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内容版权仅归作者所有,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若喜欢请支持正版! ==========================================================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 作者:姣姣如卿 文案: 周晚晚带着空间重生回了六十年代。生产队挣一个工分二分钱,半年瓜菜半年粮,拿着布票、肉票各种票买东西,奶奶、继母的恶毒自私,这些前世的艰辛生活让她再过一遍,她已不再害怕,因为她有两个哥哥的亲情相伴,她有了让亲人过上美好生活的能力。 可是,事与愿违。 她以为她是回来为维护哥哥们的幸福人生而冲锋陷阵的,却被哥哥们捧在手心养成了远近闻名的娇娇女; 她以为她是回来报复极品亲戚的,可没等她动手,某流氓就冲上去了; 她以为她是回来灭了无良前夫一家的,可没等她行动,某流氓又冲上去了; 她以为她今世心如古井与情爱绝缘,却被长成老流氓的某人嗷呜一口咬住,死活折腾着叼家里藏起来了; 周晚晚快崩溃了,我费那么大劲穿回来,就是为了便宜你这个流氓的? 小说类别:婚恋情缘 ================== 第一章 空间 更新时间2015-6-9 15:56:12 字数:3483  周晚晚感觉一阵强烈的眩晕,应该是有人抱着自己,可四肢和脖子好似不是自己的,控制不住地软软垂下来,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却完全提不起力气。耳边有模糊的说话声,但她听不清楚,感官和身体都变得异常迟钝,那种无力感让她什么都不想做,不想想,身体好似已经自己做好了选择,就这么沉睡过去吧,陷入黑甜梦乡,那种舒适甜美太吸引人了,甚至让她有隐隐的欣喜。只要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就能得到。睡吧,睡吧……   睡觉!!   周晚晚心里猛然一惊,已经模糊的意识随之清醒。她怎么会想睡觉?!作为一缕无所依凭的魂魄,她已经有几十年没有睡过觉了。现在,她竟然有了想睡觉的感觉,也就是说,她拥有了身体?!空间升到满级的奖励是真的!空间真的让她回到过去了!瞬间,眩晕之前的记忆迅速回笼。   是的,周晚晚有一个空间。刚开始,她从没想过半生苦难不断的自己有一天会拥有这样的幸运。可是随着这个随身空间慢慢地改善自己和周围人的生活,她的人生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个变化对她来说,就只能用灾难来形容了。   周晚晚出生在1961年,母亲在她三个月的时候因为在生产队劳动间歇跑回家给她喂了一次奶而被告发,说她在人民公社建设中藏私心,被拉到公社的斗私批修大会上批斗,又被罚去挖护路树的树坑,结果因为产后失调和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晕倒在路旁的壕沟里,冰雪初融的东北,壕沟里一半雪水一半冰,等母亲被发现,已经断气多时,手脚都结了冰碴……   周晚晚六岁前主要是二哥带着,六岁那年的夏天,大姑家的二表哥因为倒卖三斤六两粮票被捕,在奶奶和大姑的逼迫和诱哄下,二哥去代二表哥顶了罪。谁都没想到,倒卖三斤六两粮票就被判了无期徒刑。   也许最没想到的是二哥吧,据大哥一次酒醉后回忆,当时奶奶和大姑指天指地地向他们兄弟保证,他们已经托了关系,最多就关几个月。如果二表哥被定罪,就会失去国营商店售货员的工作,为了保住全家这一代唯一一个吃“供应粮”的,就让二哥去顶罪,说是他们年龄差不多,咬死了那粮票就是他倒卖的,谁都不会深究。   确实没有人深究,二哥很顺利而迅速地被判了无期徒刑。他才十五岁,周晚晚猜测,二哥一定是后悔了,也害怕了,所以他在押解途中跑了,没跑出一百米,被就地枪决……   在那以后的日子,周晚晚跟着大哥长大。直到她十七岁那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她为了能跟已经回城的赵宝生结婚,连考三年。为了支持她高考,大哥在这三年里拖着严重风湿的双腿包揽了全部家务,无论农活怎么累,也无论继母怎么撒泼说风凉话,他都没有让家务活耽误妹妹一点学习时间。终于,周晚晚在1979年考上了兴化地区的一所师范专科学校,也与赵宝生顺利结婚。   毕业后,周晚晚被分配到兴化地区下属的陵安县一所中专做美术老师,她以为她终于可以报答大哥的养育之恩了。可大哥的身体却迅速地垮了下来。长期营养不良,再加上年少时在农田基建工地的潮凉寒冻,让大哥得了非常严重的贫血和风湿病,最终导致器官衰竭,很快就去世了。   当时周晚晚几乎崩溃,她的大哥呀,那个为了弟妹自己一顿饱饭都没吃过的大哥,那个累死累活赚的每一分钱都花在妹妹身上的大哥,那个怕她受委屈,三十多了还不肯结婚的大哥呀,在她刚刚有能力报答他的时候就这么走了……   在办完大哥的葬礼后,周晚晚不顾全家人的反对请了一年病假,去了南方一个她只曾经在画报上看过一眼的偏远庵堂。那个庵堂因为太过偏远,又建在深山中,在那场轰轰烈烈的红色浪潮中幸存了下来,被第一批国外回来寻根的华侨找到,并报道了出来。   大哥去世后周晚晚觉得自己活着的支柱垮了,以前她曾经觉得她与赵宝生的爱情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大哥走后,她才明白,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将一颗心全都掏给她的大哥。在庵里,十几个居士,周晚晚是做功课最认真最虔诚的一个,她甚至计划要剃度皈依。一年后,当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俺里唯一的老尼姑时,老尼姑送给了她一个只有一颗菩提子的手链,并告诉她,一年后,如果她还想皈依,再来。   周晚晚带着菩提子手链回去了,回程的路上发生了一场小车祸,她的血滴在了菩提子上,从此,她拥有了一个随身空间。   刚开始,这个空间还只是初级阶段,只有一块几亩大的农田,几种牲畜,和一处泉水,但空间里的东西生长速度却是外面的几十倍,出产的东西也比外面的味道好很多,同时还具有治疗疾病调理身体的功能。特别是那处泉水,滋养身体的效果非常显著,对周晚晚身边出现的一些疾病的治疗效果比药物还要好,小病几乎是水到病除,甚至周晚晚公公已到晚期的胃癌,在周晚晚偷偷给他喝过几周灵泉水后,都痊愈了。   周晚晚马上将空间的存在告诉了赵宝生。在她的人生中,最重要的大哥已经离开了,现在她只剩爱人了,最亲近的人之间怎么能存在秘密呢。她当然要与丈夫有福同享。   在经过最初的惊讶、害怕、窃喜等一系列情绪以后,他们开始利用空间改善生活、调理身体。很短的时间内,他们的生活变得健康、富足。   自己生活好了,怎么能让父母受苦呢,赵宝生开始跟周晚晚商量把空间的事告诉家人。周晚晚同意了,都是一家人,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这个决定,让周晚晚的以后的人生如卷入决堤的洪水,陷入危险重重之中,直至灭顶。   公婆知道了,大姑姐和小姑子当然也会知道,然后,不可控制的,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先后得到了消息,周晚晚的生活变得一片混乱,身体和精神开始承受不住。   可是她不知道,人心不足,后面还有更多的不堪在等着她。   首先是大姑姐赵宝华试图绑架周晚晚抢夺空间,她躲入空间逃过一劫。也正是因为这次不成功的绑架,赵宝生得知周晚晚进入和移出空间的地点不能移动,只能是在同一地点。所以,在赵宝生趁她不备拿走菩提子手链,在试过各种方式都不得其门而入后,他们一家人将周晚晚关进一间小屋,威胁她交出空间,否则就关她一辈子。   周晚晚对赵宝生彻底死心,遁入空间不再出来,直到一年后,空间升级,拥有了矿产区和工业区,在工业区能制造出斧头的那一天周晚晚走出空间,试图用斧头砸开窗户逃跑,可惜,她在那一世终究没能活着走出那个房间,就倒在了赵宝生的木棍之下。   死去的周晚晚离开身体,作为一缕魂魄飘荡在世间,她终于能走出那个禁锢她身体的房间,也能自由地去看这个世界了。她看着赵宝生虐待她的尸体,看着赵家人抢夺她的手链,手链却在离开她身体的一瞬间消失无踪,同时她的灵魂上出现了那枚菩提子的结印,从此,空间与周晚晚的灵魂结契,不失不灭,永世相随。   当周晚晚从与空间结契的震荡中清醒过来,赵家一家人的争夺已经接近尾声。赵宝生的大姐赵宝荣相继杀了弟弟,母亲,妹妹之后终于将周晚晚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抢到手。周晚晚不想再看赵宝荣对她的尸体做什么,她只想离开这肮脏的地方。   周晚晚想起了给她菩提子的老尼姑,她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她解答,可是当她回到那座深山里的庵堂,那里已经人去俺空。庵里佛堂的供桌上,厚厚的积灰上写着八个字:莫失本心,莫忘来处。在周晚晚看完的瞬间,字迹消失无踪。   从此,周晚晚就飘荡在世间,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发展日新月异,看到的越多,她越遗憾,这么丰富的物质,这么自由的精神,大哥永远也看不到永远也享受不到了。如果能让大哥活着,让大哥好好地活到这个时候,让他看一看这个越来越美好的世界,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随着空间级数的增加,它的面积越来越大,功能也越来越多。农牧区已经扩展到望不到边际,矿产区已经能不限量地开采出地球上存在的任何金属、宝石,工业区也能根据主人设置的产品外观、性能等条件来生产出任何产品。最让周晚晚惊喜的是,在空间达到五十级的时候,在灵泉之外,又出现了一处灵液,其治疗功能是灵泉水的百倍,是真正的绝世灵药。只可惜产量很少,一年只有几滴。   周晚晚觉得她对空间的开发已经很全面,可空间还是不停地让她做任务、升级,当她升到八十级(满级一百级),空间的物种已经达到饱和,功能也很久没有再增加,她不知道自己一直要升级空间的意义何在,正想放弃时,她得到一个提示,升到满级,空间有大奖——帮助空间主人完成一个心愿,任何心愿都可以。   周晚晚如获至宝,刚得到空间时她都没有这么高兴。她想回到小时候,想让自己和哥哥们的人生从新开始,再没有遗憾和苦难,让哥哥们幸福美满地渡过一生。   从此,周晚晚的的脑子里就只剩下做任务、升级空间了。她不再去关注曾经错待、迫害过他们兄妹的人,不再去任何名山大川游玩,不再沉迷外面世界里层出不穷的新鲜玩意儿,她将所有精力都放在空间升级上,除了空间作为任务要求的去了解外面的世界,她不曾再跨出空间一步,终于在时间跨入二十一世纪很久以后的一天,她完成了空间升级的所有工作,得到了这个她热切期盼的奖励。   她,周晚晚,带着前世对哥哥们愧疚与遗憾,带着对所有逼迫虐待他们兄妹的人的刻骨仇恨,带着对新生活的向往,回来了!    第二章 归来 更新时间2015-6-10 17:52:47 字数:3041  “囡囡!囡囡!你醒醒!你醒醒啊!你看大哥一眼吧!囡囡!”记忆回笼的瞬间,周晚晚感觉到一只手在大力地摇动自己,耳边焦急的呼唤让她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前先湿了眼睛。不用做任何判断,她就知道,这是大哥,大哥在抱着她,大哥在跟她说话,大哥还活着!只要大哥还活着,只要大哥能好好活着,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愿意拿自己任何东西去交换……   “叫唤啥!五妞都死透透地了!你又把个死孩子捡回来干啥!”一个老太太直着嗓子叫嚷着,声音尖利无比,如一根细线在周晚晚的脑子里拉扯,难受无比。   “囡囡没死!囡囡还有气儿呢!谁把我妹妹给扔出去的!?”一个比大哥的声音还稚嫩的男孩子在极力喊着,周晚晚虽然不能睁眼看他,但从他的声音里能听出来他的焦急恼恨,声嘶力竭地似是用尽了全部力气质问着。   “死了不扔出去搁炕上挺尸啊!?你跟我厉害啥!你还想打我咋滴?!”   ……   耳边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周晚晚却根本不能去注意他们在吵什么,在听到大哥声音的瞬间,周晚晚的耳朵就只能下意识地去捕捉大哥的声音,这个在回忆里肖想了无数遍的声音,虽然现在听来还青涩稚嫩,可周晚晚知道,这是大哥的声音,她在经历了几十年的煎熬与期盼后,又一次听到了大哥的声音。周晚晚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想睁开眼睛看看大哥,想张开手臂抱一抱大哥,可是无形中好像有一种力量束缚着她,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眼泪从眼睛里涌出,完全控制不住,她也不想控制。   “囡囡哭了!囡囡流眼泪了!大哥!大哥!囡囡会哭,囡囡还活着……”又是那个稚嫩的声音,由激动到哽咽,最后呜呜哭出声来。   “奶!奶!你看看,你看看囡囡,她没死,她还知道哭呢!你让我把她抱屋去吧!”大哥的声音焦急而恳切,最后带上了哀求“奶!囡囡还有气儿呢!奶!你摸摸,囡囡还喘气儿呢!”   “别拽我!我不摸!死透透儿地了摸了晦气!”周晚晚听来了,这个声音尖利的老太太是她的奶奶赵满桌。从小奶奶就骂她是“扔南山地货”。南山不是山,只是村子南边一个长着杂草灌木的小土坡,一直作为村里的坟地,村里人说谁扔南山上去,就是咒谁死。她一直以为这只是奶奶的一个口头禅,原来,她是真的盼自己早死,而且已经把自己给扔过去一次了。   “我妹妹没死!咋就不能进屋?!给扔南山没死成,现在想冻死她咋地!”这是二哥!周晚晚猛然想起来,这个比大哥还稚嫩的声音是她的二哥周晨。周晨只活到周晚晚六岁的时候,周晚晚有关于他的记忆很少。大哥却曾经说过,二哥比大哥还疼她,从小走哪都把她抱怀里。周晚晚是早产儿,出生后又严重营养不良,后天发育比正常小孩迟缓很多,两岁了牙还没长好,二哥就一口一口嚼碎了喂她,一直喂到她三岁牙齿长全。大哥要去生产队干活,照顾不了她,一直是二哥照顾她,她的衣服破旧却永远干干净净,大家都吃不饱,二哥却总有办法找东西给她偷偷加餐。二哥的手巧,最后那两年,十四五岁的少年,甚至学会了给周晚晚做衣服,更别提她头上总是花样翻新的小辫子了。   这个在记忆里遥远却让周晚晚倍感温暖安全的声音,是她的二哥。周晚晚的眼泪流得更凶,四肢依然不能动,眼皮却在她的努力下抖了两抖。   在她流眼泪以后就一直关注她状态的周晨马上发现了。周晨推一把抱着妹妹被奶奶挡在屋门口的大哥周阳:“大哥,抱屋去!妹妹能睁眼睛了!再耽误就冻坏了!”   周阳一听,不顾奶奶的张牙舞爪,把妹妹护在怀里,倒退着用后背迎着奶奶的巴掌就往屋里硬闯。周晨在旁边把奶奶的身子一挡一别,给周阳争取到了能挤进屋里的空隙,周阳瞅准机会抱着妹妹闯进屋,小姑周红英站在东屋门口尖叫:“别把死孩子抱屋里来!滚出去!”   周阳一顿,也没时间跟周红英理论了,一转身把妹妹抱到西屋自己家炕上。周晨跟进来,快速插好门,利落地跳上炕拿了两床被子,一铺一盖把妹妹捂上,兄弟俩不顾奶奶和小姑在外面的叫骂,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泪流满面的妹妹身上。   “小二,囡囡这是咋地了?咋不睁眼睛一直哭?”虽然周家堂兄弟里周阳的排行第三,周晨排行第四,但只有自己同胞兄妹几个的时候,他们还是会用母亲在世时私下里对他们的称呼。周晚晚一直叫周阳“大哥”、周晨“二哥”,而周阳一直随着母亲的叫法,叫周晨“小二”。   “委屈地呗!奶也恁心狠了!囡囡是她亲孙女,她咋就不盼着她点好,说扔就扔!”周晨愤愤地说,周晚晚感觉有一滴热汤的泪水滴在自己的手上,接着是一只手轻柔而珍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胳膊。   周晚晚听到周阳也跟着抽了抽鼻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下午还去队里送粪不?”   “不去了!囡囡再给扔南山上咋整?我得在家看着。”   “囡囡这是饿的,再不想办法早晚得出事儿。我下午也不去了,得想招儿给囡囡整点儿吃的。”周晚晚听着大哥一边说一边悉悉索索下地的声音。   “大哥……”周晨欲言又止,有周晚晚听不明白的犹豫和担忧。   “你别管。我走你就把门插好,奶骂啥你都别接茬,看好囡囡就行。”周阳还稚嫩的声音中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担当,让炕上一坐一躺的兄妹俩莫名地心安。   “你放心吧。早听惯了,跟她置啥气,我又不傻。”周晨一边说一边下地,接着是开门的声音,周老太太的叫骂声清晰了起来:“……丧了良心了!吃我的喝我的!养出一窝白眼狼……”   咣当一声,门被大力关上,然后是上门插的声音。应该是周晨送走周阳回来了。接着,周晨上炕,将周晚晚连人带被子抱住。周晚晚感觉二哥的脸轻轻地埋在了自己的颈窝,很快,有泪水落在她的脖子上,一滴一滴,流了很久……   周晚晚的心因那一滴滴的泪水酸涩不已,也在这一滴一滴的泪水中变得柔软而充满希望。她回来了,大哥还是个小小少年,二哥也还活着,他们兄妹不会再被欺负,不会再做别人的替罪羊,他们会活得很好很好,会一直彼此陪伴,会拥有美满幸福的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二哥的呼吸渐渐平稳,应该是睡着了,门外周老太太尖利的叫骂也停止了。周晚晚试图动一下身体,还是不行。无论她怎么努力,她的身体都不肯听从意识的指挥。周晚晚一着急,用意识进入了空间。   进入空间她才发现,自己现在的模样已经不是她当年被赵宝生杀死时25岁的样子,而是一个瘦小枯干的婴儿。枯黄的头发,瘦得皮包骨头的四肢和躯干,细小的脖子甚至都支撑不起来显得特别大的脑袋。这个样子,说她马上会死掉都有人信,也怪不得她奶奶迫不及待地要把她扔出去,真的是一幅随时准备断气的样子。   从现在的样子推断,她的年龄应该是几个月不到一周岁。记得大哥曾经说过,她一岁那年的冬月(农历11月),一次已经饿得断气,被扔到了南山上,后来抱回来又活了。周晚晚已经基本肯定,现在就是大哥提起的她被扔那次,她看了一下空间里显示的时间,自己猜得没错,今天是1961年12月20日,农历十一月十三。那么,现在大哥十三岁,二哥十岁,她自己只有十一个月。   对这次被扔,大哥当初不曾提到的细节周晚晚也推断出个大概,应该是她被奶奶拎出去扔到了南山,不知道被谁看见,去通知了两个哥哥,然后两人及时赶到,在她没被冻死前给捡了回来。回到家奶奶还不肯让她进门,才发生了她刚醒来那段争吵。   周晚晚试着用了一下意识,好在意识不受身体影响,在空间里还是能自由运用。可是如果要检查身体或者补充营养,只能让身体进入空间或者把东西拿出空间才行,她的身体现在在二哥怀里,不能随意进入空间。而把东西拿出去,以她现在眼睛都睁不开的状态,根本掩饰不了突然出现的食物。   周晚晚正在纠结该怎么办时,意识却开始慢慢模糊,应该是身体太弱,支撑不住长久的消耗,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周晚晚用最后一丝力气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她好容易回到哥哥身边,不能出任何差错,她得回到身体里,必须回到身体里,其它的都可以慢慢来……    第三章 麦乳精 更新时间2015-6-11 19:57:12 字数:3572  再次醒来,有甜甜的奶香流入嘴里,周晚晚下意识地吞咽,几口后,胃部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刚刚咽进去的东西被全部吐出来,因为是躺着,有一部分甚至从鼻子涌出来,呛得她几近窒息,一双手把周晚晚扶起来,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嘴边、鼻子上的呕吐物也有人在清理。   周晚晚依然不能动,但意识却完全清醒了。应该是哥哥们在喂她吃东西,从口感和味道上看,估计是牛奶、奶粉之类的婴儿食品,而自己长时间不曾进食的胃肠在忽然进入食物时很不适应,才会呕吐。   这种情况,没别的办法,只能一口一口慢慢吃,忍住不吐,熬过胃肠最初对食物的排斥以后就好了。   清理完,周晚晚感觉自己被抱起,身体靠在一个怀抱里,大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让囡囡躺着了,把她立起来试试。囡囡乖乖的,不吐了啊,这是麦乳精,好东西,可甜了,来,咱们再吃一口啊。”前一句应该是对帮妹妹擦脸的周晨说的,后一句是在哄周晚晚。   又一勺麦乳精被送进嘴里,周晚晚努力咽进去,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周晚晚紧紧地闭住嘴,强忍着那股呕吐感,硬是把已经涌上嗓子眼儿的麦乳精又压了回去。好半天,她才松开紧闭的嘴,而那勺子好像跟她心有灵犀一样,跟着就又喂进来一口,又一次胃部翻腾、压下,如此反复四五次以后,情况慢慢有了好转,十几勺之后,周晚晚不肯再吃了,过度饥饿后的第一次进食,还是以少量为好。特别是她现在的身体还只是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婴儿,再多了恐怕会对胃肠造成负担。   一次简单的进食,让周晚晚出了一身虚汗,意识很快又开始模糊,两个哥哥近在耳边的说话声变得模模糊糊,周晚晚很快又一次进入梦乡。   再一次醒来,周晚晚看见了一团黑色的影子,眨了眨眼,眼前的事物开始慢慢清晰,她应该是躺在一铺炕上,窗子上有微光透过来,屋里的东西都是一片片黑黑的影子,对面的黑影发出匀称的呼吸声,应该是睡着了的大哥或者二哥,脖子下枕着一只手臂,背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应该是被两个哥哥夹在中间睡的。   直到这时,周晚晚才意识到,她能睁开眼睛了。她试图动一动手脚,虽然还是虚弱,但手指能动了,再抬抬胳膊,很费劲,也能抬起来了。周晚晚一阵欣喜,正准备再试验一下其他部位,抱着她的人动了,是周晨:“囡囡醒了?要尿尿不?”不等她回答,已经被抱了起来,接着被抱下炕,端在尿桶上把尿。全程干净利落,熟练至极。   周晚晚条件反射地做出了回应,哗哗哗,开闸放水。直到被周晨塞进被窝,周晚晚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害羞……   睡在旁边的周阳也披上棉袄准备下炕:“正好囡囡醒了,再喂一顿吧。”一边说一边准备往外面走,“我去奶那边把暖壶(暖水瓶)拿来。”   “大哥别去了,去了又得挨一顿骂。”周晨叫住准备开门往外走的周阳,从桌子底下拉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借着窗外的透过来的月光,已经基本能看清东西的轮廓,周晨对屋子里的摆设又熟悉至极,所以做起事来一点障碍都没有。   “骂就骂吧,总不能让囡囡吃凉的。”周阳又准备出去。   “我有办法让囡囡吃热乎的,大半夜地,你可别惹她开骂了,骂起来全家一宿都别得消停。”周晨一边说一边忙着手里的东西,随着水声,一股香甜的奶味儿散了开来。   “你从哪整地热水?”周阳终于放心,走到桌边帮忙。   “不用你,你上炕把囡囡包起来。”周晨端着一只小碗走到炕边“我趁黑烧了个火盆(有底座的黄泥做的敞口盆,把柴草烧完的火红灰烬或木炭放进去,放到炕上取暖,是以前东北农村冬季白天的主要取暖工具。)端咱屋放着,一直用茶缸子在里面热着水呢,温的乎地,囡囡现在吃正好。”   周晚晚被周阳抱在怀里,张嘴喝下周晨喂过来的麦乳精,胃里依然恶心,但比第一次好很多,忍忍就过去了,在熬过了最开始的三四口以后,差不多能用正常速度进食了。兄弟俩一直紧张地观察着妹妹,看她不吐了,终于放下心来,开始聊天。   “奶知道你烧火盆又该骂糟蹋柴火了。”   “我趁黑在仓房(仓库)后边烧的,没人看见。我明天早点起,把灰倒了再把火盆鸟悄地(无声无息不被发觉地)送回去不就得了。”   “这事儿你别管了,基建工地那边上工早,我早点起给送回去,你明天晚去一会儿队里,喂了囡囡再走。别让奶知道麦乳精的事儿,沈首长那就这一罐,还是省城里的大官过来慰问送的,吵吵(宣扬)出去了谁都想去要,再让人家沈首长作难。”   稍微有点力气思考的周晚晚这才留意到,在这个草根树皮都难找到的荒年,哥哥给她吃地竟然是麦乳精。这件事在她前世也是有的,大哥每次说起来都会反复强调周晚晚命好,有贵人相助。   这个被大哥认定是周晚晚命中贵人的沈首长,是村里早年参军出去打鬼子的老革命,解放后回村,大家才知道他在部队做了大官。至于是什么大官,村里人也弄不明白部队里的军衔,就听人说首长是个很大的官名,就叫他沈首长。   那天周阳去求生产队队长,想给周晚晚弄点粮食吃,被回村养病的沈首长碰到,在了解了他家的情况后,沈首长给了周阳一罐麦乳精。靠着这罐麦乳精,周晚晚活了下来,前世今生,皆是如此。   周晨对哥哥的嘱咐点头应是,不过他却有另外的考虑,“我知道。这要是让奶知道,不是进老姑肚子里就是给大姑家那俩小的吃了,哪有咱囡囡啥事儿。基建队分的红薯干你也别往家里拿了,队里活那么重,你只跟我们一样吃菜叶子糊糊哪行?拿回来奶也不给咱家人吃,都给大姑攒着呢。别信奶说的,她要是一天给咱囡囡嚼一两喂了,囡囡还至于饿成这样。”周晨喂完一小碗麦乳精,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上炕睡觉。   被周晨提醒,周阳想起来,基建队今天发的二两红薯干还没交给奶奶,在自己裤兜里揣着呢,提醒弟弟拿出来吃了:“……再给小霞留两块,明天给她,嘱咐她偷偷吃,被让别人看见。”   “我不吃,你自己都吃了!”周晨的火蹭一下窜了起来,“别给她留,啥用没有,囡囡被扔出去她就在旁边看着,一声都不吱!”   “她才七岁,能知道啥……再说她也拦不住,你看今天咱奶那劲头儿,咱俩都强支巴(应付)住。”   “不能干别地不能去给咱俩报个信儿啊?人刘二婶家的二狗才六岁,就知道看见奶要扔囡囡赶紧跑队里找我。囡囡是她亲妹妹,她咋就能在那干看着一点儿不着急?”   周阳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几近是呢喃地道:“小霞从小在奶那炕长大,跟咱们不亲……”   “那不是没盖房子时咱家那铺炕睡不下吗,也没人让她去,是她自己个跟老姑屁股后面非要去那炕睡,她要不去,你去我去不都一样?”周晨收拾好钻进被窝,把妹妹楼进怀里盖严实了,“再说了,也就晚上在奶那炕睡一觉,白天还不是咱妈管着她,吃穿哪样亏待她了?”   周阳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周晨在被窝里轻轻地给周晚晚揉着肚子,兄弟二人不再聊天,很快睡着。   黑暗中周晚晚睁开眼睛,确认大哥、二哥已经睡熟,将手中藏着的兄妹三人的头发放入空间,意识也跟着进去。先用头发上携带的人体信息给三人做了一个全面身体评估,结果很快出来,看得周晚晚眼眶发红。严重的营养不良,发育滞后,每一样生理指数都不达标,每一种营养物质和微量元素都缺乏。   根据空间给出的治疗方案,每天吃为三人量身定制的药物,加上每日饮用灵泉水,再辅以一滴灵液(灵液的功能太过强大,每年一滴足以,再多人体吸收不了,只能浪费。),周阳和周晨的身体要七天时间能恢复到完全健康水平,十天达到同龄人的强壮标准,以后每日饮用灵泉水,每年喝一滴灵液,再经常吃空间里的食物,寿命能达到120-150岁,同时,他们的身体能抵御地球上任何病毒和有毒物质的入侵。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调理好身体以后周阳和周晨能不生病、不中毒地活到一百二十岁以上。   至于周晚晚自己,先天不足和后天严重的营养不良已经彻底损坏了她的身体,而且她现在的灵魂和身体不能达到完全契合,一生中会有很多变量存在。她的身体和哥哥们一样用药物+灵泉水+灵液的调理方案,她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达到健康水平,至于强壮,永远达不到。一生都用灵泉水和灵液滋养,她也只能活到八十岁左右,而且不能保证不生病。   按现在的身体状况,周晚晚前世如果没有灵泉水的调理,只能活到三十岁,而且后几年还是卧床状态。   周晚晚很快拿到了为三人量身定制的药物,按照周晚晚的设置,药物做成无色无味入口即化的胶囊,并在胶囊外加了DNA锁,只有治疗目标放入口中,接触了他的DNA才会瞬间融化,否则任何人都打不开外面的胶囊,更不能接触里面的药物。想了想,周晚晚又制作了一份入水即溶的药物。毕竟她现在还是个行动不便的小婴儿,万一找不到机会把药物塞进哥哥们的嘴里,放入水里给他们喝掉也是可以的。   接着周晚晚又开始为以后的生活做准备。现在是1961年的冬天,正是建国初那场人人谈之色变的自然灾害的最后一年,无论是现在还是在以后的十几年里,食物都是重之又重的东西。   虽然经过几十年的积累,空间的各项物资储备供应整个国家使用几年都没有问题,周晚晚还是在空间种植了很大面积的当时东北最为常见的粮食作物,牧业区养殖了大量的东北家养和野生的各种动物。好在空间完成升级,种、收、储存都可以自动完成,周晚晚只用意识设置一下种植和养殖的种类和数量就可以。    第四章 周家 更新时间2015-6-12 21:30:32 字数:3134  忙完这些,周晚晚闪出空间,听了一下周阳和周晨都打着香甜的小呼噜,确认他们睡得很熟后,她用意识从空间取出一个抱枕,大小形状和触感都与自己的小身体完全一样,让它代替自己给周晨抱着,身体进入空间。   先给自己吃了药,喝了灵泉水和灵液,又冲了一奶瓶富含各种营养物质的奶粉喝掉。是的,奶瓶,周晚晚捧着奶瓶一脸黑线地吸着奶嘴,因为营养不良,她十一个月还没长牙,只能吸奶嘴……   虽然空间的药物和灵泉水、灵液能提供身体生长和平日所需的所有物质,但是却不能让人拥有饱腹感。周晚晚大口地吸着奶嘴,满足得直叹气,还是肚子实实在在有粮食的感觉好啊。   十一个月,早是应该增加辅食的年龄了,可因为这具小身体刚刚经历过严重饥饿,还没复原,不能一次吃得太多,周晚晚只能作罢。躺在空间里,周晚晚摸着自己的小肚皮舒服得直哼哼。   吃饱喝足,周晚晚离开空间,将抱枕放入空间,自己躺回周晨怀里,静静等了一会儿,确认周晨没有发觉,再拿出他那份药物塞进他嘴里,又让灵液顺着自己的手指流入周晨嘴里,药物瞬间融化,灵液也马上被身体无声无息地吸收,周晨没有任何感觉,又很快睡去。   至于周阳那份,周晚晚只能遗憾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大哥叹气,她十一个月了,可是她连坐着都不行,更别说爬和走路了,所以哪怕移动十厘米的距离,对她来说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只能等明天再想办法了。   闭着眼睛,周晚晚的嘴边带着自信的笑容,一切才刚刚开始,以后的每一天,她都会让自己和哥哥们过得很好,很幸福。他们会有健康的身体,有丰富的物质,有彼此的陪伴,有美好的前程,有纯洁的爱情,有美满的家庭和可爱的小孩……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周晚晚就被周晨用毛巾擦脸擦醒。   “囡囡醒啦!”周晨弯着亮晶晶的黑眼睛冲着周晚晚笑。周家四兄妹的长相都像母亲,特别是周晨和周晚晚,完全遗传了母亲李秀华白皙的皮肤和大大的杏眼,小时候就是长相特别出色的孩子。   周晚晚对周晨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但第一眼见到他,周晚晚就觉得跟二哥特别亲,看着他笑盈盈的眼睛就满心欢喜,情不自禁地冲着他笑了起来。   “我们囡囡今天这么高兴啊,是不是知道有好吃的?”周晨捏捏周晚晚的小鼻头,把早就在被窝里暖着的棉袄棉裤拿出来给周晚晚穿上。周晚晚找了一圈,屋里没有周阳,估计已经去基建工地了,桌子下也没有火盆,一定是被大哥放回去了。   周晚晚软手软脚地任周晨给她穿衣服,这具身体还是很虚弱,未来的一个月内,她的主要目标就是由虚弱到健康,首先,至少得先做一个健康的小婴儿,然后,再想办法拿出空间里的食物,让哥哥们填饱肚子。   周晨帮周晚晚穿好衣服,在她脖子上垫了一块旧得几乎丝丝缕缕但还是很干净的毛巾,拿来一个小碗开始一勺一勺地喂她喝麦乳精。   周晚晚这才发现,她已经用了两次的勺子是把木勺,尽管边缘打磨得很仔细,不会伤到小孩子的嘴巴,但体积对于她十一个月的小嘴巴来说,还是过大了,而且因为雕工问题,勺子盛东西的凹陷部分很小,每次周晨都要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嘴里,还可能因为她的嘴巴太小而漏出来一些。每当这时候,周晨都很耐心而轻柔地用勺子边缘把她嘴巴边缘的麦乳精刮回来,再喂进她嘴里。整个过程动作熟练表情柔和,那个仔仔细细的劲头完全不像一个十岁的小男孩,照顾了几个孩子的母亲也不过如此了。   周晚晚贪婪地看着尽心尽力温柔地照顾着自己的周晨,虽然面有菜色,瘦得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但眼睛乌黑,鼻梁挺直,笑容灿烂,牙齿洁白,是个俊秀聪敏的小小少年。   周晚晚伸手去摸二哥的脸,却因为体虚手抖,没控制好准头,没摸到脸直接摸上了嘴巴,灵机一动,她迅速从空间拿出周晨的药,在手指塞进他嘴巴的同时,药物也进入了他的嘴巴,有周晚晚手指的捣乱,周晨根本没注意自己嘴巴里有那么一瞬间曾经吃进去了东西。   周晨喂完周晚晚,非常迅速地收拾了一下屋子,就用一床小薄被把她包好,走出他们住的西里间。   周家是四间坐北朝南的泥草房,由黄泥做成土胚垒砌成墙,房顶盖着茅草。中间进门是半间屋子大的厨房,左右各有一个灶台,原来每个灶台上安着两口大锅,后来搞人民公社大食堂,家里不用做饭,锅都交到大队,拿去炼铁了。后来大食堂解散,周家费好大的劲才买到一口锅,其它三个灶就空了出来,黑洞洞地敞在那里,像三张永远也吃不饱的嘴。   厨房右手是两间东屋,东屋用毛嗑儿杆(向日葵的秸秆部分)隔出两间,外间的南炕(靠南墙搭的炕)住着周晚晚的爷爷周福堂、奶奶赵满桌、小姑周红英、姐姐周霞,北炕(靠北墙搭的炕)住着四叔周春来。东屋里间住着周晚晚的大伯父一家,南炕住着大伯父周春发、大伯娘王凤英、二堂姐周娟、四堂姐周玲,北炕住着大堂哥周富、二堂哥周军。厨房左手边剩下的一间半西屋也被隔成两间,外间住着周晚晚的二伯父一家,南炕是二伯父周春喜、二伯娘李桂芝和比周晚晚小十天出生的六堂妹周兰,北炕住着大堂姐周平。西屋里间住着周晚晚一家,南炕是父亲周春亮,北炕是周晚晚和两个哥哥。   这种一家人住一个房间分南北炕的方式在当时的东北农村非常普遍,有些人家甚至南炕住公婆,北炕住儿子儿媳,唯一能保障隐私的就是拉一条布帘子,几代人都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也照样吃饭干活生儿育女啥都不耽误。   周晨抱着周晚晚走出西里间,西外间的二伯父一家都不在,估计都早早起床去东屋了。厨房里周家正在准备早饭,雾气腾腾,周晨没有停留,外面天光还早,厨房里依然是不点灯的,所以周晚晚只在一片雾气中看到几个人影。   来到东屋,一家人大都在东外间坐着等着吃早饭,干瘦黧黑的周老头靠着炕头的土墙坐在炕里抽烟袋,两尺长的黄铜烟袋被他吸得吧哒吧哒直响。周老头旁边的炕沿上坐着大儿子周春发,也是黑瘦,穿着黑棉裤,黑棉袄外面罩着一件比棉袄小一大圈的蓝色咔叽布中山装,肩头、手肘、衣襟都补了好几块颜色不一的补丁,上衣兜显眼处露出一只钢笔帽,棉袄的下摆衣角磨破露出黑灰色的旧棉花,头上一顶戴了好几年,而且还将再戴很多年的蓝布解放帽。周春发正在吸用报纸卷着的旱烟卷,父子两人吞云吐雾,整个东外间都被一团薄薄的青烟笼罩着。   周家老二、老三、老四三个儿子都去二百里外的干岔河水利基建工地干活了,老大周春发因为是退伍军人,做了大队会计,算是半脱产,是不用去出这样的苦力的。不用干繁重的农活,还能拿到一等工分,最主要的是,还能跟领导说上话这在农村算很是有头有脸的工作了。周春发的工作一直是大伯娘王凤英在所有人面前反复吹嘘的资本,更让她觉得自己在周家是最有地位的儿媳妇,前世,王凤英就是凭着这股优越感欺负妯娌、摆布侄女,趾高气扬地过了一辈子。   周晨把周晚晚连人带被放到炕上,和同样包着薄被的六堂妹周兰并排摆在一起。   周老太太坐在炕里靠在窗台上借着窗外的亮光给一件衣服打补丁,看见他们兄妹俩进来,脸呱嗒一撂,转过身子给了他们一个后脑勺。   周晚晚不知道昨天的冲突是怎么结束的,也不知道两个哥哥在周老太太那受了什么委屈,不过今天周老太太看见他们只是撂脸子不搭理,那昨天一定是让她找回场子了,要不然以周老太太的脾气,今天他们兄妹俩根本不可能进得来东屋的门。   “啧啧!五丫这还真活过来了?昨儿个可就剩一口气在那呼打(呼吸)了,这咋扔出去一趟还精神了呢?”王凤英坐在南炕炕梢的炕沿上,怀里抱着六岁的小女儿周玲,探头看了眼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看屋里众人的周晚晚。   “我妹妹好着呢!”周晨替妹妹整理了一下薄被,看也不看王凤英,冷淡地说。   “呦!这还不让人说咋地!这年头大人都养不活,扔出去个死孩子算啥呀?六队刘大河家,一下扔出去俩,人家也没咋地了!”王凤英撇撇嘴,用眼皮夹了一眼周晨。   “谁敢再扔我妹妹试试?!”周晨的火儿腾就上来了,两眼通红地瞪着王凤英,脸色通红,脖子和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地蹦了起来。   王凤英被周晨突然的怒火弄得呆了一下,没等反应过来,周晨捏着拳头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咬牙切齿地又问了一句:“谁敢再扔我妹妹试试?!”    第五章 早饭 更新时间2015-6-12 21:32:42 字数:3391  屋子里忽然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瞪着这个平时沉默寡言只知道吃饭干活的四乐。周家孙子辈都以“乐”字起小名,周老头在大孙子出生时为了表示自己很高兴,就给起了小名“大乐”,二孙子出生以后就叫“二乐”,以后的孙子依次排行,周晨在周家孙辈中排行第四,家里人都叫他四乐。   “扔咋地?你还能吃了谁呀!?”周老太太嗷地一声在炕里蹿了起来,抖着手前倾着身子,手指头冲着周晨一点一点地指着,本来盘腿坐在炕上,激动得整个屁股几乎都离了炕,“你冲谁瞪眼睛?你吃我的喝我的,我养你还养出仇来了?你个丧良心地!你那眼里还有谁?”尖利的叫骂震得人耳朵发麻,周晨站在地上憋得满脸通红,紧握的拳头都开始发抖。   其实对周老太太的叫骂哭号周晚晚从小就听惯了,隔三差五她就得来这么一出,在他们整个三家屯的女人里都是数得上的,别管啥事儿,惹着周老太太撒泼,谁都会头疼。   周老太太这一开闹不骂够了是消停不了的,听这开头,这是恼羞成怒了。周晚晚可以肯定,昨天主张把她扔出去的就是周老太太,而且在扔出去的时候周老太太一定知道她还有气儿。今天被周晨一质问,心虚了。   但周老太太可不是一般人,她知道自己理亏了绝不会夹起尾巴做人,而是会变本加厉地撒泼,什么时候把大家都闹得焦头烂额不得不对她妥协才罢休。   周晚晚正担心周晨要受委屈,炕梢的一床被子忽然呼地掀了起来,睡得一头黄毛像鸡窝的周红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坐了起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大早上地吵吵啥呀?”   周红英很完全地遗传了周老太太的基因,扯嗓子喊起来那调门一点不比周老太太低,全家人的耳朵又受了一次折磨。   周老太太被女儿发了一通脾气,气儿倒顺了。过去把周红英又按回被窝里,盖好被子,语气柔和得与刚才判若两人,“英儿,你再睡会儿,天还早着呢。这会儿起来多冷啊,娘给你留着早饭。你再眯一会儿。”手还在周红英背上轻轻拍着,一副慈母面孔。   周老太太哄好了周红英,恶狠狠地盯了周晨一眼,顾忌到睡觉的周红英,没有接着撒泼,而是拿手指隔空使劲点了点他,又去缝她没完成的补丁了。   这茬算是揭过去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东外间的门被打开,穿着露棉花的黑棉袄带着狗皮帽子的周家大孙子周富一脚高一脚低地走了进来。周富小时候摔断过腿,后来没接好,一条腿有点短,走起路来不好看,却不耽误干任何农活。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霜花和雪沫子一边憨声憨气地对炕边的周晨问道:“四乐,你咋没去队里出早工(吃早饭之前干两个小时活)?队长还问呢。”   没等周晨回答,王凤英的大嗓门就一惊一乍地响起来了,“唉呀妈呀!可不是咋地!四乐子咋没上早工?这就耽误俩工分呐!”   “大伯娘自己咋从来不上早工,这会儿知道心疼那两个工分了?”周晨看都没看王凤英,坐在炕沿上绑自己乌拉鞋的带子。   “你看谁家妇女还去上早工?”王凤英说得很是理直气壮。   “前趟街(读gai,一声)赵五婶、屯东头李有子媳妇、老李太太家的三个儿媳妇,全生产队出早工的妇女有几十个呢,大伯娘不知道?”周晨系好一只鞋又系另一只鞋,接着不紧不慢地挤兑王凤英,“人家妇女不上早工是得在家做早饭干家务活,大伯娘可从来没做过咱家的早饭,你家的衣服都是二伯娘和大丫姐给洗的吧?”   王凤英被周晨说得老脸通红,又找不到理由来反驳他,憋得喘气都粗了。   “娘,吃饭吧。吃完还得出工呢。”还是周富看不过去,帮母亲解了围。   “唉!吃饭!”王凤英答应地痛快,屁股粘在炕沿上却没挪一下,而是冲着外边喊:“他二婶,咋还不吃饭?大乐都回来了!”   周平从厨房走进来,搬着一个黑乎乎的四角炕桌,22岁的大姑娘了,搬一张炕桌竟然还有点勉强,周晨过去帮她抬着,二人合力将炕桌放到炕上,周平又拿手里的抹布擦了一遍,沉默地走了出去。   周平和她母亲李贵芝一样,在家里极其没有存在感,每天只是闷头干活。用周老太太的话说,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李贵芝结婚二十多年没生男孩,成了周老太太看她不顺眼的最大理由。王凤英也因为这个欺负她,家里所有的家务都丢给她,她从不敢说一个“不”字。不下蛋的母鸡养着你就不错了,你还敢挑三挑四?   周平跟着母亲从小在这种辱骂和欺负中长大,慢慢的也变成了跟母亲一样的性格,每天沉默地低着头,只知道干活。   周晨把周晚晚和周兰抱到炕梢,空出地方来吃饭。又去把地上的桌子支起来,再转身去厨房帮着拿碗筷。   李桂芝带着周平、周晨来回几次把饭都摆上了桌,周霞也烧完火走进屋。王凤英这是才冲东里间喊:“二乐!二丫!出来吃饭了!”   东里间的门帘子一掀,周娟走了出来,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红色罩衫,露出棉袄上缝着的黄色假领子。这种假领子是这个年代最常见的东西,棉袄拆洗困难,在容易脏的领子上缝上用布或者毛线做的假领子,脏了拆下假领子洗,很方便,又美观。   虽然同样是饿得面黄肌瘦,周娟的脸上却比周平多了很多的鲜活气,再加上颜色鲜亮的衣裳和秀丽的五官、修长的身材,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周娟身后,踢踢踏踏地跟着塔拉着鞋后跟都塌下来的破棉鞋的的周军,十五岁的人了,还一边走一边用棉袄袖子抹着鼻涕,黑色棉袄的前襟和袖子脏得发着亮光。   一家人男女分桌做好,周老头带着儿子、孙子坐到炕桌,周老太太带着儿媳孙女坐地桌。因为二儿子周春喜、三儿子周春亮、四儿子周春来去了二百里外的干岔河水利基地,吃住在那边,得年前才能回来,男人这桌,就周老头带着大儿子周春发、大孙子周富、二孙子周军、四孙子周晨坐,三孙子周阳在村里的农田基建工地,管早晚两顿饭,不在家吃。   地上女人这桌,周老太太带着大儿媳王凤英、二儿媳李桂芝、大孙女周平、二孙女周娟、三孙女周霞坐,老闺女周红英还躺在炕上睡觉,每天早上都是给她留了饭,什么时候起来什么时候吃。   早饭很简单,菜叶子糊糊配老咸菜。糊糊是用秋天收集起来的各种白菜、萝卜、野菜等所有能找到的能吃的东西加白水煮成稀稀的一锅,水开了再撒几把玉米面煮出来的。玉米面也不是纯玉米面,今年秋天每口人就分到三十斤带皮的玉米棒子,哪敢搓下粒来磨粉,把整个玉米棒子连外面的皮再加上一些玉米杆一起磨成粉,吃糊糊的时候撒上两把。就这么节省着吃,分到的粮食也不够吃到明年收麦子,只能指望明年春天不要再接着大旱,能找到些野菜充饥。   野菜糊糊是男人那一桌一大盆,女人这一桌一小盆。地桌上这一盆放在周老太太面前,由她分配。   菜糊糊也不是可以敞开肚皮随便吃的,去年大旱,地里啥都不长,草都被饥饿的人们抢回去煮着吃了,树叶子、树皮只要吃不死人的东西都被拿来吃了,十里外的小寒山,方圆有三四百亩的树林子,树皮被扒了个干干净净,草根都没剩下什么。家里菜园子里的萝卜、白菜是从人嘴里省出来点水给浇活了,宝贝似地藏起来,每天拿出一点煮糊糊。   老咸菜还是四五年前腌的,黑乎乎石头一样,散发着酸臭味儿。就这个,也只能一个桌子一小碟,每人能分到两根就不错了。   炕桌上,男人们每人一只粗陶老碗,都盛上了糊糊,吸溜吸溜开始喝。周军黄色的大鼻涕吊在鼻子下面,他也顾不上管,只埋头喝糊糊,眼看鼻涕掉碗里了,他仰脖一吸,鼻涕有一半就被吸了进去,再低头喝糊糊,喝几口鼻涕又吊了出来,他再吸,周而复始……   女人们的桌上,周老太太开始分配饭食,先给老闺女周红英盛了满满一碗留着,再给自己盛了大半碗,又盛了大半碗给了周娟,“二丫今儿个要去乡里,多吃点。”   周娟喜滋滋地接过碗,炫耀地看了一眼周平母女,对周老太太下保证书:“奶,卫国说了,他一准儿能给咱弄到豆饼,来年就有大酱吃了。再看看徐大叔能不能拿回来点猪下水,到时候给爷和奶打牙祭。”   徐卫国是周娟的未婚夫,徐卫国他爹徐一刀是乡里食品站的屠夫,因为偶尔能弄到猪的头、蹄、下水,成为乡里人羡慕的肥差,又因为经常能给领导割几刀大肥肉,而备受乡里机关工作人员的重视,在全乡农民的眼里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在徐卫国的父亲由“徐大屁”变成食品站卖肉的“徐一刀”之后,他也从“徐二愣子”变成了徐卫国。后来徐卫国看上了十里八乡的一枝花周娟,周家人当然求之不得,两人已经订婚两年,本来今年徐家人就来商量结婚了,可周老太太没同意。她要把周娟再留一年,周娟在家能给家里挣一分生产队的工分,发粮食也能多一口人的量,姑娘家吃的又不多,能帮衬家里不少。   给周娟分完大半碗,盆里的糊糊已经不够每人半碗了,周老太太扫视了一下桌上的人,给大媳妇盛了半碗,剩下的给二儿媳妇、大孙女、三孙女和四孙女各盛了少半碗。最后剩点,周老太太把粥盆刮得刺啦啦直响,将刮出来的一点儿汤汤水水倒进了自己碗里,又把勺子和粥盆都舔了一遍才算完事。    第六章 前事 更新时间2015-6-13 20:07:42 字数:3149  周玲撅着嘴对着自己的小半碗糊糊不满意,王凤英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她眼睛发亮地看向周娟,周娟冲她笑着点点头,周玲才满心欢喜地低头喝粥。   周晚晚躺在炕上看着西里呼噜沉默着喝糊糊的周家人,每个人都瘦弱枯干、面带菜色,扑向食物时眼神迫切凶狠。这是她的家人,重新看到他们,一个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没让周晚晚产生任何亲切感,反而在那一张张面孔后看到了贪婪、冷漠、自私和恶毒……   一年后,王凤英为了给周富换亲,将周平嫁给了一个三十多岁少了一只手的残疾人,周平生了一个女儿后不堪忍受那人的虐待而上吊自杀;   两年后,他们把周阳逼上了县里的农田水利建设基地,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大冬天爬冰卧雪干着壮年男人都承受不住的力气活,就为了给家里挣每天多出的那五个工分和二两红薯干……从那以后的十几年,每年农闲的大冬天,周阳都是在各种水利建设基地、农田建设基地渡过的,以至于最后得了严重的风湿病和贫血……   四年后,周红英意外受伤需要血液,周老太太为了省血浆钱,将周家几个孩子都叫到医院验血,最后周霞跟周红英的血型相同,一次就被抽了一千多毫升血液,周霞已经休克还是不肯停,最后在医生的极力阻止下才罢休。后来,周红香和周红英将周霞和周阳多次骗到医院去卖血……   五年后,周老太太和周红香合力把周晨骗进了监狱,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   继母嫁过来以后,对他们兄妹极尽刻薄,家里人,包括他们的父亲,都不闻不问听之任之。甚至,继母为了阻止她上大学而去乡里告发她和大哥搞资本主义——继母还以为那时候是跟以前一样,上大学要靠群众推荐,有人告发就上不成了。当时的家里人也都这样认为,但没人阻止继母,更没人想过要替她和大哥说一句话。他们就那样冷漠地看着,包括他们的亲生父亲和亲姐妹周霞。   周晚晚大学毕业那年,为了给四叔家的周强腾房子结婚,周阳被赶到几近倒塌阴暗潮湿的生产队饲料室去住,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甚至周霞还挖苦大哥:“一个老光棍儿,住哪不一样?有个窝棚睡就不错了。”周晚晚后来一想再想,如果大哥不去那个地方冻一个冬天,他的风湿会不会不那么严重?大哥会不会就能再多活几年?是不是能等到她有能力报答大哥,把他的病治好……   ……   这些人,在周晚晚心中除了大哥和二哥是她的亲人,其他人都是她的仇人和对她冷漠的路人——甚至路人都不如,如果没有他们的漠视和推波助澜,他们兄妹不会最后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周晚晚垂下眼帘,掩住眼中浓重的恨意。欠我们兄妹的,我要你加倍奉还!你对我们没有一丝亲情,我回报的也会是加倍的冷漠!   吃完早饭,生产队上工的钟声也敲响了,周老头带着儿子、儿媳和长大的孙子、孙女们去上工了。家里就剩下周老太太、七岁的周霞、六岁的周玲、躺在炕上不能动的周晚晚和周兰,当然,还有呼呼地睡着回笼觉的周红英。   正常情况下,这个时候的农村男孩子十四五岁去生产队干活,前三年左右因为力气不足,干农活的技术也不行,队里会分配他们干一些比较轻省的活计,拿的工分也是成年劳动力的一半。去农田基建队或者水利基建队的,都是青壮年男劳力,那里的活计太重,身体稍微差一点的都吃不消。而且,家里的大人对孩子总是会对疼爱一点的,谁家都不会忍心让自己还没成年的孩子去那么艰苦劳累的地方受苦,即使能多赚几个工分也是舍不得的。   但周阳和周晨是两个例外。周阳十二岁就去生产队劳动了,今年冬天更是被送去了农田基建队,因为基建队管吃的每天又发二两红薯干,还能比在队里每天多挣五个工分。周老太太就为了节省一个人的口粮和每天那二两红薯干,骂着威胁着把周阳逼去了农田基建队。周老太太威胁周阳的理由是周晚晚,如果周阳不去就不给她一口吃的,周阳要是去了,每天挣的二两红薯干给周晚晚嚼碎了喂一两。   好在农田基建队离家近,队里的人都是附近几个村的乡亲,能稍微照顾一下周阳。而且基建队工地就在村子旁边,每天还能回来住,至少不用在寒冷的窝棚里睡冻土炕。前世,明年冬天周阳就会被送去二百里外的干岔河水利基地了,也就是从那里开始,周阳一生的健康尽毁。   而周晨更是命苦,母亲去世时他才十岁,就马上就被赶到生产队劳动了。每天跟比他大五岁的周军干一样的活,拿一样的工分。而这一切,作为父亲的周春亮不闻不问,任周老太太安排,任王凤英从中挑唆,皆是听之任之。   干活的人都走了,周娟回到东里间鼓捣了一会儿也出来了,还是红棉袄黄领子,两条长到腰际的大辫子梳得一根毛刺都没有,显然刚才进去又重新梳过了。   “奶,我走了啊。去晚了徐大叔上班了该见不着了。”周娟一边往屋外走,一边跟周老太太打招呼。徐家住在镇上,离三家屯有十里路,走路要一个小时。   “去吧!路上小心着点。”周娟每次去徐家,周老太太的态度都出奇地好,当然,这与周娟拿回来的东西是分不开的。   周娟走到厨房,正扫地的周玲把笤帚一扔就跟了过去。   “大姐,你来。”显然,周娟一家私下里也是按自己家的同胞兄弟姐妹的排行来叫的。周玲示意周娟低头,跟她咬起了耳朵。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说了半天,周玲才笑眯眯地放周娟走。   在大锅里洗碗的周霞羡慕地看着,直到周娟走了才接着洗碗。周玲终究是六岁的小女孩,藏不住话,又知道不能说出来,只能向周霞扬着下巴骄傲地哼了一声,才慢吞吞地接着开始扫地。   这时炕上的周红英醒了,周老太太赶紧喊两个孙女给周红英打洗脸水,“……水烧热乎点,再把糊糊给你老姑热热,小点火烧着,别糟蹋了粮食。”   很快,周霞和周玲一个端着洗脸水一个端着糊糊给周红英送到了炕上。   周红英洗完脸,周霞赶紧递上毛巾,周玲摇摇晃晃地把脸盆端下炕,周老太太骂了一句:“白吃饱!啥也不能干!”周玲早就习惯了周老太太这样随口的训斥,没事儿人一样走了出去。   看周红英穿好了衣服,周霞赶紧上炕,把周红英睡过的被窝叠了起来,整整齐齐地码在炕梢。   这种情形要是被别人看到一定会很诧异,让两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伺候十二岁的姑姑,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可在周家却再正常不过了,周晚晚在旁边看着都一点不觉得奇怪。她五岁以后就伺候周红英洗脸吃饭,再大点甚至要给周红英洗衣服,周老太太对这个老生女可不是一般的娇惯,谁敢让她有稍微一点的不顺心,那就是碰了周老太太的逆鳞了,下跪道歉都不一定能饶的了你。   周红英端起糊糊喝了一口就开始皱眉,对着周老太太撒娇:“娘,这粥也太稀了,不顶饿,我要吃地瓜干。”   周老太太看了一眼眼巴巴趴在炕沿上看周红英喝粥的两个孙女,指了指西屋的方向,“去!出去玩儿去!都在这屋晃悠啥!”   周霞、周玲知道,这是周老太太要给老姑开小灶了,尽管很想吃,却也不敢再停留,赶紧往西屋跑。不敢不跑,动作慢点奶奶的巴掌就落下来了,那可是一点都不留情地真揍。   看屋里就剩他们娘俩,炕上那两个话都不会说的当然不用避讳,周老太太拿出一串钥匙打开炕梢靠着隔断墙放着的一个柜子,把手伸进去掏了半天,才掏出两块地瓜干递给周红英。   周红英一边接过来一边抱怨:“就这么两块,够干啥地呀!三乐他们不是一天发二两呢吗,都给我吃了呗!反正过年我二哥他们回来还能带,他们不是也一天发二两,还不得都给家里留着。”   “那不是还得给你大姐留点儿,他家小燕儿、小磊可都爱吃这个。咱这农村本来就没啥能拿得出手去,这一遭灾更没啥给他们的了,孩子爱吃点地瓜干还能不让吃到嘴喽。”周老太太把柜子锁好,又把钥匙牢牢地拴在裤腰带上,才回来坐着跟老闺女说话。   “娘,我大姐啥时候也能吃供应粮啊?不是说嫁了城里人就能吃上供应粮?我大姐咋还没吃上?”   “那供应粮是随便个人就能吃上的?那得祖辈儿积德!你大姐呀,就吃亏在念书少上了,要不人家早给她安排上个工作了,不只你大姐能吃上供应粮,四个孩子也能吃上了。”周老太太说着长出了口气,有无限的遗憾。   “我得好好念书,以后吃上供应粮。”周红英一边嚼着地瓜干一边眼睛放光地下决心。   “那可不咋地!你好好念书,以后让你大姐给你介绍个城里的对象,一家子都吃供应粮,那才叫享福呐!”   ……    第七章 葛根粉 更新时间2015-6-14 21:34:16 字数:3113  周晚晚撇撇嘴,对这娘俩的自说自话不以为然。她真想告诉这娘俩,别做梦了,前世周红英留了好几级才勉强初中毕业,最后托关系送礼费了好大的劲才在村小学弄了个民办教师的位子,别说吃供应粮,到九十年代初,民办教师都当不下去,被挤下来回家种地去了。   至于他们现在羡慕得不得了的周红香,为了城里户口嫁给了一个大她十多岁的城里老男人,户口却在三家屯几十年没动过。按照政策,孩子的户口随母亲,她生的四个孩子也没有城市户口,直到2010年,他们几个才在城市落户。   可那时候世界早已经变了,他们这几口变成了在农村没有土地、城市没有房子还没有一技之长的的三无人员,几个孩子有蹬人力三轮车的,有卖菜的,有夜市摆地摊的。至于周红香自己,八十多岁了没有生活来源,只能去捡垃圾,甚至还被网友传到网上报道过。   周晚晚不再理会这娘俩的白日做梦,更不会跟他们的无耻生气。她从空间拿出微型牛奶片给自己含着,她的身体现在不缺任何营养物质,可肚子还是会饿的,早上喝的那一小碗麦乳精早消化没了。   也许都是是小孩子,会互相影响,周晚晚这边一开吃,跟她并排躺着的周兰也饿了,开始哼哼唧唧小猫儿一样地哭。真的是像小猫一样,声音又低又弱,要不是离她太近,周晚晚都分辨不出她是在哼哼还是在哭。   周晚晚望着周兰,很是无力。咱俩前世是无冤无仇的,可也没恩没惠,我不可能冒着自己暴露的危险喂你呀。而且我现在自己都顾不了自己,实在是没办法照顾你,你忍忍吧,习惯就好了,你前世能平安长大,这一世应该也没问题的。   周晚晚一边在心里压抑着对周兰的愧疚感,一边喂自己吃东西,吃饱了,那小猫一样的哭声也听习惯了,竟然睡着了。   周晚晚是被一阵疼痛给刺激醒的,刚睁开眼睛,就看王凤英又扫过来一腿,直接把周晚晚扫到紧靠炕梢叠着的那垛被子边。周晚晚只觉得大腿一阵钝痛,应该是王凤英凸起的膝盖撞的,她气得几乎想咬王凤英一口,这得是一个多么恶毒的女人才能对一个小婴儿做出这样的事呀!   很客观地讲,王凤英这一腿没有用大力,估计她是躺在炕上歇晌,嫌周晚晚碍事,才拿腿把她扫一边去。她没用大力气,可也没收着劲儿,这一腿,如果撞在关键部位,也可能对周晚晚现在孱弱的小身体造成巨大伤害。   等疼痛过去,周晚晚仔细感觉一下,应该没造成太大伤害,有可能淤青,不过没关系,待会儿自己偷偷擦点药,就没事了。气愤过后,周晚晚反而更平静了,早就看清了他们的嘴脸,还有什么好受伤的呢。这一笔笔的帐她都会记着的,以后,会让他们加倍奉还。   周晚晚打量了一下屋里,早上出门去干活的女人们都回来了,听她们聊天,原来上午把东大沟的一片地的粪送完了,准备去送西山那块地时,刨粪的供不上了,就让男人们都去刨粪,女人回家准备工具,明天去队里挑麦种,这个时候的小麦的种子还得人工筛选,领回来时里面有很多杂质和坏掉不能出苗的麦粒,要仔细挑出来,保证出苗率。   说是回来准备工具,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放假,这样的情况,一年也没有几次,实在是难得。   全家的女人都聚在东屋围着火盆聊天、做针线活。周家冬天的白天只有东外间是暖和的,因为做饭烧的是这铺炕,又有火盆,屋子里还是比较暖和的。其它的房间,只有晚上睡前烧一次炕,睡一晚上热气就散尽了,白天屋子里冷得都待不住人。周晚晚记得,她小时候,每到冬天,他们住的西里间墙上结着白花花的霜花,结得厚厚的,一整个冬天都不化。   所以冬天的白天,周家人都是在东外间待着的。当然,大多时候都是周老太太带着周红英和几个还不能下地干活的小孩子,像今天这种还没进腊月就全家女人都聚齐的机会实在不多。   正聊着,周平端着一个小碗走了进来,碗里是半透明的微微发黄的糊糊,走进了,就闻到一股草木的清香味儿,还有点酸酸甜甜的味道。应该是葛根粉冲的糊糊。   李贵芝把她一直抱着的周兰的包被解开,开始喂她喝糊糊,那带着淡淡清香的微微酸甜的味道对长期饥饿的人太有吸引力了,大家都情不自禁地盯着那碗糊糊。一向软弱得被周老太太和王凤英踩在泥里都不吭一声的李贵芝这次意外地有主意,别人怎么看都不肯让一下,只低头专注地喂周兰。   旁边的周平毕竟年纪小,被看多了,很不好意思,眼睛躲闪着大家,逃避地看向没人待着的炕梢,正好对上周晚晚的眼睛。那双眼睛看得太过认真,又有着不同于往日的清亮,让周平怔了一怔。她轻轻拉了拉李贵芝的衣襟,拿眼神示意周晚晚的方向。   李桂芝看到周晚晚的眼神,也愣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子,用后背挡住了她的视线。   周晚晚在心里冷笑,这回她不用在吃东西时因为让周兰看着而有罪恶感了,大家彼此彼此。   客观地说,李贵芝的做法无可厚非,在这样的年代,一口吃的就可能救自己孩子的一条命,谁都不会轻易给别人。让周晚晚心寒的是全家人的表现,他们好像已经心照不宣地判了她死刑,大家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看着她活活饿死,谁都不肯伸一下手,就这么看着。因为她没有母亲,所以她就活该饿死,甚至她的亲奶奶都会克扣哥哥为她拿健康换来的那一两地瓜干。   这个年代,扔出去又被捡回来救活的孩子不是没有,但像她这样,还没断气就被扔出去的真的少见。他们是那么肯定她活不了了,早晚饿死,扔出去一了百了,那样的迫不及待。   多与这些人相处一刻,周晚晚的心就冷硬一分。她要离开这个家,她要和哥哥们一起离开这个被冷漠、恶毒、算计、自私充斥的家。他们要建立一个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那里充满温情和关爱,那才是真正的家该有的样子。   他们的人生不能再被这些人影响、控制,他们的生活一定要彻底摆脱这些人才能获得新生。   在周晚晚想自己心思的时候,李贵芝已经喂完了周兰。周玲终于没忍住,拉着王凤英的衣襟委屈地撇嘴。   “你馋也没用!那是你二婶娘家送来的,你问问你二婶给不给你吃?”王凤英说着把周玲推到李桂芝面前,“她二婶,你看这孩子馋的,你可真是忍心。”   李桂芝在这个家里二十多年,从来没抬头说过一句话,被王凤英这么一问,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低着头摆弄着周兰的小包被,就是咬死了一句话不说。   王凤英看李桂芝沉默了,就越发觉得自己得理了,拍着大腿冲着周老太太干嚎:“娘啊,你看着了吧?四丫这才多大呀,就这么眼巴巴看着,一口都捞不着啊,这得多狠的心呐!娘,咱没分家过日子吧?咋就能藏私房啊?前几天她二婶给六丫吃独食儿我可没说啥,这都等了几天了她也不让让家里的大人孩子,这咋这么厚地脸皮呀!”   “大伯娘,”周平看李桂芝被挤兑得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第一次鼓足勇气跟王凤英解释,“这是我老舅看我妹妹要饿死了,求了一圈亲戚从外省淘腾来的,就那一小罐,那是给我妹妹救命的呀……”说到激动处,周平哽咽难耐,再也说不出话,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一个破丫头片子,你们还当个宝呢!”王凤英完全不为所动,“全家就她的命金贵,得吃独食儿?!养再好也不是儿子!还能给你养老送终啊?”   没能生个儿子,是李桂芝在这个家里永远的短处,因为这个,她一辈子都没抬起头来过。被人抓住短处狠踩,她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只能抱着周兰呜呜地哭。   王凤英更觉得自己有理了,对着周老太太一通抱怨:“娘,你看!就这么个丫头片子,她二婶儿养得比咱家大乐、二乐还金贵呐!她娘家带来的就得给她家丫头片子开小灶,那我家二丫从徐家拿回来的东西咋算?”看周老太太瞪起眼睛,王凤英赶紧改口:“二丫带回的东西当然得孝敬爹娘,我可没说要自己密下(偷偷留下)。那我家四丫咋就不能吃她家点东西?”   周老太太拿眼睛狠狠地夹了李桂芝一眼,讽刺道:“别说你家四丫,就是红英,也没见她给喝一口。这就是咱们老周家的贤惠媳妇!”   被周老太太这么一说,李桂芝就扛不住了,被婆婆说成不贤惠、不孝顺,而且还是因为给自己家孩子吃独食,无论有啥理由,这都是要被全屯子的人戳脊梁骨的事。她抬起红肿的眼睛,对旁边已经泣不成声的周平道:“大丫,去给给你老姑和六丫冲两碗葛根粉来。”    第八章 说话 更新时间2015-6-15 18:39:10 字数:3058  周平震惊地瞪着母亲,“娘!就那一点儿,妹妹还不够吃呐!对付不到明年春上,妹妹就得饿死啊……”   “啧啧!可真是金贵!咱家这么多孩子,谁都没吃啥葛根粉,也没见谁饿死!”王凤英盘腿坐在炕上耸了耸上身,把脸扭向窗外,说着风凉话。   “奶……”周平哀求地看向周老太太。   “别叫我奶!你眼里哪还有我这个死老太太!”周老太太也扭脸不看他们母女。   周平的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无助地看着母亲。   “去吧……”李桂芝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用气声对周平说道。   ……   周晨推门走进屋,看见的就是这幅情形。一家子女人围坐在火盆旁,周红英和周玲捧着碗在大口大口地喝着葛根粉,空气中弥漫着微微酸甜的食物味道,而周晚晚孤零零地被扔在炕梢,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听到声音,周晚晚转过头来,给了周晨一个灿烂的笑容。周晨看得心里又酸又软又疼,赶紧小跑着向妹妹扑过去。   “你回来干啥?下午全队不是都去刨粪?你这耽误一下午又是好几个工分!”周老太太看见周晨进屋,马上尖着嗓子质问。   周晨抱起妹妹,跟她脸对脸贴了一下,又换来妹妹一个大大的笑容。“我跟队长说了,回来看看囡囡。”   “看她干啥?家里这么多人,还能咋地了她?”   “我回来给囡囡把尿,一会儿就走。”周晨不跟周老太太多做纠缠,抱起妹妹就回西屋。身后又响起周老太太的骂声:“一个两个都把个丫头片子当金蛋!眼里就没个老人,养活你们有啥用……”   周晨抱着周晚晚回到西次间,先解开包被给她把尿,经过几次,周晚晚也差不多习惯了,顾不上害羞,马上放水,这一大上午,她可憋坏了。   “囡囡真乖!今天没尿裤子!”周晨亲了亲妹妹的小脸表扬她。然后把她包好放到炕上又走了出去,一会儿端了一碗热水回来,把们插上,开始给周晚晚冲麦乳精。   周晚晚看周晨脸色很不好,抱着她喂麦乳精时,眼圈都有些泛红。她知道,周晨这是被进屋时看到的情形给刺激到了。经过这两天的观察,周晚晚发现,她的二哥,是个非常聪明而敏感的孩子。   “哥哥……”周晚晚费劲地从被子里伸出小手去摸周晨紧绷的小脸,试图去安慰他。   “囡囡叫我什么?再叫一遍!”周晚晚没想到周晨惊讶得瞪圆了眼睛,怕吓着她一样,强压着兴奋,激动得端碗的手都抖了,“再叫一遍。”   周晚晚想起来了,现在她还不会说话,前世,大哥说她是两岁那年的秋天才会说话的,至于会走,都快三岁了……   “哥哥。”周晚晚又口齿清晰地叫了一声。叫一声哥哥就能把周晨哄好,真是太划算了。   “再叫一声?”   “哥哥。”   “再叫一声。”   “哥哥。”   ……   叫了快十声,周晨才从高兴傻了的状态恢复过来一点,指着自己教周晚晚:“二哥。”   周晚晚很乖地重复:“二哥。”   “囡囡真聪敏!”周晨在她的小黄毛上狠狠亲一口,再接着教:“大哥。”   周晚晚很配合:“大哥。”   “我是谁?”   “二哥。”   “家里还有谁?”   “大哥。”   周晨高兴疯了,妹妹怎么能这么聪敏!哎呀!真是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小孩!   “这是碗。”   “碗。”   “这是勺。”   “勺。”   “这是木勺,咱家以前有铁勺的,铁勺可好使了,喂囡囡吃饭不漏,还小,但是装得多。等以后二哥挣钱了,给囡囡买个铁勺。”周晨估计是高兴坏了,有些语无伦次地对妹妹磨叽。   “木勺。铁勺。”周晚晚决定无视忽然变话成话痨的二哥,把兄妹谈话的重点引向比较正常的范围。   “你怎么这么聪明!你怎么这么聪明呐!”周晨架着周晚晚的胳膊把她举起来转圈,笑得眼睛完成了月牙。   “聪明!”周晚晚为了哄周晨高兴,决定把聪明进行到底。   周晨更兴奋了,开始把屋子里的摆设教给周晚晚说:“这是桌子。”   “桌子。”   “炕。”   “炕。”   ……当教到水时,周晚晚灵机一动,张着小胳膊向放着半碗白开水的大碗使劲儿,“水,摸摸。”   “囡囡要摸摸水呀?好,咱们摸摸。”周晨笑着把妹妹抱去摸水。   周晚晚把一只手指放到碗里笑,另一只手指着反方向的窗户:“那是啥?”   周晨顺着她的手指去看窗户,只一瞬间的功夫,周晚晚就把碗里的白开水换成了灵泉水,又在碗里加了无色无味的能量补充剂。周晨还是早上喝的一碗菜叶子糊糊,估计这会儿早饿得不行了。这种能量补充剂虽然不会有饱腹感,但能提供身体所需的各种能量,让身体感觉不到强烈的饥饿。   又玩了一会儿说话游戏,周老太太在东屋已经开始催周晨上工了。周晚晚指着大碗里的水让周晨喝掉:“二哥,喝。”   周晨很高兴地一口喝干,笑着亲了亲周晚晚的小脸:“真甜!”   周晚晚也笑,“涂(甜)!”没长牙,有些字还是说不清楚。周晨抹抹被妹妹喷的一脸口水,哈哈地笑。   周晚晚害羞地把小脸埋在周晨脖子里。没脸见人了,活了一把年纪,竟然还大舌头……   周晨走后,周晚晚喂饱了自己,费劲地把小胳膊小腿儿从包被里抽出来,她要开始锻炼身体,争取早日能爬、会走。不能自由行动真是太耽误事儿了。   被所有人忽视的好处就是她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注意,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周晚晚就这样锻炼一会儿睡一会儿,没办法,身体还是太虚弱,动几下就累了。忙忙碌碌,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天擦黑的时候,周晚晚又一次醒来,去镇上徐家的周娟回来了。一会儿,干活的男人们也回来了。周家一下子热闹起来。   今天热闹的主要原因是周娟从徐家带回来半块豆饼,这样,明年就能下大酱了,整个三家屯都好几年没见过大酱的影儿了!东北人离了啥也不能离了大酱啊,这下可好了,明年就能吃上蘸酱菜了。   还有让周家人更兴奋的呢,周娟竟然从徐家带回半幅猪下水!据说是让徐卫国骑着自行车给送回来的!周娟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提着半幅猪下水,哎呀!这可真是让屯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羡慕坏了的事啊。自行车那可是城里人都很少能骑得上的,猪下水那可是肉啊,在这个草根都被挖光了的灾年,能吃上一口肉,那得是多好的生活!   一直到吃完晚饭,整个周家都处在特别兴奋的状态,有半幅猪下水在那摆着,连晚上的菜叶子糊糊都变得好喝了。晚饭当然还是菜叶子糊糊配老咸菜,猪下水被周老太太反复包了几层吊在仓房的房梁上了。留着大女儿周红香回来吃。   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周家人才散。晚上当然是不点灯的,人都几年没见过一个油星了,哪还有油来点灯呢。好在今天是冬月十四,大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即使是透过厚厚的窗户纸也能清楚地看见东西的轮廓,对已经习惯了黑暗的人们来说,在这样的光线下干个烧炕、铺被子之类的活是完全没问题的。   周阳很麻利地干完活,周晨也喂完了周晚晚。三个人躺在被窝里,周晨才献宝似地让周阳看着,自己问周晚晚:“囡囡,我是谁?”   周晚晚很配合她二哥,奶声奶气地叫他:“二哥。”   周晨又指周阳,“这是谁?”   周晚晚接着叫:“大哥。”   周阳这时才从震惊中醒过来,一把把周晚晚从周晨被窝里抢过来,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妹妹:“再叫一遍,我是谁?”   周晚晚伸出小胳膊搂住大哥的脖子,小身子依赖地依偎在大哥现在还不宽厚却永远让她感到温暖、安全的胸膛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莫名的委屈叫了一声:“大哥。   周阳被这声大哥叫得热泪盈眶,好半天才哽咽地哄妹妹:“再叫一声。”   “大哥。”周晚晚很乖地又叫一声。   周阳搂紧妹妹,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小二,妹妹会说话了!”   周晨也跟着流下眼泪。只有他和周阳明白此刻这些眼泪的意义。妹妹三个月时母亲就去世了,在这样的大灾年,他们兄弟俩为了能让妹妹活下去,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大劲,好多个夜晚,他们都不敢睡觉,就怕一睡过去,妹妹就断了气……入冬以来,看着妹妹越来越虚弱的小身体,他们几乎已经绝望了……   现在,妹妹不但活过来了,甚至连话都会说了!这对兄弟俩来说,不仅仅是惊喜,更是希望。他们终于看到了妹妹能活下去的希望。   “妹妹还能说好多话呢!”周晨抹了一把眼泪,开始跟大哥显摆,指着地上的桌子,问妹妹:“囡囡,这是啥?”   “桌子。”   周晨又指,“这是啥?”   “炕。”   ……    第九章 欢笑 更新时间2015-6-17 0:50:41 字数:3118  兄妹俩玩了一会儿指东西游戏,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指认完了,周晨又想起了新花样。他很神秘地低声要周阳配合,“咱囡囡可知道心疼人了!她还知道让我喝水呢!不信一会儿我拿碗水你看着,看她给谁喝。”周晚晚在周阳怀里直翻白眼儿,二哥诶!我就在大哥怀里抱着呢,别把小孩不当人看,你说的我全能听见好不好?   周晨去端了半碗水,放在炕上,让周晚晚认,周晚晚果然把小手伸过去摸,周晨很配合地让她摸。周晚晚趁着天黑看不清楚,把碗里的水换成灵泉水,又加了一滴灵液,再把周阳今天的药和能量补充剂放进去,然后拉着周阳过来:“大哥,喝水。”   周阳吃惊得不行,抱着妹妹没头没脑地乱亲一通,“哎呦!咱家囡囡咋这么懂事!咋这么聪明!”   周晨一点都没因为妹妹把水给大哥喝了而不高兴,与有荣焉地跟着笑。   “大哥,喝水!”周晚晚好容易把自己从周阳的魔爪中解救出来,催着他干正事。   周阳拿过碗,也和今天中午周晨一样,一下把大半碗水干掉。抹了抹嘴,也周晨一样来了一句:“妹妹给喝的水就是甜!”   “我也这么觉得!”周晨接过周阳喝完水的碗,笑眯眯地接话。   “二哥,喝水!”周晚晚抓住机会,赶紧让周晨再喝点灵泉水。   周晨真的去给自己倒了半碗水,让周晚晚伸着小手指摸了摸,也喝掉了。周晚晚笑得小狐狸一样,今天两个哥哥都喝了灵泉水,药也吃了,还吃了能量补充剂,她今天的任务圆满完成!   周阳和周晨接着跟周晚晚玩指东西的游戏,最后家里的东西指得再无可指,周晨从周阳的鞋子里拿出他的臭袜子,指给周晚晚看。这袜子是真的臭,周晨再能干,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能把小妹妹照顾得干干净净已经是非常难得了,他真的没办法照顾到周阳的袜子。而且,他也没有别的袜子拿给周晚晚认,因为这是全家人唯一的一双袜子。还是母亲李秀华在世时拆了自己的一件绒线衣,准备给兄妹四人每人织一双袜子,再给周晚晚织一件小衣服,可是,才只织好周阳的一双袜子,李秀华就去世了……   周晨甩了甩头,将悲伤的情绪甩走。直着胳膊将周阳的臭袜子拿到小周晚晚面前晃了晃,“囡囡,这是啥?”   周晚晚也受不了这味道,扑倒周阳怀里,把小脸藏起来,“臭!”   周晨和周阳同时哈哈大笑,小妹这小模样太好玩儿了!太招人稀罕了!   周晚晚趴在周阳怀里,听着哥哥们的笑声,她大哥的胸膛一震一震,震得她的心又酸又痛,原来大哥也能这么开怀地笑……自周晚晚有记忆起,周阳基本就没真心笑过,繁重的劳动、狠毒冷漠的家人和越来越严重的病痛让他的脸上只有愁苦和麻木,只有看着她时眼里才会有温暖,但伴着那温情的还有满满的心痛。为她操劳一生的大哥,从来没拥有过这样纯粹的快乐……   “大哥,臭臭!”如果能让哥哥们这么快乐,周晚晚一点都介意自己在他们面前做个小孩子,利用小孩子的优势撒娇卖萌也丝毫没有障碍。   “哎呀!敢嫌弃大哥!”周阳大笑着在被窝里咯吱妹妹。   “二哥!二哥!”周晚晚笑得肚子疼,赶紧向周晨求救。   “二哥来救囡囡啦!”   ……   十四的月亮明晃晃地照着白山黑水间的小山村,尺余厚的大雪下,被干旱肆虐了三年的土地正孕育着新的生机,周家西屋这间狭小贫寒的小屋子里,在母亲去世后第一次响起了孩子欢快的笑声……   第二天一早,周晚晚如昨天一样,依然是被周晨擦脸擦醒的,今天周晨应该是去上过早工了,头上的狗皮帽子还没来得及摘下来,上面挂着一缕缕的霜花。   “二哥。”周晚晚一睁开眼睛就冲周晨笑,甜甜地叫哥哥。周晨作为一个只有十岁的小男孩,每天要干那么重的活,还得见缝插针地挤时间照顾妹妹,作为生活不能自理人士的周晚晚,能做的就是哄他高兴,让他每天尽量快乐一点了。   “真乖!”周晨麻利地给妹妹洗脸、穿衣服,拿过旁边凉着的麦乳精一勺一勺地喂,喂完又把屋子收拾干净,才把她包好,抱到东屋去。   直到他们到东屋又等了一下,马上就要开饭了,周军才拖着两条黄鼻涕从东里间出来。一看周军的样子就是刚睡醒,一边打哈欠一边抠着眼睛上的呲麻糊(眼屎)。周晚晚这才发现,同样是在生产队挣三等工分,周军是不去上早工的。除去上水利基建队的周家三个儿子和去农田基建队的周阳,现在在生产队劳动的所有周家人中,只有周富和周晨是去上早工的。周富在生产队挣一等工分,按生产队规定必须上早工,而拿二等工分的妇女和拿三等工分的孩子,生产队是不强制上早工的,去不去全凭凭自愿。   大周晨五岁的周军不用去上早工,全家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只有十岁的周晨少上一个早工就被训斥,全家人也觉得是理所应当。周晚晚在心里冷笑,真是无耻得没有下线的一家人。   周家这天的早饭依然是不变的菜叶子糊糊配老咸菜疙瘩。饭桌上周娟因为给家里做了贡献而备受优待,得到了大半碗糊糊。李桂芝和周平红肿着眼睛,精神有些恍惚,一看就是昨天晚上狠哭过了。而周玲的注意力一直在她罩衫的口袋上,对面前的糊糊提不起一点兴趣,王凤英拿筷头子敲了她好几下,她才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始喝。   周晚晚猜,周玲兜里一定是昨天姐妹俩咬耳朵的内容,看形状,非常有可能是几块糖。   吃完饭,周晨没有像每天一样马上就走,而是跟昨天一样,趴在炕上跟妹妹说了好一会儿话:“……二哥中午回来看你,你乖乖躺着,别尿了裤子啊……给二哥笑一个呗……”   周老太太在炕头看着,脸拉得老长,阴狠狠地催周晨快点去上工,“快点走得了!你跟她说她能听懂咋地!”   周晨也不反驳,又逗了周晚晚一会儿,直到生产队敲钟上工了才走。   “还能养得活咋地!早晚扔南山地货!”周老太太一边纳鞋底子一边用眼睛狠狠地瞪了周晚晚一眼。   这恶狠狠的一眼算是一整天周老太太给周晚晚全部的关注了,其它所有时间,周老太太和周家众人都把她扔在炕梢,任她自生自灭。   这完完全全的漠视倒是给了周晚晚做自己事情的空间,她除了中午周晨回来那一会儿让周晨给她把尿、喂麦乳精,再偷偷陪周晨说一会儿话之外,周晚晚一整天都在锻炼她的小胳膊小腿,累了就睡一会儿,饿了就偷偷给自己吃点东西,   是的,周晚晚不但要偷偷吃东西,连说话也是只在自己家的房间里偷偷跟哥哥们说。两个哥哥是十几岁的小男孩,还不懂婴儿的生长发育规律,所以对她忽然开口说话就能说这么清晰,词汇量这么大只有高兴,没有任何惊讶。而家里的其他人就不一样了,要是被他们发现,很可能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周晚晚觉得还是先低调一点比较好,等她再大一些,再开口比较保险一点。而且,她与这个家里的其他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开不开口对周晚晚来说都没有任何影响。   周晚晚就这样很自在地被漠视着,白天做自己的事,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周玲和周霞偶尔的骚扰。她们会冷不丁掐她一下或者扇她一巴掌,同样躺在炕上的周兰也逃不掉这样的突然袭击。这俩人在周晚晚和周兰之间随机选择,哪个顺手就欺负哪个,也有时候两个一起挨揍。周老太太和周红英看见了是完全不管的,好在这俩孩子每天要做的事很多,没太多精力过来欺负人。   前世,周晚晚从小就知道周霞不喜欢她,长大以后,因为周霞欺负大哥,两个人更是生了很多龌龊,最后到了见面都不打招呼的境地。但周晚晚没想到,周霞对她的不喜欢竟然从她小婴儿时期就开始了。作为同胞姐妹,这些天来,周霞对周晚晚从没有过一丝照顾,掐她可是半点不留情。   周晚晚自从回来,对周家人,包括周霞在内,只存了报复的心,轻重不同而已。以德报怨的事是绝不可能做的。所以,在又一次被周霞掐了一把之后,周晚晚从空间拿了点疤痕药水,在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小屁股上一顿抹。第二天早上周晨给她穿衣服的时候,就发现了她身上青青紫紫一片一片的痕迹。再加上她眼泪汪汪地告了一状,当天早上,周霞被周晨抓住狠狠地揍了一顿屁股,并且警告她,要是再敢动妹妹一指头,就把她手剁下来!   这下好了,不止周霞见着周晚晚绕道走,就连周玲都不敢靠近她了。连带的也解救了周兰。周老太太和周红英对周晚晚更是不闻不问了,完全当没有这个孩子,除了私下里恶毒地诅咒几句,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关注了。    第十章 麦子 更新时间2015-6-17 20:57:31 字数:3002  十天后,周晚晚又给两个哥哥做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结果非常乐观。他们的身体都达到了同龄人强壮的标准,不用再吃药了。以后只要继续喝灵泉水和灵液就能达到第一次身体检查时预测的水平,一生健康无虞。   周晚晚自己的健康水平也有了很大的进步,这跟她每天勤奋的锻炼是分不开的。连每天跟周晚晚玩掰手指游戏的周晨都说“囡囡长了不少劲儿!”   周阳和周晨现在都习惯了每天晚上和妹妹玩喂水的游戏,周晚晚也不用发愁怎么让他们喝下灵泉水和能量补充剂了。   看着哥哥们越来越明亮的眼睛和灿烂的笑容,周晚晚才慢慢踏实下来。她真的回来了,她和哥哥们的生活在慢慢变好,她有能力改变前世兄妹三人悲惨的命运。周晚晚觉得自己的心里充满了力量,源源不绝,那是要守护好亲人的迫切,是被哥哥们爱护着的温暖感动,是靠自己努力掌控生活的踏实。   所以周晚晚更加努力地锻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了,她得马上获得行动能力,才能制造机会给哥哥们找吃的。现在哥哥们每天吃能量补充剂,健康是不用担心了,可肚子是饿着的,那种踏实的饱腹感和味蕾被满足的享受是什么营养剂都代替不了的,她得快点让哥哥们吃饱。   这天下午,周晚晚正晒着冬天难得的暖阳在伸胳膊撩腿,外面的门一响,进来个干瘦、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话说干瘦这个特点在这个年代还真是没有辨识度,所有的人,一大半是干瘦,一小半浮肿,要是有个胖子,那才是众人瞩目。   周老太太看见进屋的老太太,马上热情地把她让到炕上:“老姐姐,你咋有功夫(有时间)来我们家串门?快脱鞋上炕里,坐炕头!这热乎!”说着,周老太太把烟笸箩推过去,很热情地让烟,“你抽抽!这大灾年,家里种的旱烟都死绝了,这野烟叶子倒是长起来了!”   这是周家这些天来的第一个客人,周晚晚很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老太太,依稀认出来了,这是大前街的赵四奶,不过她印象里赵四奶比现在胖一些,估计是灾年过去,能吃饱了的缘故。赵四奶在三家屯这一带十几个屯子里是有名地会保媒拉纤,每年农闲都能说成几对儿。   “可不是咋滴!这东西倒是长得好,就是不能吃,要是能吃就好了!”赵四奶和周老太太扯了几句闲篇儿,就开始说正事儿,“……春来和玉芬儿也订婚两年了,你们家咋打算地?要不今年腊月就把俩孩子的亲事给办了吧?”周晚晚听出来了,这个玉芬就是她的四婶沈玉芬,前世,她跟四叔周春来应该就是62年左右结的婚,不过具体时间她记不清了。   周老太太对这事儿没有马上答复,“老姐姐,你看春来在那个啥水利工地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啦,我得托人给问问,再跟我们家老头子商量商量这事儿该咋办。”   “行!这孩子结婚可是个大事,谁家不得商量商量。”赵四奶虽然是带着沈家的怨气来的——当时的农村,订婚两年都开始商量结婚了,周家婚事也不提,人也不到,连个话儿都不透,沈家意见很大。找媒人赵四奶很是抱怨了一通——但说媒说媒,可不就得靠媒人的一张嘴,话都得往好里说,两边都顺气儿了,这媒才能说成不是。   两人又唠了几句闲话,赵四奶就穿鞋下地,准备走了。   周老太太挽留了几句,就去开柜子,在炕上装地瓜干和粮食的柜里摸出几块地瓜干,有个二两的样子,也没有包的东西,就这么光秃秃地递给赵四奶,“老姐姐,你别嫌弃,拿回去给孩子们嚼巴嚼巴当零嘴儿吃吧。”按三家屯这片儿的习俗,媒人给两家传话说事是要留一顿好饭的。大灾年,多大的事都不可能留外人在家吃饭,没有招待客人的东西,也舍不得那点粮食。所以周老太太这几块地瓜干的谢礼在当时来看就算很重了。   赵四奶略微推辞了一下就收下了,临走还一再保证:“大妹子你放心,你们商量着,商量好了我给沈家递话儿,保准不能出啥差头(意外)。”   周晚晚看平时周老太太对自己家里几个孙子、孙女的抠门劲儿,没想到这谢煤礼给的还挺大方,可见对这个四婶还是很满意的。   不过,再满意也抵不住缺粮食的窘迫,腊月娶进来,错过了秋天分粮食的时候,一大年都得白养活一口人,在这一口粮食就可能是一条命的大灾年,谁家都不可能这么白养活一个人,再满意的儿媳妇都不能娶进门。   果然,晚上周老头回来后,一家人都没用商量,就决定不能娶。周老太太怎么给赵四奶带话儿的周晚晚不知道,这事儿也没他们三兄妹说话的余地,所以很快就散了。   回到西屋,周晚晚发现今天周晨有点怪怪的。烧完炕,铺了被子,喂了周晚晚,周晨没怎么逗周晚晚说话,也没跟她玩儿掰手指或者飞飞飞的游戏,有点魂不守舍。   连有点粗线条的周阳都看出来了,“小二,你咋地了?是不是活太累了,生产队马上要没活儿了,挑完麦籽(麦种)就猫冬了,不行你就别去了,我去跟爷、奶说。”   周晨没说话,说了句“大哥我出去一下,你带囡囡先睡。”就跑了出去。   周阳很奇怪,却也没阻止,带着周晚晚躺下,逗她说了会儿话,说到一半就睡了过去。   周晚晚给周阳掖了掖被子,摸摸他的脸,大哥太累了,这么小的年纪,每天干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重体力活儿,虽然有灵泉水和能量补充剂补养着,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但身体上的疲劳还是难免的。   周晚晚一直不敢睡,她得等着周晨。今天周晨非常不对劲儿,别出什么事儿才好。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周晨悄悄滴回来了,动作很轻地进门,把门仔细插好,走到炕沿边儿上,把周阳摇醒,在怀里掏了一把东西给周阳看。   “这是……麦籽!”周阳声音里有压抑的惊讶,“小二你说这是咋回事?!你去偷的?这要被抓住可是大罪!你忘了咱妈咋没地了!?”   周晨沉默地抿了抿嘴,不说话。   “小二你跟哥说,哥给你想办法,真要抓,就让他们来抓我,你别怕,跟哥说,有啥事哥给你顶着。”周阳看弟弟不说话,又急又气,却还是维护弟弟的心占了上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不能让弟弟被抓起来。估计是当初母亲的事给他的印象太深刻,被抓起来批斗,那代表的就是骨肉分离和死亡,周阳是绝不能让弟弟去受这个罪的。   周晚晚听得几乎流下泪来,大哥对弟妹的爱护从来都是这么毫无保留,即使遇到了在他看来是要人命的大事,他也没想过退后一步,任何时候,他都像一座山一样立在弟妹前面,给他们遮风挡雨。   周晨倔强的沉默在哥哥无条件的爱护下瓦解,“大哥,不算是我偷的,你听我说……”   原来,今天在队里挑麦种的时候,周晨无意间发现队里出名的懒汉孙大没脸偷偷在雪地里挖坑埋麦种,应该是准备先埋起来,半夜再过来拿回去。   “……我不想去告发他,他家六个孩子,饿死俩了,再没点儿粮食剩下那几个也留不住……妈就是被人告发才没的,我不能去做这种事……”周晨在心里琢磨了很久以后,决定不去告发孙大没脸,本来想当没看见,可粮食的吸引力太大了,他已经有几年没实实在在地吃过一口粮食了,最后还是决定去拿点儿回来,“……他在雪壳子里挖了四个坑,我每个坑拿一点儿,他发现不了。我又按原样给他埋好了,他在每个雪坑上都画了个圈儿,我白天都看好了,按原样儿给他画好,脚印也没留下,是踩着他的脚印走的。”毕竟年纪小,周晨说到最后带了点调皮的小得意。   周阳叹了口气,拿都拿了,只能先这样了,他反复叮嘱弟弟:“要是真有啥事儿,你就说是我给你的,啥都别承认,都往我身上推,知道不?”   周晨抿了抿嘴没说话,把麦子从怀里掏出来,原来他怀里放着个小布口袋,里面装了大概有三斤左右的麦子。   “哥,你吃,我都烧熟了。”周晨笑嘻嘻地把口袋塞周阳怀里。   “在哪烧的?没被人看见吧?”周阳心里还是很担心这件事,根本没心思吃麦子。   “我晚上烧火盆的时候在仓房后面的破瓦盆里留了点火,刚才烧的。”   “那火呢?灭了没,可别让人看着了。”周阳现在是草木皆兵。   “放心吧,早倒雪里埋上了,破瓦盆我也装上一盆雪又放仓房后边了……”   ……    第十一章 惊吓 更新时间2015-6-18 22:40:08 字数:3109  趁着周阳兄弟俩在商量善后事宜,周晚晚把装着小麦的小口袋抱到怀里看,周阳看她好奇,怕她出被窝给冻着,只好把口袋放被窝里给她搂着。周晚晚趁周阳松手的这一会儿工夫,把被周晨弄得一半烧糊一半夹生的麦子换成烘烤酥脆的优质空间小麦,数量上也增加了一些,不敢加太多,怕哥哥们看出来。然后决定每天都增加一点,争取让这袋小麦吃到她能有机会为哥哥们从空间拿吃的为止。   兄弟俩聊完,终于把注意力转到小麦上来了,周晚晚抓出一把小麦塞到周阳手里,“大哥,吃!”又抓一把给周晨,“二哥,吃!”   兄弟俩对视一眼,周阳捧着周晚晚的小脸开始教育她:“囡囡,今天晚上的事绝对不能对人说,说了大哥和二哥就被抓起来了,你再也见不到大哥和二哥了,知道不?谁问都不能说!”   周晚晚很乖地点头,“谁问都不说!”她最近说话进步神速,已经从蹦单字和词,到能说简单的句子了。   周晨过来检验周阳的教育成果,“要是有人问大哥和二哥今天晚上干啥了,你咋说?”   周晚晚歪着小脑袋,“睡觉,打呼噜!”   周阳抱着周晚晚就亲了一口,“咱家囡囡真聪明!”   周晨还是不放心,“有人问你,大哥和二哥是不是吃麦子了,你咋说?”   周晚晚眨着大眼睛,“啥是麦子?”   周晨和周阳相视大笑,周晨也忍不住大大地亲了一口妹妹的小脸蛋儿,“我们囡囡真聪明,就这么说!”   解决了一切后顾之忧,兄弟俩开始放心地吃麦子了。周阳仔仔细细地嚼了几粒,带着无限地感叹,“真好吃啊!”转头就要将嘴里嚼碎的麦子喂给眨着大眼睛看着他的周晚晚嘴里,周晚晚在她大哥怀里扑腾了一会儿,终于拗不过周阳的蛮力,被强行嘴对嘴喂了一口。周晚晚闪着小泪花在心里抗议,小婴儿真是没人权啊!不过,嗯,是挺好吃的。   周晨也很珍惜地嚼着麦粒,怀念地道:“我都不记得上次吃麦子是啥时候了……是不是我六岁那年,咱们和妈去捡麦穗,妈在麦地里给咱烧着吃那次?”   “不是,”周阳的声音有点暗淡,“是今年春天,妈给咱们做疙瘩汤……”   这事儿周晚晚前世也是听说过的,61年春天,屯东头的五保户王瘸子死了,生产队给他收尸的时候,发现他竟然还存了四五斤面粉,他就守着这四五斤面粉饿死了。据说是早年他有一个出去当兵的儿子,后来都传他儿子死了,他不信,一直等着他儿子回来。估计这面粉就是给他儿子留的。   他们所在的二道坎大队第七生产队有四百多口人,这四五斤面粉根本不可能按人口均分,最后老队长决定,将这几斤面粉分给队里四个生孩子的产妇。   当时周家有两个产妇,一个人分了一斤二两面粉,李贵芝的全部上交给周老太太了,李秀华却偷偷拿出来两把给他们兄妹三人做了一碗疙瘩汤。这是他们吃的母亲做的最后一顿饭,第二天,李秀华就被告发,拉去乡里批斗了,再也没有回来。也许是那段经历太痛苦、太混乱,周晨下意识地把母亲被拉走前后的事情给遗忘了,周晚晚觉得,周晨这种情况应该是心理创伤过大的一种自我保护。   兄妹三人默默地吃着麦子,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雀跃……   第二天早上,周晚晚被周阳慌乱地推醒,周阳在她耳边急切地叮嘱:“囡囡记住昨天晚上大哥跟你说的话,谁问你什么都说不知道,记住了没?”   周晚晚被周阳的急切感染,慌乱地点头,心也跟着砰砰砰地跳了起来。难道是偷麦子的事事发了?   周晨已经穿好了衣服,迅速下地,“大哥,我去,是我做的我担着!”   “你给我回来!”周阳一把把周晨扯上炕,急得眼睛都红了,压抑着声音对周晨低吼:“昨天晚上的话我白说了?你给我在家老实呆着,有事我去,我比你身板好,抗折腾!你给我听好了,你留下照顾好妹妹,待会儿你要是傻乎乎地冲出去,咱哥俩都得进去,到时候妹妹咋整?”   周阳出去了,周晨呆呆地坐在炕沿上,有些傻愣楞的。   周晚晚的脑子迅速地开始转了起来,怎么办?怎么办?不能让大哥有事!一定不能让大哥有事!怎么才能救大哥?她的意识进入空间,在空间里无头苍蝇一样寻找着,核弹头,激光手枪,超微粒生化气体……一样又一样威力巨大的武器被她翻找了出来,胡乱地扔在地上,意识有些混乱地念叨着,大哥要是有事,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毁了这个世界我也在所不惜!   正在兄妹二人慌乱无措的时候,周阳推门进来了,脸上还是木木的,眼神也有点愣愣的,后来周晚晚才知道,当时周阳那副表情,是精神过度紧张骤然放松后引起的面部表情调节障碍。   “没事了!队里的骡子饿倒台子①了,队长找人去抬骡子。”周阳冲周晨交代了一句拿起狗皮帽子就出去了。队长还在外面等着呢,不能耽搁太久,这时候还是万事小心为好。   周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天色还早,上早工还得有一会儿,就和衣躺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周晚晚哄她再睡一下。   周晚晚也有些愣愣地,她也被刚才的自己吓着了。她竟然生出了那么大的孽气,甚至不惜要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   周晚晚知道,她刚才是认真的,如果大哥真有什么事,她真的会付诸行动……   这一天,兄妹三人都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想了很多。   晚上,周晨主动向周阳承认了错误,表示再也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了,不能因小失大,把兄妹三人都陷入危险之中,“……后来我想了一下,当时即使大哥替我去了,我也跑不了,大哥在农田基建工地上工,咋能知道队里的事?咱俩都进去了,囡囡就得饿死。”并且表示了要靠自己劳动让家人过好日子的决心,“……让大哥和妹妹每天都能吃上白面!”   周阳完全没发现自己弟弟承认错误的角度有问题,更没发现他的检讨做得不符合革命建设一大二公的思想要求。只要弟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答应以后不偷不抢踏踏实实做个好人他就满足了。   周晚晚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周阳放下满心担忧,周晨走上劳动致富的正路,自己收拾起空间里满地的杀伤性武器,接着种田养鸡。各得其所,接着好好过日子吧。   转眼进了腊月,生产队没活儿了,辛苦了一年的农民终于盼来了猫冬的日子。可是周阳的农田基建队还是不能休息,据说要会战到过小年呢。同样的,周家三个儿子去的干岔河水利基建队也得到年根儿才能放工。   天气越来越冷,正是腊七腊八冻掉下巴的时候,周阳和周晨的手和脚都起了冻疮,周晚晚晚上偷偷地给他们的手抹药,她把药物的疗效设制在一次治愈,冻伤表面却要慢慢脱落的范围,怕疗效太好引起别人的注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这也只限于手上,由于不会爬,她连哥哥们的脚都够不着。只能希望明年春天来临前,她能学会爬,能够得着哥哥们的脚了,要不然春天冻疮发作起来哥哥们又疼又痒还流血流脓地遭罪,周晚晚想想就心疼。   冒着可能被哥哥们发现的风险,周晚晚把兄妹三人的棉衣都换了。外表虽然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内里却变成了可以随人体和外界环境而调节温度的高科技保暖材料。   真的是有很大风险,由于她行动受限,每天能接触哥哥们脱下来的棉衣的机会非常少,而且每次都有两个哥哥在跟前,她要找机会下手特别不容易。可是周晚晚忍不住,一想到哥哥们穿着棉絮单薄陈旧的棉衣在大风大雪里干活,她就连觉都睡不着。   这个时候,周家人都猫在了家里,围着火盆和暖炕,连最喜欢在外面玩的周军都不肯往外跑了。严寒的天气、单薄的棉衣和几乎没有任何粮食的肚子让人们任何活动身体的欲望都没有了,都尽量减少活动量,甚至日常行动都缓缓的,好似这样就能省些力气一样。   腊月十一,去大队算账的周春发带回来一个消息,五里外的大高屯一户人家,一家四口断了粮,最后把窗户纸都啃下来吃光了,不知什么时候死在了家里,被发现时都冻成实心儿的了,也不知道死了几天……   “四弟妹跟他们一个屯子吧?他们大队今年一口人只分了三十斤地瓜,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周春发顺嘴提了一句,没有人接茬,也就过去了。   不这样沉默地过去又能怎么样呢?周家也快要断顿了,难道还能接济得了谁?   大雪好像是停不下来似地下着,老周头一整天都坐在炕头吧唧着他的大烟袋锅子。偶尔自言自语几句:“下大雪好啊,下大雪了明年就不春旱,能下得去种,长得起来苗,就饿不死老农民……”    第十二章 周红香 更新时间2015-6-19 22:09:02 字数:3206  腊月十四,周家大女儿周红香从县城回来了,还带着16岁的大儿子钱刚和7岁的大女儿钱燕。   绥林县城离三家屯三十公里,当时还不通长途汽车,周红香也没借到自行车,娘仨走了六个多小时。钱燕半路就走不动了,被周红香和钱刚轮流背来的,到周家时脚已经冻木了,周老太太用雪给她搓了老半天才恢复知觉,接着就痛得嚎啕大哭,怎么哄都止不住。   周晚晚看着她又红又肿的双脚,抽了口凉气。这不定得多疼呢!而且最难熬的是以后每年冬天和春天的反复发作,青紫肿胀,流血流水,苦不堪言。   不过周晚晚一点帮忙的想法都没有,前世的仇她还没报呢,还帮他们?怎么可能!钱家人那就是一群狼,现在帮了她,没等她缓过来就能掉头吃你的肉。   周春发被周红香求着去镇医院找相熟的崔大夫拿冻疮膏了。希望崔大夫能看在熟人的份上给想想办法。   钱燕疼得哭号不止,周老太太按老人传下来的土办法,把窗户上的霜花刮下来给她搓脚。其实老辈儿人还说过,用冻的茄子秧或者辣椒秧熬水泡脚,治冻疮的效果会更好。可这天旱得,今年的茄子和辣椒苗都没出,哪还有秧啊。   钱燕终于哭累了,啃着周老太太给的地瓜干一下一下地抽泣。周红香这才有心思说这次来的正事儿,原来,他们得到了消息,农村要发救济粮了。   据说这个消息相当可靠,在绥林县城里已经传开了。而且,周红香的一个邻居是在县政府看门的门卫赵更新的连桥的表侄,他说了,这消息真真儿地,头批救济粮已经运到县里了,好几火车皮,就放在城关的仓库里。   马上就能发到乡里了,分到农民手里也就是这三五天的事儿了。   这件事周晚晚前世也是听说过的,据大哥说,61年冬天确实是发过一次救济粮的,虽然发的粮食质量很差,分量也不多,却着实解了很多人的燃眉之急,很多已经断顿的家庭都是靠着这点救济粮挺了过来,熬过了这个寒冷的冬天。   周晚晚观察着周红香娘三个,缀着补丁的棉衣,出来走亲戚都没有一件罩衫,两个孩子黄瘦黄瘦的,周红香肿着一张脸,身上怎么样看不见,不过估计也好不到哪去。可见他们的生活也是过得极为艰难。   其实一直到八十年代中期,周红香一家都是要周家接济着过日子的。周红香是周老太太的第三个孩子,排在周春发、周春喜之后,她的丈夫叫钱守义,是县医院挂号处开票的,现在一个月工资应该是27块5,一直领了快二十年,到七十年代末才长到36块,全家就靠他这点工资,没有任何其他收入。   四个孩子,大儿子钱刚今年16岁,周晚晚目测可能还没有13岁的周阳高。二儿子钱铁11岁,大女儿钱燕7岁,小儿子钱磊4岁。四个孩子的户口都随周红香在三家屯周家,不能吃平价粮,只能吃黑市粮,要花平价粮几倍的价钱买。如果周红香娘五个完全靠吃黑市粮,钱守义一个月的工资买粮食都不够。好在周红香有个全心全意对她好又铁腕治家的母亲,每年队里分粮食,按理说他们娘几个不在队里劳动,是不能分给他们的。可周老太太一力主张用周家人的工分给他们娘几个换粮,有人敢反对就撒泼打滚上吊跳井,最后,他们娘几个的粮食拿到手了,周家每年的工分都只够换粮食,基本分不到钱。   前些年没遭灾的时候,从周家拿的粮食能抵他们娘几个一半的口粮,日子还勉强能过得下去。这几年遭灾,每年一口人就分那一点粮,还是带皮的,周红香一家的生活就越发难过了,黑市粮根本买不起,有时候甚至涨到平价粮的十几倍,钱守义那点工资什么都不够干。也不知道他们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估计这次也真是饿急了,一听到消息,周红香就不顾数九寒冬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虽然周红香一家要靠着周家的接济才能把日子过下去,他们在周家却有着绝对超凡的地位。周家的粮食、蔬菜、但凡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都是要先可着周红香一家的。只要周红香回来,家里必然把所有好吃的拿出来招待,毫无保留。周晚晚记得周老太太曾经为了给钱铁买一件的确良的衬衫而挪用了周军结婚的钱,那钱还是周春发跟人借的,导致周军晚结婚了一年,女方家差一点就悔婚。至于为了钱燕上学挪用周晚晚的学费,为了给钱刚结婚凑钱卖了家里所有的老母鸡,让周家人好几个月连盒火柴都用不上之类的事,就不胜枚举了。   可以说,周红香在周家的地位绝对优越,如果周老太太是周家的女王,那么周红香就是周家的公主,而且还是太平公主那个级别的公主。   可是,就是这样靠周家供养的一家人,却是看不起周家人的。只因为他们是“农村人”,在钱家人眼里,他们就得低人一等,就得理所当然地被他们压榨着,同时看不起着。而最为奇怪的是,在多数周家人眼里,这是理所当然的,只因为他们是“城里人”,是周老太太的女儿。   在周家的金字塔上,本来应该属于周老太太和周老头的塔尖位置,被周老太太心甘情愿地让给了“城里人”周红香一家,周老头夫妻带着小女儿周红英排在第二层,第三层是的将来可能有更大发展的周春发一家,最底层,就是剩下的三个儿子和儿媳了。   现在,周红香娘仨来了,周家所有的人和事就都得围着他们运转了。周春发被打发出去找药还没回来,李贵芝和周平母女去做饭,今天的饭格外丰盛,周老太太从柜子里拿出了四小碗的玉米面,平常周家人晚饭可只有一碗半的,估计早饭更少。   但别以为这四碗玉米面全是给大家吃的,周老太太吩咐李贵芝做饭时已经说了,“……给红香他们娘仨单做出来点。”对周老太太的这个吩咐,周晚晚再熟悉不过了。前世,只要周红香一家来周家,周老太太就会多拿出来点大米,吩咐给钱家人“单做出来一点”。于是,吃饭时,钱家人吃的是白米饭,周家人吃的是玉米碴或者小米里搀一点点大米的“二米饭”。而且,钱家人单独吃的大米饭是谁都不能染指的,甚至后来周春来和周富两家两三岁的小孩都是只能在旁边看着的。   王凤英娘几个和周老太太、周红英把周红香娘仨围在中间,周老太太让出火盆旁最好的位置给周红香,周红英紧挨着大姐坐在炕头,怀里抱着钱燕,钱铁也被周老太太拉倒炕里暖和着。一家人围着几个城里人问东问西,很是热闹。   “大姑,你见过县长吗?县长坐小轿车吧?跟送沈首长回咱们屯子来的一样吗?”周军吸溜着他的大黄鼻涕问。   “县长那小汽车停在你姑父他们医院门口时我还摸过!你姑父他们医院的的梁大夫还被县长的小汽车接走去给人看病。那个梁大夫就是沈首长他大儿媳妇,你们说说,人家那一家人咋长地呢,一个比一个有本事。”周红香说到激动处,手潇洒地一挥,好像那个坐小汽车的是她一样。   “大姐,县长见过*主席吗?”周红香问。   “*主席是一般人说见就能见的?”很显然,这件事周红香是不敢胡说的,但她能在别的方面给自己找回了面子,“不过那县长可也不是一般人,给他开车的那都是兜里别着钢笔的文化人!”   全家人无比羡慕地发出赞叹声。   “大姑,那给县长开车的能吃供应粮不?”周娟惦记的还是比较实际的问题。   “那可不!人家给县长扫地的都是吃供应粮的!”周红香肯定地地说。   “大姐,我好好学习,以后去给县长扫地,你看行不?”周红英问。   “行!到时候让我们隔壁墙的孔大头去找找他老叔,他老叔跟给县长看门的赵更新那是连桥,关系可好了……”   ……   周红香盘腿坐在周家炕头上,高昂着头,高谈阔论着,浮肿的脸上一大块新冻伤红肿僵硬,让她不断变化的表情显得很不自然。不过这一点儿都不影响周红香的兴致,她颧骨上带着两块不自然的红晕,救世主一样俯视着围坐在她周围的周家众人,说到激动处两只胳膊间或一挥,众人配合着发出或赞叹或惊讶的呼声,真是指点江山,风光无限。   周晨抱着周晚晚被排斥在炕头那个小圈子之外,默默地听着。眼里有着向往和羡慕。   周晚晚不想让自己的小二哥被那虚假的热闹影响心情,抓着他的手,要跟他玩儿掰手指的游戏。   周晨回过神,很耐心地哄妹妹玩儿。周晚晚手脚并用,甚至都用上了嘴巴,啃了周晨一手口水,也没把周晨的手指掰直,挫败地蹙起了小眉头。周晨看着妹妹气急败坏的小样子,笑眯眯地冲她眨眼睛,“囡囡要加油啊!”   周晚晚也学周晨眨眼睛,她人小控制面部表情的能力差,眼睛没眨好,反倒弄得五官直抽抽。   周晨看着妹妹咧着没牙的小嘴巴挤眉弄眼的小样子噗嗤笑了出来,趴在她的小包被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成功地娱乐了二哥的周晚晚很有成就感,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十三章 发难 更新时间2015-6-20 23:02:27 字数:3280  李贵芝进屋向周老太太请示,“娘,猪下水都用雪搓出来了,您给看看咋做好?”   周老太太一边穿鞋下地,一边耷拉着脸训李贵芝:“一天天干啥啥不行,啥都得找我!我这老胳膊老腿儿还得伺候你们!”   李贵芝低着头站在一边一句话也没说。她不是不会做这猪下水,只是周家的规矩,肉食必须得经周老太太的手下锅。有几块肉她都是要看得清清楚楚的,要不周老太太骂得更难听,什么昧良心偷吃、眼里没老人之类的那都是轻的,严重了扔筷子摔碗,大家都别想吃消停饭。所以,明知道来问就得受几句数落,李贵芝还是必须得过来。   “姥,晚上饭要吃猪下水呀!”钱铁也跟着下地,要到厨房去看周老太太做饭。   几年了,第一次闻着荤腥,家里大人孩子脸上都露着喜色,说笑声跟着高了好几度,脚步都轻快了起来。特别是几个小孩子,总想去厨房转一圈,闻闻肉味儿也是好的。   可是在周家,做肉的时候是决不允许小孩子去看的,这被周老太太训斥为“扒锅台”、“害馋痨”的行为,哪个孩子犯了这种错误,不但要挨一顿骂,母亲也要被骂一顿没教好孩子,母子俩当天的饭更是要被严重克扣。所以,今天孩子们再兴奋,再好奇,也都规规矩矩地在屋里待着。甚至一直在厨房烧火的周霞也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屋里,把烧火的活让给了李贵芝。   当然,这个规矩对钱家四个孩子和周红英是不存在的,所以钱铁带着享受特权的骄傲跟着周老太太去厨房了,说不定待会儿出锅时他姥还能先给他尝一块呢。   天擦黑的时候周春发回来了,带回来一点紫药水。乡卫生院的冻伤膏去年冬天就用完了,这还是周春发舍了脸跟崔大夫磨了好半天要来的。周红香没办法,这紫药水好歹也是药,也只能先抹着了。于是,钱燕红肿的脚上被抹了一层紫药水,变成了更加恐怖的紫黑色。   终于盼来了开饭时间,因为周红香娘仨的到来,今天女人们坐在炕上吃饭,钱燕的脚不能下地,再说炕上也暖和。   只有一点盐味儿的猪下水散发着腥臭的味道,但没人在乎,好几年都没见过肉影儿了,不管味道咋样,这好赖是口肉啊。   周红香娘仨和周红英跟前放着一大碗单独做出来的没放菜叶子的玉米面糊糊,看着还挺粘稠,可见没少放粮食。猪下水也分好了,特殊待遇的四人面前放着一个小盆,分给他们大半盆,剩下的周家人每人分到几块。   如周晚晚所料,周阳一如既往地被遗忘了。几年没见过的好吃食,没人想着家里还有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没吃到。而且这个孩子正冒着腊月的严寒在给家里挣工分。   “奶,给我哥留几块吧?我哥也好几年没吃过肉了。”周晨声音有些发虚地求着周老太太,估计他心里也知道,说了给周阳留的可能性也很小,但又忍不住要说。   “给他留啥留?他在工地一天好几两粮食,吃地比谁都好!咋没见他给家里人留一口?”周老太太眼睛冒火地瞪着地上的周晨,估计不肯给周阳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周晨竟然敢质疑她这个分配者的权威,暗示她不公,这是周老太太绝对不能允许的。   “我哥每天那二两地瓜干不是都交给奶了?”周晨毕竟年纪小,明知道争不出结果,气愤之下还是把多日的不满说了出来。   这句话可是捅了周老太太的马蜂窝,她啪把筷子摔在桌子上就开始拍着大腿干嚎:“我死了算了!我活着干啥!我活这么大岁数,让一个小畜生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起早贪黑伺候一家老小,最后还得受个孙子的气!我还活着干啥呀!”   周晨的倔脾气上来,还想再说什么,被周春发一把拽住,“四乐,给你奶道歉!”   周晨吸了一口气,梗着脖子就是不说话。   周老太太在炕上颠着屁股指着周晨破口大骂:“你吃我的喝我的,我养你还养出仇来了?!你这翅膀还没硬呢你就看不上我,这长大了还得了!你个白眼狼!你那死鬼妈养活了你们一窝白眼狼!”   被骂到母亲,周晨脖子上的青筋直蹦,梗着脖子就要跟周老太太理论。被周富一把按住,捂住了嘴。周晨奋力挣扎着,毕竟年纪小,气愤之下再爆发也挣不过常年干农活的周富,被他死死按住,怎么都挣不开,最后急得眼圈都红了。   周老太太手指点着周晨接着唾沫横飞地骂:“跟你那死鬼妈一个德行!跟我藏心眼子!死前还跟我耍心眼子,遭报应了吧!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让她不得好死!那就是报应!”   周晚晚心疼地看着拼命挣扎的周晨,无处发泄的悲愤让他瞬间泪流满面,憋在嗓子里的悲鸣震得周晚晚的心酸痛难当,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前世今生,周晚晚对母亲都完全没有印象,况且,前世她听多了奶奶对母亲的辱骂,所以对今天周老太太的突然发难并没有多大感触。她只是心疼周晨,这个敏感而重视亲情的小男孩,他不能忍受在他心中温柔慈爱的母亲死后受到这样的诋毁,被辱骂的愤怒和不能维护母亲的无力将这个才满十岁的小男孩冲击得几近崩溃。   “都消停消停!”最后还是周老头看不下去,拍了桌子,将周老太太喝住,“总拿个死人说事儿干啥?人死事了,再不行提了!”又对周晨吩咐:“给你奶道个歉,咋对你奶说话呢?还有没有个规矩了!”   被周老头这么各打五十大板地一搅合,周晨有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梗着脖子在那流眼泪。   “给我道啥歉!我哪配让他道歉?”周老太太在炕上扭着身子噘着下巴做出一副叼老太太的嘴脸。   “你不道歉,这顿饭谁都别想吃了!”周军在周晨旁边耳语。因为灵泉水和灵液的调养,周晚晚的五识变得非常聪敏,周军低低的耳语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周晨顶着一家人的目光,深吸了几口气,低低地沙哑地说了句:“奶,我错了。”   “你有啥错?错的是我!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你扔尿盆里淹死!养活大了就是孽!”周老太太看都不看周晨一眼,很显然对他的道歉不满意。   “就这么轻飘飘地说句错了就行了?就该大耳刮子狠狠扇你!”周红英显然也很不满,恨不得下地撕了周晨,“给你奶跪下磕头!”   “四乐,给你奶磕头!你奶养活你这么大,还不能受你一个头啊?”王凤英看着碗里的猪下水急得不行,周老太太不消气谁都别想吃饭,她按着周晨跪下的心都有。   周晨看了看盯着他的周家众人,拿袖子抹了抹脸,表情慢慢变得很平静,甚至声音都平静了,一点不含糊地跪了下来,给周老太太磕了个头,“奶,我错了。”再抬起头,周晚晚发现,周晨的眼睛里多了很多东西。这个聪明敏感的少年忽然间好像长大了不少。   周老太太挽回了面子,又一次毫无争议地确立了周家女王的地位,在两个女儿的伺候下趾高气昂地开始吃饭。   终于可以开饭了。周家人一如既往,沉默专注而凶狠地开始进食。   周晚晚发现,周晨一口一口,吃得很认真也很慢,好似把那碗稀稀的菜叶子粥喝肚子里要费他很大的力气。正在她担心周晨是在刚刚的挣扎中是不是受了什么伤时,周晨忽然加快了进食速度,几口将粥喝了下去。   仿佛知道妹妹一直在关注着自己,周晨喝完粥,准确无误地转头迎上了周晚晚的目光,轻轻一笑,笑容明朗温暖,眼神清澈幽深。   这顿饭,除了一直关注周晨的周晚晚,谁都没发现,周晨一口都没动自己碗里的那几块猪下水,他都拿回去留给了周阳。   那天晚上,兄妹二人早早地回了西屋,周晨再也没有看过一眼周红香他们高谈阔论的那个炕头。   烧了炕,铺好被子,周晨把妹妹放在被子上坐着。最近周晚晚会坐了,正在努力学习爬行,每天很积极地训练自己,即使回到冷得墙上结着一块一块白霜的西屋,她也要运动一会儿才肯进被窝。   不过今天周晚晚没有练习的心思。她一直在关注着周晨的情绪,经历了这样巨大的情绪波动,他不可能像表面上那样一样平静。   发现今天妹妹对自己格外的依恋,周晨给周晚晚脱了棉袄棉裤抱进被窝里楼好,开始跟她说话。   “囡囡还记得咱妈吗?”接着自己又苦笑了一下,“你太小啦,一定不记得了。咱妈可漂亮了,我小时候乡里赛秧歌,还找咱妈演仙女呢。”   “咱妈漂亮。”周晚晚重复,鼓励周晨继续说,让他说出来,憋在心里的郁气才能散。   “嗯!咱妈漂亮。”周晨笑着亲了亲妹妹的头顶,“咱妈手也巧,针线活也好,还会织毛衣,钩花边儿,咱屯子妈手最巧,好多人都来找妈学。”   “咱妈手巧。”周晚晚继续应和着周晨。   “咱妈做饭也好吃,做的野菜团子有一股清香味儿,哪像二伯娘做的,一股猪食味儿!”   “做饭好吃”   “嗯!可惜你没吃过……”周晨的声音低落,接着开始哽咽“囡囡,你可别忘了咱妈,咱妈对你可好了。你生下来像个小耗子,奶说养不活,让咱妈扔了,咱妈偷偷跟我和大哥说你一定能活,长大了还会是个漂亮的小妹妹。你看,你不是活了,还是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小家伙!”周晨把妹妹搂紧,眼里带泪地笑着。    第十四章 抢夺 更新时间2015-6-21 23:14:45 字数:3036  这件事周晚晚还真不知道,前世周阳没对她提起过。   “后来,咱妈听说小孩儿认叫花子当干妈好养活,就给了一个要饭的大婶两个野菜团子,给你认了干妈。你的小名就是那个大婶取的,听说她是从南边很远的地方来的,他们那的小姑娘都叫个囡囡啥地,咱妈说囡囡比五丫好听。”   “囡囡好听。”周晚晚随口说着,心里也跟着难受。这件事她是知道的,给要饭大婶的两个野菜团子,是母亲两顿饭的口粮,为了这个,母亲差点饿晕在地里,还被周老太太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二哥的名字呢?”周晚晚想逗周晨多说一些话,他还是个小孩子,必须有情感宣泄的渠道,多回忆一下母亲,能帮助他更快地走出负面的情绪。   “二哥的名字好听不?”周晨果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好听!”   “大哥的也好听,都是咱妈取的。”周晨的眼里慢慢有了温暖的笑意,“咱四个的名字都是咱妈取的。生大哥的时候是中午,咱妈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大太阳,大哥就叫周阳。二哥是早晨生的,就叫周晨。生小霞那天漫天彩霞,妈就起了个周霞。生你的时候是大半夜,就叫周晚,妈说你是个小娇气包儿,俩字叠起来叫更配你娇娇的小脾气,然后你就叫周晚晚啦!”周晨说到最后,点了点周晚晚的鼻尖,应该是想起了母亲说这些话的情形,把妹妹紧紧地搂在了胸前。   “囡囡,谁说啥你都别信,就信二哥的话,咱妈可好了。”周晨捧着妹妹的小脸,对着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很认真地说。   周晚晚郑重地点头,“信二哥的话,咱妈好。”   “乖……”周晨又搂住妹妹,把脸埋在被子里,周晚晚看不到周晨的表情,他甚至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周晚晚知道,她的二哥在哭。   那天晚上,周阳回来时周晚晚已经睡着了。她不知道兄弟俩关于这件事都说了什么。她是被兄弟俩的推让声给吵醒的,她们都想让对方把那几块猪下水吃掉。最后在周晚晚的主持下兄弟俩平分了那几块冰凉腥膻的猪下水,当然,他们最终吃下去的,都是周晚晚从空间拿出来的,周家的从味道到品质都根本没法比。   第二天一大早,钱燕就开嚎。她的脚又疼又痒,她根本忍不住,哭得周家几个人坐立不安。周老太太只能不停地用窗户上的霜给她搓。   不过脚疼并没有影响钱燕的食欲。早上那一大碗稠稠的玉米面粥她还是都喝了,还能在扯着嗓子嚎的间歇吃两口地瓜干。   好在两只脚消肿了不少,大家一致认定是紫药水的作用,于是霜搓完了继续涂紫药水,涂得紫黑,放在炕头晾着,让周晚晚不忍直视。   周春发去了趟大队部,带回来救济粮的确切消息,比周红香说的时间还要快一些,乡里已经听到通知了,救济粮马上到乡里,一两天就能到队里分到农民手里。   这下周红香更能安心的等着了,一家人聚在炕头,说说笑笑,其乐融融。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李贵芝母女和周晨兄妹。前者是不断被安排干各种家务活,后者是自己玩自己的,对他们的那份热闹丝毫不感兴趣。   下午,周晨看天气好,就想把周晚晚放在东屋,自己回西屋拆被子。要过年了,拆洗被褥的活只能他们兄弟自己干,周家的其他女人是指望不上的,周老太太和周红英自己的被褥还得让别人拆洗呢,怎么可能帮他们干。剩下的也没有一个人表示要帮忙,所以周晨趁天气好,早早就开始做过年前的大扫除了。他缝被子很不熟练,一天也就能缝好一床,所以看天气好就洗一床,做好了再拆下一床。   周晚晚抱着周晨的脖子不撒手,说什么都要跟他回西屋,即使冷点,也不肯在这待着。   周晨没办法,只好把妹妹带回去,用被子严严实实地裹好,看她老老实实待着才放心地干活。   晚饭时,周晚晚明显感觉到了周老太太母女,特别是周红英对他们兄妹的敌意。好几次,周红英好像忍不住要对他们说什么,都被周红香拉住才强忍了回去。   周晚晚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来哪里又得罪这几位了。这段时间以来,周晚晚对自己和哥哥们以后的路想了很多,她觉得他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快点长大。再过几年,大哥十八岁左右,能撑起门户了,她也能完全自由活动了,他们就可以想办法搬出周家去过自己的日子了。在他们还没长大的这几年里,对周家人的各种极品,只能尽量避其锋芒,毕竟他们太小了,很多时候根本没有办法反抗,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在这样的想法下,她是尽量不去招惹周老太太母女的,惹不起就躲着点呗。可周晚晚兄妹不去惹他们,不代表他们就放过兄妹三人。   一种针对他们兄妹的什么阴谋正在酝酿的紧张感一直缠绕在周晚晚心头,真不是她第六感过人或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周红英瞪他们瞪得眼睛都快出血了,钱燕、周玲、周霞也一边凑在一起嘀咕一边偷眼看她,她要还没发觉点什么就是傻瓜了。   可一直到吃完晚饭也没发生什么,直到周阳回来,兄妹三人准备睡下了,周老太太在西外间的门边叫他们出去,周晚晚心道,来了。   周阳自己先出去,模糊听到周老太太吩咐的几句“劈木头”、“码起来”之类的话,一会儿周阳回来,叫周晨跟他出去,“奶让我去劈点柴火,说明早上做饭没啥烧了,让你也去,快点劈完码起来。把囡囡送东屋待一会儿吧,天黑了,屋里没人她该害怕了。”   “你干一天活了回来还得劈柴火?家里那几个大活人都是干啥吃地?你别去了,我去劈点得了。”周阳把脱了一半的棉衣又穿起来。   “我说我一个人就行,奶不让,让咱俩快点劈完睡觉,要不吵得大姑睡不着觉。”周阳也没办法,他也不明白,就这么点活,周老太太为啥非要他们兄弟俩去。   周晚晚听明白了,周老太太这是要把他们兄弟都支走。他们家里有什么值得周老太太这么大费周折的呢?麦乳精和小麦。周晚晚很快想到。   可她已经来不及提醒哥哥们了,周老太太已经又催上了,而且已经站在西里间的门口看着他们了。   周晨作势要把周晚晚带走放到东屋,周晚晚不干,周晨也没强迫,把她放到被窝里盖好就出去了。   周晚晚脑子迅速运转,怎么办?眼前最紧急的是把东西藏起来,周老太太这么着急的把周阳兄弟俩支出屋去,不就是要方便她找东西吗。   周晚晚看看他们兄妹住的北炕,炕梢放着两口箱子,是母亲的陪嫁,在箱子一头和北墙之间有一个一尺左右宽的空隙,麦乳精和小麦就被藏在那里。   怎么才能够得着呢?不给周晚晚思考的时间,她已经听到东屋的门响了,然后是周老太太母女三人说话和走路的声音,他们马上要来了。   情急之下,周晚晚蹭蹭向炕梢爬了两步,爬的实在是不熟练,一只胳膊被腿压了一下,一下摔在炕上,竹篾编的炕席蹭在她的下巴上,火辣辣地疼,周晚晚顾不得这么多了,又努力爬了起来,终于在周老太太母女打开门之前的一瞬间,将包着麦乳精和小麦的一件旧衣服放进了空间。   周晚晚趴在炕梢,看见周老太太带着周红香和周红英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三人完全无视她,马上动手翻找起来。   周晚晚家的这个房间其实真的没什么可藏东西的地方,只有大半间的屋子,地上一个长条桌子,连个凳子都没有。南炕靠炕梢叠着几床被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北炕除了炕上兄妹三人的被窝之外就剩炕梢那两口箱子了。周红英跳上南炕抖搂那几床被子,甚至还捏了捏被子里的棉花。周老太太和周红香一人去翻一口箱子。   周晚晚动动自己得小胳膊小腿儿,因为是第一次爬被累得还有点抖,然后慢腾腾爬回被窝。周红英翻完南炕,看北炕还有几床被子,又去把兄妹三人的被窝仔细抖搂了一遍。   周晚晚无语地爬到一床被子里,让他们母女忙活去吧,她可得注意点别感冒了。这具身体七伤八损,吃了灵液都强壮不起来,可得好好保养。   周家母女三人把箱子里的几个包袱都翻出来,包袱皮都抖开来看了一遍,又把箱子挪开,看了看箱子空,依然什么都没找到。周红英甚至去掀了炕席,摸了摸底下垫的麦秆。   周红香把打开的包袱收拾好,放回箱子里,刚要把箱子搬回去,周晨兄弟推门进来了。   周家母女一时有些尴尬,特别是周红香,估计是装高人一等装习惯了,忽然被侄子撞见跑人家屋里偷翻东西,脸上有些讪讪的。    第十五章 无果 更新时间2015-6-22 22:59:10 字数:3166  “不是让你俩劈柴火?这才多大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这是偷懒糊弄谁呢?”周红英理直气壮地训斥周阳兄弟俩,一点都没有偷东西当场被抓包的尴尬。   “柴火还有一小垛呢,好几天都烧不完,让我哥先回来睡觉,明天白天我一个人劈就行。”周晨一边解释,一边用眼睛把屋子迅速地扫了一遍,当看到周晚晚披着被子露出个小脑袋冲她笑,又偷偷指了指自己的被窝时,才暗暗松了口气。   周阳对屋里的情况显然更震惊,楞了一下才问周老太太:“奶,你们这是干啥呢?”   周晨不去管这娘仨,快速走到炕边,把周晚晚用被子包上,抱了起来,摸到她压在小肚皮底下的麦乳精盒子和装小麦的口袋,悄悄冲她眨了眨眼睛。   “你说我干啥?”周老太太缓过神来,声色俱厉地质问周阳:“你自己做啥亏心事了你不知道?”   “三乐、四乐,徐大没脸都看见了,人家沈首长给了你们一罐麦乳精,拿出来吧,就这么个屋子,你奶早晚能找着,让你奶着急干啥,这么大岁数了,再气坏了。”周红香难得这样温声细语地对周阳兄弟俩说话,平时她对这两个侄子基本都是无视的。   “奶!沈首长是……”周阳想说这罐麦乳精是沈首长给妹妹救命的,刚开个头,就被周晨将周晚晚一把塞进他怀里,把他后面的话给打断了。   “奶,沈首长是啥人?我们能说认识就认识?还能给我们那么金贵的东西?那麦乳精是啥玩意儿?我咋没见过?”周晨接着周阳的话说到。   “还不承认!徐大没脸亲眼看见的!人家省城的大官做小车来看沈首长,用网兜提着给沈首长送去的,开小车的司机亲口跟徐大没脸说的,叫麦乳精!三乐那天从沈首长家拿出来的时候他也看见了!你还想咋赖?”周红英气愤难当,恨不得扑上去咬这俩吃独食的侄子两口。   “我没见过啥麦乳精,谁说的你找谁要去。”周晨抱着胳膊站在地中间,就是不承认。   “三丫都看见你喂五丫了!一个死丫头片子,也不拿镜子照照,她也有那命吃那么金贵的东西?她也配?咋没噎死她!”周红英掐着腰,气势汹汹地抖着指头指着兄妹三人骂,把周老太太骂人的架势学了个十足,“跟你们那个死鬼妈一样,就知道藏心眼子!生产队分地白面也跟我娘藏私,要不是三丫……”   “行了,英子,”周红香拉了一把周红英,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有啥事说啥事,别扯巴那些没用地。”   周老太太的眼神也闪烁了一下,很怪异地保持了沉默,竟然没有帮着周红英说话。   “三乐、四乐,大姑知道你俩懂事儿,不能吃独食。你俩把麦乳精拿出来,大姑不让你奶都拿走,咋地都得给五丫留点。”周红香又仔细看了一遍这个小房间,真没什么藏东西的地方了,硬翻硬抢是行不通了,只能从周阳兄弟身上下手,希望他们人小经不住忽悠,几句好话就能主动拿出来。   “留啥留!一点儿都不给他们留!也不照镜子看看,她有那吃麦乳精的命吗?就这么个早晚扔南山的货,还给她那金贵吃食?”周红英拦住周红香,“跟他们说人话他们能听懂吗?他们是那识抬举的吗?小燕儿还没吃着呢,一口都不给他们留,馋掉他们大牙!”   周红香无奈地看着周红英,这麦乳精还没要到手呢,现在说这些干啥?   “反正我们不知道啥麦乳精,你们找吧,找着了就吃,找不着,也是没命吃那金贵东西。”周晨拽着周阳,兄妹三人去了东屋。   兄妹三人从西外间穿过,李贵芝和周平目光躲闪着不去看他们,马上把头缩回布帘子后面,一声都没出。   来到东屋,周春发一家也在东外间南炕上坐着,包括炕里的周老头、钱燕、钱刚,都沉默地看着他们。周阳也不放下周晚晚,就这么连人带被地抱着,坐在炕梢一言不发。   周晨看着在北炕旮旯躲着的周霞,直接把她提溜到地当间儿,“老姑说你看见我喂囡囡吃麦乳精了,啥时候?”   周霞一开始还害怕,躲躲闪闪不肯说话,王凤英就在炕上扯着大嗓门嚷嚷:“四乐子,你这咋还动上手了?三丫你就说!吃独食儿还有理了?你爷你奶还没吃上呢,就给这么个不定哪天就扔出去的丫头片子开小灶了,她咋就那么金贵?人家沈首长为啥给你麦乳精?还不是看你大伯在大队当会计的面子,要不你个土里刨食的老农民,人家认识你是谁呀?”   “三丫怕啥!下午咋跟奶说地现在就咋说!”周娟也帮腔,“这老些人呢,谁还敢动手打你咋地?”   “我就是看见了!”不止是王凤英母女哪句话触动了周霞,她疯了一样挣脱周晨的手,不顾一切地冲他叫起来,“好今天你都插上门给那个死崽子用热水冲着吃,有甜味儿,特别香,大姑说那就麦乳精!”   “你看见了你当时咋不说?”   “我……我怕你揍我!”周霞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你为了那个死崽子总揍我!自从有了她,你们谁都看不上我!”   “你少扯那些没用地!那现在就不怕我了?你现在说我就不揍你了?”周晨瞪着周霞,“再说,我插上门你咋看见的?”   “墙上的一个毛嗑儿杆子坏了,我从窟窿里看见的!”周霞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实话,又有人给她撑腰,对周晨越吼越大声,“你们对她那么好,啥时候能看见我呀?我死了你们也看不见!”   “那你看见我把麦乳精藏哪了?你去告诉奶,让奶找着,找不着你就是撒谎,看我不揍你!”   周霞抹抹眼泪,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周晚晚,一溜小跑去西屋了。   “我是没见过啥麦乳精,让我奶随便找,你们谁不信谁也都跟着去找,找着了咋说都行。找不着谁说的你们找谁要去,大半夜的别再来折腾我们了。”周晨对着炕上周春发一家子说到,说完也去周阳身边坐着,专心地帮妹妹整理着刚才匆忙包好的被子,不再看炕上那一群人。   王凤英和周娟对视了一眼,一起下地往西屋走去,周军马上跟着去,钱刚顿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周老头吧嗒吧嗒抽烟袋的声音。   “爷,”周阳很艰难地开口,“等我长大了,挣钱了,就给你和我奶买麦乳精,让你么也尝尝城里人的吃食。”   周晚晚在被子里不以为然,和前世一样,周阳一直以为周老头是家里对他们很好的人,自己以前也一直这样认为的,至少,周老头没直接对他们做过什么坏事。后来成了一缕魂魄了,把前前后后所有的事颠来倒去想了又想,才想明白,周老头跟他们的父亲一样,都是看着什么也没做,可却一点都不在乎别人欺负、迫害他们。特别是,在这两个人有能力阻止这些坏事的发生,却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地纵容别人去做,这跟他们自己去做又有什么区别?   像昨天的猪下水事件,足以证明只要周老头发一句话,无论是对周老太太还是对周家其他人,都是很有用的。可是为什么他以前从不说,以后也听之任之,那全是因为没有烦到他身上,只要他能在一边躲清静,不耽误他吃饭睡觉干活,他是不会在乎哪个儿孙受了委屈,哪个被逼到了绝境的。   昨天周老头之所以会表态,其实他只是想赶紧结束这场争吵,好能让他安静地吃饭。是的,就这么简单,这是周晚晚结合前世今生所有发生的事分析出来的结论。就这么简单而残酷。   其实周晚晚的父亲周春亮的性格也是完全遗传了周老头的。他甚至在儿子被送去替人顶罪时都事不关己地吃饭睡觉下地干活,没有一点反应。令周晚晚苦中作乐自我安慰的是,周春亮不只对他们兄妹冷漠,对后来继母生的儿子周铁柱也一样不闻不问,甚至周铁柱后来因为拿不出彩礼而被女方在结婚前三天退婚,也没见周春亮着急,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地去给他的旱烟编烟辫子去了,还能顺便跟老伍头要点好烟籽准备明年种。   所以,周阳这份真心实意又带着歉意的表白,注定不被领情,更不会被珍惜。   周老头接着吧嗒着他的烟袋锅子,对孙子的话只给了个含含糊糊的“嗯”。尾音还没落,就被周红英尖利的声音打断,“等你给你爷你奶买?那还不得馋掉他俩大牙!也不看看,就你一个老农民,你拿啥买?那麦乳精可是城里人补身体的好东西,你一辈子也摸不上!”随着周红英的嘲讽,去西屋找东西的一群人都回来了,当然空手而归,   “老姑,你找找麦乳精没有?”周晨提高声音问。   周红英把脸一撂,气呼呼地在炕沿上坐下。其他人也都回来坐下了,这一折腾,天已经全黑了,铩羽而归的众人脸也是黑的。   “行了,睡觉吧。”周老头放下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磕烟灰,给今天的闹剧做了总结。   “看来,咱这一大家子谁都没那吃麦乳精的命啊!”周晨一边笑嘻嘻地感叹着,一边跟着哥哥、妹妹回西屋了。    第十六章 新衣 更新时间2015-6-23 22:45:58 字数:3573  兄妹三人回到西屋,屋子被翻得一片凌乱,炕席都被掀起来了,铺在竹篾席子底下的麦秆也被扔到了地上,被子凌乱地团成一堆,箱子歪歪扭扭地放在炕梢,好在箱子里的东西被周红香翻完又收拾了一下,要不更乱。   周阳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言不发,周晨却没什么感觉似地,马上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周阳想把妹妹放到外间周春喜家的炕上,自己也来帮忙收拾。周晨拍了拍周晚晚抱着的麦乳精盒子阻止他,“我一下就收拾好了,不用你。”   果然,一会儿功夫,炕席整理好了,被窝也铺上了,兄妹三人很快就能躺下了。周晨把门插好,三个人把头藏在被窝里,小小声地说着话。   “大哥,你说囡囡咋就恁聪明,她就知道把东西藏起来!”周晨首先表扬今天的大功臣周晚晚。麦乳精还好说,被发现了最多是抢走,小麦要是被找到了,那他们今天会被怎么样,可就难说了。   “咱走时囡囡在被窝里,她咋拿到的?”周阳考虑的就比较实际。   “是啊,炕头和炕梢那老远,她咋够着的?”周晨也想起这个问题。   周晚晚在旁边直叹气,我就在这呢,有问题问我呀,你来瞎琢磨啥呢?   “我爬的,爬过去。”周晚晚忍不住插话了。   “囡囡你会爬了?”周晨惊喜地问   周晚晚用实际行动回答他,小屁股一调,爬到哥哥们脚下,又爬了回来。   “咱囡囡真聪敏!”周晨高兴得抱着周晚晚滚了两圈,周阳怕冻着妹妹赶紧把两人给拽了回来,周晨又小幅度地滚了两下才消停下来。   “大哥,你说那麦乳精真是好东西啊,你看囡囡没吃之前,跟六丫一样,啥也不会,你看这才吃了几天,会说话了,会坐了,现在都会爬了!我听刘二婶说,他家狗剩子都快两岁了,才能爬,那还是小子呢。”   “可不是,你看囡囡的小脸儿,这些日子一天比一天白胖了,多精神。”周阳也觉得这麦乳精真神奇。   周晚晚听得直拿头撞枕头,大哥二哥你俩别盲目崇拜麦乳精了好不好?我这才是正常小孩的发育水平呢,而且都有些滞后了。你拿灾荒年里没吃过一口奶,米汤都喝不上的灾区儿童跟我比,还一脸骄傲,我都脸红啊。   “麦乳精,藏起来。”周晚晚决定把哥哥们的谈话导入正题。   “对,麦乳精不能再放在家里了。”周阳也发觉了问题的严重性,“还有那些麦子,咱俩赶紧吃了,放肚子里最保险。”   于是兄妹三人躲在被窝里咯吱咯吱嚼麦粒。周晨、周阳嚼,周晚晚被两人轮流强制嘴对嘴哺喂。这些天每天被强制这样喂食,周晚晚也习惯了,想想自己小时候也是被哥哥们这样喂大的,周晚晚也就没什么心理障碍了。   在六七十年代,以及更早以前的中国,很多很多人都是从小被这样喂大,再去这样喂自己的弟妹、孩子,一代又一代下来,这已经成为最为平常的事了。不卫生?你看谁这样给喂死了?再说,在活命面前,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兄弟俩一边吃,一边商量麦乳精的事,“你别管了,交给我吧,保证让谁都找不着。”周晨很大包大揽地说。   周阳想想也就交给弟弟了,他整天不在家,这事儿也确实是交给周晨比较合适。而且周晨虽然年纪小,办事却很靠谱,是说一是一的性格。他说没问题,就可以很放心地交给他去办,从没让周阳操心过。   “他们把妈理好的箱子也给翻乱了……”沉默了一会儿,周晨忽然低声说。   “嗯……”周阳的声音也闷闷的。   周晚晚很敏感地捕捉到有用信息,莫非母亲走后,兄弟俩没舍得翻她整理好箱子?是想多留下一些母亲的痕迹吧?那她是不是可以做点手脚,趁机夹带点东西?   “明天你好好理理,妈不喜欢东西乱七八糟地放。”   “嗯……”周晨好半天才应,听着声音正常,周晚晚却知道,二哥哭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周阳才道:“明天别揍小霞了。她也是被老姑逼的。”   “你别管!我揍不死她!她自个不说老姑能知道?她跟咱们有仇啊?就见不得囡囡有一点好,你听听她说的那是啥话?她叫咱囡囡啥?”   周阳没说话,沉沉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周霞就被周晨憋足了劲胖揍一顿。昨天信誓旦旦要给她撑腰的王凤英和周娟在旁边看着,一句话都没说。   周老太太母女三人也阴沉着脸,连周红英都没再说周晨兄妹什么。   钱燕的脚依然红肿着,好在不那么疼了,抹着紫药水在炕上躺着,啃着地瓜干,得意地享受着周霞和周玲羡慕的眼神。   周晨把周晚晚放在炕上让她爬,周晚晚刚学会一样新技能,很嘚瑟地跟她二哥显摆,爬得很欢实。   周家众人自周晚晚被扔掉又捡回来以后,第一次注意到这个一直无声无息的孩子。   这一看才发现,短短一个月时间,周晚晚身上发生了几乎是脱胎换骨的变化。凹下去的两腮鼓了起来,白白嫩嫩的,饿得呆滞的眼睛变得活泛了,乌溜溜水汪汪的,原本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身板儿也有肉了,看她爬的那个顺溜,小胳膊小腿儿肯定很有劲儿。   “哎呀妈呀!这五丫可是出息了不少!”王凤英一惊一乍地说道。早前还差点儿饿死的孩子,这才几天就白胖白胖的了,说没吃麦乳精谁信呢。   其他人很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可昨天上天入地地翻腾,也没找到东西,现在说什么都无凭无据地,周老太太母女一时无话可说。王凤英也是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能拿话点着周晨。   李贵芝看着怀里比周晚晚只小十天的小女儿,眼圈发红。周兰现在翻身都不会,脖子软得支不住脑袋,饿了都没力气哭,只能小耗子似的吭吭唧唧两声。是她这个当娘的没用,孩子的口粮都保不住。   看着毫不困难地从炕里爬到炕边扑到周晨怀里的周晚晚,李贵芝又有些怨恨,同是一家人,人家沈首长给了麦乳精,那就应该有她家周兰一份,凭啥就给五丫一个人吃,她家六丫一口都捞不着?   昨天晚上,虽然她没跟着去翻找,但其实她比谁都希望周老太太把麦乳精找到,找到了,多少能分一点给周兰,哪怕几口,也让孩子吃饱一回……   “我们六丫命苦……”李贵芝低低地念了一句,没人听到,更没人注意她的那点小心思。   因为空间灵液的作用,五识比别人灵敏的周晨兄妹倒是听见了,可也都不去理会。这个家里,有谁的命比他们苦?他们受苦时可有谁去照顾一点?李贵芝的葛根粉他们可是一口都没尝到过。   “烦死了!跟个耗子似的乱窜啥?消停一会儿!”钱燕把脚垫在她妈腿上,让周老太太拿霜搓着。骂完还不解气,拿起手边的笤帚疙瘩就向周晚晚扔去。   周晨先她一步把周晚晚抱起来,用自己的后背替妹妹挡住了这一下。好在钱燕躺着,使不上劲,冬天穿的又厚,总算没有打疼周晨。   周晨看着挑衅地瞪着自己的钱燕没说话,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跟这个家里的其他人没话可说,甚至完全不想跟他们待在一起。要不是白天周老太太不让烧炕,他怕西屋冻坏了妹妹,东屋他来都不想来。   周晚晚看着钱燕肿得又胖又大的两只脚和小腿,心里幸灾乐祸。前世钱燕的脚也是这年的冬天冻的,后来虽然没冻残废,却留下了后遗症。每年冬天和春天都会发冻疮,红肿青紫,又疼又痒,流血流水,即使是不犯冻疮的夏天和秋天,也胖胖大大,恢复不了原样,以至于她一辈子都没穿过凉鞋和裙子。   虽然这一下没打疼周晨,但不代表周晚晚就能容忍她随便欺负自己,特别是她竟然还打了周晨!周晚晚笑眯眯地在炕梢被垛旁边的一个小坐褥上抹了一把,特制辣椒水,无色无味,附加DNA锁,只给钱燕一个人的礼物。   看看天色,太阳升了起来,屋子里的温度也上来了,周晨抱着妹妹回了西屋。昨天被翻乱的箱子需要整理,还有几床被子没有拆洗,妹妹的小罩衫也要洗一洗了,待会儿还得去劈柴,即使不去生产队劳动,周晨一天的伙计也不轻松。   能离开那个时刻被怨恨和算计的眼光盯着的屋子,周晚晚也很高兴。她很积极地配合周晨干活,周晨拿出一个包袱,刚打开就被她弄得乱七八糟,一边捣乱一边咯咯地笑。   周晨没办法,掐了一下妹妹嫩嘟嘟的小脸,任命地把包袱里的衣服重新叠起来。   周晚晚却转移了阵地,爬到炕梢箱子边去了,她现在腿已经有了力气,能偶尔站一站了。费了挺大劲,周晚晚终于扶着箱子站了起来,小手在打开的箱子里胡乱挥了挥,确认东西放好了,周晚晚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炕上。   箱子里,多了两个包袱。一个是兄妹四人的衣服,一个是他们春天和夏天要穿的鞋子。为了不被怀疑,周晚晚很不情愿地把周霞那份也加了进去。   眼看过了年就开春了,今年他们三个都长了个子,去年的衣服一定穿不了了,看周家的情形,没人会管他们有没有衣服穿的,更不会有人想起来给他们做鞋子。   所以周晚晚给兄妹四人每人加了一套厚毛衣毛裤,又把春天和夏天的单衣各加了两套,想了想,又每人加了一件冬天的罩衫,过年的时候穿。衣服看着都是常见的料子,但实际上周晚晚在设置衣服属性时,都将布料设置得比普通衣料舒适耐磨很多,样子也普通,只在裁剪细节上做了点改变,穿起来会人显得更精神一些。甚至每一套衣服都会有几块补丁,这个年代,穿没有补丁的衣服才会引人注意呢。只是周晚晚将补丁设置成针脚细密、颜色搭配和谐、丝毫都不影响美观的样子。他们的母亲是远近闻名的巧手媳妇,在给孩子做衣服上细致一些没人会怀疑什么。   鞋子周晚晚给自己和两个哥哥多准备了几双,又把比现在大一码、两码的也准备出来了。前世,大哥为了求人给他们兄妹做鞋子,经常要走好几家,费很大的周折,今生,她再也不会让大哥去受这份白眼了。既然是打着母亲的旗号给兄妹几个准备东西,那就多准备点,谁羡慕、不服气都没用。    第十七章 黄豆 更新时间2015-6-24 23:41:10 字数:3050  周晨翻出这两包衣物时,眼睛一下就红了。他抱着周晚晚沉默了老半天,才红着鼻头给她穿小布袜子,软底小鞋子。可怜的周晚晚,大冬天的,一直光着两只小脚丫,连双袜子都没有。   小布袜子上有几朵小花,小软底鞋上是一只滚绣球的小猫。李秀华有一双很会绣花的巧手,周晚晚在自己出生时包的小被子上看到过一圈绣工特别细致的野菊花,周晨曾经指给她看过,说那是母亲亲手绣的。   所以周晚晚在空间的机器上给自己的衣服设置属性时,一点都不低调地加了很多小花小草小动物的刺绣花纹。就是要提醒这些一直在诋毁母亲的人,我妈妈心灵手巧勤快能干,你们谁也比不上!   跟着周晨做了大半天的家务,下午他要出去劈柴时,问题来了。周晨是打算把周晚晚送去东屋呆着的,可周晚晚说什么都不去。她的衣服鞋子都是空间出产的特殊材料,可以调节温度,她一点都不觉得冷,她才不要去东屋受人白眼。周晨的衣服也早被换了,所以他也不觉得西屋多冷,既然妹妹不愿意去,他也就不强迫了。   可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周晚晚会爬了,万一没人看着她摔着怎么办?周晚晚一再跟周晨保证:“……就在炕里待着,不往炕边儿去!”无奈周晨就是不放心,于是,周晚晚很悲惨地被栓起来了。   是的,拴起来。这个年代,很多孩子都有被拴起来的经历。刚会爬或者还走不好时,大人拿一条布带子,一头栓窗框上,一头栓孩子腰上,就能放心地出门干活了。至于孩子被拴在炕上是哭是饿,是拉是尿,都不是大问题。其实,对这个时代的小孩子来说,只要能活下去,其它的问题都是可以忽略的。   周晚晚满脸黑线地被拴在炕梢的箱子上,周晨一走她就把自己腰上的布带子解开了,开始探险。   周晨劈完柴进屋时没看到妹妹,吓得一身冷汗,声儿都变了。   周晚晚从箱子空爬出来,小脸上有几道黑灰,露着两颗刚冒头的小白牙冲周晨笑。   周晨过来抱住她,在她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周晚晚搂着她二哥的脖子使劲儿撒娇,好半天才把惊吓过度的周晨哄回来。   “你自己解开的绳子?”周晨这才有心情关心妹妹是怎么逃跑的。   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答应了二哥不去炕边儿,二哥不信我。”顺便诉一下委屈,争取以后不被栓上。   周晨被妹妹的小眼神儿看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抱着她在怀里颠了颠,“你说你咋这么精怪,啥都懂?”   周晚晚咯咯地笑,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你不去炕边儿钻箱子空也不行啊,磕着可咋办?你说你去那干啥?”   周晚晚就等着周晨问这句呢,挂着两道灰的小手往他面前一伸,手上是一小把黄豆。   “黄豆!?”周晨的眼睛都圆了,意识到自己叫的太大声,赶紧压低嗓子,“你从哪弄的?”又赶紧跑去开门看了看外面,确定没人,才把们插好。   周晚晚很利索地爬到炕梢,又要往箱子空钻,被周晨一把拽回来,问她“在箱子后面?”   见周晚晚点头,周晨脱鞋上炕,几下把箱子上摞着的被子搬走,又把箱子挪开。箱子后面有一个碗口大小的老鼠洞,洞口散落着几粒黄豆。   周晨把手伸进去一点,很快掏出一把黄豆,里面还混着几粒玉米。   周晨拿过来一个包袱皮,开始一把一把地往上面掏黄豆,那个老鼠洞里面更阔大,掏到一个胳膊的距离,包袱皮上的黄豆已经有五六斤的样子了。   周晨激动得手都抖了,把一包黄豆放到箱子里,想想不安全,又藏被子里,最后还是拿了出来,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把包袱塞进烧炕的灶坑门里,用灰盖好,才安心点。   被妹妹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看,周晨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咱藏起来自己吃,拿给奶咱们一口都吃不着,都得给大姑。”   “咱自己吃,谁都不给。”周晚晚很赞同地点头。认真的小样子让周晨发笑。“你说你咋这么有福气呢!淘个气都能找到粮食。”   周晚晚被周晨抱在怀里颠得笑声都断断续续的,这可是她想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办法。行动能力太差,现在她能开发的只有耗子洞了。   好在东北的泥草房,每家都有几个耗子洞的,特别是靠着外墙的炕边,耗子冬天都会沿着墙和炕结合处打洞,既方便他们出入,又达到取暖的目的,还不会被烧炕的的烟呛到。所以那时候,每年七八月农闲,农村都会扒炕抹墙,其中有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填耗子洞。   可是自从进入灾年,人饿得喘气都觉得累,谁还有那个体力扒炕抹墙啊,更没人去管什么耗子洞了。不过耗子的日子也不好过,据说大灾的后两年,耗子也几乎绝迹了,一半是饿死,一半被饥饿的人们抓来吃了。   所以周晚晚很放心地利用了家里的耗子洞,本来打算放花生,生熟都好吃,还容易有饱腹感。后来一想,他们家这一带绝大多数是黑油油的黑土地,基本不种花生的,只能退而选黄豆,再掺点玉米、小麦应应景,没有只偷一种粮食的耗子吧?这不太现实。   周晨高兴了一会儿,又开始掏耗子洞。   先出门,把劈柴的斧头偷偷放到衣服里带进来,又拿抹布把隔断墙上的破洞给堵上,插好门,尽量放轻声音,一点一点地凿墙。忙活了老半天,又掏出大概有两三斤粮食。   将一切都归位,兄妹俩又擦了脸和手,也到了吃晚饭时间了。   周晨在抱周晚晚去东屋时反复叮嘱,今天的事谁都不能说,说了大哥、二哥就得挨饿了。   周晚晚点着小脑袋让她二哥放心,“不说。像上次麦子一样,啥都不说。”   周晨狠狠地亲亲妹妹的小脸蛋儿,哎呀!他家囡囡咋能怎么聪明这么可人疼呢!   这天,周家的晚饭在钱燕尖利的哭号中无限期推后了。   晚饭前,周红香把钱燕架在她腿上一天的脚放在坐褥上,准备下地上个厕所,刚放下,钱燕就“嗷”一声叫了起来,然后就扯着嗓子尖叫着喊疼,在炕上直打滚,周老太太和周红香两个人都按不住。   仔细地检查了钱燕的脚,没再肿,也没破皮,跟之前比没有任何异样。又一寸一寸检查了给她放脚的坐褥,啥也没有,很正常。   但钱燕的脚是真疼,瞬间眼泪鼻涕一起下来,嗓子都嚎哑了还停不住,一家人急得团团转,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   最近的卫生所在乡里,十里地,走路得一个小时。而且这个时间也早下班了,去了也白去。   “大哥,你跟崔大夫熟,请来给燕儿看看呐!这孩子这是咋地了?这是要急死我呀!”周红香急得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大,你快去!”周老太太平时总是一丝不乱盘在脑后的花白头发也忙活得掉下来几缕来,吩咐完周春发又去抱钱燕,“哎呦!姥姥的宝贝乖孙女哟,这是咋地了呀?这是要要我老太婆地命哟!”周老太太抱不住满炕打滚的钱燕,拍着大腿也跟着干嚎起来。   周春发很为难地看着一炕乱糟糟的女人,说是他跟崔大夫熟,可也仅限于人家崔大夫能叫出他名字的程度,别的交情那是半点没有啊。这大冷天,他连个车都不套地去请人家,让人家走来回两个小时的路,根本请不来人呐!   “老大!你还磨蹭啥?咋还不去?”周老太太正嚎得来劲儿,被周红香拽了一把,才看见站在地当间没动的周春发。   “娘,”周春发扶了扶他蓝布解放帽的帽檐,慢吞吞地开口,“崔大夫那天跟我说了,燕儿这脚过两天得疼起来,这不真疼起来了,请他来也没用,卫生所啥药都没有,他也只能干看着。”牛皮已经吹出去了,这要是去了请不来,太折他大队会计的面子了,周春发觉得先稳住母亲,看看情况再说。   “那催大夫说了得疼多久没有?这就啥招儿没有了?就这么挺着?”周红香抱着钱燕胡乱踢腾的脚,心都乱了,哪还想到既然当初大夫说了,大哥回来怎么什么都没告诉他们。   “哎呀妈呀!这城里孩子的脚就是跟咱农村地不一样,我娘家那屯子一个半大小子那脚冻地比燕儿这还严重,捂两天照样进山打柴火,也没见他喊个疼。”王凤英倒是没着急,站在炕边看着大家忙活。   “你瞎咧咧啥!”   “大嫂,你啥意思?”   周春发和周红香同时带着怒气瞪向王凤英。前者是怕被抓住马脚,气急败坏。后者是觉得女儿被讽刺娇气,本能去维护。   “我说啥了?”王凤英还真没觉得自己说啥不该说的了,她本意是奉承一下这城里孩子命好,细皮嫩肉地不用吃苦,谁知道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我就想说燕儿命好。”    第十八章 求医 更新时间2015-6-25 23:55:14 字数:3062  “大嫂,燕儿疼成这样你说她命好?你觉得这是命好你自己在咋不去冻冻?到时候全家都说你命好。”周红英最先听不下去,冲着王凤英就来了。   “英子你咒我干啥?我冻残废了你能得啥好?”王凤英本来就是个混不吝的主儿,平时怕周老太太不敢得罪周红英,现在被说急了,她撒起泼来可是不管不顾。   “我妹子说你是咒你,你说燕儿就是夸她命好了?”周红香听不下去了,“你那张嘴还是嘴不?”   “我这嘴咋就不是嘴了?”王凤英抻着脖子就要往炕上凑,混劲儿上来她可不管周红香是不是城里人,更顾不上周老太太的积威了。   “给我闭上你那臭嘴!”周老太太一烟笸箩砸过去,成功地把王凤英拍消停了。“你还长没长心呐?啊?燕儿疼成这样你还咒她?给我一边拉待着去,等燕儿好了我再收拾你这个糟心的婆娘!”   “老大,燕儿这样咋行,得想个法子呀?”周老太太还是最信任大儿子的,觉得这时候他就是家里的主心骨。   “我能有啥法子?我又不是大夫。”周春发可不想当这个主心骨,他嘀嘀咕咕地说着,只要不涉及到大队会计的面子问题,他啥都不想管。   “大哥,还得把崔大夫请来,给看看咱心里也安呐。”周红香又去求周春发,钱燕哭得她没了主意,就想讨大夫一句话求个心安。   周老太太也觉得这样行得通,“……总得找个明白人问清楚。”   在周家娘仨的一力催促下,周春发没办法,实在躲不过去了,只能提议把钱燕带过去看诊。“……这一来一回就得俩小时,孩子现在疼成这样,等那么久哪受得了,还是背去给大夫看看,有个啥事儿也能让大夫及时给治。”   周老太太和周红香都觉得这个法子好,马上决定把钱燕背上,去乡里卫生所。周春发和周红香、周老太太是一定得去的,周富、周军被周春发叫上跟他替换着背人。周老太太心疼儿孙,叫王凤英也跟着去,“……也多个替换老大的人。”   周红香又把周娟叫上,徐家就住在乡里,万一有啥事叫周娟去求徐家也方便,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叫钱铁也跟着去了。   周红香等人赶紧给钱燕穿戴上,用大棉被包好,这边周军磨蹭着他娘,“还没吃晚上饭呢,饿肚子咋背人呐。”   王凤英赶紧叫李贵芝开饭。李贵芝和周平母女俩从钱燕开疼就缩在北炕没动,就怕周老太太气儿不顺找他们撒气,被王凤英大的嗓门一嚷嚷,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才跑出去准备开饭。   周老太太看见搬上来的饭桌,指着李贵芝母女的鼻子就开骂,“……没长心呐!眼里就没别人,孩子都这样了你还就惦记着吃!你是猪托生的呀……”   王凤英一家可不管李贵芝母女被自己连累,赶紧盛糊糊,争取走前多吃两口。今天没有周老太太的饭桌分配制,王凤英手脚麻利地把给钱家娘仨的小灶盛给了自己家几个孩子,又给自己和周春发各盛了一大碗糊糊,就开始直着脖子往嘴里倒。   最后,在周老太太的叫骂声中,众人收拾好出发了,留下了狼藉的饭桌和只剩一个盆底儿的菜叶子糊糊。   周老头根本没受啥影响,吩咐李贵芝,“开饭。”   周老头和周红英盛走一碗之后,剩下的糊糊也只够李贵芝母女和周晨一人一个碗底的。周晨两口喝完了就抱着妹妹回屋了,他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没心思吃饭。   周阳回来后,知道家里人都去了镇上,还担心了一下。不过马上就被母亲留下的衣物和妹妹找到的黄豆占据了全部注意力。   衣物可以先放一放,黑灯瞎火地也看不清楚,怎么处理黄豆是当务之急。   周晨发现了周阳的犹豫,他知道,哥哥觉得大家都挨饿,他们两个人吃独食过意不去。他有很多道理可以讲给哥哥听,奶奶的偏心,家里人的冷漠自私,哥哥其实是都明白的。周阳虽然善良宽容,却并不傻。但现在哥哥还是犹豫了,应该是犯了所有善良的人的通病,心软。   周晨转了转眼珠,对周阳表示,他很理解他现在的想法,他一发现黄豆也想着要给家里吃的,可后来又觉得这黄豆是囡囡发现的,应该听听她的想法,不能因为她小,就欺负她呀。   周阳马上惭愧了。他竟然没想到这个,妹妹年纪小,自己这个当大哥的更应该维护她,怎么能这样理所当然地问也不问地就想拿她的东西送人呢。   不得不说,周阳真的是个老实孩子,被周晨换个方向一绕,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当然,周晨能这么容易地忽悠住周阳,周阳对弟妹的毫不设防和倾心爱护也是占了主要原因的。   这样,周晚晚成了这些黄豆去留的最终决定者。她对周晨佩服得两眼冒小星星,真是能抓住人家的软肋下手啊。算准了周阳对弟妹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爱护,只要说他们被欺负了,周阳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全力维护,哪会想到自己的弟弟在挖坑让自己跳呢。   周晚晚张着小胳膊扑到周阳怀里,搂着她大哥的脖子可怜兮兮地告状,“奶和老姑不给我吃地瓜干,说饿死我扔南山上去就省心了。”   周阳心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抱着妹妹轻轻地拍哄,“囡囡有大哥呢,大哥挣钱养你,谁都不用。”完全忘了问她这是啥时候的事?她才这么小一个小人儿,怎么就记得这么清楚。   “我找到的黄豆,藏起来,只给大哥和二哥吃。”周晚晚用她倍受委屈的小样子帮周阳做了决定,瞬间让她大哥从情感到理智都站在了自己一边。   周晨在旁边看周晚晚表演得差不多了,又给周阳加了把火,“咱家现在还没到断顿的程度,还有余粮给大姑和他们家俩孩子做小灶呢。等家里真的断顿了,我也不会就干看着,自己偷着吃独食的。”从而彻底打消了周阳心中最后一点顾忌。   消除了周阳的心里负担,兄弟俩开始商量这黄豆得怎么吃。首先得弄熟了,而且还得保证隐秘。这几天,他俩都感觉出来了,全家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俩呢,就想找出他们藏麦乳精的蛛丝马迹。   周晨觉得今天晚上就是个很好的机会,“……爷睡着了啥都不知道,打雷都震不醒,老姑胆小,天一黑厨房都不敢进……”   剩下的人就不足为虑了,周玲、周霞是小孩子,睡得沉,没心机,根本不可能跟踪他们,李贵芝母女万事都往后躲,就怕惹麻烦上身,就是知道他们半夜出去,躲着还来不及,绝对不会有别的动作。   兄弟俩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再等一会儿,周老头开始打长呼噜了就行动。先烧个火盆,然后去仓房把黄豆烧熟了,留着慢慢吃。这次周晨已经打算好了,都藏起来,一天吃多少往家拿多少,绝不能放家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周老太太又得搞突然袭击,来翻他们家的东西。   周晚晚听着听着就迷糊了,根本不知道哥哥们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更不知道周老太太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总之,等第二天她醒了,家里已经一切落定,啥事没有了。   周阳已经揣着一兜烤黄豆去工地了,周家众人也都坐在东屋等着吃早饭了,钱燕的脚也不那么疼了。   本来也就是疼一夜的药量,疼完啥事没有。周晚晚根本没想过要让她落下残疾或者要她的命,对钱燕,她只有厌恶,还没有那么大的仇恨。就是对周红香,周晚晚每每想起都恨得不行,也没想过要让她死在自己手上。为了这种人,让自己的手染上鲜血,让自己以后的人生不得安宁,她们还不配。   不过,周晚晚可从没想过要放过他们。死就是一切了吗?周晚晚不觉得,让他们活着,每天都活在痛苦里,那才是最好的报复。   所以,周晚晚决定,这一世,别人敢惹她一分,她必定要回击十分。特别是前世那些迫害过他们兄妹的人。就从钱燕开始。   钱燕昨天疼了一晚上,直到天亮剧烈的疼痛才消失。乡卫生所早关门了,他们只能去了住在乡里的崔大夫家,可崔大夫也毫无办法,肉眼检查不出任何不妥,手边又没有药,只能挺着。   焦头烂额的周老太太忽然想起,该不是得罪了黄大仙儿吧?一行人马上急匆匆地赶回来,祭拜黄大仙儿。没有黄表纸,也没有香烛,周老太太和周红香跪在雪地里笼了一堆火,念念叨叨又是赔罪又是许愿,头磕了好几拨,折腾了一晚上,钱燕忽然就好了。   这下周老太太更是认定,这是黄大仙儿显灵了!决定今天晚上要再请一次,拿家里的地瓜干和玉米糊糊好好答谢一下,再请它保佑家宅平安,大儿子能被升到乡里当干部,大女儿被安排上工作吃供应粮,小女儿以后能嫁到城里享福……    第十九章 救济粮 更新时间2015-6-26 23:26:27 字数:3176  周家这天的早饭照常进行,丝毫没有因为众人昨天一晚上的奔波而耽误。因为今天接到生产队通知,要发救济粮了。   周春发早饭都没吃就被叫到大队部合算粮食去了,一家人的早饭也草草应付过去,坐在屋里心不在焉地说着话,耳朵都支棱着,就怕错过生产队通知领粮的敲钟声。   太阳照到第二格窗棂时,生产队的钟声终于敲响。周家的大人全部出动去生产队大院领粮食,连不轻易出门的周红英都跟着去了。留下的周霞、周玲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嘎拉哈,平时被周红英把着碰都不让他们碰的玩具,今天也仿佛失去了吸引力。周晨一直抱着周晚晚不撒手,没像平时一样逗她说话,有些心不在焉。   周晚晚知道,这几个孩子已经完全懂得了饥饿的可怕,更加明白救济粮对这个家的意义,所以才如此关注这件事。   慢慢的,太阳升到头顶,补觉的钱燕都醒了,家里的大人还是没有回来。几个孩子沉默地等着,没有人有心思做别的。   直到太阳偏西,炕上的火盆已经没有了热度,只剩下半盆冷灰,周富才率先背着半袋子高粱走了进来。他后面的周家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地背着粮食陆续回来,周红香的头发明显蓬乱了很多,眼睛也发红,但脸上的表情还是放松的,跟在她身后的钱铁也背着半面口袋的粮食。   从周家人的交谈和那天晚上周晨兄弟的谈话中,周晚晚理清了这次发救济粮的大致情况。   这次发的救济粮每人能领到30斤带皮的高粱,核对人口,称粮食,别人家都很顺利,到了周红香这出了问题。老队长不同意把粮食发给他们母子五人,因为他们虽然户口在三家屯第七生产队,却不住在这,也没人在队里参加劳动,况且她家男人是在城里吃供应粮的,他不能同意把国家的粮食发给不符合救济规定的人。这不是占国家的便宜吗?   周红香傻眼了,据理力争不行,周春发从中求情不行,连下跪苦苦哀求都不行,最后只能答应每年麦收前后的农忙季节回三家屯劳动不少于两个月,这才拿到粮食。   第二天,周家和钱家分到的七百二十斤带壳的高粱被直接粉碎成了高粱粉。据去乡里的磨坊磨粮食的周家人众人回来说,幸亏他们去得早,天没亮就到磨坊了,他们磨完回来时,磨坊外面的队已经排到离镇二里外的小高屯了。还有的人家等不及,昨天晚上就把带壳的高粱煮了吃了,乡卫生所好几个被高粱壳子扎得肚子疼的,离老远就能听见他们爹一声妈一声地叫唤。   分到手的救济粮谁都没舍得脱壳,就那么直接粉成粉,就这样的高粱粉,也还是要搀着菜叶子吃。虽然吃到明年麦收下来新粮还远远不够,但省着吃,也能对付到开春了。到了春天就好了,有个野菜树叶子啥的,也饿不死人了。被死亡越逼越近的人们终于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所有人脸上都有了鲜活气,热烈地谈论着今年雪大,明年年成一定好,只要老天爷不按着庄稼人的脑袋,总是有办法活下去的……   周红香一家三口在拿到高粱粉的当天就回去了。顾不得钱燕的脚了,他们来时家里已经基本断顿了,都不知道这几天那爷仨在家怎么熬呢。   周春发父子三人给他们背着粮食,周红香和钱铁轮流背着钱燕上路了。本来周老太太还想让王凤英和周娟也去,路上能帮着分担一下,毕竟三十公里的路,又是这样的寒冬腊月,实在太难走了,但周红香没同意,说是不能让嫂子和侄女遭那个罪。其实她更怕的是回去以后要招待的那顿饭,多一个人去,就多一个人吃饭,就这么点粮食,还不知道要撑到哪天呢,能省点是点。   随着周红香母子的离去,周家的日子总算恢复了平静。   周红香走的那天晚上,周阳对着周晨几次欲言又止。周晨一开始还端着,就是装没看出来。周晚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奇得不得了。这小哥俩一向有商有量的,今天看着怎么有点像是在闹别扭呢?虽然很有可能是周晨单方面的,但还是很不正常啊。   直到躺下睡觉了,周晨才没头没脑又有些赌气地说了一句,“明天就问。”   周阳也没接茬,不过从他放松了的肩膀可以看出,这是放心了。   打什么哑谜呀?周晚晚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跟她二哥卖萌,希望二哥能给解释一下。   不知道天黑周晨没看到,还是在跟周阳赌气不想搭理人。反正周晚晚的好奇心是被彻底无视了。   周晨如每天一样,搂着周晚晚拍了一会儿,开始给她顺毛摸耳朵,没几下,周晚晚就很没出息地犯困了。   反正她是每天粘着二哥寸步不离的,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她呢。所以,周晚晚决定还是先睡觉吧。   第二天,周晚晚更加积极主动地做周晨的小尾巴,可惜,还是被甩掉了。周晚晚懊恼地抠着炕席上的竹篾,她得快点学会走路啊,要不一脱离炕上的范围她就没办法了……   吃了早饭,周晨帮着收拾了饭桌,在厨房跟洗碗的周霞说了一会儿话,时间不长,除了周晚晚应该没人注意到。   周晚晚急得不行,二哥到底跟周霞说了啥呀?周霞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啥都不能跟她说呀!说了她不带一点犹豫地就能马上把他们兄妹三人给卖了!   不出周晚晚所料,还没到中午,兄妹俩刚回到西屋准备再拆洗一床被子,周老太太颠着小脚带着周红英一阵风似的就卷进了西里间。   周晨好似早有准备,一句话都没说,抱起在炕上扶着墙练习走路的周晚晚去了东屋,给周老太太他们腾地方。周红英也半点不客气,马上就跳上炕,开始翻箱子。   周晨经过趴在门边往屋里张望的周霞,看都没看她一眼。周晚晚却能感觉到,周晨抱着自己的胳膊异常僵硬。   周老太太母女在西屋并没翻找多久就空手回来了,毕竟就那么点地方,他们又彻底翻过一次,真有什么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四乐,你又藏啥了?你让三丫搬西屋去干啥?是不是想偷摸给她啥?”周红英一直都是家里最沉不住气的那一个,指着周晨的鼻子问。   “我要藏啥老姑能不知道?不是又翻过一变了吗?”周晨道,“老姑要是不放心,再去翻一遍。”   周老太太可不好糊弄,她阴沉地盯着周晨兄妹,忽然走过来,开始在他们身上翻找。连周晚晚的小棉袄都没放过,甚至盯着她的小肥肚子看了两眼,吓得周晚晚一身鸡皮疙瘩,这老太太可别气狠了对她的小肚子下手啊。   周老太太当然是一无所获,满是细纹的眼皮耷拉下来形成一个阴沉的三角,“你让三丫搬西屋跟你们住,到底想干啥?”   “三丫是我妹妹,我让她回家住咋地了?以前是咱家没盖房子,我家那铺炕没地方,她才过来跟奶睡的,现在也有地方了,还挤着奶和爷多不好。”   “三丫在我们炕上住这么大了,你才想起来她是你妹妹?”周老太太根本不信,“你说你不想干别的谁信呐?小小年纪就跟大人藏心眼子,你跟谁学的你?啊?!”   看周老太太又要指桑骂槐牵扯母亲,周晚晚赶紧出言打岔,继续让周老太太说下去,母亲又要被拿出来骂一顿,周晨也得又生一次闲气,实在是不值得。“给周霞衣服。我妈给做的。”让她叫周霞姐姐,周晚晚真是叫不出来。   “我妈给我们做的衣服,让奶翻出来了,我哥就想起我妈一直想让三丫回去住,我今天就问问她的意思。”周晨顺着妹妹的话头说道,一点都没受周老太太母女的影响,很平静地说着。   周老太太两次翻箱子,都一心要找麦乳精或者别的周晨可能私藏的食物,还真没注意箱子里的东西。在她看来,都是一些破烂衣服,没有任何可值得注意的。而且那天翻箱子的主力是周红香,周老太太更不清楚箱子里都有什么衣服了。   “你妈都给你们做啥衣服了?拿过来我看看。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就没见过她啥针线活,给自己几个崽子捯饬她倒是勤快。”周老太太所谓的老的小的,当然是指他们老两口和周红英。   “就是我们几个的旧衣服还有两双鞋,三丫不愿意回去,一会儿让她自己去拿吧。”周晨根本不接周老太太的话茬。   周老太太最后用几句咒骂结束了这场审问。对周晨兄妹几个的衣服也没啥太大兴趣,做了也是旧衣服改的,这个三儿媳妇就爱穷折腾,一个小孩子,给他们拿旧衣服对付对付就过去了,还非得改合身了,合身了就能当新衣服穿了?天生的穷命。   周霞提心吊胆地去拿她的衣服鞋子的时候,周晨很顺当地给了她,没像往常一样训斥她,更没揍她,很平静地对她说:“这是你最后一次踏进西屋的门,以后别过来了,你不认我们,我们也就当我妈没生过你,我们家没你这口人。”周晨所说的家,指的是周家三房这个小家。   周霞拿着东西跑了,周晨抱着周晚晚,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磨蹭,“妈做的衣服,她咋还有脸穿……”    第二十章 审视 更新时间2015-6-27 21:24:24 字数:3195  周晚晚搂着周晨的脖子靠在他的颈窝上,用她软乎乎的小脸蛋儿无声地安慰二哥。对周霞,她上辈子就耗尽了所有的姐妹情谊,这辈子,只要她敢做一点对不起自己兄妹的事,周晚晚是一点都不会手软地整治她的。所以,她一直在烦恼,怎么让哥哥们早点看清周霞这个人,让他们早点对周霞失望,最好是绝望,就能少伤心,少受她的伤害。   还没等周晚晚做点什么,周霞就开始自己动手破坏他们的兄妹情谊了。周晚晚冷冷地看着她作死,内心一片平静,没有任何感觉。   是的,自重生那一刻起,周晚晚就觉得自己的心除了对两个哥哥,对其他人都是一片冷漠,甚至孽气深重。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还魂的厉鬼,张着利爪獠牙,时刻准备着报复所有曾经伤害或者准备伤害他们兄妹的人。   要不是希望哥哥们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要融入社会,要结婚生子,她甚至想把两个哥哥带到深山老林或者任何与世隔绝的地方,杜绝一切伤害。她是真怕了,怕前世的一切重演,怕她保护不了哥哥们,怕她等待了几十年才重新得到的机会被自己一时不慎又毁了去。   所以,周晚晚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冷漠有什么不对,为了保住哥哥们,她不惜让自己化作厉鬼修罗,对谁都不会手软,其中当然包括包括周霞。   这天晚上,周晨把白天的事告诉了周阳。最后跟哥哥抱怨:“……我说啥了?就得防着她!这要是直接把黄豆给她吃了,她一转身就得把咱们给卖了!我算看明白了,这就是个白眼狼!跟咱仨有仇!以后就当咱妈没生这么个玩意儿!谁也不许搭理她!”   “我当时也是寻思,她咋说也是咱亲妹妹,不能咱吃着让她挨饿,妈要是知道了也得伤心……”周阳跟弟弟解释。   “她把咱当亲哥哥了吗?把囡囡当亲妹妹了吗?你看她干的都是啥事?”周晨越说越气,“你别说她小,再小也知道个好懒吧?你看咱囡囡,刚会说话就知道给哥哥喝水。”   周阳把周晚晚抱进怀里搂着,叹了口气,“以后有啥事瞒着她点吧……”   “以后就不能搭理她!”周晨还是很生气。   ……   周晚晚听明白了,周阳是想分给周霞点黄豆吃,周晨不同意,觉得周霞会告密。最后两人商量,让周晨先把周霞叫到西屋来睡,慢慢教好了她,再给她吃黄豆,这样也能保险点。没想到周晨一开口,就被周霞迫不及待地给卖了。   周晚晚觉得周晨是故意的,他早就看清楚周霞不值得信任,又不能不顾大哥的想法,所以才用了这个缓兵之计。很可能他在让周霞回西屋睡时给了周霞什么暗示,很狡猾地不给她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又让她肯定周阳兄弟手里有好吃的,从而激发周霞去向周老太太告密邀功的信心。   这样,周阳对周霞起了防备之心,也让周霞得了教训。   周晚晚觉得周晨作为一个十岁的小男孩真的是太聪明了。他这样聪明剔透的人,前世在周家一定活得很痛苦,也应该很不受周家人待见吧?   他不像周阳,可以在亲情的掩盖下找到心里平衡点,他对人对事有着天生的敏感透彻,看得到人心最深处的肮脏,所以他还未完全成熟的心智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一定会受到伤害。也正因为他的聪明,他能很好地调节自己,斩断亲情的牵绊,很理智甚至是冷漠地应对周家众人,经常一语中的,毫不留情。这让周家众人如芒在背,更加心生怨怼。正因为如此,他最后才会被周家人没有任何犹豫地推向深渊,然后集体松了一口气,甚至拍手相庆。   农历辛丑年腊月二十二,公历1962年1月27号,绥林县杨树沟乡二道坎大队的农田基建队终于停工放假了。周阳劳累的一年也终于结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其实也休息不了几天,过了正月十五就是惊蛰了。老话说,过了惊蛰节,春耕不停歇。又一年的春耕马上就开始,农民辛苦劳作的一年也随之到来了。   腊月二十三,在二百里外的三岔河水利基地干了两个多月的周家三个儿子也回来了。   周家老二周春喜41岁,老三周春亮34岁,老四周春来24岁,三个人带着狗皮帽子,穿着补丁罗补丁还有些地方露着棉花的黑棉袄、黑棉裤,都有着周家人标志性的高个子,黑瘦萎顿,要不是周春来比两个哥哥看着轮廓年轻一些,真是难分彼此。   回家第一件事,先把这两个多月攒下的二十来斤红薯干交给周老太太。一家人像忽然得到一大笔财富一样热切地盯着装红薯干的面口袋,周老太太重之又重地把面口袋锁到炕上的柜子里,对几个小孩子渴望的眼神和饿得脱了形的脸视而不见。   干岔河水利基地的待遇比大队的农田基建队好一些,每天每人发三两红薯干。三兄弟去了两个多月,才拿回这点,周老太太心里是有些不满的,哪还能再拿出来给其它的孩子糟蹋了呢。   这点红薯干的用处,她可是盘算了很多次的,给周红香家几个孩子送去一半,给周红英留一些打牙祭。过年了周春来的岳家总是要走一走的,大灾年,拿二斤红薯干,就算很重的礼了。   王凤英可不管周老太太做如何打算,她是见着块石头都得啃两口的脾气,哪能让周老太太就这么把东西锁起来。那一锁,就得全进她两个闺女肚子里,别人毛都看不着。   “家里这几个孩子盼你们回来盼得眼睛都红了,一群小馋猫,就等着这地瓜干呢!呵呵!”王凤英嘴咧得老大,暗紫色的牙花子都露了出来,“四丫!你不一直念叨你老叔吗?你老叔回来了,赶紧挨你老叔坐!往后躲啥呀?”说着就一把把周玲拽过来,按在周春来的旁边。   “老叔,你给我带啥好吃的了?”周玲没让她娘失望,仰着脖子问周春来。   周春来毕竟年轻,被嫂子和侄女这么一说,脸就有些红了,求助地看了看周老太太。   “你还想吃啥?把我这把老骨头渣子给你你吃不吃?”周老太太明着是骂周玲,一句句全都冲着王凤英去了,“一天天懒得快粘炕上了,还想吃这个那个,你也有那个脸?”   “那老些呢,给孩子吃点咋地了?”王凤英在炕沿上动了动屁股,小声嘀咕。   王凤英对老太太还是怕的,嫁到周家这些年,她家务活不愿意干,针线活干不好,以前有老三媳妇比着,她这个大嫂显得事事不如人,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就怕周老太太一个不顺心,拿她的短处说话。现在,只有一个老二媳妇,人不出彩,又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可以扬眉吐气了,所以事事压着老二家的一头。但这也得在周老太太的默许下,否则上有婆婆下有小姑的,她哪来的底气一天天啥家务活也不干就出去串门子呢。   周晚晚被周阳抱着坐在北炕边的长凳上,另一头坐着周晨,兄妹三人谁都没有因为父亲的归来而表现出一点的雀跃之情。周晚晚是早就死心了,周春亮这一辈子,心里除了爹娘和种地,再没别的。对周晚晚兄妹四人,从来不闻不问,死活都是与他没关系的,当然,对后来的继女周梅花和小儿子周铁柱也没有什么不同。至于周阳、周晨兄弟,周晚晚觉得他们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父亲吧,或者,是失望习惯了,也就不对他抱什么希望了。   相比于周春亮进屋后对自家四个孩子的不闻不问,家里最为木讷寡言的周春喜还惊讶地夸了一句周晚晚“五丫可是出息了不少”,然后在看到妻子瞬间红了的眼眶和干瘦的大女儿,还有大女儿怀里脖子都抬不起来的小女儿后叹息着低下了头。   今天是小年,又是一家团聚的日子,周家的伙食有了一点改善,做了一顿高粱面疙瘩汤,虽然寡淡的汤里几乎找不到面疙瘩,但总比带着烂菜叶子味道的稀糊糊要好吃,也算难得的改善伙食了。   饭桌上,周老太太看了看挤了九口人的炕桌,把周阳和周晨兄弟叫到了女人们吃饭的地桌上。周晚晚在心里叹气,在炕桌上吃饭,不管伙食怎么样,哥哥们至少还能保证每顿一大碗的量,到地桌上,在周老太太的分配制下,能吃到多少只能看她的心情了。特别是周晨,三番五次地得罪周老太太,怕是要被克扣得狠了。   果然,在给周红英和自己各盛了一整碗疙瘩汤之后,周阳和孙女中最受优待的周娟得到了大半碗,剩下的人依在周老太太心中的重视程度,各得了半碗到少半碗不等。周晚晚看着周晨手中小半碗都不到的疙瘩汤不断安抚自己,二哥有灵泉水和能量补充剂,身体亏不着,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一定要忍,再忍几年,他们都平安长大离开这里就好了。   周阳不声不响地把自己碗里的疙瘩汤倒了一些到周晨碗里,周晨不肯要,要倒回去,周阳躲开他,几口喝掉自己碗里的,就下了桌子。   周晚晚扶额,她的傻大哥哟,这不是明摆着对周老太太的分配不满吗?看来以后在饭桌上被周老太太制裁的人里,又多了一个傻周阳了。    第二十一章 父亲 更新时间2015-6-29 0:11:29 字数:3069  周阳和周晨匆匆吃完饭,就抱着周晚晚回西屋了。早在两天前,知道父亲要回来,周阳就提前把南炕烧好了。几个月没住人,得提前烘一下,要不怕第一天烧就睡人往上返潮气。   周春亮过了很久才回来,既没关注一下已经能扶着墙走几步的小女儿,也没询问一下两个大的,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在这饥荒肆虐的几个月怎么过的。他沉默地卷了几个旱烟卷,靠在南炕炕头的隔断墙上皱着眉头狠狠地抽了起来。然后就躺下睡觉,父子三人没一句交谈。   第二天大半天,周阳和周晨都像在踌躇着什么,不时用眼神交流一下,弄得周晚晚很是郁闷。她看得出来,这小哥俩又决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她用小手锤了一下墙,挫败地一屁股坐在了炕上,她要快点长大,哥哥们商量事情总把她排除在外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直到晚饭前,周阳走到躺在南炕抽烟的周春亮身边,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把烧黄豆给周春亮。周春亮几乎是不敢相信地盯着在这年月贵重无比的黄豆,又确认了一下,“黄豆?从哪来的?”   “爹,你吃吧。”周阳又把黄豆往周春亮跟前递了递,却没回答他的问题。   周春亮接了过来,“你从哪弄的?还有多少?给你奶了没有?”   听到最后一个问题,周阳的眼睛暗了暗,“没多少,爹你吃吧。”   “没给你爷你奶?那我咋能吃?”周春亮把周阳给的那把黄豆揣兜里,“还有多少?都拿出来,我给你奶送去。”   周阳欲言又止,周晨走了过去,“大哥在农田基建队干活,别人给的,就两把,我这还有一把,想留着给爹吃的。”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一把黄豆也递给了周春亮。   周春亮接过周晨递过去的黄豆揣兜里,然后穿鞋下地,还是那句话,“你爷你奶还没吃上呢,我咋能吃?”接着忽然又问:“那麦乳精你俩真没藏?”   周阳眼圈忽然就红了,周晨垂下眼帘淡淡地道:“爹,说多少遍了,真没藏,我俩上哪整那金贵东西去?我奶不是也翻了好几回了,不也啥都没翻出来。”   “你俩要是有,就赶紧给你奶拿出来,老人还没吃上呢,你俩可别大嘴马哈地就知道自个吃。”   “爹,囡囡……”周阳说到妹妹,忽然哽咽了一下。   “爹,囡囡都知道好吃的留给哥哥,我们这么大了还能不知道孝敬老人?我们真没藏。”周晨赶紧接过周阳的话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你们知道孝敬老人就行。”周春亮拿着儿子给的两把黄豆去东屋了,没给两个孩子留一颗。   麦乳精的事他早就听周老太太说了,也问过两个儿子好几次了,刚才也没指望问出来啥,就是看见黄豆随口一说。   周阳和周晨对视了一眼,周晨苦笑着做了一个“我就知道如此”的表情,周阳脸色暗淡地坐在炕沿上不说话。   周晚晚看明白了,有了周霞的先例,周阳兄弟俩对人对事已经学会了试探迂回了。估计是想给父亲吃黄豆,又怕被全部没收,先拿出两把来探探周春亮的态度,结果,这个父亲没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一分,全拿走孝敬父母去了。   周晚晚看着周晨,觉得二哥应该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了,只是想让大哥也看明白而已。她真想抱着二哥说一句他经常对自己说的话:“你咋这么聪明呢!”   周阳应该是还对父亲抱有希望的吧,希望他能像正常的父亲一样,爱护着兄妹几个。即使要把黄豆留给爷爷奶奶,也会顾及一下他们,给他们留一点,哪怕几颗。因为大家都知道,黄豆到了周老太太的手里,最后不是被周红英吃了,就是送到周红香那里,家里其他人是看都别想看到的。   周晨对周晚晚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周阳。周晚晚会意,爬到大哥腿上,扬着小脑袋,露出四颗雪白的小乳牙笑,“大哥,夫夫夫(飞飞飞)!”   周阳看着妹妹可爱的小模样,暗淡的心情瞬间转好,架起她的小胳膊举过头顶,在屋子里跑着飞了起来。   周晚晚张着小手笑,周老太太、周霞、周春亮,所有的周家人,我会让哥哥们一个个地看清你们,斩断跟你们的亲情,不再受你们的伤害,在你们影响不到的地方开始我们兄妹三人的新生活。   晚饭桌上,周阳、周晨一人分到了少半碗清汤寡水刮盆底的菜叶子糊糊。周老太太一边分,一边骂,也不指名道姓,但大家都知道在骂谁,“脏心烂肺的白眼狼!天老爷咋没一个雷下来劈死他!吃我的喝我的还跟我藏心眼子!有能耐你别吃我的饭!不是能藏吗,你吃自己的去!我省下来喂狗那狗还知道跟我摇摇尾巴呢!”   “三哥,就这样的,你咋还不大耳刮子抽他!”周红英也在旁边帮腔。“他们还藏了麦乳精呢!让他们拿出来!就这样的,还有脸吃独食儿!他那眼里哪还有个老人?”   “三乐、四乐,还有啥赶紧给你奶拿出来。看把你奶气的。”周春亮把从他回来就反复追问兄弟俩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爹,真没有了。那黄豆是多金贵的东西,人家给的,能给多少?就那两把,我们都拿出来了。”周晨道,“奶总说我们藏啥麦乳精,我们真没藏,不信让奶再去咱屋里翻,再不行,就让奶去问问人家沈首长,看给没给我哥啥麦乳精。”周晨知道周老太太或是周家其他人是绝不可能去问沈首长的,他们见了大队书记都怕,哪有胆子往沈首长面前凑,怕是不小心碰上了话都吓得说不出来。要不这些天周老太太带着一家人怎么只是折腾着翻找,却不能肯定他们就是有麦乳精呢。   “你说没有,谁信呐?”周红英气得摔了筷子,“你们看看五丫,前些日子就剩一口气在那呼哒了,这才几天,就出息成这样,不是吃麦乳精她能活到现在?”   全家人都把目光投向周晚晚。周晚晚扶着窗台稳稳当当地走了几步,露出小乳牙笑,眼睛黑亮有光,小脸白里透红,真是个漂亮健康的小娃娃。   周晚晚才不在乎周家人怎么想、怎么看他们兄妹呢,为了让他们心里舒服,难道还非要把自己弄成难民样?那她怎么对得起全心全意养育自己的哥哥们。再说,她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怀疑,然后做出各种极品之事,这样哥哥们,其实主要是大哥,就能更快地看清他们,早点斩断对他们的牵挂,也能少受一些伤害。   “可不是咋地,你看那六丫,跟五丫一个月生地,都快扔南山上去了!”王凤英觉得可找着机会了,咋地也得把那啥麦乳精给要出来,尝尝这城里人吃的补品是个啥味儿。   “三乐、四乐,你们可怜可怜六丫,给她一口吧,”李贵芝抱着从生下来就没吃饱过一次的周兰哭了起来,“咋地咱也是一家人呐!”   周晨把碗里的菜叶子糊糊喝干净,扫了一圈盯着他们兄妹不放的周家人,再看看面露不忍的大哥,问李贵芝:“二伯母,你给六丫吃葛根粉的时候,囡囡饿得就剩一口气了,都让我奶给扔出去了,你给过她一口没有?我老姑、四丫都捧着碗喝葛根粉,囡囡就在旁边看着,你给过她一口没有?”周晨看着大哥眼中的不忍褪去,放在桌子上的拳头攥了起来,眼圈有点红地看着囡囡,嘴角隐隐地翘了一下,然后问周家众人:“再说,我们也没有麦乳精啊,谁说我们有?谁看见了?放哪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周老太太把碗一推,开始拍着大腿干嚎,“一个小崽子也要我的强啊!我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到了(读iao,三声,到最后)就这么让个小崽子拿话磕打我呀!”周老太太扯开嗓子嚎得有腔有调,中气十足。   “三哥!你还能老实坐那?还不揍四乐!你看他把咱娘给气的!”周红英指着周晨,恨不得吃了他。   “四乐,咋说话呢?”周春亮穿鞋下地,冲周晨来了。   “爹!我们真的没有麦乳精,非要我们交出来,我们拿啥交啊!”周阳把周晨拉倒身后护住,对冲过来要揍周晨的周春亮道。这一个多月,周阳和周晨的身体调理得很好,营养也跟上去了,褪去了干瘦萎顿,两个人站在那里,如春天的小树,挺拔清新,生机勃勃。   周春亮自回来第一次认真看自己的两个儿子,一时有些愣怔住了,他们好像真的是忽然就长大了不少。其实不是他们长大了很多,而是身体变好,精气神也提上来了,腰背挺拔,眼睛有神,跟灰扑扑、病歪歪营养不良的周家其他人比起来,兄弟俩虽然年纪小,却很抢眼,让人再难忽略。   “你说没有就没有?”周春发在腕沿儿上吸溜半圈,吧唧了两下嘴,道:“没有就揍!胖揍一顿就啥都揍出来了!就不信治不了这么俩崽子!”    第二十二章 年礼 更新时间2015-6-30 2:43:18 字数:3503  “咋没证据,”周春发被周晨的话激怒了,“三丫都看见你们吃了,你还赖啥?”   “三丫,你看见我们吃啥了?”周晨瞪着周霞问。   周霞真是真被周晨收拾怕了,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周晨,低着头小声道:“我没看见啥,我啥都没看清。”周霞是真不敢说什么了,她算看清楚了,别看现在大伯让她说,可她说了被周晨收拾,谁都不会帮她的。   “那徐大没脸……”周春发又提出另外一个证人。   “徐大没脸全乡都有名的又懒又馋、偷鸡摸狗、不务正业,”周晨直接把周春发的话截下来,“他的话谁能信?”   “大哥!给你!”眼看周老太太又要开嚎,逼着周春亮揍周阳兄弟,周晚晚及时伸出了小手,手上是一把混着几颗玉米的小麦。   “唉呀妈呀!这五丫是搁哪整地?”王凤英首先冲了过去,要不是周阳反应快,她一把能把周晚晚拽掉地下去。   “还说没藏私,这小麦哪来的?”周春发觉得自己找到证据了,终于可以挽回刚才一丢再丢的面子了。   周阳紧紧抱着周晚晚,退后几步离开咋咋呼呼的周春发夫妇,“囡囡,告诉大哥,这是从哪拿的?”   “炕上!”周晚晚挣扎着让周阳把她放到炕上,跑到炕里挨窗台那边的柜空旁边,小手一伸,又抓出一把小麦。   周家人全体扔下饭碗,一窝蜂似的冲向炕里。周阳眼疾手快,及时把周晚晚抱开,要不一定得被挤倒,甚至被踩上。   经过一番忙乱,在柜空下边和窗台外墙相连的耗子洞里,周家人掏出了二十多斤混着玉米粒的小麦,又在窗台下边的一个大裂缝里掏出几斤,几乎扒了半铺炕和一个窗台。   周晚晚的心有些忐忑,为了转移周家人的注意力,她这次真的是冒险了,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她都顾及不到了。可是现实也容不得她多想,再犹豫一会儿,周春亮的巴掌就落下去了,她大哥和二哥这顿打是逃不掉的。   被找到粮食的喜悦冲晕了的周家人没有周晚晚想得那么理智,他们顾不上去想在这样的荒年,怎么会在耗子洞里找到这么多饱满而保存良好的粮食,他们只顾着抓着粮食感叹,这是祖宗显灵,不让他们饿死呀。   周晚晚虽然把粮食做成三四年的陈粮的样子,周老头还是捧着一捧小麦几乎老泪纵横地感叹:“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好的粮食了呀!”   周老太太却是认定,“这是黄大仙儿显灵了!”再把前几天钱燕脚疼,她怎么拜祭的事狠狠地说了几遍才罢休。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东屋的南炕是睡不了了,好在还有一个北炕,可以对付一宿。   大家虽然都激动得睡不着觉,可黑灯瞎火地也没有灯,只能先睡下明天再说。在听到王凤英说明天得好好翻翻周家所有的耗子洞时,周晚晚偷偷擦了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这个女人真是彪悍贪婪,别人还沉浸在发现粮食的喜悦中时,她都想起来要给人家耗子来个一网打尽了。   当天晚上,周晨去厨房烧洗脚水时,周晚晚一改往日的乖巧,非要跟着,还要在厨房的地上探险,不许周阳抱着,扶着都不行,就得自己走。周阳怕太黑磕着碰着小妹,只能在灶膛明明灭灭的微光中跟在她后面老母鸡一样虚扶着。周晚晚第一次觉得周家晚上不点灯真是不错,她在黑暗的掩护下很顺利地完成了自己要做的事。虽然弄得一脸一手灰,给她二哥添了不少麻烦。   周晚晚这几天就在考虑给周家添点粮食的事,特别是在周阳和周晨被叫到地桌上吃饭后,这个问题更是迫在眉睫。周晚晚清楚,如果周家揭不开锅或者是粮食短缺到菜叶子糊糊都喝不上时,第一拨受到冲击的一定是周阳兄弟。   这几天在饭桌上,周阳和周晨只能分到那么一点点吃食,不仅是因为他们得罪了周老太太。更主要的是周家的粮食真的太少了,甚至菜叶子糊糊也不能保证喝到开春了。   去年秋天分的玉米面基本告罄,刚发没几天的救济粮又被周老太太偷偷多分给周红香一些,剩下的每人不到三十斤的口粮,在没有任何副食可以添加的隆冬,能支持到哪天谁也不敢保证。   即使能熬到开春,还有青黄不接的三四个月才能收夏粮,如果没有一粒粮食,那也会饿死人的。而且,如果周家要饿死人,最先被选择饿死的,一定是他们姐弟三个。   为了哥哥们能多吃点东西,周晚晚真的不介意给周家添点粮。虽然这些粮食的绝大部分进不到哥哥们嘴里。但只要哥哥们能吃到一点,能因此少挨点饿,周晚晚就觉得值得了。   并不是对周家人的看法有了改变,更不是放弃报复他们。而是与报复这些人相比,周晚晚更在意的还是哥哥们,只要能让哥哥们少受点苦,晚报复一会儿又有什么呢?甚至,周晚晚非常清楚地知道,只要哥哥们需要,让她放弃报复这些人都没什么不可以的。她不会本末倒置,她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哥哥们拥有幸福完满的人生。其它的,都是顺手而已,全都不重要。   第二天一早,甚至还来不及吃早饭,周家人就在微亮的晨光中开始挖耗子洞了。男人们负责外面和仓房的,女人们仔细检查屋子里,甚至墙缝和顶棚都没放过。只是在东屋和西屋都一无所获,除了王凤英在墙缝里找到的八分钱和几段红头绳。钱被周红英一把抢走,那是她的私房钱。红头绳无人认领,最后也被周红英没收。让周霞懊恼了很长时间,后悔怎么没找个好地方藏。   不过很快,厨房就传来好消息,土豆窖旁边的耗子洞里又找到了粮食,还是小麦,有二十多斤。   接着,不知道几年没动过的柴堆底下那堆腐土里,也发现了耗子洞,好家伙,里面足足起出三四十斤玉米和小麦。   周家人沸腾了,比过年还高兴。即使在灾年以前的正常年月里,周家十八口人,每年分到的麦子也就二百斤左右。这几个耗子洞,就挖出周家人一年一半的麦子,在这大灾年里简直是救了一家人的命啊!这是祖坟冒青烟了!这是黄大仙儿保佑啊!周老太太已经计划做两个馒头拜祖宗、敬黄大仙儿了。   围绕着这些小麦,一家人开始讨论,这事儿说不说出去。   “这么好的事儿咋能不出去说说?这是咱祖上积德,给咱儿孙挣下的,说了脸上也有光,谁不得高看咱一眼。”王凤英是主张好好宣传一下这件事的,这回她出去串门子可是有嗑唠了。   “那揭不开锅地来借咋整?”周红英一贯护食得很。   “这年月,谁家能往外接粮食啊?”周娟道,“有也不借!谁知道这天啥时候能不旱。都得留着自己家救命呢。”   “就这么点玩意儿,自己家还不够吃呢。”王凤英也附和着。   “铁匠炉来也不借?”周春来讽刺地问道。王凤英动了动屁股,没接他的话茬。   铁匠炉屯是王凤英的娘家,生产队比三家屯还穷,一年缺大半年粮,没遭灾的时候,总来周家打秋风,虽然有周老太太把着,来一次也就是带走个大南瓜一篮子土豆啥地,但还是被周家众人所诟病。   “铁匠炉还好说,队里来借,就难办了。”周春发道。   “队里咋地?咱又不是队长,谁家饿死人了也找不着咱。”周老太太一听要借给队里,就急了。   “现在都讲个一大二公,老三媳妇的事你忘了?”周老头插了一句。   周老太太闭嘴了,这例子就在眼前,她怎么会忘。   “再说,我这工作上想要往乡里走一步,还得积极表现呢。”周春发补充道。   “唉呀妈呀!那可别说了!”王凤英一拍大腿,赶紧说道。这要动真章了,拿家里的粮食表现可不行。在出去吹牛和挨饿之间,她还是很知道轻重的。   “是不能说,咱自己说是耗子洞挖出来的,万一人家不信,给没收了咋整。”周春喜胆子一向小,补充了一句。   最后,周家人一致决定,这事儿绝不能说出去。得严格保密。这个决定也让周晚晚松了一口气。以她现在的行动范围,也只能让周家耗子洞里出现粮食了。可全村就周家的耗子洞有粮食,不是太不合常理了吗。除非真的如周老太太所说,黄大仙显灵了,祖坟冒青烟了。   既然不能说出去,这麦子也不能拿出去磨了。好在周家劳力多,一口小石磨,几个儿子轮着推,很快就把八九十斤麦子带皮磨成粉了。   腊月二十七,周春喜和周春亮被周老太太派去了绥林县城,给周红香一家送年礼。这在灾年之前是年年都得有的事,把家里的粘豆包、冻豆腐、酸菜、瓜子、大酱这些特产装在麻袋里,人一肩扛着就上路了,一去三十公里,得走五六个小时,回来再走五六个小时,起大早去,贪大黑回来,所以只能让家里身体最好的两个儿子去。   受灾这几年,家里实在是没啥拿得出手的东西可送,也就把送年礼这茬给放下了。周老太太觉得今年可以把这事儿捡起来了,首先是今年周家真是走运,得让大女儿一家跟着粘粘喜气儿。其次,大女儿一家日子实在是过得难,能帮点就得帮着点。还有就是,周老太太觉得送年礼这事儿得作为一个规矩留下来,以后还有小女儿,也得照着这个规矩来,要不空得时间长了,家里人就觉得这事儿可有可无,这可不行。   周老太太把地瓜干给周红香拿去十斤,面粉先拿了二十斤,想了想,又放了五斤,小燕儿和小磊爱吃面条,得让孩子多吃两顿。最后把周春亮给的黄豆抓出一把,用小布口袋装好,塞在装地瓜干的口袋里。   打发走周春喜和周春亮,周春来吃了早饭也提着两斤地瓜干和两斤面粉出门了。他是去大高屯他老丈人家,按规矩,年节新女婿是要给岳丈家送节礼的,他和沈玉芬订婚那年就是灾年,这几年实在是没啥能送的,礼节上很是不周。今年不错,虽然不能拿个果子匣子啥地四合礼,有这两样东西也算不薄的礼了。所以周春来的脚步很轻快。    第二十三章 愿望 更新时间2015-7-1 0:11:19 字数:4393  同一天,周娟的未婚夫徐卫国也来送年礼了。徐家的年礼是二斤白面,半斤棉籽油。   这个时候,吃供应粮的城里人每月才有三两油的配给,而且还不一定保证能买到,粮油公司断货是常态,一年来那么几次油,大家都得通宵排长队,还不一定能买到。所以,徐家这半斤棉籽油的礼真是太贵重了。   徐卫国长得高大黝黑,一双大眼珠子突出来,远看很有些猛张飞的气势,可他又偏偏长了个紫黑色的香肠嘴,跟他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就想去看他一翻一翻的大嘴唇。周晚晚记得前世的时候周家几个小的都背后叫这位姐夫“黑蛤蟆”,周军还曾经因为这件事被王凤英狠揍过一顿。   今天这位未来的“黑蛤蟆”姐夫当然是被当做贵宾来接待着的,可是他没像其他客人一样脱鞋坐到炕头,而是在炕沿边坐了一下,跟周老太太和周老头说了两句话,就去了西里间。   一会儿,西里间周春发一家人都出来了,只留下周娟和徐卫国在里面。   外间的周家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但谁都没有去干涉这两个年轻人的独处。在这个年代,年轻人定了婚,彼此来家串门时接接送送还是被允许的,可是这样在长辈的眼皮底下独处,是很不符合规矩的,是要被骂不要脸的。可周家人对这件事都保持了一致的沉默,周晚晚觉得,这个跟徐卫国带来的那半斤棉籽油和这半斤油所代表的特权和富足有很大关系。   周军一向坐不住的,进进出出了好几回,都是去看徐卫国的自行车。家里其他孩子也都去看过了,周晚晚出不了门,没看见有多威风,但从孩子们满眼的羡慕中可以想象,这个年代,在农村骑辆自行车跟后世开辆好车差不多吧?估计在有些偏远地区都能媲美奔驰了。   腊月二十八,还有一天就是三十了,没有糖果,没有鞭炮和红灯笼,甚至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但是这个年还是得过的。有了那几十斤面粉,周家的糊糊也能稠一些了,大人孩子的身上也算是有了一点力气,开始准备迎年,首先是拆洗被子,然后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房间。没有新衣,连糊墙的报纸都买不起,可毕竟人都活着,家里甚至还有一些能将就到开春的粮食,这在这样的大灾年就算大幸了,没有人对这个简陋寒酸的新年表示不满。   周晚晚兄妹三人也在准备过年。周晨早就把自家的被子拆洗好了,周阳几下把屋里犄角旮旯的灰扫干净,又仔细地擦了窗框和柜子,准备工作就算完成了。   周晨又分了两天顶着周老太太的骂声烧了两大锅热水,给兄妹三人彻底洗了个热水澡。虽然周晚晚总找机会在空间用灵泉水给自己洗澡,自负在当时,全国也找不出像她这么干净的小孩子了,可还是得坐在大木盆里,皱着小眉头忍受她大哥笨手笨脚的洗澡技术。没办法,她二哥在旁边一边洗衣服一边监工呢,要是洗不好,不但周晚晚被教训,就是周阳也得挨瞪。为了可怜的大哥,周晚晚虽然小眉头越皱越紧,还是忍着了。   好容易洗完了,周阳赶紧把周晚晚擦好塞被子里捂着。周晨又给兄妹三人找出干净的衣服,虽然都是旧衣,但干净整洁还很合身,跟当时肥肥大大的衣服风格有些不同,穿着不扎眼,但是看着很是舒服。特别是周晚晚,一件红色带小花的罩衫,领子上绣着鹅黄的小鸭子,精巧的软底小鞋上一条红鲤鱼,把她衬得粉嫩嫩一团,洋娃娃一样可爱。周晨忍不住在她的小卷毛上呼噜了几下,最后又亲了亲,“囡囡咋这么好看呐!”   周晚晚气急败坏地拿小胖手去抢自己的小卷毛,嘟着嘴生闷气。她是小卷毛!她怎么就忘了,她小时候是一头小卷毛啊……   自从周晚晚的身体恢复好,营养也跟得上了,头发由原来的枯黄稀疏变得亮泽浓密了,然后她的小卷毛就出来了……蓬松柔软,还带着甜甜的奶香,成了周晚晚身上两个哥哥最喜欢的地方,以前总被亲被捏的小脸蛋儿都排后面了。周晨没事儿还给她修一下,让这头小卷毛一直保持在蓬松松让人一看就心里软乎乎地想去揉揉的样子。   周晚晚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前世自己十三岁以前的样子了,也没有照片可以留念。她依稀记得,那时自己又瘦又小,头发干枯焦黄,大多时候都短短地贴在头皮上,为了节省洗头的碱面,也为了防止生虱子。直到她十三岁,才把头发留到齐肩,总算看起来有点女孩子的样子了。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注意过自己的形象问题,当然,也没有这一世关于小卷毛的烦恼。   整洁干净又健康精神的三兄妹出现在周家人面前,给周家众人带来了不小的震惊。他们好像才发现,这三个在过去的一年里丝毫不被关注的孩子,脱胎换骨般地长大了。   两个男孩如挺拔的小树,虽然还稚嫩,却散发着挡也挡不住的朝气和生机。已经是个小小少年的周阳,身上透着少年人少有的稳重和担当,还是小男孩的周晨,眼睛幽深灵动,做事条理分明,都是第一眼就会获得肯定和好感的孩子。   再看周晚晚,这还是不久前差点扔南山上去的那个半死不活的孩子吗?这个有着粉嫩嫩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玫瑰花一样肉嘟嘟的小嘴巴,漂亮得几乎不真实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是周家这样的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   至此,所有周家人都很肯定地相信了,周晚晚确实是吃了沈首长给的麦乳精了。你看看她的样子,哪有一点农村孩子的影子,肯定是吃了城里人才吃得上的麦乳精,才会长成现在的样子。   周晚晚在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时也是有些忐忑的,自己小时候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周晚晚知道,长大后的自己是非常漂亮的,要不然前世赵宝生也不会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追求她,而且等她考大学一等就是三年,考上了又等了三年两人才结婚。   但小时候的自己长成这样,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周晚晚在空间照了很久的镜子,怎么看都觉得现在的自己有点中国版秀兰.邓波儿的味道。在这样的大灾年,全国也找不出多少养成她这样白嫩健康的小孩子了吧?不过要改,也得慢慢地、悄无声息地进行,要不然她忽然从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变成黑瘦枯干的小难民,哥哥们不得急死啊……   周晚晚不知道,他们兄妹三人这么往周家人面前一站,几乎得罪了周家所有人。   首先周富、周军马上被周阳、周晨比下去了。虽然年龄差很多,可周阳的稳重担当、周晨的聪明灵活马上让周富的憨厚变成笨拙、周军的懒散变成了无赖。这让周春发一家极度不爽,兄弟四人,周春发一直觉得自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比其他三个兄弟脑子灵活,还有前途,这在周家是公认的,相应的,他的孩子也应该是周家最优秀最有前途的,可经周阳、周晨这么一比,周春发的两个儿子简直不堪入目。这真是太不把他这个大队会计放在眼里了!王凤英更生气,几个没爹教没娘养的野孩子,也敢把她的儿子比下去,王凤英看周晨兄妹的眼睛几乎都是红的。   而周晚晚与周兰之间的对比更悬殊,一个健康漂亮聪明活泼,一个半死不活无声无息,同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孩子,那个甚至还没娘,怎么就能比这一个强上这么多?李贵芝心里难受得猫挠一样。她怨自己软弱,被周老太太一逼,被王凤英一吓,为了做一个贤惠媳妇,就把女儿的救命粮送出去了;更怨周阳兄弟的狠心,咋能眼睁睁看着周兰挨饿,就是都不肯伸把手帮一帮呢?   而对他们几乎恨得眼睛都快出血的就是周红英和周老太太了。这两个一直都是在周家说一不二,现在知道这几个孩子私藏了东西,就是找不出证据,只能干看着。两个人几乎是摩拳擦掌地准备着,只要找到机会,一定拍死这几个狼心狗肺敢跟他们藏心眼子的小崽子!   周晚晚并没有去关注这些人的想法,或者说不用去关注她也能猜得到。她觉得这个时候心情最复杂的应该是周霞。   周霞并没有穿上新衣服,虽然周晚晚也给她准备了,甚至比她自己身上的还精致,有绣着花草的领子和衣襟,补丁都打得很隐秘,还刻意考虑了花色搭配,又配了一条绣着同款花纹的棉布手帕。既然是打着母亲的旗号给几个孩子准备衣服,周晚晚是不会给周霞机会诋毁母亲偏心的。   周霞的衣服和两双绣工精致的花鞋子被周老太太送给钱燕了,他们身高差不多。周老太太说了,明年钱燕就要上学了,正好穿。至于周霞,一个乡下丫头,一辈子蹲灶坑门前的货,哪配穿这么好的衣服。   是的,周晚晚是故意的。故意将周霞的衣服做得精美,引周老太太出手。前世,是没有这件事的,周晚晚希望周霞能从周老太太抢她衣服这件事上有所醒悟,至少能知道,谁真正对她好。   对周霞,周晚晚没什么期待,只是觉得如果她能因为这件事而看明白一些东西,不再那么死心塌地地往周老太太和周红英身边靠,从而少敌视他们兄妹三人一些就好,那样至少大哥能少伤心一点。毕竟周霞不同于周老太太,对这个奶奶,周阳从小就没有太深的感情,而对周霞,周阳一直有一份作为哥哥的责任感。   全家对兄妹三人的变化表现得最正常的应该是周老头和周春亮,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注意到这几个孩子有这样大的变化,或者注意到了也没往心里去。周晚晚第一次觉得这两个人的性格也有不那么讨厌的时候……   周家除夕的晚饭是白面片汤,不限量,管够。除此之外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没有贴对联,没有放鞭炮,甚至没有守岁。不止周家,全三家屯也是这样在一片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渡过了农历辛丑年的除夕。   周阳三兄妹回到西屋,周晨手脚麻利地做好琐事,拉上帘子,如每天一样变魔术似地拿出一碗麦乳精喂周晚晚,又顺手塞到周阳手里一把烧黄豆。   周晚晚一直很好奇,她二哥这是把东西都藏哪里去了呢?不仅隐秘,还能拿取自如,真是人才呀。   重生以来的第一个除夕,周晚晚兴奋得有些睡不着。“大哥,明天囡囡就长一岁了。大哥、二哥也长一岁。”周晚晚开始逗哥哥们说话。   “囡囡现在几岁?”周阳其实根本没指望妹妹能明白长一岁的意思,只是觉得她认真的小样子好玩儿。   “一岁,明年两岁。”周晚晚伸出一个小指头,然后又伸出一个。   兄弟俩都被她逗笑了,又是摸她软乎乎的小卷毛,又是掐脸蛋儿,让周晚晚皱着眉头躲了好半天。“明年囡囡想能快点长成大孩子。”周晚晚努力把兄妹谈话导入正题。她非常想知道哥哥们的新年愿望,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他们实现。“大哥、二哥明年最想要什么?”   “大哥最想囡囡能吃饱。”周晚晚听得心情有些低落,一罐麦乳精无论二哥怎么省着喂她,都没有多少了。大哥最怕的就是让她挨饿吧?   “还有呢?”周晚晚希望大哥能说一个有关于他自己的愿望。   “囡囡不生病,好好长大。”周阳想了想又补充:“我们四个都不生病,都快点长大。”   “还有呢?”周晚晚追问。   “希望囡囡的牙快点长出来。”   “还有呢?”周晚晚还是不死心。   “希望天别再旱了。”   “希望大哥能拿一等工分。”   ……   最后周晚晚终于放弃了,大哥说了那么多,没有一样是有关于他自己的,唯一一个沾点边的还是要多干活……   周晚晚又把目标转向她二哥,周晨的愿望就具体多了,“最想囡囡能有一把铁勺子。”   周晚晚点头,这个木勺子真是太不好用了。家里唯的铁器除了那口大锅和劈柴的斧头就是几样必不可少得农具了,其它的前两年都拿去大炼钢铁了,依周家现在的情况,想买一把铁勺子还真是个奢侈的愿望啊……   “能刷牙。”前几年周晨小的时候,母亲是刷牙的,后来饭都吃不上,又被周老太太和王凤英讽刺了很多次,李秀华就没再刷了。   “能给囡囡吃上白面。”   “春天能给囡囡掏到鸟蛋。”   “奶别再骂人。”   ……   周晚晚将她二哥的新年愿望一件件记在心里,除了有关于周老太太那条做不到,其它都不难办。她会帮二哥一样一样都实现,就是二哥想不到的,她也会帮着他想到,她会让自己和哥哥们的生活越来越好……    第二十四章 快乐 更新时间2015-7-1 0:36:14 字数:4035  过完年的这半个月,是周晚晚重生以来过得最快乐的日子。   两个哥哥除了做点周老太太指派的家务活,其它时间都陪着她。在周晚晚的鼓动下,兄妹三人把能想到的游戏都开发了出来。两个哥哥斗鸡、扳手腕、摔跤、弹溜溜——周晚晚从耗子洞抠出来的、甚至周晨还在一块木板上用木炭画了棋盘,又在几个小木块上画了棋子,兄弟俩像模像样地下起了象棋。   当然,哥哥们也没忘了周晚晚,二哥教她翻花绳,很耐心地等着她,看她的小胖手指头老半天也翻不出一个花样,竟然还能很真心地夸她脑子聪明手又巧……   周晨还在地上画了个格子,跳给周晚晚看,告诉她,以后长大了就可以跳了。接着又演示了跳皮筋、踢毽子,最后趁周红英不备还把她的宝贝嘎拉哈偷过来给周晚晚演示了一遍。周晚晚一头黑线地看着她二哥熟练地、兴致勃勃地给她演示长大后就可以玩儿的女孩子游戏,很是怀疑二哥对这些也是很感兴趣,只是碍于男孩子的面子不好意思去碰,现在终于有机会正大光明地玩儿了,真是非常投入啊。   作为一个好妹妹,就是得善解人意,想哥哥之所想。周晚晚没事儿就缠着二哥玩儿给她看,还在一边很认真地拍手,调动二哥的积极性,让他很是正大光明地玩儿了一阵子。   其实,周晚晚最幸福的是在哥哥们下棋的时候,她可以靠在哥哥怀里,尽情地享受着放松、静谧又温馨的时刻,她能踏踏实实地体会到,他们仨在一起,很圆满很快乐地在一起,她此生所求不过如此。   正月初八,是周晚晚的生日。除了两个哥哥,没人记得。即使哥哥们记得,也没有能力给她过生日,家里已经有三年没见过鸡蛋了,更别说说服周老太太给她做一碗面条了。可哥哥们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帮她过了生日。   初八一早,周阳就起来扫雪,回来后找了件老棉袄穿上,又旧又破,只有一个优点就是宽大。在腰间扎了根草绳,把周晚晚往怀里一揣,也不系扣子,两个前襟左右一搭,就是一个收缩自如又保暖舒适的育儿袋。周晚晚刚从大哥袋鼠妈妈一样的育儿袋里伸出小脑袋,又被二哥拿了一件毛衣把头脸裹了个严实。出门的装备齐全了,周晚晚重生以来,第一次跨出了屋门。   周家大院子里的雪早被周阳扫干净了,积雪被推到房前的菜园子里,只有靠近大门的木障子旁有一堆,周晚晚一眼就看见,把小脖子使劲儿往前伸,“雪人儿!”   妹妹的惊喜让周阳很高兴,把她几乎要跑出来了的半个小身子塞进怀里,带她去看雪人。   那是一个圆润饱满干净剔透的雪人,看得出周阳堆的时候很是费了一番心思,甚至还在脑门儿上画了两缕小卷毛,一看就是照着周晚晚的样子来的。虽然周家贫乏得几乎没有任何东西来装饰它,周阳只简单地给雪人按了眼睛嘴巴,周晚晚还是喜欢得不行,在大哥怀里高兴得扭来扭去,还费劲地扒下二哥给她捂上的毛衣,很响亮地亲了大哥一口作为感谢。   周阳抱着妹妹傻呵呵地笑,周晨一边给周晚晚重新包好毛衣,一边笑骂她“小马屁精”。最后,周晚晚终于获得许可,近距离地摸了几把雪人,就被带回屋子了。虽然春节就已经立春,三家屯还是在一片天寒地冻之中,周晚晚这可怜的孩子,连一个像样的围巾都没有,更别说保暖的帽子了,周阳兄弟绝对不敢带她在外面待久的,妹妹好容易养出来点肉,可不能生病。   这个生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哥哥们没有对她说生日快乐,那个雪人过几天也会融化掉,可哥哥们的心意周晚晚收到了,并会珍藏一生。   接下来的日子,周阳还是会隔个一两天,挑太阳晴好的中午揣着周晚晚在院子里放放风的。   周家的院子与周晚晚印象中一样,坐北朝南四间土坯茅草房,靠东墙有一间用木板和泥巴糊出来的低矮仓房,院子四周用小孩儿手腕粗细的杂木杆夹了一圈木障子,估计夹了有些年头,这三年遭了大灾,又没有心思修缮,都已经变成黑灰色,个别地方还有腐烂和被牲畜破坏的缺口。三家屯虽然不靠大山,周围却有好几个长着杂树林的小土包,十里外还有一个方圆三四百亩大小的小寒山,虽然出不了参天古木,周围农家盖个房子、夹个障子的木头还是足够的。所以,三家屯稍微勤快点的农家,都是用木头夹障子,周家儿子多,障子夹得尤其整齐。   大门开在正中,一条四五米宽的夹道直直地通向屋门,左右两边是南园子,加起来有半亩多地,现在正堆着一冬天扫出来的雪。再往院里靠东障子是牲口棚,西障子边是狗窝和鸡窝,猪圈在最南边的下风处,当然,现在周家除了几口人是什么牲畜都没有的。   据周晚晚的记忆,后园也有半亩地,靠后障子是柴草垛和厕所。因为后面空旷荒凉风很硬,周阳是不会带周晚晚去的,他只是带着妹妹在院子里站一会儿,指给她看看院子里的东西。   周晚晚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周家小院,和周家墙上那一行不再清晰的标语,还能依稀辨认出是:一个萝卜千斤重,两头毛驴拉不动。前街赵五婶家的房子上画的是红薯下蛋高产的宣传画,看来也是画了很长时间了,要不是看见了旁边的标语,周晚晚根本辨认不出那红红的比脸盆还大的一团是个大红薯。这些周晚晚都一眼掠过,今世她回来,关注的从来不是这些。   周晚晚的目光停驻在被大雪覆盖着的茅草房和柴草垛上,看了好久,感觉像看见了前世在给小孩子看的外国童话书上的插图,虽然她知道,眼前洁白的雪堆不会如童话中软绵绵甜丝丝,大雪覆盖下的房子里也没有昏黄温暖的灯光和美味的食物,但她就是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在大哥的怀里,被呵护着,这种幸福温暖让她把看到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情。而且,她知道,这一世,她会牢牢抓住这幸福温暖,永不放手。   在周晚晚和哥哥们幸福的年假时光即将过去时,出了一个小插曲。   起因是周军连着在家里翻了几日后,很不甘心地抱怨,有耗子洞咋没耗子呢?这么多粮食,按理说周家的耗子不能饿死呀,咋没见着一只呢?   周晚晚汗,她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存了这么多粮食,一只耗子都没有,还真是不合常理。所以,第二天中午,一只又大又肥的大耗子就在周家南墙的窗根儿下晒太阳了。周阳抱着妹妹赶紧躲到屋里,那么大一只大耗子,可别咬着妹妹!   周军和周家其它的男人倾巢出动,扑向那只不知死活的耗子,最后,那只大耗子死在了周春来的斧头之下。   当晚,周家人吃上了久违的肉食,炖耗子肉。虽然知道空间出品,绝对不会有任何疾病,周晚晚还是坚持不肯去东屋看他们吃饭,看了她真的会有心理阴影的……   接下来几天,在周家人的不懈翻找下,又有几只大耗子落网,真是一个收获颇丰的正月。同时,三家屯其他人家也看到了耗子的身影,在耗子肉的刺激下,全村开始了一场很大规模的灭鼠行动,直到周晚晚从空间前后放出去的近百只大老鼠被全部打死或者逃到村外,三家屯的耗子又一次灭绝为止。   屯子里过年一样,几乎有青壮年小伙子的家庭都吃上了耗子肉,人人见面必谈耗子。村里的老人甚至推测,灾年要过去了,耗子都回来了,证明咱这块地又能养活他们了。耗子都能养活了,人还能饿着吗?这是个好兆头啊。   过了正月十五,天气慢慢开始回暖。北风不再刀子一样刮着人脸,太阳的光也跟着暖和了很多,积雪有了一点融化的迹象,房檐上的冰溜子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大了起来,中午的暖阳下甚至能听到它往下滴水的声音。   在一个被透过窗纸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中午,赵四奶又一次来到了周家。如上次一样,赵四奶受到了最高规格的接待,被周老太太热情地推让着脱了鞋请到炕头,又把烟笸箩推到她面前,留在家里的几个人陪着唠了几句家长里短,赵四奶才说起此次来的正事。   赵四奶此次来,是受沈家所托,来商量周春来和沈玉芬的婚事的。年前周春来的年礼对沈家来说真是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沈家孩子多,而且年纪都小,沈玉芬作为家里的老大,沈家本来是不打算让她早结婚的。一来可以在家多帮帮父母,多挣点工分拉拔一下弟妹,二来也想拿捏一下周家,多要点彩礼。   可大旱这几年,让沈家父母的算盘完全打空了。沈玉芬在家,挣了工分也不能换成粮食或者钱,还得多吃一份大人的口粮。最主要的,最后这两年,三家屯这一片几乎绝了嫁娶,一来确实拿不出彩礼,二来谁家也没能力再养一个大活人。   所以年前沈家提议结婚被周家以周春来不在家婉拒了,年后,沈家分到的救济粮眼看越吃越少,又要熬过青黄不接的好几个月,沈家不得不旧事重提。这次沈家已经不再坚持要当初订婚时说好的一百斤麦子和一百块钱的彩礼了,只要周家拿出五十斤麦子就行,那一百块钱可以结婚以后分两年再给沈玉芬。   这样的条件,沈家是反复衡量周家的家境,又根据周春来送的年礼提出的。不得不说沈家估计得真的很准,五十斤麦子周家没有,五十斤面粉还是能拿得出的。不过,拿出五十斤面粉,周家也离断顿不远了。   当天晚饭前,周家针对这件事召开了家庭会议。绝大多数人,确切地说,除了周春来以外的其他人,都是不同意结婚的。粮食都给了出去自己家吃什么?又来一个大活人,拿什么养活?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周春来坐在北炕抽着旱烟卷,一言不发。他也知道家里的情况,更知道大家说的都是实话。可年后他又与沈玉芬私下里见过一面,沈家的情况实在是太糟了,沈玉芬不得不向他求助了。年前领的救济粮还以前的欠债几乎用了一多半,剩下的一点,每天喝稀得能照到人影的米汤也几乎熬不过两个月了。沈家六个孩子,沈玉芬的三个弟弟,一个十三,一个十五,一个十六,都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这点吃食,对他们来说跟没吃差不多,都饿得站不住了。   沈玉芬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妹妹也在找人家了,只要三十斤麦子的彩礼就肯嫁了。要不是最小的妹妹才八岁,估计也得找人家了,能不在家等着饿死,又能多少给家里赚点口粮,还有什么理由不嫁呢?   在这种情况下,沈玉芬就更不能在家吃白食,说什么都得嫁过来了。否则,她这个大姐几乎没脸见家里的弟妹,更对不起父母。   “老四,你咋想地?”大家说了那么多,周春来一言不发,周老太太就催着周春来表态。这件事,大家可以说理由反对,但不好最后下结论,都等着周春来一锤定音呢。只有他自己说出不娶,他们这些反对的家人以后才不会落下埋怨,周老太太这个当娘的都不肯担这个责任的。   周春来依然一言不发,抽旱烟的动作却凶狠了很多。   家人的想法他怎么会不知道,但这个“不娶”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一旦说出来,他跟沈玉芬的缘分就算尽了,沈家一定会退婚,然后马上给沈玉芬安排一个出得起彩礼的人家嫁过去的。   周家这次家庭会议就这样在沉默中结束了。    第二十五章 衡量 更新时间2015-7-2 0:11:50 字数:3645  晚上,回到西屋,周晨对哥哥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我知道四叔这个媳妇娶了会操心,又想让他娶。”   “玉芬姨人挺好的,听说可勤快了,妈还说她会来事儿,娶了咋会操心?”沈玉芬自跟周春来订婚后是来过周家几次的,周阳跟她也有过接触,最主要的是,母亲挺肯定这个未来四婶。   “她家兄弟多,又都小,以后四叔肯定得帮衬着,咱一大家子一起过日子呢,到时候肯定得有人不消停。再说,玉芬姨的娘可是有名的‘小算盘’,咱一家都得给她算进去。”周晨很冷静地跟哥哥分析着,周晚晚很奇怪,周晨小小年纪,怎么能把问题看得那么远,是听人说的?要是自己想的,那也太早慧了吧。   “那你还希望四叔娶玉芬姨?”   “四叔觉得玉芬姨可心呢。”周晨说得有些腼腆。估计是有点不好意思说这个话题。   “那到底娶还是不娶呀?”周阳被弟弟一说,原本觉得跟自己没啥关系的一件事,变得左右为难起来。   “看四叔自己呗。”周晨倒是轻松了。本来就没他说话的地方,他也只是跟哥哥闲聊嘛。   周晚晚听着大哥好半天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二哥却在她耳边呼吸绵长地进入梦乡,一脸黑线。二哥你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转嫁烦恼这种事很不道德的你知道不?你怎么能欺负老实人呢?   第二天,周家的气压很低。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媳妇现在不能娶,也娶不起,可谁也不说出来,都用沉默逼着周春来自己说出“不娶”这两个字。可周春来的舌头仿佛有千斤重,他说不出来。可想娶又没有办法娶,所以,就这么僵持住了。   又过了一天,周春来的眼睛已经布满血丝,身上的烟味儿堪比周老头了,估计这几个晚上都没睡过觉,就抽烟了。   家里还是一片沉默,谁都没有松口的意思。周老太太和王凤英看周春来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对了,带着不满与戒备,就怕他忽然提出什么让她们接受不了的要求。   周春来依然沉默,吃过早饭忽然出门了。周晚晚看着四叔有些塌下来的腰背也沉默着。她知道,最后四叔还是娶了沈玉芬,而且就是在今年春天娶的。   至于怎么娶成的,周晚晚不知道,也没打算插手。五十斤小麦,这对她来说真的只是抬抬小拇指的事,可她不能再有所动作了,她最近做得已经够多了,万一因为这件事而给自己惹上麻烦,甚至连累哥哥们,她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要背着,除了哥哥们,对谁,她都打算袖手旁观。特别是周家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还为他们铤而走险?那绝不可能。   傍晚,周春来回来了,带回消息,沈家同意结婚,彩礼先欠着,今年秋天补上一百五十斤玉米,明、后两年补齐一百块钱彩礼。   周家一时又陷入一片沉默,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着这个条件背后的得失。周春来却坐不住了,他把周家众人一个一个地看了一遍,最后盯着周老太太哀求地叫了声:“娘!”这一声,包含了太深的哀求与疲惫,沉重得听了让人眼眶发酸。   周老太太屁股一调,转过身对着窗户,不看儿子。就是不要彩礼,周家也还得给他们家养个大活人呢!而且到秋还不是一样要粮要钱?   周春来又用血红的眼睛去看周老头,看了半天,周老头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烟袋锅子,没给小儿子任何回应。周春来抱着头蹲到了地上,无声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周家的家庭会议又一次无声地结束了。不过跟前几次不同,这次大家心知肚明,无声地做了决定。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生产队已经开始上工,虽然雪未化完,地里的农活还不能开工,但堆肥、修理农具、搓草绳做草帘、挑拣种子等一些零活还是得开始做了。这个时候妇女和拿三等工分的小孩子们是不用上工的,一来没那么多活,二来妇女们也要趁没大忙,把一家人一年的鞋袜准备出来。可周阳去上工了,他现在拿二等工分,如果认真来算,也是不用去的,可是为了不受周老太太的咒骂和王凤英的白眼,他还是跟着父亲去堆肥了。虽然比周阳大两岁的周军还是安稳地歇在家里,还是心安理得地拿着三等功分。   周晚晚在周阳去上工的早上心情很是低落了一阵,虽然她知道,大哥现在身上是暖和的,身体是强壮的,心情是愉悦的,可看着刚满十四岁的大哥跟一群青壮年劳力一样去干重体力活,她还是心疼得不行。其实周晚晚知道,大哥之所以这么积极地去干活,最主要的还是想早点能挣上一等工分,只有这样,他们兄妹在这个家里才能有一席之地,才能不时时被人欺负。正因为明白大哥的苦心,周晚晚才更难过。   周晨的心里也不舒服,他抱着妹妹沉默了很久,然后架着她的小胳膊把她举起来,“囡囡要快点长大呀!”   周晚晚也希望自己快点长大,比谁都迫切。哪怕能快点学会走路呢,也能多帮哥哥们一些,让他们少为她操心一些。所以她现在更努力地学走路了,而且还挺有进步,能自己走几步了。周晚晚觉得她的腿还是不够强壮,先天加后天的双重亏欠,让她无论怎么科学补养、积极锻炼,都达不到一个强壮小孩的标准。   正月的一天,周春发从大队拿回来一张印着“贫下中农是人民公社的当家人”的宣传画,下面印着1962年的月历。从此,周晚晚每天都会瞄两眼,周家没有任何钟表,当然也不会有日历这种没用的东西,他们过日子起床睡觉看的是太阳,种地干活看的是节气,日历这种东西真是没有用处的。   当时间进入三月份,农历壬寅年的正月也要过去了,而预示着农民忙碌的惊蛰也马上到来。   惊蛰惊雷起,农人闲转忙。前世周晚晚就看着大哥随着节气安排农务、生活,已经很习惯这些农谚了。过了惊蛰,大地雪也快化干净,就要准备整地备耕,二哥也要忙起来了。   没等惊蛰惊雷起,一个颇具震撼性的消息在村子里迅速传播起来——国家又要发救济粮了!据说是北边陵安县传过来的消息,谁谁谁的什么亲戚是哪里哪里的工作人员,内部消息,很准的。消息来源有好几个版本,却一点都不耽误大家对这个消息的笃信。   据说好几家都开始吃稠粥了,马上就要有粮食了,还省着干啥?吃!   周家也因为这个消息开始变得不平静。在周春来又一次提出结婚的要求后,周老太太把周春发派去了绥林县城,她要跟大女儿确认一下这个消息的可靠性,如果真的又要发救济粮了,那家里多一口人,就能多领一份。而且,沈玉芬嫁过来可是个好劳力,一年挣的工分也不少,如果今年年成好,到秋也能多分到不少粮食,说不定还能多分到点钱呢。再说,现在不给彩礼,等人都进了门,那给不给,给多少,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她还能再跑回去不成?再跑回去,那吃亏的可就不是自己家了!   这笔帐一算,周老太太对现在把媳妇取回来还是比较看好的。   周春发当天晚上就回来了。周红香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听说县里也传得挺凶,不过救济粮具体什么时候到还不清楚,所以周红香这次没跟着回来,说是要打听清楚了有了准信儿再回来。   有了这颗定心丸,周老太太拍板,农忙前把媳妇娶进来!   第二天,周老太太就颠着小脚行动了起来。先去请赵四奶,把周家的打算跟她说了一下,又送了二斤白面,请她从中多多周旋。   有了这二斤白面垫底,赵四奶的行动力惊人,当天就带回消息,沈家改主意了,先给三十斤白面才能结婚,到秋再给一百斤玉米,彩礼钱照旧。周老太太气个倒仰,说好了的怎么说变就变,你们沈家卖女儿还带就地起价的?赵四奶劝了又劝,人家沈家也是知道救济粮的事的,哪能就这么白白把一口人的粮食送出去?况且人家姑娘是出嫁,哪能一点彩礼都不收,那不成了倒贴?别人不得猜这姑娘怕是有什么毛病吧?咱娶了脸上也没光啊。   周老太太想了想,他们沈家能就地起价,她也可以坐地还钱嘛。于是周老太太胳膊一挥,十五斤白面,爱嫁不嫁!我还得替他们白养活一年闺女呢!   赵四奶踩着双半大小脚急匆匆地去五里外的大高屯找沈家商量去了。周老太太在家坐在炕头唾沫横飞地骂了一顿沈家,卖女儿也不看看行市,就你那闺女,还想卖个千金小姐的价?不嫁拉倒!我们周家拿的是大米白面,没你家还有别家,你就留着你那闺女在家饿死吧!   周晚晚自付对周老太太了解很深,但还是控制不住地震惊了。这么恶毒的话,是能说自己儿媳妇的吗?好吧,比这恶毒的话周老太太也是说过的,她震惊得真是没见识。可是,周老太太不是对沈玉芬印象不错吗?前一世,在四个儿媳妇当中,沈玉芬也是最受周老太太喜欢的。怎么这还没嫁过来就骂成这样?   沈家和周家的做法谁对谁错周晚晚不想评断,可对周家来说,这二三十斤面粉还是能拿得出的,虽然拿出来一家人的口粮就要紧张,可既然周老太太自己点头要娶了,怎么到谈条件的时候反应这么大呢?她偷偷给周红香拿去的面粉也得有三十斤了吧?怎么娶个儿媳妇就不行了呢?   周晚晚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出,在周老太太心里,自己生的女儿和别人生的女儿已经不是内外有别这么简单了,而是物种区别这种本质上的差距。她生的,必须是人上人——至少在周家所有人之上,是必须享福的;别人生的女儿,就天生是贱命,干活受苦的,敢享受一点,敢分去一点本该是她女儿享受的东西,那都是十恶不赦的!当然,这个别人,也包括她的儿媳妇,这个天生干活受苦的贱命,更包括她自己的孙女。   这是周老太太一生都让人无法理解的逻辑,她的女儿是凌驾于所有周家人之上的,包括周家的儿孙,可她却理所当然地把别人的女儿当脚底下的泥,包括她的儿媳和孙女。   赵四奶来回跑了几天,沈家和周家终于各让一步,周家出二十斤面粉,沈家又为女儿要了一套衣服,算是谈定了婚事。日子定得很近,就在春分过后的二月二十二,三个二,是成双成对的好日子。    第二十六章 筹备 更新时间2015-7-2 0:14:44 字数:3123  大日子敲定,两家开始商量细节了。问题接踵而来,周老太太和沈大娘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你来我往,差点跑断了赵四奶的腿。最后两家没办法一家出一斤面粉,才安抚住差点撂挑子不干的赵四奶。   首先周家答应给的新衣服变成了周娟的一件旧夹袄、周平的一条旧裤子,虽然都没有补丁,可都是旧得都有些褪色了,裤子还有些瘦,沈家说什么都不答应。周老太太就坐在炕头又把沈家的祖宗十八代翻出来骂了一顿,最后结论,爱结不结,要衣服就这两件旧的,不要就把闺女留家饿死吧!   其实这事还真不是周家故意要拿捏沈家,周家是真的拿不出一套新衣服来。布票虽然每年都发,可是村供销社已经两年没进布料了,乡供销社也没有,要买得碰运气,等。一来婚期将近,等是等不起的,二来,即使有布料周家也买不起,一尺最便宜的花布要两毛八分钱,一件上衣要七尺布,裤子五尺,一套衣服就得三块多钱。周家现在别说三块多钱,就是三毛也拿不出来。生产队已经三年没发过钱了,以前还可以卖个鸡蛋攒个几分几毛的买点盐、火柴之类的日用品,这两年鸡早吃光了,全家一年也见不到一分现钱,拿什么给新媳妇置办新衣服?   双方又僵持了起来,眼见婚期将近,周春来嘴上起了一圈燎泡,整个人散发着浓重的烟味儿,头发蓬乱油腻,眼睛血红失神,被他看一眼都让人脊梁发麻,就怕他一时控制不住做出点什么事来。   在周老太太又一次指天指地地破口大骂之后,周春来一言不发地收拾起被沈家退回来的两件旧衣服出门了。再回来时,他后面跟着满面春风的赵四奶,沈家收下衣服了,婚期照旧。   后来周家人才知道,是周春来找了沈玉芬,然后沈玉芬就做主收下了衣服,沈大娘在家拍着大腿哭了一大场,最后被大女儿不知道怎么劝服了,打叠起精神跟周老太太继续斗法。   接下来就是商量新房了。周家本来打算就让周春来夫妇住东屋外间的北炕。这在当时的东北农村是很普通的事,甚至还有的人家屋子窄,儿子结婚还和父母住一铺炕,中间拉个帘子或者放个柜子一隔就算保护隐私了,谁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但沈大娘不同意,凭什么四个儿子前三个都有一间房,到老四了就得跟两个老的挤一个屋子,不行!必须得给闺女争一间房!   沈大娘的态度异常坚决,周春来没办法,只能求三个哥哥。周春发是指望不上了,他家孩子多,又都大了,一铺北炕住着就显得挤了,而且王凤英凡事掐尖习惯了,怎么都不会退让的。   周春来把哀求的目光投向了周春喜和周春亮。周春亮抽着旱烟卷无论弟弟怎么看都不抬头,周春喜人老实脸皮又薄,最后扛不住周春来的目光,不顾李贵芝和周平红红的眼圈,点头答应了弟弟。   商定了新房,接下来就是一些小细节了。压轿的童男定谁,给多少喜钱,送亲的人数,坐床的童男童女,给亲戚报信,等等。   在周家忙碌地准备周春来的婚礼的时候,节气上也迎来了春分。惊蛰乌鸦叫,春分地皮干,一个冬天储存的大雪都已化尽,雪水无声地滋润着干涸了三年的土地,孕育着农人一年的期待。   几天干燥的春风一吹,前几天还撑不住脚的田地已经可以耕作。太阳升起的时间越来越早,春争日,夏争时,夜短日常的天时催促着世代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的人们抓紧农时。生产队已经正式上工,老队长站在生产队的大院子里,披着他那件老棉袄叉着腰吼了一大通,中心只有一件事,人民公社靠人民,大家打起精神大干一场的机会来了!   春分前的一周左右,周晚晚已经会走了。这个会走是真的自己走,不用扶着墙,不是走几步就腿一软坐个屁墩,而是可以一直运用自如地迈着自己的小腿儿在屋子里随意走去哪里。   这对周晚晚的意义绝不亚于人类迈上月球的第一步,她兴奋地在哥哥们放工回来后第一时间跟他们分享自己的喜悦之情,可是由于刹车系统运作还不太成熟,被地上的一只鞋绊了个大马趴……   这个让她在以后的一生中想起来就想挠墙的大马趴,直接导致哥哥们对她自己走路的不信任,直到她都上学了,走到哪里还都是尽量背着或者抱着她,足以见得她当时的这个跟头摔得有多惨烈,多丢人……   在周晚晚终于靠着自己的小短腿走出周家屋门的时候,远处枯死一半的老柳树已经可以看见淡淡的绿意,后园门旁边大杨树的枝条上叶芽的包包也饱满地挂上了枝头,过不了几天,就会冒出嫩绿清新的嫩杨叶了。   村外的田地上,各个生产队都开始春耕整地,家里的前后园子也要翻一遍准备种菜了。周霞和周玲拿着一把折了一半的废铁锹轮流翻着园子,周霞穿着她姐小时候穿的一件小夹袄,周霞还是冬天的旧棉袄,一边的袖子烧火时烧了两个洞,露出烧成黑色的棉花。   周晚晚兄妹三人已经换上了毛衣毛裤,周霞也有,不过看样子,她的毛衣毛裤也被周老太太送给钱燕了。自从上次周晨让周霞回西屋住被她告密后,兄妹三人中对周霞最为关注的周阳也不那么热情了,几个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基本是没什么交流的。   过年时周霞的新衣服被拿走后,周晚晚仔细观察过周霞一段时间。她好像也是伤心的,但一点都没耽误她对周老太太母女的热情,更没如周晚晚所愿,唤起她对母亲的孺慕之情和对同胞兄妹的亲情。周霞面对两个哥哥时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对周晚晚这个妹妹,多数时候是仇视地瞪一眼,偶尔路过她身边,会顺手推她一下,还在练习走路的周晚晚每次都被她推个跟头,好在都不太疼,周晚晚也就不跟她计较了。   周晚晚有时候就想,如果周霞此生对他们兄妹三人所做的只是冷淡,或者偶尔推她一下,那么她就什么都不跟她计较了,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吧,为了大哥和二哥能安心,她可以忘记前世周霞所做的一切事情,做个彼此陌路的姐妹。但如果周霞还如前世一般,那就别怪她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虽然天气转暖,到了换季的时候,但很多人还是穿着冬天的老棉袄。周晚晚很清楚地记得,直到她都上大学了,村里一些人还是一年两套衣服,一套棉衣从冬穿到春,一套单衣从夏穿到秋。但这些人要么是家里穷得粮食只够吃半年一尺布都买不起,要么是没有女人做针线,只能对付着穿。可周富和周军兄弟也没有换季的衣服就让周晚晚不理解了。   前世,周晚晚有记忆起就记得周军一直都是这样,春天穿着穿了一冬天的老棉袄,露着棉花,衣襟和袖口沾着黑黑的一层黏糊糊的东西,散发着说不清的味道。后来他一只手废掉了,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娶不上媳妇了,变得更邋遢了。   可现在周军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家里有母亲,有二十多岁的姐姐,怎么还是这样邋遢呢?甚至周富也是如此,一件棉袄就这样光秃秃脏兮兮地穿着,让本来就因为沉默寡言而显得比同龄人成熟的他更显老气,再加上一条走路不利索的腿,怪不得后来娶不到媳妇只能用周平换亲。   王凤英和周娟母女却把自己打扮得干净利落,虽然没有新衣,夹袄外面的罩衫总是洗得干干净净,补丁也补得针脚平整,周晚晚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们怎么就能放任周富兄弟俩就这么出现在人前。   春分过后,马上就是农历二月二十二了,周春喜一家在一个傍晚搬到了东屋外间的北炕。西屋外间正式成了周春来的新房。   说是新房,其实也没什么布置的。只把房间好好打扫了一遍,家具是没有的,请木匠打家具时间上来不及,家里也没有粮食给木匠吃,更没有钱付工钱。周春来只能在墙上钉了几个木架子,准备放两个人的衣服和零碎东西。甚至一副新铺盖都做不起,两个人的旧铺盖放一起,就算结婚了。   看了布置完的新房,周老太太对沈家又是一顿骂。三个儿媳妇娶进来,陪嫁最少的李贵芝还是有一床新铺盖两口木箱子的。沈玉芬家竟然什么都不陪送,还讹去她二十斤白面一套衣服,这卖女儿卖得真是不要脸至极!   至于自己一分彩礼没出,自己家一件新东西都没给小夫妻添置,周老太太是不会想得到的,她的世界里,对家里的儿子、亲家,只有别人对不起自己,只有别人为自己做贡献,从不会想到还有两好合一好、礼尚往来这回事的。   无论两家有多少争吵和不满意,周春来和沈玉芬的婚礼还是如期举行了。   农历壬寅年,二月二十二,公历1962年3月27,一大早,周家全家都没去上工,打扫好房子,烧上热水,开门迎客,举行婚礼。    第二十七章 婚礼 更新时间2015-7-3 13:21:22 字数:3036  按习俗,乡村娶媳妇怎么样都要招待一席酒菜的,但在这样的时候,谁家有余粮来做酒席呢。况且,来道贺的也拿不出礼金,乡村人实在,顾点脸面的人没拿礼金断不会坐下白吃人家一顿酒席的。所以,大灾这几年,三家屯这一带少有的几次婚礼都是不办酒席的,亲戚乡邻来贺个喜,喝一碗水,举行一个革命化的结婚仪式,就算是礼成了。   一大早,第一个来的亲戚是周老太太的娘家兄弟,赵宝根。周老太太闺名赵满桌,是赵家的第四个女儿,前面三个姐姐分别叫招弟、领弟、改子,到周老太太这,第四个闺女,可以坐满一张桌子了,就叫满桌,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叫盼儿。   周晚晚一直觉得周老太太对除了她两个女儿以外的所有女人都带着轻视,根源就在这里。赵家对儿子的盼望太强烈了,导致潜意识里对女儿的轻视,周老太太从小接触的就是这些,让她觉得女人低人一等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她欺负家里所有的女人;同时,她又最能体会女人被歧视的苦,所以对自己的女儿加倍爱护,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自己的女儿被欺负、被歧视。   赵宝根五十岁了,拿着四姐给的地瓜干旁若无人地啃了起来,完全无视来看热闹的几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子的口水。周老太太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问起其他几个姐妹,知道要么因为路远,要么因为农忙不能来,只是撇了撇嘴,丝毫没放在心上。来了也是空手来,还得招待一顿饭,不来更好。   周家三个媳妇的娘家也都没有来人,王凤英的娘家穷得全家人都没一件能见人的衣服,铁匠炉虽然离三家屯不远,可来了也不管饭,饿着肚子一来一回实在是不划算,就不来了。李贵芝的娘家很远,在离杨树沟乡还有三十里的东风乡,据说也很穷,更不能来。老三媳妇李秀华的娘家倒是不远,就在离三家屯不到五里的宋屯,可李秀华已经没了,当时李秀华的娘家人还来周家闹了一场,弄得关系很僵,至今都没来看过李秀华留下的四个孩子一次。这次周春来结婚,周老太太做主,不给他们送信儿,就当没这门亲戚了。   太阳露头的时候,周老头的一个拜把子兄弟宋石头带着儿子来了,带了半斤白酒当贺礼。这可是一份大礼!这样的时候,谁家能有余钱买酒呢,也没门路买呀。村里的供销社早就脱销了,乡里的供销社也得跟售货员关系好才能买到,散装白酒六毛钱一斤,那可是将近四斤好白面的价钱!要不是宋石头的儿子在城里上班,吃供应粮,怎么买得起哟!一时间,宋石头在村里人眼里成了大人物,比来主持婚礼的老队长还要被高看一眼。   宋石头和他儿子受到了贵宾级别的待遇,被让到东屋炕头,和老队长坐一起。周老头小时候从关内逃荒来到东北,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籍贯和家人了,孤身一人给地主扛长活,后来认识了宋石头,拜了把子,这些年就当一门亲戚走动着。   人还没来几个的时候,周晚晚被周晨抱着出去瞧了一圈就回西屋了。然后周晨和周阳被指派去邻居家借桌凳,周晚晚就被二哥栓西屋炕上了。是的,她又被栓上了。   自从那个倒霉的大马趴,两个哥哥对周晚晚的行走能力一直持怀疑态度,又目睹了一次她自己从炕上下地,小短腿够不着地面又摔了一次的恐怖事件后,她的行动范围就被彻底限制在两人眼皮底下了。只要两人在家,必然是留一个看着妹妹的,他们却不知道,在他们去干活的时候,周晚晚已经把整个周家探索一遍了,别说自己下地,她甚至都能帮周红英干一些拿鞋子、递东西之类的小活计了。   不过今天周晚晚一点都不介意被栓起来。刚刚出去走了一圈,她的小脸就被捏红了,现在外面那么多人,出去就是找虐啊,还是好好听话,藏屋里吧。   眼看着太阳红红地升了起来,周春来在本村几个处得不错的小伙子的簇拥下,推着一辆小独轮车出门迎新娘子了。前几年,村里人娶媳妇还是能跟队里借两头牲口拉着车去接亲的,这两年牲口相继饿死病死,剩下的几头走路都打晃,哪能拉车。所以只能推一辆独轮车去接亲了——总不能让新娘子自己走来吧。   大高屯离三家屯五里路,几个大小伙子半个小时用不上就能走到,所以回来得也快。独轮车推着沈玉芬,后面跟着大高屯作为送亲的娘家人的几个媳妇和年轻姑娘。没有鞭炮,没有迎亲的唢呐,甚至大门口都没有一张红喜字,婚礼就这样开始了。   沈玉芬穿着周家送去的一套半旧的不太合身的衣服,梳着两条枯黄的辫子,新社会了,也不兴红盖头,举行仪式时她就低着头跟周春来站在一起。沈玉芬旁边站着一个小男孩,是她最小的弟弟,十三岁,干瘦矮小,看着还没有周晨高,狼吞虎咽地啃着一个黑面馒头,那是周家给压轿的童男的礼金。   先是老队长讲话,大概意思就是一对新人在共同的革命目标下走到一起,以后要努力劳动、积极投身到人民公社的革命建设当中去,争典型、做先进,做社会主义的好青年。然后向主席像三鞠躬,就算礼成了。   新人礼成,来贺喜的亲友和村里人陆续都走了,大高屯送亲的娘家人也走了。下午还得上工呢,耽误一上午就是耽误四五个工分,下午可是不能再耽误了。   沈玉芬被带进新房,坐在了铺着被子的炕上,叫坐福。本来是要有一个童男一个童女陪着坐的,可是观礼的人都走了,也没了压床的小孩,周家只好让周玲和周晨在新房的炕上坐一会儿意思一下,算是全了礼。   沈玉芬就这样成了周家的四儿媳妇,第二天一早就开始刷锅做饭,吃过早饭就跟着两个嫂子上工去了。   周家的日子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媳妇有什么太大改变。估计最不舒心的就是王凤英了,她不能再把所有的家务活推给李贵芝了,自从沈玉芬嫁过来,周老太太就宣布要三个媳妇轮流做饭、做家务,王凤英的好日子也过到头了。   其实李贵芝的日子也不好过,搬到东屋,每天在周老太太的眼皮底下,时时刻刻都战战兢兢,对他们母女来说真的是一种巨大的折磨。特别是晚上,周兰饿得直哭,哭得周红英睡不着发脾气,吓得她几乎要捂住女儿的嘴。   春耕整地完成,麦子也播下地里去了。三家屯迎来了今年春天的第一场春雨。细细密密的春雨滋润了全村人的希望,持续了三年的大旱终于过去,春播后这场雨至少保证了今年小麦一半的收成,许多老人站在雨中老泪纵横,老天爷开恩了呀……   春雨过后,大地本应一片生机。这个时候,柳树应该抽出了嫩芽,杨树的叶子一夜之间长成小孩的半个巴掌大,田边地头远远望去,也应该是一片青草的嫩绿。   可今年的春天却与以往不同。三家屯的这个早春很难见到成片的绿色。村里所有的树,都在那三年的大旱中被扒去树皮,今年春天没有一棵存活。据说,因为同样的原因,离村十里的小寒山,除了不能吃的松树,今年春天也很少有活着的大树。就是地上的草,在经过三年地毯式的的挖草根撸草籽之后,也几乎没有成片长起来的。   空气中是湿润的水汽和清新的泥土的气息,放眼望去,整个三家屯和屯外的田野大地,一片亮油油的黑土地,却没有了以往春日的杨柳依依,青翠欲滴……   即使如此,春天的到来还是给农家的饮食带来了变化。   大地一片生机,家里的存粮却在一点一点地减少,即使各种迹象都表明,今年会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但在粮食没收到自己的手里之前,谁都不能放松。况且,现实也不允许人们放松,年前发的那点救济粮早就捉襟见肘,好容易大地回春,人们**地扑向每一片看得见的绿色,所有无毒的植物都成了能入口的吃食,趁现在有吃的,就得赶紧吃进嘴里去。   周家这些天最常吃的是草叶子糊糊,周晚晚有幸在重生以来第一次坐上周家饭桌就尝到了它的味道。   周晚晚已经一岁多了,按理早应该能吃饭了。可周家除了两个哥哥没人关心她吃什么,估计她这么长时间没上饭桌也没在人前吃任何东西都没人注意。而周阳和周晨兄弟只是两个小男孩,他们并不知道还有给小孩子增加辅食这回事,他们觉得妹妹每天喝麦乳精就够了,还有什么比麦乳精更好的东西呢。所以,周晚晚每天的正餐其实都是在空间吃的,然后把二哥喂的三顿麦乳精当点心吃。    第二十八章 春来 更新时间2015-7-3 20:17:00 字数:3138  三月末的一天,她的麦乳精终于告罄,没有办法的周晨只能把她带上了周家的饭桌。   周家当天晚饭吃的就是草叶子糊糊,因为周春来结婚用了周家大半粮食,周家的伙食标准又一次降了下来,糊糊做得很稀,搀着的草叶虽然还算嫩,可还是难以入口。周晚晚被周晨喂下第一口的时候没有心理准备,直接呛了出来。   真的是没有心理准备,周晚晚没想到这个饭是这样难吃。苦涩的草叶,带皮磨的高粱面,又苦又涩还扎嘴,她吃惯了空间美食的味蕾一时间实在是受不了。   “不能吃就别上桌子!”周老太太在周晨把周晚晚抱上桌以后就撂着脸子,可是看周晚晚规规矩矩地坐着,实在找不出茬来,才没出声,现在终于找到理由把她撵下去了。“她能吃个啥?白抱上来分我半碗粮食。”   “奶,我抱囡囡回西屋吃。”周晨抱起周晚晚,把他们兄妹的糊糊折到一个碗里,准备回西屋。周阳过来帮他端着,又拿起自己的碗,也回西屋吃去了。   拿着自己的碗喂周兰吃饭的李贵芝看着兄妹三人的背影欲言又止。这些日子,周兰都是吃她碗里的糊糊,她也想给周兰要一份糊糊,可又怕周老太太骂,今天周晚晚坐在了桌上,分到了少半碗糊糊。她就想,都是一样大的孩子,周兰也应该有,可周老太太没看见他们母女一样,她想要又不敢说,鼓了几次劲儿,都在最后关头放弃了。   李贵芝看了一眼炕上沉默地吃饭的周春喜,希望他能替小女儿说句话,她已经在丈夫面前说过好几次这件事了。周春喜看着周老太太阴沉的脸色,轻轻地冲李贵芝摇头。李贵芝红着眼圈低下了头,挑着糊糊里的粮食喂周兰,都是一样大的孩子,她的女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周晚晚在勉强吃了几口草叶子糊糊之后就说什么都不肯再吃了。正好她最近在准备把自己弄得黑瘦一点,这正是个机会。她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一些,周晚晚怕再招摇下去会惹什么麻烦,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   可是两个哥哥可不这么认为,他们看着不肯吃饭的周晚晚,急得六神无主。一向沉稳的周阳在地上直转圈,周晨抱着妹妹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自从去年冬天妹妹被捡回来以后,越长越好,聪明漂亮健康活泼,现在麦乳精没了,妹妹又吃不惯家里的饭,肯定又要被饿瘦了,说不定还得生病,像去年冬天一样,慢慢地没精神,最后只剩下一口气在那吊着……   “要不我再去找找队长,看能不能先给咱点粮食,囡囡吃不了多少……”周阳很犹豫地说,为了自己,他是怎么都不会去求人的,更别说去要东西,可是妹妹不行,他不能看着好容易养这么好的妹妹受苦。“实在不行,再去找找沈首长,咱不要,咱借,到秋加利息还上……”   “沈首长也不总在村里,听说过完年就回县里了,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呢。”周晨也没反对哥哥去求人,哥哥不去,他也会去的,说什么也不能饿着妹妹,欠下的人情他们兄弟以后一定会加倍还,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饿着妹妹。   “先跟奶说说,给囡囡单煮点麦子面糊糊吧,这草叶子的高粱面糊糊咱吃着都得抻着脖子硬吞,她那么小,咋咽得下去。”周阳又提议。   “奶不会答应的。”周晨很肯定地告诉哥哥,“去说了除了挨一顿骂,啥事都顶不了。咱的黄豆还有一点,咱俩别吃了,以后每天嚼黄豆喂囡囡,过些天再暖和点,去大泡子里找找看有没有小鱼,给囡囡煮鱼汤喝,再看看有没有鸟蛋啥地,囡囡人小,吃不了多少,咱俩这么大人了,咋地都能把她养活了。”   “那就先这么办,”周阳也很同意,“实在没办法了,我就去求人,咋地也不能让囡囡饿着,你看六丫那个可怜样,看了就心酸。”   “她可怜,她就可怜在有个脑子糊涂的妈!”周晨对哥哥的话很不以为然,顺便告诫她,“你可别管他们的闲事,她有爹有妈,咋地都比咱囡囡有人疼,用不着咱们操心。”   “我知道,”周阳痛快地答应,“我就是想说,咋地也不能让咱囡囡到那地步。”   ……   听了哥哥们的谈话,周晚晚更内疚了。   她以前知道周家的伙食不好,知道那菜叶子粥一定不好吃,可从没想到,会难吃到这种程度。她对不起哥哥们那么无私地付出,她应该早点拿出粮食,应该多拿出粮食来,不应该为了怕自己暴露,就让哥哥们吃了那么久这种东西。   当天晚上,周晚晚被哥哥们哺喂了一把黄豆,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的周晚晚毫无心理障碍地吃了。她知道,她不吃,哥哥们得急坏了,觉都睡不着。躺在二哥怀里,周晚晚暗暗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让哥哥们受苦了,以后无论多难,她都不能再让哥哥们挨饿了。   第二天,周晚晚趁人不备,在周家的柴草垛周围绕了一圈。   晚上周老太太抱柴火的时候,发现柴草垛下面的一个塌陷的耗子洞,洞里满满的小麦。   周老太太高兴疯了,哆嗦着腿把周家几个儿子叫去,又派几个孙子在前后门把风,把洞里的粮食起了出来。一个大耗子洞,起了搀着少量玉米的小麦有五六十斤,还有一筐保存得特别好的大土豆。   周家人看着这堆东西,都相信了这是祖宗显灵、黄大仙保佑着他们了。   又过了两天,周老太太在仓房后面几个大木头墩子挡着的一块荒地上,发现了一大片长得水水灵灵的荠菜,长得密密麻麻,棵棵壮实,都挖出来得有好几筐。   有了这些,周家得伙食虽然还是糊糊,却是小麦面加荠菜的糊糊了,偶尔还能放几块土豆。周晚晚每顿都跟着吃几口,唯一的调料就是盐,还是难吃,但不至于喷出来了。   因为这些粮食,周春来夫妇受的白眼都少了很多。原来娶沈玉芬就是为了多领一份救济粮,可他们结婚后,救济粮就没消息了,到最后大家都知道不用指望了,也就不盼了。可周家一大家子,特别是周老太太却气愤难平,这个假消息让她损失太大了,要不是知道周春来夫妇没那个能力散布这样的消息,她甚至都要怀疑这是他们故意骗她用来结婚的手段了。可即使知道周春来夫妇无辜,也不能阻止周老太太迁怒他们。粮食就损失在他们身上,这是事实吧?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谩骂、迁怒、刁难,这些你们就默默受着吧。   直到发现了耗子洞的粮食和周家犄角旮旯不时出现的野菜,周老太太的情绪才好点,黄大仙保佑着周家呢,连周春来夫妇这俩败家玩意儿看着都不那么可恶了。   有了吃的,周老太太当然不会忘记周红香。周春喜又一次被打发去了县城,新磨的面粉送去十斤,荠菜起大早趁新鲜挖了一大筐,又拿了几个土豆。周家人看着为数不多的食物被分走那么多,都没说话,可眼神却是不满意的。周老太太哪里管的了他们满不满意,自己女儿和外孙吃着了才是最主要的。   周红香在周春来结婚的时候没有回来,说是县医院有个临时工的岗位,她要在那边看着,争取能上岗。做上了临时工,以后万一有正式工的编制,争取上的可能就大了,那可就能吃上供应粮了。这么大的事,当然比周春来结婚重要,周老太太必定是全力支持大女儿的。这次让周春喜去县城,送东西是一件事,另一件事就是看看,周红香当上那个临时工没有。   周晚晚也知道,她拿出什么都是会被分去一部分给周红香的,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不能因为这样的理由就看着哥哥们挨饿。但是,她也明白,不能一次拿出太多,一是不安全,二是拿得越多,分出去的就越多。她打算细水长流,慢慢来,能保证哥哥们不再吃那么难吃的东西就可以了,然后她可以给哥哥们加小灶嘛。   不过这个开小灶更得谨慎,得看时机,还得配合环境。不过没关系,她慢慢琢磨着,总有机会的。   清明过后,天气彻底暖和了,吹在脸上的风都润润的,野地里的草不那么稀稀拉拉可怜巴巴地,慢慢地也长起来了,正是挖野菜的季节。不过经过人们三年的搜刮,野地里的草都连不成片,更别说野菜了,找一上午能找到个十棵八棵就算运气好了。可即使这样,也不能打消小孩子们挖野菜的热情,在屋子里憋了一个冬天,出来在田间地头、荒坡小沟跑跑也是好的。   周玲和周霞终于把家里那一亩多的菜园子翻好了,每天做完家务,就拿个小筐和一把小木头铲子去挖野菜。所有的铁器当年都拿去炼钢铁了,现在孩子们去挖野菜没有小刀可以拿,都用的是木头铲子。   周晚晚也想出去走走,后来想想还是作罢。跟他俩走太不安全了,万一被扔在哪个沟沟坎坎里,或者直接把她推哪个泡子里都有可能。所以,周晚晚很乖地留在家里看周老太太种菜。    第二十九章 赵小三儿 更新时间2015-7-4 22:24:49 字数:3020  周家前后园子加起来得有一亩多地,好好规划一下,能解决很大的问题。一家人早商量过了,还是一大半种土豆,这个可以当粮食,也可以当菜,还好保存,一定得多种。而且土豆收回来,还可以接茬种一季白菜,不瞎地。剩下的地种常见的蔬菜,大葱、茄子、豆角、黄瓜、西红柿、辣椒等,再留几条垅种旱烟,家里周老头和四个儿子都抽旱烟,少了可不行。对了,还得给周红英种一垅菇娘。   周老爷子带着几个儿子趁放工那一会儿的天光,几天就把园子的地整平,撒上粪,修好垅,剩下的就是周老太太带着几个小的在家种了。   周老太太先带着周红英、周霞、周玲三个把土豆种上了,剩下的活不多,还都是精细活,小孩子手上不知道轻重,万一种瞎了耽误的可是全家人一年的菜,所以只能周老太太亲自来了。   周晚晚就蹲在旁边看周老太太种菜,偶尔还能递给她个菜籽什么的,也算有眼力见了,所以周老太太破天荒地没骂人。当然也一如既往地不搭理她。周晚晚觉得这样就行,咱谁也别搭理谁,平安过了这四五年,以后就各过各的日子,说不定到时候见面还可以打个招呼呢。   这天周老太太种的是辣椒,因为种子是跟人要的,很少,所以点种时特别细心。周晚晚正在心里默数她走了几步,点了多少种子,当街由远及近传来一个外乡人的吆喝声,听了好几遍,才听明白,是“卖小鸡仔”。   周老太太赶忙从园子里出来,往当街去。周晚晚很奇怪,周老太太一分钱没有,拿什么买小鸡仔?跟着到了大门口,伸着脑袋往当街看。卖鸡仔的已经把手推车停在了隔壁薛老五家门前,薛老五媳妇和她家前院的张三脖子的娘正在手推车里挑鸡仔。   那手推车周围围了一圈席子,周晚晚看不见里面,但是能听见小鸡仔叽叽叽娇嫩的叫声。   一会儿,周围几家留在家里的妇女或者老人都出来了,大多数都挑了鸡仔回去,周晚晚看了半天,他们好像都没给钱。卖鸡仔的也只是记账,谁家几只,然后就让人把鸡仔拿走了。   几个邻居一边挑鸡仔一边说说笑笑,几家小一些的孩子也围着手推车转来转去地伸着脖子看,或者相互间打打闹闹,气氛很热闹。   薛老五媳妇挑好了鸡仔,对卖鸡仔的外乡人报数,“张翠兰,十只。”   那个外乡人长了一张笑面,笑眯眯地看着薛老五媳妇不说话。旁边的赵五婶扯着大嗓门嘎嘎地笑,“谁知道你张翠兰是谁呀?你得报你男人的名!她男人大名叫薛庆树,我们屯子都叫他薛老五。”后面一句是对外乡人说的。   外乡人从耳朵上取下铅笔,在自己的小本子子上写写画画了一通,然后对几个人腼腆地笑,“嫂子大姐们的名,啥兰啥花地,俺也不敢满屯子叫,怕挨揍哩。”   买鸡仔的几个人哄堂大笑,周晚晚也跟着笑。这可不是夸张,东北男人脾气火爆,听有人满大街地叫自己老婆的名字还真可能不问三七二十一地老拳相向。   “你是周老奶家的孩子?”周晚晚正看得起劲儿,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周晚晚抬头,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好奇地望着她。小男孩长得瘦瘦的,眼睛却黑亮清澈,有点像电影里的小萝卜头。   周晚晚努力辨认了一下,想从他的轮廓认出这小孩长大了会是谁。可惜她前世基本不出门,长大以后除了上学也不太跟村子里的人接触,怎么都认不出这个看起来挺和善的小男孩是谁。   小男孩看着这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小姑娘眨着黑幽幽的大眼睛,歪着头看着他,一头软乎乎的小卷毛随着她歪头的动作微微地翘起来一撮,忍不住伸出手,在她嫩乎乎的小脸蛋上摸了一下。   周晚晚一愣,继而大怒。这个小屁孩儿,谁让你捏我了!   可惜她长了软乎乎的一张小脸,瞪起眼睛也没有一点威慑力,反而让人觉得甜丝丝地想接着捏捏或者亲亲她。   小男孩见了她这幅样子,又伸手去捏周晚晚的脸。周晚晚一看赶紧躲开,可惜她现在不止刹车系统不好,启动也不及时,本来想转身跑开,转身是做到了,腿却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就扑通一声摔了个很扭曲的大马趴。   周晚晚气得想捶地。这个行动跟不上思维的情况什么时候能好啊!她什么时候能真的长大呀……   小男孩赶紧过来把周晚晚抱起来,连拖带抱地拖出了周家大门。周晚晚一直在挣扎,她不出去,出去了就会被捏,被亲,被揉小卷毛,她不出去啊!!   可惜小男孩听不到周晚晚的心声,瘦得皮包骨头了,还能把胖嘟嘟的周晚晚给拖出去,小猫叼着大老鼠一样一直拖到卖小鸡仔的推车旁,还不肯撒手,抱着去问他娘,“娘,她是周老奶家的小孩吗?”   赵五婶看着儿子拖着一个年画上仙童一样漂亮的小娃娃过来,赶紧把已经被拖得小脸通红的孩子接过来,她儿子还不愿意撒手,被她拍了一下,吓唬他:“再不松手抱坏了!”这小子才不情不愿地松手。   周晚晚好容易逃出小男孩的魔掌,就落入了一群女人中间。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今天脱身不易了啊……   果然,随着赵五婶一声“小三儿!你从哪抱来的孩子”,周晚晚的小脸、小手,特别是那一头小卷毛同时被好几双粗糙的大手揉捏、摩挲,她瞬间就给捏出了生理性的眼泪,可惜这群大婶太彪悍,看见眼泪汪汪的小娃娃,不但不住手,反而打了激素一样,下手更重。   等弄清楚这孩子不是赵小三儿哪里偷来的,就是周家老三的小女儿时,周围几家邻居都开始感叹,“这孩子养得这个好啊!”   “这个俊儿,像老三媳妇了!”   “哎呦!看这一头小卷毛,咋这么招人爱!”   ……   周晚晚一直躲,怎么也躲不开,恨死那个把她拖过来的小屁孩儿了。找了一圈,那小屁孩儿也在人群外面着急呢,几次想钻进来,都被挤出去,急得直跳脚。   赵小三儿,周晚晚想起来他是谁了。说起来这孩子后来在村子里还非常有名,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个学霸。他是恢复高考以后全村,不,应该是全县第一个大学生。周晚晚清楚地记得,他是78年考上的大学,上的是省城一所化工学院,后来据说出国了。   这个未来的著名化学家现在还是个讨厌的小屁孩儿,在几个大婶屁股后面跑来跑去,终于找到机会钻进人群,小屁孩儿一嗓子石破天惊,“娘!她就是被扔到南山上去的那个周三叔家的小孩吗?他们家不要我们要吧!给我当妹妹!”   赵五婶一巴掌拍过去,啪一声,周晚晚都替这小家伙疼,“这孩子瞎说啥呢!”   赵五婶有些尴尬,估计背后说了不少周家的事。周老太太一听,脸也阴沉了下来,看周晚晚的眼神也冷冷的。   “娘!我们要吧!你不用给我生妹妹了,这个就行,我就要一个这样的。”赵小三儿可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说得理直气壮。   “哎呦!小三儿还挺会挑,你就要一个这样的,我们也想要呢,你看咋整?”薛老五媳妇逗他,也是转移话题,为赵五婶解围。   “我先看见的,就是我的!”赵小三儿一把抱住被揉得小卷毛乱蓬蓬脸蛋儿红红的周晚晚,大声宣布。勒得周晚晚直翻白眼,小屁孩儿你以为你在山里捡蘑菇呐,你看见了就是你的!?   “人家的孩子,啥是你的?”赵五婶看儿子认真起来了,赶紧给他讲道理,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倔起来可不好整。   “他们家都不要了,都扔了,干啥不能给咱家?”赵小三儿还是不撒手,认准了检孩子跟捡蘑菇一样,看见了就是自己的,可以搬家里去。   赵五婶有些尴尬地看着周老太太笑了笑,说了几句客气话,一手拎着儿子的后脖领子,一手提着小鸡仔回家了。赵小三一路跟他娘又哭又叫,娘俩都已经从后门进院子了,还能听见他闹腾的声音。   买鸡仔的几个人也有些尴尬,毕竟被孩子当面揭穿自己背后说人家私事不太好,虽然没揭穿他们,但他们背后家长里短地也说了不少。乡村人朴实,心里有点事脸上就挂着了,说了几句客气话就都回家了。   周老太太瞪了一眼周晚晚,也揪着她的后脖领子把她拎回去了。估计要不是怕她再站在当街给自己惹闲话,理都不会理她。   自此以后周晚晚更不敢出门了。在她把自己变成一个看着普通的不那么扎眼的农村小女孩之前,她还是在家好好待着吧。   可在无意间听到哥哥们的谈话以后,她彻底地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第三十章 决定 更新时间2015-7-6 11:10:31 字数:2958  那天晚上,周晚晚正用意识在空间里给哥哥们配能量补充剂,她希望能制作出一批既能补充身体所需的能量,又能预防过度疲劳对身体造成伤害的药剂。   今年的春耕,整个生产队只剩下一头骡子、两头牛和两匹马,还是去年冬天饿得倒台子得靠人抬的那几头,今年春天它们能自己站起来吃草就算不错了,根本指望不上它们干重活,甚至一些拉东西的轻活都干不了。   全队的力气活都靠人力,周阳整个春耕期间一直在干犁地、拉土这样的重活,每天晚上的呼噜打得震天响,肩膀上红肿的痕迹今天消下去明天一定又添上新的,从没断过。   周晨每天挖沟、抬土、刨坑、修垅,干的也都是力气活。虽然两人都吃了高剂量的能量补充剂,身体还支持得住,但疲劳却是消除不了的。周晚晚想了很多办法,趁他们睡觉的时候擦缓解肌肉疼痛的药膏,或者给他们的身体补充更多东西,虽然能保证他们的身体一直处于健康状态,但疲劳却是避免不了的。   正当周晚晚为这件事在空间里愁眉不展的时候,她听到了两个哥哥的谈话。   “咱囡囡越长越俊儿了!”周阳的声音。   “那是!我就没见过比咱囡囡好看的小孩儿!”周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得意。“你看她的小眼毛,像两把小扇子。”   “小脸儿也好看,咋长得这么白白嫩嫩地呢,越看越稀罕人儿。”   ……   周晚晚在空间里一边听,一边笑。这是两个傻哥哥基本每天都要来一次的例行谈话,主题就是看自己家妹妹多好,聪明漂亮贴心懂事,反正咋看咋顺眼,谁家的孩子都比不上。   周晚晚一边笑一边做自己手里的事,等她把注意力再次转移到哥哥们的谈话上时,他们已经换了话题。   “……要是真能长出苇子,今年端午,我想去剪点苇叶卖,多少能挣点现钱,给囡囡买块花布,她长这么大还没穿过新衣裳呢。”周阳的声音稳稳地说道。   “我也去。要是剩了钱,再给囡囡买条发带,红色的,像纱的那种,给她扎小辫子,一定好看。”周晨也附和着。   “是啊,咱囡囡长这么好看,得给她穿得漂漂亮亮地,让别人看看,咱囡囡没妈,也不比谁差。”周阳的声音有点哽咽。   “比谁差了?比谁都强!”周晨有点激动,“咱囡囡又漂亮又聪明,还知道心疼人,比谁家的孩子都强!长大了,谁都比不上。”   ……   周晚晚听着哥哥们的谈话,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的大哥一直都是这样,前世今生,尽自己一切的力量想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的孩子,不让任何人看轻了她……   前世,周晚晚十三岁那年夏天,生产队趁着收了麦子又没到秋忙的时候,组织队里的青壮年劳力去城里给人拉砖,想挣点现钱添置一些农具。周阳也去了,拉砖的活非常累,据一起去的人说,每天早上六点到晚上八点,要不停地拉着满满一平板车的砖爬一个很陡的土坡。   那次是给城里的自来水公司修水塔,水塔建在一个高坡上,路又不好,只能靠人力。人家建筑公司的人不肯吃这个苦,才承包给了农村人。   那时候大哥的腿已经很不好了,有时候觉都睡不好,经常半夜疼醒,但他还是跟其他人一样干活,没被拉下一趟。放工后,所有人都累得睡死在板铺上,大哥却不肯休息。他去菜市场帮蔬菜公司扛菜,每天凌晨三点到五点,扛两个小时的菜。那些菜一个大包近二百斤,大哥得把一大包的菜从车上扛到三四百米以外的菜市场里,扛一小时三毛钱。大哥就这样日夜辛劳地干了三十多天,回来的时候一条腿已经迈不动,只能拖着走了。   他没舍得花一毛钱为自己买点止痛片,却把自己每天扛大包挣的二十多块钱给周晚晚买了一套的确良衣服。后来周晚晚才知道,那是大哥扛菜的时候无意中听到蔬菜公司的人说的内部消息,又求了人家给了内部号,他又去百货公司门口排了整整一宿队,才抢到的布料。   七十年代初的的确良,在大城市人的眼中也是稀有物品,不只是它的价格比别的布料贵好几倍,关键是有钱也买不到。毫不夸张地说,哪个小伙子给女朋友买件的确良衬衫,那相当于后世送一块卡地亚限量版手表了。   这套衣服,在当时的整个杨树沟乡是头一份,甚至整个绥林县城都不多见。毕竟一尺就要一块八毛钱的贵重布料,谁舍得做了衬衫又做裙子,一个月才赚二十多块钱的工资,一家人还得吃饭呐。   当时,整个周家也因为这件衣服炸开了。可不管周老太太怎么折腾,不管继母怎么闹,大哥都没让周晚晚受到一点波及,他一个人沉默地顶着,只有一句话,“囡囡长大了,得穿点好衣服。”   周晚晚心疼大哥,想把衣服交出去,别让他们再为难他了。大哥笑着说没事,只要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大哥就高兴了,咋地都高兴。   直到现在,想起大哥当时疲惫中温暖疼惜的眼神,周晚晚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无论什么时候,大哥最简单也是最深沉的愿望都是妹妹能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人前,获得肯定,获得喜爱,不是为了面子,没有任何利益牵扯,他只是想让妹妹得到一切美好的东西。   前世,周晚晚只知道大哥对自己深沉无私的爱,今生,她又得到了二哥同样殷切的期待。既然哥哥们付出那么大的努力,倾其所有地想让她做个人见人爱聪明漂亮的孩子,她就做个让哥哥们骄傲的孩子又何妨呢?   至于周晚晚先前的藏拙计划,在哥哥们的期待面前简直不堪一提。什么低调,什么惹麻烦,她周晚晚现在本就是个游魂厉鬼,谁敢破坏她和哥哥们的生活,她就敢毁了谁,没有任何犹豫,不留一丝余地!   天气越来越暖和,中午的时候已经穿不住毛衣了,周晨翻柜子的时候,无意间翻出了一个小包袱,里面除了一些母亲以前收集的准备做鞋的破得不能穿的衣服外,竟然还有给他们兄妹新作的衣服。一件是给周晚晚的小衬衫,白底黄花绿叶,水灵得不行,只是袖口和前襟有破洞,但被母亲巧妙地绣上了小花和小鸭子,不翻到反面看是绝对看不出来的。两件是自己兄弟俩的棉线衣,也是用旧衣服改的,可是针脚细密,合身舒服,长袖低领,现在穿正好。   这当然又是周晚晚的手笔。既然决定了要改善哥哥们的生活,吃是一个方面,穿也不能太委屈了。只要不超前,不出格,偶尔借着母亲的幌子做点小手脚还是没问题的,至于别人怎么想,她才不在乎。   家里的小鸡仔在炕上养了两天后就被挪到地上了,黄黄的一小堆,周晚晚每天都去摸摸,顺手喂点灵泉水,希望他们快点长大,就可以拿它们做幌子,给哥哥们开小灶啦。   周晚晚在为给哥哥们弄吃的发愁,哥哥们也在努力给她找吃的。自从周晚晚把那口草叶子糊糊吐出来后,她在饭桌上再没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多难吃,她都吃几口。而且自从有了耗子洞里的粮食,周家的伙食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周晚晚也能对付着吃了。   可周阳和周晨不觉得妹妹能对付,看她每天皱着小眉头硬逼着自己喝糊糊的样子,两个人都心疼的不行。每天都琢磨着给她弄点什么别的吃,让她能吃得高兴一点。   这天晚上,周晨睡觉前神秘兮兮地给周晚晚一小把白色带点绿的类似草根一样的东西。“这是毛毛根儿,甜的,你尝尝。”   周晚晚仔细看了看,虽然比记忆里的小,还蔫了吧唧的,但确实是记忆里的味道,带着一丝甜甜的青草香气。   “二哥吃。”周晚晚送到周晨嘴边一棵,又送到周阳嘴边一棵,“大哥也吃。”   两人都小小地咬掉一点点,就装着很好吃的样子让周晚晚吃,自己再不肯动一根了。   周晚晚低头装着吃得很起劲儿,悄悄把眼里的泪水眨下去。这是哥哥们的爱,她知道,现在她表现得越高兴,越爱吃,哥哥们越高兴,比他们自己吃下去要还要高兴很多倍,所以她得好好地,珍惜地把这几根来之不易的毛毛根吃下去。   虽然二哥不说,可周晚晚知道,这几根不起眼的毛毛根,一定得来不易,在这个青草都长不成片的时候,带着甜味的毛毛根对小孩子来说就是石头里的黄金,一根都难得得很。    第三十一章 毛毛根儿 更新时间2015-7-7 9:03:48 字数:3391  “哪来的?”周阳果然问起来历。   “我答应给赵大壮做个弹弓把,他给我的。”周晨接着就笑了,“他家赵小三儿看见咱囡囡一回,天天念叨着要抱回去做他妹妹,还想偷跑咱家来,他娘都快看不住了,被他爹揍了好几回。”   “这小子想得美!”周阳也笑了,“不过他倒是挺有眼光。”   周晚晚在旁边偷偷地翻白眼,大哥诶,那小屁孩儿欺负你妹妹,你咋还笑呢?   “可不是,听说这毛毛根儿是给囡囡吃的,他也给了两根呢,说再找着了,给咱囡囡送来。”   “你咋说地?”周阳赶紧问。   “我当然不能要,咱囡囡差他那几根毛毛根儿吃?”周晨挑了挑眉,“这几天就是队里太忙了,等闲下来点,我去给囡囡找,用得着他?再说了,我要是收了,赵五婶还不以为咱占人家小孩便宜。就他这两根,我也不想收,后来看那小屁孩儿要急哭了,赵五婶也实心实意地劝,我才拿的。”   “是不能要。”周阳就怕弟弟给妹妹找吃的心急,占了人家孩子便宜,让邻居戳脊梁骨。“我看南山小庙旁边那棵老榆树还活着呢,过两天就得有榆钱吃了,到时候咱带着囡囡去,给她撸榆钱吃。”   “你看清楚了?”周晨简直不敢置信,“这一春天了,我就没看见一棵活着的树。”   “我还特意过去转了一圈呢,一半发了新芽,长得还挺好。不怪刘瞎子说小庙托着咱屯子的龙脉呢,别的地方一棵树都没活,就挨着小庙那棵老榆树活了。”   周晨对龙脉不龙脉的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榆钱,“你这几天多看着点,出了榆钱咱就去,全屯子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可别让别人抢先了。”   “抢不去,”周阳嘿嘿笑,“别人去了也干着急,上不去。”   周晨也笑,揉揉周晚晚的小卷毛,“囡囡要有榆钱吃啦。让大哥去给囡囡摘,大哥爬树全大队第一!”   周晚晚张着小胳膊去楼她大哥的脖子,“大哥第一!”   “小马屁精!”周晨装着生气,拍了拍周晚晚的小屁股,“那二哥第几?”   “大哥不在的时候,二哥第一。”周晚晚说完赶紧往大哥怀里躲,不出所料,她二哥的巴掌随后就追了过来,然后成功地被大哥给挡住了。   睡觉的时候,周晚晚赖在周阳被窝里不肯出来,被周晨又骂了几句“小白眼狼,有了大哥就不跟二哥好了”,周晚晚伸出小脑袋亲了她二哥好几口才给哄高兴了,兄妹几个又闹了一会儿才睡去。   那天晚上的梦里,周晚晚闻到了久违的榆钱香气,清甜温暖,带着满满爱的味道。   几天后,在哥哥们沉默的哀痛中,周晚晚迎来了她重生以来的第一个清明节。   前世,每年的清明,她都会和大哥去给母亲和二哥扫墓。那一天的大哥,总是异常沉默。在无声地跟母亲和弟弟诉说很久后,他都会让周晚晚去给周晨擦墓碑,摆香烛贡品。每年都会跟周晚晚说一句:“你二哥很疼你,你不要忘了他。”   时至今日,周晚晚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分量,才真正了解当时大哥的心痛……   这一天的周家跟往日没有任何不同。周老头只身来到东北,连自己是不是确切姓周都不知道,哪里还记得什么祖先,更没有祖坟需要去祭拜。   唯一应该有所表示的周春亮也没事人一样,除了周阳三兄妹,全家人都把刚刚离去一年的李秀华忘得干干净净。或许也有人没忘,但也不愿记得。   一大早,天还黑着,周晚晚就被哥哥们带去了南山母亲的墓地。因为不能请假扫墓,所以兄妹三人只能趁上工前天刚有一丝亮光的时候来祭拜母亲。当然,如果兄弟俩强行请半天假,周老太太也是没办法的。可那要连累母亲被周老太太拿出来骂很多天,为了母亲的安宁,兄弟俩商量着还是这个时候来。   没有祭品,也没有香烛,周晨在母亲墓前摆了一碗清水,三人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就算祭拜了。   走前,周阳哽咽地对母亲保证:“妈,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   “妈,我们三个会好好的。”周晨说的是我们三个,因为周霞不肯来。昨天晚上,周阳特意为这件事去找过她,希望她今天早上一起来,周霞沉默地转过头,没有搭理周阳。   周晨颠了颠怀里的妹妹,示意她对母亲说话,周晚晚想了半天,只说了一句:“妈,你放心。”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哥哥们,我们这一世会幸福美满,你放心。   清明过去后,满眼的嫩绿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变成了翠绿,天空也变得湛蓝明净,连偶尔飘过的几朵白云好像都升高了很多,让人心胸随着也宽展了起来。   紧张的整地、种麦以后,就开始准备种谷子、糜子、玉米这些粮食了。谷雨过后好种豆,说的就是这个时候。   这几天,种子还在泡着等着发芽,地又都整完了,生产队很难得地有一两天没活,在饥饿和辛劳中挣扎了一个春天的人们终于可以舒展手脚,在自家炕上美美地歇上一天了。   一大早吃过早饭,趁着周老太太又在指三指四地坐在炕上骂人,还没顾上给周阳兄弟俩指派活计,周晨给周阳使眼色,让他准备偷溜。周阳为难地看了看周老太太,其实他还真是不怕挨周老太太的骂,只是他老实惯了,忽然要逃避劳动,良心上过不去。   周晨指了指周家其他几个兄姐:都比咱们大,家里那点活还能没人干?又指了指周晚晚:妹妹等着呢。   周晚晚很配合她二哥,向周阳发送脑电波加眼神攻势:我好想出去玩儿,好想好想啊……   周阳看见妹妹期待的小眼神儿,马上投降。又穿上他的那个揣周晚晚专用的老黑棉袄,把妹妹往怀里一揣,兄妹三人嗖嗖几下就逃出周家大门。   走出周家大门,把周老太太的谩骂,王凤英的白眼、李贵芝期期艾艾的试探、周红英和周霞怀疑阴沉的目光,等等让人不舒服的东西统统都丢掉,兄妹三人感觉心里前所未有地轻松。   周晚晚躲在周阳怀里,没出屯子时只敢露出一双眼睛看来看去,周阳兄弟也知道妹妹怕什么,便也不太交谈,只加快脚步,赶紧出了屯子,好让妹妹能出来好好玩儿。   真不是他们兄妹小题大做,如果现在周晚晚不躲起来,那他们想顺利走出屯子,那绝对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事。   前些天有两次,周晨放工早,带着周晚晚出来放放风。直接被村里的大娘大婶围住,周晚晚从这个手里转到那个手里,直转了一大圈还回不到周晨怀里,后面还有陆续过来的大叔大伯和小屁孩等着看漂亮小娃娃呢……   虽然说妹妹可爱,谁见了都想抱抱捏捏,他们兄弟觉得高兴,可见到妹妹被揉得眼泪汪汪的小模样,回家再看到她被那些粗糙的大手磨得都有些破皮的小脸蛋小胳膊,周家兄弟后悔了,决定再也不把妹妹抱出去显摆了。接着,又看到了不知道哪个不知道轻重的竟然把妹妹的小屁股给掐红了,两兄弟简直暴走了,再也不给别人抱了!谁都不行!   所以这次出去,两兄弟做足了准备,跟谁都不停下来说话,最多路过打个招呼,绝对不给任何人机会接近妹妹。   周晨还反复叮嘱周阳,一定要坚定立场,谁叫都不停,谁要抱妹妹都不给,要是敢因为拉不下脸来把妹妹交出去,以后他也别抱了。周晨是真不放心,要不是自己没有大哥高,揣着妹妹怕她不舒服,他就自己揣着了。   周阳保证,绝对说到做到。谁也没有妹妹的安全重要啊,有啥拉不下来脸的?   兄妹三人很顺利地穿过两趟街,走到贯穿屯子的公路上,顺着公路往东走到村东头,再上田间小路往南走一里多地,就到了南山脚下的小庙了。   出了村子,周晚晚就算是安全了。周阳把她抱出来,脱下老棉袄交给周晨,一把把周晚晚举上头顶,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周晚晚抱着大哥的头咯咯笑。她依稀记得,前世她六七岁的时候还被大哥这样带着出去玩儿呢,那是他们兄妹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   兄妹三人顺着田间小路往南走,一路欢声笑语。小路两边的地种的全是麦子,小麦苗刚露头,嫩嫩的绿色还盖不住地皮,让人看着心里软软的,又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劲头,没来由地就想喊两嗓子、笑两声。   这是今生周晚晚第一次见到南山。   南山说是山,其实就是个地势稍微高一些的一个面积不大的小土丘。没遭旱灾的时候,山上长了几百棵杂树,主要是杨树、柳树和榆树,还有一些下葬的时候种下的松树。树木大小不一,种类杂乱,很不成规模。山上除了树,就是一些灌木,最高的也就两米多,一大从一大从地长着,周围村子里的人都来砍,拿家去夹障子、搭豆角或者黄瓜架,也有用来烧火的。   在周晚晚的记忆里,春天的南山一直是青翠欲滴的,跟眼前的景象完全不同。   现在的南山,几百棵枯死的树木支棱着黑灰的枝桠呆滞地立在那里,跟周围田野上的生机勃勃格格不入,山上的灌木也没有了以往郁郁葱葱的繁茂样子,一半枯死,一半夹杂在枯萎的同伴中间,四处乱伸的葱绿枝条显示着它们生命力的强盛,也抹不去过去三年里挣扎求生的痕迹。青草一小块一小块凌乱地长在光秃秃的地上,像得了斑秃的癞皮狗。   这个小山丘,是这片大地的缩影,在肆虐了三年的旱灾过后,伤痕累累,却顽强求生,生机无限。    第三十二章 榆钱儿 更新时间2015-7-8 9:02:26 字数:3202  越走进南山,兄妹三人的话越少,最后都沉默了起来。   周晨兄弟俩是想到了葬在这里的母亲,和去年冬天差点被冻死在这里的妹妹。周晚晚是想起了前世的种种。   前世,周晚晚死后也曾来过南山,而且在这里待了很久。因为大哥就葬在这里,跟母亲和二哥一起。   周晚晚期待着能见到大哥的灵魂,她对母亲完全没印象,对二哥也没什么记忆。她心心念念的都是要见见大哥,她能死后灵魂不灭,说不定大哥也行。所以她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至少有两三年,草木枯荣、人来人去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是坐在大哥的坟头等着,执拗地期待着,然后慢慢地任心里的绝望和不甘把自己完全吞没……   “囡囡怕吗?”周晨把周晚晚从回忆中叫醒,不知何时,她已经被二哥抱在怀里,二哥拿手在她脸上一擦,周晚晚看见了满手的泪。原来,是她哭了。   周晚晚没说话,只是抱紧了二哥的脖子。这个时候,她满心的悲痛不知道该如何诉说,也不能诉说。   “别从山上穿了,从山脚绕过去吧。囡囡眼睛干净,别看见什么东西。”好在周阳虽然非常担心妹妹,却没有多想,带着弟弟妹妹绕过山脚,向山南边的小庙走去。   说是小庙,其实跟一般意义上的庙完全不同。只是两块大石头旁边的一个小木头房子,一米高,长宽也都不过一米,里面供奉着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的牌位。   小庙旁边长着一棵老榆树,枯死了一半,但剩下的一半依然枝繁叶茂,树干很粗,树冠很高,离地足有五六米。   树枝上,一窜一窜嫩嘟嘟的榆钱挤挤挨挨地长着,看得周晚晚直咽口水。   周晨将周阳的老棉袄找一块向阳的干净地方铺好,把周晚晚放上去坐着。周晚晚老老实实地听二哥安排,坐在那装乖宝宝。现在哥哥们对她走路甚至站立的能力还是没有信心的,她现在抗议,除了被无情镇压,再耽误哥哥们摘榆钱的进度,什么结果都不会有。   周晨看妹妹乖乖听话,替她理了理小卷毛,又叮嘱了几句,才去给周阳帮忙。   周晚晚看着这颗老榆树,树干部分有五六米,下面一个多余的枝干都没有,光秃秃的没有一点抓手。而且它的树干很粗,一个人是抱不住的,要往上爬,就更增加了难度。   周阳却能很容易地爬上去,他和周晨商量了一下,带了几根草绳做工具。以前他徒手也爬上去过,可周晨说得对,能省点劲儿就省点劲儿,而且有工具的话也安全。   周阳先在周晨的帮助下给鞋底缠了几圈草绳,又拿了一根又长又粗的绕在大树上,就开始爬树了。他试了两次,找准了倾斜的角度,两手拉着绕着大树的草绳,脚底踩着树干,因为鞋底有草绳的摩擦力,很容易就在树干上站稳了脚,就这样手脚交替,他很快就爬到了树冠上。   周晚晚高兴地给哥哥们拍手喝彩。她是真心欣赏这两个哥哥,他们还这么小,做事竟然这么有条理,肯动脑,真是很难得。   周阳也高兴地坐在树枝上跟妹妹挥手。他以前爬上来以后都磨得手掌破皮,累得胳膊直抖,哪像这次,这么容易就上来了。   “大哥太厉害了!”周晚晚的小手拍得更欢了。   “二哥厉不厉害?”周晨过来揉妹妹软乎乎的小卷毛,忍不住又亲了她一口,软乎乎甜丝丝的,真是太可爱了。   “二哥聪明!”真的不是周晚晚避重就轻,这两个哥哥,大哥手脚灵活协调,能吃苦,体力又好,二哥聪明敏锐,凡事肯动脑又有天赋,真的都是非常优秀的少年。   周阳开始往下扔榆钱了,周晨先接住几个没落地的枝条,挑品相好的给周晚晚,让她先吃着。   然后他就不让周阳折树枝了,怕伤着树,让他直接用手撸,放到准备好的一个装面粉的大袋子里。   周阳撸了满满一面口袋的榆钱,压了又压,最后实在装不下去了才停下来。周晨让他下来,别撸了,上面的树枝细,怕禁不住人,再掉下来就糟了。下来就容易多了,周阳把草绳缠手上,抱着树干一滑,嗖一下就下来了。   下来后还咧着一嘴白牙冲周晨笑,“小二你咋想地,这招真好使,以后多高的树爬着都不费劲儿。”   周晨抿着嘴笑,掏出怀里的两个小布口袋分装榆钱,“去年冬天囡囡那事儿,还是刘二婶家二狗给咱送的信儿呢,一直也没谢谢人家,一会儿给她家送点榆钱去。还有沈首长,咱这点东西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可也得让人家知道,咱没忘了他的大恩,以后有好东西再报答他吧,现在咱先送点榆钱表示一下心意。”   “对,是都该送点。咱囡囡要是没这两家,现在……”周阳停顿了一下,说不下去了。   “谁对咱好,咱一辈子也不能忘,对咱不好,也记他一辈子。”周晨抹了一下眼睛,恨恨地说。   周晚晚握着小拳头表示赞成。以德报德,以怨报怨,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兄妹心里明白着呢。   周晨忙完,兄弟俩又坐下来大口地吃了一通榆钱,太阳也才升起到半空中,周晚晚用意识回空间看了看时间,才上午九点半,看来他们还真是起了个大早呢。   兄妹三人商量了一下,准备先把榆钱送回家去,再去屯子北边荒地上的大泡子看看,听说那里水边有毛毛根,泡子里还有小鱼。就是什么也找不到,能在这样的好天气玩一会儿也是好的,估计有这一口袋榆钱垫底,周老太太也不会怎么难为他们,能很容易放他们出来的。   按周晨的分配,周晨先带着一大袋和一小袋榆钱从村东头走,刘二婶家就住最后那趟街的东头,他先给刘二婶家送完榆钱再回家,要不然周老太太知道他们给别人家送东西又得骂人,就是他们不在意,万一传到刘二婶耳朵里也不好。   周阳揣着周晚晚,带着一口袋榆钱去看沈首长,“人家救了咱囡囡,也得让人家看看救的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吧。”周晨又控制不住要把妹妹拿出去显摆了,“囡囡也要当面谢谢沈首长,一辈子都不能忘了人家的救命之恩,知道吗?”后面一句是教育周晚晚的。   送完东西,周晨直接去北大泡子找周阳兄妹汇合,就不让周阳回家了,“省得奶一看见你就不让你闲着。”   兄妹三人分头出发。   趴在周阳怀里,周晚晚一直在想周晨的早熟。过完年,周晨才十一岁,在人情世故上竟然能看得这样明白,做得这么周到,真的是很难得。同时,周晚晚又止不住地悲伤、愤恨,前世,这么聪明懂事的二哥,竟然落得那样的下场,最后连尸体都没领回来,只在母亲的坟边埋了他的一套衣服,做了个衣冠冢……   沈首长的家在屯子中央,挨着屯里的水井,是三间红砖房。除了学校、大队部、供销社连着的那一趟十几间房子外,这是全屯子第二所全砖瓦结构的房子,而且屯子里也就这两所,除了有四五家是前面用砖其它三面用土坯的半砖房外,其它人家都是全土胚垒成上面盖茅草的房子。   听说这所房子是当年沈首长身体不好要回家乡落叶归根,乡里特意来三家屯给他建的。他回来看见了很生气,觉得自己搞了特殊化,但房子都建了,又不能推到,沈首长就自己掏钱把房子买了下来。   后来不知怎么,他只回来住了几天就又走了,只是从去年冬天开始,沈首长又偶尔回来住几天,也不知道现在在不在家。   周阳兄妹俩来到沈首长家,大门挂着大锁,看来是不在家的。周晚晚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这个院子跟周家一样,也是中间是过道,两边是菜园子。菜园子整理得很干净,蓬松的地垅上有嫩嫩的小苗长出来,可见是有人精心伺候的。除了没有猪圈、鸡窝、牲口棚这些东西,这个小院子跟普通的农家小院没什么区别,周晚晚甚至看到仓房的屋檐下挂了一把锄头和一把铁锹。   “三乐,你找沈首长啊?”井台上有几个七队的社员,今天也休息,正坐在一起唠嗑,其中一个跟周阳打招呼,“沈首长去县里了,来小轿车给接走得,说得好几天能回来呢。”   “我知道了,贵三叔,你忙着吧,我先走了啊。”周阳也不停留,揣着周晚晚就往村后的大泡子去了。   “这孩子,你忙啥地?你那怀里是啥呀?鼓鼓囊囊地?”贵三叔赶紧问周阳,他们几个人看了老半天了,也没看出来他揣着啥。   “我妹妹!”周阳一边走一边跟贵三叔说话,回答完他的话已经走出去几十米了。   “这孩子!你把你妹妹揣那么严实干啥?谁还能抢去……”贵三叔的话渐渐听不清楚了,断断续续地听到几个人唠嗑的只言片语。   “能干……以后是个好小伙子……”   “命不好……几个孩子可怜……”   ……   周阳揣着周晚晚来到北大泡子时,正好周晨也过来了。兄妹三人汇合,向泡子边上的几群小孩子走去。    第三十三章 北大泡子 更新时间2015-7-9 8:04:51 字数:3181  北大泡子在村北面的一大块至少有三四十亩的荒地上,这块荒地因为处在两个生产队的农田夹角,成了一块所有权不明的无主地。又因为它土质不好,开出来也种不了什么庄家。荒地中间一个大泡子,最东头还有一堆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石料没有清理,就更无人问津了。可是这里是全村孩子的乐园,春天挖野菜,夏天玩水,秋天采蘑菇找酸叶子,冬天溜冰,直到周晚晚上大学,这里还是一年四季都有孩子们的笑声。   北大泡子长二三百米米宽至少有一百多米,因为是地势低造成的积水塘,所以别看它水面挺宽阔,其实最深的地方也不到一米,所以村里人都放心孩子们来这里玩。   今天在这边玩的小孩主要分了三拨,一拨是以小女孩为主,在荒地上挖野菜;一拨年纪比较小的,男孩女孩混在一起在泡子边挖毛毛根儿;还有一拨以年纪稍大的男孩子为主,正在泡子里拿着破盆破笊篱修坝捞鱼。   兄妹三人一出现在泡子边,就有几个跟周晨年纪差不多的黑小子从水里跑过来,“四乐你咋才来,我们坝都要修好了,就等你来了。”   “看见鱼了吗?”周晨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抓了鱼好给妹妹做鱼汤喝呀。   “没看见鱼,刚才在苇子根那边看见一只蛤蟆。”一个一脸泥光着脚的小孩赶紧说。   周晚晚看见他那个样子就想笑,完全一副小狗腿子的样子,一定是有什么事求着二哥。果然,没说两句话,黑小子就忍不住了,“四乐,你也给我削一个弹弓把呗?我找到了毛毛根也给你。”   “看看吧,我给大壮那个还没削好呢,没顺手的刀。”周晨没答应,也没拒绝,急得这孩子抓耳挠腮,冲一群男孩子喊,“谁家有小刀啊?我拿东西换,给我使几天就行。”   男孩们都摇头,这年头,谁家能有小刀给孩子玩儿啊,好几家都没有菜刀使呢,男孩子想要一把小刀,那简直是做梦。   这边的谈话把周围的小孩子都吸引了过来,其中一个缺了一颗门牙的小男孩怯怯地对着几个人推荐,“用铁丝也能拧弹弓把,比木头的好使。”   “谁不知道咋地啊?”一个大些的男孩冲这小子直翻白眼,“你家有铁丝吗?全屯子也找不出一根铁丝吧?你说这个有啥用啊?”   周晨脱了鞋,挽起裤脚,就要下水,想了想,从周阳怀里把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的妹妹给抱了出来。   一看见周晚晚,周围的孩子都有些呆住了,“我说我家小三咋闹腾这么些天还不消停呢!这就是你妹妹吧!真好看!”一个虽然也瘦却显得颇高壮的大约十二三岁的男孩子首先来了一嗓子,听他的话,应该是赵小三儿他哥,看这身材,估计他就叫赵大壮。   “比年画上的娃娃还好看。”   “她的头发咋是卷卷的?”   “她可真白,一天得洗几遍脸呐?”   “她能说话吗?”   ……   周晨很骄傲又得瑟地显摆了一圈,再拍掉几个想摸周晚晚的手,然后很跩地宣布:“我妹妹,只许看,不许摸,谁敢摸,看我和我哥不揍他!”   一群小屁孩儿被震住了,眼巴巴地看着周家兄妹。   周晨又扫视了一圈,看挖野菜的女孩子那边也在听着,又重复了一句:“谁敢摸我妹妹,我打他满地找牙!”   周阳一直没说话,山一样站在弟弟妹妹身后。在这群孩子里,他算年纪大的,当然不能像周晨一样恐吓人家,但所有的小孩都知道,周晨敢在好几个比他大、比他壮实的孩子面前这么跩,全是因为身后站着的周阳。别看他一直没说话,但谁敢难为周晨,那就等着挨兄弟俩的拳头吧。   见气氛有些紧张,周晚晚赶紧弯着大眼睛露出八颗小白牙笑起来——不能再多了,她现在上下加起来也只有这八颗牙——并且一直用眼神表示:我虽然不能摸,但是很友好,小朋友们不要害怕呀。   不知道是不是周晚晚的微笑外交起了作用,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冲她伸出小黑手,“给你吃毛毛根儿。”说完又有点害怕,仰着头问周晨:“能给她吃东西吗?”   “不能乱给她吃,得先经过我同意。”周晨的态度还不错,恐吓完又来怀柔了。   “谢谢哥哥,我不吃。”周晚晚又向小男孩露出八颗小白牙。   小男孩脸涨得通红,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把手里的毛毛根儿塞给周晚晚转身就跑了。   周晨看了看周围的小孩子,又看了看大哥没送出去的榆钱,跟大家宣布:“毛毛根儿换榆钱,三个毛毛根儿一把榆钱!”然后打开布口袋给大家看,嫩绿水润散发着丝丝清甜的榆钱瞬间吸引了孩子们全部的注意力。   在三家屯,包括整个二道坎大队,除了南山小庙旁的那一棵老榆树,再找不到一棵活着的能长榆钱的榆树了。可那棵老榆树谁都爬不上去,只能干看着。现在能拿毛毛根儿换榆钱,那真是再合算不过的事了,毛毛根费点力气总能找到几个,榆钱是这些孩子怎么都搞不到的吃食啊。   “于德才你回来!”周晨叫住刚才塞给周晚晚毛毛根儿的小男孩,“过来拿榆钱。”又对周晚晚说道:“给他抓一把。”   周晚晚在心里给二哥竖大拇指,真是太会做生意了,就她这只小手,再使劲抓,也抓不住多少东西呀。   “哥哥,给你。”周晚晚抓了一把榆钱递给于德才。   于德才红着小脸儿接过去,一把塞进嘴里,又跑去找毛毛根了。   周围的小孩一看,手里有毛毛根儿的赶紧过来换,没有的,高涨着热情去找了。在抓出十几把榆钱后,周晚晚和哥哥们身边清净了。她真是太佩服周晨了,这小孩怎么这么有生意头脑呢,这招不仅省去了找毛毛根儿的力气,还让他们免受骚扰,更是解决了一会儿有人来要榆钱的难题,就这么点榆钱,给谁不给谁都可能得罪人,现在好了,都解决了,真是一举数得。   周晨在周晚晚敬佩的目光中修水坝去了,在周晚晚的强烈要求下,她终于获准可以在地上走几步了。不过周阳老母鸡一样在旁边护着,让她想做点什么都没机会。   周晚晚走几步,蹲下来揪揪地上的青草,又看看在泡子里修水坝的二哥,小脑袋不停地盘算着。   二哥要捉鱼,可这个泡子干了三年,今年春天融雪后才有水,根本不可能有鱼啊。不过,作为一个好妹妹,哥哥要捉鱼,那就得让哥哥捉到鱼!   二哥还喜欢做弹弓,做弹弓需要什么材料呢?二哥还想要一把小刀,这个年代,小男孩一般都玩什么玩具呢?对了,二哥好像挺想要铁丝拧的弹弓把!   周晚晚又走了一会儿,周阳就不肯让她再自己走了,把她抱到向阳的一个小土堆上坐着,哄她吃毛毛根儿。   几个挖野菜的小女孩过来逗周晚晚说话,她很大方地每人给了一把榆钱。引得所有挖野菜的小女孩都过来了,然后半口袋榆钱就被周晚晚送出去了。   周阳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也不说话,觉得妹妹真是聪明,一把榆钱就把所有的女孩子都收买了,心里很是得意。   周晚晚当然对哄小女孩玩儿没兴趣,看着二哥的水坝修得差不多了,就要周阳带她去看。   周阳觉得自己一直忙,都没好好陪妹妹,很是愧疚,现在有机会陪她玩儿,当然是妹妹指哪打哪,赶紧脱了鞋就抱着她下水了。兄妹俩也没往里面去,就站在岸边不远的地方,水刚到周阳小腿。   下了水,周晚晚又要摸摸水。周阳是知道妹妹一直有这个习惯的,她还很小的时候,让哥哥们喝水,喝前都得给她摸摸,现在当然也得顺着她。所以周晚晚顺利地把小手放进了水里。   周晚晚一边摸水,一边笑眯眯地亲了大哥一口,在她大哥分散注意力傻笑的时候,顺利地把空间里的大鱼小鱼放进了水里。顺便还放了一点灵泉水进去,要让这个大泡子以后成为他们固定打牙祭的地方,鱼当然得养好才行。   很快的,周晨他们那边开闸放水网鱼了。没多大一会儿,就传来了男孩子们的惊呼声,“好大的鱼!真的有鱼!”   周晚晚嘴角弯了弯,其实她也没敢放大鱼进去,最大的也就巴掌长,种类也很杂,基本他们这个地方能有的鱼都放了个全。小鱼苗也放了不少,希望这些小孩别赶尽杀绝涸泽而渔才好啊。   很快,赵大壮和一个跟他差不多的小男孩抬着一个破瓦盆上岸了,瓦盆里有十多条巴掌大的鱼,活蹦乱跳,水花四溅,两人的衣服都湿了。   东北四月下旬的天气,虽春意渐浓,还是有些寒气的。周晚晚兄妹三个都还穿着毛衣毛裤呢,这两个孩子却都穿上了单衣,虽然是长袖长裤,料子也厚实,估计是冬天套在棉衣外面的罩衣。但再禁冻,这样的季节,穿着湿了大半的衣服也是冷的。可两个男孩完全不在意,热情高涨,放下瓦盆,又兴冲冲地跑水里捞鱼去了。    第三十四章 烤鱼 更新时间2015-7-10 8:03:45 字数:3354  周晚晚当然知道捞鱼对男孩的吸引力,特别是捞到大鱼的时候,估计母亲站在岸边骂都叫不回岸上来的。她也没想过要为别人家的孩子操心,但是让二哥站在水里太长时间是不行的。前世,大哥的腿就是着凉受潮引起的风湿,虽然现在两个哥哥的身体非常健康,有灵泉水和灵液的护持,能够百病不得、百毒不侵,但周晚晚还是不放心。她必须把一切万一,一切伤害到哥哥们的可能扼杀在最初,她赌不起,因为她输不起,输了,对她就是万劫不复。   周晚晚闹腾着要二哥抱的时候,周晨正指挥着加固堤坝,控制着出水口不要太大,他用一个破笊篱挡在出水口,又有几条大鱼被困在笊篱上了,出水口一大,笊篱挡不住,鱼就要溜走了。   虽然舍不得,周晨还是把笊篱交给赵大壮,反复说了注意事项上岸抱孩子去了。   周晚晚扑倒周晨怀里撒娇,看她二哥手上不干净,就不让他动手,喂他吃榆钱,又吧唧亲了二哥好几口。周晨被妹妹几下哄得忘了他的捕鱼大计,笑呵呵地带着她在岸边走了几圈,竟还教会了几个挖野菜的小姑娘怎么使木铲子,真是全能。   他们兄妹在这里其乐融融,水里却乱套了,赵大壮小朋友指挥不力,几个周晨的得力手下在他手里乱作一团,最后导致水坝被冲开一大块,大鱼眼看着跑了几条。   水里紧急呼救,周晨又站不住了,可妹妹抱着他的脖子瞪着雾蒙蒙的大眼睛,他又怎么都舍不得把她的小胳膊从脖子上拿下来,正为难,周阳脱了鞋子下水了。   周晚晚纠结了半天,大哥和二哥她都舍不得呀,可二哥已经在水里半天了,那就换大哥下去一会儿吧。一会儿她就把大哥叫上来,反正大哥比二哥好哄多了。   周阳一下水,紧急的形式立刻得到控制。周阳是动手型人才,他虽然不像周晨那么会指挥手下、分配工作,但他能干啊,一个顶好几个,三两下,塌了的水坝又修好了,新的大鱼又捞出来了。让水里几个被他抢了工作的男孩子佩服得眼里直冒星星。   周晨兄妹在岸上也看得两眼放光,很是为有这么厉害的大哥骄傲。周阳也能感觉到弟弟妹妹的注视,冲他们挥了挥手手里刚抓到的一条鲫鱼,在粼粼水光的映衬下,笑得眉目舒展,眸光晶亮,“晚上给囡囡喝鱼汤!”   “烤鱼!”周晚晚不同意炖鱼汤,拿回周家,哪还有他们兄妹什么事啊,就地烤了吃才好,哥哥们还能吃到点鱼肉。   “囡囡要吃烤鱼。”周晚晚抱着她二哥的脖子又说了一遍,用软软的声音撒娇,顺便那小脑袋蹭了蹭二哥的脖子,很笃定这么一套下来,她二哥一准儿能让她吃上烤鱼。   果然,周晨马上动脑子想办法了,琢磨了一下开始分派工作。   “于德才,你带两个人去东边石料堆捡几块方形的石头过来。”   “二狗,”这是去刘二婶家送榆钱带过来的小尾巴,“你去那边背风的地方挖个土坑,别太大。”   “别太大是多大?”二狗小朋友挠着剃得秃秃的脑门问。   “你三个屁股那么大,你两个拳头深。”周晨指导工作很细致。   二狗屁颠屁颠执行命令去了,还效仿于德才带了两个小跟班。   “拴住,你带铁柱、留住去捡柴火,别捡草,要树枝,粗点的。”这仨周晚晚认识,是一家三个堂兄弟,长大以后是村里数得上的好庄稼把式,现在从大到小台阶一样站一串,很有喜感。   “徐老黑子,”这个虽然名字不咋好听,但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人如其名,真的很黑,“你带几个人去你家,把鱼收拾了洗干净,再拿点盐、借个火柴使使,不白使你家东西,给你奶三条鱼,挑大的给。”徐老黑子家住最后这趟街,离这里最近。   分配完工作,众人领命而去,周晨颠了颠怀里的周晚晚,“囡囡等着吃烤鱼吧。”   周晚晚对她二哥简直是开始崇拜了,这组织能力,这领导能力,天生的呀!太威风了!   周晨看着妹妹眼里的崇拜,笑眯眯地诱导她:“二哥厉害吧?”   “厉害!”   “跟大哥比谁厉害?”周晨接着笑眯眯地问,让周晚晚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还记得早上撸榆钱时的事儿呢。   “二哥和大哥一样厉害!”周晚晚回答得要多肯定有多肯定,力求把她二哥哄高兴了。这要是让二哥一直记得,以后没事儿就给她挖坑,她这小脑袋哪斗得过狐狸一样的二哥呀。   周晨满意了,高兴了。抱着周晚晚抡了几圈,笑眯眯地指挥烤鱼去了。   很快,坑挖好了,几块方形的石头周围一放,就是个简单的烤架。柴火也捡回来了,徐老黑子的鱼和火柴也就位,周晨又指挥着人生火,串鱼。一会儿,炭火烧好了,鱼也架上了火,水里的人也上岸了,又带出来一大盆鱼,都是手掌大小的,虽然不大,但看着都很肥。   第一拨鱼烤好,两面金黄,闪着诱人的油光,散发着扑鼻的焦香味儿。别说是几年都没见过荤腥的小孩子,就是周晚晚见了都有食欲。可惜这次烤得不多,只有五六条,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等着周晨分配。很显然,经过刚刚的事,大家都隐隐以他为首了。   周晨拿了一条给妹妹吃,其它的让几个最小的先分。几个捞鱼的大孩子本来对此有点意见,但见周家兄弟也没吃,就不说话了,赶紧去烤第二拨。   烤前周晨计算了一下,今天一共捞上来四十多条鱼,帮忙干活的小孩子每人一条,捞鱼的大孩子每人两条,大家对这个分配方式都没意见。最后,周晨也没忘了眼巴巴地看着的几个更小的凑不上前的小不点和挖野菜的小女孩们,每人送两条手指大的小鱼,拿回家养着玩儿。   好了,见者有份,皆大欢喜。整个北荒地上一片烟火缭绕,鱼香扑鼻,夹杂着小孩子的欢声笑语,看得周晚晚比吃烤鱼还高兴。   吃了两条鱼肚子上的肉,周晚晚就不肯再吃了。周晨摸了摸她的小肚子,确定她吃饱了,就跟周阳把剩下的鱼分着吃了。   周晚晚在一边看着,琢摸着怎么接着给哥哥们开小灶。继续开发北大沟难度有点大,这边孩子太多,弄点什么动静都小不了,时间长了容易惹麻烦呐。   吃完鱼,周晚晚又让两个哥哥抱着她在北荒地来回走了走。她是真的想自己走,可没机会,走几步就被抱起来,最后没办法,只能让哥哥们抱着,指挥他们这里走走,那里走走。她当然是在办正事儿,走了几遍,北荒地差不多让她撒遍了经过空间特殊处理的种子,接触不到的地方也借着风力撒到了。几天后,北荒地就会遍地的野菜、毛毛根儿了,那时候,大泡子里有鱼,地上有野菜,那才是农村小孩子真正的乐园呢。   周晚晚还偷偷在岸边丢了两颗柳树和几棵榆树、槐树的种子,几年后,这里就会绿柳成荫,榆钱满树,槐花飘香。   直到太阳西下,天边布满晚霞,村子里笼上一层炊烟,孩子们才恋恋不舍地回家了。   周家三兄妹决定从村后走小路回家,周家在三家屯后数第二趟街,从村中间的小路回家碰到人的几率不大,现在又是傍晚家家忙着做饭的时候,就不用把周晚晚藏起来了。   不用周阳把周晚晚揣怀里,周晨就抱着妹妹不撒手了,周阳只能在旁边看着,想抱又伸不出手,样子很有些可怜。周晚晚看大哥的样子,也想扑过去让大哥抱,又怕二哥不高兴,很纠结。   周晨难得迟钝一回,抱着妹妹邀功,“今天好不好玩儿?鱼好不好吃?二哥明天还带你出来玩儿好不好?”   周晚晚赶紧全力以赴哄她二哥高兴,明天当然得出来玩儿,她还没解决二哥的玩具问题呢。   周家晚上吃得是榆钱饭,出乎周晚晚意料,还是很稀。按理说那一大面口袋榆钱,就是周家人可着劲儿吃也能吃个两三天不止啊,怎么周老太太还这么舍不得放呢?   答案很快出来了,吃完饭,周老太太就开始分派任务了,“三乐、四乐明天起早再去撸点榆钱,老二,你趁着新鲜赶紧给你大姐送去,几个孩子好几年没吃着了,一定能爱吃。”然后看着几个儿子媳妇复杂的眼神,难得地解释了一句,“咱这老农村,也没啥给孩子送地,这青玩意儿下来了,也就是让他们吃个新鲜。”   周家几个媳妇没说话,周阳犹豫了一下,刚要答应,周晨给他使了个眼色,抢先说话了:“奶,撸不来了,我和我哥还没从树上下来,南边宋屯就来好几个人,拿大铁钩子把最上边的树枝子都勾下来了,我俩走的时候那边还有好几个人在那钩呢,明天再去一定啥也不剩了。”宋屯是南山南边的一个屯子,离南山也就二里多地。   “宋屯这些挨千刀的!土匪呀这是!咋不知道给别人留点呐!”周老太太拍着大腿骂了几句,还不死心,“你俩明天再去看看,有多少撸多少,让你大姑也吃口新鲜地。”   “唉!明早我俩就去。”这回周晨答应得很痛快。   周晚晚在心里又一次对二哥伸出大拇指。先铺垫好了,没有了,你让去就痛快地答应了,到时候他上不上树周老太太当然不知道。反正她也不可能亲自跑去看,过几天榆树叶子长出来,榆钱也就落了,谁知道树上还有没有榆钱。   这样,明天他们兄妹三人又能正大光明地出去玩儿了。    第三十五章 河套 更新时间2015-7-11 8:04:49 字数:3147  回到西屋,周阳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其实再去一趟,还是能撸回来点。”   “那都多老高了,树枝子那么细,禁不住你,掉下来咋办?”周晨考虑的还是哥哥的安全,“摔着了不能干活,奶照样骂,哪管你是为了谁去上树的。”   周阳不说话了,他知道弟弟说得都对,只是对奶奶的做法有点不舒服。那么多榆钱,连顿干点的粥都不给做,他还想着能让妹妹吃顿榆钱团子呢,看来是吃不成了。   “大哥,骑马!”看大哥不高兴了,周晚晚赶紧过去分散他的注意力。   “唉!骑马!”周阳立刻来精神了,“站着骑还是趴着骑?”   “站着骑!”   于是,周晚晚被周阳放到脖子上,在屋里一边颠一边走来走去。   看大哥和妹妹高高兴兴地玩儿了起来,周晨也笑了。他赶紧把炕烧了,又收拾好了屋子,偷偷去厨房把菜刀偷过来,趁着还有点天光,削他的弹弓把。   第二天,周家的早饭吃得比平时还早,一吃完饭,周阳兄弟就被赶出来撸榆钱了。因为他俩一定要带着周晚晚,走到大门口了,还能听见周老太太的骂声。   兄妹三人都不当一回事,春游一样乐呵呵地出发了。   昨天晚上兄弟俩就商量好了,今天还是先去南山,然后让周晨回来送信,说撸不着榆钱了。然后他们去河套玩儿,看能不能找到啥吃的。   所谓的河套并没有河,也没有水。是十几年前干岔河改道留下的干河床,没遭旱灾的时候,河道深的地方会有几个不太大的水泡子,周围也会长一些芦苇,周阳计划的端午节卖苇叶就是要从这里剪,他们今天也是顺便看看芦苇长起来了没有。   到了南山,周阳和周晚晚在大榆树下等着周晨,让他回家报信。周阳教妹妹斗草,兄妹俩没玩儿几局,周晨就回来了,脸上还和走时一样,高高兴兴的。可周晚晚知道,周老太太一定会骂他们的,可见周晨完全没往心里去。   现在的周晨,对周老太太的骂特别有免疫力,听过就忘,从不会因为这个影响心情。周晚晚仔细想想,这种变化,是从周老太太骂母亲,逼着周晨下跪道歉那次开始的。   周晚晚很乐于见到这样的变化,而且她希望不久的将来,周阳也能做到完全不受周家人的影响,这样,他们兄妹就能彻底摆脱周家,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河套就在南山和宋屯之间,过了小庙走不到一里地就到了。   周晚晚没见过这个河套现在的样子,前世,她有记忆时,这里已经是“全面治理干岔河工程”完工以后的样子了。那时候的河道,比现在宽了几倍不止,也深了至少十几米,河堤比现在高了很多。   现在的河套,还是一个宽几十米,深不到两米,两边连堤坝都没有的干沟,跟随处可见的冲击水沟没太大区别,也就比那些面积大了点。   站在岸上放眼望去,几个不大的水泡子躺在河道里,泡子周围长了半尺高的芦苇,翠绿翠绿的,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这里位于三家屯和宋屯的中间地带,两个屯子的小孩子都不太来玩,一是有些距离,自己屯子里都有比这个大的泡子和荒地,不用舍近求远。二是这里挨着南山,南山是三家屯的坟地,最近几年村里埋过来的人不少,扔过来的小孩也不少,被传成不吉利的凶地,家里大人一吓唬,胆小的孩子更不会来了。所以现在的河套虽然有春水碧草和河底细细的沙地,却没有一个人,很安静。   兄妹三人都不觉得怕,周晚晚自觉什么凶神恶鬼也没有自己来历蹊跷,真有,也是自己把别人吓跑。周阳兄弟因为母亲就葬在南山,对那里顺带也滋生了一些温情,哪里会怕呢。   三人快速地下到河底,先去看了看长势喜人的芦苇,又围着几个泡子转了一圈。周晚晚强烈要求摸摸泡子里的水,周阳只好抱着她摸了个遍。   周晨眼尖,在附近走了几步,就看见了水里的鱼。兄弟俩兴奋地观察了一下,这水里的鱼真是不少!比北大泡子里的还大!周晨马上要下水,周阳比较谨慎,拿枯树枝试探了一下,见岸边最深也不过半米,就想把妹妹交给弟弟,自己下去。   兄弟俩挣了一会儿,都想自己下水,周晚晚看不下去了,这里啥都没有,干嘛非要放个人看着她呀!周晚晚把周阳的老棉袄放到一块柔软的沙地上,自己往上一坐,让哥哥们下水,自己保证不动。两兄弟看妹妹坐的地方离泡子也就几步远,周围除了几颗草和芦苇,什么都没有,沟底又安静背风,才很不放心地一起下水了。   周阳把那个十几米见方的小水泡子用树枝试探了个遍,发现都和岸边一样,水很浅,也没有挖沙子留下的深坑,才放心让弟弟在里面随便走。   很快,兄弟俩发现这个泡子里的鱼不但大,多,还特别好抓,几下就抓上一条,等熟练了能抓得更快!   周晚晚坐在沙子上笑眯眯地看着,鱼是在空间喂了药的嘛,当然好抓啦。要不然什么工具都没有,怎么让哥哥们吃到鱼?   抓了十几条后,周晨上岸,在水泡子旁边的泥地上挖了个坑,又找了个破瓦盆灌上水,把鱼放进去养了起来。   然后周晨不急着抓鱼了,他坐在周晚晚旁边开始考虑怎么把鱼吃到嘴。得有火柴,最好再有点盐。这些不能回家拿,会被发现。   “拿鱼去换!”周晚晚提醒她二哥。   周晨丝毫没注意妹妹怎么会知道自己心里所想,他只觉得妹妹出的注意很靠谱,笑着亲了一下她软乎乎的小卷毛,“囡囡真聪明!”   周晚晚也很高兴,她现在跟哥哥们,尤其是二哥,特别有默契。往往是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细微的表情,就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需要为他做什么。   二哥能不用她做任何动作就知道她吃饱了没,是不是想嘘嘘,哪里痒痒了需要挠挠,是不是不高兴了,是不是要抱抱,等等生活需要和情绪需要他都能马上知道。她也能很准确地感知哥哥们的情绪,甚至眼神里的意思,前世,她与大哥相依为命那么多年都没培养出来这样的默契,现在轻易就得到了。   虽然周晚晚一直觉得她还是跟大哥的感情最深,毕竟有前世几十年的积累,可是,她必须承认,在性格上和情感上,她和二哥太像了。兄弟姐妹四人,他俩应该是最相像的。   周晨把周阳叫上岸,商量拿鱼换火柴的事。现在的火柴二分钱一盒,盐一毛三分钱一包,一包一斤。   周晨提出去跟大队供销社的售货员小高换,小高挣工资,不会在乎这几分钱,他还嘴馋,用鱼去换一准能行。   不用周晚晚担心保密问题,周晨就把一切想好了。“不能说在这抓的鱼,要不咱也就能吃这一顿了。就说在北大泡子抓的,村里人应该都知道那里有鱼了。”然后想了想,又补充“得换两份,给奶拿回去一份。”   看着周阳和周晚晚诧异地瞪大眼睛,周晨解释:“咱拿鱼换东西这事儿瞒不住,小高那大嘴巴马上就得传得全屯子都知道,不拿回去点奶得把饭桌子掀了。这可跟咱藏麦乳精不一样,这可是有确确实实证据的,奶还不得新账老账一起算,吃了咱仨呀。”说到最后,周晨被自己逗笑了,点了点同样被逗笑了的周晚晚的小鼻子。   “那咱换了两份,就拿回去一份,奶知道了还得骂。”周阳有点闷地说道。   “骂啥?鱼又不是咱一家抓的,还不得分别人一份呀。”周晨狡猾地冲哥哥眨了眨眼睛。   兄妹三人都笑了。   最后还是决定周晨去换东西。周晨用衣服包了四条鱼,周阳怕不够又放了一条,周晨眨了一下眼睛,没反对。走之前,周晚晚非要去摸摸那几条鱼,周晨以为她是舍不得鱼,还哄她:“二哥回来再给你抓,抓好多条,让囡囡吃个够!”   周晚晚笑着点头。其实她是给那几条鱼喂了点灵泉水,保证它们到了供销社还能活蹦乱跳,这样才能卖个好价钱。   周晨走了,周阳在确认周晚晚会乖乖地坐在那玩沙子后,又下水抓鱼去了。   周晚晚在心里默算,现在比大人手掌还长的鱼应该是三毛到四毛一斤,当然,这是出水价,城里的副食品商店得卖五毛,甚至更贵。而且,最主要的是,有价无市。   现在所有物资特别是副食品严重匮乏是一个方面,更主要的是绥林县没有水,干岔河改道以后,全县也没有能出产鱼的地方了。要吃鱼,只能从至少二百里外的陵安县往过运,别说那边也供应紧张,全靠农闲时农民捕捞的那一点,就是能分给绥林这边一些,也很难运过来,即使运过来,不臭就不错了,哪还能指望它活蹦乱跳呢。   所以,周晨带过去的鱼还是属于紧俏物资的,换回东西的可能性非常大。    第三十六章 吃鱼 更新时间2015-7-12 8:05:08 字数:3240  不出周晚晚所料,半个多小时后周晨就回来了。其实供销社离河套很近。一条公路把三家屯分成南北两部分,屯子里大多数人家都住在北边,周家也是。公路南边东头是零散的几户人家,西头就是供销社、大队部和学校并排的十多间砖瓦房。从供销社到南山走田间小路,也就一里路,再加上从南山到河套不到一里路的距离,周晨走一个来回也就二十分钟。   “我从供销社出来,先去了北荒地,从屯子后边绕到屯东头,再来南山的。”周晨觉得自己回来慢了,跟大哥解释道。   “绕那么一大圈干啥?”   “怕有人跟着我,供销社里好几个人呢,看见我拿的鱼眼睛都绿了。”周晨笑嘻嘻地把换回来的东西拿给哥哥和妹妹看,眼睛亮晶晶地,显然很兴奋。   还是用那件包鱼的衣服,周晨把东西都装在一只没弄湿的衣服袖子里,现在稀里哗啦倒出来,看得周阳得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么老多!”   是挺多的,有一包火柴,不是一盒,是十盒整整齐齐包在一起的一包,两包盐,一大把糖,估计得有半斤,还有一条红色的发带。   周晨笑眯眯地看着大哥摆弄这些东西,讲他去换东西的经过:“小高一看见咱的大鱼眼睛就直了,我就知道准能成。他一开始还要给我压价,只想给换两盒火柴一包盐,我把鱼往水里一放,就有两条蹦出来了,那个欢实!在地上一蹦两尺高!”讲到兴奋处,周晨难得地拿手比划了起来。“我一看小高那眼神就知道他不能撒手了,就说换那么少我拿走回家自己吃去,他就急了。”周晨一指啥地上的东西,笑了。   周晚晚很狗腿地剥了一颗糖,送到周晨嘴边,“二哥吃糖!二哥真厉害!”   周晨哈哈大笑,在周晚晚的头发、脸蛋上狠狠地亲了两口,把那块糖塞进她嘴里,“你吃吧!这些都是你的!”   周晚晚又剥了一颗,送到周晨嘴边,“大哥和二哥都吃,要不我也不吃。”   周晨摸摸妹妹的小卷毛,声音有些低,“大哥和二哥能吃饭,你不能吃,糖都给你吃。”   “大哥和二哥不吃,我也不吃。”周晚晚把糖吐出来用糖纸包好,低着头不高兴了。   周阳看两个小的僵持起来了,就开始哄周晚晚,哄了半天,平日特别懂事的妹妹犯了倔,说什么都不自己吃独食。   “吃一块吧,以后咱再拿鱼给囡囡换。”周阳只好劝弟弟。   “不能总换,让奶知道了囡囡啥也吃不着。而且,咱总去换,早晚得让人发现,这些鱼就留不住了,我还想着能让囡囡多吃些天,对付到收麦子,再想别的办法。”周晨说出了自己的考虑。   周阳为自己的考虑不周而惭愧,又转过去哄妹妹。   周晚晚被二哥一番话说得嗓子里堵着一个硬块,怎么都咽不下去,眼里的泪忍了又忍才没掉下来。大哥和二哥的情绪都很低落,她不能哭。她什么都不能为哥哥们做,只能想办法让他们高兴点了。   周晚晚又把糖含嘴里,张着小手去抱周晨,周晨赶紧把妹妹抱过来,准备好好哄哄她,谁知她直接把小嘴巴贴过来,一块糖嘴对嘴地喂进了他嘴里。   周晨一时愣住,就见妹妹弯着大眼睛对着他笑,“二哥,甜不甜?”   “甜!真甜!”周晨含着糖,还不明显的喉结动了动,使劲点着头,然后背过身去,不想让哥哥和妹妹看见他瞬间红了的眼圈。   周晚晚又如法炮制,强喂给大哥一块糖,自己才也吃了一块。兄妹三人彼此对视而笑。   现在,每天周晚晚都要吃两个哥哥嚼碎了喂过来的黄豆,周家兄妹对这种嘴对嘴喂东西真的是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平时都是两个哥哥喂周晚晚,今天反过来而已,所以三人都不觉得什么。   甚至周晚晚都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不得不说,在生存面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这是没有真生面临过饥饿的人理解不了的。   坐了一会儿,周阳接着去抓鱼,周晨去搭灶、捡柴火,周晚晚留守,看东西。虽然两个哥哥都背过身去,可周晚晚还是发现了,他们都把糖吐出来,用糖纸包好,偷偷地放进了糖堆里。   周晚晚忍着泪,没有揭穿。她知道,无论怎么说,哥哥们都不会吃这个糖的。   要让哥哥们安心吃东西,只能赶快让他们的生活变好,至少她的口粮有了保障,哥哥们才不会有这么多顾忌。所以,她一定得好好努力了。   周晨指挥别人有条有理,自己做事更是手脚麻利,很快鱼就烤好了。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周晨的手艺更有进步,周晚晚学着前世偶然看见的美食节目里的样子嗲嗲地说:“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哦~”   逗得周阳和周晨笑得前仰后合,又是揉她的小卷毛又是亲脸蛋儿,弄得周晚晚有些后悔,搞笑一次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直到周晚晚都吃上鱼了,周晨还拿着一条鱼逗她:“囡囡,这条鱼看起来也好好吃的样子哦~”   周晚晚听着大哥的喷笑,皱着小眉头发脾气,“大哥!你喂到我嘴巴外面去啦~”完了!一时疏忽,这个港台腔改不过来了……   两兄弟又是捶地大笑!周晚晚几乎也要捶地了,这个后世泛滥的港台腔真的这么搞笑吗?要不要笑成这样啊?   好容易等两个哥哥笑完,周晚晚闭紧嘴巴只吃东西不说话。可周晨还不放过她,一会儿过来问她:“囡囡,你看一下,这条鱼是不是也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啊?”   一会儿又过来,“囡囡,二哥喂你吧,一定不会喂到你嘴巴外面去的~”   把她嗲嗲嫩嫩的小调调学得惟妙惟肖,周阳在旁边一口鱼喷出来,气得周晚晚故意来了一句:“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子浪费啦~~”那个小尾音儿拉得长长的嗲嗲的,含糖量比前两句高多了。不是要笑吗?让你俩笑个够!   周晨一屁股做在地上,捂着肚子笑得说不出话来,周阳愣了一下,笑得直咳嗽,吓得周晚晚赶紧去给他拍拍,可别让鱼刺卡住嗓子呀!   好容易等两个哥哥笑够了,第一拨拷出来的六条鱼都凉了。周阳一边去火上热鱼,一边偶尔噗嗤一声,还没缓过来呢……   周晨抱着周晚晚又是亲又是揉,怎么都不撒手了。   周晚晚做老僧入定状,不动不说话,不能再惹这俩家伙了,笑坏了可怎么好。   周阳兄弟俩终于闹够了,在周晚晚郁闷的小眼神儿下,两人才重新坐下来开始吃鱼。这次他们一共抓上来十多条鱼,送去供销社五条,还剩十条左右,周晚晚吃了两条鱼的鱼肚子,剩下的两兄弟平分。以周晚晚前世对大哥饭量的了解,这几条鱼都给他吃了他都吃不饱,虽然现在还小,可能还没有成年后那么大的饭量,可周晚晚肯定,两个哥哥都是没吃饱的。   周晚晚就鼓动二哥再去抓鱼吃。周晨很犹豫,“剩下的留给囡囡以后吃。”   “还有好多好多。”周晚晚将小胳膊一张,把四个不大不小的泡子都比划进去,确实是还有好多好多,以后她可以无限量地放。今天只是在离他们最近的泡子里多放点,其它三个放两条意思一下而已。   在得到大哥肯定地点头后,周晚晚又再接再厉地劝,“万一被别人知道,就不是我们的了,我们要先多吃点!”   两兄弟一听,也觉得很对,还有很多,都留给妹妹她也吃不完,而且万一留成别人的,那不是太亏了?于是两人通快地下水,接着抓鱼。   很快,兄弟俩就抓上来三四十条,周晚晚有点小震惊,虽然这个鱼不算大,去掉头和尾,再烤缩水一些,真没多少肉,可这三四十条真的是不算小的一堆啊……   但很快,周晚晚为自己刚才的估计惭愧了,一共三十八条鱼,兄弟俩把能吃的地方都吃了,鱼头都嚼了一遍才吐掉。吃完了,好像也没撑着的样子,周晚晚甚至都不能肯定他俩是不是吃饱了……   这两个孩子,是吃了这三四年来的第一顿饱饭吧……周晚晚很心疼,按她现在看到的情况,前世的大哥二哥,是不是从来没吃饱过呢?特别是二哥,也许到最后那一刻,都是饿着肚子的……   周阳兄弟看妹妹沉默的小模样,以为她还在为刚才的事气恼,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表示了一下幸灾乐祸的同情,去打扫战场了。鱼骨头要挖坑埋起来,烧过的灰也要埋好。尽量抹掉这里来过人的一切痕迹,兄弟俩才放心地回来哄妹妹。   哎呦!看见她就想笑!兄弟俩又不厚道地笑了一会儿才走向周晚晚坐着的小沙堆。   走进了,两人才发现,妹妹手里拿的一根银白色的东西。   兄弟俩反复确认,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一根铁丝,货真价实的铁丝啊!周晨激动得都快语无伦次了,在被妹妹告知是她在地上捡的,他简直对妹妹的好运气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下面好像还有。”周晚晚淡定地往旁边的沙地上一指,然后什么也不用说,两兄弟就去挖沙子了。   没挖多深,周阳兄弟就挖出一个小铁箱,还有铁箱外面绑着的一捆粗细不等的铁丝。    第三十七章 承担 更新时间2015-7-13 8:04:05 字数:3457  兄弟俩激动得手都不稳了,打开不算大的小铁箱,里面的东西对当时的男孩子来说简直就是所罗门王的宝藏了。   两把设计简洁功能齐全的瑞士军刀,当然,现在还没人认识这个,但不耽误兄弟俩对它的喜爱。一套钳子、矬子、锤子、锯子等做手工用得着的全套工具,有十几样,说实话,周晚晚是真不知道这些都用来做什么的,她只是按照空间给出的手工用具名单准备的。剩下的就是材料了,有做弹弓全套的皮筋、皮绳、皮料,有周晚晚也不知道能干嘛的铁皮、螺丝钉、各种型号的铁钉、钢条、钢丝,等等,一堆五花八门的东西,甚至还有一段自行车链条。   最后,周晚晚又按自己的意思放了一个太阳能手电筒,一个保温小水壶,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做成普通军用水壶的样子,几只铅笔,两只圆珠笔,两只钢笔,和一个笔记本。笔记本上为了让两个哥哥安心用里面的东西,写着:1961年以后,谁找到这个箱子,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就送给谁。   周晨翻看笔记本的时候,周晚晚扶额,她忘了,两个哥哥是不识字的,写了给谁看呢?   不过出乎周晚晚所料,周晨竟然是上过学的,虽然从他认识的有限几个字可以看出,他的文化水平最多不超过二年级。不过,好在周晨聪明,他竟然凭着认识的有限的那几个字,猜出了大概意思。   “现在,过了1961年了吧?”周阳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蒙了,脑子属于停滞状态。   “应该,过了吧?”周晨也紧张啊,被大哥这么一问,他都不确定了。   “大伯说今年是1962年。”周晚晚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赶紧给哥哥们吃颗定心丸,再这么担心下去,精神都不正常了。   “囡囡真聪敏!”周晨过来胡乱地亲了周晚晚一口,太激动了,没控制住力道,亲得周晚晚脑门儿都红了。她拉着头发遮住脑门,不跟不正常的二哥计较。   兄弟俩又摆弄了箱子里的东西好一会儿,周阳才算恢复点正常思维,“咱得找识字的人看看,那笔记本上说的是不是真的要送给咱们,咱不能拿有主的东西,那不成了偷了吗?”   “嗯,找小学的李老师给看看,他脾气可好了,谁问他字,他都告诉。再找大队民兵连长乔四喜,他在部队上过扫盲班,报纸都能看。”周晨也同意哥哥的做法。他虽然很想要箱子里的东西,也要用得安心才是。   “为啥要问俩个人?问一个人不就行了?”周阳不解。   “分开问,就是他俩有谁怀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周晨冲周晚晚眨眨眼睛。   周晚晚给二哥拍手,想得太周到了!而且他还问了两个基本不会聚到一起聊这件事的人,把泄密的可能性又小了很多。   说做就做,周晨先在本子上抄下来他不认识的字,周晚晚看了一下,虽然有点扭曲,但没缺胳膊少腿,竟然一字不错。然后把这些字顺序打乱,再分别抄在两张纸上,准备拿回村去问人了。   周晚晚对周晨更是佩服了,就是她,作为一个成年人,这件事也就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周晨要是生活在建国前,那就是做地下党的料啊。   犹豫了一下,兄弟俩决定还是要把小铁箱子抱回家去。等问明白了,如果不是别人不要的,再送回来就是。   于是,周阳揣着周晚晚,周晨用他的外套包着箱子,又在路过南山的时候砍了一捆金达莱枝条,把衣服包着的小铁箱藏了进去。   走到村东头,还没过公路,就看见村小学的刘校长提着一桶白灰在前街最东头阎老幺家的墙上刷标语,“人民公社好”的“好”字只写了一半,看到兄妹三人走过来,很随和地跟他们搭话,“是周阳和周晨吧,你们背一捆湿枝子干啥?这也不能烧火,要打柴挑干了的树砍,南山不是挺多。”   周晨愣了一下,一时语塞。他们三人出门,一般打招呼接话这些事都是由周晨负责的,周阳看弟弟忽然接不上来话,赶紧说道:“我奶特意让我们来砍的,说湿枝子软和,给豆角绑架子正好。”   “是这么回事。”刘校长又转过头去写他的标语了。另一面墙上,村小学的李老师正用一捅泥巴把以前写的标语遮上,准备干了写新的,已经遮了一半,剩下一半“地有多大产”还留在墙上,前面被糊住的半句应该是“人有多大胆”。   周晨拿出他抄写的一张纸,走过去问他,李老师很耐心地给他逐个讲解了一遍,还给每个字注上拼音,方便他以后复习。   三人跟刘校长和李老师告别,走了一段,周晨才小声说道:“妈跟我说过好几次,对老师要诚实不能撒谎。我刚才跟刘校长怎么都说不出来假话。”   “我知道。”周阳也低低地回了弟弟一句,就不再说话了。一时兄弟俩都想起了母亲,没有说话,默默地往家走去。   兄妹三人到家,把小铁顺利地箱偷渡进西屋,才算松了一口气。周晨收拾了一下衣服,就揣着另一张纸出去桥四喜了。   周阳把他们从供销社换回来的东西分开,拿出五盒火柴,一包盐,准备一会儿给周老太太。在看到那包糖块的时候,周阳犹豫了一下。周晚晚马上知道她大哥在想什么了。   “囡囡,把糖给小霞几块,好不好?”周阳小心地哄妹妹,“过一个多月就是五月节了,到时候大哥去卖苇子叶,挣了钱再给你买。”   “我听大哥的。”周晚晚抱了一下周阳,她说的是真心话,这件事她没什么看法,都听她大哥的。虽然知道给了周霞很有可能又惹上麻烦,但她也不会反对。   “等你二哥回来,咱们问问他再说,好不好?”周阳又跟周晚晚商量,虽然他觉得自己自言自语的可能性比较大,这么一个小不点,她能知道什么?   “嗯!我听大哥的。”周晚晚一本正经地说。小卷毛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一抖一抖地,惹得周阳发笑,原本因为想到周霞有些沉重的心情马上就好起来了。   周晚晚知道,她的大哥,对弟弟妹妹从来都是无私而包容的,对她和周晨是这样,对周霞也是一样的。虽然周霞做的事总让大哥伤心失望,但是只要大哥还认她这个妹妹,就会一直惦记她的。所以,这糖大哥自己一口都舍不得吃,也是要分给周霞几块的,要不然他这颗做哥哥的心不会安宁。   周晚晚想得很明白,只要大哥还认周霞,只要周霞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大哥怎么对周霞她都不会阻止的。因为在大哥心里,那也是一个妹妹,跟自己这个妹妹是一样的,需要他去关心爱护。所以,周晚晚不会去反对大哥对周霞好,更不会从中作梗,这是对大哥最基本的尊重,也是她对大哥最深最重的爱。   当然,她会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如果周霞敢再像前世一样伤害大哥,她真不介意好好收拾她,要是没有大哥,周晚晚认识她周霞是谁呀?所以周晚晚收拾起周霞来是丝毫不会手软的。   过了一会儿,周晨回来了。一看他亮晶晶的眼睛,周晚晚就知道他这是打听清楚了。   周晨很认真地把他注好音的几个生字与笔记本上的字一一对照,虽然早已经知道结果,但最后整个字条读完的时候,兄弟俩还是兴奋得击掌相庆。   周晚晚受他们感染,也要跟哥哥们击掌,于是,三只手叠在一起,又庆祝了一次。三手相击时,周晚晚不自觉地带上了前世在电视上学的习惯,很自然地喊了一句:“耶!”   不得不说,这个字的感染力真的很强,周晨很自然地也跟着喊了一声。然后在周晚晚的提议下,兄妹三人又重新来了一次,都很兴奋地喊一声:“耶!”   “耶耶耶!”周晚晚在炕上高兴地跳个不停,让哥哥们高兴对她来说是多么幸福的事啊!看着两个哥哥的笑脸,她甚至想,直接把空间的事告诉他们吧,让他们不要再为生活担心,让他们无忧无虑地长大,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呢。   可马上,周老太太的叫骂把她拉回了现实。   周阳兄妹三个一走就是大半天,回来了竟然还关在自己屋里又叫又跳,这简直太无法无天了。再不骂骂这是要上房啊?周老太太骂得中气十足理直气壮,直到把三个人骂出来,给周阳、周晨指派了活计,又狠狠地瞪了周晚晚一眼,瞪得她低下头去,才算消气。   周晚晚蹲在院子里数小鸡,看着两个哥哥一个收拾猪圈准备明天抓小猪,一个在菜园子里铲草,刚刚冲动的心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空间的事,她还是不能说。这个空间,得到它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周晚晚一直都没想明白。   前世,随着这个空间的到来,她的生活陷入一片混乱。原本的一切都被颠覆了,经受不住它考验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最后甚至什么都没给周晚晚剩下,让她带着满腔遗憾、绝望、愤恨死去。然后又让她人不人鬼不鬼地挣扎了那么多年,她曾有一度非常恨它,如果没有它,那她周晚晚还应该是那个普通的中专美术老师,过着最普通的生活,永远都不用经历这些。   今生,这个空间给了她一切从头开始的机会,给了她帮助哥哥们的能力。可是,他们兄妹要面对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周家人的冷酷、恶毒、自私,还有马上就要到来的1966年,即将掀起的那场持续了十年、席卷了全国的红色革命,这其中的变数太多,一时不慎,就可能因为这个空间的存在而让他们兄妹万劫不复。   所以,必须严守这个秘密。如果今生它能一直作为一个助力存在,就让她和哥哥们共享空间,如果它还是会带来厄运,那么就让她一个人承担吧。    第三十八章 偷吃 更新时间2015-7-14 8:03:32 字数:3410  南园子里,收拾猪圈的周阳和铲草的周晨不知什么时候聚在了一起,两个人低声商量着什么。   周晚晚估计,应该是糖的事,她一点都不担心,有二哥在,他是不会让大哥吃亏的。   果然,两个人干完活,从园子里出来,周晨抱起蹲在地上的周晚晚,给她顺顺小卷毛,进西屋去了。   周晚晚一边看着大哥和二哥分东西,一边摸着自己的小卷毛,表示很担心。谁见了都摸一把,揉一揉,长大了她会不会掉毛啊?会不会斑秃啊?   周晨看妹妹苦恼的小样子,以为她舍不得糖块,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儿安慰她,“二哥保证,以后囡囡每天都有糖吃,好不好?”   周晚晚看着大哥脸上有愧疚之色,很不忍心,伸出小手邀请哥哥们,“拍手!”   周晨笑着跟她击了一掌,还耶了一声。周晚晚还是不满意,“大哥也拍手!”   于是,兄妹三人再一次拍手,同时喊出了一句:“耶!”   这声欢呼和这个动作还真的是很有调动情绪的作用,刚才郁郁的气愤一扫而空,兄弟俩带着笑容,按着商量好的计划分头行动去了。   周晚晚被二哥抱着去东屋,看见大哥悄悄地带着周霞去了东障子和仓房之间的夹道。   东屋只有周红英和周玲两个人,周老太太带着三个儿媳妇在前园子看新出的菜苗。几个儿子被周老头带着在后面倒腾柴火垛,一个春天的雪水和雨水把家里的柴火都浇烂了不少,再不倒腾晾晒一下,夏天就没烧的了。   周晨把五盒火柴、一包盐放到炕上,并说了来处。周红英瞥了两眼东西,想看又有点拉不下来脸,这些天,她一直对周阳三兄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还有点转不过来情绪。   周晨像忘了周红英对他们的横眉竖目,笑嘻嘻地拿出一块糖递了过去,“还分着了三块糖,给囡囡一块,三丫一块,这块给老姑。”   周红英接过糖,剜了周晚晚一眼,周晚晚惊得张大了眼睛,周红英那是什么眼神?怪哥哥不该给自己糖?那给谁?难道都留给周红英,她才会满意?   周玲在旁边看着,忽然就哭了,“我也要吃糖!”   周晨看了周红英一眼,道:“没有了,我就分到三块。”   “那为啥没我一块?”周玲理直气壮地嚷嚷,“我最小,为啥不给我一块?”   “你吃糖的时候也没给我。”周晚晚不想让周晨跟周玲争辩,让王凤英听见了,怎么都逃不了欺负小孩子的名声。   周晚晚在心里笑,你最小?小就能不讲理了?那我比你还小呢,看我怎么对付你。   “我啥时候吃糖了?我没吃。”周玲脸一下涨得通红,有些胆怯地偷眼去看周红英。   周晚晚更确定了,年前周娟去乡里徐家,拿回来的糖一定没交给周老太太,周玲现在是心虚呢。   “娟姐去乡里回来,你就吃糖了,我都看见了,还揣兜里,红色的,好几块呢。”这时候的普通糖纸就那几样,不是纯红也有红色的花纹,周晚晚很自信不会说错。   周玲看周红英狠狠地盯着她,早不敢哭了,憋得脸通红也说不出一句狡辩的话来,最后只能色厉内荏地嚷嚷:“我没有,我没吃!”   周晚晚看着周红英要吃了周玲的样子,在心里笑,你吃没吃重要吗?只要周红英相信你吃了就行了。   “五丫,这小**吃了几块糖?”周红英恶狠狠地瞪着周玲,问周晚晚。   周晚晚对这姑侄俩的脑回路真是奇怪,她吃了几块重要吗?你还能让她吐出来?   “几块?”周红英等得不耐烦,回头看周晚晚。   周晚晚被周红英这一回头吓了一跳,她眼里还残留着刚才瞪周玲的凶狠,不怪周玲害怕,还真是够吓人的,为了几块糖周红英这是准备要吃人?   周晨不动声色地把周晚晚抱了起来,刚想说话,就被周晚晚捂住了嘴,然后对她二哥笑了一小下,周晨马上懂了妹妹的意思,但还是抱着她后退了一步。   “我只看见四块。”周晚晚想了一下当时周玲兜里的情况,很肯定地说。意思是应该还有,你可以继续挖掘。   “你这个小**!”周红英一巴掌拍周玲头上,啪的一声,绝对是用了全力的,周玲被扫到的半个耳朵瞬间就红了。   周玲捂着头不敢哭,后退了好几步,周红英可是不打算放过她,下地就要接着打,被王凤英一嗓子给喝住了。   “唉呀妈呀!这是干啥呀!这是要杀人呐!”王凤英本打算进屋喝水,顺便躲清闲,听见屋里声音的时候还以为是周红英在教训老三家的孩子,端着水瓢慢悠悠走进屋,打算看热闹呢。一看是自己女儿被打了,把水瓢往地上一扔就冲了过来,一把将周玲拽到身后,跟周红英对峙了起来。   “我今天就是要打死这个小**!”周红英年纪不大,可乡村骂人的脏话却学得非常到位,对自己小侄女一口一个小**,说得特别顺溜。   “谁是小**?她是小**你这个当姑的是啥?大**!”王凤英混不吝起来可不管是谁,周红英这级别的,想跟她吵架还不是对手。   两个人吵了没几个回合,周红英就完败,哭得满脸通红,估计被臊的成分居多。还没等周红英去找周老太太搬救兵,周老太太三人就回来了,这么大动静,她们哪会听不到。   周红英马上扑到她娘怀里一通哭诉,周玲偷吃糖被五丫看见了,她想教训一下反被大嫂一通骂。重点在重复王凤英都骂了什么,学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还没学完周老太太就炸了,这还了得,这是要翻了天了!敢藏私房吃独食,还这么骂她闺女,这是没把他们母女放在眼里呀!这要是不狠狠地教训,不彻底地把她踩下去,以后周家还有他们母女的活路吗?不得被欺负得站的地方都没有啊?   于是,周老太太战斗力满格出击,王凤英马上就招架不住。最后,王凤英只能抓住一句话,就是没吃!谁说我们偷吃了?证据呢?   估计这招是跟周晨学的,说啥都没用,没证据都白搭。   扯皮了好一会儿,最后矛盾都指向周晚晚。周晚晚躲在周晨怀里很无辜地看着一圈围着她的周家人,一点都不害怕。她敢挑起这件事,就做好了准备。   “她一个小孩子知道啥?去年冬天五丫就一口气在那呼哒,她还能知道三丫吃了几块糖?现在她都不会数数!”王凤英觉得自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这么一个小孩子,她说的话怎么能信。就是她真看见了,还能真弄明白咋地?一忽悠准蒙,到时候就是一笔糊涂账,周老太太就得拿他们没办法。   大家看看周晚晚,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才刚过一岁的小孩子,能知道什么呢?还有鼻子有眼地说几块糖,她哪能识数。   说道这个,周晨心里也没底。他从来没见过妹妹数数,自己也没教过。这么小的孩子,还没到明白这个的时候。不过他是做好准备了,今天这事要是波及到他妹妹,要是有人敢欺负她,他是怎么都不会答应的。   周晚晚感觉到二哥的紧张,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到炕上。周晨犹豫了一下,和妹妹对视了一眼,看见她眼里盈盈的笑,紧张的情绪马上就放松了。   周晚晚被放到炕上,拿过刚才周晨交给周红英的火柴,拿出四盒,指给王凤英看,“这是四个,三丫就吃了这些糖。”   王凤英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周家其它人也看着周晚晚,看着她继续摆弄火柴盒,“这一共是五个,拿掉两个,剩三个,拿掉四个,剩一个。”   ……   “你这个臭娘们!你还有啥说得?!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周老太太得到了有力佐证,心里早已确认了周玲吃糖的事实,对王凤英母女开始又一轮的攻击。   “没吃!谁说我们吃了,拿出证据来!一个小孩子的话,能全信?会数数咋地,这孩子就是心眼儿太多,这么小就学会撒谎了!”王凤英只能咬住这一点不放,坚决不承认,谁说啥都没用。糖都吃了,还能有证据咋地。   “大伯母,你说谁撒谎?”周晨听不下去了,说他妹妹撒谎,这他怎么能老实听着,“囡囡这么小,她咋能会撒谎?她撒这个谎有啥好处?”   周晚晚趴到她二哥耳朵边说了两个字,周晨马上心领神会,抱起周晚晚往旁边让了一步,“再说你吃了就是吃了,咋能没证据。”周晨故意停了一下,见所有人都看着他,才在王凤英母女紧张的目光中慢悠悠地说道:“糖吃了,糖纸四丫还留着呢,就在你们屋里放着!”   周晨刚说完,周玲撒腿就往东里间冲去。周老太太和周红英也只是慢了一瞬,跟着就跑了过去,他们后面是王凤英,李贵芝母女和沈玉芬与周晨兄妹一起是最后一波,等他们走到东里间门口,屋里已经乱成一团,周老太太母女在屋里翻找,王凤英母女在极力阻止,最后,周老太太在被垛最底层的几件棉袄里翻出来一个大队的废账本,账本里夹着一堆糖纸,得有十张左右。   作者的话:   谢谢大家的支持~~大家的每一份关注对姣姣来说都非常珍贵,姣姣不太会说话,只能勤奋码字回报~~   青云榜期间姣姣会加更,一更还是早上八点,二更会在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   姣姣文笔有限,写文慢热,但不断更不弃坑是一定能保证的,前面有一次断更是菜鸟姣还不知道有存稿箱和定时发布这种神奇的设置,汗……   所以,担心姣姣断更、弃坑的同学可以放心入了~~   姣姣带着阳阳、晨晨和小卷毛儿一起给大家鞠躬,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三十九章 设计 更新时间2015-7-14 19:01:22 字数:3152  事情明了了,让他们闹腾去吧,周晨抱着周晚晚从东屋退出来,回西屋了,他们后面跟着沈玉芬。   沈玉芬一改往日对周家孩子的冷淡,甚至还想抱一下周晚晚,被周晨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周晚晚也抱着她二哥的脖子不撒手,沈玉芬只好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儿,夸了几句她聪明漂亮,三人就分开了。   回到西里间,周晨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刚才怎么不见你替囡囡说一句话,现在来卖好。”   周晚晚倒是没觉得怎么样,这个四婶,前世就是聪明人,很会明哲保身。她怎么可能在事情还不明朗的时候站出来替她们兄妹说话呢?不过周晚晚对她也没任何要求,只要不陷害他们,不打算把他们卖了就行了,反正也没打算跟她有什么交集。   周晨很快把沈玉芬的事放下了,对东屋那两对母女的叫骂哭闹也充耳不闻,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妹妹识数呢!他妹妹怎么能这么聪明呢!   于是,兄妹俩玩儿了好一会儿数数游戏,十以内的数字怎么考,周晚晚都能答出来,激动得周晨对妹妹又亲又揉。周晚晚摸着自己的小卷毛担心日重,她不想这么小就变秃毛啊……   所幸的是周阳没回来,估计是去帮周老头倒腾柴火去了,要不周晚晚更得为她的头发担心。   当天晚上,周家的晚饭滞后了很久,直到周老太太母女完胜王凤英母女,让他们做了当天晚上所有的家务,并宣布,以后不用三个媳妇轮流做饭了,全都由王凤英母女三人干,有意见?那就别吃饭了!   周娟下午出去串门没在家,王凤英几次想说话,都被她拉住了,母女三人捧着只有一个碗底的糊糊沉默地听着周老太太的咒骂,都红了眼圈。自此,这母女三人在周家的饭桌上从仅次于周红英的第二层,落到了周晚晚这个小娃娃都不如的最底层。   李贵芝母女是这次争吵的最大受益者,她们终于从无休无止的家务活中解脱出来了,不用每天上工回来还得做饭、做家务,累得周平年纪轻轻就塌了腰背,当然,她这个样子这也有饿得提不起精神的原因。   吃完晚饭,周晨和周阳每天都帮着收拾一下碗筷,再把笨重的桌子帮周平搬出去,今天周娟搬桌子的时候周晨坐着没动,也用眼神阻止了周阳去帮忙。周富、周军都坐在那里看着,哪用得着他们去帮周娟,虽然周娟看起来真的需要帮忙的样子。那两个全实木的桌子笨重且大,一个女孩子搬起来确实费劲。   天马上黑了,大家也没有聊天的兴致,都准备睡觉了,生产队的假结束了,明天就得出工干活。   一反常态的,周晨今天没急着离开东屋。每天吃完晚饭,周晨是一刻都不喜欢在东屋待着的,都是第一时间抱上妹妹叫着哥哥回自己家。   周晨稳稳地坐在炕沿上,抱着周晚晚,对周阳催促的目光视而不见,一副今天很有兴致的样子。   周晚晚虽然不知道二哥想干什么,但配合他总是没错的,一个好妹妹不就是哥哥睡觉她铺床,哥哥杀人她递刀嘛!   周老太太今天虽然历经一场大战,但大获全胜,一点都没有体力不济,反而显得精神抖擞,吃过晚饭就去看着她的小鸡仔进窝了。没过几分钟,扫完地的周霞也跟着周老太太出去了。   很快的,外面传来了周老太太的叫骂声,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周老太太已经颠着小脚走进了东屋,一手指着周阳兄弟,一手扯着周霞的后脖领子,把周霞拽得踉踉跄跄,手里还捏着一块糖。周老太太显然火气很大,尖利的嗓子在暗淡的光线中异常刺耳。   周晚晚清楚地看到,在周老太太骂声响起的时候,周阳的眼睛忽然暗淡很多,而周晨则面容平淡,眼神幽深,周晚晚能清楚地感觉到二哥当时那一瞬间的情绪,有失望,有愤怒,还有一丝疲惫和奇怪的轻松感。   很显然,这是周霞又把他们兄妹给卖了。都等不及明天,一见周老太太有空,就把周阳给她糖的事汇报了。   周老太太一个下午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王凤英母女身上,虽然看见了炕上的火柴和盐,也只是问了一句,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详细情况,所以也不知道周晨给周红英糖的事。   一见这块糖,周老太太简直成了被点着了的火药桶,这还了得!一个两个的都跟她藏心眼!这个家还能不能过了?!这是都要造反咋地?!   周老太太正要扯开嗓子开骂,却被周红英抢了先。   “你咋呼啥呀!”周红英一把把周霞手里的糖抢过来,“看你那得瑟样!给你糖咋地了,给你就是你的了?藏到现在才拿出来!”   然后就真相大白了,周阳兄弟这次没藏私,是好孩子。好孩子也得敲打敲打,要不早晚得变坏。本着怎么都要骂一顿的原则,周老太太对周阳兄弟俩又骂了几句,不过用词不似平时那么尖锐而已。   周阳兄妹三人对这种程度的骂根本没当回事,做老实状听完,回屋睡觉。   三兄妹都很有默契地没看周霞一眼。周阳这还是第一次对周霞完全的不理不睬,周晚晚既高兴又纠结,很矛盾地被周晨抱回去了。   周晚晚知道,周阳对周霞的失望是一时的,过不久又会忍不住过去关心她。这让周晚晚很难受,不是失望于周阳不能完全不理睬周霞,而是心痛大哥,在这样反反复复的失望和不忍心中,他的心里一定煎熬得厉害。   而周晚晚又挺高兴的,至少今天有所突破了,大哥气得一眼都没看周霞。说不定再有几次,大哥就真的永远也不理她了呢。当然,这个目标很难达到,但让大哥对周霞在心理上拉开距离还是可以的,距离越来越远,被她伤到的可能就越来越小。   回到西屋,三兄妹收拾完,拉上帘子,蒙在被子里用小手电筒照着,查看他们的小百宝箱,就是白天拿回来的小铁箱子。   周阳把几颗糖放到箱子里装糖的纸包里,沉默着没说话。周晨和周晚晚对视了一眼,也没说话。   周晚晚把前后的事串连了一下,猜出了事情的经过。一定又是周晨的注意,先偷偷给周霞一块糖,叮嘱她别说出去,看她怎么表现。如果她不说出去,再把剩下的几块给她,如果她说出去,估计是以后都别想吃他们的东西了。   又为了防止周霞泄密后他们被周老太太收拾,也给了周红英一块,并编好了说辞,这些都瞒着周老太太,让周霞觉得他们是瞒着周家其它人的。   当然,为了不让周霞发现,周霞和周红英两边必须同时进行,还得控制好周老太太这个不安定因素,所幸天时地利人和,被周晨还真给办成了。   周晨这是挖好了坑,就等着周霞跳呢。可周晚晚不觉得周晨阴险,他只是自保而已。周霞可以不跳的,只要她保密,这就是个人人得利的结局。可惜,她自己非要选另一个方向,谁都没办法。   所幸,周阳兄弟俩有更感兴趣的东西,被周霞影响的心情没阴霾多久就过去了。首先是这些宝贝怎么藏的问题。周晚晚在心里叹气,在自己家里,两个哥哥硬是被逼成了藏匿高手,周家人可真是够厉害的。   周晨首先提议,把东西分开放,藏两个地方。周晚晚再次在心里为她二哥竖起大拇指,狡兔三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小孩还真是无师自通。   然后就是地点了,商量了很久,最后确定,一个是家里箱子后面的耗子洞,再扩大一下,做好伪装,就很安全。另一个,周晨说拿出去藏,至于藏哪里,周阳没问,周晨也没说,但周晚晚和她大哥一样,对周晨藏东西的本事很是有信心。先前藏麦乳精的时候就知道了,那叫一个严实啊,东西都吃完了,他俩都没发现到底藏哪了。   嘀咕了好久,周晨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让周晚晚给大哥数数。   数出几块糖,再数出几块糖,加起来是几块,兄弟俩像发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逗妹妹逗得那叫一个开心。周晚晚很配合地让俩哥哥逗着玩,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自己也高兴得很。   周晚晚是真高兴,相较于哥哥们的笑脸,让她装幼稚什么的,她是一点都不觉得困难。只要哥哥们能高兴,就是她最大的幸福,做做小孩子有什么呢?能在两个哥哥面前做小孩子,那她周晚晚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子了,拿什么都不换!   如周晚晚所料,第二天周家的糖块事件还在继续,只不过全部矛头都指向了周晚晚。周晨虽然聪明,但还是太小了,显然对周家人还不够了解,所以他想象不出这一家人有多贪婪、恶毒,更想象不出在一切都表明他们兄妹是无辜懂事的好孩子的时候,还有人那么处心积虑地针对他们。   可周晚晚还是有一样没想到,那就是第一个向她出手的人竟然是李桂芝。    第四十章 老实人 更新时间2015-7-15 8:03:06 字数:3227  第二天中午,李桂芝从地里回来了,受灾这几年,三家屯是不吃午饭的,只有早晚两顿,生产队中午也不放工,只会给半小时休息时间。李桂芝回来是因为今天下午周家要抓小猪,这可是一家子的大事。李桂芝会养猪,也会相看小猪,所以周老太太一早就吩咐她和周春喜下午回来抓小猪去。   周晚晚被李桂芝拉到猪圈后面的时候就明白她要干什么了,她心里没什么感觉,只是有点好笑,这人看着老实,却是周家出手最快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周春喜在猪圈旁修圈门,看见李桂芝拉着周晚晚过来,欲言又止,最后在李桂芝哀求的眼神下保持了沉默。周晚晚也看着周春喜,大眼睛黑白分明,眼神冰冷淡漠,她长得过于甜美,所以即使很努力地做出清冷的样子,也只是让人觉得纯净无辜,不过这样对周春喜就足够了,他在看到侄女眼睛的瞬间就低下了头。   周晚晚在心里哂笑,这还算是周家一个异类呢,竟然还有那么一点羞耻心。但也仅止于此了,再觉得羞耻,也还是任自己的老婆去哄骗一个一岁多一点的小孩子,然后让三个没妈的侄子侄女陷入困境。   “五丫,你哥把糖放哪了?二伯母都看见了,你们还有糖呢,你告诉二伯母,二伯母帮你们藏个好地方,你奶都知道了,再不换个地方藏就要被你老姑拿走了。”李贵芝小声地哄着周晚晚,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周晚晚无语,如果她真的是一岁多的小孩子,一准儿就害怕了吧?   “二哥就三块糖,我一块,小霞一块,老姑一块,没有了。”周晚晚即使心里很烦,还是得陪着李贵芝演戏。   “咋没有!我都看见了,你奶也知道了,你要再不拿出来就得都被抢走,你一块都吃不着!”李贵芝有点急了,拉着周晚晚的手满是黏腻的汗。   周晚晚一时很烦躁,真不知道对这么个糊涂人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拉开李贵芝的手,准备回到院子里。   “五丫!你可怜可怜六丫吧!”李贵芝一看周晚晚要走,有些神经质地拉住她,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都是一样大的孩子呀!你都出息成这样了,你看看六丫,还不会爬呢,她一顿都没吃饱过呀,都是一样的孩子,你们吃这个吃那个,咋就不能给六丫一口,咋就这么狠心呐……”说道最后,李贵芝已经泣不成声。   周晚晚冷眼看着这个女人,想起前世大哥说的,她三岁还不会走,饿得肚子薄得像一张纸,能看见肠子的蠕动。那时候,李贵芝一定也是在旁边看着吧,看着两个哥哥每天心急如焚,看着她挣扎在死亡线上。   现在呢,如果她对他们心软,那他们三兄妹的后果是什么?到时候会有人帮他们一把吗?   周兰真的没有吃饱的机会吗?至少,去年冬天那些葛根粉是够她一个人吃大半年的。可惜,她有一个要做贤惠媳妇的妈,把自己女儿的口粮送出去了。   对李贵芝,周晚晚一句话也不想说。说了她能听懂吗?她只沉浸在自己的苦难里,一味要求别人搭救,却从来不考虑这苦难是怎么造成的。   周晚晚知道跟李贵芝说不清楚,所以只去看周春喜。   小小的一个小人儿,甜美得几乎能闻到她身上甜丝丝的气息,可当她用清澈的大眼睛冷清清地望着你的时候,周春喜觉得她好像什么都懂,他们的内心,在这个孩子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跟孩子说这些干啥……”周春喜嗫嚅地说,几乎是自言自语。   “咱六丫可咋整,咱六丫要饿死了呀……”李贵芝崩溃地坐在了地上。   周晚晚没看他们,慢慢地走回了院子,心里一片悲凉。她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帮周兰,而且知道,帮了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周老太太会骂他们藏私心,不停地找他们兄妹的麻烦,李贵芝还有可能怪他们不早点伸手,自己的两个哥哥都吃不饱呢,她怎么会愿意给自己惹这样的麻烦,更不想惹这个闲气来生。   不帮是对的。前世今生加起来,这些人对自己兄妹有多少次见死不救?周兰后来活下来了,前世没饿死,今世有了自己拿出来的粮食,更能平安长大。周晚晚不断地对自己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要承担,幼小如周兰,就只能碰运气靠父母,如果她的父母软弱糊涂,那她就只能认倒霉多受些苦。这是她的命,就只能自己受着。   至少,她还有父母可以依靠,前世今生,他们三兄妹能依靠的只有彼此,所以,更得珍惜,更得小心谨慎,不能出任何差错,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而横生枝节。   周晚晚正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猛然看周玲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小木铲子,应该是刚挖野菜回来。   一看见周玲的表情,周晚晚马上明白,这是兴师问罪来了。从昨天到今天上午,周玲一直没找到机会,现在终于是干完活了,周围又没有大人,可以对她下手了。   周晚晚笑,就等着你来呢。在周玲靠近她,举起木铲子的瞬间,周晚晚手一挥,一股无色无味的高效麻醉剂顺着手心就喷了出来,周玲马上无声无息地倒地。   这是在周晨被周老太太骂,然后又被周富按倒那次之后周晚晚就准备好的。周家人每个人都有一份专用的,附带DNA锁,而且有好几种,有这种直接昏迷的,有发癫发狂精神混乱的,有瞬间达到十二级疼痛却找不到任何受伤痕迹的,等等。   周晚晚早就想好了,她不能一冲动就要跟周家人同归于尽,这太不值得了,她可是还有好日子要过的。但谁惹了她,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必须加倍报复回来。特别是周家人,这一世不惹她便罢了,如果惹了,就连前世的份一起报复回来。   今天,她是有备而来的。看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周玲就是挑没人的时候来的,倒是方便了周晚晚。周晚晚拿出准备好的药水,在周玲脑门和脸颊上各画了两下,瞬间就起了两道凸起的红痕,像过敏后抓出来的样子,有效期半年。小惩大诫,下次再敢对她下手,她就让她带着这几个道道儿过一辈子!   转到院子里,周晚晚看见周老太太正对周春喜夫妇交代去抓小猪的事。今年附近村子没有母猪,当然也不会有小猪,村里通知,乡里会接收一批从外地运过来的小猪,今天轮到二道沟大队抓猪,让各家各户都留人。   抓小猪对农家来说可是大事。今年国家又恢复了交任务猪,每家一头,交不上是要罚款的。抓两只小猪,养大了,一只卖给国家,一只杀了作为全家人一年的油水,这可是不能出任何差错的。   周晚晚看他们说得认真,完全没注意自己,院子里也没有其他人,她手一张,两只黄鼠狼就从空间放了出来。这两只黄鼠狼喝灵泉水长大,相比于外面的动物聪明很多,它们第一次看见人类,还不知道害怕,所以还挺悠闲地向院外走去。   周老太太说话间就见两只黄鼠狼从院子里走出来,不紧不慢的,一点都没有害怕他们的样子,嗓子像被卡住了一样没声儿了。周春喜和李贵芝也顺着周老太太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两只黄鼠狼旁若无人地出了院子,在大门边的时候,甚至还回头看了一眼周家的院子,又慢悠悠地顺着这趟街走了。   三个人呆愣了半晌,周老太太一拍大腿,“这是黄大仙儿显灵了啊!”也不管抓小猪的事了,颠颠儿地跑进仓房,对着供奉的黄大仙儿牌位开始磕头。   周春喜夫妇也很遗憾,刚才咋就没拜拜黄大仙儿呢!说不定也能让他们挖着点粮食啥地!   周晚晚在院子里听着周老太太求黄大仙儿这个那个,拿着小鸡的碗给他们添灵泉水,求人不如求己,要想过好日子,还得自己努力干活呀!   不久,周老太太就发现了在仓房旁边的夹道上昏迷不醒的周玲。周春喜夫妇也顾不上抓小猪了,赶紧去大队找周春发,又去地里叫王凤英。周老太太又是掐人中又是喷凉水,周玲就是不醒。   周晚晚在旁边看热闹。让她折腾,怎么折腾都没用,药效十个小时,少一秒周玲都醒不过来。   很快,周春发和王凤英都回来了。王凤英对着周玲就是一顿呼天抢地,身子软得瘫在地上起不来。周春发好歹冷静点,让跟来看热闹的人去叫周富、周军回来,再叫上周春喜,几个人轮流背着周玲去乡卫生院。   周老太太对着只知道哭的王凤英破口大骂:“四丫还没死呢,你哭丧呐!?你个败家娘们!要不是你,孩子能这样?这是黄大仙儿显灵了,罚你个没心没肺吃独食儿的白眼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就知道往自己那**里塞!咋没噎死你!”   “孩子都不醒事儿了,做亲奶奶的咋还咒她死啊?!”王凤英顾不得哭了,抹了把乱七八糟的眼泪鼻涕就跟周老太太对上了,“我孩子吃点就让她噎死,那是我挣地,不给她吃给谁吃?谁有那么大的脸吃?”    第四十一章 相依 更新时间2015-7-15 19:26:42 字数:3382  周老太太差点被王凤英意有所指的话噎了个倒仰,看了眼周围看热闹的人,有不下二十个。今天各家都留了人在家等着抓小猪,周家这一出事,前后两趟街的邻居都来了。   周老太太爱面子,被大伙儿这一围观臊得老脸通红,还没来得及回嘴,王凤英又拍着大腿开始撒泼了:“我来周家二十多年,我做牛做马生儿育女,都快做婆婆的人了,每天还小媳妇似的被呼来喝去,我这命咋这么苦啊!”说到伤心处,抹一把鼻涕啪叽甩在地上,也不管手脏不脏,接着拍着大腿哭诉:“就为了我们四丫吃了几块糖,就要饿死我们娘几个呀!那糖是我女婿给的,咋就不能让我们四丫吃?家里她最小,不给她吃给谁吃?谁有那个脸吃?”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都笑了,大家前后院住着,周家什么情况都了解,当然都知道周老太太是要给谁吃。   “没法活啦!”周老太太听不下去了,被王凤英这么一说,走邻右舍以后得怎么看她?她还要不要名声了?周老太太也拍着大腿开嚎,要论撒泼,王凤英还真跟周老太太不是一个级别的,人家周老太太在外人面前可从来不骂人,她最擅长的是打同情牌,装可怜。   “我一把年纪了,忙里忙外地伺候你们,辛辛苦苦把你们养活大了,娶了媳妇就没当娘的活路了!你们那眼里哪还有个老人呐!?我咋不死啊,我死了就都称了你们的心了……”   周老太太这通声泪俱下地哭诉,头发也散了,花白凌乱,整个人干瘦憔悴,自己都入戏了,那就是一个被儿子、媳妇虐待的可怜老人家啊。再加上周红英在旁边一边哭,一边劝:“娘啊,你可别死啊,你死了我可咋整啊!大哥他们都顾着自己老婆孩子呢,谁管我啊!”   围观的邻居们马上心软了,也开始劝一直一言不发的周春发:“快别气你娘了,这么大年纪了,别气出个好歹来。”   “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啥时候都得讲个孝道。”   ……   周春发本来就觉得丢人,这么闹下去,他还怎么在人前摆大队会计的架子。再听邻居们这么一说,觉得再不管,就可能影响他的官声咧!赶紧走过去给了还坐在地上哭天抹泪的王凤英一脚,“你个败家娘们!这都啥时候了你还闹腾!”然后不管王凤英的哭闹,过去对周老太太又哄又劝又道歉又许愿,终于把周老太太从地上拉了起来。   这时候周家几个男孩子也回来了。周阳跑在最前面,他后面紧跟着周晨,周富和周军被两兄弟拉出三四百米远。   周阳两兄弟一跑进院子,冲进人堆看见被围起来的人里没有周晚晚,马上在家里找,很快在人群外找到了正坐在门槛上看热闹的周晚晚。   周阳一把把妹妹抱住,手在她身上四处检查,“囡囡有没有事?有没有哪疼?别怕啊,大哥在呢,啥都别怕。”   没等周晚晚回答,周晨也跑了过来,也帮着一起检查,见周晚晚没什么异样,才几乎脱力地蹲了下来。周阳抱着妹妹也蹲了下来,两个人把妹妹放在中间牢牢护住,这才感觉到惊吓和一路狂奔后的疲乏,浑身疲软,手脚都抖了。   周晚晚把额头贴在二哥的额头上,又拉过大哥,三个人贴在一起,彼此的汗水慢慢混在一起,心跳也慢慢融合。他们满身汗水和尘土,周围喧嚣嘈杂,三颗心却奇异地安宁。即使就这么不舒服地、很别扭地靠着,他们也觉得幸福,觉得心有所依。   周阳三兄妹刚刚平复心情,周春发一家也收拾好准备去乡卫生院了,除了周富、周军,又叫上了周春喜,多个人换着背也能快点赶路。最后,王凤英又叫嚷着把周娟也带上了,根据他们上次去乡里给钱燕看病的经验,乡里有徐家,周娟去了,万一有什么事让她找徐卫国帮忙,那可比自己两口子去找他办事痛快多了。   周家这几口人匆忙地走了,在周家院子里看热闹的人还没散,大家在激烈讨论着黄大仙儿的事。不只一个人看见那两只黄鼠狼慢悠悠地离开村子,往南去了,那悠闲的样子实在是诡异。   乡村人本来就迷信的多,黄大仙儿的传说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人,早已经在人们的意识里扎根,平时看见黄鼠狼是不敢得罪的,恭恭敬敬地送走,再赶紧回家烧两柱香念叨几句才安心。今天忽然看到这两只,不惊不惧优哉游哉地走,那简直是一身仙气儿啊!这是黄大仙儿现身了呀!   可不是黄大仙儿显灵了,看今年这年景,雪化就是大春风,地皮干得那叫一个快,一点都没耽误下种,麦子刚播下去就是一场春雨,小苗出得那叫一个齐整!这是黄大仙儿照顾咱这嘎达的人,不让咱饿死啊!   在一片激烈的讨论声中,周老太太诡异地闭紧了嘴巴。可不是得闭紧了,黄大仙儿现身了,周玲就昏迷不醒了,这是得罪黄大仙儿了呀!咋不瘟死这个小**!这是要给全家招祸呀!   周老太太实在是坐不住了,赶紧去仓房的黄大仙儿牌位前请罪去了。要找就找周玲一个吧,咋找都行,可别连累全家呀……   乡里的小猪送过来了,周家院子里的人也散了,该上工上工,该抓小猪抓小猪,黄大仙儿再照顾,日子还是得自己一针一线地过起来,还能有不干活天上掉馅饼的好日子不成?   周阳两兄弟没有跟着众人走,他们被吓坏了。去给他们报信的二秃子是个咬舌头,费半天劲就说出来家里孩子出大事儿了,吓得他俩以为是周晚晚,当时就脑子一片空白,怎么跑回来的都不记得了。   兄妹三人都没怎么说话,互相靠着坐了好半天才缓过来点,可还是后怕,兄弟俩都拿眼睛盯着妹妹,就怕再有点啥事。   人都走了,李贵芝自己哪抓得回来两头小猪,只能找周阳一起去。周阳跟弟弟妹妹啰啰嗦嗦交代了老半天才不放心地走了。   周老太太带着周红英和周霞从仓房出来,看见没去干活的周晨,一下就忘了刚才的诚惶诚恐,“你还在家干啥?咋不去干活?一天就知道偷懒耍滑,就指望着我过日子哪?不上地你喝西北风啊?”   周晨抱着妹妹,对周老太太地叫嚣充耳不闻,还能很心平气和地跟她解释:“奶,我留家一会儿帮着安置小猪羔子,万一猪圈哪不行也能赶紧修修。”看周老太太不为所动,又要开骂,周晨语气平平地又加了一句:“万一一会儿家里再有点啥事儿,也能帮帮忙。”   周老太太眼睛闪了闪,竟然没再骂,嘀嘀咕咕地进屋了。周红英跟在后面,瞪了周晨一眼,也摔门进去了。   周霞被关在门外,顺着墙根跑开了。自从她把糖的事向周老太太报告以后,就一直战战兢兢地怕周晨揍她。以前周晨可是没少因为这样的原因痛揍她。可这次周晨却一反常态,别说揍她,看都不看她一眼了,这让周霞更怕,看见他们三兄妹都绕道走,反而给周晚晚制造了不少便利。   周晨抱着周晚晚走来走去,一开始还不太说话,只是不时摸摸她的脑袋,或者亲亲她的小脸儿。慢慢地心情总算放松了,就逗她数数,这个新游戏昨天才开始玩儿,现在兄妹俩都很有兴趣。嗯……确切地说,是周晨很感兴趣,周晚晚积极配合,两人玩儿得很是热闹。   傍晚的时候,周富回来了,周玲还是没醒,乡卫生所一点办法都没有,崔大夫建议送县里去。可这么晚了,又没有方便车,到县里都是后半夜了,也就没去。   周富刚说到这,周老太太就炸了,“要死也给我死外边!别抬回来,死家里这不是找晦气吗!这小**不知道干啥伤天害理的事儿了,这是黄大仙儿发威,可别抬回来给全家招祸!”   周晚晚对周老太太真是好奇,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得呢?以前,周晚晚一直以为周老太太只是针对自己兄妹,因为她讨厌母亲,对母亲的孩子也看不上。可现在来看,周老太太对每一个孙子、孙女都是无情的,只要危及到她自己一点利益,是哪一个都可以舍去的。昔日的自己,现在的周玲,未来又是谁呢?   “奶!不抬回来!”笨嘴拙舌的周富气得脸都黑了,好半天才憋出这一句。也不接着解释了,转身就走。   “你干啥去?我告诉你,可别半夜又回来折腾人!没人给你们开门!”周老太太冲着周富的背影喊。   “不干啥!”周富头也不回,硬邦邦地来了一句,就梗着脖子走了。   周老太太坐炕头,骂了一通“我上辈子这是做了啥孽”、“一群白眼狼”、“就折腾我这把老骨头”才消停。   在猪圈里固定猪食槽的周阳回来了,跟周晨说起,原来周富是回来报信的,周霞醒不过来,今天晚上先在乡卫生所观察一晚,明天看情况再说。他怕家里人着急,就先回来跟周老太太说一声,然后还得去生产队和大队部开证明和保证书。   周霞看病得用钱,周家一分钱都没有,开了证明和保证书,卫生所先给看病,药费等秋后发了钱粮再给。现在农村家家都没钱,看病都是这样,生产队出具家里有几个劳动力的证明,大队给写保证书,到秋天直接扣钱粮给卫生所。当然,这也是灾年的权宜之计,据说年景好的时候乡卫生院是不接收这种病人的。   如果家里没有足够的劳动力,挣的工分连粮钱都不够扣,生产队是不给开这样的证明的,那就拿不来大队的保证书,看病的事也就别想了。    第四十二章 报应 更新时间2015-7-16 8:02:37 字数:3020  当天晚上,周春发一家都没回来。周家晚饭的气愤沉闷压抑,还带着一种诡异的小心翼翼,看来大家都觉得今天的事儿跟黄大仙儿有关。   这正是周晚晚想达到的目的,周家人相信了这一切都是黄大仙儿所为,那她以后做什么都有了掩护,而且,她也是想在周家人心里种下一颗种子,恶事做多了小心报应。   周晚晚没指望这件事能震慑住周家人,让他们以后行事有所顾忌。她只是想让这些人在以后遭到她报复的时候不但要承受生理上的痛苦和生活上的困境,还要再承担一份心理上的恐惧。   睡觉的时候,周阳跟周晨讨论,“这真能是黄大仙儿显灵?那找四丫干啥?她还是个孩子,懂啥?”   “报应这东西,谁知道呢!指不定就报到家里哪个人身上去了。”周晨把妹妹搂紧,这一下午他就没撒过手,“反正咱不怕,咱不做亏心事,也不在谁心尖儿上,咋也找不上咱仨。”   “嗯!”周阳很同意,隔了好一会儿,周晚晚以为他都睡着了,他又很低地说了一句:“要是有报应,那个举报咱妈的,也该糟报应。”   周晨没说话,呼吸却停顿了一下。兄弟俩都不说话了,周晚晚却知道,他们好半天都没睡着。   关于母亲的事,前世今生周晚晚了解的都不多。前世,家里人莫讳如深,大哥也很少对她说。今生,周晚晚也是从兄弟俩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一些当年的情况。   那时候周晚晚才三个月,母亲的奶水还没完全枯竭,每天还是能让她吃几口的。所以,虽然母亲出月子就下地干活了,却不肯给她断奶,每天都趁着生产队中午午休那一会儿跑回来给她喂奶。好在队长对几个奶孩子的母亲还是宽厚的,回来迟那么一小会儿从来不追究,队里的人也都是一起干活好多年的乡亲,这点小事谁也不会有啥看法。   直到县里的工作组下乡蹲点,来到二道坎大队。这次的工作组据说有上面派来的代表,很是严格,在其他几个大队都抓了破坏一大二公的典型,要集中在乡里的大会上批判。   本来这也跟李秀华没什么关系,老队长早就打好招呼了,几个妇女这几天也不敢回去给孩子喂奶了,怎么也得忍到工作组走。可是,就在队里给几个哺乳期的妇女发了白面的第二天,李秀华被举报了。说她逃避劳动,人家干活,她回家喂孩子,是严重的自私自利行为,带坏了建设人民公社的风气,破坏了一大二公。   工作组下来调查,没人知道到底找了谁了解情况,只知道李秀华被带走了,隔天就在乡里的大会上被批斗。老队长去求了情,才以劳代罚,被送去挖三天树坑才能放回来。可是,这一去,李秀华却永远也没能回来。   周晚晚也一直想知道,到底谁对母亲有那么大的恨意,要这样背后捅她一刀。前世今生,除了周老太太,大家对母亲的风评都极好,心灵手巧,善良勤快。可周老太太那么爱面子,应该不会自己往周家人脸上抹黑。她要是对李秀华又不满,完全可以在家里用婆婆的身份压制她,哪里需要借工作组的手呢。   而且周老太太连大门都不肯轻易迈出去,她是不会有胆子去工作组举报的,而且李秀华被批斗,不但会带坏了周家的名声,更得少挣不少工分。   那么,是谁举报了母亲呢?周晚晚也和两个哥哥一样迷惑不解。   第二天,周玲回来了。她突如其来地昏迷,又毫无征兆地苏醒,其诡异程度连卫生所的大夫都觉得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第一件事,周老太太和王凤英就带她去黄大仙儿牌位前磕头,几个人在仓房拜完了黄大仙儿拜祖宗牌位,忙了小半个上午。   再出来,周玲也没心情找周晚晚麻烦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脸上的红痕上了。医生也看不出来那是怎么了,看她不疼不痒的,就让她回家观察两天吧。最后,崔大夫在王凤英的强烈要求下,给开了一瓶紫药水。   周晚晚看着周玲脸上涂了紫药水后紫黑色的几块,硬憋着才没笑出来,她想起了钱燕的脚,这紫药水还真是万能,包治百病!   周玲没事了,周家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步调。至于她脸上的红痕,现在还没引起足够的重视,谁都以为过两天就消了,不是抹了药嘛。   随着天气转暖,又下了几场春雨,眼看黄豆、谷子、糜子都下了地,有了这几场春雨,出苗是能保证了,在干旱中几乎绝望了的人们终于清楚地看到了希望,村里因为饥饿而搁置的很多事也逐渐走上了正轨。最先被重视起来的就是学校。   村小学已经停课一年多了。学校只有一个校长和一个李老师是公办教师,其它老师都是从二道坎大队下属的八个生产队推荐上来的民办教师,民办教师拿得是乡里给开的工资,还算农村户口。大灾以后就都拿不到工资了,学生也饿得路都走不动,哪还能上课。乡里做决定,全乡的小学都暂时停课了。这一停,就停了一年多。   现在终于看到实实在在的希望了,虽然还是一样物资紧缺,但乡里拼拼凑凑,还是给民办教师发了一个月的工资,学校总算能复课了。   小学生一年学费六块,这对当时的农村来说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再加上一支铅笔二分钱,一个练习本五分钱,一个孩子上一年学总得差不多七、八块钱。   拿最正常的年景来说,一个挣一等工分的劳动力,全年不耽误一天工,能挣三千左右个工分。灾前,二道坎大队每个工分两分钱左右,也就是能拿到六十块钱左右。   按每人每天八两粮食算,一年能分三百斤左右的粮食。生产队分的都是带壳的粗粮,一般都算八分钱左右一斤,一个人一年的粮食钱就得二十三、四块钱。   如果一对夫妻带三个孩子,在这个时候,这还算孩子少的人家。当然,很多人家孩子多,但大孩子陆续能干活挣工分,也能为家里减轻点负担。   一对夫妻,一年的总收入才一百一十元,全家五口一年的口粮钱就得一百二十块左右,这就意味着还有可能要欠生产队的钱才能领够一年的粮食,哪里还能拿七、八元钱给孩子上学呢。   所以,就二道坎大队来说,学龄儿童的入学率还是很低的。而且,周晚晚估计,这个时候其他地方的情况也差不多。   当然,这个算法也不是绝对,有可能年景好,生产队多收了一些粮食,一个工分就能多算几分钱。但是也有可能年景不好,粮食根本就不够分,别说钱,一家子一年分到的粮食只够吃半年,剩下那半年的亏空就得拿野菜、地瓜、土豆这些东西填补,更不用想上学的事了。   周家的情况在三家屯甚至整个二道坎大队都算不错的。周家劳动力多,拿受灾前的1957年来说,周家三代十一个劳动力,四个儿子和周富挣一等工分,周老头、三个媳妇和周平、周娟挣二等工分,周家那一年的收入有五百九十多块,除去一家十八口加上周红香母子四口总共二十二口人的口粮钱五百一十四元,周家还能从队里领回七十多元钱。虽然这七十多元钱里包括了周家十八口人全年的衣裳鞋袜、油盐酱醋、人情来往、生病医药、儿女亲事等等杂七杂八的费用,但是比起那些领了口粮还欠队里钱的人家是要好多了。   当然,这是按好年景来算的,曾经有两三年,生产队没钱可发,挣了工分也白挣,那也只能挺着,熬着,祈祷明年能有个好年景了。   虽然这样好好坏坏地熬着,周家还是能供得起孩子上学的,当然不是所有的孩子。周娟、周富、周平这几个大的在上学的年纪还是战乱,就没办法了。到了周军该上学的时候,被王凤英拿大柳条子追着满屯子跑他也不肯去上学,最后没办法只能罢休。   周阳从小就爱干活,而且特别会干活,所以周老太太压根儿就没想过让他上学,一个注定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上学浪费那个钱干啥?可李秀华不这么想,她还是顶着周老太太的咒骂送周阳上学了。周老太太不给拿学费她就去求老队长,让他给开证明,先欠着,等到秋队里发钱了再给。这时候有一些人家实在是没钱给孩子交学费,就是这么干的。到生产队发钱的时候,孩子的学费是直接从队里拿给学校的,想赖账都不行。    第四十三章 失学 更新时间2015-7-16 19:02:31 字数:3154  可周阳的学还是没上成。周阳九岁上学,周红英那年八岁,也去上学了。李秀华从小就羡慕文化人,甚至还跟一个嫁到她娘家村里的一个老秀才的女儿学过认字,所以她特别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机会上学读书。在周阳上学前,李秀华就教过他一些简单的知识,周阳又聪明,所以上学以后就把没有一点基础的周红英给比下去了。   周红英在家里掐尖习惯了,在学校竟然被自己的侄子给压过一头,怎么都接受不了,回家就跟周老太太哭闹,不肯再去上学。   那时候周红香因为没文化,已经彻底没有了安排工作的可能了,周老太太把出人头地的希望都放在了周红英身上,当然不能允许小女儿就这样被耽误了。她立刻把周家闹翻了天,简直是拿命来跟李秀华拼,勒令周阳必须退学,要不然他们母子就滚出周家去!   李秀华的性子一直很温和,几乎没跟什么人红过脸。但在这件事上却死活不肯妥协,她也不跟周老太太吵闹,每天的活也一点都不少干,但任周老太太怎么哭闹撒泼,甚至周老太太带着周红英还对她动了手,她就是不松口。更不许周阳提退学的事。   这样僵持了好多天,周老头发话了。周老太太已经把家里闹得快过不下去了,饭也吃不好,觉都不让人睡消停,周老头不胜其烦,发话让周阳退学,还周家一个消停日子。   李秀华宁可离婚,也不肯让周阳退学,态度前所未有地强硬,甚至她娘家来人劝,都被她赶了出去。她是铁了心要让周阳上学,甚至都打算好了,离了婚也不回娘家,带着三个孩子单过,怎么都要让孩子们上学。   事情又一次僵持了下来,周老太太让李秀华母子不听话就滚出周家,本就是威胁,这要是传出去,她为了女儿逼孙子退学,最后竟然把儿子逼离婚,对她的名声会很不好,她一向爱面子,当然不会这么毁自己的名声。最主要的是对周红英的名声也不好,以后她上学、嫁人,这都会受到影响。而且,再给老三娶一房媳妇,这也需要不少钱,周老太太心疼钱。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秀华发现自己怀孕了,本来打算好的一切都得因为这个孩子而改变了。虽然暂时不能离婚,但是李秀华就是不松口,谁敢让周阳退学,她就跟谁拼命,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她有勇气跟全世界作战!   看着在绝望中挣扎的母亲,周阳自己偷偷退学了。他把母亲精心给他缝的书包藏了起来,去生产队放猪去了,放了好几天,李秀华才知道。她的精神和身体在这一刻被击倒了,昏迷在去找周阳的路上,也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   周阳就这样失去了上学的机会,也失去了母亲肚子里的小妹妹。   周晨到了上学年龄的时候,周阳拿出自己的书包,沉默地把弟弟送去了学校,周家人看着他们母子三人,谁都没敢说什么。可是,周晨只上了一年学,学校就停课了。然后母亲去世,他被周家人赶去生产队干活,再没有了上学的机会。   所以,当学校宣布复课的时候,周家只有周红英背起书包去上学了。   周阳看着周红英的背影落寞无比,他承担的不只是对弟弟不能上学的遗憾,还有替母亲的一份痛心。   “哥,我咋地都行,咱俩好好干活,以后囡囡大了,让她去上学。”周晨平静地说,“囡囡这么聪明,说不定能考个大学生回来!”   周晨是真的很平静地接受这件事,他们兄妹现在在周家立足都成问题,根本不能想上学这种白吃饭不干活还敢伸手要钱的事。他们只能努力,让妹妹长大了能不受任何委屈地、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完成母亲的心愿。   周晚晚的心里悲愤难当,为母亲,为哥哥,更为前世他们的命运。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们要快点好起来,快点有自保的能力,快点立足,最好手里再有点私房钱,以后的事,慢慢都不会是问题。   上学的事,在发现周晨的细心、聪敏之后,周晚晚就考虑过了。周阳过完年十四了,让他过一两年去上小学,已经很不现实了,只能以后找机会让他认一些字,至少不能像前世一样,因为不认识站名,连去周晚晚上大学的兴化看她都不敢。   大哥去世后周晚晚才知道,大哥之所以一次都不肯去她的工作单位找她,是怕给她丢脸……这一世,周晚晚一定要让大哥抬头挺胸地走在任何地方的任何一条大街上,让他随心所欲地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而周晨必须去上学。周晨今年才十一岁,耽误一两年不是大问题。他这么聪明,一定是读书的好材料。最主要的是,他很喜欢读书。从他写字的认真,到他对那个小铁箱子里面纸笔的珍视,周晚晚都能看出二哥对读书的向往。今年去不了没关系,甚至明年去不了也不用着急,以周晨的聪明,过个一两年去学校,他可以插班,可以跳级,年龄和时间都不是问题。   对他们兄妹来说,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让自己经济独立,至少得有供周晨上学的钱。指望周老太太掏钱供周晨上学,与虎谋皮都比这个容易多了。   怎么赚钱,周晚晚把注意打到了河套那几个泡子里的鱼身上。现在她的活动范围太小,能做的手脚真的不多。那个泡子离家近,还秘密,很适合他们兄妹开发一下。   周晚晚觉得,泡子里的鱼最好是去县里的自由市场去卖。虽然现在个人卖东西还是被禁止的,但还不像66-76年这十年间那么严格,只要机灵点还是没有大问题的。   虽然得防备着工人稽查队来抓人,但只要风头不紧,稽查队也很少出现。   所以,他们兄妹要赚钱,还得趁早。   当然,去县城现在还是有困难的,三家屯离绥林县城三十公里,他们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完全靠走路一去就得六个小时。再拿上东西,以他们三个孩子的体力,基本上是一件完成不了的任务。那么就只剩乡里能考虑了。乡里有两个途径,一个是站路边碰运气,看有没有乡干部或者路过的卡车司机来买,一个是送去乡供销社。但送去乡供销社,保密性就差了很多,所以周晚晚还是倾向去卖给过路的卡车司机。   这几天周阳兄弟总是轮流去给周晚晚抓鱼。偷偷溜过去抓了鱼烤好,趁周春亮没回西屋喂给周晚晚,有时候在家里实在没办法吃,就把她抱出去,找个背静的地方,弄得神秘无比。当然,周晚晚也会逼着两个哥哥吃一些,兄弟俩看鱼有很多,也就不再省着了,所以这几天三人的肚子还是能保证填饱的。   很难得地,这次周阳没有再提给周春亮和周霞吃鱼的事。周晚晚不知道大哥心里是怎么想的,也许是前几次的事太让他伤心,也许是怕告诉他们这鱼他们兄妹就再也保不住,反正这次周阳什么都没提,虽然吃鱼时,他偶尔还是会有苦涩和内疚的神情流露出来。   对此,周晨和周晚晚也保持了沉默,但是周晚晚知道,二哥跟她的心情是一样的。这鱼,大哥说给,他们就给,即使有可能会惹麻烦,但有他俩呢,他俩会帮着大哥把惹麻烦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大哥说不给,他俩也乐得省事。只要大哥高兴就好。   这天,兄妹三人又躲在屋子里吃鱼,周晨啃着周晚晚吃掉鱼肚子肉的半条鱼,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周阳也跟着笑了,没来得及捂上嘴巴,还喷了好几块鱼肉渣渣到周晚晚脸上。周晚晚木着一张小脸儿把脸上的渣渣擦掉,无奈得直翻白眼儿。   你俩要不要笑点这么低呀?她敢肯定俩哥哥又想到那天他们在河套里烤鱼时她说的话了。这些天,俩人经常这样,忽然就笑喷出来,真是丢人。这是要指着这个笑话过一辈子的节奏?   周晨凑到周晚晚面前,准备逗她,看着妹妹木木的小脸儿一时没控制住,噗嗤一声又笑出来。还好他嘴巴闭紧了,要不然周晚晚又得遭殃。   “二哥,你鼻涕喷出来了!”周晚晚还是木着一张小脸儿,翘着手指头很认真地指着周晨的鼻子。   周晨一愣,下意识地去摸鼻子,那边周阳已经哈哈大笑出来。   周晨这才知道上了周晚晚的当。周晚晚也不憋着了,扑到大哥怀里,跟周阳笑成一团。   周晨一个饿虎扑羊就将这俩笑得浑身发软的家伙按在炕上,兄妹三人滚成一团。   周阳跟周晨正面交锋,周晚晚就在后面偷空下黑手,咯吱周晨。几下周晨就招架不住,被周阳按住了。周晚晚笑嘻嘻地问她二哥:“二哥,你这里怕不怕痒?这里呢?”问得要多无辜有多无辜,笑得要多甜蜜有多甜蜜,下手却毫不留情,直到把周晨咯吱得笑出了眼泪,周阳才火速抱起这个小坏蛋逃离现场。    第四十四章 筹划 更新时间2015-7-17 8:02:44 字数:3101  兄妹俩逃出西屋,满脸的笑意还没来得及退去,就见周老太太黑着一张脸,对他们破口大骂:“你们这是要上房啊?穷折腾啥?嘻嘻哈哈地,没心没肺地玩意儿……”   周老太太是见不得家里有孩子的嬉笑声的,谁敢笑闹一定会被骂个狗血淋头,今天周阳兄妹一时疏忽,被她抓住了。   周阳抱着周晚晚沉默地走出了家门,周晨也随后跟了出来,他们身后,周老太太的咒骂还在继续着。   三兄妹穿过村里的小胡同,来到北荒地的大泡子旁。这个时候正是准备晚饭的时候,村里人都在忙着做饭喂猪收拾院子,孩子们也都回家准备吃饭了,所以三兄妹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人,北荒地也安静得只听得到偶尔几声蛙鸣。   站在北荒地上,可以看见村子上空笼罩着薄薄一层蓝白色的炊烟,柴火燃烧的气味、饭菜的味道、泥土的味道、草木生发的清香,这一切混合在一起,就是初夏乡村日暮的味道。这味道让人瞬间松懈下来,渴望一碗粗糙却温热的饭食,渴望在土炕上摊开手脚缓解一天的疲惫,渴望听两句母亲严厉却温暖的呼喝……   在这片让人瞬间想起回家的味道中,兄妹三人却像无家可归的孩子,只能在冷清的北荒地上游荡着。   周晨掏出弹弓,泄愤一样往水里打了一把小石子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周阳抱着周晚晚沉默地站在一旁,一直看着水面。周晚晚看着大哥深沉的目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要是能分家过日子,就好了。”好半天,周阳低低地说道。   虽然三兄妹都已经习惯了周老太太随时随地的咒骂刁难,也已经基本不会受她的影响。可周阳还是渴望能给弟弟妹妹一个温暖的家,至少能让他们高兴了就大声笑,不高兴了就随心所欲地冲他这个大哥耍耍小脾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要憋屈着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特别是妹妹,他们兄弟每天去生产队干活都非常不放心,就怕她受了谁的欺负……   “不可能。”周晚晚刚在心里闪过这个年头,周晨已经说了出来,“奶不会同意的,分了家,爷、奶、老姑三口人,就爷一个人挣工分,咋供老姑上学?”   周晚晚很同意周晨的看法,分了家,儿子们要奉养的是父母,媳妇们可是不会同意还要供小姑子上学的。   还有一个周红香,分了家,她凭什么不干活还要扣家里的工分来领粮食?去年发救济粮,说好了今年来村里干两个月农活的,她到现在还不来,依仗的还不是周老太太怎么都不会让她吃亏。可是她不吃亏,吃亏的就变成了周家人,这要是分家了,她占哪个兄弟家的便宜人家能答应?   而且,周晚晚觉得周老太太不肯分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的控制欲得不到满足。现在,周家的钱、粮都掌握在周老太太手里,谁都得看她脸色行事,甚至媳妇、孙女每顿饭吃几口都得在她的控制之下,分了家,她当然就失去了这些权利,这是她绝对忍受不了的。   前世,周老头七零年去世,去世后,四个儿子媳妇商量着分家,周老太太以死相逼,又折腾了一年,周家才算分开了。   周晚晚觉得,现在看周家的情况,也不会比前世早分家。不过周家分不分家,跟周晚晚的计划没什么关系。周家分家之前,她是一定会跟哥哥们离开周家开始新生活的,他们怎么样跟兄妹三个就没关系了。   周晚晚不想让两个哥哥在这个无解的问题上多做纠缠,她顺着周晨说供周红英上学的话接了过来,“二哥也去上学。”即使现在不能去,也要在周晨心中埋下种子,让他不能放弃这个念想。   “二哥不去上学,”周晨很轻很轻地摸了摸妹妹软软的小卷毛,眼里的遗憾和向往都是淡淡的,却压得周晚晚几乎喘不过气来,“等囡囡长大了,大哥和二哥供囡囡上学,咱考个大学生回来!”   “二哥也去上学!”周晚晚固执地摇摇头,“我们赚钱,供二哥上学。”然后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提议,“我们卖鱼赚钱!”   周阳和周晨闻言对视了一眼,周晚晚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亮光。她忐忑的心放下一半,看来哥哥们不排斥这个想法,她的计划有门儿!   兄弟俩很快就卖鱼赚钱商量了起来,卖给谁,怎么卖,这是核心问题。周晚晚在一边听着,嗯,哥哥们跟自己的想法还是差不多的。除了没想过要去县城里卖,其它方向是一样的,不能卖给小高,就只能去乡里试试。   现在已经是五月初,马上要立夏了。周阳和周晨商量着哪天去卖鱼合适。“立夏不下雨,犁耙高挂起。今年年成好,我看这几天早起水汽越来越大,立夏前后一定得有一场透雨,”虽然只有十四岁,周阳说起农事来已经有些老庄稼人的架势了,“这几天缺苗的地都补得差不多了,就等着下锄头,等下了雨,铲不了草,就只能歇两天,那时候去正好。”   周晨也很同意周阳的安排,接着两个人就开始商量怎么把鱼运到乡里去。一般农民自己抓了几条鱼去卖,都是拿个柳条把鱼鳃一串就提着走了,但周晨不这么想,他从上次卖鱼给小高的经历中吸取了经验,“拿到乡里都是死鱼了,要是再等半天才能出手,都不新鲜了,卖不上价。”   最后兄弟俩决定,拿家里的木桶,装一桶,俩人抬着去。接着又商量了一些几点钟起床,都带啥东西,走哪条路能避开人等一堆问题。   周晚晚乖乖地趴在周阳怀里听着,觉得基本没什么补充的了,最后才提出自己的要求:“我也去卖鱼。”她当然知道两个哥哥抬着一个大木桶走十里路是很累的事,要是再抱着她,更是增加负担。可她不能不去,两个哥哥是第一次做生意,她怎么都不放心让他们单独去,即使会给他们造成负担,她这次也一定得跟着。   周阳兄弟俩对视了一眼,就都点头答应了。周晚晚以为自己还得撒娇装可怜才能达到目的,他们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她还真有些不放心。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两个哥哥的表情,看着不像是骗她,这才放心。   周阳兄弟俩答应得这么快,当然也有他们自己的考虑。现在他们越来越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在家了,只要有可能,他们都会时刻把妹妹带在身边。累一点对干惯了农活的兄弟俩来说还真不算什么事,能把妹妹放在眼前,看着她快快乐乐地,这比啥都重要。所以,周晚晚同学的怀疑还真是小人之心了。   商量好了一切,就等下雨了。等了两三天,空气里的水汽越来越重,可就是不落雨,周家三兄妹心里都着急,偏偏谁也不说出来,还以为别人不知道,都装得若无其事。   这天傍晚,周晚晚坐在院子里装着数小鸡,其实是从空间里拿了个微型晴雨表,打算测试一下哪天能下雨。一颗小土块打在她身上,周晚晚手一翻,把晴雨表放进空间,才抬头看过去。她以为是周玲,从那天偷吃糖被发现,周玲被周老太太狠揍一顿后,他们母女三人的日子更不好过了,不但每天要去地里干农活,回来还要做所有的家务。周老太太甚至前后园子都不伺候了,都让这三个人干,干得好不好都得挨一顿骂,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周玲自从那天后,见了周晚晚都是绕着走。但看她的眼神可不怎么好,说她下一刻就要扑过来把周晚晚咬死周晚晚都相信。周晚晚当然不怕这么个小孩子,她不来惹她就算了,要是敢过来,那就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了。   可出乎周晚晚的意料,打她的不是周玲,是赵小三儿。这小屁孩儿趴在周家大门边上,冲周晚晚招手,脑袋还不停地左看右看,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周晚晚冲他笑了笑,坐在院子里没动。赵小三果然急得不行,在大门边直跳脚,很小声地叫她:“你过来!快点呀,过来!”   周晚晚笑眯眯地坐着,笑得又可爱又甜蜜,就是不动,看这小屁孩儿跳脚太好玩儿了。   赵小三儿从他那个快过膝盖的大布衫子里掏出一块糖,冲周晚晚晃了晃,“你过来!我给你糖吃!”   周晚晚还是不动,她一时玩儿心大起,就是想看看这小孩还能有什么花样。   赵小三又叫了几声儿,见实在没效果,又前后看了看,闷头冲进周家的院子,拖着周晚晚就往院外跑。   赵小三今年四岁,一个四岁的小娃娃想抱着两岁的周晚晚还真是抱不起来,所以只能拖着走。周晚晚也不挣扎,也不配合,任赵小三儿拖着自己吭哧吭哧地走,她今天挺无聊的,就想逗逗这小孩儿,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四十五章 童趣 更新时间2015-7-17 19:01:16 字数:3091  不过被这个小屁孩儿拖着还真是难受,好容易拖到大门口,周晚晚就不干了,憋得她脸都红了,一巴掌打掉赵小三儿的胳膊自己站了起来。   赵小三儿达成目的,把周晚晚拖到大门外,也不介意周晚晚打他,还真的把一块糖递了过来。   这个时候,一块糖对农村的孩子来说,比后世孩子的一辆豪华遥控玩具车都珍贵。日子过得好的人家,过年才能给孩子买两块糖,很多孩子几年也吃不到一块糖。赵小三今年四岁,经历了三年大灾年,周晚晚甚至敢肯定,这孩子应该是出生以来第一次吃糖。所以,这块糖,对赵小三来说更珍贵。   “你有几块糖?”周晚晚不接赵小三的糖,忽闪着大眼睛问他。   赵小三再去掏他的大布衫子,又掏出一块糖,“我姥爷就给了我三块,我昨儿个不小心吃了一块,还有两块,你跟我回家做我妹妹,我都给你吃。”想想又补充了一下,“你做我妹妹,以后我有糖也都给你吃。”   周晚晚故意歪着头想了想,逗他,“不做你妹妹就不能吃糖吗?”   赵小三儿为难极了,“你没有娘了,你做我妹妹我娘也给你当娘,我家的好吃的都给你吃。”看周晚晚还是不为所动,这孩子终于急了,“我娘说你们家被黄大仙儿盯上了,不吉利,都不让我来!你也别在这待着了,去我家给我当妹妹就没事了。”   周晚晚在心里笑,原来村里的流言还有这样一个版本。前几天王凤英可是说,现在大家都说他们周家有黄大仙儿保佑,以后能出当官儿的呢。当然,那个当官儿的一定是周春发了。   赵小三儿拿出一块糖塞周晚晚手里,挺着营养不良的小胸脯保证:“你别怕,你做我妹妹,以后我保护你!”估计是忽然想到了自己跟黄大仙儿之间悬殊的战斗力,又补充道:“我爹、我娘、我大哥、二哥都会保护你!”   周晚晚看看这个小屁孩儿,又看看手里粗糙的劣质糖,没说话。这是今生她在两个哥哥之外收到的第一份善意,虽然对她的现状毫无帮助,但还是挺让人高兴的。   “你吃吧!可甜了!”赵小三儿以为周晚晚和自己一样,第一次见到糖果,不会吃,主动帮她剥开糖纸,想放到她嘴里。   周晚晚一偏头躲过了,她只是想逗逗小孩玩儿,怎么也不能跟他抢糖吃啊。赵小三可不管周晚晚怎么想的,他是很有诚意地想给这个妹妹吃糖的。所以,他不由分说地抱住周晚晚的脑袋,硬是把那块褐色的带点焦糊味儿的糖塞进了周晚晚嘴里。   周晚晚又被这小屁孩儿勒了个满脸通红,几乎想咬他几口!所幸也不躲了,把那块糖当赵小三儿嚼。   赵小三儿看周晚晚肯吃他的糖了,高兴得不行,“甜吧?现在你可以做我妹妹了吧?”   周晚晚没搭理他,这孩子看着愣,还挺会做生意,一块糖换一个妹妹,你长大了做什么化学家呀,你做生意一定能整出个跨国公司来。   “你做我妹妹吧!我大哥有个弹弓,能打麻雀,打着了我给你烧着吃,可香了!”赵小三儿继续利诱周晚晚。   “你大哥的弹弓是我二哥给做的,我二哥有一个比你大哥那个还厉害的弹弓!”周晚晚觉得自己也是被气糊涂了,竟然认真跟个小屁孩儿攀比起来了。   看着赵小三儿绞尽脑汁地在那找做他妹妹的好处,周晚晚舒坦多了,觉得这小屁孩儿还是比较适合这幅纠结的小样子。   逗了一会儿,周晚晚觉得欺负得也差不多了,拿手戳了戳赵小三儿的脸,将他一根头发顺进了空间,用意识在空间里快速地设置了身体检测和配药程序,马上闪出来。   赵小三儿被周晚晚戳得咯咯笑,也学着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周晚晚肉呼呼的小脸蛋,看她没反对,把手在衣服上使劲儿蹭了一遍,才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小卷毛,跟他想的一样,柔柔软软的,真好摸!   周晚晚的意识刚从空间出来,就赶上这小屁孩儿摸小狗一样摸自己。气得她直翻白眼儿,这家伙真正想要的是一条小狗吧!让他妈给他找一只小狗来养,保证他不会再闹着要什么妹妹。   赵小三儿看周晚晚嚼了一会儿糖,自己也有些馋了。可剩下这块他是答应了周晚晚要给她的,就很纠结地在那忍着,口水吞得咕噜咕噜响。   周晚晚实在看不下去了,把他的那块糖拿过来,剥掉糖纸塞他嘴里。赵小三儿含着糖,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就知道这个妹妹好嘛,又好看又好摸,还给他糖吃。   “你把糖吃了,就不能做我哥哥了哦。”周晚晚笑嘻嘻地逗他,看着小屁孩儿瞬间垮掉的脸,忍笑忍得肚子疼。   赵小三儿简直要哭了,可怜巴巴地含着糖,要吐出来舍不得,要吃掉又放不下妹妹,小脸扭曲得特别有喜感。   周晚晚看赵小三被难为成这样,开始觉得自己有点欺负小孩子,马上笑眯眯地给他画了一张大饼,“等你长到我大哥那么高,就可以做我哥哥了。”   赵小三儿看到了希望,也就不苦恼了,很认真地找周晚晚拉钩。周晚晚一边跟他拉钩,一边在心里笑,前世,大哥营养不良、积劳成疾,还长到一米八呢,这一世一准儿得超一米八,赵小三儿小朋友可得努力呀!   俩小孩坐在大门口笑眯眯地对着嚼糖,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看看蚂蚁斗斗草,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一会儿,空间里赵小三儿的身体检测结果出来了,跟周晚晚猜测的一样,严重营养不良。拿着空间配好的药,周晚晚又好奇地看了一眼赵小三儿的身高预测,正常情况下,成年后是一米八五。   周晚晚有点郁闷地撇了撇嘴,希望赵小三儿长大后忘了今天她忽悠他的话才好……   让赵小三儿吃药很容易,周晚晚从厨房偷偷拿出一只碗,跟赵小三儿过家家,很顺利地让他把溶在灵泉水里的药吃了。   周晚晚看着无知无觉在那傻乐的赵小三儿,心里觉得这小屁孩儿占大便宜了,你对我善念一闪,我就回报给你一世健康,他怎么就这么幸运呢!   前世,周晚晚与赵小三儿话都没说过两句,可赵五婶是帮过他们兄妹的,为他们抱过不平,还给她做棉衣,所以,今世周晚晚也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帮他们,给赵小三儿调理好身体,让赵五婶最优秀的儿子能好好孝顺她,也算报了前世她对自己兄妹的恩了。   赵小三儿的药得吃三天,不用周晚晚说,赵小三儿就磨着她明天还跟他过家家了。俩人约好了明天晌午过后大人不在家时还在一起玩儿,就悄悄回家了。赵五婶现在可是不让找小三儿来周家的,这小屁孩儿是趁看着他的二哥去打猪草偷空跑过来的,被发现了就得挨揍。   周晚晚也悄悄地进了院子,周玲和周霞去挖野菜了,周老太太在午睡,家里静悄悄的。周晚晚正好趁这个机会给园子里的菜浇点灵泉水,虽然自己兄妹能吃到的很少,但有它们在那做幌子,她也方便给哥哥们从空间里拿吃的呀。   第二天下午,周晚晚正百无聊赖地指挥赵小三儿用黄泥包饺子,赵四奶来了。在赵小三儿的筹划下,他们过家家的游戏玩儿得非常正规,春种秋收过后,现在到了过年吃饺子的时间了。周晚晚看赵小三儿认认真真地弄了三种馅儿,再看看他包出来很像回事儿的小饺子,终于承认,很多东西是得靠天赋的,这货从小这精细劲儿还真有那么点化学家做实验的样子。   赵四奶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转了一圈,伸出带大黑指甲的手就冲周晚晚抱去,“诶呦呦!这是谁家的小丫丫,咋长这么好看呦!”   没等周晚晚躲开,赵小三儿眼疾手快,一把把赵四奶的手推开了,“这是我妹妹,不让你抱!”   周晚晚也不计较赵小三儿乱认妹妹了,趁势躲到他身后。两个小孩子一个两岁,一个四岁,实在是太小,赵四奶看他们这样不但不跟他们计较,还觉得挺好玩儿的,满脸皱纹笑成了一朵菊花,“你是谁家的孩子呀?你妹妹不让抱,你让我抱抱吧?”   赵小三儿的脸被赵四奶捏住还拽了两下才松手。他想躲开,又怕她身后的周晚晚被抱走,强忍着没动,小胸脯挺得高高的,觉得自己特别有哥哥的样子,一时骄傲极了。   赵四奶看着这两个小孩子也喜欢极了,村里这样大的孩子,被逗急了要么哭,要么跑掉,甚至开口骂人的都有。就是没见过这两个这样的,都长得好看,说话也清楚,小哥哥又急又强撑着,妹妹不哭也不说话,却瞪着湿漉漉黑亮亮的大眼睛看人,真是可爱得让人想亲两口。    第四十六章 卖鱼去 更新时间2015-7-18 8:03:11 字数:3184  周晚晚太清楚赵小三儿这幅样子有多好玩儿了,她都总忍不住想欺负一下,别说赵四奶这样的老太太了。怎么说他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周晚晚觉得自己还是有良心一点比较好,所以她拉起赵小三儿的手跑了。   两人跑到街对面找小三儿家的后门才回头看,赵四奶还站在周家门口看着他们笑。赵小三儿拉着周晚晚赶紧跑,直到跑回赵家关上院门才放下心来。   周晚晚从障子空看去,赵四奶笑了几声转身走进了周家。这又是给谁做媒去了?管他是谁,反正与自己兄妹无关,周晚晚也就不去探究了。   赵家没有人在,赵五婶夫妇去生产队干活了,赵大壮去上学,赵二栓应该是去打猪草了。赵家也是土坯茅草房,三间,中间开门。赵小三儿热情地邀请周晚晚进屋去看他收藏的石子、玻璃瓶和一串死蟑螂,周晚晚黑着脸跑了出来。赵小三儿这个变态小孩,你说你收集死蟑螂干嘛?真是后悔认识他!   赵小三儿很郁闷地跟了出来,怎么哄周晚晚都不肯跟他回家了。不过赵小三还是觉得应该让周晚晚看看他的宝贝收藏,那么多的好东西,说不定她看了一高兴,就跟他回家做妹妹了呢!   所以赵小三儿继续游说周晚晚跟他回家去看看,特别是那串死蟑螂,保存得可好了!   周晚晚一脸黑线地发誓,再也不搭理这个小屁孩儿了!一定要跟这个小变态绝交!   又等了两天,周家兄妹期盼的雨终于来了。吓了整整一天一夜,不是春天的绵绵细雨,这场雨下得干脆透彻,淋漓尽致,三年没下过大雨的三家屯迎来了第一场透雨,持续了三年的大旱终告结束!   大雨过后,天空湛蓝高远,大地苍翠欲滴,阳光清澈透明,世界好像被彻底清洗了一遍,人们心里的希冀也像喝饱了水的小苗一样,蹭蹭地长了起来。   一大早,周阳三兄妹就做好了出门的准备。周晨先把昨天晚上就准备好的木桶、木棍等工具偷偷拿出门,周阳把周晚晚背在背上,用的是他们兄妹小时候李秀华用的一个背篼。   背篼构造很简单,一块四方形的布,刚好够托住小孩的腰背,布的四角有两长两短四条带子。把小孩放到背上,用布兜住,两个短带子绑在腰间,两个长带子绕过肩膀在前胸交叉再绑在腰上就好了。看着简单,可小孩子在这样的背篼里安全又舒适,他们三兄妹都是被母亲这么背大的。   周晚晚也有所准备。她把周晨的书包翻出来,是个蓝色厚劳动布缝的单肩挎包,母亲亲手做的,周阳用了几天给了周晨,周晨用了一年,就再也没机会用了。周晚晚把它翻出来,就是要刺激一下周阳兄弟俩,不能忘了母亲的期待,更不能放弃上学。   周晚晚在包里装着那个保温小水壶,里面是灵泉水。   周阳看周晨顺利走远,就背着周晚晚也出门了。   他按着先前跟周晨商量好的,没走上公路再往南走去河套的路线,而是从村东头的田间小路绕了个圈才过去。这是兄弟俩的保密措施之一。   到了河套,周晨已经下水了。因为下了一场大雨,河套的几个泡子都变大了挺多,河道上也有不少临时积水的小水沟。不过好在河道里是沙石底,进去很容易,走起来也没有烂泥粘脚。   周晚晚照例是要摸摸水的,周阳很耐心地抱着她让她摸够了,才找个干净的小沙丘让她待在那等着。   周晚晚这次放进去的鱼比上次的大一些,一条都有一斤多一点,而且品种也比较单一,以鲤鱼为主。他们这个地区还是比较习惯吃鲤鱼的,一些比较正式的宴席,用的鱼也都是鲤鱼。   很快的,周阳兄弟俩就抓了三十多条鱼上来,木桶也就能装得下这些了,还要放一点水进去,抬着走十里路,是很重的负担。   都准备好了,周晨又去拔了一些青草,挽了几下,一个简易的草盖子就成了。将它放在木桶上,既能防止鱼跳出来,也能遮太阳。   还是周阳背着周晚晚,兄妹三人先绕田间小路走,打算走出村子点距离再上大路。   刚下过雨的田间小路,泥泞不堪,兄弟俩不舍得穿鞋,都是光着脚,把裤腿挽得高高的,小心翼翼地走着。走出一里多路,周晚晚就感觉大哥的后背被汗水浸湿了,二哥的额头也有汗出来。   周晚晚想让哥哥们歇歇,可在这样泥泞的路上,脚踩在烂泥里,根本没有个休息的地方;她想要下来自己走路,减轻一下大哥的负担,可是自己的小短腿,下来就得陷在泥地里出不来,只能给大哥添麻烦。周晚晚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敢出声,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要添麻烦。   终于,他们在泥泞中跋涉了两里多路以后走出了田间小路,上了大路。从三家屯到乡里的路是沙石路,当时别说绥林县,就是兴化地区下属十二个县,也找不出一条水泥公路。所以沙石路在当时就算最好的公路了。路两旁有去年新栽的小树,勉强可以遮阴,路边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沙堆,是修路工人维护公路用的。   周家三兄妹都满身是汗,坐在树荫下的沙堆上吹着凉风,觉得舒服极了。周晚晚拿出书包里的水给哥哥们喝,笑眯眯地听着哥哥们的夸奖,努力淡化心里的难受,不让哥哥看出来。还有近八里的路程,她真是怕累坏了这两个身体还没有发育好的孩子。   周阳和周晨可没觉得怎么样,他们干惯了农活,负重走这点路真不算什么。   休息够了,去路边的壕沟里洗了脚穿上鞋,周晨折了两根细树枝,给周晚晚编了个凉帽戴上。   兄妹三人再次出发,这次要比刚才好走多了,有了树荫遮挡,也不那么热了,兄弟俩一鼓作气走过了大高屯才休息。大高屯离三家屯五里路,过了这里,这一路就算走了一半了。   这次休息过后,周晨要求背着周晚晚,被周阳坚决地拒绝了。最后看周晨急了,周阳只好答应,回来的路上给他背。周晨没办法,只好尽量把木桶往自己的方向挪,好减轻一下哥哥的负担,可又被周阳不着痕迹地挪了回来。   周晚晚看着两个哥哥的小动作,从来没这么渴望自己能快点长大。再长大一点,至少,不要在这种时候成为他们的负担……   太阳越升越高,也越来越热,周阳兄弟俩满身满头的汗,周晚晚在灵泉水里加了能量补充剂给他们喝下去,体力虽然恢复不少,可是负重走了这么久,身体一定会很疲劳的,这是谁都没办法的事。   终于,他们走过了小高屯。小高屯离乡里二里地,过了这里马上就要到了。周晚晚已经远远地看见那条几十米的小街上刷着白灰的砖房,还有乡政府的大铁门和门上大红色的宣传标语了,“大办人民公社”几个字醒目异常。   杨树沟乡政府就在杨树沟镇上,镇外半里路是一个人字路口,周晚晚他们走的这条公路连接着西南方向的兴化市,是兴化区政府所在地,另一条路从西北方向的陵安县过来,两条路在杨树沟镇镇外汇合成一条,通向东北方向的绥林县城,接着就是通向更远的省城。   周家三兄妹就在人字路口停了下来。他们打算先在这里试试,把鱼卖给过路的司机。   这条路上经常会有一些长途运输车经过,这些跑长途的司机手里有钱,在吃上也肯花钱。以前,一些村里的农民有什么要卖的家禽、蔬菜或者山货,都会来这里,摆在路边,过路的司机看见了,就停下车买。   慢慢的,镇外的这段公路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市场,在每年的夏秋季节都会繁荣一段时间,据说,多的时候有十几个摊子摆在这里。   可那也是前些年的事了。这几年不允许农民私自买卖东西,这个小市场也就散了。当然,这三年农民也没什么东西能拿出来卖的。   周家三兄妹在路边站了半个多小时,前后过去三辆大卡车,都是墨绿色的盖着帆布棚子的长途运输车,呼啸而过,没做任何停留。   在这条路上跑的长途运输卡车都是这种,载重两吨,解放牌,隶属各个市县的运输公司。在这个时代,跑长途运输的卡车司机可是很威风很有油水的职业,据说很多城里姑娘找对象都希望能找个卡车司机。   看两个哥哥眼里有了焦急之色,周晚晚觉得火候到了,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二哥,他们知道我们是在卖鱼吗?”   周晨果然没让周晚晚失望,马上想到了问题所在。   下一辆车再过来,周晨已经能拿着一条柳条穿着的大鱼冲着司机招手了。可惜,这辆车还是没停下来。   三人虽然失望,却也没放弃,再接再厉,冲每辆路过的大卡车努力挥舞手中的鱼,终于,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候,今天路过他们的第五辆大卡车停了下来。   一个戴着军绿色解放帽的小伙子从大卡车高高的驾驶座上跳了下来。周晚晚一看这个司机就知道今天的鱼有着落了。    第四十七章 赚钱 更新时间2015-7-18 19:01:44 字数:3178  这个司机上身穿了一件白棉布衬衫,虽然领子塌了下来,领口上也有油渍,但外面披了一件灰色咔叽布中山装,蓝色劳动布裤子,军绿色解放鞋,这身行头应该是现在城市青年最时髦的打扮了。让周晚晚注意的是,这身衣服一个补丁没有,至少也得有七、八成新,他竟然很随便地用来做工作服,一副脏了也不在乎的样子,可见是很有些家底的。   果然,这个司机上来就问:“小孩儿,你这鱼是活的吗?有大的吗?”   周晚晚笑,大客户来了,人家不在乎价格,人家关心的是品质!   周阳赶紧把木桶上的草盖拿开,让司机看鱼。这些鱼周晚晚喂过两次灵泉水了,就是为了让它们保持最活跃的状态。果然,周阳一掀开盖子,里面的鱼都翻起了水花,有两条甚至蹦了起来,一条一蹦两三尺高,吓了司机一大跳。   “好家伙!真新鲜!”司机一看这鱼就高兴得露出了满口大白牙,“个儿还不小!这些鱼我都要了!”   周家三兄妹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一下子就能全卖掉,兴奋地彼此对视了一眼。   “我们这鱼一共有三十五条,你真能都要吗?”周阳觉得还是要确认一下。   “都要了!”司机又趴在木桶上看了看,被一条忽然翻身的鱼扑腾了一脸水,他抹了一把脸,很肯定地说。   “你们卖多少钱一斤?”   周阳和周晨对视了一眼,他们也是打听过的,据说干岔河改道前村里人农闲时也是打过鱼卖的,但都不大,卖一毛的有,卖一毛五的也有,他们觉得自己的鱼比较大,定了两毛钱,但是要是实在不行,一毛八也是可以卖的。如果在天黑前还是卖不出去,一毛五也卖,总不能辛辛苦苦白抬来,一点钱都拿不到。   “叔叔,你要多少钱买?”周晚晚赶紧插话,可不能让哥哥们把鱼便宜卖了,那么辛苦地抬过来的,不说高价,也不能一毛两毛就卖了。“我们的鱼这么大,还新鲜,别处买不到的。”周晚晚忽闪着她长长的睫毛努力卖萌,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卡车司机。   卡车司机下车就直奔鱼过来了,听到问话才注意到被周阳抱在怀里的周晚晚,一看眼睛就有点不够用了,这孩子长得,白白嫩嫩,五官精巧细致,大眼睛黑亮亮水润润,再加上那一头软乎乎的小卷毛,只是看着她,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大声儿说话都怕吓着她。   这个还没结婚的小伙子,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别人一说疼孩子,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要是有这么一个小宝贝,软乎乎、甜丝丝,可不是怕给含化了嘛!卡车司机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揉了揉周晚晚的小卷毛,“这小丫头长的,这个稀罕人儿!”然后又去逗她:“你咋知道别处买不到?”   “这鱼只有我哥哥能抓来,谁都抓不住!别处当然买不到。”周晚晚睁着她黑亮亮的大眼睛看卡车司机,“叔叔,你要多少钱买?”接着又垂下睫毛,嘟起玫瑰花一样的小嘴巴,带点小委屈地低声说道:“我们卖鱼给二哥攒学费。”   卡车司机被周晚晚这一套下来给彻底拿下,心都快要化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抱她,这幅小样子,再配上白嫩嫩的小脸儿、软乎乎的小卷毛,哎呀!谁忍心让这样的小女孩儿受一点委屈、有一点不高兴呢?   卡车司机的手伸出来,周阳就后退一步躲开了,周晨配合默契地挡在周阳身前,“叔叔,你要多少钱买?”周晨没有任何做生意的经验,脑子却聪明。他从周晚晚的问话中马上明白过来,在不知道行情的情况下,不能自己喊价,得先听对方给什么价,这样才不会吃亏。   卡车司机的注意力还全在周晚晚身上,被周晨挡了一下,竟然上前一步还想去抱,周晚晚用胳膊抱住周阳的脖子,把小脑袋埋在大哥身上不起来了。   “叔叔,我妹妹胆子小,还怕生。”周阳提醒道,又后退了一步。他在家就和周晨商量好了,在外面是绝对不能放开妹妹,更不能给别人抱。今天宁可不卖鱼也不能让妹妹出任何差池。   卡车司机又看了几眼周晚晚,发现小丫头不肯抬头了,才开始跟周晨讲价,“说实话,你这鱼要是在城里副食商店,少说也得五毛钱一斤,但在这条路上没这个价,你知道吧?”   周晨点了点头,没说话,其实无论是城里副食商店的价格,还是路上的价格,他都不知道。多说多错,所以他等卡车司机继续说下去。   “你这鱼,说小不小,说大呢,还真不够上桌做大菜。我给你三毛五一斤,要是能再大点,我还能加点,这么大的,在这条路上,顶天也就这个价了。”卡车司机说得很诚恳。周晚晚在心里估计了一下,这话应该没有多大水分。这些鱼虽然难得,但还真是不够大,在他们这个地方,做上档次的席面,鱼小于二斤是上不去桌子的。   周晨考虑了一下,回头看周阳,周阳冲弟弟点了点头。   “那就三毛五一斤吧。”周晨点头答应了下来。这比他们预计的价格已经高出很多了,卡车司机说得也很诚恳,这个价可以了。   卡车司机利索地从车里拿出称和一个大盆,开始称鱼,一见就是早有准备,看来没少在路上买东西。   最后一称,三十八斤三两,三毛五一斤,一共十三块四毛钱,卡车司机看了看忽闪着大眼睛看他掏钱的周晚晚,零头抹掉的话就没说出来,最后还给他们凑了个整数,给了十三块五毛钱。   周晚晚笑眯眯地看着周晨把钱数了一边,然后交给周阳,周阳又推给周晨,让他揣好。   “叔叔,我们要是抓到大鱼,你还要吗?”周晚晚觉得这个司机不错,爽快又诚实,可以发展成长期客户。   “你给叔叔抱抱,你哥哥抓到多大的鱼我都要!”卡车司机半真半假地向周晚晚伸出手。   周晨挤到卡车司机跟前拿木桶,刚刚好挡住他去抱妹妹的手,“叔叔,我们还能抓着鱼,你都要?”   周晚晚又把脑袋埋周阳身上装害羞,耳朵却很认真地听二哥跟卡车司机谈生意。   “要!你有多少我都能要!要是比这个大,二斤以下的,给你四毛,二斤以上的给你五毛一斤!”卡车司机很爽快地答道,他们这些运输公司的司机,走南闯北都有自己的一些渠道,可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又什么都要凭票购买的年代,手里有门路没东西也是浪费。如果能长期收到鱼,特别是大鱼,无论是要疏通关系还是要赚点差价费,对他们来说都是非常好的事情。   当然,如果拿到黑市,能卖到正常价格的三五倍,那就能大赚一笔了。   “我每周一、三、五从兴化到省城,都是差不多这个点儿路过杨树沟,二、四、六从省城回兴化,下午三点左右路过这,你们要是有鱼,这两个点儿在这等我就行。”卡车司机想了想,又补充:“你们要是有别的山货啥地,拿来也行,我一定给你们个公道价。”   “谢谢叔叔。”周晨很有礼貌地道谢,也跟卡车司机交代自己的时间:“我们只在不能干活的时候去抓鱼,一般都是下雨第二天下不了地才会过来,其它时间可能都不行。”   “行,你们有鱼了在这等我就行,来了我就要!”双方说定了,卡车司机就准备走了,走前又去逗周晚晚,“跟叔叔走吧,叔叔带你做大卡车。”这个时代,做大卡车可是所有小孩子的梦想。   周晚晚笑眯眯地跟卡车司机招手,“叔叔再见!一路顺风!”   卡车司机哈哈大笑,又要去摸周晚晚,看看两个小男孩戒备的神情,摸摸鼻子又笑了,“再见!抓了鱼就拿过来啊!”   直到卡车开走了,再也看不到影子了,周家三兄妹才松了口气,相视而笑,眼睛里满是兴奋和喜悦。   三人翻过路边的壕沟,穿过护路林,在一个小土包后面坐下。周晨拿出钱,先数了一遍,然后又给周阳数了一遍。十三块五毛钱,一张十元的,印着全国人民大团结,是当时面额最大的纸币,再加上三张一块的,一张五毛的,这些钱在两兄弟手里过了好几遍。周阳数完把钱又交给了周晨,“你心细,你拿着,藏好了就行。”   周晨想了想,把钱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十元钱纸币单独抽出来贴身藏着,又拿出两张一块的放上衣兜里,剩下的一块五毛放裤子兜里。放进去后又掏出来看看,再放进去,确认地拍了拍,才算放心。   十三块五毛钱,对周家兄弟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现在周阳在生产队挣二等工分,一天八个工分,能挣一毛六分钱左右,周晨挣三等工分,一天五个工分,才一毛钱。也就是说,兄弟俩加起来要干五十多天才能挣这些钱。而且,即使能赚到这些钱,他们也从来没领过这么多钱,甚至生产队里的很多人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干一年都没拿回家过这些钱。    第四十八章 花钱 更新时间2015-7-19 8:02:15 字数:3270  周晨把钱藏好,来回走了两步,确认没问题了,拍拍周晚晚的小脑袋,“囡囡,咱有钱了!走,大哥、二哥带你吃好的去!”   周晚晚太喜欢看二哥这得瑟的小样子了!她很配合地往镇里一指,“吃好吃的去!”   兄妹三人高高兴兴地出发,去吃好吃的了。   杨树沟乡,说叫镇子,其实只有一条沿着公路的几十米的小街,街上只有几家店铺。最大的一间是乡供销社,五间打通了的大房子,在小街上一字排开,很是威风。   供销社旁边是县食品公司下设的杨树沟乡食品站,这个食品站主要供应在乡里工作的非农业户口的工作人员的粮油副食,没有粮票、肉票等各种票基本是什么东西都买不出来的。从今年开始,这个食品站又有了另外一个功能,代收农民交的任务猪,全乡十多个大队的任务猪都在这里验等、定价。   食品站的马路对面是乡政府的大铁门,这个从来不关上的大铁门在这里就是威严的象征,很多农民路过这里都会绕开几步走。邮局是小小的一间,在乡政府的院里。乡派出所的房子也是挨着乡政府建的,只是另开了一个大门,院子还是通着的。   乡中学和小学建在稍隔开一点的地方,两排房子,一排是中学,一排是小学,共用一个操场,一个大门。   乡卫生院倒是独立的四间房子和院子,就建在乡政府斜对面。   整个杨树沟乡的街道上就是这几个地方。兄妹三人来到小街上,目的地有两个,先去供销社。   踏进供销社的门槛,周晚晚就觉得一阵阴凉,空气中混合着酱油、醋、水果糖、火柴和各种货物的复杂味道。门口放着两个大缸,虽然都用木头盖子盖着,但一闻就知道装着的是酱油、醋,还有一个空着的缸,应该是装酒的,处于长期缺货状态。   然后看见的就是长长的木头柜台,和柜台后面的一大排货架了。周晚晚扫了一眼,发现柜台上空空如也,后面的货架也只摆着寥寥几种常见的日用品,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周晚晚甚至没在柜台上看见一匹布,也就是说,现在布料还是缺货的,周阳兄弟俩商量着要给她买新衣服的计划看来是实施不了了。   周晨问了好几声“有人吗?”才从货架后面转出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黑瘦的中年人。这个人周晚晚是认识的,前世直到她上大学,这个人还在乡供销社做售货员。据说他有什么亲戚是县粮油公司的领导,因为他腿脚不好,才把他安排到这里做售货员。他的全名大家早就忘了,全乡的人都叫他的外号——刘瘸子。   刘瘸子个子不高,估计还不到一米七,一瘸一拐地走出来,阴沉着脸看着站在柜台外面的三个孩子,也不说话。   “我们要买一个小勺子,再买一斤水果糖,要好的那种。还要买牙膏、两把牙刷、一盒香皂,还有一个发卡,”周晨回头指了指周晚晚,“给我妹妹戴的。”   刘瘸子看了两眼这三个孩子,看穿着就是周围村子里的农家孩子,却难得地衣服干净整洁,目光清澈平和,举止大方得体。   “小勺子没有。水果糖九毛六一斤,牙膏一毛八,牙刷一毛二,香皂两毛,发卡一毛五,”刘瘸子没有去拿东西,看着他们先报了价格,手里算盘珠子扒拉得脆响,“一共一块七毛三。”   刘瘸子的意思很明显,这么多东西,三个农村孩子,有这么多钱买吗?   周晨一直是个敏感的小孩,刘瘸子这么明显的意思他马上就觉察出来了,一时觉得受了侮辱,脸一下就涨红了。   周阳和周晚晚也觉得受到了轻视,但周晚晚很快调整过来心态,现在的情况,估计全乡的农民家庭也没有哪户的存款能达到一块七毛钱的,刘瘸子的质疑虽然有小看人的意思,但还是可以理解的。   周阳虽然觉得气愤,却也没周晨反应那么大,他年纪大些,看过、经历过的事比周晨多一些,而且心性上也比周晨沉稳,马上就调整过来了。最主要的,周阳还有弟弟妹妹要安慰,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顾及自己的情绪。   “小二,咱的钱呢?你放哪个兜了?”周阳抓住周晨轻微颤抖的手,冲他很温和地慢慢地问道。   周晨的手在被大哥稳稳地握住后就不抖了,又听周阳故意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跟他说话,心一下就定了下来。他快速回握了一下大哥的手,又冲担心地看着他的妹妹笑了一下,才拿出揣在上衣兜里的两元钱。   刘瘸子仔细看了几眼周晨放在柜台上的两元钱,才转身去给他们拿东西。每种商品只供应一种,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也不用挑选,很快就拿齐了。周晨先拿起那个红色的有机玻璃发卡,给周晚晚戴在头上。   不得不说,审美这个东西有时候还真是先天的。周晨就这么随随便便一戴,周晚晚蓬松柔软的小卷毛配上小小的红色发卡,可爱指数暴涨,真的比周阳前几天费了好大劲给她梳的小朝天辫好看太多了。   兄弟俩看着妹妹的样子都喜欢得不得了,轮番上去亲了两口才罢休。周晚晚从供销社的玻璃窗上看见自己的样子也笑了,她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像前世在画报上看到的小童星,特别是这一头小卷毛,再被二哥这么一打扮,更像秀兰.邓波儿了。   不得不说,萌娃的力量是无穷的,被全乡人形容“看谁都像欠了他两块钱”、“他妈进供销社他都不会主动搭理”的刘瘸子,竟然拿出钥匙,打开木头柜台的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卷红色的发带来。发带宽不过三、四厘米,是很常见的玻璃纱,透明飘逸,可以说是这个年代大大小小的女孩子最向往的东西了。   周阳兄弟看到发带也两眼放光,这个可比大队供销社买的那条好看多了,颜色正,材料也好,一看就是好东西。   “给别人从省城带的,只能卖给你们一尺。”刘瘸子还是冷着一张脸,非常缺乏表情地说道。   兄弟俩赶紧点头道谢,一尺就一尺,足够给妹妹用了。   周晨又一次发挥他与生俱来的好手艺,拿着发带在周晚晚头上一绕,手指转几下,就是个漂亮的蝴蝶结发箍,纯正的红色,更是衬得周晚晚小卷毛蓬松甜美、皮肤白嫩水润、眼睛清澈黑亮。连不苟言笑的刘瘸子看着都扯着嘴咧了一下。   周晨又付了五毛钱,兄妹三人才拿着东西走出供销社。因为走之前周晚晚笑眯眯地对刘瘸子说了句甜丝丝的“谢谢伯伯!伯伯再见!”,他们又得到了一个免费的纸箱子来装东西。   兄妹三人的第二站是乡食品站。乡食品站除了月初那几天卖点粮食,其它时间基本都没东西可卖。但偶尔运气好,也是能碰上有猪肉或者油条卖的。当然,这种好运气一个月也就只有月初能碰上那么几次,这还得是情况相对好一些的今年,之前的三年,几个月也碰不上一次。   食品站的东西都是凭票购买,没有粮票、肉票、油票等各种票有钱也不卖给你,唯一例外的就是油条。油条一根收一两粮票再加三分钱,如果没有粮票,八分钱一根,这是食品站里唯一一种不用凭票能买到的东西。其它粮油、猪肉之类的东西,没有票你出高出原价几倍的价格也是不会卖给你的。兄妹三人今天就是冲着油条来的。   他们的运气很好,进到食品站的屋里,就看见柜台上摞着一堆油条,有二三十根。周阳和周晨无心他顾直接冲着油条就过去了,周晚晚脖子转了一圈,把食品站大概观察了一下。   乡食品站有一个很大的院子,是为年末收猪准备的,七八间砖房,外面刷着白灰,用红色的颜料写着“坚持一大二公,高举三面红旗”的标语。   对外开放的屋子只有两间,进门一间一侧摆着一个大木头案子,油腻腻、黑乎乎,应该是卖猪肉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   另一侧是一个大锅,锅旁也是一个油腻腻的大案子,上面摆着漏勺之类的东西,应该是炸油条的地方。正对着门是一个跟供销社一样的木头柜台,油条就摆在柜台上,黄澄澄地泛着油光。   另一间屋子也是空空的,只有个木头架子和一个大油桶,周晚晚估计,那是卖粮油的地方。   在周晚晚观察食品站的时候,兄弟俩已经开始商量买油条了。   周阳的意思是买两根,一根给弟弟,一根给妹妹。自从周霞再次把他们兄妹出卖给周老太太之后,周阳就再也没提过要分给周霞吃的。   周晨不要,他觉得给妹妹买一根就行了。妹妹太小了,出生到现在,从没吃过一顿饱饭,每天看着她皱着小眉头喝周家的糊糊,他都心疼得不行。   周晚晚才不管哥哥们怎么计划,也不打算在这里跟他们讲道理,她直接行动。   周晚晚从周阳怀里探出半个身子去掏周晨的衣兜,周阳怕摔着她,赶紧抱着她往前走了一步,周晨也想知道妹妹要干什么,很配合地让她把钱掏了出来。   周晨兜里原来有三块五毛钱,在乡供销社花了两块二毛三分,还剩一块两毛七分。周晚晚想了一下,花太多哥哥们一定会心疼的,来日方长,今天就先把剩下的毛票花了吧。    第四十九章 打算 更新时间2015-7-19 19:02:21 字数:3170  油条八分钱一根,周晚晚数了两毛四分钱放到柜台上,“伯伯,我买三根油条。”柜台后面坐着两个中年男人,都穿着油渍麻花的白大褂,正聊得起劲儿。   两人听见说话才抬头看兄妹三个,一见周晚晚,其中一个矮墩墩顶着一个大脑袋的马上开始嚷嚷:“这是谁家的孩子呀!长得咋这么好看!”说着又冲卖粮油的里间喊道:“徐大屁股你快出来看看!这孩子可真好看!要是你家生这么个丫头,你媳妇也不能整天唧唧歪歪闹着让你儿子离婚了!”   里间闻声走出一个高高壮壮的中年人,一脸络腮胡子,眼睛睁得铜铃一样大,很有些猛张飞的气势。   一看这个人的大个子和突出来的大眼睛,周晚晚就乐了,这个可是熟人——乡里卖肉的徐一刀,没卖肉以前叫徐大屁,全名徐大屁股,是周娟未来的公公。   这人最可乐的地方还不在名字,而是他们家艰辛的不懈的百折不挠的生儿子历史。总结起来一句话就是几代单传,每一代为了生儿子都折腾得鸡犬不宁。到徐大屁股这一代,他终于生了两个儿子,可惜下一代还是子嗣艰难,前世,周娟生了四个女儿才生出他们家这一代唯一的一个男孙,从此成为徐家的功臣,在徐家横着走。   徐大屁股现在当然不知道他还要折腾十几年才能见到孙子,对女孩还没那么敬而远之,所以看见一个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小丫头不但不怕他还冲他笑,马上就喜欢上了,伸手就想抱过来。   周阳早有准备,在徐大屁股伸手的时候已经抱着周晚晚错开了两步,然后转身就往外走,“小二,我带囡囡在外面等你,你买完去找我们。”   周晚晚被周阳抱着快步走出食品站的院子,后面还有一个大嗓门在那嚷嚷:“这谁家孩子啊?咱这方圆几十里谁家能养出这么水灵的小丫头?她这么小咋还知道花钱呐……”   兄妹俩走出食品站的院子,站在小街上等周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正是该吃午饭的时候,小街上却一个人也没有。旁边杨树沟乡的居民区里也静悄悄一片,没有一丝炊烟升起,也没有饭菜香味儿飘出来,这三年来,大家早都习惯一天只吃两顿饭了。   周晨很快跑出来,手里拿着用细麻绳捆着的三根油条。   兄妹三人看着油条都笑了,脸上一片欣喜。   “出了镇子再吃。”周晨先向镇外走去,“徐大屁没认出我们来,一直问咱是哪个屯子的,我没告诉他。他不认识咱们,咱们也不用认识他。”   “没事儿,咱也不求他啥,不认识也好,认识了要抱囡囡咱还不好回呢。”周阳听周晨话里有点赌气的意思,马上安慰他,“也没啥机会跟他见面,真上咱家来了,大伯娘也不会让咱靠前。”   周晨也觉得哥哥说得对,很快就放下了徐大屁股的事,说起周晚晚竟然会花钱,而且还能知道三根油条要两毛四分钱。食品站里的人都惊奇得不行,周晨也惊讶,周晚晚是第一次看见钱,怎么就会花呢?   “你咋知道三根油条要用多少钱?”周晨笑眯眯地问周晚晚,一副很为妹妹的聪明骄傲的样子。   周晚晚在心里直骂自己没脑子,怎么就忘了这一世自己根本就没见过钱呢?怎么就忘了自己现在只是一个还不到一岁半的小娃娃呢?想让哥哥们买油条撒娇卖萌哭闹装可怜怎么都能达到目的,干嘛就偷懒走捷径呢?现在好了,是省了力气达到目的了,可这怎么解释?再聪明的小孩,也没有没见过钱就会花的吧?   “二哥拿钱换了糖和发带!我也要拿钱给大哥、二哥换油条!”周晚晚只能硬着头皮装幼稚,“就拿那几张换,多了不给他们,咱们得自己留着。”   兄弟俩听得哈哈大笑,都上来对她又亲又揉,完全没怀疑周晚晚的说法。周阳觉得自己妹妹太聪明了,看了一次就知道用钱换东西了,而且还运气好,一拿一个准儿,“咱囡囡手可真准,抓一把就正好,以后干啥都能干好!”   “脑子也好使,还知道剩下的钱咱得留着,”周晨也是看自己妹妹哪都好,干啥都可爱,“囡囡,咱留着剩下的钱干啥?”   “留着给二哥上学!”周晚晚大声说,她得声音甜甜糯糯,说话一直都软软的,这次是少见的干脆。   周晨一下红了眼圈,把周晚晚抱过来,用脑门贴着她的脑门,“二哥不上学了,以后咱赚钱都留着给囡囡上学,让囡囡上到大学。”   周晚晚被周晨的情绪感染,也控制不住地哽咽了起来,“我们以后多赚钱,够二哥上学,也够囡囡也上学。”   “小二,咱一年卖几次鱼,就够你和囡囡上学了。你去上学,家里有大哥呢。”说着,周阳也红了眼睛,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妈就想让咱都上学……”   “我也想去,可真不行,”周晨看大哥这样,赶紧擦了眼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去上学,家里少个人挣工分,奶得闹翻天了,最后还是去不成。”看周阳要反驳,周晨打断他,接着道:“大哥,你一个人扛不住。爷和爸也不会同意,他们最怕奶闹腾了,到时候家里过不了消停日子了,他们一准儿不能让我去了。最主要的是,我去上学,这学费的事咋说?咱卖鱼的事就瞒不住了,奶一定得把钱要去,河套里的鱼咱也藏不住了。这么一折腾,我上不了学,也不能给囡囡攒学费了,咱啥都干不成了。”   “早晚都得有这么一出,现在怕了,等囡囡上学了,奶还不是得闹?到时候还把你耽误了。”周阳也有自己的打算。今天卖了鱼,又谈好了以后还来卖,他就想好了,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送周晨去学校。这是母亲最大的心愿,他不能让母亲闭不上眼。   “囡囡上学还有六、七年呢!到时候咱还怕她闹?”周晨扬起下巴,“到时候咱就长大了,还用怕谁?”   “是大哥没用……”周阳也知道兄妹三人现在的处境,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说,他们都拗不过周家的几个大人。只要其他人想,随时都能压制住他们,只用最简单的暴力手段,他们就毫无办法。   “还要咋有用?全屯子看看,谁十四就挣二等工分了?周富十六还是三等呢,周军十四还没下地干活呢!”周晨不想让大哥自责,更不想让他这么逼自己,“不就是欺负咱没妈吗?不就是欺负咱还小吗?”周晨冷笑,“过几年等咱长大了再看看!”   “过几年就把你耽误了!”周阳也不是没想过,过几年他长大了,他们兄妹的处境一定能好一些,可弟弟等不起呀。   “大哥,你放心吧!我就是不上学,也能活出个样子来!”看周阳着急的样子,周晨又冷静地给他分析:“咱卖鱼能卖几次谁都说不准,明年还能不能再卖也不一定,咱得趁现在能攒钱就多攒点,别的都得放一放,万一出啥差头说啥都没用了。我上不上学都没啥,咱得把囡囡上学的钱先攒够了。”   “攒够了钱,先让二哥上学,囡囡再上学。”周晚晚在旁边接话,她不能让周晨放弃上学的念头,即使现在还去不了,也得随时提醒他。   “那给大哥干点啥?”周晨看周阳落寞的样子,就想逗逗妹妹,让大哥高兴一下。   “给大哥娶媳妇!”周晚晚小胳膊一张,就抱住了周阳的脖子,把软乎乎甜丝丝的小脑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周晨噗嗤就笑了出来,周阳的脸一下红透了。周晚晚也在心里笑,他也想转移一下大哥的注意力,这个年纪的小小少年,是最不禁逗的年纪,一说娶媳妇准脸红。   周晨看周阳脸红得不行,觉得很有意思,接着逗妹妹:“你还知道娶媳妇?谁跟你说的?”   “四叔娶媳妇很高兴,以后咱赚了钱,给大哥娶媳妇,再给二哥娶一个!”周晚晚觉得不能只有大哥被欺负,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把她二哥也拖下水。   周晨听了果然小脸一红,这回轮到周阳笑他了。周晚晚在大哥怀里扮乖宝宝,看着周晨的样子在心里乐,你说你今年才十一岁,知道什么娶媳妇?你脸红什么呀?   被周晚晚这么一搅合,兄弟俩因为周晨不能上学而压抑的心情都好多了。三人走到镇外,过了人字路口,在路边找了一个阴凉的沙堆,开始吃油条。   油条做得挺大的,四个一斤,在周晚晚看来,与后世油条的味道根本没法比,但在他们三兄妹的眼里,这已经是非常难得的美味了。   是的,周晚晚也很馋油条。从今年春天开始,周晚晚就和哥哥们一样,只吃能量补充剂,没吃过空间里的食物了。哥哥们在饿肚子,她自己在空间里大吃大喝,这样的事她做不出来。   所以,三兄妹现在虽然身体很健康,体内不缺任何营养物质,肚子却是每天都处于半饱状态的。这三根油条对他们来说,吸引力真的很大。    第五十章 村头 更新时间2015-7-20 8:03:09 字数:3161  做油条的面是全麦面粉,陈年旧粮,淡褐色,磨得很粗糙,炸油条的油是棉籽油,俗称卫生油,比大豆油和菜籽油的味道差很多。但不管怎样,这是实实在在的粮食,小麦特有的香味,闻着就让人心里踏实、满足,炸成金色的表皮,泛着油光,散发着诱人的油香,对很长时间没吃过饱饭的兄妹三人来说,眼前这三根油条真的可以媲美世间任何美味了。   周晨利落地分好油条,每人一根。周晚晚接过来迫不及待地张嘴就咬了一大口,然后,她才发现自己悲剧了。对于上下加起来才长了十颗前门牙的周晚晚来说,她没有臼齿,她嚼不动油条,她只能用光秃秃的牙床子磨……   周阳首先发现妹妹的囧状,虽然他一向厚道,不太拿妹妹开玩笑,可看着周晚晚皱着小眉头一脸挫败呲牙咧嘴地拿牙床撸油条的样子,也马上笑喷!周晨就不用说了,已经笑得揉着肚子捶沙堆了……   周晚晚一脸苦大仇深地奋力蠕动着她没用的牙床,心里对两个哥哥已经无力吐槽了。她是亲妹妹吧?是亲的吧?有看亲妹妹的笑话看得这么高兴的吗?   还是周阳比较厚道,笑够了就嚼碎了油条喂妹妹。周晚晚很有骨气地拒绝了两下,在她大哥“大哥再也不笑话囡囡了”的保证下才开始吃。   至于周晨,周晚晚直接无视。这小子拿着油条一直在周晚晚的面前晃,时不时捏着嗓子来一句:“囡囡,这个油条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哦~”或者在周晚晚的怒瞪下嗲嗲地问她:“囡囡,刚才自己嚼的那口嚼碎了吗?你这个样子很浪费哦~”把周晚晚上次说得港台腔学得惟妙惟肖十分欠揍。   周晚晚脸上强装的冷静破功,狠狠地白了她二哥一眼,这边没瞪完呢,那边周阳一个没忍住,噗嗤又笑了出来。周晚晚一个大白眼丢过去,成功地将周阳的笑声掐断,这边周晨又开始捂着肚子捶沙堆了……   ……   这顿油条吃得非常欢乐,当然,这是对周阳和周晨而言。周晚晚虽然被强行喂了好多口,可基本没尝出什么味道来,她只顾着怨念了,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回去的路就比来时容易走多了,兄妹三人休息好了,肚子也不饿,就沿着路边的阴凉慢慢往家走。   周晚晚抱着水壶,周阳两兄弟丝毫没发现,里面的水任他们怎么喝都没喝完。周阳抱着周晚晚,周晨哄了半天,周晚晚就是不让他抱,扬着小下巴,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小卷毛也跟着一抖一抖,几十年后周晨想起她当时的样子还要忍不住笑出来,真像个闹脾气的小卷毛狗。   周晚晚不让周晨抱着,周阳也乐得不松手。平时周晚晚都是周晨照顾着穿衣吃饭,说话、游戏也是跟周晨比较合拍,周阳总觉得自己这个大哥当得有些不称职,今天终于有机会卖把力气,当然非常积极主动,而且妹妹喜欢跟自己亲近,让他心里也熨帖无比,哪能错过机会。   周晨看哥哥和妹妹的样子忍不住翻白眼儿,你俩抱得紧紧地躲着我是想干啥?我是鬼子土匪要强抢民女还是恶霸地主要拆散你们兄妹呀?   三人闹到大高屯才消停下来,又休息了一下,再往前走三里路就要拐上小路绕道回村了。周晨看着眼前一直在表演兄妹情深的两人,又想了想泥泞不堪的田间小路,决定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提议自己拿着木桶和买来的东西绕路回家,周阳两人走大路回去。   周阳看看妹妹被晒得通红的小脸,就同意了。周晚晚觉得对周晨的惩罚也差不多了,主动张开小胳膊让她二哥抱抱。周晨本来想拿乔一下的,可一看见妹妹十颗小乳牙全露出来冲他笑,就把刚才的事都忘了,抱过来再被周晚晚贴着脖子拿软乎乎甜丝丝的小脑袋蹭蹭,立刻变身二十四孝好哥哥,哪还记得这个小屁孩儿刚才不搭理他的事。   周阳搬起纸箱子拿起木桶顺手再把妹妹的水壶要过来拿着,笑眯眯地看着弟弟妹妹腻歪在一起。要说任劳任怨二十四孝好哥哥,这位才是典范呢。   周阳和周晚晚沿着公路走到村东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虽然过了立夏,天时渐长,但离夏至毕竟还有一个多月,这个时候太阳早已没有了中午的炙热,天空清澈湛蓝,空气如过滤过一样清新湿润。   周晚晚把绑在头上的发带拿了下来,和发卡一起放到周阳兜里。这些是他们卖鱼赚钱的证据,可是不能让人发现。虽然在乡里她就想到了,可是看哥哥们买得那么开心,她就没忍心提。周晚晚知道,在两个哥哥心里,用自己赚的钱打扮妹妹是非常开心的一件事,也是他们自立的开始。周晚晚觉得她要支持哥哥们这种想法,当然,周晚晚更得保护他们不受伤害。所以,这些东西只能戴到这里为止,再往前走就得藏起来了。   周阳也忽然想起来,这些东西如果让人发现,是没法交代来处的。他摸摸妹妹的小卷毛,很内疚,因为不能保护妹妹,甚至她喜欢的东西都不能正大光明地拥有。这一刻,周阳对长大这件事有了更为清晰的明确的理解。   村口枯死的老槐树下闲坐着一群人,好容易雨休不用上地干活,辛苦了一个春天的人们都出来唠唠闲嗑。妇女们手里纳着永远做不完的鞋底,男人们惬意地抽着旱烟,彼此高门大嗓地说着今年的收成和邻里的八卦。几个泥猴一样的淘小子在撵鸡追猪,被偶尔得空的母亲抓住拍两巴掌,嚎两嗓子意思一下又去玩儿泥巴了。   这是周晚晚前世最为熟悉的场景,她在这个地方出生长大,尽管当时的生活困苦不堪,可走出这里以后,多少个温暖宁馨的梦里,她还是会重新回来,从这样一场场她熟悉到骨子里的梦境中寻求慰藉。今世归来,再度见到这乡村中最为平常的一幕,周晚晚心生感激,她忽然明白,如今,她活在前世的美梦中,而且不用惧怕醒来。   周晚晚的感慨还没抒发完,就被一阵吵吵嚷嚷打断了。十几个十多岁的男孩子快速地从村东头的打谷场跑来,嘈杂的叫嚷中还夹杂着哭声,马上吸引了大槐树这边的注意。   待他们走近,憨牛婶嗷一声扑了过去,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底扔在泥地上被踩了好几脚也不管了。   二憨被几个男孩子围在中间,手捂着额头,有血不断流出来,半边脖子和一大块衣服已经被血浸透,再加上满身泥巴,各种痕迹混在一起,狼狈又可怖。   “二憨,你这是咋整地?被谁打了?”憨牛婶吓得手直哆嗦,想看看二憨的伤口又怕碰疼了满头满脸血的儿子,“大憨呢?看你兄弟被人打你咋不知道帮着?!咋不回家叫你爹?!你是死人呐?”   憨牛婶生了两个壮实儿子,都如憨牛叔一样,人壮如牛,也力大如牛,平时无论是在生产队里劳动还是在屯子里跟人打架,一家子都是当之无愧的头一份,今天二憨被打成这样,憨牛婶几乎马上认定,这是她家二憨落单儿了,才被一群小兔崽子合着伙给欺负了,要不她家二憨能吃亏?她骂大憨,可是给欺负她儿子的人听的,她家不只有二憨,还有大憨,还有憨牛,谁敢来欺负就试试!   “娘!”大憨人如其名,憨憨地在这群淘小子后面应着他娘,慢慢走了过来,大家赶紧给他让路。   待大憨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大人们又是大吃一惊。一米七十多的大憨,除了没流那么多血,其它地方比二憨还惨。脸上青青紫紫找不到一块好地方,一只眼睛肿得完全睁不开,鼻梁上鼓起一个紫色的大包,全身都是泥巴,一看就是被人按到泥坑里狠揍了一顿。   “大憨!你哥俩这是被谁欺负了?!”憨牛婶一看两个儿子的惨样马上炸了,这还了得,这是专挑他们一家欺负来了!“憨妞!”憨牛婶赶忙喊七岁的小女儿,“去找你爹!再找你二叔!欺负到咱家来了!你俩哥都让人欺负了!让他们抄家伙快点来!”   “唉!看我爹不削死他!”憨妞也跟两个哥哥一样,长得比同龄的小女孩高大壮实很多,连嗓音都一样憨憨的。   “娘!”二憨看他娘给他撑腰了,他爹又要来给他报仇了,被揍的惊吓和委屈这才敢发泄,哇一声小牛犊子一样哭出声,语无伦次地跟他娘告起状来:“我哥被按泥坑里揍……我去帮我哥,他上来就给我一砖头子……我都给削蒙了!”   “都谁打的呀?哪个杀千刀的敢打你俩呀?来多少人呐?”憨牛婶一听头发都要气竖起来了,这还了得,这得多少人能把她两个蛮牛似的的儿子打成这样啊!   二憨刚要说话,人群里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走了出来,很不屑地用手指隔空点了点二憨,“瞅你那熊样!打输了还有脸哭?!”    第五十一章 沈国栋 更新时间2015-7-20 19:20:57 字数:3233  二憨在这个男孩走过来时就吓得一缩脖子,等他伸手时二憨已经控制不住地发抖,几步就窜到他娘身后去了。   走出来这个男孩也浑身是泥,一看就知道他是打架的另一方了,身上衣服被扯坏了好几处,甚至手里还拿着被撕下来的一只衣袖。不过看他脸上可比大憨兄弟好多了,除了嘴角青了一块,其它地方都还算正常。当然,也不排除泥巴太多,盖住了红肿淤青的可能。   “他,”男孩子拿下巴指了一下大憨,“我打的。”大憨看了对方一眼,难堪地转过头。   “他,”男孩又拿下巴点了一下二憨,态度十分敷衍,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自己找上门挨揍,我顺手就给了两砖头。”   周围的大人大吃一惊,一个人揍了大憨、二憨两兄弟,还没怎么受伤,这孩子这么厉害?   大憨今年十四岁,可掰手腕、摔跤全大队的大人也没几个能胜得过他的,更别提再加上一个二憨。二憨虽然比他哥小两岁,力气可不比他哥小多少,就这两兄弟,两三个成年人要打趴下他们都难,这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一个人就这么把他们揍成这样?   可看大憨兄弟俩的样子,这男孩不但把他俩揍了,还揍怕了,揍服气了。兄弟俩见了他,啥都不敢说,就这么认怂了。   这个男孩也不是很高,比大憨还矮一点,四肢修长,身材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劲瘦的样子,可看被撕下来一只袖子漏出来的胳膊,肌肉紧实,匀称有力,绝不是他们村子里被饥饿折磨了三年的乡村少年能比得了的。   “你们要找谁来揍我?赶紧地,打完我得回家了。”男孩说话的语气很是漫不经心,一点都没有找人打架的火气,还有些不耐烦,好似他揍了人家他还觉得挺无聊,但人家要接着挨揍,他又不能不打起精神再揍他一顿一样。甚至,从始至终,他都没拿正眼看憨牛婶一家几口。   “你哪屯子地呀?谁家孩子?”憨牛婶明显感觉到了两个儿子的胆怯,她自己也觉得这个男孩有些邪门儿,他平平淡淡两句话,声儿都不太大,但她听了就脊背发凉,早忘了打算好的要扑上去撒泼的事儿了,平时张口就来的骂人话也吞了回去,“你给我等着,看我家憨牛来了怎么收拾你!”   “你爹啥时候来?”男孩根本没理憨牛婶,又用他不正眼看人的冷淡样子撇了一眼大憨,“再不来我可走了。”   “你,你走吧,不,不打了。”憨牛憋了半天,磕磕绊绊憋出一句来,红着脸扭开了头不敢看他娘。   “就这熊样儿还敢找我打架?”男孩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转身向村子里走了。   围观的人赶紧给他让出一条路来,看着他手插兜里不紧不慢地顺着公路往屯子里走。   “你……”憨牛婶被这个男孩的态度弄蒙了,等人都走出十几步了才想起阻拦,“你给我站住!打了人就想跑?没门儿!今天你不给我大憨、二憨治伤就别想走出三家屯!”   “他俩上赶着找揍还要我给治伤?!”男孩回过头挑起一边眉毛,冲大憨兄弟俩问道:“我刚才是不揍地轻了?”   大憨躲开男孩的目光,使劲儿拉住要往上冲的憨牛婶,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憨牛婶惊得瞪圆了眼睛,冲儿子恨铁不成钢地叫:“你说你俩咋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啊!找他比啥?!比赢了能当饭吃?”   憨牛婶拿蒲扇一样的大巴掌啪啪地在大憨的头上扇了两巴掌,又教训儿子:“完蛋玩意儿!都是熊包!一个打不过他,俩也打不过?你还有脸给我哭!”最后一句是戳着二憨的脑门儿吼出来的。   “那你也不能走!”憨牛婶骂完儿子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俩儿子被打成这样,她咋地也得给他们讨回公道来,“就是我们家俩打你一个,你也不能下这样的黑手!你这是想要我大憨、二憨的命啊!”   “操!”男孩把手里那只被撕下来的衣袖一扔,迈着大步就走了回来,“来来,咱们再打一场,还让你俩一起上,打赢了的走人,打输了就他妈的给我闭嘴!”   大憨和二憨吓得退了好几步,“不……不打了!你走吧!不用你治伤!”   “打!”男孩眼睛一瞪,“打死谁算谁倒霉!”   “你想打死谁咋地?这还没王法了!”憨牛婶见两个儿子吓得不成样子,护崽的母老虎一样冲了上去,“你先打死我!给你,你打!我看你敢要谁的命!”   憨牛婶摆足了架势带着阵阵罡风直冲过来,勇猛非常。三家屯的妇女里,老老少少都算上,要说动手打架憨牛婶绝对是第一,她身体好,脾气暴,下手狠,嫁过来十几年打架无数,从无败绩。   憨牛婶冲到一半,就被男孩飞起的一脚踹了个结结实实,好在大憨在憨牛婶冲上去的时候就追过来准备拉住她,可惜慢了一步,只来得及接住被踹得踉跄后退了好几步的憨牛婶。憨牛婶身高体壮,那一脚的力度又出乎意料的大,大憨接住母亲后退了几步还是没站住,母子二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别打了!别打!我们认输!认输了!”大憨见男孩踹出一脚后毫不犹豫,快速上前抬脚又踹向憨牛婶,慌忙喊道。可惜,他还是喊慢了半拍,男孩踹出的脚已经收不回去了,被第一脚踹得说不出话来的憨牛婶又挨了一脚,好在男孩听了大憨的话这一脚力道有所收敛,踹得不至于像第一脚那么严重。   男孩没理求饶的大憨,冲憨牛婶扬了扬下巴,“就这点能耐还想找我拼命?三脚我就能踹死你!”   憨牛婶捂着肚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烂泥一样摊在大憨怀里。   男孩像没看见憨牛婶的狼狈样子一样,拿脚尖轻轻踢了踢她,“还打不打了?”看她没反应,又稍稍加重力道踢了两脚,“打不打了?”丝毫不理大憨急切地重复着“不打了不打了!你走吧!我们不打了!”   “让她说!”男孩执意要让瘫倒的憨牛婶回答他,憨牛婶没办法,只能费力地摇了摇手,看男孩眼睛一瞪,又赶紧摇了摇头。   “操!”男孩皱着眉头转身离开,当周围吃惊又有些畏惧的人群不存在一样,走出去一段,又转身回来,憨牛婶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正慢慢起身,看男孩又走了回来,腿一软,吓得又坐在了地上。   男孩走回来捡起扔在地上的一只衣袖,冲吓得有些哆嗦的憨牛婶一家三口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操!就这么个小胆儿还想找老子拼命?”   直到男孩慢慢走远,沉默的人群才开始骚动起来。   “这哪来的孩子?”   “这小子下手可真狠呐!”   “就是!这是冲着要人命去的呀!”   ……   人群马上爆发出一堆对这个男孩的议论。   憨牛婶被两个儿子和几个相熟的邻居七手八脚地搀扶起来,慢慢喘着气,一步一步试探着走了几步,感觉内脏没什么大问题,才放下心来。   大家看憨牛婶的伤没事儿,议论得更起劲儿了,直到家住井台旁边的二秃子咬着秃舌头说了好几遍,人们才听清楚,这个男孩原来是沈首长的孙子,叫沈国栋。   “我说这孩子看着就不像咱农村人嘛!人家沈首长的孙子,那还能是一般人?”   “你看打架这厉害!这吃大米白面长大的孩子和咱吃糠咽菜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沈首长那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他这个孙子也有这股狠劲儿!”   ……   沈首长的孙子啊,那是啥家庭出来的!能是咱农村人惹得起的?对沈国栋出手伤人的事大家开始躲躲闪闪地不提了,这小子有这么硬的背景,又这么敢下手,你去招惹他不就是找揍吗!连被揍得很惨的憨牛婶一家都不再提报复、赔偿这些话题了。   憨牛带着他弟弟过来,问明了情况,说了几句话就扶着憨牛婶、又拍了一把大憨的后脑勺带着几个人回家了。   看热闹的众人还是不肯散,聚在一起打探先前沈国栋痛殴大憨兄弟的事,看过打架全程的几个男孩子唾沫横飞地讲述着。   其实事情非常简单,论力气沈国栋还真不一定能比过大憨,更不用说再加上个二憨了。可沈国栋敢下手,根本不在乎打死人的那种敢下手,而且还敢拼命,根本不在乎自己被打到哪儿了,不知道疼一样,上来就不要命地专挑要命的地方揍大憨。大憨被他的气势震住,没反应过来就被揍趴下了。   二憨看大憨被揍倒在泥塘里,马上冲上去帮哥哥,可刚一近身,就被沈国栋一砖头拍头上了,血哗一下就流了一脸。沈国栋没看见二憨头上的血一样,毫不手软地接着又给了他一砖头。要不是大憨抱住沈国栋的腿拖了他一把,这砖头很可能就把二憨拍趴下了。被拽了个趔趄的沈国栋回身就给了大憨一脚,大憨鼻子上那个肿得紫亮亮的大包就是那一脚踹出来的,很可能鼻梁骨都给踹断了。   “这孩子,将来可不一般呐!”刘瞎子翻着白眼,摩挲着他从不离身的卦签口袋叹息着说。   周晚晚在心里点头,刘瞎子总算说对了一次,这个沈国栋将来当真是很不一般。    第五十二章 蹊跷 更新时间2015-7-21 8:02:53 字数:3177  前世,周晚晚没见过沈国栋其人,却听了很多他的八卦。   第一次听到沈国栋的名字,周晚晚刚上乡里的初中,那时候沈国栋已经在全县甚至全地区都赫赫有名了。因为他一人独闯红*兵县造反派大本营,单挑造反派三大金刚,把一人打成终身残疾,另外两人打成重伤,从此绥林县城的红*兵造反派闻沈国栋色变,终成一盘散沙,再没搞成一次成气候的夺权行动。   沈国栋打完人就销声匿迹了,像周晚晚这样的农村初中生当然不可能知道他的行踪和事情的后续处理。再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已经是1980年周晚晚考上大学回家过暑假的时候了。   那年沈国栋回三家屯给沈首长安葬。沈首长是哪年去世的三家屯的人都不知道,直到沈国栋回来给他建了一座超豪华的大墓,让他心心念念要落叶归根的愿望达成了,家乡人才知道这位传奇的老英雄已经离世多年了。   让全县震惊的可不是沈首长的豪华大墓,而是沈国栋开的小轿车。当时的绥林县,只有县政府有一辆破旧的小轿车和一辆建国前的吉普车。   小轿车轻易不敢开出县城,走个几十公里它必定抛锚。吉普车倒是结实,可特别不舒服,帆布顶棚,冬冷夏热,走在路上零件哐啷啷响个不停。而据说沈国栋开的小轿车比省长的还高级,是外国货!车里还有暖气和冷气,豪华得当年*主席都没坐过呀!   后面几年,直到周晚晚死前,每年都能听到关于沈国栋回来扫墓的盛况,他坐的车一年比一年高级,排场一年比一年盛大。这个人简直成了传奇一样的存在。   周晚晚没想到,今生竟然能见到这样一个沈国栋,还真有单挑造反派三大金刚的气势。   看完热闹,周阳抱着周晚晚回到家,周家的厨房已经在准备晚饭了。按理说周老太太一天没看见他们,照例一定要骂一顿的,可今天厨房里只有王凤英母女三人,东屋也静悄悄地听不到说话声。周晨在西屋悄悄冲他们招手,示意他们别说话,回西屋去。   “奶骂你了?”回到西屋,周阳赶紧问周晨。   “没有。”周晨把周晚晚抱过去洗脸换衣服,折腾一天,又是灰又是汗,小家伙的小脸儿都快成小花猫了。   “是大丫姐,赵四奶给介绍了个对象,是沤麻坑的,二伯娘嫌穷,不咋同意,奶刚骂了一通,咱可别去惹她,再冲咱们来。”周晨一边跟周阳说话,一边手脚麻利地给周晚晚梳洗完又换了身干净衣服,满意地看妹妹又变成一个白嫩嫩香喷喷的小娃娃。   周晚晚想起来了,前几天赵四奶来家,应该就是给周平保媒的。沤麻坑的,这个应该就是前世给周富换亲的人家,那男人比周平大了十多岁,少了一只手,婚后脾气暴躁,最后逼得周平上吊自杀。   虽然知道结局,可周晚晚没打算对周平订婚或者是结婚的事做任何干涉。   说她冷血也好,说她残忍也罢,周晚晚觉得她没办法干涉,也改变不了什么。沤麻坑离三家屯二十多里,过了小寒山走不远就是,订婚前周平和周春喜夫妇是去相看过那个男人的。那个男人家穷、残疾、年龄大,这些他们都知道,甚至脾气暴躁这一点,只要稍微用点心打听一下也是很容易就能知道。但他们最后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虽然有周老太太强势施压的原因,但只要周平不同意,周老太太还能绑着她去结婚吗?   周晚晚不知道自己能从中做什么改变。难道直接上去跟周平说你别嫁,那个男人最后会逼死你?   所以,即使每想起这件事,周晚晚心里都像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一样,湿漉漉冷冰冰,她也不打算去提醒周平一家什么。因为没用,因为他们早已经把自己推上了悬崖,谁都救不了他们。   当天晚上,周家的晚饭吃得很压抑。周老太太守着粥盆坐着不动,布满皱纹的三角眼阴沉地盯着周平母女俩。李贵芝和周平低着头不做声,细看他们,身体都在轻微地发着抖。   “老二,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就不能拿出点钢气来?你就做不了女人的主?”周春发吸溜了一口糊糊,拿筷子在桌子上比比划划地教训周春喜。   “二哥,你看把娘给气的!”周红英也给周春发帮腔,“你不是大孝子吗?你就这点孝心都没有?”   “娘,不是我不孝顺,是那家人家实在是不合适啊。”周春喜放下一口没动的粥碗,抱着头蹲在了炕上。   “咋不合适了?我这当奶奶的还能害了她?”周老太太敲着粥盆愤愤地说,也不管三棍子抽不出个屁来的二儿子了,直接冲周平母女去了:“你嫌人家啥?人家岁数大点也没七老八十,一只手没了也不耽误干活,你嫌弃人家,人家还没嫌弃你呢!当娘的是不下蛋的母鸡,就怕你将来也生不出儿子来,断了人家的后!”   “娘啊!你咋能这么说我大丫啊!”李贵芝崩溃一样滑到地上,浑身瘫软,一个字一个字,几乎是拼尽全身力气地哀嚎起来:“我二丫不能找这么个人啊……这得毁了她一辈子呀……他爹,你说句话吧!不能看着咱二丫往火坑里跳啊……”   周春喜在炕上一把一把使劲地揪着头发,在周平凄厉地叫了一声:“爹!”之后,终于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周老头,也凄厉地叫了声:“爹!”   周老头沉默地吧唧吧唧抽着他的烟袋锅子,一声不吭。周春喜的眼睛慢慢暗淡下来,最终脱力般坐在炕上,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娟冲王凤英使了好几个眼色,看热闹看得起劲儿的王凤英才反应过来,笑着站起来,跟周娟合力把李贵芝连拖带拽地弄到北炕上躺着,“他二婶儿,你看你这是干啥,咱娘也没说啥呀!”   周娟也笑着劝李贵芝:“二婶儿,我奶也没说马上就定下来,就是去相看相看。我奶都答应赵四奶了,大丫姐要是不去,我奶也没法儿跟人家交代。二婶儿,咱当小辈儿的,咋地也不能这么打老人的脸呐,你说是不是?”   “大嫂!你求求咱娘,这门亲可定不得啊!你也是看二丫长大的,不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呀!”李贵芝抓着王凤英的手,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二婶,你看你咋听不明白话呢!咱这也没说就要定下来,不就是先相看一下吗?要不咱娘不好跟赵四奶交代不是?”王凤英对李贵芝的态度前所未有地好,做了这么多年妯娌,这是说话最有耐心的一次。   “别跟她啰嗦!听不懂人话地玩意儿!我不是亲奶,要拿她宝贝闺女喂狼去!”周老太太把头一转,恨恨地不肯看周春喜一家。   周春喜听周老太太松口了,眼里都有了亮光,“娘……”周春喜搓着手,嗫嚅着不知道对周老太太说什么好。   “娘!吃饭吧!我都饿了!”周红英白了一眼周春喜,在周娟的暗示下催着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阴沉着脸开始分粥,清明过后,园子里的青菜陆续长了起来,周家现在的菜粥比以前丰富多了,虽然粮食还是就那么点,但是有了青菜,就显得不那么稀了,味道也好很多,总体来说,还是有很大改善的。   破天荒的,今天周平和周娟一样,都分到了一整碗的粥,甚至躺在炕上浑身发软起不来的李贵芝都有大半碗。周平和李贵芝受宠若惊地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是如释重负的笑意,在他们看来,这是周老太太妥协的信号,是觉得自己事办得不对,拉不下来脸跟他们道歉的表示。   周晚晚垂着眼睛喝周晨喂过来的粥,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她看来,这碗粥是周老太太诱惑猎物走向陷阱的诱饵,吃了就永远别想逃脱。可惜,她在旁边看明白了也是白看,他们自己愿意相信猎人,心甘情愿地踏入陷阱,别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实际上,看出这件事有蹊跷的不只周晚晚一个,甚至只有十一岁的周晨都不相信周老太太和王凤英母女的说法。   “赵四奶咋想给二姐介绍个这样的人?要是换别人家不得把她骂出去?咱奶咋还答应要相看?我看这事儿可不这么简单。”回到西屋,兄妹三人躺在被窝里准备睡觉的时候,周晨才说出自己的看法。现在,除非必要,周晨在东屋是不开口说话的,有话都是回来兄妹三个躲起来悄悄说。   “我看大伯娘也有点不对劲。”周阳想了想也说道。周晚晚知道,周阳这是同意的周晨的说法,又不想说周老太太的不是。   “我也觉出不对劲儿,你看她对二伯娘那样儿,”周晨想了想才形容:“像黄鼠狼给鸡拜年。”   噗!周阳估计是想起当时王凤英的样子,又被周晨一形容,没忍住,笑了出来。   周晨和周晚晚想起王凤英的一脸假笑,也笑了出来。王凤英这个人,撒泼耍横胡搅蛮缠她是很拿手的,要让她装亲切和蔼善解人意,还真是别扭。    第五十三章 换亲 更新时间2015-7-21 19:01:46 字数:3108  “不管大伯娘和奶要干啥,咱先看着,啥也别说。”周阳低低地嘱咐弟弟,不知道是不是周晚晚的错觉,大哥的声音有一些落寞。   周阳平时话不多,更不会主动去说家里人的不是,但周晚晚知道,他心里都明白,只是对亲情的信任和依恋让他不忍心揭去那层遮羞布。其实也是有逃避的心里吧,不说破,不去看,就可以当做亲人还是可以信任的,不会互相算计,不会去伤害,还能彼此依靠。即使知道自己这是自欺欺人,还是想多维持一会儿这种假象。   周阳毕竟只有十四岁,再沉稳有担当,也还是个小小少年,周晚晚特别能明白周阳的心理,也不想戳破他心里虚假的期待。这是一个情感缓冲带,如果没有这个阶段,直接面对亲人之间赤裸裸的出卖、伤害,周阳柔软的内心一定接受不了。没人能比周晚晚明白周阳有多重视亲情,所以,她也比任何人都想保护他少受伤害。   “有二伯父和二伯娘给二姐做主呢,咱能说啥?说了也没用。”周晨显然比周阳看得更透,或者说,他比周阳更放得下。   自去年冬天周晨与周老太太那次正面冲突以后,周晨在自己兄妹三人与周家其他人之间迅速而明确地隔出一道屏障,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道屏障越来越坚硬,越来越高,周晚晚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周家其他人都将被周晨彻底隔绝出他们的世界。   讨论完别人的事,趁周春亮在外面磨锄头,周晨变戏法一样变出一只碗在周晚晚面前晃,“囡囡,这个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哦!”   周晚晚再也不想装什么淡定了,扭头就扑倒她大哥怀里告状:“大哥,我再也再也不想理二哥了!”   周阳忍笑忍得肩膀直抖,抱着气得小脸鼓鼓的妹妹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晨逗够了,才很没诚意地跟妹妹道歉,然后很耐心地哄她吃东西:“……这个油条二哥都撕碎了,用热水一泡,又软又香,根本不用嚼,特别好吃,你尝尝就知道了……”   周晚晚没办法跟她二哥赌气了,这个笨蛋哥哥,他自己就分到一根油条,还留下来半根回来泡给她吃。虽然这种喜欢看妹妹笑话的习惯很不好,可是,看着这碗其实不怎么好吃,却让人眼睛莫名发热的油条糊糊,周晚晚觉得她二哥是世界上最最好的哥哥了。   周晚晚吃完那碗油条糊糊,周阳也笑眯眯地起身从衣兜里掏出大半个用叶子包着的油条交给周晨,“还是你的办法好,我还打算着明天让囡囡就着粥吃呢,你明天早上给她用热水泡了吧。”   ……   半个月后,周平在周老太太的主持下,还是去相看了。周老太太很难得地开恩,允许周春喜和李贵芝都请假,陪着赵四奶和周平去了沤麻坑。王凤英带着周富也去了,用赵四奶和周老太太的话说,多去几个人掌掌眼,一辈子的事咋能不慎重。   周平一家感恩戴德地跟着赵四奶和王凤英母子出发了,周晚晚看着他们一群人走出大门,觉得周平一家像被牵出去卖掉的肥猪。   周晚晚的心情非常复杂,所以当赵小三儿来找她玩儿的时候,就懒得搭理他。可这小子还特别没眼色,缠着周晚晚问他每天必问的问题:“你什么时候能做我妹妹?”   周晚晚打量了一下他的小萝卜头身材,“等你长到我大哥那么高再说吧。你现在还没我大哥腿高呢。”然后淡定转身,扔下倍受打击头顶黑云笼罩的赵小三儿回家了。   周晚晚的心情好多了,欺负小孩子什么的,真是太欢乐了。   当天晚上,去相看的几个人回来以后,都沉默着,家里只有周老太太摔摔打打、指桑骂槐的声音。   去沤麻坑的几个人回来后怎么跟周老太太说的周晚晚没听见,看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周平拒绝了这么亲事,周春喜夫妇支持她,其他人即使有反对意见,也没正大光明站得住脚的理由。   所以周家气氛异常诡异,周老太太如一个火药桶,谁都怕自己是点火的那个倒霉鬼,王凤英母子沉默得让人心生警惕,这一家人最喜欢事不关己地看热闹了,今天竟然一句风凉话没说,一点煽风点火的事不做,这太不正常了。周春喜一家一副梗着脖子硬抗的姿态,很出乎周晚晚的意料。   周晚晚很奇怪,如果他们能一直这样坚持,前世周平的悲剧最后是怎么造成的?   大家都尽量不惹周老太太注意地吃完晚饭,迅速离开东屋,就怕刺激到周老太太脆弱的神经。没地儿可避必须跟周老太太住在一个房间的周春喜一家就可怜了,周兰微弱的吭吭唧唧声都成了周老太太不能忍受的噪音,最后李贵芝吓得抱着周兰去外面哄她,但还是惹来周老太太半宿的叱骂。   大家不明白,相看不成怎么就让周老太太反应这么大,哪里又算是折了她的面子呢?但没人敢去问,躲还来不及呢。   只有周晚晚知道,周老太太这样全是为了她的宝贝大孙子。在周晚晚眼里,周老太太一辈子都在与重男轻女为伴,只是结婚前别人不把她当人看,结婚后,她不把别人的女儿当人看。   在她眼里,孙子是家里的的顶梁柱,所有孙女、儿媳都是必须无条件为他们牺牲的。周富腿有残疾,人长得又老气,二十四了连个说媒的都没有,以后年纪越大,定亲越有困难。正好赵四奶介绍来这么一户人家,也是哥哥娶妻不易,妹妹人才不错。两家一拍即合,都愿意用女儿给儿子换个好媳妇,还省了彩礼钱。只是周富的亲妹妹周娟已经定亲,而且徐家又是那样的好人家,当然不能轻易退婚,周老太太与王凤英母女一番商议后,去换亲的就变成了周平。   周老太太对这个决定可一点都没为难,周平年龄合适,又是周家的孙女,一个没用的丫头片子,给周家换回个好媳妇回来,是个很合算的买卖。   表面上,周娟定亲的事就这样过去了,周晚晚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就这样结束,这只是个开始,但她也没准备做什么,看以后的发展再说吧。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第二天的黄昏,周晚晚特意挑生产队放工的时候跟赵小三儿在周家大门口玩儿过家家。如周晚晚所料,一向放工就进屋洗漱的周阳和周晨今天没有马上进屋,而是留在了外面陪她,很快的,赵小三儿的两个哥哥也过来了。   然后,周晨最先发现了周围房上、树上的一大群麻雀。   大灾过后,这片大地上除了人,很难再看到其他的动物了。以前成群结队随处可见的麻雀都少见了,这让手里拿着弹弓准备射下来几只打牙祭的男孩子们没有了用武之地。   今天这么大群的麻雀聚集在一起,在几个男孩的眼里那简直是一桌会飞的盛宴,弹弓很快准备好,平时舍不得用的最好的小石子也拿了出来。   周晚晚趁大家都去射麻雀、捡麻雀,躲在大门的角落里又放出一批麻雀。当然都是喂了药的,行动迟缓,不容易受惊吓,很容易射下来。   很快的,男孩子们打麻雀的欢呼声吸引来更多的小孩,周围几家的大人也过来围观。   周晨和赵大壮的技术最好,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打下来十几只。赵小三儿猴子一样上蹿下跳,飞跑着去捡。   周晚晚一脸黑线地看着脚边的一小堆死麻雀,觉得赵小三儿这是在报复自己昨天对他的打击。他捡了麻雀不放自己家里,都堆她脚下干嘛?她像喜欢死麻雀的吗?他别是自己喜欢收集死蟑螂,就认为她会喜欢观察麻雀的一千种死法吧?   最主要的是,赵小三儿你现在把这一堆血淋淋各种死状都有的麻雀放这给她看,你让她待会儿怎么吃烧麻雀嘛!   赵小三儿可看不出来周晚晚一肚子怨念,捡了麻雀还乐颠颠地往她面前送。看着他那副求表扬的蠢样子,周晚晚就奇怪了,看未来发展,这孩子不像智商有问题呀?怎么这么不会看人脸色呢?   这场麻雀捕杀战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完全看不见才告一个段落。周围有弹弓的小孩都有所斩获,收获最多的周晨和赵大壮共打下来六十多只,捡回来五十六只,两人很默契地平分了。   周围几家孩子小或者没来得及做弹弓打不下来的,周晨每家都送了一、两只,最后拿回家二十二只,再加上周军打下来的六只,当天晚上周家的孩子每人都分到一只烧麻雀。至于其他剩下的怎么处理,大家就都不能问了。当然,去处不外乎两个,给周红英打牙祭或者送去县城给周红香。   果然,第二天吃过早饭,周老太太就吩咐周晨和周军,今天不要上工了,去打麻雀,争取多打点,明天给周红香家的几个孩子送去。    第五十四章 吉祥物 更新时间2015-7-22 8:03:38 字数:2085  周阳一听要耽误工分去打麻雀,就不太同意,刚想说话,就被周晨拉了一把。“奶,昨天那是不知道咋地就飞来那么一大群麻雀,今天可不一定能运气那么好就让我们给碰上。再说,屯子里的人应该都听说昨天我们打麻雀的事了,全屯子的小孩儿都得出来打,今天要打可不能有昨天打得多了。”   “你俩一天还不打个几十只,别想着跟我藏心眼子!你大姑一年也见不着你们啥,让你打几只麻雀算是求着你了,你还推啥推?”这几天周老太太就是个碰不得的刺猬,谁说啥都能惹着她,一听周晨推脱,马上把笤帚疙瘩在炕席上敲得砰砰响,   “我们也没见着我大姑啥呀!”周军在北炕上嘟嘟囔囔地嘀咕,被周富一巴掌拍没了声儿。   “奶,我和二乐怕是打不够那么多,让我大哥也去吧。他比我打得还准,肯定比我打得多。多打几个也让我大姑他们一家好好吃一顿。”周晨对周老太太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接着对周老太太说道。   提到给周红香一家送东西的事,周老太太没有不应的,可骂一顿再答应还是少不了的。所以在周老太太中气十足的骂声中,周阳三兄妹离家了。周老太太还在后面喊:“你俩去打麻雀,带个死丫头片子干啥?她不得拖后腿?”   “省得留家惹奶生气!”周晨冲周老太太喊了一嗓子,成功把周老太太接下来的骂声掐在嗓子里。   像每次出村一样,周晚晚又被大哥揣怀里,只是这次没有了老黑棉袄,周晚晚只能藏在周阳的单衣里,隐蔽性不那么高了。不过还是很有作用的,至少出村这一段路遇上好几个人,周晚晚的小脸蛋也没被掐一下。   出了村,周晨前后看了看,走到一个粪堆后面的高草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只木桶。“昨晚上我就猜今天奶得让咱们给大姑打麻雀,咱趁这个机会再卖一次鱼。”   “那你今天早上……”周阳慢慢反应过来了。   “故意地。”周晨笑嘻嘻地接上哥哥的话,“要不奶咋能让你也不上工。”看周阳有些担心的样子,周晨又道:“二乐打不着几只麻雀的,打着了也拿不回去,我让赵大壮跟他一起走的,到时候鼓动他都烧了自己吃。咱待会儿回来边走边打,打着几只算几只,反正能比二乐多。”   周晨对哥哥从不隐瞒任何事情,今天也一样把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昨晚上我就把桶藏这里了,又嘱咐赵大壮今天把二乐叫屯子北边的防风林去,这样咱走哪条道去公社他都碰不上。还有这个,”周晨冲周晚晚眨了眨眼睛,从兜里拿出她一直不敢在家里戴的发带,给妹妹在头上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咱囡囡要去公社吃油条啦,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地!”   周晚晚很配合她二哥,臭美地晃着她一脑袋蓬松的小卷毛,扬着小下巴问周阳:“大哥,好看不?”   周阳被妹妹可爱的小样子逗得呵呵笑,哪还分得出心思计较弟弟是不是骗了奶奶、是不是算计了周军。   周晨和周晚晚悄悄地交换个眼神,一个拿起东西往河套走,一个抱着周阳的脖子问东问西,时不时地还指挥他给摘个花、捉个蝴蝶,一路欢声笑语地过了南山。   河套周围的田地大都种的是麦子,一大片连在一起,三人走在麦田中间窄窄的田间小路上,有置身草海的感觉。今年雨水适宜,麦苗现在都已经长到一尺多高,拔出第一个节了,葱绿柔软,密实茁壮,看了就让人从心里往外欣喜踏实。清晨凉爽湿润的微风迎面吹来,碧绿色的麦浪轻缓地起伏着,带来草木的清香和一股麦苗特有的微甜。   兄妹三人都是见惯了这幅绿海麦浪的农家孩子,却还是莫名地受到吸引,停住脚步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到了秋天,囡囡就有白馒头吃了!”周阳笑着轻柔地抚了抚周晚晚的头。   “嗯嗯!”周晚晚的头在周阳的手上蹭了蹭,这双手现在还不算厚实宽大却能带给她最大的安全与温暖,“大哥、二哥也吃白馒头。”   虽然知道指望周家能给他们兄妹三人吃上白馒头这辈子都不可能,可周晚晚还是顺着周阳的话哄着他。她大哥、二哥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也没吃过几个白馒头,却总是把要喂饱她放在第一位,就冲这个,她也得好好努力,让两个哥哥尽快吃上饱饭,吃上好饭。   三个人很快来到河岸,向下望去,河套的样子也跟他们前两次来不一样了。   几个泡子的水比上次下完雨来的时候少了一些,泡子周围的芦苇已经长到半人多高,周围的小沙土堆上也长了一些绿草,比春天时要显得有生气很多。靠近河岸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长了好多杂乱的高草,总算有些荒滩河套的样子了。   下到河套里,周阳没用周晚晚要求,就主动带她去摸摸水,还逗妹妹:“囡囡摸摸水,能保佑哥哥抓到大鱼!”   周晚晚大力点头,头上的小卷卷也跟着一晃一晃,“我是吉祥物!”   “吉祥物?是啥东西?”周阳没听过这个后世才出现的东西。   “就是能带来好运气!”周晚晚一边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放松警惕什么都说,一边很认真地给她大哥解释。   “咱囡囡可不是能带来好运气!”周阳很赞成这种说法,“囡囡以后就做大哥、二哥的吉祥物!”   脱了鞋子已经下水的周晨听见两人的对话又忍不住上来一次,扳过周晚晚的脑袋大大地亲了一口,“吉祥物!今天二哥给你抓几条大鱼吃!”   周晨和周阳下水捉鱼去了,周晚晚跟上次一样,被安排在离泡子很近的一个小沙包上坐着,周阳还是不放心,特意把周围的草拔了收拾干净,就怕有什么小虫子之类的东西咬着妹妹。    第五十五章 抓兔子 更新时间2015-7-22 19:09:00 字数:2268  周晚晚看着两个哥哥半个多小时就捉了十几条大鱼,今天她放进去的都是二斤以上的大鱼,这十几条就有三十多斤。按木桶的容量,这样大的鱼至少得装二十条,再添点水,这一桶就得五十多斤。想想上次一路的辛苦,周晚晚怎么都舍不得哥哥们再劳累一次。   冒险就冒险吧,她怎么都不能看着哥哥们这样受累了。   打定主意,周晚晚开始制定她给哥哥们减负的计划。   很快的,周阳兄弟俩抓满了一木桶的鱼,今天的鱼都很大,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兄弟俩非常兴奋。   今天周六,上次说好了的卡车司机得下午才能路过镇上。三个人计划好了,抓完鱼先好好吃一顿烤鱼,在河套休息到中午,下午再出发,争取早到一两个小时,先卖几条试试,看看别人给什么价钱。虽然上次的卡车司机给的价格不低,可也不能完全信任一个陌生人,至少得确认一下,他有没有骗人才行。这些都是周晨计划的,这小孩自从上次卖了一次鱼,最近就经常琢磨生意经。   而周阳也有他的考虑,他们是计划多卖几次鱼的,万一这个卡车司机不能收了,他们的鱼短时间内卖不出去就不新鲜了,只有这一个买家太不保险,总得考虑突发情况,所以也很同意周晨早点去看看的提议。   周晚晚也很同意两个哥哥的计划,周阳考虑安定、保障,周晨考虑开拓、提升,这兄弟俩的性格天生就互补,两人又都很欣赏对方的性格,做起事来有商有量,配合得非常好。   周阳本打算抓几条小一点的鱼自己吃的,大的留着卖。周晚晚在岸上不同意:“抓大鱼,小的留着长成大鱼。”   周阳觉得这几个大泡子的鱼长得确实很快,上次来还都只有一斤多,隔半个月,就有二斤多的鱼了。留着小的等它们长大了再抓也好,当然,最主要的是妹妹要吃大鱼,周阳就一定会让妹妹吃上大鱼,少卖几条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晚晚在心里长出一口气。两个哥哥出生前干岔河就改道了,三家屯方圆一二百里再没有能出大鱼的地方,他们这里连个养鱼池都没有,所以,周阳两兄弟根本没有一条鱼要多长时间能长大的概念,才能这么轻易地相信,半个多月一条鱼就能长大一斤。   周晚晚决定先不烦恼这些了,这些问题交给时间去解决吧,她要开始吃烤鱼了。   灵泉水养出的鱼肥美鲜嫩,再加上周晨的好手艺和周阳采来的水芹菜和水葱,真是再好吃不过了。   在周晚晚的鼓动下,当然也包括撒娇耍赖,周阳和周晨今天超常发挥,一人吃了三条大烤鱼。吃完后在地上利索地挖坑,准备把抓上来的鱼先养起来。   周晚晚看哥哥那边忙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实施她给哥哥们减负的计划了。   “大哥!兔子!”周晚晚小手向旁边的草丛里一指,大声叫周阳。   周阳在给鱼坑修坝一时空不出手,周晨听到马上就放下手里正准备打水的木桶跑了过来,顺着周晚晚指的方向看去,一从荒草沙沙地响动,不知道是有动物在里面还是风吹的。   “白色的,站在那看我们,我一叫它就跳到草里去了。”周晚晚说得言之凿凿,不容周晨不信。   周阳把养鱼的小坑修好坝,也跑了过来,“我去看看,小二你在这里看好囡囡不要乱跑。”说着就向那堆荒草跑去。   周晚晚在心里吐槽她大哥,这种时候了你让二哥看着我干嘛?你们不是应该听到有兔子就赶紧跑过去抓吗?好让我一个人在这边动点手脚什么的呀!   周晚晚一偏头,往偏离荒草一点的方向又一指,“在那里!二哥你快去帮大哥堵住它!”   周晨早就想去抓兔子了,又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在这里,现在听周晚晚这么一说,更是急得不行。“你一个人在这行吗?”   周晚晚在心里笑,看,无论平时有多少心思,周晨终究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嘛,听到抓兔子就心急了吧!   “我不乱跑,就在这等着大哥、二哥。”周晚晚拿出最可信的乖宝宝样子,眨着大眼睛冲她二哥使劲点头。你快走吧,快走吧。   “就坐在这,一动都不许动,听话啊!”周晨一边说一边跑了过去。   “二哥放心吧!”周晚晚冲周晨的背影乖巧地应声。心里忍不住流下瀑布汗,你说你就跑出去十几米远,至于跟要去趟县城一样紧张吗?就这点距离还能有狼吃了我?   周晚晚一边暗暗吐槽,一边迅速从空间放出几只大兔子,让他们向不同方向跑去,看它们差不多已经跑到周围的草从里了,才指着其中一只还留在沙滩上的大叫:“大哥!兔子!”   周阳顺着周晚晚指的方向一看,嗖就蹿了过去!周晨也只比周阳慢了半步,两个人在那只傻兔子还没反应过来前周阳跨出一步堵住了它的路,周晨利落地一扑,这只傻兔子就被提着耳朵抓住了。   “耶!大哥、二哥太厉害了!”周晚晚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堆上给两个哥哥加油。   周晨提着兔子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周阳也兴奋得眼睛冒光。也许是男孩子的本性使然,他们对打猎都有着与生俱来的兴趣。   耶!兄妹三人聚到一起先拍手庆祝,然后搓了个结实的草绳把兔子绑好。   “那边还有一只!”周晚晚指着刚才兔子跑去的方向跟周阳汇报。   周阳几个健步就蹿了过去,周晨看看周晚晚,又看看周阳跑去的方向,一脸焦急。   “我就坐在这,哪都不去。”周晚晚很严肃地跟她二哥保证。   “就坐在这,哪都不许去,有事就大声叫,知道吗?”周晨还没说完,人已经跑出好几米了。   周晚晚冲着她二哥挥挥手,再低头看那只傻兔子,太贪吃的后果,药吃多了吧!最后的晚餐是那么好吃的?那里面是下了药的!   周晚晚教育完这只因为贪吃而吃多了掺了药的胡萝卜的吃货兔子,又去看其他几只,都还算正常,没有跑太快让两个哥哥看不到影儿,也没慢到让他们轻易抓住,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足够了。   周晚晚趁机走到另一边的荒草堆,在里面转了一圈,拍拍手上的灰,回到沙堆上坐了下来,接着做听话不乱跑的乖宝宝。   周阳和周晨围着河套狂奔了几大圈,围追堵截摸爬滚打,最后战果颇丰,抓住肥兔子三只。    第五十六章 平板车 更新时间2015-7-23 8:03:04 字数:2317  周阳绑住最后一只兔子的腿,正要坐下休息,周晚晚的小手往旁边一指,“大哥!兔子!”   周晨第一个窜了出去!周阳紧跟其后。由于周晚晚的良好表现,现在他们完全不担心妹妹了,她都很乖地坐在沙堆上等着,不会往水边去,更不会接近有高草的地方,是个很听话的好小孩。   这次兄弟俩没那么快追着兔子跑出来,而是在高草里悉悉索索弄了好一会儿。周晚晚捏着一只兔子的耳朵笑眯眯地提议,一会儿咱们坐车去镇里吧。   周阳和周晨最后从高草里翻出一辆平板车,跟这个时代的完全不同,有些像后世超市工作人员运货用的那种平板车,有方便的把手和低低的载重量很大的车身,可推可拉方便省力,非常实用。当然,在车轮和减震上周晚晚都做了特殊处理,很适合在乡村土路和沙石公路这种坑坑洼洼路况不好的环境使用。   这辆车除了放货物的车板是木头的,已经腐烂破败,其它都是钢铁,有挺多上锈的痕迹,但轴承和橡胶车胎都运转正常,只要修一修车板就能用。   周阳兄弟俩只研究了几分钟,就把这辆小车的功能弄明白了。然后就开始纠结,这车的从哪来的?怎么会在这里?他们能用吗?   周晚晚被周阳抱在怀里,乖乖地不说话,却全神贯注地听两个哥哥讨论,时刻准备着在他们讨论到紧要处出言引导一下。   “大哥,你看这车不修能用吗?”周晨围着平板车转了一圈,回头问周阳。   周晚晚一看周晨的表情就笑了。好了,不用她费心思说服两个哥哥了,周晨已经决定要用这辆车了,有他说服大哥可比周晚晚出马效率高多了。   “用不了,车板都烂了。”周阳肯定地回答。   “哎呀!还真是,一碰都掉渣。”周晨用手掰下一块车板上的木头给周阳看,“这得好几年才能烂成这样吧?”   周阳也去掰了一块木头,看着断茬说道:“这么厚的水曲柳木板,至少得扔外面风吹日晒三四年,要不不能烂成这样。”说完沉思了一下,“小二,这车可能真没人要了,要不不能扔这三四年不管。”   “要真扔了三四年,那肯定是不要了。”周晨附和着周阳。   “我看这车板也不难修,咱不是有钉子吗,钉上一排木头,没原来这个木板好看,可也不耽误用。”周阳拍了拍车板说道。   这就是同意用这辆车了。周晨和周晚晚很隐秘地对视了一眼,又快速分开,两个坏小孩一脸乖巧听话地接着忽悠他们的大哥。   “那我回去拿工具和钉子,再拿点铁丝,就钉几根木头,一会儿就能修好,咱下午就能推着去乡里了。”周晨说干就干,起身就要回村。   “你小心点,别让奶抓住你。”周阳很不放心地叮嘱弟弟,一点都没意识到一切坏主意都是这个小狐狸一样的弟弟出的,根本不需要别人担心。   “放心吧,箱子我没放家里,碰不上奶。我绕道回村,挑人少的地方走。”   “远不远?要不你在这看着囡囡吧,我去,我腿比你快。”周阳还是不放心。   “不远,一会儿就回来。”周晨一边说一边已经往河岸上爬了,“放心吧。”看周阳又要叮嘱什么,已经上到河岸的周晨笑眯眯地又加了一句,冲周晚晚挥挥手,跑走了。   周阳看周晨的身影在麦浪中渐渐走远,才回来抱起周晚晚坐在沙堆上。兄妹俩懒洋洋地晒太阳,周阳慢慢地替周晚晚揉着吃撑了的小肚子,听她舒服得直哼哼,眼里的笑也越来越柔软。   一会儿的功夫,周晚晚的眼皮就开始发沉,吃饱了晒着暖洋洋的太阳一定是会想要睡一觉的,这是人类的本能反应嘛,周晚晚在心里为自己的犯懒找理由,况且,她大哥现在又开始给她顺毛摸耳朵了,这是每天晚上哄她睡觉的程序,她不犯困才不正常呢……   周晚晚睡得全身软绵绵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易凉棚里,小沙堆周围插几棵树枝,上面搭着周阳的外套,又遮阳又通风,很舒服,身下是周晨的外套,两只袖子系在一起,牢牢地护住她的小肚子。离她不远的地方,两个哥哥正在研究那辆小推车,车板已经铺好了,用周晚晚手腕粗的木棒,两端对齐,上面经过简单处理,紧紧地挨在一起,看着就整齐结实。   周晨第一时间看过来,笑盈盈的黑眼睛,让周晚晚有一瞬间的怔楞,这个场景她好像什么时候经历过,那种温暖欢喜太熟悉了,一下就击中了她,几乎让她落下泪来,这样的幸福踏实,今生今世她真的拥有了。   “小懒猪终于醒了!”周晨马上走过来,把好像还没清醒过来的妹妹抱起来,亲了亲她睡得粉嘟嘟的小脸蛋。   周阳从周晨拿过来的书包里找出妹妹的小手绢,用水壶里的水打湿,过来给周晚晚擦脸。擦完也忍不住亲了亲妹妹,这幅粉嫩嫩、呆愣愣的小样子太可爱了!   “囡囡要不要看小兔子?二哥带你去摸摸小兔子的耳朵好不好?”周晨看周晚晚醒过来有点蔫蔫的,摸摸她的额头和小手,没发热也不冷,怕是睡迷糊了,就赶紧想办法哄她说话。   “小兔子。”周晚晚知道周晨在担心她,马上收拾起情绪打起精神。   “对,小兔子。”周晨拎起一只兔子的耳朵给周晚晚看,“你摸摸,软乎吧?晚上二哥给你烤兔子肉吃!”   周晚晚摸兔子的手顿了顿,在心里对她这个偶尔脱线的二哥流下瀑布汗。你这么哄孩子会留下心理阴影的知道不?前面还夸可爱的小兔子,下一句就要烤了吃,你是觉得你妹妹的心理素质真的这么过硬,还是认定了我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吃货啊?   不过,烤兔子肉还真是不错,周晚晚现在就有点期待了。   兄妹两个玩了一会儿马上就要被烤了的小白兔,都变得精神抖擞兴致勃勃了。周阳这边也准备好了工具,叫周晨过去,“小二过来吧,囡囡醒了咱赶紧把钉子钉上就出发吧。”   原来兄弟俩把木棒准备好了就没敢接着钉钉子,怕吵醒睡觉的妹妹,一直等着她醒了好开始钉呢。   周晚晚又被放到凉棚里,周晨怕她无聊,在她脚边放了一只肥兔子陪她玩。   周阳兄弟俩配合默契,一个把着木棒一个钉钉子,很快就把平板车的车板修好了。周阳又拿了四根木棒,根据木桶底座的大小在车上用铁丝绑了一个框框,防止路上颠簸木桶掉下来或者滑走。    第五十七章 挖坑 更新时间2015-7-23 19:02:55 字数:2221  接着兄弟俩又去把养在小水坑里的鱼抓回木桶,因为这次有平板车了,不再怕路上负担重,就多加了一些水。周晚晚过去摸了摸木桶里的鱼,给它们加了一些灵泉水,又给晒了一上午的小兔子喝了一点,无论是卖掉还是烤着吃,都得保持新鲜才好啊。   兄妹三人很快做好了出发前的准备,像上次一样,周晨又给木桶做了个通风的草盖子,顺便绑了个草窝子把几只兔子也藏了进去。这个时候,能看见这么肥的兔子简直太难得了,万一路上遇到什么人,无论是惹麻烦还是惹闲话都不好。   有了这辆平板车真是太方便了。以这辆车的载重量,在坑坑洼洼的田间小路上装个一千斤的东西都不是问题,现在只装一只几十斤的木桶,推起来毫不费力,而且它的减震系统做得特别好,木桶在车上一点水都没洒出来,稳稳当当纹丝不动。   周晚晚这回也不用像上次一样被绑在周阳的背上动也不敢动一下了,这次周阳把她扛在肩上,觉得她坐累了就抱在怀里,兄妹三人轻轻松松春游一样往镇上走去。   出发后,周阳先自己试着推了一段平板车,发现一点都不费力,就放心地交给跃跃欲试的周晨了。周晨推着车,简直推出乐趣了,一会儿推一会儿拉,还鼓动周晚晚,“上来二哥推你跑一段,可好玩儿了!”   周晚晚紧紧地抱住她大哥的脖子不松手,有大哥的人肉座椅,她才不去坐什么平板车呢。   周晨继续诱惑周晚晚:“让大哥抱着你坐也行,二哥推得动。”   周晚晚抱着周阳的脖子继续不为所动,指着路边的草丛说道:“大哥,我要狗尾巴草,要大的。”   周阳乐呵呵地去给妹妹摘狗尾巴草了,完全没看见弟弟幽怨的小眼神儿。   有了平板车,难走的田间小路也不是问题了,三人很快绕过村子,走上了去乡里的沙石路。   周阳兄弟俩开始商量卖鱼和兔子的事,周晚晚被周晨抱了过去。为了安慰刚刚小心脏受了伤的周晨,周晚晚很乖巧地把软乎乎的小脑袋靠在她二哥的肩膀上,肉呼呼的小爪子贴着周晨的脖子,周晨马上被治愈了,笑呵呵地提议:“回来的时候二哥带你坐车,让大哥推着咱俩!”   周晚晚强忍着才没用她的小肉爪子给周晨一巴掌,这孩子这是魔怔了吧?   卖鱼的事两人早就商量得差不多了,先拿出几条卖给别人,看看价格,再看看有没有别的销路,只指望一家风险有点大。如果上次那个卡车司机给的价格合理,今天的鱼还是要卖给他的,毕竟都谈好了,做人得诚实,这是周阳反复强调的,周晨和周晚晚也认同大哥的想法。   在兔子怎么处理上,兄弟俩出现了一点分歧。周晨的想法是卖两只,一只拿回来兄妹三人烤着吃了。周阳也同意卖两只,剩下那只却想拿回家里。家里好几年没吃过一口正经肉了,有了好东西总得顾着点家人。鱼的事怕说了妹妹挨饿,也怕会耽误给妹妹攒学费,可兔子一点都不给家里吃,周阳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周晨沉默了一会儿,对周晚晚使了个眼色,然后看着周阳,“囡囡想吃烤兔子肉呢,跟我念叨半天了。”   周晚晚看着周阳为难的表情没有帮周晨说话,她知道,只要她说特别想吃烤兔子肉,周阳心里怎么过意不去,都会把兔子留给自己吃的。可是她不想让大哥这么为难,最主要的,她得趁这次机会让大哥明白,周家这个家,不是他能顾得了的,也不值得顾。   以后他们会有更多的东西,会遇到很多这样的情况,越早让周阳看明白,他受到的伤害越小,他们兄妹受的损失也越小。所以,这只兔子拿出去还是很值得的。   “大哥,我不吃烤兔子肉了,让奶炖了咱一家人吃吧。”周晚晚甜甜地冲周阳笑,“分肉时,能让奶给我一大块吗?”他们的兔子肉可不是容易吃的,得先给周阳心里种下颗种子,再给周老太太挖好坑,保证这只兔子不白白牺牲才行。   “大哥,我看行,咱让奶给囡囡留一只兔子腿吧?她人小,一条腿就吃饱了,剩下的咱全家每人都能吃到几块。”周晨好像马上明白了周晚晚的意思,顺着她的话就提议。   “行,这么地咱囡囡也能吃上肉,咱全家也都能尝个味儿了。”周阳觉得弟妹的提议太好了,这样难题就解决了。   周晨和周晚晚对盲目乐观的大哥什么都没说。以他们对周老太太的了解,这只兔子不被她送去县城给周红香就算万幸了,根本别指望会给周晚晚单留一条腿吃。   也许周阳也是明白的吧,但他内心的善良和对亲人的责任感又让他做不出完全不顾亲情的事来。所以对懂事的弟弟妹妹更加内疚,低声跟他们解释:“别人也就算了,咱爸和小霞这些年啥都吃不着,咱有了东西也不敢私下给他们。这只兔子拿回去,咋地他们也能吃几口……”   周晨和周晚晚都点头,表示理解大哥的想法。他们确实理解,如果周阳不是这么爱护亲人的人,对他们两个也不会这么好。他们的大哥让他们安心依靠,给他们无私的关爱,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是他的弟妹。同样的,周春亮和周霞也是周阳的至亲,他对他们也有同样的爱护之情,虽然这两个人的做法让周阳不敢毫无保留地对待他们,但内心依然是牵挂他们的,周晨和周晚晚不能阻止周阳照顾这两个人。那样对待他们的大哥,太自私了。   但是,他们也不能看着这两个人无限制地去消耗周阳的亲情,更不能看着周阳对待亲人的一片赤诚被周家人去伤害。他们会让周阳尽快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让他自己选择要防备他们,将他们隔离出他的世界,这样,周阳才能从这些人的束缚中走出来,远离他们的伤害。   为了活跃气氛,周晚晚冲周阳张开小手,要她大哥抱,又闹着要休息。周阳看时间还早,就都依着妹妹,坐到路边的阴凉里休息,又给她抓蝈蝈,还编了个简单的笼子,一通忙活下来,把妹妹哄高兴了,周阳也咧着嘴笑了好一会儿了。    上架动员大会 更新时间2015-7-23 22:36:25 字数:2978  “上架啦~上架啦~明天咱们就上架啦~~”姣姣在台上蹦跶,魔怔了一样。台下众人自娱自乐没一个搭理她的。   “明天咱们就上架啦!今天叫大家来就是说这个事儿滴~”姣姣看看台下,谁都惹不起,只能委委屈屈地自说自话,“上架以后呢,咱们当然得好好表现啦~当然这都是后话啦~现在最主要的就是上架要有个好成绩~大家都配合着宣传一下哈~都上来说两句呀~求**,求订阅~多多益善~~”   周阳:“我是大哥,我带个头吧。上架以后我一定会更加爱护弟弟妹妹,争取多赚点钱,带他们尽早离开周家这个狼窝,过我们三个人幸福的小日子去!我会努力供弟弟妹妹上学,让谁也不敢小看他们!”吧啦吧啦吧啦,此处省略一千字。“……还有,我一定会给我妈报仇!让……”   “停!”被周阳念得昏昏欲睡的姣姣吓出了一脑门冷汗,“这是后面的内容,不许剧透!”   “好吧,”周阳表示很遗憾,“我还要妹妹每天都能喝上麦乳精……”   “阳阳,好吃的东西多着呢,你怎么就盯着麦乳精不放啊?”姣姣表示不理解。   “麦乳精多好啊,不吃它我妹妹能长得这么健康可爱聪明懂事……”吧啦吧啦,此处省略二百字,“……我要让妹妹吃遍所有的好东西,然后再每天一顿麦乳精。”吧啦吧啦……   姣姣扶额,表示很无奈。   小卷毛儿眯着眼睛看姣姣,“我大哥说麦乳精是好东西,它就是好东西!你有意见?”   沈国栋:“你有意见?有意见咱俩出去谈谈!”   姣姣被周阳念出的一头黑线都冻成了冰溜子……   周晨:“姣姣这个人虽然龟毛、慢热,但她还算勤快,文写得不咋地,每天保证两更还是可以滴!所以请大家放心跳坑,她要敢偷懒我拿小皮鞭抽她!”姣姣纠结中,晨晨真的是我家的娃吗?他这是在夸我吖?   “姣姣这人人品还是不错滴~上学没给班级扣过分,上班没给单位抹过黑,上至离退休的老领导,下到工会大姐,都说她是个好同志!”周晨继续夸姣姣,“她还非常有责任感哦,从小学到高中当了整整十年的值日小组长……”   “是九年半,”姣姣忍不住插嘴,“那半年我放学后跟着少先队去街道工厂学雷锋,但我也没放下本职工作,给工厂扫了半年地!”   周晨:“所以说,姣姣是个很(好)靠(欺)谱(负)的好同志嘛。”   姣姣:“这个就不要说了吧。”   周晨翻白眼:“你个连新手村都没出的小透明,没作品没名气,你要我说什么?说什么?喂!沈国栋!你鬼鬼祟祟地在晃悠老半天了!你到底想干啥!”   沈国栋:“我看你们挺忙,我帮你抱会儿小卷毛儿。”   周晨:“你还是贼心不死是吧?小心我削你哦!你忘了……”   “停!不许剧透!还没演到这一集!”姣姣冒死打断周晨。   周晨:“说你慢热都是夸你!十多万字了,你看你才写到哪?!读者怎么没抽死你!真是脾气够好的!”   姣姣碎碎念:“人家在铺垫啊……不慢热你们哥俩怎么成长……也有人说人家写得感情细腻呀……好啦好啦!你别瞪了!人家后面会快一点的,一点点哦,不能太快……人家本来写得就是温馨种田文嘛……”   小卷毛儿笑眯眯招手,“姣姣~你过来~”   姣姣屁颠屁颠跑过去,小卷毛儿附耳低语:“我二哥说你拖拉你就是拖拉,再嘀嘀咕咕惹他不高兴小心我咬死你!”   姣姣蹬蹬蹬倒退数步,捂着心口压惊,放松警惕了,放松警惕了呀!忘了全文最不好惹的是这位呀!   周晨:“墩子!别干活了!过来说两句!你最老实可靠,读者一定信你!”   姣姣干瞪眼,在心里哀嚎:墩子那集也还没演啊啊啊……   墩子:“我不会说话,我就是保证,以后多干活,好好保护小卷毛儿和小二,嗯,小二要是不让我保护,我就只保护小卷毛儿也行……”   某汪:“汪汪!汪汪汪!”   沈国栋:“小汪你咋来了?这里没吃的,抠门的姣姣连个瓜子茶水都不给准备!等回去的路上咱俩抓兔子吃啊!”   小卷毛儿从空间拿出茶水瓜子点心水果,“姣姣准备了呀~”   姣姣感动中,小卷毛儿还是很向着我滴……   小卷毛儿鄙视之,要不是怕哥哥们饿肚子,我管你去死!   姣姣:“那个,呃……通知不是说了,今天参会的都是出过场的,没出场的可以回去了哈!您看您二位……”   某男:“姣姣啊,咱俩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你看你当初说我这款最符合你你心目中男主的标准啊,怎么我听说内定了沈国栋了?”   姣姣满头冷汗,“没有,没有,那都是谣传,谣传……”   某男:“我就说嘛,有条件你可以提呀,又不是不能商量。你是知道我的态度的,咱们什么都好说,就是别让我空欢喜一场啊,我这人发起脾气来下手有点不知轻重,你可不要让我伤害你哦!”   姣姣满头冷汗又被吓回去了……   姣姣:“那个,这位,你也是来争男主的?”   某某男:“谁稀罕当什么男主!我就是来看看你是不是瞎了!让那个二愣子沈国栋出尽风头还不够,又让那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文化流氓出来丢人!”   姣姣:“真的?你真不是来争男主的?那你大老远跑来干嘛?”   某某男:“我是来告诉你,别让我当什么傻叉男主,也不许小卷毛儿当女主!”   姣姣:“啊……”   某某男:“哼!”   姣姣在内心咆哮:不傲娇你能死啊?能死啊!?   沈国栋:“姣姣你找揍呢吧!读者都说我当男主又拽又帅!你敢不用我?”   姣姣:“……”呜呜,小卷毛儿早就说了,她这辈子不找对象就跟哥哥们过了,你们逼我有什么用啊啊啊啊!!!   姣姣:“那个,还没出场的同学请退场哈!”读者不想看你们的戏份啊……   台下某观众:“墩子是谁?你怎么就让他出场了?”   小卷毛儿:“墩子哥哥跟他们能一样吗?!他是……”   姣姣:“小卷毛儿!不要剧透啊!”   小卷毛儿:“这也不能说?!”   姣姣,对手指,“这一集也还没播……”   小卷毛儿:“快二十万字了!你还没让墩子哥哥出场!?你到底拖拉到了什么程度!读者抽死你都是轻的!”   姣姣:“马上!马上哈!”呜呜!你们兄妹说话不要这么狠好不好……再拍我我就得请一天假去看精神科了,到时候断更一天,看读者抽死谁……   周阳:“行了!大家散了吧!囡囡都困了。”大家无视姣姣挽留的小眼神儿,快速退场……   周晨:“囡囡的鞋呢?小汪,快去找回来!”   小汪得令,转身欲跑,沈国栋抢先一步,“小汪不要抢我的工作!”   某铁姑娘:“还给她穿什么鞋,她走哪都让人抱着,啥时候自个走过路!资产阶级小姐的骄娇二气!”   周晨眯眼睛:“想嫁给我大哥还敢欺负我妹妹!你可真是作的一手好死!”   某铁姑娘……   沈国栋屁颠屁颠地拿着小卷毛儿的一只鞋回来,交代小跟班:“明天就让她去干岔河扛沙包去!铁姑娘不干活不成了林黛玉了!再给她评个先进,再上个光荣榜!抗石头,砸木桩,脏活累活先进不干谁干?群众的眼睛都盯着先进呢,让她想偷懒都不成!干完干岔河还有柳河,还有老黑河,够她干个十年八年的!”   周晨:“好主意!话说你真让二赖子天天去老周家打秋风了?老周头太又气尿裤子了?”   墩子:“姣姣不让剧透……”   沈国栋:“没事儿!她扫地呢!职业病!且得扫一会儿呢!”   周阳:“外面怎么那么吵?”   某跟班:“听说咱们开会,来了一群被咱们虐的极品,有求生的,有求死的,可热闹了!”   周阳:“啥求生、求死?”   某跟班:“求生的是还不认命,想求情;求死的是觉得生不如死,想让咱们给个痛快的!”   周阳:“我带囡囡从后门走吧。”   沈国栋:“墩子!小二!小汪!某某!某某某!找乐子去呀!呦吼!!”   ……   姣姣苦逼打扫中……   姣姣碎碎念中:“怎么都走了呢!我还没说完呀没说完……明天四更啊~我得回去写稿子呀~~有没有人啊……谁选这么大的场地呀,我得扫到什么时候啊……喂!有没有人啊……”    第五十八章 生意经 更新时间2015-7-24 8:02:13 字数:2224  兄妹三人收拾好心情,又高高兴兴轻轻松松地上路了。到了上次的人字路口,周晚晚看了下空间里的表,才下午一点半,离上次跟卡车司机约好的下午三点还有不少时间。   周晨把早准备好的一个草窝子拿出来,抓了四条大鱼放进去,又抓出一只兔子放在一起,这是准备卖给别人试探价格的。其他的鱼和兔子放在平板车上,推到稍远一点的地方,用草帘子盖了起来。   有了上次卖鱼的经验,周晨驾轻就熟地冲着过路的卡车挥舞着手里的一条大鱼,很幸运的,路过的第一辆卡车就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沾满机油的蓝色劳动布工作服的中年人,他也和上次那个卡车司机一样,下车就直接奔着鱼来了,“小孩儿,你这鱼是卖的?”得到周晨肯定的答复又赶紧问:“你有多少?咋卖?”   周晨带他看草窝子里那四条活蹦乱跳的大鱼,让他先给出价。“我这里每条鱼都超过二斤,都够做席面大菜的,你给多少钱一斤?”   “呦!你这小孩还挺懂行市,不是第一次卖鱼了吧?”中年人看着周晨笑了,这个年纪的人,都应该是有自己的孩子了,估计这个司机的孩子跟周晨差不多大,看见他这样精明熟练地做生意,马上心生喜欢,“我就跟你说实在地,你这么大的鱼在咱兴化地区都少见,拿到城里那可是紧俏货,跟猪肉一个价都有人抢着买。可这里不是城里不是!给你五毛钱一斤咋样?”周晚晚记得,前些天去乡食品站,上面写着猪肉七毛六一斤,在这个年代,物资统一供应,几乎全国价格统一,十年八年不变一点。   当然,这个司机说的是有肉票、鱼票的价格。像这么大的鱼,在黑市上是能卖到平价鱼几倍的价格。   看周晨没说话,中年司机有点着急,“我是真没忽悠你,我在这条路上跑了七八年了,东西也没少买,给你这个价绝对公道,你在这卖不出比这个更高的价了。”   “叔叔,我们还有一只兔子,你要吗?”周晨没接卖鱼的话茬,问起了兔子。周晚晚在心里赞叹,她二哥的学习能力还真是强,很快学会举一反三还会迂回、捆绑销售了。   中年司机拎起那只大兔子看了看,“这兔子可真肥!你哪儿弄的?”不怪他问,这个时候,野地里哪还能见着兔子的影儿啊,估计都快被饿绝种了。至于家养的,那更不可能,先不说过去三年的饥饿让谁家都留不下兔子,就是现在,大家也都是勉强维持在饿不死的状态,哪能有东西给一只兔子吃,更别提还养得这么胖了   “山里抓的。”周晨一语带过,接着问兔子的事,“叔叔你看看,这兔子能要吗?”   “要!这么肥的兔子,真是少见!”中年司机痛快地答应着,“现在国家收生猪也就三、四毛钱一斤,这兔子我给你四毛咋样?”   周晨回头看周阳,周阳点了点头。   “行,那你就都拿走吧。”周晨痛快地答应。   中年司机马上回车里拿称,又拿装鱼的盆,看来也是总在路上买东西的,早有准备了。   “以后你们再有啥要卖的,就在路上堵我,我保证给你们个公道价!”中年司机没用周晨问,就主动说起了以后长期做买卖的事。“看见我的车牌号没?记住了,我一周缝双就这个点路过杨树沟,缝单上午九点左右到这。记住了啊。”   周晨笑着点头,“记住了,以后我要卖啥就在这边等着叔叔。”   最后一称,五条鱼,十三斤三两,六块六毛五分钱;兔子六斤半,两块六毛钱,一共九块两毛五分钱。中年司机一分不差地把钱数给他们,别看那零头的五分钱,对孩子来说可是很重要的,一分钱能买一块最普通的糖块,五分钱就是五块糖呢。   客气地送走中年卡车司机,兄妹三人一人数了一遍钱,欢欢喜喜地去护路林后面的一个背阴的地方休息。   它们刚才问过时间了,才一点五十,离上次那个司机说的三点还得一个多小时呢,他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再去路边等。   周晨想了想,又把钱拿了出来,这次他们收了一张五元钱,四张一元钱,一张两毛钱,和五张一分钱。他把钱放到周晚晚面前,开始教她认钱,元、角、分,面额、换算,教得非常认真仔细。周晚晚很认真地学,争取让两个哥哥从现在开始相信,她是个能认钱、会花钱的小孩了。   很快,周晚晚就学会了周晨教的全部知识,无论是认识面额还是换算,都做得很对,又得到了两个哥哥的毫无保留的欢喜和夸奖,周晚晚觉得自己这个伪小孩做得还真是成功啊。   “囡囡以前没见过兔子啊,今天咋一下就知道那是兔子呢?”周晚晚乐极生悲了。她该怎么给她二哥解释这个问题?   “这不是兔子吗?”周晚晚决定做个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小孩。   “是兔子呀。”周晨点头。   “那它就是兔子啊!”周晚晚睁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周晨。   “可你以前没见过兔子,怎么就知道它是兔子呢?”周晨还是不明白。   “它本来就是兔子呀。”   “你怎么知道它是兔子?”   “它不是兔子吗?”   “是兔子呀。”   ……   轮到周晨悲剧了,被周晚晚绕出一脑袋蚊香线的周晨最后彻底糊涂了。   周阳在旁边也听糊涂了,可他一向没周晨想得那么多,也很会把事情简单化,“囡囡是听别人说过,然后就记住了吧?赵小三儿告诉你的?他家前几年可是养过好几只兔子呢。”   周晚晚顺着她大哥给她找好的理由点点头。看来做人还是简单点好,不想那么多,也就没那么多烦恼。   兄妹三人没有表,也不知道上次的卡车司机什么时候会过来,在阴凉的地方坐了一会儿就准备去路边等了。   周阳看看中午炙热的太阳,又看看树影根本遮不住的白花花的公路,还有路过的车辆扬起的尘土,很坚决地让弟弟带着妹妹在这边待着,他去路边等。   周阳一向是个很随和的人,可他要真坚持什么事的时候,基本是没有转圜余地的,所以,最后周晨和周晚晚还是被留在树荫下享受阴凉,周阳一个人去路边了。    第五十九章 无憾 更新时间2015-7-24 9:42:32 字数:5404  两人隔一小会儿就去给周阳送点水,或者是周晚晚看到一朵花很好看要送给大哥,或是周晨给妹妹编了个手链得给大哥看看,或是周晚晚要拿自己的小手绢给大哥擦擦汗,或是周晨找到一片大叶子可以当扇子得给大哥送去……反正,自从周阳去了公路边,这俩小家伙就没一刻消停,找各种理由去路边,一去就不愿意离开,总得周阳赶人了才磨磨蹭蹭地回来,一会儿找丁点儿大的事儿又过去了。   周阳看弟弟妹妹又一次笑眯眯地过来了,很无奈地赶他们回去,“这么热你俩可别折腾了,快找凉快地方呆着去。”他当然知道弟弟妹妹是关心自己,笑着安慰他们:“这点儿太阳算啥,大哥铲地、割麦子的时候比这热多了,一天也喝不着几口水,还得跟上打头的(生产队干活最好最快的人,让他在最前面做示范,其它人跟着他干。),不也没事儿。”   周阳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周晚晚就想起她大哥前世受的苦了,眼睛一下就红了,眼泪强忍着才没掉下来,“大哥,我不走,我陪你。”   周晨也沉默地站在周阳身边不动了。   看着弟弟妹妹的样子,周阳也不赶他们了,吩咐周晨去给妹妹用树枝做个遮阳的凉帽,又找了几片大叶子给她扇风,然后抱过来眼泪汪汪的周晚晚,安慰地亲了亲她的小脑门,“囡囡陪大哥在这等着啊,咱卖了钱还去吃油条,好不好?”   一听吃油条,没走开几步的周晨就笑了。周晚晚听着她二哥噗嗤噗嗤地忍都忍不住的笑声,嘴角抽搐了几下,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狠狠地瞪过去几眼。   周阳也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吃油条的事,这对他哄妹妹高兴一点帮助都没有。周阳不好意思地对周晚晚笑:“大哥再也不提吃油条了,囡囡牙长齐之前咱再也不吃油条了,好不好?”周晨在旁边听着,噗嗤又笑了出来。   周晚晚气呼呼地给了她大哥一个后脑勺。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阳用目光向周晨求助,这是咋回事?他说错什么了?   周晨无声地抖动肩膀,笑得直打跌。   周阳看弟弟帮不了自己,只能自己想办法哄妹妹了:“囡囡不生气了啊,牙很快就长出来了,到时候就什么都能吃了。”   周晚晚觉得她大哥绝对是故意的!所谓的神补刀就是他这样的,带着一脸善良老实不断去揭别人的短。   周阳:“……”   吵吵架,斗斗嘴,闹点小别扭,时间过得就很快了。兄妹三人刚解决完内部矛盾,上次那个司机的车就到了。   第二次见面,双方终于互通姓名了,司机叫高建军,隶属省运输公司。看见这次的大鱼,高建军乐坏了。   高建军不仅做了自我介绍,还给了周晚晚一把大白兔奶糖。大白兔奶糖对于当时的孩子来说简直就如后世的顶级瑞士纯手工巧克力一样稀有珍贵,作为回报,周晚晚给了高叔叔一个甜丝丝软乎乎露出十颗小白牙的微笑,但还是不让他抱。   对于高建军要抱周晚晚的要求,周阳拒绝得很坚决,“我妹妹怕生。”虽然谁都没从周晚晚露出十颗牙齿的笑容里看出怕生来,但人家兄妹都表示得这么明确了,高建军跃跃欲试的手也只能缩回来。   漂亮娃娃不给抱,高建军只能专心做生意了。鱼还剩下十六条,三十六斤二两,五毛钱一斤,卖了十八块一毛钱,兔子七斤整,四毛五一斤,卖了三块一毛五,这次总共卖了二十一块两毛五分钱。   高建军大方地表示,给他们凑个整,算二十一块五毛得了。这次周晨没收,而且零头的两毛五也抹去了,“……高叔叔给我妹妹的糖我们有钱也买不着,绝不能再占高叔叔的便宜了。”   高建军拍了拍周晨的肩膀,笑着答应了下来。双方都知道,来日方长,这点零头的分分角角没必要这么计较,大家现在只是表个态度,以便日后常来常往。   高建军高高兴兴地开车走了。周晨拿着那二十一块钱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又看,“大哥,咱现在攒了三十二块零三分钱,咱有整整三张大团结了!”   周阳也激动地用力点了点头,“够咱囡囡上三年学了!”   “大哥,还是你拿着吧,这么多钱我怕丢了可咋办。”周晨把今天的钱递给周阳,两张十块的纸币在他手里捏得都有些皱了。   “你拿着吧,你拿着比我保险。”周阳的眼睛里有坚定自信的光芒,“咱以后还能赚更多的钱呢,这点不算啥!”   周晨迎着周阳的目光,脸上慢慢也带上了自信的笑容,“咱以后一定能赚更多的钱!”然后去揉了揉周晚晚的脑袋,问她:“囡囡,二哥帮你拿着学费,你放心不?”   “放心!”周晚晚大力地点头,“大哥、二哥娶媳妇的钱也让你帮拿着!”   周阳和周晨红着脸对视了一眼,周阳无奈地捏了一下周晚晚的小鼻子,周晨却恨恨地找到了泄愤对象:“一定是赵小三儿带坏了咱家囡囡!看我回去不找这小子算账!以后不能让他找咱囡囡玩儿了!”   周晚晚在心里替赵小三儿念了一声佛,希望他自求多福吧!不管是不是殃及无辜,只要两个哥哥不拿吃油条的事来笑话自己就行了。   虽然周晚晚极力避免两个哥哥再提吃油条的事,最后三个人还是去乡食品站了。没办法,整个镇上就供销社的糖块和食品站的油条能给周晚晚打牙祭了,糖块上次买的还没吃完,两个哥哥要宠妹妹,唯一的选择就是去给她买油条。   为了不再惹周晚晚不高兴,当然,也是为了避免食品站里的人看见她再要抱要捏,周阳让周晨一个人去买,他们两个在外面等着。   可惜,这次他们没有上次那样的好运气,食品站今天不卖油条。确切地说,月中了,这个月都不会再有油条卖了。   没吃到油条,回来的一路兄妹三人的情绪也一点都没受到影响。周阳兄弟极力把自己的兴奋藏起来,可毕竟只有十几岁,尽管言语上什么都没提,行为上却比平时跳脱很多。周晚晚看着两个哥哥高兴的样子也很开心,她知道,他们这是因为自己能赚钱的缘故。   上一次赚钱,他们也很高兴,但那高兴里有不确定的忐忑和对未来能否再赚到钱的怀疑,所以高兴也是有保留的。这次就不一样了,他们确认了销路,知道不止一个人肯买他们的鱼;了解了市场,知道只要他们有东西,就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他们甚至还有了一辆特别实用的小推车。兄弟俩对自己赚钱的事有了实在感和确定感,对未来有了更大的信心。   这是他们在母亲去世后,经历了那么多困苦与失去后,第一次觉得自己能把握自己的生活,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这对周阳兄弟俩来说太重要了。   一向安静懂事的周晨今天甚至恢复了一些十一岁小男孩该有的淘气,像所有得到新鲜玩具的小孩子一样,他把这辆平板车的功能开发了个彻彻底底。一会儿拉,一会儿推,甚至被他发现了下坡的车闸、能拉伸的把手和这辆车的可折叠功能。   最后,实在受不了他的缠磨,周阳只能推着他和周晚晚走了一段。其实周晨的本意是推着大哥和妹妹走,但周阳不放心,怕两个人太沉累着他,先自己推了他俩一段,发现非常轻松,毫不费力,也就放心地坐上车,让弟弟推着他和妹妹走了一段。   周晨得偿所愿,很开心地跟周阳讨论:“大哥,我看这车推两头猪都没问题,等到年底交任务猪,就不用弄个架子车好几个人在大雪里费那么大劲推了。”   周晚晚被周阳抱着坐在车上,一脑门黑线。她和大哥还坐车上呢,你现在讨论推两头猪的问题,合适吗?   周阳可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不过他也不同意弟弟的提议,“小二,我想了一下,这么好的车,你说咋就有人不要了呢?”   “是不是和上次的小铁箱子一样,是一个人放那里的?”周晨也觉得这事儿很蹊跷。   “那个箱子人家说不要了,咱拿来也没啥,这车这么好,万一人家还要,回来找了,可咋办?”周阳作为一个老实孩子,是绝对接受不了占别人便宜,甚至是偷别人东西这种事的。   “这车看样子都扔了好几年了,肯定是不要了。要不这么长时间咋不回来拿?”周晨可不同意把车放回去,“咱就是不用它,到时候也是被别人捡走了。”   “我也觉得这车的主人再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可就怕万一。”周阳也不舍得这么好的车让别人捡去,“要不你看这样行不,咱用完就把车放回原来的地方,好好藏好,下次用再去拿,这样万一人家回来找,也能找找,他要是不回来,咱就用着。”   周晨考虑了一下,觉得暂时这样也可行,“那可得藏好了,那边虽然去的人少,可也不是没人去,不能便宜别人了。”   “行,咱一会儿先回河套藏车,藏好了再回家。”周阳点头答应弟弟,“你来抱着囡囡,我推你一会儿吧。”   周晚晚笑眯眯地向她二哥伸出小胳膊,快过来,轮到你当肥猪了!   兄妹三人回到河套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周阳观察了一下地形,原来藏车的地方都是松软的沙土,车原来也是在这里埋着的,只是不深,可能下雨一冲,就被冲出来一部分,才被它们发现。他们决定还在原地挖个坑,把车深埋起来,再在上面放几块大石头。这样车主人回来能找到,别人却不会注意这个地方。   说干就干,周阳找了个粗树枝就开始挖坑,好在是疏松的沙土地,很省力,而且这辆车折叠起来体积非常小,也不用挖多大的坑。   周晨却不去帮周阳挖坑,他把车翻过来,在底下的金属横梁上用锤子和一个铁钉在敲敲打打。周晚晚好奇地走过去看,周晨好像是在刻字。   “把咱仨的名字刻在这个不容易被发现的旮旯,万一被别人捡去了,咱还能要回来。”周晨给妹妹解释,“这车以后就是咱的了,除非车的主人回来找,要不谁都别想拿走。”   “为啥刻咱仨的名字,刻一个人的名字不行吗?”刻三个人的名字多费劲啊。   “万一遇上个不讲理的,说他亲戚家的车,他亲戚也叫周阳、周晨啥地咋办?”   周晚晚对周晨这小孩缜密的心思真是佩服至极,你真的只有十一岁吗?你该不会也是穿回来的吧?   周阳和周晨在忙活着藏车,周晚晚开始考虑他们三个人的晚餐问题。回去喝周家的菜叶子糊糊?根本吃不饱。再吃一顿烤鱼?早上已经吃过了,再好的东西一直吃也烦呐。那就吃烤兔子吧,那个拿回周家的兔子是指望不上的,回去受气之前,得让大哥、二哥吃饱肚子。   所以,当周阳兄弟俩刚藏好车,周晚晚小手往他们旁边的草丛一指,“兔子!”兄弟俩这回丝毫没有犹豫,一个箭步就扑过去了。   那只刚被从空间放出来,地形还没观察完的胖兔子就这样被拎着耳朵抓住了。   周晚晚拍着小手笑,“耶!烤兔子吃!”   周阳兄弟俩对这个意外收获也很兴奋,妹妹说要烤了吃,那就烤了吃!   周阳去捡树枝、挖坑、垒石头,周晨去水边用他的瑞士军刀收拾兔子。   怕周晚晚看见给兔子剥皮、开膛会害怕,周晨把她支到周阳身边帮忙,周阳也一直用身体挡着妹妹的视线,在兔子肉烤熟之前绝不能让她看见那血淋淋的样子。   周晚晚知道两个哥哥的想法,自己也很注意地不往水边看。她这一世,身体和灵魂永远不能完全契合,无论是身体出现创伤还是精神受到刺激,都可能让这种不契合扩大,造成灵肉暂时或者永久的分离。   所以,周晚晚一辈子都要尽量避免受伤、生病、惊吓、抑郁,等等意外情况,因为一旦情况严重,她就可能失去来之不易的这一世,再次做回那个无力改变任何东西的孤魂。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周晚晚不觉得这是多大的遗憾。只要她能陪在两个哥哥身边,别说这样的一点小麻烦,就是让她像童话里那个小美人鱼一样,每一分钟都要忍受着走在刀尖上的痛苦,她也甘之如饴。   有时候不只爱情能让人不顾一切,亲情更能给我们无穷无尽地面对任何困难的勇气和力量。而且,事实证明,到最后,往往是亲情更值得我们这么做。   周阳为了吸引妹妹的注意力,一边干活一边给她讲解,为什么要挖一个坑来生火,石头要根据风向来摆出出风口和入风口,树枝烧到什么火候开始烤肉比较好,最后还让她好好数一下用来串肉串的树枝。周晚晚跟周阳在这边玩儿的不亦乐乎,余光看见水边的周晨冲周阳打了手势。周阳弄好手里生着的火,过来抱起周晚晚转身去另一边,“我们再去采点水芹菜配着肉吃,好不好?”   周晚晚配合地转过头,不去看拿着剥了皮红通通的兔子去火边烤的周晨,“还要采点水葱和小头蒜,二哥喜欢吃。”   “好,还要给你二哥采点水葱和小头蒜!采一大把够不够?”   ……   兄妹俩拿着洗净的野菜回来时,周晨手里的肉已经烤到八九成熟了,焦香诱人,吱吱地冒着油,一点都想象不出不久前它还是血淋淋一团的样子。   这只兔子肥美鲜嫩,再配上新鲜的野菜,周晚晚这个前世今生都不太喜欢吃肉食的人都胃口大开,吃了好几块。   吃完肉,兄弟俩把河套里他们去过的地方都仔细收拾好,力求不留一点有人来过的痕迹,又去仔细检查了一下埋平板车的地方,才带着周晚晚回家。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天边的彩霞明丽多彩,金色的阳光照在三张吃饱喝足兴高采烈的脸上,特别的温暖。   因为拿着兔子,虽然用草窝子装起来,又像上次拿小箱子一样塞到一捆金达莱枝子里,三个人还是很小心地绕过南山,从稍微偏一点的田间小路走回屯子。   走到屯东头的公路上时,兄妹三人被沈国栋带着一群十多岁的男孩子截住了。   沈国栋身后的一群孩子和周家兄弟彼此都认识,看他们的样子,也没什么恶意,好像看热闹的意思居多。   为首的沈国栋好像也没什么恶意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个弹弓一甩一甩地玩着,还像上次看见他一样,眼睛都懒得正眼看人,拿下巴点了点周晨,“听说你弹弓打得最好?咱俩比比。”   ☆、第六十章 抱抱 自从沈国栋一个人打趴下大憨兄弟俩,就成为整个屯子的孩子王。虽然他跟着沈首长隔段时间才回来一次,每次也就待周末这一天半,但整个屯子的孩子提起他来,都敬佩不已,甚至赵小三儿这个只有四岁的小屁孩儿都在周晚晚耳边唠叨过好几次,这个沈国栋有多会打架,有多厉害。 周晨并不认识沈国栋,上次沈国栋打架的时候他先回家了,并没看见,后来虽然听说过他的名字,但一直没见过这个人。但这个人不太好惹周晨还是看得出来的,他把肩上背的金达莱枝子往上颠了颠,一脸平静地拒绝:“我打得也不咋好,很多人都比我打得准。” “谁比你打得准?”沈国栋来兴趣了,“我找他比比!” “跟你说我弹弓打得好的一定打得比我好,可是他好像不愿意跟你比吧?。”周晨很隐蔽地皱了皱眉,那是他表示不耐烦的小动作,抬眼看了看周围的孩子,“谁说我弹弓打得最好?你跟我比过?还是看见我跟别人比过?” 现在的情况一目了然,沈国栋想找人比弹弓,可屯子里的孩子都怕他,不敢比,不知是谁就跟他说周晨打得最好,让他找周晨的麻烦总比自己倒霉强嘛。 周阳走到周晨身边,慢慢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孩子。周阳平时不太喜欢说话,更从不跟屯子里的孩子打架,所以要说怕,还真没人怕他。但今天他沉着脸往这儿一站,冷冷的目光扫过去,好几个人都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沈国栋也马上明白了,“操!”他转身从人群里扯出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你他娘地敢忽悠老子!” 被扯着脖领子揪起来几乎双脚离地的男孩叫郑福生,是二道坎大队大队书记郑满仓的儿子。沈国栋没来之前,这个郑福生在三家屯一带可是个小霸王,招猫逗狗、打架斗殴,仗着他爹是大队书记,整个大队的大人、孩子都不敢招惹他,他简直是横着走的。 沈国栋来了之后。郑福生就贴了上去。主动做起了沈国栋的小跟班,虽然沈国栋并不怎么搭理他。 钱满仓对沈首长的了解可不像屯子里的农民那样一知半解,平时没少叮嘱郑福生要跟沈国栋搞好关系。那好处可大着呢! 所以,在沈国栋想找人比弹弓,又没人搭茬的时候,钱满仓马上推荐了周晨。现在被沈国栋扯着脖领子提溜起来。郑福生吓得都结巴了,一半是怕挨沈国栋的揍。一半是怕得罪了沈国栋挨他爹的揍,“不、不是我说的,是周军,周军说的。周军是他哥,他、他们一家的!”郑福生结结巴巴地辩解,“周晨前、前几天用弹弓打了好几十只麻雀。真的!可厉害了!” “操!瞅你那熊样儿!”沈国栋扔下直哆嗦的郑福生,很感兴趣的去问周晨:“你真打了好几十只麻雀?操。老子今年天上飞的都没见过这么多,你在哪打的?下次带我去,咱俩比比咋样?” “行啊,下次一定带你去。”周晨又往上颠了颠那捆金达莱枝子,很痛快地答应沈国栋。 “那你下次啥时候去?”沈国栋根本就没感觉陈周晨的不耐烦,还站在那追问着,大有这次一定要把这事儿说定下来不可的架势。 “现在农忙呢,等闲了就去。”周晨也表现得丝毫没因为这个家伙的不会看眼色而不耐烦的样子。 “那你啥时候能农闲?” …… 这俩人一个就这样绕着圈地说了半天,一个非要问出个准信儿,一个就是不跟他定确切时间。周晚晚趴在周阳怀里直打瞌睡,这个沈国栋破坏力真是强啊,他就是不用暴力手段都能把人逼疯…… “行了,小二,”最后还是周阳看不下去了,这么墨迹下去一半会儿回不了家,妹妹都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了,“等周晨得空了就去你家找你,今天太晚了,我们得回家吃饭了。”周阳当然是得帮着自己弟弟,和周晨一起忽悠沈国栋。只是这家伙平时做老实人习惯了,忽悠人也是一脸诚恳,很可信的样子。 “操!老子就能在这待一个周末,下次什么时候来还不一定呢!你跟老子定了时间老子好来找你呀!”沈国栋是真没看出来周家兄弟在忽悠他。 “定了时间也不一定能找到那么多麻雀,它们又不听我的,想让它们往哪飞就往哪飞。”小狐狸周晨都要被这个家伙给磨得露出尾巴来了,语气中带出一丝不耐烦。“这事儿只能碰运气,谁都说不准。” “操!”沈国栋有些烦躁地胡噜了一下他剪得短短的头发。 “行了,都回家吃饭吧,”周阳看着周晨肩上的那捆金达莱有些心疼弟弟了,想尽快把沈国栋支走,“等你下次来说不定麻雀就多了呢,秋天谷子成了(成熟)的时候,那麻雀一大群一大群的,人赶都赶不走,那时候你再来,保准能打个痛快。”周阳一句话就把沈国栋支到了四五个月以后。 沈国栋瞪着眼睛没话说,只能看着周家兄妹离开。 “等等!”周家三兄妹刚走出几步,沈国栋一嗓子又把他们叫住了。周阳和周晨的眼里都有了不耐烦,却也只能忍着回头。这个烦人的家伙是他们的大恩人沈首长的孙子,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跟他起冲突的。 沈国栋根本就不在乎周家兄弟的不耐烦,确切地说,他根本就没去看这俩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趴在周阳肩上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的周晚晚身上。 周晚晚一直趴在周阳肩上打瞌睡,一开始是强忍着不睡,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睡着了。所以沈国栋面对着周阳的时候,他根本没看到周晚晚的脸。等他们走了,沈国栋才看清周阳怀里的小孩长什么样子。 “这是你妹妹?”沈国直接无视这周阳两兄弟,转到周阳身后,低着头去看周晚晚。见到她睡得流口水的样子,大嗓门立刻降低了好几度。 周阳防备地转过身,面对着沈国栋,一只手防卫地护住周晚晚的头。周晨把肩上的金达莱一扔。跨到周阳身前挡住越靠越近的沈国栋。 沈国栋根本不管两兄弟的态度。又两步绕道周阳身后,盯着迷迷蒙蒙睁开眼睛的周晚晚看。 周晚晚从周阳的肩头抬起头来,扑棱了两下头上的小卷毛。因为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玫瑰花一样的小嘴巴肉嘟嘟地半张着。忽然看见一双大眼睛离得非常近地瞪着自己,那眼神。怎么看都像饿狗见到了肉骨头,随时都能扑上来的样子。还迷糊着的周晚晚条件反射地将嫩乎乎的小脸藏到周阳的肩窝。然后才反应过来,她不能害怕,还得保护哥哥们呢。周晚晚抬起头,水润明亮的大眼睛也瞪向沈国栋。 沈国栋正看得起劲儿。周阳又一个转身,严肃地看着沈国栋。周晨没有周阳沉得住气,已经开始眼睛冒火了。周晨这半年来第一次有了挥拳头的冲动,这个缺心眼儿的家伙太欠揍了。 “操!你躲啥呀!”周家兄弟没想到沈国栋倒先急了。“让老子看看!” “沈国栋,我们要回家了,你也回家吧。”周阳还是尽量很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妹妹长得可真好看!给我抱抱!”沈国栋根本就不管周阳说什么,他只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妹妹怕生,不让别人抱。”周晨马上挡在这小子伸出的手。 “操!老子抱抱怎么了?”沈国栋执意去抱。 眼看周晨和沈国栋一个挡一个冲,很快就要演变成肢体冲突了,周晚晚的瞌睡都给吓没了。沈国栋这家伙的脑子跟一般人的构造可不一样,他是出手必伤人的主儿,万一周晨惹急了他,还打不过他,非常有可能被他伤着。 很显然,周阳也想到了这点。“小二,回来!”周阳大声把马上就要向沈国栋挥拳头的周晨叫了回来。周阳对弟妹说话一向柔声细语,忽然这样的严肃,周晨马上明白了大哥没有说出口的情绪,很利落地收回手,但身子还是挡在周晚晚前面。 “沈国栋,你爷爷救过我妹妹的命,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不会跟你打架的。让我弟弟带你打麻雀、比弹弓、爬树、摸鱼,这些都没问题,但抱我妹妹不行。”周阳严肃地对沈国栋说,眼神沉静,语气坚定。 周阳这半年来身体调理得很好,非常健康,虽然看着有些瘦,却绝对不是瘦弱,而是劲瘦,卷起的衣袖露出的肌肉修长紧实,看着就很结实,很有力量,个子也拔高不少,目测得有一米七左右了,比沈国栋要高出一截。两个人从外型上看,沈国栋就稍微弱一些了,所以他说不跟沈国栋打架,就是有了退让的意思。 但沈国栋可不这么想,他打架也从来不看对方实力如何,想打就出手,即使真的实力不如人打不过,也是一定要让对方受个重伤的。 “操了!老子就是想抱抱你妹妹,怎么就不行了?!”沈国栋急得眼睛都瞪圆了,烦躁地抓着头发,“等等!你说我爷爷救过你妹妹的命?就是她吗?”沈国栋惊喜地指着周晚晚。 “嗯。”周阳把周晚晚往怀里搂了搂,好想这样抱紧了,妹妹就没遭过那些罪一样。 “咋救得?”沈国栋可不在乎揭人家伤疤,很感兴趣地问。 “去年冬天我妹妹饿得不行了,你爷爷……”周阳顿了顿,没说麦乳精的事,“你爷爷给了我们吃的,救了我妹妹。” “我知道!她就是我们去南山看的那个死孩子!”拴住在看热闹的孩子群里喊了一嗓子,然后看着沈国栋,“咱们一起去的,你忘啦?” “她?那个死孩子?”沈国栋惊讶得嘴巴都忘了合上,指着周晚晚说道。 真不是沈国栋大惊小怪,任何人都不可能把眼前这个软乎乎甜丝丝比洋娃娃还漂亮的小女孩儿跟那个干瘦嶙峋的死孩子联系到一起。 “就是她!”拴住很肯定地说道:“当时我妈还说呢,缓过来也没用,过几天没吃的照样还是得饿死。后来不知道咋整地,就活了。” “哎呀我操!”沈国栋喜悦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手掌,“我爷爷救活的孩子,我可不是外人了吧?快点给我抱抱!” “一码归一码,你爷爷要是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二话不活,一定加倍报答。”周晨很坚决地把沈国栋又伸过来的手挡了回去。言下之意就是跟你没关系。你也别想钻这个空子。 沈国栋眼睛一瞪,耐心终于用尽,正想动手。郑福生把她妹妹小翠推了出来,“沈国栋,我妹妹给你抱吧!” 小翠今年五岁,作为大队书记的女儿。很难得地没有像屯子里其他的小女孩一样干瘦羸弱,身上甚至还有一些婴儿肥。有些黑的皮肤,脸上两团高原红,在屯子里是公认的健康可爱。 “操!”沈国栋又开始不用正眼看人,只瞟了一眼这兄妹俩。“又埋汰又磕碜,谁稀得抱她呀!” “又埋汰又磕碜”的小翠瞬间眼泪汪汪,在沈国栋的积威下又不敢哭。看着可怜极了。 沈国栋把人家小女孩儿打击得哭都不敢哭,却没有一丝愧疚感。看着一副油盐不进的周家兄弟,开始转移目标,准备忽悠周晚晚了。 “小妹妹,让沈哥哥抱抱!”沈国栋露出一嘴白牙,尽量让自己笑得亲切点,虽然在周晚晚看来还是那样一副饿狗看见肉骨头的表情,“沈哥哥给你糖吃。” 沈国栋开始在身上摸,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蓝色咔叽布裤子,就那么两个裤兜,摸了好一会儿掏出一堆石子、玻璃球、铁钉、甚至还有一个子弹壳,就是没有糖,只能尴尬地举着一张一块钱的纸币诱哄小孩子,“这个可以买一堆糖,沈哥哥带你去买糖!” 周晚晚木着一张小脸摇了摇头,小发卷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其中一个擦过她饱满莹白的额头,显得皮肤更加水嫩剔透,像个水晶娃娃。 沈国栋眼神更加热切,可以媲美饿狼了,这个小娃娃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心越痒痒。 “沈国栋,我妹妹怕生,不让别人抱。”周阳又重复了一句刚才的话,把周晚晚交给周晨,不用言语,甚至眼神都不用交换一个,周晨抱着周晚晚转身就走,周阳定定地挡在沈国栋跟前,一副绝对不会让你追过去的架势。 “操!老子能把你妹妹吃了?”沈国栋看着快速离去的周晨和周晚晚,急得直跺脚。 周阳不说话,寸步不让地挡着沈国栋。沈国栋人虽然横,却也不是不讲道理,这种情况他还真是没办法,只能跟周阳大眼瞪小眼地互瞪。 不过这个沈国栋还真是不擅长,他习惯了用拳头解决问题,遇到周阳这样的,就如同一拳打到棉花上,有力气没处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晚晚被周晨抱着走远。 周阳估计弟弟抱着妹妹走得足够远了,才转身背起那捆金达莱,慢慢地走了。 沈国栋被这三兄妹弄得没了脾气,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个字:“操!” 周阳一路上很机警地回了好几次头,还站在路上等了一会儿,确定沈国栋真的没追过来,才加快脚步往家走。过了两个转弯,周晨抱着周晚晚果然在路边等着他呢。 “这个沈国栋,以后见了躲他远点。”周阳低声吩咐周晨。 “我知道,这小子一身匪气,看着就不咋地,还总是听不明白话,太难缠。”周晨也觉得得躲着这小子点。 “沈首长对咱有大恩,咱要是跟他孙子打起来,就太不好了。”周阳还有另一个方面的考虑。 “囡囡也躲他远点,”周晨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妹妹的小手,转头对周阳说道“这小子看咱囡囡的眼神真欠揍!” 周晚晚想想沈国栋那副要把她当肉骨头啃了的表情,也觉得这人不宜接触。先不说他长大后的那些“丰功伟绩”,就是现在,他这琢磨不透随时随地都可能出手伤人的脾气,也不是他们兄妹能消受得了的。 周晚晚上次在村口就看得很清楚,沈国栋出手伤人,没有任何愧疚感,甚至连打人的动机都不是因为愤怒或者其他负面情绪。他动起手来没有任何征兆,好像出手伤人对他来说如说话走路一样自然,不用有任何顾忌。而且,他好像从不去注意自己出手的力度,周晚晚甚至觉得,如果沈国栋把人打成重伤甚至死亡,对他来说都不会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 这个人太危险。这让周晚晚想起她曾看过的一些心理学书籍,上面说过,有一些人缺乏感受他人痛苦和控制行为的能力,可能是正处于青少年时期,大脑发育不完全,也可能是先天脑神经就有缺陷。这种人会有不同程度的暴力倾向,对自己给别人造成的痛苦无动于衷,甚至不会对他人产生同情、可怜这些正常人的情绪。 按前世周晚晚知道的一些沈国栋的经历,这个人单挑造反派司令部的时候已经成年了,但看他的行为,真的是没有任何顾忌地狠辣,再看他后来的一系列行事,周晚晚基本能断定,沈国栋现在这种情绪上的缺陷和行为上的暴力,不仅限于青少年时期,将来也会伴随他一生。 以沈国栋的出身,这样的性格能让他做事果决,作风强悍,再加上环境上的适当助力,当然更容易成功,前世种种也证明了这些。可要做朋友,沈国栋这样的人真的不适合。 无论沈国栋对他们兄妹忽然表现出来的兴趣从何而来,他们都得尽量离他远一点。在他们还没长大的这几年,需要的是低调地休养生息,而不是身边放个稳定性非常差的炸弹。 ☆、第六十一章 选择 说起下次卖鱼,周晨又想吃烤兔子肉了,“到时候,二哥再抓一只兔子,给你烤着吃!”他晃着怀里的周晚晚,已经被他快手快脚收拾干净换了衣服的妹妹米分嫩可爱,看得周晨心情舒畅,笑盈盈地跟她计划着,“这次咱留一只兔子腿,用大叶子包上,挖个坑在地里烧着吃,我看别人这么吃过烧田鼠,听说可好吃了。” “烧三只腿,我们一人一只。”周晚晚也来兴趣了,这个做法很像她前世听说的叫花鸡呀。 “行,烧三只腿。”周晨现在对兔子的不同吃法非常有兴趣,“今天把兔子肉和水芹菜一起烤,很好吃吧?要不试试把水芹菜也包一起烧,我觉得也能好吃。” “水葱和小头蒜也放点。”周晚晚给周晨补充。 “好!我看妈炖肉的时候也放葱蒜的,估计放进去一起烧着吃,也能好吃。” …… 周晨兄妹俩说了半天,才发现周阳一直沉默着。 “大哥,我要吃糖,还要飞飞飞。”周晚晚不用周晨暗示,就张着小胳膊要周阳抱,又支使她大哥做这做那。 周阳的脸上果然马上露出笑容,把妹妹抱过来,剥了糖纸喂她吃今天高建军给的大白兔奶糖,很耐心地哄她:“吃完糖才能飞飞飞,噎着可不得了。” “大哥不高兴。”周晚晚用的是肯定句。今天周阳的情绪一直很高,要说有问题,那也是回到周家以后,周晚晚略想一下,基本就能猜出为什么了。 “大哥没有不高兴。”周阳用脸蹭了蹭妹妹的头发。有些愧疚地说道:“大哥就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囡囡。” “是因为兔子的事吗?”周晨也马上猜出来了。 “奶那意思,是给大姑家送去一半,我就没跟她说给囡囡留一只兔子腿的事,全家二十口人吃半只兔子,奶哪还能给咱囡囡留出一条腿来……”周阳越说越愧疚,“就是留出一只腿,也不能给咱囡囡吃。” “大哥。我不吃炖兔子腿了。你别不高兴。”周晚晚抱着周阳的脖子轻声说。她知道自己的大哥现在心里很不好受,她也不想让大哥这么难过,可是她必须趁热打铁。让周阳在深深的内疚中下定决心,以后尽可能少顾及周家人,最好彻底放下他们。 “咱把他们当亲人,人家眼里可没咱们。”周晨冷冷地说。 “大哥对不起你们……”周阳的声音更低了。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让年幼的弟弟妹妹来承担后果,这让周阳这颗做哥哥的心如同油烹。 这一刻。他从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弟弟妹妹在这个世界上能依靠的只有他了,除了他,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保护他们。照顾他们。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必须凡事为他们考虑,只为他们考虑。至于其他人。他顾及不了,也没有心思顾及了。 “大哥。我们下次多抓几只兔子,拿回来给奶,奶就不会骂我白吃饱了,也不会要把我扔南山上去了,小霞也不会总骂我‘咋不早点死’了。”周晚晚继续小声地说,糯糯的声音有一丝落寞和恐惧,让周阳的心闷痛得几乎窒息。 周晨的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这个聪明敏感的小男孩有一颗最为柔软的心,哥哥和妹妹受一点委屈,他都会感受到几倍的疼痛。 “大哥、二哥养着你,谁都不能再把你扔了。”周阳把周晚晚紧紧地抱住,又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冬天,他和周晨抱着骨瘦如柴生命垂危的妹妹,恐惧、无助几乎彻底击垮了他们。而他们的亲人正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他们冷漠地看着他们兄妹在死亡线上挣扎,甚至没有任何顾忌地断定妹妹一定会死,没有一丝亲情,推波助澜,迫不及待,甚至不如一个旁观的路人。 “大哥太傻了。”周阳慢慢地抬起头,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却不带一丝温度,“除了你俩,大哥谁都不用管。” “那我们以后抓了兔子就可以自己吃了吗?”周晚晚高兴地问周阳。 “嗯,都给囡囡吃,谁都不给。”周阳肯定地答道,“谁都不配吃。” 周晚晚把脸埋在周阳的脖子里,乖乖地点头。 对不起,大哥。周晚晚在心里不断地对周阳道歉。就这一件事,这一辈子,我只会在这唯一的一件事上罔顾你的心意,逼你做出选择。我知道你必然难过,可难过总比以后被他们伤得鲜血淋漓要好。大哥,我保证,就这一件事,请你原谅我。以后的一生,只要你想,任何事我都会支持你,会尽我所能地达成你任何的心愿,就像前世你照顾我、支持我一样。竭尽全力。 那只肥兔子当天晚上就被宰杀好了。第二天一大早,周春喜被派去县城,拿了半只兔子,十只麻雀,还有一捆小白菜,一捆小鲜葱,还有一筐周晚晚种在周家后园子犄角旮旯的野菜。 为了能当天赶回来,周春喜得起大早出发,当时周家众人还没去上工。一家人沉默地看着一样样装起来要被带走的吃食,每个人的眼神都很复杂。 在这个年代,食物在任何家庭都是重中之重,全家人每天还喝着稀稀的菜叶子糊糊,却要把食物,特别是珍贵的谁都没吃到一口的肉食拿出去送人,大家怎么会没有意见? 周老太太当然知道众人的想法,特别是几个儿媳妇,眼里的不满太明显了。但她可不会因为儿媳妇的不满就委屈闺女,儿媳妇就是给周家干活、传宗接代的工具,闺女却是她的心头肉,她的希望所在,二者根本不能比。 “你还站这干啥?等着我伺候你吃饭呐?”周老太太把要带给周红香的东西装好,在围着看的一圈人中找到了周军来做那只要杀来儆猴的鸡,“昨个儿就耽误一天的工分,啥也没拿回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地啥心思!你吃我的喝我的。还敢跟我藏心眼子!” 周老太太越骂越起劲儿,开始借题发挥,“这个家谁说了算你知不知道?你还想造反咋地?你那是拿啥眼睛瞅我?你不愿意待就给我滚出去!少了你一个不孝地玩意儿你看我能不能吃上饭?你给我净身出户,啥都别想拿走!这个家啥不是我地?啥我做不了主?” 周家众人都沉默地去吃早饭了。周老太太的铁腕镇压又一次取得了胜利,虽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被赶去厨房受罚的王凤英母女交换了一个愤愤不平的眼神;周春喜看着妻女枯瘦萎顿的样子深深叹着气;目光闪烁的沈玉芬在周春来胳膊上不满地拧了两把…… 这个早晨,周家的气氛比平时更加压抑。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去上工了。周老太太盘腿坐在炕头。一边指挥着周玲和周霞做家务,一边对着空气叨叨咕咕骂骂咧咧。 周晚晚搬着小板凳坐在大门口晒太阳,这里能躲开周玲和周霞的骚扰。也听不到周老太太的咒骂。 周晚晚的清净很快就被家里的一群小鸡仔打破了。这群小家伙来周家一个多月了,长势非常迅猛,据周老太太说是周围这些家同一批买的鸡仔里长得最好的。 它们当然长得好,每天有灵泉水喝。偶尔还有空间粮食吃,比周家人的伙食还好。要是再不好好长,哪对得起周晚晚每天的辛勤喂养。 也许是每天这个时候要喝灵泉水,形成了条件反射,又或者是灵泉水喝多了。这些小鸡也有了一些灵性,反正每天这个时候它们都会去找周晚晚,排着队领水喝。 小鸡们排着队。一只一只地从周晚晚手上喝水。在不知道内情的人眼里,就是周家的小鸡仔排着队去啄周晚晚的手指头。这个场景实在是有些怪异。平时周晚晚都躲在仓房旁边去后园子的夹道喂它们喝水的,今天她贪恋阳光,思绪又有些乱,就把它们给忘了。 周晚晚忘了,小鸡仔可没忘,它们队都排好了,就等着喝水呢。一只小公鸡排在最前面,心急地用嘴啄着周晚晚的鞋子,把上面绣的肥猫滚绣球的绣球都啄成乱线团了…… 周晚晚只能打点起精神先喂饱这些小鸡仔,它们一只一只地过来,把周晚晚的手指头含在嘴里,灵泉水顺着手指流到它们嘴里,喝几口,周晚晚就撤出手指头,轮下一只。 有序的队伍被一只调皮的芦花小母鸡打乱,它偷偷地跑到前面插队,被它挤下去的一只黑脑袋的小鸡仔急得直扇翅膀,扑腾得尘土乱飞,周晚晚赶紧捂住口鼻,冲那只不守规矩的小母鸡重重一指,自知闯了祸的小母鸡低着头跑队伍最后藏了起来。 “哈哈!太好玩儿了!”大门外一个大嗓门把周晚晚和一群小鸡仔都吓了一跳,小鸡仔们瞬间散开,跑到院子里躲起来了。周晚晚望着趴在大门上露出一口白牙的沈国栋,真希望自己也是一只小鸡仔,可以什么都不管,跑到他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 沈国栋非常自来熟地打开大门走了进来,直接蹲在周晚晚面前拿起她的手看,“它们不咬你?” 周晚晚的小手白嫩嫩米分嘟嘟,手背上还有几个浅浅的小肉坑,捏着特别舒服,沈国栋看她手指米分嫩没有任何伤口,不用说也知道这群小鸡仔是不咬周晚晚的。可这家伙还是捏着周晚晚的小手不放,还是用昨天那种他自己觉得亲切和蔼周晚晚看来就是饿狗看见了肉骨头的眼神看着周晚晚,“昨晚上我就要过来找你,我爷爷说你们都睡得早,没让我来。” 周晚晚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这句话,就依然瞪着大眼睛有些戒备地看着沈国栋,没出声。 在沈国栋看来可不是这么回事,这小丫头瞪着一双湿漉漉、怯生生、黑幽幽的大眼睛看着他,长睫毛小扇子一样呼扇呼扇地眨着,那种手痒心痒想做点什么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今天没有周阳兄弟阻挡,沈国栋手一伸就去抱周晚晚。 手伸到一半,沈国栋又缩了回来,急切地在衣服上蹭了几把,又伸了出去,一把捞起坐在小板凳上的周晚晚,学着昨天周阳的姿势,把她整个人护在了怀里。 沈国栋小心翼翼地把周晚晚软软的嫩芽一样的小身体抱在了怀里,忽然就理解了昨天周阳兄弟的心情,这么娇嫩的小姑娘,怎么能随便给别人抱呢,万一用劲儿太大给抱坏了咋办?谁知道他们的手干不干净,给抱埋汰了咋办?长得太丑给吓着了咋办?反正以后谁都不给抱! 周晚晚比沈国栋还小心翼翼,她能感觉到这个人现在是没有恶意的,但他不是正常人啊,不能以常理来推断,谁知道啥时候惹了他,被直接摔死的可能都是有的。 当然,要对付沈国栋,周晚晚的空间里一千种办法都是有的,但那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用比较好。 沈国栋僵着胳膊抱了一会儿周晚晚,终于找到点窍门,姿势自然多了。然后他就坐在周晚晚刚才坐的小板凳上,还是那个把她整个人都揽在怀里的姿势,凑近了闻了闻,“甜丝丝的!”自言自语的咕哝了一句,又拿脸去蹭周晚晚的小卷毛,“软软的,香香的!” 周晚晚觉得沈国栋是拿自己当芭比娃娃了,摆弄得不亦乐乎。她特别想提醒这位一下,你手里这个是真人版的,可要轻拿轻放啊…… 沈国栋抱着怀里的小娃娃研究了老半天,哪哪都可爱,哪哪都喜欢。终于消停下来,还是那个让周晚晚做在他腿上,自己把她整个人都护在怀里的姿势,心满意足地晒起了太阳。 周晚晚被沈国栋抱在怀里,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小心翼翼,还是因为他在模仿昨天周阳抱她的姿势,周晚晚竟然奇迹般地没有不适感。鉴于这个人非常不稳定的情绪,周晚晚决定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所以她对目前的情况也算勉强能接受,就静静地陪着这个带着一脸做梦一样傻笑表情的家伙晒太阳。 ☆、第六十二章 出手 晒太阳是一项多么健康安全的户外活动啊,至少不会刺激沈国栋挥拳头打人,希望他今天所有的兴致都放在晒太阳上,晒完赶紧回家,周晚晚可以陪他晒到太阳落山。 “对啦!我给你带糖了!”沈国栋从兜里掏出几块大白兔奶糖,还有一个蔫巴巴的小苹果,“这个苹果有点小,”沈国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下次我看见大的,新鲜的,再给你拿来!” 周晚晚看着那个小苹果没说话,别看又小又蔫巴巴的,可在这个时代还是很难得的。 沈国栋剥开一块糖,横着就塞周晚晚嘴里了。周晚晚木着一张脸,张着根本合不上的嘴在心里咆哮,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怎么把那么大一大块奶糖横着塞到她的小嘴巴里的?! 周晚晚的小嘴巴还从没含过这么大一颗糖,以前两个哥哥喂她吃糖,都是糖块比较小的硬糖,昨天第一次吃大白兔这种大块的奶糖,周阳也是很仔细地掰成几块喂她,哪见过沈国栋这样粗鲁地硬塞的。 “甜吧?”沈国栋又凑过去闻了闻周晚晚蓬松的小卷毛,笑得一嘴白牙在清早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下次沈哥哥来再给你带!” 周晚晚的嘴都被撑木了,想用手把糖拿出来,手却被沈国栋一直攥着,挣是挣不出来的,她那点小劲儿对沈国栋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啊!对了!”沈国栋忽然架着周晚晚的胳膊把她举起来,让两人脸对脸,眼睛对着眼睛,很严肃地说道:“我爷爷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命是我救的。你记住了,是沈哥哥救了你,知道吗?” 周晚晚木着一张嘴没办法说话,回答沈国栋的是她控制不住从嘴里哗啦流出来的一滩口水…… 那摊口水从周晚晚的嘴里直接掉到沈国栋的衣襟上,他的白衬衫瞬间抹上一道黏糊糊的口水印子。 沈国栋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看看周晚晚被撑得合不上的肉嘟嘟的小嘴巴,和她无辜的湿漉漉的小眼神儿。哈哈大笑起来。“哎呀!你还流口水呐?小孩子都流口水的吧?哦。对了,你会说话不?” 周晚晚皱着小眉头极力控制着嘴里又要流出来的口水,不想跟这个家伙浪费力气。跟你说话你能听?你这个自说自话的家伙! 沈国栋又被周晚晚可怜兮兮的小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把她抱在怀里,很自然地伸手去给她擦嘴巴,丝毫没觉得小孩子黏糊糊的口水有多脏。 这对于沈国栋来说绝对是破天荒头一次。倒不是他有什么洁癖,只是他从没主动或者被动地为别人做过任何事。确切地说。他从没觉得有为别人做什么的必要。就是他大伯家的小堂弟摔倒在他面前,摔得鼻子出血,膝盖破皮,他也只是觉得这小子真笨。哭得真难听,一点都没觉得有去把他抱起来哄哄的必要。 周晚晚摇晃着脑袋躲沈国栋的手,这样根本治标不治本啊…… 沈国栋擦了两下也终于发现问题的根源了。不顾周晚晚的躲闪,直接上手。一把把那块糖从她的嘴里抠了出来,然后在周晚晚的目瞪口呆中没有任何犹豫地放到自己嘴里。接着动作迅速地又剥了一块糖,掰成三小块,把其中一小块塞到她嘴里,“这回就好了,吃吧!” 周晚晚在沈国栋一系列利落迅速得没给她任何拒绝余地的动作中呆住了,等她回过神来,嘴里里已经又给塞进一块糖了…… 沈国栋大口嚼着嘴里的糖,一点都不介意这是从周晚晚嘴里抠出来的,好像对胸前那一块黏糊糊湿哒哒的口水印子也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两个人坐在清澈灿烂的阳光中笑眯眯地吃糖,看起来也很和谐的样子。 “囡囡。”沈国栋忽然轻声叫道,好似嘴里这两个字是一朵枝头上娇嫩的小花,或者一根轻飘飘的小羽毛,他叫得重一点就会飞走。 周晚晚抬头看他,眼睛黑亮清澈,清晰地映着沈国栋的笑容。 “我知道你的小名儿!”沈国栋笑眯眯地向周晚晚眨眼睛,很调皮的样子,“还知道你叫周晚晚!” 周晚晚愣愣地看着这个笑容灿烂温暖的大男孩,这完全不是沈国栋平时的样子,忽然有种一只上古凶兽在阳光下晒饱了太阳,把柔软温暖的肚皮亮出来给你,让你抚摸的感觉。 “我叫沈国栋,你看,你也知道我的名字了。”沈国栋把下巴放在周晚晚柔软的头发上轻轻地蹭着,语气慢慢放缓,“我还知道你没妈,我也没妈,我还没爸。我爸抗美援朝的时候牺牲了,我妈跟部队去修宝成铁路,也牺牲了。 他们都说我是烈士遗孤,说这可光荣了,我不觉得有啥可光荣的,我连我爸妈长什么样子都没记住,光不光荣跟我有啥关系?我跟我爷爷过。”沈国栋把周晚晚抱得紧了一点,像周阳一样用一只手护住她的头颈,有点像抱一个小婴儿,“我听说你因为没妈差点儿饿死你,没事儿,沈哥哥以后给你好吃的,你再也不会挨饿了。” 周晚晚靠在沈国栋的肩膀上,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酸的。沈国栋的身世听着可怜,可也没有自己兄妹几个可怜,他至少还有一个靠谱的爷爷,有优越的家庭环境,能健康成长,还能走到哪里都称王称霸地横着走。比他可怜的人太多了,哪轮到周晚晚来可怜他。 可不知为什么,周晚晚听了他这些话就是觉得心里不好受,也许是这个小霸王难得地对人敞开心扉,也许是这个男孩传递出来的真诚的善意,也许只是两个不记得母亲模样的小孩的互相安慰,总之,这一刻,周晚晚觉得沈国栋一点都不危险。还很真诚温暖,让人愿意靠近,觉得可以信任。 “五丫!你偷吃糖了!我告诉奶,告诉老姑!看奶不揍死你!”美好的晒太阳时光被周玲尖利的叫声打破,周玲手里拿着沈国栋扔在地上的糖纸,叉着腰指着小板凳上的两人,脸上的红痕因为激动更加明显。一副拿捏住他们把柄的嚣张样子。周霞站在远处的牲口棚边上。手里拿着一捆柴火,沉默地看着这边。 沈国栋站起身,把周晚晚放在小板凳上。轻轻地揉了一下她的小卷毛,“别怕。” “你想揍死谁?”沈国栋一步跨到周玲身边,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给她,抓住她的衣服就把她扔了出去。 周玲的身体急速地划过一道抛物线。越过周家一米多高的木障子摔了出去。 沈国栋看都没看被他摔飞出去的周玲,几大步走到周霞身边。扯着她的后脖领子就把她提起来,“你瞅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把周霞吓得牙齿打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别以为我没看着。你俩刚才在这嘀咕啥?是不是你让她来吓唬囡囡的?” 沈国栋直接把周霞提到周晚晚面前,问周晚晚:“她打过你没?” 周晚晚赶紧摇头,周霞如果得罪她了。她自己会解决,用不着沈国栋插手。 “以前没有。以后就说不准了,一样得教训!”沈国栋手一扬,周霞也飞了出去…… 障子外一片寂静,摔出去这俩不会死了吧?周晚晚担心地想去看看。沈国栋也想去看看,直接抱起周晚晚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在她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副心情愉悦的样子,“甜甜的,奶糖味儿!”丝毫不担心被自己扔出去的那俩孩子的情况。 周晚晚对沈国栋的行为见怪不怪,她基本已经能肯定,沈国栋就是属于那种脑前额叶皮层先天发育不良患者,缺乏共情能力,有暴力倾向,这属于先天缺陷的范畴,人力无法改变,只要不危及她和哥哥们,她也就不跟着操心了。 不过周晚晚还真是白担心了,周玲和周霞应该都没什么大事,都已经站起来了,一个一身泥,一个一身灰,两个人的落点一目了然。 周玲落到障子外的排水沟里,春天以后,雨水挺勤,沟里即使是没多少水,也有挺多的烂泥。周霞落在灰堆里,那是周围几家人平时倒草木灰和垃圾的地方。两个人落的地方虽然脏,但都够柔软,摔是摔不坏的,但被那样扔出来,估计吓也得吓得不轻。 看见沈国栋出来,两人哆嗦着靠着障子站住,一声儿都不敢出。 “你俩给我听好了!今天这就是一个警告,以后我要是听囡囡说一句你俩对她不好,我就捏死你俩!”沈国栋随手从障子上掰下来一个手臂粗的木头,扔到周玲两人脚下,吓得她俩战战兢兢几乎蹦起来。“我这手劲儿,捏死你俩足够了!知道不!” 周玲两人赶紧点头,点一下还怕不够,慌忙点了好几次。 “说话!”沈国栋不耐烦地喝了一句。 “知……知道了!” “知道了!” 周玲两人赶紧颤颤地出声儿。 “你俩身上咋整地?”沈国栋又问。 周玲和周霞互相看了一眼,又不解地看沈国栋,她俩身上咋整地还用问吗? “你俩打架自己在地上滚的,是不是?”沈国栋忍着上去踹两脚的冲动,主要是这俩笨蛋太脏了,怕熏着周晚晚。 “我俩没……没打架。”周玲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看到沈国栋瞪过来的眼神,马上改口,“我俩打架了,三丫要出去玩不干活,我……我拦着她,我俩就打起来了,她把我推水沟里去了,我起来就把她按灰堆里了。” “行,就这么说。”沈国栋点头。 “我没要出去玩儿,活都是我干的!扫地、洗碗、抱柴火、洗衣服都是我干的,就让你去园子薅几颗小白菜你都不去,凭啥说我没干活?你这么说奶就得揍我,还得不让我吃饭!”周霞一听就急了,要是真按周玲这么说,她得饿好几顿饭,还得让王凤英母女欺负不知道多长时间,那她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你个白吃饱,让你干点活咋地?一大家子都靠我爹养活呢,你还敢让我干活!”周玲这话说得非常溜,显然不是第一次说,或者是平时听别人说得多了,记得特别牢。 “我不是白吃饱!我也有爹,我爹也能养活我!你个丑八怪!”周霞被说急了,开始口不择言,周家人平时都不敢提周玲脸上的红疤,怕惹她哭闹。 “你个小**!”周玲一听丑八怪马上就炸了,脏话挑最狠最毒的一串一串地骂出来,大有周老太太和王凤英合体的架势。 周霞本就气愤,被周玲这样一骂,平时对她的顾忌也没有了,俩人开始对骂,势均力敌,不知谁先动了手,然后厮打起来,从障子边打到排水沟里,再滚到大街上,然后又跌到灰堆里…… 这次不用找借口了,俩人比泥地里打滚的猪还脏,基本分不清谁是谁了…… 周晚晚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俩这一身泥再粘一身灰,恶心得她想吐。她拿小手捂住眼睛,又有点忍不住想知道他们打到什么程度了,就从手指缝里一眼一眼地瞄。 沈国栋以为周晚晚在跟他玩游戏,很配合地在她面前一来一回地逗,“猫儿!” 看着沈国栋不厌其烦地反复重复这个逗小宝宝的动作,周晚晚一脑门黑线,只好把手拿下来,很配合地冲他露出小白牙,表示我玩儿得很开心,你还是歇歇吧。 那边周霞和周玲的战斗告一段落,周霞以大一岁的年龄和常年干家务的身板儿胜出,将周玲按在灰堆里狠狠地扇了几耳光,她自己其实也没占到太大便宜,脸上几道抓伤,严重的地方都流血了。血水混着泥水和灰尘,很是恐怖。 沈国栋看了他们一眼,就马上把周晚晚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不让她看了。这小子倒是把周阳昨天的动作学了个遍,不知道是模仿能力太好还是无师自通。 “你俩赶紧给我滚回去!别在我面前晃!”沈国栋厌恶地皱眉,“还有,脸上的伤没好之前别往囡囡跟前凑,吓着她我直接把你俩鼻子耳朵割下来喂狗!” ☆、第六十点五章 希望 ps:真是乌龙频发的一天呐…… 这个,是六十章和六十一章之间漏掉的内容…… 感谢叶子没有梗同学的细心和提醒…… ……而不是身边放个稳定性非常差的炸弹。 兄妹三人回到周家,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周老太太正坐在炕头大骂周军。正如周晨设计的那样,周军出去一天,一只麻雀都没带回来。周家损失了一个人的工分,竟然还没给周红香一家弄来几只麻雀,这是周老太太难以忍受的巨大损失,不骂个痛快是绝不会罢休的。 周军低着头蹲在东屋北炕沿下,手指头抠着鞋帮上干了的泥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任周老太太骂得若沫横飞。 周阳三兄妹进门,周老太太耷拉的三角眼淬了毒一样瞪过来,周阳一把将周晚晚的头按在自己怀里,怕吓到她。周晨赶紧解开手里的草窝子,将那只又肥又大的兔子拿了出来。 这只兔子解救了挨骂的周军和周家眼看又要遥遥无期的晚饭。 一家人因为这只兔子,晚饭都吃得格外香甜。这可是真正的肉啊,不是腥臭的猪下水,是肥美鲜嫩的鲜肉啊。对于三年多没尝过一口肉食的周家人来说,这只兔子的吸引力简直无与伦比。 至于兔子的来历,按照兄弟俩事先商量好的,“……在东大沟的小树林里抓的。”周阳省却一切细枝末节,用最简单的语言交代。 “明天我也去抓!”周军坐不住了。扔下被他舔得干干净净的饭碗在炕上蹲了起来。 “你赶紧给我上工去!我还敢指望你?!”周老太太在地上手指狠狠一点,周军的脑袋丧气地耷拉了下来。 “东大沟那个小树林就几亩地大,能养住兔子?”严凤英撇着嘴不服气周阳兄弟比自己儿子运气好,“肯定是别的地方跑来的。让你们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能碰上死耗子,那也是一只运气好的猫。至少饿不着。”周晨凉凉地把王凤英顶回去。 “你运气好?那你去碰,一天给我捡回来一只兔子算你能耐!”王凤英拿着筷子指着周晨开始叫嚷:“你这是跟长辈说话呐?三弟,就这样的,你还不拿大鞋底子抽他?” 周春亮在炕上闷头喝粥,一言不发。 周晨又要说话,被周阳一把拉住。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嘴。 周阳站起来抱着周晚晚,拉上周晨,默默地盯了王凤英一眼。王凤英被周阳那眼盯得有些气短。本来想借题发挥,把被周老太太痛骂的郁气撒到周晨身上,被周阳这一眼看得一下就泄了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兄妹三人回了西屋。 周娟阴测测地盯着三兄妹的背影。眼睛眯了一下。 “别跟她吵,说不明白理。只能惹一肚子气。”回到西屋,周阳看周晨还有些不高兴,劝他道。 “我知道。可今天看她那样子,就是来找咱的茬。咱咋地都得被她咬两口,还不如干脆顶回去出出气!”周晨现在已经很少跟周家人生气了,甚至吵架都能这么气定神闲地分析利弊。 “咱倒是没啥。就怕把她得罪狠了,她趁咱们不在家欺负囡囡。”周阳摸摸周晚晚的头。很低地叹了口气。 周晨一听就急了,把周晚晚抱起来,架着她的胳膊举着,眼睛仔细地盯着妹妹的眼睛看,“囡囡,大哥、二哥不在家,有人欺负你没?” “没人欺负我。”周晚晚笑眯眯地去摸周晨的脸,“他们不敢。” “你记住了,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二哥,二哥帮你揍她!”周晨深深地看着周晚晚的眼睛说道,“一定要告诉二哥,知道了吗?” “知道了。”周晚晚很乖地点头,“谁敢欺负我,让二哥揍她!” 周晨这才放心点,想了想,跟周阳检讨,“我就不应该为了痛快痛快嘴得罪她,咱囡囡还这么小,放在这个家里真是不放心。” “只要咱俩争气,他谁也不敢小看咱囡囡。”周阳宽慰周晨,“咋地也是自己亲人,不能无缘无故向咱囡囡下黑手。咱俩以后也都注意点,没必要的事,就别争了,等囡囡再大点,能送她上学就好了。” “嗯。我都听大哥的。”周晨摸摸周晚晚蓬松柔软的小发卷,低低地应着,“咱还是得抓紧多赚点钱,不行就送囡囡去公社的小学,听说公社小学的老师有好几个是师范学校毕业的呢,教地可好了。” “是得多赚点钱,镇里小学的学费贵不少呢。而且去镇里上学吃穿上也不能亏待了囡囡,可不能因为家穷让别的孩子欺负了她。”周阳开始很认真地考虑周晚晚去镇里小学上学的事了。 “我还以为奶能让咱俩明天再去抓兔子呢,那样咱还能再卖一次鱼。”周晨很遗憾地说道,“没想到让大伯娘给搅合了。” “老人都说“小满浇麦田”,这几天水汽越来越重,小满前后还得有一场透雨,到时候咱就又能去卖一次了。”周阳好似早就想好了一样对周晨说道,“离小满也没几天了。” 相对于周晨的随机,周阳对生活更有一种沉稳的笃定和计划。这些日子来,他好像越来越能把握身边的人和事了,是那种事先各方面都考虑周到,然后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下去的稳重,这种自信和控制力,是周晚晚前世在已经成年的周阳身上都很少看到的东西。 前世的周阳兄弟俩,此时正深陷在饥饿的深渊不能自拔,还要随时担心生命垂危的周晚晚,生活犹如建立在万丈悬崖边上,随时都有米分身碎骨的可能,恐惧无措占据了他们全部的身心,根本没有任何余裕去成长。 而几年后,当他们终于长大,对生活有了一点把控的能力,又遭遇周晨去世的打击。周阳以后的人生,一直在痛失弟弟的悔恨、伤痛中渡过,同时,他还要强忍身体的病痛照顾妹妹,应付周老太太和继母的刁难,在极度贫困的环境中挣扎求生。这一切的一切,将周阳的成长空间挤压到了极致,让他变成了一个面目模糊、一身愁苦的劳动符号,除了照顾好妹妹,对生活已不抱任何期待。也让他彻底失去了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这一世,周阳兄弟俩的境遇已与前世完全不同。他们全心照顾的妹妹长成了聪明健康的漂亮娃娃;他们基本摆脱了饥饿的威胁;他们的身体健康强壮,能为精神的崛起提供最坚强的保障;他们基本摆脱了家庭的束缚,能更客观、更透彻地看待周家众人,也能很好地抵御他们给予的伤害;他们甚至能赚到数目不小的钱,对未来有了积极、稳妥的规划。 这一切,让他们对自己、对未来的信心大增,也让他们迅速成长。所以,周晨聪明灵活,周阳稳重妥帖,这才是他们本来就应该有的样子。 周晚晚对两个哥哥信心十足,随着生活环境的改善,眼界的拓宽,年龄阅历的增长,两个哥哥会更加优秀,他们的成长会更加迅速。这些,才是他们幸福生活的真正根基所在,什么东西都代替不了。 这也是周晚晚今生的最大目标,她能给予两个哥哥物质上最大的帮助,而幸福生活的能力,却需要他们自己去获取。 现在,在周家西屋这间墙壁乌黑、采光昏暗、简陋破旧的屋子里,因为有了周阳的坚定如山,因为有了周晨的聪明灵动,因为有了周晚晚的喜悦期许,生活变得那么值得期待,那么美丽多彩。 说起下次卖鱼,周晨又想吃烤兔子肉了…… ☆、第六十三章 沈哥哥 沈国栋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样血腥的威胁有什么不对,还能抽空向周晚晚表功,“放心吧!有沈哥哥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周晚晚把额头抵在沈国栋的肩膀上不吭声。周玲和周霞这俩人真的不足为患,沈国栋这种血腥恐怖的威胁可真是让她有些不适应,特别是当你知道他这不只是威胁,惹着他,他是真的要付诸行动的时候,那种寒毛倒立的感觉就严重了好几倍…… 周霞和周玲也被沈国栋吓坏了,她俩现在是真的相信沈国栋不是说说而已了。两人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周家跑,周玲跑丢了一只鞋都不敢回来捡。 沈国栋这回顺心了,用手反复顺着周晚晚的头发和后背。软软甜甜的小娃娃全心依赖地靠在怀里的感觉是那么的好,让他的心瞬间就柔软起来,同时保护欲也爆棚,“别怕啊!有沈哥哥在呢,谁敢欺负你,沈哥哥就真的把他拿去喂狗!你说割鼻子好还是割耳朵好?” 周晚晚把脸更深地埋到沈国栋的肩头,表示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你觉得跟一个小孩子说这个好吗?好吗?! “我跟你说,对付这样的就不用跟他们废话,直接一砖头拍下去,打得越狠他服得越快!”沈国栋可不管周晚晚想不想听,他的谈性正浓呢,“以前我刚跟我爷爷去军区大院那会儿,邓建军那小子不服气,跟我叽叽歪歪地,我一板砖就把他削蒙了,要不是小张拦着,我能削下来他半个脑袋!你看现在咋样?他见了我得叫哥!我还真不愿意搭理他。一板砖就拍熊了的货!” 沈国栋把他们刚才坐的小板凳拿到大门口,抱着周晚晚坐下,一副要痛说革命家史的架势。 “小张你还不知道,他是我爷爷的警卫员,能当半个保健医生,身手也不错,我跟他学了好几招儿,还挺管用!”沈国栋放松地倚在周家大门上。把周晚晚放在自己身上靠着。揽着她小小的身体,忽然非常有倾诉欲,想起什么说什么。“对了,我说是我救的你,其实跟他也有一点关系呢,不过救你的主要是我。你记住我就行了,不用管他。” “那次我爷爷把你大哥叫到家里。问明白了情况,本来是让小张给你大哥拿点粮食吃,然后小张顺嘴就跟我说了这事,我问他小孩子不是都喝奶。拿粮食能吃进去吗?他说还是吃奶米分或者麦乳精啥地比较好,我就做主,给你大哥拿了一罐麦乳精。你看。还是沈哥哥好吧!要是吃苞米碴子,你能长这么白白嫩嫩吗!”沈国栋拿手指头轻轻点了点周晚晚肉呼呼米分嫩嫩的小脸蛋。他现在还是有点不敢碰这个小娃娃,觉得自己稍微一用力就可能伤着她。 周晚晚笑眯眯地冲沈国栋使劲儿点头,大眼睛闪着崇拜喜悦的光。确实是这样,前世今生,如果没有沈国栋这罐麦乳精,她都活不过来,这个人不经意间救了自己两次命,虽然他不知道,但周晚晚不能忘,有机会她一定会好好报答他。 沈国栋被周晚晚放光的大眼睛看得通体舒畅,瞬间豪情满怀,抱起她高兴地抛了两下,“哎呦!你能听懂,是不是?真聪明!” 周晚晚无语了,感情沈国栋今天跟她说这么多话是没指望她能听懂啊?难道这家伙真的把她当成真人芭比在玩儿?一点都没有把她当成是个活的、有血有肉能思考的孩子来看待? 沈国栋丝毫没觉察到周晚晚的挫败,像发现了玩具新功能的小孩子一样兴致勃勃,“你能听懂我说话对吧?能听懂就点点头啊?” 周晚晚冲沈国栋点点头。觉得他俩都好傻,却又存了一点恶作剧的心思,不是我骗你,是你自己让我点头不让我说话的,真想看看他一会儿知道自己会说话时会是什么表情。 “那你会说话吗?叫声沈哥哥我听听。”沈国栋很耐心地诱哄着,尽量让自己从表情到语气都很和蔼可亲,可是很显然,让你一只老虎做出兔子的表情那绝对是不可能的,所以他的和蔼可亲也只能是他自以为的和蔼可亲,至于周晚晚看到的,依然是一副饿狗看见了肉骨头的热切凶猛。 “国栋!可找着你了!你咋跑这儿来了!”周晚晚刚要开口,就被一个大嗓门给打断了。 那人看着有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军装,这个年代的军装没有肩章,看不出来他的级别,腰上扎着武装带,很利落干练的样子。他快步走到沈国栋面前,“快点跟我回去,军区来人接参谋长了,有急事,就等你了,好几个人满屯子找你找不着!” “啥事儿这么急?过了周末再说都不行?”沈国栋很不愿意走,紧紧抱着周晚晚不肯站起来。 “我的小祖宗!你快着点吧!军区的车都等老半天了!没大事儿能来找参谋长吗?他还养着病呢。”来人急得直跺脚,伸手就去拉沈国栋。 “别拉我!”沈国栋赶紧护着周晚晚躲开。 “这个就是小张,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个。”沈国栋完全无视小张急得直冒汗的脸,不紧不慢地跟周晚晚介绍。 “小祖宗!咱快走吧!下次咱们再回来还不行?”小张好像挺忌惮沈国栋的样子,虽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沈国栋不让他拉,他就真的不去拉,只是搓着手在地上直转圈。 “下次啥时候回来?”沈国栋问,他也知道今天不走是不行了,只想能尽快回来找周晚晚,他还有好多话没说完呢。 “尽快尽快!参谋长的身体允许,下周末你放假了咱就回来!”小张赶紧保证。 “好吧,你自己说的,别忘了。”沈国栋这才站起来,把小板凳搬到院子里,又把周晚晚放到小板凳上。蹲下来叮嘱她:“沈哥哥下周末就回来看你,那俩丫头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揍她们,别怕,像沈哥哥教你的,下狠手,往死里削。削一次她们就再也不敢惹你了!”说完想想又觉得不妥。“不行,你太小了,被他俩揍了就糟了。她俩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跑,别让她俩抓着,等沈哥哥回来收拾她们,知道不?听懂了点点头。” 周晚晚乖乖地点点头。 “真乖!”沈国栋轻轻地碰碰她头上柔软的小发卷。小心翼翼的样子像在轻抚一只蝴蝶的翅膀,“沈哥哥下次来给你带好吃的啊。那个蔫吧苹果你别吃了,我下次给你弄个新鲜的,还有大白兔奶糖!有什么好吃的沈哥哥都给你拿来!听懂了没?” 周晚晚再次乖乖点点头,柔软的小发卷在头上一晃一晃。让沈国栋忍不住又去摸摸。 “别再让鸡叨你的手了,”沈国栋拿起周晚晚的手仔细地看她的手指尖,“叨坏了咋办?以后也别一个人坐大门口。被人给抢走了就糟了!” 沈国栋大有化身话唠的趋势,絮絮叨叨没玩没了地叮嘱个不停。急得小张额头青筋直跳,可又不敢催这个祖宗,万一他倔劲儿上来,死活不走了,沈参谋长都拿他没办法。 周晚晚也觉得沈国栋这样太过了,再不走,那个小张都要急得暴血管了。 “沈哥哥,”周晚晚笑眯眯地打断沈国栋,“再见!”然后抽回自己被握着的小手,向他摆了摆。 “你真的会说话呀?”沈国栋的表情实在很难形容,像一个忽然发现自己的玩偶娃娃会说话的小孩,不敢相信又非常惊喜。 “嗯,”周晚晚点点头,“沈哥哥再见。” “再叫一声。”沈国栋震惊过后剩下的就全是惊喜了,兴致勃勃地蹲在周晚晚面前,等着她叫自己。 “沈哥哥,”周晚晚又叫了一声,“再见。” “再叫一声!” “沈哥哥再见。” “再叫一声。” 周晚晚不说话了,只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沈国栋。沈国栋在周晚晚清亮的目光下马上投降,“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走了!”沈国栋终于站起身,准备走了,最后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揉了一下周晚晚的小卷毛。 小张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在前面快步走了出去。沈国栋慢悠悠地走到周家大门口,回头看着周晚晚笑了一下,一如刚才他对周晚晚诉说父母时一样,那笑容虽然让周晚晚觉得还是不靠谱,却莫名知道可以信任。 “沈哥哥再见。”周晚晚也冲沈国栋灿烂地笑了,欢快地挥了挥手。 沈国栋满意了,心满意足地挥了好半天手才跨出周家大门,跟着心急火燎的小张走了。 沈国栋走了,周晚晚脸上的笑容好半天才退下去,这个沈国栋,还是很危险,却也挺有意思。 周晚晚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挂在半空中的大太阳,刺目炙热,已经十点多了。她把小板凳搬到障子下,那里靠着障子边种了一圈向日葵,今年雨水充足,都长到一人高了,粗壮茂盛,叶片比蒲扇还大,正好乘凉。 周家东屋传来周老太太的厉声咒骂,一会儿功夫,脏得泥猪一样的周玲被周老太太用烧火棍给抽出来:“……败家玩意儿!讨债鬼!你前世跟我有仇啊?一天天就知道霍霍我!给我滚出去收拾干净!整不干净你就死在外边!” 周玲跌跌撞撞地被打出来,直着嗓子哇哇大哭着,疯了似的往当街跑去。 周老太太还是不解气,手里的烧火棍追着周玲就扔了过来,周玲背后有鬼追着一样跑到当街,一转眼就跑没了影儿,哇哇的大哭声却好半天才慢慢消失。 周老太太平时挽得一根毛刺儿都没有的头发也乱了,配上她阴狠的神情,宛如女鬼。她阴森森的目光在院子里梭巡了一圈,指着放柴火的牲口棚厉声喝道:“你给我出来!别以为没你啥事儿了!一个个地不收拾你们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都是欠揍地货!皮子紧了是吧!今天我就一个个地替你们松松!” 周霞从牲口棚窜出来撒丫子就往后园跑,周老太太只能指着她的背影大骂:“反了!反了你了!有能耐你死在外面!都死干净了我就省心了!” 周晚晚预感不好,一闪身进了空间。果然,周霞跑了,周老太太阴狠的目光在院子里仔细找了一圈,没找到周晚晚,只能颠着小脚回屋。很快的,屋里传来周兰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听得在园子里薅草的张三脖子的娘直皱眉头,“这是咋地了,值当对一个不会动弹的小孩子下这么狠地手?” 周晚晚一直在空间躲到周阳和周晨放工才出来。周玲被王凤英和周娟在北大泡子洗干净带了回来,周霞也不知道在哪把自己弄干净了,悄无声息地躲在灶坑前烧着火。 李贵芝一回来就发现周兰发烧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屁股上好几个大紫疙瘩,一看就是让人下死力气拧出来的。周平抱着瘦成一把骨头的周兰抹眼泪,刚叫了一声:“奶……” 周老太太嗷一嗓子就炸开了,“你叫唤啥?她死了我还得给她偿命去?她是祖宗!我得打个板儿把她供起来!这还摸不得碰不得了!”周老太太跳下炕,就往抱着周兰的周平怀里撞,“我把老命给你!你掐死我吧!掐死我你就称心了!” 坐在炕沿上的周平被周老太太撞了个趔趄,手里的周兰险些掉下来,她赶紧护住周兰,哭着喊道:“奶!你这是干啥呀?我说啥了?奶!奶!” 蹲在炕沿边上的周春喜赶紧拉住疯了一样的周老太太,“娘!你这是干啥呀?” 周老太太回手就抓了周春喜一把,在他脖子上留下四道血檩子,又疯了一样拿头去撞周春喜,“我死了得了!我活着干啥呀!一个个地都盼着我早死呀!” “娘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周春喜的胳膊上又被周老太太抓出几道檩子,躲又不敢躲,只能硬扛着。 ☆、第六十四章 砸筏子   周娟在周红英耳边嘀咕了两句,周红英马上眼睛冒火地冲了过来,一把把周平推到在炕上,揪住周平的头发就给了她两个耳光,回头对周老太太叫道:“娘!你打二哥有啥用!挠死这个小**!一准儿是她和二嫂在背后跟二哥嘀咕啥了!”周平放开周兰就去挡周红英挠过来的手,那手指又长又黑,真被她挠上了,毁容都有可能。   全家人,除了在大队部没回来的周春发都聚在东屋等着吃晚饭,听到动静的王凤英也从厨房跑了过来,只有周霞和周玲因为上午的事不敢见周老太太,躲在厨房没过来。   看到屋子里乱成一团,周老头和周春亮一如既往地事不关己,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不说话。王凤英和周军咧着嘴笑,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样子。李贵芝已经吓哆嗦了,堆崴在炕沿边儿上动都动不了,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喊出微弱的几声:“别打了,别打了……”被淹没在周老太太和周红英尖利的哭骂声中,自己都听不见。   周春来到是真心想去拉架,走到周老太太跟前正不知道从何下手,沈玉芬也走了过来,嘴里说着:“娘,你有话好好说啊!”手上却拉着周春来不让他上前。想上来拉架的周富也被王凤英按在凳子上,再想动,又被周娟按住。   周晚晚被周晨抱在怀里,冷漠地看着这一屋子各怀鬼胎的周家人,对谁吃亏谁受伤一点都不关心。周晨也静静地看着,黑幽幽的眼睛如同宁静的湖泊,不起一点波澜。周阳看着乱成一团的北炕,想过去拉架。看看身边的弟妹又不放心,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站在原地护着他们。   “囡囡闭上眼睛。”周阳把周晚晚的耳朵捂上,不想让妹妹看见这一幕。要不是周老太太和周春喜站的地方离门太近,现在走过去怕会误伤妹妹,周阳一定会带着弟弟妹妹离开这里,这样的场面。妹妹看了说不定会吓得不敢睡觉。   一直站得远远的周娟人没过去。嘴可一直没闲着,“奶呀!您老可别伤着自个呀!那可就真趁了人家的心了!”   “奶!您快点停手吧,一会儿我老姑都被二丫骑上打了!”   “奶呀!你看把我二婶吓得。都不敢出声儿了!”   ……   她每劝一句,周老太太的火气就大一分,最后把所有的怨气都集中到瘫软在炕沿边的李贵芝身上。可周老太太是有个规矩的,儿子、孙子、孙女她说打就动手。从无顾忌,对儿媳妇。她是从不亲自动手打的,要打也是她支使儿子动手打,今天气成这样,她还是没忘了自己的规矩。   周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死了吧!我活着干啥呀!都看不上我呀!黑了心肝呀,想我死自己不下手。让男人孩子气死我!我周家娶的好媳妇呀!到我周家二十多年,没给我周家传宗接代。现在又开始看不上我们这两个老的,这是想要我们的老命啊!”   周老太太大又哭又嚎了一通,发现周春喜只是站在那搓着手转圈,一点都没有上去打李贵芝给她出气的意思,怒从心起,嗷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抓着周春喜又开始撒泼,“我生你这个儿子有啥用!?就是为了给你媳妇欺负的?你个没囔气的!你个老婆奴!你这是要你娘的老命啊!”   周春喜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周老太太,抽空冲李贵芝喊道:“大丫娘,你快给娘道个歉!”   “娘……娘,我咋地了?我没干啥呀……”李贵芝哆哆嗦嗦地摊在炕边的地上,吓得脸色煞白。   “你这只不下蛋的母鸡!我周家都让你祸害完了!你还用干啥?!你啥都不用干,你支使你男人和孩子干就行了!我就是你眼中钉,我死了你就称心了!”周老太太放开周春喜,眼睛血红地冲李贵芝扑去。   周红英放开周平,扔掉手里薅下来的一把头发,也去给周老太太帮腔,“二哥!二嫂这么气娘,你咋就不吭气?你咋不削她给娘出气?你这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了?!”   “娘,大丫娘真没说啥,她这才刚回来,她啥都没干……”周春喜急切地跟周老太太解释着。   “奶!是我错了,你打我吧,你别为难我娘了,我娘一回来就看见六丫病了,啥都没说,真没我娘啥事儿啊!”周平披头散发地从炕上起来,顾不上被扯坏的衣服和头发,赶紧过去帮李贵芝求情。   “没法活了!一个个地都冲我来了!”周老太太啥都不听,大有周春喜不打李贵芝给她出气,她就哭死的架势。   “大丫娘,你给娘道歉,你,你跪下给娘道歉。”周春喜没办法,只能让李贵芝妥协。   李贵芝坐都坐不住,倚在炕边哆嗦成一团。   “道歉就完了?哪有那么便宜?就得揍她,不狠揍她她能长记性?”周红英可不满意就这么轻飘飘放过李贵芝。   显然,周老太太也不满意,拍着大腿嚎得更大声。   “爹,你揍我吧,是我不好,我不该惹我奶,跟我娘没关系呀!”周平周到周春喜面前,眼泪哗哗地留下来。   周春喜看着干瘦的大女儿,二十三的大丫头了,哪还能随便打,而且他也一直在屋里,孩子根本啥都没说,他是真打不下去手。可是今天不打一个,周老太太那根本过不去。一边是跟着他吃尽苦头的妻女,一边是哭嚎不休的母亲,周春喜抱着头长叹一声蹲在地上,左右为难。   “他爹,你打我吧!我该打,我没给你生个儿子,我是周家的罪人呐!”李贵芝挣扎着去够周春喜的衣襟,紧紧攥住支撑着她跪在地上。   “咱不都说了,不提这个了……”周春喜扶住李贵芝抖得不成样子的身体,好像瞬间苍老了十几岁,“没儿子是咱没这个命!我也认了!”   “你认啥?为了这么个站着茅坑不拉屎的。你就不要儿子了?”周老太太听不下去了,“你这样的,一辈子就是个绝户头的命!”   “娘……”没儿子一直是周春喜心里过不去的坎儿,被自己的娘这样说他心里的痛苦简直要灭顶。   “二哥!今天你要是不揍二嫂,你就是不孝!你们一家大大小小都没把爹娘放眼里!活该你绝户!”周红英指着周春喜的鼻子叫道。   “二叔,我奶都哭成这样了,你咋不心疼呐?”周娟坐在南炕边的凳子上。嘴上说得着急。屁股却一动没动。   “他爹!你打我吧!我该打呀……”李贵芝跪都跪不住,被周平搀着才勉强没摊在地上。   “爹!你别打我娘,我娘身子骨太差了。你要打就打我吧!”周平赶紧拦在周春喜面前。   “我生了个啥儿子呀!老天爷呀!你咋不下来个雷劈死我这个老不死的呀!”周老太太看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周春喜还不动手,是真的伤心了,哭得眼泪鼻涕一起下来。   ……   周阳和周晨对视了一眼。两人一起看着一直绷着一张小脸儿木然地看着这一切的周晚晚,都觉得妹妹这是给吓着了。得赶紧离开。   周晨抱着周晚晚,周阳走在外侧挡着闹成一团的众人,就要出东屋,“三乐、四乐。你俩干啥去?奶都哭成这样了,你俩倒是过去拉一把,劝劝呐!”刚走出几步的兄妹三人就被周娟叫住了。   “囡囡吓坏了。我们带她去拜拜黄大仙儿。”周阳急中生智,赶紧答道。这个老实孩子能想到这个借口,也算是不容易了。   “我们都小,也不知道咋劝,这不是都看着二姐呢嘛!二姐咋办我们就跟着咋办。”周晨可不是好惹的,几句话就把周娟说得脸一红,撇过头不吱声了。   三人走出东屋,快步回到西屋,周阳把门插好,长出了一口气。要不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好出门,他是真不想在这个家待着。   周晨抱着周晚晚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断地顺着她的头发和后背,“囡囡不怕啊,大哥在呢,二哥也在呢,囡囡不怕,不怕啊。”   周阳走过来接过周晚晚,跟她额头抵着额头,试了一下温度,总算放下点心,也抱着她在屋子里走着,记得妹妹很小的时候,母亲刚去世,她又饿又病,一晚一晚地哭闹,兄弟俩就这样轮流抱着她在地上走,只有这时候,她才能安静一会儿,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哥哥们,又可爱又可怜……   “要不,咱真去拜拜黄大仙儿?”周阳平时可是不信这些的,可今天看妹妹被吓着的样子,又觉得如果真有黄大仙儿也挺好的,至少能有个可以求的,总比没着没落地着急好。   “先看看吧,”周晨摸摸周晚晚的额头和小手小脚,觉得温度都正常,“现在看着都没啥事儿,看晚上能不能睡着觉再说。”   “嗯,晚上咱俩都精神着点儿,别睡死了。”周阳也同意。   “大哥,我不怕。”周晚晚见不得两个哥哥着急,赶紧安慰他们。   “囡囡真厉害,咱不怕,有大哥、二哥呢,咱啥都不怕啊!”周阳乱七八糟地安慰着妹妹,其实他心里最怕。   现在他甚至比母亲刚去世时更怕妹妹有一点点不妥,那时候他对妹妹当然有很深的感情,但支撑他一直坚持下去的更多的是作为大哥的责任。但现在,经过这半年多来兄妹三人的相依为命互相扶持,弟弟妹妹成为他生活中的阳光,是他对家这个词全部的向往所在,他们从彼此身上获得依靠、温暖、希望和力量。三个人就是一个整体,真正的血脉相融,缺一不可。   谁说亲情天生存在血脉之中,不需要经营,其实,亲情和其它任何感情一样,都是需要去努力经营的。你付出的越多,从对方身上得到越多,彼此的牵绊就越牢靠,感情也就越深。再加上天生的血脉相连,所以我们在亲情中无私地付出得到毫无保留的回报的机会更多。   周阳三兄妹是幸运的,在他们幼小的时候,生活的变故和残酷的现实给了他们一个经营亲情的绝佳环境,他们幼小纯净的心灵全心全意地接纳着彼此,也毫无保留地给予着彼此,这让他们对彼此的感情深入骨髓,没有一丝瑕疵又坚不可摧。   所以,周阳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害怕妹妹有事,这也让他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他更应该去全心全意在意的、去守候的是什么。   周晚晚抱着大哥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颈窝里,静静地待着。她当然不怕,她只是在想,周老太太今天这出闹得有点说不通,她这绝对是借题发挥,很明显这是冲李贵芝母女去的。   周晨也看出来了,在确认周晚晚暂时没事以后,他跟周阳谈论起今天周老太太的反常,“奶这是咋地了?就为了六丫发烧大丫姐叫了她一声,不至于闹成这样啊,我看她就是冲着二伯娘去的。”   “二伯娘这些天没惹着奶呀?奶不是在生大伯娘的气吗?咋又找上二伯娘的茬了?”周阳也不解。   “奶这是拿二伯娘砸筏子,敲打咱一家人呢。”周晨想了一下,觉得这个原因最有可能。   砸筏子,是三家屯这一带的土话,类似于找毛病、杀鸡儆猴的意思。   “咱家啥不是奶说了算?有啥好敲打的。”周阳看妹妹乖乖地趴在自己肩上,赶紧放低声音,低低地说道。   “今天二伯从大姑那回来,不是说大姑过几天就要回来在生产队干活了吗,奶这是敲打咱全家呢,让咱看看,这个家她想整治谁就整治谁,谁也别想起一点刺儿。这是让咱全家都得敬着大姑,不能像今天早上给大姑拿兔子肉时一样,都撂脸子。”周晨小小年纪,看问题已经很明白了。   “那也不用冲二伯娘去呀,二伯娘平时话都不咋说,奶把她踩到泥里去她都不吭气儿,用她砸筏子有啥用?。”周阳平时虽然不说家长里短,但对家里的事还是理得清的。 ☆、第六十五章 底线   “大伯娘这些天被奶治得老老实实地,奶一时也找不出啥毛病。再说,奶要是无缘无故地治大伯娘就得得罪二丫姐,奶可是还指望着二丫姐以后嫁到徐家帮衬着家里呢,不能太得罪二丫姐。   四婶又滑不留手地,奶想找茬也找不出来,而且四叔也没二伯听话,奶要是让四叔打四婶,万一四叔不打,奶多没脸,还咋敲打咱们一家人?就二伯娘最顺手,今天六丫又发烧了,看二伯娘和大丫姐的脸色,好像有点怪奶的的意思,奶就抓住把柄了呗。”周晨分析得头头是道。   “要是咱妈在,奶一定先找咱妈砸筏子……”周阳失落地说道。   “是啊,咱妈手巧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抓,脾气还好,挨骂也不顶嘴,咱爸又听奶地话,咱妈被奶痛骂一顿,咱爸再打咱妈几下,咱妈也不会说啥。其它人跟咱妈一比,干活不行,生儿子不行,啥啥都不行,就更不敢吭气了,啥都得听奶地。”周晨有些讽刺地说道。   周阳沉默了,把脸放在周晚晚的头发上一下一下慢慢地蹭着。兄妹三人听着东屋从敞开的门窗里传出的吵闹声,静静地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这番话,让他们更加清楚地看明白了周家众人的算计和自私,也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在这个家里,唯一为他们着想的母亲走后,他们能依靠的,只有彼此了。   其实,周晚晚觉得,今天周老太太找李贵芝母女的茬,还有一个周晨不知道的原因,那就是周平的婚事。   周平去沤麻坑相看的事看似过去了。可周晚晚知道,王凤英和周老太太绝不会就此罢休。换亲的事很有可能在最近被提起,或者已经在众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进行着了。   为了拿捏住李贵芝母女,周老太太必须在最近好好整治他们一番,让他们彻彻底底地服帖,完完全全地剥夺他们的话语权,这样。换亲的事才能顺利进行。毕竟。这是新中国了,婚姻自由,周平如果真的拼死反抗。周老太太还是没有办法的,包办婚姻是犯法的,真给捅出去,周老太太就得被抓起来蹲大狱。   所以。周晚晚肯定,今天这一局周老太太必胜。李贵芝母女一定会被整治得很惨。   周家的晚饭被推迟很久才上桌。兔子肉炖土豆,高粱米菜叶子糊糊,是过年都没有的好吃食。虽然每人只分到一两块肉,甚至周晨和周晚晚的碗里只有土豆没有一块肉。但这总算是三四年来第一次吃到肉,大家都非常期盼。   如周晚晚所料,兴奋的周家人里并不包括周春喜一家。李贵芝和周平在地上跪着,都披头散发。李贵芝半边脸肿得变了形,看来周春喜最后还是动手打她了。   周春喜耷拉着脑袋坐在炕桌旁,一言不发,碗里的肉也一块没动,很可能是留给一口都肉都没分到的妻女的。   刚过了十五,月亮又白又亮,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众人脸上的表情都看得很清楚。周春发一家面带喜色,对周老太太极尽奉承,周老太太女王一样拿着勺子给地桌上的儿媳、孙女分着菜,好像她手里拿着的不是一点缺油少盐的饭菜,而是众人的命运。   周兰一直在北炕躺着,悄无声息,周晚晚忽然有些担心,害怕周兰挺不过去。毕竟,这件事在前世是没有过的,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周兰病死,那周晚晚心里还是会过意不去的。毕竟,周兰前世今生都没有得罪过她,她要报复,一定会去找正主儿,绝不想牵连无辜。   周阳悄悄地把自己分到的两块肉都放到了弟弟妹妹的碗里,周晨想推,被周阳一个眼神制止住。周晨没再做声,把肉一块一块地嚼碎喂给了周晚晚。周晚晚特别不想吃这两块没滋没味儿的肉,可哥哥们不会同意,饭桌上那么多双眼睛又都看着,只能勉强吃下去,心里无限期盼快点下雨,他们就可以去抓兔子吃了。   吃到一半,沈玉芬忽然捂着嘴跑了出去,刚跑到外屋门口,就传来她干呕的声音。   “这是咋地了?”周春来马上扔下碗跟了出去。   周老太太阴沉地盯着周春来慌慌张张的背影,周红英把筷子一摔,“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恶心巴拉地!”又冲周春来喊,“瞅你那没出息样儿!娘哭成那样也没见你着急,你把媳妇打个祖宗板儿供起来得了!”   周春来夫妻在外屋门口都没出声儿,回答周红英的是沈玉芬又一阵剧烈地干呕。   好半天,周春来自己回到东屋,把两个人的饭折成一碗,“娘,玉芬闻不了菜味儿,我把糊糊端过去给她吃。”说完也不管周老太太的脸色,直接走了。   “哎呀!这老四媳妇不会是有了吧?”王凤英一拍大腿,说道。   周老太太阴沉的脸色这才有所好转,狠狠地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贵芝母女,阴阳怪气地说道:“有了又能咋地,别又生个赔钱货。就怕那些个臭不要脸的,一辈子只会生赔钱货还有脸作妖儿!”   木木地跪在地上个的李贵芝母女一动不动,一副任打任骂的认命姿态。   这个晚上,周晚晚半睡半醒地醒了好几次,每次都是被周阳或者周晨打扰醒的。他们谁醒了,就过来摸摸她的脑门儿或者小手小脚丫,确认她睡得很好没有发烧再回去睡一会儿,一会儿谁醒了又再来摸摸。   周晚晚一直装作睡得很熟的样子,她知道,两个哥哥这是怕她被惊吓到,不放心。可是你俩能不能排个班?这样两个人轮流不定时地打扰真的很扰人睡眠呐……周晚晚在心里幸福地抱怨着。   这一晚,周晚晚虽然被数次打扰醒,却觉得非常温暖安全,如在最为甜美的梦乡。周阳看着妹妹睡梦中还带着甜甜的笑,终于放心。将周晨推醒,让他也来看。两个傻哥哥静静地对着妹妹傻笑了半天,才安心睡去。   第二天的早饭桌上,李贵芝披头散发一边脸青紫红肿,木呆呆地坐着,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周兰。周兰烧了一晚上还没退烧,眼看着进气多出气少。可能马上就不行了。   周平在旁边一边拿着湿布给周兰冷敷。一边控制不住地掉着眼泪,她已经哭了一晚上,现在眼睛肿成一条缝。不比昨天挨了周春喜几个打耳光的李贵芝好多少。   “一大早晨你哭啥?嚎丧呐?死了就扔出去!臭丫头片子,养活大了也是个赔钱货!”周老太太尖着嗓子骂着周平。   周晨抱住周晚晚,让她趴在自己怀里,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周阳也一言不发地坐过来,把弟弟妹妹挡在自己身后。他们都想起了当初周晚晚被扔的事。无论过了多久,这都是兄妹三人不能提及的痛,今天看着周兰,就像看到了当初的周晚晚。一时心里五味陈杂。   周晚晚能感觉到哥哥们的情绪,她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虽然这件事是周老太太故意找茬所起。但如果不是沈国栋来找自己,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周兰受这样的无妄之灾终究还是跟自己有一点关系的。   无论当初自己被扔时周春喜一家人是如何地冷漠旁观。那都与年幼的周兰无关。周晚晚不会让无辜的周兰替她的父母买单,所以,她不能袖手旁观。   恩怨分明,不伤及无辜,这必须是她的底线。她太了解自己的心魔了,如果不加以控制,很可能走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境地,那时候她手染无辜者的鲜血,就再也没有资格谈什么幸福生活了,所以,即使是为了自己和哥哥们以后能良心安宁,她也得出手救周兰。   吃完早饭,周家人都去生产队上工了。夏忙已经开始,地里的玉米、黄豆、谷子、糜子、高粱都陆续分出四片叶子,得开始锄第一遍草了。春争日,夏争时,这个季节的田间管理和水肥决定着一年的收成,生产队长已经在地头开了好几次动员会了,强调夏忙必须全员下地,缺一天工扣两天的工分!   这种情况下,怀孕的沈玉芬也得下地了,周春来倒是想让媳妇在家歇几天,可被沈玉芬拉住了。去跟周老太太说,只能是被灰溜溜地骂回来,还得被拿住偷奸耍滑的把柄说很久,犯不着。   李贵芝和周平更别想在家照顾生病的周兰了,周老太太早上的那一通骂可不是无缘无故地,她就是防着这娘俩提出歇一天工的要求呢。   到时候如果她不答应,周兰又在这一天死了,她这个做奶奶的难免名声不好听,所以先往死里骂一顿,让她们打消了歇工的心思,提都不敢提,到时候周兰怎么样也没她的事儿了。   周晨眼睛尖,看见了周兰身上的伤,把周晚晚抱到西屋反复叮嘱,让她一定离周老太太远一点,就在自己家屋里待着。看见周老太太的影儿就藏起来,千万不能让她抓住。如果周老太太要揍她,她一定得快跑,实在跑不了就大哭。   周晨还悄悄告诉周晚晚,他一大早已经去前街张三脖子家了,张三脖子他娘不去生产队干活,整天在家,周晨给了她两只麻雀,求她多听着点周家的动静。要是听到周晚晚哭就过来看看,把她先带到张家待着,等他们兄弟俩放工了再过来接妹妹。   周晚晚这才知道,周晨一大早要出去打麻雀是用来干嘛的。幸亏她非要跟着,配合他从空间里放出一些来,他才打到两只,要不他这个后备计划还做不成了呢。   周阳沉默地给周晚晚穿好衣服,系好鞋带,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又反反复复地摸着她的小脑袋,一脸沉重。   周晚晚知道,大哥这是不放心自己,却又无可奈何。在当时的农村,孩子被家长揍两下太正常了,就是周兰被周老太太掐成那样,周家人也没一个觉得过分的,打自己家孩子天经地义,理由都不需要找,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所以,他们兄弟再担心妹妹,也没有办法。谁家孩子没被打过呢,谁家会因为孩子被打了就责怪老人下手重呢?这简直不可理喻。   即使老人下手重了,打伤了,甚至打残了,那也是为了孩子好!做小辈的只能接受,不能怨恨,更没处说理。   周晚晚也知道,我们的国情,即使到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后,这种事也是一个社会问题,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解决途径。所以,现在两个哥哥才会这样担心,这样无奈,因为周老太太真的会对她下狠手,以她的年龄,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好在周晚晚不是一般的小孩,虽然不想招惹周老太太,可也完全不怕她。所以周家人都走了以后,她还是来到东屋看周兰。   好在今天周老太太比较正常,没有对着留在家里的几个孙女发飙。周玲和周霞现在见了周老太太还像见了猫的老鼠,吃完饭就赶紧自己找活儿干去了。周兰一个人躺在北炕,无声无息,不凝神去看,连呼吸都看不到。   周晚晚趁周老太太去后园子间茄子苗,把一张方凳放倒,踩着爬上北炕,去看周兰。   周兰脸色灰白,没有一丝人色,静静地躺在炕上,薄被下的小身子瘦得几乎看不出轮廓。   周晚晚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孩,首先视觉上的冲击就让她有些受不了。她怕时间来不及,连身体检查都不敢做,先给周兰喂了几口灵泉水。至少这几口水能保证周兰不马上断气,以她现在的状态,死亡是分分钟都有可能的事……   周晚晚拿着周兰的一根头发,用意识在空间里给她做了个身体检查,与当初的自己检查结果差不多,都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导致的并发症。周兰现在甚至连当初的周晚晚都不如,至少周晚晚没有这么惊吓过度又发了一晚上高烧。 ☆、第六十六章 旁观 以周兰现在的情况,吃药喝灵泉水,一天就能把这次的病治好,但要增强体质,保证以后的身体健康,至少得药物、灵泉水、灵液三管齐下持续调养两个月,不过她比周晚晚有优势,那就是她不存在灵肉分离的危险,调养下来就能保她一生健康无忧。 可周晚晚没打算帮她调养身体,一码归一码,她这次发烧有周晚晚的原因,周晚晚觉得自己有义务治好她,却不觉得自己有必要继续帮她。 去市场买一斤大白菜还得付两分钱呢,这么珍贵的东西周兰凭什么什么都不付出就得到? 前世的经历让周晚晚变得非常计较这方面的得失,她的付出必须给自己觉得值得的人,别人,再容易的举手之劳她都要得到回报。当然,这一世,周晚晚需要的回报都不是物质上的,她看中的是这个人给予自己的善意、重视、亲情、友情或者其他一切正面积极的情感。 至于在周晚晚心中定位为不相干或者不值得的人,她能很容易地做到无情漠视,她不是慈善人士,她没那么多的爱心来给别人。 周晚晚把药物和灵泉水喂周兰喝下,看她的脸色慢慢恢复一些血色,才放下心来。 周晚晚强迫自己仔细地看看周兰,今世周兰的样子,就是前世自己的样子,自己一定得记住,不能忘了自己曾经受得苦,不能忘了两个哥哥曾经受的苦…… 这天中午,周阳和周晨汗流浃背地跑回来看周晚晚。今天他们在东大沟锄土豆地,离屯子四里远,来回就是八里地,他们得在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里跑个来回。现在生产队管得特别严。迟到一分钟都可能扣工分甚至受处分、挨批斗,但是兄弟俩还是跑回来了,他们实在是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在家。一个上午,两人都在各种担心中煎熬着,不回来看看,下午根本熬不下去。 周晚晚什么都不能说,她能理解哥哥们的心情。他们担心牵挂她的心。一如她回护牵挂他们的心,她只能珍而重之地收下,并且加倍回报。 周晚晚用最甜蜜的笑让哥哥们安心。又哄他们喝下灵泉水和能量补充剂,时间短促,兄妹三人说不了几句话就得分开了,两个哥哥分别用额头碰了碰周晚晚的额头。安心地跑去上工了。 下午,周兰的烧基本退了。安静地躺在炕上睡着。周老太太一上午只去看了一眼周兰,确认她还有气儿,就任她自生自灭不再理会。 周晚晚冷笑,至少现在知道了周老太太还不算太偏心。对几个孙女都是一样的冷漠无情,她要不要为了这事心里平衡一下? 下午天气最热的时候,沈玉芬被周春来送回来了。她脸色煞白地躺在炕上。隔一会儿就要趴在炕沿边儿上呕吐几下,胃里实在没什么能吐的东西了。只能痛苦地干呕着,看着非常可怜。 周老太太看着她这个样子没说话,脸色非常不好看。现在正是挣工分的关键时候,平时一个二等工一天是八个工分,现在能拿到十个,她这一闹小病儿就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这得耽误多少工分? 闹小病儿是三家屯这边的土话,意思是孕妇的妊娠反应严重。 周春来送了沈玉芬回来,叮嘱了几句就急匆匆地走了,沈玉芬耽误了一个工周老太太就很不高兴了,要是他再被扣工分,那就更没法交代了。 周霞和周玲今天也学乖了,看周老太太脸色不好,干完活也躲了出来。现在两人也在高大的向日葵下面乘凉,只是尽量离周晚晚远远的,一副很忌惮她的样子。自从沈国栋教训了两人,她们吃饭都要坐得离周晚晚远远的,时不时偷眼看过来,也是随时准备跑的架势,让周晚晚哭笑不得,看来,对某些人来说,越简单粗暴不讲道理的方式越管用…… 两人看周晚晚没有找他们茬的意思,放心地自己玩儿起来。周霞用向日葵的叶柄左掰一下右掰一下,做了项链耳环挂在脖子耳朵上,周玲拿了一个掏空了瓤子的青菇娘放在嘴里咬得起劲,不时发出吱吱的声音,有点像春天的时候小孩子吹的树皮叫叫。 这些小女孩儿的游戏周晚晚小时候也玩儿过的,现在虽然不再感兴趣,但看着两个小女孩玩儿得不亦乐乎,也觉得挺有意思。 三人相安无事地在院子里待了好半天,下午三四点钟左右,院门被推开,赵四奶穿着一件打了好几块大补丁的斜襟大褂走了进来。她比去年冬天的时候脸色好了不少,虽然还是干瘦,却显得精神了很多,花白稀疏的头发在脑袋后面挽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小疙瘩,头发蘸了水,梳得一根毛刺儿没有。脚上一双敞口布鞋,藏青色的鞋面打了黑色的补丁,针脚细密整齐,磨得已经起毛的芽边刷洗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个利落干净的老太太。 “你奶在家不?”赵四奶在三个小丫头身上看了一圈,问挨门口最近的周晚晚,说完也没真指望她回答,而是去看周霞和周玲的方向。 周霞两人对看了一眼,因为周晚晚没出声,她俩有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回答。周晚晚也没说话,她现在是尽量低调,不引起任何关注最好。既然赵四奶觉得她太小不懂回答这个问题,那她当然乐得不说话。 “在……在家。”周玲一边回答一边瞄着周晚晚,好似只要她不高兴了就马上逃跑的样子。 “这小丫丫,长得可真俊儿!”赵四奶老树皮一样的手在周晚晚脸上摸了两把,蹭红了好大一块,“长大了四奶给你找个好女婿!” 周晚晚睁着大眼睛不吭声,一副懵懂的样子。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您老还是歇歇吧!前世要不是她考上了大学,赵四奶还真的联合周老太太和继母薛水芹,要把她嫁给一个鳏夫给周铁柱换亲。 看着这个笑眯眯的老太太。周晚晚真不明白,她这一辈子不知道做了多少件这样的事,不知道把多少个女孩子的青春就这样葬送,她怎么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呢?甚至有可能还觉得自己在做一件积德行善的好事,毕竟换一场亲,就让两个娶不上媳妇的男人成了家…… 今天赵四奶的来访,周晚晚觉得很可能与周平换亲的事有关。周老太太已经做好了铺垫。现在周春喜一家就是周老太太脚底下的泥。想怎么踩就怎么踩的,不趁这个时候把周平的亲事定下来,更待何时? “大妹子。在家呐?”赵四奶踩着一双半大的解放脚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招呼着周老太太。 闻声而来的周老太太亲热地把赵四奶让进了屋里,周霞和周玲偷偷地跑去听墙根儿了,周晚晚坐在小板凳上没动。无非就是换亲那点事儿。她没兴趣听,也不打算参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别人干涉得了一时,干涉不了一世。看昨天的样子,李贵芝母女已经彻底放弃抗争了,别人更没必要为他们操什么心。性格决定命运。你自己的态度就决定了别人对待你的方式,也影响着可能会帮助你的人的态度,如果你自己都不积极努力。怎么能指望别人对你有信心? 人类的善心也是需要激发的,不是你可怜就一定要有人帮你。你跌到了。如果你努力地尝试爬起来,那别人当然会乐于向你伸出手,拉你一把。反之,如果你跌到了,就甘心做一滩烂泥,那谁会向你伸出手?只会看不起你。 周晚晚自认自己现在是个冷漠而斤斤计较的人,她不会对任何不值得的人浪费一丝力气。所以,这次她会袖手旁观,而且不会有一丝不忍与愧疚。 周老太太和赵四奶在屋子里待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两人都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 赵四奶挽着周老太太的手,一再表示,“这事儿交给我,大妹子你就放心吧!” 周老太太拍着赵四奶的手,“老姐姐,我就全都拜托给你啦!”并承诺:“事儿成了,一定好好谢谢老姐姐。” 赵四奶脚底带风地走了,周老太太心情大好,也不骂人了,在院子里数了一遍小鸡仔,看看天色,已经将近傍晚,进屋去叫沈玉芬起来做饭喂猪了。 好一会儿,沈玉芬苍白着脸走了出来,刚走到牲口棚准备抱柴火,就蹲在地上干呕起来。周老太太站在外屋门口,阴沉着脸看着沈玉芬,一身藏青的衣服几乎与夕阳拉出的阴影合为一体,只露出一张耷拉着三角眼的脸,好像一个隐藏在暗处窥视人的鬼魂。 沈玉芬喘着气歇了一会儿,还是费力地站起来,一步一挪地抱了一捆柴火,慢腾腾地进屋了。 过了一会儿,沈玉芬拎着一桶猪食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沈玉芬就这样干一会儿活干呕一阵,慢腾腾地喂完猪,又做好了晚饭。周老太太坐在东屋的炕头,不时骂两句,“这是作妖儿给谁看呢!谁家媳妇没怀过孩子,哪个像这样的,还啥啥都不能干了?” “偷奸耍滑的货!耽误我多少工分!这一年白吃我多少粮食你不知道啊?怀个孩子就不能上工了?多少人把孩子生到地里的,就你娇气,你怀的是个金蛋啊?” …… 晚饭的时候沈玉芬没有上桌,做完饭她就躺倒炕上起不来了。周春来顶着周老太太阴沉的脸色给她端过去一碗糊糊,周老太太看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喂周兰的李贵芝母女,难得地没有发作。 只有周红英叫了两句:“她是祖宗啊!还得给她端到炕上去!四哥你就惯着吧,早晚把她惯上天!” 众人都没接话,只有王凤英想附和两句,周娟拉了她一把,拿眼睛看了周老太太两眼,王凤英才没了声音。 周兰的病已经彻底好了,傍晚的时候,周晚晚又去看了她一次,给她又喂了一次灵泉水和药,还给她吃了一些能量补充剂。晚饭的时候,周兰胃口大开,把李贵芝分到的半碗糊糊吃了个干净,周平把自己碗里的糊糊分给了李贵芝一半,母女三人的脸上这些天来第一次有了笑容。 这天晚上,沈玉芬折腾了半宿才睡,剧烈得几乎要把胃呕出来的声音让人听着都跟着难受。周春来进进出出地伺候着,还得给被吵醒的周老太太和周红英陪着笑脸,一时手忙脚乱很是狼狈。 第二天一早,脸色煞白的沈玉芬还是出现在了周家的饭桌上,她强压着喝了几口糊糊就跟着众人去上工了。在家也歇不着,还得看周老太太的脸色,还不如去上工,生产队长虽然又倔又不讲情面,却也不是不通人情,多少还是能照顾一下她这个孕妇的。 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大,闷热潮湿,人一动就一身黏糊糊的汗,一场大雨眼看就要来了。周阳兄妹三人热切地期盼着这场大雨的来临,下了雨,他们既可以卖鱼赚钱,又能再改善一次伙食了! 这些天铲地活计重,周老太太让周霞和周玲从后园子挖一筐荠菜回来,准备晚上做菜团子,虽然掺的粮食还是很少,可好赖算是口干的,总比喝稀糊糊好点。 从今年开春开始,周晚晚就一直在周家前后园子的犄角旮旯撒一些常见的野菜种子,这些种子都在空间催好芽,并做了基因改良,野菜长势迅速,口感也好,为周家省了不少粮食。 临近中午,周玲和周霞刚摘完荠菜,外面就开始狂风大作,北面的天空迅速压上来一大片黑云,眨眼的功夫就盖住了小半边天空,一场大雨马上就要来临了。 周老太太赶紧吩咐周霞去抱柴火,让周玲去把小鸡赶到鸡架里,她自己颠着小脚去关窗户、收衣服。 周家院子里挂着的几件衣服除了周娟洗的一件花布衫,其他几件都是周晨洗的,他受母亲的影响,越长大越爱干净,就是现在铲地这么累,他也要起早把兄妹三人的衣服洗了,绝对接受不了穿着满是汗碱和灰土的衣服出门。 ☆、第六十七章 嫉妒 诶?我没说过吗? 唉!我怎么会没说呢…… 周阳虽然觉得周晨这样没必要,洗干净了干一天活回来还是脏得不行。可周晨坚持,他也就默默地支持着弟弟,周晨起早洗衣服的时候,周阳就主动接过给周晚晚穿衣服洗脸喂饭这些事,还帮着他在周老太太面前打掩护。 “一天就知道穷折腾!”周老太太一边恨恨地把衣服从晾衣绳上拽下来,一边叨叨咕咕地骂着,“好好地衣裳几天就搓坏了!可别指望我给你们添置,谁有那个闲钱!”好在这个时候周家洗衣服是用不起肥皂的,只是加点草木灰搓搓,要不然周老太太更有得骂了。 “我就该你们的!”周老太太骂骂咧咧地把衣服收起来卷成一团,狠狠地扔在西屋的炕上,又去把窗户摔得啪啪直响。 该,在三家屯这边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欠债的意思,一个是活该的意思,周老太太这句就是她欠了周晨兄妹的,要给他们干活,嫌弃他们给她添乱的意思。 周晚晚踩着小板凳上炕,把被周老太太扭成一团的衣服铺平叠好。这可是她二哥辛苦洗出来的,不能让他回来看见这样乱七八糟的样子堵心。 天色越来越暗,乌云越压越低,随着一声闷雷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天地间很快就形成白茫茫的一片水幕,什么都看不见了。周晚晚担心着哥哥们,他们一定被浇透了…… 果然,大雨刚下一会儿。上地干活的人们就陆续回来了。跑在最前面的是周阳和周晨,他俩体力好,队长一说回家,就撒开腿往家跑,要不是小队会计非要大家把农具交到队里才能回家,以他俩的速度,一定能赶在大雨下来之前回来。 周阳兄弟俩一进屋就找周晚晚。“打雷了。囡囡怕不怕?”周阳的衣服都湿透了,顾不上去换,赶紧过来问周晚晚。 看见她好好地坐在炕上。没哭也不像害怕的样子,才和周晨放心地去换衣服。 周晚晚指着炕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跟周晨邀功:“我叠的!” “囡囡真厉害!”周晨身上湿着,不能抱妹妹。只好拿手指点了点她的小鼻头,“明天二哥给你烤肉吃!”后面一句压低声音在周晚晚耳边说道。 周晚晚大眼睛都笑弯了。欢快地点头。 周阳兄弟俩换完衣服好一会儿,周家其它人才陆续回来,众人都在家里坐定了,周春来才背着沈玉芬回来。 夫妻俩除了一身水。身上还有好多泥,显然是摔跤了。 “玉芬下坡打滑了,出溜出去挺老远!”周春来把沈玉芬放到西屋炕上。顾不上打水换衣服,赶紧跑到东屋冲众人解释。 这个时代。夫妻之间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互相关心是不被大众所接受的,甚至是羞耻的,周春来这样背着媳妇回来,要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是要被别人说闲话、笑掉大牙的。 周家众人都尴尬地没说话,周老太太气哼哼地转过头不去看小儿子,这个将来也是个老婆奴! 又一个闪电劈下来,周家昏暗的屋子随之一亮,周老太太这才发现,都回来了,就她老闺女周红英还没到家呢。 “红英咋还没回来?你们都是死人呐!就不知道去接接?”周老太太马上有点坐不住了。 周家众人面面相觑,周红英在学校待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地,冒这么大雨接她干啥? “一群丧良心地!你们的心肝都是黑的呀!”周老太太指着在东屋的三个儿子就开骂,“这大风大雨地,你老妹子还没回来,就没一个惦记的?” 大家都沉默着,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是错,谁接茬谁是找骂。 “三乐、四乐!”看周老太太真急了,瞪着眼睛就要开骂,周娟马上冲回来就待在西屋没过来的周阳兄弟喊道,“你俩别一回来就知道玩儿,老姑还没回来呢,你俩去接接。” 夏天几个屋门都开着,再加上灵液的调养,周阳兄妹的五识非常灵敏,东屋说的话,西屋的兄妹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欠儿登!”周阳低声嘀咕着,“就她奸,拿别人都是傻子咋地!”自从昨天周老太太跟周春喜一家撒泼时周娟让他们兄弟去拉架,周阳就对这个二堂姐有很大意见,她当时就是把他们兄弟往周老太太的枪口上推呢。今天周娟又来这一出,周阳就更加反感她了。 欠儿登,是爱表现,什么事儿都拉不下的意思,一般这种人都爱干损人利己甚至损人不利己的事,所以在三家屯这一代是个贬义词。 “她没拿咱是傻子,她是吃准了咱怕奶,不敢不去。”周晨也低低地说道,“她这是明着欺负咱呢,以为咱像二伯一家都是泥捏地?” 周阳把周晚晚放到周晨怀里就要往东屋走,周晨赶紧拉住他,“哥,这时候可不能得罪奶,她能把咱吃喽!” “我知道,那咱也不能让周娟这么欺负!”周阳难得地来了脾气,二姐都不叫了,“她今天要是能欺负得了咱俩,明天就可能冲咱囡囡下手,咱俩倒是没啥,囡囡这么小,她咋办?今天这事儿绝不能忍。” “当然不能忍,”周晨也同意,“你让我去,我有办法治她!” “你别去,我当大哥的,要还护不住你俩,要我这个大哥干啥?”周阳执意要去。 “等要打架了你再去,”周晨笑眯眯地拉着周阳不放手,“咱今天动嘴就行。” 周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周晚晚抱了过来,要动嘴,他确实不如周晨。要不是怕带妹妹过去吓着她,就是不打架他也得跟周晨过去。多一个人也能给周晨壮壮阵势。 兄弟俩谁都没想起来,东屋还有一个周春亮在。他们的父亲,在孩子受到了欺负的时候,没有任何表示,正事不关己地抽着旱烟,好像眼前的事与他完全无关一样。 “奶,我和我哥正系兔子套呢。看这雨下得。明天放晴了也不能下地,我俩寻思着再去东大沟那边的小树林子看看,要是能套着兔子。再给我大姑送点肉去。”周晨走到东屋谁都没看,只对周老太太说道。 一提到大闺女,周老太太啥脾气都没了,挥手赶周晨回去。“快去吧!多整两个,你大姑可惦记你们了。你们也多惦记着点她。” “唉!”周晨干净利落地答应下来,却不急着走。 “二丫姐,你平时跟老姑最好,老姑现在还没回来你可惦记了吧?”周晨问周娟。 “那可不咋地。我就怕老姑挨浇啥地。”这个家里,说便宜话谁都没有周娟在行。 “那你去接接老姑呗!我和我哥这是去不了,要能去我俩早去了。你也没啥事儿。在家待着心里还着急,干脆去学校看看呗。” 周娟瞪着眼睛憋了半天。也没找到不去的理由。一时脸都憋红了。 “四乐你安地啥心呐!这老大地雨还打这老大地雷,谁出得去门?出去出点啥事儿咋整?”王凤英听不下去了,“你老姑在学校好好地坐着,用得着谁去看?她又不傻,能顶着这么大地雨回家?” “我二姐又没做亏心事,怕啥打雷?”周晨似笑非笑地说道,“再说,刚才她不还让我们去吗?咋轮到她就不行了?还说惦记我老姑,原来只是用嘴惦记呀。” 王凤英也无话可说了,只能眼睛喷火地瞪着周晨。 周老太太耷拉着三角眼阴沉沉地看着王凤英母女俩,这几天刚转移到李贵芝母女身上的怒气又回来了,这俩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几天不收拾就要起刺儿! “奶!我去看看我老姑吧。”周富站了起来,他再不出头,母亲和妹妹就得被周老太太收拾了。 王凤英欲言又止,她当然不舍得自己儿子冒这么大雨出门,可一时又找不到什么理由阻止他去,周老太太可是在一旁恶狠狠地盯着呢…… 周富披着一块破塑料布出门了,这么大的雨,这块塑料布也只能保证他不浇湿了脑袋,连上半身都护不住。 周富走了,周晨也回到了西屋,虽然把周娟噎得无话可说,周阳兄弟俩还是有些不高兴。 “你说她咋总看咱不顺眼?咱招惹她啥了?”周阳很不解,周娟最近好像总针对他们兄妹,这敌意来得莫名其妙。 “管她咋想地,她敢欺负到咱头上来,咱就把她打回去,来一次打一次,还怕她不成?”周晨冷冷地笑,“要不是怕得罪她狠了,她趁咱不在家对咱囡囡下手,我绝不会就这么放过她。” “你做得对,让她知道咱们不好惹,以后别来招惹咱就行了,逼急了,她真对咱囡囡干点啥,咱后悔就晚了。”周阳摸着周晚晚的小卷毛,心里七上八下,他越来越觉得妹妹一个人在这个家里不安全。这里不再是那个能让他渴望回来,也能让他放心出去的家了。 周阳兄妹当然不知道周娟为什么对他们有这么大的敌意,其实,周娟对他们的敌意由来已久。 周娟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开始羡慕周阳几个,因为他们有一个好母亲。李秀华勤快能干,手巧人缘也好,家里家外都是把好手。总把她的几个孩子收拾得干净利索,他们出门,一提是李秀华的孩子,人们对他们都善意地微笑。 反观周娟自己,母亲奸懒馋滑样样占全,在家他们姐弟几个经常受母亲牵连被周老太太咒骂甚至是克扣饭食,出门也从来没有一件干净衣裳穿,更别提被提到母亲时别人脸上的讽刺、嘲笑了。 所以小时候周娟每次看到李秀华轻声细语地跟周阳兄妹几个说话,或者跟他们有说有笑地聊天,她都想,如果我娘是这样的该多好。 周娟慢慢地长大,这种羡慕也变成了嫉妒。凭什么都是一家人,她小小年纪就得给两个弟弟缝补拆洗,还得为不长脑子的母亲操心,而周阳几个就可以在李秀华的保护下无忧无虑地傻玩儿? 李秀华死后,周娟觉得自己舒服多了,特别是看着周阳兄妹几个无依无靠被周家人捏扁揉圆肆意糟蹋时,她觉得老天还是公平的,大家都遭罪,甚至他们比自己还不如,她的优越感就回来了。 可惜好景不长,这兄妹几个才倒霉了几个月,情况就变了。他们甚至比李秀华在时过得还好了。他们个子长了,眼睛亮了,甚至那个要饿死的小崽子都长得白白嫩嫩,完全把周家的其它孩子给比下去了。 更让周娟接受不了的是,她在周家极力讨好周老太太,又找了个好对象,就是想做周家孙辈的第一人,谁都别想越过她去。可这些周阳他们好像根本不在乎,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这兄妹几人的变化越来越明显。 他们根本不在乎周家谁受宠谁遭罪,不用费劲去巴结蛮横的周红香和阴沉的周老太太,就为了饭桌上多分一口糊糊或是为谁铺路。他们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而且还过得很畅快,周娟好经常能听见西屋传来兄妹三人的笑声。 周娟的优越感又一次被打碎,她费力去争取到的一切,这兄妹三人根本不在乎,而且人家还比她过得舒服自在! 周娟心里的怨气越来越大,她必须做点什么给这兄妹三人添堵,他们笑不出来了她才能畅快! 周娟这些常人理解不了的想法周阳兄弟当然不知道,他们在商量着明天去卖鱼的事。 “要是二乐要跟去咋整?”周阳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上次他们抓了兔子回来,周军就说下次跟着他们去。 “给他找点事儿干呗!”周晨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他小辫子多着呢,随便抓一条就能让他老实。” “哥,咱明天带俩桶去吧,能多卖点。”周晨兴致勃勃地提议,他们现在的存款是三十二块零三分,周晨把三张大团结藏得那叫一个隐秘,从公社回来周阳和周晚晚就没再见过。 他们兄妹现在太需要多赚点钱了,有了钱,他们就有了底气,不用看谁的脸色过日子,不用依附于任何人,也不用怕挨饿受冻了。 ☆、第六十八章 惦记 周阳考虑了一下,看了看窗外的瓢泼大雨,还是摇头,“不行,这雨下得透透地了,咱明天得绕二里地的小道呢,一人一个桶拿不动。” “那咱来回两趟咋样?” “明天再看吧,就怕来来回回太显眼,桶也没地方藏,再被人发现就糟了。” 周晨也只能同意。周阳考虑得很周到,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第二天一早,不用周阳提,周老太太就催他们赶紧出门了。周军果然要跟着,周晨什么都没说,就带着他了。走到屯东头,周晨在周军耳朵边嘀咕了几句,周军就离开他们转身往北走了。 兄妹三人看他拐过一个弯儿往北大泡子去了,才慢慢地往东边走去,又走了一段,确定周军真的离开了,他们才调转方向,穿田间小道往南边河套的方向走。 “二乐上次出来打麻雀,打着了两只,跟赵大壮在防风林里烧了自己吃了。我跟他说今天赵大壮还要去,让他去那边等着。”不用哥哥问,周晨就主动说了,“跟咱打兔子,累够呛还啥都吃不着,他也就是图个新鲜,真让他满山跑,他才不愿意呢。” 周阳笑笑没说话,周军好吃懒做偷奸耍滑这已经不是啥秘密了,平时没人跟他计较,但要到较真的时候,他这样的小辫子太多了,一抓一把。 今天还是跟上次一样,兄妹三人先抓好一桶鱼,再饱餐一顿烤鱼,才带着一桶大鱼和两只兔子去了乡里。 下午三点,高建军看见等在路边的兄妹三人就笑了,“我就知道你们今天一准儿能来!”又给了周晚晚几颗大白兔奶糖和一个用泡沫纸包着的油桃。“我有同事跑南方的长途带回来的,到咱这就没剩下几个好的,我给你留了一个。” 周晚晚笑眯眯地道谢,却不去接,这个油桃对她来说再平常不过了,可对高建军来说就非常珍贵,这样对双方价值不对等的礼物还是不要收比较好。否则大家心里都会有计较。还不如什么瓜葛都没有,就单纯货银两讫地做生意。 周晨和周阳也不肯收这个桃子,要是几块奶糖。他们还是能知道价值并且回报得起的,可这个油桃他们见都没见过,又是从大老远的南方运过来的,这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虽然他们很想给妹妹尝尝,但还是不能收。 高建军看几个孩子这样。一把把油桃塞到周晚晚怀里,故意用不耐烦的口气训他们,“小小年纪,咋都这么墨迹呢!赶紧地。称鱼!我还得赶好几个小时路回去呢!昨天就让同事带话儿回去了,今天一准儿有鱼,人都在公司门口等着我呢!” 周晨和周阳没办法。只得让周晚晚收下这个油桃,然后赶紧给高建军称鱼。今天兄弟俩抓的鱼又大又多。整整有五十多斤,卖了二十六块八毛钱。兔子也肥,可周阳决定今天的两只兔子不卖了,一只送给高建军,作为他给妹妹零食的回报,一只留着自己兄妹几个打牙祭。弟弟妹妹计划了那么久要烤兔子肉吃,咋地也得让他俩吃上。 周晨没意见,周晚晚有意见又不好在外人面前说,最后只能按周阳说的来。可高建军不肯要他们的兔子,说啥都要给钱,最后拉扯了半天,高建军扔下三张大团结走了,留下周阳兄弟为咋还他这个人情苦恼。 可这苦恼都是带着欣喜的,他们现在有了六十二块零三分的存款了。六十多块呀,在他们整个二道坎大队,估计除了大队书记家现在谁家都没有这么多钱! 养一头猪也就卖个六七十块钱,那还得是在收购站评上好等级了,万一猪太瘦或者有别的毛病,估计都卖不到六十块钱。 周晨拿着三张大团结在周晚晚面前晃,“这些,够囡囡上三年学的!等大哥、二哥再接着卖鱼,送囡囡到公社小学来上学!”钱是人的胆,到什么时候,手里有钱的人说话都是有底气的,周晨这些话说得很是豪迈畅快。 周晚晚咯咯笑着,“也送二哥来上学!” 周晨捏了一下妹妹的小鼻子,没说话。很多事不能跟妹妹说,他也想上学,可如果上不了,他也一样能活出个样子来。 兄妹三人又去了供销社和食品站,可什么都没买就出来了。今天食品站还是没有油条卖,供销社倒是进了一点饼干,可那是要收粮票的,没有粮票有钱也不卖。其它的东西,周晚晚都不肯要,周阳兄弟俩也没什么要买的,兄妹三人就空着手回来了。 其实也不是他们没有需要的东西,他们需要的东西太多了,可是他们舍不得破开一张大团结来花。这几张硬硬的纸币就是他们的脚底下的铺路砖,有了他们,他们走起路来都硬气,谁都舍不得拆开一张花掉。 当然,如果妹妹有什么需要的,周阳兄弟俩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买的。可是饼干没有粮票不卖给他们,他们想给妹妹买个小铁勺子又没有,只能空手而归了。 空手而归的兄妹三人兴高采烈有说有笑,他们兜里有一大笔钱,(这对当时的农村孩子来说,真的是一笔巨款,甚至好多大人一辈子都没一次有过这么多钱。)小推车上还有一只肥兔子等着他们饱餐一顿,还有什么能比吃饱了数钱更让人高兴的呢! 一路上,周晨又打了十几只麻雀,留着回去应付周老太太。 周晚晚是故意要这么做的,她要用这些麻雀搅浑周家的水,让这些人都去算计自己的小九九去,别来招惹他们兄妹。 周阳三兄妹饱餐了一顿兔子肉,真的按周晨和周晚晚计划的那样,把肉包在大叶子里挖坑埋上,再在上面烧火,烧熟的肉又嫩又清香。配上水芹菜和水葱、小头蒜,别提多好吃了。他们吃完了又仔细收拾了一下,一直休息到天擦黑才回家。 十多只麻雀一拿出来,周家众人的眼神就都变了。周晚晚看着他们,嘴角冷冷地笑了一下,她就是那只引诱夏娃的毒蛇,可是如果夏娃内心没有贪婪**又怎能受诱惑呢? 如周晚晚所料。这个晚上。周家的气氛非常诡异,每个人的眼神都特别有内容。兄妹三人事不关己,高高兴兴地睡觉去了。周家人愿意怎么争就怎么争去吧。只要不波及他们,谁赢谁输他们都无所谓。 第二天周晚晚就后悔了,这些麻雀确实是激化了周家的内部矛盾,可也点着了周老太太这个大炸药包。现在周老太太是看谁都是白眼狼、黑心肝。抓住谁骂谁,简直是无差别攻击。所以对那几只麻雀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周阳三兄妹也得夹起尾巴做人。就怕碍了周老太太的眼,她还在怀疑周阳几个私藏了呢,骂他们比别人更凶、更理直气壮…… 周家众人谁都没再提麻雀的事,周晚晚也没见到周红英如往常一样。在别人喝稀糊糊时带着一脸优越感地吃她的烧麻雀。这十几只麻雀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周家众人在饭桌上也更沉默了。当然,周老太太的坏脾气也因为这种沉默而越发严重。恶性循环之下,有那么几天周家除了周老太太的咒骂。简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周老太太的坏脾气一直持续到赵四奶再次来到周家才有所好转。两人在屋里说了很久,最后赵四奶手里拎着一个鼓鼓的小布口笑呵呵地走出周家,周老太太也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脸。 周晚晚猜测,周平换亲的事应该是定下来了。前两天她就无意中听到周娟跟周老太太和王凤英说道:“……只要人嫁过去了她还能真去死咋地……她要敢死咱还省事儿了呢!省得隔三差五回来哭哭啼啼。她真死了,那沤麻坑的徐春就得给她哥还一辈子债,她就休想再走出咱周家一步,得给我哥一辈子做牛做马还咱这条人命,咱怕啥……” 周晚晚冷笑,周娟才是周家心最狠的一个。周老太太和王凤英敢这么大胆子算计周平,她在背后起了很关键的作用。作为一个还没出嫁的姑娘,周娟的心思真不是一般的深沉歹毒,这让周晚晚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前世看似什么都没对他们兄妹做过的堂姐,也开始更加堤防着她。 时间进入六月,天气越来越热,夏忙也进入白热化阶段,生产队每天上工的钟声越敲越急,老队长吼叫着开了好几场动员会。家家户户除了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幼童,看不到一个闲人,能上地的都去了,夏天保住一棵苗,秋天就是一口饭,被饿怕了的人们谁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有丝毫松懈。 周晚晚每天睁开眼睛周阳已经去上早工了,天彻底黑下来两个哥哥才能回家。她在灵泉水里加了一些降温解暑的药给他们喝下去,又增加了能量补充剂的剂量,可两个哥哥还是黑瘦了下来,虽然知道他们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周晚晚还是控制不住地心疼着…… 这天周晚晚又坐在大门口等着两个哥哥回家,他们兄妹现在每天相处的时间只有那么一点点,周晚晚分分秒秒地珍惜着,每天都坐门口等着他们。周阳和周晨也是队长一说放工就往家跑,就怕妹妹等急了。 沈玉芬因为是孕妇,队长多少有些照顾,今天被安排在离家近的东山补谷子苗,回来得比别人早一会儿,看见乖乖地坐在门口的周晚晚就笑了。 她的孕吐没那么厉害了,人也有了一些精神,这些天每次看见周晚晚都笑眯眯的。好像是才发现家里有这么一个乖巧漂亮的小娃娃一样,偶尔还会给周晚晚带回几朵野花,或者摸摸她的小卷毛逗一逗她。 周晚晚一如既往地乖巧而客气,孕妇总是母性泛滥的,对你笑一笑就是好人了?没到利益攸关的时刻,谁知道谁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过善意总是比敌意令人舒服的,周晚晚觉得如果周家人都像沈玉芬一样,对他们兄妹即使是表面的善意也好,这样她就知足了。 可惜,周晚晚还是天真了,周家人怎么可能对他们兄妹有一丝一毫的善意呢,她的幻想很快被乡武装部长的到来彻底打破了。 乡武装部长叫孙长河,退役前是建国初东北剿匪部队的老兵,一脸黑黑的络腮胡子,浓重的八字眉,进院子的脚步把周家的鸡都吓得飞跑。他是来周家送东西的,确切地说,是沈国栋托他给周晚晚送东西的。 孙长河拿出一个绿色的军用单肩挎包,里面是两个红红的大苹果,大概有半斤的大白兔奶糖和半袋奶米分,甚至还有一个用子弹壳粘的大炮模型。周家人看见这些东西眼睛都直了,这些东西里拿出任何一样都是极为紧缺的物资,别说他们这样的农村家庭,就是吃供应粮每个月拿工资的城里人,一年能见到这其中的一两样就算非常不错的了。 孙长河也不看周家人的脸色,直接把东西放周晚晚怀里,让她抱好,才转达沈国栋的原话,“……都是给囡囡的,谁敢动一下,我把他屎捏出来!” 然后也不管周晚晚听不听得懂,代替沈国栋跟她解释,不是他失约,是沈参谋长的身体又出问题了,紧急回省医院治疗,他也跟着回去了,时间实在是来不及,要不他就自己来了。 然后孙长河才跟战战兢兢地招待他的周家人说起这事儿的来龙去脉。这些东西是他去县武装部开会,县武装部沈部长让他代为转交的,沈部长就是沈参谋长的大儿子,沈国栋的大伯父。 孙长河交代一番后就匆匆离开了,周晚晚坐在周阳怀里,抱着这个挎包像抱着一个炸药包,真是左右为难。这些东西,给不给周老太太都是个问题。 给她,她不会感激,只会觉得理所应当,这让周晚晚心里非常的不舒服;不给呢,他们兄妹就成了周老太太的眼中钉,周家众人的公敌,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吃独食,那他们以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第六十九章 卖苇叶 周晚晚想了想,人在矮檐下,该低头还是得低头的,她不能因为一时意气用事而给兄妹三人惹麻烦。不过,让她低头,别人也别想消停。周老太太不是想要吗?那她就偏不让她拿到手,还得让她无话可说。而且,周晚晚还想用这些东西把周家的水搅得更浑,让他们乱起来,这样,她和哥哥们才有消停日子过。她的东西也算没白糟蹋了。 这边周晚晚在琢磨自己的心思,那边周晨已经开始应对周家众人的询问了。 “……就是路上碰上了,说了几句话,我们也不知道他咋会送这些东西来。” “……谁知道他为啥只给囡囡,囡囡话都没跟他说过。” “大伯娘,沈国栋要是因为大伯父是大队会计才送这些东西,他咋没指名说给四丫、给你?” …… 周晚晚听了几句,周家众人虽然没提分东西的事,眼睛却都盯着呢,今天他们兄妹是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把东西拿走的。周老太太已经开始瞪周春亮了,示意他把书包抢过去交给她保管。 交给周老太太保管,那这些东西的去处就再也由不得他们兄妹做主了,而且周晚晚觉得这次绝不能便宜周红香和周红英,不能惯他们这种臭毛病。 周晚晚在周阳耳边说了几句,周阳皱着眉头摇头,周晚晚又拉过周晨,兄妹几人小声研究了一下,最后周阳皱着眉头勉强点了点头。 周家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周老太太、周红英、王凤英几个已经开始坐不住了,一副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出手的样子。 兄妹三人商量好了,由周晨宣布他们的决定:“沈国栋说了。这些东西只给囡囡,别人都不能动,但咱们是一家人,虽然以前别人吃好东西的时候我们囡囡都是看着的,可这样的事我们做不出来。”说着,周晨的目光扫了扫李贵芝和王凤英,李贵芝抱着周兰低下了头。王凤英没事儿人一般盯着周晚晚怀里的挎包不放。好像以前她给周玲偷吃糖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我们商量了一下,咱现在就把这些东西分了,但话我得说在前头。今天咱一家人把东西分了,那就是咱周家欠了沈国栋的人情了,以后这个人情得咱全家一起还。要是不同意还这个人情的,今天就别拿东西。”周晨停了一下。扫了一圈周家众人,问道:“有不同意的吗?” 周家众人沉默。王凤英笑嘻嘻地嚷嚷道:“三乐、四乐你俩小孩子懂啥,人家沈首长家啥样人家,还能在乎这点东西?啥人情不人情地,人家不用咱们还!赶紧分东西吧!” “大伯娘。那你是不同意咱一家还这个人情了?”周晨问道。 “还啥人情,咱这嘎达穷地就剩土坷垃了,拿啥还?人家也没指望咱还啥人情。”王凤英的混劲儿上来了。头一拧嘴一撇,“小孩子家家地你懂啥?” “大伯娘。我再小也知道不能张开手白拿别人东西,那不成要饭地了?你要是不同意还这个人情,今天这东西也就别要,正好别人还能多分点呢。”周晨不紧不慢地说道,几句话就把王凤英放到了周家众人的对立面。 “谁说我不要了!”王凤英看其他人闻言亮了一下的眼睛,马上急了,“人人都有的,凭啥我们没有。” “别人都同意以后要大家一起还人情,大伯娘同意不?”周晨追问道 “同意!咋不同意!”王凤英赶紧说道。以后是以后的事,现在先把东西拿到手再说。 “大家也都同意了?”周晨又问周家众人。 看周家众人都点头了,他才打开挎包开始分东西。 两个苹果切成八块,从周阳开始,周家七个小点的孩子都分到一块,剩下一块给了孕妇沈玉芬。糖也是这七个孩子分,每人两块,剩下一块也给了沈玉芬。别人都没意见,只有周军和周红英很不高兴。 周军是一点东西都没分到,刚要说话,就被周晨给顶了回去,“二乐,你今年十六了,还想跟两岁小孩儿抢东西吃?” “那你俩咋有?”周军急了。 “我俩比你小啊。”周晨也不和他说什么东西本来就是给自己妹妹的话,他要是能把这个看清楚就不会来争了,索性也跟周军来混的。 周军气得使劲一吸气,把大黄鼻涕都吸嘴里咽了下去,却再说不出来一句话。 周红英当然也不高兴,她什么时候跟家里的孩子平分过东西啊,有好东西可都是她吃独食儿的。可今天她又实在不敢争,有沈首长、县武装部长这些名头压着,连周老太太想为周红香争取点东西都不敢说,她就更不管说啥了。所以周红英只能恶狠狠地咬着苹果,瞪着也跟她一样吃苹果的周霞和周玲生闷气。 剩下的半袋奶米分被周晨分成了三份,一份给了周兰,一份给周晚晚,剩下的一份给了沈玉芬肚子里没出生的小孩。 这种分法周家很多人不满意,可又找不出理由反对。这个晚上,周家沉浸在一片暗潮汹涌的宁静中。 回到西屋,周阳兄妹三人很快收拾好睡觉了,周阳和周晨异常沉默,都把自己的那份东西都留给了周晚晚,一点都没动。 周晚晚知道,两个哥哥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为妹妹保住食物而愧疚,这种情况下她怎么都不可能说服两个哥哥吃这些东西的,也就什么都不说了。沈国栋的人情她记下了,以后一定会加倍还过去。哥哥们对她的关爱和愧疚她也感受到了,她会更加珍惜,也会更加努力,他们马上就会长大,会变得强大起来,这种受制于人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的…… 转眼就到了六月五号。农历五月初四,明天就是端午节了。周老太太准备了一下午明天要给周红香带去的东西。 队里组织几个干活实在为人机灵的社员明天去县城卖包粽子的苇子叶和过端午用的菖蒲草,多少能换点现钱回来,周阳有幸入选其中。周老太太就让他顺便给周红香带些东西,一点都没考虑周阳要背着五六十斤的苇叶走六十里路有多辛苦。 先是小白菜、小葱、菠菜、野菜各一捆,然后是一个小冬瓜,一点早豆角。十个大土豆。还有一小包奶米分和几块大白兔奶糖。 周家菜园子里的菜长得特别好,也比别人家早熟很多,所以叶子菜和小葱是早就能吃了。至于冬瓜和早豆角,周家人还一顿都没吃过,冬瓜还没长成,早豆角也就那几个半大的。都还没到吃的时候。可周老太太为了女儿,还是摘下来了。 至于土豆。当然是周晚晚从空间拿出来的,周家的饭桌上只有绿叶子和一点点粮食,两个哥哥淀米分摄入不够,没有饱腹感。周晚晚心疼他们,就又让周老太太找到了一些土豆。数量不多,省着吃能吃到分麦子。周老太太今天这一送,一家人就又要跟着饿两天肚子了。 至于奶米分和大白兔奶糖。奶米分是周老太太从周兰嘴里抢过来的,奶糖是沈玉芬和周霞、周兰分到的。 周晚晚不知道周老太太是用什么办法把这些东西弄到手的,也不关心,这个结果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家里有好东西,周老太太是绝对不会拉下周红香一家的。所以她把东西都分下去,与其让周老太太盯着他们兄妹三人要,不如让她去跟别人要,既转移了周老太太的注意力,又让其他人对周老太太的不满加深。 五月初四晚上十一点,周阳就起身出发了。他得背着五六十斤的苇叶和十多斤给周红香带的青菜走六个小时,赶在清晨五点前走到县城的早市。苇子叶一斤四分到一毛钱,他背这一次能卖三五块钱。 这个时候是不允许个人出来卖东西的,但是如果以生产队的名义还是可以的。如果工人稽查队来查,没有生产队和大队开的证明,就可能被连人带东西都给带走,情节严重的还会被批斗游街。 所以即使是代表集体去卖东西,老队长还是得挑机灵踏实的社员去,要不然到了那话都说不明白,再被抓去可就麻烦了。 周晚晚给周阳吃了能量补充剂,又灌了满满水壶灵泉水,叮嘱他只能自己喝,谁都不许给,才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他。 第二天就是端午节了,可生产队是一分钟假都不能放的。抢农时就是跟老天爷抢粮食,晚一会儿就少一口,必须得争分夺秒,所以大家都和往常一样去上工。 周家的饭食还是菜糊糊,因为少了十几个大土豆,今天的糊糊更稀了。 周红英吃完饭不肯去上学,直到大人们都上工走了,周老太太从灶坑里给她扒拉出来一个烧熟的土豆,她才满意地一边啃一边走了。 周晚晚走到周家院子里,放眼望去一片葱绿,却没什么能吃的东西。园子里除了叶子菜其它的蔬菜都没长成,地里青苗长势正旺,却也不能添肚子,土豆、地瓜还得一个多月才能吃。可家家的粮口袋几乎都空了,农民们现在每天只能靠着一堆青菜维持在饿不死的状态,盼着分麦子眼睛都要盼出血了。 周阳昨天半夜走之前吃了四条烤鱼,是周晨提前给他准备好的,要不然他只能空着肚子出门。周家人谁都不会关心他空着肚子走这来回一百二十里地,还得背那么重的东西。 周晚晚知道,周阳这一整天一定吃不到任何东西,队里卖苇叶的钱他们一分都不会花,去周红香家送东西更是别指望有饭菜招待。 周晚晚在周家前后园子转了一圈,最后钻进了周家后园边上的那两个柴火垛中间的小空里。 周阳下午五点多回到家,一身疲惫,眼睛却亮亮的。跟周老太太交代完,兄妹两人回到西屋,周阳献宝一样从兜里拿出一个铝勺子给周晚晚。 他走的时候周晨在他兜里装了两块钱,让他买点吃的,再看看县城有啥新鲜东西给妹妹买回来。周阳自己一分钱都没舍得花,走了好几家商店,才找到这种调羹一样的铝勺子,他们兄弟本来准备给妹妹买一个长把的小勺子的,这次虽然没买着,但能买到这种也很不错了。 “囡囡以后用这个吃饭!多吃点,快点长大!”周阳笑眯眯地哄着妹妹,周家吃的都是糊糊,妹妹太需要一个趁手的勺子了。 接着周阳又掏出一堆水果糖,足有一斤多,周晚晚怀疑他把二哥给的两块钱都用来买这两样东西了。周阳剥了糖纸塞到妹妹嘴里一颗,其它的就赶紧藏起来了。 周晚晚的眼睛酸涩难忍,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傻大哥,这一天又累又饿,自己一定一块糖都没舍得吃,都拿回来给她了…… 周阳简单梳洗了一下,就被周晚晚拉去了后园子的柴火垛旁边。 周晚晚让周阳在外面等着,自己钻进了那个两个柴火垛之间的小空隙。周阳吓得赶紧去抓妹妹,里面要是有个耗子之类的东西咬着她可咋整!可惜他的手慢了一拍,周晚晚已经小泥鳅一样溜进去了。 周晚晚没让她大哥着急多久,眨眼的功夫就出来了,小手攥着两个鸟蛋,放到周阳手里,说了句:“还有。”就又钻进去了。 周晚晚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拿出来十多个鸡蛋大小的花皮鸟蛋和三个大甜瓜,露出一嘴小白牙冲她大哥无辜地笑。 周阳捧着这些东西震惊得都呆了。周晚晚只能提醒他:“快藏起来!” 周阳才赶紧慌慌张张地脱下外套把东西包起来。 周晚晚打头阵在前面探路,周阳拿着东西走在后面,兄妹俩安全地把东西带进西屋。周晚晚童言童语地给她大哥解释这些东西的来历:“我钻进去就看见有一窝蛋,还有好几颗瓜秧,结了好多瓜,这几个最大。” 那个空隙很小,周晚晚钻进去勉强可以,别人是进不去的,所以她只要说得合理,谁都没办法查证。况且周晚晚为了做得真实,还真的在那里栽了几颗瓜秧,还顺手种了两颗黄瓜、西瓜和西红柿,要不是地方太小,她还能多种点别的。 ☆、第七十章 利息 “大哥快吃瓜!一会儿我们再出去烧鸟蛋吃!”周晚晚把一个大甜瓜往周阳手里塞。她大哥这一天什么都没吃,现在必须得好好补补。 最后兄妹俩决定,三个大甜瓜他们三人一人一个,一会儿两人出去偷偷把鸟蛋烧熟,兄妹三人饱餐一顿。 兄妹俩一通忙活,晚上周晨就在被窝里吃到了甜蜜多汁的甜瓜和香喷喷的烧鸟蛋。 周阳兄弟俩各吃了一个大甜瓜,鸟蛋都只意思一下吃了两个,剩下的都留给了周晚晚。周晚晚没办法,只能暗自计划着以后多找机会给哥哥们弄吃的,现在计较这几个蛋一点意义都没有。在食物不够充足的情况下,她说什么哥哥们都不可能敞开肚子吃的。 时间进入六月中旬,麦子都抽穗扬花完毕,开始灌浆了。今年的雨水及时,麦子长得棵壮穗大,浆也灌得好,一天一个样儿,眼看着麦杆被沉甸甸的麦穗慢慢地压弯了腰,农民们睡觉都觉得踏实。 这个时候的乡村是最美的时候,田间地头的零碎地块上,春天补种的豌豆花米分嘟嘟一串一串地挤在一起,开得热热闹闹,小麦绿中带黄,丰收在即。高粱玉米都长到一米多高,其它农作物也都郁郁葱葱长势旺盛,整个大地孕育着无限的生机和希望。 周家院子周围种的一圈向日葵也开花了,黄澄澄的大花盘迎着太阳露出笑脸,让周晚晚觉得整个院子都明亮了起来。 园子里的各种蔬菜也开始开花结出青嫩的小果实,馋得周红英放学回来就蹲在黄瓜架下看,几个长得比较大的黄瓜已经被她系上了红绳做记号,就等着再大点就摘了吃。 周阳兄妹三人最近是不缺瓜果吃的。自从周晚晚发现了柴火垛空的瓜秧。他们兄妹每天都能吃到甜瓜。周阳曾经爬上柴火垛从上面看了一下,那个小空里的甜瓜秧和黄瓜秧已经爬满了半面柴火垛,结了大大小小上百个果实,西红柿也快要熟了,挤挤挨挨结了一堆。 最令周阳惊喜的是,竟然还有几个大西瓜。周阳兄弟长这么大也就吃过两三次西瓜,生产队偶尔有一年种一点。最多也就种几亩地。产量又低,分到社员手里一家最多一两个。周家的一半要送到周红香家里去,剩下的一半他们也就分到一两口尝尝味道而已。 别说西瓜、甜瓜这些稀罕东西。就是家里菜园子种的黄瓜、西红柿,周阳兄弟以前也没吃到几个。 菜园子还得留着种土豆、地瓜和豆角、茄子这些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呢,瓜果这些不顶饱的也就意思一下种一两垅尝个味道而已。周红英一向护食,那点出产都把在她手里。周家除了能拉下来脸不怕骂的王凤英和周军母子敢偶尔偷吃点,其他人都得等着周红英和周老太太分配。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有了周晚晚的秘密基地,今年周阳兄弟俩可以敞开肚子吃瓜果了。每天清早,周晨就带着周晚晚去摘甜瓜、黄瓜,哄着她吃一点。剩下的藏在衣服里带走,他们兄弟这一天就不用在烈日下忍饥挨饿了。 过了几天,西红柿和西瓜熟了。他们的日子就更滋润了。周晨一把瑞士军刀使得出神入化,不但能把西瓜切成各种形状来哄妹妹多吃两口。甚至还用西瓜皮给周晚晚雕了个小兔子,生动有趣极了。周晚晚爱不释手,最后也没舍得扔,拿到空间里收藏起来了。 周家的气氛却和他们兄妹三人截然相反,六月中旬的时候周老太太又派周春喜去了一趟县城,周红香早就说要回来劳动,上次周阳去送东西时她还说就这几天了,可到现在还没回来,周老太太一直惦记着可别是出了啥事。 周春喜当然不会空手去,周家园子里的出产一向都是紧着周红香一家先吃的,今年的菜又长得特别好,当然得给周红香一家先送去尝尝鲜。可是,周红英不愿意了。 那几根黄瓜她都眼巴巴地看了好多天了,刚能吃就被周老太太都摘走了,她一向跋扈惯了,脾气上来不管不顾,跟周老太太争了几句,一气之下把那几根黄瓜都踩了个稀碎。她吃不着别人也别想吃! 周老太太气得肝疼,却也不能拿她的宝贝老闺女怎么样,只能搜刮别的东西给周红香带去。 没长够大的小茄子、小豆角,一家人盯着盼着终于能吃的嫩角瓜,周老太太一样一样地都给周红香摘了去,甚至周红英宝贝得不得了的菇娘都给钱燕摘了一大堆。 周晚晚冷笑,她本想着大河无水小河干,周家的食物充足一些,哥哥们多少也能跟着吃到一点,可照周家现在的情况来看,园子里的出产除了给周红香一家的,再可着周红英吃,剩下的那一点哥哥们跟二十个人平分,能吃着的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她辛苦浇灌的成果就这样便宜周老太太母女?笑话! 周晚晚趁人不注意,拿着微型喷雾在准备给周红香送去的东西周围转了一圈。 送走周春喜,大人们也都上了工,周晚晚又去园子里转了一圈。 当天中午,周红英放午学回来吃饭,如往常一样在园子里摘了几个菇娘带去学校。 下午两点多钟,拴住飞跑着来到周家,告诉周老太太,周红英拉裤子里了,躲在厕所不肯出来,老师让周家去人把她接回来。 周老太太一听就麻爪(手足无措)了,她可从来没去过学校啊,那学校还挨着大队部,要是遇着大队干部她可咋整?周老太太又担心老闺女又怕见着干部,一时急得在地上转磨磨。 拴住传完话,站在门口等了老半天,按三家屯的习俗,大人会给传话的小孩子一点家里产的零嘴以示感谢。 可周老太太现在自顾不暇,哪想得起来给她报信的拴住。拴住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空着手回学校了。 周老太太本想支使个人去地里叫个儿子回来代她去。可最近周霞和周玲怕她如老鼠见着了猫,除了干活,一天都抓不着她俩的影儿。本来有心帮忙的拴住又让她的抠门给气走了。 最后周老太太只能硬着头皮颠着小脚去学校。这双小脚可是封建残留,可别把她拉去批斗啊!周老太太一边走一边忐忑不安地跟黄大仙和列祖列宗念叨着。 周老太太到的时候,周红英还躲在厕所不肯出来。她今天丢人丢大了,以后没脸见人了! 下午一开始上课,周红英就剧烈地肚子疼。她刚站起来准备上厕所。没走两步就拉在了裤子里,她本想快点跑到厕所里偷偷处理了,可没想到今天这肚子拉得特别邪门。开始了就控制不住,她还没走出教室,就从裤腿了流了出来…… 周红英躲在厕所里说什么都不出来,周老太太左劝右劝。最后周红英才答应换了裤子跟她回家。 周老太太又颠着小脚回到周家,给周红英取了换的裤子。可到厕所展开一看,本来好好的裤子,不知道怎么裤裆就开了一个大洞,正好能露出整个屁股。 周红英一看那条裤子马上放声大哭。这不是明摆着笑话她拉裤子里,给她穿开裆裤吗! 周老太太只能一哄再哄,急得满脑门儿汗。好容易把周红英哄好了,还得折腾回去给她再拿一条裤子…… 这一天下午。周老太太顶着大太阳来来回回在学校和周家之间跑了三个来回,又是着急又是劳累,当天晚上她的小脚就肿得下不了地。 而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周红英的同学看她都马上捂住鼻子,也许当时她的样子让大家印象太深刻了,所以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臭屎味儿,以至于再也没有人愿意跟她同桌。 周晚晚偷笑,同学们不要怀疑,那就是臭屎味儿!特制臭味剂,留味儿持久,为周红英量身定做! 焦头烂额的周老太太没发现,一向当天来回的周春喜那天晚上没有回来,到了第二天晚上周春喜才疲惫地回到了周家。 周家人这才知道,周春香一家人昨天晚上全家拉肚子拉到住进了县医院。周春喜一个人跑前跑后照顾了一天一夜,现在总算控制住了情况,可全家都手软脚软躺在床上起不来。 周晚晚接着偷笑,现在的情况,用周老太太一贯的说法就是:想吃我种的蔬菜,你们有那个命吗?这只是一点利息而已,以后再想占我的便宜,咱们再慢慢算总账。 谁都没有怀疑是园子里的蔬菜有问题,因为周春喜也吃了,可他一点事儿都没有。至于周红英吃的菇娘,那就更不可能有问题了,她还分给别的女同学了呢,人家就没事儿。 别人当然都没事儿,泻药里都附带dna锁,周晚晚就是为这几个人量身定制的。 过了两天,周晚晚就无暇顾及周家姐妹的事了,她迎来了重生以来的第一个打击。 事情还得从孙长河又一次来到周家说起。 那是六月中旬的一天傍晚,孙长河端着个铝饭盒来到周家,饭盒里是一整条足有二斤重的红烧鲤鱼。 不用说,这又是沈国栋托他带过来的。 周晨把鱼肚子上的肉留下来给周晚晚吃,其它的都交给周老太太处理了。他们兄妹早达成了共识,食物要么就让周家人看不到,让他们看到了就赶紧分出去,否则留到最后只能给自己招惹一身麻烦。 周阳追着放下东西急匆匆就走的孙长河出去了,周军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也悄悄地跟了出去。 很快,周军回来跟大家抱怨:“三乐让孙长河跟沈国栋说以后别带东西来了,说五丫不吃。五丫不吃我吃呀!谁不吃都给我,我都吃!” 所以周阳回来,周红英首先向他发难:“三乐,你傻呀!干啥不让沈国栋送东西来?五丫不吃别人也不吃啊?” “咱家这老些人,就送这么点够谁吃地,沈首长这个孙子也是,太抠了,那么有钱,多给咱点能咋地。”王凤英眼巴巴地看着周老太太把那条鱼一半给了周红英,一半给了周老爷头,别人一口都没尝着。 李贵芝则盯着周晚晚的碗,看着周晨一口一口地喂她吃鱼肚子上的肉,不停地念叨着那句“我们五丫咋这么命苦……” 周阳兄弟都没说话,他们已经越来越明白,跟这个家里的人讲道理真的太没必要了。如果他们真能懂得道理,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这天晚上,无论周家人说什么,兄弟俩都保持了沉默。 大家刚躺下,东屋就开始折腾起来,周老头和周红英一趟趟地跑起了厕所,最后,周红英拉得路都走不动,一个来不及,又拉在了裤子里…… 周晚晚想起沈国栋曾经说过的,周家谁敢吃他的东西,他就把谁捏出屎来的话,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也算是变相地帮他事先诺言了吧! 第二天晚上,周阳带回来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河套的大泡子里的鱼被人发现了。 其实从昨天孙长河来送鱼,说这是他们乡里干部给县领导送去的鱼时,兄妹三人就有预感了。据他们所知,在杨树沟乡,能出产这么大鱼的地方也就只有河套里的那几个水泡子了。 第二天傍晚,周阳趁放工的时间跑去看,果然,河套里一片狼藉,大泡子里的水都下去了一半,周围还有好几个为了放水捞鱼现挖的人工大坑,大泡子里的鱼一条不剩,都被抓走了。 周晚晚估计,应该是端午节时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去河套摘苇叶,发现了泡子里的鱼。 好在小平板车兄弟俩藏得隐秘,还没被发现。周阳也把它带了回来,跟周晨商量着明天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周晚晚正在发愁如何安慰两个哥哥的时候,周阳和周晨却商量了起来过些天农闲了去小寒山的事。 “……河套离家那么近都能找着鱼,那山里总得有一些犄角旮旯没啥人去,说不定就能让咱找着点啥。”周晨一点都没有因为这事儿气馁。 ☆、第七十一章 分麦子 “嗯,咱多吃点辛苦,不怕挣不着钱。”周阳也同意弟弟的看法。 “一时挣不着也没事儿,咱现在有六十块钱,够囡囡念完小学的了,咱俩咋地十多年也挣够囡囡上大学的钱了!”周晨好像对妹妹能上大学抱着极大的信心,现在就计划给她挣学费了。 “囡囡,你说,你想上个啥大学?”周阳一听妹妹上大学的事儿,眼睛都亮了。 周晚晚无言以对,她这俩哥哥的脑子到底什么构造?他们现在要解决的问题不是她上个啥大学好不好? 不过对周阳兄弟俩的反应,周晚晚也感觉很高兴。他们的内心正一点一点地强大起来,只有对自己,对未来的生活有信心的人才不会在乎一时的得失,才不会因为失去一个机会或者一个资源而手足无措怨天尤人。 这小兄弟俩已经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已经学会了去掌控自己的生活,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开端呐! 转眼到了六月末,人们迎来了一年中最为炎热的天气。 阳光暴烈地炙烤着大地,空气干燥炙热得几乎能点火就着。人们挥汗如雨地在田间锄第二遍草,心里却无限欢喜,马上就要收麦子了,马上就能吃上一口新麦面了。 终于,在大家盼望的目光中,老队长搓着手里的麦穗宣布:“麦子成了!明天开镰!” 麦子开镰,那可是农村一年中最紧迫最为争分夺秒的时刻。六月的天,娃娃的脸,已经成了的粮食再收不到手,那可真是作孽的事了。所以。这个时候,除了没有行动能力的奶娃娃和下不来炕的老人,全屯子的人都出动了。 周家也不能例外,周老太太也得颠着小脚下地,不能干重活,跟着孩子们拾个麦穗、送个水还是可以的。 周家就剩下了周晚晚和周兰两个人,周阳兄弟怕家里没大人。谁家的淘小子蹿进来欺负妹妹。每天走的时候都会把大门锁好,甚至还弄了一些刺玫枝子插在障子上,就怕保护不周妹妹被人欺负了。 对哥哥们的这些做法周晚晚都乖乖地接受。只要能让他们安心,她是怎样都无所谓的。可就苦了赵小三儿了,这小子每天趴在障子空抽抽着一张小脸儿往进递东西,弄得周晚晚哭笑不得。真弄不明白到底他俩谁被关起来了。 三家屯全员出动日夜不停地忙了七八天,终于赶在下大雨之前把麦子收进了粮仓。累得又黑瘦了一圈的人们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大家最为期盼地分麦子了。 周红香也赶在这个时候带着钱刚和钱燕回来了。劳动她可以不参加,麦子却一定是要分到手的。 第七生产队今年种了一百亩的麦子,亩产一百八十多斤,总共收了将近一万九千斤的粮食。 全队上下一片欢欣。这个产量可是创了生产队亩产粮食的记录了。这个数字相对于后世小麦亩产四五百公斤的产量当然不值一提,但是三家屯五十年代小麦亩产的最高记录是六十二公斤,再看今年的产量就不能不让人惊讶了。 这些粮食先挑最好的交给国家六千多斤。又留了一点作为队里应急和农忙时送饭用的集体口粮,剩下的全队按人口平分。最后核算下来。每人能分到二十六斤半的麦子。 按以往队里分粮食的标准,五岁以下的小孩是只能拿到大人一半的量的。可今年老队长做主,孩子们也分大人的量,“娃娃们跟着挨了好几年的饿了,今年让他们都多吃几口细粮!”老队长的烟袋锅子敲得咚咚响,说出的话也敲锣一样响亮。 对这个决定,社员们都没意见,谁家没个孩子,让孩子多吃几口大人们有啥可争的。 所以,周家二十口人,分到了五百三十斤麦子,装了将近三个麻袋! 可是今年周红香母子五人的麦子是分不到手了。任周红香怎么求怎么许诺,甚至扑到分粮食的大称上不下来,也没能动摇老队长丝毫。 不给分就是不给分,不劳动还想要粮食,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拿周家的工分换?那工分是你挣来的?你伺候一天庄稼了?没有,那你有啥脸来分粮食? 老队长外号韩老倔,倔劲儿犯了是敢跟乡革委会主任呛声的主儿。他一辈子扑在土地上,对庄稼、对农活比对儿子还精细。所以对逃避劳动的周红香特别看不惯,去年分救济粮的时候已经通知她了,不劳动就不给分粮食,自认已经仁至义尽,今年她竟然还不来队里劳动,那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最后,周红香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今年的麦子她是说什么都得带走的,家里六口人,就靠着钱守义每个月二十七块五毛的死工资生活,如果没有这些粮食,他们一家就得扎起脖子饿死。 好在周家有这五百多斤的粮食呢,周老太太怎么也不能让她空手回去。 在周老太太的主持下,周家开了一次家庭会议。中心议题就是给周红香分麦子。 这件事,周老太太当然能直接做主给周红香分了。可她也是有自己的考虑,这一分,就不能分少了,至少得有个二百斤。这么多粮食,可不是一捆青菜两把豆角,她做主也就做主了,儿子媳妇们最多也就在心里嘀咕几句。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一大袋子粮食,她必须得让家里人都同意了才行。至于大家是主动还是被动地同意,那就不是她在乎的事了。 周老太太要的,就是一个形式。一个全家人主动帮助周红香的形式,这样她以后说话办事才能更硬气,周家人适应了这个模式,以后再为周红香做啥事,也能更习惯。 周家这个家庭会议开得比周老太太预想得艰难。无论她和周红香怎么诉苦甚至是哭诉,周家众人都一言不发。气氛沉默得近乎诡异。 这个时期,人们对粮食的渴望超过黄金。当饥饿这把大刀时时悬在头顶时,人们看在眼里的也就只有那口吃食了。所以被饥饿折磨了好几年的周家人有多看重这些粮食也就可想而知了,要让他们把到嘴的粮食无偿送给别人有多难更是可以想象。 “老三!你大姐现在遇着难处了,你就说你是帮不帮吧?”周老太太只能转变策略,打算各个攻破,所以先找全家最好说话的软柿子捏。 周春喜抬头看了一眼饿得皮包骨头的妻女。长叹一声蹲在了地上。一言不发。 周老太太一看不行,马上拍着大腿开始又哭又嚎,骂全家人都是白眼狼黑心肝。述说着周红香有多惦记着他们,对他们多好多好,当年周红香没嫁人的时候受了多少苦,嫁了人又多照顾娘家。周家众人有多对不起这个大女儿,等等。 可周家人今天像集体失语了一样。无论周老太太怎么哭闹,就是不肯松口。周老太太一看,马上要使出她的杀手锏——晕倒,却被周红香一把拽住。 今天可不是周老太太要拿捏哪个小辈。那时候的周老太太有儿子心疼,占着长辈的名分,一晕倒她有没有理都有人维护她。看今天这个形势。周老太太要是晕倒了,周家众人正好马上转移话题。把分粮食这事儿给岔过去。 周老太太在周红香的眼色下也马上明白了这个道理,她几下把头发打乱,披散着花白稀疏的乱发,涕泪横流地哭起来,“我不吃了!我把我那口省下来给我外孙吃,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饿死呀!” 周老太太越说越伤心,从炕沿边滑到地上,跪坐着求几个儿子:“你们就开开恩,救救你大姐一家吧!我这个老不死地死就死了,不能看着孩子们挨饿呀!我不吃,你爹不吃,你妹子也不吃!把我们那份儿分给你大姐还不行吗?” 周老太太这一跪,周家几个儿子都坐不住了。首先是周春喜和周春亮妥协了,马上去搀扶周老太太,“娘!你这是干啥呀!你快起来,有啥事儿好好说,我们都听你的!” 周春来坐在条凳上左右挪着屁股,想起来又被沈玉芬一把按住。 周红英也坐不住了,“娘!凭啥我不吃?家里这么些白吃饱不饿着他们,干啥要把我那份麦子给大姐?我不干!” “你给我闭嘴!”周老太太厉声打断周红英,“你咋这么没良心!你咋也跟那些畜生一样,一点人性都没有了!?你大姐都要饿死了,让你分点粮食都不行?” “我不给!我就不给!”周红英也开始哭嚎,“凭啥拿我那份?就这样儿的,”周红英开始用手一个一个地指着周兰、周霞、周晚晚,“早晚扔南山地货!还给他们吃啥白面!把他们那份给大姐!” 一直沉默的周阳兄弟俩在周红英手指头指到周晚晚时眼睛几乎冒火,周阳一挺身就要说话,被周晨一把拉住,周阳还要起来,周晨赶紧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被给人家当枪使了。” 周阳转头看了一下垂着眼睛但手紧紧抓着周春来衣服的沈玉芬和盯着他们兄弟的周娟,才深吸了一口气坐下,把怀里的妹妹转了个身,不让她看见这些人的嘴脸。又用双手护住她的腰背和头颈,像抱一个小婴儿一样把她保护起来。 周晨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乖乖靠在周阳怀里的妹妹,清亮的黑眼睛带温柔的笑意看着她。 周晚晚回报给两个哥哥甜甜的笑,她当然不会在乎这些,她只是把这场闹剧当热闹看而已。 麦子周红香是一定会拿走的,这毫无悬念。她也不在乎这些,反正有她在,哥哥不会挨饿就是了。 最后,周红香果然如愿。可称麦子时周老太太的脸就黑了。周家这次分的五百多斤麦子分别装了两个整麻袋和一个大半袋,不知是王凤英的示意还是周富自作主张,反正他只是把那大半袋的麦子扛了进来,还去生产队借了一杆秤回来。 意思很明显,就是这大半袋一百多斤的麦子也不能全给周红香的,她拿了多少得记上账。 周老太太瞪着周富的眼睛几乎赤红,周军还不怕死地嚷了一句:“爷、奶和老姑三口人也分不到一百斤麦子呢!”虽然全家人都知道周老太太所谓的拿他们三口人的那份就是个幌子,不能当真。可现在有一个人起头说要当真了,其他人当然乐得顺水推舟,能少分走一点麦子也是好的。 当天下午周红香就红着眼睛走了,钱刚背上背着周老太太强行分给他们的一百二十斤小麦。 周红香还找到了老队长,跟他承诺,秋收就回来干活。当然,她这个回来干活的机会也是求来的,如果再不回来,到秋分粮食的时候就更没有他们的份儿了。 分了麦子,三家屯人的伙食终于有了改善。虽然还是不够吃,但偶尔做一顿掺了大半菜叶子的贴饼子还是可以的。能吃上一顿饱饭,并且看到了丰收的希望,这比什么都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割麦子之后翻麦地、种秋白菜,社员们投入了前所未有的热情。虽然还是全靠人力,但再也看不到谁在放工的路上累得直打晃了。活还是一样地累,肚子也只能维持个半饱,可人们的精神状态不一样了。 所以说希望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有了它,就算是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也能让人坚持着不倒下。 食物不那么紧缺了,周家饭桌上的气氛却变得诡异起来。按理说周老太太将自己的口粮送了出去,应该在饭桌上收敛一点,可她却恰恰相反。谁敢对她的食物分配有一点表示,那就是点着了炸药包,非闹得全家鸡犬不宁,其恶劣程度直逼精神病人。 这样的周老太太闹得周家人人自危,就怕惹着她弄得自己一头包。 对周老太太这不可理喻的逻辑,周晚晚还是能猜出一些原因的。这次分麦子的事情可以说是周家几个儿子第一次集体反对她这个母亲,虽然被她哭闹着应付了过去,但她自己比谁都清楚,她是不占理的。 如果周老太太现在以一副理亏的姿态坐在周家的饭桌上,那她以后对周家人的统治就困难了,当然就更不用想还要填补周红香了。 所以她现在必须拿出铁血手段,再次确立并巩固自己在周家的地位。别以为周老太太这种疯婆子一样得谁咬谁的手段不入流,可这对周家的男人绝对好使。 周老头怕麻烦,周老太太作得太厉害了,他为了过上清净日子必然会出手。他不会去分析什么对错,那些他都不在乎,他的目的就是要过上清净日子,所以,他只会挑软柿子捏。谁听话、懂事、容易息事宁人,他就会要求谁更听话、更懂事,而这个息事宁人的人选当然不会是得谁咬谁的周老太太。 至于周家的几个儿子,周春发只要不关系到他大队会计的面子,是什么都不管的,其他三个,两个愚孝,剩下一个周春来有什么想法也就只能憋着了。 周家的日子就这样扭曲地过着,周晚晚和哥哥们任他们鸡飞狗跳,丝毫不往心里去。周家的人和事越来越难影响到他们三个,甚至对周家人感情最深的周阳,现在也能心安理得地吃周晚晚给她准备的小灶了。 ☆、第七十二章 本性 七月下旬的时候,周家的小鸡开始生蛋了,周家的鸡蛋当然不可能给大伙儿吃,这是要留着卖钱买一些日用品的。 当时的农村,家家都养鸡,却基本上家家都不吃鸡蛋,大队供销社二分钱一个收购,卖了在供销社买盐、火柴这些必需的日用品。有一些上学的小孩子,没有本子铅笔了,从鸡窝里拿一个鸡蛋,到供销社直接换。当时对这个现象有一个很形象的比喻,叫“鸡屁股银行”,意思是说农村家庭一年的零花钱基本都是从鸡屁股里出来的。 周家当然也是一样,当然,鸡蛋也不是一个都不留,但即使留几个不卖,也都进了周红香和周红英的嘴里,别人一个都别想看到。 周晚晚当然不可能让周老太太母女占这个便宜,很快的,周家人就发现周红英得了一种不能吃鸡蛋的怪病,只要一碰鸡蛋,马上全身起疹子,又疼又痒,怎么都不好,非得疼够一天一夜才能消。 周老太太又心疼又着急,因为这种病周红香家的几个孩子也得了,县医院的大夫都说了,这叫过敏,以后不吃鸡蛋就好了。 感谢那位大夫,她的一句话让周家的鸡蛋省出来一半,周春喜也不用隔个半个月就跑一趟县城给钱家的几个孩子送鸡蛋了。 到了八月上旬,农活告了一个段落,地里的草锄了三遍,庄稼都封了垅,可以挂锄了。高粱玉米这些农作物都已经开花结穗,不用人再费心伺候了。 当米分白色的土豆花一片片铺满大地的时候,生产队开始放扒炕抹墙假了。 这个时候是北方农村修葺土坯茅草房子的最好时候。每年生产队都会挑这段雨水少、空气干燥又农闲的时候集中给各家拉一堆黄土,用来扒炕抹墙。 周家男人多。两天时间就完成了所有的活计,大家辛苦了一个夏天,终于可以喘口气歇一歇了。 这时候,周红英从学校带回来一个消息,她被选中去乡里看各大队的*泽东思想宣传队汇演。 周老太太问了老半天才明白,小闺女不是去演出,而是去看人家演出。可这也是个很长脸的事啊。人家咋没选别人去?还是说明周红英有过人之处嘛! 其实周老太太不知道。周红英的过人之处就是举手快举得高,老师看她实在太积极就选了她。而且很多同学不去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一大早就得去当观众,一直坐到天黑。所以学校要求去的同学带一顿午饭。 这顿饭就难住了很多孩子,家里每天都只喝糊糊呢,咋带去?所以没有这方面顾虑的周红英就更当仁不让了。 周红英要带饭,当然得带好的。周家刚分了麦子。那就带馒头,还得是白面馒头。 周老太太让周春亮扛着几十斤麦子去了乡里的磨坊。这次不磨全麦面,而是把麦子蜕皮,磨白面。 周红英去乡里那天,书包里塞着两个白面馒头。激动得她早早就坐在家里等一起去看演出的郑小玲。 书包里那两个白面馒头散发着新鲜小麦特有的香甜味儿,馋得周红英隔一会儿就打开书包看看,最后她一个没忍住。揪下来一块儿馒头吃了,隔了一会儿又没忍住。又揪下来一块。 等到郑小玲来周家找她的时候,那两个白馒头已经被周红英吃得剩下一小块了。周红英如梦方醒,哇一声就哭了起来。她可是跟同学都吹出去了,要带白面馒头,现在可咋整? 郑小玲她爸是大队书记,郑家在吃食上是比其他农民家庭要好一些的,可她都没带上白面馒头,她妈只给她烙了一张黑面饼带着,她能来找周红英,就是看在她带的是白面馒头的份上。现在馒头没有了,郑小玲转身就走了。 周老太太也急得直转磨磨,现做也来不及了呀,人家学校马上就出发了。最后没办法,只能让周红英先走,她在家马上给她烙饼,烙好了让家里人送过去。 周红英不干,非要白面馒头!她都说出去了,咋能最后馒头换成了饼?那她多没面子。 周老太太只好答应,最后给周红英蒸了个死面馒头让周春亮给送去乡里了。 周晚晚看着周春亮手里的馒头坏笑,周老太太舀面的时候她在水里做了点手脚,那两个死面馒头蒸一百年也蒸不熟,外面硬得硌牙,掰开里面一包发黑发霉得干面米分,这样的馒头让周红英可劲儿显摆去吧,估计能让她记一辈子。 周红英当天没等天黑就一个人从乡里跑回来了,在家哭了好几天不肯见人。最后周老太太只得再给她蒸了两个白面馒头让她带去学校,才哄得她肯去上学。 周晚晚很遗憾,她事先不知道周老太太又给周红英蒸馒头了,要不然再玩儿一次,看周红英还有没有脸去上学。 生产队农闲了,周家的活也干完了,周阳兄妹三人正计划着去小寒山,沈国栋忽然找上门来。 沈国栋一进周家院子就一把将周晚晚抱了起来。周晚晚还没反应过来,周晨就冲了出来,为了不造成流血事件,周晚晚只能先跟沈国栋打招呼:“沈哥哥。” 沈国栋笑得露出一嘴白牙,“抱紧了,抱紧了!哎呀要摔了!”一边说一边故意松开手吓唬周晚晚。 周晚晚明明知道他是在吓唬人,可一时没有办法也只能死死地搂住他的脖子,不让自己掉下来。 沈国栋奸计得逞,对准备从他怀里抢人的周晨笑得更嚣张,很无赖地显摆,“你看囡囡多喜欢我!” 周晨无奈,拿这个沈国栋还真是没办法。虽然他行事为人很欠揍,但他对妹妹是真的挺好的,沈首长又是妹妹的救命恩人,所以也不能对他太无礼。 沈国栋才不管周晨作何想法,他用脚勾过来一个小板凳。抱着周晚晚就坐下了,然后很认真地给她解释为什么这么久没来看她:“我爷爷生病住院了,老毛病,这回折腾得动静有点大,我得陪着呀!这才刚出院不长时间。” “不过我以后就能常来看你了,我爷爷转二龙山干休所这边治疗来了。二龙山就是离绥林十多里地的那座小山,山看着挺小。可温泉有名着呢!省军区好多退下来的老干部都去那边疗养。”沈国栋一边说一边笑。“我爷爷在那边待不住,身体好点就闹腾着要回屯子,我放假了就能回来看你!” 周晚晚闪着亮晶晶的黑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沈国栋。你一个半大小子找我一个小奶娃娃玩儿啥?翻绳跳皮筋扔嘎拉哈?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晶莹剔透的小脸上黑水晶一样的大眼睛,手里捏着她樱米分色几乎半透明的小手指头,心一下就柔软了起来,“给你带的东西都吃了吗?糖啥地就算了。那条鱼好不好吃?咱这地方难得能见着那么大的鱼,以后再有我还给你送来。” 周晚晚笑着点了点头。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一点都不想让沈国栋知道那些东西的去处,只甜甜糯糯地说了句:“谢谢沈哥哥。” 沈国栋要求不多,有这一句话就乐得抱起周晚晚转了好几个圈。“谢啥!以后你想吃啥跟沈哥哥说,我都给你整来!我能救活你,就能养得起你!” 周晨在一边看得提心吊胆。这个沈国栋越看越不靠谱,妹妹被他抱着。周晨的心就没放下来过。 周阳也不放心,他过去接过周晚晚自己抱着,沈国栋先还不肯放手,可周晚晚张着小胳膊往她大哥怀里扑,他只能恋恋不舍地放手。 周阳先对沈国栋送东西给妹妹吃表示了真诚的感谢,又跟他解释,妹妹还小,吃不了什么东西,希望他以后别再送东西过来了。 沈国栋完全不当回事地挥挥手,一副把周阳的感谢和客气当耳旁风的样子。让周家兄妹三个都很无奈。 “我们要出屯子转转,你去吗?”周阳开始委婉地送客。我们要出门了,你还不回家? “好啊!是去打麻雀吗?”沈国栋轻轻地捏起周晚晚的小发卷研究了一下,被周晨忍不住一巴掌拍掉。他也不生气,又轻轻地戳了一下周晚晚米分嫩嫩肉呼呼的脸颊。 “不是。现在也找不着啥麻雀,我们去小寒山,挺远的,有十里地呢。”所以你还是别去了。 “那么老远!我抱着囡囡吧!”沈国栋可找着从周阳怀里抢人的理由了。 周阳和周晚晚同时扭身躲开他,沈国栋一点都不尴尬,笑得爽朗极了,“那行!等会儿我再抱。” 周晨回屋背上早就准备好的书包,四个人就出发了。 小寒山在三家屯的西边,跟乡里是一东一西完全两个方向。可是去乡里可以走公路,去小寒山就只能走仅能容两辆牛车的乡村土路。好在沿着路两边新栽了一条防风林,多少能遮点阳光。 出了屯子不远,周晨就从一堆高草里拿出了他事先藏好的小平板车。沈国栋一见这车就来兴趣了,推推拉拉研究了老半天,最后还学周晨,兴致勃勃地邀请大家坐一坐。 周阳一直觉得这个沈国栋人虽然不坏,可做事冒冒失失地特别不靠谱,哪敢带着妹妹坐他推的车。周晨只能牺牲自己,让沈国栋拉着跑了好远。还别说,别看路不好,坐在车上还真不怎么颠簸,沈国栋劲儿大,跑得又特别快,最后周晨还坐上了瘾。 周晚晚看沈国栋对平板车要失去兴趣了,悄悄地从空间放出了一群麻雀,还有两只鸽子。这回沈国栋可来劲儿了,平板车也顾不上了,拿着弹弓就开始追着一群鸟跑。 不得不说,沈国栋的体力真是过人,就这么跑来跑去折腾了十里地,走到小寒山脚下他还一点都不累,竟然还能跑老远去给周晚晚摘了一把野百合。 小寒山占地三四百亩,以前虽然没有参天古木,也没什么大的野兽,但草木繁盛郁郁葱葱很是生机勃勃。 现在的小寒山,与南山同病相怜。大树基本都被剥去树皮枯死,一半的灌木也被旱死,扛过大灾活下来的草木经过一个春夏的休养生息虽然枝繁叶茂,却也不能完全恢复原来葳蕤的样子。 “这里能有啥?看着都都要死不活的。”沈国栋一边跟着周阳兄弟俩往里走,一边自言自语,然后又问周晚晚:“怕不怕?里面有大老虎!到沈哥哥这儿来,沈哥哥保护你!” 周晚晚使劲儿摇了摇头。表示我不怕。不去! 沈国栋也不气馁,笑呵呵地拿过周晨肩上的小推车扛着。周晨也不客气,他要拿就给他拿。 一路相处下来。周家两兄弟发现这个沈国栋性格大大咧咧,但为人真不坏,还挺好相处,虽然喜欢逗妹妹。却也都是出于善意。两兄弟对他的印象也慢慢有了改善,几个人相处起来也越来越自然。 几个人慢慢往山里走去。草木越来越茂盛,走起路来也有些费劲了。 因为带着周晚晚,所以比较熟悉地形的周阳建议他们今天不爬山,走山脚的草甸子。 小寒山是典型的两山夹一沟地形。东北的山都是土,不像南方的石头山那么陡峭,小寒山叫山。其实也只是两座高不过一二百米的地势和缓的大土坡。山脚下的草甸子就是两座山之间的沟地,其实也不算是沟。只是一条狭长的草甸子,稀稀拉拉地长了一些树,零星地分布着几个大水泡子。 又走了一段,几个人来到一棵大树下休息。周晚晚觉得这里可以了,就一边分散三个人的注意力,一边从空间里放出了一些兔子和野鸡,她这次没打算让哥哥们捕鱼,一来没有木桶装,二来运输起来也麻烦。 三个人很快就发现了猎物,沈国栋首当其冲,如一只矫健的小豹子,嗖一下就冲了出去。周阳和周晨也很灵敏,但他俩无论看见多少猎物,都留一个人在周晚晚身边,就怕山里忽然出来个什么伤着妹妹。虽然这个小寒山根本不可能有啥大动物,但忽然跑出来个啥吓着她也不行啊。 周晚晚急得不行,你俩这样看着我,我怎么有机会再做点手脚啊…… 很快的,沈国栋就抓回来一只兔子。他拎着兔子的耳朵走过来,周晨刚要去搓个草绳子把兔子绑起来,就见他胳膊一轮,直接就把兔子狠狠地贯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兔子当场脑浆迸裂。 这血腥的一幕把周晚晚看呆了。周晨也呆了一下,然后一把捂住周晚晚的眼睛把她抱了起来,又气急败坏地吼沈国栋:“你整这血乎淋拉地干啥!吓着囡囡咋整!” 沈国栋很不解,“一只死兔子,怕它干啥?”见周晨又要跟他急,马上把死兔子扔到旁边的草里,“行了行了,给我看看,囡囡吓着了没?”说着就要去抱周晚晚。 手一伸出去就看见了上面溅到的血点子,赶紧跑旁边的大泡子里反复洗了好几遍手,才又跑回来抓着脑袋冲周晚晚笑,“沈哥哥不知道你害怕啊,来,让沈哥哥看看,吓着了没?” 其实这种程度的血腥场面周晚晚还真不会害怕,只是今生她的身体实在是不好,她不让自己看见那些刺激性的画面也只是个预防而已。 现在看沈国栋愧疚了,周晚晚反倒有点过意不去。为了安慰他,周晚晚只好把手搭在他胳膊上,让他抱过去,表示我虽然有点不适应,但没怪你。 “囡囡害怕不?”沈国栋抱着乖乖地趴在他怀里的小女孩儿,忽然就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太不应该了。她这么小,像一个娇嫩的小芽芽,好像稍微用一点力气抱着都会伤害到她,自己怎么能让她看见又流血又脑浆迸裂的场面呢。 沈国栋做了深刻的自我检讨,又抱着周晚晚在周围转了一圈,还笨手笨脚地给她编了个花环,直到周晨过来抢人,才把周晚晚交出去。 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沈国栋再抓到猎物不摔死了,他直接把脑袋给扭个一百八十度,咔嚓一声,干脆利落,不见一点血地立刻毙命。 无意间看到这一幕的周晚晚嘴角抽搐,所谓本性难移说的就是这样的。所以谁都别想改变一个人的本性,那简直是跟抗拒地球引力一样不可能。 ☆、第七十三章 寻来 忙活了好半天,最后他们这次小寒山之行收获颇丰。总共打了五只兔子,三只被沈国栋弄死,鲜血淋漓那只藏在草丛里没敢拿出来,六只野鸡,一堆土豆,几个大甜瓜,还有一堆新鲜的野菜。 周阳兄弟俩野炊经验丰富,快手快脚地开始挖坑、拾柴火、收拾猎物,沈国栋只看了几眼,就能上手帮忙了。 野餐很快准备好了,四个人烤了两只兔子一只野鸡,烧了一堆土豆,撒上盐,配着野菜饱餐了一顿。 沈国栋是第一次这么吃,兴奋得把见了周晚晚就藏起来得口头禅都露出来了,“哎呀我操!太他娘地香了!” 周晚晚的小胃口可以忽略不计,三个半大小子把准备的东西都吃了还不见撑,又每人啃了两个大甜瓜才算心满意足。 回来的路上,大家都很兴奋。沈国栋像出去野游的小孩子一样,咋咋呼呼,看见什么都得探索一番。 周阳兄弟俩更是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他们又找到了一个可以赚钱的门道了。先前河套的大泡子被人发现时,兄弟俩不是不失落的。虽然他们觉得靠自己的力量可以挣出一个未来,但毕竟失去了他们赚到第一桶金的所在,心里还是很在意的。但为了给彼此打气,他们都把心里的失落隐藏了起来。 现在,兄弟俩才算是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周晚晚也很满意。今天她不但解决了哥哥们心里的一个隐忧,也为他们兄妹以后开发小寒山做好了准备。 小寒山可不同于河套里的那几个泡子,从山上抓猎物是瞒不住的。所以周晚晚也没打算瞒着,她今天放出去两批动物。一批是方便哥哥们捕捉的,行动迟缓。普通人抓住他们不用费太大的劲儿。一批喂了增强几倍体质的药物,专业猎人想抓住他们也得费很大的力气。 第二批动物是周晚晚放出去的烟雾弹。不久以后,当大家都知道小寒山有猎物的时候,也会同时知道,那里的猎物一般人是抓不住的。 周晚晚当然不介意多放出来一批动物,让周围的村民都能吃到点肉食。但她必须同时防范很多问题,现在她没有那个能力顾及那么多人。她必须先保护好哥哥们。其他的对她来说都必须排在这个后面。 如果小寒山的猎物大家都能轻易抓到,那小寒山就会成为第二个河套,被涸泽而渔。焚林而猎。那么她就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掩饰空间的所在了。而且,如果所有人都能抓到,只有哥哥们抓得最多,那他们就会被嫉妒。被觊觎,甚至发生危险。 可如果所有人都抓不到。只有哥哥们能抓到,那么人们首先看到的就是他们的能力和力量,会有所忌惮甚至会产生对强者的敬畏。 当然,这些都是下下策。周晚晚觉得他们最应该做的还是保密工作。尽量让这件事不被人知道是最好的,他们现在还是自保能力很差的小孩子,前世的经验时刻提醒着她。人性永远比你想象得丑陋,千万不要用任何东西去引诱试探它。人能坏到什么程度连她这个曾经做过鬼魂的人都不敢想象。 回家的路走到一半就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几个人坐在路边休息。沈国栋一把将周晚晚从周阳怀里抢过去,将她稳稳地安放在自己怀里,“来,让沈哥哥沾点好运气!” 沈国栋刚才感慨今天竟然能打到这么多猎物时,周晨把周晚晚是吉祥物的话告诉了他,这小子一直挂在嘴边就没停过。 周晚晚把搭在额头上的一个小发卷抚开,根本不想搭理这个家伙。他可不是走了好运,不但白吃了一顿烧烤大餐,还一口气灌了她半壶灵泉水呢。 也许是那半壶灵泉水的作用,沈国栋这一路上精力旺盛得过分,一直伺机要抢周晚晚来抱,周阳兄弟俩对他虽然在态度上有所改善,但还是不放心把妹妹交到他手里,一直严防死守,直到刚刚才让他得手。 沈国栋用手指头轻轻碰了碰周晚晚的小发卷,柔软蓬松,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甜甜的味道,像大白兔奶糖,但比那个味道清淡,闻了就让他的心都随着柔软甜蜜起来。 直到几十年以后中国第一次举办亚运会,吉祥物这个词才被大部分中国人所熟悉,但沈国栋却极不认同,他对吉祥物所有的印象都是周晚晚小时候娇娇软软一头小卷毛的样子,要多可爱有多可爱,看得人心都跟着变得又软又甜,那些奇奇怪怪的丑动物哪能比得了? 周阳一直关注着妹妹这边,强忍着不去把沈国栋戳妹妹的手指头一巴掌拍下来,周晨可没那么好的涵养,直接站起来要去抢人,刚站起来,远处就飞快地开过来一辆军用吉普车,因为车速太快,屁股后面带着好长一股烟尘。 吉普车一个急刹车,嘎吱一声停在了几个人面前。沈国栋看见那辆吉普车停下,很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句:“操!” 车还未停稳,就从上面跳下来一个人,是上次那个警卫员小张。小张一脑门汗,焦急地跨到沈国栋身边,“小祖宗!你这是想急死谁呀!咋一眨眼的功夫你就跑这儿来了!你倒是跟家里打声招呼啊,参谋长要是知道你一个人跑这么老远不得急疯了呀!” “回屯子的路我走了好几遍了,还能丢了?”沈国栋跟小张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学着周阳的样子,用双手护住周晚晚的头颈和腰背,把她护在怀里。 因为他这个动作,周阳兄弟俩放心地站在原地,没有去把妹妹抢回来。 “你看谁家孩子不告诉大人就跑出去几十里地的?参谋长不是答应下周末就带下屯子吗?你自己不说一声就跑了,这么老远,你咋来得?”六十里路,这小祖宗说来就来了,这以后还得了?他三头六臂也看不住了呀!小张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好多。 “我爬上一辆大卡车就来了。走半道儿它要往陵安开,我就跳下来换了一辆往兴化去的,一道儿坐到屯子里,不比你们送我来慢!就是后面那辆车拉得是石头,硌得我屁股生疼!以后你们忙就不用管我了,我自个爬个车就来了!”沈国栋手一挥,丝毫不把自己又爬车又跳车的惊险旅程当回事儿。 小张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被吓停了。这要是出点啥事。他可怎么向参谋长交代呀! “国栋,以后你要去哪一定告诉我,我一准儿把你送到地方。咱可千万不能再爬车了!这要是让参谋长知道,他得多担心!他的身体刚好一点,你忍心让他再为你操心呐?”小张苦口婆心地劝。 “我都十二了,走这点道啥好担心的?”不知道小张哪句话说得沈国栋不爱听了。他脖子一梗,倔劲儿上来了。 周阳兄妹三人都惊讶了。沈国栋才十二岁?看他的个头怎么也得有十四岁左右的样子呀。 沈国栋虽然比周阳矮一点,可周阳本身就是个特例,周家男人个子都高,特别是周阳。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截,所以他其实是十四岁的年龄长了个十六岁的个头。而且沈国栋看着绝对不比周阳差,很多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没他高的都大有人在。再加上他打趴下大憨兄弟俩的狠劲儿和爆发力,估计不知道内情的人都想不到他只有十二岁。 “咱赶紧回去吧!参谋长发现你丢了不定得急成什么样呢!”小张好像很忌惮跟沈国栋争论。只想快点把他劝回去。 “忙啥地!我好容易回来一趟,”沈国栋完全不着急的样子,“你猜我今天干啥了?”他开始眉飞色舞地跟小张说起今天打猎和吃烧烤的事来。 小张虽然着急,可也被沈国栋的话吸引住了,再看看小平板车上的猎物,兴趣更大了,眼睛都开始放光,“下次回屯子,咱们去那山里看看!” “下回干啥?现在就去!正好你开车来了,给我爷爷打几只山鸡补补!”沈国栋兴致又来了,指着趴在车窗上听得津津有味的司机问:“你带枪了没?妈的!老子满山蹿了一天,累死了!有枪哪用费这个劲!” “下次再来,下次再来啊!”小张一听他不肯现在回家,又急得不行,“下周末我保证让参谋长带你回来,他没时间我送你回来还不行吗?咱赶紧回去吧,参谋长的病不能着急!” “我爷爷纸糊地?”沈国栋眼睛一瞪,“再说,我就回个屯子有啥好着急地?” 周晚晚看这俩人车轱辘话说个没完了,她可不想再跟着去一次山里了,有沈国栋这个不可控制因素在,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沈哥哥,我困了。”周晚晚用小拳头揉了揉眼睛,软软地靠在了沈国栋的肩膀上。 小张看着周晚晚雾蒙蒙水汪汪的大眼睛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沈国栋被周晚晚一声软绵绵甜丝丝的沈哥哥叫得心都化了,哪还惦记什么打猎,无师自通地拍着她的背,晃着身子哄她:“囡囡要睡觉啦,沈哥哥抱着你睡觉。” 周阳走过来准备接过妹妹哄她睡觉,被沈国栋转身躲开了,“我哄就行,别折腾她了。” “国栋,这谁家孩子?咱,咱可不兴抢人家孩子啊!”小张紧张得都有些磕巴了。这个小祖宗,啥祸都闯过,这回这是又开始偷孩子了?看这小姑娘的样子,别说农村了,就是普通城市家庭都养不出这么水灵的小娃娃呀,别是他从干休所哪个首长家给偷出来的吧!? “沈哥哥,回家。”周晚晚赶紧催沈国栋,这个小张的脑回路也不正常,现在不赶紧趁机哄沈国栋回家,跟他说什么偷孩子,这不是明摆着惹他又犯倔吗。 沈国栋刚要冲小张发火,被周晚晚一句话压了下去。 “好,沈哥哥现在就带你回家。咱们坐车回去。”沈国栋抱着周晚晚走到车边,小张赶紧给他打开车门,让他坐了进去。 周阳兄弟俩看妹妹被抱上去了,也只能跟着上车。小张手脚麻利地把小平板车和猎物装到后备箱里,上车走人。 周阳兄弟俩以前是摸都没摸过小轿车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被周红香说成大干部才能做上的小轿车,竟然就能坐在里面,两人心里很是激动。但兄弟俩都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言行,节制而礼貌地观察了一圈就规规矩矩地坐着了。 吉普车按着沈国栋的指引很快来到周家门口,沈国栋抱着乖乖靠在他肩膀上的周晚晚下车,躲过周晨要把妹妹抱过来的手,大步向周家院子里走去。 周晨只好在前面带路,周阳礼貌地邀请小张和司机进来喝口水。小张看着大步跨进周家的沈国栋,只能无奈地跟了进去。 周晨直接把沈国栋带进西屋,给周晚晚铺上小被子,让沈国栋把她放到炕上睡。 沈国栋竟然还是不肯撒手,“我哄着她睡着了再说吧,放炕上她哭咋整。” 小张都快急死了,这还得把孩子哄睡着了,那得啥时候能回去啊! 周阳兄弟赶紧解释,周晚晚很乖的,睡觉不哭,也不用人抱着。 沈国栋冲他们“嘘”了一声,示意不要吵了,囡囡要睡觉呢。 几个人都拿沈国栋没办法,只能闭嘴,眼巴巴地等着周晚晚睡着。 周晚晚在几个人的注视下一脑门黑线,这种氛围很不适合小孩子睡觉好不好…… 不过为了让沈国栋赶紧回家,她只能让自己很快“睡着”了。 隔了一会儿,身边有衣物摩擦的声音,好像有人走了过来,沈国栋抱着周晚晚没撒手,用气声很轻地说了一句:“等她睡实了再放下。” 周晚晚无奈,只能继续装睡。又过了好一会儿,周晚晚的眼皮都快要控制不住开始发抖了,沈国栋才轻手轻脚地把她放下。 周晚晚觉得有一只手非常轻柔地碰了碰她的头发,才有脚步声陆续走出西屋。 周晚晚长出了一口气,终于不用装睡了,在好几双眼睛的注视下睡觉真是太有压力了…… 又过了一会儿,当街传来吉普车启动离开的声音,周阳兄弟也回来了。 “唉呀妈呀!这搁那整地?咋这么老些!”周老太太惊喜的声音尖利地传来。 然后是周阳低低地解释声,周晚晚听得模模糊糊,估计是大哥怕吵着她睡觉,故意压低了声音。 但周晚晚还是听到一些,大哥把一切都推到了沈首长的警卫员身上,猎物是人家打的,也是人家送的,他们兄妹只是跟着去了一趟。 “他们打了不老少吧?咋没多给咱留点!你俩也是个熊货!跟他们多要点啊,人家又不差这点东西!” “他们还说啥时候来不?你俩下回还跟着去!去了他就得分给你们点!” “赶紧把这几只活的松开,明天给你大姑送去!三丫你死愣着干啥,赶紧抱柴火烧水,这死了的得褪毛,搁到下晚儿都臭了!” “老二媳妇、老四媳妇!出来干活!一天天还得我请你们啊,眼睛里就没一点活!” …… 周老太太在外屋嘴不停地叨叨着,把家里的几个人支使得团团转。 今天下午周老头带着留在家里的几个儿孙去南山割荆条准备编筐窝篓,王凤英带着两个闺女串门子去了,只有李贵芝母女和怀孕不方便的沈玉芬在家。 周家开始忙乱起来,周阳也被支使着去仓房找大瓦盆了,周晨悄悄地回到西屋,躺在周晚晚身边,把她轻轻地抱在怀里。 在周晨轻柔地拍哄下,周晚晚很快就真的睡着了。 ☆、第七十四章 吃不着 周家当天的晚饭是山鸡炖土豆。 这次周阳他们从山上带下来五只野鸡三只兔子,沈国栋一只都不想带走,“给囡囡一天杀一只,下周末我回来再给她带好吃的,正好能接上溜儿!” 后来在周阳的坚持下,沈国栋只带走了两只活的野鸡,剩下的说什么都不肯要了,都留了下来。车都开走了,沈国栋还趴在窗口冲周阳喊:“囡囡醒了要找我你可好好哄她!别让她哭,告诉她我下周末一准儿来!一大早就来!” “囡囡找你干嘛?还哭?我妹妹从来不哭!”周晨瞪着沈国栋的车屁股,觉得这小子又开始碍眼起来。 周晚晚睡醒的时候周家的晚饭已经要做好了。 沈国栋留下的三只野鸡三只兔子,有一只野鸡一只兔子是死的,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了,放不住,周家晚饭就把它们都炖了。 周家众人都在东屋等着吃饭,当然不可避免地说起这些野味的来历,周阳和周晨口径一致,全都推给沈首长的警卫员和沈国栋,咬死了没他们一点事儿,以他们的能耐也不可能打到任何野味。 但周家人还是兴奋了起来。就是山里有野味这个消息就够让人期待的了,更别说他们看到了实实在在的肉,这种时候每个人都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地准备自己也去打一些回来。他们没人家当兵的能耐大,就少打点,能回来打打牙祭也行啊! 周春发关注的却是另一个方面,周阳兄弟这是搭上沈首长的孙子了!前些天给他们送东西时他就琢磨怎么利用这个关系,今天一看,这警卫员都来家里了。还又是小轿车又是野味地,这么好的机会他一定得把握住啊。 可惜,周阳这兄弟俩就是个榆木脑袋,问啥啥不知道,让他们跟沈国栋说点好话,走走沈首长的关系,这俩人就笨得更没救了。 周春发没办法。只能琢磨着下次沈国栋再来。他得自己出马,这人都到家里了,他还能拿不下一个小娃娃?有了沈首长这个大靠山。他升到乡里工作算啥事?说不定以后还能到县里弄个干部当当呢! 很快,晚饭就上桌了,这顿晚饭对周家人来说简直丰盛得无法形容,兔子和野鸡又肥又嫩。配上周阳他们带回来的新鲜土豆,只放一点盐就鲜香无比!每个人都能分到几大块实实在在的肉。周红英碗里还有一只大鸡腿。 正当周家人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迫不及待吃第一口肉的周军忽然哎呦一声,捂着腮帮子叫了起来。接着,冲着鸡腿一大口咬下去的周红英也跟着大叫了一声。然后周家众人接二连三地叫了起来,都捂着腮帮子疼得眼圈泛红。 “唉呀妈呀!我这牙咋倒了呢!这可咋整!”王凤英对着碗里的肉急得直拍大腿,也不知道咋地了。她这牙忽然就倒了,现在别说吃肉了。就是豆腐她也咬不动。 周家众人也有同样的症状,一个个捂着腮帮子对着碗里的肉流口水。周军没忍住,直接把肉放到嘴边开舔,周红英有样学样,也开始舔她碗里的鸡腿,舔着舔着一个没忍住,一口咬下去,哎呦一声大叫起来,疼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这是咋地了?是不是吃啥吃地呀?”周春来看着没有一丝异样的周阳兄妹四人和周春喜一家说道。 “吃啥吃地?这青黄不接地,咱家有啥吃地?”周老太太敲着饭盆把周春来的话堵了回去。 李贵芝和周平沉默地吃着碗里的饭,眼神闪烁,却一声不吭。 很显然,周老太太中午应该是带着她最喜欢的几个儿孙吃小灶了,不想让周春来说破。 周晚晚笑,她还真是歪打正着。本来想着全家牙都倒了有点太诡异,留着周春喜一家和周霞,是给他们兄妹三人打个掩护,也是为了周老太太母女不要吃不成肉恼羞成怒迁怒于他们。没想到还能牵扯出吃小灶的事儿来。 “别吃了!你那脸皮咋那么厚?”周红英一筷子扔过去,把正吃饭的周霞和周平打得一愣,“一家子都吃不了,就你舔个大脸在那吃!咋不噎死你们!” 说着,周红英上去把几个牙没倒的碗都抢了过来,摆在周老太太面前。她吃不了,当然也不能让别人在她面前吃,周红英抢得理直气壮。 周阳看看跋扈的周红英,再看看只吃了几口饭的弟弟妹妹,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变,最后还是没忍住,他刚想说话,就被周晨一把拽住,“囡囡困了,咱回去吧。” 妹妹刚睡醒,当然不可能困,周阳知道弟弟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他沉默地抱起周晚晚拉着弟弟离开了周家鸡飞狗跳的饭桌。 “幸亏我藏了几个大土豆,咱们吃烧土豆去!”周晨兴致勃勃地拉着哥哥和妹妹走出周家,一点都没被周老太太背着他们吃小灶和周红英的跋扈影响到。 “我今儿个就不该好面子,没跟沈国栋说咱家的事。要是都跟他说清楚了,让他把东西都带走,也就不跟他们惹这个气生了。”周阳踢着脚下的土坷垃,还是有些闷闷的,“最后还害得你俩吃不上饭。” “大哥,我要吃烧土豆!”周晚晚把小脑袋放在周阳的颈窝,兴致勃勃地指挥他,“你给我烧一个焦黄的带嘎巴的!” “唉!大哥给你烧一个带嘎巴的,焦黄的!”被妹妹这么一指挥,二十四孝好哥哥一下就忘了自己满心的闷气了,马上加快脚步,准备给妹妹烧土豆去了。 周晨在周阳身后笑眯眯地摸了摸妹妹的小卷毛,夸奖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第二天,周家众人的牙还是没好,什么也吃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香喷喷的鸡块炖土豆慢慢变馊。最后倒掉。 周老太太母女不能吃,那当然全家都不能吃,几个牙好好的能正常吃饭的人也都得跟着他们挨饿,就这样,周红英还看他们不顺眼,没事儿就要找茬呢。 周春喜又一次被派去县城给周红香送东西,这次可不只是几把青菜了。周老太太给周红香装了两只野鸡一只兔子。要不是周红英抱着一只兔子不撒手,周老太太就把剩下的这四只活的都给大闺女拿去了。 周家其它人有意见?都给他们吃了一顿了,还没够儿了?你看哪个老农民整天就想着吃肉了?人家城里人都没吃上肉呢。他们有啥资格惦记这几只野味? 至于大家都是一口没吃着就更不在周老太太的考虑范围内了,你没吃着是你没那个福气吃,更不能留给你吃了。 至于周阳兄妹三个,谁都没想过这些东西是他们拿回来的。得听听他们的意见。 周春喜在周家人复杂的目光中扛着一个大袋子走了,周家其他人也准备出发。去小寒山打野味。 周阳被指派着带路,周晨主动留了下来,“我在家帮我奶干点零活儿。” 周晨当然不是不想去打猎,他只是不想跟周家其他人去。打回来他们兄妹也吃不着几口。更别想着卖钱了。所以他留在家陪妹妹,要不是周阳被指派着给他们带路,他也不想哥哥去。受苦受累还得被呵斥,当他们兄弟是傻瓜吗? 周家人去打猎的人都走了。周红英今天竟然没去上学,一直在家里转悠着,时不时地叱骂几句留在家里的几个孩子。 周晚晚冷笑,让周晨带着她出去玩儿,留在家里碍着别人的眼呢。他们兄妹现在首要的是平安长大,别的都不用着急,等他们长大了,离开周家这个烂泥坑,她再跟这些人算总账! 不过周红英这次可是打错算盘了,她的牙,周晚晚不给她解药,她就一辈子吃不了肉,且得慢慢熬呢! 周晨也发现了周红英的意图,黑亮的眼睛闪了几下,最后什么都没说,抱着周晚晚出门了。 他们从后门离开周家,顺便带了两个大甜瓜和几个西红柿当零食。离开周家,兄妹两人的心情都轻松了起来,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北荒地走去。 北荒地是什么时候都不缺小孩子的,现在农闲,不用小孩子看家、做饭、打猪草,他们更是有时间往这儿跑了。 来到北荒地,周晚晚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这个北荒地,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春天的时候,周晚晚在这里撒了很多野菜种子,北大泡子边种了树苗,泡子里放了很多小鱼苗,她预想的是过一两个月,这里将是一片生机勃勃。 可现在的北荒地,地上几乎没剩下一棵野菜,很多地方光秃秃地甚至草都没长好,还有很多柴火烧完的灰烬一堆堆地留在地上,应该是小孩子们效仿周阳他们那次烤鱼点的篝火。 北大泡子边也没有小树苗长出来,甚至春天茂茂盛盛地发了好多芽的芦苇现在也稀稀拉拉地就长出来那么一点,而且还被摘光了叶子。 最令周晚晚震惊的是泡子边那几个大坑,一看规模就不可能是小孩子能挖出来的,一定是大人过来抓鱼,修了坝想把水淘干净抓鱼挖的。 今年雨水丰沛,按理说大泡子里的水应该不少,可是因为捕鱼淘水的关系,大泡子的面积比春天小了近三分之一,水也浑浊不堪,再没有了春天时的波光粼粼。就是这样,泡子里还有一群孩子在拿着破笊篱捞着,希望自己能碰到好运气,捞上来一条半条小鱼。 涸泽而渔,焚林而猎。看见这样的景象,周晚晚又一次想到了这句话。也更加坚定了一定不能让小寒山成为周围村民猎场的决心。 不能说人性贪婪,但在饥饿和物资极度匮乏面前,人们的行为已经失去了底线和顾忌,这比真正的恶值得原谅,有时候却也比真正的恶更可怕。 周晚晚不想去仔细研究这个问题,她只是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必须隐藏好空间的秘密,这个空间能给他们兄妹带来帮助,更能带来她想象不到的灾难,对谁都不能透漏一丝一毫。 周晨带着周晚晚在一片疮痍的北荒地转了一圈就想走,周晚晚却不肯,非要再玩儿一会儿。难得这小家伙有执拗的时候,周晨当然都随妹妹高兴。 周晚晚在北荒地上慢慢走着,不着痕迹地撒了很多种子,有绿化预防土壤沙化的植物,更多的还是野菜种子。在保障自家人安全的范围内,周晚晚还是想为这个她从小长大的村子做点什么的,至少,她现在能保证北荒地常年能挖到新鲜水嫩还稀有的野菜。 小树苗周晚晚也又种上了,这次加大数量,争取能有那么几棵能逃过这些熊孩子的魔掌,长成大树。 兄妹俩在北荒地逗留了一会儿,就转道去了屯子西边的防风林,那里小树长得挺高了,能遮阴,又没孩子去,很安静,他们可以安心地吃带着的甜瓜和西红柿。最主要的是这里能看见通小寒山的路,能等到周阳。 周晨找了一个阴凉又通风的地方,给周晚晚做了一个插了很多野花的小凉帽,又用带着的水打湿手绢给她擦了手脸,才一小块一小块地喂妹妹吃东西。 周晚晚美滋滋地享受着二哥的细心照顾,看着他黑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感慨,二哥这种帅气阳光又聪明细心的男孩子,长大了得迷倒多少女孩子呀! 兄妹俩吃了东西,又是斗草又是捉蝈蝈,还给周晚晚做了一个大花环,高高兴兴地玩儿了好一会儿,周晚晚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估计二哥应该饿了。 周晚晚趁周晨跑去给她扑一只大蝴蝶的功夫,在周围几个草堆里做了一些手脚,又从空间里放出了几只蝴蝶在那里。 周晨果然被吸引了过去,接着就惊喜地发现了一窝鸡蛋,足有三四十个!然后他又在另外一个草堆里发现了一只趴着孵蛋的野鸡,那只野鸡估计是不舍得离开它的蛋,看见人也不跑,被周晨轻易就给抓住了。 ☆、第七十五章 卷毛儿小狗 周晚晚也过去看热闹,然后在旁边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很多鲜嫩的蕨菜、黄花菜,还有一窝把地面都撑开了的大土豆。 兄妹俩又惊又喜,把鸡蛋都拿出来放到一个草窝窝里,两堆加起来竟然有五十一个!至于那只鸡,周晨趁周晚晚不注意,转过身学着沈国栋的方法,把它脑袋拧了个一百八十度…… 周晚晚也装着没看见。她觉得二哥这样挺好,他们现在肚子都填不饱,哪有那么多同情心给一只傻野鸡。 至于野菜和土豆,周晨估算了一下,他们一顿是吃不完的。土豆已经长成,他把土豆秧割下来,挖出几个够今天吃的,其它的就让它们还埋在土里。他把那块地方踩实,又做了一些掩饰,让别人从外表上看怎么都看不出来里面有一堆大土豆。 按正常节气来说,现在土豆还都没长大,除了断顿的人家,谁家都舍不得现在就把土豆挖出来吃,所以这一窝大土豆在这个季节还是很稀有的。 其实,即使是正吃土豆的季节,大家也是很节制地吃的。家家就那么大个园子,除了种一些必需的蔬菜,都尽量挤出地方来种土豆、地瓜。遇到缺粮食的年头,这些可是能顶半年粮食的东西。 周晨忙完这些,把野鸡和鸡蛋先藏起来,又去采了一大把蕨菜和一堆黄花菜,留够它们兄妹三人今天吃的,其它的都用一个草窝子装起来,再拿上几个大土豆,抱起周晚晚去了离防风林不远屯最西头的响铃姐家。 响铃姐姓孙,周晚晚前世对她没什么记忆。但听大哥说,响铃姐是全大队都出名的漂亮、手巧,跟母亲李秀华关系很好。他们小时候,响铃姐没出嫁之前帮他们兄妹做过好几双鞋呢。响铃姐出嫁没两年,她的寡母就死了,响铃姐也再没回来过,所以周晚晚才对她没有印象。 响铃姐的娘年轻守寡。只有响铃姐一个孩子。孤儿寡母过得非常清苦。响铃姐长大了,能下地干活了,她娘的身体也完了。在家里做点家务活都直喘,冬天几乎下不来炕,全家就靠响铃姐一个姑娘家支撑着。 周晨抱着周晚晚走进响铃姐的家,木障子破败不堪。院子里的几样东西也都老旧残破,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归置得整整齐齐。两间低矮的泥草房,土墙剥落斑驳,都能看到里面的泥胚,可从敞开的窗户看去。屋子里却收拾得清清爽爽。难怪在前世,大哥听别人偶尔说起响铃姐,还告诉周晚晚。响铃姐跟咱妈一样干净利索。 周晨刚走进院子,响铃姐的娘就从园子里出来了。她手里拿着一把草,使劲眨着眼睛,又揉了揉,还是看不清眼前的孩子,只能开口问周晨:“孩子啊,孙老奶这眼睛算是完了,啥都看不清,你是谁家的?来有啥事儿啊?” “老奶,我是东头老周家的四小子,咱两家一趟街。”周晨走近了,让孙老奶看清他,“我从北大泡子那边儿来,在那边玩儿水,把衣裳整埋汰了,怕回去我奶骂我,你能借我一盆水,让我洗洗衣裳吗?” “你们这些淘小子,就知道瞎淘!”孙老奶嘴里说着呵斥的话,脸上却笑笑的,显然没把男孩子弄脏衣服当回事儿,“把衣裳脱下来,老奶给你洗了得了,这大太阳地,赶下黑(晚上)回家保准能干。” “老奶,还有好几个人呢,你给我点水就行了,我拿过去一起洗。” “你们这群淘小子呦!”孙老奶笑呵呵地带着兄妹俩往屋里走,“洗脸盆就在门口呢,你自己去水缸舀水去吧。” “唉!老奶你该干啥干啥去吧,我自个来就行。”周晨干脆地答应着,到孙家外屋门口找了个搪瓷脸盆,刷洗了两遍,又盛了一盆水。 孙老奶坐在灶坑边的小板凳上摸索着给猪切菜,有一句每一句地跟周晨说着话。 周晨忙完,才把装着野菜和土豆的草窝子放到孙老奶家锅台上,“孙老奶,这是我们从北荒地摘的野菜,还找着了几个土豆,给你点。” “诶呦呦!这可不行!”孙老奶放下刀摸索着走过来,“老奶咋能要你个小孩子的东西,快拿回去给你奶!”说着又笑了,“你放心,老奶给你保密,你今天来家洗衣裳的事跟谁都不说!” 周晨示意周晚晚抓住自己的衣襟,端起水盆就往外走,“老奶,你就拿着吧!不是我一个人送的,你不拿我回去没法交代,你可得给我们保密呀!” “这孩子!”孙老奶对已经走出门的周晨无可奈何,接着又眨了眨昏花的眼睛问他:“你旁边那个小黑影儿是个啥?带了条小狗?” 被当成小狗的周晚晚一愣,就笑了。周晨也笑了,“是,老奶,一条小卷毛儿狗。我走了啊,待会儿就给你送盆子来。” “慢着点儿,你们可轻点儿淘气啊,”周老奶高声嘱咐着,“盆子不着急!” …… 周晨带着周晚晚回到防风林,拿上所有的吃的,又往林子里面走了一段,确定够隐蔽了,才搭灶烧水。 周晨把火苗调好,只让它烧搪瓷盆子最底下的一小块,还跟周晚晚解释:“这么烧水开得慢点,可待会儿用完了盆,拿草一擦,就全都干净了,谁都看不出来咱用这个盆烧水了!” 周晚晚看着她二哥,特别奇怪这些他都是怎么知道的。 周晨干活一向干净利落,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土豆野菜,连烤肉的签字都削好了。水也马上要开了,就等着收拾野鸡了。 周晨把装着鸡蛋的草窝子交给周晚晚,哄着她背对着火堆数鸡蛋,还告诉她,数完了都拿出来,再一个一个地放进去。然后再数一遍。 周晚晚知道二哥是不想让她看见收拾野鸡的血腥场面,就乖乖地坐在那慢悠悠地数鸡蛋。等周晚晚数到第三遍的时候,烤肉的味道也传过来了,周晨笑眯眯地过来抱着妹妹亲了亲,“囡囡真乖!” 兄妹俩又从烤肉的火堆里扒拉出来两堆烧得不那么旺的炭火,一堆埋土豆,一堆埋鸡蛋。 等兄妹俩吃了几串烤肉后。鸡蛋也熟了。最后鸡蛋和肉都吃腻了,土豆又可以吃了。 周晚晚吃两口肉就嫌腻,只配着野菜吃土豆。周晨看妹妹不肯吃肉和鸡蛋,怕她饿瘦了,见缝插针地往她嘴里塞。周晚晚先是忍着吃了两口,后来发现二哥还没完没了了。他再递过来,周晚晚就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头。周晨笑她:“小卷毛儿狗还学会咬人啦!” 周晚晚气结,气哼哼地叼着二哥的手指头不撒口,还使劲儿晃了晃,周晨笑着给她配音。“旺!旺旺旺!” 直到周阳出现在村西头的土路上,周晨还在学狗叫哄妹妹高兴,周晚晚扬着小下巴就是不露笑脸。哼!我是小卷毛儿狗。咱俩一奶同胞,你就是大狗!不听够了你叫我就是不笑! 周阳一回来。弟弟妹妹就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一个告状,一个诉苦,热热闹闹地把他在山上跑了一天的疲倦和跟周家人相处的烦躁都给赶跑了。 再吃到两个小家伙给他留的鸡腿、鸡蛋,周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觉得无限的温暖满足和踏实。 看着周晚晚小口小口地吃着周阳喂过去的鸡蛋,周晨气得拿手指头点她,“我喂你你咋说啥都不吃?” 周晚晚抱着她大哥的脖子,笑得甜蜜极了,“我喜欢大哥。” 周晨气得手指头抖抖抖,“你这个小白眼儿狼!白疼你了!” 周晚晚美滋滋地看着她二哥受挫,谁让你说我是卷毛儿狗!就是不喜欢你,哼! 周阳看着弟弟妹妹吵架哈哈大笑,也不去管他们。果然,没一会儿这俩小家伙就又腻味在一起了,一个早忘了怀里那个是只小白眼儿狼,一口一个“囡囡真乖”,一个也忘了抱着自己这个说自己是小卷毛儿狗了,拿着笨笨的小手给他二哥剥鸡蛋吃。 周阳吃完东西,兄妹三个又腻歪了一会儿,才说起今天上山的情况。 如周晚晚所料,他们今天空手而归。 “那兔子跑得,别说人了,狼都追不上!”周阳说起今天的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我亲眼看见一只野鸡从地上直上直下地飞到一棵老高的大树上。根本抓不着!” “咱昨天去挺好抓的呀,”周晨也觉得奇怪,“这老些人去一大天,咋能啥都抓不着?” “野味倒是有不少,就是只能看见个影儿,我带着他们找着了好几棵甜瓜秧,”周阳说到这叹了口气,“就是昨天咱们吃的那些,大伯娘连没熟的小瓜崽子都摘下来了,瓜秧也被二乐给拔了。” “家里柴火垛那几棵咱可得小心着,让他们知道也得给一窝端了。”周晨讽刺地笑了一下。 自从去了一趟小寒山,周家人是彻底地歇了打野味的心了。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只有沈首长的警卫员能行了,人家有枪,还是当兵的,每天就练这个的。所以周家众人也就更加盼望着沈国栋能再次来周家。 上次他们来,虽然只进了西屋,也没跟周家人接触,可当时在家的人可都看着呢,也都躲起来偷听着,沈国栋说了什么大家都知道。 周红英留下的那只兔子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所有人都明白,在大家上山的时候,周老太太将那只兔子给周红英开了小灶,炖了吃了。 周晚晚当然也知道,周红英把家里的孩子骂出去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周红英可不是怕自己吃小灶让人发现,在她的世界里,她在周家就是高人一等,吃小灶天经地义,她把人撵出去完全是出于“肉不给你们吃,味儿都不让你们闻”的目的。 但这次周红英注定要失望了,周晚晚在几天后看见了周老太太遮遮掩掩地把一盆长了绿毛的兔子肉埋在了门口的粪堆里。周红英不能吃,周老太太宁可放臭了也不肯给周家几个牙没倒的孙子吃。 在周家人的期盼中,沈国栋周末准时过来了。这次他是被小张直接送过来的,显然这个周末沈首长还是没时间或者身体不允许,不能亲自带他下屯子。小张怕他再自己偷着跑来,只能送他过来了。 这天周家人都去生产队干活了,只有周春发一直在家等着。他早想好了,沈国栋就是一个小孩儿,哄他还不容易?哄好了他,再跟沈首长身边的人混个脸熟,以后啥事儿都好办了。 可出乎周春发的意料,他根本没机会接近任何人。沈国栋下了车,抱起在院子里玩儿的周晚晚就走了,等周春发追出去只看到一个车屁股。 原来沈国栋来的时候就遇到了在公路边的谷子地里拔大草的周阳兄弟,跟他们打好招呼就过来接周晚晚了。 今天他们还是去小寒山,沈国栋在车里又把他的军用挎包拿出来,里面是给周晚晚准备的糖和花生,周晚晚不要。指着花生说咬不动,糖也不能吃,吃了会长蛀牙。还把一口小白牙漏出来给沈国栋看,她现在臼齿还没长好,其它的小牙都长出来了,细细白白的一排,散发着珍珠一样的光泽,非常漂亮。 前座的小张几次想逗一逗这个漂亮聪明的小娃娃,都被沈国栋给挡回去了。囡囡又不是小狗,咋能谁想逗就逗,想摸就摸? 好在沈国栋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要不然有心结的周晚晚非咬他不可。 这次去小寒山,周晚晚只放出来几只兔子和野鸡给沈国栋追着玩儿,当他们拿出枪来的时候,她就不管了,这些兔子山鸡又不是有超能力,跑得快点,飞得高点而已,有枪还能打不着?那还当什么兵。 小张和司机小梁没让周晚晚失望,枪法非常准,收货颇丰。最令周晚晚刮目相看的是沈国栋,他的枪法竟然也不差,收货甚至比小梁还多。 周晚晚再次怀疑,这个沈国栋真的只有十二岁吗? 打完猎,又包餐了一顿烧烤,几个人尽兴而归。 ☆、第七十六章 小惩 周晚晚在车里很直接地告诉沈国栋,不要给她带吃的,她还小吃不了,也不要给她猎物,“我和哥哥们要吃自己去抓新鲜的。” 为了照顾周阳家丑不可外扬的自尊心,周晚晚只能用这个理由来敷衍沈国栋,当然也是怕他知道真相后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他们三兄妹现在最需要的是在相对平静安稳的环境中长大,等他们长大到能自立门户了,他们的仇,前世今生加起来,周晚晚会一项一项地跟周家人算清楚,谁都别想跑。但现在,他们真的不需要炸药包一样的沈国栋来添乱。 沈国栋两次来小寒山打猎,过程都很顺利,一点都没觉得抓一只野鸡有多困难,所以一点都没怀疑周晚晚的话,至于前座的那两位怎么想,周晚晚就不在乎了。 话虽这么说,到了周家,沈国栋还是给周晚晚留下一大把糖和三只兔子,三只山鸡。 周春发在家等了一天,终于把沈国栋给盼回来了,那两个当兵的还拦着他不让上前。 沈国栋在车上跟周晚晚把要说的话都说差不多了,又因为走的时候跟沈首长立了军令状,保证六点以前回去,所以今天也没拖拉,告诉周晚晚他周末有时间就来,很干脆地走了。 周春发追着吉普车的车屁股跑了好几十米,吃了一嘴灰之后只能垂头丧气地回来。 周老太太可是高兴得不行,这隔几天就有一堆野味送来,上哪找这么好得事儿去。她赶紧动手收拾,打算着周春喜放工回来让他连夜去一趟县城,天太热。啥东西都放不住,得让大闺女吃上新鲜的! 周春发回来一看见地上的一堆野味也非常高兴,他脑筋转了转,就跟周老太太商量,咱自己家吃了也就顶个饱,这要是送到乡上领导那里去,他至少也能在领导那里留个好印象。以后再提去乡里工作的事也容易一些不是。 周晚晚听着这对母子商量。在心里冷笑,她便宜真的那么好占吗?等着吧,等领导拿到东西。发现皮毛下都是发黑发臭流脓水的臭肉时,对他们的印象一定深刻极了! 当然,上次送去给周红香的那几只也一样。周晚晚早就知道,给周红香送去的东西。一把青菜她都会赶紧拿去巴结领导,这么稀有的兔子野鸡周红香更得赶紧送去了。就盼着领导一高兴,给她安排个工作,临时工她就烧高香了,怎么也比现在一分钱收入没有强啊。 就是不知道医院的领导看见周红香送去的大礼之后。会怎么安排他们夫妻,真是挺值得期待的。 回城的车上,小张跟沈国栋提起了他打听到的一些周家的情况。 沈国栋没听完就气得直接拔枪了。小张后悔莫及,赶紧苦口婆心地劝阻。小梁更是吓得死命地踩油门,这要是劝不好这个祖宗,他真有可能跑到人家家里拔枪把人给毙了。 小张和小梁一路手忙脚乱又心惊胆战,就盼着快点回去,好把这个小祖宗交给参谋长收拾,他们是真治不住啊…… 沈国栋送来得野味周家当天晚上一只都没吃,大家的牙都没好呢,吃不了啊。至于周阳几个牙齿没问题的,一直就不在周老太太的考虑范围内。这些东西,两只连夜送去了县城,两只被周春发提到了乡里,送给了乡领导。 还有一只山鸡虽然谁都没看见去了哪里,但去处大家都心知肚明。 几天后,那只大家都没见着的山鸡又被周老太太埋在了粪堆里。 时间进入八月下旬,地里的庄稼都开始慢慢转黄,一些比较早熟的芸豆、红小豆都已经成熟,就等着再暴晒几天就可以收了。 周家院子里的向日葵也低下了追着太阳转了一夏天的大脑袋,悉悉索索地落着花,到了上浆饱仁儿的时候。 生产队里的活儿还是干完了这样接那样,总也没有个头,周家饭桌上终于有了变化,主食从菜糊糊变成了水煮土豆,配菜还是没有。 去年冬天从徐家拿回来的半块豆饼只下了小半坛子大酱,周家人宝贝得不行,哪能拿出来随便吃。 有时候周晚晚非常不理解周家人做饭的逻辑,无论什么蔬菜,都是放到糊糊里煮,唯一例外的豆角和茄子还是煮成糊糊,看不出里面的区别吧?其实周晚晚每天对着他们也快要分不出二者有什么不一样了。 现在每天吃土豆,没有配菜只能在里面多放点盐,吃得所有人都烧心得不行,她还得偷偷给两个哥哥配胃药。可园子里也是有青菜的,野菜也有不少,就是没人想过要弄点拌一拌配着土豆吃。 周阳三兄妹的日子当然不会这么苦。上次在西边防风林发现的鸡蛋被周晨藏了起来,准备每天给周晚晚烧一个吃,这样她就不用吃周家难以下咽的饭食了。可周晚晚不同意,她让周晨带她再去看看,说不定小鸡又来下蛋了呢。 周晨就真的带她去了,然后周晚晚在草丛里摸摸,就又摸出来一窝鸡蛋。从此以后,每隔几天,那个草窝窝里就会有一窝鸡蛋,完全能供应上三兄妹的需求。偶尔几次,还能在那里抓住一只山鸡,兄妹三人就可以改善一顿伙食了! 周家三兄妹就这样过上了有肉有蛋还有瓜果的滋润日子。 周晨摸草窝摸上了瘾,经常看见一个草堆就进去摸摸。有时候还逗周晚晚,“吉祥物,你运气好,你去摸摸,给咱摸出一窝鸡蛋来!” 周晚晚就上去摸,有时候还真能摸出两个鸡蛋或者一堆蘑菇什么的,周晨就更玩儿上了瘾,逢草必看。 一次兄妹俩又出来玩儿,周晨又让周晚晚去看一个草窝窝,周晚晚当然不能每次都摸得出来东西,那也太说不过去了。所以她一直把几率控制在十分之一左右的范围。 这次她什么都没往里放。当然空手而归。周晨去扒开草堆去看了看,又让周晚晚去摸,周晚晚只能配合她二哥。结果她还真摸出一个鸡蛋来。 周晨笑着亲亲妹妹吃惊的小脸,“看,你运气多好!” 周晚晚也笑了,很显然这是二哥在逗她玩儿。最近周晨还真是越来越活泼了,周晚晚非常喜欢这样偶尔淘气一下的二哥。所以总是配合他。即使每次他捉弄的对象都是她这个可怜的妹妹也甘之如饴。 炎热的夏天终于过去,学生们的暑假也结束了。还有两天就开学了,周红英这几天都在抹着眼泪赶暑假作业。人也非常暴躁,弄得周家人都离她远远的,就怕惹着她遭殃。 周晚晚摸着下巴考虑,要是现在让周红英退学会怎么样?最后觉得还是不行。周红英退学了也不会去队里干活,她每天待在家里。那自己的活动就太受限了。所以还是只能让她再在学校待两年。 到了九月中下旬,天气彻底凉快了下来,早晚都得加一件长袖衣服了,生产队的活计也正式进入了秋收阶段。 最先收的是谷子、糜子。这两种作物出产的是小米和大黄米,这是占三家屯一半口粮的庄稼,连割带往回运前后用了半个多月才算收拾完。 这个秋天。三家屯的两个生产队都没有大牲口使,六队还稍微好一点。有两头骡子能帮着拉几车庄稼。七队的两头牛一头怀上了小牛犊,一头夏天的时候摔断了腿,都完全不能下地,两匹马瘦得走路都打晃,只有一头骡子勉强能用,却也不敢狠使,全队就这一头顶用的牲口,以后万一有啥事还得指望它呢。 所以这头骡子拉谷子的时候还得跟着几个壮劳力,遇到个沟沟坎坎或者上坡,人就得帮忙拉过去。 秋收本就劳累,饭食又跟不上,人们又累又饿,情绪当然不好。可完全不干活还吃着周家最好饭食的周红英最近脾气也很大,看谁都不顺眼,简直有直逼疯狗的趋势。而且周晚晚慢慢发现,周红英发脾气的主要对象是他们三兄妹。 周晚晚观察了好几天,又结合前世经验,基本推断出了周红英是怎么回事。她是馋了。 前些天,沈国栋来的那两周,周红英是每周都有一只野味吃的,或是兔子或是山鸡,一整只一个人独享,虽然最后都是一口没吃着,但那一大盆肉摆在面前,光是看就足够过瘾了。 可沈国栋上次走的时候说的下周还来,竟然食言了。周红英等了一个多月,还是不见沈国栋来,他不来,她就没肉吃,周红英这是迁怒周阳兄妹呢。从她骂他们兄妹的只言片语中周晚晚推断出,周红英这是觉得周阳兄妹得罪沈国栋了,或者是他们没维护好跟沈国栋的关系,他才不来的。 周晚晚真不是小看周红英,可以她的智商,基本上是想不明白或者想不到这些的。所以,周红英这次的迁怒要么有人提醒她,要么就是有人在背后给她添柴加火。 想都不用想,能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傻事的只有王凤英母女。周晚晚又稍微观察了一下,就把目标锁定在了周娟身上。 周晚晚真是想不明白周娟这个人,他们兄妹跟她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可她最近好像特别针对他们。 这种人的想法周晚晚也不想明白。周娟不惹他们也就算了,她都欺负到他们兄妹头上了,周晚晚当然不会放过她。 所以,在周娟和周红英又一次在黄瓜架下密谋以后,两人的脸上都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米分红色带一个流脓的黄尖儿,要多恶心有多恶心。而且还不是起了一层,几层叠在一起,五官都扭曲变形,让人目不忍视。 这疹子不但恶心,还特别疼,不碰流脓,一碰就流血,得了不止人变成丑八怪,还特别痛苦。 周红英当天晚上足足哭嚎了一宿,周家谁都没睡着觉。周阳兄弟明天还得起早贪黑去割糜子,地里又是刀又是车的,休息不好出了差错怎么办?周晚晚第二天一早给哥哥们吃了补充精力提神醒脑的药,又喝了灵泉水,才非常不放心地送走了他们。 然后周晚晚就去了东屋,十分钟之后,周红英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周晚晚不但让她发不出声音,也让她吃不下去东西。周红英的嗓子肿得只能喝下去一点点水和米汤,啥都吃不进去。 可她得胃肠健康得很,周晚晚还特意给她配了点健胃的药,让她每天饿得肠子都疼,可就是都吃不进去什么实质性的食物,也嚎不出声儿。 周娟就比周红英消停多了,可也痛苦多了。她太在乎自己的容貌了,她以后一生的幸福都得靠着这张脸来争取呢,现在变成这样,她们母女简直急疯了。 一大早周春发就被王凤英打发去乡卫生所了,没到中午周春发就回来了,两手空空,什么药也没买回来。人家崔大夫说了,卫生所的药紧缺得很,不见病人不给药。 周老太太也是在等着周春发的药,一看他空着手回来心都凉了半截。马上折腾着给周红英穿衣服,又让周霞去地里叫周家三个儿子,都别干活了,赶紧回来送周红英去乡卫生所吧。 王凤英母女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周娟的脸变成这样可不能让徐家看见,徐卫国当初可就是看周娟长得好看才跟她订婚的,这要是看见她现在变成这样,那不得马上退婚呐! 就是不退婚,将来周娟即使好了,徐卫国一想起来当初她这个丑样子,不也得犯恶心,那周娟还咋拿住徐卫国,咋把持婆家帮衬娘家?所以,周娟是绝对不能去乡里卫生院的,卫生院就跟食品站在一条街上,相隔不过几十米,被看见的可能性太大了。 周娟转了转眼珠子,马上来了主意。她和周红英得的是一样的病,周红英一个人去看病,然后拿两个人的药不就行了。 王凤英赶紧找周春发商量去了。 ☆、第七十七章 折腾 等周家那三个儿子回来,一群人背着周红英去医院的时候,人群里没有周娟的身影。周老太太完全忘了还有一个孙女也病着,周春亮和周春喜是啥都听母亲的,让咋干咋干,就是不怎么动自己的脑子。只有周春来问了一句周娟的情况。王凤英赶紧给岔过去了。 周晚晚任由周家人折腾,别说去乡卫生所,就是把这俩人送美国去也是治不好的,不折磨他们两个月怎能消她心头之恨。 当天晚上,周家众人都没回来,第二天晚上,周春发夫妇和周春喜、周春来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周春亮陪着周老太太母女留在了县城周红香家里。 原来乡卫生所看不出是啥病,他们昨天下午就去县城了,到了县城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只能先去周红香家里。今天一早到县医院一看,大夫也不知道是啥病,说县医院的化验设备不全,最好带着去省医院看看。 周老太太当时就坐地上了,这不是要了她的老命吗?还要折腾去省医院,去省里可是要做火车呀,那是咱这老农民能去得了的地方吗? 最后周红香给出主意,让周老太太在县城等两天,他们家附近有一个老中医,据说可厉害了,最近出门走亲戚了,等他回来让他给看看。 周老太太可算是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就带着周红英住了下来,还把周春亮留在那里给她跑腿,又叮嘱周春喜,到家拿了粮食赶紧过去,周红香家也不富裕,可不能刮拉她的。 周春喜第二天一大早就又去县城了。背着周老太太叮嘱要带去的一面口袋面米分和两大筐菜。 王凤英在饭桌上摔着碗筷抱怨:“那一袋子面得有八九十斤,娘他们三口人在县城住上一个月也吃不了这老些呀!” 没人接她的话茬,大家都沉默地吃饭。不是没意见,是都知道,以王凤英的性格,你今天跟她一起抱怨,明天就有可能让她把你给卖了。 周老太太不在。没人再控制粮食了。今天轮到王凤英做饭,她做的说是菜叶子糊糊,其实是疙瘩汤。一家人一顿饭吃了半盆面,菜叶子像葱花一样撒了几颗意思一下而已。 当然也没人给女人这桌分配了,每人盛了一大碗,西里呼噜地吃了起来。气氛前所未有地轻松。 连不懂事的周兰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吃着吃着竟然咯咯地笑了两声。李贵芝下意识地去捂女儿的嘴,手都抬起来了才想起来周老太太和周红英都不在,没人会呵斥她,抬起的手就落在了周兰稀疏枯黄的头发上。 吃完早饭。王凤英看着炕上地下两桌狼藉的碗筷,叫住了周阳兄弟俩,“三乐、四乐。你俩把桌子收拾了,让三丫把碗刷了。” 这些本来应该是王凤英的活计。平时轮到她做饭,也是周娟干得多,今天周娟不能出来干活,她就把这些推给了周阳兄妹。 周阳兄弟俩一向不在乎多干点活,平时也没少帮家里干收拾桌子、扫院子、劈柴火这些零活,可是像王凤英这样把自己的活推给他们还拿他们是傻瓜的事还是头一回。 “我们还得上地呢,该是谁的活谁自己干。”周阳抱着妹妹拉着弟弟走了,路过想走又不敢的周霞身边,一把把她也拉出了东屋。 “谁不得上地!这么大小子,让你干点活不行啊?是不是支使不动你呀?”周老太太不在,王凤英的嗓门就高起来了,一直追到外屋门口冲着院子里的周阳兄妹几个嚷嚷。 “大伯娘,你再大点声儿,让左邻右舍前后院邻居都知道是咋回事,看我奶回来咋说。”周晨一点都不怕王凤英的大嗓门,却怕吓着周晚晚,皱着眉头提醒她。 王凤英没话说了,气得大肚子蛤蟆一样肚子一鼓一鼓地,最后也只能瞪几眼兄妹几个自己进屋去了。 周晚晚看着王凤英在厨房里骂骂咧咧摔盆摔碗地干活,慢慢地眯起了眼睛。看来给这两母女的教训还是轻,竟然还有闲心找他们兄妹的麻烦。那她就真不介意让他们再忙活一点了。 周阳兄弟俩准备上工了,走之前反复叮嘱周晚晚,一定要离周娟远远的,有啥事儿都躲着点,还有绝对不能去园子里,昨天周娟和周红英就是进了园子才得地怪病,兄弟俩轮番上阵,絮絮叨叨说了又说,生产队上工的钟都敲完了才非常不放心地跑去上工。 走之前,周阳对站得离他们兄妹三人远远的却又不肯离开的周霞也嘱咐了一句:“刚才说的都听着了吧,你也小心点。” “你们又不是嘱咐我!我小心啥?!”周霞忽然激动起来,冲两个哥哥吼完就跑了。 周阳被吼得莫名其妙,知道周晨平时就不待见周霞,也不好去问他怎么回事,只是觉得这个妹妹的性格越来越怪。 周晨冲周霞冷笑一声,“脚上的泡还不都是自己走得。”然后又蹲下来认真地嘱咐周晚晚:“离她也远远地,这就是个虎了吧唧的玩意儿!虎劲儿上来比周娟还坏!” 时间不允许,兄弟俩只能不放心地走了。 周晚晚开始琢磨,怎么把周家的水搅得再混一点,让这些人都自顾不暇,自己兄妹也就能过几天清净日子了。 周兰最近已经能坐着了,李贵芝走之前把她用一床被子围在炕里,又怕她自己翻身滚掉地上,用一根布条拧成的粗绳子把她绑在了窗框上。 这么一来,周兰是摔不着也磕不着了,以前李贵芝上地之前都让她先拉一次,这样她基本就不会拉被子上了,即使是尿了也不至于太脏,可今天也许是早上吃多了,还没到中午周兰就又拉了,等周晚晚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弄得一身屎尿了。最让周晚晚看不下去的是。她手里竟然还抓着一把屎往嘴里塞…… 周晚晚胃里一阵翻腾,赶紧跑出去深吸几口气,才把那股恶心给压下去。 周霞和周玲都被周娟骂跑了,周娟一个人关在东里间是绝对不会出来的,所以现在家里只有周晚晚看见了这恶心的一幕。不过即使是别人看见了,也不会动手帮周兰清理的。周兰刚学会翻身时翻到地上,周家好几个人。谁都没有把她抱炕上去。任她在地上躺着,哭够了就撒尿和泥,吃土吃灰。等李贵芝回来,周兰已经脏成了一只泥猪。 周晚晚在外面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心里还是放不下周兰。无论怎么说,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周晚晚再狠心,也不能看着一个无辜的孩子在屎尿里打滚而不出手帮忙。 再次观察了一下周家的环境。周晚晚确定现在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她拿出一个高度密封带有微型氧气循环系统的口罩给自己带上,才回到东屋,踩着小板凳上了北炕。 让周晚晚给周兰收拾干净是不可能的。她自己还是个身体不怎么好的小娃娃,根本没那个力气。周晚晚先费力地把周兰身下的脏被子抽出来,反正也脏了。索性就用它给周兰简单擦拭了一下,又从被垛上拽下来一条被子。又拉又扯地把周兰弄上去,能保证周兰的安全又不去吃屎周晚晚就算完成任务了。 至于沾满屎尿的被子和被周晚晚拽得乱七八糟的被垛,周晚晚就管不了了。 然后周晚晚反复洗了好几遍手,又回空间洗澡换衣服,折腾了好半天还是觉得自己身上味道不对…… 等晚上周家人放工回来,李贵芝母女看见炕上的情形就愣了。周晚晚马上主动说明情况,她没指望她们感激她或者有什么回报,但做好事必须得留名,这一点她还是很坚持的。 李贵芝眼圈红红地去给周兰换衣服了,周平却过来抱起了周晚晚,这个在周家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姑娘用她一贯细细小小的声音跟周晚晚说了一句:“五丫,你是个好孩子。” 没等周晚晚说什么,周晨就把她抱过去了。周晨现在不放心任何周家人碰妹妹,即使是没有任何威胁的周春喜一家人也不行,他可没忘当初他们吃着让妹妹眼巴巴看着的事。他们没对妹妹使坏是因为他们没那个能力,可不是因为他们好心。 如果周晨知道李贵芝偷偷吓唬周晚晚跟她要糖那件事,估计会更防备他们。 周晚晚看着瘦弱萎顿的周平,忽然就想到了让王凤英不顺心的办法,可以把她拿周平换亲的事捅出去啊,这样周平有了一个脱离苦海的机会,周晚晚的内心也不用一直受良知的拷问了。 当然,最后一点周晚晚是不会承认的,她很清楚地知道,对周家人任何的心软都是对自己兄妹的残忍。可是如果能在折腾周家人的前提下拉周平一把,也算是一举两得的事吧! 周晚晚笑,周家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他能把人折磨得想做点善事都要找很多理由并且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 当天晚上周晚晚和两个哥哥凑在一起商量了好半天,最后,周晨拍着胸脯保证,一切都交给我吧! 周阳兄妹俩对周晨当然有信心了,不过周阳还是嘱咐了一句:“可别让大伯娘知道是你把话传出去的。” 周晨点头让大哥安心,冲周晚晚笑着眨了眨眼睛。 过了两天,王凤英坐不住了,把周春发打发了去县城。周娟的脸一点都没见好,又不敢出门去看,只能等着周红英拿回药来,可这都好几天了,留在县城的三个人一点消息都没有,真是急死她了。 周春喜一家那边也是毫无动静,这几天周老太太不在家,他们一家人前所未有地放松,李贵芝母女偶尔还能笑一两声,可见心情真的非常不错。 周阳兄妹三人一点都不急,闲话的主角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让闲言碎语再发酵两天吧。 周春发很郁闷地从县城回来了,他这次去绝对是自找苦吃,来回走了六十多公里的路,因为没带东西去,被周老太太臭骂一顿,连口饭都没留他吃就被赶归来了,又带回来一个任务——跟大队借钱。 在县城看病可不比乡卫生所,大队开个证明就行,在县里看病必须是拿现钱。周家现在一分钱都没有,只能跟大队借。 好在夏天送公粮的小麦款发下来了,要不然就是整个二道坎大队,也拿不出一分现钱。 因为有周娟的关系,周春发这个钱是说什么都得借回来。第三天,周春发带着从大队借来的五块钱又去了一次县城,这次不敢空手去了,背了半袋子茄子、南瓜、辣椒,怕背不动,又把周富也带去了。 周春发父子当天回来宣布,老中医回来了,周红英看了病抓了药,一行人明天就回家来了。 除了盼药心切的王凤英母女,周家没一个人因为这个消息而高兴。李贵芝母女的眼睛立刻暗淡了下来,脸上像蒙了一层灰,仔细看,李贵芝的身体甚至都在微微发抖…… 第二天傍晚,周老太太一行三人带着好大一包草药回到了周家,一直说要回生产队干活的周红香还是没回来。 据说是钱守义工作出了纰漏被领导发配去做清洁工了,又因为有情绪工作不努力,被调出医院到建筑公司当了拉砖的建筑工人。县医院的领导还亲自去建筑公司打了招呼,这个同志很不老实,一定得在艰苦的劳动锻炼中让他好好反省一下。 钱守义卖了二三十年的票,虽然挣钱不多,但从没干过一点体力活,忽然让他去拉砖,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几天下来就病倒了。为了不丢了饭碗,周红香只能顶替他去上工,每天在建筑工地拉砖,据说人都瘦得脱了形。 周红英的脸没有一丝好转,脾气暴躁得吓人,她一回来,周家众人全都躲得远远地,这又惹着了周老太太,这群黑心烂肺的,一点都不关心她老闺女,于是又破口大骂一顿。 周晚晚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让周老太太也说不出话来得了,这样周家的日子就能消停点了。可是当她看见不能说话的周红英一烟笸箩把周霞拍了个跟头,又把笤帚疙瘩扔到周军头上以后,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如果周老太太和周红英一样,不能说话就用暴力发泄情绪,那还是让她骂吧,至少伤不着人。 他们一回来,汤药马上就熬上了。最后熬出来漆黑浓稠的两大碗,周晚晚又给加了点料,让这药的难喝指数上了好几个台阶。 周红英本来就吞咽困难,这一碗药喝得哭了好几场,她又哭不出来声,泪流满面有口难言的憋屈样让周晚晚看得非常爽快。 周娟的药喝得如何没人知道,她自从脸上长了这些东西,就再没出过东里间。 周红英喝了药,又喝了米汤,拿起纸笔在她的练习本上写了几个字给大家看,周家除了周春发谁都不认识字,最后只能把周春发叫来给大家翻译。 “沈……国?东?”周春发辨认了半天,才把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很不确定地念出来。 周红英赶紧点头,周家人都不知道周红英这是要说什么,还是周老太太明白闺女的心,“英子这是问沈国栋来了没有,打没打着山鸡。” 周晚晚在心里嗤笑,这个周红英还真是执着,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吃呢! ☆、第七十八章 认命 无论怎样,日子还是得过下去,饭得吃,生产队的农活更不能耽误。谷子糜子收完,就得割高粱、黄豆了,然后是起土豆、地瓜,接着掰苞米,都收拾回来就是打场、送公粮,一样一样排下来,干完就得进冬月,这一年的活计才算完。 九月中旬的一天,上地割黄豆的社员们天全黑下来才放工,李贵芝被隔壁薛老五媳妇和前街张三脖子媳妇连拖带拽地送了回来,后面跟着木呆呆满脸泪水的周平和拖着脚步垂头丧气的周春喜。 两个邻居把软成一滩泥的李贵芝放到炕上就赶紧走了。一起回来的周晨抱着周晚晚眨了眨眼睛,周晚晚就明白了,他们计划的事成了。 估计是薛老五媳妇和张三脖子媳妇把消息透漏给李贵芝的,所以现在才赶紧躲了。这两个人最爱凑热闹、串门子,嘴上又是出了名地没把门的,事情被他们捅出来周晚晚一点都不意外。 两个人走了,周老太太才开腔:“这是撞尸了?今儿个轮到你做饭了不知道啊?别给我死挺,还指望我这一把老骨头伺候你们咋地?” 周老太太爱面子,心里清楚着呢,在邻居面前这么骂李贵芝她就成了全屯子有名的恶婆婆了,可就剩周家自己人的时候,她就不用顾忌这些了。 其实周老太太不知道,她这个恶婆婆、恶奶奶的名声早就在方圆几十里都传开了。 李贵芝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死死抱着一脸呆滞的周平不肯撒手,对周老太太的叫骂一点反应都没有。 周春喜终于抬起眼睛看向周老太太,“娘,我有事儿问你。” “爹、娘。你俩咋不进屋?”周军冲着一回来就在院子里躲躲闪闪不肯进屋的周春发夫妇喊道,他一直站在地当间儿笑嘻嘻地看热闹,觉得很有意思,看他爹娘还在外面,就叫他们一起进来看。 周春发夫妇只能磨磨蹭蹭地进屋,靠墙边儿站着。 “娘,大丫跟沤麻坑的亲事定下来了?咱还拿了人家挺多彩礼?这事儿我们咋不知道。”周春喜向周老太太问道。 “你这听谁瞎说的?根本没有的事儿!”周老太太赶紧否认。又冲着炕上的李贵芝发难。“是不是她蹿斗你的?我就知道她这一天天就是在给我装老实,肚子里可没憋啥好屁!” “他二叔,你说地啥彩礼。我咋没见着?”王凤英一听彩礼就来精神了,也顾不上心虚了。 周平换亲她一分彩礼都没收,也没给沤麻坑的徐春一分钱彩礼,这是换亲的规矩。莫非还有啥她不知道的?“娘,咱收人家彩礼了?”要收了可不能拉下她。毕竟这还有她家周富一半的事儿在里头呢。 “给我闭上你那张臭嘴!”周老太太气得脸上的肉都抖了,“没订婚收啥彩礼?你钻钱眼儿里去了?” “败家玩意儿!胡咧咧啥!”周春发也恨不得去踹王凤英两脚。 “她大伯娘,你也是有闺女的人,你劝劝咱娘。不能把我大丫定给那么个人呐!我大丫这一辈子就要毁了……” 周晚晚有些蒙了,李贵芝怎么只关注定亲而不是换亲?这中间有什么差错不成? 周阳和周晨也奇怪,但现在还不是讨论的时候。兄妹三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只能看后续发展再说了。 “啥定亲不定亲地。我可不知道!”王凤英嘴一撇,来了个死不承认。 “你这是从哪听来的?没凭没据地就回家作,你长本事了啊!”周老太太也来劲了,对拿捏李贵芝她还是很有把握的。 “奶,定没定亲,收没收彩礼一打听不就知道了。明天就让我爹去找赵四奶,去沤麻坑……” “你这是要造反咋地?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吧?”周老太太嗷一声打断周平的话,“你们看我这个死老太太不顺眼就掐死我吧!一家子都冲我来了,我养活你们一家大大小小,我这是养出了一窝畜生啊!” 周老太太说着就扑向蹲在地上的周春喜,“我这个当娘得哪里对不起你?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五岁那年发高烧,我背着你跑了十里地去镇上看病,腿都要跑断了啊!”周老太太说得涕泪横流,“你娶媳妇,我卖了口粮给你出彩礼,娶回来你就让她这么欺负我啊!” “娘……”周春喜被周老太太这么一哭,马上就心软了,“我们也没说啥,就是问问。” “问啥问?”周老太太看周春喜的态度软化了,赶紧乘胜追击,“我还能不盼着一家子好?我是她后奶奶咋地?都是我生的,啥我做不了主!” “娘,不是……”周春喜看看妻女,又看看周老太太,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啥是不是地!你就说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吧!你闺女媳妇这么欺负你娘,你能不能在旁边看着?” 周春喜抱着头蹲在地上不说话了,李贵芝抱着周平眼泪流得更凶,却张着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被周老太太这么一搅合,好像她私自给周平定亲的事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周春喜是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我不能嫁给个残废,我死也不能嫁给个残废!”周平忽然从炕上跳下来,一把抓住周老太太的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奶!咱家是不是收人家彩礼了?你给退回去,我以后多干活,我少吃饭,我挣钱都给奶!奶你把彩礼给他退回去!我不能嫁个残废呀!” “你松开!你这是干啥!”周老太太被周平冰凉的手死命地抓着,觉得背后升起一股寒气,赶紧甩开她,“你疯了咋地!你这是要吃了我咋地!老大!老大媳妇!赶紧把大丫拽走!” 换亲的事是周春发和王凤英一手办成的,他们当然得站在周老太太一边。保住周老太太那就是保住他们的靠山,就能随便拿捏周春喜一家。所以夫妻二人非常卖力地把周平的手掰开,连拖带拽地把她按在了北炕上。 “大丫!你懂点事儿!咋能这么跟你奶说话!”王凤英按住周平,连哄带骗地劝她,“你听话别闹,你奶是你亲奶,她还能害你?” “大伯娘。我不能嫁给个残废呀!”周平几次想起身。都被王凤英给按了回去,最后只能求王凤英,“大伯娘。村里都传开了,我奶把我订给沤麻坑那户人家了,收了人家不少彩礼,我都知道了。你就别瞒我了! 大伯娘,你劝劝我奶。把彩礼给退回去吧,我能挣钱,我以后也不结婚了,我一辈子给家里挣钱还不行吗!” “这孩子!瞎说啥!那些乱嚼舌根子的话你也信?”王凤英看了一眼南炕上坐着的周红英。接着哄骗周平,“你听话,别闹了。大伯娘那还有两尺条绒,红底黄花可好看了。是二丫婆家给送来的,明天大伯娘给你一尺,让你做双鞋面!” 还没等周平说话,南炕的周红英抄起一个装水的大碗就扔了过来。这些天她就喝点米汤,饿得没力气,碗没扔到周平身上就掉在了地上。 就是这样也把大伙吓了一跳,周阳下意识地把弟弟妹妹护在了身后,周晨赶紧护住周晚晚的头,兄弟俩都很后悔,不应该为了看事情发展留在东屋,应该他们一开吵就出去。这种乱七八糟的场面,吓着妹妹可怎么办。 “我不怕,我要在这看。”周晚晚马上看出了哥哥们的想法,可她想知道事情到底哪里出问题了,怎么就没人提换亲这个茬呢? 周阳没办法,让周晨抱着妹妹坐在炕梢,自己拿个长凳坐在前面挡着他俩,才稍稍安心一些。 周红英扔了碗还不解气,又在炕上找别的东西扔,周老太太赶紧过去哄她,又冲王凤英骂道:“你个败家娘们儿!瞎应承啥!那鞋面是给英子留着的,你敢给别人试试!” 这个时候王凤英可不敢得罪周老太太,说到底,周老太太换亲也是为了她儿子。 “她二婶,”王凤英看周平不挣扎了,又去劝李贵芝,“咱做人家媳妇的,可不能不孝顺老人,这可是让全屯子都戳脊梁骨的事,闺女早晚得嫁出去,为了个丫头片子得个不贤惠不孝顺的名声可不值当! 咱家这好日子可都在后头呢,人家乡领导都说了,到秋就提拔大乐他爹到乡里,那可就是吃供应粮的干部了!二丫再嫁到徐家,人家徐家过得那是啥日子?手指缝里漏点东西帮衬咱一下,咱家这日子就能好过不少! 你可想清楚了,为了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得罪娘,到时候好日子可就没你们一家子啥事了!” 李贵芝一把抱住表情呆滞的周平,哇一声哭了出来,“我可怜的二丫啊……” 这就是无声地妥协了…… 三兄妹回到西屋,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周晨抱着周晚晚不撒手,周阳就主动去烧炕铺被子,又打好了水给弟弟妹妹洗漱,直到躺进被窝,周晨还是紧紧地抱着妹妹,周晚晚第一次猜不到二哥的想法,只能乖乖让他抱着。 “等咱囡囡长大了,咱就分出去单过,谁都别想插手她的事!”周晨考虑了半天,低沉而坚定地对周阳说。 “咱不怕!那时候咱俩也大了,谁敢欺负咱囡囡?再说了,”宽厚的周阳第一次在提起周家人的时候面带讽刺,“咱又不想要个好名声,也不想跟着谁过啥好日子,咱怕啥?” “想过好日子自己挣去!靠谁都没有靠自己有用!”周晨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我觉得二伯娘也不是真在乎大丫姐,为了自个的好名声、好日子就把她给卖了。” “她也是考虑二伯父和六丫吧。”周阳总是能多理解别人一些。 “糊涂!现在还没过上啥好日子呢,大伯娘就能把大丫姐给卖了,将来能有他们啥好日子?”接着,周晨才想起今天的疑惑,“我让赵大壮放出去的消息是奶和大伯娘拿大丫姐换亲,二伯娘咋听成了给大丫姐定亲,还收了好多彩礼呢?” “明天再好好打听打听吧。现在说这些都没啥用了,二伯娘和二伯都认下来了,咱还能说啥。”周阳叹息着说道,其实从他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就想帮周平的,可看今天这个形式,周春喜夫妻都妥协了,他们兄弟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各有各的命,自己不争气,别人有啥招!”周晨对周春喜一家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刚才就想,谁要敢这么对咱囡囡,我非跟他拼命!二伯和二伯娘咋就能忍下来!” 周阳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也是想不明白,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推到火坑里,周春喜夫妇怎么就能认了? 周晚晚听着兄弟俩的谈话,在被窝里对自己讽刺地笑了。看到了吧,以后收起你没用的同情心少管闲事吧,二哥说得太对了,个人有个人的命,她自己不争气,别人有啥招? 第二天一早,周晚晚被一声尖利凄惨的哀嚎惊醒。她猛地从被窝里坐起来,接着,从周家后园子连续传来几声绝望到极致的嚎叫,还没等周晚晚从震惊中缓过来,周晨就跑了进来。 周晨赶紧上炕,连人带被子把周晚晚抱在了怀里,“囡囡不怕啊,二哥在呢,二哥陪着你啊,咱啥都不怕……”周晨又拍又哄,嘴里反复地念叨着这几句。 周晚晚本来就没怎么害怕,只是被从睡梦中忽然吵醒有点愣愣的,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周晨,周阳也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扫院子的扫帚。 “我不怕!我要尿尿!”周晚晚知道,这种时候她说什么都不如表现得正常一些能安哥哥们的心。 周阳兄弟俩赶紧给妹妹穿衣服、鞋子,又不断地逗她说话,看她一切正常,才放下心来,抱着她去上厕所。 刚走出西屋,就看见周春喜和周春亮抬着周平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后面跟着扎扎着一双手的王凤英,还在那咋咋呼呼地叫嚷:“这咋说上吊就上吊了呢!这都订婚了,这要死了咋跟人家老陈家交代!” “让她死!救她干啥!我看她还能真死了咋地!她这就是作妖儿,吓唬谁呢!”周老太太坐在东屋炕头尖声叫骂着,听说周平上吊了,她连地都没下,这要是让她给吓唬住了,以后这日子还能过吗? 周阳兄弟俩看见双眼紧闭头发凌乱的周平从身边抬过去,也都愣住了。周晨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捂周晚晚的眼睛,可周晚晚已经先他一步转身趴在了他的肩膀上。 ☆、第七十九章 陪伴 周晨以为周晚晚没看见周平的惨状,跟她说话她也应答正常,也就放心了,又看周阳很担心周平,就让他去看看情况,自己带妹妹去上厕所。 兄妹俩走到仓房边去后园子的夹道上,看见李桂芝泥一样滩在地上,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显然是被周平上吊的事吓得说不出来话了,估计刚才那几声惨叫就是她发出来的。周晨把周晚晚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不让她看见李桂芝的样子,赶紧回屋叫人。 除了周娟,周家人都在东屋,听见周晨叫人,周老太太马上开骂:“让她在那躺着,谁都别管她!她这也是跟我作妖儿呢!这娘俩这是在要我的强啊!要死就赶紧死!看缺了你俩我们老周家的日子还过不过!” 周春发一家人听周老太太这么一说,都不动了,周春来本来想去,也被沈玉芬拉住了,周春喜还得顾着周平,想去又分不开身,急得手里的水碗都端不住。周阳见状快步跑了出去,他先让弟弟带着妹妹从另一边绕去厕所,他去把浑身瘫软的李贵芝背回了屋里。 周晨带着周晚晚从厕所回来,又给她洗了脸,偷偷喂了一个烧鸡蛋,周阳才从东屋回来。 “大丫姐醒了,就是人还有点糊涂,二伯想送她去乡里卫生院,奶不同意。”周阳一脸担心地跟周晨说。 “奶当然不能同意,大丫姐这一去卫生院,奶换亲逼孙女自杀的事就得传开了,奶那么要脸面的人,以后还咋见人。”周晨讽刺地说道,“再说。现在大丫姐还不知道是换亲呢,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再死一回!” “我想跟二伯去,大伯和爹他们都听奶的,都不去,二伯一个人去,那么老远,路上总得有个人跟他换着背大丫姐。”周阳跟弟弟商量着。在他们心里。他们三个现在是一个整体,这种大事谁都不会一个人做决定。 “去吧,去不去奶都是不待见咱们。大丫姐平时对咱没啥好处。可也没害过咱们,这都到要命的时候了,也没啥可计较的。”周晨权衡利弊,最终还是选择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周阳跟周春喜送周平去乡卫生所了。周家众人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到了上工的时间,只能饿着肚子去生产队干活。周军趁周老太太不备。进园子摘了两根黄瓜跑了。 周晚晚直到周晨离开,才松开悄悄藏进袖子里的拳头,她的手在微微发着抖,自从看见周平被抬进来。她就一直在发抖,只是怕哥哥们担心,在极力控制着。 周晚晚并不觉得这次周平的自杀是自己多事造成的。就是她这次死了,那也是周老太太和周春发一家逼死的。当然,跟周春喜夫妇的愚昧和周平自己的懦弱也有很大关系。 周晚晚激动是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以前对很多事太自以为是,太想当然了。重生以来,她觉得自己知道很多事的发展轨迹,她能把握甚至阻止很多事,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很多事,并不是她去干涉了就会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她的干涉也有可能造成另一个她根本承受不了的后果;也不是她阻止了一件坏事的发生,它就会变成好事,它也很可能变成另一件坏事。 周平的事就是一个警钟,它警告着周晚晚,如果她因为前世的经历而滋生优越感,那她今生有可能依然失败。她做任何事,都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周晚晚觉定以后像周平这样的事,没有万全准备,还是不要再插手了。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周阳和周平父女回来了。周平是自己走回来的,除了面色苍白,脖子上半圈紫黑色的印子,嗓子不能说话以外,基本没什么大碍了。 周老太太又是一通破口大骂,周平和李贵芝并排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吓得周兰小声地哭着。 周春喜顾不上炕上的妻女,赶紧去队里干活了,离放工还有几个小时,他现在去还能挣几个工分,也能让周老太太消消气。 周晚晚赶紧把周阳拉进西屋,给她吃甜瓜、鸡蛋,喝灵泉水。今天大哥一定什么都没吃呢,说不定连水都没喝上一口。 周阳先喂妹妹吃了一个鸡蛋清,摸摸她的小肚子,鼓鼓的,才放心地把剩下的东西吃干净了。 他简单地洗了把脸,又仔细叮嘱了周晚晚几句,也急匆匆地去割黄豆了。要不然待会儿周老太太发现他竟然没去干活,又得是一通骂。 李贵芝母女在炕上一躺就是两天,任周老太太怎么骂都直挺挺地躺着,水米不进,一点动静都没有。 到了第三天,周平先起身了。 “不退亲,我就去沤麻坑老徐家大门口上吊。”周平在饭桌上平静地扔下这句话就去上工了。 躺在炕上的李贵芝眼泪早就流干了,听到周平这句话,她像一头绝望的母兽一样哀嚎了起来。 周老太太闻言开始大闹,周平走了,她就将全部怨气都撒到李桂芝身上,不亲自动手打儿媳妇的规矩也不顾了,几把就把李贵芝的脸抓得血肉模糊。 周春喜没办法,只能连拖带拽地把李贵芝带出了家门,还得不住安抚周老太太:“娘,你消消气,我带着她上地干活,整天干躺着不挣工分咋行。” 地里的粮食正忙着抢收,能上地的都上地了,王凤英却在半路偷跑了回来。 她被周平早上的话吓着了,周平这要是真跑到老徐家门口上吊,周富换亲的事也就得黄了,周富今年都二十四了,再娶不上媳妇以后也得成个老光棍! “她说退亲就退亲,哪那么便宜!”周娟可不怕周平的威胁,她给周老太太和王凤英出主意,“她不是说咱们拿了人家的彩礼了吗,那咱就拿了。退亲不得退彩礼呀。咱家现在哪有钱,到秋分了粮食再说吧。分了粮食也不一定有钱呐,就拖着呗。等到了冬腊月闲下来了,就赶紧把婚事给办了,不就得了。” “她要硬拧着不结婚,再在婚礼上寻死可咋整?”王凤英可是让周娟给吓着了,这死丫头是真的不要命了呀。 “咱这一大家子人。还看不住她?到时候就硬绑着也能把她绑过去!还啥婚礼不婚礼地。咱娘家人同意了,先入洞房,他老徐家那个残废还不乐不得地!看着她一段时间。有了孩子,看她还舍不舍得死!”周娟说着,流脓肿胀的脸更加扭曲,“她要真敢死咱还省事儿了呢!到时候就让老徐家给咱赔人命!说不定还能要来俩钱儿给二乐娶媳妇!” 这买卖做得太值了!王凤英兴奋得直拍大腿。从怕周平死到开始期待周平死了。 周老太太也点头,就周平这样儿的。还敢拿死威胁她?你去死吧,就怕你不敢死! 当天晚上,周平再提起这件事,周老太太就不骂了。气哼哼地不搭理她。 王凤英出马,按照周娟的谋划,把周春喜一家人暂时安抚住了。 周晚晚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但他们在忽悠周平是肯定的。可是她不打算再轻易出手干预了,还是看看情况再说吧。 周阳兄弟也奇怪。明明是换亲,怎么还有彩礼? 可看着周平想起来就追问一通,弄得周老太太和王凤英看见她就想躲,兄妹几个人觉得也挺好的,至少这些人现在是没心思找他们兄妹的茬了,他们终于可以过几天消停日子了。 到了十月份,天气彻底转凉,周阳三兄妹已经换上毛衣毛裤,有一些怕冷的老人棉袄都翻出来披上了。 早上起来,草叶子上都能看见白色的霜花了,大地也一片金黄、浅褐,到处是饱满、踏实的丰收景象。 生产队这两天开始收土豆、地瓜了,这个活儿是大人孩子都能干的,每年这个时候学校都会放几天假,让学生们去地里帮着收地瓜。 小孩子们不但能帮着捡地瓜,还有一个主要任务,就是掐地瓜叶。把割下来的地瓜秧上的嫩叶子掐回去,用盐腌一下,再加点辣椒片,就可以直接下饭了。或者讲究点的人家,下锅炒一炒,鲜香咸辣,就是农村孩子眼里的美味。 当然,孩子们更盼望着吃呼地瓜,这时候的孩子,饭都吃不饱,甜丝丝软糯糯的呼地瓜是他们眼里难得的零食了。 可呼地瓜也不能可这劲儿地吃,贯孩子的人家也是在刚分地瓜时,把特别小的、坏的呼上给孩子们打打牙祭,一些过日子仔细的人家,这样的地瓜都得晒成地瓜干,留着粮食断顿了的时候补贴口粮。 忙了两天,终于到了分土豆、地瓜的时候了。七队的土豆、地瓜都是种在东大沟,那里地薄,种粮食产量低,种这些对地要求不高的作物正好。 土豆、地瓜每年都是收完了在地头就分了,各家自己想办法拿回去,东大沟离屯子有四里多地,这样队里就省了运输的麻烦,再说这么老多土豆、地瓜,队里也没地方放它们。 今年每口人分到八十斤地瓜,四十斤土豆,五岁以下的小孩子减半,周家十八个大人,两个小孩,一共分了一千五百多斤的地瓜,七百六十斤的土豆,总共装了十多个大麻袋。 分完东西天已经擦黑了,周家几个男人两人抬着一麻袋先回去了,留周阳兄弟俩在地头看着,再把剩下的都装好。 今天乡里放映队来二道坎大队放电影,据说是放《刘三姐》,就在村小学的操场上。 分完地瓜大家都抓紧时间往回运,就怕错过看电影。眼看着地头的地瓜陆续被各家运走了,周家回去的人还是一个都没来,周阳兄弟俩就跟在旁边玉米地里打更的老丁头交代了一番,合力抬着一麻袋地瓜回家了。 他们回到家,发现家里除了周晚晚一个人都没有,其他人都去看电影了。连周娟和周红英都用头巾把脸包上出门了。 原来周家今天提前吃晚饭,吃完就都去看电影了。谁都没提地里那几麻袋地瓜和看地瓜的周阳兄弟俩。 “地里还有那老多麻袋没扛回来呢!他们这是不打算要了咋地?”周阳有些气愤地说道。 周晨讽刺地冷笑,“哪能不要,不是还有咱们两个傻子在那看着呢吗。” 周阳的脸色瞬间暗淡了下来,可也只是一个瞬间,他马上就打起精神,抱起妹妹,拍拍弟弟的肩膀,“咱也不去了,有老丁头在那边看着,丢不了。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带着囡囡去看电影!” 可是周家厨房清锅冷灶,一口吃的东西都没给兄弟俩留下。 兄妹三人什么都没说,马上动手自力更生。 周阳点火,周晨洗地瓜,准备呼地瓜吃。按周家的规矩,分了地瓜也是不会给孩子们呼一顿吃的,可今天不一样,既然没他们的饭,那他们就自己做主呼一顿地瓜吃。 地瓜下了锅,周晨又去拿了几个鸡蛋,周阳刚准备扒拉出一堆火烧鸡蛋,被周晨阻止了,“烧鸡蛋味儿太香,一准儿能被闻出来,今天咱吃煮的。” 然后周晨又去收拾了一把嫩地瓜叶和辣椒,准备一会儿地瓜出锅了炒一炒。 兄妹三人笑嘻嘻地围在锅台旁,在这个微寒的秋夜,灶膛里的火温暖明亮,呼地瓜香甜的味道慢慢随着水汽散发出来,他们靠在一起,等着吃一顿最简单的晚饭,心里温暖喜悦,笃定踏实。 兄妹三人配着炒地瓜叶吃了一盆呼地瓜和八个鸡蛋,周晚晚吃得小肚子鼓鼓还停不下来,吓得周晨赶紧把她哄住了。 “二哥做饭好吃!”周晚晚摸着小肚子夸奖周晨。 周晨做饭是真的好吃,呼地瓜的水放得正好,地瓜呼出来干干爽爽还有一点流油,地瓜叶也炒得清脆可口咸辣适中,这是周晚晚重生以来在周家吃得最可口的一顿饭了。 “小二做饭确实好吃。”周阳也笑眯眯地夸弟弟。 “跟咱妈学的。”周晨低着头收拾碗筷,轻轻地说了一句。 兄妹三人都沉默了。 生活在周家这样的环境,大多时候人会往两个方向发展,一个是被他们同化,一个就是更加珍视温情。 周阳三兄妹越长大,对亲情和温暖的渴望越多,也越加知道彼此的陪伴有多么可贵和重要。 一切经历都会变成人生的财富,兄妹三人幼年时的这段经历,让他们一生都对别人给予的善意和温暖抱着极大的感恩之心,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回报,这也让他们获得了更多珍贵的善意和感恩,从而受益一生。 ☆、第八十章 秋收 兄妹三人吃完晚饭出来,远远就能听见小学校操场上嘈杂的声音。附近几个屯子的人都来了,人山人海,喧嚣无比,刘三姐《砍柴过岭又过坡》的歌声嘹亮地飘荡在整个村子的上空。 操场被挤得水泄不通,白布拉起的屏幕四周都围满了人,周围的大树上也都坐满了孩子。 周阳兄弟俩怕挤着妹妹,远远地站着,就这样听了半场电影。 电影散场,周家人回来看到周阳兄弟俩,都吃了一惊。这俩死孩子不在地里看着地瓜,回来干啥?那几袋子地瓜丢了可咋整? “俩小瘪犊子,你俩没长心呐!这地瓜要是丢了,你俩拿啥赔!”周老太太第一个坐不住了。 “卖了你俩也不够赔的!不着调地玩意儿!”周春发的手隔空点着兄弟俩,几乎要冲上来踢他们了。 “老三!这俩孩子太不着调了!再不揍他以后还了得!”王凤英也咋咋呼呼地嚷嚷着。 “啥也不能干地玩意儿!那电影就那么好看?不看能死啊?”周春亮气呼呼地就冲周阳兄弟俩来了,看架势是打算动手了。周晚晚被周晨抱在怀里,手里藏着药物喷剂,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爹!地瓜丢不了。”周阳站在弟弟妹妹身前,挡住来势汹汹的周春亮,声音沉稳地跟他解释起来。 “交给别人有自个看着放心?老丁头要是趁没人摸两个谁知道啊?”王凤英还是不打算放过他们,“不揍他俩一顿就不知道长记性!” “大伯娘这么不放心,自个咋不去看着?”周晨不疾不徐地质问王凤英。 “唉呀妈呀!这还扯到我身上来了!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没大没小的玩意儿!就是欠揍!”王凤英可没觉得自己没理,他觉得她是周阳兄弟俩的长辈,这就是道理。她说啥他们都得听着。 “对!就得揍!”周春发坐在炕头从耳朵上拿下来一个旱烟卷,摇头晃脑地附和着。 “赶紧去把地瓜背回来吧,真丢了可咋整。”周春喜更怕地瓜丢了,赶紧提醒大家。 “等回来再收拾你俩!”周春亮指着周阳兄弟俩的鼻子恨恨地留下一句才去地里背地瓜。 周阳兄弟俩也被叫去了。 周春喜出门前低声跟在厨房烧水的周平念叨:“我说我去把地瓜整回来,你非不让,这要是丢了咱家明年还得挨饿!” “就是不挨饿我和我娘也吃不饱,你挨那个累干啥。”周平看着灶膛里明明灭灭的火苗低声说道。 周春喜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急匆匆地走了。 “本来指望着今年地瓜分得多。来年能有点富余,这要是丢了可啥也不用想了。”周春来在西屋一边换鞋,一边跟沈玉芬低声说道。“你就不该拦着我,我去看着咋地也比俩孩子把握。” “有富余咱一家也照样吃糠咽菜,最后进谁嘴里还不一定呢。”沈玉芬慢吞吞地躺下,已经五个月的肚子微微隆起。自从她娘说孩子吃食跟不上,她的肚子比一般五个月的小。沈玉芬跟周春来说话就总带着股怨气。 周春来赶紧过来扶她躺好,抚了抚她的头发,低着头走了。 好在周家劳力多,周老头带着四个儿子、四个孙子一趟就把几麻袋地瓜都运回来了。 第二天。周阳兄弟俩任别人怎么说,都一切如常地过自己的日子。周春亮的怒火在兄弟俩平静的目光中消散开来,没再提要揍他俩的事了。却也对两人更加不闻不问。 周老太太和周春发一家有更重要的事要忙,根本没精力收拾周阳两人。 周娟和周红英的脸喝了那个“著名老中医”的药不但没好。反而更严重了。没喝药之前虽然恶心丑陋,可不碰不疼,也不流血,喝了那奇苦无比的中药,反而严重了。脓水和血水控制不住地流,肿胀得更严重,还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两人的脾气也随着病情的严重而变得越来越暴躁,周家每天被两人折腾得鸡犬不宁,周晚晚兄妹的日子反而好过很多。 让周老太太等人疲于应付的还有周平,自从周老太太答应等到秋生产队发了钱粮就跟沤麻坑老徐家退婚,周平就每天必问一次,跟赵四奶说这件事了吗?徐家怎么给的回话?拿了人家多少彩礼?彩礼都拿去干啥了?万一生产队今年钱粮分得少,还不上人家咋办? …… 周老太太还不能跟她急,一不耐烦周平就不问她了,跑去找赵四奶,还说了,要是都不给她准话,她就去沤麻坑。 周老太太和王凤英母女都没想到周平这次会这么不好对付,每天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无论周家的日子怎样鸡飞狗跳,节气和农时还是按部就班地推进着。过了寒露,最后一批玉米从地里拉回来,生产队正式进入打场阶段了。 园子里的蔬菜也早都收完,连菜秧子都被晒干后当柴火烧了。今年周老太太特意留了几大捆茄子和辣椒秧没烧,就准备被霜打了之后给钱燕送去洗冻伤。 这段时间周红英从县城捎回来好几次信儿,都是问周家有没有再打着野味儿的事。 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太难了。自从钱守义病了,就再没去上过工,一开始是身体不好,后来病好了也不去,说是受不了那个苦。为了保住一个公家的铁饭碗,周红香只好一天一天地苦熬着,就盼着哪天领导高兴了,再把钱守义调回去县医院挂号。 可不给领导送礼,人家高兴了也轮不到他们一家走运啊,周红香又开始指望上了周家的野味儿。 钱刚和钱铁还曾经来过,周富和周军特意请假陪他们去了一趟小寒山,结果当然是空手而归。 现在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小寒山上有猎物了,可去的人都无功而返。只有一个人下套套住过一只兔子。还被那只兔子拽着套子满山跑了老远,他在后面拼命追,最后摔得灰头土脸浑身青紫还没抓着。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放弃了去小寒山抓野味儿的打算,偶尔还有那么一两个不信邪的,想了各种办法去尝试,至今还没有一个人成功。 钱刚他们走后,周阳兄弟俩还念叨过两句沈国栋。按他前段时间的做派。不可能说来这么长时间还不来。很有可能是出什么事了,兄弟俩还猜测,可能是沈首长的身体出了问题吧。 听沈国栋和小张的描述。沈首长在战争中受过很严重的伤,现在身体里还有十多块弹片取不出来,其中有两块危及心脏,每次发病都很危险。 前些年就是因为弹片压迫心脏的大血管。沈首长被医生诊断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他才准备回三家屯落叶归根的。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块弹片又转移了,部队又急需沈首长主持一个重要项目,沈首长也就没在三家屯常住。 这些年沈首长的身体时好时坏,他也慢慢从军区的重要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今年夏天又一次凶险地发病以后。他主动要求去二龙山干休所治疗,那里离绥林县城很近,沈国栋在那里上学有大儿子一家能照顾着点。离三家屯也只有四五十里地,他想回来也方便。 周晚晚也在担心沈首长。前世今生,要不是这个老人善念一闪,她都会被饿死。她不知道沈首长具体是哪一年去世的,可凭记忆猜测,应该就是这一两年。周晚晚在心里祈祷,希望沈首长能挺过这一关,让自己能有机会报答他。 到了十月中旬,天气彻底凉了下来,几场霜冻过后,绿色在北方的大地上基本消失了,只有为数不多的松柏显得愈发苍绿挺拔。 周阳兄妹三人都换上了厚毛衣和夹棉鞋,去年冬天周晚晚为兄妹几个准备的衣服、鞋子有一部分就是放大了尺寸,预备他们长大了一岁穿的。可是周晚晚没想到周阳兄弟俩一年会长高这么多,那些衣服都短了一截。 周晚晚想起那些一边为蹿个子的孩子改衣服一边微笑着抱怨的母亲,她们的心情一定和她现在一样,欣喜又骄傲。 周晚晚又在空间里为哥哥们重新制作了一批衣服,包括今年冬天的棉衣也都重新做了一批,尺寸放大一些,用料做工非常好,只是样子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周霞今年当然还是穿去年的旧衣服,她的毛衣毛裤都被周老太太拿去送给钱燕了,只留下一套单衣一套棉衣。周晚晚看着周霞短了一截、袖口裤脚飞出棉花的棉衣无动于衷,生活都是自己选的,谁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多小都不例外。 周阳还是有些心疼周霞的,可是他也毫无办法,他一个半大小子,在针线活上一窍不通,周霞又不肯亲近他这个大哥,见了他就躲,他也只能叹着气走开。 周家障子边那一圈向日葵早就可以收了,可周老太太被周红英和周平弄得焦头烂额,根本无心顾及其他。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好几颗向日葵都被人搓下来一大块瓜子,才惊觉差点糟蹋了东西。 周老太太赶紧让周春喜把向日葵花盘都割下来,再让周霞和周玲拿着一个木棒在花盘的背面使劲敲,成熟了的瓜子就哗啦啦地掉下来了。 周晚晚被指派着把敲下来的瓜子摊平晾晒,这种活计周晚晚今年秋天没少干,早几天晾地瓜干的时候,她就被指派着去摆地瓜块。 周家分到的一千多斤地瓜被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最大最好的挑出两大麻袋,送给周红香家。第二部分中等大小又没有伤疤能长期储藏的,下到窖里,留着周家人慢慢吃。第三部分是在收的时候被碰伤不能长期储存的,或者太小的,就呼熟了切块晾地瓜干。 北方的秋天天空高远,阳光强烈,空气干燥,最适合晾晒东西。几乎家家的院子里都摆满了用高粱杆绑的盖帘儿,晒着干菜、地瓜干、毛嗑儿(瓜子),墙上和障子上挂着金灿灿的苞米和红通通的辣椒,一副丰收的景象,看着就让人心生喜悦,觉得生活落到了实处,心里无比踏实。 当然,也有让人手忙脚乱的时候。 一天半夜,熟睡的周家众人忽然被周老太太慌慌张张地叫醒,大家起来才发现,下雨了。院子里晾的一大堆东西都是简单地盖了一下,只是为了防止不让霜打了明天不好干,根本不防雨,不用周老太太吩咐,一家人都赶紧跑出去搬东西。 虽然周家人行动迅速,可干菜和地瓜干还是被雨淋着了。大家只能连夜把这些东西再一点一点地摊开,摆满了周家所有能摆的地方。 一时间周家除了睡人的地方,炕上、地下、柜子上、锅台上,到处是盖帘儿,行动都得小心翼翼,周晨干脆不让周晚晚自己走路了,到哪儿都抱着她,就怕碰掉一个砸着她。 这场秋雨来得突然,走得却不干脆,缠缠绵绵下了两三天还不停,急得周老太太一边让家里的媳妇、孙女反反复复地翻动干菜和地瓜干一边抱怨。最后没办法,只能用大锅烘干。家里所有的炕也都被摆满了,烧得热热的用来烘干。可无论怎么补救,被雨淋着了的干菜和地瓜干也只是烘干了一小部分,剩下的都渐渐发霉了。 还处于半饥饿状态的周家人太知道食物的可贵了,谁都不忍心把这些东西扔掉,所以,这几天周家人的主食就是发霉的地瓜干和干菜。 王凤英和周军嘟嘟囔囔地小声抱怨着:“新鲜时不让吃,非要晾干菜,这下可好,都捂长毛了可咋吃?” “我说呼一顿地瓜吃挨骂好几天,现在这么糟蹋也不心疼了。” …… 几天后,天终于晴了,不只是周家,三家屯几乎家家都在吃发霉的干菜和地瓜干。 收到手里的粮食说啥也不能糟蹋了,这是祖祖辈辈农民刻在骨子里最朴素坚定的信念,即使不是大灾年,也没人舍得把这些东西扔掉。 周家受损失最大的是地瓜干,几乎都发霉了,周老太太今年多给周红香送点地瓜干的计划也落空了,只能从其他地方补救。可她不知道,准备送给周红香的那两大麻袋地瓜,到了周红香家就会迅速发霉,他们是一口都别想吃上。 好在毛嗑儿基本没事,下雨的时候放在炕上炕得已经半干了,天一放晴,拿外面几天就干透了。 周老太太就开始给钱家挑毛嗑儿。一开始是用簸箕簸,这个“簸”类似于在打谷场扬长的原理,利用风力和重力,把饱满和干瘪的毛嗑儿分开,个大饱满的当然是留给钱家几个孩子的,干瘪不太好的就留着周家自己吃。 ☆、第八十一章 生日 周老太太经过一番筛选还是有点不满意,觉得这样还表现不出对钱家几个孩子的重视。最后,她想出一个主意,把白瓜子和黑瓜子分开,这样两堆,外孙们一定能喜欢! 所以,周家众人放工回来,还得每人挑一堆瓜子才能吃饭。还得必须在周老太太眼皮底下挑,要不然你偷吃咋办? 周军趁人不注意,偷偷抓了一小把,刚要往兜里放,就被周红英一笤帚疙瘩抽在头上,脑门儿起了好大一道檩子。 周军瞪着眼睛看了周红英好几眼,被周红英又狠狠地抽了一下,他把手里那把瓜子往炕上一摔就要来脾气,被王凤英一把拉住,“不愿意干就去干点别的活!帮你爷垛柴火去!” 周军被王凤英连骂带推地撵出去了,周红英冲他们母子翻了几个白眼才算满意地接着监督众人干活。 最近周红英的脾气变得更加不可理喻,谁都不敢接近她。特别是王凤英母子几个,得罪了周红英就是得罪了周老太太,他们还指望着周老太太在换亲的事上给他们撑腰呢。周平最近逼得越来越紧,没有周老太太在前面顶着,他们可应付不来。 瓜子终于挑完,一黑一白两堆,干干净净,周老太太看着很是满意。周春喜和周春亮再一次被派往县城,这次带的东西非常丰富,地瓜、干菜、瓜子、菇娘、辣椒…… 几乎周家有的东西周老太太都给周红香带了个遍,就这样周老太太还不满意,周红香的工作需要送礼,这点东西也不知道够不够送的。那个不着调的沈国栋说要来也不来,要不送点山鸡、兔子啥地领导会更满意。 周晚晚没心思去注意周老太太在忙活什么。她这几天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给周阳过生日上。周阳的生日是农历十月初三,正赶上打场最忙的时候,有时候为了赶活计,生产队挑灯夜战,他连着好几天只能睡半宿觉,非常辛苦。 这样的环境下周晚晚想把周阳这个生日过得隆重些是不可能了,不过好在他们现在吃食上供应很足。 屯西头那个和周晨一起发现的草窝窝隔几天就能捡到几十个鸡蛋。还经常能在附近抓住兔子、山鸡。所以他们兄妹三人在肉、蛋上是一点都不缺的。柴火垛空里的甜瓜、西瓜、西红柿、黄瓜霜冻以后虽然没有以前长得好了,却也还能供上他们吃。周阳猜测是那个小空背风,又有柴火保温。所以才没受着冻。 周晚晚和周晨商量了一下,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了。 周晨先在西边树林里下了几个套子,看能不能套着兔子,他们以前虽然能在这附近抓着兔子、山鸡。可都是碰运气,他这次想提前抓住一只。好在周阳生日那天吃。 周晚晚当然得让周晨套着,而且还套着了两只,打算周阳生日那天让两个哥哥放开了吃一顿。 然后周晨又把藏起来的鸡蛋拿出来二十个,准备去给周阳换几个白面馒头。 草窝窝里的鸡蛋虽然隔几天就能捡几十个。可周晨不敢都吃了。出了伏天以后,鸡蛋能放住了,他就很有计划地攒起来一部分。预备着冬天鸡不怎么生蛋时给妹妹吃。 现在周晚晚每天至少一个鸡蛋,再加上一点水果。隔几天还能吃一顿肉,养得小脸蛋白嫩嫩、米分嘟嘟,比吃麦乳精时还精神。周阳兄弟俩忐忑的心终于放下,看着聪明健康又活泼漂亮的妹妹充满了成就感,在吃东西上也更加注意,兄弟俩很有默契地努力喂养着妹妹,争取把这个现有成果一直保持下去。 周阳生日那天,周晨偷偷地请了两个小时假,提前回来了。周晚晚按照事先的约定,在周家后门等着周晨。 兄妹俩汇合,直奔西边的防风林,今天给周阳过生日的地点就选在这里。 周晨抱着周晚晚先去村西头的孙老奶家,他早就跟孙老奶说好了,用二十个鸡蛋换十个黑面馒头和一小把面条。 鸡蛋的来源周晨早解释好了,是他们在东大沟捡的,好在周晚晚为了让两个哥哥安心吃鸡蛋,在草窝窝里放的鸡蛋都是空间改良的野鸡蛋,个头跟土鸡蛋一样大,蛋壳上却有一些花纹。这也是她为了预防不测,万一谁知道了他们手里有鸡蛋,想要诬赖也不行,别说三家屯,就是整个世界的家养鸡也没有下这种鸡蛋的。 周晨几句话就把孙老奶哄住了,不但答应帮他们保密,还答应借上次的搪瓷脸盆和两个大碗给他们。 拿馒头时,孙老奶有些不好意思,一直说响铃走时让她多给周晨几个馒头,二十个鸡蛋只换十个馒头周晨吃亏了。 生产队一斤小麦扣八分钱,孙老奶家的馒头做得很标准,基本都是二两面一个,十个全麦馒头才用了二斤面。而供销社收鸡蛋是二分钱一个,二十个鸡蛋就是四毛钱,能买五斤小麦,五斤小麦出五斤全麦面,能做二十五个馒头。 周晨推辞了一番,只拿着十个馒头和一小把面条走了。都已经说好了的,怎么能临时加价呢,况且他多给孙老奶几个鸡蛋,也是为了借她家的东西,更是为了让她保密。 孙老奶和响铃姐虽然都不是嘴碎的人,也跟周家人没什么来往,可万一他们跟别人说了这件事,迟早有一天会被周家人知道。所以周晨就让他们欠着他点,这样他们即使不是为了给自己保密,也不会随便说出去这件事,被村里人说占小孩便宜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万一要是被周老太太找上门来,麻烦就更大了。 从响铃姐家拿出来,周晨抱着周晚晚又回到西边的防风林里。林子外侧就是七队的黄豆地,现在黄豆早都割完拉走了,地里一个人都没有,更方便他们行事。 今天周晨准备的东西很丰盛。两只肥兔子一只配上蘑菇和野菜串成大串烤。一只用大叶子包好挖坑埋上烧。鸡蛋放大碗里打散了蒸鸡蛋糕,没有锅就用孙老奶家的搪瓷盆,上次的经验表明,它绝对能胜任。 十月末的东北,户外草木干枯,当然不会有蘑菇、野菜等一些辅料,但有周晚晚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周晨和周晚晚商量好了。要给周阳一个惊喜。所以毫不知情的周阳按事先约定好的来到这里时,周晨一切都准备好了。烤肉焦香肥嫩,鸡蛋羹金黄弹滑。上面还撒着野芹菜和野葱的碎末,再加上脆嫩新鲜的拌野菜,宣软的大馒头,最后。周晨又捧出一碗散发着新鲜小麦香气的面条。 周阳捧着面笑,腾腾的热气把他的眼睛熏得又热又痛。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大哥,你吃面。”周晚晚和周晨黑亮的眼睛带着温暖的笑意,亮晶晶地看着周阳。 “囡囡先吃一口。”周阳夹起一点面条就要喂周晚晚,被她偏头躲了过去。 “大哥。你先吃。”在两个小家伙一再的坚持下,周阳只能先吃一点,刚吃两口。他就发现了埋在碗底的三个荷包蛋。 周晨和周晚晚嘻嘻地看着他笑,周阳使劲眨了眨眼睛。把眼里的泪花眨下去,也看着弟弟妹妹笑了起来。 剩下的面条兄妹三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荷包蛋也一人一个。周晨做的时候就知道,要是不给每个人都准备一个,大哥是绝对不会自己吃的。 接下来,他们就开始正式享用这顿丰盛的晚餐。只有一副筷子,一把勺子,但丝毫不影响兄妹三人吃饭,他们早已习惯了亲密无间地相处,共用一副餐具是太平常的事了。 三兄妹把准备的食物吃了个干干净净,周晚晚经过认真观察,觉得大哥和二哥还是没有吃得太饱。前世,她见过周阳一次吃了十多个馒头,现在他虽然还没长那么大,但吃七八个甚至是十个应该没问题的。 想想周家饭桌上每天定量的那点东西,周晚晚的心一阵阵酸痛,她必须想办法给哥哥们多弄点吃的,至少要保证能让他们吃饱才行。 “大哥……”正在收拾餐具的周晨用很轻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叫周阳,然后有些不敢相信地拿手指向他们平时捡鸡蛋的草窝窝。 那个草窝窝离他们吃饭的地方也就五六十米,周阳顺着周晨手指的方向看去,也吃惊地长大了嘴巴。 草窝窝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一群色彩斑斓的野鸡,足有十几只。这些野鸡有公有母,都安静地在那片草地上踱着步子,一只母鸡从草窝窝里出来,另一只母鸡就进去,看它们的样子,很容易猜出这是轮流去草窝窝里下蛋呢。 “它们该不会通人性吧?”周阳被这群野鸡安静有序的下蛋方式震住了,轻轻地问周晨。 “我们能抓住吗?”周晨的想法就实际多了。 周晚晚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在周阳怀里,它们当然没啥特异功能,这些都是她在空间里训练的,好在喝了灵泉水的野鸡都比较聪明,又用了特殊手段,才有今天的效果。 “抓了以后就没鸡蛋给囡囡吃了。”周阳还是想做长远考虑。 “没几天就落雪了,到时候野鸡一定不下蛋了,咱也没几天鸡蛋好捡了。明年春天它们来不来还不一定呢,还不如现在抓几只,”周晨说着,眼睛直冒光,“咱们手快点,能多抓几只,又能卖几十块钱。” “大哥,卖钱,卖钱!”周晚晚也鼓动周阳。 周阳被弟弟妹妹说服了,轻轻地把周晚晚放到一边,刚要嘱咐她几句,周晚晚就拿小胖手捂着嘴巴小小声地保证:“我不说话,也不乱跑,就在这等着大哥、二哥。” 周晨笑眯眯地揉了揉周晚晚的小卷毛,周阳也笑了。 兄弟俩安顿好妹妹,就小心翼翼地向野鸡群靠近。 周晚晚坐在草堆上等着两个哥哥,计算着这次他们的小金库又能增加多少收入。 这也算是她送给周阳的一个小小的生日礼物。这些天生产队的活那么忙,可周阳还是跟周晨计划着要找时间再去一次小寒山,想再抓点野物卖钱。 周晚晚知道,大哥一直在计划着要送二哥上学,也惦记着要给她攒学费。没卖鱼以前,周阳对赚钱和钱的重要性都没什么认识,可自从他们赚到了钱,周阳就看到了改变他们兄妹生活的希望,有了钱,很多过去他想都不敢想的事竟然都能实现了,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给生活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这扇门里,他们兄妹的人生可以有很多可能,他们心心念念的东西只要努力就可以得到,他们能把握自己的人生,能随心所欲不受任何人控制地生活。 这对周阳来说太有吸引力了,可以说,他有多么渴望那种生活,就有多迫切地想要赚钱。 这些周晚晚都知道,所以她一直在考虑如何在现有的条件下让哥哥们再赚一笔钱。这个办法她想到好几天了,一直没有机会实施,今天正好条件适合,那么就让她送大哥一个惊喜做生日礼物吧。 这个礼物,不只是抓几只野鸡赚几十块钱,这是他们可以自己把握生活的希望和动力,这对兄妹三人来说都非常重要。 周阳兄弟俩这次抓住了七只野鸡,三公四母,都是活的。 卖活鸡是周晨的提议,自从上次卖活鱼卖上了价钱,他就很是琢磨了一通生意经,现在算是小有心得。 活鸡送礼多好啊,还不怕多放几天,一定能受欢迎。 兄弟俩合力把七只野鸡绑好,又小心地藏在树林里的蒿子垛里。这个蒿子垛不知是谁打了当柴火垛在这的,落雪以后才能拉回家去,野鸡暂时放这里一宿是没问题的。 野鸡放进去之前,周晚晚挨个摸了一遍,偷偷地给它们喂了灵泉水和安眠药。让它们睡到明天早上再活蹦乱跳地去乡里见买家吧。 周阳兄弟俩安排好了一切,才兴冲冲地离开了防风林。周阳抱着周晚晚回家,周晨去给孙老奶送盆和碗。 回到周家,周老太太正在给周红英熬面汤。周红英的嗓子还是不能说话,吃东西也费劲,只能吃一些流食,最近应该消瘦了很多,可从她流脓淌血又肿胀变形的脸上是看不出来的。 周晚晚这次是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了,先这么受着吧,敢被人当枪使就要有炸膛被伤着的准备。 别说她是被利用的罪不至此,她如果不对他们兄妹心存恶意,怎么会被周娟利用?她就是个恶毒又没长脑子的笨蛋,活该受这些罪。 至于周娟,周晚晚更是不能放过。在这之前,周晚晚就察觉到了周娟对他们兄妹很明显的恶意。周晚晚不知道这恶意从何而来,却神经紧绷地防范着。 后来周晚晚想明白了,与其防守,不如进攻。既然周娟对他们怀有恶意,那就让她把这些恶毒都自己吞回去,想要伤害他们兄妹,这一世的周晚晚是一丝机会都不会给她的。 周娟虽然前世对他们兄妹没做什么恶事,但她今生的所作所为足够让周晚晚出手收拾她了。特别是听了她算计周平的话以后,周晚晚更觉得对她做什么她都不算无辜。 所以,这两个人这份罪还有的受呢。 ☆、第八十二章 分粮食 天色已经很晚了,周家的晚饭还是没有着落。可周老太太熬完面汤就进屋哄周红英去了,至于干活的人回来有没有饭吃,她是不管的。 周老太太现在已经把家里所有的家务都交给三个儿媳妇了,不管农活多忙,她都是一顿饭不做。 周阳和周晨下午都请了一会儿假,待会儿就得去夜战补上工分。好在他们都吃饱了,随后回来的王凤英、周富、周军和周春来夫妇就没这么好命了。 今天轮到沈玉芬做饭,她的肚子已经弯不下腰去了,只能一手撑着后腰慢慢蹲下才能够得着搅动锅里的糊糊。 周春来看不下去,抱完柴火就要过去帮她。 “老四!你进来!”周老太太像是有透视眼一样,次次都能掐着时间把想帮沈玉芬的周春来叫走。 周春来为难地看着沈玉芬,在周老太太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声中走了。 沈玉芬拿着勺子的手越攥越紧,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第二天一早,周阳和周晨为了谁去卖山鸡的事争了起来。去卖山鸡就必须请一上午假,这个时候老队长是谁请假都不准的。如果真有急事要请个几小时或者半天的假,也得赶紧补回来才行。所以今天去乡里的人,不但要奔波一路,晚上还得干个通宵补假。 周晨最后拗不过周阳,只能乖乖去生产队上工。今天是周三,高建军大概十点钟能路过杨树沟乡,所以周阳八点多再往乡里去就来得及。 周阳难得不用上早工,能有时间陪着妹妹起床,给她穿衣服、喂饭(周晚晚多次表示自己可以自力更生。都被两个哥哥无视),一时觉得很高兴,都收拾好了还兴致勃勃地想带她出去转一圈,“你骑在大哥脖子上,大哥给你当大马!” 周晚晚一直对跟着两个哥哥出门有着浓厚的兴趣,但今天不行。周阳上午得跑二十里地去乡里,回来还得连轴转干一个通宵的活。周晚晚怎么忍心让大哥这么累了还带她出去玩儿。 “大哥陪我睡觉。被窝暖和。”周晚晚想哄着周阳再睡一会儿。 “好,咱躺被窝里,被窝暖和!”周阳一向是二十四孝好哥哥。妹妹说要躺被窝里,他也不顾刚刚把被子叠好垛起来,又铺上褥子,拿出被子。一点都不偷工减料地给妹妹弄了个被窝。 兄妹俩躺在被窝里,即使西屋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还是笑嘻嘻地叽叽咕咕咬起了耳朵。说了一会儿,周晚晚在大哥温暖的怀抱里渐渐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小哈欠,告诉自己不能睡。大哥还没睡呢,她待会儿还要给他当闹钟叫他起床呢。 周阳可不管周晚晚怎么想,他见妹妹困了。就开始拿出全套哄她睡觉的程序。先一下一下很慢很轻地顺她的小卷毛,然后再轻轻地抚摸她的小耳朵。看她慢慢闭上眼睛了,又轻柔地拍她的后背。拍了十几下,周晚晚就进入梦乡了…… 周晚晚醒来的时候,周阳已经走了,枕头边放着一个烧熟了的地瓜,一头被周阳扒了皮,捏成个兔子的形状,还用两颗红小豆仔细地做出了眼睛。 周晚晚对着那个笨笨呆呆的兔子脑袋傻笑了很久,最后还是舍不得吃掉,拿到空间里收藏起来了。 当天晚上,周阳兴冲冲地掏出一把硬币给周晚晚,“我特意跟高建军换的,给囡囡数数玩儿。” 周晚晚看着那一堆一份二份的硬币,一脑门黑线,拿钱给小孩子当玩具玩儿,她大哥这是古代养纨绔子弟的套路啊…… 幸亏自己一把年纪了,还算有点定力,如果真是个小孩子,一定得被两个哥哥惯坏了…… 这次的七只野鸡卖了二十一块两毛钱,他们的小金库又多了两张大团结! 周晨也不推让了,主动把两张纸币收起来,藏到他那个没人知道在哪的小金库里去了。 进入十一月,没过几天就是立冬了,“立冬补冬,补嘴空”,自古以来就有立冬吃顿好饭的习俗,北方大部分地区在这一天都要吃顿饺子,可今年三家屯的绝大部分人家是吃不起这顿饺子的。生产队的粮食还没分下来,就靠那点麦子,谁家都不敢轻易吃顿干的。又不是过年,吃啥饺子? 按周家的条件其实是吃得起一顿素馅饺子的,今年周家分了五百多斤麦子,要是搀着其它粗粮吃,多吃几顿饺子、面条一点都不费劲。可是在给周红香拿走两次粮食以后,周家的麦子也开始捉襟见肘不敢轻易拿出来吃了。所以在生产队没分新粮之前,周家的主食还是糊糊,偶尔里面放几块地瓜、土豆就算是改善伙食了。 几场大雪过后,大地变得白茫茫一片,所有的粮食都归仓,等送完公粮就能分粮食了。 周晚晚的活动范围也被限定在了屋子里,只有在太阳特别好又没风的中午,才会被包成小棉花球一样带出去放放风。 受环境所限,他们的食物来源又少了很多,蔬菜瓜果是没办法吃了,但在周晨的仔细计划下,鸡蛋还是能保证给周晚晚每天一个的,甚至每隔两天还能让兄弟俩每人吃上一个。 周晨都按天算好了,他们现在攒了二百多个鸡蛋,离明年三月惊蛰母鸡大量产蛋的时间还有不到一百二十天,这些鸡蛋足够妹妹每天吃上一个,再偶尔给他们兄弟俩打打牙祭的了。 周晨之所以对明年春天一定能捡到鸡蛋这么有信心,是因为秋天的时候,他们抓了那些野鸡,预想这些鸡再也不会来了,可几天以后再去那个草窝窝,还是有一堆鸡蛋,在落雪之前的一段时间,他们又从那个草窝窝里捡到了好几窝鸡蛋。 在众人热切的期盼中,公粮终于送完了。生产队也开始分粮食了。 今年分粮食,周红香没有回来。她在工地拉砖的工作全年无休,敢耽误一天就有可能被别人顶替,所以只能捎信儿回来让周家人帮她争粮食。 二道坎大队第七生产队今年是个丰收年,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的全队社员也能分到不少。 老队长披着他那件老羊皮棉袄。满脸喜气地站在生产队的大院子里。大手一挥中气十足地宣布,“上称!称粮食!” 高粱每人六十斤,玉米棒子每人一百斤。小米每人五十斤,大黄米每人三十斤,各色豆子每人三斤,再加上先前分的二十多斤麦子、八十斤地瓜和四十斤土豆。今年第七生产队每人分到了二百八十多斤粮食。当然,地瓜和土豆不能当实实在在的粮食吃。可那也是能占肚子的东西呀,就是一百斤玉米棒子搓下来的玉米粒不足五十斤,可是大多数人家还是直接连棒子都米分碎了吃掉的。 分完粮食,全队的人都喜气洋洋。几个老人满足得直叹气,明年春夏再配上点野菜和园子里的菜,一年都挨不着饿了! 队里劳力少孩子多挣的工分不够扣粮食款的人家和体弱、生病没有劳动能力的人家也都足量地领到了粮食。老队长说了,不够就先欠着。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到时候让他们再还。 当然,老队长也不是对谁都这么温和。第七生产队的一个地主、两个富农、一个反革命的粮食都被他扣掉了一半,*主席都说了“千万不能忘记阶级斗争”,这些人都是阶级敌人,给他们粮食就不错了,还想吃饱?哪有让敌人吃饱的?那不是敌我不分了吗? *主席还说了,“阶级斗争得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分粮食这么大的事更得讲了。 所以,分完粮食,生产队的大院子里又开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斗争大会,村里的地主刘老蔫、富农林大和林二、反革命吴宝祥挂着大牌子、戴着高帽子被赶到前面,低着头挨批斗。 先是老队长带着喊一顿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打倒恶霸地主!” “打到反革命坏分子!” “打倒地主!消灭剥削!” …… 然后让挨批斗的几个人就挨个交代自己的问题。 地主刘老蔫家解放前有十亩地,按理说不应该被定为地主,最多也就是个富农。可是七队四百多口人,按人口比例是必须有一个地主名额的,所以家里土地最多的刘老蔫就被定为地主分子了。 刘老蔫人如其名,一辈子蔫巴巴就知道干活,解放前,他省吃俭用对自己抠到了极致,甚至有人传他家的孩子五岁前都是不给穿裤子的,就是为了省布。 让刘老蔫交代问题,他也不会说什么,就只反复念叨着“我有罪,我要好好改造。” 二蹦子徐二赖子跳着脚冲上来,脱下他那双塌帮露棉花的破棉鞋,拿着鞋底子就狠狠地抽了刘老蔫的脑袋两下,“让你剥削贫下中农!你这个地主老财大恶霸!” 排在刘老蔫后面的富农林大、林二两兄弟吓得腰弯得更低了,头几乎碰到了弯曲的膝盖。 林大和林二都不过二十多一点,他们被定为富农时更小。他们的爹老林头一辈子没有地,给人拉了一辈子脚,攒下的钱都给儿子买地了,就想让两个儿子不用像他一样寒冬酷暑地在外面跑。 地刚买回来两三年,就解放了,然后老林头就被定为富农,六亩地也被没收了。老林头一口气没上来就走了,留下林大、林二接着戴他爹的富农帽子。 至于反革命分子吴宝祥,解放前他一个儿子被国民党军队抓了壮丁,以后就音信皆无。后来给大家定成分,一个反革命的帽子没人戴,大家就想起了他儿子,“老子反动儿混蛋”,那反过来,儿子是做了国民党,老子也一定不是好东西,吴宝祥的反革命帽子就这样带上了。 交代完问题,几个贫下中农代表又上来现身说法一番,带着大家又喊了几句口号,一场简单的批斗会才算结束。 今天分粮食周老太太没有到场,家里的周红英越来越不好伺候。她完全撒不开手,只能反复嘱咐几个儿子,一定得给周红香争取到粮食。可是整个分粮食的过程中,周家没人提周红香一句,连被周老太太寄予厚望的周春发都没为周红香说一句话。 周家人都看得清楚,老队长韩老倔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分麦子的时候他就说得很清楚了。不劳动就没有粮食。现在说什么老队长都不会答应的。 大家都知道回去周老太太准得闹腾,可这也比在队里丢脸强啊。特别是周春发,把大队会计的面子看得比天大。怎么会为了这种没有结果的事伤了自己的面子。 果然,回到周家,周老太太一看竟然没有周红香的粮食,好一顿闹腾。硬是逼着几个儿子去队里给周红香讨要。可是无论她怎么折腾,周家众人都沉默以对。周老太太闹到最后也只能消停了。她还有一个重病的老闺女需要照顾,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精力。 而且,最主要的,周老太太看得很明白。这件事不是周家内部能解决的,一关系到外面的世界或者外面的人,周老太太就先在心里害怕了。闹腾得也显得底气不足,最后只能放弃。 不闹腾了。周老太太马上吩咐家里得几个儿子,赶紧去磨米,先把谷子磨了,给周红英做点小米粥,看看她能不能吃下去,这么多天就喝面汤,周红英饿得已经坐不住了。 再把其他粮食一样磨出来点,这两天就去趟县城,新粮食下来了,让周红香他们一家也尝尝。 因为这些要送去县城的粮食,周家又是一番暗潮汹涌。今年队里分的粮食,如果周家人省着点吃,再加上点瓜菜,还是能保证不挨饿的。可是要是这么一次次地给周红香,那周家人即使每天都吃个半饱也不能保证不断顿。 在这个年代,吃永远是人们最关注的问题,自己嘴里的粮食就这样一次次地被抢走,周老太太积威再重,周家人也有些忍耐不住了。 本来最有意见的是王凤英娘几个,可他们现在有求于周老太太,再不同意也只能憋着。 首先憋不住的是周春来。 他看着周老太太要把满满一面口袋的小米给周红香时,小声提醒了她一句:“娘,得留点给玉芬坐月子吧?人家坐月子都吃小米粥。” “你个丧良心地玩意儿!你那心里就剩你媳妇了!就没别人了是吧!”周老太太把手里舀粮食的胡撸瓢狠狠地扔在周春来身上,“她做个月子能吃多少?全家都别活了,都得紧着她那张嘴了是吧?人家坐月子没喝着小米粥的,也不见大人孩子就死在月子里了!” “三嫂要不是月子里亏了身子,后来也不能在壕沟里摔一跤就起不来。”周老太太一句“大人孩子死在月子里”,实在是剜了周春来的心,平时对她言听计从的周春来忍不住反驳了她一句。 “你个挨千刀的!好死不死地你提个死鬼干啥!为了你媳妇你这是要逼死你娘啊!” …… 周老太太一通哭闹,几乎要把周春来吃了,她今天要是不把周春来治得服服帖帖,那明天来挑战她在周家地位的可就不只是一个周春来了。 周阳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在周老太太开始哭闹的时候就抱着妹妹拉着弟弟出去了。 现在他们三个是对周家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们已经在周家人与自己之间隔出了一道壁垒分明的屏障,他们兄妹三人是一个整体,与周家人的关系越来越淡。 过了两天,周春喜和周春亮背着两个大麻袋去县城了。麻袋里是磨好的各色新粮,还有土豆、地瓜和两个老窝瓜。 经周老太太那一通好闹,周家又暂时平静了。周晚晚冷眼旁观,觉得这种平静可能不会像前世那样维持到周老头去世。 ☆、第八十三章 我们仨 前世周家的矛盾没有像这一世这样明显,那时候没有周晚晚从空间里拿出来的食物,周老太太偏向周红香一家的行为也就没有让周家众人这么刺眼刺心。 前世也没有小寒山的猎物,周红香更没有因为给领导送礼而让钱守义失去医院的工作,所以她今年秋天应该是老老实实地回生产队劳动了,周红香娘几个分到了粮食,虽然很有可能大部分还是得靠扣周家的工分,但总比这么明晃晃地从别人嘴里夺食要好看多了。 而周家众人早已被周红香城里人的光环和周老太太的积威蒙蔽了双眼,习惯了用自己的工分供养周红香娘几个,她回生产队劳动就能少扣点周家的工分,这样周家众人的心里还会舒服点。虽然还是要救济他们,但能少救济一点总是好的。 但今世就大大地不同了,一件件事加起来,周家人的不满情绪已经要爆发了,到时候真是不知道周老太太母女要怎么应付。 周晚晚幸灾乐祸地想着,周老太太和周红香最好老实点,别惹着他们兄妹,如果他们敢有一点对他们兄妹不利的地方,她绝不会姑息。 现在,周晚晚不会轻易动周老太太,因为她们兄妹需要一个稳定的周家来成长,即使这是一种变态扭曲的稳定,但至少是她能预见能把握的。如果周老太太现在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周家的各路牛鬼蛇神都将出来,那时候的周家只会比现在更混乱更扭曲。 周晚晚前世被吓怕了,今生可以重来的机会对她来说也太难得了,所以,无论多小心她都不觉得过分,在他们兄妹三人能独当一面离开周家之前,她不想有任何意外情况出现。当然,等他们能离开这个地方以后,前世今生周家所有欠他们的东西,她都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小雪前后。几场寒流袭来,天气冷得滴水成冰,周家西屋的山墙上又像每年一样结了厚厚的一层霜。屋外大雪纷飞、北风呼啸,生产队也不忙了。就剩下送粪、挑种子这些不赶农时的活了。辛苦了一年的人们终于能稍微喘几口气了,妇女们放下好几个月的针线活也都拿了起来,明年全家一年的衣裳鞋袜都得从他们手里一针一线地缝出来。 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周晚晚的神经却紧绷了起来。 农历十月底十一月初,公社的农田基建队和干岔河的水利基建队马上就要开工了。 前世。就是今年冬天,周阳去了乡里农田基建队的冲锋队,成了冲锋队年龄最小的成员,因为他的宽厚能干,受到了很多人的夸奖。 可是这个好名声给他带来的却是噩运。明年的冬天,周家就以周阳出了名地能干为由,把他送去了干岔河水利基建队,就是在那里,周阳的腿得了风湿病,导致他三十几岁就去世了。 这一世。周晚晚发誓,有她在,谁也别想再伤害她的大哥。 周晚晚很早就开始考虑这件事要怎么解决。分析了很多,最后她觉得这件事的根源还在周阳身上。无论是农田基建队冲锋队,还是水利基建队,周家人派周阳去,他就去了,从来没有反对过。按理说他这么大的孩子,如果他真的抵触,不肯去。周家人也是没有办法的,毕竟如果他去了不好好干人家也会把他赶回来。 周阳之所以这样心甘情愿地去干这些超出他身体承受能力的重体力活,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让弟弟妹妹的日子能好过一点。 去年冬天,他是为了能给周晚晚挣一点地瓜干吃。今年他应该是觉得自己去干活了,周老太太就会少给弟弟妹妹一些脸色看,少对他们说一些冷言冷语。 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太渴望长大了,只有他长大了,才能给弟弟妹妹撑起一片天,才能保护他们不受伤害。也才能有能力让弟弟妹妹吃饱、穿暖、上学、过上他希望他们过的幸福生活。 周晚晚特别能理解周阳渴望长大的迫切,这跟她想要保护哥哥们的心情是一样的,所以更知道这种心情的不可动摇。怎么才能让大哥心甘情愿、积极主动地不去农田基建队冲锋队,这是现在最紧要的问题。 周晚晚想了很久,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大哥要去的动力是弟弟妹妹,那么也可以用这个理由不让他去。 接下来的几天,周晚晚变得异常地粘周阳。只要周阳在家,她就让他抱着,晚上也不肯跟周晨睡了,一定得让周阳搂着才肯乖乖睡觉。 周阳一离开她,她就变得蔫蔫巴巴,也不爱笑了,也不怎么说话了,可是一见到周阳,就啥事儿没有了,又说又笑,搂着周阳的脖子把小脑袋贴在他身上,无限的依赖信任。 周阳和周晨也发现了妹妹的异常,他们一开始特别担心,以为她是病了。可是周晚晚的身体却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兄弟俩观察了两天,甚至有一个晚上还轮流看守了一夜,还是发现不了原因。 后来,终于被周晨一语道破,“囡囡这就是想让大哥陪着她吧?” 兄弟俩又观察了一下,可不是,只要周阳在,周晚晚就再正常不过了,周阳一离开,她就蔫吧了。 周阳又无奈又窝心,每天都尽量陪着妹妹。 周晨翻着白眼儿骂妹妹:“这个小白眼儿狼!”却还是主动承担了一切家务,让周阳有尽可能多的时间哄着妹妹玩儿。 周晚晚笑嘻嘻地看着二哥愤愤不平的小样子,知道他不会真的跟自己生气,可还是在心里提醒自己,这件事过去,一定得好好哄哄二哥。 十一月下旬,大队接到了农田基建队的招工通知,开始还是是自主报名,当然,如果报名人数不够,队长就会挑合适的人选摊派任务了。 “三乐去年就干得好,我听宋屯好几个人说咱家三乐可能干了。今年还得去呀!”王凤英第一个想起了周阳。 “老二、老三、老四今年还去干岔河,农田基建队就还是三乐去。”周老太太一句话就决定了这件事,接着又看向周富和周军。考虑着他俩要是也去了,还能多为家里挣点工分。 “大乐腿脚不好,那基建队的活太重,好牲口都能累掉半条命。大乐可不能去,腿再给累坏了可咋整。”王凤英赶紧给周富找理由。 周晚晚冷笑,王凤英这是把周阳当牲口使呢。 周阳和周晨听了这话心里也很不舒服,可都没说话,王凤英这个人。你跟她做这种口舌之争真是不值得,只能把她的话当苍蝇嗡嗡。 “我也不去,那活我可干不了。”周军吓得一边往后退一边双手直摇。 “基建队有个冲锋队,一天能多拿三个工分,还多给一两粮食吃。”周春发赶紧转移话题吸引周老太太的注意力。 在农田基建队干活,每天管三顿饭,今年每人每天的粮食定量是六两。冲锋队干的是最重最辛苦的活,劳动时间也比别人长,所以每天能吃上七两粮食,还比普通队员多给三个工分。可谁都知道。冲锋队的活绝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这三个工分也不是一般人能拿得来的。 “三乐能干,让三乐去!”周军赶紧提议。 “你比我大哥还大两岁,你咋不去?”周晨实在忍不下去了,这些人简直是太不要脸了。 “我没他能干!我可不去。”周军也知道自己理亏,嘀嘀咕咕地说道。 “大哥,”周晚晚把小脸儿贴在周阳脖子上,小猫崽儿一样依赖又可怜地蹭着他,“你别去。我舍不得你,我想你咋整?” 周阳被妹妹这样可怜兮兮地一求。想多挣点工分的打算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一门心思地想安慰妹妹,哪还管其他人怎么想。 “奶,我今年才十四。人家基建队去年就不愿意要我,说我不够岁数,我去年能在那干,都靠基建队里的人帮衬着,今年咱可不能再占人家便宜了。等我到十六够岁数了再去吧。”周阳沉稳地对周老太太说道,接着又补充:“你放心。我在生产队也会好好干活,争取多给家里挣点工分。” “啥不够岁数!我看你就是想偷懒!”周老太太马上就不答应了。“去年能干,今年咋就不能干了?你本来就年纪小,让他们帮衬着点咋地了?谁还能扣你工分?” “就是,这孩子就是缺心眼儿!你不能干就让别人替你干点呗!能挣回来工分咋地不行。”王凤英也觉得周阳的理由站不住脚。 “大乐、二乐都够岁数,为啥不让他们去?我哥不够岁数人家不要,干啥非得让我哥去?”周晨觉得周老太太和王凤英简直不可理喻,跟他们讲道理就是自找苦吃,所以只挑最管用的话来说,“要不咱们就找队长评评这个理,队长不行就找大队书记,大队书记不行还有公社,我就不信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看你这孩子,就这么点小事,你还想捅天上去呀!”周春发一听周晨要去队里甚至是乡里说这事儿,马上就急了,这不知轻重的小崽子要是真这么干了,那他这大队会计的脸可就丢光了。 “老三!还不给我揍!他这是吓唬谁呐?这要不揍告饶了他,那以后还了得?”周老太太指着周春亮,恨不能让他杀了周晨。 周阳赶紧把周晚晚放到周晨怀里,自己上前一步挡在了他们身前,“爹,我就想问问,我不够岁数为啥非要我去?大乐、二乐够岁数了为啥不去?” 塔拉着鞋准备下地的周春亮闻言愣了一下,接着也有点困惑地看向周老太太。周晚晚哭笑不得,她们这个爹,到现在竟然还没弄明白状况呢。 “啥为啥?哪有那么多为啥!大人说啥你就听啥得了!小孩子家家地,说不听你了咋地!”周老太太可没觉得周阳的问题难回答,在周家她就是道理,她说啥你听啥就是规矩! “听你奶地得了!哪那么多为啥!”周春亮总算找着话说了,脱了鞋又盘腿坐在了炕上。 “大伯,你是大队干部,你懂得多,你能不能给我们说说,这事啥道理?”周晨问周春发。 “多大个事儿呀,还非得讲个啥道理!”周春发吧嗒着旱烟卷,不看周晨。 “连大伯都说不明白,那我就去问问队长,要还不明白,就再接着问,咋地也得问明白了。”周晨说着就起身准备往外走。 “小兔崽子,你作啥妖儿!你给我回来!”周老太太一看周晨来真的,马上就急了。她在周家就是道理,出了周家的门,可没人能听她的。她也不是真糊涂,让周阳去就是因为周阳听话,让干啥干啥,这要是因为让他去再惹一堆麻烦,还让她丢脸,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孩子,性子咋这么急。”周春发也赶紧叫住周晨。 周晨抱着周晚晚站在门口,不出去也不进来,摆明了就是周春发给的答案不满意他就出去把这事儿宣扬出去。周阳也走过去站在弟弟妹妹身边,意思也很明显,我们三个意见一致,大不了咱就找人说说这事儿。 “三乐真不愿意去就不去,又没人拿绳子绑你去。”周春发赶紧把兄妹三人稳住。这要是宣扬出去了,他可真没脸见人了。 “哎呀妈呀!可没见过这么贯孩子的!不想干活就不干。”王凤英撇着嘴抹搭了一眼周阳兄妹三人。 周阳几个早就习惯了不把王凤英的话当回事儿了,只要去基建队的事解决了,他们也懒得搭理她。 “三乐不去,我也不去,可别让我去!”周军吓得赶紧直往后躲。 “你是瘸了还是岁数小啊?”周老太太被周晨搓起的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你给我去基建队!就这么定了!不去你以后也别在家吃饭了!看我能不能治得了你!” “娘!我不去!”周军哭咧咧地找王凤英求助。 王凤英刚要说话,就被周春发恶狠狠地一眼瞪没声儿了。 周春发心里也有火,一个笨老娘们加一个懒儿子,那边还有一个残废没用的,他这一家子就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去基建队干点活咋地了?还能累死?咋就没一个人为他这个大队会计的脸面想想呢! 周阳兄妹三人真是懒得看这一家子,跟周老太太打个招呼就回西屋了。 “要不是囡囡撒不开手,去基建队干点活也没啥。”周阳接过张着两只小胳膊往他怀里扑的妹妹,拿脸贴着她软软香香的小卷毛说道。 “咋没啥,基建队那么累,老了坐下病可咋整。”周晨可不同意大哥的息事宁人,“再说了,咱要是啥都不说,以后这种事都得咱们干,咱累死累活还让人拿咱们当二傻子。” “我以前就寻思,都是一家人,不用计较那么多,”周阳把妹妹再抱紧一点,好像能从她小小的身体里汲取到温暖和力量一样,“现在……”周阳讽刺地笑了一下,“我以前咋那么傻……” “咱不计较,人家可都在心里把咱算计了个遍!”周晨也讽刺地笑。 “大哥、二哥还有囡囡,只有咱仨才是一家人!”周晚晚贴在周阳怀里,一字一字地说道。 “对,只有咱仨才是一家人。”周晨走过来,轻轻地抚着妹妹的小卷毛,声音低沉而郑重。 “嗯,就剩咱仨了。”周阳把妹妹抱得更紧。 ☆、第八十四章 抢来 进了冬月,天气更冷了,生产队虽然还上工,却也不用起早贪黑了,没有农时追赶着,老队长管得也相对宽松,对社员来说,这也算是难得轻松的时候。 周阳的事定下来了,周晚晚也慢慢地不那么缠着他了,现在她的主要任务是哄周晨。 周晚晚知道周晨不会真的因为前些天她粘着周阳的事生自己的气,可是无论多么亲密无间的关系,都是需要好好维护的。感情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也能一丝一毫地破坏掉。不能因为亲人对我们无限的包容就有恃无恐,不去在意他的感受。所以,这几天周晚晚拿出比前些天黏周阳还厉害的缠功来黏着周晨。 “我要二哥给我洗脸。” “二哥喂的饭好吃。” “二哥抱着我睡觉。” “二哥陪我玩儿翻绳儿。” “我最喜欢二哥了!” “这个鸡蛋留给二哥吃。” …… 周晨表面上无奈地抱怨着“你咋就知道折腾我呢”,实际上却屁颠屁颠地让干什么干什么,每天眉开眼笑,忙得不亦乐乎。 周阳今年不用去基建队,日子也过得颇为轻松。虽然还是去生产队干活,但活计轻松,又吃得饱,个子蹿得更快了。 周阳兄弟俩这个冬天没挨饿可不是周老太太在饭桌上有所收敛,肯给他们多分点饭菜,而是周晚晚和周晨一起努力的结果。 周晚晚又故技重施,重点开发了西屋的两个大耗子洞,给哥哥们弄了足够一个冬天吃的土豆、地瓜和黄豆。周晚晚能做得这么顺利还得感谢周军,夏天扒炕抹墙的时候,周老头让他去填耗子洞,他偷懒,敷衍一下就过去了,这才让被困在屋里活动范围受限的周晚晚找到机会。 周晨弄了个破了一个口的黄泥火盆,每天偷偷烧好放他们屋里。周春亮去了干岔河水利基建队,他们兄妹三人在西屋偷偷给自己开小灶谁都不知道。 其实今年冬天周家的饭食已经好多了。有了高粱米和玉米面,偶尔还能吃点小米,菜也有土豆、酸菜和一些菜干,按理说伙食应该过得去。可是饭菜种类再多也扛不住厨艺不行。 周家三个儿媳妇。李贵芝无论作啥都是一股猪食味儿,王凤英做得还不如猪食,就沈玉芬做得饭还勉强能吃,可她的肚子已经八个月了,怀里像揣着一个大西瓜。轮到她做饭,千篇一律就是糊糊,还总因为不能搅锅熬糊了,这还得是在周阳帮她把柴火抱回来的情况下才能做出来。 周老太太像没看见沈玉芬的大肚子一样,该她干的活计一样都不肯让她少干。就因为周春来走时怕沈玉芬把孩子生在腊月,他赶不回来,有点不情愿去。周老太太在饭桌上饿了沈玉芬好几天,每顿只给一个碗底儿的饭。 周阳和周晨实在看不下去,帮沈玉芬抱点柴火、拎个猪食桶什么的,还要听王凤英的小话儿。 周家的饭菜做得不好吃也就算了。量还很少。虽然现在饭桌上的粮食比受灾那几年要多一些,可在量上基本没多大改变。周老太太还振振有词,现在活计又不累,吃那么好干啥?粮食得留在明年农忙的时候再吃! 谁都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周老太太这只是借口,周家人现在是自己挨饿给周红香一家省口粮呢。 周家这段时间的气氛如一个灌满可燃气体的气缸,有一点火星就可能爆发,十二月初的一个消息却如新鲜的空气,让这个危险的气缸瞬间冷却,所有人都随着这个消息的到来而精神一震。 周春发的工作有着落了。他被调到乡农田基建队做会计去了。管着整个农田基建队的钱粮和物资,着实算是一个肥缺。虽然他没被直接调到乡里工作,可这也算是一只脚踏入公家的门槛了。 周老太太和周春发一家高兴坏了,他们盼这一天盼了多少年啊。现在是终于看到希望了! 最高兴的还属王凤英,她现在已经自诩干部家属了,出去串门子都把头昂得高高的,开口“我们干部家属”,闭口“以后我家男人吃了供应粮”。 王凤英也不肯穿平时带着大补丁的衣服了,生产队的公粮款还没发下来。周家现在除了卖鸡蛋那几毛钱是一分钱都没有,况且还有周红英和周娟这两个病人要吃药,当然不可能给她买新衣服。她就把结婚时穿的一件红罩衫找了出来,好在这件衣服穿了好多年已经褪色严重,还不算太扎眼。 但王凤英的身材跟结婚时比已经严重变形,这件衣服是穿不进去的,无奈她自我膨胀得太厉害,觉得人要走运了就是无所不能的,强行把自己臃肿的身体挤进了那件短小的罩衫里。 王凤英穿着这件衣服在家里臭显摆,第一个不高兴的就是周红英,大嫂竟然还有一件没有补丁的衣裳,竟然不给她穿!要不是实在饿得没力气,她早就把手边的面汤倒到她头上了! 周玲也不高兴了,“娘!你不是说这件衣裳大姐穿着小,留给我长大点穿吗?” 周晚晚每天看着王凤英架着僵硬的肩膀和回不了弯儿的胳膊走西家串东家,就觉得非常可笑。 周晚晚对周春发的忽然调动也很不解,前世他可是一直在大队当会计,从没听说过还被安排到这种肥缺上去过,更别提他曾经送给公社领导的那几只腥臭的山鸡了。 但周晚晚不急,捧得越高,摔得越重,她就先看着,让他们高兴去吧,今天越高兴,将来哭得就越后悔。 这些日子,沈玉芬对周晚晚的态度也越来越好。也许是要当妈妈了,母性爆棚,周晚晚又着实漂亮可爱,她没事儿就哄着她玩儿一会。还经常让周晚晚摸摸她的肚子,问周晚晚她能不能生个儿子。 “是个弟弟。”周晚晚肯定地说道。前世沈玉芬一连两胎生的都是儿子,因为这个,她在周家腰杆挺得笔直,很快就不是刚结婚那会儿那个在周家只干活不说话的小媳妇了,王凤英和后来周春亮的媳妇的薛水芹可没少吃她的暗亏。 “要是能生个像囡囡这样的小丫头也行。”沈玉芬曾经带着向往跟她娘这样说道。 转眼到了冬月十三。周晚晚回来一年了。 这一年里,她让自己和两个哥哥都成长了很多,他们的现状也得到了很大改善。特别是周阳和周晨心理上的成长与强大,让周晚晚对他们兄妹未来的生活更加有信心。 这样有特殊意义的一天。周晚晚正琢磨着与哥哥们做点什么纪念一下,沈国栋闯了进来。 这小子真的是用闯的,那辆军用吉普车刚停在周家大门口,引擎运转的声音还在,他就一脚踹开大门大步闯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紧张的小张、小梁和两个解放军战士。 沈国栋一把拉开周家的外屋门,正在厨房热猪食的周霞一见来势汹汹的沈国栋,吓得手里的葫芦瓢一歪,一瓢猪食就倒在了身上,幸亏锅里的猪食只是温热,要不然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沈国栋身后的小张赶紧跨进屋里,把周霞挡在了身后,紧张地看着沈国栋,“国栋,你可是答应过的……” “你别忙活了。我答应了不惹事儿就是不惹事儿,除非他们惹我,要不我绝不动手,行了吧!”沈国栋看都不看周霞一眼,大步往西屋走去。 周霞哆哆嗦嗦地去拎猪食桶,一个解放军战士马上去帮她拎了出去。 小张向东屋一指,另一个解放军战士快步进了东屋。小张和小梁也马上尾随着沈国栋进了西屋。 沈国栋一进西屋,马上就把在地上练习跳格子的周晚晚抱了起来,也不怕她害怕,在空中抡了好几圈。又上下抛了好几下才把她抱在怀里。 “这么多天了你咋还这么点儿,也不长肉,是不是你奶不给你饭吃让你挨饿了?”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在怀里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小丫头受委屈了。 周晚晚无语。你见过谁家挨饿的小孩长得这么白白嫩嫩的? “你们别跟进来!去那屋待着!”沈国栋对跟他进来以后就立正站在门口的小张和小梁挥挥手。 看他们出去了,才笑嘻嘻地抱着周晚晚坐到炕上,“我给你带好吃的了!”沈国栋拿下身上的挎包,把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都倒到炕上。 两个大苹果,一些花生和瓜子,十几块大白兔奶糖。几块水果糖,一小包糕点,一小把葡萄干,零零碎碎好多样东西,每种数量都不多。 周晚晚知道沈国栋跟着沈首长一起生活,又有烈士子女的特殊补助,生活水平应该挺高。可这个挺高也是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的,所以她猜测,这些吃的说不定是他这三个月所有的零食,被他一点一点积攒了起来。 “操!我被我爷爷给扔部队锻炼去了!还啥都不让带,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除了石头啥都没有!这些都是我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也不知道你爱吃啥,我就都带来了,你跟我说说,你爱吃啥?下回我专挑你爱吃的抢!” 周晚晚眨眨眼睛,觉得自己真是太没见识了,沈国栋这人的行为模式真不是一般人能猜得到的。而且这家伙的生存能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能肆无忌惮地抢东西,那里的解放军同志怎么没灭了他! “你爱吃啥?”沈国栋对这个问题有着不一般的执着。 周晚晚觉得这个问题还是不要回答的好,要不然沈国栋以后可能会给她带来很多这样的“惊喜”,也会给很多人造成灾难。 “牙印儿!”周晚晚指着一个大苹果上有些变色的两个牙印儿说道。 “这个啊,”沈国栋抓了一把头发,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那家伙的嘴太快了,都被我按趴下了,还能扑上去咬一口。不过这回我有经验了,下回保证抢个囫囵个儿的回来!” 周晚晚还真是无言以对,跟他讨论如何抢东西?她实在是没这方面的经验。 沈国栋拿过来那个大苹果,在衣服上随便蹭了蹭,咔嚓一口把有牙印儿那块儿咬掉。把苹果凑到周晚晚嘴边,“这回行了,吃吧!可甜了!” 周晚晚看着嘴边那个苹果,有些弄不明白沈国栋的意思。他这是让她接着他咬过的茬儿啃?都是被咬过的。他咬的和别人咬的有什么区别? 周阳和周晨嚼过的东西渡到周晚晚嘴里,她可以毫无障碍地吃掉,可是别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周晚晚前世在空间里独自生活几十年,心性其实已经变得有些清寂孤高。今生回来,她虽然外表甜美柔软。可除了两个哥哥,她内心一直跟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所以,沈国栋对她这种类似于小孩子喜欢宠物或者玩具的热情执着,真是有些不能接受。 “哎呀!你是不是还没长大牙呢?咬不动吧?”沈国栋看周晚晚盯着苹果不肯吃,忽然想起上一次他们在山里烧烤,周晨可是嚼碎了肉喂她的。 周晚晚一眼就看出沈国栋的意图了,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我要吃糖。” “你叫一声沈哥哥,我就给你一块糖。”沈国栋拿着一块糖在周围面前晃着逗她。 周晚晚歪着头看沈国栋,一缕小卷毛划过她饱满莹白的额头。更衬得睫毛浓密卷翘,眼睛明亮清澈,“糖不是给我的吗?” “是给你的,都给你。”沈国栋赶紧把所有的糖一把划拉过来,堆在周晚晚面前。 “那我要吃糖。”周晚晚黑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沈国栋。 “好,吃糖,吃糖。”沈国栋赶紧剥开一块大白兔奶糖,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没忘把一块糖掰成三块喂周晚晚。 “吃完糖就叫一声沈哥哥好不好?”沈国栋还是不放弃,他就是喜欢听这个小丫头甜甜糯糯地叫一声沈哥哥。 每次都觉得心里又甜又软,浑身像泡在温水里一样,舒服极了。 周晚晚抓了一把花生在手里数来数去,就是不肯答应他。这个家伙。竟然拿一块糖来威胁她,他以为小孩子就好欺负吗? “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瘦了呢。”沈国栋拿大拇指和食指圈起周晚晚的手腕,很认真地测量了一下,想想觉得不准确,又跑出去跟小张要了一支笔,在自己的手指上做了个记号。 “下次沈哥哥要检查的。你可不能再瘦了。”接着又抱起周晚晚颠了两下,表示对她的体重也心里有数了。 周晚晚越来越觉得沈国栋这是在养宠物的节奏。还定期称体重,检查饲养成果。 “啊,对了,我看看你长几颗牙了。”说着,也不顾周晚晚的挣扎,硬是捧着她的小脑袋,扒开嘴唇,仔仔细细地数了一遍周晚晚的小乳牙。 “牙倒是长得挺快,十八颗了,已经看见两颗大牙了。”沈国栋挺高兴,拿手去抹周晚晚嘴边被他扒嘴唇时流出来的口水。然后在自己的裤子上随便抹了一下了事。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又坐在了炕上,拿脸一下一下地蹭她的小卷毛,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真软,真香,怎么还甜丝丝的……” 沈国栋自己叨叨咕咕地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满足地叹了口气,全身放松地靠在炕头的墙上,一边拿手轻抚周晚晚的头发,一边跟她说起自己这几个月下部队的经历,“作战部队的训练就是不一样,那是真严格,也是真带劲儿!我刚去那会儿根本就跟不上,后来老子一咬牙,拼了!嘿嘿,现在我体能训练完全跟得上,格斗已经能撂倒班长了! 当初去的时候我爷爷就答应我了,我要是能撂倒新兵班的班长就让我来看你,今天老子就把他撂倒了! 你等着,等我进了尖子班,就能回家了,到时候我想啥时候来就能啥时候来! 我爷爷还说让我在部队上一年规矩再回去上学,嘿!老子在那还用一年?几个月就能样样儿都拿优等。你信不?” 周晚晚使劲儿点头,她真的信。不是说上天都是公平的吗,让这小子的大脑有问题,当然会在身体上补偿他。 “我就知道你能懂!”沈国栋高兴地亲了一口周晚晚的小卷毛,开始跟她说起部队的趣事。 ☆、第八十五章 反悔 “正步踢了十多天,老子都快神经了!睡觉不摆个踢正步的姿势都睡不踏实,做梦都是教官拿个教鞭抽我的脚,说我顺撇了!” “第一次上单杠,做大回环,老子寻思着给那个狗眼看人低的教官点颜色看看,几个大圈绕下来TNND停不住了!啪叽一下把自己甩出去了!差点没把老子摔出屎来!” “MD!格斗训练的时候老子把一个熊包干趴下了,指导员还让我写检查,说我下黑手了!操!不让动真格的你跟老子说啥训练就是实战?我把那个叽叽歪歪的指导员也干趴下了!NND!他们让老子蹲了三天禁闭!” “尖子班有一个哥们儿,睡觉都绑着沙袋,那一身肌肉练得,真TND牛逼!以后我得跟他学几招!” …… 周晚晚从一开始的心不在焉到后来听得津津有味,有几次还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沈国栋看着周晚晚亮晶晶的眼睛,谈性更浓,口若悬河连说带比划地说了好半天,直到小张进来催他该走了,他还意犹未尽。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去外面等我,我再说几句就走。” 小张很干脆地出去了。 沈国栋抱起周晚晚,架着她的胳膊跟她面对面,很严肃地叮嘱她:“我答应我爷爷了,我从部队回来之前不能替你报仇,也不能插手你们家的事,但是如果你奶奶或者你们家谁欺负你了,你一定得告诉我。那时候我再出手收拾他就是打抱不平了,也不算犯规!明白了吗?等过几个月沈哥哥打赌赢了,就回来保护你!” 周晚晚很认真地点头,小卷毛随着她的动作一抖一抖,看起来特别蓬松柔软,再配上她白白嫩嫩又严肃认真的小脸儿,看得人心里软软的。 沈国栋忍不住亲了一下她的小卷毛,“我们囡囡真聪明!” “你等着我啊,最多仨月。我一准儿能进尖子班,然后就能回来了!到时候天也不冷了,咱们再去打兔子抓野鸡!” 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沈国栋虽然各种不靠谱。但他对他们兄妹是怀着善意的,这一点才是她最看重的。 在沈国栋期待的目光中,周晚晚终于甜甜软软地叫了他一声:“沈哥哥,”然后摆着小手跟他告别,“再见。” 听到这声让他通体舒畅的“沈哥哥”。沈国栋觉得自己此行才算完美无憾了,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三个多月,就是为了换取今天来这里待两个小时的机会,现在他觉得这几个月的辛苦太TMD值了! 沈国栋终于走出西屋时,大冷的天小张和小梁的脸上都要急出汗了,这个祖宗只有六个小时的假,现在回去也不知道时间够不够用。这要是再因为不能按时归队受了处分,他说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呢! 想到这儿,两人就有点埋怨沈参谋长,从小就对这个祖宗进行军事化管理。还不是养成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霸王性格,这送部队锻炼几个月就能把本性改了?这也太乐观了吧? 沈国栋一行三人走出外屋门,一直待在东屋的两个解放军战士才出来,他们今天的任务是看着周老太太等人不让他们出屋门。他们这么小心,倒不是怕周老太太等人冲撞了沈国栋,而是怕沈国栋一时控制不住脾气,再做出点啥事儿来。 他们可是见识过那天这个家伙拿着枪要来蹦了周老太太的场面,几个警卫员都治不住他,沈参谋长气得冲空中放了好几枪也镇不住他,最后还是小张请来了正好在干休所看望病人的特种部队教官。连续把沈国栋撂倒了十几次,最后人家教官都手软了,一直拿眼神示意沈参谋长,再不停下来就把孩子摔坏了。 估计沈参谋长也是看这个小霸王终于有服气的人了。才动了把他送去部队锻炼的心思吧,也是指望着作战部队严格的训练能磨磨他的性子,也挫挫他的锐气。所以祖孙两个才有了那个赌约:撂倒新兵班的班长就让他来看周晚晚,进了尖子班就可以回家自由活动,否则十六岁以前都不许沈国栋插手任何被人家的事,更不能跟任何人动手。 谁都看得出来。沈参谋长觉得这个赌约沈国栋是完成不了的,就是完成一项都有困难。毕竟他身体再好,再有天赋,也是一个没经过任何训练的十二岁的孩子,不可能在短期内达到这种职业军人的高水平。 可是,事实证明沈参谋长失策了,这个小祖宗三个月就达到了第一个目标,看这个趋势,离第二项目标也不是很遥远了…… 这哪是挫这个小霸王的锐气呀,这简直是给所有人找麻烦,这次从部队回去,以后他不得更无法无天呐…… 沈国栋走到院子里忽然停住了脚步,一转身又往屋里走。 “国栋!你答应过的……”小张的心马上提了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小祖宗怎么可能一点麻烦都不给他惹就回去。 “我就说几句话,我不动手。”沈国栋直接扒拉开挡在他面前的两个解放军战士,大步往周家东屋走去。 小张赶紧挥手,示意大家跟上去。 沈国栋一脚踹开周家东屋的门,指着盘腿坐在炕上的周老太太,“以前的事我今天先不跟你算账,以后你要是敢再亏待囡囡一点儿,我直接灭了你!” 周老太太吓得一动不敢动,两只手死死地把着炕上的烟笸箩,好像能用它挡住一点沈国栋的孽气一样。 十二岁的沈国栋有着十四五岁少年的身形,在部队几个月磨练让他本来就缺乏感情的眼神更加冷硬,再加上他此刻刻意释放的气场,使得他整个人都像一把露出杀气的利剑,谁都不会怀疑这把剑会伤人甚至杀人。 一时间,周家东屋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沈国栋,不敢有任何动作。沈国栋走到自从他进来就努力把自己往墙角缩的周玲面前,“你吃囡囡的东西了?” “我……我就吃了几口……”周玲马上想起了沈国栋让孙长河转达的话,吓得直哆嗦,“他们……他们也吃了,都吃了……” “我操!还真他妈的吃了!”沈国栋抡起周玲没有丝毫犹豫地向周老太太重重地砸了过去。小张几个跑过来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玲狠狠地砸在周老太太的身上,两个人的头撞在一起,砰一声闷响。周老太太的鼻血马上就蹿了出来。 “国栋!你答应了不动手!”小张几个人用尽全力拽着飞起一脚就往炕上踹的沈国栋,脸红脖子粗地喊道。 “我反悔了!”沈国栋反悔得理直气壮,“我答应的是暂时不动手,要是知道他们还敢欺负囡囡,我啥都不能答应!” 趁小张气得一愣神。沈国栋挣出一条腿,把堆在一起的周老太太和周玲一脚踹到了炕里,躺在炕上起不来的周红英也不能幸免,被沈国栋收回来的脚狠狠一剐,下巴马上一大片青紫。 “我说啥了?记不住是吧?老子今天帮你们长长记性!”沈国栋一个巧劲儿别开抓着她一只胳膊的小战士,双手再一送一挡,轻而易举地摆脱了上身的钳制,整个人饿虎一样向炕上扑去。 周老太太几个人瘫在炕里本来就吓得一动不敢动,看见沈国栋扑过来,只能死死地抱住脑袋尖叫着:“啊!我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小张几个死死地拽着沈国栋。小梁甚至把沈国栋军大衣的下摆都扯掉了一块,几个人才算勉强制止住沈国栋往炕上扑的势头。 “国栋!注意影响!你现在也是个解放军战士!你不能这样给部队抹黑!”小张急得眼睛都红了。 “老子算什么解放军战士!老子他妈的就是去灭了他们的!都揍趴下老子就自由了!”沈国栋抓住一个小战士的一只手,向后一掰一挫,小战士大叫一声就松开了按着他肩膀的手。 眼看沈国栋又要冲出去,小梁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死命地搂着他的脖子,试图压制住他。 “沈哥哥,我害怕。”在一片尖叫和怒吼声中,周晚晚的声音几乎被完全淹没,可就是这样,沈国栋还是第一时间听到了。 沈国栋忽然停下挣扎的动作。小张几个却不敢放松警惕,小梁趁机死死抱住沈国栋的脖子,小张抱腰的手更不敢有丝毫松懈,还得用眼神示意一个小战士赶紧挡在炕前。防止他挣脱钳制忽然冲过去。 沈国栋带着挂在他身上的几个人艰难地转身,看向站在门口的周晚晚。 “沈哥哥,你不要打架,我害怕。”周晚晚又软软地重复了一句。 她要再不出面阻止,今天的混乱不知道会闹到什么时候,这样对沈国栋和沈首长的名誉都不好。小张几个也绝不会让沈国栋在穿着军装的情况下肆无忌惮地收拾周老太太几个人的。这样就真的是给部队抹黑了。 而且,周老太太的帐周晚晚要自己算。她很期待自己亲手给周老太太报应的那一天。 沈国栋放下一堆狠话被小张几个拽走了,周老太太和周红英、周玲瘫在炕上哆嗦成一团,根本起不来身。 周晚晚看着几个人脸上的青紫和血迹无动于衷,冷漠地转身离开。如果不是考虑沈首长的声誉,她真的不介意让沈国栋狠狠地给自己兄妹几个向周老太太讨回来点利息,这种简单直接的暴力用起来还真是解恨呐! 走出东屋,周晚晚眼角都没扫一下缩在灶坑门前的周霞,直接回了西屋。 沈国栋刚走没到一个小时,周老太太几个人脸上的血迹才洗干净,公社武装部的干事杨高志就急匆匆地找来了。他坐到周家炕上还气喘吁吁,“一听说沈参谋长的车从乡里过去了,我就往这跑,跑到你们屯子一打听,原来来你们家了! 就国栋一个人来的?沈参谋长的身体咋样了?他们知道你家老大调到基建队当会计的事了吧?对这个安排还满意不? 哎呀!就为了给你家老大安排个好位置,乡革委会许副主任可是没少费劲呐!你们可得跟沈首长好好说说,这事儿他可真是尽了心了! 许副主任他儿子也马上要退伍了,就想去县武装部,到时候可得请沈首长跟县武装部的沈部长说句话,这点小事儿,还不就是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 杨志高说了一大堆。周老太太听得云里雾里,周晚晚却听明白了。原来周春发工作调动是因为乡革委会许副主任想走沈国栋他大伯的关系,估计是别的路走不通了,才想到这么个绕着圈儿拉关系的主意。 估计是沈国栋前几次托人给他们捎东西。后来又有沈首长的吉普车出入周家,被许副主任这个有心人记在了心里吧。 周晚晚讽刺地笑,如果许副主任知道了这里根本就没有沈首长什么事儿,唯一跟周家有点关系的沈国栋还恨不得把周老太太几个拿枪崩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傻的事?这个在前世就出了名小心眼儿的革委会副主任会不会恼羞成怒?那周春发的日子会怎样难过呢? 真是值得期待呀! 周老太太糊涂。周春发这些年蝇营狗苟钻营的可就是这些弯弯绕绕,他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周春发马上心急火燎地把刚放工回来的周阳兄弟俩叫到跟前,事无巨细地问了一遍他们跟沈国栋认识、接触的过程,重点放在跟沈首长和沈国栋大伯父有关系的事上。 周晚晚还没来得及跟两个哥哥说今天的事,可周阳兄弟俩很聪明,在不知道来龙去脉的情况下,只挑最无关紧要的事和最简洁的语言来应付周春发。 周春发问得口干舌燥怄了一肚子火,却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问出来。最后也只能指望着下次沈国栋来,他好好招待着,慢慢把关系拉上。能攀上沈家的关系。他以后就能平步青云了呀! 回到西屋,周晚晚把今天杨高志来的事一点都没保留地告诉了两个哥哥。 她希望两个哥哥能多接触一些人和事,即使有些东西他们生活中用不上。他们见得多了,眼界自然就开阔了,为人处世也能更从容。而且,周晚晚希望他们能多经历一些事,这对他们以后的成长很有帮助。 这一世,她回来是要保护哥哥们不受伤害,但是她不想把他们放到无菌罩里保护着,那样的安全太过脆弱。时刻都有被摧毁的可能。她希望哥哥们能锻炼出属于自己的能力,能做一个顶天立地有担当、有魄力的男子汉。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过得更快乐,更有成就感。也更安全。 出乎周晚晚的意料,周阳兄弟俩对这件事的反应很平淡。除了商量好了以后少跟周家人说沈国栋的事,没有太多其他的想法。甚至连他带来的东西兄弟俩都没有任何犹豫地接受了,用周阳的话说,就是“人家诚心拿来了,咱得领情。死活不收多伤人。咱以后多送他点山货给补回来。” 对周阳兄弟俩来说,沈国栋只是一个对他们兄妹心存善意、有点小个性又挺玩儿得来的玩伴。至于他的家庭和亲属,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他们兄妹没想过要沾光,更没什么要求他的,所以他爷爷是谁,他大伯父是谁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即使是收了他的零食,咱用山货给补回来不就完了。你们城里人的吃食是好东西,我们的山货也不差啥,还能卖钱呢。所以也不存在谁比谁的东西高级的问题,他们更不会因为这个而自卑。 周晚晚为自己先前的想法汗颜。她以为周阳兄弟俩知道了跟沈国栋交好能有这么多好处,心理上会有压力,他们虽然不打算求他什么,跟他相处可能也不会如原来一样自然了。她怎么都没想到,这小哥俩会将这件事看得这样开,这样淡。 是啊,哪个小孩子寻找玩伴都不会在乎对方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他们在乎的只有我们能不能一起玩儿得高兴。周阳兄弟俩虽然不是小孩子了,可他们纯净、善良的内心如小孩子一样无垢,这也是沈国栋喜欢来找他们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沈国栋这样的人,看着粗鲁野蛮,其实内心的直觉如野兽一样敏锐。他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别人对他的善意或算计,所以也更加注重交朋友的品质,这种毫无目的纯粹而自然的相处才能让他真正地舒服、放松。 还有一点,应该是沈国栋更为看重的,那就是周阳兄弟俩的善良、纯粹是建立在聪明、机智和有趣的基础上的,这样的朋友实在是难得,他当然会喜欢跟他们相处。 沈国栋来周家不到两个小时,余波却很久都没有散尽。 周春发又开始心急火燎地到处钻营,周老太太母女和周玲脸上的伤也过了很久才好。周老太太养伤期间脾气忽然好了很多,连骂人的嗓门都小了很多,可见是真的吓坏了。 ☆、第八十六章 放假 1962年的十二月下旬,冬至节那天正好数九,天气异常地冷。赵四奶就在这天的上午又一次来到周家。 大人们都去干活了,家里就周老太太带着周霞几个小孩子和两个不能见人的病号。 赵四奶一进屋,周红英就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了。这段时间,她和周娟苦药汤子没少喝,脸却一点起色都没有。周娟躲在里屋不声不响也不出来见人,周红英在周家人面前是不躲的,而且脾气异常暴躁,要不是因为不能说话,也吃不下去太多东西没有力气,周家简直能让她给作翻天了。 “这孩子!”周老太太赶紧跟赵四奶解释,“老姐姐你可别见怪,这孩子这些天身上不得劲儿,耍小孩子脾气呢!” “大妹子,看你说地!我还能挑一个孩子的理?”赵四奶坐在炕头,把手伸在火盆上烤了两下,又跟周老太太客气了几句,才说起今天来的正事儿。 原来,是周娟的婆家托她来商量结婚的事儿,“要是你们同意,咱就赶紧定日子过二茬礼,年前就把两个孩子的婚事给办了。” 周娟订婚三年了,要不是周老太太想留她在家帮衬着点家里,去年就应该结婚了。今年日子好过一些了,周家人早就商量好了,徐家再来商量结婚,就松口答应了。 可周娟的脸现在不能见人呐!这要是让徐家知道了,还不得退婚呐! 周老太太一时非常后悔,去年就应该把周娟打发出门子,现在这样,这要是被徐家退婚,脸也毁了,以后不得剩到家里呀!这可真是砸手里了,周家可不能白养个赔钱货,白吃饱! “老姐姐,俩孩子的事儿确实该办了。二丫她爹娘回来。我就跟他们商量,有了准信儿就告诉你。”无论心里怎么想,周老太太现在只能先把赵四奶和徐家安抚住,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赵四奶走后。东里间传出砸碎饭碗的声音和周娟呜呜的哭声。 “你还有脸作!我告诉你,你这婚要是结不成可别指望我给你退头茬礼!一天天啥活儿不干,你还有理了你?明天赶紧给我干活去!周家不养白吃饱!”周老太太这些天本来就气不顺,被沈国栋狠狠收拾了一顿,周红英的病和周红香没分到粮食的事又让她操碎了心。现在因为周娟的脸,眼看到手的二茬礼就要跑了,她更烦躁了。 三家屯这边订婚,彩礼分头茬礼和二茬礼。一般都是定婚时男女双方商量好彩礼的数量,定了婚就过头茬礼。头茬礼给的订金和东西都只是个形式,数量很少。等男女双方商量着要结婚了,才会过二茬礼,二茬礼才是彩礼里的重头戏,一般彩礼的九成都是在这时候给女方。 所以当周老太太发现她马上就要因为周娟的病而痛失一大笔钱财的时候,马上就坐不住了。想来想去都没有办法。只能去仓房求黄大仙儿和祖宗保佑了。 当周春发夫妇知道徐家来商量婚期,也坐不住了。可周娟的脸就是不好,他们该看的大夫也都看了,药也没断,现在是啥办法也没有啊。 周春发闷头抽烟,王凤英受周老太太启发,带着周娟也去仓房求黄大仙儿了。 周晚晚考虑了一下,觉得周娟这个人还是嫁出去比较好。没她在背后出主意,周家其他人虽然还是恶毒自私,可手段都是简单粗暴型的。更容易对付。周晚晚虽然不怕她,但有这么一个毒蛇一样的人在身边,也是很不舒服的。所以,还是让她嫁出去祸害别人去吧! 所以。就在周家人因为周娟的脸束手无策的时候,周娟和周红英的脸却奇迹般地好起来了。当然,这个好也只是暂时的。周晚晚摸着下巴考虑,让周娟先嫁出去吧,至于嫁到徐家再旧病复发,那就不关周家的事了。就让她跟徐家人折腾去吧。 周晚晚既然让周娟好了,周红英这个从犯当然也不用再服刑了,这次就先放过她,以观后效吧。当然,为了能过上安静日子,周红英的嗓子暂时还是不能让她说话的,周晚晚是真心觉得一个能吃又能骂人的周红英真是太不可爱了。 周老太太和王凤英拍着大腿感叹,这可真是黄大仙显灵、祖宗保佑啊!一时间两个人在周家仓房又是烧香又是烧纸,弄得仓房里乌烟瘴气,人进去熏得眼睛疼,周晚晚甚至担心,他们可别把房子点着了,到时候再连累他们兄妹。 周娟的脸好了,婚期也马上定了下来,就在今年腊月二十六。赶在年前把婚事办了,娶个媳妇好过年嘛。过二茬礼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就在腊月初六。 周红英的病好了,终于能上桌子吃饭了。周老太太心疼老闺女这些日子受苦了,每顿都单独给她做小灶。 周家其他人都习以为常,几个小点的孩子就是馋也不敢要,可是不懂事的周兰忍不住。 一天的晚饭桌上,周兰说什么都不肯吃李贵芝喂的高粱面菜叶子糊糊,伸着小手冲周红英碗里的面片使劲儿。 李贵芝吓得赶紧把分给他们母女俩的一个盐水煮土豆塞到周兰手里,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可是周兰说什么都不听,就是要周红英碗里的面片,李贵芝再哄,她就哭。她一哭,心痛她的李贵芝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周兰自从上次被周晚晚治好了以后,身体比以前好多了,也能吃进去东西了,现在不但会爬了,还能偶尔冒出一两个字,前两天甚至都会叫娘和姐姐了。 可是她还是瘦,还是吃不饱,特别是这几天,看着周红英碗里的好吃的,一直都想要,连饭都不肯好好吃了。 周兰一哭,一直被周红英的小灶馋得抓心挠肺的周玲也坐不住了,也跟着哭了起来,“我也要吃面片!娘!我也要吃面片!” “嚎啥!不吃就给我滚下去!好好的家都让你们给嚎丧气了!”周老太太拿捏儿媳妇可是很有一套,净挑对方的痛处踩,“我好好的儿子,就是让你这个丧门星给克成了个绝户!你还有脸哭!带着你那两个小丧门星给我滚下去!” 李贵芝吓得捂着周兰的嘴就跑了。连东屋都不敢待,母女两人逃到外屋去了。周平默默地站起来,把母亲和妹妹的糊糊连带自己的半碗都折到一个碗里,又拿起他们的两个土豆。到外屋锅台上去吃了。 周玲在周娟的示意下也不哭了,挂着眼泪鼻涕委屈地喝她的糊糊。 周老太太又一次大获全胜,把糊糊喝得呼噜呼噜响,又摸着周红英的后背哄她,“多吃点。我老闺女可遭了大罪了!看给饿得,骨头都支棱出来了。” 一家子听着周老太太的话,谁也没说话。王凤英的嘴藏在碗后面,噘得老高,沈玉芬还是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仔仔细细地把她那份饭吃得干干净净,周娟的眼睛闪了闪,也啥都没说。只有周玲反应最大,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到碗里,最后实在忍不住。把碗一扔,跑到里屋大声哭了起来。 腊月初四,生产队终于放假了。周晨高兴得走路都蹦蹦跳跳,跟周晚晚计划着他们都玩儿点啥。 “缝个沙包,咱三打沙包!” “二哥教你下棋!” “这回早上有时间给你梳小辫儿了!咱每天梳个不一样的!” “还能用石子儿跳格子,等着二哥教你啊!” “做个滑冰车,到北大泡子滑冰去……” 这个不行,周晨刚说到一半,就被周阳一个眼神给打断了。这些天他们兄弟都尽量把周晚晚关在屋子里,就怕她出去了给冻病了。周晨今天说到兴起。把这茬儿给忘了。 “嗯……其实滑冰车也没啥好玩儿地,二哥教你跳皮筋儿!可好玩儿了!”周晨赶紧补救。 “大哥给你支着皮筋儿,到时候囡囡跟你二哥比赛,咱们赢过他。好不好?”周阳抱着周晚晚也一起哄,就怕她对出去玩儿有了兴趣。 周晚晚也没有特别想出去玩儿,既然哥哥们担心,她也就不提了。 “套兔子去!”自从入冬,周晚晚就再也没出过周家大门了,周阳他们去西边树林当然也就再没打着过猎物。 “冬天了。兔子怕冷,都不出来,咱们暖和了再去。”周阳怕妹妹冻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怕套不着让她失望。 “我去!我是吉祥物!”周晚晚很坚持。 周阳以为妹妹是馋肉了,“明天咱家杀猪,到时候咱们吃猪肉,冬天就不吃兔子肉了。” 周晚晚还是摇头。周家那口小猪,勉强有一百二十斤,刚够交任务猪的标准,那两头猪一口粮食都没吃过,瘦得一身骨头,杀了还得给周娟办婚事,还得送一半去给周红香,轮到他们兄妹几个,最多也就能吃到几口,根本指望不上,所以他们要吃肉还得自力更生。 周阳拗不过妹妹,只能答应她,“等过两天咱们就去。” “今天就去!”周晚晚坚持,早去好能早点给哥哥们打牙祭呀。 “今天就带她去吧,咱家这个可是个小倔丫头!”周晨帮妹妹说情,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周阳看看天色,还没到晌午,系几个兔子套也用不了多长时间,趁晌午出门,到那下了套子就回来,应该冻不着妹妹,也就不反对了,还很积极地做准备。 晌午的时候,周阳又找出了他那件老黑棉袄,把周晚晚揣在怀里,周晨拿毛衣把周晚晚的头包得严严实实,兄妹三人就出发了。 到了西边的树林,周阳和周晨忙着下兔子套,周晚晚强烈要求下地走两步,周阳就把她放在一块干净的地面上,让她玩一小会儿。 周阳兄弟俩只简单地下了几个兔子套,也没指望真能套着啥,也就是为了哄妹妹高兴,然后三人就准备回家了。 周阳把周晚晚揣在怀里,周晚晚伸出小手去拉周晨,周晨赶紧低下身子配合周晚晚,周晚晚趁他不备,一个小雪球就塞到他的脖子里,然后趁周晨愣神的功夫扑到周阳怀里大喊:“大哥快跑!” 周阳反应迅速,撒腿就跑,周晨这才明白过来,“小坏蛋!看我怎么收拾你!” “大哥!二哥要收拾咱俩!”周晚晚赶紧给自己拉同盟军,只靠她哪是周晨的对手啊。 “别怕!有大哥在呢!”周阳一点怀疑没有地就做了妹妹的挡箭牌。 然后周阳和周晨就在雪地里进行了一场激烈的雪球攻防战,周晚晚有幸作为拉拉队全程见证…… 兄妹三人回到家,偷偷摸摸地往西屋溜,他们身上有好几块化了的雪渍,被周老太太看见一定又得挨骂。 周霞在外屋温猪食,看见他们偷偷溜进来,三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明朗又淘气,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周霞眼里迅速闪过一抹失落,然后是浓浓的愤怒,但她什么都没说,很快就低下了头,一下一下地搅着锅里的猪食。 周阳兄妹三人看见周霞也都愣了一下,周晨和周晚晚迅速地反应过来,目光掠过周霞没有任何停留,周阳却踌躇了下,低声对她说道:“等会儿我帮你把猪食桶拎出去。” 兄妹三人回到西屋,先迅速地把周晚晚的棉衣脱掉,然后把她塞到被窝里暖和着,周阳兄弟俩才给自己换衣服。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用担心,衣服也不用换,周晚晚用来做棉衣的材料都防水、恒温,别说化点雪,就是掉水里都不会冷。 周阳安排好弟弟妹妹,跟周晨交代几句,让他一会儿喂妹妹点热水,他自己也喝点,就急匆匆地去帮周霞拎猪食桶了。 大冬天的,周家的猪食桶又大又沉,别说周霞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就是成年人拎着都得小心翼翼,就怕一个不小心滑倒。所以,周阳兄弟俩只要在家,家里的女人无论谁喂猪,他们都会帮着把桶拎过去,特别是周霞和沈玉芬,不用她们说话,兄弟俩就主动帮着把活干了。 周阳走到外屋,周霞和猪食桶都不见了,他追出门去,看见周霞正趔趔趄趄地拎着半桶猪食往猪圈走。 周阳赶紧追上去,要从她手里把桶拿过来,“不是让你等我拎吗,这老沉,你哪拿得动,摔着可咋整。” “摔死我才好呢!你们谁管我呀!我死了都没人知道!”周霞把桶往地上一摔,冲着周阳就吼了起来。 “瞎说啥!啥死不死地!”周阳拎起桶往猪圈走,头也不回地吩咐周霞“你回去吧,以后我就放假了,轮到你喂猪就叫我,我给你拎出来,你就别出屋了,再冻着。” 周霞盯着周阳的背影,越看越委屈,“用不着你显勤快!谁你不帮啊?捎带脚帮帮我,我还得领情咋地?” 周阳默默地把猪食倒到猪食槽里,没接周霞的话,只是路过她时叹了口气,“赶紧进屋吧,以后出来围个围巾,妈留下的围巾不是给你了吗?咋不围?” 周霞梗着脖子不看周阳,周阳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扯着周霞的脖领子把她往屋里拎,周霞挣扎了两下就顺从地跟着周阳进屋了。 ☆、第八十七章 二茬礼 第二天一大早,周家人就忙活起来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气,忙进忙出地准备着杀猪需要的东西。 男人们打扫院子,往院子中间垫了一堆土,再在上面摆两个拼在一起的大木桌子,这就是杀猪用的案子了。 前些年年猪养得肥,小的二百多斤,大的三百多斤的也有,那时候杀猪都是现搭一个架子,今年周家的小猪也就一百多斤,两个桌子就够了。 女人们准备木桶、大盆,烧水,李贵芝和周平一早上切了两大盆酸菜,两只手冻得通红,就这样周老太太还嫌不够,“杀猪菜咋地不得做两大锅,请来这些人肚子里一滴油水都没有,不得往死了吃!哪有那么多肉给他们吃,多放酸菜!再切一大盆!” 三家屯自来就有杀猪请屯邻的规矩,谁家杀猪,都会把屯子里相熟的人家请过来吃一顿肉,好年景、猪养得好,自然是肉管够吃,像现在的年景,周家的猪又小,就只能以菜为主了。 趁着大家都在忙活,周晨偷空抱着周晚晚出来看了几眼,告诉她什么东西是干什么用的,还跟她解释说等杀猪的时候就不能带她出来看了,怕吓着她。 “别站这害事儿(碍事)!”周老太太扒拉了一把周晨,“你把她抱出来干啥!老丁头都来了,赶紧把大盆给你爷端过去!” 今天一大家子都被周老太太支使得团团转,周晨也不想在今天惹她骂人,答应一声,一手抱着周晚晚一手拎着一个大瓦盆,先把周晚晚送回西屋,才小跑着去送盆。 “你打个祖宗板儿把她供起来得了!”周老太太冲着周晨的背影骂道,她越来越看不惯这两个孙子对个死丫头片子的精细劲儿!以后也就是个烧火丫头的命,还想当千金小姐养起来咋地。 老丁头来半天了,正跟周老头和周家几个儿孙站在猪圈旁品评周家那两头猪。 老丁头五十多岁,也算是三家屯全能型的人物。他会杀猪、编筐窝篓,养牲口更是有一手,有了生产队以后就一直管着队里的大牲口,再打打更。不用上地干活一年也不少挣工分。 见准备的差不多了,周老头手一挥,“抓猪!” 周军第一个跳进猪圈,随后周春发和周富也跟着进去了,周阳本也打算进去。可看他们三个人足够应付那头小猪,就给他们递绳子,又拿木棍准备抬猪。 猪很快被安置到了院子里的木桌子上,嗷嗷地叫个不停。周阳马上想到这么大动静可别吓着妹妹,回头去找周晨,发现周晨早就进屋了。 周晚晚当然不怕杀猪,可周晨将她抱在怀里,两只手捂着她的耳朵时,她还是乖乖地贴着二哥,做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妹妹。 有时候我们并不是因为害怕才需要保护。周晚晚现在不害怕。可是她真的觉得自己需要哥哥们的保护,因为这种保护背后代表的是温暖、陪伴、和毫无保留的爱。 猪很快就停止了嚎叫,周家人手多,周围几家邻居也过来帮忙,很快的,猪褪完毛开完膛,血肠也很快灌好,杀猪菜就准备下锅了。 因为明天就要给周娟过二茬礼,所以周家提前就把队里十二印的大锅搬了过来。一个锅里焖着高粱米和小米两掺的二米饭,一个锅做杀猪菜。 灾荒这三年。饥饿留给人们的印象太深了,所以即使生产队发了粮食,也没有谁家敢吃干饭的,大都还保留着这几年的习惯。每顿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点粮食做糊糊喝。 周家的粮食分得不少,虽然不能保证经常吃干饭,偶尔吃一顿还是可以的。可是在给周红香家送去那么多以后,粮食就捉襟见肘了,据周阳兄弟俩私下议论,周家现在的粮食将将够全年喝糊糊的。所以。今天这顿干饭就显得太难得了。早就不管厨房活计的周老太太亲自上手,量米放水都谨慎得很,就怕做糟蹋了一锅干饭。 饭菜出了香味儿的时候,请来吃猪肉的乡邻也陆续到了。虽然这样的年月,吃一顿猪肉是人人期盼的事,但来的人并不多,都是各家来一个男人,有的今年没有年猪的人家,一个人都不来,找各种理由推脱掉了,就怕白吃了人家一顿猪肉没法还上。 这些可爱的人们,这些受尽困苦的农民,他们的眼睛布满沧桑,他们的面容暗淡黑瘦,他们的举止也不符合文明人所谓的礼仪,可他们任何时候都没有忘了自己的教养与矜持,他们坚守着自己的底线,这是他们挺直腰杆站在亲朋邻里间的底气,也是他们唯一能传承给子孙后代的东西。 杀猪菜很快就上桌了,周家东西屋炕上、地下各放了一张桌子,四张桌子上坐的都是今天来吃猪肉的客人,周老头和周春发作陪,其他人都得等客人吃完了才能吃。 三家屯这边的杀猪菜都是一锅出。先在大锅里煮肉和骨头,看差不多熟了的时候下酸菜,酸菜煮好了再下血肠,一大锅咕嘟咕嘟散发着肉香和酸菜特有的刺激人唾液分泌的酸爽味道。 不能上桌的几个孩子都馋得转磨磨,却不敢在厨房转悠,只能屋里外头地来回跑,眼巴巴地等着客人吃完了好轮到他们。 周红英拿着一块肉骨头眼泪汪汪,任她馋肉馋得眼睛都红了,可就是吃不了,急得她气急败坏,找茬揍了周玲和周霞好几顿。 周军看着周红英手里一直不吃的肉骨头来回转悠,被周老太太一烧火棍给打了出去。 有外人在的时候,周老太太还是很在乎自己形象的,除非像上次被王凤英逼急了,否则基本不会撒泼骂人。 终于等到客人们吃完走了,周家的女人和孩子也能开始吃饭了。 还是分两桌,周老太太带着周红英和男孙们坐炕桌,儿媳妇们带着孙女们坐地桌,周晨抱着周晚晚不撒手,周老太太瞪了他们几眼,最后撇着嘴不搭理他们了。 两桌的饭菜都一样,猪肉和血肠都是单独挑出来切片装一盘。再加上一大盆炖酸菜。 当然,一样的饭菜,量上却差别很大。周老太太这一桌饭菜都不限量,猪肉和血肠也是装得满满的两大盘。儿媳妇们那一桌也没说要限量。可只有一小盆干饭和两个盘子底儿的猪肉和血肠,唯一能称得上不限量的就只有那一大盆酸菜了。 周老太太一宣布开吃,周军就从炕上蹲了起来,一口几大块肉地往嘴里塞,周富也不管其他的东西。一口一口不停筷子地往嘴里夹肉。 周阳和周晨先是一愣,周晨最先反应过来,他把怀里的妹妹往周阳怀里一放,筷子刷刷刷雨点一样一阵忙活,自己和哥哥碗里一会儿就堆了冒尖的肉和血肠,然后又把妹妹抱过来,笑嘻嘻地问她:“想吃哪块?” 周晚晚看着她小二哥的样子笑弯了眼睛,周阳也失笑,摸摸妹妹的头,又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弟弟几块。才低声说道:“吃吧。” 周老太太和周红英对桌子上的事视而不见,她们面前单独放着两盘子肉和血肠,不用跟这几个如狼似虎的男孩子抢。 一顿饭吃完,周晚晚数了一下,周阳吃了六大碗干饭,周晨也吃了四碗,这还是一大盆饭被抢干净了,如果还有,估计两个哥哥还能多吃一些。周晚晚又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她的两个哥哥每天都是吃不饱的…… 当天晚上。周晨在周晚晚的催促下去看了一下他们下的兔子套,回来的时候周晨的眼睛亮得像黑曜石,一把抱住周晚晚往空中抛了好几下,又大大地亲了她一口。“吉祥物!你可真是咱家的吉祥物!” “咱家囡囡就是命好!干啥都有好运气!”周晨兴奋地跟周阳说了起来,“我过去一看,四个兔子套,套住三只兔子!”周晨说到兴奋处,跳到地上比划了起来,“你猜还有啥?还有两只野鸡!哈哈!有一个套子一起套住了两只野鸡!” “还得是咱家囡囡!她一去就有野鸡挣着往套儿里钻!”周阳对妹妹运气好这件事也深信不疑。丝毫不觉得周晨说得夸张,“你说说咱囡囡命咋就这么好!” “哈哈!以后你就不怕没肉吃了!咱天天吃鸡腿!”周晨架着周晚晚的胳膊又在屋子里抡了几圈,兄妹俩的笑声欢快又清脆,听得周阳也跟着笑了起来。 “明天再去!”周晚晚赶紧提议,哥哥们一直都吃不饱,大冬天的,也不好拿出别的东西,她只能让他们多补充肉食了。 “明天周娟过二茬礼,咱不好出门,后天去好不好?”周阳哄着妹妹,也是在说服跃跃欲试的弟弟,“后天咱一准儿去!” “人家可没想让咱凑那个热闹,刚才大伯娘还跟我说呢,让咱不干活的时候别出来乱窜,再丢人啥地。”周晨讽刺地撇撇嘴。 “那咱就不往前凑,让周娟赶紧出门子比啥都强。”周阳对周娟的印象越来越差,盼着她嫁了好过几天消停日子。 “嗯,让她赶紧出门子吧!我看她那样心里就膈应,整个儿一个搅家精。”周晨可不像周阳那么厚道,在自己家人面前说话一点情面不留,他是烦周娟烦得不行不行的。 第二天来过二茬礼的基本没有外人,就是媒人赵四奶带着徐一刀和他媳妇、还有徐卫国、再加上徐卫国的大哥、大嫂来到了周家。 周家这边也没请什么客人,就是在周春发的坚持下请了大队书记郑满仓。按三家屯这几年的习俗,像这种场合大都是请本生产队的队长来的,可周春发觉得自己作为半个公家人,做事得更有远见,队长哪有大队书记面子大,而且他以后想去乡里工作,还得大队书记写推荐信呢,这种时候当然得更巴结大队书记一些。 周红香家的四个孩子也来了,说是来给周娟过二茬礼,实际上是来吃猪肉的。昨天杀猪,周老太太嫌人多,外孙们吃不好,下午客人都走了,就派周春喜去了县城,给周红香带去一个大猪肘子和几大块肉,差不多送出去一个猪的三分之一。又嘱咐周春喜,趁放寒假一定把钱家的四个孩子都接来。让孩子们好好吃几顿肉。 周红香现在是倒霉到喝凉水都塞牙,家里的日子过得更是苦不堪言,钱家的几个孩子有机会离开脾气暴躁的父亲和愁眉苦脸的母亲自然是求之不得,再加上有肉吃。自然欢欢喜喜地跟周春喜来到了周家。 周晚晚看着钱家几个孩子用鼻孔看人的高傲样子坏笑,等他们回去,发现姥姥家送来的猪肉又是腥臭的,周红香的身体也干不了体力活,不知道还能不能端得起来城里人的架子。 周娟的彩礼在同期订婚的姑娘中算是很多的。二百块钱再加上三百斤小麦,结婚前再做两套新衣裳。至于六十年代城里人结婚时兴的“七十二条腿”或者“三十六条腿”现在在农村还没有流行起来。 甚至跟周娟同期订婚的姑娘很多都没要多少钱,只是尽量多地给家里要点粮食,沈玉芬就是其中之一。 就是今年冬天,大家不用再担心饿死人了,屯子里的姑娘订婚也没有要这么多彩礼的,前街张三脖子家的张翠花就只要了一百块钱和五百斤玉米,就这些男方还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五百斤玉米变成了三百斤亲事才算定下来。 周娟订婚那年是六零年,正赶上灾荒最严重的时候。所以头茬礼徐家只过了十块钱,意思意思地给周家送了八个杂面馒头,大头都留在了二茬礼。 徐家在彩礼上一点都不含糊,很痛快地把钱和东西都拿了过来。徐建国的娘长得粗粗壮壮,一边掏钱一边翻着暗紫色的香肠嘴跟周老太太许愿:“大娘,娟儿嫁到我们家你就放心!委屈不了她!我啥都不求,就盼着她赶紧给我生个大胖孙子,那她就是我们老徐家的大功臣了!” “这你就放心吧!都说闺女像娘,你看我们家老大媳妇,一男一女花着生。谁不说我们老大媳妇会生养。”在生儿子上,周老太太对王凤英还是很满意的。 从进屋就一言不发的徐家大嫂和李贵芝母女听到两个人的话都低下了头。徐大嫂已经生了三个女儿,老三一落地婆婆就折腾着要把她撵回娘家去,要不是娘家人请了有名的满大神给她批了命。说她命里有儿子,现在她哪能坐在这里。 李贵芝就更难过了,她自己命不好,连累两个女儿也被嫌弃,将来周平和周兰找婆家,也会被人家挑毛病…… 徐家人和请来的客人吃了一顿丰盛的饭菜陆续都走了。周娟结婚的事也得抓紧准备起来了。 这个时候,三家屯这边姑娘出门子娘家陪送的东西一般都是两口箱子、几床被褥和一点日用品,最常见的就是一对暖壶、一个脸盆、毛巾、香皂盒什么的,疼闺女的人家会再加上一些茶盘、大镜子之类的。 周家当然不会额外陪送,周老太太只从彩礼中拿出二十块钱,让王凤英自己看着给周娟置办。 王凤英当然不满意,这二十块钱虽然足够给周娟置办一套普通的嫁妆了,可是周娟的彩礼有二百块呀!粮食家里吃了她也不敢说什么,可是这彩礼钱按三家屯的规矩可都是得给父母的,要是让周老太太收着,她是一分钱都别想见着了! 周老太太也清楚王凤英的心思,她理直气壮地拿手一点周富和周军,“他俩以后不娶媳妇了?到时候你可别来找我!” 王凤英马上把要彩礼的话吞回了肚子。周军还小,不急着娶媳妇,可周富的亲事已经砸到眼么前儿了。以周富的条件,要正常娶媳妇,人家给介绍的女人不是有毛病就是寡妇,要娶个沤麻坑徐春那样全须全尾的黄花大闺女就只能指望换亲了。 所以周老太太现在还得罪不得。 周娟把心有不甘又不得不忍耐的王凤英拉走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跟王凤英商量。 周娟太明白周老太太的为人了,钱入了她的手,肯定要不回来,她也就不惹这个气了。等她嫁到徐家,过得那才叫好日子呢,现在她只想赶紧顺利地出门子,别的都不重要。 ☆、第八十八章 后妈 周老太太不能得罪,自诩高出周家人一头的王凤英可不在乎得罪别人。李贵芝的麻烦她现在不好找,所以她马上就把矛头指向了沈玉芬。 沈玉芬结婚可是穿了周娟一件夹袄的,那件衣服连块补丁都没有,现在沈玉芬都娶进门了,王凤英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穿自己闺女的衣服?她当然得给要回来! 对王凤英的索要,沈玉芬眼睛都不抬,她只是到周老太太跟前平静地问:“娘,咱周家给了媳妇的彩礼是不是还要拿回去?娘要是说能拿回去,我啥也不说,立马就把衣裳拿来给娘。” 是给周老太太,而不是给王凤英。要彩礼的也成了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当然不能说能拿回去,那她不得成了全大队的笑柄了。所以王凤英铩羽而归。 但王凤英这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家里不行,她就出去讲究(说坏话)沈玉芬,穿了侄女的衣裳不还,这叫啥婶子?侄女都要出嫁了,不说给添点陪嫁,还搜刮侄女的东西,这叫啥事儿? 几天以后,沈玉芬的娘沈大娘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周家,沈大娘一进门就指着周老太太一通大骂,你周家就这么欺负我闺女的?欠的彩礼还没给齐呢,现在竟然还要往回要!不给你你就出去讲究我闺女!我闺女给你周家生儿育女,你们老周家就是这么对待媳妇的?今天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去找你们队长、找四邻都来给评评这个理! 周老太太当然不会让沈大娘把这事儿闹出去,一番安抚,又把王凤英狠骂了一通,沈大娘才消停下来。最后沈大娘带着十斤高粱米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周家,而周老太太也把这十斤高粱米的帐记在了王凤英和沈玉芬的两个人的头上。 周家一时鸡飞狗跳又热闹了起来,周阳三兄妹完全不受他们的影响,最近他们非常的忙。 自从上次套着兔子和山鸡,他们后来每次下套子都收获颇丰。三个人留够自己吃的,剩下的都拿去卖给了高建军。周晨的小金库也进账颇丰,有一天晚上。他神秘兮兮地给哥哥和妹妹看,他们已经有了整整十一张大团结了! 除了挣钱,周阳兄弟俩这些天讨论最多的就是王凤英母女出去满屯子说周娟彩礼的事。 周娟拿了这么多彩礼,王凤英母女当然得出去显摆一下。她们要是不出去说才不正常。可这次与以往不同,这母女俩把重点放在了周老太太拿走了周娟全部彩礼的事情上,而且把这件事和周富的亲事放到一起说。 他们当然不会说周富换亲的事,还得瞒着周平一家人呢。而且在当时的农村,换亲这种事就是最后媳妇取回来了。又安心跟着过日子了,大家也都不会去点破,毕竟是犯法的事嘛。 连周阳都感觉出这件事有点不同寻常了,“我咋觉着大伯娘和周娟这是有啥事呢。” 当然有事了,周晚晚腹诽,他们这是给换亲的事找后路呢。周晚晚可以肯定,周娟和王凤英是在给周老太太挖坑。 “有啥事也是跟奶有事,咱们可得离远点,别他们打起来再崩咱们一身血。”周晨最近对周家的事是完全没兴趣,只要他确定了这件事不会波及到他们三兄妹。他连热闹都不想看。 屯子里对周娟彩礼的议论越来越多,可当事人周老太太却完全不知道,她正忙着找王凤英和沈玉芬两人的茬呢。 周家表面上的日子鸡飞狗跳,暗地里更是暗潮汹涌。周娟的婚礼定下来以后,王凤英又开始操心周富的亲事。 沤麻坑徐家的姑娘也就是个一般人,要是周春发没当干部——在王凤英心里,周春发被调到乡里吃供应粮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了——那还算能配得上周富,可现在周富可是干部子弟了,咋能随便就取个窝窝囊囊的农村姑娘。 王凤英开始四处打听,折腾着要给周富找个配得上他们家庭的对象。折腾了几天。还真有看上他们未来干部家庭的人家,周富被拉去相看了好几回。可最后还是不成,不是周老太太嫌弃人家姑娘要的彩礼多,就是王凤英觉得对方人才平常配不上周富。他们都满意的,人家姑娘又看不上老气又瘸腿的周富。 最后王凤英只能放弃了,周富年纪也不小了,就先对付着娶了徐春吧,等以后有合适的再换。 看着王凤英折腾着给周富相亲,李贵芝母女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放下心来。 她们最近其实也是听到点风声,说是周老太太拿周平给周富换亲的,但是周老太太一直否认,说的人又模模糊糊不能肯定,被她们一追问又赶紧否认,所以他们也只是担心,却不能确定。 正在她们惶惶不可终日准备托人出去打听一下的时候,周富频繁地去相看姑娘了,李贵芝母女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看来传言都是假的,周老太太要真是拿周平换亲,周富咋还去相看? 王凤英定下来要娶徐春,周娟就催着她赶紧把周富的婚事给办了,这种事,一拖就可能夜长梦多,再出点差头就糟了。 接下来,在赵四奶又频繁地出入周家几次后,李贵芝和周平就被周老太太安排去了乡里农田基建队做饭。 “在哪不是做饭,去基建队还能给家里挣点工分。有老大在那当领导,还能亏待着你们?”李贵芝母女只能跟着周春发去了农田基建队,好在农田基建队离家近,伙食点就在五里外的大高屯,每天晚上还能回家,要不扔下周兰一个人在家,他们更不放心了。 李贵芝母女去上工以后,周老太太和王凤英就放开手脚做结婚的一系列准备了。好在换亲不用给彩礼,周家更不会给周平出陪嫁,来来回回让赵四奶多跑几趟事情基本也就定了下来。 换亲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几个人计划一番,到了那天,就把周平骗去沤麻坑,也不办仪式了,先入了洞房,再把人看紧。几个月后周平怀了孩子也就能消停跟着徐大力过日子了。 这件事赵四奶最有经验,她轻松地一挥手,让周老太太放心,“等到来年春天就老实了。一有了孩子这女人就得安心跟着男人过日子了。到时候你看着,叫她回来她都不愿意,早就挺着肚子跟着男人去生产队干活了!” “还回来?她要往哪回?她要敢往回跑,娘家门都不能让她进,没地方去她就得老老实实地回去过日子。”周娟也在旁边帮腔。 相对于周平的蒙在鼓里。徐春是自愿换亲的,这一点周家也很满意,“这才是个懂事儿的丫头,没白养活这么大!”周老太太对这个孙媳妇还是很满意的。 这段时间周家要准备三个人的婚事,人来人往非常热闹。腊月中旬,小高屯的杨大脚来到了周家。 杨大脚和赵四奶一样,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媒婆。杨大脚是来给周春亮说媒的,“……叫薛水芹,今年二十六,男人病死一年整了。带着个四岁的小丫头,婆家容不下呀,就想再往前走一步。” 周老太太更关心的当然是彩礼问题,杨大脚也不含糊,马上给了准信儿,“寡妇再嫁,她也不要多了,就要五十块钱再给大人孩子做一套新衣裳就行。” 这个彩礼要得中规中矩,相对于寡妇再嫁不算高也不算低,周老太太还真说不出来什么别的。但她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几个孙辈的婚事上。就以周春亮回来相看了再说为由,先打发了杨大脚。 薛水芹,周晚晚前世的继母。这个人前惯会做表面文章人后心如蛇蝎的女人,周晚晚和大哥小时候的苦难有一半来于自她。 这一世。她要是还想顺利嫁入周家,那就是白日做梦了。至于哄骗年幼无知的周晚晚在人前叫她妈,然后她再在人后用周晚晚拿捏周阳兄弟俩,最后还帮着周红香劝服了周春亮,把周晨推出去替钱铁顶罪,那就更不可能了。 周晚晚冷笑。能放下仇恨把仇人扔得远远地不去报复,那种人不是圣人就是仇恨不够深。她就是个重生的厉鬼,她因为放不下才回来,当然要狠狠地报复所有仇人。 周晚晚对薛水芹的仇恨还不同于周家众人,对周家人,她为了顾及大哥的感受,一直本着先休养生息,今生你别惹我我暂时也不会主动出手的原则。 可对薛水芹,她没有任何顾忌。重活一世,这个女人也不会忽然就变得善良无辜,所以,这一次周晚晚要做先出手那个人了。 前世,当周晚晚作为一缕孤魂带着满腔愤恨和遗憾在世间横冲直撞时,她曾无数次地设想,怎么才能让那些害了大哥的人生不如死,现在,她有了付诸实践的机会了。 让薛水芹死?那太便宜她了。让她生不如死,每一天都过着炼狱一般的生活,那才是最好的报复。 周阳兄弟俩对父亲续娶并没什么太大反应。屯子里好几家是二婚家庭,对此他们早有心理准备。 在三家屯这一带,除了家庭条件太差的,谁家死了女人隔个一年都会张罗着再娶一个的,毕竟这个年代的农村,过日子家里没有个女人是不行的。 “她要是像大玲子她后妈那样,背后对咱囡囡下黑手可咋整?”周晨最担心的就是后妈进门会对妹妹不好。大玲子他爹娶了后妈就完全不管家里的事了,大玲子性子又倔,没少被后妈揍,村里的小孩子都知道大玲子身上衣服遮着的地方总有伤。 “那咱俩更得多注意了。”周阳唯一不放心的也是这一点,“听说还带来个四岁的丫头,到时候可得看紧了囡囡,别让人给欺负了。” “咱啥都不麻烦她,她也别招惹咱。”周晨这一年来对家里的活早就驾轻就熟,兄妹三人的生活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来个后妈他也没指望用她干啥。 “我不叫她妈!”周晚晚坐在周阳怀里使劲儿撅着嘴,一副任性小孩子的样子,“大哥、二哥也不许叫!” “不叫!”周晨赶紧哄妹妹,“咱自个有妈,叫她干啥!”在周晨内心深处,也非常抗拒叫别的女人妈,可风俗就是这样,屯子里的小孩都这样叫叫后妈。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愿意让大哥为难,所以一直憋着没说出来。 “大哥也不许叫!”周晚晚瞪着眼睛看周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润晶亮,满满是小孩子的执拗倔强。前所未有地认真。 “大哥也不叫。”周阳被妹妹看得眼睛发热,谁说妹妹完全不记得母亲?再小她也知道谁真正对她好,即使记不住母亲的样子,她也记住了母亲的好,知道要维护母亲呢。 周晚晚在心里冷笑。薛水芹,你再想像前世一样,让我们兄妹人前叫你妈,给你挣足了面子,人后再用母亲的身份整治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了。 又过了两天,生产队开始算账发钱了。周家二十口人,有十四个劳力,这在整个二道坎大队都算数一数二的人家了。按一个工分二分钱算,周家十四个劳力一年挣了六百九十八块钱。扣掉二十口人的粮食钱,再没有周红香一家的拖累,周家今年前所未有地富足,能拿到三百零五块钱。 再扣掉周红英的学费和给周玲、周娟、周红英看病借的钱,周家最后还剩二百六十三块钱。 可所有在生产队的大炕上坐着的人都知道,能挣多少钱和能拿到多少钱完全是两回事。 果然,算完账,老队长又讲了一大通国际、国内紧迫的革命形势,然后传达上级指示,今年农民兄弟还是得勒紧裤腰带支援国家建设。公粮款只发了一小部分,所以各家还得过个艰苦朴素的革命新年。 “老倔头你就直说吧,到底能不能给咱发点钱过年?”老丁头平时跟老队长最熟,人又直爽。代表所有社员喊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最后算完账,账面上有三十块钱以上的,领五块钱;一百块以上的,领十块;二百块以上的,领二十!”老队长也干脆,别的啥都不说了。直接宣布结果。 “我们家账面上有二十八块五毛四,那一分钱都领不着了?” “我们家挣八十多块,咋能跟挣三十块的领一样的钱?那我们一大家子还起早贪黑地干啥活?跟人家在家睡大觉的拿一样的钱呐!” “我们家小四儿今年刚开始下地,孩子干一年挣了二十多块钱,就想要件新衣裳,这么一来,有没有小四这一千多个工分我们一家子都是拿五块钱,我可咋跟孩子说?我还让孩子这么早下地挨这个累干啥呀!” “这么干,还不如欠了队里的钱划算呢!” …… 无论怎么抱怨,队里就拿到那么一点公粮款,也只能发给社员这点钱,最后大家也只能接受现实。 散会前,老队长又宣布,国家明天就开始收任务猪了,一家一头,年前必须交齐。 这个年代,农民养的猪是不能私自买卖的,所以想要用猪换钱,只能卖给国家。有猪的人家马上看到了希望,虽然生猪的价格只有四、五毛钱,评不上等级的猪三毛多钱一斤的也有,但这总是一个稳妥的来钱道儿,卖了猪就能领钱,一头猪怎么也能卖个五六十块钱,这钱可是顶大事儿了! 可这个消息对一些没把猪养起来的人家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完不成任务交不上猪,乡里的工作组就会来家罚款,没有钱就扛粮食,这可咋办呐!? 周家倒是没受太大影响,有周娟彩礼剩下的一百三十块钱,再加上任务猪卖回来的六十二块钱,周老太太的手里是前所未有地宽裕。 周老太太给钱家四个孩子和周红英每人都换上了一套新衣裳,布票不够,还占用了周娟准备做婚被的十几尺。 至于周娟做被子没有布票买被面,不是有徐家嘛!他家那样的好日子,交往的又都是乡里吃供应粮的公家人,还能整不着几尺布票? 果然,徐卫国没过两天就送来了几十尺布票,顺便再在东里间跟周娟单独待了老半天。这些天,打着准备婚事的旗号,徐卫国频繁出入周家,一来就不肯走,非得单独跟周娟待几个小时才罢休。 钱家的四个孩子穿着新衣裳,吃着徐卫国带过来的糖,准备在周家住到过完年了。姥姥家每顿都有给他们单做的小灶,隔两天就能吃到几块大肉,还有新衣服穿,家里所有的人都让着他们,连过年就满十八岁的钱刚每天都有周霞把洗脸水给他端到炕上来,更别说五岁的钱磊受到的娇惯了。 姥姥家简直就是天堂啊!傻子才不多住些日子! 腊月十五这一天,杨大脚又一次来到周家,还是为薛水芹的事来的。商量着周春亮马上就回来了,年前相看一下,能定下来就定下来。 ☆、第八十九章 逃跑 “……这是真相中你们这家庭了,老三老实能干,老大又在基建队当会计,那是多好的差事!好几千人吃饭干活都得从老大手里头过一遍呀!”杨大脚嘴巧,把周春发得了一个肥缺说得又隐晦又好听。 王凤英马上把头抬得高高的,看看,他家男人当了干部以后,小叔子娶媳妇都有人上赶着来了!这个家都得指望着他们两口子过日子! 周晚晚知道,薛水芹之所以这么急着相看周春亮,看中他有一个马上就要当干部并且还没分家的大哥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她在现在的人家实在呆不下去了。 薛水芹在她男人没死之前就与婆家人相处得非常不好,她男人死了以后,他们母女就被大伯子和小叔子赶了出去。大冬天的,母女两个就住在一个小马架子里,缺吃少穿的,实在是熬不住了。 马架子是三家屯一带特有的窝棚,用木棍和泥巴糊起来的简易小房子,薄薄的一层墙,漏风露雪的,根本说不上什么保暖,也没有窗户,建国以后基本已经没有农民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了。 至于薛水芹的娘家人,她的父母早逝,只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薛水芹跟嫂子处得很不好,跟娘家几乎断了联系。一个姐姐倒是想帮她,可惜自顾不暇,只能托人给她相看人家,让她早点嫁出去。 前世,薛水芹也是这样急着嫁人,周春亮回来以后就相看,很快就定下日子,过完年正月里就把婚事给办了。 今生,周晚晚一定不会让她这么顺利地嫁入周家。 当然,嫁还是要嫁进来的,否则周晚晚报仇就不方便了。但在薛水芹嫁进来之前,周晚晚会想办法让她先得罪周家几个浑人,让她们母女一进门就尝尝做别人眼中钉的滋味才好。 还有几天就是腊月二十,周平换亲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周晚晚抓紧时间行动起来。 当天晚上,周兰就在睡梦中说了几句梦话,这几句话让李贵芝母女彻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这母女二人精神恍惚地离开了周家。 当天晚饭的饭桌上,李贵芝几次把筷子捅到周兰的鼻孔里,周平则紧紧地盯着王凤英母女,特别是周娟,周平的眼睛几乎黏在了她身上。 周娟最近做了几套颜色特别鲜艳的衣裳。徐卫国前几天还特意送来一件红色的华达呢上衣,说是托人花了大价钱从上海买回来的。 这件衣服让周娟在屯子里出尽了风头,这几天王凤英她每天陪着她穿着新衣裳走西家串东家,就怕别人不知道周娟找了户好人家。 周娟回到家,赶紧把大衣脱了下来,周军想上去摸一把,被她一巴掌拍下去,“瞎摸啥!跟屯子里那些山炮一个德行!一辈子也见不着这样的好衣裳,也不管手埋不埋汰,腆着脸就摸。摸坏了卖了他全家也赔不起!” 周娟进了西里间,一会儿又穿着一件花棉袄出来了,这件花棉袄也是新做的,有了徐家的布票,周娟又爱美,这次一口气做了好几件衣裳。 王凤英看周平的眼睛还是盯着周娟,忍不住又开始显摆:“当时卫国带着我们去县城的百货商店挑布料,唉呀妈呀!那么老高一大摞子布,挑得我都花眼了!我们卫国说了,拿不准就多买两块。到时候让二丫轮着穿! 最后我做主,就挑这块做棉袄面了!这一上身儿呀,哎呦!卫国的眼睛都看直了!” 这些天,王凤英每天家里外头就这套话。大家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所以无论她说得有多热情,都没人接茬。 她也不尴尬,停了一会儿会然撇了撇嘴,拿眼睛抹搭了一下周阳兄妹几个,怪腔怪调地又开始说。“我呀,早就寻思给我家二丫做一件这样的花棉袄了,我家二丫这长相,这腰条,穿上那得老好看了! 以前老三媳妇有一块花布,跟二丫身上这块花样差不多,我二丫求了她好几年,她就是藏着掖着不给拿出来,你说这当婶子的,咋就那么狠心?有啥好东西净想着自个! 后来咋样?她拿出来给五丫做了个包被!一个半死不活地丫头片子,哪用得着这么好的布?!这老娘们儿真是败家败到没边儿了!老天爷都看不下眼儿了……” “大伯娘!”周晨厉声打断了王凤英的话,眼睛冒火地盯着她,“我妈用自己的东西给我妹妹做包被,碍着你啥事儿了?你整天盯着我妈的东西不放干啥?我妈的东西,就是自个不用,烧了剪了谁也管不着!” 王凤英闻言就要跳起来,周阳冰锥子一样的目光把她盯在了炕上,“我妈没了,我们几个还在呢!你再说她一句不是,老天爷不管我们也不答应!” 王凤英这些天顺风顺水惯了,男人要当干部了,闺女也找了个好人家,哪受过这个气,被周阳吓得楞了一下,忽然像屁股坐到了钉子一样,嗷一声就跳到地上,张牙舞爪就往周阳兄弟俩身上扑过去。 周阳兄弟俩早有准备,周晚晚被周晨放到炕里,周阳和周晨并肩站在一起,今天他俩早打算好了,拼着跟王凤英动手,也不能放任王凤英这样诋毁母亲。 可是事情完全出乎周阳兄弟俩的意料,王凤英扑到一半,就被周娟硬生生拦了下来。周娟死死地抱住王凤英的腰,被她拖了两步,眼看就要抱不住了,赶紧叫周富和周军来帮忙。 在周娟兄妹三人的阻拦下,王凤英骂骂咧咧地被拽进了东里间。 周晚晚这才把手里的东西悄悄放进空间。王凤英要是敢过来,挨不到两个哥哥的身,她就直接把她撂倒! 今天周家所有人都有些不正常,周平母女是对换亲的事有了怀疑,可周红英今天竟然也出奇地安静,竟然没来给王凤英母女帮腔。 自从周娟用徐家的布票又给周红英添置了一套衣裳以后,周红英就完全成为周娟的代言人了,有什么要周老太太答应的,都是她去跟周老太太交涉,说不了话就用手势。比划几下周老太太一准儿答应。 同时,周红英还不许周家其他人有一点对周娟的不敬,否则周红英就恶狗一样扑上去。 周晚晚觉得,周红英这样对周娟。不只是那一套衣裳的功劳,更主要的原因是周娟马上要嫁入徐家过好日子了。这就跟周家人盲目地追捧钱家人一样,因为他们代表的是城里人,是吃供应粮,是过好日子。现在周娟也成了即将过上好日子的人了。周红英马上就摇着尾巴靠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周平没有出现在饭桌上,这要是平时,谁不来吃饭周老太太都不会问,不吃饭还省了粮食呢!只要不耽误干活就行。 可周平不同其他人,她马上就要换亲了,这些天周老太太对她看得格外紧。每天都是周春发带着他们娘儿俩去上工,放工再带回来,去邻居家串个门子都不行。 周平一不来吃饭,周老太太就盯上了李贵芝。李贵芝一会儿说周平先去上工了。一会儿说出去上厕所了,一会儿又不停地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老太太和周春发一家一看就不对劲,马上把李贵芝给围了起来。李贵芝紧紧地抱着周兰,身子抖得筛糠一样。 周娟一把抢过周兰,不顾她嚎啕大哭,直接把她扔到东里间,又让周军看着门,才对哭得浑身瘫软只知道发抖的李贵芝厉声道:“周平到底去哪了?不赶紧说出来,我让你这辈子俩闺女都见不着!” 李贵芝哭得话都说不完整,吓得站也站不起来。只能靠在炕上念叨着:“……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这死丫头是不是知道了?”周老太太一拍大腿,“老大,你赶紧带着大乐二乐去沤麻坑!她别真吊死在人家老徐家大门口!” 周春发一脸为难,周平这要真吊死了。他去了不是把脸丢尽了?那他以后还咋在全乡人面前做干部? “大乐,你去!”周春发赶紧支使周富,“再带上二乐!我去基建队看看,看她去没去上工。” 周富和周军赶紧带上狗皮帽子跑了出去。周春发也随后出了门。 “她不会是去东风乡了吧?”周娟又想到一个可能,东风乡是李桂芝的娘家,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和几个堂伯、堂兄妹。 “那可不咋地!这死丫头可真能作妖儿!净出幺蛾子!”周老太太也想到这个可能。 “那还不赶紧追!找两个腿脚快的。把她给我绑回来!”王凤英一听就急了。咋呼着要出门。 “娘,东风乡离咱这三十多里地呢,还不通公路,都是大雪壳子,你能跑那么老远吗?”周娟赶紧阻止王凤英,“三乐、四乐,你俩跑得快全队都出名,你俩去,赶紧把大丫姐追回来,她要不回来,绑也得给她绑回来!” 周阳和周晨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看都不看周娟一眼。 “跟你俩说话呢!你俩死人呐!”周老太太急了。 “奶,”周阳不紧不慢地问周老太太,“大丫姐去趟姥姥家,你这么着急干啥呀?要是怕基建队没人做饭,我替她做几顿也行,我也会做饭。” 周老太太和王凤英母女被周阳噎得脸红脖子粗,他们一直都觉得给周娟换亲的事做得很隐秘,其他人都是不知道的,现在又不能明着跟周阳说这件事,让他们兄弟去把周娟绑回来就成了一件不好解释的事了。 “让你去你就去!指使不动你咋地?!”周老太太很快缓过来,理直气壮地骂周晨兄弟俩:“还能干点啥?让你俩跑个腿儿就这么多废话!赶紧去得了!耽误了事儿看我不揍死你俩!” 周晨一边给周晚晚编小辫子,一边慢悠悠地回答周老太太:“奶,我俩不是不去,我俩也不知道道儿啊,到时候再走丢了,更耽误奶的事儿。要不我俩找找屯子里认识道儿的人,让别人带我俩去。我俩一准儿把大丫姐绑回来。就是不知道咋跟人家说,为啥要把大丫姐绑回来呀?” 周老太太几个人这回彻底没话了。换亲可是犯法的,从建国初国家就开始宣传,破除封建糟粕,提高妇女地位,婚姻自由,包办违法,换亲更是违法。 虽然这种事现在在农村也有不少,把换亲的女孩看紧了,最后有了孩子也就认命了。况且换亲也都是女孩的父母一手促成的,女孩咋地也不忍心让父母被抓起来,让自己的兄弟打一辈子光棍,也就只能把苦水咽了。 大队和公社对这类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民不举、官不究。可要是真有告上去的,就完全不一样了,那就是典型,是迫害妇女,必须严惩。 周老太太几个人急得团团转,却又毫无办法。当周老太太无意中看到正躺在炕头睡回笼觉的钱刚和钱铁时,还没等周老太太动什么心思,这俩人就跟头顶长了眼睛一样,齐齐地缩进被窝藏起来了。 家里这几个半大小子是哪个都指望不上了,周老太太只能寄希望于周春发和周富两伙人能把周平找回来。 在焦急地等等消息的过程中,周老太太几个人心浮气躁,把所有怨气都撒到了李贵芝身上。 李贵芝被又骂又打又吓唬,一会儿就没了主意,最后只能断断续续地交代,原来她也不知道周平去哪了。 他们昨天就在基建队开始打听了,知道周富腊月二十结婚,沤麻坑那个跟周平订了亲的徐大力也是腊月二十结婚,而徐大力的妹妹嫁的就是周富。母女俩前后一联系,马上就明白了,周老太太这是真的拿周平给周富换亲了。 “……昨晚上我看大丫就不对劲儿,半夜起来给六丫把尿,大丫就没了,我也没敢吱声……这可咋整啊……大丫这要是出点啥事可咋整啊……”李贵芝哭得几乎断气。 ☆、第九十章 顶罪 下午,周春发和周富兄弟俩先后回来了,两伙人都没找到周平。 “她这要是冻死在哪嘎达我也就省心了!”周老太太恨恨地说。 “大乐、二乐、三乐、四乐!你们哥四个去东风乡!把这个小**给我抓回来!还反了她了!”王凤英胳膊一挥,火气十足地指挥着。 周富和周军坐着没动,这样去抢人,到时候咋跟人家李家说呀?李家的人但凡是有点火气的,就得直接把他们揍趴下。 周阳和周晨索性抱着妹妹离开东屋,他们还忙着教妹妹下象棋呢,要不是王凤英非把他们叫过来,他们才懒得掺和这事儿。 这天下午四五点钟,周家人遍寻不着的周平回来了。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李贵芝的两个娘家哥哥和一个堂弟,周家人正对忽然进屋的几个人愣神之际,乡武装部干事杨高志、大队书记郑满仓、生产队队长韩老倔、大队民兵连长乔四喜也陆续走了进来。 周老太太一见家里进来这几个干部,刚刚还对李贵芝母女横眉竖目准备破口大骂的气势马上就没了,一言不发地盘腿坐在炕上,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 周春发和王凤英看到这些人进来,就知道十有八九是换亲的事败露了。但他们自诩半个公家人,还是很讲场面事儿的,硬撑着抖手抖脚地给众人让座。周春发还特意把大队书记郑满仓让到了炕头挨着周老头上座,周老头赶紧起来,蹲在了炕沿下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声不吭地抽起了他的烟袋锅子。 李贵芝的三个娘家兄弟没用周家人让,就在周平的引领下坐到了北炕沿上。李贵芝一见娘家人,哭了一天早就干涸的眼泪又出来了,捂着嘴哭得不能自已。 李贵芝的两个亲哥都是普通的农民,虽然满脸愤怒,可还是带着抹不去的憨厚老实相。 再看李贵芝的那个堂弟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叫李得胜。是县运输公司的采购员,平时走南闯北,是李家几代人里最有见识的一个了。去年冬天周兰吃的葛根米分就是他从外省给带回来的。 李得胜小时候妈死得早,李贵芝在家的时候给他做了几年的衣服鞋袜。所以他很记这个堂姐的情,工作以后能帮就尽量帮帮她。 今天一大早,李家大舅、二舅就带着周平去县城找到了李得胜。李得胜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谋划了一番,一家人分头行动。忙了一小天。所有的事都弄清楚了,该请的人也都请到了,才来到周家。 “周福堂,”公社武装部干事杨高志严肃地叫周老头,“你孙女告发你包办婚姻,拿孙女给孙子换亲,破坏婚姻自由,迫害妇女,你认不认?” 杨高志这次来周家的身份可不是公社革委会许副主任的说客,而是杨树沟公社的公安员。 五六十年代。我国的警察队伍还不像后来那样壮大,一个普通的县也就只有二三十个公安人员,一些小点的公社连公安局都没有,只有一个公安员,还经常是个兼职。因为处于特殊时期,各部门之间的职权极不明晰,所以就出现了像抓人、维护治安之类的工作,由公社革委会和乡武装部来做的奇怪现象。 周老头吓得手哆嗦得烟袋锅子都拿不住,嗫嚅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啥也不知道。你问,问老大和他媳妇吧。” “杨同志,你可不能听这死丫头片子瞎说!”王凤英还试图胡搅蛮缠,“我们这样的干部家庭。咋能干这种事儿!” “来之前我们都打听清楚了,你们两家的婚事就定在腊月二十,沤麻坑老徐家啥都承认了,徐春嫁给周富,周平嫁给徐大力,这就是换亲! 你们请得媒人是你们屯子的老赵太太。她也承认了,换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是你一句话就能抵赖掉的?你们要是还不承认,咱们当着杨公安的面把人都请来,当面对质!”李得胜沉声说道,“我们今天来可不是听你胡搅蛮缠的,换亲是封建糟粕, 是迫害妇女,不经过本人同意那就是倒卖妇女!你们公社的公安也来了,今天就看看你们周家谁去担这个责任吧!” “唉呀妈呀!自个家孩子结婚,长辈还不能说了算了?”王凤英的声音降低了好几度,心虚地把屁股往后挪了挪。 “婚姻自由!她亲爸亲妈都不能替她做主!你算哪头大瓣蒜!”李得胜没见识过王凤英的浑劲儿,几句话就被她搓出了火气。 “啥换亲,我可啥都不知道!”周春发赶紧撇清自己。 “我也不知道!”王凤英也有样学样,“我啥都不知道!” “你自己儿子大后天结婚,你们做爹娘的说啥都不知道谁信?”李得胜讽刺地看向周春发,“你还是大队干部呢,还管着公社基建队的帐呢!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这个会计的。” “我,我忙工作,忙革命建设!家里的事我啥都不知道!”一听李得胜说到他的工作,周春发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这都,都是,”周春发的眼睛快速地转着,“都是我娘操办的,我们啥都不知道。” “赵满桌,他说的是实话吗?”杨高志公事公办地问周老太太,“换亲这事要是你一手操办的,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咱们去公社革委会说个清楚。” 杨高志现在对周家的态度很微妙,许副主任的儿子已经退伍了,最后也没能进县武装部,谁都拿不准是周家没替许副主任说话还是他们没那个能力说话。所以杨高志现在不会主动得罪周家人,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巴着他们。 “我,我……”周老太太哆嗦着抖成了一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要是被拉去乡革委会,蹲小黑屋、开批斗会,说不定还得像老三媳妇那样罚劳动,她以后就得把脑袋插裤裆里,再也没脸见人了。 周红英躲在炕上的一角,吓得脸色发白。一动都不敢动。钱家的四个孩子也跟她挤在一起,连钱刚和钱铁都吓得有些坐不住。 “周富,这是给你换亲,你知不知道这事?”杨高志又问周富。 “我。我……”周富也害怕,就怕说知道被拉去公社审问,说不知道又怕以后查出来罪加一等。 “我们谁都不知道这是换亲,我们家啥事儿都是我奶做主,我奶说让我哥结婚我们就给我哥张罗结婚。我们也不知道没给徐春彩礼。我结婚要的彩礼都给我奶了,光钱就有二百,就是让她给我哥娶媳妇的。不信你问我奶。”周娟赶紧抢过话头,“咱们全屯子的人都知道这事儿,钱大队书记和韩队长也能给我们做这个证。” “是这么回事儿,周娟可是找了个好婆家呀,就是公社徐一刀家的二小子,老徐娶儿媳妇可是舍得花钱,光彩礼就给了二百块,一点都没含糊就拿出来了!”郑满仓笑着接了周娟的话头。“老周太太攥着彩礼不撒手,就给了周娟二十块钱置办嫁妆,这全屯子都知道。” 徐一刀在公社也算是一号人物,郑满仓当然不能得罪他未来的儿媳妇。徐家为了生男孙的事闹腾得全公社皆知,要是周娟嫁过去生了个男娃,那以后徐家就是她的天下了,现在能卖给她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杨高志点点头,问周老太太:“赵满桌,你二孙女把自己的彩礼钱给你,让你给她大哥娶媳妇。你舍不得,就想拿大孙女换亲,是不是?” “彩礼,彩礼钱。我,我没花……”周老太太紧张得已经语无伦次了,好容易听到一个她能反应过来的词,就想赶紧为自己辩解一下,可是嘴又哆嗦得不好使,估计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舍得花彩礼。就拿孙女换亲。周大娘,周平不是你亲孙女吗?你可真下得去这样的狠心。”李得胜一句话坐实了周老太太换亲的罪名。 “你们家还有谁参与了这事儿?”杨高志又问。 “不知道!”周春发赶紧回答,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谁都不知道是咋回事!都是我娘一手操办的!” “赵满桌,那你跟我们走一趟吧!念在你年纪大了,乡里乡亲的,就不捆你了,等交代清楚问题了再看看公社怎么处罚吧!”杨高志说着就准备下地带周老太太走。 周老太太吓得彻底摊在了炕上,脸上一片灰白。周家众人没有一个人替她说话的,都低着头,就怕一句话不慎惹祸上身。 周老太太哆嗦着看了一圈屋里的人,最孝顺她的三个儿子都不在,家里剩下的人不是吓堆萎了就是恨不得赶紧把她推出去顶罪,一个都指望不上。 “等等,”李得胜见大队和公社的人这就要走了,赶紧出言阻止,“我们今天来,还有一个事儿,就是我外甥女的婚事,今天趁大家都在,就给我们做个见证,我们今天就把周平领回去,给她相看人家,以后我外甥女的婚事周家人谁都不能插手。”李得胜扫了一圈周家众人,“你们老周家谁要是不同意,现在就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要不以后也就别插嘴。要是我们把孩子婚事定下来了,你们再起啥幺蛾子,到时候别怪我们把他告到公社去!” 周家众人都低着头,一句话没有。 “郑大队书记,韩队长,你们也看见今天的事了,我现在就把这孩子带走了,你们给做个见证,别以后他们周家缓过劲儿来,觉得事儿过去了,再跑我们李家胡搅蛮缠。”李得胜对从进屋就很少说话的几个大队干部说道。 这种事,一个大队的总是要向着些的,所以二道坎大队的几个人进屋以后除非必要的表态,都是默默地坐着,在杨高志审问周家众人时什么都没说。而且,郑满仓这个大队书记是出了名的能和稀泥,谁家有啥事找他给评理,他看的都不是谁有理,而是怎么能把事儿给平了。 周家这事儿,按他的想法,换亲的事既然被捅出去了,不换也就是了,真没必要闹到公社去。到时候谁真被判个游街、劳改,那也不值当不是,再说了,出了这样的事,这多给大队抹黑呀!周平这丫头也是,平时看着不念声,做事全凭脑子一热,都是一家人,你说你叫那个真儿干嘛!到最后闹个全家名声都臭了,不是还得在一口锅里搅马勺! 可今天李得胜把话都说道这个份儿上了,郑满仓也不能不表态,不管怎么说,出了这种事,也是他这个大队书记失职,要是他再和稀泥,不肯给个公道话,李得胜可不是一般农民,吃了亏也不知道怎么找补回来。他走南闯北的,人面也广,出去一宣扬,或者惹急了再把他这个大队书记举报了,说他包庇罪犯,迫害妇女,革命意志不坚定,那他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不能!今天你们就放心把孩子带走,我就托大一回,替老周家做这个主了!”郑满仓一边说一边看向周老头和周春发,看着他们忙不迭地点头表示同意,满意地笑着,接着跟李得胜说着他驾轻就熟的场面话,“*主席都说了,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咱新中国,可不兴那些迫害妇女的封建糟粕!今天有我在,谁也别想干这知法犯法没觉悟的事!你们该给孩子相看人家就相看,将来给周平找个好婆家,也算给咱二道坎大队长脸不是!” “都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这孩子老实能干,是把种庄稼的好手,”老队长也接过话茬,“谁也没想到能出这事儿,你们就放心吧,以前我们不知道也就不说啥了,现在知道了就不能看着这孩子往火坑里跳。” 杨高志看事情都解决了,就要带周老太太走,周老太太摊在炕上,哆嗦成一团,动都动不了,更别说走了。 ☆、第九十一章 真相 “你们家出个人把她背去公社吧,这么大岁数了,我也不好拿绳子捆着她。前些天柳滩大队有个地主崽子不服劳动改造,我去抓人他还敢躺地上耍赖不走,我就牵了队里的骡子,把他绑在骡子屁股后面,再带上高帽子,脖子上挂他几块砖头,一路批斗一路拖到公社大院。对付这种顽固分子,人民政府有的是招儿治他!” 杨志高的话说得一点都不隐晦,明明白白地告诉周家人,要是没人背,就把周老太太捆上,放牲口屁股后面拖去公社。 “三乐、四乐,你俩赶紧把奶背公社去。奶平时白疼你俩了!”周娟赶紧对周阳兄弟俩说道。 “奶是为了给我和我哥换亲被抓走的?奶是替我顶罪去的?”周晨问周娟,狠瞪了她一眼,又看向闷头抠手指头的周富,“奶疼谁谁能不知道?要娶媳妇的时候知道傻乐,到这时候就装傻了!” 周娟被周晨一句意有所指的顶罪给堵住了嘴,不敢再说什么了。周富也被周晨说得满脸通红,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走到周老太太面前,一把把她背了起来。 周老太太的屁股一离开炕上,一股骚臭就散发了出来,再看周老太太湿透了的裤裆,原来是吓尿了。 周富闻到味道时已经把周老太太背了起来,等手摸到她湿了大半的裤子,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手一松,周老太太哐当一下就被摔在了地上。 因为离炕沿近,周老太太的头先磕在木头炕沿上,又摔在地上,两声闷响听得众人直皱眉。 周老太太反倒被摔清醒了。趴在地上就开嚎:“我不活了!我没脸见人了啊!” 平时骂儿孙、拿捏儿媳妇一套一套的周老太太今天只能不断重复着这两句,可能她真的觉得没脸见人了吧。 “嚎啥嚎!还不嫌丢人呐!”一直缩在炕沿下的周老头一烟袋锅子刨过去,在周老太太脑门上刨出一个大包,也成功地让她收声。 “大乐!赶紧把你奶背走,别耽误人家杨同志,人家可是替公家办事情!”周老头对不知道拿周老太太怎么办的周富吩咐。 “对对!”周春发也赶紧接茬,“二乐也去!跟你哥替换着背。路上别耽误事儿!” 周富和周军把周老太太背走了。杨高志也走了,大队民兵连长乔四喜也跟了出去。 所有人都装着没看见周老太太湿了大半的裤子,也不提在这样的三九天她穿着这样的棉裤会不会冻坏。甚至周红英和钱家四个孩子都没想起来大冬天的周老太太出门连个围巾都没有。亏得平时周老太太当眼珠子一样疼着他们。 郑满仓和老队长也准备走,李桂芝凄厉地一声喊叫让他们停住了脚步,“我六丫还在他们手里呐!我六丫被他们害死了呀!” “大姐你别着急,你好好说是咋回事。”李得胜赶紧安抚李桂芝。又叫住了郑满仓和老队长,“二位先不着急走。看来这里面还有事儿,这周家卖了我大外甥女,现在又抢了我小外甥女,还得请二位给评评理。” 郑满仓和老队长对视一眼。只能重新坐回周家的炕沿上。 周平这才发现周兰竟然不在炕上,见李桂芝拿手颤巍巍地指着东里间,赶紧跑过去。片刻功夫就抱着烧得脸色发紫的周兰出来。 周兰现在还不会走,被周娟扔到东里间的地上。哭累了就趴在地上睡着了,醒了接着哭,哭迷糊了再睡。一整天就这样又惊又吓又着凉,现在已经烧糊涂了。 “我六丫呀!我可怜的六丫呀!”李贵芝哆哆嗦嗦地接过脸上一层死色的周兰,绝望地干嚎着。 “你这个畜生!你们都是畜生!毒蝎子!你们不得好死!”一直一言不发的周平一看周兰的样子,也是吓得直哆嗦,口不择言地冲着王凤英母女歇斯底里地怒吼,“老天爷早晚得报应你们!让你们都不得好死!” “大丫!你疯了!你还有点小辈的样子没有?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王凤英目光闪烁地对周平说道,一看就是心虚了,只能端长辈的架子压制周平。 看着被周平骂得一句话都不说的周娟,王凤英又来劲儿了,“二丫就要出门子了,你当姐姐的咋能这么骂她?你还有个当姐的样儿没有?你是不是看二丫找了个好婆家眼气,就想找她的茬?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拿啥跟她比?就你这样的,就是一辈子土坷垃里刨食的命,你再眼气也没用!” 王凤英觉得自己这番话训得精彩极了,有理有据又抓住了周平找不着好婆家的七寸,很是解气。因为有大队干部在,她顾着自己干部家属的身份,没拿出她泼妇骂街的架势,可这几句话说出来,她又觉得自己简直太有干部家属的气派了。 “好婆家?她也配!?”周平从一开始歇斯底里的状态平复了过来,嘴角带着冷冷的笑,讽刺地看着周娟。 有几个舅舅撑腰,又有大队干部做见证,被王凤英这样一骂,周平反而平静了,说话也平添了几分底气。“别以为谁都不知道!家里的坏事都有她的份儿!坏主意都是她出的!她从心儿里就烂透了!都是黑的臭的!徐家要是知道她是这么个毒蝎子,看人家还娶不娶她!” “大丫姐!”王凤英刚要反击周平的话,被周娟急促地打断,“大丫姐,我对不起你,你别生我的气。” 周娟急急走到周平身边,冰凉汗湿的手紧紧地抓着周平的手,急切地说道:“大丫姐,换亲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咋地也不能让奶把你往火坑里推! 大丫姐!咱们是亲姐妹呀!以后都得互相帮衬着过日子,可不能互相拆台让外人看笑话! 等我出了门子,我就让卫国帮你找个好婆家,他认识人多,咱找个吃供应粮的公家人!咱是一家子姐妹。你也盼着我好是不是?” “二丫!你跟她说这些干啥?还给她找个吃供应粮的公家人?她配吗?真有那样的你也得帮你亲妹子找啊!就她们这样的绝户头,闺女以后也是个生不出儿子的绝户头!到哪辈儿都是生赔钱货!谁敢娶?”王凤英气得直跳脚,要不是顾忌着大队干部和李家三个膀大腰圆的舅舅在,她早就过来挠死李贵芝母女了! 周平甩开周娟的手,嘴角的笑越来越冷,“我再不好,我娘再没生儿子。我们也比你闺女强!我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遭报应!我们走夜路不怕遇着鬼!你以为你闺女就干了一件缺德事?” 周平使劲甩开又扑过来的周娟。指着她的鼻子厉声质问:“你自个说,你还干啥缺德事了?!你敢不敢说?!” “大丫姐,我把我的呢子大衣给你!你还要啥。要啥我都给你!我没有的我让卫国去给你淘腾!你说,你要啥都行!”周娟疯了一样抓住周平,手指痉挛般紧扣着她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着。 王凤英还想说什么。却被周娟这幅极不正常的样子给吓着了,把吐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大丫!你瞎说啥!给我老实坐下!”一直抱着周兰痛哭的李贵芝忽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异常凄厉,几乎是比周娟还慌张地呵斥着周平。 被母亲这样一吼,周平忽然就激动了起来。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血管几乎爆出来,豁出去般大喊起来:“我为啥不能说?!我忍够了!我被他们糟蹋够了!我都没活路了!我还怕啥!这个毒蝎子自个要嫁个好人家。要过好日子,把我往火坑里推!我就是要说出来!我看她还能不能嫁过去过好日子!” 周娟扑上去一把拽住周平的头发。啪啪就是两耳光。接着就紧紧掐住她的脖子,一副要把她掐死的样子。 周娟的手太快了,等李家几个舅舅反应过来,周平已经被她紧紧掐住了。李家大舅一拳砸在周娟肋骨上,周娟啊的一声尖叫捂着肚子就蹲在了地上,脸色立马煞白,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我跟你拼了!”王凤英尖叫着就要往北炕扑。 “春发家的,你消停点吧!还不看看孩子咋样了!”老队长一声喝住了王凤英,又对屋里的人说道:“都不许动手!有事说事!都有政府给做着主呢!” 周平咳嗽了两声,忽然对坐在地上流冷汗的周娟笑了两声,“咋地,你是怕我把你害死三婶的事说出来吧?” 周家一瞬间陷入了寂静,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周平,周阳兄妹三个更是一瞬间被定住了一样,只有眼睛死死地盯着周平,仿佛从她嘴里吐出的不是几句话,而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不是我!不是我!是老姑去找工作组告发三婶的!不是我!”周娟满脸冷汗地坐在地上往后蹭,躲闪着众人的眼睛,慌乱地念叨着,“真的不是我!是老姑!是老姑!” 周老太太被带走以后,周红英还是一直躲在炕角,家里有大队干部,还有几个陌生的李家舅舅,窝里横的周红英可不敢出来。 听到周娟说是她去告发李秀华的,周红英的眼睛忽然就亮了,扒拉开扑在她身上的钱磊蹿到了炕当间儿。周红英挺起胸正准备说话,才忽然发现她现在口不能言,情急之下在屋里扫了一圈,一把扯过钱燕,比划着让她替自己说话。 钱燕又紧张又激动,扬着脖子对众人理直气壮地说道:“是我老姨告发地,咋地?人家工作组还表扬我老姨革命意志鉴定,大义灭亲,说革命建设就是需要她这样的好同志呢!我老姨是大义灭亲的大英雄!” 周阳三兄妹被一个又一个真相震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然像被定在了那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众人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乱成一团。 “你是没去工作组告发,可坏主意都是你出的!”周平还是咬住周娟不放,她现在对周娟几乎能恨出血来,就抓住她一个人死掐,“你想要三婶的花布做棉袄,三婶没给你,你就跟老姑说那块花布给她做个布衫正好,可三婶宁可糟蹋了给个小崽子做包被也不给她,让她恨三婶恨得死死地,再鼓动她去工作组告三婶,是不是!?”周平脸上带着神经质的笑,“你以为你在背后出主意就没人知道是你干的?你以为人家工作组说匿名举报、秘密调查你就能躲在背后害人了?老天爷看着你呢!你俩商量的时候我都听着了!” “还有你,”周平说道激动处,完全没了平时的腼腆畏缩,拿手凌厉地一指周霞,今天她是打算一口气把所有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你也是个白眼狼!生产队给你妈分点白面,你妈偷出来一点用火盆给你们做疙瘩汤吃,你吃完一抹嘴就把这事儿告诉奶和老姑了!要不老姑能对你妈那么大的火?能让这个毒蝎子一鼓动就去工作组举报她?!” “我告诉我奶咋地了?她不孝顺!发了白面她不全给我奶,还往出偷,我咋就不能跟我奶说!她做疙瘩汤也不是给我一个人吃,满满一大茶缸子,我就分着半碗!”周霞理冲周平疯了一样嘶喊着,眼睛却不敢看周阳三人,现在她的神经也紧绷到了极致,估计也知道今天的事捅出来她以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索性破罐子破摔,把压在心底的话一通都喊了出来。 “我也想要新衣裳!她有花布不给我做,都给那个小崽子了!说啥小孩生下来得有件新东西才有好命!那个死崽子半死不活地知道啥是新东西!她也配有好命?他们三个都围着那个死崽子转!眼里根本就没有我!活也不帮我干了,别人打我也看不着了,我要他们有啥用!他们不管我,我也不让他们好过!”周霞指着周晚晚,眼里的仇恨如刀,“我就后悔当时咋没掐死她!” ☆、第九十二章 暴怒 周阳三兄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震得几乎呆滞,被周晨抱在怀里的周晚晚感觉周晨的身体僵硬得如一块石头,当周霞指向她的时候,周晨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接着,他飞起一脚狠狠地踹了出去,直接把周霞踹飞出去一两米,重重地撞在北炕的炕沿上。 “你就是个畜生!”周晨迅速跨过去,狠狠地踹了周霞几脚,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扑向周娟,全力地一脚踹过去,把坐在地上的周娟踹趴在地上。 “你也是个畜生!你们都是畜生!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周晨狂暴地嘶喊着,脚下毫不留情地一脚一脚重重地踹在周娟身上,几脚下去,周娟的半边脑袋就肿了起来。周娟尖叫着抱住头,却怎么都躲不开周晨疯了一样的踢打,一瞬间就又被狠踹了好几脚。 周晨还是不解恨,一脚接一脚疯了一样专往周娟头上踹,周娟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能尖叫着紧紧地抱住头,试图保护住她的脸。 周晚晚被周晨抱在怀里,紧张地搂着周晨的脖子。狂怒下的周晨还是下意识地双手死死护住妹妹的腰背和头颈,僵硬却周密地护着她。 在周晨飞脚踹向周霞的瞬间,周阳也反应了过来,他两步跨上炕,把被周晨吓得挤在炕头墙角里的周红英拽了出来,挥起一拳重重砸下去,一下就砸掉了她一颗牙。 接着周阳疯了一样,拳头雨点般地砸了下来,“你没良心!你不得好死!你咋不死!你咋不死!”周阳几乎完全失去了理智,吼着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话,扯着周红英的头发一拳一拳地砸在她的身上。自己却泪如雨下。 “爹!爹!救命啊!”周红英杀猪一样地嚎叫着,“钱刚!小燕儿!救命!救命啊!” “二嫂也有份儿!工作组来调查,是她给做的证!咋不打她!别打我!打她!打她……” 周红英一开始还能喊出几句,到后来已经被吓傻了,被揍蒙了,只能杀猪一样哇哇地嚎叫着。 屋里的众人先是被周阳兄弟俩忽然的爆发吓得愣住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兄弟俩已经早把周娟和周红英打倒了。 郑满仓和老队长坐着没动。这件事他们也是刚知道,工作组当初来调查,就怕当地干部包庇纵容坏分子。明令禁止他们参与。两人联系来龙去脉,周家这一家子几个女人真是让他们无话可说,竟然就为了两把白面、一块花布,就把自己的至亲害死。这真是让人心寒呐。所以他们虽然嘴上不咸不淡地劝着,却一点都没打算出手阻止周阳兄弟俩。 虽然去工作组举报从政策上讲没有错。可李秀华就是回家给孩子喂个奶,这事搁那儿都不值当上纲上线地拿到工作组去说,就是他们作为大队干部,在当时也没觉得这算个事儿。况且。现在他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震惊了,还没意识到自己应该站在国家政策的角度看问题,现在他们在心理上只是一个普通乡邻。很是觉得这几个丫头确实该揍!这么恶毒的心肠,咋揍都不冤枉! 李家的其他人和周平都坐在炕上一动不动。一点都没有插手的意思。他们也被周红英的话惊呆了,再看李桂芝躲闪惊恐的眼神,他们也不得不相信,这事确实是真的。 “娘!你咋能去给工作组做这个证!”周平满眼失望和悲哀,“全家就三婶不欺负咱娘俩,三婶还给我手捂子(棉花手套)上绣过花,我小时候够不着锅台,三婶怕我做饭烫着,帮我做过多少顿饭……”周平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人家工作组来问我,说是秘密调查,谁都不知道是我说地……跟公家人我咋能不说实话……我说得都是实话……我没想害死老三媳妇……”李贵芝脸色苍白地念叨着,可北炕的众人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搭理李贵芝魔怔一样的反复念叨。 周老头和周春发也是嘴上喊几句,却一点都不往前凑,大队干部都在这呢,这事儿是家丑啊,他们还是尽量置身事外比较好。 至于钱家的几个孩子,早在周阳冲上炕的时候就吓得躲起来了,一声儿都不敢吱,就怕引火上身。 全家唯一真着急的就是王凤英了,她在周娟的脸被周晨踹出血的时候就扑了过去。周晨一心只对着周娟狠踹,发现王凤英扑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开,只用肩膀撞了她一下,可就这匆忙中没用上劲儿的一撞,却让王凤英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在地上打着滚嚎叫了起来。 被周晨紧紧抱在怀里的周晚晚冷笑,谁敢过来?我不弄死你,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周阳和周晨被刺激得几乎完全失去理智了,打到最后,两个人都泪流满面嚎啕大哭起来。 周晚晚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可她对母亲的感情没有两个哥哥深,又要一边防备他俩被别人欺负了,一边担心他们的情绪,无论愤怒还是悲伤,都没有他们来得深刻。 见周阳兄弟俩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郑满仓和老队长才上前去把兄弟俩拉开,周晨死死地踩着周娟的头,说什么也不肯松开,最后还是老队长一句:“你看你把你妹妹吓得,都不敢哭了!” 周晨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紧紧地抱着妹妹,这一番混乱,她一定被吓坏了。 周晚晚其实不想哭,可当她看到两个哥哥愤恨、悲痛地哭得像受了世间最大委屈的孩子时,她的眼泪也刷地流了下来。 周晨抱着泪流满面的妹妹,忽然崩溃了一样,把脸埋在她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周阳也在郑满仓的提醒下发现了大声痛哭的弟弟妹妹,他先前的眼泪都是无意识地流下来的,可当他看到弟弟妹妹的眼泪。满腔的愤怒一下都变成了委屈。 周阳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弟弟妹妹,把脸埋在他们的身上,兄妹三人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刻,周家屋里所有的人都沉默着。没人去搭理满脸是血的周红英和周娟,更别提脸色苍白如鬼的周霞和李贵芝,甚至一直在地上打滚嚎叫的王凤英都被众人忽略了。 这三个无辜的孩子太可怜了。他们失去母亲的理由是那么可笑。也是那么可悲。 郑满仓和老队长也沉默着。这件事他们无论多同情这三个无辜可怜的孩子,都不好说什么。毕竟站在大局的角度考虑,周红英告发破坏人民公社建设的三嫂没犯错。跟工作组说了实话的李贵芝也没错,至于出卖母亲的周霞和出坏主意的周娟他们更不好说什么了。 李家几个舅舅自从听到周红英的话,就一直沉默着。李家大舅、二舅看着抱头痛哭的几个孩子,都羞愧地低下了头。李得胜叹息着念叨了一句:“作孽呀!”就不再说话了。 周平默默地收拾了几件衣服,抱起气息微弱的周兰就催着李家几个舅舅离开。自始至终。周平都没有再跟李贵芝说一句话。 直到几个人马上就要走出周家,李贵芝还呆愣愣地重复着:“跟我说谁都不知道,谁都不能直到啊……我说得都是实话……”最后还是李得胜整理了一下情绪,不敢把有些魔怔的李贵芝留在一片混乱的周家。返回身来拽着她下炕,把她带走了。 李家几个舅舅带着李贵芝母女三人沉默地走了,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他们羞愧得在屯子里都没敢抬头走路…… 周晚晚看两个哥哥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就催他们回西屋。 三兄妹互相抱着走回西屋,甚至他们在以后的一生中。都记不起当时是如何用三个人拥抱的姿势走出那间对他们来说人间地狱一样的屋子的…… 严重的情绪和体力透支以后,周阳和周晨变得异常沉默。两个人默默地流着泪,死死地抱着彼此,兄妹三人紧紧地靠在一起,仿佛只要他们松开一点点就会面临又一次残酷的失去。 周晚晚清晰地感受到,这两个小男孩,在这一瞬间忽然失去了母亲去世后的所有坚强。他们努力地靠近彼此,希望从对方身上得到慰藉和力量。他们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清楚地感受到对彼此的依赖,也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这般需要彼此的陪伴和支持…… 周晚晚的眼泪也一直没有停止过,只要看见哥哥们流泪,她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是最需要她坚强的时候。她必须承担起保护哥哥们的责任,她得帮助他们走出这次沉重的打击,让他们重新坚强起来。 周阳和周晨的眼泪一直汹涌地流着,互相拥抱的胳膊已经僵硬,可就是不肯放松分毫。周晚晚觉得再让他们承受这种剧烈的情绪震荡可能会伤害到他们的精神和身体,只能给了他们一点点植物性安定,让他们入睡。 睡着的周阳和周晨还是紧紧地抱着彼此,周晚晚被夹在他们中间,一动都不能动。她试图挣出去给两个哥哥拿枕头和被子,费了好大的力气刚拿出一只手,就被周阳下意识地紧紧搂住。 周晚晚不敢再尝试,只能用意识从空间拿出微型空调把屋子里的温度升高,又拿出放松情绪和补充体力的药物给两个哥哥吃下去,才算安心一点。 直到此时,周晚晚为两个哥哥担了一个晚上的心才算放下一些,她才有精力思考一下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报仇!这两个血色的大字在周晚晚脑海里不断闪现,折磨得她无心思考任何事情。 周晚晚的内心在愤怒的烈火和冰冷的恨意中反复激荡,一时间让她滋生出几乎毁天灭地的孽气。她仅存的一丝理智几乎要被滔天的怒意拉扯崩断,她极力控制着自己不住颤抖的身体,死死攥住拳头,咬紧嘴唇。 周晚晚反复地告诉自己,她现在不是那个无牵无挂的孤魂,更不是前世那个失去一切生无可恋的可怜人。她现在有哥哥的陪伴,有新的人生,她不能让自己的一时冲动毁了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前世,他们母子四人尽毁在周家人手里,今生,她不能让自己与哥哥们全新的人生再与周家人做无谓的纠缠。 母亲的仇要报,必须报。他们兄妹三人的人生却不能全部放在报仇上。 他们今生重来的意义就是要摆脱前世的阴霾,周家人加之于兄妹三人身上的那些沉重、困苦、悲痛周晚晚不会让它再影响他们兄妹全新的人生。 是的,全新的人生。周晚晚无意识地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被愤怒和仇恨侵蚀的理智慢慢回笼,眼睛也渐渐恢复清明。 情绪上翻天覆地的震荡让周晚晚幡然醒悟,她自重生以来,理智一直在告诉她要跟哥哥们过上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生活,心理上却并没有完全摆脱前世今生对周家众人积累的愤恨。 无论理智如何提醒,其实行为上她还是在无意识地与周家人做着纠缠,同时也受着他们的影响,让他们兄妹的生活和人生依然深深地镌刻着周家人的痕迹。 他们兄妹三人今后的人生,要温暖、明亮,要幸福、积极,首先就是要摆脱周家对他们的影响。无论是前世今生的迫害,还是母亲的仇恨,他们要报复,却也要跳出仇恨,过上没有任何周家人痕迹的生活。 睡梦中的周晨脸色苍白,泪痕犹在,他忽然手脚痉挛一般地抽搐几下,将周晚晚抱得更紧。周阳仿佛也感觉到了弟弟的不安,向弟弟妹妹的方向更紧地靠过来。 周晚晚一动不动地任哥哥们把她搂紧,被压得麻木的手脚针扎一般刺痛,她却一点要动一下的意愿都没有。此时此刻,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哥哥们的不安、委屈、愤怒、痛楚…… 这两个十几岁的男孩,在这个晚上,在巨大的变故和打击面前忽然失去了母亲死后所有的坚强。 他们善良的内心无法接受这样恶毒的人性,他们还稚嫩的生命也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真相。 周晚晚知道,现在,兄妹三人的世界到了要靠她支撑起来的时候了。 周晚晚望着漆黑的屋顶,无声地与母亲做着交流:妈妈,如果你在天有灵,请你给与我力量,赐予我智慧,让我们坚强,让我们顺利跨过这场心灵上的劫难,开始真正的新生。 妈妈,死后的世界是那么荒凉孤寂,你是否也和我一样,因为巨大的不甘和留恋而宁可忍受这些也不肯离去?所有人都说你善良、坚韧、聪明、灵秀,那么你也一定能透过仇恨的迷雾看清生命的真谛,你也一定不希望看到我们背负着仇恨的枷锁生活在愤恨之中吧? 妈妈,我现在替我们三个人的生活做了决定,请你告诉我,我这样做是对的,好不好…… 漆黑的冬夜无声无息,周晚晚久睁的眼睛慢慢疲倦,不知是困倦还是幻觉,半睡半醒间,她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着他们兄妹三人,那力量是那么温柔,又那么坚韧,绵绵不绝如丰沛的母爱…… ☆、第九十三章 直面 第二天早上,周晚晚在一股香甜的小米粥香味儿中醒来。 周晚晚动了动手脚,早已不麻了,她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身边的哥哥也都不在。 意识到哥哥们都不在身边,周晚晚一激灵,马上清醒过来,她刚抬起头,耳边就传来周晨还有些沙哑却故作轻快的声音:“小懒猪可醒了!我就知道,你那小狗鼻子闻着香味儿你一准儿能醒!” 周晚晚有些愣愣地看着周晨,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眼睛也还红肿着,可是他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一些平日的神采,甚至还能跟周晚晚开玩笑了,只是观察着周晚晚反应的眼神小心翼翼,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 周晚晚瞬间明白过来,二哥这是因为昨晚情绪失控,抱着她不管不顾地去踹周娟,然后兄妹三人又抱头痛哭,今早回想起来,担心昨晚的混乱吓着了她吧。 “小米粥!”周晚晚拿小手一指地上火盆里煨着的大茶缸子,奶声奶气地支使她二哥:“再加个荷包蛋!” 周晨的眼睛瞬间晶亮,欢喜地冲外面喊了一声:“大哥!囡囡要再加个蛋!”那声音是那么雀跃,好似妹妹要求在粥里加个蛋是天大的好消息一般,让他甚至忘了要顾忌周家众人,迫不及待地与哥哥分享。 “哎哎!蛋!蛋呢!?”周阳闻声急匆匆小跑着就冲进了屋里,手里还拿着一截冒烟的木柴,很显然他刚才是在灶坑烧火,准备给煨粥的火盆再加点碳。听到弟弟的话,周阳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甚至忘了放下手里烧到一半的柴火。 “囡囡,一个蛋够不?大哥再给你烧一个吧?”周阳小心翼翼的眼神与周晨如出一辙,试探着与周晚晚说话。 “不够!”周晚晚如平时一样摇晃着小脑袋,故意扳着手指头数给眼巴巴地看着她的两个哥哥看,“大哥一个,二哥一个,囡囡一个。要加三个蛋!” “好!囡囡说加几个就加几个!”周晨看着妹妹聪明伶俐的小模样。悬了一早上的心才放了下来,扑上去抱住妹妹没头没脑地亲了好几口。 周阳也想扑过来,被周晚晚手指一点。硬生生地制止住,“大哥身上埋汰!二哥新拆的被子,你不要过来!” 周阳这才发现自己粘了黑灰的衣角和手里冒着青烟的木柴,只能站在原地傻笑。“哎哎!大哥不过去!囡囡最知道心疼你二哥了!”一句话没说完,周阳笑着的脸忽然泪如雨下。他急促地转身,粗声粗气地交代弟弟妹妹:“我再烧点柴火去,一会儿就回来。” 周晚晚和周晨都装着没看见周阳的眼泪,周晨的眼里也有水光。神色却放松了下来。他手脚麻利地给妹妹洗脸穿衣,等周阳面色平静地端着一破瓦盆火红的炭火进屋时,周晚晚已经乖乖地做好。准备吃她二哥喂的小米粥和荷包蛋了。 一个早上,周阳和周晨轮番地逗周晚晚说话。围着她玩游戏,哄着她高兴。 周晚晚也努力地像平时一样,玩儿也不忘了带上两个哥哥,偶尔还要支使着大哥和二哥干这干那。 周晚晚知道,她的两个哥哥吓坏了,这一早上的小心翼翼和各种试探,就是怕昨天的事给她留下阴影。现在她表现得越和平时一样,他们才会越放心。 而周晚晚也有她的目的,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要安抚这两个孩子的情绪,让他们从突如其来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然后再提报仇,再筹划着离开周家,过他们自己的生活。 是的,他们必须尽快离开周家了。别说周阳和周晨是两个心理还未完全成熟的少年,就是成年人,日日与杀母仇人相见,甚至还要跟他们吃一口锅里的饭,那也是残酷的折磨,时间久了,性格必然受到影响。 而且,周晚晚也不希望两个哥哥的手染上周家人肮脏的血。要报仇,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就由她一个人来好了,这两个孩子年龄太小,又天性善良,真的对周家人下了狠手,以后的一生必然会受到影响。她就不同了,就是亲手杀了他们,她也不会有任何心里负担,所以,一切都由她来动手就好了,她只求能让哥哥们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阴影地活过这一世。 周晚晚一边在心里筹划着今后兄妹三人的生活,一边配合着两个哥哥玩耍。 到了下午,看着咯咯笑着围着两个哥哥打转的妹妹,周阳和周晨的心才算完全放了下来。 “囡囡还记得昨天晚上的事吗?怕不怕?”周晨小心地观察着妹妹的神情,试探着问道。 “不怕!”周晚晚头都不抬地拿周晨自制的棋子当积木玩儿,“大哥、二哥揍他们,我们自个又没挨揍,我才不怕!” 周晨和周阳之间有片刻的沉默,周晚晚强忍着没有抬头,继续搭她的积木。 “我们囡囡真是好样儿的!大哥、二哥揍他们,囡囡不用怕!”周晨一把把周晚晚抱起来,抡了好几个圈。 周晚晚笑眯眯地抱着周晨的脖子,用小孩子无辜而欢快的语气不经意地说道:“我还梦见妈了!” 周阳和周晨脸上的欢喜瞬间凝结,悲痛潮水般迅速涌到脸上,这两张稚嫩的面庞瞬间让人不忍直视。两人此刻的表情如被忽然砍杀的小动物,巨大的疼痛下是无辜与迷茫,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到如此残忍的对待,却又不得不面对鲜血淋漓的伤口。 这是两个哥哥内心最深的伤口,如果现在忍直视,任他们隐藏起来,那么以后就会越来越痛,直至腐烂,后果不堪设想。 周晚晚狠下心来,继续用她的年幼和无辜来逼迫两个哥哥面对内心的剧痛,“妈给我唱歌了。可好听了。” 接着,周晚晚用她稚嫩软糯的声音轻轻哼唱起来: “月儿明,星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声,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 摇篮轻摆动, 娘地宝宝闭上眼睛, 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 周晚晚的声音稚嫩甜软,完全没有母亲哼唱时的温婉慈爱,周阳和周晨却在听到这首歌的瞬间就泪流满面。 这是他们内心最温暖的记忆,多少个夜晚。他们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听着这首歌酣睡。又是多少次在昏黄的灯光下,母亲温柔地笑着给他们掖好被子。一边做活一边轻轻地哼唱着这温柔的曲调哄着他们进入安稳宁馨的梦乡…… 周晚晚不知不觉也泪流满面,对母亲,她所有的印象都来源于前世大哥的口述,可这些温暖的小细节却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是大哥困苦、辛劳的一生中最为温暖的记忆,被他拿出来反复提及。 现在,她要用这些温暖的记忆取代哥哥们心中的痛楚。她不允许在此后漫长的一生中,每每提及母亲。哥哥们首先汹上心头的是她被害的悲愤。母亲在他们心中的印象定要如前世一样,让他们每每想起,都满心温暖,都美好得如最甜美的梦。 美好的记忆即使带来的是泪水,那也是充满力量的甘露。周阳兄弟俩现在的哭泣不同于昨晚的发泄,昨晚他们哭到最后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泪带来的是无尽的愤恨,带走的是对人性的信任。今天,兄弟俩的泪水慢慢洗亮了他们的眼睛,让他们的眼里又有了温暖的亮光。 “妈还说,小太阳是个好哥哥。”看两个哥哥的情绪慢慢好转,周晚晚趁热打铁,继续争取两个哥哥对她这个梦境的认同,为她最后的目的做铺垫,“二宝以后要去上去。” 小太阳和二宝,这是母亲在世时不知道怎么喜爱他们才好,私下里给周阳兄弟俩的起的昵称,只有他们母子三人知道。即使是周霞,因为周阳两个人要顾及做哥哥的形象,也不肯让母亲在她面前提起,更别说才三个月母亲就去世的周晚晚了。 这两个名字被年幼无知的妹妹一说出来,周阳兄弟俩立刻没有任何怀疑地相信,母亲真的出现在了妹妹的梦中,通过妹妹在跟他们说话。 其实,这两个孩子现在比谁都希望妹妹这个梦境是真的。他们自母亲去世至今,内心深处一直不肯接受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他们的事实。所以他们一直保留着母亲整理好的衣箱不肯翻动一下,家里的一切都是母亲去世时的样子,没有一丝改变,就是在潜意识里期待着母亲能回来,也是在下意识地迷惑自己,制造着母亲并没有离开的假象。 现在,妹妹传递给他们的这个消息无异于溺水时的那根浮木,他们哪有不紧紧抓住的道理。 “妈还说啥了?”周阳抹了一把眼泪,认真地盯着妹妹问道。仿佛能从妹妹稚嫩的小脸中找到一丝母亲的痕迹。 “妈说,让咱们仨好好过日子,恶有恶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等着看坏人遭报应好了。”周晚晚绷着小脸儿,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什么都不用干,坏人就能遭报应?”周晨认真地问道。从今早醒来,他的心里一半是在担心妹妹,另一半想的就都是报仇。母亲的死固然有身体虚弱环境恶劣的原因,但根源还是在周娟几个人身上,她们必须付出代价!虽然还没有具体的报仇计划,但这一点周晨在内心深处已经认定。 周阳也盯着妹妹看,他内心的煎熬比周晨更甚,除了要背负母亲遭亲人陷害离世的悲痛,他还要承担一份替弟弟妹妹的心痛。他的一双弟妹还那么幼小,就这样彻底失去了母亲的爱护。与母亲相处最久的周阳比谁都清楚,母亲的爱不可替代,他无论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像母亲那样照顾好他们。所以,周阳的心更痛,对周娟几个的恨更深。 “嗯!”周晚晚大力点头,“我们仨好好过日子,就能看到坏人遭报应。妈说的。” 周阳兄弟俩一时无言。眼中若有所思。 周晚晚也不说话,给两个哥哥时间来消化这件事。也许他们短时间内不能彻底明白,但当他们的生活真的过好了,彻底与周家这个烂泥坑再无关系了,他们明不明白也都不重要了。 “他们啥时候能遭报应?”周晨急切地追问着,周阳也用目光追问着,这两个孩子现在的内心如同昨天夜里的周晚晚一样。正被仇恨的怒火煎熬着。 “很快。”周晚晚肯定地说。“我们很快就能看到。” 现在不只是周阳和周晨在急切地渴望报仇,就是周晚晚也急切地渴望着用复仇来平息内心的愤恨。 前世今生这么多年的经历让周晚晚明白,除非有一天他们兄妹离世或者彻底遁入空门。否则他们不看到迫害母亲的人遭到报应,内心永远不可能获得解脱。 以怨报怨,周晚晚觉得太天经地义了。 周阳和周晨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期待。对母亲的思念和信任让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地相信了妹妹的梦境。母亲的话犹如一个出口,让他们内心横冲直撞的怒气找到了宣泄的渠道。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慢慢放松下来。 坏人会遭到报应,而且就在不久的将来。这两个孩子已经无心去思考妹妹的梦和母亲的话有多少不合常理的地方,他们现在只肯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 “我恨不得让他们死!”周晨死死地攥着拳头,“老天不报应他们我就自个给妈报仇!” “咱们一定会看到给妈讨回公道那天!”周阳抓住弟弟僵硬的拳头。用温暖的手包裹着,让弟弟慢慢放松。 “妈说恶有恶报!”周晚晚赶紧强调,“谁都跑不了!” 周阳和周晨虔诚地点头。他们现在对母亲的话,对这个世界的公道有着一种教徒般的信任和渴望。也许这也是他们十几年来形成的世界观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以后他们能抓住的唯一慰藉了。 “除了让咱仨好好过日子,妈还说啥了?”周阳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周晚晚,与一上午的强颜欢笑和故作镇定截然不同。 “妈说她就当只生了咱仨,她不认周霞了,让咱们也不认,就当家里没这口人。”周晚晚赶紧强调,她不知道这件事以后周阳对周霞的态度如何,如果他还是顾及与周霞一奶同胞的情分,又放不下母亲被害的愤恨,两种情绪拉扯着她大哥善良的心,那他就太痛苦了,所以周晚晚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地借母亲的口替大哥做了了断。 “小二,”周阳看着提起周霞,周晨眼里的怒火,赶紧劝道:“她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 周晨梗了梗脖子,周阳又赶紧安抚弟弟:“咱们以后就当不认识她,她咋地都跟咱们没关系了。她也得遭报应。”说道最后,周阳的语调还是有些沉重,却异常坚定,再没有了以往提起周霞时的犹豫和维护。 周晚晚在心里对大哥的话极不认同,对周霞她除了恨意还有强烈的愤怒,这个白眼狼,比周娟和周红英还可恨,那可是对她掏心掏肺的亲妈呀,她就能这么理直气壮毫无愧疚地出卖,不狠狠地治她以后说不定得做出啥事儿来呢。 周晨听着大哥的话,又想想母亲的叮嘱,心里的不甘才算散了一些,颠着怀里安安静静的妹妹问:“妈还说啥了?” “二宝要上学。”周晚晚故意将二宝两个字咬得很重,看着周晨被提起小名瞬间红扑扑的小脸,周晚晚心里松快了不少。 周阳也被周晨逗得笑了一下,周晨瞪了一眼不着调的哥哥和蔫儿坏的妹妹,只能转移话题,继续追问妹妹:“妈还说啥了?” 周晚晚指着红肿着眼睛笑的周阳,“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周晨和周阳都一愣,周晨最先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周阳也反应过来,从周晨怀里抢过弯着大眼睛坏笑的妹妹,“小坏蛋!这是谁说的?” “我说的!”周晚晚搂着周阳的脖子咯咯笑,做了坏事还得意得不得了。 ☆、第九十四章 挑衅 这天的晚饭,周阳三兄妹还是在自己屋里吃的小米粥荷包蛋。周晚晚不知道周家的晚饭怎么解决的,周晨和周阳一整天都在西屋待着,对周家众人肆无忌惮地无视着,吃鸡蛋也没有刻意地瞒着任何人。 现在的周阳兄弟俩对周家人再无一点顾忌,想干什么干什么,行为里甚至还有着很明显的挑衅。早上的小米粥就是周晨拿斧子砸开锁头自己拿了粮食煮的,他现在看周家谁都不顺眼,更不可能跟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周家众人不知道是自顾不暇还是于心有愧,反正是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兄妹三人,当然,也没有人来关心一下这几个突逢大变的孩子。 “小二,过了年你就上学去。”这天晚上,周阳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决定了周晨的学业。这时候的学年还是实行春季入学,所以过完年正好是新学年的开始。 周晨沉默着,内心的渴望和母亲的期望让他对上学充满期待,可现实却不允许他毫无顾忌地去学校。 “你放心,大哥一个人干活也能养活得了咱仨。”周阳认真地给周晨说着他已经算好的帐,“大哥现在挣二等工分,一年能挣五十多块钱,咱仨吃两个半人的粮食,一年也就不到五十块钱,剩下的几块钱也够供你上小学。” 看周晨的神色还是犹豫,周阳又接着给他算账,“等过两年囡囡大了,能领一个人的粮食了,大哥也能挣一等工分了,养活你俩足够! 再说,咱们还有卖山货的钱,慢慢攒着,耽误不了囡囡上学,也够你去公社、去县里上学的。你就不用操心这些了,你不去上学。挣的钱也花不到咱仨身上。咱可不再干挣钱给别人花的傻事了。” 周阳慢慢开导着弟弟,其实也是在说给自己听,他越说语气越笃定,眼里的神色也越坚毅。“咱不用谁一分钱,谁要敢说啥,咱也不怕,大不了咱们让爹分家!咱们搬出去住。”虽然对周春亮这个父亲失望,可是他们与父亲是一家人的意识一直深深埋在周阳心里。直到现在他还计划着让父亲分家,带着他们兄妹离开。 “嗯。”周晨重重地点头,哽咽得几乎不能说话。“当年妈就想带着咱们搬出去,那时候要是真走了,也不能出以后的事……”周晨说的是当年为了让周阳上学,李秀华宁可离婚带着孩子单过也不让步的事。 “搬出去自己过!就咱仨!”周晚晚赶紧附和周阳,他们三个搬出周家,这件事大哥和二哥在心理上还没做好准备,不能一蹴而就,但必须在周阳兄弟俩的心里种上种子。以后等周晚晚找到机会分家,两个哥哥才能主动配合她。 “那爹呢?囡囡不要爹啦?”周阳爱怜地摸摸妹妹的头,看着她嘟着小嘴巴气哼哼的小样子。 “爹不跟我们好。爹只跟奶和老姑好。”周晚晚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卷翘浓密,让她更像个洋娃娃,说出的话看似童言童语,却震得周阳再没了开玩笑得心情。 “大哥、二哥跟你好,就咱仨好。”周晨赶紧哄妹妹,他情绪慢慢稳定以后,就越想越后悔。他们昨天晚上对妹妹太大意了,如果因为昨天的事让妹妹惊吓着或是出什么事,他得后悔一辈子。 “大哥带你飞飞飞好不好?”周阳架着周晚晚的胳膊把她举起来,一心一意地要逗她高兴。 这事现在还急不来。周晚晚一边和哥哥们玩游戏一边压制住心急。如果哥哥们不能从心理上彻底斩断对周春亮的父子之情。那她做什么效果都不大。毕竟现在周春亮虽然对几个孩子冷漠不负责任,却在表面上还没做任何激烈到让他们彻底心冷的事,所以还不能心急,绝不能心急…… 最主要的是周晚晚宁可自己转再多的弯路,费再大的力气,也不想强迫两个哥哥做任何决定。她的两个哥哥太苦了。如果她这个做妹妹的都不能全心全意地为他们考虑、顾及他们的感受,那还有谁能为他们做这些呢? “二哥上几年级?”玩儿了一会儿,周阳又和周晨说起上学的事,周晚晚马上想到了这个实际问题,周晨辍学的时候只有二年级,现在他已经十一岁了,再上二年级怕是有点晚了。 “小二明天啥都别干了,去找李老师给补补课,开学了让李老师给考个试,能上几年级上几年级,以后再慢慢学,不着急,你就是考到北京去大哥也供你。”周阳郑重地叮嘱弟弟,好似这些事他已经想好了很久一样,可实际上,从决定让周晨上学到计划这些事也就相隔几个小时的时间。 周阳以他十四岁少年人单薄的肩膀,又一次在生活的磨难中坚定地扛起了作为大哥的责任。 好似就在昨天才经历的所有委屈、愤怒、不甘、悲痛都已被他收拾起来,然后用他对弟弟妹妹无私的爱转化成一座保护他们的壁垒,他又是那个山一样站在弟弟妹妹面前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大哥了。 可是,谁都不知道,这一刻,在周阳的内心深处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一直以来不是他在照顾弟弟妹妹,而是弟弟妹妹在支撑着他,让他坚定地往前走,让他有勇气面对一切困难挫折。 其实很多时候他也会害怕,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软弱,可弟弟妹妹的存在让他坚强,让他无暇他顾只能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让他眼里再无恐惧。 磨难与成长总是相伴而来,只有在磨难中勇敢地站起来的人才有机会体会无畏的人生。 从这一刻起,在周阳以后的一生中,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能从容应对,因为,他在年少时已经战胜过最深重的苦难。 “算术不用补,赵大壮四年级的数学题我都会算,”说起上学,周晨的话也多了起来,“就语文差点儿。得让李老师多教我认点字儿。” 至于其他的体育、音乐、图画三门课程,大队的小学师资有限,基本上是上课就让孩子们放羊,没有什么实际内容。到了四年级才会有自然、历史、地理这三门课程。现在可以先不用考虑。 “嗯,咱不急,能学多少是多少,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周阳怕弟弟一时心急累着自己,赶紧告诉他自己的打算。他是下定了决心要让弟弟一直念下去了。 “嗯,”周晨哽咽着点点头,不同于这两天的眼泪,周晨这次的哽咽带着欣喜和动力,“我一定好好学!” “给李老师学费!”周晚晚赶紧提醒哥哥们。李老师的情况她前世就很了解,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媳妇的身体也不好,全靠李老师微薄的工资支撑着,可他教学却非常认真,前世一直到周晚晚去世。李老师已经快七十岁高龄,还依然站在二道坎大队小学的讲台上。 前世,李老师就非常照顾周晚晚,一次周老太太趁周阳去别的公社出工,硬是让周晚晚辍学,去县城伺候钱刚坐月子的媳妇,还是李老师硬把周晚晚从周老太太手里抢出来的。 后来周晚晚每次升学,李老师都非常关心,考大学的时候还特意给她煮了几个鸡蛋带上…… 每年寒假,李老师都在家打麻绳卖给供销社补贴家用。教了周晨就一定会耽误他的活计,虽然李老师人好不在乎这些,可他们有能力报答还是应该报答一下的。 好在农村孩子不重视教育,像周晨这样假期找李老师补课的学生基本没有。否则,周晚晚相信就是放下手里的活计不做,李老师也会先可着孩子们的。 “你还知道学费?”周晨心情好了,又开始逗弄妹妹,“你说,给李老师多少学费?” “十个鸡蛋。打着野鸡再给李老师一只!”给钱李老师是绝对不会要的。他家劳力少,猪也养不起来,多送点肉食也能给清瘦的李老师补补身体。而且这些东西不多,不会引起别人太大的注意,李老师收起来也没有什么负担。 先送这些,来日方长,前世的恩情周晚晚总是要找机会报答的。 “行,就按囡囡说的送!”周阳温柔地摸了摸妹妹软软的小卷毛,心里又心酸又骄傲。他的小妹妹这么聪明漂亮,如果有母亲的爱护和教导,那得是一个多么伶俐幸福的小娃娃…… 第二天一早,周阳去东屋盛了两大碗小米粥,拿了四个杂面馒头,周晨又用火盆给周晚晚烧了一个鸡蛋,兄妹三人还是单独在西屋吃饭。 早饭是沈玉芬做的,王凤英和周娟还躺在炕上,一个莫名其妙地全身剧痛起不来炕,一个脸肿得像猪头不敢见人,全家就剩下沈玉芬一个没有受到波及的女人。 本来她挺着已经九个月的大肚子什么都做不了,可是周老头是要吃饭的,吃不上饭的周老头骂人比周老太太还恶毒,沈玉芬在拖了一天之后彻底败下阵来,只能笨拙地挪动着严重浮肿的腿脚给一家人做饭。 装粮食的大柜昨天早上就被周晨一斧头砸开了,沈玉芬索性也不委屈自己了,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反正省下来粮食也是进了别人的嘴,她还节省个什么劲儿! 周家众人看着周阳理直气壮地拿走了比平时定量多不少的食物,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再看看他挺直得如标枪一样的背影都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钱磊看看盆里所剩无几的馒头,一巴掌将周霞颤颤巍巍准备往嘴边送的馒头打下来,拿到了自己手里。 周霞啊一声尖叫,她前天晚上被周晨打伤了,昨天一天没起来炕,今早实在饿得不行才起来吃饭。现在她全身都疼,尤其是手腕,肿起好大一个包,很可能是挫伤了。被钱磊这一打,周霞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周霞一边哭一边瞄向往外走的周阳,周阳没听到一样,一丝犹豫都没有地开门走了出去。 周家人开始闷头吃饭,即使在他们大多数人眼里心里,李秀华的死可以完全归咎于她不识相和运气不好。可他们在见识到了周晨兄弟俩暴怒后的拳头以后,都不敢再将这些话说出来了。这两个半大小子可不是吃素的,他们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一点。 吃过早饭,周春发急匆匆地赶去基建队了,对炕上躺着的妻女和妹妹毫不理会。 一个个地都不是省心的东西,就知道折腾出事儿来连累自己。周春发气哼哼出门了。家里出了这样丢脸的事,他更得积极工作、好好表现,要不然影响了他的前途可就糟了。 而且他还得去公社给干岔河那边摇个电话,让三个兄弟赶紧回来呀。昨天线路不好,说一半就撂了,也不知道接线员听清没有。 周老太太的事可是需要人手跑前跑后,他这做干部的也不好出面。别的不说,公社的小黑屋可是不管饭的。他们不回来。周富和周军又被杨高志吓破了胆,不肯再进公社大院,家里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再耽误几天周老太太别没交代清楚问题就给饿死了!这饿死亲娘的名声一传出来,全公社的人都得嚼他们家的舌头根子,到时候他还拿什么抖国家干部的威风! 钱刚几个吃完碗里的饭,再看看早就空了的饭盆,气得直摔碗。太不像话了!他们还没吃完就把馒头分光了!他们还没吃饱呢! “回家!告诉咱妈!他们不给我留馒头!”五岁的钱磊这些天在姥姥家养出了不少肉,脸上都有了婴儿肥,“他们还偷吃鸡蛋!不给我!”虽然只有五岁,可凭着直觉。钱磊也知道周阳兄弟现在不好惹,只敢低声跟哥哥姐姐告状,说完还有些胆怯地瞄了一眼屋门。 受钱磊影响,钱家其他三个孩子也紧张地看了一眼屋门。 “回家!这老农村埋了咕汰地有啥好待地!”钱铁也主张回家,他早想县城的一帮朋友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又琢磨出啥好玩儿地了。要不是舍不得姥姥家的好吃食,他早走了。 几个人心里都气得不行,这么亏待他们,他们不待了!回家!看到时候他妈来怎么收拾这些土包子! 穿好新衣裳,钱刚又去拿了个面口袋。每回从姥姥家走他们都大包小包地带东西,现在没有姥姥给张罗,老姨又躺在炕上哼哼唧唧,他们就自己动手! 粮食挑细粮拿。钱刚装了大半口袋麦子,又在柜角发现了一小口袋白面,马上装起来。这肯定是他姥姥准备送给他们过年包饺子吃的! 钱家几个孩子背着一口袋粮食,又准备去仓房拿猪肉,迎面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周军。 钱燕最压不住火气,张嘴就对周军开骂。把对周家人的火气全都撒在了周军身上。 周军先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等弄明白他们这是要去拿猪肉,马上就不干了,“猪肉我们自个家还不够吃呢!你们拿走了我吃啥?” “你个农村土包子,还想吃猪肉?你有那个命吗?”不得不说,钱燕还真是得了周红英得真传,连思维都一样。 “二乐,咱家粮食也不够吃呀,”沈玉芬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把着门框,小心翼翼地站在西屋门里对周军说道,“这要是让他们背走这么一大口袋麦子,以后咱家还得天天喝稀糊糊,像今天早上的馒头啥地,咱们可就再也吃不上了。” “嗯呢!麦子也别拿!”周军吸了一口大黄鼻涕,满不在乎地冲钱家几个孩子一挥手,“啥都别拿,我们自个还得吃呢!” “你算老几?这是我姥家!我姥地东西,给我们啥你也管不着!你等我姥回来不收拾死你!”钱燕叉着腰指着周军的鼻子骂。 说到周老太太,周军的眼睛就不敢看钱家几个孩子了,沈玉芬也闭了嘴。 “你姥现在给政府抓去蹲小黑屋了,过几天还得批斗,你知道她啥时候回来?”不知何时,周晨站在了西屋门口,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钱家四个孩子,“你们算哪头大瓣儿蒜?来做我们老周家的主?东西给我放下!你们要走就赶紧地!跑我们家养老爷子来了?白吃白住还上瘾了?” “我*你妈!你说谁白吃白住!?”钱铁被周晨说得恼羞成怒,跟县城里几个小流氓学的横劲儿马上就上来了,架着胳膊就要冲上去揍周晨。 ☆、第九十五章 善意 钱铁咋咋呼呼刚要往上凑,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额头一阵剧痛,就有温热的液体哗地一下流了下来。 钱磊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你把我二哥给开瓢了!妈!妈呀!我要告诉我妈!” “嘴给我放干净点!再敢提我妈一个字,我今天就让你横着出去!”周晨拿着手里另一块没扔出去的木绊子指着钱铁,眼里放着冷光。 钱家几个孩子都被周晨忽然的爆发吓傻了,想起前天晚上疯了一样踢打周娟的周晨,谁都不敢再说一个字。 周阳开了外屋门进屋,看了一圈屋里的众人,跟周晨只交换了两个眼神,就基本弄明白了大致情况。 周阳哐当一声把手里劈柴的斧头扔在锅台上,也冷冷地看着钱家几个孩子,对钱铁半脑袋的血视而不见,“要走就赶紧走吧!还等啥呢?” 钱家几个孩子赶紧脚底拌蒜地往门口挤,周晨在后面讽刺地提醒他们:“粮食放下!不是自己的东西小心吃了噎死!” 钱刚把肩上的面口袋摔在地上,愤恨地看了屋里的众人一眼,闷头向外面冲去。钱燕和钱磊哇哇哭着去追把他们拉下老远的大哥和二哥,嘴里含含糊糊地叫嚷着:“我要告诉我妈!我要告诉我姥……” 周阳和周晨没看一眼地上的粮食,默契地一言不发,一起回到西里间。 周晚晚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回空间,迅速从门口离开。只要两个哥哥不吃亏,她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她看到了二哥给人家开瓢儿比较好,不然他们又该担心了。 周晚晚知道,周阳和周晨的情绪不可能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他们的理智也许已经做好建设,但情感上还是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钱家几个孩子自己往枪口上撞,那就只能说他们倒霉了。 “行了,我看着囡囡,你去找李老师补课吧。”周阳一吃完饭就出去劈柴火了。现在周家一片混乱,周老头死盯着让沈玉芬做家务。周阳实在看不过去她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还得劈柴。就不声不响地替她干了。 周晨拿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书包里是他保存完好的二年级课本和小百宝箱里的纸笔。周晨捏捏周晚晚的小脸蛋跟她告别:“二哥要去补课啦!” 周晚晚用小胖手去抓周晨的书包带,仰着头认真地叮嘱他:“二哥多学几个字。回来教我和大哥。” “囡囡也要学习呀?”周晨实在忍不住,还是把妹妹抱起来亲了一口,她这个认真的小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学!都学!”大哥上学基本是不可能了,但这一世必须要让他能读会写。绝不能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大哥不上学了,以后囡囡好好学习。给大哥念字儿就行了!”周阳以为周晚晚是想让他也上学,摸着妹妹的小卷毛儿哄着她。 “都学!”周晚晚小胳膊一挥,把兄妹三人都包括在内,娇嗔地白了她大哥一眼。“都交了学费了!不学白瞎了!” 周阳和周晨哈哈大笑,被妹妹翻着白眼儿斤斤计较的小样子逗得心情好得不得了。 “你这个小馋猫儿!原来是心疼鸡蛋啦!”周阳眼里的笑意碎钻一样闪着光,“放心吧!鸡蛋足够你吃!” “都学。大哥也学!”周晚晚也不管两个哥哥的调侃,摇晃着周阳的胳膊撒娇。“大哥也学,学会了教囡囡。” “行!大哥也学,学会了好教囡囡。”周阳哪里抵挡得住妹妹娇娇软软的撒娇,马上答应下来。 周晚晚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扑到周阳怀里,挥着小手跟周晨告别:“二哥快去补课吧!” 怎么说服周阳跟着学习,周晚晚想了很久,其事她完全可以打着母亲的名义要求周阳,可是她不忍心。她的大哥小小的年纪,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她想让他轻松一点。 都是学习,可是母亲的遗言与妹妹撒娇相比,还是以后者的名义能让周阳的心里负担更轻一些吧。 周晨嘴角带着笑出门了。周晚晚打着学习的名义让周阳找出纸笔,开始慢慢引导他复习最基础的数字和笔画。 周阳把外屋的炕桌搬过来,仔细擦了几遍,才郑重其事地拿出纸笔,慢慢回忆着开始教妹妹。 周晚晚坐在大哥的怀里慢慢地画着简单的数字,心里一片酸涩。她的大哥,其实内心深处是最渴望上学的,从他对待学习的态度就可以知道,如果有机会,他必然是个聪明好学的好学生。 兄妹俩一个教得认真,一个有心引导,效率惊人,一个上午就把数字和几十个简单的汉字都复习到了。 下午,太阳正好的的时候,赵大壮和赵二栓兄弟俩抱着棉花球似的赵小三儿来到了周家。 赵小三儿一被他大哥放到炕上,就扑腾着从包着他的大棉袄里肉虫子一样拱出来。冬天穿得多,包着他的大棉袄又厚重,赵小三又是踢腿又是撅屁股,看得旁边的几个人忍不住笑起来。 赵小三儿来不及顾及他小男子汉的面子,一出来就直奔周晚晚,“囡囡,他们咬你了没?” 几个人都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给问愣住了。 “我娘说了,你们家是吃人的地方,你跟我回家吧,我怕他们趁你睡觉咬你!”赵小三儿不放心地围着周晚晚转了一圈,还想去掀她的小棉袄,被赵二栓一巴掌打了回去。 赵大壮兄弟俩被弟弟的口无遮拦说得脸红了一下,赶紧跟周阳解释:“你们家的事儿屯子里都传开了,我娘没别的意思,就是替你娘不值。” “这么快……”周阳被忽然提到母亲,有一瞬间的愣神,喃喃地应了一句。 “现在全屯子都传得沸沸扬扬。谁都没想到是你们自个家里人搞的鬼!”赵二栓要比他大哥直接多了,“当时工作队来咱大队,就说秘密举报,秘密谈话啥地,捂地可严实了,你娘出事儿了大伙也猜不着是谁背后干地,可咋地也不能往你们自个家人身上想啊。这回知道了。可算老天有眼!你说吧。咋办?你说揍谁我绝不含糊!” “不用,”周阳嘴角带着冰冷的笑意,“老天有眼。他们早晚得遭报应。” “那得等到啥时候去?”赵二栓一直是个急性子,“万一老天不报应他们呢?” “老天肯定得报应他们!”周阳笃定地说道,“早早晚晚地事儿,万一报应来得太晚。我们等着急了就自个动手。” “行!到时候你叫上我!”赵二栓豪爽地一拍周阳的肩膀。 “囡囡,你上我们家去吧!”赵小三儿趁着哥哥们说话。把周晚晚拉到一边说悄悄话,“我怕他们吃了你。” 周晚晚摇了摇头,看着赵小三儿养出点肉的脸露出暖暖的笑。 “实在不行,”赵小三犹豫着瞄了一眼周阳。下了很大决心,“实在不行你大哥和二哥也去我们家,让他们跟我大哥一被窝儿。”他大哥的被窝儿可不是他想钻就能钻进去的。这个待遇对赵小三儿来说已经是很高的待客标准了。 赵小三儿一直对周晚晚的两个哥哥有着严重的心理阴影,这俩人就是他认妹妹路上跨越不过去的鸿沟啊。自从周晚晚说他还没有她大哥的大腿高。赵小三儿每次见到周阳都会下意识地去跟人家的大腿比比高,可惜每次都非常受打击…… 所以赵小三儿同学最不愿意跟周晚晚的俩亲哥哥相处一室的,今天能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已经算是牺牲很大了。 可惜周晚晚没心没肺地不买账,一点都没因为他这巨大的牺牲而动摇。 “这是啥?”周晚晚戳戳赵小三儿一直拿在手里的一个小布包,软软的,看样子是食物。 “包子!大萝卜猪肉馅的白面大包子!”赵小三儿马上被转移到了注意力,兴高采烈地给周晚晚献宝,“可好吃了!我给你省下来两个,我娘又给我多带了六个,你吃吧!” 赵五婶勤快,赵五叔体格好,他们家的日子在村里算是过得不错的,今年也杀了年猪,有二百斤呢。但有肉的白面包子对他们家来说也是一年都难得吃一次的好东西,赵小三儿和赵五婶这么惦记他们兄妹,周晚晚非常领情。 “快吃吧,还热乎呢。”赵大壮拿了一个包子塞到周阳手里,“赶紧吃了,别留着了,看再留不住。” 这个留不住,当然是指会被周家其他人抢去。 “大点口咬!嗷呜一下,就咬着馅了!”赵小三儿不由分说,拿起一个包子就递到周晚晚嘴边,白白胖胖的大包子几乎有她的脸大,都杵到周晚晚鼻尖上了。 “你咬啊!可好吃了。”看着周晚晚盯着面前的大包子都要看出对眼儿了,可就是不下嘴咬,赵小三儿可着急了。 “我还给你留了一个白馒头,好几块肉,还有一个糖包子,我娘不让我出来玩儿,我没法给你送来,都放雪堆里冻着呢,”赵小三儿趴在周晚晚耳朵边小声说道,“你吃吧,别舍不得,我有好吃的都给你留着呢。” 赵小三儿自认说得隐秘,其实早被一个屋子里的其他人听见了。赵二栓心直口快,一拍弟弟的后脑勺,差点把他拍个跟头。 “这小子,吃点好东西就跟耗子似的到处挖雪盗洞藏起来,你可不是埋了那么点东西吧?不是还有姥腌的半碗山丁子(一种酸甜的小野果),一大把苦菇娘,好几根甜高粱(北方的甘蔗,比甘蔗细小,长得跟高粱相似)?” 赵小三儿被他二哥揭了老底,气得攥紧了小拳头,“你咋知道?你是不是偷吃了?” “你那点东西一天换八个地方,倒腾得全家都头晕,我想不知道也不行啊。”赵二栓哈哈大笑,一看就是平时没少欺负弟弟。 赵小三儿又丢脸又生气,眼里都泛起水光了。 周晚晚看不下去了,赵小三儿怎么说也是为了她变成小耗子的,她再袖手旁观就太不仗义了。 “我也给你留了好吃哒!”周晚晚拉着赵小三儿往炕梢跑。从箱子里翻出沈国栋送过来的零食。 赵小三儿被一堆花生、糖果、糕点、葡萄干闪花了眼。这些东西好多他见都没见过呀,这可比他给囡囡留的家里出产的东西好吃多了! 赵大壮也被周晚晚拿出来的东西惊着了,这可不是小孩子之间你吃我一口我吃你一口过家家的事了,他站起来就要过来阻止你一个我一个分糖的两个小孩。却被周阳一把按住。 周阳笑笑地看着炕梢的两个小娃娃,对赵大壮摇摇头,“都是小孩子,我妹妹难得有个能玩儿到一起的。让他们玩儿去吧。”见赵大壮又要站起来反对。周阳又把他按了回去,“咱都别这么外道了,要不你们的包子我也不能吃了。” 赵大壮想了想就笑了。在周阳的肩上捶了一拳,“行!谁都别外道!” 赵二栓也笑着冲赵小三儿嚷嚷:“三儿,你这个妹妹可没白认!你是不一早就知道人家有好吃的呀!” 赵小三儿一听就委屈了,拿糖的手马上缩了回去。 “甜高粱甜不甜?”周晚晚赶紧转移赵小三儿的注意力。再顺手往他嘴里塞了一个葡萄干。 “甜!”赵小三儿眼睛亮晶晶地点头,也不知道说的是甜高粱还是葡萄干。 周晚晚跟赵小三儿分完糖。跑过来往她大哥嘴里塞了一颗糖,又给赵大壮手里塞上一颗,看都不看赵二栓。 “囡囡,咋没有我的呀?”赵二栓越看周晚晚越喜欢。忍不住就要去逗一逗,“你给我们家三儿当妹妹了,也得管我叫哥哥呀。” “不要你当我哥哥。我大哥、二哥从来不欺负我。”周晚晚扬着小下巴傲娇地不肯正眼看赵二栓。 “我也没欺负你呀!”赵二栓冤枉极了,苦着脸逗周晚晚。“你不搭理我,我心里老难受了。” “你欺负赵小三儿了!他心里也老难受了!”周晚晚一甩满脑袋的小发卷儿,不肯再搭理目瞪口呆的赵二栓了。 周阳和赵大壮看着吃瘪的赵二栓哈哈大笑。 赵小三儿更是美得摇头晃脑。他妹妹太好了!给他留了这么多的好吃的,还帮着他打赢了他二哥! 赵大壮兄弟三个在周家待了一个多小时,等到周晨回来才走。 赵小三儿又哭又嚎甚至前所未有地耍起了驴脾气,在炕上直打滚,非要带周晚晚回家。最后被赵二栓拿大棉袄一裹,不管不顾地提溜着回家了。 赵大壮知道周晨补课的事,主动把他用过的一到四年级的课本都给周晨送了过来。 有了这些课本,周阳几个的学习就更有系统性了,赵大壮着实帮了他们不小的忙。 ☆、第九十六章 徐大力 周晨拿去李老师家的十个鸡蛋又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李老师说啥都不要,李大娘还抱着我哭了一通。说咱仨命苦,让我以后啥时候想学就啥时候去……” 周晨说起这些声音低低的,从赵五婶一家到李老师和李大娘,他们从陌生人身上得到的善意越多,对周家人的冷漠、恶毒体会就越深。 “没事儿,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谁对咱好,咱都记着,总有一天得报答人家。”周阳怕李老师不肯收东西,弟弟再去学习有负担,赶紧开导他。 “嗯!”周晨郑重地点头,“好坏咱都记着!” 下午周晨开始教周阳识字,周晚晚在一边听着,觉得周晨真是聪明,上午那么点时间,就学了二十多个汉字,记得特别准,组词、造句没有一点错误,给周阳讲得明明白白,俨然一副小老师的样子。 北方的腊月天,天黑得特别早,下午五点多天就已经擦黑了。沈玉芬刚熬好小米粥,周春喜和周春来就闯了进来。 厨房昏暗,又有蒙蒙水汽,两人穿着厚棉袄带着狗皮帽子,又用围巾包住头脸,黑乎乎两个大狗熊一样忽然出现,吓得沈玉芬妈呀一声,差点就把手里的咸菜疙瘩扔过去。 周春喜和周春来脸色灰暗,嘴唇干裂,进屋说话都费劲。他们也不怕烫,稀里呼噜一人喝了半盆小米粥,又吃了五六个馒头总算缓过来点,这才开始用正常速度吃饭,也有力气说话了。 原来昨天周春发打到干岔河水利基建队的电话他们接到话务员的通知了,可是线路不好,话务员也只听到家里出事儿了,至于谁出事儿了,出啥事儿了,都没弄明白。 兄弟三人赶紧去请假,可是基建队赶工期。队长说啥都不准假,要走可以,耽误一天扣两天的工分。周春来担心要生孩子的沈玉芬,是一定得回来的。周春喜和周春亮一商量,周春喜担心妻女,最后也决定回来,周春亮怕回来周老太太不高兴,就留在了基建队继续干活。 请下假来已经是晚上了。周春来和周春喜不敢耽误,马上就动身回家。没有顺路车,他们兄弟俩在大雪地里走了二百里地,将近一天一宿,中间只在一个供销社要了一碗凉水噎下去两个干巴饼子,这才赶在今天晚上到了家。 等两个人一脸不可思议地弄清楚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当然,事情经过周春发的口,就变成了周老太太一手遮天私下换亲,周平嫉妒周娟找了好婆家。非要往她头上栽赃。至于周红英举报,李贵芝作证的事,与他没任何关系,他倒是实话实说了。 “这,这真是作孽呀……”周春来长叹一声,把头深深地低了下来。谁都不知道他这声作孽说的是周平换亲还是李秀华的惨剧。 周春喜的手神经质地在膝盖上来回蹭着,张了几回嘴都没能出声,最后终于看着周春发问出一句:“娘,咱娘现在咋样了?” 周春发卷旱烟的手抖了一下,刚刚卷成形的纸卷又松了开来。细碎的烟叶掉了一地,“还能咋样?公社的公安都来了,这咋地也得是个批斗,说不定还得各个大队游街。整不好扣个坏分子的帽子,咱老周家的名声就算是彻底臭了!” 周春发忽然拔高了声音,怒气冲冲地冲周春喜嚷道,好像周老太太走到今天的境地都是周春喜一手造成的一样,“你说你,儿子养不出来。整俩闺女也是糟心地货!净给家里惹祸!你闺女惹得烂摊子,你自个收拾去吧!” 周春发一甩袖子进了东里间,谁都没发现他在看到周春喜愧疚的神色时松下的那一口气。 周春来见周春发准备甩手不管,马上急了。家里就周春发一个人跟公家人打过交道,他这一不管,他们几个走到哪都两眼一抹黑的老农民,这事儿可咋办啊? 沈玉芬马上拽住了周春来,“春来,孩子刚才踢了我一脚,我有点站不住了。” 周春来赶紧先顾媳妇和孩子,饭也不吃了,手忙脚乱地把沈玉芬扶回了西屋。 周春喜看着先后离开的大哥和四弟,茫然地张了张嘴。 周老头在炕沿上把烟袋锅子磕得梆梆响,完全无视脑袋肿得猪头一样的周红英被镇醒,手一挥,“不早了,睡觉吧。” 周老头一声令下,本来想走又不敢走的周富兄弟俩如蒙大赦,马上就跑了。 周富直到躺到炕上,心还扑通扑通地跳,他是真怕他二叔回来揍他一顿。要是二叔揍他,他于情于理都啥也说不出来,就只能生受着…… 周富总算松了一口气,可听到南炕母亲和妹妹痛苦的哼哼声心又提了起来。二叔这一关是过了,可还有三叔那一关呢。 不管咋说,周平换亲的事是没成,二叔最多也就揍他们一顿。三婶可是人都没了,这人命关天的大事,还不知道到时候咋跟三叔交代呢…… 周春喜在漆黑的屋里坐了半天,周围慢慢响起长长短短的鼾声,南炕上疼得睡不着的周红英翻来覆去地折腾着,最后气急败坏地朝挨着她躺着的周霞狠狠地踢了两脚。 周霞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任周红英踢打,直到她踢完消停了,周霞才在被子里轻轻地翻了个身。 周春喜赶了一天一宿的路,已经累极,现在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看着空荡荡的北炕发了一会儿呆,又想起还被关在公社的周老太太,马上摸索着走出东屋,看见厨房的亮光楞了一下。 周晨在煮地瓜,晚饭没带周春喜和周春来的份,他们吃了周阳兄妹三人就没得吃。周晨只能自己再重新做。 “四乐……”周春喜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跟周晨说些什么,两人都望着对方沉默着。 “小二,好了没?我烧火,你去逗逗囡囡,别让她犯困,要不一会儿又不好好吃饭了。”周阳走进厨房,隔着水汽。厨房又昏暗,他根本没看到沉默地站在阴影下的周春喜。 “三乐,还有四乐,”周春喜叫了一声周阳兄弟俩。手又下意识地在裤子上抹来抹去,“你二伯娘,你二伯娘她肯定不是故意地,她没坏心……” “嗯。”周阳含含糊糊地应了周春喜一声,母亲已经去世了。一句没坏心就完事儿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但兄弟俩听出了周春喜话里对李贵芝的维护,也就放弃了跟周春喜说什么的打算,人家是一家人,说啥他都是向着李贵芝的,是非对错他们心里早有定论,没必要跟他争。 周晨却应都懒得应,转身就离开了厨房,妹妹还一个人在屋里呢,他得赶紧回去看着。 周晨走了,周春喜觉得他还应该跟周阳说点什么。周阳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沉默地烧着火。 “你爹,你爹不知道出了这事儿,要不,要不他肯定回来。”周春喜觉得不管怎么说,他都得替周春亮解释一句。 “人家都通知说家里出事儿了,我爹就一点都不担心我们几个?”关键时刻周阳还是对父亲有所期待的,所以才会对他有所要求。 周春喜长叹一声,走出门去。这两个孩子,对他爹这是有了怨气呀…… 不懂事的小孩子,生养之恩大过天。咋能跟自己亲爹娘生分了呐……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周春来才起来抱完柴火,正准备打开大门往出倒灰。大门哐啷一声就被从外面撞开,黑熊一样的徐大力大踏步走了进来。 “这咋还不张罗着迎亲呐?没见过你们家这样办喜事儿的!这是不想娶了咋地?” 周春来被他说得完全摸不着头脑,因为换亲的事,周家都乱成这样了,这咋还要结婚? 徐大力紧了紧腰上的草绳,单薄破旧的棉袄里悉悉索索地掉下来一堆填充御寒的麦秆。也不管愣着的周春来,大步往屋里走,粗着大嗓门儿嚷嚷:“老周家有说了算地人没有?要当国家干部了,就瞧不起我们小老百姓啊?” 周晚晚被徐大力的大嗓门儿和哐哐地摔门声惊醒。周阳看着迷蒙着大眼睛从周晨怀里醒过来的妹妹,凑过去亲了亲她睡得米分嫩嫩的小脸蛋,又把准备起身的周晨按回被窝,把自己的被子给他们压上。 “我去看看咋回事,再把火盆烧上,等会儿屋子暖和了你俩再起来。”自从周老太太被带走,再没人张罗着给东屋烧火盆了,周阳就把火盆端过来,每天白天、晚上都烧着,在西屋写字也不冻手了,墙上的霜都化了不少。 “再睡一会儿不?”周晨闭着眼睛把妹妹抱到自己身上趴着,手指慢慢梳理着她的小发卷。 周晚晚也迷迷糊糊的,一早起来更是懒得说话,就拿过周晨的手,在他手上写了个“不”字。 周晨猛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妹妹,“囡囡再写一遍。” 周晚晚用小胖手指头在他二哥的手上又一笔一划地写了一遍,写完还顽皮地挠了挠他的手心。 周晨呼地坐了起来,把妹妹抱在自己怀里,又用被子严严实实地围住两个人,只露出两人的手,“囡囡还会写什么?再给二哥写几个。” 周晚晚慢慢地写了几个“人”、“上、”“下”这些简单笔画的字,又写了几个数字。她得赶紧让哥哥们接受她识字的事,要不以后想参与他们的学习就困难了。 “还有吗?”周晨高兴得都傻了,妹妹真是太聪明了!这才教了一天,就学会好几个字了!她不只会写,她还会用! 周晚晚苦恼地摇了摇头,“大哥教了一篇儿纸,就记住这几个。” “这就很厉害了!可多人学一个月都不一定有你认得字多!”周晨抱着妹妹在炕上激动地混来滚去,吓得端着火盆进屋的周阳赶紧把他俩拽住。 周晨赶紧给周阳献宝,把妹妹的聪明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周阳也不嫌肉麻,还在一旁添油加醋。饶是习惯了哥哥们这种作风的周晚晚都有些脸红了。 “你俩以后啥都不用干,就好好学习!都考大学!”周阳忽然觉得浑身是劲儿,豪气地一挥手,“大哥挣钱供你俩!” “考大学!考大学!”周晚晚也拍着手在周晨怀里蹦跶。 这么一打岔,等三个人想起来关注东屋发生什么事时,那边已经闹腾老半天了。 别看徐大力一只手残废,战斗力可一点都不弱,他身材高高壮壮,再加上满脸络腮胡子,一个人对周家老老少少五个男人,竟然还占了上风。 “定了今天结婚,你们把我妹子晾在那不声不响地是咋回事?!我妹子是你们家相看过了的,一没毛病二没臭了名声,你们凭啥悔婚?你们这一悔婚,我妹子可没脸见人了!她现在在家又哭又闹寻死呢!我告诉你们,我妹子要是真死了,就是你们老周家给逼死地!我到时候就去公社告你们迫害妇女!逼死人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看你这个干部还能不能当上!” “人家公社的公安都来了,换亲违法,咋还敢提结婚!”周春发一听徐大力要闹腾到公社去,马上就气短了。 他这要是真闹腾到公社,不管最后啥结果,他都得成为全公社的笑柄,人家领导咋还能提拔他。 本来周老太太的事就够丢人了,他还可以推脱到老人愚昧不懂法上,可这徐大力卯足了劲儿是冲着他来的,他抖搂不掉啊。 “谁要跟你们换亲?!”徐大力牛一样的眼睛一瞪,“就你们老周家这门风,臭得全公社都有名!要不是我妹子跟你们日子都定了,我们家八辈儿贫农,能让你们家着边儿?你们家的闺女给我我都不娶!” “那就结婚!”王凤英虚弱地扶着墙走了出来,她全身剧烈地疼了两天,今天一早忽然就好了,可是身体还是弱得不行,走两步都打晃。 “我不跟老娘们儿说话!”徐大力冲着王凤英的方向挥了挥手,看都不看她,就逼着周春发表态。 ☆、第九十七章 敲诈 “结,那就结吧。”周春发也赶紧点头,只要不是换亲,不违法,他也乐得让周富娶了徐春。 徐春这闺女虽然人才不出众,可身板子健壮能干活,人也没毛病,最重要的是徐家深挖多少辈儿,那都是清清白白的贫农,赤贫!周富以后想娶这样好成分的媳妇就难了。 周富现在的条件跟以前比更差了,不只是人长得不行,腿瘸,闷葫芦不会说话,最主要的是他们周家的名声都被周老太太带坏了。 有个扣着坏分子帽子的奶奶,这哪个有好成分的姑娘都不敢嫁过来呀,戴着这顶帽子,以后走到哪都得受人指指点点,有个风吹草动就得被拉出去斗一回,啥好事儿也轮不上他们,这还不知道得受多少连累呢! 想到这里周春发就想骂人,这家子女人,没一个消停的!去年老三媳妇那事儿,要不是韩老倔看着他这个大队会计的面子,东奔西走又求情又作证,还出具了保证材料,那破坏人民公社搞个人主意的坏分子的大帽子早带上了!哪能批斗、劳教一顿就完事儿了。 现在可好,躲过一个,又来一个!这回这帽子是板上钉钉地得给扣上了!那个抽风似的韩老倔昨天还特意去公社给做了证,连手印儿都给按了,说啥情况属实,是他没做好工作,让队里出了这种迫害妇女的事,还做了检讨。 真是没有政治远见的老农民!他这一辈子,当个在土坷垃里刨食的生产队队长也就算到头了! 其实周春发还漏了一项没有考虑进去,那就是以王凤英母女为首的周家女人恶毒的名声,现在周围十里八村都传遍了,老周家一窝子女人连奶孩子妈都不放过。合着伙给逼死了!这得多狠地心呐!是个人都干不出这事儿来呀! 所以,现在别说人成分好的姑娘了,就是疼闺女的地主、富农分子,也不敢让闺女嫁过来呀,这每天不都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呀!万一得罪了她们,给你饭碗里下耗子药都有可能! 虽然国家政策说一大二公,不允许搞个人主义。可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这些朴实的农民虽然嘴上不敢说出来,心里却都不以为然,回家奶个孩子。就是搞个人主义了?那能跟坏沾上边儿?真是扯淡! 徐大力可不给周春发反应的时间,赶紧打蛇随棍上,“行!你们说要娶,那咱们就商量商量彩礼的事儿吧!” 见周家人被提到彩礼呆愣地张大的嘴。徐大力讽刺地笑了,“咋地。你们不想出彩礼呀?你们周家是人出彩儿还是成分好啊?我们徐家的闺女还得倒贴?” “商量好的……”周春发的话没说完就被徐大力一巴掌啪地一声拍在炕沿上,给吓回去了。 “商量好的那是换亲!你们还想换亲?你们愿意我还怕犯法呢!今天你们周家要是谁再敢提换亲的事儿,我马上就去公社自首去!别人不知道实情,我可是清楚!你们夫妻可是自个去沤麻坑跟我家定地婚。我证人一大把!这换亲就是你们办得事儿!跟你们家老太太啥关系都没有!到时候我最多是个从犯,我个老农民怕啥?挨顿批斗还能再不让我下地干活了?你们这干部家庭会咋样就不用我说了吧?” 徐大力这么一说,周春发屁都不敢放一个了。这要是真给捅出去。他这个干部是彻底当不上了,说不定还得替周老太太去挨批斗。 “那。那你们要多少彩礼?”周富盯着自己的鞋尖儿问了一句。 他是想娶徐春的。徐春不嫌他腿瘸,也不嫌他不会说话,还能干活,他一直盼着能娶个这样的媳妇。 “现钱给三百,再加五百斤粗粮,一百斤细粮。衣裳啥地你们就看着给吧,我们也不要求多了,就这些。” “不娶了!你们家闺女金子打地呀?!”王凤英气得嗷一声就从炕沿上跳了下来,身体太虚,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就这样还不忘跟徐大力吵架,“这老些钱,这老些粮食,我们家娶仨媳妇都够了!我有钱买几头老母猪也不稀罕你妹子!” “你说,娶不娶?我可不听一个老娘们儿瞎逼逼(胡说)!”徐大力压根儿不肯搭理王凤英,就盯着周春发。 “这彩礼也要地太多了……”周春发是彻底被徐大力吓住了,哪敢跟人家说个不字。 “那行!咱们就公社见吧!”徐大力下地就走。 “亲家大哥,有话好好说,咱这不是商量着呢嘛。”周春来赶紧拦住徐大力,他算看出来了,这主儿就是个混不吝,他是真的啥都能干出来,现在说啥都得先把他给稳住了。 “你看这样行不行,”周春来把徐大力推回炕上坐下,好言好语地跟他商量,“咱家这情况你也看着了,一时真拿不出这老些东西。咱两家都诚心让俩孩子结婚,各让一步,你把彩礼给减点,我们今年就有多少出多少,先让俩孩子赶紧把婚结了,剩下的等到秋生产队分粮分钱了再还。” 以周春来自己的经验,只要把媳妇哄好,让她一心跟着过日子,这欠下的彩礼也就不用还了。 “彩礼我一分都不能减,你们要真拿不出来这些,那剩下的就给我打个欠条,欠一百块钱到秋还我一百二,粮食也按这个算!别写利息啥地,到时候政府说我放高利贷,再把我当坏分子抓起来。也不用写啥彩礼不彩礼地,就是欠条,欠我的钱和粮,到秋不还我还得到公社告你们去!” 周春来想啥徐大力门儿清着呢,想拖到最后把帐拖黄了?做梦! 周家众人面面相觑,这简直就是敲诈!是打劫! 可他们也只能咬着牙应承下来,要不然这个屋子里的人除了周春来都得给抓起来。 “我们商量商量,商量妥了给你回信儿吧?”周春来试探着跟徐大力商量,他这黑乎乎地一大坨往这一坐。看着就堵心。 “行,你们商量吧!”徐大力往炕头一靠,啪一口浓痰吐到周老头正装烟袋的烟笸箩里,抱起胳膊开始闭目养神,“赶紧商量,商量好了咱今天还得办婚礼呢!我妹子定了腊月二十出门子,这要是嫁不出去。屯邻不得嚼舌根子。不定得说我妹子咋地了呢!到时候她真寻了死,你们哭都找不着坟头!” 周家人面面相觑,这徐大力是一点空都不容他们呀。这是逼着他们马上拿钱呢。 徐大力当然得逼着周家人马上拿钱,这事儿要是拖久了还不知道出啥差头呢。到时候周老太太的事定了性,他再想翻扯可就不像现在这么容易了,周家人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好忽悠了。 其实换亲的事被告发。徐大力也很恼火。他好不容易遇上这么合适的人家,周平年龄相当。人也不呆不傻还能干活,可被这么一搅合,以后他再想用妹子给自己换个这样的媳妇就难了。 大队干部都找他好几回了,让他不要再动换亲的心思了。要是敢给大队抹黑,就直接拉出去批斗!批斗完了就扣个大帽子,说他是破坏生产的坏分子。让他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不能换亲,就只能花钱娶媳妇。家里穷得都掉底儿了,他哪有钱出彩礼?还是得从妹子身上想招儿。于是徐大力决定,不能换亲,就给妹子多要点彩礼。 可妹子就是个普通的农村闺女,长相又平平,又有他这个老光棍儿哥哥和常年有病的父母拖累,谁家会拿大把彩礼娶她呀? 所以周家成了最好的肥羊,他们的把柄就抓在徐大力手里,不利用这个狠敲一笔才是傻子呢! 周晨在外屋给兄妹三人做饭,饭做好了事儿也听得差不多了。 周晨盛好高粱米粥,把烙好的土豆饼摆在小盆里。将两个给妹妹单独烙的三角形小饼放在最上面,妹妹嘴小手也小,这个形状方便她拿着,也方便她咬,还能逗引她多吃几口。 周晨又把给妹妹烧的鸡蛋从灶坑里扒拉出来,以前他们怕烧鸡蛋味儿太香,被人发现,都不敢给妹妹烧着吃。现在,周晨一边剥蛋壳一边讽刺地笑,谁敢吱一声? 躲在碗架子(碗柜)旁偷看的周霞对着周晨做好的饭菜狠咽了两口口水,她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一开始是不能吃,现在是没得吃。她偷跑到厨房打算找点吃的,可连个米粒都没看着。 周晨不知道是没看见周霞还是根本不想搭理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剥完鸡蛋就端着饭进西屋了。 周霞看着西屋门发呆,周阳忽然推门走了出来。看见他端着的碗里放着一个鸡蛋,周霞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周阳径直走到锅台边,往鸡蛋上舀了一点大酱,当周霞不存在般又往西屋走。 “大哥!”周霞忽然崩溃般地大叫了一声,蹲下来抱着膝盖嚎啕大哭,“我都两天没吃饭了!我身上疼!” 周阳一丝停顿没有地往西屋走,“别叫我大哥,我妈生不出你这样的畜生。” 周霞蓦地一愣,瞬间过后满脸惊慌,容不得她反应过来,周阳已经毫不犹豫地开门走了,只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厨房里一片死寂,周霞呆愣愣地蹲在地上,腿一会儿就麻得针扎一般地疼,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空洞地望着厨房的一角出神。 周家东屋此时却热闹了起来。 周家人被形势所迫,无论多不甘都得答应徐大力的要求,此时正准备翻箱倒柜找周老太太藏起来的钱。 “这多好,咱两家都省心了!咱两家这一结亲,全公社都得说你周会计仁义!你们家老太太作孽,迫害妇女,你马上就给找补回来了,这好名声不就来了!”徐大力一脚把破棉鞋甩到周家地当间,满是冻疮裂口和泥垢的光脚毫无顾忌地伸进炕头的被窝里。 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睡懒觉的周红英被吓得嗷一声蹿起来,顶着青紫红肿的脸披头散发地就开骂:“你要死啊!你瞎呀!你……” 等看清了眼前的人是个又黑又壮目露凶光的陌生人时,周红英一下就把口不择言的咒骂吞了回去。 “你叫唤啥呀?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我还能咋地你呀?”徐大力对女人基本上是不正眼看的,“这都啥时候了还懒在炕上趴窝。以后也得是个懒婆娘!你想让我咋地我都看不上!” “你,你!”周红英被骂得面红耳赤,她已经是十三岁的姑娘了,很多事都懂了。徐大力话里的意思她也能听明白个七七八八,正因为能听明白,才更臊得说不出来一句话。 见徐大力说得实在是不像话,周老头和周春发又装着没听着。周春来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劝阻。“亲家大哥,这是我妹子,别看年纪小。辈儿可不小,以后徐春和我家大乐结了婚,还得叫她一声老姑呢!” 周春来隐晦地提醒着徐大力,要顾及一些亲戚情分。不要做得太过分,你妹子以后还得在我们家过日子。现在就把人都得罪光了,以后她也不好过。 “她就是那个举报你三嫂的傻逼小姑子呀!我说咋看着就不是个好东西呢!”徐大力不知道是没听懂周春来的话还是根本就不在乎,就是不搭他的茬,“你说你咋连连个奶孩子妈都能下得去手?你也不怕遭报应?你还破马张飞地跟我穷横啥?以后有你得是你哭地时候。” “爹!四哥!你看他!”周红英气急败坏。却不敢骂一脸横劲儿的徐大力,只能向家里人求助。 正在翻箱倒柜找钱的王凤英这才注意到周红英,她本就身体虚弱又折腾了一早上。连多说几个字都嫌累,只拉着两个儿子指着周红英。“钱,她知道!” “我奶把钱搁那了?赶紧拿出来,我哥等着娶媳妇呢。”周军一马当先,扑到周红英面前,直勾勾地问她。 “哪有钱给你们娶媳妇!没有!”周红英把周老太太油盐不进的样子学了个十足。 “有钱不给家里头小子娶媳妇,还让你带婆家去呀?”徐大力咧着一嘴大黄牙戏谑地看着周红英。 “翻!就搁这屋呢!跑不了!”周春发还是了解周老太太的,粮食都得放在炕上瞅着,钱更得放眼前时时盯着了。 周红英一听就慌了神儿,赶紧跑到炕里坐在墙角不动了。 王凤英眼睛一转,冲周军一挥手,“搁她屁股底下呢!” 周军和周富饿虎一样扑上炕,不顾周红英的挣扎踢打直接把她拽了起来,王凤英一翻她屁股底下的炕席,果然有一个小布口袋,里面是家里全部的钱,一百九十八块五毛四。 “咋少了这老些?是不是娘还往别的地方搁了?”数完钱,连周春来都觉得不对劲了。 昨天晚上沈玉芬就已经把他走后家里的大事小情都仔细说了一遍。周老太太手里有周娟二茬礼过的一百九十块钱,拿出二十给周娟办嫁妆,还有队里分的三十块钱和卖猪的六十多块钱,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家里也就买个火柴打个酱油用钱,怎么就剩这么点了? “这有零有整地,全都搁这儿了!”周春发带着怨气唉了一声。 “就闺女是亲地!”王凤英一想起这事儿就满肚子怨气,“自个家别过了!” 周老太太这可不只是给钱家的几个孩子做了一套衣服的事儿了,肯定还给了钱了,而且还给了不少。 “咋地?你们这是能给多少钱多少粮啊?”徐大力抻着脖子往周家人刻意避着他围成的圈儿里看,眼睛饿狼一样盯着那卷钱。 “钱只能先给一半,粮我们自个家今年都不够吃……”周春发还没说完,徐大力就手一挥硬生生地打断了他。 “别整那些没用地!想糊弄我是吧?你也不怕把自个糊弄进去?” ……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定了钱先给一百八十块,粗粮二百斤,细粮五十斤。 “剩下的钱、粮先给我打个欠条。”徐大力拦住要出门找宾客准备过彩礼的周春发。 三家屯这一带,姑娘过礼都会请几个屯子里有威望的人或者家族里辈分高的老人来做宾客,表示对这场婚姻的重视,也隐含见证的意思,毕竟彩礼对农村家庭来说是一比数目不小的钱财,总得慎重一些。 今天周春发去找宾客,主要目的就是做个见证。怕徐大力以后耍赖,也是见证他们这场婚事不是换亲,可是给了彩礼的。 周春发他们这边忙着给周富结婚,周阳兄妹三人却准备出门了。 ☆、第九十八章 响铃姐 他们要去给李秀华上坟。 现在不许搞封建迷信,他们没拿香烛纸钱,只拿了几张自己写了字的纸。这是周晚晚提议的,他们又开始学习了,母亲知道了一定高兴,要拿给母亲看看。 按三家屯这边的传统,年前是要上一次坟的。给亲人烧点纸钱,也让他们在阴间过个好年。可他们兄妹没这个印象,去年是母亲去世的第一年,也没有大人指导他们。 当然,周晚晚是知道的,可今生回来的这两年的年前都忙碌又混乱,她竟然也给忘了。 今天他们要去看母亲,只是单纯地想她了,想跟她亲近亲近,也想跟她交代一下他们今后的生活打算。 经历了这样一场变故,他们都有好多好多心里话要对母亲说。 周晨把周晚晚裹成一个小棉花球,又拿毛衣把她的头脸全部包,才放到周阳怀里揣着。 兄妹三人走出西屋门,正好碰上从东屋出来去请宾客的周春发。 “你们这是上哪儿去?一会儿你大哥结婚,你们都别乱跑了,搁家干活。别一天傻不楞腾地就知道玩儿,眼里一点活都没有。”周春发一脸不耐烦,一边往外走一边交代他们。 周阳和周晨也往外走,“这老徐家闺女还没娶回来呢,就把我奶给送进去了,还敢娶?”周晨淡淡地说道,“那个徐大力就是个沾边儿赖(无赖),娶了他妹子就更抖搂不掉了。” “小孩子家家地,胡咧咧啥!”周春发被周晨说中心事,顿时恼羞成怒。 周阳拉了周晨一把,攥着弟弟的手沉默地越过周春发。往院外走去。 “这是甩脸子给谁看呢!没规矩地玩意儿!”周春发恶狠狠地念叨两句就闷头往外走了。 真要让他这时候找周阳兄弟的麻烦,他也有点不敢,这俩半大小子发起狠来,那眼神就跟狼崽子似的,他犯不着跟他们较那个真儿! 周阳拉着周晨走了一段,正想着怎么劝弟弟,周晨却自己主动开口了。 “我知道说这些都没用。我就是一时没忍住。”周晨帮周阳整理了一下棉袄。摸了摸把小脑袋扎在大哥怀里乖乖贴着的妹妹,感觉她的小脑袋依恋地蹭了蹭自己的手,眼里就有了温暖莹润的笑意。 “不用忍。你想说啥说啥。”周阳把怀里的妹妹抱紧,感觉小小软软的一小团暖乎乎地贴着自己,心里也跟着柔软温暖了起来,“以后咱再也不忍了。” 周晚晚听着两个哥哥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地响。心里欢快而充实。他们兄妹的新生活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最重情谊的大哥能说出这样的话。那就是真的放下了对周家人的亲情了。 周晚晚轻轻地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那好像是响铃姐?”周晨看着前面一个在往前街去的小胡同口走来走去的人说道。冬天穿得厚,又都用大围巾把头脸包住,要不是特别熟悉的人,离远点还真认不出来。 “是响铃姐。”周阳肯定地说道。 响铃姐也看到了他们。赶紧冲他们走过来。 “这老冷天,你俩干啥去?”响铃姐的声音跟她的名字一样,脆生生的。听着就让人心里透亮。 “是我们仨。”周阳拍拍自己怀里的妹妹,跟响铃姐笑着说道。一看就知道跟她很熟。 响铃姐也笑了。轻轻地摸着小棉花包,笑着跟周晚晚打招呼:“小囡囡,你大哥带你出来玩儿了?” “响铃姐,你在这儿站着干啥?”周晨问道,还得一边把要拱出来的妹妹塞回去,这么冷的天,可不能让她出来。 响铃姐家在屯子最西头,他们要从屯东头去南山,响铃姐要不是有意过来这边,根本碰不上他们。 “我,我,”响铃姐有点不好意思,从厚厚的棉巴掌(棉手套,只有大拇指分出来,其它四个手指套在一起,看起来像个巴掌)里拿出一节麻绳,“我寻思上你家去,给你们几个量个鞋底子,做两双鞋,起来早了,怕你们没起来,就站这儿等会儿。” 一听响铃姐就是没说全,一个屯子住着,走到他们家也就十分钟的事,哪用得着起个大早来。很可能是孙老奶有什么顾虑,不让响铃姐来,响铃姐才起了个大早偷偷来的。 “响铃姐,我们有鞋穿,你看,我妈早就给我们做出来了。”周晨伸了伸腿,让响铃姐看他脚上的棉鞋。 周晨和周阳脚上的鞋样子齐整针脚细密,穿了大半个冬天了也不见变形破损,看着还有八成新。 “你妈手巧,针线活全屯子没谁赶得上。我做鞋做衣裳都是她教的,就是没她做得好。”响铃姐有些不好意思,脸蛋儿被冻得红扑扑地,乌溜溜的眼睛里有隐隐的泪光。 孙老奶眼睛好几年前就不好了,响铃姐到了学针线的年纪她娘也不能教她,李秀华看着这孩子可怜,就手把手地教她裁剪、做鞋、绣花,还教会了没上过学的小响铃算工分、写自己的名字,让她在生产队算工分时不用啥都听别人的,心里也能有底了。 所以响铃对李秀华的感情特别深,平时上地干活也对周阳兄弟俩多有照应,还几次想去看周晚晚,都被周阳兄弟俩拦下来了,就怕周老太太难为她。 响铃现在年纪小,才十七岁,营养跟不上,又干重活,再没有好衣裳穿,就看着还是一副小丫头没长开的样子。可周晚晚前世听大哥说过,响铃姐二十多岁的时候可是全乡都有名的漂亮姑娘,唱歌跳舞都特别好,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台柱子,好多小伙子为了看她一眼,几十里地跑个来回都不当回事儿。 漂亮女孩儿的眼泪总是最具感染力的,周阳和周晨也都跟着眼睛热热的。 “你俩夏天的单鞋有吗?我给你俩做几双单鞋吧?”说着。响铃姐的眼睛柔柔地望向周阳怀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周晚晚,“再给小囡囡做两双,绣上花。” 周晚晚几次想扑腾出来看看响铃姐,都被她大哥给镇压下去了。腊月天,冰天雪地的,周阳是怎么也不肯冒险让妹妹出来,再冻着可咋整。 “响铃姐。我们都有。等我妈给做的穿完了,我就找你给做。”周晨赶紧跟响铃姐解释。 “衣裳也有,我妈都做出来了。够我们穿好几年的。”周阳看响铃姐还要说话,赶紧补充一句。 “你们几个这是要干啥去?这老冷地天,以后可别把小囡囡往出抱了,再给冻着。”响铃姐轻轻地抚了一下周阳怀里严严实实的小棉花球。 “我们。去看看我妈。”周阳有点艰难地说道。 在真正关心他们的人面前,周阳和周晨都是感情丰沛柔软的孩子。一说到母亲长眠地下,心里难受得不行。 “是,要过年了,是该看看去。”响铃拿棉巴掌抹了一下脸。吸了吸鼻子,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故作轻松地说道:“我也跟你俩一起去看看。秀华婶儿以前可喜欢我啦,看着我准高兴!” 几个孩子刚穿过小胡同。宝成叔带着一个大大的翻毛狗皮帽子挑着两桶水走过来,“响铃啊,井沿儿上那两桶水是你打地吧?我看那桶是你家地。我把水给你倒了,要不都要冻成冰坨子了,你挑回去也麻烦。” “唉!得亏宝成叔了,要不我都给忘了!”响铃俏皮地一拍手,笑眯眯地跟宝成叔道谢。 “这孩子!”宝成叔以为响铃是贪玩儿跑了,忘了水桶,也没当回事儿。 “阳子和小晨啊,你俩这是要上哪去呀?”宝成叔看见周阳和周晨,本来不打算停下来,跟响铃打个招呼就走的,现在也放下水桶,认真地嘱咐这两个孩子: “你俩上我家去,你婶子包粘豆包了,给你俩留了一盖帘儿呢,就等着你俩去给你俩烙糖豆包。响铃也去,你婶子可喜欢你了!” 宝成叔喜欢孩子,可惜宝成婶儿生了三四个,就留下一个二柱,宝贝得不得了,连带的他们对屯子里的孩子也都很和善。周阳在农田基建队干活时,宝成叔就对他多有照顾,太累的活怕他身子骨没长成累坏了筋骨,都主动帮他干。 糖豆包是把蒸熟的豆包放在锅里用油煎得两面金黄,出锅再撒上糖,香香甜甜糯糯还带着一层酥皮,别说是在大灾荒刚过人们还普遍吃不饱的年代,就是到了八十年代,农村的很多家庭也不会轻易给孩子做这么费油费糖的吃食。 “不用,宝成叔,留着给二柱吃吧,我俩都这么大了,咋还能吃小孩子吃地零嘴。”周阳赶紧推辞。 “大啥大!”宝成叔眼睛一瞪,“都是孩子!今儿下晚儿(晚上,这里宝成叔是指晚饭时间)就去,别乱跑了,这死冷寒天地,再冻着!” 宝成叔挑着水走了,嘴里还跟自己低低地念叨着:“都还是孩子呐!命苦啊!” “响铃姐,等开春清明的时候你再去看我妈吧,今天赶紧把水挑回去,你出来老半天了吧,看孙老奶再着急。”周阳善解人意地跟响铃姐商量着。 响铃也想起来,她一大早吃了饭就打着出来挑水的幌子跑这儿来了,这么半天不回去,她娘说不定得急成什么样呢。她娘眼睛不好,入冬以后又有病,炕都下不来,想出来找她都不行,只能在炕上干着急。 唉!响铃在心里叹气,她也就是想来看看几个孩子,再帮着做点针线活,那老周家真被扣上帽子,跟她又能有啥关系?她娘还非不让来,要不能整成现在这样吗…… 响铃姐去井沿儿挑水去了,说啥都不让周阳替她打水,催着他们赶紧快去快回,看再冻着。 告别了响铃姐,周阳兄弟俩的心情复杂得无以言表。 人与人之间善意的表达与血缘没有任何关系,只看本性好坏。周阳两兄弟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心态上也越来越平静。 周家人对他们所做的一切,他们不会再因为他们是亲人而倍加痛心。他们会用更冷静更坚决的态度反击,会更加坚强,会不给他们任何机会再伤害自己。 他们已经不再是三兄妹的亲人。 走到屯东头,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刘永贵媳妇粗粝的大嗓门传得老远,“……我吃那么大亏我找谁去?十只鸡崽子,八只公鸡!我今年这一年算是白挨累了!一个鸡蛋没吃到嘴!你还敢管我收鸡崽子钱?我还没让你赔钱呢!我们一家子明年连盐都吃不上了,你说咋整吧?” 周阳兄弟俩一听就乐了,这个刘永贵媳妇又整这事儿欺负外乡人了。 刘永贵媳妇可是全大队出名的爱占便宜,前些年为了多占邻居一垅园子,她能当众脱裤子威胁人家。 至于赖账不给鸡崽子钱,她也不是第一年干了,估计今年春天来卖鸡崽子的外乡人是个新手,还不知道她的名声。原来那个已经不肯卖给她了。 这个时候还没到政治形势最紧张的六六年,五十年代中后期割资本主义尾巴的第一波大潮又过去了,对政策允许的家庭养鸡、养猪业就相对宽松一些,私下里卖个鸡崽、猪崽大队和公社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了。 三家屯这边卖鸡崽子的大都是外乡人,春天来卖,到年根儿底下来收钱。而且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公鸡不收钱。 也不用去家里验看,只要你说今年买得鸡崽里长大后有几只公鸡,他就给你把钱减下去。农家朴实的观念里,占人家一个鸡崽儿钱的便宜那是多丢人的事儿!为了这个被屯邻讲究,坏了名声,以后儿子娶媳妇闺女嫁人都得受连累。 所以虽然生活困苦,却基本没人破坏这个规矩。 刘永贵媳妇是个例外。 她是每年都得闹这么一出的,赖不掉所有的钱也得少给点,反正就没有一年是痛痛快快给人家钱的。 ☆、第九十九章 路遇 “大嫂,那不能啊,俺娘看了一辈子鸡崽儿了,不能说个个保准儿,也不可能出那么多公鸡,这全屯子算上一共也没出八只公鸡,咋你家一家就出那么多咧?” 卖鸡崽的外乡人春天时的一张笑面现在都要挤出苦水来了,这老娘们儿一看就是赖账,他又不能跟她硬吵吵,可也不能认倒霉随她不给钱,要不他后面的帐没法儿收了呀! “我咋知道?反正我家就这么些!”刘永贵媳妇脖子一梗,表明了就是死赖着不给了。 “那,那咱们去你家看看,俺卖的鸡崽俺认识咧!都是俺娘和俺媳妇配的种蛋,要真是俺家的鸡,俺一分钱不收!” “你看不起人呐?!”刘永贵媳妇挺着鼓囊囊的大胸脯子就往外乡人的面前凑,“别人家都不看,凭啥去我家看?你这是欺负我家没人咋地?” 外乡人吓得跑出去老远,这要是让她赖上,可不是几只鸡崽的事了,到时候再说他耍流氓,那他就得进监狱! 这个年代的流氓罪定罪标准非常诡异,只要有妇女能豁出去名声不要去告发,男人又拿不出没耍流氓的证据,那就定罪。流氓罪在这时候可是个重罪,赶上政策,被枪毙的都有。 “大嫂子,你,你别过来!”外乡人吓得不住往后退,脚下直拌蒜,“俺不收你钱了,不收了。” “永贵婶子,你不是还有两只母鸡嘛,多少给人家点,明年也好再做你生意。” “就是,公鸡你还能杀了吃肉呢!也不算亏。” “要不你跟我家换一只吧,我明年春天想抱几窝鸡崽,正缺公鸡呢。” 围观的人们看不下去了,又不好当着外人明说她这就是在耍赖欺负人,只能隐晦地劝着。 “给啥钱!我没让他赔钱就不错了!你们谁心好,白送我几只母鸡呀!我一定按个儿给他鸡崽钱!”刘永贵媳妇叉着腰。骄傲地挺着她的大胸脯子,话说得狠,其实却没啥底气。 她也知道她这招儿也就是欺负一下外乡人,其实谁都骗不过去。也知道大家都在背后讲究她。心里别扭得不行。可是省下十只鸡崽儿钱就能给小儿子买一摞练习本,她家新有学习好,写字儿费纸呢。为了儿子,她啥脸都能舍出去。 大家都不再劝了,这么个胡搅蛮缠的夯货。当臭狗屎臭着她就好了! 外乡人接着按着他的小本本收钱,屯子里的人也都不搭理刘永贵媳妇了。她眼睛闪了闪,脸上的横肉抖了几下。 刘永贵媳妇正讪讪地准备回家,迎面就看见了走过来的周阳兄弟俩。 “两个小死崽子,你来瞅啥!”看见周阳兄弟俩,刘永贵媳妇马上打了鸡血一样,嗓门儿比刚才还大,气势汹汹地就冲他俩来了。 周阳兄弟俩都是一愣,他俩好好走路,连看热闹的心都没有。跟她又没怨没仇地,这咋就冲他俩来了呢? 周阳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妹妹,把跟他同样摸不着头脑的弟弟挡在身后。 刘永贵媳妇根本不给两个孩子反应的时间,连珠炮似地开骂:“一肚子坏水儿的小崽子!你那是啥眼神儿瞅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家子就没好东西!都是坏透气的坏胚子!你们家那个周娟更是个不积德的玩意儿!她做得缺德事都得报应在下辈儿身上!她这辈子也生不了儿子!她没那个德,享不了那么大地福气!” 周阳兄弟俩彻底摸不着头脑了,这人东一下西一下地到底想干什么呀? 他们不明白,有人明白。 刘二婶的婆婆刘老太太走过来拉了一把刘永贵媳妇,仗着自己年纪大,跟刘永贵媳妇又做了多年邻居。劝道:“行啦,挺大个人,别难为俩孩子了。这俩可是好孩子,仁义。勤快,屯子里谁不夸呀。” “就是,有啥事儿说啥事儿,这俩孩子多可怜。” “阳子,你俩这是要干啥去呀?没事儿赶紧走吧,大冷天地可别搁外边儿站着了。” 围观的人们也帮着刘老太太劝。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人家明白人早给她看出来了,她周娟那点生儿子的福气都让她给糟蹋光了,她没那个命了!”刘永贵媳妇还是抓住周娟不积德、生不出儿子的事不放,反复强调。 这时候搞封建迷信那可是得挨批斗的,但禁不住千百年来的积习,再加上还没到政策最紧的时候,所以农村私下还是有偷偷摸摸背地里鼓捣的。但都不敢说出来,大家私下里聊天也都管巫婆、神汉叫“明白人”。 “那明白人是咋说你家刘秀荣的?能生不少儿子吧?”周晨马上就听明白了,笑笑地问刘永贵媳妇。 周阳听了周晨在他耳边解释的两句话,也明白过来了,顿时满脸无奈。 看热闹的人发出一阵哄笑。所有人都知道这刘永贵媳妇安的啥心,现在被一个孩子指出来了,看她还咋装。 刘永贵家的刘秀荣一心想嫁徐卫国,就盼着过每天吃肉、坐自行车的好日子,可她长得没周娟好看,徐卫国看不上。 前两年刘永贵媳妇还托过人给徐家递话儿,说是在彩礼上能少要点,可徐家根本就不在乎那点彩礼,还是没搭理他们。 眼看着徐卫国和周娟已经要结婚了,他们一家已经要放弃了,老天开眼,周家传出了这样的事儿! 刘永贵媳妇觉得他们的机会来了,心急火燎地拿上一篮子鸡蛋和五块钱去找了满大神。她早就打听好了,徐家大媳妇就是让满大神给批了命,说能生儿子,才没被逼着离婚的。这老徐家信满大神的呀! 满大神这个“明白人”确实很明白,几句话就明白了刘永贵媳妇的来意,捏着手指一掐算,刘秀荣多子啊,旺夫啊!周娟?周娟不积德呀,福气都被她折腾没了,生不了儿子了! 刘永贵媳妇满意了,又急着想把这事儿赶紧宣扬出去。让她自个找人直接说。那太掉价儿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看上徐卫国这个女婿了,她得拿着点身份,以后才好摆摆丈母娘的谱啊。 所以周阳兄弟俩撞枪口上了。 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刘永贵媳妇也不打算再在这丢人了。她又不傻,咋能不知道大伙儿都在看她的笑话。 笑话就笑话吧,给闺女找个好女婿享一辈子福才是正事儿,别的她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在乎那个干啥! 这事儿看来还得找人给徐家递个话。要不这么传来传去别再传拧巴了。 刘永贵媳妇走了,周阳兄弟俩也往南山去了。 周晚晚在周阳怀里冷笑,周娟这辈子还想生儿子?做梦去吧! 这两天她都想好了,得让周娟几个人先把伤养好。 周晚晚没疯,周娟、周红英和周霞的伤必须得养好。而且还得养得健健康康一点痕迹都没有。 只有这样,周阳和周晨才不用背着打伤或者打残他们的名声,周晚晚也不允许以后的一生中,别人一看到这几个人身上的伤疤或者残疾就提到周阳兄弟俩。所以,这几个人的伤必须要迅速地养好,一点痕迹都不能留。 周晚晚不允许自己的哥哥与这些人有任何形式的联系。连被放到一起说她都不舒服。 养好了伤,就到了她们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好好珍惜养伤的这段日子吧,也许这是他们人生中最后的安宁了! 三兄妹来到南山,通往墓地的方向被年前来祭奠的人踩出了一条小路。寒风吹得干枯的树枝发出呜呜呜凄厉的声音,天空灰蒙蒙的,兄妹三人站在李秀华的墓前,心里五味陈杂,却唯独没有寒冷,只因为这里是离母亲最近的地方。 周阳脱下外面的老棉袄铺在雪地上,把妹妹放上去。让她跟着两个哥哥一起端端正正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头。 妈,我带着弟弟妹妹来看你了。 树上的积雪簌簌地落在他们的身上,三个孩子却无知无觉。他们都专注地在心里跟母亲说这话。 周晚晚不知道两个哥哥跟母亲说的是什么,她只在心里轻轻地跟母亲说了一些兄妹三人的日常琐事。 大哥的棉裤今年短了五公分。他长得可真快呀! 二哥每天给我梳不同的小辫儿,是跟谁学的呢?妈有教过他吗?这么心灵手巧又细心周到的二哥,妈当初是不是特别希望他是个姐姐呀? 我今天早上又吃撑了,大哥和二哥总觉得我没吃饱,每次我说不吃了,他们都会去摸摸我的小肚子。呜呜,肚子鼓起来就是撑着了呀……我长大会不会被养成个小胖子呀…… …… 小女儿会跟妈妈说些什么呢?周晚晚前世今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她只按自己内心的渴望去与母亲交流。 那种亲密中带着撒娇的倾诉,让她的心慢慢变得温暖踏实,感觉与母亲是那么亲近…… 最后,周阳把兄妹三人写的字烧给了李秀华。 周晚晚一边看,一边念叨:“字写得有点丑,下次一定会写得更好的。” 周晨拍拍妹妹软软的小卷毛安慰她:“囡囡写得已经很好啦。” “嗯,”周晚晚认真地点头,“我还是小娃娃,当然写得好啦,我是跟妈说你写得丑。” 周晨气笑了,“你知道啥是谦虚不?” 周晚晚认真地摇头,“不知道。大哥还没教呢!” 周阳被弟弟妹妹逗得笑出了声儿。母亲看到这样的弟弟妹妹,也会和他一样,睡觉都是笑着的吧。 天还是灰蒙蒙的,起风了,有细小的雪粒落下来,天气越来越冷了。 从南山回来的路上,兄妹三人的心情一点都没受天气的影响,温馨明媚极了。走到离屯子不远的一个转弯,刘二婶和刘二叔在那等着他们。 刘二叔看了三个孩子一眼,没说话就去旁边望风了,走之前还急促地叮嘱刘二婶:“你快着点!” 刘二婶迎着三兄妹走过来,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迅速地塞到周晨手里。那布包还是温热的,带着刘二婶的体温,里面应该是吃的东西。 “好孩子,拿着吃吧!”刘二婶的眼圈红红的,“你娘死得冤啊……” “别说那些没用地!”刘二叔急促地打断刘二婶的话,“人家政府办得事儿还能有错?你这是好日子过够了?” 刘二婶紧张地闭上嘴,怜惜地看着三个孩子,“我听我家老太太说你们从这过去了,就跟你叔在这等你们半天了,就想看看你们……你们自个好好地啊,二婶儿也帮不上你们啥,本来想去看看你们,可你二叔说你奶要被扣帽子了,我们贫下中农得跟坏分子家庭彻底断绝关系……” “快走吧!”刘二叔还是不肯看三个孩子,一味地催刘二婶儿离开,“东西也送了,你还想咋地?咱还有一家老小呢!” 刘二婶儿眼圈红红地跟着刘二叔抄小路走了。 周阳抿了抿嘴,带着弟弟妹妹从另一条路回屯子。 “刘二婶儿跟咱妈娘家是一个屯子地。”周阳想了想还是告诉弟弟妹妹,“他俩打小就好,又一起嫁到咱们屯子,以前可好了。” “好啥好?”周晨不以为然,“咱妈走后就没见她来过咱家一趟。” “刘二叔说咱妈搞个人主义,怕刘二婶儿受影响,不让她来。”就是平时在生产队干活,以前对他照顾有加的刘二叔这一年多来也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说了…… 不过这些还是不要让弟弟妹妹知道的好,他们太小,有些事不懂,其实刘二叔人不坏,就是有些认死理儿,还胆小。 周晨沉默了,他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替母亲不平。他妈那么好的人,凭什么背着这样一个名声?那些人凭什么看不起她? 三兄妹回到周家,院子里安安静静,一点都不像是办婚礼的样子。 走进屋,厨房里雾气弥漫,几乎看不清人脸,王凤英带着周霞和周玲在锅台边忙活着,沈玉芬挺着大肚子站着切酸菜。 ☆、第一百章 扣帽子 “这又是跑哪疯去了?家里办事儿不知道啊?赶紧上前院借张桌子来!”王凤英一边把焖好的高粱米干饭盛到一个大盆里,一边支使周阳兄弟俩,“赶紧地!都等着吃饭呢!” “还跟老徐家换亲呐?不怕公安再来抓人?”周晨根本不搭理王凤英的叫嚷,护着妹妹就要回西屋。 王凤英一摔锅铲子,刚要对周晨撒泼,外屋门被咣当一声打开,杨高志带着一脑袋霜花和雪沫子站在了门外。 王凤英张大嘴,一下就吓傻了,一瞬间一动都不敢动。 屋里其他人看见突然出现的杨高志也愣住了,几个人都吓得心里扑腾扑腾地跳。这公社的公安咋真来了?这又是来抓谁的呀? “老周家出来个男人!”杨高志对一屋子傻住了的女人和孩子大声说道,抹了一把胡子眉毛上的的霜,又拍打了一下身上落的雪粒子,索性不进屋就在这说了。他待会儿还得跑好几个地方呢,进屋雪一化,待会儿再一冻,那可有他受的了。 “爹!”周玲扔下烧火棍就往屋里跑,“公安又来了!又来咱家抓人来了!” 周春发塔拉着鞋两腿打颤地走了出来。 “赵满桌拿孙女换亲,迫害妇女,破坏男女平等,搞封建大家长,罪名属实,公社革委会把她定为坏分子!明天在公社大院和其它黑五类分子一起开批斗大会,你们家大人都得到场陪斗!记住了啊!少一个都不行!公社批斗完再各个屯子批斗游街,你们家也得出个人陪斗,你们商量商量谁去吧!” 杨高志说完就走了。老周家这坏分子的帽子都扣上了,就是跟沈首长有点关系,那人家也得马上跟他们划清界限了,还有啥好说地。 周家人都傻了。以后他们就是坏分子家庭了。明天还得去公社陪斗,在全公社社员跟前丢人呐…… 杨高志刚走到院子当中,就被从外面气喘吁吁跑回来的周春喜给拦住了。 “杨同志,我娘这就给定了坏分子了?咋这么快呀?我们不告我娘了呀!我是大丫他爹。我能做的了她的主,不告了,我都去找她了,她马上就回来。她不告了,别批斗我娘,我求求你们了!”周春喜抓住杨高志的袖子,急切地说着。 “你以为政府是你们家的?你说告就告,说不告政府就得放人?”杨高志一把抽回自己的袖子。不耐烦地甩了一下,“带了坏分子的帽子还想摘下来?做梦!赵满桌已经被人民群众打倒,再踏上一万只脚!她就老老实实改造自己赎罪吧!” 周春喜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紧紧抱住杨高志的腿,手脚都哆嗦起来,“我求求你!别批斗我娘!我们不告了呀!她那么大岁数受不了啊!” “放开!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你娘是个坏分子,你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再敢缠磨我,你们一家都抓起来!都戴帽子批斗!”杨高志冲着挤在屋门口探头探脑的周家人狠狠地一挥手。 “大乐、二乐赶紧把你二叔拽回来!”周春发吓得声音都开始抖了。 周富和周军磨蹭着不敢上前,周春喜自己松开了手。他脱力般地摊在了地上。嘴里念叨着:“我们不告了,不告还不行吗?” 杨高志骑着自行车走了,他还有好几家新定的黑五类分子要通知。还得把全公社的老帽子都揪出来陪斗,这回公社的批斗大会由他筹划,他可是第一次承担这么重要的任务,卯足了劲儿要把它办大办好!争取把影响扩大到最大,到时候要是在县领导那里挂了号,那他说不定就能有机会调到县里工作呢! 周家屋里坐着的寥寥几个客人也走了。本来他们就不愿意来,是周春发又拉又拽他们却不过面子才勉强来观礼的,现在婚礼也举行完了。周家又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还哪有心思在这吃这个饭。 况且周家现在是戴了坏分子的帽子了,还是躲远点比较好…… 本屯子的几个人都走了,周家彻底消停下来。安静得像个坟墓。 沤麻坑一个人都没来,有几个本屯子的姑娘想给徐春送亲,一听徐春嫁的是三家屯老周家,五个人里有三个都改主意不肯来了,老周家这是啥人家?别去了一个没注意再给毒死。 剩下那俩被别人一劝也不来了。徐大力自个都没来,拿着彩礼钱不知道跑哪去了。 周春喜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浑身发软,眼发花。他前天晚上从干岔河出发,昨天晚上到家,吃了点饭就连夜去了东风乡。好容易见着了李贵芝母女,口干舌燥地劝周平去公社给说明白,他们不告了。 周平这孩子越长大越不懂事儿,咋能告发亲奶呢!那亲又没换成,她咋就抓着这事不依不饶了呢? 周平一直沉默地听他说着,最后问他:“爹,你都知道了?” 周春喜心火都急出来了,周老太太还给关着呢,这孩子不赶紧跟他回去去公社说明白了,还在这问这些没用地干啥!可是他为了说服周平跟他回来,只能耐着性子哄她。 “都知道了。你奶也不是故意地,她也是为了咱一家人过上好日子,你这不懂事儿劲儿地,咋能真去告你奶呀!赶紧跟我回去吧!” “我要不来找我舅,要是不告我奶,就换给那个又残废又无赖的老光棍儿了,我妹给扔地上差点没病死,现在一天还只能喝进去两口面汤,我娘差不点儿没给吓魔怔了,你真的知道?” “你们这不都没事儿吗?”周春喜的火蹭就起来了,“咋一点儿孝心没有呢!你奶都让人家给抓进去了!我这都急死了!你还磨蹭啥呀!啥知道不知道地,等把你奶接回来再说!” 周平转身就走了,直到周春喜离开都没找着他们母女三人的影儿。 他是在那实在待不住了,周老太太还关着呢,他得回来看看呀! 说服周平的事儿改天再说吧,要不是去公社得周平自愿,他把她绑去的心都有。 就这样,周春喜拖着两天两宿没睡觉的身体又赶回了杨树沟公社,在公社大院外转悠了好久。他才敢去问周老太太的情况。 一见到周老太太,周春喜的眼泪就下来了。 周老太太浑身骚臭,饿得奄奄一息,抓着他的手求他赶紧把她接回去吧。这关在小黑屋里是要把她枪毙了吧?她咋老梦见黑白无常来接她呢。 周春喜被赶出小黑屋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他对不起他娘啊!他这是养了个啥闺女啊!他得赶紧去把周平整回来,就是绑也得把她绑来! 可刚走出公社大院,就听到周老太太和另外几个人被扣了帽子的消息。 周春喜的腿都吓软了,这扣帽子和批斗还不一样。这帽子一扣就是一辈子不能翻身了呀! 杨高志刚走?不行,他得给追回来,咋地也不能让她娘扣上这个帽子! 周春喜一路狂奔到家,幸好杨高志半路又去了别的几个屯子通知,要不然他怎么也跑不过自行车呀,可到最后还是无力回天…… 周春喜软着两条腿进屋,想让家里哪个女人做点饭给周老太太送去。可谁都不搭理他。 这都啥时候了,谁还有那个闲心做饭、送饭呐! 周春喜在厨房翻了一遍,闻着有高粱米饭的味儿,却找不着饭。最后只能勉强煮了两个半生不熟的地瓜给周老太太送去了。 周阳兄妹三人受这个消息的影响没那么大。 周阳和周晨毕竟还小。他俩并不能完全知道周老太太扣上这个黑五类坏分子的帽子对他们以后的生活会有多大的影响,而且他们在心里已经画好了一道鸿沟,完全将周家其他人阻隔在外。所以并没真正觉得周老太太成了坏分子跟他们有多大关系。 周晚晚就更不在乎这个了。她正计划着要离开周家呢,到时候周老太太的帽子对他们兄妹的影响就不那么大了,而且她内心有着无比的笃定,只要他们兄妹好好的在一起,没有什么困难能难倒他们。 西屋的兄妹三人一点都没有东屋天塌下来般的愁云惨淡,正没心没肺地张罗着烤豆包吃。 豆包是刘二婶儿给的,不管兄弟俩对他们夫妻的感情多么矛盾,吃食不能浪费。 本来兄弟俩是商量着不要他们的东西。给他们送回去的。他们是善良,胆小也没有错,可对他们兄妹的善意是建立在对母亲的慢待上的。心意他们领了,东西却不想收。可后来一想到刘二婶儿夫妻俩唯恐被人看见与他们有来往的样子。就只能留下了。 不得不说,这小哥俩现在在母亲的事上真是十分的敏感。因为有了周家人的前车之鉴,别人对母亲有一丝的质疑他们都会不舒服。 把豆包烤软,外壳还有一点酥皮,大黄米的外皮韧劲儿十足,豆馅儿又香又甜。三个人围着火盆暖暖和和地吃了一顿加餐。 第二天一大早,周家从周军往上的所有人就都去公社陪斗了。周春发对这场批斗会害怕之极,却又不敢不积极。这种特殊时期,可不能出一丁点儿错呀,要不他的前途就毁了! 所以一大早他就吆喝着全家人出发了。 徐春不用周春发吆喝,她比谁起的都早,早就烧好一大锅热水给大伙洗脸,又用昨天剩下的高粱米干饭烫了稀饭,等东屋的人陆续起来,她都把院子扫完了。 王凤英端起饭碗看了一圈也没挑出什么毛病,阴测测地盯了徐春一眼才开始吃饭,那眼神跟周老太太看儿媳妇如出一辙。 周娟今天也得去陪斗,周春发都说了,不是没死吗?死了抬也得抬着她去!少一个人人家公社革委会不得以为他们家不积极配合呀! 好在从昨天晚上开始,周娟的脸有了明显好转,身上的伤也消肿了,可就是疼,比伤势严重的时候还疼。 可是伤势明显好转,她说更疼了也没人信呐!连王凤英都偷偷劝她,躲不过去的,赶紧收拾收拾走吧! 徐春走在最后,路过厨房还忍不住整理了几把柴火堆杂乱的柴火才紧走几步跟上走在最后的周富。 周富看了一眼忙活了一早上的徐春,她最后上桌,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一根咸菜都没给她留下,她也只是沉默地收拾了碗筷,啥也没跟他抱怨。 周富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徐春跟她说的唯一的一句话:“我的彩礼都给我哥,够他娶个媳妇了,我也算报了我爹娘的恩了,以后我一心跟你过日子。” 周富脱下自己的手捂子递给徐春,她那双手几大块冻疮红肿着,老茧比他这个男人还厚。 徐春在手捂子里放了一个干豆腐卷大葱,又塞回周富的手里。 干豆腐是昨天要请宾客吃饭,去生产队的豆腐坊拿黄豆换的,客人最后饭也没吃就走了。准备的菜就都剩了下来,干豆腐有一大卷呢,拿一张也看不出来。徐春今早偷了一张,卷上大葱偷偷带着。一早就喝一碗稀饭,一个大男人咋能吃饱? 周家一向是自个顾自个,就是年幼的时候,周富也没吃过周老太太分配之外的任何一口东西。他身下有弟弟妹妹要照顾,王凤英又是个对孩子不走心的母亲,哪会注意到周富吃不吃饱。 周富常年木讷缺乏表情的脸抖动了两下,坚决地把藏着干豆腐的手捂子塞回徐春的手里,自己一瘸一拐地挡在她的前面,让她赶紧吃了。 周富的蛮力把徐春的手腕抓得生疼,她跟跟徐大力一样黝黑粗糙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不满,反而笑意盈盈。 周阳三兄妹起来的时候周家众人都已经走了,东屋就留下了不用去陪斗的周红英、周霞和周玲。 周晨在厨房做饭,周阳笨手笨脚地给妹妹洗脸梳头。 周晚晚摇晃着小脑袋不肯让她大哥荼毒自己的头发,“我今天不梳小辫了!” 周阳拿着那个在公社供销社买的红色发卡哄妹妹:“梳个小辫儿,再别上这个发卡,可好看了!” 周晚晚坚决地摇头,一点都不肯心疼急得满脑门汗的大哥。她大哥这审美,梳小辫就是一个冲天炮,还把又正又直作为最高标准,别个啥样的发卡也好看不了啊! 周阳没办法,只能去找周晨求助。小二交代的这个任务他完成不了,他还是去烧火,让弟弟来打扮妹妹吧! 周晨进屋,拿一条红色的玻璃纱发带在妹妹头上松松一绕,就是一个蝴蝶结发箍。蓬松的小发卷里红色的蝴蝶结喜庆极了,再换上带绣花领子的小罩衫,周晨忍不住把妹妹亲了又亲,年画上的娃娃也没自个妹妹好看! ☆、第一零一章 批斗会 周阳端着热好的饭从厨房回来,看见妹妹漂亮的小模样笑得要多傻有多傻。 周晚晚赶紧腻味过去,搂着她大哥,把小脑袋贴在他脖子上撒娇。 周晨轻轻弹了一下妹妹的脑门儿,笑着去给小白眼儿狼蒸鸡蛋羹去了。这小家伙最近挑食,鸡蛋煮的烧的都有些吃够了,他得再想点别的招儿做出点新鲜的给她吃。 周晚晚要是知道她二哥的脑补一定冤枉极了,她不是挑食,她是在控制体重!哥哥们每天喂小猪一样,她再不控制着点,妥妥地一个小胖子呀!小孩儿也是得注意形象的好不好? 吃饭的时候,周阳看着摇着小脑袋不肯再吃的妹妹忽然脸色一变,“囡囡今年是不是没长个儿呀!” 周晨和周晚晚都停下来看周阳。 “这件小衣裳是妈去年做的,今年还能穿。”周阳指着周晚晚身上的小罩衫,手都有点抖了。妹妹不长个儿,这可咋整啊…… 周晨一看也着急了,本来他最近就担心妹妹不好好吃饭,这么一看,还真是没长多少…… 周晚晚无奈极了,她现在的身体发育水平,就是跟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以后的小孩儿比也是正常啊,两个哥哥每天看着她,要是能看出她长个儿来才怪了呢。 周晚晚跑到炕梢,从衣箱里翻出一条裤子往自己身上比,“我长个儿了!裤子都露脚脖子了!” 周阳兄弟俩大松了一口气,可不是,裤子短了不老少! “咱囡囡腿长,长大了穿衣裳好看!”周晨美滋滋地看着妹妹,咋看咋喜欢。 “妈说腿长穿裙子最好看。就是那个,那个”周阳努力想了一下还是没想起来母亲曾经跟他说的那种裙子叫啥,“就是来咱这下乡的女干部穿的那种裙子。” “布拉吉!”周晨天生对这些东西记得牢,“今年夏天就给囡囡做一件布拉吉!妈说过膝盖一点,露小腿那种最好看!就给囡囡做那样的!咱囡囡腿长,穿了一准儿好看!” 周晚晚低头看了看自己肥得如两节胖莲藕一样的腿,怎么也想象不出她能穿出母亲期待的那种飘逸…… 两个哥哥越说越起劲儿。已经开始讨论布料的花样了。周晚晚偷偷把自己碗里的高粱米干饭拨到周晨碗里点。再笑眯眯地扮演好妹妹。 吃完饭,周晨收拾一下就准备去李老师家补课了。这几天他都是一早就去,帮身体不好的李大娘干点活再开始学习。补完课,他也不马上走,会留下来帮李老师打一会儿麻绳。 他手巧,练两下就能打得跟李老师一样好了。李老师一边干活一边顺嘴给他说点课本上的零碎知识。或者随机考考他以前的知识,两个人相处得越来越好。不说李大娘。就连李老师家的保学和忠学也特别喜欢这个小哥哥。 李老师结婚晚,李大娘身子骨又不好,头两个孩子没站住,两人都四十多岁了。家里的两个孩子还没到十岁。 “咱奶给扣了帽子,李老师……”周阳有些担心地看着弟弟,怕李老师像刘二婶夫妻一样。因为周老太太的事不肯再给弟弟补课了。 “没事儿!”周晨的眼睛里有亮亮的光,“李老师早就跟我说了。让我好好学,只要我想学,他啥时候都能教我。” 周晨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跟哥哥和妹妹说起自己的学习进度,“再补两天,我二年级的课就能学完了,李老师说,按我这个速度,只学语文,开学能学完三年级的字儿!到时候他给我考试,要是能及格,我就能上四年级了!”周晨越说越起劲儿,“到时候我就能跟我们班的同学一起上课了!” 周晨说的我们班,是指他辍学以前的班级。 “那感情好!”周阳听着也高兴得不行,“你就好好学习,以后啥活都别干了!” 周阳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囡囡的头还得你给梳。” 周晚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二哥使劲儿点头,她不要大哥给梳头,太土了!还薅得她头皮疼。 现在她胳膊短,手也不太好使,等再长大点,就不用麻烦她二哥了。 周晨看着妹妹摇晃着一脑袋小发卷儿,又想起那个“卷毛儿小狗”的典故,笑得不行。 周晨笑了一阵,揉了周晚晚几下就去补课了。走之前还说今天李老师要考他默写课文呢,李老师说默写课文能“温故知新”,可重要了。 “大哥也教我写课文!”周晚晚捏着铅笔跟周阳要求。 周阳翻翻小学一年级的课本,还好还好,前面学的字太少,根本没有课文。 周阳最近压力有点大,妹妹太聪明了,每天都能学会好几个字,他这个小老师不努力点就有可能被追上了呀! 所以周阳学习热情高涨,几乎有赶超周晨的势头。 周阳和周晚晚在西屋认真学习,东屋的周红英几个却开始鸡飞狗跳地闹腾了。 周红英一早起来,发现洗脸水没有,饭也没人给端上来,扯着嗓子骂了一通,周霞才磨蹭着从东里间出来。 周玲躲在炕上一动不动,她娘可是说了,家里要变天了,以后说不定谁伺候谁呢! 周霞被周红英扔了一笤帚疙瘩,去给她烧洗脸水了。周红英摸着明显消肿的脸纳闷,都要好了,咋更疼了? 摸着脸上的伤,周红英几乎把周阳兄弟俩恨出了血,两个小畜生,你等我娘回来的!饿死你俩!一天揍你们一顿!把那个小崽子埋雪堆里冻死喂狗!让你俩宝贝! 周霞伺候着周红英洗完脸,一走神的功夫就被泼了一声洗脸水。 “你死人呐!饭呢!”周红英看周霞也是万般不顺眼,跟那几个小畜生一个娘生出来的,都不是好东西! “没,没有饭。”周霞顾不上湿透的棉袄。赶紧跑到北炕边站着,周红英手里还有个搪瓷盆子呢,以前她就用盆子砸过她,砸得她眼前直发黑。 “扒瞎(撒谎)!我让你跟我扒瞎!”周红英气得一把把手里的盆子扔过去,没谁吃的都得有她的饭呐!谁敢不给她留饭?!想造反咋地?! “是不是你偷吃了!”周红英几乎肯定地说,这个小*子也跟那几个小畜生一样,敢跟她藏心眼子了!真是跟她那个死鬼妈一个德行! “没有!我今儿个早上也就喝了一小碗粥。大嫂烫稀饭剩下点高粱米干饭都让我二哥他们给吃了……”周霞的眼睛闪了闪。看着周红英又害怕又期待。 周红英的眼睛也闪了闪,指着周霞的鼻子就骂:“你死地呀!看他们都吃了也不知道给我要出来点?要你有啥用!白吃饱!” 周霞低着头,闷声不吭地任周红英骂。 “赶紧给我做饭去呀!还死站在这干啥!”周红英骂了一通。又冲周霞扔了一通针线笸箩、笤帚疙瘩,心里的闷气总算是出来点了。 周红英亲手把关,给周霞量了一碗高粱米,要吃干饭。“给我把你那爪子看住喽!少了一个饭粒儿我都知道!” 做好了干饭周红英又要吃鸡蛋,周霞哪有鸡蛋给她?周红英就拿勺子敲她的头。还就在西屋门口敲,摆明了是让周阳听见。 不知是周红英敲得太疼了,还是周霞愿意配合她,反正她是冲着西屋嚎啕大哭。 可惜。西屋的周阳兄妹俩一直无声无息,任他俩折腾到下午周晨都回来了,也没有人搭理他们。 这天晚上。天已经黑了老半天,周家去陪斗的众人才回来。 出乎周晚晚的意料。周春喜背回了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奄奄一息地躺在炕上,骚臭难闻,鼻青脸肿,一副要断气的样子。 周老太太确实是要断气了,要不公社革委会也不会答应让周家人把她背回来。 周老太太在小黑屋里饿了两天三宿,又吓又冻又饿,早就要支撑不住了,刚吃上几口周春喜送去的地瓜,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拉去批斗大会批斗。 他们一群几十个新、老黑五类分子被拉上台,戴着两尺五的高帽子,挂着大牌子,撅在那一动许不动,稍微直起一点腰就被狠狠地抽一鞭子。他们身后是同样撅着的一家老小,全家都在这陪着在全公社人面前丢人,以后走到哪都抬不起头来…… 高音喇叭里一个个地历数着他们的罪行,被提到的人马上被拉到最前面,接受人民群众的批判。 历数完罪行,就是黑五类分子自己交代问题,交代不清楚的,揍!避重就轻的,揍!逃避惩罚的,接着揍!! 台上揍完就轮到台下揍了,人民群众排着队上台,伸出劳动人民的手,狠揍阶级敌人! 本来按照以往的批斗会程序,揍完阶级敌人再领导讲话,然后喊口号,接着就是游街了。让他们挂着牌子,带着帽子,手里拿着铜锣,一边敲一边大声喊出自己的罪行,让他们的险恶用心在人民群众面前无所遁形! 可是今天的批斗会杨高志为了出风头,特别加了一个家人揭发的程序。 撅在黑五类分子后面的家属,出来揭发他们的罪行,越详细越彻底越是帮助他们好好改造自己。这也是对革命事业表忠心的好时候,你大义灭亲彻底揭发了黑五类分子,并表示以后绝不与他同流合污,彻底划清界限,才算洗清自己,向革命事业表了衷心。 轮到周老太太,周春发第一个跳了出去。人家都说了,每家都得出来揭发,早早晚晚得出去,还不如积极表现,让公社领导看看他配合政府工作的良好表现。 周春发除了痛批周老太太破坏男女平等、迫害妇女,搞封建大家长制,拿孙女换亲之外,还揭发出了她新的罪行,她搞封禁迷信,拜黄大仙儿! 这时候的东北农村,拜黄大仙儿的多了去了,还没到六六年以后政治形势那么紧张的时候,就是有人告发,那也就是个砸了牌位掀了香碗批评教育一通,还真没人有那个闲心跟这么点小事儿较真儿。 可是现在不一样啊,这可是批斗大会,黑五类分子那是什么?那是阶级敌人!人民群众得时刻监视敌人的动向,有一丝风吹草动那都是天大的问题! 坏分子搞封禁迷信,绝不能放过!接着批,继续斗!批到她的骨子里!斗到爹娘都不认识她! 周老太太马上一枝独秀,成了整个批斗大会的主角,被拉到最前面,帽子由二尺五升到五尺!脖子上不止挂了牌子,再挂四块砖头! 杨高志激情高涨,灵感突发,家属光揭发不行,还得揍,不狠揍不能表达与阶级敌人彻底划清界限的决心! 周春发退缩了,看着周老太太摇摇欲坠的样子,这要是一巴掌下去她支持不住咋地了,那可就麻烦了。 “老二,轮到你了,你上吧。”周春发赶紧把周春喜往外推。 周家人一个推一个,最后也没人能对周老太太动手。 “打倒欺负妇女的坏分子!反对封建迷信!”台下一个简直可以媲美高音喇叭的大嗓门嚷嚷着就跑了上来。 徐大力跑上来,急匆匆地喊了几句口号,脱下他塔拉着的破棉鞋,冲着周老太太就是一顿扇。 所有人都悴不及防,等反应过来,周老太太的脑袋已经被扇了好几下,整张脸都迅速地肿了起来。 徐大力觉得他发达的机会来了!土改的时候他不懂形式,也不知道积极表现,那是错过了多少好机会呀。 现在可好了,他跟老周家也算亲戚,他积极批斗周老太太,人家政府还不看在眼里?虽然不能像土改时那样多分点地主的东西,人家政府看他表现好,说不定得给他找个活计干干,像城里人一样,月月领现钱呢! 实在不行,那也是个积极分子呀,以后有批斗会就叫上他,也能混顿饱饭! 想积极表现的可不只徐大力一个,几个积极分子蜂拥而上,等周老太太被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 公社卫生所的崔大夫一看,就冲杨高志摇头,这人恐怕是不中用了,抬回去吧。 就这样,周老太太被周家几个儿子背了回来。 ☆、第一零二章 退婚 周红英一看周老太太的惨状就嚎啕大哭,周家其它几个女人回去养伤的养伤,养胎的养胎,只有徐春不声不响地烧了水,给周老太太擦洗换衣裳。 周春喜坐在他娘身边守着,头深深地低了下来,他对不起他娘啊…… 第二天一早,周老太太还是昏迷着。 没人提请大夫给她看病的话。 周春喜和周春来倒是想带着周老太太去县里大医院看看,可是经过周春发的一番教训,他俩也不甘不愿地退缩了。 大哥说得也没错,昨儿个崔大夫都给看了,折腾到县里也没啥大指望,再说周老太太现在的身份,他们也带不走她呀。人家政府可是说了,黑五类分子“不许乱说乱动,只许老老实实”,要是他们把周老太太随便带出了屯子,还跑到县里去,那他们也得摊上事儿啊! 周春喜倒是想坚持一下,可一来他分文没有,二来孤掌难鸣,也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周老太太掉眼泪。 周红英也守着周老太太掉眼泪。全家最怕周老太太死的估计就是她了。她娘要是死了,谁给她报仇啊?这些人都是藏心眼子的白眼儿狼,她还有什么活路啊? 徐春一直忙得脚不沾地,承担了周家所有的家务,还能倒出空来给周老太太喂点水,再给守着周老太太哭的周春喜和周红英也倒点水喝。 将近中午,王凤英刚吩咐完徐春拆被子,徐一刀就带着她媳妇刘荣和赵四奶进屋了。 徐一刀夫妻俩是来退婚的。 周家换亲和害死李秀华的丑闻刘荣是最先知道的。她跟郑满仓的媳妇姜秀琴是一个屯子的姑娘,后来又因为两家男人的关系都有心交好,这些年来处得亲姐妹一般。 姜秀琴听郑满仓回家说了周家得事。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徐一刀家,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刘荣。 “那李秀华可是个随和人儿,全屯子没有不夸她的,你说这周娟,这心思咋这么深,这么毒!”这徐卫国当初要是跟她娘家侄女定婚,现在哪会出这种事儿! 其实姜秀琴跟李秀华没什么来往。但是死者为大。李秀华又没得罪过她,现在为了映衬周娟的毒辣,姜秀琴这几句好话说得还是很真诚的。 刘荣的心里就开始翻腾了。 周娟这闺女平时看着嘴甜手巧的。真没想到是这么个人呐。这要是娶回来,以后一起过日子,那勺子哪有不碰锅沿儿的,她这么个脾气。那就得家宅不宁。 卫国又这么稀罕她,以后再生个儿子。等他们老两口不能动弹了,那家里还不得没有他们站脚的地方啊! 想到这,刘荣就后悔,当初大儿子的婚事。她就是看大儿媳妇是个好生养的身板儿,硬压着不满意的大儿子结了婚。可最后还是没生出儿子来。 到了小儿子,她算看明白了。这生儿子,还得是看顺眼了才能成。她跟老徐当年就是一个屯子的邻居。俩人打小就投脾气,这不,最后她一口气给老徐家生了俩儿子!他们家五六辈儿都没出过这么好的事儿! 所以到了小儿子订婚的时候,刘荣就没怎么拦着他,让他定下了周娟。可这个周娟好看是好看,这心可真毒啊…… 还没等刘荣缓过劲儿来,满大神那边又传过话来了,周娟命里带煞,德行不够,托不住那么大的福气,生不出儿子了。倒是他夜观天象,三家屯上空有颗福星,是多子的命格,与徐家也有缘分,跟婆婆的名字能对上两个字呢! 这个满大神能在众多巫婆神汉里脱颖而出还真是有自己的一套,就是他这想顾客之所想的服务意识就很超前了。所以他才能在遍地打倒封建迷信的年代成为杨树沟乡地下占卜业的领军人物。 刘荣马上就坐不住了,他们家娶媳妇就是为了生儿子,这生不出儿子的媳妇咋地都不能要啊! 退婚!必须马上退婚! 徐一刀也觉得必须马上退婚! 不过他想的就和刘荣不太一样了。周家马上就要成为坏分子家庭了,这周娟要是还嫁进他们家,那他们家以后在政治上就被动了! 徐一刀比谁都明白有个好成分的重要性。要不是当年他家是贫农,他爹又因为给解放军带路打过土匪,他一个老农民也没机会在大跃进的时候进公社大食堂做饭,后来那么多手把(手艺)好的师傅,他一个轮锅铲子的也拿不着杀猪卖肉这么好的活计,更别说吃上供应粮当上公家人了。 现在卫国还只是公社食品站的临时工,这以后想转成正式工,必须得成分好啊。娶一个坏分子家庭的媳妇,卫国这辈子就别指望转正了。 当然,生儿子也是徐一刀考虑的一个重要方面。他是信生儿子得靠德行的,没那个德行哪能有那么大的福气! 夫妻俩一致决定,退婚。 徐卫国是坚决不同意退婚的。周娟可是十里八村最好看的姑娘,对他又千依百顺的,退了婚哪儿找这么好的媳妇去。 徐卫国在家一闹腾,就让徐一刀错过了他认为的最好的退婚时机。他本打算在周老太太的帽子没扣下来之前就赶紧把婚给退了。可是没想到这回公社的动作这么快,从抓人到决定开批斗大会,只用了三天时间。 今天是实在不能再拖了,都腊月二十二了,他们原定腊月二十六结婚的,退婚的事必须赶紧办了,也让公社领导看看,他们是多么坚决而迅速地跟坏分子划清界限的! 徐卫国再也闹腾不起来了,他爹和他哥合力把他绑起来扔炕上了,退了婚再好好劝他吧。 徐一刀夫妻俩进屋开门见山地就提了退婚的事,赵四奶拿出当时过礼的礼单给周春发看,让他赶紧张罗着退彩礼吧。 本来按三家屯的老规矩,男方提出退婚,女方是可以少退或者不退彩礼的,可现在情况不一样啊,周家是革命对象了,是阶级敌人了,敢不退彩礼那就是骗婚,是占人民群众的便宜,够再开一场批斗会的了! 周春发像手里的礼单烫手一样,急忙扔到了炕上。家里的钱都让周老太太和周富糟蹋了,哪还有钱退彩礼呀。 赵四奶坐在一边沉默地抽着她的烟袋,表明了我就是个见证,具体怎么处理你们两家商量吧。 周春发好话说尽,甚至还隐隐提到沈首长都没让徐一刀夫妻俩改变主意。 王凤英接着出马,又哭又求,把周娟说得无辜又可怜,就差下跪了,还是没用。 退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周家退不出彩礼呀。彩礼都拿去娶媳妇了,你们徐家看着办吧。 亲家做不成,周春发索性什么都不顾,开始耍无赖了。 徐一刀现在是退婚心切,对彩礼反而不太在乎了,见周家真是拿不出来,就商量着让周春发写个欠条,以后再还。 欠条周春发也是不想写的,这两天他可是欠债欠怕了。他在屋子里踅摸了一圈,看着周老头,“爹,你是一家之主,这欠条还得你写。” 昨天给徐大力的欠条要不是徐大力就抓住他一个人不撒手,他也想让周老头写的。这周老头写了,那就是全家人欠的债,将来分了家,那跟他欠的可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周老头把烟袋在炕沿上使劲磕打了一下,“你写吧,我也不会写字。” “我替爹写,爹按个手印儿就行。”周春发赶紧说道。 “那么麻烦干啥,你就写吧。”周老头索性穿鞋下地,背着手弓着腰出去了。 周春发无奈,又把目光落到了周富身上,“大乐,这彩礼钱都拿去给你娶媳妇了……” “徐卫国呢!?让他来!让他当着我的面说退婚!”周娟脸色煞白地出现在东里间的门口,她这两天脸上的伤好得特别迅速,今天早上起来已经基本消肿了,只是还有些青紫未退,现在红着眼睛盯着徐一刀夫妇,让他们忽然有种奇怪的恐惧感,想快点离开周家。 “娟儿啊,这都是大人的事儿,你个姑娘家,就别掺和了。”刘荣试着安抚周娟,很给她留面子地没直接说你个大姑娘,被退婚了,还不赶紧躲起来哭,还有脸跑出来跟人理论,咋不知道害臊呢? “让徐卫国那个缩头乌龟出来!”周娟简直歇斯底里了,“让他到我跟前儿跟我说退婚!我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刘荣一下子就火儿了,这还没结婚呢就拿捏上我儿子了!等你真结婚生了儿子,还不得吃了我们一家啊! “徐卫国不想见你!我们来退婚就是他的主意,你也不用说啥了,退婚这事儿没得商量!” “行!你们老徐家这么逼我是吧?”周娟冷笑着,有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一团东西迎着徐一刀夫妇的脸就扔了过去。 徐一刀夫妇下意识地一躲,那团布轻飘飘地落在了他们面前的地上。 刘荣一看脸就白了。 那是一条男式内裤,皱皱巴巴,明显已经穿过,最主要的是,上面有着几块已经干涸的白色精斑。 这是徐卫国的内裤。 ☆、第一零三章 怀孕 趁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刘荣一把把**捡起来,攥在了自己手里,戒备地看着周家众人。 “我那还有呢,”周娟看着死死地攥住**的刘荣,“问问你儿子,占了我多少回便宜,看你能不能都抢回去!” 徐一刀的脸也煞白。徐卫国这个臭小子,这办得叫啥事儿呀!这回可是把他们全家给拖进泥坑了! “彩礼我们不要了,这媳妇我们是说啥都不能娶,咱两家就这么地吧!”徐一刀快刀斩乱麻,就希望周家能还有些顾忌,能把这事就这么按下了不再提。 “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周娟还是不依不饶,“你们让徐卫国来!让他来跟我说!” “就是!不能这么便宜了他!”周春发眼睛也一亮,“光不要彩礼可不行!我们一个黄花大闺女,这以后还咋找婆家?你们得给我们家赔钱!” 如果这时候有人有心观察就会发现,周春发现在的样子跟前天徐大力如出一辙。他甚至比徐大力还多了一分得意,可轮到他拿捏别人了!这几天的气真是受够了! “周娟!你还要不要脸!你就那么想当破鞋?!” 刘荣索性也不压着自己的脾气了。她刘荣是什么人?当年她嫁到徐家,她那个婆婆可是远近闻名的恶婆娘、小算盘,公公更是抠得骨头渣子都能榨出二两油来,大家都担心她扛不过两年就得给磋磨死。 可过了两年你再看看,她养得白白胖胖,公公婆婆瘦得皮包骨,对她服服帖帖。 她刘荣这辈子就没吃过亏。她儿子占了周娟的便宜又咋地?真宣扬出去,徐卫国给定了流氓罪。她周娟也是个破鞋!这辈子她也别想过一天好日子了! 这个年代,流氓罪是重罪,可妇女不正经也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成了破鞋的妇女,这辈子就休想嫁人了,走到哪都得被唾沫星子淹死,娘家更是容不下她了,还得被批斗、劳教。 破鞋在批斗会上比黑五类还受关注。被打得最狠最凶的就是她们。有个大事小情就得被拉出去批斗一通。简直就是过着地狱一样的日子。 所以刘荣并不怕周娟真的去告徐卫国耍流氓,她周娟除非疯了,要不就得把这事儿捂起来。哪有胆子说出去。 “我命都不要了!我还要脸?我这辈子就让徐卫国给毁了,我还要这张脸干啥?!”周娟疯了一样往刘荣面前扑,吓得坐在旁边的赵四奶刺溜蹿出去老远。 “我是豁出去了!你们家敢退婚,我就去公社告徐卫国耍流氓!再告你徐大屁股骗婚!迫害妇女!骗了我的身子就不娶了。你们想得美!我豁出这条命不要了!告完我就吊死在你们家门口!你们老徐家能耐大,我看你们能不能抖搂开!” 周娟是真豁出去了。现在双方都心知肚明。这事儿捅出去对谁都没好处,可也都叫着劲儿,就看谁能豁的出去不管不顾,谁就能掌握住主动权。 周娟没退路了。她嫁不了徐卫国。就是让徐卫国占便宜的事不传出去,她以后也不能有啥好日子过了。 他们家现在这成分,再让老徐家给退了婚。谁还愿意娶她?她以后能嫁个穷汉子就烧高香了,一辈子受穷受累。还得伺候婆婆小姑子,那不是她能过的日子。 她周娟一直是人尖子,她就得过人上人的日子!过不了这样的日子她还活着干啥?宁可死她也不能让自己沦落成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村妇女! 周娟真豁出去了,徐一刀夫妻俩就做不住了。他们舍不得儿子,也真害怕被告到公社,周娟要是真去了,那他们家妥妥地一个骗婚、迫害妇女的大帽子就扣下来了,以后啥都别想了,这吃供应粮的铁饭碗都可能保不住。 “老周,”徐一刀见周娟这边说不通了,就去商量周春发,“有啥要求你就提,咱们都能商量。这儿女婚事是大事,强扭的瓜不甜,咱好说好商量把这事儿给办了,娟儿再出门子,我们家给办一份嫁妆!” 周春发转着眼珠子想条件,王凤英不答应了,“没那么便宜!徐卫国就得娶了我们周娟!敢退婚咱们就公社见!” 做老徐家的亲家,那是多风光的事啊,徐卫国这个女婿给她长了多少脸啊!这要是婚事不成,以后她还咋在屯子里走动?再说了,周娟要是嫁个穷汉子,以后还拿啥补贴家里? 两家正僵持着,徐卫国闯了进来。 “徐卫国!你这个没良心的!”周娟一见徐卫国,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刚才的强悍泼辣马上不见了,现在的周娟楚楚可怜,俨然一个被欺负得无路可走的小媳妇,看见了来拯救她的英雄,满脸渴望期待又幽怨。 “娟儿,我没要退婚。我不退婚。”徐卫国心疼极了,赶紧哄她。 “卫国!你这混小子!你看你都干了啥事儿啊!”刘荣上来就捶了儿子几拳,“你敢娶她,你就别认我这娘!” “卫国,你不娶我,我就得死……”周娟哭得梨花带雨。 徐卫国左右为难。 “卫国,爹本打算过几天有了准信儿再跟你说的,前几天我跟你赵大叔喝酒,他家琳琳还没找对象呢,她今年可能就调到咱食品站管仓库,你赵大叔一直念叨,当时琳琳年纪小,他才不让你俩接触,要不是你那么早就定了婚,现在跟琳琳多般配。” 赵琳琳是徐卫国前些年有过朦胧好感的女孩儿,当时她还上高中,她爹怕她被徐卫国给带坏了,就看着他俩,杜绝一切接触。初恋受挫,徐卫国心里至今还有赵琳琳的影子。 徐一刀这么一说,徐卫国就不吱声了。 “卫国,”周娟咬了咬嘴唇,温柔而凄楚地看着他。“我例假晚了半个月了,这几天就想吃酸的,我娘说跟她怀我大哥时一个样儿。” 刘荣马上慌神儿了,酸儿辣女呀,这咋这么快孩子就上身了!这周娟真是个好生养的! 局势瞬间逆转,徐一刀夫妻背负着徐家延续香火的重担多年,在他们看来。啥都没有一个男孙重要啊。退婚的事被搁置一旁。周娟瞬间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徐卫国在众人的忙乱中呆愣着,嘴里迷惑地低低念叨着:“我,我没进去呀……咋能怀上孩子呢……”可惜。没人听见。 周娟羞涩而幸福地被刘荣扶上炕,嘴角带着母性的微笑。 只要能嫁到徐家,现在使点小手段能咋地?到时候她哄住了徐卫国,再在炕上伺候好了他。还怕怀不上孩子? “卫国,”周娟看徐卫国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咋还高兴傻了呢?” …… 周娟的婚事继续,王凤英拖着虚弱的身体开始上下张罗起来。 周阳兄妹三人对东屋发生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却毫不关注,他们现在满脑满心都是学习。 “这个字念门。就是咱家屋里那个门,也是大门那个门。”周晨正在教周阳今天的功课。 “是我们的们吗?”周晚晚瞟了一眼周阳练习本上刚刚写的两个字,问周晨。 “不是。我们的们有一个单人旁。”周晨在“门”字旁边又写了一个“们”,并组上词。 周阳不好意思地笑了。把练习本上那个“我门”给擦掉,认真地写了两遍“我们”和“大门”。 “大哥,你给我写‘我们仨走到大门口’。”周晚晚还得再加深一些他大哥刚学会的这两个词的印象。 周阳拿过妹妹的小本子,在上面一笔一划地给她写了这个短句子,“到”字不会写,周晨也有点不确定怎么写,赶紧拿过课本翻找,兄妹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认真地学着这个新字。 周晚晚在心里默念,得赶紧想办法弄一本字典。周阳的学习没有完全按照书本,他不用考试,只以实用和兴趣为主。 在周晚晚暗暗的引导下,周阳对学习的劲头越来越足,这也带动了周晨。哥哥和妹妹不用上学都这么用功,他更得加把劲儿了! 现在兄妹三人每天的重心都在读书写字上,两个小男孩眼里的伤痛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对知识的渴求和对未来生活的笃定与向往。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有了充实的生活和希望,没人会一直沉浸在伤痛里。真正勇敢智慧的人会用美好的回忆替换伤痛的记忆,会把得到的所有善意化为动力,将那些污秽肮脏远远抛在身后。 周晚晚相信,她的哥哥们有这样的智慧,也有这样的能力。 腊月二十三,又是一个小年儿了。 周家今年的小年过得惨淡无比,粮食本就不多了,再被徐大力扛走二百多斤以后,能不能对付到明年收夏粮都是个问题。所以小年也别想改善啥伙食,就是连皮带瓤子一起米分碎的苞米面糊糊,就这还不能喝稠一点的呢。 周晨可不管周家吃啥,他去厨房盛了两大碗苞米面糊糊,一口都不让妹妹吃这个揦得嗓子眼儿疼的东西,用火盆单独给她炖鸡蛋羹,又拿出在外面烤好的一只野鸡,逼着最近挑食越来越严重的小家伙吃了一个鸡翅,才把剩下的鸡肉跟哥哥分了。 野鸡是周晨昨天晚上趁黑去下套子套的。周晚晚还担心她不跟去周晨套不着。做套子的绳子和铁丝好久以前就被周晚晚抹上了药物,能吸引空间里的野物过去,可是时间这么久了,以前放出去的野物还有没有就难说了。 这要是套不着,周晨得多失望。周晚晚担心了一晚上,直到今天早上周晨出去一趟后闪着亮晶晶的黑眼睛冲她笑,她才放下心来。 看来老天也是照顾他们的,不忍心让小周晨失望呢! 周阳兄弟俩现在吃什么都不刻意背着周家人了。也许是无暇顾及他们,也许是不敢惹这两个狠起来不要命的半大小子,反正周家人都没来招惹他们。 也不是全部都不来招惹他们,至少王凤英是看不过去的,可周晨两句话就让她夹起尾巴逃了,“大伯娘,我奶要是喘不上来这口气,你让我奶顶罪的事就死无对证了吧?你别盯着我看呐,二丫姐不是怀上孩子了?你赶紧去照顾着吧,再把我看毛了,不小心把这两件事儿说漏了嘴,让人家知道可咋整!” 周红英当然也看不惯他们,周阳兄弟俩不管谁去盛饭她都死盯着看,恨不得用目光杀了他们,在周阳看过来的时候她又怕了,赶紧躲闪开。 “看啥看?我们自个干活养活自个,谁的脸色也不用看!谁敢不让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们就跟他拼命!” 周阳的气质本来就沉稳,冷冰冰的话说出来,石头一样压在周家人心上,短时间内谁都不敢再对他们兄妹起什么心思了。 小年夜,周晨轻轻地拍着怀里的妹妹,兄妹俩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了,半天没说话的周阳忽然低低地似乎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爹今天应该回来了,咋没回来呢……” 谁都没说话,周晚晚却知道,这个小年夜,兄妹三人都没睡好。 腊月二十四,周春亮回来了。 他也是自己走回来的。不是没有顺路的车,而是送各个大队社员回家的车不拉他这个坏分子家的狗崽子。 他跟柳树沟乡二十几个黑五类分子和黑五类家属一起走了一天一宿,在冰天雪地中几乎冻僵,才筋疲力尽地走到家门口。 周春亮狼吞虎咽地喝了两碗玉米面糊糊,拿出从基建队带回来准备路上吃的两个干巴饼子,一块给了周红英,一块自己吃下去,感觉才算活了过来。 家里的事他早就听说了,基建队里传得沸沸扬扬。周春来又给他说了一遍,周春亮沉默地抠着手上的老茧,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先眯一觉。”看了一眼还是昏迷不醒的周老太太,周春亮晃晃悠悠地走了。 周春亮回到西屋,一头扎在周阳早就给他铺好的被窝里,几息的功夫就鼾声震天。 自始至终,周春亮都没看一眼眼巴巴地等着他的三个儿女。 周晚晚搂着周阳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脸上,无声地安慰着他。 这次的伤害他们避无可避,她能为大哥做的只有陪伴,却帮不了他任何忙。周阳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再坚强地走出来。 周晨拉过妹妹的手,在她手心写字。 他们这些天晚上经常玩儿这个游戏,一个人在另一个人手上写字,如果对方猜出来了也不许说,把字再写给第三个人。第三个人再写给第一个人,看最后还是不是原来那个字。 中间谁传错了明天就得受罚,周晚晚已经因为这个被硬塞进去好几口饭了,周阳也被罚了做俯卧撑,周晨成绩最好,还没有败绩。 晚上不点灯,这个游戏让黑暗的屋子里再不无聊,兄妹几个游戏的笑声也温暖了寒冷的冬夜。 周晚晚在周阳手心里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我”、“们”、“仨”。 兄妹三人一遍又一遍地传递着这三个字。 我们仨,只有我们仨,只剩我们仨了…… 我们仨,永远我们仨,什么都分不开我们仨…… ☆、第一零四章 出嫁 周春亮一觉睡到第二天傍晚,他睁眼就看见三个孩子围着火盆吃烧地瓜,旁边放着两大碗玉米面糊糊,小儿子抱着小女儿哄她再吃一口鸡蛋,大儿子也在旁边帮腔。 一瞬间,周春亮好像回到了李秀华还在的那些年,家里也经常是这样,她会拿很常见的材料做一些味道特别好的吃食,屋子里是暖暖的食物香味儿,孩子们小狗崽子一样闹成一团,他什么都不用干,就这么看着也觉得舒心。 “爹,你醒了?”周阳首先发现了周春亮。 “哪来的鸡蛋?吃地瓜你奶知道不……”说到这里周春亮才想起来周老太太还在炕上躺着着,李秀华已经去世了,他们家也成了被打倒的黑五类坏分子…… 周春亮一瞬间有种莫名其妙的愤怒,这个家里的女人真是不省心,就知道瞎折腾,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要不他们家哪能走到这一步…… 周春亮气哼哼地穿鞋下地,准备去上厕所。 “爹,我妈的事你都知道了吗?”周阳赶紧拦下周春亮问道。他早就想跟周春亮把这些天的事说一说,等到现在才有机会。 “知道了!”周春亮气哼哼地应了一声,“不省心地玩意儿!一个个地都不省心!” 这个不省心的里面,也一定包括李秀华。 周阳抿了抿嘴唇,踌躇了一下,还是坚决地跟周春亮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爹,他们害死了我妈,我们三个商量好了,我们不能跟他们一块儿过日子了。跟他们一个锅吃饭,一个屋檐下睡觉。我们堵心……”小小年纪就承担生活重任的周阳,难得地在父亲面前流露出了委屈和渴求,声音哽咽了起来。 “爹,咱们跟他们分家吧,咱搬出去自个过。我能干活,以后咱家日子一准儿能过好。”周阳迫切地望着周春亮,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希冀。 “啥叫你们三个商量好了?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是我做主!还轮不到你们几个小崽子对我指手画脚!”周春亮暴跳如雷。指着周阳的鼻子就开骂。 “爹。”周阳吓得赶紧回头看弟弟妹妹,就怕他们被周春亮给吓着,又忙着去安抚周春亮。一时手忙脚乱,“爹,你别生气,我们这不是跟你商量呢吗……” “商量啥商量!家里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跟我商量!”周春亮塔拉着鞋气呼呼地往外走。根本不搭理还有一肚子话跟他说的周阳。 周阳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咽下所有的话。对这周春亮的背影问道: “爹,你饿不?我们给你留了两个地瓜。” “啥时候了!还有心思吃!”周春亮摔门出去了。 “二哥!烤地瓜饼!”周晚晚心里气得直发抖,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养条狗都比周春亮这个爹懂人事儿! 周阳捏着手里的地瓜呆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勉强地对弟弟妹妹笑了笑。跟他们解释:“大哥不会说话,惹爹生气了。大哥再想想,等爹消气了再好好劝劝爹。你们放心。大哥一准儿能带你们搬出去!” 周晨沉默地垂下了眼睛,对周阳的话不置可否。他不想打击大哥。可也不想违心地说相信大哥能劝动周春亮。 “我们搬出去自个过!就咱仨!”周晚晚抿着小嘴儿瞪着大眼睛,认真地重复着这些天说了无数遍的话。 “行!搬出去!大哥一准儿带你们搬出去。”周阳摸凌两可地说道,一看就还是对周春亮存着希望。 周晚晚不想再逼周阳,只能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周阳也看出了弟弟妹妹的情绪不高,想了想,认真地跟他们解释:“妈以前说过,一家人在一块儿,心里暖暖和和地,那才是好日子。爹跟咱们是一家人,大哥就是想,咱们一家人咋地都不能分开呀……” 周晨和周晚晚看着周阳,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要是爹就是不走呢? “要是爹实在不愿意,那就咱仨走!”日夜相对血脉相溶的默契让周阳一下就看出了弟弟妹妹的顾虑,“大哥答应你们了,咋地都得把你们带出去,在这待着,大哥和你们一样,看见他们心就发堵。” 周晨和周晚晚都松了一口气,只要有大哥这句话,他们就放心了。 周阳不想让弟弟妹妹为这事儿不高兴,就故作轻松地捏了捏妹妹的小鼻子,“给你烤地瓜饼,你能吃几个?” 周晨也配合着大哥,一起逗妹妹,“烤了吃不完要罚你,就罚你明天多吃一勺饭吧!。” “大哥~二哥又欺负我!”周晚晚赶紧借机跟大哥撒娇,把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她知道,经过刚才与周春亮那番谈话,大哥的心情一定也非常不好,可他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还要费心安慰弟弟妹妹…… 无论什么情况下,周阳这个大哥首先想到的从来都不是自己。所以周晚晚必须替她大哥想着,她得顾着她大哥,心疼他,体谅他…… 周阳根本分不清妹妹假委屈还是真撒娇,反正她小嘴儿一噘,他就受不了了。 周阳赶紧抱着妹妹哄,什么条件都答应,要天上的星星都不是事儿!小二太不像话了,咋能欺负妹妹呢!吃不完那是他烤多了,关我们囡囡啥事儿?还要罚我们囡囡?那可不行! 全力哄妹妹高兴的周阳当然没发现,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周春亮莫名其妙发的一通脾气抛到了脑后。 周晚晚抱着周阳的脖子笑得小狐狸一样,气得周晨在背后虚点着她的脑门儿直瞪眼。 “大哥~二哥点我!”周晚晚小手指头一指,抖着小卷毛告状,骄纵得像一个被宠坏的小公主。 周阳太喜欢妹妹这个小样子了,她妹妹就应该是一点委屈都不能受的,要不然还要他这个大哥干嘛? 兄妹俩一起收拾敢怒不敢言的周晨。大胜而归,最后周晨出工,周阳出力,那两个大地瓜被兄妹三人快快乐乐地消灭了。 半夜饿得睡不着的周春亮最后还是没忍住,叫醒了北炕的儿子,“那两个地瓜放哪了?” “吃没了。”周晨冷淡地说道。抱着睡得暖乎乎的妹妹翻了个身,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 周春发在炕上翻来覆去。他还是昨天晚上吃的饭。今天睡醒刚上个厕所,就被周春来拉去了东屋,周老太太醒了。 周老太太当然得醒。周晚晚可不允许她就这么死了。那太便宜她了! 周老太太瘦得脱了相,眼窝和两颊陷进去一大块,头发几乎全白了,稀疏地贴在头皮上。 她喝了一碗徐春熬的面汤。就开始摸着一个个儿子的手掉眼泪。周家四个儿子守在周老太太跟前,折腾了大半夜她才又睡过去。 周春亮错过了饭时。去厨房翻了一下,啥都没剩,本来还指望着周阳的那两个烤地瓜,可最后也没指望上。只能翻来覆去地在炕上烙饼。 第二天一早,周家人就忙活了起来,今天是周娟出门子的日子。 这四五天。周娟和周红英身上、脸上的伤已经全好了,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这让周娟彻底放下了心。也让周红英今天就准备着出门去玩儿了。 她从今年夏末开始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在家里都憋疯了,现在好容易病都好利索了,她娘也醒了,看样子也没啥事儿了,昨儿个徐老黑子又来找她,说今天一起去北大泡子玩儿冰车,她可不是得出去好好玩儿玩儿。 按三家屯的风俗,闺女出门子的前一天娘家要给操办一回。请了亲戚故旧、屯邻朋友来家做席,办得越热闹表示对闺女越看重。 可周娟出门子前一天周家静悄悄的,一点动静没有。 不是王凤英不想给周娟办,而是她没那个能力办,也没人肯配合她办。 家里的粮食吃糊糊都不够,钱也没有,拿啥办席面?就是她打肿脸充胖子给周娟操办起来,也没人来坐这个席。 几个实在亲戚接到周娟要结婚的信儿,都明确表示不能来了。王凤英的大嫂一向口无遮拦,“你们家现在还敢办事儿(指办喜事)?不怕公社抓起来批斗啊?我们可不去,那广播喇叭天天说黑五类是阶级敌人呢,得划清界限!你们以后也少来吧!” 去送信儿的周军一字不落地学给了王凤英,气得她几乎捏碎了手里的笤帚疙瘩。 其它亲戚虽然没说得这么明白,可不来是肯定的了。 周娟冷笑,不来拉倒!你看我能不能出这个门子!等以后我在徐家站稳了脚跟,你们谁也别想着求我! 周春发夫妇坐立不安,周娟今天能不能嫁过去,关系到他们以后的生活过得好不好,可千万别出啥差头啊。 周军和徐春被来来回回地派出去看着——本来是派周富和周军去的,徐春怕周富腿不利索,冰天雪地的再摔着,就主动替他去了——这都啥时候了,迎亲的咋还不来? 周老太太今早又喝了一碗面汤,已经能坐起来了。她靠在炕头竖起的枕头上,阴沉地看着张罗得脚不沾地的周春发夫妇,耷拉下来的三角眼皱纹更深更密,谁都弄不明白她那冷飕飕的目光到底是啥意思。 终于,周军跑出屯子二里地,接来了来迎亲的徐卫国。 徐家的婚事操办得也很简单。徐一刀这些年交往了不少人,却一个都没请,只把媒人和屯子里的几个本家请了来。迎亲的队伍也由原来计划好的十辆自行车改成了三辆。 要不是徐卫国坚持,自行车徐一刀都不同意用。太招摇了!这门亲事结得前途未卜,还是低调一点好。万一以后有啥事,他们也有个找补的借口呀。 周娟收拾了简单的嫁妆,穿着她那件红色华达呢外套,一个人跟着徐卫国出门了。虽说这个时候婚事从简,但简成她这样的,一个送亲的亲戚屯邻都没有。也算是够奇怪的了。 即使同样是黑五类里的地主、富农家的闺女,结婚也会有几个实在亲戚家的女人送一送,这关系到闺女在婆家的底气和娘家的脸面。 可周家凑不出一个人来,周娟没有朋友,即使有几个平时一起玩儿的,物以类聚,现在也都躲起来笑话她呢。哪还会冒险出来给她做脸。王凤英的人品更是交不下一个亲戚、朋友。这种考验交情的时候,没人给她撑面子太正常了。 周阳兄弟俩对周娟今天出门子的事非常冷漠。她死她活他们都不关心,不过能不用每天见到这个毒蝎子。兄弟俩在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周晨吃完饭就去补课了,周娟死了他都不会耽误自己的学习时间。 可周晚晚今天一改常态,非要去看看热闹。 周阳虽然别扭着不想看周娟一眼,她的婚礼更是不想参与。可是妹妹坚持,他还是抱着她去看了几眼。 周晚晚让周阳抱着她在接周娟的自行车周围转了转就不再折腾了。 兄妹俩站得远远地看着坐在徐卫国后车架子上的周娟离开屯子。周阳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晚晚极力隐藏着自己眼里的冷酷,就在刚刚,她剥夺了周娟做母亲的权力。 这是要遭报应的吧?周晚晚冷冷地想。 如果真有报应。那就来吧!我永远不后悔。 周娟不配做母亲,这是她的报应!前世老天不报应她,今生我来报应! 周晚晚对着周娟消失的方向眯了眯眼睛。周娟,以及所有伤害了我们的人。我要让你们从今以后永远生活在地狱的烈火之中,分分秒秒,逃脱不得。 下午,周晨两眼发亮地回来了。 “又套着山鸡了?”周阳从练习本中抬起头,笑着问弟弟。 要过年了,兄弟俩每天都去下套子,想为过年存点年货。这几天收获颇丰,每天都能套着一两只。 “嗯哪,今天套着一只山鸡一只兔子,我都冻上了。”周晨放下书包就去脱鞋,鞋里灌了雪,要是不赶紧收拾出来怕以后不暖和了。 周晚晚觉得她二哥可不只是为这个高兴,一看就还有别的事儿。 不过周晚晚也没想着刨根问底儿,她二哥在她和大哥面前从来藏不住话,一会儿准说出来。 兄妹三人写了一会儿字,周晨就去拆洗被子了。要过年了,还有一床被子没拆洗呢,这些天他们一心学习,再不洗过年就干不了了。 周晚晚把她的小包被拖出来,“二哥,我的小被子也要洗洗。” 周阳看见周晚晚手里的小包被眼睛暗了暗。就是这条小被子,让母亲被周娟他们记恨,最后酿成那样的惨剧…… 周阳这个表情周晚晚不是第一次看见了。她就是挑这个时候把小被子拿出来的,她大哥的这个心结今天必须解开。 “大哥,你不喜欢我的小被子吗?”周晚晚抱着小包被的一角,低垂下眼帘,有些落寞地问道。 “没有,大哥没有不喜欢。”周阳下意识地否认。见妹妹还是低着头,一副心情很不好的小样子,马上开始自我检讨,觉得自己的刚才的态度太敷衍了,赶紧补救。 周阳坐过去,把妹妹和她的小被子一起抱在怀里,“这条小被子是妈在囡囡出生前就做好的。你看,上面还绣了花,这是妈最喜欢的野菊花,妈绣了九十九朵。妈说,这样你以后就能福气满满的,一辈子啥也不缺。” 说到这里,周阳仿佛看见了母亲一朵一朵地跟他们一起数野菊花时的样子,那时候的母亲真是漂亮啊,眼睛里的亮光像两颗小星星,嘴角的笑让他像全身都泡在温水里,又舒服又暖和,只想一直看着母亲的眼睛,一直让母亲这样笑…… “那大哥为啥看见这条小被子就不高兴?”周晚晚认真地盯着周阳,大眼睛澄澈明亮,黑白分明,让周阳再说不出一句敷衍的话。 周晨不知何时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慢慢地做到了哥哥和妹妹的身边。 自从知道了母亲的死因,他每次看到这条小被子,也会心里不舒服一下,只是没有大哥那么严重。 “妈,妈……”周阳觉得喉咙里堵着一块硬块,硌得他嗓子生疼,“他们眼气(觊觎)妈的花布……妈因为做了这条小被子,让他们给害死了……” “妈做这条小被子错了吗?”周晚晚接着认真地问周阳,因为她年纪小,这样认真地问出来,懵懂中带着让人心酸的无辜。 “妈没错!”周阳终于忍不住,眼睛红了起来,泪水盈满了眼眶,“妈用自个的东西,给自个的孩子,妈没错!” “那是我错了吗?妈要是不给我做被子,也不会被害死,是我害死了妈吗?”周晚晚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问出的问题让周阳和周晨心如刀割。 “傻瓜!以后不许这么想!”周晨忍不住插嘴,“怎么会是你害死妈?是谁跟你这么说的吗?你告诉二哥,有人这么说你吗?” 周阳也紧张了起来,要是有谁敢这么说妹妹,他杀人的心都有! “没有,没人这么说我。”周晚晚认真地看着两个哥哥,“妈是给我做小被子被他们告发的,也是因为给我喂奶被抓起来的,我就想,是不是我害死了妈……” “不许再这么想了!”周阳抱起妹妹,直视着她的眼睛,前所未有地郑重和认真,“妈那么稀罕你,为了你做啥都行。妈给你做小被子没错,回家给你喂奶也没错,错得是他们。是他们不要脸,眼气我们的东西,是他们心肠坏,连给小娃娃喂奶都不让。这些都是他们做的恶,你以后不许往自个身上想了,你和妈一点儿错都没有。” “就是,这都是他们做的恶,他们都要遭报应!咱不拿他们做的坏事来拖累自个,”周晨故作轻松地弹了弹妹妹饱满的小额头,“你这么小,想那么多没用地该不长个儿了!” 周晚晚终于轻松地笑了,哥哥们能说出这样的话,应该是想明白了。 “大哥帮你洗你的小被子好不好?”周阳还是怕妹妹心里不痛快,赶紧哄她。 “我们一起洗!”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 “还是我来吧!”周晨赶紧拦住这俩不靠谱的家伙,“就你那手劲儿,几下就把妈绣的花给搓坏了!” “用香胰子,洗得香香的!”周晚晚不忘嘱咐她二哥。 …… ☆、第一零五章 报应 周晨刚把被子晾出去,周红英满脸是血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小兔崽子!你等着!”周红英指着周晨的鼻子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赶紧跛着一只脚进屋了。 周红英在东屋一通哭诉,周晨在西屋老老实实地跟大哥交代问题。 他下午补课回来,正好忠学要去北大泡子找保学玩,李老师不放心五岁的忠学自个去,周晨就主动承担了护送他的任务。 从北大泡子回来,周晨老远看见周红英蹦蹦跳跳地走过来,他一时没忍住,就躲在一个柴火垛后面,等周红英走过去,从后面一脚就把她踹趴在了大雪壳子里,然后上去就是一顿狠踹,踹完就跑了。 所以周晨回来才那么兴奋。 周阳气笑了。弟弟还这么小,一时没忍住也不怪他。每次看见周红英,他也来气,也想再揍她一顿。 “要是爹一会儿过来要揍你,我帮你挡着,你赶紧跑,去生产队找丁爷爷待会儿,等下晚儿爹消气了我去接你。”周阳现在身高一米七十多了,虽然没有周春发高壮,抵挡他一阵子也没问题了。 “二哥要快跑!现在就把厚棉鞋穿上,厚棉袄也找出来呀!”周晚晚赶紧给她二哥跑路做准备。不是怕他真挨揍,是怕他一时惊慌跑出去给冻着。 周晨看着哥哥和妹妹这么向着自己,马上就轻松了,“爹要来打人了,囡囡怕不怕?” “二哥不挨揍我就不怕!”有她在,能让她哥哥挨揍的人还没有呢,她怕啥。 周阳和周晨都笑了。妹妹这是一心向着他们呢! 一会儿工夫。周春亮果然过来了。他这一整天都在东屋待着,周老太太从今天晌午开始就抓着周春喜、周春亮和周春来三个儿子的手不撒开,把几个儿子绑在身边说话,这都一下午了,要不是周红英回来告状,估计周春亮还不能回来。 看周春亮回来,周阳赶紧把弟弟妹妹挡在自己身后。周晚晚怕她二哥挨揍。也想过去把周晨挡在自己身后。被周晨提溜起来放到了炕里。 “你说你姥家,这是办地啥事!”出乎他们的意料,周春亮回来就开始抱怨李秀华的娘家人:“你老舅非说你老姑碰坏了他的滑冰车。几句话说不通上来就揍!” 周春亮气得胳膊举得高高地,指着宋屯的方向,李秀华娘家就在宋屯,离三家屯五里地。“他都是十八的大小子了!为了个滑冰车打一个十三的小丫头,这算啥事儿!看把你老姑给打地!鼻口窜血!脚脖子肿地像个大馒头!还说啥要把她腿打折?他这是欺负咱么老周家没人呐?你姥家就没一个着调的人!一窝子不着四六!” 周阳和周晨都愣住了。这周红英后来又让老舅给揍了? 周晚晚冷笑,她老舅揍周红英是为了一个滑冰车?周春亮到底是装糊涂还是真没脑子呀? 她这个前世今生从无印象的老舅应该是听说了李秀华的事,想收拾周红英又没借口,才想了这么个招儿。毕竟周红英告发李秀华的事是政府主持的。又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想揍她要是直接说原因,那他就是打击报复革命群众。说重了都有可能定个反革命之类的罪名。 可是现在他揍周红英就是为了个滑冰车,这周家就不能上纲上线了。要是周家敢去找他,说不定他正等着呢,这是个多好的狠揍周家人的机会呀!揍完了,周家告到北京去他们也就是个斗殴,还是周家人去他们家找茬的,怎么他也不会吃亏。 周晚晚忽然就想笑,她这个小舅舅,还真是挺有意思! 前世她对姥姥家的人没有什么印象,也没跟他们有过多少接触,唯一的一次就是她考上县城的高中,她大舅等在学校门口给了她十块钱和两个白面馒头。 那时候她懦弱胆小,又因为记恨姥姥家人多年的不闻不问,说什么都不肯收。最后她大舅扔下东西红着眼圈走了。她当时正操心着周老太太让她退学的事,也没有精力去宋屯看看姥姥一家人,时间久了就更拉不下脸来,就这么错过了。 现在看来,姥姥家的人,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对母亲和他们几个孩子不闻不问,至少,她的小舅舅还知道给母亲报仇呢。虽然幼稚了些,可至少是有心的。 有心就好。她这一世不求别的,只求别人对他们兄妹的一片真心。 “你俩,去宋屯!问问你姥和你姥爷,他们家这是想干啥?就李国华这样的,他们管不管?再不管早晚得成个流氓!欺负咱们老周家没人咋地?再敢这么欺负到门上来,就把他腿打折!”周春亮挥舞着双手气愤急了。 “爹,我老舅确实该揍!还有我大舅和我二舅,还有我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你忘了他们去年来咱家一通砸了?要不是公社来人,他们还不得不让咱家过了呀?这回又欺负我老姑,你去揍他们!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到咱家门上来。”周晨笑得灿烂极了,鼓动着周春亮也去把他姥姥家也砸了。就怕他爹没那个胆子! 去年李秀华出事,她娘家来人跟周家讨说法,周家人话说得难听,李秀华的二哥李金华和弟弟李国华领着几个子侄就在周家一通砸,跟周家几个儿孙也起了冲突,要不是公社武装部长孙长河就在大队办事,及时赶来,说不定得出人命。 其实李家就是觉得周家欠了他们家人命了,孙长河怎么调节都没用,李家几个小伙子掐住周春亮不放手,让他偿命。周家要告李家,让他们赔偿损失。 孙长河没办法,只得抓了李家老大李厚华去公社革委会,什么时候李家放了周春亮、赔了钱,什么时候放李厚华。 最后李老太太没办法,让儿孙们放了手。 李老爷子也因此事气出了一场大病。 当时周阳和周晨刚失去母亲。对父亲的依恋特别深,看李家舅舅和表哥要把他爹揍死了,拼了命上去阻拦。李家众人伤了心,再加上周老太太的谩骂,以后李家人就再没上门了。 现在的周阳和周晨回头看当时的事,都觉得遗憾。姥姥家的人是真心为母亲说话的,是真心要为母亲讨回公道的。当时如果他们能成熟一点。好好处理这个问题,现在也不会与姥姥家的关系弄得这么僵,甚至都断了往来。 周晨现在鼓动周春亮去找李家人算账。是看准了他没这个胆子,摆明了在讽刺他。 有时候人心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当你对某一个人有感情的时候,他无论做什么你都能为他找到合适的理由。可一旦失望,感情被耗尽。就好像这个人被忽然揭去了面具,隐藏在下面的一切龌龊和猥琐都在你的眼里无所遁形。 周晨现在对周春亮就是这样,好像忽然就能看明白他了,那些被他隐藏起来的。遮遮掩掩不想让人知道的心思都被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让周晨对他更加失望。 “小二,别说了。”周阳把弟弟拉到身后,看父亲的目光复杂极了。“爹,我们不能去。去了也不能替我老姑讨回公道。咱家谁不服气谁去吧,我俩也不拦着。” 周春亮气呼呼地走了。他现在烦死跟两个儿子相处了,让他特别别扭。这俩小子从小跟他就不亲,现在一个油盐不进,一个阴阳怪气,都让李秀华给带坏了! 周红英和周老太太抱着狠狠地哭,逼着周家几个儿孙去找李家算账。可周家人现在焦头烂额,谁有心思给她讨什么公道啊。 周红英母女没哭完,公社徐家那边就传来消息,周娟出事了。 迎亲的三辆自行车走到小高屯忽然就出事了。周娟坐的后车架子齐根儿断了,周娟直接从车上掉了下来,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墩儿。 看着忽然莫名其妙就断了的自行车后架子,徐卫国觉得晦气极了。可也没办法,只能换了一辆自行车接着带着周娟走,周娟坐上去没走出五米,这个车架子又断了,又狠狠地给周娟来了个屁墩儿。 这就太诡异了。他们三个骑的都是永久牌28寸的大自行车,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听说谁的自行车后架子直接齐刷刷地折了,就这么干脆地掉下来的呢,更别说一起掉俩了。 不管怎么样,这婚总是要结的,徐卫国把目光投向了最后一辆自行车。 “我这车子可是新的,整坏了我爹得踢死我!”骑着新自行的是公社卫生所崔大夫的二儿子催良,他答应陪徐卫国来迎亲也是为了显摆一下家里的新自行车。现在一看,徐卫国这个新媳妇太邪门了,她坐哪辆车哪辆车坏,他可舍不得自己的宝贝自行车。 崔良骑着他的新自行车跑了,另一个陪着来迎亲的也垂头丧气地找地方修他的自行车去了。徐卫国和周娟干巴巴地站在路中间发愣。 小高屯离公社两里地,又挨着两条公路的汇合处,来往的人和车都不少,已经有几个附近的村民停下来看他们了。 两个人没办法,只能推着自行车步行。 周娟从第一次摔跤开始就觉得小腹坠坠地疼,刚走了几步就觉得有一股暖流从下面流了出来。 旁边有人看着,周娟也不好跟徐卫国说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自行车后面走。 “哎呀妈呀!新娘子咋流血了?”走到公社的小街上,正要往徐家拐,公社食品站的王粗脖子大叫了一声。 他知道徐卫国今天结婚,特意跑出来看热闹,没想到就看到周娟蓝色的裤脚子上已经被血浸湿了好大一块。 红色的血在蓝色的裤子上是偏黑色的,可周娟的棉鞋上镶了一圈白色的芽边,那芽边还是全新的,雪白雪白,更映衬得血流到上面鲜红鲜红的刺眼。 周娟和徐卫国都顺着王粗脖子的目光看过去,周娟看到裤子上的血,感觉一股股暖乎乎的液体从身体里流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这么多血,看着周娟裤子上的血迹不断扩大,鞋上的血也越积越多,徐卫国吓傻了。周娟也傻了,她忽然觉得小腹一阵绞痛,一个东西从身体里滑落出来,她甚至能感受到它的形状和质感。 这个时候的棉裤都裤腿肥大,根本存不住东西,扑通一声,周娟好像听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虽然别人可能完全听不到,可周娟自己却听得清清楚楚,这声音甚至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像有什么东西掉进了万丈深渊。 “这是啥掉下来了?!妈呀!是一块肉啊……” …… 周春发夫妇听完了徐家派来的人讲完周娟的事,脸色煞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们家倒是去个能做主的人看看呐!”来送信的是徐卫国的表弟,他来之前他姨可是叮嘱过了,咋地都得让周家来个说话算数的,要不到时候周娟要是出了啥事,他们再讹上徐家。 “他妈,这女人的事,我去也说不明白,还是你去。”周春发把王凤英推了出来。 王凤英也害怕,这要是周娟真的把孩子摔掉了,那可丢了大人了!这是未婚先孕,是破鞋呀!整不好还得被公社革委会拉去批斗,到时候他们全家可没脸再见人了…… 站在公社卫生所走廊里的刘荣也觉得没脸见人了。 她听说周娟出事儿,又急又怕,跑来的路上摔了两个大跟头,腿哆嗦得都不好使了。 周娟肚子里的那可是她的孙子呀!这要是没了,她可得心疼死。 同时她还害怕周娟未婚先孕的事事发。这要是宣扬出去了,她儿子和媳妇没结婚就整出了孩子,那他儿子就是耍流氓,她媳妇就是个破鞋! 刘荣提心吊胆地来到卫生所,给周娟看病的许大夫已经走出处置室了。 许大夫是大家客气的叫法,其实许芳只是公社卫生所打杂的,兼职护士、配药、收款和打扫卫生,因为没有女大夫,妇女们得了什么女人病都不肯让男大夫看,许芳就成了她们的妇科医生。 粗门大嗓的农妇们可不管许芳的解释,说啥你只学过三个月护理,不是大夫?在卫生所里穿白大褂的还能不会看病?可不能给男人瞎看瞎摸,就找你看了! 许芳今年四十岁,已经在杨树沟公社当了五六年的妇科大夫了。 摘下沾满血迹的手套和口罩,许芳的语气也有些不确定,“看情况像是流产,流下来的东西没拿过来,我也不能确定。” 这还有啥不确定地,这孩子都下来了,不是流产是啥? 刘荣一时脸色明灭不定。 一直在一旁傻愣着的徐卫国心急如焚,现在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害臊了,把他娘拉到没人的地方,遮遮掩掩地问出了他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没进去能怀上孩子吗? ☆、第一零六章 破鞋 刘荣简直气炸了!这个周娟,这个破鞋!婊,子! 这让他们老徐家丢多大的人啊!这媳妇刚娶进门的第一天就给她儿子带了顶天下皆知的绿帽子呀! 刘荣正气得全身发抖,打发完了家里客人的徐一刀也过来了。 听了母子二人的话,徐一刀一拍大腿,这还等啥!赶紧去公社告她去呀!周娟未婚先孕,这是生活作风败坏,这是破鞋! 刘荣一听就害怕了,这要是告了,他们家儿子给戴了绿帽子不说,她儿子也成了流氓呀! 徐一刀指着媳妇就骂,“平时净瞎精明!周娟这不是还没进门呢吗!她算你哪门子媳妇?!她没进门,就不是咱老徐家人,就丢不着咱老徐家的脸!那孩子都流下来了,你孙子也抱不上了,还不赶紧跟她翻脸!还等着跟坏分子家庭牵扯上啊!?” “她告我耍流氓咋整……”徐卫国现在就怕这个。 徐一刀一巴掌扇徐卫国脑袋上,恨铁不成钢地骂,“现在知道怕了?你当初那胆子呢!她说你耍流氓你就耍流氓了?你啥时候占她便宜了?在哪占的?你天天上班,有的是证人,就去她家那段时间整出事儿的吧?她家二十多口人,你咋占她便宜?你就咬死了没有,她一个破鞋,说的话几个人能信?” 徐卫国欲言又止,他还有证据在周娟手里呢。 “你去,”徐一刀把腰上挂的一串钥匙交给刘荣,“回家拿五十块钱,我去趟公社武装部。” 打发走了刘荣,徐一刀又跟徐卫国交代了一番。最后反复叮嘱:“你就咬死喽!你俩清清白白啥事儿没有!我保证他们在老周家啥也找不着!” 徐一刀拿着刘荣急急忙忙取来的钱去公社武装部了,“敢给我儿子戴绿帽子!敢拿我们老徐家当冤大头!你当我徐一刀是个善茬?!” 王凤英一路心惊肉跳地来到公社时,正赶上公社革委会大门口看热闹的人群散去。 周娟已经被当做破鞋抓起来了。 徐卫国一家告周娟搞破鞋,未婚先孕,要求严惩周娟,周家也要退回彩礼,赔偿徐家婚礼的一切损失。 王凤英摊在公社武装部大门口。哭都哭不出来…… 而周家也迎来了来搜查证据的公社干事。公社许副主任的儿子带队。四个人在周家东屋一通翻腾,最后什么都没找到,气势汹汹地走了。 周晚晚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周娟被当破鞋给抓起来的。她本来是想让周娟这辈子都生不出来孩子。再毁了容,那她在徐家的日子就精彩了。 可没想到本来只想让徐家人心里膈应她的自行车事件成了一个变量,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周家本就有一个坏分子了,闺女里再出现一个破鞋。他们家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她和哥哥们以后也会受到影响。虽然周晚晚不怕,但还是觉得麻烦。 最主要的是。以后周家女孩的名声也完了。家里出了一个未婚先孕的破鞋,以后周家的女孩子找婆家这就是一块硬伤,一个永远被婆家人拿出来讲究的话柄。 虽然周晚晚自己不怕,她这辈子就没想过要结婚。周家的其他女孩她也不想操心。可是以后大哥和二哥家的小侄女要是因为这个受委屈,那她这个做姑姑的可就得自责死了。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即使手里有着空间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武器。也不能掌控一切事情的走向。谨慎,必须谨慎。周晚晚又被现实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 眼看着要过年了。小地方的政府部门过了小年基本就是等着放年假了,这是什么时代都一样的惯例。连一切以革命建设为先的这个时代,过了腊月二十三,公社也不会安排重要活动了。 所以周娟的事就先放在了那,估计得等放完年假才能处理她了。 王凤英哭着给周娟送饭去了。不得不说,王凤英这个人虽然可恶,有时候没心没肺,可关键时刻对自己的儿女还是有一份真心的。周春发都叫喊着多少回了,就让周娟死在小黑屋里得了!省得再连累一家人!王凤英还是拿着被褥、棉衣和吃食给周娟送去了。 公社的人冲进病房的时候,周娟刚做完处理,只穿着秋衣秋裤就被不由分说地拖走了。一个破鞋,还想穿衣裳?你装死给谁看?冻死你都是人民群众对你发善心了!这样不知廉耻的东西,就应该点天灯! 要不是许芳心肠好,给她披了一件棉袄,估计不用批斗周娟就得冻死。 周老太太靠在炕头的枕头上半坐着,她今天早上已经能吃得下去一碗粥了,现在人也有了点力气。 此时周老太太正拉着周春亮的手,跟他说他小时候发高烧,老周头不给看病的事。“……说让你死了得了,老周家不缺儿子,犯不着为了给你一个看病弄得倾家荡产。” 周老太太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哭得情真意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周春亮的手,像在安慰一个五岁的孩子。 “……我就当了我那个银镯子,那还是你姥死的时候给我的,说让我留着防身,到啥时候都不能拿出来……” 周老太太又哭,周春亮也听得热泪盈眶,他娘为了它受了多少苦啊!他娘把他养大不容易啊!他以后咋地都得孝顺他娘啊! 说完周春亮又说周春来。 从周老太太醒,她的眼泪就没停过。每天都是拉着这三个小儿子的手,说他们小时候的事,说他们小时候生病咋惊险,周老头不闻不问,她一宿宿地守着;说他们淘气惹祸被周老头往死里揍,她拼命拦着,自己被抽出好几条檩子;说长大了娶媳妇不容易,周老头没成算不给攒钱。她省吃俭用就为了能给他们成个家…… 反正就是她这个当娘的含辛茹苦,养大了他们,她为了儿子啥都能舍得出去。 娘儿几个聚在一起哭一阵笑一阵,气氛前所未有地好。 周春亮和周春喜睡觉都不舍得回自己炕上,一整天都围在母亲身边。连周春来都忍不住在周老太太身边待得时间越来越长,也不太管躺在炕上不能走动的沈玉芬了。 周红英也不许对几个哥哥颐指气使了,哥哥们坐在炕上听母亲说话。周老太太就让她去给哥哥们倒水。谁都别拦着。她是做妹子的,喝她一口水还不应该? 周老头气囊囊地叼着烟袋锅子走了。败家老娘们儿,净瞎折腾。说这些没用地干啥? 周春发也觉得别扭,她娘和弟弟们说的这些,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插不上嘴。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完全排挤在那个世界之外了。 是的。周老太太带着三个儿子和老闺女自成了一个小世界。在周家人心惶惶的时候,这个小世界里满满的是母子亲情。是温暖快乐,让三个儿子可以暂时逃避现实的残酷。 所以这三个儿子根本不用周老太太使什么手段,就飞蛾扑火般地围在她身边。 周晚晚三兄妹的日程还是跟原来一样,学习。 过年的准备周晨早就抽空做好了。被子拆洗一新。过年要穿的衣服也洗干净,野鸡兔子这些天套了不少,够吃到正月十五以后了。 屯子里几个婶子、大娘也给他们送了一些豆包、白馒头之类能放得住的吃食。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都是在周家之外拦住兄弟中的一个。强塞给他们,又嘱咐他们自个吃。别让别人看见。 这个别人双方都心知肚明,就是指周家人。 以前,屯子里的人不知道李秀华去世的真相,觉得她留下的几个孩子虽然没了妈,可还有亲爹、亲爷爷奶奶,咋地也吃不着大苦。 可慢慢地,大家发现李秀华这几个孩子以后的日子可能不好过。现在,所有的人看见他们都叹气,命苦啊!亲妈就这么没了,剩下的家人没一个能靠得住的,这几个孩子以后可咋整啊…… 周阳几个觉得过年的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可有人不这么想。 腊月二十七,周晨刚走,小张夫妻俩就来到了周家。 军用吉普车一停在周家大门口,东屋里的人就都哆嗦成了一团。 他们现在就怕家里来外人,说不定会带来什么灾难性的消息,更怕来公家人,该不是又来抓他们去批斗吧? 小张夫妻俩什么人都没带,连司机小梁都让留在了车里,两个人抱着大包小包直接去了周家西屋。 他们是替沈国栋来送年货的。 沈参谋长最后还是心软了,让小张带着年货去军营看了沈国栋。没想到沈国栋一点都不领情,还嘱咐小张,把他烈士子女补助的年货都给周家兄妹送去,特别叮嘱,里面的米面粮油就算了,拿去囡囡也吃不着,都卖了,买了花布给囡囡做新衣裳! 小张回去给沈参谋长一汇报,沈参谋长一听孙子在部队表现良好,训练成果优异,骄傲得不行,大手一挥,他咋说就咋办,大过年的,别让他不高兴! 老爷子早就忘了当初送沈国栋去部队的目的了。 怕几个孩子拿了布也不会做衣裳,小张特意带了自己媳妇马淑兰过来。马淑兰是沈参谋长的保姆,当初小张从作战部队调到沈参谋长身边做警卫员,她在农村老家,夫妻分离多年,沈参谋长知道了,二话不说就把马淑兰调到身边做了保姆。为了这件事,夫妻俩感激老首长一辈子。 这些年下来,小张夫妻对沈国栋的感情也很特殊,不像对首长家的孩子,而更像是对待自己的子侄。 马淑兰早就想看看周家兄妹了。她可是听说了不少他们的事儿,特别是周晚晚,能让沈国栋惦记了这么长时间的小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一见周阳兄妹,马淑兰就喜欢得不得了。这俩孩子,干净,漂亮,有礼貌,还爱学习! 特别是这个小丫丫,哎呦呦,怎么就这么好看呐!笑起来怎么就这么招人稀罕呐!那小胖手捏着铅笔的小样子简直让她的心都快化了。 小张媳妇抱着周晚晚就不撒手了,连自个来干啥地都忘了。 小张只能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给周阳看,花生、瓜子、苹果、香肠、饼干,他从战友手里要(抢)来的葡萄干和大枣,两个用子弹壳粘的大炮和飞机模型,这是沈国栋亲手做给周阳兄弟俩的,还有一罐沈首长给加上的麦乳精。 再有就是几块布料了,沈国栋特别交代,要红的!囡囡穿红的好看! 一块是红色的厚毛呢,料子不大,够给周晚晚做个及膝的小大衣,一块是红底带小花的薄毛料,够做一套小衣服。还有就是一块小张媳妇自己做主挑的平纹棉布,白底带蓝色的小花和嫩绿的小叶子,她自己没有女儿,一直想买一块这样的布给小姑娘做件小裙子,那得多好看! 周阳执意不肯收,朋友是朋友,可不能收人家这么多东西,那不成了占朋友便宜了吗。 “不是给你的,”小张只好把沈国栋的原话说出来,“国栋说了,囡囡的命是她救的,以后囡囡就他养着,你们不同意也不行!” 周阳目瞪口呆,沈国栋这是跟自己抢妹妹来了? 小张媳妇拿脸贴着周晚晚香喷喷的小卷毛,觉得沈国栋这回虽然还是和原来一样不讲道理,但却情有可原,这么漂亮招人疼的小丫丫,看见了可不是就不想撒手,养着吧养着吧,又不是养不起。 周阳和小张又经过一番推让,最后没办法,只能收下东西。 小张媳妇手脚麻利,几下就量好了尺寸,大剪刀咔嚓咔嚓几下,周晚晚的衣服就裁剪好了。 “马阿姨先给你做出一套来,咱过年穿!过完年再做另外一套,小裙子等夏天了再剪,你还得长个儿呐,别再做小了,糟蹋东西。” “谢谢马阿姨,谢谢张叔叔,谢谢沈爷爷,谢谢沈哥哥。”周晚晚甜甜地道谢。 沈国栋执意要送,那他们就收着好了。周晚晚正愁着没机会给哥哥们弄点好吃的呢,收了沈国栋的东西,以后再找机会报答他,反正不会让他吃亏就是了。 而且,周晚晚还有另外一个考虑,那就是沈首长的身体。如果他们跟沈国栋的关系更密切一些,她接近沈首长的机会就更多一些,这样她就能想办法给他调养身体了。 这位前世今生都对她有恩的老人,周晚晚希望他能健康长寿。 马淑兰看着周晚晚乖巧又甜美的小样子,手又痒痒了,扔下手里的布料扑过去对她又亲又抱,看得周阳心急得不行。 要不是周晚晚又是使眼色又是悄悄打手势,周阳就忍不住去把妹妹抢回来了。 我妹妹不喜欢陌生人抱她!别那么使劲儿亲呐,小脸蛋儿都给亲红了!哎呀!现在他才发现,最不喜欢陌生人抱妹妹的,是他这个大哥! 小张无奈地摇头,见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就往外走去。周家最近出的事他没敢告诉沈国栋,这要是说了,这小祖宗一准儿得跑出来,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惹什么祸呢! 不过他也得帮一帮这三个孩子,他们要是再接着受虐待,家里那个小祖宗不定到时候得怎么闹腾呢。当然,这三个孩子也确实招人稀罕,他也想帮他们一把。 ☆、第一零七章 震慑 周阳以为小张有什么事,就想跟着过去,被马淑兰叫了回来。 “阳阳,你过来写几个字给阿姨看看,阿姨就上了一年扫盲班,你这书上的字阿姨好几个都不认识。”周阳只能回来,既然不让他去,那就是早有安排,他就不掺和了。他信任沈国栋,也就相信沈国栋家人一样的小张夫妻俩。 周家人看家小张推门进来,都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尤其是小张身上笔挺的军装,端正的军帽,系到最上面的风纪扣,这一身正规部队的装备和小张身上凛然的军人气质都让周家人如临大敌,这可是比公社武装部干事级别高多了的国家干部啊,这不会是要把周老太太拉到更大的地方批斗吧?他们该不会也要陪斗吧? 小张扫视了一周战战兢兢的周家人,“你们家现在是黑五类坏分子成分,你们所有人,”小张拿手指了一圈,一个都不拉,“时刻都在人民群众的监视之下,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有一丝风吹草动,就马上揪出来对你们实行专政,知道不知道?” 周家人赶紧点头如捣蒜。 “你们公社的批斗会只是个小规模、小范围,更大规模、更强力度的批斗你们想不想见识一下?” 周家人齐齐点都,在小张凌厉的目光下才有两个反应过来,又赶紧摇头。 “那就老老实实改造!别让我抓住你们有一点不老实!” 周家人被吓得傻呆呆地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直到小张哼了一声,才赶紧点头,再点头。 “西屋那三个孩子,你们要是有一点亏待,知道什么后果吧?”看着周家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小张忽然想起了沈国栋的原话: “告诉他们,敢再欺负囡囡,我他妈踹面糊他们!” “那仨孩子手里的年货是沈参谋长送来的,不是你们的东西。就千万别惦记,要不跟你们算账的时候,你们想后悔你都来不及!明白吗!?” 告诫了一番,小张一挥手。把要送他出来的周春发挡在了门里,自己回到了西屋。 周晚晚坐在马淑兰怀里,一笔一划地写自己的名字,大名,小名都写一遍。就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做小孩子还真是容易,从他们进屋,周晚晚就只问了个好,道了声谢,再写两个字,就获得了这么多喜爱。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长大了可就没这么好的事儿喽。她前世今生都不是会跟陌生人撒娇卖乖的孩子,要不是今生长得甜美漂亮,估计除了哥哥们没人会喜欢她吧…… 无论周晚晚在心里怎么评价自己,马淑兰是太喜欢这个小娃娃了。她跟小张提议,带囡囡走呗,等给她做好了衣裳,让她穿上新衣裳再给送回来。 周阳马上不同意。吓得赶紧把妹妹从马淑兰怀里抱回来,要不是妹妹使劲儿往他怀里扑,这个马阿姨还不肯放手。 周阳抱着抢回来的妹妹就不撒手了。这可不行,谁都不行,谁也不能抱走妹妹,就待一天也不行,一个小时都不行! 知道了马淑兰的想法。周阳是一秒钟都不让她抱妹妹了。 看着紧张地抱着妹妹不撒手的周阳,还有抱着哥哥脖子把脸埋起来不再搭理他们的小囡囡,小张把马淑兰拉走了。 把小张夫妻俩送出门,周阳强行给他们带了几只山鸡和几只兔子。又装了满满一篮子鸡蛋,说是给沈爷爷和他们夫妻的年货,山货是他们兄弟俩自个套的,鸡蛋也是秋天捡的野鸡蛋,不值什么,就当吃个新鲜。 小张夫妇俩推却不过。又因为周阳说里面有给沈参谋长和沈国栋的,他们也不好替他们太推辞,就收下了,心里却计划着过两天来给小囡囡送衣裳,一定再给几个孩子带点吃的。 这几个孩子不但聪明、漂亮,还知道感恩,真是难得有教养的好孩子。 回去的路上,马淑兰还惦记着小囡囡,要是能接过来住些日子就好了,沈参谋长也能喜欢。 小张摇头,他算看明白了,这几个孩子相依为命这么长时间,又经历了这样的事,谁都分不开他们的。 小张夫妻走以后,周家人安安静静地待在东屋,没人敢来打扰周阳三兄妹的生活了。更没人敢觊觎他们的东西。 周春发一家和周红英又多了一件提心吊胆的事,这沈国栋要是来了,他们可咋整啊…… 沈首长和沈国栋这两面金牌太管用了。一个代表的是强大的权力,一个代表的是纯粹的暴力,无论哪个都让他们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地臣服。 小张夫妻走了,周阳兄妹俩又开始继续手里的事,他们在给周晨准备生日礼物。明天是周晨的生日。 周阳托赵大壮跑了一趟公社的供销社,买回来一本红色的硬壳笔记本。 周阳特别交代赵大壮,挑最好看的,贵一点也没关系。 赵大壮不负兄妹俩的重托,买了供销社里最贵的一本,花了五毛六分钱。当然,他的选择余地也很小,供销社里只有两种笔记本,另一种是红色塑料皮的,上面印着工农团结。再有就是学生用的练习本了。 对这个红色的笔记本周晚晚还是比较满意的。红色的硬壳上是同色的天安门浮雕画,配着龙柱和祥云,天空中两只展翅的和平鸽做成银色,很是大气雅致。 笔记本里还有几张彩色插页画,天安门,毛主席,周阳翻到第三张,马上就觉得这五毛六分钱花得太值了! 那是一张胖乎乎的小姑娘插画,小姑娘穿着花衣裳,围着白色的围兜,用小手摆出一个鸽子的样子。下面写着:我愿做一个和平鸽。 “以后给囡囡也做一套这样的衣裳。” 周晚晚眼皮都没抬一下,她大哥这些天看见啥都能想到给她做衣裳,都魔怔了。 最后一张插画是一个正在操作机床的工人,下面写着:发扬王崇伦的工作精神,提前完成国家计划。 这个国家计划应该是第一个五年计划,也就是说这个笔记本是1953-1957年间出产的东西了。 偏远贫困县的偏远村镇,用十年前的东西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周阳正在练习本上打草稿。准备在笔记本上给弟弟写一句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草稿已经写了好几遍了,周阳还是不满意,总觉得自己的字丑。 周晚晚任她大哥在那琢磨。她在为给她二哥的生日礼物做最后的准备。 现在吃穿上他们都不用愁了,储备的肉、蛋、黄豆、小麦、地瓜、土豆足够吃到开春,开了春,她能出门活动,就更不用愁吃的了。 所以周晚晚决定找一样能让周晨身心愉悦又不给他造成心理负担的东西。最近他在学习上太刻苦了。周晚晚要给她二哥减减压。 周阳终于下定决心,仔细擦了擦手,郑重地拿出小百宝箱里的钢笔,一笔一划地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下了自己的期望。 小二: 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大哥 一九六二年腊月二十七 周晚晚也伸胳膊挽袖子,接过大哥手里的钢笔,在大哥下面写上自己的祝福。 二哥: 我zuì xǐ 花n 你了! 你要永yuǎn 奸 奸 kāng kāng 高高性 性! 囡囡 唉!好多字二哥还没教到,她只能用拼音代替,好在这几天周晨给她讲了一下拼音字母,要不她只能画圈代替了。 周晨回来以前,兄妹俩赶紧把笔记本藏起来。明天才是生日呢,他们要给周晨一个惊喜。 周晨一回来,兄弟俩就说起了沈国栋送东西的事。 “这小子!”周晨笑嘻嘻地,他现在对沈国栋的态度已经很随意了,收了他的东西也没什么太大的负担,想着以后多给他带点山货,有机会多补偿一点,总不会让他吃亏就是了。 “我想着开春给沈首长再送点鸡蛋,咱这野鸡蛋个儿大,我看着比家里的鸡蛋好。那蛋黄就比家里的大,色儿还比家里的新鲜。我上回去县城卖苇子叶,听市场里的人说,蛋黄大还新鲜的鸡蛋对身体好呢。有一家生孩子,他家男人就专门去打听,想买这样的鸡蛋给补身子,多花钱都行。”周阳是老实孩子,得了别人的好处不报答回去心里就总惦记着。 “行,到时候再送几只活山鸡。听说那个吃了对身体也好呢。”周晨也同意哥哥的想法“我再给沈国栋做俩好弹弓把,他那个可没我做的好使。” 计划完了这件事,周阳兄弟俩心里就不念着了,说话也轻松多了。 “那好布料就是好看,往咱囡囡身上一比,衬得咱囡囡小脸儿都亮堂了不少!”周阳对给妹妹做漂亮衣裳这事儿有着极大的热情。 “唉!咱有钱都买不着好布料。”周晨遗憾极了,妹妹的漂亮衣裳竟然不是他这个做哥哥的给挣来的,“二哥好好学习,以后给囡囡挣一堆好看的衣裳!” “我长大了,就不让大哥和二哥干活了,我给大哥和二哥挣好看的衣裳,好多好吃的,还有大房子!”周晚晚小胳膊一挥,一手搂一个哥哥,笃定极了,“让你俩享福!” 周阳和周晨被妹妹软乎乎的小胳膊搂着,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 他俩把妹妹养大,从没想过要让她回报。可当妹妹真心诚意地说知道他们的辛苦,要报答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心瞬间酸软,那是心意有人珍惜的感动,也是自己的辛劳有了结果的充实。 这天晚上,周春发很晚才回到西屋,他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冲着北炕几个孩子的方向看了很久,几次想叫醒他们问问年货的事,最后想起小张的警告都没敢行动。最后只能叹息着躺下。 第二天周晨补课回来的时候,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神秘兮兮地给哥哥妹妹看自己怀里毛绒绒的一团:“你俩看着哈,可好玩儿了!” 那毛绒绒的一团被周晨放到了地上,原来是一只小白兔,肉呼呼毛绒绒的小兔子,皮毛洁白柔软,有红色眼睛和大大的耳朵。可爱极了。 周晨放下小兔子,自己走到一边,小兔子转头看了看,动了动鼻子。冲着周晨就一跳一跳靠过去了。 周晨笑着冲着炕上瞪着眼睛看的两人眨眨眼,“别吱声,接着看啊。” 周晨又走到另外一个方向,小兔子又跟了过去。周晨换了好几个地方,小兔子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这兔子认识小二!”周阳也很惊讶。见过狗认主人的,兔子这么认人的还真没见过,“你从哪抱来的?” “我去看咱下的套子,刚要往回走,它就跟上来了,不知道它从哪来的,就跟着我,我试了好几回,走哪它都能找着。”周晨把小兔子抱起来,轻轻地摸它软乎乎的大耳朵。 “它饿不饿?吃什么?”周晚晚也过去摸小兔子。小兔子趴在周晨怀里,乖乖地让人摸它。 周阳赶紧下地,去厨房找了两个早上做饭剩下的老白菜帮子给小兔子吃。 小兔子乖乖地吃了。 兄妹几个围着小兔子高高兴兴地玩儿了半天,又做了好几次实验,发现有周晨在的情况下,小兔子一准儿能知道,肯定一跳一跳地去找他。 “小兔子喜欢二哥!”周晚晚笑眯眯地看着周晨轻柔地抚摸小兔子,心里也很高兴,有了这个小宠物,周晨学习之余也能放松一下。不用除了干活就是学习了,虽然他自己喜欢这样,可周晚晚还是希望周晨能做一些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子会做的事。 所以她在空间训练了这个小家伙,让它对周晨的味道、声音甚至DNA都无比熟悉和渴望。条件反射地去接近他。 安排好了小兔子的饮食和生活,正式进入给周晨过生日的程序。 周晨拿着哥哥和妹妹送的生日礼物,喜欢得爱不释手。再看上面的赠言,周晨的眼里瞬间盈满眼泪。 他以前经常心中愤恨,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让他们受了这么多的苦。现在。他觉得哥哥和妹妹的陪伴是他今生最大的幸福,无论受多少苦,与这个比,那都不值一提,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取这份陪伴,而且心中充满感恩。 “烤肉!烤肉!”周晚晚赶紧催她大哥,不想让她二哥掉眼泪。周晨这十一年流的眼泪够多了,以后她都不会让她的二哥再哭了。 今天的生日晚餐是周晚晚提议,周阳动手准备的,烤肉大餐。 鸡肉,兔子肉,香肠、土豆,地瓜,大蒜、胡萝卜,馒头片、豆包,他们兄妹能找到的材料今天都拿出来了,用盐简单地腌制一下,穿到事先削好的木签子上,再准备一火盆旺旺的炭火,就等着小寿星回来开始啦! 当然,有周晚晚的参与,烤肉不可能只用盐腌制,还加了空间秘制烤肉料,让烤出来的东西鲜香可口,味道好极了! “真好吃啊!”周晚晚摸着鼓溜溜的小肚子躺在炕上,撑得直哼哼。 周阳和周晨也吃撑了,躺在炕上不行动。听到妹妹的话,两个人都笑了,这小家伙今天可真是吃了不少。 周晨笑着凑过去给妹妹揉肚子,“囡囡爱吃,以后二哥天天给你烤,咋样?多烤你爱吃的地瓜片!” “等我过生日的时候再烤。”周晚晚可不忍心天天这么麻烦她二哥。他每天要打扫卫生、做饭、照顾她这个半生活不能自理人士,还那么努力地学习,现在又有了一只小兔子需要他分心照顾。 “你记得自个生日?”周阳马上感兴趣地凑过来。 “去年我过生日大哥给我堆了个雪人儿。”周晚晚躺在热乎乎的暖炕上,肚子里饱饱的,二哥揉肚子的手又那么温柔,她困得都没心思说话了。 周阳和周晨震惊地对视一眼,然后眼里满满都是不可思议。这小家伙,每天都能给他们带来惊喜,她的记忆力竟然这么好! “囡囡,那,你,你还记得妈不?”周阳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晚晚的眼睛已经合上了,睡颜恬静美好,卷翘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莹白红润的小脸上投下两道阴影,嫣红的小嘴巴肉嘟嘟地嘟着,在周阳兄弟俩看来,这就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的小天使。 “咱囡囡聪明着呢,对她好她都记着。”周晨轻轻地把头靠在妹妹的小卷毛上,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怕惊醒一个最美的梦。 “嗯。”周阳低下头,不肯让弟弟看见自己红了的眼眶。他忽然特别想母亲,想让母亲看看妹妹,这么贴心懂事的妹妹,母亲不知道会多高兴。 这天下午,铁匠炉的一个妇女来到周家,给周春喜带信儿,说是东风乡老李家问他,要不要老婆孩子了?他要是不想过了,就给个痛快话儿,以后也别去找他们娘几个了。 周春喜这才想起来,李贵芝和两个孩子还在东风乡没回来呢。 要过年了,是没有把老婆孩子扔别人家的道理,虽然对周平生气,可周春喜还是决定去把他们接回来。 ☆、第一零八章 反抗 “去吧,接回来你们一家子好好过日子,娘啥都不求,就是盼着你们都能有个家,有个知疼知热的人,娘自个咋地都行……”说道最后,周老太太又抹起了眼泪。 这些天,她忽然化身为慈母,为了孩子可以忍辱负重,可以牺牲一切,让几个儿子感激涕零,紧紧围绕在她周围。 至于扣帽子、陪批斗、拿家里的钱补贴周红香,几个儿子早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就是王凤英想提起来,都被周家三个儿子愤怒的目光给吓回去了。 周春喜抹了一把眼泪,叮嘱徐春好好照顾周老太太,才恋恋不舍地接老婆孩子去了。接回来,一定得好好孝敬他娘,他们一家子都对不住他娘啊…… 这天晚上,周阳把几大串肉串拿给了周春亮,“爹,这是我们烤的,你吃吧。” 周春亮气哼哼地一把抢过肉串,拿着去东屋给周老太太送去了。 今天他们在东屋都闻到了西屋烤肉的香味儿,可谁也不敢过来看看,更别说过来要了。有沈首长的那番话在,他们对这几个孩子只能绕着走,是一点都不敢招惹。 周春亮当时是隐隐有着期待的,这几个孩子虽然油盐不进,可还是有一点孝心的,对别人怎么样他不敢保证,对他这个爹还是顾着的。所以他一直等着他们叫他过去吃,或者送一些来东屋。 可是等到太阳落山,这几个小畜生也没动静!跟他们那个死鬼妈一样!吃独食!白眼狼! 周阳看着周晨眼里的不解与疑问,低声跟他解释:“我知道给爹他自个也不能吃独食,可不给我心不安……他咋地也是咱爹……” 周晨没说话,低头给妹妹脱棉袄。照顾她睡觉。 周晚晚也没说话,大哥只要不对周春亮死心,就永远得惦记着他。她什么都不说,只要大哥想,她就让他去做。哪天他看明白了,她和二哥再想办法安慰他。 腊月二十八,小张又来到了周家。送来了马淑兰连夜赶制的小衣服。随着衣服一起送过来的还有沈首长给他们的一小篮子桔子。一桶铁盒的饼干,一大包大白兔奶糖和足有两三斤重的水果糖,还有一小袋大米。大米是马淑兰给的。说是让给小囡囡熬大米粥喝。 这次只有小张一个人来的,送完东西就急匆匆地就走了。他还得去趟山里的训练基地,仔细把送年货的事给沈国栋说一下,要不他要是惦记着这事儿。说不定又得闯出啥祸来。 其实周家兄妹不知道的是,小张从周家出来。又去了一趟大队书记郑满仓的家。 “老周家成分不好,按国家政策和大队具体情况,该批斗批斗,该扣工分扣工分(这个时候的黑五类分子跟别人干一样的活。拿的工分却比别人少)。可李秀华留下的那三个孩子可怜,又小,通过人民群众的教育。是完全可以变好的,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可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对待。这三个孩子也不用大队专门照顾,就是在孩子们上学、劳动这些事上给个机会,别耽误了几个好孩子。”小张认真地转述完沈参谋长的话。 说完这些,小张又跟郑满仓闲话家常,天气暖和了沈参谋长就会回屯子走走看看啦;沈参谋长关心家乡的革命形势,特意让他来看看老周家的情况,对周老太太一干人严厉批判,对周阳几个可以教育好的孩子要区别对待,不能搞一刀切啦;沈国栋从小不爱跟女孩玩儿,可就是看老周家那个小丫头顺眼,惦记得不得了,你说这事儿奇怪不奇怪?老首长也是真惯着这个孙子,说啥是啥,老首长都这么重视了,他们这些下面办事的人哪敢有一点不尽心呐! 闲话了一阵,小张走了,郑满仓却坐不住了,在屋子里转着圈儿回想,他没找过这几个孩子的麻烦吧?没有吧?应该没有…… 周晚晚穿上新衣裳,在炕上转来转去给两个哥哥看。周阳和周晨百看不厌,咧着的嘴就没合上过。 这衣服确实不错,可也不至于这样啊。 “二哥课文儿还没背呢!大哥今天才教了我三个字儿!”周晚晚赶紧提正事儿,转移两个哥哥的注意力。 周阳两人总算把心思拉回来一点,可刚学了一小会儿,周阳又跑题了,“得赶紧给咱囡囡整个围脖儿,最好也是红的,咱囡囡穿红的真好看。” “过完年,去供销社看看,有红色的毛线买点,趁响铃姐还闲着,让她给囡囡织一条,妈教过她织毛衣。”周晨马上搭茬,一看他就没认真背课文。 “我是红孩儿吗?”周晚晚无奈极了。就是她穿红的好看,也不能啥都整成红的吧? “红孩儿是谁?” “就是,红色的小孩儿!”周晚晚绷着小脸儿瞎扯。 “你可不就是红色的小孩儿!”周晨抱起穿着一身红新衣,越发显得头发黑亮皮肤白嫩的妹妹转了一圈。 “二哥快点背课文去!我头晕啊啊啊!”周晚晚被周晨抛上抛下,说话都断断续续不利索了。 1963年1月24,农历腊月二十九,壬寅年除夕。 一大早,周晨就把兄妹三人打扮一新。 周阳和周晨穿的都是去年李秀华给做的的旧衣,但干净整洁,没有一丝破损。周晚晚还是昨天的那一套新衣裳,周晨给她编了两个翘着尾巴的小辫子,头发里还编进去两股红头绳,再在她额头正中点了一个红点,衬着她雪白的皮肤和黑亮的大眼睛,喜庆极了。 今年这一年周晨兄弟俩都长了不少,特别是周阳,如一棵吸足了水分和养料的小树,在阳光下茁壮成长,一年拔高了十多厘米。周晨也不错。不止个子蹿高了,精神头也跟去年不可同日而语。去年饿得塌下去的双颊有了肉,眼睛变得明亮莹润,再配上挺直的鼻梁秀气的脸型,真真是一个如花美少年。 兄妹三人早就计划好了,不跟周家人一起吃团圆饭,他们自己过年。他们以后永远不会跟这些害死母亲的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如果周春亮愿意。可以跟他们一起过年。他们还是欢迎的,当然,这是周阳的愿望。 周阳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在出去跟周春亮商量这件事以后。周阳的情绪低落了好一会儿。 周晚晚和周晨当然知道大哥为什么不高兴,可他们也没办法,只能找事情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周晨拿出准备给妹妹过元宵节糊灯笼的红纸,为了让大哥过个好年。提前挂几天也没什么。 兄妹三人开始糊灯笼。高粱杆做的架子,糊上三分钱两张的红纸。再简陋不过,却让三个孩子玩儿的十分投入。 周晚晚前世大学学的是画画,毕业以后又做了几年美术老师,在空间里生活那几十年也没放下过画笔。在美术方面还是颇有造诣的,所以设计个灯笼就是小菜一碟。 周晚晚说样子,周晨操作。周阳打下手,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小兔子灯笼就出炉了。 周晚晚又在上面画了眼睛和尾巴,把雪花——周晨捡回来的跟班小白兔——和小兔子灯笼放在一起比比,都很可爱呀! 有了小兔子灯笼的成功经验,兄妹几个又做了南瓜灯、八角灯、荷花灯,倒是把最常见的圆灯笼给拉下了。 最后,窗前挂上了两个圆形的大红灯笼,小兔子灯笼摆在墙角陪雪花,两个南瓜灯放在桌子上,八角灯放在箱子上,周晚晚拎着荷花灯不放手,就让她拿着玩儿。 看着周阳嘴角满足的笑意,周晨和周晚晚笑眯眯地对视一眼,心里也都是满足和欢喜。 临近傍晚,周春喜带着李贵芝和周平,抱着周兰回到了周家。 周老太太垂着三角眼一眼都没看这母女三人,只是招呼周春喜到她待着的炕头暖和着,言语殷殷,关切备至,俨然一位盼儿多时的慈母。 周春喜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睛黯淡无神。他这些天疲劳过度,从周老太太被背回来开始,就开始低烧,可是家里乱成一团,根本不会有人看出他的异样,甚至他自己都没当回事儿,不就是身上没劲儿、怕冷、嗜睡这些小毛病吗,歇几天就好了。 可是没想到,昨天徒步走了三十里地来到东风乡李贵芝娘家,他的身体一下就支撑不住了,差点就厥过去,后来就有点神志不清地打起了摆子。 李家人都吓坏了,赶紧找来了卫生所的医生,医生也没什么好办法,只给他吃了两片扑热息痛,嘱咐着多睡觉,多喝水,别着凉,条件允许的话多吃点好的。 周春喜今天上午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虽然没昨天那么吓人了,可身上还是一阵冷一阵热地,全身肌肉酸疼,没有一丝力气。 李家大舅力劝他留在李家养病,他现在这样,出去顶风冒雪地走三十里地,回家就得病重。 当然,李家大舅也是有自己的私心,他希望妹子和两个外甥女能留在娘家好好过个年。他这段时间仔细听周平说了周家的事,气得这个老实汉子差点把炕捶出个窟窿。 妹子糊涂啊,咋不早回家找娘家人说。没生儿子是对不起他周家,可她是个人,咋地也不能给周家这么糟蹋呀! 他让周春喜来接人,也是存了劝他的心。老婆孩子才是自个的,总得顾着点。可李家大舅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周春喜就病倒了。 周春喜强撑着非回家不可。他娘还病在炕上呢,他不放心啊。 周春喜和周老太太亲热地坐在一起说话,完全忘了李贵芝母女三人。 李贵芝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怯怯地观察着周家每一个人的表情。周平把周兰放到炕上,又把母亲拉到炕上坐着,刚要出去抱柴火烧炕,王凤英从里屋冲出来就冲他们母女扑来。 周平抓起炕上的笤帚疙瘩,冲着王凤英的脑袋就是狠狠地一下。 王凤英的脸瞬间就是一个粗粗的大檩子,被扫到的眼睛瞬间就肿成一个大包,啥都看不见了,疼得她几乎要在地上打滚。 “给我老实点,再敢欺负我娘,我就上公社,你信不信,我多说几句话就能让周娟这个破鞋在里头死都没地方死去!” 周平拿着笤帚疙瘩指着王凤英,眼里冰冷一片。 王凤英捂着脸愣在当地,一动不敢动。 周平用同样的眼神把屋里的周家人扫了一遍,扔了笤帚疙瘩去抱柴火了。 周家的年夜饭是白面面片儿汤。 徐春不敢问躺在炕上哭的王凤英,也不敢问阴沉着脸的周老太太,沈玉芬又一直躺在屋里养胎,只能去问从回来就忙着照顾吓破胆的母亲和生病的妹妹的周平。 “家里有白面,过年不吃还留着啥时候吃?”周平一指炕上装粮食的大柜。 周红英的眼睛一片赤红。那白面是她的!她看谁敢吃! 周平直接上炕拿白面,一把塞到徐春手里,“有白面不吃留着干啥?”周平直视着周红英,眼里满满的都是恶意和讽刺,“仓房里还有肉,也拿出来吃!咱们不吃留着给坏分子的‘狗崽子’吃啊?她敢吃吗?” “我挠死你!小*婊*子!我撕了你!”周红英哭着就冲周平冲了过来。 周平这句“狗崽子”勾起了她最害怕的回忆。那天她去北大泡子玩儿,李国华带着一帮半大小子就是这么说她的,屯子里的孩子都在旁边哄笑,没一个过来帮她的。 回家以后,她一直不敢说这件事,她也知道自从她娘被扣了坏分子的帽子,她以后的生活就会不一样了。可她不敢面对,也许她不说,以后就不会这样了呢?也许这就是个噩梦,她不提就过去了呢? “再过来一步我抽死你!”周平早有准备,一个笤帚疙瘩被她攥在手里如关二爷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地指着周红英,“你现在就是个‘狗崽子’!我抽死你政府都不带让我偿命地,不信你就试试!” 周红英被周平吓住了,愣愣地不敢上前,好半天才哇地哭出来。 “娘!娘!”周红英只能回头找周老太太求救。 周老太太一句话不说,只是拉着周春喜的手呜呜地哭。 “大丫!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那是你老姑,你咋这么没大没小!”周春喜强撑着从炕上支起身子,中气不足地对周平嘶喊。 周平冷哼一声,扔了笤帚疙瘩,拉了一把徐春,“走,做饭去!” “你,胆子咋这么大……”徐春一边和面,一边轻声问周平。 不知道徐春问的是周平逃婚的事,还是重挫王凤英和周老太太母女的事。 周平手起刀落,哐当一声将菜板上的猪骨头砍成两截,也没问徐春说的胆子大是指她哪件事。 这两个遭遇不同却同样命苦的女孩今天是第一次相遇,却奇怪地能明白对方话里最深处的意思。 周平讨厌不起来徐春,虽然她的身份是那么让她排斥,可真见到了这个人,周平就讨厌不起来了。 她们是真正的同病相怜。 “你应该都知道了,我不豁出去,就真的没活路了。我娘和我妹子早晚也得给祸害死。” 周平的语气平淡,手里的菜刀落下的却一下比一下重。 ☆、第一零九章 例外 “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胆大。刚知道换亲那会儿,我怕得只想去死。真是怕,就觉着死了就好了,就真的去死了。 可没死成。我就想开了,我得为我娘和我妹子把命留着。死都死一回了,慢慢的也就有点胆子了,就张罗着给自个退亲。 折腾折腾,觉着我硬气起来,别人就不敢欺负我们娘仨了,我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可光长了胆子,没长心眼子。人家说啥信啥,人家把我卖了,我还恨不得替人家数钱。 就是后来我跑我舅家去,要不是我堂舅张罗着上公社告他们去,我也没想到还能这么办事儿。当时就想着逃出去,咋地也不能再让人把我卖了。 后来公社的人来了,又有我几个舅在,我才真的啥都不怕了。他们再一激我,我就真豁出去了。 我们家的事儿你也都知道了,在这个家里,你就得先顾着自个,要不人家把你的肉吃了,还得嫌你的肉腥气!” “我就想着,以后跟周富好好过日子。我从小干活、受穷,我爹娘身子骨不好,我哥又不着调,我苦惯了,从来不敢想过啥好日子……”徐春慢慢揉着手里已经揉好半天的面团,眼神定在虚空中的一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自个不想着过好日子,哪还能有好日子过。”周平低低的声音被手里哐当哐当的剁骨头声给淹没。 周家的团圆饭是白面片儿汤和猪肉大骨头炖酸菜。 周晨过去盛饭,周平拿起碗给他挑了满满一碗肉骨头,周晨越过她的手,自己盛了饭菜,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回去了。 周平看着周晨的背影,眼里是满满的歉意和落寞。 周晚晚兄妹三人的年夜饭丰盛极了,有鸡肉,有猪肉,有蛋,有馒头,都可这劲儿吃。不限量! 从周老太太变态分配制的餐桌上下来。这段时间三个孩子才第一次体会到吃饭该有的乐趣。 吃了饭,周晨又拿出干果和水果,兄妹三人围坐在暖暖的热炕上聊天。周围是他们白天做的灯笼。大年夜,难得奢侈一回,每个灯笼都点上了,温暖的烛光透过红灯笼。把三张笑脸映衬得喜庆又欢乐。 “我又长了一岁!我明年可以自个穿衣裳了!自个洗脸!”周晚晚看了看周阳,很坚决地又说道:“自个梳头!” 周晨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他大哥那是什么脸色?简直被妹妹打击惨了! “就你那小短手,你能摸着自个后脑勺不?”周晨把一粒花生强行塞进妹妹嘴里,顺便调侃她,根本没把她说的自个怎样怎样当回事儿。 “我的脚都能够着后脑勺!”周晚晚搬起脚给她二哥做示范。 周晨把腰一挺。“你那么厉害,能够着我后脑勺不?” 周晚晚气得嘴巴都合不上,这不是欺负她人矮腿短嘛! “大哥的能够着!大哥帮我踹二哥后脑勺一脚!”周晚晚赶紧般救兵。 “大哥那么厉害。你就让大哥每天给你梳头吧!”周晨眼睛眯成了月牙,看着妹妹坏笑。 周晚晚的嘴巴气得又合不上了。这才发现她又被二哥给绕进去了…… 周阳已经要笑岔气了,早就忘了妹妹不肯让他给梳头受的打击了。 兄妹几个闹了好一会儿,才又说起新年愿望。 周晚晚搬着手指头数,“大哥去年的愿望是我们今年能吃饱,不生病,好好长大,庄稼有个好收成,再挣一等工分!嗯,这个不算,大哥太小了,过两年才能挣一等工分,除了这个都实现了!” 周晚晚指着自己手上胖出来的几个小肉窝窝给周阳看,“我都吃成个肥妞了!” 周阳和周晨哈哈大笑。轮番抱着小肥妞又亲又揉。 周晚晚一口咬住周晨的手指,让他不能再蹂躏自己的脸。 “哎呦呦!”周晨夸张地叫,“我们家这哪是个小肥妞啊!明明是个小肥狗!还是卷毛小肥狗!” 逗生气了再哄,周晨对拿妹妹开涮简直到了上瘾的地步。 哄好了卷毛小肥妞,兄妹几个接着说新年愿望。 “二哥的愿望也都实现了!嗯,除了奶不骂人那个。” “奶现在不骂人了,骂不了了,也不敢骂。”怎么听,周晨都是带着幸灾乐祸说这句话的。 “奶忽然不骂人了,我这心里咋还没底儿了呢。”周阳也不知不觉被弟弟妹妹带偏了,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语气里也有着讽刺。 兄妹三人这些天虽然一次都没踏足东屋,可是周家发生的事他们还是都知道的。 不参与不关心是一回事,可不能不知道。万一这些人狗急跳墙对他们憋着什么坏呢?还是得多听多看哪。 周晨和周晚晚心意相通,都很关注周家人的动向。 所以兄妹三人对周老太太忽然转性都持观望态度,一点都不敢放松警惕。 “她现在应该没啥心思琢磨咱们什么,咱就等着看大伯一家的好戏吧!”周晨不知道周老太太打的是什么主意,却知道她应该最恨周春发一家,把她推出去顶罪,又夺了她的权,她能不恨吗! “那大哥今年有啥愿望?”周晚晚不想这么好的日子里提那些糟心的人,赶紧问周阳。 “咱仨都好好的!能吃饱,不生病,囡囡再长点肉,”看着妹妹嘟起的小嘴巴,周阳笑得舒心极了,“多长点肉,才是真正的小肥妞呢!” “再有就是好好学习,”周阳的提到学习,眼睛亮晶晶的,“咱仨都好好学习,都多学点字儿!妈说学会了认字儿,就能看好多书,那才是真懂事儿,才不白活。” “还得给小二和囡囡攒学费!”周阳越说劲头越足。“大哥把学费给你俩攒得足足的,你俩啥都不用操心,就好好上学,以后都考上大学!” “再有,就是分家。”说到这,周阳忽然就想起了周春亮,语气里有了落寞。“分了家。咱们和爹搬出去自个过,不用看着他们堵心。” “爹不愿意分家,也不想离开奶。”周晨接过大哥的话,“他不愿意,咱仨就自个走,咱们自个能养活自个。谁都不靠!” “再看看吧……”周阳叹息了一句,这回没说跟周春亮是一家人的话。 周晚晚虽然心急。可也不想在分家这件事上逼迫她大哥。她会给周阳时间,一年、两年,多久她都得让她大哥心里彻底放下才行。她以前就发过誓,再也不让她大哥为难了。她会记一辈子。 可周晚晚没想到,他们三个人彻底搬出周家那一天会这么快来到,更没想到他们会是在那么复杂而惊险的情况下离开。 说完周阳的愿望。就轮到周晨了,“我跟大哥想的一样。还有就是明年给囡囡多做几套新衣裳,”对妹妹的新衣服都是沈国栋给买的这件事,周晨一直耿耿于怀。可是他们有钱也买不着那么好的料子,周晨只能接受了,但还是惦记着以后自个给妹妹买新衣裳。 “还有考试能通过,上了四年级能跟上进度。”提起上学的事,周晨脸上都是雀跃期待。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让大哥和二哥一直一直陪着我!”周晚晚小胳膊一挥,把三个人都画在范围内,再收回来抱在胸前,像兄妹几个紧紧抱在一起一样。 周阳和周晨看着一脸认真的小妹妹,心里满满得都是幸福。 是啊,我们要彼此陪伴,永远都不分开。 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那才是兄妹三人最大的愿望。 大年初一,周晚晚在被窝里跟棉裤上的背带较劲(东北冬天小孩的棉裤都做成背带裤的样子,不用系腰带又保护肚子不着凉),周阳在旁边急得直搓手,可妹妹不让他帮忙,他再着急也没用啊。 周晨进屋,看见犯了倔性的妹妹和拿她一点办法没有的大哥,什么话也不说,直接上手,三两下就把被窝里的小笨蛋收拾整齐,又点着她的脑门儿教训:“想自个穿衣服、洗脸,等你过了五岁再提这事儿吧!” 周晚晚扁了扁嘴,还是不敢跟她二哥争辩。关键是她没有论据啊,这幅小身体太不中用了,啥也干不了…… 周阳赶紧过来安慰妹妹,不时偷瞄一下周晨的脸色。 唉!小二说得是有道理,可你好好说呀,妹妹还小嘛,你看把小家伙给委屈得…… 周晨瞪了一眼那边把他当坏人的哥哥和妹妹,一个小捣蛋,一个把妹妹惯上天的老好人,唉! 周晨却不想想自己,他不惯着妹妹,都三岁的孩子了,他还吃饭穿衣全部包办,人家要自己动手,他还不高兴…… 周晨忙活着手里的事,不搭理那两个,不一会儿,他俩就坐不住了。蹭过来一个要抱抱,一个抢着干活。 周晨一人瞪一眼,拎着小捣蛋洗脸吃饭去了。 周晚晚刚把她二哥哄高兴了,一口饭还没咽进去,生产队的钟就敲响了。 大年初一,又不用上工,这时候敲钟是干嘛? “说是响应上面号召,过个革命化的春节。咱大队各小队轮流开批斗会,抓阄,咱七队抓着大年初一了,其它小队都得来观摩,小队都开完了大队再集中开一次大的,说是叫啥过年不忘闹革命。” 周晨这几天在外面走动的多,对屯子里的事了解的也多。 周家人自从周娟被当成破鞋抓起来以后,就不敢出门了,屯子里也再没一个人来过周家,周家虽然生活在三家屯,却与世隔绝得如同一个孤岛。 周晨刚说完,外屋门就被踹开,大队民兵连长乔四喜带着小队民兵干事吴保卫和几个民兵闯了进来。 几个人不由分说,抓住周老太太的头发就把她拽下了炕,“队里开批斗会,你不早早过去等着接受人民群众的批判,还敢躲在炕头享福?你说,你是不是在策划什么反动事件?是不是对人民群众心怀怨恨?!你这样的坏分子,不批不斗不悔改!看今天全队社员怎么狠批狠斗你!” 周老太太从这一群人一进屋就吓得哆嗦得不会动了,等被薅下炕,整个人就瘫了,站都站不起来。 几个如狼似虎的民兵可不管这个,扯着她一只胳膊就把她拖了出去,东屋里的人都哆嗦着,谁也不敢出声。 周老太太灰白着脸,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拽了出去,身后留下一道水痕——她又被吓尿了。 周老太太被拉走了,周家众人都木木地坐着。门忽然咣当一声又被踹开,屋里的人如惊弓之鸟,屏息等着再一场灾难的到来。 “你们,”踹门进来的是吴保卫,“都跟我走!赶紧地!坏分子家的狗崽子,一个都跑不了,都给我去陪斗!” 周家众人不敢怠慢,赶紧相跟着出去了。 “那,那屋还有人呢!”走到外屋,周红英颤抖着声音提醒吴保卫。 “走你的得了!”吴保卫一脚揣在周红英大腿弯儿上,把她扑通一声踹跪在了地上,“你说你咋这么老些坏心眼子,那屋有谁?你四嫂马上就要生娃了,你还想着拉上她去遭罪?周阳他们仨让你坑得妈都没了,你还背后儿使坏呢?!” 吴保卫是屯子东头吴四叔家的老二,过完年才十八岁,平时跟周阳一起干活,关系很不错,也来过周家,对周家的事当然非常清楚。 可是,他不去叫周阳几个来陪斗,最主要的原因还不是他自身的正义感,而是大队书记郑满仓的吩咐。 郑满仓可没直接吩咐他们不要拉周阳他们来。他说的是陪斗的家里人,儿子辈儿的必须都来,孙子辈儿的自愿。 这个自愿,讲究可就大了。乔四喜能做上这个民兵连长当然有他的独到之处,结合这几天郑满仓跟他交代工作时说的话,他马上就明白过味儿来了。 这个自愿,谁都没权利不来,就老周家那三个没妈的孩子可以。 周阳三人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周阳赶紧示意周晨分散妹妹的注意力,自己下地去看看。 周阳一开西屋门,正赶上周红英被踹跪在地上,周阳看着扑通一声跪在自个面前的周红英,一下子愣住了。 “阳子,大老冷天地,你别出来了,等有空上我们家来一趟,我爹有一个铁锹把儿怎么都安不顺溜,你给看看。”吴保卫跟周阳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周家众人走了,最后还不忘再踢一脚磨磨蹭蹭在后面抹眼泪的周红英。 “我们不用去?”周阳看周家最小的周兰被都被李贵芝抱着去陪斗了,周玲和周霞也跟在了陪斗的队伍里,赶紧问一句。要是他们也得去,他咋地都得想办法把妹妹留家里,她那么小,可不能去遭那个罪。 “不用,你们凭自愿,你就别去了,搁家呆着吧!” …… ☆、第一一零章 出走 二道坎大队第七生产队1963年农历大年初一这场批斗会开得激烈极了。 社员们休息了二十多天,昨天又饱饱地吃了一顿好饭,今天精神头十足,忆苦思甜,对破坏他们美好生活的阶级敌人黑五类分子的敌意也加深了不少,斗争意识空前觉醒,批斗会开得如火如荼,热闹极了。 这次批斗会可没有像以往那样喊个口号、挂个牌子就完了。这次农闲,上面又明确了任务,老队长也无意敷衍,列罪行、喊口号、打耳光、挂砖头、游街,一样不落地全部来了一遍。 周家人筋疲力尽地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了,周春亮背着奄奄一息的周老太太,周红英在旁边哭得嗓子都哑了。周春喜也跟在旁边,走一步晃两晃,昨天他就病情加重,烧了一晚上了,今天再一整天一口水都没喝地批斗、游街,已经就靠着一股子倔劲儿在撑着了。 “爹,你咋样?”周平把快吓傻了的李贵芝和身体虚弱的妹妹安顿好,最后还是不忍心,来看看周春喜。 “别管我,先看看你奶。”周春喜自从去接他们母女,就不肯再跟周平说话了,今天他是自顾不暇实在照顾不了周老太太了,才会支使一下周平,在他看来,这是给周平赎罪的机会。 周平去扶周春喜的手顿了顿,转身回到北炕,再不看南炕一眼。 周阳兄妹三人完全没受周老太太的影响,今天还是专心学习。 他们年纪小,见过的事情也少,虽然知道黑五类分子的子女是“狗崽子”,要被欺负、看不起,可不知道他们的孙辈儿会被叫什么,也不知道会被怎样对待。 本来就因为与周老太太有隔阂,觉得她被扣上帽子与自己兄妹无关,现在一看,就更觉得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所以兄妹三人还和往常一样。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 大队小学三月一号开学,周晨要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学会别人一年的课程,虽然只有语文一科,可学习任务还是很重。 所以他们自动取消了游戏时间。周阳也不让弟弟再做任何家务,他笨手笨脚地全部接手了。周晚晚更是费尽心思地帮周晨补充脑力,引导他科学高效地学习。 周晚晚当然知道事情不会如两个哥哥认为的那样简单,她脑子一转,就明白了。一定是小张叔叔从中帮了他们。 现在,有能力、有心思帮他们的,也就只有小张叔叔了。即使不是沈爷爷和沈国栋授意的,那也是看在这两个人的面子上,所以,他们又欠了沈爷爷和沈国栋一个人情,当然也得感谢尽心尽力对他们好的小张叔叔和马阿姨。周晚晚在心里默默地又记了一笔。 周阳兄妹三人忙碌又充实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与周家人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小队批斗会过后,周老太太又奇迹般地挺过来了。到了破五这天,她竟然能下地走动几步了。 也就是在这天。从回来开始就如一块石头一样冰冷而坚决地与周家人对峙的周平离开了周家。 谁都没发现任何她要离开的端倪,连李贵芝也是在她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的早上才知道,周平早就报名参加了县里支援“尼尔干河大会战”的工程队,今天就出发了。 尼尔干河是横穿全省的一条大河,省里决定在它途经的德元县修建一座大型水库,号召全省各县、区组织民工支援。 水库所在地离绥林县六百多里地,这一去,没个一两年根本回不来,工地又苦又累,所以自愿报名的人基本没有。都是一级一级地摊派任务。 早在去年秋天,公社的任务就摊派完了,谁也没想到,周平会自愿报名参加。 李贵芝拉着周平打好的行李卷呜呜地哭。周平嘱咐了她一番要照顾好周兰,别亏待了自个,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周春喜走了过去。 周春喜这段时间身体时好时坏,几场高烧发下来,整个人干瘦得如一截老树根。病恹恹地坐在周老太太身边,沉默地一眼都不肯看周平。 “爹,我从小到大,你从没顾过我,我今年二十四,吃的苦比别人几辈子的都多。现在六丫还小,啥都不懂,你现在对她好还来得及。再说,你生了她,就得管她,别让她再吃我吃的苦了。” 周平等了一会儿,周春喜还是沉默地低着头,不肯看她。 周平扛起行李卷,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和妹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周家。 周兰看着周平的背影,忽然哇一声大哭起来,哭声凄厉无比,像是失去母兽庇佑的幼崽。 周家谁都没对周平的离开说一句话。 连周阳和周晨都只是楞了一下,接着就去写字了。 周晚晚却有些缓不过劲儿来。前世,周平现在已经嫁给徐大力了。今生,周平的路会走到哪里? 正月初七,周家人心惶惶,都在忐忑地等待着大队明天的批斗会。 周老太太已经能正常进食了,身体竟然也恢复了七七八八,可周家确实是与以往不同了。 重新上了饭桌的周老太太再没有了分配饭食的权力,周家人自顾自地盛饭吃饭,没人再老老实实坐着等待她的分配。 周红英撅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周老太太,期待着重回饭桌的周老太太能像以往那样,把着饭盆给她分配最好最多的饭食。 正月里,周家剩下的几块肉都拿出来吃了,可周红英再没有了每顿都多吃肉的权力,她这几天都要憋屈死了。 周红英能吃肉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她再没有可着劲儿吃肉的权力了。以后,可能她连吃肉的机会都不多了。 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周晚晚才让她恢复了吃肉的能力。有肉的时候,当然不能让她吃,现在没肉了,就是让她能吃吃不着。 周老太太沉默地拿碗给自己和周红英盛了饭,一句话都不说地吃了起来。 不止是饭桌上不一样了,自从周老太太回来,她再没有了分配周家粮食和钱的权力。甚至,家里的钱她再没见过一分。 周老太太这些天老老实实地养病。一心与周春喜三个儿子培养感情,对这些事只字不提。 下午,杨大脚又一次来到了周家。 她是真不愿意来,这周家现在是什么成分?一个坏分子。一个破鞋,踏进来她都怕脏了自个的脚! 可有人不怕脏了脚,还上赶着想进来。这个人是薛水芹。 薛水芹许诺了杨大脚,只要这个媒做成了,她拿到手的彩礼分给她一半! 一半。那就是二十五块钱呐!她做一年的媒,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呐! 所以,现在杨大脚不怕周家脏了她的脚了,兴兴头头地来了,憋着劲儿要把这个媒给做成了! 薛水芹也是没办法了,要不她也不可能下这么大的本钱。 去年,从周家爆出李秀华和周平的事,她就打消了嫁进去的打算。这样的人家,一个个的都能吃人,她嫁了那就只剩下遭罪。别指望享啥福了。 接着,他们家就出了个坏分子周老太太,然后又是周娟成了破鞋,薛水芹更是不能嫁了。 可是,现在她没时间挑人家了,再不找个人嫁了,她和女儿梅花可就跳进火坑里去了! 俗话说祸不单行,薛水芹这一个月是真真地体会了一把。 先是她和梅花住的马架子被雪压倒了,十冬腊月的,娘俩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在冷风里冻了半宿。 好容易来到姐姐家,才住了两天,姐姐和姐夫就大吵了两场。姐夫这是嫌弃他们母女白吃白住啊…… 姐姐只能张罗着给她找婆家。想让她尽快嫁出去。薛水芹也急得不行,这要再不快点找到人家,她和梅花就真得睡露天地了。 其实,这还不是最让薛水芹最糟心的事,另一件让她急得坐不住的事更紧迫,她被她姐屯子里的老光棍宋聋子给盯上了。 宋聋子是真聋。小时候耳朵受过伤,听力非常差,不在他耳朵边喊他是听不见的。 宋聋子五十多岁了,家里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娘,是远近闻名的泼妇。他们家是全公社都出名的贫农,真正的赤贫,两间能看见天的破草房,娘俩一条裤子,家里来个人,没裤子那个就得找个麻袋片子围上。 全公社贫农那么多,能把日子过到他们家这份儿上的还真没有。一开始小队和大队还会照顾一下这一家老弱病残,给点救济粮,弄件能蔽体的衣裳给他们穿,可他们拿了粮食今天去豆腐坊换块豆腐,明天吃顿馒头,本来省着吃不至于挨饿的粮食,被他们俩月就糟蹋没了。时间长了,大队也就不管他们了。 前些年,家里断粮了娘俩就找政府,政府救济吃完了就去吃地主,吃富农,吃反革命分子。没衣裳就扒黑五类的,你一个阶级敌人,还敢穿得比贫下中农好?他们家可是是八辈儿贫农的好成分,新中国他们是主人咧!还能冻着饿着不成!? 就是靠着成分好又没脸没皮,这娘俩竟然就这么把日子给过下来了! 可谁都没想到,年过半百的宋聋子见到薛水芹以后,忽然闹腾着要娶个媳妇了。 宋聋子以前是有个媳妇的,是土改时娶的地主家的闺女。他当时是斗地主的积极分子,看上了人家闺女,就狠斗那个老爹,这闺女看她爹实在是熬不住了,又为了有个好成分,就闭着眼睛嫁给了宋聋子。 没过上两年,本来水水灵灵的一个大姑娘,就被宋聋子娘俩磋磨成了个遍体鳞伤精神恍惚的小老太太,最后吊死在了猪圈里。 现在宋聋子看上了薛水芹,娘俩故技重施,一个也不请媒人,直接去提亲,一个闹腾到大队,谁说什么都听不懂,就是要娶媳妇,不同意就叽叽哇哇连喊带比划,谁靠近了打谁,敢对他动手他就地躺下耍赖。 大队对这个宋聋子也没办法。他们家成分好啊,即使犯点小事儿,也不能咋地了他,再说又是个说不通的聋子,基本上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能顺着也就顺着了。 有几次他们闹腾得太厉害了,也送去过公社。可贫下中农没犯原则性错误,公社也没办法,只能批评教育一顿了事,最后还得管娘俩一顿饱饭。 宋聋子母子一看,更变本加厉了。 大队是真头痛,被娘俩闹腾得受不住了,大队妇女主任就去找薛水芹了。一个寡妇,又是她这个情况,反正也是着急找婆家,宋聋子这么诚心要娶,就嫁了吧!嫁给贫下中农,那是多光荣的事儿啊! 薛水芹当然能死扛着不嫁,也可以去公社哭诉,可她现在的处境,这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宋聋子一没对她耍流氓,二没抢亲,人家是正正经经来提亲的,她也不能告他们迫害妇女,只能有苦说不出地干瞪眼。 可是有了这娘俩捣乱,她就别想好好找人家了。 薛水芹欲哭无泪,死她都不能嫁这样的人家啊。 两厢一对比,周春亮的优势就出来了。而且薛水芹是见过周春亮的,对他的外貌非常满意,所以,薛水芹这次是卯足了劲儿要嫁周春亮了。 而且还得尽快嫁! 刚过完年,宋聋子老娘的一个妹妹病重,想见一见这个姐姐,给寄来了十块钱路费,宋聋子就和他娘到外省探亲去了。 薛水芹打听过了,大队给他们开的介绍信是到正月末,也就是说,出了正月,宋聋子娘俩才能回来。 她必须在这一个月内把自己嫁出去。 所以,薛水芹找上了杨大脚。她当然不能直接说要嫁周春亮,可她找婆家的条件摆在那,最符合的也就是周春亮了。 果然,杨大脚把十里八村的鳏夫光棍都滤了一遍,还就老周家还算合适。 他家成分不好啊,以后还想娶个像薛水芹一样齐整的媳妇,那根本不可能。而且老周家有钱!娶媳妇肯出血本儿啊!徐大力可是把他们家娶媳妇花了三百块钱彩礼和六百斤粮食的事宣扬得全公社都知道了。 娶个农村闺女就出这么多彩礼,那得多有钱呐!不宰他们家宰谁! 杨大脚把薛水芹说得天上有地下无,漂亮能干没拖累,就一个小闺女,养两年就能干活了,以后嫁出去还能收一笔彩礼呢!人还年轻,以后准能再生养,说不定进门就能给添个大胖小子! 最主要的是,人家不嫌弃你家的成分呐! 杨大脚说得口干舌燥,周家人却不怎么搭茬。现在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娶媳妇啊。 就是周春亮自己,对明天的批斗会都比对娶媳妇操的心多。 杨大脚只能失望而归。 ☆、第一一一章 挨打 这天晚上,王凤英如往常一样,指挥着徐春发面,做两个三合面馒头,明天给周娟送去。 周老太太耷拉着三角眼,目光阴沉沉地看着对儿媳妇指手画脚样样儿都不顺眼的王凤英,松弛下垂的嘴角动了动,谁都猜不出那是抽搐了一下,还是一抹冷笑。 第二天的批斗会对周家人来说又是一场劫难,好容易熬过去了,他们的第二场劫难接踵而来。周娟被公社革委会定为生活作风有问题的破鞋,也带上了坏分子的帽子。 周娟的批斗会定在正月初十,全公社的社员都摩拳擦掌,期待着去斗这个漂亮的破鞋! 斗破鞋一般不会要求家人陪斗,有破鞋就得有奸夫,一对儿斗起来才过瘾嘛! 可周娟情况特殊,她找不出来奸夫。她指认徐卫国,刘荣就告她污蔑革命群众,生活作风有问题还往她儿子身上泼脏水! 你说你那孩子要是我们老徐家的,我们早就知道?笑话!我们知道了还娶你,现在还能告你?我们傻呀!污蔑自个儿媳妇?我不顾你死活,我还顾着我儿子名声呢!结婚当天就被你给戴了绿帽子,我儿子好受啊? 最关键的是,周娟说徐卫国耍流氓,可她没证据。她说的**,公社也派人去搜了,没找到啊。 你说你家人能证明,徐卫国自个都在你家承认占你便宜了?你家一窝子坏分子,说话谁信呐! 还有媒人赵四奶作证?赵四奶说了,她啥都不知道! 这又成了周娟的一条罪状,诬告!从此她说啥都没人信了。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谁都相信,周娟这肚子里不知道怀的是谁的野种了。说不定男人太多,她自个都不知道是谁的了吧? 周娟自己都不明白,她跟徐卫国是有过亲热,可她死守着最后一关没让他得逞啊,她的例假又刚走几天。这流下的孩子是咋回事? 没人关心周娟的疑问,大家都摩拳擦掌地等着斗破鞋! 没有陪斗的奸夫,周娟家又是这样的成分,那就全家拉来陪斗!一家子出了两个坏分子。可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公社革委会的干事提前一天来到三家屯通知周家,明天周家十六岁以上的成人都去陪斗! 周阳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周娟的报应,终于来了。 母亲没有骗他们。伤天害理的人,都会遭报应! 周晚晚看着两个哥哥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更加笃定。她不怕报应,她必须为她的亲人讨回公道! 周娟开批斗会这天,周阳兄弟俩的情绪一直都高涨着。周晨甚至好几次兴奋得把周晚晚举起来转几圈,他太高兴了!周阳也很高兴,他的高兴表现得挺含蓄,才一个上午,都已经说了两遍“囡囡,大哥今天再多教你两个字儿!” 今天李老师出去走亲戚。周晨没去补课,兄妹三人围坐在炕桌边写字。 周晨见周阳教妹妹有趣,也来凑热闹,一会儿觉得妹妹该会这个字,一会儿又觉得那个字妹妹也得赶紧学会,忙忙活活一口气教了十几个,气得周阳一巴掌把他拍下去! 臭小子,瞎捣乱!把他的教学计划都打乱了!再说了,你乱教什么?那里边有一个字他还没学呢…… 周娟的批斗会据说开得非常成功,十几年后还有人对此津津乐道。全公社几乎所有的屯子都有人去看这个货真价实的破鞋。大家争相上台去揍破鞋,甚至还有人跑回去拉来了他们大队的破鞋来一起斗!经过综合对比,周娟被评为杨树沟公社的“破鞋王”! 有了这个称号,周娟也拿到了掏公社机关大厕所的工作。每天凌晨打扫公社小街卫生的活计也顺便给了她。当然,这都是无偿的。 被斗得只剩一口气的周娟被周富背了回来,周晨赶紧捂住妹妹的眼睛,“别看,脏!” 周晚晚回手捂住周晨的眼睛,“二哥也别脏了眼睛!” 周晨吧唧亲了妹妹一口。这小家伙,就是贴心!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刚缓过一口气的周娟就佝偻着身体一瘸一拐地去公社干活了。 昨天批斗会上已经说了,她敢耽误一天,人民群众就把她按在厕所里让她吃屎! 只要有一口气在,她就得去呀…… 周娟走了,周家可是开了锅。 “把她整回来干啥?!还不嫌丢人啊!她往家里一站,我都嫌脏了地!她在家待着,以后全家都得跟着她臭大街!臭不要脸的破鞋!”周红英这么多天憋着的一口气可算是有了发泄的地方。 “二丫是被谁连累的,你不知道?”王凤英现在可不怕周红英了,这些天她就憋着劲儿想收拾她一顿呢,“要不是家里出来个坏分子,那老徐家能来退婚?二丫的婚事能这么不顺溜?这要是消消停停热热闹闹地把婚事给办了,也不能出这样的事!” “再说了,你的名声好?你个坏分子生的‘狗崽子’!‘王八羔子’!你有啥好神气的?你还想骑在全家人头上当小姐吃小灶啊?!” “你生了个破鞋你还长脸了?我娘为啥成了坏分子?还不是为了给你那个瘸儿子换亲!你们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东西!亏得我娘心肠好,给你们顶罪,你们就这么对她!你们都不得好死!” …… 王凤英和周红英吵成一团,东屋的房盖儿差点被掀翻。 周老太太靠在炕上,阴沉着脸,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天下午,周春喜被派去了小高屯,找到了杨大脚的家。 周老太太又拉着周春亮的手一番声情并茂地哭诉,周春亮感激得痛哭流涕,他娘都被折腾成这样了,还操心着要给他娶个媳妇呢,他咋地也得让他娘安心呐! 娶!这个媳妇说啥都得娶回来了! 周老太太也很欣慰,周春亮娶媳妇,是她现在能找到的名真言顺地跟周春发要钱的理由了。 有了这个幌子,她既能打着慈母的幌子牢牢地把周家三个小儿子抓在手里,为她所用。又能正大光明地逼着周春发给周春亮出彩礼,管他去偷去抢去贪,反正她就是赖定周春发了,最后不扒下他一层皮来。她就白替他们一家子遭那些个罪了! 周家东屋一片混乱,周阳三兄妹也出事儿了。 下午趁着周晨补课回来,有人看着妹妹了,周阳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嘴角就带了一块青紫。 虽然周阳尽力遮掩。还是被眼尖的弟弟妹妹一眼看破。 周晨和周晚晚又是心疼又是愤怒,马上给周阳检查伤口,又仔细问是怎么回事。 “是二舅打的。”周阳想了一下,还是跟弟弟妹妹说了实话。 原来,自从李国华打了周红英,周阳一直惦记着要去姥姥家一趟,一是为去年他们兄弟俩跟舅舅表哥们的冲突道歉,二是看看姥姥、姥爷,如果能跟他们一家恢复来往,就更好了。 今天趁着能脱开身。周阳就去了一趟宋屯。他想着先不跟弟弟妹妹说,弟弟这些天得专心学习,不能打扰他,妹妹又太小。等他把事情处理好了,再带他们高高兴兴地走姥姥家去,两个小家伙一准儿能高兴。 周阳刚进宋屯,就遇到了二舅李金华。李金华见着周阳就开骂,你个白眼儿狼!跟你那个混蛋爹一个德行!你不是向着你爹吗,还来这儿干啥!给我滚犊子! 你们老周家一家子都没一个好东西,揪出你们家两个坏分子算轻地!应该全家都是坏分子!都拉出去批斗!天天批!死一个老子放一挂鞭炮! 赶紧给我滚!别在我面前晃悠!要不是看在我妹子的面上。我连你一块儿揍! 周阳说什么李金华都不肯听,最后周阳只能绕过他,想去看看姥姥、姥爷。李金华马上就急了,你们家害得我们家还不够。还想来气我爹?你这是嫌他命长了呀! 周阳也犯了倔脾气,不让去偏去!两人一个非要去,一个非拦着,李金华失手,用手肘撞了周阳一下,当时就把他的嘴角撞出了血。 李金华也不动手了。又气又伤心地指着周阳:“赶紧滚吧!你们老周家这门亲戚我们家认不起!看见你就来气,你就让我们家过几天消停日子吧!家里老人看着你又得哭得死去活来,你就让他们多活两天吧!” 周阳只能失望而归。 周晚晚顾不得别的,先给周阳做了检查,发现只是淤青,牙齿磕破嘴唇流了点血,没有大问题,才松了口气。又拿了药膏悄悄给大哥抹上,才开始考虑姥姥家的问题。 “现在姥家人都在气头上呢,过段日子咱再去,就不能这么大气性。”虽然挨了揍,周阳却一点都没生李金华的气,也没放弃要去见姥姥、姥爷的打算。 “下回要去也是咱俩去。”周晨赶紧嘱咐他大哥,兄弟俩去,挨揍也有个拉架的。 “我也去!”周晚晚觉得这种事还是有个小娃娃从中缓和一下比较好。 “不行!”兄弟俩异口同声地反对。情况不明,妹妹去给吓着了可咋整。 要是打一顿他们能让姥姥、姥爷出气,他俩也不介意挨一顿揍,可是不能让妹妹看着。 周晚晚不说话了,现在又没去呢,说啥都没用。等真要去了,她想什么办法都得跟着。 谁都不能揍她的哥哥,就是母亲的家人也不行! 在这件事上,兄妹三人都很有默契,姥姥家是必须得去一趟的。咋地都得把话说清楚了,那是母亲的家人,他们真心爱母亲,真心为母亲鸣不平。这比什么都重要。 如果可能,他们会尽量好好跟他们相处。即使最后他们不接受三兄妹,他们尽了力了,也不会留下心结,最主要的是,对母亲也有了交代。 这天晚上,周娟天黑才回来。 早上她干完活,刚要回家,就被早等着的方正大队的民兵给拖走了。 方正大队在杨树沟乡北边,离公社六里地。他们今天开批斗会,就有人提议,把“破鞋王”拉来一起批斗,那多带劲儿! 所以周娟就被拖到方正大队的批斗会上去了。幸亏方正大队的人早等着,先一步把人抓走了。他们刚走,邻着杨树沟公社的柳林公社也派人来了,他们也是来找“破鞋王”的,两个公社的破鞋汇总,一起狠批狠斗,那才能体现革命意志坚定呢! 公社领导一看,为了不制造矛盾,在大办公室门口贴了一张纸,专门记录“破鞋王”周娟的批斗日程安排,先到先得,不许有情绪说怪话! 没几天,周娟正月里的日程就排个差不多了。 有些大队以前即使没这个想法,受别人启发,也来凑热闹了。一时间,揪斗“破鞋王”成了全公社甚至相邻几个公社的革命斗争新时尚。 周娟早出晚归,三五天就迅速枯萎了下去,再没有了当初的漂亮鲜活。可是没人注意她的变化,甚至最心疼她的王凤英都无暇顾及她了,因为周老太太开始向他们发难了。 周老太太这次没有哭闹,也没有骂人。她用眼泪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把周春喜派去小张屯的第二天,杨大脚就再次来到了周家。 周老太太这次热情地接待了她。两人商议了半天,最后决定一天后就让周春亮和薛水芹相看。因为薛水芹现在寄住在姐夫家,不方便过去人,就让他们娘俩来周家,也顺便看看周家的家庭。 杨大脚高高兴兴地走了,周家却陷入了一片死寂。 谁都知道娶媳妇是好事,可娶媳妇必须得有彩礼,就是娶个带孩子的寡妇,那也得几十块。周家现在外债一大堆,不只有周富欠的彩礼钱,还有为周娟欠的钱,那欠条可不是白打的,到秋不还人家就得告他们呀!这哪还有钱给周春亮娶媳妇? 情况谁都知道,可是周家人没一个说出来的。都等着看周老太太怎么解决呢。既然你张罗着娶媳妇,那就是有办法了吧?甚至周春亮都盯着周老太太,好像她能忽然变出一沓钞票一样。 ☆、第一一二章 母子 周老太太没提钱的事,她先拉着周春亮的手哭。娘没几天活头了,就是不放心你们几个呀。给你娶上个媳妇,以后也算是全全和和地一家子,娘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了。娘为了你们,啥都能豁出去。现在娘为了你大哥,名声臭了,娘也没啥说地,可就怕连累你,这要是因为咱家成分不好,耽误了你,让你以后打光棍儿,娘死的心都有啊…… 一番话下来,不止周春亮,就是周春喜和周春来也被感动得眼圈发红。娘到啥时候都惦记着他们呐!自个遭了那老多罪,还惦记着儿子,娘这一片苦心啊…… 周老太太跟三个儿子狠哭了一通,在家养伤再也不敢出门的周红英也在旁边陪着哭,一时间周家哭声一片。 周老太太最后止住眼泪,盯着周春发:“老大,娘也不难为你,娘自个啥都能为你舍出去,可不能连累你弟弟。你这个当大哥的,这时候可不能不管他呀。” “我能咋管……”周春发被周老太太看得直心虚。 “也不用你都管,娘就偏心眼子一回,就你三弟还没个媳妇,你这个当大哥的,咋地也不能看着他打光棍儿!现在有人不嫌弃咱家成分差、名声臭,愿意嫁进来,咱得赶紧给你三弟把这个婚给结了。现在就差彩礼钱了,你给想想办法吧!” ‘咱家欠着一屁股债呢,我能有啥招儿!‘周春发一听就急了,他可没办法好想,他自个还缺钱缺得直抠手指头呢! “有招儿没招儿地,你自个知道。你三弟娶不上媳妇是受我这个老婆子连累了,我要是没这个臭名声。他也就不至于非得娶这个薛寡妇。我这个名声咋来地,你心里清楚,为了你,我能咬牙戴上这个坏分子的帽子,为了我三儿子,我也能把它摘下来!” “这坏分子还能想当就当,想不当人家政府就给你摘了帽子?”王凤英讽刺地看着周老太太。这些天她自己当家做主。又有儿媳妇受她支使,在周老太太面前底气越来越足,说话也没有顾忌了。 “那就看我咋说了。有凭有据的事。就不怕没人信。”周老太太一改往日的脾气,竟然也能安安静静地跟人讲理。 “啥凭据不凭据地,人家公社都定了的事儿!”周春发马上就心惊肉跳,周老太太这是要跟他翻旧账啊。 “老二明天就去公社。再告一回!他不顾念你们兄弟几个,我这个当娘地也不能顾念他了!”周老太太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痛心极了,“手心手背就是肉啊,娘为了他背这么个臭名声,他都不顾念这你们几个点儿。娘也不能对不起你们,只能舍了一个了!” “唉!娘!”周春喜被周老太太的泪水彻底收服,“我明个就去!那换亲的不是你。是大哥两口子张罗地,你可别再为这事儿遭罪了!” “啥我们两口子!”王凤英马上急了。“人家公社都听你地,你说谁就是谁呀!” “我二哥是周平他爹,是,是,是受害人!”周春来这些天批斗会也没白挨批,学会了几个新名词,“他说地就算!你俩去相看,你俩跟老徐家定地亲,来来回回那么多回,看见的人多着呢!再说我和我三哥也能作证!这事儿这就是没人告,有人去告,公社一调查啥不清楚了!” 周春发夫妇当然不能认同这个说法,与周老太太和三个弟弟一番吵闹,最后敌不过人家母子四人抱成一团,又怕把事情闹大,影响了前程,只能消消停停地听周老太太摆布。 首先王凤英把家里的财政大权交了出来。虽然只剩下八块五毛钱,可那也是一家子的全部财产啊。 八块五毛钱哪够娶媳妇的,剩下的钱周春发想办法吧!周老太太只要给三儿子娶上媳妇,彩礼钱咋来的就不管了。 周老太太虽然没明说,可话里已经露出来了,你管着好几千人的吃饭和工分,哪里整不出这几十块钱? 周春发急得满嘴起大泡,家里出了两个坏分子,基建队正月十一一开工,他就战战兢兢,就怕一个不小心就丢了这会计的差事,哪还敢打工地钱财的注意呀! 可是,如果不满足了周老太太,她就得把他给告了,又有三个弟弟帮着,他折腾不过这几个呀!到时候真成了迫害妇女的坏分子,别说基建队的会计,就是大队会计他都别想当了。 远虑和近忧,他只能选择解决一个。 周春发去给周春亮解决彩礼去了。正月十三,薛水芹和王梅花也在杨大脚的带领下来到了周家。 一大早,周晨就为今天的相看做准备了。 周阳和周晚晚的脑袋随着周晨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转了十几个来回了,他还是没忙活完。 “二哥,你不去补课吗?”周晚晚真心觉得周晨不用这么如临大敌,只是一个相看,薛水芹心眼子再多,今天她也得老老实实,不能对他们兄妹几个怎么样的。 “下晌再去,我都跟李老师说好了的。”周晨最后检查了一遍屋里的卫生,还算满意,又看了看哥哥和妹妹,觉得妹妹还是穿那套母亲给做的绣花小衣裳比较好,发型也得换一个,编两个松松的小辫子和那套衣裳配。 周阳看着又开始折腾妹妹的弟弟,又心疼又无奈。来了后妈他们又不麻烦她,也不给她找事儿,还不用她养活,根本没冲突,弟弟不用这么紧张。 可周阳又心疼弟弟妹妹,这要是有母亲在,他们哪用小小年纪操心这样的事儿…… “小二,没事儿,她是来过日子的,自个也有孩子,不能咋地了咱。”周阳只能把说了好几遍的话再拿出来安慰弟弟。 “那也得让她第一天就看明白了,咱自个也能把自个管得利利索索地。啥都用不着她,别以后再拿着小时候伺候过咱说嘴。更得让她知道,咱不好惹,别起啥坏心眼子。”周晨真的是对事不对人,一提起后妈这个词,他就全身戒备,进入战斗状态了。 周晚晚忽然想到。前世。是不是二哥也是这样精明而戒备,所以才让薛水芹倍加忌惮,最后顺水推舟。把他送进了监狱。 “大哥,要是后妈看不上我咋办?”周晚晚力争把大哥也训练得充满危机意识,兄妹齐心,才能确保不让薛水芹钻空子。 “她敢!”周晨马上就炸毛了。“不吃她地也不喝她地,她凭啥给看不上!她要是敢有一点儿欺负你。二哥收拾完她,马上带你走,谁都别想拦着。”最后一句话,周晨是看着周阳说的。 “她要是看不上咱囡囡。咱也看不上她!不搭理她!”周阳看着弟弟妹妹亮晶晶地望着他的眼睛,哪能说一个不字,“有大哥在呢。谁都别想欺负你俩!” “谁都别想欺负咱仨!”周晚晚纠正周阳。 “对,是咱仨。”周阳笑呵呵地附和妹妹。 周晨满意了。黑亮的眼睛笑意盈盈,可一看周阳的衣服,又开始不满意了,“不是让你换那件蓝外套吗?咋穿上这件黑的了?这件没那件精神!” “这件是你早上给我找出来的呀。”周阳都被弟弟折腾糊涂了。 “这件不好看,快点换上那件!”周晨手一挥,也不管哥哥怎么解释,反正就是看这身衣服不满意。 周阳无奈地换衣服去了。 薛水芹来相看,不仅带了王梅花,还带来了她姐姐薛麦穗,还有她姐家八岁的小外甥李锁柱。一群人先在周家东屋坐着,主要是杨大脚介绍双方的人品、性格,周老太太又简单地问了薛水芹几句话,有杨大脚和薛麦穗在中间牵线搭桥,谈话进行得非常顺利。 周春亮一直在北炕坐着,头都没怎么抬。薛水芹坐在南炕的炕梢,也没往北炕乱瞟。周老太太很满意,虽说是个寡妇,可看着就是个正经人。 这对相看的男女没说一句话,大家却都心知肚明,这事儿基本上是成了。 最后,杨大脚提议,坐了半天了,去西屋看看吧。去西屋,当然是去周春亮他们住的西里间看看,这也是让薛水芹看看以后结婚要住的房子。 一行人来到西里间,马上被屋里的整洁干净震惊了。 一进来,就觉得眼前一亮,倒不是因为屋子里的摆设有多好,而是处处一尘不染,东西放置得井井有条,就连地上都扫得一根草刺儿没有。 这个年代的东北,冬天都是要烧炕的,在屋子里烧柴草,总是有烟和很大的灰尘。所以绝大多数的人家,一进屋都是灰突突的,墙角和棚顶吊下来一串串的灰串子都是正常,即使特别干净的人家,地上也会有没烧完的柴草或者一些无意中带进来的麦秆儿之类的柴火。 谁都没想到,一个没有了女人,还有三个小孩子的屋子会这么干净。 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没有一件杂乱物品的炕,墙角和箱子上、桌子上错落放置着的红灯笼,甚至桌角的抹布都叠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这个家的干净和在生活细节上用的心思让人过目难忘。 “这老三,这相亲的劲头可挺足。”杨大脚马上笑着说道。她这是在强调周春亮对这次相亲的重视,给薛水芹做脸呢。 薛水芹和薛麦穗的脸上就有了笑容。这个男人不但长得体面,勤快,老实,现在看来,还干净,对薛水芹有心。 薛水芹进屋,周晚晚只看了她一眼,就不再看她了。年轻时候的薛水芹,漂亮,精明,眼睛里满满都是野心。这样的她,前世嫁给周春亮也是跟今生一样迫不得已,有很多不甘心吧?所以后来才会把对生活的郁气都发泄了在他们兄妹身上? 周晚晚在心里冷笑,今生,你薛水芹无论无辜与否,我都不会放过你了。 “这都是我大哥、二哥收拾的,我爹从来不干家里的活儿。”周晚晚可不能让周春亮得个好名声,把她哥哥们的劳动给窃取了。也是在向所有人说明,我们三个自个生活得好着呢,你薛水芹以后可别像前世一样,到处宣扬照顾我们付出了多少辛苦了。 “呦!这小丫头长的这个俊儿!”杨大脚当了那么多年媒婆,这点转移话题的本事还是有的。 屋里的人又把注意力转到北炕上坐着的三个孩子身上。这一看,一行人又是一惊。 这三个孩子,长得太水灵太精神了! 两个男孩身型挺拔、四肢修长,像两棵生机勃勃的小树。一个小女孩白嫩嫩米分团团,比那电影里的小明星还漂亮! 再看他们的衣裳,半新不旧的,都洗得干干净净,一根多余的线头都没有,穿着就透出一股妥帖、舒服,比今天特意换了最好的衣裳出门的王梅花和李锁柱看着顺眼了不知道多少。 这哪像三个没妈的孩子呀!这方圆百里,县长家也养不出这么齐整、好看的孩子! 看到周阳三兄妹,不知道为什么,李锁柱就想把自个磨得露了棉花的棉袄袖子和鼓出一大块的膝盖藏起来。 王梅花一直害羞地躲在薛水芹的后面,现在也忍不住探出头去看周晚晚头上漂亮的玻璃纱发带和衣服上精致的绣花。 薛水芹也非常惊讶,她怎么都没想到,会看见这样干净整洁的屋子和这么出色的几个孩子。 “你们还没见过你薛婶子和你薛家大姨吧!快来见见!”杨大脚说着就要去抱周晚晚,一是这小姑娘长得太招人稀罕了,她想抱抱,二是想着小孩子容易跟人亲近,让她先跟薛水芹搭上话,混个面子情,以后结婚场面上也好看。 “杨大娘,你们快坐吧,大老远来的,路上挺冷的吧?”周晨不着痕迹地挡住杨大脚去抱周晚晚的胳膊,把她往南炕上让,周阳也冲众人笑了笑,抱起周晚晚就不放下了。 周晨礼貌地把杨大脚让到南炕,既招呼了客人,又躲过了跟薛水芹打招呼。 “老三这几个孩子养活地,可真好!”杨大脚真心诚意地夸着这三个孩子,长得好,干净利索,会说话,有礼貌,谁家要是有这么三个孩子,那睡觉都得乐醒了! “像他妈,能干活。”周春亮站在一行人的最后,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薛水芹的眼睛眯了一下,看三个孩子的目光也复杂起来。 屋里一时间有些冷场。在薛水芹面前提起前妻,这怎么都像是在打她的脸。 “要说能干活呀,我们梅花也能勤快着呢!来,梅花,见见两个哥哥和妹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别害臊呀!”杨大脚赶紧打圆场,把躲在薛水芹身后的王梅花拉出来,往北炕的方向推。 ☆、第一一三章 见血 王梅花迟疑地站子地当间儿,回头看着她娘,不敢往前走。 周晚晚看着王梅花,今年她应该是六岁,黑瘦,头发稀疏枯干,衣服单薄破旧,神情畏畏缩缩,脏污龟裂的手里捏着几块地瓜干,应该是刚才周老太太给的零食。 这个王梅花,还不是以后的周梅花,今生,周晚晚不会再让她有机会指着她的鼻子说“你和你大哥就得给我和我娘当牛马使唤”,也不会让她有机会大冬天地往她的棉鞋里灌满凉水,就为了不让她去上学,省下学费给她买新衣服。更不会让她在周晚晚上大学以后,折腾着说什么有周阳这个大男人在家,她不方便,联合周霞几个把周阳撵去了潮湿的生产队饲料室,导致他病情加重…… “娘,她的花衣裳以后真的都是我的吗?”王梅花盯着周晚晚的衣服看了好几眼,忍不住回头问薛水芹。 薛水芹一愣,刚要呵斥王梅花,周晚晚已经抢在她前面开口: “你娘说,以后我们家的好衣裳都是你的?” 周晚晚带着小孩子的无辜和懵懂,问得顺口极了。因为这是前世薛水芹的口头禅,“咱家的好衣裳都是梅花的”,“咱家好吃的都是铁柱的”。 “嗯!我娘说以后好衣裳都给我穿,让你们挣钱养活我们!”王梅花仰起头,对北炕那三个整洁、漂亮的孩子羡慕又嫉妒,还有着隐隐的挑衅与敌意。 “这孩子!瞎说啥!”薛麦穗一巴掌打在王梅花的脑袋上,啪一声脆响,王梅花哇地就哭了出来。 “我没瞎说!是我娘跟我说的……”王梅花的嘴被薛麦穗捂上了,只能委屈得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儿!是我昨儿逗她,说以后有了爹,给她买好衣裳,挣钱养活他们娘俩,这孩子不知道咋地就给听拧巴了。”薛麦穗赶紧打圆场。把王梅花的话给圆回去。 “孩子没爹了,一直说想要个爹,没爹的孩子可怜呐……我也嘴笨,不会哄孩子。让孩子听差了……”薛水芹嘴角有一颗小巧的红痣,衬得嘴唇红艳艳的,哭起来更显凄楚,让人觉得这娘俩可怜极了。 杨大脚在旁边赶紧打圆场,再加上不走心的周老太太和周春亮。这个话题很快就被揭过去了。 他们南炕是把这事儿揭过去了,北炕周阳兄弟俩的眼里都有了明显的厌恶和防备。兄弟俩交换了两个眼神,最后目光都落在了乖乖坐在周阳怀里的周晚晚身上。 以后,他们更得好好照顾妹妹了,这个薛水芹,绝不是善茬,必须得防备着她。 大人们在南炕说得热闹,王梅花和李锁柱把注意力放到了周家屋里错落放着的红灯笼上。 因为这几盏灯笼做得小巧细致,周晚晚又和哥哥们在灯笼上画了小动物、花草,有两盏还写了字。就更显得别致。李锁柱先试探着拿了一盏在手里,看没人阻止,就抱了两盏在怀里不撒手,一看就是要据为己有的意思。 王梅花也想要,她在屋子里踅摸了一圈,看只有墙角那有一盏小兔子灯她能够着,就赶紧跑了过去。 然后王梅花就发现了刚吃完胡萝卜,在窝里抱着脑袋洗脸的雪花。 王梅花一把揪起雪花的两只长耳朵,高兴得冲薛水芹喊过去:“娘!我找到一只兔子!你给我杀了吃肉!” 雪花是周晚晚专程给周晨训练的宠物兔,小小巧巧的。浑身毛茸茸胖嘟嘟,谁看了都会觉得可爱得不行,估计也只有王梅花这种馋肉馋疯了的小孩子才会想吃了它。 周晨一看,马上就急了。“你给我放下!” 雪花是周晨一个人的兔子,这是兄妹三人的默契。连周晚晚每次说起它,都是“二哥的雪花”。 雪花虽然也跟周阳和周晚晚玩儿,可它只认周晨,只跟着周晨走,平时周晨出门回来。雪花都会跳过去趴在他腿上,亲热得不得了。只要有周晨在,它谁都不搭理,一心一意跟他好。 周晨第一次有自己的宠物,又是自己捡回来的,还只跟他好,他当然喜欢得不行,把雪花照顾得非常好。 周阳也急了,弟弟对雪花这么上心,要是让他们给吃了,弟弟得多伤心。可是他毕竟年纪大一些,不像周晨那么冲动,他觉得王梅花小孩子不懂事,她家里的大人肯定会阻止她的。所以周阳不但自己坐得住,还能用眼神安抚周晨,示意他看看再说。 可是周阳注定要失望了。 “哎呀妈呀!这兔子养得可真肥!”薛麦穗一看见雪花,也两眼放光。根本没在乎周晨的呵斥。 薛水芹也感兴趣地看着姐姐带着两个孩子拎着雪花捏来捏去,看它能出多少肉。 周晨起身就要去把雪花抢回来。这一家子都是狼吗?见着兔子就两眼放光想吃肉。 周晚晚一把拉住了周晨。这种时候,周晨去抢回来,无论起因如何,薛家人都会说他不懂事,那么大孩子还跟个小姑娘抢东西。 雪花看着软绵绵一团,可你要是觉得它长成这样就好欺负,那可大错特错了。 周晚晚笑眯眯地示意周晨稍安勿躁,接着往下看。 周晨虽然心急,可更信任妹妹,就按捺住脾气坐了下来。 周晨不阻止了,王梅花的胆子更大了。她把雪花抱到南炕她娘身边,离周晨他们远远的,跟李锁柱商量着现在就把雪花勒死吃肉。 雪花被王梅花揪着耳朵吊了老半天,好像才反应过来,它这是被别人给抓住了! 雪花后腿狠狠一蹬,踩着王梅花的脸就跳到了旁边薛水芹的怀里,薛水芹条件反射地去抓它,被它一眨眼的功夫就又蹬又咬了好几下,坐在薛水芹身边的薛麦穗也过去帮忙,然后南炕的人就乱成了一团,只十几秒的功夫,雪花如一道白色的影子,在南炕那群人里闪了几下,就跳出了他们的包围。几个跳跃就跳回北炕边,双脚一用力,硬生生一个旱地拔葱,直接跳上炕。一头扎进了周晨怀里。 周晨和周阳吃惊得嘴巴都忘了合上。这是他们那个肉团团没脾气的小雪花吗?小猫也没它动作利索呀! “雪花可厉害了呢!”周晚晚骄傲地摸摸雪花的小屁股。没办法,这小家伙的脑袋还扎在周晨怀里不出来呢。 雪花当然厉害,它可是喝了灵泉水和灵液又吃了超级体能强化剂的无敌小兔子!周晚晚还指望着它能陪着周晨长大呢!这点小场面对它来说绝对应付得了,别说这几个老弱病残,今天就是来一只狼。雪花也能跟它大战三百回合,掩护周晨顺利离开! 再看南炕,周晚晚还没看清楚,就被周阳捂住了眼睛。太血腥了,会吓到小孩子的。 反正,这场相看下来,薛家来的四个人都带伤走的。杨大脚的伤最轻,也被雪花用脚在手腕上划出了两道深深的大口子,幸亏是在手背那一面,要不血管都可能切断…… 王梅花和薛水芹的伤最重。最后周春亮不得不带着他们去了公社卫生所。不去不行了,王梅花的下巴被雪花蹬出了一道大口子,肉白花花地翻着,太吓人了。 薛水芹的伤也很严重,手硬生生给咬掉了两大块肉,胳膊上的棉袄都被雪花蹬透了,棉花上都是血。 雪花一直是个性格温柔的小兔子,平时它绝对不会这样攻击人的。就是赵小三前两天把它放在棉袄里准备偷回家玩儿两天,它也是费劲地扭着胖屁股爬出来,一点儿都没伤着他。 今天它之所以会忽然凶性大发。是因为周晚晚启动了它的攻击模式。早在训练雪花的时候,周晚晚就防着别人打雪花的注意,给它设置了一个催眠好的攻击模式,只要周晚晚做几个启动这种模式的手势。它就会由一只温柔的小兔子变成一只凶悍的大野狼。 当然,再凶悍,雪花还是认识主人的。一到周晨怀里,它就又变成软绵绵一小团了。 周老太太道歉无数,才送走一行人。她在西屋门口站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没敢进去骂三个孩子。小张的话她可没忘。这仨小兔崽子现在惹不起呀…… 虽然雪花的参与让这场相看非常不吉利地见了血,可婚事还是定了下来。 因为是寡妇再嫁,也不讲究啥头茬礼、二茬礼了,就定在正月二十,周家人和杨大脚去薛麦穗住的马场屯下个聘,正月二十八就把婚事给办了。 聘礼还是按原来说好的,五十块钱,母女俩一人一套新衣裳。 周春亮从公社卫生所回来,又把薛水芹母女送回马场屯,虽然已经立了春,可倒春寒更是厉害,来回走了四五十里地,冻得他手脚生疼,回来就把气都撒在里雪花身上。 周春亮其实更想教训一下这两个惹祸的小兔崽子,可是他和周老太太一样,没那个胆子。 雪花被周春亮一脚踢出去好几米,撞到墙上才停下来。这要是一般的小兔子,一定就得血溅当场。 可雪花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炸着毛儿就冲周春来冲了过去。 下午周晚晚就偷偷地给雪花做好训练了,只要周家人靠近,让雪花疼痛级别达到二级以上,雪花就会启动攻击模式。谁让它疼,它就一定让谁见血! 周春亮又一次亲身体验了一把雪花的战斗力,要不是周阳及时出手救了他,他一定得带着重伤去结婚了。 就是这样,他手上也被啃掉了一块肉,腰上还有两道翻着白肉的大口子。 周阳开始担心雪花是不是脾气太暴躁了,“它要是咬着囡囡咋整?” “雪花认识好坏人,它不随便咬人。”周晚晚拎起来又变成乖宝宝的雪花给周阳看。 “我也觉着它知道好坏,你看它从来不咬赵二栓,那小子多能磋磨雪花啊,我看着都想揍他。”周晨也帮雪花说话。 周阳点点头不说话了。在弟弟妹妹心里,父亲已经被归到坏人那一类里了……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这个元宵节,三家屯依然一片寂静,闹元宵、耍火龙、扭秧歌已经好几年不办了,大家都响应上面的号召,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既然春节都只能搞革命,那元宵节也不能有什么庆祝活动了。 周晨把妹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眼睛在外面,抱着她在外面看了几分钟月亮就回来了。周阳在后面拿着一个红灯笼,照着妹妹美滋滋的小脸,自己也笑眯眯的。妹妹懂事又好哄,看几眼月亮就高兴成这样。 兄妹三人刚回到屋里,外间的沈玉芬就开始不对劲儿了。 周阳听到她微弱的呼救,赶紧跑了出去。沈玉芬的羊水已经破了,因为是第一次生产,她吓得直哆嗦,喊都喊不出声,只能抱着肚子流眼泪。 周春来和周春亮又在东屋,这些天,他们除了睡觉,其它时间都围在周老太太身边,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周阳赶紧把周春来找了过来。周春来一看也吓得没了主意,还是周阳提醒他:“得去找产婆吧?” “对!找产婆!三乐,你去找产婆!”周春来这才想起来产婆这件事。 “找哪个产婆呀?”周阳急得直跺脚,这时候了,四叔咋一点成算都没有呢! 他母亲要生妹妹的时候,提前一个月就跟赵四奶和宋屯的一只手老关太太打好了招呼,生妹妹那天,两个产婆都是一请就到。这临时请人家,要是人家有个什么事不在家,那可咋办呀!? “哪个?都有哪个?”周春来整个人都糊涂了,脑子根本就不转了。 周阳一跺脚,飞快地跑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周阳扶着赵四奶小跑着来到了周家。 赵四奶进来一看,就开始生气地训周春来,“这咋啥都没准备好呢?热水呢?白布呢?剪刀!这都发动这么老半天了,你们家又不是没生过孩子,咋就这么晾着呢?这是大人孩子都不想要了?” ☆、第一一四章 月子 周老太太带着周红英在东屋已经躺下了,一直就没过来。王凤英母女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自从周春来哥仨站在周老太太一边威胁周春发,王凤英看见他们眼皮都不抬一下,背后的眼神比仇人都不如。 周春来手足无措地在地上转了两圈,只能跑到东屋门口去叫周老太太。 “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靠自个?我去能干啥?让她使劲不就得了!老儿子,你到娘这炕上将就一宿吧,也别围着转了,男人沾着血腥多不吉利!”周老太太最近可是心疼儿子呢。 周春来急得在里外屋直转圈,一点办法都没有。 “四叔,你去翻翻,家里哪有白布。我来烧热水,再给剪刀消毒。”周阳实在看不下去了,只能暂时做起了家里的主心骨。 周春来可算是知道了自己应该干点啥了,马山去翻东西了。 周阳赶紧跑回屋,告诉弟弟看好妹妹,别吓着她,也别乱走,再忙忙活活地把赵四奶要的东西都准备齐了。刚要松口气,赵四奶又让去宋屯找老关太太,孩子脚先出来的,怕是要难产。老关太太这方面最有经验,一手救了好多难产的孕妇,所以才有了这一只手的外号。 周春来腿都吓哆嗦了,哪还跑得动,只能无措地望着周阳。 周阳咬了咬牙,回去给弟弟妹妹交代了两句,又跑去了宋屯。 周晚晚根本什么都来不及跟周阳说,周阳就已经跑走了。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真能叫住周阳,她也不会阻止他去的吧?即使知道帮了也落不下好来,可这种时候。她还是不忍心去阻止。 所有善良的人都是这样被利用,被自己心中的不忍心绑架的吧? 不是傻,不是圣母,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算了,只求个问心无愧吧!周晚晚在心里苦笑着安慰自己。 好在老关太太在家,周阳一路扶着她飞跑,最后老太太实在跑不动了。周阳一着急。一把把她背了起来,背着她跑了一里多地。 谁也不知道如果没有周阳的一路狂奔,沈玉芬和孩子会怎么样。反正。老关太太在孩子最危急的关头来到了周家,经过一晚上的忙碌,第二天清早,周春来的第一个孩子周强发出了他人生的第一声啼哭。 周春来看着儿子傻笑的时候。周阳精疲力尽地躺到炕上,没用上十秒钟就打起了呼噜。 沈玉芬生孩子伤了元气。一直病恹恹一点力气没有。周春来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准备给沈玉芬做月子饭,手忙脚乱,不得其法。周老太太只过来看了一眼孩子。说了一句:“挺结实个小子。”就再不过问了。 周家媳妇生产,周老太太从来不伺候月子。像李秀华这样娘家离得近又能过来照顾的还好说,像李贵芝这样早就没了娘的。嫂子又不能来长住,就从来没坐满过月子。 周老太太对沈玉芬也一样。 周春来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请沈大娘来。因为彩礼的事,沈大娘跟周家好一场吵闹,对不肯帮着她要彩礼的沈玉芬也有了怨气,自去年入冬就没跟他们小夫妻再来往过了。 闺女坐月子,啥恩怨都得放一边,沈大娘还是收拾了一篮子鸡蛋和两个猪蹄来照顾女儿了。 沈大娘来了,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孩子马上被收拾得利利索索,吃上了第一口母乳,也不哭了。沈玉芬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看着也有精神了。厨房里炖上了下奶的猪蹄黄豆,炕上严严实实地拉好了幔帐,沈玉芬的月子开始坐得有模有样起来。 “囡囡想不想看看小孩儿?”周晨压低声音问妹妹,他今天吃完早饭没有立刻去补课,而是在家陪着妹妹和熟睡的大哥。 周晚晚眨着大眼睛认真地摇头,“不想,我就是小孩儿,不用去看他。” 周晨捂着嘴无声地笑,一个小孩儿认真地说自己就是小孩儿的样子太好玩儿了。 周晚晚不理周晨,认真地在练习本上给雪花画像。说她冷血好了,反正她是对周家任何人都没好感,这个刚出生的小堂弟也一样,能离远点她是绝不会往前凑的,说不定就惹麻烦上身了呢。 周晨写了一会儿字,去看妹妹,被她练习本上的画惊呆了。 那是一幅简笔画,周晨在地上走,雪花一跳一跳地在后面追,周晨回头冲着它笑。炕上放着炕桌,桌子上是书和纸笔,周晚晚和周阳坐在桌旁,周阳笑眯眯地看着弟弟逗雪花,周晚晚在旁边拍着手给雪花加油。 周晚晚前世大学的专业就是西方绘画,素描、水彩、油画都系统地学过,后来工作也是美术老师,积累了不少经验。一个人在空间里生活的那几十年,她慢慢地不肯再出去,除了努力升级空间,就是一个人画画,看遍了世界名画,画稿堆了不知道几间屋子,无论眼界、技法还是意境,都非常有水平。 所以即使是她努力藏拙的一副简笔画,也还是非常有看头的。 周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激动,像是怕吓着妹妹一般,把她抱到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哄她接着画:“囡囡再给二哥画一张好不好?” “还画雪花吗?” “你想画啥画啥!”周晨热切地盯着妹妹捏着铅笔的小手,感觉那简直就是个奇迹!他上学的时候看过美术老师的画本,那个美术老师还是城里来的,临时来他们小学支教,他都没妹妹画得好! 周晨觉得这次真不是他做哥哥的偏心,是妹妹真的画得好。那副画让他看了,觉得心里暖暖的,像是能感受到画里的温馨欢快一样。 周晚晚刷刷刷几笔,周阳咬着铅笔头看书的样子就出来了。 周晨实在忍不住,狠狠地亲了妹妹一口! 他妹妹怎么这么聪明!怎么能这么聪明!! 周晚晚摸摸被二哥亲疼的脸。咧着一嘴小白牙笑。她是故意让哥哥们发现她画画方面的天分的。 这辈子她不想放弃画画,也不想压抑着自己,更不想等到她长大了,政治条件宽松的时候再去找老师开始学,她现在就想重新拿起画笔,所以就得让哥哥们现在就接受她会画画的事,以后再慢慢来。弄几本书做做样子。他们也就不会惊讶了。 而且以后别人有什么怀疑,哥哥们也会帮着她圆回来。她从小就喜欢嘛,自学的! 兄妹俩也不写字了。就坐在炕桌边画画。 等周阳醒了的时候,他们已经把半个练习本画满了。 周晨根本不给周阳反应的时间,看见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马上拿着练习本给周阳看。 周阳最先看到的是一张自己睡觉的素描。笔画简单。线条流畅,非常传神。周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囡囡画的!”周晨兴奋地把那半本画一张一张地翻给周阳看。“哥,你说,咱囡囡是不是老师讲的那个啥,那个。那个天才!” 周晚晚听了心里一跳,她可不想成为什么天才。这一世,她只想安安静静地陪着哥哥们。舒舒服服地过他们自己的小日子。所谓的才华,在她看来就是对她理想生活的打扰和破坏。她一点都不想沾上。 “天才会被抓起来吗?”周晚晚赶紧打断两个哥哥激动的讨论,再说下去,周阳就决定明天带着她的画去找公社小学的美术老师了,还想着交点学费让人家教她画画呢。 周晚晚忽然就想起后世那些辛辛苦苦省吃俭用也要送自己的孩子去各种特长班的家长。那是太多的期望和爱作为动力,才会如此的心甘情愿不辞辛苦吧。 现在她的大哥也是这样,只要觉得对妹妹好的事,他从来都不计代价地去做。甚至他为了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去求人做的事,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了。 “不知道……”兄弟俩的热情马上就被浇灭了,他们还真不知道现在上面会怎么对待像妹妹这样的“天才”。 他们见过非常有学问的老教授被关进公社的牛棚,据说那个教授出了好多书呢,也听说柳林公社有一个大城市下放过来的小伙子,是啥音乐学院的天才小提琴演奏家。 这些人是不是因为特别厉害被关起来的呢?周阳兄弟俩迷茫了。妹妹以后也会因为画画特别好被关起来吗?兄弟俩开始害怕了。 “囡囡以后就在家画画吧?大哥给你买好多本儿和笔,画好了只给大哥、二哥看,谁都不让看,好不好?”周阳觉得妹妹被埋没了,可是为了她的安全,也只能把她的画藏起来,不让人知道。 “嗯!我只给大哥、二哥画画!别人都不让看!”周晚晚高兴地点头。 周阳和周晨落寞地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那么厉害的人要被关起来,还要罚劳动,被批斗。他们不是应该去干他们擅长的那些事,让大伙儿都去读他们写的书,听他们演奏音乐,然后再教一些像妹妹一样的小天才写出更厉害的书,演奏出更好听的音乐吗? 好在兄弟俩没来得及迷茫多久,外屋的沈大娘就闹起来了。 沈玉芬的猪蹄黄豆汤一直炖在锅里,就等沈玉芬睡醒了吃。沈玉芬吃了半只,又喝了几口汤就不肯再吃了,“娘,太咸了,齁死我了。” 沈大娘一下子就愣住了,咸?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吃盐,她闺女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她一点盐都没敢放啊! 沈大娘抢过碗来喝了一口汤,眼睛都气红了。这是谁这么缺德,往猪蹄里放了这么多盐呐!?这吃下去,她闺女还能有奶水了吗?!这是要害死她外孙子呀! ☆、第一一五章 一把盐 沈大娘冲到厨房跳着脚冲着东屋破口大骂!就是东屋的人干的!西屋里周春来和周阳在补觉,两个小孩一直没出屋。不是周老太太母女就是王凤英母子! “你们这些挨千刀的毒蝎子!祸害死了一个老三媳妇,现在又来祸害我闺女了!你们老周家就是狼窝!那孩子又不是我闺女一个人的,那是你们老周家的孙子呀!你们这些断子绝孙的,你们不配有子孙后代!” 沈大娘越骂越生气,直接上升到了阶级斗争的高度,“你们这些坏分子,反革命,你们迫害贫下中农,你们这是要反了天了!我要去大队告你们!我要让大队给我闺女做主!打倒你们这些黑五类坏分子!” 沈大娘蓬着头发趿拉着鞋就要往外走,周春来吓得赶紧先放下哭闹的沈玉芬去拉沈大娘,她这要是这去告了,他娘就得倒霉,说不定又得被咋折腾呢。 东屋无声无息,没出来一个人。 沈大娘被周春来生拉硬拽硬拖了回去,母女二人在西屋又哭又闹,刚出生的小周强也跟着嚎啕大哭,周春来焦头烂额,西屋的周阳三兄妹不胜其扰。 “小二,你赶紧去补课吧。”周阳只能先把弟弟打发出去,再想办法哄妹妹。 “没一天消停的,跟他们住一块儿,以后就别想过安生日子。”周晨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快速地收拾好书本,背着书包跑了。 好在外间的母女俩还顾忌孩子,没有吵闹多久就都去哄周强了。可沈玉芬断断续续的哭声和沈大娘的低声咒骂还是会不时传过来。 周阳心疼地抱着妹妹,跟她保证:“待会儿太阳再大点,大哥带你出去玩一会儿。房檐上一大溜冰溜子,大哥给你打下来一个最大的,好不好?” 周晚晚开心地点头,“还要一个小的,大哥总不让我抱着大的。” 周阳总算松了一口气,高兴地抱着妹妹晃了两圈,“行。再给你打下来一个小的!” 外间的小周强可没这么好哄。沈玉芬吃了齁咸的猪蹄汤。再一哭一气,就没了奶。小周强没吃的,怎么哄都不好。哭得脸都青紫了起来。 他一哭,沈玉芬也跟着哭,他们娘俩一哭,沈大娘就忍不住又要骂。外间又热闹了起来…… 周晨回来的时候,沈大娘正带着三个儿子正在周家院子里抓鸡。两个小的追得一群鸡在院子里飞跑。一个大的拿着把破铁锹站在门口,气势汹汹,一副谁敢说一句他就削谁的样子。 周晨看都没看这鸡飞狗跳的一幕,直接进屋去了。 现在周家的事只要是不涉及到他们三兄妹的。周晨就能完全无视。 东屋周红英哭得全家都能听见,“不给他们吃鸡!凭啥给他们吃鸡!二哥、三哥!你们去揍他们!四哥!你就让你老丈人家这么欺负咱家?!你不孝!” 周春来蹲在地当间儿不吱声,周春喜和周春亮也不敢说话。刚才他们已经让沈大娘给骂回来了,他们又不敢动手。坏分子家的“狗崽子”敢动贫下中农?他们不要命了? 沈大娘家的几个半大小子来了就住下了,每顿一人两大碗糊糊还嚷嚷着吃不饱,找着茬揍周红英、周霞和周玲,一天抓一只鸡给沈玉芬补身体,简直跟鬼子进了村一样,闹腾得周家鸡犬不宁。 好在他们不找周阳兄妹的麻烦,周阳几个也专心学业,无心管周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双方还能相安无事。 周红英就惨了,她是每天看着沈玉芬吃着小米粥喝着鸡汤,自己却一口都吃不着,恨不得去撕了沈玉芬和小周强,有心再使坏,往锅里再放一把盐,却再没了机会。沈家那几个半大小子就围在炖鸡的锅台边,谁都别想靠近一步。 周红英看着不断减少的米袋子和每天少一只的鸡,实在忍不住,就每天找茬,可沈家的几个孩子可不是周家这些被她欺负惯了的,她每找茬必挨揍,几天下来就被揍得就鼻青脸肿,周家的小鸡和小米也一点都没省下。 周红英怎么都没想到,她往猪蹄里放了一把盐,会造成这样的严重后果。这事儿她也不是第一回干,李贵芝和李秀华坐月子时,她都这么干过。她还以为沈玉芬会像李贵芝一样,闷声吃下这个哑巴亏,把那个咸猪蹄送给她吃,然后每天的月子饭也会留给她一份呢。 即使像李秀华,尝到咸味儿就把鸡汤给两个大孩子喝了,不是也闷声不吭没敢找她麻烦? 哪想到沈大娘会闹得这样不可收拾。而且沈玉芬就由着她娘家人这样闹,这个四嫂比三嫂心眼子还坏! 周老太太每天盯着周春发给周春亮出彩礼,跟周春发一家又爆发了几次争吵,弄得仇人一样。 不只周春发一家仇视周老太太,周老太太心里也恨着大儿子一家。要不是他们把她推出去,她怎么会戴上这个坏分子的帽子,在全公社人面前丢人?她的小女儿怎么会跟着受那么多委屈?现在他们母女连门都不敢出,老大一家还想得好?做梦! 她就是逼着他贪公家的钱,她还盼着早点给公家发现呢!到时候让这一家子白眼狼嘚瑟!到时候他们连她这个坏分子都不如!贪公家的钱,他就得坐牢!说不定政府就得枪毙了他!那她才解恨呢! 周娟那个小*婊*子也是活该!这就是报应!现世报!周老太太就盼着她以后遭更大的报应呢! 还有周老头,这个死老头子!没事的时候就知道躲在她背后享清福,有事了立马就把她给卖了,比谁都快! 她赵满桌算是看明白了,啥夫妻、母子,都没用!全家就她老闺女是真心疼她,她出事了就她哭得最伤心。 可即使是这样。周老太太这次也没护着周红英,她表面上对周红英被沈大娘几个儿子打的事不置一词,当着周春来的面只是哭着让周红英忍忍。 直到腊月十九,周春发拿回了作为周春亮彩礼的五十块钱,周老太太当着全家的面打开她装钱的布口袋,才发现钱少了两块。 周家全家出动,上天入地地找这两块钱。最后在沈玉芬最小的弟弟沈玉柱身上找到了一块八毛五分钱。那一毛五已经被他换糖块儿吃了。 周老太太忽然就没了刚才逼着要搜沈家几个孩子身时的强势和笃定,只是拉着周春来的手哀哀地哭诉,这几个孩子怎么揍周红英。怎么祸害粮食,怎么祸害家里的鸡,怎么对她白眼相待,种种。种种。 说完这些周老太太又表示,为了儿子、孙子。她啥都能忍,可没想到这几个孩子还能坏到偷钱的地步,这是犯法的呀,她可不敢隐瞒。她怕以后政府说她包庇小偷,她得去公社找公安员问问,出了这种事她得咋整啊? 沈大娘所有撒泼吵骂的气势都在周老太太最后这一句话里飞灰烟灭。周老太太这是威胁着要去告她儿子呀。这人证物证都有,她儿子小小年纪就得背个小偷的名声。说不定还得被拉走蹲班房呀! 这个时候,周家人当然不肯相信沈玉柱说的钱是捡的,沈家也不敢再质问沈玉柱从没进过东屋,怎么就能拿到周老太太钱的事了。沈大娘抹着眼泪带着三个儿子灰溜溜地走了。 沈大娘刚给沈玉芬炖好的一锅鸡汤和鸡肉也放在了周红英的面前。 沈玉芬抱着儿子坐在炕上,幔帐拉得严严实实,还是能听到厨房里周红英叫嚷着盛鸡汤的声音,她慢慢地拍着周强,脸隐藏在一片阴影里,眼睛里闪着明灭不定的光。 当天晚上,沈玉芬和周春来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要不是有周阳阻挡,周春来的拳头就砸在了还没出月子的沈玉芬身上。 从这以后,沈玉芬再没了奶水。 第二天是正月二十,周春亮下聘的日子。一大早,周老太太就把自己和周红英收拾得神清气爽,周春亮也换上了干净衣裳,就等着杨大脚过来,一起去马场屯了。 周春发一家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出来跟杨大脚打声招呼,更没一个人问一句周春亮下聘的事。自从跟周老太太撕破脸,他们一家已经完全不搭理周老太太和周家其它人了。 周阳一大早就去上工了。生产队的春耕准备工作已经开始,周阳惦记着用自己的工分养活弟弟妹妹,一点工分都不肯耽误,每天上工非常积极。 周晚晚听着东屋热热闹闹准备下聘的事,心里平静极了。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渐渐地不再时刻着关注周老太太那边的事了,他们无论怎么折腾,都已不能激起她任何情绪。关于这些人的所有事,周晚晚已经能用一种纯粹置身事外的角度去对待了。 这让周晚晚自重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心中明朗开阔得如高原上纯净的蓝天,周家人的那些脏污、卑劣已经完全被她抛出自己的生命之外。所谓新生,就是如此吧。 正因为如此,周晚晚才对周家的每一个人都看得更透彻、清楚,比如周老太太和周红英。周老太太最在乎的是她对周家众人的控制,她要所有人的生活甚至是喜怒哀乐都掌握在她手中,她要坐在周家所有人之上,做那个永远掌控一切的女王。而周红英,她最在乎的是她在周家的特权,好东西都得可着她吃用,所有人都得让着她,伺候她。 让他们母女失去这一切,比任何身体上的惩罚都让他们痛苦。 所以周晚晚冷眼看着,当时机成熟,她在后面再推一把,当这对母女不再是周家众人的主宰,那时候他们永无止境的苦难才真正到来。 再比如薛水芹,直到这一刻,周晚晚才真正看透与薛水芹的仇恨,恨意未曾减少,她却不再执着于要把她放在身边报复了。 薛水芹前世对他们兄妹的所作所为必须付出代价,这是周晚晚一直以来的执念,现在也不曾改变。 但她却不再在乎形式了。 如果薛水芹非要嫁到周家,那周晚晚只要稍微推波助澜,就能让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毕竟,现在她已经狠狠地得罪了周春发一家,以后,周晚晚还会让她得罪所有的周家人。 如果薛水芹能不嫁进来,那周晚晚也不着急。以她现在的处境,以后必然不会有好日子过,等周晚晚长大一些,稍微关注她一下,就能让她生不如死。 周晚晚静静地笑了,谁说重生以后就会变得大彻大悟智慧非常?她自重生以来,心境几经变化,处事也几经反复,直到现在,她都不敢说自己所有的决定都是对的。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谨慎地保护好自己兄妹三人,力争让自己和两个哥哥都向着最好的方向成长,不欺心,不后悔,认真而努力地生活下去。 ☆、第一一六章 善良 周晚晚一个人坐在炕桌前写周阳给她留的作业,估计周阳是怕她一个人在家无聊,每天晚上都会把明天的功课讲完,再让她明天白天每个字写几行,说这个叫作业。 周晨今天去补课之前还哄着她给雪花再画一幅画,估计也是怕她一个人寂寞。 周家人无论怎么闹腾,都没人敢再招惹三兄妹了。正因为这一点,周阳兄弟俩才敢把妹妹一个人放在家里。而且,自从见识到了雪花的超级战斗力,他们就更多了一层的放心。 周晨刚走一会儿,徐春就推开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畏畏缩缩的李贵芝。他们是来给周春亮拆洗被子准备结婚用的。 周春亮因为是二婚,周家什么新东西都没准备,只把他原来的被褥拆洗一下就准备给薛水芹用了。 周老太太原来是吩咐周春亮“让四乐把你那铺盖洗洗”。周春亮跟周晨一说,周晨就气笑了,“我洗干净了铺盖好让她进门抢我妹妹的衣裳,用我们全家挣的钱养活她那个拖油瓶?” 周春亮哑口无言。最后只能求到了徐春和李贵芝身上。 徐春一进门,看见坐在炕桌旁写字的周晚晚,她着实楞了一下。徐春从进门就没跟周阳兄妹接触过,周晚晚的面她只见过两次,还都是周阳把她包得严严实实出去散步时打个照面,连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 这是徐春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周晚晚,这个安静甜美的小娃娃和病病歪歪路都不会走话也说不好的周兰一比,简直天差地别。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的一个孩子,徐春对李贵芝和周红英几个人害死李秀华的事。忽然就有了更强烈的厌恶。这么好的一个小孩子,就这么没了妈,真是作孽…… 周晚晚抬眼看了一下就不搭理她们了,继续写自己的字。雪花本来靠在周晚晚的腿上打瞌睡,见来了陌生人,马上蹦蹦跳跳地绕道外侧,戒备地盯着两人。 周晨走的时候把它放到炕上。嘱咐它要保护妹妹。小兔子即使喝了灵液。在空间接受了最科学最先进的训练,也没聪明到能听懂人话的地步。但第六感还是告诉它,小主人现在的情绪因为进来的陌生人而有了波动。它也就随之不安了起来。 李贵芝看着已经能写字的周晚晚,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害怕。周兰只比她小十天,现在啥事儿都不懂。这几个孩子也不知道走了啥运道。竟然就让沈首长看上了眼,这城里人的东西可劲儿吃。哪能长不好……李秀华的孩子以后要是出息了,一定会来找她报仇的,她倒是不在乎了,就是六丫可怜…… 两人拆了南炕周春亮的两套被褥。收拾好了就打算抱出去洗。徐春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兜里掏出一块糖,走到北炕递给了周晚晚。 “五丫。你吃吧。”徐春有些不好意思,她就两块糖。还是过年那天周富偷偷塞给她的,她把另一块硬塞到周富嘴里,这一块一直揣着没舍得吃。 “谢谢大嫂,我不吃。”周晚晚说得客气,表情却并不热络。周家的人,无论好坏,她都无意接触。 徐春正想把糖放到桌子上就离开,眼角扫到了炕桌一角那个精致的竹编小篓子上,那里面是满满的花生、瓜子和用漂亮糖纸包着的糖块,上面还放了一个水灵灵的大红苹果,还有一个金黄色的水果,她都没见过。 徐春的脸刷一下就红了。与这些东西相比,她这一块糖纸都有些破了的糖块太寒酸了……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她不想跟周家人有任何接触,却不能伤害一颗对她怀有善意的心。无论是不是她主观故意,都不能。 “大嫂,你想摸摸我的小兔子吗?”周晚晚只能用小孩子的天真来安抚徐春。 徐春试探着摸了摸雪花,脸上不那么红了。 “大嫂,我想吃橘子,自个儿不会扒皮。”周晚晚指着小竹篓里金黄色的大橘子,眨着大眼睛向徐春求助,眼里满是信任。 徐春被周晚晚看得心里软软的,马上过去帮她扒皮,只要一干起活,徐春的举止一下子就自然利落了起来。 徐春在周晚晚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扒开了一个橘子,心里惊叹不已,这城里人吃的东西可真稀奇,皮和瓤还能这么分着吃。 周晚晚接过橘子,自己先吃了一瓣,趁徐春不注意,塞到她嘴里两瓣。 徐春含着橘子完全愣住了,还有些惊慌,这,这可咋整,她吃了孩子这么稀奇的吃食,这不是占了孩子便宜吗!? “大嫂,你吐了就白瞎(浪费)了!”周晚晚赶紧提醒犹犹豫豫要把含着的橘子吐出来的徐春。 徐春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两瓣橘子吃下去。 周晚晚又放嘴里一瓣橘子,一边嚼一边冲徐春笑。徐春嚼着嘴里甘甜的橘子,看着周晚晚亮晶晶充满善意的大眼睛,也笑了。 周晚晚又把手里吃剩下一半的橘子都塞到徐春手里,“拿回去给我大哥吃。” 周晚晚知道,徐春这样的人,说拿回去让她自己吃,她是绝对不会拿的,可是要是说是给周富的,她就有可能拿着。拿回去了,以周富对徐春的照顾,一定还会分给她吃的。 徐春果然犹豫了,她不能占小孩子的便宜,可是她是真想让周富也尝尝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一定也从来没吃过吧? “大嫂,我还有呢,你拿着吧!谢谢你对我好。”周晚晚笑眯眯地对徐春说道。徐春与她前世今生都没有任何恩怨,她的善意只是出于怜悯和善良,如果她不是周家人,那该多好。 徐春老实地笑了,犹豫着掰下一小瓣橘子,把其他的塞回了周晚晚手里。“给你大哥带回去一小块儿就够了,让他尝个味儿就行,剩下的你留着自个吃吧。” 不给周晚晚推让的机会,徐春冲着她匆匆地笑了一下,赶紧小跑着离开了西屋。桌上,留下了那块糖纸破损、还化了一个角的糖块儿。 下午,周晨补课回来的时候。周晚晚早把这件事放下了。周家的人。她一个都不想接触,徐春是个善良的人,可她是周家人。所以周晚晚还是决定以后得保持距离才好。 当然,如果徐春先向他们兄妹表达出善意,那她一定会回报同样的善意,而且会将这些记在心里。以后找机会加倍回报。如果没有,那周晚晚绝不会主动接触她。她背后还有周家一大家子的人牵扯着,周晚晚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周晨回来了,兄妹俩跟雪花玩儿了一会儿,就开始学习了。 周晚晚拿出她的小本子。让周晨给她填字。小本子上是周晚晚写给李秀华的信,她不会写的字都注了音,让周晨给填上。当然。这些字都是周晨记不牢或者用得不太熟练的。 给李秀华写信,是这些天周晚晚想出来的注意。既能促进哥哥们的学习兴趣、锻炼他们的写作能力,又能让他们有一个倾诉心事的地方。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给母亲写信的专用小本子,类似于日记本。 周晨开学就上四年级了,已经有作文课了,他从没接触过,周晚晚就用这种方式锻炼他描述、叙事的能力,也让他对新学的字词有了更深刻的印象,更便于他运用理解。 所以,这些天周晚晚绞尽脑汁给周晨出题,她给李秀华写信的专用小本本成了周晨和周阳的填空本,作文本,和抄写本——有时候为了让周晨对作文结构有更深刻的印象,周晚晚还得让他抄一遍。 周晨也不负周晚晚的一番苦心,最近作文水平提高得非常快,李老师都夸他好几回了。 兄妹俩正认真学习,小周强的哭声又传了过来。 这几天小周强开始遭罪了,沈玉芬没了奶水,又在坐月子,不能下地给他熬米汤,周春来手忙脚乱地什么都干不好,小周强就只能每天饿着。为了这件事,周春来夫妻俩每天都得吵几嘴。 不出所料,周强一哭,周春来和沈玉芬又吵了起来。 周晨皱眉,看妹妹在一脸专注地画画,没听到一样,眉头才松了一些。 晚上,周阳也在为周强的哭闹皱眉。他考虑了半天,才跟弟弟妹妹商量,能不能把他们的山鸡给沈玉芬吃一只,补补身子,说不定就能有奶水了,周强也不用饿得总哭了。 周晨和周晚晚沉默了。他们俩都不想给,可是大哥开口了,又不想让大哥难过。 他们都知道,大哥这是想起了周晚晚挨饿的时候了,所以他才对周强挨饿的事这么走心。 “四婶吃鸡蛋,看见我出去,赶紧拿碗扣上了。”周晚晚低声说道,黑暗里,她糯糯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失落和委屈。 这是前世沈玉芬生第二个儿子周勇时候的事,可不是周晚晚瞎编的。 周阳马上心疼得不得了,妹妹又不要她的鸡蛋,这么明显地防着她干嘛?妹妹聪明又敏感,四婶这样,让她心里多难受。 一想到妹妹难受了,周阳对周强的同情就烟消云散,还给沈玉芬吃鸡?鸡毛都别想看着! “大哥又犯毛病了,大哥错了,大哥保证,以后再不对他们心软了,他们都不配!”周阳抱妹妹抱到自己被窝,轻轻拍着她,满怀歉意地道歉。 周晚晚乖乖地趴在她大哥的怀里,依恋地贴着他,眼里的光明明灭灭,却没有一丝愧疚。 我大哥的善良只能给那些真正值得的人,今生谁也别想再利用他的心软占他一丝便宜! 正月二十二下午,周红香带着钱刚和钱铁忽然回到了周家。 ☆、第一一七章 失势 三十八岁的周红香,现在看起来至少得有四十多岁,身体干瘦,脸上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悲苦,让人一眼就看出她生活得非常不如意。 钱刚和钱铁也没有了上次走时的傲气,都老老实实地跟在母亲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们是来向周老太太求助的。 周红香的生活自从把那些变质的山鸡和野兔送给领导以后,就像一辆走上又陡又长的下坡路的自行车,无论她怎么刹车,都控制不住这辆车往下滑的速度。 钱守义自从受伤以后,就不肯再去建筑公司搬砖了。为了保住铁饭碗,周红香只能一直替他去干活。 自认受了亏待的钱守义在家开始酗酒,脾气变得非常暴躁,后来发展到家暴。周红香和几个孩子每天都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就怕他什么时候不顺气,抡起擀面杖就揍,钱燕的脸被揍得新伤盖旧伤,后来怕丢人怎么都不肯去上学了。 钱刚和钱铁两个大的也辍学了,在家里待不下去,就整天在外面跑,这一跑就跑出了事。 他们拐着弯儿地借了别人一辆自行车,骑出去显摆,还吹嘘是自己家买的。一个小混混平时跟他们关系不错,就要借着骑两天,他们怕丢面子,就打肿脸充胖子借给了他,第二天就听说小混混打群架被公安局抓起来了,那辆自行车也成了犯案证据被扣留了。 这时候周红香一家才知道那辆自行车是县粮油公司一个门市经理家的,人家说了,要么赶紧把自行车给他从公安局提出来,要么赔一辆新的,否则就找到钱守义的单位反映情况了。 建筑公司的领导一开始看钱守义就带着有色眼镜,后来又因为周红香顶替他,一个女人干不了重活还各种麻烦事,对他们意见非常大,这要是再出这么一回事儿,钱守义的工作就真的保不住了。 人家那车主可是粮油公司的经理。谁不上赶着巴结,这要是找到建筑公司,领导还不得马上就把钱守义开除了呀! “……娘!我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我一个女人,整天干搬砖和水泥的活。人家还嫌弃我干得没有男人多,整天给我脸子看,回家还得挨他爹的揍,要不是为了这几个孩子,我都不想活了呀……” 周红香说道伤心处。拿围巾堵着嘴嚎啕大哭,哭了一会儿又接着诉苦:“家里这半年多,就从来没吃饱过,我现在在工地拿的是最末等的工资,都快不如临时工了,就这,钱守义还拿钱去喝酒,不顾我们娘几个的死活呀……” 周老太太的眼泪自从周红香进屋就没停过。她摸着大女儿的比家里种地的男人还粗拉的手,心痛得像要裂开了一样,完全忘了她被批斗以后。这个大女儿一直不闻不问,简直就当没有她这个娘一样。 “你放心,这事儿娘给你想招儿!娘豁出这条老命不要,也得帮你把这关给过了!”为了大女儿,周老太太重燃斗志,豁出去了! “娘啊……”周红香抱着周老太太又是一顿嚎啕大哭,钱刚、钱铁和周红英也在旁边陪着抹眼泪。 周老太太说给周红香想办法,可是她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从周春发身上想。周家的钱给周春亮下了聘礼以后,就所剩无几了,一辆自行车在有自行车票的情况下也得一百二三十块钱。没有自行车票那价格就是几倍地往上涨,也只有守着几千人工程物资的周春发能想出办法来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周老太太现在用周春发用得非常顺手,就是周红香不来。她也想着,等周春亮娶完媳妇,再敲周春发一笔钱给她老闺女攒着呢。谁知道周春发什么时候就得去蹲班房,可得赶紧着,能从他身上多捞点是点儿! 安抚好了周红香,周老太太亲自下厨。为他受了大苦的大闺女和好久都没吃饱过的外孙子做一顿好饭,就做烙饼,多刷点油,烙得香香的! 这顿好吃的当然不可能全家都有,还是跟以前一样,是周红香一家独享的小灶。 可是这顿小灶周红香一家人注定是不能像以往那样吃消停了。周家的局面在周平把一切说破那一刻起就早已与以往不同了,只是周老太太不愿意承认而已。 首先周阳兄弟俩就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了。饼刚烙出一锅,周阳就回来了,他洗了手、脸,看也不看围在锅台边的钱刚兄弟俩和周红英,拿着碗就装了五六块。 “你干啥呀!你害馋痨了!那是给你烙的吗?你就吃?你脸皮咋那么厚呢!?”也许是母女三人相聚,让周红英又找到了以前骑在一家人头上作威作福的感觉,看见周阳拿饼,她想也不想地就开骂。 周阳冷漠地看着她,“不给我吃给谁吃?我们没挣来自个那份粮食?你们,”周阳指着在锅台边围成一圈的几个人,其中也包括了周老太太,“谁往家里挣一颗粮食了?谁有资格吃这烙饼?” 周阳的眼神让周红英瞬间想起了这些天的种种,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却不敢再说一句话。 周老太太瞪着周阳,几乎要吃了他,嘴上却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这时候她才发现,在这个家里,特别是周阳三兄妹面前,她再也不能摆着奶奶的谱撒泼了。 “三乐!咋跟你老姑说话呢?”周红香听见动静,赶紧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拉着周阳的胳膊,用一个长辈亲密又嗔怪的语气说着周阳,好像他们平时关系非常好一样,“快来让大姑看看,看我这大侄子,这些日子可出息了不少,这大个子长地,像我们老周家人!” 周红香好像完全忘了周阳和周晨把钱刚兄妹撵走的事,更绝口不提钱铁被开瓢的事。 周红香今天才发现,她这两个一直只知道干活的侄子还有大用处。从周老太太和周红英抱怨的话里,周红英捕捉到了一个非常有用的信息,周阳他们跟沈首长关系非常好。沈首长的儿子那可是县武装部长啊,全县谁不知道公安局长和武装部部长是战友,在战场上有过命的交情,好得穿一条裤子。 如果能走走沈首长的路子,让公安局还一辆自行车,那太容易了。 所以周红香对周阳忽然就热络了起来。 “来,再拿几块,你们这么大正长个呢,吃的也多,这几块饼哪够吃!” 周阳一闪身躲开了周红香给他拿饼的手,“不用,一大家子人呢,就顾着自个吃,我脸皮没那么厚。” 周红香一下愣在那里。 “你他妈别不知道好歹!不吃就赶紧滚!谁求着你吃了?”钱铁跟小混混待久了,说话非常冲,还带了很重的流氓习气,再有了母亲和姥姥撑腰,新仇旧恨加起来,他今天就憋着劲儿想找机会收拾周阳兄弟俩呢。 在他看来,有姥姥坐镇,周阳见了他必然屁都不敢放一个,上次吃的亏他一定能加倍找补回来。 要不是周阳长得比十八岁的钱刚还高,看着也比钱刚有劲儿,钱铁早就拉着他哥上去揍他了。 “钱铁。”周阳还没做出反应,周晨已经站在西屋门口了,他平静地叫了钱铁一声,在他转过头来的一瞬间,手里的木绊子嗖一声就砸了过去。 钱铁又被开瓢了…… 周家厨房一时乱成一团,周晨却拉着大哥回屋吃饭去了。他今天在妹妹的提议下,用大茶缸子煮了肉、土豆、香肠,还放了一点嫩白菜叶,正好配着烙饼吃。 兄弟俩回屋,谁都没提揍钱铁的事,周晚晚也装着不知道,一直用她的小勺子给哥哥们挖肉吃。 周晚晚在菜里放了空间的调料,闻着就特别有食欲,周阳和周晨吃得香甜极了。 “小二这做饭的手艺随咱妈了,做啥都好吃。”在周阳眼里,他们兄妹所有的优点都随了母亲。 妹妹聪明漂亮随母亲,弟弟心灵手巧会说话随母亲,就是别人夸他勤快能干,他也觉得是随了母亲。 “是我让二哥这么煮的!”周晚晚晃着一脑袋小发卷跟她大哥邀功。 “囡囡也随咱妈,以后做饭也好吃。”周晨赶紧夸妹妹,趁机往她嘴里塞了一块肉。这小家伙最近还是挑食,每顿吃饭都得见缝插针地往她嘴里塞。 周晚晚也不介意,扬着小下巴得意地笑。在他们兄妹三人看来,随母亲,那是最高的夸奖了! 周老太太几个好容易把钱铁的伤口包扎好,一锅烙饼没烙好,周家其他干活的人也都回来了。 周阳每天放工就把工具托别人带回生产队,自己往家飞跑,所以每天都比别人先回来好一会儿。 看见烙饼,周军哪还记得一手灰土,抓起一个就啃。 王凤英端起烙好的十几张饼就进屋了,还不忘吩咐徐春:“赶紧把剩下的都烙出来,这上地干活的都回来了,饭也没做好,真不知道一天在家待着都干啥了!白吃饱!” 然后没看见周红香母子一样,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走了。都已经跟周老太太撕破脸了,哪还用受她大闺女的气! 周红香母子三人简直看傻了。这不是他们熟悉的周家了,这个家完全变样了,这些人真的造反了! “娘,大姐,进屋吃饭吧。”周春亮扶着气得直哆嗦的周老太太进屋了。 “大姐!你看!他们就这么欺负人!”周红英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指望着她城里人、吃供应粮的大姐给她出气。 “这可咋整,这可咋整……”周红香哪还顾得了周红英,她自己的事恐怕都没着落了! ☆、第一一八章 斗法 饭桌上,在周春发一家的带动下,众人都各顾各地吃饭,连李贵芝都敢自己拿饼吃了。周老太太再没有了分配食物的权力。 周红香一家三口一个愣神的功夫,两锅饼就被抢了个精光。周红英拿着手里的一块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舍得分出去,低着头大口地吃了起来。 周老太太把手里的饼给了钱铁,低头掉起了眼泪。 “娘,你吃我的吧。”周春亮把自己的饼递给了周老太太。 “娘,我这块也给你。”周春喜的也递了过去。 “玉,玉芬还没吃饭呢,我,我,她还坐着月子,不能饿着……”周春来看看手里的两块饼,递出去一块,给沈玉芬留了一块。 周红香来了这么半天,一眼都没去看看坐月子的沈玉芬和小周强,沈玉芬已经跟周春来抱怨过了,这要是把她的饼再给了周红香,让她挨饿,那沈玉芬今天就得跟他闹翻天。 “你们要是真有心,就多顾着点你大姐,她为了咱家,为了你们,嫁了这么一个男人,现在……”周老太太捂着脸说不下去了,周春喜兄弟三个也跟着红了眼圈,娘儿几个瞬间同仇敌忾,对王凤英母子几人怒目而视。 可惜王凤英带着儿子女儿吃得正欢,根本就没看他们。 这天晚上,周红香左等右等,还是没等到周春发。 周红香第二天又等了一上午,周春发还是没回来。她实在不能等了,建筑公司那边只请了两天假,要是不回去上班,她随时都有可能丢了这个铁饭碗。那他们一家人可就真得喝西北风去了。 周红香决定把两个儿子留在这等消息,自己先回去上班。可是钱刚、钱铁却不答应,非要跟着母亲一起回去。 现在的周家已经不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姥姥家了,吃不饱,还随时有挨揍的危险,他们才不愿意待呢。 最后周红香只能带着两个儿子走了。她走前反复叮嘱周老太太,城里的事她拖不了几天了。一定得抓紧时间给她弄到这一百三十块钱。要不她们一家子就完了! 周老太太当然满口答应。 当天晚上,周春发回来了,听周老太太提了要求。垂着头想了一下,叹息着说了一句:“我想想办法吧。” “我大闺女要是过不好日子,谁都别想好!”周老太太恶狠狠地加了一句,看周春发的头垂得更低了。才满意地收兵。 她可是准备了十八般手段,没想到一样都没使出来周春发就就范了。真是个没囔气的!就这样的,以后不蹲大狱哪儿跑! 回到东屋,周春发一家赶紧围着周娟商量这件事。 昨天周春发没有回家,也是周娟给他报得信。周娟在公社小街上打扫卫生。看见周红香母子几人走过去,就觉得事有蹊跷。周红香向来无事不回来,回来了就一定是要搜刮周家一通的。而且看他们母子的神色。一定没好事。 周红香有麻烦,周老太太一定会折腾他们一家。这老死太太现在恨毒了他们。他们早就知道了。 所以周娟在回家的时候拐去了一趟大高屯,让周春发先别回家,就在基建队对付一宿,等她打听明白了什么事再说。 果然不出周娟所料,周红香遇上大麻烦了。她简直要笑出了声,也该轮到她看看别人的笑话了。 周娟用她瘦得锥子一样的下巴指了指外间,“拖,咱啥也不用干就能拖死他们!” “那她要是去公社告咱可咋整?”王凤英这些天之所以一直忍着没撕了周老太太母女,就是怕她们这一招儿。 “咱又没说不给办,咱正想招儿呢,她还指望咱给她办事呢,哪敢真去告。等拖到周红香他们家没了铁饭碗,到时候周红香倒霉了,她以后求着我爹的地方就更多了,老死太太就更舍不得去告了,放心吧!” 对付周老太太,周娟有的是办法。她因为失血过多和连日批斗虚弱不堪的身体摇摇欲坠,喉咙里嚯嚯地喘着粗气,却还是神经质地笑着,我倒霉,那就一定得有人比我还倒霉才行! 周春发一家和周老太太开始了你追我躲的攻防战,周老太太极尽威逼之能事,周春发一家却早看出了她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滑不留手,应付起她来游刃有余。 但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毕竟有把柄在周老太太手里抓着,如何既稳住周老太太,又不拿一毛钱,这个度,全由周娟把握。 周娟还是和原来一样,每天扫厕所,挨批斗,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跟周老太太斗着心眼儿,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比前些天精神了不少。 这么折腾了几天,周老太太也渐渐看出一些端倪了。周春发一家这是要拖着不给办呐!可是周红香那边等不起了,钱刚和钱铁已经来过一趟了,说人家已经堵到家门口去要钱了,再拿不出来钱,就得去单位找领导了,那他爸的工作就保不住了。 钱刚还转达了周红香的请求,如果一时凑不出那一百三十块钱,能不能先少拿点,先给人家事主一些,也好能容他们点时间,不至于逼得这么紧。 周晚晚一直关注着东屋的动静,当钱刚和钱铁来催钱的时候,她忽然就想到了薛水芹,有倒霉事怎么能不拉上她呢! 即使阻止不了她进门,也能让周老太太好好给她添添堵啊! 周老太太一边加紧催着周春发,一边着手想别的办法。 当她听到周晚晚和周晨在厨房无意中说了一句“爹娶媳妇花了那么多钱啊?让奶要回来给咱家买肉吃多好”以后,忽然茅塞顿开,马上把主意打到了周春亮的彩礼上。如果周春亮不结婚,让薛水芹先退回那五十块钱彩礼,周红香的难题不就解了一半儿吗! 可是按三家屯这边的规矩。订婚过了彩礼,除非女方有很明显的为风俗所不能容的错误,否则男方提出退婚,是不能要回彩礼。所以,周老太太现在绞尽脑汁地计划着怎么让薛水芹主动退婚。 想到这里,周老太太心里对薛水芹就有了一股无名的怨气,你说你虽说是个寡妇。可这婚姻大事也太着急了一些。刚相看了就收人家的彩礼准备结婚了,你就那么着急?一天没男人就活不了了? 周老太太先让周春亮去请了杨大脚来,“大妹子。我这心里咋不踏实呢,你说这水芹真不嫌弃我们家的成分?我这帽子一扣可就是一辈子,我倒是没啥,就怕连累了水芹那么好个孩子。”周老太太撩起衣襟擦了擦眼角。说得声情并茂。 “我就想麻烦你去再给我问问,我们家这个成分。以后在生产队干活都是干得多拿得少,啥好事都捞不着,一有个啥运动,还得去挨批斗。我就怕这孩子以后后悔呀……” “老姐姐,你想多啦!”杨大脚握着周老太太的手,说得比她还真诚。“水芹啥不知道?她就是愿意,她这是看上你们家婆婆随和。老三人好,能干活,别地啥都不在乎。她都跟我说了,就是寻思着嫁过来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杨大脚保媒拉纤多年,啥人没见过?周老太太这点小心眼儿在她面前真是不值一提。不就是想退婚又舍不得彩礼吗?她杨大脚要是能把吃到嘴里的钱财再吐出来,那她就白在十里八乡跑这么些年了! 两人一来一回说了老半天,最后杨大脚拗不过周老太太坚持,只得同意去再问问薛水芹的意思。 从周家出来,杨大脚结结实实地往大门上吐了一口浓痰,什么玩意儿!下了聘还想反悔,反悔了又舍不得钱!你当你是皇帝老子,那天下的理都在你手里呐!就是皇帝老子为了名声都不敢随便悔婚呢! 杨大脚根本不搭理周老太太的无理取闹,也不去马场屯找薛水芹,直接回家。找也没用,那薛水芹着急嫁人急得就差自个卷着铺盖卷倒贴了!周家再不好,总比宋聋子好吧! 周老太太心急火燎地等了一天,杨大脚那边传过话来,薛水芹不嫌弃他们老周家成分,愿意嫁。反正彩礼都过了,二十五块钱也到手了,杨大脚来都懒得来,直接找了个路过的社员带话。 周老太太气得在炕上骂了一通,又接着想招儿。 周晚晚也无奈,这回薛水芹是铁了心地要嫁进来了,看来不对她用点狠招儿,根本阻止不了她了。 周晚晚忽然想到了前世,那时候有个人给大哥介绍了个寡妇,刚结婚男人就修河堤砸死了,年轻没孩子,大家都说合适。薛水芹不想让周阳结婚,怕周阳结了婚就不往家里拿钱了,又不直说,她就想了个特别缺德的注意,让媒人给人家带话,说结婚可以,但不能要孩子,要进门先结扎(做绝育手术)。她把自己的要求跟人家一说,人家直接就不来相看了。 今生,周晚晚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薛水芹自己的主意用到她自己身上 经过周晚晚稍微点拨,周老太太马上融会贯通,拍着大腿让周春亮去请杨大脚。 杨大脚一听周老太太的要求,差点没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可为了二十五块钱,她还是扑腾着她的大脚片子去了一趟马场屯。 周老太太说了,她三儿子儿女双全,不想再要孩子了,这前一窝后一窝的,以后不好处。薛水芹要是想嫁进来也可以,先去公社卫生所结了扎,保证以后不生孩子就行。 薛水芹今年才二十七,只有王梅花一个女儿,让她现在结扎,那以后老了咋办?万一跟周春亮过不到头,谁还会娶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周老太太这个要求简直太恶毒了!这就是逼着薛水芹自个退婚呢! 可薛水芹说啥也不能退这个婚呐!最后她跟杨大脚一商量,结扎是绝对不行的,不过你自个说结了,那谁还能扒光了你检查?等以后嫁过去,真有了孩子,那周春亮还能不要? 你看谁家因为媳妇要给生孩子还不让生的? 周老太太怎么都没想到薛水芹会答应她的要求。她气急败坏,当着杨大脚的面就把薛水芹一顿臭骂,想男人想疯了!还要赖上他们老周家咋地! 杨大脚才不在乎她怎么骂薛水芹,反正她只要把那二十五块钱挣到手就行,薛水芹结婚以后被婆婆磋磨死也跟她没关系呀。 周老太太又让杨大脚转达,周春亮身体不好,以后结了婚,她薛水芹就得在家里当个男人使! 杨大脚满口答应着走了,却根本不给她跑这个腿,你把薛水芹当牲口使到时候也不关我的事! 周晚晚目瞪口呆,这薛水芹到底是有多着急嫁人?这都能答应?她马上想到,这里面一定有内情。 可是她现在只是一个刚满三岁的小娃娃,连走出屋门的权力都没有,即使知道薛水芹有事瞒着,也没办法调查,只能静待事情发展,再慢慢找机会弄清楚。 第二天杨大脚就叫上周春亮,带着薛水芹,一行三人去了公社卫生所。薛水芹跟许芳进了白帘子后面的处置室,杨大脚把木呆呆站在外面的周春亮一把拽走,“女人瞧病,你个大老爷们站在这不像话!” 等他们两个人在外面抽完半烟口袋旱烟再回来,薛水芹已经虚弱地坐在走廊上的木长椅上等着了。 薛水芹结了扎,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无论她怎么着急,也不可能在腊月二十八结婚了。最后杨大脚从中斡旋,婚礼后延两天,定在了腊月三十。 周晚晚非常怀疑,薛水芹真的结扎了?前世她可是嫁进来那年就生了周铁柱,从此坐稳了周家三媳妇的位置,把周晚晚兄妹捏在手心里磋磨。 今生她好像更着急结婚。连为了周家结扎,都没要补偿,就这么急三火四地要举行婚礼了。 既然她着急,那周晚晚当然不能让婚礼如期举行了。所以,腊月二十八,周春亮病倒了。 ☆、第一一九章 寡妇 为了不让周阳担心,周晚晚没让周春亮病得太严重,只是嗜睡,没力气,起不来炕,出门上厕所都得周阳扶着,当然就不能结婚了。 周老太太正好有了借口,儿子都病倒了,还结啥婚,先放着吧!虽然彩礼要不回来了,但能恶心一下薛水芹,让她着急,周老太太也是乐见其成的。 现在薛水芹在周老太太最恨的人里面排第二了,第一名当然是王凤英和周娟并列。 薛水芹简直要急死了,宋聋子马上就要回来了,以他那胡搅蛮缠的劲儿,去闹一个黑五类坏分子家庭的婚礼是绝对不在话下的,即使到时候不把婚礼搅合黄了,那她的名声也就臭了。 她会成为十里八乡的笑柄,嘴巴恶毒的妇女还得编排一些她跟宋聋子不清不楚的话嚼舌头。你说你俩没事儿?那他为啥偏去找你?还是你跟他不清楚! 可薛水芹再着急,周春亮病着呢,人家老周家不娶,她也不能自个扛着铺盖卷嫁过去吧! 薛水芹急得团团转,几乎也要病倒了。 周春亮这边也急得团团转。他早就知道周老太太的打算了,他是在为他娘和他大姐着急。要不是现在去退婚也拿不回来彩礼,他都自个跑去把这个倒霉的婚给退了! 要不回来彩礼,周春亮把注意打到了周阳三个孩子身上。 沈首长给了这三个孩子那么多好东西,就没给点钱? 周春亮首先问的是周阳,周阳扶着他上厕所的手马上就僵硬了,看着周春亮的眼神让他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地有些脸红。 “你要是有,就拿出来,你大姑也不白花你地,等有钱了就还。”周春亮还是硬撑着把话说完了,他自个都不知为什么长出了一口气,这几句话说得太费力气了。 羞愧过后。周春亮又觉得这几个孩子太不懂事了!家里遇着了这么大的难事,你们咋就不能痛快点,把钱拿出来救救急呢! “我们没钱。沈首长也没给我们钱。人家跟我们啥关系,能给我们钱?”周阳僵着胳膊把周春亮扶了回去。再没跟他说一句话。 这么糟心的事,周阳一点都不想让弟弟妹妹知道。可是他也得防着父亲去问他们,他们手里的钱是要留着给弟弟妹妹上学用的,谁都不能给。 这天晚上,趁周春亮在南炕打起了响亮的呼噜。周阳悄悄地叮嘱弟弟妹妹:“咱们手里的钱,谁问都不能说露了,这是留着给你们上学的钱,一点都不能糟蹋。” 周晨和周晚晚马上警觉起来,这是有人打他们手里钱的主意了。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问,周阳都不肯再说了,就是告诉他们,要守住秘密,可不能让人给忽悠了,谁问都不能说。 他这反复一强调。周晨和周晚晚就猜到了个大概,对别人,周阳早就已经有了防备之心,可是对周春亮,他在内心深处还是抱有期待的,所以也没有那么防备他。 周阳以为弟弟妹妹跟自己一样,对父亲的防备很少,所以才会这样反复叮嘱。 对周春亮的行为,周晚晚没有任何吃惊。他这是没确定他们兄妹手里有钱呢,所以只是个试探。要是确定了,过来抢她都不奇怪。 前世周春亮就抢过周晚晚的学费,只因为周红英想要一个跟屯子里的知青一样的围脖和手套,可是没钱买好毛线。 周晚晚冷笑。周春亮就作吧!再作几回,也就把周阳对他的感情都折腾没了。 可周晚晚还是低估了周春亮的脸皮厚度,她都没想到,周春亮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五丫,你大哥把钱放哪了?你给爹拿出来,爹给你买糖吃。”周春亮趁周阳去生产队干活。周晨去李老师家补课,躺在南炕套周晚晚的话。 因为屋里没人,周晚晚也懒得跟周春亮装样子,手里的强力安定无声地冲他喷了几下,周春亮几秒钟之后就躺下沉睡过去了。 从这天起,周春亮每天都没有清醒的时候了。因为一直是周阳伺候他,周家其他人根本就没发现这个情况。 可周阳每天要去生产队,回来就看见周春亮在沉睡,问妹妹,周晚晚不是说他自个起来吃饭上厕所了,就是说他刚睡着。 周阳对妹妹的话深信不疑,几天都没动周春亮一下。 周晚晚要不是不想自己手里有人命,她是真想就让周春亮就这么睡过去得了。 到了二月二,薛水芹那边有了动静,杨大脚送来了二十块钱,说是薛水芹给周春亮看病用的。谁都知道,薛水芹这是用这些钱来谈条件,急着结婚呢。 周老太太为了钱也得赶紧让他们结婚,赶忙把日子定在了二月初四。至于周春亮一直昏睡,周老太太根本不在乎,真死了就让薛水芹给她儿子守寡!她自个要嫁的,能怨谁? “这咋这么着急?明知道家里有个没出月子的,就不能等几天再过门?这是要折腾死我咋地?”沈玉芬现在看老周家谁都不顺眼,对这个削尖了脑袋往周家钻的未来三嫂更是看不起。 “她这眼里是没有我这个妯娌了,那也别怪我不给她做脸!到时候我可不下地,她娘家人也别从我这屋走,这坐月子呢,哪能人来人往地,再吓着我儿子,他们赔不起!”沈玉芬怨恨地看了一眼周春来,也不指望他帮着自己做什么了,直接让他去大高屯,二月初四把她三个弟弟都叫来。 王凤英对周春亮的婚礼更是恨得牙根痒痒,拿她男人的钱娶媳妇,也不怕媳妇娶进门没那个福气消受! 周春亮不死是阻止不了薛水芹嫁过来了,周阳又开始为他的病着急,周晚晚只好让他醒了。 折腾了这么一大圈,薛水芹还是要进门,这就是前世今生躲不开的孽缘吧?周晚晚苦笑。 不过她也不怕,既然薛水芹最终还是得来到他们兄妹面前恶心他们,那她也就绝不会对她手软了。 二月初四,薛水芹夹着一个小布包,领着王梅花,不。现在已经改名叫周梅花了,嫁到了周家。周梅花的脸上还贴着一块纱布,那是雪花一脚蹬出来的大口子,卫生所的大夫说。好在周梅花年纪小,伤口愈合的好的话,养几年基本不会留下疤,要是再大一点,脸就毁了。 薛水芹恨得直咬牙。周家这几个小崽子,第一回见面就对她闺女使坏,这以后要是不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地,那她在周家的日子就不能好过了。所以这些天,薛水芹除了操心赶紧出嫁的事,就是琢摸着怎么收拾周阳几个。 薛水芹娘家人里只有她姐姐一个人来送亲,他姐夫因为上次李锁柱受伤,说啥也不肯带着孩子们来送她了。她的哥哥嫂子更是面都不露,一个寡妇再嫁,还这么着急忙慌地。他们嫌丢人! 因为周春亮身体不好,也没去马场屯接他们,三个人就这样孤零零地走了二十里地来到了三家屯。 一进屯子,一群六七岁的小孩就围了上来。 “拖油瓶,不争气, 娘改嫁,干着急, 后爹打得你牙满地!” 又响亮又整齐的顺口溜围着他们唱了一遍又一遍,泥里土里打滚的淘小子,顽皮得狠。薛麦穗用土坷垃打都打不走。 周梅花又怕又害臊,再被“后爹打得牙满地”一吓唬,哇地就哭了起来。 薛水芹再也忍不住,站在当街对着这群淘小子就开骂。她这一骂,可桶了马蜂窝,早就准备好的土坷垃、驴粪球、将化未化沾满泥水的冰块雪块齐齐向他们砸来,三个人躲都躲不开,一会儿的功夫就满身又是泥又是粪,狼狈极了。 “狠后妈。不要脸, 耗子咬到肚脐眼, 不敢喊,咬得惨, 不敢医,就生蛆, 咬稀烂,叽里哇啦瞎叫唤!” 骂完拖油瓶又骂后妈,这群淘小子很明显是有备而来。 薛水芹三个没有办法,这群孩子打又打不走,骂也没他们声儿大,只能一路被他们围着,一边躲着时不时袭来的土坷、粪蛋子,一边听着他们就没停过的顺口溜。 周春亮结婚,本来就没打算办酒席,只请了媒人杨大脚和前后院的几个老人,算是宾客,也算是个见证人,屯子里其他的人虽然知道信儿,也都没去看热闹。一个坏分子家的狗崽子娶个二婚头的寡妇,有啥好看的,再触了霉头! 可这群孩子这样一闹腾,屯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地都出来看热闹了。刚开始化雪,地里没啥活,一家也就一两个人在生产队干零活,其他人都在家闲着,听说有热闹看,当然都出来了。 屯子里从东头到西头的人都被孩子们的吵闹吸引了出来,说说笑笑指指点点地聚在路两边看着,没有一个人去阻止这些淘小子。 薛水芹带着姐姐和女儿在屯子里走这一路,先是臊得脸通红,后来气得脸色苍白,最后三个人带着一身脏污来到周家大门口时,她的脸已经发黑了。 这群淘小子又在周家大门口闹腾了一会儿,看见周家出来人了,才嗷嗷叫了几声不再唱了,都笑嘻嘻地围在周围看热闹。 赵小三儿屁颠屁颠儿地去找他二哥,“二哥,你看咋样?这么地他们就不敢欺负囡囡了吗?我看不行,也没打疼他们呀?咋让他们长记性?我还是觉着得把囡囡抱咱家养着保险。” 赵二栓摸着弟弟刚被剃成秃瓢的后脑勺直乐,真不知道这小子咋能想出这么个主意。 过了年,他们经常去找周家兄妹一起玩儿,对周家的事儿一清二楚。 “你以后多想点招儿折腾他们,他们就没心思欺负囡囡了。”赵二栓觉得让弟弟有点事儿干,他就没心思找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来烦自个了,还教训了那对厚脸皮的母女,这是多好的事儿! “嗯!”赵小三儿对他二哥的话深信不疑,“我一准儿把他们折腾拉稀了!” 那边,薛水芹周家的门还没进就遇到了麻烦。 周军在大门口摆了半桶水,堵着他们不让进,“寡妇进门,踢了半桶水,冲干净你以前那些脏污事儿,前边有多少男人都像这洒出去的水,倒得干干净净,不能带一滴进来,从今以后才能老老实实在我们家过日子!” 周军好容易说完王凤英和周娟教了半天的话,长出一口气,吊儿郎当地问薛水芹:“你是自己踢还是让我往上泼啊?” 寡妇进门踢半桶水,这是三家屯这一带已经很少用到的习俗。当年用的时候,也是针对那些名声不好的风流寡妇,或者旧社会纳了*妓*女进门做小,家里的婆婆或者大老婆为了压她们一头,才会准备这样半桶水来羞辱一番。 薛水芹怎么都没想到,她进周家的门,会遇到这样的事儿,一时间整张脸气成了猪肝色。 ☆、第一二零章 进门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等着看这个小寡妇是挠烂糊了周家人还是转身就走,正经人家的闺女,即使是个寡妇,也受不得这样的气呀!这要是就这么低头了认下了,以后名声都得受累。 “周春亮呢,让他出来跟我说话。”薛水芹强忍着气没有发作,现在她没有回头路了,只能指望着几次见面相处都很不错的周春亮能帮他说句话。 “呦!这还没进我们周家门呢,就开始做起我小叔子的主来了!”王凤英站在门里,看薛水芹的眼神充满了恶意,“这倒贴着男人嫁过来的就是不一样!这说话多有底气!” 你生了个“*婊*子王”还有脸来说我!薛水芹心里几乎在咆哮了。可是今天她是新媳妇,又人生地不熟,只能先低头。 “大嫂,我初来乍到地,有啥做地不对,你多担待。我们孤儿寡母不容易……”薛水芹哭得委屈极了,一大半也是哭给看热闹的屯邻看,希望他们哪个心软,为她说句话。 可惜她不知道,周梅花那句“好衣裳都给我穿,让你们干活养活我们,”已经传遍全屯子了,也让她们母女成了三家屯恶毒后母的代名词了。她哭得越可怜,大家越觉得她会演戏。这要是个直性子没心眼儿的,一准儿得跟老大家的打起来,哪能这么会装相啊! 周阳三兄妹也沉默地站在周家的院子里,冷冷地看着薛水芹演戏。 本来周晨决定不出来看薛水芹母女的,“就当她是坨狗屎!离她远远的!” 可周晚晚觉得两个哥哥虽然嘴上说不去搭理这母女二人,心里还是在关注她们的,他们兄妹就是留在屋里不出去,也是惦记着外面,无心做自己的事,与其这样,还不如出去看个究竟呢。 都是小孩子,有好奇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周晚晚不想两个哥哥因为薛水芹而压抑自己的天性。 他们的新生活就是想做什么就去做,出了事情就去积极面对,任何时候都尽量不压抑自己,不委屈自己。在现有条件下最大限度地自由而肆意地生活。 所以周晚晚鼓动两个哥哥出来了。她早就知道,薛水芹这么上蹿下跳地忙着嫁进周家,几乎得罪了周家所有的人,从迈进周家的第一步起,她就没好日子过。所以。让哥哥们看看薛水芹的倒霉样,也算是一种不错的娱乐。 “囡囡,我帮你报仇了!以后她不敢抢你的衣裳!再抢我还揍她!”赵小三儿小泥鳅一样从周军旁边挤过来,跑到周晚晚面前邀功。 周晚晚被周晨包得严严实实地抱在怀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她只好使劲儿对赵小三儿点点头,弯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对他笑。 赵小三儿看见周晚晚笑了,高兴得围着周晨转了两圈,拉住周晚晚的手,使劲儿摇晃了几下。 门口那边,赵五婶看不下去了。这个小寡妇也太能作妖儿了,这家伙装地,好像谁欺负了她似的。还没进门就琢磨着磋磨人家没妈的孩子,她还有脸装可怜? “再不容易,以后你闺女也有好衣裳穿了,也有人干活养活你们了!总比我们这些还得自个干活挣粮食吃的享福啊!”赵五婶说完,大家就都跟着哄笑起来。 薛麦穗牵着周梅花站在薛水芹身后,脸臊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觉得这以后是没脸来这屯子了。今天这人丢大发了。 薛水芹捂着脸哭,知道现在绝不能反驳,多说多错,只能一味地装可怜。就盼着周家谁能出来帮帮她。 可惜,所有周家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呢。就是当初一力主张要娶她进门的周老太太,现在对她都恨得牙根儿痒痒,哪会出面为她说话。 “你自个不踢是吧?那我可泼了!”周军根本没给几个人反应的时间,半桶冰凉的水就泼了出去。 薛水芹三个人躲闪不及,被泼了个正着。棉裤湿了大半,棉鞋也都灌进去了水。刚开始化雪的初春,三个人马上冷得直打哆嗦。 周梅花个子小,连棉袄都湿了,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周军根本不管他们,拎着水桶就进门了。 薛水芹几个人落汤鸡一样站在料峭的寒风里,迎面就碰上了周阳兄妹三人比那通凉水还冷的目光。 赵小三儿一时没忍住,捡起一个土坷垃就扔了过去,正好砸在周梅花头上,疼到没怎么疼,却一下子激起了她的脾气。 “你们这三个小崽子!让你们给我使坏!你们等着!等我娘站稳脚跟再给我生个弟弟,就折腾死你们!揍死你们!饿死你们!累死你们!给我报仇!” 周梅花一边哭一边愤恨地指着周阳三兄妹大声嚷了起来。 看热闹的人群哄一下炸开了。谁都知道,一个六岁的孩子哪能想到这些,这不是她娘教的,就是平时说多了让她记住了。 哎呀,这个小媳妇可真毒啊!还没进门就把怎么折腾人家孩子都给想好了!见过狠心的后妈,可没见过这么黑心肝的呀!人家那是多好的三个孩子,这咋没进门就给这么看不上呢! 周晨气得眼睛都红了,脖子上的青筋直跳。周阳也捏着拳头瞪着薛水芹,他们无冤无仇的,干啥这么算计他们?她要是敢动弟弟妹妹一根指头,他杀了这个坏女人都不解恨! “二哥,”周晚晚赶紧趴在周晨的耳边,用只有兄妹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让他们随便说,说得越多他们娘俩名声越臭,以后更不能对咱们咋地了。” 周阳兄弟俩被妹妹的话点醒,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三个哆嗦成一团的落汤鸡,转身进屋了。 薛水芹三个人总算能进门了,赶紧落荒而逃,把头压得低低地走进周家的大门。 进到屋里,根本没给薛水芹三人换衣服整理的功夫,杨大脚就催着薛水芹和周春亮在东屋的主席像下举行了简短仓促的结婚典礼。 向主席像三鞠躬,又给杨大脚和请来观礼的几个邻居老太太鞠了一躬,就算礼成了。 杨大脚连客气话都懒得说,甩着她的大脚片子就走了。跟这个老周家也就办这最后一回事儿了。还留啥念想啊!一个坏分子家庭,人又都这么各色,二十五块钱她也赚到手了,赶紧离他们远点吧! 来观礼的几个邻居也不肯多坐。都走了。外面的事儿他们都听着了,这个小媳妇可不是啥善茬,以后也不打算跟她有啥来往,更没必要给她做脸了,赶紧走吧! 薛水芹带着周梅花孤零零地站在东屋地上。周家人都各干各的事儿,连周春亮都被周老太太拉到炕头躺下了,没一个人搭理他们。 薛水芹强忍着眼泪,带着薛麦穗回西屋,可在进西屋门的时候又遇到了麻烦。 沈玉芬的三个弟弟站成一排堵在门口,就是不让薛麦穗进门。 “我姐坐月子呢,你们这老些人进去,吓着我外甥咋整?就老周家人能进,外人不行!” 沈玉芬的三个弟弟跟周阳和周晨比虽然干瘦矮小,但挡住薛水芹三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薛麦穗再也忍不住气。站在厨房冲着东屋大喊:“你们老周家这是要干啥呀!?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吗?这亲戚以后是不打算来往了咋地!” “不愿意待就滚!我们家出了彩礼了,你把彩礼留下想上哪上哪!谁稀罕你咋地!”周军在东屋喊了一嗓子,包括周春亮在内,东屋里的人都一言不发。 薛麦穗脸涨的通红,她这个新亲非但没得到优待,还让人家给撵出来了!她这脸是没地方搁了! 薛麦穗一甩手,不顾薛水芹的拉扯,捂着脸跑出了周家大门。 看薛麦穗走了,沈玉芬的三个弟弟也收起了擀面杖进屋了。 薛水芹母女傻呆呆地楞在厨房,周家人进进出出。就当没他们这么两个人。 “娘,我冷。”周梅花实在挺不住了,这大半天,她又累又吓。又哭又气,实在支撑不住了。 薛水芹咬了咬牙,抹着眼泪抱起周梅花进了西屋。 西外间炕上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沈玉芬和几个弟弟说笑的声音从里面传过来,表明了就是不搭理她这个新三嫂。 西里间,周阳和周晨兄妹三人围在炕桌边写字。对进来的薛水芹母女看都没看一眼。 后母与继子女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彼此之间在还没接触的时候心里就会存着防备,现在,经过薛水芹母女这样三番五次的破坏,周阳兄妹三人与他们完全对立了起来。 早在她们母女进来之前,周阳就交代好弟弟妹妹了,“咱该干啥干啥,不用搭理他们。平时防着她,冷着她,他们不来招惹咱们,咱们也别去跟他们搅和,咱还有好多事儿干呢,哪有那闲工夫跟他们闲扯。要是他们敢欺负咱,你们放心,有大哥呢!谁都别想欺负你们!” “听着没?不能让人给欺负了!”周晨抱起妹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叮嘱。周阳说了那么多,他觉得妹妹最应该记住的就是这句。 周晚晚点头,觉得她大哥、二哥说得都很对。他们的事儿多着呢,哪有时间跟这母女俩纠缠,只在旁边看着她们倒霉就好了。 薛水芹哆嗦着给周梅花脱下湿透了的棉衣和棉鞋,因为只有一套棉衣,没有换的,只能先把她裹在棉被里。 薛水芹拿着周梅花的湿衣服站在地上,看了好几眼北炕上周阳他们的火盆。 周阳看了看哆嗦着缩在棉被里的周梅花,又看了看乖乖坐在自己怀里写字的妹妹,眼里的犹豫马上没有了。这对打算虐待妹妹的母女,糟再多的罪都是活该! “老三家的!这都啥时候了,咋还不做饭呐!赶紧出来抱柴火去呀!”王凤英在厨房咋咋呼呼地叫嚷着,根本不给薛水芹一点收拾自己的时间。 薛水芹咬了咬牙,匆匆把周梅花的棉袄棉裤挂在屋子里的晾衣绳上,嘱咐了一句周梅花不要出来,就出去做饭了。 当天晚饭,没有衣裳穿的周梅花只能围着被子坐在西屋吃饭。她看着北炕上周阳兄弟俩手里的粘豆包和周晚晚碗里的大米粥、鸡蛋羹,再看看自己碗里的菜叶子糊糊,跟薛水芹哭了起来。 “他们凭啥吃那么好?我要吃他们的饭!” 薛水芹初来乍到,根本不知道周家的情况,看到周家众人一个个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却都躲着周阳几个孩子,不敢招惹他们,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哄着周梅花。 可是周梅花自从能吃饭。就没吃过大米,连鸡蛋都没吃过几回,这两样东西对她的吸引力太大了,她说什么都不肯吃自己碗里粗糙的菜叶子糊糊了,就是要吃周晚晚碗里的。 母女俩正纠缠这件事。外屋的们被人粗鲁地推开了。 “老周家今儿个办喜事儿吧?咋没人呢?薛水芹!薛水芹是不是嫁到你家来了?”一个男人在厨房大声嚷嚷着。 薛水芹听到这个声音,手里的碗一哆嗦,糊糊洒了一大半出来,烫得周梅花嗷一声跳了起来。 薛水芹一边听外面的动静,一边心不在焉地替她胡噜了两把就赶紧跑出去了。 这太不正常了。周晚晚和周晨对视了一眼,周阳也停下了筷子。 周晨什么话也没说,端起自己的粥碗就出去了。 厨房里,薛水芹正对着出来的周春亮解释,“这是我远房表哥,郝家窑的楚二江。听说我今儿个结婚过来看看,呆一会儿就走,你去吃饭吧!你身子骨本来就不好,看一会儿吃了凉饭再不舒坦。我跟我表哥说几句话他就走了。” “这就是你新男人呐?咋还是个病殃子呢?以后能伺候好你嘛!哈哈!”楚二江咧着一嘴大黄牙猥琐地冲着薛水芹笑。 薛水芹慌乱地把他往出推,“二表哥,你这是在哪又喝多了!赶紧走吧!再不回去我大姨该着急了!” 周春亮受周老太太影响,现在对薛水芹也厌恶极了,哪想管她的事,见没自己的事了,就转身回屋吃饭去了。 楚二江还是不想走。薛水芹不知道跟他低声嘀咕了些什么,他才嘬着牙花子慢腾腾地往外走。 周晨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在院子里嘀嘀咕咕了半天,最后楚二江大笑着离开了周家。 “这肯定不对劲儿!一看他俩就有啥事儿想瞒着别人,你看楚二江一来薛水芹急的。他俩单独说话时那个楚二江一会儿瞪眼一会儿那样儿笑,”周晨学了一个特别扭曲的怪笑,让本来兄妹三人偷偷密谋的严肃气氛荡然无存,“一定没啥好事儿!”周晨最后肯定地下了结论。 “打听打听这个楚二江。”周阳也觉得得弄清楚薛水芹在搞什么鬼。 周晚晚在脑子里努力回想楚二江这个人,前世她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是从薛水芹的表情上看,这里面一定不简单。一定得弄清楚了。 晚上,薛水芹穿着湿透的棉鞋和棉裤忙活了半天,在炕上刚做一会儿,棉鞋还没脱完,就被冰了起来。这炕咋这么凉? 南炕一直是周阳兄弟俩在烧,平时都是晚上烧一次,白天烧一次。今天薛水芹来了,他们当然不会再管南炕。所以南炕还是昨天晚上烧过一回,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宿没烧过了,早没了热乎气儿。下午周梅花就喊炕凉,薛水芹根本无心管,现在才发现,这炕凉得根本不能睡人。 薛水芹往东屋得方向看了一眼,周春亮一直就没回来过,吃完饭就在周老太太身边坐着,还有周春喜和周春来,母子几个人说得热火朝天,好像根本就忘了家里还有一个刚娶进来的新媳妇。 薛水芹只能再穿好自己湿透的棉鞋,出去抱柴火烧炕。 薛水芹烧炕,周春来也回来烧炕,两间屋子一起烧,周春来他们那边就冒起了黑烟。 薛家西屋的南炕搭的时候就有这个毛病,不能两个灶坑一起烧,烧了外间就冒黑烟,平时两家都是错开烧的,今天薛水芹不知道,就把外间弄成了个烟洞,等周春来一家三口咳嗽着跑出去的时候,薛水芹才知道自己坏事儿了。 沈玉芬马上就炸了。 本来她就看薛水芹不顺眼,这大冬天地再把她这个坐月子的给折腾出了屋,她那火气压都压不住,也根本不想压,招呼着留下来陪她的大弟和二弟就冲薛水芹去了 ☆、第一二一章 受挫 薛水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沈家两个半大小子给踹趴下了。沈玉刚十七,沈玉锁十八,虽然都不壮实,但揍一个薛水芹是太容易了。要不是沈玉柱怕周红英找茬,提早回家了,三兄弟揍一个就更来劲儿了! 薛水芹被一顿胖揍,除了在炕上大哭的周梅花,周家人都冷漠地看着,甚至周春亮都没搭理这茬,他正被周老太太拉着手,母子俩兴致勃勃地说起他小时候去捞鱼的事,看都没过来看看。 “这个薛水芹就是太不招人待见,她挨揍我也不想管,要不老沈家那俩小子敢上咱家打人?他们这是欺负咱家没人咋地?”周阳对沈玉刚兄弟俩跑到周家来欺负一个女人的事还是很看不惯的,因为被揍的是薛水芹,他才忍着没说什么。 直到天黑半天,周家人基本都睡下了,周春亮才回到西屋。 薛水芹看了看闷声儿躺下的周春亮,眼睛闪了闪,对北炕的几个孩子轻声细语地说道:“周阳,周晨,你俩是大孩子,都懂事儿了,娘跟你俩说点事儿……” “我妈搁南山躺着呢,你可不是我妈,也别瞎叫,看我妈不高兴了再来找你。”周晨马上打断了沈玉芬的话,“再说了,你想当我妈,你拿啥跟我妈比?”你给我妈提鞋都配不上! 薛水芹气得直哆嗦,转头去看周春亮,希望他能替她说一句话,或者是骂骂周晨。她在周春亮面前自称是周阳兄妹的母亲,就是为了激一激他们,然后好让周春亮出面替她出气。可是她没想到周晨说话会这么气人,即使她早有准备,都被气了个跟头。 周春亮没听见一样,翻了个身,准备睡觉了。 “行,你们不愿意那以后再说这事儿,”薛水芹不在小事上纠缠了。赶紧说她的正事儿,“咱家大伙都吃粗面糊糊,你们自个吃鸡蛋、大米啥地,谁都不给一口。我也就不说啥了,可你们看,你爸身子不好,你们就少吃两口,给你爸点补补身子。也算是你们一片孝心了。” 周晨讽刺地笑了,“这事儿你本来就没资格说,也不该说,说了也白说。” 薛水芹震惊地看着周晨兄妹,被她夹枪带棒地说了这么一通,他们竟然还能一点都不惊慌、愧疚,还敢当着周春亮的面说这样的话,这太不正常了。 “别整那没用地!赶紧睡觉!娘说了,从明儿个起你做一个月饭!别起晚了耽误大伙儿上地干活!”周春亮恼羞成怒地训斥着薛水芹。 这个败家娘们儿,哪壶不开提哪壶!那几个小兔崽子也不知道走了啥好运道。沈首长给东西还不算,连郑满仓都护着他们,明里暗里拿话点了他好几回,让他不能亏待家里的孩子。 所以现在周春亮对家里几个孩子是又恨又怕,最后索性完全不搭理,他们爱咋地咋地吧!就当生下来就都死了,没有这几个孽障! 薛水芹深吸了一口气,连连受挫,她打算得再好也难免心浮气躁。可是她也不能就这么让几个毛孩子给打败,以后日子长着呢。只要她抓住周春亮,这几个孩子再能耐也有落到她手里的那一天。 “春亮,”薛水芹把脚伸进周春亮的被窝里,轻轻地踢了他两下。声音又轻又柔,“让梅花上北炕睡吧,以后孩子们都睡北炕,咱俩睡南炕。”看周春亮没什么反应,薛水芹往前靠了靠,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又说道:“就咱俩……” “我不上北炕睡!他们半夜揍我咋整?!”周梅花马上不干了。吓得大叫起来。 “叫唤啥呀!这屋有月科里的孩子呢!”沈玉芬亮开嗓门就是一通喊,一点都没看出她害怕吵醒周强,“墙这么薄,啥声儿听不着啊!动静都小点,别整那些乌七八糟地事儿,还要不要个脸了!” 沈玉芬这一通喊,全家都听了个清清楚楚。薛水芹被她话里暗含的意思气得几乎背过气去,这个老四媳妇,这让她以后在周家还咋做人呐! 薛水芹吃了个哑巴亏,又不敢跟沈玉芬吵,只能躺下睡觉。她躺在冰凉的被窝里越想越气,这些天的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最后忍不住哭了出来。 周晨把脸埋在周晚晚的小卷毛里无声地笑。周晚晚叹气,也不知道两个哥哥听懂沈玉芬话里的意思没有…… 这个薛水芹,已经不用周晚晚盯着了,有周家这些人磋磨她,可能比周晚晚出手还让她不好过。当然,一些关键时刻,周晚晚还是要推一把的,力求让薛水芹这辈子在周家一天好日子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周晚晚被扑通一声闷响和接下来孩子的嚎啕大哭给吵醒。 周晚晚猛地惊醒,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就被周晨抱在了怀里,“囡囡别怕啊,没事儿,”周晨一边轻轻拍着她安慰,一边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是周梅花尿炕了,让爹给踹下炕了,别怕!” “这都多老大的孩子了,还尿炕!欠揍地玩意儿!”周春亮骂骂咧咧地穿上衣服去东屋了。 薛水芹从厨房跑过来,把坐在地上大哭的周梅花抱上炕,看见被她尿得湿透了的被褥叹气。这孩子跟着她住马架子,受了凉,从小就憋不住尿,昨儿个晚上她哭了半宿,就忘了半夜起来给她把尿…… “老三媳妇,这老半天了这锅咋还没烧开呢?”王凤英在外面扯着嗓子叫唤,“你这干活这么磨蹭可不中啊,也怪不得老三看不上你,他以前那个媳妇可比你利索多了,干啥都是一把好手!哪像你,干啥啥不行,还得替你白养活个拖油瓶,这搁谁都得惦记着以前那个呀!” 王凤英嘴上是在夸李秀华,可实际上只能让薛水芹更厌恶周阳兄妹几个。 “一肚子坏水儿,咋不天天把她拉去批斗!”周晨低声嘀咕了一句。 薛水芹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北炕的两个孩子,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去做饭了。 吃完早饭,男人们都去生产队干活了,刚开春,活儿不多。大部分女人都不用上工。周晨也没去干活。今年生产队开始上工的第一天,周阳就对周老头说了,周晨今年不下地了,要去上学。 “那么大个小子了。还上啥学?”周老头也怕管这几个小兔崽子的事儿,可还是忍不住对周晨上学的事说几句风凉话,“跟没他腰高的孩子一块儿上一年级?也不臊得慌!” “我就跟你说一声。”周阳转身就走了,他非常后悔,就不应该告诉他们。弟弟上学的事儿他们谁都没资格说嘴,特别是周老头,这是当年周红英欠他和母亲的,要不是周老头最后发话,母亲也不会遭那么多罪。 明天三月一号,学校开学的日子。周晨早好几天就把母亲缝的那个蓝书包找出来,洗得干干净净,学习用品也收拾得整整齐齐,就等着开学了。 今天周晚晚帮周晨做开学考试的最后准备,先听写。再把记得不太牢的一些生字挑出来,重点复习一下。数学根本不用操心,周晨看着赵大壮四年级课本上的题都会做。 薛水芹和周梅花坐在南炕,一边拆周春亮的旧衣服准备做鞋,一边忍不住看北炕的兄妹俩。 周晨一早就跟她们明确地说明了,“以后北炕就是我们的地方,你们都离远点,别往这边靠。平时也是各过各的日子,谁都别打扰谁。北炕的东西你也管不着,更别惦记。这样没事儿最好。万一你们不听劝,非要找事儿,到时候就别怪我下狠手了。” 薛水芹总结昨晚受挫的经验,觉得现在还是不要轻易出手比较好。以后日子长着呢。等她在周家站稳脚跟,看明白咋回事儿了,再收拾这几个小兔崽子! 周晨的功课复习完已经是中午了,去生产队干活的人也都回来吃饭了。自从灾年过去以后,生产队发了粮食,大家也陆续恢复了一天吃三顿饭的习惯。特别是上地干活的时候。体力消耗大,三顿饭更是得按时吃。 队里都是活计不忙的时候让社员中午回家吃,抢农时的时候就各家把饭菜送到生产队,生产队再派人送去地里。那些家里没人做饭的人家,就吃队里准备的饭,到秋分粮食时再从里面扣。 现在农活不忙,周阳都是回家吃饭。兄妹三人围着火盆就着大碴粥吃烤馒头片加香肠,馒头的焦香和香肠的肉香飘了一屋子。 周梅花的棉衣还没干,只能呆在炕上,薛水芹今天还是陪着她在南炕吃饭。虽然碗里的大碴粥比她平时在家吃的还要稠一些,可是周梅花还是觉得难以下咽。 “三乐,梅花以后也是你妹子,她也没比五丫大多少,还是个孩子,你们就让着她点。以后咱们都上地干活,他俩搁家互相也有个照应。” 薛水芹看着周梅花噼里啪啦掉到饭碗里的眼泪,忍不住出言威胁周阳,周梅花比周晚晚大了三岁,以后就他俩在家,现在他们把周梅花得罪狠了,以后家里没大人,周晚晚就等着挨揍吧。 “用不着她照应我妹妹,我们也照应不着她,她算我们哪门子妹子?让她别往我家囡囡身边凑,到时候不用我出手,雪花就能把她撕巴烂了!”周晨可是一点都不怕薛水芹的威胁,他都想好了,以后妹妹在家要是不安全,他就带着去上学。 屯子里也有带着弟弟妹妹上学的孩子,只要不打扰上课,老师都不管。妹妹那么乖巧懂事,带着她上课准能行。 薛水芹恨死周晨了!这孩子心黑嘴毒,这么小就这么不好斗,以后长大了那还了得?! 薛水芹一边哄周梅花吃饭,一边在心里嘀咕,等你落到我手里的!我就让你长不大! 也许是薛水芹的想法太恶毒了,老天马上就给了她一个现世报。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机会再操心怎么让周晨长不大了,因为她得担心着她还能不能活得长,周梅花还能不能长大。 薛水芹消停了,兄妹三人也终于能好好吃饭。 忽然大门外响起一阵汽车声,一听见发动机的声音,周晨就笑了,“是不是沈国栋回来了?!” ☆、第一二二章 回归 周晨的话音刚落,沈国栋就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屋里。 周晚晚只看见一身军绿,还没看清沈国栋的脸,就被抱起来转了好几圈。 “可想死我了!”沈国栋在周晚晚肉肉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看着她白嫩嫩的小脸上被自己亲出的红印子,忍不住又亲了一口。 “想没想沈哥哥?来,叫我一声儿!”沈国栋架着周晚晚的胳膊把她举起来,仔细端详了半天,看她皱着小眉头不说话,着急地又晃了晃她,“咋不说话?来,叫一声儿沈哥哥,我老想你了!梦见你好几回!” “亲疼了!”周晚晚觉得自己现在就想被淘气的小孩子拎起来要求叫一声的小狗崽儿,不叫就被掐着两只前爪不让动。 沈国栋哈哈大笑。把周晚晚抱到怀里就是一顿揉。这小家伙怎么能这么好玩儿,生气都这么有意思! 周阳实在看不下去了,妹妹的小脸都被亲红了!这个沈国栋还不撒手,哎呀,小卷毛儿都给揉乱了! 周晨更看不下去,刚才就去抢人了,可惜都被沈国栋给躲过去了。 “你能从部队出来了?以后还去不去?”周阳只好迂回,把沈国栋往炕上推,想等他坐下了再不那么明显地把妹妹给抢回来,“快上炕坐着。” “不坐了!”沈国栋把脸埋在周晚晚香软蓬松的小卷毛里深吸了一口气,响亮地亲了一口她饱满的小脑门儿,根本就看不见人家兄妹三人齐齐皱起的眉头。 “先办正事儿!”沈国栋脱下身上的军大衣,把周晚晚从头到脚一裹,抱起来就往外走,“阳子、小二,你俩快点跟上,外头都等着呢。” 妹妹被抱走了,周阳兄弟俩不用他说也得跟紧了呀。 停在周家大门外的吉普车里坐着杨树沟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许江,他旁边是公社武装部副部长郭先有。两人正跟坐在驾驶座上的小张聊得热闹,见沈国栋抱着用大衣裹着的一个大包袱出来,赶紧下车迎了上去。 他们不能不积极呀,这沈国栋可是省军区总参谋长的宝贝孙子。那沈参谋长有些事儿上比省长都好使!再说了,今天这小子可是郭副县长亲自送来的,他们接待不好,办不明白他的事儿,以后郭副县长那就得先不答应! “国栋。事儿办完了?”许江笑着去接沈国栋手里的大包袱,郭先有赶紧帮忙去开车门。 沈国栋身子一转,躲过许江的手,自己不上车,示意周晨上去,“小二,你先上车抱着囡囡,让小张叔叔拉你们转一会儿,我跟阳子在这边看着,等办完事儿就去找你们。” “小张叔叔。你别走远了,就围着屯子转圈,别一会儿我完事儿了找不着你们。”沈国栋拍了怀手里的周晚晚,“我和囡囡还有事儿呢!” “我不走!我要跟我大哥待着!”周晚晚全身都被裹着,动动脖子都费劲,只能尽力喊出来。 可惜她被严严实实地包在厚厚的军大衣里,声音又软糯甜美,喊得再用力外面的人听着也是小孩子在撒娇。 “舍不得沈哥哥了吧!”沈国栋高兴地颠了颠手里的周晚晚,这小家伙害羞呢,舍不得他走还不直说。“沈哥哥和你大哥有事儿!待会儿沈哥哥再带你玩儿啊!你先跟小二待一会儿。” 沈国栋觉得这个小丫头真是太贴心了,跟他还特别亲,抱着都舍不得撒手了。根本就不管人家说不走,后面还有一句是要跟大哥待着。 “到底有啥事儿?我带着囡囡在旁边看着不行?”周晨并没有听沈国栋的话上车。而是去抱妹妹。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听出妹妹着急了。 “你俩别在这待着,看吓着囡囡。”沈国栋还是用下巴示意周晨上车,“公社要在你们家开个现场批斗会,待会儿斗得可能会有点狠。” 沈国栋咧着嘴坏笑。周晨忽然觉得他那一嘴白牙像是在闪着冷光。 公社怎么会忽然想起来他们家开现场批斗会?这跟沈国栋绝对脱不了关系。 “我今天上午去公社坐了一会儿,跟他们说我要回三家屯。他们就一起过来了。”沈国栋说得简单极了,好像这里面他一点事儿都没有一样。 然后他又用眼神示意周晨,再让他看自己怀里的周晚晚。两个人都明白了,今天的批斗会一定会很激烈,不能让小孩子看见。 周晨这回不拧着了,马上坐进车里,把妹妹抱了过来。 “我不走,二哥,咱俩一块儿在这待着。”周晚晚在大衣里喊周晨,她不放心周阳。跟沈国栋这个不安定因素在一起,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儿。 可惜周晨这回跟她没了默契,拍着她一个劲儿的哄,就是不带她下车。 “大哥,我不走!”周晚晚又叫周阳,可惜周阳也不明白她的苦心,招手示意沈国栋让他们快点走,然后就转身跟小张叔叔聊天去了。 “沈哥哥!”周晚晚没办法,只能找沈国栋,希望他能像平时一样,听见这声沈哥哥就什么都听她的,“沈哥哥,我不走!你带着我玩儿,我想跟你玩儿!” 沈国栋一听,心里简直乐开了花,马上上车,从周晨手里一把抱过周晚晚,“行!沈哥哥带你玩儿!你喜欢跟沈哥哥玩儿吧!嘿嘿!你是不是也想沈哥哥了?” “小张叔叔,你下车看着吧,就按我说的办,下手别留情,整不死就行!我开车带着囡囡和小二出去转转。”沈国栋说着就要下车去驾驶座,又舍不得放下周晚晚,“沈哥哥抱着你开车!” 周晚晚急得不行,我说了不走,不是让你带着我走啊! 可惜,沈国栋根本听不进去周晚晚别的话了。囡囡闹着要跟他玩儿呢!这小丫头,想他了刚才还不好意思说,这回好容易说出来了,他可得好好哄着,要不以后更不说了。 “二哥!大哥!”周晚晚赶紧叫周晨,几个字就让周晨听出她这是在担心周阳,不想把周阳一个人扔在这。 周阳长得再高。干活再像大人,他也只是一个虚岁才刚满十五岁的少年,又没见过太多的世面,连真正大规模的批斗会都没参加过。周晚晚怕他应付不了这种场面。 即使知道今天的事是沈国栋安排好来难为周家人的,绝对不会伤害到周阳,又有机敏稳重的小张在旁边看着,可周晚晚还是不放心。 她怕周阳看到周家人被狠批狠揍不忍心,怕他心里留下阴影。更怕他年纪小,一时控制不住情绪,被批斗会狂热的气氛蛊惑,对周家人做出什么过激行为,那样的话,善良的周阳以后一定会自责很久…… 周晚晚有太多担心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把周阳一个人放在这么复杂的环境里。 “大哥,我哄不好囡囡了,你快过来看看。”关键时刻。周晨与周晚晚的默契还是回来了,只一句话,就让本打算留下的周阳马上上了车。 “我来抱着囡囡吧,你稳当地开车。”周阳一看妹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真的急了,马上去抱她。 “囡囡不干,她就要跟着我!你刚才没听她说吗!”沈国栋得意极了!囡囡跟他最亲了,非要找他玩儿呢!嘿嘿! 周阳上车了,周晚晚也不折腾了,安静地待在沈国栋怀里。关键是她也看清楚了,现在跟沈国栋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还是别费那个力气了。 沈国栋一脚油门儿,吉普车就冲了出去,周晚晚只来得及看见杨高志带着郑满仓和老队长向周家这边走过来,民兵连长乔四喜带着几个民兵跟在后面。 “沈哥哥开车快不快?要不要再快点?”出了屯子。沈国栋的车开得更快了,一心想让周晚晚见识一下他的车技。 “我害怕!头晕!”就这车速,车都要漂起来了,还要快? “没事儿!有沈哥哥呢!”话虽然这样说,沈国栋还是把车速降下来一些,“等你再大点儿。嗯,腿能踩着油门儿就行,沈哥哥教你开车!” “我要找我大哥。”周晚晚一直瞄着后视镜,周阳几次跟沈国栋要妹妹,都被无视了,现在这小子又抱着妹妹开飞车,他担心得冷汗都快出来了。 “后边不好玩儿,要不让他坐前边?你别往后看了,一会儿该晕车了。我咋觉着你没长个儿呢?”沈国栋把周晚晚的手从大衣里拿出来,用手仔细地比划着,“上回就到这儿,你看,现在还是到这儿,哎呀,好像咋还瘦了点呢?!” “我没瘦,是沈哥哥长得太快了!”周晚晚抢回自己的小胖手,对沈国栋提起这件事很不高兴,本来两个哥哥就每天担心她不长个儿,被他这么一说,以后更得担心了。 “哈哈!你还能看出沈哥哥长个儿了?”沈国栋熟练地把车停到路边,举起周晚晚晃来晃去,“那你说,沈哥哥长了多少?” 周晚晚看了看沈国栋,又看了看周阳,沈国栋这几个月个子蹿得特别快,拉开点距离看,他都不比周阳矮多少了,再加上这段时间在部队大强度的体能训练,让他完全没有少年人蹿个子时的清瘦,反而长了不少肌肉,使他整个人像一只体型流畅的小豹子,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力量感。 周晚晚的大眼睛弯了起来,“好多好多!” “囡囡真聪明!”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又是一通揉,作为礼尚往来,他也夸了周晚晚一句:“我看着你个子好像也长了点儿,就是没长肉。” “囡囡觉得自己可胖了,是不是?小肥妞!”周晨忍不住在后面逗妹妹。 沈国栋马上来了兴趣,追问着小肥妞是咋回事。 周阳看沈国栋不揉妹妹了,才放下心来,三个人把“小肥妞”事件说来说去,笑得前仰后合,最后把“小肥妞”气得抖着小卷毛扭着小脑袋不搭理他们了,才勉强止住笑。 “沈哥哥不用去部队了吗?”周晚晚赶紧转移话题,不能让他们再拿她当娱乐了。 “不去了!沈哥哥这回全连比武,得了个第二!超额完成任务!以后再也不去那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了!”沈国栋一扬下巴,“操!再去就是去灭了他们!这半年可把老子折腾坏了!” “那你长大了不当兵?”这个年代当兵是很光荣的事,小孩子大多崇拜军人,周晨以为以沈国栋的性格长大以后必然是去当兵的。 “操了!老子这辈子绝对不会去当兵!你看我走了这半年,觉得时间挺长吧?那在部队啥事儿都不算!我们那个连长,五年都没回家了,连自个儿子长啥样都不知道!你说,我要是五年见不着囡囡,那得多想!就这仨月没见着,我做梦都梦着好几回!” 沈国栋想想自己这仨月,就觉得太不容易了,把乖乖趴在他怀里的周晚晚又抱到眼前好好看了两眼,“你说,沈哥哥不能去当兵吧?” ☆、第一二三章 亲哥哥 “不去,沈哥哥不当兵。”周晚晚肯定地点头,前世沈国栋就没去当兵,八十年代初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富翁,现在看他对部队的态度,今生一定也不会去的。 沈国栋觉得窝心极了。这么小个小人儿,她就能明白他的心思,总是能跟他想到一块儿去,真是太贴心了。 “我就说囡囡想我了吧!她也舍不得让我去当兵!”沈国栋跟周阳和周晨使劲儿显摆,“囡囡啥都懂!知道跟谁亲!” “嗯,囡囡可懂事儿了!”只要是说妹妹好,周阳都无条件无原则地赞同。 周阳的话让沈国栋嘚瑟得更来劲儿了,“囡囡,你说,沈哥哥不当兵,以后干点儿啥?” “上学,写字儿。”周晚晚故意给他泼冷水,上次马淑兰看见她和周阳学习,顺便提了一嘴,说沈国栋最不喜欢学习,数学还好,这语文的生字就像跟他有仇,学一个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写字儿不好玩儿,沈哥哥带你去打兔子吧?打了就烤着吃,可香了!”沈国栋一听见学习,果然马上就想转移话题。 “二哥明天上学,我长大了也去,沈哥哥不上学吗?”沈首长这个时候让沈国栋回来,就是打算让他赶上今年的开学吧? “小二,你明天上学呀?几年级?”周家的情况沈国栋都知道,周晨好几年没上学了他也知道。 “打算上四年级,就是不知道考试能不能通过。”周晨笑得又腼腆又幸福,那是厌学少年沈国栋完全理解不了的心情。 “操,我再留一级就跟你一年了。”沈国栋八岁上学,这个时候是春季入学。小学五年制,正常情况下他今年应该上初一,可是以他现在的学习成绩,今年他都不知道能不能升上五年级。 “沈哥哥比二哥大。”周晚晚持续地给沈国栋泼冷水,绝对不能让他嘚瑟起来,他一来劲儿,那真是没人能治得了。 “嗯。”沈国栋果然有点发蔫儿。“沈哥哥大小二一岁,不能跟他一个年级。” “囡囡也会写字,现在已经学了一百三十九个字了。还会画画,画得可好了。”周阳显摆起妹妹的优点来完全没有了平日的谦和,别人说什么他都能找到夸妹妹的理由。 “真的吗?你写几个字给沈哥哥看看!”沈国栋马上就来兴致了。这么小的一个小人儿,还会写字儿!这也太聪明了! 周晚晚歪着头想了想。拉过沈国栋的手,用她白得几乎半透明的小手指头在他小麦色的手心一笔一画地写下了“沈哥哥”三个字。 那温润柔软的手指触到手心。就好像一笔一划都写到心上一样,让沈国栋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紧缩了一下。 周晚晚一写完,沈国栋就抓住了她米分嫩嫩的小手指头。接着把整只小手紧紧地扣在了手心,“囡囡想沈哥哥了,特意去学的吗?” 沈国栋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周晚晚只能垂下眼帘,轻轻点头。 从沈国栋的角度看过去。周晚晚低垂的睫毛卷翘浓密,饱满的额头白皙无暇,整个人像一块温润的暖玉精心雕琢而成,有着最无辜最纯净的真挚。 沈国栋被自己眼里这不带一丝杂质的真挚感动得一塌糊涂,“沈哥哥这辈子做得最好的事就是救了你!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谁都不能欺负你!沈哥哥养着你,一定把你养成一个小肥妞!” 周晚晚气得一把捂住沈国栋的嘴巴,“不许说小胖妞!”要知道他还要提起这个,周晚晚刚才绝对不会点头!让他伤心好了,至少不会惹得两个哥哥笑话自己。 沈国栋和周阳兄弟哈哈大笑,周晨还去揉了揉周晚晚的小卷毛,“不说小肥妞,说小卷毛儿狗!” 周晚晚两只胳膊刚被沈国栋抱怀里,只能张嘴去咬周晨,又逗得三个人一阵大笑。 “说真的,我第一次看见囡囡就觉得特别亲,以后囡囡就是我亲妹妹了,你俩同意不?”沈国栋把周晚晚紧紧地抱在怀里,认真地看着周阳兄弟俩,“囡囡的命都是我的,我现在又不是要把她抱走,就跟你俩一样,当个亲哥哥,不过分吧?” 沈国栋的眼睛里有着执拗的认真,说道最后,强势的语气里有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紧张。 “行,以后你就是囡囡的亲哥哥了!”周阳什么时候都是老实孩子,被沈国栋软硬兼施这么一说,马上就点头了。 “做亲哥哥行,你以后别再送那么老些东西了,”周晨骨子里也是个老实孩子,不肯占别人一点便宜,“我俩能把囡囡养活好。” “操!囡囡用你俩的东西行,用我的就不行?这还是没把我当亲哥哥啊!”沈国栋一听就急了,他要的亲哥哥待遇,就是想让周晚晚跟他像跟周阳兄弟俩一样,不分彼此,亲密无间。 三个人彼此看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僵在了那里。 “沈哥哥,我最喜欢大哥,第二喜欢二哥,第三喜欢你,”周晚晚掰着手指头数着,又偏过头去看沈国栋,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得沈国栋心里软乎乎的,“你知道为啥吗?” “为啥?”沈国栋认真地看着周晚晚,周阳兄弟俩也被妹妹的话说得心里暖乎乎的,都盯着她看。 “大哥、二哥做我哥哥的时间最长啊,我当然得最喜欢他们了!沈哥哥刚做我哥哥,就排最后。”周晚晚说得认真极了,“所以,以后大哥好好干活,先养我,二哥排第二,最后才是沈哥哥。”所以你就消停点吧,别欺负我们家这俩老实孩子了。 “囡囡说得对,以后我俩有啥为囡囡办不到的,一定找你。”周晨马上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咱仨你最有能耐。以后用着你的时候多着呢,你着啥急呀!” “嗯嗯!”周晚晚也在旁边给她二哥帮腔,使劲儿点头,“沈哥哥今天就来给我报仇了!” “你知道沈哥哥是来给你报仇的?!”沈国栋惊喜极了,“你咋这么聪明!” 说起报仇,沈国栋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的薛水芹。 “咋又多出来个后妈?欺负囡囡没?”沈国栋知道的事都是小张年前告诉他的,昨天他晚上才回来。今天一早就去了杨树沟公社。所以还不知道薛水芹的事。 “她倒是想,就是没那个能耐!”周晨说起薛水芹就一脸憎恶。 沈国栋马上问怎么回事,周阳简单地说了一下。一点都没添油加醋,有些地方还说得很简略,他总觉得薛水芹以后就跟周春亮是一家人了,她不好。周春亮也跟着丢人,所以并不愿意提起她。 “操!这样的就是找收拾!直接狠揍一顿就老实了!”沈国栋一直觉得暴力手段是最直接最有用的。 “囡囡。不用怕!她们不敢欺负你,有沈哥哥在,谁都不敢欺负你!”沈国栋小心翼翼地抱着周晚晚,心疼极了。老天太不公平了,这么贴心懂事的小东西,怎么就让她遇见这么多糟心的人呢。 “嗯。不怕,她要敢欺负我。就揍她!”周晚晚确实是这么想的,这辈子薛水芹不欺负她她都想收拾她,别说她敢对她动手了,“揍出屎来!”周晚晚想起沈国栋曾经威胁周家人的话,顺嘴就用上了。 沈国栋哈哈大笑!这个小家伙,怎么就这么合他的心意!她就是能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的话都跟他想的一模一样! “我就说囡囡是我亲妹妹吧!你看她多像我!”沈国栋得意地跟周阳兄弟俩显摆。 周晚晚就像他小时候贴身藏着的一块糖,是只有自己知道的一个甜蜜、幸福的秘密。这个秘密他永远都不想跟别人分享,可那种妥帖舒心却会遮掩不住地从心头爬上嘴角和眉梢,让他一想起来就心里又甜又软,嘴角控制不住地翘起来。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让沈国栋一时竟然有点手足无措,只能小心翼翼地抱好她,生怕她有一丝不舒服。 周阳和周晨的脸色却不怎么好。这个沈国栋,把妹妹带坏了!平时妹妹多乖巧的小姑娘,怎么到他怀里才一会儿,就说话这么粗鲁了! “你俩说,咱囡囡咋这么聪明?她咋啥都懂?对她好,她就知道!”沈国栋刚当上亲哥哥,就马上有了周阳兄弟俩的毛病,看妹妹啥都好,自己夸完还得让身边的人都夸一遍才罢休。 “去年她过生日,我给她堆了个雪人,那时候她才多大,她就记住了。”周阳一听马上附和,这方面他俩太有共同语言了,一下就把刚才的不满给忘了。 “还特别知道心疼人,刚会说话,都不会爬呢,就知道让我俩喝水。”周晨也马上加入,这方面他最有发言权了! 周晚晚趴在沈国栋的怀里,听着三个人说得热火朝天,完全没把她这个当事人当回事儿。不是说她什么都懂吗?怎么一到这时候就不把她当个人看了呢…… 沈国栋非常有抱孩子的天赋,从他第一次抱周晚晚开始,就没让她觉得不舒服过。以后越抱越顺手,现在已经能随时随地摆出一个让她最舒服的姿势了。这个怀抱温暖又舒适,两个哥哥又都在身边,周晚晚被满满的安全感包围着,慢慢地竟然睡了过去。 “……老子能让他白欺负这么些天?操了!不报仇老子觉都睡不着!他以为我是他带的那几个眼睛长到头顶上的兵蛋子呢?还三年,老子仨月就掀翻他们!哈哈!你们是没看着,那个他们班的尖子让老子按地上时他们班那十多个人的样子,都哑巴了!”沈国栋说道激动处,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忘形,一直刻意压着的声音还是低低的,手也一动不动地抱着睡着了的周晚晚,也不知道抱了多长时间,竟然一动不动,抖都不抖一下。 “不过他确实是有两下子,这个加强班的班长也就他能当。要真跟他打,老子现在还真他娘地打不过!不过你们看着,不出三年,老子准能干趴下他!”说着,沈国栋忽然嘿嘿笑了两声,带着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特有的狡黠和无赖。 “不过老子走之前还是报复了一下,保准儿让他们整个班记一辈子!” ☆、第一二四章 解恨 “你咋报复地?不是背后削他一闷棍吧?”周晨听得入迷,马上想到刚才沈国栋讲的他以前在军区看人打架的事。 “当然不是!那都是没本事的小流氓干的事儿!老子要报复就正大光明!嘿嘿!”沈国栋又低低地坏笑了两声,“刚才不是说我找他们班的尖子单挑吗?开打之前我就激他们全班,都给激得嗷嗷叫,他们脑子一热就跟老子打赌,我赢了就把全班这个月的津贴都给我,我输了就在全连大会上挨个给他们磕头叫师傅!” “你赢了!”周晨也跟着沈国栋一起幸灾乐祸,“他们根本没想到你能赢吧?他们真把津贴给你了?” “给了!他们比赛输了本来就够丢人的,再耍赖,哪还有脸在部队混呐!”沈国栋又开始嘚瑟了,“老子这趟罪也没白遭,临走还拿了二百多块钱回来!哈哈!他们那个加强班的正副班长都是排级待遇,这回可亏大发了!” “那你输了还真的挨个磕头啊?”周阳做事一向考虑得清清楚楚,这种后果严重的事一般不会去冒险。 “操!老子能输?老子都瞄了他们班那个尖子俩月了,早把他研究明白了!要不也不能跟他们赌这么大呀!老子可不是那帮没长脑子的傻大兵,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还不知道咋回事儿呢!” …… 周晚晚迷迷糊糊地听着他们聊天,觉得又暖和又舒服,浑身懒洋洋地不想动,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和沈国栋都还是原来那个姿势,动都没动一下。周阳三人还在聊天,这次好像说的是批斗会的事。 “……然后你爷爷就同意你来我们家开批斗会了?”周晨有些惊讶地问道。 “他能不同意吗?他要不同意就是说话不算数!我们可是立了军令状的!”在沈国栋心里,军令状那就是不死不休,那就是坚如钢铁,什么都不可动摇的。 “再说,我也没用我爷爷出面干啥。就是郭克俭他爸来我们家时。啊,那个郭克俭他爸是咱们县副县长,我跟他说了一下你们家的事儿。他去兴化办事儿,路过杨树沟,我让他顺便送我去公社革委会待一会儿,喝口水。他就把我送过去了。 郭克俭他爸跟公社革委会主任唠了两句就走了,我在公社待了一会儿。说要回咱屯子,公社那个许副主任就跟着来了,说要在你家开个现场批斗会。” 按沈国栋的说法,这次在周家开批斗会。那是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可是连最老实的周阳都明白,要是没有沈爷爷的默许,沈国栋不能在他面前跟郭副县长提起这事儿。人家郭副县长更不可能送他去公社革委会,就更不可能有后面的批斗会了。 “我明白是明白了。就是让你这么多弯儿给绕得发晕。”周阳第一次接触官场的弯弯绕绕,又新奇,又不适应,这些跟他种地干活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东西。 “你小子也学会绕弯子了!”周晨想起去年在三家屯一战成名的沈国栋,那时候他可是看不顺眼就动拳头的,哪像现在,一个字都不用说,就让人家把事儿给他办了。 “操!老子也不能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吧!”沈国栋低头看了看乖乖贴在他怀里睡觉的周晚晚,小女孩一张小脸儿睡得米分米分嫩嫩,浓密的睫毛像两只蝴蝶的翅膀,安静地弯成一个美好的弧度,连呼吸都透着香甜,看得沈国栋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就怕打扰她的美梦。 “囡囡这么聪明,长大了发现我这个哥哥就会动拳头,不长脑子,不得看不起我呀!到时候说不定把我排到老几去了!”沈国栋对自己在周晚晚心中排第三还是耿耿于怀,“小二,我比你大,为啥你排我前边儿呀?不行,咱俩换换!” 周晨笑出声,“这可不是我排的,你找囡囡换去吧!” 周晚晚努力装睡,决定在沈国栋忘了这事儿之前是绝对不醒过来了。 四个人开着车回到周家的时候,周家大门口的批斗会已经接近尾声,周家人游街刚回来,除了在月子里受到特殊照顾的沈玉芬免于批斗,其它人都挂着大牌子跪在大门口,周老太太、周娟、王凤英、周红英和李贵芝脖子上都挂着好几块砖头,周娟脖子上还有两双破鞋。 所有人身上都又脏又湿,狼狈不堪,凑近了看,除了最小的周兰,其他人身上、脸上都带着血迹,周老太太和周娟、周红英被安排跪在街边的排水沟里,冰雪初融,沟里一半泥水一半冰碴子,让他们也体会一下当年李秀华临死前受过的罪。 周老头和四个儿子的腿都在瑟瑟发抖,他们刚刚被绑在大门上,用木棍子狠狠地抽,现在又跪在冰冷的地上,腿已经疼得快没知觉了。 周晚晚刚从车窗往外看了一眼,就被沈国栋捂上了眼睛,“外面闹哄哄地,可没意思了,囡囡跟小二在车里玩儿一会儿,沈哥哥一会儿就抱你进屋,咱们画画去,好不好?” 周阳和周晨已经把妹妹画画的事说了好多遍了,沈国栋跃跃欲试地想让周晚晚给他画个像呢。 周晚晚乖乖点头。她不答应沈国栋就不放手,还是别浪费那个力气了。 沈国栋依依不舍地把周晚晚交给周晨,刚送出去就后悔了,又抱回来,也不说话,冲着周晚晚眨眨眼睛。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她要是真的三岁,一定得被沈国栋给折腾出心里阴影来。 周阳已经下车往门口走了,为了让沈国栋快点去陪周阳,周晚晚只能配合他,“沈哥哥,再见!” 沈国栋瞬间笑成一朵太阳花,牙齿在阳光下亮得直晃人眼睛,“囡囡真聪明!不用说就知道沈哥哥心里想啥!” 周晚晚被抛上抛下了好几回。要不是周晨实在看不下去了,过去把妹妹抢回来,沈国栋说不定还得折腾多久。 周晨抱着周晚晚上车,一边逗她说话,一边往车外的周家人身上瞟。周晚晚也想看看,就索性跟周晨直说:“二哥,我想看。看他们挨批斗我解恨!一点都不怕!” 周晨盯着妹妹严肃的小脸看了半天。忽然就笑了。“囡囡真有出息!咱是不怕!他们那是报应,咱就应该好好看着,咱没做亏心事。啥也不怕!” 周晚晚点头,她就知道,跟周晨说话不用绕来绕去,他们融入血脉里的默契能让彼此瞬间就明白对方的心意。 兄妹俩把车窗摇下来。安安静静地盯着外面看。 周家大门口,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许江带着杨高志、郑满仓、老队长还有几个民兵站在一起。监督跪在地上的周家人一个一个地深挖思想毒瘤、反省自己的罪状。 谁说得不好,民兵手里的大木棍劈头盖脸就抡上去,地上的人一片狼哭鬼嚎。 周梅花脸上一道大红檩子,那是游街的时候一个小孩儿拿柳条子抽出来的。吓得她到现在都把脑袋插在薛水芹怀里不敢出来。 薛水芹更是狼狈,头上被不知道谁扔的一块砖头砸出了血,脸上好几道红肿淤青。腿也瘸了。轮到她交代罪状,她哭嚎着辩解:“我昨儿个刚嫁进来。我啥都不知道啊!” 杨高志看见沈国栋走过来,抢过民兵手上的棍子,轮圆了照着薛水芹的脑袋就打过去,要不是薛水芹用胳膊挡了一下,估计这一棍子就能把她打晕了。即使是这样,薛水芹的那只胳膊也一阵剧痛,抬不起来了。 “知道他们家这个成分,你还嫁过来?你这是主动向阶级敌人靠拢,背叛人民群众的队伍,跟贫下中农对着干!你简直就是个现行反革命!叛徒!走狗!” “叛徒!走狗!”围观的人群也跟着喊,一群孩子不断地往他们身上扔着东西,砸在薛水芹母女身上的最多,吓得他们只能抱在一起大哭。 周阳走过去,周霞站起来就往他这边扑,被她身边的一个民兵一脚踹在肚子上,那声“大哥”还没叫出来就说不出话了。 周阳愣了一下,周霞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哀求地望着周阳。周阳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他看着周霞的眼里一片暗沉的黑色,再无一丝情绪。 “他,他们三个小崽子为啥不挨批斗!?他最坏!凭啥不斗他!!我要举报他!举报!”周红英满身泥水伤痕,本来已经冻得哆嗦成一团,看见周阳好好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受罪,忽然像看见了仇人,疯了似的咬住他不放,试图把所有人都拉入地狱,好像这样她受的罪就不那么难熬了一样。 “你这个坏蛋!”赵小三儿最先反应过来,拿起他二哥捡粪的大筐,半筐粪都扣到了周红英头上,“让你使坏!让你坏囡囡!” 在赵小三儿的带动下,周红英身边很快聚集了一群孩子,对她又打又骂,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张三脖子家的翠荣恨死周红英了,她好几回拿着好吃食馋自个和弟弟妹妹,每次都把不懂事的弟弟妹妹馋哭才罢休,大队、小队的批斗会她都凑不上前去,只能远远地扔几个土坷垃揍她,今天她她可找着机会报仇了! 翠荣捡起一个粪蛋子就往周红英嘴里塞,让你吃!这回让你吃个够! 郑满仓家的郑小燕斗周红英也很积极,她是怕别人想起来她平时跟周红英走得近,再被连累就糟了,所以她卯足了劲儿揍周红英,力图积极表现洗清自己。 “她上学还带白面馒头!”郑小燕不止揍周红英,还积极揭发她。 哎呀!这个狗崽子还吃白面馒头!她有什么资格吃白面馒头!贫下中农都吃不上呢!揍她!揍她个猪头样儿!让她吃! ☆、第一二五章 旁观 以前的批斗会,周老太太为了保护女儿,挡在前面替她受了不少打骂,可今天不行了,周老太太在冰冷的泥水里冻得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闺女被一群孩子使劲磋磨,哭都哭不出来。 周阳不再看周家一群人,向站在一旁的小张叔叔走去。郑满仓那么会做人,当然会把小张照顾他们的事委婉地转告。领导做了好事更应该主动去帮着宣扬,那才是好下属嘛。 所以周阳早就知道了小张叔叔帮他们的事,今天得好好谢谢人家。 周阳已经跟小张叔叔说了好几句话了,沈国栋才走过去,他先跟小张叔叔点头打招呼,然后又有模有样地跟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许江握了握手。 站在许江旁边的杨高志把手也伸了过去,伸到一半,看沈国栋完全没有看他的意思,正给许江介绍周阳,只能讪讪地把手缩回来。 公社武装部副部长郭先有有事被叫走了,杨高志就成了公社武装部在这里的代表,他以为沈国栋会对他礼遇一些,可沈国栋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看来还是表现得不够显眼!杨高志握了握拳头,眼睛盯着批斗现场,时刻寻找着机会。 那边,沈国栋已经向许江介绍完了周阳,又揽着他的肩膀跟许江开了句玩笑,许江主动向周阳伸出了手,周阳有点紧张但还算自然地过去跟他握了手。 沈国栋的手一直搭在周阳的肩膀上,虽然他比周阳还矮一些,却能看出,这场谈话一直是他在照顾着周阳。几句话以后,周阳也能自然地跟许江搭上两句话了。 周晚晚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对沈国栋充满了感激。虽然他平时看着不太靠谱,可关键时刻做事还是很明白的。有了这次良好的开头,周阳以后在处理人际关系上一定会越来越自信。 周阳虽然淳朴老实,可是非常聪明,只要有人稍微带一下,他就能很快适应新的环境和人际关系。 今生,周阳活得自信而真诚。能勇敢地去挑战生活中的很多未知。再也不会像前世一样,畏缩在周家的一隅,连想去学校看妹妹都怕给她丢人。在孤独和病痛中早逝…… 周阳在这场谈话中慢慢变得自然,虽然举手投足还有些生涩,可脸上的明朗自信却那样明显,如一只试飞的雏鹰。虽然翅膀还稚嫩,却能看出以后搏击风雨的潜力。 “大哥真厉害!”周晨把下巴搭在周晚晚的头顶。兄妹两人都一样地关注着周阳。 “嗯!二哥以后也会很厉害!”我们都会拥有与前世完全不同的人生。 周晨亲了一口妹妹的头发,嗯了一声,把她抱紧。 那边,批斗会已经快要结束。许江正在代表公社革委会宣布处罚决定。 周娟还得接着掏厕所、扫大街,可是开始农忙了,这坏分子怎么能不干活?所以她每天的农活还不能耽误!没时间?你不会早点去公社吗?起个大早。干完回来再去生产队上工,晚一会儿都不行。晚去你就晚回,贪多大黑都得把当天的活干完! 实在干不完不是还有父母吗?你女儿都让你养成破鞋了,你一点责任没有?每天早上让王凤英跟着去公社掏厕所吧,早点干完好早点回来上工。 从此以后,周娟和王凤英每天半夜起床走一个小时去公社掏厕所、扫大街,再走一个小时回来,必须赶上生产队上早工,不敢晚一分钟。 至于周老太太,你一个坏分子还想在家待着不干活?跟周娟一样,每天给大队和小学校掏厕所吧!掏完厕所再去生产队干活,得让你们时刻在人民群众的监督之下,不能给你们这些阶级敌人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周老太太年纪大了干不动?儿女和男人帮着干!许江在周老太太的儿女中扫了一遍,在沈国栋的示意下挑中了周红英。就让你小闺女和周福堂跟你一起干吧! 这么多人,这点活儿,要是敢耽误一点,贫下中农可不答应!直接把你们吊在厕所门口狠揍!谁看见了谁揍!直到抽出你们的懒筋为止! 宣布完对两个坏分子的处罚,许江又跟郑满仓聊了几句,主要是指示一下加强坏分子家庭成员的劳动强度,特别是对几个儿子和媳妇,“不能让这些阶级敌人和他们的狗崽子有一天好日子过”! “……当然了,对一些可以教育好的孩子,还是要区别对待的,你以前工作就做得很细致,值得表扬!”许江一边说一边看了旁边的周阳一眼。 郑满仓马上明白,自己这步棋是走对了,那个对周阳三兄妹例外的举动很合上级领导的心思,遂赶紧表示,自己一定会“领会上级指示,把工作做得更加细致认真”! 许江又抓紧机会与沈国栋和小张聊了几句,在极力邀请他们去公社吃顿便饭被拒绝后,很有眼色地走了。 沈国栋当然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回公社,小张又开车把许江和杨高志送回了公社。 杨高志临走前宣布,周家人就这么跪着!跪倒天黑!屯子里的人可以发挥贫下中农的革命智慧,对他们随便揪斗! 看沈国栋对他的主意挺满意,杨高志才激动地上车走了。总算是最后抓住机会表现了一把! 郑满仓看公社的领导走了,沈国栋好像也没兴致跟他说话,也很有眼色地走了。当然,他走之前还是留下了民兵连长乔四喜带人看着现场,又跟沈国栋说了几句客气话才走。 沈国栋送走了郑满仓,向周红英几个人跪着的排水沟走去。 一群小孩子正围着他们斗得热火朝天,看见沈国栋过来,都有点胆怯,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批斗忽然就冷场了。 “你,过来。”沈国栋指指赵小三儿。刚才这小孩儿一边揍周红英一边叫着“让你欺负囡囡”,沈国栋都看见了。他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给了赵小三儿。 “你刚才为啥揍周红英?” “她坏呗!”赵小三儿并不去接沈国栋的糖,也没有说别的,他心里明白着呢,这种时候可不能再提囡囡了,该给她惹麻烦了。 “他们家可不只她一个人坏!”沈国栋把糖硬塞到赵小三儿衣兜里。看了几眼周家其他的孩子。“去吧!” “我,我也揍周红英了,”留住看着赵小三儿手里的糖。鼓起勇气松开他哥拴住的手,跟沈国栋说道,“我还揍周梅花了。” “你还揍周梅花了?那可得多给你几块!”沈国栋抓了一把糖递给留住,接着又问:“谁揍周霞了?来拿糖!” 一群孩子眼睛亮亮的。争先恐后地跟沈国栋汇报,他们都揍谁了。揍得可狠了! 沈国栋来者有份儿,每人都发了糖,然后再多给赵小三儿和留住几块,“你俩揍了周红英、周梅花和周霞。多给几块!” 孩子们马上明白了,揍周家的孩子有糖拿!揍周红英、周梅花和周霞拿到的糖更多! “我以后礼拜六和礼拜天都回屯子,你们要想吃糖就自个挣吧!”这个自个挣。当然是揍周家的孩子了,“表现好的。我多给两块!” 孩子们都明白,这个表现好,就是揍周红英他们三个呗!揍得越多糖越多! 周红英、周梅花和周霞马上被包围了起来,一些挤不上前的就去揍娟、周玲几个,揍他们也有糖拿! 沈国栋看都安排好了,赶紧去抱周晚晚。这小家伙刚才就舍不得他走呢,现在说不定都等着急了!哎呀!可得想招儿好好哄哄,要不不高兴了该不理他了。 周晚晚乖乖地被周晨抱着,站得离人群远远的。两个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内心复杂无比,面上却都极力克制。 不是为了掩饰什么,只是在努力让自己适应现在的角度。以后,他们与周家人就是这样的关系,看着周家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轻松地抽身而去,彼此再无任何关系。 沈国栋跑过来,不由分说地把周晚晚从头到脚用军大衣裹住,像个粽子一样给抱进屋里去了。 周晨看着妹妹就这么被抱走了,非常不放心地赶紧跟上。周阳却留了下来。 他邀请留下来看守现场的乔四喜和吴保卫等几个民兵轮班进屋暖和一下。 乔四喜作为郑满仓的得力手下,也非常会分析形势。他赶紧拒绝了周阳,并表示看守批斗会现场是革命任务,不容有一丝松懈,他们坚决不会离开岗位,让周阳赶紧进屋招呼沈国栋,他们都是一个屯子的,也不是外人,以后有的是唠嗑的时候。 周阳进屋,烧了一锅开水,拿暖壶灌上,又拿了几个碗,给守在外面的民兵送了过去。 在外面冻了大半个下午的几个人喝上一碗热水,感觉自己被冷风吹透的身体从里到外都有了热乎气儿。 几个民兵本来就是年轻人,跟周阳一个屯子住着,彼此关系都不错,这回喝了他的热水,更觉得这小子懂事,会做人,怪不得跟领导关系处得那么好!几个人对周阳更有好感,说话间热络了不少,。 周阳跟乔四喜和几个民兵说了几句话才进屋,周晚晚和沈国栋已经准备好画画了。 “我这个姿势行吗?”沈国栋使劲儿拉扯着身上的衣服,摆了一个立正目视远方的姿势。 周晚晚歪头看了看,“我想先给沈哥哥画一个头像,不画全身。”你这站得跟个标枪似的,太没美感了。 “那你仔细看看,画像点儿!”沈国栋的大脑袋马上凑了过来,几乎要贴上周晚晚的脸了。 “不用,沈哥哥就在我心里呢,不看也能画出来。”周晚晚拿铅笔把沈国栋的脑袋戳远点。 沈国栋感动极了,你看看,他就说囡囡跟他好吧!这小丫头一直惦记着他呢,都记心里了!她这么小个小人儿,这得跟他多好才能一直放心里记着啊! 周晚晚开始在练习本上给沈国栋画像,三个哥哥大气都不敢出地盯着看。 慢慢的,沈国栋的脸出现在了纸上,飞扬的眉毛,笔挺的鼻梁,硬朗的脸部线条。 周晚晚尽力让笔法稚嫩、简单,极力接近她前世所见到的儿童简笔画一些,只抓住沈国栋脸上的几个特点描画,其他都尽力弱化,就是这样,这幅侧面头像也有七八分像。最重要的是,画得非常传神,让人一眼就看出那是沈国栋,连他平时凌厉中又带点不管不顾的痞气都跃然纸上。 画完画,周晚晚又在旁边写上“沈哥哥”三个字,沈国栋特别喜欢这三个字,就一起送给他吧!当做他照顾周阳的谢礼。 沈国栋捧着这张从田字格练习本上撕下来的劣质的三十二开小纸片看了又看,谁都不让碰。 ☆、第一二六章 暖暖 “要不是看着囡囡画出来,我真不信是她画的!这也太聪明了!就是个小天才!” 周阳和周晨马上紧张了,天才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把妹妹抓起来可咋整! 两人把沈国栋抓过去一顿教训,绝对禁止他拿妹妹的画出去显摆!要是做不到就不许把画像拿走了! 沈国栋虽然恨不得现在就把周晚晚和她的画拿出去跟全世界显摆一圈,可还是听进去了周阳两人的话。 他对这方面的事也不是太了解,可是他见过好多特别有才华的人被打成这个派那个派,戴上各种帽子,过着非常痛苦的生活。 好像越有本事的人越倒霉。沈国栋不知道为什么,却本能地想要保护周晚晚。 所以沈国栋赶紧保证,绝不出去显摆,出了这个们就绝对不再说周晚晚画画的事了! 他把周晚晚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小脑袋,好像稍微一用力就会破坏她的聪明劲儿一样,“你说你的脑袋是咋长地?咋能这么聪明?” 周晚晚点头,“嗯,肯定跟沈哥哥的长得不一样。” 周阳和周晨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沈国栋又气又笑,在周晚晚的小脸上狠狠地亲了两口,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哪里不一样了?” “沈哥哥的脑袋比我的大!” “哈哈!是比你的大!”沈国栋用他的大脑袋去碰周晚晚的脑门儿,“咱俩比比,沈哥哥的脑袋有你的三个大!” “嗯!就是装的东西少!”周晚晚接着挤兑他。 周阳和周晨看着沈国栋瞪着眼睛吃瘪的样子,又一次笑倒。 沈国栋觉得自己得找回一点做哥哥得尊严了!这小丫头以后要是真觉得自己这个哥哥是笨蛋,那她不是得更把他排到后面去呀! “沈哥哥脑袋里东西多着呢!字儿肯定比你装得多!你学会几个字儿了?” “一百三十九个!”周晚晚可不敢忘。周阳每天都要数的。 “哈哈!那我一定比你多!来,沈哥哥考考你!” …… 小张送了许江和杨高志回来,提着沈国栋给三兄妹带的一大包东西走进周家。一进屋,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眨了几下眼睛才敢相信眼前的事。 沈国栋竟然在写字! 要说沈国栋长这么大有什么怕的事,那就是学习了。从上学第一天开始,这么多年他就没有一天情愿的。 这小子还曾经揍过老师。就为了让学校把他开除了。再不用去上学! 小张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看到沈国栋主动拿起笔学习了,没想到来了一趟三家屯,他竟然就能自己主动坐到桌子前学习了!这要是让参谋长看到。不得高兴坏了呀! 沈国栋现在学习积极性特别高!简直是求知若渴! 他必须赶紧学呀!周晚晚会的那一百三十九个字里,竟然有他不认识的! 这还了得!要是让这个小丫头知道了,不得看不起他这个当哥哥的呀?不行,得赶紧学会了! 周晚晚笑得小狐狸一样。给沈国栋找点事儿干,他才能消停点。这小子折腾起来谁都受不住啊。 小张不敢打扰沈国栋。悄悄地坐到周晚晚身边,看她在练习本上写的字。 “囡囡会写几个字了?”看见那么小个小人儿,一本正经地拿着铅笔写写画画,小张就忍不住逗她。 周晚晚对小张叔叔心存感激。也就配合着他做小孩子,“1、2、3……”周晚晚拿出手指头开始数数,一直数到十。“这十个字我都认识。” 小张哈哈大笑,“这十个也算呀?这是算术。不能算,你得学汉字。” “算!印在书上了就是字!就算!” 小张又是一通笑,周阳兄弟来也看着妹妹笑。家里来了客人,妹妹也活泼多了,不像平时,安静得让他们心疼。 沈国栋马上过去帮周晚晚说话,“对!印在书上的就算!我们囡囡认识好多字!” 小张笑了一阵又去看周晚晚的练习本,她正在算沈国栋给她出的数学题,十以内的加减法。 “囡囡都会写算术题了?”小张惊讶得不行,马淑兰跟他说这小丫头多聪明,会写字,他以为这孩子会写个自己的名字就够了不起了,没想到竟然学会这么多东西了。 “嗯!小张叔叔帮我看看算得对不对。”周晚晚把本子推到小张面前,给他也找点事干。 小张看着周晚晚小小的一个小人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太稀罕人了,忍不住就把她抱到怀里。 “哎呀!小张叔叔你别这么抱囡囡,她不舒服!”沈国栋马上不愿意了。把周晚晚抢过来自己抱着,“你得这么抱,让她靠住了,这小丫头可懒了,有一点不舒服就不愿意。” 周晚晚强忍着没说话,我自己坐得挺好的,你非要抱着,还说我懒,我多冤枉啊。 沈国栋示范完了就不撒手了,抱着周晚晚接着看她的识字本。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练习本,周阳把周晚晚每天学会的字抄到上面,再注上拼音,方便她复习。 小张不敢再打扰沈国栋学习,只要这小祖宗肯拿起笔,让他干啥都行啊。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盯着一页字紧皱眉头,就想帮帮他。 “沈哥哥,你看这个字像不像一个小船?”周晚晚把让沈国栋眉头都打结的那个“舟”字写下来,又横着把它写出来,再在旁边寥寥几笔,把一个象形的舟画出来,一步一步把一个字变成了一艘小船。 周晚晚看了看围过来看她画画的几个人,重新画了一艘大点的小船,又把几个人都装到小船上,甚至还在下面加了一点水波增加视觉效果。 沈国栋一步一步跟着周晚晚看过去,豁然开朗!可不是。舟就是小船嘛!这回他记住了!再也忘不了了! 接下来周晚晚又故技重施,把“竹”从三片丰满的竹叶变成三根简易的竹叶,再变成一个“竹”字。为了让沈国栋有兴趣学,周晚晚用十几个“竹”字给他拼成了一棵竹子,加几笔粗粗的线条做枝干,马上意境就出来了。 然后是复杂一点的“燕”字,一个个看过去。周晚晚画了好几页的画。沈国栋也学会了十几个象形字。 学习太容易了!沈国栋第一次觉得那一篇篇的汉字这么有意思!要认识他们可以这么容易!也不用费劲记它的笔画笔顺了,看见它们就能想起一副有趣的画,这真是太好玩儿了! 小张和周阳兄弟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能把一个字画成一副有趣的画。觉得太新奇了。 “李老师说这是象形字,可他没画出来,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李老师教周晨的时候时间紧任务重。只告诉他读音和意思就完事了,哪有时间给他一个字一个字讲得这么详细。再加上他也不会画画,当然没有周晚晚画得直接有趣。 “操!学校的老师也画过,可那几根线还没有字好认呢!老子根本就没看明白他那鬼画符是个什么!”沈国栋不肯承认是他上课不好好听讲,把全部责任都推到老师身上去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老师没有周晚晚画得这样形象具体的关系,也没有像周晚晚这样为了引起沈国栋的兴趣,简直快要把一个字变成一副结构复杂的画了。 “你咋就能看出来他像啥呢?”小张惊讶极了。他是在部队识字班学的认字,当时为了提高效率。老师一天教几十个汉字,就让他们回去死记硬背,他从来都没听过象形字是个啥东西。 “大哥告诉我这个字是啥意思,我一看,就觉得它像啥,就画出来了呗,小张叔叔也能看出来,就是没仔细看。”周晚晚可不想再背个天才的包袱了。 小张仔细端详着周晚晚本子上的画,“可不是,这么仔细一看,这个‘泉’字,上边这个‘白’字还真是一个水潭在咕嘟嘟冒水,再顺着这个‘水’字流走了!囡囡画得真明白!” 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小张叔叔真聪明!” “这孩子太聪明了!这要长大了得变成啥样!?”小张又想去抱周晚晚,被沈国栋一闪身给躲开了,他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摸了摸周晚晚的小卷毛,完全不在乎沈国栋不高兴地把周晚晚被她摸到的小发卷又整理了一遍。 “我也不知道会变成啥样,我现在还太小,这个事儿还不懂,等我长大点才能告诉小张叔叔。”周晚晚一本正经地对小张说道。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这个小家伙甩着一头小卷毛一本正经地说自己还小的小模样太好玩儿了! 沈国栋和小张在周家待到天都黑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不回去不行,沈国栋明天就开学了,要不他说什么都不会走。连小张都不想走了,听这几个孩子说说学习上的事,真是长见识!他回去一定得给他儿子讲讲! 沈国栋今天收获太大了,他不但学会了好多生字,还知道了什么是象形字,形音字,甚至在周晚晚的启发下弄明白了以前在他脑子里搅成一锅浆糊的形旁和声旁。最主要的是,他开始觉得学习很有意思了!生平第一次,他开始不讨厌上学了。 临走之前,沈国栋把周晚晚单独抱到一边,给了她一把钱。“沈哥哥打赌赢的,都给你!” 周晚晚嘴角抽了抽,“沈哥哥,我还小,还不能花钱。” 沈国栋一拍脑门儿,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那给你几张拿着玩儿吧?”剩下的他拿回去买了好吃的再送过来。 “我不喜欢玩儿钱,不好玩儿。”周晚晚觉得他俩这对话太超现实了,要不是沈国栋一本正经,她都要笑出来了。 沈国栋没办法,把钱给周阳,让他看着周晚晚需要什么就给她买,还叮嘱他,“别省着花,该买啥就给囡囡买啥,我养得起她!” 周阳说什么都不肯收,两个人推让到最后,沈国栋都急了,“又不是给你的,老子要养着自个妹妹还不行?” “等以后你自个赚钱了,给囡囡多少我都不拦着,现在不行。”周阳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操!这就是老子赚的!老子打一架赢的!” “沈哥哥,”周晚晚赶紧打断他们,这俩人倔脾气都上来了,虽然都没有恶意,但却不能让他们再说下去了,“沈哥哥你有很多很多钱吗?” “没有很多很多。”沈国栋有点心虚,他说是要好好养着囡囡,可现在他虽然能保证他们俩的生活所需,却没有太多钱。 “那沈哥哥多赚钱吧!赚好多好多,等我长大了,沈哥哥供我上大学!”周晚晚一下把沈国栋支到十多年以后去了,谁知道那时候会怎么样呢,先过了现在这关再说吧。 沈国栋却很高兴,“你觉得沈哥哥能赚很多很多钱,能供你上大学?” 他长这么大,闯了太多太多的祸,面对的也一直都是训诫和质疑,从来没有人像周晚晚这样直接地表达过对他的信心,把这么重大的事交托给他去办。一种被信任、被重视的满足感把沈国栋的胸膛涨得满满的,一股热乎乎的力量在里面聚集,让他的心都跳得快了起来。 “嗯!沈哥哥以后一定能赚好多好多钱!”周晚晚说得肯定极了!沈国栋前世就很会赚钱。 “行!沈哥哥赚好多好多钱!供你上大学!” 沈国栋兴冲冲地带着一个全新的人生目标摩拳擦掌地走了。 ☆、第一二七章 上学 当天晚上,三兄妹收拾好了就睡下了,对周家人的情况毫不关注。他们明天还有大事要办呢,哪有那个闲工夫管他们。 1963年3月1号,周晨重新背起书包去上学了。 三兄妹起了个大早,周阳今天早工都不上了,就准备着送弟弟去上学。 “不用送,我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子。”周晨听说哥哥和妹妹要送自己去上学,难得地有点腼腆,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压都压不住。 周晚晚看着脸蛋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的二哥笑,“雪花也去送,我们全家都去!” 他们全家,算上雪花,也只有这四个了。 “我们送到小桥就回来,不到大门口。”周阳怕弟弟不好意思,赶紧安抚他。小桥跟小学校隔着一片小树林和一条公路,是周晨上学的必经之路,送到那别人都看不见。 “没事儿!到大门口吧!囡囡还没好好看过学校吧?正好带她去玩儿一会儿!”周晨爱怜地给妹妹顺了顺小发卷,“这一个冬天都没让囡囡出门儿,可给憋坏了!” 周晚晚点头,“我陪着二哥去考试。”今天周晨先去考试,考完了才能决定上几年级。 “我怕考不好,给你们丢人。”周晨今天不带妹妹上学也有这个原因,他最担心的就是哥哥和妹妹被自己连累,让学校里的老师同学指指点点。 “李老师除了让二哥写劳动,不会出别的题目,不用担心!”周晚晚太了解李老师了,前世李老师教了她五年,每年有一半的作文题目都是劳动。《记一次学农活动》、《麦田抢收》、《插秧记事》、《打谷子》……基本上按季节分门别类把农活都写全了。 所以周晨真的不用一直担心作文考试的事,能想到的题目他们都练习过了,绝对能押对题。 “嗯,李老师是个勤快人。”周阳说得一本正经,却把周晨和周晚晚逗得直笑。大哥这是跟李老师惺惺相惜,一点都不觉得他有怪癖。 “李老师还节俭呢,二哥作文里别忘了提到点颗粒归仓、爱惜农具能多加五分!”周晚晚给周晨出主意。 “李老师喜欢能吃苦的小孩儿。小二把你手磨起了泡还坚持干活的事写上。能再加五分。”周阳也开始琢磨怎么给弟弟加分了。 “干不好重来,认真的小孩再加五分。”周晨被哥哥和妹妹给逗笑了,本来挺严肃的讨论都变味儿了。 “自个干完帮别人干。再加五分!”周晚晚抢着说道。 “给偷懒耍滑不好好干活的讲道理,再加五分!” “起早贪黑,吃苦在前,又加五分!” …… 说到最后。兄妹三人哈哈大笑,争抢着给周晨的作文加分。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抢答游戏玩儿了起来,周晨的紧张也早跑没影儿了。 兄妹三人吃完早饭,准备出发时,周家还是静悄悄的。 大人都出去干活了。以前生产队不忙的时候不用妇女上工,可现在周家是重点监视对象,能干活的就必须上工。除了正在坐月子的沈玉芬,家里一个大人都没有。 周家的人昨天被狠狠地折磨一通后。今天早上虽然都哼哼唧唧浑身是伤疼痛难忍,却没有一个倒下不行的,不敢偷懒是一个原因,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周晚晚不让他们就这么死去。 死后的报应她没见过,所以必须让他们活着受够了罪,谁都别想跑,想死都不行! 东屋只有周霞和周玲在,周红英被拉去扫厕所了,扫完厕所还得去生产队干活。从今以后,开学的日子与周红英再也没有关系了,她需要操心的是掏厕所的时候不要碰到以前的老师、同学,是生产队的活干不完多晚都不能回家,是全屯子的小孩时刻准备着跳出来揍她一顿。 留在家养伤的周霞和周玲也战战兢兢地缩在墙角,她们现在也是过街的老鼠,沈国栋的那几块糖太有吸引力了,全屯子的孩子都指望着打他们赚糖吃呢!就是在家里,他们都吓得如惊弓之鸟,就怕谁忽然跳出来胖揍他们一顿。 周梅花躺在南炕一动不动,昨天她被一群孩子围攻,薛水芹用一只手把她拖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今天早上也一直没动静。 周晚晚看着那个被窝里鼓起的小包有一瞬间的不忍心,毕竟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可是看看身边的两个哥哥,她马上就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现在是瞎好心的时候吗?!周晚晚你这个笨蛋! 薛水芹自己削尖了脑袋要往周家这个火坑里跳,即使没有沈国栋的推波助澜,周梅花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现在对周梅花不忍心,就是给薛水芹机会,等她缓过劲儿回头就得死死咬住自己兄妹三人不放。 周晚晚在心里一遍遍地警示自己:善良与愚蠢只有一步之隔,对任何周家人都不能掉以轻心,否则迈错一步,自己兄妹三人就是米分身碎骨。 周晨给妹妹穿上沈国栋带过来的新大衣,看着她抱着雪花乖乖地坐在那里,两小只都白白净净,软乎乎米分嫩嫩,看得人心里舒服极了。 周阳趁周晨打扮妹妹的功夫,又给他检查了一遍书包,书、本再整理一遍,连铅笔都给弟弟削好了,就怕他第一天上学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兄妹三人都准备好了,最后笑意盈盈地互相看着,心里的雀跃无法言表。 “大哥、二哥,拍手!”周晚晚伸出手,示意大家击掌庆祝。 “加油!”三只手拍在一起,互相传递着只有他们明白的喜悦和力量。 “上学去喽!”周晚晚被周阳抱着,张开小胳膊做飞翔状。 周阳为了配合妹妹,一路小跑着出了周家的大门。周晨抱着雪花跟在后面,脚步轻松欢快。 兄妹三人把周家冷寂破败的院子抛在身后。迎着朝阳走了过去。 “好好考,别紧张,能考上几年级咱就念几年级,只要你想念书,大哥就一直供你!”到了小学门口,周阳又郑重其事地对周晨说了一遍这句话。 这些天他每天都要说几遍,周晚晚倒背如流。在周阳怀里摇头晃脑地做口型。把她大哥的话背得只字不差,逗得周晨早忘了即将考试的紧张。 刚说几句话,李老师就过来了。周阳再一次跟李老师道谢,然后目送着弟弟走进了校门。 “二哥,加五分,加五分。再加五分!”周晚晚在周晨身后小声喊。 周晨笑眯眯地回头,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李老师回头看见两兄妹的动作。很严肃地教育周晨:“不能走后门,该多少分是多少分,加了五分也不是自己学到手的知识。” 周晨低头老实听训,周晚晚趴在周阳怀里笑得小卷毛儿一颤一颤的。 周阳和周晚晚一直目送周晨跟着李老师走进教室办公室去考试。才收回目光,“大哥带你逛逛学校吧!” 离周阳上工的时间还早,他今天心情又好。非常有兴致。 二道坎大队小学和大队部、大队供销社是一个院子,十多间红砖房连在一起。全大队五个屯子的孩子都在这上学。小学校占的十多间房子上用白灰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 小学四周种了一圈杨树,操场一分为二,一半种庄稼,一半作为学生活动的操场。操场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只有靠树林边上竖着两个木头篮球架,风雨侵蚀多年,破败不堪。 房子后面还有一个三四亩大的空地,一半种庄稼,一半种蔬菜,供值班的老师和供销社、大队部的人吃。 因为刚化雪,操场的泥地上还有很多地方不能走人,四周的树也光秃秃的,说实话,真没什么好逛的。 可周阳却看得兴致勃勃。周晚晚看着大哥眼里的向往,心中酸痛。 兄妹俩回到周家,整个院子里还是一片寂静。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周家都会寂静下去了。 下午两点多,周晨兴冲冲地小跑着回来了。 小学校这个季节中午不午休,一天连着上六节课,下午两点就放学了。要等到五月以后,天气暖和了,日夜时差不那么大的时候才恢复午休,上、下午各上三节课。 这么安排最主要的考虑是为了照顾离学校远的孩子,冬春两季天冷路又不好走,他们不能回家吃午饭,带个烤红薯之类的当午饭凉着吃也不好,有的孩子甚至连一个烤红薯都带不来,只能饿一天,所以学校索性就不午休了,也能早点放学让孩子们回家吃口热乎饭。 周晨放了学就往家跑,见了妹妹抱起来狠狠地亲了一口,“二哥现在上四年级了!” “二哥太厉害了!耶!”周晚晚伸出小手跟周晨拍了一下,高兴地搂着周晨的脖子在炕上跳来跳去。 “数学100分!语文95分!”周晨一整天都高兴极了,但在学校里他一直压抑着,没敢太表现出来。回到家,妹妹表现得比他还高兴,他马上被感染,也不压着了,搂着妹妹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这一天的经历,兴奋又雀跃。 “数学题可容易了,我都没用笔算,看见题目就知道答案了!语文前面的生字也都会,李老师还说我造的句子好呢!等我一看到作文题目,心马上就踏实了!” “咱们一准儿猜对了!”周晚晚抢着说到。 “嗯!囡囡真聪明!”周晨高兴地亲了妹妹一口,接着跟她讲,声音都高了好几度,“那个作文是《第一次?_____》!要求写一次劳动,横线上随便填,啥劳动都行!” “二哥写了啥劳动?” “你猜猜?” “打麻绳!” “你咋知道?!”周晨眼睛都瞪圆了。 “加五分儿呗!”周晚晚坏笑。周晨是跟李老师学的打麻绳儿,现在写给李老师看,可不是得有加分儿! 周晨看着妹妹精明的小模样哈哈大笑。妹妹虽然小,可是他们俩很多事不用说就都能明白对方的想法,这种心思想通血脉相容的感情太美好了。 兄妹俩兴致都很高,说说笑笑了老半天,又拿出书本写作业。 周晨写完作业,开始游说妹妹,想自己做她的小老师。给大哥减轻负担是一个方面,周晨想教妹妹,过一把做老师的瘾也是重要的一个方面。 周晚晚摇着一脑袋小发卷说什么都不干。当了她的小老师周阳才能有动力学习,要不农活和家里的事那么多,他懈怠了怎么办?这辈子大哥一定得学会读书写字,这样他才能有条件也有信心去见识外面的世界。 他们兄妹的路还有很长很长,读书写字是第一步,也是基础,必须做好。 傍晚,周阳也是跑着冲进家门的。他一看弟弟妹妹的脸色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小二考上了!” “二哥现在是四年级的小学生了!”周晚晚抱着周晨的脖子骄傲地笑。 ☆、第一二八章 陪读 周阳和周晨也笑,三个人傻乎乎地对着笑了老半天,周阳难得地提议:“庆祝一下,今天晚上咱们吃顿好的!” 周晨和周晚晚对视一眼,都笑得狡黠又调皮。 周晨去厨房端饭,他早就做好了,土豆炖鸡,小米干饭! 周阳看见小米干饭,有一瞬间的愣神。周晨马上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不是家里的小米。张老奶想在自留地里种点黄豆,她家又没有好豆种,我寻思以后还得麻烦她听着点咱家的动静,万一囡囡自个在家有啥事她也能帮一把,就送了她点咱们的黄豆,张老奶说啥也不白要,非给我几碗小米。” 张老奶就是前院张三脖子他娘。 “我要吃鸡腿!鸡腿是我的!”周晚晚赶紧插嘴。 周阳一直觉得不能占别人的便宜,周家人的便宜也不能占,连去盛饭都不肯盛得比别人多。 可周晨觉得那是他们该得的,他们不吃也是便宜了这群白眼狼,不用跟他们这么客气。 周晚晚觉得二哥的想法跟她一样,根本就不用跟这些人客气。可是大哥坚持自己的原则也不能说他有错。所以她只能在中间和稀泥。 好在周晨对周阳的想法也理解,偶尔小小抱怨一下,也是带着撒娇的成分,被周晚晚一搅合,就马上忘了。 “小二今天考得好,也奖励一个鸡腿!”周阳笑呵呵地去洗手,看着弟弟妹妹舒心地笑。 “大哥今天干活也辛苦,大哥吃啥?”周晨把两个鸡腿找出来,一个放到自己碗里,指着另一个逗周晚晚。 周晚晚把那只鸡腿抢过来。大大地咬了一口,“给大哥一个鸡屁股!” 周晨和周阳哈哈大笑!一个去揉妹妹的小卷毛,一个去捏脸蛋儿。 第二天一早,周晨就把周晚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装上她的小水壶,带上绣花小手绢,她的练习本和铅笔也装起来。 周晚晚要跟着二哥去上学啦! 周阳和周晨昨天晚上商量了老半天。最后还是不放心周晚晚一个人在家。现在他们跟周家人的关系太差了。又有了薛水芹母女在,妹妹这么小,放她一个人在家。要是有个万一,他俩想都不敢想。 所以周晨决定以后时刻把妹妹带在身边,上学也带着。 这个想法周晨早就有了,昨天他就跟老师打好了招呼。老师说了,只要不耽误上课。就可以把妹妹带去学校。 周晨他们班好几个同学都带弟弟妹妹上学,蔡荷花昨天就带着她妹妹来了。还有几个同学说今天也带着各自的弟弟妹妹来。 生产队的春耕准备全面开始了,大人们也都去上工了,三四岁的小孩子拴不住。又不懂事,只能由大点的孩子带着去学校。 “可得看住了,咱囡囡胆儿小。还老实,别让人随便抱她。”周阳上早工回来。看见妹妹乖乖地坐在那等着去学校,越想越不放心,又开始唠叨。 “嗯,谁都不让抱。”周晨一边扫地一边点头,这话他都听了十几遍了,虽然他不烦大哥的唠叨,可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正襟危坐地认真听了。 “囡囡怕不怕?”周阳又去抱妹妹,如果她害怕,今天就先别去了。 周晚晚看看周阳,又看看周晨,觉得她摇头点头都得让一个人不满意,只能转移话题,“我昨天学的字儿,有好几个还不会写。” “你这个小机灵鬼!”周阳和周晨相视而笑,都为妹妹的聪明高兴,这小家伙是谁都不想得罪呢。 …… 周阳最后还是不放心,又把弟弟妹妹送到学校大门口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周晨和周晚晚都长出一口气,大哥唠叨起来可真是不好应付啊! 两个人调皮地相视而笑,都知道对方嘴上嫌大哥唠叨,心里还是很享受他的关心的。 周晚晚的到来让周晨所在的四年级二班沸腾了起来。大家都围着这个干净漂亮乖巧可爱的小妹妹,女孩子想去捏捏抱抱,男孩子也围在旁边看,他们从没见过长成这样的小孩儿,都觉得新奇极了。 “只能看,不能摸!”拴住在周晚晚第一次去北大泡子时就受过周晨的警告,今天很有经验地来警告班里的同学。 “囡囡,你还认识我不?”徐老黑子凑到周晚晚面前问她。 “认识,徐老黑子姐姐。”周晚晚甜甜地笑着打招呼。她现在是有礼貌的小孩儿,可不能给她二哥丢人。 同学们哄堂大笑,徐老黑子也憨厚地笑了。一个一点都不比徐老黑子白的女同学告诉周晚晚: “她在学校叫徐淑菊。” “徐淑菊姐姐好。”周晚晚从善如流,再问一遍好。 “真懂事儿!”徐淑菊还是没忍住,捏了一下周晚晚的小手。 “我叫徐淑娣,是她二伯家二姐。”跟徐淑菊一样黑的女同学赶紧自我介绍。 “徐淑娣姐姐好。”周晚晚甜甜地问好。 “我叫石云!” “石云姐姐好。” “我叫侯雪芳” …… 周晚晚笑得嘴角都抖了,才把全班三十多个同学轮番问过一遍好。 为了给她二哥争面子,周晚晚又乖巧伶俐地回答了一大堆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连“尿不尿炕”这种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都面不改色地回答了。 挂在操场上的一块生铁被校长用一个铁棍子敲响了,这就是上课的钟声,小同学们都被周晚晚甜甜地叫过一声姐姐或者哥哥了,心满意足地回去上课了。 周晨把妹妹抱在怀里,心疼地亲了亲她的小脑袋。这一早上可把小家伙给累坏了。 周晚晚也不强撑着,懒懒地趴在周晨怀里。周晨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妹妹舒服地贴着他,他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姿势。在家的时候周晨就经常这样抱着妹妹学习。 好在周晨个子是全班最高的,坐在最后一排,他又是插班过来的,没有同桌,兄妹俩怎么样也都不会影响到别人。 李老师是四年二班的班主任,教语文,今年开始还兼职教新开的自然和农业常识这两科。 周晚晚悄悄地打量着站在讲台上的李老师。跟她印象里的一样。讲课中气十足,语调抑扬顿挫,讲到紧要处肢体动作很是丰富。只是两鬓还没染上白霜,肺也还没出问题,不用讲到一半课就出去大声咳嗽一顿,回来再没事儿人一样接着讲。 今生。周晚晚别的不敢保证,但一定能让李老师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让他只要不想离开讲台,到了八十岁也能讲得动课。 李老师上课的时候,被带来上课的小孩子都老老实实地坐在哥哥姐姐旁边,不吵也不闹。他们早就被教好了。不听话就得被锁在家里,或者去外面挨冻,还得挨揍。再加上对学校和老师的敬畏,所有的小孩子都没有捣乱。 可是被一直抱在怀里上课的小孩子还是没有的。李老师讲完课。走到讲台下指导学生。 走到周晨身边的时候,李老师仔细看了一下,发现他这样抱着孩子也没影响学习,字写得很端正,也很认真,再看周晨怀里的周晚晚,已经睡着了,小脸睡得米分嘟嘟,乖巧地贴着周晨。 李老师看着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到嘴边的那句“小孩子不能这么娇惯”就没说出口,而是压低声音说道:“抱老师值班室去吧,那边有炕。” 周晨轻轻地摇了摇头,感激地冲李老师笑了一下。 “没事儿,抱过去吧,总这么抱着也累。”而且现在那边也没有老师在,不会影响到谁。 “不会影响上课的,我习惯了,抱着她啥都不耽误。我妹妹胆子小,我怕她醒了找不着我害怕。”周晨非常感激但还是坚决地拒绝了李老师。 李老师看看周晚晚身上漂亮的绣花衣服和头上精致的小辫子,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地走了。 晚上他跟李大娘谈起周家的几个孩子,“两个大的都不错,聪明,能吃苦,干活也利索,就是那个小丫头,养得太娇贵了,一个没妈的孩子,吃穿上比父母双全的孩子还好,那两个大的也惯着她,走哪都抱着,太娇惯了,养得根本不像个农村孩子。” 李老师不知道,周晚晚今天还是说服了周晨没给她穿过年的新衣裳,更没戴马淑兰新送过来的亮晶晶的小发卡,要不然他更看不惯了。 周晚晚和周晨就这样开始了他们的学校生活。周晨因为以前就在这个班级学习,这次回来也很快与同学们熟悉起来,没有一点障碍地融入其中。 周晚晚更不用说了,只要笑一笑,叫一声哥哥、姐姐,就被全班的小学生喜爱,刚去两天,就有人给她带地瓜干吃了。 周晨第二天就回报给了石云炒毛嗑,石云也不跟他客气,笑嘻嘻地接过去了,然后扒成毛嗑仁,几乎都进了周晚晚的肚子。 周晨拿零食也没忘了那几个跟周晚晚一样陪读的小孩子,虽然只是一小把炒毛嗑,却让他们眉开眼笑,对周晚晚由不敢接近到能腼腆地拉着她跳房子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周晚晚陪着周晨在教室里值日。跟周晨一个值日小组的侯雪芳走过来,“你带着你妹妹先走吧,不用干了。” “那不行,咱四个人的活,我咋能偷懒。”这点活对周晨来说完全不算事儿,而且他也不想占同学便宜。 “你们都走吧,不用你们干了,以后值日你们也不用留下来,放学就走吧。”侯雪芳对几个一起值日的同学挥挥手。她是少先队的小队长,这一挥手还蛮有派头的。上学期跟她一个值日组的同学都知道这事儿,现在重新分了组,她还得再说一遍。 周晨还要推辞,徐淑菊拉了他一把,示意一个小组的夏广才一起走。 走出教室,周晨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留她一个人能行吗?以后都让她一个人干?那多不好。” “她想选少先队大队长,正表现呢。咱可别没眼色,咱又不想当官儿,跟她抢啥?再说了,不让咱干还不好?”徐淑菊好像对侯雪芳有不小的意见,帮她干活都讨不了她的好。 “官儿迷!”徐淑菊又不屑地加了一句。 “她让咱走,那活儿也不是她自个干。”一直沉默寡言的夏广才也开口了。 “那谁干?”徐淑菊非常好奇。 “她哥。有一回我把铅笔盒拉学校了,回来拿,看见天都快黑了,他哥在班级里扫地。第二天她说活儿都是她一个人干的。”夏广才怕两人不信,又找证人,“真的,咱班柳大有也看着过,不信你们问他。” “她哥不用上地干活?这老远还得跑来给她值日?”侯雪芳家在新立屯,就在小寒山边儿上,离学校八里多地呢。 “咋不干活,他哥放工以后来的。我看他裤腿上都是泥,还带着铁锹。” “她咋不知道心疼她哥?”周晨也开始看不起侯雪芳了。 “我要是敢这么支使我哥,我奶得打死我,我哥也不带帮我干的。”徐淑菊还真是有点羡慕侯雪芳有这么个好哥哥了。 “他们家人才不管呢,他们都把她哥当牲口使。”夏广才知道不少内幕,“我二姨就在新立屯住,说她哥是捡来的,捡来的时候都八岁了,这些年就给他们家干活,不让吃饱,还总挨揍,遭老多罪了。” “他们家人可真坏!” …… ☆、第一二九章 久违 周晨和周晚晚回到家,很难得地看到了周春喜,他现在正笨手笨脚地点灶坑,准备热猪食,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喘气声,像是有什么堵着,呼吸都困难。 周家刚抓了两只小猪崽,每天至少要喂三、四顿。平时都是周霞和周玲喂中午这一顿,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周春喜没去地里干活,竟然在家喂猪。 周春喜蹲在那的身体瘦骨嶙峋,他本来生得高大,站起来有一米八十多,可是这几个月来,他反反复复地生病,又挨了好几场批斗,现在整个人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灰黑,眼窝和脸颊深深地陷了进去,看着非常吓人。 周晨抱着周晚晚看都没看周春喜,直接进屋。自从周春喜说李贵芝给工作组作证害死李秀华是没存坏心以后,周阳三兄妹就完全不搭理他了。 周晨刚给周晚晚洗完脸,就听外面哐啷一声响,接着哗啦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然后水又泼出来的声音。 周晨的手顿了一下,接着帮妹妹洗手,一点出去看看的意思都没有。 “啊!!着火啦!!”没安静多久,厨房就传来了周霞的尖叫。 周晨把妹妹放到炕上,叮嘱她绝对不许出来,才往外面跑。 沈玉芬也一起跑了出去。 厨房里,周春喜晕倒在灶坑门旁边,身下是烧着了的麦秆,幸亏他倒下的时候碰倒了猪食桶,一捅猪食都撒在了他的上半身,头才没被烧着。可是他的手却伸进了灶坑里,等周晨把他拖出来的时候,手和半个胳膊已经烧黑了。 周春喜还是昏迷不醒。沈玉芬和周晨都没办法,只能先把他抬到炕上,再去找人。 周晨先回屋好好交代了妹妹几句,才跑出去找周家的人。这种时候,周晨还是选择了帮周春喜。周晚晚也觉得应该帮他去找人,如果周春喜这次因为周晨不肯伸出手帮他死了。那周晨一定会内疚一辈子。 这无关对错,只是善良的人内心深处的一个底线问题。周晚晚的底线是不亲自动手杀人,那周阳和周晨的底线就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无论什么事。让自己以后想起来不后悔,不内疚。 很快的,周春亮、周春来、李贵芝和周阳都回来了。 周春喜还是昏迷不醒,手上和腿上的烧伤又非常严重,必须得马上送去公社卫生所了。 周春来和周春亮背着周春喜走了。李贵芝也哭着跟去了。周阳在屋里抱着妹妹安慰弟弟,没有跟着去。他现在只关心别吓着弟弟妹妹,别人没有他也一样过日子,不用他操心。 当天晚上,周春来几个就回来了,周春喜躺在一辆架子车上,手脚都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崔大夫说了,卫生所只有烫伤膏,专业的消炎药都很少,如果怕治不好就去县医院。如果不去就回家养着吧,在卫生所待着也没用。 周春喜早就醒了,疼得呲牙咧嘴,豆大的汗珠子不停地从脸上往下滚。李贵芝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手足无措地守在旁边哭。 原来,今天中午周春喜就在地里晕倒了,被送回来以后,在炕上躺着,后来听周霞和周玲吵架,都不想去喂猪。他就强撑着去热猪食。 “你们这两个白吃饱!要你俩有啥用!连个猪都不能喂!你俩还没有我那猪值钱呢!”周老太太骂的是两个人,却只有周霞一个人挨她的揍,周玲躲在里间不出来,她根本就不敢进去。 周老太太天黑了半天才回来。这些天他们一家三口简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今天二赖子给生产队出主意,让他们去翻地。那地才化了薄薄一层,下面都冻得结结实实,哪能翻得动啊? 可人家让他们去翻,他们就得去翻,翻了一天。半亩地都没翻出来,这就成了偷懒耍滑的证据,被罚跪在满是冰碴的泥地里谢罪,一直跪到天黑透,看着他们的民兵累了才放他们回来。 周老太太心头的火正没处发,周霞就撞到枪口上来了,她和周红英联手,把周霞揍了个鼻青脸肿,又罚她跪大门口的泥水沟,让周霞也尝尝他们今天受的罪,两个人心里才好受点。 周霞跪到半夜,偷偷跑回来睡觉,被周红英又揍了一顿,撵出去接着跪。 周霞在大门口嚎啕大哭,“大哥!二哥!你们救救我吧!我活不下去了!你们不能就这么看着我死啊!我是你们亲妹妹呀!” 周阳直挺挺地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周晨用手捂住周晚晚的耳朵,把她的头揽在怀里,不让她听见,也不让她看。 周霞喊了半天,估计半条街的人都听见了,还是不肯停下来,“大哥!大哥!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你救救我吧!我就要被他们磋磨死了!你们自个享福,不能就这么看着我死呀!我死了,妈也得心疼啊!我们是一个妈生的啊!” 周霞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寂静的夜里,她凄惨绝望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妈!妈!你睁开眼睛看看吧!我就要给磋磨死了!妈!你看看我吧!没人管我,没人疼我,我就要死了!妈呀!” 周阳忽然腾一下坐起身,披着棉袄就冲了出去。 周晨和周晚晚都僵了一下。他们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周阳还是对周霞心软了。 周晚晚把头抵在周晨的胸膛上,心里有一瞬间的迷茫,如果周阳让她接受周霞,她要怎么办? 周晨抱着周晚晚头的手也松了下来,无力地垂了下去。 “不许叫我妈!你不配!你这个白眼儿狼!你害死了我妈!我妈要是活着绝不会认你!我们也不会认你!你死了也是自个找的!你活该!这就是老天爷给你的报应!” 寂静的夜里,周阳撕心裂肺的吼声如一道道春雷炸响在周晚晚和周晨的耳边,让他们像熬过了一个隆冬的小树,终于盼来了久违的春天。 “不许再叫我妈!你要是再敢打扰她的安宁,我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周阳怒气冲冲地回来了,余怒未消,把里外屋的门摔得乒乒乓乓响,周家却没人敢吱一声。连南炕的周春亮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沉默。 周霞不嚎了。夜终于静了下来。 周阳一掀北炕的幔帐,就见弟弟点着一盏红灯笼等着他回来。暖暖的灯光把兄妹三人的这一方小天地照得倍加温馨,弟弟晶亮的黑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跳动着喜悦的光芒。妹妹笑眯眯地从他的被窝里抬起头。满脑袋的小发卷都欢快地摇晃,“我给大哥暖被窝儿!” 周阳忽然觉得眼睛酸酸的,有了这盏温暖的烛光和这两张欢快的笑脸,外面多少凄风冷雨他都能挺过来。 周阳笑笑地看着妹妹。“你是不是尿炕了?被大水冲过来的吧?” 周晚晚依然欢快地笑,现在什么都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二哥尿炕了,把我冲过来的!” 周阳把妹妹塞进被窝里,自己也钻进去。“那我们囡囡今天就跟大哥一被窝儿吧!以后也不回去了!” 周晚晚搂着周阳的脖子对周晨笑,周晨翻了个白眼儿,“你就跟着大哥吧!看我明天早上还管不管你吃饭穿衣裳!” “怎么办?大哥不会梳头啊?!”周阳认真地问妹妹。 “明天早上再说吧!”周晚晚还是抱着周阳不撒手。 周晨和周阳都笑了出来,这个小丫头从来都不让自个吃亏呢! 兄妹三人笑闹了一会儿就睡觉了。 周阳一直轻柔地顺着妹妹的小卷毛,直到她的呼吸变得绵长轻柔,他才低低地对弟弟说道:“大哥让你们伤心了。” 周阳用的是肯定句。他没说为了什么事,周晨却完全明白周阳话里的意思。 “没有。大哥是太在乎亲人了。如果大哥跟他们一样,心里只有自个,那我和囡囡现在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我们不能受了大哥的恩再嫌大哥对别人好,我们是妈和大哥教出来的。不会那么没良心。” 周阳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那么烫,那么汹涌…… 第二天傍晚,钱刚和钱铁又一次来到了周家,周红香实在被逼的走投无路了,只能再次求助周老太太。 自行车的失主等不来赔款,把她告到了建筑公司。建筑公司的领导二话不说,就把她当月的工资赔给了失主。并且承诺,以后周红香的工资都给他,直到赔完三百块钱为止。 人家失主说了。他的自行车是永久牌的,有自行车票还得一百三十块,没有自行车票三百块钱都算便宜的了。要是钱家觉得不合理,那就赔给他一张自行车票。再马上拿出一百三十块钱来。 自行车票那是多紧缺的东西,一个大型国营单位一年也就那么几张,周红香这种身份一辈子都轮不到他们呀! 所以周红香只能认倒霉。三百块钱,那是他们家十一个月的收入啊,没有这钱,他们一家六口就得喝西北风! 钱守义现在除了喝酒什么都不关心。特别是出了自行车这件事以后,他更是除了打人根本就不搭理家里的老婆孩子了。一群没用的货!就知道闯祸!他恨不得打死他们! 周红香这次把两个儿子派过来,一是催周老太太赶紧想办法,二是让他们留在三家屯,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到秋还能发点粮食,也算是有点指望。 钱刚和钱铁当然不愿意,可是家里没吃没喝,父亲打人,母亲就知道哭,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外面一起混的朋友听说他们倒霉了,都躲得远远的,他们没办法,只能先回姥姥家躲一段时间。 也就是在这时候,周老太太才知道,她让周春来去给周红香送去的那二十块钱并没有送到,被沈玉芬半路给截下来了。 周老太太拿到那二十块钱时,周春喜病恹恹地一天没精神,周春亮躺在炕上昏迷着,周老太太只能派周春来去给周红香送钱。 沈玉芬把周春来身上的二十块钱搜了出来,说啥都不给他了。要钱没有,你非想要,就把我和儿子的命拿走吧!我俩两条命一起抵你的钱! “你这让我咋跟娘交代呀!”周春来为难极了,把钱抢回来,以沈玉芬的脾气,真有可能跟他拼命;不抢回来,跟周老太太和周红香没法交代。 “你要是还要老婆孩子,就听我一回。我啥都不用你说,你站旁边看着就行。”沈玉芬看得明明白白,让周春来为他们娘俩着想,替他们说话,那是不可能了,现在她只求他不拖她的后腿。 周春来心疼他娘和他大姐,可也不能不要老婆孩子,他的儿子还没满月啊! 这个又软弱又重感情的男人最后还是逃避地选择了沉默。能过一天安生日子是一天,什么时候闹起来再说吧。 周老太太被气了个半死,她怎么都没想到,会被自己的小儿子背后捅一刀! ☆、第一三零章 分家 “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有钱贴闺女?!老周家这是绝户了?没儿子了?全指着闺女过日子呢?!”沈玉芬也不顾还有几天才出月子了,跳着脚就跑到东屋向周老太太发难。 她从生产开始,就把周老太太恨出了血,后来这一桩又一桩的事儿,让她吃了周老太太都不解恨! “可不是咋地!那钱可是我们家孩子他爹拿回来的,老三媳妇给退回来了,就应该给我们家,拿去贴补闺女,以后你不指望着儿子养老了?死了葬他们老钱家祖坟去?”王凤英骂得更来劲儿。 “我的彩礼钱,我拿回来的时候就说了,是给春亮的,咋就跑老钱家人手里去了?春亮没用上,那就该还给我,你们老周家娶了媳妇还能把彩礼再要回去?”薛水芹现在对这二十块钱看得比谁都重,当然不能让别人占了去。 …… 周家立时一片混乱,三个媳妇吵成一团,既一致对外讨伐周老太太和周红香母女,又互相撕扯想独占那二十块钱。 周春喜躺在炕上疼得几乎半昏迷着,啥都不知道,周春来躲在西屋哄孩子不敢露面,只有一个周春亮去帮周老太太说话,却被薛水芹几句话就给吓了回来。 “人家政府在批斗会上都说了,老太太这是搞封建专制!是糟糠(薛水芹想说的是封建糟粕)!再不悔改就是敌人(与人民为敌)!今天要是不给我个交代,我就豁出去了!我去公社告发你们!抱着(包庇)坏分子!你们都是反革命!你们还迫害妇女!娶个媳妇回来就是给你们全家做牛做马的?我让你们家再带一顶帽子!” 周春亮这些天的批斗会是真开怕了,一提起戴帽子就腿软,哪还敢真跟薛水芹顶着来,强撑着吵了几句就败下阵来。 薛水芹想到这段时间自己的遭遇。忽然就来了主意。 “分家!我要跟你们这些坏分子划清界限!我要打倒你这个封建大家长!” 王凤英和沈玉芬眼睛一亮,周春亮气得手直哆嗦。 周老太太彻底慌了,分了家,她和她的两个闺女靠谁去?那他们就真的彻底没有出头之日了。 “娘老了,不中用了!娘就是那看了一辈子家的老狗,没死就给拖出去了呀……” 周老太太声泪俱下,哭得周春亮和周春来两个儿子心如刀割。 “你个败家娘们儿!你瞎说啥!”周春亮一耳光扇过来。薛水芹的半边脸就成了猪头。一只眼睛肿得完全看不见了。 “我不活了!没法儿活了!我找政府给我评评理!这跟坏分子划清界限咋还挨打!?反革命这是要翻了天了!?” 薛水芹叫嚷着就往外冲,周春亮马上害怕了,真要是让薛水芹去告了。那周老太太又得挨批斗,他说不定也得戴一顶反革命的帽子呢! 周春亮死命地把撒泼打滚的薛水芹往回拽,薛水芹说啥也不回来,“分家!不分家我就告你们去!整天让个坏分子压在头上。这不是贫下中农过的日子!” 周春亮彻底慌了,劈头盖脸对薛水芹就是一顿揍。现在只要能让薛水芹闭嘴,揍死她周春亮都不带犹豫的。 薛水芹这一通喊,要是给谁听见,去揭发他一通。他又得给扒掉层皮呀! 薛水芹当然不能老实挨揍,与周春亮撕扯到了一起,最后虽然让周春亮给制服了。却也把周春亮抓了个满脸花。 最关键的是,薛水芹站到在了一个谁也不敢反对的政治制高点。又铁了心地要分家,周春亮冷静下来,又不能真打死她,最后只能把她拉到一边先安抚住她。 “你消停点吧!这家那是说分就能马上分的事儿吗?” “只要你想分,我就能让这个家分了!”薛水芹也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了,分了家,她再把这个男人笼络住了,攥着家里的钱财,让他带着两个儿子去挣钱,那她和梅花的好日子就来了。 薛水芹暂时消停了。周家众人的心里却开始活动了。 对王凤英和沈玉芬来说,分家是一件多么有吸引力的事啊!一想到以后能自己做主,不用再伺候婆婆小姑子,更不用受大姑子的气,两人的心就敞亮了不少。 而且对王凤英来说,分了家,周老太太再也没理由让他们家管那三家的事了!傻子才不抓住机会赶紧把家分了! 王凤英和沈玉芬开始琢磨怎么才能尽快分家的事了。 周老太太的心头却是一凉。分家对她来说那就是噩梦,堪比被戴上坏分子的大帽子,都能让她生不如死痛苦不堪。 可是现在摆在她面前最紧迫的问题还不是分家,而是周红香的难题还没解决。 周老太太只能一边努力把两个小儿子拉拢到身边,一边加紧催周春发给周红香弄钱。 周娟冷笑,分不分家她才不在乎,她要的是谁都没好日子过! 这天晚上,周春发就给周老太太回了话。现在弄到钱的最快办法就是跟大队借钱。而且还得快,春耕马上就开始了,大队的钱说不定啥时候就拿出去买个农具、牲口啥地了。到那时候,他想给周红香想办法都没有了。 让我从基建队想办法?我这个会计早被架空了,一个坏分子家的狗崽子,哪还有权利去动革命群众的钱、粮! 只要能弄来钱,周老太太才不管周春发用什么办法。大队有钱,那就借吧。 问题又来了,借大队的钱,那得打欠条的,这欠条谁写? 周老太太傻眼了。这欠条当然不能是周红香写。可让周春发写他肯定不能干。 周春喜躺在炕上只知道叫唤,啥都指望不上。周春亮和周春来都被媳妇看得死死地,不招惹她们,这俩败家娘们儿还闹腾着分家呢,要是再让他们写欠条。那啥都不用说,早跑公社告状去了! 想来想去,这个欠条还得是周老头写。还没分家呢,周老头就是一家之主,他写了,以后就是真分了家,那也是一大家子还这个钱。没周红香啥事儿。 可惜周老头完全不配合周老太太。一甩手就走了,“别把那些糟心事往我跟前儿整!我可不管!” 沈玉芬和薛水芹巴着自家男人不松手,你要敢往前凑。就让你妻离子散!就去公社告你们家搞封建专制!迫害妇女! 这日子没法过了!一家子累死累活地去养活老钱家人,我们都是给他们家扛长活的长工啊?!分家!这是对贫下中农的压迫! 在薛水芹的带动下,周家的三个媳妇政治觉悟迅速提高,三句话不离贫下中农和妇女权利。让周老太太什么招儿都使不出来。 周老太太急得团团转,周娟冷笑不已。摩拳擦掌等着周老太太出招儿。 周家一片鸡飞狗跳。 周阳却带着弟弟妹妹置身事外,“分家也没咱啥事儿,有爹呢。” “咱们本来就不跟他们是一家,分不分地。跟咱也没关系!”周晨更是不关心这个。 周晚晚的目标是离开周家,至于他们分不分家,那更不是她关心的问题。 周家闹了半个月。眼看着再拖下去钱就借不来了,周老太太才不得已松了口。让周红香过来写下了欠条。 周老太太母女本以为事情已经够糟糕了,可是还有更糟糕的在等着他们。 周家三个儿媳妇联手,把周老太太母女逼到了不得不分家的境地。 首先是王凤英发难,“就剩这么点粮食了,我们家可养不起老钱家这两个半大小子,赶紧回去吃你自个老子吧!” 说完看了一眼周娟,又补充:“说是把这俩小子整来干活,就他们,要不是他大舅给说了几句好话,连三等工分都挣不上!两个人一年挣地都不够一个人的口粮钱,还费那个劲干啥!” 钱刚十八,钱铁十三,按正常情况,这两个人当然不可能挣那么少的工分,可是他们第一次下地干农活,又不能吃苦,当然不能跟从小干农活的农村孩子比,可是也不至于像她说的挣那么少。 可钱刚和钱铁又确实是挣得很少,这当然是周春发从中做的手脚。他手里管着全大队的工分,给自己外甥多报了别人会有意见,可是如果他冠冕堂皇地说一堆大道理,再给外甥少记点工分,那周红香就真的没处喊冤去了。 “白吃白喝打秋风,这是地主恶霸干的事儿!告到公社去,人家政府肯定得管!”薛水芹告状告出了甜头,这就是她拿捏周老太太母女的尚方宝剑! “分家的事儿也得给公社说道说道!这儿子都成家了,还得给养着外甥,这到哪都说不过去!”沈玉芬一心想的就是分家,一天都不想耽误。 周老太太和周红香母女被彻底逼住了。 “娘,分了家我也孝顺你。”周老太太拉着周春来一番深情哭诉,换来周春来一个信誓旦旦的保证。 周春亮心虚地蹲在地上,不敢看周老太太。他不是不孝顺他娘,可是人家政府说了,必须跟坏分子划清界限,这是“政治立场问题”。薛水芹这个娘们虽然闹腾,可说得也对,站错了队就得被打到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呢…… 分家以后他会更孝顺他娘,可现在他也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周红香也赞成分家。她算看明白了,周家已经不是原来的周家,不分家她也从周家捞不着啥好处了,分了家,至少钱刚和钱铁还能在周老太太这白吃白住,在生产队挣工分也不会再受周春发的压制了。 周家分家的事定了下来。 其实也真是没什么好分的,房子就按现在住的分,周春喜只得了半间,粮食剩得太少了,大伙儿先在一起吃着,还能节省点,要不分到各家,没那么多锅碗瓢盆做饭不说,也浪费粮食。 至于债务,众人争吵了一顿,最后还得是谁写的欠条谁还,周春发不想认下也不行。 周家这个家就这样在名义上分开了。 分家文书刚写完,周红香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钱刚和钱铁的吃饭问题就被几个儿媳妇摆到了桌面上。 这俩半大小子吃的是谁那份粮食?这事儿可得说明白了,我们家自己还吃不饱呢,可没粮食往他们身上搭。 “吃我那份儿!饿死我也不能亏待了孩子!”周老太太说得强硬极了,她就不信三个小儿子能真忍心让她挨饿! 可她话刚说完半个小时,吃饭的时候就后悔了。 王凤英可是按人口做的饭,周家人一人一份儿,根本就没有周红香母子三人的。 周老太太看着面前的三碗糊糊傻眼了。周红英和周老头可不管这个,拿起自己的一碗就开喝。这些天他们可算是看明白了,谁管谁呀?谁也管不了谁!还是自个顾自个吧! 周老太太对着三个儿子又是一通哭,周春亮和周春来看不过去了,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碗。连在北炕躺着起不来的周春喜都让李贵芝把他那碗送了过来。 周老太太看着周春喜眼睛一亮,也不哭了,开始跟几个儿子商量着周春喜的养老问题。 周春喜没儿子,绝户呀,以后老了还不是得靠兄弟侄子。趁着分家,现在就把这事儿说明白了吧。 谁给周春喜养老,当然就要继承他的家产和房子,索性,周春喜和李贵芝现在就过去跟他一块儿过日子得了,他们夫妻又是没成算的,以后挣了工分发了钱粮也一起交过去,反正他们指望着人家养老呢,分那么清楚干嘛。 周家几个儿子还是一头雾水,三个儿媳妇可是听明白了。 周老太太这是用周春喜跟她们做交换呢。以后周春喜夫妻俩就白给他们三家干活了,死了房子也归他们。这么好的事儿,当然是有条件的,至少得让周红香家的俩孩子在周家吃半年的饭呐。 “我们可不要他们的房子,我们二乐过几年就得结婚用房子了,到时候他们再活个七老八十,房子住倒了也轮不上我们二乐住!”王凤英在周娟的提醒下赶紧表明立场。 “他们两个绝户头,住哪不是一样?”周老太太早就替周春喜夫妇安排好了,“你们要是要这房子,等二乐结婚,就让他们三口人住仓房去。” “娘,仓房哪能住人……”李贵芝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局面,只能守着直挺挺躺着的周春喜哭。 根本没人听李贵芝的话,也没人在乎她怎么想,一个绝户头,有人给你养老还不知足?你还有啥好挑的? “我们家可不要他这半间房子,没用!”薛水芹当然不要房子,要了也是给周阳兄弟俩要的,她才不这么傻呢。就是以后她生了儿子,用房子那也得二十年以后的事了,现在根本不用操心房子的问题。 沈玉芬跟薛水芹的想法一样,她也不要房子。 周老太太做主,房子归周春发,以后周春喜一家挣的工分轮流给周春亮和周春来两家,一家一年。他们只要供这三口人的口粮就行了。而他们三家给周春喜和李贵芝养老。 钱刚和钱铁的吃饭问题终于解决了,周春喜的养老问题也解决了,周家这个家分得可谓是皆大欢喜。 ☆、第一三一章 墩子 转眼到了小满,已经是五月末了,周晨终于肯让妹妹脱下小夹袄换上小毛衣了。 周晚晚趴在教师的窗户上,揪着毛衣上的一截猫尾巴叹气,人家小孩儿都穿单衣好多天了,周晨自己也都不穿秋裤了,可就是把她捂得严严实实,要不是这衣服能自动调节温度,说不定她都得起热痱子…… 班里的同学都放学走了,周晨和同一组值日的几个人在外面抬水浇学校的种的那半操场黄豆。 入春以来天气一直干旱,眼看着小苗都长出半指高了却一滴雨都没下,杨树沟公社又开始紧张的抗旱保苗工作了。就连学校,也把操场上的黄豆给各个班级分配下去,让每个班的值日生隔几天就去屯子里抬水浇苗。 周晚晚看看天色,已经过了生产队放工的时间了,周晨他们估计也快完事儿了,就准备从桌子上下来去帮周晨收拾书包。 她刚一转身,就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墩子哥哥!”周晚晚不用回头,从来人小心翼翼抱着她的姿势上就知道是谁了。 “咋跑桌子上去了,摔着可咋整。”墩子蹲下来让周晚晚坐在他腿上,给她穿鞋。这小丫头可懂事儿了,爬桌子上去也知道不乱踩,还把鞋脱了,就怕弄脏了课桌。 “墩子哥哥,你的手好了吗?”周晚晚好几天没见墩子了,去抓他的手检查,她前些天看墩子的手上都是冻疮,一动就流血,还有好几条大口子,看着吓人极了。她就在水里兑了药,骗墩子洗手。 因为不敢让药效太快,所以周晚晚每次看见墩子都要检查一下,再决定下次药量的多少。 墩子老老实实地让周晚晚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脸上的表情像在做梦。他一岁死了娘,七岁死了爹就开始在外面流浪要饭,八岁被侯家捡回去。每天挨打受累。侯家人没有一点好脸色给他,就是屯子里的人,也都说他是个野孩子。盲流,不肯让自己家的孩子跟他接触,就怕学了他的坏毛病。 他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像这个小丫头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心疼地问她。墩子哥哥你疼不疼?墩子哥哥你的手好点了没有? 墩子就是侯雪芳家捡来的那个男孩,今年十四岁,周晚晚在半个多月前才见到她。 自从知道值日的活都是侯雪芳的哥哥干的,周晨就不肯再提前走了。他看不惯侯雪芳的行事为人。更不能把自己的活推给一个本来就已经很可怜的人干,在周晨的带动下,石云和夏广才也都留了下来。 侯雪芳没办法。也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干活。 直到进了五月,学校开始午休。放学晚了,值日生又要抬水浇黄豆,活儿多了很多,侯雪芳才又让墩子放工以后来帮忙。 第一次见到墩子,周晚晚怎么都不能相信,这个黑瘦的小男孩已经十四岁了,他甚至比十二岁的侯雪芳都要矮一点,瘦得脖子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衣服破烂不堪,甚至连一双鞋都没有,光着的脚上大大小小好几道被划出的口子,更别提肿胀流脓的冻疮了。 看见这样一个小男孩,周晚晚莫名地心酸。她想起了前世的周阳和周晨,他们也是跟这个孩子一样,被压榨被虐待,被一群如狼似虎的人捏在手里,恨不得吃肉喝血。 所以周晚晚在跟墩子打招呼的时候笑得就特别甜,那声“墩子哥哥好”也说得特别真诚柔软。 但也仅止于此了。世界上可怜的人太多了,周晚晚不可能谁都帮,如果将来有机会,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周晚晚一定会帮这个孩子一把,但现在,她不可能主动凑过去要帮他怎么样。 他们三兄妹还陷在周家这个大泥坑里挣扎着,她没有那个能力帮别人。 可周晚晚怎么都没想到,第二天她又见到了墩子。 墩子等在她和周晨放学回家的路上,送给了她一大蓬还挂在枝子上的榆钱。那榆钱嫩嘟嘟水灵灵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周围十几里也就那么一两棵能结榆钱的大榆树,而且都非常难摘,墩子这一大蓬榆钱一看就知道来之不易。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榆钱放到周晚晚手里,好像完成了一个特别大的任务一样满足的表情,周晚晚不可能再对他的处境无动于衷。 墩子看见周晚晚盯着他长满冻疮的手看,羞愧地把手在身上蹭了两下,发现这样根本没有办法把手上黑色的裂口和流脓溃烂的伤口蹭掉,有些羞愧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榆钱,是干净的。”墩子怕周晚晚嫌他手脏不肯吃榆钱,笨拙而急切地跟他们兄妹解释。 周晚晚笑眯眯地吃了一口榆钱,“真甜!谢谢墩子哥哥!”然后又给周晨吃,“二哥,你也吃一口,可好吃了。” 周晨也笑着吃了一口,很真诚地向墩子道谢:“谢谢你,墩子。这小丫头这些天就闹腾着要吃榆钱,我都不知道上哪给她找去,你这榆钱送得太及时了!” “墩子哥哥,你也吃,可好吃了!”周晚晚拿起一枝榆钱送过去。 墩子被兄妹俩客气得脸通红,慌乱地摆着手:“你吃,你吃,都给你吃。” “墩子哥哥,给你喝水吧!”周晚晚拿出自己的小水壶,里面是灵泉水,周晚晚在打开水壶盖的时候又放进去一些大剂量的能量补充剂。 墩子还是拒绝,他怕把周晚晚手里那么干净漂亮的水壶弄脏了。 “墩子哥哥,你的嘴都干得起皮了,你喝点水吧!你不喝一会儿我回家了这水也没用了。” 在周晚晚的劝说下,墩子终于肯喝水了。不过还是喝了几口就放下了。 墩子喝完水就跟他们告别:“我,我得回去了,我给生产队放猪。猪还在草甸子上呢。” 周晨看看墩子遍布伤口的赤脚,说了一句:“你等我一会儿,别走啊,我一会儿就回来!”然后抱着周晚晚就往家跑。 周晚晚在周晨的怀里,看着墩子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晨回到家,把他去年穿小的两双鞋找了出来。又抱起周晚晚往回跑。 墩子看着这两双七八成新的鞋不敢要。周晨没办法,只能把自己兄妹三人的遭遇跟他说了。 “我们仨也没妈,就我哥带着我和我妹妹。我们活下来跟你一样不容易,这是我妈走之前给我做的,我给你了,我妈知道也能同意。她心可好了,你放心穿吧。” 墩子做梦一样穿着周晨给的鞋走了。几步一回头,跟站在原地目送他的周晚晚和周晨使劲儿摆着手,周晚晚也使劲儿跟他摆着手,直到他转过弯谁都看不见谁。 晚上。周晨跟周阳说起了这件事:“……那两双鞋可结实了,我穿小了都没坏,我就寻思。他在草甸子上放猪,那草甸子上石头、树砟子啥都有。穿鞋都扎脚,光脚可咋走。” “嗯,我还有两双穿小的,也没坏,下回也给他。”周阳很赞成弟弟的做法,“都是可怜人,能帮咱就帮帮。” 第二天,周晨没有跟放学回家的孩子们一起走,故意落后了一会儿,在昨天的小树林旁边,果然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墩子。 三个人见面也没什么话说,就傻笑一会儿,墩子给周晚晚一把毛毛根儿,周晚晚让墩子喝水,再用喝剩下的水给他洗手。 周晨把早就准备好的弹弓送给墩子,说借给他玩儿的,让他放猪的时候打麻雀。这回墩子没推辞,他给了周晨一大口袋小石子,都光滑匀净,打弹弓用最好不过了。 三个人玩儿了一会儿就分开了,从此以后,墩子隔几天就会在小树林边等着周晨兄妹俩。他把猪交给另一个猪倌看一会儿,跑四五里地有时候甚至是十里地来到三家屯,就为了给周晚晚带几颗野草莓,有时候是一大把难得一见的野花,有时候是他打到的一两只麻雀。 周晨找到一窝野鸡蛋也会给墩子留几个,在他的指导下,墩子的弹弓技术也有了很大的进步。 墩子话非常少,习惯了只做不说,却难得能跟得上周晨的脚步,做什么事都能跟他配合得很好。 周晨看着对谁都礼貌随和,实际上能真正跟他合拍的小伙伴并不多。要跟他玩儿到一起去,不只要脑子灵活,动手能力也得非常强,更重要的是他做事从来都有自己的步骤,不喜欢被别人打乱,这一点上周阳勉强能达到周晨的要求,沈国栋这种随意任性型的就经常被他嫌弃“瞎捣乱”。 墩子不只动手能力强,做事还有条不紊非常有秩序性,和周晨玩儿了几次,两人的默契度飙升。 每次周晨他们那一组值日,墩子也去得比以往要早了,他总是抢着把最累的活干了,好让周晨早点回去看着周晚晚。周晨看着墩子比自己瘦小许多的身体,示意周晚晚几下,周晚晚就缠着墩子哥哥陪她玩儿,再顺便给他做身体检查,调理身体。 生活和际遇周晚晚帮不了墩子,却可以帮他调理出一个好身体。让这个跟他们同病相怜又脾气相投的少年无论以后人生的路怎样走,都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作为后盾。 连沈国栋都挺喜欢墩子的,“这小子抢球时有一股狠劲儿,不墨迹,敢下手!” 那是有一次沈国栋逃学来学校找周晨,遇到了带着周晚晚在外面帮着周晨他们浇水的墩子。周晚晚就鼓动他俩打篮球,男孩子一起玩儿几场球就有交情了,什么都不用多说。 果然,一场球打下来,俩人就由陌生到可以一起研究周晨自制的自行车链条枪了。 ☆、第一三二章 沈首长 这把小手枪让周晨成了全学校男孩子崇拜的人物,用铁丝扭成的枪身,自行车链条和车辐条做成的枪桶和枪栓,再绕上几根皮筋儿就有了动力系统,把火柴头填充进去当火药,一扣扳机,让男孩子们无比兴奋满足的巨响和烟火就出来了。 这还是今年春天,沈国栋和沈首长回省军区办事,在省城的电影院看了一场新拍的电影,叫《小兵张嘎》。沈国栋回来眉飞色舞地跟周阳兄妹三人讲了又讲,周阳感兴趣的是嘎子最后有没有给老钟叔和奶奶报仇,周晨却对那里面的枪产生了兴趣。 说起枪,沈国栋再熟悉不过了。他不只给周晨讲了原理,下个周末还拿了一把实物给周晨做了现场拆装示范。 从此以后,周晨开始迷恋上了做手工,他想做一把能打出声儿的木头枪,誓要超过张嘎子同学。 在周晚晚的暗暗帮助和引导下,周晨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终于研究出这样一把很威风的火柴枪。 沈国栋拿着这把火柴枪回学校嘚瑟了一个星期,回来给周晨接了三个订单,“自己拿材料,做一把三块!我们出材料,做一把四块!” 自从沈国栋把人生目标定义为赚大钱以后,他就对赚钱这件事有着非同一般的敏感度。 开学以后,沈国栋只要人在县城,每个周末都会回三家屯。 开学第一个星期,周五下午他就跑了回来。这时候的学校每周还是休息一天半,周六还得上半天的课才能放假,“就为了上那半天课,老子还得等一宿才能回来,太不值当!” 所以他就自动给自己一周放两天假了…… 第一个周末,沈国栋就给周晚晚带来了画画用的画架、画夹、素描纸和专用的碳素铅笔。 “从县文化馆的美术老师那拿来的,你先对付着用,等沈哥哥去省城再给你找好的!” 沈国栋嘴里说的这个“拿”,了解他的人都不会理解为简单的拿。大家只能对那个全部家当都给“拿”来的美术老师表示深切的同情…… “老子给了钱了!” 周晚晚扶额,这是给钱就行的事儿吗? 认识了墩子以后,偶尔赶上周末,生产队又放工早。四个人就在操场的破篮球架子上来一场篮球赛。 墩子的个子最瘦小,虽然周晚晚已经把他的身体调理到健康状态了,但长个子不是短时间的事,所以他还是四个人里面个子最小的。但他抢球凶猛,人又灵活。谁跟他一伙儿都不吃亏。 周晚晚拿着米分笔在一块木板上记分,欢乐地看着球场上四个人与篮球规则毫不沾边的比赛,推拉撞拽、抱腰、走步、打手各种犯规动作用了个遍,沈国栋甚至还给周阳脚下来了个绊子…… 唉!学校连一个体育老师都没有,哪能指望这几个人知道篮球比赛规则呢。甚至沈国栋所在的县城机关小学,体育老师都只是教个整理队形、左右转齐步走,剩下的时间就要么让他们自由活动,要么就组织学生学农劳动去了。 必须得想办法给哥哥们找本正规的体育比赛教程看看了。周晚晚叹气,她现在太小了,根本没机会做点什么手脚。总不能从耗子洞里掏出一本篮球比赛规则和新华字典吧?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周晚晚望着五月湛蓝的天空叹气。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五月,周晚晚见到了沈首长。 沈首长快七十岁了,还是满头黑发,眼睛炯炯有神,周晚晚看着面色严肃端宁的老人,怎么都想不明白,看着这么精神健康的老人前世怎么就在这一两年去世了呢? 沈首长也瞪着眼前这个米分嫩嫩软乎乎的小丫头对沈国栋吹胡子,“沈国栋!你给我老实交代!这孩子你从哪偷的?!” 不怪沈首长这样说,在他看来,周晚晚这样白皙米分嫩的小女孩。穿得漂亮,看起来又聪明机灵,绝对不可能是屯子里能养出来的农村孩子。小张夫妇早就跟他说过,这小子最近喜欢找小女孩玩儿。他也没当回事,小孩子嘛,只要不闯祸、肯上进,就随他高兴好了。 可是没想到这小子刚老实了几天,就又开始起幺蛾子!这孩子一定是他从县委大院或者干休所哪个领导家给抱来的! 沈国栋好容易说服忙着做家务的周晨,让他把周晚晚单独抱出来玩儿一会。就马上带着她来跟爷爷显摆了,没想到一见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这老头教训,一时气愤,沈国栋也开始跟他爷爷耍脾气。 “不是偷的!是抢的!她爹让我一枪给崩了!送不回去了,以后你就养着吧!” 沈首长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大声叫着小张拿他的枪来!他要崩了这个混小子! 周晚晚在心里笑,沈首长要是真想崩了沈国栋,枪套就在他手边的武装带上挂着,他还叫什么小张啊! “沈爷爷,我不是沈哥哥偷来的,我是跟沈哥哥来向您问好的!”周晚晚甜甜地笑着,给这对倔脾气的爷孙俩找台阶下。 “谁给他问好!囡囡,以后看见这老头别搭理他!啥眼神儿啊,就知道看我不顺眼!整天盼着我做坏事儿!”沈国栋撇了一眼他爷爷,接着气他。 “哈哈!这丫头好!胆子大!不怕我!”沈首长哈哈大笑,他是真的觉得这小丫头不错,不像一般的小女孩,看见他就吓得躲起来,还有不少吓哭的。 这丫头不但胆子够大,说话清楚,笑得也好看!小丫头就得这样!被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家伙甜甜地叫一声爷爷,再软软地说上几句好听的,那心里多舒坦!哪像他们家这个臭小子!就知道气人! “嗯!我不怕沈爷爷,沈爷爷救过我的命。”周晚晚又可爱又认真地点头,小发卷儿一颤一颤的,今天周晨只给她在头上别了两个亮晶晶的小发卡,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特别像商店里摆着的苏联娃娃。 “首长,这就是国栋整天挂在嘴边的小囡囡,您真的救过她的命,这小家伙可有心了,一直念叨着呢!”马淑兰和小张也跟着来到三家屯,这次沈首长打算住三五天呢,他们得过来照顾他的生活。 “呦!你就是那个小囡囡呐!怪不得这臭小子整天惦记着往这跑呢!还真是个好孩子!快来让爷爷抱抱!”沈首长难得见到一个这么合心意的小姑娘,年纪大了又喜欢亲近小孩子,竟然主动要抱抱周晚晚。 这在小张夫妇眼里可是太意外了,沈首长戎马一生,对家庭、子孙的态度很豁达,一直秉承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太管后辈的事,自然也不像一般的老人那样喜欢含饴弄孙。 就是对沈国栋,他虽然疼爱,有时候甚至是纵容,但从小却是没怎么抱过他的。 沈首长这么难得地想抱一个小孩子,这在小张夫妇眼里是多大的造化呀,沈国栋可不这么看。 他好容易把囡囡抱出来,哪能撒手给别人抱?!给爷爷看看,馋他一下,沈国栋就算达成目的了,别的想都不要想! 周晚晚却张着小胳膊往沈首长怀里扑。她还得给沈首长检查身体呢。 前世今生,这个老人救了她两次。这个恩情她必须得报答。 沈首长看着小姑娘笑得甜甜蜜蜜地向他张开小胳膊,再看看孙子一脸的不情愿,笑得畅快极了。 能让他家这个无法无天的臭小子不愿意干还得老老实实去干的事他还真没遇到过,这回总算能给自己出口气了! 沈首长抱着怀里软乎乎甜丝丝的小丫头,一时不知道劲儿往哪使了。他从没抱过孩子呀,特别是这种看着漂亮娇嫩的小女孩儿,就怕劲儿使大了给伤着,只能架着肩膀僵着胳膊做雕像。 “哎呀!你这么抱着囡囡不舒服!你赶紧给我吧!”沈国栋着急了,他爷爷这是端着枪呢?这么死卡着胳膊,囡囡都动不了,她得多难受啊。 “沈爷爷,我们坐在椅子上,咱俩比手劲儿!”周晚晚也不舒服,希望坐下来沈首长能不这么僵着。 周晚晚跟几个哥哥在一起,除非必要,否则从来不刻意装小孩子。他们几个都是小小少年,又都没有母亲,一点没有小孩子应该是什么样的经验,所以也慢慢地觉得小孩子就应该像囡囡一样,聪明乖巧又古灵精怪,跟他们玩儿起来也很合拍。今天难得周晚晚在沈首长面前做一把小孩子,沈国栋觉得稀奇极了,也过来凑热闹。 “哎呀!爷爷!您以为这是部队掰手腕比赛呐!您别整只手都上去呀,您拿一个指头跟囡囡比!” “爷爷!您让囡囡赢一回呀!待会儿她该不愿意跟您玩儿了!得了您下去换我上吧!” “臭小子你站远点!嚷嚷得烦死人了!” …… 事实证明,沈首长真的不适合哄孩子,一直是周晚晚绞尽脑汁地在哄着他玩儿。老头儿倒是玩儿得挺高兴,在周晚晚要回家的时候还跟她商量:“别回去了,跟沈爷爷再玩儿一会儿,让马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又冲马淑兰吩咐:“炒俩好菜!烫一壶酒!囡囡第一回来咱家,得好好招待招待!” 几个人面面相觑,老爷子这是准备招待老战友的规格吧? 马淑兰叹气,“首长,我看给囡囡蒸个瘦肉鸡蛋羹,再熬点大米粥吧?” “整那淡了吧唧地玩意儿干啥!做个辣子炒肉丝!多放点辣椒,那才够味儿!” 事实证明,沈首长不但不会跟小孩子玩儿,还不会喂养小孩子…… ☆、第一三三章 祖孙情 沈国栋抱走周晚晚的时候就跟周晨保证过了,绝对会按时给送回去。周晨很少发脾气,但他要真生气了沈国栋也轻易不敢惹,特别是关系到周晚晚的事。 也不是他拿周晨没办法,关键是如果他敢惹周晨不高兴了,那就是惹小丫头不高兴了,俩人一起不搭理他,那才是真糟心呢! 所以沈国栋再不情愿,沈首长再想挽留,还是得按时送周晚晚回家。 沈国栋在周家墨迹到晚饭时间还不想走,要不是看见周家人厌烦,他一定住这儿了。 小张端着马淑兰做的鸡蛋蒸瘦肉和大米粥给周晚晚送来了,顺便把沈国栋叫回去吃饭。 “囡囡明天来家里玩儿吧,你走了沈爷爷就一直念叨你呢,跟你玩儿这一下午,他笑得比以前一个月都多。” 周晚晚点头,明天是礼拜天,她可以跟着沈国栋去做客,等沈首长的身体检查结果出来,她还得想办法让他吃药呢。 可当沈首长的身体检查结果出来,周晚晚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健康,无病理性问题,预测寿命90+。 身体没问题沈首长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世的?意外?到了沈首长这个位置,出意外的可能性会比一般人小很多,而且他要是出意外去世的,当时三家屯一定得传杨开来,怎么也不会如前世那样无声无息。 只能明天再检查一遍再说了。 所以第二天,当沈首长拍着手要抱周晚晚时,周晚晚笑得比昨天还甜,张着小胳膊,乳燕投林一般就扑过去了,气得沈国栋直咬牙。 可是这次的检查结果还是跟昨天一样。周晚晚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急,一定是有什么事被她忽略了。 最后,她只能给沈首长做一个全身扫描。即使是微型仪器,做这个扫描也不是那么容易掩人耳目。所以周晚晚只能继续待在沈首长家跟他培养感情,寻找机会。 这可乐坏了沈国栋。囡囡愿意在他家待着,可不是他硬给抱来的,周晨这回可没话说了!他可以跟囡囡整天都待在一起了!过几天哄着囡囡同意了。晚上也不给他们送回去!哈哈! 沈首长也非常高兴,有这么一个乖巧漂亮又有趣的小家伙在身边,他忽然不觉得退下来养病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了。 听说小家伙这么一小点儿就在学写字儿,还写得有模有样,老首长也开始手痒痒。文化课他是教不了了。于是他开始忽悠周晚晚跟他拜师学打枪,打算从娃娃抓起,培养出一个女神枪手来! 沈首长这几天围着周晚晚忙忙活活笑容满面的,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周晚晚也乐意配合他,很认真地跟着他学。沈首长大为惊喜,开始非常认真地给周晚晚制定计划,甚至几年后打到什么成绩都规划好了。 周晚晚硬着头皮听完沈首长的“五年计划”,跟本不能想象自己八岁的时候可以打移动靶的情形…… 周晚晚正准备豁出去了好好学习打枪,沈首长那边却先打了退堂鼓,小丫头咬着牙坚持练习臂力的小样子太可怜了。他先舍不得了。 沈首长一生大半时间在战火与硝烟中度过,血与火的洗礼让他的心性非常坚强,他自己都没想到,到老了,却让一个小丫头把心给泡软了,竟然就见不得她受一点儿苦了,孩子还没说什么呢,他就先放弃了。 沈首长这一放弃,让周晚晚与他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近了很多。沈首长开始把周晚晚当成自己真正的小孙女,溺爱疼宠。有求必应;周晚晚也开始把沈首长当成了真正的祖父来相处,不再只是敬爱,还可以撒娇耍赖。 也是从这时候起,沈首长才变成真正的沈爷爷。祖孙俩相得益彰,感情日渐深厚。 甚至到最后,沈国栋都吃醋了,说什么也不肯回县里去上学,他得在这看着,不能让他爷爷把囡囡哄过去。到时候囡囡把他给排这老头儿后面去就糟了! 小张商量了好半天,最后答应每天放学去把沈国栋接回三家屯,早上再送去学校,才让他不情不愿地去上学了。 周阳兄弟俩虽然不放心,可看妹妹跟沈首长相处得好,也只能随她高兴。再看看沈国栋每天便秘一样郁闷地去上学,也就把自己心里那点妹妹好像被抢走了的失落化解了。 周阳兄妹三人能这么快接受大大咧咧的沈国栋,跟他能尊重他们的底线有很大的关系。 比如他从来不强迫兄妹三人接受他的东西,无论他多迫切地希望周晚晚吃他的、穿他的,甚至喝一口水都是他带过来的才好呢!可是他们说不要,他就真的不随便往这边搬东西了,虽然他也是一直在找机会给周晚晚东西,但没找到机会的时候他也能忍着。 比如周阳兄弟俩从不让妹妹离开自己的视线,就是关系亲密如沈国栋,在他们眼前抱着行,可要是抱走,哪怕是几分钟都不行。所以即使沈国栋百爪挠心地想把周晚晚抱到县城去陪着他待几天,他也会忍住。实在想得狠了,他逃学跑过来,也从不说要把周晚晚抱走的话。 朋友之间有时候尊重比感情更重要。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但没有尊重这个前提,再深厚的感情都有被破坏的一天。 在认真维护一段友情方面,沈国栋虽然没有任何经验,可骨子里对这份友情,沈国栋有着从来没有的郑重和珍惜,所以他能为它做到自己都没发觉的隐忍和爱护。 就是对墩子,周阳兄弟和沈国栋也有着最为慎重的尊重和保护。 比如他们在一起玩儿,那就是朋友之间兴趣相投真心相待的相处,从不涉及个人生活的隐私。只要墩子不提,他们从来不会问他在侯家的生活细节,也不会妄加评论。 比如他们看墩子光脚,给他鞋子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以后只要墩子有衣服蔽体,有鞋子护脚,就从来不会再去干涉他的衣着。这是对墩子生活状态的尊重,也是对墩子自尊心的保护。 比如他们接受墩子放猪时找来的酸枝子和野蘑菇,偶尔也会给墩子一些吃食,双方互有来往,谁都轻松自在,这种不是一边倒的友情让双方都轻松儿愉悦。 所以墩子才能这么快地与他们玩儿在一起,还相处得如此自然,融洽。 当然,不干涉不窥探墩子的隐私,不代表不关心他的现状,在墩子主动提起以后的生活规划时,周晨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等我们从家里搬出来,你就过来跟我们住,咱都能干活,自个养活自个,干啥去受他们的气。别说那家人没生你,没养你,就是我们家这样是亲生的,他对我们不好,我们也不会让自个受那个磋磨!” 墩子眼睛都亮了。但这件事并不是周晨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所以当他接收到周阳和周晚晚善意温暖的目光时,眼睛忽然一酸,只能掩饰着低下了头。 “啥时候搬出来?”沈国栋对周家人厌烦死了,每次看他都用那种阴沉怯懦的眼神,像阴沟里的耗子,让他想去踹几脚又嫌脏了自己的鞋。所以周晨他们要搬出周家,他最积极响应。 “等我再大点,能顶起灶坑门儿(支撑门户,独立)地。”周阳最近提起搬出来,也不像以前那样一定要提周春亮了。 “那是啥时候?”沈国栋真是急死了,周阳今年十五岁了,在他看来,十五岁已经够大了,至少在他给自己的人生规划里,等他十五岁,他一定能赚不少钱了,咋还不能顶起灶坑门儿!? “快了!”周晨最近对这件事非常乐观,只要大哥不对周春亮和周霞心软,他就安心了。 大家都没把周晨的话当回事儿,可谁都没想到,他这句快了会这么快。 周晚晚给沈爷爷的身体检查结果出来了,她遇到了重生以来的第二次打击。 沈爷爷的身体确实是没有任何病理性的病症,可是身体里却埋着十几块弹片,有两块就插在心脏里,是随着大血管走过去的,卡在心脏的一个血管聚集又复杂的关键部位,只要它有一点移动,就可能给心脏造成重创,或者割破心脏血管,造成沈爷爷的死亡。 现在的医学手段,根本不可能安全地把这两块单片拿出来,就是放到二十一世纪中后期,做这样复杂的心脏手术,也得用最专业最先进的医学器材,最重要的是,还得有最顶尖的外科医生。 估计医生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所以只能让沈爷爷去医疗条件和生活环境都非常好的干休所,希望他最后的日子能过得舒服一些吧。 对于物理性的身体伤害,灵液有非常迅速的修复作用,可以说,如果身体受到外界伤害,只要在未彻底死亡之前喝下灵液,都能挽救生命,并且迅速痊愈。 可是这种弹片在体内关键部位不能取出来的持续性伤害,灵液的修复作用就不会那么灵验了,空间分析出的数据是修复性百分之八十。也就是说,还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让沈爷爷在某次弹片移动造成的伤害中死亡。 周晚晚研究了好几天空间的机器,想找一种更加稳妥,安全系数更高的方法,可是最后都失败了。 周晚晚叹气,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是绝对的,也许那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永远也不会来呢,在不能改变现状的情况下,做人得往好的方向想嘛。 可惜,周晚晚的乐观精神没有感动老天,在她还没来得及开始给沈爷爷治疗的时候,沈爷爷就发病了。 ☆、第一三四章 报恩 就因为这次意外,小张这个警卫员兼半个保健医生差点没内疚得辞职离开部队。 那也是一个周末,小张去干休所给沈爷爷取下个阶段的营养药了。沈爷爷本打算如往常一样只在三家屯待上三五天就回干休所,可是遇到了周晚晚,园子里的小菜苗又发了芽,祖孙俩又计划着在院子里栽几棵果树,在窗台下种点花,这么一计划,事儿还挺多,沈爷爷索性就不着急走了。 最主要的是,这爷孙俩干什么都慢悠悠地不着急,一天懒洋洋地晒个小半天太阳,再遛遛雪花,去摘个毛毛狗儿(柳树上新发的嫩芽)都能消磨半天,更别说挖个野菜、拧个柳条叫叫儿之类了。 这两个相差六十多岁岁的忘年交,竟然能奇迹般地脾气相投玩儿得非常合拍。所以马淑芬很放心地去挖荠菜了,准备中午回来给他们包荠菜馅饺子吃。 周晚晚和沈国栋陪着沈爷爷下棋,两人一伙儿,跟沈爷爷对战。两人下了一步好棋,沈爷爷苦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走,说要出去走两步换换脑子,他一站起来,马上就不行了。 看着沈爷爷捂着胸口开始呼吸急促,面色苍白,接着就慢慢地倒了下去,周晚晚和沈国栋两个人有那么一瞬间都吓得呆住了。 沈国栋马上反应过来,他不敢搬动倒在地上的爷爷,从他的兜里掏出一个小药丸,放到他嘴里让他吃下去,然后抱起周晚晚就往外跑,“爷爷发病了,不能动他,得赶紧去公社打电话,让小张带医生过来。” 这种时候,无论是套车拉沈爷爷去县城还是让小张开车回来拉上他去医院,都不如让现在就在干休所的小张把医生带过来有效率。沈国栋的头脑很清晰,想得一点不错。可是周晚晚知道,如果沈爷爷现在不马上喝灵液,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沈哥哥,你抱着我跑不快。你自己去公社,我在家看着沈爷爷。” “不行!” “沈哥哥!沈爷爷不能再耽误了!” “那也不行!”沈国栋脚步不停地往出跑,眼看就要到大门口了。 周晚晚从沈国栋苍白的脸色和坚毅的眼神中忽然看明白了,沈国栋一定早就知道沈爷爷的病情了。他可能也知道,现在去找医生。沈爷爷被救活的可能性也不会很大。所以才不肯让她一个人跟沈爷爷在一起待着,也许是怕沈爷爷要是就这么走了,她一个人会害怕吧? “沈哥哥,你放我下来,我就在大门口等你,我哪都不去!” 沈国栋的脚步一顿,周晚晚马上强调,“我就站在门口等你,不乱走,你快跑。抱着我你跑不快。” 没有时间给沈国栋犹豫了,他认真地盯了一眼周晚晚,最后只能点头,“你就站在院子里等我,哪都不能去,就站在这不动,不许进屋,知道吗?”看周晚晚赶紧点头,沈国栋又跟她强调,“你要是进屋去看爷爷。他就不能安心养病,以后再也不能陪你玩儿了,一定不能进屋!” 周晚晚重重地点头。沈国栋亲了一口周晚晚的小卷毛儿,转身大步跑了出去。 周晚晚摸摸头发。手上有两滴湿湿的水渍,好像还残留着沈国栋眼睛的热度…… 没有时间多想,周晚晚拔腿就往屋里跑,沈爷爷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万幸的是,周晚晚把灵液放到沈爷爷嘴里时,他还有呼吸…… 沈国栋颤抖着双腿跑进屋里时。沈爷爷正坐在椅子上喝灵泉水。 “电话打了吗?要是没打就别折腾了,被那帮大夫知道了,又得让我卧床静养!还不让吃肉喝酒!那哪是人过的日子!” 沈国栋被他爷爷的大嗓门镇得一愣一愣的,难得地没有跟他对着干,“爷爷,你好啦?” “好了!本来就没病!把棋盘拿来,刚才下到哪了?接着来!你俩可不许翻后账说我耍赖!” 虽然沈爷爷说自己好了,可还是被飞车赶回来的小张和医生给劝回了干休所。沈国栋抱着周晚晚跟在嚷嚷着自己没病的爷爷后面,一直沉默着。 “沈哥哥,沈爷爷没事了。” “嗯。没事了,别怕。”沈国栋抱着周晚晚的手紧了紧,话还是很少。 见到沈国栋抱着周晚晚上车,沈爷爷马上就乐了,“这就对了嘛!把小丫头偷走!她哥找来也得是明后天的事了!哈哈!囡囡,爷爷带你去找几个臭棋篓子下棋去!把他们杀的片甲不留!” 沈国栋根本就不搭理在后座上精神头十足地嚷嚷的爷爷,让小张把车停到周家大门口,抱着周晚晚就下去了,连再见都没让周晚晚跟沈爷爷说。 周晚晚只能隔着车窗匆匆地跟沈爷爷和小张夫妻招了招手。 “这小子!这是又犯什么毛病了?”沈爷爷困惑地自言自语。 把周晚晚交给周晨,又跟他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沈国栋就得走了。 走了几步,沈国栋又转身回来抱了一下周晚晚,“沈哥哥周末就回来看你,给你带蜡笔。” 周晚晚笑着跟他告别。 沈国栋又凑过来在她的小卷毛儿上亲了两口,“再见,吉祥物!” 周晚晚一下子就愣住了。沈国栋这句“吉祥物”可不是平时调侃逗弄小孩子的语气,他说得太认真、太郑重了。 沈国栋已经转身走了,周晚晚还在纠结,他这是知道什么了?不可能吧? 周晨抱起雪花追了出去,沈爷爷生病,他们兄妹什么忙都帮不上。沈爷爷在干休所也不缺好东西补养身体。他只能让雪花过去陪沈爷爷几天,他心情好了,说不定病就好得快呢。 沈爷爷看见雪花果然很高兴,“放心吧!我不会让人把它给炖了的!” 周晨已经习惯了跟沈爷爷开玩笑,“沈爷爷快点把身体养好,雪花我可只借给您一个月,以后您再想它,只能等身体好了,回屯子来看它了。” 沈爷爷抱着雪花哈哈大笑着走了。 第二天,沈国栋从干休所往公社打了一个电话。杨高志亲自骑着自行车来到周家给三兄妹送信儿,沈首长没事了。 经过医生的仔细检查,沈首长身体的各项指标比前一次检查要健康很多,心脏部位的弹片也移动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谁都不明白昨天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病,又突然好转。 沈爷爷没事了,兄妹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在自己的亲爷爷身上从来没感受过一丝祖孙情,却意外地从沈爷爷身上得到很多温暖和照顾,三人都非常珍惜这份感情。更盼着沈爷爷能健康长寿。 周晚晚不只要担心沈爷爷的身体,还一直在琢磨沈国栋那天奇怪的态度。他这是看见什么了?不可能啊,她给沈爷爷喂灵液的时候,即使当面看着,也只是她把手指凑到沈爷爷嘴边,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呀…… 好在沈国栋下次回来,完全没了走时让周晚晚心惊的异样,依然是那个没心没肺吊儿郎当的样子,周晚晚才慢慢放下心来。 转眼到了六月份,周晚晚终于可以穿上马淑兰给她做的连衣裙了。 干净柔和的小碎花衬着小娃娃甜美的眉眼和小卷毛。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连一向寡言少语的墩子都说了:“以后就给囡囡穿这样的衣裳,好看!” 响铃姐也觉得小囡囡穿花衣裳好看,回去做了一件给她送来。 自从周家被扣上坏分子的帽子,周阳和周晨就叮嘱响铃姐,以后找他们不要来周家,怕连累她。 响铃姐是在周晨放学的路上截住兄妹俩的,赵五婶和几个打猪草回来的妇女看见三人在路边说话,也走了过来。 “我用自个穿坏的旧衣裳给囡囡改的,把穿坏的窟窿剪下去正好够她一件小衣裳。”响铃姐有点不好意思,囡囡又换了一件小花裙子。比上回看见的那件还好看,嫩黄色的布料上是绿色的小叶子,还有星星点点白色的小花,裙子的样式也好看。钉了两排扣子做装饰,一看就是城里人穿的衣裳。 跟这件衣裳相比,响铃姐手里那件用旧衣改的小短袖就太寒酸了。 “二哥,我穿了响铃姐做的衣裳,就能像她一样好看吗?”周晚晚笑眯眯地问周晨,看的却是响铃姐。手里很珍惜地抱着响铃姐做的衣裳,一副喜欢极了的小样子。 “哎呦!这小丫头还知道谁好看呐!”赵五婶和几个妇女也过来逗趣。有了孩子的女人,对别人家漂亮懂事的小孩子总是存着一份善意和喜爱的。 “嗯,响铃姐好看。”周晚晚甜甜地叫了一声赵五婶,然后很认真地夸响铃姐,让她很快忘了刚才的窘迫。 “真的吗?是响铃好看还是她做的衣裳好看?”薛老五媳妇也来逗她。 “响铃姐好看!”周晚晚冲响铃姐伸出小胳膊让她抱,“真的!小孩子不说谎的!” 几个妇女哈哈大笑,他们都住在周家附近,平时就听说周老三家的小丫头好看、懂事,可基本没怎么接触过,今天一看,还真是,说话太逗人儿了! 响铃抱着周晚晚颠了颠她,笑眯眯地亲了两下她嫩嘟嘟的小脸蛋儿。 “囡囡,你说我好看还是你响铃姐好看?”张三脖子媳妇凑过来逗周晚晚。 张三脖子媳妇脸黑,还长了两颗大龅牙,一说话紫黑色的牙花子都露了出来。年轻的时候她非常忌讳别人说她的长相,可是年纪大了,她反而喜欢拿自己的长相开玩笑了。过日子过得是柴米油盐男人孩子,长得好看真没啥用! “响铃姐是小孩,不跟大人比。”周晚晚抱着响铃姐的脖子笑得像个小狐狸。 “那我俩谁好看?”薛老五媳妇凑过来跟张三脖子媳妇站在一起。 “我是小孩,不会看大人长得好不好看。你说,你俩谁好看?” 一群女人又爆发出一阵笑声。周晚晚的小脸蛋儿也没躲过几双粗糙却温暖的大手,被蹂躏得通红,吓得周晨赶紧找借口抱着妹妹跑了。 第二天,周晚晚就穿着响铃姐给做的衣裳去她家给她看,还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跟她家的几只母鸡玩儿了一会儿才回家。 响铃姐家在三家屯算是生活非常困难的,每年她挣的工分也就勉强够粮食钱,一年的零花钱全靠这几只鸡,所以周晚晚给她家的鸡食里加了一些料。 几天以后,孙老奶惊喜地发现家里的鸡特别爱下蛋了!两天捡仨!而且那两只已经不下蛋的也开始下蛋了,还不比别的鸡下得少! 哎呀!这是老头子看他们娘俩太苦了,回来照顾他们了吧!孙老奶看着几天就能捡一篮子的鸡蛋开始计划,等再攒几篮子,就够给响铃扯一身新衣裳了! ☆、第一三五章 兄长 周晨在学校的表现越来越好,当学校红砖墙上的标语换成“向雷锋同志学习”以后,其中考试的成绩也下来了。周晨考了四年级两个班的第一名! 李老师给他发了一张用毛笔字写在白纸上的奖状。周阳当天晚上就拿到李秀华坟前,先给她看一遍,才珍而重之地贴在了墙上。 墩子用心削了一个木头枪把给周晨,奖励他考第一名。 周晨早就想把铁丝的枪把换成木头的了,铁丝的虽然好做,可是打起来后坐力太大,打几下手就给震麻了。可是他一直做不出来合适的,试了好几个都不趁手。 墩子和周晚晚私底下琢磨了好几天,把那把铁丝枪把的尺寸完全复制下来。周晚晚画图,又偷偷参考空间里的资料,改进了两个小细节,墩子动手实践,失败了两次,才做出一把特别趁手的。 周晨赶紧把木头抢把换上,试着打了几枪,顺手极了。 周晨爱不释手地摸着他的新手枪,真心诚意地跟墩子道谢:“谢谢墩子哥!” 这是周晨第一次管墩子叫哥。墩子虽然比周晨大了两岁,可是他长得瘦小,刚接触的时候周晨又因为他的遭遇而觉得他需要被照顾,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墩子实际上是比他大两岁的自觉。 可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墩子的宽厚和实在让几个孩子越来越喜欢他,他的能干、坚毅和对他们的真心爱护,又让周晨和周晚晚慢慢地对他产生了跟对周阳一样的依赖之情。 最主要的是,墩子长个了。身体调理好以后,又有周晚晚的能量补充剂。墩子几乎用人眼可见的速度在蹿个子。短短一个多月,已经长高了不少了,身上也不是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了,打篮球的时候竟然可以在他胳膊上看到一点小肌肉了! 所以周晨这声“墩子哥”叫得顺理成章又水到渠成。 墩子又激动又害羞,只能红着脸傻笑。 沈国栋不平衡了,“小二,我也比你大。你咋不叫我哥?” 周晨根本不搭理他。指着他的新手枪警告沈国栋:“不许拿出去给我卖了!” 沈国栋最近做生意上瘾,给墩子接了好几单做小手枪的生意,让他赚了好几块钱了。 沈国栋摸摸鼻子跑周晚晚这找平衡。“小二管墩子叫哥,不叫我。” “沈哥哥,你比墩子哥哥小,不能跟他这样比。”周晚晚笑眯眯地叫一声沈哥哥。就把他哄得眉开眼笑了。 “也是!咱不跟他比!囡囡,你再叫声沈哥哥来听听!” …… 周晚晚兄妹三人每天过得又充实又快乐。几乎完全忽略了周家那几个人。直到有一天晚饭的时候他们闹起来,周晚晚才发现,好多天不曾注意这些人了。 周家的粮食经过去年冬天几次的折损,已经只够每顿给每个人熬一碗糊糊的量了。大家都吃不饱。再加上分了家,每个人对自己多吃一口少吃一口都非常在意了起来。 这几天,周红英总觉得自己碗里的糊糊比别人的稀。她不敢找王凤英几个嫂子的麻烦,就抢周霞和李贵芝的吃。 这天晚上。周红英在生产队受了气,回来就找人撒气,骂骂咧咧地影射做饭的人贪了粮食,结果踢到了铁板。 这天做饭的是王凤英,她一听就火了,拿着水瓢就冲进了屋,一句话都不说,冲着周红英就是一顿狠抽。 葫芦瓢硬得堪比石头,敲在周红英脑袋上碰碰作响,几下就揍了周红英满头包。周老太太马上过来帮着老闺女,可是她人老体弱,这些天来再受尽折磨,周老太太的战斗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这母女俩被王凤英一个人收拾了个老实。钱刚和钱铁看不下去了,马上去帮姥姥和老姨。 经过这段时间的大小摩擦,这两个人现在才看明白,姥姥和老姨要是占了下风,那他们在饭桌上就得挨饿,关系到吃饭的大问题,他们开始毫无保留地帮着周老太太母女了。 周军和周娟就在旁边看着,当然不能让王凤英吃亏,马上也加入了战局。 薛水芹和沈玉芬哪能放过这下黑手的机会,打着拉架的名义去狠揍周老太太母女。 周家一时狼哭鬼嚎乱成一团。 等最后周春喜几个人把这打得乱套的一群人分开,所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伤得最重的是周老太太母女,脸上都有伤,身上的衣服都被扯破了,露出身上被指甲挠出的血檩子。 周红英伤得最重,别的还好说,只是脸上一道长长的伤口,不知道被谁的指甲硬生生地抠下去一条子肉,从眼角到嘴角,血淋淋地渗着血。 也就是这次打架,让周红英脸上多了一道一辈子都没办法去掉的丑陋伤疤。 周春喜喘着粗气被李贵芝扶到炕上坐着,摆着手让她别管他:“你去做饭,娘还没吃饭呢。” 周春喜自从能勉强下地,就开始去生产队干活了。可是他的体力完全不能跟以前比了,干一点体力活就头晕眼花,在连续晕倒在地里几次以后,老队长强行把他调去给老丁头打下手,喂牲口、打更、看青。 周家几个儿媳妇对此一片骂声,这不是坑人吗!刚说完以后挣钱给他们,这就给自个找了个轻省活,你倒是轻省了,那工分可是挣得少了! 周老太太跟周春喜一通哭诉,周春喜抖着至今还不能运用自如的手感觉非常惭愧,就怕因为自个不争气给他娘带来麻烦。这要是几个兄弟媳妇因为他挣得少,不让两个外甥在家吃饭了,那他还有啥脸见他娘和他妹子呀! 所以周春喜对周老太太更加孝顺,平时让李贵芝多帮着他娘干活,每天放了工。都去他娘罚劳动的地方看着,能帮着干就多帮着干点。 李贵芝佝偻着身子去做饭了,大打出手的几个人却没有各自散去,他们都等着吃饭呢。这些人现在已经习惯了这样,前一秒还恨不得算计死对方,下一秒一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为一口糊糊再争个你死我活。 周娟转身进了里屋。把手心里的一条子皮肉扔在了地上。 等晚饭的糊糊和煮土豆端上来。周红英刚喝一口就喷了出来。 “你做的这是啥饭呐!你想齁死我呀!”周红英一把将整碗滚烫的糊糊泼到了李贵芝身上,烫得她嗷一声跳了起来。 周兰坐在李贵芝怀里,也没有幸免。被烫得哇哇大哭。 没人去训斥周红英的无礼和残忍,也没人去帮无辜受伤的李贵芝母女,大家都抓紧喝自己碗里的糊糊。 周红英咬住李贵芝不放,骂得不解气又去抓着她的头发打。 周老太太却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阴沉地看向沈玉芬。沈玉芬也不回避,冲着周老太太冷笑。“这就是报应!她使坏那一把盐,我隔三差五就还她一顿!” 薛水芹在旁边也冷笑,“使坏的可不止她一个,以前干的缺德事儿现在到遭报应的时候了!我就相信现世报!谁惹了我。老天爷看不见我自个可记着,早晚得报应回去!” 周春亮和周春来一言不发,不是他们不想帮着周老太太。而是几次下来,他们都完败。想帮也帮不了。 周春来匀出自己的半碗糊糊,给了周红英,周春亮和周春喜也倒出半碗来。 沈玉芬没看见一样。周春来愿意挨饿谁也不能拦着,她还有儿子得养呢,可得顾好自个的身子。她垂着眼皮把自己那份吃了个干干净净。 周家人在为一口糊糊勾心斗角打得头破血流,周晚晚兄妹三人却迎来了一年中食物最丰盛的时候。 野鸡蛋、野鸭蛋,各种鸟蛋管够吃,野地里找到的甜瓜、黄瓜、西红柿等水果蔬菜源源不绝,野鸡、野兔去一次小寒山就能逮着几十只。 吃不完的野物他们还是卖给了高建军,因为有了沈国栋和墩子的参与,他们抓住的东西更多了,卖的钱也更多。 周阳做主,卖山货的钱按人头分成四份,他们兄弟和沈国栋、墩子各拿一份。两个人实在推辞不过,就提议周晚晚也算一个人,得分她一份。 就这样,周晚晚也有了二十多块钱的存款了。 为了不让墩子挨饿,周晚晚让他找到了几个野鸡下蛋的据点,又碰到了好几个长满了甜瓜的草丛。还让周晨把家里的绳子和铁丝给墩子拿点,教他套兔子。 墩子拿着周晨给的兔子套每天都能套着野物,再也不会挨饿,个子蹿得更快了。 不用周晚晚暗示,周晨就把不能将这件事说出去的话交代给了墩子。 墩子郑重点头,不用周晨说,他也不会说出去。甚至跟他一起放猪的猪倌都不知道他能在小寒山里找到吃食的事,更别提侯家人了。 墩子从小没有母亲,长大一点以后又失去父亲、流浪、被候家人虐待,从懂事起就经历了太多恶意和挫折,所以对人的戒心比从小有母亲保护的周阳兄弟要强很多。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珍惜周阳几个人对他的信任,也更知道这份真心相待、全力相护的感情有多么的珍贵和难得。 无论是侯家人还是新立屯的人,都因为他以前跟父亲流浪的经历管他叫盲流,一直都看不起他。 这个时代,盲流代表的就是国家不承认,没有户口;无法融入社会,走出去没有介绍信和户口还会被抓起来,有力气都挣不到一口吃食,根本不可能有正常的生活。 无论到哪里,只要一有坏事发生,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盲流子干的!墩子在新立屯这些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背了好几起偷鸡摸狗的罪名。 所以即使墩子慢慢长大,已经开始有能力养活自己,他在遇到周晨几个之前,也从没有想过要离开侯家。 在那里,虽然他吃苦受累,挨打挨骂,可是至少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有一个正常的身份,还有一个放猪的工作能让他觉得自己算是个正常人。 墩子从小跟着父亲做盲流,颠沛流离,太渴望有一个安稳的所在栖身了。所以,当周晨兄妹三人诚心邀请他,以后他们一起生活时,他才那样感激,激动得不能自已。 在墩子心里,这几个人就是他的亲人,比亲人还亲。就算是他的父亲,都没给过他这么多的爱护和温暖。 墩子一向做得多,说得少,所以他对弟弟妹妹的爱护都体现在了平时生活的点点滴滴上。 是的,墩子心里一直把周阳三兄妹和沈国栋当成自己的弟弟妹妹,虽然他年纪也不大,虽然他现在还是几个男孩子里身体最为瘦弱的。可是他的经历决定了他的心比这几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要成熟,考虑得也比他们任何一个人要多,要深远。 所以,到最后每天耳提面命盯着沈国栋,不许他到处显摆打猎成果的那个人反而成了墩子。 沈国栋在被墩子教育了几次以后,终于找到了存在感。他给山货找到了一个更大更可靠的买家——干休所的后勤部。 ☆、第一三六章 幼狼 二龙山干休所环境好,设备先进,又有温泉,在全省都是规格非常高的一个干休所,所以按级别拨发的物资和钱款都非常充足。 可是特殊年代,物资紧缺的情况是全国大形势,二龙山干休所即使是相对不那么紧缺的一个,可也经常出现上级拨不出来足够的紧缺物资,让他们自行想办法解决一部分需求的情况。 有钱有票可是没处买东西,特别是好东西,这成了干休所后勤部一直头疼的问题。 沈国栋嗅觉灵敏,又敢想敢干,再加上有沈首长做后盾,几回交到打下来,就把干休所新上任的后勤部长拿下了。 这位后勤部长叫曲宝剑,是作战部队空降过来的,退伍之前在西南大山里的某部队当连长,后来光荣负伤,立了一等功,被老领导安排到干休所,本意就是让他在这享福、养老。 可是来了他才发现,后勤部的工作可不是他想象得那样,等着上级分拨钱款和物资,再过一遍手分发下去就行。这里的弯弯绕绕太多了,从没接触过这些的曲宝剑上任好几个月了还是手忙脚乱,顾头不顾尾。 沈国栋抓准机会趁虚而入,马上就给他们的山货找到了一个更稳妥的出路。 沈国栋还给有点不放心的曲宝剑吃了一颗定心丸。 反正上级领导也指示了,让你们干休所自行解决一部分物资问题,你们是从城里副食商店买还是从别的什么地方买,谁都不会来检查的。再说了,来查也不怕,我负责给你们提供这些山货的发票,正规县食品公司开具的发票,到哪都不会出问题。 这些山货就是从副食品公司买的,有发票为证,谁他都查不出问题来! 我从哪弄发票这事儿你就别管了,知道太多对你对我都不好不是?! 反正你就记住了。这些东西是你从正规渠道买来的,没我什么事儿,也没你什么事儿就对了! 沈国栋说干就干,这个周末就给曲宝剑带来了二十只山鸡。十只兔子,都肥嫩新鲜,活蹦乱跳,附带两张县食品公司开据的食品销售发票,公章俱在。正规齐全。 曲宝剑看见这些东西,兴奋得直搓手,这回不用担心食堂端不出鸡汤挨首长们的骂了! 曲宝剑高兴够了,才想起关心沈国栋,这发票和山货你都从哪弄来的? 沈国栋痞痞地冲他笑,这你就别管了,只管拿着发票报账去吧! 沈国栋揣着一百多块钱笑得踌躇满志,还是囡囡有眼光!他天生就是赚钱的料!以后一定能赚大钱!到时候供她上大学,穿好衣裳! 再摸摸身上的发票本,沈国栋更是豪情万丈。发票这玩意儿,老子要多少有多少!要不他不是白在军区大院和县委大院混这么多年了! 沈国栋这么折腾,沈爷爷当然早就知道了。 “这小子!挣钱了也不知道孝敬我点!小张,你说说,这小子的小金库有不少钱了吧?” 小张冷汗都快下来了,首长诶!现在说的是这小子淘得没边儿了,他敢把食品公司的出纳灌醉了偷人家的空白发票本,您怎么不管管呢?!这孩子胆子太大了!以后不知道得干出啥事儿来呢! 沈爷爷真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儿。沈国栋又没偷钱抢东西,一本空白发票国家又没损失啥,哪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 要说沈国栋的脾气。其实最像沈爷爷。 沈爷爷十二岁就偷着跑出去跟人跑单帮,别人挣了点钱就回家买房子置地,他却拿全部积蓄买了张船票跑去南洋,说要去赚大钱。他在那边从身无分文语言不通混到有妻有子事业小成。刚要大展拳脚,战争来了。 沈爷爷一夜赤贫。他带着妻儿辗转逃难,半路妻子也没了,他带着两个儿子九死一生回到大陆。 最开始逃回大陆的时候,沈爷爷就见过一起逃难的南洋商人被怀疑私藏了金条,而被活活吊死。他怕自己父子遭到别人觊觎。就隐瞒了身份,只说是东北逃难的难民。 后来,沈爷爷在一次躲日本兵的时候认识了几个地下党,阴差阳错地走上了革命道路,成为党内很早一批参加革命的元老级人物。 直到建国以后,做党内清查,沈爷爷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儿,隐去了南洋闯荡的经历,成了幼年家贫,长大以后积极觉悟,坚定地走上革命道路的典型。 所以,有这样经历的沈爷爷对沈国栋做的事不但不反对,反而还挺欣慰。这小子一看就是他孙子!敢想敢干!不像大儿子和大儿子家的两个小子,老实得像只绵羊,都给教傻了! 狼为啥能吃肉?那是它敢拼敢抢,看准了就扑过去死咬住不撒口!那些老老实实躲在旮旯吃草的倒是不惹祸,可它关键时刻也顶不上去!最后也只能成了别人盘子里的菜! 小张把沈国栋带过来,沈首长故意板着脸教训他:“你小子胆子太大了!啥事儿都敢干!” 沈国栋非常不以为然:“我胆大也不是傻大胆儿啊!我都算计好了,那个出纳出去喝酒的时候可是工作时间,他不好好查账,跑出去喝酒,那就是渎职。他再丢了东西,要是让人知道,就得丢了饭碗。所以,就是我想把偷发票的事儿说出去,他都得替我圆回来! 我也没把事做绝,他那包里钱、公章我可都没动,就丢了个发票本,他干这么多年出纳,准能遮掩过去。 再说了,有您在,谁敢动我?我怕啥?!” 沈爷爷被气笑了,这小子难得拍他一回马屁,还别说,拍得还挺舒坦! 所以说,沈国栋这无法无天的性格,还是很有家学渊源的。 直到很多年以后,沈国栋变得更敢拼敢抢,更无法无天的时候,沈爷爷再反省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有问题已经晚了。他只能一边担心一边把重孙子抱在怀里不撒手,可不能让你爹给带坏了! 看到沈国栋拿回来的钱,家里等着的几个孩子也非常兴奋。他们最近正为山货的问题伤脑筋呢,沈国栋一出手就给解决了! 他们四个人进山,每次都能打个二、三十只山鸡和野兔,这么多东西,又都是活的,目标非常大。特别是要沿着公路运到公社,再站在人来车往的交叉路口等高建军,时间长了必然得引起别人的注意,到时候再被举报个投机倒把,那可就麻烦了。 现在完全不需要担心了,以后他们就只管周末进山,打了山货就让沈国栋带去干休所,又安全又省事。 周晚晚拿出她记账的小本本,开始记账。他们账上今年这几个月卖山货的钱,已经有二百多块了,五个人平分,每个人也有四十多块,真是一笔巨款呐! 周晨昨天还偷偷跟妹妹计划,他们三个今年就挣了一百多块钱,再加上去年挣的,加起来足够盖一栋泥草房的了! 等他们搬出去,马上就盖一栋自己的房子,在自己家里待着,不用见周家这些人,那才叫舒心自在呢! 沈爷爷在干休所修养了一个多月就再也待不住了,医生拗不过他,随身给他配了一个专业的保健医生才放他出来。 小张这个兼职的保健医生终于光荣卸任,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以前他就说让首长带个专业的保健医生,他嫌麻烦非不同意,这出一回事儿就知道了,真到危急时候,还得身边有专业的医生在。 一回到三家屯,沈爷爷就让沈国栋去抱小囡囡,这么久没看着,他真是想这小丫头了! 等周晨抱着周晚晚放学回家,一听沈爷爷回来了,赶紧抱着妹妹去看他。上次走的时候病得那么吓人,他们可得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 有心来看沈首长的人可不止他们兄妹,沈首长家里坐着好几个公社干部和家属,都是来看望他的。 周晚晚一到,就被沈爷爷接过去抱在怀里了。 周晚晚看有这么多外人在,也不像平时那样跟沈爷爷斗嘴了,立刻变身为超级懂事贴心有礼貌的好孩子,在沈爷爷的介绍下随着周晨跟公社来的几个领导和家属问好,叔叔伯伯阿姨婶婶一路叫过去,赢得了一片赞誉声。 公社革委会主任许江的媳妇将碧红盯着周晚晚两眼直放光,几次跃跃欲试想过去抱抱,见沈首长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只能遗憾地放弃。 沈爷爷也传染了沈国栋的毛病,开始跟众人低调地显摆他这个小孙女多聪明伶俐董事可爱,周晚晚只能厚着脸皮配合他,给众人口算了几道简单的加减法,还背了两首周晨课本上的唐诗。 沈国栋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他爷爷显摆得差不多了,就过去把周晚晚抢走了。 他可是看着呢,好几个老娘们儿在那盯着,都等着要抱囡囡呢。囡囡哪能给他们随便抱! 将碧红目送着周晚晚被抱走了,想了想,坐过去跟马淑芬唠嗑。 ☆、第一三七章 莫名 等周晨和周晚晚告辞出来的时候,马淑云正坐在门口,公社来的几个妇女把她围在中间,听她讲周家的事。 “……这孩子可怜呐!可谁能想到,就这样,她都能长得这么好,还这么聪明懂事!这就是造化呀!老天爷照顾着呢,别人求都求不来!” 周晨和周晚晚无奈地相视一笑。 马淑云哪都好,就是嘴碎这一点让人受不了。只要有人跟她说起周家这几个孩子,她的话匣子就关不上,非要把周家的事一件件都详细地讲给人家听,从母亲惨死到父亲无能,从周老太太偏心到亲戚恶毒,现在又添了个黑心的后妈! 反正这仨孩子就是苦水里泡大的小白菜,最后还能长得这么好,这么懂事聪明,那简直就是个奇迹! 一群妇女以前也听说过周家的事,可是具体到几个孩子身上,知道的就少了。今天一看见周晨兄妹俩,对这俩漂亮聪明的孩子印象真是太好了。再听到马淑兰声情并茂的讲述,几个眼泪来得快的都开始掏手绢了。 周晨和周晚晚能无视马淑兰的嘴碎,知道她只是性格使然没有恶意,而且她这样也是喜欢他们兄妹,为他们鸣不平。 可是沈国栋可受不了。他们家囡囡的事哪轮得到这些人说三道四嚼舌头!就是囡囡以前受苦了,他也会加倍帮她报复回来,用得着这些不相干的人在这说便宜话吗?他们要是真那么好心,囡囡遭罪的时候怎么没见一个来帮帮她? “马阿姨,爷爷让你找找咱们带回来那桶今年的新茶,一会儿给公社来的叔叔阿姨每人带回去点。” 沈国栋给马淑兰找了事儿干,看着她进去忙活了,抱着周晚晚几大步就出了院子。 这些人看囡囡的眼神儿简直欠揍!他们家囡囡又不是没人要的小猫小狗,你这么眼泪汪汪地看两眼,随手给口吃的就觉得自己是好人了?! 沈国栋本来就对这些女人哭哭啼啼真假难辨的话很是厌恶,现在她们又凑热闹一样把囡囡的事当成磨嘴皮的闲磕来唠,这让沈国栋非常反感。 要是按他的脾气。早就找马淑兰把话说清楚,让她以后不许拿囡囡的事做谈资了。可是周晨把他劝住了。 周晨兄妹几个这些年体会到太多恶意了,所以对一切善意都非常敏感和感激。马淑兰虽然嘴碎,可是她是真心疼爱喜欢她们兄妹几个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周晨兄妹不介意她的嘴碎,也不介意她逮住谁跟谁说他们的事。 事实就摆在那里,他们不怕别人说。即使现在阻止了马淑兰,不让她说。他们能阻止所有人吗?一定不能。所以就让他们说去吧,他们兄妹早已经能坦然面对了。 几个人都把这件事当成个小插曲,马上就忘了。 沈爷爷回来了,周晚晚又开始过上午跟周晨去学校陪读,下午去沈爷爷那跟他晒太阳种树养花下棋的日子了。 为了预防沈爷爷下次犯病出意外,周晚晚还偷偷把灵液注入他随身带着的小药丸里。 周晚晚知道,只要沈爷爷心脏有状况,保健医生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吃小药丸急救,这样基本就能保障沈爷爷没事了。 当然,那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还在。灵液对沈爷爷来说也不能算是绝对的灵丹妙药。 周晚晚默默地祈祷着,希望沈爷爷永远如这次一样幸运,躲过一切厄运,健康长寿。 谁都没想到,三天后,将碧红又一次来到了三家屯。她带着一篮子早豆角,是来看沈爷爷的。 “首长这啥都有,我们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豆角是我娘家兄弟从南边淘腾来的种子,比咱们本地的早半个多月呢。现在咱农村也没啥菜,就拿来让首长尝尝。” 将碧红拿来的豆角叫五月鲜,成熟期短,在农历五月份就能吃了。确实比东北的豆角要早半个多月。 可是却不比沈爷爷菜园子里的豆角早。有周晚晚在,她和沈爷爷一起侍弄的小菜园当然繁茂极了。 马淑兰带着将碧红进了菜园子,茄子、豆角、西红柿、黄瓜这些常见的蔬菜早就能吃了,水水灵灵地挂在茂盛的秧子上,比别人家菜园子里的蔬菜早了可不止是半个月! 将碧红不住口地夸沈爷爷会侍弄园子,眼睛却一直在寻找周晚晚的身影。找了半天没找到。最后只好问马淑兰。 “跟着首长去挖野菜了。可懂事儿了,听首长念叨园子里的蒜苗不嫩了,就说要去给他挖小头蒜吃。” 俩人马上就打开了话匣子,把周晚晚的聪明懂事又拿出来说了一遍又一遍。 等周晚晚牵着沈爷爷的手回到家里的时候,将碧红已经坐了快两个小时了。 将碧红跟沈首长打了招呼,就冲周晚晚去了,“呦!看把我们小囡囡给晒的!阿姨带你去洗洗小脸儿!”话语间非常熟稔亲密。 周晚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将碧红给带走了。马淑兰在沈首长的示意下赶紧跟了上去。 “不是冲我来的?”沈爷爷做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摇着头笑,“小丫头比我老头子有面子呀!” 周晚晚也奇怪极了,这个蒋阿姨到底是来干嘛的?找沈爷爷拉关系走后门你倒是往沈爷爷身边凑啊,总围着她转这是干什么?曲线救国走亲情路线?那也得找沈国栋去不是?! 将碧红抱着周晚晚就不撒手了,从长相夸到衣裳,从聪明夸到懂事,一直就没停过。 马淑兰有些后悔了,没想到这个将碧红是个不着调的,首长没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这么没眼色呢!这抱着人家孩子不撒手是咋回事? 正在马淑兰脸上要挂不住想出言提醒将碧红几句的时候,沈爷爷笑眯眯地来解救周晚晚了,“丫头,走吧,陪爷爷下棋去,让你蒋阿姨也歇歇。” 周晚晚牵着沈爷爷的手走了,将碧红恋恋不舍地看着,要不是还顾忌着沈首长的身份。她是恨不得追过去的。 就是这样,将碧红也没马上走。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马淑兰说着话,眼神却一直在祖孙俩附近转悠。 好在周晨放学回来了,周晚晚赶紧进屋去跟着学习了。 将碧红还是不想离开。跃跃欲试地想进去看看小囡囡写字,被沈爷爷给阻止了,“小蒋啊,让孩子们专心学习。我给他们定的规矩,学习的时候就要专心。谁都不许去打扰。” 将碧红讪讪地回来了,跟沈爷爷说了几句话,才有些不舍地走了。 她走到大门口,小张去接沈国栋的车也正好停下。沈国栋没看见她一样,抓着书包就往院子里跑,“囡囡!我给你找到一本图画书!带色的!” “小囡囡喜欢看图画书?”将碧红拦住小张问。 “小孩子,都喜欢看花花绿绿的图画。”小张是见过周晚晚画的画的,可是他当然不会跟将碧红说这个。 事实上,连沈爷爷都不太清楚周晚晚的绘画水平,周晚晚从没在他面前画过。他也一直都以为小丫头是小孩涂涂写写画着玩儿的。 沈国栋回来了,三人的课后学习小组成员也到齐了。 每天这个时候,沈国栋都是痛并快乐着。学习这件事,无论怎么学,他都是抵触的,可是他这半个学期的成绩提高了很多是事实,他又总能从这段课后学习时光中找到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的感觉。 比如语文的造句。 沈国栋拿着他被老师打了个大红叉的作业本皱眉,周晚晚凑过去一看,噗嗤一声笑了。 老师让用即使……也……造句,沈国栋写的是:我捡到一张纸。上面写着即使。。。。。。也。。。。。。 估计是还不会用省略号,他把省略号写成了六个并排的句号。 沈国栋的自尊心不干了,找周晚晚诉苦,“你说我们老师是不是看我不顺眼?说了只要句子里得用上这个词。用对就行。我这哪错了?我让他说,他还跟我急,让我去教室外面罚站!” 说道罚站,沈国栋忽然嘿嘿笑了起来,“我们班楚平也跟我一块儿罚站,他那个造句才好玩儿呢!他造的是‘老头捡粪。鸡屎也算’!” 几个人哄堂大笑,连在窗外坐着的马淑兰都跟着笑了出来。 笑了一阵,周晚晚笑眯眯地看周晨,周晨果然去帮沈国栋了。虽然还没学到这,但周晨学过造句啊,先让沈国栋弄明白什么是造句,再研究这个关联词。 即使明天下雨,我也要去上学。周晨造了这样一个句子给沈国栋做参考。 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人民解放军也会迎难而上!沈爷爷也造了一个给沈国栋看。 沈国栋明白了,可还是纠结自己的作业,“我那个造句哪儿错了?虽然我那么用挺少见的,我还是觉得我没错。” 周晨被他气得不想搭理他了,沈爷爷也觉得这小子欠揍,你说你非钻这个牛角尖干嘛?!索性也端起茶杯装没听见。 周晚晚只能去帮着收拾烂摊子,“沈哥哥,你这个句子没错,可是不合学校的规矩。你去上学是为了啥?” “学本事,以后挣大钱!” “那你说,如果有下属跟沈爷爷汇报工作,是说‘即使有困难,我也会努力克服’好呢?还是说‘这事儿挺麻烦呐!我尽力办吧!办砸了你可别怨我啊!’好呢?” 周晚晚晃着一头小卷毛儿,把前者的文质彬彬和后者的粗鲁无礼都学得惟妙惟肖。 沈国栋瞪着眼睛不说话了。他当然知道前者说得比较有水平,可是他说话就是后面的风格,一时间矛盾极了。 沈首长看着两个小孩子呵呵呵笑,觉得俩都挺好玩儿,一个小大人儿,一肚子古灵精怪,一个死要面子还总被收拾,每天看着这俩孩子他的晚年生活就够热闹的了。 周晨也弯着眼睛笑意盈盈地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这小家伙脑子里怎么那么多鬼主意呢! “那要是我是领导呢?就不用给领导说好听的了!” “那你说,沈爷爷对下属说‘即使有困难,也要做好本职工作。’好呢?还是说‘干啥容易呀?!消停干活去得了!’好呢?” 周晚晚也不跟沈国栋说做到多大的官都得有上级的话了,咱全国人民的最大上级是毛主席,你永远无法超越。直接拿最核心的问题来跟他说。 沈国栋被彻底说服了,认认真真地去研究造句,一会儿的功夫就造出来一个:即使你不同意,也得按我说得办! 周晚晚笑着给沈爷爷解释,“其实沈哥哥想说的是‘不服就揍你’!” 沈爷爷哈哈大笑。周晨也跟着笑出了声儿。 沈国栋跑过来抱着周晚晚抡了好几圈,在小卷毛儿上响亮地亲了几口,“真聪明!囡囡就是那个住在我肚子里的小人儿,啥时候都知道我想说啥!” 周晚晚和周晨相视而笑,互相调皮地眨眨眼睛。沈国栋这个口头禅他们私底下学了好多次了,沈国栋自己不知道而已。 ☆、第一三八章 找茬 周晨抱着周晚晚回到周家的时候,已经是开始准备晚饭的时间了。兄妹两个坚持每天不在沈爷爷家吃晚饭,他们要回来陪干了一天活的周阳吃饭。 刚进院子,周霞听到大门响马上就从牲口棚里跑了出来,看见是周晨两人,她顿住脚步,又慢慢退了回去。 周晨兄妹俩看她手捂着额头,血流了半个脑袋,可怜兮兮地站着。他们知道,周霞这是在等周阳,想让他看看她受伤血流不止的额头,说不定就会心软了,帮她撑腰,或者像以前一样照顾她。 周阳不会搭理她。周晨和周晚晚现在再清楚不过了。自从上次周阳把周霞骂了以后,兄妹几个又谈过两次这个问题,周阳已经完全把周霞当陌生人了,因为一奶同胞,所以才不去跟她算害死李秀华的帐,这已经是对她最后的照顾了。 至于周霞期盼的,周阳会对她心软,那真的是妄想。 两人都转过头不去看周霞,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多苦都得自己受着。 周霞头上的伤一定是周家人打的。自从周家狗咬狗乱成一团,周霞就成了公用的出气筒。谁不高兴了,在外面受气了,都可以随手打她几下泄愤。因为打她没有任何麻烦,所以也不用有所顾忌,正在气头上的人,下手往往特别重。周霞隔几天就见一回血已经是常态了。 周阳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他果然没在周霞身边做任何停留,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进屋了。估计连她头上的血迹都没看清楚。 薛水芹在厨房还有点担心,看周阳这样不在乎周霞,她就放心了。 这次她还真有点害怕了,那一铁勺子差点把周霞脑袋砸个窟窿,头皮都掉下来一大块,这小崽子要是死了她就得坐牢去,就是不死,万一那三个找她麻烦。她也应付不了。 自从上次批斗会,薛水芹和周梅花的身体都受了重伤,他们母女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 薛水芹的一只胳膊再也伸不直了,干很多农活都费劲。身体也不如以前好了,头疼脑热的总不断。可是周春亮这个男人却跟没长心一样,无论她怎么笼络,眼里除了他那个老妈和妹子,就没别人。 周梅花不止身体变得非常差。精神也很不好。每天都跟个小耗子一样,连屋都不敢出,就怕屯子里的孩子再来揍她。 薛水芹每天看着自己病歪歪畏畏缩缩的女儿,再看看北炕那几个越长越水灵的孩子,心里猫挠一样。可是她惹不起这三个,人家有沈首长撑腰,她只能把气都撒在周霞这个没人管的身上。 薛水芹恶狠狠地用勺子刮着锅底,最坏的就是这三个小崽子!忽悠住沈首长的孙子来整治他们一家子,把她的梅花打得这样惨! 他们自个倒好!站在旁边看他们受苦,还好吃好喝地养着!她就不信了。她能拿三个小崽子没招儿!?咱们走着瞧! 周晚晚根本就不在乎薛水芹在想什么,无外乎就是恨死他们了,每天琢磨着怎么整治他们而已。 沈国栋教会周晚晚一个颠簸不破的真理,那就是不服就揍!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所以周晚晚根本就不想搭理薛水芹,她要是不老实,一巴掌就拍蒙她! 过了几天,周晚晚也没精力去注意薛水芹了,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墩子带给她的震惊里。 那是一个傍晚,周晚晚陪着周晨在学校值日。 沈爷爷这些天去参加一个老干部会议。周晚晚就又恢复了每天做周晨小尾巴的生活。 六月末的时候下了几场透雨,旱情终于有所缓解,周晨也不用每次值日都辛辛苦苦地去抬水浇地了。 但今天的值日有点麻烦,要把操场上班级分担区的杂草铲干净。因为只有两把铁锹。周晨和夏广才两个男孩子就主动把重活承担了起来,让同一组的石云和侯雪芳去打扫教室。 石云抱着周晚晚不撒手,游说周晨让她把周晚晚带到教室里去玩儿,这里又热又有灰土和蚊子,小孩子待着多遭罪。 周晨也是这么想的,看妹妹不反对。就让她跟着石云进了教室。反正他就在教室正前方的操场上,一抬头就能看见妹妹。 侯雪芳谁都不搭理,哼哼地先走了。自从周晨兄妹和墩子成为朋友,她就开始敌视他们了。甚至还纠结了两个女生,形成了一个小团体,每天散播周晨兄妹的坏话,试图让大家都孤立他们。 按周晨的想法,就随他们去吧,被几个女生说几句又不能少块肉。周晚晚可不这么想,人言可畏,就是没事儿也不能让她们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再说了,要是让墩子哥哥知道了,他得多难过,一定觉得是他连累了他们兄妹,万一他再做出点什么事儿来,就更麻烦了。 所以周晚晚把侯雪芳孤立他们的计划扼杀在了摇篮里。 周晚晚的方法很简单,侯雪芳不是到处说他们兄妹不是好人吗?那她就把侯雪芳变成彻底的坏人,反正她那么欺负墩子哥哥,本来就不是好人。 所以,在老师们发工资那天,周晚晚故意在教师办公室门口路过,教数学的冯老师如往常一样过来抱了抱她。 接近中午放学的时候,王校长把全校同学召集到了一起,语重心长地讲了一通学习雷锋和拾金不昧,才说起冯老师新发的工资丢了,希望捡到的同学能上交,学校会表扬他这种拾金不昧的精神。 大家面面相觑了半天,没一个人站出来。 校长叹气,让学生们回了各自的教室。然后就是各班的班主任老师单独把学生叫到教室办公室,一个一个地问话。 问到侯雪芳的时候,她的裤兜里掉出一卷钱,正是冯老师这个月的工资。 侯雪芳在办公室待了很久,最后红着眼睛出来的。同学们还是一个一个地去办公室,却只是走个过场,都是很快就出来了。 然后学校宣布冯老师的钱找到了,最终也没说是怎么找到的。更没提侯雪芳的名字。 周晚晚笑,她就知道李老师和王校长会这样处理。前世。有一个毕业班的女同学为了给同学买毕业礼物,偷了老师新收上来的书费,最后学校也是钱找回来就算了,没做任何声张。 李老师和王校长都是宽容而为学生着想的人。很多年以后。李老师还跟周晚晚说过,学生犯错都是年少不懂事,给他们一次改过的机会,就可能让他们一辈子走上正路。否则,就可能毁了一个孩子一辈子。 所以周晚晚在做这件事之前就很肯定侯雪芳的事不会被宣扬出来。 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那个毕业生的事能让大家知道,今天侯雪芳的事也瞒不住。 虽然没有确定,但同学们私下的猜疑和指指点点也够侯雪芳焦头烂额的了。至少她再没有精力编排周晨兄妹俩的坏话了,而且,她想说也没人信了! 侯雪芳看不惯周晨兄妹,对和周晨兄妹关系好的石云也看不顺眼。 打扫完教室,石云懒得跟一脸不痛快的侯雪芳待在一起,就带着周晚晚出来玩儿。 他们来到学校旁边的树林,石云要采花给周晚晚编一个花环。周晚晚乖乖地站在树林边。手里捏着几朵小野花,看着这个爽朗的小姐姐在树林里跑来跑去,等着她一会儿过来把自己当洋娃娃打扮。 正看得高兴,周晚晚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就被拎了起来。 “这谁家的小崽子!谁让你在这采花的?这是我们家的,你不知道?”一个男孩子满含恶意的声音在周晚晚头顶响起。 石云马上发现不对劲儿了,扔了手里的花就跑过来,“二十块你干什么!?快把囡囡放下!” 这个二十块,是住在学校旁边的赵老六家的独子。那还是解放前,赵老六脑子不好使。脾气又暴躁,娶不到好姑娘,他爹就给他花二十块钱买了一个外乡的漂亮姑娘给他做媳妇。 这个姑娘生头胎的时候就难产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赵老六就给儿子娶了个名字叫二十块。本打算二十块娶的媳妇,至少也得给他生五个八个儿子才划算。她这一死,一个儿子就二十块,太贵了。 二十块随他爹,脑子笨,可是爱上学。上了九年小学还没毕业,今年都十八了,总算升上了五年级,他爹乐得逢人就说。 二十块身边还有几个孩子,都是住在学校附近。现在一群坏小子围着二十块,看着他拎在手里的周晚晚坏笑。 石云一头就冲了过来,要把被二十块悬在半空中的周晚晚抢回去。 “你敢过来我就摔死她!”二十块脑子不好使,手可是黑着呢。前两年他跟屯子里的一个孩子打架,用桌子腿硬生生把那个孩子腿打折了。他现在说要摔死周晚晚,那可不是开玩笑,真有可能直接把她摔地上,不死也得是重伤。 石云满头大汗,又怕又急,却没有哭,硬撑着问二十块:“你们到底要干啥?要咋地才能把囡囡放下来?” “不干啥!就是看你们不顺眼!”二十块故意上下晃了晃手里的周晚晚,吓得石云几乎尖叫出声。 她想去叫周晨或者去找老师,可是这里在学校的边缘,她喊那边是听不到的,她要是自己跑过去,又怕二十块对囡囡下黑手,一时间小姑娘急得团团转。 周晚晚看了看二十块和他周围的这几个坏小子,都十五六岁左右,身体也壮实,如果不小心对待,以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很难不露马脚地脱身出来。 周晚晚悄悄地从空间拿出喷雾,琢摸着得等二十块不晃她的时候再下手。喷准点,不至于被发现。 石云正急得不行,忽然看见赵老六和几个男劳力扛着锄头从学校后面的树林里绕出来,估计是放工了,正说说笑笑地抄近路回家。 “赵老六!快管管你家二十块!我和囡囡也没招惹他,他就抓着囡囡不放!囡囡才三岁!这要是给吓着可咋整!”石云总算是找到了救星。 赵老六看着二十块哈哈大笑,“你小子这是干啥!逗个小丫头有啥意思!” “逗着玩儿呗!”二十块一点都不怕他爹看见他欺负人。 “赵老六!你快让二十块放手啊!”石云急得直跺脚。 “他不放我有啥招儿!小孩子的事我们大人可不管!”赵老六跟身边的几个人都笑嘻嘻地,他们几个都住学校附近,有两个人的儿子现在还在围着周晚晚的那群坏小子里。 周晚晚趁二十块不晃了,悄悄地冲他的膝盖喷了两下,二十块马上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周晚晚趁机就从他的手里跑了出来。 可是刚站稳,周晚晚还没来得及收拾其他几个坏小子,就被另外一个给抓了起来,“你还想跑?往哪儿跑!” 周晚晚手腕一翻,抓着她的坏小子也跪了下来,这次她运气没刚才那么好,被摔在了地上,好在没摔多疼。 石云一见,飞快地往这边跑,打算趁机把周晚晚抢出来。 周晚晚顾不上自己还趴在地上,正准备收拾其他几个,就被人抱了起来。 即使是这种紧急的时候,周晚晚不用看也能马上就知道抱着自己的是谁,“墩子哥哥!” ☆、第一三九章 凶狠 墩子抱起周晚晚,迅速后退了几步,拉开和这群坏小子的距离,手上小心翼翼地检查周晚晚的身体,“摔哪儿了?动动胳膊,哪儿疼?” 周晚晚赶紧动动手脚给他看,“没事儿,墩子哥哥,我没摔疼。” 墩子仔细看了看周晚晚的手脚,确认哪儿都没受伤,才把她交给跑过来的石云,“抱着囡囡去找小二,赶紧地,离这儿远点。” “墩子哥哥!”周晚晚马上就发现墩子的不对劲儿了,他的脸色太严肃了,却没有生气的表情。这太不正常了。 “去找小二,墩子哥哥一会儿就找你去,走吧。”墩子跟周晚晚交代几句,就冲站在一旁的赵老六几个大人走过去。 二十块和那个抓周晚晚的坏小子也能慢慢站起来了。 周晚晚给他们用的喷雾都是让他们的膝盖和小腿暂时麻木疼痛,像被人狠狠地按了一下麻筋儿,真正严重的疼痛要等几个小时以后才会到来。所以他们现在虽然腿还是又麻又疼,行动不便,却已经能站起来了。 石云一看,抱着周晚晚就跑,可不能再让他们给抓住了。 “石云姐姐!我们不走!我们站远点儿看着!”周晚晚非常不放心墩子,说什么也不走。 石云也想看看墩子要干什么,就抱着周晚晚站得远远地看着。 “你儿子欺负人,你不管?”墩子走到赵老六满前,脸上还是一片严肃。 赵老六被眼前这个男孩子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忽然就有点莫名的不自在,“不管!小孩子打个架,大人掺和啥!自个熊包。活该挨打!打死了也活该!” 反正自己儿子人高马大吃不着亏,赵老六从来不管儿子在外面欺负人。 “好,你们都听着了,他说的,打死活该!”墩子扫了一眼周围的一群成年人,忽然快速地转身离去。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墩子已经从学校的花坛上踹下来一块大青砖。如下山的猛虎一般冲着二十块扑了过去。 周晚晚吓得睁大了眼睛。可是还没等她喊出来,墩子的手上的青砖已经砸到了二十块头上。 二十块和那几个坏小子也被墩子忽然暴涨的孽气给吓傻了,那股完全不要命的狠劲儿让他们心胆俱颤。几个腿脚利索反应快的的撒腿就跑,完全忘了他们人那么多,身体也都比墩子壮的事实。 二十块和那个跟他一样小腿麻木的孩子,步子还没迈开。脑袋就挨上了墩子的板儿砖! 没有给二十块任何反应的机会,墩子的砖仿佛就是冲着要他命去的。一下都没打偏,都狠狠地砸在了他们的脑袋上。 几下砸倒二十块,墩子又冲着另一个去了,那个孩子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吓得狼哭鬼嚎,“爹!爹!救命啊!救命啊!” 墩子骑在他身上,一板砖下去就让他再也喊不出来了。 “墩子哥哥!!!”周晚晚凄厉的叫声让墩子手里的砖悬在了半空中。 周晚晚挣开石云的手。一边往墩子这边跑,一边对吓傻了的石云喊:“去找我二哥!” 周晚晚跑到墩子身边。墩子也松开了地上那个坏小子,站了起来。 他扔掉砖,抱起周晚晚,先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别怕!啥事儿都没有,墩子哥哥带你去找小二。” 可周晚晚已经看见了。 二十块仰躺在地上,脸上血肉模糊,头上血流如注,身体在一动一动地剧烈抽搐着。以周晚晚有限的医学知识来看,他这是临死前的征兆。 即使没有任何医学经验的人,也能看得出,二十块马上就要死了。就是地上躺着的另一个坏小子,也头上血流不止,脸色苍白地重度昏迷着。 这时候赵老六那一群人才反应过来,几个人马上拔腿就往屯子里跑,“出人命啦!快来人呐!出人命啦!” 赵老六则扑向二十块,“啊!啊!啊!”他已经吓得说不出一句话了,只能张着大嘴无意识地叫着。 “墩子哥哥!快放我下来!快!!”周晚晚的语气从没有过的严肃和急迫,现在必须救活这两个人,要不墩子哥哥的麻烦就大了。 墩子被周晚晚的急迫感染,下意识地放了她下来。周晚晚手里的喷雾无声无息地喷在了墩子手上,让他去抓她的手忽然脱力,没有抓住她。 周晚晚迅速地跑到二十块身边,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让你欺负我!打死你!”一滴灵液和最好的伤药随着周晚晚的手指进入了二十块的嘴里。 没等赵老六反应过来,周晚晚又转身跑到另一个人身边,也打了他一巴掌。 墩子的手只脱力了一小会儿,马上就恢复了力气,他一把抱住周晚晚,带她离开了这两个人是的身边,“囡囡不怕?” “不怕!他们欺负我!墩子哥哥打死他们也活该!”周晚晚看得出来,去打这两个人的时候,墩子没有一丝犹豫,可是现在面对她,墩子的眼里满是小心翼翼和担忧。 无论墩子这件事做得是不是过激,周晚晚都不能让一个一心保护自己的人心里受这样的煎熬。 这个世界的道德与法律她并不怎么在乎,她只在乎那些真心对她好的人心中是否自在舒畅。所以,周晚晚一定不能让墩子有事,更不能让他因保护了自己,还得背负这样的心理负担。 “咋回事?你俩没事吧?”周晨飞快地穿过学校的黄豆地跑了过来,把去给他报信的石云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没事,没事,”周晚晚赶紧安抚周晨,“他们欺负我,被墩子哥哥给揍了。” 周晨确定了妹妹和墩子没事,抬腿就往二十块两人那边跑。墩子和周晚晚转过身,发现刚才还是一脸死相的两个人都已经坐起来了。 周晨怒气冲冲地冲过去,一人狠踹几脚,把两人又给踹趴下了。 周晚晚扶额,二十块他俩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呦…… 周晚晚又鼓动墩子把她抱过去,冲又昏迷不醒的两个人一人给了一巴掌。两个哥哥下手这个狠呐!她做妹妹的只能努力收拾善后了。 周晨出完气了,才仔细问怎么回事。 周晚晚简略地给他讲了一遍,然后告诉他,有人去屯子里找人了,说墩子哥哥杀人了。 兄妹三人一番商量,马上行动了起来。 当乔四喜带着两个民兵来到小学校时,二十块和那个受伤的坏小子正浑身湿淋淋地站着,头上、身上一点血迹都找不着了,连头上的伤口看着都不怎么大了,血也早就不流了。 赵老六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张着嘴看着自己死去活来折腾了好几个来回的儿子发呆。 “这就是你们说的打死人了?”乔四喜指着两个人问去把他拽过来的人。 去找乔四喜的几个人也傻了,这俩孩子刚才可是躺在地上要死了呀!他们看得真真儿的! “他们欺负我妹妹,横行霸道,聚众打架!”周晨指着二十块和几个坏小子义正言辞地告状。 “四喜叔,二十块说看我不顺眼,要摔死我!”周晚晚可怜兮兮眼泪汪汪地看着乔四喜,小脸儿一半儿藏在周晨的脖子里,一半儿怯生生地露出来,一副吓坏了的小模样。 墩子被安排在一边一言不发。全大队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小盲流,这里面最好不要有他任何事,要不然人们先入为主的印象会把今天的事弄得对墩子非常不利。 “二十块他爹看着他欺负小囡囡也不管,还说打死活该!”石云也在旁边义愤填膺地帮腔。 二十块的臭名声周围几个屯子都传遍了,因为他家成分好,父子两人又心黑手狠,所以大家都轻易不敢惹他们。 很多人家的孩子受了欺负也只能忍气吞声,谁让大家都是好好过日子的人家,跟这种啥都能豁得出去的光棍儿计较不起呢。 现在二十块欺负人被揍了,乔四喜都觉得解气极了,估计屯子里的人知道了也得这么想。 “赵老六,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好好管管你儿子,他以后给你闹出人命来,看你仗着自个是贫下中农,到公社去胡搅蛮缠还好不好使!” 乔四喜又指着周晨兄妹俩警告赵老六父子:“这俩孩子全屯子有名地懂事儿、仁义,今天我就把话放这了,以后你们要是再敢找他们麻烦,他俩揍死你都没人管!” 乔四喜能这么说,当然是有沈首长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相信这俩秀秀气气漂漂亮亮的孩子能把谁咋地了,他说这些话也只是吓唬吓唬赵老六他们??——乔四喜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墩子的事儿。 赵老六和二十块可不这么觉得,二十块刚才死去活来折腾了好几回了,真正心黑手狠的是那个瘦小子!他们可算见识了,哪还敢惹他呀!所以,听乔四喜说以后要让他们揍死二十块,父子俩都吓得腿肚子直哆嗦。 乔四喜又教训了一顿刚才站在旁边看热闹的社员,就回去了。说到底,这也只是几个小孩子打架,要不是有人说出人命了,他根本就不会来。 这件事表面上就这样过去了。 ☆、第一四零章 报复 过了几天的一个清早,周老太太带着周红英刚准备掏厕所,就被粪坑里爬上来的几个半大小子给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们还没来的及尖叫,几个恼羞成怒的家伙上来就对她们娘俩一顿拳打脚踢。谁让你们不长眼睛,看见老子被按厕所里了,他妈的两个反革命坏分子还敢笑话老子!先揍一顿解解晦气再说! 揍完这母女俩,几个坏小子一出厕所门就碰见了挑着粪桶过来的周老头。一个家伙恶从胆边生,抢过扁担就狠狠地给了周老头一下,周老头应声而倒,一条腿咔嚓一声断了个彻底。 周老头躺在炕上疼得直打滚,大队和小队调查了好几天对这件事却毫无头绪。那个时候天还没怎么亮,那几个行凶的人都满身满头的大粪,周老太太三人根本看不清是谁干的。 周阳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能是他们干的吗?他们要是真有这股狠劲儿,咋那么容易就让咱们给收拾了?让他们在粪坑里待到天亮,他们就老实在那里待着,连半夜逃跑都不敢?” 这个他们当然是欺负周晚晚的二十块和他的小跟班。 “欺软怕硬说得就是这样的!”周晨可不觉得奇怪,“咱就看着吧!以后这几个见了咱们那就是老鼠见了猫,跟别人还得是横行霸道!” “不行!我他妈的还是不解气!”沈国栋转身就走,墩子也一声儿不吭地跟了出去。 现在墩子对沈国栋整人的本事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跟着他去整这几个小子,比那天他往死里揍他们还解气! “我是真想揍死二十块。”那天事后,墩子跟周阳几个人说起当时的情况时,很平静地说道。 “当时那股气憋着,就想着揍死他!啥都不在乎。现在想想,当时揍死他我也不后悔。以后,哪天要是真出这样的事儿了,你们别让囡囡知道就行,就跟他说我回老家了。等她长大了也别告诉她。” 周晨见周阳没阻拦沈国栋两个人,也兴高采烈地跟着出去了。 周阳摸着周晚晚的头还是有点后怕,这要是让二十块给摔坏了,揍死他一百回也换不回妹妹呀。 所以周阳根本就不阻止沈国栋几个人的报复行动。相反还出力不少。 当天下午,全屯子的孩子都沸腾起来了。二十块和他的同伙被蒙住眼睛绑在了学校旁边那几棵枯死的大树上,大家随便打去呀! 消息从三家屯迅速扩散到周围的几个屯子,平时被二十块欺负过的,没被欺负过但对他又怕又厌的。纯粹就是来看热闹的,一时间,一群又一群的孩子涌向小学校的方向,这个周日的二道坎小学迎来了它创立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波孩子。 直到赵老六放工回来,孩子们才一哄而散,而绑在树上的二十块几个已经昏迷不醒多时了。 二十块伤好以后再也不肯上学了,二道坎小学终于摆脱了这个年龄最大也最能惹祸的超龄小学生。 可周老头的伤却好不了了。他一开始只是骨折,可是周老太太和周红英根本就不管他。几个儿子在周老太太的遮掩下,都以为他的病并不严重,也都没当回事。 周老头躺在炕上行动不便又没人照顾。几天就瘦成了皮包骨头。他一开始还能骂骂周老太太和儿孙,可是只要他一骂人,周老太太就饿他一顿,水都不给喝一口。慢慢的,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躺着了,而他的腿因为骨头错位,再也站不起来了。 就是这样,周老太太也没有放过他。吃多了就得拉撒,还是少吃少喝吧!衣服褥子换那么勤干嘛?就那么穿着吧! 等周老头变成浑身骚臭、褥疮满身、皮包骨头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反抗不了周老太太。只能任她摆布了。 周老太太又有话说了,这么大的味儿,可别放屋里了,白天就抬外面散散味儿吧!周老头便被放到院子一角的麦秆堆上。一待就是一整天,谁都想不起来给他一口水喝,更别提按顿吃饭了。 一开始周春喜几个还能想起来晚上把周老头抬回来,后来在周老太太的刻意疏忽下,晚上经常就把他忘在了外面。 一天半夜下起了大暴雨,周老头实在挺不住了。在泥水里爬到门口又是砸门又是叫喊,想要进来,可是雨太大了,大晚上的又都睡得实,根本没人给他开门。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发现他在泥水里打滚了一晚上。 没人的时候,周老太太拿着笤帚疙瘩狠狠地点着周老头的脑袋,“死老头子!你活该!一辈子夫妻,我伺候了你四十多年!到头来一有事儿你就把我卖了!那公社的小黑屋是人待的地方吗?!我给吓得都尿了裤子了,你看过一眼吗?!我差点活活饿死,你都没想着给我送一口吃的!你根本没长心呐!从今以后,我就叫你也尝尝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儿!” 可是,周老头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周晚晚冷笑,他当然得活着,还得多活几年,要不然怎么赎他前世今生犯下的罪! 进了七月,天气暴热起来,周晚晚和沈爷爷五月末一起种的格桑花早早地就开了。窗台下、障子边,一小朵一小朵看似弱不禁风却坚强柔韧的小花,看得周晚晚欢喜极了。 她拿一个黑色的大肚子陶罐插了一大把米分白、淡紫的小花,衬着翠绿色的叶子,雅致而清新,让沈国栋给沈爷爷带过去。沈爷爷工作的时候看着,也能有个好心情。 沈爷爷身体恢复以后就闲不住了,正巧部队在绥林县附近的一个大型军工项目又需要一个身份级别足够高的人来压阵,他就主动接下了这个工作。所以周晚晚已经好多天没见过沈爷爷了。 不过祖孙俩还是互相惦记着对方,上个周末沈爷爷就让沈国栋给周晚晚带回来一个俄罗斯套娃,说是那边的苏联专家听说他有一个可爱的小孙女,特意送的礼物。 陶罐里是灵泉水,格桑花开了一个星期还很精神,沈爷爷非说是他和小囡囡种的花好,小囡囡手巧,会插花。放在办公室里谁来跟谁显摆,结果又帮周晚晚忽悠来一大把苏联巧克力糖…… 沈国栋这段时间也顾不上吃醋了,他在忙着调查二十块的事。 他和周阳几个人讨论了一下,几个人一致认为二十块找麻烦这事儿有点太过巧合了。恐怕背后还有别的原因。所以最近两个周末他们连小寒山都不去了,全力调查这件事。 钱什么时候挣都行,妹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给欺负了! 结果还真让他们找出一些端倪,深入调查下去,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钱刚兄弟。 原来。钱刚兄弟早就跟二十块这一伙儿人混熟了。靠着在县城里跟小混混打交道的口才和“见识”,他们很快就把二十块这几个人忽悠住,让他们几乎对他俩言听计从。 找周晚晚麻烦的事,他们还真没直接支使二十块,而是不着痕迹地暗示几个人。 他们在二十块几个人面前先是把周阳兄妹说成没有良心的白眼儿狼,欺负家人,横行霸道,仗势欺人。成功地激起二十块为朋友打抱不平的“正义感”。 再念叨着惹不起他们,要报复只能背后下黑手,实在不行。大的打不过,不是还有小的吗?反正他们一家子兄妹都不是好东西。 所以,二十块在回家的路上看见落单的周晚晚,就马上下手了。 钱刚和钱铁在放工回家的路上让沈国栋和墩子给截住了,要不是因为周围有好多一起放工的社员,他们兄弟根本不用往家抬,直接扔南山去就行了。 可惜,他们被抬回来也不安全,周阳和周晨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以后,他们又被胖揍一顿。连来拦着的周老太太都被不知谁的拳头打中,一只眼睛立刻就肿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周春亮死死地抱住周阳,由于太过用力,额头青筋直蹦。他这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几乎拉不住暴怒的大儿子了。 周老太太顾不得脸上的伤,死死地拦在钱刚兄弟俩身前,“你要打,就打死我这个糟老太太吧!我给你们那个小祖宗抵命去!” 她不说还好,这样一涉及到周晚晚。简直是碰了周阳兄弟俩的逆鳞,周阳一手肘狠狠撞开周春亮,扑过去就狠狠地狂揍钱刚。 拦在中间的周老太太根本就被周阳无视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周阳的拳头狠狠地砸过来,下意思地抱住了脑袋。好在周阳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她才能爬着逃出周阳的攻击范围。可是,虽然周阳没有刻意去揍她,她也被狠狠地踩了好几脚。 周晨也在周春来和周春喜的钳制下死命挣扎,虽然没挣开,却也让两个人累出了一身汗,衣服都被他扯破了好几块。 周家又是一片混乱。 等事情终于平息,大家都睡下以后,周春亮躺在炕上怎么都睡不着,他觉得必须得跟两个小兔崽子说道说道今天的事。 摄于两个小畜生发起脾气来六亲不认的狗脾气,周春亮也不敢再为钱刚兄弟俩说话了,他自认为很聪明地选择了一个比较安全的话题。 “三乐,你咋不孝顺你奶呢?” 孝顺周老太太就得听她的话,这俩小畜生听话了,家里就能消停不少,他也就省心多了。 而且,他们那些好吃食也不能总这么吃独食不是?都是一家人,咋地也得拿出来给大伙儿分分呐! “我奶有自个儿女孝敬就够了,”周晨淡淡地说道,“我们要孝敬也是孝敬我妈。” “你妈都死了好几年了!你们还想记一辈子?!”周春亮气得坐起了身子。 一提李秀华他就火大!这老娘们儿自个瞎折腾,把命搭进去了还不算,几个小畜生也学她!一天天把家里搅和得鸡犬不宁!都是让这个败家老娘们儿给带坏的! “爹,你还记得我妈咋死地不?”周阳平静地问周春亮,可这平静中的沉重却让周晚晚几乎窒息。 周晚晚重重地闭了闭眼睛,她善良而重视亲情的大哥,今天这场伤害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 ☆、第一四一章 决定 “你还有脸问!你妈搞个人主义!差点连累全家!你们还觉着她死地冤?!”周春亮扯着脖子就喊了起来。 周晨喊得比他还大声,“我奶是坏分子!她把全家连累得更惨!她受多少罪都不冤!都是活该!我们凭啥要孝敬她!?” 周春亮从被窝里窜出来就往北炕扑,他今天不揍死这小畜生就跟他们姓! “离我二哥远点!!”周晚晚蹭地站起身,张开手挡在周晨身前。今天周春亮要是敢动周晨一下,她杀了他都不会内疚! 周阳也迅速反应过来,他把周晚晚塞进快速起身的周晨怀里,一把将他们护在了身后。 转眼间周春亮已经冲到北炕,周阳用尽全力把他撞开,眼睛血红,头上的青筋乱跳,吼出的话是从来没有过的狠孽和疯狂,“不许你碰我弟弟妹妹!你要是敢动他们一下,我就跟你拼命!你没资格当我爹!你不配!” “你个小畜生!你还翻了天了!”周春亮抡起拳头就冲周阳砸过来。 可是他刚举起胳膊,整个人忽然就倒在了地上,接着就躺在地上打着滚儿嚎叫起来。 那叫声实在太惨了,吓得周梅花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接着,隔壁的周强也跟着大哭,东屋的周兰也被吓醒了。 一时间,周家充斥着周春亮撕心裂肺的嚎叫和小孩子的嚎啕大哭,诡异而混乱。 周晨过去把气得浑身发抖的周阳拉到一边,兄妹三人胡乱地抱在一起,分不清谁的胳膊抱着谁的肩膀,他们现在只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安慰自己的亲人,也想从对方的安慰中获得力量和救赎。 周春亮被周春来和周春喜抬到炕上。嚎到声音嘶哑再也发不出声来,终于消停了。 周晨紧紧地拉上幔帐,把周家所有的一切都隔离出兄妹三人的世界之外。 “爹来打你二哥,你还敢给你二哥挡着,囡囡不怕吗?”周阳轻柔地摸着周晚晚的头发,尽量分散弟弟妹妹的注意力,不让他们去想南炕上口吐白沫面目扭曲的周春亮。 周晨一直死死地抱着妹妹不撒手。他现在还在后怕。刚才自己怎么就大意了。怎么就没注意周春亮冲过来呢!一想到妹妹差点儿被周春亮给打了,他就恨不得冲过去给他几刀! “我不怕!大哥保护我和二哥的时候也不怕!”周晚晚乖乖地贴在周晨的怀里,尽量放松身体。忽略周晨越抱越紧的胳膊,她的肋骨都快被勒得嘎吱吱作响了。 兄妹三人相拥睡去,每个人心里都在想着周家不能再待了,却都没说出来。 第二天早上。周春亮莫名其妙的疼痛好了。他晃晃悠悠地下炕往外走,迎面碰上端着洗脸水的周晨。周春亮恶狠狠地瞪着周晨。恨不得吃了他。 周晨却一点都不把他当回事儿,“我奶是封建大家长,人家政府都给她戴了帽子了,你也想学学?宋屯的赵二牤牛告发他爹投机倒把。公社还给他开表彰会了呢!要不我也学学?” 周春亮气急败坏地走了。周晨看都没看他一眼,迅速地换上一张笑脸,进屋给妹妹洗脸扎小辫儿去了。 小暑过后。地里的谷子、糜子和黄豆都铲完了两遍,眼看着就长封垅了。玉米、高粱也都间开了苗。就等着下两场透雨就开始拔节疯长。大地一片翠绿丰盈,到处是繁茂而茁壮的生机勃勃,周晚晚却开始苦夏了。 前世她就有这个习惯,天气一热就不爱吃饭,看着明显见瘦,没想到今生还是如此。 周晚晚在空间里检查了一下,身体没有大问题,吃饭的时候也就随着自己的喜好来了。 沈国栋是最先发现她瘦了的,他一周回来一次,不像周晨几个每天跟周晚晚在一起,所以感受也比他们深刻。 在确定了这小丫头只是挑食不爱吃饭以后,沈国栋就开始折腾了。 “吉祥物,你摸摸看能不能找着好吃的!”沈国栋神秘兮兮地让周晚晚摸她的衣兜。 这是他最近特别喜欢玩儿的把戏,在衣兜里藏了好吃的逗周晚晚去摸,摸出来还逗她说吉祥物的手气好,每次都能找到好吃的! 周晚晚看看几个哥哥兴致勃勃地看着,只好配合沈国栋,去摸他的口袋,掏出一个软软的纸包。 “囡囡真厉害!每次都能找到好吃的!”沈国栋把纸包打开,里面是用糯米纸包好的一小块一小块的糍粑。 “爷爷的一个部下回家探亲带回来的,听说是用什么芭蕉叶包着蒸的,我吃着确实有股清香味儿。”沈国栋把糍粑分给每个人几块,“我一看这个白白软软的,就觉得这个不爱吃肉的小丫头能喜欢。” 周晚晚拿起一个咬了一小口,软软的还带着劲道的弹牙,仔细咀嚼,一股芭蕉特有的淡淡清香便在口腔弥漫开来。 周晚晚笑眯眯地冲沈国栋点头。 沈国栋高兴得把她从周晨怀里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欣喜地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糍粑,心里就跟那糍粑上撒了一层糖霜,软软甜甜,再有点热气,马上就能化了。 周阳把烤好的鱼放在几片大大的向日葵叶子上拿过来,每个人面前放一份,今天他们是专程来河套野餐的。 为了能让妹妹多吃几口东西,周阳兄弟俩绞尽脑汁,最后想起来去年他们几个人在河套吃烤鱼,小家伙吃了不少的事,就挑了一个周末,周阳早回来一会儿,几个人相约着来这边再吃一顿烤鱼。 怕周晚晚失望,墩子还特意跑去小寒山抓了两只野兔,没有鱼就吃兔子,反正得让妹妹吃高兴了。 墩子把他特意摘得黑悠悠(一种酸酸甜甜的小浆果)也拿出来,每个人分了一小堆。 碧绿的大叶子上是香喷喷的烤鱼,配上紫黑色的悠悠。还有雪白的糍粑,颜色非常诱人。几个男孩子本来就是吃什么都香的年纪,见了更是胃口大开。 周晚晚却除了糍粑什么都不想吃,摇着小脑袋躲着沈国栋喂过来的鱼肉,小卷毛儿都要炸起来了。 周晨看着又是担心妹妹不好好吃饭,又是对沈国栋幸灾乐祸,你以为你面子大。喂她她就能吃?哼!我喂都不吃呢。别说你了! 吃完了东西,沈国栋一边给周晚晚揉肚子,一边讲钱刚和钱铁的近况。“建筑公司的临时工丢了,又跑蔬菜公司扛大包去了,也让我给搅和黄了!再折腾些日子,实在吃不上饭。就得翻垃圾堆去了!” 他们把钱刚和钱铁狠揍一顿,还是没有就此放过他们。几个人联手把他俩逼回了县城。这么两个祸害。当然不能留在身边了,万一他俩再使坏咋整? 回了县城,钱刚托人找关系费了好大劲才进建筑公司当了临时工。沈国栋还是不打算放过他们,拐着弯儿地给建筑公司的一个小头头递了几句话。马上就让他丢了工作。 后来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钱刚和钱铁只好去蔬菜公司扛大包。可是他们身体太差,两个人扛一个还不如人家一个人干得多。 沈国栋这次连话都不用递。直接跟着县委食堂的采购员去蔬菜公司溜达了一趟,啥都没说。蔬菜公司门市部的经理就把钱刚两个人辞退了。 沈国栋当然不用说什么,那个特别有眼色的采购员也只是顺嘴跟那个门市经理说了一句,沈国栋狠揍过钱刚和钱铁兄弟而已。 大家热热闹闹地说了一会儿,周阳清了清喉咙,很郑重地宣布了一个决定:“我们仨准备从家里搬出来自个过了。” 周晚晚放松地靠在沈国栋的怀里,心忽然就踏实了。 他们三个商量了好几次这件事了,周晨和周晚晚的意见都说过了,周阳却一直没有明确表态,今天他能在大家面前宣布这件事,那就是考虑成熟了。 也许是作为大哥的责任感使然,周阳从不轻易做什么决定,但他一旦做了决定,就会很坚定地走下去。 几个人都很兴奋。其实大家都在等周阳做这个决定,只是因为这件事太过重大,大家都给周阳时间,想让他想明白再决定,所以一直都没有逼他。 “我想好了,搬出来就得有自个的家,趁着现在地都铲得差不多了,还能闲几天,先把盖房子的木料和苫房草(房子上保暖防雨的一种特殊的茅草)准备出来。” 周阳又一次用行动证明了他作为哥哥的沉稳和担当,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搬出周家的事,“等麦收过以后,能闲一段时间,咱们就做土胚。到时候我再去跟老队长说这事儿,让他给咱批一块地基,秋收过后就把房子盖起来。” “地基的事儿我去说!”沈国栋主动请缨,这事儿他去说要比周阳去容易太多了。 沈国栋没说让周阳三兄妹先住他家,虽然他特别想这样。可他知道,周阳几个渴望的是一个自己的家,他们也有能力给自己一个家。沈国栋很尊重他们的生活理想,也愿意帮助朋友去努力实现。 沈国栋这个大大咧咧的男孩子,所有人都觉得他没心没肺不会为别人考虑,可是,对待这份他特别看重的友情,他一直有着野兽一样精准的直觉。让他避开所有可能破坏感情的雷区,保护着这段少年情谊成为他一生都珍惜的财富。 “行,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周阳一点都没跟沈国栋客气。 “我放学后去打苫房草,礼拜天也能去。”周晨兴奋得的眼睛亮晶晶的,赶紧给自己找活儿。 “我,我去打草,小二好好上学吧。”墩子犹豫着跟周阳说道。 “墩子放猪的时候抽空打点草就行,不着急,等我挂锄了,几天就能把草打出来。”周阳更没跟墩子客气,“咱们的钱够盖三大间房子的,有你一间。” ☆、第一四二章 暗潮 墩子一直不肯拿卖山货的钱,都让周晨给他记在账上,说要攒着盖房子。可就是在这么说的时候,墩子对这件事也是没有真实感的。 用自己的钱,盖起来属于自己的家,做最美的梦时,他都不敢梦到这样的好事。 “我,我不用一间,我用不着那么多,我,我跟小二一间就行。”墩子几乎语无伦次地说道。 做了十几年无根的浮萍,终于找到了一方土地、一个家可以落脚扎根,最重要的是,这个家里有真心信任、爱护、依赖他的亲人,这对墩子来说如同已经实现了人生全部的梦想。 巨大的感情冲击让他眼睛酸胀,心中澎湃激荡,几乎不能自已。墩子死死咬住嘴唇,就怕自己控住不住痛哭出声。 “二哥跟我一间!”周晚晚抱着周晨的脖子不撒手,帮墩子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跟你一间!二哥还得跟你一被窝儿,要不你晚上踢被子谁给你盖?”周晨揉揉紧紧贴在他脖子上的小脑袋,感受到妹妹对他的依恋,觉得窝心极了。 几个人都笑了。 几张少年青涩的脸在夕阳下慢慢立体起来。生活的磨砺和对新生活的强烈向往让他们快速地成熟起来,眼神坚毅深远,笑容自信温暖。 “那个老侯家能放墩子走吗?”盖房子在沈国栋看来真不是什么难事儿,反而让墩子彻底脱离侯家比较麻烦。 “别说那个老侯家,就是我们家,我们要独立门户过日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周阳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不管咋说,先有个自个的家,就算暂时不能有个单独的户口本儿,以后慢慢磨也不怕啥了。” 他们之中,最大的周阳才十五岁,他想当户口本上的户主。还得等三年。 “我们盖了房子,他们抢咋整?”周晨处处防备着周家人。 周阳笑着看沈国栋,沈国栋马上明白过来,痞痞地笑了。“那咱这房子暂时只能算我的啦!” 沈首长孙子的房子,三家屯谁敢觊觎? “国栋暂时先别跟老队长说批地基的事,我们仨还得在那住几个月呢,太早让他们知道了,就别想过上消停日子了。”周阳不怕周家人闹。可是他不能让弟弟妹妹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上。所以能不惹麻烦,现在就尽量低调一些。 几个少年都是行动派,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开始做盖房子的准备了。 周晨放学急匆匆地抱着周晚晚往家走,今天下午队里没活了,周阳已经去小寒山打草去了,他跟墩子约好了,放学就去帮他放猪,让他去跟周阳一起去打草。 墩子的个子已经比周晨高了,力气也比周晨大不少。现在有什么体力活,周晨已经很自然地交给他干了。 周晚晚一边被周晨抱着走,一边对着石云招手,“石云姐姐再见!” 自从上次石云勇敢地照顾了周晚晚以后,周家兄妹对她的印象都好极了。周阳还特意去学校跟她道了谢。 连沈国栋都给她带了一条纱巾做谢礼。他看见郭克俭他姐和他堂姐沈国华有了这样一条纱巾以后,每天不是扎脖子上,就是扎头发上,臭美得不行,就给周晚晚弄了一条。周晚晚征得沈国栋的同意,把纱巾作为礼物送给了石云。 石云蹦蹦跳跳地跟周晚晚使劲儿招了一会儿手。直到周晨急匆匆地走出校门才停下来。 可是着急去放猪的周晨兄妹俩却在学校不远被将碧红拦了下来。 将碧红还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我妹妹,叫碧莲,你们叫莲姨就行。” 周晨兄妹俩礼貌地问了好。 将碧红伸手就要抱周晚晚。被周晨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周晚晚也觉得这个蒋阿姨有点奇怪,紧紧地抱着周晨的脖子不肯给她抱。 “小囡囡今儿个咋还害羞了呢?”将碧红把脸凑到周晚晚面前逗她,又回头跟妹妹介绍,“平时可爱说话了!问啥说啥,还懂事儿!这么小就知道告诉沈首长‘生病了就少喝酒’!你说逗人儿不逗人儿!” 蒋碧莲长得瘦弱白皙,一看身体就不太好。穿得却很不错。一身圆领碎花的布拉吉有八九成新,齐耳短发干净利落,目光柔和可亲。 可蒋碧莲看周晚晚的眼神却很奇怪,几乎是不错眼地盯着她,太明显的渴望和迫切让周晚晚非常不自在。 周晨更是警觉了起来,“蒋阿姨,您大老远从公社过来,本应该请您去家里喝口水,可是今天我们家里有点急活儿,我和我妹妹必须得走了。下次您和着、莲姨过来,一定要去我家坐坐。” 周晨说着抬腿就要走,蒋碧莲马上急了起来,求救地望着姐姐。 将碧红上前一步拦住了周晨,“小晨呐,你要去干活,带着囡囡多不方便,她跟着你也遭罪,我帮你看一会儿吧?” “谢谢蒋阿姨,不用了。”周晨的语气已经很冷了。 将碧莲看周晨执意要走,急得直拽将碧红的衣角。 “碧莲,你不是给囡囡带图画书了吗?咋还不拿出来?” 蒋碧莲马上手忙脚乱地去翻随身的挎包,从里面拿出一本精装的彩页图画书,一看就不是公社供销社会有的东西。 “这是我家你叔到上海出差买回来的,特意给你买的。”蒋碧莲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把那本书递到周晚晚面前。 “谢谢阿姨,我不要。”周晚晚礼貌地道谢,不肯拿书。 “这小声儿,真好听。”蒋碧莲却没因为周晚晚的拒绝儿收到打击,反而因为她跟自己说话了而兴奋起来。 她回头欣喜地看着姐姐,“咋长这么好看!说话也利索。” 蒋碧红安慰地拍了拍妹妹的手,也、慈爱地看着周晚晚笑,“你莲姨家的叔叔可能耐了,是省里食品公司的采购员,全国各地哪儿都去过!以后让你莲姨给你买图画书,你想要要多少都有!” 周晨和周晚晚越看越不对劲儿,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蒋阿姨,我们先走了,再见。”周晨丝毫不给将碧红姐妹反应的时间,抱着周晚晚紧走几步,转个弯儿就没影儿了。 “姐!”蒋碧莲急得眼圈都要红了,她还没跟孩子说上几句话呢,咋就走了呢。 “你就跟姐说,你相中孩子没有?”将碧红胸有成竹地看着妹妹。 “这么好的孩子,咋能相不中!?老肖也一准儿能相中!”蒋碧莲眼睛里都是喜悦的光。 他们结婚这么多年,啥都好,就是没孩子。他和老肖眼光都高,一般的孩子也看不上,这回她姐给她找这个可真是太可心了!这要是抱回去,老肖也得稀罕得不行。 “那就行!你就等着抱孩子吧!姐一准儿能让你抱回去!”将碧红说得特别笃定。一个没妈的孩子,亲爹又不管事儿,家里还是那样的情况,把这孩子给妹妹要来还不容易? 实在不行,大不了花点钱!只要孩子好,妹妹家也不在乎这几个钱! 就是沈首长那也不会反对,孩子他们抱走,以后沈首长想了就给他送来,陪他几天,孩子跟着他们总比跟着那么一家子享福,沈首长有啥不愿意的! 将碧红眼睛转了转,马上就有主意了。 “姐,那你可快点!” …… 这次相遇虽然奇怪,可并没有引起周晨兄妹足够的重视。周晚晚长得太出众了,谁见了都会又惊奇又喜爱地要抱抱,好吃的好玩儿的也有不少人主动往她怀里塞,兄妹俩早就见怪不怪了。 至于将碧红那句“特意给你买的”,兄妹俩只当她是性格油滑又浮夸,说的客气话而已。毕竟上次在沈爷爷家这位蒋阿姨就挺不会看脸色的,两人直接就把她看成在人情世故上有所欠缺的人了。 几个人开始全力准备盖房子的材料,只要有时间,周阳和周晨就上山砍木头、打草,墩子也把放猪的地点固定在了小寒山一带,每天见缝插针地进山砍树,沈国栋周末回来也不满山抓兔子野鸡了,老老实实地跟着周阳他们努力干活。 周阳三兄妹忙忙碌碌,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周家人对他们态度上的变化。 首先薛水芹看他们的眼神就非常复杂,有愤恨,有嫉妒,还有一些幸灾乐祸。而沈玉芬好几次对着周晚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甚至有一天,连周玲都跑到周晚晚面前,愤愤不平地瞪了她一眼。自从被沈国栋收拾过以后,周玲还从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来招惹周晚晚呢。 周晚晚莫名其妙,周晨一脚把周玲踹了个屁墩儿,“离囡囡远点!再敢往她跟前凑,我揍你满地找牙!” 周晚晚有点发愁,她二哥长相出众,说话也温和委婉,怎么跟沈国栋混到一起以后,有时候语言和行动就都这么暴力了呢…… 周家暗潮汹涌,人人内心都不平静,周娟就是在这时候拦住了薛水芹。 “知道你为啥总吃那几个小崽子的亏吗?” ☆、第一四三章 汹涌 薛水芹根本不想搭理这个破鞋,要没有这么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她至少得少受一半儿的罪。 “你还没嫁进来名声就坏了。你干啥在别人眼里都是藏着坏心,就是你真受了委屈,也没人为你说一句话。”周娟冲着薛水芹的背影说道。 薛水芹离开的脚步一顿,周娟说得非常对,她就是吃亏在这上了。要不,就是那几个小崽子有沈首长撑腰,她也不能这么缩手缩脚地啥都不能干。毕竟她占着母亲的名分呢,那沈首长官儿再大,也管不到人家家里去。 “让这几个小崽子名声也坏了!让他们也尝尝被人指指点点吐唾沫的滋味儿!他们以后说啥也就没人信了,到时候你就能把他们捏在手里,想干啥干啥,看谁还会为他们说一句话!” 薛水芹被周娟的话吸引,慢慢朝她走了过去,一点都没发现,周娟的笑容像一条用毒药诱惑猎物的毒蛇。 过了几天,周晚晚发现了他们装衣服的箱子有了异样。 他们兄妹的箱子,周晚晚都做过特殊处理,他们三个人以外的任何人都是打不开的。一旦有人试图打开,周晚晚马上就能发现。 要开他们的衣箱,不是要拿东西,就是要放东西,拿走什么周晚晚都不担心,但要是想放的话,就得好好注意了。 周晚晚留心了一下,在箱子和墙壁的空隙,发现了一团薛水芹穿过的**。 嫁祸他们偷东西?那也不用放这个。那她这是干什么? 周晚晚眼中忽然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薛水芹,你太无耻了!用这么龌龊的手段对付两个孩子,真是心思肮脏到了极致!! 当天晚上。周春来脱下来的衣服里掉出了一件陌生的女人**,沈玉芬马上就炸了,几乎要把周家房盖儿吵翻。 “周春来!你良心喂狗了?!我跟你吃了多少苦!你在外面找女人?!你这个流氓!你对得起谁?!你还要不要脸了!”暴怒的沈玉芬根本就没想到要遮掩一二,马上就把这件事吵得全家皆知。 周春来在外面找女人!这可比周春亮让儿子给打了有吸引力多了。周春发一家赶紧跑过来看热闹。 “这件小衣裳是我三婶儿的!我看见她洗过。”周玲说完偷偷看了看周娟,得到她一个隐秘的微笑,才放下心来。 周家人都是一愣,接着沈玉芬张牙舞爪地就冲薛水芹冲了过去。她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她也想起来了。薛水芹确实晾过这样的一件! 沈玉芬母老虎一样骑着薛水芹要撕了她!论长相。沈玉芬确实不如薛水芹,可要论力气,两个薛水芹也不如一个沈玉芬。更别说现在沈玉芬红了眼要跟她拼命。薛水芹心虚没有底气了。 周春来和周春亮顾不得地上厮打的两个女人,尴尬地面面相觑。 “三哥,我,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我跟三嫂,跟三嫂真没那事儿!要是有。让我不得好死!” 周春亮还真相信周春来不是这样的人。他们兄弟这么多年,周春来的人品他还是相信的。 可是沈玉芬不相信薛水芹!她现在恨不得活撕了薛水芹! 事实上,薛水芹也差不多让她给撕了。她被打得满脸是血,身上很多隐秘的地方都被沈玉芬又掐又拧又挠。有苦说不出。 闹腾到最后,薛水芹全身是伤,对自己的**怎么跑到周春来身上这件事啥都解释不出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冷静过后。周家人谁都不敢把这件事闹大了。 周家已经是这种情况了,再出点作风问题。还是小叔子和嫂子之间,那他们就等着全家被批斗吧!到时候再增加两顶帽子都算轻的,说不定政府会咋整治他们呢! 他们是真的怕了。 沈玉芬不声张这件事,不代表她不计较了。 从此以后,薛水芹就是她人生中的头号敌人!能让薛水芹难受的事就是她最高兴的事,沈玉芬把给薛水芹添堵当成了她人生的最高目标。 薛水芹的日子可想而知。 可是,薛水芹的倒霉事并没有到此为止,周春亮也开始对薛水芹慢慢变得非常不满。 周春亮的不满是因为她的邋遢。 周春亮这个人有点小洁癖,以前跟李秀华生活的时候被她伺候得舒舒服服,他从来不知道身边有个邋遢女人是这么让人不能忍受的事。 周春亮的洁癖纯粹是让李秀华给惯出来的。 早上睡醒了,身边永远放着干净的袜子和**,家里总是一尘不染,上工回来乱扔的东西转身就被整理得清清爽爽,脏衣服沾满泥巴的鞋袜第二天就变得干干净净。十几年的习惯已经把周春亮培养成一个眼睛里容不得一点脏乱的人。 李秀华走后,周晨受母亲影响,一样受不得脏乱,马上接替了她,家里还是一样整洁干净。以至于在周春亮的意识里,家就是这个样子的,干净,明亮,整洁,温暖。 可是薛水芹来了,这个家就完全变样了。 客观地说,薛水芹不是一个特别邋遢的人,她甚至在这个时代的农村妇女中还算是比较爱干净的。 可是她的干净跟周春亮眼里的干净差了好几个层次,所以,两个人之间在这方面的矛盾越来越大,最近尤其明显。当然,这之中也有周晚晚推波助澜的功劳。 前世,周春亮唯一说过李秀华的好话就是“是个干净利索的人”,可见这个男人对妻子最主要的要求是什么了。所以,周晚晚太了解周春亮不能忍受的底线在哪里了。 在薛水芹又一次把灰土带上了炕以后,周春亮彻底被激怒,一脚狠狠地踹在她的后腰上,让她一个跟头栽到了地上。 周水芹趴在地上老半天没有动静,周梅花吓得嚎啕大哭。周春亮正在气头上,一听更是心烦,把周梅花也扔到了地上。 周梅花扑倒薛水芹身上去叫她,一下摸到了满手血。 周家又经历了大半个晚上的忙乱,薛水芹最后流下了一个三个月的孩子。 周晚晚茫然地躺在漆黑的夜里,脑子一片空白。周水芹流走的这个孩子,应该是前世的周铁柱。 前世。周晚晚对周铁柱没有任何好感。他欺负打骂她和周阳,帮着薛水芹笼络周春亮,让他更加漠视甚至憎恶他们兄妹。 他们没有任何姐弟之情。 可是。周晚晚还是大睁着眼睛久久不能入睡…… 又是一个周末,太阳热得把地上照得白花花地直晃眼,小麦已经压了圈,马上就能收割了。周阳上午去生产队压打谷场。下午没活,他准备去山里打草。周晨和沈国栋一早就已经过去了,墩子应该也在那。 “三乐,下午你替你二伯去生产队看牲口,他胳膊疼得伸不开。又犯毛病了。”周春亮难得主动跟周阳说话,一句多余的都没有,就是让他干活。 “不去。”周阳扎好裤腿。看都不看周春亮就往外走。 “三乐!”周阳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周春来大声叫住了他。 周阳回头看他。等着他说话。周春来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摆了摆手,“没事!你该干啥干啥去吧!” 周阳走出周家的大门,周春亮指了指周春来,气急败坏地长叹了一声。 周阳刚走出屯子,周霞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不顾一切地拦住了他。 “大哥!我知道你恨我,你们都恨我,看见我就烦,那你就让我跟囡囡换换吧!让我去,以后我再也不回来了,保证让你们眼前清净!你们就能当没我这个人了!我也不用遭罪了!我撑不住了!我真撑不住了!我就要死了!你救救我吧!”周霞越说越急迫,抓住周阳的衣襟,几乎语无伦次。 周阳缓慢却坚定地从周霞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襟,“你好好说话,这么没头没脑地说得都是些啥?” “那家人下午就来了,让他们把我带走吧!大哥,你看,你看看我身上的伤,我活不下去了呀!”周霞撩起袖子给周阳看她胳膊上一块一块的青紫,新旧交替,还有几道溃烂的伤口已经流脓。 不看身上,周霞只头上被薛水芹打掉的那块头皮就够恐怖的了。 那块伤口这么久了还没长好,一块长长的伤疤,从额头越过发际线一直到头顶,在头顶正中央紫红色的一块,想用头发遮挡都不行,只能那么明晃晃地晾着,让周霞整个人显得丑陋又可怖,看一眼心里就满满的违和感。 “别叫我大哥,从你害死我妈那天起,你就不是我妹子了。”周阳平静地绕过周霞,迈开步子就要走。 “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你别不管我!你要是不管我,我就真的得死了!大哥,我小时候你天天抱着我,跟我说谁欺负我你就揍他,啥好吃的你都留给我吃,你和二哥抬着我坐花轿,过年还给我做冰灯,你都忘了吗?我真的知道错了呀!我错了大哥,你别不管我……” 周霞说到最后,泣不成声,坐到了地上。 周阳的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转身回到她面前。 周霞看周阳回来了,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周霞,人活着,活得好坏,全靠自个。你看咱屯子的大玲子,她比你大一岁,也有个后妈,她爹也不管事儿,可是你看她,不止自个在家里立住了,还把她弟弟护得严严实实,让她后妈想磋磨他们都没法下手。” 周阳蹲下来,平视着周霞,语气温和,却不带什么感情,“你要想活出个样子来,我可以帮你,我去跟队长说情,让你像大玲子一样,到生产队干活去。你年纪小,队长也不能让你干啥重活,就是拿最末等的工分,也够你一年的口粮钱了。你自个挣钱吃饭,家里谁都没资格再支使你,你不用伺候他们,也不用受气。” 周阳看周霞并不赞同的神色,认真地看着她,“你要想不受气,就能不受气。全看你自个敢不敢豁出去,你好好想想吧。” “大哥,”周霞死死地抓住周阳的衣襟,如同攀住溺水时的那根浮木,“我想回去跟你们过,你让我回去吧!以后就咱仨好好过日子,还跟以前一样,我一定啥都听你的!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周阳把周霞的手拽开,站起身来,“我还是那句话,你在我心里已经不是我妹子了。今天跟你说这些,就是看你可怜,换成别人,我能帮也是一样帮。别的你就别琢磨了,我们仨都不可能让你再认你了。” 周阳转身,背对着周霞大步走开,“去生产队干活的事你好好想想吧,想去就跟我说一声。” “我不去!凭啥我去累死累活,你们吃香的喝辣的!你装什么好人!你不认自个妹子!你黑心肝!”周霞彻底没了被周阳认回去的希望,开始无所顾忌地发泄。 “凭什么!凭什么好事都让那个小崽子摊上!我跟她比差啥了!?你们都向着她!现在她又要去当城里人了!凭什么!凭什么!”周阳歇斯底里地冲着周阳的背影大喊。 周阳猛地转身,几大步就冲到周霞身边,把坐在地上的她一把拎起来,“关囡囡啥事儿?!你给我说清楚了!什么去当城里人?快点说!!” 周霞被周阳吓得呆住了,一时哆嗦着嘴话都说出出来。 “赶紧给我说明白了!这里头有囡囡啥事儿!?”周阳几乎是摇晃着周霞在吼了。 他心里忽然生起一种非常不安的预感,像是有一场巨大的灾难就要来临,将会破坏掉他最重要最宝贵的一切,而他对这场灾难却一无所知。 ☆、第一四四章 紧急 “城里人要来把那个死崽……把周晚晚抱走,抱走享福。大姑来了一趟,说那家人答应给三百块钱,奶答应了。妈,妈,薛水芹说给她五十,她就让爹答应,爹,爹也答应了,说今天就来人把她抱走。”周霞断断续续地总算说完了。 “大哥,你要是舍不得她,你让我去吧!你要真让我去成了,等我有钱了,我也给你钱……” 周阳根本没听到周霞后面的话,他的拳头陡然握紧,眼里一片赤红,扔下周霞就往小寒山跑。 周阳冲出去几步又快速转了回来,吓得周霞不断地往后退。周阳现在的样子太吓人了,像要把谁活撕了。 “你咋知道城里人就要来了?他们咋商量要把囡囡抱走的?赶紧说!!” “把你支走,让周晨,让我二哥抱着她回来,按住我二哥,把,把她抢走。” 周霞话音刚落,周阳就往家里跑。 他全想明白了,一早周春亮就没去干活,坐家里听周晨和周晚晚说话,就是要弄明白他们去哪儿吧?中午他又想把他打发走,这是为了方便他们下手。 说不定现在弟弟妹妹已经被他们骗回来了!周阳一时间心急如焚,用尽全力地向家里奔去。 周阳冲进周家,见家里还是他走时的那几个人,并没有弟弟妹妹的身影,悬着的心才放下来点。 “你们要是敢碰我弟弟妹妹一下,我杀了你们喂狼!”冷静下来的周阳满脸肃杀,眸光暗沉沉深不见底,瞬间暴涨的气势山一样压着周家众人,让他们屏住呼吸。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 周阳转身大步离去,屋里的人好半天才动着僵硬的肩膀,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回可是瞎了!让这个狼崽子知道了,这孩子还能抱走?!”周春发紧张过后就是气急败坏。 屋里的人也都有着跟他一样的担心。 今天这孩子要是让人抱走也就抱走了,以后这俩小崽子再想找,人家都去了省城了,他们连人家的门儿都摸不着。还哪儿找去? 可是这让他们知道了。事情就麻烦了。他们不止是怕周阳兄弟俩不好对付,那还有一个活阎王一样的沈国栋呢! 虽说这是他们老周家自个家的事,跟沈国栋没有任何关系。要是背着他把孩子送走了,他也没资格说啥,可要是在他跟前儿抢孩子,那根本就不能够啊! “怕啥!咱这又不是旧社会卖了孩子去给人家当丫头。当童养媳!咱这可是把孩子送去省城的好人家享福!走到哪咱都说得出去!能让人家那样的人家看上,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比在咱这样的人家受苦强多了!咱这是为孩子好!” 王凤英想起周娟教她的话。马上就有了底气。周老太太和周娟两个周家的核心人物都在地里罚劳动,王凤英就在周娟的指导下成了周家的主心骨。 “谁家把自个孩子送走不得哭几声闹腾几下,俩不懂事的孩子,他们懂啥好坏!闹腾起来压服住也就得了!这个家大人都在呢。还轮不着他们做主!” “沈首长家那个小子今儿个也在呢。”周春亮最担心的还是沈国栋,这小子又不讲理又驴性,见了他周春亮的小腿肚子都发抖。 王凤英没话了。周娟的道理一堆一堆,到哪儿都说得出去。可是遇上这么个完全不听你说话的,你有再多道理都没用! “咱自个家孩子,说破大天去,那也是咱自个做主。那沈首长官儿再大,咱又没犯法,他也管不到咱家里来!”一想到即将到手的五十块钱,薛水芹啥都不怕了。有了这个钱,就是她跟周春亮离了婚,她和梅花两个人也不会喝西北风了! “就是!咱又没犯法,怕啥!”王凤英开始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了,“老沈家那小子再能耐,他也是个人吧?咱家这么多男人,还治不住他?” 王凤英在屋里扫了一圈,问周春发:“把大乐两口子找回来吧?这么大的事儿,也得让他们出出力!总这么瞒着干啥,他们还能告咱去?” “可不行!我大哥昨儿个还问我家里神神叨叨地整啥事儿呢,说不让再咱惹祸了,到时候他可不再帮着咱们了。”周军赶紧阻止,实际上,周富说的是“再整啥伤天害理的事儿,我到时候可六亲不认”! “就咱几个也行!”周春发比谁都急着要用那三百块钱,他要是再不把基建队的帐给平上,这被查出来就是蹲大狱的事儿啊! “我不掺和你们的事儿!”周春来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去拽坐着不动的沈玉芬。 沈玉芬使劲儿甩开周春来的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个没囔气儿的窝囊废!人家都坐这等着分钱呢!他倒好,有钱还往外推! 沈玉芬算是看明白了,这个老周家,一个个都是狼心狗肺黑心肝的!周春来倒是还算长了那么点人心,可他是个窝囊废!她和周强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个。 啥亲人、善心,这些东西在老周家根本没用!你跟他们讲这个,那就等着让他们活吃了吧! 啥亲?啥也没有钱亲!她和儿子以后能靠得住的就只有钱了,她说啥都得多往手里攥点钱! 有没有他们这孩子都是卖定了,她干啥跟钱过不去?所以沈玉芬不走,也不让周春来走,以后这个男人就是给她们娘俩挣钱的,别的啥都不用在乎! 周春来看着沈玉芬气急败坏的脸,终究是没敢走,沉默地蹲在门口,脑袋越垂越低,使劲儿地用手抓着头皮。 “要是实在不行,抱不走五丫,把六丫抱走吧,我,我们舍得。”李贵芝低垂着头嗫嚅着说道。 几个女人脸上同时现出嘲笑。王凤英差点笑出声儿来,“你以为你想卖孩子人家就买?就六丫那样的,人家能看上?你这是想钱想疯了吧?我告诉你,这钱可没你们的份儿!别瞎掺和!” “我,我们不要钱,就是,就是……”李贵芝紧紧抱着周兰。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哽咽着说得是什么已经没人听得到了。 周阳跑出周家,先跑到前院赵五婶家里,赵五婶家只有三个孩子在。“你们帮我个忙,大壮和二栓去小寒山,半道儿要是遇上小晨和囡囡,拦住他们。告诉他们千万别回家,找沈国栋和墩子去。让他们几个护住囡囡,我们家人把囡囡给卖了,今天就要把她抢走。” 赵家兄弟三人一听就急了,周阳做个手势不让他们问话。“时间来不及了,先啥都别问了,你俩赶紧走。我怕他们已经去人要把囡囡给骗回来了!如果半道儿没遇上,你们就进山。留一个人在山口等着,一个人进山去找,他们肯定在大沟打草呢,容易找。” “阳子哥!我干啥?我也去!”赵小三儿快速地穿上了鞋,站在周阳面前,攥着小拳头问。 “你别去了,你跑不快,让你大哥二哥快跑,要不该来不及了。”周阳摸了摸赵小三儿的小光头。 “那我去屯子头儿等着他们吧!万一我大哥、二哥跟他们走差了,我也能告诉他们别回家。”赵小三儿毫不气馁,马上给自己找到了事儿干。 “行!你去吧!”周阳点点头就和赵家兄弟三人快速往门外跑。 “阳子哥,你干啥去?”赵小三冲着周阳的背影喊。 “找队长!得有大人跟那些城里人讲讲理!”周阳边喊边跑。 赵家三兄弟也快速地跑了出去。 赵小三儿看自己追不上两个哥哥,索性也不追了,抓住路过的二狗让他去办事儿,“去把咱一起玩儿的都找来,让他们在屯子里喊,囡囡的后妈把她卖了,人贩子就要来抢孩子了!让大伙儿都去她家打人贩子!” 赵小三儿虽然比二狗小了三岁,可他已经是三家屯没上学这群小不点儿里的孩子王了。二狗听话地转身就跑,一看就是平时听赵小三儿的领导听习惯了。 而此时小寒山上的周晚晚一行人也觉察到了事情不对劲儿。 沈国栋脚踩着王福财的脑袋,手里的镰刀在他的脸前面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挥着,每一下都擦着他的鼻尖过去,吓得他叫都不敢大声叫。 “咋滴?你想说了?我告诉你,老子现在不想听了!老子今天就想给你放放血!” 沈国栋脚下用力,踩得王福财嗷嗷直叫。这小子胆子也太肥了!敢跑过忽悠他们! 王福财今年十八岁,是王凤英的娘家侄子,以前跟周晨见过几次面,所以今天他特意大老远跑来给周晨送信,说周阳让周晨带着妹妹回家一趟,他去公社给他们带了好吃的。周晨马上就开始怀疑这里面不对劲儿了。 王福财以前就不待见他们兄妹,小时候还因为抢周霞的地瓜吃被他们兄弟俩狠揍过一顿。 以周家现在的情况,这个王福财应该跟他姑姑王凤英一样,恨不得吃了他们才对。怎么会这么老远还冒着大太阳特意来给他们送信? 再说,周阳根本不可能去公社,早上走时就说好了,他上午去生产队干活,下午可能没活,他就来小寒山找他们。 “我大哥给我买了啥好吃的?”周晚晚问王福财。 “油,油条。”慌忙中,王福财能想起来的好吃的也只有油条了。 “我大哥说给我买糖块儿,你看着他买了吗?”周晚晚又问。 “买,买了!买了好大一大包呢!”王福财赶紧顺杆儿爬。 沈国栋飞起一脚就把王福财踹到了地上。这小子在胡说八道! 这些天,沈爷爷人没来,糖可是一包又一包地往周晚晚这里送,光是外国的巧克力糖就有好几包。周阳怕妹妹糖吃多了不肯好好吃饭,每天都控制她吃糖的数量,怎么可能还给她买糖。 一开始王福财还硬挺着不肯说,可沈国栋是谁?当年渣滓洞拷打共产党员的酷刑他都偷偷仔细研究过!能放不倒一个王福财? 可以说在逼供方面,他是既有手段又有胆子,至今还没遇上过能在他手里挺过十分钟的。 王福财在沈国栋手里马上就熊了,叫嚷着让放开他,他啥都说! 沈国栋意犹未尽,又使劲儿踹了王福财几脚才让他说话。也别起来了,就爬地上说吧!说不好接着揍! 王福财知道的还真不多,就是王凤英教他怎么把周晨和周晚晚给骗回家来,答应事成以后给他两个三合面的馒头。 “为了俩馒头你就敢来惹老子!老子是不是脾气太好了?谁都敢来招惹!”沈国栋对王福财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最后让他带着一脑袋馒头包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王福财有冤没处诉,他哪是来招惹这个活阎王的!要是知道他就是那个沈国栋,他大姑给他蒸一锅馒头他也不敢来呀! “把他绑上!谁知道你们家那个老娘们儿要干啥!不能让他回去送信儿!” ☆、第一四五章 人贩子 墩子和周晨搓了粗粗的草绳把王福财紧紧地绑在树上,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起来。 “囡囡和小二就在这待着,他们骗你俩回去准没好事儿,咱不能上当。”周阳不在,墩子很自然地接过了哥哥的责任,“我回去看看咋回事儿,把阳子也找过来,咱们再商量以后的事儿。” 周晨和周晚晚都听话地点头,周晚晚怕墩子冲动之下吃了周家人的亏,“墩子哥哥,你回去看看就回来,把我大哥一起叫来,不管他们想干啥,都别搭理他们,有事儿咱们一起想办法。” 墩子点头,笑眯眯地碰了碰周晚晚的小发卷儿,他一直觉得自己手重,不太敢去摸她。 “我跟你一起回去!”沈国栋说道,“看看他们整啥幺蛾子!” “国栋在这待着,”遇着正事儿,墩子一改平时的惜字如金,严肃地给大家分析起来,“他们是冲着小二和囡囡来的,你在这看着他俩,要是再来人,他俩就危险了。” 想了想,墩子又让大家收拾东西,“这里不能待了。王福财能这么容易就找着咱们,别人也能找来。咱们先把小二和囡囡藏起来,以后的事再商量。” 几个人赶紧把工具和给周晚晚的准备的小帐子、水壶、小枕头等等一大堆东西收起来。 沈国栋扛起一堆东西就走,想了想又转回来,拿一把草把王福财的嘴堵住,周围又垛了几捆草,“你就老实地在这喂蚊子吧!” 沈国栋带着大家往东边走了一段路,又往南拐,“王福财看着咱往哪儿走了。万一有人找着他了,也不能让他们找对方向。” 来到一个隐秘的小山沟,沈国栋迅速地把周晚晚露营的设备摆好,让周晨抱着她去休息,才拍了拍墩子的肩膀,“你在这看好他俩,我回屯子去看看。” 见墩子满脸不赞同。沈国栋痞痞地笑了。“我回去保证比你好使!不用动拳头就能把老周家那些人吓得尿裤子!” 墩子一想,也就不反对沈国栋的提议了,跟那些人打交道。沈国栋确实比他厉害。 沈国栋一边用草绳把裤腿扎好,一边跟墩子交代,“要是有人找来了,你别硬拼。带着他俩往西边泥河大队跑,去找他们的民兵连长马大锤。他认识我,你提我,多大的事儿他都能帮你们顶到我来。” “沈哥哥,你跟我大哥快点回来。我想你们。”周晚晚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不让沈国栋打架的话咽了回去。 情况不明,她不能用自己的好恶来随便要求他们。而且。如果真的发生了冲突,她最希望的还是沈国栋和周阳能保护自己。即使是伤到了别人,也比他们吃亏要好。 沈国栋被周晚晚说得窝心极了,把她抱起来亲了好几口,“沈哥哥一定快点儿回来!你乖乖等着,不要害怕,沈哥哥在呢,谁也不敢欺负你!” 周晚晚抱着沈国栋的脖子笑,“沈哥哥最厉害!” “那是!”沈国栋牛气哄哄地走了。 而此时,坐在丈夫自行车后座上的蒋碧莲正在埋怨她姐,“姐,我还是觉着得跟小囡囡那俩哥哥说说,就这么偷摸地把小囡囡给抱走了,到时候那俩孩子闹腾起来可咋整?” “你要真想把孩子抱走,这事儿就想都别想!这俩哥哥对小囡囡宝贝着呢!你是没看着,那是整天抱着不撒手。听说那个小的,上课都是抱着妹妹写字儿!”将碧红坐在儿子的自行车后座上,给妹妹又说了一遍自己的打算。 看着妹妹脸上又露出不忍心的神色,将碧红在心里直叹气。这个妹妹从小就心软得不行,结婚了妹夫又惯着她,把她养成了个没成算的性子。 “姐为你这事儿可豁出去了,这算是半买半抢地把孩子给你整来了,你可别再瞎捉摸了!等会儿抱了孩子就走,啥都别管!” “那俩小哥哥不答应咋整?到时候我走了,你就在公社住着,也躲不过去呀。要是他们再找来沈首长,你和姐夫就得为我的事儿做难了。”蒋碧莲又开始担心姐姐。 将碧红冲妹妹安抚地笑笑,“孩子都抱走了,他俩再闹腾还能闹腾出花儿来?再说了,咱这孩子又不是抢地偷地,是他们家大人同意了才抱走的,他们俩小孩子,能把我们咋地?你以为你姐夫这个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白当了? “谁家这么大的事儿不是大人说了算?他们家大人都同意了的,哪有他们两个孩子说话的份儿!这可是他们家养不活了,咱把孩子接过去享福呢!就是沈首长他也挑不出咱啥毛病! “你放心吧,在这边的农村,家穷养不起了,把孩子送人那都不是多大的事儿!要是送个好人家,屯邻都还得夸父母为孩子着想呢!” 蒋碧莲让姐姐一通话给说服了,慢慢露出了笑容,“要是真能这样,那就好了!我也不是抢他们家孩子,以后要是那俩小哥哥想见小囡囡,我也让见!” “我的傻妹子呀!”将碧红被妹妹的不谙世事给气笑了,“你这可真是傻大方!你让他们常见面,那这孩子你就一辈子都养不熟了!” 将碧红开始给妹妹出主意,“是得让他们见见,不过可不能多见,就见一面,让那俩孩子死了找妹妹的心就得了! 你把孩子抱走,啥都别管,我在这边拖着这俩孩子一年两年。他们要闹腾紧了,就说还他们妹子了,可省城那是多老远的地方,能说来就来说去就去?这俩孩子能有啥见识,屯子都没出过几趟,到公社腿肚子都得哆嗦,那省城的事儿还不是咱咋说他们咋信?! 过个一两年,小囡囡这么小,把他们忘了都有可能。到时候她在省城享惯了福,又跟你们处出感情来了,再让她见这两个又土又眼生的小子,保准儿跟他们不亲!更不可能愿意跟他们回来受苦!小囡囡自个不回来,这俩小子也就消停了! 你就听我的,让他们见了这一回,以后可就一面都不能见了! 过几年,孩子就彻底把他们忘了。到那时候,这个小囡囡啊,就真是你亲闺女了!” 蒋碧莲想着那个漂亮聪明的小姑娘软软嫩嫩地贴着她,甜甜地叫她妈妈,什么都顾不得了! “姐,我都听你的,你可得帮我把事儿办成了!” “放心吧!你和白杨为了孩子苦了这么多年,姐咋能不心疼你们?一准儿帮你们把这个心愿了了!” “妈,咱给老周家那么多钱,算是买卖人口了吧?让人告了可咋整?”许兵一边蹬自行车一边问将碧红。 “胡说啥!”将碧红轻轻地拍了儿子宽厚的脊背两下,“这事儿就咱和老周家人知道,咱们不说,他谁都不可能知道!你怕啥!” “咱肯定不会说,可那老周家人真能不说?那老周家都是些啥人呐!咱可不能信他们的人品!”许兵还是不放心。 “放心吧!他们比咱还怕呢!我也不信他们的人品,可咱得信他们爱钱呐!为了这老些钱,他们就得把嘴缝上!” 许兵不说话了,他妈说得很对,别说老周家那样的人家,就是他,为了三百块钱也敢冒一回险! 可是,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的几个人,怎么都没想到,来到三家屯,迎接他们的是这样的局面。 他们走进屯子,刚看见周家的大门口,一群学龄前的黑小子就把他们围住了,“人贩子!人贩子!人贩子!!” 孩子们整齐化一地拍着手叫着,几个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瞬间脸就涨得通红。 “打人贩子呀!他们是来抢小孩的!”不知是哪个小孩喊了一句,率先扔出去一个土坷垃,所有的孩子都行动了起来。 一瞬间,土坷垃、石头子、粪蛋子、烂菜叶子从四面八方向将碧红四个人扔过来,让他们躲都没处躲。 许兵被一个尖锐的石子砸在了头上,虽然没出血,却疼得不行,他气急败坏,随手抓住离他最近闹得最欢的二狗扬起手来就要打。 刘老太太不知道从哪冲出来,一把抢过二狗扬手就给了许兵一把,把他的嘴角都挠出了血。 刘老太太挠完人抱着二狗赶紧后退几步,坐在地上就嚎:“不得了啦!人贩子打人啦!大伙儿快出来看看哪!人贩子要把我孙子给抓走啦!赶紧出来抓人贩子呀! 将碧红几个人瞬间就被从各家大门里涌出来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将碧红摘下头上的菜叶子,躲着小孩子们不时扔过来的东西,努力挤出笑容跟大伙儿解释:“我们不是人贩子!大伙儿都认识我吧!我是公社许副主任的媳妇啊!” “许副主任的媳妇带着人贩子来抢孩子啦!”一个小孩子拍着手叫道,一群小孩子也跟着他拍手,叫成一片。 “我们不是人贩子!大家误会了!”将碧红急得不行。 “许副主任的媳妇倒卖小孩啦!”孩子们又换词儿了! …… ☆、第一四六章 心头肉 几个人好容易解释清楚,进到周家,腿刚迈进大门槛,老队长就带着周阳进了院子。 “周春亮,你小闺女呢?听说让你给卖了?倒卖人口你知道是啥罪名吗?你以为是你亲闺女就没人管了?我告诉你,国家一样管!” 老队长没看见将碧红一行人一样,冲着周春亮就是一通教训。 周阳冲人群里的二狗招了招手,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二狗小胸脯一挺,郑重地点头,撒腿就忘往子头跑。 “我,我,我没卖孩子,我还,还,还没卖呢……”周春亮吓得都站不住了。他娘因为换亲被扣了坏分子的帽子,他这是也要被扣帽子呀! “那你小闺女呢?!”老队长不依不饶, “没卖!真没卖!你看看,这买我闺女的……” “韩队长!在这儿碰上你了,这可真是巧!”将碧红马上出言打断了周春亮,不着痕迹地躲开他指向他们一行人的手。 “呦!蒋主任在这儿哪!”老队长像刚看见将碧红一样,转过身来跟她打招呼。 将碧红是公社的后勤部主任,手下管着一个厨师和两个厨房打杂的。 “韩队长,您看您这是误会了!”将碧红平时对下面生产队队长的态度可没这么好。 “咱们这可没啥卖孩子的事儿,就是我妹子没孩子,他们老周家孩子多,说养不活了,让我们领养一个。” “哦,这么回事儿啊!”老队长了解地点点头,看周阳一脸急切。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 周阳迈出的脚步去又收了回来,密切地关注着众人的动静。 老队长刚才在家里就跟他说了,“新社会了,咱这嘎达不兴卖儿卖女的事儿!这事儿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一定给你做主!” 周阳握紧拳头,他信任老队长。这个倔老头一向说一句是一句。可是凡事不能全靠别人,他也随时准备好自己站出去保护妹妹。 将碧红见摆平了老队长,刚要松口气。没想到老队长一转身又换了脸色,冲周春亮声色俱厉地教训道:“周春亮!你到底把闺女卖给了几家?卖一家送一家!你到底有几个闺女!?” “他们就是人贩子!是来抢囡囡的!”徐老黑子带着一窜三个弟弟妹妹站在人群中,她一听孩子们说这事儿就跑来了,现在当然得帮着平时跟她关系很好的周晨兄妹。 “人贩子!人贩子!”小孩子们又开始拍着手叫了起来。 周春亮彻底慌了手脚。“队长!我们没卖孩子,不卖孩子!不卖了!我们真不卖了!” 最后一句话。周春亮是冲着将碧红一行人说的。 将碧红被气了个倒仰。这个没长脑子的!她明示暗示了这么半天,咋还听不明白,他们是领养关系!什么卖不卖的! “那你小闺女呢?哪去了?”好在老队长没在将碧红一行人身上多做纠缠,开始逼问周春亮。 周春亮回头去看王凤英。是王凤英说能把孩子给整回来的,现在他哪知道这俩小崽子在哪啊! 王凤英和周家所有人都往后躲。经历了周老太太的事,替罪羊的重要性他们太知道了。所有人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事儿要是遮掩不过去,那周春亮肯定是被推出来顶罪的那个。 “三乐!那俩小的呢?!”周春亮没办法。只能问周阳。 “我还要问你呢!我弟弟妹妹呢!你给我卖哪去了?!他们要是有一点儿不好,我就跟你拼命!你们谁都别想活!”周阳一开始还打算配合老队长做戏,可是说到最后,一枪愤恨全被激起,愤恨地指着周家众人,眼睛都红了。 “你,你这个不孝子!”周春亮指着周阳气得胳膊直抖,却不敢说别的话再激他。这个狼崽子真急了可是六亲不认! “周春亮!别说那些没用地!你小闺女呢!?你说没卖就没卖?不把孩子抱出来谁信呐!”老队长别的什么都不问,就是盯着周春亮要孩子。 老队长这么反复地强调卖孩子,今后不止周春亮不敢再提这事儿了,就是将碧红也不敢再来抱孩子了,她一来,那就是倒卖孩子,坐实了人贩子的罪名。 将碧红在旁边急得团团转,蒋碧莲的眼泪都下来了。 “队长同志,你好!”蒋碧莲的丈夫白杨也看出了今天的情况,不管这个队长要孩子是真是假,再这么下去,他们这孩子是抱不走了。 白杨跟老队长寒暄了几句,开门见山地介绍了自己的来意,当然没说给钱的事儿,只说他们就是来领养孩子的。然后又着重介绍了自己夫妻的职业和领养孩子的诚意,“……我们两个人都有工作,碧莲又是老师,以后孩子到了我们家,我们不只能把她养好,也一定能教好。” 见周阳一脸敌意,白杨诚恳地看着他,“你不放心妹妹,我们都理解。你可以跟着过去看看,我们给小囡囡准备了单独的房间,小床和玩具也都准备好了,还有小衣裳,听说她喜欢图画书,我给她买了一摞子。 你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还可以换。等她长大点,你们也可以经常见面,这个我们都不拦着。 小伙子,你仔细想想,你妹妹跟着你,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跟着我们,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我能保证她每天喝牛奶吃鸡蛋,能保证她每个月都做新衣裳,能让她上最好的幼儿园,跟省城最好的老师学习,也能保证把她捧在手心里,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让她成为家里的小宝贝,而且是唯一的宝贝。 你再想想,等她长大了,是跟着你做一辈子农民好。还是跟着我们,受最好的教育,以后生活在城里吃供应粮有个铁饭碗好。” 围观的人慢慢安静了下来,白杨说的这些,对于一个农村家庭的孩子来说,那就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而且,他们都知道。这个人不是在骗人。他是真的有这个能力。将碧红的妹妹和妹夫在省城里生活优越,这是很多人都听过甚至是有人亲眼见过的事。 连老队长都沉默了。周家的孩子,以后注定都是要受苦的。大人不积德。报应到了孩子身上,谁都没办法,只能说他们命苦。 可是,现在有一个好孩子可以摆脱周家这个泥坑。去省城过那么好的生活了。老队长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客观地说。他也觉得周家的小丫头跟着去省城是件好事,他们这农村太苦了呀…… “阳子,武大婶说一句,你别嫌不好听。你要真为了你妹子好,你就让她去吧……”武大婶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才继续哽咽着说下去。“咱们这些人这辈子就是受苦的命了……要是能让孩子过上好日子,自个就是在心上剜肉也得让他走啊……” 武大婶说不下去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武大婶的小儿子在大灾荒的最后一年,让她送给临县一个干部家庭了。那家也是没孩子,挑了很多家,最后挑中了武大婶聪明伶俐的小儿子。 “阳子啊,让你妹子要去享福吧……我知道,这事儿换谁都舍不得,可你也得想开点,咱这嘎达苦啊,强留她那是害了她!”赵老奶也抹着眼泪劝周阳。 “就是,一个小丫头,人家那么好的人家能要,还答应以后就她一个孩子,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呦!” “大伙儿放心!孩子到了我们家,我一定比亲生的待她还亲!以后孩子长大了,上了大学,我带着她回来看看各位父老乡亲!”白杨向众人点头微笑,不住道谢。在他看来,今天把孩子抱走已经成了定局。 “谁说我妹妹要去你们家?我妹妹哪儿都不去!”周阳站得如同一杆锋利的标枪,挺拔凛然,气势上不输白杨分毫。 “你说的很多东西我现在是给不了我妹妹,可是我能给她的你们永远都给不起。我能保证我永远把她放在心尖上,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没她重要,你能吗?”周阳逼视着白杨,一句一句质问着他: “我能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能让她安心地趴在我怀里睡觉,不用担心任何事,你能吗? “我能保证让她永远快快乐乐,跟我在一起待着她就干什么都高兴,你能吗? “我能保证她眨眨眼睛我就知道她想要什么,你能吗?” 白杨在周阳的一句句质问中慢慢放松了肩膀,眼里也没有了刚才说话时隐藏的挑衅。 周阳冲着白杨自信的一笑,“我现在虽然给不了我妹妹最好的生活,可是我能保证以后我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不止是有好吃的,好衣裳!还能保证我有的,全都是她的!我这辈子挣的东西,全都给她!这个,你能吗?” 白杨沉默地看着周阳,这些他都不能。 周阳又看向刚才劝他送走妹妹的众人,手缓慢却是沉重地捶着自己的心口,“我妹妹就是我的心头肉,你们知道什么是心头肉吗?就是别人敢碰一碰就能疼得想杀人!要是剜走了就一定活不成!”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谁都明白,今天白杨一行人是抱不走周晚晚了。 “周阳!你个混小子!”人群外,响铃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急匆匆地冲到周阳身前,“囡囡呢?!你把她送人了?你这个混小子!你对得起你妈吗!?” 响铃越说越气,举起拳头就往周阳身上揍,周阳抬起胳膊挡住脸,任她打在身上。 “你赶紧把囡囡给找回来!快去呀!”响铃打了几下,开始推搡周阳,一边喊一边哗哗地掉眼泪,“快去找回来!当初囡囡那么小你都把她养活大了,现在还怕啥!别人家再好,他们能有你对囡囡好?!你傻呀!又不是养不活,咋能给别人!秀华婶儿那么疼她!你咋能忍心把她送人!秀华婶儿得多伤心!!” 响铃说到最后,哭得不能自已,慢慢蹲到了地上,抱着膝盖放声大哭。 周阳站在响铃面前,急得不知所措,完全没了刚才面对白杨时的气势和自信。 “响铃啊,快别哭了,囡囡没给送人,快别哭了啊!”赵五婶儿赶紧过来,半扶半抱地把响铃往自己家里拉,“来,到婶子家洗洗脸,婶子给你细说。” ☆、第一四七章 代价 响铃被赵五婶儿带走了,白杨一行人也准备走了。 将碧红过来简单地跟老队长打了个招呼,带着许兵就走。白杨却去跟老队长重重地握了握手,“队长同志,今天我们没抱走孩子,可是我们跟这几个孩子有缘,你看你能不能跟他们的家长商量一下,我出钱资助他们上学,不止是小囡囡,就是她的两个哥哥要是想上学,我们也管。” 白杨不好意思地冲老队长笑了一下,“您放心,我们这回啥主意都没打。我就是看这几个孩子好,这么埋没了太可惜了。”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周阳自己决定吧。”老队长让出位置,把周阳叫了过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老队长很欣慰地发现,这个平时干活肯下狠力气,脑子活心思正的孩子,已经长大到必须把他当成一个大人来对待了。 “白叔叔,谢谢您的关心。我弟弟现在就在上学,我能供得起他。我妹妹长大了,我也会送她去上学,以我现在的能力,到时候我也一定能供得起她,就不麻烦您了。” 周阳礼貌而客气地拒绝了白杨,对于一个想抢走妹妹的人,这是周阳的教养能做到的最好态度了。 毕竟年少气盛,最后,周阳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以后等我妹妹长大了,考上了大学,一定过去给白叔叔报喜。而且,我妹妹现在每天也都能吃上鸡蛋,以后我还会让她天天喝牛奶!” 白杨被周阳的话气笑了,无奈地摇头。 在他看来,周阳这是少年意气,以他成熟男人的思维。周阳完全可以接受他的帮助,让自己和弟妹少吃一些苦。可是他又知道,如果周阳真的是那样识时务的孩子,他也不会这么喜欢他,甚至是有点佩服他。 “好,叔叔就等着小囡囡考上大学来给我报喜!”白杨重重地拍了拍周阳的肩膀,招呼脸色苍白的蒋碧莲回去。 蒋碧莲踌躇了一下。红着眼圈从挎包里拿出两盒精致的糕点和一套漂亮的小裙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周阳,“我给囡囡准备的,你给她吧。” 周阳坚决地推了回去。“阿姨,谢谢您,您的心意我们领了,囡囡不缺这个。您拿回去吧。” 周阳这颗做哥哥的心现在敏感极了,坚决不肯收他们任何东西。 蒋碧莲只能掉着眼泪把东西装回去。 沈国栋带着赵小三儿和二狗跑了回来。 “就是你要买我妹妹呀!?就你一个人有钱是不是?!他妈的!老子今天拿钱买你的命!”沈国栋冲上去就抓住了白杨的领子。白杨刚搭手去拉他,就被他错步转身一个擒拿,白杨惨叫一声,胳膊就耷拉了下来。同时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也滚了下来。 沈国栋的动作太快了,白杨的胳膊都给卸下来了,周阳和周围的众人都没来得及去阻止他。 可是沈国栋并没有住手。他根本就没有一丝停顿,卸下白杨的胳膊。膝盖就重重地顶上了他的后腰,刚要从背后勒住他的上身向下用力,周阳才来得及扑过去阻止他。 也算周阳到的及时,要不白杨这辈子就毁了,“老子就是冲着他的腰去的!直接把他大胯卸下来!让他后半辈子再也站不起来!”没能废了白杨,沈国栋事后说起还很遗憾。 沈国栋这半年在部队真的没白练,以前他打架是胆子大敢下手,出手不顾后果。现在他依然是敢下手,而且还能精准地计算后果了。 比如,他已经能知道自己这一出手,是会要人昏迷吐血还是卸一条胳膊或者断两条腿了…… 一番忙乱下来,白杨的胳膊被接上了,后腰也能强撑着站住了,老队长吩咐去找乔四喜的人也回来了,终于能把白杨夫妻给送走了。一直在屯子头等着他们的将碧红母子这才找过来。 “咋地,觉得我下手狠了?”沈国栋挑着一边的嘴角笑着问周阳。 “没有。”周阳看着忙乱成一团的白杨几个,平静地说道,“看见人家孩子好就来买,人家不卖就抢就偷,这样的人可算不上啥好人。” 沈国栋的眼睛瞬间染上笑意,回手给了周阳肩膀一拳,“你小子终于不墨迹了!” 周阳也笑,又疲倦又轻松,好像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走了很久,终于卸下了来,“不墨迹了!” “先别走!”看着白杨几个要走了,周阳又想起一件事。蒋碧莲被吓得脸色苍白,连白杨都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这家里的几个孩子太不好惹了…… 周阳冷漠地看向紧张得挤成一团的周家众人,“把卖囡囡的钱还给人家。” “没,没卖……”周春亮还试图遮掩,被周阳凌厉的一眼给瞪了回去。 “赶紧地,把钱拿出来,谁敢独吞一分,老子从他屁眼儿塞进去!”沈国栋慢慢地走到周春亮面前,“你,去把钱收回来。都给谁了,你知道吧!” 周春亮战战兢兢地看老队长,老队长转过脸不看他。 周春亮一份儿一份儿地去收钱,周春发,薛水芹,沈玉芬,收上来一百五十块,“剩下的给老太太了。” 不用沈国栋说什么,已经有民兵去抓周老太太了。 沈国栋嘎巴嘎巴地捏着手指头,痞痞地围着周家人转了一圈,“合伙儿把我妹妹给卖了,还分了不少钱,挺得意的吧?” 不待周家人反应,沈国栋的表情忽然一变,暴起一脚狠狠地踹向周春发的胸口,踹得他叫都没来得及叫出来,就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倒地昏迷不起。 “啊!!打死人了!!”王凤英嚎叫得嗓子都变了调,可是却不敢上前去看看周春发,一边尖叫一边往人群后面挤。 “杀了你们,老子都嫌你们血脏!”沈国栋脸上是从没有过的严肃,“今天就告诉你们。你们是真惹着老子了!老子让你们从今以后一天好日子都没有!” 周老太太被带了回来,颤颤巍巍地从斜襟大褂里掏出包得严严实实的一个布包,打开好几层,从里面拿出二十块钱。剩下的不用说,都给了周红香了。 沈国栋跑回家,拿了一百二十块钱,凑足了三百。 周阳欲言又止。沈国栋却满不在乎。“咱不欠他们的!你也别琢磨着还我钱了,你的钱还得留着盖房子呢!我亏不着!以后得让周红香给我吐出几倍来!” 沈国栋拿着这三百块钱却没给白杨,而是交到老队长的手里。 “这是他们卖孩子的证据。您老给做个见证,我们要告他们!”沈国栋拿手一指周家众人,吓得他们全体哆嗦了一阵。 “还有他们!”沈国栋又凌厉地指向将碧红一行人,“作为国家干部。参与倒卖人口!你们就等着摔了铁饭碗吧!” 老队长拿着钱,踌躇了一下。把沈国栋和周阳拉到一边,“我倚老卖老,给你们提个醒,这个事儿。还是别声张了。” 沈国栋眼睛一瞪,刚要说话,被周阳拍在肩膀上压了回去。示意他听老队长说完。 老队长对周阳的反应安慰地点了点头,也对沈国栋能就这样被周阳劝住感到惊讶。 “这事儿人证物证都有。你们要告,老周家这一家子都抖搂不掉,全都得搭进去。可是,孩子,你别忘了,你也是周家人呐。”老队长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花白的头。 “我知道你恨他们。从你妈,到你妹子,搁谁身上都得恨,咋恨都不过分!就冲你爹今天办的这个事儿,给他戴顶倒卖人口坏分子的帽子,甚至让他去蹲监狱,他都不冤枉!可是你得为那俩小的想想,他们以后还得上学,还得奔前程啊!这有个坏分子的爹,他们走到哪儿都得被人家看不起,啥好事都轮不上,就是考高中、上大学,人家也不给推荐,不让他们去呀!” 周阳沉默了。老队长说得都对,也是为了他们着想,他不能为了自己一时的愤恨毁了弟弟妹妹一辈子的前程。 沈国栋也沉默了。他虽然冲动,可是身处的环境让他比这个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如果周晨和周晚晚带着一个狗崽子的身份,以后将是如何的寸步难行。 老队长拍了拍两个男孩子的肩膀,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干了坏事儿还想消停地过日子,那以后不谁都去干坏事儿了!?反正能成就赚着了,不成也没事儿!”沈国栋一把拽住老队长的胳膊,“这事儿还得您配合我一把!” “白杨,是吧?”沈国栋拿着那三百块钱,三十张十元的纸币厚厚的一沓,在手上一下一下地打着,啪啪直响,“你们食品公司油水不小啊!三百块钱说拿出来就拿出来。” “这也是我们攒了两年的钱……”蒋碧莲说了半句就被白杨拉到身后去了。这小子一看就来者不善,哪会听他们解释这些。 果然,沈国栋根本就不接蒋碧莲的话茬,“你想出钱供孩子上学?我弟弟妹妹用不着你供,可我们这老多孩子上不起学吃不上饭了,他们就盼着来你这么个大善人呢!” 白杨看了一眼在沈国栋手上摔得啪啪作响的三百块钱,很痛快地回答了他,“这三百块钱我本来就没打算拿回去,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给屯子里的孩子上学使吧!” “呦!好大方啊!”沈国栋笑得又坏又痞,冲着周围的孩子举起手里的钱,“这些钱以后都给你们上学用了!还不快点谢谢这位大方的叔叔!” “谢谢人贩子叔叔!”孩子们喊得又整齐又洪亮。 白杨的脸涨得通红,周围围观的大人哄堂大笑。 老队长看着沈国栋闹腾,一声不吱。 许兵实在忍不住了,想上去跟沈国栋理论,被将碧红死死拽住。现在就盼着这个活祖宗想不起来他们呢,咋还敢往前凑! “你们这些城里人可是真有钱呐!两年就能攒下三百块!”沈国栋还是不依不饶地抓住白杨死掐,“我们这儿的孩子一年为了六块钱的学费得哭多少鼻子哦!” “以后,我每年出五十块钱,帮上不起学的孩子交学费!”白杨索性也不墨迹了,全都痛快地答应下来。 “那就立个字据吧!你们,”沈国栋一指将碧红几个,“都给我签字画押当证人!这可是他自愿拿钱做好事的,别以后再出啥幺蛾子!” 字据很快写好了,大家也都签了字按上了手印儿。老队长收起钱和字据,笑眯眯地拍了拍衣兜,这回屯子里的孩子们都能上得起学了! 沈国栋接着坏笑,还想说什么,被周阳拦了下来。这些就够了,再多了老队长也不敢要了。 沈国栋只得收手。白杨一行人终于可以走了,几个人仿佛后面有毒蛇猛兽追着一样,落荒而逃,甚至比送他们回去的民兵走得还快。 “等等!”怕什么来什么,沈国栋的一句话炸雷一样响在他们耳边,吓得他们一激灵,却又不能不停下来。 沈国栋慢悠悠地踱到将碧红母子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们一通,直到把两个人都看得冷汗直流,才笑嘻嘻地打招呼: “这不是蒋阿姨嘛!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许江同志的爱人吧?你儿子在公社当干事?你们这一家子在公社革委会养得不错啊!你看,大家都吃不饱呢,你们白白胖胖的!” 沈国栋拍了拍他们的自行车车把,笑得意义不明,“走吧!” 将碧红和许兵心里七上八下,这啥也不明说,让他们心里太没底了! “国,国栋,要不我们也给小学的孩子拿点钱交学费吧?”能破财免灾这在将碧红看来是最好的结果了。 “用不着!你们走吧!”沈国栋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给的钱,而且还是被迫拿出来的,二道坎大队的人谁敢要?等以后他们不是公社干部了,敢要了他们又给不起了! 将碧红几个忐忑不安地走了,周家众人的心马上悬了起来。 ☆、第一四八章 断绝 周春发脸色灰白地坐在地上,周家众人窥视着沈国栋的神色,谁都不敢去扶一下,沈国栋却不去搭理他们了,周阳已经说过了,这事儿他自己解决。 周家的院子里,老队长正在训周春亮,“……要不是怕连累几个好孩子,你这倒卖人口的罪名是妥妥地坐实了!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越活越回去呢!好好的老婆孩子,多少人眼热(羡慕)你啊!你说你咋就给折腾成这样了!” …… 沈国栋在周阳身边小声问:“今天不告他们,以后我还是得收拾他们,你不反对吧?” “不反对。你爱干啥干啥,我跟他们没关系了。”周阳淡淡地说道,“别让囡囡看见就行。” 老队长队冲周春亮吼了一通,又冲周家人警告了一通,接着宣布,作为人民群众的监管对象,周家人不知悔改,改造态度不够端正,队里决定增加他们的劳动量,以后都跟着黑五类分子一样接受劳动改造吧! 老队长宣布完,让民兵抓着周老太太和周红英接着去劳动,周家众人也都跟着! 老队长背着手正准备准备回队里去,周阳走上前去拦住了他。 “队长,您也看着了,从我妈到我妹妹,这个家我们仨待不下去了。您给做个见证,我们今天就把家给分了吧!” 老队长看着眼前这个认真而平静的男孩子,虽然只有十五岁,可是多少人活到五十岁,也没有他的坚韧和勇气。 “行,那就分了吧!”分开了,周家还能保住几个好孩子,“这个家咋分?你是咋想的?” “就我和弟弟妹妹分出去自个过,从今以后跟他们谁都没关系。我们不用他们养活,他们有啥事儿也别找我们。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啥都不要。就把我们该分的粮食给我们,我妈的东西也不能留给他们。”周阳好像早想好了般,说得有条有理。 老队长把周春亮叫了过来,问他的意见。周春亮今天几度惊吓,早就六神无主,老队长说啥他都只是点头,点了几次头,周阳、周晨和周晚晚就彻底跟他脱离了关系。 “空口无凭。咱们还得立个字据。”周阳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异常冷静,“趁大伙都在,一天把事儿办了吧。” 小队会计曹老蔫儿被请来写字据,写之前,李老师把周阳叫出去认真地跟他说了几句话。 “分出去以后的事你想好了吗?你弟弟还在上学,妹妹又那么小,没有你爹,你一个人养得活他们吗?能供他们上学吗?” 见周阳坚定地点头,李老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孩子。一个人顶门立户过日子,不是有口饭吃就行了的。你们太小了,好多事别说遇上,就是见都没见着过,别把啥都想得太简单了。 就你们仨过日子,要是有人来欺负你们,你们都不知道咋对付。有你爹在,啥事儿他都能在前头给你们挡挡,要是没这么个人,这糟心事儿可都得你一个人扛着。 再说了。这无父无母,很多事没人教你们,不止过日子上难,就是以后为人处世。那也得不如人,一辈子都受影响啊! 等你们长大了,订婚都不容易。就是你不在乎,你也不担心你弟弟妹妹?” 周阳看着李老师,目光坚定温暖,“谢谢您。李老师。我知道您跟我说这些都是为了我们好。我啥都想好了,我们仨分出来自个过,只能比现在好,而且会越来越好!你就看着吧!” 李老师叹息着拍了拍周阳的肩膀,不再劝他了。 周阳看了一遍分家文书,上面写得很简单,就是以后兄妹三人分出去单过,自挣自吃,不要周家任何东西,以后也不给周家老人任何赡养,三兄妹与周家人彻底断绝关系。 周阳跟沈国栋商量了一下,请曹老蔫儿又给加上了几句,从他们分出周家起,所挣得任何东西都与周家无关,今年周阳的工分所得也全都自己拿着,周阳任何时候要迁户口,周家人都不能阻拦。 文书写改好了,周春亮在上面按了手印儿。周阳认真而缓慢地签上名字,按了手印儿,老队长和几个请来当见证的屯邻也都签字按了手印。 这份文书,也许没有任何法律效力,却在道德和人情上让三兄妹彻底脱离了周家。在这个时代的农村,这一点比任何写在纸上的法律条文都有用。 分了家,周阳马上就要搬出周家,这些人,他现在一眼都不想看见,包括周春亮。 老队长在周家院子里跟围观的社员开了个现场会,“大伙儿也都看着了,这仨孩子可怜,就这么光着身子给分出来了,咱这些看着他们长大的屯邻,也不能一手不伸,总得帮帮他们。” “队长,你就说吧,咱能帮这几个孩子干点啥!咱们保证没二话!”赵五叔率先表态,大伙儿也都跟着点头。 这是三个多好的孩子,咋就这么可怜……众人都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乡亲,很多人都曾经抱过他们,亲过他们的小脸蛋儿,现在能帮他们,谁都会伸出手帮他们一把的。 “他们也没个地方住,我寻思着以前五保户王瘸子那两间房子不是还空着呢吗?就先让这几个孩子住那吧!”按规定,五保户无儿无女,由政府和生产队共同供养,去世后留下的财产就充公。所以王瘸子的房子现在属于生产队的公用财产。 “行!那有啥不行的!”张三脖子率先表态,大伙也都跟着点头。 “那房子两年没人住了,得先归置归置!我先去给他们扫扫灰!”赵五叔说干就干,转身就往屯东头走,几个社员也跟着去了,还有几个妇女回家拿水盆和抹布,要收拾屋子,男人懂啥?还得女人去! 沈国栋欲言又止,他早想好了,周阳他们搬出来,暂时住他家里,等新房子盖好了再搬过去。可是看着众人的热情,他什么都没说。 接受这些人的善意,是周阳兄妹三人独立出来的第一步。以后跟屯子里的人相处也能有一个非常好的基础。 沈国栋从来不在这方面用心思,可他却能凭直觉知道什么对朋友好。所以即使心里对那个闲置了两年的小破土坯房十分看不上眼,他也没说一句阻止他们住进去的话。 房子有了着落,接着就是分粮食搬东西了。 马上就要麦收了,家家都没有多少存粮了,老队长做主,给三兄妹二十斤玉米,十斤高粱米,五斤小米。 虽然麦收以后能分点麦子,可是这些粮食得吃到老秋分秋粮,对三个孩子来说真的不多。 但是,这已经是周家存粮的一半了,老队长没办法,又做主把周家自留地里的土豆分给了他们一垅。 “粮不够,吃土豆。”这是多少年来流传的老话,都是忍饥挨饿过来的人,谁都没把粮食不够吃当一回事儿。地里有土豆地瓜,有野菜蘑菇,实在不行还有草根树皮,咋地都能对付到落雪分粮食了! 到搬李秀华嫁妆的时候,薛水芹看不下去了。 周阳在他们屋子里点这个点那个,这是要把东西都搬走啊! “我妈嫁进来带了多少嫁妆那都是有数的,大家都看在眼里呢!你要是不信,去找赵四奶,她是媒人,啥都清楚。去问问屯邻也行,看我占没占你便宜。”周阳根本就懒得看薛水芹,“你们的东西,给我我都不要,嫌脏!” 李秀华当年嫁进来的时候,嫁妆在十里八村都算是丰厚的。箱子,被褥,脸盆用具,一样样地搬出来,周春亮住的那间屋子几乎全空了。 “大哥!你把我也带走吧!我们是亲兄妹,我跟你们过才是正理!要不你们三个走了,把我扔下,屯子里的人该戳你脊梁骨了!”周霞跑过来死死拉住周阳的衣襟,手指都攥白了。 “你爹死了?你非跟你哥过!”沈国栋看见周霞就想一脚把她踹到看不见的地方去。可是又得顾及周阳的感受,所以只能恶狠狠地骂她一句,走开几步离他远点,眼不见心不烦! “大哥!你带我走吧!我以后啥都分给囡囡!你们对她好我也不管了!好吃的,好衣裳都可着她先挑!她不懂事儿我也让着她!大哥,我都听你的,再也不跟她置气了!你带我走吧!” 沈国栋气得单手掰断了周家障子上一根手臂粗的木头,几次想过去把这个不要脸的周霞摔死!她也真敢想!啥叫你让着囡囡?囡囡用你让?! “在我们家,啥都是囡囡的,我和周晨只会对囡囡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就别惦记了。”周阳平静地看着周霞,手上用力毫不留情地把周霞的手掰开,“我还是那句话,你要去队里干活就去找我,要是不想去,就别再往我面前凑了。” “这还不行?!我让着她还不行?!”周霞红着眼睛瞪着周阳,“你们就是咋地都不要我了!不是我不好,是你们就是不想要我了!我做啥都不对!有了那个死崽子你们就都不要我了!” 沈国栋终于忍不住,一把抓起周霞直接把她扔到了园子里的黄瓜架上。周霞咔嚓嚓砸断了好几架黄瓜,好半天才爬起来。 “以后别让我再听着你说囡囡的名字,要不我就真摔死你。”沈国栋看着周霞的眼神冷漠极了,却有一种冰冷坚硬的东西沉沉地抵着周霞的心,让她觉得自己敢轻易动一下,沈国栋的目光就能把她戳个窟窿。 周阳看都不看周霞,进屋接着搬东西去了。沈国栋临走甚至还冲周霞笑了一下,那笑容让周霞瞬间僵硬,坐在那好久都不敢动一下。 ☆、第一四九章 新家 刚从小寒山转回来的赵大壮和赵二栓也过来帮忙搬东西了,赵小三儿在两个哥哥脚边跑来老去忙活得满头是汗,刚剃的光头显得脑袋又大又圆,惹得大家直笑。 大件儿东西都搬走了,赵小三儿看了看炕上,除了一个笤帚疙瘩就是周梅花枕着的枕头了,“阳子哥,这个是我秀华婶儿的吗?” 周阳点了点头。当初李秀华带了四套铺盖嫁进来,后来孩子多了,姥姥家又给送来两套,这么多年,周家什么都没给他们添置过,他们一直用的都是母亲的嫁妆。 赵小三儿一把把枕头从周梅花脖子下面抽出来,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薛水芹,“她枕过的我阳子哥才不稀罕呢!待会我就把这个扔北大沟去!扔了也不留给你们!” 赵小三儿直着胳膊嫌弃地拎着那个枕头走了,留下终于敢哭出声儿的周梅花和傻愣愣地看着光秃秃屋子的薛水芹。 人多办事快,用不到两个小时,王瘸子的两间小土房就收拾出来了,周阳兄妹三人的东西也都摆进去了。就是破损的障子都被赵五叔带着吴保卫和几个大小伙子给修上了。 “先这么对付上,等麦收过了,叔再来帮你好好归置一下。”赵五叔拍着周阳的肩膀诚恳地说道,他非常喜欢这个踏实又实在的孩子。 “阳子哥,你带着囡囡上我们家吃饭去吧!我看了,这边儿没有锅!”赵小三儿挤到他爹前面,期盼地看着周阳。他早就想让囡囡去他们家吃饭了,他把自个的木头小碗儿给囡囡使! “这几天你们哥儿几个就到我们家吃去吧!叔供不起啥好吃的,让你们吃饱还是能行!” 周阳摩挲了一下赵小三儿的小光头,笑着看了一眼沈国栋。 一直跃跃欲试却总被周阳压回去的沈国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了。 “叔!不麻烦你们了!他们仨都上我们家吃去!”沈国栋嘚瑟得就差没翘尾巴了。 你看看,这就是交情!他啥都不说,阳子主动就来了!沈国栋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以后他也能抱着囡囡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吃饭了! 他手痒痒了多久啊,周晨就是不给他让地方!这回他们仨到了他的地盘儿了。看他能不能找着机会把囡囡抢过来! 赵五叔知道几个孩子的交情,也不跟周阳客气,又嘱咐了他一遍有啥事儿就去找他的话,就拎着赵小三儿走了。 赵小三儿在赵五叔的手里直踢腾。嗷嗷叫着要跟周阳去接囡囡,让他爹一巴掌拍屁股上,马上不敢折腾了。 “告诉囡囡,我明天就来看她!给她带甜菇娘!”都已经走出大门口了,赵小三儿还悬在他爹胳膊上跟周阳喊话。 吴保卫几个也忙完了手里的活。诚恳地过来跟周阳说了一些有事儿就吱声的话才走。 周阳陆陆续续送走了几拨儿帮忙的人,热热闹闹的院子才空下来。刚要松一口气,响铃又在院子外面叫他们。 “快过来帮忙!我要拿不动了!” 响铃确实要拿不动了,她拿的东西太多了。两只老母鸡,一个大冬瓜,一布兜儿蔬菜,甚至还有两个葫芦瓢和一个扫地笤帚。 “要自个过日子,你们缺的东西多着呢!先拿来这些,你们缺啥再上我们家拿去!”响铃手脚麻利地收拾这东西,站在一旁的周阳和沈国栋完全插不上手。 “响铃姐。你不用给我们带这么多东西,你家也不宽裕。”响铃家有多困难周阳太了解了,他怎么能要她们孤儿寡母的东西呢。 “瞎说啥!再困难也比你们新搬出来的强!姐知道你能耐!以后肯定能过好!这不是刚搬出来给你们应应急嘛!”响铃收拾完东西,又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开始给周阳规划。 “西头搭个鸡窝,以后咱也让囡囡天天吃鸡蛋!”可见这个天天喝牛奶吃鸡蛋的事儿在屯子里已经传开了。 “你俩还傻站着干啥?!赶紧去把囡囡接回来呀!” 周阳和沈国栋也顾不上跟响铃客气了,赶紧往外跑,周阳跑到一半,又回头看站在院子里不动的响铃,“响铃姐。你……”你咋不走啊? “我给你们拾掇拾掇,待会儿再回去!你们赶紧走吧!看晚了山里起蚊子,该把囡囡给咬着了!” 周阳点点头赶紧走了。虽然知道妹妹和弟弟很安全,可是他现在特别想见到他们俩。 俩小家伙看见他们的新家一准儿高兴!想着弟弟妹妹软软嫩嫩的笑脸。周阳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下来。胸中憋了一天的郁气和分家出来以后复杂的情绪忽然都没了,心中全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还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轻松欢喜。 从今以后,他们就真的可以消消停停地按照自己的想法过日子了!周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像一张鼓满了风的帆,感觉浑身使劲儿! “我下晚儿就把铺盖卷儿搬过来!以后周末就住这儿了!”沈国栋也不嫌弃这两间破土房子了。显得比周阳还高兴,“省得马阿姨每周还得跟着我两头跑,每次都念叨得我脑仁儿疼!” 沈国栋每个周末回三家屯,小张夫妻都得跟着,周五晚上送过来,马淑兰给他安排好两天的饭食和生活,再事无巨细地嘱咐一遍,才非常不放心地跟着小张回去,周日晚上小张再过来把不情愿走的沈国栋给抓回去上学。 这回好了,沈国栋觉得自个这算是在三家屯有家了!以后他自己来,省得被磨叨。 周阳想了想家里那铺小炕,睡他们四个半大小子再加上妹妹还真不宽裕,可是挤挤也能睡,就痛快地答应了沈国栋,“等都收拾好了,你就搬过来!” “呦吼!!”沈国栋欢呼一声,快跑两步翻了好几个筋斗,“快点!咱们带着囡囡回自个家!先保密啊!给小丫头个惊喜!” 周晚晚看着这个新家,果真是又惊又喜! 就这么搬出来了?!她还啥都没干呐! 她想了那么多主意都没用上呢!这两个人一下午就把啥事儿都给办妥了?! 周晚晚又高兴又遗憾,空有一身本事无处使啊!唉! 不过。当然还是高兴多过遗憾很多很多了!周晚晚兴奋地指挥着沈国栋抱着她在新家转来转去,早把她的那点小遗憾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只顾着高兴的周晚晚没有发现,她从此走上了一条空有一身本事而无用武之地的无奈之路,还在这条路上撒着欢儿地越跑越远。以至于可能让自己成为史上最无用的重生人士了…… 周晚晚举着她嫩乎乎的小手指头这指一下那指一下,沈国栋就乐颠颠地抱着她东跑西看。把新家大概看了一遍,周晚晚在心里欢呼,歪打正着,这个新家选得太好了! 这栋两间的小土坯房得有十年的历史了。看着破旧,却挺结实,位于三家屯的最后街最东头,东边没有人家,只有一小片荒地,过了几十米宽的荒地就是围着屯子四周栽种的防风林了。 北边就是北荒地,因为是在最东头,所以离北大泡子还有点距离,离那个废弃的石料堆倒是很近。 西边就是刘二婶儿家,刚刚二狗和六岁的春丫还从障子空伸出两个小脑袋看他们呢。周晨过去打招呼。俩小家伙害羞地笑着跑了。 房子不大,前后园子和院子却特别大。因为紧把着一头,东边和北边又都是荒地,根本没人管,所以当年王瘸子在划地盖房子的时候真是一点都没客气,前后园子加起来至少得有五六亩地。 大家都知道他是五保户,当时年纪又那么大了,所以也不跟他计较。反正住几年他死了,这房子和地还是公家的,然后这块地方就便宜周家三兄妹了。 周晚晚在心里暗暗打算。这个地方,够大,够安静,把着一头。以后他们有什么事儿也隐秘,所以,新房子也得在这儿盖!大不了给队里点儿钱,一定得把这块好地方给占上。 “去那儿看看!”周晚晚一指那个塌了大半边的仓房,因为一看就是废弃很久的了,所以根本就没人去注意那里。 沈国栋乐颠颠地抱着周晚晚就过去了。一点都不会啰嗦什么那边破旧不好玩儿又危险之类的话。有他在,囡囡咋会出危险?所以小丫头想干啥就干啥!什么问题都没有! “沈哥哥,那里有一朵好看的花!”周晚晚指着仓房房檐上的一朵小野花笑。 沈国栋二话不说,把周晚晚放到一个干净的小木墩儿上,助跑几步一蹬土墙就上了房顶,“那边还有一朵蓝色的,你要不要?” “沈哥哥真厉害!”周晚晚拍着手表扬沈国栋,换来他一个露出十六颗牙齿的笑容,接着就嘚瑟着去更远的地方给周晚晚摘花了。 趁着沈国栋去够那朵花,周晚晚爬下木墩,钻进仓房转了一圈儿又跑了出来。 刚跑出来,沈国栋就从房顶直接跳下来了。 周晚晚捏着一把小花笑得无辜极了,沈国栋把她抱起来,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又淘气了吧!小猫脑袋都埋汰了!” 周晚晚低头,可不是,小绣花鞋上的猫头沾上了泥巴,褐色的小猫变成小花猫了。 沈国栋冲周晚晚眨眨眼睛,把她的小鞋子脱下来踹到自己兜里,“别让小二知道,咱们把鞋藏起来!” 周晚晚咯咯地笑。沈国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周晨念叨他!这要是让周晨知道了他哄孩子不称职,竟然让他宝贝妹妹走泥坑里去了,那沈国栋以后好几天都别想抱周晚晚了。 “我帮沈哥哥保密!”周晚晚晃荡着两只白嫩嫩肉乎乎的小脚丫笑,一点自己连累了别人的自觉都没有。 “真乖!”沈国栋也没有被连累的自觉。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的就是这两个在周晨的淫威下只敢搞搞小动作的胆小鬼。 “你们俩,过来洗手吃饭!”周晨在厨房忙活了一通,出来叫这俩不着调的过去吃饭。人家周阳和墩子早就自觉地进厨房帮忙去了,这俩家伙满院子乱窜也就算了,竟然还窜房上去了! ☆、第一五零章 纪念日 “不是上前院儿做吗?这儿没锅咱吃啥呀?”因为沈爷爷的家在这边的前面两趟街,所以大家都管那边叫前院。 周晨和墩子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两大盘煮土豆,一盆高粱米稀饭,一盘子形状各异的馒头,甚至还有几个煮鸡蛋。 墩子把东西都放到院子里的磨盘上,又回去拿了一大碗大酱和一盆水灵灵的青菜和大葱。周阳把墩子他们今天下午在山里烤的野鸡也拿出来,一桌子晚饭有荤有素非常丰盛。 沈国栋指着那盘馒头问周晚晚,“咋还做得不一样?” “不是一家做的呗!肯定是别人在咱们不在家的时候给送来的。”周晚晚拿手在石磨上空划拉一圈,“这些肯定都是别人送给我们吃的!” “真聪明!”周晨把周晚晚的小碗小勺子拿出来,抱过她亲了一口,“再聪明也得洗了手再吃饭!” 周晚晚被抓去洗手了,沈国栋自觉地跟上。他都被周晨念叨出毛病来了,吃饭一看见他先检查一下自个的手洗了没有,要不饭都吃不踏实,就怕他随时找茬。 大家都洗好了手,开始围着石磨吃饭。 这个石磨当桌子高度是够,就是没有凳子,只能站着吃。周晨直接把周晚晚放在石磨上,给她盛了小半碗稀饭,又剥了个鸡蛋,完全无视她要自己吃饭的小眼神儿,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喂。 周晚晚抗议失败,只能接受现实,慢慢地吃周晨喂过来的东西。被喂着吃饭,最大的弊端就是不能挑食,周晨给什么她就得吃什么。抗议无效。 可是今天周晚晚没心思烦恼她的人身自由了,她看了一圈围在一起的几个人,幸福得直叹气。 沈国栋悄悄地把周晚晚不喜欢吃的鸡肉往自己这边挪,用装青菜的盆子挡住,希望能让周晨想不起来这个菜,少喂她两口。 周晨慢悠悠地从墩子碗里夹过一大块鸡肉,全都撕碎了放到周晚晚的粥里面。让以为自己得逞了的沈国栋和周晚晚悲催地对视一眼。再也不敢搞小动作了。 周阳看得哈哈大笑。墩子也用碗挡住自己闷笑。 “二哥!我们一家人第一次在一起吃饭你就欺负我!”周晚晚摇晃着小卷毛抗议,可又不敢太反抗,意思一下躲了一次勺子。还是把周晨喂过来的鸡肉粥吃了。 “囡囡,我们以前也经常在一起吃饭。”周阳被妹妹的话触动,却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激动。 “第一次在自己家一起吃饭。”周晚晚冲墩子张开小手,让他把自己抱过去。“墩子哥哥从今天起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谁也抢不走了!” 墩子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小心翼翼地抱着周晚晚。如同抱着他最珍贵最美好的梦。 沈国栋吃醋了,期待地看着周晚晚。 “我们家有大哥、二哥、墩子哥哥,”周晚晚搬着手指头数,对沈国栋视而不见。“不对,我再数一遍……啊!还有沈哥哥!” 沈国栋长出一口气,周晚晚笑得像个小狐狸。周晨和周阳相视而笑。自从知道他们搬出来,妹妹变得活泼多了! 开够了玩笑。周晚晚重新被周晨抓回去喝鸡肉粥。周晨才想起刚才的话题。 “囡囡说得对!这是我们一家人第一次在一起吃饭呢!”周晨努力眨着眼睛,为了这场团聚,他们真的等了好久,经历了好多。 多少个或是恐惧无助,或是心酸愤恨的夜晚,他以为他们的生活永远都会在周家那个泥坑里挣扎了,却没想到他们能这么快摆脱出来。 现在,他们有自己的家了,亲人安好,还意外收获了珍贵的友情和亲情,人生如一卷瑰丽的画卷在他们面前渐渐展开,那么明丽,那么值得期待。 所以,这个美好的开始就显得特别值得纪念了! “咱们得记住今天的日子,以后每年都庆祝一下!这是我们的纪念日!”周晚晚幸福得又想叹气了。 在周晚晚的提议下,几个人一起用粥碗干杯!五只大小不一的碗碰在一起,其中甚至还有一个小盆,但碰撞的声音清脆欢快,高喊的“干杯”高亢激越,这场狂欢没有任何遗憾!完美无缺! 几张稚嫩的脸上,快乐是那么肆无忌惮,幸福是那么饱涨温暖。有什么能比年轻和希望让他们的心灵这样充满力量呢!又有什么能比温暖和关怀让他们这样留恋依赖呢! 这就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理想中最美好的样子! 这五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从今天起,组成了一个真正的家。他们自己选择家人,努力让自己过上想过的生活。他们是这么的勇敢而真诚,又是这么的幸运而快乐。 “好酒!”沈国栋一大口喝掉自己剩下的半碗粥,向周晨伸手,“给洒家再来一碗!” “没有了!一个人就一碗粥。”周晨幸灾乐祸地笑。 其它几个人也笑了起来。 沈国栋根本不在意有没有粥,他摇头晃脑地抓起一个馒头,一口咬掉小半个,嚼了几口就停住了,周晨和周晚晚哈哈大笑,周阳笑呵呵地示意沈国栋吐出来。 墩子不明所以,周晚晚给他解释:“这种方形的馒头是刘二婶儿家的,二哥说他家的锅盖可能坏了一块儿,漏气,蒸馒头总有那么几个一半儿没熟好。过年的时候我们就吃着了两个这样的馒头。” 沈国栋又拿起一个馒头丝毫不受影响地大吃:“哪天我得送刘二婶儿一个锅盖!她总送没熟的馒头这谁受得了啊!” 沈国栋吃了一个馒头,又满血复活,他撕了一个鸡腿,开始逗周晚晚,“囡囡。就两只鸡腿,你说,咱们以后咋分?” 周晚晚根本不上他的当,“以后我们家人多了,得烤两只鸡吃了。” 周阳越过磨盘去揉了揉妹妹的小卷毛儿,这小丫头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那还少一只鸡腿啊!我们有五个人!”沈国栋非要问个明白。 “给你吃个鸡屁股!”周晚晚实在忍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儿。 周阳和周晨都闷笑,墩子第一次听见这种待遇。笑得一口粥差点没喷出来。 夕阳温暖明亮的光照在这个院子里。把几个人的笑声都镀上了一层暖光。 他们的第一场家宴简陋得没有一张桌子,没有一把椅子,甚至食物都是别人凑来的。可是无论多少年以后,他们回忆起来却满满都是温暖和快乐。 吃过晚饭,沈国栋乐颠颠地回去拿他的行李卷,以后他就搬过来住了! 周晚晚抱着墩子的脖子不撒手。“墩子哥哥不回去!这儿才是你家!”回去了墩子得在侯家的仓房里搭板铺,又潮又脏。蟑螂老鼠往被子里爬,周晚晚一天都不想让墩子哥哥去受这个苦了。 墩子被周晚晚嫩乎乎的小脸往脖子上一贴,再听她说的话,马上就投降了。 “反正猪你也交代好了。不回去也没事儿!别回去了!”周阳也不想让墩子回去,而且他还另有一番打算,“明天咱俩就去见队长。把你调到我们生产队来干活,以后你的的户口也落到我们生产队来。等我们户口迁出来了,咱们一个户口本儿。” “墩子哥哥要做我二哥了吗?”周晚晚努力帮墩子平复感情,他这样年纪的小孩儿真是别扭极了,总是想装大人,装成熟。明明感动得不得了,还不肯让别人发现,装得这个辛苦呦。 “囡囡想让墩子哥哥做你二哥吗?”周阳看着妹妹笑,这小家伙最近总喜欢给她二哥找麻烦。 “墩子哥哥会扎小辫儿吗?” “墩子哥哥以后一定好好学着给你扎小辫儿。”墩子用脸蹭了蹭周晚晚香喷喷的小卷毛儿,心里又软又暖。 “跟谁学?”周晚晚看着周晨坏笑。 墩子也看着周晨笑。 “再捣乱今天晚上就给你洗澡!让大哥给你洗!”周晨才不上他们的当! 周晚晚老实了。周阳的洗澡技术一如既往地差,他又怕搓疼了妹妹,总是笨手笨脚小心翼翼地急出一脑门儿汗。周晚晚又怕周晨教训周阳,疼了也不敢抗议,那真是对两个人的双重折磨。 五个人躺下以后,周晚晚新奇地左看右看,这铺小炕现在躺他们五个人刚刚好,再大点儿就得挤了,看来得赶紧盖新房子了。 周阳也开始谋划着盖新房子的事儿,“我看这儿就挺好,安静,地方大,就刘二婶儿一个邻居,事儿也少,咱就在这儿盖吧,到时候给队里点儿钱,把这房子和这块地买下来,咱的钱足够了。” 大家也都觉得这里不错。盖房子的材料就差土胚了,麦收过后他们几个就能打出来,几个浑身力气没处使的半大小子,干这点活儿都不当回事儿。 “我们盖砖房子吧!”周晚晚提议。当然是保暖、漂亮的砖房子比土胚房子好了。 “大哥现在手里没那么多钱,等过两年就给你盖个大大的砖房子。”周阳觉得有点对不起妹妹,却没有气馁,他现在浑身干劲儿,觉得只要自个肯下力气,啥都能给妹妹挣来。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过几年,大哥有那个能力也没那个机会了。马上就要到一九六六年了,在那混乱的十年,谁也别想正常地开创新生活,他们能安然地过去就算是幸运了。 不过,做人要知足。他们能搬出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砖房土房又有什么关系呢。 “砖房子房顶不能长花,不好看!”周晚晚扑腾着一脑袋小发卷往周阳怀里扎,“大哥在房顶给我种上花!种一大把!” 土房子的房顶是泥和茅草,过几年就会长苔藓和野草野花。 “行!大哥给你在房顶种上花!要啥色有啥色!”周阳被妹妹的天真逗笑了,拍着她哄。 周晨也笑眯眯地任妹妹在他和周阳之间翻腾,扯过被角盖上她的小肚子,这小家伙越长大越能折腾,地上都嫌不够,还得上房了! 沈国栋也笑,琢磨着明天接着上房顶帮囡囡摘花去! 墩子一直笑呵呵地听着大家说话,自己却没说几句。他心里一直惦记着离开侯家的事。 没人比他了解侯家那些人的算计和贪婪,所以他并没有像周阳几个人一样把离开侯家的事看得那么容易。 再不容易,他也得离开! 而且还不能闹腾起来,绝不能让侯家那些人来打扰兄妹几个好容易过上的新生活。他得保护弟弟妹妹,不能连累他们,这是墩子的底线,什么事都不能让他改变。 墩子在被子里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大家慢慢停止了交谈,正准备睡觉,沈国栋嘟囔了一句:“我咋觉着好像是忘了点啥事儿呢?” 没人搭理他。这小子今天一晚上都极度亢奋,一搭茬他又得折腾老半天不睡了。 ☆、第一五一章 小人书 第二天一早,周晚晚在周晨的大笑声中醒过来。 敞开的窗户送进来夏季清晨凉爽湿润的空气,天空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窗台上的黑色陶罐里是清早新摘的一大把格桑花,正精神抖擞地在清晨的微风中微微摇摆,生机勃勃得让周晚晚一下就精神了起来。 沈国栋头上沾着几根茅草,手里拿着一把野花,嘟嘟囔囔地走过窗口,“啥破房子!一踩就漏!” 刚走过去两步,沈国栋又退了回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晚晚,“囡囡,你醒啦?” “沈哥哥。”周晚晚看着沈国栋一头乱发动翘西翘,头上还沾了几根茅草,眉毛上一道黑,忍不住眼睛就染上了笑意。 沈国栋笑着把手里的花向她摇了摇,“刚上房顶摘的!仓房给踩漏了!”那没心没肺的样儿一点都不像是闯了祸,反而还有点献宝邀功的意思。 “沈国栋!快过来!”周晨在仓房那边忽然大声叫了起来。 “囡囡醒了,我得看着她,过不去!”沈国栋也知道闯了祸最好别往周晨身边凑。 “抱着囡囡过来!给你们看好东西!”周晨叫得欢快极了。 周晨给他们看的果真是好东西。随着从仓房陆陆续续搬到院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沈国栋的嘴巴也越张越大,“操!老子这一脚踩出个百货商店来!” 叫百货商店是夸张了,但这堆东西过日子是足够用了。 大件儿的桌子椅子板凳,小件的锅碗瓢盆全套厨房用品,甚至还有两大箱子书和一大卷微微发黄的大白纸。 “这些都是王瘸子给他儿子攒的吧?”谁都明白,王瘸子的儿子早死了,就他自己不相信。 全屯子都知道这老头有啥好东西都不舍得用,全给儿子留着。甚至最后饿死了,还给儿子留了好几斤白面…… 周阳和墩子回来的时候,周晨几个人正在院子里翻这堆东西。周晨一样一样地把锅碗瓢盆拿出来清洗,沈国栋被他支使得团团转。还得不是地被嫌弃笨手笨脚没有眼力见儿。 沈国栋看两眼乖乖地坐在周晨旁边的周晚晚,深吸一口气,还是不敢惹他,继续去擦桌椅。 周晚晚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沈国栋笑,幸亏他把房顶踩漏了,要不她还得想办法让哥哥们去发现这些东西。 关键是她现在行动太受限制了,以前她只要在周晨视线里就行,还是能趁他不注意做点手脚的。可是经历了昨天差点被抢走的惊险以后。周晨是走哪都得把她带在身边,俩人分开超过三步的距离都不行。 “沈哥哥喝水!”周晚晚觉得有了沈国栋真是太省事儿了,对他笑得格外甜。 沈国栋丢下擦了一半儿的椅子腿就跑了过来,刚张开手,就被周晨狠狠地瞪住,“手上都是水,不许抱囡囡。” “沈哥哥,我喂你喝。”周晚晚老老实实地坐在小板凳上,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哥哥,她是乖小孩。好妹妹,谁都不得罪。 沈国栋喝完水,又战斗力满格,乐呵呵地去接受周晨的反复折腾了。 周阳和墩子走进院子,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大堆东西。 “我一脚给踩出来的!”沈国栋又把自己踩漏仓房的事说了一遍,着重介绍他从房顶掉下来的惊险刺激。 “这些东西咱能要吗?算不算公家的?”周阳马上想到王瘸子的东西可都充公了。 “公家只给咱们房子了,可没给咱么东西!这是咱自个找着的!”沈国栋才不管是不是公家的,他找着的就是他的! “都是旧东西,不值啥钱,公家要也没用。”墩子也同意自己留着。 周晨和周晚晚眨着亮晶晶的黑眼睛看周阳。周阳被这俩小的给逗笑了。“想要就留着吧!又不是偷的抢的,咱要是没找着,再这么搁几年也都不能用了。” 几个人脸上都露出欢喜。墩子过去接手沈国栋的活计,一会儿就找着了窍门儿。根本不用周晨说什么,无论递东西还是打下手,都能做得恰到好处,两个人配合默契,效率大大提高。 周阳把收拾好的东西都搬屋里去,一边干活。一边跟留在家里的三个人说他和墩子出去的事,“老队长同意了,说今天就去帮着咱们去跟三队的队长打招呼。”新立屯属于二道坎大队第三生产队。 “那墩子以后就不用回去了呗!”沈国栋把周晚晚抱在怀里,终于可以不用费力不讨好地做家务了,还能抱着囡囡玩儿,别提多惬意了。 “要把户口迁过来,还得侯家点头。”周阳是从周家那样的人家出来的孩子,所以根本就没指望侯家会轻易放过墩子。他也做好了要跟侯家争斗一番的准备。 “反正墩子哥哥是不回去了!一天都不回去!”回去就是受罪,也不能让侯家良心发现放过他,所以干脆就不回去。 “嗯,墩子哥哥不回去了!”墩子想摸摸周晚晚的小卷毛,又怕自己刚干了活的手脏,只站在他们面前憨厚地笑,“老队长都答应了,只要我愿意,他跟三队队长打好招呼,明天我就跟阳子去队里干活,他把工分给我记上。” “今天大哥和墩子哥哥都不用去干活了吗?”周晚晚马上高兴起来。 “不用了!队长给我放一天假,让我收拾家里!”周阳也很高兴。他已经有好多天没好好跟弟弟妹妹待一天了。 周晚晚也非常高兴,她看着旁边的大书箱子,笑眯眯地邀请沈国栋跟她一起看小人书。 找着那两大箱子书,大部分是小人书,六三年以前出版的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周晚晚都挑精品搜罗来了一大堆。 小孩子哪有不爱看小人书的?要看小人书就得学认字,看了小人书表达和写作能力也会有不小的提高,他们现阶段无论是需要学习文化课的墩子和周阳,还是快要上初中的沈国栋和周晨,都非常需要这些小人书。 等他们养成了爱看书的习惯,再弄一批纯文字版的,慢慢引导。以后他们家就不会有文盲了! 周晚晚和沈国栋靠在一起翻完半本《花和尚鲁智深》,周阳他们那边也基本把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先吃早饭吧!吃完了再好好收拾。”这回有桌子了,可以不用在磨盘上吃饭了。 几个人围坐在桌子旁,互相看着傻笑了一会儿。都对坐在椅子上,围着桌子吃饭感觉很新奇。 因为太在乎这个家,所以几个人对它的每一点变化都很敏感,只要有一点点小小的改善,几个孩子都发自内心地欢喜。 “……只见那花和尚鲁智深牢牢地扎下马步。双肩一晃,腰上使力,‘啊呀呀’大叫一声,几个泼皮无赖应声而出,噼里啪啦,都掉到了寺院的粪池之中!” 沈国栋吃了几口饭就开始给大家讲他刚看的那半本小人书,说到紧要处手舞足蹈甚至下桌子在地上比划了起来,周阳几个人也被第一次听说的这个绿林好汉的故事给吸引了过去,都忘了吃饭。 周晚晚笑得像个小狐狸,等沈国栋讲完了。众人意犹未尽都盼着下半部时,她跟大家宣布:“那两箱子书都是我的!” “都是你的!谁都不跟你抢!”几个人都点头同意,看着她跋扈的小模样笑。 “以后,每天学会五个字儿的人礼拜天才能看一本小人书!每天学会八个字儿,礼拜天可以看两本儿!学不会的不给看!”周晚晚把自己早就想好了的计划说了出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墩子哥哥刚开始学,每天三个字儿就行。”周晚晚又特别照顾了一下墩子,别一开始就让他产生压力,以后厌学就不好了。 “囡囡,这太多了。一天学五个字儿,那我一个月就得学完一本书了!太多了!我也一天学三个字儿吧?”沈国栋凑过去跟周晚晚商量,“沈哥哥帮你摘花儿去!下个礼拜天带你骑自行车!” “沈哥哥那么厉害,一定能学会呀!”周晚晚崇拜地看着沈国栋。“我还等着沈哥哥看完小人书给我讲呢!好多字儿我都不认识,看不懂。” 沈国栋胸脯马上挺起来了,也不说自己学不会了,只顾着追问周晚晚:“你真的觉得沈哥哥厉害?有多厉害?” “沈哥哥特别厉害!什么事儿都难不倒!”周晚晚使劲儿点头,又给已经嘚瑟起来的沈国栋加了一把火,“我觉得听沈哥哥讲故事比看书有意思!沈哥哥懂得好多啊!知道花和尚怎么打坏蛋!” “那是!以后你就不用费劲看书了。沈哥哥给你讲!看书哪有沈哥哥讲得好啊!到时候沈哥哥给你一比划,你就知道花和尚怎么打泼皮无赖了!” “嗯嗯!沈哥哥好厉害!” 沈国栋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抬头挺胸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豪情万丈地跟周晚晚承诺:“沈哥哥好好学,下礼拜天给你讲两本故事!” …… 两大箱子书被搬到墙角放起来了,从此就是周晚晚的了,谁都不许动。 墩子拿着那厚厚一大捆大白纸摩挲,“拿剪子剪开,能订不老少写字本儿,用它学写字儿!” 周晚晚把这些纸可以糊墙的话咽了回去。虽然她也是这个时代长大的孩子,可是已经脱离太久了,很多在她看来非常普通的东西,在墩子他们看来,就珍贵得不得了。 “用我画画的纸糊墙吧!我都画完了的,不能用了。”周晚晚还是希望能把屋子收拾得亮堂一点,虽然只是暂时住几个月,但看着黑乎乎的墙壁,心里也不舒服。 沈国栋非常守诺,真的从省城给她带来了很多画画专用的纸张和工具,所以这几个月,周晚晚可以尽情地画画了。光她画完的稿纸就有一大摞了,正好糊墙。 “囡囡,你再画个全家福,咱们贴墙上!”沈国栋上次看见周晚晚画的兄妹三人的全家福,羡慕得不行,就盼着哪天这张全家福里也能有他。 周晚晚点头,“把墩子哥哥和沈哥哥都画进去!以后我们每年画一张!” 沈国栋得偿所愿,抱着周晚晚使劲儿亲了两口!还是囡囡跟他亲,不用他说就知道把他画进去! “周阳!周晨!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给我出来!”大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几乎破音儿的叫骂声。 ☆、第一五二章 不怕 “操!找揍呢吧!”沈国栋一听就炸了,怒气冲冲地往出冲。走到一半,他又转了回来,“小二在屋里看着囡囡,别出来。” 周阳和墩子也赶紧跟了出去。 周晨和周晚晚对视了一眼,一起跑到炕里趴在窗台上往外看。 窗户敞开着,外面的情况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大门外,站着王凤英、王凤英的兄弟王凤成、兄弟媳妇和王老太太,王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散乱不堪,满脸泪痕,正拍着大腿骂周阳和周晨:“两个杀千刀的小兔崽子呀!你们把我孙子给整哪去了?!我大儿子可就这一根独苗啊!你们这是要了我们全家的命啊!” 王凤英的兄弟媳妇也不住抹眼泪,王凤成一脸焦急,不住往院子里张望。 王凤英眼神闪烁,紧张地搓着手,不住劝她娘别骂了,可是老太太找了孙子一整夜,已经急得失去理智,哪听得进去王凤英的劝,只顾着撒泼跟周阳兄弟要孙子。 “哎呀!王福财还绑在山里呢!”周晨马上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沈国栋就说他好像忘了什么事儿,大家都不搭理他,原来他们忘的是这件事! 沈国栋几个也想起来了。周阳迟疑了一下,他虽然不待见王凤英,可是王福财绑这么长时间了,山里虽然没有大的猛兽,就是蚊子蚂蚁也够他受的。 周阳正准备告诉他们王福财在哪,盛国栋和墩子已经冲上去了。 墩子从障子上拽下来一条手臂粗的棍子,一句话都没说,冲上前去,在这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狠狠地砸向了王凤英的头。 王凤英被结结实实地砸了个正着,棍子断成两截,木屑横飞。 “昨天要卖了我妹妹,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今天就敢带着人欺负到我们家门口来了?!我们太好欺负了是不是?!” 墩子难得在外人面前说这么多话,还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却让几个人紧张得全身紧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打算豁出命来闹一场的王家老太太都闭上了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被狠狠地削了一棒子的王凤英晃了晃脑袋,竟然没什么大事儿。 这还得感谢王瘸子死后几年没换的障子。风吹雨淋,木头早就烂到了最里头,否则这么一棍子下去,王凤英不死也得是个头破血流昏迷不醒…… 墩子一击不成,紧接着就冲王凤英狠狠地一脚踹过去。把她直接踹坐在地上,脸色煞白捂着胸口大口地喘气。 墩子又向王家其他人冲过去,周阳赶紧拦住他,“行了,墩子,王福财还绑着呢,让他们先去救人。”再不救,恐怕就得绑出毛病来。 沈国栋走上前去,冲着墩子笑了一下,“别跟他们动手。再脏了你的手。你看我的,待会儿你要是还不解气,再接着揍!” 沈国栋走到王凤英的娘家人面前,吊儿郎当笑嘻嘻地看着他们,“找王福财?去小寒山找了一宿吧?我知道他在哪儿,就是不告诉你们!” “我告你去!我上公社告你去!”王老太太嗷一声就要扑过来,“我跟你拼命!你不得好死!” 沈国栋侧身躲过王老太太,冲她儿子和媳妇瞪眼睛,“她再敢过来,王福财死了烂了你们都别想找着!” 王凤成夫妻赶紧拉住王老太太。王老太太上气不接下气地哀嚎,“没王法了!没天理了!老天爷咋不一个雷劈死你呀!” “去公社告我去吧!去吧去吧!”沈国栋慢慢往院子里走,“赶紧去吧!去晚了王福财可就挺不到那时候喽!” “你想咋地!?你到底咋地才放了我儿子!?”王福财的母亲冲着沈国栋嘶哑地喊,一夜又急又累。她也快要崩溃了。 “她都干过啥事儿你们不会不知道吧?”沈国栋指着慢慢恢复过来的王凤英问王家人,“你儿子是咋回事儿你们也别跟我装糊涂!想祸害完我们就跑?做梦!” 王家的几个人都不说话了。 “跪下!扇自个嘴巴子!啥时候扇到我满意了再说!”沈国栋一边嘴角翘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我可告诉你们,我满意了也不一定告诉你们王福财在哪儿!但我不满意就一定不会说的,扇不扇你们就看着办吧!” 王凤成气得眼睛通红。死死地瞪着沈国栋,拳头上青筋暴起。 “呦呵!来脾气了啊!你打听打听,跟我沈国栋耍脾气的都是什么下场!”沈国栋话音未落,人已经来到王凤成近前,手上咔嚓咔嚓两下胳膊一起一落,王凤成的胳膊就被卸成了三截,拧成一个角度诡异的形状别在后背上。 王凤成撅在那里嗷嗷惨叫,却口齿不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媳妇一去扶他,他就叫得更惨,吓得他媳妇围着他急得团团转,却不敢再去碰他。 坐在地上的王凤英一抬眼,吓得倒抽一口凉气。王凤成的舌头长长地伸了出来,下巴被卸了下来,上下颚严重错位,疼的他脸涨成猪肝色,却不知道为什么,腰怎么都抬不起来,一动就撕心裂肺地疼,只能这么撅着。 “这招儿,经过专业训练的特种兵能撑五十分钟,之后送医院住了一个月。”沈国栋拍了拍手,轻描淡写地告诉王家众人,“啊,对了,出院他就退伍了,整个人都废了,当不了兵了。” 王家三个女人彻底傻了,哭都不敢哭,只能直勾勾地盯着沈国栋。 “我刚才说啥了?咋地才能让我高兴来着?”沈国栋嫌弃地看着这群没长脑子还敢来找茬的笨蛋,很好心地提醒他们。 王家三个女人扑通一声跪下,开始啪啪啪地扇自己的嘴巴子,一下一下打得结结实实毫不留情。 十几个大嘴巴子下去,三人的脸都肿了起来,再几下下去,嘴角都开始渗血,可见都是用了力气扇的。 王凤成的惨叫声和扇嘴巴子的啪啪声混在一起,听着非常诡异,好在他们把着一头。人家稀少,西边刘二婶家大人又去生产队干活了,刘老奶带着二狗和春丫去打猪草,前街又是一栋半塌的空房子。才没人来围观。 周晨把周晚晚抱离窗台,怕吓着她。周晚晚对周晨从来不隐藏自己的想法,“二哥,我不怕,沈哥哥在给我出气。我想看着。” 周晨笑着摸了摸周晚晚的小脸蛋儿,对上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囡囡记住了,沈哥哥是为了给我们出气才这么做的,他没错,你以后可不能怕他,更不能觉得他是个坏人。” “沈哥哥是为了给我们出气,沈哥哥好厉害!”在整人方面,沈国栋确实难逢敌手。 兄妹俩接着兴致勃勃地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三个人已经在沈国栋的示意下一边打自己一边喊了,“我们是坏人!我们罪有应得!我们得遭报应!” “行了!”沈国栋听够了。抬手让他们停下。然后上前咔嚓嚓几下,把王凤成捏得又是一通惨叫,惨叫过后,他整个人终于被拼回了正常的样子,只是两只胳膊和腰剧痛无比,一动不敢动。 “听好了啊,以后落下病残废了可别怪我没告诉你,你这胳膊和腰,得好好养个一年两年的,啥重活都不能干。饭碗能不端都别端,腰也少弯,每天出门溜达半个小时就回家躺着,养两年就没事儿了。要不地。你就等着瘫炕上窝吃窝拉吧!” 沈国栋说完,又冲王家人坏坏地笑,“王凤英这个老娘们儿太坏了!她要把我妹妹卖了你们知道吧?她跟我们有大仇啊!谁让你们是她亲戚呢,所以我也看你们不顺眼!要想让我告诉你们王福财在哪,总得让我高兴了才行吧!” 王福财的母亲想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扑上去抓住王凤英的头发就是两嘴巴子。打得王凤英本来就红肿不堪的脸更是凄惨。 “这点儿哪够!”沈国栋还在旁边说风凉话。 王福财的母亲为了儿子哪还顾得上王凤英的死活。再加上对她有气,下手毫不留情,只见她手上一使劲,就薅下王凤英好大一撮头发,接着对她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你害了我们全家呀!你这个丧门星!祸害老周家还不够,又回来祸害我们家!” 王老太太瘫坐在地上,满脸浑浊的老泪,看着闺女被打,却什么都不敢说。 “老太太,”沈国栋拿下巴点了她一下,“你这是不打算要孙子了?” 王老太太一愣,眼泪哗哗就下来了,“你这是想要了我的老命啊!我把老命给你,你就放过我们家吧!” 王老太太说着,颤颤巍巍地起身,弯下腰低着头就要往沈国栋身上撞。 沈国栋躲都不躲,“你敢过来就等着你孙子饿死吧!” 王老太太吓得一屁股做在地上,张大嘴巴嚎啕大哭。 “不想要你孙子了你就哭,哭死了我把你你王福财埋一个坑里去!”沈国栋成功地让王老太太闭嘴,又拿下巴点了点扭打成一团的王凤英两人。 王老太太扑过去抓住王凤英就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呀!咋生了你这么个催命鬼啊!你害死娘家了啊!” “国栋,别让他们闹腾了,咱还有正事儿呢。”周阳回头看了一眼窗台上并排趴着的两个小脑袋,不想让弟弟妹妹看见这种场面。 沈国栋也循着周阳的目光看过去,有点担心地看着周晚晚。 周晚晚冲沈国栋竖起大拇指,露出一个大大的带着崇拜的笑容。 沈国栋霎时满腔豪气,觉得自己浑身是劲儿几乎可以上天下海!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跑到窗台下把周晚晚抱出来,“沈哥哥带你去打坏蛋!” “沈哥哥最会打坏蛋了!”周晚晚抖着一脑袋小发卷不住地点头。 周晨从窗户里跳出来,一把把妹妹抢了回去,“你把她吓着咋整!?” 沈国栋摸了摸鼻子,冲着周晨抱着周晚晚回屋的背影皱鼻子,偷偷冲周晚晚做口型,“囡囡不怕,是吧?” 周晚晚看了看周晨严肃的脸,很小很小幅度地偷偷摇头,不怕! 沈国栋立刻满脸灿笑,热度可以媲美七月骄阳。目送兄妹两人进屋,他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走向那群祸害。 ☆、第一五三章 酸甜 王凤英已经被两个女人打得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了。一开始两人打她还只是听沈国栋的指挥,后来越打越生气。 要不是她回去瞎折腾,他们一家子咋会遭这样的大难!现在唯一的独苗苗生死不明,王凤成两年不能干活,全家就剩俩女人,这以后可咋过日子呀! “行了!赶紧找你儿子去吧!再磨蹭一会儿,去了他也咽气了!”王家人几乎被沈国栋给气了一个倒仰,这话说得,好像他们不想找去似的! “小寒山是两山夹一沟,你们知道吧?”明知道王家人心急如焚,沈国栋偏偏不肯痛快地告诉他们,开始东拉西扯,“那个沟其实也不是真的沟,就是个大草甸子,我说的对吧?” 沈国栋扯了半天,直到王凤成噗通一声跪下,“我求求你,你就快点告诉我我儿子在哪嘎达吧!求求你了!”王凤成一下一下地给沈国栋磕头,一下一下实实在在地磕在地上,磕得一头一脸的灰土。 “去你妈的!”沈国栋忽然气急败坏,几次想过去踹死他,都被周阳死死抱住了。就他这个伤势,再被踹几脚,就真得落下残废了。 “你们觉得自个可怜是吧!连你都觉得这一家子狼心狗肺的可怜是吧?!”沈国栋挣开周阳,回头怒气冲冲地看着他,眼睛里竟然有隐隐的泪光。 “你们想没想过!囡囡要是给他们卖了,她可不可怜!她害不害怕!没卖成我就不能收拾他们了!?没卖成不是他们不够坏!是囡囡运气好!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囡囡可能遭的罪我让他们都遭一遍!谁敢拦着我我他妈的连他一起揍!” 周阳的眼里忽然也有泪光浮现,沈国栋说得对,如果现在囡囡已经被卖了,她得多害怕!得有多可怜!真到了那时候,他想找人磕头都没处磕去! 就是他把脑袋磕掉了,这些人也不会看一眼,他们只会嘲笑他的无能,丝毫不会有一点愧疚。 沈国栋转身,冷漠地看着王家人。“王福财在小寒山的草甸子里呢,我把他绑树上用苫房草遮上了,你们找去吧!” “那么多堆苫房草,咋找啊!?你到底把福财绑那嘎达了。说个大概的地方也行啊!”王福财的母亲追着沈国栋问。 每到这个季节,小寒山都有很多人去打苫房草,准备麦收过后扒炕抹墙的时候修房子用。所以草甸子上几乎每棵树旁边都堆着一小剁草,在那等着晾干。 “找不着就让他死去吧!” 沈国栋转身回院子,走了几步又冲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王凤英一指。“你去井沿儿那边,跪着扇自个嘴巴子,就按刚才那通话说。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我告诉你们的是不是准地方,说不定你们在那也找不着他,还得回来求我呢!到时候我不高兴了,王福财的尸首都让你们看不着!去不去你看着办吧!” 王凤英被她娘拖着去井沿儿了,关系到独苗苗孙子的性命,老太太也只能先顾着一头了,给老王家留个后要紧呐! 几个人回到屋里。都沉默了下来。他们都被刚才沈国栋说的那种可能给吓着了,要是囡囡真的给他们卖了,这时候他们的生活将变成什么样?他们想都不敢想。 沈国栋也被自己的假设吓住了,抱着周晚晚说什么都不撒手,连周晨都抢不回去了。 “沈哥哥,”周晚晚把软乎乎的小手塞进沈国栋紧握着的拳头里,崇拜地看着他,“那个坏蛋,真的会残废吗?真的要躺在炕上两年?”她怎么觉得有点玄乎呢。 沈国栋小心翼翼地捏着周晚晚的小手,心慢慢踏实下来。再看她满脸的崇拜,刚才的豪气干云又回来了,“不养着老了就遭罪喽!不过也不用养两年,两个月都不用就没事儿了!我就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家两年都缺了主要劳力,过点苦日子!” 周晚晚咯咯笑,“沈哥哥真厉害!” 沈国栋骄傲地扬下巴,“那是!” 周阳几个也笑了,刚刚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又开始商量收拾家里的事。 周阳的计划是先把屋里的桌椅箱柜摆好。再去厨房把锅碗瓢盆归置一下,再派一个人去供销社买酱油、醋这些做饭的基本调料。 其他人把院子收拾一下就都去收拾菜园子。虽然已经七月了,很多蔬菜都不能种了,但小白菜这些青菜还是能种的,咋地也得种上一些,过日子一点菜不种可不行。 至于油,沈国栋一拍胸脯,交给他好了!米面这些粮食也交给他!他以前可是卖一斤山鸡兔子就跟曲保健要一斤肉票的,现在可到了用着的时候了。 现在的城里人,一个人一个月供应半斤肉,谁不是馋肉馋得不行,他手里有将近二百斤肉票呢,换多少粮食和油不行! 趁哥哥们搬桌椅箱柜,周晚晚把画稿拿出来,准备挑一些不喜欢的糊墙。 翻开她的那一大堆稿子,周晚晚对着一副素描忽然尖叫一声:“雪花!!二哥!雪花!!” 周晨抬箱子的手一松,要不是墩子眼睛手快,他的脚就得被砸骨折。 周晨愣了一下,撒腿就往外跑! “雪花还在那!我们没把雪花带过来!”周晚晚对屋里愣住了的三个人焦急地喊,心里一片冰凉。雪花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这段日子,因为他们总是不在家,周晨怕雪花乱跑,就给它编了一个笼子。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就让雪花进笼子里。 昨天一片忙乱,搬家的时候谁都没想起来雪花还在笼子里,没有带过来。搬到这边,又是忙忙碌碌,直到现在大家也没注意到,平时跟在周晨后面寸步不离的雪花不见了。 墩子和沈国栋一听,追着周晨就跑了出去。 周阳的脸上一片担忧。他应该也想到,雪花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周晚晚还心存侥幸,雪花是一只超级小兔子,它的攻击力超强,惹急了它。周家人能让它撕了,它会保护好自己的吧?一定会的吧? 周晨他们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来,周阳和周晚晚都知道,雪花一定是死了。要不然他们早带着它回来了。 周晚晚趴在周阳怀里一动不想动。一句话也不想说。 “大哥以后再帮你找一只小兔子,咱从小就养,养出感情了,也跟雪花一样,跟咱们亲。”周阳笨拙地安慰妹妹。 可是那也不是雪花了。周晚晚在心里叹气。雪花这样的小兔子,她能找来成千上万只,可是都不是那只陪着他们度过在周家的昏暗岁月,给他们欢乐温暖的小雪花了。 周晚晚又叹气,她刚刚太冲动了,应该偷偷地再训练一只小兔子,放到家里,骗周晨说是雪花自己跟着他们回来的。 那样,大家就都不会伤心了。 遇到真正牵动情感的事,谁都没有办法完全理智。在周晚晚心中。雪花是周晨的小跟班,是他最喜欢的小宠物,已经不是一只普通的空间兔子了,所以意识到可能失去它,周晚晚才会如此焦急,甚至失去冷静。 这份焦急更多的是来自对周晨的担心。雪花有事,最难过的应该是周晨。 过了一个多小时,三个人才回来。周晨的眼睛红红的,进屋就把周晚晚抱进怀里,沉默地坐着一言不发。 “让周春亮一棒子给削死了。脑浆子都削出来了,笼子削了个稀巴烂。”这种时候,沈国栋这样不带任何感情的叙述是那么的让人反感。 其实沈国栋也挺喜欢雪花,有时候还逗它玩儿。可是他的大脑里。几乎没有同情、怜悯、感同身受这些情感,绝大多数人和物对沈国栋来说都是没有区别的,激不起他任何情感波动,所以,对雪花的死,他除了觉得周春亮欠收拾之外。没有任何感觉。 周晚晚把头贴在周晨的怀里,深深地自责。她对雪花的训练是周家人让它感受到二级以上的疼痛就进入攻击模式,却没想到,周春亮会连笼子都不开,直接一棒子把雪花的脑袋打碎…… 对周家人的坏,她准备得还是不够充分。他们没有最坏,只有更坏!把他们往一点点好的方向去想,他们就会迎头给你一闷棍,让你在剧痛中反省、自责…… 所以,不能给他们任何翻身的机会! “大哥,我这回不听你的了!谁的都不听!我要给雪花报仇!我这回不想等他们慢慢遭报应了,我也不想等着看他们吃苦受累挨批斗,我今天就想给雪花报仇!”周晨说着就往外面走。 沈国栋和墩子也马上跟着,周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叫住三个人。 雪花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一下压断了周晨的理智,他必须把这些年来在心里积压的愤怒和郁气发泄出来,否则可能会影响他以后的生活和性格。 周晚晚明白这个道理,周阳也明白。所以他们都没有去阻止周晨冲动的报复。 “墩子!看着点小二,别太过火!”周阳只能叮嘱三个人里面看着最靠谱的墩子。 “不看!我帮着小二!”墩子倔头倔脑地追着周晨跑了,头都没回。 中午的时候,出去的三个人才回来。周晚晚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跟赵小三儿数甜菇娘。 赵小三儿来了好一会儿了。这小孩儿脖子上挂了两大串甜菇娘,圆圆的像两串佛珠,再配上他圆圆的小光头和大眼睛,整个儿一个小一休。 不过这个小一休实在是有点不开窍,一百多个菇娘分给六个人,他分了好半天也分不明白。 周晚晚试图教他学乘除法的计划完全破产了,只能敷衍地随手把菇娘分成六堆,“这样就行了。” “这堆好像多了一点。”赵小三儿的精细劲儿又来了。 周晚晚也不跟他废话,拿起两个就塞嘴里吃了,“这回好了。” 赵小三儿呆呆地指着另一堆,慢半拍地把后半句说了出来,“这堆好像少了一点。” 周晚晚崩溃,这哄孩子的活真是不好干!特别是遇上一个龟毛的小屁孩儿的时候…… 周晨过来抱着周晚晚,坐在小板凳上帮赵小三儿分菇娘,磨磨蹭蹭,从没有过的耐心。墩子蹲在一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也不进屋。 周晚晚看着两人不时地往屋里偷瞄,在心里笑。这俩家伙估计是刚才走的时候跟周阳赌气,现在想明白了,又不好意思去见他了。 沈国栋冲周晚晚使眼色:这是咋地了? 周晚晚笑,向周阳那边撇了撇脑袋:害羞了! 沈国栋大步走进厨房,帮着试灶的周阳干活去了。 “墩子,去活点泥拿来,这个锅台有点漏烟。”一会儿,周阳从屋里出来,叫着他们俩去干活,“小二,别玩儿了,你去供销社买东西。” 墩子和周晨的眼睛马上就亮了,扔下俩小屁孩儿撒着欢儿地听周阳的吩咐去干活了。 周晚晚的心里酸酸甜甜,又是好笑又是觉得温暖。有人可以让你发发脾气犯犯倔,可是一转身就会获得原谅和包容,这对他们这种从小失去父母的孩子是多么的难得和幸福啊…… 沈国栋几大步走过来,抓住赵小三就给从小板凳上拎起来了,“你个大小伙子,总找小丫头玩儿啥!去干活去!” 赵小三儿看着坐在自己小板凳上的沈国栋敢怒不敢言,眼睛瞪得圆溜溜,配上他圆滚滚的小光头,非常好笑。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百思不得其解,这位也是从小无父无母,怎么就能长成这样呢?这真是个深奥的生物学问题呀…… ☆、第一五四章 嗜血 “大哥,你放心,我没做过火儿。”吃饭的时候,周晨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跟周阳交代他们出去的事。 他们回来以后,周阳一句都没问,跟往常一样宽厚包容,这让周晨和墩子更愧疚,越愧疚越不好意思提起,只能拼命干活,好好表现。 周阳也不细问他们都干什么去了,既然说了没过火儿,那他当然相信弟弟们。 “下午把前园子整出来,先种上点菜,好在咱搬过来的不算太晚,秋白菜还没开始种呢,不耽误腌酸菜。”周阳开始细细碎碎地说起家里的事儿,趁着他今天在家,把能干的活都干了。以后开始忙麦收,就只能俩小的在家了,不能把活儿留给他们。 饭刚吃到一半儿,沈玉芬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三乐、四乐!四婶儿求求你们!你们把你弟弟还给我吧!你们对我咋地都行!你弟弟才六个月,他啥都不知道啊!” 沈玉芬身后,周家几乎所有的人都跟过来了。 王凤英、周春发、李贵芝、周春喜、周春来,甚至周老太太都颤颤巍巍地缩在最后面,撩起衣襟擦眼泪。周富和徐春也跟着来了,可是他俩没进屋,沉默地站在院子里。 随着沈玉芬的一跪,王凤英和李贵芝也都跪了下来,对着周阳几个人又是求又是拜,一时间小小的屋子里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周阳先把周晚晚抱进怀里,护着她的头,不让她看见这些又哭又嚎几乎癫狂的人。 “你们把我梅花整哪去了呀!?赶紧把我梅花交出来呀!?你们一个个地都是活祖宗啊!梅花一个小孩子,她知道啥呀?!你们害她就不怕遭了天谴呐!”薛水芹是真的着急了,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咧着大嘴哭得肝肠寸断。 他们中午从生产队回来吃饭,到家一看,家里被砸了个稀烂,所有的孩子也都没了。从周玲、周霞到周梅花、周兰,甚至睡在炕上还不会翻身的周强都没了。 正在他们焦头烂额之际。周老太太也哆嗦着回来了,原来周红英也没了。 在地里的时候,周老太太心疼闺女,干了一会儿活就让她在地头坐一会儿。可是等她再转回来,周红英就没了,她一开始以为周红英是去上厕所或者跑出去玩儿一会儿,可是一上午周红英都没露头。 直到中午的时候,一起干活的反革命吴宝祥告诉她。上午的时候看见周红英跟着周晨走了,周老太太这才慌了。 她哆嗦着腿回到家里,本想着找儿子去要人,没想到家里的孩子都没了。 不用说,大家都明白了,这是周阳他们来报卖周晚晚的仇了。 “六丫比五丫还小呢,她啥都不懂,你们就行行好,放了她吧!我给你们磕头!我有罪!我该死!我拿我的命换六丫的命!你们别磋磨她了!六丫命苦啊!”李贵芝疯了一样,跪在地上扑通扑通地给几个孩子磕头。真的是一副要把自己给磕死的架势。 “三乐、四乐,你俩是好孩子,心善,咱有啥事儿说啥事儿,赶紧把几个小的放了吧!他们真要出了啥事儿,你们以后心里也得有愧。” 周春来低着头不敢看俩侄子,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俩孩子能这么狠这么毒,竟然真能下得去那个手。 以前这俩孩子都像他妈,心软得不行。现在咋变成这样了呢?这心可真够狼的! “现在知道着急了?自个孩子丢了,急疯了吧?”沈国栋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也不让其他人起来,他们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人。看着他们急得六神无主,痛得撕心裂肺。 “卖我妹妹的时候多美呀!拿钱的时候多舒坦呐!”沈国栋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调调,却有一股阴冷狠虐慢慢从心底升上来,让他的语气越来越渗人,“轮到自个家孩子就受不了了?受不了你们也给我受着!?这才哪到哪呀!以后你们且得慢慢受着呢!” 周晨一脚踢开试图去抱他腿的沈玉芬,也满脸讽刺。“我和我哥心软,心善,所以你们干啥坏事儿我俩都不能拿你们怎么样,是吧?你们心里踏实着呢,反正我们这就是俩傻瓜,你们随便磋磨,随便拿刀捅我们,捅上了就算赚着,捅不上再琢磨着下回,对吧?” 周晨越说越生气,手指微微颤抖地指着周家人,“我告诉你们!没那么便宜的事儿!你们敢动我妹妹!我就让你们家孩子都死绝了!让你们知道知道,把心剜出来是啥滋味儿!让你们后悔一辈子!!” “都回去吧!在我们家嚎啥?!”墩子站起来就把周春发几个男人往外推,“等你们家孩子死了烂了,你们再去收尸吧!” “三乐!四叔求求你!你放了你弟弟吧!他没得罪你呀!他还是你给救回来的,你忘了?要不是你跑出去给他找接生婆,他都死了呀!三乐!你不能看着你弟弟死啊!四叔给你磕头了!四叔求求你!”周春来被墩子的话吓得腿软得站不住,也跟着跪到地上开始磕头。 周阳从听到周晨的话,就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周晚晚趴在他的怀里,能感受到他的僵硬和悲哀。 这个心底淳朴善良的男孩子,这些天来心理上经历的狂风暴雨比谁都严重。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几乎被周家人打得米分碎,善良换来恶意,恶毒永远在升级,他以前笃信的那些为人处世的准则,在他们身上得不到一点回应,只能把他们兄妹推上绝路。 周晨的一番话让他幡然醒悟,善良也是要分人的。他以前对周家人的善良已经让他们拿来当做伤害他们兄妹的工具和护身符,反正他们是善良的,那就尽情利用,反正伤害他们兄妹是不用付出代价的,那就肆无忌惮! “卖我妹妹的时候没想到有今天吧?”周阳的脸上没有一丝感情,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漠,“我妹妹要是真给你们卖了,我求你们,给你们磕头,你们能把她还给我不?” 周家人目瞪口呆,他们从没想过,这个老实憨厚的孩子能用这种语气跟他们说话,能心肠硬到这种程度。 “杀人啦!!周阳要把老周家一家全都杀绝啦!!救命啊!!”周老太太忽然大喊着往当街跑,一边跑一边把头发披散下来,一副准备去把事儿闹大的架势。 周阳几个都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谁都没搭理她的把戏,这种时候还敢用这套来威胁他们,真是欠收拾! 沈国栋笑嘻嘻地看着周春来几个人,“等着你妈给你们讨回公道呢?等着吧!等你们家那几个小崽子烂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你们的公道就来了。” 周春来几个赶紧跑出去,连拖带拽把周老太太给架回了屋。 “周红英还没死呢,你就这么急着给她哭丧啊?”沈国栋看着周老太太笑,那笑怎么看怎么让人心里发冷。 “虽说没死,不过也快了。我在她头上来了一刀,倒吊在树上,据说这么吊着,那个口子就会不停流血,吊个一天一夜,直到把血流干,人才能咽气儿。我要是过个俩仨月不把她放下来,她就能成干尸,不腐不烂啊!到时候把你老闺女的干尸给你送去啊,你每天晚上搂着她睡觉,让你们母女团聚!” 沈国栋说得轻描淡写,周家众人却从心底往上冒寒气。 “我,我六丫……”李贵芝已经吓得说不出来话了。 沈玉芬死死地盯着沈国栋,就怕他说出对周强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又想知道周强现在怎么样了。 “我……我……”薛水芹哆嗦着嘴唇,半天才抓住救命稻草般凄厉地叫起来,“我去公社告你们!这还没了王法了?!杀人总得偿命!你们敢动我梅花一下,我拼了命也得让你们不得好死!!让这个小崽子给我梅花陪葬!!” 薛水芹指向周晚晚的手指刚伸出来,沈国栋的眼里忽然闪过一道厉色,整个人骤然冰冷下来。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薛水芹的手,咔嚓嚓几声脆响,薛水芹慢了半拍才开始凄厉地惨叫。 沈国栋手上没有任何停顿,一只脚踩住薛水芹,两手夹住她的头,刚要用力,周晚晚大叫一声:“沈哥哥!” 沈国栋收回手上的力气,却不肯放开薛水芹,就着这个要把薛水芹脑袋拧下来的姿势,抬头去看周晚晚,那眼里还残留着一抹猩红,像嗜血的狼人被划了一刀,鲜血和疼痛激发出了他全部的狂性,血腥残忍又冷漠无情。 “沈哥哥,”周晚晚又软软地叫了他一声,特别认真地看着他,“沈哥哥,别杀她,她不配。”不配让你手染人命,不配死在你手中。 不用任何多余的解释,沈国栋马上就明白了周晚晚的意思。 他慢慢放松身体,一直盯着周晚晚黑亮的眼睛,直到那里面出现的又是她平时最为熟悉的那个沈哥哥,轻松快乐,痞里痞气不着调,却永远把她保护得密不透风,无忧无虑。 ☆、第一五五章 晴天 薛水芹的嚎叫已经超越了凄惨的界限,可以说是无限惊恐。 等沈国栋放开她,大家才倒吸一口凉气,薛水芹的胳膊,两段都折了。不是关节被卸下来,而是大臂和小臂的骨头被硬生生掰断,白花花的骨头茬子从肉里扎出来,甚至能看见红色的骨髓…… 周阳愣了一下,马上把周晚晚的眼睛挡住。沈国栋已经先他一步,在放开薛水芹的同时就挡在了周晚晚面前。 周家人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再说一句话。甚至李贵芝几个为了孩子可以舍得出命去的母亲,也被吓得不敢再哭。 “行了!都走吧!还在这干啥呀?我们家可不管饭啊!”沈国栋厌恶地看着已经被他吓傻了的周家人,“你们要是想上公社告我去就赶紧地!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你们爱咋告咋告!老子等着!但是,你们要是谁再敢说我妹妹一句,碰她一下,我绝对会要你们的命!!” 周春发哆嗦着往外跑,周春来和周春喜却齐齐地跪在地上不起来。周春喜瘦成一把骨头的身子佝偻着,几个月的时间,他就已经头发花白,“我们这是活该呀!你们几个要咋地我们都行!我们没二话!可是那几个孩子啥都不懂,你们不能挑不懂事儿的奶娃子下手啊!!” 周晨冷笑出声,“你们冲我妹妹下手的时候咋不想想她也是不懂事儿的奶娃子?咋地,就行你们干这丧尽天良的事,我们就不行?我们是不能这么干呐,我们是好人,是吧?”周晨忽然站起来,重重地一拍桌子,“好人就得挨欺负?!好人就不能还手?!老子他妈的以后不当好人了!!” 沈国栋如果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周晨的话是多有他的风格…… 周春喜和周春来沉默了,李贵芝几个也不敢说话,可是还是不肯起来。起来他们的孩子就找不回来了……跪着还能给自己一个虚妄的希望。 这一刻。他们才真实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绝望。这刻骨铭心的恐惧和绝望让他们在以后的日子里对这几个孩子避之唯恐不及,再也不敢起任何龌龊的心思。 “你们说吧,咋地才能把孩子放了,说啥我们都答应。”沈玉芬最先冷静下来。 现在。这几个孩子他们完全对付不了了,软硬都不行。甚至去公社告状都行不通了,有那个沈国栋在,公社领导都巴结着他,怎么可能帮他们这群被监管的坏分子讨回公道。所以。现在只能把自个放到他们手里,让他们随便摆布,只求把孩子给放回来。 “我对你们一点兴趣都没有,不想看见你们。你们就回去等着给孩子收尸吧!”沈国栋油盐不进,让跪在地上的几个人几乎崩溃。 他们来的时候都不相信周阳几个会真的把孩子们打死,虐待是肯定的,要人命的事儿这几个孩子却做不出来。毕竟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周阳和周晨的善良、心软他们太了解了。 可是,现在有了一个沈国栋。他绝对能要了几个孩子的命。这一点周家人没有任何怀疑。 几个人面无人色地瘫在地上,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呃!周阳咳嗽了一声。示意沈国栋看他怀里的周晚晚。 周晚晚的小脑袋贴在周阳的脖子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事儿还真不能怪她,这幅小身体太弱了,完全抵抗不了生物钟,午睡时间一到,马上就困得满脑子浆糊。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精神不够紧张。沈国栋他们说得吓人,其实周晚晚根本就不信他们会把周家的几个孩子怎么样,吓唬人而已。 不过沈国栋可不这么认为,事后他是这样跟周阳说的: “老子昨儿个就琢摸着把他们家的几个崽子扔山上埋了!今天可不是随便吓唬他们!我就想这么干来着!小二说你一定不让。我才听他俩的,没捏死他们。” 不管经过如何,反正他们是不会真的让那几个孩子死的。所以周晚晚才能安心的受生物钟的召唤,午睡去了。 周阳也是这么想的。弟弟是什么样的人,他太清楚了,不可能真的对周兰和周强下手,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 沈国栋一挥手,把周家众人带出去了,周晚晚趴在周阳怀里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院子里。沈国栋猫逗老鼠一样折腾着周家人,周富和徐春却趁这一会儿工夫把南园子的杂草给割完了,地也翻出来一块,周富正拿着镐修垅,徐春仔细地把土里大个儿的草根拣出去,完全没有去求周阳他们的打算。 周晚晚一个酣畅淋漓的午觉醒来,刚动了动头,赵小三儿的小光头马上凑过来了,“囡囡,你醒了吗?”小家伙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没醒。”周晚晚也用气声回答她。 赵小三儿咯咯笑,“骗人!你醒了!” 周晚晚也睁开眼睛冲他笑。 赵小三儿踢掉鞋子,爬到周晚晚的小褥子上,跟她头并头地躺在一起,“我等了老半天了,你一直不醒。” 周晚晚笑,这小孩儿还委屈上了。 “你梦到什么了?好吃的?”赵小三儿一咕噜爬起来,趴着研究周晚晚的脸,“睡觉的时候你还笑了。” 赵小三儿做了个嘴角翘起来的动作,“这样笑的,可好看了!” 周晚晚拿手指戳了戳赵小三儿长了不少肉的脸,这小孩自从身体调理好以后,个子猛蹿,几乎比八岁的二狗都高了,肉也长了不少,小脸儿红扑扑的,健康又精神,再也不是他们初见时的那个白公馆里的小萝卜头了。 赵小三儿也想去戳戳周晚晚睡得米分米分嫩嫩的小脸蛋儿,想了想又把手指头收了回来,“我答应了小晨哥,一指头都不能碰你。” 他争取到这份看着囡囡睡觉的差事可不容易呢,这回表现好了,以后小晨哥就可能还会答应让他陪囡囡睡觉了! 周晚晚余光瞥到从园子里出来的周晨,笑眯眯地教赵小三儿,“不用手指头碰就可以啦!” 她用拳头碰了碰赵小三儿的小肉脸。又用手掌贴了一下,“这样就行。” 赵小三儿笑得灿烂极了,也拿手掌去贴周晚晚的脸,还没贴上。就被周晨喝断,“赵小三儿!不是不让你碰囡囡吗?你怎么挤到褥子上去了?!” 赵小三儿彻底愣住了,“我,我没有,我还……” “说话不算数。不是好孩子。”周晨抱起周晚晚走了。 赵小三儿趴在炕上欲哭无泪,小光头都暗淡了,我还没碰上啊!我一下都没碰上啊! 周晚晚成功地坑了一把赵小三儿,笑眯眯地让周晨抱着洗脸喝水去了。 盛夏的午后天空晴朗明澈,院子外面是葳蕤的树木和繁茂的庄稼,前园子里的草都被周富和徐春割下来收拾出去了,周阳带着三个弟弟还有赵大壮、赵二栓在翻地。 周晚晚只睡了个午觉,两亩多的大园子已经快被他们全翻完了。 沈国栋穿着一个跨栏背心挥汗如雨地变成了人形挖土机,用让赵家兄弟目瞪口呆的速度翻完最后一块地,“看见没有!这速度才是干活!老子最后那一段儿就是靠惯性悠出来的。根本就不费劲儿!” “行啦!你去歇着吧!”周阳过来接过沈国栋手里的铁锹,像他干得这么急,又不常干农活,晚上肯定得膀子疼。 沈国栋一抬眼,看见被周晨抱出来的周晚晚,扔下众人就跑了出去。 周晚晚正被周晨逼着喝水,睡醒以后要喝温水,这是李秀华当年带周晚晚时养成的习惯,被周晨记住了,就给一丝不苟地继承下来。 周晚晚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碗里的水。喝药一样。她前世今生都不喜欢喝水,渴了就吃水果蔬菜,自从有了空间,想吃什么水果都有。她就更放任自己不喝水了。 可是周晨别的还可以商量,对这件事却执拗得很。他可是一直认为是每天这几碗温水让妹妹变得白嫩嫩水灵灵的呢,怎么可能让她把这么好的习惯给丢了。 周晚晚皱着小眉头坐在周晨怀里磨磨蹭蹭,希望周晨没耐心了放过她。可是周晨却一如既往地耐心十足,慢腾腾地用手指梳理妹妹的小发卷,琢磨着给她梳个什么新鲜的小辫儿。 沈国栋跑过来。跟周晨申请:“给我抱一会儿吧?” “身上都是汗。”周晨眼皮都不抬一下,他最不喜欢别人身上埋了咕汰地去碰妹妹了,熟悉如沈国栋也不行,尤其是最近因为雪花的死,周晨心情不好,把关就更严格。 沈国栋一边走一边把身上的背心脱下来,在旁边晒水的大盆里扎了一个猛子,就算洗了头和脸了,再扯过的毛巾,几下擦干,身上也顺便抹几把,扯过晒衣绳上晾着的白衬衫,一边系扣子一边让周晨看,“这回行了吧?” 周晨还是很嫌弃他,“都是汗味儿,你坐旁边看着她,别抱啊!” 周阳他们垅都修出来不少了,周晨得过去看着他们种菜,这几个人干力气活还行,很多菜籽却不知道怎么撒,再给种瞎了他们今年就彻底吃不上菜了。 沈国栋赶紧点头,老老实实地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手放在膝盖上装老实人。 周晨不放心地走了,“看着她把水喝完。” 等周晨一进园子,沈国栋拿过周晚晚的水,咕咚一口给喝了个干净,然后冲着周晚晚眨着眼睛笑。 周晚晚如释重负,觉得沈国栋再长两个翅膀就是天使了。 “二哥,我要沈哥哥抱我去玩儿!”在沈国栋的教唆下,周晚晚很听话地跟周晨主动申请。 周晨看了一眼他们就接着低头种菜不搭理他们了。这就是答应了。 沈国栋一把抱起周晚晚,咧着一嘴白牙问她:“想去哪?上房摘花去?” 周晚晚看了看那个被沈国栋完全踩塌了的仓房,心里直流冷汗,再上房就只有上住的房子了,要是给踩塌了周晨一定得掐死他俩。 “去后园子,后园子有花。”周富和徐春把前园子给收拾了个干干净净,让周晚晚完全没机会在里面做手脚了,现在得趁大家还没来得及去后园子,赶紧去放点东西。 ☆、第一五六章 猴头菇 沈国栋一边走一边颠着周晚晚,乐呵呵变成人形座椅,去后园子探险去了。 赵小三儿郁闷了一会儿又满血复活,摇晃着他的小光头屁颠屁颠儿地跟了过来,“囡囡,我娘种了一棵伊美人,开的花比我拳头还大,明天我给你摘来!” 他要是敢把赵五婶的宝贝花给摘下来,就等着屁股被揍开花吧! “我不喜欢大的花,我喜欢小的,这样儿的。”周晚晚随手指了一下旁边草丛里开的一朵蒲公英花。 “只要这个色的吗?我看你的小被子上和领子上都是紫色的花。”赵小三儿的精细劲儿表现在方方面面,“是野菊花。” “嗯,也喜欢野菊花。什么色的都喜欢。”周晚晚点头。 喜欢紫色野菊花的是李秀华,她给周晚晚做的东西上总会在边边角角绣上几朵,周晚晚为了纪念她,在自己做的衣服上也会绣几朵。 “你个大小伙子,不去干活总围着小丫头转干啥?赶紧干活去!”沈国栋对忽然跑出来的这个小跟屁虫非常不爽。 “你也没去干活。”赵小三儿嘟嘟囔囔地小声嘀咕。 “老子一口气翻了半个园子,你要是也能干这些再出来玩儿吧!” “等我长大了也能!”赵小三儿小胸脯一挺,圆圆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那就等你长大了再来找囡囡玩儿吧!现在别在这瞎晃悠!” 赵小三儿被沈国栋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地,敢怒不敢言。 沈国栋得意地大步甩开他,又一次完胜赵小三儿。 周晚晚让沈国栋抱着她在后园子转了一圈,这个后园子也非常大,得有两亩多地,因为有两三年没人种了,蒿草长得老高,星星点点地开着一些野花。 后障子外就是北荒地,因为这边离北大沟子远,又有一个乱七八糟的石料堆挡着。连放牛放猪的人都不来。所以障子外这块被石料堆和防风林围起来的区域基本也可以算他们后园子的范围了。 靠后障子边上堆着一大堆腐朽的木头,估计是队里给王瘸子拉来做烧柴的。靠障子边的下风处是一个厕所,刚被周阳他们修理好,旁边还堆着一堆新挖出来的粪肥。周晨打算种秋白菜的时候用上。 周晚晚越看越喜欢这里。足够大,足够隐秘,视野开阔,景色也好。没事儿看看院子外的农田和四季的树林就够心情舒畅的了。 沈国栋让赵小三儿去前边搬了个小板凳过来,把周晚晚放上去。自己钻进齐腰高的草丛里去给她摘花。 赵小三在沈国栋规定的五步之外看着周晚晚,一点都不介意沈国栋有活儿就支使他,没活儿就嫌弃他的无赖行为。 周晚晚略用了点心思就把赵小三儿支使得团团转,然后抓紧时间在周围转了一下。 沈国栋举着一大把野花从蒿草里出来,把围在中间的一把蓝色的小草花指给周晚晚看,“没找着紫色的,这个跟紫色差不多,下个礼拜天沈哥哥去小寒山给你找一大堆紫色的!” “蓝色的我也喜欢!”周晚晚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乖巧甜美地笑,悄悄地把弄脏了的小手藏在袖子里。 沈国栋马上高兴了。“是吧!我就知道你能喜欢!” 赵小三儿在草丛里钻来钻去,“囡囡,没找着悠悠。” “接着找!找不着别出来!”沈国栋先周晚晚一步对他喊。这小子可算是离远点了,最好埋草里别出来了。 “哎呀!这是啥?!”赵小三儿大叫一声,把沈国栋甩掉他的阴谋彻底米分碎。 赵小三儿在几乎比他还高的草里找到几根烂木头,木头上长满了猴头菇。 一开始几个人都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可是看着它白白的,干干净净,大家一致认为这可能挺好吃。 直到傍晚的时候赵五婶来给他们送菜籽,才认出来。这是猴头菇。 小寒山上很少能采到猴头菇,每年大量长蘑菇的季节,也得隔几年才能听到有人采到这种蘑菇。 猴头菇对生长环境要求非常高,不止湿度和光照必须适合。通风也得良好,所以它们大都长在枯死的高树上,很难让人发现,发现了也不易采摘。 物以稀为贵,“山中猴头,海中鱼翅”。在还没有出现人工养殖的这个年代,吃猴头是非常奢侈的事。所以别说这几个孩子,就是赵五婶也是在年轻的时候看过一眼,碰都没碰过。 几棵木头上的猴头都采出来,足足采了三大盆,大的有赵小三儿脑袋那么大。这是很精准的数据,赵二栓已经拿弟弟的脑袋反复对比过了。 “这么老多,可劲儿吃都能吃好几天!”赵小三儿围着几大盆蘑菇直蹦跶。这是他找着的! “囡囡让我去找悠悠,我给她找出来一大堆蘑菇!”赵小三儿骄傲极了,挑衅地看了沈国栋一眼。 “行了!你们仨都赶紧回家吧!这都出来老半天了,你爹回来看不着你们看他不踢你们。”赵五婶赶紧截住赵小三儿的话头,让这小子再说下去,这蘑菇都要成他的了。 几个孩子不容易,可不能占他们的便宜。赵五婶赶紧招呼几个儿子回家。 “我爹说这些天让我们常来帮阳子哥他们干活,才不会踢我们。”赵小三儿不服气。 “那也得回家吃饭呐!再犟嘴拍你!”赵五婶作势揍赵小三儿,手高高举起,却没落下来。 赵小三儿抱住赵五婶的腿笑嘻嘻地撒娇,一看就是在家里太受宠,根本就不怕他娘挥巴掌。 “五婶儿,我还有活麻烦大壮和二栓干呢,让他们在这吃饭吧,吃完了还能帮我们干一会儿,要不明天我就得上工了,也没工夫再干家里的活。”周阳也看出来赵五婶的意思,变相地留赵家哥仨在家里吃饭。 “吃完饭再让他们来!”赵五婶坚持把三个儿子带回去。这仨孩子有多能吃她太知道了,周阳他么就分了那么一点儿粮食,给她家这仨小子吃一顿就得吃进去不老少,绝对不能让他们在这吃饭。 赵五婶十分坚持,赵大壮和赵二栓也执意不肯留下,周阳只能妥协。 赵家母子马上就要走,周晨找个盆给他们捡了一盆猴头菇,赵五婶说什么都不收,最后看几个孩子实在是诚心,周晚晚的小胳膊抱着她的脖子求她:“拿回去炖给哥哥吃。” 她心一软,才拿了两个小的,“用不了那么多,拿两个尝尝味儿就行。” 赵五婶走前仔细教周晨怎么把这些猴头菇摊开,明天掰成小块晾成干儿,“能吃一冬天!” 又叮嘱几个孩子,这事儿可不能随便说出去,他们住了王瘸子一所破房子队里的人没啥想法,要是知道他们白得了这老些猴头,有那眼皮子浅的来找麻烦就不好了。 虽然不怕找麻烦的,可还是少点事儿比较好啊。 周阳几个点头,感激地送走了赵五婶。 赵五婶回家以后又反复教育赵五叔和三个儿子做好保密工作,以至于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赵小三儿在外人面前都不太敢随便接话茬,就怕说露了嘴让人把囡囡撵出来没地方住。 围着这么一大堆猴头,几个孩子都非常高兴。 沈国栋拿起一个跟周晚晚的脸比,“没咱家囡囡白。” “比沈哥哥毛多!”周晚晚马上反击他。 “我又不是猴子!” “我也不是猴子!干啥拿我跟它比?”周晚晚不高兴了。 沈国栋哈哈大笑着把周晚晚抱起来,狠狠地在她白玉一样无暇莹润的小脑门上亲了一口。 “晚上吃猴头!”周晚晚推开沈国栋又凑过来的大脑袋,往周晨身上扑。 “对,吃猴头!趁新鲜好好吃一顿!”周阳拍板,“正好小二昨儿个从山里抓回来几只山鸡,咱做山鸡炖猴头,再吃一顿小米干饭!” 虽然从小生活困顿,但周阳对待生活的态度却一直很大气。无论食物还是钱财,只要不是浪费,他就很痛快地给弟弟妹妹用,特别是吃食上,给他们吃就让他们一次吃个痛快。从来不会像这个时候的很多家长一样,好东西都抠着攒着,从不给孩子可劲儿吃。 周阳这个习惯也是传承自李秀华。就是手里只有两碗面了,她也会给常年吃不上一口细粮的孩子们做一顿面条,让他们痛痛快快地吃个高兴。 而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一顿拿出来一两把给他们做一顿面糊糊,再跟孩子反复念叨着这口糊糊多么来之不易,父母为了你们多么节省艰难。 她的这个习惯被很多人诟病,就连她娘家妈都说过她不会过日子。可是她却让自己的孩子们即使在物质极度匮乏的日子里,心里依然充实愉快,没有任何匮乏感和负疚感,更不会觉得生活有多么沉重艰难,反而总能从中感受到诸多美好之处。 所以,周阳兄弟俩的整个童年都沉浸在母亲营造的美好里,即使贫困辛苦,却不会被物质所累,反而更懂得享受生活中的物质,知道去欣赏身边美好的事物。 ☆、第一五七章 后园子 感谢李秀华的言传身教,让周晚晚不用费任何口舌,就让大家可以好好享受这顿丰盛的晚餐。 山鸡鲜香肥嫩,蘑菇嫩滑可口,吸足了鸡汤的猴头菇比鸡肉还入味儿,周晚晚一顿饭一口肉都不肯吃,饭也得周晨硬塞才能吃两口,一个劲儿地挑蘑菇吃。 周阳几个也吃得满嘴流油,痛快淋漓。整整两只山鸡再加上一盆撕成块儿的猴头菇,炖了一锅,几个人全部消灭掉,连肉汤都被沈国栋和墩子泡饭吃了,一滴没剩! “太好吃了!比省军区招待所那个啥国家特级厨师做的小鸡炖蘑菇好吃多了!”沈国栋拿着一团焖饭的锅巴接着啃,一脸的意犹未尽。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四个正长身体的半大小子敞开了吃,剩下的三斤多斤小米根本不够吃,周晨又放了两大碗高粱米,最后锅底都刮干净了,沈国栋还嚷嚷着他能再吃两大碗。 两大碗饭是没有了,锅巴还有一大团,沈国栋给每个人分了一份,抱着自己那份开啃,看他那架势,确实是没吃饱。 周晚晚趴在周晨怀里,让他慢慢地揉着肚子,心里幸福无比。她现在能让哥哥们吃饱,能看着他们一辈子都这样无忧无虑地笑,已经别无他求了。 “待会儿我就让小张叔叔给咱换粮票去,以后一顿再多加几碗米!”沈国栋手里捏着二百多斤肉票,就是换成细粮的粮票,也能换八九百斤,再加上有曲保健这个长期保障在,他们根本不用担心粮食的事。 这个时候,粮店出售的大米一般有三种,一号米两毛二左右一斤,但只在年节少量供应,二号米、三号米基本能保证供应,价格在一毛五到一毛八之间。而一斤肉的价格是七毛六,所以一斤肉票换四五斤细粮的粮票那是得被疯抢的好事。 有了粮票,他们手里又不缺钱,可以随便买平价米。当然不用担心粮食问题,而且还能都吃细粮。几个半大小子再能吃也不害怕挨饿了。 几个人刚吃完饭,小张就来接沈国栋回去了。 “给我请一个星期的假,我先不回去了。”沈国栋完全不把这么就不上学当一回事儿,说得轻描淡写。 看小张脸上都是反对。他把眼睛一瞪,“我爷爷都答应我了,只要我考试都及格,就让我自个安排上学的事儿。我这学期考试都及格了,上回语文还得了七十八分!” 七十八分是沈国栋语文学习上的最高水平,自己觉得很值得一提。 小张无奈地走了。参谋长真是不了解这小子的脾气呀!怎么能随口就答应他这样的条件呢!?及格了就可以随便逃学了?不把这小子关学校里看着,他得闯多少祸啊! 小张却不知道,沈爷爷这个条件可不是随口答应的。自从看见沈国栋跟周晨兄妹俩一起学习以后,他就知道孙子这回考试准能及格了。答应他这个条件就是给他机会出去随便跑跑看看。 大小伙子,咋能总像家猫家狗一样关着呢!?就得让他从小多出去跑。看多了,经历多了,以后无论走到哪,无论这辈子他要干啥,都能比别人少走弯路,也更容易干出一番事业来。 沈爷爷用自己十二岁跑单帮,十七岁下南洋的经验教育孙子,想锻炼他的闯劲儿。这种做法见仁见智,好坏无从评说。可他却漏掉了一点,那就是沈国栋这孩子从小最不缺的就是闯劲儿。你再鼓励他,那后果,真的不太好说啊…… 小张叔叔留下一堆关心,带着满腔担忧和二百斤肉票走了。 周晚晚鼓动沈国栋。“再去找蘑菇!” 沈国栋当然积极配合。几个人又跑到后园去翻蒿草,结果收获非常丰厚。 周晨在东北角找到一大堆已经长好了的土豆,长得个儿大结得又多,把地都撑出一道道缝隙。周晨欣喜地算了一下,这些都刨出来至少得有五六麻袋,足够他们今年吃的了。再加上周家自留地里的那一垅。他们明年的种子都不用发愁了。 高兴了一会儿,墩子一转身,又发现他身后那片一直以为是野草的东西竟然是野蕨菜。那么一大片,水灵灵地长着,鲜嫩极了。 沈国栋的收获最丰盛,他发现了两大窝野鸡蛋! 周晨赶紧过去,阻止了他给连窝端的企图。留一两个在草窝里,说不定还能像在西树林里那样,天天有野鸡来下蛋呢! 转了一圈儿,各种野菜又发现了好几片,地瓜、南瓜也找到了几棵,还找到了一片已经有不少果实成熟了的西瓜秧和甜瓜秧。 “这个后园子根本不用咱收拾,就这么放着吧,说不定以后又长出啥好东西来!”沈国栋寻宝寻上了瘾,还准备继续开发呢。 “那些木头会长蘑菇吗?”周晚晚指着那堆做烧柴的烂木头问。 “不是啥木头都能长蘑菇的。”周晨耐心地跟妹妹解释,“长蘑菇得下雨,还不能晒大太阳,等到了八月份,二哥带你去山里采蘑菇。” “把木头放草堆里,让他们长蘑菇!”看周晨又要给她解释,周晚晚赶紧加了一句,“猴头就是那么长出来的!” “试试!不试咋知道行不行!”沈国栋也帮着周晚晚说话。 周晨和周阳几个眼睛一亮,是啊,再把木头放回去,说不定还能长出来猴头呢。 几个人赶紧把长猴头的木头又放回原处,又在周晚晚的坚持下搬了一堆木头放在它们旁边。 几个人笑嘻嘻地哄着妹妹,说就等着她的木头长蘑菇好炖鸡肉吃了。 洗漱好躺到炕上,周晨问沈国栋:“就让他们这么待山上一宿?” 沈国栋满不在乎地点头,“待一宿算便宜他们了!” “周兰和周强不懂事,就算了,其它的也扔山上去得了!”墩子从小挨欺负,对孩子的恶毒体会最深,所以也最不待见周家那几个欺负过周阳兄妹的坏小孩。 “那个周兰,真跟咱囡囡一样大?”沈国栋第一次注意到周兰,怎么都不相信这个瘦成一把骨头,看着随时都可能倒下的孩子和周晚晚差不多大,都是一家的孩子,这也相差太多了。 “她命苦,没摊上好爹妈。”周晨言简意赅,一点都不想提周春喜夫妻。 “也没摊上好姐姐,大丫姐当时要是带着周兰一起出去过,她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的罪。”周阳自己责任感特别强,就看不惯不管妹妹自己跑了的周平。 周晚晚仔细听了半天,才从他们的闲聊中弄明白,原来他们并没有就这么放过周家人,而是把他们赶到了山上,而且把他们的衣裳都拿回来了。 只穿着**的一群人,想跑回来都不敢出山,只能躲在山里等沈国栋想起来了给他们送衣裳。 沈国栋说了,“你们受罪还是你们家孩子受罪,自个选吧!你们脱光了在山上喂蚊子,你们家孩子就回家睡觉去,你们要不去,就孩子去。” 周家人都去了,连周老太太都去了。除了瘫在院子里没人管的周老头和对周霞漠不关心的周春亮,所有人都主动要求去替孩子受罪。 周老头就算了,周春亮敢不去?不去周梅花就得去。 薛水芹拖着严重扭曲变形又血肉模糊的胳膊给周春亮磕头,沈国栋在旁边笑着看。 周春亮要是去,那就是个遭罪,要是不去,薛水芹就得恨死他,以后他的好日子就来了。 周春亮还是去了。他倒是真不想去,可是他不去沈国栋就不走。沈国栋不走,家里的孩子们就可能多受罪,其他人急了。 周老太太的权威在别人那不好使了,在周春亮这还是很管用的。所以他还是乖乖地去了。 周晨冷笑,为了别人家的孩子,周春亮可以去山里脱光了喂蚊子,他们兄妹长这么大,他这个当爹的甚至都没抱过几下。 走之前,沈国栋给薛水芹的骨头接上了。接上了也是残废了,只是不用这么支棱着吓人而已。 薛水芹又疼得死去活来一回。 至于周家的孩子们,当然没扔山里也没在哪等死。除了周红英,几个大点的孩子都在学校后面的菜地里用劳动换糖吃呢。 沈国栋给了二十块一把糖,让他用糖当诱饵,把这几个小姑娘哄到傍晚,不许离开学校一步。二十块现在见了沈国栋比见了祖宗还乖,保证能完成好任务。 至于周家的几个孩子,有糖吃,还能出来放风,不用担心挨打,他们当然愿意,让他们走都不想走。 周强被周晨和墩子送去了大高屯,他们告诉沈大娘,沈玉芬作为坏分子家属,被罚劳动,今晚得夜战,看不了孩子,让她看一天。 沈大娘骂了一通周老太太作孽,就抱着小外孙给他熬面汤去了。 周红英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周晨叫她的时候就告诉她,队里要对她实行特殊惩罚,让她单独劳动。然后把她带到河套,指着一个水泡子让她往里填石头,填满了再回家。 周红英赶紧乖乖填石头,她这半年多啥稀奇古怪的惩罚都受过,只是填水坑这已经算不错了。刚开春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还翻过没化冻的地呢,那不是也得乖乖干,干不好照样不让你回家,还得在冻土地上罚跪。 所以,当周家众人被扒了衣服在小寒山喂着蚊子,又要担心孩子现在在遭啥罪的时候,周家的几个大孩子已经回了家含着糖睡着了。就是周红英,也看着没人管她,抹黑跑回家睡觉去了。 可是周晚晚家今天晚上却是个很难入睡的夜晚,他们正在进行一场有点艰难的谈话。 ☆、第一五八 善念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周阳一直对周晨、墩子和沈国栋的行为没做任何指摘,无论他们做什么,他都全盘接受下来。 今天晚上,作为这个家里的大哥,周阳觉得时机成熟了,可以跟他们讨论一下这段时间的事了,所以他发起了一场有关于要不要心怀善念的谈话。 “以前我觉得吧,对我看着顺眼的人好就行了。”沈国栋这个看着顺眼的标准甚至不包括家人。 “别人惹我一分,我马上还回去十分,一板儿砖不行就十板儿砖,反正能拍老实他!”这应该是他们初见沈国栋时他的样子。 “后来进了部队,学了不老少。不用见血让人活受罪的招儿多着呢!不揍他让他疼疯了才是真折腾人! 反正,谁惹我了,我立马十倍百倍地找补回来。啥是心善?心善的人也不是不好,但是憋屈。我不稀罕。” 想了想,沈国栋又加了一句,“囡囡要是想对别人心善,那没事儿,有我呢,我能让她不受欺负。” 黑暗中,周晚晚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没说话。也许,在这个家里,心里最为冷硬的就是她了。这一世,她跟心善永远沾不上边儿。 “阳子哥,你说,对坏人怎么做才算是合适呢?”墩子被周阳和沈国栋一说,心里也非常迷茫。 “我以前没觉得自个手很,可是自从打了二十块和那个王凤英,我就觉出来了。她俩欺负囡囡了,我揍他们是应该的。但是我想揍死他们。队长说杀人才用偿命,他们没杀人。可我想要他们的命,是真想要。我是不是心不善才会这样?” “我也想要他们的命,那我心也不善。”沈国栋接着墩子的话说到。 “我也想要他们的命。”周晨这个他们,一定不止是说王凤英和二十块。 “我不想做个心善的人。”周晨平静地说道,“我妈心那么好,也没活长。我和我哥以前跟我妈学,差点儿没让他们把囡囡给卖了。心善的人没好下场。” “心善和有没有好下场不是一回事。”周阳用自己的坚定和沉稳安抚着几个弟弟心里的迷茫。 “我们做个心善的人。是让自个过得更好,心里更舒坦,这和别人没关系。是为了自个。”周阳不疾不徐地说道,“心善的人不是好欺负,而是不对别人有坏心。要是挨欺负了,照样揍回去!心善就对谁都心善了?那不是心善。那是缺心眼儿。” 周晨在黑暗中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这些天来,他也一直在内心做着挣扎。从小母亲对他的教育和现实的反差太大。他几乎有些无所适从了,所以他只能本能地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式来应对。 可是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成为像沈国栋和墩子一样的人时,心里又在不断自问。这样对吗?世界应该是这样针尖对麦芒时刻充满对抗和伤害的吗? 周阳的一席话让周晨忽然就不那么迷茫了,是啊,对好人好。对坏人坏,自个心里舒舒坦坦地过日子。这才是他熟悉而喜欢的世界! “刘疯子和咱妈,当年一前一后没了孩子,后来的日子过得就完全不一样,你们想想,这是为啥?”周阳提起母亲,怀念之中又有敬重。 墩子小声儿给沈国栋讲刘疯子的事。刘疯子是铁匠炉屯的一个媳妇,受婆婆虐待,怀着孩子都七个月了还得去基建队干重劳力的活儿,最后孩子流产了。 她对婆家人恨之入骨,慢慢地觉得自己的男人和孩子们也是跟婆家姓的,都对她不好,她对他们也疑心越重,有好几次,只是因为莫名其妙的怀疑,她就差点打死自己的孩子。 恶性循环,她的男人和孩子与她越来越生疏冷淡,关系非常差。同时,她也对屯子里的人充满敌意,觉得谁都不是好人,谁都可能背后下黑手害她,弄得大家都不愿意搭理她。 最后她竟然怀疑婆婆要毒死她,她就先下手为强,把老鼠药放到了粥里,打算毒死婆婆一家。 可是没想到,被她骗走的孩子们又回来了,她嘴馋的小女儿在饭前偷吃了粥里的地瓜,被毒死了,她也疯了。 对这个苦命的女人,婆家没告她,政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了她。 可是她却不能放过自己。现在,她就游荡在这附近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却很少有人能看见她。因为她不敢见人,她觉得谁都是来害她和她小闺女的,看见人影儿就跑。 只是偶尔会有人见到她拿着一朵小花或者一把野果子出神,念叨着她家草花喜欢,给她家草花留着。草花是她的小女儿。 “刘疯子是太伤心了。妈当年也伤心,我看见过她偷着哭。”周晨哽咽了一下。当年周阳被迫退学,他们又失去了一个小妹妹,那是他幼小的心灵中永远的阴影。 “就是那时候,妈说以后咱俩长大了,结婚就直接结外面,一天都不在家里待,她不能让自个的儿媳妇再过她这样的日子。”周阳慢慢回忆着,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理解了母亲当时的苦心和决心。 “你妈太软和了,打折周红英一条腿,看她咋上学!”沈国栋自己不吃亏,也看不惯老老实实吃亏的人。 “真那样,阳子和小二说不定都活不到今天,更不会有囡囡。”墩子没有见过李秀华,对她也没有感情,所以能很冷静客观地分析这件事。 沈国栋不说话了。为了能有囡囡,啥都得忍。李秀华忍得对。 “沈哥哥,你打折薛水芹的胳膊,为啥不让我看?”周晚晚问道。 她对沈国栋的暴力不做任何评论,但她不能让这几个孩子觉得暴力是光荣的,是他们以后人生中遇到问题最好的解决方式。 沈国栋不说话了。对周晚晚,他说的都是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从来不会因为她小就敷衍哄骗她。 所以,当沈国栋意识到,自己不想让周晚晚沾染上任何与暴力有关的东西,就如同他受不了周晚晚整洁的衣襟蹭上一块灰尘一样,他开始思考这背后的原因。 周晚晚没有接着再问,周晨几个人也都没有说话。 周晚晚问的是沈国栋,他们几个的内心也一样受到不小的触动。 沉默了好久。周阳又慢慢接上刚刚的话题。 “都是伤心。妈还是对咱们好,怕我们伤心,都不让咱们看见她哭。她对屯子里的人也没变。刘疯子就开始看谁都不是好人,最后连自己的儿女都想成坏蛋。最后妈走了,屯子里那么多人照顾咱们,她还给咱留下了囡囡。刘疯子却毒死了自个的小闺女,自个也疯了。” 周阳不说谁做得对。只是把事实摆在了几个孩子面前。 对这个世界心存善念的人,和与这个世界为敌的人,他们眼中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他们的生活状态也会截然相反。 “我们以后要成他们那样的人吗?西头那样的。刘疯子那样的。”周晚晚问道。因为他们住在屯子的最东头,所以就用西头来指代周家人。 “不行,那样的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周晨缓慢儿笃定地说道,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大家都不再说话。可谁都没睡着。 这场持续到深夜的谈话在他们以后的一生中。都再没有被正式地提起过。可是今天这场谈话的内容,却对他们一生的生活态度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 第二天一早,沈国栋抱着周晚晚跟周晨对峙了起来。 自从周晚晚差点被抢走卖掉,周晨就非常没有安全感,妹妹不抱在手里也得看在眼里,离开他一会儿都不行。 可是今天早上沈国栋竟然跟他说要把妹妹留家里跟着他,这是周晨绝对忍受不了的。 沈国栋看周晨那里行不通,开始游说周晚晚,在家里跟着沈哥哥多好啊,你想干啥都行!你不是想光着小脚丫踩水吗?沈哥哥给你弄个大盆,你随便踩! 周晚晚也有点不想去学校,在课堂上老老实实待着哪有在家里想干什么干什么好啊。而且,李老师好像也有点不太喜欢她。 前世,周晚晚一个营养不良的黄毛丫头,剃着男孩子一样被狗啃了的头发,衣衫褴褛,却是李老师的得意弟子,受到了他很多照顾,甚至班里的同学都说李老师偏向周晚晚。 今生,周晚晚可以说是人见人爱,却单单不受李老师待见。李老师当然没对她说什么,更没做什么,可是背着周晨,他看周晚晚的眼光满满的都是不满意。 周晚晚莫名其妙,却也不太在乎。前世受到李老师照顾的恩情她已经报答过了,今生如果不能如前世一样和睦相处,那也只能是缘分尽了,她纠结也没用。 可是如果可以不用面对李老师莫名的不满,她还是希望不去面对的。 毕竟沈国栋比李老师可爱多了! 周晨太熟悉妹妹的表情了,她动动眼睛,他就知道了小丫头的想法。 周晨挫败地坐着生闷气,就是不同意留妹妹和沈国栋两个人在家。 几个人闹腾了一早上,墩子都已经去了一趟小寒山,把周家人弄了回来,又喂了鸡,还熬好了粥。 周阳没办法,商量着要不周晨也请一天假在家待着吧?他学习那么好,请一天假也不耽误啥。 周阳也实在是够偏心的了,说什么都不肯去委屈妹妹勉强跟着周晨去上学。 最后周晨留在了家里,三个小孩高高兴兴地逃学了。作为家长的周阳只能任劳任怨地跑去给周晨请假。 ☆、第一五九章 撑腰 周阳和墩子去生产队上工了,周晨趁着早上太阳不大,把妹妹放到小板凳上晒太阳,然后把试图往妹妹跟前凑的沈国栋支使得团团转。 他要晒猴头,就得在院子里搭个架子,放着沈国栋这个大劳力不用不是浪费了! 周晚晚一边晒太阳一边数鸡蛋,响铃姐送来的两只老母鸡都趴窝了,再过二十天左右他们家就有两窝毛绒绒的小鸡崽儿了。 这两只母鸡会这么巧,来了就趴窝,当然是周晚晚的功劳。 “一窝多放几个蛋,让它给咱们多孵出点小鸡崽儿。”沈国栋忙里偷闲跑来跟周晚晚商量。 “母鸡的肚子小,搂不过来那么多蛋。” “让它勤快点,换着搂呗。”沈国栋生来就是挑战规律的。 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不说话。这招儿还真行。反正她也打算好了,到时候把小鸡崽儿掉包,他们养空间基因改良的小鸡。就是母鸡孵不出来那么多小鸡崽儿也没事儿。 他们都计划好了,孵出来的小鸡,一窝是要给响铃姐送去的。家里留一窝也就只有十多只,好像有点少。 按她的计划,趁现在割资本主义尾巴还没那么严重,整治形式也还没那么紧张,家里得多养点家禽。到了六六年,一切事情都得小心翼翼起来,万事都得以不惹事儿为标准了。 周晨对孵小鸡也完全没经验,既然妹妹喜欢,那就让老母鸡多楼几个鸡蛋呗,反正都是趴着,还能累着? 最后。两只老母鸡就只能纠结地看着自己窝里的三四十个鸡蛋发愁了。 沈国栋一只鸡给扣上一个大筐,还教训它们:“好好干活儿,别偷懒啊!” 周晨看着认真地把猴头一块儿一块儿摆在盖帘儿上的妹妹,心里马上就柔软踏实起来,“囡囡,猴头晾好以后给谁吃呀?” “给赵五婶儿吃,还有响铃姐。”周晚晚按照周晨的想法说。又叮嘱在旁边搭架子的沈国栋:“沈哥哥不要出去乱说。” 今天早上他们就商量好了。猴头的事要保密,万一被别人知道了,就说是在山里捡的。就是响铃姐。给她的时候也说是在山里捡的。 至于沈国栋,倒是不担心他嘴不紧,而是要引起他足够的重视。在他的意识里,这根本没啥不能说的。老子又不是偷的,谁敢管? 沈国栋笑呵呵地点头。又过来讨好周晚晚,“咱俩种苞米去吧?” 现在种苞米秋天当然成熟不了,可是可以吃嫩玉米。深秋的时候煮熟了,晒干。到冬天放水里一煮,跟新鲜嫩玉米没什么区别。在没什么零食的年代,冬天能吃到一口嫩玉米。那是小孩子多好的零食啊。 周晚晚一提议,周阳就答应了。园子里那么多地。妹妹喜欢就种呗!最多是他伸把手伺候几下,根本不算事儿。 周晚晚和沈国栋种玉米去了。两个人都没什么种地的经验,只能严格执行周阳告诉的方法,一个坑儿放三粒种子,一颗一颗数得仔细极了。 沈国栋干活属于粗放型,出力气行,这么磨磨唧唧地数数他是最不耐烦的。可是现在不同以往,这可是小丫头第一次跟他一起种的庄稼,万一种不好,以后小家伙该不愿意跟他玩儿了。 再说了,他可是万能的沈哥哥,怎么能种不好几垅苞米呢?必须得种好! 周晚晚白嫩柔软的小手指头在沈国栋小麦色的掌心一颗一颗地数玉米种子,数完看着他种下去,再浇点水。这么一个坑儿一个坑儿地种下去,周晚晚心里渐渐踏实笃定,宁静欢喜。 土地真的是非常神奇的东西,当你亲手把种子埋下去以后,对这片土地马上就会有了感情,仿佛它和你之间建立了某种神奇的联系,心里对这片地方马上就会充满期待和认同。 俩人磨蹭到中午周阳他们都回来吃饭了,才把几垅玉米种好。 周阳抱着妹妹跟她说话,俩人嘀嘀咕咕地说个没完,事无巨细,一上午对他们来说好像是好几年,有好多事要跟对方分享一样。 周晨索性不搭理这俩黏糊得不像话的,去给墩子找衣裳。 “你怎么长这么快啊……”周晨小声嘀咕,有点不服气。 墩子的个子蹿得太快了,现在已经比周晨高半个头了。他的衣服墩子穿着又瘦又小,看得他非常羡慕。 周阳和周晚晚偷笑,周晨话里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自己没人家长得快,被赶超过去了,着急了。 墩子也笑,跟大家熟悉以后,他也能偶尔逗逗比他小的周晨了。不过墩子本性还是那个老实孩子,“我吃得比你多,再不比你多长点儿,那不是白瞎那老多粮食了。” 周晨平衡了,把周阳的衣服给墩子找出来穿。 男孩子到底粗心,又都在长个子,谁也没觉得谁长多少,所以兄妹三人的衣服鞋子随着他们的个子在长这件事连周晨都没发觉。 “再做新衣裳,给墩子哥做吧,他比我高,我穿他穿小的就行。”周晨跟周阳说道。 这在这个时代是非常普通的事,大的穿新的,二的穿旧的,三的穿补丁罗补丁的,谁家的兄弟姐妹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这对墩子来说就不是一件寻常的小事了,他人生的十几年,从没体会过这种感受。 墩子的眼睛一下就红了。他强忍着还是没忍住,大大的一滴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 “给小二做新的,小二还得上学呢,穿不好人家笑话他。我穿啥都行。”墩子一把抹掉眼泪,因为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掉眼泪,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抖动。 “都做新的,以后咱每个人都有布票,过年都做新衣裳!”周阳装作没看见墩子的失控,笑着夸奖周晨:“小二懂事儿,学习也好,多给做一套!” 他们分出来过了,以后国家给每个人分的布票也能拿到自己手里了,过年就能穿新衣裳了。 可是周阳说的给周晨多做一套,如果只靠每人分的那点布票是根本不够的。一年分的布票,最多给一个人做一件衣裳,一套都不可能。所以很多大人几年都不添置一件新衣裳,全给家里长个子的孩子做了。 “也给囡囡多做几套,我那还有发的布票,等我回去再多弄点,咱想做多少做多少。” 自从上次卖了山货,沈国栋眼前就忽然展开了一个新世界,他有胆子有手段背景又实在过硬,在县里随便走一遭,几乎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一点布票当然不在话下。 几个人正在商量着做新衣裳,二狗跑了进来,“阳子哥,我爹说他看见你姥家的几个舅舅带人来咱屯子了,把老周家砸了,正在他们家闹呢,让我来跟你说一声儿。” 周阳和周晨赶紧往外走,他们倒不是怕周家被砸,他们是想趁这个机会跟舅舅们说上话,等过几天再去姥姥家认个错,以后就好正常走动了。 墩子看两个人出门了,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谁知道这个姥姥家的舅舅是什么人,万一砸红了眼,连周阳他们一块儿揍怎么办? 他们三兄妹这几年这么难,也没见这几个姥姥家人来关心一下,墩子对这些人忽然冒出来打扰他们的新生活心里有些抵触。 人都走了,沈国栋笑嘻嘻地看周晚晚,“去看看?” 周晚晚点头,刚才他们都往外走,她就拉了一下沈国栋的衣角,他马上就明白了,什么都没说,就坐在这等着带她走。 要是当时就跟着周阳他们,一定会被撵回来,这种打打砸砸的场面,怎么能让妹妹看见呢?吓坏了咋整? 沈国栋虽然也觉得最好别让周晚晚看见这样的事儿,可是她想去,他就没有任何顾虑地带她去。还是那句话,有他在,啥都不用怕!囡囡想干啥就干啥! 姥姥家的人前世对他们兄妹不闻不问,周晚晚一直有着心结。今生她知道两个哥哥想修复关系的愿望,却一直持保留态度,所以现在她必须跟着去看看。 “别怕,沈哥哥在呢,谁都不能欺负你。”沈国栋看着周晚晚严肃的小脸,忽然心痛得不行。 小丫头刚才还笑得又调皮又可爱,现在就一副小大人儿的样子,这些糟心事儿哪是她该操心的呀! 所以沈国栋现在特别不能忍受有什么事儿让小丫头担心。他们一家人日子过得好好的,都跑这来添什么乱! 两个人还没到周家,远远就看见一大圈人围在大门口。午休时间,社员们都回来吃饭,正好赶上看热闹。估计李家人也是趁午休时间来堵周家人的。 周晚晚和沈国栋再走近一些,就听到周春亮杀猪一样的嚎叫:“我错了!我错了!我对不起秀华!大哥,别打了!我错了!我没不要孩子!是他们自个要分出去的!不信你们去问!” “他妈的!大哥你闪开!我抽死这个没长心的!他们几个孩子最小的才三岁!你要是对他们好,他们能想要分家?问他们干啥?我们今天就是来给他们撑腰的!” ☆、第一六零章 打砸 周春亮又是一阵嚎叫,很显然,被揍得比刚才还惨。 沈国栋一下就乐了,抱着周晚晚进了周家的院子。 周家现在除了房子还支在那没倒,家里没一处好地方了。门、窗都被砸了个稀烂,院子里扔着一堆铺盖,两个年轻人正把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往外扔,碗盘碎了一地,李金华端着周家唯一的一口锅走出来,咣当一声扔到院子当间儿。 他一个快四十的男人了,长了一张娃娃脸,看着竟然不比二十四岁的大侄子大多少。 “庆生!拿个砖头子过来!锅给他砸喽!让他们坏!没饭吃了看他们还坏不坏!”李金华梗着脖子叉着腰,指着缩在院子一角的周家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跟他的年纪非常不符。 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从周家院子一角走过来,这是李金华的儿子李庆生,他一边走还一边回头,“你给我老实地待在那!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乱跑,谁碰着你和孩子可活该!” 那个相对安全的角落里站着的是沈玉芬,怀里抱着周强,吓得脸色煞白的周兰也站在她旁边。 随着咣当一声响,周家唯一的一口锅被凿漏了…… 院子最显眼处,周春亮被李家大舅李金华和三九李国华围着拳打脚踢,早就倒在地上抱着头求饶了。 周家众人却都缩在一起,一声都不敢吭。 李家大表哥李庆云和二表哥李庆学还在不停地往外扔东西,他们是李厚华的两个儿子,看样子是要把周家彻底砸了才罢休。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却没一个为周家说话的,都满脸轻松地对周家院子里指指点点着。 周阳、周晨和墩子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沈国栋抱着周晚晚走过去,跟他们站在了一起。 周阳兄弟俩看见妹妹紧绷的小脸儿,都想把她抱过去,却被沈国栋躲开了,“待会儿你俩还有事儿呢。” 怎么说他们兄弟都得正面接触一下这群如狼似虎的姥姥家人,在没摸清底细之前,沈国栋可不放心他们带着周晚晚过去。 “他妈的!别以为你们装孙子就没事儿了?!”李金华砸了锅。又开始向周家众人发难。“你们老周家就没一个好东西!当年我们家真他妈的瞎了眼!” 周军忽然从院子外面跑了进来,“别砸了!民兵来了!看你们给不给我们家赔钱!砸啥赔啥!像前年一样!让你们家赔个底儿朝天!” 众人现在才明白,周家人就这么老老实实地看着李家人砸。原来不是因为理亏不敢阻拦,而是早有打算,派了周军去找民兵,指望着让人家给赔钱呢。 可不是。前年李秀华出事儿的时候,李家也来又打又砸了一通。最后又是赔东西又是赔药费,可是给他们掏了不少钱。 沈国栋的眼睛一下就眯了起来。他把周晚晚交给墩子,“在这老实站着,出啥事儿都别往前凑。我一会儿就回来。” 沈国栋钻出人群走了,周阳、周晨和墩子也商量起来,他们不能再让姥姥家人为了他们掏钱了。 姥姥家过得也是正常的农村日子。没有任何挣现钱的道儿,虽然劳力多又都能干。在队里挣的工分不少,可是手里的现钱却不多。再加上家里好几个表哥都到了娶媳妇的年纪,这样隔一年就糟这么一笔钱,以后表哥们就别指望娶媳妇了。 他们决定自己出这笔钱。墩子首先点头,“姥姥家是为了咱们出气,这钱该咱们掏。” 墩子现在已经能非常自然地用“咱们”这个词了。 他们现在是一家人了,钱当然是放在一起花,周阳一开始跟大家商量,挣的钱先都放在一起盖房子,等房子盖好了,除去生活费,挣的钱分两份儿,他和墩子一人一份儿。 墩子第一次跟周阳发了脾气,这个老实孩子一向不善言辞,一着急更是说不出来,急得眼睛都红了。 沈国栋也不愿意了,他这么折腾着赚钱就是为了给囡囡吃好的穿好的,怎么周阳这一说,没他和囡囡啥事儿了? “我和囡囡也自个出去单过得了!” 最后,大家决定所有人赚的钱都放一起,要花大笔的钱就大伙儿商量着都同意了再花,不分彼此。 “谁要是有自个单独用钱的地方,咱家的钱里还是有他一份儿,啥时候想拿走都行。”周阳最后又重点强调了一句,就怕墩子和沈国栋要用钱又不好意思说。 周阳几个商量好替姥姥家人出钱,停止打砸的一群人也注意到了他们哥俩。 大舅李厚华眼圈通红地走了过来,墩子早就抱着周晚晚退了几步,站到了看热闹的人群里。他虽然肯替他们掏钱,却还是没有完全信任他们。 “你们这几个傻孩子!跟大舅回家!受这么大的苦还不知道来家,你们傻呀!?”李厚华一巴掌拍在周阳后脑勺上,太激动了,没控制好力度,啪一声,心疼得周晚晚使劲儿眨了几下眼睛。 “跟大舅回去,以后大舅养活你们几个,不能让你妈闭不上眼睛!”李厚华拉着周阳和周晨就走,“那个小的呢?你们咋不抱着?出点啥事儿咋整?” 周阳和周晨还没来得及说话,二舅李金华就过来了,“这几个也跟他爹一样!是个狼心狗肺的!这是还记着上回我揍你的仇呢?” 周阳刚摇了摇头,李厚华就冲李金华瞪眼睛,“老二!你啥时候揍他们了?你是不是自个跑来找麻烦了?啥时候的事儿?家里咋都不知道?” 李金华眼睛闪了闪,那么大的人了,被大哥训了还是不怎么敢顶嘴,撑着面子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别记你二舅的仇,一听说你们被你爹给分出来了。全家最着急的就是他。”李厚华还是替弟弟说话了。 李金华马上高兴了,凑过来也学他大哥的样子,啪地一下给了周阳一巴掌,打得周晚晚心疼得又是使劲儿眨眼睛。 “走吧!回家!你爹不要你们了,不是还有姥爷舅舅嘛!放心吧!饿不着你们!”李金华拽着俩外甥就要走,“把那个小的也抱去,跟芽儿做伴儿!” 李芽儿是李金华的小女儿。今年六岁。 李国华带着李庆云、李庆学和李庆生也过来跟周阳兄弟俩说话。几个表哥里李庆云24岁。李庆学20岁,是李厚华的儿子,李庆生18岁。是李金华的儿子。 李国华今年19岁,混在几个侄子堆里,怎么看怎么像两个哥哥的儿子。 “大舅!我也跟你们走!他们都不是好人!我不跟他们在一块儿过!”周霞过来抱住李厚华的腰,一边哭一边说道。“大舅!他们打我,让我干活。我后妈抢我的饭给她那个拖油瓶吃!” 李厚华看着骨瘦如柴浑身伤疤的周霞,伸出去想拉开她的手就怎么都落不下来,只是发愣。 李金华过来一把把周霞拎起来抡旁边去了,周霞被抡了个大大的趔趄。退好几步才站住,想了想又顺势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大舅!你救救我吧!我大哥他们走了,不管我了。你带我走吧!我再在他们家待着,我就得死在这。我妈知道了也闭不上眼睛啊!” “别提你妈!”李厚华忽然红着眼睛吼了一句,老实人说不出太绝情的话,只是扭过头不看周霞。 “你还敢提你妈?!”李金华过去就要踢周霞,被李庆云拉住了。 周霞瘦得太厉害了,李金华这没轻没重的一脚踢下去,说不定给踢出点啥事儿来,到时候他们家可就真得照顾她了。 “你还敢提你妈?你妈哪点儿对不起你?你吃完一抹嘴儿就把她给卖了!说你狼心狗肺都对不起那些畜生!” 李金华平时嬉皮笑脸的,很少有真正动怒的时候,今天对着周霞,忽然就有克制不住的怒火往上窜。 “我们还敢带你走?带你走干啥?把你养活大了好让你回头给我们一刀?你妈对你那么好都没换来你一句好,我们还敢给自个找死?” 周霞被李金华骂得哑口无言,眼泪也不掉了,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要带着周阳兄弟走的李家人。 “你们不能走!民兵马上就来了!你们得赔我们家东西!”周军看一行人马上就准备走了,赶紧冲他们喊。喊完了又害怕挨揍,赶紧躲到沈玉芬身后。 沈玉芬有些紧张地挪了挪身子,意识到现在想拉开跟周军的距离已经迟了,只能硬着头皮迎接一众人等的目光。 “我们傻呀!?打完不跑还在这等着人来抓?赶紧地,都散开了走,我看他们屯子有多少民兵来抓咱们!”李金华脖子一梗,整个儿一个气死人的混不吝。 周军求助地看着沈玉芬,沈玉芬却只顾低头哄周强,再不肯给他出主意了。 大家都看明白了,去找民兵和刚才不让他们走,都是沈玉芬唆使周军干的。 “我告诉你们,我们就在家等着你们,要我们赔你们家东西也行,你们先把我弟弟妹妹的抚养费拿来!少一分都不行!”李庆云作为家里的长孙,做事一向沉稳有成算,这种时候比不靠谱的李金华可靠多了。 李家人还没来得及走,三家屯的两个民兵在乔四喜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周家人眼睛一亮,周阳和周晨赶紧挡在舅舅和表哥们的前面,这回说啥都不能让他们再被抓走了。 上次大舅被抓去公社蹲小黑屋,他们内疚了很久,听说姥爷还因为这个大病了一场,这次他们已经长大懂事了,已经能保护舅舅们了。 ☆、第一六一章 保留 “赵满桌!你咋还不带着你们家这群狗崽子去干活?!你个黑五类!还想像贫下中农一样有午休咋地?队里放你回来吃饭就够照顾你了,你们别蹬鼻子上脸啊!”乔四喜跟没看见院子里的一片狼藉一样,吆喝着周家人去干活了。 周家人目瞪口呆,连李家人都莫名其妙。这个民兵连长这是咋回事儿? “他们……”周军指着李家人就要告状。 “管好你自个得了!你有啥资格说别人?!”乔四喜一嗓子就把周军的话给喝断了,让民兵把周家人赶牲口一样赶出了门。 沈国栋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得意地冲周晚晚眨了眨眼睛。周晚晚冲他伸出大拇指,也眨了眨眼睛。 沈国栋立刻挺起胸脯拔起腰板,得意得下巴扬起老高。 周家的大人都被赶去干活了,李贵芝实在忍不住,捂着鼻子哭出了声儿。可没人看她一眼,就如当年李秀华躺在冰冷的壕沟里,没人去看一眼一样。 几个舅舅拉着周阳兄弟俩说话,围观的人也慢慢散去,中午就那么一点休息时间,大家还都得赶着吃饭呢,生产队上工的钟声马上就要敲响了。 解释了半天,几个舅舅和表哥才暂时放下马上就把兄弟俩拉回宋屯的打算,转而去看看他们的新家。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一直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拉出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句话都没说,墩子也跟他们站在一起。 说服了舅舅们,周阳把沈国栋三个叫过去。给李家人做介绍。 看见周晚晚,李厚华的眼圈一下又红了,哽咽得嘴唇直哆嗦。 李金华的眼睛瞪得溜圆,“这孩子跟秀华小时候长得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李国华也点头,“跟我二姐长得真像!”他没见过李秀华小时候的样子,但周晚晚的轮廓和五官跟长大以后的李秀华还是很像的。 周阳和周晨得意地笑了。像母亲,无论是什么地方像。这在他们俩的心里都是最高的夸奖了。 周晚晚甜甜地叫了三个舅舅。又一次叫了三个表哥,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沈国栋怀里不动了。 “抱回去给爹看看吧!他准能高兴,说不定病都能好不少。”李厚华爱怜地看着周晚晚。又好像透过她在寻找自己妹妹小时候的影子。 “可不是!太像了!这孩子就是比秀华小时候白胖。”李金华的语气竟然还有点遗憾,听得沈国栋直皱眉头,要是囡囡再黑瘦点他才满意? 周阳把墩子和沈国栋介绍给舅舅和表哥们,大略说了一下他们的身份。最后郑重地说道:“以后我们几个过,是一家人。” 李金华想说什么。被李厚华一个眼神阻止了,提议去他们的新家看看。 路上,在李庆云的解释和李金华的打岔中,周家兄弟大概弄明白姥姥家人为啥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他们了。 李秀华去世的时候。李家人来周家大闹一场,让李厚华进了公社的小黑屋,李老头也被气病了。卧床不起,浑身麻痹。口齿不清。 李家人又要照顾病人,又要想办法凑钱把李厚华弄出来,忙乱不堪,再加上对周阳兄弟不满,就暂时放下了他们。 后来,李老头的病好好坏坏,只要一提到李秀华,他的病就严重,李家人就更不敢在他面前提几个孩子的事了。 李厚华曾经来周家看过兄妹几个,还没进屋就被周家人赶出去了。说几个孩子不认他们了,让他滚! 周霞还往他身上泼了一盆脏水,说再来就打折他的腿。 李厚华又伤心,又要顾着家里老父亲的病,就没有再来。而这些,周阳三兄妹完全不知道。 直到周红英告发李秀华的事捅出来,李厚华的媳妇尹一妹在李老头面前说露了嘴,让本来都能坐起来的李老头气得吐了一口血,几乎病危救治不过来。 周阳去宋屯的那天,正是李老头病危的时候,所以李金华才那么生气,把对周家人的怒火发泄到了周阳身上。 李老头的病重,让李家人又一次放弃了来看看周阳几个的打算。病危的老父亲在床,他们只能先顾一头。 可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以为有亲爹在,咋地都受不了大委屈的几个孩子,竟然被周春亮给撵了出来。 所以李家人才这样不顾一切地过来把周家砸了,准备带周阳几个回去。 来到几个孩子的新家,李家的人都惊讶极了。这哪像几个半大小子带着个奶娃娃的家,就是过了几十年日子的人家,有他们这么像模像样的都不多。 院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用具家什摆得规规矩矩有模有样。刚搬进来两天,那么大的园子就已经翻完修好了垅,甚至一小半儿已经被种上了。 房子只有两间,却收拾得敞敞亮亮一尘不染,屋里桌椅箱柜一应俱全,窗台上摆着鲜艳的野花,墙上糊着白纸,甚至还贴着两幅画,仔细一看,竟然是五个孩子的画像,画得跟本人一模一样! 周阳请舅舅和表哥们做到椅子上,桌上还有他们中午没吃完的西瓜和甜瓜,周晨赶紧又切了两大盘子来。那装瓜果的盘子古朴大方,细看只是普通的粗瓷,可从颜色到形状,都舒服又美观。 李厚华仔细地看着这个家里的一切,从炕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到孩子们身上整洁合体的衣服,从结实美观的家具到厨房的锅碗瓢盆,从油盐酱醋到存了多少粮食,最后甚至还去捏了捏他们冬天的棉衣厚度。 李厚华终于相信周阳所说的,他们自个能把日子过好了。 “去看看你姥爷吧!他,惦记着你们呢。”李厚华的语气伤感,又只单独说了李老头,这让周阳兄弟俩的心里一惊,难道是姥爷的病又重了? “赶紧地去看看吧!就怕以后你们想看都看不着喽!”李金华西里呼噜啃了一大块西瓜,吊儿郎当地对三个孩子说道,一点都不像是说自个亲爹要死了的样子。 李厚华无奈地瞪了弟弟一眼,换来他一个没心没肺地笑。 李金华早就习惯了大哥对他的各种不满意,完全不在乎地从二侄子李庆学手里抢过最后一块西瓜,几大口就吃了下去,然后用袖子一抹嘴,翘着二郎腿问周阳: “大外甥,你们从哪儿捡的西瓜?真他娘地甜!二舅走南闯北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西瓜!” 他们这边管买西瓜叫捡西瓜。去瓜地捡西瓜,基本没人给现钱,都是拿粮食换,或者记账,到秋分了粮食再还上。 今年三家屯附近好几个生产队都种了西瓜,当然都没有周阳家的好吃,空间出品,灵泉水浇灌,这个世界上很可能找不到这么好吃的西瓜了。 “我们家……” “我们几个去小寒山找着的,可能是谁在那吃西瓜吐了西瓜籽,就长出来几颗,还有好几个呢,等会儿给二舅带回去几个!”周晨截住周阳的话,笑得真诚极了。 “我们还捡着不少猴头,都在院子晒着呢,等会儿你们也带回去点尝尝。”猴头就在院子里晒着,周晨不用谁问,主动大方地要送。 “那敢情好!我还寻思着一会儿去捡几个呢!你们没花钱,那就给我拿回去两个,一个给你姥姥、姥爷,一个给家里几个小的!” 李金华一点都没跟周晨客气,接着又说起上山的事儿,“你们在哪儿捡着的猴头?下回上山咱们一块儿去!” “墩子哥在山里放猪,放了好几年,就捡着这么一回,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再碰上。”周晨笑着说道,根本没提一块儿上山的茬儿。 李金华是李家的异类,一辈子老实能干的李老头生了个二蹦子(不务正业)的儿子。 没解放前他跟着人到处跑,当过小贩,跟过马帮,还跟人家唱二人转的草台班子跑过码头,解放以后,国家限制人口流动,他跑出去两回都被遣返回来了。 就是这样,他还不死心,整天琢摸着出去闯世界,不肯守着老婆孩子老实过日子。好几回,他都差点被李老头打断腿,李厚华又紧盯了他好几年,他这才老老实实地在家待住。 不出去跑了,他也不好好在生产队干活,三天一歇工五天一请假,还总往山里跑,家里的活儿都交给媳妇邱翠兰和渐渐长大的大女儿李苗儿去干。 周阳他们从小就知道这个舅舅爱跑山,采蘑菇打榛子那是必须去的,平时下个兔子套挖个陷阱也常干,周阳两人绑兔子套就是他教的。 他要是仅止于此周晨也不会这么防着他,这个二舅舅嘴不紧不说,还总琢磨着投机倒把。 他是看见啥都琢摸着拿去换钱,而且他又没沈国栋那样的关系和脑子,就弄一些小偷小摸很容易让人发现的勾当,前些年差点被抓住过,弄得全家都跟着提心吊胆。 所以对待这个舅舅,周晨非常谨慎。他们刚开始新生活,他必须保护好这个家,谁都不会轻易信任。 ☆、第一六二章 姥姥家 周晨不是不想对姥姥家人好,相反,他一直是个非常大方的孩子。可是出于安全考虑,他还是决定要先隐瞒山货和猴头的事。 周晨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家里其他四个孩子就都懂了,开始不动声色地配合他。 周晚晚在心里再次遗憾地叹气,前世,如果周晨能活着,他们三兄妹后来的命运绝对不会那么惨…… “你们自个留着自己吃吧,”李厚华赶紧瞪了李金华一眼,“孩子们刚分出来,啥零嘴都没有,你当舅地不说给他们送点,还刮拉(搜刮,占便宜)他们!” “我这不寻思着给他们拿点高粱米呢吗!米还没送到,我也不能先说嘴啊!”李家两个大舅舅是跟父母已经分了家的,自己单过挺多年了,“都是实在亲戚,整那么外道干啥!” 李厚华不搭理一向不着调又口无遮拦的弟弟,瞪了一眼从进门就低头吃东西的小儿子,“庆云,你带庆学出去看看,有啥活帮着干干。” 周阳赶紧拦着他们,家里没啥活让表哥们干的,况且周晨又不打算让他们知道太多家里的事,所以还是别放几个表兄在家里乱走了。 墩子赶紧又搬屋里一个大西瓜,成功吸引住二表哥和三表哥的注意力,再加上周阳的极力劝说,几个人也就作罢了。 看没什么事儿了,李厚华就催几个孩子跟他们回家。 周阳和弟弟对视了一眼,一个起身去准备给姥姥家带的西瓜和猴头,一个去给妹妹换出门的衣裳。 沈国栋一改平时不感兴趣就不搭理人的拽样子,跟李家几个表哥聊得热热闹闹,墩子沉默地跟在周阳身后打下手,自从李家舅舅们出现,他基本就没怎么说话。 等大家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沈国栋才寻着机会跟周阳说话:“你姥家人都还行,比你奶家强多了,放心去吧。就是别让囡囡单独跟他们在一块儿。我看你二表哥很可能像你大舅妈了,爱占小便宜,你注意点儿,还有你二舅家那个大表姐。她亲弟弟提起她来都有点害怕,对你们也不会咋好,别让她往囡囡面前凑。” 周阳笑着拍了拍沈国栋的肩膀,“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周晨把墩子叫到一边叮嘱他:“我们晚上要是不回来吃,家里还有几个玉米面大饼子。你跟沈国栋俩人肯定不够吃,我面都发好了,你俩晚上自个蒸一锅干粮,再煮点粥,千万别对付。” 墩子点点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你一顿至少得吃六个这么大的大饼子,”周晨拿手比划了一下,“晚上要少吃一个,我就让囡囡每天多教你三个字儿!”现在周晚晚是墩子的小老师了,每天可认真负责了。 墩子眼睛一下就亮了。“你们晚上就回来?” “肯定得回来呀!你和沈国栋今天的字儿还没学呢!”周晨肯定地回答。虽然沈国栋不上学,每天的文化课可没让他拉下。 “把囡囡也抱回来?”墩子又问。 “当然得抱回来呀!”周晨莫名其妙,他们都回来,怎么可能不带妹妹回来? “那我去屯子头接你们!”墩子笑了,也不像刚才那么沉默了,“我带件衣裳过去,囡囡穿的小裙子,晚上下露水了冷。” 沈国栋和墩子一直把他们都要送到南山,李家大舅都开始邀请他们一起去做客了,他们才停住脚步。 周晚晚临走前抱着墩子的脖子偷偷在他耳边叮嘱:“墩子哥哥。我在碗架子里藏了一碗土豆饼,你帮我吃了,别让我二哥知道。” 土豆饼是周晨在里面加了鸡蛋,单给周晚晚做的。吃不完他一定会盯着她再吃别的东西。 晌午饭吃到一半二狗就来了,墩子每次吃饭的时候一开始都吃得慢,等周晨和周晚晚吃完了,他才敞开了吃,就怕他俩吃不饱。 刚搬过来,周晚晚还没来得及改掉墩子这个习惯呢。所以只能用这个方法让他多吃点东西。 今天晌午他吃得最少,下午还得上地干活,可不能饿着。 墩子不负重托,很郑重地点头,“放心吧,保准不让他知道!”被委以重任的墩子一心帮着周晚晚消灭罪证,把心里弟弟妹妹被抢走了的惶惑都冲淡了不少。 周晚晚笑着跟沈国栋和墩子不停地摆手,被周阳抱着走了。 姥姥家就在宋屯,离三家屯五里地,几个人脚程都快,用不上半个小时就到了。 李家两个成了家的舅舅都分出去单过了,但分家没分居,还是跟老人住一个院子里,所以李家一趟六大间连在一起的土房子,在屯子里很是显眼。 李家的院子也是屯子里最大的,大门进去是长长的甬道,两边的园子里蔬菜正当季,都长得水水灵灵,一颗杂草都没有,一看就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 走到院子里,东西都收拾得规规矩矩,地上一根柴火棍儿都没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正在院子里跳格子,小脸儿上两个红团团,长得肉呼呼的,扎着两个翘得老高的羊角辫儿,像要飞起来一样。 小姑娘看见一群人进来,扔下手里的石子就跑过来抱住李金华的大腿,“爹!你干啥去了?我娘都上地了,你咋不去?我奶说你得着调点,不能总指望我娘一个人干活!” 李金华抱起小女孩儿,笑嘻嘻地哄她,“行!爹听芽儿的!着调点,不让你娘一个人干活儿!” 周阳走过去,从兜里拿出来几块糖递过去,“芽儿,还记得我是谁不?” “阳子哥!我娘说以后你跟我们住了,让我把你当亲哥!”芽儿有点腼腆地把一半脸藏在李金华的怀里,看着糖却不去拿,等着她爹发话。 “拿着吧!就你嘴甜会说话!”李金华轻轻地拍了小闺女的屁股一下。 李厚华和李家的几个人都笑笑地看着芽儿,她是李家最小的孙女,平时最受宠,又被她娘教得很懂事儿,嘴又甜,大家就更喜欢她了。 芽儿拿起周阳手里的糖,也不腼腆了,响亮地道谢,却不急着扒开糖纸开吃,“我留着跟三姐一块儿吃。” 她说的三姐是李金华的二女儿李叶儿。大家又夸了芽儿几句,把她夸得小脸红扑扑的,得意极了。 周晨抱着周晚晚也过来跟她打招呼,芽儿还记得周晨,却没见过周晚晚,“你是囡囡?你可真好看!”想了想,芽儿又商量周晚晚,“大伯娘说你来抢我的好吃的,你别抢,我娘说以后有好吃的我们分着吃,我分给你。” 周晚晚现在当然不能对他们家里的事说什么,只能当做没听懂芽儿的后半句话,甜甜地笑着跟芽儿打招呼,“芽儿姐姐好。芽儿姐姐也好看!” 还从来没人叫过芽儿姐姐,被这么个漂亮乖巧的妹妹叫姐姐,芽儿马上有了当姐姐的自觉,她把紧紧攥着的糖给周晚晚扒开一块,“给你吃吧!你小,你先吃,剩下的我们要等三姐回来一块儿吃!” 周晚晚接过糖,放到嘴里,也从自己的小兜兜里掏出两块糖,送给芽儿,“这是我的糖,我们现在就吃,芽儿姐姐的留着以后跟三姐一块儿吃。” 芽儿觉得周晚晚说得太有道理了,也开始高兴地吃糖。 两个小孩子相处愉快,大人们的脸色却没有刚才好了。 李厚华的脸上有点挂不住,周阳和周晨从小就聪明,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芽儿话里的意思,他家那个碎嘴的婆娘一定又到处扯老婆舌了! “到了这儿,就当自个家一样,家里人从小就喜欢你俩,你们仨就踏实地待着,啥都别多想。”李厚华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子,这种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在心里盘算着以后对孩子们好点儿,可别让他们因为自个家那个不长心的婆娘跟姥姥家人生分了。 “大舅你就放心吧,我们不会外道,小时候大舅把我扛脖子上去看灯,我现在还记着呢!”周晨真诚地说道。 “唉!唉!那就好,那就好。”李厚华欣慰地笑了,因为不善言辞,只能憨厚地笑。 “老大啊,你是不把孩子们给带回来了?赶紧带进来,你爹要看看。”中间的两间房子里,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里传出李老太太的声音。 李家老两口带着小儿子住中间的两间房,两个大儿子各住左右两间,三家独立开门,共用一个院子和园子。 李厚华赶紧带着众人进屋,老两口的两间房进门是半间厨房,再进去的一间半屋子隔成两间,老两口住外间,里间住李国华。 七月的天气,外间的门窗都紧闭着,屋里非常憋闷,又有一股长期卧床病人的奇怪味道,很不好闻。 后来周晚晚才知道,他们这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说法,像李老头这种病,是中了邪风,病人必须一点风都不能吹着,所以李家才会在七月天里门窗紧闭。 李老头躺在炕上一动不能动,李老太太坐在旁边,抓着他唯一能动的手,安慰他:“秀华的仨孩子接来了,你看看,都长这么大了,可水灵了。” ☆、第一六三章 谨慎 周阳带着弟弟妹妹来到李老头跟前,叫他:“姥爷……”刚叫了一声,周阳的眼泪就下来了。 李老头平时说话少,却非常疼孩子,从小到大,这个姥爷对他们兄妹都非常疼爱,今天看到姥爷骨瘦如柴地躺在炕上一动不能动,周阳和周晨的心里非常难受。 李老头病得眼睛都浑浊了,唯一能动几下的手在褥子上划拉着,想拉周阳却颤抖着找不准。 周晨上去攥着李老头的手,把周晚晚递到他面前,“姥爷,这是囡囡,她三个月的时候您见过,现在都长这么大了,您看看,可像我妈了!” 李老头看着周晚晚,脸上的肌肉颤抖着,一滴大大的眼泪流了出来,同时嘴角也留下来一滩口水。 李老太太也顾不上抹眼泪了,赶紧拿毛巾给李老头擦嘴,“老头子,你看看,秀华的仨孩子咱接来了,以后就在你跟前儿养着,这回别惦记了,啊?咱好好养病,这仨孩子可还指望你养活呢!” 李老头攥着周晨的手越来越用力,嘴里呜呜啊啊地想说什么,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一着急,又是一滩口水流了出来。 周晚晚乖乖地坐在他旁边的褥子上,小手一下一下地摸着李老头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把他的一根头发送进了空间。 安抚好了李老头,李老太太一个一个地摸着周阳三兄妹,最后抱着周晚晚无声地大哭。 怕再影响周老头的情绪,谁都不敢在这个家里提起李秀华和孩子们,李老太太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声的哭。 “姥对不起你们呐!咋就没早点去接你们呐!让你们受了这老些苦……” 李老太太尽情地大哭了一通,哭完就畅快多了,情绪也慢慢好转。她本性坚强,这些年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李老太太开始抱着周晚晚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比你妈小时候长得还好看!伺候得也好!看这小脸儿,白白净净。小衣裳也干净,谁给你洗的呀?” 周晚晚配合着李老太太做个乖巧的好小孩儿,有问必答,顺便夸奖一下他们家的家务小能手周晨同学。屋子里的气氛马上就轻松多了。 简单说了几句话,李厚华就带着家里的男人们去生产队干活儿了,临走还嘱咐李老太太:“娘,您在家啥活儿都别干,下晚儿我让庆云娘和弟妹早回来一会儿。咱吃顿好的!” 宋屯隶属于发展大队第二生产队,李厚华是队长,一向以公正能吃苦闻名全大队,今天肯让家里人提前回来一会儿,那已经是非常难得的徇私了。也足以见得他对几个孩子今天来家的重视。 当然,提前回来的两个人工分上一定是会少记几个的。 “哥,我在家哄阳子和小二玩儿半下午吧?好几年没见着这俩孩子了,我怪想的慌地。”李金华嬉皮笑脸地跟他哥申请,基本肯定他哥能答应。 果然,李厚华瞪了他几眼。又看了看周阳两个,这俩孩子这回来就不像以前那么自在了,客客气气地,还是跟姥家人生分了呀…… 为了让周阳兄弟尽快跟大伙儿熟稔起来,李厚华默认了李金华的提议。这个弟弟别的不行,哄孩子可是非常有一套。所以李厚华转身带着一群大小伙子就走,不再搭理李金华了。 李金华看李厚华几个人出了大门,摇头晃脑地招呼周阳和周晨,“走!跟二舅抓鸡去!下晚儿让你二舅妈给你们炖小鸡儿!” “二舅,鸡留着下蛋吧。咱晚上吃点园子里的青菜就行,我可想我姥做的角瓜饼了。”周晨赶紧阻止李金华,谁家的鸡都是盯着它下蛋卖钱换油盐酱醋当零花钱的,哪能随便杀。 “呦!懂事儿了啊!你忘了小时候鼓动你三哥帮你偷鸡蛋吃了?被你妈抓住了你还有理。说看着你三哥想吃又不敢说,你帮他说的。”李金华笑嘻嘻地揭周晨的短。 周晨的脸马上通红,他看了一眼妹妹,发现她坐在李老太太怀里眼神朦朦胧胧的,好像困了,根本没听他们的谈话。才放下心来。这要是让小家伙知道了,以后他哪还有面子教训她了。 “你给我老实待着!孩子都大了,以后可不许瞎说了。”李老太太每天骂这个二儿子无数遍,心里却是最喜欢他,“给我坐这儿,咱跟孩子们好好说说话!” 这一说,就说了整个下午。 先是周阳兄弟简单地讲了李秀华去世以后他们的生活。两个人都是不擅长诉苦的人,轻描淡写的语气讲起来反而更有感染力,李老太太的眼泪就没停过,炕上的李老头也眼泪鼻涕口水一起流,紧紧地攥着周阳的手就没松开过。 李金华好几次都要跳起来再去揍老周家一顿! 然后李金华开始给李老太太和李老头讲他们今天去找周家算账的事,越讲越后悔,怎么就只砸了东西没把他们全家揍一顿呢! “那民兵咋没让咱赔钱?”李老太太还是挺担心这件事的。 “那老周家现在是坏分子了!一家两顶大帽子!他还敢跟咱贫下中农要钱?!”李金华自动把这件事想得很简单,“娘,你放心吧!以后咱气儿不顺就削他们一顿去!揍阶级敌人揍了也白揍!” 周晚晚在心里笑,希望李家所有人都这么想这件事,看周阳兄弟俩的表情,好像也没有要把沈国栋说出来的打算。 沈国栋的身份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亲戚套着亲戚,谁家都可能有这样那样的难事儿,一个一个地找过来,最后帮不帮忙都是麻烦。 亲戚间这个复杂的人际关系网会带来多少变数周晚晚比谁体会得都深,所以就更加忌惮。 周晨和周阳虽然没有切身体会,可是他们经历了周家的种种龌龊事,现在对兄妹五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有防备之心,仅仅是有血缘关系这一点是不足以让他放下戒心的。 周晚晚乖乖地坐在李老太太怀里,听着他们讲一些往事,意识在空间里给李老头配药。 李老头得的是严重的脑血栓,反复发作,引起严重的并发症,已经到了病危的程度。如果不及时治疗,熬不过一个月就会去世。 幸亏周晚晚有灵液。灵液最大的功效就是能修复人体一切受损细胞,一滴灵液下去,血栓和受损的脑组织会很快得到治愈,再辅以药物,李老头会很快痊愈。 可是周晚晚不敢让李老头好得这么快,病了两年,好几回都眼看要咽气儿了,忽然就好了,这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前世的教训太惨烈了,今生他们兄妹生活的大环境又这样残酷,周晚晚必须时刻谨慎。 药配好了,因为不能在李家长待,所以周晚晚没敢配吃很多次的,只能配吃一次在身体里慢慢释放的胶囊微粒。 周晚晚看李老太太跟周阳兄弟说得正投入,就拿起李老头擦嘴的毛巾给他擦口水,在毛巾的掩护下把药放到了他的嘴里。 药物入口即溶,无色无味,李老头在无知无觉中吃下了他的救命药。 李老太太看着周晚晚小小年纪,就知道照顾人,又欣慰又心疼,把她抱过来,摸着小卷毛儿带着眼泪笑看着她。 坐在李老太太另一条腿上的芽儿也学李老太太,摸着周晚晚的头夸她:“小妹妹真懂事儿。” 傍晚的时候,尹一妹和邱翠兰果然提早回来了。李老太太已经杀好了两只鸡,米也下了锅,他们回来根本不用干什么活儿。 李老太太一辈子勤快要强,从不肯轻易麻烦儿媳妇,家里的活儿只要自己能干的,就不让在地里累了一天的儿孙们干。 大舅妈尹一妹身材娇小,黑瘦,看着不是能干庄家活儿的身板儿,实际上却是队里有名的能干媳妇,干活麻利还肯吃辛苦,是队里的两个女打头之一。 队里的另一个女打头是二舅妈邱翠兰。邱翠兰长得粗粗壮壮,典型的东北农村媳妇,大脸盘大嗓门儿,能生养也能干活儿,这些年李金华不务正业不着家,她任劳任怨挣工分、养孩子,从不在公婆和外人面前说自家男人一句。 李老头和李老太太对这个儿媳妇又愧又爱,平时也对她多有照顾。 两个舅妈一回来,家里就热闹了起来。 周阳兄弟俩带着妹妹跟两个舅妈打招呼,两个人都对周晚晚这么像李秀华唏嘘一番,很显然,两人已经知道了兄妹三人不跟他们一起过日子的事了,邱翠兰把三个孩子的头都摸了一遍,叮嘱他们: “以后有啥事儿,就来姥家,你们还小呢,过日子遇到难处了也别怕,有舅舅、舅妈在呢,咋地都得让你们好好长大成人。” 尹一妹更关注墩子和沈国栋,“这俩孩子不知根不知底儿地,你们可得多留个心眼儿!钱啥地看好了,别让人给骗了!粮食也别可劲儿给他们吃,那么大的半大小子,吃多少都没够儿!” “大舅妈,他俩跟我们过日子,是我们占他们便宜,我们三个人吃饭,我还上学,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可就我大哥一个人挣钱。他俩就一个人吃饭,挣得也不比我大哥少。”周晨忍不住反驳尹一妹,周阳悄悄地拉了他一把。 虽然奇怪哥哥为什么不为墩子他们说话,周晨还是勉强换了一张笑脸,把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我知道大舅妈是为了我们好,我们以后一定好好过日子,不让你们操心。” “这孩子,这会说话劲儿地,跟秀华小时候真像!”尹一妹娘家就在宋屯,是看着李秀华长大的。 ☆、第一六四章 表姐妹 事后,周阳这样给周晨解释:“跟亲戚相处,要想处好,可不是你把理争过来就行了的,你得让人心里舒坦,这关系才能处好。很多事儿,没必要当面说得那么清楚,总得考虑一下别人的面子。日久见人心,啥事儿都有弄明白那一天,不用太着急。” “不说我憋屈呢?”周晨在哥哥面前从来都是个乖小孩,看不见一点小狐狸的影子。 “惹着你了,你看他不顺眼,那就直接把话砸他脸上!反正也不想跟他处了,谁还在乎他心里舒不舒坦,是吧?” 周晨笑了,问大哥:“妈教的?” 周阳点头。越长大,他越怀念母亲,也越遗憾,如果母亲在世,一定会把弟弟妹妹教得比现在还好。 “我就说妈偏心眼儿,啥都不跟我说。”周晨嘀咕着,当然是在跟哥哥撒娇。 “那时候你还小呢,不用知道这些。”等他长大了,母亲却再没机会教他这些了。 “妈都说啥了,大哥以后都教给我和囡囡,还有墩子哥和国栋哥。”在沈国栋面前,周晨从来不叫他哥哥,可背过身去,这声哥哥叫得却顺溜极了。 “嗯!大哥都教给你们。”周阳郑重地点头,母亲去世的伤感全都化作力量,充满全身,他还有弟弟妹妹需要教导,他得把母亲留下来的东西都教给他们! 尹一妹粗枝大叶惯了,根本没听出来周晨话里的不满,还挺高兴,这孩子懂事儿又听劝,是个好孩子。 这让暗暗后悔自己话说得太生硬的周晨松了一口气。 “小妹妹也像姑姑。长得好看。”芽儿牵着周晚晚的手跟尹一妹显摆,“小妹妹不抢我的好吃的,还给我糖!” 大家都笑了,逗了一会儿两个小孩子,闲不住的两个舅妈就又去忙活家里的活计了。 尹一妹把李老太太推进了屋,自己快手快脚地接手了厨房的活计,邱翠兰进园子摘菜。准备做个炖茄子。再拌个黄瓜,家里小子多,吃得也多。就一个小鸡儿炖蘑菇不够吃。 李金华追着媳妇进了园子,邱翠兰在前边摘菜,他在后边给提着篮子,嘴上还不闲着。亮开嗓子开唱《刘三姐》:“……哥发癫,拿块石头给妹穿;软布穿石怎得过?除非凡妹变神仙!” 接着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邱翠兰耳边唱:“我家翠兰就是凡妹变神仙!” 邱翠兰脸上的笑忍也忍不住。扬起满是老茧的手轻轻地给了自家男人一下,轻得拍不死一只蚂蚁。 李金华又缩脖子又挤眼睛,还忘不了接着唱:“穿呀穿,柔能克刚好心欢……” 邱翠兰嘎嘎嘎笑出了声儿。这个女人,多年独自支撑家庭、养育儿女,干的完全是一个大男人的活计。常年的劳作让她的脸粗糙黝黑。皱纹已经深深地刻在脸上,跟李金华站在一起。说母子都有人信。 可是就在这一刻,这个风霜满面的女人,笑得却如同初恋少女一般,满脸红晕,目光如水。 小鸡儿炖蘑菇的香味儿飘得满院子香的时候,二舅家的二女儿叶儿扛着一大捆猪草回来了。 周阳赶紧放下周晚晚,跑过去帮她把猪草从身上卸下来,那捆猪草比叶儿还高,周阳拿着都觉得挺沉,真不知道她一个九岁的小丫头怎么扛回来的。 二舅的二女儿叶儿,今年九岁,剪着齐耳短发,头发黑亮,身上瘦瘦的,黝黑的小脸儿上一双大眼睛晶晶亮,一看就有点倔强不好惹。 叶儿扭扭被压得生疼的脖子,顾不上摘头上的草叶子,先从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来一大把黑悠悠,给芽儿和周晚晚平分,“你俩一人一半儿,以后吃东西就这么平分,谁也不许掐尖儿,知道不?” 叶儿还以为周阳他们三兄妹以后就跟他们一起生活了,这是给俩小的立规矩呢。 芽儿和周晚晚都乖乖站好了听训,叶儿满意了,才从猪草里掏出几棵酸叶子给他们,让她俩去一边儿吃去,然后匆匆叫了周阳和周晨两声儿,就拖着猪草准备去剁了喂猪。 周晨赶紧过去帮忙,把猪草给她提到空置的牛棚里,又拿起破菜刀想帮她把活儿干了,让她去休息一下,可是小丫头还不领情。 “你们整地太慢了,我来!”周晨无奈,只得给她让地方,只见叶儿三下五除二,几刀就把一把猪草剁完了,然后抱起来小跑着扔到猪圈里,啪啪拍了两下手,冲周晨一杨下巴,表示,看着没,我干完了! “那,能装猪食槽里去吗?我看别人喂猪都是剁碎点。”周晨委婉地给叶儿提建议。 “不用!饿了啥样它不吃?!”叶儿又跑回牛棚,踢了几脚散落在地上的猪草,就算整理过了,一抬头,看见芽儿领着周晚晚趴在猪圈边看猪吃食,一溜烟儿又跑了过去。 叶儿一手拎一个,连拖带拽地把俩妹妹扯出猪圈的范围,周阳和周晨吓得手心直冒汗,赶紧往猪圈这边跑,妹妹从小到大,哪被这么折腾过呀! “你俩往那凑啥?衣裳整埋汰咋整?”周阳兄弟俩跑过来了,叶儿已经叉着小腰开始教训俩妹妹了,“囡囡,你这衣裳太不抗埋汰了,以后别穿这色儿的。” 周晚晚被这小丫头抡了一圈儿,又被教训了一通,忽然觉得这小孩儿挺好玩儿,用后世的说法,这将来妥妥地一个女汉子呀。 芽儿有点儿不高兴,她一下午都在周晚晚面前装姐姐,觉得特别有面子,三姐一回来就被扯着脖领子抡一通,以后妹妹该不听她的话了。 周晚晚可就识时务多了,乖巧地点头,冲叶儿甜甜地笑,“叶儿姐姐,我听你的!” 叶儿满意极了。觉得这个妹妹又好看又听话,虽然看着娇娇气气的不能干活,她以后好好教教就行了,没事儿。 “叶儿姐姐,你来。”周晚晚冲叶儿招招手,让她把头低下来,然后搂着她的脖子。悄悄地从她的头发上拿起一个绿色带褐色花纹的大虫子。应该是刚才扛猪草的时候爬进去的,被太阳给晒出来了。 周晚晚怕吓着小姑娘,想把虫子藏手里。却把周晨吓得一身冷汗。那虫子比妹妹手指头还粗不老少,这小丫头一把就攥手里了,吓着她可咋整。 “囡囡,把手给二哥。二哥给你变个戏法。”周晨紧张地盯着周晚晚的手,周阳也看得直咽唾沫。这小丫头到底看没看清她攥得是个什么东西呀? 周晚晚当然不怕,可是她看两个哥哥的样子,也只能装着懵懵懂懂的样子把虫子交给周晨。 周晨接过虫子长出了一口气,刚要悄悄拿走。却被叶儿拦了下来,“花狗子!这个长得真胖乎儿!” 叶儿把花狗子放手心里,托着给两个妹妹看。“赶明儿个我多给你俩抓两只,放玻璃瓶子里。看他们爬,可好看了!摸摸,肉乎乎的!” 周晨忍着发麻的头皮,抱起妹妹就跑,这个小表妹真是不一般,一点儿都不像个女孩儿,可不能让她把囡囡给带坏了。 周晚晚抱着周晨的脖子看着芽儿被姐姐吓得小脸儿煞白,还不敢走,长出了一口气,幸亏不用跟这个小表姐一起生活,要不日子真的挺难过的啊…… 周阳和周晨对视了一眼,也长出了一口气。幸亏自己家的妹妹不是这样儿的,要不可咋整…… 兄妹三人尽量躲开叶儿小姑娘的势力范围,却躲不过她主动来找他们,“囡囡,过来,分糖了!” “我不吃,叶儿姐姐你俩吃吧!”周晚晚现在可怕了这小丫头了,不想过去给自己找麻烦。 “过来!咋不听话了呢!”叶儿小腰又叉起来了。 周晚晚乖乖地过去了。 周阳和周晨一左一右寸步不离地跟着妹妹。现在对他们来说,叶儿接触妹妹那就是危险信号,得马上提高警惕。 一块糖放在院子里的磨盘上,芽儿在旁边盯着看,皱着眉头,她说让三姐直接咬开,他们三个平分就得了,三姐非不干。 “让开!”叶儿拿着一把劈柴的大黑斧子过来了。 周阳把周晚晚和芽儿一搂,抱起来跑开好几米,周晨上去拦着叶儿,“叶儿,你要干啥,你没劲儿,我来吧?” “不用!”叶儿手起斧落,一块水果硬糖啪地一声被她砸了个碎屑四溅,磨盘上连点糖渣渣都没剩。 几个人瞬间都傻了。 芽儿张开嘴就要开嚎,周晚晚眼睛手快,赶紧塞到她手里一把糖,“芽儿姐姐别哭,我的糖都给你。” 芽儿抓着糖,马上把哭声给憋回去了,噎得自己直打嗝。 叶儿看看眼泪汪汪的妹妹,再看看手里的大黑斧子,脸腾一下就红了,小丫头想表现一把,没想到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手了…… “这个斧子太大了,不好使,我上回用它砸核桃,把核桃连仁儿带皮一起砸了个稀巴烂!”周晨赶紧给叶儿找台阶下。 “那是你没练好,等我练好了给你们砸,一砸一个准儿!”小丫头还不领情,扛着大斧子走了,留下周晨瞪着眼睛半天没说出话来。 周阳和周晚晚强忍着没笑出声儿,能让周晨说不出来话的人可不多啊。 芽儿可不管吃瘪的小表哥,她关心的一直只有她的糖,“三姐,斧头上还沾点唐渣渣,你让我添添再拿走!” 等上地干活的人都回来,兄妹三人又见了二舅家的大表姐李苗儿,大舅家的二表姐李枝儿,周晚晚这才算把姥姥家人给认全了。 二舅家的大表姐李苗儿今年22了,长得比二舅妈还壮实,在生产队里干活,男劳力都不如她,是队里唯一一个能拿一等工分的姑娘。 李苗儿跟小鱼沟的贺成定婚两年了,本打算今年冬天就结婚,可李苗儿不干,要在家再待两年,等弟弟庆生再长大点,能扛得起活计了再嫁人,要不家里就母亲一个人撑着,太苦了。 贺家当初就是看中了李苗儿能干活儿,又是大姑李淑华给做的媒,她从中一说和,贺家就同意了。 大舅家的李枝儿今年19岁,长得跟大舅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黑瘦娇小,也跟她娘一样能干活。 ☆、第一六五章 回家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坐了两桌子人,李家十四口人,再加上周阳兄妹三人,两张桌子坐得满满的。 今天这顿饭格外丰盛,小鸡炖猴头,炖茄子,拌黄瓜里还放了不少干豆腐,是李厚华特意去队里的磨坊换的,当然还有周晨最爱吃的角瓜饼。 李家分家有十年了,平时除了年节,基本都不在一起吃饭。像今天这样聚餐,这还是两年来的头一回。 “就差淑华一家子了,等过了麦收儿,让他们也回来一趟,你爹……咱一家子再全全和和地吃顿饭。”李老太太强忍着眼泪,怕影响大伙儿吃饭的情绪,赶紧招呼大家动筷子。 谁都知道,李老头要不行了,能不能挺到麦收结束都是个问题。 李老太太说的淑华是李家的大女儿,在家里排在李厚华和李金华后面,嫁到了二十里外的小渔沟。 “再来这么一回,还得杀两只鸡,有多少鸡够这么霍霍(糟蹋,浪费)地。”李苗儿小声嘀咕着,让跟她背对背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的周家兄妹听了个清清楚楚。 三人对视了一眼,都装作没听见,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 “杀地是奶自个养的鸡,你操那没用地心干啥。”跟李苗儿坐在一起的李枝儿很不以为然,这个大姐就是抠,对谁都死抠。 “奶养的鸡,鸡蛋还不是分给咱两家吃了,卖了钱还能给爷看病呢,都杀了看病钱还不得咱两家出。”李苗儿也看不惯堂妹这没成算的样儿。 “那你别让奶杀,看她听不听你的。”李枝儿用碗挡着冲李苗儿翻白眼儿,就知道在这儿说嘴。动真格地就往后躲了。 两姐妹在这桌小声地拌嘴,李老太太那桌上却很欢乐。老太太把两只鸡的四个鸡腿都留了出来,分给家里四个最小的孩子,周晨、叶儿、芽儿、周晚晚各一个。 “咱们家就这个规矩,吃的偏向小的,大的也别不服气,你们穿新衣裳让弟弟妹妹捡剩儿的时候他们也没说啥不是?” 大家都笑了。家里的孩子。除了周阳。最小的庆生都十八岁了,谁都不会跟几个小娃娃去抢那个鸡腿吃。 只有李枝儿不太高兴,跟她娘嘀咕:“四个鸡腿儿。咱家一个没捞着。”被李庆云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也不敢再说话了。 周晚晚老老实实地坐着,拿着鸡腿小口小口地啃,她现在就是一个奶娃娃,啥风头都不用出。好好吃饭,周晨喂啥她吃啥。不弄一桌子饭粒儿就能获得表扬无数,真是值得珍惜的好时光啊。 “今天我爹也吃了不少。”李厚华长出了一口气,“看见秀华的几个孩子,我爹也高兴。”从兄妹三人来到周家开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了周霞,谁都不想再提起她。 李老头躺在枕头上动了动头,大家都没注意到。他上午还僵硬的脖子已经能转动不小的幅度了。 吃完晚饭,天已经擦黑了。周阳和周晨帮着舅妈和表姐妹们收拾完桌子。就打算回家了。 李老太太抱着周晚晚不撒手,“囡囡就留在这,我也没啥事儿,以后就我给你们看着,你们俩一个要上工,一个要上学,哪能带好个奶娃娃。” “以后生产队没活儿了,或者小二放假,再来接她,住这么近,你们想来还不方便?”邱翠兰也跟着劝两兄弟。 “小妹妹跟我玩儿,我好好带着小妹妹,不让别人欺负她!”芽儿也抱着周晚晚不撒手,一下午的时间,她已经喜欢上这个乖乖听她说话又漂亮还给她糖吃的小妹妹了。 周阳和周晨当然不会同意,周晚晚从小到大没离开过他们一天,瘦得跟只小病猫儿的时候他们都给照顾大了,现在哪有带不了的道理。 可是这话不能说,说出来伤感情。 周阳只能反复跟李老太太解释,妹妹胆子小,晚上见不着他俩一定得大哭,李老头现在还病着,她照顾不了这一老一小,等李老头身体好了,周晨放假,他们再带妹妹来住几天。 周晚晚也配合周阳,扑到周晨怀里,抱着周晨的脖子不撒手,谁要抱着也不跟了。她现在就是个小娃娃,有任性的权力,这种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 最后大家没办法,只能让兄妹三人回家。 一家人依依不舍地把兄妹三人送出大门口老远,周阳劝了半天,又承诺礼拜天就让周晨抱着周晚晚来,他们才回去。 李金华带着李庆云扛着两个袋子送他们。袋子里是舅妈们给他们兄弟摘的蔬菜还有三家人给他们凑的粮食。 李厚华说了,孩子们新家园子里啥也没有,家里的蔬菜按样儿给摘点儿,不用太多,吃时间长了不新鲜,隔几天他就给他们送一趟去。又嘱咐周阳,菜可劲儿吃,别省着。 粮食也是两个舅舅和李老太太给他们凑的,李厚华查看他们家里的时候,当然注意到了已经快空了的粮口袋。 关于粮食,李厚华也说了,秋天生产队分粮之前,他们就不用担心粮食了,他们三家咋地都能给省出一口来。 周晨不打算要,周阳却真诚地跟舅舅、舅妈和姥姥道谢,收了下来。 “姥他们是真心给咱们,咱们硬抗着不收,反而会伤了感情。等咱们粮食买回来,给姥家送点细粮,亲戚之间多走动,有来有往才混合(关系好),你不用人,人也不用你,那还咋走动?只要咱能还得起的人情,别人又是真心送,咱就收着,注意点别占别人便宜就行。” 周晨举一反三,“等咱们的嫩玉米长出来,给表哥他们也送点。” 周阳笑着点头,揉了揉弟弟黑亮的头发。 李金华他们刚送到宋屯的屯头,就遇上了早就等在那里的沈国栋和墩子。 周晨看着他们眼睛亮晶晶的。抿着嘴无声地笑。原来墩子说的在屯子头接他们,不是在三家屯的屯子头,而是跑到宋屯来接。 “这俩孩子,都到这儿了,咋不来家?”李金华一下午听说了很多这两个孩子的事儿,现在对他们的印象改观了不少。俩敢想敢干的好小伙子,他就喜欢这样儿的! “我们要是去家里。那还叫啥接人。那不是去抢人啦!”沈国栋一边跟李金华开玩笑,一边把周晚晚抱过去。 他们俩可不是早就想去抢人了,时间都商量好了。再等一会儿他们还不出来就去。 墩子把带来的小外套给周晚晚穿上,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句:“妥了。” 周晚晚笑眯眯地冲墩子眨眼睛,俩人偷偷地对了一下大拇指。 跟周晚晚对完暗号,墩子乐颠颠地去接过李金华身上的袋子。周阳也去接过李庆云的,大家又客气了一番。才各自回家。 “你们晚饭吃饱没?” “你们晚饭吃了没?” 几乎异口同声,周阳和周晨还有墩子都向对方问出了这个问题。 几个人愣了一下,一起大笑起来。 “看见没,一天就知道吃。真没出息!咱们可不能跟着学!”沈国栋笑了一会儿,抱着周晚晚逗她。 “沈哥哥今天的八个字儿学会了没?”周晚晚问了个比吃有追求多了的问题。 “那个,你姥家给你们整啥好吃的了?”沈国栋忽然觉得刚才那个没出息的问题真是太美好了。 “沈哥哥。咱们可不能跟着他们学,一天就知道吃。太没出息了!”周晚晚严肃地教训他。 轮到那三个就知道吃的笑话沈国栋了。 一路欢声笑语,三个人回到家门口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今天给你做了个好玩儿的东西,明天早上就看着了。”沈国栋神秘兮兮地告诉周晚晚。 周晨则跑去检查留在家里这两个人的晚餐,发现自己发好的面确实是蒸成了大饼子了,虽然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竟然还都熟了,两人消灭的数量也不少,这才放下心来。 再一开锅盖,竟然连洗脚水都温好了。周阳几个从小养成的习惯,夏天也不许用凉水洗脚,才住在一起两天,墩子和沈国栋就记住了。 “我蒸的!这玩意儿比学写字儿还难!”沈国栋现在想起蒸大饼子的过程还忍不住皱眉头,“像小二这样的,学习好,做饭也好吃,都是天生的吧?别人想学也学不会。” 沈国栋终于肯承认,这个世界上有他不在行的东西了。 “不行就练,只要脑袋不是实心儿的,没啥学不会的。”周晨第一回做饭也是手忙脚乱,可不做妹妹就得饿着,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等学会了,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儿是真正难的,就看你想不想干好,付出的努力多少不同而已。 “我还是好好挣钱吧,咱家分分工,都干自个愿意干的,谁也不受罪。”沈国栋可从来不肯委屈自己。 “囡囡想干啥?可着你先挑。”沈国栋自打接到兄妹几个,就抱着周晚晚不撒手了,现在洗脚也是两个人用一个盆子,他抱着小家伙,让她肉乎乎的小脚丫在水盆里踩着他的脚随便扑腾。 “当老师。”周晚晚看着沈国栋坏笑。 沈国栋蔫吧了,不嘚瑟了,老老实实洗脚准备睡觉了。 周晨过去一把把周晚晚从水盆里捞出来,“不许玩儿了,睡觉。” 欺软怕硬的周晚晚不敢再使坏,乖乖睡觉去了。 今天轮到墩子倒洗脚水,他倒了水,又把大门检查了一遍,回来看见弟弟妹妹都已经躺下了,炕上一溜儿黑乎乎的小脑袋,看得他眼睛直发热。 躺到炕上,墩子悬了一下午的心才算真正踏实下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眯眯地听着几个人叽叽咕咕地说着一些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话,觉得有意思极了。 黑暗中,墩子傻笑起来,弟弟妹妹都回家了,真好。 ☆、第一六六章 静好 第二天一早,周晨和沈国栋又展开了一场争夺妹妹的拉锯战。 周晚晚老老实实地坐在那不说话,很明确地表示,谁赢了我就跟着谁,不参与,不发表意见,不引火烧身。 周晨当然看出来了,小家伙这是不愿意跟着他上学呢,要是愿意,她早就蹦跶着跟他一起欺负沈国栋了。 想想妹妹那么小,每天跟他坐在教室里一动不能动,话都不能说,亏得她懂事,不哭不闹的,周晨的心马上软了。 沈国栋嘚瑟起来了,抱着周晚晚跟周晨显摆,“我给她做了个秋千!你看看去,可结实了!保证她在家玩儿得高兴!” 周晨真去看了。沈国栋昨天在家闲得不行,就在院子里埋了两个大木桩,给周晚晚做了个特别大的秋千,坐人的位置不是普通的木板,而是绑了把椅子,一看坐着就能舒服。 沈国栋摇头晃脑地跟周晨嘚瑟,“咋样?又舒服又好玩儿,不比跟你做硬板凳强多了!?” 周晨撇撇嘴,阻止了沈国栋要把周晚晚放上去的打算,让墩子进屋拿了个装着大麦皮的枕头,放到了椅子上。他一推秋千,椅子刚悠出去两下,就一个翻转,把枕头翻下来了。 “看见没,囡囡坐上去就跟这个枕头一样,两下就翻下来!”周晨拿眼角夹了沈国栋一下,全身上下散发着鄙视他的气息。 “咋回事儿?!我昨儿个自个儿悠了老半天,啥事儿没有啊!”沈国栋围着秋千看了又看,怎么都想不明白。 “你手长脚长的,随便怎么都能保持平衡,她短手短脚的。就跟这个枕头差不多,你俩能比吗?” 周晨都懒得鄙视沈国栋了。 沈国栋也不反驳,开始研究把那把椅子绑好了,争取怎么都不翻车。实验了好几次,都不满意。 “这儿,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绑上,绳子扯匀了,再搓成一股吊起来。就不翻了,还悠不了那么高,没你刚才那么危险。”周晨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多简单点儿事儿! 沈国栋绑的那个秋千。一使劲能悠三百六十度一个大圈,周晚晚真坐上了。还不给吓哭了。 和审美一样,周晨在机械和手工上也有着非常好的天赋。很多东西他即使是第一次接触,也能马上看出门道,一上手就比别人做得好。 沈国栋乖乖受教。供祖师爷一样把周晨捧着供着,修好了又请他验收,还反复拿枕头做实验。最后周晨终于点头表示勉强过关了,沈国栋才算长出一口气。又替周晨拎着书包屁颠儿屁颠儿地给送到大门口,看着他走远了才回来。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笑,这家伙还真是能屈能伸。 虽然反复验证过,不会再翻车了,沈国栋还是不敢让周晚晚自己坐在秋千上。他抱着周晚晚坐上去,还忽悠她,“沈哥哥给你垫着,要不硌屁股!” 周晚晚无所谓,反正经周晨这一改装,这个秋千再也荡不起来了,只能小幅度晃悠,有没有沈国栋都一样。 家里人都走了,他们住的又偏,世界好像一下就静了下来,只有清晨微凉湿润的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清脆的鸟鸣。 周晚晚靠在沈国栋的怀里,感受着微风吹过额头和睫毛那种柔柔的痒痒的凉爽,看着窗台上周晨新换的黄色野花,嫩黄的一大把,插在黑色的大肚子陶罐里,配上翠绿色的叶子,衬着灰白中透着黄褐的老旧木头窗台,像一副油画。 沈国栋不知道是不是也被这一刻的静谧美好触动,静静地抱着周晚晚,一句话都没说。 “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之后每天喝酒吃肉,不练武功了?那不成了跟小混混一样的大混混?”沈国栋安静了一会儿,跟周晚晚讨论起他刚才一直思考的问题。 周晚晚叹气,生活就是这样,你时刻得准备好面对残酷的真相…… “没有,他在寺庙里遇到了‘豹子头’林冲,二人结为兄弟,后来为了救林冲,他又大闹野猪林,然后落草二龙山,三山聚义之后跟众英雄好汉同上梁山,在一百单八将中坐上第十三把交椅,统领梁山步兵,跟兄弟们杀敌吃肉,好不快活!” 周晚晚故意说得抑扬顿挫好不热闹,听得沈国栋眼睛都直了,“后边这么精彩呀!那梁山一百单八将的故事都有吗?”他只顾着听故事,根本没想过周晚晚一个小娃娃怎么会知道这些。 周晚晚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可说都说了,沈国栋没发觉她也得装着正常,只能接着说下去。 “都有,有的比鲁智深还厉害,‘豹子头’林冲,‘黑旋风’李逵,‘小李广’花荣,可多了!”周晚晚眼睛里闪着坏笑。 “《花和尚鲁智深》还有半本儿没看完呢,今天看完了吧?沈哥哥好给你讲后边的。”沈国栋笑眯眯地诱惑周晚晚。 “沈哥哥昨天还差好几个字儿没学会呢。”周晚晚板起小脸儿半点不肯徇私。 沈国栋没话说了,他平时虽然跋扈又不着调,可自己说过的话一向都是算数的,答应了就是答应了,绝不会让自己反悔。 “还差几个字儿?”沈国栋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开始学习了! 周晚晚坐在秋千上拿着沈国栋的书给他听写生字,沈国栋把一张小桌子搬到她旁边,皱着眉头写,虽然还是不喜欢,却写得非常认真。 周晚晚在心里开始敬佩所有的教育工作者,熊孩子不好对付啊,必须得像拉磨的驴子一样在他眼前吊一根胡萝卜才行。 小张叔叔从车窗里看见院子里认真写字的沈国栋,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下去。这跟他想象的,一群半大小子聚在一起闹翻天的场面完全相反,这个小祖宗在这不但没掀翻天,竟然还能认真地学习了! 沈国栋从练习本里抬头,看见小张叔叔的车,马上抱着周晚晚迎了出去。小张叔叔今天一定是给他们送粮食和好吃的来的。 果然,小张从车上陆续搬下来一桶大豆油,两袋面米分,两袋大米,一袋小米还有各种粗粮几小袋子,这是沈国栋给的肉票换成粮票和油票买的,还剩了三百多斤的细粮粮票,他交给沈国栋,告诉他以后随时可以去粮店买,到时候他给拉来就行了。 接着小张从后备箱里拿出两个网兜,里面是麦乳精,巧克力糖,苏联香肠,水果和一大捆画画专用的纸和碳素铅笔,这是沈爷爷让他给周晚晚带过来的。 沈爷爷虽然一直都以为周晚晚画画只是小孩子乱涂乱画,可是她有这个兴趣,他就乐得支持。 沈爷爷还到处跟人显摆,他家小孙女,三岁就喜欢画画,别看她小,可能坐得住了,长大了准有出息。 小张叔叔帮两个孩子把东西归置好,忽然又想起来拉了一样东西,赶紧跑回车里,拿了个小布包给周晚晚。 这是马淑兰给周晚晚做的小裙子。自从见了周晚晚,马淑兰没生女儿的遗憾彻底得到满足,总琢磨着给小丫头做个好看的裙子穿。 沈国栋见她这么热情,索性把自己那份布票给她,让她随便给周晚晚做。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周晚晚就会有最新式样的小衣服穿了。 今天这件小连衣裙是马淑兰和大院里几个军属自己创新的,仿照当时特别流行的干部服,上身是偏襟儿双排扣,还在衣襟上加了两道小小的木耳边儿,让严肃的衣服马上就有了甜美的气息,腰上是一条宽腰带,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小张叔叔把衣服一拿出来,沈国栋就乐了,“囡囡,咱们穿新衣裳吧?你看多好看!” 小张叔叔匆匆地交代两个孩子一番就走了,他还有好多沈爷爷交代的事儿没办呢。 上次从三家屯回去,小张叔叔就把这边发生的事儿都告诉了沈爷爷。沈爷爷没说话,手指敲在桌子上笑了一下。 沈爷爷这一笑,笑得小张叔叔直冒冷汗。他上次这样笑,还是七八年前几大军区联合演习的时候。 那次蓝军的一个战地指挥官不顾演习规则,带着一个加强团强行闯入我军尚未开放的演习区域,试图迂回到后方,端了我军指挥部。 作为我军作战总参谋长的沈爷爷扣下了举报他们违规作战的文件,派出最得力的一个部下,命令只有一个:别管他娘的规则,把他们打出屎来! 最后,蓝军那个违规的占地指挥官被围在一个隘口三天三夜没敢出来,后来实在挺不住了想出来,又被揍回去了,他手下的一个加强团也全部被俘。 沈爷爷向演习总指挥部报告:蓝军xx加强团全团被俘,已活埋,指挥官吓尿了裤子! 从此,尿裤子团长和他的活埋团成了几大军区的笑柄,至今还抬不起头来。 小张叔叔擦擦汗,给周晚晚订牛奶去了。 沈爷爷吩咐了,别的都可以等他回去再说,这个每天喝牛奶吃鸡蛋的事儿得赶紧给办喽,不能让人家笑话咱家孩子喝不起牛奶不是? ☆、第一六七章 做饭 三家屯只有第六生产队有两头奶牛,还是公社的奶牛场维持不下去了,把仅剩下的几头奶牛分配给各个大队养着。 二道坎大队分到的这两头奶牛给了第六生产队,全队当宝贝一样伺候着,这两头奶牛产奶期一天能出六七十斤奶,一斤奶送到公社食品站是一分五,一天就有将近钱一块呐,而且是实实在在的现钱! 当然,送给国家一斤牛奶一分五,卖给个人就得三分了。就像鸡蛋卖给供销社一个是二分,要是从国家往回买,四五分钱一个还是有价无市,要是去黑市,一毛钱一个都正常。 所以,虽然现在生产队有奶牛了,可是屯子里的人没有一个去给孩子定牛奶喝的。 就是几个月的小婴儿没奶吃,政策和人情上都允许卖给他们几个月的牛奶,也没人去订。孩子们都是喝米汤、面糊糊,大人们没那个意识给孩子喝牛奶,更没那个现钱给孩子花。 一斤牛奶三分钱,一天至少定一斤,一年下来就是十多块钱。去年整个屯子很多人家干一年都没从生产队拿回来十块钱现钱,怎么可能舍得在孩子身上这么糟蹋钱。 小张叔叔给周晚晚定了一年的牛奶,说好了以后年年续订,让他们每天一大早送到家里去,很明确地告诉队里的人,是沈首长定的。 沈爷爷这个级别,有资格享受一天一斤牛奶的待遇,谁都说不出来什么。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牛奶是给周晚晚喝的,却找不出任何理由找麻烦。 小张叔叔这样说,当然就是明着给周阳兄妹几个撑腰的意思。大家都知道城里人来买孩子的事了。每天喝牛奶吃鸡蛋的生活更是被传得人尽得知。 随后沈首长就给周晚晚定了牛奶,这其中的回护不言而喻,谁以后再想惹这几个孩子都得掂量掂量,能惹得起沈首长不? 随后小张又去了一趟大队书记郑满仓的家,随便唠了几句家常就走了。 郑满仓却满头冷汗,跑到七队的地里转了一圈,特别在黑五类分子那一个区域停留了很久。随后加强黑五类分子及其家属监管力度和劳动强度的决定就下来了。 这天晚上。周家人谁都没回去家,都在地里夜战,连拖着一只发炎的胳膊路都走不稳的薛水芹也不例外。 小张叔叔走了。沈国栋把今天和昨天的字都学完了,想起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还没问周晚晚。 “囡囡,沈哥哥现在排第几?”别见了一堆姥姥家人,把他又给挤后边去了。 “第三。” “排墩子前面?”沈国栋乐了。抱起周晚晚晃了晃,没白疼这小丫头。是个有良心的! “跟墩子哥哥并列第三。” “我比他先来的!” “墩子哥哥比你大。” “我还比小二大呢!” “二哥比你来得早。” “我比墩子来得早!” “墩子哥哥比你大。” …… 沈国栋绕了好几圈,最后投降了,“以后谁都不许排我前边儿,墩子也不行!” “嗯!”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墩子哥哥对我那么好,把他排后面他多伤心呐!” “小没良心的!我对你才是最好!” …… 解决完沈国栋的心理问题,两人坐在小板凳上头碰头地研究菜谱。既然他们俩在家看家。当然得负责所有家务,别的还好说。做饭两个人是都不在行的。 沈国栋就不用说了,他来周家之前连厨房都没进过。周晚晚两世为人,却对做饭一窍不通。 前世,她家务做了不少,却真没摸过锅铲。小的时候不能做,长大了分了家,薛水芹怕她做饭偷吃,都是让她干别的活,基本不让她碰厨房的事,再加上有大哥的回护,她结婚之前就没做过饭。 结婚以后,就那一年多正常的家庭生活,做饭的事还都让赵宝生包了。他好像天生擅长这个,做得好又喜欢做,加上他比周晚晚年纪大得多,在生活上真的是很照顾她。 所以,周晚晚对做饭这件事,不比沈国栋好多少。 两个人研究了半天菜谱——当然是王瘸子留下来的书箱子里的,终于弄明白炒菜的先后顺序了,开始摩拳擦掌,准备炒个鸡蛋西红柿,再来个土豆炖豆角。 周晚晚拿着书一样一样地把需要的东西读出来,沈国栋负责准备。最后两个人把主料和配料盆盆碗碗地摆了一桌子,非常有成就感地吸了一口气,一时间豪情满怀,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成大厨了。 沈国栋把周晚晚的小板凳搬到厨房门口,撸起袖子准备炒他人生的第一盘菜。 “哎呀!这油咋还到处乱崩!囡囡快跑!” “锅铲子,锅铲子!锅铲子在哪?!” “鸡蛋糊巴了?咋这么快就糊巴了?上边儿的还没熟呢!” “加多少水?一瓢够不够?啥?不用加水?!我都加进去了……” 一番手忙脚乱,周阳他们回来的时候饭桌上是拍黄瓜,切香肠和西红柿鸡蛋汤,那汤上还飘着一些可疑的黑色渣渣…… 至于土豆炖豆角,已经变成一团黑色的可疑物体被挖坑深埋了。 沈国栋和周晚晚笑得特别灿烂地让几个人吃饭,再悄悄地替对方抹去脸上粘的黑灰…… 周晨忍着笑问他俩:“吃什么饭?你俩只做菜没做饭呐!” 沈国栋和周晚晚对视一眼,欲哭无泪,他们只顾着忙活做菜,早忘了还得做饭这茬了…… 周晨笑着去厨房,手脚麻利地做了一大锅疙瘩汤,从做到端上来,就用了十多分钟。 周晚晚和沈国栋对视一眼,他俩折腾了两个小时,就弄出来一锅糊巴汤…… 周阳抱着妹妹安慰她:“囡囡真厉害,还知道给哥哥们做饭了,别人家的小孩儿三岁就知道哭,啥都不会干。” 周晚晚垂头丧气地吃饭,可我不是三岁啊…… 拍黄瓜太咸,西红柿鸡蛋汤好像还忘了放盐,反正失败得非常彻底。 自己做的,怎么都得吃下去,周晚晚一声儿不敢吭,老老实实吃饭。 周晨一边安慰妹妹,一边笑,看来让小家伙参与做饭也有好处,至少她不挑食了。 下午,周晚晚睡醒的时候沈国栋正趴在她旁边看菜谱。这本菜谱周晚晚收录的都是最家常的菜,步骤写得非常细,就是给不会做饭的新手准备的。 “囡囡醒啦!”沈国栋在她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觉了,放下书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周晚晚刚睡醒,小脸透着柔柔的嫩米分,一个调皮的小发卷在头顶翘起来,雾蒙蒙的大眼睛朦朦胧胧地看着他,沈国栋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点不敢去碰这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孩儿。 可那也只是一瞬间,“要喝水不?尿尿不?吃西瓜不?” 周晚晚摇头,刚睡醒,浑身软软的,她一动都不想动。 沈国栋索性躺下来,跟周晚晚枕在一个枕头上,给她一个一个指书上的菜,“这个,清炒小白菜,我看很简单,要不晚上咱俩试试?还有这个香肠炒青椒,我看炒不糊就能吃。” 沈国栋看周晚晚还是没什么精神,开始哄她:“你不爱吃哪个?沈哥哥绝对不做!”小家伙爱吃的他现在也做不好,沈国栋索性反其道而行之,反而更能让她高兴。 果然,周晚晚来兴致了,翻开菜谱一页一页地找,指了好几样,告诉沈国栋,“这些都不爱吃。” 沈国栋直接把那几页撕下来扔掉,“咱家以后都不做这些菜,也不让小二做。” 周晚晚高兴了,摇晃着一脑袋小发卷笑得甜蜜极了。 沈国栋摸摸她的小脑袋,把她抱到腿上坐着,下巴抵着她的头,“再看看,还有没有不爱吃的。” “咱俩一起挑。”做坏事要拉上个同盟,被揭穿的时候也能有个垫背的呀,周晚晚很热情地邀请沈国栋一起撕菜谱。 俩人挑挑拣拣,又撕了好几页,都觉得自己以后的人生又幸福了很多,满足地啃西瓜去了。 所以说,小孩子的毛病都是惯出来的,多年以后,当沈国栋发现周晚晚挑食得厉害,不能再惯着她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 那时候,连周晨都不打算帮他了,自己挖的坑自己填,你惯出来的毛病当然得你自己头痛去了。 俩人一边啃西瓜一边商量晚上的菜单,最后拍板,做清炒小白菜和切香肠。先挑战一个菜吧,就他俩这水平,一个做好了就不错了。 “趁小二不在家,咱俩把后园的兔子想办法解决了吧?”自从雪花没了,他们就再不吃兔子了。 上回在山上抓的两只兔子也被周阳放到了后园,还把装兔子的笼子藏到了高草里,就怕周晨看见难过。 沈国栋在周晨面前不提兔子,更不会吃兔子,可是后园子那两只总得处理掉。 “大哥早就拿走给赵五婶儿和响铃姐送去了。”惹周晨不高兴的东西,周阳怎么可能让它留在家里。 从这以后,没人再提起雪花,终兄妹五人一生,他们也没再吃过兔子肉。 ☆、第一六八章 刘二叔 下午,沈国栋给周晚晚表演他苦练的弹弓打瓶子,周晚晚就想起小李广花荣,俩人讨论了一番百步射香烛,射铜钱,最后没忍住,把那本《小李广花荣》的小人书找了出来,一起坐在秋千上看。 反正沈国栋今天的字已经学完了,不如给他点动力,教育要胡萝卜和大棒双管齐下才更有效果嘛。 周晚晚给自己想看小人书找了一堆借口,就开始心安理得地崇拜英雄好汉去了。 “你缩头缩脑在那老半天了,到底要干啥?!有事儿说话,没事儿离远点儿!”沈国栋忽然冲着大门口喊了一声。 老半天,大门边才磨磨蹭蹭地出现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十一二岁,瘦瘦的,有点胆怯地搓着衣角。 “有事儿?”沈国栋又摆出他面无表情的拽样子,吓得女孩儿更紧张了。 “姐姐,你迷路了吗?”周晚晚甜甜地问女孩子。 “没,没有,我就是来看看。”女孩儿越说声儿越小。 沈国栋和周晚晚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儿好像不简单。 “来我们家看啥?谁让你随便看的?赶紧滚犊子!”沈国栋眼睛一瞪,女孩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我,我哥住这,我娘让我来看看……”女孩嗫嚅着说道,低着头不敢看沈国栋。 “我啥时候有你这样的虎逼妹子了?!”沈国栋抱起周晚晚,慢慢走向那个被他臊得满脸通红的女孩儿,已经确定这个女孩儿是新立屯侯家的人了。 “回去告诉你爹娘,我们家墩子跟你们老侯家没一点儿关系了!以后也别往我们家伸脖子,再来。我就打折你一条腿!”女孩儿被沈国栋吓得后退了两步,拔腿就跑。 沈国栋和周晚晚看着那个女孩儿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才回到院子里。 周晚晚笑着看沈国栋,眼睛里是暖暖的光。这个崇尚暴力的家伙,今天竟然没对那个小姑娘出手,真是太难得了。 沈国栋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没整明白这丫头坏不坏呢。弄明白了该揍还得揍!”这小丫头太精了。什么都瞒不住她。 沈国栋不像周阳他们那样,把周晚晚保护起来什么都不让她知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说什么这个小丫头都能懂。比谁都懂。 所以他所有的想法都会跟她说。 “嗯,整明白了再揍。”周晚晚煞有介事地点头。 沈国栋能在出手之前稍作考虑,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凡事都得循序渐进,不能太急。 晚上家里人都回来了。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墩子的事。 “明天我再回去看看。”昨天墩子已经回去过一次,把话跟侯家人都说清楚了。 可是侯家人除了大骂他一顿。别的什么都没说,墩子就回来了。没想到今天就派二女儿过来看了。 “他们要是还不好好说话,就知道骂人,你就回来。别跟他们缠磨,他们现在在气头上,跟他们也说不清楚啥话。”周阳担心墩子被骂出火来。下手没个轻重。 “他们要揍你你就赶紧跑,他们屯子里亲戚屯邻啥地不老少。可别吃亏了。”周晨从侯雪芳那就看出来了,这个老侯家可不是善茬。 “要帮忙你就吱声。”依沈国栋的脾气,一百种对付他们的招儿都使出来了,可是墩子想自个解决,他们也就只能在旁边给点意见。 虽然住在一起,心里早就把彼此当做最亲密的家人,可是大家都没有试图去替别人做选择和决定。 墩子说要自己去解决这件事,他们就让他自己去解决,在他没开口前,绝不会插手。 这是对彼此最基本的尊重和信任。 就像当初周阳放不下对周春亮的亲情,大家什么都不说,更没有去逼他,直到他自己看明白了,主动放弃,他们才高高兴兴地搬出来开始新生活。 不是他们不着急,可是相对于自己的急切,他们更在乎的是周阳的感受。 任何一种感情,有这样的信任和尊重作为土壤,用这样的爱和付出来浇灌,都会蓬勃葳蕤繁花似锦。 几个懵懵懂懂的少年,在不知不觉间得到了很多人刻意求索多年而不得的东西,不是他们运气好,而是他们的心纯粹真诚,配得上这份美好。 商量好了正事儿,大家开始吃饭。沈国栋跟在周晨的屁股后面去看焖好的米饭。他现在一心学习厨艺,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观摩机会。 “这个小白菜……”饭桌上,周晨吃进去一口小白菜,说一半儿话就不说了。 沈国栋和周晚晚端着饭碗瞪着眼睛紧张地盯着他,像两只鼓着眼睛捧着松果的小松鼠。 “这个小白菜炒得还不错嘛!”看够了这俩家伙紧张的样子,周晨才把话说完。 沈国栋和周晚晚长出一口气,肩膀才慢慢放下来。周阳和墩子看着他们笑,一个夸菜好吃,一个给周晨夹菜,堵住他的嘴,别使坏了。 这盘小白菜炒得确实不错,油盐还算适量,虽然火候有点过了,可没炒糊,真是很大的进步。 周晚晚给沈国栋一小勺菜,笑眯眯地表扬他,新人最缺的就是信心和鼓励,为了让沈国栋以后多做家务,这个新人得好好培养着。 从此,沈国栋在通往超级大厨的路上一路狂奔,直到代替周晨,成为家里当仁不让的主厨。 刚吃完饭,刘二婶带着狗剩和春丫来了。 自从他们搬过来,刘二婶对他们多有照顾,送吃的,帮着收拾家里,甚至还跟周阳说过,兄弟俩都有事要忙。可以把周晚晚放到他们家里去,他们家有老人,可以帮着看孩子。 周阳当然不会用刘老奶看着妹妹,可是这份情他们是领的。所以跟刘二婶一家的关系也基本恢复了李秀华在世时的亲热。 春丫一直很喜欢周晚晚,可是家里人不让她来玩儿,今天她可得着机会了,来了就过去抱着周晚晚不撒手。 六岁的小丫头。长得也挺瘦。当然抱不动肉乎乎的周晚晚,只能小猫拖着大老鼠一样在炕上把她当玩具娃娃摆弄。 周晚晚努力忍受,反正刘二婶每次来都坐一小会儿。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走,这小丫头也折腾不了她多久。 沈国栋当然不高兴,可是小丫头使眼色不让他往前凑,他也只能一眼一眼地瞄着。不能有什么动作。 刘二婶今天来是跟他们商量过些天扒炕抹墙的事儿。刘二叔在用铡刀铡麦秆,准备抹墙的时候用。刘二婶就过来告诉他们一声儿,让他们别准备了,刘二叔都给他们铡出来了。 抹墙的时候在黄泥里掺一些铡碎了的麦秆,能让抹好的墙面不开裂。也更有粘合性,不掉墙皮。 因为看见桌上的炒小白菜,刘二婶就多说了几句做饭的事儿。坐得也比平时久一些。 就这么一会儿,刘二叔隔着障子就开始喊人了。 其实刘二叔这么喊人也不是第一次了。周阳他们刚搬来那几天,狗剩和春丫跑来玩儿,每次刚来一会儿都被刘二叔喊回去,即使隔着障子跟周阳他们遇上,刘二叔也是装作没看见他们,绝对不说一句话。 刘二婶儿赶紧带着春丫和狗剩回家。周阳和周晨送她出去,跟站在障子另一边的刘二叔打了个照面。 “阳子,小晨,你俩过来。”不知为什么,刘二叔今天竟然主动跟兄弟俩说话了。 就是他们刚搬来的那天,刘二叔也是过来帮他们修了一段障子,却一句话都没主动跟他们说。 周阳和周晨走过去,刘二婶也紧张地跟了过去。 窗户和门都开着,屋里的三个人早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都趴到窗台上去看。 刘二叔一向把他们这几个从坏分子家庭出来的小孩儿当做毒蛇猛兽,不许刘二婶多接触,更不许狗剩和春丫来找他们玩儿,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主动找他们说话? “阳子,小晨,我品你俩不少天了,你俩跟老周家那些坏分子不一样,还是能教育好的孩子,要不今天我也不跟你们说这些。 你俩能从老周家搬出来,证明你们还是很有决心跟黑五类坏分子家庭划清界限的。你奶那样,也不是你们几个孩子的错,但是阶级立场一定要坚定,时刻记住,对待阶级敌人一丝情面都不能讲,多亲该打到也得打倒!该批该斗更不能有一丝手软……” 刘二叔越说越激动,从跟阶级敌人划清界限说道站稳政治立场,从阶级斗争的残酷性讲到保持贫下中农的纯粹性,从时刻保持警惕不能让反革命分子有一丝喘息机会到忠于国家忠于党…… 周阳全程保持微笑聆听,周晨竟然也没反驳一句,低着头做受教状。刘二婶和两个孩子更是老老实实站好,洗耳恭听。 沈国栋和墩子先是愣住,然后都无声地笑了。这个刘二叔,每天在自己家里早晚讲阶级斗争上政治课也就算了,竟然管到他们家来了。 沈国栋指了指自己的头,问周晚晚:脑子有病? 周晚晚摇头,刘二叔老实能干,对老娘孝顺,对妻子儿女关爱有加,他怎么会这样,周晚晚不想妄加评论,每个时代都有它的特性,她不能因为自己跳出来了就对别人指指点点,觉得高人一等。所以她什么都不说。 刘二叔讲得唾沫横飞情绪激动,见几个听众都很受教,非常满意地暂时给他们下课了。 周阳和周晨送走刘二婶回来,一进屋迎接他们的是几张揶揄的笑脸。 周阳摇头笑,什么也没说。周晨抱起周晚晚揉她的小卷毛,“再笑下回抱你一起去!” “二哥,你不是不喜欢刘二叔吗?”其实周晨也不喜欢刘二婶,自从母亲去世,他们一家试图跟兄妹几个划清界限开始,周晨对他们家就有意见。 “是刘二叔不喜欢咱们。”周晨纠正妹妹,然后又笑了,脸颊上一个浅浅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小酒窝,让他的笑多了一丝明朗和调皮。 “刘二叔那么不喜欢咱们,让刘二婶跟咱划清界限,刘二婶平时啥都听刘二叔的,就这事儿没听。刘二婶是真想对咱们好,咱得领情。” 周阳几个也点头,周晨说得很对,软弱的刘二婶在这件事上的坚持连他们都惊讶。 “谁都不看,就看刘二婶,咱也不能太伤刘二叔的脸,要不刘二婶的日子就难了。”周晨已经能放下成见,怀着感恩的心来看待这一家人了。 “刘二叔也没坏心,他是真这么想的,也是真想着能把咱们教育好。”周阳看人的标准一向是从最基本的出发点来,如果没坏心,即使办错事,或是让他不舒服,他也能站在别人的立场考虑,从不苛求。 “那以后,刘二叔还来啊?”墩子可是怕了这个革命意志坚定得不得了的刘二叔了。 “嗯,肯定得来。下回轮到你俩听训了。”周晨马上把墩子最害怕的事说了出来…… ☆、第一六九章 水帘洞 第二天,墩子从新立屯回来,脸上有点迷茫。 “啥都没说,我说迁户口,他们也不搭茬,骂了我一顿就让我走了。”而且候大婶骂人的力度跟平时根本没法比,简直就是不痛不痒,这太不正常了。 “那就先看看,咱抓紧把阳子他们的户口迁出来,最后再办你的,他们一同意,你就能把户口落到家里了。”沈国栋根本就没把这事儿看得多难,对他来说也确实不难。 “我还没满十八,不能顶门立户,人家政府能让迁吗?”周阳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 等到他十八,那还得三年呢,这三年他们兄妹还是得跟周家那些人一个户口本,这事儿让周阳非常不舒服。 “我去办的话,估计就能行。”沈国栋没把话说得太满,实际上他很笃定,只要他去给周阳他们迁户口,别说十五岁,就是五岁也能让他们迁出来。 “那你还不麻溜地去办?!”周晨瞪了沈国栋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 沈国栋嘿嘿笑,安慰墩子,“先把阳子他们仨迁出来,你的也好办。”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迁户口的事必须挪后了,因为他们的房子漏了。 周晚晚醒来的时候是半夜,周晨把她抱得严严实实地抱着。周晚晚愣了一下才弄明白,外面下大雨呢,屋里靠东墙的房顶漏了。 一半的炕和地上都湿了,屋子里稀里哗啦地下着小雨,叮叮咚咚地打在接水的盆盆罐罐上,特别热闹。 周晨抱着周晚晚坐在不漏的这一边炕上,他们身边堆着被褥和箱子杂物。墩子和沈国栋在地上把家里的东西都往不漏雨这边挪。漏雨的地方还挺多。漏得也大,他俩身上几乎都湿透了。 周阳披着一块塑料布从外面回来,雨太大了,他除了头,身上其他地方基本也都湿透了。 “我看了一圈儿,房檐没漏,墙也都没事儿。就是房顶可能好几年没上草了。这一下大雨就顶不住了。” 墩子几个松了一口气,还好,要是墙也坏了。那房子就危险了,他们就得赶紧走,这大雨天可怎么搬家呀。 屋里的东西搬好了,几个人又去厨房检查了一遍。看没问题,这才回来草草地换了衣裳。挤到炕上坐下,谁都不能睡了,就等雨停了好搬到前院沈爷爷那暂住。 “睡吧,没事儿。等你明天一睁眼睛,雨就停了,二哥带你去抓鱼。”周晨轻轻地拍着怀里的妹妹。这大半夜的把她折腾起来,可别吓着累着。病了就遭了。 “二哥,水帘洞。”周晚晚指着稀里哗啦漏雨的另一半屋子,笑眯眯地,哪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今天白天,周晚晚和沈国栋又没忍住,把《西游记》的第一册给看了,睡觉前沈国栋还比比划划地讲了一通水帘洞呢,没想到睡到半夜他们就真住在水帘洞里了。 几个人看着屋里几乎连成片的一道水帘,再听着叮叮咚咚的落水声,衬着东面刚糊好的一片白墙,可不是有点水幕洞天的意思。 “那谁是美猴王?”周晨反应最快,妹妹不怕,还想着玩儿呢,他当然得配合着。 “大哥,我们都是他手下的小猴子!”周晚晚笑盈盈地一指周阳,水汪汪的大眼睛映衬得油灯昏暗的火苗都亮了几分。 几个哥哥心里的慌乱和挫败在妹妹笑盈盈的眼睛里蓦地消失,坚强和乐观忽然就回来了。 黑夜和突发事件的打击让几个少年人的心情跟这个瓢泼大雨的夜晚一样,潮湿而黯淡,可妹妹的天真无邪和奇思妙想如一轮温暖明亮的小太阳,让他们的心情一下子就雨过天晴,阳光灿烂。 周阳做了几个美猴王手搭凉棚左看右看的动作,“今天地方太小,我的金箍棒施展不开!明天洒家给小的们耍一趟棍法看看!”美猴王瞬间变成鲁智深,这孩子把两本书弄混了。 “大哥,你应该说‘俺老孙’!”周晨提醒周阳。 “小二,你该叫‘大王’!”沈国栋又提醒周晨。 …… 晨曦微露,暴雨停了。家里的东西也都归置得差不多了,整个屯子还没有醒来,只有几只早起的公鸡哑着嗓子偶尔叫唤两声。周阳几个拿着随身用的东西走出家门。 “小的们,跟上!咱们去山里摘桃子当早饭呀!”美猴王带着他的小猴子们走出家门。 脚下的土路泥泞不堪,前方却有一轮红日马上就会突破乌云喷薄而出,几个孩子欢声笑语地迎着朝阳出发了。 房子修不修,成了摆在几个人面前的大问题。 如果不修,那就得赶紧准备盖新房子。如果修,新房子就不用这么赶着盖,可是准备好的木头和苫房草就得用掉一部分。 商量了半天,怎么都有利有弊,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周阳,家里他是大哥,最后做决定的事都交到他那里,他怎么说大家就怎么办。 周阳也犹豫不定,把目光投向周晚晚。 “砖房子,大哥,我们攒钱,过两年盖砖房子,砖房子不漏水!”周晚晚觉得这是个机会,如果能过两年再盖房子,那他们一定能攒够盖砖房子的钱。 这房子一盖就得至少住十几年,她当然希望能让哥哥们住得好一点,而且有了砖房子,以后哥哥们娶嫂子也是一个很拿得出手的好条件呢。 “过两年咱一准儿能攒够钱。”沈国栋对赚钱还是很有信心的。 “砖房没那么多虫子。”刚搬来那天周晚晚让一只不知名的小虫子给咬了一口,手腕上至今还有一个小红疙瘩,墩子看一次心疼一回。 “囡囡今天差点没给浇湿了。”周晨摸摸妹妹的小卷毛,还有点后怕。 几个小的都盯着周阳看,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和信任。 周阳的心中立刻充满力量,让弟弟妹妹过上好日子,吃好的,穿好的,当然也得住好! “那就盖砖房子!”周阳最终拍板。 “耶!耶耶!”周晚晚高兴得在炕上直跳,跟几个哥哥拍手庆祝。 大家都非常高兴,又一起拍手庆祝了一次,才勉强压住兴奋之情,商量起盖房子的事。 “咱这回盖四间,敞亮点,住着也宽敞。”周阳本来打算盖三间土房子的,可是既然决定盖砖房子了,那就是要住一辈人甚至几辈人的,当然得多考虑一下。 “那我呢,我住哪?”沈国栋急了,五个人怎么只盖四间? “沈哥哥学习不好,不让你住新房子。”你这边都有三间砖房了,又不常住在农村,根本没必要给你准备一间婚房吧? “我今年考试都及格了。”沈国栋觉得及格就是算学习很好了。 “考上初中,每回考试都及格,才算学习好。”这时候的初中可不是义务教育,还挺不容易考呢。 “及格了就有我一间?”沈国栋得要个保证。 “嗯!”周晚晚替周阳点头。两三年以后的事儿呢,先把沈国栋忽悠住考上初中再说。 而且两三年以后,他们应该攒了不少钱了,多盖一间房子也不算什么负担,他想要就盖呗,到时候给小侄子长大了住! 趁着刚下完大雨,地里下不去脚,社员们都在家歇着,周阳赶紧找人来修房子。 既然要等两年再盖房子,当然得把现在住的房子好好修一修。 周阳去生产队借牲口进山拉木头和苫房草,老队长一听他们的房子漏了要修,赶紧吆喝着找人,把队里的壮劳力几乎都找来了,大伙分两拨,一拨去山里拉材料,一拨在家里把烂掉的房顶扒下来。 响铃姐和赵五婶、刘二婶带着几个妇女在刘二婶家给帮忙的人做饭。 三家屯这一带的规矩,家里有什么事儿屯邻来帮忙,不给工钱却得招待一顿好吃的。 现在这年月,鸡鸭鱼肉是供不起,但至少得有一顿饱饭。 周阳他们分家分了多少东西全屯子人都知道,本来都是看这几个孩子可怜,来干活儿也没打算吃饭。可是当周晨把大米、白面、豆油一样一样地搬到刘二婶家厨房时,几个人都愣住了。 周晨当然没把家里的东西全搬过来,就按干活的人数拿来略多的量。 可这是白花花的大米白面啊,这么多年来,屯子里的人谁都没一起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傻孩子!赶紧收拾回去!”赵五婶老母鸡一样把粮食口袋抱起来就往周晨家里送,想想外面人太多,又转回来,“她二婶儿,先放你们家,等下黑儿再给他们搬回去!” 周晨解释了半天,赵五婶几个还是不同意用大米白面招待帮忙的人,“傻孩子,婶儿知道你心实,寻思做点好吃的招待大伙儿。 可你们几个孩子,刚搬出来就过这么好的日子,谁不得在背后儿嘀咕几句啊?就是知道这是人家沈首长照顾你们的,没人敢当面说啥。可咱拿了好东西干啥还让人在背后嚼舌头? 听婶儿的,就做大碴子,管饱就算不错的招待了!这青黄不接的,谁家还能吃上一顿管饱儿的饭呐!” “婶儿,那菜里多放点儿油,多吃点油有劲儿干活。”周晨从善如流,觉得赵五婶说得很对。 “哎!”赵五婶响亮地答应着,“这几个孩子多好!长得好,还仁义!有良心!” ☆、第一七零章 生病 响铃姐悄悄跑回家,摘了一大筐的菜,根本不用周晨从沈爷爷的菜园子里再摘什么了。 “等姐家没菜吃了,再来吃你们的。”响铃看周晨有点急了,赶紧哄他,“人家沈首长帮了你们那么多,能不麻烦人家就别麻烦了。你们园子里没菜,以后就上我们家摘去,我们家人口少,吃得也少。” 这才是响铃的真正想法。 周晨只能点头。很多事他们既然决定保密,就是对响铃姐也不能说。 只有两间房子,三、四十个大劳力,没用上一上午就把房盖儿换完了。 闲着也是闲着,反正得等着吃饭,赵五叔牵头,大伙儿又去拉了一车土,把墙都给他们抹上了。 中午饭赵五婶几个人跟周晨商量着做了四个菜,土豆炖豆角,干豆腐炒尖椒,黄瓜炒鸡蛋和炖大豆腐,饭是大碴子捞干饭。 在这个时候,一顿饭有蛋有豆腐,捞干饭,还管够吃,就是谁家娶媳妇做席面,这么实惠的都少。 好几大铁皮水桶的捞干饭一字排开摆在院子里,让大伙儿敞开了肚皮可劲儿吃! 等周晚晚睡好了午觉,周晨乐呵呵地把她抱回家,家里的房子已经修得整整齐齐,新抹的墙面都半干了。 周晨太慷慨了,赵五婶说够了够了,他还是让她又多做出一锅饭,又加了好几块豆腐,就怕大伙儿吃不饱。所以,最后大伙儿竟然吃剩下了饭。 周阳几个把剩下的饭菜留出一点他们几个晚上吃,其他的分成几份,给帮忙做饭的几个人送去。 天气热,饭菜放不住。而且那几个婶子大娘连自己家的小孩子都没让来吃饭,就想着他们兄妹不容易,得帮衬着点。 周阳几个心里特别感激。 沈国栋趴在炕上不动弹,明明没睡觉,谁跟他说话他都不搭理,连周晚晚叫他他都只是懒懒地哼哼一声。 周晚晚过去一看,吓了一跳。沈国栋发烧了! 昨天基本上是一晚上没睡觉。又是忙活着搬东西又淋雨。今天白天他们跑到山里拉木头和草,路特别不好走,几乎是一路把车推出来的。回来又干了一大上午的活儿。牛一样壮实的沈国栋给折腾病了。 周晚晚吃惊的不是沈国栋生病了,而是她竟然给忘了,她从来没给沈国栋调理过身体。 周阳、周晨、墩子,她都给喝过灵泉水和灵液。又吃过调理身体的药物,他们这辈子都不会生任何病。 周晚晚却单单把沈国栋给忘了。什么都没为他做过。他太壮实了,十三岁的孩子长得都快有周阳十五岁高了,平时又横冲直撞的一副跋扈样儿,周晚晚根本就没想过沈国栋也会生病的可能性。 自责又内疚的周晚晚赶紧给沈国栋拿了个枕头。让他躺舒服点,一边给他按摩头上的穴位,一边用意识在空间里给他检查身体。 大家都围过来关心沈国栋。他自己却没什么感觉,只是说不想动。睡一下就好了。 周晨拧了一个凉毛巾给他敷上,又叮嘱他再有不舒服赶紧说话,他们好套车把他送公社卫生所去。 “没事儿,我自个知道,睡一觉就好了。”沈国栋根本不当回事儿。 确实是睡一觉就能好。周晚晚在空间里拿着沈国栋的身体检查结果笑,什么药都不用吃,几个小时后身体就能自愈了。 这家伙身体的底子太好了,从小又吃得好,健康得让周晚晚简直没有用武之地。 无论历史记录还是未来预测,他一辈子大病不会得,小病也很少,几乎是嫉妒死人的无病无灾无疾而终。 而且,他目前预测的自然寿命是100+,是真的不用周晚晚为他做什么。 但是周晚晚还是给他喝了灵泉水和灵液,就让他非常不耐烦地活到一百三十岁好了,到时候成了一个坏脾气的怪老头,看他还怎么拽。 沈国栋躺在炕上两三个小时就养成了一个坏习惯,“囡囡,快来帮沈哥哥按按头!我怎么觉得还是有点热呢?” 周晚晚在心里翻白眼儿,装,你就装吧!早就好了还装! 但她还是过去用额头贴了一下沈国栋的脑门儿,“沈哥哥好了,不热了。” 沈国栋目的达到了,从善如流地点头,“那就好,再不好囡囡该担心了吧?” 周晚晚点头,刚才可不是担心了,还内疚自责了呢。 “刚才你按哪里了?怎么那么舒坦呐!”沈国栋又有新花样了。 周晚晚只能过去帮他再按按头。这小子这辈子也就生这一回病了,就让他可这劲儿地折腾吧,以后就没机会喽! “你哪儿疼?来,我给你按按!”周晨看不下去了,妹妹都围着他转了老半天了,这家伙一看病就好了,还敢折腾妹妹,这么是找收拾呢吗!? “不用,不用!你手指头那么硬,哪有囡囡软乎乎的小手指头按得舒坦。”沈国栋赶紧躲,也不装了,看周晨要追过来,从窗户跳出去就跑。 周晨眯着眼睛指挥他,“把借来的桌子按家送回去!到人家别板着脸,给人家笑一个!” “送桌子就送桌子,老子可不笑啊。”沈国栋嘟嘟囔囔地干活去了。 这场大暴雨过后,天气连着晴了十多天,响晴的天气保住了今年小麦的收成,等着新小麦下锅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屋顶修好的第二天,没等周晨周末放假去串门儿,李家大舅舅急匆匆地赶来了,“你姥爷不行了,你们仨去看看吧。” 周晚晚惊呆了。姥爷不是应该快好了吗?怎么会不行了? 兄妹三人放下手里的一切,急匆匆地赶去了宋屯。 李老头正靠在炕上喝粥,而且是自己端着碗喝,门窗大开,屋里再没有了上次来时的奇怪气味。 “都长这么大了!”李老头一个一个仔细地摩挲着三个孩子的小脑袋,眼里泪光隐隐。 三兄妹看着围在炕边抹眼泪的李家众人,都莫名其妙,姥爷这不是好了吗,这是哭什么呢? “你姥爷这是回光返照,要跟咱们好好告个别。”二舅妈把兄妹三人拉到一边,抹着眼泪告诉他们。 周阳和周晨没有一点经验,听二舅妈这么一说,眼泪马上就下来了。 周晚晚哭笑不得,看来她虽然延缓了药物的作用,对姥爷来说好得还是太快了。大家竟然宁可相信他是回光返照,也不敢相信他是真的好了。 李老头可不管家里人怎么想,他连喝了两碗粥,觉得身上有劲儿了,就要试着下地走两步。 李厚华和众人用眼神交流一番,都认为这是李老头最后的日子了,他要干啥就随他吧。 李厚华和李金华搀着李老头,让他试探着在地上走两步。 本以为他迈不动腿的,毕竟在炕上瘫了两年多了,怎么可能说下地就能下地呢。 可是李老头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了十几步,最后竟然还要求去院子里坐坐。 李家人赶紧去院子里给他安排,一群人围着他团团转,想干啥就让他干啥,一家人忙活了一小下午。 等李淑华被李国华接过来的时候,李老头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腿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小孙女,叶儿跑前跑后地给爷爷端水打扇子,李老头笑呵呵地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精神得很,哪有一点儿要死了的样子。 李淑华的嚎啕大哭憋在了嗓子眼儿,张着嘴看着李老头发愣。 “大闺女啊,你娘把你也折腾来了?来了也好!过来,跟爹唠唠嗑!”李老头口齿伶俐,嗓门老大,除了还有点气虚,跟生病前毫无区别,李淑华的嘴张得更大了。 李老头到底是回光返照还是病好了,谁都说不准,大伙儿只好守着他看看情况再说。 李淑华住下了,周阳三兄妹也不敢回家,就怕李老头忽然病情恶化再看不到他最后一眼。 周晚晚也只能跟着哥哥们住在李家。 晚上的时候沈国栋和墩子借着送衣裳的名义过来了一趟,五个人聚一块儿磨磨叨叨说了好半天家里的事儿,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可话一句接一句,就是说不完。 “这几个孩子!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似的!”李淑华的大嗓门像了李老头,跟尹一妹的悄悄话说得满院子人都能听见。 “谁家过日子靠嘴说?大姨可真让我长见识!”沈国栋可不管你是谁,惹着他了他马上就顶回去。 叫一声大姨那是给李老头他们家面子,可你就是亲爹也不能对他们家的事儿指指点点。 李淑华被噎得目瞪口呆,她没说什么呀?就开个玩笑,这孩子咋还翻脸了? 她看了一圈儿,院子里的几个人都没说话,最后她只能去看周阳,指望周阳能帮她说点什么,把脸给她找回来,毕竟她这么大的人了,让个半大小子给顶得哑口无言,也太丢人了。 “你俩在家可别偷懒,每天的字儿都得好好学,要不囡囡回去可不答应,是不是,囡囡?”周阳冲沈国栋怀里的周晚晚眨眨眼睛。 虽然没替李淑华说话,周阳还是转移了话题,帮她掩盖了一些尴尬。 周晚晚点点头,没说话。她不想配合大哥转移话题,李淑华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这么没心没肺地说他们,她也不高兴,不想帮她。 ☆、第一七一章 亲缘 沈国栋和墩子走了,约好了沈国栋明天一早再来一趟,给周晚晚送当天的牛奶。 在李家喝牛奶,让一大家子看着,这太高调了。周晚晚想阻止,可是想想哥哥们看她喝牛奶时比她还享受的样子,她只能硬着头皮什么都没说。 真想告诉他们,这牛奶还不如你们每天喝的灵泉水有营养呢,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跟孩子们瞎咧咧啥!几个孩子自个过日子,你当大姨的也不说去看看,还在这嘴上没个把门的,你说你哪有个当长辈的样子?!”李老太太训起大女儿来可不留情面。 “看啥?去看能看着咋地?上回大哥不是给打出来了?小霞还泼了他一身水!我可不去找那不自在!”李淑华越说声儿越小,最后在李老太太严厉的目光下左右挪了挪屁股,不说话了。 李老太太接着训她什么周晚晚都没仔细听,她一直在想一个可能。那就是前世姥姥家的人为什么对他们兄妹不闻不问? 有没有可能,他们不是不想管,而是周家人不让管。像上次大舅去看他们,周家人直接就给打出来了,周霞再泼那样一盆冷水骂一通,次数多了,姥姥家人会不会就伤心了,才不去了。 特别是李老头去世之后,爹因为周家人给气死了,这四个孩子竟然都没来看看。去看他们,三个还没良心地不肯见面,一个见了就恶语相向,次数多了,谁都会伤心吧? 要不然她考上高中,大舅为什么不去家里看她,反而跑了六十里路去县城的高中去看她呢?是什么原因让大舅宁可跑那么远,也不肯去三家屯呢? 有没有可能,大舅去了,被周霞或者别人又给打出来了? 他们有没有去找周阳呢?他们知不知道周晨被枪毙是替人顶罪呢?这些疑问可能永远都解不开了。 前事不可追,唯有珍惜眼前。 周晚晚忽然放下了前世对姥姥家人的芥蒂。希望今生能跟他们好好相处,不留任何遗憾。 至少,要跟对他们兄妹怀有善意的那些人好好相处。周晚晚在心里非常谨慎地又加了一句。 第二天,李淑华的丈夫古祥安排好家里的事。带着三个孩子都来了。 李淑华生了一男两女,大儿子古顺今年十八岁,大女儿古桃十三岁,小女儿古杏八岁。 古顺和古杏跟古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大脸盘。肿眼泡,皮肤粗黑,五短身材。 古桃却跟他们完全相反,皮肤白皙,五官秀美,身材苗条,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古桃有五分像李淑华,不过据李老太太说她更像李秀华。 虽然周晨非常不同意这个说法,“妈比她好看多了!囡囡才最像妈!”周晚晚摸摸自己肉呼呼的脸蛋,再看看带着小肉窝窝的手。决定不发表意见了。 当天晚上,周阳兄弟俩被分配到李国华那铺炕上去睡,一起的还有古祥和古顺。 周晚晚和李淑华母女留在了李老太太这屋。李老太太搂着周晚晚带着奶香的小身子,跟非常不放心妹妹,反复过来看情况的周晨保证,“放心吧,半夜我叫她起来尿尿,不能尿炕。” 周晨马上就急了,“囡囡晚上要是不喝太多水不起夜,姥。你可别半夜把她叫起来,她觉轻,醒了就睡不好了。” 周晨又嘱咐了好半天,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去睡觉了。 “这孩子养地。比有妈的孩子还仔细,太娇了。”古桃翻了身,低声跟李淑华咕哝。 李淑华搂着古杏轻轻地拍着,扯了被角给古桃盖上肚子,也低声跟她嘀咕:“快睡觉,看你姥骂你。” 李老太太和李老头年纪大了。耳朵不怎么灵,都没听见。 周晚晚闭上眼睛,也装没听见。 没妈的孩子就得是苦水泡小白菜,营养不良满脸苦相才符合大家的标准。 像她前世一样,所有人看见了都叹一声可怜,把他们兄妹的苦难当做谈资,满足了他们廉价的同情心就好了。 可他们兄妹今生却恰恰相反,他们确实比绝大多数有妈的孩子过得还好。身体好,精神好,聪明,自信,出类拔萃,比下去了很多人。 所以即使是他们的亲表姐甚至亲大姨,也看不见他们受的苦了。风凉话说得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周晚晚笑,亲戚只是血缘上的缘分,从周家走出来,他们兄妹最不重视的就是血缘了。所以,既然是风凉话,那就让它使劲儿吹吧,还能解解暑气呢。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周晚晚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周晨和周阳站在她头顶笑,兄妹三人眨眨眼睛,什么话都不用说,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周阳拿起妹妹的衣服,周晨抱起周晚晚,用自己的外套把她包起来,三个人悄悄地离开了屋子。 屋里的鼾声还此起彼伏,谁都没发现他们三个这么早就起来了。 周晚晚抱着周晨的脖子不撒手,她太习惯被二哥搂着睡。跟李老太太睡一起,她只能让意识进入空间去睡,就是这样,她也没睡好,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周晨也抱着妹妹看了又看,这一晚上他和周阳担心得睡一下就醒,就怕妹妹半夜哭,后来只能睁着眼睛等天亮。 “姥爷好了。”我们可以回家了。周晚晚真是不想在这待着了。 “今天晚上二哥搂着你睡。”周晨知道妹妹不喜欢这里,只能尽量安慰她。 周晚晚点点头,还是抱着周晨不撒手。 等每天起得最早的李厚华起来,兄妹三人都已经在院子里玩儿半天了。 三个孩子白皙细腻的脸在晨曦中散发着玉石一般莹润的光华,笑容灿烂明朗,目光温暖自信,看得李厚华愣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打扰他们,悄悄地抱柴火去了。 那一瞬间,李厚华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三个孩子的世界,他进不去。 沈国栋也起得很早,跑了一趟六队,然后就提着一大桶牛奶来了,足有四五斤,“那么多小孩儿,一人分点咱囡囡还吃啥?给囡囡煮一斤,别的让他们分去吧!” 沈国栋太了解这三个人了,即使囡囡在这里是最小的,也不可能让她自己吃独食。他索性就多带点,咋地也不能让囡囡亏着了。 古杏在姥姥家喝了两天牛奶,第三天看李老头是真好了,大家各回各家的时候,小姑娘不干了,非要在姥姥家待着,不走了。 “要不你跟你阳子哥他们去吧!他们家好吃的多!”李淑华半开玩笑地对古杏说道,跟他们坐在一个屋子里的周阳兄妹三人当然听得清清楚楚。 三人都装没听见,这个大姨没什么坏心,但也真不招人待见,兄妹三人绝不可能给自己找麻烦,带古杏回家。 而且,有话就直说,这么拐弯抹角地逼他们答应,有意思吗? 兄妹三人回到自己家没用上十天,周晚晚移栽过来的格桑花在新家刚开成片的时候,今年的麦收就开始了。 过了麦收就有新麦子吃了,“到时候二哥给你擀面条!”虽然他们现在根本不缺白面吃,可是用新麦面做的面条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分麦子的时候,侯家人来到了三家屯,他们是直接去生产队拿麦子的,“墩子是我们家孩子,他挣的不得给家里大人拿着?” 墩子的眼睛一下就急红了。周阳使劲儿按住了要冲过去的墩子,“忍忍!这点麦子换他们个臭名声,以后咱们想迁户口也容易点。” 周阳他们三兄妹的户口已经迁出来了,沈国栋带着周春亮去了一趟公社,啥都没说,公社就马上把这三个孩子的户口给分出来了。 现在,只等侯家松口,把墩子的户口也加进来了。侯家却一直拖着不给个痛快话,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这是想让墩子给他们家扛一辈子长活呢! “你们家孩子户口在六队,你跑我们这领啥粮食?”老队长最看不惯的就是不劳而获偷奸耍滑的人,别说他对墩子的情况都了解,就是不了解,他也不可能把麦子让侯家拿走。 侯家人争了一通,最后还是灰头土脸地走了,墩子今年的麦子也没分到。 “没事儿,到秋把你户口迁过来就好了,咱家不缺那三十斤麦子。”他们家确实不缺这三十斤麦子,他们礼拜天上一趟山就能抓住几十只山鸡和兔子,能卖三四十块钱,还能换回八九十斤肉票,他们的日子好过着呢。 可往家拿粮食,这是墩子作为家里一员的尊严,他还是过不去这道坎儿。 墩子心里的坎儿到秋天分到粮食就能过去了,可周家眼前的坎儿就过不去了。 今年小麦又是大丰收,每个人分的麦子比去年还多,有三十斤。可周家作为黑五类家庭,只能分给他们一半儿的麦子。 就这一半儿,他们也可能拿不到手。 徐一刀和徐大力早就拿着借条坐在生产队的大炕上等着称麦子了。 ☆、第一七二章 无赖 分了家,那三家不可能替周春发还账了,可周老头当时是一家之主,他是怎么都躲不过的,所以最后,周老头一家和周春发一家的小麦被徐一刀和徐大力两人平分了。 徐一刀走时还说了,等秋天分粮分钱时他还来。徐大力没走,他今天来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周富两口子跟周春发分家。 周老太太搞封建大家长,周春发也敢搞?他当然不敢,现在大队和基建队正查他的帐呢,他装孙子还来不及,哪敢惹一点事儿。 周春发被查账,是小张叔叔从沈爷爷那过来以后的事。他其实什么都没说,就是随便跟公社革委会的几个领导抽了一根烟,顺便把自己的行程简单地说了一下,周春发的帐就被查了个底儿掉。 所以周富和徐春很顺利地就跟他们分了家。两个人是真正的净身出户,王凤英连一床被子都没给他们拿走,就让两个人带着随身的衣裳出来了。 周富默默地拉着徐春住到周阳他们前街那栋半塌的破房子里,先去队里借了点粮食,抱了一堆麦秆儿,两人就算安上家了。 周晨站在院子里往前街看了半天,回去收拾了一口小锅、一大块塑料布、一大筐土豆和一袋盐给他们送了过去。 家里人谁都没说什么。周晨送了东西,也不听周富他们道谢,板着脸一句话都没说就回来了。 “就当谢谢他们给咱们收拾园子。”周晨闷闷地说道。不知道是跟家里人解释,还是在说服自己。 墩子迁户口的事一直没能解决,侯家就是不松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这是打着霸占墩子的工分的主意呢。 拖到八月末,侯雪芳的一句话让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忽然变得不那么简单起来。 那天临近放学的时候忽然下了一阵大雨,周晨和同学们放学了也不能回家,都在教室里等着雨停。 雨刚停,墩子就来接他们了。“阳子在家做面片儿,等你俩回去就能吃了。热乎乎地喝一大碗就暖和了,还给囡囡打了一个荷包蛋!” 北方八月末的傍晚,下过雨就有些微凉了,这个时候。能坐在温温的土炕上喝一碗面片汤,那是非常舒服的事。 墩子背上周晨的书包,抱起周晚晚,给她穿上小外套,就准备接弟弟妹妹回家吃热乎乎的面片了。 周晨嘴上说雨都停了不用来接。眼睛里却笑盈盈地,欢快地跟同学们告别。 “别看今天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呸!”侯雪芳冲着兄妹几人恶狠狠地瞪过去。《小兵张嘎》的台词让她念得咬牙切齿。 侯雪芳觉得非常没面子,以前下雨天的时候,墩子也来接人。可接的是她,有时候路不好走,她让墩子背她,墩子就得背。现在可倒好,跟人家亲亲热热地做一家人了,没看着她一样。 这让她在同学们面前多丢脸! 兄妹三人都当没听到一样,高高兴兴地出了教室往家走。过好他们的日子,让侯雪芳之流嫉妒得吐血,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反击了。 “你们别臭美!早晚有你们后悔的一天!”侯雪芳见人家根本就不搭理她,忽然怒从胆边生,气急败坏地跑出教室,站在门口冲兄妹三人声嘶力竭地喊: “墩子!你别做美梦了!我爹不会松口的!我们就是要拖死你!你挣的工分以后都是我们家的!让你啥也捞不着!让你给我们家扛一辈子长活!”侯雪芳喊得脸红脖子粗。 周晨猛地一转身,眯着眼睛看侯雪芳,声音不高,却透着冰冷。“你说啥?你爹说让墩子给你们家扛一辈子长活?” “对!拖死他!”侯雪芳以为他们怕了,叉着腰,扬起下巴,“你们要是不把他给我们整回来。你们家也跑不了!你们家以后也是我们的!你们的房子都是我弟弟的!” 墩子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呼吸都粗重了,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 “墩子哥哥,墩子哥哥,”周晚晚不断地摩挲着墩子的肩膀和后背,帮着他舒缓情绪。“她们做梦呢,他们才是真做梦,他们啥都抢不去。” 墩子慢慢放松下来,拍着周晚晚的背安慰她,“没事儿,墩子哥哥不会让他们欺负咱们的。” 他们俩在这被气得动了怒,周晨却笑了,“大家都听到了吧?侯雪芳自己说的,说了两遍,他爹要让墩子给他们家扛一辈子长活。新中国了,他爹还想让人给他们家扛长活!这是地主恶霸才会干的事儿!他们家这是想推翻我们的人民政权,复辟到封建社会去当地主啊!” 侯雪芳的脸刷地白了。 周晨越笑越灿烂,笑意却一点都没达到眼底,“侯雪芳,赶紧回去跟你爹说一声吧,他的美梦就要实现了,他马上就是地主了!哦,不对,咱们现在是新中国了,想养长工做地主恐怕是不行,他只能当个反革命了!” 正是放学的时候,从侯雪芳跑出来对周晨三人大喊,学校里就围了一群小学生在旁边看,这么多人都听见了,侯雪芳想耍赖改口也来不及了。 周晨跟着墩子回家了,墩子迁户口的事儿板上钉钉地成了。 他们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很快就会有人把侯家举报上去。这个年代,想当积极分子的人多着呢,这么大的事儿,积极分子们怎么会放过? 墩子几个到了家,周阳的面片也刚好出锅。兄妹几个吃完一大盆面片,都躺在热乎乎的炕上揉肚子。 “我觉着还是没有国栋做得好吃。”周阳很客观地评价。 周阳做得面片确实没有沈国栋做得好吃。沈国栋最近这段时间积极学习做饭,已经是入门水平了,再加上他舍得放材料,手又有劲儿,揉出来的面片劲道爽滑,真的挺好吃的。 “明天他回来让他再做一顿。”明天礼拜六了,沈国栋肯定会回来。 正常情况下他今天傍晚就应该回来吃晚饭,可是现在也没回来,可能有事耽误了,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所以他们一点都不担心。 周晨戳了戳周晚晚鼓鼓的小肚子,本来就肉呼呼地婴儿肥,吃多了更鼓,特别好玩儿。 “明天还能下雨吗?”周晚晚迷迷糊糊地任周晨戳,眼皮一直在打架,不假思索地接了一句。 周晨把脸埋在周晚晚的小肉肚子上笑,“小傻瓜,不下雨也可以吃面片儿。” 他们前几回吃面片都是赶上下雨,这小家伙不会以为面片儿只能下雨天吃吧? 墩子和周阳也笑得不行,妹妹平时精明得谁都骗不了,偶尔说几句小孩子的话就特别逗人。 兄妹几个懒洋洋慢吞吞地说着话,心里温暖欢畅,连天边慢慢又压上来的乌云都觉得它黑得好看。 屋门忽然被打开,一个男人拎着侯雪芳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跪下!磕头!你个没长脑子的玩意儿!今天这事儿要是过不去,我就把你踹死在这!” 男人把侯雪芳扔到地上,扬手就是两耳光,侯雪芳本来就红肿的脸肿得更厉害了,嘴角也见了血。 周阳几个都一骨碌从炕上起来了,周晨把周晚晚抱到怀里快速退到了炕里。周阳把弟弟妹妹挡在身后,戒备地看着这个男人。 墩子却一下子就冲了过去,把男人往外推,“滚!你给我滚!你来干啥?!谁让你们找到这儿来的?!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吓着我弟弟妹妹我把你剁成肉酱!” 男人被墩子推了一个趔趄,眼珠子转了一下,还是站稳了身子。 “滚!你这个无赖!要死回你家死去!”墩子还是疯了一样把男人往外推。 大家都明白了,这个男人是侯雪芳的父亲候革命。他到底来干什么的? 害怕了,来道歉的?有这么一句道歉的话没有,跑到人家要杀女儿的道歉方式吗? 周阳回头看弟弟妹妹都退到炕里了,才过去把激动的墩子拉住,平静地看着候革命,“带着你女儿,从我们家出去。” 周阳的目光和语气都非常平静,可这平静中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笃定和力量,让打定了主意耍无赖的候革命心里忽然有点没底。 他早就打算好了,在几个孩子面前把侯雪芳狠揍一顿,揍见血,让他们心软改口。 只要墩子不咬着他不放,他就带着侯雪芳到大队,到公社,接着揍,揍折腿揍断胳膊也得让领导们相信,这让墩子扛长活的话不是他说的,是侯雪芳顺嘴胡咧咧的。 这事主和政府都不想追究了,就是有人告,那他也没啥大事儿,最多去劳教几天,反革命的帽子是肯定不用戴了。 可候革命怎么都没想到,他想象中那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会是这样的反应。 一个红了眼睛二话不说就要跟他拼命,一个不慌不乱,没看见挨揍的侯雪芳一样,用大人都难得的冷静沉稳来面对他。 候革命马上改变策略,把脑袋伸到墩子面前,开始耍无赖,“你揍!给你揍!你揍死我吧!我是你爹!看你揍死自个爹你还能不能有好日子过!” ☆、第一七三章 犯病 墩子额头上的青筋直蹦,杨起拳头就冲候革命挥过去,周阳赶紧把他拦了下来。 这个候革命今天准没安好心,要是真揍了他,说不定就中了他的计了。 “你别拦着我!他就是个无赖!他无赖都不如,他是个丧尽天良的人贩子!该下十八层地狱!”墩子冲周阳嘶吼。 墩子没冤枉候革命,他以前确实是个人贩子。 解放前他打着跑单帮的幌子做了十多年人贩子,拐骗贩卖了不知道多少孩子,解放后还打算继续做这个勾当。结果在一次运孩子的路上遭遇严打,同伙都进去了,他靠油滑和运气逃过追捕,却身无分文要起了饭。 墩子是他要饭的时候遇上的。那时候候革命已经要饿死了,是墩子的一块儿干巴馒头和一碗水救了他。 然后他发现带着个孩子要饭比较容易要到吃的,就把墩子带在了身边。当然,他心里也打算着要是遇到买主,把墩子买了的主意。 可是严打越来越紧张,他只能带着墩子一路要饭回到家。 屯子里的人都知道他二流子不务正业,现在出去饭都要不来,只能回来了,笑话几句也就算了。谁都不知道他这些年总出去是卖孩子的。 墩子那时已经八岁,什么活都能干,在生产队放猪都能挣半个人的工分了。要饭长大的孩子,一天给吃一顿就行,又老实能干,候革命夫妻就留下了墩子。 这孩子眼看着长大了,这半年越长越壮实,他们家还指着他干活挣工分给小儿子娶媳妇呢。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他走? “你打了他,他准赖上咱们,到时候说啥都晚了。”周阳放开墩子,拍了拍墩子的肩膀。 墩子马上明白过来。这个候革命的损招儿多着呢,确实不能打。 “你今天要在我们家打你闺女,打死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到时候民兵来了。你别后悔。或者你现在就带着你闺女走。我当你没来过。” 周阳不想跟这个人多做纠缠,弟弟妹妹都在家,不能吓着他们。先把候革命撵走。以后的事再做打算。 候革命一看墩子和周阳不上当,过去一脚就把跪在地上的侯雪芳踹趴下。接着不管不顾地下狠劲儿揍了起来。 他就不信了,几个小崽子,吓唬不住他们! 周阳冲墩子使了个眼色。然后就一言不发地看着候革命,手却在暗地里紧紧地攥紧了拳头。他身后就是年幼的弟弟妹妹。他不能对那个挨打的小女孩儿心软,否则,受苦的就有可能是自己的弟弟妹妹了…… 墩子领会了周阳的意思,赶紧跑出去找队长和民兵连长乔四喜去了。 周晨把周晚晚的脸按在自己怀里。然后告诉她:“你数一千个数儿,数完了天就黑了,二哥今天让你点灯笼玩儿。家里所有的灯笼都给你点上!” 然后周晨两只手捂住妹妹的耳朵,皱紧眉头看着候革命揍死狗一样对侯雪芳拳打脚踢。 候革命打得自己气喘吁吁。周阳他们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终于打不下去了。侯雪芳蜷缩在地上,一只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脑袋,一动不敢动。 候革命眼珠子一转,捂着心口就慢慢软到到地上,“哎呀!哎呀!我这心口,咋这么闷呢!” 候革命之所以敢这么耍无赖,是因为他身上有个法宝,谁都不敢动他,那就是他有心脏病。 那还是建国初一个啥大医院的医疗队下乡,一个穿白大褂戴眼镜的老大夫给看出来的,那病的名字老长一大串了,他听读懂,老大夫就说,叫心脏病。 说他不能气不能累,也不能跟人激烈争执,更不能打架了,否则很可能就会要了他的命。当时全公社好多人都听着呢,所以无论他怎么无赖,大家都不敢碰他,就怕把他碰犯病了。 候革命也靠着这个病在全公社横着走,本来要命的病,反而成了他安身立命的法宝。 周阳看他躺到地上,根本不搭理他,自己跳到炕上,抱起妹妹,示意周晨跳窗户出去。 周晨拿起一件外套,先从窗户跳出去,然后接过妹妹,用外套把她包好。周晨兄妹两都知道大哥是让他们先走,可是都不放心,又知道在这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可能给候革命制造事端的机会。 所以两人都不说话,只是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周阳。 “咱仨都站院子里等着吧,一会儿墩子就带着队长和民兵来了。”周阳被俩小家伙看得心里软软的,也不撵他们走了。 “他们偷咱家东西。”一个卖孩子的人贩子,能指望他有什么好人品?周晚晚觉得自己把候革命想得有多坏都不过分。 “没事儿,”周晨亲亲妹妹的小卷毛儿,觉得这种时候还不知道害怕,竟然在担心这个的妹妹特别可爱,“咱家钱谁都找不着,大东西他也带不走,他要是给咱整坏啥,让他赔!” 周晚晚点点头,表示放心了。 周阳和周晨都笑了,这种时候,他俩竟然没有一丝紧张和害怕,都在为妹妹的懂事而高兴。 墩子很快带着老队长来了,后面还跟着吴保卫,“二小子去找乔四喜了,我跟队长先来看看,咋回事儿?来闹事来了?人呢?” 吴保卫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周阳还没说话,沈国栋出现在了院门口,“大黑天的不进屋在这儿干啥?” 沈国栋今天还跟往常一样,放学就让小张叔叔直接送他下屯,可是走到离杨树沟公社二里地的地方车忽然抛锚了。 小张叔叔一看,有个零件坏了,他去公社给二龙山干休所一个熟悉的司机打了个电话,让他给送过来一个,得等一个多小时能到。 沈国栋懒得等,告诉小张叔叔修好车直接回县里去,他自己走着就来了。 大家打了个招呼,沈国栋接过周晚晚站在周晨旁边。 周阳跟老队长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他倒是没打着我们谁,可是这么个有反革命思想的无赖,咋地也不能放他随便霍霍人(欺负人,做坏事)。墩子要是还在他们家待着,也得让他给连累了。” 周阳没说候革命是反革命,因为他还没定罪,可是他有反革命思想,那迟早是个反革命,得让墩子在他成为反革命前就跟他彻底没了关系。 “你放心,墩子的事儿我上大队去说。”墩子在七队干活这段时间,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老队长都看在眼里,身体好,能吃苦,不偷懒耍滑,最重要的是脑子还灵,以后肯定是个好小伙子! 老队长最喜欢这样的孩子,心早就偏到他那边去了。可是人家贫下中农的家务事他也没权利管,所以只能看着候革命这么难为几个孩子。 现在好了,一个发表反革命言论的准反革命,还敢到处耍无赖,他答不答应谁听啊?让他们生产队直接开个证明,墩子的户口落到哪他都管不着了! 老队长也不等乔四喜了,披着衣服背着手就进屋了。 沈国栋把周晚晚交给周晨,“你俩站窗户边看着,别进屋了。”进去磕着碰着咋整? 候革命听到门响,以为是周阳他们回来看动静,赶紧躺在上捂着胸口哼哼。 他就不信了,家里地上躺俩要死的人,这几个孩子再老成也得吓够呛。知道害怕了他就有机会了,到时候一吓唬,啥事儿不都得答应? “你要是打算死这儿,我马上就把你挖坑埋喽!”老队长站在屋里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国栋在众人身后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一句话就把候革命吓得不敢哼哼了。 “给你个机会,想好了,你想不想死这儿?待会儿你不想死都不行了!”沈国栋站在这对父女跟前,看他们的眼神像看两截木头,没有一点感情。 这种情况下,沈国栋这不带一点感情的注视反而更让人毛骨悚然。连吴保卫都不自觉地往周阳身边凑了凑,这个沈国栋太邪门儿了。 老队长什么都没说,走到炕沿边坐下,拿烟袋锅子狠狠地敲打着烟灰,砰砰砰一下一下敲在候革命的心上一样,他的心口是真的开始不舒坦了。 “你有病是吧,谁都怕你呀!咋地都不敢动你,万一一碰,你犯病死了,那可就抖搂不清了,是吧?”在外面沈国栋已经大概了解了候革命的事了。 “大伙儿都怕你死,可大伙儿也知道你说死就死。你说,我今天要是一脚踢死你,然后出去说,你带着孩子跑人家来闹事儿,把人都吓跑了,自个却忽然犯病了,死这儿了,大伙儿信不信?” 沈国栋忽然笑了,油灯昏暗的光下线,他的笑不知为什么,让候革命觉得阴森森的,好像有阴风从脖子后面吹过去一样。 “我觉得大伙儿肯定信!就你那人性(人品),你死了大伙儿只有高兴的份儿,谁管你咋死地!”沈国栋说完也走过去坐到了炕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候革命。 ☆、第一七四章 道歉 “还没王法了呢!我去……”候革命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想威胁沈国栋说他要去公社告状,却被沈国栋截住话头。 “你去告吧,看大伙儿是信你这个无赖,还是信我。”沈国栋又扯开一边嘴角阴测测地笑了,“再说了,你今天能不能有命走出这扇门还不一定呢,告我的事儿还是往后放放吧!” 沈国栋弹了弹他绿色军裤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地劝候革命,“我看,你今天还是老老实实走吧。啥也没有命重要不是?” 候革命咽了咽唾沫,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放松的沈国栋更让他紧张。 不得不说,候革命的第六感还是挺灵的,熟悉沈国栋的兄妹几个都知道,沈国栋现在开始不耐烦了,下一秒就可能暴起踹死候革命。 “赶紧选!不想死就麻溜儿地走吧!”周阳还是出言救了候革命。虽然他心里更多的考量是不想让沈国栋觉得,解决问题还是暴力最管用。 “赶紧走吧!以后别再打这几个孩子的注意了,你也不打听打听,他们是那好欺负的?” 老队长对候革命挥了挥手,进来这么久,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几个孩子即使还想跟候革命说说墩子的事,这时候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候革命听出了老队长话里的意思,他以前不是不知道周阳他们有沈首长护着,可他不信人家一个大首长能真管几个农村孩子,一定是大伙儿传闲话越传越邪乎,芝麻大点儿事儿,给传成了西瓜。 可是今天他才算明白,有没有沈首长这几个孩子他都吓唬不住。他们没他想象得那么好欺负,更别提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活阎王一样的小子了。 不走也占不着便宜,傻子才在这儿等着民兵来抓人。 候革命痛快地走了。 沈国栋拿脚尖轻轻地踢了踢躺在地上的侯雪芳,“你爹都走了,你还不走?想再挨一顿揍?” 侯雪芳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她脸上青紫交加,一只眼睛肿得完全看不见了,鼻子和嘴里都是血,一只胳膊耷拉着。站在那抹眼泪。 周晨捂着周晚晚的眼睛,不让她看见侯雪芳这副惨样。周阳叹口气,去打了一盆温水,示意侯雪芳洗洗脸上的血。 侯雪芳用一只胳膊艰难地洗着脸,背影单薄瘦弱。身上的衣裳沾了好多候革命脚上的泥,看着可怜极了。 周阳对沈国栋使了好几个眼色,沈国栋都装作没看懂,坐着一动不动。 这里只有沈国栋懂得脱臼或者伤筋动骨怎么治。他把卸人家胳膊腿研究得透彻极了,当然也知道怎么给接上。 可很显然,他今天不想帮侯雪芳。 周晚晚看不下去了,她大哥那么着急,一定是在内疚刚才不能阻止候革命打侯雪芳,现在想补救一下。虽然,私心里她也想让这个总欺负墩子的女孩子多受一会儿罪。可是周阳眼里的内疚让她改变了主意。 周晚晚在窗外拖长声儿叫了句“沈哥哥”,沈国栋回头看了一眼,才起身,走到侯雪芳身边。 沈国栋用两根手指捏起侯雪芳的袖子,嫌弃地皱着眉,想了想又放下了。 侯雪芳被她这么一拎一扔,胳膊钻心剧痛,啊一声大叫,冷汗都出来了,却不敢看沈国栋一眼。 “沈哥哥!”周晚晚又加高调门叫了一声。 沈国栋迅速拿起侯雪芳的胳膊。一抬一推,手在她肩膀和手肘各捏了一下,侯雪芳的惨叫刚起,他已经完成了全部动作。走回炕沿边坐下了。 “别叫唤了!也别磨蹭!赶紧用两只手洗,洗完滚蛋!”沈国栋不耐烦极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进这个屋子,就不想打人。即使心里非常想几脚就把这对讨厌的父女踹出去,甚至让他们见了血他心里会更痛快,可是他还是压抑着自己。最后竟然就这么让那个候革命走了。 压得太狠了,沈国栋觉得自己心里莫名地有点烦躁。 别人看不出来,家里的兄妹几人可都看出来了。 侯雪芳动了动胳膊,剧痛过后,竟然好了。 侯雪芳草草地洗了脸,一瘸一拐地让吴保卫送回去了。这么晚了,新立屯离这里有八里地呢,她一个小姑娘,老队长不放心,让吴保卫送送她。 天越来越阴,周阳给吴保卫送去两块遮雨的塑料布,防着路上下雨。 老队长仔细地交代周阳几个晚上看好门户,睡觉的时候警醒着点,又答应明天就去二队开证明,让他们上午就去公社,把墩子的户口落到七队来。 “好小子,以后好好干,没爹没妈过上好日子的多了,你们哥几个比谁都不差!” 老队长拍着墩子的肩膀说了几句,背着手走了。 “国栋,你咋这么晚才来?咋还是走来的?” “你吃饭了没?” “我们给你留了好吃的!野草莓,放水桶里隔水凉着,放三天了,还可新鲜了!” “沈哥哥,给你吃我的巧克力糖,又香又甜,可好吃了!”吃了巧克力你就心情好了,不要拉长着脸了,你看把那三个给急的! 沈国栋看着几张关切的脸,心里那点烦躁忽然就跑了个无影无踪,一种安适温柔的情绪如温水一般轻柔地漫过心头,让他全身连毛孔都舒坦起来。 他抱起周晚晚吧唧亲了一口,“我吃了你的巧克力糖你可不许再跟爷爷告状!” 上次他吃了小丫头两块糖,那么一大盒子,她竟然马上就知道了,还给爷爷写了个条子,告了他一状,害得他被那老头在电话里骂了一顿。 周晚晚在心里翻白眼儿,我告状是因为你刷完牙在被窝里吃糖,你分得清重点吗? 沈国栋正常了,大家的心也放下来了。家里的气氛又恢复了轻松愉快,周晨不用沈国栋说,马上手脚麻利地去给他做点吃的,墩子打下手去了。 周阳留在屋里很真诚地跟沈国栋道歉:“我知道你不待见候革命他们,没揍他们已经是忍着了。让你去给侯雪芳治伤是难为你了。” 沈国栋本来已经觉得没什么了,烦躁劲儿也过去了,可是周阳这一说,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有点委屈,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对他来说绝对是生平第一次。 他甚至不知道心里这种有点闷,有点酸,让眼睛有点热的感觉是什么。只觉得非常陌生,又莫名地有那么点害羞。 沈国栋直觉地想掩盖这种情绪,低着头玩儿这周晚晚的手指头,一时又任性地不想跟周阳说话。 “确实是让你受委屈了,”周阳拍了拍沈国栋的肩膀,态度非常诚恳,“我当时就想着,如果今天就让她这么走了,你也看着她爹那个无赖样子了,回去也不可能及时给她治。要是拖大发了,她残废都有可能。 这对咱们来说,只是手抬一抬的事儿,就可能救了她一辈子。知道你不愿意,还逼你去,是我不对。 以后你不愿意的事儿,我绝对不逼你干。别人咋地都是别人家的人,咱得先顾着自个家人才是。” “是我让沈哥哥去的,沈哥哥生我的气吗?”这小孩儿平时皮实得神经像电线杆子,敏感起来还真不好哄。周晚晚只能帮大哥一起给青春期少年做心理辅导。 “我自个愿意的。我不愿意谁能逼得了我?”沈国栋忽然又拽起来了。 害羞了害羞了!看你那外强中干的小样儿! 周晚晚在心里笑话沈国栋,表面可是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她闪着黑亮亮的大眼睛看着沈国栋,满满都是崇拜:“沈哥哥又有本事心又好!是宋江!” 最近他们陆续看水浒故事的小人书,已经认识很多英雄人物了。虽然周晚晚心里并不认同宋江。可人家不是有个“孝义黑三郎”的高帽子嘛,先拿来给沈国栋戴戴。 “宋江算个屁!把兄弟们都害死了!我才不当他!我以后多挣钱,让咱全家都吃香的喝辣的!” 原来沈国栋也不待见宋江,周晚晚马上找到了知己,很没立场地跟他讨伐起宋江来了。 看他俩说得热闹,沈国栋是真高兴了。不别扭了,周阳起身去厨房。 “给国栋多打俩鸡蛋,这时候了他还没吃上饭呢。”周阳对周晨说道。 墩子拿筷子扒开刚盛好的热汤面给周阳看,碗底卧着两个嫩嫩的糖芯儿荷包蛋,是沈国栋最喜欢的火候。 沈国栋西里呼噜吃了四大碗热汤面,一边洗脚一边打饱嗝,又恢复成那个嬉皮笑脸的皮小子了。 兄妹几个正准备睡觉,周阳忽然听到大门响。他警醒地让弟弟妹妹不要说话,拿着擀面杖推门走了出去,墩子拿起枕头边的菜刀,沈国栋直接拎起一把椅子,也都跟了出去。 “小二,没事儿,是大哥。”周阳刚到院子里就冲屋里喊,让弟弟妹妹放心。 周阳在院子里跟周富说了一会儿话就回来了。 周富和徐春在他们前街彻底安顿下来了,他们住的那栋破房子塌了的房顶换好了,漏风的墙也修上了,荒了的园子全都翻出来种上了白菜,乍一看,很有过日子的样子了。 “我俩都能干活,穷点怕啥!”徐春这样跟刘二婶说。 他们夫妻也来过几次,可是周阳兄妹没跟他们深交的打算,他们也看出来了,平时没事儿也不来,不过见面还是会笑着打个招呼的。 “听说候革命来闹事儿,想给咱们守夜。”周阳回来简单地跟弟弟妹妹交代,“我给劝回去了。” 周晨和周晚晚点点头都没说话。他们无意与周家任何人扯上关系,就是分出来的周富,他们也不想有什么联系。好容易摆脱周家人,他们可不想再惹上。 ☆、第一七五 勇敢 第二天,墩子和周阳拿着老队长给开的证明,去了一趟公社,回来又在大队登好记,墩子在户籍上就正式成为家里的一员了。 “周墩子。”周阳笑着拍了拍墩子的肩膀,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介绍,这是墩子写在户籍登记簿上的正式姓名。 “墩子哥哥。”周晚晚甜甜地叫了一声,户籍登记只是一个形式,墩子早就是他们的亲人了。 “这回你能领到粮食了!”周晨最知道墩子心里的疙瘩,因为没领到麦子,他有那么两天饭都不肯多吃。 “操!你跟老周家姓?!”沈国栋往西头指了一下,很不理解,老周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呀!还有人主动要做他们家孙子的? “我不姓他们那个周。”墩子把周晚晚抱过来,笑得特别温暖踏实,“我姓周阳、周晨、周晚晚那个周。” 墩子说完和周阳相视一笑,很显然,这事儿他们俩已经商量过了。 周晨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周晚晚搂着墩子的脖子冲沈国栋强调:“墩子哥哥跟我姓!”跟那个老周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跟谁姓?”周晨揉了一下妹妹的小卷毛儿,小丫头难得有这么认真的时候。 “我跟大哥、二哥姓!”周晚晚顺势用脑袋蹭了蹭周晨的手。 周阳几个都笑了。 沈国栋张了张嘴,“操!说得老子都想改姓周了!” 转眼到了白露,谷子、糜子的头慢慢低了下来,高粱的脸染上了健康的红晕,玉米的胡子由白变黄。豆荚也都长得胖嘟嘟的,又一个丰收的秋天就要来了。 周晨一早起来就抱着周晚晚在家里转了一圈,园子里的菜长得特别好,叶子菜水灵脆嫩,刚种下去一个多月的茄子已经吃了好几顿了,几个水灵灵的大角瓜挂在障子上,豆角也爬满了架。连西红柿都一大串一大串地挂在秧上。眼看着马上就能吃了。 别人家园子里的蔬菜基本都没有了,也就秋白菜长的还行,他们家的却长得蓬蓬勃勃。一副把秋天当夏天的架势。 周晨割了一小篮子脆嫩的鸡毛菜,顺手又摘了几个水灵灵小黄瓜,看见妹妹很听话地乖乖站在旁边,没有去摸全是露水的油菜畦。奖励地亲了她一口。 周晚晚笑眯眯地回亲了她二哥一口,卷翘浓密的睫毛在清晨的阳光下变成毛茸茸的金色。蓬松的小卷毛儿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早饭是清炒鸡毛菜,热锅里放一小勺猪油,鸡毛菜放进去刺啦一声翻个身,放一点点盐就出锅。脆嫩爽口还带着那么一点点的甜,大家都非常喜欢。 再配上黄澄澄香喷喷的南瓜粥,宣软的大馒头和闪着油光的炸肉酱、小黄瓜。摆在桌子上看着就有食欲。 周晨又给每个人煎了两个荷包蛋。他们家的小鸡崽儿刚孵出来,当然不能下蛋。可是后园子里那两个野鸡窝却每天都能捡二三十个鸡蛋。周阳告诉周晨,可着劲儿地给大伙吃,他们现在不缺卖鸡蛋这几个钱。 他们现在的家庭收入非常可观,除了每周三四十块钱固定卖山鸡、兔子的钱,后园子里养的猴头和木耳也带来了一笔不小的收入。 周晚晚的小任性给家里带来了大回报,那几根长猴头的木头是不住地往出冒猴头,十天左右就能采一次,一次好几大盆,那堆做烧柴的烂木头放到草丛里以后,有了水分和阴凉,竟然开始长木耳,几天就能采一回。 在周晨晾了满院子猴头和木耳以后,沈国栋为这些东西找到了出路——都卖给了干休所的曲保健,还给他提供了送礼用的精美包装盒,当然,收费也是不菲的。 为了这个,他打着干休所的名义让街道纸盒厂的大妈接私活,两边忽悠着赚差价,又有了一个长期稳定的来钱处。 曲保健被当肥羊痛宰,出了钱还得给沈国栋肉票、粮票,却还是高兴得直搓手。 这回给首长们补身体、送礼的东西可是有着落了,他这个后勤部长终于把位置坐稳,也开始体会到干休所真的是一个养老的好地方了。 沈国栋拿回来的钱越来越多,周阳告诉周晨单独给他记一本帐,被沈国栋知道以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最后这个单独的账本也只能取消了。 周阳只好每个月多给他二十块钱零花钱,让他别亏着自己。其实周阳这个担心真的是多余,沈国栋这个人,长这么大基本还没亏着自己过。 他每个月有烈士子女的补助,有沈爷爷单给的零花钱,还有不时折腾的外快,估计全县最不缺零花钱的小孩子就是他了。 沈国栋知道周阳的心情,也没推辞,给了他就收下来,然后都换成排骨、猪肉、红糖、锅碗瓢盆等一大堆东西拿回家来,让他们的生活水平又提高了一大截。 八月末的一个周末,沈国栋自己骑着一辆自行车回来了,“这个先对付骑,明年小二上初中,再给他买一辆新的上学使。” 这时候的自行车有多金贵就不用说了,听沈国栋话里的意思,这两自行车不是他买的? “周红香赔给关永的,现在是咱们的了。”沈国栋按了一下车铃铛,咧着一嘴白牙坏笑。 关永就是借给钱刚兄弟自行车的孩子。沈国栋让公安局的人把他被扣留的自行车私下还回去了,关永的父亲关志云本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当然不能错过这个跟沈家搭上关系的机会。 他看沈国栋有意管这件事,就非常有眼色地把事情全权交给他处理了。 沈国栋拿着关家退还的自行车,直接就骑回来了。只要关家不再去周红香家要自行车,他们家当然不敢再提这件事给自己找麻烦,所以这自行车沈国栋骑得心安理得极了。 “他们家还欠老子一百多块钱呢!先收他一辆自行车当利息。”听沈国栋的语气,他是打算用自己的一百多块钱吃周红香一家一辈子了。 沈国栋把自行车交给墩子和周阳。让他们赶紧趁有时间,去小学的操场上练练,以后上山就不用走着去了。 然后沈国栋从怀里掏出一个毛绒绒肉呼呼的小狗崽儿,软软的小耳朵耷拉着,眼睛还没睁开,嫩嫩的小爪子还是透明的米分红色,看着又可爱又可怜。 “武装部从部队接收的退役军犬生的。就生了这一只。金贵着呢,谁要我都没给。它妈昨天死了,这小崽子上星期生的。才七天。” 雪花死后,沈国栋一直惦记着给周晚晚再弄个小动物玩玩儿,本打算等这个小东西长大点再给她抱来,可它妈这一死。他也只能提前把它带回来了。 “是个小狼狗,叫啥德国牧羊犬。它妈据说血统可纯了。”沈国栋看周晚晚好奇地瞪着大眼睛看小狗崽儿,得意地把它往前送,“你抱抱,可软乎了。” “别让囡囡抱。它身上有虱子咋整?这么小,它没轻没重地咬着囡囡咋整?”周晨绷着脸把周晚晚抱走了,留下一脸莫名其妙地举着小狗崽儿的沈国栋。 “谁让你弄条狗回来给她的?小丫头能养那么凶的狗吗?”把周晚晚哄到屋里去玩儿。周晨又转回来训沈国栋。 “雪花没了,我看囡囡那几天都不咋高兴。这不是想再整一个跟她玩儿吗?”你这么生气干啥呀? “你还知道雪花没了囡囡不高兴?!这个要是病了、丢了、让人给打死吃肉了,她是不是又得难受一回?”周晨激动得眼圈都有点红了,“不用整别的陪她玩儿,咱家这么多人呢,谁不能陪她?整这些小东西,说没就没了,到时候更难受。” 周晨也不知道是在说周晚晚还是在说自己,难得地蛮横无理一回,“哪儿来送回哪儿去!咱家不养!” 沈国栋看着周晨僵硬的背影叹气,说囡囡难受,谁不知道雪花死了你最难受,小屁孩儿还不肯说,在这儿装什么横呀! 周晚晚从窗户里偷偷地探出半个脑袋,冲沈国栋眨了眨眼睛,沈国栋把小狗崽儿往怀里一揣,乐颠颠地跑过去了。 小狗崽儿还是留下了。七天的小家伙,眼睛还没睁开,就知道团着笑身子睡觉,饿了就哼哼着拿小脑袋乱撞,湿乎乎的小鼻子黑亮亮的,特别可爱。 沈国栋把小狗抱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考虑,到了这儿才发现,它只能喝奶,而且自己还不会吃。 最后在周晚晚的提议下,沈国栋跑到公社卫生院要了一个装红霉素眼药膏的塑料小软瓶,装了牛奶一点一点往小狗嘴里挤,才算解决了它的吃饭问题。 “你来了就抢我们囡囡的牛奶!只给你吃一个月啊,过了一个月你就得学会吃饭!”沈国栋一边给小狗往嘴里挤牛奶,一边恶声恶气地教育它。 谁想到一激动,手劲儿大了,呛得小家伙一口喷了出来,喷了沈国栋的白衬衫上星星点点都是牛奶,还有一条鼻涕挂在扣子上,晃晃荡荡摇摇欲坠。 沈国栋气得直接就把它倒着拎了起来,“打屁股!你以为老子是好欺负的?!” 周晚晚赶紧把小家伙救下来,它还没睁眼睛呢,连听力都没有,你吓唬它它也不知道啊! 再说了,它可没吃自己的牛奶,全脂牛奶它吃了就得拉死,人家小狗狗现在吃的可是空间独家秘制的狗宝宝奶米分! 小狗吃得少,一天得喂好几顿,半夜饿醒了拿小脑袋拱沈国栋的下巴,沈国栋就得起来再喂它一顿。 周晚晚也起来看小狗吃奶,顺便提醒沈国栋拿蘸了温水的手绢给它擦屁屁和丁丁,这么大的小狗没有自主排便能力,有妈妈的都靠母亲舔,这个没妈的只能麻烦沈国栋了。 沈国栋皱着眉头,但还是动作轻柔地给它擦。 “别对它太好,它死了你该伤心了。”周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来了,拿外套包住周晚晚,抱着她站在旁边看。 “死就死呗!死了再养一个,本来就是个玩意儿。”沈国栋伺候小狗是挺有耐心的,可那也只是出于要带着周晚晚玩儿,要说他真的对小家伙有什么感情,那纯属扯淡。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沈国栋这种大脑异于常人的,怎么能体会周晨心里弯弯绕绕又喜欢又害怕的情感呢。 “二哥,小汪很好养的,比我好养多了。”周晚晚可怜兮兮地抱着周晨的脖子求他。 周晨被妹妹逗笑了,“它能跟你比吗?” “那是!二哥最喜欢我了!”周晚晚小鼻子都快扬到天上去了,“二哥能把我养大,更能把它养好,养得特别好。” 周晨不说话了,他还是怕妹妹伤心。要是有一天这只小狗忽然出了什么事,不能再每天跟在她身边绕来绕去了,她得多难过?那种失落他不想让妹妹再经历一遍。 “二哥,妈为啥生我?她怕不怕?”周晚晚不想给周晨讲得到和失去、过程美好这些大道理,她现在的年龄也不可能懂这些,只能拿李秀华来鼓励周晨。 周晚晚说得含糊不清,周晨却马上明白了她要说的话。他看着妹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然就笑了。 所谓勇敢和自信,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相信自己的能力,也敢于向幸福伸手,不拒绝任何美好的可能。这些话周晨现在说不出来,他却能用行动表现出来。 “给我吧!肚子沾了水得赶紧擦干,要不它着了凉该拉肚子了。”周晨把周晚晚塞进被窝儿,接过了沈国栋手里的小狗。 ☆、第一七六章 距离 周晚晚和沈国栋都松了一口气。一个为周晨的勇敢而骄傲,一个为自己终于摆脱狗爸的重任而庆幸,俩人偷偷地对了一下手指,都自动靠过去给周晨打下手。 又过了两周,小汪长成了一个小肉球,拍着手叫它,它已经知道摇着圆滚滚的小屁股跑过来了。 还没满月的小家伙,已经显露了吃货本色,沈国栋刚打完它的屁股,它听见他的声音吓得把脑袋伸进自己的小窝里藏起来,可只要沈国栋说一句:“小汪,吃饭啦!” 这个小吃货马上就能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去,对人家又蹭又舔,完全忘了刚才还被打屁股的事儿了…… 周晚晚扶额,已经对把小汪训练成一条精英狗不抱什么希望了。这样的吃货,长大了也得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还是想想怎么样不让它太丢人比较现实。 小汪满月的时候,沈爷爷回来了。 沈爷爷这次得留在县城接待一个老战友,没时间回三家屯。他一回来县里的领导就一拨一拨地来看他,他基本都没怎么应付,只留了主管人事的副县长方挺到书房喝茶。 方挺受宠若惊,在沈爷爷朴素的书房里正襟危坐,心里还在计较着自己笑得是不是太大了?不笑也不好吧?老首长这是要跟他聊工作还是聊家常?他是先关心一下老首长的身体还是先谈谈对现在革命形势的看法? 事实证明,方挺想多了。招待他的其实是沈国栋。沈国栋把一杯茶端到方挺面前,就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跟他闲聊。 聊了几句,聊到了各公社干部的身上,沈国栋着重问了一下杨树沟公社的正副职领导,最后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把许江一家强买人家孩子的事告诉了方挺。 方挺当然不会不重视跟沈国栋的谈话,相反,今天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细节他回去都要仔细琢磨很多遍的。 所以当沈国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有可能是今天的正题。 “这样的干部。党性政绩先不说,就冲纵容家属横行霸道这一条,也得好好考察一下,他还适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你说是不是。方叔叔?” 沈国栋问完,沈爷爷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把茶杯不清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一句话都没说,却让方挺的心砰砰直跳。 沈国栋停顿了一小会儿。给方挺一点平静心情的时间,又笑嘻嘻地加了一句:“我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就随便说说,方叔叔你可别当真。” “不当真,不当真。”方挺赶紧点头,控制住自己拿袖子擦汗的冲动。 这个许江,平时多会来事儿,怎么就让家属惹了这么大的篓子!本来已经内定他今年升正职,过几年就能调到县里有个好位置的。现在好了,让他升上来自己就可能得下去了! 周晚晚被沈国栋抱到沈爷爷面前的时候,可没看出来这爷孙俩刚合伙算计完人。沈爷爷笑得要多慈祥有多慈祥,举着周晚晚左看右看,非常满意地表扬周阳兄弟几个: “小丫头养得不错!多给她喝牛奶,你看这小脸蛋儿,不喝牛奶能这么白白嫩嫩吗?大鼻子长得白,就靠多喝奶。” 沈爷爷轮番拍着几个孩子的肩膀,对手感和高度都非常满意:“好!一晃眼就长大这么些了!以后都是好小伙子!” 沈爷爷又着重多拍了墩子两下,“好小子!你也姓周了。好啊!好小子!”墩子姓的是哪个周,沈国栋早就告诉沈爷爷了。 沈爷爷被这个孩子深藏的情谊触动,这次特别吩咐小张要把几个孩子都接来,别拉了墩子。 说了一会儿话。沈爷爷神秘地让周晚晚去摸他的衣兜,“吉祥物,看你能不能摸出好吃的!” 这个游戏沈爷爷刚从沈国栋那听来,现在特别想试试。 周晚晚在几个人期待的目光中认真地哄老小孩儿沈爷爷玩儿游戏,从他的衣兜里摸出一小包糍粑来。 “吉祥物手气就是好!摸出了一个糯米团团!”这个糯米团团,是沈国栋给起的名字。周晚晚专用。 周晚晚乖乖地坐在沈爷爷大大的椅子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啃她的糯米团团,沈爷爷带着几个男孩子站在桌子边拆枪,一堆零件散开,沈爷爷一样一样地讲。 马淑兰送茶进来,抱着周晚晚就不撒手了,“我抱出去给试试新作的衣裳,一会儿就送回来。” 几个人都犹豫了一下,在陌生的环境,他们不可能放心妹妹离开自己的视线,可是马阿姨又是一片好心。 “哎呀!阿姨你们还信不着?我一定小心着,一会儿就给送回来!就在家里,瞅瞅你们几个!以后妹妹还不嫁人了?看你们到时候咋办!” 就在家里,当然不会出什么事儿,马淑兰又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再反对好像也不太好,周晨用目光询问周晚晚,看她也不反对,最后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马淑兰:“马阿姨,囡囡胆子小,千万不能抱出去。” 马淑兰又保证了一番,才把周晚晚抱出去。 又香又软的小姑娘抱在怀里,小孩子身上特有的那种甜甜的奶味儿让马淑兰的心软软的,抱住就不想撒手了。 先给周晚晚试了一件小毛衣,是沈国栋不知道怎么找人从省城买的毛线,还是周晚晚最适合的红色,颜色又正又鲜亮,摸着软软暖暖的,手感特别好。 给小家伙织了一件小毛衣,剩下的毛线沈国栋让马淑兰自己留着,她织了个手套,大院儿里的人都去摸,都夸好看。 马淑兰又给周晚晚量了尺寸,要开始做冬天的大衣了,沈国栋早就把厚毛呢准备好放她那里了。 试完了衣服,马淑兰也不舍得把周晚晚送回去,商量着要带她多玩儿一会儿。周晚晚从善如流,主动提出要帮马淑兰择菜。 沈爷爷把他们接来,当然会招待他们一顿好吃的,这做饭的活儿都是马淑兰在干,根本不能指望家里那些男人。 虽然年纪小。可周晚晚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给马阿姨找麻烦了,至少不能耽误她干活儿时间。 马淑兰一听,更夸周晚晚贴心懂事了。她就说得要个小闺女嘛!看看!这么小就知道心疼人了! 周晚晚坐在小板凳上帮马淑兰择豆角,马淑兰把沈首长早就交给她的水果切好。周晚晚这儿留了一小盘,给屋里那几个送去一大盘。 周阳几个人轮番出来看了周晚晚几次,见她手边有水果,小板凳上垫着棉垫,笑呵呵地跟马阿姨聊着天。也就放心地跟沈爷爷学玩儿枪去了。 马淑兰的炖排骨刚下锅,沈国栋的大伯沈源带着家里的两个儿子过来了。 沈源的两个儿子沈国昌十五岁,沈国新十岁,都皮肤白皙,衣衫整洁,斯斯文文的小大人一样。 两个孩子礼貌而矜持地冲给他们开门的马淑兰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目不斜视地跟随父亲走进沈爷爷的书房,规规矩矩地跟爷爷打了招呼,就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沈爷爷放下手里拆散了的好几把各型号的手枪,很正式地给互不相识的两拨人做介绍。 最后把沈国昌和沈国新介绍给周阳兄弟几个的时候。沈爷爷重重地拍了拍两个孙子的肩膀: “你俩没事儿跟这小哥儿几个多出去跑跑!外面天地广阔着呢,小子嘛,啥都得见识见识,要不长大了怎么闯世界!” 沈源站在两个儿子身后笑,尽量把眼里的一丝无奈掩盖起来。 父亲总是觉得家里的两个男孩子缺乏闯劲儿,可是现在是和平建设年代了,哪能像父亲当年自己跑出家门闹革命一样,必须得抛家舍业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 现在国家建设需要的是文化知识,孩子们不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读书,以后能干什么?像父亲教育侄子一样。及格就好,等孩子长大了,能指望他干什么?空有一身力气去火车站扛大包吗? 沈爷爷见两个孙子都听话地点头,却一点没有跟周阳几个孩子接触的意思。只能在心里叹口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操心也没用,索性放手!以后的世界谁知道是什么样的,就让他们各凭本事闯去吧! 沈爷爷把一桌子的枪支零件扔给几个小子,让他们研究去,自己做到沙发上一边看一边跟沈源说话。 周阳几个让了沈国昌兄弟几次。他们兄弟俩都坐在椅子上不动,看那堆铁疙瘩的目光又陌生又抗拒,没有一丝兴趣,周阳看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就让对这些最感兴趣的周晨放开手玩儿了。 沈国栋对这些东西早就烂熟于心,他人生的第一个玩具就是沈爷爷的随身配枪,现在当然不会跟周晨抢。 他跑去厨房忽悠周晚晚,“跟沈哥哥去玩儿枪吧?我教你装一把小手枪,你的小手也能拿住的!” 周晚晚想想那一屋子半大小子,再加上沈爷爷和沈大伯两个老烟枪,又闹又呛,哪比得上厨房又安静又有马阿姨的温言软语,决定继续扮演贴心小棉袄,留在厨房不出去。 沈爷爷看几个孩子玩儿的差不多了,走过去检查,竟然全都装对了! 沈爷爷兴致大好,大手一挥,“到靶场放几枪去!” 孩子们一起欢呼。沈国昌和沈国新依然坐在椅子上没有动,靶场又是灰又是土,弄脏了衣裳妈妈一定不高兴,而且今天的作业还没写完呢,他们都盼着爷爷快点走,他们就能紧拿出书本学习了。 沈源实在没忍住,还是走上前去劝父亲:“爸,靶场是国家财产,个人不能随便使用。” “小张,去准备车!告诉小马,给孩子们带点吃的,要扛饿的!我们晚点儿回来吃饭!” 沈爷爷对儿子挥了挥手,根本就没搭理他。 这个国家都是你老子我提着脑袋打出来的!现在用用靶场都不行了?!再说了,孩子们还是国家的未来呢,培养接班人不比啥都重要? 周阳主动留下来陪着妹妹,周晚晚抱着马淑兰的脖子,挥着小手赶周阳出去玩儿,大哥难得出来放松一次,得让他尽情玩玩儿,哪能陪着她窝在厨房里呀。 “跟爷爷去吧!爷爷教你打枪!”沈爷爷虽然放弃了把周晚晚培养成女神枪手的打算,可还是觉得她应该学会打枪。 “是去打枪还是在家吃糯米团团?”沈国栋拿了一个糍粑给周晚晚,又把一堆葡萄干核桃仁装在她面前的小盘子里,很认真地征询她的意见。 沈国栋现在已经养成了凡事问周晚晚自己的意见,从不替她做决定的习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样做小丫头才会真的高兴。 “在家陪着马阿姨。”她跟着去了,大哥他们总得分心照顾她,就不能放开手脚玩儿了。 沈国栋上楼到自己房间拿了几个猕猴桃和香蕉放到周晚晚身边,这是他托干休所去南方出差的人带回来的。这年头,你有钱有人都不能常见到这些水果,还得碰运气。 这次让他碰上了一回,本打算给小丫头拿回去吃的,现在他们都不在,就先给她几个,哄着她玩儿。 沈国栋又把马淑兰叫到一边反复叮嘱了半天,才跟大家走出家门。 周晨走了几步又回来了,“我不去了,我在家陪囡囡。” 众人又力劝周晨,周晚晚也极力表示不愿意让人陪着,周晨才放弃。磨蹭了老半天,这几个人总算走出了家门。 一群人兴高采烈地钻进了吉普车,沈源怕父亲闹腾得太厉害了,影响不好,在最后一秒钟还是皱着眉头钻进了车里,没想到又被沈爷爷给撵下来了: “你去凑什么热闹?没看坐不下了吗?” 沈国栋狠踩一脚油门儿,吉普车呼啸着就冲了出去,车里的人齐声欢呼,以沈爷爷的最为响亮。 沈源在吉普车的尾气里跟同样被撵下来的小张面面相觑,最后一跺脚,跑回家骑上自行车追了过去。 ☆、第一七七章 排骨 梁晴带着两个女儿过来的时候,沈国昌和沈国新正认认真真地趴在茶几上写作业。 看见梁晴进来,沈国昌赶紧放下书本,过去接过梁晴梁晴手里的资料袋,又给她倒了杯温水。 十五岁的沈国昌明年就上高中了,成绩好,斯文有礼,长得高瘦白净,是梁晴的骄傲。 沈国新也站起来,规规矩矩地跟母亲和姐姐打招呼。小儿子学习成绩也不错,有样学样地跟着哥哥学,以后也会是个好孩子。 梁晴笑盈盈地看着两个儿子,又看看两个漂亮可爱的女儿,觉得这辈子算是值了,有了她的这几个孩子,受再多的苦,忍再大的委屈她都认了。 五岁的沈国慧看见桌子上的果盘,撒开母亲的手,跑过去就抱在了怀里:“都是我的!” “都是你的!谁还能跟你抢?”梁晴过去拿起果盘放到桌子上,“先跟妈妈去洗手,让你大哥、二哥给你看着,洗完手回来再吃。” “不行!我要抱着!他们偷吃了怎么办?”沈国慧又把果盘抢回来,肉呼呼的小脸上都是任性跋扈,理直气壮地不讲理。 “让你大姐给你拿着,我们一起去洗手,总行了吧?我们盯着她,不让她偷吃。”梁晴笑着商量小女儿。 家里最小的孩子,任性撒娇都正常,她最小,不宠着她宠着谁? “走吧!小祖宗!”沈国青拿起果盘率先往厨房走。 沈国青今年十三岁了,个子拔得飞快,都快赶上梁晴高了,就是瘦,齐耳短发让她的头显得不那么小。可是脸却只有一小条,短了一点儿的裤子吊在脚踝边,走起路来裤脚都晃晃荡荡的。 厨房里,周晚晚正坐在小板凳上给小张叔叔和马阿姨表演算术。十以内的加减法任考,她都能算对。 小张叔叔使坏,给她出了个八加五,还逗她:“囡囡要不要数数手指头?自个的不够叔叔的借给你使。” “不用。我自个的数两遍就够了。”周晚晚绷着小脸儿逗小张叔叔。 马淑兰笑得不行。“老张,你看你,都不如个孩子!” 梁晴带着女儿来到厨房。笑得文雅而矜持,“小马,麻烦你兑点温水,三成开水七成凉水。上回你兑的水太热了,把小慧的手都烫红了。小孩子不懂事。我们大人就得多尽点心。现在小慧来这边我可是真不放心,连洗个手都得跟着。” 马淑兰被她说得满脸通红。上回那水可不是她兑的,是沈国栋在厨房跟她学做饭,看她太忙了。抽不出手,就顺手给沈国慧倒了点水。 沈国慧怕沈国栋,水太热也不敢说。更不敢不洗,烫红了在厨房都不敢哭。只能跑到前面客厅去告马淑兰的状。 可马淑兰不能说这事儿,低着头自己把错误扛了下来。 梁晴还想说几句教育一下马淑兰,却被沈国慧给打断了。 “妈!排骨!”沈国慧扑倒锅台边,伸手就去抓大盆里炖好的排骨。 马淑兰急得直跺脚,却不敢去阻止,只能求助地望向小张。这可是国栋拿回来的排骨,早就嘱咐好她了,都炖上,让周阳几个来了可劲儿吃一顿。 要是被这个小祖宗抓上去了,她可怎么跟国栋和首长交代呀!这孩子盯上一样东西可不是吃饱了就算的,她得都要,谁都不许动,都是她的! 小张也急得不行。可是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拦也拦不住,与其得罪了梁晴还救不回排骨,不如看看能不能跟她把事情说清楚,让她商量一下沈国慧。 梁晴却出乎两人意料地拦住了沈国慧,“没洗手呢,不能吃东西!” “可不是,小慧呀,没洗手吃东西会拉肚子的,你妈是大夫,你可得听你妈的,阿姨给你盛出一碗来,你洗完手可劲儿吃!” 马淑兰马上反应过来,手脚麻利地给沈国慧兑温水,又拿了个大碗,满满地盛了一大碗排骨出来,然后把装排骨的大盆放到锅里,盖上了锅盖。 梁晴对着盖得严严实实的锅盖撇了撇嘴,回头盯着沈国慧和沈国青洗手。 “小张,”梁晴眼睛不离两个女儿,嘴上跟小张说着话,“我爸把几个老屯的农村孩子接来了?他们人呢?待会儿你可得看住了,别让他们往我们家孩子跟前凑,他们身上虱子可多了,沾上就坏了。” 小张和马淑兰尴尬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去看坐在他们身后的周晚晚。 周晚晚装着懵懵懂懂听不懂的样子对两人笑了一下。梁晴这种人她见多了,自认为城里人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蒙蔽了他们的所有的判断,与其跟这种无知的人生气,不如无视他们。 一个人的眼界决定了他的生活质量,如果他愿意永远生活在自己那个狭隘逼仄的世界里,别人干嘛干涉他呢? 小张和马淑兰齐齐松了一口气。幸亏今天只有这个听不懂大人话的小丫头在,要不然不知道得多尴尬。 小张两个正准备跟梁晴解释,这几个孩子虽然出身农村,但是礼貌教养都非常好,绝对不会存在卫生问题,却被梁晴截过话头。 “排骨这是放了多少酱油啊?看着色儿怎么这么深?不是告诉你了,给我爸吃的菜少放盐,少放酱油,他年纪大了,吃多了这些东西不好?怎么说了这么多回你就是不听呢?” 马淑兰又低着头不说话了。她特意去问过,人家干休所的大夫说首长现在的身体好极了,只要那两块单片不移动,啥事儿都没有。饮食上也不需要特别注意,她才按着首长的口味做的菜。 她是首长的保姆,当然得听他的。再说了,人家心血管科的大夫都说没事儿了,那专门给首长治病的大夫总比你个妇产科大夫懂得多吧? 所以马淑兰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对梁晴的话很不以为然。 梁晴却以为马淑兰是害怕了,“党和国家把我爸的身体交给你们照顾,是对你们的信任,你们得对得起……” “妈!我要吃排骨!”沈国慧的手被沈国青按在盆子里,不让她跑去抓排骨。 “不行!得再搓一会儿!你这是对付给谁看呢?手都洗不好,自理能力差成这样,以后能有什么出息?”沈国青执拗按着沈国慧。就是不让她走。 沈国慧尖叫着。一脚踢沈国青的小腿上,趁她疼得分散了注意力,一把掀翻水盆。半盆水都洒在了沈国青身上。 沈国青根本就不管湿淋淋的衣服,一把揪住沈国慧的后脖领子,把她拽了过来,“你耍脾气给谁看呢?!一不高兴了就又哭又闹!这是资产阶级大小姐的骄娇二气!我们这样的革命家庭绝不能姑息你这样的脾气!我告诉你!今天我就要把它掐灭在萌芽里!” “小青。先把你妹妹放下来!有话好好说!她才五岁,懂什么骄娇二气?!”梁晴去抱沈国慧。却被沈国青躲开了。 “妈!革命意志要从小培养,我这是为她好!与资产阶级的斗争不只是战场上的荷枪实弹,思想领域的斗争也不能忽视!我们得深挖思想根源,彻底清除资产阶级腐化享乐的毒瘤!这一切都得从日常小事着手。她连洗个手都敷衍了事,还怎么锤炼革命意志,拿什么抵抗资产阶级无孔不入的侵蚀拉拢?我这是在帮她树立正确的革命观念。你别拦着我!” 很显然,梁晴不是第一次听大女儿的这一套言论了。她根本就不跟满眼坚定,做英勇女战士状捍卫革命阵地的女儿争论,“小慧脸都憋红了,你不心疼啊?先把她放下来再说!” 沈国青看看在自己手里挣扎的妹妹,小脸儿确实红了。她松开手,改拉着她的胳膊,“小马,你愣着干什么?!赶紧再打一盆水!” 然后沈国青又去训沈国慧,“咱们家你最小,平时吃喝穿戴什么都紧着你,可你不能放纵自己沉溺于物质享乐!得在思想上更加严格要求自己,用坚定的革命意志品质武装自己,争取为国家建设做更多贡献,才对得起全家人对你的期待,才配得上咱们根正苗红的出身,懂吗?!” 沈国慧不懂,也不想懂,她只想马上摆脱这个抽风的话唠大姐去吃排骨。可是她又知道,大姐来了脾气,连父母都得顺毛摸,她只能含着眼泪点头,然后在沈国青严厉的注视下点头再点头。 沈国青满意了,拉着妹妹又去洗手。梁晴赶紧过去接过小女儿,“小青,你衣裳都湿了,回家换一下再来。” “我回去就不过来了,明天我们红五星学农小分队要去小集场大队学农,我得回去准备一下标语和演讲,到时候还得在田间地头给社员同志们讲革命形势呢。” 沈国青今年上初一了,是学校学农小组的组长,优秀少先队员,各类活动的积极分子。 她尤其擅长演讲,父亲的党报党刊每期必看,讲起政策形势来滔滔不绝,经常能把梁晴说得哑口无言,所以只要她说到学校活动,梁晴基本就不会干涉了。 可是今天不同,“你过来吃完饭再回去准备,那能耽误多大功夫?”都在县委大院儿里住着,沈国青来回一趟用不了十分钟,确实不远。 今天公公这里又是排骨又是鲜鱼,这样好的伙食对他们这样全年吃食堂的一家人来说,太难得了,梁晴不能让大女儿错过。 看沈国青要反对,梁晴赶紧又加了一句:“回去食堂也没饭了,家里又不开火,你吃啥?” 沈国青转身走了,没反对就是默认了会来。 沈国慧在马淑兰新打的水里涮了两下手,擦都来不及擦,跑到锅台边抓起排骨就啃。 “小祖宗!别抹一身油啊!”梁晴赶紧过去给女儿挽袖子,又吩咐马淑兰,“小马,筷子呢?” 马淑兰围着这母女俩转了老半天,又是拿餐具又是支桌子、递热毛巾,好容易沈国慧消停地开始啃排骨了,她才歇下来。 “囡囡,给你也盛点排骨先吃好不好?沈爷爷还得好一会儿能回来呢。”马淑兰忙活完了,才发觉这儿还有个更小的孩子呢。 这么老半天,这孩子竟然一声儿不吭,就这么乖乖地趴在小张的怀里。马淑兰的心马上就软了,这孩子咋这么懂事儿呢? 周晚晚在小张怀里摇头,“我不饿。” 沈国慧推翻水盆那会儿小张就赶紧把周晚晚抱起来了。 别人不知道,小张最清楚,这个可是全家的宝贝疙瘩,要是给吓着碰着了,那他们夫妻可真担待不起。 所以无论那母女几个怎么折腾,小张都抱着周晚晚置身事外,一点都没有插手的意思。 顾好了怀里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呦!这是谁家孩子呀?!”梁晴听到马淑兰和周晚晚的对话,一抬头,一下就愣住了。 ☆、第一七八章 不平 周晚晚穿着黑色细条绒的裤子,裤腿上绣着两只胖嘟嘟的棕色小熊,大红色的毛衣,那毛线一看就是好东西,柔软而有质感,看得梁晴眼睛一亮。 周晚晚头上蓬松的小发卷今天都散着,周晨只给她在发间并排别了两个半透明的红色小发卡,露出她饱满莹润的额头,显得整张米分嫩的小脸更加小巧精致。 此刻她乖巧地靠在小张怀里,半垂的睫毛浓密得像两把小刷子,在脸上投下两道半月形的阴影。 就这么一个小娃娃,没说话,甚至谁都没看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让梁晴忽然感觉到了距离感。 这种距离感梁晴的生活中并不缺少,但都是她加之于别人身上的。 作为XX军区总参谋长的儿媳、县武装部长的妻子、县医院最著名的妇科大夫,梁晴在整个绥林县都是名人,她身上有太多让人羡慕仰视的东西了。 所以她平时需要苦恼的从来都是怎么跟人拉开距离,让那些带着各种目的接近她的人不要来打扰她的生活。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梁晴从别人身上感觉到了明显的排斥,而且对方还只是一个小娃娃,并且这个小娃娃看都没看她一眼。 梁晴又看了两眼周晚晚身上的衣服,忍不住帮沈国慧扯了扯有些短了的毛衣袖子。 这件毛衣是去年拆了沈国青的旧毛衣给沈国慧织的,毛线有些硬了,也不够暖和,可胜在颜色鲜亮,她手又巧,会织新鲜的样式,穿出来大家都说好看。 可是现在这件样式新颖颜色鲜亮的毛衣被对比得又旧又破,简直像一件高级毛呢大衣旁边的旧棉袄。 而棉袄的主人先前还毫无自觉,竟把它穿到了一个非常隆重的场合,真是扎眼得让人坐立不安。 “梁大姐。这孩子……”马淑兰有点不好意思说,刚才梁晴那么嫌弃周阳几个,现在当着她的面告诉她,你刚才嫌弃的孩子就坐在这儿呢。她得臊得慌吧? “这孩子就是筐叔叔家的小孙女吧?我爸怎么没说他要带孩子来呢?你看我们什么都没给孩子准备!” 梁晴根本就没把马淑兰嗫嚅着的低语当回事儿,她站起来走到周晚晚旁边,笑得和蔼可亲极了,“长得可真好!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岁了?去跟小姐姐吃排骨好不好啊?” 周晚晚摇了摇头,并不想跟梁晴说话。 “你看人家省城来的孩子就是有见识有身份!”梁晴又夸了周晚晚几句。转身问小张: “筐叔叔升到正厅级了吧?我爸当时要是去地方,我们也不至于回到这么个破地方,大人过得憋憋屈屈地,也连累了孩子们。” 梁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狂啃排骨,什么都顾不上的小女儿,再看看对那一大碗排骨无动于衷的周晚晚,她心里的不平更甚。 孩子们一年也就能吃着那么几回肉,大部分还都是来爷爷这儿吃的,能不馋吗? 公公的光丈夫死活不肯沾,为了避嫌。他甚至放弃了省里的工作,非要跑回老家来当这么个破武装部长。 不能跟别的首长子女比也就算了,他靠自己本事当上的官也不好好利用,守着死工资一点儿外快不肯拿,还经常接济别人,弄得他们家外面看着风光,内里过得还不如那些官职比丈夫小得多的人。 这些梁晴都忍了,至少国家给的待遇你得接着吧?! 可她就偏偏摊上了沈源这么个傻子!国家分配的房子他还要分出去一半给别人住,弄得一家六口人挤在两间小平房里。孩子们的房间身都转不开,放一张书桌都困难。 哪像老爷子这里。二层小楼,沈国栋一人就占了一层! 她说了多少回,让两个男孩儿过来住,家里就能松快不少。而且国昌和国新是多优秀的俩孩子。接触常了老爷子准喜欢得不行,到时候沈国栋那个愣小子就得靠边站! 可是沈源就是不同意!说什么父亲养一个沈国栋就够操心的了,不能再给他增加负担! 都是亲孙子,怎么老爷子把沈国栋惯上天都行,到她儿子这就是负担了呢?! 为这事儿,梁晴隔一段时间就跟沈源闹一场。可是沈源平时什么都听她的,就这事儿上不松口。 看来今天回去还得好好逼一逼他! 梁晴还有一项特别受不了的,就是沈源这几年竟然不让她在家开火了。就因为刚回来那两年,她收了几回下边公社送过来的老母鸡、新面米分之类的年节礼! 这几年,他怕送礼的再钻空子,全家都去吃机关食堂。 几个孩子吃得都快营养不良了,要不是老爷子看不下去,经常强行送一些营养品过来,这几个孩子都得耽误长个子! “梁大姐,筐老现在是副部级,去年就去北京了。”小张也没提周晚晚的身份,他比马淑兰考虑得更多。 周晚晚现在的吃穿都比沈源家的几个孩子好多了,虽然他们家几个孩子过这样的生活不是沈首长不照顾,而是沈源不肯接受。 但他还是怕梁晴有想法,到时候再迁怒周晚晚就麻烦了。 梁晴暗暗叹了口气,又对周晚晚扬起笑脸,“让阿姨抱抱好不好?” 周晚晚又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岁了?”梁晴丝毫没因为周晚晚的冷淡而气馁,热情更盛。 “我叫周晚晚,阿姨刚才说的那几个农村孩子是我哥哥,我也是一个农村孩子。”所以你看我们不顺眼,我也不想搭理你,咱们还是谁都别来烦谁了。 周晚晚不是没看出来小张夫妇的顾忌,可不管他们有什么样的顾忌,她的身份很快就会被梁晴知道,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有区别吗? 梁晴一下就愣住了。 好半天,她才深吸一口气,凌厉地看着小张夫妻:“这是真的吗?!” 马淑兰被她吓得话都不敢说了,小张侧身挡住妻子,冲梁晴点了点头,“是的,梁大姐,这孩子就是老屯来的。” 梁晴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通周晚晚,“她这身衣服是我爸送的?!”老爷子有这么好的东西给个农村孩子,让自个的亲孙子、孙女穿得像个叫花子?! “不是,梁大姐,参谋长不知道这事儿。这是国栋托人找来的料子。”小张赶紧解释,这要是让梁晴误会首长偏心,家里可就得乱了。 沈国栋有什么能耐托人!?还不是靠老爷子的关系! 一个没爹没妈的愣小子,靠着老爷子混得人五人六,他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也就罢了,竟然还吃里扒外,用他们家的东西养了一窝子农村孩子! 最可恨的是竟然把个农村丫头养得跟个娇小姐一样!看看她的穿戴,看看她那副样子!比他们家正经的将军孙女还养尊处优! “小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做饭呐!没看几个孩子都饿了吗?”梁晴一转身做到桌子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今天她就要坐这看看,老爷子这是要把这几个农村孩子当亲孙子、孙女养啊!?比他们家这几个亲的待遇还高! 平时孩子们来,也就是炖只鸡或者烧一锅肉,哪像今天,排骨就炖了一大盆!那桶里还养着好几条大活鱼呢! 平时给他们家送点奶米分饼干,偶尔搬点水果过去,几个傻孩子就乐得直蹦。原来那都是给人家拿剩下的!大头都送农村养人家孩子去了! “妈,她的衣服真好看!”沈国慧终于啃够了排骨,打着饱嗝打量着周晚晚,“她长得真像画报上的苏联小孩儿!” “好看也轮不着你穿!那都是你爷给买的!一件儿没给你,都便宜个农村丫头了!”梁晴一边给沈国慧擦手,一边剜了几眼周晚晚。 周晚晚根本就不在乎梁晴怎么想。她是沾了沈爷爷的光了,那是他们跟沈爷爷的关系处到了。 你作为至亲,竟然要嫉妒一个外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对亲情的侮辱和背叛。如果她的两个哥哥对外人比对她还好,她首先要想的是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他们伤心的事,而不是迁怒别人。 周霞的例子就摆在那呢,你自己不肯为亲人全身心地付出,凭什么要求别人始终如一地对你好? 周晚晚让小张叔叔把她放到小板凳上,接着帮马淑兰择豆角,根本不看桌子旁边的那对母女。 小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地去给马淑兰打下手了。 现在梁大姐已经误会了,他是多说多错,还是先不要火上浇油了。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保护好小囡囡,别让她被梁晴的怒火波及了。 首长把他踢下车的时候可吩咐了,“给我在家看好小丫头!” 沈国慧可不像梁晴,气得七窍生烟也能先忍下来再图以后。她一听周晚晚身上的漂亮衣服都是爷爷给买的马上就坐不住了。 那裤子上胖嘟嘟的小熊,看着就又软又暖的漂亮毛衣,都应该是她的!装得跟个城里孩子似的,原来就是个农村丫头!她凭什么穿得比自己好看?! “你给我脱下来!脱下来!我爷爷买的衣服,都应该是我的!”沈国慧爬下椅子就向周晚晚冲了过去。 ☆、第一七九章 优越 沈国慧刚跑到一半,就被小张拦腰抱了起来,“国慧,张叔叔带你去看鱼吧?你看,这么多大鱼都是几个小哥哥抓的,特意带过来给你们吃的,还抓了几条小的,留着给你养着玩儿。” 小张这话主要是说给梁晴听的,人家几个孩子是来做客的,还带了好几条大鱼作为礼物。几个孩子这么懂事又有礼貌,咱们大人更得表现出热情友好了。 “我不要那些破鱼!我要新衣裳!让她给我脱下来!新衣裳是我的!”沈国慧在小张怀里拼命挣扎,手脚并用,胡乱挥舞的手好几次挠到小张脸上。 小张偏头躲着沈国慧乱抓的手,胳膊却一点都不敢放松,反而把她抱得更紧。这要是让她跑过去,还不得撕了小囡囡呐! 马淑华扔下手里的锅铲,紧张地站在周晚晚前面挡着,眼睛一直看着梁晴,就盼着她能说句话,管管沈国慧。 梁晴坐在桌子边,手慢慢地拂过衣襟,又整理了一下袖口,然后慢条斯理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小口,对沈国慧的闹腾视而不见,一言不发。 “梁大姐!你看看……”马淑兰实在忍不住了,小张的脸都被挠了好几把了。 “小张,麻烦你一下,我把一份资料落医院了,你去帮我拿回来。我晚上着急看。”梁晴说得客客气气,却根本没给小张拒绝的余地。 小张偶尔会帮沈源一家拉个重东西或者送个孩子什么的,但那都是帮忙的性质。毕竟小张在部队是有正式军职的工作人员,沈源是绝对不会麻烦他为自己家干私活的。 那不成了沾国家的便宜了吗?而且对小张本人也不够尊重,他是部队派来沈首长身边工作的,可不是他们沈家的佣人。 小张的正式身份是沈首长的生活秘书,上尉军衔。以他在沈爷爷身边这些年的工作经历,现在下部队,做一个副营长是稳稳的。 沈爷爷也曾经提过,要把小张的军衔再提一个级别,让他下部队。先从少校营长做起,有他照顾着,几年就升上去了。 可是小张死活不同意,说急了。这个看着二十五六岁,实际上已经三十多岁的成年人竟然跟老首长哭起了鼻子。 他十几岁刚参军就跟着老首长,从没离开过他身边。从战场的硝烟中走出来,两人互相救过对方不知道多少回,现在到了军区。生活安定下来了,怎么还要分开了呢? 在小张心里,老首长是他的领导,更是他的父亲,他这辈子是不打算离开了。 沈爷爷没办法,只好把小张的两个儿子安排到军区最好的学校,打算以后好好培养着,也算是补偿这个傻小子这些年来的追随了。 所以,小张说是沈爷爷身边的工作人员,实际上是家人一样的存在。连沈国栋这样臭拽的小孩儿。都得把小张当长辈敬重着。 可是很显然,梁晴已经被气昏了头,全然不在乎这些了。 她气定神闲的外表下神经已经极度紧绷,马上就要到爆发的边缘了。 一个两个的,都不拿他们一家当回事儿!沈源再老实不争抢,那也是老爷子的大儿子!长子!现在还是独子!这个家里,除了老爷子不都得敬重他?! 现在倒好!全乱了!一个二愣子沈国栋成了最受宠的孙子,自己家里两个懂事上进的儿子全都靠边站了! 这也就罢了,哪个老人都偏心,偏向着沈国栋她也都忍了。可是这又整出几个农村土包子当宝贝疙瘩一样养着算怎么回事?! 养得再好他们还能跟着姓沈不成?! 连司机和保姆都跟着凑热闹。这是摆明了要护着那个农村孩子呢!弄不明白自己身份的东西!他们吃的是谁家的饭都忘了吧?! 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训他们一下,以后他们一家更得被挤到旮旯去了! 梁晴这些年跟沈源受的委屈,表面风光生活背后的窘迫在这一刻忽然都爆发了出来。她这个名不符实的首长儿媳妇真是当够了!她也通情达理够了! “哎!梁大姐,今天晚饭前我一准儿给你拿回来!绝不会耽误你的事儿!放心吧!”小张答应得干脆。却抱着沈国慧不放手,脚下更是一动不动。 小张一点都不介意偶尔给沈源一家跑跑腿,可是今天不行。 今天他要是走了,即使是带着周晚晚走了,让她受不到梁晴母女的欺负,可留下马淑兰自己在家。他也不放心。 梁晴被小张气得手直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妈!妈!”沈国慧挣扎得筋疲力尽,只能向母亲求救。 梁晴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她算看明白了,今天这两个人是铁了心地要跟她作对了! 她支使不动他们是吧?那好!就等着能支使动他们的人回来再说! “小慧,过来!”梁晴挺直腰板坐在椅子上,冷漠地看了一眼周晚晚,“让她脱下来干嘛?脱下来你敢穿呐?到时候爬你一身虱子,看你怎么办!” 小张慢慢把沈国慧放到地上,戒备地盯着她,时刻准备着再把她截住。 沈国慧被梁晴说得怕了,可还是舍不得新衣服,“让她脱下来!我不穿也不给她穿!” 周晚晚把摘好的豆角放到架子上,去水盆边洗手。在沈国慧身边走过的时候,还冲她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受盛国栋的影响,周晚晚也学会了挑起一边嘴角坏笑,而且笑起来的样子跟沈国栋一样欠揍。 可惜沈国慧无论多想揍周晚晚,有马淑兰在旁边护着挡着,她都没机会下手。 “把那几个土豆也削了皮,你们农村孩子,这些活应该是干惯了的吧!”梁晴用下巴点了点周晚晚小板凳旁边的猕猴桃,矜持得手都不肯抬一下。 沈国慧也顺着母亲的目光望过去,一眼就发现了跟猕猴桃放在一起的香蕉,“我要吃香蕉!” 她推开小张就扑了过去。 周晚晚已经不在那边了,小张也没拦着沈国慧。现在再拦着,把梁晴得罪得就更深了,到时候她再恼羞成怒去找周晚晚的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沈国慧抱着周晚晚全部的香蕉跑回梁晴身边,屋里的人谁都没说什么。 周晚晚洗干净了手,又坐回小板凳上喝水,对沈国慧拿着香蕉挑衅的行为视而不见。 “梁大姐,我来削土豆皮,可不敢让小孩子拿刀,她才三岁,筷子能拿好就不错啦!” 马淑兰捡了几个大土豆,坐在梁晴母女和周晚晚之间,防备着沈国慧忽然又要去欺负周晚晚,也想挡着点她的挑衅行为。 人家孩子才三岁,乖巧听话,不争不抢的,可不能这么给欺负。 “农村孩子,能吃饭就得干活,三岁能干得活多了。你们都是农村的,不知道?” 梁晴对马淑兰的话不以为然,脸上的表情克制而矜持,话说得平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却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了这么多年将军的儿媳妇,梁晴物质上的光没沾到什么,众人的追捧可是一点都没少享受,她太明白怎么用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来表达自己的不屑和轻视了。 不说一句重话就让人自卑得无地自容,这是梁晴一向擅长的拿手好戏。 今天用在几个农村人身上,她虽然觉得很浪费,他们可能看都看不懂,但是心理的优越感却马上就回来了,让她觉得自己的腰背更加挺直,脖颈更加优雅。 梁晴羞辱马淑兰几个的目的达到了一半,至少让马淑兰红着脸不再吭声了。 马淑兰不止是感觉到了梁晴的轻视,她更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平时老首长和国栋这孩子对他们夫妻太好了,吃饭都坐在一张桌子上,家里的事儿都交给他们处理,凡事信任他们,钱物上从不查账过问,让他们觉得这里就像自个家一样。 可毕竟不是自个家。他们是这个家里的保姆和警卫员,不止要在老首长面前摆正自个的身份,就是在首长的儿子、媳妇面前,也得低着头做人。 马淑兰不再吭声,只低头削土豆皮。 她觉得自己想得特别明白了,也知道得摆正身份,这才是最正确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鼻子发酸,眼睛发热。 这个朴实的妇女,无论丈夫的军衔升上去多少,都还把自己当成当初那个小保姆。 她从来没想过,如果自己夫妻俩肯离开去奔前程,凭小张正团干部的级别,官职早就高出沈源一大截了。 而梁晴根本没资格在她面前摆官太太的架子。 屋子里一时间静悄悄的,谁都不说话了。 沈国慧啃了一肚子排骨,根本吃不进去一口香蕉,可是为了馋周晚晚,硬是剥开一个,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还不时地那鼻子哼她。 周晚晚看都不看她,更不去看梁晴。对他们母女的无礼也没有任何感觉。 她只是来做客的,也许一辈子只跟他们相处这一回,没必要把事情闹大,影响了沈爷爷和哥哥们的心情。 小张却不能像周晚晚一样置身事外,他心疼妻子的委屈。 夫妻这么多年,他太了解自己这个淳朴简单的妻子了。小张去拿马淑兰手里的刀,要替她削土豆皮,“你抱着囡囡出去看看,说不定首长要回来了呢。” 马淑兰倔劲儿上来了,推开小张的手,执拗地低着头,手上的活儿也不停,却不肯抬头说话。 “我爸要回来了,赶紧把饭准备好,别让他回来还得等着吃饭。”梁晴优雅地抬着下巴,拿眼角扫着小张夫妻俩,正眼都不肯给他们一个。 ☆、第一八零章 骄傲 小张深吸一口气,又拿了一把刀,帮着马淑兰削土豆皮。 沈国昌推开门走了进来,“妈,克俭带着克贞过来玩儿了。” 沈国昌身后的郭克俭兄妹走上前跟梁晴打招呼:“梁阿姨好。我们来找国栋玩儿,真巧,你们一家也在。” 然后又礼貌地叫小张夫妇:“张叔叔好。马阿姨好。” 郭克俭今年十二岁,郭克贞今年六岁,两人是郭副县长的孩子,都穿着卡其布的裤子,厚绒衣里套着的衬衫领子洁白挺括,朴素又整洁,一副很有教养的样子。 梁晴对兄妹俩笑逐颜开,夸了一番他们礼貌懂事,又把沈国慧手边的香蕉给两个孩子吃。 郭家兄妹推辞了一番,最后郭克俭让妹妹接了香蕉,把她留下来跟沈国慧玩儿,自己跟着沈国昌去客厅了。 沈国慧平时跟郭克贞就玩儿得来,今天又有好吃的,两人一人拿了一根香蕉,笑嘻嘻地坐在椅子上香甜地吃了起来,又嘀嘀咕咕地说起小姑娘的话题,一会儿就高兴得咯咯直笑。 玩儿了一会儿,郭克贞才发现安安静静坐在小张夫妇身后的周晚晚。 “她是谁?”郭克贞好奇地盯着周晚晚的小卷毛和漂亮的红毛衣。 沈国慧趴在郭克贞的身上咬起了耳朵,“……农村来的……抢我的衣服……虱子……讨厌……” “农村人啊!”郭克贞对周晚晚好奇中的羡慕马上变成鄙视,“别让她坐你们家沙发,烧得都是窟窿!还踩一地泥!饭也得藏起来!他们一顿能吃一盆!” 看来郭家有不少农村亲戚,郭克贞六岁就知道怎么防着农村人了。 两个小丫头找到了共同话题,开始在周晚晚面前肆无忌惮地大声谈论农村人的蠢笨肮脏讨人厌,越说越投机,越说越大声。 小张实在听不下去了,跟周晚晚商量:“咱们去接沈爷爷好不好?囡囡不想哥哥们吗?我们找他们玩儿去!” 周晚晚摇头,“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她当然不会跟两个小孩子计较,就是纵容他们的梁晴。周晚晚都是无视的。 她还没傻到因为别人缺乏教养和眼界而生气的地步,看着他们这样,她心里只觉得好笑。 “她有猕猴桃。”很显然,郭克贞的见识比梁晴这个大人都多。竟然认出了这个年代北方很难见到的猕猴桃,“猕猴桃可好吃了,我去省城的时候吃过一回。” “那不是……”沈国慧指着那几个土豆刚要反驳郭克贞,就被梁晴给高声打断了。 “小马,把那几个桃子拿过来。给克贞和小慧洗了。家里来客人了,果盘和茶水得赶紧跟着就上来,要不让人家笑话。”梁晴脸上没什么表情,语速缓慢地拿着腔调,让人觉得有点怪异。 马淑兰张嘴要说什么,被小张一个眼神阻止了,他抢先对梁晴严肃地说道:“梁大姐,这猕猴桃是国栋用自己的钱托人从南方买回来的。他走之前嘱咐我了,是哄孩子的,不能随便动。” 小张把沈国栋“自己的钱”几个字咬得很重。沈国栋以前就有烈士子女补助。现在自己鼓捣着赚钱,已经完全不用沈首长的钱了,甚至还时不时地给沈首长送点稀罕东西。 可是这些说了估计梁晴也不会信,所以小张也就不浪费那个口舌了。 “拿几个土豆给她,一个农村孩子,见过什么猕猴桃,给她也是浪费好东西。” 梁晴还真是不信小张说的。什么沈国栋自己的钱,笑话!他能有什么钱?靠那点烈士子女补助,他能吃好的穿好的还养着一窝农村孩子?! 小张和马淑兰都没动。凡事都得有个度,他们不想招惹梁晴。是怕首长知道了影响身体,可也不能让她这么欺负人家一个三岁的孩子。 周晚晚的手在猕猴桃上轻轻摸了一下,笑着叫马淑兰:“马阿姨,我不吃猕猴桃。给两个小姐姐吃吧。” 马淑兰的眼圈一下就红了。这孩子,才三岁,就这么懂事…… “两个姐姐有香蕉,猕猴桃就是给你的,你自个吃吧。”马淑兰更加坚定了得维护周晚晚的决心。 沈国慧趁大人们不注意,蹬蹬蹬跑过来。抓起两个猕猴桃抱在怀里,又把其它的都推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就跑,“你去吃土豆吧!” 小张和马淑兰跑过来阻止的时候,地上的几个猕猴桃已经被踩坏了。沈国慧抱着两个猕猴桃跑到梁晴身边,挑衅地看着周晚晚。 梁晴轻轻地拍了一下沈国慧的头,“浪费!下次可不许糟蹋东西!” 沈爷爷他们傍晚才回来,尖锐的刹车声如一个信号,让留在屋里各怀心思的几个人都精神一振。 “小张!拿几条烟出来,招待一下驻军的同志们!”沈爷爷中气十足地站在大门外喊。 沈爷爷这个级别的军区首长,平时出行都是军队政治部保卫处派相关干部随行,可他嫌麻烦,每次回绥林都轻车简从。别说随行人员,就是警卫班和司机有时候都不肯带。 连在家门口站岗的卫兵,沈爷爷都直接打发到县委大院传达室待着去了,所以这个家里非常安静,沈爷爷有事就叫小张,根本想不到别人。 小张一个人身兼生活秘书、警卫员、司机、保健医生,每天被沈爷爷支使得团团转,偏偏还乐在其中。 不用出去,小张就猜到怎么回事了。一定是当地驻军看老首长出门一个警卫都没带,派人送他回来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小张轻车熟路地拿着烟出去,跟那个驻军的排长寒暄了一通,再友好地把他们送上军用卡车,看着他们开出县委大院,才回到屋里。 沈国栋几个人整个下午都在靶场摸爬滚打,几乎都变成灰扑扑一拍冒出一股灰的泥猴子了。 他们一进屋就找妹妹,找到了却都不敢抱,只能围着她傻笑。 “哎呦!小祖宗们呐!都别傻站着了!快点去洗洗!你们这么围着囡囡,也不怕呛着她!”马淑兰赶紧过来撵人。 几个人打打闹闹地去洗漱换衣服了。 靶场上玩儿得太疯了。现在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吵吵嚷嚷地一群半大小子,看得梁晴眉头皱得死紧。 沈爷爷用热毛巾擦了手脸,又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热茶。坐在沙发忽然笑了,老爷子啪啪地拍着沙发扶手感叹:“好小子!都是好小子呀!” 很显然,不止几个孩子玩儿得尽兴,沈爷爷出去一趟也很高兴。 沈国昌和沈国新都收起书本,规规矩矩地坐在沈爷爷下手。 沈爷爷看着这两个孙子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有点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两个也是好孩子,学习好,不惹祸,品行端正,教养更是不错,可却总让他觉得缺了点什么。 “你俩作业都做完了?”沈爷爷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喉咙,才问出一句。 “做完了,爷爷。回家把明天要学的新课预习一下就可以了。”沈国昌回答。 “嗯。好。”沈爷爷又喝了一口茶,再清了一次喉咙。“那你俩就去书房预习吧!反正还得等你爸一会儿,吃饭不着急。” 沈国昌带着沈国新去书房了,祖孙三人心里同时都松了一口气。 梁晴推了一下沈国慧,冲她使了个眼色。沈国慧磨磨蹭蹭走到沈爷爷跟前,指着周晚晚,“爷爷,她的衣服真好看。” 沈爷爷笑着点头,“可不是,真挺好看的!这丫头白,穿红的好看!” 周晚晚也点头。表示很同意沈爷爷的观点。 沈国慧回头看梁晴,梁晴没办法,只得自己走上前,给沈爷爷的茶杯里添了点水。“爸,那毛线你是从哪买的?我看着挺好,也想给国青和国慧织一件,就是找不着门路买这么好的毛线。” “这个你问国栋去,谁知道他从哪弄来的。你看我这件毛背心,也是他弄来的毛线织的。还挺暖和!”沈爷爷笑眯眯地,也不知道听懂梁晴的话没有。 “这丫头讨国栋的喜欢,那小子整点啥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愿意给她。小慧,”沈爷爷摸了摸沈国慧的头发,“你国栋哥的好东西多着呢,你得跟他搞好关系,到时候就有好衣服穿了。” 沈国慧不说话了,她怕沈国栋,见了他就想跑,哪敢去找他要东西。 梁晴的手都攥白了,老爷子这也太偏心了!都是一样的孩子,竟然让自己家的孩子去讨好沈国栋才能得点东西!他们家孩子不是他亲孙子?是叫花子?! 沈国栋带着周阳几个嘻嘻哈哈地从楼上下来了,几个孩子都换了衣服,洗了头脸,在靶场折腾了一下午,丝毫不见疲累,反而眼睛发亮神采奕奕。 周晨和墩子穿得是沈国栋的衣服,周阳个子比沈国栋高,马淑兰给他找了小张的便装,竟然也不显得多大。 “都是好小伙子!”沈爷爷看着几个生机勃勃小树一样往上拔个子的孩子,眼里满满的都是骄傲。 沈国栋过就一把把周晚晚抱起来,“想沈哥哥了没?” “想!”是真想,这一下午太难熬了。 “看!我就说她得想我吧!”沈国栋骄傲地回头跟大家显摆。 周晨坏笑,走上前来问周晚晚:“想大哥了没?” “想!” “想二哥了没?” “想!” “想墩子哥哥了没?” “想!” 几个人一起看沈国栋,沈国栋瞪着眼睛看周晚晚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丫头啊,你最想谁呀?”沈爷爷看着几个孩子玩儿得高兴,笑得满面红光,也来凑热闹。 “最想沈爷爷!”这个答案谁也不敢不满意。 果然,沈爷爷哈哈大笑,沈国栋几个心里都平衡了,皆大欢喜。 梁晴看不下去了,把沈国慧拉出门去教训:“你学学!嘴甜点不就什么都有了!” “我又不是农村来的要饭花子!嘴那么甜干什么?该是我的就得给我!那是我该得的!”沈国慧把今天梁晴跟她说的话学了个十成十,让梁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等母女二人回到客厅,沈爷爷正带着几个男孩子跟周晚晚玩儿猜弹壳。几个人把周晚晚坐的椅子围在中间,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还有惊叹,场面热闹极了。 ☆、第一八一章 家人 周晚晚手里攥一颗弹壳,让大家猜攥在哪只手里。 梁晴看清了他们玩儿的游戏,嘴控制不住地往下撇。老爷子这心都偏得没边儿了,就这么个三岁孩子的游戏,竟然也能陪人家孩子玩儿得这么高兴,自己亲孙子的功课倒是随口问问就敷衍了事。 这个猜弹壳的游戏当然没什么好玩儿的,可是如果沈国栋猜几十次都没有一次猜对的,而沈爷爷每次都能猜对的话,那就太让人好奇了。 大家把周晚晚的小手和弹壳反复研究,全方位多角度无死角地盯着,就是搞不明白,怎么就这么邪门儿呢!? 有空间在,周晚晚当然可以想让谁猜对就让谁猜对了。所以沈国栋继续受打击,沈爷爷热情高涨地打击孙子,大家幸灾乐祸得不亦乐乎。 最后墩子几个也加入进来。沈国栋为了补偿自己的自尊心,干脆开了个赌局,谁去猜弹壳,他就在旁边跟不猜的人堵能不能猜中。 周晚晚故意使坏,让沈国栋这个庄家输得一塌糊涂,引来众人更大的兴趣,一时间客厅里笑声、欢呼声、惋惜声拍桌子跺脚声响成一片,热闹得房盖儿都要被掀开了。 小张叔叔拉着马淑兰过来看热闹,连书房里的沈国昌和沈国新都忍不住扔下书本趴在门口往这边看。 “你俩,过来!跟爷爷赌一把!”沈爷爷招手叫两个想过来又有些犹豫的孙子。 男孩子,想干什么就痛痛快快地干,这么磨磨唧唧地像什么话!沈爷爷心里不满,却不能像对沈国栋那样,不满意直接就骂,着急了还能上脚踹,高兴了就啪啪拍两下肩膀或者脑袋。 对这两个孙子,沈爷爷觉得自己真是生平没有的谨慎,就怕他们本来就怕自己,自己要是再一不小心给吓跑了。孩子会更怕他。 可惜沈爷爷的小心呵护没人能体会,沈国昌两个被吓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赌博犯法,我们不会。” 说完。两个人把书房的门紧紧关上,再也不敢露头了。 沈爷爷被气笑了,老子他娘的还能生出这么守规矩的孙子!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俩乖孙子一点都没影响沈爷爷的兴致,老爷子撸胳膊挽袖子,要趁自己今天赌运好。狠狠收拾一下沈国栋这个驴小子! 沈国栋输了一百多块钱,又答应了无数不平等条约,沈爷爷还是不肯放过他,非要堵把大的。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都一拍桌子,干了! 沈国栋堵之前把周晚晚抱到旁边,躲开众人,“让沈哥哥赢,怎么样?” 周晚晚吃惊,他这是知道什么了? 沈国栋笑得自信又阳光。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只要他相信,就什么都能成真一样,“吉祥物说谁赢谁就能赢!你让沈哥哥赢,沈哥哥就一定能赢!” 周晚晚忽然就笑了,这样纯粹的张扬轻狂,这样自信的勇敢无畏,也只有十几岁还不知人世艰难的少年才能有的吧? 那就让他相信好了,多相信一天,他就能多幸福一天。能让一个人拥有这样纯粹的快乐,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你们两个小家伙,可不许搞鬼!”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回椅子上,沈爷爷赶紧打量他们俩。 “爷爷。你要是怕输就直接说,我不跟你堵就是了,别到时候让人家说我不知道尊老。” 看完了水浒又仔细研究三国,虽然都是小人书版,精华却都在,所以沈国栋脑子里比以前多出来好多弯弯绕绕。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一激动就拍砖头满嘴脏字的小流氓了。 “少来这套!我能怕你?是你怕了不敢比了吧?”爷孙俩斗了一会儿嘴,开始说赌注。 沈国栋要求他赢了得把刚才输的钱都给他,不平等条约都取消,还得再要一把沈爷爷收藏的勃朗宁M1911半自动手枪。 沈爷爷爽快答应。这小子眼光倒是不错,没要那把花哨的鲁格P08,挑了把经典又实用的。 沈爷爷的条件是他赢了沈国栋就去参军。 沈爷爷一直都知道这小子是块当兵的好材料,从他上次部队特训回来,有好几拨人来找沈爷爷谈过了,其中还有国家特殊机关的工作人员,可是沈国栋不想当兵,沈爷爷就都替他挡了。 孩子大了,想干什么不是大人能左右的,大人也不应该左右,沈爷爷一向给沈国栋很大的自由。 可是今天从靶场回来,沈爷爷的心又开始痒痒了,这小子真是块当兵的好材料!身体、反应、判断全是一流!甚至他以前一直担心的团队合作,今天一看,也不是问题! 沈爷爷忍不住还想再试一次,也许他去了就喜欢上了呢。实在不行再回来嘛!总得试试,要不太浪费他的好天分了。 可惜,沈国栋根本就不给他任何希望,“这个不行!这事儿你想都不要想,我不愿意,也不拿这个跟你赌,赌输了我也不去,你就别打这个算盘了。” 沈爷爷在心里叹口气,不执着这个了。这个驴小子,从小到大他不愿意的事你就别指望了,根本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那就给全家人每人弄一套新衣服吧!你小子路子野,得好料子啊!”沈爷爷要求得理直气壮。 要给全家做一套好衣服,这对沈爷爷来说当然不费吹灰之力,可是沈国栋给的和他给的性质当然不一样。 沈爷爷在心里叹口气,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弯弯绕绕真他娘的不如打一场打仗容易! “这还不容易!”沈国栋一下就笑了,觉得老爷子浪费了一个大好机会,纯属多此一举,“我早就准备好了!都是好料子!”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梁晴母女眼睛一亮,紧紧盯着沈国栋。 “算你小子有心!说说,你都准备了什么?”沈爷爷也笑了。 “每人一件毛呢大衣,一条条绒裤子,小张叔叔和马阿姨也有,料子下周就到。”沈国栋笑得痞痞的,“至于怎么来的料子。您老人家就别问了,我保证合法就是了!” 沈爷爷摇头笑,“不问!我只管穿衣裳!” “嘿嘿,到时候我们四个穿得一模一样。出去给您当保镖!省得您不爱带警卫到哪儿都吓人家一跳!” 沈爷爷摸摸茶杯,忽然有个不好的预感。 梁晴母女也感觉到了有点不对劲儿。 沈国栋正说到兴头上,根本没注意他们的反应,回头跟周阳几个显摆,“黑蓝色的大衣。黑色裤子,囡囡的还是红色的!她穿红的好看!” 沈爷爷在心里叹口气,这孩子,他心里的家人根本不包括沈源一家,在他心里沈源他们甚至都不如小张夫妻来得亲。 也不能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大儿子一家除了过来他这吃饭,从来没跟孩子单独接触过。 可能国栋至今都没去过他们家一回,更别说得他们一点照顾了,这让孩子怎么跟他们亲得起来? 梁晴气得眼睛都红了。拽着沈国慧就往外走。 太欺负人了!太不把他们一家人当回事儿了!他们这亲大伯父大伯母,亲兄弟姐妹竟然还不如几个农村土包子!竟然不如家里的保姆和司机! “妈!妈!我手疼!你轻点儿!”沈国慧被母亲拽得直趔趄。 “小晴,你干什么去?怎么了?孩子们惹你不高兴了?”刚走出屋门,沈源推着自行车走了进来。 沈源一身灰土,脸上都是疲色,很显然,这一下午跟着劳心又劳力,受了不少罪。 梁晴看着丈夫,眼圈一下就红了。 “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跟我说,别哭啊!”大庭广众之下。沈源想哄妻子又不好意思,找了半天,从身上找出一条灰扑扑的手帕,也不敢递过去。急得不行。 “爸!我要新衣裳!你让沈国栋给我买新衣裳!”沈国慧扑过去抱着沈源的大腿。 沈源赶紧把自行车支好,把沈国慧从自己腿上扶起来,“妈妈刚给你换的衣服,弄脏了妈妈还得给你洗,慧慧以后记住,得爱惜衣服。” “我要新衣服!让沈国栋把新衣服给我!”沈国慧只管找父亲给自己撑腰。 “小晴。这孩子是怎么了?”沈源小心翼翼地问梁晴。 “去问你那个宝贝侄子吧!”梁晴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一甩手疾步走了出去。 沈源也不管自己身上脏了,抱起沈国慧就往外追,走了几步又走了回来,找到在厨房忙活的马淑芬交代:“我和梁大姐回家换个衣服,待会儿就过来。” 等沈源带着梁晴和两个女儿过来的时候,桌子都已经摆好了,就等着他们过来上菜了。 沈源对着沈爷爷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太累了,回家不小心睡了一小觉。” “当年在部队,你也是负重五十公里越野的冠军,到地方几年下来就退步成这样,以后早上跟我们跑步去吧。” 沈爷爷病情没恶化之前,每天早上都是跟警卫班的小伙子们跑步的,这段时间身体恢复了,他又想把这个习惯捡起来了。 沈源笑着答应了。 “爸,您的病不适合做剧烈运动,以后还是以静养为好。身边的人也都提醒着点,不能什么都可着首长的性子来,得以他的身体为重。” 梁晴忍不住插嘴,后面半句是对着小张说的。 小张尴尬地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行,一切都听医生的,等我们问问刘大夫再说。”沈爷爷挥了一下手,示意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先吃法吧。” 周阳几个马上起身跟着小张和马淑兰去厨房端饭菜。他们在三家屯的时候也跟沈爷爷一起吃过饭,饭前帮忙都已经成习惯了。 沈爷爷不喜欢家里勤务兵跑来跑去,小张这个上尉被锻炼得进得了书房,下得了厨房,非常全能。 一桌子人呼啦走了一半,安安稳稳坐在那等着吃饭的沈源一家就显得有些扎眼了。 “小青,你也去帮忙。”沈源不敢惹刚发过脾气的梁晴,只能吩咐大女儿。 沈国青痛快地起身去了。她倒是一点不介意,更不觉得自己应该坐在这等着吃才是有身份的表现。 工农兵是一家,人人平等,劳动最光荣,都是为革命建设做贡献,她不介意帮马淑兰干点活。 菜陆续端上来,一大桌子,非常丰盛,连下午吃了一肚子肉的沈国慧都又馋了。 马上就要到中秋节了,北方小城里,几乎所有的夏季蔬菜都见不到了,大家又开始白菜、土豆、萝卜和咸菜换着吃的季节了。 可是周家园子里的蔬菜却新鲜水嫩,长得正好。这次过来,几个孩子给沈爷爷带了好几大筐的新鲜蔬菜,几乎所有能见到的夏季蔬菜都带全了,还有更难得的新鲜野菜,也带了一大筐。 除了蔬菜,新鲜猴头、木耳、各色鲜蘑菇也带了一筐,晾干的蘑菇和干菜一大包;红心的野鸡蛋一筐,咸蛋一坛子,野鸡好几只,最后后备箱装不下了,把家里的小推车挂在吉普车后边才算把东西全都装上。 沈爷爷笑眯眯地看着菜一样一样地端上来,不住地给大家介绍,这个是孩子们自己种的,那个是山里捡的,这个是自己晒的,那个是下套子抓的,了如指掌滔滔不绝,很是为几个孩子能把日子过得这么风生水起而骄傲。 沈源听得津津有味,连沈国昌和沈国新都不时地问几个问题,只有梁晴越听越气,听老爷子的意思,他们回家吃顿饭,还得感谢几个农村的野孩子了?!吃顿好的,还得靠着他们不成? 一大桌子菜都端上来,花花绿绿非常丰盛。沈爷爷特别吩咐马淑兰,几个男孩子都是饭量大的时候,做饭用大锅,盛菜用小盆,平时那些小盘子小碗的都收起来。 沈爷爷左右各坐着周晚晚和沈国慧,他笑眯眯地摸摸这个的头,捏捏那个的脸,又问几个男孩子:“有谁想喝两口?” “爸!孩子们都小,不能让他们喝酒!”沈源吓得赶紧阻止,忍不住看了一眼梁晴,就怕她忍不住当面反驳父亲。 “就喝一小杯!除了这三个小的,你们几个大的一人一小杯!半大小子过了十二就可以适当喝一点了!今天也不让你们多喝,就是陪爷爷乐呵乐呵!” 沈爷爷指了指沈国新、沈国慧和周晚晚,示意马淑兰除了这三个,给其它几个孩子每人一个酒杯,沈国青也给一个。 “能喝就喝,不能喝可别勉强啊!”看父亲执意让孩子们喝酒,沈源只能这么暗示家里的几个孩子,他们当然都得是不能喝的 沈爷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大儿子捣鬼,他让孩子们自己给自己倒上酒,然后也不动筷子,就等着忙活着收拾酒杯和碗筷的马淑兰落座好开席。 沈国慧可没有等辛苦做饭的人落座才能吃饭的意识,她从小吃食堂,从来都是饭打回来坐下就开吃的,今天这么多好菜,她早就迫不及待了。 谁想到一口鸡蛋入口,她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我的牙!妈!我的牙好疼!” 周晚晚坐在那笑眯眯地看着,小样儿,我的东西是那么好抢的?我是那么好欺负的?不让你喝半个月的粥哪对得起被你抢去的东西。 ☆、第一八二章 长大 一番忙乱,总算把沈国慧安顿好。小孩子吃错了东西倒牙了而已,沈爷爷笑呵呵地奚落小孙女:“小慧今天得喝粥喽!”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儿。 战场上走下来的老将军,当然不会把这个当一回事儿。梁晴却很紧张,马上放下碗筷去照顾女儿。 她当然知道沈国慧的牙是吃什么倒的,就怕沈爷爷问到,赶紧带着她下桌子了。 “妈!我的舌头疼!”沈国慧伸出舌头,吓得梁晴啊一声惊叫。 沈国慧的舌头上裂了几道大口子,正在往外渗血,半条舌头都染红了。 周晚晚很无辜地眨眨眼睛,这可不是我干的。 沈国慧自己非把猕猴桃当苹果啃,本来就是半熟的,含有大量蛋白酶,吃多了当然会分解舌头和口腔粘膜的蛋白质,出几个口子是正常的。 盐水漱漱口,明天就好了。至于哭那么惨吗? 几个人围着沈国慧又是一番折腾,等再坐下来吃饭,大部分饭菜都要凉了。 沈国栋把周晚晚抱过来喂她吃鱼,根本不搭理沈国慧的一惊一乍,眼里明明暗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周晚晚能猜个差不多,沈国栋很可能也知道沈国慧的舌头是怎么回事了。 这小子竟然没当场发作,还真是难得地沉得住气。 大家刚要开始吃饭,沈国青又开始抓着周阳和墩子几个,让他们给她准备的演讲提意见。 “就是要讲给社员同志们听的,正好遇上你们了,你们听一下,看能不能听懂。” 周阳几个只好又礼貌地放下碗筷,听沈国青的演讲。 “沈国青,”沈国栋沉着嗓子叫她,他只比沈国青小两个月,从小就看这个缺根筋的堂姐不顺眼,从来不叫她姐姐。“你有没有点眼力见儿?让客人好好吃饭!” “他们吃他们的,我说我的,互不耽误。”沈国青全身心地投入到她的革命工作中,根本就没发现周阳几个人都放下碗筷听她说呢。 “听你在旁边墨迹。谁能吃下去饭?!再说了,别人跟你说话,你就闷头儿在那吃饭?你的教养呢?谁教你这么没礼貌的?” 沈国栋最后的两句话说得梁晴的脸一下就红了。他们家每天在食堂吃饭,身边吵吵嚷嚷说话的人多了去了,要是停下筷子听人说。那俩小时也吃不完一顿饭。 你们每天坐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又有保姆伺候着,当然能装模做样地说什么教养了!我们每天在食堂抢稀汤,拿什么谈教养! 梁晴怨恨地看了一眼沈源,你整天讲什么艰苦朴素两袖清风,可是你看看自己的儿女,因为你被人瞧不起! 沈国青可没觉得这有什么值得不好意思的,“跟人民群众打成一片,田间地头、工厂车间哪都是饭桌,说说笑笑亲亲热热地吃饭。讲那些资产阶级的臭规矩就把自己跟人民群众隔离开了! 这是封建糟粕,得抛弃!你一个军人家庭出来的子弟,怎么能整天把那些小资情调挂在嘴边?这是对自己出身的背叛和侮辱!必须深刻检讨,马上改正!否则就有可能被资产阶级腐化堕落的生活方式腐蚀,你的革命前途就彻底毁了! 我看你明天还是跟我去学农吧!跟社员同志们打成一片,干干活,流流汗,让你的思想得到净化和升华!革命意志得到锻炼!让艰苦朴素的无产阶级革命作风深深扎根到你的灵魂深处,你就能彻底看清自己思想里的糟粕和渣滓,然后狠狠地甩掉他们!” 沈国青挺脖甩头。做一个目视远方的结束动作,如果此时有掌声响起来就是一场完美的演讲了。 可惜,大家都瞪着眼睛看着她,没一个捧场的。 “社员同志们。你们听懂了吗?”沈国青也不管别人的反应,只关注周阳几个听懂了没。 “你说的那是人话吗?不是人话谁能听懂?!”沈国栋一点面子都不给她,“不吃饭就下去,吃你就给我消停点。” “你这是……”沈国青被激怒了,不是因为沈国栋的无礼,而是他对革命道理的油盐不进。正要再长篇大论地教育他一番,被沈源打断了: “小青,先吃饭吧,别让客人笑话。” 沈国青还是不肯罢休,抓着周阳嘱咐:“吃完饭你们听听我准备的演讲,给我提点意见。” “没那闲工夫!”沈国栋直接替周阳回绝她。 大家好容易能消停地吃饭了,可也都没了最初的兴致,都闷头吃饭,不像刚才那样谈笑风生了。 “爸,你明天不用车的话,让小张送国青去一趟农村。他们要去小集场大队学农,离县里二十多里地呢。几个孩子这么走一个来回,实在太累了。” “行,你们跟小张定时间,让他给你们安排。”沈爷爷从不介意让家里的孩子享受点特权。只要不过分,他都很好说话。 沈源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插嘴,“别麻烦小张了,我明天上班前骑自行车送小青去,下班再去把她接回来。” 父亲的车那是国家财产,怎么能随便用来给他们家接送孩子呢。 “他们一个学农小组里六个孩子,你一辆自行车能带得了?”对沈源的反对,梁晴早有准备。 沈源一下被问住了,沈国青对母亲的好意却丝毫不领情,“不用!走路也是锻炼革命意志的一种方式,这对我们几个来说是难得的机会……” “青青啊,”沈爷爷看沈国栋的眉毛一扬,赶紧抢先打断沈国青,“你自己决定,要是需要用车,就去跟小张叔叔说。要是觉得不需要,就注意身体。锻炼革命意志也得适当,你还小,身体累坏了以后还怎么为革命建设做贡献,你说是吧?” 沈国青点头,明确表示,不用车,二十里地他们能走过去。 梁晴气得牙根儿痒痒。这个傻孩子!有车不坐。有福不会享!全都便宜了外人! “小马!给我爸爸盛饭!”沈国慧一直关注着饭桌上的动静,偶尔过去给沈爷爷或者沈源倒杯酒,美滋滋地得到两句夸奖。 一顿饭,她虽然没吃。却在饭桌上活跃着。现在看沈源不喝酒了,马上就喊马淑兰来盛饭。 直觉的,沈国慧就是知道,折腾马淑兰,不让她好好吃饭。母亲会很高兴。 “小马坐着好好吃饭吧,小梁去盛。”沈爷爷阻止了放下碗筷去盛饭的马淑兰,转身吩咐梁晴。 因为要照顾生病的沈国慧,梁晴早早就放下碗筷坐在沙发上喝茶了。 “让她给我爸爸盛饭!她是保姆!就得干活!”这些话梁晴私下里说过不少遍,沈国慧早就听会了。 今天梁晴的情绪严重影响了她,不会控制言行的孩子把这些话脱口而出。 沈爷爷啪地一声把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满脸严肃,所有人也都赶紧跟着放下碗筷。 “马淑兰同志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现役中士军官,是解放军总政治部后勤处派来的正式工作人员,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保姆了?” 沈源夫妻都是一愣。马淑兰这个农村妇女。给父亲做了几年家务,就能成为正式军人,而且竟然还做了中士?! 这是走后门!太影响父亲的声誉了! 让一个农村妇女沾这么大的便宜!真是太气人了! 夫妻俩各怀心思,沈爷爷完全不理会,只严肃地盯着沈源的几个孩子,“你们是我的孙子,以势压人,是我最不愿意在你们身上看到的。 一个人的身份那就是这个人的衣裳,今天是这件,明天就可能是那件。完全代表不了一个人的本质。” 沈爷爷生平最不愿意讲大道理,说了两句就没兴致了,只挥了挥手,“以后要尊重小张叔叔和马阿姨的劳动。更要尊重他们本人。” 一顿饭被这么三番五次地打断,沈爷爷完全没兴致喝酒了,孩子们也都匆匆吃完离席。 沈源跟着沈爷爷去书房说话,沈国栋带着周阳兄妹几个去他的房间研究新得来的勃朗宁M1911去了。 “有话就说吧,憋了一晚上不累吗?”沈爷爷让沈源做到自己旁边的沙发上,做好了听他长篇大论的准备。 “爸。国栋的事,您是怎么想的?”沈源说的是沈国栋当兵的事。今天去靶场,当地驻军的领导一眼就看中沈国栋了,托他来问问,看能不能特招进去。 沈源自己是军人出身,却并不喜欢当兵,所以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当兵。可是沈国栋的条件太适合当兵了,而且去部队还能约束一下他的脾气,沈源倒是很赞成沈国栋去部队发展。 “国栋不爱学习,以后考大学是不可能了。去部队也能有个好前程。”这是沈源考虑的另外一个很重要的方面。 “孩子不想去,就不要勉强他了。考大学还早着呢,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看看再说吧。”沈爷爷不想说这件事了,那是沈国栋自己的事,他们俩在这说什么都没用,得他自己决定。 沈源无奈叹气。他当然听得出来父亲这是在敷衍他。 他又想起另一件迫在眉睫的事,只能先把沈国栋当兵的事放一放,以后再说。 “爸,您打算什么时候搬出去?”县委大院就两栋独立的小二楼,其它都是平房,父亲住了一栋,另一栋做接待重要领导用。 虽然父亲无论从级别还是从工作关系上,都有资格住在这里,可是这么一住好几年,那也太扎眼了。他跟父亲说了好几次,父亲都没接茬,沈源觉得自己有必要再郑重地提一次。 “不搬。老子住这不合国家政策?越制了?”沈爷爷有点不耐烦了。 “爸,你得搬。搬了才能体现您的高风亮节,才符合您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身份!您得为自己的声誉着想!”沈源觉得自己已经算是苦口婆心了。 沈爷爷气笑了,“老子要什么高风亮节!不稀罕!” 等沈爷爷结束这场堵心的谈话,周阳几个已经准备好要回家了。就等着跟他告别呢。 沈国栋背着个大书包,也准备一起走。 厨房里沈国慧又哭又叫,听着惨极了。 “我弄的。”沈国栋对着沈爷爷说得理直气壮“她抢囡囡的水果,我吓唬了她一顿。” 沈爷爷在心里叹气,让这小子吓唬一顿,别说五岁的小姑娘,就是成年人估计都得做好几天噩梦! “又在她漱口的盐水里放了泡辣椒水。”沈国栋补充一句。 泡的辣椒是周晨种的小火炬,指甲盖大小一个,吃半个辣得他都在地上直蹦,他给沈国慧的半杯水里泡了五个,泡了整整一顿饭,然后倒进了她漱口的杯子里。 “又在她的擦脸毛巾上涂了辣椒水。”沈国栋接着补充。 喝了那杯辣椒水肯定辣哭了,再用毛巾一擦眼睛,哎呦!一定爽死了! 沈爷爷气得直瞪眼睛,最后也只能冲这个坏小子使劲儿挥手,“闯了祸你还不赶紧走!?等着我踢你呐!?” 几个孩子当然不怕沈爷爷踢,都笑嘻嘻地跟沈爷爷告别,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几个人让小张叔叔送到家门口,礼貌地跟他告别,目送他的车子开走,才开门进屋。 最先进去的周晨踏进里屋的门,呆了一下,一转身又出来了。 “怎么了?”走在他身后的周阳赶紧问。 “我想先出去静一静。”周晨说完转身就走了。 周阳和墩子紧走几步进屋,也愣住了。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从两人身后挤进去,也不说话了。 周晚晚看了一眼基本已经被小汪毁掉的屋子,慢慢捂上眼睛,“小汪!闯了祸你还不赶紧跑!等着二哥踢你呀?!” 1966年9月 “小汪!你又闯祸了!快跑啊!沈哥哥马上就回来踢你了!” 周晚晚声音未落,小汪已经从屋里冲了出来。已经成年的小汪跑起来威风凛凛,两只耳朵迎风立着,四肢矫健有力,只一个纵身,就越过将近两米高的障子和花墙,消失在旁边的一大片玉米地里。 周晨从窗户里伸出头,笑嘻嘻地看了一眼,然后关好窗户招呼周晚晚:“骗走了!快!赶紧吃!等它回来咱们又不得消停了!” ☆、第一八三章 家园 周晚晚看着周晨把沈国栋的皮鞋收起来,开始担心小汪的智商。 每次想要把小汪支走,都拿这双被它啃坏过的皮鞋吓唬它,一吓一个准儿…… 它真的是喝过灵液受过空间里最科学的宠物训练的狗吗?怎么觉得脑容量有点不够的样子呢? 小汪被吓跑了,周晚晚和周晨开始吃午饭。 桌子上是肉骨头、酸辣小黄瓜和菠菜汤。肉骨头是小汪的最爱,没有沈国栋在这里坐镇,是谁都阻止不了小汪在桌子下面折腾着要骨头的。 它会先拿毛茸茸的大脑袋顶你,你不搭理它,它就把大大的嘴巴放你腿上,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你,你还是不搭理它,它就用两只后腿站起来,把前爪子搭在你腿上,用每隔两秒钟轻轻挠一下的频率骚扰你。 要是这招儿还不能成功,它就开始围着你哽哽唧唧地叫了,那叫声委屈极了,好像你不给它吃一块,就是虐待它一样。 如果这些都不能让它如愿,它还会在地上打滚儿,在你面前跳来跳去,拿肉呼呼的大爪子一边揉眼睛一边叹气,反正只要不吃到肉骨头,它是绝对不会有一刻消停的。 即使你给了它,它也不会自己叼着去好好吃。它会兴奋地在你面前跳来跳去,抽风式地拿油乎乎的大嘴巴添你几口,或者直接扑到你身上撒个娇。 让你万分后悔,真不应该给它。 周晚晚觉得,小汪所有的智商都用在琢磨吃上了。所以平时表现得总是很傻,甚至两年前闯得祸现在还能吓唬住它。 今天中午家里只有周晨和周晚晚两个人吃饭。周阳和墩子被派去公社搭万人批斗大会的台子了,中午回不来。 沈国栋响应号召。“放下书本走出课堂,到社会上去,到全国去”,轰轰烈烈地投入到*卫兵“革命大串联”的浪潮中去了。 沈国栋已经走了半个多月了,前几天小张叔叔特意过来一趟,告诉大家,他打电话回来。说已经到北京了。再玩儿几天就回来,还会给他们带京八件和果脯、茯苓饼。 是的,沈国栋是去玩儿的。人家都是大串联闹革命。他明目张胆地浑水摸鱼去凑热闹,享受着坐车吃饭不花钱的免费旅游。 沈国栋今年十六岁,上高一,身高已经长到一米八了。这几年在周晚晚的暗暗引导下又一直科学锻炼,体质非常好。几次去部队跟人比试,都大胜而归。 所以,现在他折腾着去哪儿大家都不担心他的安全问题,相反。大家更担心的是别人的安全问题。 周晨今年十五岁,上初二,虽然没有沈国栋长得那么高。但是也有一米七十出头了,挺拔俊秀。是个真正的翩翩美少年。 从五月份学校停课闹革命开始,周晨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做起了他的“逍遥派”。 照顾妹妹、做家务,一个夏天他把家里的鸡由三十只发展到八十只,养的猴头、木耳多了几倍,猪也多喂了两头,再加上去山里抓的野物,几个月的时间,周晨不声不响地给家里赚了近千块钱。 当然,这些都是偷偷进行的。现在的形式越来越紧张,割资本主义尾巴也越来越激烈,几个人早就商量好了,下次再来检查,就毫不手软地把这些都处理掉,什么都没有家里人安全重要。 周晨忙着钻空子赚钱,却也没放下功课和自己的爱好。每天读书写字、做手工,他房间柜子的暗格里,摆着十几件微型古代兵器模型,都是他自己用手工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破四旧的风潮早已经席卷全国,在这种时候还敢琢磨古代兵器模型,那绝对是顶风作案,被发现了很可能被安上“黑帮分子”的大帽子。 可是周晨忍不住,他太爱研究制作这些冷兵器了。破四旧开始的时候,他怕连累家人,想过要把这几年他陆续制作的模型都扔掉,被大家阻止了下来。 那都是周晨的心血,精致漂亮得像艺术品,谁都不觉得这跟封建糟粕有什么关系。 最后大家决定,严守秘密,留下它们。 所幸周晨是藏东西的小能手,用一天时间就在柜子里做好了暗格,不知道的人怎么都不会怀疑到那里去。 而且还有周晚晚这个双保险。她在柜子上做了点机关,这个暗格只有他们家几个人能打开,其他人,就是用这个时代最先进的工具都无能为力。 周晨每天在家赚钱、做手工,再跟妹妹逗逗趣儿,真是再逍遥没有的“逍遥派”了。 周晨把骨头上的肉和骨髓拆下来,一块一块地放到周晚晚的碗里,她吃完一块再放一块,一直保持她碗里有三块肉的样子。 这是这小丫头能接受的底线,再多了就可能会皱眉头。根据周晨这些年来喂养妹妹的经验,这项工作必须在不知不觉中做完,在她皱眉头之前见好就收,否则她腻味了,可能半个月一口肉都不吃,让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周晚晚六岁了,婴儿肥渐收,五官更加精致漂亮,特别是一对大眼睛,水润明亮,睫毛卷翘浓密,再加上那一头蓬松柔亮的小卷毛儿,比小时候看着更加让人眼前一亮。 “家里还有一大块肉呢,晚上大哥他们回来,咱们包饺子吃吧?”周晨慢条斯理地拆着脊骨,手法利落优雅,行云流水一般,手指灵巧有力,一看就非常有做手工的天赋。 他们前天在小寒山打到了一头大狍子,直接在山里就收拾好了,大部分肉都让曲保健拉走了,周晨特意留下了一些骨头和几大块肉自己吃。 他们现在是真的不缺钱了,房子盖好以后手里还有不少存款,要不是因为天气热,怕肉放不住,他都不想卖了。马上就要秋收了,留着那个大袍子给大哥和墩子补补身体多好。 他们的房子是去年秋天盖好的,宽敞明亮的五大间砖房,都安着玻璃窗,成为整个公社,甚至是整个绥林县农民里的头一份儿。 最后沈国栋还是如愿了,有了一个自己的房间。当然,他也信守承诺,考上了初中,每次考试也都及格了。今年甚至还考上了高中,简直出乎沈爷爷的意料之外。 现在周晚晚兄妹几个的家已经和以前那两间小茅草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五大间镶着玻璃窗的砖房,院子里一棵大榆树,经过周晚晚的空间改良,树干一年就长到三米,第二年树冠开始快速横向生长,现在已经形成一个特别漂亮的天然凉亭。 树旁又栽了几株紫藤,两年的时间就爬满了树冠,从初春到深秋,绿伞一样的树冠上垂下一串串紫藤花,让在树下长桌上吃饭的兄妹几人心情无端就温柔宁静起来。 四周的障子也都换过了,周晨和周晚晚又找了很多野蔷薇插在障子空,本来只是栽着玩儿,没想到它们栽下就开始疯长,现在已经爬上并超过将近两米高的障子,形成了一圈繁花似锦的花墙。 现在别人要是想从花墙外往院子里看,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它们起到了很好的保护隐私的作用。 这些野蔷薇当然也都是周晚晚空间改良的品种,又浇了灵泉水,就是想利用他们的刺来保护家里安全的。 周晨两人刚吃过午饭,小汪的大脑袋就出现在了玻璃窗上,正就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 小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沈国栋。平时只要一提沈国栋的名字,它无论疯成什么样,都能马上老实几分钟。今天被周晚晚这么一吓唬,估计一两天不会惹什么祸了。 “小汪,你饿了吧?快进来!不要怕,沈哥哥不在!”周晚晚笑眯眯地装好人,好像刚才把人家吓跑了的不是她一样。 狗肖其主,小汪也是个忘性大的,马上摇着尾巴跑进来了。 周晨把给它准备好的骨头端出来,放到它面前。 小汪看了看骨头,又看了看站在它面前不走的周晨,竟然没有马上扑过去吃,而是警惕地看着他,然后用爪子慢慢地把装骨头的盆子往后拖,一直拖到离周晨很远的门边,才显露本性,扑到盆子上开始狂啃。 “它这是什么意思?”周晨板着脸问周晚晚,简直要被这只笨蛋狗给气笑了,难道他还会去抢它的骨头不成? 周晚晚笑得肚子都疼了,很不厚道地肯定地告诉周晨:“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它在防着你跟它抢骨头呢!” ☆、第一八四章 惜福 兄妹俩吃过午饭又逗了一会儿小汪生产队才放工。 周晚晚的婴儿肥渐褪以后,周阳几个着急了好长一段时间,妹妹怎么忽然就瘦了呢?! 几个半大小子没有一点养孩子的经验,马淑兰指导他们:“没事儿!小孩子水膘下去了就该长实肉了,是好事儿!” 可周阳几个可不觉得这是好事儿!胖乎乎的妹妹忽然就瘦了,怎么可能是好事?!几个人折腾了好长时间,就琢摸着怎么能让妹妹多长点肉。 周晨索性把每天的午饭、晚饭时间都提前,挤出一顿夜宵时间,平时见缝插针地往妹妹嘴里塞东西,就盼着她能胖回原来那个肉嘟嘟的样子。 几个人还怕妹妹一个人吃饭不热闹,她不爱吃,全家一起陪吃。 这让他们家成为全屯子甚至全公社第一个常年一天吃四顿饭的人家。当然,这都是秘密进行的,要是让别人知道,他们家搞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的大帽子可定就扣上了。 两三年下来,周晚晚的肉没长二两,四个哥哥倒是长得俞加挺拔伟岸,结实强壮。 沈国栋甚至还专程带周晚晚去了一趟干休所,让那里最出名的一位老中医给她把把脉。 老中医望闻问切了一番,捏着胡子自言自语:“先天不足,后天失养;心脾两虚,肝肾不足;气血不充,清阳不升……” 沈爷爷和沈国栋听得脸色煞白,这一套一套的,好像特别严重的样子啊! “郭老,这孩子的病很严重?”你说几句正常人能听懂的不行吗!沈爷爷急得都要揪郭老先生的脖领子了。 “未现阴血不足、气陷、血瘀之变,但还是要识微知著,识其所因,制其所变,益补心脾之气以固本,兼以养血、温阳,升举清阳。行血通脉……” “郭爷爷,我听不懂,你不要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好不好?”周晚晚及时打断老头摇头晃脑地掉书袋。 沈国栋已经忍到极限了,下一秒就有可能对这位大国手动手了。这可是国宝级的人物。周晚晚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国家财产不受沈国栋的摧残。 郭老哈哈大笑,摸摸周晚晚虽然瘦了点,但还是圆润莹白的小脸儿,“不严重,爷爷说的都是以后可能会有的症状。你现在的身体健康着呢。” “沈爷爷和沈哥哥都不用担心,是不是?”你倒是给他们一句肯定的答复啊!没看两人都要跟你急了吗? “小丫头先天禀赋不足,后天调养不当,以后不好好养着,我刚才说的症状一样不少都得出现。”郭老认真地看着沈爷爷,终于说了一句让人能听懂的话。 “那该怎么调养?都听您老的!您老给开方子吧!”沈国栋抢着说道,脸上没有一丝刚才的不耐烦,太过专注的神情让他的五官显得锐利冷硬,像一把闪着寒气的刀。 “‘劳者温之,损者益之’。‘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以益补心脾之气治其根本,养血,温阳,升举清阳,以行血通脉治其标……”郭老先生的职业病又犯了。 “郭爷爷,听不懂。”周晚晚不得不没礼貌地打断他老人家,要不沈爷爷头上的青筋都给急得蹦起来了。 “吃好,睡好。不操心,不累体,高高兴兴的,多出去晒晒太阳。多去外面跑跑。”郭老先生对这几个没文化的彻底没脾气了。 “就这么简单?!”那你刚才说那么严重!这老头是故意耍他们吧?沈国栋真想把他那几根白胡子拔下来出出气。 “简单,也不简单,”郭老先生捏着他的宝贝胡子高深莫测地笑,总算有点大国手仙风道骨的意思了,“一天、一月甚至一年,都容易。要做到一辈子这样,就难了。” 沈爷爷眸光变深,若有所思地点头。 沈国栋却不以为然,“对别人难,我们家囡囡本来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有什么难的!?” 沈爷爷和郭老先生都笑而不语,人这一辈子可能遇到的事多着呢,哪能轻易就看到头,只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才会这样轻言一辈子吧! “就这样,不用吃药吗?”沈国栋还是不放心。 “现在不用,以后每隔三个月来一次,我看看脉象再说。”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这老头一定是故意的,说话一段一段的,不问他就不说全了。 临走前,郭老先生拍着周晚晚的小卷毛儿,笑眯眯地嘱咐她:“忌思虑,少劳神。小丫头长了副大福之象,万事不用操心,以后就安安心心享福!心胸放开天地自然宽阔,得惜福啊!”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就走,这老头不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也让人听不懂!我们家囡囡当然是有大福气的,还用你说! 郭老先生一点都不介意沈国栋的无礼,微笑着转头找沈爷爷,“这孩子肝阳亢盛,七情过急,肝阳化火,暴躁易怒……” “别一张嘴就掉书袋,你说点我能听懂的!”沈爷爷和郭老先生相识于战争年代,彼此都救过对方的命,私下里说话非常随便。 现在孩子们走了,沈爷爷也不用给后辈做榜样尊医敬老了,不耐烦马上就表现到了脸上。 郭老先生捏捏胡子,“你们祖孙俩这脾气不好都是病,得治!” “看谁都有病才是病!”沈爷爷摔门走了。 这老小子一辈子云山雾罩地,就是个江湖骗子!脾气不好是病?!老子病得痛快着呢!你给治了老子还不乐意呢! 郭老先生看着震动的门板坏笑:“肝为刚脏,喜条达而恶抑郁,在志为怒。善怒伤肝呐!” 郭老先生一番让人听不懂的话沈国栋一句没记住,只记住了得让周晚晚吃好睡好高高兴兴地去外面玩儿,所以,这就成了全家人的首要任务。 连小汪都知道,吃完饭得陪着周晚晚去晒太阳。这家伙也不管自己刚啃完骨头,用油乎乎的大嘴巴叼着周晚晚的衣角就把她往外面拉。 小汪的生物钟准着呢,每天分秒不差地监督周晚晚出去玩儿。 不知道的人一定认为它是一条认真负责爱护小主人的好狗狗,实际上是它喜欢让周晚晚陪着它出去玩儿。有人陪着总比自己一只狗傻蹦跶有意思嘛。 周晚晚坐在院子大树下的桌子旁,拿一只小皮球扔出去让小汪捡。从它会跑开始,这个游戏他们玩儿了三年了,小汪好像就没有玩儿够的时候。 而且,很可能在它以后六七十年的漫长狗生中都不会玩儿够…… 院子里的桌子和长凳是周晚晚设计样子,几个哥哥自己动手做的。线条圆润,样子厚朴,很有小矮人们森林小木屋里家具的味道。 四周的花墙上蔷薇花盛放如一面锦缎,头上的紫藤花也开得正好,秋天清澈的阳光和高远的蓝天让这个懒洋洋的中午显得美好而宁静,所以隔壁刘二叔家“早请示,晚汇报”的声音就听得特别清楚。 坐在桌边看书的周晨皱了一下眉头,合上了手里的书。 所谓“早请示,晚汇报”,就是每天早上起来向主席像请示当天的工作,晚上汇报一天的工作,条件不允许的话对着“红宝书”也是可以的。 刘二叔还在这个基础上加了午饭前学习主席语录的节目,每天全家严格执行,没有一丝懈怠。 “快把卫红抓下来!”狗剩焦急地喊,“没学习*主席语录不能吃饭!” 卫红是刘二婶去年生的小丫头,刚会扶着墙走路。 “饭前,让我们先学习一段*主席语录。”刘二叔带着大家一句一句念了起来: “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表现在她对工作的极端地负责,对同志对人民的极端地热忱……” 全家整齐响亮地跟刘二叔念完*主席语录,周晚晚和周晨也松了一口气。花墙挡得住视线,却挡不住声音,这样每天早中晚三遍的来,真是佩服他们的自律精神。 “抓住卫红!现在还不能吃饭!”本以为念完语录就消停了,谁想到刘二叔今天还有事儿。 “今天饭前要先对葛大华同志提出批评。”刘二叔严肃地对全家说道,葛大华是刘老奶的名字,“她没看好家里的鸡,让鸡跑到生产队的地里吃了粮食,占了集体的便宜。这种行为是要严肃批判的!葛大华同志,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我错了,我让家里的鸡占了集体的便宜,我以后一定改正。”刘老奶赶紧认错,“卫红拉裤子里了,我这一忙活,就忘了关鸡架门,让一只芦花老母鸡跑了出去。我以后一定看好鸡,先集体后个人,先管鸡再管卫红,绝不占集体一丝便宜!” “好,葛大华同志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虚心接受批评,这是很好的现象。今天我们结合实际学习*主席语录,学得很成功!用得也好!现在开始吃饭吧!” 刘二叔终于放过了全家,也放过了隔壁不得不每天三遍地受他噪音骚扰的兄妹俩。 ☆、第一八五章 无奈 下午,周晚晚睡醒午觉正坐在院子里醒神儿,小汪把毛茸茸的大脑袋搭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安安静静地陪着她发呆。 周晨把架子上晒得半干的茄子干和豆角片儿、辣椒片儿翻过来继续晒,这是他们冬天的储备蔬菜。 仓房的房梁上已经吊了好几面口袋的各式菜干,土豆干,角瓜干,黄瓜干,几乎所有能晒成干的蔬菜周晨都晒了不少。他们家看着人口不多,可是几个男孩子都能吃,不多准备点干菜,冬天就只能吃白菜、酸菜、土豆和萝卜,太单调了。 当让,很多人家就是再勤快也晒不了这么多菜干的,园子里的菜鲜菜都不够吃,哪还有多余的晒菜干。 周晨没有这个顾虑,他们家的蔬菜从来都是产量过剩,他想晒多少就有多少。 “夜饭咱们吃茄子干肉包子,好不好?”周晨笑眯眯地问迷蒙着一双大眼睛发愣的妹妹。 小家伙还没怎么睡够就让他给叫起来了,现在还有点迷糊。周晨不敢让妹妹白天睡得太多,要不影响晚上的睡眠。 郭老先生说了,晚上睡得好身体才能好。所以周晨都是白天让妹妹适当运动,午觉更不会让她可着性子睡。 周晚晚点头,夜宵对青春期正长个子的几个哥哥来说太重要了,一定要吃好,“还要酸辣小黄瓜。” 周晨做的酸辣小黄瓜鲜香脆嫩,酸辣开胃,整个夏天周晚晚几乎每天都要吃一次。 “好,还要什么?蒸个鸡蛋羹好不好?”晚饭还没吃,周晨就开始诱惑妹妹吃夜宵了。 学校停课这几个月,他为了照顾妹妹的身体,一天也没去生产队干活,每天都绞尽脑汁地研究着怎么能让她多吃几口饭。 两人刚敲定夜宵的菜单,周阳和墩子就回来了。 十八岁的周阳和十七岁的墩子,已经完全褪去少年青涩的样子。长成两个挺拔伟岸的青年了。 周阳已经长到一米八五了,个子拔得太快,看着有点消瘦,可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小子是全大队甚至全公社都出名的有力气。 掰手腕几乎没有对手,一只胳膊夹起一麻袋黄豆,一点劲儿都不费地就能扔到两米高的粮食堆上。 墩子更是出人意料,他的个子拔得竟然比周阳还高,足有一米八八。而且看样子他还能长。 周晚晚给他做的身高评估里,他成年以后的身高是一米九零,比沈国栋还高两三厘米。 墩子不只长得高,身形也比周阳壮,所以看着比周阳更像成年人。 他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跟外人话非常少,回到家也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弟弟妹妹笑闹。 墩子话不多,心却非常细,总是在大家不知不觉中就把家里的活儿都干完了,已经超过周阳。成为周晨最得力的家务帮手了。 两人去公社搭万人批斗大会的台子,都下午三点多了,还没吃上饭呢。 周晨赶紧把给他们留的肉骨头和小米大米两掺的二米干饭端出来,又去做了个凉拌蕨菜和菠菜鸡蛋汤,再配上他早就腌好的小咸菜,摆在院子里的树荫下,馋得小汪围着桌子直转圈。 周晚晚小尾巴一样跟在周阳和墩子身后,给他们递毛巾,倒水,拿家里穿的干净鞋子。最后又一人嘴里塞了一块奶糖,让他们先垫垫胃。 周阳和墩子被妹妹哄得眉开眼笑,眉宇间的郁色一扫而空,眼里又有了温柔明亮的光。 周晨盛饭、盛汤。然后端端正正地摆在两个哥哥面前,示意他们可以吃了。 自从周晨不上学了,大家虽然都在担心他的学业,可不得不承认,他们家的生活质量直线上升,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幸福无比。 他一个人事无巨细地承包了家里所有的活儿,周阳几个人回家。周晨饭都不让他们自己盛,都是他盛好了端端正正地放到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你吃,那种舒心和妥帖真是让人幸福得想叹气。 “去你们学校搬桌子,看着肖老师被剃了阴阳头,让人抓着‘坐飞机’游校。”周阳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周晨。 肖老师是周晨的音乐老师,今年二十五岁,对乐感非常好的周晨很欣赏,教会了他吹口琴和弹管风琴。 周阳兄妹几个也很喜欢这个才华横溢又风趣幽默的年轻老师,还曾经请他来家里吃过饭。 他喝了沈国栋拿来的五粮液,即兴唱了十几首歌,甚至还特意为在场唯一的女士——五岁的周晚晚小朋友唱了两首儿歌。 肖老师不只是周晨的老师,还是他们全家人的朋友。 当周阳和墩子看着平时潇洒帅气的肖老师被剃成阴阳头,两个学生压着他,一个抓着他的胳膊,使劲往上掀,一个揪着他的头发,死命往下按,他们第一次觉得这种被称为“坐飞机”的批斗方式是那么的残忍而可恶! 肖老师也看见了他们,他甚至还努力仰起头冲他们俩微微扬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就被一群疯狂的学生喊着口号押走了。 他胸前晃荡着的大牌子上写着他的名字——肖劲,被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周晨死死咬住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之所以躲在家里不肯出去,就是不想去批斗老师,那些在课堂上让他觉得几乎是在发着光的老师,现在已经被全校的学生踩在了泥里。 学校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批斗会,先是校长和几个学校领导被揪斗,后来各个班的班主任也被打倒了。现在,连平时清高孤傲万事不管的肖老师也在劫难逃…… 这场狂潮刚席卷开来的时候,周晨也曾经想过要去为老师们说话,可是当先他一步的同学被造反派头目呵斥成“革命立场不坚定,对阶级敌人发慈悲”,“背叛无产阶级”以后,周晨退缩了。 他还有家人,任何时候,周晨最先要考虑的都是家里的哥哥和妹妹,他必须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他们。 所以。当学校里的革命造反派们宣扬着自己的伟大理想,在学校里闹得天翻地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砸烂旧世界。誓要把这场无产阶级的红色革命进行到底时,周晨静悄悄地回家了,做起了被轰轰烈烈闹革命的同学们诟病的“逍遥派”。 现在,在他的心里,只有家里这一方世界是安全宁静的。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保护好它不被污染和颠覆了。 傍晚六点,挂在大队书记郑卫东家门口大树上的高音喇叭准时响起。 郑卫东是郑满仓新改的名字。现在改名成风,很多人都在这场红色革命开始的时候去改了名字,卫东,向东,红卫,这些名字非常热门,走到哪都能遇到重名的人。 甚至三家屯的名字都不让叫了。因为那场被抛到风口浪尖的“三家村”大批判,三家屯被迫更名为向阳屯。 《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响了大半年。刘二婶家话还说不全的卫红都学会跟着哼哼了。而且小家伙知道,一响起这个曲子就到吃饭的时候了。 “大海航行靠舵手”高音喇叭唱一句,卫红就在后面跟一句,“饭饭饭!” 高音喇叭:“万物生长靠太阳,” 卫红:“饭饭饭!” 高音喇叭:“雨露滋润禾苗壮。” 卫红:“饭饭饭!” …… 小汪是听不得“吃”、“饭”、“肉”这些词的,所以每当卫红在那边跟着高音喇叭“饭饭饭”的时候,它就在花墙这一边“嗷呜”、“嗷呜”委屈地叫,催着家里的人快点给它开饭。 周晚晚偷偷扔给它一块牛肉干,让这家伙闭嘴。今天家里的几个人都因为肖劲的事心情不好,你就别添乱了。 革命歌曲放完了。郑满仓,不,应该叫郑卫东了。郑卫东开始讲话,先念了一段语录。又读了一篇几个星期之前的人民日报重要文章,才开始说正题。 “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小农经济是资本主义的温床,必须割掉资本主义的尾巴!” 郑卫东开始他的每日一讲,洋洋洒洒旁征博引说了十多分钟。隔壁院子里的春丫只能哄着生物钟跟小汪一样准的卫红:“马上就好了,他说完了我们就吃饭。他不说完爹不能跟*主席晚汇报,你哭也不能吃饭,不许哭!” 郑卫东又说了好一会儿才讲到正题,又有工作组要来了,这次是严查走资本主义路线的小农经济行为,各家先进行自查自检,要敢于亮私斗私,争取自己割掉一切资本主义的尾巴! 一说到工作组,谁都没有周阳兄妹几个重视。一个工作组就让母亲付出了生命,他们每次听到这个词,心里都会跟着一翻。 “明天我去找队长问清楚,猪、鸡到底让养多少,不让咱养的就都处理了吧,这种时候,别招灾比啥都强。” 周阳心疼弟弟忙活了一个夏天,给家里养了这么多的家畜,最后可能都白养了。 “嗯,不让养就不养了。”周晨却没当一回事儿。他心里在乎的东西从来都不是这些,他还能反过来跟周阳开玩笑,“这回能多杀几只鸡,省得鸡腿不够分,囡囡总让你吃鸡屁股!” 周阳也笑了,“等国栋回来,鸡屁股都没有了!” 自从有了沈国栋,周阳基本已经不用吃鸡屁股了。这小子嘴欠,总想去招惹妹妹,几乎每次分鸡腿都没他的份儿。 周阳兄妹几个在想着怎么处理家里的鸡和猪,却想不到,他们家里的这些家畜早就有人惦记上了。 第二天下午,李淑华带着古杏、李庆云的媳妇王立芹带着两岁的儿子喜旺来到了兄妹几人的家。 “唉呀妈呀!每回一进他家的院子,我这心里就敞亮!”王立芹羡慕地看着一字排开的五间宽敞的大砖房,还有一眼就能看清屋里头的明亮玻璃窗。 王立芹是个俏丽的小媳妇,头发整齐地梳成两个大辫子盘在脑后,还用嫩榆树皮泡了水,把头发抹得溜光水滑,身上的花布衫和黑裤子洗得干干净净,布鞋上的白芽边一个泥点子都没有。 她怀里抱着的喜旺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小男孩皮肤白皙眉清目秀,轮廓上一看就是李家的孩子。 “可不是。这几个孩子可能耐了!”李淑华在院子里认真地扫了一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看看!就几个孩子过日子,还养了这么老些鸡!那还晒了干菜!哎呀!大姑,你看看他们这园子是咋伺候地!咋都长地这么好?!”王立芹一惊一乍地对着家里指指点点。看见什么都要感叹一番。 “他们家周晚晚这么大了还每天喝牛奶呢!”古杏插嘴道。 “我听我娘说过!半大小子就是不会过日子!晚晚都六岁了吧?这么大孩子还给喝奶?!我们家喜旺长这么大一口牛奶都没给喝过!你看长地不也挺壮实!”王立芹颠了颠她怀里的喜旺。 “周晚晚从小就病病歪歪地,能跟喜旺比吗?”古杏从障子空伸手,摘了一个小嫩黄瓜,也不洗,拿手捋了一把上面的嫩刺儿。就开始咔嚓咔嚓地咬。 “我也要!我也要!”喜旺冲她伸手。 “一边儿拉去!”古杏咬了又一大口,冲着喜旺笑,就是不给他。 “你这孩子,那老些呢,又不是你家地!给喜旺摘一个!”王立芹呼喝着古杏。 “吃这老破黄瓜干啥!?他们家养了那老些鸡,晚上给喜旺吃鸡蛋,可够儿吃!”古杏溜溜达达地去看别的地方了,留下王立芹和李淑华站在原地说话。 两个人也不进屋,也不招呼家里的人,就这么站在院子里旁若无人地开始指指点点。聊得热火朝天。 周晨抱着周晚晚在仓房里听着,两人脸上满满都是无奈。 麻烦来了。这是两个人现在共同的心声。 他们俩正在仓房里清点晒干的木耳和猴头,没想到这几个人就这么不见外地自己推门进来了。 这几个人一来,他们的日子就消停不了了。别看王立芹长得秀秀气气说话细声细气,那是一句话能气死人的主儿。 他们家那个喜旺,不动不说话是个特别招人喜欢的小孩儿,可惜,从来没有消停的时候,破坏力堪比一岁以前的小汪,一眼看不住就给你弄个天翻地覆。 而李淑华母女……兄妹两人只能在心里接着叹气。 兄妹两人深吸一口气。准备硬着头皮出去招待客人。 不看僧面看佛面,几个舅舅和姥姥姥爷对他们掏心掏肺地好,他们忍忍这几个人,就当回报姥姥他们吧! 小汪先两人一步无声无息地冲了出去。 刚把手伸到周晚晚画架上的古杏啊地尖叫一声。大家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大树下的长桌边了。 周晚晚的画具、衣服、水杯用具,这些都是小汪的守护范围,它从小就知道不让别人碰这些。 古杏也不只一次被警告过,没有兄妹几个人在身边,千万别碰周晚晚的东西。否则神出鬼没的小汪嘴下可不留情。 去年他们搬新家的时候,李淑华一家过来给他们燎锅底,古杏就差点因为偷拿周晚晚的发卡而被小汪按在地上撕了。 当时情况的紧急程度,现在想想都让人冒冷汗,要不是墩子反应快,估计古杏的坟头现在都长草了。 可惜有人就是记吃不记打,永远管不住自己的手。 古杏叫得太晚了,小汪平时又贪吃又好骗,可身体非常强壮,反应特别迅速。它基因好,再加上周晚晚从小的科学喂养和体能增强剂的作用,对付两只老虎黑熊都不是多困难的事。 所以,被小汪一口咬住的古杏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地就被拽到了。 小汪平时要吃的或者傻扑腾的时候特别能叫,可要动真格的,咬人时是从来不叫的,它不声不响地张开布满尖利牙齿的大嘴,冲着古杏的胳膊就狠狠地咬去。 ☆、第一八六章 保护 “小汪!回来!”周晨叫得还是慢了半拍,小汪已经咬住了古杏的胳膊,血瞬间就从她的衣服里渗了出来。 小汪的眼睛一动不动,钢针一样盯着古杏,如一只见了血的凶兽,眼里都是凶残嗜血的**。 有那么一瞬间,古杏觉得小汪下一秒就会把她撕了。是真正的撕了,血肉横飞,支离破碎。 小汪一直保持着尖牙扎进古杏胳膊里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周晨走过来,轻轻拍拍它的头,它才松开古杏,慢悠悠地走到周晚晚身边。 周晚晚远远地站在仓房边上,看着院子里李淑华和王立芹尖叫,哭嚎,惊慌失措。 小汪笔直地坐在周晚晚身旁,脊背挺直,威风凛凛,如古战场上任风沙刮过脸庞,心中坚硬如铁的战士,不动如山,气势压人。 周晨走过去的时候就吩咐了周晚晚,“让小汪快跑。” 所以周晚晚虽然觉得小汪难得威风一回,最好给它机会好好表现一下,可是又怕待会儿李淑华来欺负它,只好劝它先出去避避风头。 “小汪,出去玩儿吧!”小汪一个月就会听这句话了,一说出去玩儿,就是让它自由活动了。 说“我们出去玩儿吧”,就是要两个人一起出去探险了,这是周晚晚和小汪的秘密,连周晨都听不懂的。 平时非常听话的小汪今天只看了周晚晚一眼,就维持着它端坐如山的姿态,不肯再搭理她了。 “小汪,吃!”周晚晚从空间拿出一大块小汪平时最喜欢吃的牛肉干,跑到障子边,丢到障子外面去了。 这么大一块,够它慢慢享受一个小时的,先把它支走了再说。 小汪看都没看牛肉干一眼,跟着周晚晚来到障子边,看她不动了。就又坐在她身边,眼睛一直不离李淑华那一伙人。 古杏已经被扶起来了,胳膊上被小汪咬了深深的八个大血窟窿,血流不止。 小汪绝对健康。咬了也不会有得狂犬病的危险,细菌感染的可能性都不大,就是受点罪,疼几天而已。 所以周晚晚一点上前去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小汪,沈哥哥一会儿回来了哦!”周晚晚抱着小汪的脖子吓唬它。 小汪坐在地上挺直脊背。比六岁的周晚晚高出大半个头。周晚晚平时搂着它的脖子说悄悄话的时候,它还得向下偏一点头才能让周晚晚够着自己的耳朵。 小汪偏了偏头,褐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周晚晚蓬松的小卷毛和甜美的笑脸,然后就又恢复成刀枪不入的坚强战士了。 周晚晚感动极了,这个吃货加笨蛋,关键时刻竟然为了她舍弃了自己最喜欢的牛肉干,连沈国栋都可以不怕了。 周晨把古杏扶进屋,给他们打了水,又找了自己的干净衬衫,交代了几句。就出来了。 “没事儿,别怕。”周晨抱起周晚晚,又揉了揉小汪的大脑袋夸奖它,“干得好!明天给你做肉包子!” 小汪紧紧地盯着屋门,没有像平时一样扑到周晨身上去撒娇。 “我们去找大哥回来,让他送古杏去公社卫生所看看。”周晨一边抱着周晚晚去推自行车,一边跟她解释。 家里现在有两辆自行车了,都是上海永久牌的二八型大自行车。周晨推出一辆,找出周晚晚坐自行车专用的小椅子,把它固定到前大梁上。然后又去拿了个棉垫,垫好了才把周晚晚放上去。 “唉呀妈呀!小二你这是磨蹭啥呢!咋还不赶紧接大夫去呀!”李淑华出来倒水,看见周晨还没走,竟然还有闲心带着周晚晚。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 “我马上就去,大姨。”周晨能理解她着急的心情,可是让他把妹妹扔在家里,跟这几个人在一块儿待着,那绝对不可能。 “妈!妈!!”古杏在屋里尖利地叫着,李淑华扔了盆子就往屋里跑。 周晨也骑上自行车。带着周晚晚和小汪出门了。 “二哥是故意的。”周晚晚刚才就想明白了,在仓房里的时候,她被周晨抱着,小汪在她视线的死角。可是周晨的角度是一定能看见它的,不可能没发现小汪要去咬人了。 所以,小汪是周晨故意放过去的。 “嗯,就是想吓唬古杏一下,没想到小汪下嘴那么快,我叫慢了一声。”周晨非常后悔,“以后你可别学我,今天是赶巧了,要是万一叫不住它,它就得把古杏胳膊上的肉撕下来一大块,太危险了。” 周晚晚点头,这确实是冒险了。 到了六队的谷子地,周阳他们正在割大草。夏天铲地漏掉的草现在已经长得比谷子还高了,马上就要打籽了,要是不赶紧割下来,明年春天地里会长出很多新的小草。 周阳和墩子一听周晨说完情况,赶紧要去跟队长请假回家。 “墩子哥去宋屯我姥姥家送信,让我姥爷或者我姥姥来一趟,就说古杏让狗咬了,我们不知道怎么办,让他们来看看,送完信儿你就回生产队干活吧。”省得回去了李淑华几个又对墩子阴阳怪气地说话。 “让老人来干啥?来了也是跟着着急,咱们把她送卫生所去就行了。”墩子心地纯善,最不想让老人跟着操心。 周晨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姥姥、姥爷不来,谁能把他们整走啊!” 周阳也笑了,拍了拍墩子的肩膀,“去吧!” 大姨他们每次来,不敢招惹沈国栋,都只欺负墩子,可是墩子却从来不当一回事儿,竟然还肯为家里的老人着想,只这份善良和心胸,就让周阳肃然起敬。 安排好了,兄妹几个分头行动。墩子去送信,周阳带着周晨和周晚晚回家。 兄妹三人走进家门,王立芹坐在大树下的长凳上抱着一个向日葵头在嗑瓜子,一看就是从障子边还没成好的向日葵上割下来的。 瓜子皮磕得到处都是,桌子上凳子上都有,甚至还吐到了桌上的水杯里。 喜旺手里拿着一个小蛋饼,那是周晨给周晚晚准备的下午加餐。 此刻。那四五块小饼都被喜旺揣在兜里,手里还拿着一块,啃得脸上都是渣渣。 他一边啃着饼,一边站在长桌上够树上的紫藤花。够不着就在桌子上发脾气,把桌子上的东西到处乱扔,脚上的泥都糊到了桌子上。 插着鲜花的陶罐被推倒了,水洒了一桌子,周晨看了一半的书被水打湿了一块。好几个杯子都掉到了地上。 周晨什么都顾不上,赶紧跑过去把那几个竹筒做的杯子捡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遍,才长出一口气,幸好没摔坏。 这是沈国栋托人从南方给囡囡带回来的青竹桶,囡囡让他给截成杯子,小丫头自己在上面画了几个人的头像,他用小刀一笔一笔给描刻出来的。 这是他们兄妹俩送给全家人搬到新家的礼物,此刻就被这么扔到地上,周晨心疼得几乎想把这母子俩扔出去。 “还别说。这几个竹筒绿汪汪的还挺好看,小二,给我几个,我还没用过这竹子做的水杯呢!”王立芹根本就没把这几个竹筒当回事儿,说完也不等周晨回答,就叫喜旺: “快叫姑姑,让你姑带你玩儿!你姑可多好吃的了!那蛋饼算啥,你姑都不稀罕吃,就你当好东西!” “大嫂,古杏怎么样了?”周阳赶紧转移话题。怕周晨说话太冲伤了亲戚情面,更不愿意让那个淘小子喜旺接近妹妹。 最好把这母子俩跟妹妹隔离开来。这是周阳兄弟俩现在共同的心声。 “小二,你们可回来了!咋这么磨蹭!就说不是你自个家妹子你不心疼,也不能这么祸害人呐!等这么老半天。你看把小杏给疼的!那可是你家狗给咬的!你们可不能丧良心……” 李淑华袖子上还沾着古杏的血,眼圈通红,口不择言地开始数落周晨。 “大姨,赶紧带古杏去卫生所吧!有啥话回来再说!”周阳截住李淑华的话,把弟弟妹妹挡在自己身后。 “小杏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咋整啊!”李淑华一边跟着周阳往屋里跑。一边开始哭嚎。 周阳把李淑华母女带走了,周晨和周晚晚刚要松口气,一回头,看见喜旺竟然蹲在桌子上,脸憋得通红,跟小汪小时候要拉粑粑的样子如出一辙。 周晨一个箭步冲过去,拎着喜旺的后脖领子就把他给扯了下来。 “小二!你这是干啥呀!?小小子拉屎撒尿的时候最不能吓唬了,这要是给吓出毛病来,以后可咋整?!” 喜旺要在人家饭桌上拉屎的时候,王立芹笑嘻嘻地坐在旁边看着,现在竟然还能振振有词。 “大嫂,你还知道喜旺要拉屎?有让孩子在人家饭桌上拉屎的吗?这是你家的规矩?” “小孩子的屎尿,也不埋汰,看你这孩子,跟个两岁娃娃计较啥?”让王立芹这么一说,反倒是周晨不懂事了。 周晨深吸一口气,抱起周晚晚就走,反正一会儿姥姥家就来人把他们接走了,先忍他们一会儿吧。 他们盖了新房子不久,李老头马上就看出家里几个不安分的在打几个孩子的主意,给全家下了命令,不许随便去后屯几个孩子家,有事儿问他和三个儿子,不经他们同意,谁都不许去。 这是兄妹几个听叶儿说的。自那以后,大舅妈和大姨几个还真没来过,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两个人凑一块儿来了。 周晨和周晚晚敢肯定,姥爷一定不知道他们来。所以他们决定先忍耐一会儿,等姥爷来了,带他们走了就好了。 “小二,赶紧过来给喜旺擦擦屁股!”周晨刚把周晚晚放进屋里,王立芹就在外面喊。 喜旺已经拉在了院子里,就在饭桌旁。王立芹坐在她旁边,稳稳当当地磕着瓜子,扯着脖子喊周晨。 周晨和周晚晚对视了一眼,一起被气笑了。 大表哥沉稳善良有担当,怎么就找了这么个媳妇? “小二!快点啊!再给喜旺拿点好吃的,你家囡囡不是每天喝牛奶吗?给我们拿两碗来,让我们这些穷亲戚也尝尝那牛奶是啥滋味儿!” 周晨让周晚晚好好待在屋里别出去,又让小汪不要跟出来,才拿了手纸出去。 “大嫂!喜旺在玩儿粑粑呢!你快点儿收拾出去!” “收拾啥,你家不是有狗吗?叫来让它吃了得了。” “大嫂,别怪我没告诉你,我家的狗不吃屎,惹急了它吃人。刚才你也看着了,我要是不拦着,古杏就得让它给撕巴了。” 王立芹消停了。 周晚晚在屋里摸着小汪的大脑袋笑,没想到小汪还有这么威风的一天呢! 可是,消停没一会儿的王立芹又出幺蛾子了,这回是直接扔给兄妹俩一个大炸弹: “小二,我和你哥要跟你大舅分家了,分了家我们一家三口就没地方住了,反正你们家房子多,借给我们一间住,到时候嫂子还能给你们照看着家里,再帮你们做个饭啥地。” ☆、第一八七章 得失 “大嫂,我们家的房子一人一间,没有多余的,你还是找别的地方住去吧。”周晨的脸一下就绷了起来,严肃地看着王立芹。 “都是一家子亲戚,不得互相照应着?你姥姥、舅舅那么疼你们,你这孩子咋这么没良心呢?”王立芹一点都没把周晨的话当回事儿,“你小孩子不懂事儿,我不跟你说,等你大哥回来我跟他说。” 周晨要再反驳她,一抬眼,就看见喜旺半个身子爬上了周晚晚的秋千椅。他人小腿短,椅子一晃他就掉了下来,荡出去的椅子又荡回来,眼看就要重重地磕到他的头了。 周晨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挡住了椅子。那椅子堪堪停住,离喜旺的小脑袋只有两拳的距离了。 喜旺一点都没害怕,还就着周晨的手往椅子上爬。 “大嫂!喜旺这么小,你怎么不看着他?磕着碰着可咋整?!”周晨就是再生气,也还是个心软善良的孩子,怎么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受伤而不管。 可是王立芹的一句话就让周晨的心硬了起来。 “囡囡!囡囡哪去了?”王立芹还是稳稳地坐在大树下嗑瓜子,扯着脖子叫周晚晚,“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儿呢?这么大丫头了,也不知道看着孩子,一天好吃好喝地养着,啥用没有!” 周晨眼睛一眯,扶着喜旺的手马上就松开了,喜旺爬到一半又掉了下来,坐在地上生气地用小手啪啪地打周晨的小腿。 “我们家囡囡凭什么给你看孩子?你算老几?她吃什么穿什么关你什么事?我妹妹用着你一分钱了?用得着你在这指手画脚吗?!”周晨冷冷地看着王立芹,把她看得手指僵硬,瓜子也不磕了。 “再对我妹妹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你们就走吧!我们家不欢迎你这种亲戚!”周晨毫不留情地说完,不再管这对母子,直接走进屋门,把毕提珠(一种有花纹的草珠子,比黄豆粒略大。坚硬耐磨,有花纹)串的门帘摔得啪啪作响。 周晚晚正在厨房按着小汪的脑袋给它刷牙。刚咬了一嘴血,不赶紧刷干净了一定有细菌滋生,所以它不愿意也得刷。 小汪刚被教育了一次。知道躲也躲不掉,正皱着眉头努力忍受,看见周晨进来以为来了救星,尾巴摇得几乎让人眼晕。 周晨看着妹妹白嫩的小手揪着小汪黑色的大耳朵,米分嫩的小脸上小大人一般认真严肃。看得周晨心里软乎乎的,他的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 小汪可怜兮兮地向周晨求救,周晨笑嘻嘻地拍拍它的大头,“老实点!” 小汪求救失败,挫败地低头,周晚晚一个不防备,牙膏沫涂到了它的大鼻头上。 阿嚏!!小汪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喷了周晚晚满身满脸的牙膏沫。 周晚晚傻了,顶着满头满脸的牙膏沫张着嘴僵硬地站在那里。周晨和小汪都愣了一下,片刻之后。一个哈哈大笑,一个跳出去好几米,警惕地防备着周晚晚打击报复。 等周晨把小汪和周晚晚都收拾好,已经到了准备晚饭的时间了。 院子里,王立芹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园子摘了好几个大西红柿和两根小黄瓜,竟然还找到了甜瓜,红红绿绿地摆在桌子上,正吃得起劲。 喜旺嘴里叼着一个蛋饼,手里拿着一个长木杆,正在追打一群半大的小鸡崽。吓得它们东躲西藏满院子乱窜。 这些小鸡崽是八月初刚孵出来的,周晨本来把他们圈在障子边的一小块草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喜旺给放了出来,把窗台下的两盆小花苗新出的叶子都给叨秃了。干干净净的红砖地上也被拉了好几滩鸡屎。 “喜旺!”周晨跑过去抓住喜旺手里的长木杆,“小鸡好好地待着,你打它们干什么?” “二哥,杀了鸡吃肉!”喜旺一把抱住周晨的腿,“我要吃肉!吃鸡蛋!喝牛奶!” 王立芹笑嘻嘻地坐在桌子边,好像早忘了周晨刚才已经对他们下了逐客令。“小二,该做饭了吧?你们家这么老些鸡,杀几只给喜旺吃!再煮几个鸡蛋!都说你们家日子过得好,有钱,我们家喜旺从会吃饭还没吃过你们家一口东西呢!每回你们给你姥家送东西,送得也太少了,那老些人一分,到我们喜旺这儿就啥都不剩了。” “我们家过得怎么样关喜旺啥事儿?他爹妈给挣来啥他就吃啥,挣不来那是他命不好,跟我们可没关系。” 周晨待人一向温和有礼,在周阳的影响下,他说话从来都会给人留三分余地。可这不代表他好欺负,那个尖锐冷清的周晨一直都在他的骨子里,遇到王立芹这样的人,马上就会张开尖牙利齿反驳回去。 “看你这孩子说地!喜旺不是你亲侄子呀!?”王立芹咔嚓咬一口甜瓜,好像根本没听懂周晨话里的意思,若无其事地跟周晨讨论晚上的菜: “这小鸡是小了点,这老些人,得多杀几只,要不可不够吃!” 周晚晚带着小汪站在门口,心里忽然就涌起一股不耐烦。 跟王立芹这种人,你跟她讲道理从来是不管用的,她的脸皮厚度正常人想都想不到,想让他们老实,就得使用暴力手段。 就像当年沈国栋对周家人一样,让他们听见他的名字都害怕,他出手一次,就让这些人每天躲着他们兄妹走。只有这样的雷霆手段,他们的世界才能真正安静下来。 周晚晚抱着小汪的脖子嘀咕了一会儿,又做了几个手势。 小汪是要陪他们兄妹几个一辈子的,培养跟它的默契,让它能懂得稍微复杂一点的交流,这是周晚晚这几年来训练它的重点。 所以小汪虽然缺点一大堆,可是关键时刻还是很能领会周晚晚的意图的。 周阳用自行车推着古杏进院子的时候,王立芹和喜旺正老老实实地坐在大树下的凳子上,一动不敢动。 小汪蹲坐在他们面前,严肃而专注地盯着他们,只要他们有一点点小动作,马上就在喉咙里哼哼两声。吓得喜旺脑袋痒痒了都不敢挠一下。 小汪早就听到了周阳的脚步声,却没有像平时一样,摇着尾巴扑过去跑前跑后地撒娇,小汪的眼睛甚至都没动一下。依然死死地盯着王立芹母子,只是尾巴欢快地摇了摇。 “阳子,阳子你可回来了。”王立芹战战兢兢地看着周阳,还是一动都不敢动,说话都不敢大声儿。 就是这样。小汪也不允许。它冲着王立芹哼哼地叫了两声,胸腔的共鸣让那声音低沉而威严,像发出警告的雄狮。 王立芹不敢说话了,动都不敢动一下,只能焦急地向周阳和李淑华求助。 可是李淑华母女更怕小汪,小汪到底有多厉害,他们可是亲身体验过的。 “快点进屋吧!小杏这伤口可吹不了风。”李淑华催着周阳把古杏抱屋里去。 古杏穿着周晨的白衬衫,胳膊上包着一圈纱布,透出黄黄红红的痕迹,应该是药水混着血迹。 周阳一看王立芹母子俩的样子。就知道这是弟弟妹妹搞的鬼,他当然不能拆他们的台,装着没看到他们的求助,打了个招呼就抱着古杏进屋了。 周阳把古杏放到外间的椅子上,准备倒水给她吃消炎药。 “我要上炕躺着!”古杏非常不满意,一进门这间屋子连个炕都没有,大表哥也太笨了,这让她怎么养病? “大夫说这胳膊不能压着,你先坐着吧,吃了药娘给你做好吃的去!你想吃啥?我看他们家养了那么老多鸡。鸡蛋肯定不少,一会儿娘给你煎鸡蛋!”李淑华哄着古杏,眼睛忍不住对这个家仔细打量着。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了,可李淑华还是忍不住要感叹。当年真是看不出来,几个没妈的半大小子,还带着个奶娃娃,竟能把日子过得这样红红火火。 “我要吃鸡肉!”古杏来之前就想好了,这回得吃够了肉再回去。现在她被他们家狗给咬了,吃他们更是理直气壮了! “大姨。先让古杏把药吃了吧。”周阳端了一杯温水从厨房走进来,“小二在做饭呢,待会儿就能吃饭了。” 毕竟是小汪把古杏给咬了,所以无论是对李淑华的恶言恶语还是古杏的故意刁难,周阳的态度一直都很好。 “我去看看!小杏要吃鸡蛋和鸡肉呢!给没给孩子做呀?这孩子今天流了不少血,可得好好给补补!”李淑华赶紧往厨房走,“那么老多血,吃多少鸡蛋能补回来呦!” 一会儿,周晚晚从厨房出来了。 她是被李淑华的一惊一乍给吓出来的,几乎所有不太平常、不想让他们看见的东西,她和周晨都先藏起来了。 可就是这样,李淑华还是看什么都得感叹一番,油盐酱醋,粮食蔬菜,哪样她都能跟自己家里的做个对比,再指导他们一番,连周晨做饭用的盆她都能找出毛病: “用这么大盆干啥?那不糟蹋粮食吗?这日子可不能这么过!哪能顿顿都吃饱了啊,早上喝粥,晚上半饱,要不粮食咋能够吃?你看我们家……” 姥爷马上就来了,他们马上就走了。周晚晚不住地跟自己说,才忍住了没把李淑华赶出去。 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她哪来的底气指导他们怎么过日子? “这为啥不是糖水?你给我冲点糖水!”刚进了客厅,古杏就冲着周晚晚嚷嚷。 周晚晚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穿过客厅去找小汪。 小汪正忠于职守,死死地看着王立芹母子,让他们一动都不敢动。 听到周晚晚的脚步声,小汪的尾巴愉快地摇了摇,眼睛一刻都没离开它看守的目标。 周晚晚拍了拍小汪的背,塞到它嘴里一块牛肉干,当做它辛苦工作的奖励。 “囡囡,你把它整走吧!我,我想上厕所,喜旺都尿裤子了。”王立芹战战兢兢地看着小汪,小声求周晚晚。 “汪!”小汪低沉地叫了一声,做了一个前扑的动作警告王立芹。 “妈呀!!”王立芹抱着脑袋缩在凳子上,一动不敢动了。 “娘。我又尿了。”喜旺盯着小汪,小声喊王立芹。 周晚晚又拍了拍小汪转身走了。这俩就先在这待着吧。 “你给那死狗吃的啥?”古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门口,堵在门边问周晚晚。 “肉。” “你有肉为啥不给我吃?我来这么老半天了,你连块糖都没给我!还给那咬人的死狗吃肉?我还不如你们家一条狗?”古杏被气得肿眼泡更肿。本来就黑的脸,血气上涌,更黑了。 “我们家狗就是吃肉的,你要吃回你自己家吃去。不回去我可不敢保证它啥时候再咬你。”周晚晚的耐心要被耗尽了,“在我们家。你就是不如一条狗。” “你!!”古杏拿手点着周晚晚,气得说不出话来。 “轻点咋呼,惹急了小汪再给你一口。这回你看我还拦不拦着!” 周晚晚已经不想跟他们周旋了,让姥爷来好好把他们带走又怎么样?亲戚情分是靠一方委曲求全得来的吗?那样的情分他们兄妹需要吗? 她先前选择忍这些人一会儿,是想顾及大哥、二哥的感受,毕竟他们没经历过自己那样悲惨的前世,对姥姥一家人的亲情还是抱着期待和渴望的,为了让哥哥们少点遗憾,她愿意在不伤害到他们的情况下忍一忍。 可是如果他们兄妹的隐忍换来的不是体谅和温情,反而让这些人得寸进尺。那还有忍的必要吗?早点捅破反而更能保护哥哥们少承受点失望。 “你等着!”古杏一转身跑去厨房告状了。 “我们这好心好意来看你们,咋就还不如一条狗了!?”一会儿的功夫,李淑华就叫嚷着从厨房跑出来向周晚晚问罪了。 周阳和周晨越过她,几步跑过来,一个抱起周晚晚护在怀里,一个站在他们面前挡住李淑华。 “二哥,她说要把小汪打死吃肉。”周晚晚抱着周晨的脖子,轻轻地说道。 周晨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看着李秀华母女的脸色一下就阴沉起来。 站在他们身前的周阳刚叫了一声“大姨”,听到妹妹的话。他顿了一下,后面的话就断了。 周阳先回头认真地看着弟弟妹妹,目光如温柔的湖水,包容温柔。里面深沉无边的关爱让周晨两人的心一下就安定了下来。 周阳拍了一下妹妹的小脑袋安慰她:“放心吧,有大哥在呢,谁都不能再把你们的小朋友打死吃肉。” 周晨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雪花被打死以后,周晨再没有提过一句,可是大家都知道,周晨这辈子永远都忘不了雪花。那是他童年最喜欢的小伙伴。 周晚晚后悔极了,她不该为了赶走李淑华母女用雪花来刺激哥哥们。 这是两个哥哥心里永远不能放下的心结。周晨是怀念心痛,周阳是自责懊恼,这是他们年少弱小时的无奈心酸,是这辈子永远的遗憾。 “大姨,你和古杏收拾收拾回家吧。”周阳转过身,对弟弟妹妹的温柔关爱全然不见,语气冷淡得像对一个陌生人。 “你,你撵我走?我可是你亲大姨!你这是要断了这门亲戚了?以后不走动了?!”李淑华指着周阳的鼻子,激动得嘴唇都抖了。 “要是让你姥姥姥爷知道,他们不得气死!你们这仨白眼儿狼!白疼你们了!” “谁真心对我们好,我们就真心对谁好。敢欺负我弟弟妹妹,谁都别想进我们家的门!” 周阳冷硬的语气一点都没变,高大挺拔的身躯如一座大山,任何时候都可以让弟弟妹妹放心依靠,随时随地都能为他们遮风挡雨。 周晚晚望着周阳虽然消瘦却已经如男人一般宽阔坚实的后背,忽然热泪盈眶,骄傲和感动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让她再无暇顾及其他。 这个坚强的男孩子,终于长成了他自己一直渴望的样子。 成为一个可以为弟弟妹妹撑起一片天空的男人,让他们躲在他的羽翼下不受任何伤害,安心生活,快乐成长,不用担心任何伤害与风雨。 李淑华母女和王立芹母子很快走了。 周阳为人善良温和,心胸宽广包容。从来都肯为人着想,所以看着很好相处。但是如果碰到他的底线,他能做到比任何人都决绝,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他的底线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能伤害他的弟弟妹妹。谁敢碰,就要做好头破血流的准备。 李淑华几个以为有了亲情的保护,就可以挑战周阳的底线了。结果被干脆利落不留一丝情面地扔了出去。 李老头来的时候,兄妹四人准备了一桌子好菜,还有一瓶沈国栋带来的五粮液。笑嘻嘻地等着姥爷一块儿吃饭。 李老头欣慰地入席,关于李淑华和王立芹,老人家什么都没说,只是喝酒聊家常,再逗逗小外孙女。 好像他就是来外孙家串个门儿一样,只需要高高兴兴地享受一顿孩子们孝敬的好酒好菜,然后哼着小曲被外孙送回家。 十个指头各个连心,但是又参差不齐,所以李老头什么都不说,来一趟。算是对家里闹腾的那几个有了交代。来到外孙家什么都不提,是变相地告诉几个孩子,姥爷不怪你们,你们没错。 周晨送李老头回来,兄妹几个一边坐在院子里吹着晚风吃西瓜,一边谈起今天的事。 几个人都对李老头肃然起敬,不只是因为他明理公正,没有责怪他们,更是觉得要好好学习老人家的为人处世。 有时候不说比说明白了更让人心里温暖。 “大姨以后是不会来咱们家了。”周晨笑嘻嘻地看着周阳。他大哥难得发威一回,一发威就出人意料地强硬坚决。 最后李淑华暗示着周阳给她个台阶下。她就不走了,亲戚情分也还在,周阳竟然一点都不接茬,非常坚决地把他们撵走了。 “我倒是觉得轻松了。”周阳被李老头灌了半瓶白酒。虽然没醉,说话却比平时直接多了。 “大哥以前也是在忍他们吗?”周晚晚觉得这样直接任性的周阳非常可爱,来套他的话。 “嗯,也不算是忍,就是不太喜欢他们干的一些事儿。”周阳把妹妹抱到怀里,在她的小卷毛儿上亲了一口。眼里是让周晚晚幸福无比的暖光: “大哥怕走动的亲戚太少了,你们孤零零地可怜,想着他们怎么说都是实在亲戚,我忍忍,让你们的日子过得热闹一点,啥都值了。” 周晚晚的心忽然就被扯得生疼,她一直以为是周阳放不下亲情,她在为周阳忍受这些亲戚,却从来没想到,原来大哥也是为他们在隐忍。 在她这个傻大哥的心里,自己的感受任何时候都排在弟弟妹妹的后面…… “我们越长大,身边的亲戚越少,”周阳望着弟弟妹妹笑得轻松坦荡,“可是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可惜,没了他们我们的日子反而过得更舒心了,这真是奇怪!” “没了他们,我们给自己找到了别的亲人啊,墩子哥哥,沈哥哥,沈爷爷!他们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亲人!”周晚晚数给周阳听。 墩子忽然低头狂啃西瓜,好半天不敢抬头。 周晨给墩子递过去一块手帕,“擦擦嘴。”墩子接过手帕,狠狠地按在了眼睛上。 “那些只会给咱们添堵的算什么亲人?他们就是包袱,早扔早好。”周晨装着没看到墩子的失态,轻松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一脸轻松幸福。 成长总是伴随着失去,可真正明智的人却从不会害怕,因为只有经历了这些失去,才能找到自己真正需要珍惜的东西。 今天这场失去,让兄妹几个豁然开朗,对他们未来的生活看得更加清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明白最需要珍惜什么,这场失去真是太值了。 ☆、第一八八章 少年 清早,周晚晚睁开眼睛,周晨放大的睡脸就在她的面前。 这是连着第三天这种情况了,今天也是周晚晚搬到自己的房间独立睡觉的第三天。 这三天,周晨每天晚上都会千叮咛万嘱咐她好半天,把周晚晚哄睡了才肯回外间睡觉,然后半夜还要起来看她几次,有时候实在不放心,就守在旁边看她一会儿,看着看着一时没忍住,最后就睡到了她身边。 一连三天,天天如此。 周晚晚安静地躺着,看着周晨的睡颜,内心骄傲自豪又有着一股莫名的酸楚。 她刚回来时那个瘦弱敏感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温润挺拔的少年,对外人心思敏捷,聪明内敛;对家人温柔包容,细致周到;在机械、音乐、烹饪和审美上都有非常高的天赋,心灵手巧,甚至能无师自通地把女孩子的衣服头发打理得漂漂亮亮。 十五岁的周晨,五官精致俊朗,身材挺拔修长,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男孩子的粗糙青涩,如一块美玉一般,散发着温润的光华。 温润如玉,少年风流。看见这个美好的男孩子,古人会说“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会说“风度翩翩美少年,皎皎玉树临风前”。现代人会想到神话故事中骄傲漂亮的美少年,会想到青竹劲树,意气风发。 而周晚晚除此之外,还时刻不敢忘,前世的现在,周晨被骗去顶罪,最后枪决。 一整个夏天,周晚晚的精神时刻紧绷着,就怕周晨出什么事。现在已经事九月了。前世的事都没有发生,周晚晚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依然不敢放松警惕。 她就像那个守着宝藏的巨龙,因为太过在乎而不肯稍离半步,因为她太过清楚,她承受不了让周晨出任何意外的后果。 他们兄妹一向连心,即使不知道周晚晚在担心什么,周晨依然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依恋和紧张。 所以在周晚晚的房间磨磨蹭蹭布置了一年才弄好以后。他对妹妹要从自己身边搬走。去另一个房间睡这件事非常不适应。 看着周晨眼下的青色,周晚晚心疼得不行。周晨这三个晚上基本都没怎么睡觉,一直来来回回地折腾着。 “小坏蛋!醒了干嘛不说话?”周晨隔着被子拍了一下妹妹的小屁股。笑眯眯地看着她。 “二哥,进来睡。”周晚晚掀开自己的小被子让周晨进被窝。 九月初的天气,北方的夜晚已经微凉,周晨都让周晚晚盖上薄棉被了。 “小懒猪!”周晨捏了一下妹妹的小鼻子。还是钻进被窝把她抱进怀里。 周晨先摸了一下妹妹的小手小脚,都温温热热的。看来晚上没睡冷,才放心一点。 “昨天有没有害怕?”这三天,每天早上周晨都会先问这一句。 周晚晚一开始非常奇怪,她平时从来没表现出胆小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们总会问她“怕不怕”。 后来她从周晨的目光中找到了答案,他们不是认为她会害怕,而是担心她会害怕。 只有对放在心里最重要位置上的人。才会这样事无巨细地替他着想。 所以,以后的一生中。再有人问周晚晚怕不怕,周晚晚都会温暖地笑。 那笑意从内心最深处涌起,先到达眼睛,然后慢慢扩散开来。每个看到这笑容的人都会感受到温暖、美好这些让人舒服无比的情绪。 所有人都说周晚晚是个笑起来特别漂亮的女孩子,却没人知道,她能这样笑,是因为她今生得到了许多许多纯粹美好的爱。 “二哥,闭上眼睛。”周晚晚替周晨掖好被角,学他平时哄自己睡觉的样子,慢慢地去拍他的背。 呃……胳膊太短,只能够得着肩膀…… “干嘛?”周晨懒洋洋地问妹妹,听话地闭上眼睛。热乎乎软绵绵的妹妹就在怀里,周晨的心踏实无比,这些天严重缺少睡眠,在小丫头轻柔的拍抚下,他舒服得马上就困了。 “哄你睡觉。”周晚晚轻轻地在他的耳边笑。 周晨也笑了,嘴角上翘的弧度美好得让周晚晚幸福得想落泪。 兄妹俩又睡了一小觉,等周阳和墩子起来扫院子挑水的时候,两个人才一起醒来。 “小二,今天我做饭,你别起来了。”周阳早就发现弟弟又跑去找妹妹了。 他这三天也没睡踏实,担心妹妹那边的动静,也关注着隔一两个小时就跑过去看妹妹的弟弟,真是两边操心。 “大哥,我要吃疙瘩汤。”周晚晚抢在周晨回答之前赶紧说道,偶尔一次,也让二哥懒懒床嘛。 周阳做饭的水平实在一般,也就疙瘩汤勉强能拿得出手。 周晚晚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偏心,因为太担心周晨了,所以总是忍不住要照顾他一些。 “行!大哥给你做疙瘩汤!再打个荷包蛋!”周阳一点都不介意妹妹的偏心,乐呵呵地给两个小懒猪做饭去了。 周晨抱着妹妹在被窝里滚了两下,揉着她的小卷毛逼供,“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周阳把疙瘩汤做好,每个人碗里放了两个荷包蛋,都端到客厅里收拾好,才去叫弟弟妹妹起床。 周晨抱着笑眯眯的周晚晚从屋里出来,跟周阳和墩子两人商量:“囡囡一个人睡害怕,我再带她一年吧?” 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表示自己很需要二哥再照顾一年。 “那就再带一年吧!”周阳也觉得妹妹太小了,让她自己一被窝睡还担心她半夜踢被子呢,就这么一个人给放到另一个房间,他也不放心。 “小丫头不是害怕,是舍不得小二。”墩子看着今天特别腻周晨的妹妹笑,难得奚落她一回。“昨天还说自个长大了不用喝奶了,今天怎么又变成小娃娃了?” “长多大都得喝奶。”周阳拿着一杯温牛奶从厨房出来,放到周晚晚面前,监督她喝掉。 周晚晚也不矫情,咕嘟嘟一口气干了。想耍赖也不行,大哥把牛奶和麦乳精视为她身体健康的灵丹妙药,每天都得看着她喝完的。 “你看。我就说她喜欢喝吧!”周阳高兴地给妹妹夹鸡蛋。“再吃一个鸡蛋!” 周晚晚乖乖地跟自己每天都超量的早餐奋斗,周阳几个看妹妹吃得欢实,这才放心地吃自己的早饭。 清晨的阳光透过干净的大玻璃窗照进来。清澈又温暖,也给他们的新家镀上了一层金边。 新家的五间房子中间开门,一进门的一间屋子被一面火墙隔成前后两个房间前面半间作为客厅兼餐厅,正中间放了一张大方桌。平时兄妹几个在这里写字吃饭,靠窗户边放了一张更大的书案。是给周晚晚画画用的。 书案上的陶罐里插着一大蓬今早新摘的红艳艳的蔷薇,开得热烈如火。 靠东墙放了一个几乎占了整面墙那么大的置物架,放着周晨做的小玩意儿,铁丝拧的自行车。木头雕的小狗,奇形怪状的树根,身上有一抹好看红色的石头。有时候还会有一个好玩儿的土豆,反正。只要大家觉得好玩儿的东西,都会放上去。 西墙贴着周晨的奖状,两三年的时间,就有十几张了。周晚晚画的全家福也被郑重地挂在那里。 沈国栋给每一张全家福都安上了相框,还镶上了玻璃,就怕时间长了这些铅笔素描被损毁,这可是要留一辈子的。 全家福也有七八张了,从兄妹三人到加入沈国栋,变成四个人,然后又来了墩子,变成五个人。最后,小汪也来了,在那以后的每一张全家福里就都出现了它捣乱的身影,甚至有一张还被它咬了个窟窿。 以后每年都至少增加两张全家福,哥哥们都跟周晚晚商量好了,要一直画到老。 周晚晚痛快地答应,她会一直给哥哥们画全家福,一直画到这个家人丁兴旺子孙满堂,然后她还得培养一个接班人,让他在自己死后的几十年里继续帮哥哥们画。 这半间屋子不是很大,家具摆设也没有一点名贵的东西,可就是处处透着精致美好。 从椅子上颜色鲜艳的坐垫,到错落有致搭配得当的花花草草,从看似简单却透着精巧的家具,到每个细节都透着珍惜和妥帖的摆设用具。 这个家是兄妹五个人用自己的双手一点一滴布置起来的,承载着他们对家的全部美好想象,寄托着他们对生活的所有向往。 所以处处可见灵巧的小心思和温馨的小细节。 从隔断的火墙绕过去,后面半间就是家里的厨房了。靠东西墙各搭了一个灶台,每个灶台上都安着一大一小两口锅。 他们一家人吃饭当然用不到这么多锅,可是烧洗澡水就用得着了。东边灶台的旁边就单独隔出一间小屋,专门洗澡用的。 为了方便往厨房抱柴火、搬东西,又开了一个后门,直通后园子。前后出入也方便很多。 客厅左右两边各有两个房间,从客厅旁边的门进去,东边是周晚晚和周阳的房间,周晚晚在里间,周阳在外间。 西边是墩子和周晨的房间,因为自从入住以来,大家一直都住在周阳的房间,还没分开睡,所以哪一间是自己的房间,他们俩根本就没分清楚。 沈国栋虽然一直闹着要一间自己的房间,可是在设计新房子的时候,他主动提出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作为客厅和厨房。 然后逼着大家答应,以后他想睡谁的房间就睡谁的房间,谁都得欢迎! 吃完了饭,周晨才发现,今天早上怎么没见小汪来捣乱? “在东障子边趴着呢,不知道为啥不高兴,哄也不进来。”墩子一早就发现它趴在那了,在确定了它不是受伤生病,只是闹情绪以后,就任它在那趴着了。 小狗也是需要独处空间的。当然了,墩子考虑的可不是这个,而是小汪欺软怕硬,对从来不打它也不欺负捉弄它的墩子非常拽,他劝是劝不回来的。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小汪一定是在那为昨天没吃到的大块牛肉干默哀呢。可能它今天或者昨晚去找没找到,正在那后悔呢。 这就是昨天装酷的代价啊……周晚晚很不厚道地笑。 生产队上工的钟声还没敲,忽然听到当街响起了一阵杂乱吵闹的敲锣声,隔壁刘二叔高声喊着:“割资本主义尾巴啦!大家快来看呐!” ☆、第一八九章 沉默 兄妹几人心中都是一惊。 虽然他们已经跟老队长确认过了,政策上说猪和鸡不限量,可以随便养。也在家里反复检查过,没有任何可能被当做资本主义尾巴来批判的东西,他们还是被三不五时就来一次的各种运动弄得心神不宁。 周晚晚太明白这十年间的人和事是有多么的狂热和莫名其妙了,灾难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大刀,随时都可能砍下来。所以她心中一直警惕着,一有风吹草动整个人就紧张起来。 几个哥哥则是完全被弄糊涂了,这场革命来得太过迅猛,他们甚至至今都没太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不定什么时候来一场什么运动,就可能会把他们本来宁静美好的生活彻底掀翻。 而最令人无措的是,他们完全摸不清这其中的规律和准则,好像以前所有熟悉的生活和事物都被摆在一把标尺上,等着被衡量。 对错都掌握在那只拿着标尺的大手里,他们的生活也被人捏在手里,惶惑而迷茫,没有一点自由和余地。 几个人对视一眼,周阳和墩子起身去当街看情况,周晨心疼地把妹妹抱在怀里。小家伙刚刚还调皮捣蛋呢,一下就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二哥,我想去看。”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真有麻烦上门,周晚晚也不会怕。就算是拼尽性命,她也要保护哥哥周全。 当然,能低调平安地渡过这十年是最好的了。所以周晚晚时刻都在提醒自己,谨慎,低调,安全第一。 这次惹上麻烦的是前街赵四奶。 赵四奶早在破四旧的时候就被揪出来过一次了,她竟然私藏了两根银簪子! 赵四奶保媒拉纤做了半辈子,大家都传她手里有金镏子(金戒指)、银镯子,破四旧的时候去她家挖地三尺地翻了一通,却什么都没翻出来。 后来队里的民兵和几个积极分子把她儿子、孙子找去做工作,关了一天。赵老头坐不住了,跑到南山小庙底下挖出了藏在那里的两根银簪子。 赵四奶便成了革命不彻底的落后分子,再加上她那双半大的解放脚(裹脚裹到一半又放开),她本身就是封建余孽。身上留着封建余毒,从此后就成了大队各种革命活动的反面教材。 儿孙为了不受她连累,早早就跟老两口划清了界限。 二儿子受不了被革命群众隔离孤立的日子,积极揭发母亲曾经在家拜黄大仙儿,烧黄表纸。把赵四奶从一个落后分子直接定性为搞封建迷信的牛鬼蛇神,从此成了各种批斗会的常客。 今天刘二叔揭发的不是赵四奶搞封建迷信,而是她占集体的便宜,在防风林边种白菜。 “你家的菜种在公家的地上,菜长得越大,私心就越大!”刘二叔带着几个民兵把赵四奶赶到屯东头的打谷场上,看人越聚越多,差不多家家都有人来了,开始揭发赵四奶“资产阶级私字当头”的反革命行为。 “那林子边种的白菜有树荫影着(遮挡),也没指望着能长大。就是拿来喂猪……”赵四奶根本就不敢说话,低头弯腰,用标准挨批斗的姿势站着。赵老头嗫嚅着在旁边小声跟刘二叔和周围的人解释。 “那猪是社会主义的猪!你用资本主义的白菜喂我们社会主义的猪,你是何居心?那猪长大了是姓社还是姓资?!你们这是要颠覆人民政权吗?!” 积极分子徐二赖子一脚踹在赵四奶的腿弯儿上,她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赵老头赶紧上去挡在赵四奶面前,“别打,别打!我现在就去把白菜拔了!都拔了!全送队里去!去喂集体的猪!” “拔了那也是资本主义的白菜,我们社会主义的猪不能吃!”徐二赖子梗着脖子激动地喊口号:“私字不倒!江山难保!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所有围观的人都跟着激动地高喊口号。 周晨抱着周晚晚站在离人群很远的大树下,周阳和墩子也沉默地站在他们身边,兄妹几个人都沉默地看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周阳和墩子脸上有明显的不忍心,周晨却面色平静,平时黑亮的眼睛此刻暗沉沉的看不到底。 周晚晚最心疼周晨。这个孩子太过聪明冷静。心思敏锐通透,又长了一颗善良温柔的心,在这样的年代,又是这样敏感的年纪,他的内心不知道要比别人痛苦迷茫多少倍。 可是,她也无能为力。即使是重新再活一次。周晚晚对这场狂热混乱的红色浪潮依然不知如何应对。 那巨大疯狂的力量如一双掌握着整个世界的大手,它紧紧一拧,所有的人性和社会秩序就都随之扭曲,身在其中的人们无一能够幸免。 即使冷漠如她,也只能选择做一个痛苦的旁观者。更不要说几个还是少年人的哥哥了。 好几次,周晚晚都想把空间的事告诉哥哥们,然后他们躲进空间,不再问外面的混乱癫狂,安静不受任何打扰地过自己的日子。 可是十年以后呢?当一切平息,历史的车轮走上正途,哥哥们却失去了正常生活的机会,那时候的他们该如何自处?就这样剥夺了他们经历多彩人生的可能吗? 周晚晚不能替他们做这样的选择。她的内心除了亲情对任何事都无欲无求,寂静空荡得不起一丝波澜,可是哥哥们不能过跟她一样的人生。 所有的经历都是人生的财富,他们都是聪明向上的人,这些经历必然会让他们的人生更丰富多彩,让他们在以后的生活中更懂得包容、克制、善意和珍惜。 所以周晚晚决定陪伴着哥哥们,保护着哥哥们。她也羡慕着哥哥们,有一颗年少而勇敢的心,这才是生命中最大的财富。 赵大牛也站在人群外,跟几个孩子一起望着狂热的人群。 可是他更痛苦,当看到头发花白的赵老头为了护着赵四奶而被推倒在地时,他痛苦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开始呜呜地痛哭。 周晨抱着周晚晚走开,站得离他远远的。周阳和墩子也护着弟弟妹妹走开。任他在那痛哭,根本就不搭理他。要不是他揭发,赵四奶怎么会被打倒变成牛鬼蛇神?害了自己亲爹妈,他还有脸哭?! “资产阶级的私字不倒。资本主义的尾巴不掉!”郑卫东拿着红宝书,衣襟上的钢笔被换成了主席像章,激动地站在当中讲话,“资产阶级的私字是社会主义的祸根!只有把这个资产阶级的私字斗倒,我们社会主义的公字才能树牢!我们才能坚定地走社会主义的道!” “就种了几颗白菜。咋就成了资本主义了?以后不让种白菜了?”路过打谷场的老伍头被小孙子牵着挤进人群。 他吧唧着大烟袋锅子,两只眼睛上各有一只玻璃花(白内障),根本就找不准郑卫东的准确方向,歪着头侧着耳朵等着他的回答。 老伍头双眼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十多年了,却种得一手好旱烟,这么多年来他除了种旱烟几乎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所以也没人会跟他较真。否则,就凭他这个问题,就得给他贴上革命立场不坚定的标签。 “很多社员都有这种思想!你今天占集体一块地种白菜,明天就可能拿集体一把谷子。以后越做越大,就会心里只有你那个小家!没有集体的大家!”郑满仓总算找到了机会,可以借题发挥,把他从报纸上看来的话一套一套地背出来。 “我们要把这种‘小问题’提升到两种思想、两条道路、两条斗争路线上来认识……” “回家吧。”周阳从周晨怀里接过妹妹,准备带着弟弟妹妹回家。 刚走几步,老队长拿着镰刀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敲钟老半天了,咋都不下地?!” 大伙这才发现,太阳都升起来老高了,早过了上工的时间了。大家马上四散开来。回家拿农具上地干活。 批斗会的热闹好看,可是不上地挣工分一家老小吃啥? “韩老倔!你一天就知道撅着屁股在土里刨!全大队就你最不积极!要不是有个刘二帮你顶着,你们队就得被当典型批判!”郑卫东举着红宝书唾沫横飞地开始批评老队长。 郑卫东说的刘二就是刘二叔,红色革命爆发以后。他因为表现突出,被任命为第七生产队的副队长,主管队里的革命活动。 “老农民不在土地里刨食还能干啥去?!”老队长根本就不搭理郑卫东的慷慨陈词,“农民不种地,拿啥养活那些闹革命的?他们不吃饭?”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赶紧回家让你媳妇上地!去晚了照样扣工分!”老队长背着手走了,留下被噎得干瞪眼的郑卫东。 “韩爷爷!”周晚晚叫住了往屯子外走的老队长。 这老头是真的倔。大跃进的时候就不肯做假虚报粮食产量,据说那时候他们队的材料报上去,公社都派专人在大队等着,直接截住了给改好了才能上报,要不就得拖全公社的后腿。 后来这混乱的十年,他也是能不折腾就不折腾,闷头种地,七队的各种批判会最少,到秋分到的粮食却最多。 要不是他出身太好,解放前又偷偷给当时的地方武装运过很多年粮食,他这个队长早就被撤掉了。 大家都说凭他的出身和功劳,咋地不得当个公社干部啥地。可是他哪都不去,就是一门心思带着大伙儿种地。 所以无论他多倔,多让各级领导头疼,他这个生产队队长还是稳稳当当地当了几十年,直到八几年,他得了肝癌才卸任。 老队长看到周阳兄妹几个,脸上马上就有了笑模样。这几个孩子特别勤快肯干,还聪明仁义,每回看到他们,老头的心里都觉得敞亮。 周阳抱着周晚晚走到老队长身边。周晚晚扒开一块糖直接塞到老队长嘴里,然后就笑眯眯地不说话了。 这个老人一生辛劳倔强,却难得地坚守住了自己内心最淳朴简单的原则,无意间救人无数,她希望他能多活几年,看一看以后那个繁华自由的世界。 所以,不能让他死于癌症。 糖已经塞到嘴里了,老队长也只能含笑吃了。他逗了周晚晚几句,再一次问周晨:“小晨呐,你们那学校啥时候能再上课?” 屯子里在公社读初中的孩子有六七个,三个每天去学校闹革命,两三个在队里干活,只有周晨一直在家里待着。 老队长这么问是关心周晨,也有催他上地干活的意思。长得老高的大小子,整天在家哄孩子,这哪是个事儿! 他们那个爹有了等于没有,老队长觉得他得看着这孩子,可别给待懒了,那可就白瞎一个好孩子了。 “队长,没说啥时候上课,我在家自个看书,哪天上课了才能跟上老师。”周晨笑得温和有礼,他当然听出了老队长的意思,却没有一点抵触情绪。 他们兄妹自己的生活不用任何人指手画脚,却并不排斥任何善意的提醒。即使他们并不需要,心里也一样感激。 “好!好!”老队长连说了好几个好,笑着拍了拍周晨的肩膀,“读书是好事!你就在家好好看书!” 周阳几个告别了老队长,正准备往家走,赵小三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阳子哥!快回家!二赖子在你们家抓小鸡呢!” ☆、第一九零章 必然 “二赖子说你们家是坏分子家庭,不配住大砖房吃鸡蛋!他要革你们的命,打土豪分鸡蛋!他跟徐大没脸带着几个贫下中农去你们家了,说要打倒你们!” 赵小三今年八岁了,长得比屯子里十岁的孩子还高,不用周阳问,他几句话就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兄妹四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已经很仔细地排查过了,家里没有任何可以当做资本主义的东西,更别提会被当做土豪打倒的可能了。 这些人是想趁乱打劫,打着革命的旗号来耍无赖的。兄妹几个都明白了。 “我大哥去队长家了,我爹和我二哥去你们家先挡着他们,我娘让我过来送信儿,还让囡囡先去我们家躲躲。” 赵小三拦住周阳,就怕他把周晚晚也一起带走,“阳子哥,囡囡给我吧!我把她先抱我们家去。” 赵小三现在的身高和力气,已经能轻松地抱起六岁的周晚晚了。 周阳摸了摸赵小三的头,小男孩儿又跑又急,脸蛋儿红扑扑地,眼睛黑亮有神,很是健康可爱。 “小二,”周阳把周晚晚交到周晨怀里,“你带着囡囡站得远远的,不管出啥事儿,你只管把她看好了,知道吗?” “放心吧,大哥,我知道轻重。”周晨知道这时候情况紧急,不容他跟周阳争什么,干脆地点头。 “跟着你小晨哥,帮我看好囡囡,不要乱跑。”周阳又交代了赵小三一句,才快步追上先走一步的墩子往家里跑。 周晨和周晚晚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想法,没有一句废话,也跟在周阳的后面往家跑。 小汪亦步亦趋地跟在抱着周晚晚的周晨身后,它敏感地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早就急得在地上转圈圈了。 情况越是紧急,小汪越是寸步不离周晚晚。 县武装部一个干事退伍之前是军犬基地的训犬员。刚把小汪带来的时候,他就告诉沈国栋,一只狗一生最好只认一个主人,这样才能培养它对主人绝对的忠诚。 小汪本来就是送给周晚晚的玩伴。当然要认她当主人。所以,别看平时它跟家里任何人都能撒娇、玩闹,一到紧急时刻,它只会守着周晚晚,一步都不会离开。 “二哥。我下地自己走。”周晚晚跟周晨要求。 从小养成的习惯太根深蒂固,周阳兄弟几个到现在还是到哪里都抱着妹妹,把她当小娃娃对待。这种紧急情况下,周晚晚觉得自己可以下地跟着周晨跑了。 “二哥抱着你跑得更快。”周晨一点都没迟疑,抱着周晚晚跟在周阳的后面跑,竟然没被他拉多远。 “囡囡,我抱你回家,等阳子哥把二赖子他们打跑你再回来。小丫头别看打架,吓着你就坏了!” 赵小三儿跟在周晨身后跑着,还是不放弃要把周晚晚带走的打算。 周晚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今天这件事,二赖子可能琢磨很长时间了,看着是一场偶然事件,其实从他们盖好房子就已经在酝酿了。 怀璧其罪,这是他们兄妹必须要面对的一场硬仗,而且只能打赢!否则,他们以后的生活就会被无数次这样的麻烦环绕,再无摆脱的可能。 所以,今天周晚晚必须在哥哥们旁边守着,必要的时候。她不介意使用非常手段收拾屯子里这几个好吃懒做的无赖。 二赖子以为这是土改的时候打土豪分田地呢?地主家的东西贫下中农可以随便打砸抢,甚至出了人命都没事。 这个年代是混乱,可这个混乱是对所有人而言的,他能浑水摸鱼。敢来趁乱打劫,他们兄妹也就可以趁乱狠狠地收拾他! 黑五类坏分子家庭?他们跟周家早就断绝关系了,前几年他不敢来找茬,现在一样不可能让他欺负到头上来! 以为纠结几个无赖就能吓唬住他们?开玩笑!不说每天早起练军体拳的周阳几个人,就是周晚晚自己,发动一场现代战争她都不怕。还能让几个无赖给欺负了?! 所以,周晚晚虽然觉得情况紧急,却一点都不害怕。只要他们现在在政治上不犯错误,任何人来找麻烦都是小问题。 周晨抱着周晚晚跑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们家门前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虽然老队长叫嚷着让大伙儿赶紧上工,可是今天这个热闹可不是像批斗赵四奶一样,几天就能有一场,而且批斗一个老太太几十场,真是有些腻了。 这个热闹太新鲜了,各式运动早就把人们的心里搅得浮躁不宁,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土地上了,所以大家宁可不要工分也得来凑这个热闹。 周阳几个孩子从周家出来几年就过上这样红火的日子,屯子里谁不羡慕?羡慕的背后当然会有嫉妒,所以,当几个无赖来找他们麻烦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态来看热闹的。 让你们能耐!住大砖房,穿得比公社干部还干净,养了好几头大肥猪,那么老些鸡下蛋,还给个丫头片子每天喝牛奶!现在倒霉了吧!? 再能耐又能咋地?还不是让人给打砸抢了! 贫下中农最光荣,一穷二白才是革命群众本色,越穷革命意志越坚定,在这种扭曲的观念下,努力劳动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几个孩子就成了全屯子的异类。 自己吃不饱穿不暖,就希望所有人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屯子里很大一部分人都是盼着这几个孩子倒霉的。 没有对比就不会有落差,大家都穷得饿肚皮,就不会觉得自己的日子有多难过了。 所以,除了赵五叔一家和响铃姐这些真心希望几个孩子好的人家,大部分人都是说说笑笑过来,准备抱着胳膊看热闹的。 可是当他们来到周家大门前,都傻眼了。 二赖子、徐大没脸几个好吃懒做的贫下中农咋呼了好大一通,竟然连人家的大门都没进去。 周家的障子是用两米高手臂粗的木杆子夹的,要跳进去并不难,难就难在障子和大门上密密麻麻地爬着的蔷薇上。 这些蔷薇已经完全把障子爬满,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花墙,在锦缎般美丽的花朵和墨绿的叶子下,是手指粗的藤蔓编制成的一道大网,网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尖刺。 这些蔷薇是周晚晚在空间里特别培育的,花叶娇美,枝条强韧粗壮,而那些尖利的刺,不止坚硬如钢针,还有微微的毒性,被刺伤会比正常的花木伤害疼痛几十倍。 所以二赖子几个人刚扑到花墙上就如被马蜂蜇了一样尖叫着跳了下来。 他们被刺伤的地方伤口并不大,也不肿不黑,甚至血都不流,可就是疼,钻心的疼,疼得几个人在地上直跳脚! “找梯子!拿砍刀来!我就不信了,贫下中农斗天斗地斗地球!还能让个障子给截住了!” 二赖子叫嚣着让围观的人帮他们去找工具,却没有一个人动。 让他们看着几个孩子倒霉,他们心里舒服自在,让他们参与其中,他们又放不下心里奇怪的原则。 也许在潜意识里,很多人都觉得只要自己不动手,就可以又满足了自己的阴暗心理又能站在道德的高处来看不起二赖子他们吧。 “二赖子!你这是干什么?他们几个孩子是怎么从老周家出来的,全屯子人谁不清楚?你现在来找几个孩子的麻烦,你亏心不亏心?” 赵五叔直接走到周家紧闭的大门前站定,是对二赖子几个说话,更是说给围观的众人听。 “他们是黑五类的孙子,过得那么好,比贫下中农还享福,凭啥?!我就是要革他们的命!分了他们家的东西给贫下中农!”二赖子觉得自己这么做理直气壮极了! “人家几个孩子过得好是自个勤快干活挣来的!”赵五叔最看不起这种好吃懒做的人了。 “那也不行!贫下中农遭罪,他们就不能过这么好的日子!”徐大没脸眼馋周家的大砖房好长时间了,早就琢摸着自己也住上两间了。 “舍小家,顾大家!他们家的房子人人有份儿!我们就是要革他们的命!”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的狡辩让徐大没脸说得还挺得意,看看,人家国家都说他能住砖房! 徐大没脸话音未落,墩子如一道影子一样迅速穿过人群,来到他的面前,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一拳就把他揍晕在地。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好多人甚至都没发现墩子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样无声无息而又迅捷凶狠的一拳比赵五叔说了那么多话有用多了,大家马上安静了,不敢再轻易发声了。 “二赖子,你们凭什么来革我们的命?”周阳从人群外语气沉沉地问道,“谁敢动我们家一下试试?!你们不是来革命,你们这是流氓打砸抢!是对革命事业的污蔑和抹黑!” 周阳一边说一边往人群里走,围观的人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通道,都吃惊地看着这个虽然只有十八岁,面对这种场面却丝毫不见慌乱的孩子。 不,现在的周阳,沉着稳健,持重担当,必须把他当成一个男人来看了。而且还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得郑重对待不敢小窥的男人。 “周阳!你们家的花扎伤了贫下中农,你赶紧给我把它给刨了!”二赖子先发制人,冲着周阳就来了,“我给扎坏了!不能干活了!就得上你们家来养着!一家老小都上你们家来吃饭!” “呦呵!扎得这么严重啊!要我看直接扎死你我们家反倒省事儿了!”周阳还没来得及说话,人群外沈国栋吊儿郎当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第一九一章 教训 沈国栋骑在自行车上,两只脚抵在地面上,抱着胳膊看着二赖子。那么随随便便的一个姿势,甚至脸上还带着一点点笑,却让二赖子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所有人都看着忽然出现的沈国栋,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卷起的衬衫袖子下露出小麦色的手臂,劲瘦而有力。 像北方空旷原野上挺立着的一棵笔直向上的白杨树,自由而肆意地在广阔天地间生长着,散发着清新而蓬勃的生机。 这样的一个少年,正常情况下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并且愿意亲近的。可是沈国栋却恰恰相反。 人类最原始最本能的第六感提醒着所有人,尽量不要去招惹这个男孩子。因为他看你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即使他是经常笑着的。 今天沈国栋看着二赖子几个人依然是笑着的,可是那笑容却让周晚晚心里一紧,缓缓地闭了一下眼睛。 沈国栋走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他都经历了一些什么现在还无从得知,可这一个月的时间却把他身上的很多东西又唤醒了。 他又开始冰冷淡漠地看人,深褐色的眼眸愈加深邃,却也如无机质一般没有任何感情。 沈国栋五官深邃俊朗,一边嘴角上翘坏坏痞痞地笑的时候,鼻子上甚至还有几道调皮的笑纹,阳光健康,青春无敌,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初见时那个凶兽般冷血凶残的男孩子又回来了。 “我,我我,我是贫下中农!你不,不,不能打我!”二赖子强撑着冲沈国栋叫嚷,如被饿虎盯上的那头蠢驴,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和无能。 “贫下中农不能打!你不能打贫下中农!你这是犯法!”二赖子把贫下中农的身份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住不放。 不是二赖子天真,而是这个年代,贫下中农的身份真的太管用了。 同样是错误。贫下中农犯了就是人民内部矛盾,是教育一下就可以给机会改正的,而黑五类或是其他出身不好的人犯了同样的错误,那就是阶级矛盾。是阶级敌人处心积虑要破坏人民政权,就得严惩不贷。 所以二赖子说贫下中农不能打绝对不是吓唬人,打了贫下中农那可是非常大的事,严重了是要上纲上线被开批斗会甚至蹲监狱的。 这场红色浪潮开始几个月以来,已经发生了好几起贫下中农与黑五类、阶级敌人、右派分子发生冲突的事件。最后无论事情真相如何,敢对贫下中农动手的几个成分不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柳林大队一个老贫农把地主家的姑娘拉进苞米地,被姑娘的哥哥给揍了一顿,最后那个哥哥被判劳教十年,那个姑娘因为坏了清白,被大队妇女主任做通了工作,最后嫁给了这个欺负她的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在新婚之夜吊死在了新房里…… 这个年代,造反有理,革命无罪。贫下中农这个身份就是一面万能的免罪金牌。 可是沈国栋根本就不怕二赖子的威胁。 “打贫下中农犯法?”沈国栋笑了一下,“那要看是谁打!” 沈国栋支好自行车,一步一步向二赖子和几个无赖走过去。 二赖子像是一只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忽然浑身发冷,感觉自己无路可逃。 其他几个无赖看看被打晕在地至今还昏迷不醒的徐大没脸,再看看被吓得浑身哆嗦的二赖子,都知道今天这便宜是占不着了,慢慢往边上蹭,准备开溜。 周阳和墩子两头围堵,一手一个。把他们全都截了回来。绝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那必然是很大的后患,这次没得到教训,他们一定不会死心。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卷土重来了。 今天他们既然决定出手了,那就得彻底打消这些人的念头,让他们以后半点龌龊的心思都不敢起。 而且,狠狠地收拾这几个无赖,也是给其它不安好心的人一个震慑。要占他们兄妹几个的便宜想都不要想了,都把那些小心思老老实实地收起来吧! 几个无赖被兄弟三人圈在大门前。一时间都慌了。 “我们是贫下中农!你们敢动我们就是破坏革命!就是不听伟大领袖*主席的话!他老人家都说了,造反有理!革命无罪!”二赖子外强中干地冲越逼越近的兄弟三人嚷嚷。 “我他妈的还是烈士遗孤呢!我揍你就是人民内部矛盾!你去问问,看谁管这破事儿!今天我揍死你你就是个白死!你信不信!?”沈国栋疾走几步,飞起一脚就把二赖子踹到了花墙上。 二赖子重重地摔在满是利刺的花墙上,杀猪一般惨叫起来。 沈国栋踹出一脚,没做任何停顿,紧接着又狠狠地连续踹出十几脚,二赖子的惨叫和嘎巴巴怪异的声响混在一起,让所有看着的人心里都刮过一阵冷风。 那嘎巴巴的声音到底是花墙被压断的声音,还是二赖子身上骨头断裂的声音,没人分得清楚。 大家只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沈国栋这十几脚踹出去,二赖子几乎如失去控制的木偶一般,四肢软塌塌地垂下来,被他用脚抵着胸口钉在花墙上,叫都叫不出来。 围观的人们诡异地沉默着,来看热闹时的幸灾乐祸和轻松愉快全然不见了,只留下心惊胆战和暗暗庆幸。 幸亏今天被钉在那里的不是自己,幸亏自己没有出头去收拾这几个孩子…… “我现在就踹死你,你说,谁敢来跟我吱一声?嗯?!”沈国栋脚下用力,狠狠地碾了一下二赖子的胸口。 接着,他又看向那些无赖,“你们也给我好好看着!我一个一个揍死你们,看看这些看热闹的谁敢来替你们说一句话!” 二赖子大口大口地抽着气,眼睛惊恐地大睁着,如看到一头嗜血的饿狼,整个人已经完全被恐惧占据。 “当家的!当家的呀!”二赖子的媳妇徐二婶哭嚎着挤进人群,不顾一切地向她男人扑过来。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呀!”徐二婶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 墩子单手从大门上掰下来一截木棍,直挺挺地比徐二婶脑袋前面:“再敢往前走一步我连你一起揍。” 墩子偏头让徐二婶看看还昏迷在地上的徐大没脸,“到时候让你俩躺一块儿!” 谁都看得出来,墩子这句话是认真的。徐二婶被墩子凌厉如刀的气势吓得退后一步,一抬头又看见被死死钉在花墙上的二赖子,扑通一下坐在地上,开始大哭起来。 周阳盯着其他几个无赖,一个都不让他们离开,眼神冷硬面无表情,对徐二婶的哭嚎视而不见。 他们的家园就要被人践踏,现在他没有任何同情心来分给别人。 “你这杀千刀的啊!你咋就不能消停点啊!”徐大没脸的媳妇也跑了过来,冲进人群就坐在徐二婶身边,也拍着大腿嚎了起来。 徐二赖子和徐大没脸是堂兄弟,他们家好像特别盛产无赖懒汉,堂兄弟俩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做起坏事来更加得心应手,这些年屯子里的人明明暗暗地没少受他们祸害。 其它几个人家里的女人孩子也陆续赶来,一时间周家大门口哭闹声响成一片,凄惨无比。 “又没咋地你们家,揍一顿就得了。”弱者总是能获得无条件的同情,一些自认为心软善良的人马上站出来,开始为他们说话了。 “就是,邻里邻居地,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们再不对,也不能把人给逼到这份儿上,他们谁家里不是老人孩子一大堆,这一家子多可怜。” “周阳啊,你们家那俩孩子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事儿?赶紧劝劝吧!这闹大了对你们也没啥好处。” …… 沈国栋的眼睛忽然一眯,深褐色的眼眸愈加深邃。他脚上用力,又狠狠踹了二赖子的胸口一脚,让他忽然抽搐了一下,嘴角一下涌出大量血沫,迅速染红了半边脖子和肩膀。 徐二婶吓得连哭都忘了。 沈国栋松开二赖子,从墩子手上拿过那根手臂粗的木棒,走到几个无赖身边,没有任何犹豫地狠狠抡起来,咔嚓一声就打断了赵福的腿,木棒也应声而断,木屑飞了好远。 赵福跌坐在地上,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抱着被硬生生打断的腿凄惨地嚎叫起来。 所有人都被吓得目瞪口呆。 “放人可以,留下一条腿在这!”沈国栋的下巴微微一抬,“不愿意的,过来跟我单挑,揍死我你就走!揍不死我,我一定让你把命留在这!” ☆、第一九二章 态度 沈国栋是认真的。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认识到,今天这件事不会善了了。 被周阳和墩子堵在大门口的无赖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大前街的刘永海忽然暴起,冲着一直沉默着没有出手的周阳冲了过去,“大家伙一起上啊!揍趴下这几个小崽子!” 其他几个人先是一愣,接着就有两个人冲墩子扑过去,剩下的三个人钻个空子就往人群外面蹿,试图趁乱逃跑。 不能让他们跑了!周晚晚眸光一闪,刚要出手,却有人比她还快了一步。 沈国栋手里的半截木棍嗖地一下就扔了出去,木棍带着呼啸的风声准确地砸到逃跑的二蛋头上,二蛋应声而倒,直接昏迷,动都没来得及动一下。 沈国栋的人随后就到,他两脚就把另外两个逃跑的家伙踹到,然后就地一别一踹,两个人的腿干脆利落地被踹折。 而昏迷的二蛋也没有躲过去,沈国栋把他大腿踹折的一瞬间,剧痛让他从昏迷中醒过来,他只来得及惨叫一声,接着又疼得晕了过去。 沈国栋这套凶狠利落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前后加起来都不到一分钟,三个无赖就都断了腿趴在地上了。 而他那踹折人腿的动作是如此狠辣流畅,像从瓜秧上摘下一个黄瓜,轻而易举又不带一丝感情。 他这份轻描淡写比任何凶狠愤怒的都让人脊背发凉。似乎那血肉之躯在他眼里、手里不用有任何顾忌,伤人见血在他如呼吸喝水一样再平常不过,也再随意不过。 大门这边,周阳一脚就把刘永海踹倒在地,疼得他抱着肚子打滚。而墩子那边更利落,他直接抡起一个把另一个人给砸晕了,两个人叠罗汉一样趴在地上,他一只脚死死地踩着这两人,冷漠地扫视着围观的众人。 电光火石间六个人就被收拾了,三个断腿。一个昏迷,一个半昏迷,一个脸色煞白地抱着肚子躺在地上冒冷汗。 唯一一个看着伤势比较轻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叫刘锁子,他被沈国栋扯过去。死死地踩着脑袋按在地上,鼻子里不住地往出冒血。 “说吧,你是跟老子打一场还是留下一条腿?!”沈国栋脚下用力,踩得刘锁子呜呜啊啊地叫唤,因为脸被踩着。他连话都说不了。 “我们错了!我们知道错了!求求你放了他吧!”刘锁子的媳妇冲沈国栋这边扑过来,一边跑一边哀求着沈国栋。 周阳拿手重重地一指她,“老实站那!你也想断腿吗?!” 刘锁子媳妇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着不敢往前凑了。 “要命还是要腿?!”沈国栋根本不为所动,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一眼这个披头散发跪在地上的女人,又问了刘锁子一遍。 “求求你放了他吧!我们一家老小就指望他干活呢!这要是断了腿我们一家就得饿死呀!大丫、二丫、大宝、二宝!快过来!过来磕头!”刘锁子媳妇又哭又求,把家里四个孩子也叫过来,娘几个一起给沈国栋跪了下来。 女人和孩子的眼泪和苦求马上就让大家心软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也没咋地他们家。都打折好几个人的腿了,这还不行?非得赶尽杀绝一个都不放过? 连赵五叔和赵大壮几个眼里都有了不忍的神色。 周阳和墩子几个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没有说话。现在所有的选择权都在沈国栋手里,他说放人,他们同意,他不说放人,他们就会一直站在他身边支持他。 这是一个保卫他们共同家园的战场,他们必须共同进退,一致对外。 沈国栋是在为他们所有人在战斗,他们必须做他最坚固的后盾。 “最后问你一遍。要命还是要腿?!”沈国栋又狠狠碾了一下刘锁子的脑袋,刘锁子的五官已经全都发紫变形,四肢在地上徒劳无功地扑腾着。 刘锁子媳妇的头发全都披散了下来,脸上眼泪鼻涕和灰尘混在一起。拉着几个孩子使劲儿给沈国栋磕头。 场面凄惨混乱,围观的人们不敢大声劝沈国栋,互相之间嘀嘀咕咕地开始小声议论起来,看周家几个孩子的眼神满满都是排斥和责备。 周晨抱着周晚晚转了个身,“别看了,二哥带你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刘锁子来砸咱们家的时候他媳妇带着孩子就在旁边看着,还笑呢,我都看见了。”周晚晚没直接回答周晨的问题。 “我也看见了!”赵小三儿忽然就明白过来,刚才他还觉得刘锁子媳妇和孩子可怜,现在他明白了,如果阳子哥他们不那么厉害,让他们把家里给抢了,现在被欺负的就是囡囡了。 说不定还会被他们抓起来揍一顿,那时候囡囡就比刘锁子家的孩子可怜多了。 刘锁子他们是做了坏事,被揍那是报应!阳子哥他们揍他,是罪有应得。 周晨认真地看了妹妹一眼,然后就笑了,揉了揉她的小卷毛,抱着她接着在旁边看。 沈国栋那边已经被一群女人和孩子哭得没了耐心,“不选是吧?那我就替你们选了!” 刘锁子媳妇不敢再不管不顾地哭了。这个沈国栋全屯子人都知道,那是真的心狠手辣敢要人命的!他要是一生气,直接踩死刘锁子他们都拿人家没招儿! 人家可是沈首长的孙子!那沈首长可是县长见了都得下小车问好的大干部! “我们要命!要命!”刘锁子媳妇嚎啕大哭。 沈国栋抬脚就冲刘锁子的大腿踹过去。 “赶紧给我住手!”老队长老远就冲这边喊。 赵大壮去家里找他,没找着又去地里,他一路走来,已经又有好几拨人来找他了,这边的情况老队长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刘锁子媳妇终于盼来了救星,顾不得一脸的鼻涕眼泪,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去迎接老队长,“队长!要出人命了!快救命啊!” 所有人都看着老队长,终于有一个能治得了这几个小子的了!这也太不像话了!下手也太狠了! 其他人的家属也都跑到老队长身边,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着哭诉,好像他们才是受害人,而不是去人家打砸抢的那个。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都给我闭嘴!全都跟我去队里!把事儿说清楚了再看谁对谁错!” 老队长手一挥,让所有围着他哭诉的女人和孩子都闭嘴,又看向一直站着没动的沈国栋三人,“你们仨也跟我来,有啥事儿不能好好说,咋能下那么重的手!” 沈国栋三个从老队长过来,就一直没动,也没放开刘锁子。 现在老队长对他们说话了,周阳和墩子还是没动,也没说话。他俩在等着沈国栋表态。 人在沈国栋手里,虽然要打折这些无赖腿的是他,可是这是他们一家人共同要面对的事,他们不会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面对老队长和全屯子人的指责。 沈国栋没有回头看周阳两个,却能感觉到他们的支持。他冲人群外的周晨使了个颜色,周晨马上领会,伸手蒙住了周晚晚的眼睛。 沈国栋冲老队长灿烂地笑了一下,虽然这个笑容不是给他的,“队长,你来晚了。” 沈国栋说完,手上一个翻转,刘锁子的腿被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然后他毫不犹豫地狠狠一脚,咔嚓一声,刘锁子的腿应声而断。 这一脚,沈国栋踹得又急又狠,是几个被踹断腿的人里最严重的。其它人都是骨头断了,别的都没事,也就是个封闭性骨折。 可刘锁子的骨头不止断了,断裂的骨头还扎透了肌肉,直接支了出来,那红红白白的断骨和模糊的血肉让所有人的心都随之一紧。 沈国栋是故意的!所有人都明白,他这狠狠的一踹,是在向众人示威,更是宣战! 不怕死的就来吧!以为把老队长叫来就能治得了他?!做梦!天王老子来了老子要打断你的腿也是照样打断! 这一刻,所有人都被震撼住了。他们也真正明白了,这几个孩子,平时看着温和有礼,骨子里是真正的狠辣决绝。 当年对待周家那群亲戚是这样,现在对待二赖子几个无赖也是这样,真惹着他们,他们不会留一点余地,更不会顾及一丝情面,马上就会让你头破血流后悔不已。 刘锁子在地上翻滚嚎叫,沈国栋嘴角带着冷冷的笑,抱着胳膊看着老队长和围观的所有人 周晨也抱着周晚晚走过去,小汪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着他们。五个孩子站在自己家大门口,与面前一众村民对峙着,身旁是被他们打残废了的一群无赖,身后是他们繁花似锦温暖宁馨的家园。 ☆、第一九三章 反骨 所有人都愣了片刻,直到刘锁子媳妇带着几个孩子扑过去哭嚎,其它受伤的无赖家属也都去哭自己的家人,大家才如同魔咒解开一般,恢复了正常。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也有几个觉得自己特别有正义感的,去跟老队长建议,这事儿必须严肃处理!这还了得!这几个孩子下手也太狠了! “怎么处理?要处理也是先处理这几个不务正业跑到人家家里捣乱的!不去革阶级敌人的命,跑这来折腾啥?!这几个孩子咋回事儿你们谁不知道?!装什么糊涂!?他们早好几年就跟老周家断绝关系了!以后谁都别给我拿这个说事儿! 这几个孩子早就让我去给看过了!那家里连根资本主义的毛毛都没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啥呢!我告诉你们,这革命可不是打土豪分田地!想钻空子打砸抢往自个家里划拉东西的,趁早给我歇了那些脏心思!” 老队长黑着脸冲众人骂了一通,大部分人都躲闪着眼神不说话了,少数几个不服气的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说,只能暂时闭嘴。 “让老丁头套车!先把受伤的都送到公社卫生所去!治好了伤再说!” 老队长赶紧安排人带着受伤的去看病了,像忘了周阳几个一样,不再搭理他们了。 周阳几个转身回家,对哀嚎的几个无赖没有一丝愧疚,再来一次,他们还是一样毫不留情。 他们没有退路,退一步,就是失去家园。 所以这场冲突看似是以他们的心狠手辣结束,实际上,他们只是几个被逼到悬崖边上拼命一战的几个孩子而已。 周家大门口很快安静下来,只留下一片杂乱的脚印和几点模糊的血迹。 满墙的蔷薇花依然盛放如锦缎,偶尔飘落的花瓣很快将血迹覆盖,又是一个繁花似锦阳光明媚的明朗秋日。 有清风吹过,花瓣随风飘舞。伴着院子里的欢声笑语,让刚刚那场血腥争斗忽然就有了意义。 沈国栋带回来两个大提包,一个是给周阳兄弟几个的礼物,一个是单独给周晚晚的。 吃穿玩具。画笔颜料小玩意儿,摆了满满一桌子,“你先拿这些玩儿着,还有一些等下回小张叔叔开车过来再拿给你!还有布料,都留给马阿姨了。做好了衣裳再拿回来!” 沈国栋下了火车只急匆匆地回家放下东西,十分钟都没待上就自己骑自行车过来了。连二龙山沈爷爷那都没来得及去,更等不及去找小张叔叔回来送他。 离家越近,沈国栋越能体会归心似箭的感觉。那种迫不及待的焦灼和渴望简直要把他的心熬干了,好像一个极度干渴的人,只有回到这个小院子,才能让他的心慢慢丰盈,滋润,有血有肉。 分派完了礼物,沈国栋又拿出一个军用挎包。得意地啪啪拍着,“这回出去赚的!” 说着,他打开那个挎包,把里面的纸币哗啦一下倒出来,十元面额的纸币散了一堆,还有几张桌子上放不下,掉到下面去了。 大家都呆住了,这么一大堆钱,至少得有四五千块钱。 小汪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叼着自己正啃着的果脯跑过去闻了闻。又不感兴趣地跑回周晚晚身边抱着果脯啃了。经历了刚才那场刺激,它到现在都还不放心,哪都不肯去,只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周晚晚。 “好多钱!”周晚晚睁大眼睛惊叹。 她大眼睛瞪得圆圆的。红嘟嘟的小嘴巴也张得圆圆的惊讶样子让沈国栋心里畅快极了,那感觉比刚拿到这些钱的时候还有成就感。 周晚晚惊讶的当然不是一下看到这么多钱,而是沈国栋这个家伙竟然能在这个年代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人生地不熟的北京城里赚这么多钱。 虽然没见过,但是完全可以想象,现在的北京城。已经被来自全国各地的*卫兵闹腾得多么混乱不堪,想在那样的环境下顾全自己吃饱穿暖都不容易,沈国栋却能空手套白狼短短一个月就赚这么多钱,还给家人带回那么多礼物。 京八件,各式果脯肉干,成衣,布料,竟然还有已经列入四旧行列的笔墨纸砚和工艺品! 他甚至还弄回来一整套特别精致齐全的雕刻用具给周晨,“琉璃厂那边儿好东西多着呢!小二要是跟我去了,准待那儿不愿意回来了!” 周晚晚把自己又要没见识地张大的嘴努力闭上,琉璃厂那是破四旧的重灾区,现在这时候,谁还敢去?更别提从那边淘腾东西了。 可是这对沈国栋来说真不是问题。他都能堂而皇之地把笔墨纸砚、玉料刻刀带上火车安全运回来,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他的胆子大得能包天了…… “撑死胆儿大的!”沈国栋一指桌子上的那堆钱,“外面的钱可真好挣!” 沈国栋走的时候,虽然说一路吃住免费,可是周阳不放心,还是硬塞给他二百块钱。 可这二百块钱跟眼前的四五千块一比,真的可以算是空手套白狼了。 他把周晚晚抱起来狠狠地亲了两口,“这些都留着给囡囡上大学用!” 周晚晚揉着被亲疼了的脸蛋和脑门儿笑,“沈哥哥好厉害!” “那是!”沈国栋下巴一扬,“现在沈哥哥排第几?” “赚钱排第一!”周晚晚实事求是,一点都不吝啬地肯定他。 管他是什么,能排个第一沈国栋就满足了!他高兴得把周晚晚抛上抛下好几回,才在大家的催促下消停下来,开始讲他这次进京赚钱的过程。 对别人来说是轰轰烈烈进京闹革命,在他嘴里,那就是一个凑热闹去免费旅游,外加钻空子狠赚一大笔钱的过程。 实际上,沈国栋这次进京之行并没有他对大家说的那样简单轻松。 作为绥林县第一批品学兼优被光荣地选为*卫兵的一百名高中生中的一员——品德如何没人敢评价沈国栋,他的好出身就能代表一切了,学习上他在周家几兄妹的带动下,已经能全部及格了——沈国栋戴着红袖标,拿着红宝书,唱着《造反歌》。挤上拥挤杂乱的火车,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中进京了。 “老子英雄儿好汉 老子反动儿混蛋! 要是革命你就站出来, 要是不革命(你)就滚他妈的蛋! 滚!滚!滚!滚他妈的蛋! 打!打!打!打他个稀巴烂! 把他拉下马!叫他靠边站!” 当这群热血盲目的孩子聚集成一个让人心惊胆战的规模,没有了任何约束。被鼓励着,畏惧着,他们骨子里最残忍暴虐的破坏力被全部激发出来,造成的后果已经超越了正常人的想象范围。 “革命造反永不停,彻底砸烂旧世界”。沈国栋在这场混乱中如鱼得水。他甚至不用做任何努力,只凭自己的天性行事,就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迅速成为革命的中坚分子。 一路他的行事语言被模仿,他的暴虐狠辣被崇拜,他的无情无感被当做典型宣传,他就像天生为这场浪潮而生的。 “造反有理!杀!杀!杀!”,沈国栋内心的野兽被完全唤醒,一路横冲直撞痛快淋漓几欲疯狂。 到达北京,沈国栋血液里的冷酷残暴又一次被激发出来,他被这场狂潮席卷着。被血液里叫嚣着的疯狂反骨鼓动着,参加了无数场完全以破坏和发泄为目的批斗会。 抄家、打砸、破坏、严刑逼供,折磨人为乐。 1966年8月,在这个被历史铭记的“红八月”中,沈国栋迷失在了北京炎热混乱的红色浪潮之中。他痛快淋漓地任本性支配着自己,做了很多很多他一辈子都不肯对亲人们提起一个字的事。 砸烂这个世界,横扫一切束缚!沈国栋如同被激起嗜血狂性的上古凶兽,张开闪着血光的双眸,亮出锋利巨大的獠牙,准备撕碎他能接触到的一切东西。毁灭这个世界,也放弃自己内心最后一丝光明。 直到有一天,他带着打砸的人群闯进颐和园,忽然想起。他走之前小丫头交给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知道他要来北京,全家人都为他的远行做准备。吃穿用行,事无巨细地都为他考虑到了。 只有那个小丫头,抖着一脑袋小卷毛,伸着白嫩嫩的小手指头理直气壮地支使他:“到了北京帮我去看看大学,我要挑一个长大了去读!再帮我去看看名胜古迹!你先探探路。以后我去了才不能迷路!” 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甚至仔仔细细地为他做了一个小本子,里面详细地交代了要去什么地方,哪里要看仔细,什么时间看什么景点比较合适。又从画报上剪下来图片,让他去对比一下,真的有这么漂亮吗? 沈国栋拿出一直贴身带着的小本子,扔下了疯狂打砸的人群,在这个小丫头一直挂在嘴边的漂亮园林转了一圈,眼里的迷茫痛悔越来越深。 这个混乱破败几乎要被破坏殆尽的颐和园,跟小丫头向往的地方差距太大了,她知道了会是怎样的伤心失望? 那些她用柔软细嫩的小手指头在图片上拂过很多遍的亭台楼阁、画廊拱桥现在大部分都被砸烂摧毁,她挂在嘴边念来念去想要看一看的古画瓷器很多都被毁之一炬再也回不来了,她想徜徉其中的美丽山水已经再无人打理,等她长大了来看,一定都是荒山野径哀草漫天了。 沈国栋长到十六岁,第一次知道后悔的滋味。 他捧在手心放在心尖宝贝着的小丫头会因为他毫无理由的野蛮胡闹而失望,这让他的胸口如有巨石狠砸,憋闷疼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第一九四章 归鞘 有了痛才知道悔,这一刻,沈国栋心痛着他的小丫头,因为她喜欢的东西被破坏而替她心痛着,也为自己曾经参与这场破坏而后悔着。 虽然他从未觉得这场红色浪潮有什么不对,更未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而愧疚,但他确实是后悔了,只因为他的小丫头会因此而看不到她喜欢的东西,会失望。 这种后悔跟他不小心掰断了周晚晚最喜欢的发卡,却再也找不到一个一模一样的来哄她高兴一样,虽然会比那个要深重很多,本质上却没有任何区别。 这份后悔狭隘而不被理解,却诚恳又真实。因为他心里的痛是那么真实,是他自己从未体会过的深刻,虽然无人能懂。 沈国栋的心里装进去的东西太少太少,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寡情冷漠,其实,那是因为这些人从没有被他放进眼里放在心上过。 他的寡情让他鲜少泛起的情感浓烈而专注,他自己也加倍珍视,极力爱护。所以,这份后悔能战胜在他血液里叫嚣的本性,让他在最短的时间里脱离那个疯狂混乱的群体,走上另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 沈国栋拿着周晚晚给他准备好的小本子,一个一个认真地走遍她喜欢的地方。 他在凌晨爬上司马台金山岭,站在长城被风雨侵蚀得斑驳沧桑的古老城垛上,等待苍莽群山中的日出,当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沈国栋学着周晚晚给他讲述时的样子,慢慢张开双臂,让千年的朔风吹过他的手臂和双颊; 他在月凉如水的夜晚泛舟昆明湖上,躺在船上静静地凝望皓月银辉下的碧波荡漾,烟波浩淼,西提如荫,孔桥剪影; 他在如血的残阳下静坐在圆明园的残垣断壁之中,任夕阳慢慢西下。把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他在微雨中静立在已经被砸烂关门的北大农园食堂门前良久,只因为小丫头曾经笑眯眯地指着书本跟他说“这上面说他们家的红烧肉很好吃,沈哥哥去吃吃看!”。 没人知道沈国栋在做这些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他一生都不曾对人提起过这段经历。 可是从这以后。他知道了什么是后悔心疼,知道了什么是他必须小心翼翼去珍惜,必须极力去呵护不容有一丝差错的东西。 一方面,需要出手时他更加不留余地,因为他见识过了这个世界上最邪恶最残酷的人性。不心狠手辣,就会反受其害。 另一方面,他每每摸到一直放在心口的那个小本本,眼里就会笼上温润的暖光,如利刃归鞘,春风初起。 做完这些,沈国栋从*卫兵安置点搬出来,去找小张叔叔在北京军区任团政委的战友。来之前小张叔叔千叮咛万嘱咐,让沈国栋一定要去拜访他这个铁哥们。 小张叔叔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要照顾他,可是沈国栋在这之前从没想过要去找什么小张叔叔的战友。他不需要照顾,他只觉得那是束缚。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已经不是那个要推翻一切规矩砸烂整个世界不管不顾的革命者了,他要做的事需要后台和身份的支持。 沈国栋的本性决定了他对人冷漠寡情,可是他的出身环境和敏锐的直觉又让他能准确地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判断。 当他真的想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他的手段和心机绝对可以让人刮目相看。 所以,当沈国栋骑着小张叔叔的战友借给他的军用摩托车在北京城里乱窜着找机会赚钱时,在家里的周晚晚绝对想不到,她当时不抱任何希望的一个举动,会改变沈国栋的人生轨迹。 周晚晚从没有想过要改变沈国栋。也不觉得自己能改变任何人的本性。 她关心沈国栋。却并不觉得他需要自己插手他的生活和人生。前世,沈国栋早早失去了沈爷爷的庇护,一样闯祸,一样平安无事。一样混得风生水起。 所以周晚晚对沈国栋如哥哥般敬爱,如朋友般亲密,接受他的照顾和关心,却不会对他的任何行为指手画脚。 这是对沈国栋最基本的尊重。 她会给沈国栋做那个小本子,只是希望他能有那么几个瞬间,在那场狂热的浪潮中冷静一下。 哪怕只有几分钟。让他停下来,看一看身边真实朴素的美景,体会一下自然的美好。 如果能让他的头脑有一丝丝的冷静,如果能让他找到一点点的理智,周晚晚觉得那样自己所有的努力就都值得了。 今天早上,当沈国栋刚出现那一刻,周晚晚的心翻了一翻,沈国栋还是被这场疯狂的浪潮给拖入其中了…… 可是,当他们回到自己家的小院子,当他们团团围坐在花树下的桌子旁,沈国栋身上好像有一个开关啪地一下被打开了。 他又回到走之前那个会温暖地笑,能带着温度看人的沈国栋了。 而且,现在的沈国栋身上好像又多了一些什么,两种至刚和至柔的东西在他身上微妙地共存着,让他狠虐起来让人脊背发冷,对他真心以待的人又更加珍视包容温暖柔软。 “人多挣钱的机会就多!北京那一城的人,遍地挣钱的机会!” 沈国栋数都不数,直接把所有的钱都推到周晨面前,“小二收起来,留着以后给囡囡上学!到时候我陪着她去北京上学!那地方挣钱老容易了!” 周晨是家里的小会计,所有人挣的钱都交给他保管。 周晨也不推辞,拿过来就开始数。随着他们挣的钱越来越多,大家已经坐在一起很严肃地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家里的钱还是放在一起,不分彼此。 花大钱的时候得大伙儿都同意了才能动,个人要花小钱,随便到装家用的抽屉里去拿,拿完在账本上记一笔就行了。 如果遇到亲戚来借钱,或者帮助朋友这些用途,十块以下的个人可以做决定,十块以上的还是要大家都同意了才能拿走。 如果谁有大用处,可以随时把属于自己的那五分之一拿走。 “我挣钱就是给囡囡留着以后上学用的。”沈国栋说得再明白不过,所以周晨给他单独记了一个账本。作为周晚晚的大学基金。 周晚晚算了一下,以她长大以后上大学的费用水平,那些钱她读到博士都花不完。 “革命就革命,造反就造反。这些脑子进水的*卫兵净整那些没用地!”沈国栋一点都不介意把自己也骂进去,“不过这些人要是不整这些幺蛾子,老子也挣不着这么多钱!” 沈国栋开始比比画画地给大伙儿讲他的挣钱经过。 一个制鞋厂被贴了大字报,说他们做的塑料凉鞋鞋底的花纹像*主席的“毛”字。把伟大领袖踩在脚底下,这是反革命行为。是对伟大领袖的不敬! 制鞋厂的厂长要哭了,这个花纹要是非说是这个“毛”字,确实是有点像,如果说是牵强附会,也能说得过去。 可是这种时候,牵涉到伟大领袖的问题怎么能让他们蒙混过关?!所以鞋厂停产整顿,做出的成品鞋子等待销毁,所有人员开学习班,必须严肃处理这个重大的整治问题。 那边搞革命搞得轰轰烈烈,这边厂长急得几乎白了头发。厂里每个月都有生产任务。完不成照样是不支持革命事业,要受处分的! 正当厂长急得要上吊的时候,沈国栋来了。 他坐着军用挎斗摩托车,带着两个解放军战士。进厂的时候把摩托车的油门踩得轰轰响,跟厂长谈话的时候两个解放军笔直地在门口站岗。 沈国栋看着年纪不大,举手投足却都是利落硬朗的军人气质,话不多,却总能切中要害,谈起军队事物和政治形势言简意赅高屋建瓴,让厂长很快就忽略了他的年龄。放下了戒心,认真听取他的提议。 沈国栋的提议很简单,废弃要销毁的鞋子给他,他马上给他们换一批不会犯错误的鞋。保证他们完成生产任务。但换来的鞋子,材料费必须给高点。 厂长如遇救星,如果能马上用废弃的鞋子换来一批成品鞋,那材料费当然不是问题!他们再生产一批鞋子不是一样花材料费?这么交换还省人工费了呢! 最主要的是,他们能完成生产任务了!不用受处分了! 可是,厂长们对沈国栋的身份和能力还是有点不放心。 沈国栋神秘地笑笑。指了指外面的军用挎斗摩托车,让厂长们看清那摩托车上的军牌和军区大院的出入证,再指了指门口标枪一样站着的两个卫兵: “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就不要乱问,问多了对你不好。你只要记住,鞋子销毁了,生产任务完成了,其他的都不用说。” 然后,盛国栋又给厂长吃了一颗定心丸,生产材料的采购发票他会直接给开出来,他们不需要担心报账的问题。 这批要销毁的鞋给他送进指定的仓库,原车就可以把另一批鞋拉回来。 这就万无一失了!厂长放下所有顾虑都拍着大腿乐了。 不过沈国栋还有一个条件,这些冒犯了伟大领袖的鞋子不能这么出厂,必须把鞋底改造一下。 厂长马上发动全场人员,手动改造鞋底。 全厂人员一人手里一把小刀片,“毛”子削掉上面的一撇和出头部分,下面去掉那个弯钩,变成一个“干”,比把整个花纹都削掉省了不少力气,也表达了对伟大领袖的敬爱之情。 两天以后,一批鞋底都改造完毕,厂长亲自押车,把鞋都送到郊区的一个刷成军绿色的大仓库里。 仓库旁边就是驻军,训练的号子喊得厂长和随车人员一步不敢乱走,一眼不敢乱看。鞋子入库,沈国栋打开另一扇仓库们,让他们装上另一批凉鞋走人。 厂长把鞋子拉回来才想起来,他就草草清点了一下数目,让解放军响亮的号子给喊得根本就没敢仔细看鞋子,急匆匆就跑了。 鞋子都打开,厂长松了一口气,这批鞋子样式跟他们厂的差不多,鞋底也没有那个冒犯了伟大领袖的倒霉花纹。 “这个鞋底也用小刀削过,原来那个花纹跟咱们厂的一样,现在也是个‘干’!”有眼尖的工人马上看出来了。 ☆、第一九五章 投机 “干!”厂长跺着脚开始骂娘。 厂长骂完之后傻眼了,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材料款已经给人家了,去找人家要回来?那他们的生产任务怎么办?再说了,他们受骗了吗?没有啊! 对伟大领袖不敬的鞋子本来就是要销毁的,给人和销毁对他们有什么区别? 现在他们有了一批能抵生产任务的鞋,材料费虽然多花了一点,可人工费节省了,也不算亏。 要是把这事儿捅出去了,生产任务完不成,他这个厂长也别想干了。 再说了,那小子怎么看来头都不小,而且鞋子是送到部队去的,这其中有什么关窍他们完全不知道啊。万一说错做错什么,岂不是自讨苦吃? “干!”厂长一挥手让大家装鞋入库,准备看看情况再说。 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分布在北京城里不同地方的另外两个厂长。 这三个鞋厂是同时进的同一批鞋底成型设备,花纹也都一样。当沈国栋看到一家被贴了大字报以后,他打听了一下情况,马上就知道机会来了。 沈国栋把那份批判鞋底花纹的大字报连夜贴到另外两家鞋厂的大门上,一夜之间,三家鞋厂遇到了一样的困境。 事发突然,厂里的领导们自顾不暇,还没来得及关注其他厂的情况。 沈国栋眼疾手快,就利用这几家鞋厂还没有互通消息的两天时间,把三家的鞋做了一个调换,就净赚了三批凉鞋的材料费。 而给他站岗的卫兵,那只是他借口要帮朋友搬东西,跟小张叔叔的战友马叔叔借来的勤务兵。那两个勤务兵只接到命令,今天跟着沈国栋,给他帮忙。根本就不知道沈国栋来了这么一手。 出了部队的门,他们的一举一动代表的就是人民解放军的形象,沈国栋让他们站在门口等一下,他们当然就得抬头挺胸立正站着。人民群众的眼睛可无时无刻盯着他们呢。 那座仓库就更简单了。那是马叔叔手下一个连队今年新建的物资储备仓库,刚建好,还没投入使用,沈国栋要用。连马叔叔都不用惊动,跟他们团部的干事说一声就行。 谁都模模糊糊地知道沈国栋来头不小,那仓库又位置偏僻,还紧挨着军营,一座空仓库能干什么?他要看看就给他看看呗。哪会出什么差错嘛! 沈国栋乐呵呵地数他空手套白狼挣来的四千多块钱的时候,三家鞋厂的厂长也坐在各自的办公室里长出了一口气。 其他两家都没动静,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他们的生产任务完成了,国家财产也没受到损失——至少账面上是没有的。工作保住了,厂里的革命事业也轰轰烈烈地进行着,总算是逃过一劫! 沈国栋初战告捷,开始威风凛凛地开着他的军用挎斗摩托车在北京城里乱窜。 这边从关门的工艺品商店淘腾点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囡囡会喜欢;那边跟破四旧的*卫兵打一架,抢下来一套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微型牙雕,小二会喜欢;钻进琉璃厂无人看守的古玩仓库。挑最顺眼的笔墨纸砚拿几套,给囡囡画画用…… 当然他也在时刻寻找着赚钱的契机,很快就被他找到一个。 副食品公司磁器口门市部被贴了一墙的大字报,批判他们卖点心、蛋糕是提倡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要求他们只卖符合工农大众口味的食品——窝窝头! 让整个北京城的副食品商店都只卖窝窝头,这当然不可能。 可是这股工农大众就爱窝窝头的运动却轰轰烈烈地在*卫兵中席卷开来,一群群的*卫兵冲进副食品商店,批判他们提倡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不重视工农大众的需求,再不悔改就是放弃阶级立场。与工农大众为敌。 一家家副食品商店的点心、蛋糕被倾倒到大街上,疯狂的*卫兵们围着这些珍贵的食品喊着口号,然后齐齐踏上自己的脚。 副食品公司的领导一下就慌了,现在的食物有多紧缺。根本禁不起这么糟蹋呀! 门市部的主管经理们更慌,红卫兵们不让卖点心蛋糕,可是市民手里还捏着珍贵的点心票在眼巴巴地等着兑点心呢! 红卫兵不好惹,难道愤怒的市民就好惹了? 这年头哪个根正苗红的工农大众不是大爷呀!?人人一身反骨,满身躁气,惹急了市民也会跟红卫兵一样打砸抢的! 正急得火上房。沈国栋出现了。 他还是那个神秘的身份模糊的军方人士,告诉副食品公司的领导,他们手里这批已经制作出来短期内不敢卖正积压在仓库里等着变坏的点心他收购了。 他还可以给他们提供一批既不让红卫兵挑出毛病,又能满足市民需求,让他们吃上好材料制作的点心。 当然,他一定是要低价收购副食品公司的积压点心,然后高价出售自己的新式点心的。 双方谈好了价格和细节,沈国栋带着两个战士开着一辆军用大卡车拉走了满满一大车成品点心。 然后某食品加工厂就收到一批成品点心,用它们做原材料制作新型压缩饼干。制成的饼干有十分之一给食品厂作为加工费。 这批点心很快被烘干、碾碎、放入机器高压压缩,变成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压缩饼干。 两天以后,沈国栋把新型压缩饼干送到副食品公司,也赚到了两千多块钱的差价。 这批新型压缩饼干因为用料精致,味道比正常的压缩饼干好太多了。市民买回去拿水一冲,一块就是一碗香喷喷的油茶面,真是太划算了。 而压缩饼干一直是军人食品,*卫兵当然不会挑它的毛病。甚至很多*卫兵还特别钟爱这种饼干,跟市民排长队抢购。 一时间,新型压缩饼干成了在*卫兵中间特别受欢迎的食物,几乎人人都以自己的军绿挎包里有这样两块饼干而自豪,这可是军民一家紧跟时代脚步的象征! 沈国栋讲完他做的大大小小十几笔生意,已经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 周晨也早就整理完了他带回来的钱,他们目测的都有差错,沈国栋这一挎包一共装了七千六百五十六块五毛钱! “你们仨都去上大学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周阳难得一次因为钱财而激动。 “连学都不让上了,还考啥大学。”墩子低声嘀咕。周晨不能上学了,全家最难过的是墩子。 他一直盼着周晨能考出去上大学,在县城当个受人尊敬的老师或者穿得干干净净地坐办公室里看报纸,他那么聪明干净,咋能在农村受苦? “明年二哥就能去上学了。”周晚晚不忍心看墩子和周阳情绪低落,忍不住安慰他们,“沈爷爷跟我说的,国家建设需要有文化的人,不能总不让孩子上学。” 大家脸上都露出喜悦,虽然这是一个模糊而没有任何实际依据的猜测,却让迷茫焦灼的几个人仿佛看到了希望。 对太渴望太在乎的事,人们往往都愿意相信带来希望的那个消息,即使心里明白是自欺欺人,他们也渴望能给自己一个缥缈的美好的可能。 说完正事儿就是吃中午饭时间了,沈国栋一个月没回家了,当然得做点好吃的欢迎他回家。 “我来做!在外头吃这一个月饭,老子亏大发了!哪都没有咱们家的饭好吃!”沈国栋解开衬衫的袖扣,让周晚晚给他挽袖子,然后神秘兮兮地在周晚晚耳边保证,“全做你爱吃的,不爱吃的一样都不放!” 周晨自从看了两本营养学书籍以后,就开始跟周晚晚的胃口较劲,小孩子挑食会营养不良的!会长不高,会生病!不爱吃也要偶尔吃一点! 问题是周晚晚不爱吃的东西实在是多,他这个偶尔吃一点的分配方式放到很多种食物上,就变成了几乎每天都会有那么一点周晚晚不爱吃的东西。 周晨当然不忍心看妹妹不高兴,所以她不爱吃的东西都是变着花样地做,尽量做得让她能爱吃一点。 周晚晚见周晨是认真的,也就不做无谓的反抗了,每天周晨让她吃一点的东西她不爱吃也会一声不吭地吃一点。 可沈国栋看不下去了,不爱吃就不吃,干嘛吃饭的时候惹小丫头皱眉头呢! 那秀气的小眉头皱一下,沈国栋的心就随着翻腾一回,他实在是看不下去啊! 所以沈国栋只要在家,就把家里做饭的活包了。他当掌勺的,就有权决定菜单,周晚晚不爱吃的东西他碰都不碰! 周晨当然看出来他在搞什么鬼,所以家里的厨房成了两个人暗暗较劲的地方。 他们这么一争,让周阳和墩子完全没了增长厨艺的机会。所以墩子直到现在连面条都煮不好,周阳也一直都停留在煮疙瘩汤勉强能喝的水平。 沈国栋从北京回来,一路拥挤中转,几乎用了四五天的时间,今天凌晨到的绥林县,他又马不停蹄地回家,已经很久都没休息了,可是沈国栋却一点都不觉得累。 见到家人的喜悦和兴奋让他的眼睛一直亮晶晶的,“我学了好几个新菜,给你们露两手!” 可惜沈国栋这几个新菜要推迟一会儿再面世了,老队长和几个无赖家属来找他们赔钱来了。 ☆、第一九六章 怜悯 老队长带着人把几个被狠狠收拾的无赖送到公社卫生所,受伤的几个人一路躺在车上疼得哭爹喊娘,家属跟在车后狼哭鬼嚎,场面混乱惨烈。 他们经过的屯子出来好多人围观,甚至还有好事儿的一路跟到公社卫生所,就为了打听到第一手的八卦,回来好四处宣扬,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短短一个上午,周阳兄弟几个在杨树沟公社就出名了。 红色革命爆发这这混乱的半年,他们不是第一家被无赖盯上的,更不是第一家被趁乱打劫的,却是第一家这样干脆利落地制服了他们而自己毫发无伤的。 有多少朴实胆小的乡邻被吓到了不肯再跟他们接触,又有多少在暗处盯着他们伺机下手的人被震慑住不敢再起龌龊的心思,他们都不知道,但肯定的是,没人敢再打抢他们家东西的注意了。 这样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周晚晚把空间里的药物收拾好,很容易满足地快乐着。 她暗暗做了手脚,让这几个无赖的伤死命地疼,不疼怎么哀嚎一路?这就是对所有人实实在在的震慑。 但周晚晚最后还是手下留情了,让他们疼痛加倍,却把伤给他们治了。疼痛,恢复期延长,却不会留下残疾和后遗症。 周晚晚必须为哥哥们考虑周到,他们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不能因为几个无赖而背上一辈子的污点。 出手狠辣和把人揍成残废这是两个概念,前一个让人不敢招惹,后一个会被贴上残忍暴虐没有人性的标签。 人们都是会同情弱者的,同样是做了坏事,被狠揍一顿。吃了苦头,那是活该;如果他拖着一条残疾的腿生活潦倒妻儿受苦,那就是揍他的人不够善良甚至残忍邪恶了。 哥哥们以后还要生活在这个环境里,周晚晚不能让他们被当做异类来看待。 而且,还有一个周晚晚不愿意承认的原因,那就是她是有一些同情这些人的。 她冷静地鄙视自己这份同情,也冷静地在不伤害自己亲人的前提下小小地照顾他们一些。 这些无赖懒汉。除了少数那么一两个是自甘堕落无药可救。大多数都有这样那样的可怜之处,如果换一个大环境,也许他们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个时代。没有谁是真正的无辜,每个人都得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可也有很多让人无奈心酸的地方,让周晚晚觉得莫名心软。把高高抬起的手默默放下。 除了开放性骨折的刘锁子,其它几个人的伤虽然诡异地疼痛难忍。公社卫生所的催大夫却还是能治的。 崔大夫利落地给这几个人的腿打好夹板,开一点四环素,再用土办法熬点跌打损伤的膏药贴上,院都不用住。就让家属拉回去躺在炕上养着去吧! 可是刘锁子的伤他就不敢治了。刘锁子伤得太严重了,骨头茬子就那么扎出来,断裂的地方白色的碎骨和红红黄黄的骨髓夹杂着血迹碎肉。让他这个行医几十年的老大夫看了胃里都一阵不舒服。 “赶紧拉县医院去吧!咱们这治不了!”公社卫生所确实治不了,医术不行。药品短缺,这么重的伤,在这治疗最后一定就是感染发炎,躺在那等死。 拉县医院去,就得有现钱。生产队除了那点马上就要被吃完了的储备粮,一毛钱也拿不出来,刘锁子家就更不用说了,粮食都没剩几碗,哪有钱去县医院? 公社公安员杨高志被刘锁子媳妇哭嚎着拉到卫生所,盼着他能给他们做主,惩治沈国栋几个,再帮他们把医药费要出来。 杨高志仔细问明白情况,根本就不用考虑,该支持谁他太清楚了。 别说沈国栋是受害者自卫的那一方,就是他是找茬打人那一方,他都得尽量不让他吃亏呀! 所以,杨高志留下一句“看在刘锁子伤这么重的份儿上,人家老周家又没告他,我就不追究了,下回要是还敢跑人家抢劫,那就是屡教不改,肯定拉去蹲监狱!” 刘锁子媳妇和一群等着讨回公道的妇女孩子都傻眼了。那他们这打是白挨了?腿也白断了?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老队长叹着气,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把这事儿扛起来。他把刘锁子留在公社卫生所,身后跟着一群哭嚎不停的妇女孩子回屯子来筹钱。 周家几个孩子手里有钱,这是全大队社员都知道的。 当然,大家并不知道他们卖山货赚钱,大家的眼睛都盯在他们家的鸡、猪和沈国栋身上。 那么多只鸡,据刘老奶说,一天能捡一篮子鸡蛋!那一个月得卖多少钱呐!至少得有十多块! 他们还养了好几头大肥猪,去年交任务猪,他们家替响铃家交了一头,上称一量,二百九十多斤!再加上自个家那头三百斤的,一把就从公社食品站领回来二百多块钱! 这几个孩子一年得攒多少钱呐!要不人家怎么三年就住上那么好的大砖房了呢! 再说,人家还有沈首长的孙子接济呢!沈首长那是多大的官!从他老人家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他们吃一辈子的了! 周家有钱!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所以急需用钱的这种紧急时刻,老队长肯定第一个来找他们。再说了,人是他们打伤的,给人治伤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就是公社的公安没说让他们拿钱,他们也必须得拿钱出来。 沈国栋可不这么想,“我没一脚把他脖子踹断就算好的了!还给他治伤?治好了让他再来祸害我们家?我傻啊?!” 老队长气得直瞪眼睛,直接放弃跟他沟通,去找周阳。 周阳看看被老队长留在大门外,站在当街冲他们家大哭的一群女人和孩子,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队长,拿不拿钱我得跟弟弟妹妹商量一下,一定赶紧给你答复。让他们先回去吧,这么跑我们家门口哭算咋回事儿?我们还得过日子呢。” 老队长对周阳比对沈国栋理直气壮多了,“商量啥?!人不是你们打的?打了人就得给治伤!你们还能看着他死?他死了你们能得好儿?能心安理得过日子?你这孩子啥时候变得这么心狠了?!” “队长!我们不心狠还能过消停日子吗?别人说风凉话也就算了,您老人家是明白人,还能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周晨按住冲队长瞪眼睛马上要蹿起来的墩子。平静地说道。 “他们在我们家大门口这么一哭。让大伙看着算怎么回事?是不是我们不拿钱他们就不走了?这是商量事儿的态度吗?” 必须让这些人离开,否则他们以为以后只要跑到他们家大门口哭一通,就能拿点好处。那他们家就真不用过日子了。 “不走也行,就这么哭去吧!反正我们吃饭睡觉该过日子过日子,就是不知道那个刘锁子等几天能咽气儿。”沈国栋慢条斯理地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水,送到大家手里。示意大家坐下来慢慢说。 他们怕什么呀!又不是他们家人躺在那等死。 “对了,我们家狗脾气不好。跑出去给谁两口可别再来找我们要医药费啊!自己跑来找收拾我们可不管!”沈国栋又笑嘻嘻地补充一句。 老队长看着几个在桌边坐下的孩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当时一着急,就答应带着刘锁子媳妇来周家给要医药费,其它几家一听。也都跟来了,就怕有好处给拉下。 他当时也想着人多点,也算给刘锁子家的壮壮阵势。这几个孩子咋说最大的也才十八,又是他们打伤了人。这么一闹腾,说不定就能痛快点拿出钱来。 没想到,适得其反。 一个人所站的位置决定了他的态度,老队长现在不是一个公正明理的老人,而是一个队长。 这个生产队如同一驾马车,他是那个赶车的人,他现在考虑的不是对哪匹马公不公平,而是要让所有的马往一个方向使劲儿,不能扔下一匹马。 即使那匹马懒惰拖了后腿,即使他真的需要被狠抽几鞭子。 用最快最节省力气的方式解决问题,让生产队正常运转,不出大事儿,不问公不公平,这是老队长站在他的位置上寻求的最好的解决方式。 老队长去劝门外的女人们先回家了。给周阳几个留下空间商量这件事。他看出来了,这几个孩子不是他凭着年纪和经验能摆布得了的。对待他们,必须给予同等的尊重,否则别想把把这件事解决。 欣慰又头痛,老队长的心情矛盾极了。 “不能给,给了以后就是祸根,谁缺钱了就跑我们家找一顿揍,我们家还过不过日子了?”按沈国栋的意思,来一个打走一个,看谁还敢来要钱。 “我也不同意给。”墩子也表态。 周晨和周晚晚黑亮亮的眼睛信任地看着周阳,让他的心瞬间涨得满满的,沉甸甸地踏实充盈。 “得给,咱们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死了,那以后咱心里都得不安。收拾他时一点儿都不能手软,可咱们也不能让自个造孽。”周阳深吸一口气,肯定地说道。 然后在弟弟妹妹的注视中又笑了,狡黠而明朗,“但不能让他们觉得咱们好欺负!咱们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第一九七章 就范 老队长连劝带吓唬,好容易把门口哭嚎的一群妇女孩子给打发走了。回来的时候,周阳坐在长桌一端,身边围坐着弟弟妹妹,嘴边带着笃定自信的笑: “队长,这钱我们是不会给他们拿的。我们揍他们,不是因为打架斗殴,而是他们来我们家抢劫!要我们给治伤,那绝不可能。他们不服就去公社告我们,我们随时等着。我们就看看,到时候公社是先治他们抢劫的罪,还是先让我们赔钱。” 老队长被气得眼睛瞪得溜圆,脸都涨红了,“你这孩子咋油盐不进呢!现在人在卫生所里躺着呢!再不去县医院,那腿就保不住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就能看着他死?!他来你们家打砸是他们不对,可你们不是也打折他们的腿了?有啥气消不了的?非要闹到出人命的地步?!” 两人各执立场,完全没有办法沟通。 “韩爷爷,我大哥说不给他们钱,没说看着他死。您坐下来听我大哥慢慢说。”周晚晚过去拉着老队长的手,把他拉到桌子边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水,“韩爷爷今天忙活了一上午了,快坐下来喝口水歇歇吧。” 小女孩软糯轻快的声音和贴心懂事的话让老队长心里的火气一下就消了不少,再坐在赏心悦目的花树下喝一口清甜的蜂蜜水,老队长焦躁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你们到底咋打算的?说吧。” 周晨笑着把妹妹拉到怀里抱住,这小丫头最会哄人了。 “钱我们不会给刘锁子,但也不能看着他病死。”周阳很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们把钱借给生产队,生产队拿钱给他治病。” 老队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样也算是个办法。 这几个孩子不甘心赔钱,那边又等着拿钱救命,他们肯这样折中一下也算是顾全大局了。 至于以后还钱的事,估计这几个孩子也就是找个台阶下,根本就没想过要把钱要回来吧。 老队长现在的心态非常像有很多子女的大家长,总是要偏向生活比较艰难的那个孩子的。 劫富济贫。不管公平不公平。 周阳几个早猜到老队长的想法了,他们把钱拿出去,还真就没准备要往回要。可是自己不要和他们不还那可就是完全两回事儿了。 一个是自己主动帮助,另一个就是“花了咱们的钱还拿咱们当二傻子”。这是沈国栋的原话。 所以周阳他们可没打算做二傻子。 “到秋生产队发钱粮的时候。这钱我们要不要,看情况再说。”周阳笑得平和礼貌,却让老队长觉得这孩子越看越像一只小狐狸。“事先得跟老刘家说明白了,惹我们不痛快了,随时拿着借条去他们家称粮食去。” 也就是说。这钱他们名义上是借给生产队了,可是实际上借条还是要花钱的人来打的。 别以为自己花的是生产队的钱,到时候就跟他们没关系了。他们还是老刘家的债主。生产队只是做个背书的中间人而已。 老队长叹了一口气,这些孩子,真是太精明了。表明了强硬的态度,得了善良顾大局的好名声,最后还得拿捏着生产队和刘锁子一家人。 可是他们又不能不就范。谁让他们等着用人家手里的钱救命呢! 老队长去跟刘锁子媳妇商量去了,周家兄妹几个笃定这事儿必然得按他们的提议来办,一点都不挂心,开始准备已经被推迟了的午饭。 沈国栋兴致不减。几步蹿进厨房,把周晨啪地一下关在外面,“别进来了,你们就等着吃吧!” 沈国栋这几年厨艺进步神速,简直让当初跟他一起研究菜谱的周晚晚目瞪口呆,一样的起点,她现在还是停留在书本上的理论阶段,沈国栋已经能脱离书本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了。 现在他一个小时做出四菜一汤已经是非常轻松容易的事了,而且因为不拘一格,什么菜都敢混着做。什么方法都敢尝试,让家里的餐桌上丰盛热闹,几乎总有惊喜。 所以大家都喜欢让他做饭。周晨在没发现他试图把妹妹惯成一只挑食的小猫之前,也是很喜欢让他做饭的。可惜,他很快就暴露了,做得再好吃也讨好不了周晨了。 今天沈国栋准备大展身手,给大家做几道京式家常菜。他脱了身上的白衬衫,九月的东北,他只穿着一件跨栏背心。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活。 周晨进去了两次,都被他推出来了,“我还能把厨房烧了咋地?你就老实地等着吃得了!今天让你尝尝首都人民都吃啥。” 还住在那两间小房子里的时候,他可不是曾经把厨房点着过!要不是当时家里水缸里存了满满一缸水,他们兄妹几个就得再经历一次大逃亡。只不过上次是水帘洞,这回就是火焰山了。 但是沈国栋这人心态特别好,他的糗事自己基本都不记得,你帮他记起来了他还能跟你一起当笑话笑一顿,所以周晨也就懒得提醒他了。 只用了一个小时,沈国栋端上来五个菜,一盆宫保鸡丁,一盆醋溜木须肉,一盆京酱肉丝,一盆锅塌豆腐,一盆三不沾。 家里四个正在疯狂抽个子的男孩,吃饭用小盆,装菜用中盆,正常大小的碗盘在他们家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周晚晚面前一个精致小巧的米分彩莲纹小碗,碗里是大半碗状如鸡蛋羹的雪白色的食物,上面撒着核桃碎和五颜六色的果脯碎,不用凑近就能闻到一股甜香扑鼻,还带着浓郁的果香。 “这个叫雪花桃泥,下面的是鸡蛋清做的糊糊,蒸熟了撒核桃碎,我还加了你爱吃的葡萄干,蜜枣青梅和杏脯,你尝尝!” 周晚晚就着沈国栋递过来的勺子小小的吃了一口,松软甜香,果味浓郁,还酸酸甜甜的,非常可口。 看周晚晚高兴得大眼睛弯成了月牙,沈国栋的眼睛也亮亮的,又舀了一点喂过去,“好吃吧!我就知道你能喜欢吃!为了学这个,我把饭店那个胖厨子堵厨房里老半天!” 沈国栋自己也不动筷子,兴致勃勃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周晚晚,看她吃得小嘴巴红嘟嘟油亮亮,小脸蛋米分米分嫩嫩,谈兴愈浓,把做这道菜的门道详细说了个遍。 他早忘了自己等了好几天,才等到前门饭店那个胖甜品师傅落单,然后在下班的厨房里偶遇他的仨徒弟,实打实地跟他们打了一场,最后还要忍着胖厨子油腻腻臭烘烘的满身肥肉听他磨磨唧唧哭哭咧咧地讲怎么做这道菜的恶心劲儿了! 当然,这些也不能跟小丫头说,太倒胃口了。 周晚晚笑眯眯地任沈国栋喂,偶尔还问一两个问题,引他说个不停,直到大半碗全喂下去,才笑眯眯地让沈国栋,“沈哥哥吃饭。” 沈国栋心满意足地叹气,看看,这就喂饱了!小丫头真是好养,给她爱吃的她不就不挑食了嘛! 周晨要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又要拿白眼儿翻他了,“给她爱吃的她挑什么食?她挑的都是不爱吃的!” 沈国栋兴致勃勃地提筷子吃饭,一看桌子上的菜,傻眼了,“肉呢!!老子忙活了半天怎么一块都没有了?!” 墩子在沈国栋的注视下迅速夹起木须肉里的最后一块肉塞到嘴里,然后笑嘻嘻地让他,“大厨辛苦,多吃点别客气啊!” 周晨也笑得温柔极了,“沈国栋,你怎么不吃啊?快吃吧!你做得真挺好吃的!” “操!老子吃个毛啊?一块肉都没有了!”沈国栋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喂周晚晚的时候周晨没来跟他抢人,周阳和墩子竟然也没跟他说话,原来都闷头吃肉去了! 不是说那大块狍子肉是留给他吃的吗?怎么他辛辛苦苦做好了连个味儿都没尝着?! 周晨抱过坑了沈国栋还能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的妹妹,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儿,颇有些嫉妒她对沈国栋的亲近,“不是去年就不让喂了吗?怎么沈国栋喂你你就吃了?” “沈哥哥走了那么久,他想我了。”周晚晚一点都不谦虚,乖乖地靠在周晨怀里对沈国栋甜甜地笑。 “想死我了都!”沈国栋特别诚恳地捧场,完全不在乎这小丫头刚才跟那三个没良心的一起坑他,“明天沈哥哥给你做熘鸡脯,听着是肉,可一点都不腻,你肯定爱吃!” “沈哥哥先吃饭。”周晚晚指了指沈国栋一口都没动的饭菜,然后冲周阳笑,“没有肉。” 周阳笑着去厨房端了菜出来,“狍子肉没油水,凉了特别硬,怕你吃的时候不好吃,小二把菜给你留出来放锅里热着呢。” ☆、第一九八章 不说 沈国栋高兴得摇头晃脑,“还是家里好啊!我们家囡囡最知道心疼人了!” 墩子目瞪口呆,这家伙脑子怎么长的?!明明是小二给他留的菜,怎么变成囡囡对他最好了? 周晨早习惯了沈国栋的没良心了,“凡是好事都是囡囡干的,凡是囡囡干的都是好事”,这家伙虽然没说出来,可是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呢,谁都懒得搭理他。 大家吃完了饭,谁也没离开饭桌,都坐在那里笑呵呵地看沈国栋狼吞虎咽。 沈国栋吃饭一点都不耽误说话,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讲一路上的见闻,讲拥挤得行李架上都趴着人的火车,讲*卫兵“接待站”抢不到馒头饿哭了的熊包,讲路过承德时铁路两边寸草不生的高大石头山,讲地方粮票换省粮票再换全国粮票利润有多么可观。 他什么都讲了,就是不讲批斗,不讲破四旧,不讲“炮轰”,不讲“火烧”,不讲“揪斗”、“游街”,不讲被鼓励被合法化的“为所欲为”和“无法无天”。 他不讲,大家也不问,这个家里谁对那些都没有兴趣。 “饱了!”沈国栋风卷残云般把所有饭菜都扫进肚子,靠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还是家里好啊!老子他娘的再也不出去了!” “沈哥哥留在家里给我讲故事!《七侠五义》还有挺厚没讲完呢。”周晚晚首先表示热烈欢迎。 这个动乱的年代,能安安稳稳待在家里是一件多么安全又幸福的事啊……她是胆小又没有抱负的人,只希望亲人能安全快乐。 沈国栋把筷子当惊堂木怕地一下拍在桌子上,拿腔拿调地开讲,“书接上回,白玉堂三探冲霄楼遭害,一封印信赵爵担惊!” “沈哥哥还记得?!”周晚晚惊喜,离他走的时候讲到的这段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当时沈国栋对这些章回的名字非常头疼,照着念都嫌拗口。都是直接跳过去讲剧情的。 “真是难得,这么多掉书袋的字你竟然没搞乱顺序。”周晨也笑话沈国栋,这家伙经常把课本上的古文顺序弄个乱七八糟,把自己和别人都搞糊涂。 沈国栋嘿嘿笑。不说话了。 他当然都记得,在北京最迷茫的那些个日日夜夜,他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在家里生活的点点滴滴,那仿佛被打上暖光的生活片段把他从痛悔中拉出来,让他头脑迅速冷静。让他目光清明,也让他重新生机勃勃。 临走前他抱着小丫头给她讲的故事,他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伴随着这些在心里默默发下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誓言,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忘。 今天情况特殊,周晚晚的午觉推迟了好半天了,现在危机过去,家人环绕,安全又温馨,她很快就困了。 周晨冲大家使了个颜色。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小丫头觉轻,她睡觉的时候家里人自动噤声,连小汪都知道这时候不能捣乱。 周晚晚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哥哥们不说话了,一边跟睡意对抗,一边还不忘替沈国栋操心,“沈哥哥去休息。” 最后面的两个字说完就睡过去了,尾音又轻又软,沈国栋的心也被绕得软软甜甜得几乎成了一汪糖水,“我哄她去睡吧?”声音压得只剩下了气声。 “别折腾了,你赶紧去睡觉。”周晨躲过沈国栋要抱妹妹的手,也把声音压得很低,“这小家伙醒了就得找你,到时候我就不管了。你就哄着吧。” 沈国栋欣然受命,乐呵呵地去准备睡觉了。 可是沈国栋的觉还是没睡成,他今天注定是劳碌的一天了。 老队长来了,让周阳几个去生产队,带着给刘锁子治腿的钱。 周晨看着刚睡下的妹妹,想跟周阳几个去。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一时左右为难。 “你在家好好待着,也跟囡囡一块儿睡午觉。”墩子最先看出他的纠结,“有我们几个呢,啥事儿都办得妥妥地,不用你。” “就是!我们办事儿你还有啥不放心地!”沈国栋压根儿就没打算让周晨过去。 周阳笑着把弟弟往屋里推,“你看,小汪都知道不用担心,早跑去陪囡囡睡午觉了。” 周晨往炕上一看,一下就笑了。可不是,平时事事少不了它的小汪早就板板正正地侧躺在周晚晚旁边,枕着它的小垫子准备好睡觉了。 周晨安心地带着妹妹和小狗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睡午觉,周阳三个去生产队了。 老队长把周阳兄妹几个和刘锁子一家叫到生产队,其他几家的女人以为这是要分钱,哭喊着也往里冲,最后老队长没办法,也只能让她们旁听。 刘锁子媳妇在家的时候对周阳他们提出的条件就不同意,老队长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她才勉强点头。 现在看到有这么多人来给她壮声势,马上又反悔了。她家男人给打成这样,哪能这么便宜老周家这几个臭小子! 他们不止要医药费,还得给他们赔钱! 刘锁子这腿要是残废了,老周家就得养着他们一家老小!到时候让你们住大砖房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家也得有份儿! “不答应,就让刘锁子在那等死吧!我听说骨髓晾外面可容易招苍蝇了,过了今天他那腿上就得生蛆,到时候发臭流脓再一团一团的往出爬大白蛆!让你们也长长见识!” 沈国栋翘着二郎腿根本就不把刘锁子媳妇的哭嚎放在眼里,想讹他们?笑话! 刘锁子媳妇又做了一番挣扎,最后不得不答应了周阳他们提出的条件。杨高志表明了态度以后,她手里就没有任何筹码了,她现在敢在这闹也是因为不甘心,豁出去了,想着多少占点便宜而已。 现在人家根本就不怕她闹,她手段用尽,只能消停了。 不管怎么说,刘锁子的病有钱治了。 看着刘锁子媳妇打了借条领走了一百块钱,其它几家坐不住了。管他借条不借条的,打了又能咋地?先把钱拿到手再说! “你们谁想要钱就来领,借条都不用打。我这回不要借条了,我就要你们家男人的腿。一百块钱一条,你拿了钱我就去把他腿打折,保证打得跟刘锁子一模一样!” 沈国栋面色平静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地看着这些跃跃欲试的女人,“放心,再打折了我还给一百块钱,等他养得差不多了我再去打折了!折了再养,养好再打,我有的是钱买你们家的腿,就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命花我的钱。” 众人鸟兽散。 没人敢怀疑沈国栋的话,大家都是看过他怎么打人的,谁也不敢对他存任何侥幸心理。 ☆、第一九九章 轻松 周阳三个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盛放的蔷薇花上两只漂亮的蝴蝶在追逐嬉戏,紫藤花一串一串从大树上垂下来,偶尔一两个细小的花朵落在树下光影斑驳的长桌上,衬得桌上的青竹水杯和插着大把野花的黑色陶罐更加清新雅致。 三个人都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放轻呼吸,有那么一个恍惚的瞬间,他们以为自己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只隔着一道大门,门外是他们刚刚经历的混乱争斗,贪婪龌龊,而踏入门内,这个家里只有温情关怀,宁馨安稳。 沈国栋轻轻地走到窗前,静静地站在那里良久未动。 隔着大大的玻璃窗,柔和的秋日暖阳里,周晨抱着周晚晚睡得香甜安稳,两个人都皮肤白皙眉眼精致,睡着了更有一种清纯无辜的干净透彻,像童话书里最纯洁美好的小天使。 周阳和墩子也来到窗前,静静地看着弟弟妹妹睡梦里微微翘起的甜美唇角,眼里莫名地有温热的水汽涌上,心中却如鼓胀的帆,充满了乘风破浪冲破任何艰难险阻的无穷力量。 他们愿意拼劲全身力气,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只为了能给弟弟妹妹撑起这一方安睡的天空,让他们永远这样甜美幸福地睡梦中都带着笑。 小汪四脚朝天地晾着它雪白的肚皮,对几个人的接近只是弹了弹耳朵,就接着打它的小呼噜做美梦去了。 周阳和墩子换了衣服下地干活去了。虽然现在家里不缺他们挣的那几个工分钱了,可是两个人还是和原来一样按时上工,在生产队里勤恳劳动没有一丝懈怠。 沈国栋走到周晚晚的秋千椅前坐下,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那个一直带着他体温的小本子,又一次认真地翻阅起来。 周晚晚醒来的时候。周晨和小汪早就起来了。她有点低血压,每次起床都有那么一会儿特别不想动,又跟周晨撒娇,所幸就一动不动地任他给自己穿衣服,洗脸,喂水,然后塞到早就等在一边的沈国栋怀里。 “去荡秋千?”沈国栋小心翼翼地跟她商量。 郭老头那四个字四个字的掉书袋沈国栋一句都记不住。但是小丫头每次睡醒了都不舒服要好好哄着他却记得牢牢的。 周晚晚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连头都懒得点,软绵绵地靠在沈国栋怀里不说话。 沈国栋还像小时候一样,护着她的腰背和脖颈。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坐到秋千上。 这个秋千经过沈国栋几次的改造,跟以前那个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椅子换成带靠背的长椅,上面放了好几个松软的鹅绒靠垫,宽大得可以让周晚晚和小汪同时趴在上面发呆。 绑秋千的木架周围种了很多牵牛花。跟这个家里所有的植物一样,那花长得茁壮茂盛。一年三季都盛开不败,把整个秋千架遮在一片繁花绿叶之中。 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在腿上,慢悠悠地晃了一会儿,看周晨去后园子摘木耳了。小汪也跟过去捣乱了,前院安静得几乎能听到落花的声音,他才清了好几次喉咙。郑重地拿出那个他偷偷摸了好几次的小本子。 “这里面有几个地方现在一点都不漂亮了,以后会更不好看。等你长大了,可能就没了也不一定。”沈国栋有点艰难地说道。 他将小本子摊在腿上,把那几个地方一个一个地指给周晚晚看。 无论多艰难,他都得面对周晚晚的失望。沈国栋从来不是逃避问题的人,敢面对才能解决,他现在虽然还说不出这些道理,却能身体力行。 “沈哥哥都去看了吗?”周晚晚不敢懒了,沈国栋的态度太过郑重了,让她必须得打起精神认真对待。 “去了,你说的我都去看了。”沈国栋开始给周晚晚讲自己去过的地方,认真描述,没有一丝隐瞒,几乎不带个人色彩地客观冷静。 那些被摧残的美丽山水,那些再也恢复不了的历史遗迹,那些莫名其妙的野蛮破坏,沈国栋对这些美景和文物古迹没有一丝惋惜之情,他只是惋惜心痛小丫头再也看不到了。 “我,也打砸过很多东西,带着很多人。”沈国栋说得艰涩无比,这句话几乎是被喉咙一个字一个字地碾压着挣扎出来的。 “沈哥哥还会去吗?那个*卫兵大串联。”周晚晚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沈国栋,眼里清凌凌一片,如仲春熏风下的湖面,让沈国栋猜不透下面是初融的冰冷雪水还是温柔的暖流。 “不出去了。”沈国栋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下意识地把周晚晚抱紧。 “沈哥哥怎么能不出去呢?!”周晚晚的眼里瞬间涌上调皮的笑意,故意误解沈国栋的话。 “等我长大了,沈哥哥还得带我出去玩呢!世界那么大,好看好玩儿的东西我们一辈子都看不完,这些看不到就算了。”周晚晚把沈国栋宝贝着的小本子随手扔到秋千的靠垫堆里,看都不再看一眼。 沈国栋的手迅速伸出去要拦,那可是他这一个多月重之又重带在身边的东西! 可是他的手马上被周晚晚细嫩白皙的小手握住,“看不到这些也没关系,沈哥哥以后再带我去看更好的。” 周晚晚现在顾不了那些她改变不了的历史了,她只想让眼前这个被莫名卷入这场洪流中男孩子放下心结。 沈国栋的心里一松,把周晚晚柔软微凉的小手慢慢笼在手心,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 那个小本子,贴在他的心口宝贝了一个多月,也压在他的心口让他沉重憋闷了一个多月。周晚晚这么轻轻松松的一扔,随之扔掉的还有他内心的沉郁压抑,让他的心一下就变得轻松明朗起来。 是啊,世界那么大,那么多好东西,那么多好地方,等小丫头长大了,他们可以一起去走遍最美丽的山山水水,看遍所有恢宏沧桑的历史古迹,一个北京算什么!他们要走遍全世界! 压在沈国栋心头的巨石被周晚晚柔弱的小手轻轻一推,马上就灰飞烟灭无影无踪了。人生重新轻松美好起来的沈国栋不用任何缓冲时间,马上满血复活。 “那条傻狗总跟着小二嘚瑟啥?”沈国栋指着围着周晨转来转去的小汪,很是嫌弃它。 小汪是沈国栋抱回来的,本以为会跟它妈妈一样,是一条聪明严肃纪律性非常好的精英狗,没想到它从小就是只贪吃好骗每天闯祸犯二的笨蛋狗,所以沈国栋觉得很丢脸,总是嫌弃它。 “一下午就这样,就在我身边闹腾,你俩是不是又偷着给它吃糖了?”小汪吃多了糖就特别兴奋,不把身体里多余的能量消耗掉是不会消停的。 周晚晚和沈国栋齐齐摇头。他俩又不想自虐,干嘛给自己找麻烦。 “那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说呀,说了我一准儿答应你!你可别围着我蹦跶了!我头晕!”周晨抱着小汪毛茸茸的大头使劲儿揉,还不忘挤兑它。 我要是会说话用得着这么折腾吗?!小汪委屈极了。 周晚晚忽然想起来了,“二哥,你答应给它包肉包子,都好几顿了还没包。” 周晨早就忘了,“我啥时候说的?” “大姨和大嫂他们来那天,你说小汪表现得好,要奖励他。”周晚晚替小汪记得清楚着呢。不能因为它不会说话,你答应了的事就不兑现啊。它不会说,可是它记性好着呢。 “肉包子?”周晨试探着对小汪说了一句。 小汪马上兴奋地围着周晨又蹦又跳,尾巴摇得让三个人眼花缭乱。 周晨叹气,一说到吃这条傻狗的记性就好得让人怀疑它平时是不是在装傻! 周晚晚和沈国栋看着他们笑得不行,偷偷地击了一下掌,今天晚上有肉包子吃啦! 可惜,他们俩白费心机了,小汪今天也注定吃不上它心心念念了好几顿的肉包子了。 这天傍晚,宋屯的三个舅舅带着三个表哥拿着铁锹镰刀,来帮他们揍无赖了。 ☆、第二零零章 舅舅 舅和表哥们虽然来晚了,可这份关爱兄妹几个还是非常感动的。所以周晨和沈国栋热情地留他们在家里吃了饭再回去。 大舅舅说什么都不肯,马上就要带着一行人回家。六个大男人,这一顿得吃多少粮食?那不得把孩子们的口粮给吃空了?! 二舅舅从厨房旁边放粮食和杂物的小屋转出来,高兴地跟李厚华报告:“哥!我看他们的粮口袋了!存食多着呢!咱吃一顿不算啥事儿!在这吃吧!小二可会做菜了!” 然后李国华又冲周晨吩咐:“给你大舅做上回那个黄瓜片炒鸡胸脯肉!又鲜又嫩,老好吃了!” 李厚华对这个不着调的弟弟直瞪眼睛,“粮食再多也不能这么糟蹋!你还点菜!?你咋就不能有个长辈的样子!” 李国华不乐意了,“我是他们亲娘舅,吃他们一顿饭咋就是糟蹋粮食了?孩子们没粮了我从自个碗里给他们省,他们粮食够吃,孝敬我一顿饭咋还不行?” 李厚华被弟弟的歪理问住,一时没找出话来训他,只能干瞪眼睛。 “爹,要不我先带着庆学和庆生回去给我爷我奶送信儿,他们还在家惦记着呢。”李庆云赶紧岔开话题。 他带走了两个弟弟,留下父亲他们哥儿仨在这吃饭,也不用糟蹋那么多粮食。 “我去送信儿,我骑自行车快。”沈国栋抱起周晚晚就往出走,不给李庆云他们回家的机会。 他挺喜欢不拘小节的李国华,吃顿饭而已,至于整得那么严重吗! 没挨过饿的大少爷沈国栋当然不能理解李厚华的心情。就是现在,虽说连着几年年景都很好,可是收的粮食得有一大半上交国家和集体,农民分到手里的粮食还是不够一年吃的,总有那么两个月得靠瓜菜和稀糊糊熬过去。 这么六个大男人吃一顿,对普通农家来说,是非常大的负担。 沈国栋从仓房里推出一辆自行车。把周晚晚的小椅子绑在上面,要带她去宋屯。 小汪跑前跑后地跟着,摆明了要一起去。家里没来外人之前,小汪为了吃上肉包子。一直围着周晨转悠。现在有了外人,小汪一定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周晚晚身边的,连它的肉包子都暂时放下了。 沈国栋的想法其实跟小汪差不多,家里没有外人,周晚晚可以随便跑。有了外人,他就得一直抱在手里看在眼里,哪怕是亲舅舅亲表哥,他也不放心。 这真不能怪沈国栋,亲爹亲姐姐都能那么不靠谱,外人他当然更不信任了。 所以他要去宋屯送信,是一定得带上周晚晚的。 “国栋,你们家仓房咋有三辆自行车?!”李庆学也跟着沈国栋走了出来。他今年二十三岁,订婚两年了,今年冬天就要结婚了。 “嗯。”沈国栋用鼻子哼了一声。对这个没什么眼色的李家二表哥不太待见。 周晨还上学的时候,有一次沈国栋把家里另一辆自行车骑走了,李庆学为了去接未婚妻有面子,把周晨上学用的自行车给借走了。 说好了就借礼拜天一天,他竟然三天都没还回来。周晨只能每天走路去上学,深秋的天气,路远中午不能回来吃饭,啃了两天凉饼子。 墩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去宋屯要自行车,这才知道。李庆学瞒着家里把自行车借给未来小舅子了,还跟人家说亲戚家的,不着急用,随便他骑几天都行! 从那以后。沈国栋和墩子对他非常不待见。 李庆生随后也跟着出来了,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大把熟透了的紫菇娘给周晚晚看,“叶儿和芽儿给你的,他们在北河套捡的,家里串了好多串,等冬天再多给你送几串。这个你先拿着玩儿。” 李庆生嘴里的北河套就是周晚晚他们抓鱼的河套,因为在宋屯的北面,他们屯子里的人都叫它北河套。 “谢谢庆生哥哥,我给叶儿姐姐和芽儿姐姐也带了好吃的。”周晚晚拍拍挎在身上的小花布挎包,里面是果脯和糖块。 李庆生笑眯眯地示意周晚晚拿他手里的紫菇娘,周晚晚抓了一把,个儿太大了,她一只小手抓三四个就抓满了。 沈国栋在旁边看得直笑,就是不帮忙,直到周晚晚苦恼地看着他求救,他才接过李庆生手里的紫菇娘,都放到自己兜里替她揣着。 “国栋,等我结婚,你们家的三辆自行车都借给我,这去接新娘子多气派!”李庆学根本就不在乎沈国栋对他的冷淡,眼睛一直盯着仓房里崭新的两辆自行车。 “不借。谁家自行车买来摆着看的?你借了就不还,我们自个家人用啥?再也不借给你了。”沈国栋一点都不含糊地回绝他。 “我就结婚用一天长长脸,这不是家里穷没挣来吗,要不也求不到你们头上。”李庆学的话听着是自嘲,却让人听着有种微妙的不自在。 “我们家的自行车也是自己挣来的,你挣不来还挺有理啊?”让沈国栋心里不舒服的人,他可从来都是马上让你更不舒服的,“能挣来你就给自己长脸去,挣不来还长啥脸?挣不来还穷装,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到车上,轻快地按着车铃,乐呵呵地走了,小汪蹦蹦跳跳地在后面跟着。 李庆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地站在院子里,“他,他这是嫌弃咱们这帮穷亲戚咋地?!” “二哥,咱们算人家啥亲戚?咱跟人家沈首长可攀不上关系,你别瞎说了,让爷听着又得骂你。”李庆生转身进屋了。 他也羡慕仓房里那三两锃亮气派的自行车,可从来没想过要借来骑骑,那可不是他们土坷垃里刨食的老农民能用得起的东西。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回来的时候,周阳和墩子也放工了,小半边天都被火烧云映得红通通的,把家里的院子和房子都镀上了一层橙红。 周阳陪着大舅和大表哥坐在院子里的长桌边说话,墩子在厨房给周晨打下手,李庆生也过去帮忙,他负责烧火。 一看他在家就没少帮着二舅妈干活,烧得有模有样。还能偶尔空出手来帮周晨摘摘菜。 二舅带着李庆学在园子里摘菜,准备一会儿吃完饭带回家去。他们这些年每年秋天都是吃周阳家的新鲜蔬菜,一直能吃到老秋上冻,想吃什么就经熟门熟路地自己去摘。根本不用周晨照顾。 沈国栋一进院子,周阳就迎了过来,他把周晚晚抱在怀里颠了颠,笑呵呵地也不说话,眼里却是满得都要溢出来的喜悦。 他中午走的时候妹妹睡着了。一下午他的脑子里一直都是妹妹睡着了的小样子,好容易等到放工,回来小家伙还给带走了,周阳明知道一会儿就回来了,可还是惦记着。 周晚晚跟李厚华和李庆云打了个招呼,就抱着她大哥的脖子使劲儿腻歪,“芽儿给我一大堆紫菇娘,待会儿我们一起吃,可甜了!姥姥要给我做夹袄,是紫色的。还要镶一圈儿黑色的芽边,我喜欢绿色的,就像紫藤花叶子的颜色,紫藤花落了我就得穿夹袄了,到时候我就坐在大哥身边吃饭,你就像还能看见紫藤花一样……” 周晚晚磨磨叨叨地跟周阳说个没完,沈国栋在旁边嫉妒得直转圈。 他离开这一个月本来就想小丫头想得不行,这刚抱到怀里半下午,根本还没亲近够呢! 而且下午两人在秋千上说完话以后,沈国栋的心结虽然打开了。在心理上却特别依赖周晚晚。那种把她抱在怀里放到眼前整个人就轻松愉快的感受太过鲜明,让他根本就抗拒不了。 不知道是心理巨变后的暂时依赖,还是下意识的心理暗示,那种亲密得不可分离的感觉沈国栋自己都无法言说。只觉得两个人再亲近都是不够的。 所以,在沈国栋人生的这个特殊时刻,他甚至有点接受不了周晚晚跟周阳的亲密程度胜过自己。 从不肯委屈自己的沈国栋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天都凉了,我们进屋再穿件衣服吧?” “大哥抱着我,不冷!”周晚晚还是抱着周阳的脖子腻歪。 周阳现在眼里只有妹妹。她说芝麻绿豆大点事儿他都听得津津有味儿,哪还能去注意沈国栋,“没事儿,冷了我揣着她。”然后好像想起来什么,笑得温暖极了,“像小时候那样。” 周晚晚被周阳鼓励得更来劲儿了,把脸贴在周阳的脖子上,抱着他不撒手。 周阳跟妹妹虽然亲密,可是平时都是弟弟带着她,今天好容易有机会抱过来,妹妹又粘着他,他当然乐得让她腻在身上,哪还顾得上关注一下沈国栋。 沈国栋实在没办法了,忽然灵光一闪,“明天我要去看爷爷,囡囡也一起去。”到时候你就只能跟着我了! 周阳兄妹俩一起看他,不明白他去看沈爷爷怎么会这么激动。 “呃!爷爷想囡囡了,她得一起去!”沈国栋又强调了一句,虽然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是心虚的解释而已。 “那就去吧。囡囡是不是也想沈爷爷了?”去看沈爷爷周阳当然不会拦着。 沈国栋满意了,留下这兄妹俩接着腻味,去放自行车了。 “国栋,芽儿吃了没?咋没把她带来?今天小二杀了四只老母鸡!唉!白瞎那大母鸡了,还下蛋呢!不杀也不行,让人家当资本主义尾巴给割了更白瞎!”李国华从园子里出来,拎了一大筐茄子、黄瓜、豆角、西红柿。 舅舅们跟周阳几个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把鸡杀一部分,虽说不限制养鸡,可是太多了还是太扎眼了,这政策说变就变,谁知道啥时候又不让养了?到时候让人家给杀了,还落得个搞资本主义,还不如现在自个杀了吃肉呢。 “不知道吃没吃,我没注意。”沈国栋当然不会注意芽儿一个黄毛丫头吃没吃饭。 李国华也不在意,他待人不拘小节,也很少挑别人的毛病,每天乐呵呵地,人也显得特别年轻。 他有什么好东西,一定会想着周阳几个孩子,不是送来就是把他们接过去吃,连墩子和沈国栋也一样对待,所以跟他们也不见外,看杀了鸡,就琢摸着要让小闺女也来吃一顿。 周阳兄妹俩从大门口磨磨蹭蹭走到院子里,坐到桌边陪大舅舅说话也不分开,周阳一边陪大舅舅和大表哥说话,一边把妹妹抱在怀里,倒了温水喂她喝。 周晚晚三岁以后就不让人喂了,可是偶尔哥哥们宠她宠得不知道怎么对她好了,就会喂她,她也高高兴兴地接受。 这种双方都身心愉悦的兄妹互动在他们家经常上演,所有人都非常习惯了。 可是李厚华看不惯,从他进门,这个小外甥女就一步路都没走过,干什么都是让人抱来抱去,现在连喝水都得人喂了,这也娇惯得太不成样子了! “你放下她,让她自个好好坐着!这么大孩子了,连口水都不能自个喝了?!”李厚华黑着脸看着周阳兄妹俩。 ☆、第二零一章 依靠 李庆云赶紧拉住父亲,阻止他犯倔性。他可是看得明明白白,这个小表妹就是这个家的眼珠子,那可是碰不得的! 而且人家孩子,人家愿意惯着宠着,咱谁都管不着啊!两个表弟都是有主意的,父亲说了也没用,只能白白得罪人,这以后亲戚还走不走动了? 周阳刚刚还笑盈盈的眼睛一下就冷了下来,手上却稳稳地拿着水杯一动没动。他慢慢地喂妹妹喝完水,掏出她的小手绢给她擦擦嘴,才温声问她:“大哥带你进屋找二哥玩一会儿,待会儿再抱你,好不好?” 周晚晚摇头,“我陪着大哥。” 周阳不同周晨,周晨要是对谁真的生气失望,那这个人就会被他干净利落地划出他的世界,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伤不了他的心。 周阳的心态过善良柔软,对他认可的亲人,除非像周春亮和周霞那样,让他彻底死心,否则他从来做不到彻底的绝情。 所以,今天如果他要跟李厚华争执,必然会伤心难过。周晚晚紧紧地抱着大哥的脖子,她要陪着大哥,保护大哥,谁都不能让她大哥伤心。 周阳看着妹妹认真执拗的小样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把她牢牢地护在怀里,如同她还是那个柔弱如小奶猫一样的小婴儿。 “大舅,”周阳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平稳温和,却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严肃对待的郑重: “我和小二把囡囡养这么大,从来没用任何人伸过一把手。囡囡三个月我妈就走了,我俩一口一口地把她喂大,从来没问过别人该怎么养小孩。就靠我们自己仔仔细细地照顾,一天一天地宠着、护着、宝贝着,我们囡囡就是这么长大的。 你看她现在,谁家孩子有我们囡囡聪明懂事?谁家孩子有我们囡囡干净漂亮?我们四个人觉得我们把妹妹养得特别好,谁家孩子都比不了,以后我们还得这么养着。” 周阳的语气温和,话里的意思却一点都不客气。没给李厚华这个舅舅留一点面子。让他脸上非常不自在。 在向阳屯这一带,老辈儿留下的习俗,娘舅在家里的地位是非常高的。指导外甥几句太正常了,就是骂几句,说得对不对外甥都要尽量忍着,这是对母亲那一边亲戚的尊重和重视。 敢打舅舅的脸。除非你不想和姥姥家这一门的亲戚走动了。 院子里的人都没想到,李厚华这两句不算特别重的话。会让平时憨厚随和的周阳反应这么大。一时大家都愣住了。 “就你这么惯着,啥好孩子最后都得惯坏了!你以为是啥好事儿呢?!”李厚华倒没有特别在乎自己的面子,只觉得跟这个外甥讲不通道理。 “这话也就我们自个家人不见外,更不怕得罪人。要不谁能跟你说?孩子是管出来的!你们整天这么惯着她,连喝口水都得喂,她以后长大咋整?你能养她一辈子?到时候再后悔就晚了!” “大舅。囡囡惯不坏,她比谁家孩子都聪明懂事。你不用担心这个。”周阳说得礼貌克制,可是心里的不赞同谁都看得出来。李厚华说服不了他。 “大哥,谁家孩子不惯着?我家芽儿和叶儿小时候我咋惯着的,你都看着了,你看长大了不也啥都没耽误。”李金华赶紧过来打圆场。 这对舅甥都是倔脾气,这要对上了还有好? “你说的那是啥话!?”李厚华忽然就跟李金华急了,瞪着眼睛开始对他吼,“你搁这儿和啥稀泥?这事儿是能含糊过去的吗?!你要是真有个长辈的样子,就别给我说这糊涂话!” 李厚华指着周晚晚,声音里满满都是焦急,“你看看这孩子!越长越像秀华,你能看着这么好个孩子给惯坏了不管?!你家叶儿和芽儿那跟她一样吗?再惯着他们,不是啥活儿都没少干!? 囡囡这么给惯着长大了,以后咋整?以前说她聪明,长大了考大学,不在咱这庄稼地里刨食,啥也不会干也没啥!现在人家学都不让上了,还上啥大学?都得种地挣工分去!她啥都干不了,以后靠啥养活自个?!” 李厚华眼圈儿有点发红地看着周阳兄妹俩,脸上慢慢涌上愧疚,“大舅这个长辈当得不够格,你们小时候没照顾到你们,你们怨大舅也是应该的。 大舅腆不起那个脸来跟你们拿长辈的架子,可是今天这话你们不愿意听,大舅也得说。以前大舅没管你们,以后你们愿不愿意,为了你们长大以后好,大舅得罪人也得管!我不怕得罪你们! 囡囡不小了,不能这么惯着了,咱农村孩子,从小就得干活,要不以后拿啥养活自个儿?不会干活儿,以后婆家都不好找,长得再好看到了婆家也得受欺负。” “大舅,我们家的房子有囡囡一间,我们四个哥哥,养她一辈子我们也乐意,囡囡这辈子好好享福就行,不用干活。” 不同于刚刚的绵里藏针,现在周阳是真的诚恳平和地跟李厚华说话,无论大舅说的话好不好听,他是真的在为妹妹好,这一点周阳必须得承认。 “你才多大点儿,这以后一辈子的事谁能保证?你们都得结婚娶媳妇,就是你行,你能保证你媳妇也行? 别说那两个不是亲哥,就是亲的,那么多长大了打破脑袋的兄妹呢!你以为他们小时候没有感情好的时候? 谁有都不如自个有,谁行都不如自个行。你以后总得有自个的家,不可能跟她一辈子,到时候你想护着她都护不了,只能靠她自个。” 李厚华语重心长地说完这番话,拍着周阳的肩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周阳却忽然笑了,好像这个现实而沉重的问题对他来说完全不用担心。 这个平时稳重担当,为了弟弟妹妹逼迫着自己迅速成熟如成年男人的十八岁男孩,在这一刻忽然露出因为太过纯粹认真而让人觉得有些天真的神色: “大舅,我不结婚,你放心吧,我一辈子都能对弟弟妹妹这么好。” 周阳安慰地轻抚着妹妹柔软稚嫩如小树上新发嫩芽般的脊背,眼里的温柔关爱如海洋般丰沛浩瀚,没有边际。 “我弟弟妹妹从小过得太苦了,我早就想过了,我要是结婚了,就得考虑媳妇的想法,不能自己做主了,还得顾着自己的小家,不能像现在一样全心全意地护着他们了。 我不结婚。 我能一辈子对他们好。 你放心吧,囡囡这辈子啥都不用操心,我的就是她的,我能让她一依靠辈子。” ☆、第二零二章 认真 周阳说得是那么认真而郑重,谁都看得出来,这件事他考虑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是早就打定了主意的。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个想法,都目瞪口呆。 李厚华简直想给这小子一脚!平时看着挺灵醒个孩子,咋长了一个木头疙瘩脑袋呢!这是一辈子的事儿!是他这么随随便便就决定的了的?! 周晚晚把脸藏在周阳的肩头,用他的衬衫悄悄擦去自己的眼泪。 大哥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享过几天福,一直都在为他们操心劳累,却一心惦记着他们从小没了母亲,过得辛苦。 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无依无靠,还得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他自己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他却从来不记在心上…… 感动过后,周晚晚并不担心周阳的这个想法,周阳现在才十八岁,按现在二十三、四岁结婚的普遍标准,离找对象的年纪还得有四五年呢。 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他看明白,也让他对自己这个妹妹建立信心。她虽然不一定能干出多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但把自己照顾好还是绰绰有余的。 到时候他放心了,也就能安心地结婚生子,过自己幸福美满的人生去了。 李金华却笑了,“傻小子!净说傻话!你这是还没到想媳妇的年纪呢!等到了那时候,谁不让你娶媳妇你都得跟谁急眼!” 李厚华瞪了一眼捣乱的弟弟,正要跟周阳接着掰扯这件事,周晚晚笑眯眯地打断了他,“大舅。您别跟我大哥生气,也别跟我生气,我们都知道您是为了我们好。” 周晚晚拍了一下周阳抱着她的手,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然后冲他安抚地笑笑。要是在平时,周阳一定也会回妹妹一个更让她安心的笑。 可是今天不同以往,他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妹妹的表情。看她坚持要自己放开。最后还是非常不放心地放手了。 周阳虽然把妹妹放到了地上,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盯着她,就怕她挨了欺负受了委屈。 周晚晚给李厚华倒了一杯水。端到他面前,“大舅,您不用担心我,我什么都会干。我大哥不在家,我什么都自己干。他回来了,我这是跟他撒娇呢。” 周晚晚一点都不排斥李厚华的多管闲事。这是一个正直真诚的长辈才会干的事,如果不是真的为他们好,他绝不会来得罪这个人。 如果她不是经历了前世今生。如果她没有空间的协助,李厚华现在的建议对她确实是最实用的。一个进学无望的农村女孩子,从小学习干活这是最基本的生存能力。别无他法。 他们兄妹的生活当然能自己把握,但一个真心关爱他们的长辈。他们还是欢迎的。即使这个长辈的建议对他们并不适用。但只要是真心为他们考虑,他们都会感恩。 所以周晚晚得把李厚华哄高兴了,不能让他伤心。更主要的是,如果今天他跟周阳就这样吵起来,周阳的心里也一定会非常不舒服。 为了周阳的心情,周晚晚今天也得必须做好这个贴心小棉袄。 李厚华被小外甥女的懂事贴心哄得马上就露出了笑容。他把这个娇嫩如小花苞般的小女孩儿拉到面前,看着她柔嫩的小脸蛋儿,心里满满都是不忍,可为了她以后好,还是得硬下心肠来教导她: “你枝儿姐六岁都能打猪草喂猪了,烧火、收拾屋子、扫院子、洗衣服,这些活儿啥都能拿的起来了。 你苗儿姐更能耐,这些活儿都干着,还能哄着庆生。咱农村孩子,从小都是这么过来的,别人能干,咱囡囡也能干。 这活儿啊,学到手了就是自个的,别怕,干习惯了就好了。你跟大舅回去,在大舅家待几个月,天天看着,你就知道咋干活了了,到时候准能比你枝儿姐还能耐!” 李厚华爱怜地摸了摸小外甥女蓬松柔软的小发卷,越看跟妹妹小时候越像。这么好的孩子,可得好好教着,要不一辈子就毁了。 周阳一开始听李厚华说让妹妹干那些活的时候脸色就非常不好,再听他竟然要把妹妹带家去让她每天干这个,脸一下就黑了。 周阳一把把妹妹抱过去,站起来就往屋里走,气冲冲地也顾不上礼貌了,“我们囡囡不用干那些活儿!这辈子都不用干!我养着她!养一辈子!” 李厚华气得直跺脚,“你这个混小子!!” 舅甥两人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周阳犯了倔脾气,抱着妹妹坐在屋里说什么都不肯出去招待舅舅和表哥们了。 李厚华气得转身就走,回家!看见这混小子就来气! 李金华跑前跑后谁都劝不住,最后只能吆喝着几个小子也回家。 李庆生一直在厨房帮忙,手里攥着一把小油菜跑出来,根本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李国华和沈国栋从后园子转出来,不知道两人这么半天在那说什么呢。 李庆学赶紧找筐装他又摘的一堆菜,心里怨他大伯多事,人家孩子,好坏人家自个担着,你跟着搅合什么呀这是!? 周晨也跟李李庆生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看大家都准备要走了,赶紧让墩子把做好的鸡肉盛出来一盆,给他们带回去吃。 沈国栋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没找着周阳和周晚晚的身影,他马上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儿了。 李国华显然还想跟他说什么,被他一眼就把接下来的话给吓了回去,只能冲李金华埋怨:“你们这是折腾啥呀?!正事儿都让你们给耽误了!” 沈国栋谁都不看,直接进屋找周阳和周晚晚。路过周晨的时候把他也叫了进来,“去看看囡囡。” 周晨也马上发现不对劲儿了,赶紧跟着沈国栋进屋。 心里担忧又着急的两个人走进周阳的房间,屋里的气氛让他们愣了一下。一点都没有他们设想的气愤、低落或者悲伤之类的情绪,周阳和周晚晚正咯咯笑着玩找手指的游戏。 两个人都笑容满面,小汪跑前跑后地跟着瞎忙活,偶尔忍不住了还帮着周晚晚在周阳胳膊上拍一爪子,用自己的方式给她助助阵。 这个找手指的游戏他们兄妹经常玩儿,一个人用一只手把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指头都攥起来,只露出小小的一点手指尖儿,让另一个人指出哪一个是食指、中指。 周晚晚玩儿这个最擅长藏手指头,她的手指纤细柔嫩,只看手指尖几乎完全看不出分别,所以经常赢。 因为经常赢,所以更喜欢玩儿。周阳几个经常用这个哄她高兴,她自己还不自知,每次都赢得小脸放光。 周晨和沈国栋看两个人在玩儿这个游戏,马上就明白了,囡囡受委屈了。 沈国栋眸光一暗,转身就要出去,却被周阳给叫住,“国栋,过来!你陪囡囡玩儿两把,这小丫头太精了,玩儿不过她!” 沈国栋胸中一口郁气顶着,实在压不下去,又不敢在这个时候破坏周晚晚的兴致,只能勉强扯出一点笑来,“我先热热身,让小二先上,我在旁边找找门道再说。” 只要他不出去找麻烦,周阳也不管他,接着和周晨一起哄妹妹高兴。 墩子端着一盆鸡肉出来,见院子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李金华还在那等着拿鸡肉,而李庆学身边放着满满三大筐菜,正跟李金华商量着找两个麻袋装能好拿点。 李金华接过鸡肉匆匆忙忙地走了,他大哥正生着气呢,他可得早点回家,别惹他发脾气。 李庆学冲墩子笑嘻嘻地要求:“把自行车给我推出来使使,这老多菜也拿不回去呀!” 墩子一出来就知道事情不对了,家里一个人都没出来送客,这一定是出大事儿了! “拿不了就别拿!以后少打我们家自行车的注意!”墩子本来心里就对他有意见,现在一着急,说话更冲。 墩子说完赶紧进屋找弟弟妹妹去了,留下李庆学张着嘴站在院子里,气得满脸通红。 这天晚饭的饭桌上,周阳一边给妹妹剥鸡肉上的皮,一边漫不经心地宣布:“我以后不结婚了,就守着你们过。”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都赶紧点头,表示积极拥护大哥的决定,谁都没意见。 周阳今天情绪不好,虽然没说出来,可谁都感觉得到,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是暂时不要惹他了。 而且几个还没成年的男孩子,对婚姻、家庭这些东西都完全没有概念,那些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了,现在这样的生活就是他们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日子了,结婚什么的,真是可有可无。 周阳要这样过,那就这样过呗!他们也不结婚了,一家人就这样过多好! 在家里捂着胸口生闷气的李厚华一定想不到,他视之为最重要的人生大事,在几个臭小子那里,还不如明天要不要进山打兔子重要。 李家大舅舅这一番苦心注定要白费了,跟青春期的孩子较真儿,从开始认真那一刻起,他就输了…… ☆、第二零三章 出门 第二天一早,周晚晚还没起床,周晨就已经开始为她出门去看沈爷爷做准备了。 预防早晚天凉的小外套带上,细条绒的小连衣裙穿一件带一件,沈国栋那么粗心,照顾不好妹妹让她脏了衣服怎么办? 温温的蜂蜜水带一壶,睡醒了午觉小丫头必须得喝水的,万一沈爷爷那没有蜂蜜怎么办? 零食带一小袋,数量少,种类却齐全,垫肚子的小饼干,最近她特别喜欢的沙果和秋李子,没精神时得喂一块果脯,哄她高兴就吃巧克力糖…… 周晨打开袋子一样一样地交代,沈国栋仔细地听着,不时还问两句,如同两个部队换防交接任务,郑重认真得让周阳直发笑。 周晨把备用的手绢放进周晚晚随身的小挎包里,不知道第多少次地嘱咐沈国栋:“不能在干休所住下,囡囡昨天就惦记着吃肉包子呢,我晚上包了等你们回来。” “惦记着吃肉包子的不是小汪吗?”沈国栋笑嘻嘻地打马虎眼。周晨这小孩哪儿都好,就是太精明了,想忽悠他真是不容易。 周晨撇了一下嘴,根本就懒得理沈国栋。他从小抱在怀里看大的妹妹,她想什么自己能不知道? 她要不是自己惦记着吃肉包子,会帮小汪记得那么牢? 小汪脖子上挂个军用挎包,规规矩矩地蹲坐在门口,听见肉包子竟然忍住了没跑过来撒欢儿,只是转过头来看了几眼,摇了摇尾巴,就又盯着门口时刻准备着出发了。 它都等了一晚上了,从昨天周晚晚告诉它今天“坐车,出去玩儿。”它就准备好了,晚上也不肯回屋去睡觉,非要在门口守着,就怕周晚晚像上次一样,自己坐车走了把它给拉下。 周阳坏笑着走过去。抱住它的大头,扒开它闭得紧紧的嘴,一滩口水哗啦就流了出来。 沈国栋嫌弃地皱眉,“太没出息了!一顿肉包子就馋成这样?!” 周晨也笑。指着它脖子上的挎包,“是牛肉干馋的,昨天晚上囡囡说今天出去玩儿,把零食先给它准备出来装包里了,它就挂着这个包流了一晚上口水。” 沈国栋这才满意一点。“笨是笨了点,至少还算听话。”说是今天的零食再馋也能忍住不吃,还不算太丢人。 “小汪真是个听话的好狗狗!”周阳路过门口,使劲儿揉了揉小汪的大头,顺手又扒了一下它的嘴,哗啦又是一滩口水…… 周晚晚起来吃早饭的时候,小汪四肢着地地趴在门口,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 “没忍住把牛肉干吃了?”周晚晚偷偷问周晨,她提前把今天的零食给它,当然也是想看小汪馋得不行又忍着不能吃的傻样子。 “可能是失水过多。”沈国栋难得可怜小汪一回。给它端了一碗水过来。 一早上都不知道流多少口水了,周阳和墩子轮番去折磨它,小汪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干看着不能吃,这对每天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想着吃的小汪来说,狗生都暗淡无光了吧? 小张叔叔过来接他们的时候,小汪第一个窜上吉普车的后座,哈哈地吐着大舌头,兴奋得涂了一车窗口水。 沈爷爷现在已经在干休所长住,基本不管外面的事了。 他主管的那个大型军工项目也搁置一年多了。这个项目早在60年苏联撤走全部专家以后就陷入了困局,后来还是通过一些特殊渠道请来了几个南斯拉夫籍的苏联裔技术人员。一直勉强支撑了这么多年。 去年国内形势越来越紧张,那几个专家也呆不下去了。他们一走,我们在技术上完全无法自主支撑,最后只能搁置下来。 沈爷爷在那之前就病危住院了。这个病危是周晚晚做的手脚。 她对这场红色浪潮的可怕程度太了解了。沈爷爷一生戎马,如果真被惹急了,绝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所以她希望老人家能在这十年里隐退下来,至少不要白白牺牲了自己。 但周晚晚只能提供一个契机,最后的选择权还是在沈爷爷的手里。 所以。在某一个连夜开会后的清晨,沈爷爷入院急救了。在别人看来是昏迷病危,实际上周晚晚只是让他进入深度睡眠两天,然后在呼吸和心跳上做点手脚而已。 沈爷爷的身体里还有两个定时炸弹呢,她可不敢拿老人家的身体太折腾。 沈爷爷大病一场,适逢技术上难题不断,双重打击下,那个军工项目就此搁置了下来。 沈爷爷养病期间,政治形势日趋紧张,他看透世事,早就不再执着于这些了,索性完全放手,打算退下来颐养天年。 可是他越不争不管,反而越受重视。百般推辞不过,沈爷爷挂名停工的工程总指挥,躲在干休所养病,成了军区最不管事也最逍遥的一位在职首长。 沈爷爷也想得开,既然有人需要把他放在那供着做个幌子,无论是安某部分人的心也好,或是做个没有把他们那一辈老人打压干净的典型也好,只要不耽误他养老,别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来招惹他,他也就随他们去了。 所以,沈爷爷带着他身边的全部工作人员住进了干休所独立的二层小楼,摆明了是不准备回军区去了,也表明了不管事儿的态度,让他们在外面随便折腾去吧! 沈爷爷在他干休所的院子里种几畦小菜,两垅庄稼,安个大大的藤椅,每天喝茶晒太阳,再找老战友聊聊天下下棋,日子过得非常逍遥。 为了把周晚晚忽悠来陪他玩儿,沈爷爷把院子里剩下的地方都种上花花草草,“就看我这一院子花,谁都猜不着这里住了个糟老头子!” “您本来就不老!”现在最希望沈爷爷长命百岁的人恐怕就是小张他们这一批人了。 有沈爷爷在这镇着,他们的境遇会好很多。 当整个军界一片混乱,身边的战友一批一批地被揪斗、关押、审查,甚至莫名失踪以后,他们在沈爷爷的庇护下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甚至位置还能有所提升,这是多大的幸运只有他们这些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体会。 沈爷爷完全放手不管事儿了,反而成了香饽饽,很多微妙不可言说的事最需要他这种没有利益相关,身份又足够贵重的人出面了,所以他的小院子里并没有周晚晚想得那么安静。 他们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来了两拨人了,一拨是沈爷爷的一个老战友,带着孙子孙女来看他。 这位老将军周晚晚不认识,他的孙子孙女却是见过的,就是郭副县长的一双儿女,十五岁的郭克俭和九岁的郭克贞。三年前他们曾经在县委大院沈爷爷的家里有过一面之缘。 另一拨人就更熟悉了,一进门看见梁晴带着恼怒和厌恶的眼神,周晚晚就想扶额,出门没看黄历,今天这是有一场硬仗要打呀…… ☆、第二零四章 偶遇 沈国慧更不高兴,怎么就在这遇到这个讨厌的农村丫头了呢!有她在,自己就不是爷爷这里唯一的小孩儿了!大家就不会只围着自己转了! 沈国新倒是完全不在乎多出周晚晚这么个小不点儿,他有点害怕地躲着沈国栋,对母亲和妹妹表现出来的敌意觉得莫名其妙,不喜欢那个农村孩子不搭理她就行了,哪值当为她气成这样啊! 梁晴对周晚晚兄妹可不是单纯的不喜欢,而是利益被侵犯的痛恨! 这几个农村孩子这几年跟老爷子和沈国栋走得近着呢,不知道划拉他们家去多少好东西! 老爷子根本就是老糊涂了!架不住人家几句甜言蜜语!那个缺心眼儿的沈国栋更气人!自己亲妹妹看都不看一眼,倒把个不知道哪个旮旯捡来的农村土包子当宝贝疙瘩! 梁晴气过,骂过,哭过,也折腾过,可是沈源除了说几句好话哄她,什么有用的事儿都不干,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在气什么! 总不能说她看不过老爷子对别人家孩子比对自己孙子孙女还好,她心里不舒服吧? 她可是有身份有文化的医疗工作者,哪能像个无知狭隘的农村妇女似的没肚量没见识! 明示暗示沈源就是搞不懂梁晴在闹什么,梁晴又拉不下脸来明说自己的不满,最后也就不指望沈源能帮什么忙了。 这人本来就是个死脑筋,明白了也不会觉得老爷子和沈国栋有什么不对,可能还会教育家里的孩子向沈国栋那个傻小子学,万一再起了一起帮衬那几个野孩子的心思,就更麻烦了。 所以梁晴决定靠自己。她就不信了,不就是说几句好话,逗逗老爷子开心吗?他们家品学兼优的城里孩子还能让那几个土包子给比下去? 梁晴开始带着孩子们在沈爷爷面前频繁走动。一开始沈爷爷在军事基地工作,几个月不回县委大院一回,他们机会不多,后来搬到了干休所。梁晴觉得机会来了。 二龙山干休所离绥林县城十几里路,他们骑自行车用不上半个小时就到了,每周她都可以带着孩子来个一两次。 老爷子退休了没事儿干,有孙子常在身边哄着。那心还不得马上就回到自己家孩子身上来? 所以梁晴这一年来频繁地带着孩子出入干休所。 沈源一开始是不同意他们总去的。干休所是国家给为革命事业做出过巨大贡献的老干部修养的地方,他们总去又吃又拿的算怎么回事儿?这不是占国家便宜吗?! 沈爷爷可不管那个,孩子们不去他就让小张给送来,沈源敢给退回去他就打电话骂,最后沈源看父亲给孩子们的也都是吃的、书本一类的东西。很少有钱财,更没有贵重物品,也就只能默许了。 梁晴看到了成效,沈源又不拦着了,往干休所跑得更勤。 可是他们这一年多来却没见过周晚晚兄妹几个。当然不是周晚晚他们没来,而是小张夫妇故意让他们错开了。 梁晴是首长的亲儿媳妇,他们没有指责她的立场,就只能不让她看见周晚晚兄妹几个。 人家几个好好的孩子,更没有无缘无故来受梁晴气的道理。 所以沈爷爷搬过来这一年多,他们都相安无事。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沈爷爷笑呵呵地迎出来,从车里抱出周晚晚,先在怀里颠了颠,然后佯装生气地教训她:“怎么好像轻了点?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 “沈爷爷,夏天过去了,我马上就会长肉了!到了冬天,就会变成一个小胖子!”周晚晚也没办法,苦夏这毛病连郭老先生都没给她治好。 “好!那咱们今天就让小马阿姨给多做点好吃的!你可不能耍赖,得多吃几块肉!”沈爷爷笑眯眯地抱着周晚晚往院子里走,指着满院子的花花草草邀功: “每天傍晚浇水。几天松一遍土,长得好吧!爷爷是不是很会养花?” “嗯!爷爷的花越养越好了!”周晚晚很认真地点着小脑袋表扬沈爷爷。心里却很无奈,养不好还非要养,她只能不断地给这些花浇灵泉水。要不多少都不够死的呀…… “那你就来陪爷爷来住些日子!家里的花都是给你养的,你不来它们开了也白开!我一个糟老头子看什么花嘛!” 沈爷爷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通,才开始说他的真正目的,“你来了,咱俩一起做那个填字游戏!小张他们几个太笨了,脑子还没我转得快呢!跟他们玩儿升级太慢!” 周晚晚为了让沈爷爷消遣。特意根据他的经历和知识面编了一套上百个填字游戏组合,难度从低到高,一级一级地往上升,沈爷爷玩儿得特别过瘾,偶尔还拿出去跟别的老干部显摆,馋人家一通还不跟人家玩儿,真是老小孩儿一样。 甚至有好几次,他有那么几个空填不上,急得让小张开车来找周晚晚,急匆匆问了再赶紧回去提示他——直接告诉他他还不乐意! 周晚晚没办法,只能把答案偷偷给了小张叔叔,省得他隔几天就被沈爷爷折腾一回。 “我今天还给您带好东西了呢!比那个填字游戏还好玩儿!”周晚晚拍了拍自己的小挎包,笑眯眯地转移话题。她要是在这住几天,那家里的三个哥哥就得担心几天,她哪都不能去,也不想去。 “叫数独游戏,也是升级的,待会儿我教您玩儿。”周晚晚继续诱惑沈爷爷,“就告诉您,连沈哥哥都不会呢。” 沈爷爷高兴了!“又是王瘸子搜罗的奇怪玩意儿?这老家伙看着老实巴交不声儿不响地,原来净躲家里自个玩儿呢!” 周晚晚不置可否地笑,“王瘸子留下”的那两箱子书她把得牢牢的,谁都不让碰,偶尔从里面拿出来点稀奇古怪内容的书,大家都快要习以为常了。 爷孙俩一路旁若无人地说说笑笑,连小汪都被沈爷爷拉过来揉揉脑袋,又让马淑兰给弄点好吃的,沈国栋这个一个多月没见着的亲孙子却被老爷子彻底无视了。 沈国栋根本就不在乎他爷爷的态度,这老头一关注他就是教训,他不搭理自己才好呢!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享受沈爷爷的忽视的,沈国慧在沈爷爷面前转了好几圈都没能让爷爷搭理她一下,气得直跺脚,“爷爷!她没礼貌!进门都不跟我妈和我问好!” 沈爷爷和周晚晚抬头,这才发现,梁晴正站在窗下看着他们,看样子看了老半天了。 “爷爷!我也要你抱!你都好几年没抱过我了!”沈国慧在沈爷爷面前急得直蹦,八岁的小女孩,健康红润,头发黑亮,眼睛水润,任性起来也显得娇蛮可爱。 “好好好!爷爷都抱!”沈爷爷腾出一只手来摸着小孙女的头,笑得慈爱,“一会儿爷爷坐下来,你们俩一边儿抱一个!让囡囡教咱们玩儿那个啥,啥?” 沈爷爷问周晚晚。 “数独。”周晚晚冲沈爷爷甜甜地笑。 “我不玩儿什么数独!我要爷爷抱!”沈国慧在地上张着手冲沈爷爷蹦。 “国慧!怎么这么不知道心疼爷爷?那么大孩子了还让爷爷抱?多不懂事儿!”梁晴话是对沈国慧说的,眼睛却责备地看着周晚晚。 ☆、第二零五章 不识 “爷爷不累!爷爷喜欢抱着小囡囡!”沈爷爷颠了颠怀里的周晚晚,笑着哄她,完全无视梁晴瞬间黑了的脸。 这小丫头聪明着呢,最会察言观色,要不马上给她找补回来,那可就是受了大委屈了!沈爷爷可舍不得让小丫头受委屈。 至于梁晴,沈爷爷唯有在心里呵呵笑两声了。 他年纪大了,很多事愿意装糊涂的时候就装糊涂,不想装糊涂了就像刚才一样,拿话点点他们。小辈们愿意听就听,觉得他这糟老头说得刺耳他也不强迫着谁非听不可。 最多以后少来几回,他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得看儿子媳妇的脸色不成? “你一边儿蹦去!还让不让人走路了?!我们家狗都比你有眼力见儿!”沈国栋可不是沈爷爷,说话还知道委婉。他是谁惹着他了马上就得让你哭的主儿。 梁晴在想什么他太清楚了,所以他也一直不愿意跟大伯一家子见面,当然就更舍不得让小丫头看见他们糟心了。今天这是没躲开,要不他绝不会放小丫头跟大伯母他们待在一起的。 避不开那可就是他们倒霉了。沈国栋的原则一直都没变,不管你是谁,看你不顺眼就削你!看你不顺眼还敢跑我跟前找茬,那就往死了削你! 沈国慧哇地一声就哭了。这一年多来,她每回来沈爷爷这都是小公主的待遇,所有好东西都是她的,家里没有一个人不顺着她,爷爷手下的工作人员也都哄着她,哪受过这委屈呀! “把她整旁边哭去!”沈国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梁晴。“小孩子不懂事儿,你也跟着不懂事儿?!没事儿总跑这折腾什么?就不能让我爷爷过两天消停日子?” 梁晴被气得眼圈都红了,这一院子人呢!旁边杨首长的院子跟这边就隔了一道矮树墙,她这人都丢到别人家去了! “国栋啊,长这么高了!来,让郭爷爷看看!”一直坐在院子里喝茶的郭老将军冲沈国栋招招手,替梁晴解围。“从军区大院走的时候才刚到我腰。现在都比郭爷爷高了!我们都被孩子们给追老啦!” 郭老将军冲沈爷爷笑了两声,试图把刚才的尴尬揭过去。 沈爷爷摇着头笑了两声,也不打算提这事儿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处不好就不处,人生在世,总能遇上几个对脾气的,也不是非要跟亲戚绑在一起不可。 “她没礼貌!她都不跟我妈问好!”问了好就是正式跟长辈见面了。到时候妈妈教训她她就得老老实实地听着! 这是上回哥哥学校里的女同学跟他一起走,被妈妈看见了。妈妈把那个女同学说哭了以后回家教她的。长辈得等着小辈主动去问好,然后就可以教训她了! 梁晴站在窗下,脊背挺直肩膀端庄,微微抬着下巴。就等着周晚晚问好。 “沈爷爷,她是谁?”周晚晚把头靠在沈爷爷的肩头,声音软软的还带着点小女孩儿的委屈和羞怯。周晚晚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院子里的几个人都听到。 梁晴一口气憋在胸中,脸都青了。这孩子不认识她是谁?怎么可能?!上次见面她还挑唆着沈国栋呛了她好几句呢! 沈国栋噗嗤就乐了。他们家小丫头看着软绵绵的像块棉花糖,谁要敢惹了她那绝对没好果子吃! 这才对嘛!啥时候都不受委屈,这才是他带大的小丫头! 沈爷爷也笑了,小丫头古灵精怪的,一点亏不能吃呢! “小梁啊,孩子小,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不认识你也正常,你过来,哄孩子两句,下回她就认识你了。” 沈爷爷明晃晃地偏心眼儿,帮着周晚晚打马虎眼。 郭老将军也过来帮着打圆场,把自己的孙子孙女也叫过来大家一起做介绍,算是给梁晴找个台阶下。 郭克俭今年十五岁,眼睛深邃鼻梁笔挺,笑得亲切温和又不失礼貌,衬衫领子雪白干净,裤线笔直没有一丝褶皱,再加上四肢修长,身材笔挺,是个让人一看印象就非常好的男孩子。 他掏出几块大白兔奶糖笑着递给周晚晚,是给所有小孩子的万能礼物,没有差别又容易讨他们的欢心。 郭克贞今年九岁,眉眼跟郭克俭有五分相像,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再加上打扮得精致漂亮,就更惹人喜爱。 这兄妹俩站在一起,是所有家长夸奖羡慕的范本。也难怪郭老将军在众多孙子孙女中挑他们带出来搞娃娃外交。 郭克贞显然早就听说过周晚晚,而且肯定不是什么好评价,估计是碍于爷爷的关系,才冲她礼貌地笑了一下,没什么诚意地叫了一声妹妹,却没表示任何愿意亲近的意思。 周晚晚甜甜地叫了一圈爷爷、哥哥、姐姐,到梁晴的时候就装害羞,只抱着沈爷爷的脖子笑,就是不叫人。 沈爷爷摸摸她的小脑袋也笑了,“行啦!小孩子害羞了,不叫就不叫吧!爷爷这有刚送来的糯米团团,知道你爱吃,你小梁叔叔特意让老家寄过来的,待会儿可得当面谢谢他。”小梁是沈爷爷的司机,曾经去过向阳屯接送沈国栋。 沈爷爷抱着周晚晚做回藤椅上,一边跟郭老将军闲聊,一边让马淑兰去蒸糍粑,今天孩子多,多蒸点! 周晚晚乖乖地坐在沈爷爷怀里等着吃她的糯米团团,对梁晴阴冷的瞪视和沈国慧一边趴在郭克贞耳朵边嘀嘀咕咕一边对她撇嘴视而不见。 沈国栋早就用实际行动教会她一个道理,一力降十慧,不服就拍蒙你。 实力才是硬道理,没能力又心里龌龊的人才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只知道背后搞小动作。 对这样的人看不顺眼就拍飞他,根本不值得浪费一丝注意力。所以周晚晚看都不看梁晴母女一眼。 沈爷爷一边逗周晚晚说话,一边跟郭老将军绕圈子,对他几次暗示进书房说正事儿都不搭茬,还有意无意地拿话点他,年纪大了,把位置让出来别管那么多闲事了,他们这辈子也算是轰轰烈烈过了,值了! 像他一样,退下来享几天清福,骂骂孙子,哄哄小孙女,每天乐呵呵的多好。 可惜,郭老将军跟沈爷爷在骨子里完全是两类人,两个人谁都说服不了谁。 糍粑端上来的时候,住在隔壁小二楼的杨首长牵着小孙子的手直接迈过矮树墙就过来了,“你这老小子又自个偷吃什么好吃的?!” 杨首长退休前级别不比沈爷爷低,革命战争年代也曾是威震一方的优秀将领。 他不说话坐在那里的时候像个大学教授,清瘦,斯文,面目白皙俊朗,据说参加革命前确实是在某个特别有名的大学做讲师。 可惜,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一开口就完全没有了那份儒雅,非常的直接甚至有点粗鲁。 他手里牵着的小孙子叫杨浩,今年七岁,长得极其精致漂亮,眉目如画,气质清冷,跟众人打招呼都尽量用最少的字眼,非常冷淡,让一直试图逗他说话的梁晴脸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 杨首长好像早就习惯了小孙子的脾气,笑呵呵地一句都没说他。 有了杨首长的加入,沈爷爷最终还是被郭老将军拉进书房去了。郭克俭端着茶水也跟了进去。 ☆、第二零六章 实力 沈国栋见爷爷终于放下了周晚晚,赶紧跑过来抱住。他好容易把小丫头带出来一天,可不能像前几回一样,让爷爷给抓住就不放手了。 沈国栋打开周晨给带的挎包,打开零食袋子让周晚晚自己挑,喜欢什么吃什么,把走之前周晨叮嘱的什么时候吃什么东西完全抛到脑后, 吃零食就是要哄小孩子高兴的,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干嘛还弄那么多名堂? 周晚晚一向从善如流,或者说是随波逐流。周晨管着她的时候,她就乖乖听话给吃什么吃什么,沈国栋惯着她的时候,她就挑挑拣拣想吃什么吃什么。 小汪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嘴里叼着一个大肉包子,歪着脑袋看了一下跟它一样有东西吃的周晚晚,放心地趴在她旁边抱着包子啃了起来。 周晚晚是个有良心的好小孩,自己吃也不忘了沈国栋,把自己不太喜欢的都塞到他嘴里,沈国栋来者不拒,乐呵呵地都吃了。 他们这边三个高高兴兴地吃零食,书房那边可没这么和谐,三个老头带着两个孙子进去一会儿,就听到杨首长和郭老将军高声说话的声音。 沈国栋给周晚晚顺顺小发卷,轻轻地顺着她的后背安抚她,“没事儿!老头子说话都爱大嗓门儿,不用当回事儿。” 周晚晚嚼着果脯点头,顺手给沈国栋嘴里也塞一大块,她真没当回事儿,只要沈爷爷好好在干休所待着,外面闹翻天了她都不会当回事儿。 片刻之后,郭克俭打开门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依然是一脸冰冷淡漠的杨浩。 郭克俭迈门槛的时候下意识地想去照顾一下杨浩,却被他很明显地闪开了,出了门,杨浩冷着脸谁都不看,站在离门边不远的花盆旁就不动了。 郭克俭一直温和从容的脸上有极力克制的焦急,眼睛明明灭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国栋。你最近还锻炼吗?身手没丢下吧?”郭克俭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忽然问沈国栋。 “咋地?想跟我练两把?”沈国栋还是挺待见郭克俭的,这小子脑子够用,也有眼力见。最重要的是,他是个强悍的人,虽然他从来不靠拳头办事,但沈国栋能闻到同类的气息。所以跟他一直处得不错。 “我在你手下三招都过不去,”郭克俭大方地承认自己的弱势。“跟我爷爷来的警卫员有一个身手还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行,叫他过来吧!”沈国栋这个年纪,对跟人动手这件事有着用不完的热情。马上就跃跃欲试了。 沈国栋跟郭老将军的警卫员到院子中央比划去了,周晚晚坐在椅子上远远地看着,沈国栋回头她就灿烂地笑一下。或者冲他做个加油的动作。 “周晚晚,你玩不玩跳格子?”沈国慧忽然站在窗台旁边叫她。“你过来我们一起玩儿。” “不玩儿,不去。”周晚晚冷淡地回答。她哪会上两个小姑娘的当。这俩孩子嘀咕老半天了,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你过来,我给你糖吃。”沈国慧继续叫周晚晚。 周晚晚这回回答都懒,一眼都不看她们。 沈国栋那边已经开始动手了。那个警卫员很显然不是沈国栋的对手,三四个个回合就被沈国栋一记太极推手给推出去一个趔趄,要不是他收了手劲儿,这个警卫员一准儿是个大屁墩儿。 前两年,沈国栋的军体拳练烦了,周晚晚就丢给他一本极其详解的太极三十二式,不同于养生休闲的太极,这是周晚晚从空间里总结提炼出来最实用的太极过招对打精华招式。 她本想着沈国栋练练这个,也算投其所好地让他修身养性了。没想到,家里其他三个哥哥都喜欢上了这门功夫。 他们四个人练了这几年,现在也算小有所成,至少沈国栋打架不用招招见血了,其他三个哥哥跟沈国栋对练的时候也偶尔几次能把他推出去了 沈国栋把人推了出去,转身就找周晚晚,颇有些得意地冲她扬了扬下巴。 周晚晚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毫不吝啬夸奖地向他伸出大拇指。 沈国栋更来劲儿了,跟郭克俭和那个警卫员说了几句话,又来了一局。这回他竟然把一只手背到了身后,只用一只手跟人家比划了起来。 “周晚晚,你过来!”沈国慧又叫了好几声,看周晚晚不搭理她,开始拿小石子扔她。 “你再不过来,我就打你的狗!在它吃的包子里放几根针!扎死它!”看周晚晚还是不搭理他们,沈国慧开始恶狠狠地威胁周晚晚。 周晚晚的眼睛一闪,忽然回头冲躲在窗前花盆旁的两个小姑娘笑了一下。 她迅速观察了一下院子里的情况,沈爷爷的司机、勤务兵、卫兵又被他打发出去了,梁晴去了厨房,沈国栋、郭克俭三个人都在离他们挺远的院子中央,他们这边只有她和沈国慧、郭克贞,那个一直冷着脸站在那谁都不搭理的杨浩可以忽略不计。 周晚晚招手叫过小汪,在它耳边说了几句话,又做了几个手势,然后指着沈国慧两人让比划了几下,最后拍拍它的大脑袋。 小汪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扑到沈国慧身上按倒了就开舔,沈国慧叫都没叫出来就被它舔了一脸口水。 郭克贞见状转身就跑,可惜她跑得太慢,没跑出几步就被小汪从后面扑倒,拿爪子扒拉了几下她的头发,也舔了她一脑袋口水。 小汪从小营养太好了,长得有点超标,四肢着地的身高就将近有一米,周晚晚偷偷给它量过体重,成年以后一直保持在一百斤左右。被这样一个浑身是毛的庞然大物按到地上,无论它有没有恶意都够吓人的了。 沈国慧和郭克贞马上就被吓得哇哇大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屋里跑。 “小汪,过来。”周晚晚见好就收,赶紧把小汪叫回来。 书房的门也马上打开了,三个老人家前后走了出来。 沈国栋在沈国慧叫出第一声儿的时候就赶紧回头,等他看明白了情况,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转头接着跟人用一只手比划,一点都没有过来阻止的意思。 小汪的动作太快了,郭克俭跑过来的时候它早就把两人扑倒,一人舔了好几口了。所以郭克俭即使过来了,也只是来得及把满头口水的郭克贞枪出去。 三位爷爷一出门,正好看见沈国栋一只手把郭老将军的警卫员摔飞出去,小汪也闯完祸逃到周晚晚身边装乖乖狗,趴在地上无辜地看着乱成一团的众人。 ☆、第二零七章 挑战 “这傻狗看见啥舔啥!人家狗撒尿圈地,它就靠舌头舔!”沈国栋笑嘻嘻地过来跟沈爷爷几个人解释。 平时在家里沈国栋使劲儿鄙视小汪,一点不顾及它自尊心地嫌弃它,可出门在外,小汪再傻再笨那也是自家人,沈国栋怎么都不能让外人把它给欺负了。 “哈哈!俩小丫头长得太好看了,我们小汪都喜欢得忍不住舔两口!”沈爷爷也赶紧给小汪找借口。 沈国慧还好说,郭克贞可是过来做客的小客人,让自家狗给吓着了,主人总得惩罚家里的狗一下,以表歉意。 可是沈爷爷知道小汪是周晚晚的小伙伴,是绝不能随便罚的,况且他也舍不得罚这个不是特别聪明却特别合他心思的小傻狗。现在两个孩子都没受伤,沈爷爷是打定主意偏心眼儿替小汪打马虎眼了。 郭老将军心里本就有事,再被这爷孙俩一搅合,更无心去管这招猫逗狗的小事儿。让刚从地上爬起来,满脸羞愧的警卫员带着郭克贞去洗脸了。 小张叔叔也赶紧去照顾沈国慧。 郭克俭没有跟着过去,而是慢慢地走到周晚晚旁边站住不动。 小汪扑过去的时候都一声儿没出的杨浩,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周晚晚旁边的藤椅上,看着他们中间沈爷爷和郭老将军下的一盘残局沉默着。 “臭小子本事见长啊!”沈爷爷笑呵呵地看着沈国栋,“去跟老杨身边的小俞比划比划,那可是个有两下子的!” 杨首长身边的小俞就像沈爷爷身边的小张叔叔,属于亲信中的亲信,跟在扬首长身边十多年了。身手非常厉害。 沈国栋一扬眉,“早就想比比了!” 小俞很快过来了,几个老首长身边的工作人员也都围了过来,小俞这两年很少跟人动手了,好容易能看见他出手,可不能错过机会。 沈国栋脱掉外套,把衬衫的袖扣解开。让周晚晚帮他挽袖子。“给沈哥哥数着时间,三分钟告诉我一下,十五分钟之内我就打趴下他!” 这家伙不知道哪来的自信。笃定了自己能赢。 周晚晚跟沈国栋击掌,“加油!” “加油!”沈国栋跟周晚晚清脆地击掌,然后连人带椅子把她给端到他们比试的场地旁边。 刚才他才离开一小下,小丫头就差点被欺负了。这回他可得放在眼皮底下看着,要不比试都不能专心。 杨浩跟杨首长身边的工作人员招手。让他们把自己的椅子也搬到周晚晚旁边,然后还是坐在那不说话。 七岁的小男孩儿,唇红齿白,眉目如画。那种雌雄莫辩的漂亮精致让他的冷漠都变得无辜可爱起来。 “是你让那条狗去咬人的。”杨浩静静地坐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对周晚晚说道。 “我的狗。当然听我的。”周晚晚看着院子里跟小俞对峙的沈国栋,头都没回一下。 这小孩骄傲又别扭。她真不想搭理。 “把它卖给我,你要多少钱都行。”杨浩也跟周晚晚一样,不看对方地说话,眼睛看着院子里某个地方。 “不卖。”周晚晚干脆地回绝他。 “你要不卖,我就告诉那仨老头儿,是你支使你的狗去咬人的。”杨浩终于转过头看周晚晚了。 “赢我一盘棋,我就考虑一下。”为了不让他去打扰沈国栋比试,周晚晚只能先稳住这个麻烦的小屁孩儿。 杨浩招手让人把棋盘和矮桌拿过来,就着刚才沈爷爷和郭老将军的残局就跟周晚晚下了起来。 沈爷爷教了周晚晚三年多军棋,她平时也没少琢磨,要赢一个小屁孩儿还是很有信心的。 下了几手,周晚晚发现她轻敌了。杨浩这小孩虽然才七岁,下起棋来却像十七岁。 好在周晚晚活了好几个十七岁,最后还是胜了他。 周晚晚一扔手里的棋子,看都不看满脸通红的杨浩,接着关注沈国栋。 他和小俞两人已经比试了快十分钟了,现在胜负难分,双方都开始重新审视对方的实力,出手更加谨慎,局势成了胶合状态,一时难分胜负。 为了不伤沈国栋的自信心,周晚晚把他要求的三分钟打一次手势改成了五分钟。如果二十五分钟还不能让他打赢,那他的水平就急需提高,影响自信心什么的,就不能放在首要位置考虑了。 沈爷爷三人那边并没有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场中比试的两人身上。三位老将军一边看比试,一边谈话。 “……瞻前顾后躲在山旮旯里享清净,这哪像当年的沈老虎能干出来的事儿!老伙计,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咱不能在和平年代享了十几年清福就磨光了身上的锐气!”郭老将军颇有些焦急地冲沈爷爷拍了两下桌子。 除了场上专注比试的两个人,所有人都望向他们那边。 “行了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脾气还那么急干什么?我们折腾了一辈子,是时候把位置让出来,让他们年轻人上了!人老了,不享清福还能干什么?我们还能折腾几天?早晚不是这些年轻人的天下!”杨首长笑呵呵地和稀泥。 “你经常挂在嘴边的大成公,三民主义的元老级人物,在国民党一意孤行置万民于水火的时候,还不是闭门不出躲在家里含饴弄孙,直到新中国成立,才出山任了副总理?” 沈爷爷端起茶杯吹了吹,慢慢地喝了两口,才又放下茶杯,发出沉闷撞击声。“韬光养晦,避其锋芒,你不是也赞同?” “大成公奔走无果,最后心灰意冷才退居田园,你试都没试就躲到这个山旮旯来了!拿什么跟大成公比?”郭老将军也摔了茶杯。 “我要是学他,轮着拐杖去砸国民党大会现场,我哪还有机会躲在这儿享清福?”沈爷爷笑得讽刺极了。 郭老将军被噎得吹胡子瞪眼睛,杨首长一时无话可说,沈爷爷端起茶杯继续喝茶。 周晚晚一直注意听着他们的动静,现在基本明白郭老将军的来意了。 沈爷爷自有主张,她从来没想过要干涉他的决定。不过听到他决意韬光养晦,周晚晚还是松了一口气。 郭克俭却提了一口气,看着陷入僵局的三位老将军,他把目光放到了周晚晚身上。 ☆、第二零八章 郭克俭 “晚晚,喜不喜欢花?郭哥哥送你个礼物好不好?”郭克俭蹲在周晚晚的椅子前面,目光与她平齐,脸上的笑容斯文可亲又带了点克制矜持与骄傲。 郭克俭这种人,天生具备掌控人情绪的能力。他这看似随意的笑容,既表现出了他的哄小女孩儿玩儿的热情,又恰到好处地拉开那么一点点距离,特别容易让周晚晚这种从农村出来的小孩子对他又渴望又自卑,不自觉地听从他的摆布。 当然,前提是周晚晚真的是个农村出来没有见识的六岁小女孩儿。 周晚晚没有说话,歪着头看着这个明显目的不简单的少年。 “这个花环送给你,可以戴在手上,别在衣服上也很漂亮。”郭克俭修长白皙的手上托着一个小巧漂亮的小花环,看周晚晚的目光温柔专注,唇角上翘得恰到好处,微微露出一点点雪白整齐的牙齿,很容易让被他这样注视的人心生欢喜受宠若惊。 他这副姿态一摆出来,让那个小小的花环一下就变得珍贵精致起来,仿佛是放在干净晶亮花纹精致的水晶盘上镶嵌着珍贵宝石的首饰,让接受了它的人必须珍惜对待,兴奋感恩。 虽然那些编花环的小花只是他匆忙间随手在身边的花圃里扯下来的玉簪和格桑花。 “白痴!”一直坐在旁边看着的杨浩忽然嗤笑一声,满脸讽刺地看着两人。 谁都不知道他这句“白痴”说得是谁。 郭克俭和周晚晚都当没听到他的话,这个冷冰冰对谁都不爱搭理的小男孩的心思实在是太难琢磨,两人也没兴趣去琢磨他在想什么。 周晚晚捏起那个小花环,轻轻放在手上,没有戴。也没跟郭克俭说话,低垂的睫毛卷翘浓密,衬得脸颊莹白小巧嘴唇饱满精致,让人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郭克俭几乎想要放弃自己的计划。这个小女孩的反应完全不在他的任何一种设想之内,他从来不做脱离他掌控范围的事。 可那也只是一个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周晚晚的反应再让他疑惑,她也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而且是一个必须依靠沈参谋长的喜爱才能在这个院子里有一席之地的小孩子。 在郭克俭眼里。说到底,周晚晚只是一个沈参谋长无聊时逗逗的小玩意儿罢了。她能靠讨好人留在这里,再小也能明白自己在这里站稳脚跟的根本是什么。所以。他的计划对她这样的小孩子再合适不过了。 “晚晚想让沈爷爷高兴吗?沈爷爷高兴了就会更喜欢你,给你更漂亮的衣服穿,给你很多很多好吃的,还会经常接你来他家里玩儿。”郭克俭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温柔,像个知心大哥哥。对周晚晚循循善诱: “沈爷爷最喜欢学习好的小孩儿了,晚晚要是现在去上学,沈爷爷一定特别高兴,认为你是个爱学习又聪明的好孩子。” “现在去跟沈爷爷说吗?”周晚晚歪着头看郭克俭。他这算盘打得是真精明。 让她现在去找沈爷爷去说自己想上学,沈爷爷必然会感叹时局混乱,连小孩子想上学的愿望都实现不了。然后联想到有多少孩子就这样被耽误了。他很可能一激动就拍案而起,跟着郭老将军轰轰烈烈去了。 即使她的话没起到激励沈爷爷的作用。郭老将军也有了接着劝说沈爷爷的契机,跳过那个让所有老革命都心中凄凉的结症,可以把他们谈话的僵局打破。 真是个心思缜密的少年,怪不得郭老将军带他过来。 “想什么时候去说都可以,不过,沈爷爷现在好像有点不高兴,如果你能把他哄高兴了,那你就是他最喜欢的小女孩儿了!沈国慧他们都得排在你后面!” 郭克俭笑得更加亲切,还冲周晚晚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说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小秘密一样,亲密又调皮,让人不自觉地对他产生好感和信任。 周晚晚忽然就笑了,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笑得流光溢彩,迎着灿烂的阳光那眼里的亮光几乎刺痛了郭克俭的眼睛。 周晚晚利落地跳下椅子,整理了一下连衣裙的下摆和腰带,没再看郭克俭一眼,轻快地向沈爷爷的方向跑去。 那个被郭克俭珍而重之送出去的花环随意地扔在了椅子上,秋日暴烈的阳光一晒,玉簪花娇嫩的花瓣已经发黄打蔫儿。 “白痴!”杨浩这次没有嗤笑,看着周晚晚的背影低声嘟囔了一声,形状完美的菱角嘴不自觉地嘟了一下。 “沈爷爷!”周晚晚跑到沈爷爷面前,一下扑到他的腿上,扬着小脑袋笑眯眯地看着他。 沈爷爷一看见小孙女无忧无虑的小脸,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兔死狗烹,统统都抛到了脑后。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还是做个识时务的糟老头子,在家里哄着小孙女乐乐呵呵地过日子吧! “你跟那个臭小子比比划划地在搞什么鬼?嗯?!”沈爷爷抱起周晚晚,佯装生气地颠了颠她,“有什么好玩儿的可不能把爷爷拉下了!爷爷比那个臭小子强多了!玩儿什么都能拉下他好几里地去!” 沈爷爷看似不搭理沈国栋,却连他刚刚跟周晚晚非常隐蔽的打手势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嗯!”周晚晚使劲儿点头,满脑袋的小发卷儿都跟着晃悠,“我喜欢跟沈爷爷玩儿!” 沈爷爷哈哈大笑。现在,对他来说,小孙女愿意跟他玩儿,比那两个老家伙鼓动的沧海横流关键时刻力挽狂澜要让他有成就感多了! “那你跟郭家小哥哥在嘟囔什么?有好玩儿的也不能拉下爷爷!”沈爷爷当然注意到了杨浩和郭克俭在周晚晚身边转悠的事,这俩孩子可都不简单,护犊子的沈爷爷可不放心他们接近周晚晚。 “郭哥哥教我来跟爷爷说话。”周晚晚带着小女孩的无辜和懵懂,好像一点都没注意到她这句话说出来,三位老将军面容一肃,还有郭克俭闪电般劈过来的一眼。 “哦?”沈爷爷把周晚晚抱坐在自己腿上,难得像个正常的爷爷一样没有开玩笑,也没有故意学她童言童语地说话,慈爱地问她:“郭哥哥让你来跟爷爷说什么?” “沈大炮!你是不是太闲得慌了!小孩子的话也要刨根问底!”郭老将军和郭克俭交换了一个眼神,马上阻止沈爷爷继续问下去。 “郭哥哥说,”周晚晚没看见几个大人的暗潮汹涌一样,自顾自地跟沈爷爷脆生生地说话,“沈爷爷一定会健康长寿,长命百岁!沈爷爷要陪着我们好好长大,看着我变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看着哥哥姐姐们做出一番大事!然后我们就能好好孝敬沈爷爷了!每天都陪您玩儿!” 郭老将军长出一口气,郭克俭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两下,不知道是紧张过度还是如释重负。 “好小子!”沈爷爷看着郭克俭哈哈大笑着夸奖他,“比你爷爷有见识多了!” 郭克俭强压住又要痉挛的嘴角,生平第一次笑得这么不自然,“沈爷爷一定会健康长寿。” 沈爷爷看着这个心思深沉脸皮却还没修炼到家的少年,再看看自己怀里笑得甜美无辜的小孙女,笑得更加爽朗畅快。 “老郭啊!”沈爷爷笑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诚恳地看着郭老将军,“你看看这些小的,都比咱们当年强啊!以后这个国家是他们的,好坏随他们折腾去吧! 咱们当年不也是从一个更乱的乱摊子过来的!?最后也折腾出了这么一番新天新地!他们比咱们强多了! 咱们到了这个年纪,能安安生生地守着这些个小的,护着他们好好长大,比什么都强!” 郭老将军目光炯炯,显然没被说服,却也知道沈爷爷主意已定,再坚持下去,就得伤了这些年的老交情,只能作罢。 周晚晚给沈国栋打了第四次计时的手势,二十分钟了,双方还是未分胜负。 她不懂他们过了多少招,两个人额上都有汗滚下来,眼眸晶亮专注,眉宇间英气勃发,一招一式都潇洒利落,非常吸引人。 郭克俭走到郭老将军身边站定,也随大家一起关注院子里比试的两个人,眼睛却不受控制地一眼一眼地飘向周晚晚。 周晚晚能感觉到他充满探究的目光,却不给他任何回应。 他敢拿她当枪使,归根到底,还是出于对她身份的轻视。她在郭克俭这些人眼里,可能就是个靠哗众取宠或者讨巧卖乖来换取施舍的小丑、乞丐,是被他所在的圈子嗤笑看不起的那一类人。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他郭克俭有一个将军爷爷,让他从小就站在比很多人都高的位置上俯视众人,让他轻而易举地获得特权和更多的社会资源,这些周晚晚无话可说,更无力改变。 她自己现在能过上这样宁静超然的生活,也是因为得到了沈爷爷的庇护。 可是,如果郭克俭以为他因为身份地位的关系就可以把任何人都可以玩弄于鼓掌之间,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别人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样反应,周晚晚不想去评断,但是敢招惹她,那就要做好你的那些骄傲和自负统统被扔在地上让人踩的准备! ☆、第二零九章 杨浩 沈国栋和小俞几番激烈交手,在放慢速度互相对峙评估了一番之后,两人的动作都忽然加快,双方拳脚相交,身形交错,看得周晚晚这个外行几乎眼花缭乱。 忽然,沈国栋与小俞手臂想抵,沈国栋一捋一挤,牵引着他被迫跟自己“打轮”。小俞被沈国栋压制着慢慢处于下风,忽然一个趔趄失去了平衡。 沈国栋趁机发力,一推一掷,小俞双脚腾空被摔飞出去两三米,而沈国栋则稳稳站在原地,安稳自若。 “好!”院子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叫好声,所有人都为这个十六岁就身手不凡的少年鼓掌叫好。 沈国栋稳稳地一个桩步收式,最后一个动作到位,脸上的专注锐气瞬间消失。他急急转头找了一圈,看到被爷爷抱在怀里的周晚晚,脸上马上露出秋日暖阳一般的灿烂笑容。 那一老一小都热烈地拍着手为他叫好,脸上是一模一样的不加掩饰的骄傲喜悦,让沈国栋一下就觉得今天这场胜利太值了! 看热闹的工作人员大都是二十几岁的军人,这场激烈的比赛看得他们也一样热血沸腾,一分出胜负,就蜂拥而上,把沈国栋抬了起来,欢呼着抛向空中。 沈国栋被抛上抛下了十几次才被放下来。沈爷爷几位老人也看得哈哈大笑。 大家围着他捶肩膀揉脑袋,亲亲热热地问东问西,好像一场比赛下来,沈国栋一下就成了他们的熟人,无形中亲近了不少。 小俞也过来笑着拍着沈国栋的肩膀,“好小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沈国栋被围了好一会儿。要不是顾忌他的身份,又有几位老将军在座,这些热血沸腾的大兵肯定又得拉着他比划比划。 沈国栋终于脱身,往沈爷爷这边笑嘻嘻地跑过来,小汪也跟在他身后,伸着大舌头跑前跑后地乐呵得不行。 刚才沈国栋被扔起来的时候,小汪也跑过去凑热闹。它在人群里挤着。看准了就寻个空隙拿爪子扑沈国栋一下。 沈国栋被扔到空中小汪就跟着站起来跳一跳。大兵们欢呼一声小汪也嗷呜着嚎一声,这一场闹腾下来,它玩儿得比谁都乐呵。 沈国栋跑过来。抢过周晚晚也不管头脸,先狠狠亲了两口,“走,跟沈哥哥洗脸去!” 一场比试下来。沈国栋满头满身的大汗,衬衫几乎都湿透了。 “放下!放下!”沈爷爷气得啪啪抽沈国栋的后脑勺。“我们爷俩还有事儿呢!你来捣什么乱!囡囡又没满身臭汗,跟你洗什么脸!” 沈国栋把满是汗珠的脑门往周晚晚的额头上一顶,笑嘻嘻地气沈爷爷,“你看。现在她也一脑门儿臭汗了吧!” 然后也不顾沈爷爷的叫骂,乐呵呵地抱着周晚晚就跑。小汪蹦蹦跳跳地跟着,它刚才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走两步就跳一跳,摇头晃尾巴。所过之处扑花撞椅子,一片混乱。 等周晚晚和沈国栋收拾好再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三位老将军已经把茶换成了酒,聚在一起肝胆相照地举杯话当年了。 梁晴带着沈国慧和郭克贞坐在另一张小桌子边,陪着一个美丽的少妇说话,那少妇气质高雅衣着高档精美,五官和杨浩非常神似,任何人看一眼就能知道,他们俩肯定是母子。 杨浩的母亲叫吕心云,她看起来也就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举手投足从容优雅,一看就是教养良好又生活优裕,没有长时间的养尊处优培养不出来这样的气质。 杨浩还是坐在原来跟周晚晚下棋的椅子上,看见沈国栋抱着她出来,眼睛亮了一下,人却文丝未动。 他把一直放在面前的一个小包打开,从里面抓出一把巧克力糖,一颗一颗地把包巧克力的锡箔纸打开,将巧克力在桌子上的茶盘里慢慢堆了个金字塔的形状,认真而专注。 吕心云一直关注着杨浩的情况,看见他自娱自乐得挺高兴,竟然没像往常一样出去做客一会儿就烦了,更没自己直接回家,轻轻抿了一下鬓角,笑着跟梁晴说了几句话。 梁晴和沈国慧几个齐齐看向杨浩,梁晴赶紧开始夸奖杨浩漂亮聪明,懂礼貌又有教养,沈国慧和郭克贞也被这个漂亮又神秘的小男孩吸引,在梁晴的鼓励下过来“带着小弟弟玩儿”。 “走开。”她们俩刚要靠近杨浩,还没走到他近前,他头都没抬一下,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手上堆巧克力金字塔的动作一点儿没受影响。 沈国慧和郭克贞对视一眼,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也太没面子了!他们俩还能哄不住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儿? “浩浩……啊呀!!”沈国慧的话还没说完,杨浩一杯茶水泼过来,她和郭克贞的鞋子一下都被淋湿了。 “你!”沈国慧从小受宠,哪受过这种委屈,气急之下就要去打杨浩。 杨浩拿起桌上的茶壶,啪一下就摔在沈国慧脚前,吓得她们两人尖叫着跳出老远。 梁晴和吕心云赶紧跑过来,各自去照看安抚自家的孩子。 “他泼我!”沈国慧尖叫着告状。 “她刚被狗舔完,一身狗味儿。”杨浩躲开母亲去摸他头的手,冷淡地看着哭哭啼啼又叫又跺脚的沈国慧和郭克贞,形状美好的眉头嫌弃地微微皱起。 吕心云长出一口气,充满歉意地跟梁晴三人解释,杨浩从小有哮喘病,对味道和灰尘特别敏感,平时家里人都特别注意这些,否则刺激到他,他就有可能发病。 梁晴本来就有心跟吕心云搞好关系,这可是军区话剧团的台柱子,在军区和省里的人脉四通八达,以后说不定有什么事儿就得求到人家那里。 而且这事儿也是事出有因,并不是杨浩故意淘气,梁晴赶紧表示没关系,然后安抚着沈国慧和郭克贞,哄着两个小女孩儿去换鞋了。 吕心云以为杨浩经过这么一折腾,肯定会马上要回家,可是她等了一会儿,发现儿子一点想要回去的意思都没有,就又跟重新出来招待她的梁晴聊了起来。 儿子难得有耐心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又是环境非常好的沈参谋长这里,一点诱发他发病的危险都不会有,吕心云当然得积极配合。 周晚晚洗完脸出来就坐在小板凳上听沈国栋讲刚才跟小俞比试的经过。 讲到激动处,沈国栋还得站起来给她示范两下,小汪接着跑前跑后地围着沈国栋蹦蹦跳跳,沈国栋被它闹腾烦了就把它当对手摔来摔去。 小汪傻乎乎地以为沈国栋在跟它玩儿,蹦跶得更欢,一时间两人一狗玩儿得不亦乐乎,外人完全加入不进去。 沈爷爷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觉得自己跟前有这么几个总是乐呵呵的小家伙晃悠着,他的日子马上就过得有滋有味儿起来。 聊着聊着,沈爷爷忽然聊到他最近一直在研究的填字游戏来,让小张把他的书拿出来,指给两个老战友看,“你们不会玩儿!只能从最简单的来!” 沈爷爷马上变身老小孩儿,开始跟他的朋友们显摆自己的新玩具。 三个七十多岁的老将军瞬间变身发现新游戏的小朋友,开始头对头地研究那本以战争、枪械为主,中国地理、历史为辅的填字游戏。 沈爷爷好几次都被老战友稀奇古怪的问题给问住,没办法,只能把周晚晚招过去给他们解答。 周晚晚搬着小板凳坐在沈爷爷腿边,给几位老将军普及填字游戏,偶尔还得客串裁判,给他们莫名其妙的答案做裁决。 小汪自动自觉地趴在周晚晚脚边,无聊地拿爪子扒拉几下青草,或者拿嘴咬一咬,觉得周晚晚还是跟沈国栋玩儿的时候有意思,它也能掺和一下,这些喝酒的老头子脾气大嗓门高可就是坐着不动,真是太不好玩儿了。 沈国栋也没走,就坐在他们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郭克俭说着话,眼睛一直不离周晚晚和沈爷爷。 梁晴忍不住一眼一眼地看着沈爷爷这边的情况,当看到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几位老将军都哈哈哈大笑,沈爷爷把周晚晚抱过来使劲儿亲了一口,抱在怀里就不撒手了,最后被沈国栋硬是给抢走时,她脸上的表情彻底控制不住了,几乎扭曲起来。 “嫂子,时间也不早了,来接我的车可能也快到了,我得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回省里了。”吕心云放下茶杯准备告辞。 她当然看得出来梁晴眼神里的妒恨,可这是沈参谋长的家事,她的教养不允许她随便打探,而且她对梁晴的观感并不好,要不是为了陪着儿子,她才不会在这听这么一个市侩庸俗的妇女说家长里短和那些小中层领导的八卦。 “那个农村丫头,从头到脚都是我们家老爷子给的!你看看!她身上哪样都比我们家那俩亲孙女好!一个土包子,再打扮以后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里刨食的命!老爷子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就宝贝成那样!” 梁晴的情绪终于冲破了理智的控制,也不管吕心云尴尬的神色,抓住个人就开始滔滔不绝地抱怨。 吕心云几次想站起身来告辞,都被梁晴硬拉住,要不是顾忌沈参谋长的面子,她早就甩手离开了。 “国栋!你把那个谁,周晚晚,抱过来,我问问她上回给他们农村送去的衣裳,她怎么没穿呢?” ☆、第二一零章 灭亲 光抱怨已经不足以让梁晴消气,她最后还是没忍住去找周晚晚的麻烦了。 沈国栋刚把周晚晚从沈爷爷身边抱走,正准备带她出去散个步回来吃饭也能更有胃口,没想到梁晴马上就过来找茬了。 沈国栋的眼睛刚一瞪起来,周晚晚就笑眯眯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说话,让她自己去对付梁晴。 沈国栋却难得一次没听她的意见,抱着周晚晚走了几步,走到院子中间,用喝酒的三位老将军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能听见的声音回答她: “你是说你上回眼馋囡囡做新衣裳的布料,想用自己的破衬衣来换的那回吗?”沈国栋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了一会儿梁晴瞬间涨红的脸,再看了一圈院子里的人,确定大家都在听,才继续说下去。 “你送过去的那件破衬衣我们送给邻居家老太太了,后来那老太太说撕了当抹布都嫌窟窿太多,挂在地里赶麻雀正好,不用撕就一条一条的,连农村都难找着这么破的衣服了,你还有吗?我们屯子还有好几个老太太问我要呢。” 这话当然是沈国栋夸张,不过梁晴拿来换周晚晚做新衣服布料的衬衫确实挺旧,也有破洞,沈国栋也不算完全冤枉她。 “对了,”沈国栋完全不在乎梁晴由红转白的脸,继续补刀,“我们囡囡今天不是说了不认识你吗?你自己也长点记性,以后自觉点,别总往囡囡跟前凑!跟你不熟,知道不?!” 沈国栋扔下一院子忽然失语的众人带着周晚晚散步去了,完全不在乎气得脸色煞白浑身直哆嗦的梁晴。 小汪赶紧跟上,它又从小张阿姨那里蹭来一个肉包子,一路蹦蹦跳跳,心情好得不得了。 二龙山干休所依山而建,房舍错落分布,风景非常优美。 特别是这个季节。远处是仲秋的群山,漫山红叶之中夹杂着苍翠的青松,微凉的山风轻轻刮过,红红黄黄的落叶如风中翩翩飞舞的蝴蝶。轻柔地落在小路上。 周晚晚不肯走青石板铺的林间小路,踩着干枯的草地和落叶,在树林里随意走着,听着脚下轻轻的咔嚓声,再抬头让清澈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照在脸上。整个人都跟着温暖明朗起来。 沈国栋两只手插在裤兜里,跟着周晚晚漫无目的地东走西走,她爱走到哪里就去哪里,一点都不加干涉。 偶尔遇到个沟沟坎坎,小汪跳过去回头等着周晚晚,她要是自己跳过去了,它就围着她蹦跶几下表扬她,她要是犯懒不肯自己跳,或者沟太大跳不过去,沈国栋就把她夹在咯吱窝下。长腿一迈,轻轻松松地就送过去了。 每到这时候,小汪就很为周晚晚着急,它反复地跳过来跳过去给周晚晚做示范。告诉她,你看,多简单!我跳过去了!我跳回来了!我又跳过去了!我又…… 沈国栋拉着周晚晚就走,每次看见那条傻狗犯蠢他都觉得特别丢人,他当初怎么会想到要送这傻狗给囡囡呢…… 树林里间隔着种了很多果树,最常见的就是山里红、山梨、山丁子,还有故意移植过来的榛子树。栗子树,都是为了给散步的首长们增加趣味的,所以掉到地上的果子每天都有专人收拾,树上的却几乎没人动。 沈国栋把周晚晚扛在肩膀上。喜欢哪个就让她自己摘。他就没想过要替小丫头摘果子的事,她从来都是喜欢摘胜过喜欢吃的,沈国栋最了解周晚晚这些小兴趣,当然不能剥夺她的乐趣。 所以,回来的路上,沈国栋兜里揣了一大把山里红和山丁子。手里拎着一根结满栗子的树枝,怀里还抱着一个走累了的小懒猪,乐呵呵地满载而归。 小汪嘴里叼着一个比周晚晚拳头还大的山梨,是它在树下耍赖不走,非要一个,周晚晚摘给它的。 小汪走两步就停下来咧一咧嘴,再使劲儿挤挤眼睛。这山梨还没熟透,特别特别酸,沈国栋说了,“你真的想要?给你摘了就不许仍!”所以可怜的小汪就一路被酸得几乎要抱着脑袋哭一通…… 他们走到离沈爷爷的小楼最近的路口,看到沈国新探头探脑地往沈爷爷家张望。 再走近一点,周晚晚和沈国栋对视了一眼,沈国新的样子太奇怪了。 沈国新今年十三岁,长得不算矮,却比同龄的男孩子胖一些。 梁晴怕他们营养跟不上,这一两年就背着沈源吩咐小张定期给家里送吃的,每天睡前还给孩子们吃饼干喝糖水加餐。可能沈国新还没到抽个子特别快的时候,营养需求没那么大,所以有点过盛。 他的鞋子夹在胳膊下面,脚上的袜子又脏又破,还有隐隐的血迹,衣服有些凌乱,衬衫的领口缺了两颗扣子,手上别别扭扭地推着一辆没有车把的自行车,整个人非常狼狈。 “沈国新,你这是怎么搞的?”沈国栋站定了沉声问沈国新。 对大伯父家的几个孩子,沈国栋一直没有任何感觉。他与他们除了因为血缘关系,偶尔在沈爷爷这见一面,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而最近两年,在沈国栋刻意安排下,他们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这种无法选择的简单的血缘牵绊沈国栋从来没在乎过,所以,他对沈国新几个的了解甚至都没有对赵小三儿的多。 可沈国新对沈国栋却完全不是这样,他回头看见沈国栋,脸色忽然一变,扔下自行车撒腿就跑。甚至夹在腋下的鞋子掉了一只都没敢回来捡。 沈国栋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抱着周晚晚回家。 沈国新会怕沈国栋太正常了,周晚晚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因为沈国栋在沈国新面前开过枪,差点打死沈国青。 这场红色革命刚开始的时候,沈国青作为学校的积极分子马上被选为第一批*卫兵,开始了她轰轰烈烈的革命旅程。 沈国青在外面革别人的命还不算,竟然把目光投向了沈爷爷。 沈爷爷早有先见之明,当年闯荡南洋的经历从回到大陆就没露过,甚至当年跑单帮做小买卖都被他运作成了受资本家压迫的贫苦工人,所以他的历史清清白白没有一点可查之处。 可是沈国青眼光独到。沈爷爷没有历史问题可查,生活习惯上却有瑕疵。她盯上了沈爷爷收藏的那上百把枪支。 那里面甚至有一百多年前的鸟嘴火铳,这么多年前的东西能不旧吗?是旧的就得丢弃!销毁!全部砸烂!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沈爷爷爱收集枪械,可是军队里闹得再凶。也没人敢把主意打到沈爷爷头上来。他警卫班的班长曾经一枪就打掉了敢跟沈爷爷呛声的一个二愣子的军帽,顺便剃掉了他头上血淋淋一道头皮。 “老子子弹多着呢!不介意一枪一枪给你剃个头!” 沈爷爷优哉游哉地坐着看,还说风凉话,“你小子这是什么烂枪法!剃头还见血!弄我一院子血乎淋拉地招苍蝇!” 从此,沈爷爷面前彻底清净了。 当然。沈爷爷活到这么大年纪,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对一切看得也特别透彻,他轻易不会在这么紧张的政治形势下拿手下的命去硬碰硬。 他让警卫班拆了几张破桌子,在院子里拢了一堆火,又去找了一些报废了的枪支零件扔进去,再请来几个积极分子围着火堆转了两圈,表示他积极响应破四旧的号召,所有不符合新生活、新思想与旧文化、旧习俗有关的东西都被他销毁了! 无论别人信不信,反正从此没人敢来招惹沈爷爷了。被子弹剃头那小子头上的疤还没好呢。闹革命不要命的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闹革命不要亲爷爷的其实也不多,沈爷爷有幸摊上了个沈国青。沈国青现在不叫沈国青了,她给自己改名了名字,叫沈国红。 沈国红冲进沈爷爷的书房,一通乱翻乱砸,誓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敢教日月换新天,不给旧思想、旧文化留一丝生存的土壤! 沈爷爷气得直拍桌子却舍不得真把孙女怎么样。他妻子早逝,一辈子就两个儿子,这个大孙女刚出生的时候。沈爷爷比生了孙子还高兴。 虽然后来沈国红跟他不亲,感情也不那么好了,可是沈爷爷心里还是非常心疼这几个孩子的。 沈爷爷身边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屏息凝神地站在书房外面,在里面闹腾的是首长的亲孙女。首长骂两句都舍不得,他们哪敢真跟她动刀动枪的。 沈国红不知是砸上了瘾还是感觉到了沈爷爷的不舍,愈发过分,竟然拿着沈爷爷的一套黑胶唱片说他崇尚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仇视社会主义,是反革命! 那套黑胶唱片是沈奶奶的遗物。这些年颠沛流离,沈奶奶的遗物唯一保留下来的也就剩这几张唱片了。 沈国红小的时候,沈爷爷还曾经放给她听过,这是奶奶的遗物,全家人没有不知道的。没想到她连这个都不肯放过,沈爷爷的心彻底凉了。 老人家气得摔了茶杯,门外的警卫队长几次把手放到了枪套上。 沈国栋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他随意地拿着从沈爷爷那里赢来的勃朗宁M1911半自动手枪,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沈国红,“赶紧给我滚!” 急匆匆赶来的沈源夫妻和沈国新也冲进书房,对沈国红又拉又拽,可是她就是不肯走,还扬言谁要是敢拦着她,就跟沈爷爷一样,是仇视革命,他们一家蛇鼠一窝,是落后的反革命家庭! 沈国栋抬手就给了沈国红一枪,要不是沈爷爷眼疾手快撞了他一下,他当场就把沈国红的脑袋打穿了。 就是这样,他在情急之下的下意识反应也太敏捷了,即使被重重地撞开了,还是打中了沈国红的腿。接着,沈国栋还是不解气,又躲开了沈爷爷,扔过去一个青铜灯座,重重地砸在了沈国红受伤的腿上。 沈国栋是真想要沈国红的命。 沈国红小腿腿骨米分碎性断裂,经过紧急抢救,需要卧床好几个月静养,现在还在跟进治疗,医生都不敢肯定是否会留下残疾。 ☆、第二一一章 心思 沈国新从此视沈国栋为洪水猛兽,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今天为了躲开沈国栋,他本想一个人偷偷跑回家,可惜半路被截,还弄得满身狼狈。 而沈国栋也不想看见大伯一家,索性尽量跟他们错开来沈爷爷这里的时间,近半年多来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他们。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回到沈爷爷的小院子,午饭已经摆好了,就在院子里的花棚下,满满一大桌子菜。 大家陆续入座,沈爷爷、郭老将军、杨首长坐在上首,其它的大人、孩子依次而坐。除了梁晴带着沈国慧、郭克俭兄妹,杨浩和吕心云也在座。 吕心云举止有度笑容优雅,礼貌教养一流,坐在席上待人接物无懈可击,熟悉她的人却能从她从容的举止中看出一丝尴尬。本来她现在应该在回省城的车上,却因为杨浩坚持留下来吃饭而不得不改变行程。 杨浩今天非常不对劲。吕心云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他从小就特别聪明优秀也特别有主意,一旦他决定要做的事,没人能劝说得了。 所以,即使他这个要求不太礼貌又影响了他们早就定好的行程,吕心云还是答应了儿子。 杨浩坚持要留下来吃饭,坐到桌上却不肯动筷子,除了简短地回答几位老将军的问话,对谁都冷冰冰不搭理。 好似坐在这吃这顿饭,并不是他自己坚持来的,反而像被强迫的,在跟谁赌气一样。 相较于吕心云,梁晴更觉尴尬。刚才沈国栋颠倒黑白地抢白她一通就走了,她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沈国栋走后。大家马上就礼貌地恢复谈话,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她只能哑巴吃黄连,气得吐血地把占人家小孩子便宜的恶名担下来。 她总不能抓住每个人解释,那孩子吃的穿的都是自己公公的,那本就该是自己家孩子的东西,她要回来天经地义吧? 最主要的是,她想去说。也没有机会说出口啊!她刚想跟吕心云解释。就被岔开了话题。后来她又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一直等到吃饭,梁晴才觉得自己扳回一城的机会来了。终于到了她家小慧表现的时候了。 梁晴这一两年着力培养沈国慧在沈爷爷面前撒娇逗趣的能力。公公不就是喜欢嘴甜能讨巧卖乖的孩子吗?那个农村野丫头靠着那张巧嘴就把老爷子哄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她家小慧当然也能! 沈国慧也没让梁晴失望,别看她小小年纪,在这方面却很有一套。 大家刚入座,她就跑前跑后地给几位老将军倒酒。把沈爷爷爱吃的菜摆到他面前,又是给郭老将军背*主席语录。又是给杨首长夹菜,花蝴蝶一样在几位老人中间穿梭。 八岁的小姑娘,漂亮可爱,言语讨巧。即使有不合时宜的地方,也被当做童言童语包容过去,一时间。沈国慧成了整个饭桌的焦点。 梁晴冲沈国栋和周晚晚的方向骄傲地扬起下巴,神色间满满都是挑衅和轻蔑。 沈国栋忙着给小丫头剥虾挑鱼刺。压根儿就没注意哗众取宠的沈国慧,更别说搞不清楚状况的梁晴了。 周晚晚看见了也当没看见,梁晴自己作死,非要把女儿培养成虚荣浮躁的草包,她还能拦着不成? 她两个女儿,已经毁了一个,另一个正在被她的贪婪狭隘毁掉,周晚晚真是不忍心看下去。 而且,周晚晚身边还有一个更有看头的在。 杨浩从周晚晚入座开始就一块接一块地吃巧克力,一口饭菜都不动,更不搭理任何人,就自顾自认真地吃他的巧克力。 虽然这小孩长得唇红齿白赏心悦目,吃相又斯文优雅,可半顿饭功夫就吃下去八九块巧克力,而且看他的样子,一点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周晚晚都替他齁得难受。 站在杨浩身后给他端着巧克力盘子的勤务兵不停地给吕心云使眼色,这小祖宗有哮喘病啊!再吃下去会不会犯病啊?到时候他可担待不起呀! 吕心云也急得不行,可自己的儿子她自己最了解,现在这种情况,无论她用哪种方式劝阻,都不会有效果,只能适得其反。 吕心云只能尽量找别的事来分散杨浩的注意力,可惜没有任何作用。 杨浩越吃脸色越难看,跟巧克力有仇一样咬牙切齿地使劲儿嚼,用力得腮边的肌肉都鼓了起来。 吕心云眼看情况不对,赶紧给勤务兵打手势,示意他不要在给杨浩巧克力了,又温言软语地去劝儿子,好话说尽,只要他不再跟巧克力置气,几乎是什么条件都能答应他。 可惜,杨浩根本就不听母亲说话,只低着头谁也不看地嚼着巧克力,执拗得莫名其妙。 “小吕,这巧克力可是好东西,孩子愿意吃就让他吃呗!这还得亏你们家老爷子护孙子,啥好东西都可着他!我们家那几个呀,想这么可劲儿吃也没那条件!就你们家浩浩吃的那个,我们家孩子见都没见过!要是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这是啥东西!” 梁晴说完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自以为八面玲珑,既讨巧了杨首长一家又机敏地点醒了沈爷爷,顺便还挤兑了占他们家便宜的周晚晚。 随着梁晴有些失控的笑声,饭桌上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之中。 随后,郭老将军举杯祝酒。杨首长招呼着小俞把自己珍藏的茅台拿出来助兴。郭克俭夹了一筷子鸡蛋堵住妹妹的嘴,她看沈国慧得宠就一直不高兴,现在竟然开始对梁晴和沈国慧人身攻击了。吕心云嘴角上翘,微笑得完美又礼貌,却一言不发,瞬间就拉开了与梁晴的距离。 杨浩听到梁晴的话,眼睛却是一亮。 他出人意料地忽然就不再跟巧克力较劲了,脸上也不再阴云密布,甚至还露出了那么一点点笑容。 虽然这笑容不熟悉他的人完全看不出来,吕心云却几乎激动得落下泪来,儿子自从被医生告诫不能去幼儿园参加集体活动,也不能做激烈的户外运动以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你们家住在农村。”杨浩转过身体面对周晚晚,很认真地看着她。 周晚晚不明所以地看着杨浩,小男孩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虽然他把这句话说得平淡无奇,周晚晚却几乎敢肯定,他对自己住在农村这件事感到很高兴。 周晚晚嘴里还有半口饭,只能冲他点点头。 杨浩眼里的光更盛,“农村没有巧克力。”又是莫名其妙的高兴和笃定。 周晚晚接着点头。 “你不认识巧克力,不知道它比糖还好吃。” 周晚晚刚被沈国栋塞过来一口鱼肉,有些分心,她条件反射地点头,点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可是想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含着一口鱼肉有点僵硬地看着好像更高兴的杨浩。 杨浩以为周晚晚是在不好意思,嘴角上翘的幅度更大。 “那看我吃你为什么不要?你要我就给你了。”杨浩忽然又不高兴了,低垂下长长的睫毛,也不看周晚晚了,语气忽然变得冷淡,“我吃了那么多块你也不要。” 杨浩的语气虽然冷淡,可那冷淡中的委屈却非常明显,甚至还带了一点点小鼻音,莫名就让听到的人觉得他是在亲近的撒娇。 一个眉目清秀面容白皙的小男孩,这样带着淡淡委屈的抱怨,抱怨之中又有莫名的亲近,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了,周晚晚看得目瞪口呆。 眨了眨眼睛,周晚晚努力让自己理顺杨浩话里的逻辑,想了半天,她还是搞不明白这孩子到底要说什么。 杨浩也不管周晚晚的反应,招手让给他端着巧克力金字塔的勤务兵过来,然后指着那两摞巧克力扬着下巴骄傲地看着周晚晚,“你跟我要啊!说不定我一高兴就都给你了!” 周晚晚转过头专心吃饭,熊孩子的世界她可不懂,也没必要费那个心思去懂。 “你要啊!你怎么不要?!”杨浩看周晚晚不搭理他了,叫了她两声跟没听到一样,急得去踢她的椅子腿。 沈国栋放下饭碗,凌厉地瞪了杨浩一眼,眼风扫过他身后的勤务兵,吓得那个勤务兵端着茶盘的手一哆嗦,两个巧克力金字塔一下子散了开来。 杨浩却完全不害怕,迎着沈国栋的目光就瞪了回去,好似被抢了心爱的玩具,愤恨不甘的程度并不比大人受到侮辱挑衅时差。他的愤怒中还带着孩子气的执拗,甚至为了示威,他又故意踢了周晚晚的椅子腿一下。 沈国栋的眼睛一眯,推开碗就站起身,站在他们附近的小俞和小张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小张一步跨到沈国栋身旁,挡了他一下,小俞一把抱起杨浩,巧妙地制止住他的挣扎,一边抱着他往外走,一边哄他: “叔叔刚才看见一个鸟窝,那里面可能还有小鸟呢!叔叔现在就给你掏出来!” “喂!喂!”杨浩在小俞怀里完全挣扎不了,只能从他肩头伸出脑袋焦急地叫周晚晚。 可惜周晚晚不想搭理他,连头都没回一下。 ☆、第二一二章 偏心 吕心云莫名其妙地愣了一下,赶紧起身告辞,追着儿子出去了。 沈国栋刚要冲小张瞪眼睛,衣襟被周晚晚轻轻地拉了两下,“沈哥哥,吃虾!” 沈国栋的怒气像被扎了一针的气球,噗一下就无影无踪。 他瞬间变身全能保姆,坐下来快速地剥虾壳,又蘸上酱汁喂到张嘴等着的小丫头嘴里,“酸不酸?我又加了点醋和糖,刚才那个蘸料有点咸,现在好多了,是吧?” “好吃!”周晚晚的包子脸一鼓一鼓地嚼得起劲儿,像个满嘴坚果的小松鼠,大眼睛弯弯,满满都是喜悦满足的亮光。 这比什么都能鼓舞沈国栋,他手指翻飞如有神助,眨眼间就剥了一小碟虾仁,“回家再去给你抓!我还会做茄汁焖虾,酸酸甜甜地你肯定喜欢!” 他们在小寒山一个非常隐蔽的小泡子里发现了很多大河虾,像自家的菜篮子一样,想吃了就去捞。沈爷爷也跟着借了不少光。否则,即使是他这个级别的老将军,想随时吃到这么个大肥美的大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当然是周晚晚做的手脚。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她这两年一直在努力改善家人的生活。 看沈国栋又专心吃饭了,小张才松了口气,冲周晚晚笑着眨了眨眼睛。周晚晚也冲小张叔叔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去忙吧,这边没事了。 正好沈爷爷冲他招手,小张就放心地走了。 沈爷爷慈爱地给沈国慧夹了一小碟子她爱吃的茄盒和蛋卷,吩咐小张带她回自己的座位吃饭。 小张脸上笑容温和,手上却强硬地把沈国慧抱走了。首长刚才几次吩咐沈国慧回自己的座位好好吃饭,她都不肯听。这次已经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小张跟着他老人家这么多年,太了解他的脾气了。 沈爷爷一口喝干杯中的酒,开始关心几个小孩子吃得好不好,有什么爱吃的就跟小马阿姨说,她的手艺好着呢!关心了一圈。最后到周晚晚这里,沈爷爷也不问她想吃什么,直接让马淑兰把小丫头最爱吃的糯米团团端上来! “不要放糖,每个上面给她点上一点上次做的山楂酱!小丫头就爱这一口儿!”沈爷爷看着周晚晚笑得宠溺又温暖。“山楂酱点一点就行,可别给她吃多了,再像上回那样吃倒了牙,到时候又得我这个老头子出马才哄得好!” 沈爷爷这话与其说是告诫,不如说是骄傲地显摆。小丫头跟他好着呢。不舒服了只有他能哄得好! 说完,沈爷爷又爽朗地笑着跟两个老战友抱怨:“小丫头太招人稀罕,小马一见了她就宠得没边儿没沿儿!完全不把我这个糟老头子放在眼里了!她一来,我就得让位!这个家她是老大!” 他老人家要是不宠着这孩子,他身边的人哪个敢这样放肆?郭老将军和杨首长都凑趣地跟沈爷爷开玩笑,糟老头子哪有漂亮小姑娘受欢迎,你确实比不过嘛! 沈爷爷又转头问周晚晚:“以前都管着爷爷喝酒,今天怎么不管了?你可不能偏心眼儿,好酒都给杨爷爷和郭爷爷喝了,不让我喝!” “沈爷爷喝吧!今天来客人了。沈爷爷高兴!”而且今天也管不住你。 周晚晚点着小脑袋,小卷毛一翘一翘地,故作严肃的小脸稚嫩如三月枝头的小花苞,让人又怜又爱,只看着她心就软得不行。 大家哄堂大笑,沈爷爷高兴得红光满面,“快,小张,把小丫头给我抱过来!她怎么就这么聪明懂事呢!” “爷爷,您还是好好喝酒吧!把囡囡抱过去她准得管着您!”沈国栋笑着往周晚晚的碗里放了一个鸡肉小丸子。用眼神制止住要过来抱孩子的小张。 小家伙还没吃完饭呢!这老头儿瞎给折腾什么呀!?待会儿她又有借口不好好吃饭了! 一时饭桌上笑语晏晏,谁都装作没看见梁晴母女的黑脸。 沈爷爷也装作没看见。他一辈子在刀光血影里走过,心性本就冷硬,做事又向来恩怨分明从不拖泥带水。对待亲情也不例外。 现在老了,虽然把亲情看得更重了,却带了点老小孩的任性,对掺杂太多目的性的亲近更不能容忍。 沈爷爷不肯委屈自己,当然就更加不能委屈周晚晚。 他从一线退下来这几年,从周晚晚身上体会到的是最美好最纯粹的祖孙情。俩人贴心得有时候甚至超过了他从小带大的沈国栋。 那种温暖和感动让沈爷爷每每想起心里都甜甜软软得像要融化了的糖,恨不得把小丫头时时带在身边才好,哪能看得了她受一点点委屈。 但沈爷爷也爱护珍视大儿子家的几个孩子,毕竟那是永远割舍不掉的血缘。所以他和大家一样,尽量让周晚晚和梁晴母子错开时间过来。 但是,如果避不开了,他可不是那种装聋作哑只求息事宁人不问对错的糊涂老人。 他家的小丫头这么避着梁晴几个本就是受了委屈,梁晴要是再不知进退,他肯定得连本带利地全都替小丫头讨回来! 谁家的老人都偏心,他偏心自己最喜欢的小孙女天经地义! 在沈爷爷的心里,周晚晚早就和他的亲孙女一样了。 沈国慧几次要摔了筷子耍脾气,都被梁晴紧紧按住了。老爷子这是敲打她呢,她当然看得出来。 再生气不平也得忍着,她现在有太多求着老爷子的地方,根本得罪不起他。 梁晴紧紧地咬着牙,血浓于水,她的孩子是老爷子的亲孙子,只要他还没彻底老糊涂,总有一天能明白,最后还得向着他们家! 郭克俭却没有梁晴的有恃无恐,他今天走了一招其烂无比的棋,现在自责得不行。 他怎么都没想到,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农村孩子,对沈参谋长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这个孩子绝不是他老人家身边可有可无的一个小玩意儿,如果当时能看清这一点,好好经营。善加利用,以后绝对能帮上大忙。 不过,事在人为,找准了目标什么时候出手都不算晚! 吃过饭。三位喝了不少酒的老人都被扶进屋里休息了。沈国栋看周晚晚困了,又不敢让她马上睡觉,就把小汪的零食包拿过来,让周晚晚逗它吃牛肉干。 周晚晚手里拿着牛肉干,就像拿着控制小汪的遥控器。让它坐下它就坐下;让它立正它就两只后腿站立起来笔直地挺直身体,脸上的表情都严肃得不得了;让它握手它就把大爪子伸过来,你握住了它还会跟你摇一摇;甚至问它一加一等于几,它都能认真地汪汪叫两声。 只有这个时候,小汪才能让人看出它正儿八经军犬出身的纯正血统。 要问小汪什么时候最聪明?饭前! 小张叔叔和马阿姨都笑眯眯地在旁边看小汪表演,全家他们最惯着小汪,总偷偷地塞给它好吃的,所以一说来看沈爷爷,小汪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三位老将军的随从人员也围过来,都被小汪偶尔的好表现征服。不住地夸它聪明强壮。 周晚晚像自家孩子受到夸奖的傻家长,高兴得让小汪多表演几个节目,好获得更多的夸奖。 一院子人都兴高采烈地围着小汪,梁晴忽然声色俱厉地冲小张发难: “国新呢!?我这一顿饭都没见着他!你们干什么吃的?!连个孩子都看不住!我告诉你,国新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就等着受处分吧!一个都跑不了!” 沈国新今年十三岁了,哪是还需要人看着的年纪?即使是需要人看着,那也是你这个做母亲的责任,人家小张是正规的军队干部,又不是给你们家看孩子的保姆! 可是梁晴不管这个,只一味胡搅蛮缠。把一上午的郁气都发泄到了小张身上。 老首长还在休息,又有外人在,小张什么都没有跟梁晴分辨,赶紧派警卫员和卫兵去找沈国新。 其他两位首长身边的工作人员敬佩小张的识大体。也都主动帮忙。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在院子里摘花斗草,一点都不关心乱成一团的众人。 两人上午看见沈国新时他就不对劲儿,一看就是在哪受欺负了,现在很可能躲着哭鼻子呢,没必要着急。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沈国栋带周晚晚午睡去了。等他们睡醒了,沈国新也找到了。 不出两人所料,小张叔叔在小楼后面的常青藤里找到了他,当时他已经哭累睡着了。 原来他为了躲沈国栋,打算自己骑自行车回县城,在路上遇到了县高中的“东方红*卫兵战斗队”。 红色革命初期,学校里的*卫兵组织还没有大联合,十几二十个人就能组成一个某某*卫兵战斗队,刻个公章扯块红布做大旗,那就是一个被承认的*卫兵组织了。 这些名目繁多的*卫兵战斗队拦路截下行人,让人背主席语录,检查衣着有没有不符合革命要求的地方;或者去工人俱乐部堵门查票、让进出的人背语录;甚至还有人去各家检查挂在门口的语录板有没有常常更换。 沈国新遇到的这个东方红*卫兵战斗队还是熟人,那是沈国红没受伤之前战斗过的地方。 沈国红的战友,其革命热情可想而知,认识沈国新就当不认识,为了表现自己的革命意志坚定,检查得更加严格。 很快,沈国新的鞋底被查出了问题,那鞋底上印着某某公私合营厂的字迹。革命就是大公无私,你怎么能明目张胆地把“私”字穿在脚上? 脱下来!宁可走烂脚,也不能穿这种反革命的鞋! 沈国新吓得赶紧把鞋子脱下来,踌躇了半天,看他们没有要没收销毁他鞋子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夹在腋下。 然后,他的自行车又出了问题。那自行车是上海自行车厂出产的金龙牌,车把上镶着一块刻着龙纹图案的铁皮商标。 龙是四旧!是封建迷信!你怎么能让它占领社会主义自行车的前车把?抠下来! 可惜,这个没有专用工具根本抠不下来。气急败坏的革命小将们直接把自行车的前车把卸了下来,坚决要跟一切封建迷信斗争到底!不给他们留下一点占领社会主义阵地的机会! ☆、第二一三章 距离 沈国新一边说一边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委屈得不行。 梁晴一巴掌拍过去,“鞋呢?自行车呢?!” 沈国新忽然就不委屈害怕了,竟然来了脾气,梗着脖子跟梁晴较劲,“丢了!扔了!砸了!因为它们我差点儿成了反革命!留着它们干嘛?!” 这对母子一个比一个嗓门大,一个比一个委屈气恼,顿时吵成一团。 小张急得直跺脚,老首长还在休息呀!他喝多了酒,要是被吵醒了休息不好,听了这糟心事再一着急生气,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出点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这俩人怎么这么不知道心疼他老人家呢!?怎么这么不懂事! 沈国栋倒是没小张那么多的担心,他爷爷是什么人他最清楚了,要是这点小事就能给气着了,那他当初要毙了沈国红的时候就挺不过来了。 他只是烦这母子俩,太没出息了!一个窝囊废一个市侩糊涂蛋,真是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 小张赶紧让人去找沈国新的鞋和自行车,并承诺马上把车把给他们要回来,马淑兰也把饭给沈国新端上来,又劝梁晴,“不管怎么样,先让孩子消停地把饭吃了吧!” 母子俩这才安静下来。 鞋和自行车很快找回来了,车把也给他们要回来了,前面那块代表封建迷信的商标也撬下去了,沈国新的麻烦事总算解决了,没有财产损失,梁晴的气也跟着消了。 小张和马淑兰苦笑着对视一眼,都长出一口气,这事儿总算是没折腾到老首长面前。让他老人家也少操点心。 下午,几位老将军聊天下棋,沈国慧又跑前跑后地端茶倒水,讨巧卖乖,梁晴也在旁边凑趣,一时间整个家里都是他们母女忙忙活活的身影。 沈国栋看得心烦,索性跟沈爷爷告辞:“过两天再过来。” 沈爷爷无奈摇头。挥着手让他们走。“下回小丫头和小汪一定得给我一起带来!咱们还没学那个数独呢!再给我带几个秋萝卜!” 小马阿姨和小张叔叔赶紧给他们往车上搬东西,这祖孙俩非常有意思,一个总是呛着祖父说话。每次回来却一筐一筐地带新鲜蔬菜、鱼虾、蘑菇、山货;一个看着不在意孙子,却早早让他们给准备出来一包一包的饼干、糖果、水果、奶米分等等市面上很难买到的东西。 如果不看他们给对方准备的东西,真是看不出他们是这么地惦记对方。 梁晴母女看着一包一包装到车上的东西,心疼得额上的青筋都一跳一跳的。这是要把老爷子搬空了呀!轮到他们还能剩什么?! 周晚晚和沈国栋过去跟两位老首长道别,又去跟他们身边的工作人员打招呼。最后来到郭克俭兄妹身边。 “晚晚,这个送给你。”郭克俭拿出两个小巧的花束,有周晚晚小拳头大小,红彤彤绿油油。色彩饱满,形状可爱,很惹人喜爱。 周晚晚仔细一看。那并不是鲜花做的,而是用四五种红色的小果子。从大到小排列好,衬上绿油油的树叶,非常精致漂亮。 这个花束,先不说心思细巧,就是找齐那四五种小果子,也得在周围的山上跑一圈,再挑选、整理、制作,没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做不成。 周晚晚在心里笑,这个花束真真是比上午那个花环有诚意多了。 “郭哥哥给你的礼物,小丫头拿着吧!你郭哥哥这是真喜欢你!能让他这么费心思的人可不多啊!” 郭老将军笑呵呵地看着两个孩子,明显是在帮郭克俭打圆场,上午周晚晚虽然没说什么对郭克俭不利的话,可谁都看得出来,她并没有把郭克俭教的话都说出来。 郭克俭的形象在周晚晚的刻意遮掩下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不确定,让人在猜疑中产生莫名的反感。 所有人都关注着两个孩子的互动,上午那个小插曲在场的人都印象深刻,现在又有了后续,大家当然关心。 “谢谢郭哥哥。”周晚晚轻轻地拿起那两个小花束,一边一个放到自己小外套的兜兜里。 郭克俭笑得亲切随和,如任何一个耐心又温柔的邻家大哥哥,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如果这小丫头在这样的场合不搭理他,他一个中午的心思白费不说,在爷爷和另外两位老将军那里也会留下坏印象,那今天来这趟就算是彻底失败了。 郭克贞在旁边嘴巴嘟得老高。她哥哥做的东西,凭什么给这个农村丫头?!哥哥太偏心了!竟然一个都不肯分给她! “我也送郭哥哥一个礼物。”周晚晚看着郭克俭,脸上是小孩子的稚嫩和无辜。 大家都感兴趣地看着这个聪明漂亮又有礼貌的小姑娘,郭老将军更是高兴,“这孩子教得真是好啊!这么小就知道礼尚往来!” 郭克俭也蹲下身来,目光与周晚晚平齐,笑眯眯地等着她拿出礼物。 周晚晚把白嫩纤细的小手在郭克俭面前摊开,手上空无一物。大家正奇怪,她的手在郭克俭面前晃了两晃,手指一伸一缩,快速地挽了两个指花,再伸到郭克俭面前,小巧白皙的手心赫然是刚才他送出去的那个小花束。 所有人都震惊得张大了嘴巴,她这一手太漂亮太出人意料了。 在这个年代,魔术还是非常神秘的东西,人们别说接触它解密它,就是看都很少能看到。 周晚晚一个六岁的小孩子,竟然能天衣无缝地变出这一手,在这样的环境下,绝对可以用震惊四座来形容。 沈国栋和沈爷爷却并不奇怪,他们早就看过“王瘸子留下的”那本《魔术解密》,周晚晚这手还是沈国栋手把手教的呢! “好!好!这小丫头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郭老将军最先反应过来,赞不绝口地夸奖周晚晚,也为孙子高兴。看来这小丫头是真喜欢他,要不然也不会把绝活拿出来给他看。 “郭哥哥,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我是怎么变的?”周晚晚把那个小花束放到郭克俭手里。 郭克俭还没从近距离看到这神奇一幕的震惊中缓过来,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点点头。 “那我再给你变一次,你要看清楚哦!”周晚晚把白嫩的小手又伸到郭克俭面前。 又是一伸一缩,简单地挽两个指花,周晚晚的小手里再次出现了一个小巧的花束。 郭克俭还是没看清楚。围观的人更是一头雾水。 “郭哥哥,你越想看清,就会靠得越近,可是你靠得太近了,就更看不清了。”周晚晚把花束放到郭克俭手里,转身准备走了。 两个花束都还给他了,话也说明白了,希望郭克俭真如他看起来那样聪明,能明白周晚晚这么做的意思。 “那我大哥要怎么才能看明白?”郭克贞看着有点落寞的哥哥,忍不住替他问道。 周晚晚回头,认真地看着郭家兄妹,“我刚才不是告诉他了吗?离我远点!” 所有人深吸一口气,这一刻的震惊比刚刚周晚晚变魔术时更甚。 郭克俭的脸涨得通红,一时间羞愧得无地自容。 沈爷爷笑眯眯地看着小丫头,心里非常满意。他们家的孩子那是好欺负的?敢打这个小机灵鬼的主意,她早晚给你找补回来! 郭老将军的脸也有些挂不住,孙子上午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人家小姑娘了,这时候被这样打脸。 沈国栋却高兴得哈哈大笑,抱起周晚晚使劲儿亲了一口,“真聪明!变得好!” ☆、第二一四章 别扭 “克俭呐,小妹妹生你的气啦!做哥哥的要先做个表率,快给小妹妹道歉,让她教你两手!”郭老将军虽然尴尬,还是得给孙子找台阶下。 “不用道歉!”沈国栋手一挥,很豪爽地替周晚晚回答,“一人一回,互不相欠!他记住我们家囡囡的话就行了!” 郭克俭爷孙三个更加羞愧。 沈爷爷毕竟是主人,怎么也得过来打个圆场,让郭老将军面子上好看一些,“小孩子嘛,今天坏明天好的,咱们这些老的就坐在旁边看着吧!不跟他们操那个心!” 说来说去,沈爷爷是怎么都不会承认自家小孙女不好的。 杨浩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旁边,看着周晚晚两眼发亮。 “周晚晚,”看沈国栋要把周晚晚抱上车了,杨浩赶紧叫住她。 沈国栋回身,看见杨浩脸色就非常不好,抱着周晚晚就准备转身离开,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喂!喂!周晚晚!”杨浩叫得急躁又迫切,甚至还带了一丝不自觉的委屈。 周晚晚拍着沈国栋的肩头示意他把自己放下,这个小孩子虽然有点莫名其妙,却并没有恶意,她能感觉出来。 沈国栋不愿意放她过去,又不想惹周晚晚不高兴,只站在那不走。 “沈哥哥,你跟着我过去,保护我。”周晚晚软软地在沈国栋耳边嘀咕,一句话就把沈国栋说得眉开眼笑,乐呵呵地放开了周晚晚。 周晚晚走到杨浩面前,抬头看他。没办法,虽然只大了她一岁,杨浩这小孩儿已经高过她一个头了,靠近一点周晚晚就只能仰着头看他。 杨浩把人叫来了,自己却不说话了,下巴一扬,小脸一扭。侧着头不看周晚晚,“哼!” “杨浩哥哥。”周晚晚还急着回家呢,一点都不介意哄哄这个别扭的小孩儿给自己节省点时间。 “哼!”杨浩这回不扬着脖子看天了,纤长浓密的睫毛也垂了下来。却还是侧着头不看周晚晚。 “杨浩哥哥,我要回家了。再见!”这熊孩子对周晚晚来说几乎等同于另一个物种,她还是别费劲弄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了。 “喂!”看周晚晚要走了,杨浩又开始着急,“周晚晚!” “干嘛?”周晚晚回头。身体都不转过来,表示你再不好好说话我马上就走了。 “哼!”杨浩又鼻孔朝天,等看到周晚晚真走了,又开始叫她,“周晚晚!” 沈国栋被这小子磨掉了最后一点耐心,蹲下身就要抱起周晚晚赶紧走,杨浩这才知道着急,“这些糖我都不爱吃了!你要不要?” 一直跟着他的警卫员赶紧把手里的一个鼓鼓的军用挎包递给杨浩。 “不要!”沈国栋抱起周晚晚就走。这小子真是烦人! 周晚晚趴在沈国栋的肩头冲杨浩摆手,“再见!”别扭的小屁孩儿! “我不爱吃了!我要扔掉!”杨浩拿着挎包就追了过来,沈国栋打开车门把周晚晚放进去。他也跟着挤了进去。 警卫员赶紧向杨首长求救,这车上也不知道有没有灰尘或者杨浩受不了的味道,可不能随便上啊!这要是被刺激发病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杨首长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着,一点阻止孙子的意思都没有。这小子平时跟个小老头一样,难得活蹦乱跳一回,他非常乐见其成呢。 “这些巧克力,奶糖,水果糖还有饼干,我都不要了!我要扔掉!” 杨浩把挎包里的糖果饼干一把一把地掏出来给周晚晚看。然后都扔到后座上,还故意弄得到处都是,一时间,整个吉普车除了前座到处都是糖果饼干。 “滚你自己家扔去!”沈国栋忍无可忍。一把把杨浩薅起来,扯着脖领子就甩到车外,要不是警卫员接得快,杨浩就得摔个狗吃屎。 “拿走!”沈国栋又把他故意扔到车座底下的挎包扔下来,“再跑我们家囡囡跟前嘚瑟,我削蒙你!” “喂!周晚晚!周晚晚!”杨浩根本就不怕沈国栋的威胁。在杨首长警卫员的怀里使劲儿挣扎着叫周晚晚。 杨浩不怕沈国栋,杨首长的警卫员可是怕得不行,所以他紧紧地抱着杨浩,让他怎么都扑腾不出去。 沈国栋啪地一下关上车窗,抱起周晚晚用身体挡住杨浩的视线,“别看他,这小子阴阳怪气的真是烦人!” “小张叔叔,开车吧!”沈国栋虽然关上了车窗,杨浩的声音还是能传进来。 小张叔叔发动了吉普车,却不马上开走,直到小马阿姨拿着一个大饭盒走过来,后面还跟着蹦蹦跳跳的小汪,小张叔叔才笑着下车,接过小马阿姨手里的饭盒,又给小汪打开车门,让它跳上后座。 “马阿姨,您不用给我们带吃的了,家里什么都有,您看我爷爷吃的那些东西,差不多都是我带来的,我还往回折腾什么?” 沈国栋对着小张叔叔手里的饭盒皱眉,他最不喜欢这种磨磨唧唧的玩意儿,一口吃的,他们又不缺,这么送来送去的真麻烦! 小马阿姨把头伸进吉普车副驾驶的窗户,在周晚晚的小脸上亲了两口,嘱咐着她过两天一定过来,可别让沈爷爷等着急了,又把沈国栋要把饭盒送出来的手拍回去: “拿着!本来就不是给你吃的!这么着急就走,小汪肉包子还没吃够呢!这是给它带回去晚上吃的!” 沈国栋气得张嘴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条傻狗竟然还有人这么喜欢它?!真是没天理了! 周晚晚和小张叔叔抖着肩头努力忍笑,沈国栋总嫌小马阿姨啰嗦,现在人家去照顾小汪不搭理他了,他还吃小汪的醋! “周晚晚!喂!喂!”看小张叔叔发动汽车马上就要走了,杨浩一使劲挣脱了警卫员,扑到副驾驶的车窗上拍着玻璃叫她。 小男孩儿白皙的脸上因为焦急而涨红,眼里有隐隐的水汽,更显得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明亮。 沈国栋抓着把手就要下车,却被周晚晚拦了下来。 这孩子虽然别扭,心地却不错,刚刚的事周晚晚一想就明白过来,他应该是觉得农村特别穷,来给她送糖果的吧? 周晚晚摇下车窗,等着杨浩说话。 杨浩看到周晚晚,别扭劲儿又来了,垂着睫毛看着斜下方,微微撇着嘴,一副受了委屈等着人来哄的样子,就是不说话。 “杨浩,我要回家了,再见。”周晚晚作势要关车窗,杨浩马上就急了。 “我家有很多很多糖果,还有漂亮衣服!”看周晚晚瞪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杨浩忽然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热,“我还有很多玩具,我妈妈也同意我养狗了。” 周晚晚莫名其妙地看着杨浩,等着他的下文,谁想他又不说了,眼睛却很期待地看着周晚晚。 “说完没?说完我关窗户了!”沈国栋说着就拍了杨浩紧紧抓住车窗的手一下。 沈国栋可没有怜惜弱小那根神经,他又本来就厌烦杨浩,这一下拍得非常实在,杨浩白皙的手背马上就红了,眨眼就起了两道宽宽的檩子。 杨浩估计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痛得皱紧眉头,却倔强得不肯松手,依旧紧紧地盯着周晚晚。 “然后呢?”周晚晚是真拿这小孩没办法了,只能耐着性子跟他耗下去。 “如果你要是想去我家,想带着小汪去我家,”杨浩顿了一下,周晚晚歪着头看他的样子太可爱了,小脸蛋儿白皙米分嫩,大眼睛水润晶亮,小发卷轻柔地搭在脸颊上,比橱窗里最漂亮精致的洋娃娃还惹人喜爱。 被这样一个小姑娘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杨浩自觉地把后面那句“你就来求我”吞了回去。 “如果你想带着小汪去我家,说不定我就会答应。”说道最后一句话,杨浩的眼帘垂了下来,小脸红扑扑的,满满的都是羞涩和期盼。 “你小子有毛病吧?!”沈国栋这回是真不高兴了,一把扯开杨浩的手把他甩开,迅速地摇上了车窗,连周晚晚想回头看看杨浩有没有被他摔坏都被按住了。 小张叔叔太了解沈国栋了,他这是真不高兴了。他赶紧一踩油门把车开了出去,再不走,杨浩这小子就真的要倒霉了。 沈国栋发脾气从来都是目标明确,谁惹着他了他收拾谁,没惹着他的人他从来不迁怒。所以离开那个惹人烦的臭小子,沈国栋马上就高兴了起来。 “这小子可真敢想!”他把怀里的周晚晚举到面前晃了晃,忍不住又在香喷喷的小卷毛儿上亲了两口。 小张也摇着头无奈地笑了,这一定是家里大人被杨浩作得没办法了,索性让他自己来碰壁了。 吕心云不出面,连小俞也躲了起来,就是让沈家明白,这是小孩子胡闹,不能当真呢。 沈国栋烦阴阳怪气别别扭扭的杨浩,对这事儿却只是觉得好笑,一点都没往心里去。 因为他没觉得受到威胁,更没有恐惧,他有满满的自信,谁都抢不走他们家的小丫头,谁也没有他有能力保护好她,谁也没有他有心力照顾好她。 大象会把蚂蚁的挑战当回事儿吗? 杨浩在他眼里就是个笑话! ☆、第二一五章 嗷呜 吉普车一路在秋日的山林中穿梭,砂石路两旁是层林遍染的群山,颜色饱满浓烈,如这片土地上冷暖分明的四季一样,只要真正了解了,就会爱得不能自拔。 三个人被眼前的美景吸引,好半天没有说话,直到后座传来持续不断的咔嚓咔嚓声。 “小汪!”周晚晚急急向后看去,小汪正趴在后座上,两只前爪捧着几块糖果,脑袋几乎埋在里面,咔嚓咔嚓啃得正欢。 听到周晚晚叫它,小汪猛然抬头,两眼如两只小灯泡,明晃晃放着亮光。 完了!周晚晚看着后座上狼藉破碎的一堆包装纸扶额,小汪已经不知道吃了多少糖果了,现在阻止它已经来不及了! 这家伙吃两块水果糖就得闹腾一个小时,杨浩撒了不知多少把糖果在后座,几乎都被它吃了! 一场大灾难就要来了…… 小汪看到周晚晚,两眼的光芒更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伸着大舌头就扑了过来,在周晚晚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它的大舌头已经近在眼前了。 沈国栋一掌拍过去,把一百多斤的小汪直接呼到后座上两眼画圈圈。 这一人一狗的动作都快得太不可思议,把在事件中心的周晚晚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还没来得及担心被拍蒙的小汪,那家伙忽然像触电了一样,腾一下就从后座上弹跳起来,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连个缓冲时间都不需要,直接又冲周晚晚扑了过来。 沈国栋早有准备,啪又是雷霆一掌!小汪再次被拍晕。眨眼功夫又弹跳起来,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热情再次扑过来…… 周晚晚深吸两口气的功夫,他俩已经来来回回五六个回合了。沈国栋都打烦了,小汪还是热情不减,让周晚晚几乎怀疑她吃进去的不是糖果,而是**…… “小汪!”周晚晚心疼坏了,沈国栋那巴掌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吗?小汪这样硬生生地挨了五六下。狗脸都得肿了吧? 小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大舌头伸的老长,在后座上快速地原地踏着步子,眼睛亮得让周晚晚都有点不敢看。这种亮度,它这得折腾多长时间才能消停下来啊…… “嗷呜!”小汪冲周晚晚催促着,强自压抑着要扑过去的冲动,估计它要是会说话。一定会像沈国栋一样不耐烦地皱眉头,“有话你快点说呀!急死老子了!” “坐下。小汪!坐下!”周晚晚的手慢慢向下压,盯着小汪的眼睛,用眼神压制它。 纪律战胜了本能,小汪慢慢坐了下来。周晚晚的手刚收回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小汪嗖一下又站了起来。 它甚至还调皮地冲周晚晚歪着头晃了晃脑袋,意思很明显。你让我坐下,我就听话地坐下了。然后我又站起来了! “坐下!”周晚晚故技重施,小汪这次迅速地坐下,然后又弹簧一样嗖地一下弹起来,呼哧呼哧地过来要舔周晚晚。 沈国栋的如来神掌和周晚晚的科学驯养几乎对小汪失去作用了。这些只能让它听话两秒钟,它意思意思地尊重一下他们作为主人的权威,然后就马上跳起来折腾,最后连沈国栋都有些拿它没办法了。 总不能打死它吧!?小丫头又舍不得。 不过严加管教还是有作用的,小汪最后终于找回一点理智的小渣渣——沈国栋坚持认为是被他揍怕了——不敢去招惹周晚晚和沈国栋了,它把目标转向了小张叔叔。 小张叔叔的军帽被它一口扯掉,嚼了两口又吐了,然后就去舔他的脑袋。 小张叔叔手忙脚乱苦不堪言,又舍不得像沈国栋一样揍它,只能跟它拉拉扯扯。可惜,这种程度的反抗在小汪看来那就是助兴,它折腾得更欢乐了。 小汪最会看人办事儿,当它发现小张叔叔比那两个小的好欺负多了的时候,眼睛不止发光,几乎是狂热地盯上他了。 周晚晚捂着眼睛不肯看被小汪骚扰得手忙脚乱哭笑不得的小张叔叔,她是想帮他,可是也真不忍心再骂小汪了。这也不全是它的错,谁让她这个做主人的没看住,让它吃了那么多糖呢…… 小张叔叔现在是在替她受过,周晚晚在心里真诚地表达了对他深深的歉意。 沈国栋笑呵呵地在旁边看热闹,也让小张叔叔见识一下这傻狗犯蠢是个什么样子,省得以后他和小马阿姨把它宠上天。 小汪终于可以随着性子撒欢儿了!它扑到小张叔叔肩膀上舔舔舔,又觉得舔他不足以表达出自己对他的亲热,索性用大脑袋在他脖子上蹭蹭蹭,最后大半个身子都腻味到小张叔叔身上去了,真是亲热得不得了。 它自己折腾还不行,小张叔叔隔一会儿还得跟它互动一下,揉揉它的大头,拍拍它粗壮的大爪子,顺嘴再夸它两句才行。 小汪终于高兴了,闹腾一会儿就伸长脖子嗷呜嗷呜地叫两声儿,跑到后座蹦跶一会儿再回来接着折腾小张叔叔…… 周晚晚和沈国栋缩在一边躲清静,这种时候,还是不要随便出头的好,再惹祸上身就糟了…… 小张叔叔用顽强的意志力和高度的敬业精神,在小汪无休无止的骚扰下把车平稳安全地开出了二龙山,上到回向阳屯的公路。 在每个公路的岔路口,或者砂石路与乡村土路的路口,都会有一队*卫兵在拦截过往的行人和车辆,“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 自红色革命爆发以来,平时也会在离县城比较近的路口遇到堵路的*卫兵,却没有像今天这么多的。 “又是在搞什么运动呗!”沈国栋讽刺地撇嘴,他自己曾经是这里面的骨干分子,却从来不屑干这种磨磨唧唧的事儿,也不参加这些脑子有病一样净挑鸡毛蒜皮小毛病的活动。 他当初就是冲着能痛痛快快发泄去的,每天磨磨唧唧地那怎么能痛快得了? 算了,沈国栋甩甩头,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反正现在在他看来哪种形式都没意思!他还是好好琢磨着赚钱吧! 小丫头可是说长大就长大,等她长大,他们就能出去看世界喽! 拦路的*卫兵几乎都是县城里的初、高中学生,装备非常简单,搬两条长凳做个路障就算是好的了,还有的什么都没有,靠人挥着一面某某*卫兵战斗队的红旗,就能让过往的行人和车辆乖乖停下来接受他们的盘问。 小张叔叔靠着高超的车技,一路油门猛踩,没在一处停下过。 要是平时他自己出行,他都是尽量配合*卫兵的盘问,不给首长惹麻烦的。可是今天不同。 他车里这三个,一个是脾气来了不顾后果的炸药包,一个是娇娇软软受不得惊吓委屈的小奶猫,还有一个精力旺盛得想把天啃个大窟窿嚼吧了的惹祸精,哪个都是不能碰的。 他要是敢把车停下来,惹的麻烦肯定更大! 所以,还是狠轰油门儿跑吧! 吉普车开离县城二十里左右,拦路的队伍就基本没有了。小张叔叔一边跟腻在自己身上的小汪拉拉扯扯,一边把车平稳地开到了杨树沟公社的小街。 小街上人来人往,与往日的冷清完全不同。 小张叔叔放慢了车速,周晚晚马上发现,这些人都是农民打扮,大部分由大队干部带领着,手里拿着东西,成群成队地在公社大院进进出出。 还有很多在小街工作的人和附近的村民跑过来看热闹。车开到公社大门口附近,人越来越多,小张叔叔不得不以走路一样的速度慢慢往前开。 公社大门口不但有很多人进进出出,还聚集了很多人看热闹,几个妇女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地拍着大腿张着嘴大哭,旁边大大小小一群衣衫破旧的孩子,也跟着咧嘴大哭,场面一片混乱,根本分不清谁和谁是一家的。 人群外围忽然发出一片骚乱,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被两个民兵模样的年轻人拉拉扯扯地拖到了大门口。 那个妇女一边挣扎一边哭嚎,浑身狼狈不堪,头发乱糟糟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还沾了不少草叶麦秆,脸上有好几块红肿。 她衣服也扯坏了好几处,甚至衣扣都掉了几颗,只留下前面两颗歪歪扭扭的扣子在危危险险地遮掩着,露出整片肚皮和半片前胸。 看见坐在公社大门口哭的一群妇女,她疯了一样挣扎开来,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不同于其他人只亮开嗓子拉着长调的哭嚎,或是口齿不清毫无逻辑的谩骂,她一边哭一边说,竟然还能口齿清晰嗓门洪亮,一时间,这个妇女后来居上,马上就成为一群妇女中的焦点人物。 “我才半个月的小猪羔子呀!白白胖胖十二个!十二个呀!都给我摔死了!说我资本主义!养猪叫啥资本主义?!你们这是报私仇!你们这些杀千刀的!你们杀了我一家老小吧!十二个小猪羔子!都给摔死了啊!” 那妇女说到伤心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苍老粗糙的脸上满满是悲哀和绝望。 ☆、第二一六章 惨剧 “这让我们一家可咋过日子呀!男人死得早,我一个老娘们儿能挣几个工分?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就指着这一窝猪羔子给老人看病给孩子上学,你们这是不让我们一家子活命啊……” 妇女说到后面,伤心得几乎伏在地上,整个人几乎完全被绝望侵占,再也说不出话来。 人越聚越多,小张叔叔的车彻底被堵在了公社大门口,寸步难行。 沈国栋不耐烦地伸手想去按喇叭,却被小张叔叔拦了下来,“等等吧。” 小张叔叔的脸上一片严肃,仔细看,还有莫名的悲哀和不忍。对他难得一次的坚持,沈国栋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选择了尊重。 在沈国栋看来,那些哭嚎的妇女和孩子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的世界里没有同情这个词,弱者只分两种,一种是需要他珍视爱护的家人,另一种是没有能力只能被人欺负的外人。 哭能解决问题吗?他们可怜?在他眼里那就是愚蠢! 沈国栋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对人产生怜悯、同情这样的情绪,当然也不会懂小张叔叔和周晚晚此时内心的茫然和悲哀。 这些绝望的哭喊后面所预示的,是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彻底陷入贫困和饥饿的深渊,是一家人十几年悲剧的开始,是几代人记忆深处不能碰触的丑陋伤疤…… “太可怜了……”站在他们吉普车边看热闹的人开始对那个养猪的妇女议论纷纷: “这是红星屯的大兰子,她男人大跃进的时候修梯田摔死了,公公瘫在炕上十多年,婆婆病歪歪的自个都管不了自个,还有四个孩子。大的今年好像跟我们家栓子同岁,才十二。 一家老小就她自个挣那点工分哪够吃的?也就是她能吃苦,干一天活回来忙活完老老小小,还折腾着养老母猪,为了养这猪,她可是没少吃苦。” “可不是!那老母猪没个专人伺候着,那哪能长膘下猪羔子!我们家十多年前养过。后来实在太操劳人。让我爹给卖了。” “那她养大这老母猪,又伺候着生小猪羔子可真是不容易啊!这孤儿寡母地,队长咋不照顾照顾?” “你们不知道。我娘家就在红星屯,人家队长早就给各家各户下通知了,工作组要来了,家里有资本主义尾巴的赶紧处理了。像大兰子他们家这样的给特殊照顾,让她把老母猪和猪羔子都赶生产队饲养室去。跟队里的猪一块儿养着,算是她们家主动上交,到秋多分给他们家钱粮。 这大兰子实心眼子!说老母猪刚下羔子,不好伺候。非要自个伺候几天,等小猪羔子长大点再送队里去,这还没送去呢。就让人给摔死了!” 说话的妇女压低声音,看了看左右。“押着她那俩民兵跟大兰子家有仇!他们的爹前些年让大兰子男人给揍过!他们这是早就盯上人家了,报私仇呢!” 众人都沉默了。或叹息或欲言又止,却没人说什么了。这样的事,这一年来发生的也不是一件两件了,知道又能怎么样?谁都没地方讲理去呀…… “大兰子可是个能干人!这谁不知道啊!也就她能又上工又照顾一家老小还养得起来这老母猪了!”一个老太太重重地叹了口气,为这个能干媳妇可惜,“你们看看她,今年还没到三十五呢!看着都快有五十了!” “能干能咋地?!那是资本主义!搞资本主义就是得给她割了!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姑娘忽然插嘴,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么敏感的时候,就是心里不以为然,谁也不敢公开为大兰子说一句话。 周晚晚盯着人群中慷慨陈词的中学生,眼睛眯了眯,修长匀称的身材,精致漂亮的眉眼,穿戴整洁,朝气蓬勃,是大姨家的大表姐古桃。 古桃今年十六岁,跟周晨一样,在公社初中念初二。她不只长得有几分像李秀华,在学习上的机灵劲儿也有点像她,据说在公社初中学习很不错,虽然不能像周晨一样年年拿第一,却也是前几名的好学生。 可是,她却没遗传李秀华的善良,红色革命爆发以来,她马上就成为学校里的积极分子,迫害成分不好的同学,揪斗老师,她都非常积极热情,无论平时对她多好的老师、同学,她动起手来都不留一丝情面。 甚至,她还曾揭发过周晨是坏分子家庭的孙子这件事。要不是沈国栋出面,周晨现在想好好待在家里做一个“逍遥派”都不可能。 古桃教育完这些没有觉悟的落后农民,就匆匆忙忙地跟着她的*卫兵同学们进公社大院了,那里才是他们今天的主战场,成群搞资本主义的落后分子等着他们去揪去斗呢! 沈国栋虽然也听见了车窗外的议论,却对此毫无感觉,甚至都懒得向那些人看上一眼,当然也没看见古桃。很可能,他看见了也不认识古桃,虽然他几个月前差点揍过她一顿。 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一把扯过在后座扑腾的小汪,把它的大脑袋抱在怀里使劲儿揉搓。 小汪不但不觉得难受,反而特别喜欢有人这样磋磨它,一边在沈国栋怀里挣扎,一边从前座两个座椅的空隙挤过大半个上身,用爪子跟沈国栋闹了起来。 外面一片愁云惨淡,正在上演一幕幕惨剧,他俩却在车里没心没肺地胡闹。这种行为真的挺让人反感。 可周晚晚和小张叔叔却什么都没说。他们太了解沈国栋了,他对这些人和事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他们不能因为这个就否定他这个人,更不能因为这个就忘了他对家人的珍惜和爱护。 他们也不能把自己的情绪强加给他,那样的话,他们俩与外面那些狂热盲目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他们靠的是暴力强迫。他们依仗的是沈国栋对他们的感情罢了。 当周晚晚再次把目光投向几乎绝望的大兰子时,事态更加严重了。 压着她过来的一个民兵扯着她的头发,几乎是半拖着把她往公社大门里拽,另一个一脚一脚狠狠地踹着拼命挣扎的大兰子,那实实在在踢到肉上的闷响是那么的刺耳而残忍,周围的人都面露不忍,却没一个人敢上前阻止。 强出头不但救不了大兰子。还会连累自己。甚至一家老小都得跟着受罪,这样的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报私仇!老赵家哥俩报私仇打死人啦!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吧!下来一个雷劈死他们吧!你们这俩小畜生不得好死啊!老天爷早晚得收了你们俩!”大兰子挣扎着,哭喊着。乞求着,也绝望着,慢慢被赵家哥俩拖进公社大门…… 正当大家以为她就要这样被带走时,公社大门里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骚动。 “别碰我!谁也别碰我!耍流氓!民兵耍流氓啦!!”大兰子尖锐疯狂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绝望而孤注一掷。 接着,大兰子从公社跑了出来。早就只剩两颗扣子的上衣被她自己扒下来拿在手里,向所有靠近她的人挥舞着,上身什么都没穿地站在光天化日之下。 赵家哥俩站在她不远的地方,眼神躲闪着她赤裸的上身。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一直跟着她。 大兰子疯了一样往外跑,不停地挥舞着手里的衣服。谁挡了她的路就打谁,眼看就要逃出公社。 忽然。几个妇女干部带着一队女学生从公社大院里跑了出来,为首的一个女干部梳着齐耳短发,头上别着两个黑发卡,她一马当先,直接就冲大兰子扑了过来。 她身后的几个女人也都蜂拥而上,她们可没有任何顾忌,哪疼掐哪,哪里解恨挠哪,大兰子一下就被按在了地上。 “放开我!!放开我!!”大兰子疯狂地挣扎着,哭喊着,“我家里还有孩子,我的孩子不能没了娘啊!不要枪毙我!我不能死啊!” 大兰子如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疯狂地嘶吼着,狂乱地挣扎着…… 她不着寸缕的上身被按在公社门口的沙石路上,大片被擦破皮的地方混着血迹、尘土和沙粒,挣扎中不知道谁下的狠手,身上好几处血淋淋的,一看就是被尖利的指甲抠下来大块皮肉留下的伤口。 “流氓!女流氓!”古桃混在来抓大兰子的女学生中,死死地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一下一下地往地上磕,“你这个不要脸的女流氓!” 大兰子很快被绑上手脚,堵上嘴,上身披了一条破被单勉强遮住。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赵家哥俩这才走上去,一人狠狠地给了她一脚,“不要脸的臭娘们儿!让你跑!” 大兰子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好像眼前的一切都跟她无关了,凌乱的头发后面,脸颊红肿青紫,目光呆滞。刚才那番挣扎,好似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还有希望和勇气。 “带回去!这个搞资本主义的女流氓!等着被狠批狠斗吧!”女干部潇洒地一挥手,雄赳赳气昂昂地带头往公社院子里走。 跟她出来的女学生和女干部不管不顾地在地上拖拽着大兰子,她的头发被薅掉好几大把,身体在粗粝的沙石地上蹭掉皮肉,她却如毫无知觉一般,一动不动地任他们为所欲为。 “啊!杀人啦!”忽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赵家哥俩中的一个捂着后腰慢慢坐在了地上。他身后,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把带血的杀猪刀。这是大兰子的大儿子。 趁所有人愣神的功夫,小男孩紧紧咬着牙,赤红着眼睛,拿着刀就冲了过去,把那把带血的杀猪刀又捅进了赵家另一个兄弟的肚子里。 鲜红滚烫的血液刺激着小男孩的神经,他一刀一刀地捅了好几刀,才又拿着刀冲向压着大兰子的那群女人。 一群女人尖叫着散开,看热闹的人群也尖叫着散开好大一圈,圈中央,是两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和绝望的野兽一样嚎叫着的大兰子,还有拿着带血的杀猪刀,用血红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世界的小男孩。 ☆、第二一七章 勇气 周晚晚缓缓地闭上眼睛,心底一片冰凉。 重生这五年来,她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这般无力,悲哀,也从没有如这一刻这般觉得自己是那么的自私。 为求自保,龟缩一隅,看着这个世界颠覆,混乱,妖魔横行。 人性最残忍最黑暗的一面被放大,被鼓励,被炫耀着硬生生摆在你的面前,强迫着你不得不看,不是疯狂就是死亡,谁都不能幸免。 周晚晚一直以为到了这十年,她可以冷静自若地袖手旁观,她自以为已经非常了解这个阶段,知道该如何自保,如何置身事外,现在看来,她太天真了。 这股狂潮不允许任何人做个局外人,即使心理上超然如周晚晚,也在它席卷一切的巨大力量面前觉得无力而恐惧。 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在这场混乱中是太平常的一件事了,就算是前世周晚晚那样不关心时事的女孩子,听闻的很多事也比这个残酷血腥得多得多。 可是,那都不是亲眼所见。 当这些悲哀、绝望、血腥、丑恶全都摆在面前时,周晚晚的心理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她如同站在岸边看着别人溺水,明明自己会游泳,可以去救,可是她不能。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去救,最后的结果就是被溺水的人拉下去,跟他一样死在这片肮脏的烂泥坑里。没有任何侥幸的可能存在。 所以她只能袖手旁观。 可是这并不能减少她心理上的罪恶感和随之而来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周晚晚终于明白,身在其中,任何人都不能幸免。 “囡囡,怎么了?不舒服吗?”沈国栋敏锐地发现了周晚晚的不对劲,赶紧去摸她的额头。 连一直闹腾的小汪也安静下来。歪着头关切地看着她。 “没事儿,沈哥哥,我就是有点累了,想眯一会儿。”周晚晚闭着眼睛,用额头蹭了蹭沈国栋的手心。 她不敢睁眼睛,现在,她已经没有那个力气来掩饰自己眼里的情绪了。 沈国栋把周晚晚抱在怀里。解开外套的扣子。贴身揣着她,让她的脸贴着自己的胸口,隔着薄薄的一层衬衫。沈国栋的体温很快传了过来。 周晚晚更紧地贴着沈国栋,她现在太需要这份温暖了。 重生以来,哥哥们给她的爱太过丰沛温暖,让她本来冷硬如铁的心在不知不觉间慢慢融化。有了温度,恢复了触感。让她可以敏感地感知这个世界上最微小最奇妙的美好和情感,也让她的心底在不知不觉间滋生了悲悯、善意和正义。 只有得到过最纯粹美好的爱,才能知道珍惜和给予,她现在正在慢慢做到。却在这个时代显得那么不合时宜,格格不入。 周晚晚,冷静!你要冷静!周晚晚闭着眼睛。逼着自己慢慢放松,不断地在说服自己。 对这一切你早就心知肚明。也早有心理准备,不是吗?这才只是个开始,你这就支持不住了,那以后的十年你要怎么面对?怎么保护哥哥们? 难道要让他们为你担心?那你回来的意义在哪里?前世那么多历练,这样一点点冲击你就承受不住? 周晚晚慢慢地放松,也慢慢地调整着自己。 其实她再清楚不过,她不是心理承受能力差,而是她太过了解这些事的后果,也太过了解这场红色革命的规模,大兰子母子的遭遇只是她心理上的一个导火索,她在为这十年间所有遭受不幸的人们心痛。 无知者无畏,她因为太过了解而心生畏惧。 你要冷静,你要坚强,你要勇于面对。在这场滔天巨浪面前,你无能为力。但你必须要保护好身边的人不能随波逐流,更不能被这场混乱伤害,你身上的责任重大,所以必须调整好自己。 周晚晚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全身开始放松。她不能做到沧海横流,却可以保护身边的亲人,这比什么都重要。也比什么都能让她重拾勇气和力量。 所以,当吉普车停到周家大门口时,周晚晚已经能趴在车窗上喊着周晨了,“二哥!你做肉包子了吗?我们晚饭都没吃,就赶着回来吃你的肉包子呢!” 沈国栋摸摸小丫头蓬松的小卷毛,心里松了一口气。以后可不能让她看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刚才差点给吓坏了! 周晨小跑着出来接妹妹,刚把周晚晚抱在怀里,就目定口呆地看着小张叔叔抱着小汪从车上下来了。 小汪四只脚紧紧地巴着小张叔叔,毛茸茸的大脑袋搭在小张叔叔的肩膀上,学着周晚晚平时跟哥哥们撒娇的样子,小眼神儿锃亮,高兴得哈哈伸着大舌头喘着气。 “它这是作什么妖儿?!”周晨被它给气笑了。 这家伙一看就不对劲儿,平时在家里它就敢这么欺负周晚晚,可是周晚晚抱不动它,它最多也就是把大脑袋放她腿上枕一会儿,哪敢让人抱着它呀。 小张叔叔苦笑,“欺负我一路了!下车非扒在我身上要抱着!” “下来!”沈国栋眼睛一瞪,冲小汪狠狠一指。 小汪委屈地呜呜两声,恋恋不舍地从小张叔叔身上下来。 小张叔叔马上就心疼了,“我把它抱进屋里去吧!就几步路,也不沉。” 周晚晚笑,小汪前天刚量的体重,一百零五斤,小张叔叔可真是能瞪着眼睛说瞎话…… “来吧!就今天一回!以后可不能这么任性了!”小张叔叔像一个没有原则宠溺孩子的父亲,嘴上说着严厉的话,眼里却满满是没有原则的纵容。 小汪最会察言观色,马上来了精神,一下跳到小张叔叔怀里,大尾巴摇得人眼晕。还不忘用大脑袋在他身上蹭蹭蹭。 “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沈国栋总得给小张叔叔面子,只能嘀嘀咕咕地在后面发狠。 小汪是个幸运的孩子,沈国栋根本没来得及收拾它,就有人上赶着找上门来让他收拾了。 小张叔叔刚坐在花树下的长桌上喝了两口水,周晨新做的紫藤饼他还一口都没来得及尝,隔壁刘二叔家的院子里就闹腾起来了。 两米多高的花墙能完全阻挡住视线,却一点都挡不住声音。那边的事这边听得一清二楚。 “让你嘴馋!这点阶级立场都没有!?平时我一天三遍地给你们读*宝书。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给你吃你就吃!那不是鸡蛋!那是阶级敌人的糖衣炮弹!我让你吃!” 刘二叔气急败坏的怒吼和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混在一起传过来,还有不知道用什么打在人身上的啪啪声,刘老奶和刘二婶的劝阻哭嚎也马上传过来。吸引了院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打死你!你还有脸哭!?今天一个鸡蛋,明天你就得为了一块肉背叛人民革命!留着你们这些没有一点革命觉悟的废物有啥用?!我今天就代表人民打死你们得了!省得以后给我丢人!” 除了周晚晚谁都没注意到,听清刘二叔的话,周晨的脸色一下就冷了下来。 沈国栋第一时间抱起周晚晚进屋。小丫头刚给吓着一回。这回可不能再吓着了! “沈哥哥,刘二叔又要闹笑话了。我们听听!”周晚晚的大眼睛亮亮的,感兴趣地望着西边的花墙,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刘二叔永远革命热情高涨,每天对着主席像早请示晚汇报。饭前必读*宝书,谈话不离阶级斗争,他们每天听着。都当成一场笑话。 沈国栋认真地看了小丫头几眼,发现她确实没有害怕。也没有因为这件事不舒服,才又把她抱回院子。 刘二叔他们家那边已经乱成一团,刘二叔满院子追打孩子,刘二婶和刘老奶拼命阻止,鸡飞狗跳,甚是热闹。 周家院子这边都静静地听着,周晨眼里越来越冷,其它几个人也看出了一点端倪,前后一联系,很容易就想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周晨一定是给刘二叔家的孩子鸡蛋吃了,还是偷偷给的。 刘二叔家教甚严,青黄不接的四五月份,家里几乎断顿,他也不许刘二婶出去借粮,借了粮那就是欠了人情!让他以后怎么大公无私地开展革命工作? 饿?饿就挺着!喝凉水也得保持革命工作的纯洁性! 连刘老奶出去挖野菜,他也得问明白了,这野菜是哪挖的?生产队的地里?那不行!长在公家的地里,就是一棵草,也不能拿!那是占公家的便宜!都给我送队里给公家的猪吃! 刘二叔这两年专心闹革命,跑前跑后地传达思想搞批斗,队里的工也不能按时出,队长说他这是为公家办事,要补给他工分,他说什么都不肯要。 他这是为革命事业做贡献!多么光荣的事!跟革命谈钱,那觉悟得多低? 所以他们家这两年从生产队拿回来得钱、粮都非常少,在家家节省着吃基本不挨饿的现在,他们家一年得有三四个月是吃野菜过来的。 家里缺粮,连打猪草、挖野菜都被他死死地限制着,当然就养不起来鸡和猪,甚至每年国家规定的任务猪他们家都交不上,只能从为数不多的粮食里再拿出很大一部分来交罚款。 这让他们全家的生活雪上加霜。以前在屯子里属于中等以上程度的刘二叔家,这一两年的日子过得几乎如二赖子一家一样糟烂了。 周阳几次想出手帮忙,别的他不好插手,替她们家交任务猪总可以吧?这样他们家的粮食就能多留下点,也不至于让两岁多一点的卫红饿得头大肚子大,小胳膊腿儿却如柴禾棒一样干瘦羸弱,这么大了还不会走。 周阳最看不得小女孩挨饿受苦,那总让他想到曾经几乎饿死的妹妹。 可是刘二叔坚决不肯接受,甚至刘二婶跪下求他都不行。周阳兄弟几个再可怜几个孩子也没有办法。 对于家里的贫穷,刘二叔从不觉得愧对妻儿,他反而以此为荣。 穷,这是贫下中农的本色!穷才能全力搞革命!越穷越光荣!他们家要一直这样保持着革命积极性,一直这样光荣地穷下去! 孩子们饿得营养不良,刘老奶腰疼得直不起来也买不起一分钱四片的止疼片,刘二婶来了月事甚至买不起卫生纸,这些他都看不到,他只要保持他贫下中农的革命纯洁性,饿肚子他也觉得光荣,也干劲儿十足! ☆、第二一八章 闹剧 “我每天给卫红和春丫一人一个煮鸡蛋,给了小半年了。”周晨忽然笑了,眼里如冰雪融化,温暖柔软,“我啥都不为,就当报答当年刘二婶对咱们几个的照顾,也不能看着那俩小丫头饿成那样。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我问心无愧就行了。” “以后还得给。”周晚晚赶紧对周晨表示支持,“以前狗剩哥哥给过我酸枝子,春丫还来教我玩儿跳格子,我们也得对他们好一点。” 孩子无辜,无论刘二叔如何,他们住得这么近,不能看着春丫和卫红两个孩子受罪,自己却什么都不做。那他们与当年看着周晚晚饿死的周家人又有什么区别? 兄妹几人都有这个心结,他们都看不得无辜幼儿因为大人的愚蠢而付出代价,如周晨所说,他们什么都不为,只求自己问心无愧。 沈国栋无聊地拿起一个清香的紫藤饼闻了闻,对他们的决定不置可否。给不给的,他们家也不差这点东西,只要这俩小的高兴就好。 虽然按他的脾气,有刘二叔这样一个爹,饿死也活干,谁让他们没摊上好父母自己又没能力呢! 别跟他说老刘家的孩子们还小,他们家狗剩今年都十一了,春丫也九岁了,当年囡囡一岁的时候,周阳十三岁,周晨十岁,他们不比西院那几个孩子难多了?可最后他们也挺过来了! 要不是周阳为了妹妹肯拉下脸来求人,要不是周晨想尽一切办法让妹妹多吃一口东西,囡囡根本活不到这么大。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从不觉得任何人可怜。没能力就受罪,不自救就去死。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都要饿死了还在乎什么脸面?地里那么多粮食。偷也能吃饱吧? “你们想给,他们也不会要了。”小张叔叔深深叹了一口气,眼里是几个孩子看不懂的沉重,“我回去跟首长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找找你们生产队长,以他老人家的名义接济一下队里三岁以下的小孩子,让隔壁那个小的也跟着沾沾光。” 这样几个孩子不会惹上麻烦。也能让那个糊涂爹问心无愧地接受帮助。 周晨几个都是聪明孩子。当然明白小张叔叔这样做的用意,都苦笑。他们要帮助刘二叔的孩子,还得处心积虑地转这么多弯儿。就为了让他不破坏自己贫下中农的纯洁性,心甘情愿地接受。 他们这边刚商量完,花墙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消停下来了,随后。家里的大门被推开,刘二叔一手拎着一个女儿。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黑瘦的刘二婶和腰几乎弯成一个直角的刘老奶抹着眼泪跟在后面。 “这是这俩死丫头吃你们的鸡蛋!还给你们!”刘二叔啪地一下把两个鸡蛋拍在桌子上,两个鸡蛋一下就被拍碎,蛋壳和蛋液混成一团,从桌沿慢慢流到地上。 刘二叔拍完鸡蛋趾高气昂地扫视了一眼这个处处透着舒适整洁和富足的院子。眼里满满的都是不屑: “你们这些孩子,别一天就想着过自个的小日子!你们也有点觉悟!革命事业正是轰轰烈烈的时候,你们虽然出身不好。可还是可以积极表现争取一个好评价的!像现在这样自暴自弃,每天吃喝玩乐。迟早得被资产阶级阵营拉拢渗透!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们!迟早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沈国栋的眼睛一下就瞪了起来,周晨却抢在他前面开口,“刘二叔,你鸡蛋也还了,我们也不留你多待了,看我们这个落后的家再影响你的革命积极性。” 刘二叔的眼睛气得溜圆,指着周晨的鼻子破口大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使什么坏心眼子!你不就是想用糖衣炮弹收买腐化革命意志不坚定的小孩子吗?!我告诉你,你做梦!我们家八代贫农……” “滚!”沈国栋再也忍不下去了,站起身飞起一脚就踹在刘二叔脑袋上,让他直挺挺地摔在地上,好半天都没起来。 一直躲在后面哭的刘二婶和刘老奶扑过去趴在他身上就开始哭嚎,别看平时她们对刘二叔一肚子意见,关键时刻最关心他的人还是这两个女人。 如果今天刘二叔被沈国栋打坏,那她们跟周家这些孩子肯定会成仇人,甚至连吃了周晨半年鸡蛋的春丫和卫红都得恨上他们。 人性的复杂难懂一次次让周晨几个孩子迷茫彷徨,最后他们所能求的,也只能是一个问心无愧。 刘二叔好半天都没有清醒,刘二婶彻底慌神了,“小晨,你们家门口停着小汽车呢,把你二叔送公社去吧!我们一家老小都指望着他呐!他要是有个好歹,我们一家子可真就没法儿活了!” “小晨哥,你救救我爹!救救我爹!”春丫拉着周晨的衣襟,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小姑娘的眼里滑下来,这个已经开始懂事的孩子此刻无助又迷茫。 她不明白,小晨哥哥这么好,父亲为什么要那样排斥他们,为什么宁可让他们挨饿也不能吃小晨哥哥给的鸡蛋。她更害怕,如果父亲死了,那她们一家要怎么办? 周晚晚从周晨怀里跳下地,拉着春丫的手往刘二叔这边走,“春丫姐姐,刘二叔没事儿!我都看见他睁眼睛看你了!” 沈国栋上前一步要阻止周晚晚靠近刘二叔,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所有人都盯着刘二叔看,周晚晚把春丫拉过去,在刘二叔身边蹲下,借着春丫的遮挡把手里的药喂到刘二叔嘴里。 “囡囡呐,你真看着了?这时候了你可不能说瞎话呀!”刘老奶的腰已经严重变形,坐在刘二叔身边,上身几乎是伏在地上的姿势,非常影响她的视野。 “真的!我看见他看我们两眼又闭上眼睛了。不信你咯吱他一下试试!”周晚晚说得非常笃定。 刘二婶彻底慌了,听周晚晚这么一说。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真的去咯吱刘二叔。 刘二婶的手刚在刘二叔腋下抓了两下,刘二叔噗嗤一声就笑着坐了起来。 刘二叔最怕咯吱,从小就全屯子出名,这个大家都知道。 所有人都又气又笑。刘家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周晨和小张叔叔无奈苦笑,沈国栋过去抱起周晚晚就想走。再不走。他真会忍不住再狠狠踢一脚这个糊涂蛋! “你别走!你打了贫下中农就这么想走了?!我可不是二赖子那几个无赖!我没做亏心事,到哪儿我都能说出理来!我不怕你们!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去公社告你们!我们家八辈儿贫农……” 沈国栋又飞起一脚。刘二叔应声而倒,世界又一次安静了。 “我看见刘二叔又睁眼睛了!”周晚晚在刘二婶一家人再次哭起来之前赶紧阻止他们,这次不用周晚晚说,春丫赶紧过去咯吱她爹。 这回刘二叔没有马上起来。 周晚晚示意沈国栋放下自己。沈国栋百般不愿,最后还是把她放了下来。 周晚晚跑过去帮着春丫咯吱。一会儿的功夫,刘二叔又打滚儿笑着从地上连滚带爬地跳了起来。 “你这虎丫头!你这是干啥呀!”刘二叔脸上还带着刚刚的笑意,再声色俱厉也不吓人,春丫笑嘻嘻地看着她爹的狼狈样子。一点都不害怕。刘二婶和刘老奶也破涕而笑,连不太懂事的卫红都看着他爹咯咯地笑。 刘二叔顿觉非常没面子,经过这么三番两次的折腾。他想摆出严肃的革命面孔也不能了,一时气急败坏。觉得自己周围都是不懂他远大理想和崇高思想的蠢人。 “老二呀,跟娘回家吧!别折腾啦!”丢人呐! 刘老奶硬拉着还不依不饶的刘二叔回家了,刘二婶留在后面没走,拉着周晨的手开始掉眼泪。 “小晨,二婶对不起你们呐……”刘二婶的眼泪噼里啪啦流了下来,黑瘦的脸跟三年前他们刚搬过来的时候一比,苍老了得有十岁,“你们几个都是好孩子!跟你妈一样,心善!” 刘二婶越说越愧疚,“二婶早就知道你给我们家那俩丫头吃鸡蛋的事儿,二婶儿连句谢都不敢跟你们说……就怕让你二叔知道……就这么闭着眼睛让俩孩子吃了你们半年的鸡蛋,二婶儿对你们有愧呀……” 再跟刘二叔生气,面对这样的刘二婶,周晨也说不出来别的话,只能好言好语地劝她。 周晚晚趁机把卫红和春丫拉到桌子边,一人给他们塞了一块紫藤饼,示意他们快点吃,出了他们家的门就不能吃了,被刘二叔看见了又得是一件大事。 两个小孩子从来没吃过这么精致美味的东西,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地咬着,春丫吃得太急,噎得在地上直蹦,嘴里还不停地嚼着。 周晚晚吓得赶紧给他们倒水。沈国栋却抢先拿过茶壶,倒了两杯水给两个孩子,“我都没喝过你倒的水呢!他们算哪根葱!?” 周晨那边也安慰得差不多了,刘二婶才招呼着两个女儿回家。两个孩子把手里的饼一口都塞到嘴里,拿水顺进去,脸上都是满足的笑。 刘二婶看得眼里又泛起泪花。 “还你们的鸡蛋!”花墙那边,刘二叔扯着脖子又开始叫嚣,话音未落,两个鸡蛋直接飞了过来,第一个啪一下砸到地上摔得米分碎,第二个被小汪扑过去接住,完完整整,幸免于难。 “你这又是折腾啥!”刘老奶气得声音都打着颤。 “你不是说他给的都是双黄蛋吗?!我一个还他俩!不欠他们的!” ☆、第二一九章 悲悯 原来,刘二叔一直认为春丫两个只吃了他们两个鸡蛋。 刘二婶羞愧难当,抱起卫红拉着春丫就回家去了。片刻之后,隔壁院子里刘二叔被刘二婶拉扯着、劝阻着消停了不少。 周晨和小张叔叔苦笑着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无奈和心酸,还有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悲悯。 沈国栋还是非常瞧不起这一家子,“惯地他们!那个刘二婶揣着明白装糊涂了那么长时间,最后还让他家那个糊涂蛋来闹腾,不就是欺负咱们脾气好吗?” 周晚晚的头有点晕晕的,却还是在周晨怀里笑了出来,欺负谁脾气好也不敢欺负这个活阎王呀!这位两脚差点没把刘二叔打死,要不是她及时给药,现在刘二叔准得在医院急救呢! 那两脚都狠命地踹脑袋上,沈国栋这是真被气着了。 小汪蹦蹦跳跳地跑到周晚晚身边,把一直含在嘴里的鸡蛋给她看,大尾巴摇得特别欢实,一看就是在邀功。 “给你吃了,表现得很好!乖!”周晨拍拍它的大脑袋表扬它。 小汪的眼睛弯了弯,一屁股坐在周晨旁边,咔嚓一口就把那个鸡蛋咬碎了,几口喝下去,跑到院子角落的花墙下把鸡蛋壳吐到了垃圾筐里,又蹦跶着跑了回来。 “有那么多鸡蛋还不如给小汪吃了呢。”沈国栋还是不舒服。在他的意识里,做好事不留名那是非常不可理解的事。 呃,不要误会,他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做了好事还要隐瞒,他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要做好事…… 周晚晚深吸一口气,把头晕的感觉扛过去,刚要去安抚有点暴躁的沈国栋,隔壁院子又爆发出一阵争吵。 “你懂什么!?革命那是讲情面的事吗?!我为啥不让你跟他们几个接触?他们成分不好!你不怕被连累,我还不想沾一身脏呢!那一家子大大小小没一个好东西……” 刘二叔的声音忽然模模糊糊,然后骤然变大。“你捂着我干啥?成分不好不能说啊?俩鸡蛋就能收买了你!就你这样的,还搞啥革命!” 周晨的脸色忽然就冷了下来。接触他们会沾一身脏?我们家大大小小没一个好东西? 周晨看着怀里乖巧可爱的妹妹,心里对刘二叔一家的宽容悲悯忽然烟消云散。 他可以看在几个孩子可怜的份上不跟这个糊涂人计较,可是。如果因为他的原因让家里的哥哥和妹妹遭受污蔑,那他是一丝一毫都不能容忍的。 沈国栋更不能容忍。他起身就往隔壁院子冲去,小张叔叔赶紧跟着,周晨抱着周晚晚也追了过去。 沈国栋一脚踹掉刘二叔家摇摇欲坠的破院门,指着在院子里折腾的刘二叔。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你们家俩孩子吃了我们家半年的鸡蛋,一天俩,你不是要跟我们划清界限吗?先把我们家的鸡蛋还了!现在就还!” 刘二叔一下就愣了,转头向刘二婶求证,刘二婶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们家一共就养了两只母鸡,还有一只不爱下蛋,两天能捡三个鸡蛋就不错了,攒够十个就送去供销社换盐换火柴,根本不可能一下拿出几百个鸡蛋。 这也是刘二婶说什么都不肯跟刘二叔说出事情真相的原因。如果刘二叔闹腾着要还鸡蛋,他们家拿什么还? 刘二叔当然也知道家里的情况。他懵了一会儿,忽然从院子里的柴火垛上抽出一根比成人手指还粗的树枝,劈头盖脸地就往春燕和卫红的头上抽去。 “吃!吃!我让你们吃!你们这就是讨债鬼!是来要我命的!我今天打死你俩!拿你们的命去还人家的鸡蛋!” 这就是要变相地耍无赖了。 周晨几个站在刘家破败的院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一家。人的悲悯之心永远也战争不了自保意识,至少对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来说是这样。 所以他们现在只觉气恼,同情所剩无几。 刘二婶和刘老奶拼命阻拦,春丫抱着卫红跑到院子一角,总算躲过了刘二叔大部分的抽打,但他们的脸上和身上还是留下了好几道粗粗的血檩子。 “要么现在就还鸡蛋,要么以后就给我闭嘴!再敢瞎折腾。我再给你一脚,看你还能不能笑出来!” 沈国栋说完,旋身就是一脚,刘二叔家障子边上一棵成人小腿粗的杨树咔嚓一声齐刷刷被沈国栋踢断。硕大的树冠倒下来,把园子里没来得及收拾的豆角架压得啪啪作响,顷刻间全都倒了下来。 刘家一家人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刘二叔眼神闪烁,再也不敢说出一句硬气话。看来,他的革命意志还没坚定到不要命的程度。 沈国栋几个回到家,隔壁院子彻底没动静了。 恶人还要恶人磨。周晨的悲天悯人善良隐忍再一次完败给沈国栋的暴力镇压。 小张叔叔本来是要送了他们到家就要赶着回去的,可是发生了这种事,他决定还是待到周阳和墩子回来,交代这两个大的几句再走。 毕竟都是小孩子,再能打架,再会赚钱,那也是孩子,不把他们安排好了,小张叔叔实在是不放心。 几个人坐下来没一会儿,周晨的热水刚烧好,刘二婶背着一个小袋子躲躲闪闪地过来了。 很显然,她也被沈国栋那一脚给吓着了。 “我们当家的说,先用这些粮食顶鸡蛋,不够的等到秋分了粮食再还。”刘二婶说完更加羞愧,“家里实在是没粮食了,最近都是在吃麦糠(小麦皮),就剩这些,你们,你们先收下吧。” 周晨几个好半天都说不出来话。刘家的三个孩子,每天都吃喂猪的麦糠,而且连麦糠都要吃不上了,离发粮食还得两三个月呢!这一小袋子,目测也就十斤的麦糠,怎么坚持到那时候? “让你当家的来!他还是男人不是?!遇着事儿就往女人身后躲,他是缩头王八吗?!”沈国栋瞪着眼睛,冲着刘家的方向大声说道,“背回去!不是他送来的我们不收!” 刘二婶抹着眼泪走了。 院子里的几个人都没了喝水的心情,沉默地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刘二叔别别扭扭又强装镇定地过来了,“先还这些!剩下的分了粮食马上就还!” 刘二叔扔下麦糠口袋就想走。 “站住!”沈国栋沉声叫住了他,“借了鸡蛋还我们麦糠?这是哪家的道理?拿我们傻呀?!” “我,我,我不是没有吗?!”刘二叔脖子一梗,竟然还有话说,“贫下中农家里都这么穷!这是光荣传统!” “贫下中农欠了帐就能不还吗?”周晨也沉声问道。他从来不是心软起来没有底线和原则的傻瓜,惹着了他,他可以瞬间变成跟沈国栋一样冷酷决绝的人。 “贫下中农从不占别人便宜!”刘二叔赶紧维护自己的阶级形象。 “那你借了鸡蛋还麦糠是咋回事?要不要咱们找个能说理的地方去?”周晨冷冷地问道。 “把这破烂玩意儿背回去!要还,你就一把还我们三百个鸡蛋!我们家的可都是双黄蛋!你说的,借一个还俩!”沈国栋讽刺地笑着,“还不上鸡蛋,你就给我消停点!” 刘二叔垂头丧气地走了。隔壁院子这回彻底消停下来了。 周晚晚无力地趴在周晨怀里,想着面黄肌瘦的春丫和卫红,还有小小年纪就每天起早贪黑放猪给家里挣粮食的狗剩,这三个孩子都是好孩子,却要受这些莫名其妙的罪…… “囡囡,囡囡!你怎么了?!”周晨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响在周晚晚的耳边,好像特别遥远,让她想听都听不清。 二哥,我困了,我要睡一会儿,不要担心。周晚晚努力想回应周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只觉得特别特别累,眼皮沉重,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周晚晚做了好久的梦,梦里一直是大兰子母子。从大兰子被抓到公社门口开始,所有的细节好像都在她面前又回放一遍一样,每一个细节,每一点绝望和不甘,每一次挣扎,都完完整整地展现在她面前。 那些让人心酸的细节,那些让周晚晚不忍直视的残酷,她避不开躲不掉,都清晰无比地发生在她面前。 当小男孩的刀捅进民兵的肚子里时,她甚至能感受到血液的炙热和黏腻,甚至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腥气。 周晚晚真的吐了,她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浑身肮脏血腥,她只想吐,吐干净这些令人作呕的丑陋肮脏,替那对母子摆脱所有的不甘和绝望…… 呕吐过后,周晚晚终于解脱了,她浑身懒洋洋地瘫在那里,没有一丝力气,也没有一丝痛苦,像重新回到母亲的身体里,混沌而舒服,不愿醒来。 可是她还是醒来了。 周晚晚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她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一个人——杨浩。 ☆、第二二零章 面对 杨浩惊讶地看着睁开眼睛的周晚晚,漂亮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受到很大惊吓的样子。 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然后脸上忽然一红,转身就跑了。 周晚晚叹气,这熊孩子就不能正常一回吗?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惊喜地靠过来,关心地问她“你醒啦?渴不渴?饿不饿?”吗? 哪有一看见病人苏醒就给吓跑了的?!她又不是诈尸! 周晚晚病了,她在胡乱做梦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那时候她太虚弱了,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和身体,只能随波逐流地任病魔在自己身体里肆虐。 周晚晚仔细观察了一下,这里应该是干休所的病房,桌子上的暖瓶还印着“二龙山干休所特等病房专用”的字样。 既然她没死,这小屁孩儿跑什么呀!? 倒杯水你再跑也行啊,渴死她了都…… 周晚晚还没埋怨完杨浩,周晨推门进来了。 好了,周晚晚期待的病人待遇终于来了,而且比她期待得还要周到细致,简直是事无巨细无微不至。 她所有的需求都被周晨先一步想到,连话都不用说,她想干什么,怎么样能最舒服,都在周晨心里呢。 周晚晚就着周晨手里的杯子喝了两口水,周阳、墩子和沈国栋都进来了。 四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一字排开往她的面前一站,一时间周晚晚病床前的阳光都被遮住了不少。 周晚晚这一病,他们四个人吓坏了。 虽然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是笑着的,可是脸色都不好,神情憔悴头发凌乱,甚至能看出明显的清瘦。 “我病了几天?”周晚晚问周晨,只有他一个人行为还算正常,至少没有只知道傻乎乎地站在那盯着她笑。 “五天,”周晨给周晚晚端着杯子的手忽然一顿,一下就哽咽起来。“零十八个小时。” 周晚晚的心骤然一痛。这将近六天的时间,几个哥哥过得一定特别艰难。 如果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昏迷六天,那种焦急和心疼,想想就让她几乎发疯。换做是她病倒,他们会比她更甚。 周晚晚一直相信,几个哥哥爱她,比她爱他们更甚。 周阳几个人的笑像一个冻结在脸上的面具,被周晨的一声哽咽瞬间击碎。破碎的表情再也拼凑不起勉强支撑的笑容。周阳最先扛不住,眼圈一下就红了。 墩子一下蹲到地上,把脸埋在膝盖上呜呜哭了起来。这是紧张过度以后骤然放松的发泄,没人去阻止他,能有这样的痛哭,是他们都觉得幸福的事。 妹妹终于醒了。妹妹没事了。 他们几乎要痛到麻木的心,终于又慢慢有了知觉,能做一件焦急等待之外的事情了。 即使是痛哭,这也是最幸福的痛哭。 沈国栋却忽然飞奔出病房,不管不顾地绊倒了门边的脸盆架。洒了满身水都没感觉到一样。 “他去找大夫了。他把郭老先生从老虎山的牛棚抓到隔壁病房住着,每天只给你看病,已经四天了。” 老虎山离绥林县三百多里,蹲牛棚接受改造的人也不能随便离开,沈国栋到底怎么把人给请来的,周晚晚真是不敢想象其中的细节。 周晨轻轻地把妹妹托起来,抽走垫在她后背的毛巾,又给她换了一条松软干爽的,动作熟练表情沉醉,仿佛能给清醒的妹妹换一条毛巾都是非常幸福的事。 周阳过来帮忙。轻轻地给周晚晚盖上被子,又仔细地掖了掖被角。 “大哥,我没事了。你不要担心。”周晚晚伸出手抓住周阳的手。 病了这几天,她的手好像都瘦了下来。苍白细瘦,在阳光下甚至有些半透明,放在周阳小麦色的大手上,如一只羸弱的蝴蝶,呼吸重一点都可能伤到她。 可对周阳来说,妹妹纤细的小手却有如千斤之重。他感觉胳膊一下就抬不起来,支撑着他熬过这些天的力气全部被抽走了一样,整个人一下跌坐在床沿上。 周阳慢慢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脸埋在妹妹的小脑袋旁边,泪水无声肆虐,完全不能自已。 “别看我了,我哭过了,差不多每天一场,你再不醒过来,我就得每天两场了!”周晨的眼圈也是红的,却已经能轻松地跟妹妹快玩笑了。 他拿蘸水的棉签轻柔地擦着周晚晚干涩起皮的嘴唇,“现在该担心的是那个一场都不肯哭的。” 不是不想哭,是不肯哭。 那个不肯哭的马上就出现了,手里还拎着国宝级的老中医郭老先生。 郭老先生气急败坏,胡子眉毛都要炸起来了,“我说了今天能醒她就能醒!你拽我干什么?你一天趴那叫二十个小时,她不是也不醒?我去了就能把小丫头叫起来?!” 沈国栋根本就不搭理叨叨个没完的老头子,木着一张脸把人拎进来往床边一放,就不说话了。 “哎呦!小丫头终于肯醒啦!你再不醒这几个臭小子就要把二龙山拆了!”郭老先生笑眯眯地过来给周晚晚把脉,周阳和墩子都红着眼睛紧张地在旁边盯着,就怕郭老先生说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周晨手里紧张地抓着一个铁皮暖水瓶,手指都攥白了还不自知,脸上想努力给妹妹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僵硬得完全没办法控制表情。 沈国栋一直盯着郭老先生的手指,呼吸都小心翼翼,熬得通红的眼睛却如带血的刀锋,因为太过专注甚至流露出了凌厉狠虐。 从他抓着郭老先生进屋,一眼都没看周晚晚。 郭老先生把手指从周晚晚的手腕上拿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周阳几个几乎被这轻轻一声叹息吓得魂不附体,屏息凝神地看着郭老先生,谁都不敢开口问结果,就怕他一句话判了他们所有人的死刑。 “郭爷爷,我现在没有不舒服,我觉得病已经好了,您觉得呢?”您老人家就别卖关子吓唬我哥哥了! 周晚晚一醒过来就马上在空间里给自己做了身体检查,她并没有特别严重的病。只是因为那天看到大兰子母子的惨剧而情绪波动太大,这个幼小孱弱的身体承受不住,选择了昏迷来自我保护而已。 一个六岁小女孩的身体,还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她前世今生两世为人的巨大情绪波澜根本不是这具幼小的身体能承受得了的,会这样真的太正常了。 好在昏迷过后并没有什么后遗症,只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况且她有空间灵液,让身体恢复正常最多也就一两天的时间。 可是她必须引以为戒,以后绝不能轻易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了。 世事总难两全。她能有幸重生,就得承载两世为人的沉重和责任,别无选择。可即便是这样,周晚晚依然感恩,也会选择积极面对。 人们都说人生无常,这无常里不只有突发的意外和遗憾,更应该有努力争取下的改变和惊喜。 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争取,结果如何没人能知道,至少,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放弃。 郭老先生瞪着眼睛冲周阳几个挥手。“都出去!都出去!你们这么死盯着,老头子心肝儿都发颤,看不了病!” 沈国栋一步跨过来,伸手就要薅郭老先生的脖领子,却被周晚晚一声“沈哥哥”给定住了身形,“沈哥哥,你不要担心,我没事了。” 沈国栋转头看了周晚晚一眼,脸上的肌肉痉挛般抖动了两下,转身就大步走了出去。 周晚晚不明所以。他刚才是想冲自己笑吧?是吧?沈国栋真的是太不对劲儿了。 “对不住您了,郭老先生。”周阳赶紧替沈国栋道歉,“国栋这是太着急了,您不要往心里去。我替他向您道歉。也代表我们全家谢谢您。” 周阳恭恭敬敬地给郭老先生鞠了一躬。周晨和墩子也跟着充满感激地弯下了腰。 “国栋哥这是急的,缓缓就好了。”周晨给周晚晚掖了掖平整的被角,轻抚了几下她的头发,冲郭老先生歉意地笑了一下,跟着周阳走了出去。 墩子走在最后,关门前他忽然回头。又深深地给郭老先生鞠了一躬,然后尽量低下头,掩藏着通红的眼圈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周晚晚的眼圈也红了,她自己任性胡闹不爱惜自己,害得哥哥们这么难过,真是太不可原谅了。 “不听话的小丫头!”郭老先生严肃地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沧桑睿智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无奈,“忘了爷爷跟你说的话了?” 周晚晚惭愧地低下头。她确实是忘了。她恨天恨地地重生,哪会相信老先生说的什么大福之相,当时听了也就听了,早就忘到脑后,更别提去思考老先生说的惜福了。 到了这一刻,她才真正切实体会到,她真的是有福之人,只哥哥们对她的爱护珍惜,她就比任何人都幸福,都有福气! “你虽是大福之相,可如果自己不知道珍惜,那谁都没办法,再来一次,爷爷也不敢保证能救得回你。”郭老先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好似他眼前的是一个成年人,而非一个六岁的孩子。 “丫头啊,你看看那几个小子,你要是再来这么一场,他们说不定就得有谁撑不过去了。我看老沈家那个小子就得排在最前面! 还有沈老头,这些天寸步不离地在医院守着,今天这是怕他撑不住,我让人强行给他打了安定,这才睡一会儿! 记住爷爷的话,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的福气就在身边,那些杂七杂八的不要多想!好好过你的好日子就行了!” 郭老先生出去了,周晚晚一个人对着窗外的红叶发呆。 屋门轻轻地被推开,杨浩扬着下巴侧着头,摆了一个骄傲得谁都不放在眼里的造型,也不看周晚晚,就那么叉腰站在那里。 这个时候看到这小屁孩儿,周晚晚忽然心里一阵轻松。 “杨浩,你又偷着跑过来的吗?”周晚晚刚醒的时候他那么惊慌,周晚晚肯定,他一定是趁周晨他们去找郭老先生问病情,偷溜进来的。 “我这回是跟我爷爷一起来看沈爷爷的!才不是偷着跑进来的!”杨浩马上急了,小脸通红地瞪着周晚晚。 “哦,这次不是,那上次肯定是喽!”周晚晚笑眯眯地看着他。 “哼!”杨浩又扬起下巴,一副我懒得跟你争的表情。如果他的耳朵没有红透的话,可能会更有说服力。 ☆、第二二一章 惩恶 郭老先生早就预言,小丫头今天能醒过来。周晚晚果真醒过来了。 郭老先生又交代,小丫头需要卧床好好休养。周晚晚无论需不需要,都得卧床休养。 又在干休所的病房躺了一晚,第二天周晚晚就回沈爷爷的小楼休养了,郭老先生随行。 早在红色革命刚开始,郭老先生就被作为牛鬼蛇神打倒。沈爷爷雷厉风行,大字报刚贴出来,造反派还没来得及抓人批斗,他就先一步把郭老先生以隔离审查的名义保护了起来。 郭老先生幸运地躲过了批斗、剃阴阳头、挨打等等折磨,毕生行医经验写成的著作却在混乱中遭销毁、遗失,成为终生遗憾。 郭老先生遵循师门教导,收徒甚严,一生只得三位得意门生,皆在重要岗位上独当一面,医术医德俱佳。 老人家一生独身,把三个徒弟当儿子看待,每每提及都抚须微笑,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可三个月之内,三位高徒皆被打倒,惨遭不幸。一位在批斗会上被当场打死,一位不堪折磨自杀,剩下老人家最心爱的小徒弟,被挑了手筋,此生再不能把脉行医。 沈爷爷本打算就把郭老先生安排在二龙山劳动改造,以干休所清洁工的名义在二龙山养老,“只要有我在一天,就没人敢动你一下!” 可郭老先生却执意去了三百里外的老虎山。 沈爷爷又费心安排,转了好几道弯儿,找到老虎山劳改农场的厂长,为郭老先生的劳动改造创造了优越的条件。 郭老先生虽然名义上是被注销城市户口,关进牛棚进行劳动改造,实际上他在老虎山过的日子跟在二龙山没有什么区别。 他远离农场,住在山里独立的小屋,开出一片地种草药、蔬菜,进山采药,平时写写书。安静而悠闲,不问世事。 当然,其中的寂寞凄凉,不甘愤恨。也无人能说。 这次要不是沈国栋闯进劳改农场,打伤了一队民兵,在差点掐死保卫科科长的紧要关头沈爷爷的电话打过来,厂长说什么都不敢透漏郭老先生的行踪的。 既然把郭老先生接回来了,沈爷爷就不打算让他再回去了。 到了他这个年纪。又是这样的乱世,老朋友一个一个都走了,剩下的几个就更要好好珍惜了。 而且,老虎山那么远,又消息闭塞,郭老先生真有什么事,传到他这黄瓜菜都凉了,还是放在身边安全一些。 当然,还有周晚晚的原因。沈爷爷现在和沈国栋一样,笃信周晚晚的身体只能交给郭老先生。 周晚晚当时送过来一天多。干休所这些号称比省医院医术还高明的医生竟然是什么病都不能确诊,只会手忙脚乱地检查,打葡萄糖。 等到郭老先生过来,周晚晚已经吐得昏天暗地,呼吸微弱了。老先生几针扎下去,小丫头就不吐了。然后一颗药丸喂进去,脸色就慢慢变好了。最后虽然没醒,郭老先生却断言,三天后一定能醒。 周晚晚安安稳稳地睡了三天,就真的醒了。 前后一对比。沈爷爷和沈国栋当然得把郭老先生绑在二龙山,说什么都不能让他离开周晚晚了。 周晚晚又在沈爷爷家休养了两天,好吃好睡,周阳、周晨和墩子一直陪着她。沈爷爷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小张叔叔和小马阿姨想尽办法给她找好吃的、好玩儿的,甚至别扭小孩儿杨浩都一天三遍地来报到,就是不见沈国栋的人影。 从周晚晚醒来的那天开始,他确认了她没事儿,就再不见人影。已经消失三天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开着沈爷爷的吉普车就走了,什么都没说。 当然,众人谁都不会告诉周晚晚,他还带走了沈爷爷的警卫队长和那把勃朗宁M1911。 第三天半夜,周晚晚忽然醒过来。透过朦胧的月光,一个黑影半跪在她的床边,头埋在她被子里,无声无息。 “沈哥哥。”周晚晚肯定这是沈国栋。四五年的朝夕相处,她太清楚他的身形了。 “吵醒你了吗?”沈国栋慢慢从被子里抬起头,声音沙哑晦涩。 “沈哥哥上来睡。”周晚晚往床边挪了挪,掀起被角让沈国栋上来。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出去这几天累坏了。 沈国栋急急起身,掀起一点被子就想上去,忽然又硬生生顿住,手也赶紧收了回来,“我,身上脏,手也脏。” 沈国栋说完,慢慢地往后退了两步。虽然只是小小的两步,却好像一下就拉开了他和周晚晚的距离。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继续后退,可是这种与小丫头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感太过揪心,让他再也迈不动后退的腿。 不敢进,不舍得退,沈国栋一时直挺挺地立在了那里。 周晚晚却没给沈国栋太多犹豫的时间,她起身就向沈国栋扑过去。以她的力气和大病初愈的身体,她根本扑不到沈国栋身上,只会在半途摔到地上。 可是周晚晚不怕,沈国栋肯定不会让她摔着。 果然,周晚晚刚一跃起,沈国栋什么都顾不得,一步跨到床边接住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敢再松手了。 周晚晚抱着他的脖子咯咯笑,“抓住你了!” 沈国栋赶紧把比病前瘦了不少的小丫头塞进被子里。东北九月的山里,半夜已经很凉了,压下心里所有的情绪,他必须先顾及周晚晚的身体。 周晚晚抱着沈国栋的脖子不撒手,沈国栋把她放进被子里,她就把他也一起拉进去,“沈哥哥,我胳膊酸,抓不住你了。” 要说对付沈国栋,周晚晚眨眨眼睛就有一百种办法让他就范,根本不用费脑子。 沈国栋果然不敢再退了,却也不如周晚晚所想乖乖躺下。 “沈哥哥,我都想你了。”周晚晚软软地在沈国栋耳边嘟囔,凉凉的夜。她呼吸间的一丝温暖是那么吸引人,让沈国栋的心仿佛瞬间涌入温暖泉水的寒冷沙漠,贪婪而不顾一切地想要靠近,不顾一切后果。 “沈哥哥去洗澡换衣服。马上就回来哄你睡觉,好不好?” 沈国栋原本暗沉的眼眸在月光的阴影里慢慢亮起两簇光芒,如冬夜里遥远的星光,明亮清晰,穿越遥远的星际和漫长的光年。执着而亘古不变。 “沈哥哥要快一点。”周晚晚爽快地松手,沈国栋说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她不用要任何保证。 他消失这几天的经历一定非常不简单,而且很可能跟自己有关,否则他不会在她的身体还没恢复的时候离开。这一点周晚晚很肯定。 沈国栋有心结,必须尽快解开,否则就可能会对他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所以今天晚上周晚晚必须在他还没完全竖起心房的时候跟他谈谈。 沈国栋动作一向迅速,军队生活那大半年对他日常习惯的影响非常大,他洗澡一向不会超过十五分钟。可是这次,沈国栋一个澡洗了半个多小时。 他过来的时候。穿着单薄衬衫的身体冒着丝丝寒气,是洗了太久冷水澡的关系。 周晚晚早就从空间拿出电热毯,偷偷把被窝焐热了,所以在沈国栋怕凉着她,坐到床边不肯马上钻进被窝的时候,她一把把被子盖到了他的身上,自己也靠了过去。 沈国栋被寒夜和凉水浸透的身体骤然接触温暖的被窝,前后差别太大,他甚至觉得那温暖让他的皮肤有了轻轻针扎一样细小的麻痛。 这温暖让他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随后。周晚晚小小的身体就靠了过来,温暖柔软,脆弱美好,只能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懈怠。 沈国栋放轻呼吸,调整好自己的姿势,把周晚晚轻轻地抱在怀里,保护得密不透风。 “沈哥哥,你去了哪里?去做什么?我想知道。”周晚晚开门见山,跟沈国栋说话。她不用费任何心思绕圈子,沈国栋从来不对她隐瞒任何事,她相信这次也是一样。 “我,”沈国栋停顿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对周晚晚说实话,“我去把周周救了出来,送去外省的一个孤儿院。周周是那天杀人的那个小男孩儿,他本来姓牛,为了掩藏身份,不能姓了,就改姓周,周晚晚的周。” 这是实话,却是保留了很多事情的实话。 “沈哥哥,我那天看见他们欺负人,非常生气,但我一点都没害怕。我这次生病,也不是因为惊吓,只是心里一直惦记着那天看到的事放不下。这些郭爷爷都跟你们说了,对吧?” 周晚晚希望沈国栋能把心里的事说出来,这样憋着,他又一副有心结的样子,以后迟早是隐患。 沈国栋沉默了一下,开始给周晚晚讲那天以后牛家的事。 牛宝成——也就是现在的周周——第一刀捅进去,背后挨刀的人当场就死了,反而是肚子上被捅了好几刀的人被送进县医院活了下来。 大兰子母子马上就被抓了起来,关在公社的小黑屋里,准备送到县里公安局。 牛家老夫妻听到孙子杀人的消息,马上就吃了耗子药,剩下三个小点的孩子不懂事,也误食了爷爷奶奶留下的粥,被发现的时候,五个人已经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可就是这样,还有人不放过他们,赵老头是红星屯的队长,两个儿子一死一伤,现在大兰子家死了老的小的五口人他还不解气,他又利用自己在公社混得开的便利,开始疯狂报复大兰子母子。 沈国栋到的时候,牛宝成被打得血肉模糊昏迷不醒,而且已经被按上支持资产阶级复辟的罪名,判决第二天跟十几个“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坐土飞机”。 “坐土飞机”是这个时期发明出来的专门处决阶级敌人的一种刑罚,把几个或者十几个人绑在一起,在他们中间绑上修堤坝或者炸山石的炸药包,引线一点,众人瞬间被崩上天,轰隆一声巨响,血肉四溅,残肢横飞,极度血腥残忍。 甚至当场没炸死的,还有专门的补刀手。反正被判了“坐土飞机”,就是必死无疑的事。 而大兰子刚被几个人*轮*奸完,其中就有年过六十的找老头。 据说他们早几年这个老不休就对大兰子存了歪心思,所以大兰子的丈夫才会狠狠地收拾这个老畜生,与他们家结下了仇。 大兰子遭逢大难,又听到一家惨死的消息,整个人完全崩溃,当晚就上吊自杀了。 沈国栋连夜潜进赵家,把赵老头打得跟牛宝成一样血肉模糊,又跟沈爷爷的警卫队长恩威并施,吓走了公社小黑屋的看守,把赵老头和牛宝成调了包。 第二天,沈国栋又用五十块钱收买了绑人“坐土飞机”的民兵,让口不能言的赵老头成功地代替牛宝成坐上了“土飞机”。 然后沈国栋带着牛宝成长途跋涉一千多里,去了外省一个沈爷爷多年前最信任的手下那里,安排牛宝成养病,病好后马上就会把他送进当地的孤儿院。 牛宝成就这样成了周周。 回到绥林,沈国栋想办法让*卫兵在赵家翻出了一顶国民党的旧军帽。失踪的赵老头马上成了潜逃的敌特分子,在医院养病的赵家大儿子也被直接赶进了县看守所。 以后他会面对什么样的命运,沈国栋就不关心了。 沈国栋说完这些,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周晚晚,“沈哥哥把赵老头打得半死,又送他去‘做土飞机’,你,会不会怕?” “他不死,牛宝成就得死。我一直担心他,现在知道他没事了,非常高兴。真的,沈哥哥,谢谢你。” 周晚晚纤细柔软的小胳膊紧紧地搂着沈国栋的脖子,声音里是满满的自豪和满足,“沈哥哥,你是牛宝成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大英雄!” 沈国栋的呼吸一滞,全身的肌肉都紧缩了一下,然后蓦然放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可是,沈哥哥,我担心你。这样的事太多太多了,我们以后不要管了,好不好?”周晚晚把脸轻轻地贴在沈国栋的脖子上,依恋而信任,“你要好好陪着我们,不能有一点危险。” “好!就这一回!以后再也不管了!”沈国栋痛快地答应。 这次要不是他看出了这是小丫头的心结,为了让她心里好受,他是说什么都不会去管这件事的。 现在小丫头发话了,他当然不会再去做这种费劲又危险的事。 “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有什么事让你心里不舒服了,就马上跟我说,不能再自己憋着了,再憋出病来可不行!” 沈国栋把周晚晚抱到自己身上,带着笑意问她:“你刚才说沈哥哥是什么?” “沈哥哥是我的大英雄!”周晚晚毫不吝啬地夸奖他。 “那是!大英雄什么事都能解决!有事儿你就说话!”沈国栋又嘚瑟起来了。 ☆、第二二二章 臭小子 周晚晚又在沈爷爷家休养了一周,郭老先生对沈国栋几个烦不胜烦,几次抡起拐杖赶人,最后反复保证:“真的没事了!真的真的没事了!再有事我把老命赔给你们!!” 周阳几个才肯放心地带妹妹回家。 郭老先生捋着胡子喘粗气,沈爷爷笑眯眯地看着,也不再留他们了。 沈国栋回来以后,周晚晚的身体也恢复了,这四个大男孩每天在家里闹腾得鸡飞狗跳,整个二龙山干休所都因为他们的到来而热闹得不行。 不是他们有意捣乱,而是这个年纪大男孩的天性使然。他们四个,最大的周阳十八岁,最小的周晨十五岁,再加上一个撒起欢儿来能把天顶个窟窿的小汪,想不热闹都不行。 这些天,山里的鸟都遭了殃了,院子里挂了一溜儿鸟笼子,里面几乎包括了二龙山所有能看到的鸟类,每天叽叽喳喳叫得郭老先生脑仁儿疼。 他还不能把这些东西给他们扔了,人家是抓来给妹妹解闷儿的! 好容易夜里或者午后鸟儿们打个盹儿,郭老先生想着也能跟着补个觉,小汪在笼子底下瞪着冒绿光的眼睛扑腾几下,又开始百鸟齐鸣…… 郭老先生因为这个都失眠好几天了…… 沈爷爷一向身体好,不知失眠为何物,可是还是让这几个淘小子给气得跳脚。 沈国栋竟然把抓来没笼子装的鸟关到他的书房里,不但打碎摆设弄乱文件,还在他的宝贝君子兰上拉了一泡稀屎! 这还是小打小闹,周晨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教会了周围几位老首长的警卫员使用弓弩,等小张叔叔发现的时候。已经在全干休所的保卫人员里掀起一股学习、制作弓箭的热潮。 杨首长的警卫员还给小张叔叔做示范,经周晨改良过的弩箭,用非常短的时间就能练到非常高的射击水平,杀伤力不比枪差,特别是在不能要对手的命,又想让他丧失战斗力的情况下,非常好用。 小张叔叔倒吸一口凉气。箭、弩。这可是四旧!这万一要是被哪些有心人给盯上了,不只周晨要遭殃,连沈爷爷都得受连累! 周晨也不知道自己偶尔跟沈爷爷的警卫队长比划两下。怎么就这么迅速地给传开了。怪不得那小子这几天追着他问东问西,原来是要去教徒弟! 得知这个消息,周阳不忍心怪弟弟,维护之心却瞬间爆棚。马上化身周晨的新闻发言人,对弓弩的事他们家周晨没教过。不会用,不了解,其它的事更是不知道,没兴趣。不回应。 沈爷爷也赶紧采取措施,联合其它几位首长,整顿警卫班。又是教育又是吓唬,胡萝卜大棒一起上。将这股弓弩热潮扼杀在了萌芽阶段。 周晨几个人拿着一把改良过的袖珍弩关紧书房的门给几位老首长做示范,一箭射过去,将近十米的距离,两三厘米厚的木板直接射穿。 “没有机床车零件,这都是对付着装的,要是能按小晨的设计做精准的零件和加钢的箭头,威力和射击准确性会比这个大很多!”沈国栋骄傲地给几位首长解说。 一位退休前在特殊战线上工作了一辈子的老首长激动得双手直抖,这要是给执行特殊任务的人员配备上这个,那单兵作战能力得有多大的提高啊! 可惜,这些东西现在属于旧文化、旧思想的范畴,已经被判了死刑,是要被消灭被遗弃的…… 几位老首长摇头叹息,愤慨扼腕,无奈惋惜,满头银发都跟着暗淡起来…… 周晚晚也无奈,周晨在机械上一直非常有天赋,从他小时候做弹弓研究火柴小手枪开始,周晚晚就看出来了。 这些年她陆陆续续地给他看了一些机械制造方面的书,其中就有古代弓弩制作方面的内容,周晚晚完全没想到,周晨竟然凭一己之力就研究得这么深,这么精…… 周晚晚不忍心扼杀周晨的天赋和兴趣,沉浸在机械研究和古兵器制作中的周晨是那么幸福而专注,像全身都会发光的明珠。周晚晚又不敢太支持他的研究,她怕给了他太多资料,让他知道更多,他研究得太深太精,最后会给他带来灾难…… 周晚晚深深叹息,这个时代在方方面面折磨着每一个人,不只是拷问良知那么简单…… 这几个淘小子好容易不搞这些让小张叔叔心惊胆战的东西了,又开始漫山遍野地折腾着打猎,说要给妹妹做烧烤! 首长们的警卫员平时也没少在山上蹿,这二龙山占地面积不小,大部分树木却是建国后栽的人工林,偶尔能打着个野鸡、兔子就不错了,根本没有大动物。 小张叔叔没收了他们的手枪和弓弩就放心地放他们出去了,漫山遍野地随他们折腾去吧!只要他们不闯祸,在山上咋折腾都行,总比在家祸害老首长要好。 可惜,小张叔叔忽略了这几个家伙怀里揣着的周晚晚,这个可是什么都比不上的秘密武器! 所以,当他们抬着一头大袍子拎着一串野鸡回来的时候,整个干休所都沸腾了。 “山上还有一头鹿没抬回来呢!”沈国栋笑嘻嘻地向满院子来看热闹的人炫耀。 这天晚上,二龙山干休所食堂的大院子里举行了一次全体人员都参加的烧烤大会,鹿肉、狍子肉、野鸡肉可劲儿吃! 干休所的服务人员和首长们身边的随从人员大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大家围着篝火扯着嗓子尽情地嚎革命歌曲,尽情地大口吃肉,尽情地大笑大闹,渴了累了还有周晚晚和小马阿姨秘制的果汁饮料,管够! 沈国栋玩儿得几乎疯了,他把周晚晚的椅子搬到一个高台上,让她远远地看着,跑出去拿了半小桶柴油,哗一下泼到篝火上,呼地一声风响,立时火焰冲天,一群年轻人的热情被彻底点燃,尖叫欢呼,又笑又跳,疯了一样释放着他们的青春与激情。 “好玩儿吗?!好玩儿吧!?好玩儿吧!”沈国栋跑过来抱着周晚晚转圈,不顾周晨的阻拦,非要带着她去篝火边跟人拉歌。 烤肉的焦香弥漫在整个干休所的上空,篝火的热度烘烤得所有人都满脸热烫,大家都玩儿疯了! 歌声已经完全失去了调子,大家都直着嗓子尽情嚎叫,唱得是什么没人在乎,他们要的就是狂欢,是发泄,是纵情欢闹! 这个晚上作为这个压抑阴暗时期唯一有色彩的一刻,永远地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几十年后还被拿出来津津乐道。 人们记得的都是欢笑,美食,纵情歌唱,畅快豪饮——虽然喝的是果汁,可一样醉人! 所有人都忘了第二天的黑眼圈和几天不能说话的嗓子。 小张叔叔第二天也不能说话了。连沈爷爷都有些惊讶,小张是个多么稳重成熟的孩子,而且他都三十多岁了,哪能跟那些小年轻的一样,这么不管不顾地瞎胡闹呢? 小张叔叔喝着郭老先生特意给他们煮的润喉茶低着头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竟然跟着这群孩子闹腾成这个样子。 周晚晚却一点都不奇怪,这场红色浪潮袭来,越是成熟稳重有担当有责任感的人,心里的压抑越是无人能说,无人能懂,小张叔叔这样的人更需要一次发泄和放松的机会。 她很高兴能给小张叔叔和所有跟他一样的人们一个这样的机会。 狂欢过后,干休所保卫处又多了一个新案件,所里带动备用发电机的柴油机满油箱柴油都被人偷光了。 沈爷爷点着沈国栋的脑门儿教训,沈国栋摇头晃脑地笑,一点都不知道悔改,“我这也是替他们做个演练,保卫措施到处都是漏洞,随随便便就能被偷,这要是战时,紧急情况下后备发电机瘫痪,得耽误多大的事儿!” 沈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还是护短,不肯真的把沈国栋给交出去,只能以帮助干休所建设的名义给了他们足够买一大桶柴油的钱。 当然,还得找关系给他们再特批一桶柴油的供给,否则有钱他们也买不来柴油。 所以,郭老先生撵这几个臭小子回家,沈爷爷举双手赞成,走吧走吧!我们两个老头子禁不起你们这么折腾,回你们自个家闹腾去吧! 小丫头得给我们留下!那个数独游戏正玩儿到有趣的时候呢! 沈爷爷的设想太美好了,沈国栋几个要回家,怎么可能不把妹妹带着? 所以周晚晚一早就被打包带走了。 沈爷爷气得在书房里不出来,送都不想送这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郭老先生指挥着警卫员把院子里的一溜儿鸟笼子都给他们带走!他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郭老先生已经正式把关系调到二龙山干休所了,现在他名义上是干休所里一名接受劳动改造的花匠,实际上却住在沈爷爷的小楼里养老。 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还是沈爷爷那句话,“只要有我在,谁都不敢动你一下!” 这个世界上祈祷沈爷爷长命百岁的人又多了一个。 ☆、第二二三章 回家 小张叔叔和小马阿姨万般不舍,一个抱着周晚晚眼圈通红,一个一个劲儿地往车上给他们装东西。 “长辈给的,用不着也得收着!要不首长更不放心了!你们以为首长是真的在生你们的气呀?他是舍不得你们,不想看着你们走。首长昨天嘱咐了我好半天,吃的用的啥都替你们想到了,就怕回去条件不好,委屈了你们几个,这些都是他吩咐给你们带的!” 杨浩又开始抓着车门闹别扭,不说话也不松手,急得小俞团团转,“我的小祖宗!你不能跟着去!你都在干休所这么老长时间了,再不回家你妈就急死了!她昨天打电话怎么跟你说的?你忘了?!” 杨浩根本不听,只执拗地守着吉普车不肯走,一副谁说什么都不听的架势。 周晚晚坐在车上看着这个别扭的小屁孩儿,平时见面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跟你说话都是一副“我勉强理一理你”的表情,现在扛不住了吧! 小男孩儿都是愿意跟一群大男孩玩儿的,特别是他们家那四个作起来又特别有创意的!这小屁孩儿再拽不也屁颠儿屁颠儿地上赶着要来当跟屁虫! 周晚晚又为她那四个作起来翻天覆地特别不落俗套的哥哥骄傲了一把。 而且,他们家还有一个特别有吸引力的小汪呢!别看平时小汪在家被各种嫌弃欺负,出门的时候也是很受欢迎很拉风的! 现在它已经荣升干休所第一萌宠了,溜达到哪都有人拍着它的大脑袋给它好吃的。可惜小汪被训练了拒食,不是自己家里的人,谁给它东西都是不吃的。 “周晚晚,”看大家都上车了。杨浩终于撑不住了,抬着小下巴跟周晚晚问罪,“你为什么不画我?” “我,为什么要画你?”周晚晚奇怪,这小屁孩儿的想法她永远都弄不清楚。 “我在你面前坐了那么久,你都没画我!我比那个破罐子好看多了!你这么没眼光,还画什么画?!”杨浩越说越生气。小脸儿涨得通红。更显得大眼睛黑白分明,水润明亮。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原来这小孩儿是在介意这个。 “你太没眼光了!”杨浩接着教训她。“以后怎么成大画家?” “没事儿就赶紧滚蛋!囡囡成不成大画家是你这个臭小子说了算的?再胡咧咧小心我揍你!” 沈国栋对杨浩一向没有好印象,本来就烦他整天阴阳怪气地在家里待着不走,现在又敢这样说周晚晚,他马上就不答应了。 “杨浩。我不是不想画你,是我现在还画不好人像。你又太好看了,我怕把你画丑了,就太可惜了。” 周晚晚赶紧哄杨浩,这小孩儿今天能问出这话来。一定是在心里琢磨很久了,要是让他误会自己没有一个破罐子好看,再留下心理阴影就糟了。 千万不能忽视小孩子内心的感受。那些大人觉得无关紧要的东西,可能对孩子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特别是对杨浩这种别扭的小孩来说。 杨浩果然不别扭了,扬起小下巴做清高装,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你要是想画,我就忍着点让你画好了。” 周晚晚忍着满头黑线赶紧点头,“那下次我就画你好了。” “下次是什么时候?”杨浩赶紧追问。问完了又觉得自己不够矜持,丢了份儿,赶紧小下巴一扬,鼻孔朝天地“哼”了一声。 沈国栋冲小张叔叔打了个手势,把杨浩抓在车窗上的手一扔,摇起车窗走人! 这臭小子,每回看见他都有抽他一顿的冲动! 吉普车刚开走,沈爷爷就走了出来,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叹了一口气。 “臭小子们的世界在外面,不能跟我们这些糟老头子窝在这山旮旯里当狗熊!让他们出去可劲儿折腾吧!”郭老先生深吸一口气,眼里无限落寞,“再舍不得也得放手。” 沈爷爷摇着半年就全白的头慢慢坐到了藤椅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现在的世道,比我们那时候还艰难啊……” 回到向阳屯,车刚开到七队地头的公路上,在地里掰玉米棒子的响铃姐和赵五婶就先后跟了过来。 周晚晚那天忽然发烧昏迷,走的时候太急,谁都不知道,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人两天了,这些天他们一直在担心这几个孩子,看他们回来了,都赶紧跟了上来。 小张叔叔停下车,让周阳几个下车跟响铃姐和赵五婶说话,沈国栋抱着周晚晚不让她下车。秋天的风太凉,特别是在没有遮拦的野外,现在小丫头这么弱,他可不放心放她去吹冷风。 响铃姐和赵五婶两个人一听是周晚晚病了拉去急救,都赶紧过来看她。 看到周晚晚原本肉呼呼红润润的小脸变得苍白消瘦,响铃姐的眼圈一下就红了,“这是啥病啊?!咋这么几天就把囡囡给折腾成这样!?” 响铃姐今年21岁了,身材窈窕,五官秀美,尤其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整天笑意盈盈的,特别招人喜欢。 她现在是公社*泽*东思想宣传队的台柱子,嗓子清亮甜美,长相出众,身材又好,只要有她的演出,必定场场爆满,十里八乡的小伙子都跑去看。 夏天的时候,响铃姐的舅舅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说是在部队当兵,二十八岁,已经是副连长了,双方都看了照片,就等着那位副连长冬天休假回来定下来呢。 周晚晚不知道前世响铃姐嫁给了谁,更不知道她的婚姻是否幸福,所以只能祈祷漂亮善良的响铃姐能得到幸福。 看响铃姐难过了,周晚晚赶紧掏出小手绢给她擦眼泪。这些年,响铃姐像亲姐姐一样疼他们兄妹几个,每到换季的时候。她总惦记着过来看看他们的的衣服鞋袜。 即使不需要她给做,她也会抽空给她的衣襟上绣朵小花,或者给周晨过冬的棉鞋里再加一双厚棉袜子,就怕他起早骑车上学冷着了。 连小汪窝里的小褥子,响铃姐都能想着定期给它拆洗。 响铃姐没有食言,她是真的在替李秀华无微不至地在关爱着他们。 赵五婶也一如既往地照顾着他们,她心里也别喜欢这几个孩子。赵家兄弟三个是周家的常客。这几个孩子有多聪明懂事没有人比赵五婶更清楚。 所以。即使兄妹几人都尽量回报着这她们如母如姐一般的关爱,在吃穿上照顾了他们两家不少,周晨更是把家里特别能下蛋的小鸡每年都送给他们十几只。让他们两家光靠卖鸡蛋就能多赚出一个壮劳力的钱,生活条件有了很大改善,他们兄妹心里还是对响铃姐和赵五婶充满了感激。 情分是钱买不来的,从小体会太多人情冷暖的几个孩子充满感恩之心地珍视着别人给予的一切温情。也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回报着。 说了几句话,响铃姐和赵五婶也怕风大吹着大病初愈的周晚晚。赶紧让几个人上车回家。 周阳上车前,赵五婶又想起了一件事,拉着他叮嘱,“你奶家那边出事儿了!人家县城的公安局都来人了。我们也不敢往前凑,不知道是啥事儿,你心里有点数。可别让那一家子给连累了!” 周阳谢了赵五婶又跟响铃姐打了招呼,上车回家。 周家这些人早就淡出他们兄妹的生活很久了。有时候他们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他们三个竟然在那个压抑冷漠又处处算计的家里待了那么多年。 周家众人,包括周春亮在内,已经完全影响不了他们兄妹了。无论他们发生什么事,无论他们又在打什么主意,周晚晚都相信,周阳能解决好。 其他几个人也是这样认为,所以关于这件事大家商量都省了。周家出什么事儿都与他们无关,敢把主意打到他们几个头上来,那就让他们再体会一次分家时的惨烈! 到了家,周晨让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在院子里晒一会儿太阳,他去开窗户换气,打扫屋子里这十多天的浮灰,再烧水、烧炕,周阳和墩子帮着小张叔叔把满满一后备箱的东西搬进来。 小汪乐颠颠地在家里四处逛了一圈,不知道从哪叼了一只小鸡来跟周晚晚显摆。 那只小鸡瘦得毛都支棱起来了,没精打采的样子,被小汪叼着,扑腾翅膀的力气都没有,勉强微微蹬一下腿就算是意思意思地挣扎了。 小汪认识自己家的鸡,从来不骚扰他们,有时候家里那只大公鸡蹲在它头上它都不在乎,还带着它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可要是外面的鸡进来,小汪就来精神了,又扑又咬,不吓死了誓不罢休。 是的,它不咬死它们,咬死了是要挨罚的,而且也不好玩儿,它会一直追着它玩儿,追上扑一下,然后放了再扑,一般的鸡经过这么几次,没累死都先吓死了。 估计这只可怜的小瘦鸡马上就要被吓死了。 “刘二叔家的鸡,怎么跑我们家来了?”沈国栋一脚把小汪踢走,不让它带着那只倒霉鸡靠过来。 刘老奶曾经抱着这只鸡过来让周晨给它吃几片止痛片,非说它不下蛋是身上有病,说不定跟她一样,是哪儿疼的受不了! 全家人都把这件事当成笑话笑了半天,顺便也就认识了这只小瘦鸡。 他们家跟刘二叔家的花墙当年夹的时候就特别加固加密,别说一只鸡,现在一只耗子都难钻过来。 “给他们扔回去,别又耍什么心眼子。”不是周晨把人往坏处想,而是生活教会了他必须防备,否则最后吃亏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刘二叔一家以前是老实厚道,刘二婶对他们也好,可是经历过鸡蛋事件,以后会是怎么样,谁都不敢保证了。 墩子拿起那只瘦鸡抡起来就扔了回去,那只鸡落到隔壁的院子叫都没叫一声,生死不明。 墩子一向是不轻易出手的,但他要是出手了,谁都别想在他这讨到便宜。别看他平时不怎么说话,可是心里比谁都明白。 他们家的障子这么严实,那只鸡根本不可能从西边自己钻进来。刘老奶视家里的两只鸡如宝贝,每天拿眼睛盯着,更是不可能让它们跑出去从别的地方进来。 即使是所有巧合都凑到一起了,为什么跑出来的是这只又瘦又弱还不怎么下蛋的鸡?这也太巧了吧? 不就是算计着那几百个鸡蛋吗?他们早就说得清清楚楚,又没有让他们家还,至于跟他们耍这样的心眼子吗? 既然他们不怀好意,墩子也不会手下留情。 周阳几个人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善良的人也会有私心,特别是关系到自身利益而他们又生活窘迫的时候,没谁会完全公正平和,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周晨泡了茶,又拿出沈爷爷给他们带的蛋糕和糖果,墩子不声不响地进院子摘了甜瓜和西瓜,切好了端到花树下的长桌上招待小张叔叔。 几个人一边吃东西喝茶,一边商量以后的事,周阳和墩子还是好好去生产队上工,周晨和沈国栋留在家里,周晨要照顾妹妹、晒干菜、整理菜园子、养猴头木耳、养鸡养猪、看书学习、偷偷研究制作他的古代兵器,忙得不得了。 沈国栋给周晨打下手。 沈国栋对自己的工作非常不满意,“我带着囡囡,小二那么多事儿哪照顾得了囡囡,我就帮他干这个就行!” 所有人都不搭理他。你来照顾囡囡,那得给惯成什么样儿啊? “沈哥哥还得给你赚钱上大学呢!事儿可多了!”沈国栋抱着周晚晚找存在感。 周晚晚含着一口牛奶要咽不咽地皱着眉头挣扎,她二哥忙中出错,忘了放糖了,有点难喝。 沈国栋偷看一眼周晨,拿过周晚晚手里的杯子把牛奶一口干掉,又马上把杯子塞回她手里。然后咧着一嘴白牙冲周晚晚笑。 周晚晚赶紧掏出小手绢给沈国栋擦嘴,毁灭掉所有罪证。 看到这一幕的周阳嘴角抽了一下,低着头去吃西瓜,什么都没说。 一边是弟弟,一边是妹妹,他哪个都舍不得让他们不高兴,还是闭嘴好了。 几个人刚送走小张叔叔,周红香带着钱刚和钱燕就找上门来了。 ☆、第二二四章 三年 周红香一家这三年可谓多灾多难。先是周红香被抓住偷建筑工地的木料回家烧火,差点被开除了公职。 其实所谓的木料,只是工地用剩下的板皮和边边角角的废料,建筑公司的工人们随便往家拿,一些小头目或者人缘好的老工人都是定期用车往家拉当烧柴的。 谁都能拿的东西,周红香不能拿。因为沈国栋盯上她了。 那还是63年刚分家的时候,沈国栋当时说他要让周红香翻倍还他那一百三十块钱,后来真的从她那拿来一辆自行车,大家都以为这事儿就算完了,可对沈国栋来说,这只是个开始。 钱他当然会连本带利地一起要回来,他最生气的是他们竟然敢琢磨着把周晚晚给卖了!这是绝对不能原谅的事! 被沈国栋给盯上了,周红香一家毫无悬念地过上了干啥啥倒霉,躲在家里不出去都能祸从天降的日子。 钱刚和钱铁处处碰壁,连去捡破烂都被撵得满街跑;钱守义喝醉糊里糊涂睡在了人家门洞里,醒来那家就说丢了当月刚发的工资;连钱燕上学都被班里的两个男同学欺负,每天挨一顿揍算是轻的。 周红香被记大过一次,领导又嫌弃她干不了重活,不想让她来替班,要么钱守义来上班,要么单位就就要另找人顶替她了。这就是变相要好处呢,周红香回家一琢磨就明白了。 她在家里翻来覆去想了一宿,钱守义每天喝酒撒酒疯,再加上年纪比她大了十多岁,身体已经不行了,建筑工地这个班是上不了了。她总这么替班。就总有把柄抓在领导手里,什么时候想要好处她都得给。 与其这样,不如就让钱守义早点办了退休,让钱铁接班。 接班,规范的叫法是“子女顶替就业制度”,这是建国初到八十年代我国企事业单位工人子女最重要的一种就业形式。 父母退休或者退职以后,空下来的编制名额由子女顶替。进入父母原单位上班。 钱守义这个吃供应粮的正式工作是他们一家人生活的全部希望。周红香必须把它保下来。不惜一切代价。 钱守义没到退休年龄,钱刚又是农村户口,想办接班困难重重。可是周红香豁出去了。保不住这份工作,他们全家人就彻底完了。 周红香又一次找到了周老太太。分家以后周老太太手里的权力已经大大地减弱了,钱、粮更是被徐一刀一家和徐大力搜刮一空,能给周红香的非常有限。不过好在她手里还紧紧地抓着三个儿子呢! 周春发因为贪污罪被判了十五年徒刑以后,周老太太对三个儿子的控制更紧了。 经过周老太太一番哭求。又正赶上年前农闲的时候,周红香偷偷摸摸地带着周春喜兄弟三人和李贵芝进城了。 他们开始偷着给蔬菜公司扛大包,给建筑公司拉砖挣钱。这都是正式工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有人来干。工钱又要得比正常在外面雇临时工少了一半,管现场的小头目们当然高兴,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们来干了。 寒冬腊月。他们四个人担惊受怕起大早贪大黑地干了十多天,挣了将近三十块钱。足够周红香送礼找关系了。 周红香还不满足,打算着让他们再干一些日子,把家里过年的钱给她挣出来,几个孩子的棉衣也该换了,要是能一起挣来就更好了。可惜,她的算盘刚打完,周春喜几个偷跑出来挣钱的事就被队里知道了。 四个人马上被抓回去批斗,要不是沈国栋怕周春亮给扣上帽子影响周阳兄妹几个,提早跟公社领导通了气,他们几个肯定会被扣上搞资本主义的大帽子。 帽子可以不扣,批斗是跑不了的,沈国栋都懒得暗示,“不给他们点教训不能长记性,狠狠地收拾!” 周春喜四人被怎样狠狠地收拾周红香根本就不关心,她得赶紧把钱刚接班的事办下来。 她一开始跑关系,就有人来跟沈国栋说了,沈国栋坏笑,让她折腾去!折腾够了老子再一棒子打死她,那才有意思呢! 钱刚接班的事终于办下来了,周红香长出了一口气,他们一家子的饭碗保住了。 钱刚上班以后,沈国栋摩拳擦掌准备给周红香一家迎头痛击,事情的变化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钱刚谈对象了。这个对象很精明,把钱刚影响得也精明了起来。拿他的工资养全家,他们拿什么结婚?结婚以后还得养着父母弟妹?那他们自己的小家怎么办? 钱刚搬出来住进了厂里的单身宿舍,工资也开始攒着准备结婚,不再给家里一分钱。不得不说,钱刚很得周红香的真传,在对亲人狠心这一点上大有青出于蓝的趋势。 周红香气疯了,找到钱刚的单位大闹一场,什么事都没解决,倒让钱刚的态度更加坚决。 周红香哭过,求过,甚至找钱刚的对象撒过泼,都于事无补,儿大不由娘,她儿子现在是不认娘了,她没有任何办法。 周红香实在没办法了,没有了工资和供应粮,他们一家五口在县城根本活不下去,只能带着两个孩子回三家屯干活挣工分。 钱守义是说什么都不会回农村种地的,作为一个城里人,他丢不起那个脸!也受不了那个苦! 钱铁跟一群小流氓混得风生水起,当然更不会跟着她回农村。 周红香带着钱燕和钱磊回到周家,两个孩子要上学,还得供着县城里的钱守义和钱铁花钱吃饭,靠她自己那点工分当然不够。好在她有周老太太呢,周老太太手里攥着三个儿子呢! 周红香母子三人来到周家,每天跟嫂子、弟妹斗智斗勇,钱燕带着钱磊跟周霞、周梅花和周玲掐得鸡飞狗跳,一时间周家每天都孩子哭大人吵。热闹极了。 几个月以后,周红香背着分到手的新麦子回家看儿子,一到家傻眼了,她们家的房子住上了小叔子一家。 “你几个月都不着家,守义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我就给接回来了!自个的儿子我自个疼!”周红香的婆婆振振有词,“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就给老二一家住着咋地了?当初那还是我们家老头子买的呢!我二儿子咋就不能住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周红香的婆婆也是远近闻名的老刁婆。为了给心爱的小儿子争房子,是打算好了要跟周红香好好闹一闹的。 钱守义整天醉得迷迷糊糊,自己什么时候把房子过户到弟弟名下的都不知道。钱铁跟小兄弟们打得正是火热的时候,周红香人影都找不着,根本找不到人来帮她。 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就这样成了小叔子家的,周红香彻底傻眼。只能灰溜溜地回三家屯继续种地挣工分。 她还有两个孩子得养活呢。现在,她能指望的也只有这两个小的了。 所以。无论多难,她都没放弃让钱燕和钱磊上学。当城里人吃供应粮她自己这辈子是不用想了,可是她的孩子得做人上人! 凭着这一股气,繁重的体力劳动和周家鸡犬不宁的生活她都能挺过来。可是,这次这件事她挺不过来了,钱铁因为倒卖粮票被公安局抓起来了。 据说钱铁犯的事叫啥“团伙作案”。是个大案,人家公安同志为了彻底调查还来三家屯审问了她。 幸亏老队长给作证。她这大半年都在屯子里好好劳动,一天工都没耽误,钱铁这两三年就没来过屯子,过来调查的公安才没抓她去公安局继续审问。 她没事儿了,可是钱铁的事她却不能不管,周红香急急忙忙地跑回县城去探视,才知道跟钱铁一起被抓的人都一口咬定他是主谋。 可钱铁却跟她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喊冤,说他平时就是跟着瞎跑混个烟抽,一分钱分红都没拿过。 周红香看着儿子身上两年前的旧衣裳,相信了他的话。这个小儿子最好面子,他手里要是有钱,饭不吃衣裳也得换好的穿。 周红香想把钱铁救出来,可她一没关系二没钱,寸步难行。钱刚已经结婚生子,也早知道了钱铁的事,见了周红香就躲,话都跟他说不上一句,更别说拿点钱出来救弟弟了。 钱守义喝酒喝得坐在那手脚抖个不停,基本算是个废人了,更指望不上。 周家这边,周老太太和周春喜这几年让他们娘儿几个搜刮得干干净净,周春亮和周春来家有媳妇把着,周红香又跟两个弟妹打出了深仇大恨,别说没钱,就是有也拿不来。 而且要救钱铁,那是得要大钱和特别硬的关系,只有周阳这几个孩子和他们家住着的那个沈首长的孙子能办到。 周红香这次过来是想好了的,说啥也得让他们答应救钱铁,哭求不行就苦肉计,再不行就死缠烂打跪他们家大门口不走,她们娘仨不行还有周老太太和周红英呢,实在不行就把周老头抬来! 反正他们这一家子就赖上他们了!不管咋说他们是这几个孩子的长辈,他们也不来硬的,这么下跪磕头的,就不信他们能舍得出这个脸不管。 反正周红香这回是打算好不要脸了,为了救儿子,她啥都能豁得出去! 可惜,她根本就没进得来周阳家的大门,刚推开门张嘴嚎了一声,早听见脚步声守在大门口的小汪就扑了过去。 小汪真的要咬人的时候从来不叫,所以周红香娘儿三个一点准备都没有,黑影一闪,周红香就被扑倒了,哭嚎变成了惨叫,钱燕和钱磊吓得撒腿就跑,救都不敢救她。 沈国栋冲小汪挥手,“捞出去咬!别脏了咱家的地方!” 周阳几个都坐在桌子边不说话。周红香开门就扯嗓子开嚎,这明摆着是来撒泼的,他们要是惯着她,后面还不知道要整出什么气人的事儿呢,拖出去最好! 小汪叼着周红香的胳膊就把她拖出去了。她的胳膊马上皮开肉绽。血染红了半边衣袖。 周阳几个人密切注意着周晚晚,时刻准备着她稍有不对就赶紧把她抱走。 回家之前,周晚晚很认真地跟四个哥哥讨论了一下她这次生病的原因,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告诉他们,她不是因为惊吓病倒,她没那么脆弱。 周晚晚很愿意做为一个小妹妹来跟几个哥哥撒娇卖乖哄他们开心。却不能接受自己以后的人生都过着被过度保护的生活。那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她必须跟哥哥们把这件事说明白。最了解周晚晚心情的人是周晨。周晚晚一说完,他马上就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开始认真地跟她谈条件。 “要我们相信你。只说可没用,得看你以后的表现,如果你真能少生病,不生病。就不管你。如果你还像这次这样,让我们怎么放心?”当然就更不能放手了。 周晚晚也跟周晨要福利。“那二哥也得给我机会锻炼,什么事都不能瞒着我,躲着我,要不然怎么知道我能不能受得住?” 沈国栋却不觉得这是个什么事儿。他太自信了,小丫头已经答应他了,以后有什么事都跟他说。那还有什么问题?跟他说了。他自然就会替她解决,当然就不会像这次一样。把自己给憋出病来了。 他一直都相信,周晚晚不是胆小,如郭老先生私下嘀咕的那样,这小丫头只是心思太重了。 最担心最放不下的是周阳和墩子,他们眼里的妹妹娇娇弱弱,特别是生了这场病以后,整个人柔弱苍白得阳光一照他们都担心给照化了,哪能放心地啥事儿都让她参与,还不能瞒着她?! 让她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看见,就是吓不着,他们家干干净净的小娃娃,让那些人给熏着、气着了他们也得心疼坏了啊! 可是最后表决的结果是三比二,墩子和周阳只能少数服从多数,但还是持保留意见的。 周晚晚乖乖地坐在周晨怀里,秋天的暖阳照在她的小卷毛和卷翘浓密的睫毛上,形成了一圈金色的光晕,给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平添了一分暖意,像最纯净无辜的小天使,无论世间多少肮脏黑暗,她都能固守住自己的那方天地。 看到这样的妹妹,周阳和墩子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周晨忍不住弯起眼睛,在妹妹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小卷毛上亲了一口。 沈国栋骄傲地一扬下巴,我就说了你们是瞎操心!我们家囡囡会怕这点儿小破事儿?!她胆子大着呢! 周晚晚的心里却不如脸上表现出的那般平静。前世今生,钱铁都参与了倒卖粮票,这件事他们都躲不过。 不过这次周晨安全了,谁都不敢再打他的注意,让他去替钱铁顶罪了。现在,他们可以冷笑着看周红香在绝望中挣扎了,一如前世她对他们兄妹做的那样。 “小汪!回来!”别给咬死了还得听他们哭丧。 小汪本来也没打算咬死周红香,周晚晚早就给她打过手势了,否则这一会儿的功夫,五个周红香都没了。 小汪颠颠儿地回来了,周红香也不惨叫了。 沈国栋要抱着周晚晚去大门口,周晨犹豫了一下,自己抱着妹妹走了过去。这种时候,周晨谁都不信任,他必须自己看着妹妹才放心。 兄妹五人一起去大门口,周红香今天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不可能就这么偃旗息鼓。他们不想让她进家门闹腾,打算有什么事儿就在大门外解决,反正他们兄妹几个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也不怕她胡说。 而且,在当街,周红香也不敢耍什么花样。对周家的人,怎么防范都不为过,这是几个人早就达成的共识。 出乎兄妹几个人的意料,周红香娘儿三个竟然没在他们家大门口撒泼耍赖,而是齐刷刷地跪在地上,看见他们出来,周红香顾不上血流不止的胳膊,压着钱燕和钱磊就不住地磕头。 “三乐、四乐,你们救救你表哥吧!只要你们能救钱铁,你们想咋对大姑都行!就是让你们家狗咬死我,我也甘愿啊!大姑给你们磕头了!” 周红香母子三人一边磕头,一边哭求。再加上鲜血淋漓的胳膊,真是凄惨无比,很能激发别人的恻隐之心。 当然是别人的恻隐之心,周阳兄妹几个看着她这样只有排斥和防备。他们太了解周红香了,今天这是要让他们出大力气呢,否则她不会下这么大的本钱。 正是中午歇晌的时候,生产队干活儿的人回来吃午饭了。从东边地里回屯子的社员们都从周阳家门口路过。正赶上看热闹。 周红香选择这个时候来,可能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周晨跟墩子使了个颜色,看着墩子绕过人群出门了。才压住要去踹他们的沈国栋,感兴趣地问周红香: “钱铁怎么了?我们几个老农民能帮她什么?更别提什么救救他了,你这么没头没脑地跑我们家大门口磕头,到底是要干什么?” “钱铁。钱铁被抓起来了。”周红香看看周围围了一圈的人们,声音越来越小。钱铁的事屯子里的人还不知道,老队长嘴严,不会随便说出去,他们家又是没人搭理的黑五类。几个嫂子弟妹想出去说也没人搭理。 周红香还是想给自己留下一块遮羞布的。可惜周晨不给她这个机会。 “钱铁被抓起来了?”周晨故意放大声音,“他干啥坏事儿让人给抓起来了?你不赶紧想办法给他赎罪,来求我们有啥用啊?” “人家。人家说交了罚款就能从轻处理。”周红香被周晨逼到了死胡同,也顾不得家丑外扬了。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三乐、四乐,我是你们亲大姑,钱铁是你亲表哥,你们咋地也不能看着他去送死啊!你们就行行好,救救他吧!” “钱铁跟我们再亲,那也是表亲,他不是还有亲哥吗?他亲哥还是县建筑公司的正式工人呢!那不比我们几个小孩子有本事多了!你不去他们家门口又哭又跪,到我们家来是啥意思?” 周晨的话说完,围观的人都摇头笑了,周红香啥意思大伙儿不太明白,没安好心那是肯定的! “三哥、四哥,你们救救我二哥吧!”钱燕哭着磕了两个头,一脸的可怜祈求,跟前几年那个跋扈嚣张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钱燕今年十二岁了,早不是那个不谙世事一味知道依赖姥姥和母亲在周家作威作福的小姑娘了,这几年的遭遇早把她磨练得懂得审时度势能屈能伸了。 为了能早点脱离农村,她努力学习,为了讨好周老太太,能让她多给自己家挣一点好处,她什么讨好的话都能说,为了让周阳几个出钱出力救钱铁,也为了制造舆论压力逼迫他们,今天当然也能磕头祈求。 钱燕不介意让自己再可怜一些,反正都放下身段了,把腰弯得再低一些,多磕几个头又能怎么样呢? 为了达到目的她不介意让自己再可怜一些。 “你说说,我们能怎么救他?”周晨问道。 “你们有钱……” “我们没钱。”周晨打断她,冷漠而简短,不带任何感情。 “你们有大房子。”钱燕一着急,把他们的打算说了出来。 “你们想让我们卖了房子救钱铁?”周晨还是没有表情地问道。沈国栋在旁边忍不住嗤笑出声。 钱燕不敢点头,现在的形式,她说出来周晨几个也不会答应的。她把目光转向他们今天的另一个目标,“沈哥哥认识的人多……” “操!你他.妈.的叫谁呢?!找死是不是?!”沈国一脚踹过去,把钱燕踢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脸色煞白地趴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沈国栋彻底被这声“沈哥哥”惹毛了,太他妈恶心了!他被叫得全身不舒服,“你他.妈.的算老几?!也敢这么叫我?!这是你能叫的吗?!我一脚踹死你!” 周阳赶紧拦住沈国栋,真放他过去,他真可能踢死钱燕。 “太他.妈.的恶心了!你别拦着我!我不踹死她我咽不下这口气!”沈国栋一把把周阳推开,他是真生气了。 周红香也顾不上自己胳膊上的伤了,尖叫着就冲钱燕扑过去,看见她脸色青白地躺在地上,满脸冷汗,吓得手足无措。 沈国栋要是真跟人动手,周阳几个谁都不是他的对手。很显然,今天他被气得要动真格的了。 “沈哥哥!”周晚晚赶紧叫他,钱燕再恶心讨人厌,也罪不至死,怎么也不能就这样看着沈国栋踢死她。 沈国栋深吸两口气,一把把周晚晚从周晨怀里抢过来,“再叫一声。” “沈哥哥。”周晚晚又软软地叫了他一声,小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撒娇,“沈哥哥,沈哥哥,沈哥哥!沈哥哥,你不要生气,咱们不理她!” 沈国栋马上就被哄高兴了,变脸比翻书还快,笑得阳光灿烂,“行!咱们不搭理她!不在这看着他们糟心了!咱俩玩儿秋千去!” 周晚晚只能先把喷火龙哄走。 后面这母子三人怎么折腾周晚晚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老队长被墩子请来了,把周红香和钱燕送去了公社卫生所。 周阳也跟过去了,他得跟过去付医药费,小汪和沈国栋伤完人就跑了,他这个一家之主得负责善后啊。 周阳很快从公社卫生所回来了,周红香母女都没什么大事,回家养着就行了。有老队长镇着,又有大夫作证,他们想讹人也不可能成功,所以也没敢动这个心思。 脑子正常的时候这母女俩还是很识时务的。这次打周阳兄妹几个的主意,甚至盯上了沈国栋,只能说是他们急疯了,脑子彻底糊涂了。 周晚晚的病好了,大家高兴,今天吃饺子庆祝。 做别的饭周晚晚插不上手,包饺子她还是挺厉害的,一个个小饺子精致小巧,比几个哥哥包得都好。 “人家说饺子包得好的孩子长大了都好看。”墩子把周晚晚包的小饺子单独摆在一个盖帘儿上,笑眯眯地美得不行。 “还有的人说饺子包得好,以后孩子就好看。”周晨一边擀皮一边冲周晚晚眨眼睛,刚想说以后他小外甥女一定也好看,被沈国栋抢过话头: “你妈包饺子一定很好看,你看囡囡长得这个好看,谁都比不了!” 周阳和墩子哈哈大笑,周晨想想也笑了,“我妈包饺子确实好看!” 吃饺子的时候,周阳忽然想起一件事,“钱燕偷偷跟我要钱,要交学费。说以后读书出息了一定报答咱们。” “滚他.妈.的蛋!”一提起钱燕沈国栋就生气,到现在想起来她那声“沈哥哥”还浑身不舒服,恨不得摔了筷子再去踢她一顿。 “都不让上学了,她还交什么学费?”墩子想得最实际。 “她这还打算着让咱们供她多少年?还得把她供出息了咋地?真自信,她就能肯定自个能出息得了?”周晨满眼讽刺。 “我直接就跟她说了,我们没钱供她,她出不出息也跟咱们没关系。”周阳安抚地给周晨夹了个饺子。 “就是!她能出息到哪儿去?等我们家囡囡上学了,把她比到旮旯哭去!”沈国栋信心满满。 可是,今天坐在饭桌上的人,谁都没想到,等到周晚晚上学的时候会是那样的情形。 1969年5月。 “我不上学!我可以自己在家学习!我再在家待一年,明年跳级,不会被别人拉下的!”周晚晚在周晨怀里打挺,说什么都不肯跟着他去学校。 ☆、第二二五章 隐忧 “你去年就说在家再待一年就上学,今年还这么说。”周晨抱着周晚晚不撒手,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还不忘示意墩子把他一早就准备好的外套、书包、水壶、手绢、零食、坐垫等等一大堆东西都带上。 “去年我才八岁,没到上学年龄,不算!”周晚晚接着在周晨怀里扑腾,可惜人小体弱,被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的周晨轻松制住。 “八岁也有上学的,怎么就不算了?”周晨走到院子里,索性坐到紫藤花下的长桌边,用胳膊把周晚晚紧紧地箍在怀里,尝试着不知道第多少次地跟她讲道理。 “我就是要九岁上学,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九岁上学,为什么我要八岁?”周晚晚小脸一扭,不看周晨,跟他赌气。 “那你今年九岁了,为什么还不去上学?” “我在家待一年,明年再去,我可以跳级,我能跟得上,保证年年考第一,拿一墙奖状回来!”周晚晚不扑腾了,软软地靠在周晨怀里,跟他撒娇,“二哥,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像你一样学习好。” “嗯,我相信你,所以你得上学去!要不怎么拿一墙奖状回来?”周晨一点都不受周晚晚忽悠,铁面无私,一点商量没有。 主要是小丫头这招用了两年了,招式用老,周晨已经有了免疫力了。 周晚晚气急,“二哥!”长大了就不可爱了,一点都没有小时候好忽悠! “上学去!”周晨寸步不让。 “大哥!”周晚晚在周晨怀里接着扑腾,扭过头去找援兵,“大哥!我不去上学!我要在家陪你!我去上学了你和墩子哥哥回家就没人跑出去接你们了!你们也不能第一眼就看见我了!更没人给你们端洗脸水、热饭、拿拖鞋了!我不去上学!” “嗷呜!”小汪在旁边急得伸着脖子直叫,周晚晚这不带喘气的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可憋死它了! 周阳被周晚晚说中心事,想替她求情又怕周晨发脾气,急得几乎要学小汪仰天长啸了。 “叫大哥也没用!今天你必须上学去!我都跟李老师说好了,你直接去他们班,跳一级。上二年级!”周晨抱起周晚晚就走,看都不看周阳。 不用看他也知道,大哥肯定又被小丫头给说服了。周晨无奈,全家没一个帮他的。都被小丫头的甜言蜜语给收买了! 墩子抱着一大堆东西跟着周晨,犹犹豫豫地想替周晚晚说话,“小二……” 周晨回头一眼瞪过去,墩子后面的话都咽了进去,小跑着给接着扑腾的两人去开大门。 小汪一狗当先蹿了出去。在当街东跳一下西跳一下等着还在院子里搏斗的两个人,仿佛着急出发去春游的小孩子。 周晨今年十八岁了,已经长到了一米八二,四肢修长,身材挺拔,看着有点瘦,实际上却非常柔韧有力,这些年他虽然没下地干过一天农活,却每天早起跟沈国栋跑五千米,回来兄弟四人再一起比划一下拳脚。练到大汗淋漓,才算开始新的一天。 最开始几个人都是跟沈国栋一起练军体拳,纯属半大小子精力过剩练着玩儿的。 后来周晚晚给他们找出来一本《太极三十六式》,空间里的东西,当然有它的精妙之处,三四年的时间,兄弟四人慢慢把这套拳法参透练熟,据唯一一个用这套功夫跟别人交过手的沈国栋说: “不费吹灰之力,打到七个八个跟玩儿似的!” 当然,沈国栋没练这套功夫的时候也一起打倒过七八个。费不费力就不知道了。 后来,周晚晚陆续又给他们找出来一些散打、对抗、力量练习方面的书,兄弟几个的晨练时光就更专业了,院子里也有了单杠、石头的杠铃和哑铃这些简单的锻炼器械。 他们四个人晨起练武对外是绝对保密的。这个年代。无论做的事是否犯忌讳,有一点与众不同都是危险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几个人越来越知道要保护好自己和这个家。 所以周晨要想制住周晚晚太容易了,问题是他不忍心。小丫头愿意扑腾就扑腾吧,累了就得乖乖让他带走。所以周晨就任由周晚晚在他怀里折腾。除了不放她走,怎么折腾都由她。 周晚晚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也不做无用功了,趴在周晨身上不说话,眼睛却眨啊眨地不老实。 “你就别想坏主意了!沈国栋走了,今天没人帮你了!”周晨把周晚晚最后一丝希望也给掐灭了。 周晚晚趴在周晨肩膀上叹气,“二哥,我明年再去上学不行吗?我可以像你一样跳级啊。” “不行。小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就得去上学,我那时候跳级是迫不得已,你现在有条件好好去上学,为什么就不肯好好去?” “我要在家里陪大哥和墩子哥哥。”周晚晚认真地看着周晨。 周晨给气笑了,“这是借口,不算!你又不是离开家去上大学,不是每天都能陪着他们?” 周晚晚趴到周晨的肩膀上叹气。 她不想那么早去上学,她早去一年,离开家去上大学的日子就早一年,大哥和墩子哥哥就得早一年伤心。 沈国栋和周晨都高中毕业了,沈国栋因为是烈士子女,毕业以后直接参加工作。 按现在的政策,周晨这样的农村高中生毕业以后得先参加两年的劳动,才能有资格参加招工或者受推荐上大学。 所以去年冬天高中毕业的周晨现在在县文化馆帮忙,算是特招过去,代替在生产队干活。 这个时候的农村高中毕业生是一个非常尴尬的存在,城市的孩子高中毕业了都得下乡插队做知青,他们能被招工或者推荐考大学的机会就更少了。 所以绝大多数农村孩子高中毕业以后都是回家务农,最多是在小队或者大队做个会计,并没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 当然也有家里条件好的,能让他们当个村小学的代课老师,虽然没有教师编制,却可以不用下地干活受苦,就已经算是很好的出路了。 像周晨这样,能被县文化馆特招过去。即使只是个帮忙的临时工,只靠关系也是不行的,本人必然也得有一技之长。 周晨不只有一技之长,他是个全面手。出板报。写标语,刻章做锦旗,做道具布置会场,甚至还能熟练地演奏好几种乐器,要是工宣队人手不够。他上去唱两首歌也能赢得个满堂彩。 沈国栋根本不用跟文化馆的馆长说什么,把周晨带过去露几手,文化馆那个眼镜比酒瓶底还厚的老馆长就不住点头,“要要要!来来来!” 周晨去文化馆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在县城工作,当然就得住在文化馆。周阳带着全家人去给周晨收拾宿舍,不同于两年前送他上高中,那次是高兴弟弟升学,这次却有很多很多的不舍。 弟弟长大了,有自己的工作了,离家了。以后会越走越远。 虽然很替他高兴。心里的失落却无法忽视。 从县城回来,家里就剩下周阳、墩子和周晚晚了,一下好像空了好多好多。虽然周晨和沈国栋平时在县高中上学,也是只有周末能回来,可是跟现在的心情却完全不一样。 现在他们都离家工作去了,虽然周末也会回家,不知道为什么,想想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周阳在家里踅摸着转了好几圈,却忘了自己想要干什么。 墩子闷声不吭地整理者周晨做手工的木料和工具,反反复复地摆弄。摆放得整整齐齐,看看不满意,再重新摆一边,心慌得什么都干不下去。 那天晚上的晚饭周阳忘了放盐。三个人谁都没吃出来。他们的心情跟这顿晚饭一样,心不在焉,没滋没味儿。 虽然后来周阳和墩子的心情都慢慢调整过来了,可是他们那种心都被人带走了的失落和无所适从让周晚晚想想就想落泪。 她以后也会离家,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她都得去考大学。出人头地,让哥哥们放心,让他们为她骄傲。 可是她想把离家的日子往后拖一拖,拖到大哥和墩子哥哥都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归宿和寄托,不再为她的离开这样难过的时候。 周晚晚自己更舍不得离开家,她重生回来就是为了守护亲人,能跟他们多待在一起一天也是好的。 所以她一直在争取晚几年上学,晚几年考大学,也就可以晚几年离家。而且她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对她来说完全没意义的村小学。 跟一群流着鼻涕的小屁孩儿混五年,想想她就起鸡皮疙瘩。她设想着,如果能在家多拖几年,到十三四岁的时候直接参加升初中的考试,省了上小学的过程就好了。 当然,现在还不能直接说。先拖着,拖过一年是一年,说不定再过几年她的想法就能实现了呢。 可是周晨完全不配合。他在这件事上他的态度出人意料地强硬。周晚晚今年必须去上学。 即使她已经能跟家里的哥哥们一样读大部头的小说;即使全家人除了周晨,周晚晚的字算是写得最好看的了;即使她两三年前就能把全家的收入支出日常开销算得明明白白安排得井井有条,周晨还是坚持妹妹必须去学校接受正规的学校教育。 “今天必须去上学!”周晨盯着周晚晚,用自己坚定的目光告诉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今天先不去了!”沈国栋直接把自行车骑进院子,都等不及把它支起来,往花墙上一推,冲着周晨和周晚晚就跑了过来。 “我说今天早上走的时候怎么有点心慌呢!要不是我不放心半路回来,你就把囡囡给绑学校去了!” 在周晚晚上学这件事上,沈国栋跟周晨的态度完全相反。小丫头那么聪明,不用上学啥都会,还去学校受那个罪干什么?她不愿意去就不去! 今天为了不让沈国栋从中捣乱,周晨一早把他打发去上班了才要送周晚晚去学校,没想到他竟然半路跑回来了! “走!沈哥哥带你去县城看电影!”沈国栋伸手就去周晨怀里抢人。好好的孩子,你总惹她不高兴干嘛?沈国栋真是想不通周晨到底想干什么。 周晚晚上学除了被一群泥猴子围着看,还能干什么?那些小学老师连他们家囡囡一个小手指头都不如,能教她什么? “沈国栋!你别管这事儿!赶紧回去上你的班!”周晨也急了。一个周晚晚就够他折腾的了,这回又回来个更能捣乱的。 “你把囡囡给我,我就走。”沈国栋追着周晨要孩子,开始耍无赖,“要不然今天你也不能送她去学校,不信你就试试看。” 周晨气得伸手去推这个傻大个。沈国栋今年十九岁,长了个一米八八的大个子,常年锻炼,身上的肌肉劲瘦有力,脸上线条刚硬,已经完全脱离男孩子的体型和面貌,成为一个非常引人瞩目的男人了。 沈国栋笑嘻嘻地跟周晨单手过招,还不忘气他,“让你十招啊,十招过后我可就抢人了!” 沈国栋的身手周晨太知道了,他说十招过后抢人,那第十一招准能把周晚晚抢走。 “你能不能不胡闹了!?”周晨真急了,开始冲沈国栋喊。 “把囡囡给我,我俩马上就消失!你啥时候消气我们啥时候回来,保证不惹你心烦!”沈国栋还是笑嘻嘻地不着调。 “行了,国栋,别闹了。”墩子上来把隔开两个人。 周晨真急了。每到这种时候,墩子一定是无条件支持周晨的,一向如此,沈国栋抗议多少回都没用。 “二哥,你不要生气,让墩子哥哥替你收拾沈哥哥!”周晚晚才不管沈国栋是为了谁受过,反正得先哄着周晨不生气了才好。 “你俩少和稀泥!”周晨来了脾气看谁都不顺眼,把墩子和周晚晚跟沈国栋放一起数落: “你俩也认为我是多事,觉得这小子捣乱捣得好,回来得及时,是吧?他没长脑子你俩也没长吗?” 沈国栋摸摸鼻子不说话,堵住出门的路就是不让开。没长脑子就没长脑子,反正他是不会让囡囡去那个破学校受苦的。 “囡囡必须去上学,不上学她怎么能交到朋友?怎么能有同学、师长?” 周晨环视一圈,觉得自己是全家里最操心的那个人,“她不是去学知识,而是去学着怎么样融入人群,适应社会! 她长这么大,连个小朋友都没有,只跟我们几个大人玩儿,跟小汪玩儿,以后万一我们不在她身边了,她寂寞了怎么办?有心事了跟谁说?谁陪她玩儿?谁能让她高兴?这些你们想过吗?!” ☆、第二二六章 入学 “我们怎么会不在她身边?”沈国栋觉得好笑,小二越长大想得越多,净担心这些不可能的事儿。 周阳、墩子和周晚晚一起瞪过来,他们正感动呢!沈国栋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不要来破坏气氛! 沈国栋摸摸鼻子莫名其妙,他说什么了? “二哥,我听你的话,今天就去上学。”周晚晚搂着周晨的脖子,小脑袋在他的脖子上蹭呀蹭,要多乖有多乖,再也不闹腾了。 为了让二哥安心,周晚晚什么事都可以做。考大学的日子还远着呢,到时候她总能想到办法拖个一两年再离家的,现在最紧要的是让事事都为她打算的二哥安心。 周晨自己却犹豫了。家长的惯常心理,孩子不听话的时候,为了她好,一定得硬下心来教育。可是当孩子明明不喜欢不愿意,却懂事地听话了,去做了,家长就开始心疼了,替她委屈了。 周晨摸着妹妹软软的小卷毛,眼睛一下就湿了,“要不,今天……” “走,大哥送你去上学。今天咱们全家都去送囡囡上学。”周阳没发现周晨的犹豫,他的眼睛也湿了,惭愧又感动,还有满满的骄傲。 弟弟长大了,考虑得比他这个当大哥的都长远了,妹妹更懂事,知道是为了她好,多不愿意也肯去上学。 周阳的心中有一股热烘烘的暖流鼓胀着,汹涌着,熏得他想流泪,想紧紧抱住这两个懂事的小家伙,像小时候一样抡几圈。 墩子更为他刚才的立场不坚定。企图为周晚晚说情而惭愧。老实人不会说好听的道歉,只会用实际行动表示,“给我抱着吧!你都折腾一早上了。” “不用,我抱着吧。”周晨抱着妹妹不撒手,现在他正觉得委屈了小家伙,恨不得给她摘了星星月亮来补偿,哪肯把她交给别人抱着。 “我自己走。我上学了。以后要自己走着去学校。出门也不用抱着了。”上学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可以趁机把哥哥们走到哪都抱着她的习惯改过来。 “现在你还没上学呢,进了学校才算。这次二哥就先抱着你吧!”除了上学这件事,周晨宠妹妹的程度不输家里任何人。 周晚晚无奈,六岁的时候周晨说她太小,不放心她一个人睡。要再带她一年,这一带就是三年。今年才非常不放心地把她挪到自己房间里去睡。 隔两天他不放心,又找理由过去陪她,什么天气凉了、晚上没月亮太黑、换了薄被子怕囡囡不习惯、晚上水喝多了,等等。反正还是有一大半时间是过去看着她的。 所以,今天周晨有理由抱着周晚晚去上学,以后他就能找到理由一直抱着妹妹去送她。周晚晚太了解自己的二哥了。 “第一天上学就被抱着过去。同学们会笑话我,我就交不到朋友了。”你不是让我去交朋友吗? 周晨犹豫了好半天。还是放下了妹妹。孩子长大了,多担心不舍,都得学会放手。这一刻,周晨也体会了一把把他送去文化馆时周阳的心情。 周晚晚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周阳带着三个弟弟跟在后边,小汪跑前跑后地跟着。它以为这次跟往常一样,是全家去山里打猎,高兴得两眼放光。 这个热闹而庞大的送学队伍太引人注目了,进到二道坎小学的教师办公室,十多个老师齐刷刷地看过来,周晚晚的入学仪式前所未有地隆重…… 插班要先答一份考卷,看看学生的程度如何,当年周晨插班上学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周晚晚安安静静地答题,对全办公室老师毫不避讳地围观的目光视而不见。 周阳代表全家做社交,先说妹妹年纪小,以后还请各位老师多多照顾,然后就开始转着弯儿地夸自己家孩子好,聪明懂事有礼貌,活泼可爱爱学习,反正我们家孩子好得不得了,各位老师一定要擦亮慧眼看清楚…… 周晨几个在旁边添油加醋地作补充,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过分。 全办公室的老师都暗暗惊讶,注意力终于从漂亮得过分的周晚晚身上转移到这几位与众不同的家长身上。 来他们办公室的家长,都是普通的农民,要么是对老师存在着莫名的敬畏,自己也跟一个拘谨的小学生一样,老师说什么是什么,除了脸红鞠躬连话都说不完整。 要么就是高门大嗓地跟老师交代,孩子就交给学校和老师了,不听话就揍!没事儿,您就当自个家孩子一样,揍得越狠越是为了他好! 可周阳几个完全相反。这几个挺拔英武的大小伙子,从容稳重,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的气质自信明朗,瞬间就让全办公室的老师对他们好感爆棚。 几个未婚的年轻女老师从他们一进门就开始脸蛋儿红扑扑,眼神晶亮闪烁,完全没了面对普通学生家长时的傲气。 周阳作为大家长,积极热情地跟老师们做感情投资,言语有趣态度友好,稳稳地掌控着谈话的节奏,让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随着他的话或笑或叹,一会儿的功夫就跟大家熟悉得如同老朋友,对周晚晚也有了自家孩子得好好照顾着的念头。 然后墩子几个轮番上阵,话里话外都是我们家孩子多好多好,请老师多多照顾,一句交给您随便管教的话都没说。老师们也不敢往这方面想。 那个沈首长的孙子——沈国栋在向阳屯待了这些年,早就成为方圆几十里的知名人物了,没谁不认识他——笑嘻嘻地给老师们讲了几个他们家妹妹教训沈首长的小笑话,大家笑过之后都暗暗警醒,这哪里是讲笑话啊,这是明晃晃的警告啊! 沈首长都得小心翼翼哄着的孩子,他们谁敢给管教?! 但是老师们都错了,敢管教周晚晚的人还真有。 周晚晚以满分的成绩成功插班李老师做班主任的二年级二班,周阳几个再不放心也不能全天陪着妹妹上课,只能对妹妹反复交叮嘱,向李老师诚恳拜托感谢,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学校。 李老师把周晚晚领出全体老师共用的大办公室,带她来到操场上的花坛边,进行了一场严肃的谈话。 这场谈话的中心意思只有一个,以后你就是小学生了,要从这一刻起严格要求自己,抛弃以前的坏习惯,自立自强,勤俭节约,热爱劳动,团结同学,做个合格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周晚晚乖巧地听训,老老实实点头,表示一定会听老师的话,严格要求自己,做一个合格的小学生,心里却莫名其妙。 李老师这话好奇怪,不说让她好好学习,好像对她很有意见似的针对她一堆“坏习惯”重点批评,今生他们的师生关系才确立半个小时,李老师这么多不满是从哪来的?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前世她可是李老师的得意弟子,师生相处融洽,李老师对她逢人必夸,私下里谈话也都是鼓励安慰,从没有这么严肃到了严厉的时候。 周晚晚永远都不会知道,李老师对她的意见积累多年了。从她被周晨抱着上课那时候起,她就作为一个被惯坏了的小孩子在李老师心里打了个大红叉。 后来,她在李老师眼里的缺点越来越多,比如直到九岁了还每天喝牛奶吃鸡蛋;比如出门必有家人抱着基本都没见过她自己走路;比如从没参加过一次队里的劳动,甚至麦收过后她都没跟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去地里捡过麦穗;比如一年不知道要添多少套新衣裳;比如每次看见她都是精心打扮漂亮得过分,等等等等。 这哪是一个农村孩子该有的样子?这哪像他们那种没爹没妈的家庭出来的孩子?这个小姑娘被娇惯得太厉害了!也太不懂事了! 李老师秉承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宗旨,决心把周晚晚这棵长歪了的小树给掰回来! 这孩子虽然身上一堆毛病,可也是真聪明——这是李老师唯一肯定周晚晚的地方——所以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经过这次谈话,周晚晚在李老师心里又多了一个优点,乖巧,听劝。以前长歪了一定是家里没个大人管着,几个半大小子只一味地惯着她的缘故。 现在交到自己手里,李老师责任心大涨,决心不能辜负了周晨这个得意门生的信任,更不能眼看着周晚晚这么聪明的小孩堕落,他一定得把周晚晚这棵歪脖子小树给正过来! 周晚晚被李老师领进了二年二班的教室。十几张长条双人课桌,三十一双明亮好奇的眼睛,这就是周晚晚未来四年要在一起学习的同学们了。 “同学们,今天我们班来了新同学,叫周晚晚。”李老师站在前面给大家介绍新同学,也没给周晚晚做自我介绍的机会——他根本就没指望一个九岁的农村小女孩能在陌生的环境下说出什么完整的话。 趁着李老师开始滔滔不绝地教育全班同学要团结新同学,互相帮助,互相学习,周晚晚安安静静地对大家甜甜地笑。 漂亮的小姑娘走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特别是周晚晚这种漂亮得已经超出了让人嫉妒的级别,看见她只能赞叹惊讶的,她什么都不用说,只安静地笑,就马上赢得了大多数同学的好感。 从此,周晚晚就正式成为二年二班的一名小学生了。 ☆、第二二七章 偏见 二道坎小学一共有五个年级,每个年级分两个班级,一共十个班。 周晚晚入学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中旬了,学校正好这周开始恢复午休,每天上下午各三节课,每节课四十五分钟,中午午休两个小时。 上午最后一节课刚二十分钟上,小汪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学校的操场上。虽然早上送周晚晚上学的时候它被留在了大门口,现在它却能立刻找到周晚晚在那里。不带任何犹豫的,小汪直接冲二年二班的门口跑过来。 每个班级门口都有三节土坯累成的台阶,小汪一步跳上台阶,很有礼貌地没直接从敞开的教室门进去,而是把大脑袋伸进门里歪着头寻找,看到坐在第三列第四行的周晚晚,高兴地使劲儿摇尾巴。 小汪平时的活动范围都是家里或者野外、山上,周家又住在屯子最边上,所以认识它的人并不多,周晚晚班里更没有认识它的孩子,连正在讲课的李老师都没见过它。 十岁左右的小孩子,正是好奇心特别重的年纪,上课的时候飞进来一只蝴蝶都能被吸引过去,别说是小汪这样一条健壮精神又有点傻傻笨笨的大狗了,全班孩子的注意力都跑到它身上去了。 周晚晚赶紧冲小汪偷偷打手势:快走!不许站在门口! 小汪轻轻地呜呜两声,乖乖地走了。 没出十秒钟,窗户上出现了一只毛茸茸的大狗头,伸着大舌头对着周晚晚笑——小汪确实是会笑的,这一点让周晚晚很费解,狗会笑吗?小汪这样算正常吗? 挨窗台坐着的那一列孩子先是大叫了一声。然后就有胆大的男孩子隔着蒙窗户的塑料薄膜去戳小汪的头,小汪好脾气地让他们戳,还是冲周晚晚笑。 李老师气得拿教鞭啪啪地敲讲桌,“集中注意力!集中注意力!” 周晚晚赶紧又打手势赶小汪:走远点! 小汪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又失望地呜呜两声,乖乖地从窗户上下去了。 然后,不出十秒。窗户上就出现了小汪不断跳跃的身影。它是走远点了,走到离窗户十米左右的地方,一跳一跳地从窗户上看周晚晚。大耳朵呼扇呼扇地动着,两只前爪偶尔还冲周晚晚摆一摆。 孩子们都被这只忽然出现的奇怪大狗逗笑了,不只周晚晚这一班,临近的几个班都没办法上课了。孩子们都趴在窗户上看小汪。 李老师气得拿起一个黑板擦就冲小汪扔过去,小汪高兴地一甩头接住。这是它最喜欢的接东西游戏,只有表现好的时候家里人才肯陪它玩儿。 小汪颠颠儿地把黑板擦给李老师送到门口的台阶上,又跑回原地跳,很期待地等着李老师再扔一次。 孩子们又笑又跳。李老师气得脸色发黑,临近班级淘气的男孩子已经开始拿米分笔头、小石子丢小汪了,老师们也都笑着看这条有意思的狗和李老师之间的互动。 周晚晚想冲小汪打手势。窗户已经被看热闹的孩子们堵住了,在她考虑要不要跑到门口时。李老师已经拿起硬木板做的教鞭要出去教训小汪了。 “李老师,那是我们家的狗,我马上就让它回家,以后再也不会来捣乱了,实在对不起!”周晚晚赶紧拦住李老师,他根本打不着小汪的,到时候闹得全校都出来看李老师打狗,还打不着,那就更不好收拾了。 “谁让你带狗来学校的?!啊!”李老师一腔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对象,手指狠狠地戳在了周晚晚的额头上。 周晚晚躲闪不及,娇嫩的小脑门一下就被戳出两个红印子,其中有一块还被指甲划破一点,露出了小小的一块油皮。 “太不像话了!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上学第一天就带狗来捣乱!你以为学校是你们家?谁都得惯着你?”李老师一边训周晚晚,手指又忍不住冲她戳过去。 周晚晚在他戳过来的时候头顺势一偏,让他虽然戳上了自己,却没戳疼。 这个时候的老师,并没有后世不准体罚学生的观念,家长也没有像后世那样护孩子,谁家的孩子被老师踢两脚、打两个耳光都是非常正常的事。 像李老师对周晚晚这样,只是用手指戳两下,这对孩子们来说简直就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毛毛雨,根本不算一回事儿。对李老师来说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前世李老师就是个严师,体罚学生不能算全校最严重的,也是数得上的脾气大。教周晚晚的时候就曾经把一个数学总是不及格的男同学一路从教室踢到他们家门口,那孩子屁股被踢得好几天不敢沾凳子,只能站着上课。 就是这样,那位同学的父亲也是对李老师千恩万谢,老师费心管教自家不成器的笨孩子,这是为了他好!为了表示对李老师的感谢和支持,那位父亲当着李老师的面又狠揍了自家儿子一顿。 让你小子不争气!这回给你好好长长记性! 这个时候的社会风气如此,周晚晚不能用自己经历后世的价值观来评断,只能让自己尽量适应。 所以周晚晚并不介意李老师对自己戳几下,也不介意他话里的偏见,全屯子人都觉得她是被惯坏了的娇娇女,她要去计较就不用过自己的日子了。 而且今天的事确实是小汪扰乱了学校的教学秩序,做为它的主人,无论是不是主观故意,都得承担起全部责任。 犯了错误不反省,反而去找别人的毛病,这种倒打一耙的事周晚晚干不出来。特别是在前世今生对他们兄妹都有恩的师长面前。 “李老师,我马上把它带走!”周晚晚看着李老师,等他气急败坏地一挥手,马上跑出教室,冲玩儿得正高兴的小汪挥手。带着它赶紧离开学校。 周晚晚不亲自带走小汪是不行的,无论你给它什么指令,它都能找到空子钻,处于兴奋状态的小汪要想捣乱的话,智商一定忽然大涨,怎么都能找到理由来捣乱的。 用周晨的话来说,就是“真怀疑它平时都是在装傻”! 小汪在周晚晚面前蹦蹦跳跳。高兴得拿大脑袋蹭她。要不是被周晚晚严令禁止舔她,小汪早就上嘴了。 从出生到现在,小汪从来没离开周晚晚这么长时间。 就是周晚晚六岁那年生重病昏迷的时候。它也是被特许趴在病房里守着的。 周晚晚不忍心责怪小汪。是她没跟它交代清楚,这次全都是她的错。周晚晚揉揉小汪的大头,往前一指,“回家!吃饭去!” 小汪高兴得嗷一声跳起来。嗖嗖嗖几个纵身就蹿出去好几十米,然后一个急刹车。灵活得几乎不受惯性影响一样,转身嗖嗖嗖几下又蹿回周晚晚身边,高兴地绕着她又蹦又跳,随时寻找机会去蹭一下。或者拿大爪子拍她一下,不知道怎么亲热才好了。 大半个学校的人都认识了二年级那个漂亮的插班生家的大狗,小汪在二道坎小学一炮走红。比周晚晚这个主人还有辨识度。 说周晚晚很多人还不认识,说那条大狗。所以人都“哦!知道!”。 周晚晚第一个上午的学校生活就这样在一片混乱和吵闹中结束了。非常有纪念意义。 回家的路上,周晚晚掏出小镜子看了看额头上的伤,红痕退下去,有些青黑,破皮的地方也油汪汪地渗着一点点血丝,她赶紧抹上药,扫清一切痕迹。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要是被家里那几位知道了,就可能变成大事件。根本没必要。 这件事她不觉得受了委屈,即使以后她在学校有什么受委屈的事,她自己也能解决,不能什么事都麻烦哥哥们。 他们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不可能一辈子围着她转。这一点他们双方都要慢慢适应,而且适应得越早,对双方越好。 走到家门口,沈国栋正准备骑自行车去学校接周晚晚放学。周阳在后面喊住他,“别骑车了,咱们一起走着去。” 墩子和周晨也都放下手里的活整理衣服准备出发。 周晚晚非常庆幸自己跟小汪先回家了。他们这是准备全体去接她放学啊…… 到时候她娇娇女的罪名更是坐实了。 这个时期,娇娇女可是一个备受歧视的身份,那代表的是懒惰、娇气、无能、不懂事、资产阶级习气等等与社会主流价值观相悖的东西,被鄙视、排挤是必然的命运。 周晚晚不怕不能融入周围的环境,也没想过要交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做好朋友,可还是想给自己少找点麻烦。 至少像李老师那样善良保守的人不要对她有偏见,也是好的。 周晚晚和小汪一进院子,家里的气氛马上就不一样了。 沈国栋二话不说,抱起周晚晚先轮一圈,“上学好不好玩儿?有没有人欺负你?上次交你的小擒拿还记不记得?谁敢不服气就揍他!下狠手,揍趴下一回他就消停了!” 周阳几个也在旁边问东问西,就怕妹妹第一天上学不习惯、受欺负或者受委屈。 午饭端上来,都是周晚晚爱吃的东西,沈国栋上次从北京学来的雪花桃泥、溜鸡脯,周晨最拿手的素蒸饺,周阳和墩子竟然把过年给周晚晚做打糕的东西翻了出来,折腾了一上午,中午的饭桌上就有了一盘雪白的打糕团。 “赵大哥回来探亲了,晚上你放学了我们去找他玩儿!”周晨笑眯眯地给妹妹夹菜,又说了一个能让她高兴的好消息。 赵大哥是响铃姐订婚两年的未婚夫,在部队当连长,去年休假回来跟响铃姐过来玩儿,是个很会哄小孩儿的人,几天的时间就跟周家兄弟几个混熟了,周晚晚也挺喜欢他。 “是回来结婚吗?”响铃姐二十四岁了,赵大哥都三十一岁了,也该结婚了。 “小丫头!你怎么什么都懂!”周晨笑眯眯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其它人也都笑了起来。 周晚晚低头吃饭,不跟他们计较这个问题。正常九岁的小孩子也懂得结婚是什么了吧?真不知道在哥哥们眼里她到底是有多傻。 “沈哥哥。你怎么没去上班?”沈国栋周末就说今天一早有事一定得去粮食公司上班的,周晚晚以为他送了她上学,就会马上赶回县城。 “明天再去。”沈国栋无意多说,给周晚晚夹了两个蒸饺,冲她眨了眨眼睛。 这两个蒸饺一定是“安全”的。所谓安全,就是一定是周晚晚爱吃的纯素角瓜馅,没有任何夹带的肉或者鸡蛋。 周晚晚也冲沈国栋眨了一下眼睛。开始放心吃饭。 沈国栋前年就高中毕业了。作为烈士子女,他只要下乡劳动两年,就一定有被推荐上大学的机会。 可是沈国栋选择不去上大学。他想马上工作。 为了说服他,沈爷爷甚至动用关系,让他去全省最好的大学体验了两个月生活。回来以后沈国栋更加坚定了不上大学的决心。 “大学里那些人,要么一天天搞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不干正事儿!要么酸溜溜地泡在书堆里。眼镜比酒瓶底还厚,人都傻了!老子才不去浪费时间!” 他说的不干正事儿这些人。在这这个时期干的可都是再正经不过的事了,人家在轰轰烈烈地闹革命! 沈国栋对闹革命没兴趣,更不是搞学术的料,所以他说什么都不肯去上大学。 沈爷爷没办法。只能挥挥手把他赶出书房。让他随便折腾去吧!他算是懒得管这臭小子了! 沈国栋自己找关系,很顺利地进了省粮食公司,成了被重点培养的储备干部。 谁都不知道他在省粮食公司怎么运作的。在省城待了三个月,沈国栋就被派到绥林县粮食公司做副经理。成为全省粮食系统最年轻的经理级干部。 “老子混了这么多年,这点关系还能没有?”在自己家里,沈国栋也不避讳,叉着腰挥着手得意洋洋。 周晨忍不住奇怪,“副经理同志,你今年才十八,你说说你到底混了多少年啊?” 家里的人虽然都调侃沈国栋,可是不得不承认,他平时虽然冲动易怒,脾气大下手狠,可要是认真办起事来,确实很有社交方面的能力。 刚工作一年多,他不用打着沈爷爷的旗号,在县里和省里办事都比沈大伯容易多了。 这一点让梁晴尤其愤恨。他们家规规矩矩文质彬彬的沈国昌和沈国新被发配到农村去插队,热情上进的沈国红差点被沈国栋废了一条腿,现在还不能走远路,彻底断送了大好前程。 这个土匪一样不学无术的沈国栋竟然在省里、县里人五人六地混得风生水起!说起沈参谋长家的孩子,人人都先提那个特别有门路啥都能买到的沈国栋,竟然把他排在了他们家沈源的前面! 老爷子这偏心得也太过分了! 沈国栋当然不在乎梁晴怎么想,这些年,他甚至连沈源一家的面都很少见。他要忙的事多着呢,哪有那闲工夫搭理他们嫉不嫉妒。 周晚晚吃了一顿特别尽兴的午饭,全都是她爱吃的东西,周晨甚至没在素蒸饺里夹带任何东西,平时他都趁周晚晚不注意,放两个她不喜欢的芹菜肉馅的来忽悠她吃下去。 可是睡午觉的时候遇到难题了。要想按时上学不迟到,就得比平时早十五分钟把周晚晚叫醒,可是她有低血压,又是多年养成的午睡习惯,早起这十五分钟对她来说太痛苦,太艰难了。 周晚晚坚持要按时上学,李老师本来就对她有偏见,小汪又刚刚闯了祸,她再以身体不好的名义请假,李老师更得不待见她了。 两世的孺慕敬仰之情,周晚晚真心希望李老师能改变对她的看法。即使不能像前世一样相处融洽,至少别总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她呀,她实在是不习惯。 周晚晚在空间设置了好几个闹钟,又喝了灵泉水提神,还是难受得精神萎靡小脸煞白。 最后,被低血压起床困难症折磨得东倒西歪的周晚晚还是按时来到了学校,躲学校旁边小树林里目送她走进校门的四个人一条狗都满脸担忧。 送周晚晚来上学,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就不应该让囡囡来遭这个罪!”沈国栋一语道出所有人的心思,包括一脸懊悔的周晨。 ☆、第二二八章 暗助 下午四点多一点,王校长刚抡起手里的铁棒子敲响了挂在操场上的那一小截废铁轨,二道坎小学放学的钟声就响起来了。 刚响第一声儿,沈国栋骑着自行车就冲了进来。 好像他是整装待发的运动员,这放学的钟声是他等待已久的出发信号。 沈国栋的车速太快了,五十多岁的王校长眼睛已经不太好了,他几乎是看着这孩子如一道影子一样嗖一下从大门口蹿到他面前,那声“王校长好”还没说完,人都已经蹿到教室门口了。 王校长年老胆小,最近外面形势不好,他又屡遭惊吓,被沈国栋这么一冲一吓,敲钟的手都开始抖。 二道坎小学今天注定了要度过不平凡的一天,继中午放学那一场喧闹之后,放学的钟声也变得凌乱无章,时断时续。 李老师刚宣布“放学”,人还没走下讲台,沈国栋意思意思敲了一下敞开的教室门,不等李老师看清是谁,人就进来了。 班里的大多数孩子都认识他,沈首长的孙子,县粮食公司的经理,他在十里八乡远近闻名。 一时间孩子们都停下收拾书包的手,注视着这个传奇一样几乎跟他们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里的人。 李老师一见沈国栋,马上知道他这是来接周晚晚放学了。 这娇惯得也太厉害了!就在一个屯子,放学还得人来接?!这孩子不好好教育是真不行了! 沈国栋一边跟李老师问好,一边径直走向周晚晚,“李老师,今天家里来客人了,急着要见我妹妹。我就先把她接走了,打扰您上课了,下不为例!” 沈国栋一边说,一边把周晚晚的书本塞进书包,水壶、外套、坐垫等等一堆东西胡乱一拎,抱起周晚晚就往外走。 周晚晚在李老师几乎喷火的眼神里跟沈国栋耳语,“在学校不能抱着我走路!” 沈国栋对这条今天中午新加的家规还很不适应。但还是把周晚晚放了下来。 “李老师再见。”周晚晚努力做个懂礼貌的好学生。补救一下自己的形象,虽然可能已经晚了。 “周晚晚留下,今天你值日。”李老师努力让自己镇定。手里已经捏碎了一截米分笔。 “老师,今天是我们组值日,周晚晚不是我们值日小组的。”积极表现又非常较真儿的班长兼第三值日小组组长肖玉翠同学赶紧提醒李老师。 “以后她就是你们组的!”李老师对自己的得意弟子瞪过去一眼。 沈国栋眉头一挑,“李老师。李大娘在校门口等着您呢,也是来接您放学的吧?”沈国栋笑嘻嘻地跟李老师开玩笑。竟然没生气。 全班同学哈哈大笑,师娘来接老师放学,在这个闭塞地方和这个保守的年代,可以让全校师生笑上好几年了。 “胡说什么!”李老师正想逞师威。被沈国栋一句话就给推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当家的,放学老半天了,咋还不出来?”可惜。李老师马上就被打脸了。 “你进来干什么?!学校是什么地方?是外人随便能进来的吗?太没规矩了!就这样的家长,还指望能教育出什么好孩子?!”李老师气急败坏地明着训斥李大娘。暗讽沈国栋。 沈国栋却笑嘻嘻地提醒李老师,“我们家小汪正在大门口那边溜达呢,师娘还带了一筐小鸡崽也放那边了,李老师您不去看看?” 李老师什么都顾不上,几步就冲出教室往大门口跑。 那一大筐小鸡崽可是花了他小半个月工资买的,今天准备送去大舅子家还人情,要是让那条大狗给祸害了就糟了! 这个败家娘们儿怎么能把筐扔大门口就进来了!真是没长心! 教书育人的文明人李老师急了也是会说粗话骂人的…… 沈国栋看着李老师的背影坏笑,然后笑嘻嘻地跟李大娘问好。 李大娘跟周家这些孩子的接触要比李老师多,平时在队里干活,周阳和墩子两个大小伙子可没少帮她。 周晨隔三差五地也会去家里串个门儿,送一些他们家里早熟的蔬菜,隔三差五还偷偷给保学和忠学塞俩鸡腿或者几个煮鸡蛋。 这些东西周晨以前往家里送过,都被李老师退了回去,周晨就偷着给两个孩子,等李大娘知道的时候东西都吃了,她怕李老师生气,也只能帮他们瞒着。 小汪在屯子里从不惹祸,它对那些笨鸡一点兴趣都没有,要想活动筋骨它就跑小寒山祸害那些吃了强力体能强化剂谁都逮不住的野鸡和兔子。 李大娘也是见过小汪驮着家里的大公鸡满院子转的,所以她也不担心那筐小鸡崽,而是站在教室外面跟沈国栋说了几句家常。 周家这几个孩子对李大娘都非常尊重,连沈国栋都能耐下心来听她磨叨几句什么保学学习不努力,连周晨的一半都赶不上,大妞每天活泥巴玩儿,怎么就没有囡囡小时候那么乖巧听话又知道干净呢! 大妞是李老师和李大娘的小女儿,今年三岁了。前世他们并没有生她。李老师后来肺一直不好,李大娘年轻的时候身体就弱,四十多岁了,更不可能生小孩了。 可是今生有了周晚晚。周晚晚早在五六年前就着手调养他们的身体,悄悄给他们吃了几天药,又经常让他们吃一些家里的空间蔬菜,这几年李老师全家都非常健康。 大妞的出生就是最好的证明。 说了几句话,李大娘还有事,就急匆匆地走了。 沈国栋拉着周晚晚的手也准备走,肖玉翠同学不干了,“周晚晚,你今天值日!不许走!” 周晚晚叹气,世事无常啊。她也有被李老师针对的一天,在前生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沈国栋走回教室,从周晚晚的书包里掏出几块大白兔奶糖,一个水灵灵的大红苹果,这都是他给周晚晚准备的零食,这小丫头一点都没动。 沈国栋把东西放到讲台上,“我妹妹今天有急事得回家。谁替她值日。我就用这些东西感谢积极帮助她的人。” 这些吃的可不是用来收买人的,这是感谢。帮周晚晚值日的同学也不是为吃去的,人家是帮助有困难的同学。学雷锋做好事呢! 肖玉翠同学哑口无言,最后两个小男生争执不下,沈国栋把这个积极帮助同学的责任平分给了他俩,当然。糖和苹果也是平分的。 “今天特殊情况,我可不是故意的。”沈国栋带着周晚晚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跟她强词夺理。 今天中午周家四个哥哥和小汪一起被禁止无事随便跨入学校的大门,三个小时后沈国栋就违反了。 “赵大哥在给响铃姐家夹障子,我们四个都去帮忙,我要是不去接你你回家一个人都见不着。” 为了表示对周晚晚第一天上学的重视。周阳和墩子非常罕见地歇了一天工,周晨和沈国栋也没回县城去上班。 周晚晚点头,表示我知道了。你这么做是有道理的,我理解。 实际上她是懒得跟沈国栋争辩。这人跟小汪一样。想干什么那是怎么都能找到理由的,跟他较劲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事情已经发生了,她才不会为了不能改变的事难为自己。而且,这真不是什么大事,她没必要为了别人难为关心自己的哥哥。 虽然李老师对她的印象可能更差了,今天可能还得罪了班长同学,可这些真不算什么,她上学就是为了哄哥哥们安心,没指望在学校混得多好,更没想过要讨好谁。 不来找她麻烦那最好,要是无事生非来欺负她,那她也不会忍着。 响铃姐家跟学校一样都在屯子的最西头,只是一个在最南边一个在最北边,但骑自行车也用不了五分钟就能到。 沈国栋故意放慢速度,慢悠悠地晃荡,中间还停下来给周晚晚摘了两朵鹅黄的蒲公英花,扎在她的小辫子上。 小汪在前面一眨眼就跑没影了,一眨眼又跑回来围着自行车上的周晚晚转圈。它这是先跑去响铃姐家报信,告诉周阳几个,周晚晚他们要回来了,然后又跑过来接他俩。 磨磨蹭蹭的,他们终于走到响铃姐家。 响铃姐家已经跟六七年前完全不同了。两间要倒的破房子换成了宽敞的三间大房子,虽然还是土坯茅草房,可在屯子里已经算是很敞亮的了。 院子里依然收拾得整整齐齐,最显眼的就是那个大鸡舍,这也是跟房子一起盖起来的。 周阳他们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帮响铃姐,家里的重活几乎让他们四个全包了,周晨每年送一次小鸡崽给她们娘俩,这可是周家两天下三个大双黄蛋的鸡崽,谁家都不可能有。 沈国栋卖鸡蛋给干休所的时候,也顺便把他们家的鸡蛋也带上,这样,一个鸡蛋就能比卖上五分钱,卖给供销社,一个鸡蛋才两分钱,不管多大的双黄蛋都是这个价格。 东北天气冷,鸡只能下大半年的蛋,就是这样,一年下来,就卖鸡蛋这一项,响铃姐家就能赚将近二百块钱。 这绝对是一笔巨款。响铃姐在生产队累死累活一个工分都不敢耽误,一年下来除了他们娘儿俩的口粮,能拿回家十几块钱就算不错了,而且还得赶上年景好的时候。 孙老奶一年只在家养鸡,就能赚到这么多钱,这对于他们苦了二十多年的孤儿寡母来说简直是从来都不敢想的事。 孙老奶和响铃姐都是知恩图报的明白人,没有周阳兄弟几个的照顾,他们不可能盖得上房子,更不可能过上这样富足的生活,所以他们对这几个孩子掏心掏肺地好。 周阳兄妹几个也愿意接受他们如母如姐一样真诚的关心,这些年两家人相处得特别好。 所以响铃姐订婚,赵志刚第一次来家,孙老奶就把周阳兄妹几个找到家里跟他一起吃饭,就是表明了,把他们当成家人一样对待。 赵志刚也是非常聪明的人,跟周阳兄妹几个相处的时候态度和蔼亲切,虽然比他们大了十多岁,又是部队的军官,却从不跟他们端架子,像个大哥哥一样包容友好。 所以这次赵志刚休假回来,周晨才会像家里来了很喜欢的亲戚一样跟周晚晚说,晚上带她去看赵大哥,用这个哄她高兴。 “诶呦呦!我们小囡囡今天上学啦!快让老奶看看,上学了就是不一样!长得更俊儿了!” 看到周晚晚出现在大门口,孙老奶赶紧迎了出来。在周晚晚的暗中治疗下,孙老奶身上的病完全好了,家里家外的活都能拿得起来,养十多只鸡跟玩儿一样,还能抽空去生产队挣工分,这几年活得特别有精神头。 周晚晚已经习惯了孙老奶这股亲热劲儿,笑眯眯地让她抱着自己,健步如飞地进院子,把她放到早就准备好的小桌子边。 孙老奶一溜烟儿进屋,很快端出两碗红糖鸡蛋,大的一碗放了三个荷包蛋,小的一碗放了一个,招呼着沈国栋和周晚晚赶紧趁热吃,“他们都有,就你俩没吃了!” 小汪围着孙老奶转圈,要自己那份零食。孙老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忘不了你!” 她又一溜烟儿进屋,拿出两个早就剥好皮的烧鸡蛋给小汪。小汪两口吞下去,蹦蹦跳跳地在院子里探险,吓得那十几只鸡挤在角落里发抖,叫都不敢叫。 响铃姐和周阳兄弟几个还有赵志刚在后园子夹障子,听到动静都回到院子里。 响铃姐比三年前更漂亮了,皮肤白皙,大眼睛水汪汪笑盈盈,两条黑油油的大辫子垂在身后,显得她身材更加窈窕有致,走起路来轻盈优美,就是不刻意打扮也让人移不开眼睛。 况且响铃姐今天还打扮了一番,合身的黑色咔叽布裤子和白色带小花的衬衫都是沈国栋新带回来的布料,头上的碎花布发卡是周晚晚和她一起做的手工,让她显得更加清新美好。 赵志刚皮肤黝黑,还有点粗糙,长眼阔嘴,长得不算丑,但绝对称不上好看,特别是跟各有千秋都帅气逼人的周阳几个一比,就显得更不出彩了。 不过他胜在气质稳重,身材跟周阳几个比虽然最矮,却也近一米八,肩宽背厚,非常壮实有力,看着就是能让女人放心依靠的男人。 响铃姐从小没有父亲,十五六岁就独自支撑整个家,还得照顾体弱的母亲,也许找一个这样的男人更能让她有安全感吧。 虽然在外貌上赵志刚真的配不上响铃姐,年龄也偏大,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 周晚晚在心里暗暗嘀咕,像舍不得姐姐出嫁,怎么看姐夫怎么不顺眼的别扭妹妹。 ☆、第二二九章 态度 赵志刚却非常喜欢周晚晚。 这个小姑娘漂亮得像三月枝头最柔嫩的娇花,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宠着,却出人意料地懂事、有礼貌。 每次看见他都笑得甜甜的,还会不着痕迹地帮他找话题跟那几个男孩子聊天,在一些非常细微的地方也特备会照顾人,甚至连他吃不惯炖肉里大料的味道她都能看出来。 响铃曾经说过,她嘱咐孙老奶下次不要在炖鸡里放大料了,苏子叶也不要放,可能他不喜欢味道重的东西。 这孩子的提醒让孙老奶打消了给他烙苏子盐儿发面饼的打算。他确实是不喜欢苏子的味道,如果孙老奶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 一个小姑娘能想到这些,真的让赵志刚非常意外。 周阳几个人在院子坐了一会儿,看妹妹的情绪和身体都很正常,就接着去后园子干活了,还有几米的障子没夹完,他们人多,晚饭前一定能把活儿干利索了。 沈国栋和周晨见妹妹回家了,剩下的活又不多,就不去干了。今天小家伙受了大委屈了,他们俩一直想着怎么哄她高兴呢。 赵志刚也把响铃姐撵了回来,“就这点儿活,我一个人都能干完,还有阳子他俩帮忙,就更轻松了!你就别沾手了,再蹭埋汰了衣裳,去帮着大娘做饭吧。” “是啊,响铃姐,你回去吧!别心疼赵大哥,我和墩子不会累着他的!”周阳也跟响铃姐开玩笑。 响铃姐瞪了周阳一眼,眼里的笑意和喜悦却怎么都掩饰不住,“越长大越不如小时候招人稀罕!看让囡囡听着了不笑话你!” 周阳和墩子笑嘻嘻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接着调侃他们,“我俩总杵在这儿是挺没眼力见儿的!怪不得响铃姐嫌弃我们不招人稀罕呢!看那仨小的多懂事儿,躲出去不在这碍眼就好了!” 响铃姐的脸红染上了一层醉人的胭脂红,眼睛更加黑亮水润,气得直跺脚,一眼都不敢看赵志刚,扭身就跑了。 赵志刚被响铃又羞又气又娇又俏的样子吸吸引得挪不开眼。盯着她窈窕轻盈的背影看了好久。直到她转弯走进前院,还有点回不过神。 “响铃姐走了一个人,带走的可是两个大劳力。墩子,这活儿还得咱俩干呐!”周阳冲赵志刚笑嘻嘻地抱怨。 “就是,本以为赵大哥来了咱多了个哥,没想到哥却带走了姐。到最后咱还赔了!” 墩子平时不太爱说话,其实他的嘴一点都不笨。说出的话总是最切中要害的,周晨每次跟沈国栋斗嘴,他关键时刻帮周晨说一句,十有八九就能把沈国栋噎得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赵志刚的脸一下就红了。不过他皮肤黑,脸红也不太明显,再加上在两个大男孩面前没那么多忌讳。还能笑着回击他们: “看你俩找媳妇的时候啥样!到时候就得来跟我取经了!现在不帮我,以后要我帮你们可就不容易喽!” “到时候再说!”周阳不松口。也不把自己的后路堵住,很狡猾地不接茬,“再说,帮不帮的,那还不是我响铃姐一句话的事!” 赵志刚被周阳逗得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对对!到啥时候都是响铃一句话的事!就是她不发话,你俩的事我也得帮!” “赵大哥,你还是先帮自己吧!”周阳可不欠这种便宜人情。 墩子闷声不吭地挖障子沟,一铁锹一铁锹地非常卖力,几下就挖出一个埋障桩子的大深坑,手上的青筋都因为太过用力而鼓了起来。 “行了,行了!墩子,你小子这是挖菜窖呢?不用这么深!障桩子一会儿全让你给埋进去了!” 后园子几个人热火朝天地干活,前面院子里周晨几个也聊得热热闹闹。 “……他每天下第二节课就拿一个大列巴在那啃,幸亏他坐最后一排,要不全班下课啥都别干了,都得看他在那啃面包。” 周晨在给响铃姐和周晚晚讲沈国栋在高中时的事,那还是他十六七岁蹿个子最快的时候,每天吃完饭两个小时就饿,小张叔叔就给他送了一些面包和饼干,让他课间垫肚子。 绥林地处东北,这边还保留着一些苏俄友好时期的名词,普通人还是管那种大大的酸面包叫大列巴。 “他们班最漂亮那个韩芳,有一天实在饿得没忍住,就一直盯着他看,这小子啃了俩大列巴,才发现有小姑娘看他,他还问人家‘你饿了’?韩芳就点头,你们猜他怎么说的?” “给那个女同学一个?”响铃姐按正常人的思维猜下去。 上高中的孩子,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这个时期,如果家里不是很富余,吃的不怎么好,基本每天最后那一两节课都是饿着肚子过的。那女孩儿也算是大姑娘了,要不是饿极了不可能盯着沈国栋的面包看的。 “沈国栋说:‘你傻呀?饿了还盯着看,不是越看越饿?!’然后还转过身,不让韩芳看他吃了。” 周晨说完,响铃姐愣了一下,然后就笑倒在膝盖上。 沈国栋却不以为然,“她可不是傻咋地!从那以后没事儿就盯着老子眨巴眼睛,操!老子都不在她跟前儿吃了她还眨巴!想要就直说,连咱家小汪都知道没到点儿不能吃饭,你说她挺大个人,这不挑时候就一直盯着人要吃的,不是傻是什么?” 响铃姐又愣了一下,片刻之后,银铃般的笑声响遍小院儿,连小汪都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凑热闹。 周晨和沈国栋不明所以,周晚晚在心里叹气。他们家这四个哥哥,荷尔蒙都用来长肌肉了,感情一点儿没发育。 漂亮女孩儿盯着他看,他竟然一点米分红色的泡泡都不冒。还觉得人家傻…… 响铃姐笑得趴在膝盖上起不来,沈国栋索性不管她了,把周晚晚抱过来,给她讲李老师的糗事。 “别看李老师现在整天拉着脸教训人,他年轻的时候也傻得不行! 他有个同学结婚,他去给当傧相(类似于伴郎),人家让他拿个空酒瓶灌点水。等敬酒的时候就让他站旁边给新郎倒水喝。 他拿个酒瓶子给灌了大半瓶开水。等敬酒的时候,新郎端着酒杯呼呼吹一口,吸溜着杯沿儿喝一点。烫得呲牙咧嘴也不敢吱声儿,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请李老师去当傧相了!” 好容易直起腰的响铃姐又笑趴下了。 周晚晚也笑,李老师讲课厉害,生活上却有点呆。这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沈国栋看周晚晚笑了,讲得更来劲儿了。“还有一回,他骑自行车路过大高屯,压死了一只鸡,就站在那等着主人来找。然后一个老头过来,他就把身上带的钱全赔给了人家,还让人带走了鸡。 可是又有一个老太太拦住他不让走。这事儿惊动了队长,一调查才弄明白。那老头就是个路过的,谁都不知道是哪屯子的,几句话就忽悠住了李老师,得了钱还白拿了一只鸡。 李老师没办法,又赔了人家老太太一回,气得李大娘回娘家住了好几天!” 周晚晚又笑,周晨趁机塞给她一口鸡蛋,看着她吃下去了,也跟着笑了。 周阳三个人从后园子过来了,障子都夹完了。 响铃姐一看见赵志刚的身影,马上端起摘好的小白菜,一扭身进屋了。 周晚晚也跟进去,一会儿就喊沈国栋进来端水,给周阳他们洗手洗脸。响铃姐钻进厨房再也没出来,周阳几个在院子里接着调侃脸色微红的赵志刚。 今天他们兄妹五个留在响铃姐家吃饭。周晨早就把家里比别人家早熟一个多月的豆角、南瓜、辣椒这些蔬菜摘了一大篮子送来,还拿了一大块腊肉,两只活野鸡,黄花菜、蕨菜这些新鲜的野菜也拿过来不少。 这些年周晨他们猪养得特别好,每年都能养出来三四头三百斤左右的大肥猪,除去送任务猪的一头,剩下的都杀了自己吃。 他们平时总能在小寒山打着山鸡、袍子这些山货,甚至野猪一年都能遇上两、三头,又有随时都能吃到的鱼虾,肚子里一点儿都不缺油水,所以两头年猪吃不完,就做了很多腊肉、腊肠。 做腊肉的方法是周晚晚找出来的菜谱上的,周晨试着做了一次,竟然非常好吃,以后家里就每年都做,成了一道非常受欢迎的菜。 晚饭非常丰盛,孙老奶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又有周阳几个难得来的这么齐,自从沈国栋和周晨工作以后,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一起来吃饭了,所以孙老奶是可这劲儿地往上端好吃的,就怕这些孩子吃不好。 有这么多好菜,当然就得有酒。可周家兄弟是不喝酒的,不是不能喝,是不喜欢喝。 沈国栋工作以后也偶尔有必须喝酒的场合,他该喝就喝,从来没喝醉过,可是在家里从来不喝,“太难喝,除了辣就是辣,还不如牛奶好喝呢!” 沈国栋也和周晚晚一样不爱喝牛奶,可是他宁可喝牛奶也不想喝酒,可见是多么不喜欢。 周阳几个就不用难为自己了,不爱喝就滴酒不沾,家里的酒大都是给姥爷和舅舅们准备的,他们看都不看一眼。 赵志刚也知道这几个小伙子不喝酒。平时跟他们相处的时候几个人都和善友好又有趣,还非常有分寸,能体谅人,但是遇到他们不愿意干的事,是谁都强迫不了的。 第一次赵志刚不知道几个人的脾气,又觉得喝点酒能拉近距离,就用话逼着周阳代表他们兄弟跟他拼酒。 当然,赵志刚当时也是有点自负了。两年前周阳才十九岁,而他已经是在部队待了将近十年的副连长了,在他眼里周阳就是个毛孩子,想收拾他太容易了。 而且这个毛孩子还又反复强调不想喝,他就想着把他灌个半醉,再大度地放过他。这四个不是小舅子胜似小舅子的半大小子就算是给他轻松拿下了。 可惜,他太不明白周家这几个小子了。没把握又逞强的事他们从来不干。你敢逼着他们,他们就能有一百种办法让你自己挖坑自己跳。 所以,当你以为把他们逼得就范的时候,其实就是你自己倒大霉的时候。 周阳几个说不想喝,不是他们没喝过,怕喝醉。而是他们年少的时候好奇。曾经在家里大醉过一场。从那以后,他们就再也不想喝酒了。 也就是那次,大家也发现全家最能喝酒的是周阳。他把三个弟弟都喝倒。哄妹妹睡着了,又检查了家里的门窗,才醉倒在炕上。 而且他第二天还能按时起来给弟弟妹妹做早饭。 所以赵志刚找周阳喝酒真的是一个大错误,第一次来老丈人家就被喝得抱着桌腿流口水也不算冤枉了。 从那以后。赵志刚到响铃姐家里来,都是自备老白干。自斟自酌,再也不敢提让周阳几个陪着了。 半碗老白干下去,赵志刚的话匣子就合不上了。 从响铃跟周家兄妹几个人让人羡慕的感情,说道这一大桌子丰盛的饭菜。“就是团长来了也没有这么高的待遇!” 又问沈国栋,“沈总参谋长每天也就吃这个了吧?” 沈国栋专心给周晚晚剥虾皮,根本不想搭理这个喝两口就醉。还每次都得喝的醉鬼。 又一大口酒下去,赵志刚才皱着眉头说出了他的隐忧。“你们家条件太好了,吃,穿,住,我们家根本就不能比,就怕响铃嫁过去跟着我受罪啊!” 赵志刚家兄弟姐妹六个,他是老大,为了给三个弟弟结婚,他这些年的津贴都给了父母,这才耽误了婚期。 虽说现在弟弟们都成家了,父母却也老了,需要人照顾。而且家里还有两个十几岁的妹妹,以后也是他的责任。 赵志刚家的条件确实不好。 响铃姐的脸蛋儿红扑扑地没说话,抿着嘴笑。一看就知道完全不在乎什么这些。 孙老奶也不在乎这些,“看你这孩子说的,响铃从小到大啥苦没受过?以后咋地也比那时候强,只要你对她好……” “响铃姐从小就受苦,以后嫁过去,赵大哥你可得好好对她!”周阳难得一次打断别人的话,认真地看着赵志刚。 “我响铃姐这些年不容易,以后你可不能让她再受苦了。男人得扛得起自己的责任,你要娶她回去,就得让她过好日子。”如果不能保证让她过好日子,就不要娶。周阳还是给赵志刚留了脸面,没把后面的半句话说出来。 “我响铃姐不愁找个好婆家。长得好,又能干,想对她好能对她好的人多着呢!赵大哥,你这么有福气,可得惜福!要不这福气是不是你的就不好说喽!”周晨仗着是年纪小,半真半假地威胁赵志刚。 “赵大哥,你会对我响铃姐好吗?能保证不让她受委屈吗?”周晚晚年纪更小,所以她问得更直接。 响铃和孙老奶也放下碗筷,认真地看着赵志刚。这是他们也一直想问又没好意思问的话。 赵志刚被兄妹三人说得脸上火辣辣地热。这几个孩子,平时再温和不过了,可是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寸步不让,不给人任何含糊躲闪的机会。 “那是一定的!一定的!”赵志刚赶紧保证。这种情况下他也说不出别的答案。 “响铃姐,你怕啥?有我们几个在,谁敢欺负你?你忘了那个跟你说酸话的王大亮了?以后谁敢欺负你,我们肯定跟那回一样,让他跪在地上给你磕头认错!” 墩子最后一句话说完,盯了赵志刚一眼,看得他莫名地脊背一寒,酒都醒了一半。 “赵大哥,你别多心,我们没别的意思。你自己家也有姐妹,她们到了要出门子的时候你也会不放心,想护着她,是不是?”周阳赶紧缓和气氛。 “就是,赵大哥,我们就是说着玩儿的。那个王大亮最后也没咋地,就是让我们堵到家门掰折两根手指头,都是小手指,不耽误干活。对了,”沈国栋问周晨,“听说他后来落下个尿炕的毛病?你说这小子咋这么胆小?我也没跟他动真格地呀!” 没动真格地还把人家手指头掰折了,吓得一个大男人尿炕,你要动真格地会成什么样? 后半顿饭赵志刚一口酒都没喝,实在是心里太复杂了,酒到了嘴里都是苦的,咽不下去。 ☆、第二三零章 冒险 吃过晚饭已经是彩霞漫天,周阳带着弟弟妹妹把赵志刚送出响铃姐家的门口就不肯再送了,“囡囡累了,得早点带她回去睡觉,响铃姐,你带着小二和墩子去送送赵大哥吧!正好他俩要去西边树林子里看看前天下的兔子套。” 周晨和墩子去看兔子套,既跟响铃姐和赵志刚一路,不让别人看见他俩独处说闲话,又能适当时躲开,给他们说悄悄话的机会。 他们俩人正在热恋,当然有很多话要单独说,周阳很有眼色地不让弟弟妹妹去当电灯泡。 可是这个年代,不想当电灯泡也得当,而且这个电灯泡还是非常必要的存在。 如果被屯子里的人看见他们两个人单独在路上溜达,即使是保持最正常的距离,即使他们已经订婚两年,是马上就要结婚的未婚夫妻,响铃姐也是要被长舌妇们背后指指点点说闲话的。 作为家里的大哥,周阳无时无刻不在为弟弟妹妹们着想,已经把照顾人当成很自然的事了。 他这也是在变相安慰在饭桌上被他们兄妹逼得有些狼狈的赵志刚。 毕竟他要对响铃姐好,不是别人能逼得出来的,关键还得看他们俩人的感情。为了响铃姐的幸福,周阳不介意退一步,先对他表示出自己的友好。 赵志刚果然很领周阳的情,拍肩搭背跟他和沈国栋告别,又逗了周晚晚两句,才推着周家的自行车带着脸蛋儿红扑扑的响铃姐离开。 周晨和墩子打打闹闹地跟在后面,出了屯子他们就会有眼色地落后一段距离,给他们留出说话的空间。 赵志刚的家在新民公社,离向阳屯五十多里地。每次他都是走路来向阳屯,回去的时候骑着周家兄妹借给他的自行车。 这样他休假期间过来看响铃姐就方便了。 看着他们几个人走上公路,周阳抱着周晚晚也慢悠悠地往家走。沈国栋等不及回家,带着小汪先跑了。他回家还有重要的事呢! 五月的傍晚,天空明净如一块透明的蓝宝石,天边的彩霞色彩浓重艳丽,给乡村的土墙和矮胖的柴草垛镀上了一层朦胧温暖的光晕。像炉火前被考得暖烘烘的厚实地毯和软乎乎的羽毛靠垫。只看一眼,就让人放松踏实下来。 薛老五媳妇正拉着长声儿叫她家的招弟回家吃饭,远处偶尔传来断断续续“咕咕咕”招呼小鸡上架的声音。柴草燃烧的味道混在朴实的饭香之中,不知道谁家用葱花炝锅的香味儿弥漫了小半条街。 这个时候的小村宁静又喧闹,周阳抱着妹妹慢慢地往家走,心里幸福踏实。好半天没说一句话。 “囡囡,你要是实在不想去上学。咱就不去了。”周阳摸摸妹妹的小脸蛋儿,很认真地跟她谈这个问题。 今天中午送周晚晚去学校以后,他们几个又商量了一下,周晨的想法确实很有道理。可是妹妹自身情况特殊,以她现在的知识水平,确实是不需要上小学的。她又那么不适应学校生活,如果实在不想去就不要去了。 等周晚晚到了上初中的年龄。再让她直接参加升学考试,以她的聪明,就是现在去考,也保证能考上初中。 周晨这次也不坚持了。实际上,今天中午他看着妹妹小脸煞白地勉强起来上学的时候就后悔了,恨不得那时候就把她留在家里,再也不让她去受这个罪了。 可是对小孩子说话不能这样反复无常,早上他们还那么坚持要送她去上学,刚半天就反悔了,以后还怎么教育她? 这几个人已经很有身为家长的自觉了,特别是最近两年,在偷偷接触了一些比较有深度的大部头书籍以后,他们自己的世界观在逐步形成,也开始注重妹妹的成长和教育问题。 最后几个人决定,去不去上学让周晚晚自己选择。 “今天肖玉翠主动跟我做同桌,还帮我削铅笔。”虽然她的铅笔都是哥哥们事先削好的,肖玉翠同学只是抢过去意思意思地给她修了个笔尖。 “是嘛!囡囡第一天上学就交到朋友了?!”周阳惊喜得不行,“你可以带她来我们家玩儿!到时候让你二哥和国栋哥哥给她做好吃的!大哥去给你们抓几只野鸡炖上!多请几个同学过来!咱们好好招待!” “肖玉翠是班长。”她那只是学雷锋做好事,为了给自己的功劳簿上再加一笔而已,不是真的对她有好感。 “班长对囡囡这么好啊!那以后肯定没人敢欺负你了!”周阳现在就是一个因为孩子的成长而高兴傻了的家长,一门心思往自己期待的方向猜测,根本就不搭理周晚晚的委婉澄清。 周晚晚抱着周阳的脖子点头,“当然没人敢欺负我!” 她只稍微试探,大哥马上就兴奋成这样,可见,他是多么地希望她能上学,去过正常孩子的生活。 家里的其他几个哥哥一定也是这样期待的。 所以,这个学她还是要上的。他们对她的期待,她一定都会一一实现,就像他们时时刻刻都让她自豪骄傲一样,她也要成为他们的骄傲。 为了哥哥们做这些,周晚晚只觉幸福充实。 周阳让妹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软软的小脸蛋儿贴着自己的脖子,幸福得言语无法表达,只能深深地叹气。 兄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聊着天往家走。 “那什么时候请你的朋友来家里玩儿?” “我刚第一天上学呢。” “第一天上学就交到朋友了,囡囡真厉害!” “她是班长。” “班长都主动来跟你做朋友,真是太厉害了。” “也没有那么厉害……” …… 又走了一段路,小汪已经第二次过来接他们回家了。这家伙嫌周阳走得慢,一直在家里和他们之间做折返跑,傻乎乎地不知道在高兴什么。有时候实在忍不住,还拿大爪子扒拉周晚晚几下,邀请她跟它一起跑。 周晚晚拿手去推小汪,“去回家找沈哥哥要馒头吃!” 今天在响铃姐家周晚晚没敢让小汪吃饱。孙老奶和响铃姐特别惯着小汪,给了它很多好吃的,都是他们饭桌上的好菜。 可是小汪毕竟不是人类,虽然它的身体非常强壮。摄入太多的盐分也会让它不舒服。时间长了还会脱毛、得皮肤病,甚至肾脏衰竭、高血压。 小汪是要陪伴他们度过一生的家人,周晚晚一直非常注意它的身体健康。 所以周晚晚偷偷禁止了小汪继续吃下去。让它情绪低落了好一会儿。 小汪却以为周晚晚在跟它玩儿,也拿粗壮的大爪子推她,大头也上来顶,玩儿得高兴极了。 周阳纵容着两个小家伙。刻意走慢一点让他们你一下我一下地闹着玩儿。 忽然,周阳的脚步一顿。抱着周晚晚的手臂也僵硬了一下。 周晚晚马上发现了他的异样,一抬头,就看见了拿着簸箕出来倒垃圾的周霞。 周霞今年十五岁了,个子长得不算矮。却黑瘦干瘪,一点没有这个年纪小姑娘的水嫩青春。有五分像母亲的五官本应该柔和精致,却被满脸的刻薄阴冷破坏得干干净净。 她沉默地看着其乐融融的两人一狗。眼里是压抑的愤恨和阴冷。那是她再怎么渴望再怎么努力也走不进去的世界。 周霞头上那块被薛水芹打出来的丑陋疤痕已经长好了,现在看不出任何痕迹。是周晚晚偷偷给她治好的。 有那块疤在。周阳的心永远都不会舒服,看见一次难过一次。他虽然不再搭理周霞,也从没说过什么,可是周晚晚太了解自己的大哥了,他即使今生都不会再把周霞当妹妹,还是会为了她以后的命运担心。 有这块疤在,周霞这辈子就毁了。再也没有机会利用婚姻来改变命运了。 周晚晚不关心周霞能不能嫁得好,她只想让她赶紧从他们兄妹的世界里消失。如果让她正常嫁人能达到这个目的,那她非常愿意出手治好她的伤疤,让她赶紧嫁人。 周霞头上的伤好了,心里的恶却完全被周家人激发出来。周晚晚不知道她具体是怎么做的,只是赵五婶偶尔提起她,都叹息摇头,“这孩子,一点儿都不像你妈,干出来的事儿让人心里发毛啊!” 赵小三儿更是多次叮嘱周晚晚:“周霞现在太坏了,你可离她远点!” 周阳下意识地抱紧周晚晚,把她的脸轻轻按在自己身上,挡住了周霞的目光,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周晚晚乖乖地趴在周阳怀里,什么都没问。 周阳一定也知道周霞的事,可能比她知道得还要详细,否则不会这样防备她。 小汪也敏感地觉察到了不对劲儿,不再跟周晚晚闹腾,跑到挨着周霞那一侧警惕地护着周阳和周晚晚离开。 一路沉默,关于周霞,兄妹俩什么都没说。 那已经是被他们彻底抛弃了的东西,即使现在还不能做到完全无视,但他们心里都明白,周霞不会再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只等着他们慢慢去淡忘了。 一进屋,沈国栋手里的短波收音机里传出“自由中国之声”的播报声,兄妹两人的心情才算真正恢复正常,回到了他们熟悉世界。 沈国栋急匆匆地跑回家,是赶着回来收听敌台的。 收听敌台,也是这个年代的特殊产物。所谓敌台,一般指“美国之音”、“bbc”、“莫斯科广播电台中文台”、“和平与进步广播站”、“自由中国之声”等境外中文广播。 在这个时期,这些都是敌人试图策反、复辟的恶毒言论,是严禁收听的。 可是周晚晚想让哥哥们开阔眼界、建立完整健康的世界观,他们以后要面对的是那样一个热闹而多元的世界,不能把最美好最关键的青少年时期蹉跎在这个闭塞、狭隘的环境中。 所以三年前她从沈爷爷那拿了一台普通的中波收音机,偷偷换成空间的短波收音机,开始了他们兄妹偷听敌台的岁月。 “夜色茫茫罩四周, 天边新月如钩, 回忆往事恍如梦, 重寻梦境何处求, 人隔千里路悠悠, 未曾遥问心已愁, 请明月代问候, ……” 吴莺音的《明月千里寄相思》从沈国栋刻意调小音量的收音机里传出来,周阳马上进入状态,抱着周晚晚坐到桌子边,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一曲终了,沈国栋才挪出心思说话,“小二他俩啥时候能回来?”周晨他们回来了,他们才能紧闭大门,拉上窗帘,锁好门窗,在家里安心地收听敌台。 这个时候,收听敌台是非常严重的罪名,被发现了,轻则隔离审查、批斗、勒令检讨,戴上“坏分子”的帽子,从此不再被组织信任,成为有瑕疵的反革命分子,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没有任何前途可言。 重则被抄家判刑,甚至有情节严重者,因为组织群众收听敌台,发表反革命言论而被判了死刑。 这是一件要承担非常大风险的事。但是,周晚晚觉得她必须去做这件事。 哥哥们要想真正成长,必须接触不同的世界和声音,即使现在只是听,他们也要去接触外面的世界。 她不敢想象,如果他们在这十年间接触的都是千篇一律的口号和官方宣传,那十年以后,他们的思想和精神世界将会狭隘、贫瘠成什么样子。 这件事必须做,但也要尽最大努力保证安全。 周晚晚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在收听敌台这几年,她除了给哥哥们播放正常的境外广播节目,还增加了很多关于国内民众收听敌台被严厉处置的新闻报道。 她自己改装的收音机,当然能利用空间的设备自由控制播放的节目。 其实这几年,她不只增加了安全宣传,还加入了很多流行音乐和名著讲读,更吸引得周阳几个每到晚上就围在收音机前。 不知道是哥哥们长大了,安全意识增强,还是这些报道起到了震慑作用,在这几年里,安全一直是他们放在第一位的问题,不用周晚晚操心,他们方方面面都想到了,从未有过一丝疏忽。 ☆、第二三一章 爱情 周晨和墩子跑回来的时候,月牙儿已经挂在天边了,“我们把响铃姐送回去了。” 周晨一边检查窗帘拉没拉好,一边跟周阳几个交代,“还真溜着一只兔子,给赵大哥拿回家去了。” 周晨看着周阳和沈国栋的表情笑了,“让赵大哥婚前欠响铃姐多点人情,以后结婚了也能对她好点。再说,这个兔子可不是给赵大哥的,是给赵大哥家人的,他们吃了咱的兔子就得念着响铃姐的好,到时候也能对她好。” 周阳和沈国栋当然不在乎那只兔子,只是周晨不知道,响铃姐的婆婆去年吃了他们送的山鸡也野兔,今年赵志刚没休假的时候她自己找过来一次,说是想要两只山鸡拿去给亲戚送礼。 响铃姐没让周阳给。抓了自己家里一只老母鸡要给她拿回去,赵志刚的母亲当然不能就这么无缘无故地要未过门媳妇家下蛋的母鸡。臊得满脸通红地走了。 所以周阳他们决定以后不随便送山货给赵志刚一家了。 这只是小事,过去就过去了,不足以影响他们的好心情。 墩子把大门和屋门都锁好,坐在桌前给周晨倒了一杯水。他们为了早点回来听广播,一路跑回来的,晚饭吃的咸,周晨肯定渴了半天了。 沈国栋看周晨和墩子都准备好了,把收音机开到了正常音量。 周旋的金嗓子从收音机里传了出来: “春季到来绿满窗, 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 这首《四季歌》是周晚晚故意放的,这个年代,除了“八个电影,七个样板戏”,人们接触不到任何其他艺术,爱情歌曲更是被严令禁止的黄色反动大毒草。 可是孩子大了就得谈恋爱,完全没有这根筋也够愁人的了。 比如沈国栋。他竟然能把小姑娘的媚眼儿看成跟他要面包。就是再护着自己家里人,周晚晚也不能说他这是纯洁,他这离傻也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所以。以后的“偷听敌台”时间要加入一些有关爱情的内容了。 歌曲,小说,诗歌,这些在时间线上不超前又与爱情有关的东西轮番轰炸。周晚晚相信,以这几个家伙平时的聪明劲儿,总有开窍的那一天。 周晨从暗格里拿出他的图纸,开始研究弓弩改进,最近他又迷上了弩床。对那种一次能射出十多只箭的巨大战争机械着迷不已。 墩子在一边认真地给周晨搓零件,细小的钢条上排列着几个更小的卡槽,他宽大的手掌出人意料地灵活稳定,几下就能分毫不差地按周晨的要求搓好。 周晨研究的东西必须保密,要制作就只能全部靠手工,几乎所有零件都是他们几个手工打磨出来的。 墩子最积极主动任劳任怨,现在已经荣升周晨的第一助手,所有精度要求高,难度大的零件周晨都放心地交给他来做。 周阳又点了一根蜡烛,放得离他们近一些。从他房间的暗格里摸出一本《三国演义》,很快就看得入迷。 沈国栋看过三国的连环画版本就不太感兴趣了,他最喜欢的是《水浒》,看完连环画看小说,后来又出人意料地迷上了《史记》。 他也进周阳的卧室去翻,一会儿就拿出来那本被他翻得书皮都磨毛了的竖版线装书。 虽然是线状,每篇古文后面还是附带了白话文翻译的。否则沈国栋是绝不会碰这本书的,拿起来他也看不懂。 “这篇最有意思!”沈国栋指着《货殖列传》给周晚晚看,“‘财币欲其行如流水’、‘人弃我取,人取我予’、‘无息币。务完物’,你看看人家说的,一看就是赚大钱的行家!” “沈哥哥,你竟然一个字都没错。全背下来了!好厉害!”周晚晚惊讶极了,以沈国栋凡遇古文必混乱的脑子,竟然能把这几句话记得这么清楚,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不只记住了,竟然还能从中看出赚大钱来!你不是说古人说的都是用汉字标注出来的外语,分开你认识。放一起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吗?”周晨更奇怪的是这个。 而且他竟然把鲁迅那些半白半文的文章也列入到了古文的行列里,理直气壮地看不明白。 “那是他说的没意思!你看这个范蠡,他说‘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沈国栋又流利地背了一段,兴奋得两眼放光,“他把经商比喻成打仗,‘时’、‘用’、‘供’、‘需’,只用这几个字就把两件事都说得明明白白,不啰嗦不转弯抹角瞎矫情,一看就是有本事的人!” “我从一本书上还看到过几个故事,也是说他的。”周晚晚开始给哥哥们讲范蠡助越王勾践兴越复吴,一雪前耻,功成名就以后急流勇退,带着西施泛舟五湖,后又三散家财,成为闻名天下的陶朱公,被生意人视为财神的故事。 “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这是后人对他的评价。” “你看!我就知道他会打仗嘛!要赚大钱可不是斤斤计较就行的,得脑子清醒冷静,做好前期侦查,算计好各方面各个阶段的利益得失,还得能当机立断敢下狠手!”沈国栋终于找到了他的知己。 “那个越王勾践也不简单,能屈能伸,盯准复国这个目标不计较一时荣辱,又能利用吴王的自负激他进军中原,内挑拨权臣,外联合齐、晋、楚,最后抓住吴国远征国内空虚的时机,他下的这一盘棋,既需要长期刻苦奋斗,又需要智慧谋略,真不简单!要不范蠡这么厉害的人也不会去帮他。” 周阳关注的重点在勾践的人格魅力和智慧谋略上。 “囡囡,那本书上说的三千越甲是个虚数吧?当时吴越的军力对比到底是多少?战前吴、越、楚三国的全局形势、政治情况、国家发展这些也没交代清楚啊!”墩子等不及要问周晚晚战争细节。 “我觉得吴越两国应该是在东南沿海和长江中下游地区,河川交错,地形大多是水道、丘陵、丛林,大型战车运输上就有困难了,他们是怎么解决减震和耗损问题的?军队装备的是什么铠甲?有非常规武器吗?” 面对周晨的问题,周晚晚只能摇头摇头再摇头。 然后周晚晚才想起来,西施!这个故事里还有个起到了非常关键作用的大美人西施呢!她和范蠡还有一段纠缠复杂凄美真挚的爱情故事呢! 你们四个青春少年。为什么不去关注一下那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为什么不问一句他们俩三江五湖的浪漫游历?!为什么不讨论几句爱恨情仇才子佳人?! 那四个人围在一起讨论战争、谋略、政治经济、武器装备去了。 周晚晚抱着小汪的大脑袋使劲儿揉,心里暗暗决定,从今天起,广播里的战争史讲解没有了!武侠评书连载没有了!古今武器介绍没有了!隐含在人物传记里的经济学讲座更没有了! 全换成爱情歌曲。爱情小说,爱情诗歌! 他们家要进行一次爱情情商强化培训! 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四个人没发现,收音机里的新闻播报忽然变成了情歌联唱,甚至还有几首外文歌。 “囡囡,换台吧?这俩男人腻腻歪歪唱的啥呀?”沈国栋跟守在收音机旁边的周晚晚商量。 收音机里马上插入主持人的声音。开始介绍这首1968年奥斯卡获奖影片《毕业生》的插曲《Scarborough fair》。 “问尔所知,是否如适。 蕙兰芫荽,郁郁香芷。 彼方淑女,凭君寄辞。 ……” 沈国栋听得目瞪口呆,“外国人在唱咱们的诗经吗?” “嗯,沈哥哥,你给我翻译翻译,他俩唱得是什么?”周晚晚眨着大眼睛看看沈国栋,又看看周阳几个。 “小二,你学习好。你能听明白这俩男的唱的是什么吗?原来外国文化人也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啊!” 沈国栋被主持人那一套一套的诗经念得纠结极了。书读多了人就会变得奇奇怪怪,他再次庆幸,还好自己没跟他们一样。 周晨的脸有点红,烛光下的黑眸幽深如一湾黑夜中的潭水,谁都不知道里面藏着怎样的秘密,“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脸红什么?” 沈国栋笑嘻嘻地去捏周晨的脸,被墩子一把拍下来,“不知道你坏笑什么?” “我就笑笑,怎么就变成坏笑了?” “你人坏,一笑。就是坏笑!” “墩子咱不带这样儿的啊……” 周晨笑着过来抱着周晚晚看他们斗嘴,最后俩人的矛盾语言已经解决不了,只能动手解决——掰手腕! 周阳无奈地去当裁判。 “打赌,他俩谁能赢?”周晨在旁边看热闹不怕事儿大。 “赌什么?”周晚晚还真不知道他俩这回谁能赢。这俩人平时就是势均力敌,各有胜负。 “你赢了今天就不用写作业了。”周晨看着周晚晚笑。 周晚晚讨好地冲周晨笑,她以为没人记得她还要写作业这件事呢。 李老师是个严肃认真的老师,当天每个学过的新字要抄三页田字格纸,他们今天学了五个新字,周晚晚想想那十五页的作业就头疼。 所以她偷懒了。在空间复印了十五页纸出来。没想到周晨想起来作业的事了,那她只能认真抄十五页纸来应付周晨了…… 周晚晚跑到已经准备好比赛的两个人面前,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墩子可靠一些,“墩子哥哥,我跟二哥打赌,我赌你赢。你要加油!” 沈国栋马上受打击了,“囡囡我会赢!你赌我赢!你跟小二赌了什么?别让他俩把你忽悠了!” 周晚晚真的让墩子和周晨给忽悠了。 她趴在桌子上抄生字的时候就想不明白了,怎么平时势均力敌的两个人,今天沈国栋就赢得这么容易呢?! “永远永远, 你永远在我心中, 我会永远爱你, 或聚或离 ……” 广播里开始播放艾瑞莎?弗兰克林非常著名的那首《I say a itte prayer》,主持人的中文翻译也适时出现,灵魂歌后的倾情演绎没感动这几个缺根弦的家伙,反而是主持人用歌词把他们折磨得萎靡不振。 “还不如唱诗经呢……” “这个主持人真烦人!”谁稀罕你来翻译! 周晚晚坏笑,爱情培训班正式开班!同学们要努力学习争取早日毕业呀! ☆、第二三二章 知青 周晚晚的爱情强化训练班开班两周多,终于迎来了检验成果的时候。 在向阳屯插队的知青又来找沈国栋和周晨给他们捎东西了。 今年开春,第一批知青来到向阳屯,五男三女,分散着住进了七户人家。 知青来之前,老队长过来了好几次,希望周家家能住进来两到三个知青。 他们家房子大,人口少,又都是年轻人,知青住进来能两三个人单独一个屋子,周阳几个人又和善懂事,不会在吃用上跟知青们斤斤计较,老队长也能跟着省不少心。 周阳不用跟弟弟妹妹商量,态度坚决地回绝了老队长的提议。 他们几个人的家,绝不能让外人住进来。他们在感情和生活习惯上都受不了。 “你们家周晨和沈国栋都去县里工作了,你们三个人住五间大房子,咋就不能分出两间来给知青住?人家城里孩子来咱农村扎根落户,以后就跟咱老农民一样干活受累了,多不容易啊!咱能照顾就得照顾点。” 周阳却不这么认为,“队长,他们来咱农村干啥来了?” “扎根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您看,他们就是来当农民的,不用咱们特殊照顾。他们来了又不是没地方住,咱屯子多少家都抢着让知青去住呢,您不用为了这事儿着急!” 周阳说的是事实。屯子里很多人家都争抢着让知青去自己家里住。知青住进去,他们的口粮就得交给那户人家,一个月有37斤呢。 按这时候的国家政策,每个知青下乡的第一年每人每月补助37斤粮食和八块钱。插队的知青住在谁家,就在这家搭伙,跟他们家吃一样的东西,粮食也就这家来领。 向阳屯这一带的农民,每人每天能分上八两粮食就算是特别好的年景了,知青们一天就能分到一斤多粮食,那得是占多大便宜的事儿啊! 而且城里人吃的又少。住进来一个知青,一年下来就能净赚不老少粮食啊! 老队长还想说服周阳,墩子把他们三个人的晚饭端了上来,腊肉炒蒜苗。蒸鸡蛋,白面馒头,还有给周晚晚单做的瘦肉蒸鸡蛋、炒青菜和大米粥,普通农村家庭过年能吃上几顿这样的饭菜都不容易,对他们家来说却是最普通的一顿晚饭。 “队长。知青来了一个月给多少斤粮食?就我们家的伙食,我们跟他们收多少合适?” 墩子一向是不说则已,说了就能抓住关键点,让人无言以对。 老队长走了,再也不提让知青住进来的事了。看着那些城里孩子受苦,他不忍心,让周阳他们几个亏钱养着知青,他也张不开嘴。 后来,有几个知青不适应农村的伙食和卫生条件,找老队长抱怨。话里话外地想去屯子里最敞亮干净那家住,老队长都没答应。 那家不欢迎你们,你们的那点补贴也住不起那样的人家。 以周晚晚前世所见,知青和房东之间第一年这点小摩擦还不算什么,等明年知青们的补助停了,跟农民们一样挣工分分粮食的时候,他们跟房东之间的矛盾才真正突出出来。 知青觉得房东克扣了他们的伙食,房东嫌知青们事儿多,拿的粮食也不如以前多了,他们没赚头。当然懒得应付,态度也不如从前。 当然,也有个别下乡知青跟房东处得特别好的。 铁匠炉屯就有一家,那个知青在他们家住了七八年。最后就跟自己家孩子一样,后来招工回城,那家人为了他在队长面前说了很多好话,那个知青招工回去之后也没忘了这家人,逢年过节都会回来看他们。 甚至那家的奶奶去世,那个知青还回来给戴了孝。这件事当年轰动了十里八乡。连已经上了大学的周晚晚都有所耳闻。 可这毕竟是特例。大部分知青和房东之间因为生活习惯、利益冲突等等原因,处得都不是那么融洽。 所以,跟在他们眼里肮脏、狭隘的农民家庭相比,周家就堪比天堂了。这里干净、漂亮、自由自在,周家兄妹几个风趣幽默、潇洒漂亮,跟他们相处自在又放松。这里是他们闲暇最爱来的地方。 但他们也不是经常有机会过来。平时生产队的活很忙,白天肯定没时间。晚上周家的大门关得特别早,怎么敲都不会开。敲急了还可能让那条威风的大狗给咬掉一块肉。 “我们家睡觉早。”这是周阳给出的唯一解释,谁都无话可说。 周晚晚很庆幸哥哥们晚上有偷听敌台这个好习惯,从而完全杜绝了知青们把自己家当成娱乐室的可能性。 一群热血青年,环境闭塞思想彷徨,在荷尔蒙的冲击下总得给自己找个发泄渠道。无论他们想干什么,在谁家干谁家倒霉,他们家可不能成为那个干坏事的“窝点”。 前世,这群热血青年可是没少惹祸,今生周晚晚可得看好了自家人,千万不能惹上这群麻烦。 周晚晚把这些知青视为麻烦,前世的经验使然,也是心怀偏见。这一点周晚晚非常清楚,可是她不准备改变。 这份偏见可以保护家人和自己,她准备一直保留下去。特别是看到赵宝生的时候,她更坚定了这一点。 赵宝生今年十六岁,刚上高中一年级,就被他姐姐赵宝华火急火燎地撵到了农村插队,就怕他走得慢了父母再让她去农村。 十六岁的赵宝生傲气又笨拙,白皙单薄,脸上稚气未脱,还是个孩子。他以前从来没来过农村,甚至最开始下地干活,他连草和苗都分不清,闹了不少笑话。 这时候他还完全没有威胁性,跟后来那个为了抢夺周晚晚的空间不惜杀人分尸的恶魔判若两人。 可周晚晚还是本能地防备他。今生,她不准备跟赵宝生有任何关系,前世恩怨前世了,连周红香和周老太太这些人她都能释然放下,不再纠缠,对赵宝生同样可以。 前提是他别来招惹他们。如果他和他的家人。再敢如前世一样给他们兄妹找麻烦,甚至觊觎还未成年的小姑娘,那周晚晚就新账旧账一起算,不会有任何的手软。 今天来找沈国栋和周晨捎东西的有三个人。两女一男。 “沈国栋,你帮我去百货商店买一盒香脂,要那种铁盒子的,你们这的供销社只有擦手油,擦在手上油乎乎的腻歪。像抹了一块猪油!” 最漂亮的女知青靳红梅办什么事从来都是找沈国栋,在她眼里,城里人沈国栋才能理解她的生活习惯,连周晨都是一个随时可能被赶回来种地的临时工,不配跟她讨论花布的颜色和副食商店里的鸡蛋糕。 “钱放那吧,再写个纸条,等我啥时候去商店买东西就给你捎回来。”沈国栋对香脂、蛤蜊油和擦手油一窍不通,也不想懂,很敷衍这个事儿特别多的女知青。 “你上回给我捎木梳就这么说,结果还给我忘了!让我白等了半个月!”靳红梅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椅子上。轻轻摔了一下水杯。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发脾气也是娇俏可爱让人生不起气来的。 “那你就自己去买!”你以为老子愿意去呀!要不是给队长面子,老子家门都不让你进! 坐在桌子边还没来得及说要买什么的夏如月和刘建国都非常尴尬,他们是来求人的,可没靳红梅那么足的底气,理直气壮地支使人。 “国栋,今天晚上我还讲三国,正好讲到关二爷过五关斩六将,你们几个都去我那儿热闹热闹?” 刘建国是这几个知青里面的文艺骨干,参加过*卫兵的文艺宣传队。还讲得一嘴好故事,最近每天晚上知青们都跑到他那听三国,周围的邻居也过去听,天天都把房东家的两间小屋挤得水泄不通。场面非常热闹。 “再说吧!”沈国栋还是很敷衍,“你们要捎什么都写个条子,等我有时间就去给你们买回来。” 这个等他有时间,一般都得等到半个月以后了。 刘建国尴尬地笑了几声儿,跟周晨要了纸笔开始写条子。他这回要捎的东西多,而且有两样百货商店根本没有。但是找沈国栋他肯定能买着。 本来就老实内向的夏如月偷偷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沈国栋,什么都不敢说,等着刘建国用完纸笔她好接着写。 她这回想买一斤芝麻油,她哥哥结婚,要拿去老丈人家送礼撑场面的。 她嫂子的奶奶就想吃这一口,他们全家都是普通工人,根本没门路买到这东西,夏如月就想到了被大伙儿传得几乎无所不能的沈国栋。 “这个和这个没票买不着。”沈国栋看了一眼刘建国写好的条子,把两斤粘米和二十个鸡蛋划了下去。 他们把他当成什么了?不用发工资的采购员?前几次捎东西,里面有商店里没有的,或者凭票供应的东西,沈国栋都顺手就帮他们买回来了。 没想到这些人还蹬鼻子上脸,一点不知道客气,随随便便列个单子就想让他给往回拿东西,他们以为自己是谁?还想支使他?笑话! 靳红梅和刘建国一个气呼呼一个有些尴尬挫败地走了,夏如月磨磨蹭蹭留到了最后。 “我哥结婚,是实在没办法了,我才想着来求求你。要是能买着,我们加点钱也行。” 夏如月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只能红着脸低头看鞋尖。 “行,我下周末回来就给你带回来。”沈国栋这回答应得非常痛快,“不用加钱,到时候花了多少钱我再跟你要。” 夏如月激动得冲沈国栋鞠了好几个躬,嘴上语无伦次地道谢,高兴得几乎要哭了。 “你下周六下午过来拿就行。”现在你赶紧走吧! 夏如月走了,还没走出大门口就用手擦眼睛。 “你又咋说那个女知青了?咋还给说哭了?”从园子里回来的墩子调侃地问沈国栋。 “她为了她哥来求我,我咋地也得帮啊。”沈国栋不停地看表,“囡囡怎么还不放学?操!一定又是李老师压堂了!你说一个小学生,他总给压堂干什么?!那么小的孩子她放学就得饿,这个当老师的怎么不知道心疼孩子呢!” “她为她哥求人你为啥就这么痛快地答应了?”墩子根本不搭理沈国栋关于李老师的抱怨,这些天他回家只要看不到周晚晚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李老师身上,墩子几个都听烦了,根本就不搭他这个茬。 “要是囡囡为了咱们谁去求人,你想想,得多可怜,谁能不答应?”沈国栋想象一下这种可能心里就发酸。 “是,咋地都得答应!”墩子夜深以为然。 周晚晚的爱情培训班办得完全没效果,还得继续努力,检验完毕。 ☆、第二三三章 标准 五月清晨的阳光清澈如水,空气湿润清凉,院墙上的蔷薇花开成一片花海,紫藤花米分嘟嘟一串一串地垂下来,把大树下的长桌笼罩在一片淡紫色的光影之中。 周晚晚摆好早餐,坐在大树下发呆。 这么美好的早晨,她却要用来跟低血压起床综合征作斗争,真是浪费呀…… 小汪颠颠儿地跑过来,那大头顶周晚晚的腿,催她动一动。 周阳几个人风雨不误地每天早上跑一万米,基本上都是从家里到小寒山的一个往返。小汪每天陪跑,回程会加快速度回来叫周晚晚起床。 周晚晚痛苦地被小汪叫醒,用十五分钟挣扎着起床,穿衣服,十分钟洗漱,半分钟从空间把早饭拿出来摆好,然后再接着痛苦地对抗起床综合征。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痛苦的起床过程对周晚晚来说几乎无药可医。郭老先生常年不断的药丸不管用,空间里的药物和灵泉水只能缓解,只有灵液管用,可是她不能每天吃两次灵液来治疗这个小毛病啊。 太小题大做了,也太浪费了。那可是能救人命的灵药,而且出产特别少。这么些年,周晚晚才积攒了一小坛,她可舍不得这么用。 小汪看周晚晚还是不动,就拿爪子拍她,你怎么不运动呢?起来跑一跑啊! 周晚晚被她拍烦了,开始找毛病,“你早上洗脸了吗?!” 小汪歪着头看周晚晚,然后恍然大悟,伸出大舌头给周晚晚看。 “不是吃饭,是洗脸!” 小汪低头想了一下,呲牙给周晚晚看。 “不是牙齿!”周晚晚被打败了,再跟这条傻狗纠缠下去,她也变得不正常了,“去玩儿吧!” 小汪赶紧跑了,体会周晚晚情绪这方面它还是很聪明的,至少知道。现在不是做游戏的时间。 周阳几个有说有笑地回来了,还没进门就能听见他们大笑的声音。 院门一开,沈国栋和周阳都穿着跨栏背心,浑身是汗地扭在一起。沈国栋还在那叫嚣,“你挣!使劲儿挣!我琢磨好几天了,这么一架一缠,谁都挣不开!” “那要是多对一你怎么办?别人挣不开,你也腾不出手啊。”周晨在后面问。他也穿着一件印着“绥林县文化馆”的跨栏背心。满身的汗。 “我还有腿呢!老子一腿扫趴下一片,不信你试试?你俩一起上!看我能不能松手!”沈国栋一边跟周阳较劲一边用下巴点了一下走在最后的墩子。 墩子的白衬衫几乎被汗水浸透了,里面背心的轮廓清晰可见,连上面“二道坎篮球队”的字都看得清清楚楚。 “用不着!让你松手还不容易!”周晨招手叫周晚晚,“囡囡都能!” 周晚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小脸儿煞白地问周晨,“让沈哥哥松手就行吗?” 周晨点头,周阳也不挣扎了,对妹妹眨眼睛。 沈国栋不服气,“先说好了啊。不许威胁我,不许讲条件,咱今天就是纯动手!你得用手制服我才算数!” 周晚晚点头,话都懒得说,伸出白皙纤细的小手,慢腾腾地冲沈国栋去了。 那双小手太过柔嫩小巧,在阳光下纤长的手指白得甚至有些半透明,沈国栋每看一次就担心一次,这么烈的阳光,可别把这小家伙给晒化了! 这双小手有多大的劲儿沈国栋太了解了。就是给她把刀她都可能扎不动自己,就伸着几根小手指头能把他怎么样? 周晚晚的的小手指直接伸进沈国栋的腋下,灵巧轻柔地动了几下,沈国栋全身触电了一样开始扭动、颤抖。最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着放开了周阳。 周晨和墩子在旁边也哈哈大笑,周阳活动了两下被沈国栋扭得生疼的胳膊和脖子,笑眯眯地拍了拍妹妹的小卷毛。 “不算!这个不算!”沈国栋笑够了,又原地跳了两跳活动了一下肩膀,才把刚才那股痒痒劲儿给扛过去。 “怎么不算?囡囡不是用手让你松开的?”周晨幸灾乐祸。 “沈哥哥,我一句话都没说。” 周晚晚早起中气不足。声音柔柔弱弱,一句话就把沈国栋给说心疼了,“好好好!算算算!囡囡真厉害!还聪明!是咱们家功夫最好的!” 周晚晚懒得说话,走回回桌子边坐着去。沈国栋赶紧跟着,一直逗她说话,“你猜,今天谁跑第一?” 他们每天跑步回程都比赛,周晨自动弃权,他年龄太小,根本跟不上周阳几个的速度,墩子大多时候会在后面陪着他跑,沈国栋每天都努力争第一名回来跟周晚晚显摆。 后来周阳和墩子形成默契,每天派出一个人挑战沈国栋,让他每天都拿第一名回来显摆的梦想彻底破灭,但比赛的热情却一直高涨。 周晚晚伸出手指冲沈国栋一指,你第一呗! 沈国栋一下就高兴了,开始嘚瑟,“沈哥哥厉害吧?!昨天也是我第一!下周末我再拿俩第一回来!”然后还不满足,非逼着周晚晚夸他两句,“你咋知道沈哥哥跑第一了?” 你那表情跟小汪刚才从小寒山叼回来一只超级兔子的表情一模一样!嘚瑟得都快飘起来了,还用猜? “沈哥哥很厉害,当然能跑第一。”周晚晚敷衍沈国栋,却因为声音软糯气息有点弱,一字一句慢悠悠地吐出来,显得特别认真而有诚意。 “呦吼!!”沈国栋高兴得一蹦老高,又跑到院子里的单杠上连着做了两个大回环,蹦下来还不消停,拿起最大号的杠铃一个标准的抓举动作,举起来还不放下,走来走去地跟大伙儿显摆。 墩子看了一眼,敷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牛!”然后进屋洗澡换衣服去了。 周阳也进屋给周晨和沈国栋找换洗的衣服去了,周晨指着憋着一口气还是不肯放下杠铃的沈国栋教训他: “你待会儿给我把它放障子边儿!上回你把它扔院子正当间儿,走道儿多碍事你知道不?囡囡和小汪在家里跑来跑去绊着他俩咋整?” 沈国栋乱扔完就跑回县里上班了,那东西死沉死沉的。最大号的周晨一个人拿不动,周阳和墩子又去出民工,好几天没回家,这东西就在院子正当间儿放了四五天。 其实家里的院子宽敞着呢。就是在中间放几十个杠铃也绊不倒周晚晚,更别说小汪了。 可是周晨有轻微的强迫症,东西必须放在它该放的地方,有一点杂乱无章他都不舒服。 为了惯着他这个毛病,墩子每次帮他做完手工。所有的工具、材料、零件,都整整齐齐从大到小方向一致呈一条直线给他摆好,连半成品都装箱子里不让他看见,要不他就得惦记到下回做好的时候。 沈国栋被周晨给训泄气了,走到障子边把杠铃放下,“这样行了吧?” “那个是一号!你放二号后面干什么?”周晨当然不满意,这么的一个大家伙,它就应该排最前边,插两个小的中间看着多不顺眼! 沈国栋又吭哧吭哧把那个大家伙搬出来放最前面,情绪不高。力气都没有刚才大了,“这样好了吧?” “别放那么远,你没看每个之间离着半米吗?”周晨接着指挥沈国栋当苦力。 “这样?” “二号和三号之间好像有点近。” “挪了二号后面的距离就都变了……” “是啊,那你就把它们都挪挪吧!” …… “小二,我待会儿穿什么?”周阳从敞开的窗户里伸出头叫周晨,当然是给沈国栋解围来了,也是为了大家着想。要不然待会儿周晨心血来潮,要把院子的布局变一变,他们今天就什么都别干了。 “今天咱俩去县里吃冰糕看电影吧?”周晨终于走了,沈国栋赶紧跑过来游说周晚晚。 “现在就有冰糕了吗?”才五月份。东北的天气还是有点凉的。 “没有。”沈国栋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忽悠小孩子还被当面拆穿有什么值得脸红的,一点不受影响地接着忽悠,“我们可以找点别的好吃的,豆腐脑肯定有。” “今天大舅舅家打土胚。要去帮忙。”王立芹三年前就闹腾着要分家,因为分出来没房子住,只能又等了三年。 今年开春她又闹腾起来,李厚华夫妇的心也彻底被她闹腾凉了,打算盖出三间房子来,把两个儿子都分出去单过。 李家大舅舅的二儿子李庆学今年二十六岁。也结婚两年了。 这些年李家的日子在周阳几个的帮衬下越过越好,要盖上三间土房在钱上是没问题的,就是打土胚、砍木头、挖地基这些活比较费人工,周阳几个有时间就过去帮忙。 周阳几个一直有意无意地不让周晚晚过去。上学的时候就不用说了,周末如果大舅舅家有什么活需要帮忙,周阳就让沈国栋带她去看沈爷爷,或者去县城里玩儿一天。 周晚晚装作不知道哥哥们的小动作,很配合地跟着沈国栋高高兴兴地出去玩儿,回来再兴致勃勃地给哥哥们讲她今天都干什么了,吃什么好吃的了,看见了什么好玩儿的事。 李家大舅舅一直想把她训练成一个家里家外都拿得起放得下的干活好手,勤劳朴实,麻利爽朗,精力充沛,耐操耐磨,像大舅和二舅家的几个表姐一样。 跟她现在完全相反。 可是各人的情况不同,周晚晚太知道自己的情况了,今生,她永远不可能成为几个表姐那样的人。身体条件不允许,性格不适合,她也没有这个意愿。 她现在的样子能让哥哥们心安,幸福。对周晚晚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她都不在乎。 前世,她八岁打猪草、喂猪、干所有的家务,一直到恢复高考,除了做饭,农村所有的活都干得不错。今生如果需要,她自信也一定不会差。 可是,周晚晚没必要那样做,哥哥们需要的也不是那样一个妹妹。 看起来他们现在的生活富足无忧,哥哥们也都长成了稳重担当能承担一切的大人,可是他们的成长过程太特殊了。 经历了少年时期那样的困苦、饥饿、危机重重,甚至几次差点失去彼此,他们几个孩子彼此相依为命长大,内心留下来了永远磨灭不掉的痕迹。 说是心理阴影也不为过。 他们需要彼此紧密依靠着获得心理上的安全感,更需要一个全心依靠他们的妹妹来肯定他们作为哥哥的价值。不是他们不自信,只是特殊成长环境下形成的一种迫切的心理渴望,无从解释,却超过了任何感受地强烈。 这种关系太过特殊,不被被人所理解,却能让全家人都获得最大的心里愉悦。 周晚晚不能跟大舅舅说这些,说了,他马上就会痛心疾首地后悔,“你们小时候大舅没照顾到你们!对不起你妈啊!” 大舅舅的感情朴实真挚,很让他们感激,次数多了却让人有些无奈。 而且他说的也是事实,他们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是自己扛过来的,现在长大了,更不需要人来指导怎么生活了。 如果跟他说他们都是大人了,知道怎么生活是对自己好,他就会来脾气,“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沟通几次,周晚晚发现他们简直是各说各话,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所以,周晚晚也就不去问大舅舅“为了我好”的标准是什么了?既然是让“我好”,那不是应该以“我”的感受为准吗? 你一味地让我们接受“你”觉得的好,那“我”怎么好? 所以,能躲着还是躲着点大舅舅吧。 墩子换好了衣服从屋里出来,坐在桌子边给大家盛粥。沈国栋不解地问他,“你自个回西边儿睡去就舒坦了?” 自从盖好房子,他们兄妹几个都在周阳的房间睡觉,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却谁都不肯回去。 去年周晚晚才搬回自己房间睡,周晨隔三差五还得去看着她一宿。 前几天墩子却忽然搬回西屋自己的房间去睡了,他嫌沈国栋睡觉不老实总踢他。 “老子挨着你好几年了,以前怎么没踢你?”沈国栋坚决不承认。 “被你踢了好几年,不想再忍你了呗。”墩子一句话就把沈国栋给堵得直瞪眼睛。 周晨和周阳也陆续洗好澡出来,周晨手里还端着一杯周晚晚的牛奶。 沈国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把背心脱下来准备去洗澡,还不忘嘱咐周晚晚,“你慢点儿吃,等我一会儿。” 这是他们俩的暗号,是让周晚晚慢点喝牛奶,等会儿他出来偷偷帮她喝掉。 “是去看电影吗?”周阳很支持沈国栋今天把周晚晚带走。 去大舅家什么都好,就是他总盯着妹妹,看她干什么都不顺眼这一样,周阳每次都强忍着才能不跟他吵起来。 周晚晚还没来得及点头,李厚华就推开大门走进来了,他们今天的电影也看不成了。 “今天你们都去前屯,囡囡也去!你大姨一家子回来了,咱们一大家子全全和和地聚一回!” ☆、第二三四章 借钱 李厚华这么一说,周晚晚是怎么都得去了。即使她是真不想见大姨一家子。 周家兄妹五人对李淑华一家都没有好感,自从几年前李淑华和王立芹来家里被周阳给撵出去以后,除了在姥姥家见面,两家基本没什么联系了。 66年的时候古桃又揭发周晨出身不好,是黑五类家庭的孙子,差点害他被揪斗。 而李淑华一家对这件事没有一点反应,面都没露,周阳兄妹几个就更断了要跟他们来往的心思了。 可李老头和李老太太一直没放弃让他们和好的打算。这几年隔一段时间就借着家庭聚会的名义让周阳兄妹与李淑华一家见一面。 可惜效果不怎么好,主要是周阳完全不配合。敢动他弟弟妹妹,他马上就会变得六亲不认,谁从中调和都是不管用的。 不过周阳也不想伤老人家的心,姥姥姥爷要他们去聚会,他们就去,却对李淑华一家越来越明显的示好视而不见。 要去姥姥家,就得做好前期准备。周晚晚脱下身上的碎花双排扣带木耳边的小连衣裙,找出一套深色的斜纹布衣裤穿上,又把松松的毛绒绒的小辫子打散,编成两个紧紧的利落的最简单的三股辫儿。 脚上的鞋子也换上一双颜色朴素成色不新的。 文艺清新的小姑娘马上变身朴素利落的农村小丫头,这套装备,马上下地干活儿最合适。如果不是她长得太过白皙漂亮,还真能糊弄过去不少人。 周晨看见妹妹的样子惊讶极了,“你从哪找出来的衣裳?啥时候做的?太难看了,快换了吧!” 周晚晚不换。就穿这套去,不招人眼,安全。 人家走姥姥家都打扮一新,高高兴兴,她去姥姥家得努力把自己藏起来,就怕让谁看不顺眼了给姥姥姥爷添堵惹气。 这种病态的亲戚关系周晚晚真是无奈得想叹气。 周晨也叹气,他当然知道妹妹在考虑什么。她越懂事。不想惹麻烦。周晨越心疼。 他们在自己家里宠孩子,关别人什么事?! 周晨生气了,倔劲儿上来谁都拦不住。拉着周晚晚出去找周阳告状: “囡囡要穿这身儿去姥家,就怕那些人看不顺眼,再惹姥和姥爷生气。我得找大舅问问,咱囡囡哪儿不好了。让他们给这么欺负?!我们还看不惯他们呢!不说明白咱们就不去了!你也不许去!大不了以后不走动了!” 周阳一看周晚晚的样子又气又笑,“别怕。有大哥在呢,谁也不敢欺负你。去换前几天马阿姨新给你的那件小裙子,咱们穿得漂漂亮亮地去姥姥家!” 周晚晚又回去换衣服。她不换周晨就要去找李厚华理论了,周阳也会心里不舒服。 看见一身新衣。打扮得漂亮精致的周晚晚,李厚华果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他什么话都没说。扛起从周阳家借的几把铁锹在前面走了。 周晚晚坐在周阳自行车大梁的小椅子上跟李厚华打招呼,“大舅。我们先去看姥姥啦。” 墩子带着周晨紧跟在后面,沈国栋一个人骑一辆自行车,却不肯带着李厚华,“大舅,我后座带着菜,驮不了你,你自己慢慢走吧!” 三辆自行车你追我赶伴着一路清脆的铃声很快走远了,李厚华有点愣神儿,看了几眼越走越远的几个孩子,默默地独自往家走。 周晚晚带着双层小花边的新裙子和马淑兰新织的贝雷帽果然引起了轰动。刚到李老头家大门口,他们就被端着一大盆大豆腐的王立芹拦住了。 “这孩子,这一年得做多少套新衣裳啊?!我就没见过她穿重样儿过!”王立芹一惊一乍地想去摸周晚晚的小帽子,“这是谁手这么巧?给我们家大丫也织一个呗!” 周阳车把一拐,转了一个小弯儿绕过她进院子,“大嫂,我姥在哪呢?”根本就没搭她的话茬。 王立芹刚想再说点什么,沈国栋从后面擦着她的衣角嗖地蹿了过去,“端稳了嘿!靠边儿!” 王立芹端盆的手一抖,真的差点把一大盆豆腐扣地上,气得她冲着早就进院子的沈国栋直跺脚,“这小子!你也……”太缺德了! “大嫂,你咋还站这卖单儿(看热闹)呢?那么多人忙忙活活地不是给你家盖房子啊?”墩子带着周晨疾驰而过,周晨抢白了王立芹一顿,连回句嘴的功夫都没给她就没影了。 王立芹气得脸色煞白地站在大门口直咬牙。 今天来李厚华家帮忙的人不少,都已经去北河套和泥打土胚了。家里就剩下做饭的女人和跑来跑去的小孩子。 院子里几个女人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摘菜一边说笑,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几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儿在地上玩儿着弹溜溜,周晚晚看了一圈,没见到叶儿和芽儿。 周阳刚把自行车停到李老头家敞开的窗户下,还没来得及把妹妹抱下来,就听到李淑华的声音,“你看看!我说啥了?!就这么霍霍钱!一个半大孩子,一年也不知道给做多少套衣裳! 我们家古桃和古杏上学跟他们借点钱,就一分没有,说啥也不借!娘!你还赖我说,你说就这样的,我能不伤心吗!?” 周晚晚叹气,怕什么来什么。她就怕李淑华拿她做文章,又说起不借给他们家钱的事儿,一来就遇上了! 古桃今年十九岁了,考了三年高中,今年终于考上了。古杏十四岁,今年去公社的初中上学。 他们俩要开学的时候,李淑华去跟他们兄妹借过钱,全家开会表决,周阳弃权,剩下四个人一致反对。 “我们困难的时候他们帮过我们吗?他们跟我们关系好吗?”周晨两句话就把周阳给逼住了。什么都不再说。 兄妹五人过来跟李老太太问了好,就准备去北河套帮着干活,理都没理李淑华。 李老太太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周阳和周晚晚留下来说话。 沈国栋一听也不走了,“我就坐着听听,不插嘴。” 他往凳子上一坐,无论李淑华怎么瞪都装没看见。翘着二郎腿就是不走。 周阳和周晚晚不说话。明摆着纵容沈国栋,李老太太也没办法,只能让沈国栋坐这听。 “别生你大姨的气。她也不是不心疼你们,就是日子过得难,顾不上你们。她心里也不好受。” 一听李老太太的话,沈国栋噗嗤就笑了。这是天下所有和稀泥的老人的开场白。 “姥,不用你说我们也知道。谁对我们好不好,我们这么大了,心里还能没数?”周阳没有直接反驳李老太太,可也没顺着她说。 “姥。你说我大姨心疼我们,我小,不懂事儿。你跟我说说,我大姨怎么心疼我们的?”周晚晚不打算跟李老太太绕圈子了。更不愿意跟李淑华纠缠,索性把话说开了,别以为他们年纪小就好忽悠。 沈国栋又笑了,不过这次是自豪的笑。 “你大姨日子过得苦啊!她有什么不对的,你们担待点。”李老太太只能打感情牌。 她也不想跟几个孩子说这个,以前她也没少说李淑华。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看大女儿生活得实在太苦,一辈子正直要强的老太太还是心软了。 再公正,她还是一个母亲。所有的孩子她都心疼,但终究还是会偏疼一些生活困难的孩子的。 “姥,能担待的我们都担待了,不能担待的我们也没办法。”周阳还是不松口。 谈话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李老太太看出来了,今天她说什么,都不可能缓和这两家人的关系了。 “我给你大姨担保,你把钱借给她,等古桃毕业了,马上就还给你们。你们要是着急用钱,我老婆子咋地都能把钱凑出来替他们还上。” 李老太太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她实在是没办法了。家里的亲戚,能借给李淑华这些钱又不会急着让他们还的只有周阳几个了。 古桃和古杏两个孩子上学,一个高中住校,一个初中住校,一年的饭票钱就得二百多,实在是供不起呀! 供不起,可是又不能不供。 最主要的是,这些钱对周阳几个来说不算多,对古桃和古杏来说,却关系终身,李老太太不得不横下心来逼一逼周阳。 “姥,我们商量过了,这钱我们不借。”周阳就是不松口 “老太太,我们着急用钱的时候,你真能马上就想招儿还给我们?”沈国栋慢悠悠地插嘴。 “肯定能!”李老太太马上点头,早忘了沈国栋刚才说就听听不插嘴的话了。 “你既然这么有办法,现在就想招儿给古桃他们借学费去,还找我们干什么?”沈国栋又问。 李老太太哑口无言。她这么说只是一个缓冲,让周阳他们听着心里舒坦一些而已。 周阳他们家两个挣工资端铁饭碗的,每年卖猪卖鸡蛋的钱也不老少,到时候咋地都不会来逼着她这个老婆子要钱的,这是谁都心知肚明的事。 可沈国栋就是装傻,不肯给她留一点余地,当面就拆穿了她的话。 周阳和周晚晚也装傻,装没看见李老太太尴尬涨红的脸,装没看到李淑华的愤愤不平。 周阳拿出随身带着的保温水壶给周晚晚喝水,摆明了置身事外不会管这件事。 “咋地,你们有钱了,连你姥家的水都不惜的喝了?还自个带水来,那么嫌弃我们这帮穷亲戚就别来!”李淑华看借钱无望,也不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开始夹枪带棒地攻击周晚晚。 周阳深深叹气,“大姨,这是蜂蜜和草药泡的水,是大夫给囡囡开的,让她平时就喝这个,对身体好。” “你姥和你姥爷这么大岁数都没喝过蜂蜜水,这孩子这么大点儿,倒把福都享尽了!”别到以后担不住,活不长! “淑华!你瞎咧咧啥!几个孩子对我们老两口子孝顺着呢!你看我们现在这吃的穿的,差不多都是几个孩子孝敬的!咱这一大家子,最惦记我们老两口子的就是他们!” 李老太太不得不说句公道话了,就是不借钱,以后李淑华要求到周阳他们的时候也多着呢,不能让她一时糊涂彻底把他们给得罪了。 “你个当长辈的,有点长辈的样子!”李老太太拿起笤帚疙瘩轻轻打了李淑华两下。 “娘!”李淑华的眼圈却一下就红了,“你看看囡囡这一身儿,够我们古桃吃一个月肉菜白馒头的了!她一年做了多少身儿衣裳你知道吗?省下来给我们古桃上学,她能少遭多少罪! 你知道孩子在学校每顿就俩黑饼子,连口菜都吃不起,人家都咋笑话她吗?!” 李淑华说完委屈得趴在李老太太的怀里抽抽搭搭地哭,李老太太也难过得眼圈发红。 “阳子啊,你俩妹子上学那咋说都是正经事儿,囡囡少穿两套衣裳,古桃和古杏在学校就能吃上饱饭呐!你从小就懂事儿,这道理不用姥给你说你也能懂。” 周晚晚目瞪口呆。这道理歪到哪儿去了?怎么忽然话锋一转,她穿两件新衣服都成了罪过了呢? “姥,我们小时候,我妈走了,我那时候没本事,不能供小二上学,他就得回家干活,囡囡也差点没饿死。后来我们能挣钱了,我就把小二送学校去了,囡囡也想吃啥吃啥,想穿啥穿啥了。” 周阳说到这就不肯说下去了。 他给李老太太和李淑华留余地,李淑华却不肯接受他的好意,“是!你有钱了!有钱了你就开始六亲不认!你妈要是知道你变成这样,不得让你气死!” “我妈要是知道我大哥这么有本事,一定睡觉都是笑着的!”周晚晚凌厉地看向李淑华,“我大哥靠自己的本事供我二哥上学,给我买新衣裳!那是我们自己家的钱,想怎么花怎么花!谁都没资格指指点点! 你想让古桃和古杏出人头地,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别总想着占我们家的便宜,我们不欠你的!” ☆、第二三五章 轻重 周晚晚在亲戚眼里一直是一个不太爱说话的小姑娘,平时对人礼貌贴心,脾气非常好,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不多。 谁都没想到,她生起气来会是这样伶牙俐齿不留情面。 李淑华和李老太太被一个孩子这样教训一顿,一时无言以对。李淑华愣了一下忽然趴到李老太太怀里放声大哭。 “娘呀!你看看,我说人穷没亲戚,你还骂我脚上的泡都是自个走地!我要是有钱有势,这么小个孩子,她敢这么跟我说话吗!?” “我老糊涂了啊!是我老糊涂了啊……”李老太太拍着李淑华的背,落寞地自言自语,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躲在窗外偷听的古桃和古杏看到这个情形,赶紧跑了进来。 古桃十九岁了,皮肤白皙,眉眼明丽,身材高挑,已经出落成一个非常漂亮的大姑娘了。 她进屋就侧着身子坐在李老太太身边抹眼泪,手绢半捏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擦着眼角,哭都像是在演话剧。 她连着考了三年高中,学习成绩不好,在公社*泽东思想宣传队却混得风生水起,这些年别的没学会,怎么扭身段摆造型却是非常精通的。 就是不知道这种时候她摆造型给谁看了。 古杏长得像古祥,十四岁了还不知道打扮自己,再加上五短身材,五官扁平,皮肤黑黄,跟古桃站在一起对比非常强烈。 “你们比地主老财还坏!有钱就知道自个吃香的喝辣的!一点都不可怜贫下中农!你们等着!我要揭发你们!批斗你们!” “小杏儿!别胡说!”李老太太厉声打断古杏,“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你给我过来!老老实实坐着!” 周阳看着炕上那四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有些发怔。这是跟母亲的关系最为亲近的四个女人了吧?可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觉得亲切熟悉,反而这么陌生呢? 沈国栋把周晚晚揽在怀里,慢慢地轻抚她的背。动作轻柔缓慢。一下一下,无限耐心。 好似他会这样一直安慰她,给她温暖和力量,永远都不会离开。 周晚晚僵硬地站在那里,她不是生气,只是觉得心冷。 她带着浓重的怨气重生,这些年一直在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被心里的黑暗反噬。 她想让自己真正相信这个世界有美好的情感。也让自己发自内心地去向往这些东西。可是走出家门,她面对的总是失望。 这一刻,周晚晚忽然明白。她没必要被所谓的善良和亲情绑架,更没必要为了这些人去退让隐忍。因为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的人不会忍心委屈她,更不会要求她去退让。 而不把她放在心上的人也不值得她去为他们做任何牺牲。 周晚晚僵硬的脊背慢慢放松,最后轻轻地把头靠在了沈国栋的肩上。“沈哥哥,你没发脾气。” “嗯。”沈国栋微微带着磁性的鼻音此刻充满了安抚人心的力量。 “沈哥哥。谢谢你。”谢谢你对我们的尊重和信任,谢谢你愿意一直把我们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上保护着,谢谢你的陪伴和安慰。 “傻瓜。”沈国栋温暖的大手握住周晚晚细瘦单薄的肩膀,笑容从眼底慢慢涌上来。 在认识周晚晚之前。沈国栋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笑起来会那么明亮。 是的,不是漂亮,是明亮。像是她心里有一颗小太阳。温暖从内心涌上来,先到达眼底。然后蔓延开来,让你看得心里又软又暖,想靠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人人都说周晚晚是个幸运的孩子,沈爷爷救了她的命,沈国栋把她捧在手心里保护。 可是只有沈国栋知道,他才是真正幸运的那个人。 跟周晚晚兄妹生活这些年,他得到了很多很多东西,也学会了很多很多东西。其中最让他骄傲的,就是他也学会了先从眼睛开始的笑容。 这样任温暖笑意从心底涌上眼睛,再蔓延开来的笑,只有得到了有很多很多的爱,体会到很多很多温暖的人才会拥有。 所以,小丫头,不要对我说谢谢,我也不对你说。 你给我的东西一个谢字根本承载不住。 李老太太慢慢缓过神,开始跟周阳讲道理,“姥姥不是老糊涂了,姥姥知道这事儿你们受委屈。可是你们都是姥姥的孩子,哪个受苦姥姥这心都猫抓一样难受啊! 这点钱,对你们来说也就是给囡囡买几件衣裳的钱,她那么多衣裳,穿两回就忘了,小孩子又是长个子的时候,几个月就小了,衣裳压箱底就再也不会拿出来。 囡囡两年不做新衣裳能咋样?你想没想过,囡囡两年的新衣裳就能换小桃儿和小杏儿一辈子不受苦啊! 你们都是姥姥的孩子,姥姥一样疼啊!可是姥姥心里总得分出个轻重缓急来呀!不是姥姥偏心眼子,是小桃儿他们这事儿确实是比囡囡的重要啊!” 周阳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耐心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李老太太:“姥,您一直说我们都是您的孩子,您是一样疼,所以才会想让我借钱给我大姨。 可是你想没想过,我大姨他们在我心里跟囡囡根本不能比。 就像闹大灾的时候,您有一碗饭,您看我大舅他们饿了,自己一口都不吃,也会心甘情愿地给他们吃。可是如果普通屯邻家的孩子来了,队长对您说这孩子也饿了,他也是孩子,他比你自己的孩子还饿,你把饭分给他半碗吧!您会分吗? 您会让自己的孩子吃不饱,把饭分给别人家的孩子吗? 您现在就是那个队长,您觉得自己做得公正,我就是您,您说我会怎么办? 况且,在我们几个心里,我大姨连普通屯邻都比不上,说她和古桃跟我们兄妹有仇都不为过! 姥,您在想着一碗水端平的时候先替我考虑一下,在我心里,谁才是最重要的?我会为了谁掏心掏肺?” 李淑华放声大哭,李老太太彻底沉默了下来。 古桃从手绢里偷偷瞄了好几眼专心哄周晚晚高兴的沈国栋,却没得到一丝回应。 周阳带着周晚晚和沈国栋出来了,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这种情况,今天就是李老太太毫无芥蒂地对周晚晚,周阳和沈国栋也不放心把妹妹一个人留在李家了。周晚晚也不想留在这。 今天如果她留在李家,等待她的就是被围观,然后听李淑华、王立芹之流的各种怪话,酸话,还不如去接受大舅舅的劳动改造痛快呢。所以周晚晚决定跟哥哥们去北河套。 周阳和沈国栋刚从李家出来,就看见墩子和周晨站在不远的路边等他们。 “你俩咋没走?”周阳紧蹬几下来到他们身边问道。 周晨一下跳上墩子的自行车后座,拍拍他的背,示意他出发,“等你们一起过去。” 周晨和墩子也是不放心李老太太要说的事。 周阳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跟周晨两人说了一遍。 “呦!咱家小兔子也会咬人啦!”周晨一听妹妹为了帮大哥竟然急得都跟人吵架去了,又高兴又自豪,伸手去摸坐在周阳车上的小卷毛。 周晚晚伸头给她二哥摸,非常骄傲,“我帮大哥吵架了。” “吵得好!等中午回去他们要是不服,二哥再去找他们吵一架!让他们再也不敢来招惹我们家小兔子!” “不许叫我小兔子!”周晚晚冲周晨呲她的小白牙,上次叫卷毛儿小狗就叫了好几年,这次又来个小兔子!她不是又得当好几年兔子? “快跑快跑!”周晨赶紧拍墩子厚实的背,“小兔子要咬人了!” 墩子像被狠踩了一脚油门的发动机,脚下生风,嗖嗖往前冲。 “囡囡,你等着,我帮你把他们给追回来!”沈国栋也蹿了出去。 “我们追不?”周围问妹妹。 “不追!”周晚晚坏笑,“让他们先去,多干点活儿!” 果然,等周阳带着周晚晚手里捏着一把野花慢悠悠赶到北河套的时候,周晨他们三个已经脱掉衬衫,穿着跨栏背心打了一行土坯了。 打土坯盖房子是这个时候北方最常见的一种建筑方式,土坯是用黄泥掺上麦秆做的。 先在黄土里掺上铡碎了的麦杆儿,用水和成泥,放在阴凉的地方醒几天,然后再活一遍,就可以打土坯了。 土坯模子是一个用木板钉的方形框框,先把模子沾上水,放在地上,把黄泥填进去,抹平,一提模子,一块湿土坯就打好了。 打好的土坯就放在原地晾晒,两三天以后就能成型,然后竖起来接着晒,晒到七八成干,就可以码成一堵带通风孔的土坯墙,放在那让它慢慢干透了。 干透的土坯就可以代替砖来盖房子了。 这个活每道工序都非常费体力,一块土坯湿着得有十多斤,打一天,大男人都腰酸背痛。所以做这个活儿的基本没有女人。 可是周晚晚却在河套边上看到了李叶儿和李芽儿的身影。他们也和这群男人一样,和泥,挑泥,脱坯,麻利干脆,不知疲倦。 ☆、第二三六章 失踪 宋屯叫的北河套其实就是周晚晚兄妹三人当年抓鱼的河套,因为在宋屯的北面,就被他们叫做北河套。 这个河套是干岔河改道之前的河床,早就干涸废弃了,绵延几百里,像一条巨大的伤疤趴在大地上。 周晚晚已经有三四年没来过这里了,河床底下他们当年抓鱼的那几个小水泡还在,沙滩和大石头却找不到了,都被密密麻麻的芦苇和高高的蒿草遮挡住了。 河床边上也遍布一人多高的蒿草和灌木,一直绵延到远方,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当年的样子了。 大舅家打土坯就在河套边上深挖几个大坑,就地取土和泥,土坯就打在河套边的草地上。 大舅已经提前在河套边上收拾出一大块地方,用来晾土坯。十多个人散步在场地里,挥汗如雨地和泥、挑泥、脱坯。 “囡囡!过来!”芽儿知道周晚晚要来,一直注意着,看见她高兴得赶紧大声叫她,还一边叫一边又跳又挥手,十二岁的小姑娘,还跟小时候一样活泼。 周晚晚手里攥着一把野花也高兴地冲她挥手,“我去跟舅舅打个招呼就去找你!” 芽儿使劲儿点头。在她旁边的叶儿也冲周晚晚和周阳挥手,“阳子哥你用自行车带囡囡过去!这么埋汰,穿那么干净来干啥?好好的衣裳都给糟蹋了!” 叶儿也还跟小时候一样爽利直接。 芽儿冲周晚晚做鬼脸,周晚晚不理她,乖乖地冲小辣椒叶儿笑,“叶儿姐,你打得土坯真齐整!一会儿我过来你教我!” 叶儿就是个顺毛而驴,两句好话就给拿下了,“你别学这个!可累了!等你大几岁再说!一会儿你过来喝咱自个带的水,不喝他们的!” 场地边上放着两大桶清水,一个胡撸瓢,是准备给干活的人喝的。谁渴了就过去就着胡撸瓢喝两口,大家不分彼此,谁也不嫌弃谁。 叶儿十五岁了,已经有了一些小姑娘的心思。自己带了水,也不让两个妹妹去跟那群大男人一起喝。 李厚华五十多岁了,身体却非常健壮,干起活来一点都不输年轻小伙子。看周晚晚兄妹过来,他一边挑起满满两大桶黄泥。一边嘱咐周阳,“看好了囡囡,又是泥又是水的,别蹭她一身”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这活儿大男人干着都累,周晚晚一个小女孩儿也就是来看看热闹,李厚华还没严厉到让这么小的孩子干这种活的地步。 李金华就热情多了,他乐颠颠地自己跑过来看小外甥女,逗她说了一会儿话,让周晚晚哄得眉开眼笑地走了。 周阳把周晚晚送到叶儿和芽儿干活的地方,哄芽儿逃避劳动专职给他们家看孩子: “芽儿。阳子哥来了,你就不用干活了,去跟囡囡玩儿吧!你的活儿阳子哥给你干!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那边有一大片花,开得可好了!你俩去摘花玩儿!” “我还看见野草莓了!都有红的了!”周晚晚也帮腔。芽儿才十二岁,干多了重体力活儿对身体不好。而且这么多人,真不缺她干的那点。 芽儿马上就被说服了,眼睛直放光,肉嘟嘟的小脸笑成了一朵太阳花,可是看看身边的叶儿,又不太敢马上答应。“我干一会儿再跟囡囡玩儿,玩儿一会儿就回来干活。” 叶儿没反对,那就是答应了。芽儿高兴地冲周晚晚眨眼睛。 周阳嘱咐了周晚晚几句就去干活了,沈国栋跑过来给周晚晚送水。手脚麻利地在旁边给她搭了个简易凉棚,把他们四个人的衬衫拿过来做顶棚,又要去摘周晚晚说的野草莓,被周晚晚给撵回去干活了。 她刚才趁着摘野花的机会在那边放了点东西,是要给芽儿惊喜的,怎么能让别人发现呢。 周晚晚也不去凉棚里待着。就在叶儿和芽儿身边打转,见缝插针地趁他们干活的空档往他们嘴里塞好吃的,小饼干,糖果,肉干,花生,她随身的小挎包像个百宝箱,手伸进去掏一掏就有好吃的。 芽儿吃得小肉脸鼓鼓的,像个贪吃的小松鼠。叶儿也不撵周晚晚了,也不说怕崩她身上泥点子了,一边吃一边跟她说话。 对这个娇娇软软懂事嘴甜又漂亮的小表妹,叶儿还是很照顾的,干不好活儿就慢慢教呗,反正她还小嘛! 把打土坯的详细流程教了一遍,叶儿小老师的瘾过足了,才开始跟周晚晚闲话家常。 “这一片马上要修河道了,要不我大伯也不能这么着急把土坯打出来。听说柳林公社那边的民工都开工了,咱这边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到时候这北河套就再也不能打土坯了。” “那盖房子咋整?”叶儿含含糊糊地问,又用眼睛示意周晚晚再给她一块小饼干。 “谁知道呢!再找个地方挖土呗!就是没有这边宽敞,怕折腾不开,要不大伯也不能这么着急,找了那么多帮工,大哥他们都十多天没去队里上工了。这要是平时,大伯肯定不答应。” 叶儿比一般女孩子还要细一些的小胳膊轻松地拎起一桶黄泥挪了个地方接着干活。 “这么忙,大姑带着古桃和古杏来了还不帮娘干活,净瞎捣乱!”芽儿难得抱怨什么事,这小姑娘性格像她娘邱翠兰,和善大气,很少有能让她生气的事。 “特别是那个古桃!一天就知道臭美!跟娘哭穷,说她上学饭都吃不上,用的手绢可是新的!她兜里还有一盒香脂,洗完手就偷着抹,以为谁傻子不知道呢!”叶儿重重地往土胚模子里摔了一铁锹黄泥,实在是气得不轻。 “那娘为啥还把咱家这回卖鸡蛋的钱给她了?”芽儿一听就不乐意了。她和姐姐都舍不得买一块新手绢,要不是囡囡平时总给他们,他们用破了都舍不得扔。凭什么拿钱给那个古桃呀?! “娘心软呗。”叶儿撇撇嘴不说话了。她从小就心疼母亲操劳辛苦,从来不肯说母亲一句错处。 周阳他们这些年也帮衬了李家不少,吃、穿、日用品、紧缺的布料、粮油这些东西没少送不算,就养鸡一项上,就能让他们每家每年增加几十块钱的收入。 当然,这些好处是一点都不让李淑华一家沾的。自从几年前撕破脸,周阳他们就完全不搭理他们。好东西更是一点都没他们的份儿,这也是李淑华最愤恨的地方。 不同于毫无保留地照顾响铃姐母女,周阳他们经过商量,最后决定不帮李家卖鸡蛋。 毕竟跟干休所做生意这是一件需要严格保密的事。跟响铃姐母女他们都没说实话,只说是有门路,至于什么门路,是一点都不透漏的。 李家人多嘴杂,又有几个让人非常不放心的人。兄妹几个更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所以李家几个舅舅这几年的生活条件好了,却没好到可以全力帮助李淑华一家的地步。 当然,即使他们有跟响铃姐家一样的收入,也不可能全力帮助李淑华的。他们每家都有自己的一群儿女需要照顾,怎么可能拿钱去填古桃和古杏这个无底洞。 就是李老太太,她手里也不是一点钱没有,可是她还得留着给小儿子跑工作娶媳妇呢! 李国华在沈国栋的介绍下去县副食品公司当了售货员,是临时工。这些年一直折腾着想当上正式工,到时候要跑工作当然得需要钱,再娶个城里姑娘。那用钱的地方就更多了。 所以李淑华来娘家是借不到大钱的,就只能靠古桃姐妹俩装可怜糊弄点小钱回去。 芽儿沉默了一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赶紧把周晚晚招过来,在她耳朵边嘀咕,“前几天咱自个家人打土坯的时候周霞过来帮忙了,我爷和我奶撵她她也不走,后来就不搭理她,她还是不走,还跟我奶哭。我看我奶是要心软了!” 周晚晚心里一动,周霞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她主动接近姥姥家,一定不是后悔要认亲戚那么简单。 “她今天要是还来。你可离她远点,你都不知道,她现在心可狠了!”芽儿吐了吐舌头,更小声地跟周晚晚告密: “我娘不让我跟你说,怕吓着你,听说周铁柱那只眼睛就是她给扎瞎的。根本不是自个儿走道摔的!开春儿刚化雪那会儿,她把你爷扔当街排水沟里,身上都冻成紫黑色儿的了!” 薛水芹最后还是生了个儿子,跟前世一样取名叫周铁柱,今年四岁了,周晚晚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他的眼睛瞎了一只。可见这件事全家人都是知道的,就对她保密。 “那我姥还搭理她?”李老太太一向精明,怎么会看不明白周霞心思歹毒不能沾惹? “我奶不信,说那都是别人瞎说,再咋地我老姑也不可能教出这样的孩子。”芽儿也学叶儿撇了撇嘴。 周晚晚也跟芽儿一样无奈。母亲的心总是偏的,李老太太明白了一辈子,到老了在儿女身上就开始糊涂了。 不等周晚晚细问下去,李金华偷偷摸摸地跑了过来,“囡囡,你带啥好吃的了?” 周晚晚笑,二舅这么大岁数了,躲着大舅的样子还像个孩子。 李金华的样子基本没变,还是那张嫩嫩的娃娃脸,几乎跟三十岁的李庆云看着差不多大。 他每天没心没肺地听大哥的吆喝干活,听老婆的吩咐干家务,甚至连叶儿和芽儿都能管着他,他却一点都不在意,高兴了就扯着嗓子唱两句,累了就偷懒歇一会儿,每天过得乐呵呵地。 周晚晚拿出小饼干要喂李金华,他摇头不吃,“小孩子吃的!” 周晚晚又拿出糖块儿,他还不吃。花生也不吃,果脯也不吃。 周晚晚明白了,拿出两根水灵灵的嫩黄瓜。李金华高兴了,“还是你们家的黄瓜下来得早!我们家园子里黄瓜秧还没有一尺高!” 李金华看看自己都是黄泥的手,怕李厚华发现,也不敢去洗,就张着嘴等着周晚晚喂。 周晚晚把芽儿和叶儿也叫过来,四个人蹲在沈国栋搭的那个凉棚里吃黄瓜。 他们三个吃,周晚晚喂。 “爹,囡囡真懂事儿!知道咱们又热又渴,就给咱们带黄瓜!”芽儿有吃的就高兴,蹲在那美得像个偷到油喝的小老鼠。 “那是!囡囡像你老姑!你老姑从小就懂事儿!”李金华咔嚓咔嚓地嚼着嫩黄瓜,摇头晃脑地跟女儿显摆。 全家就他提到李秀华不伤心难过,每次都非常骄傲。 “囡囡还好看。”芽儿觉得还是自个的小表妹比较好。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一直把周晚晚当成亲妹妹来过姐姐瘾。 “你老姑也好看!囡囡长得像你老姑!”李金华把身子往里缩了缩,怕李厚华发现他偷懒。 周晚晚笑,也许,在每个傻哥哥的心中,自己的妹妹都是最聪明可爱懂事漂亮的吧!在母亲心中,二舅舅应该也是一个特别好的哥哥。 “囡囡可聪明了。”芽儿还是不服气,她不记得李秀华了,就觉得自己的小表妹好。 “像你老姑!你老姑就是给耽误了,要不能嫁给周春亮那个畜生?!”李金华难得地生气了。 “囡囡,你还带啥了?”叶儿赶紧把话题岔开,周春亮再畜生,那也不能在周晚晚面前骂,咋地那都是她爹呢。 “还有水萝卜,可水灵了!”周晚晚又去她的小挎包里翻,拿这些自己家里产的东西,李金华他们才能吃得安心,空间里的东西,味道非常好,一点都不比水果差,“那边还有野草莓,待会儿我去采来,都红了,一定好吃!” “我也跟你去!”芽儿赶紧看着叶儿申请。 “都去!你们仨都去!干这些得了!这也不是小丫头能干的活儿!”李金华抓过周晚晚的胳膊,就着她的手大大地咬了一口黄瓜,跟几个孩子走后门,“采回来多给我留几个!” 周晚晚看都不看被李金华的泥手弄脏的袖子,笑呵呵地点头,“可多了,待会儿二舅管够儿吃!” 最后叶儿还是留下干活了,放两个妹妹去采草莓。河套这边每天都有放牛放猪的过来,哪能有什么野草莓,说是让他们去采草莓,其实就是放他们去玩儿。 叶儿笑眯眯地给两个妹妹放假了。 一开始周阳几个还都能看见两个小姑娘跑来跑去的身影,一会儿去草甸子上摘花,一会儿去水泡子里洗手,几个人时不时地拿眼睛瞄着他们,跑远了就叫回来,这又是草又是沟的,就怕出什么事儿。 快到中午的时候,宋屯的猪倌不小心把几十头猪赶进了他们打土坯的场地。一群猪在刚打好的土坯上乱跑,瞬间就给毁了不少。 大家赶紧对一群猪围追堵截,这群猪看见这么多人,又慌又怕,更是乱窜,一时间场面非常混乱。 最后还是周阳制止了追着猪乱跑的众人,大家围成一个大圈,把猪慢慢赶到一起,整群往一个方向赶,才把这群捣乱的猪赶走。 可是一上午打好的土胚被毁了一小半。十一二岁的小猪倌吓得要哭,这要是让他赔,他爹不得揍死他呀!李厚华叹着气挥手让他走。 然后他吆喝着大家把被踩坏的土坯趁着还是湿的赶紧重打一遍,实在不行的就把泥收起来重新和一下,要不重新和泥更费力气。 大太阳热辣辣地晒着,必须争分夺秒地重打这些土胚,要不干了就更难办了。周阳和墩子被派去和李庆云一起回屯子拉麦秆,怎么补救都得损失一些,还得重新和泥。 周晨去给贪晌干活儿的人们送水,沈国栋忽然想起来,“囡囡呢?我怎么半天没看见她了?” 一直在叶儿身边帮忙的芽儿也惊叫,“她去水沟那边洗草莓,老半天了,咋还没回来?!” ☆、第二三七章 寻找 沈国栋几步蹿下河套,在周晚晚刚才洗手的水沟附近迅速找了一圈,除了几个湿乎乎的小脚印,什么都没有。 “你最后一次看见囡囡是在哪?她在干什么?说没说要到哪去?”沈国栋用让人眼晕的速度窜上河堤,一把拎起芽儿急切地追问。 芽儿被沈国栋吓得直结巴,“囡囡就,就,就在那边洗草莓,我,我在那边摘草莓,”芽儿的手都有点抖,来回指他们当时所在的地点,“我,我后来去那边上了个厕所,回来就帮着赶猪……” 芽儿一句“上厕所”提醒了沈国栋,他把芽儿一放,推了她一把,“到你们小丫头上厕所的地方去找,快!在那附近也找找!你俩都去!” 沈国栋焦急得控制不住手劲儿,一把就把芽儿重重推到地上,又赶紧把她扯起来,重重往地上一顿,“赶紧地!” 叶儿被沈国栋的情绪感染,一句废话没有,撒腿就往跟人群相反的方向跑,离土坯场一二百米的地方有两块大石头围起来的一个小旮旯,隐秘又干净,是她告诉两个妹妹去上厕所的地方。 芽儿也顾不上被摔破皮的手掌,跟着叶儿就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呼唤周晚晚,“囡囡!囡囡!你出来呀!别吓唬我!” 李厚华和李金华也觉察出事情的不对劲儿,赶紧过来跟沈国栋询问情况,沈国栋却没时间跟他们解释,又往河套里跑。 李庆学和李庆生跟在他后面,也准备一起去找周晚晚,却被他拦住了,“你俩先别跟着,我去看看再说!” 沈国栋跳下河堤,站在河床底下的一块大石头上,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冲一大片绵延几十里看不到头的高草和灌木大喊,“囡囡!你是在上厕所吗?跟沈哥哥挥一挥手!让我看见你!囡囡!动一动草也行!让我知道你在哪!” 沈国栋换着方向喊了一圈,狭长的河道一点动静没有。只有风偶尔吹过高草的沙沙声让他空欢喜一场。 沈国栋的手不受控制地抖着,心里的焦灼恐惧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吞噬。 他跳下大石头,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跪到地上。 沈国栋慢慢站起身。死死地攥住拳头,不能慌,不能乱,囡囡懂事安静,绝不会乱跑。一定是去哪儿玩儿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肯定的! 芽儿和叶儿也跑了回来,站在岸上带着哭腔儿在跟沈国栋报告,“没有!那边哪儿都没有!”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岸上齐齐站在那里的一群人,眼里暗沉沉一片,如风暴来临前黑色的大海,“李庆学、李庆生,你俩骑自行车回屯子。先找阳子和小二,看囡囡是不是回去找他们了。 如果没有,让他们骑自行车赶紧来河套。你俩一个带着家里人在屯子里找,看囡囡是不是在哪玩儿忘了回家! 一个去大队书记家播广播,把囡囡的样子说清楚,谁看见了马上给送回来!咱们重谢!要是让我知道谁敢把孩子给圈住不放,我捏死他全家!” 李庆学和李庆生听了这么一大串还有点愣神,他们反映的工夫,沈国栋几步从他面前几乎成九十度角的河堤下窜上来,狠狠推了他们一把。“快去,就按我的原话说!” “重,重谢是多少?”李庆学一边跑去骑自行车,一边问道。 “要多少给多少!快去!”沈国栋几乎想踢死这个磨磨唧唧的李庆学! “国栋你先别急。小孩子不懂事儿,说不定……”一直在远处和泥的李老头才听到消息赶过来,话刚说一半就被沈国栋厉声打断。 “闭嘴!你算什么姥爷!?囡囡是那不懂事儿的孩子吗?!她不会乱跑!你给我滚一边儿去别添乱!” 李老头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背过气去,李厚华和李金华赶紧一边儿一个搀住他,“爹!您别生气,国栋这是太着急了。不是故意要气你。” “爹呀!你就先别生气了!找孩子要紧!”李金华急得直跺脚。他年轻的时候在外面没少跑,对这件事要比别人重视很多。 他自己虽然单纯善良,却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人能坏到什么程度。小外甥女那么漂亮可爱,即使才九岁,要真被人拐走,也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 孩子刚丢这半天时间是最关键的,能不能找到就看这几个小时了。越往后越没希望,过了一天,孩子都不知道被运走多远,转了几道手了,基本就找不着了。 “找!都赶紧沿着河套找啊!”李金华急得也带上了哭腔,这是他最亲近贴心的小妹的小女儿,他没护得了小妹,不能再把她的小女儿给弄丢了呀! 囡囡今天要是真丢了,他死都没脸去见小妹! 沈国栋一把揪住没头苍蝇一样往河套跑的李金华,“都给我站住!听我指挥!谁也不许乱跑!” 沈国栋整个人严肃锐利得如一把出鞘的刀,眼里似有狂涛巨浪,仔细去看,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暗黑。 他没有如李金华一样喊叫,短促的几句话却把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那声音里的压迫感太强了,逼得所有人都不得不郑重对待。 “大舅,派你信得过的人,回屯子去找民兵连长,让他带所有的民兵把路给我堵上!这附近所有的路,无论大路小路,小毛毛道儿都不能放过!连只鸟都不许随便飞出去!” 沈国栋的眼里闪过一丝血光,声音却冷静无比,脑子飞速运转着。 现在他必须专注,无论心里多么慌乱焦急,他都得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他现在必须拿出最理智最高效的方案来。 “再派人去我们大队,找郑满仓,就说我说的,让他有多少人叫多少人,也跟着去堵路!然后让他播广播,按我刚才说的,一直播。循环播,别停下!剩下的人带来找我! 再派一个人去我们家,看看囡囡是不是回家了! 然后,大舅、二舅。你俩一个人带一拨人搜河套,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别乱走,人都排成一排,俩人之间隔一米。仔细找,什么都不许放过,脚印、被压倒的草窝、摘下来的野花、囡囡身上带的东西,只要有一点痕迹都叫我过去,不许乱动,就在原地看着,等我过去看了再说!” 沈国栋手一挥,示意李厚华安排人。这里面都是他们队的社员,谁可靠稳重,谁办事能力强他都不了解。再着急他也不能越俎代庖,否则反而更耽误事。 李厚华迅速安排好人手,和李金华各带一队人马开始沿着河套仔细搜索起来。 沈国栋紧紧咬着牙跟,憋着一口气不敢松。冷静!冷静!现在绝不能胡思乱想,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必须想全面了,还落了什么没想到? “国栋哥,我们干点什么?你让我们干点什么吧!我们一定好好干!”芽儿哭得满脸是泪,却不敢出声儿,抽泣着求沈国栋。 沈国栋猛然想起来,“你们回家。让你妈、你奶,家里所有的人出去雇人,一个人五块钱,越快越好。雇的人都来找我,听我安排!” “一个人五块钱?”叶儿被这么多钱给吓着了,她在生产队干一个月能赚来五块钱就算不错了。 “对!五块钱!来得早再加一块钱!让他们快来!越快越好!” 沈国栋的脑子飞速转着,如果囡囡真是被人劫走了,那现在最紧要的是什么?是时间!必须抢时间,晚一分钟囡囡就多一分危险! 钱已经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了。他赚钱就是给囡囡花的,如果小丫头找不着了…… 沈国栋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立时一阵剧痛满嘴血腥,他必须逼着自己清醒! 冷静!不能被脑子里的想法逼疯,囡囡不知道在哪儿等着他去救呢!他必须争分夺秒!现在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叶儿和芽儿撒腿就往屯子里跑,没人告诉她们现在是在抢时间,她们却能感受到情况的紧急,几乎是发足狂奔。 刚跑出几百米,周阳骑着自行车迎面飞速而来,“阳子哥……” 叶儿刚说出几个字,周阳带着一阵凌厉的冷风从她们身边飞一样掠过去,没做丝毫停留。 两人刚目送周阳过去,墩子和周晨又绝尘而来,叶儿刚把芽儿拉到路边,自行车上的两个人就疾驶而过,快得芽儿几乎闭眼屏息躲过那阵疾风。 “怎么回事!?什么叫囡囡丢了?!囡囡好好的怎么会丢?!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周阳丢下自行车抓住沈国栋的衣领,对着他就是一顿狂吼。 沈国栋紧紧攥住周阳颤抖的手,死死咬住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李厚华这些外人,他能硬撑着不让自己崩溃,能逼着自己冷静,可是面对跟他一样焦灼的周阳,他的情绪几乎失控。 他也想狂吼发泄,也想找个人问问,好好地囡囡怎么会丢?! 可是现在不行。他们都必须冷静,必须全力以赴地找人。 “大哥!你放开!”周晨和墩子也赶到了,周晨不等墩子停下自行车,从后座上跳下来就扑倒两人中间,死死抱住周阳的胳膊。 “大哥!囡囡丢了!先找囡囡!先把囡囡找回来!”周晨冲周阳大喊着,几次把涌上来的眼泪逼下去,憋得眼里一片血红。 “都听我说!”沈国栋一把甩开周阳的手,深吸一口气,把声音里的哽咽逼下去,“囡囡丢了,先都给我闭嘴!什么都别问!现在地里藏不住人,带走囡囡的人最可能沿着河套跑,你们一人骑一辆自行车去追!” 沈国栋抬手看表,“从囡囡丢到现在最多两个小时,要是走路,又抱着孩子,最多跑出去十里地。所以前面十里地你们慢点骑,仔细看着找,过了十里……” 沈国栋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下去,他又深吸一口气,使劲闭了一下眼睛,“过了十里就加快速度追,有岔路就停下打听一下,干岔河这一段近百里经过的公路就咱们这边,我让他们把路都堵上了,要跑也是往远了跑,你们追到天黑要是还没有,就回来吧……” 沈国栋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动了好几下,才把话接下去,“回来,回来以后,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周阳和墩子什么都来不及说,骑上自行车一个往东一个往西,飞快地走了。 ☆、第二三八章 线索 “小二,河套这嘎达有好几个大深坑,都是这些年扒炕抹墙拉土挖出来的,大的有一人多深,去年赵福他们家二蛋就差点没淹死在里头,咱们也赶紧去看看吧!”李老头看周阳他们走了,赶紧去找周晨商量。 周晨一个踉跄,差点坐在地上。 他脸色煞白,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几乎是祈求地望着李老头,“姥爷,囡囡可懂事儿了,她不会往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李老头深深地叹气,再不忍心都得逼着周晨面对现实,“囡囡不会往那边儿去,咱就是去看看,没有咱们也就安心了。” 周晨的嘴唇颤抖了好几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去看看!”沈国栋咬着牙硬逼着自己和周晨,这种时候,能减少一种可能性也是好的,“马上去,看了就安心了。” 然后他又搀扶着李老头,“您给我们带路。” 李老头拍了拍沈国栋的胳膊,叹着气往前走去。 屯子里的高音喇叭忽然开始广播,没有像往常那样先播一段激昂的前奏音乐,一阵电流接入的吱吱声之后,李庆生几乎变调的声音焦急地传了出来: “广播找人,广播找人!老李家的外甥女丢了!有看见的马上给送回来!有看见的马上给我们送回来!” 李庆生的声音开始带上了哭腔,“只要把我小表妹送回来,要多少钱都行!真的是要多少钱我们都给!我小妹九岁,叫周晚晚,长得特别好看,小卷毛儿。大眼睛,眼毛可长了,眨巴起来呼扇呼扇的……” 李庆生哽咽得说不下去,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把孩子送回来,要多少钱我们都给!要是谁看见了不说。或者把孩子给我们圈起来不放。我们杀了他全家!” 沈国栋和周晨一个大坑一个大坑地仔细查看,又在李老头的指导下忍着心里的恐惧用木棍在坑里试探。 每试探一次,他们的心就使劲儿翻腾一回。如同心脏被一根细线紧紧勒住,慢慢收紧,慢慢流出鲜血,窒息的憋闷和尖锐的疼痛混合在一起。逼得整个人几乎都要崩溃。 向阳屯的高音喇叭也响了起来,“现在广播找人。周晚晚,九岁,穿红色带黄色和紫色小碎花连衣裙,黄色贝雷帽。头上有发卷,失踪两小时……” 这是郑满仓的女儿郑小燕的声音,应该是在读广播稿。声音平板规范,不带一丝感情。她竟然真的在反复播放。一直循环着,可见郑满仓是多么的重视沈国栋的话。 郑满仓也很快带着二十几个壮劳力过来了,“国栋,我着急过来,先带这么些人。乔四喜和韩老倔带着民兵去帮着堵路了,后面还有人过来,要干啥你就说话!” 沈国栋过去用力地握了一下郑满仓的手,点点头,忽然,看见郑满仓身后的那群人,他眼中精光一闪,回身就去找周晨,“你去替大舅。” 然后把周晨拉到一边悄悄叮嘱他,“我刚才给忘了,你找到大舅先让他数数今天的干活的人,看少没少谁,再排查一遍,看有没有谁看着不对劲儿。” 周晨马上明白了沈国栋的想法,“我带几个人过去,要是有不对劲儿的,或者信不过的,马上把他替下来,让大舅带回来交给你。我也会注意着那些人的动静,谁不对劲儿马上就抓住!二舅那边也得找信得过的人去传话。” 沈国栋拍了拍周晨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赶紧去安排人手。 周晨走了,沈国栋又让急匆匆赶回来的李庆学带着几个人去找那个捣乱的小猪倌,“先看看他在哪,在干什么?身边要是有人都一起带过来!他随身的东西也给我带过来!” 郑满仓也把带来的人分散出去,“就在这附近找,沟沟坎坎仔细搜一遍!” 在河套搜索的人陆续有线索传过来,沈国栋一个细微的痕迹都不放过,每一处都仔细检查,却每次都失望而归。 从宋屯雇的人和向阳屯过来帮忙的人也陆续赶到,几百人几乎把屯子和河套周围翻了个底朝上,可就是没有一点周晚晚的痕迹。 “去公社!全公社广播找人!悬赏一万,谁能把孩子给我们送回来,我们给一万块钱!”沈国栋吩咐闻讯赶来的赵五叔和赵大壮,“去跟郭先有说,让他带着全公社的民兵给我找人!就说我说的,出了事儿我担着!” 公社武装部部长孙长河已经代替许江的位置做了好几年公社革委会副书记了,现在公社武装部部长是原来的副部长郭先有。 至于原来的副书记许江,谁知道在哪个山旮旯蹲点呢!他老婆儿子也丢了公职,回原来的生产队种地去了。 赵五叔和赵大壮骑着自行车赶紧走了,这种时候,大家心焦得都没心思说一句废话。 周围听着的人却被那一万块的奖金给镇住了。他们一家人干一辈子也挣不来一万块呀! 这钱得是沈首长出吧?要不谁能有这么老些钱呐! 沈国栋根本顾及不了别人想什么了,他大步冲被抓过来的小猪倌走去。 李庆学倒是听话,不只把小猪倌和他身边所有的零碎都给带来了,甚至他的猪都给赶来了。 沈国栋盯着小猪倌的眼睛,随手捡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棍,胳膊一挥,看着他根本没怎么用力,小猪倌身边一头二百斤左右的大黑猪嚎叫着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仔细看那头猪,小猪倌的眼睛都吓得几乎凸出来。它的腿骨从中间齐刷刷被打折,骨头茬子混着鲜血杵在地上,让人目不忍视。 “老子现在没工夫跟你废话,我问什么你就给我答什么,敢说一句假话,我让你四条腿都跟这头猪一样!”沈国栋阴沉的目光如见血的屠刀。吓得小猪倌浑身发冷,牙齿打颤,连点头都不敢。 “把这头猪记账上。”沈国栋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赵小三儿说道。 赵小三儿偷偷抹一把眼泪,迅速地在账本上记了一笔。 赵五叔一家人听到广播都过来了,路上还遇到了跌跌撞撞哭成泪人的响铃姐母女。 赵五婶和响铃姐几个去帮着找人了,孙老奶过来一听周晚晚丢了这么半天,这么老多人还没找着人。腿一下就软得不能动了。现在正堆萎在旁边的土坡上抖得全身筛糠一样。 赵小三儿过来以后默默地拿起纸笔,开始帮沈国栋记雇人的账目,和各种花费清单。 赵小三儿今年十一岁。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了,学习非常好,年年考试能拿全公社第一名。 “你把猪赶进土胚场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支使你这么干的?”沈国栋把小猪倌拎起来,盯着他的眼睛问。 小猪倌吓得嘴唇都是青的。像被一只饿狼抓在手里的兔子,使劲儿摇头。“没,没人,没人支使我,我。” “猪是怎么跑进来的?这个土胚场是队长家的。都在这那么多天了,你能不知道?” “我,我……”小猪倌哇一声就哭了。“我去拉屎,出来猪就跑了。等我找着它们,它们都跑进来一大半儿了!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啊!” 沈国栋挫败地扔下小猪倌,这个线索又断了。 “给他五块钱,找人送他和这头猪回家。”沈国栋吩咐赵小三儿。 赵小三儿记上几笔,拿一张纸条给小猪倌,“等囡囡找着,你拿着这张纸条来领钱。” “啥时候能找着?要是找不着咋整?”小猪倌小声儿问。 “找不着就他妈的谁都别活了!”赵小三儿把纸条往小猪倌身上一扔,走到一边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声地大哭起来。 赵小三五六岁以后,赵二栓就没见过他这么哭了,一见他伤心成这样,心疼得赶紧去哄他。 没等赵二栓过去说什么,赵小三儿却忽然自己好了。 他使劲儿抹了一把脸,眼睛红红地问沈国栋:“国栋哥,现在还干点啥?咱们不能这么干等着啊!”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拍了一下赵小三儿的肩膀,“你在这儿看着,我给你留几个人,啥事儿你看着办,要是有消息,你马上让人去找我。我现在去囡囡姥姥家找她表姐,仔细问问当时的情况。” 芽儿和叶儿在屯子里找人,沈国栋不能像抓小猪倌一样把两个小姑娘抓来。 而且,他还怀疑李淑华一家。他得自己当面去套套他们的话,现在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信。 “我们就摘草莓,洗草莓,哪儿都没去!”李家的院子里,面对沈国栋的盘问,芽儿急得直跺脚,她回想了半个下午,回答了无数遍,真的不知道怎么会把小表妹给弄丢了。 巨大的压力和负罪感已经要把小姑娘给折磨崩溃了。 “你坐下,别着急,从今天早上去土坯场说起,你都干了什么,看见了什么,囡囡过来以后你们都说了什么,又一起干了什么,有没有人过去跟你们说话,当时周围是什么情况,所有想起来的事一样别拉下,都跟我说一遍。” 这种时候,着急是没用的。沈国栋死死地咬着牙,他得冷静,得理智,否则就真的要失去他的小丫头了。 这个后果他想都不敢想,所以他必须逼着自己耐心,细心。 芽儿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非常配合沈国栋的询问,慢慢回忆起来。 芽儿仔细说了一遍,又有叶儿在旁边补充,沈国栋还是没找到什么线索。 他看了看周围围着的一群人,站起身把芽儿领到她们家没人的里屋,严肃地看着她,“说吧!你还跟囡囡说什么了?” 芽儿一咬牙,把她跟周晚晚说周霞心狠的事全盘托出。 沈国栋眼睛一眯,“周霞今天露面了吗?” “没有!我也奇怪呢,她前些天天天来,烦死人了,今天这么多人,她怎么就没来呢?” 沈国栋大步朝门外走去,脸上的线条刚毅冷硬,眼神锋利如刀,“吴保卫!带几个人跟我去老周家!” ☆、第二三九章 沸腾 周家人都在糜子地里间苗,就在小寒山旁边,早有人过来通知沈国栋,他几分钟就找到了周霞。 “把老周家的人都给我看起来!再去问跟他们一起干活的人,这几天他们家人谁歇工了,谁看着不正常,今天上午,特别是快中午那会儿,谁离开过,中间就是去上个厕所都问明白!别漏下任何细节!” 沈国栋带着一队人气势汹汹地向正在干活的七队社员冲过去,如战场上气势千钧的将军,强悍而冷酷。 很快有人发现了他们,大家都被沈国栋摄入的气势吓住,直起腰来无声地而惊讶地看着他,像等待被狼群围歼的绵羊。 一行人几息的工夫就来到社员们面前,吴保卫带着人把周家所有人都拉出来隔离,沈国栋不管别人,眼睛钢针一样盯住周霞,冷酷之中带着让人胆战心惊的残忍。 周霞吓得踉跄后退几步,不管不顾地撒腿就跑。 不等吴保卫反应过来,沈国栋身形一动,周霞还没跑出两步就被一脚踹飞出去好几米,重重地跌在地上。 没有给周霞任何反应的时间,沈国栋迅速上前,拎小鸡一样把周霞拎起来,咔嚓嚓几下,她整个人就被扭成一个诡异而痛苦的形状。 周霞叫都来得及叫出来,沈国栋就掐住她的喉咙把她拎了起来,“老子紧紧手就能捏死你,别耍花样,囡囡呢?!你把她藏哪去了?!” 说到最后一句,沈国栋的手下意识一紧,周霞的脸瞬间青紫,翻着白眼儿就要厥过去。 沈国栋一把把她扔到地上,凌厉地扫一眼吓得战战兢兢的周家众人,眼里的冷酷血腥如同没有任何感情的地狱恶魔,“囡囡要是出事,你们一个都跑不了,都他妈的得陪葬!” 吴保卫赶紧上前给沈国栋做补充。“有知道什么的,赶紧说!都听着广播喇叭说啥了吧?把孩子送回来给一万块!知道啥说出来也给一千!你们家的人也一样!” 吴保卫指着周家人告诫他们,“要是谁知道周霞干啥了,现在说出来将功赎罪。也一样给钱!谁敢知情不报,就等着跟她一起蹲监狱吧!” 周霞瘫在地上终于缓过来一点,疼得在地上打滚,沙哑地叫唤着,“我啥也不知道!我啥也没干!救命啊!” 沈国栋过去扯着领子把她提起来。“你这些天往你姥家跑什么?别跟老子废话!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要偷囡囡?!” “我,我,”周霞被剧痛折磨得脸色青紫,汗如雨下,不敢再有任何隐瞒,磕磕绊绊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薛水芹偷人!周铁柱不是我爹的!我想跟我姥家处好了,把事儿给她捅出来,她要不承认,也有人给我撑腰!” 薛水芹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后退两步。又忽然张牙舞爪地冲周霞冲了过来,“扒瞎(胡说)!这小*婊*子扒瞎!她把我们铁柱的眼睛都给捅瞎了呀!她那心都是黑的!她啥事儿都干得出来呀!” 薛水芹忽然冲着沈国栋扑过去,被吴保卫一把拦住,她只能急切地冲沈国栋喊,“那孩子一定是这小*婊*子给偷走地!现在说不定早就给掐死了!她啥事儿都干得出来!她杀人都下得去手!” 沈国栋被薛水芹那句“早就给掐死了”刺激得满眼血红,拎着周霞的手青筋暴起,吓得周霞顾不上身上的剧痛,声嘶力竭地跟沈国栋辩解: “她瞎说!她就是怕我说出来她偷人!不信你去看看,周铁柱是柳树沟屯子楚二江的种!跟那个野汉子长得一模一样! 她结婚那天楚二江还来过我们家!后来她就在北面防风林的树沟子里养汉(偷人,苟且)!我跟着看了好几回! 她没结婚之前还跟人跑(私奔)过!就是楚二江他哥!她还给楚大江生了个儿子!后来楚大江蹲监狱了。她又跑回来把自个当黄花大闺女嫁人!” 周霞说的这些有鼻子有眼,绝不是一时情急能编出来的,可那也不代表她没掳周晚晚。 沈国栋对周家这些烂事儿一点兴趣都没有,连吴保卫过来给他提供佐证。说楚二江最近几年确实经常来向阳屯都被他抬手打断,“说正事儿!” 吴保卫机灵地打住话头,赶紧跟沈国栋汇报他刚才询问的结果,“周霞前几天总歇工,今天一会儿工夫都没耽误,一直在地里干活。中午回去吃饭的那个点儿,孩子都丢半天了。老周家也没人歇工。” 沈国栋一把把周霞扔到地上,好像她是一块肮脏的抹布,“把老周家人都给我看起来!不许他们相互说话!不许乱走一步!” 不等沈国栋再吩咐什么,赵小三儿从远处狂奔过来,嘴里控制不住地啊啊嚎叫着,整个人几乎处于疯癫状态。 赵二栓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弟弟,却怎么都追不上他。 沈国栋听到赵小三儿绝望又癫狂的喊叫,心里狠狠一翻,瞬间就沉了下去。那一瞬间的恐惧几乎要把他击垮,他几乎也要控制不住地像赵小三儿一样嚎叫几声。 沈国栋的腿颤得一步都迈不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等着赵小三儿狂奔到他面前。 “国栋哥!国栋哥!”赵小三儿一下扑到沈国栋怀里,让本来就有些站不住的沈国栋踉跄后退了好几步,要不是吴保卫扶住他,两人就得一起跌在地上。 赵小三儿举着手里的黄色小帽子给沈国栋看,已经吓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国栋哥!国栋哥!!” 沈国栋一把抢过赵小三儿手里的帽子,那是今天早上出门时,他亲手给周晚晚戴上的。看到帽子上那一大块血迹,眼睛瞬间赤红,“囡囡呢?!囡囡呢?!” 赵小三儿已经语无伦次,嘴唇抖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赵二栓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冲沈国栋挥手,“快!快回去!他们在公路旁边的沟里找着的帽子!乔四喜他们正组织人沿着公路搜呢!” 沈国栋一把推开赵小三儿,冲着宋屯的方向发足狂奔。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出去好几百米了。 赵小三儿眼泪都来不及抹一把。也跟着跑了出去。 等沈国栋回到李家的院子,郑满仓正带着一群人围着找着帽子的赵五婶和响铃姐几个人问话。 “过了大高屯没到一里地,大道(公路)旁边的树沟子里找着的,帽子上的血和泥都是当时就有的。旁边有一个人的脚印,我也不会看,好像不太大。” 响铃姐观察得最仔细,把当时的情况反复说了不知道多少遍。 “把沿河套找的人都叫回来!从大高屯开始往公社那边推,一寸一寸地给我翻!”沈国栋强压下心中几乎灭顶的慌乱。强迫自己冷静安排,“响铃姐,你跟我去大高屯,我去看看!” 到了找到帽子的地方,沈国栋仔细看了半天,又在周围查看了一番,跟响铃姐说的一样,除了几个模糊的脚印,什么都没有。 大高屯的高音喇叭里一直循环播放着悬赏寻找周晚晚的广播,全公社的广播现在都在同时播放着这条消息。 一万块的奖金让全公社都沸腾起来了。所有人都在竖起耳朵张大眼睛仔细观察着周围。说不定自个走运能碰上那孩子,一万块就赚着了! 孙长河和郭先有带着人也很快赶来了,“我们负责西边这几个大队,王主任负责东边那几个大队。” 王主任叫王建强,是公社革委会主任,杨树沟乡的一把手。 沈国栋跟两人匆匆握手,来不及做任何寒暄,马上分配他们带来的人手: “孩子应该是被带到东边去了,从大高屯开始,排上人墙往东推。给各个大队发通知,让他们的民兵把所有路口都堵上!这里你们先费点心,我得先去打个电话。” 沈国栋说完,骑上自行车就往公社去。 整个杨树沟公社的田野里。沟沟坎坎间,到处都是主动去帮忙找孩子的人,他们这不是在找一个失踪的小姑娘,这是在找金砖呐! 所有的路口都被民兵把守住了,过往的行人被严肃盘查,车辆被拦截检查。一个小时的时间,没找到失踪的孩子,倒是抓到了好几个投机倒把搞资本主义的。 而守在公社公路边的沈国栋,也意外地等来了从吉普车上下来的沈爷爷和郭老先生。 “别废话!囡囡丢了我能坐得住吗?!再说,我不来你小子能支使得动他们吗?”沈爷爷一指在他身后陆续停下来的几辆军绿色的大卡车。 卡车一停,绿色的车棚里整齐迅速又有序地跳下来一群解放军战士,脚步声急促地响了一会儿,一队队整齐的解放军战士迅速地集合完毕。笔直严肃地站在那里,等待沈爷爷的命令。 “报告总参谋长!解放军XX独立团一营、二营集合完毕!请首长指示!”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军官冲沈爷爷敬礼汇报。 沈爷爷严肃回礼,然后做简单的指示,“现在是紧急实战演习!模拟演习情形是敌特分子盗窃国家机密资料,逃窜途中抓走一名九岁的小女孩儿做人质!我们的任务就是保证人质安全,找到敌特分子,救出孩子,追回资料!都听明白了吗?!” “是!保证完成任务!”六七百名解放军战士整齐划一洪亮有力地回答。 “去跟梁团长说说具体情况!要怎么行动你们商量着来。”沈爷爷冲沈国栋吩咐,显然很信任这位梁团长。 “县公安局和武装部的人都通知了吗?”沈爷爷吩咐完他们俩就不管了,回头去问小张。 “通知到了,马上就到。”小张言简意赅地汇报。 确实是马上就到,小张的话音刚落,绥林县唯二的两辆汽车就开到了沈爷爷面前。 绥林县县委书记、公安局长、武装部长都过来听沈爷爷的指示。 一番紧张的布置之后,整个绥林县都跟着紧张了起来。几乎是复制杨树沟乡的情况,全县人民的眼睛都警惕地投向了田野大地,所有的路口都被严密把守。 “您这样太冒险了!!这是在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哪有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就调动大半个团兵力的?!把全县都闹得鸡犬不宁,您要怎么收场?!”沈源把沈爷爷拉近公社临时给他们腾出的房子里,激动得唾沫横飞。 “老子在搞军事演习!就是调动整个军老子也有这个权力!你少跑这指手画脚!好好配合演习去!不想配合你就赶紧说,有的是人愿意顶替你!”沈爷爷冲着沈源拍桌子,嗓门儿比他还大。 沈源气得摔门而去。 “首长……”小张欲言又止,现在外面形势波诡云谲,首长又处在风口浪尖的位置,别说他调动这么多部队,就是在二龙山见个老战友,都有人紧紧盯着,这事儿会不会真的不好收场? “放心。我心里有数。”沈爷爷显然很明白小张的担忧,“我在这个位置,糊涂点他们反而安心。他们一个个的斗得跟乌眼鸡一样,我这个老头子太安静了反而让人起疑。我做点蠢事,都知道我老糊涂了,放在那也翻不起大浪来,对我,对你们都有好处。” 这些事太过复杂,不坐在这个位置,谁都不会明白其中的凶险,沈爷爷和小张都沉默了下来。 “去把国栋叫进来,现在不想别的,先把小丫头找到再说!”沈爷爷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中气十足地吩咐小张。 沈国栋早等在门口,要不是郭老先生抓住他问东问西,他早就冲进来了。 “爷爷!”沈国栋刚要说自己的打算,就被沈爷爷扬手打断,“先跟我说说,你都怎么找的?说重点!”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开始跟沈爷爷汇报这大半个下午的情况,身体站得笔直,像一个执行任务中的战士。 听完沈国栋的汇报,沈爷爷沉思了一下,吩咐他: “你带着警卫班,亲自去排查三家屯和附近几个屯子跟你们有接触的人员,重点放在那些二流子、不安分分子身上,你们平时得罪过的人重点调查!” “是!”沈国栋下意识地向沈爷爷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大步走出去。 “派一个派去把今天在土坯场现场的所有人都替回来,一个都不许少!把他们今天的所有活动都调查清楚,严防监守自盗!”沈爷爷吩咐身边的警卫员小刘。 “是!”小刘敬礼领命,迅速跑了出去。 “附近两个公社限制人口流动,告诉他们,实战演习期间谁要是恶意捣乱,不配合军队行动,就有通敌嫌疑!” …… 沈爷爷一口气下达了十几个命令,一时间他的临时办公室如战场上的作战指挥部,人员穿梭,气氛紧张。 “首长,”小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艰难地说了出来,“公社的人说附近有几个地方特别隐秘,很适合抛尸,问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查看一下,他们可以派人带路。” 沈爷爷拿着茶杯的手一抖,脸上瞬间涌上浓浓的悲怆,但那只是一瞬,这个一辈子经历了不知道多少风雨艰险的老人,又一次挺了过来,“去,你去安排人手。” 小张领命,无声地退了出去。 “等等!”小张刚才那句带路提醒了沈爷爷,“小汪呢?让它去找了吗?我怎么没见着它?” 被关在家里几乎让人遗忘的小汪终于被想起来了。 当几乎整个绥林县都为失踪的周晚晚沸腾起来的时候,她正躺在一辆大卡车上,离开三家屯已经近百里,早就驶出绥林县的范围了。 ☆、第二四零章 熟人 周晚晚当时只想离人群稍微远一点,找一块大家不怎么去的地方给嘴馋的芽儿再放一点草莓,怎么都没想到,河堤上人声鼎沸,她只走出几十米,就被人从背后一击,再没有了反抗能力。 剧痛袭来,周晚晚在电光火石的那一瞬间,竟然感受到了无比的熟悉。 前世,她被赵宝生一棍打死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所以这熟悉的剧痛让周晚晚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猛然受到这样致命一击,周晚晚已经没有能力带着身体躲进空间了。在那几乎完全没有反应余地的瞬间里,她只有两个选择,趁还有一点点力气,迅速让意识躲进空间,或者冒险自救,来一场生死不知的赌博。 前世,她就是在受到袭击的时候下意识地躲进空间,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灵肉分离,带着深深的孽气和遗憾漂泊世间几十年。 今生,只要有一点希望,她都不能让自己死去。她不能想象,如果她死了,她的家,她的哥哥们会怎么样。 她永远不会让自己这样伤害他们。 所以,即使躲进空间也有活下去的可能,而且如果万一她这次遭受的重击已经致命,至少她还能保有完整的灵魂。 可是,周晚晚宁可放弃灵魂永生的机会,也要选择冒险自救。 躲进空间,那是被动地把命运交给未知,自救,即使结果是魂散身死,她也是为了自己和她的亲人们努力过了。 而且,自救总比躲进空间活下去的希望大一些。 在那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瞬间,周晚晚想不了这么多,她只是凭自己内心最强烈最真实的感受选择了要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最大机会。 在感受到剧痛的那个瞬间,她甚至没有抬起胳膊的力气,更没有把灵液送进嘴里的机会。 她只能用仅剩的一点点力气在短得几乎是眨眼的瞬间从空间输出灵液,让它尽量多地流到身上。然后通过身体的渗透吸收来治疗她的伤势。 周晚晚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灵液渗透吸收的治疗效果她并没有把握,她连自己用仅剩的那一点精力输出了多少灵液都不知道。 她只能尽最大努力,在彻底陷入昏迷前告诫自己。不能放弃,一定要坚持,如果你放弃了,那你就是全家的罪人,哥哥们的人生就永远都不可能完整、幸福了…… 她笃信这一点。就如同如果哪个哥哥出事。她的人生也不会完整、幸福一样。 周晚晚意识慢慢苏醒的时候先听到耳边的说话声,一开始还模模糊糊,很快就清晰了起来。 她先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除了有点虚弱,应该没有大问题。然后又仔细听了一下身边的动静。 如果这是绑架,她得先在绑匪不知道的情况下多收集一点信息。他们当时打晕她,没有接着下手,现在忽然下手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哎呀!真好看!”一个年轻又油滑的声音充满调侃地说道,“快来看咱们秀才捡的媳妇儿嘿!小是小了点,可是真好看呐!” “油耗子你想媳妇想疯了吧?!人家那就是个奶娃娃!滚滚滚!被在我们铺上满嘴喷粪!”一个粗粗憨憨的声音说道。伴着推搡、拉扯的声音,刚才调侃的人好像被撵走了,在有点远的距离接着油嘴滑舌地说着一些不着调的话。 “秀才,这孩子到底咋整啊?你这么守着一下午了,她也不醒,不会是让那个疯婆子给打出毛病来了吧?”还是那个粗粗憨憨的声音。 “我看这孩子来历不简单。你看她这白白嫩嫩的小样儿,还有身上的衣裳,可能是省城哪个大干部家的孩子,不会是给绑架来的吧?咱给整这儿来不得给咱队里招祸呀!队长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另一个人担忧地说道。 “可不是!要真是大干部家的孩子咱救她还赚着了呢!就怕是啥资本主义家庭或者海外关系不纯洁家庭出来的娇小姐,父母被打倒了。她偷跑出来,咱再给救了,那可说不清了!咱这一帮人,谁都惹不起这样的祸呀!秀才。你可想好了!你家那些事儿都够你受的了,可别再给自个惹麻烦了!”又换了一个人,几乎是趴在周晚晚的头顶说道。 “招不招祸地另说,这孩子都这么躺一下午了,从咱们捡着她那时候这身上就又是泥又是血的,得赶紧找个大夫给看看呐!这么小个孩子。真给拖出毛病来多造孽。” “这荒山野岭地,哪来的大夫?咱队医务室那个小芳,就会用红霉素药膏,啥病都是这一样药!要不给秀才媳妇要点抹上?” 大家七嘴八舌地围着周晚晚讨论着,周晚晚至少可以确定,这些人没有恶意。 “散开点!散开点!别围着她!”一个让周晚晚心惊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本来打算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 “刚子,你去伙房看看,让他们给烧点热水怎么这么慢。这都等多半天了还没好。” “秀才,说你捡了个媳妇你还拿白眼翻我,你看你这贴心劲儿地!还给她要热水,咱啥时候喝过热水?伙房那几个可是大爷,我可不去找骂!再说了,这小丫头也不醒,你给她要热水干啥?” “行了,我自己去,你们都给我离远点,别围着她,空气不流通。”那个声音慢慢离开了,在挺远的地方还在冲这边告诫,“油耗子你给我离那远点儿!大个儿!帮我看着点儿!别让他上手!” 一群人接着围着周晚晚吵吵嚷嚷,周晚晚顾及不了这些,在心里仔细琢磨,她是捡来的?听着这些人不是要害她的人。那她现在暂时安全。 而且有了熟人,她躲进空间的计划除非紧急,否则就不能轻易实施了。 可是,既然认识她,为什么不送她回家?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不为人知的理由?认识她,为什么不跟他的同伴们直说?说她是被“捡”来的,这个偶然中又有多少必然? 看似现在安全了,可是这安全背后又迷雾重重。 可是,她必须醒了,无论这背后有多少谜团,只要她还活着,就总有解开的一天。 她还活着。这是一件多么让人喜悦的事啊! “呦!还是咱们秀才有本事!还真要来热水了!”门口又传来那个调侃的声音。 周晚晚慢慢睁开眼睛,向说话的方向望去,马上落入一双充满担忧的黑眸之中。 看见她醒来,那双眼睛蓦然一亮,欣喜像涨潮的海水,一下就涌了上来,“囡囡!你醒了!?” 这一刻的担心和欣喜都是真挚自然的,周晚晚能看得出来。她慢慢勾起嘴角,轻轻地叫了一声:“郭哥哥。” 郭克俭放下水盆跑了过来,在她头上和身上比划了一下,最后还是不知道该把手放在那,只好笑着扶了扶眼睛,“你还认识我呀,我以为三四年没见,你早就把我给忘了呢!” ☆、第二四一章 记住 “郭哥哥。”周晚晚又叫了一声。她刚受过几乎致命的重创,即使灵液修复了创伤,还是非常损耗精力,说话都有些费力气。 “你有没有觉得那里疼?是头上受伤了吗?敢动吗?你头上有血,当时没有水清洗,我也不敢动。”郭克俭把他好容易打来的一盆热水端了过来。 “大个儿,你去帮我再打一盆凉水来。” 坐在周晚晚不远处的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起身离去,出门前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周晚晚。 “真好看呐!原来秀才认识人家小姑娘啊!我说咋半路忽然叫停车呢!”坐在对面板铺上的一个白白净净十八九岁的男孩子笑嘻嘻地说道。 周晚晚这才认真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因为是晚上,她只能大概看出一个轮廓。 这是一个长筒形的屋子,南北各靠墙搭了一个长长的大板铺,铺上一个挨一个地放着铺盖卷,屋子中间的空地上并排放了几张黑乎乎的长条桌,还有几条长凳凌乱地放在那。 全屋只有两个盏油灯,一个在长桌上,一个在周晚晚旁边。很显然,这应该是一个类似于工地宿舍的环境。 郭老将军两年前被定罪为“破坏革命的”的“内奸”,撤去全部军职,开除党籍,扭送到外省一个偏远山区去劳动改造。 郭克俭在军队任职的叔伯都被打倒,全家分散在不同的地方接受革命教育。 郭克俭一家也受到牵连。他的父母被停职、停薪,一边在县委做清洁工一边不停地写交代材料,试图说明自己与郭老将军的所谓“历史遗留问题”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交代材料写了几尺高,却如石沉大海,组织上没有给他们任何回应。 他们只能抱着微弱的希望接着写,接着接受似乎永无出头之日的组织审查。 郭克俭一家兄妹三人,他高中毕业主动报名去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自己,走了很多关系。才争取到一个水利工地突击队的名额。 他的大妹刚上初中,因为家庭问题被同学歧视欺负。一次学校组织批斗会,积极分子拉她去给一个有海外关系的老师陪斗,她的头低得不够。被一个手里夹着钉子的同学一巴掌扇下去,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疤,彻底毁容。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长期心理压抑恐慌,再被毁容。最后精神失常,再也不敢走出家门了。sk 郭克贞在学校也受尽欺凌,她却和姐姐完全相反,走上了一条积极参加革命的道路。 被排挤,被歧视,都不能打消她的革命积极性,为了取得革命大家庭的信任,她还曾经主动把父亲拉去学校开过批斗会。 最后,经过郭克贞的不懈努力下,她终于栖身于革命大家庭之中。别人的态度怎么样周晚晚不知道。至少沈国慧是很喜欢她的,曾经还带着她去过沈爷爷那里。 “连累了孩子们呐!”提到郭老将军,沈爷爷只摇头叹息着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不肯再提了。 今天在这里看到郭克俭,在周晚晚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这里应该是某个水利工地的青年突击队宿舍,这几年,郭克俭一直辗转各个水利工地,做着最苦、最累、最危险的工作。 “郭哥哥,我怎么会在这里?”她现在是九岁的小女孩儿。在状况不明的情况下还是表现正常一点比较好。而且,她也想听一听郭克俭的说法。 “我在车上看见一个女人抱着你在路边走,还满身是泥,就让司机停车。我过去看看。等我过去,她看见我就跑,没跑几步就摔了一跤,然后她就扔下你跑了,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郭克俭说得非常简洁,却让周晚晚心中充斥了更多疑问。 “你怎么会被那个女人抱着?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哥哥们呢?沈国栋怎么没看好你?”郭克俭也有一肚子疑问。 “郭哥哥在哪捡到我的?当时周围有什么人吗?那个女人你认识吗?她当时有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冲对方摇头。 “我当时一眼就认出你来了。”郭克俭忽然一笑,微微上挑的眼尾在昏暗的油灯下流光溢彩,竟然有点晃人眼睛,“小卷毛儿!” 郭克俭轻轻碰了一下周晚晚垂在鬓边的小发卷,难得带了点调皮的味道。 其实,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周晚晚垂下来的手。柔软洁白,像一朵盛开的玉兰花。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忘记过这双小手。 那年秋天,这个小女孩儿站在一片深红浅绿中伸出素白的小手,一伸一缩,灵活地挽了几个指花,还调皮地在他眼前左右晃一晃,然后就变出一团深红浅红。 无数次回想当时的情形,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了那把小花束,只记得那团红色衬得这只小手更加晶莹柔白。 “啧啧!真是有缘分呐!啧啧!”那个白净的男孩子坐在对面的板铺上,一直注意着两个人的动静,调侃地啧啧称叹。 其实全屋子二三十人,进进出出地都在关注着他们这边。 大个儿把凉水打回来了,郭克俭仔细兑了温水,想把周晚晚扶起来,又有点不知道如何下手,“我给你洗洗伤口,还沾着泥呢,洗好了咱们再去医务室看看,要不发炎了就糟了。” 周晚晚努力自己坐起身,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就觉得眼前发黑。 郭克俭看着小女孩单薄瘦弱的肩膀和在灯影下更显苍白的小脸,心理莫名一阵翻腾,没等他自己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地伸过去扶她了。 周晚晚乖巧地任郭克俭扶着做好,把毛巾围在脖子上,小心翼翼地清晰后脑那块沾着血迹和泥巴的伤口。 当年那句“离我远点”,此时此刻,两个人只能刻意选择遗忘。 “不怎么严重,就是破了点皮,血都没流多少。”郭克俭仔细给周晚晚检查伤口。轻柔地安慰她,“没看起来那么严重。” 当时捡到她的时候小丫头整个后脑的头发几乎都是泥水和血迹,他真的是吓了一跳。 周晚晚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能醒,就证明灵液起作用了。当然不会严重。按郭克俭的说的程度,过两三天,外伤就应该会全好了。 洗完伤口,郭克俭又仔细地给周晚晚擦了一遍手。毛巾用温水仔细清洗,轻柔地擦过白皙的手心和纤长柔软的手指。细心又轻柔。 “谢谢你,郭哥哥。”至少现在看来,郭克俭是救了她的。 郭克俭忽然就笑了,“等你身体好了,再给郭哥哥变个戏法吧?这次可不许再当众让我出丑了!” 这就是一笑泯恩仇的意思了。 周晚晚当然得接受他的示好,很轻很轻地点头。她现在头晕眼花,小小动一下都会天旋地转。 郭克俭又笑了,露出整齐的白牙。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见面,郭克俭从昔日的高干子弟变成落魄的“内奸”孙子、接受改造的反革命子女。却比以前爱笑了。 “明天工程队的车回去接人,路过你们那,可以把你带回去。今天就只能先在这待一宿了。”郭克俭安慰周晚晚,“你不要怕,明天一早就能回家了。” 看周晚晚沉默,郭克俭又补充了一句,“这边是新工地,没有电话线,不能给你家那边打电话。要不也能通知他们一下,让他们别担心。” 周晚晚没有说话。她在这住一个晚上。家里的人就得急疯了。 她必须想办法回去。能早回去一分钟也是好的。她都不敢想,她丢了这段时间家里会乱成什么样。 “郭哥哥,能跟你们队长说说吗?让司机现在就送我回去,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必须马上回去,队长和司机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 郭克俭有点失神地看着眼前这个认真的小女孩儿,那么柔弱甜美,虚弱得几乎坐都坐不住,却有着那么坚强笃定的眼神。 她说话的时候,甚至让人忘记了她的弱小和年龄。 那一瞬间。这种强烈的反差在周晚晚身上碰撞出强烈的美感,如脆弱的蚌壳中蕴含着的美丽珍珠,让她在昏暗的灯光下几乎散发出温润的光晕。 “我去说说。”郭克俭不得不认真对待周晚晚的要求,即使他并不希望她现在就回去。 “尽量给你争取,你不要着急。”郭克俭又认真地加了一句。 郭克俭起身,端着水盆出去了。 周晚晚有些虚弱地闭上眼睛。她得马上给自己配药,尽快恢复一些体力,好应对接下来的事。 哐啷一声,脸盆掉在地上有些刺耳的声音响起,大家一愣神的功夫,屋门被一脚踹开,一道黑影闪电一般蹿进屋来,在谁都没看清楚的瞬间,直接扑向周晚晚。 “小汪!”周晚晚根本就没看清楚扑过来的是什么,可是她的感觉却马上认出了这是她家那只小笨蛋。 小汪疯了一样扑过来,一把将周晚晚扑倒,抱住她的头用自己的大脑袋使劲儿蹭。 因为被严令禁止舔周晚晚,小汪最近几年又养成了这个有事没事都蹭蹭的坏习惯。 屋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一群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哗啦一下冲了进来,“不许动!举起手来!” 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钢铁枪管冷森森地散发着让人脊背发冷的寒气,所有的人都被吓得睁大眼睛,举起双手,一声不敢出。 郭克俭慢慢走了进来,身上湿淋淋一片,头上比着一把上了膛的手枪。 沈国栋的手稳稳地举着枪,眼里黑森森一片,“郭克俭,你最好别找死!” 沈国栋将郭克俭重重推给旁边的一个战士,“看好了他!别让他跑了!也别让他死了!” 然后,沈国栋锐利如刀的目光急切地在屋里一扫,找到被小汪疯了一样抱住的周晚晚,冷硬的下颚不为人知地颤抖了几下,快速向他们走去。 小汪一百多斤的硕大身躯被沈国栋一下扔开,周晚晚只觉眼前一亮一黑,马上就落入一个熟悉无比的怀抱。 沈国栋死死咬住牙根,极力控制着自己要把周晚晚狠狠揉搓进身体里的冲动。 他用颤抖的双臂小心翼翼地托着周晚晚细瘦的脊背,如手中捧着一片轻柔的羽毛,如眼前绽开一朵三月枝头最娇嫩的小花,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这不是失而复得,这于他,是死而复生。 “沈哥哥。”周晚晚搂住沈国栋的脖子,轻轻地叫他。 “嗯。”沈国栋把脸埋在周晚晚小小的颈窝里,不肯抬头。 “沈哥哥。” “嗯。”沈国栋的声音沙哑无比,还带着一点鼻音。 “我……头晕……”最后一个字刚吐出一点,周晚晚就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这一次,她可以放心地晕倒了。 ☆、第二四二章 僵局 周晚晚醒来的时候,先看到窗台上一大束火红的蔷薇花,在阳光下开得热烈肆意,生机勃勃。 这一定是二哥特意给她摘的。周晚晚马上就笑了。 “病成这样了还能这么高兴,真是个心大的丫头!”沈爷爷在旁边调侃。 “心大好!就她这小身板儿,不心大就是个早夭的命。”郭老爷子人老心稚,最近几年在干休所待养得脾气越来越大,说话越来越直接,也不管沈爷爷听到那句“早夭”紧紧皱起的眉头,还接着刺激他。 “我行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小丫头这样的!说她身板儿不好吧,底子差成这样,还能好好活到这么大;可你也别指望她能跟别人家孩子一样好好长大,我老头子这些年费心费力的,你看看她,跟个漏斗似的,刚攒点精气神儿,一把就给我折腾没了!真是不想管你们这一家子不听话的!” 郭老先生每次见周晚晚都得抱怨一大通,然后再药丸、补品、偏方地塞给她一堆,周晚晚早就听习惯了,还能在他训人的间歇给他一个乖巧又甜美的微笑,弄得倔老头有气没处撒,只能憋着一口气出去找沈爷爷的茬。 沈爷爷可不像周家兄妹几个惯着他,他敢找茬训人他就能跟他拍着桌子吵,俩老小孩儿吵累了再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歇过来要是有兴致再接着吵。 所以周晚晚根本就不担心他俩吵起来,她左右看了看,竟然没看到家里任何一个哥哥。 小汪四只脚张开,趴在离她不远的褥子上,看到她醒过来。高兴得把尾巴都摇出了花儿,嘴里呜呜地叫着,却不敢过来。 “一个两个的都不听话!”郭老先生一掌把小汪试探着想起身往周晚晚这边来的企图给拍回去了。 小汪的四只爪子缠着厚厚的纱布,还渗着血迹,看得周晚晚心疼得不行,赶紧起身去看它。 “你也不许动!”郭老先生又过来拍周晚晚。 周晚晚和小汪只能可怜兮兮地对望,中间那一米多的距离成了跨不过去的鸿沟。 沈爷爷拿出牛肉干一块一块地喂到小汪嘴里。“我们小汪可是大功臣。能顶一个团!” 小汪拿大脑袋蹭蹭沈爷爷的腿,小小地呜呜两声儿,撒娇撒得熟练至极。 小汪确实是大功臣。全县的民兵出动。两个营的解放军战士在前面做快速搜索,几千人在后面做地毯式排查,找了整整一下午,除了那顶带着血迹的小帽子。什么线索都没有。 大家几乎急疯了。那位梁团长已经打电话叫侦察连来了。 最后还是沈爷爷想起了被关在家里的小汪。沈国栋他们一直处于精神极度紧张状态,竟然忘了小汪的存在。 自从几年前王立芹和李淑华来家里闹腾。被小汪给吓跑了以后,他们对小汪是又怕又恨,小汪对他们也是很不顺眼,双方势如水火。一副至死方休的架势。 为了不惹李老头和李老太太生闲气,周阳几个最近几年去李家都不带小汪了。 可是不带它它能自己找去呀!一开始有好几次,小汪都偷偷找了过去。要么等在屯子头接他们回家,要么偷偷守在院子外面窥探。鬼鬼祟祟又委委屈屈的,让人哭笑不得。 大家看它这样乖,也没惹祸,就放松了对它的管制。小汪虽然总干没头没脑的傻事,对人的态度和情绪却能非常敏感地感知到,它马上就嘚瑟起来了。 周晚晚他们前脚到李家,它后脚就出现,大大方方地进院子,活蹦乱跳地跟家里养的鸡鸭猪打招呼,弄得一片混乱它还得意洋洋。 周晚晚不忍心真的骂它,周阳几个更是护短,李老头和芽儿、叶儿又特别喜欢它,把它惯得越发不成样子。 可是谁都没想到,这么惯着它,差点让它闯下大祸。 那时候王立芹正怀着二胎,胎像非常不稳,已经流了好几次血,屯子里的接生婆“一只手”老关太太和公社卫生院的许芳都劝她引产,说这孩子留不住,万一以后出啥事儿还得把大人身体给糟蹋了。 可是王立芹的娘家妈说了,她给摸出来了,这一胎又是个男孩儿,这可是他们老李家第二个重孙子,一定得生下来。 当时李庆学的媳妇张二翠已经进门生了一个女孩儿了,妯娌俩处得非常不好。王立芹为了生两个儿子死死压住弟媳,说什么都要把孩子留住。 但是这件事周家兄妹几个完全不知情。女人生孩子的事本就是私密,谁都不会跟几个半大小子和一个几岁的小丫头说这些。 所以那次小汪还是明目张胆地偷偷跟去了姥姥家。 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王立芹尖叫起来的时候大家都在屋里,等出去了,王立芹下身血流不止,而小汪则炸着毛死死盯着她。 周晚晚不得不出手,她不能让小汪背上杀人的罪名,更不能眼睁睁看着王立芹流产。 王立芹没事了,却咬死了是小汪无缘无故扑过去要咬她。 这根本不可能。小汪早就被训诫过,不会去攻击她。而且如果小汪要去咬她,她根本叫都别想叫出来,这么长时间,只要它想,她被撕碎了都有可能。 但是周阳兄妹几个不能这么跟她去争论。一人一狗,小汪再聪明也不会说话,他们又不能去刺激情绪不稳身体虚弱的病人,只能憋着一口气让小汪承担下了全部的罪名。 从那以后,每当他们去姥姥家,小汪都被严令禁止走出院子一步。杜绝了一切它偷偷跟去的可能。 如果没有这个禁令,可能周晚晚就不会被带走那么远了。甚至,连危险都不会遇到。 昨天小汪被放出来,沿着公路就往西追。所有人都以为周晚晚是被带到东边去了,沈爷爷甚至派车沿着公路追出一二百里了。 沈国栋最相信小汪。跳上车就跟了过去。 小张叔叔也相信小汪,马上调集一队战士也跟了过去。 小汪沿着沙石公路疯了一样跑了一百多里,连开车的司机都害怕了,“这狗不得跑死啊?” 小汪要是一条普通的狗,这么远的长途奔袭,真可能中途累死。 幸好它不是,所以它跑了那么远。歇下来喝点水就没事儿狗一样了。 它的体力很好。爪子却受不住了。坚硬粗糙的沙石公路把它的爪子磨得血肉模糊,厚厚的脚垫儿上的角质层被磨破磨掉,鲜红的肉上面嵌进去坚硬的小石子。给它往出挑石子的小护士看得手都不稳了。 小汪在确定了周晚晚没事以后,就开始要病人待遇了,哽哽唧唧地要人喂水喂肉干,把大脑袋放沈爷爷腿上要抚摸。要夸奖。而且还敢无视沈国栋的黑脸,必须趴在周晚晚身边的位置养伤。一动它它就委屈地拉长声儿嚎。 别看平时小汪在家里总被嫌弃,其实它从出生到现在,真的是一只非常受娇惯的小狗。 从小吃得好受宠爱就不用说了,就是家里最嫌弃它的沈国栋都不会让它受一点欺负。 平时出门。最远也就是跑到小寒山,走的还是松软的土路和草地,去趟县城它都是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威风凛凛地接受路人的惊叹指点的。 所以这回。真的是小汪从出生到现在受的最大的苦了。 安抚了一番撒娇的小汪,周晚晚还是想找哥哥们。现在是上午十点半。他们都去哪了? 昨天她只看到了沈国栋,沈爷爷说小汪追去时周阳和墩子沿河套找人没回来,周晨去参加搜索,都没来得及跟去。 可是她都回来了,他们怎么会不出现? “都忙着呢!我告诉他们你得睡到今天晚上才能醒,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郭老先生得意洋洋,“看他们在眼前晃悠我就想踹两脚,都让我给骗走了!” 周阳几个确实是在忙着。妹妹找回来了,郭老先生也说只是身体虚弱,睡一天就没事了,可是绑走妹妹的人还没找到呢! 首先最大的怀疑对象就是郭克俭。 他说是偶然捡到妹妹的,可周阳几个都在怀疑,怎么就那么巧偏偏让他捡到了呢? 一番调查下来,可能这件事真的就是那么巧。而且郭克俭要是不认识周晚晚,也不会把她捡回去。 当时他们前面两辆大卡车,车上一二百人,都看见了被一个女人抱着走的周晚晚,可是谁都没喊停车。 郭克俭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来干这件事。他这一年多一直在“治理干岔河”工程的工地干活,一天都没请过假。 他们青年突击队说是积极要求参加革命的积极分子,都是主动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锻炼的青年人。 其实都是家庭成分不好,没有出路,只能来这里用命换点资历的拼命三郎,或者是为了不受父母连累,过来躲避迫害和压抑的生活环境。 他们能做的就是拼了命地干活,越苦,越累,越危险,越能为他们以后的人生路挣得一线生机,谁都没有资格请假,更不敢请假。 “郭克俭是我们队‘连续作战四百天’的成员,正在跟大家一起努力冲刺‘连续作战五百天’的荣誉。”队长的话完全排除了郭克俭的嫌疑。 他们昨天是从一百多里以外调过来的,郭克俭根本不可能从那么远遥控这件事。 但是沈国栋还是对他敌意重重,“捡到囡囡为什么不马上给送回来?你把她带到那么远干什么?当时她受伤流血,你不赶紧给送回来治疗,让她跟你们跑了一百多里到那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郭克俭苦笑,“我怎么知道捡到她的地方离你家多远?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郭克俭?能随便支使谁,能想去哪去哪?!” 郭克俭忽然激动起来,“你他妈的能牛逼哄哄地带着一队人马闯进来拿枪指着我的脑袋!我他妈的想给囡囡要一点热水都得拿自己三天的饭票去换!别把你那些想当然放到我身上!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郭老将军家的长孙了!我现在他妈的是人人都能踩两脚的狗崽子!” 沈国栋冷笑,“少他妈的跟我来这套!老子不上你的当!你要是能就这么憋屈着让人踩,老子跟你姓!这事儿咱们没完!你他妈的一肚子花花肠子!老子总有一天得给你捋直喽!” 郭克俭也冷笑,“你从生下来就被你爷爷捧着护着,全家没一个人跟你争抢,你懂什么是竞争?懂什么是身不由己?我他妈的就不该跟你说这些!你也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要找人还是从那个女人身上下手吧!” 沈国栋也不想跟他浪费时间,转身就走,“这事儿还没完,等我以后再跟你算账!” 沈国栋走出关着郭克俭的屋子,对站在门口的哨兵吩咐,“看紧了他,不许任何人探视,不许他跟任何人接触,说一句话都不行!” 公社的王书记非常会办事,把小学校后面空着的几间房子收拾出来给沈国栋和留下帮忙的一个排,又留下了两个干事,交代他们全力配合,自己就完全不过问他们到底干什么了。 很快,所有有嫌疑的人都被拉来给郭克俭和当时在场的突击队员指认。 周阳几个还是不信任郭克俭,让他指认完又让当时跟他一个车的人再认一遍。 最先来的是周家众人,除了瘫痪多年的周老头,一个都没拉下。连去五十里外出民工的周富夫妇都被他们给找了回来。 然后是李家众人,除了李老太太,也是一个人都没拉下。 接着就是当时在土坯场现场的人,周围屯子里跟他们兄弟有过节的人,甚至全公社范围内,当天出门走亲戚的妇女都没放过。 一波又一波的人来了又送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那个抱走周晚晚的女人到底是谁?她势单力薄看样子又没有帮手,能藏到哪去? 这么仔细的排查,还是没找到她,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还有哪些方面是他们给漏掉的? 这个女人像阳光下的露水,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周阳几个人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第二四三章 翻脸 折腾了两天,这个女人还是没找到。县公安局的人也立了案,派来两个老警察过来,一样一无所获。 周晚晚对这件事也毫无办法,她把自己能记住的东西都说了,好像对事情的进展根本没有任何帮助。 找不到人,沈国栋几个的心情本来就烦躁,还偏偏有人主动往枪口上撞。 古桃在周晚晚回来的第二天就去公社小学后面的房子里找周阳他们几个了,确切地说她是去找沈国栋一个人的,“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就交给我干,咋地我也是自家人,总比外人能多上心点。” 在沈国栋几个心里,她算个什么自家人?她是排在前几位的重大嫌疑人! 所以沈国栋才强压住脾气没一脚把她踹出去,“你觉得你能干点儿什么?” “别的我也不太懂,先给你,给你们端茶倒水,等我看会了再干别的。” 古桃抬眼看了沈国栋一眼,又赶紧垂下眼帘。十八岁的姑娘,正是最娇嫩美好的时候,她本身又长得不错,被她这样满面桃花含羞带怯又强装镇定地看几眼,十几二十岁的大小伙子还没一个能招架得住的。 至少以古桃的经验是这样的。 可惜沈国栋的脑子里现在正在把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分解、剖析、挖掘,恨不得拿显微镜研究一番,看里面是不是暗藏祸心目的不纯另有隐情,早把她脸上浓浓的那层米分红色扔到不知道哪个旮旯去了。 古桃被留在了公社小学,名义上是帮忙,实际上是被软禁。 她被安排到一间空屋子里去,不用她干任何事,也不让她随意出屋乱走,更别提要让她参与帮忙了。 被晾了一天,也被监视了一天,第二天古桃又来了。 沈国栋和周阳几个更加怀疑,被这样刻意地无礼对待。她还不生气走人,竟然还能腆着脸来,这只能说明她背后的目的非常不简单。 这次古桃没空着手来,她拿了李淑华蒸的白面大枣馒头。“我妈说怕你们饿,特意让我带来的。可好吃了,你们尝尝!” 说是让大伙儿都尝尝,包着馒头的手绢却只放到了沈国栋面前。 周阳几个懒得看她在这出洋相,都出去安排事情去了。就留下沈国栋和监视古桃的一个从二龙山调来的护士大姐。 “你们家不是穷得让你在学校吃黑面馒头喝剩菜汤了吗?还有钱做白面馒头?” 沈国栋烦死敷衍古桃了,耐心早已经用尽。要从她身上找线索有得是办法,真是不明白周阳几个为什么非要让他再忍忍,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管她想干什么!他现在就是没抓住一点蛛丝马迹,只要是有一点让他怀疑的地方,他就能有一百种办法让她开口。 不过,真要那么对她了,估计李家这门亲戚以后也就得断了。 古桃看周阳他们都走了,眼圈儿马上就红了,“这几个馒头是我们一家从自个儿嘴里省出来的。本来打算送到向阳屯儿去看看囡囡,可是又怕她不要。” 古桃越说越委屈,泪珠儿在眼睫上摇摇欲坠,配上凄楚的眼神和微红的眼睑,白皙的脸颊又有一小片羞涩的米分红,楚楚可怜地控诉: “囡囡从小就没妈,家里人又娇惯,说我们点啥,我们也都能担待,看她小。不跟她计较。就是苦了我姥,这么大岁数了,让她夹枪带棒地数落一通,这几天去看她一回。回来哭一回,总说对不起我老姨,没把孩子给她教好……” “啊!!!”屋里忽然传出一声尖利惊恐的惨叫,一直不敢离开太远的周阳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周阳冲进屋,正赶上阻止沈国栋去卸古桃的另一只胳膊。她的一只胳膊已经在沈国栋手里,麻花一样被拧了好几个劲儿。看来他是打算把她的另一只胳膊也拧几个劲儿,然后两只胳膊拧成一股绳儿。 古桃的惨叫声已经快超越周阳耳朵承受的极限了,沈国栋一手捏着她的一只胳膊,一只手跟周阳拉扯,还能空出一直脚来踹她,“他妈的给老子闭嘴!” 古桃闭嘴了,不知道沈国栋怎么踹的,她的膝盖脱臼了,疼晕过去了。 护士大姐早就被沈爷爷交代过,这种情况根本不敢上前,赶紧跑出去找人。 墩子和周晨一起跑过来,和周阳三个人一起把沈国栋拉走了。 “是她干的?”周晨看一眼脸色发灰晕厥在地的古桃,黑亮的瞳仁慢慢收缩。 “不知道!你们他妈的别拦着我!我今天非废了她不可!”沈国栋越想越生气,又想冲过去踹两脚。 “她到底干啥了?”周阳也不明白,怎么几句话的工夫就把沈国栋惹成这样。 “她说囡囡不懂事儿!”沈国栋又要往前冲。 “哎!小二你干什么!” “别拦着我!我踹死她!囡囡受了这么大的苦,她他妈的算老几?!敢跑咱们跟前儿来瞎逼逼!” “沈国栋你冷静点!你想闹出人命啊?!” “墩子快点儿抓住小二!” …… 两天以后,周晚晚已经能自己去秋千上晒太阳了,每天来看她的芽儿和叶儿也让她哄回去了,这俩孩子一直觉得她丢了是她们的责任,自责得不行,看见她苍白的脸就眼泪汪汪,让周晚晚特别不忍心。 沈爷爷和郭老先生在,响铃姐他们也不敢多待,每天都是过来看一眼就走,家里很快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小汪的脚也在周晚晚的治疗下可以走路了。不过它还是觉得自己是病人,没有别人的时候,它能绕着周晚晚转圈撒娇要零食吃,有了别人,它路都不肯走,一定要让人把它抱到秋千上去才甘心。 周晚晚也不拆穿它,人家小汪立功了呢,有资格享受点特殊照顾。 周阳几个这两天却是度日如年,妹妹找回来了,可是危机并没有解除。不找到下手的那个人。妹妹随时都会有危险,这个可能性让他们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囡囡跟我回去!啥时候事情弄明白了,你们再去接回来!”沈爷爷终于找到机会把周晚晚名正言顺地带走了,赶紧吩咐小张收拾东西。 周阳几个当然不愿意。妹妹失而复得,他们现在心里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候,怎么可能放心把她交给别人。 “不带走我也不在这儿待着了!我的黄芪该松土灌水了,我可不放心交给那群小兔崽子们!”郭老先生也收拾药箱准备走人了。 周阳几个没有办法了。现在,除了郭老先生。他们不放心把妹妹的身体交给任何人。最后只能让沈爷爷把周晚晚带去干休所。 几个人商量了半天,决定四个人都送妹妹去干休所,安顿好她再说。 反正现在调查已经陷入了僵局,他们留在这也没有任何进展,又谁都不放心妹妹,那就一起去好了,说不定换个环境,还能有什么新想法呢。 郭克俭被水利工程队的人带回去了。沈国栋特别交代,让他们帮他严密监视,他有任何风吹草动。接触任何外人都要给他通风报信。 说这些的时候,郭克俭就在旁边听着,还能笑得云淡风轻,“沈国栋,你有这个精力好好查查你身边的人吧!别怪我没告诉你,总盯着我就是在浪费时间。” 老子就是看你不像好人!沈国栋懒得跟这个一肚子心眼子的家伙绕弯子,就是监视你了!咋地?! 郭老先生一听这四个小子又要一起去,赶紧给他们立规矩,不许养鸟,不许动他的药。不许偷他的秘制山楂丸当糖吃,更不许办烧烤大会! 上次他们办烧烤大会,把大伙都带着疯起来了,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拿了他的药臼子捣大蒜。不洗就给送了回来,让他觉得以后捣什么药都有一股大蒜味儿! 那个药臼子可是他好容易在破四旧时抢救下来的好东西啊!让这几个淘小子就这么给糟蹋了! 小汪一听要“出门,坐车”,也不装病了,叼起它装零食的军用挎包就跑到车上先占个位置不肯下来了。 周阳他们四个都跟着沈爷爷走,这边一些后续的事就只能交给小张叔叔来处理了。 沈国栋把赵小三儿找来。让他协助小张叔叔给雇的人发工资,还有一些赔偿、评估的事也交给了他。 小张叔叔拿着沈国栋给的钥匙去柜子里拿钱,然后抖着手捧着钱匣子去找沈爷爷,“首长,这,这孩子这些年都干了些啥呀?!您是不是得管管?” 沈爷爷看看小张叔叔捧着的那个硕大的钱匣子,笑着拿起来颠了几下,然后把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十多捆十元面值的纸币拿出来,在底下敲了几下,又摸索了一番,啪一下抠掉一块隔板,露出里面的暗格。 暗格里,整整齐齐地固定着五根明晃晃金灿灿的金条。 小张叔叔目瞪口呆。沈爷爷哈哈大笑。 “这几个小子把家底儿都交给你啦!”沈爷爷又笑着把暗格装回去,钱也码好。 “孩子们攒点儿钱不容易,别动他们的了,从我账上出吧。”沈爷爷笑得非常畅快,“这几个小子,有点能耐!” “首长,咱们真的不问问?这金条,这金条可是招大祸的东西!肯定是国栋出去串联那会儿整回来的!那年他回来我就看着他变了不少,对赚钱比以前还热心,看着是老实了,也不随便往外跑了,更不怎么招灾惹祸了,可是他一出手比以前还狠,这小子出去一趟到底干了啥呀!?” 作为全家最靠谱最守规矩最有危机意识的一个人,小张叔叔觉得他每天有操不完的心。 “我看挺好!总比他轮着砖头出去得谁拍谁强!”想起家里那个到现在还得谁咬谁的“女中豪杰”,沈爷爷叹气,“孩子大了,只要不伤天害理,就让他自己折腾去吧!” 沈爷爷还没说完,沈国栋就冲了进来,一把抢过小张叔叔怀里的钱匣子,警惕地看着沈爷爷,“你拿我们家钱匣子干什么?” 沈爷爷气笑了,“看看你们有多少家底儿,咋地,怕看?” 沈国栋从兜里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交给小张叔叔,“让您拿这个,就放在柜子最显眼的地方,您把钱匣子搬这儿来干什么?” 说完就抱着他的宝贝钱匣子就跑了。 小张叔叔和沈爷爷相视大笑。 院子里的气氛却不太好。赵小三儿被沈国栋委以重任,而且还是给他最佩服的解放军叔叔做重要助手,这在平时他得高兴疯了。 可是囡囡要被带走了。这一走,可能很长时间都不回来了。 赵小三儿忽然就觉得干什么都没那么有劲头儿了。 作为一个早熟的小孩儿,他知道周晚晚暂时离开这里是最好的安排。坏人没找到之前,她留在这就是一直都处在危险之中。 如果他能像国栋哥或者阳子哥他们那么厉害,就可以每天带着囡囡上学,带着她放学,回家也看着她,把她保护得好好的,她就不用走了。 可是他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坏人来了根本就什么用都不顶。 早熟的心智和弱小的身体让赵小三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最想说的是囡囡你别走了,我保护你。 可是他根本就没资格说。他太清楚自己保护不了她了。 所以他只能沉默地拉着周晚晚掉眼泪。 呃……再早熟,赵小三儿也还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掉眼泪什么的这真不是他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沈国栋真是看不下去了,“赵小三儿!你帐算完了吗?我让广播喇叭通知人来领钱了,你赶紧跟小张叔叔去对对钱数,一会儿我就走了,再有事儿我可不管了!” 赵小三儿却胸有成竹,“雇人的帐昨天就算好了,人数和钱数都对,你打死的猪、踹坏的门、吓尿裤子的二赖子他娘……” “行了!行了!”沈国栋赶紧瞟两眼眼睛越睁越大的周晚晚,严肃地训赵小三儿,“你这么小怎么这么墨迹?!算好了就说算好了,磨磨唧唧地说那些没用地干什么?!” 赵小三儿也不跟他计较,接着拉着周晚晚无语相看泪眼,气得沈国栋直催沈爷爷,“再磨蹭我们先走了!晚上再来接您!” ☆、第二四四章 慧极 周晚晚在二龙山住了两个多月,每天跟沈爷爷学点零碎的知识,枪械、战史、兵法、象棋…… 沈爷爷看见什么就随口教她点什么,没指望她能学会,就是哄着她玩儿。 郭老先生偶尔也会跟她说说五毒十八反,教她背背药理歌,认认普通的草药,更是没指望这个小丫头能学会什么,学医是辛苦而劳神的事,这孩子的身体实在是不适合。 可是,当周晚晚能在棋盘上跟沈国栋杀个平手,能跟周晨一起研究射击弧度和落点,能很容易地分辨出小马阿姨的感冒是什么类型,还开出了一个中规中矩又很对症的药方时,两位老人马上收手了。 慧极必伤。他们只希望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地长大,快快乐乐地生活,至于出人头地报效国家这些事,他们家孩子不需要也没那么大的抱负。 自己家孩子自己心疼,哪个家长在孩子的健康面前都会放下一切只求她好好长大。 所以周晚晚在二龙山的活动就剩下了一样,玩儿! 上午在院子里种花浇菜跳格子,睡好了午觉出去散步摘花回来画画,傍晚帮小马阿姨准备当天的晚饭。 在周晨和沈国栋回来之前,她会把餐桌布置得整齐又漂亮,晚上一家人团团围坐,好好吃一顿欢声笑语的晚饭。 自从周晚晚来到二龙山,周晨和沈国栋每天下班都会骑十多里的自行车回来。周阳和墩子也会一周过来一天陪妹妹。 沈爷爷的小院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 “小丫头来了,你们也都想起我们这两个糟老头子了!”沈爷爷调侃周晨和沈国栋。 “沈爷爷,是我想着您和郭爷爷,每天提醒他们下班要早点回家。”周晚晚赶紧抢功劳。 “我就说嘛!这俩小子怎么忽然就长心了呢!还是小丫头孝顺!”沈爷爷被哄得心花怒放。 小马阿姨也跟着笑得满面红光,晚上跟小张叔叔商量,“把囡囡留在这儿吧!你看现在家里多热闹!首长每天都能笑笑,哪像以前,两位老人对着说话,说着说着就叹气。” 两位老人心中的苦涩和担忧小马阿姨当然不懂,小张叔叔也不想跟她说。平白添一个人跟着担惊受怕压抑痛苦有什么用呢? “囡囡咱们是留不住。不过咱们可以自个儿再生一个,以后好好教着,也像囡囡那么懂事可爱,一样能哄首长高兴。” 小张叔叔哄老婆的手段高明。小马阿姨的注意力转移,再也不没事儿就琢磨着怎么把周晚晚留下来了。 七月初的一天,周晚晚出去散步回来,抱着一大捧花去周晨和沈国的房间。这几年,他们兄妹几个的生活简单朴素。却无论什么时候房间里都会有鲜花。 周晨和沈国栋住进沈爷爷这里,看似没有任何要求,非常随遇而安,可是刚搬来那几天,都对自己的房间有点不满意。 虽然他们没说,可是周晚晚能看出来。 等她的身体慢慢恢复,可以出去稍微走动了。她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们两人的房间各插上一大蓬野花,又洒上他们喜欢的天然香露。 周晨喜欢的木香青草混合一点薰衣草,沈国栋的是松香檀香和一点点薄荷,这是周晚晚针对他们的身体情况和喜好实验了十几种配方才调制出来的他们最喜欢的味道。 果然。当天下班回来,两个人回到房间换完衣服出来,脸上都是舒心安逸的微笑。两个人都没说什么,只是晚饭多吃了不少,当天晚上谈话的兴致也特别高。 第二天,周晚晚收到了他们的回礼。 周晨的是一个小巧的漆雕发卡,一簇半开的火红蔷薇花,别在周晚晚鬓边的小卷毛上,衬得她眼睛水亮皮肤洁白,得到了所有人的夸奖。 沈国栋有点受打击。磨蹭到周晚晚都躺下睡着了,才偷偷摸摸地进她的房间,在她的床头放了一个胖胖的泥娃娃。 那是他托去南方运货的司机给带回来的,据说是无锡特产。已经没人敢公开做了,要不是那个司机跟老艺人是忘年交,是绝对拿不到的。 他本打算等这个周末带小丫头进城看电影时再拿出来哄她高兴的,可是昨天看见房里的花,闻到那熟悉得让他身心温暖放松的味道,他实在没忍住。今天就拿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周晚晚一睁眼睛就看到了那个泥娃娃,还有旁边的纸条。 下次,我也送你一个自己做的,这个你先拿着对付玩儿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周晚晚一下就笑了出来,起床综合征都减轻了不少。 沈国栋这家伙连这个也要争,那他这辈子都得被周晨虐了。人家周晨那是受到上天特殊照顾的审美和巧手。 至于沈国栋,他玩儿枪打架比谁都行,做礼物嘛,不能说不好,反正一定是不能跟周晨比的。 从那以后,周晚晚隔一天就会去给他们插一次花,再撒上精油,让他们的房间总有让他们熟悉又舒心的味道。 今天周晚晚刚插完花,沈国栋就扑腾扑腾地跑上了楼。才下午三点钟,这根本不是他下班的时间。 看见房间里的周晚晚,沈国栋脸上被热气熏出来的不耐烦一下就消失了,“我带了绿豆糕回来,放你房间了,藏在床头的暗格里,别让小二知道,要不他又要没收了。” 周晨控制周晚晚吃零食,特别是甜食,觉得她吃了以后就更不爱吃饭了。来到二龙山,又有郭老先生在旁边监督,沈国栋想给周晚晚偷偷送点小零食都不容易,只能这样偷偷摸摸地藏着。 周晨早就知道那个暗格了。上次沈国栋弄了一包芝麻糖藏在里面,包装没包好,引来一群蚂蚁,差点没把周晚晚当糖啃了,从那以后周晨就经常过来突击检查她的床头。 周晚晚看沈国栋热得身上的衬衫都被汗浸透了,赶紧出去让他换衣服洗澡。 等沈国栋换好衣服下楼,餐厅里已经摆好了简单的饭菜。 米饭,凉拌豆芽,鸡蛋炒西红柿,蒸腊肉和一碗小虾皮。 一看沈国栋进门的样子,周晚晚就知道他饿坏了。多年的朝夕相处,他们兄妹几个有很多事不用对方说就能很自然地感觉得到了。 这种如同融入骨血里的相知和默契经常让别人惊奇,却不知道这其中隐含了他们彼此之间多少毫无保留的关怀和牵挂。 沈国栋看看那盘鸡蛋西红柿,端起装虾皮的碗闻了闻,眼睛变得晶亮温润,“今天舍得拿出来给我吃啦。” 周晚晚在心里翻白眼儿,谁不舍得给你吃了?那是小马阿姨看你一有小虾皮就不爱吃别的菜,才不肯让你顿顿吃这个的。 沈国栋爱吃小河虾晾的虾皮,还非得是他们在小寒山找到的那个水池里出的小河虾晒的才行。 口味非常的叼。 有了这个,他虾皮拌饭也能吃一顿很饱的饭。有时候小马阿姨做饭不合他的胃口,他就用虾皮拌饭吃一顿。 今天小马阿姨去食堂帮忙还没回来,周晚晚又不能拿出太复杂的菜来,只能给他吃点小虾皮,没想到他这么高兴。 周晚晚乖巧地给沈国栋盛饭,端端正正摆在他面前,“沈哥哥快点吃饭吧。” 沈国栋坐下就狼吞虎咽,几口把一碗饭吃掉,不让周晚晚继续给他盛饭,他端过饭盆,把一小碗虾皮都倒进去,吃得香甜无比。 看一个好胃口的人吃饭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周晚晚兴致勃勃地看着沈国栋风卷残云地把饭菜都打扫干净,如同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几乎想起立鼓掌。 沈国栋手脚麻利地收拾完碗筷,又顺手把碗洗了,给周晚晚倒了一杯她的蜂蜜草药水,才开始说他早下班的事。 “今天早上我们单位食堂吃死了五个人。”换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跟周晚晚这样直接地说这种事。 可是沈国栋不同,他一向相信周晚晚不会被吓着,相信她能承受这些所谓的惨剧。 “吃到一半儿,先吃那拨儿就有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抽(抽搐,痉挛)的了,后来陆续都不对劲儿了,县医院差点让我们那的人给包了!一早上就死了五个,有好几个现在还在医院挂水。” 沈国栋拿起桌子上的青桃抛来抛去地玩儿,五六个在手上不停地倒,笑嘻嘻地逗周晚晚,根本就没把那五个死去的人当回事儿。 “吃没炒熟的豆角中毒了,我也没少吃,全单位就我没事儿。要不是我跟他们一个桌子上吃的饭,这事儿就真说不清了。”沈国栋还笑,“整地好像是我投毒似的。” “死那五个,有四个跟我坐一张桌子,我们吃得最多,还就我啥事儿没有!你说这事儿是不是邪门儿!” 别说是吃了没炒熟的豆角,就是直接吃毒药,你也不会有事。 周晚晚在心里长出一口气。死的那五个人她虽然惋惜,却没有太多感觉,她现在只是在庆幸,哥哥们可以百毒不侵真是好,否则,今天早上,她就可能会失去一个哥哥了。 沈国栋没事儿,这对他们全家来说真是一个好消息。 这个周末,郭克俭又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忽然想起一个细节,很可能帮助他们找到抱走周晚晚的女人。 ☆、第二四五章 开口 郭克俭是被他们工地保卫处专程送过来的。 这段时间,为了完成好沈国栋交代的任务,工地保卫处专门派了几个人全天候轮班看守他,不敢有一丝懈怠。 他们不敢不重视这件事,沈国栋跟他们交涉的时候,后面还站着县公安局长和一位副县长呢,就更别说那个一脸严肃的独立团团长了。 郭克俭走进沈爷爷的小院时,眼前蓦然一亮,整个院子花草扶疏繁茂,布局错落有致,阵阵无忧无虑肆意张扬的欢声笑语传来,如同他无数次午夜梦回时眼前闪过的片段,却再也回不去了。 周阳四个人正坐在花架下打扑克,每个人脸上都贴了好几张纸条,吵吵闹闹咋咋呼呼,又亲密无比其乐融融。 沈爷爷和郭老爷子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摇着蒲扇喝茶,慈爱又安详。 小汪一会儿跑到牌桌边凑凑热闹,一会儿跑到沈爷爷身边撒撒娇,还得偷空去厨房跟小马阿姨要点好吃的,忙忙活活一刻也闲不下来。 像乱世中的一方世外桃源。 这样轻松无忧的生活,郭克俭曾经过了十五年,现在再看这一切,却恍如隔世。 郭克俭下意识地找了一圈,在离大家稍远一点的地方找到了周晚晚。她半个身子被画架遮住,正全神贯注地坐在椅子上画画。 从郭克俭的角度,只能看见她淡蓝色的裙摆下半截修长纤细的小腿和一双小巧的小脚丫。 和手一样,莹白精致,舒展圆润的脚趾头米分米分嫩嫩,如同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经不得一点粗糙磨砺。 郭克俭攥紧拳头,深深吸一口气,迈进了院门。 郭克俭说明来意,所有人的脸上都严肃起来。 “我仔细回想了很多遍,当时的时间太短了,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清了。但这件事还是跟你们说一下比较好。” 郭克俭扫了周围一眼,大家都全身贯注地等着他的下文,周晚晚已经穿上了鞋子,安静地坐在沈参谋长身边。脸上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刚跑过去的时候,她并没有发现我,在我喊她停下之前,她嘴里好像是念叨着要找什么花。还给谁什么的,离得远,时间又短,我当时着急叫住她,也没太注意,等我叫住她,她就开始抱着囡囡跑,再没说什么了。” “找什么花?还给谁?”周阳皱着眉头,这跟妹妹会有什么关系? “她当时手里有没有拿着什么花之类的东西?你再仔细想想,模仿一下她当时的口型也可以。”墩子追问着郭克俭。 “她偷了孩子不赶紧跑。还在那一个人念念叨叨,有病吧?”沈国栋急得直皱眉头。 “草花!刘疯子!”周晨马上被沈国栋启发,“刘疯子总在嘴里念叨着找她小闺女草花!” 周阳几个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惊喜和肯定。 刘疯子当年和李秀华一前一后失去肚子里的孩子,后来又误杀了自己的小女儿,就精神失常了。 这些年她一直在附近游荡,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被她毒死的小女儿草花。 就是刘疯子!她们找了这么多天,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她了! “先找到人再说!”沈国栋站起来就去开车,“郭克俭也跟着来认人!” 郭克俭匆匆离开之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晚晚,得到她一个甜美的微笑。“郭哥哥再见。” 郭克俭有点僵硬地点点头,顿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大步离开了。 院子里的人哗啦一下都走了。只留下沈爷爷和郭老先生,还有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周晚晚。 送郭克俭过来的水利工地保卫处干事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我,我还跟着去监视郭克俭吗?” 寻找刘疯子的过程非常顺利。 这些年,她的儿女会定期把她拉回家换件干净衣服、吃顿饱饭,她在外面游荡的范围也不大。就在方圆几十里,打听打听就马上能找到。 公社的广播一播出去,不出半天,就有人来报告,说在小寒山旁边的树林里看见了她。 经过郭克俭指认,那天抱着周晚晚的女人就是她。 找到刘疯子容易,问她说话就非常困难了。 导致她发疯的原因就是觉得所有人都要害她,在自责和逃避的心理作用下,她把害死自己小女儿的罪名都推给了那些要害她的假想敌,对所有人都存在浓浓的敌意和戒心,根本拒绝任何交流。 所有的嫌疑人又一次被带到刘疯子面前,让她反复辨认,希望见到同谋能激起她一点反应。可是大家再一次失望了,她藏在角落里,不看,不听更不说,谁都拿她没有办法。 哄过了,吓过了,她的儿女也都过来跟她交流过,她就是死死缩在角落里,浑身抖成一团,完全封闭了自己。 “关着!不说就关她一辈子!一天揍一遍!我看她是怕死还是怕见人!”沈国栋烦躁地在院子里踱步,找到人跟没找到一个样,又走进了死胡同! 当然不可能一天揍一遍,还得好吃好喝地伺候她,随时寻找机会来跟她交流。 周阳几个跟公社打了招呼,把刘疯子关在了小学校后面的空屋子里,让刘疯子的大女儿过来照顾她饮食起居,还承诺,如果她能让刘疯子开口,一次性奖励她二百块钱。 “要是她一直不说话……”沈国栋冷冷哼了一声,没说下文,却比说了更让刘疯子的女儿胆战心惊。 事情就这样又一次陷入了僵局。 刘疯子肯定有同谋。或者说一定有人教唆她,否则她一个神智失常的人,又没见过周晚晚,不可能想到要做这件事。 确切地说,她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攻击周晚晚,一定是有人借刀杀人。 可是关了她半个月,她依然是一副糊糊涂涂的样子,只要一见到外人就躲到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里,抱紧自己缩成一团。 “我见她一面,单独见。说不定能让她放松警惕,说出来点什么。”周晚晚不想再拖下去了。这件事不解决,她和哥哥们就不能正常生活。 “不行!想别的办法!”所有人都反对,连一向奉行“孩子就得放养”“让他们自己出去闯”的沈爷爷都急得直瞪眼睛。 放出去随便折腾的是男孩子。这么个软乎乎的小姑娘,还是放家里好好护着吧! 周晚晚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沈国栋。不是他反对的不强烈,而是他一向好说服。 “要去就去吧!”沈国栋果然受不住周晚晚三看两看,“好好安排着。我们这么多人呢,还保护不了囡囡?!” 沈国栋爆棚的自信心又一次帮了周晚晚。 刘疯子看到周晚晚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院子里悄无声息,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这个小女孩就那么站着,不说话,不动,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撒她身上和蓬松的小发卷上,朦胧儿温暖。刘疯子从她蜷缩的角落里慢慢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她逆光看着门口安静甜美的小女孩儿,好像她身上镶了一圈金边儿,又好像她只是她心里的一个影子,美好得几乎不真实。 周晚晚面无表情地跟刘疯子静静对视,看着她慢慢抬起眼睛,惊讶地注视着她,最后泪流满面。 “草花。”刘疯子嘴里呢喃着,慢慢冲周晚晚伸出手,人也从角落里站了起来,试探着向她走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晚晚,就怕自己动作重了,惊醒这个美丽得几乎不真实的梦境。 周晚晚冲躲在门两边的沈国栋和周阳轻轻打手势,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又给周晨发信号。 周霞被推到周晚晚身边。出现在了刘疯子的视线里。 刘疯子没看到她一样,含满泪水的眼睛只死死盯住周晚晚。周霞被拉回去,换上了周娟,然后是薛水芹,一个又一个,几乎所有有重大嫌疑的人都换了一遍。 刘疯子谁都不看。眼里只有周晚晚。她已经慢慢地试探着快走到门口了。嘴里一直呢喃着草花的名字,小心翼翼,唯恐把周晚晚吓跑。 很显然,她把周晚晚当成她的小女儿草花了。 “再来一遍!”周晨咬牙,让墩子把所有嫌疑人都再在刘疯子面前过一遍。又给周晚晚打手势,示意她跟刘疯子说话。 周霞又一次被拉到周晚晚身边。 周晚晚盯着刘疯子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问她,“你要拿我还(换)什么?草花吗?” 周晚晚故意语意模糊,说得摸凌两可。 刘疯子的眼睛忽然精光一闪,满脸狠虐,咬牙切齿地瞪向周晚晚,“砸死她!砸死她!啊!!” 刘疯子忽然疯狂起来,挥舞着双手找东西,“砸死她!砸死她!换我草花回来!” 屋子里早被事先清理过,光秃秃没有任何东西,刘疯子急切地看了两眼,没找到任何东西,再也忍不住,张着双手就冲周晚晚冲过去,“砸死她!换我草花回来!” 躲在门边的周阳马上冲过去,一把抱起周晚晚,沈国栋也同时起脚,一脚把刘疯子踹到屋里,瘫到地上一动不动。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沈国栋和周阳配合得几乎天衣无缝,周霞只觉得一眨眼的功夫,人影闪动几下,周晚晚就被抱走了,刘疯子也瘫到了地上。 “你教唆她去砸死囡囡,说是能换她小闺女回来,是不是?!”沈国栋一把揪起周霞的领子,把她拎了起来。 周霞吓得嘴唇发青,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摇头。 “就是你!要不她怎么一见你就发疯?!”沈国栋盯住周霞,瞳仁慢慢紧缩,“不说?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实话!” ☆、第二四六章 疯子 “我没有!我没有!我啥都没干!啊啊啊!”周晨忽然在沈国栋的手里疯狂地挣扎起来,两只手胡乱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发出尖利的嚎叫,疯了一样踢腾着双腿。 这幅不管不顾的样子让所有人都一愣。 周霞怕沈国栋。从第一次见面被他扔出障子外开始,每次看见他都吓得像老鼠见了猫,今天忽然敢这样在他面前折腾,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沈国栋也就稍微愣了一下,然后他在周霞下颚骨上一捏,手在她肩膀上一拖一拉,周霞的下巴被卸了下来,两只胳膊脱臼,再也折腾不起来了。 周霞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扔在地上,一大把被她自己扯下来的头发散在她的手边,脸上还有几道她自己抓出的血檩子。 周阳几个对视一眼,把目光呆滞地看着房顶的周霞锁在屋里,出去商量。 “接着让刘疯子认人。”周阳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教唆一个疯子把妹妹打死,这是多么恶毒阴险的心肠,这件事必须彻查! “我能让她说话。”沈国栋的脸上一片萧杀。还没有谁能在他手里挺过十分钟,一个周霞,让她开口,对他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晾她一会儿。她现在不知道在耍什么心眼子。我们不能跟着她的步调走。趁着刘疯子肯说话了,赶紧让她认人,万一因为跟周霞纠缠错失了机会,以后就更难查清楚了。” 周阳从没用这么冷静理智的口吻说过周霞。好像那是一个完全跟他不相干的人。甚至连人都不是,是一个让他厌恶到提都不愿意提的脏东西。 周晨、墩子和周晚晚都心里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个时候,周阳还是要对周霞不忍心,这件事就难办了。 不只是这件事不好彻查。对周阳来说,以后每每想起,都会是一件永远都难以释怀又左右为难的糟心事。 “小二、墩子,你俩接着去带人,交代好了,让他们说什么说什么,敢多说一个字就是故意捣乱。人也不用认了。直接让公安局当主犯带走!”沈国栋交代完,又用目光去询问周晚晚。 “我还是去见刘疯子,她很可能砸死我以后……”周晚晚看见周阳和沈国栋忽然一变的表情一顿。赶紧改口: “她很可能砸了我以后又跟人见面了,或者是要去跟谁去见面,要不然她没道理要带我走,而且沿着公路走了那么远。明显有很强的目的性。” “走吧,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和阳子就在门边,怎么都不会让她伤到你。”沈国栋摸摸周晚晚的小脑袋,把眼里的心痛和懊悔深深地藏起来。 如果真的让他们得逞…… 沈国栋赶紧摇头,把脑子里的设想狠狠甩出去。 永远不会出现这个如果! 刘疯子已经缓过来了。看见站在门口的周晚晚,疯了一样扑过来,瞪着血红的眼睛。五官扭曲咬牙切齿,兴奋得全身都跟着颤抖。“砸死你!砸死你!砸死你我草花就回来了!换我草花回来!” 沈国栋和周阳站在门两边,一人拿着一根长木棍挡着门口,既阻止刘疯子往出跑,又尽量不让她看见人。否则看见外人,她就可能又恢复到那个把自己缩在壳里的状态了。 其实现在他们这样做已经没有必要了,刘疯子被心里的渴望折磨得只剩下一个念头,杀死周晚晚换她女儿回来! 周晚晚仔细观察着这个被心里的执念折磨得面目扭曲的女人,她的心窍已经完全迷失,他们做什么都不可能换回她的一丝清明了。 现在能指望的,也只能是她心里的那份执念能让她认出同谋了。 李淑华被带了上来,一眼都不看周阳兄妹,满脸的愤恨不平,却不能不听从周晨和墩子的吩咐。 她站在门口,冷漠而机械地对刘疯子念了一句:“砸死她,砸死她草花就回来了。” 刘疯子根本就不听别人说什么了,疯狂地推着在她面前阻挡她的木棍,上下撕扯挣扎,甚至急得开始用牙齿去啃,恨不得下一秒就跑出门来杀死周晚晚。 “大点声说,让她听清楚。”周晚晚眼睛看着刘疯子,头也不回地跟刘淑华说道。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周晚晚失踪那天晚上,李淑华偷偷劝李老太太:“找着了也不能要了!就她长的那个样子,早得让人给糟蹋多少回了!还找啥?就让她这么死在外面,还能少丢点人!” 李老太太当场就让她给气晕了过去。 芽儿偷偷跟周晚晚说的时候,气得小脸通红,“我再也不想认她了!她心里咋这么埋汰!” 是的,以前的李淑华什么样周晚晚不知道,现在的李淑华,心里充斥的都是恶臭的垃圾,如果没必要,她一眼都不想看她。 这么肮脏的事周晚晚不想让哥哥们知道,她不想脏了他们的耳朵。 可是他们必须知道她对李淑华一家的态度。 沈国栋没事儿当笑话给周晚晚讲,说李淑华一家竟然以为他们家人都走了,小张叔叔不认识他们,去跟他领工钱,说他们也参与找人了。 赵小三儿当场拆穿了他们,并跟他们要凭据,他们拿不出来,差点被赵小三儿交给公安当诈骗犯抓起来。 赵小三儿从小就表现出了他的细心周到,当天雇人的时候,场面非常混乱,人来得也特别杂且多,一些人甚至一个人带了家里三、四个小孩子来充数。 沈国栋已经无心顾及这些了,那个时候,钱对他来说比纸都不如,要是能找到周晚晚,多少钱他都不在乎。哪还有心思去管这些。 可是赵小三儿既然做了这个临时会计,责任心让他必须把这件事管起来。 事情紧急,一拨又一拨的人来到,一拨又一拨的人要被派去四面八方找人,他连给每个人写名字登记再发一张领工资凭条的时间都没有。 赵小三儿急中生智,把沈国栋交给他的账本一角剪下来,那上面印着页码和“粮食系统记账专用”的字样。不用写字。这也是辨识度高又不容易做假的凭条了。 毕竟当时的农村,能弄到粮食系统专用记账账本非常不容易,而且赵小三儿发下去的那一脚上又有页码。每人一个,更难复制。 领凭条的时候,赵小三儿又留了个心眼儿,谁来领。他就在谁手上点一块红墨水,短时间内洗不掉。就杜绝了大人代替孩子来领凭条,充数骗钱的可能。 到发工资那天,很多人还把涂着红墨水的手给赵小三儿看,两三天的时间。他们连手都没敢洗,就怕到时候没了凭证。 所以李淑华一家就成了笑话。可是他们还振振有词,他们是实在亲戚。找人还用登记?你个小毛孩子懂啥?你算干啥地?我们要跟你登记? 气得赵小三儿几乎要扑上去跟他们打架。 小张叔叔平息了这件事,他考虑周阳几个孩子的面子。把李淑华一家人劝走了,意思意思地给了他们十块钱。 虽然后来周阳几个都觉得小张叔叔太宽容,应该当场就把他们赶出去,可是事情太忙太乱,他们所有的精力都用来追查绑架周晚晚的人,也就没顾得上这件事。 周晚晚听了这件事,马上抓住机会,建议沈国栋跟公社公安员打个招呼,这件事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李淑华一家没有把她当亲人,她更不想认他们。那这件事就秉公处理好了。 说是秉公处理,有周晚晚在旁边煽风点火,又有沈国栋心情不好想找人发泄,李淑华全家差点被抓进县公安局。 古桃被沈国栋打完两天,还瘫在炕上养伤,公社公安员和公社革委会的干事就带着一队民兵来到了他们家。 古祥和李淑华因为诈骗罪被公社拘留半个月,并没收全部赃款,又罚款十元。 李淑华这次是被从公社的劳教基地直接拉过来的,他们全家正在接受劳教,为期三个月。 诈骗那可是大罪,只拘留就行了?当然不行!再劳教几个月看看他们的表现再说吧! 所以李淑华对周家这几个孩子简直恨之入骨,视若仇敌,一眼都不肯看他们。 周晚晚更不想看她。见她还是憋着一口气站在那,也不跟她客气,“不想说?县公安局的人正在公社等着呢?你不想说就去那跟他们说吧!” “砸死她!砸死她!砸死她你家草花就回来了!给我砸死她!”李淑华忽然声色俱厉地指着周晚晚,满眼怒火,咬牙切齿,几乎想把周晚晚吃了的样子。 “啊啊啊!”刘疯子被她刺激得更加疯狂,抱着拦着她的木棍疯狂地撕扯啃咬,发狂的野兽一样吼叫着。 沈国栋的眼睛骤然一眯,一棍扫过去,把癫狂状态的刘疯子打得倒退好几步,重重摔进屋里,然后棍子不做一点停留,顺势从身后转了一圈,换到另一只手上,砰一声打在李淑华的肚子上,打得她后退好几步,跌坐在地上,嘴角马上有米分红色血沫流了出来。 “小二,换人。”周阳冷冷地看着李淑华,一点都没有过去扶她的意思。 所有的嫌疑人又轮换着见了刘疯子一遍,可她一直都处于疯狂状态,好像谁都没认出来,又好像谁跟她说那句话她都能听懂,一门心思地要把周晚晚置于死地,好换她的小女儿回来。 听了那么多遍砸死妹妹的话,周阳几个人的脸色冷硬得像被冰冻多年的岩石,看人的眼神都变得凌厉锐利,充满孽气。 所以当周霞再次看见周阳一行人的时候,吓得眼睛骤然张大,唯一能动的双腿在地上不停地蠕动,试图离他们远一点,满脸都是恐惧。 沈国栋走过去,手上故意用力,用一种能让人疼疯了的手法把周霞的下巴接了上去。 “啊!啊!啊!”周霞疼得几乎喊破了喉咙,满眼赤红,额上青筋乱蹦,大滴大滴的汗水从脸上滚了下来,然后一股骚臭从她身上传来。 周霞**了。 周晨想把周晚晚带出去,她摇摇头拒绝了。这个屋子里,她见过的血腥场面最多,这点小事对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沈国栋又故技重施,皱着眉头把周霞的胳膊接上,疼得她马上在地上打起滚来。 “闭嘴!你再敢喊我就还把你下巴卸下来!再卸几个小时就永远装不上去了,你这辈子就带着半个下巴活着吧!” 沈国栋想去踢周霞一脚,却被她身上的肮脏秽物逼退,要不是还得留着她交代清楚,真想一手刀削晕了她。 周霞竟然一改常态,根本就不把沈国栋的话放在耳里,自顾自地在地上翻滚嚎叫,最后竟然开始撕扯起自己的头发。 一把一把的头发被她扯下来,甚至有一些还带着头皮和血迹,伴随着她野兽一样狂躁野蛮的嚎叫,场面非常诡异。 几个人对视一眼,都看向沈国栋。 “疼不了这么久!她装的!就想让你们心软呢!”沈国栋懊恼地吼回去。 周霞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忽然指着周阳几个人笑了,“嘿嘿!嘿嘿!小胖墩儿!坐木墩儿!哭哭啼啼要媳妇儿!” 她充血的眼球直勾勾地望过来,脸上是神经质的笑,手舞足蹈,嘴边还有下巴卸下来以后流的口水,样子非常渗人。 沈国栋走过去挡住周晚晚,“太他妈恶心了,别看。” 墩子阴沉地看着周霞,“别耍花样了!你以为装疯卖傻就能躲过去了?我告诉你,除非你死了!要不这事儿没完!” 周霞一点一点地在地上往周阳几个身边蹭,身后留下一道尿迹,“小胖墩儿!嘿嘿!小胖墩儿!” 沈国栋抱起周晚晚赶紧后退了几步,“他妈的!恶心死老子了!” 周阳几个人却一动没动,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周霞。 周霞慢慢地蹭过来,仰头看着他们几个人,痴傻地笑了一下,忽然把手伸进裤子里,掏出一手黄糊糊的粪便,笑嘻嘻地放到自己嘴里,“小胖墩儿!嘿嘿!” 几个人的眼睛骤然放大,看着她啃着自己沾满粪便的手指,不时发出一两声毫无意义的呓语和傻笑。 周霞疯了。 ☆、第二四七章 选择 “她这是在装疯!谁疯了她都疯不了!”沈国栋肯定地说道。 “看来这件事确实是她干的!”周晨比沈国栋更加肯定。 周霞已经被吓得要靠装疯来逃避惩罚了,这就是最明显的证据。 所有人都不相信周霞是真疯了。 “她到底怎么干的?有没有同伙?”周阳也肯定这件事与周霞有关了。 “还得问老周家人去!”墩子坐不住了,抬腿就要回屯子。这边俩疯子,他们再跟他们纠缠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还是先找点新线索,说不定能有新突破。 周霞和刘疯子被关在了空屋里。公社公安员杨高志还特意找了四个民兵轮流看守他们。 几个人回向阳屯接着调查。 这次不用费任何力气,在周家很快有了进展。 周红英主动交代,王凤英和薛水芹已经商量好了,等周霞到了十八,就把她嫁给徐大力,抵周富娶徐春欠下的彩礼。 条件是王凤英出让周春喜和李贵芝两年,让他们给周春亮一家白干两年活。 这些年,徐大力的债王凤英一家一直没还完,利滚利甚至比原来还多了。 周春发进了监狱,周富夫妇分家出去了,周娟和王凤英每天奔波于公社和生产队之间,工分只能拿别人的一半。 周强越来越邋遢懒惰,这几年更不愿意去地里干活,给自己找了个放牛的活儿,挣得还不如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多。周玲脸上的伤疤一直不好,打死也不肯出屋子,一直在家待着。 王凤英娘儿几个挣的工分将将够他们的口粮钱。可没到分粮食的时候,徐大力和徐一刀就早早去等着了。 队长怕真饿死他们一家,只肯给这两家一半的粮食。可是这点粮食连利息都还不上,债务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实在无力偿还,最后徐大力要求肉偿。 周娟已经被这些年的辛苦劳作和时不时的大小批斗会磋磨得尖嘴猴腮满脸黑黄,一点都找不出当年漂亮鲜活的影子了。 她愿意跟徐大力。徐大力反倒嫌弃她又老又丑又是个破鞋。跟本不肯要她。 周玲十四岁了,正常的小姑娘,正是最清新可爱的年纪。可是她脸上有几道红痕,营养不良,又干又瘦,徐大力也看不上。 徐大力把目光投向了十五岁的钱燕和二十岁的周红英。 钱燕今年上初二了。读书一直非常努力,看着就比普通的农村女孩子多了一股精气神。穿得也利索一些,看着很像一回事儿了。 周红英这些年虽然一直跟着周老太太劳动,人也比普通农村姑娘黑瘦一些,但二十岁的姑娘总是有一些吸引人的地方的。“是她我也能将就。”徐大力吧唧了几下嘴,笑嘻嘻地跟周家人谈条件。 钱燕和周红英是周老太太母女的命根子,当然绝对不能答应徐大力这种要求。 但徐大力又紧逼不放。他们一家理亏,耍无赖更不是徐大力的对手。情急之下,周红香看到了周霞。 薛水芹对把周霞送出去换周春喜夫妇两年的工分很满意,要不周霞找婆家的彩礼也不可能交给她这个当后妈的,周老太太和周红香过一遍手,啥都剩不下。 周霞就这样被卖给了徐大力,双方商量好了,等她满了十八就结婚。而那时徐大力已经快五十岁了。 至于周霞本人的意愿,“生米煮成熟饭,我们出去再一宣扬,她这辈子不嫁徐大力就得当破鞋!她敢不嫁?!她敢去告?!”周娟用尖利的指甲把自己的胳膊掐出一个一个紫色的月牙,不知道疼一样满意地欣赏着。 “名声?咱们老周家还有名声?赶紧给自个挣点实惠才是真格地!”周娟对周红香母女嗤之以鼻,能把自己亲侄女卖给一个老光棍,还在这儿假模假式地说名声?真是可笑! 周红香和周老太太考虑名声,当然不是为了周霞,周红英和钱燕、钱铁以后还得嫁人娶媳妇呢! 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他们考虑这些了,只能先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有了周家人的默许,徐大力开始频繁出入周家,寻找一切机会对周霞动手动脚,所有人都装聋作哑,好几次都差点生米煮成熟饭。 “再等两年?”徐大力咧着大黄牙大模大样地坐在周家的炕头,“老子等不起了!她要不行就换别人!” 周家人再不说什么了。 周霞的日子更加难过。最后她想到了要去姥姥家求助。 周阳他们兄妹这几年跟姥姥家人的关系非常亲密,如果姥姥能对她心软,从中说和,说不定周阳还能认回她,她就能脱离苦海,跟着他们回去过好日子了。 周霞刚去李家两次,那时候李老太太还完全不搭理她,王立芹对当年李秀华的事知道的不多,又不太敢问李家人,就把周霞拉过去打听。 周霞当时实在是被逼到了绝境,误把王立芹的猎奇当成了关心,她问什么说什么,两人谈得非常投机。 最后王立芹一句“看你好像有啥难事儿啊?跟大表嫂说说!”轻易就打开了周霞的心防。 她已经走投无路了,别人那怕一点点关心她都能当成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 而且,如果王立芹能在中间给她传个话说个情,姥姥看她可怜,肯定不会不管她,周阳几个也不会见死不救。 “唉呀妈呀!这是啥事儿呀!你可别跟你姥说!她本来就不待见你,你再惹上了这种脏事儿,她不得马上拿大笤帚疙瘩把你削出去呀! 再说了,我们也跟你丢不起这个人呐!谁家好好地小姑娘能摊上这事儿?那苍蝇不叮无缝而的蛋!你自己走正路能招惹上这样的人?你们家本来就出了个破鞋,别不是有这个根儿(传统,传承)吧?!” 王立芹的一番话把周霞吓出了一身冷汗,她马上打消了跟李老太太说这件事的打算。 可是没等她想到别的办法。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徐大力就把她按在了周家的麦秆垛里。 “早晚是我媳妇,让我早睡两年有啥地?!”徐大力提上裤子走了。 周霞一个人在麦秆垛里睁着眼睛躺了一宿。 第二天,她又去了李家。这一次,她不是去求助,她是去报复。 周阳几个能打听到的只有这些了。 当天晚上,徐大力被按到家里揍了个半残。第二天就被县公安局以**抓了回去。 周老太太、周红香、王凤英、周娟、薛水芹、周春亮以迫害妇女罪也被抓走。 周阳和周晨站在周霞面前。心情复杂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周霞抓起一把粪便扔向他们,嘿嘿地笑着,一点反应也没有。 无论是真疯还是装疯。周霞已经完全放弃自己了。 “别跟我说别地!”沈国栋看见周阳的表情就非常不耐烦,气得在关周霞的院子里走来走去。 “我不觉得她可怜!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她自找地!又毒又笨又狠,她能有好下场才怪了!”沈国栋没有同情这种情绪,就是有。他也不会给周霞这种人。 “你要是可怜她,那囡囡怎么办?她招谁惹谁了?凭什么受这份罪?周霞被**了就把所有的罪都能抹了?!囡囡呢?谁给她个公道?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她必须得为她犯的罪付出代价!” “大哥,一码归一码。”周晨也不同意放过周霞。 “她到现在还没说出来有没有同伙,到底是咋干地,就是憋着坏等着再害囡囡呢!”墩子梗着脖子不看周阳。 周阳几个分析了很久。周霞不可能一个人完成这件事。她必定有同谋。这个同谋必须找出来,否则周晚晚就得永远处于危险之中。 周阳脸上的苦涩未褪,眼睛却清明坚定了起来。“一码归一码!囡囡的事必须弄明白了!” 可是周霞完全不配合。 周阳坐在门外单独跟她说了几个小时,只要她能将功赎罪。把周晚晚遇害的事说清楚,他们可以考虑对她从轻处理。 周阳甚至还承诺,“以后我再不会不管你。” 可惜,回答周阳的还是啪叽一声摔到门上的一块粪便。 沈国栋倒是有办法对付她,却不能放开手脚去做。 他又不能打死打残她,她对疼痛的忍耐程度简直让人震惊,又装疯卖傻,满身骚臭,让人根本不想靠近。 “我去见见周霞,单独见。”周晚晚想了几天,才郑重地提出了这个要求。 沈国栋拿水管子把周霞彻底冲了一遍,换了个房间,把她紧紧绑在屋里的柱子上,才让周晚晚进去。 “周霞,你所做的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即使你也是个可怜人。”周晚晚冷冷地望着周霞,这个前世今生跟她纠缠了那么久的同胞姐姐,忽然满心疲惫。 周霞笑嘻嘻地看着周晚晚,眼里有一种诡异的得意和挑衅。 “周霞,我死了,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可能会更不好过。你活,你死,对我来说毫无影响。你看明白过这些吗?” 周晚晚不管周霞的态度,继续说下去,“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也不想再看见你了。我不希望自己的生活里再有你的一丝影子,更不能让你去影响我的哥哥,所以,你现在有一个机会,这也许是你今生最后一个机会了,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周晚晚目光沉沉地看着周霞,身上的气势凛冽冷漠,跟她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我再说一次,你考虑清楚再回答我。”周晚晚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你把我被绑架的事全部交代清楚,作为交换条件,我们送你走。让你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你的新生活。” 周晚晚要的并不只是一个真相。而是周霞的一个态度。 她要放周霞走,前提是她肯配合自己,永远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如果放她走,却是放虎归山,那她就太傻了。 所以,周霞现在必须表现出完全的配合,他们才能进行下一步。 周霞歪着头看周晚晚,眼里都是讽刺的笑,还有不惜一切代价的执着和疯狂,却一句话不说。 “你考虑清楚再回答我。你前十五年已经被自己完全毁了,以后的人生会怎么过,完全看你现在怎么选择。周霞,我劝你理智点,别再毁自己一次。” 周晚晚用目光死死压住周霞,不给她一丝心存侥幸的机会。 “我没想到刘疯子会这么容易得手。”周霞慢慢垂下眼帘,不肯跟周晚晚对视,却不再装疯卖傻了,“当时我找到她,只是告诉她,杀了你,就能换草花回来,不断跟她说,说了好多天。” “后来我打听到那天大舅家要找人打土坯,我也不知道你去不去,就是想试试。 我前一天晚上就找到刘疯子,把她绑在河套的一块大石头上,第二天一大早再去解开,让她在那藏着,看到一个比草花大一点,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孩儿就砸死她,就能把草花换回来了。” 周霞又神经质地笑了,“你太好认了,头发,衣裳,长相,只要说一样,就不会有人认错。是不是没想到你这个样子会给自己带来这样的麻烦?” 周晚晚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周霞。 “没啦!我就干了这些!”周霞又开始神经质地笑,“刘疯子在一个地方待不住的,她心慌,得到处乱走。她更怕人,不敢在脱坯场那边藏那么长时间的!有人把她领过去,让她砸死你,又告诉她抱着你跑了!” “啊!对了!还有一群猪帮忙!她一个疯子,哪有这个脑子干这些!周晚晚,啥寸劲儿(巧合)都让她赶上了,你说她怎么没砸死你呢?” 周晚晚冷冷地看着周霞,“这就是你的选择?” 周霞垂下眼帘,脸上的讽刺慢慢褪下去,取代的是无比的郑重和认真,“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谁都不认识我,我也谁都不认识。” “可以。”周晚晚肯定地点头。 “你们给我多少钱?你们那么有钱,一定能多给我点吧?”周霞又讽刺地笑了,“我这个大麻烦走了,你们就更能安心地过好日子了。” “想要钱,就拿东西跟我换。” “你过来,我告诉你那个人是谁。”周霞的眼睛骤然发亮,热切地盯着周晚晚。 “周霞,我再提醒你一次,这可能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机会了,怎么选,你想好了?”不同于周霞发亮的眼睛,周晚晚眼里是暗沉沉一片。 “你过来呀!我告诉你那人是谁!”周霞还是热切地盯着周晚晚。 周晚晚盯着周霞看了一会儿,慢慢朝她走了过去。 “你把耳朵凑过来!”周霞生平第一次这样温和地对周晚晚这个妹妹说话。 周晚晚慢慢把耳朵凑了过去,周霞的嘴慢慢靠过来,慢慢地张开,眼里的亮光越来越盛。忽然,周霞张开嘴,狠狠地朝周晚晚的耳朵咬过去! 可惜,她的嘴张开了就再也合不上了。 周晚晚凉凉的手指轻轻地捏住周霞的下巴,轻得像是捏住一朵花,却让周霞的嘴一片酥麻,怎么都合不上。 “周霞,选择了就不能再怨别人了。希望你不会后悔。”周晚晚的声音和她的手一样,又凉又轻,却有着让人反抗不了的力量。 ☆、第二四八章 暗格 周晚晚后退几步,掏出手绢仔仔细细地把手擦干净,看周霞的目光不带一丝感情。 “周晚晚!谁嫌弃我你都没资格嫌弃我!”周霞面目扭曲,目呲尽裂,“你以为你比我干净?别人不知道你被刘疯子带哪儿去了,我可知道!怎么样,男人的滋味儿好不?你没死,他们干起来是不是更来劲儿?!你这幅样子还真是招人,死了都有人要……” 门被哐啷一声踢了下来,忽然照进屋里的光柱中灰尘惊慌逃窜,纷飞的木屑还未落定,周阳已经跨到周霞面前,啪啪给了她两个响亮的耳光。 周晨过来抱住周晚晚快步走了出去,一眼都没看周霞。 墩子和沈国栋门神一样站在门口,拳头上青筋暴起,眼里一片血光。 后面的事,周晚晚没有再问,周阳几个也不肯跟她提。 太过恶毒肮脏,他们不忍心让妹妹知道。 周霞却不肯再开口说这件事了,她狞笑着诅咒周晚晚:“我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她也别想好!她总有一天比我还不如!我死也要等到这一天!我死都值了!” 沈国栋把自己和周霞关在一起整整一天,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最后竟然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周霞的心智已经被仇恨彻底侵蚀,疼痛对她来说只是短暂的煎熬,她心底的恶魔让她变成了一具迟钝的行尸走肉,只有报复的快感能让她的眼睛亮起来,其它的任何事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了。 现在的周霞,从某种意义上讲,是真的疯了。 事情就这样僵持在了这里。 整个夏天,周晚晚一直呆在沈爷爷的小院儿里,干休所的大门都没有出去过。 又是一个层林遍染红叶满地的秋天,周霞的事也有了一个了结。 沈国栋联系了省里的一家精神病院,把周霞和刘疯子都送到了那里。 那家精神病院是政府部门专门开设接收重度危险精神病人的地方,被关进那里的人。都极度疯狂危险,几乎手上都有过人命。 “你不是喜欢装疯吗?那你就跟真正的疯子做伴儿去吧!”沈国栋跟周霞死磕了好几个月,耐心早已用尽,“你以为你疯了我们就拿你没办法?周霞。有时候想死都不能死,那才是真正的地狱。” 沈国栋冷漠地走开,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用带着长杆的铁圈套住周霞,牵牲口一样把她拖进四周都是铁栏杆的车里。 “别让她死了,更别让她活得太容易。”沈国栋跟医院派来的人握手。“代我向韩叔叔问好。” “放心吧,我们知道怎么做。”精神病院派来的小领导小心翼翼地应对着,“韩院长已经交代过了,从现在起,她说的任何一句话我们都会记录下来,一有什么不对劲儿,马上通知你们。” 比囚车还要坚固的运输车把周霞拉走了。 周晚晚兄妹几个人的生活也重新恢复了正常。 危险还在,可是他们不能因为这个就永远战战兢兢地生活,“就怕他们不来!来了老子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是作死!” 沈国栋的话虽然是这么说,却说什么都不肯再让周晚晚去上学了。 周晚晚基本上是足不出户地渡过了她九岁这一年剩下的半年时光。 一九七零年五月。北方的大地一片新绿,草长莺飞生机勃勃,笼罩在周家兄妹五人心头的危机和阴云慢慢散去,生活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轻松温馨,周晚晚终于可以出门了。 “危险什么时候没有?就为了这个还能把小丫头关一辈子?你们这不是小心,是因噎废食!是不自信!” 沈爷爷当然喜欢周晚晚陪着他,可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每天就这么关在家里,出个院子都得小心翼翼,这也小心得太过了。 “谁家这么小的孩子连个玩伴儿都没有?她现在一天画七八个小时的画。以后就是真成了大画家,那也不是啥值得高兴的事!” 孩子就得玩儿,每天活蹦乱跳高高兴兴的才好,在沈爷爷心里。这比出人头地还重要。 周晚晚并没有觉得待在沈爷爷的小院里有什么不好,她每天都能见到哥哥们,家里有两个爷爷,小张叔叔夫妻俩,警卫、司机、卫兵,人来人往并不寂寞。还有她能专心画画的环境,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 周晚晚最近一两年对画画越来越痴迷。她这辈子什么都不用干就能衣食无忧,甚至只要她想,她可以在很多领域干出非常高的成绩。 可是那都是依靠空间。跟她自己的努力没有任何关系。 空间几乎万能,唯独在艺术上不能帮她走捷径。 她希望这一世能去做真正喜欢的事,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做出成绩,不走捷径,一点一滴去体会创造的乐趣和满足感。 所以周晚晚更加痴迷于画画。这项艺术几乎集中了人类灵魂深处所有的灵气,充满了创造力,处处能给人以惊喜,让她痴迷不已,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周阳几个也开始担心对妹妹的状态。她越来越沉静,坐在那里画画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经常一个人迷蒙着大眼睛看着一朵花一棵树不知道在想什么,真的是被关了太久,小孩子的鲜活淘气几乎都被磨没了。 周阳几个开始有计划地轮流带周晚晚出去玩儿,每天尽量抽出时间陪她,甚至把她上学的事重新提上了日程。 周晚晚对这些都无所谓,哥哥们要做什么她都尽量配合,让他们安心她自己也高兴,这并不算勉强自己。 所以周晨提议周末要带她去文化馆玩儿的时候,周晚晚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绥林县文化馆周晚晚前世去过。那时候她还是个农村出来的高中生,听说文化馆可以借书看,和几个同学战战兢兢地去文化馆那个小小的图书室借书。 只有两间屋子的借书室,经过破四旧和*卫兵的洗礼,只剩下一百多本破旧残缺的书,却被他们这些从农村来的孩子视若宝藏,惊喜得恨不得长在里面。 那时候,每到周末。他们几个带一个干巴饼子就可以待在那个阴暗的图书室一天,连口水都喝不上,却幸福得不到闭馆赶人绝不离开。 今生,周晚晚再次踏上文化馆的土地。却是先进入它的宿舍区。 文化馆的职工宿舍是后院三排泥灰平房,结了婚的每家两间,单身的一间。 周晨因为不是正式职工,来的时候宿舍又分完了,就临时在仓库旁边放道具的一排房子里给他腾出一间屋子。 好处是屋子宽大敞亮。门外就是一片参天古树,鸟鸣啾啾,绿树如荫,环境非常好,又安静,平时绝对没人打扰。 坏处是不能开火。紧挨着仓库,防火第一,当时搬进来的时候馆长特别过来查看,不止不能开一点明火,就是抽烟都不许的。 好在周晨不抽烟。馆长才算省了点心。 周晨带着周晚晚一路走进来,跟每个遇上的同事打招呼,礼貌周到又热情友好,一见人缘就很不错。 周晚晚也因为周晨的好人缘,得到了很多夸奖和一把瓜子、几块糖,兄妹两人回到周晨的宿舍,高高兴兴地分零食。 周晨的宿舍有很大的玻璃窗和大大的工作台,轻度洁癖和强迫症患者周晨同学,走到哪里都会把环境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连墙上擦不掉的黄斑和印子都自己重新刷了一遍。还在那里挂上周晚晚送给她的画遮挡着。 “都刷了一遍大白了,还挂上画干嘛?”周晚晚坐在周晨的写字台边打量这间屋子,当时是他们兄妹几个一起过来帮他收拾的,所以很熟悉。 周晚晚一点都不介意周晨拿她的画挡污迹。可是整间屋子都重新米分刷过了,他怎么还是看这一块儿不顺眼呢? “这一块的底色比别的地方深,刷上大白颜色也是有差别的,换几个角度在不同光线下看,非常不协调。”周晨很认真地给妹妹解释。 周晚晚眨了眨眼睛没说话,二哥你是不是太有时间了?没事儿你换好几个角度在不同光线下研究一块被涂上的污渍干什么?那是大师的墨宝? “门口那个老头是谁?”周晚晚不想跟周晨接着讨论不同角度和光线下的污渍了。她二哥的世界她忽然觉得有点难懂。 “哪个老头?”周晨把自己的瓜子给周晚晚一点,把她的糖都拿过来。今天早上她已经吃过一块糖了,不能再吃了。 “就是那个秃顶、矮胖、笑起来有点傻、明明跟你很熟又装着跟你不熟的小老头。”周晚晚直接拆穿她二哥。 “你怎么看出来的?!”从小机灵聪明的周晨难得这样惊讶。 “这非常容易。”周晚晚停顿了一下,拿眼睛瞟被周晨拿走的糖。 周晨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破坏自己立下的规矩,“糖不能给你,晚上回去可以让你多画半个小时画。” 周晚晚不止被控制吃甜食,连画画时间都被严格控制。每天绝不能超过四个小时,其它时间什么都不许干,就只能做一件事,玩儿! 周晚晚高兴了,马上给周晨解惑,“第一,你跟谁都打招呼,就跟他点了点头。这非常不正常。而且,他还是看仓库这边院子的,你每天回宿舍,进进出出应该跟他总见面,你俩不熟这不合常理。” 周晨想了一下,郑重点头。 “第二,那老头看见你,小眯眯眼儿放贼光,还扬着大秃脑门儿装冷淡,演技太差,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周晨想了一下,噗嗤笑了,“确实是。” “第三,你的同事们看见我,都说‘这谁家孩子啊,真好看’,就他,看了我几眼就不看了,反而两眼贼溜溜地看你,要么他觉得你比我好看,要么你身上有他更感兴趣的东西,他才不看我。” 周晚晚一抖满脑袋的小发卷,大眼睛故意冲周晨眨了眨,“你不可能比我好看,所以你们一定是有什么秘密在瞒着别人。” 周晨一愣,哈哈大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小卷毛儿。 “霍师傅以前是安大的历史系教授,被打倒好几年了,一开始在咱们县郊的养猪场喂猪,后来被调过来看仓库。” 安大是他们省里最好的综合性大学,以历史系最为有名,当时全国数一数二的学界泰斗都出自他们那里。 当然,现在都被打倒了,不知流落在哪里种地养猪看仓库。 周晨说完,看着妹妹一副等着下文的样子,把椅子拉近了,兄妹俩头对头地小声儿嘀咕: “他在旁边的仓库里发现了不少好东西,其中有一把战国时的长刀,你都不知道有多威风漂亮!”周晨兴奋得像一个找到宝藏的孩子,“我们这段时间正在设法修补一套小型编钟,我给他当助手,他教了我不少东西。” 周晚晚深吸一口气。这要是被发现了,就得是批斗、坐牢的事。 “我知道这件事很危险,一直非常小心。我们都是晚上十二点以后才开始干。把窗户蒙上,躲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筒干。这个院子白天都没人来,晚上更安全,你不要担心。” 周晨说道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簇小小的亮光。隐藏得很深很深,周晚晚却觉得这点亮光像点燃周晨的明灯,让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那是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的艺术家才有的眼神,执着,迷醉,幸福而忘我。 周晚晚知道她阻止不了周晨了。她也不忍心阻止。 如同她喜欢画画一样,周晨对古代兵器和器械的痴迷也已经深入骨髓,周晚晚太理解这份能为之生为之死的热爱了。 “我们请郭爷爷过来吃瓜子吧?我包包里还有花生和马阿姨给带的小麻花。”周晚晚笑眯眯地提议。 周晨想了想,点头同意。 妹妹说得很对,他跟霍师傅这样装不认识太不正常了,反而是正常相处比较不容易引人注意。 周晨出门去请霍师傅了。周晚晚赶紧在周晨的屋子里忙活了起来。 窗户蒙上一层透明隔音隔光膜,光感控制,只有夜间的时候才会起作用。到了晚上,无论屋里有多大动静,有多亮的光,外面看着都是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为了增加保险系数,她又在窗帘上装了同样的设备。然后在门窗上都装了DNA锁,只有周晨本人能从外面打开。 周晚晚在屋里走来走去,脑子飞速运转,还有什么安全措施可以用在这里?还有什么她没想到的? 目光无意间扫过到那个嵌入式的大衣柜,周晚晚的眼睛一亮。 周晨一个人回来的,“霍师傅说他要回去换件干净衣服。第一次见小辈,得注意形象。这老头有时候颇有一些痴气,非常有意思。” 周晚晚没时间跟周晨讨论他老师的性格,赶紧趁人还没来,把周晨拉到大衣柜前,“二哥,刚才我找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碰了里面,发现有点不对劲儿。” 周晚晚打开衣柜,把挂着的衣服拨开,在那面看着非常厚实坚固的实木柜板上敲了几下,板子竟然有了松动。 周晨在周晚晚的示意下,把板子挪开,里面露出一个大大的暗格。 那个暗格藏在墙里,黑洞洞的看着不小。周晨走出进去查看了一下,狭长的一个空间,藏五六个人还能挺宽敞。 “有了这个,就更安全了!”周晨把柜子安好,兴奋地抱着周晚晚转了一圈,“吉祥物!你就是二哥的小福星!” ☆、第二四九章 偶遇 霍师傅全名霍长河,原安大考古系教授,现绥林县文化馆库房看门人,兼厕所清洁工。 霍长河现年五十八岁,矮胖,秃瓢儿,小眼塌鼻,走起路来腆胸叠肚,完全颠覆了高级知识分子在周晚晚心目中的形象。 “我怎么闻到甜味儿了?”霍老头一进门先动鼻子,小眼睛锃亮,“是有麻花吧?上面肯定撒了糖霜!小晨你这儿好吃的真是不少!” 还是个吃货。周晚晚在心里又给霍老头记上一笔。 周晨给周晚晚介绍霍长河,让她叫霍爷爷。霍长河一辈子没结婚,心态一直非常年轻。他被打成右派的时候刚五十岁,单位里同事的孩子最多叫他伯伯。 被打倒这些年,他是人人唾弃的反革命分子,臭老九,黑帮分子,很少有人真正从心里尊重过他,当然也不会让孩子把他当长辈叫。 周晚晚这一声“霍爷爷”叫得小老头差点没跳起来,“我有那么老吗?晚晚叫个别的吧!” 霍爷爷变成了霍伯伯。 看到桌子上的瓜子、花生、小麻花,霍老头的小眼睛更亮了,“有酒吗?晚晚这孩子真大方!” 周晚晚笑,今生还没人跳过她的长相先夸她别的呢。这个霍教授挺有意思的。 霍老头没少吃周晨给他带的东西,知道他们家家境非常不错,也不跟兄妹俩客气,让他吃就吃,别的都不动,先吃撒了糖霜的小麻花。 一看就是个嗜甜如命的。 “小晨下次回来再拿点炒黄豆,炒前用糖精拌一拌,炒好了又香又甜。晚上那什么的时候吃,不耽误时间又扛饿!” 霍老头美滋滋地嚼着小麻花,还不忘跟周晨提要求。 周晚晚想象了一下,一个深夜在孤灯下修补、抢救珍贵文物的考古学家,一边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珍贵文物,一边嘎嘣嘎嘣地嚼着炒黄豆…… 周晚晚心目中高级知识分子呕心沥血、孤傲清高的形象几乎被完全颠覆。 周晚晚把手伸进挎包,露出一点点沈爷爷的锡制酒壶给周晨看。用眼睛询问他:给他喝吗? 周晨拿过周晚晚手里的酒壶。准备给霍老头倒酒。 霍老头却小眼睛发亮,抢过酒壶捧在手里仔细研究,“锡制刻花。包浆不够自然,工艺也不行,外形古朴,底款‘造味’、‘纯’、‘正’、‘星’?” 霍老头瞪着酒壶底下模糊的刻字纠结得八字眉都快皱到了一起。“用词古朴大气,隐含星宿地理之说。跟外形和工艺严重不符……” “纯粮酿造,味道纯正,红星二锅头!”周晨实在看不过去了,抢过酒壶给他倒酒。“建国以后仿的东西,您跟它叫什么劲啊!” “我说呢!这个包浆工艺,怎么可能用词这么古朴大气!”霍老头豁然开朗。“拿走!拿走!仿货污眼!看多了人都变俗气了!” 看周晚晚要把酒壶收起来,霍老头又去抢。“酒留下!酒留下!” “您不怕沾了假货变俗气了?”周晨把酒壶里的酒都给他倒出来。 “喝倒肚子里就是我的了,怎么会俗气?”霍老头摇头晃脑。 沈国栋昨天去省城办事了,说好了今天回来接周晚晚和周晨一起去吃饭。他来到文化馆的时候,喝高了的霍老头正拉着周晨的手唱黄色歌曲。 “小妹妹送情郎啊, 送到大门外, 手拉着那个手儿, 问郎你多咱回来, ……” 周晨把他按下去,他弹簧一样又蹦起来,“我要给党和人民写万言书!” 周晨赶紧又把他按下去,“党和人民都知道您的忠心,不用表了!” 霍老头几下就把身上的衬衫扒下来,穿着一件满是窟窿的破跨栏背心就要往外跑,“不行!我得找他们去!我跟他们拼命!把明郡主漆棺挖出来扔在那风吹雨淋,就为了拿几件没用的金银首饰!他们是历史的罪人!罪人!” 周晨扯着胳膊把他捞了回来,“人民会审判他们的!您老消停一会儿吧!” 李老头不消停,捶着自己的秃瓢儿声泪俱下,“我也是历史的罪人!我挖掘了商丘大墓!把墓志铭给弄丢了!” …… 周晨哄醉鬼霍老头哄得口干舌燥,沈国栋和周晚晚非常不厚道地在旁边看热闹。 “这老头喝醉了挺有意思啊!”沈国栋经常来找周晨,也是认识霍老头的。 “谁是老头?!谁是老头?!老子年轻力壮正当年!”霍老头又冲沈国栋去了。 周晨赶紧拉住他,让沈国栋和周晚晚先走,“你俩去吃饭,待会儿给我带一碗面条回来就行了。” “我要一碗糖豆花。”霍老头好像又不糊涂了。 霍老头出身江浙考古世家,少年离家来安大求学,后来留在安大工作,已经很多年没吃过家乡小吃了。 “糖豆花没有,有豆腐脑我给你带回来一碗。”沈国栋赶紧带着周晚晚走了。 七零年的绥林县成,还到处是平房和狭窄的马路,县里唯二的三层小楼,一个是县政府,一个是县医院。 因为是在楼房里工作,这两个地方的人出来都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绥林县的正街只有五六百米,街上林立着菜床子(小菜店)、百货商店、副食商店、国营饭店、杂货铺等公有店铺。 店里的东西种类很少,还经常缺货,销售却火爆,刚走了一二百米,就看到好几个大排长龙的队伍了,也不知道在抢购什么东西。 街上的人大都穿着黑、蓝、灰、白这几个颜色的衣服,无论男女,偶尔有一抹军装绿走过去,就会收获一路羡慕的目光。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慢悠悠地在街上骑着自行车,看她的小脑袋左转右转眼睛几乎不够用地看个没完。心疼得不行。 小丫头确实是被关得狠了,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活泼爱动的时候,竟然给关家里足不出户近一年。 偏她又太懂事,从来不抱怨,不让出门就不出门。乖巧得让大人心疼又自责。 沈国栋索性推着自行车慢慢走,让周晚晚随便看个够。 菜床子上。一个终于排到号的大娘在买菜。带着白帽子白套袖。围着白围裙的短发圆脸售货员问她:“为人民服务。你买什么?” 大娘直奔装萝卜的大筐,“愚公移山,萝卜!”说着就伸手要去自己挑。 售货员一把把装萝卜的大筐拉到床子里面。很不耐烦,“要斗私批修!谁让你自个儿上手的?!要几个我给你拿!” 大娘一看就是经常买菜的老手,又一把把萝卜筐捞过来,“万万不可粗心大意!还是我自个儿拿吧!” 说着。大娘挑了两个个大新鲜的大白萝卜往称上一放,又掏出副食本往菜床子上一拍。“毛主席万岁!收钱!” 圆脸售货员气得脸蛋儿更圆,气呼呼地给大娘称萝卜,划掉副食本当月的供应,收钱。动作大得像跟谁有仇一样。 周晚晚看得直笑。这个年代,出门办事,只要跟人对话。必须先念一句*主席语录。 这个时候,背语录可不仅仅是赶时髦这么简单。它已经融入了人们的生活之中,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买东西跟人打交道,甚至是辩论吵架,语录用得不熟练,用不到点子上,那是要吃大亏的。 这位大娘一看就很有生活经验,用自己娴熟的语录技巧,给全家争取来两个新鲜水嫩的大白萝卜。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来到一个挂着“爱民国营饭店”牌子的饭店门口,相对于其它家的门面,这家算是大的了。 三大间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摆着桌椅。正中是买饭的窗口,窗口上面挂着一块价目表。 顾客先到窗口根据价目表拿钱和饭票买饭菜,然后取票,等着出饭口那边叫号,叫到自己了,就去取自己的饭。 沈国栋一进去,马上有一个穿着蓝色带黄花平纹布连衣裙的大辫子姑娘跟他打招呼,“沈经理,来吃饭呐?这都快下晌了,咋还没吃饭呢?” 沈国栋跟她点点头,就带着周晚晚去价目表前面,“想吃什么自己点。” 周晚晚看了一下,这家饭店主要供应面条、饺子、馄饨、馒头这些面食,米饭和炒菜的种类很少,基本都是一些常见的本地时令菜。 饺子和馄饨的馅儿也不多,都是只有三种,三鲜馅、肉菜馅和大肉馅。 面条分汤面、炒面和打卤面三种,都分带肉和纯素两类。 周晚晚点了三鲜馅的馄饨,沈国栋想了想,又点了三鲜馅的饺子,青菜面和纯肉馅的饺子,“一样二两,肉馅饺子要半斤,再给我来二两米饭。” 收费窗口的一个中年男人也对沈国栋满面笑容,凑过来跟沈国挨着说了几句话,才收了他的钱和粮票。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把她的水壶拿出来让她先喝点水,然后招手让刚才进门跟他说话的大辫子姑娘过来。 “你们马经理在吗?” “在在!我刚才看您来了就想去叫她,又怕您带这孩子怕生,没敢去。”大辫子姑娘把身上的白围裙正了正,一边往后面跑,一面不忘回头冲沈国栋笑,“我马上叫她去!” 大辫子姑娘的嗓门不小,踢踢踏踏一路小跑,几桌吃饭的顾客都朝他们这桌望了过来。 沈国栋微微侧身,把周晚晚的椅子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很快,大辫子姑娘和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过来了。沈国栋起身跟她寒暄了几句,又压低声音说了两句话,那位马经理笑着看了周晚晚两眼,转身就走了。 “给你蒸个鸡蛋羹,放一点点葱花,先凑合吃一顿。晚上回我那,给你做鸡汤白菜和鲜虾馄饨。” 沈国栋做了粮食公司经理以后,分到个小院子,三间平房,带一个小耳房,就在绥林县高中后边,“我特意挑的那。以后囡囡上高中了回家也近。”沈国栋已经把几年后的事考虑到了。 沈爷爷从县委大院的小楼里搬出去以后。沈国栋也把自己在县城的家安在了那里,如果周晚晚不在沈爷爷那边,他平时下班就回宿舍。 饭菜很快上来了。拿饭菜的窗口没有叫号,而是大辫子姑娘用个大托盘给他们端过来的。 沈国栋把肉馅的饺子放到自己面前,青菜面、三鲜馄饨和饺子,还有鸡蛋羹都放到周晚晚面前。几个大碗几乎占了她面前的小半张桌子。 “每样都试试,爱吃哪样吃哪样。一样吃几口,剩下都是我的。” 外边的饭菜沈国栋不好把握味道,只能尽量给周晚晚多几种选择,就怕她吃不饱。 周晚晚一样尝了一口。指了指鸡蛋羹,“吃这个。” 沈国栋把其它几个碗都拿到自己面前,米饭往周晚晚面前一放。“吃吧!我就知道这个你能吃。” 周晚晚刚吃了几口,买票窗口那边传来一阵吵嚷声。 周晚晚听了几句。原来是一个耳朵不太好的老大娘,买了饭以后又要买一份豆腐乳,窗口收费的人先跟她说了一句*主席语录,“要斗私……” 她接一句“批修”,然后再买自己的豆腐乳就可以了。 偏偏老大娘耳朵不好使,坚持在那嚷嚷,“我不要豆腐丝!我要豆腐乳!豆腐丝一份一毛五,豆腐乳一块儿五分钱,这差着一毛钱呢!我可吃不起!” 卖票窗口的中年男人可没有刚才对沈国栋的好脾气,隔着窗户指着老大娘的鼻子教训,“吃水不忘打井人!时刻不忘伟大领袖的教导!你这样不接我的语录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对伟大领袖不满吗?” 一时间两人各讲各的理,越闹声儿越大。 沈国栋看看周晚晚停下的筷子,皱着眉头就想过去,有人却比他先一步走了过去。 一个三十多岁梳着利落齐耳短发的中年妇女走了过去,从侧面看,她身板壮实,皮肤微黑,一看就是干惯体力活的人。 “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同志,这位大娘是耳朵不好使,不是故意不接你的语录。咱们谁都有老的时候,能让一步就让一步吧!” 这人说话嗓门也不小,爽利又干脆,劝完了卖票的人,又去劝气得不轻的老大娘: “大娘,人家卖票的同志不是要卖给您豆腐丝,是让您接语录!您冤枉好人啦!” 经过中年妇女的一番调节,事情很快就平息下去了。 周晚晚却盯着那边还是不动筷子。 “囡囡,不喜欢吃吗?要不我们回家吧?沈哥哥给你做点别的吃?家里就我一个人,也没开火,做饭的东西都得现卖,要不也不能带你过来吃这个。” 周晚晚还是不理沈国栋,一直盯着那个妇女看。 好像有心灵感应一般,那个妇女也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良久,那个妇女一拍跟她一起吃饭的人,“玉林!那真是我小堂妹!囡囡!你还认识我不?!” 看着疾步跑过来的中年妇女,周晚晚慢慢地笑了,“大丫姐。” 周晚晚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这样一个周平。 ☆、第二五零章 转折 “刚才我就看着你了!真是越长越像三婶儿!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周平眼圈一下就红了。 周晚晚眼前的周平,已经跟七年前那个消瘦、沉默又暗含着一股狠劲儿的周平判若两人了。 现在的周平身材结实,脸颊圆润,虽然皮肤有点粗糙微黑,精神看着却非常好,眼睛发亮,说话爽利,举止自信从容,脱胎换骨般穿越七年的岁月站在了周晚晚面前,让她忽然有点缓不过神来。 前世那个被周老太太卖给徐大力,没过两年就受虐自杀的周平,和眼前这个健康幸福的周平,真的是差距太大了。 “囡囡,这是你姐夫,叫程玉林,我们结婚三年了。” 周平也不用周晚晚让,拉了一把椅子就坐在他们面前,又给程玉林介绍周晚晚,“玉林,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三婶儿生的那个小堂妹,你看看,长得跟我三婶儿一模一样!好看吧!” 程玉林身板壮实,皮肤黝黑,眼神清澈,牙齿洁白,长相平凡,身上却有一股让人信服的稳重成熟,一看就不是普通农民或者工人。 “周平总跟我说,她娘家小堂妹长得好,心眼儿还好。真没想到在这儿能遇上,囡囡,姐夫给你买俩好菜吧!你想吃啥?” 程玉林看了一眼周晚晚他们桌上五六个根本没怎么动的大碗,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就等你们吃完,咱们到街上转转!” 沈国栋一直冷冷地看着周平夫妻,连招呼都没跟他们打。 对周家的人,他一个都不想让周晚晚接触。 那个周家就像一个大染缸,除了周阳兄妹三人。所有人都恶毒,贪婪,愚蠢又自私,沈国栋恨不得他们这辈子都别出现在周晚晚面前。 可无论他心里多排斥,只要周晚晚没有表示,他就会尊重她的意见,支持她的任何决定。 这也是周晚晚能接纳沈国栋最主要的原因。从认识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从来没用自己的意志来指挥干涉过她的任何决定。 这对周晚晚这样一个灵魂强大身体弱小的人来说。真是再幸福再难得不过的事了。 “我爹、我娘和六丫咋样了?六丫今年也十岁了,跟你一边儿(一样)高了吧?上学了吗?”周平跟周晚晚说了几句,就开始询问父母和妹妹的情况。 “他们都挺好的。”周晚晚不知道该怎么细说周家现在的情况。只能笼统地告诉周平。 相对于前些年,这一年周春喜一家三口真的算是过得非常非常好了。 周家几乎所有的大人都因为周霞的事被抓去判刑了。该着他们倒霉,正好赶上一拨严打,几个人被判了八到十年不等的徒刑。 周春喜夫妇终于不用给周家兄弟几个轮流挣工分了。可是周家还留下了一群孩子。 从最大的周红英开始。一直到最小的周铁柱,每一个他们都甩不掉。只能都养着。 所以,他们还是吃不饱,还是得死命干活挣工分。不过,现在回到家里他们自己能做主了。也能稍微照顾一下周兰了。 十岁的周兰,因为严重的营养不良,六七岁了才能撇着严重的八字腿走几步。十岁的孩子,个子还不如七八岁的孩子高。胆小怯懦,连当年的周平都不如。 不过周晚晚并不知道这些。从他们兄妹搬出周家开始,她就把那些人彻底排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了,根本不想为他们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 周平在那边问周晚晚一些家里的情况,程玉林拿出烟来让沈国栋。 刚才介绍的时候,周晚晚出于礼貌,也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沈国栋,“这是我哥哥。”其它的什么都没说。 周平夫妻以为他是李秀华那边的亲戚,对他非常客气,他却只点了个头,一句话都没说。 但是从他的穿着、气质,到跟周晚晚亲密的肢体语言,程玉林还是觉得应该跟他客气一番。 沈国栋却一点都不给他面子,“我不抽烟。囡囡不能闻烟味儿。” 那程玉林也不能抽了。 那边,周平已经开始跟周晚晚说起她这些年的经历了。 当年周平参加了县里支援“尼尔干河大会战”的民工团,在尼尔干河工地干了两年,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儿,她当了两年的先进,入选了妇女先锋团,跟男人一样抗石头、挖土、砸地基,到会战结束,不用她申请,另外一个水利工地的民工团就来主动邀请她了。 周平就这样辗转于各个民工团,修河堤、挖梯田、开荒,几乎所有最苦最累的活都干过了。 她的拼命和狠劲儿被县里妇联看中,提拔她成为县里民工团的妇女骨干,把民工团的铁姑娘队和妇女先锋队都交给她带。 从此,一年四季,周平都在各个工地干着做苦、最累的重活,心里却无比满足。 现在干的活虽然又苦又累,跟周家比却简直如同天堂。她能吃饱,能获得大家的尊重,有工资拿,自己挣钱自己支配。 这些对大多数人来说最基本的生存权利,在周平这里却幸福得半夜都要笑醒。 所以她一点都不觉得在工地有多苦多累,工作积极,干劲儿十足。也就是她这种多年如一日的干劲儿,感动了同为民工团骨干的男队队长程玉林。 程玉林也是农民出身,也在各个工地辗转多年,相似的出身和经历让两人很快走到一起。婚后相处也很融洽。 “这次回来,是参加‘全面治理干岔河工程’大会战的,修了这么多年河,这回修到咱们家门口来了!” 周平慈爱地注视着周晚晚,不像一个姐姐,倒更像是一个母亲,“走了这些年,也该回家看看了!我们囡囡都长这么大了!” 周平意犹未尽,沈国栋却再无耐心。这个周平算哪棵葱?弄得好像她跟囡囡亲密得不得了似的! 沈国栋不太了解周平,但是就凭她姓周,他就有一万个理由排斥她。 所以周晚晚很快被沈国栋带走了。 望着周晚晚离去的背影良久,周平若有所失地跟程玉林嘀咕,“没想到这么快就见着亲人了。”又期待又酸涩,谁也不知道此刻她在想些什么。 “全面治理干岔河”工程已经开始大半年了,要将干岔河改道前的旧河道重新清理、拓宽,中间再修筑几座水库,然后重新引入河水,灌溉两岸农田,让北方的大地“塞北变江南”。 绥林县区段有一座水库,就在向阳屯上游不到十里的小铺屯附近,大批的民工团也陆续来到那里,成为绥林县境内最大的民工聚集地。 工地的高音喇叭播放着激人奋进的诗篇和欢快的音乐,“全面治理干岔河工程,造福千秋万代”的标语贴满工地,彩旗飘飘,激人奋进。 劳动的号子雄壮有力,每个人都受到感染,觉得自己力大无穷,能使大地旧貌换新颜,能改天换地把地球捅个大窟窿! 先期进驻的民工团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始劳动了,陆续赶来的各支队伍也争先恐后参与进来。 周平他们到达的当天就开始紧张的会战,根本没来得及回家去看看。不过她还是在人群中认出了周阳。 二道坎大队这次在民工分配中占了大头,不得不在庄稼除第一遍草的关键时期派出几乎全部的壮劳力去参加会战,这让老队长站在生产队的院子里骂了好几天娘。 周阳和墩子作为第七生产队干活最厉害的两个人,当然必须得去。 他们没想到,一次普通的出民工,会在工地上遇到这么多意想不到的熟人。 他们先看到了沈国红。 沈国红自从四年前被沈国栋打折了腿,大部分时候都在家养伤。 本来她的伤势没有这么严重,最多卧床一年基本就会好了。 可是她躺不住,刚养了两三个月就偷跑出去参加革命活动,还不管不顾地“挑大梁,担重担”,光脚跳到满是冰碴的水田里去帮人翻地,导致伤势急剧恶化,差点瘫痪在床。 全家人费心费力把她的腿抢救过来了,她却还是不安分,刚好一点就嚷嚷着要与革命意志不坚定,本位主义的父亲和小资产阶级思想的母亲划清界限。 沈源夫妻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一阵风似地在家里乱砸一通,再一阵风地跑出门脱离了他们“落后腐朽的家庭”,去农村插队了。 现在的沈国红,眼睛浮肿,脸色黑黄,干劲儿十足地参加了知青铁姑娘队。 “她这到底是在图个什么呢?”墩子非常困惑。 然后他遇到了更让他困惑的郭克俭。 郭克俭竟然放弃了能让他获得政治资本的青年突击队,选择下乡当一名普通知青。 “那他这些年的罪不是白遭了?”墩子越来越不明白。 所以,当看到周平在周阳面前又哭又笑的时候,墩子一点都不奇怪了,虽然他并不太清楚周平的事。 这个工地就是个让所有人不正常的地方,他都见怪不怪了。 可是墩子注定要食言了,他会见怪不怪那只是因为这些人还不是那么太让人奇怪。 当他看到赵宝生想干什么的时候,他几乎要咆哮了,“这小子自己找死还要拉上别人,他脑子让驴踢了吗?!” ☆、第二五一章 孽缘 赵宝生的脑子确实有让驴踢了的嫌疑。几乎所有人都搞不明白,他怎么能这么笨。 他下乡的时候十六岁,年纪确实不大,可是比他小的知青也不是没有,谁都没像他这样磕磕绊绊了一年多还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 农活还跟刚来的时候一样,几乎没有任何进步,做人又有一些书呆子气,无论是跟房东老伍头一家还是跟一个屯子里的知青,都处得不怎么好。 今年年初,老伍头的儿子准备结婚,通知他搬家腾房子。队长带着他全队走了个遍,却没找到住处。 现在的知青可不像去年他们刚来的时候那样受欢迎了。几乎所有接待知青的人家都大大小小地跟他们闹过矛盾。 而且,最主要的是,知青为期一年的补助到期了,他们现在跟普通农民一样,挣工分吃饭,没有一点经济上的优势了。 挣得少,花得多,事儿也多,观念又严重冲突,知青与他们的农民房东之间的矛盾马上激化起来。 所以给赵宝生找住处成了一个老大难问题。 队长又一次找到了周阳,希望他能暂时接收一下赵宝生,等忙过了春播他马上在队里给他想办法,到时候就让他搬出去。 周阳摇头,这绝对不行。他当然知道,这个暂时接收只要他答应了,马上就会变成长久接收。他们家不能住陌生人,这个是他们的底线,谁说什么都不行。 可是赵宝生却黏上了周阳。可能是周阳平时在队里干活的时候对他有过不少照顾,让他觉得这是他可以抓住的一根稻草。 也可能是周阳是他来到这里插队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对他和颜悦色的人,即使是拒绝他。周阳也是很认真地找他解释,不是他对他本人有意见,也不是他不想帮他,是他们家情况特殊,不只是他,换了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答应。 那种从内心深处表现出来的尊重和善意是赵宝生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的。所以他更加喜欢接近周阳。在生产队干活,总是喜欢跟在周阳后面,休息的时候更是不离他左右。 并不是为了让周阳照顾自己。赵宝生好似有雏鸟情节一般,只是单纯地喜欢跟着周阳而已。 周阳能给他从来没在别人身上体会过的包容、温暖、友善和尊重,而且,他还学识丰富。言语有趣,跟所有他见过的农民都不一样。 甚至他们学校里的很多老师都没有周阳知道的多。更别说他身上的风度和涵养了。 所以当知道周阳等人要被派来修水库的时候,赵宝生强烈要求一起来。 老队长马上同意了。不只赵宝生过来了,队里所有的知青也都被派了过来。 在队里他们也不顶事儿,农活干得还不如十三四岁的孩子。老队长很高兴能把他们打发过来顶个人数。 在赵宝生的强烈要求下,他被分到了周阳他们这一组。 只要赵宝生不住进家里,不打扰他们兄妹的正常生活。周阳一点都不介意在干活时照顾他一下,平时相处对他态度也不错。 周阳做大哥做成了习惯。心地又善良柔软,在可以通融的范围,他一向是很好说话的人,可能这也是赵宝生一直黏着他的主要原因。 但是,周阳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心软,会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在他们来到工地的第二天,周阳终于对赵宝生的笨拙有了新一层的认识。带着他干活,除了拖后他们这一组的进度,还会影响其他人的情绪。 周阳简直是眼看着这一组的凝聚力在慢慢流失,如果不赶紧想办法,他们很快就会因为赵宝生的存在而成为一盘散沙。 作为小组长,又是把赵宝生带进来的人,周阳责无旁贷地得赶紧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 这些年,周阳兄弟几个算是整个公社的名人了,有能力,性格大气,为人和善,又是每年公社篮球队的主力队员,颇认识了不少朋友,社会关系绝非一般农民可比。 所以,知道周阳需要帮忙,跟他一起在公社篮球队打球的王军勇马上找到了他。 王军勇是公社食堂的采购员兼会计,现在被借调到水利基地协助工程队的会计管采购,看着管的事儿不多更没什么官职,人面却很广。 他马上给赵宝生安排了一个给工地食堂挑水、劈柴干杂活的差事,既解决了周阳眼前的麻烦,也算给赵宝生找了一个合适的去处。 虽然已经十七岁了,赵宝生还是一副没长开的少年人模样,干工地上的活对他现在的身体来说实在是非常困难。 好几次,他挑着两筐土爬坡,连人带筐一起滚下来,狼狈又危险,让周阳看得非常不忍心。 周阳以为给赵宝生安排了一个轻松的活计,他就不会再黏着他了。可是赵宝生却不这么想。 他当然知道自己能干上这个轻松让人羡慕的活是谁帮的忙,心里更加感激周阳,有事没事总是往他身边凑,非常关注周阳的情况。 所以,当他在食堂里听到工地那边喊“塌方了”、“死人了”时,马上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塌方的断崖边一片混乱,在断崖底下挖土、砸石头的人们潮水一样往外跑。塌下来的土和石头在断崖下形成几个小山包一样的大土堆,有人疯狂地挖土抢救同伴,更多的人扔下手里的东西自顾自地奔逃。 山崖上,陆续还有小规模的塌方发生,沉闷的轰隆声和浓重呛人的灰土烟尘让场面更加恐怖而慌乱,也让人们内心的恐惧更甚,更不顾一切地逃命。 只有赵宝生逆着人流往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叫着周阳的名字。好几次,他都被人群撞到。不管不顾地踩踏。 赵宝生一改平时的文弱,疯了一样推开冲撞他的人,用一股自己都吃惊的蛮力爬起来,毫不犹疑地接着往塌方的中心跑去。 跑到塌方的巨大土堆旁边,他抓住一个拿着铁锹疯狂挖土的人,嘶喊着:“阳子哥呢?周阳在哪?有没有受伤?!” 那人满头满脸的尘土,耳边鲜血和泥土混着的污迹流进衣服里。也跟赵宝生疯狂地嘶喊。“救人!快!挖土救人!” 赵宝生一听就慌了,左右看了看,抓起一把铁锹就跟那人一起拼命地挖土。 一边挖。还一边叫着周阳的名字,眼泪和鼻涕在不知不觉间糊了一脸。 两个人刚挖了几下,又爆发了一次大规模的塌方,眼看着他们站的地方就要被石头砸中。那个人扔下铁锹就跑,顺手也拽了一把赵宝生。 幸亏这个人拽着赵宝生跑了一段。否则他就会永远被埋在石头和尘土之下了。 可是就是这样,他也受了严重的伤,大腿骨折,身上多处砸伤。被送到了县医院。 很快,几乎工地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一个知青为了救周阳而被砸成重伤的事。 周阳和墩子相视苦笑,流言就是这样。当事人永远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会被扭曲成什么样。 而且,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误会不看过程。只说因果,还真就是这样。 周晚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三四天以后了,周阳周末去沈爷爷那看她,才跟她说了这件事。 周晚晚沉默了半天,面无表情,心里却对命运的轮回感慨万千。 这一年左右,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沈爷爷的小院儿里,周阳和墩子每次来看她,兄妹之间的话说也说不完,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去说其它的人,她竟然不知道,赵宝生竟然已经缠上了周阳。 前世,赵宝生也是因为这次的事缠上了周阳,继而跟他们兄妹熟悉起来,才有了他们后来的孽缘。 今生他们又经历了这次塌方,只不过这次不是周阳救了赵宝生,而变成了赵宝生犯傻黏上了周阳。 既然是孽缘,从一开始就要死死掐断,绝不给它一点继续下去的可能。 周晚晚决定去医院看赵宝生。治好他的病,然后彻底踢开他。 今生,周晚晚不会给他和他们一家人任何接触周阳的机会,更不会让他们有任何再去压榨欺负周阳的可能。 前世,周阳在塌方中救了赵宝生,马上被他像今生一样缠上。 后来,在周阳的极力推荐和奔走下,赵宝生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获得了全大队唯一一个学习赤脚医生的机会,从而摆脱了繁重的体力劳动,有时间和精力学习功课,在国家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就考上了大学。 他的大姐赵宝华,在回城准备接父亲班的前夕,被揭发曾经私下买鸡蛋,投机倒把,马上就要被取消回城资格,赵宝华走投无路,求到他们兄妹头上。 那是1979年的事了,周晚晚跟赵宝生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他们的事遭到赵家全家的激烈反对。 周阳为了帮周晚晚在赵家人面前争取机会,帮赵宝华承担下了私下买卖鸡蛋的罪名。 好在那时候这场红色革命已经结束,周阳才没被抓去批斗,但为了说明情况,还是在公社的小黑屋里被关了三天。 前世,直到周晚晚去世以后,她才从赵家人的争吵中知道,她的大哥,为了她能被赵家人接纳,瞒着她为赵家做了多少事,受了多少委屈。 为了帮赵宝生得了肝炎的母亲偷偷买粮食和山货补充营养,他曾经拖着病腿大冬天守在路口等卖山货的人好几天;耽误生产队的活去他们家修漏雨的房子却连口水都不给喝;去周晚晚家做客,被赵宝华和赵宝莲私下里指着鼻子骂山炮…… 周晚晚闭上眼睛,强忍住心里的滔天恨意。今生,她和大哥再也不会跟赵家人有任何关系了。 如果他们再敢贴上来,那么,前世今生的账,就一起算算好了! ☆、第二五二章 随军 周晚晚要去医院会一会赵宝生的计划还没成行,他就出院回家了。 赵宝生这次算是工伤,水利工地那边报销所有的医药费,每天还有补助,生产队在他养伤期间给记正常劳动的工分。 一般情况下,他这种需要静养的伤病确实是回家比较好。家人能更好地照顾他,城里的各方面条件也比农村要好。 可是以周晚晚对赵家的了解,他们家的情况并不是这样。 赵宝生的父亲在解放前是修钟表的手艺人,性格与他一样,颇有些痴气,说话办事不知变通。 解放后定成分,他得罪了街道办事处的领导,被定了个私营小业主的成分,本应该被安排到工厂做工人,却因为他“有严重剥削行为”,而被判了五年徒刑。 从监狱出来,因为他是劳改释放分子,一直进不了工厂做正式工人,只能去街道工厂做临时工。 一直没有正式工作,当然也就没有相应的福利补助,赵家人的生活几乎全靠赵宝生母亲的工资来维持。 赵家一家五口挤在一间半屋子里,活动空间加起来也不到二十平米。 赵宝生曾经说过,他们长大以后,他们家就是男女生宿舍,母亲带着赵宝华和赵宝莲住里屋的炕,他和父亲挤在外屋的小炕上,睡觉的时候使劲儿一伸腿就能把脚伸到做饭的锅里去。 这样的环境,他为什么不肯去周阳已经为他找好的房子养伤,而要回到狭窄逼仄的家里去? 其中有什么隐情周晚晚并不知道,也不关心。只要赵宝生和他的家人离自己远远的,她乐得这一生都不知道他们的任何消息。 赵宝生虽然回家了,周晚晚却非常不放心。赵家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息事宁人的,特别是赵宝华,说不定在酝酿什么呢。 她得回家去看着大哥,这一世,她绝不能让大哥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了。 “响铃姐正准备结婚的东西呢。总跟我问你。想回去就回去吧,正好可以沾沾她的喜气。”周阳以为妹妹是被关得久了,想回家去玩玩儿,马上帮她说话。 响铃姐去年没结成婚。赵志刚所在的部队忽然被调往抗美援越战场。他们的婚期也随之耽搁下来。 好在今年赵志刚平安回来,他们都是大龄青年了,婚事不能再耽搁,部队领导特批了两个月假期,让赵志刚回家结婚。 “给响铃姐陪嫁的自行车也买回来了。你回去再跟孙大娘一起给她做几套衣裳。”墩子一听周晚晚要回家,也非常高兴。 家里平时就剩他和周阳了,非常冷清,每天回家,两个人守着偌大的房子,觉得空落落的,吃饭都不香。 周晚晚回到家的第二天,沈国栋和周晨就请假回来了,还带来了给他们做衣服鞋袜的孙大娘。 孙大娘解放前是给人做衣服的裁缝,在绥林县里非常有名气。解放后在县第三百货商店的纺织柜台做裁缝。私下里也接一些私活回家干。 后来割资本主义尾巴,孙大娘就再不敢接私活了。 直到沈国栋找到她,雇她给他们兄妹几个做一年四季的衣服鞋袜,定期过来拆洗被子。 虽然小马阿姨愿意照顾他们,响铃姐和赵五婶还有屯子里一些受过他们恩惠的婶子大娘也能帮把手,他们还是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 别人的好意偶尔接受一次可以,长年累月地依靠别人他们几个人都接受不了。而且,时间长了,一定会出这样那样的事影响感情。 所以沈国栋早在他们几个组成新家那一年就找到了孙大娘。这些年,孙大娘拿着他们给的不菲酬劳。尽心尽力地打理着几个孩子的衣物,双方相处非常融洽。 孙大娘一直是以沈国栋远房表姨的身份来周家的,连响铃姐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见到孙大娘过来,响铃姐赶紧张罗着要去给她做饭。这次孙大娘是过来给她做结婚的衣裳的,周阳他们早就跟她说好了,要好好送她几套衣裳,让她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周晚晚和周晨把给响铃姐买的衣料抱出来,孙大娘看得啧啧称叹。 夏天的衣料一水儿的的确良,这种料子刚流行起来。县里的百货公司还没进过货,据说只有有门路的人托人去北京、上海才能买来一块。 这么金贵的东西,周家这几个孩子送人一出手就是四身儿!一块八一尺的料子,四身儿就得将近一百块钱! 而且还不止这些,秋天和冬天的大衣、裤子、外套,都是厚薄不等的毛呢料子,好几个颜色的料子摞了老高,周晨笑眯眯地拍了拍,“全给响铃姐做了,给她压箱底儿!以后跟赵大哥随军,总得穿好点!” 孙大娘不是眼皮浅没见过世面的人,解放前她也是毛呢丝绸珍珠鞋带纯金扣子什么都经过手的,却还是被被这几个孩子的大手笔给震惊到了。 那些毛呢就算了,她这些年也接触了不少,孙大娘摸着鲜亮挺括的的确良料子爱不释手,“这可是好东西!这花色棉布肯定染不出来!咋揉都不出褶子,还结实,更不起球!” 这个年代,的确良几乎是时髦、高档、时尚的代名词,的确良衣服对老百姓来说就等同于奢侈品,一般人结婚的时候能穿上一件的确良的衣裳,那就满足得不得了了,不知要羡煞多少姑娘。 “响铃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孙大娘看着周家这几个孩子,真心诚意地说道。 周晚晚把自己设计的几件简洁又精致的衣服样子拿给孙大娘看,两人研究这这里加一个花边,那边要不要收紧一点,很像那么回事儿的样子。 周阳笑眯眯地坐在旁边看着妹妹,眼睛忽然有点热。 不知不觉的,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周晨跑到厨房去给响铃姐帮忙去了。墩子端着一盆水赶紧在家里东擦一遍西擦一遍,就怕洁癖又有强迫症的周晨看出来他们已经两天没好好擦灰了。 沈国栋闲不住地去捣乱,“这个好看!给囡囡做一件!这个也好看!这个、这个,这些都好看!照囡囡画的样子,每样儿都给她做一件!” 孙大娘笑了,“这都是大人的样子,给囡囡做不合适。等做完响铃的,给囡囡再找几个新样子。” 周晚晚看沈国栋还有意见,赶紧拿起一张图纸拍到他脸上,“沈哥哥,我喜欢这个样子,你看做一件这样的好不好看。” 沈国栋马上捧着图纸仔细研究去了,孙大娘也能安静地查看布料搭配颜色了。 “囡囡,你那个围巾学会了吗?”孙大娘上一次来教了她织最简单的围巾,“我们毛纺柜台进了好几样毛线,我瞅着都不错,你要是想织围巾,赶紧过去买,我看着过几天就得卖断货。” “织了,沈哥哥买回来毛线了。”够她织十条围巾的。 “囡囡,我的围巾排第几?”沈国栋忽然想起来。周阳、墩子、周晨、加上他,四个人呢,他能第几个围上? “第四。”周晚晚头也不抬,帮孙大娘拿着软尺量尺寸。 沈国栋反应了一下,不干了,“第四不就是最后一名?” 孙大娘和周阳都笑了。 “我排第五。”周晚晚抬头看了他一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呼扇了一下,黑亮如宝石的眼睛惊鸿一瞥,又垂下去了。 沈国栋摸摸鼻子,“那,那我排第五吧,让你的排第四。” “谢谢沈哥哥。”周晚晚抬头冲沈国栋甜甜地笑了一下,水光潋滟的大眼睛如碎金般的阳光撒在湖面,看得沈国栋的心里一晃。 “这个小丫头呦!你怎么这么会哄人!”孙大娘忍不住抱了一下周晚晚。她从周晚晚三岁的时候就来周家干活,看着她长大,要不是亲眼所见,她自己都不相信会有这么聪明懂事的孩子。 “嗯,被她忽悠了还觉得挺美。”沈国栋也笑,过来捏周晚晚的脸,“你就是个小忽悠!” 小忽悠周晚晚忽悠完沈国栋又去忽悠响铃姐,“赵大哥在部队,你结完婚就得随军,要不他一个人在那也没个人照顾,多可怜。” “他们屯子有一个跟他一块儿当兵的,这回也跟他一起上的战场,牺牲了。你赵大哥在他死前答应他了,帮他照顾家里,我要是也跟着随军了,那这两家老人咋整?”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她当然知道这个情况,要不然忽悠你随军干嘛? 那家又是老人又是寡妇和孩子的,再加上赵志刚的父母、弟弟妹妹,响铃姐要是不去随军,结婚以后就和这些人纠缠吧。那可有她受的了。 “赵大哥既然答应了他战友,那就一定是有主意了。他答应的时候你们还没结婚,他自己不是也照顾了?你们结婚了也没必要改,还按现在的办法来,啥都不影响啊。” 周晚晚不管赵志刚怎么打算的,她是绝不想看着响铃姐年纪轻轻就背上这样沉重的负担,一年只见一个月丈夫,其它时间都消磨在那两家的鸡毛蒜皮里,最后把她的青春和灵气都耗尽。 ☆、第二五三章 信仰 这天吃饭的时候,沈国栋给大家讲了一个笑话,是有关于的确良的。 “一家商店进了的确良,一大群人排队去买。一个小伙子排了很久的队,好容易轮到他了,就只剩下一尺了。 他本来是打算做一件衬衫,这一尺也不够啊!正为难呢,售货员不耐烦了,就问他‘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后面人还等着呢!’这哥们儿一着急,就买了。 他拿这一尺布做了一条裤衩,心里又觉得亏,穿条的确良裤衩也不能跟人显摆呀!就在腰上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内有的确良’。 有一天,他去上厕所,就把这块牌子挂到了厕所门外。出来一看,外面排了长长一队人!一位大娘急得直嚷嚷‘不是说里面有的确良吗?等了这么长时间,还卖不卖呀?’” 饭桌上哄堂大笑,响铃姐和孙大娘都笑出了眼泪。 “这小伙子也傻!做个假领子戴上,不就谁都看着了!”孙大娘给的建议最专业。 响铃姐抿嘴笑,把周晚晚堆在碗边不爱吃的干豆腐夹到自己碗里吃了。 周晚晚小心地瞄了一眼周晨,看他眨了眨眼睛,没好意思阻止响铃姐,高兴地接着吃饭。 “晚上囡囡跟我去做饭,趁我这些天有空,再教你做几个菜。”响铃姐婚期定下来以后,就一直在找时间教周晚晚做饭,“女孩子大了,得有几样拿手菜,要不以后结婚了在婆家不好站脚。” “有这几个在,囡囡咋地也不能让人给欺负了!你就放心吧!”孙大娘笑着指了指面前的这一圈大小伙子。 响铃姐却不同意,“娘家人再硬气。日子还得是俩人自个过出来,动不动就回来找娘家人,也得让婆家人看不起。” “说得也是,”孙大娘叹了口气,“做女人不容易啊!得给小囡囡找个好人家,可不能让人给欺负了!” 周阳几个的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复杂阴郁。 他们知道响铃姐和孙大娘说得都对,可是一想到妹妹以后要嫁人。得去别人家了。心里就难受得被挖走了一块一样。 “囡囡这么小,嫁人早着呢!不要说这些了!”周晨第一次唐突而没有礼貌地对响铃姐和孙大娘说话。 语气非常冲,跟人赌气一样。 沈国栋一摔筷子。饭都不吃了。 孙大娘也看出几个男孩子的心思了,“好好好!你们家宝贝囡囡这么小,不用嫁人!不说啦!快好好吃饭吧!” 周晨勉强扯出一点笑来,眼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心不在焉地跟孙大娘说了几句,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周晚晚在心里叹了口气。挤到周晨的椅子上楼住他的脖子哄他,“二哥,我的秋千怎么晃起来嘎吱吱响呢?吵死了!你快点给我修好啊。 春天的时候,我不是说要在门口种一排向日葵吗?怎么都是格桑花?你给我弄几棵向日葵来栽上。我明天早上就要!你要是不给我弄来,我就不许你去上班!” 周晚晚摇晃着周晨的脖子,整个人都腻在他身上。“我说什么你都记不住!你怎么当人家哥哥的呀!” 周晨一下就笑了,“去年不是你自己说喜欢格桑花。要把满院子都种上的吗?一会儿一个样,你说我记住你哪次说的话好?” 周晚晚咯咯笑着耍赖,“我一直说不去上学,你就记不住!” 周晨笑着弹了一下周晚晚的小脑门儿,“这个没商量!除了这个我什么不听你的?” 周晚晚嘟着嘴往桌子上一指,“我不想吃青椒干豆腐,你还总让我吃。” 周晨被她噎得直瞪眼睛。周阳几个看得哈哈大笑。 孙大娘和响铃姐对视一眼,看着不知不觉被周晚晚哄得眉开眼笑的几个人,摇头苦笑。现在提都不让提,以后这丫头到了要嫁人的时候,这几个可怎么办呦! 响铃姐还是坚持要教周晚晚做饭,“别的都好学,你聪明,看看就会了。就这做饭,不自个上手就是不行。等姐走了,家里那几个肯定啥都不让你碰。不教会你,我咋地都不放心。” 响铃姐说完,脸忽然有点红,“还有个事儿,我寻思着,也得教你。以后我也不能常回来,万一你提早摊上了,也没个人问的,到时候害怕就遭了。” 响铃姐把周晚晚拉到身边,小声在她耳边嘀咕,“女孩子大了,每个月都得流血,叫例假,你别怕……还有小背心,等你前面开始长了,也得穿……” 响铃姐红着脸,详细地给周晚晚解释这些本应是母亲教导她的东西。 响铃姐说完,周晚晚抱住她的腰,好半天不肯松手。 这些事对一个懵懂的女孩子来说有多么重要,没人会比周晚晚更了解。 前世,她是如何慌乱狼狈地渡过这个成长阶段的,至今仍历历在目。今生,虽然她不再需要这些指导了,却对能事无巨细地帮她想到的响铃姐感激不已。 前世今生,她都没体会过母爱。响铃姐的善良真诚和毫无保留的爱护,让她不再觉得遗憾。 人世间所有美好的情感都是可以传承的,母亲给响铃姐的爱护和温暖,响铃姐加倍回报到了她的身上。 这份爱传递到她这里,没有损耗,反而更加丰沛,同时也温暖了两个人的心。 很多人都说善良的人傻气,今生归来,她也曾经咬牙切齿地发誓,她只相信弱肉强食,对人性彻底不再抱有希望。 可是,这十年来的经历却慢慢地改变了周晚晚的想法。 她遇到了那么多善良的人,沈爷爷,小张叔叔,小马阿姨,郭老先生。赵五婶一家人,响铃姐,宝成叔…… 这些人给了他们兄妹那么多那么多美好真挚的感情,让他们的心一直都在感动中温暖柔软,也一直都在感恩中充满力量地前行。 不知不觉间,周晚晚开始虔诚而笃定地信仰善良,这是人世间最朴素也最有力量的东西。它能在传递中不断增长。它能让人变得勇敢坚强,更能让一个人荒芜黑暗的内心变得丰沛温暖。 周晚晚笃信的善良并不是对谁来说都适用的,至少她知道。对周家人来说,跟他们讲善良,那就是自我毁灭。 眼前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那里。周春喜夫妇已经快被他们自己所谓的善良把周兰给害死了。 周老太太一行人都被判刑以后,周春喜夫妇就开始养他们留下的这群孩子。 周红英、周玲、周梅花、周铁柱、钱燕、钱磊。这些孩子他们一个也抛不下,都成了背在身上的责任。 钱燕死咬着牙要上学。钱铁也跪在周春喜面前哭,最后他们还得供这两个钱家的孩子上学。 等周平终于请下半天假,带着程玉林回家的时候,她只看了一眼前的父母和妹妹。就气得摔门而去。 她来之前已经把家里的情况打听清楚了,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他们的样子给刺激得心里冒火。 周春喜和李贵芝形容干枯憔悴。眼神空洞疲惫,衣衫褴褛。身形消瘦,这些她都能想到。 她想不到的是,周兰会被他们养成这个样子。 周兰因为严重的营养不良和长期受到打骂虐待,瘦小孱弱,严重的八字腿,鸡胸,小小年纪,竟然得了夜盲症,这是常年吃不到油水的大人才会得的病。 周兰不只是身体几乎半残,心智也受到了影响。 她看见陌生人就蜷缩到屋角,尽量把自己藏起来,跟她说话,她要么是紧闭着嘴一言不发,要么是在嘴里吞吞吐吐几乎说不出一句整话。 周平被程玉林拉了回来,劝了半天,才肯回去面对呆滞着一张脸看着他们的周春喜和李贵芝。 “我要把周兰带走。”这是周平离家七年以后,对父母说的第一句话。 此时此刻,她后悔得痛彻心肺,她应该在七年前就说这句话,做这件事的。 周平回来之前,就打算好了,对周家人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她必须帮父母收拾干净。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那怎么都是她的父母,周平做不到完全放弃不管。 周玲赶回家里去,有周军这个二十多岁的哥哥不靠,别人有什么理由管你吃饭穿衣? 再说,她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去生产队干活也能养活自己,凭什么心安理得地吃白饭? 周梅花和周铁柱都回自己家里去,连老周家的孩子都不是,凭什么让周家人养活? 别说他们还小,走投无路。周梅花已经十三岁了,当年她十岁就进生产队干活了,你十三岁了更能去了。就是挣三等工分,也够你俩一年吃饭了。 钱铁和钱燕,当然是回你们老钱家去。有父亲有亲哥哥的人,不去靠他们,别人凭什么供你们念书吃饭? 至于周红英,那就更不用说了,都二十一岁的大姑娘了,谁还能管你一辈子?! 周平雷厉风行,该送走的送走,该推出去的推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就让周春喜夫妇的眼前干干净净。 然后周平又带着周春喜夫妇去了老队长那里,跟他打好招呼,以后队里分了钱粮都由她给父母保管,然后再按月给他们。决不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做完这些,他们又带着周兰来到周阳家里。 李秀华的事,周平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她还欠周阳几个孩子一个郑重的道歉。 周阳几个冷静地听着周平道歉,避过她深深鞠的那一躬。 对母亲的事,他们永不原谅。 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无论有什么理由和借口,无论多么痛悔,他们都不会说出那句原谅。 周平在这件事里只是懦弱地没敢当时就揭发那些人,所以他们不恨她,却也不打算与她有什么深入的交往。 他们失去的是母亲。 不用说任何别的话,只这一个理由,他们觉得就已足够。 但他们还是对周兰心软了。在周家这些人里,也许只有周兰是最无辜的了。 她的遭遇,触动了兄妹几个各自的心事。 周阳和周晨简直是后怕,如果当年他们不那么努力地离开周家,是不是妹妹也有可能变成她这个样子? 周晚晚却想到了自己的前世。如果没有两个哥哥的倾力爱护,她前世可能还不如周兰,连活下去的可能都没有。 所以,在周平要带周兰离开时,周晨给她收拾了一大包衣服,“是囡囡小时候穿的,都挺新的,六丫现在穿正好。等过几天六丫要走的时候,我们再做两套新的给她。” 周平打算现在就把周兰带到水利工地去,过几天她再请假,把周兰送到一个定点接收工地牺牲人员遗孤的福利院,让周兰暂时在那里休养,她放假了再去把她接回家。 周晚晚则给周兰拿了一大盒巧克力糖,“每天吃一颗,你的病就好了。” 如果前世有人帮他们兄妹一把,他们是不是不会结局那样凄惨?周晚晚刚重生的时候经常会纠结这个问题。 现在,她想帮一帮周兰。 她帮周兰调理好身体,以后周兰跟周平一起生活,永远远离周家,人生一定会变得不同吧? ☆、第二五四章 端午 响铃姐和赵志刚的婚礼定在了六月十三号,农历五月初十。 这是响铃姐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端午节了,大家都非常重视。 周晚晚和周晨提前大半个月就把采购清单列了出来,沈国栋发挥他粮食公司经理的职业优势,糯米、粽叶、大枣、各色豆子、大豆油、芝麻,只要他们能想出来,他就能给淘腾回来。 粽子提前两三天就煮出来了,响铃姐做了传统的大枣、豆沙馅和五谷粽,周晚晚和周晨研究了半天菜谱,做了咸蛋黄鲜肉和百果粽。 北方基本是不吃咸粽子的,特别是肉粽,大家都觉得很新鲜,抢着尝鲜。五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食力惊人,二十多个肉粽一会儿的功夫就被吃得干干净净。 响铃姐几个看看空了的盆子,又看了看周晚晚瞪着大眼睛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都笑得不行。 “再包两锅!咱给沈爷爷送点去!让他也尝尝囡囡做出来的好东西!”周阳揉了揉妹妹的小脑袋,笑得骄傲极了。 响铃姐带着周晨和周晚晚接着包粽子,周阳和墩子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一新,房檐上挂了五颜六色的纸葫芦和燕子,门上也挂了艾草。 沈国栋仔细看了一会儿响铃姐包粽子的手法,拿出小刀裁粽叶,又找出周晚晚编手链的五色丝线,自己在旁边鼓捣了起来。 下一锅粽子出锅的时候,沈国栋的手工作品也随之出炉了。 他做了一小串指甲盖大小的小粽子,用五彩线仔细缠起来,红黄蓝绿紫五种颜色绑在墨绿色的粽叶上,间隔着挂在一起。颜色非常活泼鲜亮。 饱满的小粽子圆润可爱,洗净晾干,挂在周晚晚的裙子上,走起路来随着裙摆轻轻晃动,漂亮又有趣。 “不务正业,投机取巧!”周晨吃醋了,他怎么没想到要给妹妹做一个这样的礼物呢?!看把小丫头给高兴的! 响铃姐看得两眼放光。“国栋的手真是巧!” 周晚晚也非常喜欢这个礼物。戴着满院子晃,小汪亦步亦趋地跟着,吓得沈国栋指着小汪警告。“你要是敢给一口吞了,我把你毛拔秃了!” 不怪沈国栋多心,小汪是有不良记录的。 第一锅粽子煮出来,它贱兮兮地去跟响铃姐撒娇。响铃姐哄它,随手一指手边装粽子的大盆。“现在烫,待会儿让你随便吃。” 小汪在吃上智商一流,认定了那一大盆都是它的,趁响铃姐不注意。一口气吞了八个大粽子,一口一个,粽叶都没剥。等响铃姐发现的时候,它已经被噎得满院子乱蹦了。 粽子都包好了。周晚晚和周晨又开始准备节礼。 沈爷爷那边人多,粽子每样都送了二十个,咸鸭蛋、鲜鱼和鲜黄鳝、菜园子里的早熟蔬菜、野菜蘑菇山货,林林总总好几大筐,小张叔叔的后备箱几乎塞不下。 周晚晚又拿出一个精巧的小布袋子,“我编的五彩手链,端午的早上给沈爷爷和郭爷爷系在手上,保平安的!小张叔叔和小马阿姨也有。” 其它的亲友就不用准备这么全面周到了,只根据家里的人数送一些咸鸭蛋和粽子就可以了。 宋屯的姥姥家那边他们逢年过节还是会送节礼,来往却不那么频繁了,周晚晚自从出事以后,一次都没再去过。兄妹几个跟李庆云家更是彻底断了来往。 当年周霞去求助,如果不是王立芹从中搅合,可能就不会有后面的悲剧。 周阳最生气的是王立芹知道了周霞的事,竟然还瞒着大家,最后酿成大祸,她还在旁边说风凉话,“老周家这俩闺女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屯子里处得好的人家,像赵五叔家,宝成叔家,张三脖子家,这些人家每家都送去几个粽子和咸鸭蛋,东西不多,不会造成别人的负担,就是让大伙儿跟着尝尝鲜。 特别是今年新做出来的咸蛋黄肉粽,北方大多数人都没吃过。 周晚晚又偷偷准备了两份节礼,一份给周晨,“让霍伯伯也尝尝我们家的粽子。” 霍老头爱吃甜食,她只放了二十个各色甜粽子,两瓶沈国栋从沈爷爷那边顺来的好酒,还有一大袋加了糖炒的黄豆。 周晨跟霍老头学习的事家里除了周晚晚,谁都不知道。所谓秘密,最安全的保密方式就是谁都不说。 无关信任问题。只是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力所不能控制的意外,与其拿自己和别人去冒险,不如死死守住,永远杜绝泄密的可能。 周晨把妹妹搂过来,用脸轻轻地蹭了蹭她的头顶。 这个家里,他们跟谁的感情都非常深厚,不分彼此。但要论知心,还是他们兄妹两人最了解彼此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这种血脉相通的亲密无间经常让周晨的心里柔软温暖,眼睛发热,莫名地想流泪。 另一份礼物,周晚晚交给了响铃姐,“赵大哥来的时候,让他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端午节赵志刚要来响铃姐家送节礼的,按这时候的规矩,响铃姐回送赵志刚两双鞋就可以了,要再加送别的,就只能是感情特别好,私下给的了。 周晚晚看得出来,他们吃粽子的时候,响铃姐就开始惦记赵志刚了。 跟周家兄妹再亲密,这也不是自己家的东西,响铃姐很有分寸地什么都没说。 周晚晚希望响铃姐跟赵志刚的感情能更亲密一些,他们结婚以后,赵家的情况太复杂了,两人感情好,赵志刚才能多为响铃姐着想一些。 送完节礼,马上就是端午节了。 端午节的早晨,周晚晚睁开眼睛,手腕和脚腕上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系上了五彩丝线。她房间的窗台上也插着一把新鲜水嫩还带着露珠的艾草。 “小懒虫,快起来走百病去!”这是周晨一年唯一的一次不让周晚晚睡到自然醒。硬是把她叫起来。 外面的天色还早,天空一片干净的烟灰蓝,隐隐的天光刚出现,离太阳出来还得一会儿。 他们要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去麦子地里打个滚,让身上沾沾端午的露水,据说这样能保证一年百病不侵。 周晚晚强撑着起床,看见自己昨晚睡前放在枕边的五彩手链。赶紧拿过来一条先给周晨系上。又跑出去找周阳几个。 沈国栋蹲在地上美滋滋地让周晚晚给他系手链,刚要张嘴说话,被周晚晚一巴掌给拍回去。“不许说话!” 老人传下来的规矩,系五彩线的时候说话就不灵了。 墩子和周阳也乖乖地让周晚晚给系上手链,周晨收拾完过来叫大家走,看着闭着嘴一句话不说的几个人。“怎么了?” 周阳几个都去看周晚晚。 周晚晚扶额,“现在可以说话了。” 走完百病。大家说说笑笑地带着一大捧野花和艾蒿回家。 小汪身上的毛一缕一缕地贴在身上,在周晚晚前面左蹦一下右蹦一下地逗引她,希望她能像刚才一样,在麦地里跟它滚在一起玩儿。 墩子使劲儿擦着自己的脖子。几乎要跟小汪咆哮了,“下次你再敢这么舔我我也拔光你的毛!” 小汪太兴奋了。一年只有这一个早晨,全家人都陪它在麦地里打滚。这简直是它的狂欢节,它高兴得几乎疯了。 别人它不敢舔。就欺负好脾气的墩子,差点用口水给他洗澡。 过完端午,响铃姐结婚的日子也马上就到了。 结婚前两天,响铃姐的舅舅把赵志刚的父母和孙老奶叫到一起,又找了老队长和赵志刚他们队的队长做见证,立下了养老文书。 响铃姐结婚以后,赵志刚要给孙老奶养老,这是当初相看之前就已经说好了的条件。 响铃姐漂亮能干,当初很多人都托媒人来提亲,都被这个条件给吓回去了。 在当时的农村,结婚以后要给丈母娘养老,那跟倒插门有什么区别?要么家里实在是穷得没办法,要么是人不行,否则好好的男人谁会倒插门?! 那可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 即使有小伙子爱慕响铃姐不在乎这个,家里的老人也是死都不会同意的。而能同意的,响铃姐又看不上。 能遇上赵志刚,响铃姐母女感激得几乎要给老天磕几个头了。所以,即使是他家里负担重,现在又多了需要照顾的战友一家,响铃姐也毫无怨言。 立下了养老文书,孙老奶才算真的松了一口气。孙老奶的娘家兄弟也几乎老泪纵横。 能老来有靠,这对一辈子守寡又没儿子的孙老奶来说,才算是真的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响铃姐结婚以后,孙老奶也会跟着过去一起生活。 周阳兄妹几个很认真地跟响铃姐母女谈过这件事,都觉得这样隐患很多。孙老奶现在身体很好,就靠养鸡一年也能收入不少,养活自己足够了。 周阳他们又在一个屯子住着,平时多过来照看着,她一个人生活绝不会有问题。 可是孙老奶不这么想,她现在能干活,能挣钱,跟过去多帮衬着他们点,以后让人家养老也能有点底气。要不不能动了再过去,咋有脸端人家的饭碗? 周阳几个毫无办法。毕竟这是孙老奶一直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事,他们再觉得不可行,也不能说得太深。 解决了孙老奶的养老问题,响铃姐的婚礼马上就到了。 ☆、第二五五章 送嫁 响铃姐结婚这天,沈国栋从粮食公司开来一辆两吨半的东风牌大卡车,高高的车头,擦得发亮的军绿色的车体,往响铃姐家门口一停,全屯子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 陪着赵志刚来接亲的亲戚和战友都被这个阵势给震住了。不是说新娘子是寡母独女吗?怎么会有大卡车来送亲?这可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那得多有钱有势啊?! 等看到响铃的嫁妆,他们脸上的表情再也控制不住了,这哪是嫁女儿,就这些陪嫁的东西,娶几个媳妇都足够了! 现在农村嫁女儿,最普通的陪嫁就是两床新铺盖,一些暖瓶、脸盆之类的日用品。 条件好又疼女儿的人家,才会给女儿置办一些桌子、椅子之类的家具,有十六条腿的,有三十条腿的,三十六条腿的就很不错了,最多的据说是七十二条腿,那是非常非常少见的。 这些腿,是按各种家具的腿加起来算的。 至于城里人嫁女儿时兴的三转一响,农村根本想都不敢想。饭刚能吃饱几年,谁也没那个能力。 所以,当周阳几个从屋里把缝纫机、自行车、收音机这些传说中的三转一响给抬出来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至少七八套被褥,桌椅衣柜,脸盆暖瓶大镜子,装满衣物的四口大箱子,嫁妆流水一样从屋里抬出来,让大伙儿围着看一遍,等着新娘子出来以后装车。 “我操!这赵志刚哪是娶了个老婆!这是娶了个金蛋回去啊!”跟着赵志刚来接亲的一个战友忍不住赞叹。 来的时候他们还有些别扭,这赵志刚就是半个倒插门女婿,跟着去接亲都觉得有点脸上无光,怎么都没想到新娘子家底这么丰厚!人面这么广! 就冲这些家底,让他们倒插门也能行啊!更别说以后还能跟着沾别的光了。 有眼尖的已经注意到响铃姐家门口停着的那一排自行车了,得有十多辆! 这是来了多少好亲戚呀!就是公社大院儿,都是当官儿的去的地方,那也从来没停过这么多辆自行车! 当打扮一新的响铃出来时,十几个来接亲的青年人被刺激得嗷嗷直叫。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再加上这么多陪嫁!这赵志刚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趁着人多,一群小伙子使劲儿起哄,互相推搡着往前挤,嗷嗷叫得更欢。 挤。挤趴下他个龟孙子! 今天不好好收拾一下赵志刚心里太他妈不平衡了! 周阳跟他找来帮忙的人一使眼色,几个人高马大平均身高超过一米八五的公社篮球队队员马上挺身而出,什么都不用干,就站在那一堵,捣乱的一群人就完全没了发挥的空间。 个别有两个不服气的。还想往前挤,墩子和沈国栋一人攥住一个,笑嘻嘻地打招呼,“哥们儿!看着你眼熟啊!” 那两个人额头马上冒出冷汗,感觉自己被一把大铁钳子紧紧夹住一般,哪还有胆子去捣乱。 周阳赶紧指挥负责抬嫁妆的另一拨人装车,让赵五婶几个送亲的娘家人把响铃姐扶到卡车上,又仔细清点了一遍东西和送亲的人数,确认无误,才一拍驾驶座的车门。“出发!” 大卡车长长地鸣了一声车笛,轰隆隆地启动,威风凛凛地出发了! 周晨带着早就组织好的自行车队,超过故意慢悠悠开着的大卡车,十几辆自行车一路按着车铃,潮水一样占满了整条公路,浩浩荡荡地去给响铃姐的送嫁车开路去了。 赵志刚早被周阳让上了送亲的大卡车,至于跟他来接亲的人,按这边的规矩,是不能上娘家的送亲车的。只能傻呆呆地站在来时坐的马车旁边,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几位大哥,我跟大舅坐你们的车过去,走吧!”周阳扶着响铃姐的舅舅笑嘻嘻地等在旁边。 女方家最有身份的娘舅和婚礼实际上的操办人来招待他们。这种接待规格他们挑不出任何毛病,吃了一车屁股黑烟的十几个接亲人只能把自己肚子里的窝囊气咽进去,还得陪着笑脸跟周阳和响铃姐的娘舅寒暄。 他们挑不出人家的毛病,人家这可是娘家人,今天的贵宾,要是让人家挑出他们的失礼之处。那可今天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周晚晚坐在沈国栋的自行车大梁上,迎着六月的暖风把头微微仰起来,闭上眼睛,慢慢勾起唇角。 响铃姐期待了这么久的新生活终于开始了。这些年,她看着这个勤劳善良又坚韧聪明的女孩子一路走来,真是替她高兴。 “响铃姐是个勇敢的人。”周晚晚喃喃自语。 想要,就去争取。不怕付出,不计算得失,执着而纯粹。 这是今生她最缺少的东西。 虽然她对爱情不抱任何期待,甚至可以说是避若蛇蝎,这一刻,她却想让自己去相信,至少去相信响铃姐的爱情一定会开花结果,幸福美满。 周晚晚真心期待响铃姐的爱情能长长久久地甜蜜下去,能让她一辈子做一个敢爱敢闯单纯而幸福的小女人。 “怎么不高兴了?”沈国栋把周晚晚的脑袋转过来,仔细看了几眼,用手遮住她的眼睛,“不要笑了,你又不想笑。” 周晚晚一愣,然后就笑了。 这次是真的微笑,目光盈盈,温暖的笑意从心里涌上眼睛,再慢慢蔓延到眼角眉梢。 沈国栋这个家伙,有时候直觉敏锐得像森林里的野兽。 沈国栋也笑了,每次看到周晚晚这样笑,他都会不自觉地被感染,也跟着笑起来。 “又高兴啦?”沈国栋用下巴抵着周晚晚的头顶,戳戳她的小发卷,自言自语地嘀咕,“你想响铃姐了我就送你来看她,又不远。保证还跟她在家里时一样,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嗯。”周晚晚轻轻点头,“还能有借口出来,顺便去吃冰糕。” 周晨把郭老先生的话奉若圣旨。他说周晚晚体质偏寒,夏天也不要多吃寒凉的东西,周晨就严格监视沈国栋,一个月只许把妹妹带出去吃一次冰糕。 “可不是!响铃姐结婚了可真好!”沈国栋一听就高兴了。脚下用力,紧踩几下,箭一样冲到最前面,冲身后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大军挥手,“呦吼!同志们!冲啊!” 十几辆自行车上的二十多个小伙子怪叫着呼啸而过。把公路边树林里放牛的老大爷吓得紧紧抓住牛缰绳双手直抖。 妈呀!这是又要闹胡子还是咋地?! 到了赵志刚家,所有人都被送亲的大卡车和自行车队给震住了,赵家请来帮忙主持局面的大队会计几乎是磕磕绊绊地接待了打头阵的这群娘家人。 等响铃姐的婚车停下来,看到车上的嫁妆,赵家这边亲戚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谁都没想到,赵志刚这个无依无靠还需要他来养娘家妈的媳妇,嫁妆会这么丰厚。 更没想到,来送嫁的娘家人会这么气派硬气。 就是娶个城里姑娘,能拿出这么一车嫁妆的也不多! 按这边结婚的规矩,婚车到了。新娘子和娘家人都不下车,嫁妆更是不许搬,婆家人要给娘家“压轿”的童男“压轿钱”。 娘家人对“压轿钱”满意了,才会让“压轿”的童男下车,然后新娘子才能下车,后面也就可以搬嫁妆进门了。 这个压轿钱给多少的都有,一般都根据新娘子的嫁妆来定。 人家新媳妇带来的嫁妆多,婆家人当然得给媳妇做脸面,“压轿钱”也就给得丰厚。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所以,当响铃姐怀里坐着的小表侄伸出小胖手要去接赵志刚母亲递过去的一毛钱时。坐在响铃姐旁边的大表嫂啪一下打掉了儿子的手。 现在生产队的工分比以前值钱了,一个最少也得值四、五分钱,一个人一天至少也能挣三毛钱,儿子结婚。赵老太太就拿两个工分的钱来给“压轿钱”?!你们老赵家这是寒掺谁呢?! 人家娶个啥陪嫁都没有的丑媳妇还得给五毛钱呢! 大表嫂阴沉着脸什么都没说,脸上的表情却什么都说出来了。 送亲车上一片安静,谁都没有说话,都等着看赵志刚怎么表态。 赵志刚满脸通红,把他娘拉到旁边焦急地问她,“娘。昨天我给你那五块钱呢?” “我手里就那五块钱了,一点不留都给出去?以后咱一大家子不过日子了?”赵志刚的母亲瘦小干枯,眼神有点茫然,一副自己一点主意没有全心全意依赖儿子的样子。 “先拿出来吧!过了婚礼再说!”赵志刚现在已经急得什么都顾不得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呢,他的脸火辣辣地几乎要着火了。 “过了婚礼说啥都晚了!”赵志刚的大妹赵玉秀一把拉开母亲,跟哥哥对峙起来,“大哥,嫂子家那么有钱,还在乎这点‘压轿钱’?她这还没进门呢,就想压咱家人一头,以后娘和我们在这个家里还有站脚的地方吗?” 赵玉秀把低头抹眼角的母亲拉到过来给赵志刚看,“你看把妈逼的!有这么不懂事儿的吗?!我就不信了,没这五块钱她就不下车不结婚了!” “你别跟着瞎搅合!是不是你给妈出的注意?!”赵志刚太了解母亲了,要不是妹妹给她出主意,她一定是自己说什么听什么的。 “是我!我说错了?她进门就得把咱们全家都刮拉干干净净地才甘心?我们都扎起脖子不活了!就可着她一个人得了!” 赵志刚根本没时间跟妹妹纠缠这件事,婚车还在那停着呢,他得先把媳妇接下来再说呀! 看儿子真急了,赵老太太赶紧掀开青布布衫的下摆,手忙脚乱地去解腰上宽布条做的腰带,“老大啊,你别着急,娘把钱给你,你说咋花就咋花!全都给你媳妇,娘一分都不要。” 赵玉秀气得直跺脚,“大哥!你这么逼娘干啥呀!?” 赵志刚根本没精力去管妹妹,他娘马上就要当众脱裤子了! “娘!进屋去拿!走走!我跟你进去!” “我就不信了!没这五块钱她今天就不下车了?!哥,你看我的!”赵玉秀转身就往婚车走去。 赵玉秀快步走到婚车前,踩上临时搬过来当脚踏的一个破木箱子,看着响铃怀里的小侄子笑,“小小子真好看!姑姑带你去吃好吃的!来!” 说着,一把抱住小家伙就要强行把他抱下车。 这边婚礼的规矩,“压轿”的小孩下车了,新娘子也就得跟着下车了。赵玉秀是想把小男孩儿抢下来,强迫响铃跟着下车,省下“压轿钱”, 坐在响铃身边的大表嫂早有准备,一把抢回儿子,顺手一挥,把赵玉秀推了个趔趄。 赵玉秀站在木箱子上本来就不稳,被这么一推,趔趄了两下,手胡乱抓了几把,什么都没抓到,扑通一声掉了下去,结结实实在地上摔了个屁墩儿。 赵玉秀坐在地上马上就哭了起来,不依不饶,非说新娘子的娘家人打她,几个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年轻媳妇也过来帮腔,其它没看清情况的赵家亲戚一看,也马上过来跟着嚷嚷。 婚车上的婶子大娘嫂子表姐妹一大群女人被晾得本来就火气很大,被这么一激,马上像点着了的炮仗,扯着嗓子就冲赵家人去了。 赵志刚劝住了这个劝那个,焦头烂额。 响铃姐左右不是,急得快要哭了。 整个赵家马上被一片女人的吵嚷叫骂声淹没,已经有人开始推推搡搡找对方动手了。 一场婚礼,马上就要演变成一场混战。 周晨扔下自行车,从驾驶室里拿出一根铁棍,照着大卡车后车厢厚厚的铁皮护板狠狠地敲了几下。 哐哐哐!哐哐哐!巨大的响声和持续了好久的余音让现场所有人都捂着耳朵停下了争吵。 周晨目光冷清面无表情,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用手里的铁棒指着赵志刚,凛然而锐利“我姐是嫁给你,我们谁都不看,就看你。今天这事儿你给我姐一个交代吧!” ☆、第二五六章 下跪 赵志刚满脸通红,深深鞠躬给婚车上的人道歉,“今天的事是我们家人不对,我代表他们给大伙儿道歉!我赵志刚在这里发誓,以后肯定对响铃好!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响铃姐被赵志刚说得眼圈一下就红了,放下手里的小侄子就要去把一直深深鞠躬不肯起身的赵志刚扶起来。 “赵大哥,你代表不了别人!谁做错事了让她自己来道歉!”周晨一嗓子把响铃姐定在了车上。 赵志刚只能起身。 所有人都看向赵玉秀,她哇一声就哭了,“我不活了!我丢不起这个人!这个家没我站脚的地方了!我死了你们就都省心了!” 赵志刚求助地去看响铃。 “赵大哥!我姐还没进你们家门呢!我们娘家人都在这看着呢!不让她受委屈是你自己刚说出来的话,你看着办吧!”还没等响铃姐有所反应,周晨又叫住了赵志刚。 赵志刚一咬牙,大步走到赵玉秀面前,拉着她就往响亮面前来,“给你嫂子道歉!你这是作啥妖儿!” 赵玉秀又哭又嚎,拖着赵志刚的胳膊不肯过来。 赵志刚下了狠力气拉赵玉秀,她根本就抵抗不了,最后几乎坐在地上死赖着不起来,但还是让赵志刚给拉了过来。 “我不活了!我没脸活了!”赵玉秀哭喊着,“娘!娘!你快看看呐!我哥媳妇还没娶到家呢,眼里就没别人了!咱都别活了!都死了好给人家腾地方!” 赵老太太扎扎着两只手,看看暴怒的儿子,又看看被拖捞在地上哭的几乎要昏过去的女儿,急得手足无措。 赵志刚的父亲抽着大烟袋锅子蹲在障子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赵志刚找来帮忙的大队会计在旁边急得直跳脚,“老赵头!你说你怎么这么肉!你就不能去给你那闺女两巴掌?!” 赵老头简直要把头埋到裤裆里了,一言不发,狠狠地抽着他的大烟袋,整个人几乎要被浓烟笼罩起来。 “志成、志勤!你俩去把玉秀拽回来呀!你哥这么大岁数了,娶个媳妇容易吗?!可不能眼看着这么好的媳妇娶不进来呀!”赵志刚的老姑直推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的两个侄子。 “老姑,你看看大嫂那些娘家人。一个个地那大个子。你让志成过去,要是一句话说不对,那不是伸手就得揍啊?!我们可惹不起人家!” 赵志成的媳妇赶紧把自己男人拉了过来。 婚车那边。赵玉秀已经被赵志刚拉到车下,“给你嫂子道歉!你说你办的这叫啥事儿?!你以为谁傻呀?你耍点小聪明别人就看不出来了?小聪明没耍成,你还不知害臊!还敢耍无赖了!你这是跟谁学的?说话!别以为哭你就有理了!” 赵玉秀哇哇大哭,十九岁的姑娘了。咧着大嘴完全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在赵志刚手里又抓又踢,简直像要跟他拼命一样。 赵志刚不能真跟自己的亲妹子下狠手,被她这样一挣扎,差点抓不住她。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兄妹二人在那里折腾。场面荒诞而尴尬。 赵老太太对叫了儿子又喊女儿,可谁都不听她的,急得她直转圈。 最后还是赵志刚的老姑和几个妇女把赵玉秀拉了过去。又是哄又是劝,才勉强让她不再疯了一样挣扎。 赵志刚整理了一下被赵玉秀扯乱的衣服。过来跟响铃商量,“响铃,你比玉秀大,她不懂事,你多担待着点。今天这事是玉秀不对,你放心,我肯定给你个交代。以后……” “赵大哥,今天这事儿先解决了再谈以后吧!”周晨手里还是拎着那跟铁棍,面无表情地看和赵志刚,跟平时的温润随和判若两人。 现在这种情况,赵志刚去找响铃,无论话说得多好听,都是有让她退让的打算。 因为响铃懂事识大体,因为赵玉秀胡搅蛮缠不讲理,所以理所当然地让响铃退让。 可是周晨看不过去。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人明理知道体谅别人,反而要受委屈?凭什么那个有错的人却理直气壮地让别人退让包容? 如果今天响铃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下车了,那赵玉秀以后肯定会变本加厉有恃无恐。 你的婚礼她这么闹腾,你都得咬着牙憋着气受着,那以后她还能有什么不敢做的?哪还会对这个大嫂有一点尊重和敬畏? 周晨早就打定主意,今天这事儿不闹开怎么都好说,如果闹开了,那就必须把赵家人死死压住,否则响铃姐以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所以周晨不怕得罪人。以他的聪明敏锐,当然能看出响铃姐对赵志刚的不忍心。 可是,这种时候,他逼也得逼着响铃姐硬起心肠来。 以后就是响铃姐夫妻俩怨他今天多管闲事,他都不会后悔。现在他把响铃姐当成亲姐,他就得保护她不受委屈。 如果有一天因为今天这件事响铃姐夫妻俩跟他疏远了,他也会笑一笑把他们都放下。 他所求的,唯有对真心在乎的人坦荡真挚,对自己问心无愧。 赵志刚被周晨用话逼住,只能放弃说服响铃,接着去找赵玉秀。兄妹俩又开始争吵厮打,场面再次陷入混乱。 赵老太太看看心急如焚的儿子,再看看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女儿,连一向热心管家里大大小小事情的小姑子都完全没办法了。 赵老太太拿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走上前几步,扑通一下跪在了响铃婚车旁的地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赵老太太给未过门的儿媳妇下跪,今天可是有大热闹看了。 响铃姐和车上所有的妇女一愣以后,也开始慌了。无论今天的真相如何,新媳妇还没进门,就把婆婆逼得给她下跪。以后响铃的名声可别想要了。 无论今天事实真相如何,仗势欺人不明事理的评价算是跑不了了。 以后响铃再跟赵家人有矛盾,她跋扈霸道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所有人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她不对。 而且,这事儿一旦处理不好,肯定影响她和赵志刚的感情。 可问题难就难在怎么才算处理好?赵志刚的母亲都跪在那里了,响铃要是还不下车。还逼着赵玉秀道歉。那赵志刚肯定认为她不懂事。 如果响铃按赵老太太的意思,下车了,憋憋屈屈地去结这个婚。那她以后就得被婆婆小姑压一头,给所有婆家人留下话柄,日子也是难过。 响铃姐一时被逼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赵志刚和赵玉秀也愣在了那里。赵玉秀反应了一下,在赵志成媳妇的暗示下。挣开发愣的赵志刚,跑过去也跟赵老太太跪在了一起。“嫂子啊!我错了!你别难为我娘,我给你道歉!你放过我娘吧!” 赵老太太往那一跪,响铃几乎要弹跳起来了。赵玉秀再这么一哭,响铃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也马上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老赵家这对糊涂又不讲道理的母女真是太恶心人了! 周晚晚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再任由她们闹下去,响铃姐这辈子都得让她给恶心着! 周晚晚推推同样皱着眉头一脸嫌恶地看着那边的沈国栋,“去开车。咱们把婚车挪挪地方!” 沈国栋马上明白了周晚晚的想法,几步跑到车上。把司机往副驾驶的位置上一挤,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看向周晨,用下巴点了点赵老太太母女跪着的地方,“别让他们在响铃姐面前恶心人!” 沈国栋发动了汽车,故意踩着刹车狠轰了几脚油门,发动机轰隆隆的巨大轰鸣声马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新娘子这是要走了!赵家人和看热闹的屯邻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这娘家人和新娘子可真是有脾气的!赵老太太那一跪,谁都以为这回新娘子怎么都得下车了。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搭理你,直接走了! 这回老赵家可是要鸡飞蛋打喽!那么多嫁妆的新媳妇啊!那么漂亮的一个大姑娘啊!就这么让他们一家子给折腾没了! 连一直闷头不说话的赵老头都慌了,猛地站起来张着嘴盯着婚车这边的动静。 赵志刚更是吓得腿都哆嗦了,几步就冲到响铃的面前,“响铃你听我说,我肯定会给你个交代的!你先好好听我说!” 响铃姐也蒙了。她虽然觉得今天的事特别委屈又堵心,可是真没打算走啊! 沈国栋才不管这俩人心里怎么想的。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赵志刚冲了过来,冷笑了一下,一松离合,车子就慢慢地开了出去。 赵志刚一看车子启动了,也顾不上跟响铃解释了,又冲向驾驶室。 好在汽车刚发动,开得非常慢,赵志刚紧跑几步,马上追到了驾驶室。 他使劲拍着驾驶室的玻璃,急得眼睛赤红、额头青筋直冒,“国栋!停车!你先停车!国栋!停下!” 沈国栋会听他的才怪了。他慢慢悠悠地拖了赵志刚有十多米,才把车停下,但是并不熄火,一副随时准备接着走的架势。 沈国栋打开车门走下车,脸上的表情冷漠强硬又有点微微的不耐烦,如同对待所有他不感兴趣的陌生人一样,“有事儿?”已经不叫赵大哥了。 “国栋,你别冲动!我们有话好好说!今天我肯定得给响铃一个交代……” “赵志刚,”沈国栋根本就不耐烦听赵志刚在这只说不做: “我响铃姐跟你订婚可是一分彩礼都没收你的!今天我们娘家人可是都在呢,你们一家就这么欺负人!你觉得我响铃姐还能嫁给你?你拦着我们回家是咋回事?想来硬地啊?那你就试试看!” 沈国栋话音刚落,哗啦啦七八辆自行车就围了上来,把赵志刚周围围了个密不透风。 十多个人高马大的大小伙子对他怒目而视,一副随时准备痛揍他一顿的架势。 而剩下的另外十多个人,已经用自行车在响铃姐和赵老太太母女之间隔开了一道人墙,让赵老太太母女无论怎么下跪哭嚎都与响铃姐再无关系。 形势马上逆转,由赵老太太向新媳妇下跪求情,变成了赵志刚苦留响铃。 ☆、第二五七章 保证 周阳和响铃姐的娘舅坐着马车过来的时候,赵家大门口正闹成一团。 赵老太太母女被周晨带着一群小伙子用自行车又是挤又是压,已经退后了好几米,正坐在地上抱着哭。 赵志刚跟沈国栋一群人好话说尽,却没人搭理他。 赵家姑姑带着几个亲戚里能说会道的妇女,围着卡车跟车上的娘家人道歉说好话。 周晚晚早就上了卡车,她指挥着大表嫂和亲戚们把响铃姐和孙老奶围起来,让赵家人一点都挨不着她们的边儿。 孙老奶急得直哭。她苦了一辈子,所有的指望都在响铃身上,怎么都没想到,这好好的婚礼,咋就闹成了这样。 响铃一开始的慌乱憋气过去,慢慢恢复了理智。她马上明白了周晨和沈国栋几个的打算。 今天的事,她已经骑虎难下,如果不拿出一个强硬的态度来,那以后他们母女就是带着丰厚嫁妆又软弱可欺的肥羊,时刻生活在赵家人的虎视眈眈之下。 响铃是个善良乐观的姑娘,可并不代表她软弱可欺。 她十一岁去生产队干活,十三、四岁就独自撑起一个家,看着柔弱,却真真正正地是家里的顶梁柱。 苦难的生活已经把她锻炼成一个坚强而有主意的姑娘,她从来都是敢爱敢恨不惧任何困难。 这也是周家兄妹几个能跟她相处得如此好的一个主要原因。他们骨子里是同样的人,对自己真正在乎认可的人,真心诚意地好,从不计较得失。 但如果被触及到了底线,也能咬紧牙关迅速做出决断。 响铃的目光越来越坚定冷冽,她爱赵志刚,为了他也愿意迁就包容他的家人,但不是没有底线。 她的弟弟妹妹为她把婚礼的排场铺得这么大,就是为了给她撑腰,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虽然是寡母独女,虽然她是带着母亲出嫁,可她有丰厚的嫁妆和强有力的靠山,她不好欺负。 如果这样的好的条件她还能让赵家人给拿捏住。那她就不只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糊涂人,更是辜负了弟弟妹妹们对她的一片苦心了。 赵志刚的负担重,赵家太过复杂,结婚之前,所有人都跟她或明或暗地提过。希望她考虑清楚。 连小囡囡都绷着小脸儿告诉她,结了婚就赶紧随军,离赵家的亲戚们越远越好。 所以响铃对结婚以后需要面对的事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可是想得再清楚,她还是一个热恋中的姑娘。当她带着一颗滚烫的心欣喜羞涩地举行婚礼时,一下让她面对这么突如其来的状况,她还是陷入了暂时的慌乱和手足无措之中。 当囡囡指挥着亲戚们把她围得密不透风,当她的小妹妹紧紧抓住她的手,稚嫩的小脸一片严肃郑重地告诉她: “响铃姐,你好好看清楚,仔细想明白。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你不用考虑别的,只要做决定就好,什么事我们都会尽量想办法帮你解决。” 响铃的心忽然一片安静。 她不看别人,只把审视的目光投向了赵志刚。这是第一次,响铃看赵志刚的目光如此冷静深沉,而不是热恋中的崇拜深情。 没人注意到响铃的变化,除了周晚晚。 而在婚车之外,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赵家真正的家人,赵志刚的父亲、弟弟、弟妹。还有那个已经十七岁的小妹,却根本不靠前。 赵志刚找来帮忙的大队会计气得撂了挑子,抱着胳膊在人群里跟看热闹的屯邻抱怨,“没见过这样的人家!这赵志刚不是亲生地咋地?!这一家子咋就见不得他好?” 周阳从赵家接亲的马车上跳下来。快速扫了一眼现场,也不理过来跟他说话的赵家亲戚,先大步朝周晨走去。他得先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晨也马上向周阳走去,兄弟俩简短地交谈几句,周阳马上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他深吸一口气,先交代弟弟。“看住老赵家人,别让他们接近响铃姐。” 周晨抬起下巴一点婚车那边,“放心吧,囡囡早想到了。” 匆忙之中并没有找到妹妹的周阳这才看清楚,响铃姐和孙老奶已经被送亲的女人们紧紧围在了婚车中央,而周晚晚正坐在响铃姐身边,小脸绷得紧紧的,大眼睛明明暗暗地闪动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像个小大人儿一样。 周阳的目光骄傲又欣慰地在妹妹身上流连了片刻,心里慢慢有了主意。 他先大步朝响铃姐走去。这件事归根结底还得她做决定。以后的日子是她自己过,谁都代替不了。他们多想帮她也不能越俎代庖替她拿主意。 周阳跳上卡车,车上的女人们都松了一口气。真正能拿主意的人来了,这事儿不用再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了。 周阳来到响铃姐身边,忍不住先摸了摸妹妹的头,才认真地看着响铃姐,目光沉稳郑重,让人忍不住依赖信任,“响铃姐,你什么都不用怕,有我们在,再大的事儿都不会让你吃亏。你就给我一句话,你想怎么办,我们一定尽量给你办到。” 周阳刚说完,孙老奶就忍不住捂着嘴大哭出来,他们孤儿寡母,遇到这样的事,真是慌得直转磨磨啊! 周阳的到来,让她所有强压着的慌乱、委屈、无措一下都释放了出来。 响铃紧紧握着周晚晚的小手,不自觉地用力,“让赵志刚过来,我要跟他说话。” 周阳从周晚晚的兜里掏出手绢,递给响铃姐,“没事儿,有我们几个在呢,他赵志刚还没那个能耐欺负你。” 响铃姐的眼里一下涌上泪意,死咬着嘴唇重重跟周阳点了点头。 周阳又把手绢往前递了递,响铃姐这才接过去,紧紧攥在手里,也松开了周晚晚被攥得发青的小手。 周阳又看了妹妹一眼,摸了一下她的头,才利落地跳下卡车。朝被沈国栋几个围着的赵志刚走去。 赵志刚是被困在了这里了。无论他说什么,根本就没人听。沈国栋一脸淡淡的厌烦又有点无聊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笨猴子在表演无聊的马戏。 其他人只是堵着他不让他出去,至于他说得是什么。也一副根本就不往心里去的样子。 赵志刚焦头烂额,这几个小子人高马大,软硬不吃,他简直要被他们给逼疯了。 周阳也不听他的任何解释,直接做手势打断他滔滔不绝的废话。“你去跟我姐解释,她接受了,我们没二话,绝不难为你,她不满意,你跟我们说什么都没用。” “你就自求多福吧。”沈国栋抱着胳膊看着赵志刚,一边嘴角翘起,笑得让人脊背发凉。 没人能比赵志刚更明白沈国栋的能力了,只要他想,他能让自己在部队苦熬苦拼了十几年的一切毁于一旦。 响铃也不给赵志刚任何解释的机会。现在这种情况,说有什么用呢?她只想看他的行动。 “赵大哥,你说要给我个交代,我就坐在这看着,看你怎么给我这个交代的。” 响铃眼里的冷静疏离让赵志刚的心一下就吊了起来。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保证着,“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我一定让你和你娘家人满意!” “嗯。”响铃点头。大大的杏眼黝黑晶亮,如黑曜石一般熠熠生辉,却看得赵志刚的心里更加没底。 赵志刚大步走到还坐在地上哭的母亲和妹妹面前,一把拎起赵玉秀,几下制住她的挣扎。声音低沉气势如山,几乎要压断赵玉秀的呼吸。 “别再给我耍心眼子,去跟你嫂子道歉,她要是不原谅你。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妹妹,我说到做到,你看着办!” 赵玉秀几乎是被赵志刚吓傻了,胡乱地点着头,一动不敢动。 赵志刚松开她,重重地推了她一把。“别打歪主意,我急眼了什么样儿你不是没见过!” 赵玉秀头都不敢回,赶紧往婚车的方向跑。 赵志刚又扶起吓傻了一样张着嘴坐在地上的母亲,“娘,我不管你今天是咋想地,你要是还想认我这个儿子,你就去跟孙大娘和他们家的长辈道歉,你要是不会,就去问问我姑咋跟人家说。” 赵老太太愣愣地看着儿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儿子这话的意思不是她不认儿子,而是儿子要不认她了。 她被刺激得又要哭出来,却被赵志刚死死盯住,哆嗦着嘴唇去找赵家姑姑了。 赵志刚又把站在人群外的父亲拉过来,“响铃大舅在那边看着呢,您是长辈,去跟他说几句实在的,让人家能把闺女放心地交给咱家。” “嫂子,我年纪小,不懂事,你别跟我一般见识……”赵玉秀站在婚车前,低着头跟响铃道歉。 “十九的大姑娘,年纪可不小了!”大表嫂打断她。 “嫂子,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啥都听你的,你别生我的气!”赵玉秀一句不敢回嘴,赶紧换个话头接着道歉。 而赵老太太也在赵家姑姑的说和下跟孙老奶搭上了话,“大妹子,我真不是有心要难为响铃,我就是一着急,脑子蒙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响铃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随他们怎么说。 她真正在乎的并不是婆婆小姑来道歉时说什么,甚至都不是她们道不道歉,她只想看看赵志刚的诚意。 要跟她一起过日子的人是他,她谁都不看,就看他。 周阳和周晨几个站在旁边看着,面无表情,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 道歉有什么用?赵家人越道歉,响铃姐强势霸道的名声越响亮,对她以后的生活没有任何好处。 沈国栋根本不看这些人,坑完人还觉得自己委曲求全,真是看一眼都嫌腻味。 他走到婚车边把周晚晚叫下来,要带着她去前面驾驶座里喝水。 忙活了大半个上午了,小丫头一口水都没喝呢。 周晚晚却不肯离开,这种时候,她一定不能走。决定响铃姐幸福与否的时刻,她一定得在旁边帮她看着。 赵志刚显然也看出了这么做并不能让娘家人满意,他又把周阳几个叫到响铃的婚车边,郑重地跟所有的娘家人承诺: “结了婚我们就分家。响铃一天都不用跟我爹娘一起住。我说了不让她受委屈,就肯定不会让任何人难为她。” 他们婚前可从没提到过分家这件事。他是长子,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一直跟父母一起生活。响铃也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 响铃迅速看了赵志刚一眼,又赶紧撇开头。眼里有流转的水光。 周阳几个都看出了响铃态度的转变,归根结底,他们是来帮她的,也只能跟着她的态度走。 她有松动的迹象,他们也只能帮着她尽量多争取点东西。至于以后怎么样。那是她的选择,谁都不能说什么。 不过周阳并不满意赵志刚说的这些,分了家还是父母弟妹,要生事找茬不住一起也容易得很,“结了婚响铃姐就随军,你现在省营长了,有这个待遇。” “父母不能随军,孙大娘怎么办?”赵志刚没想到周阳会这么直接而不留余地地提出这个要求。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给孙大娘在你们部队旁边租个房子,你们就近也能照顾上。不住一起也一样能养老,就看有没有那个心了。”周阳像早就考虑到了这些一般。 “给你父母一个月多少钱。给孙老奶一个月多少钱,给你战友家多少钱,今天也定下来吧。除去这些,剩下的钱都归响铃姐保管。以后你们的生活都得是响铃姐打理,她拿着钱也方便些。” 周阳说完这些翘起嘴角骄傲地笑了一下,“我响铃姐十里八村出了名的会过日子,钱放她手里你就放心吧。” “我一个月工资补助加起来是七十八块,没结婚之前给我家里三十,给宝庆家里三十。” 宝庆就是他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友范宝庆。 赵志刚有些犹豫,现在他有自己的家了。再给这些肯定不行。可是如果不给,他们两家的生活又怎么办? “我响铃姐自个能挣钱,如果你说结婚以后让她养家,只要她同意。我们啥意见都没有。”周晨忍不住插嘴。 赵志刚在这种时候,当然绝不可能说出让响铃养家或者帮他养父母战友遗孤这样的话。 “以后一个月给他们每家二十元,剩下的我都交给响铃。”赵志刚咬了咬牙,还剩下三十八块钱,虽然不宽裕,也够他们夫妻俩生活了。 “俩人一个月十八块钱。恐怕只能喝玉米面糊糊了。”周晨讽刺地笑了。 赵志刚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他忘了还有孙老奶需要养。结婚前就说好了,以后把孙老奶跟他父母一样待,给了父母二十元,那就一定得给她。 “我不用,我自个能挣……”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孙老奶话刚说一半,就被大表嫂狠狠拉了一把。 “那就每家给十五,我跟响铃总得过日子。”赵志刚赶紧改口。 周阳几个都去看响铃。 响铃含泪点了点头。 她从来不怕吃苦,她自己有手有脚,不用人养着,她要的就是赵志刚的一个态度。 她太了解赵志刚这个人了,她爱的赵志刚就是这样一个善良而有责任感的人,他不可能放下父母弟妹,更不可能违背自己对死去战友的承诺。 但是,现在赵志刚肯把他们的生活和婚姻放在这些前面,这对响铃来说就足够了。 这个善良又有担当的男人,以后也会对她不离不弃,会像对所有他重视的人一样,让她依靠,给她遮风挡雨,做她生命中的大山。 “那就找你们家的长辈和队长过来,先把这些都定下来,写下文书,让你的父母、弟妹都签上字。”周阳看看响铃姐,郑重地跟赵志刚要求。 赵志刚赶紧跑出去找人。 周阳几个和响铃姐相对无言。谁都没有想到,这场婚礼会有这样一段插曲,现在他们心里实在是太复杂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晚晚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她以前想得太过简单了。响铃姐现在想得也太过简单了。 这场婚姻有了这样一个混乱的开始,以后也一样不会如响铃姐期待的那样宁静幸福。 她迫切地想要为响铃姐做点什么。 响铃姐不是别人,她如母如姐一般对自己爱护照顾,全心全意,没有一丝保留。 她不能像对别人一样,谨慎地保持距离,疏离地不肯跨出自己划定的安全范围,即使知道她以后会受苦却冷眼旁观。 今天她不想再做一个冷漠的看客,她必须为响铃姐做点什么。 周晚晚在心里迅速地盘算着,寻找可以利用的机会。 她的机会马上就来了。 范宝庆的媳妇宋喜莲抱着三岁的小女儿拖着七岁的儿子心急火燎地冲了过来。 宋喜莲眼睛红肿满脸焦急,抓住赵志刚的衣襟眼泪哗就下来了,“志刚!你快看看,宝丫这是咋地了,咋又烧上了?” ☆、第二五八章 结婚 周晚晚看着那只抓着赵志刚衣襟的,手眼睛一眯,这是把赵志刚当成她自家男人了不成?! “响铃姐,那个女人为什么抓着赵大哥?她家孩子病了不找大夫跑这来干什么?赵大哥能给她治好吗?” 周晚晚还是怕响铃姐听不明白,又加了一句,“赵大哥今天跟你结婚,她不知道新郎和新娘不能分开吗?” 响铃看着那个拉着赵志刚的衣服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女人,脸上的表情也非常复杂。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甚至只来过这里几回的响铃姐都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了。周晚晚几乎肯定地猜测。 这将是响铃姐婚姻中最大的隐患,甚至比赵志刚的家人更难以摆脱。 周晚晚的脑子里马上出现了无数种假设,每一种最后的结局都是响铃姐心力憔悴地被道德绑架,然后在日复一日的焦躁不平中消磨掉她的青春和对生活的热情。 不止周晚晚有这种危机感,几乎婚车这边所有的娘家人都怒视着这个忽然跑出来拉住赵志刚的妇女,人家正在结婚,你跑出来拉住新郎又是哭又是嚎地算怎么回事?! “赵志刚,这是谁呀?跟你关系不错呀!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周晨一使眼色,自行车队的一个男孩子马上吊儿郎当地调侃着问道。 “诶呦!可不是嘛!你那衣裳我响铃姐还没拉过呢吧?她倒不见外哈!”另一个男孩子马上附和。 “介绍介绍!关系这么好了都,就别见外了!”一群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有周晨的鼓动和周阳几个的默许,马上开始口无遮拦地嚷嚷了起来。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在婚礼上说几句玩笑话逗逗新郎。太正常的事了。 可是,别人的婚礼都是拿新郎和新娘开玩笑,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估计也就只有赵志刚的婚礼上才能见到了。 赵志刚马上扯回自己的衣服,紧张地看向响铃。 响铃面无表情,淡淡地看着两个人。 宋喜莲也被这群小伙子说得红了脸皮,她低头抿了一下头发。后退了两步。又抬头,求助地望向赵志刚,“志刚。宝丫烧成这可咋整啊?是不是再抱公社去看看?” 赵志刚马上去看宋喜莲怀里的宝丫,三岁的小丫头,大眼睛渴望又有点害羞地看着赵志刚,看着他看过来。小胳膊一张,就要往他怀里扑。 宋喜莲顺势把孩子往赵志刚怀里送。“就跟你志刚叔亲!在家难受成那样了,一说要带她来看志刚叔,赶紧自个找鞋穿,发烧都好了不少!” 赵志刚没敢接孩子。慌张地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响铃。 响铃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没有任何表示。 “这婚到底结不结了?我姐又不是嫁不出去。可没上赶着赖上你们老赵家!要走不让走,要结又不结。把我们晾在这儿算咋回事?!” 还是刚才那个小伙子,烦躁地按了几下自行车车铃,看了一眼周晨,又加了一句,“你这是想换人咋地?” 赵志刚赶紧过来跟响铃解释,“宝庆大哥家住得远,爹娘身体又不好,在咱屯子也没啥亲戚了,孩子病了好几天了,喜莲嫂子也是急坏了才过来找我的。那么小的孩子,我咋地都不能看着不管。” 响铃点了点头,没说话。 从周晚晚跟她说完那番话开始,响铃脸上的表情就越来越淡了。 赵志刚暗暗咬了咬牙,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叫他大弟过来,“志成,你送宝丫去趟公社卫生所,让刘大夫好好给看看,问问他这孩子总发烧到底是咋回事。” “哥,这老远,我走着去啊?再说我也没钱呐!你给我五块钱吧!”赵志成非常不情愿地嘟囔,“没钱咋给孩子抓药?去了也白去。” 赵志刚的脸上一片尴尬。他身上就剩下五块钱,昨天给了他娘,让她娘今天给“压轿钱”,现在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可是孩子的病又不能耽搁。他忍不住又看了响铃一眼。 响铃的表情一直没变,没听见赵志成的话一样。 “你去跟他说,先把药给孩子抓上,等明天我去跟他算钱!”赵志刚的脸色一变,凌厉地瞪了弟弟一眼。 赵志成摸了摸鼻子,嘟嘟囔囔地不高兴,带着气吆喝宋喜莲娘仨,“赶紧走吧!也不看看啥时候就往这跑!谁家孩子没个头疼脑热的,哪像你们家这个,三天两头地去公社!多少钱能够遭地!” 宋喜莲低头抹了几下眼角,把宝丫往上抱了抱,抬起头来勉强冲赵志刚笑了一下,“志刚,我这是看宝丫病成这样,一下给急糊涂了!你别怪嫂子啊!” 说着,宋喜莲的眼圈一红,又底下头去,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嫂子今天不该来。” “嫂子你快别难受了,这咋能怪你呢!这不都是让孩子的病给急的吗!”赵志刚赶紧安慰宋喜莲,“你快跟志成去公社吧!可别把宝丫的病给耽误了!” 宋喜莲又勉强笑了一下,“唉!我这就去!走之前我得跟响铃妹子陪个不是!” 宋喜莲拖儿带女地走到婚车前,“响铃妹子,嫂子今天做得不对,你别见怪。更被跟志刚置气,他可看重你了!能娶上你,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说着就要去拉响铃,“你俩好好过日子,别像嫂子……” “婶子!你是全和人吗?”周晚晚大声打断宋喜莲,用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到的清亮童音天真无辜又异常残忍地问她,“不是全和人不能来见新娘子!你是全和人吗?我响铃姐今天结婚,不能撞了霉气!” 所有人都静了一下,上百双眼睛都看向宋喜莲。一开始大伙看她拖儿带女心急火燎的样子,都忘了这茬了。 她是个寡妇。按习俗,如果不是至亲,婚礼当天是不能靠近新娘子的。 很多懂礼数的寡妇,即使是有人情来往的人家办婚事,也是让屯邻给捎去礼金,自己不过去的,就怕冲撞了新娘子。让人家心里不舒服。 像宋喜莲这种大咧咧地跑来。抓住新郎哭哭啼啼,竟然还要去拉新娘的寡妇,还真是少见。 宋喜莲的脸刷地就红了。 “我说得不对吗?我们屯子的小孩儿都这么说呀。”周晚晚又问了一句。 别给我装无辜。小孩子都知道的事,你还跑来恶心人,明显就是故意的。 从这个宋喜莲出现,周晚晚看着她说话做事的样子。心里冷笑了无数次。真是又拙劣又管用的离间计。 如果放任她这样下去,以后说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 不过今天周晚晚还真就怕她不出幺蛾子! 她不能让响铃姐嫁到这样的赵家。她必须让响铃姐看清楚。她嫁过来要面对的是怎样一番混乱糟心的生活。 宋喜莲给了周晚晚一个刺激响铃姐的机会。 既然她今天来搅局,那就干脆让她把这个婚礼搅合得天翻地覆进行不下去好了。 不是孩子病了吗?周晚晚看着宋喜莲怀里瞪着大眼睛左开右看的小姑娘,冲这个精神头,就是病了也不是什么重病。纯粹是来恶心人的借口! 周晚晚的手微微一张,心里冷冷地笑。既然如此,那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孩子病了! 这个孩子今天病得不重。赵志刚又是新郎,不跟过去看病非常正常。如果他病重了。或者是婚后,那赵志刚还会这样把响铃姐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吗? 肯定不可能。那注定将是一个让人焦头烂额憋气又有苦说不出的局面。周晚晚今天要让响铃姐提前体会一下这种感受。 宋喜莲,今天你最好用你家的病孩子把赵志刚这个新郎带走,那这场婚礼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行不下去了,响铃姐也可以对赵志刚彻底死心了。 一个可以新娘去给战友遗孤去看病的新郎,真是高义得感天动地啊!但是一定感动不了响铃姐了。 响铃姐虽然对赵志刚的责任感和善良心动,但还没傻到要牺牲自己的生活去做圣人的地步。 从她现在的表情周晚晚就可以肯定,如果今天赵志刚走了,那响铃姐就一定会干脆利落地退婚了。 赵志刚的脸色也有点不好,他今天这个婚结得太不容易了!不能再出啥差头了! “喜莲嫂子,你快带孩子去公社……” 赵志刚还没说完,宋喜莲怀里的宝丫忽然脸色紫红,浑身抽搐起来。 看着忽然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的孩子,宋喜莲哇地一声就哭了,“志刚!志刚!快!快!这可咋整啊!?” 赵志刚也急得手忙脚乱,想去抱宝丫又有点不敢,只能看着她在宋喜莲怀里越抽越厉害,“送公社去!赶紧找大夫去!” “车!找辆车呀!跑到公社宝丫就没救了啊!”宋喜莲抱着孩子哭了起来。他们屯子离公社二十多里地,跑到那得两个多小时,到那啥都来不及了! 眼前就有一辆最快的大卡车。 可是所有送亲的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人性是自私的,谁都会在选择的时候先考虑自己最在乎的人。同情心谁都有,可用的时候也是分人和时间的。 车上的人现在对宋喜莲极度厌恶,即使可怜孩子,也不可能委屈响铃把婚车让出来给他们家孩子去看病。 响铃也没做任何表示。她在等赵志刚表态。她必须确认,在赵志刚心里,她到底在什么位置。 赵志刚祈求地看了一圈,没一个人搭茬。他不敢直接要车,现在的情况,要了人家也不会给他用。无论心里多焦急,这一点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赶紧送孩子去公社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围观的屯邻催促着。 “公社肯定不行,那刘大夫哪能看这么大的病!看这孩子病的!赶紧往县医院送吧!” 赵志刚又求助地望向响铃,送县医院就不止得要车,更得要钱。他现在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响铃姐,以后你和赵大哥就要一直管着他们吗?”周晚晚把手搭在响铃紧紧攥起的拳头上。“他们家啥事儿都来找赵大哥,你们咋过日子?” 响铃慢慢松开手,覆上周晚晚的手背,冲她笑了一下,“不会的。” 周晚晚不知道响铃姐这句话是说不会一直管着他们,还是不会有那样的日子。 赵志刚焦急地看了一圈,彻底放弃了让响铃这边让出婚车和拿钱的打算。这种时候。他一句话说错。人家就可能马上开车走人,他太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他忽然想到了他去接亲的马车,扶着宋喜莲母女就上了马车。又叫来大队会计,“万会计!你跟着去!有啥事儿多照应着点儿!” “我也没钱呐!我去管啥用!?”一直在旁边抱怨赵家人不懂事的大队会计也急得直跺脚,“要是公社看不了,就得去县里。那就得要现钱!” “从大队账上先借点!以后我还!” 赵志刚把万会计往车上一推,又去拉赵志成。“你和志勤也去,听万会计的,帮着跑跑腿,勤快点!” 赵志成和赵志勤还没发表意见。就被赵志刚拉上了车。 “老把头!赶车!”赵志刚又催车把式赶紧走。 “志刚!你不去?我们娘儿仨啥都不知道啊!到了那儿靠谁呀?!”宋喜莲在车上红着眼睛冲赵志刚喊。 “我今天结婚!”赵志刚喊了一句,就摆手示意车把式赶紧赶车走。 周晚晚感觉握着她手的响铃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是她的一口气却提了上来。 如果今天赵志刚情急之下跟着去了,她虽然一定得鼓动响铃姐退婚。但还是得承认,这个赵志刚可能就是传说中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大圣人。她还真得敬他是个货真价实没有一点私心的大好人。 可是这么紧急的时候,他没跟去。 周晚晚就得重新评估这个人了。关键时刻,他再焦急,也没忘了权衡利弊,这不能说是不好,却让人心里非常没底。 她反对这场婚事的心情更迫切了。 “响铃姐,你还记得我妈的事吗?” 周晚晚紧紧抓住响铃姐的手,心里的危机感让她焦急得几乎有些口不择言,“老赵家的人比老周家的人更可恶!再加上那个战友一家人,你以后咋过日子?响铃姐,你别跟赵志刚结婚了!我不想让你像我妈一样!” “傻孩子!”响铃摸了摸周晚晚的头,眼里有着放松的笑意,“赵志刚不是你爹,他是好人。你放心吧!” 周晚晚急得几乎想把响铃迷晕了带回家去,“响铃姐,你考虑清楚,赵志刚要真是那样的大好人,他为啥不跟着去?他没那么好!” “今天我们结婚呐!他怎么能离开?”响铃姐嘴角有甜蜜的笑,“他心里知道轻重。” 孰轻孰重赵志刚已经用实际行动选择过了,这就足够了。 周晚晚闭了闭眼睛,当她看到响铃姐唇边那抹虽然浅淡,却无限甜蜜的笑容时,她就知道,今天她阻止不了这场婚礼了。 赵志刚已经把家里的长辈和见证人都找来了,按照事先说好的,把每个月给父母和宋喜莲的钱立了文书,分家文书也当场写了一份。 婚礼马上就要继续了。 周晚晚求助地去看周晨,周晨却冲她摇头。 周晚晚不死心地接着哀求,周晨不为所动,坚决地摇头。不能管下去了,到此为止。我们能帮的不能帮的都做了,牛不喝水强按头,这事儿行不通。 周晚晚又看向周阳,周阳也避开了她的视线。不是他不想帮,是真的帮不了了。 响铃姐已经做出选择了,她自己执意要嫁,也不觉得宋喜莲这件事有多严重,更不觉得赵志刚的做法有什么不妥。 他们再这样非要插手他们的家务事,一定会伤感情的,而且不会对他们婚后的生活有任何帮助。 可周晚晚不这样认为。在她心里,响铃就像第二个李秀华,她不止是在帮响铃姐,也是在弥补自己内心的遗憾。 帮了响铃姐,就像把当年的母亲拉出泥潭一样。她不在乎越界不越界,她执拗地想帮响铃姐,就像她帮了母亲一样! “赵大哥,范宝庆家属的事,今天也一并解决了吧。”墩子不用周晚晚求,主动找赵志刚去说了。 周晚晚松了一口气。她只是十岁的小女孩儿,装装幼稚还可以,要去谈真正重要的事,还是没人会当真的。 既然这个婚一定得结了,那他们只能给响铃姐尽量多争取点利益了。 反正强横霸道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还没进门先逼着婆家分了家,响铃姐是怎么都抖搂不掉这个而名声了,那就什么都不用顾忌了,把宋喜莲这个大麻烦给解决掉才是最重要的。 即使解决不掉,也得让她以后没机会再在响铃姐面前晃,让她没理由总去打扰他们的生活。 周阳和周晨谨守底线,不肯再去干涉别人的家务事。沈国栋根本就不用指望,他早就不耐烦了。 好在还有墩子。周晚晚不知道平时基本不怎么发表自己意见的墩子今天为什么会这么主动挺身而出来帮响铃姐。 但那都不重要了,能让响铃姐婚后的生活好过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赵大哥,范宝庆家属这样啥事儿都找你,很多事都不太方便。而且对她名声也不好。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以后把钱汇到队里,让队长给她。再跟大队妇女主任交代一下,啥事儿让她去找大队,妇女管妇女的事儿,也不能让人家说闲话。 要是有啥需要男人干的活儿,让大队给安排个民兵啥地去干,也算照顾烈属了,对大队的名声也好。” 墩子说完,看赵志刚的表情有点犹豫,又加了一句,“她啥事儿都找你,也不分个时候,容易让人说闲话。万一传出格作风问题啥地,对你在部队发展也不好。” 赵志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国栋。 沈国栋靠在自行车上,百无聊赖地抖着腿,一副无聊又有点不耐烦的样子,一眼都没看赵志刚。 “行!你想得很周到。我明天就去跟大队说。”赵志刚赶紧点头答应。 “今天就说了吧。反正这婚礼也耽误了,就不要在乎那一会儿半会儿了。你快点办,赶十二点之前肯定能办好。”按当地的风俗,婚礼只能上午典礼,过了十二点就不吉利了。 赵志刚看了响铃一眼,又去找人办宋喜莲的事了。 等赵志刚回来,把响铃接下车,两个人带着大大的主席像章,在主席像前三鞠躬的时候,这场拖拖拉拉在每个人心里都变了味儿的婚礼才算正式举行。 ☆、第二五九章 底线 一场婚礼下来,周晚晚觉得自己筋疲力尽。心理上的无力感和挫败感让她回到家里倒头就睡,第二天懒懒地赖在被窝里不想起床。 小汪把大脑袋贴在玻璃上,吐舌头瞪眼睛,整张脸压得扭曲变形,几乎要把自己变成一张画贴在上面。 周晚晚忍了它快半个小时了,最后终于忍不住,拿起枕头扔它,“走开!你丑死了!” 小汪条件反射地一躲,然后打了鸡血一般又猛扑回来,嗖一下跳上窗台整个狗都贴在玻璃上,使劲儿瞪着眼睛,尾巴摇成了一朵花。 周晚晚懒得看它的傻样子,拉起被子蒙上头不理它。 过了两分钟,周晚晚想了想,忽然揭下被子笑了。 小汪看见她把头露出来了,更高兴了,反复地跳下窗台又扑上来,兴奋得大舌头吐得老长,卖力地邀请周晚晚,来呀!来呀!再玩儿! 周晨从窗户上偷偷探过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妹妹笑意盈盈的眼睛。 周晨整张脸一下就亮了起来,黑亮的眼睛熠熠生辉,眼角唇边的弧度青春逼人,在六月湛蓝晴空的映衬下,让周晚晚的心情有如蓦然洒满阳光的暗室,立刻变得开朗积极。 周晨太了解妹妹的情绪了,一看见她的笑容,马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走过去把贴在窗户上的小汪撕下来,往它嘴里塞了一大块肉干,拍了拍它的头表扬它,干得好!任务圆满完成! 小汪拿大脑袋蹭了蹭周晨的腿,叼着它的宝贝肉干找周阳显摆去了。 周晚晚打开窗户一下扑到周晨身上,“二哥。我要吃荠菜包子!” “再加上酸辣小黄瓜和凉拌蕨菜!”周晨摸摸妹妹的小卷毛儿,心疼得不行,小丫头昨天晚上饭都没吃就睡了,他一宿都没睡好,隔两个小时就过来看一次,就怕她半夜醒了会饿。 “还要喝小米粥。” “小米粥早就熬好了,你先喝一点。我马上去后园子割荠菜。” “今天早上不想喝牛奶。” “那……那今天就不喝了!” …… 兄妹俩一路腻味到院子里的长桌旁。周阳和墩子竟然没去上工,沈国栋也没去县里上班。 墩子拿着一根钢丝不知道又在给周晨做什么零件。只要他有空,手里永远在磨锉削钳。比周晨本人还任劳任怨干劲儿十足。 周阳一边看书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小汪顺毛,小汪把大脑袋搭在他的腿上闭着眼睛享受,周阳有时候看入迷忘了它了,它就拿大爪子拍拍他。提醒一下。 沈国栋靠着大树坐着,嘴里叼着一根青草无聊地透过树叶和紫藤花看天。看到周晚晚从窗户里扑到周晨的身上,他才一下弹跳起来,跑过去接他俩。 人齐了,早饭可以开始了。 周晚晚理直气壮地喝了两口小米粥就放下筷子。表示她不吃了,留着肚子吃荠菜包子。 周晨纵容地笑着放过她。周阳几个征求妹妹的意见,今天是去小寒山搭帐篷野营还是去城里吃冰糕? 周晚晚摇头。哪儿都不去,她今天很忙的。要帮二哥做包子,答应了给赵小三儿画像,还得整理图书准备送去文化馆。 上次从周晨那边回来,周晚晚想了很久,前世那些求知若渴的农村孩子的身影一直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跟周晨商量了一下,他们决定以匿名的方式把家里可以拿出去的书放到文化馆的图书室,再准备一些坐垫、暖瓶之类的东西送过去。 东西都是旧的,数量也不算太多,但至少能让那些孩子多接触一些书籍,寒冷的冬天不用再坐凉板凳,在阴冷的屋子里也能喝上一口热水。 周阳几个马上积极响应,都撸起袖子准备帮忙。本来就是要哄妹妹高兴,当然是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家里很快热闹起来,厨房里周晨在当当当地剁馅儿,周晚晚指挥着周阳几个把家里所有的书分类,先把犯忌讳的挑出来,再把大家看过的要捐出去的拿出来。 修补、晾晒,再反复检查一遍,不能有任何犯忌讳的东西出现,有他们个人信息的东西也要抹去。 安全第一。这是所有人都刻在了骨子里的意识。 小汪从厨房跑到东屋,又蹿到院子里,跑前跑后地跟着大家忙活,高兴得蹦蹦跳跳。 它最会察言观色了,今天大家都高兴,代表的就是它有吃有玩儿还能撒娇耍赖要点额外福利,乐得它不知道怎么办好,转着圈地追自己的尾巴玩儿。 一整天,大家忙忙活活说说笑笑地过去了,谁都没再提响铃姐一句。 他们自己的生活还要继续,谁都不可能背负着别人的人生生活。 所以,对响铃姐的事,他们尽到自己最大的诚意和努力去帮忙,最后做决定的不是他们,承担后果的当然也不是他们。 他们每个人都是经历过一番孽火重生般的痛苦艰难才有今天的一切,赤子之心还在,却比谁都懂得珍惜保护自己的生活了。 对响铃姐的事,每个人心里都不舒服,却也都明白自己的立场和底线。 所以,他们都闭口不提。他们家里的气氛一直都温馨欢快的,谁都不忍心去破坏。也谁都不能破坏。 他们五个,他们的家,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一早,沈国栋开始忽悠周晚晚跟她去看沈爷爷。 周晨把她的外套、零食、水壶都准备好了,周阳和墩子也等在院子里,一副你们出发了我俩再去上工的架势。 周晚晚乖乖地随周晨摆布,听话地坐上沈国栋的自行车,又叫上早就急得在大门口直转圈圈的小汪,在周阳三个人的目送下出发了。 走了一会儿,沈国栋几次逗周晚晚说话。都被她不咸不淡地挡了回来,沈国栋挫败地停下自行车,看着周晚晚无奈地叹气,“你说你这么个小不点儿,这么聪明干嘛?!” 周晚晚不说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你真看出来了?”沈国栋研究着周晚晚的表情。 周晚晚还是不说话,柔软的小发卷在清晨的微风里轻轻晃动。更衬得米分嫩的脸颊和肉嘟嘟的小嘴巴甜美又无辜。像一个纯净天真不染一丝人间烟火的小天使,又像洞察一切只等人去忏悔坦白的先知。 矛盾又神秘,却有着语言无法形容的吸引力。漂亮得让沈国栋看得几乎失神。 呃!沈国栋把拳头抵在嘴边使劲儿咳嗽了两声,“是你自己猜出来的,可不是我告诉你的!” 周晚晚点了点头。她看出什么来了?她其实什么都没看出来,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试探一下沈国栋而已。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他给诈出来了。真是一个不靠谱的家伙,被周晨知道了肯定会后悔把任务嫁给他。。 “我们也没别的意思。”沈国栋难得的一次有点吞吞吐吐。 周晚晚歪了歪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蹲在后车座上的小汪也歪了歪头,大舌头从一边的嘴里滑出来,学周晚晚的样子看着沈国栋。 沈国栋一巴掌把这条傻狗给拍下去。不让它来凑热闹。 “今天响铃姐三天回门。” 周晚晚点头,三天回门不是得回响铃姐的舅舅家吗?那才是真正的血亲。按理说这个回门礼跟他们是没什么关系的。 不过转念一想,周晚晚就明白了。以赵志刚那天的表现,他们可能会回自己家的。 “你们不准备招待赵志刚吗?”周晚晚还是想确认一下。你们里包括大哥和墩子哥吗?还是你和二哥两个人的决定? “这小子绝对不是什么好鸟!现在响铃姐嫁也嫁了,我们管得越多。对她以后的生活影响越大,好心可能反而害了她。” 沈国栋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有点憋屈。响铃姐要是不嫁,他看不顺眼就能收拾他,现在嫁了,他投鼠忌器,只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如果他们今天来咱们家回门,那就是没把响铃姐的舅舅家放在眼里,以后对孙老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小晨说了,得在他这个苗头一冒头就狠狠地给他掐断!” 周晚晚点头,看来今天这都是周晨的主意了。然后找了沈国栋协助。 “现在去哪儿?”既然露馅儿了,沈国栋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地马上倒戈,用实际行动将功赎罪,表示一切都听周晚晚的吩咐。 “回家。”凡事逃避总不是办法,无论怎样,她都会选择面对。 沈国栋跳上自行车,掉头回家。 沉默了几分钟,沈国栋有点犹豫地问周晚晚:“那天我没帮响铃姐,你不高兴了?” 他是在说没帮响铃姐解决宋喜莲的事。 “没有。”周晚晚抱住沈国栋扶着车把的胳膊,整个人都靠上去,“我要想让你帮忙,一定会直接说。那天我没说,是知道你不愿意。” “我是不愿意搅合这事儿。”沈国栋很干脆地承认,“不过我当时其实是准备帮忙的,就是在考虑怎么下手才不那么重。一下把那小子捏死了,你和响铃姐都得哭了。” “其实我也想捏死那小子。”周晚晚回头笑了一下。 “就是!太他妈的欠揍了!”沈国栋马上找到了知音,脚下蹬得虎虎生风,高兴地吆喝小汪,“你傻跑啥?!赶紧上来!老子要加速了!” 小汪扑通一下跳上自行车后座,沈国栋又开始嫌弃它,“你吃这么胖干什么?!看你胖的!有你这么胖的狗吗?!太不要脸了!” 两人回到家,周晨和周阳、墩子坐在院子里说话,周晚晚仔细观察了一下,三个人脸上都轻松自在,不像意见相左的样子。 五个人互相看了一圈,都笑了。 “回来就回来吧!就当今天再放一天假好了!”周阳笑着招呼大家坐下,“从明天开始都不许偷懒了!今天就再玩儿一天!” 大家都笑了。慢慢长大以后。这种全家都聚在一起好好玩儿一天的日子并不是很多了,他们都特别珍惜。 可惜,没过一会儿就有来搅局的了。 赵志刚和响铃姐果真来他们家过回门儿礼了。 赵志刚和响铃都穿戴一新,赵志刚还是结婚那天那套衣服,响铃换上了一条崭新的白色印紫色和蓝色小碎花的的确良连衣裙,身材窈窕,眉目如画。气色很好。 周晚晚几个看到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这两天应该没受什么委屈,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周晨端出一桌子的水果和糕点招待他们,园子里出产的西瓜、甜瓜、草莓、花花绿绿小巧可爱的小西红柿。沈国栋托人从南方带回来的香蕉、猕猴桃,还有好几种副食商店里根本看不到的精致糕点。 赵志刚和响铃都拦着周晨,不让他这么客气,他们又不是外人。不要这么浪费东西了。 “你们可是新亲第一次上门,这都是礼数。你们就安心坐下吧!”周晨笑眯眯地把要起身帮忙的响铃按在椅子上。 “没想到你们今天会过来,也没准备什么东西,家里有什么你们就跟着吃点什么吧!” 周晨笑着把装草莓的白磁盘往响铃面前推了推,“我知道响铃姐爱吃这个。至于赵大哥,我也不太知道你的口味,你就自己照顾自己!千万不要客气。” “这老些东西。我们部队招待首长也就这个规格了!太客气了!你们太客气了!”赵志刚有点不自在地坐在椅子上,半个屁股还悬在外面。 周阳几个跟响铃说说笑笑。也没冷落赵志刚,却总让他有一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响铃也感觉到了。她赶紧换了个话题,“今天一大早,部队把电话打到公社了,说我随军的申请批下来了!让我等他休假结束就跟他一起去部队。” 这也太快了!前天才决定的随军,今天就来了电话。 而且即使是赵志刚的级别够随军标准,写申请、各级审批、对响铃进行各种审查,中间再加上文件往来,没三五个月是不可能批准的。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沈国栋。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做到这件事了。 沈国栋专心剥瓜子瓤,眼睛都不抬,“我就是打了个电话去问问,看能不能快点让响铃姐随军,没想到还真挺快的。” 实际上,是那天送亲回来,周晚晚倒头就睡,急得沈国栋在家里直跳脚,简直想去把赵志刚和响铃捏死。 他当然不能真的去捏死他们,就跑去打了个电话,让他们赶紧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他说得轻松容易,可是这个电话是谁都能打进去的吗?这事儿是谁都能问的吗?他去问一句就能特事特办,马上批准,这是一般的关系能做到的吗? 赵志刚的眼睛闪烁不定,好半天才激动地去感谢沈国栋,“国栋,你这可真是帮了我和响铃的大忙了!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说那些见外的客气话了!过两天我带瓶好酒过来,咱们几个好好喝一杯!” 响铃娇嗔地瞪了赵志刚一眼,“看你这记性!他们几个不喝酒!” “对对对!我都高兴糊涂了!”赵志刚一拍脑袋,“国栋,听说总参谋长能喝两盅?要不我去陪他老人家喝点去!老人家都喜欢喝酒有个人陪着,你也不喝,他说不定就少个酒友呢!” 院子里忽然静了两秒,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周阳几个目光复杂地看向赵志刚。你用什么身份去找沈爷爷喝酒?还酒友?真是敢想敢说! 响铃最先反应过来,她轻轻地掐了一把赵志刚的胳膊,“你胡说什么呢!没喝就多了?人家沈首长是咱们能见的着的?!” 沈国栋一直垂着眼睛剥瓜子瓤,剥够一口就放到周晚晚面前的小碟子里,看她一颗一颗地往嘴里送,小嘴巴一鼓一鼓地,像个秀气的小松鼠。 赵志刚讪笑了两声,看沈国栋没听见他说话一样。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去后园子了。 响铃沉默了一下,看了一圈桌子上的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们生姐的气了吧?姐没糊涂,知道你们都是为了姐好。你们为姐做了这么多,姐心里感激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响铃的眼圈红了,哽咽得说不下去。 “响铃姐。我们做什么都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没生你的气。你也别怪我们管得太多了,你也知道我们,换了别人。我们绝对不会多管一分一毫。”周晨把周晚晚的手绢递了过去。 “响铃姐,只要你觉得好,我们啥事儿没有。你别想多了,你能好好跟赵大哥过日子我们就放心了。”周阳也安慰响铃。 “我就是觉得跟他在一块儿安心。”响铃擦了一把眼睛。抬起头了笑了一下,甜蜜又羞涩。像一朵开到最盛的蔷薇花。 “等你们以后遇到这么个人,就会明白姐现在的心情了。只要能跟他在一块儿,吃苦也甜,啥都不怕。每天的日子都有奔头。” 这就足够了。周晚晚低下头,使劲闭了一下眼睛。 一头扎进爱情里的女人,谁都拉不回来。而且。她自己也是幸福的。 至于以后会怎样,那就只能凭个人的运气了。 “姐也不怕跟你们说实话。姐从小没爹,娘又常年有病,姐一直就盼着能找一个像赵大哥这样的人。 善良,有责任感,啥事儿都能帮我扛着,一辈子都会对我好。跟他在一块儿,我觉得安心。 至于他拖累多,家里人不省心这些,我不在乎。我有手有脚的,不用他养活!” 周阳几个好半天没有说话。 赵志刚会是那个能给响铃姐安全感,把她一辈子都保护在羽翼之下的良人吗? 他们并不看好。可是响铃姐相信他是。那他们只能祝福她。别无办法。 赵志刚的婚假还有半个月了,他们今天回去要收拾东西准备随军,家里的事还要处理,他们去部队之前能不能再见面都不一定了。 周晚晚把响铃姐拉到自己的房间,给了她二百块钱和一个电话号码,“响铃姐,我们希望你永远用不到这些东西。” 周晚晚紧紧攥住响铃姐的手,阻止她的推让,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严肃: “可是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们都不在身边,不给你这些东西我们实在不放心。你能不能答应我们,这些东西谁都别告诉,就你一个人留着。真遇到事儿了,你打这个号码,马上就会有人想办法帮你,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响铃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抱着周晚晚放声大哭。 周晚晚也紧紧地回抱响铃姐。她还自作主张地做了一件事。她给响铃姐吃了药,让她两年之内不会怀孕。 两年的时间,朝夕相处,响铃姐也许会对赵志刚有更深一层的认识。 她想给响铃姐一个机会。 如果没有孩子,真到了跟赵志刚走不下去那一天,她能更容易做出决断吧…… 这是她最后一次插手响铃姐和赵志刚的事了。该做不该做的,她都做了。人事已经尽到,剩下的唯有留给老天去安排了。 “今天你们还得去舅舅家回门,我们就不留你们吃饭了。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再聚,也不在乎这一天。” 响铃从周晚晚的房间出来,周晨就送客了。 他们不是响铃姐真正的娘家,感情再深厚,也不能代替血亲。特别是响铃姐的舅舅一家还为了他们的婚事跑前跑后,回门礼怎么也得顾及舅舅一家的想法。 赵志刚还想说什么,被响铃拉走了。 周阳几个满脸复杂地看着坐在赵志刚自行车后座上的响铃姐越走越远,好像要从他们的生命中走出去一样…… “响铃姐的心里甜着呢。不管别人怎么看,只要能跟赵志刚在一起,她就满足了。不让她跟他在一起,那才是真的苦。”墩子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谁都不看,转身回家了。 大家面面相觑,这小子这些天就有点不对劲儿! 墩子更不对劲儿的地方在后面呢,他自己闷头想了几天,忽然宣布,他要去当兵了。 ☆、第二六零章 参军 珍宝岛的战火刚刚熄灭,抗美援越战争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其它边境小股摩擦不断,这个年代的军人是最光荣,最让人向往的职业,也是最危险的职业。 “你这是去找死吗?”沈国栋对军队有种别人不能理解的排斥,最不理解墩子的决定。 “你最近特别不对劲儿!”周晨围着墩子转了一圈儿,“说说吧,干嘛这时候去当兵?好日子过够了?” “当兵光荣。”墩子闷头嘟囔一句。 “瞎扯淡!”周阳破天荒地说了一句脏话。 他是真的急了,正常情况下,国家都是冬季征兵,最近几次夏、秋季加征都是在局势最紧张的时候。加征进去的兵十有八九是为上战场做准备的。 墩子这次要参加的征兵就是秋季加征。屯子里很多年轻人踊跃报名,当兵是一件多么光荣又有前途的事啊! 可是墩子不是那些没见识又冲动的人,他知道这次加征背后的原因,他也不是那些为了奔前程而要铤而走险的人。他喜欢呆在这个家里,喜欢守着弟弟妹妹平静生活,这些不用他说,大家都看得出来。 那他为什么忽然就要去当兵? 墩子把嘴闭得蚌壳一样,怎么问都不肯说。就是认准了要去当兵。 刚送走了一个一根筋的响铃姐,又来了一个一条道跑到黑的墩子。 周阳几个简直要愁死了。 “必须弄明白了他这到底是为什么!”周晨手指在桌子上不停地敲着,“这小子太倔了,不找着原因根本劝不住。” “墩子哥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儿的?”周晚晚的心都有点颤了,如果是从响铃姐要结婚开始,那…… 她有点不敢想下去了。 “响铃姐结婚那天,我们都决定不再插手了,就他跑去管那个寡妇的事。”周晨赶紧回想。 “今年春天开始,他早晨锻炼的时候就特别下狠劲儿,跟谁赌气一样。”周阳也开始找证据。 “他上个月连着赢了我三回!”沈国栋一拍桌子,他就觉得不对劲儿嘛!怎么能让这小子赢了他这么多回。肯定是不对劲儿啊! 周阳几个人一起瞪他。你每天都在关注什么?! “这个不算吗?”沈国栋不解,这个为什么不算? “今天晚上灌醉他!”周晨看向周阳,“大哥你上!” 周阳只能点头。现在找不到病根儿,他们怎么使劲儿都没用啊。 “墩子哥哥是因为响铃姐走了不高兴吗?”周晚晚问周晨。她必须把这件最担心的事弄清楚了。 如果墩子只是因为自己的渴望儿去当兵。无论是单纯对部队、对军人的向往,还是他想为自己奔一个好前程,那周晚晚都会尊重他的决定。 即使她内心对这件事非常担心,特别不赞成。可是那是墩子自己权衡利弊看清后果之后清醒的决定,她只能祝福他。 可如果有别的原因。比如受了情伤想去逃避。那他们就得想办法好好劝他了。 生命只有一次,再冲动也不能拿去冒险。 周晚晚的话提醒了大家,周阳几个对视一眼,又是惊讶又是担心。 “不可能!”周晨马上否定,“墩子要是对响铃姐有啥,还能轮到赵志刚?” “我也没看出来。”周阳开始沉思,“可是这事儿一般别人也看不出来吧?” 沈国栋完全没概念,只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问问他不就得了!” 这事儿是能直接问的吗?还是得用周晨的办法。灌醉了再说! 周晚晚在酒里给墩子加了点能让神经放松的药物,帮助他更痛快地酒后吐真言。 真到了灌倒墩子开始审问的时候,周阳和周晨却不让周晚晚参与了,“小孩子不能听这些。” 周晚晚在心里翻白眼儿,不就是要问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吗?这也算禁忌话题?! 不过周晚晚还是乖乖地回自己房间了。她在他们就不问,真是太耽误事儿了。 好在有沈国栋。周晚晚几句好话,他就把当时的情况全盘托出。 “肯定不是因为响铃姐。”沈国栋先强调这个。可能在他心里,也最担心这件事吧。 “你们都怎么问的?这么肯定?”周阳三个都没谈过恋爱,知道怎么把墩子心里的话套出来?他隐晦地表达他们能听懂? 沈国栋的脸一下红了,“真不是!我们肯定!说了你一个小孩子也不懂!” 这是沈国栋第一次拒绝周晚晚。第一次把她当小孩子。 周晚晚从善如流,不再追问。不跟小孩子说,那就是说了成人间的话题呗。如果这个都说了,那就能肯定真的跟响铃姐无关了。 “我看他不是为了谁家姑娘。真那样的话,去提亲不就得了。咱们家比谁家都不差,墩子也是个好小伙儿,不至于为了这个跑去拿命赌气。”沈国栋很不解,“真有谁是为了个姑娘不要命的?” 周晚晚点头,“真有。” 沈国栋庆幸。“墩子肯定没那么傻。”然后看着周晚晚严肃的小脸忽然又笑,“你懂什么呀!” 周晚晚也不反驳,等着他关于墩子的后续。 “没了。”沈国栋摊手,“后面都是废话,反正我是啥都没听出来。他就是一门心思想当兵,好像没啥特别的原因。我觉得。” 问了那么多,沈国栋都有点不敢肯定了。 周晚晚叹气。可能墩子真的是没有特殊原因,只是单纯的青年热血,毕竟这个年代,当兵对年轻人的吸引力太大了。 可是,如果有特殊原因,那就一定是一件他醉了都会闭紧嘴巴绝口不提的事。能让他心防如此紧,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墩子也很认真地跟大家谈了一次,“我知道去当兵就可能上战场,上了战场就是拿命在拼。我啥都想清楚了。我想拼一回。” 墩子绝口不提原因,却把决心表清楚了。 他什么都想明白了,周阳兄妹几个再不赞成,也只能尊重他的决定。 这次征兵是九月份入伍,报名,初审,体检,复审,公示,家访,再次公示,复检,等等一系列程序下来,用几个月的时间是肯定的。 所以现在就开始在大队报名了。周阳陪着墩子去报了名,等着大队、小队筛选,合格了才能领到报名表。 墩子开始在家里房前屋后地转悠,这里有点旧了需要修一修,那里看着不顺眼,早就想换了,每天敲敲打打,挖挖抬抬,忙得陀螺一样。 “舍不得还非要走,你到底在想什么?”沈国栋拍着墩子的肩膀非常不解,“话都憋在肚子里你能吃下去饭?” 墩子手上不停,根本不搭理一副欠揍样子的沈国栋,修完障子又去通排水沟。 正在墩子为离家当兵做准备的时候,公社武装部部长郭先有来到了周家。 他是来找墩子谈话的,不是例行的征兵家访,而是通知他,他的申请可能政审过不去。 “周老太太是坏分子,周春亮是劳改犯,你的户口落在周家,又姓周,在成分上就跟他们家孩子一样,属于黑五类家庭子女,按规定是不能当兵的。趁县武装部还没来审查,先想想办法吧。” 要是别人,当然没有办法可想。可是周家不同,他们肯定有路子把这件事解决的。 所以,郭先有必须亲自跑这一趟。即使不是为了送人情拉关系,也不能得罪这几个孩子。 墩子的当兵之路还没开始就受到了重大考验,是去当兵,还是继续姓周,这真是一个难题。 ☆、第二六一章 情义 “我姓的跟他们不是一个周。”墩子根本不用选择,让他改姓是绝不可能的。 当年上户口的时候,他就说过,他姓的是周阳、周晨、周晚晚的周。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份归属感,他绝不可能因为任何事改变。 “那政审通不过,你咋办?不去当兵了?”周晨越看他越来气,明明那么想去,却在这种事上犯倔。 “不是还没审呢吗!也不一定不过。”墩子扛起铁锹干活去了。摆明了这事儿没商量。 “审不过更好啊,还省得我们劝了!”沈国栋高兴了,去捏周晚晚的脸,“墩子哥哥不走了,你也不用整天拉着小脸儿不高兴了!” 周晚晚叹气。她是舍不得墩子,更担心他。可是因为这种原因让他放弃一直心心念念的梦想,她更为他心疼。 墩子的事就这样搁置了下来,他就是死倔着不松口,谁都没办法。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上工干活,回家忙前忙后,偶尔跟大家开个玩笑,经常跟周晨联手欺负欺负沈国栋,跟以前没有任何不同。 可是连小汪都能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晚饭后乘凉,小汪把大脑到放到墩子怀里,一拱一拱地安慰他。 周晚晚看得欣慰不已,墩子真是没白疼小汪,谁都不知道为他做点什么跟他说点什么的时候,还有小汪能给墩子最朴素最没有顾忌的安慰。 墩子可不这么认为,他好话说尽,小汪就是执意要跟他相亲相爱寸步不离。人家好心好意安慰他,他也不能太过分,只能无奈地任它在自己怀里又是拱又是哼哼。 “墩子哥哥,你不舒服吗?”周晚晚这段时间特别关注墩子的状况,一晚上他都喝好几大杯水了,总是系得严严实实的衬衫扣子也解开了好几颗。 周晨笑喷,“就小汪那颗毛绒绒热乎乎的大脑袋,谁抱一晚上都得热死!” 大家都笑了。这几天来一直笼罩在大家心头的阴郁总算是消散了一些。 小汪歪打正着。用自已一如既往的缺心眼儿又一次成功地娱乐了大家。 可是墩子的事情还是没有解决,谁说都没用,他不改姓就是不改! 小队和大队的审核早就通过了,公社那一关也没遇到什么阻碍。报名表已经发下来了。 以墩子一向勤快、憨厚的人品,老队长没有任何犹豫地签了字,郑满仓更不会难为他。就是知道他通不过政审的郭先有也没有任何犹豫地把他的表格递了上去。 但是大家都知道,县武装部政审这一关才是关键,别的都好说。就家庭成分这一项,是什么就是什么,谁都没办法做手脚。 “你确定不改姓?去不上也不改?”沈国栋认真地问墩子,“不改姓,你就是黑五类子女,就是去了部队,也是让人看不起,啥好事儿都轮不上你。” 沈国栋有得是办法让墩子当上这个兵,可是带着这样一个身份去,那就是把自己送过去让人家磋磨。受苦受累被人歧视就不说了,更是没有任何出人头地的可能。 “不改。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我不信这个世界有啥事儿是绝对的。”墩子没有任何犹豫,又叮嘱沈国栋,“这事儿你别管。” 沈国栋不可能不管。不就是不改姓吗?不改姓他照样能让墩子带着个好成分当上这个兵! 几天以后,沈国栋给墩子拿回一张已经在县武装部政审合格的报名表。 姓名:周顿。成分:贫农。 “不改姓,改个名字总行了吧!”沈国栋把报名表拍在墩子面前,“在部队,你就是周顿,回到家。你还是周墩子,啥都不耽误。” 墩子拿起来看了一眼,指着家庭成员那一栏问沈国栋,“这是怎么回事?” “孤儿。”沈国栋得意地翘起二郎腿。“你本来就是孤儿,没有家庭成员,也不算做假。” “那我跟你们就没关系了?”墩子的眼睛瞪了起来,“谁让你管这事儿的?!我当了那么多年孤儿,好容易有了家人,为了当个兵就得不要了?那我还当这个兵干啥?” “操!你那榆木脑袋能不能开开窍!?你这是说老子把家人给你整没了?!就这么俩字。写了就写了,它能改变什么?是我们不让你回家了还是以后你就不认我们了?!” “写写也不行!我有家人!不是孤儿!”墩子梗着脖子死倔着就是不松口,“我宁可不去当这个兵!也不能这么写!” 沈国栋气得摔了报名表就走,“他妈的倔驴!老子不管你这破事儿了!” 沈国栋上午走了,周晨下午就回来了,一进门就拎着墩子的脖领子教训,“你傻呀!犯什么倔?!那就是一张纸!爱写什么写什么,它写了孤儿我们就能没了?!你要当兵又不改成分,是要去找死吗?!那你还去当个什么兵?!” 墩子也急了,抓着周晨的胳膊瞪眼睛,“现在这就是一张纸上的俩字,到部队那就不是一张纸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你以为我没想过?我早想清楚了!以后的事儿还多着呢!现在我为了当兵把你们从这张纸上抹了,以后在部队遇上各种各样的事儿,哪样都得提到家庭成分! 那时候我就得跟你们划清界限!最后就得跟你们断绝关系!到时候你们是不是也会让我断?!我是不是就得为了这个一步步跟你们疏远!那我还去当这个兵干什么?!” 周晨的眼圈一下就红了,“谁让你断绝关系了?!我们还能不知道你?你啥时候都不能这么干!” “到时候遇上各种各样的事,就不是我们自己能说了算的了。”墩子一看周晨的表情,马上放缓了语气,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倒了杯温水,开始跟他仔细说自己的想法。 “我想过了,啥事儿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今天我们都相信我不会那么干,到那时候你们也不会跟我疏远。 可事情一点一点赶着,到时候我既然开了这个头,就是被动不情愿,也得被推着往前走。身不由己就是这么来的。 这不是矫情,也不是没信心。所有人一开头都觉得自己能怎么样怎么样,可是处在那个环境里,变的不只是事儿,还有慢慢被改变的人心。 我知道有这个可能,就不能开这个头。当兵这事跟你们根本不能比,我不用选。”只要有一点点失去你们的可能,即使只是一个形式,我也不会去冒这个险。 “那当兵的事儿怎么办?你真不去了?你想了那么长时间。我知道你特别想去。”周晨忽然就有点委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酸又闷,想安慰墩子,却控制不住地眼睛发热,只能低头喝水。 像一下回到了小时候,他还是那个替墩子委屈心疼,又不自觉依赖他的小男孩。 “我是特别想去,也没说不去,你不用替我难受。”墩子想像小时候一样去揉揉周晨的头,伸出去的手却犹豫着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这个世界上没有绝路,你不也总这么说?你看这么多年,我们遇到那么多事儿,到最后不都过来了?” “弩机上换挡的齿轮就总做不好,都快一年了。”周晨嘟囔了一句,坚持不抬头,拿头顶对着墩子。 墩子一下就笑了,眼里的柔软温暖让他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没事儿,咱们慢慢来。多试几次,实在不行就换卡槽,就是得在开关上再加一组齿轮,可能有点复杂,但一定能保证准确性和灵活性。” “不抗震,修起来也麻烦。”周晨皱着眉头考虑这种可能,“好在我们现代有橡皮圈和润滑油,要是在古代肯定不行。” 然后又非常遗憾地抱怨,“这些东西好是好,就是总让人想走捷径!” 墩子终于成功地转移了周晨的注意力,跟他说了半天齿轮、弹簧、射程、精度,让旁边看热闹的周晚晚听得眼睛直转圈圈。 “当兵的事我没放弃,但是肯定不能用周顿的身份去。我再想想办法,尽了力了,就是最后去不成,也没啥可遗憾的。” 墩子还不忘逗周晨,“我就是在家当一辈子农民,也能过得挺好。到时候你这个吃供应粮的国家干部可不能嫌弃我呀!” 周晨气得狠狠地瞪他。 墩子被瞪得还挺开心,咧着一嘴白牙笑,还不忘带上在旁边看热闹,一直插不进去嘴的周晚晚,“囡囡快给你二哥再倒杯水,国家干部生气了!” 最后那张表格也没交上去,墩子在全家人面前把它撕得米分碎。 沈国栋不但不生气了,反而对墩子多了一份敬重,“好样的!是条汉子!” 墩子说了不让别人插手,沈国栋就真的不插手了。周阳几个也不再为他提着心了,他说了自己有主意,那他们就相信他。 墩子的申请表意料之中地在县武装部政审这一关给刷下来了。初次公示和体检过去以后,部队征兵人员来到绥林县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放弃了墩子去当兵的想法了。 可墩子自己没有放弃。他瞒着全家人自己去了一趟县武装部。 等大家知道的时候,墩子已经进入了二次公示人员名单,就等着拿到入伍通知书参加欢送大会了。 ☆、第二六一章 闯荡 “这小子把县武装部给挑了!”沈国栋说得眉飞色舞与有荣焉,“部队征兵来的那几个,在他手下都没走过五招!全趴下了!那个特务营的大队长,牛逼哄哄的,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熊样儿!也照样趴下!墩子,他在你手底下过了几招?” 沈国栋兴奋得两眼放光,回头问墩子。这件事在整个县委大院都传疯了,他听过太多版本了,有点不能确定。 “十招。我用了个巧劲儿,硬拼实力,至少还得十几招。”墩子一点都不受沈国栋的影响,一边给周晨挫零件,一边平静地陈述。 墩子这次靠的是实力,也是走了好运。 谁都没想到,部队来绥林县征兵的人员里有一位军区特务营的熊大队长。 这位熊大队长只是坐部队征兵办的顺风车路过绥林县,在这里停留一天,见一位老战友就会离开,根本不参加征兵工作。 特务营的兵都是从部队里选拔尖子兵,还没入伍一点底子没有的新兵,他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 墩子就赶在他来的这一天去了县武装部。 他当然不会直接就站在人家办公室叫板,要跟人家比武。他要是真这么没脑子地闯进去了,早就让人给叉出来了。 墩子很客气地找到部队的征兵人员,跟他们说自己特别敬仰解放军同志,看过几次他们训练,自己也学了几下子强身健体,想让他们给指导一下。 征兵人员看着眼前这个高大挺拔的小伙子,眼睛都亮了。 他们就是来选拔人才的,不说别的,就这小伙子的身体条件,招到部队那肯定是个嗷嗷叫的好兵苗子! 听他谈谈吐生动有趣,言之有物;看他举止从容有度,眸正神清,远非一般的农村青年可比。征兵人员对墩子的好感度更是蹭蹭往上涨。 看看就看看!他们也非常想仔细考察一下这个小伙子。 这一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单手劈方砖。一腿断木桩,后院那块不知道哪年哪月留下的大青石,他运运气就给搬起来挪了个地方。 众人瞪着原地留下的那个大坑眼睛都圆了,这小子是李逵转世不成?! “来来来!过两招儿看看!”不用墩子要求。部队过来征兵的一个班长就摩拳擦掌忍不住了。 这一过招就一发不可收拾。墩子就是来制造轰动效果的,当然不会手下留情。 部队来绥林县这几个人全趴下了,都没在他手下走过五招,那位特务营的熊大队长马上被请来了。 当这位大队长在第十招被墩子一个漂亮至极的侧踢转身踹飞出去以后,世界安静了好几秒。 “这个兵我要定了!”熊大队长身上的土都没拍干净。就冲到县武装部部长沈源的办公室,“特招!进我们特务营!” 墩子冷静客观地把自己的情况讲述了一遍,表示他非常向往部队生活,可是受家庭成分所限,可能不符合标准。 熊大队长一辈子做特务工作,与凡事循规蹈矩的部队文职人员的脑回路完全不一样,他在地上转了两圈,拳头在手掌上一击,“你还记得你原来的家庭住址吗?” 墩子父亲死的时候他已经七岁了,所有的事都记得。当然记得自己家乡的地址。只是因为没有了亲人,已经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有熊大队长的全力帮助,墩子家乡的政府工作人员不敢耽搁,马上展开调查。结果很快反馈上来,墩子家在当地的成分是贫农。 如果是一般情况,这个调查不可能这么简单迅速,可是有熊大队长的人脉和部队特招的金字招牌摆在那,墩子家乡的各级领导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来不及,当然是大开绿灯。 人家部队的领导愿意相信,他们还能有什么不去配合的? 熊大队长也不去办事了。亲自坐镇绥林县武装部,督促着他们用最快的时间把墩子的身份和成分问题落实了。 有了这个就好办了,至于他不愿意改名字和户口,那都是细枝末节。 在熊大队长眼里。墩子这份坚持是个很大的优点。 这小子这事儿办的,重情重义,有勇有谋,他在心里直竖大拇指。 “好!是个好小子!有情义,有谋略!敢闯敢干!是个好小伙子呀!”沈爷爷高兴得在书房里做不住了,“郭老头。走!咱们也别总在这憋着了!看看那几个孩子去!” “后生可畏呀!这才是真正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郭老先生拍着椅子的扶手感慨一番,又开始笑话沈爷爷: “你这个老头子在孩子们眼里不中用喽!这么大的事人家自己说办就给办成了,根本就不用你出马!你等着吧!这些小辈儿早晚得把你给挂墙上干儿起来!” 沈爷爷丝毫不以为忤,哈哈大笑,“这才是我教出来的孩子!啥事儿都能自己闯出去!总想着靠我这个糟老头子能有什么出息?!这是那样的,想靠我也让他靠不上!” 沈爷爷和郭老先生的车停到周家大门口的时候,周晨正满院子追着墩子要揍他,“你脑子让驴踢了吗?!怎么净干这种气死人的事儿!你给我过来说清楚!” 墩子躲得老远冲着周晨笑,要多憨厚有多憨厚,在周晨眼里却是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墩子要走了,他把家里的两块薄毛呢送去孙大娘那,让她给墩子做两套衣服。 墩子却自己偷偷跑过去,让孙大娘把那两块料子一块给周晚晚做了一件大衣,一块给周晨做了一套中山装。只给自己做了一条裤子。 “我在部队又不穿常服,带那么多新衣服干什么?囡囡还没蓝色的大衣呢。你穿黑色也显得干净。” “我们俩又不着急出远门,过段时间再做也来得及,你马上就要走了,哪来得及再去找好料子!?” 周晨都要被墩子的死木头脑袋气死了,家里又不是穿不上新衣服,他和妹妹的衣服是兄妹几个里最多的,哪还用非在这个时候赶着做新的?! 墩子不管,反正都做了,他就笑嘻嘻地让周晨训。 沈爷爷和郭老先生一来。周阳几个终于解脱了。 沈爷爷好久没回屯子了,休息了一下就要出去转转,“走!爷爷带你们去瓜棚吃瓜去!可劲儿吃!” 八月的北方,正是甜瓜和西瓜大量上市的时候。生产队每年都会种一片瓜。一部分分给社员,一部分卖给屯子里的人。 在所有农村孩子的记忆里,能跟着大人去瓜棚吃一顿瓜,那将是整个夏季里最美好最向往的事了。 一般都是大人要去瓜棚买瓜,才能带着孩子去。向阳屯这边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去瓜棚买瓜的人,可以先敞开肚子免费吃一顿瓜,西瓜甜瓜随便吃。 这对一年几乎吃不到什么水果的农村孩子来说,真的是过节一样美好的事。 周阳几个都是大小伙子了,当然不会再对去瓜棚吃瓜那么感兴趣。可是沈爷爷有兴致,他们也就积极配合,兴高采烈地跟着他出了屯子。 第七生产队今年有七八亩瓜地,就在屯东头一里地左右的公路边。 沈爷爷一听周阳说那个地方,马上就知道是哪了,挥着手让小梁不要开车了。“几步路就到了,都走着去。” 沈爷爷和郭老先生带和周家五兄妹、小张叔叔、司机小梁,还有高兴得在前面蹦跳着带路的小汪,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公路两边的白杨树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高大的树冠在路两边遮下大片阴凉,斑驳的阳光照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道碎金般的光斑,让整条路像一道流动的光影走廊,走在上面脚步都轻盈了起来。 清爽的微风吹过,树上的大叶子哗哗哗地响着。显得这个午后更加宁静明媚。 正是农闲挂锄的时候,地里几乎看不到干活的人,只有一大片高高低低的浓绿深翠。 公路上的人和车也非常少,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悠悠闲闲高高兴兴去吃瓜的这一群人。 周晨拿出口琴。轻轻地吹起了那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苍凉悠扬的琴声一起,周晚晚就忍不住跟着唱了起来。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 清亮的童音和悠扬的琴声完美融合。马上就把人带到了温暖朦胧的回忆里。仿佛眼前的世界都蒙上了一层老照片般让人怀念又亲切的色彩。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周晨反复吹着这段,周阳几个人也跟着唱了起来,连小张叔叔都轻声地跟着哼着。 很快到了瓜棚,一大片瓜地,两头各有一个看瓜的小窝棚,看瓜人住在这里,一般看瓜一边卖瓜。 挨着公路这一边的看瓜人是老丁头,周阳兄妹几个从小就跟他非常熟悉,老远就喊他出来。 老丁头热情又有点局促地把沈爷爷和郭老先生往他的黄泥小窝棚里让,被沈爷爷摆着手拒绝了,“就在外面凉棚里坐坐,老哥哥也过来跟我们俩唠唠嗑。” 瓜窝棚旁边有一个用茅草搭的四根柱子支起的凉棚,是给买瓜和吃瓜的人准备的。周阳几个手脚麻利地过去简单收拾了一下,把沈爷爷、郭老先生和老丁头让进去。 老丁头却不肯坐,他拿起个土篮子(用粗荆条遍的大筐,能用扁担挑起来)就要出去,“我去给沈首长捡两个好瓜!” 周阳把土篮子拿过来笑嘻嘻地开玩笑,“丁爷爷,您就交给我们吧!保证把您最好的瓜都摘下来!到时候您可别心疼!” “让他们去!”沈爷爷笑眯眯地看着几个朝气蓬勃的孩子挥手,“让孩子们随便野去!咱们老哥儿几个也能安安静静地唠嗑!” 周阳带着弟弟妹妹一溜烟儿跑了,留下几个老人欣慰又欢喜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感慨。 周阳几个挑挑拣拣笑闹着挑了一大土篮子甜瓜,沈国栋还不满足,“墩子,你去找个麻袋,咱俩摘西瓜去!” 墩子迈开长腿就去了。 周晨却去地的那头把另一个看瓜的老头请了过来,让他陪着沈爷爷和郭老先生一起唠唠嗑。 沈爷爷在干休所憋了好长时间了,以前身体不好还总惦记着回屯子看看,现在受大环境所限,已经很少回来了。 多找几个人跟他说说春种秋收、节气雨水,他也能高兴点。 大多数人都觉得他老人家位高权重生活优裕,却只有他身边的人知道,这个老人的心里有多压抑,身上背负的东西有多沉重。 周晚晚和周阳挑几个好瓜洗净,给聊得热火朝天的几位老人端过去,沈爷爷摸摸她的小脑袋表扬她。 “囡囡,过来!丁爷爷给你吃糖!”老丁头从兜里掏出一块没有包装纸的糖球,放在手心里递了过来。 老人粗糙的手掌有一道道黑色的裂口,那颗已经有些融化了的糖球上沾着他衣兜里不知道是什么的黄褐色的碎屑,黏哒哒地瘫在那里,让人看着有点不太舒服。 可这是这个老人能拿出来给周晚晚最好的礼物了。 “谢谢丁爷爷!”周晚晚眼睛都不眨一下,捏过来就往嘴里送,却在半路被沈国栋劫了过去。 沈国栋捏着周晚晚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就把糖送进了自己的嘴里,“你昨天还欠我一块糖呢?今天有了怎么不知道先还债?” 周晚晚一愣,沈爷爷却笑着赶他们,“你俩去一边儿算账去!别给我们捣乱!” 沈国栋把周晚晚拉倒一边,指着自己鼓起的腮帮子教育她,“这你也敢吃?!忘了你吃顿剩饭都生病了?!” 周晚晚无语,那不是剩饭的问题,那是她半夜踢被子凉着肚子了,说了多少遍了怎么就没人信呢! “遇着这种事你就不会先找我呀?笨蛋!”沈国栋很拽地跟周晚晚显摆,“部队野外生存的时候我吃了好几天生肉!上回我们单位吃生豆角死了好几个人,我们那桌就我啥事儿没有!其它那四个都死了!” 周晚晚只能乖乖点头,这人认准了什么事就跟一根筋的小汪一样,正常人不是让他给绕晕就是给气疯。她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回到周阳那边吃了几口甜瓜,周晚晚才想起来,沈国栋没说下次遇见这种事不要吃,他说的是我替你吃。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选了一种让丁爷爷和周晚晚都舒服,只委屈他自己的解决方式。 这个看着野蛮肆意对谁都没心没肺的男孩子,也有柔软善良的时候,只是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罢了。 “沈哥哥,这个给你掰一块,可甜了!”周晚晚笑着把自己手里的甜瓜递了过去。 ☆、第二六二章 离别 这件事周晚晚一直记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她问起,沈国栋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做过这样一件事,“如果是现在,我也会这么干,不过只是不想让你心里不舒服。跟老丁头一点关系没有。” 沈国栋很残忍地打破了周晚晚对他的幻想,“如果当时不是在你面前,谁想给你吃那种东西,我绝对不会搭理他。也不考虑人家孩子能不能吃就乱给,好心办了坏事儿就不用负责任了?自己不长心还能怨别人不给面子?” 所以,对沈国栋这种人,还是不要对他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比较好。 沈爷爷他们几位老人在凉亭的一边说话,周晚晚几个人坐在凉棚另一边吃甜瓜吹凉风,过了好半天,墩子才扛了个大麻袋,装了满满一麻袋的西瓜吭哧吭哧地回来了。 “你小子骗我去找麻袋摘西瓜,自己跑回来吹凉风!”墩子放下西瓜就去揍沈国栋。 沈国栋把周晚晚抱起来挡在自己面前,“囡囡让我给她找几个好瓜,我这不是还没找完呢吗!” “墩子哥哥给你吃这个,这个甜。”周晚晚眨着大眼睛笑得比蜜还甜,无辜又可爱地把自己手里的甜瓜递了过去,“墩子哥哥你去棚子里歇歇,外面晒得头晕。” 墩子不觉得晒,也不觉得头晕,可是他怕周晚晚晒,更怕她头晕,只能放过沈国栋,瞪他一眼回去了。 “礼拜天去我那!咱们吃冰糕、看电影去!”沈国栋是个非常知恩图报的人。 “不去!”周晚晚拍沈国栋的手,示意他放自己下来,“墩子哥哥要走了,礼拜天要在家好好陪他!” 沈国栋瞪墩子。刚才真是应该让他扛两个麻袋回来! “墩子!过来给囡囡挑两个好瓜!”沈国栋绝对是个自己不舒服了马上就得报复回去的人。 墩子蹲在地上给周晚晚挑甜瓜,拿小刀在瓜屁股上削一块,先尝尝,不甜就留着自己吃,找了十几个,竟然只挑出一个满意的,“为什么一定要尝屁股?” “屁股甜的话整个瓜就一定都甜。尝别的地方也不准啊!”沈国栋翘着二郎腿在那忽悠墩子。 墩子点头。任劳任怨地接着挑瓜。 周晚晚瞪沈国栋,不要欺负老实人了!见好就收吧! 沈国栋不愿意,又怕周晚晚不高兴。就阴奉阳违,意思意思地招呼墩子,“别挑了,实在没有好的囡囡就不吃了。” 墩子当然不能让妹妹吃不上好瓜。接着努力吃瓜屁股。 “墩子哥哥,我不想吃甜瓜。我要吃西瓜,还想吃悠悠,我们俩去摘吧!”周晚晚实在看不下去了。 “再挑挑,说不定下边有好的呢。”墩子还是不肯起来。 周晚晚又瞪沈国栋。你太坏了!怎么能这么欺负老实人! 沈国栋坏笑,我让他起来他不起呀! 看不下去的还有周晨,“墩子!过来切西瓜!” “哎!”墩子答应得高兴又轻快。好像等这一声儿等了好久了似的,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过去。 沈国栋撇嘴。周晨怎么这么快就搭理他了?!应该使劲儿晾他两天! 周晚晚看着高高兴兴地忙前忙后的墩子,慢慢转头去看沈国栋,沈国栋也有点回过味儿来了。 两人不敢相信地对视,他们让老实人给利用了! 墩子这家伙不是没看出来沈国栋在使坏!他是故意挨欺负让周晨为他打抱不平的!要不就他办的那件事,周晨肯定得好几天不搭理他。 他这么一装可怜,挨欺负,两个小时就让周晨跟他说话了! 太狡猾了!这哪是老实啊,这是蔫儿坏呀! 沈国栋气得跟周晚晚念叨,“你说小二知道他这么坏吗?他怎么变得这么坏了?!” 沈爷爷聊了大半个下午的天,回过头看他带来的这几个孩子,再看看他们吃的西瓜皮和甜瓜筐,咳嗽了一声,吩咐小梁回去开车。 唉!吃了人家那么多瓜,不多买点回去也过意不去呀! 这几个大小伙子,一般人家可是真养不起呀!这也太能吃了! 趁着等小梁开车的时间,沈爷爷去旁边的大豆地里看看长势。 他先伸手量了量豆秧的高度,又数了数豆荚,再扒开一点根上的土,看看干湿,甚至抓起一把土闻了闻粪肥的轻重。 “首长,你真像个老社员!”小张出身农村,对农活非常熟悉。 沈爷爷笑笑,他十二岁离家,一辈子再没接触过农活,几乎都要忘干净了。现在却特别想接触一下土地,落叶归根,看来他是真的老啦! “沈爷爷,那边有婆婆丁,我们挖回去晚上吃!”周晚晚看出沈爷爷的情绪有点不对,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 “家里的后园子还长了好多荠菜、蕨菜、苋菜还有黄花菜,晚上我给您多做几样!”周晨也看出了妹妹的意图,马上去帮她。 大家热热闹闹地去挖野菜,计划着晚上做一顿野菜宴给沈爷爷和郭老先生。 沈爷爷的注意力马上转移到了野菜上,开始兴致勃勃地跟周晨讨论着晚上的菜单。 郭老先生拿着一把婆婆丁笑呵呵地看着这群机灵又贴心的孩子,心里感慨万千。人老了,就得有个盼头,要不活着的劲头儿就小啦! 这群孩子就是他们两个糟老头眼前的希望,看着他们,很多事就都能想得开了! 有这群孩子陪着,他俩至少能多活二十年! 晚上的野菜宴真的全都是野菜。周晚晚从她的宝贝书箱里找啊找,翻出一本菜谱,里面有好多种野菜的做法。 周晨和沈国栋轮番掌勺,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沈爷爷非常有兴致。让沈国栋开了两瓶好酒,每个人都要喝上一点,连周晚晚都得喝一小口。 周阳代表弟弟妹妹陪两位老人和小张叔叔,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喝了大半瓶酒,把三位长辈喝得兴致高昂,嚷嚷着非要再开一瓶。 “真看不出来,这小子这么能喝!”滴酒不沾的小梁羡慕地看着周阳。 周晨笑着给小梁又夹了个荠菜包子。“我大哥这是天生的。” 沈爷爷喝高兴了。不单要周阳陪,还非拉着墩子来两盅,“以后到了部队。不能喝酒哪行!?我可是喝遍军区无敌手,你不能喝,不是给我丢人吗?!” 墩子拗不过半醉的沈爷爷,一口气喝了好几杯。才让他放过了自己。 “小伙子有志气!”沈爷爷重重地拍着墩子的肩头,眼里都是欣慰喜悦。“以后到了部队,别把这股闯劲儿给丢了!你就放开手脚干!有我老头子在一天,你只要不把天捅出个窟窿,就啥事没有!” 墩子敬了沈爷爷满满一杯酒。重重点头。 沈爷爷和郭老先生哈哈大笑,“我怎么这么喜欢这小子呢!对我的脾气!我看你更像我亲孙子!国栋那小子哪点儿像我?!喝口酒跟喝毒药似的,别不是捡来的吧?” 沈国栋皱眉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特别不理解地跟周晚晚嘟囔,“又辣又难闻。这有什么好喝的?” 沈爷爷和郭老先生在向阳屯住了两天,虽然很不舍得,还是得回去了。临走之前,他把墩子安排到了县武装部。 “就是临时过去学习几天,要去部队了,多跟部队征兵办的人处处有好处。其它的也不用刻意学什么,就是去看看,别到了部队摸不着门儿。” 部队过来征兵的人,大多是部队的基层干部,以后会直接跟新兵接触。跟他们熟悉了,对墩子去部队非常有好处。 即使墩子是特招去特务营,先跟部队的人接触一下,也能知道一些基本情况,让老兵指导一下,也会少走很多弯路。 至于学习待人接物,开阔眼界,开拓人脉,等等好处,就得靠个人悟性和际遇了。 墩子参军前剩下的这二十几天基本都是在县武装部渡过的。 可他坚持每天回家住,说什么都不肯住在沈国栋或者周晨那里。 马上就要离家了,他舍不得能在家里待的每分每秒,每天骑一百多里的自行车往返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周晨和沈国栋也陪他通勤。三个人每天骑自行车回家,路上说说笑笑你追我赶,两个小时的路程能缩短到一个小时。 甚至有一天沈国栋创纪录地四十多分钟就骑回来了,他在家里嘚瑟了老半天,非缠着周晚晚给他和他的自行车画一张画,来纪念他在周晨和墩子的夹击之下顺利突围光荣夺冠! 三个星期以后,再不舍得,墩子入伍的日子也要到了。 沈爷爷特意回来了一趟,带着全家人到县里的照相馆去照了一张全家福。 一听说跟“坐车”、“出门”有关的字眼,小汪就变得特别聪明,自己先窜上吉普车不下来了。 所以这张全家福小汪也光荣出镜,占据了一个除了沈爷爷之外最显眼的位置。 关于离别,兄妹几个虽然都不舍,却并不伤感。 年轻人的心里装得更多的是希望,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冀和力量,眼睛看的心里想的也都是未来的美好,更容易看到这场离别里积极的一面。 所以大家每每提到墩子要走了,想到的都是他愿望得偿的欣喜,他丰富多彩的军营生活,他的人生要面对的挑战和机遇,把离别的伤感降到了最低。 临走之前,墩子几乎把家里前前后后都彻底收拾检查了一遍,跟周阳单独谈了好几次,周晚晚偶尔听到一两句,都是细细嘱咐家里的事,他们兄妹生活上的事,甚至连小汪有点发胖都想到了。 周晚晚的画架、画夹墩子都重新给做了新的,还拿走了她画的几张全家福。 周晚晚和周晨为墩子做了一个钱包,她还特意画了一副微型全家福放进去,周晨又去照相馆,把他们那张全家福的照片缩了一张一起放到钱包里。 墩子收到这个礼物,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把周晚晚和周晨一起抱起来抡了好几圈。 “让你把我们都带在身边!高兴吧!”周晚晚看墩子这么激动,她也很高兴。 “嗯!你们要一直陪着我!我……”墩子忽然说不下去了,眼睛几乎是瞬间就红了。 大家都不说话了,等着他平复情绪。 离别总是难舍的,越是不善言辞的人,内心的感情越可能比别人澎湃汹涌,不是到了实在忍不住,墩子不可能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眼泪。 临走前,墩子特意空出一天时间,什么都不干,只用来给周晨交代他的各种工具、材料、零件、图纸、成品和半成品的进度,详细地列了十几页清单和说明,又是核对又是解说,工程浩大得让大家惊讶不已。 这么些年过去,周晨的这个爱好已经成为他和墩子两个人的事了,几乎所有复杂琐碎的工作都让墩子慢慢接手过去了,周晨的精力都放在了设计和创新上。 墩子这一交接,周晨忽然有点愣愣的,“怎么这么多东西?太乱了我一时记不住啊!” 墩子早有准备,又拿出好几页备忘录,一条一条地给周晨解释,又拉了周阳在旁边帮周晨记着,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周晨捏着墩子先前交给他的物品清单,脑子都有点木了,“墩子哥,我忽然特别特别舍不得你走了!你走了我得多想你呀!” 周阳在旁边气笑了,原来这孩子以前没舍不得墩子走啊!发现没人家不行了才舍不得。 墩子可不那么想,他被周晨说得感动极了,“你别忘了给我写信啊,经常写,有啥事儿在信里问我,我肯定马上就给你回!” 周阳又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算了,他还是别插嘴,在旁边看热闹吧! 墩子又去反复叮嘱周晚晚,一定得经常给他写信,隔两个月就画一张像给他,要不他下次看见她,她长大了不少,他都没看见是怎么长的,想想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沈国栋也和墩子单独谈了一次。他们说了什么别人不知道,只是谈完之后,墩子和沈国栋的手里都多了几页纸。 要走这几天,墩子忽然化身话唠,见了什么都能抓住人唠叨叮嘱一番,吓得沈国栋一看见他看过来就赶紧跑,“我记性不好记不住!你去找阳子吧!” 多舍不得,多不放心,墩子还是带上大红花坐上了火车,去追寻他一直不肯透漏给人知道的梦想了。 墩子走了,周晚晚还没缓过劲儿来,周晨就开始给她收拾书包准备上学了。 ☆、第二六三章 石云 周晚晚回去上学的事是沈爷爷最先提出来的。 “人活一辈子,谁都不知道啥时候能遇着危险,你们总把她护在手心儿里,她什么时候能学会保护自己? 别跟我说你们能保护她一辈子!爷爷活这么大岁数了,就倚老卖老地告诉你们,谁都不可能护着谁一辈子! 再说了,她啥都靠你们,她这一辈子活着还有啥意思?咱们家囡囡这辈子可以不操心不受累地享福,但不能什么都不会干!这中间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周阳几个被说服了。他们也不是糊涂人,妹妹得成长,得去经历她人生中各个阶段该经历的事,很多事他们再不放心,也得让她自己去做。 如沈爷爷所说,他们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会一辈子爱护照顾她,却不能替代她生活。 所以,无论多担心那个还没找到的幕后黑手,他们也得让妹妹正常上学。不能因为这个就永远不让妹妹正常生活。他们还不会笨到去做因噎废食的傻事。 按周晚晚去年上学的进度,她的同班同学们现在已经上三年级了。重新入学就得重新参加一次考试,周晚晚很荣幸地被王校长带进他单独的校长办公室答卷子。 答完试卷,王校长当场批改,然后把李老师叫了过来,“还真让你说对了!这孩子是真聪明!四年级的题做起来一点儿都不费劲儿!是个好苗子!” 周晚晚傻眼了,她不是三年级吗?为什么做四年级的题? 李老师和王校长很高兴周晚晚的回归,找周阳聊她跳级的事了。 原来,今年学校做教学调整,李老师被调到了四年级做班主任。知道周晚晚要回来上学,他主动找到王校长,详细介绍了一下周晚晚的情况。 李老师表示愿意接受她跳级,希望她能分到他的班级,他也能好好教育这个孩子,别让一棵好苗子给长歪了。 周阳跟李老师和王校长谈了一会儿,又去征求周晚晚的意见。他不能擅作主张地替妹妹答应跳级的事。上几年级还是得看她自己喜欢。 “四年级的同学都比我大。”周晚晚不想跳级。跳一级,她就得早一年离开家去县城读高中,就得早一年离开大哥。 周晨和沈国栋都出去工作了。墩子也走了,家里就剩她和周阳两个人了。如果她再出去上学了,家里就剩大哥一个人了。 想想那种情形周晚晚心里就难过,她想多陪大哥几年。等他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妻儿。她再离开,那时候也能放心一点。 “你比他们聪明啊!李老师都说了,他出的题是故意加大难度的,就想看看你的水平。你都答对了!他还说你是他教过的最聪明的孩子,比小二还聪明!” 周阳的整张脸都亮起来了,弟弟妹妹的每一个优点、每一点成长都让他高兴得比自己取得成就还骄傲。“他以后还要单独给你做辅导呢!” 周晚晚看着大哥亮晶晶的眼睛,里面那么多希冀和喜悦。她不忍心让他失望,“我一定好好跟着李老师学!” 周晚晚跳级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从王校长的办公室出来,迎面碰上了等在那里的一位女老师,“这是谁呀?哎呀!这不是我的同班同学周囡囡同学吗?你怎么这么多年了小学还没毕业呀?!” 笑意盈盈的眼睛,清脆爽朗的声音,周晚晚惊喜地一下就扑了过去,“石云姐姐!” 石云抱着周晚晚转了两圈,两个人欢快的笑声感染了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王校长几个人,“他俩可不是同班同学嘛!一起上了好几年的课!” 李老师也笑,他从周晚晚三岁就给她上课,一直到现在还在教她,真是有意思的师生缘分。 “昨天就听李老师说你要来上学,我老早就在这等着了!”石云放下周晚晚,捏了捏她的脸,“怎么一下就长这么大了!还是那么好看!” 石云刚来二道坎小学当代课老师不到一周,还没来得及去看周晚晚兄妹,就在学校先见到他们了。 石云跟周晨做了五六年同班同学,一直到初中毕业,周晨去县里上高中,她回家务农。 自从周晚晚三岁那年二十块的事以后,石云跟周家兄妹的关系就一直很好。这个爽朗乐观的女孩儿快人快语做事麻利,在周晚晚给周晨陪读那些年没少照顾她。 周阳几个也非常感谢她对妹妹的照顾,经常让周晚晚给她带一些好吃的,偶尔送她点农村少见的发卡头花之类的小东西,春秋的时候石云离家远,周阳就让周晨把她带回家吃午饭。 周晨初中毕业以后,周家兄妹跟石云的接触慢慢少了,却也还互相惦记着对方,前几年冬天农闲的时候石云偶尔还会过来找他们玩儿。 后来她母亲去世,家里家外都要她操持,周晚晚又被绑架,几乎都住在沈爷爷那里,才慢慢不怎么见面了。 今年干岔河水库塌方那次事故,石云的爷爷和一个没结婚的叔叔被砸死了,大队为了照顾他们家,就安排了石云来小学做代课老师。 “这才几年没见,你怎么就长大了!”石云对周晚晚又是揉头发又是捏脸蛋儿,还像小时候那样未语先笑,眉眼弯弯,“再过几年就有我高了!” 石云长得不是特别漂亮,却非常讨人喜欢,健康红润,爽朗大方,眼睛不是特别大,却总是含着笑意,让人跟她相处起来觉得轻松又愉快。 “石云中午跟囡囡回家吃饭,我来接你们俩。”周阳看妹妹这么高兴,赶紧邀请石云。 “我得用中午的时间备课,刚上班,好多东西都不熟悉呢!得赶紧学起来,要不我早就跑你们家蹭饭去了!” 石云也不跟周阳客气,“等礼拜六周晨回来,让他来接我和囡囡,我得去好好吃一顿!从小我就爱吃你们家的饭!” 礼拜六学校只有半天课,下午还可以在他们家多玩一会儿。 周阳笑着答应。石云上小学的时候确实没少去他们家吃饭,吃完饭就抢着干活儿,是个很懂事的小姑娘。 周晚晚去上课了,周阳跟石云单独说了几句话。 这几年家里事太多了,一件接一件,根本无暇顾及其它,他们对石云的现状几乎一点都不了解了。 石云也不隐瞒,把自己家里的事简单跟周阳说了一下。她母亲去世以后,就父亲带着她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一起生活,后来奶奶也去世了,他们就跟爷爷和叔叔两家合起来过日子。 这样她也不用两家跑着做饭,能省不少力气。 前几年,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她一个人操持家务,还要去生产队干活,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好容易弟弟妹妹们慢慢长大了,家里的情况也好转一些了,爷爷和叔叔又出了事。 “我两个弟弟都能挣二等工分了,妹妹今年也下地干活了,我做代课老师,生产队给记一等工分,一个月还有八块钱补助!”石云知道周阳的想法,也知道周家兄弟几个的能力,却不想麻烦他们。 “过日子就得往前看,小时候吃点苦不算啥,你们几个不也是这么过来的?我们家眼看着就过起来了!再干两年,我还能长工资呢!到时候我弟弟也长大了,我们家就能盖新房子了!” 周阳笑着走了。这个爽朗乐观的小姑娘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好强,真是一点儿没变。 周阳走了,小汪却被留了下来。 它从今以后就要守在学校周围等着周晚晚放学,护送她回家了。 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小汪严肃又认真地在学校周围转了几圈,熟悉环境和地形,然后威风凛凛地站在校门口,时刻准备着应对突发情况。 从此以后,屯子里不太熟悉它的村民给了它一个新身份——学校看门的大狼狗。 跟小汪一样严阵以待的还有赵小三儿。 周晚晚刚上了一节课,他就趁下课时间跑过来了,“我就在隔壁班,你有事喊一嗓子我就能听着!以后上学、放学我和小汪保护你!” 自从上次小汪奔袭一百多里找打周晚晚,赵小三儿对小汪的能力信任到了盲目崇拜的地步。 赵小三儿今年十二岁,上五年级了,从小身体好,吃的也好,个子都长到一米六十多了。小时候圆圆肉肉的脸也开始变得有了棱角,已经慢慢脱离了儿童的影子,有了少年人的样子了。 他学习好,人也机灵,老师同学都非常喜欢他,现在是学校红小兵团的大队长。 赵小三儿胳膊上带着红袖标,大摇大摆地走进周晚晚他们班,后面还跟着两个狐假虎威的红小兵小组长,看得周晚晚想笑。 “放学你就在班里等着我,千万别自己乱跑。”赵小三儿可是被上次绑架的事吓坏了,嘱咐了周晚晚还不放心,又命令周晚晚班里的同学: “除了我和她哥,看见谁带她走都拦下来!这是我们二道坎小学红小兵大队的最新任务!必须严格执行!” ☆、第二六四章 童年 赵小三儿从此做了周晚晚的专业保镖,每天早上早早跑过去等她上学,放学再一起回家,“这孩子我们不要了,给你们家得了!”赵大壮跟周阳开玩笑。 赵小三儿还挺愿意,“我来跟阳子哥做伴儿!墩子哥走了,家里男人少了不安全!” 赵二栓哈哈大笑着去捏弟弟的脸,“你算什么男人?来来来!给我看看你牙长齐了没?” 赵小三儿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他很有担当地把一年后的事儿都替周晚晚打算好了,“等我上初中的时候你也别怕,我每天早上送你上了学再去学校!晚上你就在李老师的办公室做作业,等我回来接你。” 李老师最近经常在办公室给周晚晚吃小灶,打算培养出个神童加劳动能手来。周晚晚感激不尽又苦不堪言,日子过得哭笑不得。 “你明天不是考珠算吗?不用去练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小屁孩儿!周晚晚开始打击他了。 赵小三儿脑子特别聪明,人也细致认真,学习非常好,是所有科目老师的宠儿。在学习上,他顺利得老天都看不过去了,所以有了珠算课。 赵小三跟那几十个算盘珠子几乎是仇敌,怎么都弄不明白。最后他耍了个小聪明,老师出的珠算题目他都用脑子算出来,再把结果打到算盘上。 聪明的小孩大都自负,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了。却忘了珠算课可不只要一个计算的结果,还有一个环节是实操。 赵小三儿的一世英名彻底沦陷在了珠算课上,每每提及,他都痛苦得死去活来。 第二天早上,赵小三儿吃饭都没精打采。他每天一大早就跑来找周晚晚上学,周阳就留他在家里吃早饭,要不他在家里总惦记着来接周晚晚,也吃不好。 小汪追着几只麻雀在院子里傻跑,看得他羡慕不已。“小汪不用上学,真好。” “嗯。”周晚晚点头,它更不用考珠算。 周阳笑得不行,给赵小三儿摆了一根黄瓜两个煮鸡蛋。“把这个吃了你就能考一百分了。” 赵小三儿病急乱投医,眼睛发亮地问周阳,“阳子哥,这个准吗?!” “准!”周阳很肯定地忽悠他,“小二和囡囡每次考试我都给他们吃这个。总能考一百分!” 赵小三儿咧着嘴傻笑,“那肯定准!” 这就是那个颠簸不破的真理,无论多么漏洞百出的谎言,只要你想相信,就能找到相信的理由。 赵小三儿觉得自己的珠算考试有救了,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饭。 周晚晚跟周阳相视偷笑。 赵小三儿的小跟班儿二柱子也过来了,他俩每天在这里集合,再带着周晚晚和小汪一起去学校。 周阳招呼二柱子吃饭。二柱子也不客气,拿起桌上的黄瓜就啃。 赵小三儿惊得一口小米粥呛进气管,等他咳嗽完。二柱子已经吃得只剩一个黄瓜根儿了。 赵小三儿欲哭无泪,他那100分的“1”被二柱子啃了,而两个“0”已经被他吃进去了。 这会是一个悲剧的预示吗?赵小三儿的天空阴得都要下雨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周晚晚幸灾乐祸地等着赵小三儿受打击,没想到,他放学以后兴高采烈活蹦乱跳地跑过来了。 “珠算没考成,冯老师带张忠心去办公室洗鼻子了,咱们别等他了,先回家吃饭吧!”张忠心是二柱子的学名。 不用周晚晚问,已经有赵小三儿他们班同学眉飞色舞地开始给大家讲了。 原来张忠心同学在珠算课开始的时候到桌洞里去找算盘。找了半天没找着,又怕老师训他,就把脑袋伸到桌洞里去找,然后算盘找到了。脑袋拔不出来了。 全班同学再加上教数学的冯大奎老师折腾了一节课,才帮他把脑袋拔出来。试也没考成就下课了。 二柱子的光辉事迹马上传遍全校,所有老师同学都笑得不行。特别是赵小三儿,简直是农奴来到了解放区,天也蓝了花也红了人生都拨开乌云见明月了。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他这样的好运气的。石云正坐在办公桌边跟一个男生谈话。 “你说作业拉家里了,行。我相信你。今天你先写一份给我,放学前交上来。要不放学后你还得留在学校写,让你爹知道了又得揍你。对了,明天再把拉家里那份拿来,三天的都拿来。” 那个男生笑得比哭还难看,这个石老师不打也不骂,罚得你哑口无言有苦说不出,还不如踢他两脚呢! 石云放那个男生回去,看见旁边抱着作业本冲她笑的周晚晚,跟她眨眨眼睛,“这小子都连着把作业拉家三天了!不治治他他就要上房了!” 周晚晚的学校生活慢慢步入正轨,墩子也从军营发来了第一封家信。 他要先在新兵连训练三个月,过了新兵训练期就会被调去军区特务营,熊大队长把调令都写好了。 新兵连的生活墩子适应得非常好,那些对别人来说非常大的训练强度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甚至还得“每天给自己加练十公里,不跑身上不松快”。 无论训练还是生活,他都适应得非常好,也没说想家,只是对家里所有人都问了一堆问题,整整七八页纸,问问题就占了快一半。 周阳几个各自拿着问自己的那页纸去写回信了,周晚晚想了想,把最近家里好玩儿的事挑几件,用四格漫画的形式画了出来。 可爱的Q版人物,亲切熟悉的内容,温馨有趣的对话,看了会让人会心一笑,心里也随之一暖。希望可以聊解墩子的思乡之苦。 周晨拿着周晚晚画好的几张画爱不释手,都不舍得寄出去了,最后在画的下面重重地写了一行:好好保存!丢了囡囡会哭! 周晚晚在旁边眨着眼睛敢怒不敢言,明明是你舍不得,干嘛往我身上推? 信寄出去之前,周晚晚还是没忍住,旁敲侧击地问了墩子:墩子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去当兵的? 周晚晚盼着能从墩子的回答里抓住一点蛛丝马迹,找到他去当兵的原因。 给墩子的厚厚的一封回信刚寄出去,响铃姐的信又到了。这已经是她走了三个多月寄来的第六封信了。 周晨把信交给周晚晚,先安慰她。“响铃姐都挺好的,从保育院调到幼儿园了。” 周晚晚赶紧看信。 响铃姐一到部队就申请去工作,而没有像大多数这个时代的军嫂一样选择留在家里操持家务。 部队生活区和附属单位的一些工作岗位虽然对军嫂优先安排,可那些工作大多是没有任何技术要求的工种,又是临时工性质。枯燥又劳累,属于高收入人群的军官家属们并不愿意去干。 可响铃姐不怕,她觉得到什么时候都得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跟赵志刚结婚了也不想什么都依靠他,没点儿事儿干她心里不舒服。 好在她年轻漂亮,人又机灵会说话,还跟周家兄妹学习了读书写字,部队后勤部就把她安排到了保育院做保育员。 在保育院做了几个月,她耐心细致,勤恳负责。又活泼漂亮,被部队幼儿园的领导看上,调去幼儿园做了生活老师。 虽然还是管孩子们的吃饭睡觉,却比保育院的环境好多了。 她没详细提跟赵志刚的婚后生活,周晚晚却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她对新生活的热情和希冀,满纸的幸福满足。 墩子、响铃姐,他们都在努力追寻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们都是朴实善良又勤恳努力的人,命运一定不会错待他们的。周晚晚在心里默默祈祷。 开始自己新生活的还有周兰。 周平本打算把她接走后几天就送去福利院暂住,可是跟她生活几天就发现。这个孩子不止是健康上有严重的问题,语言、精神上的问题也非常严重。 这个状态的周兰,周平不放心交给任何人。谁都不能像她一样细心周全地照顾她,更不能像她一样温声细语地哄她放下防备。慢慢取得她的信任。 所以周平决定把周兰先放在身边一段时间。虽然工地环境很差,她又忙,可是在自己亲人身边总是比别的地方要好。 周平精心照顾了周兰几个月,带着她来跟周阳几个告别的时候,周兰已经跟当初离开周家那个瘦弱干枯胆小畏缩的周兰不可同日而语了。 有了周晚晚的药,她身体上的病基本已经好了。胆子也不那么小了,虽然还是不敢跟周阳几个说话,却敢偷偷地拉着周晚晚的裙子摸上面的花边儿了。 周晚晚冲她笑了一下,她也腼腆地冲周晚晚露了一点牙齿,已经长了不少肉的脸上居然还有一个小酒窝。 “当老周家的孩子都命苦。”周平说起这些来已经能心平气和了,“越命苦自个越得努力活着。我就是带周兰过来让她看看,让她知道,只要自个肯下狠力气,啥好日子都能过上!” 周兰的身体和精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再把她送走周平也能放心一些了。工地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明天她就要送她离开了。 看着周兰牵着周平的手蹦蹦跳跳地走远,周阳几个的脸上平静无波。周家的人和事,跟他们再无一点关系了。 不过,能看着周兰脱离苦海开始新的人生,还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跟周兰有着差不多遭遇的卫红就没这么幸运了。 周晚晚扫了一眼隔壁刘二叔家的大门口,赶紧跟着周阳进院子。 五岁的卫红刚刚能扶着障子走几步,正站在门口努力够柳条障子上长的柳芽儿吃,嘴巴和手上都是尘土和不知道是什么的黏糊糊的东西,她却完全不顾,只急切地往嘴里塞着东西。 刘二叔家这些年越过越穷,几乎成为屯子里最困难的人家了。就是这样,刘二叔也不许卫红接受队里的补助。 他是贫下中农闹革命的代表,却让家里占队里的便宜,这个人他丢不起! 贫下中能还能怕过苦日子?越穷越光荣!贫下中农子女连饿都忍不了,意志这么不坚定,还闹什么革命? 周兰还有周平来救,卫红以后会怎么样就没人能知道了。 周晚晚把在大门口追着自己尾巴玩儿的小汪叫进门,离他们一家远点吧,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现在接触了都是麻烦。 周晚晚兄妹几个躲着麻烦,麻烦却不肯放过他们。刚送走周兰,铁姑娘队的副队长就来周家做媒了。 ☆、第二六五章 铁姑娘 “姑娘叫侯秀英,在铁姑娘队连着当了两年三八红旗手!跟周阳同岁,今年也是二十二!”铁姑娘队的副队长叫江凤莲,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宽肩粗腰,大嗓门,皮肤黝黑,结实而强壮。 这位副队长带着她的铁姑娘们在工地能跟男人一样拉着一车石头爬陡坡,初春带着冰碴的泥坑她能毫不犹豫地跳进去打木桩,真真正正做到了“一副肩膀两只手,一根扁担两条腿”,在劳动中“誓叫大地换新颜”! 周阳尴尬又抗拒,他早就打算好了,他这辈子不结婚了,全心照顾弟弟妹妹。 而且,这位江副队长来得也太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让他委婉拒绝的机会都不给。 “江副队长,你们铁姑娘队的姑娘都是女中豪杰,干起活来巾帼不让须眉,我特别佩服,”周阳说到一半自己也觉得这话有点不伦不类,好像不太适合在这种场合说,有点不好意思的跟江凤莲道歉: “我不太会说话,您别见怪。我的意思是,你们那的姑娘都是好姑娘,应该找个更好的,我家里情况特殊,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结了婚才能更好为革命做贡献,这结婚也是完成革命任务的一个重要方面!你家有啥特殊的?不就是成分不好吗?秀英都表态了,只要你以后能彻底跟坏分子家庭断绝关系,她不会嫌弃你,还会帮助你从思想深处闹革命,灵魂深处……” “江副队长,”周阳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我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这趟真是辛苦您了,要不今天晚上在这吃顿饭吧?没什么好招待的,您别嫌弃。” “怎么会没这方面的打算?你年纪也不算小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你到底有什么顾虑,跟我说说!咱们革命同志。就得有‘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劲头儿!做事哪能瞻前顾后磨磨唧唧的!” 江副队长急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冲周阳豪气地一挥手,“快点!别跟个娘儿们似的!你到底有啥顾虑。直说吧!秀英跟我脾气最像,就喜欢直来直去!看你干活多爽利,怎么到了节骨眼儿上就这么墨迹呢!” 周阳简直要扶额了,这不想娶就是不想娶,还非得有什么顾虑? “江副队长。我刚才都说了,我家庭情况特殊……”周阳耐心地给她解释,刚说一半,马上就被打断了。 “你看你早说嘛!行了!我知道了!你在家听信儿吧!”江副队长如来时一样,一阵风似地走了。 周阳半天没反应过来,回头问周晚晚,“我说什么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晚晚摇头,这位大姐自说自话的能力真是强,这个时候的铁姑娘都这么强势?周平也没这样啊? 沈国栋周末回家,知道这件事以后哈哈大笑。“那铁姑娘还能叫姑娘?!真娶回来跟娶个老爷们儿有啥区别?阳子,你到底干什么了?竟然让铁姑娘给看上了!?” 沈国栋笑得直拍桌子,“完了你!以后出门小心着点儿吧!小心铁姑娘来抢亲!” 周阳不跟他一般见识,周晨看不过去了,“那你说,什么样儿的算姑娘?你们单位那个非要给你洗衣服的算不算姑娘?” 沈国栋不笑了,还有点苦恼,“老子衣裳又不埋汰,她见面就盯着让老子洗,你说我咋觉得她对我有意见呢?惹急了老子把她调去看粮库!” 周晨实在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就你这样儿的,还好意思笑话别人?” “老子又没让铁姑娘看上!”沈国栋接着笑话周阳,“你说铁姑娘是不是铁拳头、铁肩膀?到时候你俩打架。她一拳能把你揍蒙圈了!” “别这么说,”周阳是个厚道人,“他们也不容易,一群大姑娘,干得活比男人都累。” “阳子,你不会真看上人家了吧?那姑娘啥样儿啊?你真看上了?”沈国栋奇怪极了。“不能吧?你喜欢那种硬邦邦五大三粗的?” “别胡说。”周阳赶紧阻止沈国栋,“你们可别乱说,我倒没啥,可别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我连见都没见过,扯什么看不看上的。” 周阳没见过的这位侯秀英姑娘,周晚晚马上就见到了。 二道坎小学的思想教育课,请先进人物做报告,就请来了这位连续两年获得三八红旗手的侯秀英姑娘。 侯秀英中等身材,看着很结实,梳双辫,留短发,穿着蓝色劳动布衣裤。衣服已经洗得发白,在屁股和膝盖、手肘上都打了灰蓝色的补丁。 她有点紧张地看着台下的几百名小学生,紧张得声音都有点抖了,有些僵硬地看着台下,开始讲他们铁姑娘队的事迹。 上山拉石头,还要在石头里掺沙子,一车足有一千斤,干了一天晚上还要夜战,好几次她都累得连人带车翻到沟里去。 修河堤的时候,他们铁姑娘队的工棚离河边最近,每次下雨涨水,都是他们最先冲出去抢修加固大坝。在泥水里摔倒了再爬起起来都是家常便饭,跳到河里去组人墙挡洪水他们眼睛都不眨一下。 为了保生产,他们在下霜的初春抱着被子去盖秧苗,晚上没被子盖,就找个窝棚说笑话,一直说到天亮。 …… 侯秀英嗓门儿没江凤莲那么大,说起话来还带一点点的山东口音,讲到后面,越讲越顺,也不紧张了,还走下台来让孩子们摸她手上厚厚的老茧。 那是一双干力气活的男人才会有的手,手指粗大,骨节突出,硬壳一样的老茧遍布手心,新旧伤口相叠,完全看不出来是一双姑娘的手。 “你摸摸,别害怕。”侯秀英挨个让孩子们摸她的手,走到周晚晚面前,看她不伸手,放柔了声音鼓励她,耐心又亲切,跟那个急性子的江副队长完全不一样。 周晚晚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手心,她一把抓住周晚晚的手指,笑着夸她,“你是周晚晚?名字真好听。” 侯秀英很快回台上接着做报告去了,周晚晚看着她挺胸抬头飒爽英姿的样子,跟她想像的那个翻版的江副队长完全不一样。 做完报告,侯秀英把周晚晚单独叫了出去,硬塞给她一把水果糖,没头没脑地跟周晚晚套近乎,“我要是能有你这么个妹妹就好了!你大哥真是有福气!” 铁姑娘也是姑娘,说完这些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跟周晚晚大眼瞪小眼了几秒钟,转身跑了。 周晚晚看着手里的糖,忽然就笑了,哥哥们大了也有好处,每开一朵桃花她都能有糖吃了。 沈国栋捏着一块糖问周阳,“我吃了?我真吃了啊?这算喜糖不?我吃了你不会心疼吧?” 周阳苦恼极了,“大丫姐啥时候回来?让她帮我去传个话。我跟那个江副队长说啥她都听不明白似的!” “那有啥说不明白的?”沈国栋还是没吃侯秀英的糖,也不让周晚晚吃,都放到周阳面前,“你就去跟她说,你不喜欢这样儿的!让他们别来烦人!那个江副队长自己还没嫁出去呢!哪来的底气给别人做媒?” ☆、第二六六章 受伤 江凤莲今年三十一岁,是铁姑娘队里的老姑娘。她年轻的时候在家务农,也订过婚,定了两年,已经要结婚了,她去了民工团。 一到民工团,江凤莲就被滚滚的革命洪流席卷,成为勇争先进的积极分子,然后她就进了铁姑娘队,婚期也被一拖再拖。 男方等了她两三年,最后男方父母怕耽误儿子终身,宁可不要她家退彩礼,也要退婚。 退婚以后,她的父母家人不理解,跟她关系越来越紧张。她索性家也不回了,以工地为家,跟着革命战友们战天斗地,就这样轰轰烈烈了这么多年,成了铁姑娘队的副队长。 这位为了革命事业放弃个人感情生活,全身心投入革命建设之中的先进人物,在沈国栋眼中就是个傻x,“带着他们全队都当老姑娘去得了!可别跑来祸害人了!” 周阳对铁姑娘们没偏见,可是他对这个没事儿就截住妹妹的侯秀英忍无可忍了。 周晚晚的安全问题一直是全家人悬在心上的大事,侯秀英没事儿就把她在半路上给截住,有一次还非要带她“去工地看看,可热闹了”! 周阳简直要怀疑她居心不良了! 周阳气得要去找侯秀英告诫一番,周晚晚和小汪也非要当跟屁虫。 带上他们俩,虽然是电灯泡,可也是保险栓。周阳对这姑娘没意思,别一去了再给赖上,以他们那个江副队长不同常人的脑子,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周阳已经一个多月没去过水利工地了。 这次水利工地出民工,几乎把七队所有的壮劳力都抽调走了,庄稼种到地里没人伺候。老队长实在气坏了,跑公社骂了好几天娘。 公社革委会的几个领导拿他没办法,只能重新分配任务,二道坎大队的民工数量减少了一半。 虽然要比原来多出点钱、粮,但比出民工要合算多了。最主要的事,庄稼的收成保住了。 为了这事儿,全二道坎大队的人都感谢老队长。周阳也受益。可以跟别人轮换着出工。不用天天去挨累了。 水利工地上还是那样热火朝天干劲十足,高音喇叭全天播放着激昂的音乐和催人奋进的革命诗篇,彩旗飘扬人声鼎沸。挑重担立新功,几乎所有人都热血沸腾地忘我劳动着。 周阳没敢直接去铁姑娘队的工地,而是找到了程玉林,让他派人带他们兄妹去找侯秀英。“侯秀英在囡囡他们学校做报告,老师让写一篇关于先进人物事迹的作文。我带她来找侯秀英再问一些铁姑娘队的先进事迹。” 周晚晚和小汪在周阳旁边得意地蹦跶,看看,带他俩来有用了吧!要不你找什么借口去见人家大姑娘? 程玉林呵呵笑着拍了拍周阳的肩膀,心照不宣地跟他眨眨眼睛。“侯秀英和江凤莲都找过你大姐,你大姐说啥都没答应。没想到他们自个儿摸去了!” 周阳无奈苦笑。 程玉林锤了周阳一下,哈哈大笑。“臭小子!别人求还求不来的好事儿,你有啥好愁的?!说清楚不就得了!” “王大锤!带这位红小兵同学去铁姑娘队找他们的三八红旗手侯秀英!红小兵队的孩子们要找她了解先进事迹!”程玉林冲工地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嗓子。几乎小半个工地的人都知道周阳带着周晚晚来干嘛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黑大汉跑了过来,看看娇娇软软的周晚晚和威风又精神的小汪,愣了愣,“这哪是孩子来的地方!哎呀!你说你来这地方干啥!” 王大锤在前面带路,走几步回头看一看,步子迈得都有点小心翼翼。 周晚晚扬着小下巴冲周阳笑,一副你现在全都得靠我呢,我罩着你的拽样子。 周阳哭笑不得地紧跟在妹妹后面,时刻注意着她别被石头绊了,别踩了水坑,还得吆喝着人来疯的小汪不要去给人家干活的捣乱,真是比拉一大车石头还手忙脚乱。 铁姑娘队单独在一个河滩上砸石头,远远看去,一片黑蓝灰,没有一点属于女性的鲜艳颜色。 叮叮当当铁锤砸在钢钎上的声音不绝于耳,几乎所有人都梳着一样的短辫子,身上的衣服也大同小异,要在这样一群人中找到侯秀英,还真得费点儿劲。 “你就站这别动,我去给你叫去。”王大锤蒲扇一样的大手一挥,把周晚晚留在了工地之外。 这里面又是石头又是钢钎子的,哪是这样的小姑娘能来的地方。 周阳蹲下去给妹妹紧紧鞋带,“累不累?回去大哥背你?” 周晚晚的小手在周阳肩上拍了拍,语重心长地担心他,“你就别操心我了,还是想想你自己的事怎么跟人家说吧!” 别一会儿一言不合,侯秀英抡个钢钎子满工地揍你。 周晚晚白担心了,人家侯秀英根本就不搭理他们,来都没来,“她说了,她们队正在跟知青三八攻坚队大比武,没时间给红小兵做报告,让你们有事儿就过去找她,她一边干活儿一边给你说。” 王大锤看了看周晚晚嫩白的小脸和裙子外面纤细白皙的一小截小腿,很好心地给她出主意: “要不你去找我们队的先进吧,我把他给你叫出来,去食堂找个凳子坐着给你说,写谁不是写?都是先进,你们老师肯定不能罚你!” 这乱七八糟的工地,哪是这样的小姑娘来的地方! “王叔叔,我是代表我们红小兵小队来的,这是大家交给我的任务,不能改。”周晚晚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王大锤,“下次我们过队日,我来请您去给我们讲故事!我看您干活这么厉害,一定不是典型就是先进!” 王大锤被哄高兴了,“你等着!我去问问她放工以后能不能有时间!” 王大锤走了。周晚晚冲周阳可怜兮兮地诉苦,“我回去还得说服我们小队的队员,下次过队日一定得找王大锤叔叔过去讲故事。做人不能没有信用,做妹妹的又不能不帮大哥,好为难呐!” 周阳不受她忽悠,“赵小三儿不是大队长吗?这事儿不归他管?”你对赵小三儿还用说服?不都是你说什么他听什么? 周晚晚装可怜没成功,直接耍赖。“周末你看着二哥不许他做菜的时候放芹菜!早上不许让小汪趴我窗户上犯傻!我晚上要吃小白菜炒蘑菇!” 周阳哈哈大笑。忍不住去揉妹妹的头,“行行行!都听你的!” 王大锤有点气急败坏地跑过来了,“他们晚上要夜战。没时间。” 周晚晚问明白了侯秀英的位置,就自己往那边去了。等侯秀英看见来找她的是谁,估计就会有时间单独跟他们说话了。 既然大哥没这个意思,这事儿还是早点说明白的好。夜长梦多,谁知道以后会发展长什么样。 隔了十几米。周晚晚就看到侯秀英了。她正把着一根有周晚晚手臂粗的大钢钎子,两个跟她差不多的姑娘轮着大铁锤快速地砸在上面,随着铛铛铛沉重的响声,一块大石头被慢慢砸出他们想要的形状。 三个人都非常专注。周晚晚和周阳来到身后都没发现。 周阳把周晚晚拉倒身后,怕飞溅的碎屑伤到她,又示意小汪也不要乱动。侯秀英他们现在做的工作非常危险。必须全神贯注,不能随便打扰。 “周阳!你咋来了!”可惜。周阳不想打扰他们,却不能阻止江凤莲的大嗓门。 她这一嗓子刚喊出来,侯秀英的胳膊马上剧烈一抖,手上的钢钎严重偏离位置也顾不上了,急急抬头四下去找人。 抡大锤的两个铁姑娘根本没想到她会忽然挪动位置,手里的大锤还按着惯性狠狠砸下来。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前面的大锤只来得及在最后关头偏离一点点位置,擦着钢钎的边缘落下来,砸在了侯秀英的手指上。 侯秀英的手指瞬间钻心般的疼痛,人也蹲不住,前倾着身体就去看自己的手指。 可是后面的大锤也随后到了,巨大的惯性让那个铁姑娘想收手也来不及了,眼看巨大的铁锤呼啸着就冲侯秀英的脑袋砸了过去。 情急之下,周阳两步冲过去,一把推开了侯秀英,太过用力,自己也摔在了地上。 后面落下的铁锤几乎是在侯秀英被推开的瞬间就砸了下来,落在钢钎和大石头上,叮叮咣咣几声大响,钢钎被砸得飞出去老远,碎石飞溅,震得那个铁姑娘大锤都脱了手,飞出去老远。 周晚晚和小汪赶紧跑去看摔在地上的周阳。他已经自己从地上起来了,手掌和衬衫的手肘都有擦伤的血迹,活动了一下四肢,骨头并没有受伤。 而侯秀英那边情况就不好了。 那重重的一锤把她的四根手指直接砸得血肉模糊,关节上的皮肉几乎都被刮下去了,能看到皮肉的地方一片黑紫,手指瞬间就肿成了胡萝卜,完全动不了了。 侯秀英坐在地上紧咬着牙不肯喊疼,豆大的汗珠从涨紫的脸上流了下来,还不忘用眼睛去找周阳。 “快送医务室!扶着她!扶着她!”江凤莲赶紧跑了过来,几乎被吓傻了的那两个抡大锤的姑娘抖手抖脚地自己都顾不过来自己,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侯秀英不知道怎么办。 “工地医务室恐怕治不了这么重的伤,”周阳在工地干了那么久的活,对工地医务室的水平非常了解,“赶紧送公社卫生所吧!那边不行就送县里!耽误治疗就遭了!” 江凤莲也知道医务室那个蹩脚大夫不顶用,冲着给工地送材料的拖拉机挥手,“快!送我们去公社!” 拖拉机上重重一车货物,根本来不及卸车,司机冲着周阳喊,“过来!帮我把车头卸下来!” 司机是公社的拖拉机手,跟周阳平时就很熟悉。 周阳跑过去跟司机和押车的仓库保管员卸车头。江凤莲扶起地上的侯秀英赶紧走过去。 车头卸下来了,侯秀英也坐到了拖拉机车轱辘上边的铁皮座位上,仓库保管员一拉周阳的胳膊,“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你也受伤了?!” 周阳抬手看自己的胳膊,有血慢慢流了下来,已经染红了挺大一块衣袖。 周晚晚怕过去碍事,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听到仓库保管员的话。也赶紧跑了过去。 仓库保管员直接把周阳推上拖拉机,“快点!你也去公社卫生所一起看看!” 周阳赶紧躲开他,“没事儿。我这是小伤不用去!你们快走吧!”我妹妹还在旁边呢,你大惊小怪的别吓着她! 已经坐到拖拉机上的江凤莲跳下来一把抱住周晚晚,不由分说就抱着她坐到了拖拉机上,“周阳。快点上来!司机开车!” 没等周晚晚动作,周阳已经追着妹妹跳上了拖拉机。拖拉机手马上开车,用最大马力冲向公社卫生所。 周晚晚被江凤莲抱着坐在拖拉机轱辘上的铁皮座位上,担心地看着跟她隔着一个司机的周阳。 周阳把胳膊举起来给妹妹看,又活动了一下。示意她不要担心,只是皮外伤,很可能是摔倒的时候剐蹭上了工地的什么工具。就是流点血,一点事儿没有。 周晚晚这才安心。又去关注坐在她旁边的侯秀英。 侯秀英从坐到车上就一直死死地咬住嘴唇,一只手攥着伤手的手腕,全身轻微地颤抖着。 她的脸色已经由一开始的涨红变成了现在灰黄,冷汗不住地往下流着,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周晚晚慢慢伸出手,轻得几乎感受不到力道地抚摸了一下侯秀英的手腕。侯秀英抬头冲周晚晚咧了一下嘴,摇了摇头,表示她没事。 周晚晚趁她抬头的间隙,手掌在她受伤的手指上方轻轻地拂过。 到了公社卫生所,周阳第一个跳下车要去抱周晚晚,却被江凤莲躲了过去,“你赶紧去处理伤口!”然后又冲里面喊,“大夫!快!有伤员!” 公社卫生院马上忙碌了起来,侯秀英被拉进了处置室,周阳刚要去找妹妹就被一个圆脸大眼睛的护士抓住,“你跟我来!” 周晚晚挣脱江凤莲,几步跟上周阳,兄妹俩跟着护士坐到了一张长椅上。 周晚晚刚要去抓周阳的手,就被护士给挡住了,“小姑娘不要乱碰,坐在那别过来。” 周阳安抚地摸摸妹妹的头,“没事儿,就是皮外伤,清洗消毒一下就好了。” 周晚晚只能坐在一边看着护士给周阳处理伤口。 护士拿起剪刀把周阳的衬衫剪开,看到他受伤的胳膊上沾了很多尘土,赶紧去拿了一个玻璃瓶过来,“我用生理盐水先给你清洗一下。” 护士的生理盐水一倒下去,周阳就攥紧拳头闷哼了一声。护士吓得手一抖,又倒出去一些,周阳这回有准备了,只是攥了一下拳头。 周晚晚吓得赶紧去看周阳的情况,护士也急了,“流了这么多血肯定得疼,你忍一忍啊!”说着拿起夹着酒精棉的镊子就往伤口上戳。 看她那个不管不顾的手法,周晚晚的呼吸都要停了,这得多疼啊! “你这是怎么伤的呀!怎么这么深!”护士一边往伤口里戳,一边问周阳,话刚说完,夹着酒精棉的镊子直接在周阳的胳膊上捅了个对穿。 “妈呀!这可不是我捅漏的!”护士扔了镊子跳开了好几步,大眼睛瞪得更圆了。 周阳咬着牙慢慢把还插在自己胳膊上的镊子抽出来,“不是你捅漏的,不怨你。” 周晚晚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个护士的手也太重了!她挡住又要往周阳身边去的护士,“你去忙别的吧,这里不用你了。” 护士还想说什么,周阳晃了晃手里沾满血迹的镊子,冷静地告诉她,“不用你了,去忙别的吧。” 周晚晚拿起酒精棉给周阳消毒伤口,几下就让他止了疼。 护士见一个小姑娘都比自己处理伤口的手法熟练,有点不好意思,去给周阳倒了一杯水,“看你流了不少血,先喝点葡萄糖,要不一会儿头晕。” 周阳看她有点局促地站在旁边,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面不改色地把杯子放下,什么都没说。 “你怎么不喝?都喝了吧!葡萄糖能补充体力。”护士又把杯子往周阳手边推了推。 “先放着吧。”周阳回头看妹妹给他包扎伤口,不再跟护士说话了。 崔大夫却拿着一个玻璃瓶冷着脸过来了,“催珍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酒精装小瓶,盐水装中瓶,葡萄糖装大瓶!你怎么又弄错了!” 催珍的脸刷一下就红了,不住跟崔大夫道歉。 催大夫忙着看病人,训了她几句就走了。 催珍的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了,指着刚才给周阳清洗伤口的生理盐水不敢问那是什么。 周阳平静地告诉她:“酒精。” 催珍又指指她给周阳喝的葡萄糖。 周阳没什么表情地告诉她:“生理盐水。” ☆、第二六七章 心事 催珍家住小高屯,今年二十岁。她初中毕业之后在大队小学做了几年代课老师,后来大队选送赤脚医生,她被派到县里培训了三个月,刚分配到公社医院实习两天。 这两天里她一直在做搓棉球、整理药柜、清洗器械之类的工作,手忙脚乱错误百出,今天周阳他们来的时候正赶上病人多,她就被派来给看着伤势最轻的周阳处置伤口。 也幸亏是周阳能忍疼,又不跟她计较,要不催珍人生中第一次行医经历就有可能以被病人痛殴收场了。 侯秀英的手处理好了,非常出人意料的是,伤势竟然没看起来那么严重,崔大夫给包扎好又开了药,嘱咐了不能碰水按时来换药,就让他们回去了。 周阳的伤更没什么事。他胳膊上那个对穿的伤口可能是摔倒时碰上了工地的钉子或者细铁钎之类的东西,当时情况紧急,根本就没感觉出来。 有周晚晚在,周阳的伤口当然不会有事。 可是周晚晚是坚决不让催珍再靠近她大哥了。周阳也无意为难催珍,接受了她的道歉就坐拖拉机回家了。 回到家,周晚晚摩拳擦掌,要给周阳做晚饭。 让她自己动手下厨那是肯定不行,她现在的水平也就能保证不把粥煮糊,不过,如果不让她自己动手,就是周阳想吃满汉全席她也是能拿出来的。 周阳看着妹妹满脸期待的样子,考虑了一下,点了白粥和炒鸡蛋。 周晚晚干劲儿十足地打算给她大哥做一顿终生难忘的美味晚饭,却被非要坐在厨房里看着她,怎么请都不肯出去的周阳破坏了所有的计划。 他不肯出去,那就只能吃周晚晚亲手做的食物了。 所以,当周晚晚搅合着水放少了黏成一团的粥,再看看有点糊的炒鸡蛋,挫败地叹气。 如果说有什么事是她这辈子一点信心都没有的,那就是做饭了。在孙大娘的耐心教导下。她毛衣都能织了,可就做饭,真是没有一点进步。 周阳看着妹妹挫败的小脸儿笑,“大哥的手拿不了筷子。饭都吃不到嘴里去了,真愁人呐!” 周晚晚看看周阳受伤的左手,笑眯眯地拿起筷子喂他,“你以后能不能吃饱就得看我心情怎么样了!” “明天帮你请假在家照顾伤员!怎么样,高兴了没?”周阳赶紧哄他的小保姆。 “来。大哥再吃一大块鸡蛋!”周晚晚马上高兴了。 兄妹俩你一口我一口,用一双筷子一只碗,把一顿简单又有点失败的晚饭吃得有滋有味。 饭后,兄妹俩坐在院子里乘凉。 深蓝色的夜空中挂着一轮明月,晚香玉和紫藤花的甜香在院子里弥漫,蟋蟀在草丛里悉悉索索地叫着,远处传来阵阵蛙鸣,周晚晚靠在周阳身上,慢慢地玩儿着他的手指头。 “大哥,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大嫂?”周晚晚把周阳带着薄茧的大手贴在脸上。心里幸福得几乎有些酸楚。 前世的遗憾,今生的努力,他们兄妹的人生终于慢慢走上正轨。这些平凡琐碎按部就班的幸福,他们终于可以一件一件地去细细体会了。 “大哥不想给你们找大嫂。至少现在不想。”周阳轻轻地抚着妹妹的小脸,温柔又坚定,像一座可以让她永远依靠的大山,“没有大嫂,大哥也可以过得很好。大哥知道你在想什么。” 周阳轻轻地刮了一下妹妹的小鼻头,宠溺又骄傲,“人小鬼大!”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过的生活。你说,是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舒心,还是过别人觉得好的日子舒心?”周阳认真地看着妹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把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跟她分享。 他们从小相依为命。所有的事几乎都是共同经历解决,作为大哥,周阳虽然努力把弟弟妹妹护在自己羽翼之下,却非常尊重他们的意见,所有的事都会开诚布公地跟他们说清楚。 周晚晚马上明白了周阳的想法。在她大哥的心里,看着他们过得好。就是他自己过得好了。他从来都是以他们的幸福作为自己最大的幸福。 “大哥,你知道我心里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吗?”周晚晚的眼睛如月下深潭,粼粼波光下是谁都看不清楚的汹涌情绪。 “是早上不喝牛奶,中午睡到自然醒,李老师不补课,小二不管着你吃冰糕!”周阳笑着点了一下周晚晚的小脑门儿,“还有想画多久的画就画多久!” 周晚晚扑到周阳怀里笑,“还有大哥的手快点儿好!我做的饭太难吃了!” “哎呀!才喂大哥吃一顿饭就嫌烦了!” 周阳把妹妹搂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晃着,“囡囡,你就每天高高兴兴地,什么都不要操心。看着你好好长大,大哥就什么都不求了。 大哥的事你不要担心,如果有一天,我觉得给你们找个大嫂我们家的日子会过得更好,那就找,如果没到那一天,我们就好好过日子。” 周晚晚搂着周阳的脖子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这件事,必须是周阳自己想清楚了才行,谁说什么都没用。她也不能给周阳任何压力,因为她不能代替周阳生活,更不能用自己的意志去左右他的幸福。 她能做的,就是做大哥心里那个烦恼着无关紧要琐事的幸福小孩,把日子过得简单幸福,这样大哥才能觉得幸福。 可是,那个让大哥觉得日子会更舒心更好的人到底在哪里呢? 第二天,那个让周阳觉得舒心的人没出现,让他觉得烦心的人却早早就来了。 周晚晚努力让自己被低血压折磨得迷迷糊糊的脑子清醒一些,有点没明白过来,侯秀英说的要照顾他们是什么意思?她自己不还是个伤员吗?她打算怎么照顾别人? 无论周阳怎么解释,他们不需要人照顾,他的伤不重,什么活都不耽误,侯秀英都充耳不闻,一进门就挽起袖子开始忙忙活活。 当侯秀英开始单手给他们洗衣服的时候,周阳终于没办法再顾及她的脸面了。 “侯秀英同志!”周阳一把将洗衣盆拉走,严肃地看着侯秀英,“你这样已经严重影响了我和我妹妹的正常生活,请你回去,以后也不要来了。” “周阳同志!”侯秀英蹭一下从马扎上站起来,嗓门儿比周阳还高,“你为了救我受伤,家里又没有人照顾,我过来帮着做做家务是多正常的事,你至于这么封建古板吗?!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不就是江副队长来给我们说媒没说成这事儿吗?我一个大姑娘都不在乎,你有什么好在乎的? 我行得正做得直,谁爱说什么就去说!你也不用多想!我又不会赖上你,等你伤好了我马上就走!” 周阳被气得直瞪眼睛,一个大姑娘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说我不喜欢你你走吧? 人家都说了,我就是报恩,又不是看上你了,你想太多了! “侯姐姐,你在这,我大哥不好相看对象,让我未来大嫂误会了就不好了。”有些话周阳不能说,周晚晚却是可以说的。 “连他的人品都不相信,还有什么好相看的?”侯秀英头也不抬地说道,单手在搓衣板上刷刷地搓着衣服,竟然一点都不影响速度。 周晚晚竟然有一瞬间无言以对。 “放心吧!真有那一天,我一定去跟人说清楚!”侯秀英哗啦一下把洗好的衣服一抖,抖了周阳一脸水。 “侯姐姐,我大哥以后娶大嫂,肯定得是能一心顾家的,像你们这种只顾着忙革命的,我大哥绝对不会考虑。” 周晚晚觉得自己实在是够直白了,可侯秀英却不以为然,“各有各的好!” 周晚晚实在是头疼,铁姑娘迎难而上百折不挠的精神用到这儿了,她还真是有点招架不住。 不过不管怎么说,侯秀英不能留在家里。 这样无论是对周阳还是对侯秀英都不好。周晚晚最后还是让她走了。 办法太简单了,让她不太好抓痒痒的地方钻心地痒几分钟,她就得放下手里的一切赶紧跑。 侯秀英作为一个意志坚定的铁姑娘,报恩的心异常坚决,今天跑了明天又来,让人哭笑不得。 周晚晚也不撵她,只要她进家门,没待上五分钟就让她开始痒痒,基本十五分钟之内他们就可以送客了。 坚持了三四天,侯秀英才不再来了。 周末周晨和沈国栋回家的时候,周阳的胳膊已经基本好了,周晚晚也能煮出稀稠适中的白粥了。 周晨一进门,周晚晚就询问地看他。 周晨了然地从挎包里掏出一封信冲她摇了摇,“你想谁多一点?我还是墩子哥?” 周晚晚笑,我说想谁多一点你都不会先让我看信,“我最想沈哥哥!”周晚晚冲周晨身后的沈国栋张开手。 沈国栋马上乐开了花,从周晨背后一把把信抢过来,冲到周晚晚面前单手把她一抱,几步就跑到东屋,啪一声把们紧紧关上,“看信吧!沈哥哥给你把风!” “沈哥哥真厉害!”周晚晚一边拆信一边夸奖沈国栋,这句话就是万灵丹,说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说他都能像第一次听到时那样高兴。 “我和墩子你想谁?”沈国栋看周晚晚那么着急看墩子的信,心里有点不平衡了。 “最想沈哥哥!”周晚晚头也不抬地迅速浏览,终于找到了她想看的内容。 对于上次周晚晚问墩子什么时候决定去当兵的问题,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她:墩子哥哥变得厉害一点,不好吗? ☆、第二六八章 拒绝 厉害一点啊?周晚晚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厉害一点,是跟谁来比?墩子哥哥到底希望比谁厉害一点呢? 周晚晚又提笔去问:墩子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希望自己变得厉害一点的? 墩子跟家里的信频繁往来,双方几乎都是收到就马上写回信,一天都不会耽搁。 这些年,他们兄妹几个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远,这么久,双方都得努力适应心里几乎是焦灼的牵挂。写信,盼信,就成了他们释放情绪寄托思念的最佳方式。 周晨做了一个小木匣子,周晚晚精心地在上面画上他们五个人的头像,把墩子寄来的信按日期整理好,珍之重之地放了进去。 沈国栋把这个小木匣跟家里的钱匣放在了一起,锁上柜门之前轻轻地用手拍了拍。 而响铃姐的信却越来越少了。由最开始的半个月一封,到后来的一个月一封,现在周晚晚已经一个半月没收到她的信了。 “响铃姐成家了,又换了工作,一定特别忙,等她适应了那边的生活就有时间经常给你写信了。”周晨笑着安慰妹妹。 周晚晚却马上看出来他有事隐瞒自己。 “孙老奶住院了,怕你担心,我打电话问过了。”沈国栋觉得这事儿没必要隐瞒周晚晚,她一问,他就马上全盘托出。 孙老奶也跟着响铃姐去随军了,在部队家属院旁边租了间房子住。响铃姐照顾她也挺方便。 孙老奶在家劳动惯了,到了那边也闲不住,加上这些年攒的家底给响铃办嫁妆花得也没剩多少了,就又开始养鸡。 那边的房子租在了镇里,鸡不能放养,只能关在大大的鸡笼子里。孙老奶在一次搬鸡笼子的时候不小心闪了腰,她怕响铃担心,就没告诉她。后来又闪了很多次,最后得了椎间盘突出。 在一次严重的腿痛摔倒以后。孙老奶被送进了医院,“没啥大事儿,就是要卧床休养挺长时间,以后再也不能干重活了。” 这对一辈子要强又最害怕拖累响铃姐的孙老奶来说。就是最大的事儿了。 “响铃姐每天上班工作,下班照顾孙老奶,非常忙,没时间经常给你写信了。”沈国栋觉得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早晚都得这样。让她专心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周晚晚轻轻点头。谁都不能替别人过日子,多担心,她都得放手了。 周平送周兰回来以后,周阳特意去找了她一趟,拜托她去跟侯秀英说清楚,让她不要再来打扰他们兄妹的生活了。 这个姑娘后来又来了两次,每次虽然只是来了说两句话就走,却让周阳非常别扭。 他对她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她这样不管不顾地总往家里跑,时间越长对她的伤害越大。所以,即使这样直接拒绝对的面子伤害很大,他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而且,人言可畏,时间长了,起了流言,他一个大男人不怕什么,她一个姑娘家承受的压力就大了。 “周阳,你怕什么?我能吃了你咋地?”侯秀英作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铁姑娘,不但没因为周阳这样直接的拒绝而放弃。反而直接冲到了周家,当着全家人的面指着周阳的鼻子质问: “顾家的女人就能容得下你的弟弟妹妹?温顺的能跟你一起把家撑起来?你以为谁都是看上你们家的大砖房好生活了?我侯秀英啥苦没吃过?!我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我看你以后能找个啥样的!就你这样的,最好打一辈子光棍儿!” 侯秀英说完又一阵风似地跑了,留下全家人哭笑不得。 “打光棍儿也不能找这样的呀!”周晨去把被侯秀英撞开的门关好。“这就是个精神病!” “这也算女人?”沈国栋非常不理解,“那个铁姑娘队怎么净出怪物?” 沈国栋一直把江凤莲当做怪物一样的存在。 “国栋哥,那什么样的才算是女人?”赵小三儿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小小少年,已经到了对这类问题感兴趣的年龄了。 沈国栋摸着下巴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目光有点茫然,又有点恼羞成怒。“小孩子瞎问什么?!你作业写完了吗?” 赵小三儿有点委屈,“刚才就跟你说我写完了。我在等着囡囡给我画画。” “写完了再写一遍!还没囡囡学习好呢,你也好意思?” 沈国栋今天就打算以打击赵小三儿为乐了,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都放学了,你穿这么整齐干嘛?” “囡囡答应了要给我画像,我特意回家换的新衣服!”赵小三儿挺胸抬头,在屋子里走了两步,神气活现地跟沈国栋显摆,“我这回期中考试又考了第一!这一身儿都是我娘新给我做的,袜子都是新的!” 赵五婶家这些年日子过得非常红火,不过年不过节也能让赵小三儿穿新衣服了。 “是吗?”沈国栋坏笑,“来来!让我看看,裤衩是不是新的!” 赵小三儿转身就跑,还没跑两步就被沈国栋一把揪住,“你跑什么?怕看?” 沈国栋夹着赵小三儿就要扒他裤子,赵小三儿使劲儿在沈国栋怀里扑腾,死命抓住自己的裤子不让沈国栋碰,一边求饶一边偷看周晚晚,脸红得都要冒烟了。 “阳子哥!小二哥!让囡囡进里屋!别让她看!”赵小三儿不找人求救,先让周晚晚离开。 “喂!你不会没穿裤衩吧?”沈国栋轻松压制住赵小三儿,坏笑着逗他。 赵小三儿死命挣扎着,扯着脖子喊:“囡囡你进里屋去!” 周晚晚叹气,沈国栋这么没心没肺地戏弄,给人家青春期少年留下心理阴影可怎么好呦! 不过事关面子问题,无论大男人还是小男人,自尊心都强得匪夷所思,她现在要是跑过去帮赵小三儿,很可能让这孩子心里更别扭。 所以周晚晚乖乖跟着周晨进厨房做晚饭去了。 赵小三儿终于可以没有顾忌地跟沈国栋使劲儿扑腾了,可惜勇气有加,力气却差得太多。让沈国栋轻易就把裤子给扒下来了。 “呦呵!花裤衩!”沈国栋放开了赵小三儿,笑得坏透了。 赵小三儿裤子都来不及穿上,扑过来就捂他的嘴,“别瞎喊!让囡囡听见!”一边捂还一边往厨房的方向看。 赵小三儿画也不画了。臊得好几天没敢来找周晚晚上学,“在家耍驴呢,非让我娘给他缝个新裤衩,要不就不上学。” 赵二栓扭不过弟弟,受他所托。非常无奈地过来送周晚晚上学了。 周阳笑着送赵二栓出去,很高兴能亲自送妹妹上几天学。为了不让李老师觉得她太娇气,这次上学,周晚晚已经不许家人接送了。 兄妹俩刚出家门,迎面遇上了站在家门口的催珍。 催珍两条乌溜溜的大辫子垂在身前,碎花衬衫一看就是新做的,布鞋上的芽边都雪白雪白的一尘不染。她紧张地攥着挎包的带子,圆圆的脸蛋儿红扑扑地,大眼睛羞涩地冲周阳兄妹俩笑。 “我过来帮你换药。上次在卫生所,真是对不起。” 周阳回身把大门锁好。一点都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我的伤已经好了,不用换药了。我妹妹赶时间去上学,就不请你进去了。” “这才几天,怎么可能好?”催珍有点急切地往前迈了一步,被小汪哼哼的叫声吓得定在了原地,“你不用客气,上次我弄错了药,害你吃了苦头,你也没跟崔大夫告发我。我帮你换药就当感谢你了。” “不算什么事,你不用记在心上。我妹妹赶时间上学,就不送你了。”周阳拎着周晚晚的书包,拉起她的手就要走。 “你……”催珍急得在原地跺脚。想走过来又怕小汪,急得直喊,“你站住!我不信!你那伤口都桶个对穿了,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 周阳无奈转身,把衬衫的袖扣解开,挽起袖子给她看小臂上的伤口。 周阳小麦色的手臂上。伤口已经结痂愈合,包扎的纱布都不用了。 半挽的白衬衫衬得胳膊上的肌肉更加匀称有力,轻轻一个抬手的动作,几乎能看到肌肉张弛之间的线条变化,看得催珍莫名就红了脸。 “真的好了,不用再上药。你也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更不用感谢我,我什么都没做。那天要是崔大夫问我,我也会实话实说。” 周阳慢慢系上袖口,把衬衫的袖子拉平,牵着周晚晚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催珍想叫住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使劲儿跺了跺脚,攥着挎包的袋子莫名就红了眼睛。 “大哥……”周晚晚抬头认真观察周阳的表情。那个圆脸圆眼睛的姑娘明显不只是来道歉的嘛,大哥真没看出来? “你长大以后,可一定不能像这个护士一样,自己什么都没弄明白呢,就拿别人练手。那天幸亏是我一个大男人,疼点忍忍就过去了。那要是个孩子或者老人,得遭多大罪?” 周阳摸摸妹妹的头发,接着教育她,“自己没把握的事,就多学多练,哪能自己还稀里糊涂地就去连累别人?犯了错误不马上去找领导承认,还指望着别人替她隐瞒。这虽然是件小事,也能看出她是个喜欢逃避责任的。 这样的人,以后怎么当大夫?病人出问题了,她不想着解决,自己倒先跑了。推卸责任比谁都快,谁敢信任她? 你长大了,一定记住,自己做的事就得做好负责到底的准备,要是没把握就不要做。” 周晚晚不说话了,一个男人要是对一个女人有别的意思,肯定不会像周阳这样冷静客观。 所以,她以后还是少在周阳面前提催珍吧。 ☆、第二六九章 风起 一九七零年的秋天,整个向阳屯的院子里、房顶上又一次晾满金黄的玉米穗子时,杨树沟公社准备通电了。 中午放学,赵小三儿指着学校前面的公路旁埋着的电线杆告诉周晚晚,“我爹买了两个灯泡!特意在我们西屋给我装了一盏电灯,以后你就去我们家写作业!我把电灯给你使!” 郭克俭看见周晚晚和赵小三儿走过来,跟一群正在分干粮和水准备吃午饭的青年人挥手告别,跟着她们回家。 郭克俭在小鱼沟屯插队,这次帮公社架电线的人里就有他,以后他就是小鱼沟的电工了。 以他的家庭出身,能争取到电工这个肥缺,所有人都是又惊讶又佩服。不怪他当初要放弃水利突击队来农村插队,插队以后,他马上就顺风顺水起来。 先是参加了大队的篮球队,有事没事儿就能跟别的大队打一场球赛,还能认识很多大队、公社的领导。 后来又在干岔河水利工地那次事故中立了功,这次又这么顺利地拿到了电工的肥缺。插队果然是更适合他一些。 郭克俭今年十九岁了,高瘦的身材,穿着蓝白格子的条纹线衣和蓝布裤子,无论多差的环境,他都能让自己的衣服平整干净,举止斯文有度,如同他当年坐在县委大院明亮的客厅里慢条斯理地喝茶,他还是受人追捧的天之骄子,还是郭老将军最喜爱的孙子。 即使是干了一上午活,周晚晚发现郭克俭的脸上也没有汗渍灰尘,甚至衣襟都是整洁的。 眼镜斯文地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笑起来牙齿洁白。眼睛明亮,一如所有十九岁阳光青春的大男孩,好像那些压在他身上的东西都不存在一样。 自从他救了周晚晚,周家兄弟慢慢跟他恢复了接触。这两年他在小鱼沟插队,离向阳屯只有十多里地,他偶尔会过来周家借本书或者聊聊天。 这次他们在向阳屯附近埋电线杆、铺电线,周阳看到了。就邀请他来家里吃午饭。总比他在野地里喝凉水吃干巴饼子要舒服一些。 他们回到家里。周阳已经先回来了,正在厨房烧火热早上就准备好的午饭。 郭克俭也不客气,自己打水让周晚晚洗手。又去园子里摘了黄瓜、小葱洗干净了准备一会儿蘸酱吃。 吃饭的时候,郭克俭从兜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根麻花。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放在桌子上,“上午施工队发的。也不知道囡囡能不能吃。” 周晚晚拿起来闻了一下,大眼睛弯了弯。“我要在二哥回来前撒上糖把它吃掉!要不他又让我泡在牛奶里吃了!又软又腥一点都不好吃。” 郭克俭的眼里一下就涌上自己都没发觉的温暖笑意,“你二哥要后天才回来呢,你留着慢慢吃。” 周晚晚点头,小发卷在耳边一晃一晃的。乖巧又甜美,让人看了心里也跟着柔软起来。 “今天晚上我给们屋里铺线,先把囡囡的台灯接好。等通电了,马上就能用!” 周晚晚高兴地点头。她自己画了几个台灯罩。跟周阳一起做好了,每个哥哥屋里放一个,等他们回家,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郭克俭知道了,就自告奋勇地要给他们铺线。有现成的电工当然得用,而且让他做点事,他在这边吃饭也能安心一些。 周晚晚的台灯在周末之前赶着都装好了,就等着周晨和沈国栋回来给他们一个惊喜,他们周末却都没有回来。 沈爷爷那边出事了。 确切地说,是郭老先生出事了。 郭老先生一生收了三个徒弟,这几年一场又一场的批斗下来,两个已经相继去世,只留下最喜欢的小徒弟被挑断了手筋,此生再不能行医。 这位小徒弟被发配到一个边远农村蹲牛棚,这些年只有零星消息能传来。前些天,郭老先生辗转得知,他的小徒弟已经死了几个月了,是被人在脸上硬糊了一层又一层的湿牛粪,活活给憋死的。 而那些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的小徒弟作证人,指证他曾经给现在的全国头号“工贼、叛徒、内奸”看过病,救过他的命。 郭老先生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他视为小儿子一般的小徒弟,性子活泼为人纯善,三十多岁了见到师傅还要讨山楂丸吃,非常会哄郭老先生开心。 可是这个孩子为了保护师傅,死都不肯松口,最后这样不明不白地送了命,还被安上了一个盗窃集体财产畏罪潜逃的罪名,死了都要被贴在墙上通缉。 沈爷爷痛心的同时也警惕了起来。郭老先生虽然是中医泰斗,却对政治没有兴趣,一直都没参与任何与权力斗争有关的事情。 这些年,他即使是给一些重要领导看过病,也没有过深入接触,不足以让人处心积虑地要陷害他,而且是要这样计划周密不计代价地收集证据一击毙命的陷害。 这个要动他的人,很可能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他们要动他的原因,绝对不可能是表面上看来这么简单。 沈爷爷开始着手秘密调查这件事。 当结果摆到沈爷爷的案头,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果然不出他所料,最后还是他连累了郭老先生。 他在这个位置上坐着,是多少人明里暗里的靶子,他早有心理准备。即使有资历又会变通,如果他不是一个运筹帷幄能把各方势力都平衡好的人,也不可能在这个位置上坐这么久,这么稳。 本以为劳心劳力费尽心神,至少能让自己眼前这一方小院膝下几个后辈不受外面风雨侵袭,最后却还是连累了老朋友。 如果他再不有所行动,不久的将来,所有与他有关的人和事都会被他连累,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沈爷爷抚着茶杯慢慢地对坐在自己对面的沈国栋念叨。“看来,爷爷这把老刀还得再出一回鞘啊!” 沈国栋扬起一边的嘴角笑,“您就稳当地坐着吧!这回的事儿您不方便出面,也不能出门,目标太大了。您别管了,就让我练练手吧!” 沈国栋马上住进了干休所的小楼,几天以后。他把周晨也拉了过去。没人知道沈爷爷书房的灯光下。几个人到底在商量什么,更没有人注意到,随着这盏越亮越晚的孤灯。在一些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发生着无声的变化。 表面上看来,他们所有人的生活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没有任何变化。 小院里的工作人员正常执勤没有一个缺岗。沈爷爷和郭老先生每天还是喝茶下棋,几乎连干休所的大门都不出。 连小张和沈爷爷的机要秘书都还是按原来的时间回军区汇报工作。跟原来一样地填表签字不愠不火。 只是沈国栋和周晨开始频繁出差,一个多月的时间,别说回家,就是回绥林县城的日子都不多。 周晚晚能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却束手无策,一点都帮不了他们。 政治上的波诡云谲,她几乎完全不懂。随意插手的后果她想都不敢想。所以,她只能努力过她正常的日子。不给哥哥们添乱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十月中旬,一个月冷霜寒的半夜,周晚晚忽然醒了过来。有心灵感应一般,她慢慢抬头,目光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在炕沿边的地上不知道站了多久的人影。 “我就是想回来看一眼,然后就走,还是把你吵醒了。”沈国栋的声音有点干涩,在安静的夜里听着竟然有点沧桑。 周晚晚从被窝里伸出胳膊,去抓沈国栋垂在身侧的手。 “我手凉,别冰着你。”虽然是这么说,沈国栋的手却一点躲开的意思都没有,让周晚晚抓了个正着。 周晚晚在被窝里捂得温热柔软的小手,抓住沈国栋在寒夜里冻了好几个小时的大手,让他忽然有种被那温暖刺痛般的酥麻。 像细细小小的绣花针若有若无地扎着掌心,分不清是痒是麻还是别的什么感觉,只是心里一缩,只想把手里的小手攥紧。 “沈哥哥的手真的好凉啊!”周晚晚说着把两只胳膊都伸了出去,去捂沈国栋的大手。 沈国栋赶紧把她往被窝里塞,“别出来,冻着。” “那你上来,大哥这几天烧火墙了,可暖和了,到炕上躺一会儿就暖和过来了。”周晚晚听话地缩回被窝,指了指炕上的柜子,让沈国栋自己去拿被子铺上。 沈国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脱了外套坐到了炕上。却并不去拿被子,也不往炕上躺,只坐在炕边看着周晚晚。 “沈哥哥,一会儿还要走吗?”周晚晚老老实实地躺着,轻轻地问他。 静静的夜里,周晚晚软糯又有点迷糊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点鼻音的小尾音儿让沈国栋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嗯。”不知道是夜太安静,还是心情太复杂,沈国栋竟然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我陪你一会儿吧。”周晚晚把头挪到沈国栋的腿上枕着,忽然调皮地笑了一下,“你走的时候要跟大哥打招呼,让他明天给我请假,我今天晚上没睡好,不能上学了。” 沈国栋整个人像被寒风吹得凉透后又泡在温热的水里,几乎是贪婪地吸收着周晚晚身上又甜又暖的温度。 沈国栋的手举起来又放下,竟然有点不敢碰那颗枕在自己腿上的小脑袋。 周晚晚像头顶长了眼睛一样,伸手抓住沈国栋的手,她的小手太小,根本顾不过来,只能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它们焐热。 “沈哥哥,我这些天可想你和二哥了。”周晚晚还是带着点小鼻音儿地跟沈国栋嘟囔,“不过你不用惦记回来看我,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想你们了。” 周晚晚抬头看了沈国栋一眼,咯咯地笑,“就是想让你高兴一下。”然后又拉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你知道了是不是很高兴?” ☆、第二七零章 力量 沈国栋轻轻点头。 屋子里只有朦胧的月光,窗台上盆栽的影子模模糊糊地映在炕上,沈国栋觉得自己的眼前像蒙了一层暖色的薄纱,所有的东西都那么不真实,唯一清晰的,就是怀里周晚晚甜美轻柔的呼吸。 他忽然有点不太敢说话,也不敢有大的动作。万一这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呢? 就保持这样好了。让他偶尔放纵自己一次,在梦里休息一下,就一下,明天他就能精神百倍地去迎战一切。 在这一刻之前,他从没觉得自己累了。 这些天,他要处理太多的事,每一件都得保证万无一失,否则他和爷爷还有很多很多赌上身家性命跟着他们的人就会万劫不复。 甚至,这个他忙到凌晨一点,宁可一晚上不睡觉也要回来看一眼的家,也可能会被颠覆。 他必须紧紧提着一口气,让自己时刻处于战斗着的状态,一刻都不肯松懈。保持这个状态太长时间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根紧紧绷着的钢丝,已经僵硬得不知道如何放松了。 但在这一刻,他忽然就放松了下来。像有温热的水慢慢包裹住他,全身都开始暖暖的,心里也跟着慢慢柔软下来。 “沈哥哥,你多久没吃饭了?”周晚晚的脑袋在沈国栋摸着她头发的手上蹭了蹭,像一只撒娇的小奶猫。 沈国栋愣了一下,努力回想,他已经好久没关注过吃饭这个问题了。 “你的肚子在叫,好吵。”周晚晚慢慢坐起身,“我最近做饭可厉害了。让你见识一下。” 沈国栋赶紧把她往被窝里塞,“太晚了,你别起来。待会儿我自己去做点吃的。” 周晚晚推开他的手,去拿枕边叠好的衣服,“我练了好久,就是想等你回来显摆一下,你好容易回来了。我得抓紧机会。” “等过了这段时间。沈哥哥每天都回来陪你。”沈国栋有点愧疚。 “你周末回来就行,还真的想天天让我给你做饭吃呀?小心我二哥削你!” 周晚晚拍掉沈国栋阻止她穿衣服的手,利落地把衣服穿好。拉起被子盖在沈国栋身上。 “被窝还是热乎的呢!快进来暖和一下!我现在做得做好的就是白粥,你待会儿喝点儿,要走也不能这么空着肚子走。” 沈国栋盖着周晚晚的被子,马上就被一股暖香包围。那是她身上甜甜的还带着一点奶味儿的味道。他一愣神的功夫,周晚晚已经准备穿鞋下地了。 沈国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她拉回来。用被子紧紧裹住,从回来就有点反应迟缓的脑子总算恢复正常,“别折腾了,大半夜的生病了怎么办?” 周晚晚被裹成一个蚕蛹。动动脖子都费劲,只能老老实实地被沈国栋抱着,“我好容易想表现一回!你给我一次机会呀!” 沈国栋笑。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胸腔里震动,寂静的夜里听来。有一种成熟男人才有的磁性和莫名的温柔。 “真的不吃吗?我都起来了!”为了给你做饭,我还喝了灵液提精神!平时被低血压起床综合症折磨得要死我都舍不得喝!你珍惜点好不好!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晃了晃,想了想,干脆两个人一起躺到枕头上,“不吃,躺着多舒服。” “哦。”周晚晚有点小失望,拿脑袋蹭了蹭被子,不说话了。 “那就躺半个小时再去吧。”沈国栋赶紧妥协,“我去做,你想吃什么?” “沈哥哥歇着吧。不想吃就躺着,躺着也挺好的。”至少也算是休息了。 “我肚子又叫了,你听见了吗?”沈国栋抬起头哄周晚晚,“现在煮粥都有点等不及了,家里有剩饭吗?” “你躺着,我去给你找!”周晚晚开始在被子里使劲儿挣扎,却只能原地动动头翘翘脚,笨拙又可爱,看得沈国又笑出声儿。 “沈哥哥!”周晚晚不动了。 沈国栋赶紧过去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把她乱蓬蓬的小卷毛儿理理顺,又是揉脸又是捏鼻子,想哄她几句,自己又忍不住笑,一时心里柔软又快乐,真是难以形容的畅快放松。 周晚晚绷了一下脸,也忍不住笑了,“那你还要不要吃白粥?” “吃!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喝粥!能喝一大锅!”沈国栋下地去给周晚晚穿鞋。 他们一直没点灯,月光朦朦胧胧地照进来,适应了也能看到屋里东西的轮廓。 这个对两个人来说都是突如其来的夜晚好像有魔力一般,周围的空气都温柔起来,潜意识里,谁都不想有任何东西来打扰他们,一盏灯都觉得多余。 他们要去厨房,必须得经过周阳的房间,周晚晚小跑过去扑到周阳身边,“大哥你不要起来,我去给沈哥哥做饭,让他见识一下我的手艺!” 沈国栋回来的时候已经跟周阳打过招呼了,他正和衣躺着,听到妹妹大半夜的要去做饭,他赶紧起来,起到一半,看到沈国栋的手势,又躺下了,“给大哥带一份,你可不能偏心眼儿!” 周晚晚咯咯笑,“那你让沈哥哥少吃一点吧!我怕他不给你留!” 说是周晚晚去做饭,她只负责把米下锅里就好了,生火、洗米甚至倒水的活都被沈国栋包办了,她就在旁边指挥: “水多了!火一开始要烧旺一点!好了,现在该去锅里搅一搅了!” 沈国栋乐呵呵地忙前忙后,被指挥得全身舒畅,“要不要吃烧米分条?小二不在,我们可以一次烧一大把!” 自从有一次周晚晚在灶坑里烧米分条把嘴烫出一个水泡,后来又得了口腔溃疡,周晨就严令禁止她再吃烧米分条了。 当白粥醇厚温暖的米香弥漫在厨房里的时候,周晚晚和沈国栋已经守着灶坑里温暖昏黄的火堆烧了一大把米分条了。 “这个可以吃了吗?” “那个有点糊,给你吃这个。” “我喜欢吃有一点点焦的。” “那你吃这个焦黄的。那个黑的不行。” …… 周阳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忽然有点不想迈进去。 这个水汽氤氲充满大米清甜温暖香气的厨房,和那两个守着火堆嘀嘀咕咕的两个人,看得他有点眼睛发热。 沈国栋和周晨在做什么他都知道,他现在在承受着多大的压力他比谁都明白,所以,这一刻的放松温暖对他来说有多难得和重要。他更是清楚。 沈国栋也早就发现了周阳。他轻轻给他打了个手势,在周晚晚低头的瞬间冲周阳笑了一下。 周阳看着他被温暖的火光映得明亮柔和的脸,放心地离开了。顺便把一直趴在厨房门口不肯走的小汪也拉走。 那个小小的世界,现在谁都不要去打扰。 沈国栋果然把所有的粥都喝了。周晚晚看着他把小虾米直接倒到粥里搅拌一下,几口就喝掉一大碗,嘴巴都要合不上了。 沈国栋真是饿狠了。吃饭这件事他都好长时间没放在心上过了,他都不记得自己上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又吃了什么。 放松的心情和熟悉的环境让他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般。米粥的清香一下就勾起了他全部的食欲,喝完粥又去找别的吃。 周晚晚也去橱柜里帮他找,很快就端出一盘包子和几根麻花,还有一大碗鸡汤。 周晚晚想了一下。在鸡汤里放了点东西。 短期的身体强化剂,能保证沈国栋在最近几个月身体机能迅速提高,无论是体力还是脑力。都能达到正常情况下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水平。 她又在包子里放了一份,要让沈国栋带给周晨和沈爷爷。 她帮不了他们别的。只能让他们保持最佳状态去面对这场生死攸关的战斗。 沈国栋把包子和鸡汤放到锅里隔水加热,指着麻花问:“我们家怎么会有这东西?” 周晚晚小时候吃麻花吃出了心结,长大以后就不肯再吃,所以他们都不给她买这个,也不往家带这个。 “郭克俭拿来的。”他们野外作业,每个人每天补助一根麻花,他只要来家里吃饭,就会带给周晚晚。 为了让他能安心在这里吃饭,周晚晚每次都高兴地收下。 “这小子有点邪门儿,别跟他走得太近。”对当年郭克俭捡了周晚晚的事,沈国栋找不到任何除了巧合以外的可能,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看他不顺眼。 “当年他折腾了那么久才挤进那个青年突击队,后来说不干就不干了。插队了以后马上混得风生水起,要不是郭老爷子那事儿在那压着,他早把自己鼓捣回城了。” 说正经事儿的时候,沈国栋从来不把周晚晚当小孩子,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他就是相信,这些她都能听明白。 周晚晚点头,“我知道。沈哥哥放心吧。” 沈国栋掀锅盖吃包子,一点不怕烫地两口一个,又一口气闷了半碗鸡汤,“没事儿,这小子精得猴子似的,不会来招惹咱们。” 郭克俭费心费力争取到的那些东西,他随时捻捻手指就能给他彻底捏碎。郭克俭最会审时度势,绝不会干这种以卵击石的事。 沈国栋吃饱喝足了,把周晚晚执意要带给周晨和沈爷爷的包子装起来,赶忙把周晚晚塞回被窝里暖和着。 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好半天没什么意义又觉得必须说给对方听的废话,直到屯子里的公鸡叫了第一遍,周晚晚被被窝里的热气熏得打呵欠,沈国栋才起身离开。 他还有一百多里的路要赶。昨天他是打着去检查仓库的名义离开单位的,今天早上上班的时候必须出现在那个离县城还有几十里的储备粮仓库。 走出周晚晚的房间,周阳已经坐在椅子上等着他了。 周阳也是一晚上没睡。 两个人相视一笑,没有任何废话地进入正题。这些天,他们有太多的事要跟对方交流,也有很多以后的打算需要商量。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沈国栋才推着自行车走出家门,“回去吧,过几天我就让小二回来,让他带囡囡去县里住几天。” 周阳拍拍沈国栋的肩膀,脸上的笑容笃定又自信,“行。快走吧。后面的事等我过去了再细说。” 沈国栋跳上自行车几下就蹬出去老远,很快消失在朦胧的晨光中。 小汪愣了一下,忽然箭一般冲了过去,一路把沈国栋护送过了杨树沟公社的小街。 “回去吧!别送了!”沈国栋难得没有嫌弃它,很耐心地劝跟着自行车跑的小汪。 小汪放缓了几步,想了想又追了过来。 沈国栋无奈,“你要跟我走?不送囡囡上学了?” 小汪慢慢放缓了速度,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呜呜两声,蹲在路边目送沈国栋。 沈国栋走了有一里地了,都快看不见它了,却感觉这傻狗还蹲在原地看自己。 他气急败坏地骑回去,小汪果然还在原地,看见他回来,一下就蹿起来迎了过去。 “就送你到公社,别再跟来了,再不回家老子踢你!”沈国栋恶声恶气地训小汪,“上来!” 小汪扑腾一下,把自己一百多斤的大身板儿砸在了沈国栋的后车架上。 沈国栋又往回骑了两三里地,才把小汪送到杨树沟公社的小街,“回家!不许再跟来!” 小汪磨磨蹭蹭地跳下后车架,呜呜两声,蹲在路边又不肯动了。 沈国栋一瞪眼睛,“再不走老子踢你!” 小汪蹿起来就往回跑,跑了一两百米,才敢回头偷偷看一眼,看沈国栋还在原地瞪着它,吓得头也不回地接着跑,跑一段再回回头。 沈国栋被这傻狗逼得没了脾气,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它跑没影儿了才骑上自行车接着走。 一口气骑了十几里,沈国栋忽然笑了。自己当初怎么会给囡囡弄了一条这么傻的狗? 不过,狗傻一点养起来才有意思。再傻那也是自家的,以后不能太嫌弃它。 沈国栋一路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暖笑容迎着漫天早霞飞驰而去。 一夜未睡,来回骑了二百多里的自行车,即将要面对波诡云谲的局势,他的心却是这些天来前所未有地踏实放松,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第二期一章 紧急 周晚晚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周晨带笑的眼睛,黑亮清澈,像两颗最漂亮的黑曜石。 她忽然想起自己今生回来,第一次睁开眼睛的那个早上,也是一眼就望进周晨微笑的眼睛里,从此他们兄妹的人生便开始不同。 “二哥!你真好看!”周晚晚搂住周晨的脖子不撒手,拿软乎乎的小脑袋蹭他。 周晨被她蹭得直笑,“有你好看吗?我要比你好看了,你可不许哭鼻子啊!” 周晚晚也咯咯笑,“我好多天没看见二哥了!” 周晚晚只这一句话,就让周晨感动得不行,他也学着妹妹的样子,抱着她的小脑袋蹭了蹭,“二哥也想你。” 小汪一开始还只是在外面探头探脑地偷看,一见他们俩这样蹭来曾去,扑通一声扑到窗台上,急得把整个狗都贴在玻璃上扭来扭去,这么好玩儿怎么能不带它呢!? 周晚晚和周晨腻味够了,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脸色红润,精神饱满,精力十足。看来沈国栋的任务完成得不错,确实把包子给周晨吃了。 “我昨天半夜回来的,我回来大哥就走了。”周晨开始跟周晚晚交代家里的事,他们从小就养成的习惯,所有的事都不会因为妹妹年纪小而瞒着她。 周晚晚点头,没有多问。 能说的,二哥肯定会都告诉她,不能说的,她也不会去追问。 她相信哥哥们的判断和能力,只要是他们在理智清醒的情况下做的决定,她都会支持,并且全力配合。 “沈爷爷的事,我们这次必须得全力帮忙。他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身边的人不能轻易动作,很多事不是特别信任的人又不能放心交付去做。 所以我和大哥还有国栋哥这段时间可能会轮流出去,但是你不要担心,我们都知道保护自己。不会轻易去冒险。” 周晚晚点头,“我明白,沈爷爷现在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旦退了就是万丈深渊。米分身碎骨,其实是没有退路的。” 周晨摸摸妹妹的头,眼里满满都是对妹妹聪明懂事的骄傲,“对,就是这样。” “沈爷爷和国栋哥帮了我们那么多。现在到他们需要我们的时候了,无论怎样,我们都得全力以赴。”周晨认真地看着妹妹,“即使是冒险,这个险也必须去冒。人活着不能只是为了活着,你懂吗?” “嗯,知恩图报。”周晚晚点点头。 “沈爷爷和国栋哥跟我们不止是恩情,还是亲人。”周晨忽然笑了,“不过国栋哥真挺厉害的,别看他在家里有点愣。出去了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次的事基本都是他一个人在担着,干得特别漂亮!” 周晚晚点头,沈国栋前世就靠一个人闯出去的,今生有了沈爷爷的教导和人脉,他一定会比前世更厉害的。 周晨回来了,周晚晚被周阳惯出的毛病就都得改了。才一个早上,她就开始想念那个对自己没什么原则的老好人大哥了。 不过周晨马上就给她带来一个好消息,他要带着她去县城住几天,在周阳回来之前,她可以不用上学了! 周晚晚跑前跑后地跟在周晨的身后看他收拾行李。小汪寸步不离地跟着周晚晚,走两步就拿大脑袋蹭蹭她,就盼着她能跟它一起玩儿早上蹭来蹭去的游戏。 周晨回头看看这两个小尾巴,眼睛弯成了月牙。“要是带小汪去,白天它就得关在屋里,它能听话吗?” 周晚晚想了想,跑厨房拿了一大包肉干、肉肠和最近小汪刚刚喜欢上的小鱼干,一股脑都塞到行李里,“有这些就行了!” 小汪眼睛盯着行李袋子。兴奋得舌头伸得老长,大尾巴摇成了花。 周晨的宿舍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被子叠得有棱有角,拖鞋摆得整整齐齐,工作台上的螺丝刀都是从大到小呈阶梯型排列着。 周晚晚刚坐下喝一口水,霍老头就火急火燎地来了,“小晨你可回来了!你说你最近怎么总出差?一个破学大寨采风有什么好跑的?真是耽误正事儿!” 霍老头的正事儿当然是他修补抢救文物的事。 霍老头住门房,平时人来人往根本什么都干不了,周晨不回来他就进不来这间屋子,只能干瞪眼。 说来也是邪门儿,多少古墓地宫的门他说打开就打开,周晨宿舍的门,他竟然就是打不开!霍老头气得秃秃的大脑门儿出了一层油汗,就是拿那扇木门没办法! “霍……伯伯好!”周晚晚及时改口,把霍爷爷变成了霍伯伯,让老头的小眼睛都亮了。 “晚晚呐!真是个好孩子!糖炒黄豆好吃!粽子也好吃!那个熏腊肠有我们家乡的风味儿!” 周晚晚笑眯眯地做乖小孩,不用老头说,就从行李里给他往出拿吃的,“入秋的时候打着了一头野猪,我们都做成了熏肉,霍伯伯尝尝看。” 霍老头接过熏肉,又冲着包里的肉干、肉肠和小鱼干儿使劲儿,“这个好!这个好!这个两块儿就能下一顿酒!” 周晚晚背过身去不敢看小汪,“霍伯伯拿去尝尝,觉得好吃让我二哥以后多给您带点。” 霍老头乐得八字眉都抖起来了,“好好好!晚晚真是个好孩子!” 霍老头抱着熏肉和小汪的一包零食走了,周晨出去送他,两人在门外低声商量着什么。 周晚晚在屋里无声地与小汪搏斗。 霍老头拿着小汪的零食走了,它才反应过来,嗷呜一声就要冲过去,周晚晚死死地把它抱住,又是哄骗又是承诺补偿,以后一定多多补偿! 小汪还是承受不了这么重的打击,把粗壮的大爪子盖在眼睛上,委屈得呜呜直叫。 自此,小汪跟霍老头结下了一生的仇怨,见面就掐,鸡飞狗跳,热闹非常。 周晨今天得上班。周晚晚和小汪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宿舍里,看看书睡睡觉,醒了再让小汪摆个威风凛凛的姿势画一张画,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周晨下班就接周晚晚和小汪去沈国栋的家去做饭。他的宿舍不让开火。平时他也是下班去沈国栋那里吃饭。 霍老头乐呵呵地进门,摆手让他们快走,“晚上给我带俩馒头就行了,不用菜!我就着肉干吃!” 小汪悲从中来,嗷呜一声就要往前冲。被周晨一把拽住,硬拖着出门了。 沈国栋的家紧挨着绥林县高中的后门,邻着一条宽敞干净的小街,门口左右两颗大榆树,整洁的青砖小院儿,三间宽敞的正房,右手边还有两间偏房,被他改成了厨房、洗澡间和仓库。 这里本来是至少要分给两家来住的,沈国栋笑嘻嘻地走了一圈,分出去两条大中华。整个小院儿就都归他一个人住了。 院子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过日子的杂物,也没有一颗花花草草,干净得有些过分。 这里平时就是作为沈国栋和周晨的食堂和宿舍,只要有时间他们就回家,根本没心思来布置。 进了屋子,摆设就更简单了,除了分房子时带的基本家具,这么多年,沈国栋什么都没添置。 客厅就是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套木沙发,茶几上光秃秃地放着一个暖瓶和几个杯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周晚晚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却是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这个地方。以前她都是跟好几个哥哥过来。热热闹闹地吃完饭就走,根本没注意都,这里这么空旷简陋。 周晨把周晚晚带进里面的卧室,把被子铺到炕上让她去坐着,客厅好多天没收拾了,已经积了一层薄灰。 周晨把周晚晚安顿好。先去烧炕,深秋的天气,他不觉得什么,妹妹肯定得觉得这个好长时间没人住的房子冷。 周晚晚打量着这间让人一目了然的卧室,靠墙放着一个大大的衣柜,柜门半敞,里面只挂了几件衬衫和两条裤子,再就别无他物,显得特别空旷。 靠窗放着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写字台上除了一沓粮食公司专用的稿纸和一支笔,什么都没有。 炕上除了一个装被褥的柜子,也再无他物。 沈国栋根本就没把这里当成家,甚至宿舍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困了睡觉的地方而已。 他非要住这个院子,就是为了给周晚晚上高中做准备。这里离县高中后门只有十几米的距离,房子宽敞又是独门独院,所有的考虑都是为了她。 即使他找这间宿舍的时候,离周晚晚上高中还有好几年的时间。 周晚晚想了想,去写字台上写了好几张小笑话或者脑筋急转弯的纸条,分别放在家里不同的地方,沈国栋不经意间看到这些纸条,会让他笑一笑吧。 这个家里即使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也太冷清了。 周晚晚正琢摸着再做点什么,周晨急急地走了进来,“囡囡,小张叔叔派人来送信,郭老先生出事了,我得赶到干休所去。” 周晨认真地看着妹妹,前所未有地严肃,眼里的冷峻锐利是周晚晚从来没见到过的,“郭老先生去给他徒弟报仇,被抓住了,沈爷爷那边形势也跟着紧张起来,很多事都得提前了,我得去帮大哥他们的忙。 干休所现在也不知道安不安全,我不能冒险带你过去,你回我宿舍呆一晚上,我已经托人给大舅送信儿了,他明天一早就能来,如果我明天中午还没回来接你,你就回家,让芽儿、叶儿和姥姥陪你在家住几天。 谁来说什么你都别信,就好好等着我们回来,知道吗?” 周晚晚郑重点头,现在的情况,可能比周晨跟自己说得要紧急很多很多,否则他不可能把自己一个人留下。 “现在我们全家人必须全力以赴,如果沈爷爷出事了,我们就都不安全了。二哥这次去,是为了沈爷爷,更是为了我们全家,你能明白吗?” “覆巢之下无完卵。二哥,我懂。而且我们受到沈爷爷那么多的庇护和疼爱,他有事,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周晚晚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小弩箭,交到周晨手上,“墩子哥哥走之前把零件都做好了,没来得及装,我在家没事儿就把它装上了,本来想带来给你个惊喜的。” 墩子确实是把零件做好了,不是没来得及装,而是有好几个地方觉得需要改进,就没装。 周晚晚把那几个地方改了一下,将这把微型弩箭变成了一把防身利器。连发、射程远、精度准、力道足、反应迅速、箭头还带有麻醉药。 她把这把弩箭放在空间里,一直想找理由遮掩过去,然后交给周晨。今天情急之下,不容她考虑这么多,只得先拿出来给周晨防身。 周晨没时间仔细看了,他把弩箭收到自己的挎包里,带上周晚晚就回宿舍。 “让小汪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一定不能离开它,知道吗?”周晨对妹妹有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现在去帮忙,才是对妹妹最大的保护,否则,就是他一直守在妹妹身边,也可能保护不了她。 周晨说一句,周晚晚就点一下头,她的安全绝不是问题,现在让周晨赶紧放心地去帮沈国栋他们的忙才最重要。 周晨把周晚晚送到宿舍,打开衣柜门,拉开遮挡暗室的的木板,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来。 “肖老师!”周晚晚吃惊地看着跟在霍老头身后走出来的肖劲。 肖劲今年快三十岁了,浓眉大眼,发型整齐,还是跟四五年前一样举止洒脱,风趣幽默。 “囡囡,我们又见面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还能记得我,我可真高兴!”肖劲走到周晚晚身边,弯腰与她打招呼。 周晨没时间跟他们解释了,“我有急事必须出门。明天早上就跟馆长说我又出去采风了。 我妹妹今天晚上得在我宿舍待一宿,明天我大舅就会来接她。肖老师,霍师傅,我就把她拜托给你们了,一定一定替我看好她,除了我大舅,谁来都不能带她走。” ☆、第二七二章 逆袭 周晨交代了几句就急匆匆地走了,留下周晚晚跟肖劲和霍老头大眼瞪小眼。 红色革命刚开始的时候,肖劲被剃了阴阳头批斗、围着学校操场绕圈“坐飞机”、定期向造反派汇报思想、在学校里罚劳动,这样被折腾了两、三年。 有一次一个*卫兵队揪他去批斗,批来批去也找不到什么能上纲上线的“政治问题”,他们队长为了刁难肖劲,就拿着报纸上刚发表的革命红歌让他当场唱。 肖劲接过去快速看了一遍谱就从容流畅地唱了出来,他们再点,他就再唱,一场批斗会成了肖劲的个人演唱会。 艺术的力量是无穷的,肖劲用自己的歌声彻底征服了那队*卫兵,几个女学生甚至无视他被剃得发青的半面头皮,对他投去崇拜的目光。 从此,肖劲经常被抓去以批斗之名行唱歌之实,慢慢地竟然开始在造反派中有了名气。 后来*卫兵大联合,成立*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那个造反派的头儿竟然点名找肖劲做艺术顾问。 当年最先一批揪斗他的造反派也承认,他们就是看他走路抬头挺胸、每天衣衫笔挺活得比谁都洒脱的样子不顺眼,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有什么政治问题。 肖劲就是这样因为他的潇洒风度被批斗,又因为他的歌声和魅力被平反,像经历了一场闹剧。 这件事别人看着也许会觉得有趣,有戏剧性,他自己却因为这场莫名其妙的无妄之灾失去了未婚妻,老父亲也为他担忧操心,病重早逝。 肖劲的“政治问题”解决了。却不想再教书了。校园给他留下了太多痛心的回忆,他觉得自己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满腔热诚地站在讲台上激情澎湃地讲课了。 正好文化馆的工人宣传队缺一位音乐老师,肖劲就主动调到了这里。 周晚晚看着肖劲和霍老头,怎么都想象不出,他们俩怎么会搅合在一起,而且还一副非常熟捻的样子。 都一起钻进暗室搞反革命行动了,那得是多熟才能干的事儿啊! “他们在修复一个小型青铜编钟。专业上遇到了点麻烦。我虽然不是专业考古的。宫、商、角、徵、羽,一个钟敲个几百遍,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肖劲看出周晚晚的疑惑。给她解释。 “囡囡,要不你先睡,我和肖劲再去干一会活儿。”霍老头一直心心念念他的工作,这些天周晨不在。可憋死他了。 肖劲几年前去过周家,知道这个小姑娘在家里有多娇惯。现在虽然长大了不少,不用再像小时候那样细心照顾,但周晨那么郑重地把孩子托付给了他,他就得尽力照顾。绝不能掉以轻心。 他把周晨交给他的饼干拿过来让周晚晚吃,又去倒了热水给她喝,趁她吃东西的功夫麻利地兑了温水让周晚晚待会儿洗漱。忙前忙后非常热心周到又不动声色。 周晚晚只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事就都被肖劲做完了。 “肖老师。谢谢您。您不用照顾我,这里我很熟,需要什么能自己动手,您和霍伯伯去忙吧。”周晚晚非常不好意思。 肖劲也不跟她客气,把手腕上的表摘下来给周晚晚,“八点的时候你去把衣柜的挡板打开,放我们俩出来,我今天晚上就在隔壁仓库对付一宿,你别怕,有事儿叫我一声就行。” 暗室的挡板他俩从里面是打不开的。确切地说,是除了周晨和周晚晚,这个暗室谁都打不开。 周晚晚点头,“我平时十点钟左右睡觉,如果你们忙的话,也可以在里面多待两个小时。” 霍老头松了一口气,高兴得小眼睛锃亮,“晚晚这孩子真懂事儿!” 肖劲和霍老头又重新进入密室,肖劲刚进去,霍老头还有一只腿没迈进去,窗户上就闪过几道凌乱的手电光,外面也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检查!又来突击检查了!”霍老头一拍大腿,“昨天刚查过,今天怎么又来了?!” “霍伯伯你快进去,我关上门他们找不到什么!”周晚晚赶紧往里推霍老头。 霍老头却执意要往出跑,“我屋里还有几块清代马蹄袖绣片呢!” 肖劲一把拉住他,“你跑出去也没用!只能让他们堵在屋里!你不要命了?!赶紧先藏起来保命要紧!” “那是三品大员的官服绣片!是珍贵文物!不能让他们给毁了!”霍老头执意要去冒险。 照在窗户上的手电筒光越来越多,前院也越来越热闹,马上就要检查到这边了。 现在霍老头跑出去,抢救他的宝贝绣片来得及,再跑回来肯定来不及了。 “你找死吗?!把那玩意儿拿出来干什么?!”肖劲一边往密室里拉霍老头,一边训他。 “小晨也不回来,我憋得手痒痒啊!昨天才检查过,谁知道他们今天又抽风!” 周晚晚没时间听霍老头废话,手心隐秘地在他身前一晃,他马上就不挣扎了,肖劲没想到他忽然卸了力道,一个趔趄,拽着霍老头就跌进了密室。 周晚晚趁机把挡板一下挡住,又快速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了,走出衣柜,把衣服恢复原样。 周晚晚快速扫了一眼周晨的房间,除了工作台上的工具,其它都是普通的生活用具。 为了保险起见,她跑过去把工作台上所有的工具都收到空间,又迅速检查了一遍这个房间,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以后,关了灯又把房门敞开一点点,带着小汪就往霍老头的门房跑。 前院的脚步声和人生越来越近,周晚晚几乎是在他们走进院子的那一刹那跑进了霍老头在门房里间的卧室。 狭小的卧室非常乱,这种情况下要找那几块绣片根本不可能。 周晚晚的手在屋里迅速拂过,除了床、被褥和那张断腿的桌子,所有的东西都被她收到了空间里。 门房的门被推开的刹那。周晚晚带着小汪快速闪进了空间。 突击检查的人在这个一目了然几乎没有任何东西的小房间随便翻了翻就走了。 “老霍头呢?他这是擅离岗位知道吗?!” “他下午跟我请过假了,说是跑肚跑得厉害,要休息一晚上,估计现在蹲茅坑去了吧!”馆长赶紧解释。 “老不死的黑帮分子!掉茅坑淹死他得了!” …… 周晚晚坐在空间里听他们走远,一回头,小汪正扯着霍老头的一件衣服撕布条玩儿。 周晚晚从一堆东西里翻出那几块绣片,其它的随小汪发泄。 这个霍老头就是个学术痴。在正常年代看着挺可爱。在这个年代,那就是大麻烦!今天他就差点害人害己! 周晨回来,她一定得跟他好好谈谈这个霍老头的事。再随他这么闹下去。迟早得出事。 等工人稽查队检查完后院,走了好一会儿,周晚晚才走出空间,把霍老头的东西拿出来。带着小汪回周晨的房间。 周晨整洁的房间完全失去了原来的样子,椅子被踢到。被子扔在地上,衣柜凌乱不堪,所有的东西都被翻过。甚至桌上周晚晚没吃完的饼干还不翼而飞。 周晚晚赶紧动手收拾房间。周晨最爱干净,他回来看见房间被糟蹋成这样一定非常生气。 这个晚上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周晚晚就魂不守舍地开始等待周晨出现在她面前。 她却不知道,在她焦急等待的时候,沈国栋几个已经快闹翻了天。 这个清早。某部忽然接到训练任务,全体莫名其妙地被派到离驻地几百公里外的一座戈壁滩待命。 他们除了接到传达命令的电话。就再也不能与任何地方任何人传递消息了。电话打不通,派出的勤务兵一去不回,眼看执行命令的最后时间要过了,他们只能按时出发。 想想驻地关押的那个人,领导还是留了一个亲信带着一个加强排留守,任务只有一个,看好了人,尽快把他的嘴给我撬开! 部队走了一个多小时以后,这个驻地的边缘,几间隐蔽的营房里蹿进去一个人,十几分钟以后,沈国栋扶着伤痕累累的郭老先生走了出来。 “就这身板儿,还要来当孤胆英雄?您那么能耐干嘛让人来救啊?杀了那个王八蛋自己走出去!我还能敬您是条好汉!” “老子是被抓进来的!他们这是非法拘禁!你等老子养好了伤的!我豁出命去也得把这个王八蛋给灭了!” “得了!您就别再折腾了!就这一回,下回可没人管您了!我都查明白了,就是这几个王八蛋杀的你小徒弟,他们蹦跶不了几天了,我爷爷已经去治他头上那个老王八蛋了!到时候咱们把他们这群王八蛋一锅端了!” 沈国栋扶着郭老爷子绕到驻地边缘的一条小路上,周晨靠在吉普车上等着他们,他旁边的岗亭里,是两个被他手刀坎晕的哨兵。 而沈国栋他们出来的屋里和院子里,几乎一个加强排的士兵都被他卸了胳膊腿绑了起来。 那位亲信的手筋被挑断,脸上糊着牛粪奄奄一息。 救出郭老先生的消息一传过来,沈爷爷这边马上开始放开手脚行动。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所有的通讯被切断,沈国栋嘴里的“老王八蛋”手下的亲信不是被支走就是被迅速囚禁,一些重要路口忽然多出一些出门训练忽然抛锚的军队汽车。 而这些车上,都是荷枪实弹气势汹汹的军人。 忽然之间,想动的动不了,不想动的眯起来装聋作哑,所有人都安静得诡异极了。 布置完这些,沈爷爷带上一直负责整理、看守“重要证据”的周阳坐上了汽车,他要去主持召开一个重要会议。 沈爷爷的汽车来到军区总部,周围的路口也马上被把守住了。会议室的门口,周阳和匆匆赶过来的周晨和沈国栋相视而笑。 他们身上都穿着沈爷爷警卫员的衣服。 那天以后,所有人都对当时会议现场的事三咸其口,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从那以后,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躲着沈爷爷的警卫班。 而某医院的加密病房里,多了好几位严重外伤的军队高层人员,他们身边的警卫人员也悄无声息地换了一茬。 关于这次会议,唯一众所周知的结果,就是某位元老级的大人物宣布退休,迅速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之外,追随他的那班亲信,降职、撤职、移交军事法庭。 这位元老以为抓住了郭老先生,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搬倒沈爷爷的关键证据。却没想到,沈爷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局势彻底逆转,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而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当年那个去农场严刑逼供并杀害一位无辜医生的祸首,也永远倒在了牛粪堆里。 周晚晚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清晨和上午发生的事,她只是高兴地在午饭前盼回了周晨,马上就扑上去抱住他的腰不撒手。 “大哥和国栋哥还得帮着处理点后面的事,过两天就回来了。”周晨笑眯眯地看着妹妹,眼睛亮晶晶的,“那把弩箭帮了大忙了!” “怎么帮的忙?”周晚晚兴致勃勃地追问。 “啪!一下就把一个人的军帽和头一起钉在墙上,差点儿给吓尿了裤子!省了我们好多事!”周晨眉飞色舞地给妹妹讲。 他当然不会告诉妹妹,那把弩箭还把两个人的手定在了墙上,还直接对准了一位高层的眉心。 为了把事情的影响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沈爷爷跟他们商议了好久,在会议现场绝对不能开枪。所以这把可以藏在袖子里的弩箭发挥了比枪支还有威慑力的作用。 “我要谢谢墩子哥!”周晨摇了一下手里刚收到的信,“他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 “是我装好的,是我带过来的,二哥为什么不谢我?”周晚晚嘟嘴,“我比墩子哥哥厉害!” 周晨揉揉妹妹的头哄他,“你当然比墩子哥厉害!他还是你捡回来的呢!” 周晚晚笑了。只要周晨不去跟墩子仔细说这件事,她总是有办法能蒙混过关的。 周晚晚拿起墩子的信,又没找到她想要的答案,墩子还是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模模糊糊地告诉她:我们都长大以后,墩子哥哥也想做那个可以一直保护你们的人。 周晚晚叹气,拿起笔来接着跟墩子斗智斗勇:墩子哥哥,你是什么时候觉得我们长大了的呢? 一九七二年八月。 周晚晚看着镜子里明眸皓齿的女孩笑,“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呢?!” ☆、第二七三章 青春 “囡囡,你还有五分钟!不能……再磨蹭了……”赵小三儿扯着嗓子在客厅喊,还带点男孩子变声期的公鸭嗓,喊到一半自己先不好意思了,后半句陡然降了好几个调门儿。 周晚晚把头发随便一扎拎起书包就跑了出来,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瞪赵小三儿,“明明还有半个小时!” 赵小三儿也不反驳,笑着看了一眼周晚晚,然后低头大口喝粥吃包子。 “还有半个小时,你不吃早饭了?”周晨过来拿起周晚晚的书包,把她拉到桌子边坐下,“头都没梳好,你说你一早上都磨蹭什么了?” 周晚晚咬着牛奶杯子不说话,任周晨一边给她编小辫儿,一边唠叨。 女孩子的早上时间永远都是不够用的,怎么能跟男孩子一样从睁眼睛到坐在桌子边吃饭只用五分钟? 周晨现在已经是县文化馆的正式工人了,经常借着下乡采风的机会跑回家住几天。所以即使不是周末也经常能在家看到他。 有周晨在,周晚晚的早饭一点折扣都不能打,必须都吃掉。 赵小三儿偷眼看了好几眼周晚晚面前的三四个碗碟,想帮忙又怕周晨教训,只能努力吃自己那份儿,也算是给周晚晚做个示范,替她加油了。 周晚晚计算着时间,慢条斯理地吃早饭。每天她只要吃一颗药丸,身体所需的所有东西就都够了,不吃饭照样身体健康。 可是,如果她多吃几口饭能让哥哥高兴,那她也不介意努力多吃点。 周晨把周晚晚的头发编成两条辫子,故意把头顶和两鬓边的头发拉松一点。“头上梳得太紧了显得刻板,不好看。” 周晚晚今年十二岁,已经上初一了,周晨在妹妹的打扮上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随心所欲了。以前年纪小,出格一点也没什么,现在上了初中,还是随大流比较好。 所以。他在细节上就花费了更多心思。 这个年纪的初中女学生。大部分都是头发中分扎两条或长或短的辫子,他也给妹妹扎两条辫子,只是头发稍微偏分一点点。头顶的头发做出几个不太明显却给发型增色很多的纹理。 穿碎花布拉吉就背白色帆布书包,穿白衬衫要换军绿色挎包,为了搭配衣服,他给周晚晚准备的书包就有好几个。 穿白衬衫的时候要配白色回力鞋。连鞋上的半月形装饰是选蓝色还是红色,都得搭配天当天裙子的颜色。 所以。同样是白色回力鞋,他因为装饰皮子的颜色有蓝有红,就一口气给妹妹一样买了两双,花了他快一个月的工资。 为什么要一样买两双?那不是还得换洗嘛! 所以。表面上看,周晚晚上初中以后穿着朴素,行事低调。实际上她每个月的花费周晨一个人的工资都不够。 这还不算沈国栋和墩子经常性硬塞过来的零花钱,和他们出差或者托人买来的礼物。 “这以后得找个什么样儿的人家才能养得起呦!”李老太太半夜睡不着觉。经常跟李老头念叨。 周晚晚掐着点儿吃完最后一口早饭,赵小三儿闲着没事儿已经又啃了两个大西红柿一小盆草莓了,“这些不算饭,不占肚子!” 青春期正拔个子的半大小子,肚子是永远都填不满的。赵小三儿有点脸红地给自己找借口。 周晨给周晚晚往书包里装了一个饭盒,“草莓,你课间的时候分给同学吃。” 家里园子产的东西,分给同学们也不会显得招摇,又能拉进感情,周晨方方面面都为妹妹想到了。 周晚晚穿鞋出发,赵小三儿已经把自行车推到当街等她了。 小汪跑前跑后地围着周晚晚转悠,每天去上学,全家最高兴的就是它了。 现在小汪升职了,从小学校编外看门狗变成杨树沟公社初中的荣誉门卫,每天威风凛凛地往校门口一站,来往的老师同学都会友好地拍拍它的头。 它再也不用像在小学时一样,得躲着李老师,还被禁止进入校园。现在它可以在学校里随便溜达,只要不靠近学生上课的教室,校长办公室都是可以去转一圈的。 赵小三儿坐在自行车上,两条长腿牢牢地支着地,等着周晚晚坐上后座再出发。 十四岁的少年,个子已经蹿到一米七,而且今年更是疯长,一个春天加夏天,赵五婶儿已经给他放过两次裤脚了。 周晚晚又给他测试了一下,按这个趋势,他成年以后的身高将近一米八八,比周阳还要高两厘米,跟沈国栋差不多。 当年那个一定要长得比周阳高的承诺还真的实现了。 “再长下去又得做新衣裳了!娘给你上粪了是咋地?”赵二栓一如既往地一句话就能把弟弟惹毛了。 周晚晚坐上自行车,在周晨的目送下去上学了。 她刚上初中的时候,也是试图自己骑自行车上学的。吸取小学时的教训,如果她想要一个正常的学校生活,首先就不能每天让哥哥们接送。 拗不过她的撒娇耍赖,沈国栋特意从省城弄回来一辆二六型自行车,这是当时市面上能找到的最小型号的自行车了。 相对于二八型那个庞然大物,这辆二六看起来小巧多了。 但周晚晚还是骑不了。以她一米四十多的身高,柔柔弱弱的小身板儿,推着走都让人看着提心吊胆的,哪敢让她自己骑呀! 周晚晚也知道不行,她坐到车座上根本够不到脚踏板,而且也没那么大的力气控制这个铁疙瘩。 最后多方妥协协商,赵小三儿力排众议,光荣地担当了接送周晚晚上学的重任。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男女生之间的界限已经很分明了,特别是农村中学。在学校里男女生正常说两句话的都很少。像赵小三儿和周晚晚这样每天一起上学的根本没有。 “囡囡是我妹妹!她不坐我的车坐谁的?!”赵小三儿可不管这些,说得理直气壮极了。 周晚晚现在确实算是他的妹妹了,干妹妹。赵小三儿从两岁开始就心心念念地要认妹妹,折腾了这么多年,今年终于如愿了。 这还得感谢赵小四儿。 赵五婶儿老蚌生珠,以四十多岁的高龄,给赵小三儿又添了个弟弟。 “我就想生个小闺女。贴心又好看。每天花儿一样在眼前转悠,看着心里就舒坦!”赵五婶儿抱着周晚晚又是拍又是晃,喜欢得不舍得撒手。 为了有个小闺女。她和赵五叔一番努力,终于怀上了第四胎。 前世赵五婶儿没怀这一胎,那时候他们家孩子多,每天操心怎么喂饱这三个无底洞一样的半大小子就费尽了他们夫妻的全部力气。哪还有心思寻思什么要个贴心小棉袄。 后来,好容易孩子们都长大一点了。又得操心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娶媳妇、上学,更没心思想别的了。 今生有了周家兄妹明里暗里的帮助,赵五婶一家的生活有了非常大的改善。吃穿不愁了,三个儿子娶媳妇的钱早就攒够了。他们夫妻俩有了闲心,开始谋划着给自己找点事儿干了。 所以赵小四儿就出生了。 又生了个带把儿的,赵五婶儿夫妻俩又是欢喜又是遗憾。最后实在没忍住。来跟周阳几个商量,要认周晚晚当干闺女。 周阳几个都不反对这件事。赵五婶儿一家这些年跟他们相处得非常好。对妹妹也是真心爱护,多几个人疼妹妹有什么不好呢?况且妹妹也喜欢他们。 认了干闺女,赵五婶儿管起周晚晚的事来底气就足了,怕赵小三儿带周晚晚上学惹别人嚼舌根,她还特意跑去学校跟老师们交代: 这就是我亲闺女!俩孩子除了不姓一个姓儿,跟一家孩子是一样一样的! 周阳也特意去了一趟学校,妹妹到了新的环境,所有可能遇到的事儿他在心里都翻来覆去地考虑了好几遍,为了她不受委屈,这一趟他是必须跑的。 没想到校长亲自接待了他,几乎是热情过头地把他请进校长办公室,又是倒茶又是递烟,反复保证,让沈经理放心吧!孩子放我这儿保准儿给你们照顾好了! 沈国栋就比这位校长直白多了,“他儿子捏在我手里呢,他敢对我妹妹不好?”校长的儿子在县粮食公司做出纳,受沈国栋直接管辖。 有了校长的全力照顾,赵挺和周晚晚这对异姓亲兄妹在学校里的承认度非常高,几乎没一个人说一句闲话。 不知道真相的,以为他们是真的有血缘的亲戚,知道真相的,看看赵小三儿和周晚晚家里的几位哥哥,也都识相地闭上了嘴。 赵小三儿学名赵挺,杨树沟公社中学预备共青团团员,年级组考试永远的第一名,学生干部,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当然,赵挺同学的神气仅限在学校里,回到家,变成赵小三儿的他只敢跟赵二栓耍驴脾气,连小汪都可以欺负他。 中午放学,周晚晚一进院子就听见李老太太的唠叨,“这新大酱就得天天打酱筢子(把黄豆酱打成浆糊状),一个夏天一天都不能拉下,要不酱就不香,来个人,端出大酱来,半碗豆瓣子,多磕碜!” 周晚晚和赵小三儿一起笑,姥姥下一句肯定就是催周阳相看对象了。 果然,李老太太接着就来了一句,“这家里再好,没个女人也不像个样子!就得有个女人每天操持着,那才混合(热闹,妥帖)!” “姥!你快来帮我看看,我烙的油饼怎么不起油泡儿?”周晨从厨房里跑出来冲李老太太求助。 “诶呦呦!你这孩子,谁让你动手了?!那油饼是那么好烙的?!你可别瞎糟蹋粮食和油了!咋不叫我呐?!”李老太太拍着大腿往厨房跑去。 周晨站在门口冲周阳笑,像个小狐狸。 周阳无奈苦笑,“我给你锉两个带卡槽的钢件儿,行了吧!” 周晨一扬下巴,“不用!我学了车工了!”然后又笑,“大哥,我们文化馆的篮球赛缺外援,你要是去了,我今天一准儿把姥哄迷糊了,保证她不再提给你找对象的事!” “大哥!我要去看篮球赛!我要给你画画!”周晚晚跑过去摇周阳的胳膊,“去吧!去吧!我都好久没跟你一起出门了!” 周阳要去参赛,一定愿意带着她,到时候她就可以有一群人体模特随便观察了。 间接经验再多,也不可能有身临其境实地观察收获大。周晚晚画画时间越长,越明白,画画到了一定阶段,画家注入的感情比任何技巧都可贵。 要想画出好作品,就得先让自己投入其中。有什么能比热闹的赛场、激烈的比赛、挥洒的汗水和迸发的青春更能感染一个人呢? 周晚晚马上就开始期待周阳的篮球比赛了。 ☆、第二七四章 裁判 沈国栋当天晚上回来,也提起了篮球比赛的事,“阳子干脆去给我们公司当外援!到时候咱俩组队,肯定能打到省里去!跟那些熊包组队,我都不想下场!” 沈国栋现在是绥林县粮食公司的经理了,头上那个“副”字拿下去快一年了。 周阳看看周晨,笑笑没说话。 周晨也笑了,对沈国栋眯了一下眼睛,“就你们粮食公司那几个矮胖子,你想带哪个打到省里去?” 粮食公司在全县来说都是福利待遇特别好的单位,在那里当个小干部生活就能比别人滋润不少,虽然没周晨说得那么夸张,但确实是有两个体型比较丰满的。 这在当时的生活条件下,就算是非常显眼的了。 沈国栋从不愿意跟人打嘴上官司,而且要论斗嘴,两个他也说不过周晨,他比较喜欢用实力说话。 “不服咱就练练去!” 练练就练练!周晨还真不怕他。 几个人一起去了小学操场,全大队就那里有个简易篮球场。 周晚晚胸前挂个铁皮哨子,跟过去做裁判。 小汪颠颠儿地跑在前面带路。只要是出门,无论去哪,它都兴高采烈精力十足。 到了小学校,正赶上向阳屯的知青也在这打球,郭克俭竟然也在里面。 “我去公社开会,路过这正好看见姜岩他们在打球,就下场打两下,正准备待会儿去你们那蹭饭呢!”郭克俭一看见周阳几个,马上下场过来打招呼。 姜岩是郭克俭的同学,在向阳屯插队当知青。 “要不咱们组两队,一起打吧?”姜岩也过来打招呼。在向阳屯这几年,他们知青都想跟周家几兄弟交往,却根本没机会。 也不是周阳几个多不近人情,就是现在,他们这些知青还是会拜托沈国栋和周晨从县里给他们捎东西。沈国栋和周晨也从不拒绝。 可是也仅止于此了,他们想进一步交往却不可能,每次试图接近一点,都会被礼貌地挡回来。 关键是周家兄弟几个根本没有任何需要他们帮助的地方。都是他们这些知青去麻烦人家,所以对他们的示好,周家兄弟拒绝得干脆利落毫不含糊,他们也只能干瞪眼,说两句酸话的立场都没有。 “不用。咱们各打各的半场。我们要进行一个选拔赛,就不跟你们玩儿了。”沈国栋理所当然地让先来的人给他们让出半个场地,还一点愧疚没有地拒绝了人家。 “你们就三个人,怎么组队?我来凑个数吧!”姜岩过去招呼一起打球的知青了,郭克俭却没走。 郭克俭的个子不矮,跟周晨差不多,有一米八二左右,球技也不错,农闲的时候经常来找周阳他们打球。 “咱俩一组,小二跟阳子一组。三十分一局。” 沈国栋迅速分组,他倒是想跟周阳一组,可是周晨肯定不干,他就只能主动找郭克俭了。 沈国栋说完,又跑到周晚晚身边,一边挽袖子一边跟她吹牛,“等我把小二干灭火了,到时候带你去省里看比赛!” 周晚晚拿起胸前的哨子嘟嘟嘟吹了几下,赶他回去,“准备比赛!不许跟裁判套近乎!” 从三岁那年看着哥哥们抱着篮球在球场上摔跤开始。周晚晚就一直琢磨着给他们找几本篮球比赛规则的书看。 书找来了,他们也看了,篮球越打越好,规则却不肯认真记。最后把她逼成了裁判。 周晨也过来跟裁判套近乎,“二哥明天带你去小寒山写生去!” 嘟嘟嘟!周晚晚铁面无私,鼓着嘴巴把哨子吹得清脆有力,“不许贿赂裁判!” 沈国栋哈哈大笑,高兴得跳起来就是一个漂亮的盖帽儿,把球扣进去又在球筐上吊了一会儿才下来。“比赛第一!友谊第二!来吧!拿出真本事来!” 这四个人确实都是有真本事的,比赛节奏特别快,攻防转换干脆利落,战术运用精准有效,彼此之间配合非常默契,实力也不相伯仲,比分交替上升,打得精彩纷呈。 周晚晚也马上进入角色,全神贯注地融入比赛,脑子里全是规则条款,连打球的男知青和看比赛的女知青什么时候围过来都不知道。 嘟嘟!周晚晚打手势,示意比赛暂停,刚进了一个三分球的郭克俭赶紧澄清,“我没犯规!” 周晚晚指着沈国栋,“非法掩护!” 沈国栋抗议,指着周晨辩解:“他冲过来的时候我给他机会避开了,我一动没动啊!” 周晚晚指着他的脚,“你是没动,可是你的脚张开了。” 沈国栋想了想,开始耍赖,“我不是故意挡住他的防守,我这是接应跑位!” 周晚晚一指他和周晨,“站到刚才进球时你们的位置。” 两个人往边线一站,沈国栋马上没词儿了,周晨照着他的肩膀就给了他一拳,“让你狡辩!” 沈国栋嬉皮笑脸地看周晚晚,“我错了!裁判罚我吧!” 周晚晚白嫩的小手冲他果断一指,“罚下场两分钟!” “没这规则!篮球比赛没有这个规则呀!囡囡,你再想想,是不是记错了?”沈国栋开始围着周晚晚前前后后地哄: “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逗你玩儿!真的!我下次肯定不在比赛的时候逗你了!你把我罚下场两分钟,我们就彻底输定了!郭克俭那两下子,对付一个都够呛!” 嘟嘟!周晚晚冲着默默叨叨的沈国栋吹了两声哨子,大眼睛一瞪,“不许打扰裁判!不许轻视队友!” 周阳几个哈哈大笑,沈国栋也跟着笑,还属他笑得最响,“呦呦!真生气了!想咬人不?” “罚下场半个小时!”周晚晚冲沈国栋使劲儿一指。 沈国栋傻眼了。 最后没有任何悬念地,周晨和周阳赢了。 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的石云这才走过来,摸摸周晚晚的小脑袋笑,“我们囡囡严肃起来真厉害!把这几个傻大个儿指挥得团团转!” 周晚晚甜甜地叫“石云姐姐”,马上变回好妹妹模式,完全看不出刚才在球场上雷厉风行据理力争的严肃样子了。 石云跟周阳几个打过招呼。就邀请他们去办公室喝点水休息一下,几个人都拒绝了。 这点强度的运动对他们来说还谈不上累,而且他们随便进教师办公室对石云也不太好。 石云也不勉强,看周晚晚有点出汗。就带她去洗脸喝水了。 石云在二道坎小学教书两年多了,已经成为一个合格而认真的语文老师。 今年还带了毕业班,她工作非常认真负责,为了提高成绩,每天放学后都会给跟不上进度的差生补课。 给周晚晚倒了水洗脸。又让她喝了点水,石云才问出她一直没明白的问题,“刚才你让沈国栋和周晨往那一站,他咋就知道自己错了?” “他站在边线往外面移动,挡住我二哥的防守,根本不可能是接应跑位,就是非法掩护。”周晚晚认真地给石云解释。 可惜隔行如隔山,石云一点儿没听懂,“算了,这个你跟我说我也不懂!还是说点我能懂的吧!毛衣上的麻花劲儿你是怎么织的?教教我!我给我弟弟也织一件。” 石云的父亲去年去世了。现在家里就剩她带着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生活。她又要努力工作赚钱,又要管他们三个的吃穿和生活琐事,非常辛苦。 即使是这样,周晚晚却从没在她脸上见过退缩和苦涩。 无论生活多么艰难,这个坚强乐观的女孩子都像野地里最强韧的野菊花,旱也好涝也好,风也好雨也好,都努力认真地生长着,从没放弃让自己的开出金灿灿的花来。 因为这个,周晚晚更喜欢石云。苦难是一个人最好的试金石。在苦难面前表现出的品质最真实,也最让人动容。 “礼拜天你去我们家,我织给你看。”周晚晚热情地邀请石云。 周晚晚现在已经能织出非常漂亮的毛衣了。去年给四个哥哥一人织了一件,所有看见的人都说好。样式好,颜色搭配好,他们穿到哪都会被人拉住问东问西。 石云爽快地答应,两个人说了半天话,才回去操场找周阳他们。 篮球架边的气氛有些微妙,靳红梅的眼圈红红的。咬着嘴唇孤零零地站在一边,手里的一条雪白的新毛巾几乎被扭成了麻花,跟她一起看球赛的夏如月和陈芳芳在小声地劝着什么。 离她不远的球场上,几个男知青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篮球,注意力明显都在这边。 周阳带着沈国栋几个在稍远点的地方,随意地靠在篮球架上聊天。 周晚晚看着这个场景不明所以,石云却抿着嘴笑了一下。 看周晚晚他们过来,沈国栋赶紧跑过去,“晚上给你做豆腐脑好不好?我用小石磨磨一点豆子,很快的!再放上一点糖,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吗?” 周晚晚不搭理她,这小子不分场合地逗她的毛病必须得治治! 沈国栋一点不气馁,“明天去小寒山写生吗?我把帐篷也带上,咱们顺便野餐。”然后给自己拉外援,“石云也去吧!” 石云但笑不语,这种时候她才不帮沈国栋趟这个浑水呢。 沈国栋还要去哄周晚晚,郭克俭过来小声笑话他,“人家一直看着你呢!你小子不会就打算一直这么晾着人家吧?” 沈国栋看都不看那边,“滚滚滚!别来恶心老子!” 周晨过来拉着周晚晚准备回家,对郭克俭在妹妹面前提这件事也有点不满。 周晚晚看看几个人脸上的表情,又看看虽然眼圈红红却还是不时往这边望的靳红梅,马上就明白了。 沈国栋这家伙还挺受女知青欢迎的!这次不知道他又怎么挫人家了。 几个人跟石云告别,准备回家。周晚晚这才发现,小汪怎么好半天没围着她闹腾了? 周晨笑嘻嘻地给周晚晚指过去,小汪正安安安静静地趴在树下,眼睛认真地盯着自己的爪子,一动不动。 这傻狗要是能安静三分钟,周晚晚就得怀疑它是闯了祸心虚了。看它这样子,这是保持这个状态老半天了。 “刚才它把一个蛐蛐儿按爪子低下了,爪子太大,蛐蛐儿早从空儿跑了,它还不知道,一直以为还按着人家呢。”周晨给周晚晚解惑。 周晚晚看着小汪认真的样子扶额,这得多笨多傻才才能干出这事儿来呀! 沈国栋为了在周晚晚面前表现一回,难得去帮帮小汪,跑过去把它的爪子掀开,让它看,“早跑了!别傻按着了!” 小汪看看爪子下空无一物的草地,歪了歪头,非常疑惑,然后又偏头看了看沈国栋,忽然嗷呜了一声,委屈极了,我虫儿呢?你把我虫儿弄哪去了? 小汪的小眼神儿太委屈生动了,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沈国栋简直要被它气死了,“操!你傻呀?早跑了!你找老子要什么?” 小汪不管,它有点害怕沈国栋,又忍不住委屈,冲他呜呜叫,我虫儿呢?我虫儿呢? 沈国栋气得甩手就走,“操!老子就是个傻逼!就不该搭理你只傻狗!” 小汪不管,跳起来就追过去,拖着尾巴低着头,寸步不离地跟着沈国栋,委屈得不得了,我虫儿呢?我虫儿呢? ☆、第二七五章 离别 可惜,周晚晚要跟着周阳去人体写生的愿望最终还是没达成,她迎来了重生以来最悲伤的一个秋天。 这一年的秋天,对周晚晚兄妹几个来说,都是终生难忘。 猝不及防的,好似他们人生中的所有离别都集中到了这里。 先是孙老奶跳楼自杀了。 周晚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老半天。然后慢慢反应过来,又觉得这个结果可能早有预兆。 孙老奶的椎间盘突出越来越严重,反复入院,好的时候勉强能下床走动,不好的时候就得完全卧床静养。 响铃姐前些天还来信说,医生告诉他们,北京或者上海的大医院可能有办法开刀治疗,她正在筹备着带她去。 周晚晚也在琢磨,用什么方法给孙老奶寄点东西去,夹带一些药物,能保证她万无一失地把药吃进嘴里。 自从必须卧床开始,为了给响铃减轻负担,孙老奶就尽量让自己少吃东西了。 谁都没想到,今年秋天,她又一次入院以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自己爬到医院的窗台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响铃写信来的时候,孙老奶已经火化完了,“我没脸回家了,也不想让我娘一个人回去。我娘一辈子就是为了我活着,她也不会愿意离开我。以后我走到哪就把她带到哪。” 响铃确实要远走他乡了。她报名参加了援藏干部团,内部审查已经通过,就等着正式通知了。 响铃现在已经是当地一家大型国有企业正式的工会干事了。两年前她调到幼儿园以后,很快凭着认真负责、能歌善舞和出类拔萃的外形条件,被招收为正式的幼儿园老师。 后来在一次工会组织活动时。她被借调过去,凭着在*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多年的表演经验,她马上就脱颖而出,进入那家国企领导的视线,借调结束以后,直接把她留在了工会做文体干事。 这两年,无论多难多累。在工作上她都没有一丝的放松。很快就在单位站稳了脚跟。 这次援藏,急需一批妇女干部,可是报名的人数却严重不足。 对这些妇女干部来说。援藏虽然是一件光荣又能给自己赚取很多政治资本的事,他们却放不下家里的老老小小,更怕恶劣的环境和艰苦的生活。 虽然响铃并不符合援藏标准,领导还是很高兴能接到她的报名表。 标准是人定的。最主要的是孙响铃同志的革命热情,非常感人!特别积极!一定要予以重视! 响铃就这样通过了内部审查。既然通过了,那有一些不符合标准的地方也就符合了,送到上级单位的表格上,孙响铃同志的履历简直就是为援藏定制的一般标准。 至于赵志刚。响铃已经很久不跟周家兄妹提起这个人了。 “早就分居了。孙老奶生病的时候就分开了,结婚还不到半年。”沈国栋也只是背着周阳几个人简单地告诉了周晚晚这样一句话。 响铃曾经单独写信给周阳几个,让他们不要告诉周晚晚这件事。沈国栋不会骗周晚晚。却也不希望她为这事儿操心太多。只说了这一句,就一点都不肯再多说了。 所有人都不希望周晚晚知道这件事。包括响铃。周晚晚自己也选择了沉默。 感情的事,所有的选择都是自己做的,所有的结果也只能自己担着。 当初响铃姐坐在院子里跟他们说起赵志刚和他们的婚姻,那么幸福甜蜜,可是结婚不到一年,这段感情就走到了尽头。 母亲病重,婚姻失败,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地,周晚晚不敢想象,响铃姐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 可是她从来没跟任何人诉过苦,就是跟周阳几个,也大都是报喜不报忧,很多事都是过了以后,她才写信回来说一下。 这次孙老奶去世,她也是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痛苦和杂事,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她才告诉他们。 周晚晚又是心痛又是敬佩。这个坚强的姑娘,当初为了爱情毫无保留义无反顾,现在也勇敢地承担起了后果。 走到今天这一步,也许会有很多人说她笨,活该,谁让她当初不带眼识人,不留条后路。 可是,谁又能保证自己这一辈子不犯错?谁又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为了一个人辗转反侧掏心掏肺? 犯了错,没有爱对人,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经历这件事。却又有多少人像响铃一样勇敢坚强地承担下了后果? 在周晚晚的心里,响铃姐还是那个善良坚强又勇敢的姐姐,从知道她这几年的经历和决定时起,她对这个敢爱敢恨的姑娘肃然起敬。 周晨把家里腌好的蜜饯和果干包了一大包,准备给响铃姐寄去,“她在家的时候最爱吃了,去了藏区,以后通信肯定不方便,要再给她寄就不容易了,这次让她多带点去。” 周晚晚想了想,把自己晒的菊花茶也包了一包放进去,又给她写上纸条: 响铃姐,这是我自己一朵一朵挑的菊花,喝了对身体好,你留着慢慢喝,可以喝很长时间。 有了这些加了料的菊花茶,响铃在藏区的身体健康至少可以保证了。 兄妹几人收拾了一大包东西给响铃姐寄去,又写了很长的信。进藏通知下来,响铃姐就得马上出发,下一次联系,就不知道她人在何处了。 说了好多好多,却谁都没提一句赵志刚。以后他们两人的婚姻要怎么办,响铃只字不提,他们也不能继续问下去了。 刚送走了响铃姐,马上就传来了郭老先生去世的消息。 周家兄妹几乎要被这个消息砸懵了。 郭老先生一生医术高超,平时又非常注意保养身体,他自己都断言,他和沈爷爷以后肯定得是两个老人瑞。 谁都没想到,他会在八十多岁的时候忽然去世。 两年前那场绑架,他虽然受了很严重的伤,可是恢复得非常快。干休所的医生都跟他开玩笑,说他身体的恢复能力跟年轻小伙子一样棒。 那么严重的伤他都轻轻松松地好转了,怎么可能这样无病无灾一点预兆没有的忽然离世呢? 沈爷爷很快想到了很多种可能,马上开始着手调查。 周晚晚仔细回想,忽然心惊地发现,郭老先生的离世,也是早有预兆的。他已经用自己的方式跟他们告过别了。 最近一次去二龙山看他们,郭老先生给了周晚晚几个方子,还有一大包药。 “爷爷的药能治你身上的病,却治不了你心里的病。治不到你心里,其实这些药也是可吃可不吃的。”郭老先生深深叹气,“还记得爷爷第一次给你看病时跟你说的话吗?” “郭爷爷让我要惜福。” “你听不进去的。”郭老先生轻轻地抚了一下周晚晚的头发,“丫头啊,你的心思太重了。不过爷爷也明白,这种事,谁说什么都没用的。就不是说能解决的,是吧?” 周晚晚无言以对。她的心事,这辈子都不可能对任何人说。所有的所有,都只能一个人承受,如果这算心思重,那她也只能这样重一辈子。 “爷爷只是想跟你说,有时候可以试着勇敢一点,别给自己留下太多遗憾。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想得越多越缩手缩脚,留下的遗憾就越多,这辈子可能就这样被自己拖累住了。” “郭爷爷,您的遗憾是什么?”周晚晚看着郭老先生沧桑的眼睛,几乎脱口而出。 “我的遗憾,那已经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东西了。不提也罢!”郭老先生认真地看着周晚晚,“爷爷只是希望你以后能少给自己留下一些遗憾。你这么重的心思,要背着这些过一辈子,太累了。” 沈爷爷那边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让郭老先生痛心的是他小徒弟的女朋友,因为他小徒弟的关系,这些年过得非常不容易,不久前自杀了。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无言以对。 这个自杀的女孩儿,成了压断郭老先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送走了郭老先生,周晚晚几个的心还没缓过劲儿来,就接到了又一个爆炸性消息,墩子要去参战了。 ☆、第二七六章 决定 墩子参军将近两年,屡次立功,几乎把全军他能参加的单兵比赛的冠军拿了个遍。 熊大队长拍着大腿乐,这个兵招得好!他可是捡到宝了!身体素质嗷嗷叫,文化水平高,聪明灵活进退有节,同志关系搞得好,还非常有领导能力。 把他放到哪里,他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让你意想不到的好成绩! 这小子简直就是为部队而生的! 这样的墩子,当然马上脱颖而出,进部队不到一年,就成为特务营的兵王,当兵没到两年,就被破格提升为特务营尖兵队的小队长。 “别小看这个小队长,他们那个尖兵队里可都是特务营里尖子中的尖子,都是刺儿头,一般人根本管不了,也不敢管。 他们上一个队长是特务营的一个副连长,最后被挤兑走了。领导也没办法,谁让你打不过人家呢!在训练场上被揍成猪头,下了训练场还怎么管人家? 你墩子哥哥去了什么都没说,先下场比试比试,谁不服谁上!最后全干趴下了!马上就都老实了!” 沈国栋又给周晚晚普及,“墩子这次是越级提拔,而且越的还不是一级两级那么简单!” 这个时候的军队已经取消军衔制度了,级别只能从官衔上看。墩子是带着满身的军功章和获奖证书从一个普通士兵直接越到了副连长的位置。 这在正常年代,无论墩子多优秀,入伍这么短的时间就坐到这个位置也是不可能的事。就是现在局势混乱又逢战事紧张,这样的越级提拔也没听说过。 除非墩子立下了什么奇功。 沈国栋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瞒着周晚晚。“你墩子哥哥立了一件大功。但是这件事现在还属于绝密,不能公开。你就记住,这个越级提拔是你墩子哥哥用命挣来的,没有一点水分,是他该得的。” 沈国栋现在提起墩子,不止是对自家兄弟的亲近,语气里还带着自豪和敬佩。 他怕周晚晚觉得墩子现在的成就是沈爷爷照顾的结果。那对墩子来说太不公平了。 别人怎么想他们都无所谓。可是周晚晚不能这么想。沈国栋知道在墩子心里这个小丫头的想法有多重要。 周晚晚点头。功劳越大。危险也越大。作为家人,从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愿望来说,她根本就不在乎墩子立什么样的大功或者被提拔到多高的位置。她最希望的还是他能平安。 但是这些是墩子在努力追寻的东西,她能做的,只能是给他支持和温暖,让他知道。他取得的一点一滴的成绩都有人跟他一起高兴,他的亲人在为他骄傲。 本来墩子准备今年冬天回家探亲的。报告都打上去了。却忽然接到了特务营去越南参战的通知。 周晚晚仔细想了一下,这场抗美援越战争要到明年的八月份才能彻底结束。现在战事正到了最后决战阶段,异常激烈,也非常危险。 墩子所在的是特务营。又是尖兵队,在这个特殊时期,他去参展。接受的必然是最危险最隐秘最残酷的任务。 周晚晚的心慌得几乎坐不住。 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大哥的病情恶化。只能躺在医院里等死的那些日子。自己的亲人游走在生死线上,随时都可能离开自己,那种感觉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 心都要碎了,哪还能有什么感觉? 重生以来,他们兄妹五人相依为命长大,墩子和沈国栋早就是周晚晚融入骨血里的亲人了,跟周阳、周晨没有任何区别。 周晚晚接受不了再一次面临失去亲人的危险。她必须为亲人更是为自己做点什么。 周阳几个也清楚墩子这次去参战有多危险,他们每个人都收到了墩子单独写来的信,他交代了很多很多事,也说了很多很多平时绝对不会说的话,像在交代遗言。 “谁想听他磨磨唧唧这么多废话!谁有时间看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图纸!他不敢回来当面说,在信里解释有什么用?!老子不稀罕!”周晨摔了手里的信红着眼圈跑了出去。 周阳把墩子寄来的那叠厚厚的图纸捡起来,仔细整理好。真弄脏弄坏了,小二以后得后悔死。 沈国栋看看魂不守舍一直在失神的周晚晚,又看看那叠厚厚的图纸,“小二说得对!我们得见墩子一面!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部队马上就要出发了,他回不来。”周阳也想见墩子一面,这样的离别,只对着几张信纸,太不甘心,也太不放心了。可惜墩子回不来,他们也不被允许去探亲,要见面根本不可能。 周晚晚却眼睛亮亮地看着沈国栋,他说要见墩子一面,就一定有办法让他们见到。 “我们去探亲!我去打电话!”沈国栋说干就干,起身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折回来,把周晚晚抱起来揉了揉她的头,“沈哥哥一定能让你见到墩子哥哥!不要难过了,要是让墩子知道了,更不放心你了。” 周晚晚好像所有的软弱无助瞬间找到了支柱一般,抱住沈国栋的脖子,把头埋到他的胸前,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只能用重重的鼻音嘟囔:“沈哥哥也不要担心我。” 这种时刻,家里每个人都变得敏感脆弱起来。 沈国栋的心瞬间酸软鼓胀,呼吸都有点滞涩,他的喉头上下剧烈地动了好几下,才能发出沙哑的声音,“你知道沈哥哥担心你?” 周晚晚还是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慌乱担忧无助在这一瞬间忽然就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沈国栋的衣襟都让她哭湿了一大块,“沈哥哥担心墩子哥哥,又要担心我,很辛苦。” 沈国栋的眼睛一下就红了。他紧紧把周晚晚抱在胸前,过了好一会儿才让汹涌的情绪平复下来,“沈哥哥带你去看墩子哥哥,你不要难过了,要不沈哥哥更得担心你了,你不是心疼沈哥哥辛苦吗?” 周晚晚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被泪水洗得清澈晶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国栋。刚要说话。一个鼻涕泡噗嗤鼓了出来。 沈国栋刚被周晚晚看得心头莫名有一点慌,马上就被这个鼻涕泡给逗笑了。 “擤!使点劲儿!”沈国栋笑着拿出手绢给周晚晚擤鼻涕,还忍不住逗她。“这个泡泡吹得太有水平了!待会儿小二回来再给他表演一个!保准他就不生墩子的气了!” 这种特殊时期要去马上开拔的部队探亲非常不容易,特别是要去特务营探亲,更不容易。 沈国栋打了好几个电话,特批还是不能立刻下来。最快也得等三天的时间。可他等不起。 等三天,小丫头就得担心三天。想想她明明担心得魂不守舍却还要故作坚强的样子,沈国栋就一分钟都不能等。 生平第一次,他去找沈爷爷求助。 沈爷爷二话不说,拿起电话就给他联系好了。 不过非常遗憾。他们还是不能马上过去,“他们小队在执行任务,得一周后才能回来。你们下周过去,只能待三天。他们马上要开拔了,要忙很多事,不能打扰太久。” 沈国栋只能非常遗憾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周晚晚。 能去探亲就是非常大的惊喜了,晚几天又有什么呢! 周晚晚几个马上开始筹备去探亲的事。 看着终于打起精神来的周晚晚,沈国栋总算松了一口气。 小丫头要是再蔫吧一周,他也得跟着堵心一周,想想都觉得像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呼吸都沉重起来。 东西很快都准备好了,周晚晚看着小汪发起愁来。他们都能去,小汪却去不了,墩子哥哥也想看看它呀! 要不把你放空间里带着?可是到时候怎么交代? 小汪站在地上歪着头看周晚晚,看她皱着眉头看自己,有点心虚地原地转了两圈,转完了就忘了心虚,叼着一只小皮球往周晚晚手里塞,闲着也是闲着,咱俩扔球玩儿吧! 沈国栋一直关注着周晚晚,一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他弄了个超大号手提包,跟小汪搏斗了好半天,才勉强把它装进去,“我们带着它一起去!” 周晚晚看着那个一直在地上蠕动的大提包,哭笑不得,这能带上火车? 周晨过去把小汪放出来,用看傻子的眼光看沈国栋,“你可别瞎折腾了!这样根本带不上去车,带上去了这傻狗也得闯一路祸!” 沈国栋摸着下巴看小汪,“给它吃点药怎么样?让它睡一路!只要它不跑出来闯祸,我就有办法让车站放行。” “你就不怕把它药得更傻?” 沈国栋锲而不舍地接着想办法,第二天从县城把照相馆的师傅带来了,“狗带不走,也得让墩子看看它这个傻样子!咱们给它拍几张照片带去!” 照相馆的师傅扛着他那架笨重的老式木头三脚架方箱照相机,指着小汪直瞪眼睛,“沈经理!你开什么玩笑!把我折腾这么老远,就是为了给一条狗照相?!” “赶紧地!照完你明天就给我加洗出来!我着急要呢!”沈国栋一点都不觉得他这么做有什么不妥,“把它整照相馆去照得不自然,你得把它在家又笨又傻的样子照出来!” 小汪被折腾了一上午,跟照相馆的师傅和那家笨重的照相机结下了深刻的友谊。 只要师傅把手放到那个小皮球上,它就做好准备往前扑,闪光灯就是信号,闪一次照相师傅被扑一次。 家里鸡飞狗跳,偶尔照相师傅吓得还得扛着相机满院子跑。 终于熬过了一周的时间,他们马上就可以去部队看墩子了。 出发前一晚,周晚晚把墩子这些年写回来的信摊在桌子上,看一封发一会儿呆,怎么都睡不着。 她面临着前世今生最重大的一次决定。 沈国栋敲门进来,把手里的信交给周晚晚,“墩子单独写给我的,我想着还是让你看看比较好。” 墩子写给沈国栋的信并不长,核心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如果他这次回不来了,让他们不要告诉周晚晚,至少在她还小的时候不要告诉她。 现在先说他去执行特殊任务了,不能经常跟家里联系,等她长大了,“至少过了十八岁”再告诉她,“如果能瞒到大学毕业就更好了”。 他甚至还写了一沓信,让沈国栋隔一段时间就拿出一封给周晚晚,一定要让她相信,墩子哥哥只是在执行任务暂时不能回家。 “囡囡太小,生死离别对她来说太残酷了,郭老先生总说她因为心思太重才身体不好,不能让我的事再刺激她。” “过几年,她时间长了见不到我,也许就会淡忘一些,对她的影响也会小一些。”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她快快乐乐地长大。如果这次回不来,这就是我最后的愿望。” …… 周晚晚的眼泪几乎浸透信纸。 墩子哥哥说“我要变得厉害一点”,说“我要做那个可以一直保护你们的人”,说“我希望时间长了见不到我,囡囡能把我淡忘”,因为“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她能快快乐乐地长大”。 他做了那么多,却希望自己死后被淡忘,因为他只想让他的小妹妹快快乐乐地长大。 周晚晚把脸埋在沈国栋的衣襟里失声痛哭。 哭过之后,她做了前世今生最重大也永远都不会后悔的决定,“墩子哥哥会平安回来的!我保证!” ☆、第二七七章 幸福 墩子所在的部队驻扎在离省城一百多里的山坳里。走出火车站,周晚晚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出站口的墩子。 他太显眼了。一身笔挺的军装,身材挺拔高大,脸上的线条刚毅硬朗,眼神锐利深沉,站在一群接站的老百姓中间,鹤立鸡群卓尔不凡。 周晚晚幸福地叹气,眼前的墩子,已经变成他自己一直希望的样子了。 两年的部队生活,像一个炼金炉,把他身上所有的闪光点都锻造了出来。 现在,他身上的气质是一个具备了强大把控力的强者,对自己能力的自信让他即使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也有种让人不能忽视的存在感。 墩子也马上看到了他们。他穿过人群大步向弟弟妹妹们走来,脸上如忽然被点燃的烟花,砰一下迸发出耀眼的笑容,那种喜悦和毫不掩饰的欢喜让他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周阳几个受到感染,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喜悦的笑容,都快步向墩子走去。 双方很快都由走变跑,眼睛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紧紧地盯在对方身上。 跑到近前,墩子看着周晚晚有点迟疑地放慢脚步,“囡囡怎么长这么大了?!” 周晚晚却没有任何迟疑,一下就冲到了墩子怀里,抱住他的腰不撒手,“墩子哥哥!我们都来看你了!你高不高兴?” 一句“墩子哥哥”,立刻让墩子找到了最熟悉的感觉,他刚刚还有点迟疑的手马上抱住了妹妹,大手一举,轻而易举地把她举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儿。 好像她还是小时候那个小娃娃。高兴了就赖在自己身上要飞飞飞。 周晚晚高兴得咯咯直笑,“墩子哥哥还是那么厉害!” 周阳和沈国栋也过去跟墩子打招呼,互相拍着肩膀笑闹。 轮到周晨,他却忽然有点别扭了,站在那气呼呼地不说话。 周晚晚过去把他拉到墩子身边,“墩子哥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二哥。他在家的时候恨不得马上飞过来看你,现在看见你了,又忽然想起来你给我大哥写信。说‘小二就是一头小毛驴,倔脾气来了要顺毛儿捋’,所以他现在非常生气,不想搭理你了。” 周阳和沈国栋被周晚晚逗得噗嗤笑了。墩子先是脸一红,然后也憨厚地笑了。非常不好意思地看着周晨,“我,我就是想跟阳子说,你生气了顺着点儿就好了。” 看周晨眼睛一瞪。墩子又赶紧为自己辩解,“后面还有呢,我不是还说等你脾气过来就能想明白。其实你是个特别懂事的小孩儿吗?你看全了吗?” 周晨眼睛瞪得更圆了,“原来你一直把我当小孩儿忽悠啊!?” 墩子急得向周阳求助。“你到底怎么跟他说的呀?” “说你觉得他是一头小毛驴!不懂事的小屁孩儿!”沈国栋唯恐天下不乱。 周晚晚跑过去抱着周晨的胳膊撒娇,“二哥,我每天被你们当小孩子哄,我还觉得挺高兴的!这种事,忍忍就习惯了!” 周晨没绷住,噗嗤就笑了。周阳几个也跟着笑,都过去对周晚晚又揉又捏,这个小家伙,原来一直是在忍他们呐! 墩子是开部队的吉普车过来接他们的,几个人把行李装上,看看行李里还有水果和面包,决定不在市里耽搁,在路上吃点干粮垫垫肚子,直接往部队驻地出发了。 “在家属院腾出来三间房子,厨房什么都有,在路上先对付一口,回去我们自己做饭吃。” 大队长给墩子特批了三天假,这几天他可以一直陪着他们。 “太好了!这俩小的一直觉得你在部队被虐待,差点把家里厨房搬空了!后备箱那几个大提包,几乎都是吃的!” 周阳拍拍墩子又结实强壮了不少的肩膀,“看来你在部队吃得不错嘛!这回再写信回去诉苦,他俩可不会信了!” 墩子在后视镜里跟沈国栋相视而笑。沈国栋早就特意打电话给他,让他准备一个有厨房的房子,那两个小的把要给他做的菜单都列好了,不能让他俩失望。 墩子回头看周晨,“小二,你给我带猴头了吗?我都想死家里的猴头炖小鸡儿了!” “认真开车!看路!”周晨靠在后座瞪墩子。 “有驴肉火烧,你想不想吃?”沈国栋坏笑。 “小二,猴头是干的还是湿的呀?我喜欢吃湿猴头,干的炖出来不够嫩。”墩子一边开车一边自说自话。 周晚晚靠在周晨身上小大人一样叹气,“小二,你赶紧把新摘的那两个大猴头给墩子同志拿出来吧!我觉得他最想的不是我们,是猴头!早知道这样,我们让几个大猴头来看他得了!反正来了也排在猴头后面!” 墩子笑得车都开出了s形路线,不顾周晨的瞪视,回头使劲儿揉了揉周晚晚的头,“你怎么还这么调皮!” 特务营的部队家属院很小,虽然他们这里一个小队长都能是副连级,整个营区符合随军标准的军官并不少,可真正来随军的家属却不多。 一是这里地理位置偏僻,并不太适合生活,还有就是部队性质特殊,特务营军官随军标准非常严格,政策上是不鼓励特务营家属随军的。 其实来探亲也不鼓励,所以周晚晚他们这次来探亲,沈国栋才折腾了那么半天也批不下来。 墩子带他们住的是独立的一排房子,跟真正的家属院独立开来,房间装饰整洁,生活用品齐全,一看就是部队用来招待特殊客人用的,并不是安排普通探亲家属的地方。 一进屋,墩子就给他们打水洗漱,又去洗水果倒茶水,忙前忙后兴奋得不行。 都安排好了,他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果盘给周晚晚。盘子里是指甲盖儿大小的半透明的红色小果子,“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周晚晚轻轻捏起一个,小小地咬了一点,嘟起嘴巴把里面软软的果肉吸出来,大眼睛马上就弯了起来,“真甜!” 墩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吃果子。看见她喜欢。也高兴地笑了,“这边山里产的野果子,只有这个季节有。你是个有口福的小丫头!过了这几天就吃不着了!” 然后又摸了摸周晚晚的头,感慨地叹了口气,“怎么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呢?”语气里有浓浓的遗憾。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看着这个小家伙一点一点长大,陪伴她。保护她。怎么都没想到,最后为了实现这个心愿。却要离开她。 自己才离开两年,她就快要从一个小娃娃变成大姑娘了。 “长大了不好吗?再大一点我就可以自己过来看墩子哥哥了!”周晚晚的头在墩子的手心蹭了蹭,像一只乖巧的小猫。 “好,当然好!”墩子替周晚晚端着果盘。蹲在她面前,让她在盘子里挑挑拣拣地吃果子,“长大了。就变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比以前漂亮吗?” “比以前漂亮!” “哦,原来墩子哥哥觉得我以前不漂亮……” “不是。以前也漂亮……”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变更漂亮了?可见是骗人的。” “没骗你,是比以前更漂亮了!” “教了你才说,不算!说了也是骗人的!” 墩子无奈极了,回头向周阳几个求助。那几个都被周晚晚这么耍过,今天看墩子出糗看得不亦乐乎,谁都不打算帮他。 “长大了,不好忽悠了吧?”周晚晚眨着大眼睛看墩子。 墩子条件反射地点头,点到一半赶紧摇头。 周晚晚几句话,就把墩子又变回了在家里时那个在妹妹面前敦厚又有点笨拙的哥哥。 周晚晚嘴巴一嘟,“原来墩子哥哥以前都是忽悠我的!摇头也晚了!你刚才都承认了!” 周阳几个哈哈大笑,周阳走过来同情地拍拍蹲在周晚晚面前的墩子,“长大了不好忽悠了吧!” 周晚晚也笑,小狐狸一样,拿起一个果子塞到墩子嘴里,歪着头无辜又天真地问他:“墩子哥哥,我长大了,你还觉得好吗?” 墩子这次学乖了,笑眯眯地看着周晚晚,把她拉过来,两人额头抵着额头,“什么时候墩子哥哥都觉得你是最好的!” 周晚晚抬眼,正好对上墩子慢慢变得认真的眼睛,深邃而坚定,被这样一双眼睛专注地注视着,无论他说什么都会相信吧? “墩子哥哥,”周晚晚用脑门儿蹭了一下墩子的,声音软软的,像羽毛轻轻拂过,让人不自觉地整个人都放松柔软了下来,“我还是想知道,我到底是以前漂亮还是现在漂亮?” 墩子落荒而逃。 小孩子长大了真是不好忽悠了!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多心眼儿?!到底谁把她教坏的?! 墩子把愤怒的目光投向沈国栋,全家他最坏!肯定是他把妹妹给带坏的! 沈国栋要是知道墩子的想法非得觉得六月飞雪,冤枉死了。他每次都是被小丫头欺负的那个,他哪敢教坏她呀! 墩子围着周晨收拾东西去了,把几个大提包里的吃的都放到厨房,看到什么都是“我想这个想了好久了!”、“我最爱吃这个了!”。 周晨不搭理他,肯让他帮忙干活,却对他的刻意示好视而不见,也不跟他说话。 当周晨从提包里掏出一个大倭瓜时,墩子愣了一下,马上高兴得不行,“这个好,这个好!晚上我们蒸着吃,可甜了!” 周晨看都不看他,拿着大倭瓜去找周晚晚,“是不是你塞进来的?你给我说说,这么老远你带它干嘛?我说这个提包怎么这么沉呢!” 周晚晚往沈国栋身后躲,“墩子哥哥说他们部队的窝瓜不面,我就给他带个家里的……” 周晨看看深以为然的沈国栋和周阳,再看看被感动了的墩子,觉得全家人就他一个是脑子正常的,就没人觉得千里迢迢送个大倭瓜很傻吗? 全家最正常最聪明最爱操心的周晨去做饭了,墩子跑前跑后地帮忙,见缝插针地为自己说好话,等饭菜端上来时,周晨已经跟他说话了,虽然他说的是,“你闭嘴行不行?” 打打闹闹说说笑笑,这三天,好像他们又回到了在家里相守的日子,岁月静好,踏实满足。 可爱又调皮的妹妹,敦厚包容的哥哥,偶尔耍点小脾气却最懂事周到的弟弟,还有一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墙头草一样到处捣乱的沈国栋。 好像这就是他们相依为命互相支持陪伴的每一个平凡而幸福的日子,谁都不提离别,不提战争,不提外面任何破坏这一刻幸福温馨的风风雨雨。 多一刻的陪伴也是好的。谁都不知道命运下一刻会把他们推向哪里,但是在那之前,他们还在彼此身边的每一刻,谁都不忍心浪费,他们都得用来幸福。 让自己幸福,让亲人幸福。 ☆、第二七八章 秘密 “这张是我跟它说‘墩子哥哥回来了’!”周晚晚指着墩子手里小汪的照片给他讲解,“每次跟它这么说,它都是这个啥样子!受骗一百次都记不住!” 墩子看着小汪的傻样子笑。有一条受骗一百次,第一百零一次还是热情如初地盼着他回家的傻狗,真是一件非常窝心的事。 “这个是墩子哥哥刚走那几个月,它每天去屯子头的公路去接你的样子。”周晚晚又递给墩子一张,“它大概是看你是从那里坐车走的,那几个月,每天晚上都会去屯子头等你一会儿,还不让我们关门,估计是在给你留门。” 周晨过去轻轻地戳周晚晚的脑门儿,“还不是你给它惯的,它不让关门你就不关,差点儿把你冻感冒的事儿忘了?” “小汪直觉很准的!它觉得墩子哥哥可能回来,就是很有可能。”周晚晚被周晨瞪得有点心虚,小声儿嘟囔,“万一墩子哥哥真回来了呢……” 墩子的眼睛一热,喉头的硬块好半天才下去。不止小汪傻傻地盼他回家,这么聪明的小丫头也傻傻地相信那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万一。 “那现在它还这个样子?”墩子赶紧给周晚晚解围,“这张照片不是刚拍的吗?” “这个是为了让你看看它当时的样子,沈哥哥故意欺负它,当着它的面把它一天的肉干都吃了,又说出门不带它,还把他的宝贝毛衣收起来,说以后都不让它搂着了。” 小汪刚来家里的时候,周晚晚用自己的一件小毛衣包着它,后来又给它垫在窝里。它就认定了这件毛衣。 小的时候盖者它睡,大了搂着睡,现在没事儿还把脑袋插进去蹭蹭。 墩子看着小汪可怜兮兮垂头丧气地趴在那的样子笑,这家伙这是受了多少重打击呀! 看了好半天小汪的照片,周晚晚又把她新画的画给墩子看,兄妹几个说说笑笑,夜已经很深了。却谁都不提去睡觉的事。 明天他们就得回家了。今晚怎么都舍不得分开。 “墩子哥哥,这个院子安全吗?”周晚晚看着他们几个说了一会儿话,忽然认真地问墩子。“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们说。” 周阳几个对视一眼,都被妹妹忽然的严肃搞糊涂了。 “墩子哥哥,你相信我,这件事非常非常重要。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周晚晚又重复了一遍。 灯光下,她散下来的头发把一张莹白的小脸衬得更加小巧细致。大眼睛幽深发亮,脸上的表情认真到几乎凝重。 周晚晚稚嫩的小脸和她表现出来的庄严肃穆形成强烈的对比,两种完全两级的东西融合到她的身上,竟让人产生了一种严肃的仪式感。 这几个人太熟悉周晚晚了。一看她的表情,马上就知道这件事不同寻常。 “这边跟家属院只有一道门,晚上是锁着的。跟营区也只有一条路通着,晚上除了巡逻和站岗的士兵。其他人现在都就寝了,没有命令不能走出宿舍。” 墩子简单介绍了一下,又起身,“我再出去检查一遍。” 墩子和沈国栋一起出去检查了。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周晨给周晚晚倒了杯放了蜂蜜的药茶,想让她放松一下。 妹妹现在的神经绷得非常紧,周晨和周阳都能感觉到。 周阳过去揽着周晚晚的肩,把脸放到她的头上,“别担心,有大哥在呢,你有什么事都交给大哥,大哥一定帮你办好。” 周晚晚认真地看着周阳和周晨,用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对他们说道“ “大哥,二哥,我本来想跟你们商量一下这件事的。可是,我觉得墩子哥哥和沈哥哥对我那么好,如果我先告诉你们,把他们排除在外,就太对不起他们对我的好了。所以,我自作主张,要一起告诉你们这件事。” “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事?”沈国栋推开里屋的房门走了进来,“都仔细检查过了,绝对没人。” 墩子也随后走了进来。 外面的屋门和窗户周晚晚早就处理过了,即使是院子里有人,也听不到屋里的谈话。她让墩子去检查一下,只是以防万一,也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郑重态度。 周晚晚把自己随身的小挎包拿过来,从里面掏出一个大人巴掌大的小木盒子。 “你什么时候把它带过来的?”周晨看见那个小木盒就笑了。 家里所有人都认识这个小盒子。这是李秀华留下来为数不多的遗物,从小周晚晚就抓在手里,谁都不让碰。 不过这个小盒子一直是跟她的宝贝书一起放在书箱里的,搬到新家以后,周晚晚几乎没把它拿出来玩儿过。只是每次找书的时候,大家才会看到它。 周晚晚把小木盒打开,从里面拿出六个宝蓝色跟她纤细的小拇指一样粗细的小瓶子,瓶子呈圆柱形,只有她一节手指长,非常小巧玲珑。 之所以这么小还叫它瓶子,是因为能从外面看出来,里面装着水一样的液体。那液体似水非水,在灯光下闪着淡淡的银光。 周晚晚把六个一模一样的小瓶子在桌子上摆好,拿起其中一个,轻轻周起上面的盖子,又盖上。 然后又把六个瓶子的盖子都周起来又盖上。 周阳几个好似被周晚晚脸上的认真严肃蛊惑了一般,都沉默地盯着她的动作,一言不发。 周晚晚操作了一遍,冲周阳几个笑了一下,“你们谁来试试,看能不能打开。” 周阳几个面面相觑。这几个小瓶子刚才妹妹都轻而易举地打来又盖上了,他们当然能打开。 沈国栋拿起一个小瓶子,手指一推,出乎意料地,瓶盖一点反应没有。他又用了点力道。还是纹丝不动。 “沈哥哥,你不要担心捏碎它们,用上你最大的力气。”周晚晚鼓励沈国栋。 “真不怕我捏碎了?”沈国栋有点不确定,“这不是你谁都不让碰的宝贝吗?我捏碎了你不许哭哦。” “捏吧!无论你打开它还是捏碎它,我都有奖励。” 周晚晚的话让有点凝重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墩子和周晨也开始跃跃欲试。周晚晚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你们谁把它打来或者捏碎,我都有奖励。用工具也可以。什么工具都不限制。” 周晨和墩子马上拿起一个小瓶子仔细研究了一遍。那似磨砂玻璃一样的瓶体和闪着淡淡银光的液体让他们好奇极了。 墩子先试验着按周晚晚刚才的手法推了一下,又慢慢加劲儿,直到手指泛白。也没能把瓶盖儿推开一分。 沈国栋那边也开始用上全力了,照样一点效果没有。 周晨不用蛮力,他开始研究瓶子的构造,想找出里面的机关。一定有机关。要不然妹妹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打开它,而他们几个却完全打不开。 周阳也拿起一个研究。试了几次都打不开,他把瓶子交到周晚晚手里,“再开一次给大哥看看。” 周晚晚从小手就特别灵活,沈国栋教了她几次魔术。她就能变得比沈国栋还好了。 所以周阳怀疑妹妹是用了什么手法,太快,大家都没看清楚。 四个人的眼睛都盯到了周晚晚的手上。 周晚晚慢慢把袖子挽起来。张开手指让他们仔细地正面背面都看清自己的手,然后拿起周阳手里的小瓶子。轻轻一推,纤细柔软的小手指完全没用任何力气,就推开了瓶盖。 然后她又让他们前后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分别拿起其他人手里的瓶子,轻而易举地打开又盖上,再还给他们。 几个人拿着自己手里的瓶子仔细观察,然后接着再打,还是打不开,无论是学周晚晚的手法,还是实践自己的想法,都是拿那个小小的瓶盖没有办法。 “可以用工具,斧子、锤子都没问题,也可以用火烧,只要你们能想到的都可以。”周晚晚看看沈国栋和墩子,又笑着补充,“用枪也没问题。我不怕打坏它,也打不碎。” 几个人又跟手里那个小小的的小瓶子叫了半天劲,还是无果。 沈国栋跑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回来,“我真的用刀垛了?你知道我的手劲儿,基本没有我剁不坏的东西。” “剁吧。”周晚晚点头,“把刀攥紧了,别飞出去。” 沈国栋反复确认,最后确定周晚晚是认真的,才摩拳擦掌,照着小瓶子狠狠一刀剁了下去。 哐当一声响,厚厚的实木桌子被剁掉一大块桌角,厚重的菜刀留下一道深深的豁口,掉到地上的小瓶子叮铃铃转了两圈,毫发无损。 这真是太邪门儿了!大家看看沈国栋手里的菜刀,又看看地上的小瓶子,全都愣住了。 周晚晚捡起瓶子给大家看,竟然一点痕迹都没有。 以沈国栋的力度和那把菜刀的重量,别说这样一个看着薄薄的小瓶子,就是钢铁,也得出现明显的痕迹。 周晚晚手指轻轻一推,又把瓶盖儿推了开来,然后开开关关地给大家看,“这个世界上,现在只有我能打开这几个小瓶子。” “囡囡,”周晨把妹妹楼到怀里,感觉自己有点哆嗦,“这到底是咋回事儿?乱七八糟的东西咱们不能碰,这了不是闹着玩儿的。” 大家都知道,周晨所说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怪力乱神,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 “二哥,你们别担心。”周晚晚轻轻地抚着周晨的胳膊,“这个小盒子我从小带到大,不是一直都没事儿?你们听我仔细说。” 前期铺垫已经做好了,周晚晚开始给哥哥们讲述了一个她反复构思了很久的,有关于狐狸妈妈的故事。 “大哥、二哥,你们还记得我一岁那年冬天被奶给扔南山上去的事儿吧?”周晚晚说完,看着沈国栋笑了一下,“就是沈哥哥救了我的那次。” 这件事谁都不可能忘掉。几个人都点头,焦急地盯着周晚晚,等着她讲下去 “其实,从奶把我扔到南山,我就记事儿了。”周晚晚看着周晨,“二哥总不相信我记得当时的事。大哥把我抱进屋,他去找队长借粮食。你趴在我身边哭了。我没记错吧?” 周晨的眼睛瞬间瞪圆。这件事他当然记得,可是当时只有十一个月的妹妹也记得,就太不正常了。 周晚晚无视他们四个人惊讶的目光。开始讲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故事。 “奶把我扔到南山,我躺在雪地里马上就要死了,后来来了一只小狐狸,特别小。好像刚会走路的样子。它也冷,就钻到我身下暖和着。暖和了好久,直到一只大狐狸来找它,它才从我身下钻出去,跟着大狐狸走了。 我也不知道我迷迷糊糊躺了多久。那只大狐狸又回来了,给我吃了这个小瓶子里的药水,跟我说谢谢我救了小狐狸。然后我就不知道什么了。 后来我回家了。又梦见过它一次,它说要送我礼物。这个礼物是能救命的灵药,只要人没死,吃了它就一定能好,后来我就从这个小盒子里找到了这些小瓶子。 不过大狐狸嘱咐我说,十岁之前一定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要不我就会死。我就没敢说。 后来我们也没有需要用到它的地方,我都要把这些药忘了。” 周晚晚说完,周阳几个震惊得几乎合不上嘴巴。 这样的奇遇,忽然摆在他们面前,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可是妹妹所说的,仔细一想,又全都能找到蛛丝马迹。 “囡囡确实是从那次救回来以后身体变好的,眼见着就白胖水灵了。”周阳咽了一下唾沫,“没过两个月就开始会爬,还会说话了。” “你现在说出来没事儿吗?会不会对你不好?”周晨在潜意识里已经相信妹妹的话了。 “大狐狸说只要过了十岁就可以说,但是不能随便说出去,一定得是最亲的人才能说。”周晚晚安慰周晨。 “你傻呀?!大狐狸都说了,说出来就有生命危险你还敢说?!”沈国栋忽然急了,“赶紧都收起来!就当今天我们什么都没听着!你也忘了这事儿!以后谁都不能说!知道吗?!” 墩子手脚麻利地把小瓶子都装到木盒子里,换乱地找了一圈,才找到周晚晚的挎包,把盒子扔进去装起来,想了想又压到一个大包的下面。 “沈哥哥,墩子哥哥,你们不要着急,我过十岁说了就没事了!” 这种情况有点出乎周晚晚的意料,她以为最难的部分应该是说服他们相信自己,却没想到她说了,他们就相信了,然后问题卡在了该不该说这里。 “过了十岁也不该说!”周晨也反应了过来,“这种东西,多少人得豁出去命来抢!怀璧其罪!这个道理还用我跟你说吗?要是让别人知道,你以后一辈子都别想有消停日子过了!” “以后谁都不许再说了。”周阳也来劝妹妹,“今天的事你也就当没说,我们都把这件事烂到肚子里!这些东西也别带在身边,万一被别人知道了,就太危险了。” 墩子忽然冲了出去,沈国栋也跟着跑了出去,周阳把周晚晚往周晨怀里一推,做了个“你俩老实在屋里待着”的手势,也跟着跑了出去。 周晨紧紧地抱着妹妹,手臂都有点颤抖。 墩子几个很快回来了,“我就是想去外面突击检查一下,没事儿,不是听到动静了。”墩子有点不好意思。 “忘了这件事!以后跟谁都不许提!知道吗?!”周阳反复叮嘱妹妹,“你还小,不知道人要坏起来会有多坏,你手里的东西,足以让人害了你去抢,这件事你一定要听大哥的!” 周晚晚叹气,“大哥,要不是墩子哥哥马上去战场,我也不会把他们拿出来。” 墩子急得直摆手,“我不用!你都收起来!我能保护好自己!大狐狸给了你,说不定她知道你以后能用着,我不能用!绝对不用!” “墩子哥哥,我知道这件事说出来会有多危险。我又不傻。”周晚晚看着墩子,眼里赤诚纯粹,让墩子动容不已,“墩子哥哥,如果你有事,而我手里又有能救你的东西,却没能救你,那我一辈子都活不好了。” “我不会有事的!”墩子急得走过来抓着周晚晚的肩膀,“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你把药收好了,谁都别给。有了它,你一定能健健康康地长大,墩子哥哥走得就更放心了。” “墩子哥哥,如果你有事,我再健康也没用,你忍心让我一辈子都不快乐地活着吗?” 墩子太了解周晚晚了,所以他无言以对,只能回头找其他人求助。 沈国栋却忽然有点愣愣地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囡囡给我爷爷吃过这个药。要不然他早就去世了。” 周阳几个齐刷刷地盯向周晚晚。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承认了这件事,“沈哥哥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年医生几乎是宣判了我爷爷的死刑了。所有人都说,只要他再犯一次病就肯定得去世。可是在三家屯,他犯了一次病以后,身体竟然完全好了。我当年就觉得非常蹊跷,今天才想明白,是你给他吃了这种药!” ☆、第二七九章 长大 墩子最后还是接受了周晚晚的药。 当周晚晚抱着他的腰哭着问他:“墩子哥哥,你说你要陪着我长大,如果你回不来了,你怎么陪我长大?你说你希望我一直快快乐乐的,如果你不在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快乐了!你忍心吗?” 墩子不能不接受。他的小妹妹为了他,把这样生死攸关的秘密都说了出来,他不能辜负她的一片苦心, 他只能用他的余生来给予她自己全部的陪伴和爱护,不是回报,是从他们成为一家人那天起,就从他内心涌上的本能。 他一直都很清楚,不是他在陪伴照顾他的小妹妹,而是她在陪伴温暖他。她在自己生命中的每一刻,只要她在,那就是给予,就是让他感动得想落泪的幸福。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不能量化的。 别人看到的是他从小照顾这个小妹妹,事无巨细,任劳任怨,却从来不去想,他为什么去这样做,为什么愿意做到这样的程度。 如果一个人能让你觉得生活幸福温馨,每天的日子都过得有滋有味温暖明亮;如果一个人总能让你感受到积极乐观,每一件小事都那么欢乐有趣;如果一个人能感受到你的每一份细微的心情,并把它当做非常重要的事情来对待;如果你对她一点一滴的好她都珍惜感恩,并且会因为你为她做的事而快乐幸福,你怎么会不更加自发地对她好? 对她好,不是回报,甚至都不是感恩,是本能。是追求美好生活的本能。是靠近温暖幸福的本能。 对妹妹为他说出秘密这件事,墩子感动、幸福、担忧、愧疚,却没有感激,他们是亲人,彼此之间谈感激太见外了,他们谁都不需要。 既然决定接受,墩子就不再犹豫。妹妹这样宝贵的心意和礼物。他必须珍而重之地郑重对待。才不辜负她的一片苦心。 周晚晚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打开、关上,一边演示。一边给哥哥们解释,“这个小瓶子,现在除了我,谁都打不开。它只有一次更改设定的机会。一旦更改,就永远都不能变了。” 周晚晚让周晨去厨房拿了半碗水。又拿出随身的小刀,看着几个哥哥认真地说道: “现在你们滴一滴血进碗里,然后让小瓶子沾上你们的血,它的锁就改了。以后就只有我们五个人能打开它,里面的药水也只对我们五个人有用,别人打不开它。里面的药水也治不了别人的病。” 周晚晚不是在故弄玄虚,她在决定做这件事之前反复考虑。辗转反侧,心里的复杂程度无人能理解。 前世,她信任赵宝生,虽然最后被证实是识人不清,但当时她对他的信任程度绝不比现在对哥哥们的信任少。 一个失去所有亲人的女人,又是在周家那样冷漠的环境下长大,对给予自己爱情和温暖的丈夫,不可能不全心信任。 这个空间,从她惨死的那一刻起,她就不确定有了它是福是祸,人性太过复杂难懂,世事又是如此多变莫测,她永远都不敢再用空间来考验任何东西了。 在决定做这件事之前,她一直在问自己,要不要再信任一次? 郭老先生走前曾经反复叮嘱她,轻松生活,不要留下遗憾。周晚晚也反复问自己,如果墩子这次回不来,你会怎么样? 最后,她决定信任哥哥们对她的感情。而不是信任人性。 所以,她虽然拿出了灵液,却把所有可能引起后患的路都堵死了。 哥哥们以后都会有自己的家庭,她不可能永远是他们心目中第一位的那个人。如果他们的妻子儿女有事,他们还会像今天这样理智坚决地拒绝这可以起死回生的灵药吗? 绝不可能。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即使他们不想伤害她,事情的发展也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了。 所以,今天她必须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堵死。 让他们认定,灵药只对他们五个人有效果,也就没了以后的牵扯。她相信,只要不面临至亲生死攸关的考验,哥哥们绝不会刻意地去伤害她。 他们跟赵宝生绝不是一样的人。 她愿意再相信一次。 周晚晚把小瓶子依次沾上碗里的血水,又擦干,然后示意哥哥们打开它。 果然,这次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周晚晚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根牛皮绳,把一个灵液瓶子穿起来,戴在墩子的脖子上,“墩子哥哥,你带着他,无论受多种的伤,只要喝了里面的药水,都会在短时间内回复,喝完瓶子也别扔,戴着能帮助你恢复身体。” 然后,周晚晚又反复强调,“现在,灵药只对我们几个人有用了,如果你的战友有事,即使给他们用了也完全不起作用。你一定要记住,不要冲动。” “墩子哥哥一定平安回来,我还要陪着你长大,看着你上大学呢!”墩子抱着周晚晚,目光笃定坚毅,郑重地承诺。 “好!那我长得慢一点,等等墩子哥哥!”周晚晚趴在墩子怀里嘟囔。 伤感庄严的气氛一下被她破坏殆尽,几个哥哥都笑了出来。 已经很晚了,周晨给妹妹喝了几口水,逗她说了一会儿话,看她情绪平复了,就安排她去睡觉。 周晚晚乖乖去睡了。为了这件事,她辗转反侧了这么些天,今天终于尘埃落定,她的心终于放松下来,多日的疲倦也马上涌了上来,她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了。 周晨安排妹妹躺下,看着她打了一个秀气的小呵欠,长长的睫毛呼扇了几下,慢慢地合上眼睛,才轻手轻脚地把房门给她关上。 客厅里,周阳几个在桌边正襟危坐。前所未有地郑重认真,正等着他回来。 今天的事,太过重大,一旦处理不好,就有可能危害到妹妹的生命,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涌上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必须要商量出一个办法,必须要保证妹妹的安全。对视的目光中。每个人都明白了各自的想法。 “这件事,绝不能让任何一个外人知道。”周阳扫视了一圈,“无论以后怎么样。对这件事来说,除了我们五个人,谁都是外人。” 他当然想到他们以后会结婚生子的可能,那时候。妻子儿女就不是外人了,所以必须把这件事泄露给他们的可能性杜绝。 “我爷爷也不能说。他再护着囡囡。也不可能在任何情况下都把她放在第一位,你们记住,即使囡囡救了他的命,也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囡囡不需要他的感谢和报答。她想要什么,我能给她。” 沈国栋如一头感觉到危险临近的雄狮,目光嗜血冷酷。身上的气场越来越强,几乎压得人呼吸困难。“今天我就在这把话说清楚了,如果谁把这件事泄露出去,为了囡囡的安全,我一定会杀人灭口。所有知道的人,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他坐在那一动没动,语气平淡得几乎没什么起伏,整个人却冷厉得如一把见血的利刃,目光所到之处,几乎带着杀戮的血光和腥气。 “我说到做到,相信你们都了解。我干过什么,你们并不是全知道。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也不介意让你们看看。”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周阳几个却完全没有生气。他们保护妹妹的心意,并不比沈国栋少。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们谁都可能像沈国栋一样去杀人。 客厅的灯光亮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跟墩子在火车站分别的时候,每个人的眼睛都明亮而坚毅,如加足马力的战舰,渴望着去搏击风浪,守卫自己心中不容任何人侵犯的净土。 他们的人生在昨夜被注入了新的东西,一种让他们更有责任感更能担当,也更加珍惜宝贵的东西。 离别在这些东西面前已不那么伤感难舍。 “我现在到你这儿,等你回来,我可能会长到这儿,如果我长到这儿你还不回来,我就不等你了,一使劲儿,就长大了!”周晚晚在墩子身上比比划划,还不忘威胁他。 墩子被她一直戳着肋骨,戳得痒痒得受不了,还不想跑开,就站在原地左躲一下右躲一下,像个不倒翁,引得站台上好多人看他们。 周晨叹气,“幸亏他今天没穿军装,要不多给人民军队丢脸!” 火车的汽笛声响起,列车员已经开始吹哨子催他们,到了必须分离的时刻了。 周晚晚忍不住抱住墩子的腰小声叮嘱他,“墩子哥哥,那个药只对你一个人有用,你的战友再需要也无济于事,你一定不要冲动。” 墩子紧紧地抱了周晚晚一下,在她耳边保证,“你放心吧,墩子哥哥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然后把她交给了一直等在旁边的沈国栋。 火车驶出车站好一段距离,周晚晚还是有些失神。 她能做的都做了。给了墩子灵液,给他吃了体质强化剂,让他在一年之内体力、脑力都达到平时十几倍的水平,努力给他灌输一定要回来的信念。命运一定会善待他们兄妹的,不会让他们失去墩子的…… “囡囡,这次回去,咱们得在县里的院子里栽树了,紫藤花也得种上了。”沈国栋努力转移周晚晚的注意力。 “好啊。”周晚晚还是有点心不在焉,“为什么这么急?现在是秋天,怎么栽树?” 沈国栋摸了摸鼻子,为了没话找话,他把这茬儿给忘了,“试试呗!说不定就能活呢!咱们得赶紧栽了,要不等你上了高中,就来不及在树下摆桌子吃饭了。你不是最喜欢吃饭的时候闻着紫藤花的香味儿吗?” 一九七四年七月。 周晚晚坐在沈国栋刚栽不到两年的紫藤花架下,抬头透过一串串紫藤花看七月澄澈的晴空,斑驳的阳光照在她纯净无暇的脸上和白裙子上,有种震撼到让人觉得不太真实的美丽。 沈国栋端着杯子站在门口愣了一下,几乎想冲过去把周晚晚拉到屋里藏起来,这么烈的阳光,可别把她晒化了。 自从周晚晚上了高中,沈国栋偶尔就会这样恍惚一下。 别人家的孩子长大了,大人都会觉得放心了,能撒开手了,他们家这个,怎么越长大他越跟着挂心呢? ☆、第二八零章 懵懂 沈国栋走过去,把水杯放到周晚晚手里,然后连人带椅子一把端起来,给她挪到完全晒不到阳光的花架另一边。 周晚晚早就被他这样端来端去地端习惯了,动都不动一下,手里的杯子要拿不拿地在腿上放着,连人带椅子被放好了,杯里的水也是一滴都没洒出来。 放好周晚晚,沈国栋伸腿勾过来一把椅子,也坐在她旁边。一回头,一下就对了上周晚晚泪意盈盈的大眼睛。 沈国栋整个人都僵住了,小丫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湿漉漉水蒙蒙地看着她,卷翘浓密的睫毛缓缓眨了两下,眼里的水意更深,看得他心里一翻一翻的,呼吸都停滞了。 “你怎么了?不喜欢这儿?我,我再把你放回去?”沈国栋起身试探着就要去端周晚晚的椅子。 周晚晚又使劲儿眨了两下眼睛,睫毛上沾了细小的水珠,因为太过浓密,那水珠竟然老半天不掉,就那么摇摇欲坠地挂在上面,沈国栋的心也跟着吊了起来。 “囡囡?”沈国栋怕吓到她一样,小心翼翼地去哄,“你怎么了,不高兴?谁欺负你了?你说出来,沈哥哥帮你……” 周晚晚把水杯递过来,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眼里的水意也慢慢退了下去,“哎呀!还是不行!为什么我每次都忍不住呢?” 周晚晚伸手又跟沈国栋要过水杯,小小地喝了一口,有点遗憾地抱怨,“高平丽每次上课困了都能忍住不把呵欠打出来,我就忍不住。” “你在忍着不打呵欠?”沈国栋还是想确认一下。他被吓得现在心跳还有点不正常。 周晚晚点头,“可惜忍不住。” “坐这里可以吗?”沈国栋长出了一口气,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心里还有点莫名其妙的空,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 周晚晚抬头看了看头顶,“这边一点儿天都看不见。” 沈国栋赶紧把她端起来放外面一点。周晚晚还是不满意,“再往那面一点,再那边一点,对。就是这里。” 沈国栋不用问就能准确地知道周晚晚说的那边是哪边,很快把她放到了满意的位置。 沈国栋的小院在周晚晚上高中前彻底地收拾了一遍。确切地说,是好好地装饰了一遍,以前只有四面院墙几间房子,空得完全不像有人生活的样子。 现在的小院已经跟以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院墙四周爬满了锦缎一样的蔷薇花,院子一侧种了一颗跟家里一样的树。 当年移栽过来的时候怕赶不上周晚晚上高中,特意挑了一棵半大的,现在树冠已经能遮住一张小方桌了,足够他们在树下闻着紫藤花的香气吃晚饭。 院子另一边,靠着厢房搭了一个大大的紫藤花架,花架下一边是一个大大的秋千,秋千椅做得比家里的还大,上面躺两个人都完全没问题,一大堆蓬松的靠垫随意地放在上面。看了就让人想扑上去。 这段时间,周晚晚经常吃过晚饭就在上面睡着,要不是周晨不允许,她简直想睡在上面不回屋里去了。 有了花草植物,这个青砖小院马上就不一样了,一下就鲜活生动了起来。 沈国栋觉得这里再也不只是他睡个觉吃顿饭的地方了,每天下班都急切地想赶回来,这里已经让他有了家的感觉。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家里有一个等着他回来吃饭的人,进门就忙忙活活地赶紧准备。做好了饭马上就有人在门口喊:“沈哥哥,我回来了!好香啊!” 那种每天都被期待被细细碎碎的小感动填满的充实他以前从来没体会过。 这个小院就像一个小小的世界,他是这个世界的支撑者,简简单单的日子在他的手里一点一滴。一分一秒,认认真真地维系下去,让他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连沈爷爷都感慨,“这才有那么点儿长大的样子,像个男人了!” 沈国栋不知道爷爷嘴里长大的样子是什么样,他只知道。这半年是他这些年来过得最舒心最充实最有成就感的日子。 所以,当周晚晚开始跟他规划即将到来的暑假,他心里忽然有点烦躁,非常排斥这个话题。 “窗户下面的美人蕉长得太大了吧?都要比窗台高了,要不要拔了种点别的?你不是喜欢格桑花吗?我们种点格桑花吧?” 沈国栋很生硬地转移话题。他有点任性地就是不想说有关周晚晚暑假要回家长住的事儿。 周晚晚当然能听出他是在转移话题。不过她也不介意,反正她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沈国栋不想说了,那就不说,谁心里还没有点小别扭的时候呢? 在这一点上她还是很能理解的。 “我们家的院子是青砖铺地,房子也是这个颜色,美人蕉的叶子和花颜色都比较浓烈,跟院子搭配起来好看。格桑花配院子的颜色就有点淡了,而且我们家已经有蔷薇和紫藤了,中间又没有别的植物做过度色和底色,会显得有点乱,格桑花种在这里就不好看了。” 周晚晚职业病犯了,开始长篇大论地给沈国栋讲颜色搭配、对比、明暗色调过度。 沈国栋有点听不明白,但有那句“我们家的院子”就足够了,他的兴致马上就高涨起来,听得认真极了,恨不得拿个小本本记笔记才好。 “所以,美人蕉还是留着吧!等过些天下雨,我们可以把窗户打开,一边坐在炕上喝茶,一边听着雨打在美人蕉叶子上的声音。” 周晚晚越说越有兴致,“听着雨声睡觉最舒服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还住在那两间小土房子里,每次下雨,大哥都做一大锅面片儿汤,我们热乎乎地喝下去,喝得肚子圆鼓鼓的,就躺在炕上聊天,聊着聊着就睡着了。每次我都睡得特别香!” “那过些天下雨了,我去接你回来,我们也做面片儿汤吃,吃完躺在炕上一边聊天一边听雨声!” 沈国栋忽然特别期待起下雨来。 “那么费劲儿干嘛?你回去了我们在家里不是也能吃面片儿汤?”周晚晚对沈国栋偶尔的脑子短路有点适应不良。 沈国栋被问住了。他也不知道这么费劲干嘛,为什么非要把小丫头接回来呢?他们以前在向阳屯的家里,做什么他都很高兴,从来没像现在一样,就是渴望单独跟小丫头去做点什么。 做什么都好。只要是他们俩单独去做的,想想他都觉得高兴,几乎要被心里的迫切追得坐都坐不住。 沈国栋忽然有点尴尬,好像心里的想法特别不能见人一样,几乎是下意识地不想让周晚晚知道,“家里不是没有美人蕉吗?你不是要听雨打在美人蕉叶子上的声音吗?” 周晚晚想了想,还是不同意,“那就算了,等放了暑假回来再听好了。” 沈国栋极力控制着自己站起来走两圈的冲动,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固执呢?暑假得放快一个月呢。回来住几天怎么了?一回去就不想回来,真是太愁人了! 沈国栋还想说服周晚晚,周晨推开大门走了进来。 “你怎么没去上班?”周晨指指沈国栋,然后又指周晚晚,“你怎么没去上学?” 周晚晚和沈国栋对视一眼,有点像逃学被老师抓住的小学生。 周晚晚马上反应过来,把手里加了好几勺糖的水杯塞到沈国栋手里,指着他推卸责任,“是沈哥哥把我接回来的。” 然后非常无辜地眨着眼睛看周晨,表示我就是一个听家长话的好孩子。你去找那个把我接回来的人算账吧! 沈国栋先几口把杯子里甜得发齁的糖水喝掉,消灭证据,然后忍着皱眉头的冲动跟周晨解释:“他们下午学农。” 学农,这是这个时期学生的必修课。上了高中以后。几乎每周都得有三个下午去学校的学农基地或者郊区的生产队干农活。 周晚晚长大以后身体也没好多少,纤细柔弱,虽然除了早起低血压基本不怎么生病,但要让她去干农活就费劲了,别说去干,就是扛着农具来回走二十多里路。对她来说也是承受不了的体力消耗。 让她在强烈的阳光下晒一会儿沈国栋都怕给晒化了,当然不可能让她去跟着学校去学农。 所以,在周晚晚去高中报道之前,沈国栋就先给学校送去了一张县医院院长亲自开的病假条,通知学校和她的班主任老师,周晚晚同学体弱多病,不参加任何劳动课。 周晨看了看手表,“现在还没到上午放学时间呢吧?”下午学农你上午就把她给接回来干什么?还是纵容她逃学! “我这不是提前下了一会儿班吗?昨天晚上囡囡看书睡晚了,我就想早点把她接回来,让她中午好好睡一觉。” 沈国栋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囡囡早就困了,刚才,”沈国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下去,“刚才都打呵欠了,咱们赶紧做饭,让她吃完睡午觉去。” “那你还在这儿磨蹭什么?”周晨也不跟沈国栋磨叽这事儿了,这家伙胡搅蛮缠起来是跟他说不明白的。 周晚晚没上高中的时候,周晨和沈国栋都是轮流做饭,谁下班早谁做。后来周晚晚住过来了,沈国栋就把做饭的事儿全包了。 简直是把周晨赶出厨房。周晨做饭,每次都会故意做一点周晚晚不爱吃的,美其名曰均衡营养不让她挑食。 沈国栋非常不以为然,多吃点好的不就什么营养都不缺了?不爱吃干嘛非逼着她吃?不想吃就不吃!以后都是他做饭,全做小丫头爱吃的! 为了抢占厨房主动权,沈国栋几乎是用跑的去做饭了。 周晨轻轻地戳了一下周晚晚的脑门儿,指了指杯子底还没化的一层糖,“今天中午一口饭都不许给我少吃!” “二哥,那边热,你坐这边,这边凉快!”周晚晚赶紧给周晨让座扇扇子倒茶水递手绢,“二哥,舒不舒服?” 周晨一下就笑了出来,“你俩就作吧!” 周晚晚很狗腿地点头,“就是!沈哥哥太能作了!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不懂事儿!” 沈国栋正好出来倒垃圾,听了半句话就赶紧主动承担责任,“都是我的主意,你别训囡囡啊!” “是吗?说说,你出了什么主意了?”周晨似笑非笑地看沈国栋。 沈国栋看看周晚晚,没得到一点儿暗示,赶紧拿着簸箕跑了。 小二工作以后笑起来怎么越来越狡猾,说一句话能给人挖三个坑,他还是闭嘴吧。 沈国栋打开大门,一下就对上了堵在门口的沈国慧。 “二哥,我爸妈都不在家,我来你这儿吃顿晌午饭。” ☆、第二八一章 掩饰 “你二哥在新立屯插队呢!别瞎叫!”沈国栋那簸箕往外一顶,沈国慧赶紧退后两步从门口躲开了。 “爷爷让我这么叫的,爷爷说咱们是一家人,得有个一家人的样子。”沈国慧见沈国栋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都是不耐烦,赶紧转移话题: “哥,我放学就赶紧往这儿跑,好过来帮把手。要不今天中午我做饭吧?我做得没你做得好吃,不过也不难吃,你尝尝啊?” 自从梁晴觉得周晚晚是靠着一张巧嘴把沈爷爷和沈国栋哄住,白得了那么多本该属于他们家的好处以后,就开始训练家里的孩子讨好沈爷爷。 不过,很可惜,沈国国昌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根本说不动,沈国新被沈国栋打沈国红那一枪吓破了胆,连带着见到沈爷爷说话都不利索,沈国红又一心闹革命,跟家里断绝了关系,只有一个沈国慧,听话又有眼色,总算是没让她失望。 沈国慧今年十六岁,上高一,跟周晚晚同班。早在几年前,她就慢慢发现,对沈爷爷,她讨好与否,得到的东西都差不多。 前些年,沈国慧没少在沈爷爷身上下功夫,零花钱也要来不少。直到有一次,她跟沈爷爷要十块钱想做一条的确良裙子,那个小张把钱直接给了沈源。 从此以后,她就被父亲告诫,绝对不许跟沈爷爷要钱。 而沈国栋就不一样了,无论是沈爷爷还是沈源,都希望他们兄妹能跟沈国栋搞好关系,她接近沈国栋,所有人都支持。 而且。跟他搞好关系,甚至比讨好沈爷爷得到的好处还多。 看周晚晚就知道了。这个农村土包子哄好了沈国栋,吃的穿的比她这个干部家庭的子女还好! 她凭什么?不就是嘴甜会哄人吗?她沈国慧也不比别人傻,沈国栋又是自己的亲堂兄,她能输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农村丫头? 所以沈国慧开始刻意接近沈国栋。可惜,努力了两三年,基本没什么进展。 沈国栋也不是完全不理她。但无论她怎么找机会接近。沈国栋都是那一个态度: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别烦我! 沈国慧往门里探了探头,一眼就看到繁花似锦的院子里。坐在桌边微笑着说话的周晚晚。 雪白莹润的皮肤,黑亮的头发,纤细柔美的脖颈,手上随意地捏着一个茶盅。精致的手腕和纤长的手指几乎比手里的白瓷还白。 真是能装!整个儿一个资产阶级大小姐的做派! “探头探脑地干什么?谁让你进去的?”沈国栋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瞪沈国慧。 他们家是不允许沈国慧进的。这一点沈国栋早就告诫过她。 确切地说,这个家,自从周晚晚上高中以后,就不允许任何外人进入了。 周晚晚喜欢趴在秋千上睡觉。喜欢坐在花架下发呆,喜欢光着脚在院子里画画,有外人来。她当然不能随心所以地做这些,所以沈国栋干脆紧闭家门。谁也不许进! 有事儿?不知道他办公室的门往哪边开吗?私事?你算老几呀?跟你们有什么私事可谈?能跟他谈私事的就在他家里待着呢! “哥,你还没做饭吧?你去忙,我帮你倒垃圾去!”沈国慧赶紧缩回头,一点儿都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你没事儿就回学校,以后别来我家。”沈国栋端着簸箕就走。 “哥,我就吃顿饭,吃完就走。我爸、妈今天都下乡了,我没地方吃饭。”沈国慧有点可怜兮兮地求沈国栋。 沈国栋倒了垃圾回来,路过她身边,停都不停一下,“我该你的啊?我又不是你爹妈,还得管着你吃饭?” “哥!我本来打算在学校吃的,可是学校食堂得提前一天交饭票、菜票定饭,我今天去也来不及了,你家这么近,我就来蹭一顿,就一顿饭,你当哥的还不能给妹妹吃啊?” “你不是会做吗?回去自己做一顿不就得了。”沈国栋对当哥的要照顾妹妹这种说法倒是认同,但不代表他要去照顾沈国慧。 “我家离学校远,我回去来不及做饭,要不我能来找你吗?哥,就今天一天,我又不总来。” “一天也不行。你赶紧走,去街口买俩馒头去。”沈国栋不为所动,转身就要进院子。 “哥!”沈国慧带上了哭腔,“我没粮票。我们家这个月的粮票都让我妈换完了。要不我也不能这么求你呀!” “你妈就是个没长脑子的!”沈国栋皱眉,余光扫到周晚晚又打了一个呵欠。 他在心里迅速计算了一下时间,他现在做饭吃饭,吃完再消一会儿食,正好到小丫头午睡的时间。 如果现在把沈国慧踢出去,她再在门口磨叽着哭一会儿,万一小丫头出来看热闹,就得耽误吃午饭的时间,到时候她一犯困,更不爱吃饭了。 沈国栋紧紧地皱着眉头,压着心头把沈国慧一脚踢出去的冲动,看路上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小青年,远远地喊了一嗓子,“丁大头,给我上街口小铺拿俩馒头!” 那个小青年一个急刹车,把头上的解放帽帽檐往后脑勺一拽,调转车头猫着腰就往街口卖馒头和副食的副食店冲。 “就这一回,以后这种破事儿你别来找我,知道不?!知道晌午没饭你不带点儿?跟你妈一样没长脑子!”沈国栋瞪着沈国慧,“下次再敢来烦我,我直接把你踢出去!” 沈国慧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咬着嘴唇强忍着没哭出来,“哥,我下午学农,不吃饭我干不动活儿。” “一顿不吃饿不死你!”沈国栋指指一眨眼的功夫就冲回来的丁大头,“赶紧拿了馒头走,以后不许来我家找我。” “哥,那我以后上你单位找你。”沈国慧其实比沈国新更怕沈国栋,沈国新只是单纯的对暴力的惧怕,她除此之外还有有求于人的心虚,所以看沈国栋真的是不耐烦了,也不敢再纠缠。 “给你脸了是不?!”沈国栋眼睛一瞪,“你上我单位找我干什么?那是你能随便去的地方吗?敢去我直接把你踢出来!” 沈国慧心思再多,再能忍,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三番五次被这样劈头盖脸地教训,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哥,我跟周晚晚一个班,你去接她那么多回,你看着我了吗?上回你给她送雨衣,我也没带伞,你看都没看我一眼,我是你亲妹妹呀!你怎么就不能对我稍微好一点呢?!” 沈国栋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周晚晚,发现她已经开始轻轻地踢桌子腿了,这是有点不耐烦又有点无聊了。 沈国栋一把薅起沈国慧的脖领子,把她拽出离家门十几米远,确认院子里的周晚晚看不到也听不到了,才放开沈国慧,一把推了她一个趔趄。 “滚!你算老几?敢跟她比!?我告诉你,收起你那点心眼子!少跟我耍你那点小聪明!要是敢去招惹周晚晚,我直接捏死你!” 沈国慧被沈国栋阴骘的目光盯着,后背直冒冷汗,不住点头,就怕沈国栋真对她动手。 她可是亲眼看见沈国栋冲着沈国红的脑袋开枪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像在打一个木头靶子,冷漠干脆得让人心里发冷。 “沈经理,这馒头给谁?”丁大头迟疑着把手里的馒头递过去。 “扔了喂狗!”沈国栋走进家门,咣当一声把大门关上。 周晚晚趴在紫藤花架下的小桌子上看沈国栋,似笑非笑,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纯真懵懂得不染一丝人间烟火,什么都不懂,莫名就让沈国栋觉得需要清清嗓子,手心直冒汗。 “我二哥做饭去了。”周晚晚又轻轻踢了一下桌子腿,让沈国栋觉得心里直发紧,好像那一脚踢在了自己心上一样,踢得他的心直晃悠,又有点痒痒。 沈国栋控制不住地去看周晚晚裙子下纤细嫩白的小腿和小巧的运动鞋,努力压制住自己跑过去让她再踢两脚的冲动。 哐哐哐!持续的敲门声总算是帮沈国栋拉回了理智,他真是不知道该感谢这个敲门的人还是该出去踢他几脚。 “沈经理!你把簸箕拉门外了!”是丁大头的声音。 “扔了!不要了!”沈国栋气呼呼地往厨房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气什么又是在掩饰什么。 ☆、第二八二章 愤愤 绥林县唯一的高中坐落在城南,三排刷着灰色泥灰的水泥房子,窗户狭小,走廊阴暗,冬冷夏热。 混着沙石瓦块的土操场,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连花坛里寥寥的花草都长得干黄枯瘦,没一点精神。 学校的三排房子,前面两排是学生教师和教师办公室,后面一排是住校生宿舍。 宿舍后面和院墙之间有一块几十米宽的狭长空地,不知道哪年栽上了满满的丁香花,奇迹般地长得特别好,已经有房子高了。 很多用功的住校生会在早上到这里来学习,树林里被踩出一条条小路,到处是学生搬来坐的木墩、砖头、废弃的木板门。 早上六点二十分,沈国栋把周晚晚送到学校的后门,特别不放心地拎着她的书包不想给她,反复劝说,“要不咱们今天再请一天假得了!” 周晚晚头晕胸闷,起床综合征正是严重的时候,一句话也不想说,拿过书包冲他摆了摆手就进去了。 这么多年,她早习惯了,早上不遭这一个小时的罪,一天就开始不了。忍忍就过去了,要是为了这点小事儿就请假,那她干脆别来上学了。 沈国栋坐在自行车上,一条腿支着地,一直目送周晚晚纤细的身影转过宿舍,消失不见,老半天收不回目光。 “沈经理,送你妹妹上学呀?”闫静芬老远就看到沈国栋了,紧赶几步过来打招呼。 “闫老师,早啊!”沈国栋难得对人和颜悦色。闫静芬是周晚晚的语文老师,陵安师范毕业刚两年,活泼爱笑。跟学生们相处得很好。 这样的老师,跟她搞好关系,对周晚晚的学校生活会很有帮助,所以沈国栋每次见到闫老师态度都非常不错,一点都没有他平时对人的漫不经心。 “闫老师,今天早读你值班吧?跟学生一样早起,真是辛苦了。” “你们还不是跟学生一样早起。我一周就起三天。你们可是天天风雨无阻,更辛苦!”闫静芬有点丹凤眼,看人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她微微偏过脸,更是明显。 沈国栋跟她寒暄了几句,抬手看了一下表,“早读要开始了。我就不耽误闫老师的时间了。我们单位刚进了一批大豆油,成色不错。哪天您让家里人去找我,我安排人给灌一桶。” 闫静芬的眼睛马上就亮了,她一个月三两油票半斤肉票,有时候排了一宿队还买不着油。要是能去粮油公司直接灌一桶,那可是解决了他们一大家子一年的吃油问题了! “那多不好意思……” “没事儿!上班时间去找我就行,您平时对学生们这么上心。我总不能让您这样的人民教师吃点儿油还费劲不是?!” 沈国栋骑上自行车,没给闫静芬再客气的机会。打个招呼就走了。 闫静芬站在原地目送沈国栋高大挺拔的背影离开,直到早读的铃声响起,才赶紧走进校门。 周晚晚所在的高一二班有三十二名同学,一半县里的走读生,一半农村的住宿生。 她来的时候还没到早读的时间,班里的同学都随意地坐着,或者几个人聚在一起说话。 一进门,班里的团支部书记顾生民就挡在了她面前,“周晚晚,昨天咱们班李胜男同学劳动的时候受伤了,现在在县医院住院。同学们决定今天放学后去看她,你去吗?” 李胜男是班里的副班长,平时劳动非常积极,最爱挑战不可能。她会受伤周晚晚一点都不意外。 周晚晚还是有点迷迷糊糊,走路都高一脚低一脚,被挡住了差点刹不住车撞上顾生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都谁去?是要大家集钱买东西吗?” 顾生民的脸有点红,“我去,还有班长和几个小组长,我们都欢迎你作为普通同学的代表去看她。” “明天放学我有事,去不了,真是不好意思。你们一定要把我们全班同学对李胜男同学的慰问转达到。希望她早日康复,早点回到我们班集体中来。”周晚晚一大早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有点累了,扶着旁边的课桌等着顾生民离开。 顾生民却没这个眼色,还不住地劝她,“你的事很急吗?不急的话能不能往后推一推?我们就去一个小时。骑自行车去,很快,我,我可以带着你。” “很重要的事,推不了。如果我们班同学要集钱买东西,算我一份。”周晚晚开始满班里找高平丽,找到了给她使眼色。 顾生民还要说话,高平丽已经一边冲周晚晚挥手,一边叫她,“周晚晚,快过来!数学作业给我看看!” 周晚晚冲顾生民点点头,绕过他就回自己座位了。 高平丽十六岁,是个健康红润的姑娘,身材在同龄人中算是高大健壮的,走起路来腰杆挺得笔直,说话中气十足,精力非常旺盛。 “快快!数学作业!”高平丽还真是没写数学作业。 昨天下午徒步来回走二十多里去学农,再干一下午的农活,就是身体健壮如她,回到家也是吃完饭就一动不想动,谁还有心思学习呀!? “咱们班同学都集钱了吗?”周晚晚掏作业,顺便把沈国栋塞她书包里的饭盒放高平丽桌洞里。 那是她的早餐,她故意起晚点,就可以不用吃,带到学校来了。每天高平丽都负责帮她吃干净。 “自愿!住校的基本没有拿的,走读的我看顾生民和金永拿了五毛,其它的人有拿两毛的有拿一毛的。”金永是班里的班长。 高平丽也不着急抄作业了,赶紧打开饭盒,抓起里面的包子就啃。 “那你拿了多少?”周晚晚打算比照这高平丽来。 高平丽的母亲在蔬菜公司卖菜,父亲是县三小学的老师,家里有一个哥哥一双弟妹。算是绥林县里最普通的工人家庭了。 高平丽满嘴包子,瞪着眼睛冲周晚晚伸了一个手指。 学校食堂的白面馒头四分钱一个,黑面的二分钱,带肉的甲菜一毛二,乙菜八分,丙菜六分,菜汤二分。一毛钱够一个农村学生吃一顿饭了。 对普通工人家庭的县城学生来说。那也是两份冰糕的钱,并不算少了。 所以第一节下课,顾生民又一次来找周晚晚的时候。她拿出了一毛钱。 顾生民把她的名字记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周晚晚扫了一眼,出钱的有十几个人,五毛钱的只有两人,剩下的多数是一毛的。还有几个五分的。 “我看看周晚晚集了多少钱!”住校生何红梅忽然把脑袋伸了过来,扫了一眼顾生民的笔记本。嘴不太明显地瞥了一下。 “何红梅,你拿了多少钱?”周晚晚故意去看了一眼笔记本,“我怎么没找到你的名字?是还没记上吗?” 何红梅脸有点红,“我。我这次回家把钱忘家里了,下次补上。” 高平丽在旁边挤眼撇嘴,意思很明显。没出钱你瞎打听什么呀! 何红梅是跟周晚晚一个初中的同学,并不同班。家住杨树沟乡马场屯。 上高中以后,两人的关系也是不咸不淡,并没有因为是同一个初中的校友而走得多近。 “集钱是自愿,这次不方便也没什么,下次班级有事多出点力就行了,大家都能理解。拉东西太正常了,我上次回家就把语文书拉家里了,跟高平丽抢了一周的书用。” 周晚晚并不想跟谁结怨,点了一下何红梅就给她找了个台阶。 所有的住校生几乎都没出钱,何红梅不出也没什么。可是她特意来看自己出了多少钱,又是那样一副表情,还隐隐有针对她的意思,就让周晚晚有点不舒服了。 “你跟我们能一样吗?”何红梅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晚晚,说了半句话就不说了。 她不说反倒让大家都好奇起来,全都看向他们。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说说我听听。”周晚晚挺直了脊背。这个何红梅今天是故意来找茬的呀! “你哥挣的钱都给你花了,蜜罐子里长大的,我们这些苦孩子可比不起。” 何红梅又露出那个撇嘴不忿的表情,比刚才明显多了,“所有农村来的同学都出不起钱,就你能比着城里的同学,一拿就是一毛,当然跟我们不一样。” “周晚晚家不是县里的吗?她不住校,是走读的。”顾生民赶紧替周晚晚解释。 “她两个哥哥都在县里上班,能比着县里的同学怎么了?又没花你家钱,你在这瞎逼逼什么呀?!”高平丽砰一下推开桌子就站了起来。 高平丽将近一米七的个头,长得又还挺壮实,站在有点瘦的何红梅面前,颇有居高临下的气势,一下就把她震住了,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何红梅,我们全班同学都关心李胜男同学的伤势,虽然出不出钱,出多少钱要看自己的家庭情况,并不能完全代表心意的多少,但至少我们出钱这些同学的心意她马上能收到。 你不出钱,没人强迫你。但你不琢摸着去关心受伤的同学,跑这来找出钱同学的毛病,我真看不出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拿这一毛钱,是考虑过我的家庭情况出的,我没必要给你解释,你也没资格质琢。 我又没花你家钱,你跑这瞎逼逼什么呀?!” 周晚晚也一推桌子站了起来,还学着高平丽拍了一下桌子,可惜,气质与行为语言严重不符,把旁边看着的高平丽一下就逗笑了。 顾生民眼里也都是笑意,看着周晚晚亮亮的黑眼睛,又极力把上翘的嘴角拉回去,“何红梅,你出钱吗?不出让一下,我要去找别的同学了。” 顾生民堵在何红梅面前,明显是撵她离开的样子。 何红梅气得脸上两朵高原红,又委屈又不平,冲着顾生民嚷嚷,“你知道什么呀!她家就是农村的!她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花的都是她大哥的血汗钱!她大哥挣的钱全花在她身上了!她还不知道俭省!” “呦!合着你这是在替她大哥心疼钱呐!?”高平丽坏坏地笑,“人家大哥愿意,你管得着吗?你谁呀?周晚晚她大嫂?” 何红梅气得眼圈都红了,狠狠瞪了一眼周晚晚,“我看你还能嘚瑟几天!” 何红梅气走了,回到她的座位上摔摔打打地生闷气,几个跟她住一个宿舍的女同学嘀嘀咕咕地小声安慰她,眼睛还不时向周晚晚这边飘过来,很显然都是在替何红梅不平。 周晚晚气笑了,这都哪跟哪儿呀?!何红梅这毛病挑得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高平丽也奇怪,“你得罪她了?她这是抽什么风?还是她真的要当你大嫂咋地?” 周晚晚的心一动,张大眼睛看高平丽,大嫂?!不会吧! ☆、第二八三章 吵架 周晚晚午觉刚睡醒,正迷迷糊糊地坐着醒神,沈国栋就敲她卧室的门,“囡囡,我进来了!” 周晚晚点头,根本没反应过来门外那个是看不见的。 沈国栋却像长了透视眼一样,推门就进来了。周晚晚每天这个点儿肯定睡醒,醒了也不爱说话,他心里有数着呢。 沈国栋端着一个铝质饭盒,笑嘻嘻地送到周晚晚面前,“你摸摸!” 周晚晚不摸,她现在抬手指都懒,大眼睛迷迷蒙蒙半睁不睁地动了两下睫毛,意思是我懒,不想动。 沈国栋看着乖乖巧巧坐在那的周晚晚,刚睡醒,头发还没扎起来,柔顺黑亮,有点小小的凌乱,却乱得那么顺眼,让人忍不住想把手插到她的头发里…… 沈国栋紧紧攥了一下拳头,用指甲重重地抠住手心,把那股莫名其妙的冲动和隐隐的过电一般的酥麻压制下去。 深吸一口气,沈国栋平复一下过快的心跳,却不怎么成功。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借着去打开一扇窗户的机会,在窗前略站了一会儿,才总算让自己的呼吸正常了。 周晚晚现在还处于混沌状态,大脑和身体都恨不得不是自己的,哪还管得了沈国栋走来走去地在做什么,只迷迷糊糊地发呆。 沈国栋觉得自己正常一点了,才走回来,半蹲在周晚晚面前。 他知道这个点儿周晚晚是最懒得动的,也不让她动,自己拿着饭盒轻轻地碰她的手背,一下一下,非常耐心地一下比一下停留的时间长。让她逐渐适应饭盒的温度。 慢慢的,周晚晚有感觉了,大眼睛渐渐有了点神采,伸出手指去摸饭盒。 周晚晚正处于行动能力严重下降状态,动作迟缓,又懒,心里想得跟实际动作差了半拍。伸出去的手没摸上饭盒。手指却轻轻地拂过沈国栋的手臂。 非常非常轻的一次短暂的轻抚,周晚晚甚至没感觉到什么,沈国栋却蹭一下站了起来。 被周晚晚拂过的那只手紧紧地攥了起来。心跳得几乎控制不住。那几根柔软的微凉的手指,轻得像一瓣落花擦过,又重得让他整只胳膊都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被拂过的地方像火烧一样,不知道是痛是痒还是麻。几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沈国栋极力攥紧拳头,手里的饭盒都被他捏得变了形。却怎么都控制不住狂跳的心脏和越来越热的脸。 几乎哪儿都不对劲儿了,胳膊上那一块瞬间点燃了全身,他觉得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我去洗把脸!”沈国栋没头没脑地扔下一句话,逃跑一样大步冲出了周晚晚的卧室。 周晚晚慢慢抬起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被撞开都没来得及关上的们,心里忍不住叹气,你把冰糕给我留下再走呀! 沈国栋在自来水龙头下冲了好半天脑袋。才觉得自己没那么热了。他晃了晃头上的水,摸摸自己心脏的位置直皱眉。这是得了心脏病了? 不行,明天得去干休所找个大夫问问。有他这么年轻得这种病的吗? 等沈国栋收拾好自己,又换了衣服,心跳恢复正常的时候,周晚晚也清醒得差不多了,已经收拾好自己出来在院子里的紫藤花架下坐着画画了。 看沈国栋出来,周晚晚歪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要去见重要的人吗?” 沈国栋摇头,“下午不出门,我陪你在家待着!把剑兰和三叶草换盆,再在那边压两棵葡萄藤。” 一说到这些,沈国栋觉得自己总算变得正常了,“我都打听好了,这个压枝不像栽苗,错过了春天也没事。葡萄枝他们刚给送过来,下午赶紧压上,明年我们家就能有葡萄藤了,后年你就可以吃上自己家种的葡萄了!” 周晚晚前几天随口提起,觉得坐在葡萄架下吃饭也挺有意思,秋天还能吃到自己家的葡萄。沈国栋就赶紧去打听,看有没有办法赶紧在家里种上几颗葡萄藤。 结果还真让他给打听着了。入伏以后葡萄压枝种植,一样能在当年就长出葡萄藤来。 “那你穿新衣服干嘛?”周晚晚在画板上随意涂几笔,没怎么在意地问。 沈国栋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忽然觉得这套新衣服穿在身上别扭极了,手脚都有点没地方放,“我洗头把衣裳弄湿了,没换的,只能穿这套。我,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别的!” 沈国栋又一次落荒而逃。 周晚晚在画板上涂涂抹抹,大片大片火红的蔷薇花肆意盛放开来,衬着墨绿的叶子和青黑色的院墙,纯粹又热烈,那么浓重的颜色,却让人感觉到一种纯净孤独的美来。 沈国栋换了一套旧衣服,走到周晚晚面前,拳头放在嘴上咳嗦了一下。 周晚晚抬头,又歪头看了一下,大眼睛眨了眨。 沈国栋不明所以,想去拉自己身上的衬衫,又有点担心裤子是不是太皱了,可是对上周晚晚明亮又有点调皮的眼睛,他忽然就什么都不好意思做了,只能再次清了清嗓子。 周晚晚眨了好几下眼睛,见沈国栋还是木呆呆地站在那,有点挫败,“沈哥哥,我的冰糕呢?” 冰糕!沈国栋这才想起来。 他冲进屋里找了一圈,找到了放在水池边的饭盒。饭盒被他捏出一个大坑,里面的冰糕已经化成了水。 “我去给你再买一份儿!”沈国栋一边往外走一边跟周晚晚交代。 “不用了,我已经……”周晚晚没说完,沈国栋已经出门了。 等沈国栋终于忙活完,让周晚晚端个小板凳坐在旁边一边吃冰糕一边看他压葡糖藤的时候,院墙的影子已经长长地拉在地上,一个下午都过了大半了。 “吃一半就得了,没那么热了。吃多了凉的不好。”沈国栋这一个夏天过得矛盾极了,不给周晚晚吃冰棍冰糕吧,觉得委屈她,给吃了又怕她身体受不了,为这事儿真是操碎了心。 周晚晚点头,一小口一小口很珍惜地吃,她的身体能承受多少。自己最清楚。当让不会没有节制。 沈国栋看她乖乖的样子,忍不住像平常一样去摸她的头。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头发忽然就有点脸红。手怎么都落不下去,只能半路又收回来,“手上有点脏。” 沈国栋解释完,又觉得多此一举。莫名地就有点心虚。看了两眼周晚晚,好在她所有的心思都在手里的冰糕上。没发现他的异常。 沈国栋动了动左边的肩膀,觉得心脏还是不对劲儿,明天必须得去干休所找刘大夫问问! “说是第三年就能结葡萄,到时候用这个酿葡萄汁。肯定比山里的野葡萄好喝。” 他们兄妹几个都不喝酒,所以周晚晚就和周晨只酿葡萄汁,每年都酿不少。非常受家里人的欢迎。 周晚晚点头,满脸期待。 沈国栋的兴致马上就来了。“明天我马上就做个硬木的架子,先架起来,让他们慢慢爬,等到后年,一定能爬满架,到时候你就能坐在葡萄架下乘凉,一伸手就能摘着葡萄吃了!” 周晚晚想了想,含着勺子有点含含糊糊地问他,“还有葡萄藤吗?” “有,送来不少呢,把我们家院子种满了都够!” “拿回家种点吧。等我毕业了,正好能长大,到时候就有葡萄架了。” 沈国栋有点没听懂周晚晚的话。 “我明年一年就毕业了,正好后年回家,到时候家里的也长大了。”周晚晚解释。 “回家?回什么家?”沈国栋觉得心里忽然沉甸甸的,又空落落的,“这里不就是你的家!” 周晚晚看他的样子,笑了一下,特别无辜纯真,可看在沈国栋眼里,却有点残酷,“这里当然是我家,不过毕业了我还是得回向阳屯那边的家。” 沈国栋手里的花铲咔嚓一声响,又硬又脆的生铁和硬木把手竟然被他硬生生地折断。 周晚晚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忽然变了脸色的沈国栋。 沈国栋站起身,深深呼吸了几次,还是不能让堵在心里的郁气稍有缓解。他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毕业了就要工作,参加两年劳动锻炼就去上大学,回向阳屯干什么?”沈国栋走到周晚晚身前蹲下,“我都安排好了,你放心,上大学的名额已经板上钉钉地是你的了!谁都不敢拿老周家的成分问题难为你,你就乖乖等着,时间一到,就能上大学了。” 周晚晚点头,“我知道啊!我就是回向阳屯参加劳动锻炼。农村高中毕业生不都是这样?” 周晚晚早考虑好了,等她毕业,就是一九七五年冬天了,参加一年多的劳动锻炼,到了一九七七年八月,国家恢复高考的政策就下来了。 七七年十二月,恢复高考以后的第一届考试开考,那时候大哥一定能有自己的家庭了,他就不像现在这样需要自己的陪伴了,她也能安心地去上大学了。 沈国栋跟周晚晚的想法完全相反,对她回向阳屯的计划极力反对。 “谁说都这样?!”沈国栋急得声音都变了,忍不住抓住周晚晚的肩膀,“小二不是毕业了就留县里了?你毕业了也留县里!我都给你安排好了!到时候就去粮食公司上班,每天还跟现在一样,早上睡醒了再去,下午不愿意动就在家里画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不敢管你。” “可是我想回向阳屯,我得回去陪着大哥。我们都走了,他一个人守着那么大的房子,太寂寞了。”周晚晚尽量放软了声音跟沈国栋解释: “沈哥哥,谢谢你为我考虑了这么多。可是我不能去粮食公司上班。我以为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慢慢告诉你也来得及。我早就决定好了,要回向阳屯,到时候就去屯子里的小学代课,王校长一定能要我。” 沈国栋的心蓦然一紧,心里像忽然砸进去一块大石头,憋闷又疼痛,呼吸都困难起来。他一下就把周晚晚从小板凳上提了起来,心里的急切让他几乎口不择言。 “你考虑好什么?那个破小学有什么好的?去教那些流着鼻涕的埋汰孩子有什么好的?!又累又苦,还得听那个李老师磨叽!你回去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周晚晚努力跟他讲道理,“沈哥哥,我要回去是为了陪大哥。我当然知道在小学代课没有跟着你去粮食公司上班舒服,可是我过两年就得去上大学了,我想多陪陪大哥。” “你心里就一个阳子是你哥,就他一个人需要你陪,是吧?!”沈国栋极力控制着自己手上的力道,控制着自己不去摇晃周晚晚,也控制着自己忽然发热的眼睛。 最后实在控制不住,他只能放开周晚晚,转身背对着周晚晚喘粗气。 “沈哥哥,”周晚晚转到沈国栋面前,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沈哥哥,你怎么了?你们都是我哥哥,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这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我回向阳屯,好好陪大哥几年。平时你们在县里工作,周末就回家,我们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还跟以前一样,不好吗?”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平静又疑惑的脸,一股无名火忽然就升了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周晚晚说得很对,她回向阳屯,他们还像以前一样,不好吗?以前这样明明就非常好,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可是现在,他觉得不好,非常不好!沈国栋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但他就是非常排斥这个提议。 他看着周晚晚无辜的眼睛,她完全体会不到自己现在心里莫名的怒火和挫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股压抑不住的火气从何而来,“什么跟以前一样!现在不一样了!” 沈国栋吼完,没给周晚晚任何反应的时间转身就大步走了出去。 周晚晚愣愣地看着被摔上的院门,努力眨了眨眼睛。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们这个算是吵架了吗? ☆、第二八四章 此时 周晚晚看着院门有些发愣。她在哪工作这件事真的这么重要吗?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沈国栋又推门走进来了。 周晚晚站在那看着他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好几圈,努力深呼吸,极力调整自己的情绪,一点都不敢打扰他。 直到沈国栋呼吸慢慢放缓,整个人也正常起来了,周晚晚才放下心来。 “对不起,沈哥哥不应该跟你吼。”沈国栋走过来弯下腰,对着周晚晚努力笑了一下,“有没有吓着你?我不是生你的气,就是有点着急,着急也得好好跟你讲道理,沈哥哥跟你道歉。”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沈哥哥,我没生气,你也别生我的气。我知道你不想我回向阳屯是为了我好,这件事我应该提前跟你商量的,让你为我费了那么多心,最后才让你知道,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沈国栋的大手放在周晚晚的头上,看着她笑意盈盈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忽然愧疚得几乎想给自己几拳。 自己怎么就这么混蛋呢!自己莫名其妙地不对劲儿,却跟囡囡发脾气,最后竟然还让她来跟自己道歉,简直是不可理喻! “我决定这件事的时候也没跟你商量,最后还要跟你发脾气,做错的是我。”沈国栋特别认真地看着周晚晚的眼睛,“沈哥哥跟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那就算我们一人错一半好了,”周晚晚调皮地笑了,“不过你比我大,所以你错得多一点,要罚你!” 沈国栋高兴地点头,“罚!肯定得罚!你说,怎么罚?罚什么我都认!” “罚你带我出去玩儿!我们骑自行车去河边!晚上在那边野餐!”周晚晚蹦蹦跳跳地跑到紫藤架下去收拾自己的写生本,“罚你给我烤肉!” 沈国栋肯定不只是因为她要回向阳屯工作的事反应这么大。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周晚晚太了解他了。 他心里有别的烦恼。可是他不想说。 每个人都有一部分自己不愿示人的内心世界。这个周晚晚比谁都能理解。 她对沈国栋,对所有的哥哥一样是不够坦诚的。 否则,她首先就应该对他们说,我是重生的。我有一个空间。 所以。沈国栋不想说,她也不会追着他去问。但是一定得想办法让他放松一下。 有时候人最大的烦恼就来源于自己内心的压力,心情放松了,即使难题没有解决,也不会看得那么严重了。 所以周晚晚决定拉着沈国栋去野餐。 关在家里这个小院子里。再舒服空间也不够开阔。而且太熟悉的环境也不太容易让人转换心情。沈国栋现在需要一个能放松,能发泄,能让他使劲儿折腾的地方。 周晚晚收拾好了简单的速写本、画夹和炭笔,就跑到厨房帮沈国栋整理野餐的东西。 要吃烤肉,他们就只带一个小炉子和一点炭、一点盐就可以了,食材到那边现找就可以。 在周晚晚从小到大不断制造的各种惊喜下,哥哥们早就养成了山上河里都是宝,出去了就能找到食物的意识。 所以他们出门野餐的装备非常简单,装到一个小手提包里,往自行车后座一放。又给周晚晚带了点水,就可以出发了。 沈国栋像是后边有什么东西追着他一样,背起周晚晚的画夹,一把把她拎上自行车的大梁,长腿一迈,迫不及待地骑车走人! 骑出好几条街,眼看着就要到小城的郊区了,沈国栋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现在小丫头再想起带着小二也晚了! 既然是出来哄她高兴的,带着小二,一定就会管东管西不能让她随心所以地玩儿。不让她肆无忌怠地吃,那还怎么让她高兴? 沈国栋觉得自己的理由非常站得住脚。 周晚晚也不提周晨。沈国栋现在情绪不好,多一个人,他就得多一分顾忌。还是给他一个最放松最单纯的环境来调整心情吧! 两个人各有考虑,却殊途同归。 只有他们两个人!现在,沈国栋的脑子里现在只有这一个内容,并且自行在这一句话后面,打满了惊叹号! 他控制不住地咧开嘴傻笑,满心的雀跃激动压也压不住。冲着田野天空大喊:“呦吼!野餐去喽!” 周晚晚也举起双手,跟着沈国栋振臂欢呼,“呦吼!我和沈哥哥野餐去喽!” 我和沈哥哥!沈国栋觉得他的人生此刻算是圆满了! 小丫头也想跟他去只有两个人的野餐!只有他们俩!她最喜欢的还是跟自己在一起! 所有莫名的的郁气、怒火,压抑不住的烦闷、挫败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整个人只因为周晚晚的一句话就变得神清气爽! “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大,妇女的恩仇深!”沈国栋脚下生风,把一辆自行车几乎要骑得飞起来。即使是这样,也不能表达出他内心的痛快淋漓,只能扯着嗓子吼革命歌曲来发泄一下。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解放区的天是那晴朗地天……” 周晚晚也来凑热闹,直着嗓子跟着唱。 两个人在寂静的林荫道上洒下一路欢笑高歌,带着青草味道和花香的风拂过他们青春洋溢的嘴角眉梢,吹进他们的头发和白衬衫,那么单纯而满足,无忧无虑,肆意无忧。 这一刻,他们的愿望如此简单,只要彼此的快乐和陪伴,一点点的承认就会觉得人生几乎完美无缺。 所以,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时的快乐无忧几乎是支撑着他们度过那段艰难岁月最大的动力。 当然,几乎完美的人生,也是存在不完美的。 从这一天起,沈国栋每天琢磨最多的就是怎么让周晚晚放弃回向阳屯代课的想法。 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沈国栋摸着下巴信心满满,这么长时间,他肯定能说服小丫头! 所以,不急,慢慢来,把小丫头逼急了倔脾气上来,更不好劝了。 周晚晚也在琢磨,这么长时间,她肯定能让沈国栋接受自己要回向阳屯的计划。 所以,不急,慢慢来,再惹他发脾气摔门走人,就没上次那么好忽悠了。 两人又一次殊途同归。 又是一个周末,沈国栋看着乐呵呵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周晚晚,心里复杂极了。 好像自己精心喂养、小心照顾的一只小奶猫,平时都好好的,贴心懂事又听话,可是一到周末,就马上惦记着回别人家了。 他还不能表现出一点儿意见来,还得把她收拾好了亲手送出去,真是越想越糟心。 沈国栋咳嗽了一声,把忽然跑到脑子里的“别人家”这三个字赶出去。那怎么能是别人家呢?那是他们的另一个家! 当然,如果周晚晚不每天念叨着毕了业就回去,他会更喜欢那个家的。 沈国栋和周晨的自行车还没骑到杨树沟公社的小街,远远就看见一个黑影冲了过来。 “小汪!”周晚晚坐在沈国栋自行车的大梁上冲小汪使劲儿挥手。 小汪受到鼓励,箭一般冲过来,一点都不带减速地扑到沈国栋的自行车上。 沈国栋早有准备,双腿牢牢支住地面,一只胳膊用力一档,替周晚晚挡住了小汪一百多斤的大身板。 “你傻呀!?再扑我踢你了啊!”沈国栋的威胁一点用没有,小汪一周没看到周晚晚了,现在已经处于乐疯了的状态,相当于吃了十斤糖,是谁都挡不住的。 它一扑不成,接着一点停顿没有地接着又扑了过去。 沈国栋一胳膊又把它挡回去,长腿一蹬,骑着自行车就跑。 小汪用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一百八十度转身,起步速度惊人地嗖一下就冲了出去。 周晨跟在他们后面幸灾乐祸,“沈国栋!你的傻狗追过去了!加油!拿出速度来!被追上你这人就丢大了!” 小汪犯傻的时候,闯祸的时候,丢人的时候,就是沈国栋一个人的狗。这是全家人早就达成的默契。 小汪不负众望地追上了沈国栋,扑通一声跳上他的车后座,从他的腋下把大脑袋伸过去舔周晚晚。 沈国栋一把把它推回去,“滚!离老子远点儿!” 小汪锲而不舍地从另一边又伸过来,反复实验失败以后,它开始另辟蹊径,巴着沈国栋的肩膀要把大脑袋从他的肩头伸过去舔周晚晚。 “操!别掉老子身上哈喇子!”沈国栋几乎要被这傻狗给折磨疯了。 等他们过了杨树沟公社的小街,在两条公路的交汇口看到等在那里的周阳时,小汪已经把四肢都巴在沈国栋的背上,努力从他的肩膀上伸长脖子去够周晚晚了。 周阳看着这一幕笑得自行车几乎都要撒手了。从哪个角度来开,都是小汪亲密地贴在沈国栋的背上,大脑袋贴着它的脖子,亲密得不得了的样子。 当然,如果沈国栋没有气急败坏地骂它“放开!你能不能不犯傻!?”、“滚!别蹭老子一嘴毛!”就更完美了。 ☆、第二八五章 寂寥 周晚晚一看见周阳就坐不住了,拍着沈国栋的胳膊着急地催他,“沈哥哥放我下来,快点快点!” 沈国栋故意使劲儿蹬了两下,自行车越过周阳十几米才慢腾腾地停下。停下了他也不赶紧把周晚晚放下来,两只胳膊把着车把不松手,圈着她好半天没动。 周晚晚一着急,直接从他胳膊下钻了出去,乳燕投林般扑向周阳,“大哥!大哥!你是来接我们的吗?一定是!你也想我吧?是不是特别想?” 沈国栋额头的青筋直蹦,看着扑到周阳怀里又笑又跳的周晚晚咬牙切齿,这个小白眼儿狼! 他出差半个月也没见她这么想过啊!什么时候也没这么扑到他怀里高兴成这样啊!不就五天没见吗?不对!是四天!这周一还她还逃了一天学! 小汪看周晚晚跑了,也蹦到地上颠颠儿地跟过去了。 沈国栋觉得背上一轻,空落落的心忽然敏感起来,瞪着小汪的撒欢儿的背影使劲,这也是个没心没肺的! “这个小白眼儿狼!”周晨慢悠悠地骑过来,站在沈国栋身边也不平衡了,“平时甜言蜜语可劲儿灌,见着大哥就把我们都给忘了!” 沈国栋更不平衡了,你还有甜言蜜语呢!我呢?!我啥也没有! 周晨对沈国栋一点都不同情,拿眼角扫他,“你平时对她百依百顺不用求就上赶着跑前跑后背黑锅收拾烂摊子,她用得着哄你吗?用得着给你灌甜言蜜语吗?” 沈国栋深刻反省。他是不是也得学着周晨严厉点?可万一她就是不来求他呢?万一她去求别人了呢?万一她受委屈不高兴了呢? 沈国栋纠结得眉头都拧成个疙瘩。 周晨懒得理这个没出息的,跳上自行车冲小汪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回家喽! 小汪歪头看看腻歪了老半天也不搭理自己的周阳兄妹俩,再看看已经开始加速的周晨,左右为难地在地上转了两圈。 周晨又是一声响亮的口哨,小汪马上做出选择,跟着周晨就蹿了出去。 沈国栋看看跑远了的周晨和小汪,再看看倒坐在周阳自行车大梁上,跟他脸对脸继续腻歪的周晚晚。心里更加坚定,坚决不能让小丫头回来上班! 真回来了,他们一周最多见两天,那不更得把他给忘了!? 周晚晚笑眯眯地听着周阳跟她说家里新栽的灯笼花。说产量越来越大的猴头和木耳,说家里的大公鸡把赵五婶家的大鹅打败,带着一群母鸡威风凛凛地在当街踱步,说他带着小汪在月亮地里骑自行车,一口气骑了好几十里竟然没发现。 周晚晚的心里酸涩难当。 大哥太寂寞了。家里那么大的房子。就他和小汪,每天放工回来,冷冷清清,空落落的院子和屋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们兄妹几个不可能永远相守在一起,必然要接受改变和分离,这些她早有心理准备。 她相信,大哥也是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准备得再好,也需要调节和缓冲,就这样硬生生地让大哥自己去适应。去独自承受,她舍不得。 她要陪着他度过这个阶段,要看着他找到自己的新生活,她才能放心离开。 今生,她回来最初的动力和目的就是要弥补遗憾,让大哥过上最舒心适宜的生活。后来这个动力里又加入了二哥,又加入了沈国栋和墩子,只要他们能过得好,她此生就算圆满了。 周晚晚搂住周阳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大哥。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觉得长大了要离家飞走的小妹妹有多舍不得你,有多希望能永远陪在你身边,有多渴望让你的目光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 可是。我不得不离开。我离开了,你才能有自己的生活,才能慢慢把心思放到自己身上,才能真正开始为自己而活。 前世今生,我欠你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我能还给你的。只有一个能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 周阳骑到屯子头,看见周晨停在路边跟赵五婶在说话。 赵五婶怀里的赵小四儿远远就看见了周晚晚,中气十足地冲她喊:“姐!姐!国栋哥!国栋哥!”大半个身子都伸出来冲这边使劲儿,赵五婶几乎抱不住他。 赵小四儿今年三岁,生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健康壮实精力十足,看个头说他五岁也有人信。 赵五婶是高龄产妇,怀赵小四儿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一直瞒着大家。一开始身体状况非常不好,几度差点流产。 等她都显怀了,周晚晚才知道,马上开始为她调理身体,正巧这时沈国栋让人从南方捎回来一些藕米分、面线,周晚晚就拿去给赵五婶补身体。 所以赵五婶一家一直都坚信,是周晚晚和沈国栋的补品调理好了赵五婶的身体,让赵小四儿长得这么壮实聪明。 赵小四儿不知是受了大人的影响,还是跟周晚晚和沈国栋有缘,从很小的时候就跟他们俩特别亲,长大了更是只要有他们俩在,眼里就没别人。 周晚晚下了自行车先去亲一口赵小四儿,然后才跟赵五婶打招呼。 赵小四儿趁机就往周晚晚身上扑,赵五婶一把没拽住,让他捞住了周晚晚挎包的带子,“姐!姐!”小胖墩的手劲儿惊人,赵五婶竟然拉不回来。 周晚晚正准备去抱抱他,沈国栋一把把他捞到了自己怀里。这个臭小子胖得像个肉球,小丫头哪抱得动! 赵小四儿不知道是胆大包天还是神经不够敏感,反正从小到大,他就从来没怕过沈国栋。 没抓住周晚晚,有沈国栋他也满足了,一把抱住他的脖子笑得阳光灿烂,“国栋哥!” 沈国栋僵着胳膊梗着脖子忍受着赵小四儿。要不是怕他再去缠着周晚晚,他早就把他扔出去了! 赵五婶是拗不过赵小四儿的纠缠,过来接周晚晚和赵小三儿回家的。 这小孩儿每天在日历上做记号,知道哥哥和姐姐走了六天就能回家了,一到周六一大早就闹腾着要来屯子头等人。 向阳屯到县城已经有过路的班车了。一天来去两班,赵小三儿中午放学正好能赶上一趟,大概十二点多就能到家。 今天周晨和沈国栋纵容周晚晚逃了一上午的学,所以他们回来得比较早。 赵小四儿看见周晚晚和沈国栋。左右为难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跟周晚晚他们回家,“娘!让我三哥回来就去接我!” 沈国栋木着一张脸抱着毛毛虫一样紧紧贴着他的赵小四儿回家。不抱着他,他就去找周晚晚抱,沈国栋只能舍身哄孩子。 家里干净整洁得有些过分。甚至透出几分寂寥。 放花盆的木架子又做了新的;障子边上周刚开败的家桃花早就被清理干净,又栽上了串儿红;鸡架顶换了新的茅草;昨天刚下过雨,今天窗户上的玻璃就清透发亮,一个泥点子都没有,很显然刚被擦过。 屋子里更是一尘不染,角角落落都仔细收拾过。以前,周阳并不是一个在干家务上特别细致的人。 家里打扫卫生收拾房间的事,一直都是周晨在管。周晨出去工作以后,周晚晚也长大了,很自然地接手过来。所以他在今年以前几乎是没怎么在这方面费过心思的。 但现在,他每天靠打扫收拾家里打发一个人在家的时间。 这四天的时间,周阳在家里应该是一刻都不肯让自己闲下来,才能在放工以后干了这么多家务。甚至晚上失眠,他还带着小汪骑着自行车出去夜游。 这么多年,弟弟妹妹环绕身边,每天忙忙碌碌热热闹闹,忽然要过一个人的日子,他完全不能适应。 弟弟妹妹回来了,周阳竟然难得地歇了一天工。打算在家好好陪着他们。 这在以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周晨去做饭,沈国栋牢牢地看住赵小四儿,不让他往周晚晚身上黏。周晚晚小尾巴一样跟周阳接着腻歪,小汪见缝插针地扑上去撒娇。 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温馨。 直到赵小三儿来接弟弟,兄弟俩在周家吃过午饭,又玩儿到周晚晚睡醒午觉,三个人才一起回赵五婶家。 赵五婶家也盖上新房了。盖得是半砖半土胚的“一面青”,除了周家的大砖房。在屯子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好房子了。 赵五婶和赵五叔这些年日子过得非常舒心,赵大壮已经结婚分出去自己单过了,儿媳妇勤快孝顺,他们一点儿都不用操心。 赵二栓也定了婚,就打算这一两年给他把家成上。 赵小三儿一直是学校里的学生干部,考试永远的第一名,他们家成分又好,以后肯定能保送上大学。 这两年又添了一个赵小四儿,日子更加充实热闹。 “还不是得亏你和国栋送来的补品,要不我们娘俩儿呀,还不知道得咋地呢!”赵五婶没事儿就跟周晚晚念叨一回。 周晚晚听了太多回,已经不当回事儿了,她把手里一大摞写过字的本子给赵五叔,让他用来卷旱烟。 “还是囡囡拿的抽烟纸好,卷出的烟不要火(不容易灭),抽着香!”赵五叔高兴得赶紧收起来,“比小三儿拿回来的强多了!” “姐比小三儿强多了!”赵小四儿靠在周晚晚的腿上断章取义。 赵小三儿也笑,“嗯,囡囡写的字儿都香!” 周晚晚坐下来陪赵五婶家长里短地聊天,赵五叔不善言辞,也插不进去话,却一直笑眯眯地坐在旁边听着。 不怪人家都说闺女是贴心小棉袄,这小丫头每次放假都过来陪他们老两口唠嗑,把他们哄得高高兴兴再回家。这个干闺女真是没白认! 不出周晚晚所料,赵五婶刚说了几句话就开始跟她提周阳订婚的事了,“可算是吐口(答应)了!说是等你们回来商量一下,这几天就定日子相看!” 周晚晚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大哥终于肯为自己考虑,试着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果然,晚上周阳单独找周晚晚说了这件事,“姥跟我说了好几个月了,我想着,看看就看看吧!你们都长大了,大哥要是成了个老光棍儿,也给你们丢人。” 周晚晚急得一把抱住周阳的胳膊,“大哥!我支持你去相看,可是如果你不想结婚,我也支持你暂时一个人。你不要胡思乱想!只要你过得高兴,你想怎么过日子都行!” “大哥知道,你不要担心。”周阳摸摸妹妹的头发,眼里感慨万千,“你看,你都长这么大了,都能跟大哥商量事儿了,大哥怎么也不能犯糊涂不是?你放心,大哥心里有数,不会委屈自己。” “大哥,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挑食,你每次哄我吃不爱吃的东西,都说‘你试试,真觉得不好吃就不吃’吗?”周晚晚把头靠在周阳的肩上,无限依恋。 “嗯,你每次都很听话地试一下,然后再都给我吐出来。”周阳一下就笑了。 “是啊,我不喜欢,吃了也要吐出来。”周晚晚看着周阳的眼睛,“大哥,你要答应我,去试试,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要勉强自己。” 周阳郑重点头,“大哥就是去看看,你放心吧!” 周晚晚又把头靠在周阳肩上,幸福地叹气,“其实,试试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我试过了之后发现,那个菜花也挺好吃的!” 周阳一愣,然后揉着妹妹的脑袋哈哈大笑,“嗯,你给大哥点好运气,说不定试一次就成功了呢!” ☆、第二八六章 小金库 第二天,李老太太就亲自来听消息了,陪她来的还有李国华。 “姥,您这么大岁数了,别来回跑了,不是说了,过了这个周末我就去给您送信儿吗?”周阳有点无可奈何,在自己结婚这件事上,姥姥真是心急得不行。 “这两步道儿我还能走动!只要你肯好好娶个媳妇,姥走多少道儿都不累!”李老太太一听周阳答应相看了,顿时眉开眼笑。 “咱们家这些孩子,也不知道咋地了!就在这姻缘上不顺!”李老太太操心完周阳,又开始把家里没对象的大龄青年一个一个拿出来念叨: “你老舅,都三十了!这媳妇影儿还没让我见着呢!你说他这样儿,我死了能闭上眼吗?!” 李国华一听这话就往外跑,他娘一念叨起他结婚的事就停不下来,在她跟前儿她越看越心急,还是赶紧躲着点儿吧! 李国华今年三十了,前些年托沈国栋介绍,在县第一百货当临时工,卖文具。这些年,他一直不肯听父母的话找个农村姑娘结婚。就指望着哪天转正了好娶个城里姑娘,做正儿八经的城里人。 可是周晚晚被绑走那件事以后,沈国栋就开始不再帮姥姥家那边亲戚的任何忙了。李国华本来两年就可以转正的事儿,过了四五年,还是悬在那解决不了。 今天李国华过来,主要也是想再找沈国栋说说这事儿,这事对于他来说难得登天一样,对沈国栋来说,一句话就能解决。 可他就是不肯替自己去说这句话,真是急死个人! 还有周阳几个,任他怎么说,就是不肯替他去说这个情。这仨外甥,任何一个人替他说句话,都能让沈国栋麻溜儿地(马上)帮他把事儿给办了! 沈国栋对李国华没意见,其实对李家大部分人都没意见。可是周晚晚被绑架那件事之后,他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他自己很清楚,这是迁怒。迁怒就迁怒,老子看你不顺眼就不顺眼了。不想帮就是不想帮,你能咋地?! 所以他对李国华视而不见,咬着一根青草靠着院子里的大树发呆。 最近因为周晚晚的事,他正心烦呢,当然更不会搭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李国华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就是鼓不起勇气去接近沈国栋。 这个人沈国栋真是太邪门儿了,无论是以前他对他和颜悦色的时候,还是这几年他对他完全无视的时候,都让他有种完全接近不了这个人,他整个人都被抓在他手里的感觉。 完全失控,好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控制着,只能提心吊胆地跟着人家走。 所以,其实李国华是怕跟沈国栋相处的。他转了几圈,还是没敢去找沈国栋,垂头丧气地回屋了。 李老太太总算是念叨完他。开始念叨古桃了。 “二十四的大姑娘了,就是不肯去相看!你说她在农村小学当个代课老师,那根农民有啥不一样?她还想找个啥样的?长得再好,没个正式工作,人家城里人能娶她吗?” 古桃高中毕业以后就回家在村小学当代课老师,这些年也一直不肯相看,李淑华为这事儿跟李老太太哭了不知道多少回。 当初家里实在没钱供两个女儿都上学,只能让古杏辍学,就指望着古桃长得好人又聪明,以后能有出息。 看看周晨。不就是因为长得好,又有才,让人家文化馆一下就给看上了,干了没到两年的临时工。直接就转正当正式工人了。 可惜,古桃没周晨的才华,也没周晨的运气,在几乎耗尽了家里全部的家底连哥哥古顺的婚事都给耽误了以后,高中好容易念完,最后却没能留在城里。灰溜溜地回家务农了。 这些年,因为古桃的事,家里闹得鸡犬不宁,古顺二十九了没娶上媳妇,觉得家里谁都对不去他。古杏也怨恨古桃抢走了自己上学的机会。 古桃又觉得自己是个文化人,不能跟这些老农民一样在土里刨食,根本就不肯好好去生产队干活。 李淑华几乎每天都要因为儿女们的恶言相向哭一场。 好在古祥前年当上了副队长,托人把古桃送进了村小学当代课老师。可是古桃的婚姻问题还是成了老大难。 周晚晚不想听李淑华一家的任何事,自从她幸灾乐祸地跟李老太太说了那些话以后,在周晚晚心里,就不认这个大姨了。 “姥,您跟我说说给我大哥介绍的姑娘呗!姓啥?哪个屯子的?”如果跟何红梅有关系,她肯定得跟周阳说说这事儿。 她太了解周阳了,如果这家人还没相看呢,就开始找毛病,这样的姑娘和家庭,周阳肯定不会接受。那就不要浪费双方的精力了,以后再弄出点什么矛盾,对大家都不好。 当然,如果她说了,周阳觉得还是有必要相看一下,那她也会尊重他的决定,并且不带任何偏见地跟这个姑娘相处。 不管怎么样,周阳对这事儿都有知情权。 “叫张丽香,就住头道坎屯,离你们才四里地!”李老太太开始眉飞色舞地给周家兄妹三人介绍,“这姑娘可能干了!在生产队里挣一等工分……” 周晚晚松口气,姓名和住址都对不上,看来没什么关系。只要不是跟何红梅有关,那就全凭大哥自己相看好了。只要他觉得好,他们兄妹都会好好跟这个大嫂相处的。 周阳却没周晚晚想得那么简单,“姥,我跟你说的事儿您给捎过去话儿了吗?” “捎过去了!你就放心吧!”说起这个,李老太太更是高兴,“人家姑娘说了,你家的东西本来就是你们兄弟几个挣来的,平分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供妹妹上大学也是应该的。你们没爹没妈的,你这当大哥的不照看弟弟妹妹谁照看?!” 周阳松了一口气,“那,姥,您就看着安排吧!” 这天晚上。周阳郑重地把大家叫到一起,说了他的打算。 他决定相看对象了,即使这次不成,李老太太也会陆续再给他介绍姑娘。所以他早早晚晚都是得结婚。趁着这次,他决定跟大家商量一下家里的财产问题。 “房子咱们盖的时候就说好了,一个人一间,可是你们以后肯定都不会回来住。我也不说补给你们钱的事,咱们用不着说那个。以后西边两间房还是给你们留着。啥时候想回来家里总有你们的屋子。 家里卖山货、木耳、猴头、鸡蛋这些钱,还是跟以前一样,一人一份儿。” 周阳看周晨要说话,拿目光压住他,“我不跟你们算房子的帐,你们也不许跟我算这个帐。大哥即使以后结婚了,就不是大哥了吗?有必要跟大哥算得清清楚楚吗?” 周晨不说话了。 沈国栋更是无所谓。这点钱对他来说也就是每个月收入零头中的零头,周阳要给,那他就拿着,以后家里有什么事他多出点力就是了。 沈国栋心里零花钱中的零花钱。其实一个月也得有五六百块,分到他们五个人头上,每人每个月就是一百多块钱。 这在平均工资三十块左右的现在,绝对可以算是不小的一笔钱。 当年盖房子总共才用了一千多块钱。周阳这样安排,其实就是想补贴给弟弟妹妹们钱呢。 “家里的存款,趁这次也分了。你们都大了,钱也都自己拿着吧!大哥就不跟你们操这个心了。”周阳说着摸了摸周晚晚的头,“囡囡那份儿还是得先放在大哥这,大哥每个月给你零花钱,等你大学毕业了。大哥再给你。” 周晚晚点头,“大哥,那你每个月要多给我一点。” 周阳本来有点伤感的心情被妹妹一下就说得晴朗起来,“大哥多给你一点。二哥再给你一点,墩子哥哥和沈哥哥再偷偷给你一点,我还知道响铃姐也经常偷偷给你零花钱,你说,你是不是我们家最有钱的那个?” 周晚晚小脑袋一扬,“那是我的小金库!保密!” 周阳和周晨都笑了。沈国栋却摸着下巴在认真考虑,如果把小丫头的小金库装得满满的,她会不会被收买,就不回向阳屯了? “囡囡上学的钱我出,”周阳看沈国栋和周晨都有意见,马上让他们听他把话说完,“你们都别跟我争,这是我当大哥的责任。而且你们也知道,这钱我出得起,如果我有困难了,也不会让囡囡遭罪,到时候肯定得让你们帮忙。” “大哥,我自己的那份钱够上大学了,都够我上好几回大学了!我自己供自己!”周晚晚不同意。 “你自己那份钱,还有你的小金库,都留着给你当嫁妆!”周阳笑着捏了一下妹妹的鼻子,“我们囡囡以后到了婆家底气足足的!谁都不敢欺负你!” “我不是给囡囡存了上大学的钱吗?就用那个!”沈国栋很突兀地打断周阳兄妹俩的话,对周晚晚以后嫁人的话题,他非常排斥,几乎是听都不想听一句。 她还这么小呢,嫁什么人嫁人?! “这个你们俩商量去吧,我就不管了。囡囡不要你就收起来,实在想给,就等她嫁人了给她当嫁妆。”周阳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自己供妹妹上学了。 沈国栋的脸色一下就变了,阴沉凌厉,眼里的暴躁几乎要压抑不住。 周阳和周晨都愣住了。沈国栋这样的表情,他们这些年也只见过一两回,那都是把他真正惹急了要对谁下狠手时才有的样子。今天这是跟谁呢? “沈哥哥,”周晚晚马上去抓住沈国栋的手,轻轻地晃着他的胳膊,声音软软地又有点俏皮地哄他,“让大哥供我上大学,你给我存的钱给我当小金库好不好?我想多要一点零花钱!” 沈国栋的几乎是瞬间就被哄好了,刚才那个凌厉暴躁的表情好像是大家的幻觉一般,整个人刷一下就眉开眼笑心情晴朗起来。 周阳和周晨面面相觑。周晚晚在心里叹气,看来沈国栋的心情还是没好,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想起什么事,他整个人就会不对劲儿起来。 自从沈国栋工作以后,周阳就不肯再让他往家里拿钱了。这些年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折腾着赚钱,到底赚了多少钱,谁都不知道。 周晚晚只有一次见他在公文包里装了几捆崭新的十元纸币,大概有几千块钱的样子。沈国栋告诉她那是一车货的尾款,而这样的货,周晚晚一个月要听他说十几次。 他在做什么,周晚晚完全不知道。只知道他每个月固定有几天要去省城,却不是去总公司出差。 当周晚晚真的从沈国栋手里拿到那个给她当小金库的七八个存折时,她简直被上面的数目吓呆了,“沈哥哥,我的小金库太小了,装不下……” 沈国栋哈哈大笑,“那我给你当小金库好了!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第二八七章 剥离 周晚晚真的是被沈国栋吓着了。 前世她就知道,改革开放以后他特别能赚钱,却没想到,在这样严酷的大环境下他竟然能赚到这么多的钱。 所以才不敢存在一张折子上吧?太显眼了。 今生,对周晚晚来说最不缺的就是钱了。确切地说,钱对她来说完全没有用处。 但是她又太了解沈国栋了,他要给,就是诚心地给她,她高高兴兴地收下,再提点小要求他才高兴呢。 周晚晚一张一张地翻存折,兴高采烈地问沈国栋:“沈哥哥,这是我多久的零花钱?一辈子的吗?” 沈国栋被逗得开心极了,坐下来跟她一起看,仔细计算了一下,认真地告诉周晚晚:“半年的,明年沈哥哥争取再给你加!” 周晚晚差点吧把手里的存折扯下来一块。她以为这是沈国栋这些年所有的家底,原来只是半年的! “沈哥哥!你好有钱呐!”周晚晚这次是真吃惊。 沈国栋哈哈大笑,这一刻心里的喜悦自豪比他赚再多的钱都畅快,“我的钱都是给你赚的!你随便花!等你毕业了,都给你,你来管钱!” “我不管,我懒!”周晚晚把所有的存折都扔到桌子上,往外一推,嘟起嘴巴不高兴了。 沈国栋完全摸不着头脑,马上就慌了,刚刚不是还挺高兴的吗?怎么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了?! “囡囡?”沈国栋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去看周晚晚的脸,周晚晚一转身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沈国栋急得赶紧追过去,周晚晚又一转身,沈国栋又追了过来。 这次周晚晚不躲了,大眼睛湿漉漉地瞪着他。又是赌气又是埋怨,还有点小小的撒娇。 沈国栋的心砰一下狂跳起来,像被什么引爆一般,全身的血液急速流动,脸马上就红了,全身发热,甚至开始觉得口干舌燥。 周晚晚瞪了他一会儿。发现沈国栋有点傻愣愣地站在那。竟然不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周晚晚只能轻轻推他一下,“沈哥哥!你以后都不想管我了吗?” 沈国栋竟然被推得后退了一步。 周晚晚不敢再装了。赶紧跳下椅子去拉他,“沈哥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沈国栋低头看了一眼周晚晚拉着自己袖子的小手,柔嫩洁白。小小的指甲因为用力泛着淡淡的米分红,像几瓣桃花。 “我去喝点水!”沈国栋落荒而逃。 周晚晚看看桌子上的茶壶和旁边的暖水瓶。他这是要去哪喝水? 沈国栋确实是去喝水了。灌进去一大碗自来水,他才觉得自己不那么热也不那么渴了。 沈国栋站在厨房的窗户边,捂着跳得还是有点不正常的胸口发呆。真的得了心脏病?听说这个病治不好,犯了病说死就死了。 那囡囡怎么办?沈国栋开始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她知道自己生病了会伤心的。先不能告诉她。 不过,她知道了会哭吧?会像上次墩子去参战一样,搂着自己哭吗?沈国栋忽然又有点期待。如果她知道了,肯定得哭。 那还是自己告诉她好了。要不然她该搂着别人哭了,那可不行! 唉!不能让她哭!沈国栋想想周晚晚上次失声痛哭的情形,又开始心疼了。 搂着就好了,还是不要哭了。 想到最后,沈国栋开始站在那傻笑。 “沈哥哥?”周晚晚站在厨房门口叫他。 沈国栋满脸笑意地回头,看见周晚晚忽然就有点尴尬,握着拳头在嘴边咳嗦了一下,躲闪着她的目光,“我就是出来凉快一下,走,回去吧!” 你刚才说出来喝水。周晚晚仔细地看着沈国栋,他今天实在是有点不对劲儿。 沈国栋把大手罩在周晚晚的头上,不让她盯着自己看,“走走走,我们回去接着数钱!” 周晚晚只能被他推回去。沈国栋这段时间非常不对劲。可是他不想说出来,周晚晚没有任何办法。 长大以后,他们就是这样慢慢开始有各自的世界,很多烦恼再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可以拿出来大家一起解决了。 因为拿出来别人也解决不了。这不是作业没做怕挨老师的揍,也不是别人有一个特别厉害的玩具我想要。 所以周晚晚更不能要沈国栋的钱。确切地说,是她得学着慢慢退出沈国栋的生活了。 不是完全退出,是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 最近沈国栋的反常让周晚晚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他们是真的长大了,马上要开始走上生活的岔路口,开始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行了。 她不能让沈国栋成为第二个周阳。 他们融入到彼此的生命中太深太深了,以后分开,那种生生剥离的疼痛实在太难熬了。 周阳调整适应了那么久,忍受了多少寂寞孤独,周晚晚不能完全体会,却心痛得辗转难眠。 她不忍心让沈国栋也经历一次这样的过程。他是她的沈哥哥,从小到大疼他护她什么时候都把她放在第一位的人,她不能也让他受一遍这样的苦。 所以,这场分离,就由她在潜移默化中慢慢进行吧。 “收起来吧!要不我在你卧室里装个保险箱?就像财务室的那种,钢的,这么大,”沈国栋把存折放到周晚晚面前,给她比划着,“以后就当你的小金库,可以装好多好多东西。” “沈哥哥,你以后不想管我了吗?”周晚晚认真地看着他,“我们住在一起,你买菜做饭,给我买衣服,买学习用品,买零食头花,前些天学校收书费都是你跑去给我交的。以后你都不管我这些了吗?” “管啊,当然管!”沈国栋急了,“我怎么会不管你?你这小脑袋在想什么呢?” “我不信!管我你还给我这么多钱,明明就是嫌我烦了,打算把钱给我,让我自己花,以后别来烦你!”周晚晚嘟着嘴巴瞪沈国栋。 沈国栋感觉自己的心脏又有点不正常了。不过跟心脏比起来。还是先把这个生气的小家伙哄好了比较重要。 “沈哥哥真没这么想。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了,你告诉我,我以后肯定改!” 周晚晚指指桌子上的存折。 沈国栋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你看!你就是骗我的!你刚刚还说我说出来你就改!明明就是不想管我了!”周晚晚一转身又给了沈国栋一个后脑勺。 沈国栋马上急了。从椅子上跳下来就追过去,反复追了好几遍,周晚晚才肯看他,“那你说。你到底改不改?” “改改改!肯定改!你说怎么改就怎么改!”沈国栋一叠声地哄,现在只要周晚晚不生气了。让他干什么都行! 周晚晚又看了一眼存折。 沈国栋立刻全都收起来,胡乱塞到裤兜里,然后又有点不甘心,“你的小金库怎么办?” “刚刚你还说要当我的小金库!现在就忘了!?是不是也在骗我?!”周武王又不高兴了。 “没有没有!我是你的大金库。你自己的是小金库,都是你的!绝对没骗你!”沈国栋蹲下来认真地看着周晚晚的眼睛,“沈哥哥绝对不会骗你的。永远都不会。” 周晚晚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轻轻抖动了几下。 沈哥哥,我相信你。所以我更要为你考虑。 “我不信!”周晚晚眼睛一瞪,开始刁蛮任性,“你得用实际行动表示!” “行行行!你说!让我怎么表示?”沈国栋一看周晚晚这个任性的小样子就笑了。 他们家的小丫头还是任性起来看着让人高兴,刚刚那个受了委屈的小模样看着真是太堵心了。 “以后你要认真给我做饭,还得给我买好多漂亮衣服!”周晚晚小下巴一抬,俯视沈国栋,“表现不好我就不相信你!” 沈国栋忍不住去捏周晚晚的小鼻子,“小笨蛋!给自己要好处的时候得狮子大开口知道不?我一直都给你做饭买新衣服,你这算什么要求啊?不算!给你个机会,重新提!” 周晚晚瞪沈国栋,“你看!你就是转移话题!说让我提,提了又不答应!” 沈国栋被逗笑了,“答应!全答应!沈哥哥肯定好好给你做饭,还买好多新衣服!那你要不要再提几个要求?” 周晚晚还是不太信任沈国栋,“先把这两样做好了再说吧!” 沈国栋笑着去揉周晚晚的头,“小笨蛋!你怎么笨得这么可爱!” 周晚晚抱着脑袋躲他,还不忘抗议,“你先把这两样做好再说!以后我要自己买学习用品!你买的练习本丑死了!也不要去学校给我交钱!害得我差点自己又交一份!更别给我们老师送礼!闫老师谢谢你的油是怎么回事?!我是年级第一名!第一名还用得着给老师送礼吗?!” 沈国栋哈哈大笑,想把周晚晚搂到怀里像小时候一样使劲儿揉揉,又渴望着不止是揉揉她。 可手伸出去又缩回来,竟然不敢放到她身上了。 “到底答不答应?!”周晚晚好容易躲开了沈国栋,又跑回来跟他要保证。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巴掌大的小脸泛着运动后的红晕,有点凌乱的头发披了下来,显得她的脸更小,更加莹白,一缕发丝调皮地粘在唇边,衬得嘴唇嫣红润泽…… “答不答应?!答不答应?!”周晚晚根本不给沈国栋体会自己心情的时间,胡乱地摇晃着他的手臂。 “答应!”沈国栋一开口就愣了一下,他的声音竟然有点黯哑和压抑。 “太好了!”周晚晚在屋子里蹦跳着收拾东西,“明天我我要和高平丽去百货商场买新的笔记本和钢笔,再买我喜欢的零食!以后你都不许插手这两件事了!” 沈国栋条件反射地去掏钱,却掏出一把存折。 周晚晚一指,他赶紧又揣了回去,“那我给你……” “你现在只负责做饭和买衣服!你还在组织审查阶段呢!好好表现!别的不许乱插手!”周晚晚眼睛一瞪。 沈国栋不敢再提给钱的事了。 周晚晚也松了一口气。她不在乎钱,沈国栋也不在乎钱,可是以后他得成家,嫂子要是知道自己拿过他这么多钱,心里肯定不舒服。 都是女人,自己前世也曾经感受过爱情,那些小心思她都懂。所以更不想给任何人添堵。 而且,她也不想给自己的生活埋地雷。她还指望着以后孤独终老的时候能偶尔去他们家感受一下家庭温暖呢! ☆、第二八八章 心脏病 周晚晚走出学校后门,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路边的石云和周晨几个人。 “石云姐!”周晚晚高兴地小跑过去,“上次去看你,你不在!我可想你了!” 石云拉住周晚晚,笑得明朗又狡黠,“诶?你不是在我们班当了好半天孩子王?我要是在,他们能跟你玩儿得那么疯?下回再去,你肯定希望我还不在!” 周晚晚一点都不脸红,“我更喜欢跟石云姐玩儿!” 石云笑着摸了摸周晚晚的头发,“那当然了!咱俩玩儿了多少年了!那群小屁孩儿怎么比得了!是吧?” 说完两个人靠在一起咯咯地笑,完全无视站在他们后面的周晨、沈国栋和石良。 几个人也看着他们俩笑。这俩人年纪差了快十岁,却特别能说到一起去,一凑到一起就说个没完,别人不拉着是分不开的。 “走,吃饭去!今天姐请你吃好吃的!”石云把周晚晚的手跨在自己胳膊上,“姐难得请一次客,你可得抓住机会,下回指不定啥时候了!” 周晚晚看看后面的沈国栋和石良,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沈国栋他们粮食公司要招几个临时工,特意给石良留了一个名额。今天石云应该是来送石良上班的,顺便请他们吃饭感谢一下。 石云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完全靠自己操持着给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结了婚,还剩一个最小的弟弟石良,“等他也成了家,我肩上的担子才算卸下来。”石云跟周晚晚这样感慨。 石云跟周晨同岁,二十三了,这些年坚持不肯订婚,“我家里这个情况,订婚就是拖累别人。而且,万一有啥事,我现在肯定是先顾着家里的。到时候俩人再吵吵闹闹地闹矛盾,没必要。等我把这几个小的都成上家,能完全顾着自己了再说吧!” 石云看着周晚晚担忧的眼神,笑得非常爽朗。“担心姐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嫁不出去就剩家里,谁敢说闲话看我不撕了她!” 现在虽然提倡晚婚,可农村女孩子二十一、二岁也都订婚了,到了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即使还不出嫁。打算帮衬家里一两年,那也都是订了婚准备嫁人的状态了。 除了少数几个泡在各个工程工地的铁姑娘,女孩子二十三、四岁还不订婚,那就是板上钉钉的老姑娘了,屯子里的闲言碎语肯定不少。 而且石云一个小姑娘,没权没势没父母叔伯帮衬,能好好地在小学校代课,多少人眼红不忿想背后使坏呢。 全大队的初中毕业生可不只有她,还有一个高中毕业的都在家闲着呢!再说,还有那么多知青。谁不想去当这个代课老师?又清闲又拿一等工分,每个月还有八九块的补助。 这些石云都不怕,她这些年自己撑着一个家,给弟弟妹妹订婚、结婚,啥人没见过?啥事儿没经历过?这点闲言碎语背后使坏根本影响不了她。 闲言碎语她不在乎,背后使坏她更不怕。早在她当上这个老师的时候,她就想到了,多少人在背后盯着这个位置呢,她要想当长,就得有靠山。 所以。她第二学期就主动申请调到了大队书记郑满仓小儿子那个班,把一个没及过格的淘小子收拾成一个规规矩矩的好学生,并且顺利升入初中。 从那以后,郑满仓看见石云热情无比。把她当成他们家郑福庆的伯乐恩师,谁都动摇不了石云这个代课老师的位置了。 石云一点不避讳地跟周晚晚说起这件事,“我就是故意去走后门的,可我也不亏心,我是照顾郑福庆了,可也没拉下班里其它的孩子。他们也都跟着补课,那年我们班一半的孩子考上了初中!” 在当时的二道坎小学,一个班能有三五个考上初中的学生就算成绩非常不错了。 背后嚼舌根的那些闲言碎语石云更不当回事儿了,不让她听见她就当不知道,谁要是敢当面说,她上去就大耳刮子抽她! 为这事儿,还有人找到学校去闹,石云毫不含糊,把那个泼妇扯出操场又是一顿抽。 虽然对名声不太好,但石云不在乎。她一个女孩子带着弟弟妹妹生活,不厉害点早让人给欺负住了,那日子还怎么过? 与其憋憋屈屈地活着,她宁愿得个泼辣的名声。 再说,她发飙一回好处多着呢,不止以后屯子里的人不敢当着面对她和她的弟弟妹妹说酸话了,就是在学校里,那些喜欢嚼她舌根子的老师也闭嘴了。 甚至学生们都更听话了。全校的老师学生都见识了平时从不打人的石老师动手,那可是一巴掌就把一个大胖老娘们儿的嘴给抽出血了呀! 而且还不止是动手,石老师可是拿着根带着钉子的木板子把那老娘们儿追出去老远呢! “谁敢惹你你就往死了抽她!你放心,抽不死!她发现你真要抽死她,跑得比兔子还快!”石云这样认真地教育周晚晚。 周晚晚抱着石云笑,又是心疼又是佩服。这样的女孩子,经历了这么多,难得她还能这么明朗向上,真是难得。 石良今年也十九了,在生产队干活儿勤快又能吃苦,就是不太爱说话。 “闷葫芦一样,以后媳妇都不好找!”石云对石良挺发愁的,“就是找着媳妇了,你自个顶门立户过日子,还能不跟人打交道?就这么闷着,到啥时候你都得是最吃亏那个!” 所以沈国栋问周晚晚,要不要给石良安排个临时工时,周晚晚马上替石云答应了下来。 粮食公司的临时工都是做些搬搬抬抬的工作,有力气就能干,石良虽然不爱说话,人却不笨,肯定能胜任。最主要的是,能锻炼一下他,让他开阔眼界,多接触一些人。 石云特别高兴地接受了沈国栋的好意,“让他出去见识两年,等回屯子了也好订婚!” 石云让周晚晚选吃饭的地方。周晚晚想了想,选了上次跟沈国栋一起去的爱民国营饭店。 进门的时候,周晚晚特意落后了一步,在沈国栋的手心写了一个“钱”字。 沈国栋的脚步一滞。紧紧攥住自己发热酥麻的手心,停了好一会儿才有点僵硬地去后面办公室找上次那个马经理。 等轮到石云他们去窗口点菜买票的时候,忽然之间,几乎所有贵的、带肉的饭菜都卖完了。 石云建议换一家,周晚晚却非要吃他们家的三鲜馄饨。石云一问。竟然还有。 “要不给你买了三鲜馄饨我们带去别的地方去吃?”现在有的都是特别便宜的普通饭菜,石云有点不好意思给沈国栋吃这个。 “带去别人家就坨了!”周晚晚就是不走。 最后没办法,他们几个一人点了一碗素面,周晚晚拿着自己的混沌票坐在那美,“就我运气好!喜欢吃的随时都有!” “可不是!你啥时候运气都好!吉祥物!”这个典故石云也是知道的,可能是从小的心里暗示,她一直很坚定地认为周晚晚这小孩确实是运气很好。 “你的好运气都放到吃上了。”周晨开始调侃妹妹。 三个人轻松愉快地聊天,沈国栋今天的话很少,根本不插嘴。好在问到他他还能算周到地回答,才没让这顿饭冷场。 谁都不知道。桌子下面,沈国栋被周晚晚写过字的那只手一直紧紧地攥着。现在,他几乎那边的半个身子都是热的,另一半却是凉的。 沈国栋用自己另一只冰凉的手去给那只一直攥着的手降温,心像被悬在空中,没着没落,空荡荡的,又好像装满了东西,完全不知道怎么去形容。 饭刚吃几口,还是上次那个大辫子服务员。端个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是一碗鸡蛋羹和一小碗大米粥,“沈经理,今天很多菜做不了。没让您朋友吃好,这是后厨送的,大人对付一口咋地都行,别把……” 大辫子姑娘停顿了一下,看看周晚晚,本来想说别把孩子饿着。可是看样子,这个小姑娘也得有十四五岁了,怎么也不能算是孩子了。 沈国栋站起身打断大辫子服务员的话,自己动手把鸡蛋羹和大米粥放到周晚晚面前,把她根本就不喜欢吃的馄饨拿过来,“换换样儿吃吧!” 周晨把勺子给周晚晚放好,“还是在外面吃饭好吧!可以多吃几样!”然后又跟石云姐弟俩解释,“她就是看别人碗里的饭香,自己的吃两口就够。” 周晚晚也不反驳,认真吃鸡蛋羹喝粥。 这顿饭,石云一共才花了一块多钱和二斤多粮票,他们姐弟俩非常不好意思,反复强调这次不算,下次一定再补请一次。 “等石良发了工资,让他请。”沈国栋也不推辞,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跟周晚晚告别的时候,石云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不用给姐省钱,姐请你们吃顿饭的钱还有!” “那你下次单独请我好了!我要吃冰糕!”周晚晚眨眨眼睛。 石云拍拍她的头去赶回家的汽车了,周晨跟她顺路,送她一程,也走了。石良留下来跟着沈国栋去报道。 “爱吃三鲜馅儿的馄饨?嗯?”沈国栋的脸色有点不好,“不给你找吃的你下午就饿着肚子去上课?” 周晚晚打开挎包让沈国栋看里面的小糕点和糖,“肯定饿不着!你每天都给我装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 沈国栋给气笑了,“那是让你课间饿肚子吃的,不是惯着你挑食。” 周晚晚眨眼睛,“我挑食不都是你惯出来的?你不打算负责了吗?” 沈国栋几乎是落荒而逃。 周晚晚最后那句话一直在他耳边反复回响,心脏又开始不正常地跳了起来。 沈国栋捂着心脏的位置皱眉,奶奶的!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小张!”沈国栋叫他办公室外的文员,“明天别给我安排事儿,我要出门!” “经理,非明天去吗?明天要出辆车粮食,我怕下边出篓子。”而且你还让我通知下去,明天各个食品站站长来开会,人来了你不在,我不是找削吗? “非明天去!”再不去看看,哪天心脏病发作了,他就得英年早逝! ☆、第二八九章 命运 周晨一进院子就冲周晚晚笑,周晚晚眼睛一亮,跳起来就跑过去翻他的挎包,“是墩子哥哥对不对?!” 周晨笑着不说话,站在那任妹妹自己翻,果然,一会儿小丫头就惊喜地叫了起来,“还有响铃姐!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周晚晚拿着两封信跑到花架下的秋千上窝着,幸福地左看右看,先拆了墩子的信。 “沈哥哥!快过来!墩子哥哥来信了!”周晚晚一边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打开,一边喊在屋里不知道在鼓捣什么的沈国栋。 沈国栋昨天去了一趟沈爷爷那,回来就感觉他更不对劲儿了。可能这些天他的不正常都是因为沈爷爷那边的事儿吧? 沈爷爷那边的事儿,沈国栋不说周晚晚也不敢随便问,都是一些特别机密的事,她问了他就知无不言,她还真是不太敢知道。 只要沈爷爷的健康不出问题,她就装着不知道好了。 沈国栋马上就跑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杯水,一见周晨,才想起来什么,咕咚咚先把满满一杯水自己干了。 “齁你个恶心反胃!”周晨气得直翻白眼儿,“你就惯着她吧!” 沈国栋把还留着一层糖底的杯子又送了回去,才小跑着出来。 周晚晚先一目十行地看信,然后对坐过来的沈国栋和周晨汇报,“都是好消息!” 只要墩子不用再去战场,对他们来说就都是好消息了。 墩子在抗美援越战场只待了十个月,战争没结束就负了非常严重的伤,被抬下来的时候双腿膝盖以下只剩白骨,半面身子被炸得焦黑。几乎不成人形。 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行了,却没想到,在野战医院只躺了一个多月,他就能自己下床走路了。 “其实三天我就基本都好了。”墩子回来探亲,偷偷跟弟弟妹妹们说。“怕人怀疑,我硬生生躺了一个多月,整个人都僵了。后来跟我们特务小队去的医务兵被调走了。我再不好就得让野战医院的人给换药了。就赶紧起来了。” 墩子从医院的病床上起来,战争就基本结束了。他也正好随撤退的大部队回来。 战争有多残酷,战场有多惨烈。墩子只字不提,他只跟弟弟妹妹们讲南方的山峦常年青翠欲滴,巨大的热带树木一棵树就是一片森林,猴子们荡着森林里的树藤来回穿梭。当地居民也跟猴子一样在空中荡来荡去。 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甘蔗地,巨大的菠萝蜜。清甜的火龙果,当然不能忘了又臭又丑的榴莲,而且,他竟然还跟当地人学会了酸酸甜甜的越南炒饭。回来做给弟弟妹妹们吃,受到了全家人的喜爱。 好像他不是去参加了一次九死一生的战争,只是出去旅游了一趟。 他不提。他们四个却完全能想到。墩子火线升职,由副连长直接升到团长。那是多么惨烈的战场才会有的情况。周阳几个这些年跟沈爷爷走得这么近,不会不知道。 排长死了班长顶上,营长死了副营长顶上,那一场战斗,几乎整个阵地都没剩几个人,墩子才能从一个副连连升五级跳到正营。 墩子伤愈以后回来的那次探亲,兄妹几个对他的这次升职闭口不提。 这件事代表的是墩子的九死一生和多少解放军战士失去的热血和生命,他们宁可墩子一级一级慢慢去熬资历,也不愿意让他和他的战友经历这些。 他们不能用兴高采烈和庆幸的态度提起这些,那是对英雄的不敬。 “墩子哥哥的命是你的了。”墩子单独跟周晚晚谈起这件事的时候,非常郑重地把他的军功章交给了她,“当时的情况,没有你的药,我肯定下不了战场。我不是英雄,我只是幸运。你就是墩子哥哥这辈子最大最大的幸运。” 周晚晚把军功章别到墩子的胸前,看着墩子的眼睛,郑重而认真,“墩子哥哥,你是英雄。你一直都是我的英雄,从小就是,没上战场之前你就是我的英雄。 我们家,最幸运的人是我,你们所有人能在我身边,就是我这辈子什么都不换的幸运。” “墩子哥哥,这枚军功章我收下了,现在我再重新送给你,送给我心目中永远的大英雄!” “墩子哥哥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做你的英雄。”墩子带着那枚军功章,郑重地向周晚晚敬了一个军礼。 墩子现在是特务营第六大队的大队长,坚持他一贯的强硬作风,带兵以严厉冷酷著称,是手下那些各部队千挑万选上来的兵王们谈之色变的黑脸教官。 沈国栋给周晚晚当故事讲的时候,周晚晚完全不能想象,那么温柔没脾气的墩子哥哥怎么会走这样的铁血路线?是她感觉错了还是沈国栋弄错了? “墩子哥哥邀请我暑假去看他!”周晚晚看了几行,又给周晨两人汇报。 “不去,让他回来!”沈国栋对墩子非常不满,小丫头放个暑假,回向阳屯也就算了,跑那么远他不是更见不着人了?坚决不去。 轮到沈国栋看信的时候,他看了半天,疑惑地问周晚晚,“墩子没说让你去看他呀?” 周晚晚指着一段给他看,“墩子哥哥说他七八月份的时候没安排外出任务,说那时候山里凉快,你看这里,”周晚晚指着念给沈国栋听: “‘好多野花都开了,早上我可以陪你去摘一大把回来,放在屋子里,能香一整天’,还有这里,‘下午去小河边抓小鱼,河水被晒得暖暖的,你可以多玩儿一会儿’。” 周晨一边听一边笑,沈国栋气得直拍桌子,“这小子太狡猾了!” “在家也可以摘花去河里捉鱼啊!沈哥哥还能带你去钓鱼,鱼竿我我都给你定好了,让他们特意给你做了一个小的!”要说利诱。沈国栋可是谁都不怕。 他现在每天琢磨最多的就是利诱周晚晚,让她老老实实待在他眼皮底下,哪儿都不去。 “等我考完试再说吧!”周晚晚不马上做决定,“到时候谁那里好玩儿我就去谁那。” 沈国栋开始摩拳擦掌。周晨轻轻戳妹妹的脑门儿,“小坏蛋!” 响铃姐的信是一个大大的文件袋,两个月之前发的,在路上不知道怎样辗转才到他们手里。 这些年。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了。响铃姐去的是藏北最偏远艰苦的县。交通不便,气候严酷。 当时分配片区的时候,征求个人意见。响铃主动要求去这个所有人看了地图和统计数据就躲着的地方。 “既然去了,都是遭罪,就找个不能让自己白遭罪的地方。”响铃姐这样跟周晚晚解释。 那个县只县城到拉萨就要走四天,要穿过蚂蟥区。翻五千米的山口,很长一段距离机动车根本就上不去。只能靠步行。 所以响铃的信总会耽搁很久才能收到。后来响铃也有经验了,不一封一封发,而是攒几封,一起发出来。反正邮路艰难,他们这边所有的邮件都是攒够数了才一次性发出去的。 至于多久才能攒够数,那真的很难说。得看季节和路上的情况,万一邮递员过索道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攒了一个多月的邮件全都掉到大江里去,那谁也没办法。 周晚晚从大文件袋里先掏出一张全藏文的报纸,一眼就看到了上面响铃姐穿着藏族传统服装跟一群藏民载歌载舞的照片。 报纸油印有点模糊,照片效果非常差,却能让人一眼就感受到所有人的欢乐,响铃姐站在一群藏民中间,跟他们跳着最传统的锅庄舞,身材窈窕,姿势标准,表情愉快。 周晚晚看了好半天,才舍得放下去看信。响铃姐还在那张照片旁边很贴心地写了一行字,“看编号四。” 周晚晚找到编号四那封信,马上就看到了有关这篇报道的内容。 这其实是援藏干部团在当地搞的一个形象工程。响铃作为政绩最突出长得最漂亮的女同志,当仁不让地给援藏干部做了形象代言人。 “本来要登的是一张正装照,我跟领导商量了一下,换上了这张,效果非常好,现在我在这边跟藏民和藏族干部打交道,他们都特别认可。” 响铃姐又跟他们开玩笑,“姐现在在这边是‘高原之花’,就是这朵花被晒得又黑又红,下了高远就得让人当土豆!” 响铃能打开局面取得那么好的政绩,可不只是靠长得漂亮会跟人打交道。她进藏半年,就能用藏语流利地跟当地人交流了。 这在干部团里简直是个奇迹。很多人去了五六年,几句日常用语还都说不好呢。 “多练多学呗,能吃苦啥事儿干不成?”响铃姐轻描淡写地告诉周晚晚。 周晚晚简直不能想象,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响铃姐要一边应付如履薄冰的民族问题,一边做好日常工作,一边对抗高原反应,一边应对饮食居住等等困难,竟然还能这么快速地把当地语言学好。 这其中付出了多少艰辛她从来都不对别人说,即使是对周晚晚几个,她也都是报喜不报忧。 可是周晚晚知道,她要面对的不只是环境上的困难,还有心理的伤痛。进藏之前,孙老奶刚刚去世,跟赵志刚的婚姻又陷入绝境。 人人都说响铃聪明、漂亮、运气好,会办事儿,下一趟乡就能跟藏民打成一片。 却没人知道,这个笑得爽朗灿烂的女干部,行李包里放着母亲的骨灰,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看完响铃姐的信,周晚晚替她高兴,也心疼她,整个人都有点愣愣的。 沈国栋使劲儿给周晨打眼色,你倒是想想办法呀! 周晨鄙视他,平时惯着的时候比谁都能耐,一到关键时刻就熊了! “囡囡,你知道跟大哥相亲的那个姑娘是你们班同学她姐吗?你猜猜是谁?”周晨开始转移话题吸引妹妹的注意力。 周晚晚心里一惊,“何红梅!” “你知道啊?”周晨也有点吃惊,他还是今天下午才知道的。 “不是叫张丽香吗?住得也跟何红梅不是一个屯子,怎么会是她姐?不是亲的吧?”周晚晚有点急。 她当时怎么没直接问问姥姥这个姑娘跟何红梅有没有关心呢?!可是二哥那么精明,她一问,他肯定能知道其中有事,而且还不是好事。 她不希望哥哥们替她操心学校里的事了。这跟她要慢慢从他们的生活里淡化出去的目标相悖,她希望他们不要总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都去过自己的生活。 要让他们安心过自己的生活,就得让他们对她有信心,确认了她自己能处理好所有的事,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所以周晚晚最近一直在努力表现,一点都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在学校里受同学欺负了。 “那个何红梅在她姨家长大的,她姨一直没生孩子,就把她抱去了。今年她姨生了儿子,就不愿意要她了,她爸妈就把她领回去了。这也不是啥好事儿,估计她爱面子,就没跟你们同学说吧。” 周晚晚腾一下就站了起来,“二哥,我要回家!现在就回去!”她得马上把这件事告诉周阳,无论怎样,相亲之前周阳对这件事有知情权。 “啥事儿这么急?晚饭还没吃呢!”沈国栋看表,“到家再吃饭你肯定不饿了。”过了饭点儿这丫头就更不爱吃饭了,沈国栋每天都是准点儿开饭,就是为了让她多吃几口。 “这么着急干嘛?后天回家就能见着了。”周晨站起来把妹妹按到秋千上坐下,“老舅今天跟我说了,大哥让咱们周末回去见一面。” 周晚晚叹了一口气,事情已经这样了,现在回去也于事无补了,只能回去看看再说了。 “到底怎么了,你先跟二哥说。二哥帮你出出主意。”周晨看出妹妹一定有事。 “我就是,想问问大哥相看成了没有。”既然都已经相看成了,那以后的事就只能全凭周阳自己做判断了。 ☆、第二九零章 惊觉 周晚晚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望着晴朗夜空的一轮明月,心乱如麻。 命运真是捉弄人,怕什么来什么,谁能想到何红梅和张丽香会是同父同母一家子的亲姐妹呢? 明明打听得清清楚楚,姓名毫无关系,住得也不是一个地方。可是人家就能给你弄出个姨妈领养事件来。 周晚晚笑,真是疏忽了。从小到大,这种莫名其妙的攻击她实在是受得太多了,何红梅这种说几句酸话的程度,真是太不够看了。 小学同学偷偷把毛毛虫夹在她的书里再踩死,在她的凳子上抹大便,课本被偷偷涂花撕烂,等等,等等。 毕业以后,她才知道,她经历的这些,只因为同学们都在传,她顿顿吃大米饭炒鸡蛋。 初中的时候,这种事更多,而且还逐渐升级,甚至曾经有女同学莫名其妙地把她堵在厕所,试图把她推到粪坑里。 所以,何红梅的事,她虽然怀疑过,却真没那么重视。打听到她跟张丽香没关系,周晚晚就把她当成了一场普通的找茬事件。 这种程度的找茬,她根本都不会放在心上,当然更不会去跟大哥说起。 其实,所有学校的这些事,她从来没跟哥哥们说过。 那些小孩子天真而残酷的孤立、恶作剧,不是大人能防范得了的,只要他们想,随时能找到机会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进行。 而且周晚晚并不在乎这些,她又没吃亏,也不需要一群孩子的认同和友情,跟他们较什么真儿呢? 没想到,一时的放松却让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现在去说。肯定会影响大哥的判断,而且,非常有可能,这场才刚刚开始的姻缘就此就会断了。 如果大哥对张丽香挺满意的,想相处一下试试,因为她的关系让他就这样放弃,会不会让他错过自己的幸福? 不去说。以后会不会有麻烦?何红梅的气愤不平从何而来? 周晚晚深深叹气。然后苦笑,前世今生,她果然都会成为大哥人生路上的拖累和绊脚石啊…… 周晚晚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前世今生不一样了,周晚晚你不要胡思乱想! 今生的大哥眼界开阔,自信乐观,对生活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判断和原则。你要相信他,他懂得如何去挑选自己的伴侣。也知道权衡利弊做出最好的选择。 这段时间以来,你一直都在努力要淡出哥哥们的生活,试图让他们对你放开手,去过自己的人生。 其实。你们之间,真正需要放开手的是你。 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你可以用自己的判断和阅历一点一滴地去影响他们。引导他们,培养他们。现在,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优秀又有主见,完全不需要你过多地去插手他们的生活,他们需要过自己选择的人生。 周晚晚忽然感觉自己像一个功成身退的家长,看着孩子们长成优秀自信的大人,看着他们离开自己开始新的生活,骄傲、喜悦、欣慰,又有点孤独和疲惫。 周晚晚又笑,真是越想越离谱了,即使他们以后分开,去过各自的生活,他们还是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亲人,心里永远都是最惦记对方的。 有这些就足够了。有了这些,她的余生就都会生活在幸福和满足中了。 透过纱窗,沈国栋还坐在茶几旁研究他的小药瓶。 周晚晚下午已经偷偷看过了,那里只是普通的复合型维生素,估计是给干休所的首长们特供的,做的样子跟市面上的不一样,也没有药名和说明书。 可效果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只是含量大一些而已。 沈国栋对着它发呆了好半天了,到底在搞什么鬼? 沈国栋更是不解,这个小药片真的能治心脏病?吃完就能好?心脏病那么好治? 那个刘大夫到底靠不靠谱啊?他是不是该去省里的大医院做个检查? 刘大夫更苦恼,几乎要去找沈爷爷哭诉了。 首长啊!您管管您那个土匪孙子吧!没病非说自己有病,还死犟自己得了心脏病!心脏病能壮成他那样我也想得一得呀! 不给他开药他就薅我脖领子,差点让院长以为我把您给治出毛病来了,要审查我呀! 虽然忧心自己的病情,沈国栋还是准点儿把周晚晚叫回来让她睡觉了。 然后回屋又吞了两粒药。 周晚晚遵循着自己的生物钟按时上床,却在半夜忽然醒来。她发烧了。 寂静的夜总是能逼出人心底最深处的脆弱和寂寞。这一刻,周晚晚忽然什么都不想考虑,只想让自己沉沉睡去。 她喝了一滴灵液,又吃了一颗安眠药,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里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按时醒来,烧退了,起床综合征却非常严重。 周晚晚又喝了一滴灵液,深吸一口气,笑着开门去找沈国栋,“沈哥哥,我的鸡蛋要糖心的!” 周六回家,刚进屯子,就看见赵五婶家在盖房子,今天正好上梁。 赵二栓的婚期定下来了,就在今年冬天,赵五婶手里有钱,底气就足,考虑了一下就给儿子单起了三间房子。 “以后谁成家,娘都给盖新房!”赵五婶豪气地许愿。赵大壮的三间盖在了屯西头,二栓的就跟他们邻着盖,以后哄孙子也方便些! 虽然只是土坯房,可在现在的农村,能一结婚就给盖三间大房子的人家太少见了,乐得赵二栓的丈母娘满屯子宣扬她闺女找了户好人家。 上梁是盖房子里最大的事,是要做酒席请客的,处得好的屯邻也都去帮忙。 周阳兄妹几个当然更是全家出动,去帮赵五婶忙前忙后。 中午吃饭的时候,赵五婶百忙中还不忘照顾周晚晚。给她单独盛出来一份青菜、鸡蛋和鸡肉,“带着小四儿回家去吃,这边都是人,你肯定吃不饱。今天你带着小四儿就算是帮干娘大忙了!” 赵小四儿是赵五婶的宝贝疙瘩,交给别人她是真不放心。 周晚晚欣然受命。在这边赵五婶什么都不让她干,她也真帮不上什么忙,就带着乐得不行的赵小四儿回家了。 赵小四儿早被告诫过。姐姐抱不动你。你不许耍驴,得自己走。 他非常听话,还主动要帮周晚晚拿着饭菜。“姐姐力气小,拿不动!” 周晚晚就分给他一个小的拿着,小家伙被委以重任,更是不要抱也不喊累。小大人儿一样跟着周晚晚回家了。 再懂事的小孩子也是小孩子,跟赵小四儿折腾了一小会儿。周晚晚就出了好几身汗。好在小家伙被秋千三晃两晃就给晃迷糊了,很快就趴在上面打起了小呼噜,周晚晚才算解脱。 现在她是绝对没有力气去抱这个小胖墩儿进屋了。只能自己也坐在外面的桌子上看着他。 午后的空气温暖慵懒,周晚晚受不住生物钟的召唤。不知不觉中自己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是被一连串撞击和闷响给惊醒的。 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沈国栋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震惊地长大眼睛。几乎是有点惊慌地看着她,身边是几把被他撞倒的凳子。 周晚晚认识沈国栋十多年。从来没在他脸上见过这种惊慌又无措的表情。她一直以为他的大脑里不会产生这种情绪。 “沈哥哥,你怎么了?”周晚晚顾不上刚睡醒的头晕,站起来就要去看沈国栋,“是撞到哪里了吗?” “没,没有!你坐下!坐下!站起来头晕!”沈国栋再自顾不暇,也能条件反射一样记得周晚晚的不舒服,“我,我去给你倒点水,你别动!” 沈国栋几乎是逃跑一样窜进了屋里。 周晚晚看看地上被他撞倒的几个凳子,最后还是坐了下来。他们家跟原木桌子配套的这几个凳子厚重、圆润,看着很敦实,实际上更敦实,她几乎是一个都拿不动的。 这么多年了,周晚晚真没见过这几个凳子倒过。太厚重了,挪它都费劲,能一起撞倒这么多,这得多大的劲儿啊。 刚才担心沈国栋,身体没什么感觉,现在坐下来,头就开始剧烈地抽痛,周晚晚想都没想地又喝了一滴灵液,闭眼等了几秒钟,抽痛过去,全身都舒服了起来。 周晚晚等了老半天,烧两壶水也早就开了,沈国栋才端着杯子出来。 他头发和脸上还滴着水珠,原来是去洗头了。不过衬衫和裤子上也都是水,湿哒哒地走过来,自己却没发现一样,表情比刚才平静了一些,眼里亮亮的,好像烧得最旺的炭火,目光几乎能烫伤人。 周晚晚看看他拿着的那个周晨的水杯没说话。 沈国栋把水杯放到周晚晚手边,竟然没坐下,而是有些直愣愣地盯着周晚晚,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被饿狼盯上的小兔子。 周晚晚摸摸那杯凉水,仔细去研究沈国栋的表情。 沈国栋却忽然红了耳根,有点惊慌地躲开了她的注视,然后又猛然回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周晚晚。 “沈哥哥,你怎么了?”周晚晚被彻底弄糊涂了。 沈国栋却在周晚晚清澈的目光下又一次惊慌失措。 “我,我忽然想起点事儿,我先回单位了!”沈国栋不给周晚晚一点说话的时间,用最快的速度骑上院子里的自行车,手脚有些不协调地仓皇离开。 周晚晚还没来得及仔细去想他的反常,就见一股黑烟从屋里冒了出来,还夹杂着烧糊了什么东西的味道。 她赶紧拿条湿毛巾堵住口鼻,冲进屋里,很快在厨房找到了源头。 沈国栋竟然在灶膛里架上了木绊子,烧了这么半天的干锅,而且还没收拾外面的柴草和木头,差点把房子给点着了。 “这家伙是要纵火吗?”周晚晚一边收拾一边嘀咕。 ☆、第二九一章 客人 沈国栋这一走就再没回来,傍晚的时候,杨高志亲自骑自行车过来给周阳几个传话,沈国栋打电话到公社,说他有急事要出差,让周晨去陪周晚晚住几天。 杨高志现在已经是公社武装部的副部长了,这种小事他随便让一个干事来就可以了,可他还是自己来了。 周阳陪着他说了好半天话,又给他带了一筐家里早熟的西红柿和甜瓜,才把他送出大门。 从杨高志和周阳的熟捻程度来看,他平时没少往这儿跑。 周晚晚没跟周阳、周晨说起沈国栋中午的反常,说了他们除了跟着担心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躺在被窝里反复琢磨,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推翻了沈爷爷那边有事的可能性,也不太相信是单位临时有事。 昨天晚上沈国栋还计划着带她去小寒山采花找蘑菇呢,可见周末是有时间的。又没人过来通知他,他怎么可能忽然就有重要的事了呢? 周晚晚眼前闪过沈国栋灼灼的目光和忽然泛红的耳朵,还有他的无措和惊慌,心里狠狠一翻,惊得猛然坐了起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周晚晚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安慰自己,一定是自己想多了,怎么能往这方面想呢?!真是太离谱了!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兄妹还亲,她跟大哥、二哥有多深的感情,跟沈国栋就有多深,那是超越了血缘的亲密和依赖,怎么是那些转瞬即逝瞬息万变的东西能超越得了的? 沈国栋一直把她当做需要照顾保护的小妹妹,绝对不会犯这种糊涂的。他们之间的亲情比任何感情都牢固可靠,沈国栋不可能舍了珍珠捡鱼目。他精明着呢。 七月的盛夏,周晚晚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还是抵御不住从心底最深处升上来的寒气,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第二天是张丽香来家里做客的日子。周晨一大早就起来把已经十分干净整洁的家里又仔细打扫了一遍,拿出准备好的排骨、鲜鱼、鲜虾和木耳、鲜猴头,又去鸡窝抓鸡。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 周晚晚也早早起来,跑前跑后地跟在周晨后面问东问题地捣乱。 只要有周晨在,家里的事他是从来不让妹妹做一点的,今天情况特殊。他才允许她跟着看看,但还是一手都不让她伸。 周晚晚端着二哥塞过来的温温的蜂蜜水,嘀嘀咕咕地跟他说着乱七八糟地话题,帮不上忙也不肯离开。 周晨忙着手里的活,隔一会儿看一眼妹妹。她就很自觉地喝一口水,然后再跟他扯东扯西。 周阳在周晨的指挥下扫完院子,把花盆重新摆一遍,甚至还给小汪梳了一遍毛,“客人来了它掉人家一身毛怎么办?”周晨有点嫌弃地看着小汪毛绒绒的大头。 小汪很委屈地去蹭周晨,表示我不掉毛,我每天早上都去干岔河游泳,我可干净了! 周晨一把扒拉开它,指挥周阳,“把它收拾干净!” 周阳看看家里实在没什么活儿用他干的了。就过去把妹妹拉到桌子边坐下,“小迷糊,你今天怎么不迷糊了?” 正常情况下,周晚晚这个时间不是没起床就是苍白着一张小脸坐在那不说话,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精神过。 周晚晚咬着杯沿笑,“大哥,彩礼单子写了吗?什么时候过头茬礼?商量二茬礼的事了吗?” 向阳屯这边相亲的规矩,第一次见面要是双方都满意,就互相到对方家里做一两次客,算是初步接触一下对方的人和家庭。然后再没意见,就可以写彩礼单子过头茬礼了。 过了头茬礼,就算是正式的未婚夫妻了,正常情况下订婚一年多才会过二茬礼。然后就商量结婚。 这个过程一般要持续两年左右。 可是周阳今年二十六了,听李老太太的意思,她是希望他能订了婚就尽快结婚的,只要姑娘那边愿意,她催着周阳一年之内就把媳妇娶回来。 “彩礼的事儿还没定,先让你们接触一下再说。”周阳摸摸妹妹的小辫子。很耐心地给她解释: “我的意思是过头茬礼之前先走动两回,订婚不止是两个人的事儿,以后结婚更是得两家人在一起相处,所以也不能只看一个人,还得看看家里。” “那边同意吗?”不过头茬礼双方就随时有反悔的权力,这在规矩和道德上都是被允许的。 看着是男女平等,可相处下来,要是男方不同意了,那对女方来说影响还是比较大的。 无论在名声还是经济上,女方都会觉得是自己吃亏了。毕竟过了头茬礼,如果男方反悔,按规矩,女方是可以不退礼金的。 这是非常实际的问题,谁家有女儿都不得不考虑这些。 “订婚之前一般都互相去对方家里一两回,我跟媒人说了,我们就先各走动两回,这也不算过分。姥还主动提出先买一套毛料衣服,不算在彩礼里。” 周阳冲妹妹眨眨眼睛,“姥就怕我把人家给吓跑了!” 周晚晚也冲周阳调皮的眨眨眼睛,“那你可得好好表现,别真把‘人家’给吓跑了!” 张丽香和媒人宝成婶是上午十点多过来的,还带着她的妹妹张丽琴。 李老太太再热心,也是周阳的至亲,做媒人总有向着自家人的嫌疑。所以最后还是宝成婶主动做了这个媒人。 宝成婶娘家就是头道坎的,跟张家有着几道拐弯儿的亲戚,张丽香得叫她一声姑。宝成婶一家这些年跟周阳几个孩子走得又近,双方她都了解,很愿意促成这门亲事。 像今天这种性质的做客,带着媒人和家里的弟妹是最正常的习俗,毕竟还没订婚,谁家的姑娘都不可能自己过来的。 张丽香是个高挑健康的姑娘,浓眉大眼,五官立体,一看就挺有主见。张丽琴十八岁,长得跟姐姐有五分像。却没姐姐身上的干练爽利,有点拘谨地跟在张丽香的后面。 周晚晚和周晨陪着周阳把宝成婶和张丽香姐妹请进屋里,动作麻利地端上水果、糖果和茶水,热情地招待他们。 宝成婶先给大家做了简单的介绍。引导着周阳和张丽香慢慢融入到她的话题中来,双方很快就放下拘谨,能自然地交谈了。 周晚晚不断地给张丽香姐妹倒水、拿水果糖块,偶尔插科打诨一下,气氛越来越好。 张丽香姐妹也都非常关注周晚晚。对这个漂亮学习好又娇生惯养的未来小姑子,他们可是没少听人说起。 今天一见,比听说的还漂亮,却出人意料地温和会说话,还很会照顾人,姐妹俩都非常吃惊。 张丽香还好,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和眼神,不要一直关注周晚晚,张丽琴的眼睛简直要黏在周晚晚身上了。 周晚晚完全无视,愿意看就看好了。只要不是恶意的,怎么看她都无所谓。 眼看到中午了,周晨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就要进厨房做饭,张丽香和张丽琴也马上站起来要帮忙。 “丽香姐,丽琴姐,你们第一次来家里,就先吃一顿现成儿的,以后来常了,我们肯定不跟你们客气。”周晚晚把他们姐妹拉住,“你们要是去干活。我也得去,我今天就想借你们的光偷一回懒呢!” 宝成婶也笑着拦住他们姐妹,“听囡囡的!你们今天就吃顿现成儿的!我也跟着沾沾光,今天咱们女人都不进厨房了!” 张丽香执意不肯。张丽琴趁着周晚晚几个劝说张丽香的当口,自己先下厨房挽起袖子洗菜去了。 最后四个女人都进了厨房,把周晨和周阳赶了出来。 周阳和周晨在紧紧关上的厨房门口无言对视,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阳猛然想起来什么,又赶紧推门跑了进去,很惊险地在妹妹拿起菜刀杀鱼之前把她拦了下来。“放着别动,大哥拿到外面去洗。” “对对!这杀鸡杀鱼的活儿还得是男人来干!”宝成婶赶紧接话。 “是,其实我们家厨房的活都是我和小二干,我们从来不让囡囡进厨房,今天她是看来了客人高兴,非要凑热闹。宝成婶,你看住了她,让她离刀和油锅远点。” 周阳不是不领宝成婶的好意,而是觉得很多事还是在最初就说明白了好。他的家什么样就什么样,他不想做任何隐瞒。 而且,不能因为他要结婚了,就打乱弟弟妹妹原来的生活,让他们去迁就什么或者受委屈。那样的话,他宁可永远都不结婚。 张丽香姐妹都停下手里的活,有些吃惊地看着周晚晚。 不怪他们吃惊,在农村,十四五岁的姑娘从来不进厨房,确实是够惊世骇俗的。 特别是在他们这种没有母亲的家庭,正常情况应该是周晚晚一个人做所有的家务来照顾哥哥们的。 周阳把妹妹拉过来让她去洗手,笑着安慰妹妹,也是跟大伙表态: “不会做饭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不好意思,没人笑话你。大哥愿意做饭,以后咱们家里都是大哥做饭!你考试年年都是第一名,还会织毛衣、做衣服、绣花,已经很厉害了!” “呦!听着没有,这以后啊,你们家里做饭的活儿可是有人包了!”宝成婶冲着张丽香促狭地笑。 张丽香一下就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头去摘菜,嘴上却不扭捏,“那哪成!男人干外面的活就行了,回家了可不能再围着锅台转!” 张丽琴想接话,被张丽香塞到手上一把葱,“剥了切成段,一会儿炖鱼。” “这以后啊,你们家就是大伙儿抢着做饭了!想想你宝成叔,我跟她过了大半辈子,他连个碗都没帮我刷过,我这心里呀,拔凉拔凉地!” 有宝成婶活跃气氛,厨房里很快又恢复了热闹。 周阳要出去杀鱼,借口让周晚晚给他端个空盆,想把妹妹带出去,却被张丽香拦了下来,“放那吧!我一会儿两刀就拍死了,不用拿出去,怪麻烦地!” 张丽香手脚麻利地在厨房忙活了起来,咚咚咚几刀剁了大块的葱蒜,抡起菜刀背两下就把一条大鱼的脑袋拍碎,再几下就把鱼鳞刮得翻飞。 周晚晚和赵五婶几个几乎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炒菜她都能灶上一把灶下一把同时进行,根本就不用别人烧火。 “你们出去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得了!”张丽香把鱼炖上,排骨放另一个锅里也炖上,又哗哗哗地打鸡蛋,“再炒俩青菜就行了,小鸡儿今天就不用炖了,这么多菜都做了也吃不了,现在天热,放不住,坏了就白瞎了。” 宝成婶几个只能出来,连张丽琴最后都被撵了出来。 周晨早把屋里的桌子收拾好了,重新摆上水果和糖块,茶也重新沏了一壶。 “丽香这孩子是出了名地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抓,平时在家也这么麻利,她娘跟我说过,这孩子十六以后,她就当上了甩手掌柜的,家里啥活都不用她干了!”宝成婶跟周阳几个介绍。 ☆、第二九二章 大哥 张丽香确实是非常能干,一个人整治了一桌子菜,味道如何先不说,速度是绝对够快的,宝成婶还没把她的优点说完,她就在厨房叫开饭了。 虽然周晨早就准备好的鸡和虾没有做,菜的质量却还是很高,有鱼有肉有蛋,还有家里菜园子比别人家早熟一个多月的蔬菜。 张丽香最后端了一碗腌芹菜上桌,“你们吃啊,别等我,我就喜欢吃咸菜下饭,这老些东西你们可劲儿吃! 做好了饭最后上桌子吃,我在家里就这样!你们先吃,要不鱼凉了腥气。” 宝成婶一把把张丽香拉上了桌子,“你忙活了老半天,哪能不等你就开饭?!你可快着点吧!这一大桌子菜可馋死我们了!” 两人一顿拉扯推让,终于可以开始吃饭了。 周晨看着张丽香,忽然隐秘地笑了,眼睛闪了几下,一改被赶出厨房以来的沉默,非常热情地招呼宝成婶和张丽香姐妹吃菜,还讲了几句俏皮话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张丽琴的目光总算从周晚晚的身上撕下来,却又黏到了周晨身上。 “囡囡,你跟我三妹是同一个班,她回家可没少夸你,说你学习可好了,长得还好看。”张丽香用胳膊撞了一下张丽琴,“丽琴,是不是,三妹回家总夸他们班周晚晚。” “嗯,从初中就说你。”张丽琴的表情有点古怪。不过总算在姐姐的又撞又瞪下收回了目光。 “是吗?”周晚晚笑了一下,“丽香姐你吃鱼呀,你做得可好吃了。” 周晨和周阳快速地交换了几个眼色。 吃过午饭,周晚晚又陪着张家姐妹在家里转了一圈,看了看院子里的花,在树下坐了一会儿,正准备再去屋里各个房间参观一下,宝成婶就从屋里出来了。 “丽香啊,我得回去看看你姑父和二柱子,我不在家。他俩宁可喝凉水啃干巴饼子也不开火!这吃不饱下午咋上地干活?”宝成婶拍拍张丽香的手,“要不你们姐妹俩先在这这待着,我把他们爷俩伺候走了再过来。” 这样虽然可以,但到底不太矜持。张丽香坚持要跟宝成婶回去“看看姑父和表弟”。 宝成婶带着他们姐妹走了。周晨打了一盆温水给周晚晚洗脸,洗完又催她去睡午觉。已经过了她睡午觉的时间老半天了。 周晚晚心乱如麻地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周晨走进来,让她枕在自己腿上,手慢慢地按着她头上的穴位。“还记得郭爷爷教你的药理歌吗?” “记得,有的有点忘了。”郭老先生已经去世两年多了,那些拗口的药理歌生活中用不到,也没人再问她了。 “背个《四气歌》听听。”周晨的手指轻柔缓慢地在周晚晚的头上按揉着,声音也温柔和缓。 “四气寒热与温良,寒凉属阴温热阳, 温热补火助阳气,温里散寒功效彰……” 周晚晚慢慢回忆着,开始专注地背诵那些简单又内涵丰富的歌诀。几首背下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终于睡着。 周晨冲一直等在窗外的周阳做了个手势,两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即使是睡着了,又有周晨一直不间断的按摩,周晚晚还是睡了不到半个小时就醒了。 “二哥,张姐姐他们回来了吗?”周晚晚不愿意睁眼睛,轻轻问一直陪着她的周晨。 “没有,还要睡吗?” “不睡了,想躺着。”周晚晚把脑袋扎到周晨怀里不起来。 十一二岁以后,她已经很少这样跟哥哥们撒娇了。 “不睡了就起来吧!二哥给你做白灼虾,中午没吃饱吧?”周晨虽然这样说。还是抱着妹妹的头慢慢给她梳理着头发。 等周晚晚起来收拾完,又吃了周晨做的虾和粥,周阳才骑着自行车从外面回来。 “大哥……”周晚晚没说完,就被周阳严肃地一个手势打断。 “张丽香那个跟你同班的妹妹是怎么回事?” 周晚晚一下被问住了。缓了一下神儿马上向周晨求救,周晨却做了一个爱莫能助你还是说实话吧的表情。 “大哥,你怎么知道……”周晚晚有点不安地看着周阳一直非常严肃的脸。从小到大,大哥对她一直都是温言软语,从没有这么严肃过。 “我怎么会不知道?!”周阳一下就站了起来,在周晚晚面前来回踱着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大哥从你一生下来就把你放在眼里宝贝着,一直宝贝了这么多年,你高不高兴心里有没有事能看不出来?! 是不是我不问你就打算这么一直瞒下去?这是准备跟大哥生分了吗?以后什么都不跟大哥说了?” “没有!大哥……”周晚晚几乎要急哭了,急得去抓周阳的袖子,却被他反手抓住胳膊,按在了椅子上。 “那你说,何红梅是怎么回事?”周阳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放松,紧紧地盯着周晚晚“是你说,还是我去自己打听,你自己选。” 周晚晚像个被大人抓住的犯了错误的孩子,在周阳越来越有压力的目光下乖乖说出实情,“我以前不知道何红梅是张姐姐的妹妹……” 周阳越听脸绷得越紧,下颚紧紧收了起来,目光越来越沉,让周晚晚越说越心虚,最后几乎是嗫嚅着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大哥结了婚你就准备跟大哥疏远了吗?大哥要娶一个大嫂回来,是希望多一个人疼你们,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你觉得大哥会娶吗?” 生平第一次,周阳看着妹妹的目光严肃又锐利,“谁跟你最亲,谁最心疼你,你能分清楚吗?你一直说想让大哥幸福,怎么才能让大哥最幸福,你不知道吗?” “大哥,我错了。”周晚晚心虚又委屈地低下头,这么多天来压抑的无措、担忧、不可言说的孤寂迷茫忽然全涌了上来。像个受了巨大委屈的孩子,一下抱住周阳的腰,哇哇大哭了起来。 “大哥!我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你要是生我的气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太害怕了。怕拖累你,耽误你,怕你因为我的关系错过自己的幸福。” 周晚晚的眼泪瞬间就湿了周阳一大块衣襟,口齿不清地跟周阳哭诉,“大哥。我太希望你能过上好日子了!这对我来说比任何事都重要,因为太重要太重要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所以一遇上你的事,我就缩手缩脚畏首畏尾考虑来考虑去,就怕我做错了耽误你,可又怕不做更错,我这些天害怕死了!大哥,你别生我的气,我以后什么事都不瞒着你了,什么事都对你说!” 周阳的严肃在妹妹的眼泪面前早就维持不下去了。一把抱住妹妹,又是拍又是哄,温言软语地安慰她,“好了,别哭了,大哥相信你,大哥没生你的气,大哥就是心疼你,受了委屈也不说,大哥这都是急的。别哭了啊!” 周晚晚又尽情发泄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不哭了,周晨洗了毛巾过来给她擦脸,擤鼻涕。再擦周阳衬衫上的鼻涕眼泪,弄得周晚晚忽然有点脸红。 “你说,这个世界上谁最怕你不高兴受委屈?”周晨问妹妹。 “大哥,二哥,还有墩子哥哥,”周晚晚停顿了一下。“和沈哥哥。” “你觉得你委曲求全,能换来我们的幸福吗?”周晨戳了一下妹妹的脑门儿,“这点道理还用人给你讲?从小到大白教你了!” 周晚晚更加愧疚,“二哥,我错了。” 周阳也严肃地跟妹妹要保证,“你自己刚刚说的,以后什么事都不瞒着大哥。” 周晚晚点头,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嗝儿,“什么事都跟大哥说,再也不自作主张了。”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观察周阳的表情,“大哥,那你以后跟张姐姐会怎么样?” “其实大哥也有事没跟你说,”周阳还是一脸严肃地看着妹妹,“我刚刚去说明白了,这个婚不能定,就这么算了吧。” 周晚晚吃惊地瞪大眼睛,“啊?!” 周阳故意虎着脸看着妹妹,“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说实话!” “是因为我吗?”周晚晚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 周阳咳嗽一声把涌上来的笑意压下去,接着严肃地问妹妹,“要是因为你你会怎么想?不许找借口,说真实想法!” “内疚。”周晚晚老实极了。 “这么想对吗?”周阳更严肃了。 “不对。” “那应该怎么想?”周阳严肃地逼问。 “容不下我还想进我们家门!看我大哥不削你!”周晚晚小脖子一梗,来劲儿了。 周阳使劲咳嗽了两声,周晨转身去倒水,肩膀无声地抖了几下。 “你这不是挺明白的!这些天怎么就钻牛角尖了?!”周阳瞪着妹妹。 “大哥,我错了。以后保证不再犯糊涂了。”周晚晚又变成小绵羊,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 “看你以后表现吧!”周阳不装严肃了,看着妹妹委委屈屈地坐在那,心疼得不行,忍不住过去抱了她一下,“觉得委屈了?在想什么?” 周晚晚抬起脸,皱着眉头,“我不敢说。” “说!”周阳几乎要叹气了,“刚才答应大哥什么了?!” “我明天能逃一天学吗?”周晚晚认真地看周阳。 周阳一个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不行!没有正当理由不能逃学。” “哦。”周晚晚又老实了,低着头不说话。 “不过这次特殊,下不为例知道吗?”周阳的严肃坚持了十秒钟没到,就开始心软了。 周晚晚惊喜得一下抱住周阳的胳膊,“大哥!你真好!” 周阳用硬的把妹妹吓唬住了,周晨开始来软的开导她,“你要是真相信大哥,就更不应该瞒着他,你说出来,把所有的事都摆在大哥面前,才能让他做出更全面更真实的判断,对不对?” 周晚晚老老实实受教,“二哥,我错了。” 周阳叹口气,替妹妹说话,“不能全怪囡囡,是我以前一直说不结婚,估计是她印象太深了。觉得这次好容易姥把我舒服了,又相看成了,她才不敢说,怕影响我,对不对?” 周晚晚点头,确实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怪大哥没跟你说清楚,大哥以前一直说不结婚,现在想想,其实是年纪小,对自己没信心,害怕。” 周阳看着弟弟妹妹震惊的表情,笑得从容又自信,一点都没有因为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的怯懦而不好意思,反而非常坦然。 “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人才希望保持现状,真正勇敢的人是不害怕改变的。我那时候年纪小,特别怕生活状态改变以后保护不了你们,让你们受委屈。所以才一直死犟着不结婚。” 周阳的笑容里是满满的成熟自信和把控力,让他整个人都充满了一种语言无法形容的力量感,那是一个真正的强者才会有的笃定和自信。 “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因为我知道,我能找到一个跟我一样疼你们的人,让你们觉得这个家更幸福,也更安全。” 周阳温柔地摸着妹妹的头,“囡囡不要害怕,大哥结婚,是找一个跟大哥一样疼你的大嫂,绝不是大哥被人抢走了,更不会跟你们生疏。” 周晚晚的眼睛瞬间涌上一股热潮,一把抱住周阳又哭了起来,“大哥,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跟你说,你就不用浪费这些感情和精力了。” 周阳拍着妹妹的背,“你不是说了,试一试总会有收获的,大哥经历这一次,至少知道,无论看着多么不错的人,如果心里不想试,就不用强迫自己去试了。这还要谢谢你呢!” ☆、第二九三章 心病 周晚晚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这些天来压抑在心里的郁气消散大半,仔细一回想,发现自己被周阳和周晨给忽悠了。 他俩纯粹是抓住一点蛛丝马迹就营造气氛打感情牌,配合默契轻而易举地把她的话给炸出来了。 周晚晚不服气,周晨一副你人傻好骗还能怨谁的欠揍样子,根本不把她的抗议放在眼里。 周阳跟妹妹强势了不到半小时,又恢复到老好人二十四孝好大哥的状态,开始给妹妹解释刚才哪里是有实际证据,哪里是猜测,哪里是纯炸她的话,说得周晚晚更郁闷了。 她好歹也是个重生人士,怎么在两个哥哥面前就这么没用呢?!要说基因问题,她怎么就没能遗传到好基因呢? 所以周阳跟她说“大哥不用你懂事儿,大哥就希望你任性地想干什么干什么”时,她理直气壮地要求,要再逃两天学! 周阳对这个任性耍赖又满嘴甜言蜜语的妹妹完全没办法,周晨看着妹妹发青的眼圈拍板,“这周就在家玩儿好了!不过你得保证下周的期末考试能考第一名!” “二哥你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周晚晚跑过去抱着周晨转了一圈,又去拉着周阳转,“大哥!我在家陪你你高兴吧?!是不是特别高兴?!” 然后又去揉小汪,“小汪!小汪!我们每天都可以出去玩儿了!你也高兴吧?!” 小汪一听说“出去玩儿”,跑到屋里叼着它的小皮球两下就蹿到当街,把一群大鹅小鸡撵得疯狂逃命,一时间几乎半条街都尘土飞扬鸡飞狗跳。 外面的尘土还没落定,小汪又蹿回来了,兴奋得两眼放光,扬着大脑袋看周晚晚,催她快点出去玩儿呀! 周晚晚抱着它的大脑袋解释,“是明天!明天出去玩儿!” 小汪认准了“出去玩儿”这几个字,别的一概不听。眼睛锃亮,一副不出去就不罢休的架势。 周晚晚正发愁,当街就传来前街薛贵福媳妇的叫骂声,“这是谁这么缺德啊!把我正下蛋的老母鸡给吓瘫巴(瘫痪)了!我一天一个蛋的老母鸡呀!都哆嗦成一个蛋儿(一团)了!这是咋吓的呀!” 周阳几个人齐齐去看小汪。小汪得到了这么多关注,马上摇头晃脑地嘚瑟起来,还把自己叼着的小皮球往周晨手里塞,让他跟它扔球玩儿。 周阳使劲儿磋磨两下它的大脑袋,赶紧出去赔人家的老母鸡。周晨严肃地通知小汪,“你!禁足十天!” 周晚晚爱莫能助,还幸灾乐祸地揉它,“看来只能我自己出去玩儿了!” 小汪的哈喇子吧唧滴到地上,张着大嘴接受不了这么残酷的打击,这好日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周晚晚在家安安心心地逃学,认认真真地检讨自己的错误,关于亲情,关于信任,关于自己瞻前顾后差点给大哥造成的重大后患。 看着大哥的事解决了。又能在家休息,她心情却没能放松,身体也不见好转。还是会半夜发烧,入睡依然困难。 她在家里的日子,表面上一切看起来都很好,只是不能想起沈国栋。 是的,只要不想起沈国栋。只要不牵扯爱情。 前世的种种经历,因为有了大哥的陪伴和温暖,她对很事始终都没有完全失望。除了爱情。 她是真爱过,真的全心信任过。也真的全力付出过,最后被彻底伤害,打入地狱。 今生她对前世种种虽然已经释怀,可是对爱情。她却像得了过敏症的病人一样,只要想起,都会从内心深处涌上寒意。 那种恐惧和排斥让她从重生那天起,就打定主意,此生孤独终老,绝不会让自己再沾染爱情。 这是前世经历遗留下的心病。她没办法克服,只能让自己尽量不要想起。 不是不相信沈国栋,也不是不相信这种感情的真挚牢固,只是不能用在自己身上了。 她就像一个对花米分过敏的病人,知道鲜花美丽芬芳,却不能接触,不能拥有。因为身体和灵魂都在排斥,她无能为力。 周晚晚把自己的命给沈国栋都甘愿,却给不了他爱情,因为她没有。 沈国栋那么骄傲的人,如果不能平等相爱,他绝对不屑接受任何怜悯或者退而求其次的陪伴。 而且周晚晚也不能那样做,那是对沈国栋这些年来对她照顾爱护的侮辱,是对他们之间感情的亵渎。 所以,如果沈国栋真的对她产生爱情,那他们的亲情也可能马上就要耗尽了。 沈国栋那么纯粹的人,非此即彼,周晚晚心病难除,心如古井。这样的两个人,前景如何完全可以想象。 现在,周晚晚只能抱着一丝侥幸,也许是她看错了,或者,也许沈国栋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意。 那她还可以尽快拉开两个人的距离,淡化他们的关系,让自己从沈国栋的世界剥离,也许还能保留住他们之间的亲情。 也许。虽然希望渺茫,但也只能尽力一试。 只要还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周晚晚都愿意为之做出最大的努力。 没人知道她心里有多重视这段亲情。沈国栋在她心里是跟大哥、二哥一样的亲人,无论是失去他,还是伤害他,对周晚晚来说都是人生炼狱。 但是,如果能让他好过一点,周晚晚宁愿忍受这些。 这是前世今生她欠他的。 周四一早,周晚晚刚从卧室走出来,就看到了坐在桌边的沈国栋。 “沈哥哥,你,出差回来了?”周晚晚强制自己迷迷糊糊的大脑清醒些,仔细观察沈国栋的表情。 沈国栋咧着一嘴白牙笑得阳光灿烂,眼眸映着晨光,周晚晚几乎看不清那亮得几乎灼人的目光到底是反射的阳光还是他眼里的精光。 “我再不回来你就逃学逃上瘾了!都多少天没回家了?!把你的宝贝葡萄藤和金桔树都忘了吧?!” 沈国栋好像还是平时那个痞痞的又有点坏的却永远都记得她所有小爱好的沈哥哥,完全看不出那天离开时的慌乱无措了。 周晚晚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洗脸刷牙,心里一直在琢磨,那天是我看错了吧?肯定是,要不然沈国栋怎么会这么自然,跟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第二九三章 愧疚 无论怎样,能保持现状总要比面对突发状况来得好。 有了缓冲时间,也能给以后留下更多余地。 周晚晚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深深吸一口气,走到桌边吃早饭。 沈国栋把周阳上工之前留给妹妹的早饭都撤了下去,在桌上摆了一溜儿十几个白瓷小碟子,每个碟子里都放了两个小巧精致的小糕点,半透明的外皮,圆润软糯,五颜六色,非常可爱。 周晚晚一进来就看见这样一桌子东西,震惊得睁大了眼睛。 沈国栋对她的反应满意极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眼里的亮光愈盛,“糯米团团!高兴吧?!过来尝尝,看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周晚晚指着这一桌子有点担忧,“哪里来的?”这个年代,这种精致的东西基本没人敢做了,也没人敢像沈国栋这样十几种摆出来这么奢侈地吃。 在饭店点一碗七毛钱的肉丝炒面都可能被告发搞资本主义生活方式,他们这样,被人发现,说他们搞资本主义都是轻的。 沈国栋把周晚晚轻轻按到椅子上,先递给她一杯温温的蜂蜜水,“放心吧!绝对安全。我什么时候干过没把握的事?” 周晚晚喝一口水,等着他接着说。 沈国栋却不急着说了,而是指了指杯子让周晚晚先喝水。他从自己带来的提包里拿出一套青花茶具,一样样摆在桌子上,慢条斯理地汤壶温杯。 周晚晚看着那套样数不多却配套齐全的茶具在心里叹气,这些东西明显不是普通商店里能买来的,这些,在这个年代,也是犯忌讳的事。 可是她不能再问了。沈国栋明显是准备好了过来给她泡茶的,她不能一而再地扫他的兴。 而且,她也确实相信沈国栋,他这人就从来没守过规矩。却也从来没让自己犯过事儿。他确实是从来不干没把握的事。 沈国栋看周晚晚喝完早起的第一杯水了,才把一碟白色半透明外皮,透着嫣红色馅料的小点心放到她面前,“我猜你能最喜欢吃这个味道的。” 又把自己泡好的茶也放到周晚晚面前。“知道你不爱喝苦的,不过这个糯米团团太甜,喝点茶不容易腻,这两样配起来味道也不错!我试过了,很好吃。你试试,不喜欢咱们就换。” 周晚晚听话地吃了一口,眼睛一下就眯了起来,“有花香!” 沈国栋一直盯着她的反应,看她眼睛眯起来了,自己也跟着笑了,“猜猜是什么花?” “玫瑰!”周晚晚又去喝了一口茶,“绿茶,不苦。” 沈国栋这才放松地靠到椅子上,满足地看着周晚晚吃点心喝茶。开始给她讲这些糕点的来历。 原来,他一直在暗暗打听好的糕点师傅。当然不是国营饭店或者副食品商店里做槽子糕和五仁月饼的师傅,而是能做出精致细巧糕点还能听他指挥又能完全保密的那种。 最后还真让他给找着一个,这位段师傅父亲在解放前是省城一家百年老字号糕点铺子的老师傅,解放以后在公私合营的时候被几个学徒告发,说他是资本家的走狗,剥削徒工,被枪毙了。 当时段师傅正跟父亲学手艺,因为是家传,怕泄露了配方和工艺。一直在家里学习没去铺子里上工,这才算躲过一劫。 可是他的成分却改不了,走狗反革命家的狗崽子,从此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批斗、游街、跪玻璃渣,大夏天的被强迫穿着棉袄棉裤,冬天穿着单衣被赶进林子里伐木头,不伐够数冻死也不许出来。 二十几年的折磨,全家就剩他一个人了,沈国栋找到他的时候他也重病不起。再不治疗,也没多长时间可熬了。 沈国栋仔细考察了他的手艺,又跟他深谈了一次,几天后,段师傅去世了。 三个月以后,二龙山干休所来了一位新的面点师傅,大家都叫他周师傅。 周师傅一来就给各位首长露了几手,然后就有了自己独立的操作间和特批的材料供给。 “家里一老一小越来越挑食,吃饭靠逼着哄着哪行?!总得想点办法。”沈国栋跟小张叔叔无可奈何地感慨,眼里却都是幸福满足的光芒。 “放心吧,走得都是正当程序,谁都查不出来什么。”沈国栋安慰周晚晚,“等我再找个会做菜的,就不用愁你和爷爷的吃饭问题了!” “沈哥哥,你吃饭了吗?”杯子里的水汽熏得周晚晚的眼睛也跟着热热的,心里复杂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沈国栋愣了一下,然后更加放松地靠在椅子上,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我可不吃你这些东西,甜得发齁儿!” 那就是没吃了。 这些东西一看就是早上新做的,从二龙山到这儿,骑自行车总得一个小时,他一大早就到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又什么时候出发的。 “我去给你做个粥吧!”周晚晚放下杯子站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就会做这个,你可以配着大哥早上蒸的包子吃。” 上一次她进厨房,还是那年沈爷爷出事,为了给沈国栋减压,哄他高兴。想想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沈国栋把她又按回椅子上,“你是就会指挥我做这个吧!?”然后对着周晚晚瞪过来的大眼睛哈哈大笑,“你指挥得非常好!现在没你指挥我都不知道怎么熬粥了!” “我帮你把牛奶喝了,再吃几个包子,以后再吃你指挥做的粥吧!”沈国栋揉了一下周晚晚的头,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跟她商量: “吃完饭趁天还不热我们赶紧去钓鱼,我把给你定做的鱼竿拿回来了,中午我们吃清蒸鱼,我新学的,一点不腻,你肯定爱吃。” 沈国栋端着牛奶和包子过来陪周晚晚吃饭,又开始利诱她,“你看,你回来就得每天喝牛奶,我们回家多好!咱俩早上都不用忍这个又腥又腻的玩意儿!” “那你不要喝了,我们偷偷倒掉好了。”周晚晚去拿他的杯子,“以后你不要替我喝牛奶了,不爱喝就不要忍着。” 沈国栋一下移开杯子,仔细去看周晚晚的脸,“不高兴了?倒掉不怕阳子心疼了?我一口就闷了,没什么忍不忍的。就是怕我不在你还得自己喝,怪难受的。” 周晚晚压抑住内心的愧疚和心酸,调皮地冲沈国栋眨眼睛,“那给小汪喝好了!它什么都吃!” 沈国栋一下就笑了,马上来精神了,冲一直躲在门口想进来又不敢,探头探脑老半天的小汪招手,“进来!吃!” 这两个字对小汪来说太有吸引力了,它嗖一下就蹿了进来,高兴得先围着桌子转了一圈才兴高采烈地跑到沈国栋面前仰着头等着,舌头伸出来老长,大尾巴摇得周晚晚眼花缭乱。 沈国栋抱住它的头哄它,“不爱喝就捏住鼻子,忍忍就过去了啊!” 周晚晚看着跟小汪搏斗的沈国栋,心里愧疚难当。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沈国栋事无巨细地照顾她,大事小事都提前替她安排好,她的一点点小委屈在他那里都被放大无数倍,包容她所有的小脾气,纵容她所有的任性挑剔,支持她全部的兴趣爱好,而她,却没能回报给他同等的重视和珍惜。 情感上,周晚晚把沈国栋放在跟所有哥哥一样的位置,生活上,却总是忽略他。 从小到大,她习惯了沈国栋是那个替她喝牛奶吃剩饭背黑锅收拾残局的人,却没真正在乎过,他也不爱喝牛奶,喝了她的糖水会被齁儿得清半天嗓子,吃饱了还是面不改色地吃掉她的剩饭。 这些都是小事,可她总是在这些小事里把别人的感受放在他前面,怕大哥觉得浪费,怕二哥担心她挑食,任何一个小小的原因都是让沈国栋去迁就她的正当理由。 她在大事上帮不上他任何忙,却连小事都要忽视他的感受。 如果不是发觉沈国栋对她感情上的变化,她可能会一直这样心安理得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照顾和付出…… 周晚晚咬牙忍住愧疚的泪水,沈哥哥,我不能对你说对不起,我知道,你需要的不是这个。我也不能对你说不要对我这么好,我已经接受了你那么多那么多的好,需要我回报的时候,却要推开你,那样我会更加厌恶自己。 我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你不要受到伤害,让你快乐,真正地重视你的感受,回报你的付出。 吃过早饭,沈国栋让周晚晚去把裙子换掉,又拿出一个宽沿儿大草帽往她头上一扣,“钓鱼去!” 小汪可怜兮兮地站在院子里,想跟着又不敢,它还在禁足呢…… 沈国栋冲它吹了一声口哨,“傻站着干嘛?!走啊!” 小汪高兴得在原地直跳,可还是不敢跟着,一直冲周晚晚摇尾巴,等着她点头。 “它被禁足了。”周晚晚绘声绘色地给沈国栋讲小汪都干了什么好事儿。 沈国栋摸着下巴考虑了一下,觉得这绝对是个好机会,可以试着从这种小事儿上让小丫头习惯于挑战周晨的权威,对自己以后慢慢把她拉拢过来非常有利。 “今天破一次例!延后一天再罚它好了!”沈国栋商量周晚晚,“出去玩儿没它在旁边犯傻多没意思!”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冲小汪招手,“走吧!下不为例哦!” 沈国栋扛着渔具带着周晚晚和他又嫌弃又舍不得它真受委屈的傻狗,心满意足地钓鱼去了。 下不为例,等下不为例次数多了,就会变成行为惯例,那时候,他的好日子就来啦! ☆、第二九四章 强硬 “我不回去上课!二哥都给我请好假了!”周晚晚把手里的杯子往外一推,跟沈国栋强调,“二哥答应我这周可以逃学!” 沈国栋寸步不让,“小二答应了,我没答应,阳子也没答应,二比一,他说得不算!” 周晚晚找周阳求助,小眼神儿又可怜又依赖,满满的都是孺慕,“大哥~” 周阳马上就心软了,跟沈国栋商量,“假都请好了,要不……” “他们下周考期末试,”沈国栋打断周阳,“现在正是复习最紧张的阶段,好几个老师找我问囡囡,她同桌给她抄了老厚一沓笔记,都在家里放着呢,下周回去看不完,肯定得熬夜,到时候身体该吃不消。” 提到周晚晚的身体和学业,周阳只能放下心里的溺爱,立刻倒戈,开始劝妹妹,“那赶紧回去吧!下周考完试就放暑假了,到时候你想上哪儿玩儿,大哥请假带你去!” 周晚晚瞪沈国栋,忽悠,你可劲儿忽悠!上午还说昨天晚上才从省城回来,接着就去沈爷爷那里了,哪个老师能见着你?!高平丽自己都不抄笔记,还能给她抄?! 沈国栋达成目的,赶紧趁热打铁,“我去给你收拾东西,咱俩待会儿就走!” “吃完晚饭再走吧?咱们晚上早点吃。”周阳一听这就走,又开始舍不得妹妹了。 “囡囡回去还得学习呢!”沈国栋迫不及待地往屋里跑,“不按点儿吃饭她也没胃口!” 周晚晚拿耍无赖的沈国栋毫无办法,又不能怪全心为了她好的大哥,只能非常无奈地接受现实。 “这个礼拜天大哥去看你,带着小汪去!下周放暑假了,大哥去接你回来。”周阳耐心地哄妹妹,“大哥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不管姥说啥,大哥都能顶住。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人好不好的跟我没关系。” 李老太太还是不能接受,张丽香这么好的姑娘,能干。爽利,长得也好,怎么周阳就是看不中呢? 这才三四天,已经过来两回了,苦口婆心地劝外孙。错过了这么好的姑娘后悔就晚了! 周阳不想牵扯妹妹,就是咬死了不行,不定!正在跟李老太太拉锯。 周晚晚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大哥能顶住。” “嗯,大哥知道,你就是想陪大哥一起顶着。”周阳窝心极了,“你放心,大哥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我受委屈了,我们家囡囡多心疼啊,是不是?” “嗯。”周晚晚赶紧强调。“就像我受委屈了,大哥心疼一样。” 周阳认真地看着妹妹,“大哥跟老张家打过招呼了,把他们家那个何红梅的事跟他们说了,她要是再敢在学校针对你,你别客气,直接抽她! 国栋教你那几招儿绝对没问题,下手的时候别慌,瞅准了再出手,揍坏了也别怕。有大哥给你兜着呢!” 周晚晚看着周阳,有点发蒙。大哥你这样教育孩子不太好吧?以你老好人的脾气不是应该说不用计较忍让为先的吗?你这样认真严肃地鼓励我去打架,真的不怕我捅个大篓子出来? “姥年纪大了,跟我们的想法不一样。能迁就的我就迁就,不能迁就的我一定会说出来,”周阳接着安妹妹的心,“让姥放心和让你安心,你说大哥会选哪个?” “大哥才不用选!谁也比不过我!”周晚晚抱住周阳的胳膊笑。 “现在知道了?”周阳也笑,“看你下回还犯不犯糊涂?!” “大哥。你凶起来好吓人。”周晚晚赶紧转移话题,“跟别人也这么凶吗?除了跟西头(周老太太一家),我还没见你这么凶过呢。” “那不是凶,那是心疼。”周阳叹气,“大哥这辈子,最怕两件事,一个就是你受委屈过得不高兴。” “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现在已经不怕了。” “那是什么?” “是你小时候,怕养不活你,怕你长不大。” “大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 周晚晚和周阳在院子里说了好半天话,又去园子摘了一会儿草莓,还是不见沈国栋出来。 虽然本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尽量晚点走的想法,周晚晚还是有点好奇,这家伙收拾几本书用得了这么长时间吗? 周晚晚去自己房间看了一下,书包收拾好了,沈国栋人却没在。她去找了一圈儿,在后门外找到了他。 沈国栋正在抽烟。 地上已经扔了好几个烟头了,他低头一口接一口地吸着手上的烟,像是借着吸烟的动作在掩饰着什么,动作凶狠又压抑。 跟讨厌喝酒一样,沈国栋也讨厌抽烟,“又臭又难闻,张嘴一口大黄牙。” 发现有人过来,沈国栋猛然抬头。看到周晚晚,他愣了一下,眼里迅速闪过很多情绪,最后都归于平静,慢慢涌上调侃的笑意,“等不及想回家了吧!” 周晚晚指指他手上的半截烟头,“不怕一口大黄牙了?” 要是今天以前,周晚晚肯定不会问。即使想问,也会忍住不问。 那是沈国栋的隐私,她本来就打算要跟他慢慢疏远,能少接触一点就少接触一点。 可是,现在的周晚晚却觉得自己这种看似为他着想的见外特别没心没肺,特别对不起沈国栋对她的那些毫无保留的好。 “跟一群老烟枪待久了,给熏出烟瘾来了!”沈国栋把烟头扔到地上碾灭,大步朝周晚晚走过来,“去收拾东西,我们回家!”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这就是不愿意说了。他要是不想说,她也真没办法。只能提醒自己,以后得多关注一下他的情绪了。 “你不是收拾完了吗?”周晚晚也不再提抽烟的事了。 沈国栋的一只手不为人知地颤动了一下,然后紧紧握住,“就收拾了书包,别的都没动呢,你看看还要带什么吧!” 周晚晚其实从来不用收拾东西,要用什么她随时能从空间里取。她收拾东西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可是又不能不做个样子。周晚晚磨磨蹭蹭地随便拿了几件衣服装到包里,发现衣柜好像是被人动过,可是她刚才自己也动了,所以又有点不确定。 周晚晚把衣柜下面装**和零碎针线的两个抽屉关好。很快把这件事放下了,有小汪在,谁进得来他们家? 沈国栋接过周晚晚的包,用力攥了攥,才把它放到自行车的后座上。 周晚晚对刚刚抓紧时间刷牙、洗头甚至还换了衣服的沈国栋笑。那么讨厌烟味儿还抽,真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容易告别了周阳,摆脱了小汪的十八相送,沈国栋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周晚晚的一句话却让他刚松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沈哥哥,我是不是挡着你看路?要不我坐后面吧?” 沈国栋自行车大梁的位置,周晚晚坐了十多年。以前小,在大梁上绑一个特制的小椅子,后来长大了,沈国栋就在大梁上焊了一块铁板。又在上面绑了坐垫,让周晚晚侧着坐在上面。 直到今天,周晚晚坐在这个几乎是被沈国栋完全环抱着的座位上,才觉得有点别扭。 沈国栋健壮的胳膊就紧紧贴在她的身侧,她几乎能看见白衬衫下面肌肉舒展起伏的线条,后背只要往后靠一点点,就能接触到他宽厚有力的胸膛,最重要的是,鼻子里都是他刚刚洗完澡清爽干净的香皂味道。 周晚晚拍了一下车把,这个家伙。不止洗了头发,竟然还洗了澡! 沈国栋咳嗽了两声,粗声粗气地教育周晚晚,“你这么不老实。坐到后面没人看着你,摔了怎么办?老实在前面坐着吧!” 然后又试探着把下巴放到了她头顶,轻轻地贴着,“你看,你哪儿挡着我了?这么一小点儿,还不好好吃饭。什么时候能长大?”又自言自语地嘀咕,“真愁人。” 周晚晚不别扭了,被说得非常不服气,拿手去推沈国栋的脑袋,“不要压着我的头,痒痒!我在我们班女同学里年纪最小,个子可不是最矮的!我以后还能长呢!”能长到一米六八! 沈国栋猛地抬起头,僵着脊背使劲儿蹬了一阵自行车。在周晚晚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脸涨得通红。 刚才周晚晚抬手推他,看不见他的脸,一不小心把手指伸到他的嘴里一点,只有一点点,一瞬间的事儿,周晚晚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沈国栋却仅仅抿着唇一直不敢松开。 沈国栋低头看着周晚晚的头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回到家,沈国栋神秘兮兮地拉周晚晚到处转悠,指给她看家里新添置的东西。 “电视机!电冰箱!”周晚晚惊讶极了,那台电视机还是彩色的!十七英寸,北京牌,这可是新中国刚研制出三年多的新鲜玩意儿,小县城里还没见过呢! “以后你就可以在家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冰糕了!”沈国栋拍拍新换的沙发,“我特意换了个软和的,躺着舒服!” 沈国栋又去把电冰箱上面那个小小的冷冻门打开,拿出一盒周晚晚最喜欢的糯米团团,“周师傅做的,里面的馅儿是冰淇淋,家里没冰箱根本放不住!” “你还换什么了?”周晚晚看着客厅里几乎都被换过一遍的家具,十分怀疑这家伙是去省城出差了吗?纯粹是大采购去了! “没别的了,我就去逛了逛外贸商店,很多东西看着还行,不过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就没买。”沈国栋眼睛亮亮地跟周晚晚商量: “外贸商店里的东西确实是比外面的好,暑假的时候我们再去一趟,挑你喜欢的买,等以后,等以后我们换个大房子,家具全从那里挑!” 周晚晚垂下眼帘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这些就挺好了,买了也没地方放,等以后需要的时候再说吧。” 沈国栋兴致正高,“买了新的就换了旧的呗!我看那里面的布料不错,衣服就一般,很多都没你自己做的好呢,就没买。只带了一些布料回来,都放你房间了,去看看!” 等沈国栋兴高采烈地显摆完他的购物成果,周晚晚几乎要瘫在那张新买的大沙发上了。购物狂,不分男女! 沈国栋还是不放过她,开始跟她谈学校的事。 “下学期何红梅就不用来上学了。”沈国栋语气特别平淡,像在说一只脏老鼠,“这种不长眼又不长脑子的玩意儿,上了学也是白上,回家还能少给爹妈招点灾。” “沈哥哥,这事儿我能自己解决吗?”周晚晚赶紧坐直,跟沈国栋商量。 “不能。”沈国栋一点余地都没有地拒绝了她,然后又问,“你打算怎么解决?” 周晚晚想了一下,“不搭理她,她要是再惹我,我就抽她!” 农村的孩子能上高中不容易,女孩子更不容易。周阳已经找过何红梅的家长了,如果她能受教,以后跟她井水不犯河水,周晚晚不希望为了这件事让她退学。 如果她还是来找茬,周晚晚自己会好好收拾她。这种事,她遇到得太多太多了,何红梅不是第一个,更不是最坏的那个,她还不习惯下这么重的手。 沈国栋一下就笑了,“就你,还抽她?她欺负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抽她?” 周晚晚低头,“下回肯定抽。” 沈国栋在这件事上难得地坚持己见,“等你真能下得去手的时候再跟我说自己解决的话吧!” 周晚晚瞪大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相信你。”沈国栋马上给了她答案。 周晚晚更惊讶了,沈国栋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强硬了?不对,是他一直都很强硬,只是从来没对她这样过。 以前上学的时候周晚晚几乎几天就遇到一次这样的事,只是没让家里人知道而已。何红梅的事,在她看来只是一件小事,可对沈国栋来说,显然不是。 “这次你必须听我的,何红梅的事没商量。我这都是轻的!原本打算……”沈国栋顿了一下,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她敢欺负你,我肯定不会手下留情。你要是觉得我下手重,以后就别让我有下手的机会,谁敢欺负你,你就当场大嘴巴抽她!你不下手,轮到我出手,肯定让你不忍心。” 沈国栋的目光慢慢变冷,整个人的气场越来越强硬,“到时候,就像今天何红梅的事一样,你想说情都没用了。明白了吗?” 周晚晚几乎是被他的气场完全震住,只能乖乖点头,“沈哥哥,我知道了。” ☆、第二九五章 抽你 第二天一早,沈国栋对收拾好了要去上学的周晚晚毫无办法,几乎要学着小汪在地上转几圈了,“你不是说还要钓鱼去?我蚯蚓都准备好了,今天咱们去河边钓鱼,钓完直接烤着吃!” “我说的是‘以后有时间还去钓鱼’,又没说今天。今天你要上班,我要上学。”周晚晚非常坚持。 “小二不是给你请好了一周的假吗?你急什么?” “不是我们好几个老师都问我了吗?高平丽还给我抄了一沓笔记?”周晚晚挑眉看沈国栋。 沈国栋再厚的脸皮也有点撑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忽然又给自己找着理了,“我不忽悠你你能回来吗?” 然后小声嘀咕,“回去了就不愿意回来,家里冷清死了。” 周晚晚低头去整理书包,好一会儿才又抬起头,“要考试了,我不上学又总出去玩儿,万一考不了第一名就糟了。我还想给大哥拿个大奖状回去呢!” “你那么聪明,怎么会考不了第一名?!”沈国栋对这个太有信心了,“以前你不是也总逃学,一样回回拿第一!” “逃的都是学农课,跟期末复习能一样吗?”周晚晚坐下来,也不急着走了,可就是不松口,坚持去上学。 沈国栋无话可说,周晚晚的每一句话都有道理,他再拦着她,那就是他胡搅蛮缠不讲理了。 “我们把蚯蚓埋花盆里养起来,等到周末的时候大哥和小汪也过来,我们再一起去钓鱼吧!全家都去,多热闹!”周晚晚看沈国栋有点失望,赶紧提议。 我只想跟你一起去,只有咱们俩! 沈国栋把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下去,起身去给周晚晚拿早餐,“小张叔叔今天早上刚送来的小点心,是周师傅新烤的,你尝尝。” 周晚晚看看时间。离早读还有五分钟。不过她本来就不是为了去学习,索性把书包拿下来,安安稳稳地坐下准备吃早餐。 沈国栋端着小点心、小米粥、几样蔬菜和煮鸡蛋出来,看见周晚晚乖乖地坐在那等着。一点儿都没着急走,马上就高兴了,“以后我每天早上去给你拿点心,你想吃什么样的提前一天告诉周师傅就行。” “太远了,不用那么麻烦。我又不是天天想吃。”周晚晚赶紧拦住他,从县城到二龙山有十多里路呢,沈国栋每天早上折腾一回,那得多辛苦。 “没事儿,反正我每天跑步也差不多这个距离,就是换一条路线而已,正好还可以去看看爷爷。让他骂我几句,也能多吃几口饭!”沈国栋一点都不把来回跑二三十里放在眼里。 这个运动强度,对周晚晚来说简直就是难比登天,她崇拜地看着沈国栋。“沈哥哥,你太厉害了!” 沈国栋马上嘚瑟起来了,伸出胳膊,露出短袖下线条分明的肌肉,“你戳戳!” 周晚晚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 她白皙柔嫩的手指跟沈国栋小麦色强壮有力的胳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沈国栋看得忍不住就要脸红心跳。 沈国栋只觉得周晚晚软软的微凉的手指在他胳膊上轻轻碰了一下就离开了,却让他被碰到的地方先是一凉接着就好似被烫了一下一样,火辣辣地热了起来。 那热好似还会传染一般,几乎在一瞬间就让他全身都热了起来。 清晨微凉的空气里。沈国栋觉得自己忽然就热汗淋漓。 他赶紧看了周晚晚两眼,发现她低头挑挑拣拣地专心吃早饭,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才松了一口气。赶紧站起身回屋,“我去收拾一下文件,你别着急,吃饱了再去学校。” 周晚晚一直没有抬头,默默地,一口一口地认真把自己的早饭吃完。才冲进屋好半天的沈国栋报告,“沈哥哥,我把早饭吃完了,去上学了。” “你等一下!”屋子里忽然传来稀里哗啦的一阵响声,接着沈国栋低声说了句脏话,又冲院子里的周晚晚喊,“你去上学吧!中午别磨蹭早点儿回来!” 周晚晚又在院子里站了一下,听到屋里有沈国栋走路的声音,才放心地去学校。 沈国栋把刚换上就被被淋了一杯隔夜茶的衬衫脱下来卷成一团扔到椅子上,人都走了,他还穿给谁看呐! 然后又去看自己刚刚被戳的地方,想想就傻笑起来,小丫头说沈哥哥,你真厉害! 沈国栋做了一个大力士的动作,非常满意地欣赏着镜子里自己结实流畅的肌肉,哼哼!以后还有更厉害的!等你长大了,一定让你好好见识见识! 沈国栋的脸忽然一红,看镜子都有点不好意思,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一下把自己扔到沙发里,双手枕在脑后开始傻笑。 然后又叹气,小丫头还得多久才能长大呢?十八岁算长大了吧?肯定算!十八岁都可以结婚了! 结婚,沈国栋的嘴又控制不住地咧了起来,那十六岁就可以谈对象了! 沈国栋呼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十六岁!那就是还有一年多一点! 沈国栋兴奋得嗷一声蹿了老高,在屋里做了四五个原地后空翻,然后开始快速地在踱步。 一年半以后,小丫头高中毕业,就可以工作了!想想每天带着她上下班,可以把她一直放在跟前看着,沈国栋兴奋得越走越快。 像已经把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的宝贝终于捧在手里一样,满足得如同得到了全世界。 十八岁真的可以结婚了吧?可以了吗?沈国栋忽然有点不确定,一怀疑,心里就更没底了,他心急火燎地往外跑,不行!得去派出所问问! 沈国栋一心奔着派出所,自行车骑到街口才慢慢发现,怎么这么多人在看他? 街口副食品商店门口卖冰棍儿的于大姐扯着大嗓门喊他,“沈经理!你咋没穿上衣就出来了?!” “操!老子衣裳呢?!”沈国栋晾着一身肌肉块儿,在街口一群大姑娘小媳妇的注目中凌乱了。 周晚晚的的学校生活也很凌乱。 她销假回来就赶上了全校大扫除,所有人都在擦窗户、收拾桌椅、刷地和墙围、铲操场、清垃圾。她被伤愈归来的班长李胜男同学特殊照顾,被派去帮医务室的老师整理药柜。 从医务室出来,她还没进班级,就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被何红梅截住了。 “周晚晚!你们家怎么这么缺德!我大姐哪点不好?你大哥凭什么看不上她?!住大砖房了不起呀?小心哪天被当成资本主义把你们家给抄了!” 周晚晚忽然就想起沈国栋说何红梅那句话。‘这种没长眼睛又没长脑子的,让她回家还能少给父母招点灾’! 这个缺心眼儿的何红梅!你这是在替你大姐打抱不平吗?明明是想把她相看没成还惦记着人家的小心思宣扬得人尽皆知啊! “何红梅,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周晚晚看看开始注意他们俩的同学们,一点压力没有地跟何红梅演戏。 “你!”何红梅气得指着周晚晚直跳脚。“你少装糊涂!你明明见过我大姐!也见过我二姐!还跟他们说你认识我!你大哥还跑我们家胡说!让我爹把我……” 何红梅忽然闭嘴不肯说了,脸上憋得通红。 “何红梅,你到底有事儿没事儿?莫名其妙地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大姐到底是谁呀?我可不认识第二个姓何的人了。”周晚晚把何红梅指着她的手指狠狠一巴掌拍下去。 “你少装糊涂!你明明知道,我大姐就是跟你大哥相看的张丽香!”何红梅不敢喊了,冲周晚晚咬牙切齿。 “张姐姐呀!”周晚晚恍然大悟,“可是,你俩都不一个姓,她怎么会是你姐?表姐吗?” 何红梅又气得说不出话来。被领养又被抛弃,这是她最忌讳被人提起的事,周晚晚这样不接她的话茬。一直抓住这件事不放,她准备好的话根本没机会说出来。 “周晚晚,你少装糊涂!” “何红梅,我再说一遍,你没事儿就给我躲开!这么没头没脑地拦着我不让走到底想干什么?” 周晚晚看着气急败坏的何红梅,冲她讽刺地笑了一下,“你口口声声说张丽香是你姐,她可是一句都没提你,这到底是哪门子八竿子打不着的姐呀?你没事儿可别乱认亲戚招人笑话了!” 周晚晚说完,再不看气得满脸通红的何红梅。冲自己班级走去。 可惜没走两步,又被拦住了,这次是郭克贞。 郭克贞也上高一,在四班。她这些年来一直是沈国慧的小跟班。周晚晚几乎敢肯定,她准是受了沈国慧的支使来找麻烦的。 果然,“周晚晚,大家都劳动,你凭什么不干活?学农你一回都不去,你这是破坏工农团结。你是想当反革命吗?!” 周晚晚看了一眼站在几步外一言不发看热闹的沈国慧,轻轻地眯了眯眼睛,“我干不干活,干什么活那是老师和班长分配的,你算老几,跑这管闲事?至于为什么这么分配,你更没资格管了!赶紧给我滚一边儿去!惹急了我抽你!” 周晚晚在心里笑,原来彪悍起来是这么痛快的一件事,果然比讲道理要舒服多了! 郭克贞被呛得没词儿了,一眼一眼地去看沈国慧。可惜沈国慧现在是绝对不敢出面的,她可是怕死了沈国栋。 周晚晚正想转身离开,忽然看见何红梅抢过一个同学手里端着的脏水盆冲着她的方向冲了过来。 何红梅眼里的愤怒和疯狂让周晚晚一下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她在何红梅走进以后抬手准备冲她泼水的瞬间,一把拉过郭克贞冲她推了过去。 可惜,周晚晚的力气太小了,只能把郭克贞拉过来,向何红梅的方向只推了两步,她就站住了,没能让她撞着何红梅。 不过这样也够了,至少让郭克贞被何红梅淋了个透心凉,替她挡住了绝大多数的脏水。 何红梅看着落汤鸡一样的郭克贞,空了的水盆哐当一声落地,整个人好像一下就清醒了过来,脸上都是无措和害怕,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疯狂愤怒。 周晚晚两步走过去,抬手就抽了何红梅两巴掌,“免费送你的!让你长长脑子!” 何红梅本来就被自己脑子一热闯的祸吓坏了,又被打了两巴掌,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周晚晚,你欺负人!” 周晚晚下巴一扬,指着自己衣襟上的脏水渍,“下午我就把衣裳送到老师办公室去!洗不干净你就等着赔吧!” 郭克贞忽然也醒悟过来,上去就厮打何红梅,“你赔我的衬衫!我新做的衣裳!才洗了一水儿!” 周晚晚不搭理扭做一团的两个人,走到沈国慧面前,冲她笑了一下,“沈国慧,你对我意见挺大啊!” 不等沈国慧回答,她已经转身回教室拿书包回家了。 今天不宜上学!她该听沈国栋的,回家钓鱼去! 周晚晚拿着书包出来,郭克贞和何红梅已经被拉开了,看见周晚晚,郭克贞又来劲儿了,“周晚晚!是你推得我!你赔我衣裳!” 周晚晚脚步不停,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就推你了!你能咋地吧?!” 郭克贞不能咋地,她忽然觉得浑身麻木,别说去撕扯周晚晚,就是迈步都做不到。 而沈国慧那边也开始冲何红梅尖叫,“何红梅!我的裙子!你赔我的的确良裙子!啊!我的腿!” 周晚晚笑,找我的麻烦能那么容易全身而退?裙子,你得让何红梅重新做一条了!腿嘛,肿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你妈是大夫,肯定能照顾好你! 就是不知道何红梅一起要赔他们三个人三件好衣服,他们家能拿得出不?周晚晚看着自己的的确良裙子笑,肯定洗不干净了! 周晚晚甩甩手,在心里抱怨周阳和沈国栋,你俩鼓动我抽人大嘴巴的时候怎么没告诉我,抽完自己手这么疼啊! ☆、第二九六章 几乎 “我把何红梅给抽了!”周晚晚进门就跟沈国栋汇报,“啪!啪!俩大嘴巴!抽哭了!” 周晚晚连说带比划,兴奋得小脸儿红扑扑的,眼睛黑亮亮特别有精神。 沈国栋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遍,除了裙子下摆有点污渍,别的地方都很正常。 “干得好!”沈国栋特别高兴,“就得这样!谁敢惹你你就立马抽她!下回抽完了再冲她肋巴骨来一拳!上回教你的还记得不?” “嗯!记得!”周晚晚在自己身上比划,“这儿!” 然后又非常遗憾,“我劲儿太小了,能打疼吗?”第一次实战,周晚晚就发现了,她是空有理论没有力气,其实教她什么都没用,最后还得靠她空间里各种各样的喷雾自保。 “打女的肯定能打疼,男的你就别试了,我替你去揍!”沈国栋忽然又有点担心,“个头大的女的你也别揍了,你力气太小了,给抓住肯定跑不了!” 沈国栋忽然就后悔了,跟什么样的人打架都可能被打!他干嘛要鼓动小丫头去打架呢?!谁敢欺负她他替她揍回来就是了!这要是哪次让别人给伤着了,他不得后悔死! “囡囡,我觉得吧,打架这事儿还是不适合你,要不下回你想揍谁了,就跟我说,我肯定能帮你揍痛快了!” “不行!我觉得自己动手特别痛快!我要自己来!”周晚晚看沈国栋真着急了,又去安慰他,“打不过的我也不硬打,肯定得找你!不找你你就让我自己来,我保证不让自己吃亏就是了!” 这小丫头正在兴头上呢,现在劝不住。沈国栋不想扫她的兴,也就不说这个话题了。 周晚晚确实是在兴头上,开始在自己身上比划沈国栋教她的招数,“一招儿都没用上!”她还有点遗憾! “来来来,你往我身上练。别收着劲儿,你打不疼我!”沈国栋站起来摆好了挨打的姿势。 “不打,打完了手疼!”周晚晚叹气,“火辣辣的。也不知道何红梅是不是也这么疼,要是她没我疼,我可亏了。” “哪只手?现在还疼不?”沈国栋赶紧去抓周晚晚的手,“快给我看看!疼你怎么不早说?!” 周晚晚一躲,根本躲不过沈国栋。双手被抓了个正着。 周晚晚右手的手掌有点红,在别人手上可能根本看不出来,可是在她过分白皙柔嫩的手上就非常显眼。 “操!老子捏死她!”沈国栋托着周晚晚的手,像是托着一瓣柔嫩芬芳的玉兰花,小心得一点力气都不敢使,“给你上点药好不好?郭爷爷留下的药膏还有呢,抹上吹吹就不疼了。” 像小时候哄摔了一跤的小妹妹,沈国栋把嘴凑过去给周晚晚吹吹,心里的温柔缱绻却又跟那时候的溺爱呵护完全不同。 知道应该去拿药,他却怎么都放不开手。挪不开眼,几乎是控制不住地要去亲吻周晚晚的手心。 “沈哥哥,你去给我打盆水,我要泡泡手,又热又疼!”周晚晚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心,浓密卷翘的睫毛在在脸上投下两个半月形的阴影,遮住了眼里所有的情绪。 沈国栋的嘴唇停在了离周晚晚的手心只有几厘米的地方,猛然顿住。像是魔咒被解开,他蓦地站起身,仓皇狼狈地往屋里走。“我,我这就去,你等等啊!” 周晚晚一直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心,睫毛颤动了几下。什么都没有说。 沈国栋冲进屋里,在哗哗的水声中发了一会儿愣,眼里的光芒越来越盛,最后猛然转身,大步走了出来。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带着满眼灼人的光芒和浑身势在必得的气势向自己走来,眼泪一下就下来了。举着手给沈国栋看,“沈哥哥,我疼!” 周晚晚的眼泪让沈国栋什么都顾不得了,惊慌地跑过去,捧着她红肿发烫的掌心手足无措,“怎么搞的!?怎么忽然就肿起来了?!快快!我们上医院!” …… 一番忙乱下来,周晚晚的手包成了一只大粽子,被沈国栋陶瓷娃娃一样小心翼翼地带回来了。 回到家,几乎水漫金山。院子的青砖上都是哗哗流淌的自来水,屋里的水龙头就这么开着最大水流放了好几个小时。 沈国栋什么都来不及考虑,赶紧把周晚晚放到秋千上坐着,自己挽起袖子救灾。 忙活了一天,晚上躺在床上,沈国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几乎想为白天差点脱口而出的告白抽自己几巴掌! 小丫头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你给我把自己管住喽! 默默地坐在空间里发呆的周晚晚也想抽自己几巴掌。 她慢慢解开手上的绷带,拿起画笔,开始画一幅在她的记忆里已经非常久远的画。 第二天,沈国栋和周晚晚拉锯了一早上,终于达成协议,沈国栋暂时不插手她学校的事,让她自己解决。 前提是保证不吃亏,不隐瞒,随时汇报进展。沈国栋有一票否决权,看着不满意随时可以插手接过来处理。 周晚晚刚进班级,高平丽就把她拉过去坐下,作业也不着急抄了,先上上下下打量她,“你真的是小白兔周晚晚?你怎么一下厉害起来了?” 然后又捶着桌子叹气,“我后悔死了!怎么就去操场铲草了呢?!” 周晚晚扫了一圈,没见到何红梅,“昨天后来的事怎么处理了?何红梅呢?” 一听这个,高平丽马上精神了,开始绘声绘色地给周晚晚讲。 昨天周晚晚走以后,郭克贞和沈国慧拉着何红梅赔衣服,正吵着呢,沈国慧接触脏裙子的小腿忽然红肿起来,眨眼之间就肿得有有两条腿粗,大家赶紧把她送到医院,何红梅也被学校教导处叫了过去。 下午,何红梅的家长就被叫了过来,别的事情先放一放,先赔偿医药费。处理被何红梅弄脏的衣服吧。 总之一句话,别的都别说,先拿钱吧! 何红梅的父亲张长有和大姐张丽香本以为来了就得低声下气给人家赔礼道歉,没想到。梁晴只给了他们一对高高扬起的鼻孔。 “跟你们没话说!先给我们家国慧掏钱治病!治不好你们全家就等着蹲监狱吧!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全县城没有不知道的。张长有和张丽香一打听,胆都吓破了,梁晴说什么是什么,哪还敢反驳一句。 何红梅和张丽香被学校留在了住宿生宿舍。名义上是让张丽香这个当姐姐的开导一下妹妹,实际上就是把他们姐妹扣留了,张长有被放回去筹钱。 “县医院治不好,我们就转省医院治!耽误了我们国慧的病情你们一家子都别想好!”梁晴早就放下狠话了。 “今天早上何红梅忽然想跑,被一直看着他们的宿管老师给抓回来了,现在正在教导处呢,好像沈国慧她妈也过来了。”高平丽幸灾乐祸。 “前几天何红梅说你什么来着?‘我看你还能嘚瑟几天’!”高平丽捏着嗓子学何红梅尖声尖气地说话,“现世报马上就来了吧!这回看她还能嘚瑟几天!” 周晚晚想了想,拿起装昨天脏衣服的袋子就走,“我去教导处。何红梅还没给我洗衣裳呢!” 对何红梅,周晚晚要么不出手,既然出手了,就没有半路停下的道理。真给了她喘息的机会,她可不会认为是你手下留情,只会时刻准备着再狠狠咬你一口。 所以,周晚晚准备去教务处给何红梅补一刀。 教务处今天热闹极了,教务主任和宿管老师正对何红梅姐妹批评教育,梁晴反复逼问什么时候能拿钱来,他们家国慧等着转院呢!张丽香好话说尽急得团团转。何红梅低着头一声不吭。 周晚晚一来,更热闹了。桌子上本来就放着两套何红梅姐妹昨天洗了一天都没干净的衣服,现在又来了一套。 而且,周晚晚的手也受伤了。梁晴马上找到了同盟军。拉着周晚晚跟她一起要医药费。周晚晚当然没用,可是沈国栋厉害呀!他要是出马,这点医药费肯定不是问题! 要赔的钱越来越多,张丽香又急又气,也顾不得是在学校了,照着何红梅的脸就是狠狠几巴掌。 “你这个丧门星!你回来我们家就没得过好!你咋不死在外面!?不怪大姨不要你。你挨上谁谁倒霉!谁敢要你!?” 何红梅也赤红着眼睛瞪着张丽香,“你咋倒霉了?!不就是看上人家生活好,上赶着凑过去人家没要你吗?!要不是为了你,我能到今天这地步?!现在怕我连累你想把我踢开了?我告诉你,没门儿!” 何红梅指着周晚晚,冲张丽香讽刺又疯狂地笑,“当初不是你在家念叨,这个小姑子不好伺候,以后肯定得好好收拾老实她?现在跑这装好人,你要不要脸?!” “你们为了大姨家的那点钱,把我当条狗一样扔来扔去,我告诉你们,你们给我背多大黑锅都是该(欠)我的!现在想抖落开,晚了!我是丧门星,你们就跟着我一起倒霉吧!” 两姐妹新仇旧恨一起翻出来,吵了个不可开交。 一向严厉得学生毕业了好几年看见他还吓得想要跑的教导主任,今天彻底没办法了,只能让两个女老师把他们拉开,等张长有过来再处理。 周晚晚不搭理梁晴的纠缠,躲开她回了教室。 后面的事,她不参与,也够何红梅姐妹受的了。她真是一点都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龌龊算计。 等到周晚晚考完期末试的时候,沈国慧的腿已经好了,何红梅早就退学回家,张长有给梁晴签下了三百多块钱的借条,李老太太也再不敢在周阳面前念叨张丽香是个好姑娘了。 ☆、第二九七章 飞扬 周阳兴冲冲地来接妹妹回家过暑假,看着沈国栋收拾好的一堆东西发愁,这些东西,他没个三五趟绝对拿不回去。 沈国栋早有准备,他开了辆吉普车过来,笑嘻嘻地跟周晚晚嘚瑟,“咋样,还得我送你回家吧!” 周晨指着那堆东西笑,“准备得真齐全,毯子都给带回去了,看来囡囡一个暑假只能好好在家待着了,听成绩的时候也不用来开班会了,这么多东西再折腾一趟多麻烦。” 沈国栋计划了好多天,放暑假的时候要把周晚晚接回来干这个干那个,周晨都让他磨叽得耳朵起茧子了。 沈国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开始想办法自救,“囡囡,我再给你准备一分儿,全都是一模一样的!你再回来也不用搬来搬去了。” 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好啊,可是我觉得我挺念旧的。” 沈国栋瞪着堆满后座的一堆东西左右为难,周晨抱着胳膊在旁边幸灾乐祸。 小汪把大脑袋从后座伸过来蹭周晚晚,又歪头看沈国栋,试探着也去蹭蹭他,你怎么了?不高兴了? 沈国栋一巴掌把它拍回去,“滚蛋!你傻瞅啥?!” 走之前周晚晚把她画了好几天的画交给了周晨,让他帮她通过县文化馆报名参加全省的绘画比赛。 周晨摸摸妹妹的头先给她打预防针:“这次比赛范围很大,你虽然画得很好,其它参赛的人画得也一定不会差,而且这种比赛全凭评委的主观意识,并不能说画得好成绩就一定好。” “我知道,二哥,你放心吧,我就是去试试,不得奖也不会哭鼻子的。”周晚晚抱着周阳的胳膊撒娇,“我就是想给大哥再挣一张奖状回来!” “家里那面墙都要贴满了!大哥再空出一面来。到时候你俩把它也给贴满!”只要说到弟弟妹妹的优秀,周阳马上就没了平时的谦虚,高调得几乎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家孩子聪明优秀谁都比不上! 沈国栋把周晚晚送回来,自己也开始了每天通勤的日子。为了表示他回来得理由很充分。他还把冰箱和电视都拉了回来,“我想天天回家看电视!” 这台电视机马上在屯子里引起了轰动。整个绥林县城也就县政府大礼堂里有一台电视机,还是黑白的,彩色的屯子里的人几乎听都没听过。 这个新鲜玩意儿据说是省城外贸商店里卖的,只卖给外国人!只能用啥外汇卷买!外汇卷是啥?外国钱? 电视机一来。全屯子男女老少齐聚周家,甚至外屯子的都过来看新鲜。周家的院子再大也装不下这么多人。 而且,来的人鱼龙混杂素质不齐,第一个晚上过去,花架都要被人摘秃了,花墙边一股尿骚味儿,小汪还咬伤了两个试图进仓房的人。 周阳和沈国栋赶紧想办法,第二天就把电视机搬到了当街,再拉上一盏电灯,每天定时六点到七点看完新闻就搬回来。大门紧闭,我们家睡得早,谁都不招待了! 从此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定点儿到周家大门口看电视成了全屯子,甚至周围几个屯子最主要的业余文化生活。 既然沈国栋说要回来看电视,周晚晚索性就让他看个够,每天晚上八点,她就开始用空间里的设备在经过她改装的电视机上放各种电影和电视剧。 只要是这个时间线以前的,周晚晚就都放给他们么看。从邵氏的老电影到好莱坞大片,从世界知名乐队的演出录影到国外经典电视剧。最后发现,最受周阳和沈国栋欢迎的是那部美国科幻连续剧《大西洋底来的人》。 这部长达一百多集的科幻电视剧摄制于一九六四年,一九八零年才被引进中国,而且只播了二十一集。每周一集。 周晚晚当然没有那么多忌讳和考虑,看他们看得那么入迷,就每天三四集地放,让他们看个够。 周末回家的周晨也迅速入迷,开始每天跟沈国栋通勤,就是为了一集不落地看麦克˙哈克斯和他的伙伴们的冒险故事。 “你知道得越多。越觉得自己无知。”周末的时候周晨给妹妹讲这部剧的故事,先跟她分享一段自己最有感触的经典台词。 而周阳和沈国栋则跑去干岔河游泳了。麦克在大西洋里畅游的英姿真是太帅了!虽然早过了少年热血的年纪,他们也还是忍不住要学一把心目中的英雄。 利用这台电视机,周晚晚又帮助哥哥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他们对这个时代和世界的认识早已经不再局限在这个边远的小县城里了。 世界那么大,人生的可能性那么多,他们摩拳擦掌满腔激情,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合适的机会冲出去,去探索,去征服,去实现在他们脑子里还没有成型却已经鼓动得他们的血管彭彭跳动的人生蓝图。 当然,他们每天晚上在家里看电视的事,也跟偷听敌台一样,是绝对保密的。电视机里那些外国人说着一串串的外语,见面贴脸拥抱,这在这个时代,简直是通敌和耍流氓! 可是,环境的压力再大,也影响不了年轻人对新事物的好奇心和迅速的适应能力,周阳几个只用了几天,就习惯了听外语看中文字幕。 再过几天,周晚晚起床,周晨已经能用“古德猫宁”跟她打招呼了。 这个暑假,家里的空气都是振奋的。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烁着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光芒,快速流动的血液在耳膜上砰砰作响,心早已经高高飞扬。 无处发泄的激情只能用在晨起的锻炼上,跑去小寒山一个来回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要了,在沈国栋的提议下,三个人又增加了在山里越野和负重的训练。 周晚晚看着哥哥们绑在腿上的大沙袋,和后园子那堆他们为了增加强度从小寒山背回来的木头,心也跟着鼓舞振奋起来。 周晨开始在早上给周晚晚加一件长袖衬衫的时候,她的暑假也要结束了。而他们家东边那块挨着防风林的荒地开始破土动工,要盖新房子了。 “给知青盖知青点,他们在各家实在住不下去了。” 周阳人厚道,说话尽量给人留点面子,其实,这些知青已经快要成为屯子里的祸害了,没人愿意再留他们在家里住下去了。 自从一九七二年福建省一位小学教师李庆霖作为知青家长给*主席写了一封全国皆知的信以后,知青们的生活水平和社会地位都有了显著提高,胆气也跟着足了起来。 再加上很多人回城无望,真正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要在这穷山沟沟里当一辈子的老农民了!一部分人开始破罐子破摔,很多问题和矛盾就尖锐了起来。 逃避劳动找各种理由不上工的有之,反正“够不够,三百六”,*主席都说了,必须保证知青吃饱饭!干不干活生产队每年都得给我分三百六十斤粮食,那还干个球活! 偷鸡摸狗祸害邻里,偷青掰玉米挖地瓜趁黑去瓜地摸西瓜的更是屡见不鲜,抓不住找不着证据的,他们就梗着脖子不认,逼急了就要去上面反映情况,你们生产队和大队这是要迫害知青咋地?! 被当场抓住找着证据的,就装可怜耍无赖,都是离开父母亲人的可怜孩子,吃不饱穿不暖,吃两口青玉米摸两个西瓜,还能真把他们拉出去批斗不成? 知青问题本来就敏感,上面最不想见的就是在这一块出问题,出了事领导们捂还捂不过来呢,谁还敢闹大了呀!这么点小事儿,赶紧小事化了吧! 知青们更是有恃无恐,老子已经被一竿子打到底儿了!还能拿我们咋样?不让我当老农民了不成?!老子求之不得! 屯子里的人虽然各有各的小算盘,当初接收知青的时候也都有自己的打算,可是对糟蹋庄稼这件事,是都不能容忍的。 几千年的传统理念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融入所有农民的血液里,下地踩坏一颗苗都心疼半天,哪能受得了有人这么不把庄稼当回事儿! 民愤越来越大,就二道坎大队,就已经出现了好几起房东和知青动手的斗殴事件了。 郑满仓没办法,只能学习别的大队的经验,去上面请示,在大队建个知青点,把他们都圈在一个地方,爱咋折腾咋折腾去吧! 选来选去,最后把地址选在了周家隔壁的荒地上。这里在全屯子的最后街最东头,他们折腾起来也不扰民,而且,最主要的是,不会出现邻里矛盾。 周家那几个大小伙子,这些人再刺儿头他也惹不起! 周阳几个还真是对这事儿没什么感觉,这些别人眼里的刺儿头,跟他们从来不敢起刺儿。 而且他们的目光已经越放越远,越来越宽,根本不会把几个因为苦闷彷徨而放弃努力向上的知青放在眼里。 周晚晚把家里的花墙加密加高,现在,即使到了冬天花叶凋零的时候,站在墙外也看不见一点墙内的情况了。 门窗包括前后大门都上了DNA锁,除了自己家人,谁都别想自己开门进来。 知青点的房子几天就建好了,墙上的泥巴还没干,知青们就被郑满仓迫不及待地赶进来了。 周晚晚在忙忙活活搬家的人群里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人——赵宝生,还有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郭克俭。 ☆、第二九八章 意外 自从几年前赵宝生在干岔河水利工地受伤,周阳和周晨去他们家看了他一次以后,周家兄妹就彻底跟他断了联系。 是周阳坚决要求弟弟妹妹们不要再跟赵宝生和他们家的任何人接触的,因为他看到了赵宝生的姐姐赵宝华。 直到去了一趟赵宝生家,周阳几个才知道,赵宝生坚持回家治疗的真正原因。赵宝华怕弟弟受了重伤,被特批回城,挤占了她接母亲班的位子。 她得把弟弟接回来,时刻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绝对不能在她接班之前出任何意外。 本来,赵家三个孩子,第一个下乡的应该是大姐赵宝华,可是她又哭又求,就是不去,最后年纪最小的赵宝生扛不住姐姐的眼泪,主动报名下乡了。 后来,为了抢接母亲班的名额,赵宝华在父母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在她和妹妹之间选谁的时候,偷偷替妹妹报名下乡,又把自己烫伤。 赵家老两口拿着小女儿的下乡通知书,再看看缠着纱布的大女儿,只能狠狠心把撒泼打滚哭闹的小女儿送上了下乡的大卡车。 赵宝生回家养伤,还是住在厨房哪个狭小得伸伸腿就能把脚插到锅里的小炕上,屋里没有窗户,任何时间都得点着灯,四壁被煤烟和做饭的油烟熏得厚厚一层污渍,连被子和衣服上都油腻腻一层。 屋里不能通风,又长期阴暗潮湿,有轻微洁癖的周晨简直是屏住呼吸任何东西都不敢碰地陪着周阳待了半个小时。 弄清楚赵家的情况,周阳马上警觉,赵宝生有赵宝华这个姐姐。那就是个巨大的麻烦。 而且,他对赵宝华这种没有人性的人简直是厌恶到了极点,绝对得保护弟弟妹妹,不能招惹上这种人。 在把弟弟妹妹放在自己心尖儿上宠着爱着都嫌不够的周阳看来,赵宝华所做的这些事,简直禽兽不如,完全没有人性。 所以在赵宝华转弯抹角跟周阳给赵宝生要营养费的时候。周阳严词拒绝了她。并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的父母和赵宝生本人。 赵宝生羞愧不已,伤好以后回来,再也不肯主动找周阳了。 其实赵宝生身上一直有一股书呆子的痴气。自卑敏感又脆弱好强,对他一直渴望亲近的周阳更是如此。 家人给他丢了那么大的人,周阳又明确表示出了不想跟他接触,他马上就退缩回去。话都不怎么找周阳说了。 这正合周阳的意思。在保护家人不招惹麻烦面前,赵宝生的感受完全不值一提。 周晚晚看着这个比她记忆中苍白瘦弱的赵宝生。心里的感受根本形容不出来。 前世,这个时候的赵宝生已经在周阳的努力奔走下去学了赤脚医生,每天背个药箱走乡串户,全大队的人见了都要笑着叫一声赵大夫。生活愉快精神饱满。 而现在的赵宝生,满身疲惫衣着邋遢,背都有些驼了。根本不像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 对这样的赵宝生,周晚晚不知要如何报复。更不知道要怎样让他对自己前生欠下的孽债负责。 没有了周阳的全力帮助,今生他窝囊得像一只肮脏可怜的臭虫,除了让周晚晚恶心,就只想远离。 可是她心里的寒冷和疼痛又要找谁负责呢? 命运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却让她带着前世躲不开抹不掉的丑陋疤痕,那些仿佛刻在了灵魂上的伤疤,让她内心障碍重重,血管里的血液永远沸腾不起来,累人累己,狼狈不堪。 “你怎么这么讨厌他?”沈国栋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忽然的一句话吓了周晚晚一大跳。 “哎呀!就是我猜着了,你也不用吓成这样吧?!”沈国栋捏捏周晚晚的脸蛋儿,笑嘻嘻地哄她,“我帮你收拾他,怎么样?” 不容周晚晚发表意见,沈国栋捡起一个小石子,冲正挖沟准备夹障子的赵宝生瞄了瞄,啪一下扔过去,准确地打在了他的手腕上。 赵宝生手里的铁锹一下就扔了,捂着手腕蹲了下来。 沈国栋不躲不避,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看着他,一副“老子就是打你了,就是看你不顺眼,咋地吧?!”的流氓样子。 周晚晚把他拉回家,不想让他跟赵宝生有任何接触。 她和沈国栋两个人以后可以预见的痛苦都跟这个人有关,在他们所剩不多的平静幸福日子里,她不想让这个人参与他们一丝一毫的生活。 站在知青点的院子里目睹了这一切的郭克俭眼里闪烁着明暗不定的光,一直目送着周晚晚的裙角彻底消失在周家的大门里。 “郭克俭这小子可是真有点本事,再折腾两回,他准能把自己弄回城了不可!”沈国栋也在跟周阳几个说郭克俭。 郭克俭从水利工地的冲锋队去小鱼沟插队,还当上了大队的电工,没几年,他就利用经常跑公社的机会,跟全公社的大小干部都混熟了,还参加了公社干部的篮球队。 接着,他在县里组织的篮球比赛上认识了矿区的一个人事干事,并跟他成了铁哥们儿。 两年以后,这个人事干事升职,做了人事股长,郭克俭的人事档案也转到了矿区。 矿区知青和普通城市知青最大的差别就在于招工回城非常容易。 矿区劳动用工量大,而且招工都是优先旷区知青,绝大多数矿区男知青下乡最多两三年就能被招工回去下井挖煤了。 而且,真正缺人干活的时候,矿区招工对个人成分的要求也没那么严格,只要能老老实实下井,管球你啥成分!黑五类子女挖出来的媒还能不是黑的?!最多在工资和评优上卡一下,该招还是招。 矿领导大部分都是自己也下过井的大老粗,嘴糙胆大,只要不耽误生产任务,谁也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跟这些大老粗去较劲。 所以,矿区知青是所有知青里最让人羡慕的,先不说下井苦不苦,至少很快就能回去吃供应粮做正式国家工人了。 郭克俭把自己的人事关系调到了矿区,又有内部人员帮忙,被招工回城几乎指日可待了。 以他的本事,只要成了正式国家工人,再给自己换个工作那是太容易了。 只是,他在小鱼沟待得好好的,为什么忽然转到二道坎大队的知青点来了? 面对周晚晚的疑问,沈国栋难得不肯正面回答,咳嗽两声不说话了。周晨揉揉妹妹的头忽悠她,“小孩子那么多问题耽误长个儿!先把今天的水果吃了!” 不用别人来解答,周晚晚很快知道了答案。 郭克俭这些年来跟周家兄弟几个处得不错,这回搬来他们隔壁住,安顿一下就马上过来蹭饭,“我们那边大队还没给安锅呢!今天就在你们这儿混饭吃了!” 可惜,他的饭还没混上,古桃就来找他了。 古桃已经是二十四岁的大姑娘了,本身长得就漂亮,从小就没在生产队干过农活,这两年又在村小学当代课老师,跟普通农村姑娘完全不同。 她在穿衣打扮上也很注重,一身崭新的连衣裙俏生生地往知青点里一站,马上就引得一群男知青嗷嗷直起哄。 几个特别不老实的开始扯着嗓子唱“黄歌”: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哎,红得好像,红得好像燃烧的火, 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爱情两个字被咬得又狠又重,反复吟唱,全知青点十多个男青年哄堂大笑,又是鼓掌又是怪叫,混乱又热闹,满满都是无处发泄的荷尔蒙气息。 等唱到“只要妹妹你耐心地等待呦,你的心上人儿就会跑来呦”,古桃已经面红耳赤要哭出来了。 这些男知青嘴里唱的,在这个年代都是被禁的“黄歌”,可是现在已经没人会管他们这些了。只要不作出知青点,所有人都会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知青点里聚集了全大队十多个男知青,十多个女知青,男知青在这边起哄,女知青们都躲在一边看热闹,没一个去给古桃解围。 陌生是一个方面,她来找的是郭克俭是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郭克俭在女知青中获得多少认可,她们对古桃的敌意就有多大。 最后,古桃等不来郭克俭,不得不离开知青点,来周家找周阳几个求助。 可惜,小汪威风凛凛地站在大门口,根本不让她进去。 周家院里虽然看不到知青点那边的情况,声音却是完全能听到的,有个漂亮姑娘来找郭克俭,他们早就知道。 可事郭克俭却稳如泰山,就是不出面,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等古桃的声音在周家大门口响起来,沈国栋才把郭克俭给扔出去,“操!都闹腾到我们家大门口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几个惹的麻烦呢!赶紧出去收拾你惹的烂摊子!” 兄妹几个谁都没有要让古桃进来的意思。周晚晚不喜欢李淑华一家,周阳几个虽然问不出来原因,却一点都不耽误他们跟妹妹一起排斥这家人。 郭克俭出去了,知青点那边又是一阵起哄拉歌。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可是没过几天,周家兄妹几人就听到了一个让他们非常意外的消息,郭克俭和古桃订婚了。 ☆、第二九九章 准备 在这个年代,提倡的是全心全意为革命事业做贡献,献身大业牺牲小我,抹杀一切私人感情,几乎所有跟个人感情有关的事都要被贴上负面标签。 知青们可以在知青点随便折腾,只要不太出格,基本没人去管。 可是,一提到男婚女嫁的事,马上就会被高度重视,多少双带着有色眼镜的眼睛齐齐盯过来,虽然正常的订婚结婚还不至于上升到作风问题,个人前途却肯定要受影响。 女知青嫁给农村男青年的事被那样大力宣传提倡,发生的却很少,原因就是一旦嫁了,那就代表以后要一辈子扎根农村,招工,招干,推荐上学,这些回城的机会都绝对不会再考虑你了。 男知青娶农村女青年亦然。 所以,虽然二道坎大队知青点里年纪最大的老三届已经三十岁了,可还是坚持不谈个人感情。与扎根农村相比,回城才是最重要的。 郭克俭这些年吃了那么多苦,费了那么多周折,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回城。他不可能不知道跟古桃订婚会导致的后果,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是爱情的力量让他放弃了这么多年的辛苦努力?可古桃来找他,他选择的是避而不见。 “这事儿先咱们自个家里人知道就行,不能宣扬,让人家知道了影响小郭回城!”李老太太压低声音跟周阳嘱咐,“日子就定在八月初六,那天你们兄弟俩陪着小郭去一趟小鱼沟,一家人坐一块儿吃个饭,就算把婚给定了!” “可不能吵吵出去!小郭回不了城,咱家古桃以后也没好日子过!”李老太太又反复强调。 “姥。我们不去我大姨家。”周阳很明确地跟李老太太表态。 “你这孩子!”李老太太轻轻地打了周阳一下,“你大姨当年做得确实不对,更不该那么说囡囡,姥这些年骂过她不知道多少回了,她也知道错了,你这么大个小子,咋还抓着这点事儿就不放了呢?!” “再说了。这不是到了裉节儿(关键时刻)上了吗?!”李老太太安抚地拍拍周阳的胳膊。“咱这都是实在亲戚,这个忙你不帮谁帮?!” “姥,这事儿是我们两家的事。关系怎么样不是她一个人说了就算的。她知道错了,我们可没原谅她。”周阳说得非常平静,却异常坚决,“她看不上囡囡。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您以后别跟我说这事儿了。” 李老太太气得饭都没吃就走了,周阳苦笑着拿了一大包点心追着把她送了回去。 “这事儿太蹊跷了。”周阳跟妹妹商量。“我看着郭克俭不像对古桃有啥意思,怎么说订婚就订婚了呢?” 周晚晚自己的事儿还没解决呢,哪有心思管郭克俭和古桃,只要大哥不去趟他们的浑水。她才懒得去关注这些。 当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郭克俭又来蹭饭了。自从上次蹭饭没成功,他已经好几天没过来了。 “我跟古桃订婚有点突然。关系到我回城的事,也没敢先跟你们打招呼。以后你们处你们的亲戚。咱们处咱们的朋友,都不耽误。”郭克俭特别坦然真诚地先跟周阳几个主动说起了他订婚的事。 这么多年,周阳兄妹几个跟古桃一家的关系郭克俭当然清楚,他说都不耽误,其实是想说不要让古桃一家影响了他跟周家兄弟几个的友情。 影不影响,那得看以后的事儿,现在说了也是白说。大家都是通透的人,也不在这上面浪费口舌,高高兴兴吃饭聊天,谁都不提郭克俭订婚那天的事,郭克俭也不再说起这个话题。 周晚晚开学那天,沈国栋又开了辆吉普车把她接回去,带回去的东西比带来的还多。 一个暑假沈国栋不停地往回倒腾东西,吃的用的恨不得全都包办了,弄得周阳哭笑不得,“我还能委屈了囡囡不成?” 沈国栋也不反驳,该折腾还是折腾,折腾了一暑假,回去的时候来了两趟才把周晚晚随身的东西搬回去。 一回到家,客厅摆着电视和厨房放着冰箱,沈国栋这是又买了一套,“以后你回向阳屯就不用再折腾了,搬来搬去太麻烦!” 周晚晚想想沈国栋的存款数目,笑着点头。 “走!去看看秋千!我让孙大娘新做了羽绒靠垫,特别软和,你去试试!”家里改动了不少小地方,沈国栋开始兴致勃勃地指给周晚晚看。 周晚晚整个人都陷在一堆羽绒靠垫里,在晃晃悠悠的秋千里小狗熊一样往出爬,看得沈国栋哈哈大笑,“快说两句好听的!我好救你出去!” 周晚晚索性不爬了,躺在那看天,“快点说两句好听的!要不然我就不出去了!” 沈国栋笑着扑过来咯吱她,“呦呵!耍无赖你这可是挑战我强项了知道不?!” 周晚晚无处可躲,只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求饶,“沈哥哥!沈哥哥!啊!痒痒!” 沈国栋不依不饶,被周晚晚一声声沈哥哥叫得心痒难忍,只想靠她近点,再近点,让她再叫两声,那种整个家里只有两个人的亲密氛围他真是久违了。 这一个月,他虽然每天都回向阳屯,可是家里都有别人,在周阳和周晨面前,他又有点莫名的心虚,连小丫头的头都不太敢摸,哪还敢有任何其他的接触。 压抑了一个月,终于回到自己家了,沈国栋心里的渴望再也不用压抑,也压抑不住了,几乎是饿虎扑食一般向周晚晚扑去。 沈国栋一开始只是单纯去挠痒痒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拥抱,整个人也完全扑到了周晚晚的身上。 直到他的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越搂越紧,脸靠得越来越近了,周晚晚才惊觉,“沈哥哥!快起来!你太沉了!” 沈国栋有些迷离的眼神一下就清醒过来,却不肯放开怀里嫩芽春柳一般柔软纤细的身体。 他一个转身,变成了周晚晚趴在他身上的姿势,“好了!现在让你压着我!我不嫌你沉!” 周晚晚的脸蓦然一红,咬了咬嘴唇,手开始在沈国栋手里挣扎,“放开我!换我咯吱你了!”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布满红晕的脸颊,雪白的牙齿咬在嫣红的嘴唇上,整个人都愣愣的,周晚晚一挣扎他就条件反射地放手了。 周晚晚灵巧微凉的小手一沾上沈国栋的身体,他就笑得不能自已。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周晚晚一碰他,他整个人都会比平时敏感十倍,任何一点细微的感觉都会被放大再放大。 周晚晚趁沈国栋笑得放松了手臂,一下从他身上滑下来,光着脚就跳下了秋千椅就冲屋里跑去。 可惜,没跑两步又被抓了回去,“你光脚跑什么?”沈国栋把周晚晚紧紧扣在怀里,坏坏地笑,“我想抓你,你跑得了吗?嗯?” 下午剩下的这几个小时,他们几乎都是在秋千椅上笑闹着度过。 沈国栋像是忽然发现新玩具的小孩子,把周晚晚圈在怀里反复咯吱揉搓,上瘾一样迷恋上了那种肢体亲密接触的感觉。 这种可以正大光明地把小丫头抱在怀里肢体交缠呼吸相融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他一刻都不想放手,最后,他抱住周晚晚,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喃喃低语,“囡囡,你怎么还不长大呢?你要快点长大啊……” 周晚晚手里的喷雾拿起又放下,反复了一次又一次,却怎么都不忍心用在沈国栋身上。 “沈哥哥,我要是永远都不用长大,该多好啊……”周晚晚抱住沈国栋的头,也喃喃低语。 周晚晚暑假后开学的第三天,终于迎来了她在心里焦灼盼望已久的事,她参加的那次全省绘画比赛的评委,地区文化局的郝三清老师来学校亲自给她颁奖了。 周晚晚获得了这次比赛的二等奖,陵安地区一共有五个人获奖,一个二等奖,一个三等奖,三个鼓励奖。 这五个人郝三清老师都亲自去颁奖,并仔细批阅了他们平时的习作,还让他们现场画一幅平时最拿手的画给他看。 周晚晚看着前世的恩师,稳了稳有点颤抖的手,画了一副这个时代的水彩宣传画。 宣传画、语录画、领袖像、大批判专栏画是这个时代绘画作品唯一的用武之地,画别的都会被扣上封资修的帽子。 所以,虽然周晚晚知道郝老师喜好山水人物,却不敢画给他看。 不过,这幅画还是得到了郝老师的好评,“比参赛的那副好!那副有灵气,也有匠气,不如这幅自然!” 周晚晚在心里笑,模仿您几年后的得意作品,当然会有匠气了。 郝老师走前跟周晚晚深谈了一次,从家庭到学画经历,再到未来的打算。 周晚晚明确跟郝老师表示,她希望以后能做一名老师,教喜欢画画的学生们画画。她从小喜欢画画,却从来没有老师教,走了很多弯路,她希望能帮助那些跟她一样的孩子。 郝老师几次欲言又止,走前满意地鼓励周晚晚,“你的梦想很快就能实现了,先好好学习,好好练画,以后才能当个好老师!” 周晚晚知道,郝老师现在正在筹备陵安师专的美术专业,年末就能招生了。他之所以这么热情地来给这次绘画比赛的获奖者颁奖,其实就是来挑学生的。 周晚晚深深叹气,她和沈国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为离开做准备了。 ☆、第三零零章 安慰 周晚晚暑假回来上学,再也没看到何红梅,除了跟她住一个宿舍的几个女生偶尔提起,班级里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她有任何不同。 暑假的时候,张长有带着何红梅去过一次周家。他当着周家兄妹的面扇了何红梅几个耳光以后,逼着何红梅下跪给周晚晚道歉。 周晨拿着笤帚把这对父女赶了出去。这样在人家家里又打又闹的,是来道歉还是来胁迫?一看就没安好心! 果然,他们父女开始在大门口哭求,赔沈国慧的医药费已经让他们家倾家荡产了,实在没钱再赔周晚晚的那条的确良裙子了,看能不能缓几年再赔。 这就是不想赔了。 张长有又跟周阳几个商量,或者,看能不能拿李老太太当初给张丽香送去的那块毛料抵周晚晚的裙子? 周阳气笑了,这是留着以后编排他们家,说他们心疼一块毛料,故意让妹妹讹他们一条裙子呀?! 周阳拿着张长有当时在学校签下的欠条找到了他们生产队,明确提出,这笔钱就要何红梅还。 她以后不是要在生产队干活吗?到秋算账的时候,就扣她的工分还债好了。 欠债还钱,你自己惹的祸自己不兜着还能怨谁?还不上就算利息,一分钱都别想抵赖,啥时候扣完这些钱啥时候算! 郭克贞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周阳的做法,也有样学样。梁晴一看,也过来掺和,反正多一个欠她钱的她又不会吃亏。 何红梅几年后的工分都被预定出去了。以她在张家的情况,一分钱都拿不回去,要在家里白吃饭,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周晚晚这次回来在班级里不只没见到何红梅,连沈国慧都没见到。 她转到四班跟郭克贞一个班去了。是沈爷爷的意思。 周晚晚早就跟沈国栋打过招呼,沈国慧的事她要自己处理。保证不会吃亏。 不管怎样,沈国慧是沈爷爷的亲孙女,周晚晚不想让沈国栋为了自己对她下重手。她要顾及沈爷爷的感受。 沈国栋答应不管沈国慧在学校的事,却去找了小张叔叔。把每个月给沈源一家的粮油蛋肉、水果饼干各种副食都停了,老子的东西喂狗也不给白眼狼! 沈爷爷这些年的生活都是沈国栋在一手照顾,除了特供的一些贵重补品和食物,其它的都是沈国栋供给,几乎不用去干休所再领。 沈国栋利用工作之便。又有门路脑子灵活,送过去的东西比干休所提供的要高好几个档次。 干休所现在一大半采购任务还得靠着他才能完成呢,他当然得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沈爷爷了。 沈国栋跟小张叔叔前脚说完,沈爷爷后脚就知道了。他详细问清原委,叹息着喝了一口茶,对小张叔叔摆了摆手,“他的东西,要怎么处理就随他吧!” 从此以后,沈爷爷那边对沈源一家所有的供给都停了。 当沈国慧发现家里从每天三顿大米白面变成了顿顿大碴子小米饭的时候,气得跑去干休所指着小张叔叔的鼻子破口大骂。 沈爷爷把沈源叫过来狠狠训了一顿。最后又深深叹息,教育出这样心胸狭隘没有教养的孩子,他们都应该检讨。 以前沈爷爷自己都觉得,女孩子嘛,宠着护着,长大了自己就懂事了。现在看来,对沈国慧,他们是溺爱太过了,还是严厉一点吧! 沈国慧现在看到周晚晚还是没有好脸色,但至少不会去主动找茬了。 周晚晚所求不多。只要能平安无事地渡过这两个月,以后她跟沈国慧不会有任何交集。 所以,中午放学的时候,她旁诺无人地从沈国慧身边走过。完全无视她的愤怒瞪视,高高兴兴地回家吃午饭。 周晚晚一出学校的后门,又看见了石云和石良站在那里等她,沈国栋则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在跟闫老师说话。 “我给石良送厚被子和长袖衣裳来,下午再去百货商店看看买条厚裤子。”石云捏捏周晚晚的手,“听说你画画得奖了?是不是太用功了?怎么瘦了呢?” 石云还是暑假的时候见过周晚晚。现在才是初秋,两个月没见,周晚晚的脸就小了一圈,显得大眼睛黑幽幽地更加深邃,更漂亮了,却也有种脆弱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哗啦一下碎掉的感觉。 “就是苦夏,秋天到了,我的好日子就来了!”周晚晚挽着石云的胳膊跟石良打招呼,“石良哥,谢谢你上次给我做的笔筒,有了它我的笔再也不会到处乱扔,也不丢了。” 石良本就不善言辞,被周晚晚笑眯眯的大眼睛一看,脸腾就红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石云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这几个月长进点了呢!原来还是那个熊样儿!” 沈国栋扫了一眼面红耳赤的石良,冲闫静芬点点头,“先这样,其它的事以后再说吧。” 然后对闫静芬的欲言又止一副话还没说完的样子视而不见,走过来把手放在周晚晚的头上揉揉,“石云要找我们吃饭,你是跟她出去吃还是跟我回家吃?” 周晚晚看看沈国栋脚上那双平时在院子里穿的褐色毛线拖鞋,很显然他是已经下班回家做好饭了。 如果她请石云姐弟回家吃饭,沈国栋不会反对,但肯定不会高兴。他不喜欢别人来家里,虽然没说,但周晚晚能很明显地感觉到。 “石云姐,我回家吃饭,下午让沈哥哥送我去石良哥的宿舍找你,我下午不用上课,咱们俩一起去百货公司看看,听说来了新的细条绒,正好给你做裤子。” 说完,周晚晚又在石云耳边叮嘱,“我们俩去吃冰糕,别让他们知道。” 石云笑着爽快地答应,带着石良走了。 沈国栋很明显地高兴起来,“中午有爆虾球,特别新鲜。阳子托长途客车站的人给捎过来的,晚上再给你做虾饺!” “给沈爷爷送点去。”周晚晚一边躲沈国栋又是揉她头发又是拉她小辫儿的手,一边往家走,“要不你包好虾饺我们带过去陪沈爷爷吃晚饭好了。” 沈国栋的整张脸都明亮起来。几步追上小跑着躲他的周晚晚进家门,“你个小没良心的!支使起我来可真是不知道心疼!” 一关上大门,沈国栋就一把把周晚晚抱了起来,一只手臂把她紧紧箍在身前,另一只手固定着她的头。跟她额头抵着额头,用鼻尖去蹭她的鼻尖。 离得太近了,周晚晚垂下的睫毛轻轻划过沈国栋的鼻梁,让他的心也像有一把小刷子轻轻瘙过一样,瞬间又麻又痒。 像有一股股小小的电流持续通过全身,激得沈国栋的胳膊越搂越紧,几乎要按捺不住心里的渴望,去狠狠吻上周晚晚淡米分色的嘴唇。 沈国栋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声音低沉而沙哑。“你说,这么不知道心疼人,我要怎么罚你?” 周晚晚一直低垂着眼睛,脸上被沈国栋急促地呼出的热气喷得有点红,手却攥得几乎青白,“沈哥哥,虾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国栋深吸几口气,压抑住眼里几乎要奔涌而出的渴望和掠夺,额头还是跟周晚晚抵着,另一只手轻轻捏捏她的脸。语气变得宠溺而温柔,“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要回家吃饭。” 然后,他一把把周晚晚横着抱起来。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大步往屋里跑去,声音欢快雀跃,脸上的快乐比初秋的艳阳还要灿烂,“洗手吃饭喽!我么家小懒猪馋虾球喽!” 自从周晚晚暑假开学回来,沈国栋就上瘾了一样。每天都找各种理由跟她亲密接触。 看着跟他们小时候的亲密无间没有区别,可他眼睛里的缠绵缱绻却又与年幼时完全不同。 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再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般,单纯得像互相玩闹取暖的小动物一样互相依偎、嬉笑打闹了。 可是,他们又各怀心思地想保持现状。 沈国栋是不敢说,他怕自己过于猛烈汹涌的感情吓到年幼的周晚晚。周晚晚则希望能争取一点时间,即使要面对残酷的现实,也能等到她离开的时候再捅破这层窗户纸。 至少能给彼此留下点余地,不至于相对尴尬,避免了纠缠伤害,也许还能给他们的亲情留下一线生机。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这个青砖小院子上空几乎无时无刻不笼罩着米分红色的气息。沈国栋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周晚晚身上,事无巨细地亲力亲为。 “就是不行,要不饭我都替你吃喽!”沈国栋把周晚晚的抗议当耳旁风,美滋滋地给她剪指甲。 周晚晚在心里默默计算,到寒假还有两个月多一点,放寒假之前她一定能拿到通知书了。 到时候,她就要搬回家准备上学,以后她和沈国栋会怎么样谁都不知道,但她肯定再也给不了他这样纯粹的快乐了。 “那你能帮我把数学作业写了吗?”周晚晚叹气,“老师又发了好几张卷子,那个油印的字总是把我的袖子弄得黑乎乎的。” 沈国栋瞪眼睛,他高中基本就是混过来的,数学及格的次数都少,哪会给周晚晚写什么数学作业呀? 周晚晚故作惊讶地看沈国栋,“哎呀!原来除了吃饭你还有不能替我干的事儿呀?!” 沈国栋一愣,一下就扑到秋千上把周晚晚压在身下牢牢地固定住,“跟我调皮是不是?!教过你多少回了,嘴皮子再厉害也敌不过武力镇压!我不收拾你都对不起你这记性!” 紫藤花架下,秋千悠悠地晃动起来,随着两人笑闹的频率或急或缓,欢快肆意的笑声让一架紫藤花都跟着春心萌动,在秋日已见微凉的风里反常地越开越盛。 花儿不是不知寒冬将至,风雪无情,只是不忍辜负这大好时光熏风暖意。 重重隐瞒刻意回避之下的真相残酷而无奈又怎样?至少快乐是真的,安慰牵挂是真的。 人生短暂,什么不是暂时的呢?在转瞬即逝的时光缝隙中,你曾经温暖过一个人,你曾经让你最在乎的人得到过真正的快乐,至少也能算是对彼此的一种安慰吧…… ☆、第三零一章 初雪 一九七四年十月末,绥林县城迎来了初雪。 细小的雪花在天地间铺了薄薄一层,好像随时都会融化消失,怯生生轻悄悄,却又那么纯净无暇,让人忍不住想好好珍惜,小心对待。 周晚晚一起床,沈国栋就拿着自己的大衣把她严严实实地一裹,直接抱到外面看雪去了。 “看见没,整个院子我一步都没走,就等着你睡醒了出来看呢!”沈国栋把周晚晚的帽子和围巾调整了一下,只露出她的眼睛,“随便踩!都是你的!” 周晚晚小时候总跟周阳抱怨,“为什么不等我踩完雪你再扫呢?”周阳笑呵呵地哄她,“下次大哥一定让你踩完再扫。”下次还是先把院子扫干净了才肯抱她出去玩一小会儿。 那么大的雪,她身体又弱,谁都不敢让她在雪地里走一步,一直到上初中以前,周晚晚冬天出门几乎就没自己走过一步路。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把院子里的雪都踩一遍再让大哥扫!”周晚晚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跟沈国说过这样的话了,可是沈国栋都记得。 她所有的小心愿他都比她自己记得还清楚,并且努力地一个一个地帮她去实现。 “先回去吃饭,然后再出来踩雪好不好?下次我弄个爬犁,再下雪我们就在院子里拉着玩儿!”沈国栋比周晚晚还兴奋,“你想踩个什么图形?要不要先画下来?” 周晚晚看看天空中偶尔飘落下来的细小雪花,再看看院子里薄薄的那层小雪,呼出的白气让睫毛显得更加浓密卷翘,衬得大眼睛雾蒙蒙湿漉漉,闪得沈国栋的心忽忽悠悠一晃一晃的,砰砰砰的心跳声震得他自己都有点心虚。 “那,那就让你先走几步好了!”沈国栋一看就知道周晚晚不想先吃饭,“就走几步,待会儿吃完饭再出来。” 周晚晚的口鼻都被围巾围得严严实实,也不说话。大眼睛轻轻一弯,闪得沈国栋的心又是一阵晃晃悠悠。 说走几步,就真的是只走几步,周晚晚感觉自己的脚刚迈出去。就被沈国栋给抓回来了。 回到屋里,沈国栋赶紧把周晚晚的大衣、围巾、帽子、手套都拿下来,把她放到火墙边的椅子上暖和着,又去搓她的手,“你看。不吃饭多不抗冻,刚出去一会儿手都凉透了!” 周晚晚夏天的手也是凉的,跟出去那一小会儿没关系。她也懒得反驳,只去推沈国栋,“沈哥哥快点儿开饭!” 沈国栋偏不让她推,抓着她的手不放,“叫两声好听的,要不然就不放你出去看雪了!” 周晚晚嘟着米分嫩嫩的嘴唇有点不高兴了,“沈霸天!” 这是沈国栋单位的一个职工背后给他取的外号,说他霸道得天都给盖过去了。沈爷爷知道以后跟周晚晚一起拿这事儿笑话他好长时间。 沈国栋的眼睛控制不住地盯着周晚晚肉嘟嘟米分嫩嫩的嘴唇。极力压制着自己去碰触亲吻的冲动,一张嘴,声音沙哑得自己都跟着脸一红,“不对,再叫错就罚你了!” 沈国栋现在的心情,就像钻木取火中几乎要达到燃点的火种,只要再加一点热度,肯定就能燃烧起来了。 他甚至极度渴望着周晚晚能再叫错一次,只要给他一点点理由,他就可以放出内心咆哮挣扎的野兽。扑向这个他渴望得整个灵魂都开始焦灼疼痛的女孩儿。 所有的理智和束缚在那巨大的渴望面前,越来越渺小,几乎完全失去了约束力。 午夜梦回,他无数遍地告诫自己。不能心急,小丫头还是个孩子,如果她知道自己内心对她是怎样汹涌激烈的情感,一定会把她吓坏。 他得给她时间长大。 可是,每当真正面对周晚晚,他所有的心理建设都会马上失效。内心只剩下纯粹浓烈的渴望,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急迫。 周晚晚偏头躲开沈国栋热烈得几乎能灼伤皮肤的目光,沈国栋却又紧紧追过去,视线黏在周晚晚线条柔美的侧脸上,控制不住地去用鼻尖碰触她饱满的额头,蝴蝶翅膀一样慌乱煽动的睫毛,有点上翘的小鼻头…… 沈国栋的心跳得好像马上就要冲出胸膛,口干舌燥全身炙热,几乎就要冲破心中那道脆弱得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作用的防线,周晚晚的肚子忽然叫了起来。 声音大得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沈国栋的动作骤然停下,一口气憋在胸中,好半天才忽然笑了出来,“原来你真饿啦?!那怎么不早说?还跟我犯什么倔?” 周晚晚回过头瞪他,“我说了!你不听!” 沈国栋咳嗽一声,赶紧把周晚晚抱到餐桌边让她等着,自己去端早饭。 周晚晚有点失神地望着窗外零星飘过的雪花,脸色慢慢如窗外的初雪一般,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也几乎不带一丝温度。 吃过早饭,沈国栋开始磨磨蹭蹭收拾东西,扯了半天乱七八糟的话题就是不提带周晚晚出去的事儿。 想想早上小丫头刚出去一会儿就冰凉的手,他现在终于彻底明白周阳当初的心情了。 宁可狠下心让小丫头失望,也不能让她生病,做家长的这颗心呐,有时候真是拧着劲儿地担惊受怕。 周晚晚也不跟他计较,回屋去拿了一条围巾出来,在沈国栋受宠若惊的目光中围到他的脖子上,“今年初雪的礼物。” 沈国栋小心翼翼地摸着脖子上的围巾,想摘下来看看,想着是周晚晚亲自围上的,又有点舍不得,激动得都有点结巴了,“我,我的吗?怎,怎么没看见他们的?” 周晚晚今年夏天就开始准备给几个哥哥织毛衣,周阳的是褐色的立领开衫,周晨的是紫色和黑色混合的鸡心领,墩子的是军绿色鸡心领,沈国栋的是黑色高领,刚到秋天就让他们都穿上了。 沈国栋以为今年能有一件毛衣就够他乐呵一年的了。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惊喜。 周晚晚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他们的还没织好呢,你是第一个。” 沈国栋嗷一声就把周晚晚抱了起来,像小时候一样上上下下地扔了好几回。还是控制不住激动雀跃的情绪,又抱着她在屋里转圈儿,“我是第一个?你怎么会把我排到第一个?”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眼里跳跃的光芒,也跟着笑,“就是想把你排在第一个!你不喜欢吗?” 沈国栋把周晚晚紧紧揉到自己怀里。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宝贝她才好。 “我排一次第一就够了,以后先给他们织吧。”沈国栋激动过后又来担心周晚晚,“我又不着急,你哪天织出来我就哪天用,别为了赶工累着了。” “沈哥哥,以后,只要你还愿意用我织的东西,我年年都把你排在第一位。”周晚晚认真地承诺。 虽然觉得这就是小丫头拿来哄他的话,沈国栋还是被哄得晕头转向高兴得忘乎所以,激动之下。大手一挥,“走!沈哥哥带你踩雪去!” 真出了门被风雪一吹,他发热的脑子终于有点恢复正常,又开始后悔,只能跟周晚晚商量,“沈哥哥替你踩吧?背着你,抱着也行,你选一个。” 周晚晚想了想,“背着吧。” 沈国栋却坏笑着摇头,“选择错误!记得下次要选抱着!” 不顾周晚晚的抗议。沈国一把把她抱起来,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要在桌子上写字吗?哎呀!你别伸手了!要写什么我替你写!” “要去看看葡萄藤吗?别动!你要摸哪?” “我给你踩个车轱辘印儿吧!” …… 再回到屋里,周晚晚的鞋上一个雪花都没沾上,沈国栋把自己忙活得热气腾腾。 下雪天。两个人自动当成休假天,谁都不提上学和上班的事,围着炉子一边烤地瓜,一边商量中午吃点什么。 “我以前看了一部……小说,说下初雪的时候吃炸鸡配啤酒最好了。”周晚晚忽然想起后世那部非常火爆的电视剧。 “啤酒不行,你喝不了。咱们喝葡萄汁吧?”沈国栋自己也不喜欢喝啤酒,兴致勃勃地要陪周晚晚喝他们自己酿的葡萄汁。 中午,周晨带着一身雪花回来的时候,沈国栋和周晚晚已经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消化食儿了。 “炸鸡和葡萄汁才是最配的。”周晚晚还在自言自语。 下午,沈国栋被单位来人给叫走了,周晚晚午睡前忽然忍不住问周晨,“二哥,如果我特别希望你为我做一件事,你又做不了,你会怎么办?” 周晨认真地看着妹妹越来越消瘦的小脸,“是做不了还是不愿意做?” 周晚晚有些茫然,“首先是做不了,愿不愿意都做不了。” “要是愿意做,知道做不了也要去试试,万一做成功了呢,那就是惊喜。如果是不愿意做,做不做得了都不用去做。” 周晚晚还是想不明白,“很清楚做不了,也要试吗?” “你很希望我去做吗?”周晨看着妹妹皱起的眉头,也跟着皱眉。 “嗯,特别特别希望。” “那我就会去试。不过试之前得先想明白,愿不愿意做。” 周晚晚若有所思地慢慢躺下,不再问了。 周晨却忽然问她:“沈国栋想让你干什么?” 周晚晚惊得蓦然睁大眼睛,“啊?!” 周晨笑着戳了一下妹妹的额头,“有什么好惊讶的?除了他,全家还有谁这么一根筋?”外人的话妹妹也不至于这么伤脑筋了。 周晚晚闭上嘴不肯再说了,周晨也不逼她说,“睡觉吧,沈国栋再一根筋,也不会逼你干不愿意干的事儿,你别逼自己就行了。” “还记得郭老先生一直跟你说的话吗?你就是心思太重了,这样会累人累己。二哥知道本性是改不了的,可是你得知道轻重,像上次大哥的事一样,不能本末倒置,知道吗?” ☆、第三零二章 管教 周晚晚不敢跟周晨再谈这个话题了。周晨太聪明敏锐,她只要再多说一句,他肯定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她和沈国栋之间的事已经够复杂了,她暂时还不想节外生枝。 周末回家,周晚晚又问周阳,“大哥,你最近怎么不相亲了?” 周阳自从张丽香的事以后,无论李老太太怎么说,就是不肯再去相看她介绍的姑娘了。 气得李老太太好几个月不肯再来家里,也不许李老头来。 弄得李老头每次来看外孙都得偷偷摸摸,小酒也不敢喝一口,坐一会儿就得走,觉得人生少了很多乐趣。 他不跟李老太太吵架,也不忍心骂外孙,抓住周晚晚小声抱怨,“他们这一个个都是惯得!” 周晚晚笑,真是惯得还不都是你自己惯得。 周晚晚慢慢长大,周阳不再把她当小孩子,兄妹俩经常坐在一起谈心,对妹妹的问题也回答得很直接。 “就是不想去。”周阳的回答让周晚晚非常意外。 “诶?你这是什么表情?”周阳笑得灿烂极了,竟然还带了一点难得的调皮,“大哥就不能偶尔任性一回吗?” 周晚晚赶紧点头,这样轻松适宜地活着的大哥,是她做梦都希望的事,“大哥,你是怎么想通的?” 周阳笑着冲妹妹眨眨眼睛,“其实吧,我不是想通了,只是不知道要找个什么样的,所以就先不相看了,看了也是白看。” 周晚晚再次意外,周阳又逗她,“大哥在你心里的形象是不是破灭得差不多了?” 周晚晚摇头,“你不是应该不知道也要装得很严肃的样子,教训我说‘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吗?” 周阳揉揉妹妹的头,“你觉得说自己不知道是丢人的事吗?” “不是。只是很多人都不愿意承认。” “承认自己不知道,才是进步和改变的开始。麦克在那部电视剧里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 “你知道得越多,越觉得自己无知。”周晨总挂在嘴边的话,周晚晚当然不会忘。 “所以呀,真正有学识和勇气的人从来不怕承认自己有不知道的事。”周阳说完。又故作严肃地问妹妹,“现在,大哥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有没有比原来更高大一点?” 周晚晚太喜欢现在的周阳了。卸去了生活的重担和环境的重重束缚,在她面前肆意谈笑的大哥简直像会发光一样。 “大哥!大哥!”周晚晚抱着周阳的胳膊,眼睛热热的。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们家囡囡都长成大姑娘了,大哥要是再不努力进步一点,你有心事就更不肯跟我说喽!”周阳捏捏妹妹消瘦的小脸,心疼又无奈。 “大哥……”周晚晚愧疚得几乎不敢看周阳的眼睛。 “上次答应大哥什么了?怎么又犯糊涂了?”周阳把妹妹扶正,让她好好坐着,一副要严肃教育的架势。 周晚晚更加内疚心虚,“大哥,我……” 周阳叹气,“谁要求你要把所有的事都必须要跟大哥说了?心里面有些事就是不想说,不能说。那才是正常的,你有什么好内疚的?” 周晚晚疑惑地抬头看周阳,眼里是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深深依赖。 “你刚去县里上学的时候,我晚上想得实在受不了了,就骑车去县里,等着早上偷偷看你进了校门再回来,下次想了再去,过了好几个月才渐渐适应。” 周阳冲妹妹安抚地笑,“你看,大哥也有秘密不跟你说。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你长大了,当然也得有自己的心事,没必要因为这个内疚,知道吗?” “大哥。你当时为什么不叫我,那时候我也特别想你,让我见你一面多好。”周晚晚的眼睛又开始热热的。 “你个小笨蛋!听话从来不听重点!”周阳被妹妹给气笑了,“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肯定不记得了!” “我们不是说好了,大哥不用你懂事,大哥希望你任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闯了祸大哥给你兜着,做错了大哥帮你想办法解决,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可这件事不一样,她错不起,错了谁都没有办法弥补。 周阳看着妹妹的样子在心里叹气,“想不明白没关系,像我们刚才说的,很多事不知道、不明白不是丢人的事,也不是你的错,你就先挑你能肯定的事来做。那些不确定,不知道的事,就等真正能确定了再去做。” “大哥,二哥,墩子哥哥,还有全家最惯着你的沈哥哥,我们都一样,跟我们,你不用想着做个懂事的孩子,只要让自己高高兴兴的,别的什么都不用想,知道吗?” …… 周阳从周晚晚的房间出来,对一直等在那里的周晨摇头。孩子大了,主意也大了,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几句话就能把她给哄得眉开眼笑了。 “我找沈国栋去!”周晨实在是坐不住了,“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小二,你坐下。”周阳按住弟弟,看他还是不打算放弃,严肃地看着他,“你是不信任国栋还是想逼囡囡更难受?” 周晨不能说他不信任沈国栋,那太违心。从小到大,沈国栋对妹妹的爱护关注不比自己少一分。 他更不敢去逼妹妹,这段时间,他觉得妹妹就像一块水晶,越来越漂亮耀眼,却也越来越脆弱,仿佛轻轻一碰,整个人就能哗啦一下碎掉。 “囡囡长大了,得让她学着自己去处理事情。我们再担心都得放手,这样才是为了她好。”周阳拍拍弟弟的肩膀,“我们得给她机会长大。” “她哪里长大了?明明就是个小屁孩儿!”周晨还是不服气,但看着认真严肃的大哥,也不坚持了,却又不甘心放弃,低着头自己嘀咕:“我是她哥,她再大都比我小,我不能看着她钻牛角尖儿不管。” “那你和墩子吵了那么长时间架,我是不是也得管管?”周阳挑眉看着弟弟。 周晨的脸一下就红了。猛地抬头看着周阳发愣,非常难得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俩隔了那么远还能吵起来,他们每天在一起,有点矛盾不正常吗?我当时没管你俩。你俩不是也处理得很好?现在我们也得给他们自己处理事情的空间和时间,再着急也不能随便插手。” 周阳笑着拍拍弟弟的肩膀,“当哥哥的心都是一样的,你以为我那时候看着你不着急?不想把你揪过来好好管管?” 周晚晚做不到周阳期望的任性,也不知道如果她真如周晨说的。知道不可能还去跟沈国栋试一试,后果会怎么样。 这不是体育考试不及格,她多练习几个月,即使还是不及格,也能心安理得地接受现实。 如果她去试,那对沈国栋就公平了吗?明知道不可能的事,试着再去努力一次,多数都是为了求个心安。 可是这件事,她去试了,最后只能伤沈国栋更深。她也会更加愧疚。 她设想过无数次,如果她什么都不说,等沈国栋跟她摊牌那一天,接受他,然后就这样陪着他度过一生,也许他们两个人都会少受一些磨难。 可是沈国栋那样骄傲纯粹的人,他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他应该得到一份跟他一样热烈干净的感情,而不是一辈子都生活在虚假和欺骗当中。 一九七四年十二月上旬,节气上已经过了大雪。整个北方大地一片银装素裹。 一早,周晚晚被裹成一个棉花球,小企鹅一样扎扎着胳膊走进学校。 周晨完全不考虑妹妹作为一个十四岁少女的审美需求,不把他准备的全套装备都招呼到身上。绝对不让她出门。 “周晚晚,闫老师让你去一趟办公室!”周晚晚用带着厚厚棉巴掌的手笨拙地推了推几乎要遮住眼睛的大围巾,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声音的来源。 忽然,她的头被人转了个方向,对上一张笑嘻嘻的脸,“你怎么穿成一只小狗熊?” “赵小三儿你也不比我好到哪儿去!”周晚晚躲开一面墙一样挡在自己面前的赵小三儿。“别挡着我,我绕过你得多走好几步路,这是很重的负担你知不知道?” 赵小三儿偏绕过来又挡着她,“你叫我什么?我怎么没听清?” “赵挺同学。” “还是没听清。”赵小三儿穿着不比周晚晚薄的大棉袄,带着雷锋帽和大口罩,高高瘦瘦,只露出眉眼也挡不住他身上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实在没什么拦路小流氓的气质。 “没听见吗?老师让我去办公室呢?”周晚晚也不浪费力气了,站住跟他说话,“你拦着我干什么?不用上早读课了?” “赵挺!你走不走?”不待赵小三儿回答,刚从食堂出来的一个男生就叫他。 “我跟我妹妹有点事儿,你先走吧!”赵小三儿跟同学打好招呼,带着周晚晚往人少一点的花坛边走。 “闫老师叫你一定是说征文比赛的事,你先答应下来,我帮你找资料,背你也得背一篇出来!”赵小三儿拍了一下周晚晚的头不让她说话。 “这次比赛得了奖对你以后入团、评三好学生都有加分,我给你写了入团申请书,你待会儿带回去抄一遍,今天就交给你们班团支书,我毕业前一定得把你入团的事儿定下来!” “赵小三儿,你这是走后门儿。”周晚晚想了想,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自己现在已经不需要入团、评优了。 陵安师专的美术专业已经正式设立了,郝老师前几天路过绥林,还找她谈过几句,过几天招生老师就会来学校正式找她谈话填表了。 “你听话!这事儿不是闹着玩儿的!入了团,评上三好学生,推荐上大学的时候你才能比别人有优势!”赵小三儿难得严肃一回,把写好的入团申请书塞到周晚晚的大棉袄兜里。 “下午我要是没收到你们班团支书交上来的申请书,我就去找小二哥!”赵小三儿临走还不忘威胁周晚晚一句。 周晚晚迈着几乎回不过弯儿来的腿走进闫静芬办公室的时候,早读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其它老师不是去教室看着学生,就是还没来上班,整个语文组大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 闫静芬果然是找周晚晚说征文比赛的事,“全校高一选五名名同学参赛,我推荐了你。你这几天回去把今年的重大事件都好好看一遍,像胜利油田建成、西沙保卫战、秦始皇陵兵马俑挖掘这些要着重注意……” 闫静芬说了一大套,周晚晚好几次试图插嘴,都没找到机会。 “最好把当时的党报拿来仔细看看,对你写作有好处,咱们学校的我拿不出来,你哥单位的你应该能借来,到时候我去你们家,给你详细画画重点。” “闫老师,我作文成绩不太好,最近又要出元旦和欢送毕业生的板报,真的没时间参加比赛,您看能不能让比我成绩好的同学去参加?” 这样的机会非常难得,周晚晚不想浪费在自己身上。她不需要,也不想写那些制式文章。 “班级工作你可以先放一放,我去跟你们班主任说,你就先专心准备征文比赛吧。”闫静芬非常坚持,“明天晚上让你哥把党报拿回来,我去你家家访,给你画画重点。” 再不接受就是不识好歹了,周晚晚只能点头答应。 ☆、第三零三章 完美 周晚晚一走出教室,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等她的沈国栋。 他闲闲地站在那里,身材挺拔,四肢修长,黑色厚毛呢大衣的领子立了起来,更加衬得鼻梁挺直眼眸深邃。 看见周晚晚出来,沈国栋的眼睛一暖,几步跨过去,先接过她的书包,“你们闫老师先去咱们家了,我们直接回家。” 周晚晚有点惊讶,上午她就跟闫老师约好了,放学的时候她去办公室找她一起回家,她怎么先去了? “周晚晚,你等一下!”周晚晚刚要跟沈国栋回家,顾生民拿着一个笔记本从教室办公室的方向小跑着过来。 “学校团支部收到你的入团申请了,我们班级团支部要先找你谈话,你,今天我们先做一次谈话吧。” 沈国栋的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放在周晚晚的头上拍了拍,“你申请入团了?” 有顾生民在,周晚晚当然不能说是赵小三儿的主意,只能点点头。然后又对顾生民解释,“今天我回家有点事儿,我哥来接我了,我们明天再谈话行吗?” 顾生民看看线条刚硬眼神锐利盯着他一言不发的沈国栋,赶紧点点头,“可以,没问题,那,那明天放学我等你。” “等等,”沈国栋抬腕看了一下手表,问顾生民,“五分钟够吗?” “啊?”顾生民在沈国栋冷冰冰的目光下有点反应迟钝,想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赶紧解释: “这次谈话很重要,团组织得了解积极分子的入团动机、学习情况、本人对团组织的要求,我还得给周晚晚同学介绍团组织的基本情况……” “快点说,五分钟。”沈国栋打断顾生民的话,语气冷硬,眼神强势,“一次都说完了,没有下回了。” 顾生民的父亲是县医院的外科主任。外公是县水利局的局长,见识上并不缺乏,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让沈国栋的目光压得喘不过气来。“那,那就在这谈吧。” “回教室谈。”沈国轻轻推周晚晚,“快点儿进去,外面冷。” 周晚晚和顾生民面对面坐在教室的一张课桌两边,沈国栋坐在周晚晚旁边。盯着顾生民,顾生民紧张地翻笔记本,翻了好几下一页纸也翻不过去,手指都有点僵硬。 “还有四分钟。”沈国栋又抬腕看了一下表。 顾生民的冷汗都要下来了,一紧张,咔嚓一声把笔记本扯下来一页,“要不,咱们改天吧?今天你们……” “就今天,快点儿!”沈国栋又打断他的话,“谁有时间天天跟你墨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教室里的炉子早就灭了,外面的冷气很快就侵袭进来,值日生小心翼翼地打扫着,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每个人都感觉到了来自沈国栋身上的低气压。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只要有沈国栋的参与,她每次要求进步的历程都非常与众不同。 小学的时候在红小兵队,她和郑小翠一个成绩好,一个积极参加活动,老师让同学们投票从他俩之中选出一个小队长。 沈国栋知道了,拎着一袋糖站在他们班门口。堵着上学的同学问人家,“你选谁?”说选她的他就给人家几块糖,那次投票,她全票当选。 选完了沈国栋还接着在他们班门口发糖。还问他们班同学,“知道我是谁不?沈国栋?不对!我是周晚晚她哥!知道以后怎么能吃着糖了吧?” 从此以后,周晚晚再没脸在学校的红小兵队混下去了…… 看来,经过今天这次谈话,她又得远离团组织的怀抱了…… 顾生民磕磕巴巴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把剩下那三分多钟熬完。不等沈国栋撵人,兔子一样先跑了。 把顾生民撵走了,沈国栋倒不急了,慢悠悠地检查周晚晚的大衣和围巾,又把她的棉巴掌翻过来放到自己手里捂了一会儿才给她戴上。 “以后离那小子远点儿,”沈国栋弯腰仔细去看周晚晚的脸,“是他介绍你入团的?” “赵小三儿,他说推荐上大学能加分。”周晚晚老老实实地回答,大口罩遮到了眼睛下面,只留一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露在外面,忽闪忽闪地闪着不知名的光,看得沈国栋忽然有点心虚。 “走,回家。今天我们家可热闹了,”沈国栋也不故意释放低气压了,开始坏笑着跟周晚晚八卦,“小二今天带了个姑娘回来!” 周晚晚的好奇心彻底被激发了出来,进院子就扔下沈国栋往屋里冲,可是客厅里只有周晨一个人在看书,哪有什么姑娘的影子? 周晨一看周晚晚的表情就知道沈国栋跟他说什么了,过来帮笨得小狗熊一样笨拙的妹妹摘围巾,“别听他胡说,待会儿看谁的热闹还不一定呢!” 沈国栋在周晚晚后面刚进门,冲她眨眨眼睛,指指厨房的方向。 果然,一会儿就从厨房出来一个穿花布棉袄的清秀姑娘,端着一盘腊肉炒蒜苗笑眯眯地进门,“周老师,你尝尝我炒得怎么样?平时没少吃你的东西,这回我借花献佛,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这姑娘声音清脆,笑容甜美,一颗小虎牙,一笑还有两个小酒窝,圆圆的脸蛋儿非常讨人喜欢。 周晚晚一看这姑娘看着周晨那发光的眼神,就马上明白了,赶紧上去把菜接过来,让她坐下,“姐姐你快做,这腊肉炒得可真香!我二哥最喜欢吃这个菜了!待会儿让他也露一手,可不能让他白吃了姐姐的好菜。” 姑娘马上喜欢上了周晚晚,跟周晨夸她,“周老师,你妹妹可真漂亮!嘴也甜!你们家人怎么都长得这么好看!” 周晨看看周晚晚和沈国栋的笑容,尴尬地咳嗽了一下,“囡囡,这是咱们县歌舞团新来的小卢,卢巧英,小卢,这是我妹妹。周晚晚。” 简单介绍完,卢巧英一边跟周晚晚说话,一边用余光瞄着周晨,简直是一举一动都不放过。说话也慢慢心不在焉起来。 周晚晚趁机开溜,“巧英姐,我得去准备一下东西,晚上我们老师来给我补课,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周晚晚回自己房间了,沈国栋也不肯当电灯泡,“囡囡,我先帮你熟悉一下资料。”跟着周晚晚就进去了。 周晚晚的房间跟客厅只隔着一道墙,墙上安了大大的玻璃窗,如果不拉上窗帘两个房间都能看见,所以也不算是完全让周晨跟卢巧英单独相处。 一进自己房间,周晚晚就悄悄指了指客厅低声问沈国栋,“怎么回事?我们闫老师呢?” 一提这个,沈国栋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小二先是带了个大娘回来,然后这位小卢随后就跟来了,你们闫老师也不看报纸了,三个女人不知道怎么搞的,没说几句话就都进厨房了,现在才出来一个。” 周晚晚有点反应不过来,“闫老师也进去了?我还没放学,她来……”周晚晚看向客厅双颊微红眼神羞涩目光一直追随着周晨的卢巧英,忽然明白过来。 “我回家的时候正好在你们学校后门碰上她,她说先来熟悉一下报纸的内容。就跟我过来了。”沈国栋倒是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据说她很会做黄鳝。” “那二哥带回来的那位大娘会做什么?”周晚晚也不去碰那一大摞报纸了,开始关心他们的晚饭。 吃饭的时候,桌子上果然有一盘酱爆黄鳝。 周晚晚看看活泼的卢巧英。又看看矜持稳重的闫静芬,低头老老实实吃饭,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周晨带回来的那位刘大娘擅长做扒鸡,做好了几只说什么都不肯留下来吃饭,带着周晨送给她的一只风风火火地回家抱孙子去了。 冬天日短,吃完饭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周晚晚静静地听着闫静芬心不在焉地给她分析国家重大事件。余光看见客厅里周晨站在桌边,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低头给卢巧英指着书在讲什么。 屋里非常暖和,周晨只穿了一件白衬衫,简简单单干干净净,更把衬得他翩翩如玉,温润俊雅。 七点多,天已经黑了有一会儿了,绥林这个边远小县城天黑以后街道上基本就没有人了,这个时间已经很是不早了,特别是对单身女孩子来说。 卢巧英恋恋不舍地跟着周晨告辞走了,她还想待一会儿,可是周晨要回宿舍了,她也只能跟着走。 闫静芬的一大摞报纸才讲了一点儿,眼睛一直在找吃完饭就没露面的沈国栋。 周晚晚笑眯眯地让她喝茶吃水果瓜子,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都完全没有了学习的兴致。 沈国栋过了一会儿才从厨房出来,扎着围裙,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一小碗鸡汤大米粥和几样清淡的蔬菜,看见闫静芬愣了一下。 周晚晚简直想把眼睛捂上不看他,你用那副“你怎么还在”的眼神看客人好吗? 闫静芬起身告辞,非常热情地主动要求明天接着来给周晚晚补课,沈国栋热烈欢迎,周晚晚笑着道谢,送她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难题。 闫静芬家住在城北,绥林县城虽然不大,城南和城北走路怎么也得三四十分钟,这么晚了,让她一个人走回去肯定不行,而且她还是来给周晚晚补课,就更不能让她在大冷天走那么远回家了。 沈国栋只让周晚晚送她到屋门口,就让她赶紧回屋把粥喝了,自己把闫静芬送了出去。 周晚晚坐在忽然安静下来的客厅里,慢慢回想刚才吃饭时的情形,然后试着把饭桌上的自己抹掉,再看他们四个人,完全不影响任何事。 而且,看着好像更完美了。 ☆、第三零四章 斗智 周晚晚刚愣了两分钟,沈国栋就回来了。 “别发愣,快点把粥喝了。”沈国栋脱下大衣,先去火墙边烤烤衣服上的寒气,才走过去坐在周晚晚身边,“以后不能让人来咱们家吃饭,人一多你就吃不饱。” “还行,那个扒鸡挺好吃的,鸡肉很嫩。”周晚晚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粥,晚上吃得太腻,现在实在是没胃口吃。 “不好吃小二能费那么大劲把人家请家里来给你做吗?你多吃几口饭也算对得起他这一番折腾了。” 周晚晚看看手里的粥,赶紧转移话题,“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要送闫老师回家吗?” “他们家那么老远,我来回一趟就得二十分钟,放你一个人在家这么长时间哪行!我让她自己骑咱们家自行车回去了。”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手里的粥皱眉,“快吃,待会儿凉了,我用的是清鸡汤,一点油没有,你尝尝。” 周晚晚尝了一口,笑着点头,“嗯,好吃。” 沈国栋把几个小碟子里的蔬菜往她面前挪了挪,“这些也都是鸡汤烫的,我听总公司的一个老司机说,南蛮子就爱这么吃青菜,淡了吧唧地啥味儿没有。” 周晚晚吃了几口被沈国栋嫌弃淡了吧唧啥味儿没有的鸡汤青菜,抬头冲他笑,“谢谢沈哥哥,你肯定是追着人家问来问去,把人家老司机烦死了吧?” 沈国栋想学着周晨去戳周晚晚的额头,伸到她面前又没舍得下手,手指一转弯儿,在她鼻子上点了点: “你就跟我的尿性!那个酱爆黄鳝那么咸,给你吃你就吃,我想拦都没来得及!平时让你吃点东西这个费劲,小时候塞你嘴里都能直接给我吐出来,怎么一到你们老师那就熊了?” 周晚晚低头喝粥,“客人给我夹菜,我不吃多没礼貌。” 沈国栋一着急。直接把周晚晚抱过来放腿上,严肃地教育她: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礼貌算个屁!在哪都得先让自己舒坦了再说!也不看看人家孩子爱不爱吃能不能吃,就直接夹那么一大筷子。她自己先缺心眼儿没礼貌,你管她面子上过不过得去!” 周晚晚乖乖点头受教,“下回我保证不吃了。” 沈国栋被她给气笑了,“你就是嘴好!承认错误比谁都快!下回再犯新的!你说你这脑袋怎么长的?里面有一本儿《错误大全》吧?没事儿就翻着花样儿地犯,还不带重样儿的!” 周晚晚严肃地点头。还不忘表扬自己,“总体来说还算是个好同志,总比改了再犯要好。”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稚嫩又严肃的一张小脸,又笑了出来,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心里温柔得简直不知道要拿怀里的这个小人儿怎么办才好。 “粥粥粥!”周晚晚端着粥碗推沈国栋,“完了!撒了!” 沈国栋看看自己衬衫上的粥,再看看一脸无辜的周晚晚,“你是故意的吧?怎么都撒我身上了?” 周晚晚从沈国栋的腿上跳下去找毛巾,刚跑出一步就被他一把来回怀里。“来来来!我们先谈谈故意使坏得怎么罚!” 周晚晚看看自己也沾上粥的毛衣,瞪着沈国栋不说话。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沈国栋故作惊讶地看着周晚晚的毛衣,然后坏笑着把她往上一抱,又跟她额头贴着额头,“小笨蛋,你忘了是谁教你使坏的了?跟我来这招儿?!嗯?!” “沈哥哥,”周晚晚很认真地看着沈国栋,“再看一会儿,我可能再也不想吃鸡汤粥了。” “怎么了?”沈国栋赶紧把她放下来。 “看着好恶心。”周晚晚指着自己的毛衣上的残粥,“像吃进去又吐出来的。” 沈国栋不敢再闹了。赶紧催她去换衣服,自己也去把脏衬衫脱下来,两个人收拾好了再坐下来,他早忘了刚才为什么要罚周晚晚了。 “我去给你下点面条好不好?”沈国栋这才想起来。周晚晚的粥只喝了几口。 周晚晚摇头。 “那你想吃什么?没事儿,我手快着呢,想吃什么都不麻烦。” 周晚晚想了想,“不是麻烦,是怕你生气。” “小傻瓜!你想吃东西我怎么会生气?”沈国栋又想去抱周晚晚,想了想。一抱又得耽误她吃饭,只能搓了搓手指,忽然很想来一根烟。 “保证不生气?” “保证不生气!” “我说了你也不罚我?不找后账?” “保证!” “我说完,你得跟我保持至少这么远的距离。”周晚晚往后退了一下,跟沈国栋比划。 “行,你说什么都行。”在哄孩子吃饭这件事上,沈国栋的耐心让他自己都惊讶。 “我还想吃那个鸡汤粥。”周晚晚眨着眼睛看着沈国栋,然后比划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 沈国栋隔空指了指周晚晚,认命地去盛粥。 周晚晚心满意足地吃完粥,靠在沙发上冲沈国栋笑,“沈哥哥,你肯定知道那句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沈国栋早缓过来了,也冲周晚晚笑,“你也肯定知道那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周晚晚冲他摇摇手指,“阴谋阳略,盖智慧尔,接受现实吧,你没翻身的机会了!” 沈国栋也冲周晚晚摇摇手指,“你沈哥哥能动手从来不浪费脑子,你也接受现实吧,你那小脑袋十个也顶不住我一根手指头!” 周晚晚比划一下他们俩之间的约定距离,下巴一扬,你再有傻力气又怎么样?敢说话不算数吗? 沈国栋把手指捏得嘎巴巴响,过了今晚我看你还怎么得意! 周晚晚一开大门,刚往院子里迈了一步,早就等在门边的沈国栋把腿从旁边闲闲地一伸,她就直直地向前扑去。 在脸着地的前一瞬间,沈国栋又一把把她捞起来,拎小狗崽儿一样拎着她大棉袄的后领子把她提到自己面前,“你怎么这么笨?进个门都要摔一跤!” “沈哥哥,我们闫老师来给我补课了。”周晚晚老老实实地让沈国栋拎着,不挣扎也不抗议。 沈国栋赶紧把她放下,替她整理了一下大衣和围巾,迅速调整表情,争取挽回一下好哥哥好家长的形象。 等了一下还不见闫静芬进来,沈国栋往门外一看,哪有什么闫老师! 周晚晚已经跑到院子里了,用胖胖的棉巴掌拍着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头,大眼睛里满满都是得意,“光会使坏不动脑子有用吗?有用吗?!”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大步朝这个小坏蛋走过去。周晚晚转着她棉花球一样的身体刚跑出去两步,就被一把拎了起来。 “用你的小脑袋从上面下来吧!”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到院子里小小的石桌上,在旁边抱着胳膊看着她。 这个小石桌是他们夏天放个茶杯水果的地方,为了能放到花架底下,特意弄了个特别小巧的,周晚晚站在上面根本没有活动的余地,她穿得又太厚,胳膊腿回个弯儿都费劲,弯腰更是困难,一时间只能僵硬地站在那不动。 周晚晚欲哭无泪,可怜兮兮地站在桌子上当活体雕塑。 沈国栋得意洋洋,小样儿,赶紧来求我呀! “沈哥哥,我们晚上吃什么?” “反正不吃鸡汤粥。” “你能扶我一把吗?我想动动脚,有点麻。”周晚晚乖巧极了。 沈国栋把胳膊伸得长长地递过去,一点都不给她利用自己跳下来的机会。 “沈哥哥,我有点害怕。” “夏天你爬到花架上去救那只小燕子时我可没见你害怕,这个比那个矮多了。” “我有点儿冷。” 沈国栋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困住周晚晚的胳膊,把她裹好接着放到桌子上,“这回肯定不冷了。” 现在连胳膊都动不了了,更别想下来了。 “沈哥哥,我不冷了,你把大衣穿上吧。”周晚晚忽然有点后悔,不应该用这个办法的。 “没事儿,我冷也挺着呗,谁让你嘴硬不肯认输呢。” “沈哥哥,你是在用苦肉计吗?” “嗯,跟你学的,现学现用,好使不?” 周晚晚瞪着眼睛看着他,气得直跺脚。 沈国栋哈哈大笑,“小样儿!认输不?!不认输咱俩再来一局!” “闫老师,您来啦!”周晚晚忽然冲着门口微笑。 “别跟我来这套!今天不治你个心服口服咱俩就没完!”沈国栋抱着胳膊得意洋洋地看着周晚晚。 “沈经理,你们这是……”闫静芬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口有点不好意思进来。 闫静芬连着几天过来给周晚晚补课,周晨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我怎么觉得沈国栋有点躲着你们闫老师?闫老师一来他就跑厨房里蹲着去。” “嗯,”周晚晚点头,“二哥,期末我们有家长会,你给我去开吧。” “沈国栋不是每回都抢着去?这回不抢了?”周晨很愿意给妹妹开家长会,每次都是年级第一名,是所有家长和老师夸奖羡慕的对象,沈国栋去一次回来得嘚瑟好几天。 “他这回肯定不去了,他打击受大了,且得缓几天呢。” ☆、第三零五章 同意 周末,周晚晚和周晨坐在向阳屯的家里都有点心不在焉,周晚晚手上的素描被涂成了一团,周晨手里的书好半天都没翻一页。 “二哥,巧英姐姐怎么不来我们家了?” “她干嘛要来我们家?” “她,喜欢吃扒鸡,我们这几天可以请刘大娘再来做一次。” “你不是送了她一只吗?够她吃的了。” “你在教她什么?” “我教不了她什么,区文化馆组织文艺汇演,我们就是在一起工作了几天。” “巧英姐姐笑起来可真甜,看着她笑就觉得很开心。” “你看我长得像沈国栋吗?”周晨看了一眼妹妹。 那一眼让周晚晚忽然觉得在周晨眼里自己就是个笨蛋,“啊?” “周囡囡,你一有事就喜欢胡言乱语顾左右而言他,除了沈国栋谁会被你牵着鼻子走?”周晨再瞟周晚晚一眼,让她觉得自己的智商已经降到小汪的水平了。 “周小二,你一烦躁就没有耐心,平时你妹妹再墨迹你都能好好听完。”周晚晚也不甘示弱。 兄妹俩大眼瞪小眼。 “好吧,你墨迹吧!我一定听完。”周晨首先投降,剥了一个橘子放到妹妹面前,“墨迹可以减压,其实也不是坏事儿。” “你打击我也没关系,我能挺得住。”周晚晚分一半橘子给周晨,“毒舌可以降火气,让别人生气总比急坏了自己好。” 兄妹俩又互相瞪着不说话。 “我的事儿可以自己解决,你的能吗?”周晨冲妹妹抬抬下巴。 周晚晚一下就泄气了,她的不能。 作为一个未成年人。她的一切事情都在学校和家长之间转,她自己唯一的权益就是听候决定。 周晚晚从书包里拿出那张家长同意书给周晨看。 周晨迅速浏览了一遍,又仔细逐字逐句看了一遍,瞪着眼睛看妹妹,“上大学?” 周晚晚坐直了点头,“陵安师专今年新设立了美术专业,是郝老师主持办起来的。他推荐我。给了我一个特招名额。 昨天陵安师专的招生老师来我们学校了,学校正式通知我,如果家长没意见。我考试能通过,公示也没问题,就可以去陵安师专美术专业上学,先上两年中专。如果能考上,还可以接着再读三年大专。” 周晚晚获奖的时候跟郝老师的谈话都对家里人说过。所以这件事虽然突然,却并不是没有缘由。 “这事儿,得大家好好商量一下。”周晨终于能理解妹妹为什么坐立不安了。 “下学期不行!肯定不行!”沈国栋对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是极力反对,“什么都来不及准备。怎么去上学?” “你自己怎么想的?想去吗?”周阳首先想到的是妹妹的意见,“读美术专业你喜欢吗?” 大家都觉得周晚晚要上大学的时间还早着呢,高中上完。再劳动锻炼两年,至少还得三年以后。去哪读,读什么专业,这些还都没仔细考虑过。 而且,现在这个时期,一切都靠推荐、分配,个人意见占的比重非常小,学生本人意愿在国家需要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现在周晚晚自己有了选择的机会,周阳当然得先问问妹妹自己的意愿。 “我想去,我喜欢画画。”周晚晚肯定地点头。 “不行!绝对不行!”沈国栋一直没怎么反应过来,毫无心理准备,烦躁地在地上踱着步,只能简单粗暴地极力反对。 大家都看着他不说话。 “离开学还有三个月,那边什么都没准备,现在这么冷,要修房子都不行,还有花花草草,根本来不及重新弄,她就这么跑过去了生活上怎么办?” 沈国栋也知道自己语无伦次,可是看着这三个人完全不当回事儿的样子,更是急得不行,“我都计划好了,再过两年就调到省里,把那边都安顿好了囡囡正好过去上大学。” “沈哥哥,上大学住宿舍,不用住家里。”周晚晚低着头不去看沈国栋,无论做了多少心里准备,她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沈国栋。 “国栋,囡囡大了,总得学着自己独立生活。大学环境单纯,让她从大学开始独立是最好的。”周阳过去劝沈国栋,却被他一把挥开。 “这事儿我不同意,我不签字!”沈国栋摔门就走。 周阳和周晨面面相觑。他们谁都没想到,沈国栋的反应会这么大。 “囡囡上高中那会儿,我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还是舍不得,这事儿对他来说太突然了,让他缓缓。”周阳觉得自己还是能理解一些沈国栋的感受的。 周晨把家长同意书推到周晚晚面前,“我和大哥都没意见,让沈国栋给你签字吧。” 沈国栋确实是最有资格给她签字的人。她上高中,他提前几年准备房子,收拾院子,修屋子,买家具,就怕她过来住得有一点不舒服。 她高中才上了不到一年,他就把她上大学的事都计划好了。 现在她忽然要脱离他的计划,只为了他那么多年的关心和付出,她也必须得得到他的同意。 “囡囡,沈国栋……”周晨刚说几个字,沈国栋就一阵风一样又回来了。 他把周晚晚的大衣、围巾、帽子、口罩都找出来,一件一件地都给她穿上,拉着她就走,“回去找那个招生老师,我得跟他谈谈!” 周阳看着妹妹被沈国栋一阵风一样给带走了,赶紧把周晚晚的书包交给周晨,“你也跟着去看看。” 周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赶紧追了出去。 他们当天并没有见到那位招生老师,他有好几个地方要跑,并不能常驻绥林。得下周三左右才能再过来。 这至少给了沈国栋一些心理缓冲的时间。 “陵安师专在全省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学校,你不想去省里的好大学上学吗?那里有更好的老师,环境也比陵安好很多,还能认识更多更优秀的同学。” 沈国栋一直试图说服周晚晚,“现在去陵安上大学,两年后毕业也只是中专学历,即使再上三年。那也只是大专。你高中毕业以后,沈哥哥保证能让你上省里最好的本科大学,你再等两年好不好?” “沈哥哥。郝老师是全省都数得上的美术大师,要不然省里的比赛也不会找他做评委,对不对?他欣赏我的画,我们在画画上有很多观点相同。非常谈得来。他给我机会跟他学习,我很想去。” 周晚晚的理由沈国栋反驳不了。 他可以说我给你找更好的老师。却不能那个老师也一样欣赏周晚晚的画,一样愿意倾囊相授,更不能保证周晚晚就愿意跟他学。 师生也要靠缘分。 可是他和周晚晚的缘分怎么办?让他忽然面对这样的分离,他完全接受不了。给他多久的时间做心理准备都接受不了。 他不需要他的小丫头长大,不需要她去独立,她就好好地待在他的身边。让他宠着爱着,等她再长大一点。他们就可以恋爱,结婚,就这么幸福地相守一辈子。 在他的计划里,他们没有分离,他也不接受分离。 “如果你非要去陵安上学,定下来我就去调动工作,去陵安陪你。”沈国栋不是威胁周晚晚,他是真的这样打算。 “你就这样贸然调过去,工作上一定不能像在绥林这样顺利,更不可能到了那里就让你做什么都自己说了算的一把手,那你在绥林这么多年的努力和关系就都白费了。” “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我不能让你为了我放弃那么多。还有沈爷爷,你在这边,每天早上去看他,他有多高兴你不知道吗?你去了陵安,他怎么办?” “我一直都知道,你这几年有好几次可以调到省里或者去更好地方的机会,你都放弃了,我不能说你全都是为了我,但我敢肯定,没有我,你早就不在这个小县城里待着了。” “沈哥哥,我三岁的时候你做什么事就会问我的意见,现在,你再问一次我的意见好不好?我想自己去上学,我不想一直都困住你的脚步,成为你的负担。” …… 沈国栋一个人在外面抽了半宿的烟,周晚晚每一句话说得都对,可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没有她,他沈国栋也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那年大串联以后,他就明白,他内心的黑暗和血腥有多么浓重,他能干出什么样的事,他能残忍到什么程度。 他并不排斥那样的自己,可是他更喜欢现在这个自己。他想一直这样,一直陪在这个能让他内心柔软血液沸腾的人身边。 她也必须留在自己身边。必须。 第二天,闫静芬很早就过来了。 “下周一就要征文比赛了,我过来再给周晚晚同学做一次辅导。”闫静芬看沈国栋脸上并不热情,又加了一句,“我也是陵安师专毕业的,多少能给你们介绍一下情况。” 周晚晚要被特招的事全校都知道了。 简单地给周晚晚说了几句作文,闫静芬要求跟沈国栋单独谈一谈。 “周晚晚在学校一直没有朋友,受同学排挤,很多人明里暗里欺负她。她自己也很孤僻,基本不参加集体活动,学习年级第一,连学习委员都不肯当,这些情况你们家长都知道吗?” “很多人欺负她?”沈国栋的眼睛一暗。 “我也是这几天多关注了一下她的情况,才从学生那里知道的,她从上初中开始,就经常受同学欺负,到了高中情况也没好转多少,上次何红梅那样的事其实有很多次,只是都没闹大,老师和家长才都不知道。” “学生们排挤她,理由都非常可笑,什么吃穿太好,离家那么几步下个小雨还让人接送,都是这些特别小的事,可是这些小事多了,就让她跟她的同学不同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嫉妒心攀比心都非常强,排挤她也很正常。” “这次能离家上学,对周晚晚同学来说应该是个可以重新开始的好机会。在新的环境里接触全新的人,大家没有偏见地相处,可能让她获得正常的同学感情。” “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长期处于这种不正常的环境中,对她非常不好,我看她最近瘦了不少,可能跟这个也有关系吧。” “我听说家长同意书你们还没签?希望你们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让周晚晚同学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 沈国栋不可能完全相信闫静芬的话,他心乱如麻地自己去调查。 调查出来的结果,比闫静芬说的还严重。 他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疼的孩子,这么多年,在学校过得竟然是这样的生活! 他不可能去把所有欺负周晚晚的老师同学收拾一遍,而且,他更恨自己。 周晚晚这些让人排挤的特殊,都是他打着爱护她的名义不顾她的反对强加在她身上的,他的任性自私让她的学校生活几乎每一天都是灾难。 现在,她这么迫切地想要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他还要不依不饶地追过去,让她继续承受。 “囡囡,你特别想去陵安上学是吗?”沈国栋把周晚晚单薄的身体抱在怀里,用手去量她的手腕。 细瘦得几乎他稍微一用力就能折断。 “嗯,我喜欢郝老师,也喜欢学画画。”周晚晚想回头看沈国栋,却被他紧紧抱住,不肯让她回身。 “去住集体宿舍,吃大食堂?”沈国栋把下巴放在周晚晚的头顶,轻轻摩擦着她的头发。 “我保证能把自己照顾好!沈哥哥,要是瘦了,你怎么罚我都行!” “嗯,还要交新朋友,认识新老师,据说住一个宿舍的小姑娘以后都会变成特别好的朋友。”沈国栋轻轻笑了一下,“你从小就不愿意请同学回家吃饭,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跟谁好就带回来,沈哥哥给你们做好吃的。” “沈哥哥?” “每周都得保证回家一趟,要不然我就去把你抓回来!” “沈哥哥!” “哪有上学还拖家带口去的呀!沈哥哥逗你玩儿呢,才不跟你去陵安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罪!” “快点拿去交了吧!要不然人家看你这么墨迹,不要你了可怎么办!” 沈国栋把签好字的家长同意书放到了周晚晚的面前。 ☆、第三零六章 喜欢 接下来的二十几天,周晚晚要应对的就是各种考试了。 陵安师专的入学文化课考试,专业课考试,学校的期末考试。 闫静芬开始频繁出入家里,辅导周晚晚功课之余渐渐也能跟沈国栋说上几句话了。出于对她的感谢,沈国栋又准备在粮油上给他们家一些照顾。 可是这次闫静芬却坚决地拒绝了,“我来辅导周晚晚同学是出于一个老师的责任,也是表达对她在学校受到排挤没有及时发现制止的歉意,如果再拿你们的东西,那我良心上实在过不去。” 她说别的,沈国栋肯定不会往心里去,但她这样重视周晚晚在学校的事,沈国栋对她的印象就好了不少。 以前对闫静芬来补课的事,沈国栋虽然也礼貌招待,心里更多的还是觉得这只是一场他拿钱她干活的交易,现在对她话虽然还是不多,却多了一份认可和真诚。 为了给周晚晚准备上学的行李,沈国栋专程去了一趟省城的外贸商店,回来的时候,整个吉普车除了驾驶座,其它地方都堆着满满的东西。 “我不做那么多衣服,我还长个儿呢!做了今年穿不了明年就小了,多浪费呀!”周晚晚赖在沙发上不肯跟沈国栋去孙大娘那里,沈国栋带回来的布料实在是太多了,一次都做了,让她这个从来不在乎钱财的人都觉得太浪费了。 沈国栋直接过去抱着她往外走,“你是自己走还是我抱着你走?又不是穿不起,小了再做,沈哥哥的存折你不是看过了?用心疼这点钱吗?” “折腾起来太麻烦了,我累了不想出门。”周晚晚拍沈国栋,让他放自己下来,“你的钱也是辛苦赚的,干嘛这么随便浪费?” “我赚钱不就是给你花的?你不花我才白辛苦了呢!” “那我能决定怎么花吗?” “当然能,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先攒着,”周晚晚戳戳沈国栋的胳膊。“你以后不要随便浪费我的钱!” 沈国栋被她凶巴巴的小样子逗得直乐,“行!都给你攒着!知道你现在有多少钱不?小财主?” “我花多少你给多少不就得了?我又不是账房先生,管那么多干嘛?”周晚晚踱着步子往屋里走,“沈账房。把你采购的东西分三年用,浪费了小心我扣你月钱!” 沈国栋也不管那些布料了,把周晚晚捞过来就往怀里揉,“你怎么这么好玩儿!你走了我可怎么办!” “你都不跟别人玩儿,怎么知道别人不好玩儿?” “囡囡。我……”沈国栋看着周晚晚清澈的眼睛,把后面那句“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喜欢你”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以前,他一直觉得把小丫头放在自己眼前看着,他可以等她慢慢长大,他不怕等待,每天跟她在一起,等待的时光都是快乐适意的,都是享受的。 可是,现在他们要分开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承受思念的同时是不是还能承受住这份等待。 沈国栋太了解自己了,事关周晚晚,他的忍耐力和定力都形同虚设,根本经不起任何考验。 “沈哥哥?”周晚晚等了半天,也不见沈国栋说下面的话。 “我晚上要去陪爷爷的一个老战友吃饭,你和小二好好待着,让他晚上就睡这儿,我也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来。”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那一脸别扭就忍不住笑,“沈爷爷的老战友爱喝酒?” 沈国栋把脸埋在周晚晚的头发里叹气,“小时候在军区大院儿。我一砖头把他孙子开了瓢儿,他还拦着爷爷不让打我,说是孙建军嘴贱找打。” 周晚晚也替沈国栋发愁,“这样的话。确实是不陪不行啊。” 沈国栋趁机给自己要点福利,头慢慢往下滑,闻着周晚晚头发上的花香和她身上淡淡的甜香,呼吸控制不住地重了起来,鼻子里的热气越来越明显地喷到了周晚晚的耳朵和脖子上。 “我得再去做一套数学卷子,沈哥哥你给我计时。一个半小时以后叫我。”周晚晚站起来就要跑。 沈国栋一把把她拉回怀里,眼里都是笃定温柔,“你跑什么?我能吃了你?就你这么一小点儿,我想吃也下不了嘴呀!都不够塞牙缝的!” 周晚晚踹了他一脚转身就走,沈国栋在她身后摸着下巴猜,这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要不再抓过来问问? 哎呀!真是愁人!这得什么时候能长大呀! 沈国栋上午就被小张叔叔过来接走了,孙老将军一来就非要见沈国栋,就想看看当年那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淘小子长多大了。 周晨中午匆匆过来,告诉周晚晚他要去地区文化馆出差几天,饭都没吃就走了。 晚上闫静芬过来一趟,坐了一会儿,知道沈国栋今天不回来,也赶着回家吃饭去了。 无论对闫静芬印象怎么改变,沈国栋后来都不留她在家吃饭了。有外人在家里吃饭,他总怀疑周晚晚没吃饱。 闫静芬平时都是吃了晚饭过来,再骑着沈国栋的自行车回去。今天却来了就要回家吃饭。 周晚晚笑着摇头,不怕你做表面文章,就怕你表面文章都不肯做呀! 家里没人,周晚晚也不用吃饭,就慢慢整理自己的东西。这次离开,以后如果再来,她就是客人了,没必要还留着自己的东西在这里。 一直到午夜周晚晚才睡下,被客厅的动静惊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 应该是沈国栋回来了,客厅的灯刚亮,大门外就传来吉普车离开的声音。 周晚晚等了一下,客厅的灯一直亮着,也听不到沈国栋在家里走动或者去他房间睡觉的脚步声。 她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忽然想起沈国栋说今天要陪孙老将军喝酒,周晚晚再也躺不住了,赶紧起来穿好衣服出去看看。 沈国栋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大衣和毛衣都扔在地上,衬衫的扣子也解开了好几颗,身上有很浓的酒味儿,脸色却没什么变化。 周晚晚轻轻叫了他两声,他都没动静,应该是睡得很沉。 周晚晚准备给沈国栋吃点解酒药,为了安全起见,又叫了他两声,看他还是没动静,刚要伸手喂他吃药,突然被他一把拉住,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已经被他重重地压到了沙发上。 沈国栋酒后力气奇大,又是不管不顾地全身都压在周晚晚身上,让她除了脖子,手指都动不了一下。 “沈哥哥,你太沉了,快放开我。”周晚晚试图动动手脚,却被沈国更紧地压住。 “嘘!”沈国栋冲周晚晚温柔地笑,眼里闪着单纯又兴奋的光,一看就是喝醉了不清醒,“别说话,让我先好好抱抱。” “沈哥哥……”周晚晚刚一开口,沈国栋就低下头在她唇角亲了一下,把她后面的话全都吓回去了。 沈国栋亲得太自然了,好像他这样做了无数次一样。他的嘴唇只轻轻碰了周晚晚的唇角一下,马上就离开了,“还是做梦好,想亲就亲!” “你怎么这么好看呢?”沈国栋又低头啄了周晚晚的唇角一下,“怎么这么可爱呢?怎么还不长大呢?我等得都急死了!” 沈国栋说一句亲一下,最后又在周晚晚脸上胡乱啄了几下,才把脸埋在她的脖子上低低地笑了起来,“你要是一直都这么乖多好!” 然后又咕哝着在她脖子上拱了拱,“也不用总这么乖,你气人的时候多好玩儿啊!看着就想亲你!只要我亲你的时候乖乖让我亲,其它时候不乖就不乖吧。” 周晚晚一动不能动,也不敢动,一点都不知道拿这个喝醉了的沈国栋怎么办。 沈国栋在周晚晚的颈窝深深吸了几口气, 抬头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真香!你怎么这么香!” 周晚晚慌乱地眨动的大眼睛马上吸引了沈国栋的注意力,他把嘴唇凑过去轻轻碰触周晚晚纤长浓密的睫毛,低低的笑声闷在胸腔里,低沉又富有磁性,震得周晚晚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你知道我喜欢你吗?”沈国栋忽然抬头,认真地盯着周晚晚的眼睛,“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告诉你我喜欢你?” 周晚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国栋也不用她回答,他盯着周晚晚看了几秒钟,眸色越来越深,忽然低头,重重地向周晚晚的唇吻了过去。 ☆、第三零七章 梦 周晚晚马上被沈国栋炙热的气息包围,他粗重的呼吸带着浓烈的酒气喷在她的脸上,迅猛激烈地碾压着她的嘴唇,瞬间夺走了她全部的呼吸。 周晚晚感觉自己像在狂风巨浪里完全失去控制的一叶小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包围着,操控着,抛上抛下,有种失重般的眩晕和无力。 沈国栋一只手托着周晚晚的头,把她紧紧桎梏在怀里,强壮有力的手臂钢条一样箍在她身上,霸道得不容她稍动分毫。 周晚晚只能被动地仰起头,承受着沈国栋狂-野-浓烈的亲吻,在他的迷-乱失控中心跳如鼓眩晕无措,嘴唇在他重重的吸-允-啃-噬中酥麻疼痛,几乎要失去知觉。 在周晚晚几乎以为沈国栋打算就这样把她吃进肚子里去时,他忽然放开了她的嘴唇,重重地一口咬在了她小巧的下巴上。 “啊!疼!”周晚晚下意识地叫了出来。 像被欺负狠了的小奶猫,自以为用尽全力的呼痛,却娇娇柔柔温软无力,让人听了只想更狠地欺负下去。 沈国栋被这这声娇-软-的轻呼刺激得眼睛都红了,手臂一紧,嘴唇重重地碾压过周晚晚的脖子,在上面又是重重地咬了一口。 “疼!沈哥哥!”周晚晚疼得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内心深处的慌乱恐惧再也压抑不住,随着眼泪全部涌了上来,瞬间就泪流满面。 沈国栋在酒精和**的刺激下反应慢了好几拍,等他发现周晚晚的眼泪时,她已经泣不成声。 “囡囡,别哭。乖,别哭。”沈国栋慌乱地哄着周晚晚,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吸-走-泪水。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温柔痛惜的眼睛,心里的慌乱稍稍平复,“沈哥哥。你放开我。压得我难受。” 沈国栋稍稍挪了一下身体,不再全身都压着周晚晚,却不肯放开她分毫。手臂又慢慢收紧,让她更紧地贴在自己身上,“看着瘦,抱起来这么软乎。” 周晚晚胸腔里的空气几乎要被他挤压干净。只能虚弱地求他,“沈哥哥……” “嘘!”沈国栋认真地看着周晚晚。用一个快速的亲吻打断了她的话,温柔疼惜的目光深处酝酿着暴风骤雨般的疯狂,“别再叫了,乖。再叫我实在忍不住,把你吃进肚子里可怎么办?” 沈国栋又低头轻啄了一下周晚晚的脸颊,把头埋在她的头发里深深吸气。“真想一口把你吞进去,你就哪儿都去不了了。” 周晚晚刚想张嘴说话。想到沈国栋刚刚的眼神,又咽了回去。 沈国栋却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一口含-住-了周晚晚的耳垂,炙热的呼吸一下喷到周晚晚的耳朵里。 牙齿在她小巧饱满的耳垂上由慢慢的摩擦变成几乎失控的啃-咬-,让周晚晚那半边身体如过电般炙热酥麻,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沈国栋的动作越来越大,手臂也开始在周晚晚的后背慢慢摩擦,整个人又狂-乱-起来。 周晚晚紧紧咬住嘴唇,控制着自己不能哭,不能再刺激沈国栋,更不能让这场混乱再继续下去。 沈国栋的手重重地抚-摸-过周晚晚的后背,所过之处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酒精和**已经让他完全失去了控制自己力道的意识,也让他挣脱了平时束缚自己的一切理智,手顺应着身体的本-能-,向周晚晚的身前伸去。 在他手臂屈起的一瞬间,周晚晚终于重获自由的手也轻轻地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沈国栋趴在周晚晚身上安然睡去,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冬夜黎明前最寒冷的空气慢慢侵袭上来。 周晚晚失神地看了一会儿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极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一点一点挪动着沈国栋,想把自己从他的身下抽出来。 可是不行。沈国栋的身体太沉了,对现在这个状态的周晚晚来说,简直难比撼动一座小山。 周晚晚深深吸气,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先喝了几口灵泉水,又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下,觉得抖得不那么厉害了,身体也恢复了一些力气,才又一次挪动沈国栋。 休息了好几次,累了一身汗,周晚晚才重获自由。 她慌乱地跑回自己的房间,缩在被子里紧紧裹紧自己,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先冷静下来。 这种时候,想什么都没用,她必须先冷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周晚晚的身体才抖得不那么厉害了,呼吸也渐渐平复一些,她又忽然跳下炕,拿了一床毯子去给穿着单薄衬衫睡在沙发上的沈国栋盖上。 再次回到自己房间,周晚晚强迫自己好好躺下,不断地说服自己,这是意外,沈国栋喝醉了,他以为自己在做梦,那就让它成为一个梦,只要你忘了,这件事就是没有发生过。 这件事不能发生,发生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周晚晚闭上眼睛,捂着自己空荡荡冷冰冰的胸口,几乎能听到寒冷的风在里面呼啸而过,这样的一颗心,要怎么面对沈国栋的纯粹热烈? 如同封印在灵魂上的空间,那些深深刻入灵魂的伤痕她也一样解释不了,无能为力,只能去适应。 没有人不想幸福圆满心有所系,没有人不渴望爱人和被爱,她可能比沈国栋还渴望自己能爱他,能跟他美满幸福。 可是她已经失去这个能力了。 命运把慷慨与吝啬同时极致地放在她的身上,她没有办法反抗,能做的只有接受。 第二天早上,周晚晚在生物钟的帮助下醒了过来。她先静静地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客厅一片安静,沈国栋应该还在睡觉。 刚坐起来,头痛和眩晕几乎又把她击倒,周晚晚摸索着喝了一滴灵泉水,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才慢慢恢复过来。 穿好衣服,无意间看到大衣柜上的镜子,周晚晚惊讶得目瞪口呆。 她现在的样子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嘴唇红肿破皮,有几处甚至还渗着血丝。嘴角,下巴,整个脖子几乎都是青紫色的痕迹。 下巴和脖子上还有几处明显的咬痕,牙印清晰,都变成了颜色更深的青黑色,一些边缘已经破皮红肿。 一只耳朵也肿了起来,上面有几个明显的牙印,肿胀的耳垂在晨光下几乎能看见里面青色的毛细血管。 周晚晚拿出药膏,一点一点地涂去这些痕迹,像是慢慢抹平昨夜的那场意外。 周晚晚收拾好开门出来,毫无准备地对上沈国栋急切又忐忑的目光。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挺直着脊背坐在沙发上。 看到周晚晚出来,沈国栋的脊背几乎挺成一杆标枪,紧紧盯住她的脸,想从她的表情中确认一些什么一样,急切锐利又期盼忐忑,让周晚晚有点不敢看她。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要不要回房间再睡一会儿?”周晚晚走到窗台下去摸摸暖气片,“有没有睡冷?你回来就趴到沙发上打呼噜,怎么都叫不起来,真应该趁那时候掐你几下,你肯定不会知道……” 沈国栋一言不发地看着周晚晚,忽然站起身向她走了过来,让她紧张得想落荒而逃,后面的半句话几乎说不下去。 “我回来就睡觉了?”沈国栋紧紧地盯着周晚晚的眼睛,越逼越近,几乎要贴到她的身上。 周晚晚紧紧靠着暖气片,上身慢慢向后仰去,这个忽然像野兽一样充满攻击性的沈国栋让她太有压力了。 “沈哥哥,你,你不睡觉就去做早饭吧,我上学要迟到了。”周晚晚轻轻推了沈国栋一下,“要不我们去喝豆腐脑怎么样?” 沈国栋的目光一直在周晚晚的脸上搜寻着什么,眉头越皱越紧,眼里满满都是疑惑不解,忽然伸手托住周晚晚的下巴低头仔细去看她的脖子。 周晚晚的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儿,一动不敢动地让他如有实质的目光刮过自己的脖子,所过之处如被火烤过,炙热一片。 “沈哥哥!你怎么了?!”周晚晚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在沈国栋的手上拍了一下,“是酒还没醒吗?” 沈国栋慢慢放下周晚晚的下巴,眼里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伸手使劲揉了一下自己的脸,“不是酒没醒,是做了个特别真实的梦,跟真的一样……” 周晚晚不敢跟他再提梦的事,推着他走开一点,赶紧从他身边躲开,“我今天得早点去学校,数学卷子好像少发了一张,不知道老师那还有没有,要是没有就麻烦了。” 她有点慌乱地朝门口走去,不住嘴地说着数学卷子,“那张题好像挺多的,我要是一个早读课做不完,上午第一节课就是数学,老师就讲了,真……啊!沈哥哥!你干什么?!” 周晚晚忽然被沈国栋一把拉了过去,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你耳朵后面是怎么搞的?是不是我昨天亲的?” ☆、第三零八章 必须 沈国栋的眼里闪着兴奋笃定的光芒,控制不住地咧开嘴笑了出来,“我昨天亲你了!” 周晚晚下意识地去摸耳朵后面,那里她好像真的没有擦药。 沈国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把周晚晚抱上来一点,又去看她她耳朵后面的那块青紫,“疼不疼?乖,把手放下,别摸了,给你上点药。” 沈国栋说要给周晚晚上点药,却不肯放开她,把人紧紧抱在自己的胸口,生平第一次,沈国栋有点紧张,还有点害羞,“我,我昨天喝醉了,手重,啊,不是,嘴重……” 说到这,沈国栋的脸轰地一下红了起来,停顿了半天,目光闪闪地看着周晚晚,“我下回肯定轻点,你别害怕。” “沈哥哥,你放我下来,我们谈谈。”跟沈国栋相比,周晚晚的脸却白得有些透明。 沈国栋不放,反而抱得更紧了一些,“我,我昨天有没有跟你说我喜欢你?我记得是说了,可是……记得的东西好像又不太准。” 沈国栋的目光又扫了一遍周晚晚的脖子,想想梦里的情形,有点不太敢看周晚晚的眼睛。 “沈哥哥,你先放我下来。”周晚晚也不敢看沈国栋的眼睛。 想了想,沈国栋一转身把周晚晚放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自己单腿半跪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周晚晚几乎是从沙发上惊跳了下来,沈国栋不明白他现在这个姿势代表着什么,她在心理上却接受不了。 沈国栋一把把周晚晚给拉了回去,她几乎是剧烈地挣扎着不肯坐在那里,沈国栋实在没办法。只能抱着她一起坐下,“好了,好了,别折腾了,放下你又不老实,就这么待着吧!” 周晚晚又挣扎,“我们都坐下好好说话。” 沈国栋两下就制住她乱动的手脚。“你听话。再不老实我亲你了!” 周晚晚不敢动了。 沈国栋看着她笑,眼里的光璀璨耀眼,炙热得周晚晚只能垂下眼睛躲避。 沈国栋的头慢慢低了下去。吓得周晚晚向后一躲,却被他托住脖子牢牢地固定住,额头轻轻地放到了她的额头上。 像他们经常做的那样,沈国栋的鼻尖轻轻蹭着周晚晚的。眼里暖意融融,温柔又宠溺。 “囡囡。对不起。我本来计划着要在一个非常特殊的能让你特别高兴的场合告诉你,我喜欢你。更没想到会是在,在那么不清醒的情况下第一次亲你。对不起,我把我们这么重要的第一次给搞砸了。” “沈哥哥。我们……”周晚晚觉得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让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们重新来一次好不好?!”沈国栋忽然眼睛一亮,兴奋地看着周晚晚。“就当我昨天晚上没说过,我再重新说一次。你以后只记得这一次,好不好?!” 沈国栋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好了,高兴得在周晚晚的脸上用力亲了一下,亲完一愣,忽然又笑了起来,“这个也不算!我们都重新来!不亲这里就不算。” 沈国栋的手指轻轻抚上周晚晚的唇瓣,温柔地摩擦了几下,目光在上面流连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睛,声音有点沙哑,却满满都是深情,“下次沈哥哥一定轻一点,不会吓到我的小囡囡。” “沈哥哥,我们不能有下一次。”周晚晚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我们,我们这样不行。” 沈国栋被周晚晚的眼泪给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给她擦,又跟她道歉: “囡囡乖,别怕啊,是沈哥哥不好,吓到你了是不是?沈哥哥也打算慢慢跟你说,让你慢慢接受的,没想到喝多了犯浑,你别哭啊,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别哭了,别哭了……” “沈哥哥,我对你不是你喜欢我的那种喜欢。”周晚晚的眼泪随着这句话说出来,忽然就停了,眼里像干涸的枯井,透出满满的苍凉。 “沈哥哥,我对你的喜欢,跟对大哥、二哥一样,不可能变成你对我的那种喜欢。对不起。”周晚晚说完这句话,好像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想从沈国栋的身上下来,却连从他手里抽出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沈国栋却忽然笑了,“小傻瓜,这有什么好哭的?你吓死我了!”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愣住了。 “你这么小,不是这种喜欢也很正常啊,我们慢慢来,不着急,快别哭了。”沈国栋轻笑着又去碰了碰周晚晚的鼻尖儿: “我都这么大了,知道对你的喜欢不是哥哥喜欢妹妹那种,也吓了一跳,你转不过弯儿来太正常了。 我们慢慢来,你看,我大你十岁呢,你就是到了我这个年纪才想明白也没关系,一辈子那么长呢,这么大的事儿,总得给你时间好好想明白,是不是。 是沈哥哥不好,一点准备都没给你,就这么突然地吓你,还,还没轻没重地……亲你,对不起。” “沈哥哥,你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我,那天在家里,你忽然说要回单位出差我就知道了。” 沈国栋一下就愣住了,“你那么早就知道了?你,你怎么这么聪明?怎么什么都懂?” “沈哥哥,你喜欢我多久,我就问了自己多久,如果可以喜欢你,我会比任何人都幸福,可是我不能。不是你不好,也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周晚晚慢慢推开沈国栋的胳膊,想从他身上离开,却被他更紧地抱住,“什么叫你不能?你这么小,知道什么能不能的?我们过几年再谈这个问题,现在你就好好上学,不要胡思乱想了。” “沈哥哥,你不要总拿我小当理由。你刚才也说了,我什么都懂。” 沈国栋看着脸色平静眼里却复杂得他几乎看不懂的周晚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她。 周晚晚拍拍他的胳膊,“先放我下来。” 沈国栋不肯,反而抱得更紧。他忽然有种感觉,今天他要是放手了,他就永远失去他的小丫头了。 “沈哥哥。放我下来。我们好好说话。”周晚晚又拍了一下沈国栋的胳膊。 “我不会放手的。”沈国栋目光炯炯地看着周晚晚,“你不会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绝对不会放手的。” 周晚晚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囡囡。你懂得再多,也还是个小孩子,以后你长大了,想法肯定会变的。我们再等几年,先不说这件事了好不好?” “沈哥哥。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喜欢呢?是喜欢妹妹那种?还是喜欢一个女人那种?如果是喜欢一个女人那种,你为什么不能把我当大人来对待?我认真地试过了,可是不行,我比谁都希望可以喜欢你。可是就是不行……” 沈国栋太了解周晚晚了,她说试过了,不行。那肯定就是不行了。 沈国栋焦躁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抱着周晚晚在屋里来回踱步。无论她怎么说,就是不放下她。 他不能放手,他的直觉感受到了几乎是今生最大的危险信号,他绝对不能放手! “你怎么试的?”沈国栋忽然停了下来,盯着周晚晚,“就在心里问自己,你喜不喜欢沈国栋,然后自己说不行,不喜欢。就算试过了?” “我们每天生活在一起,每一分钟的相处都在告诉我,我对你的喜欢只有妹妹喜欢哥哥那种,不是你喜欢我那种。” 沈国栋又焦躁地走了两圈,再次停下来,“那根本不算!那只是你一个人在试,我根本没参与!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一个人就这么偷摸儿决定了,我不同意!不算!” “我自己的感觉,不用你参与我也能确定。” “再试一次!我们两个人一起试!必须试!”沈国栋忽然强硬起来。 “试了也一定是不行!”周晚晚内心的绝望几乎要把她逼疯,“到时候你怎么办?明知道不行,明知道最后你会更难受,为什么还要去试?我不试!” “必须试!”沈国栋生平第一次对周晚晚这样严肃强硬,“必须!” 沈国栋棱角分明的脸上线条越来越硬,眼里的强势压迫得周晚晚的呼吸都困难起来。 “你以为我们过家家一样住在一起吃吃饭说说话就是跟我试过了?以为我抱抱你逗逗你就是我喜欢你了?你根本就没给我机会让我喜欢你!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一个人做的决定不算!我不接受!” “我早就知道你对我是哪种喜欢!”周晚晚气得去推石头一样顽固的沈国栋。 “明知道不行,明知道试也白试,你为什么非要让自己难受!?我们试了以后,你投入更多的感情,我还是不能喜欢你,你怎么办?” “你知道个屁!”沈国栋也被周晚晚的顽固气得直喘粗气,“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对你是哪种喜欢!” 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到地上,她还没得及站稳,就被他一把拉到怀里,强壮的手臂在她腰上牢牢一箍,让她整个人都紧紧地贴在了他的怀里。 周晚晚瞪着眼睛看着沈国栋,他却眼睛一眯,箍在她腰上的手臂一提,轻而易举地把她抱了起来。 沈国栋的另一只手固定在周晚晚的脑后,不给她任何躲闪的机会,把嘴唇凑到她的耳边,压抑着急促的呼吸,声音低哑,“这才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欢!” 周晚晚一愣,这才发觉沈国栋下面一直抵在她身上的炙热硬-挺-,她的脸腾一下就红透了,“你!” 沈国栋牢牢制住周晚晚小猫一样的挣扎,把嘴唇凑到她耳后的那块青紫,重重地吻了一下,“现在知道我对你是哪种喜欢了?” 周晚晚的脸越来越红,沈国栋抵着她的地方也越来越热,越来越硬,像马上要冲出牢笼的野兽。 “你根本就不知道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样的,你拿什么来判断你不喜欢?”沈国栋牢牢地抱着周晚晚,盯着她的眼睛。 “我不管你是根据什么来认定你不喜欢的,你也不用跟我说什么怕我难受,你不是说你比谁都希望自己喜欢我吗?那就跟我试!” 周晚晚摇头,“我……” “你不敢试,怕试了还是不喜欢我,我会难受,对不对?”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的眼神深邃强硬,“那你知道什么最让我难受吗?不是你跟我试了之后还不喜欢我,而是你试都不肯跟我试!” 周晚晚干涸的眼睛慢慢涌上泪水,“我怕……” “你也希望能喜欢我,希望我们能在一起对不对?”沈国栋打断她的话,轻柔地诱哄。 周晚晚轻轻点头,“可是我知道……” “小傻瓜,你什么都不知道!”沈国栋忽然温柔地笑了,包容宠溺地看着周晚晚,“你也什么都不用知道,你只要相信沈哥哥就好了。你相信沈哥哥吗?” 周晚晚乖乖点头,“相信。” “那就跟我试试,好不好?”沈国栋热切而紧张地看着周晚晚,仿佛她一个点头一个摇头决定的是比他的生死还重要的事。 “沈哥哥,我会努力让自己喜欢你。”周晚晚慢慢抬起眼睛,“如果……” “嘘!”沈国栋打断周晚晚后面的话,眼里的狂喜仿佛已经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没有如果。你不用努力,你只要给我机会,我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 ☆、第三百零九章 霸道 “那你说我们试多长时间?”沈国栋在周晚晚的桌子边来回踱步,自从今天早上周晚晚点头,他一整天基本就没坐下过,恨不得跑学校去把校长劫持了让他宣布全校放假,好让坚持要上学的小丫头回家。 可真回来了他又不敢轻举妄动了。中午得好好吃饭,吃了饭午觉睡不好更不行。晚上周晚晚放学他正在厨房绞尽脑汁地忙活着争取好好表现一把呢,这一拖就拖到了晚上。 好容易吃完晚饭了,周晚晚又拿出一堆卷子和作业,下周就要去陵安文化课考试了,他更不敢捣乱了。 沈国栋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简直是暗无天日了。 这个问题他想了一天,试多长时间都不合适,只能是一辈子! 沈国栋觉得自己就像一头饿狼,周晚晚就是那只他好容易叼到嘴里的小羊羔,牙崩掉了它都不会撒嘴。 他早就打算好了,只要周晚晚不问,他就装糊涂,能拖多久是多久,实在拖不过去了再想别的办法。 可是看着周晚晚稚嫩的小脸,依赖信任的眼睛,他又开始愧疚。 小丫头还是个孩子呢,他今天早上那样欺负她,本来就是不地道,如果在这件事上还忽悠她,真是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了。 “一年?”周晚晚把草稿纸翻过来,用背面演算,对沈国栋的矛盾和心虚装作没看见。 “那不行!到你大学毕业吧?那也不行!还是太小了!到我这么大吧?十年,怎么样?那时候估计你也就是刚懂事儿。”沈国栋小心翼翼地观察周晚晚的反应。 周晚晚把演算结果填到试卷上,眉毛都没动一下,“好啊。” 沈国栋瞪着周晚晚好半天没说话,“囡囡,你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了。我不会让你反悔的。” “嗯,不反悔。”周晚晚一边做题一边点头。 “囡囡,”沈国栋把周晚晚的椅子转了个方向,蹲到她身前,“你知道十年是多长时间吗?” 周晚晚把笔放下。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到时候你就是老头子了。” 沈国栋一下笑了出来,去捏她的鼻子,“嫌我老也晚啦!” 周晚晚拍掉他的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作业,“今天要做完这些。” 沈国栋不敢再纠缠了,却还是有点不放心,“刚才说的,你真的没意见吗?” 周晚晚叹口气。无奈地看着沈国栋,“我有意见你允许吗?” 这件事上是绝对不允许的。沈国栋闭嘴了,不再问了,再问就是给自己挖坑了。 周晚晚在心里笑,沈国栋的性格跟小汪太像了,要想干什么,那是绝对上天入地无所不用其极地得干成的。 这种性格,放在一般人身上,可以叫做倔强一根筋,放在他这种能上天能入地比一般人有能力的人身上。就可以叫做霸道了。 从点头答应他试一试的那一刻起,周晚晚就知道,她跟沈国栋可能要纠缠很久很久了。 这辈子,只要他不放弃,他们俩就得一直绑在一起,他不会允许她中途退出的。 她也没打算中途退出。她愿意去尝试喜欢上沈国栋,虽然至今为止她依然觉得这不可能,但她还是愿意去努力一试。 这个过程,需要的时间肯定不会短,十年的时间还是在周晚晚的预测之中的。 十年以后会怎么样?那就十年以后再说吧! 十天前她都想不到自己会跟沈国栋变成恋人关系。谁能把握得了十年以后的事呢。 沈国栋也不跟周晚晚提十年以后怎么样,十年的时间足够他把小丫头娶回家了,那时候想的就应该是怎么过好他们的小日子了!他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去操心这个。 现在他要操心的,呃。是怎么再正式地,郑重地,表白。 一想到这个,沈国栋的脸就有点热,不表白,他想干点什么也下不去手啊! 总有点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他得先给自己折腾出个正式的名分来! 周晚晚早早睡下,沈国栋百爪挠心地回自己房间,去研究他那个既要给周晚晚惊喜又得让她终生难忘的表白了。 睡到半夜,周晚晚被全身的肌肉酸痛叫醒,她发烧了。 最近心理负担太大了,又要准备一系列的考试,昨天晚上又被那样一番折腾,周晚晚早有心理准备,这场病她躲不过去。 心理上的压力积压久了,身体必然会做出反应。 自从六岁那年,她生过那一场大病以后,郭老先生就反复告诫,这孩子心思太重,如果不能让她少想,就尽量让她少看吧! 所以这些年周阳几个简直想把她隔绝在真空罩里养着。可惜,再多的保护很多事也是隔绝不了的。 比如说长大。比如说内贼沈国栋。 周晚晚现在不能病,连续几场考试在等着,她这一病,没个一周好不了,而且,她也不想让沈国栋内疚。 她在什么情况下会生病,沈国栋太清楚了,她只要一病,他肯定马上就能知道与自己有关。 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周晚晚自己心理上的问题,她不能让沈国栋也跟着她一起去承受这些。 而且,他们的关系刚刚开始,她不想在一开头就给沈国栋留下这样的阴影。 就让他一直都做那个霸道得不可理喻的强盗一样的沈国栋好了,痞痞地坏笑比小心翼翼地愧疚更适合他。 周晚晚喝了一滴灵液,又吃了一点安眠药,让自己尽快睡去。她现在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觉,而不是于事无补的胡思乱想。 虽然这样压制着病情以后反弹起来会更厉害,她也只能暂时先这样了。 “沈哥哥,我语文不需要补课了,今天我把咱们家的自行车推回来吧。”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周晚晚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闫静芬这个人虽然没有任何威胁性,却很恶心人,她不想让她每天来家里烦人了。 “我让人给他们家送了点儿大豆油过去,又帮她亲戚买了几百斤平价粮,也没亏着她。”沈国栋就怕周晚晚觉得欠了老师的人情心里有负担,“你在学校该怎么样怎么样。” 周晚晚不说闫静芬了,她吃了饭得赶紧去上课了。 沈国栋却抱着她不让走,盯着她的嘴唇低低地问,“前天晚上我怎么亲你的?亲疼了吗?”问完他自己先脸红了。 ☆、第三一零章 不急 周晚晚垂着眼睛不看他,浓密的睫毛慌乱地呼扇了几下,最后静止在莹白的脸上,留下一道半月形的美丽阴影。 沈国栋的心也跟着忽悠忽悠地砰砰乱跳,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才哑着声音低低地在周晚晚耳边解释: “囡囡,你别怕,我那天喝醉了,记得的事儿不太准,就是,就是问问,怕我真的犯浑吓着你。你相信沈哥哥,我以后绝对不喝酒了,保证不会再那么对你了。不要怕,好不好?” 周晚晚低垂着睫毛点点头。 沈国栋忍不住去吻她的眼睛,然后跟她头碰头地低语,“我记得我亲你眼睛了,是不是?还记得你哭了,是真的哭了吗?” 周晚晚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沈国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幸好是梦。如果第一次就把小丫头给欺负哭了,那他得心疼死! 沈国栋高兴地用鼻尖对着周晚晚的鼻尖,温柔地哄她: “你别怕,你现在还太小了,我本来也想等你长大点再跟你,跟你……说这件事的。现在虽然跟原来不一样了,但我保证不会做你不愿意的事,我们,我们慢慢来。” 周晚晚迅速地看了沈国栋一眼,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眼神,就又垂了下去。 “亲-嘴-了,是不是?脖子呢?”沈国栋的目光火-辣-辣-地划过周晚晚纤细白皙的脖子,让她觉得所过之处一阵热烫。 沈国栋却还不满足,又凑近她的耳朵,嘴唇几乎要碰上她小巧的耳垂,嘴里的热气烘得周晚晚半边脸酥麻一片。“咬耳朵了吗?咬了是不是?” 又用嘴唇轻轻碰触她耳朵后面那一块青紫,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她一样,“亲疼了吧?沈哥哥跟你道歉,以后一定轻轻地亲我的小囡囡,保证不让你疼,不要怕。嗯?” 沈国栋的声音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低沉。低低地在胸腔震动,温柔而磁性,最后一个字带着好听的鼻音。在周晚晚耳边耐心地轻哄。 周晚晚轻轻点头。 “真乖!”沈国栋抱着周晚晚转了两圈,忍不住去亲她的额头,又向下去轻轻碰她的眼睛,鼻子。轻得像羽毛一样的亲吻,温柔又宠溺。 周晚晚乖乖地伏在沈国栋的身上。任他在脸上一点一点地碰触,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 沈国栋的唇一路向下,最后停顿在周晚晚的唇边,顿了两秒。他把脸埋在周晚晚的颈窝叹息了一声,“喂!小白兔,你这么乖让我想狠狠地欺负你怎么办呐?” 周晚晚气得踢了他小腿一脚。这个家伙!装老实都装不过三分钟! 沈国栋还是把脸埋在周晚晚的身上。低低地笑,“别踢了别踢了。你这一脚还不如抓痒痒给劲儿,再踢我……” 沈国栋忽然停住,不肯往下说了,然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周晚晚的眼睛,目光深处藏着惊涛骇浪般的渴望,“你快点长大,长大了就知道这一脚踢出去是什么后果了。” 周晚晚不敢踢了,她轻轻地推沈国栋,“我上学迟到了。” 沈国栋一看墙上的挂钟,可不是,早读课都要过去一半了。 反正也迟到了,周晚晚也不着急了,小心翼翼地走在通往班级的路上。 今年雪特别厚,下了还没来得及扫就被学生们踩硬了,这条路滑得跟镜面一样,几乎天天有人在上面摔倒。 “站住!”忽然有人在周晚晚身后喝道,“那个女同学!说你呢!你给我站住!” 周晚晚小心翼翼地停下,转身去看。 学校教导处的曲连娣老师急匆匆地走到周晚晚面前,什么话都不说,先在她肩上推了一把,“让你站住你跑什么?!你能跑哪去?!” 周晚晚猝不及防,被推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哪个班的?迟到了知不知道?!迟到了还想跑!这是什么素质?!什么觉悟?!就你这样的还上什么学?!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周晚晚看着曲连娣,全校同学都怕教导处的老师,教导处里大家最怕的不是那位教导主任张老师,而是这位曲老师,外号鬼见愁。 可能是更年期综合征,周晚晚每次听她又把谁谁谁因为一点儿小事给收拾一顿,都这么想。 没想到今天让她给遇上了。 “对不起曲老师,我迟到了,我检讨,我回去马上写一篇深刻的检讨书交给您。”周晚晚赶紧认错,跟更年期的女人能讲道理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冤枉你了?装什么可怜?!你拿这幅样子给谁看呢?!”曲连娣竟然更来气了,伸手就又去推周晚晚。 周晚晚侧身躲过她,冬天穿得太厚,行动不便,还是让她碰到衣服。 “曲老师,我迟到了,您想怎么处理我我都没意见,请您处理吧。” 这个年代,高中生被老师体罚也是非常常见的,虽然到了这个年纪,女生基本不会被体罚了,但遇到曲连娣这样的老师,被推两下也是非常正常的,周晚晚并不想跟她计较这些。 “你少给我来这套……” “曲老师,教导处那边怎么冒那么大的烟?今天是您值班吧?”赵小三儿隔得老远就冲这边喊。 曲连娣扔下周晚晚就往回跑,跑了两步又回头指着周晚晚,“你给我老实待着!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曲连娣跑了,赵小三儿笑嘻嘻地过来,“快跑啊!你还真等着她回来收拾你啊?!” “我跑了你怎么办?你赶紧走吧,一会儿再连累你。” 周晚晚还真不怕这个曲连娣,最多让她写个检讨,在早操的时候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读一读,迟到而已,又不是什么丢人的大事,她才不会往心里去。 “你放心吧!她今天保证想不起你来。”赵小三儿最近好像又长个子了,看着更加高瘦,大棉袄晃晃荡荡地挂在身上,让周晚晚想起他四岁时穿的那件赵二栓的大布衫子。 “你干什么了?”周晚晚一看赵小三儿的坏笑就知道他没干好事儿。 “她在教导处藏了个电炉子煮面条,我刚才去把她那个电炉子插上了,把值班手册放炉子上了。” 周晚晚急得直跺脚,“被人看见怎么办?!你还想不想毕业了?!” “放心吧!我一大早就去团委整理资料,没人看见我在办公室那边。我从后门绕过来的,好多人都看见我是从宿舍出来的,怀疑不到我身上。” “幸亏团委的窗户对着这边,要不你今天就倒霉喽!”赵小三儿还有心情开玩笑,“真愁人,我毕业了你可怎么办呐!” 赵小三儿得意了一番又推周晚晚,“你快点儿走吧!我们毕业班没早读课了,她也抓不住我的把柄。” “你也赶紧走,站在这她回来才不管你犯不犯错,肯定是先拿你撒一顿气再说!”周晚晚催赵小三儿。 两人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儿,互相做了个鬼脸赶紧各自跑路。 曲连娣这一天确实没想起周晚晚,随后的几天她都没精力去找任何人的麻烦了。 那个倒霉的电炉子烧的可不止一本值班手册,曲连娣慌乱中打翻了电炉子,烫坏了一只英雄牌铱金笔,又烧了好几本重要文件。 “男生落她手里最多挨一顿削,女生就遭了,她跟……”赵小三儿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周晚晚,“她跟漂亮女生有仇。” 赵小三儿话说一半就跑了,拿着周晚晚给他带的一大饭盒鸡块跟同宿舍的男生改善伙食去了,还饭盒的时候还厚脸皮地要求,“下回带猪肉,那个解馋!” 闫静芬却不肯把自行车交给周晚晚,“晚上我自己送过去,再跟你哥谈谈你学习上的事。” 周晚晚不置可否,我哥现在最不关心的就是我的学习,你愿意去就去吧。 果然,晚上周晚晚放学回家,自行车静静地放在杂物间的窗户下面,闫静芬走了不知道多久。 沈国栋围个围裙在厨房忙活得热火朝天,看见周晚晚先往她嘴里塞了个小丸子,得意洋洋地宣布,“我学会做鱼丸了!快去洗手,我们晚上吃火锅!” ☆、第三一一章 告白 沈国栋把周晚晚连人带椅子直接端到自己房间,放到写字台前,又把她的书包和作业也都搬过来,“先在这儿写作业,我用一下你房间,你不许过去偷看。” 周晚晚也不问沈国栋要干嘛,待会儿折腾完了他肯定会第一个跟她显摆。 周晚晚打量着沈国栋的房间,她除了上高中搬进来的时候来看过一次,以后都没来过。 那时候这个房间还只是随便摆了几件家具,东西乱七八糟地放着,什么都没收拾。 沈国栋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装修她的房间和美化家里的环境上了,自己住的地方完全顾不过来。 后来他在自己房间叮叮咣咣收拾了一天,两个人就这么住到了现在。 这个房间比周晚晚的小多了,没有搭火炕,放了一张木床,只有简单的写字台、衣柜这些生活必须的家具,甚至窗帘都没装,简单得甚至有点简陋。 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靠墙的那个大大的置物架,和墙上几十个画框。 周晚晚刚要起身去看画,沈国栋又端着水果和水杯过来了。 “这边冷不冷?”沈国栋放下东西去握周晚晚的手,“给你灌个热水袋?” 周晚晚摇头,沈国栋还是不放心,“这边没炕,肯定比你房间冷。” 周晚晚拿起一块苹果塞到沈国栋嘴里,推他走,“快去忙,再啰嗦我房间不借给你了!” 沈国栋含着苹果笑,眼里的温柔让灯光都温暖起来。 周晚晚转身去写作业,沈国栋揉揉她的头也准备走,一低头看见她穿着厚拖鞋的脚又不走了。“你是不是又没穿袜子?” 沈国栋蹲下去摸周晚晚的脚,吓得她一直往后缩,“我不冷,我不冷!唉!你……” 脚被牢牢抓住,抗议无效,周晚晚不说话了。 沈国栋的大手包裹住周晚晚白皙沁凉的脚掌,热度一下传过来。让她有种针扎般的微痛。 她的手脚一年四季都是凉的。但她真的不感觉冷,就她身上的衣服,穿薄薄一件去北极待着也不会冷。 “你怎么就不爱穿袜子呢?”这件事让沈国栋苦恼了十多年。就是没办法让这个小丫头老老实实把袜子穿上,“从小就是,给你穿上一转身准偷偷脱掉!” 周晚晚不说话,这事儿他们斗智斗勇了十多年。不爱穿就是不爱穿,穿了她就觉得脚趾头不舒服。现在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沈国栋也不跟周晚晚啰嗦,直接去搜她的衣兜,果然在兜里找到了袜子。 “不许再脱了,”沈国栋半跪着。让周晚晚的脚踩在自己膝盖上,一边给她穿袜子一边跟她商量,“这边冷。待会儿回你房间,实在不喜欢再脱。” 周晚晚动了动套上袜子就不舒服的脚趾头。没说话。 沈国栋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脚趾,“就忍一会儿,脚冷了容易生病。” 周晚晚转身去写作业,不搭理他了。 “真乖。”沈国栋拍拍周晚晚的脑袋表扬她,等了一会儿,看她真的不搭理自己了才出去。 沈国栋一走,周晚晚马上把袜子脱了下来,高兴地动了动重获自由的脚趾头,长长舒了一口。 做了两道题,周晚晚又叹了一口气,扔了笔,皱着眉头从兜里掏出袜子,又给自己穿上。 看看自己可怜的脚趾头,周晚晚没心情做题了,去看沈国栋挂在墙上的画。 都是她画的,从最开始的简单素描到后来结构复杂的静物、人物,再到最近几年的水米分和油画,每一张上都有她写得“沈哥哥”三个字。 从她送给沈国栋的第一幅画开始,他就非常喜欢这三个字,后来每一副送给他的画他都要求写上这几个字。 而她送给他的第一幅画则被他仔细框起来,单独挂在了床头,那是一副画在32开田字格本背面的铅笔头像素描。 画的时候她三岁,他十三岁,他被沈爷爷扔到部队去锻炼,跑过来跟她说“你等着我,我肯定很快回来看你”。 后来他真的很快回来了,抱着她笑得得意洋洋,“沈哥哥厉不厉害?!” 好像她说一句“沈哥哥真厉害”,他在部队遭得那大半年的罪就都有了价值一样。 也就是那次,他认真地跟她说,“沈哥哥以后挣好多好多钱,供你上大学,给你买好看的衣裳穿!” 这么多年,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去认认真真地去兑现。无论她知不知道,都从不打半分折扣。 所以,当他对她说“你要相信沈哥哥,我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时,她没有任何怀疑地点头。 她不相信爱情,可是她相信他。 周晚晚又转身去看那个大大的安着玻璃门的置物架,仔细一看,几乎全是自己的东西。 她随手放到他兜里的漂亮石头,做得不太成功想扔掉被他要走的木版画,端午节给他编的五彩手链,让他拿去送人的整套竹子茶杯…… 周晚晚一样一样看过去,好像看见了他们这些年在一起渡过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细节都被这个粗线条的家伙仔仔细细地收藏起来,不声不响,珍而重之。 周晚晚慢慢地在沈国栋这间只有自己房间一半大的卧室看着,随意拿起了床头的硬壳文件夹。 里面竟然都是这些年她写给他的便签。 最开始给他写便签应该是十岁左右,她看他家里实在太简陋冷清,每次来都会在不同的地方给他留几张便签,写个小笑话,或者脑筋急转弯儿,希望他无意间看见,一个人的时候也能笑一笑。 没想到,每一张他都仔仔细细地保留了下来。从这些纸张的磨损程度来看,他应该是经常翻看。 周晚晚一张一张地看过去,他竟然在脑筋急转弯儿的后面认认真真地写了答案,很多都不确定,写了好几种答案,还画了好多问号。 周晚晚正看得好玩儿,沈国栋捧着两个盒子走了进来。 看见周晚晚在翻看的东西,他转开头咳嗽了一下,好像准备好的话忽然被打断般,看着周晚晚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哥哥,你拿的是什么?”周晚晚走过去替他解围。 沈国栋把盒子放到桌子上,一样一样打开,给她看里面的东西。 是一件白色的细羊毛连衣裙和一个火红色的琉璃花冠,花冠用一圈蔷薇花堆砌而成,颜色鲜艳形状别致,在灯光下璀璨耀眼,非常漂亮。 “你穿上,然后过来你房间,我有话要对你说。”沈国栋匆匆交代完就走了,竟然难得地有点不自在。 周晚晚展开那条裙子,一看就是孙大娘的手艺,应该是根据她夏天画的一张图纸做的,样子简洁,线条流畅,很合身。 花冠也是以前她随手画过的画,没想到竟然被沈国栋留了下来。 周晚晚穿好裙子,把头发散开,带上花冠,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摆满了花,几乎囊括了这个季节北方能开放的所有品种,一盆盆错落地放着,颜色鲜艳,争相盛开,房间里一股暖暖的香气。 沈国栋站在房间里看着慢慢走过来的周晚晚,合身的羊毛裙子勾勒出少女柔美的身体曲线,浓密的长发把一张莹白的小脸衬得更加白皙小巧,火红色的花冠让她像一个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精灵公主,纯净,美好,不食人间烟火般脆弱又纯粹的美丽。 沈国栋望着眼前美丽得几乎有些不真实的周晚晚,眼里的光芒由惊艳慢慢变成笃定深情,势在必得。 他大步迎着她走过去,稳稳地伸出手,拉着她站在一片鲜花之中,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囡囡,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让我喜欢你,好不好?” 周晚晚的心一片酸软,沈国栋为她做了那么多,所求的竟然只是一个可以喜欢她的资格。 这个笨蛋。 “沈哥哥,你不用这么正式地告诉我你喜欢我,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你都在对我说,我都能听见。谢谢你喜欢我。我也会努力让自己喜欢你。” ☆、第三一二章 克制 “电影和小说上两个人确定关系的时候,男的都送个戒指,上面的宝石越大女的越高兴。不过我觉得你好像不能喜欢戒指和宝石,你肯定更喜欢花。”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坐在沙发上,跟她一起看那个琉璃蔷薇花冠。 “嗯,我喜欢花。”周晚晚放松地靠在沈国栋怀里,对着灯光看那个花冠,灯光下琉璃流光溢彩,花朵栩栩如生,非常漂亮。 “等我们结婚的时候……”沈国栋停顿了一下,紧张地观察周晚晚的表情,发现她一点排斥都没有,嘴一下就咧开了,“等我们结婚的时候就要有一个戒指,镶一块大石头,你不喜欢咱们就不戴,放那看着玩儿!” 周晚晚笑,“嗯,镶一块大石头。” 沈国栋幸福地深深舒了一口气,把周晚晚搂紧,脸埋在她的头发里,轻轻呢喃,“囡囡,囡囡,囡囡……” 像把这个人含在舌尖,小心翼翼地珍惜着,宝贝着。只要叫一声她的名字,整颗心就变得又甜又软,只要能让她高兴,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这是谁做的?”周晚晚越看越觉得这个花冠不简单,能把她的图纸做到这种水平,颜色又把握得这么精准,这个人堪称大师了。 现在可不是以后那个有钱肯用心就什么都能找来的世界,琉璃制作现在已经属于四旧的范围了,沈国栋是怎么做到的? “省博物馆的一个研究员被下放到陵安那边的煤矿,前段时间在山里偷着搭窑烧琉璃被告发,差点没给斗死,后来被编到爱国队了。” 周晚晚深吸一口气,煤矿的爱国队是这个时期的特殊产物,进去的都是死了也大快人心的重罪反革命分子,排哑炮,开新窑,炸石头。煤矿所有最危险死亡率最高的工作都让他们做。 死了就算你爱国,所以叫爱国队。进到那里的人,三两年之内基本都能去爱国了。 “我从别人那看过他烧的东西,真是漂亮。想着要给你做这个花冠,就把他借调出来让他去看煤矿那边的一个独立仓库。” 这个过程肯定不容易,可是沈国栋却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他只是给手下的职工换了个岗位。 周晚晚摸了一下沈国栋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他为她做的事。费多少周折都不会让她知道,从来都是轻描淡写甚至悄无声息。 沈国栋握住周晚晚轻抚一下就要拿开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那个人也是个痴的,为了烧他的琉璃命都能不要,我一给他看你的图纸,他就主动提出要给烧出来,我就弄了个小窑,做出来真是配我们家囡囡。” “后来呢?”周晚晚忍不住追问。 这种人自己的命都能不要,更不会顾及别人。沈国栋把他弄到手下,又给了他一个窑,他肯定忍不住,以后闯了大祸就糟了。 “送劳改队做饭去了!”沈国栋坏坏地笑,“煤矿那边的劳改队缺个做饭的,我就把他塞进去了。那里把他们这些杂工管得跟劳改犯一样严,他肯定出不了幺蛾子了!我可不能让他死了,多不吉利。”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手里那个小巧的琉璃花冠,好像在看他们幸福的开始。这么重要的东西,做它的人怎么能出意外?他自己想作死都不行。必须给老子好好活着! 周晚晚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位艺术家的命算是保住了,再熬一年多,他就能站在阳光下自由地做他爱愈生命的琉璃了。 “沈哥哥。你做了一件特别伟大的事。”周晚晚把自己更深地靠在沈国栋怀里。 沈国栋不知道自己伟大在哪里,不过他能准确地感受到周晚晚对他崇拜又感激的复杂感情。 这一刻,他内心的自豪和成感像古战场上征服了一座城池的大将军,“只要能让你高兴就行!” 是的,他不在乎什么伟大不伟大,他做所有的这一切。只在乎能不能让她高兴。 “这些花,还有衣服,也是跟小说和电影学的吗?”周晚晚觉得挺有意思的,沈国栋这个粗线条的大男人细腻起来还真是出人意料。 “我老早的时候,嗯,就是发现我喜欢你的时候,就一直想着以后告诉你,一定得找一个有好多好多花的地方,你一定会喜欢。” 沈国栋把下巴搭在周晚晚的头顶,不让她看他有点微红的脸,“本来打算夏天说的,花也多一点,没想到……”沈国栋抱歉地亲了亲周晚晚的发顶,“对不起,囡囡,委屈你了,只有这么一点儿花。以后沈哥哥一定给你补上!” 补不补上的,这真不是周晚晚发表意见就行的,沈国栋要为她做的事,其实她从来阻止不了。 周晚晚看看一屋子盛放的盆栽,在这样的隆冬,又是没有温室栽培的北方,能找到这么多花已经非常非常难得了,“这些花是哪来的?” “发动所有人找的。”沈国栋没说所有人是多少人,周晚晚也不问了。他要折腾起来,折腾出多大动静她都不奇怪。 “那为什么还要送衣服?”这个电影和小说上很少说吧? “问的。”沈国栋难得一次不跟周晚晚啰嗦。 “问谁?”这回轮到周晚晚坏笑了,不用看她就知道,沈国栋不好意思了。 “先问我们单位结过婚的女职工。”虽然觉得有点丢人,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沈国栋还是对周晚晚知无不言。 周晚晚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一次说完。 “就是组织谈话,关心一下职工生活,顺便,顺便问一下她们最高兴的事是什么。”沈国栋胳膊一紧,把周晚晚牢牢地按在自己怀里,亲了两下她的头发,这个小坏蛋! “她们说什么?” “入团,入党,参加工作,评先进。” 周晚晚咯咯笑,你摆着领导架子跟人家谈这个问题。谁敢说是结婚谈恋爱呀! “后来又问没结婚的。”沈国栋也不别扭了,能让小丫头高兴成这样,他丢点脸也值了,“更没劲。有的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晚晚笑得更厉害了,你这样很容易让人家大姑娘误会的呀! “最后没办法,去了妇联。”沈国栋看周晚晚笑得软软地瘫在自己怀里,脸颊米分嫩眼睛晶亮,嘴唇玫瑰花一样盛放。身上的甜香似乎更加浓郁,赶紧移开眼睛,极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冲动。 他的小丫头花一样漂亮,也花一样娇嫩,他不能在她还是花骨朵的时候把她吓着。 他对这个小丫头的感情有多猛烈疯狂他自己太清楚了,他必须极力压抑。他的小丫头只能在花香和呵护中长大,谁都不可以给她一分一毫的伤害和压力,他自己更不行。 沈国栋清了清喉咙,转开头跟周晚晚接着讲,“妇联的大姐跟我唠了一下午。都是一些没用的,就一句话提醒了我。她说哪个女人结婚的时候都想穿一件好衣裳,我就想这时候给你做一件漂亮的衣服,你可能会更高兴。” “谢谢你,沈哥哥,我很高兴。” 沈国栋牢牢地握住周晚晚纤细的腰,轻轻地把她转过来,面对面地看着她的眼睛,激动又热切,“囡囡。那,我们现在,算不算……” 周晚晚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指甲深深抠进手心。她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直视沈国栋的眼睛,肯定地对他点头,“算。” 沈国栋瞬间被狂喜淹没,放在周晚晚腰间的手猛地一收,在她额头和脸颊狠狠地亲了几口。一把把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囡囡!囡囡!” 周晚晚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被勒得咯吱吱响,呼吸开始困难,忍不住去推他,“沈哥哥!” 沈国栋惊觉自己的失态,赶紧放开她,看着呼吸急促脸颊绯红的周晚晚,他的眼睛蓦然一深。 周晚晚的身体已经开始发育,曲线纤细玲珑,胸-前-小巧饱-满-,腰肢纤细柔软,合身的羊毛连衣裙把少女的青涩和甜美完全展现在沈国栋的面前,让他的身体里腾地一下燃起冲天烈焰,血液瞬间沸腾起来。 沈国栋炙热的大手托住周晚晚的后背和头颈,极力克制着自己体内几乎要把她一口吞噬的冲动,把她慢慢拉进自己,呼吸急促,手臂微微颤抖,眼里一片火光。 “囡囡,”沈国栋将额头抵在周晚晚的额头上,使劲闭了几下眼睛,喉结剧烈地上下滑动,已经没有余力去顾及自己沙哑干涩的声音,“囡囡,我要亲你了。嗯?” 周晚晚垂下眼睛,掩住所有情绪,指甲更深地扎进手心,脸上一片平静。 沈国栋轻轻蹭着周晚晚的额头,砰砰砰的心跳声从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的胸口剧烈地传来,“囡囡,我要亲你了。” 周晚晚紧紧咬住下唇,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沈国栋轻轻摩挲着周晚晚的下唇,手指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声音低哑又蕴含着无限柔情,“乖,松开,别咬了。沈哥哥保证不让我的小囡囡再疼了,你相信沈哥哥好不好?” 周晚晚轻轻点头,慢慢松开牙齿。 “真乖。”沈国栋轻轻地亲了两下她小巧的鼻尖,像碰触一朵娇嫩的小花,小心翼翼,温柔珍惜。 周晚晚的纤长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两下,麻酥酥地滑过沈国栋的脸颊,让他轻轻笑出声来,“别怕,乖,相信沈哥哥。” 沈国栋的吻慢慢从鼻尖移到眼睛,然后是脸颊,轻轻的,温柔的,反复地在周晚晚的脸上轻轻啄吻。 沈国栋的吻慢慢向下,在周晚晚的唇角流连良久,才温柔而坚定地印上了她的唇。 清醒的沈国栋和醉后狂野激烈的沈国栋完全判若两人,他炙热急促的呼吸火热地喷在周晚晚的脸上,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落在周晚晚唇上的吻却温柔得如蝴蝶飞过花蕊,轻轻碰一下就离开,反复轻吻,让她慢慢适应自己的碰触。 当沈国栋轻终于轻柔地珍惜地把周晚晚的唇-含-进-嘴里时,两个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沈国栋把周晚晚紧紧抱在怀里,一只手臂托着她的腰背,一只手扣住她的头,温柔而不容任何拒绝地吻着她。 无论多么小心翼翼,他骨子里的控制欲也不曾减少分毫。 周晚晚的唇柔软芬芳,整个人柔弱无骨地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完全的信任和依赖。 这样的周晚晚,让沈国栋身上的火越烧越旺,呼吸炙热滚烫,越来越急促,额头青筋乱跳,如即将发狂的野兽。 他猛然放开周晚晚的唇,胸膛剧烈起伏,望着她的眼睛几乎赤红,满满都是压抑不住的狂热和渴望。 周晚晚的嘴唇嫣红饱满,带着润泽的水光,长发微乱,胸前剧烈起伏,乖巧地任沈国栋予取予求。 沈国栋大口喘着粗气,手臂上的肌肉越收越紧,忽然猛地站起身,抱着她大步往她的卧室走去。 周晚晚的手狠狠攥住,把脸埋在了沈国栋剧烈起伏的胸膛里。 被放到炕上,周晚晚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就被罩上了一床厚厚的棉被。 沈国栋裹粽子一样把她用棉被紧紧裹住,又把她抱回怀里,放在胸前紧紧压住。 沈国栋的胸膛剧烈起伏,急促地喘息着,抱着周晚晚的手臂剧烈地抖了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 好半天,沈国栋才低头在周晚晚的脸上亲了一下,眼里的血红褪下,换上了温柔的笑意,“小傻瓜!你怎么这么傻呀!” 周晚晚的手脚完全不能动,费劲地扭了扭脖子,撇过脸不看沈国栋。 沈国栋凑过去又亲了她一下,“小白兔,你这么乖是要吃亏的。” 周晚晚瞪了他一样,还是不说话。 沈国栋抱着她摇小婴儿一样摇了摇,又把她按在胸前,低低地笑了起来,“小笨蛋!什么都不懂的小笨蛋!” 沈国栋自说自话了好一会儿,又温言软语地把周晚晚哄高兴了,才抱着个大粽子回沙发上去坐着。 还是这样比较安全,他是不敢再挑战自己的意志力了。 “我们是不是得跟家里说?”沈国栋抱着一个大粽子傻乐,不时地去亲周晚晚一下,迫不及待地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喜悦。 周晚晚点头,“说吧,早晚得说。就是,你得做好准备,他们仨可能会揍你一顿,也有可能是一人揍你一顿。” 周阳几个肯定还没做好她这个年纪就要谈恋爱的准备,沈国栋这个内贼挨一顿收拾都是轻的。 沈国栋也有点心虚,今年夏天放暑假,他就心虚得在周阳他们面前连周晚晚的头都不敢摸。 “揍就揍吧!”现在砍他一刀估计都不知道疼,“到时候你别看。”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他比较担心,“揍完他们能让咱们还住一起不?” 周晚晚看沈国栋,你说呢? 沈国栋马上紧张起来了,小丫头马上要上大学了,一周也就周末能见一面,如果偶尔还不能把她拐回家住一天,那他以后几年的日子怎么过? 而且,说了他就再也不能打着兄妹的幌子随便带着小丫头出门了,周晨肯定得把他们看得死死的!这小子贼精贼精的! 为了以后的好日子着想,沈国栋开始诱拐周晚晚,“囡囡,要不,等你再大两岁我们再说吧?” 周晚晚不置可否,“行啊。”就怕你不说我二哥也能看出来,那就谁都没办法了。 沈国栋可没这个担心,他抱着怀里乖乖巧巧的周晚晚幸福得直叹气,“那就等两年再说!说了我们就准备结婚!” ☆、第三一三章 自卫 又是一个被身上的酸痛叫醒的半夜,周晚晚仔细感觉了一下,觉得今天好像跟以往的发烧有些不同。 她进入空间,看着自己身上一片一片的红疹愣了一下。 以前她曾经想过,她对感情的排斥就好像花米分过敏症,花儿多漂亮她都不能接近,没想到她真的不顾内心的排斥接近了,身体就真的马上给她来了一场情绪过敏。 周晚晚平静地看着自己因为发烧而潮红一片的皮肤上颜色更深的红疹,看着他们慢慢变得密集,慢慢扩大范围,最后几块连成一片,在皮肤上结成一个类似于硬壳的大块。 她伸出手指去戳了戳,真的是硬硬的,好似用来保护自己的铠甲。 可惜,只是自以为是而已。它们什么都保护不了,它们只是身体对情绪压力的抗议。 周晚晚喝下一滴灵液,想了想,又吃了几颗调节身体激素平衡的小药片。 没什么是过不去的,情绪上的刺激让身体激素紊乱开始生病,这几颗小药片就能把激素调节到正常水平,然后一切都会回归正常。 至少看起来很正常。现阶段她能求的也只有这个了。 如同一场攻防战,双方进进退退间,无论身体还是精神,总有习惯适应的那一天。 周晚晚从空间出来,把房间的温度调高,吃了一颗安眠药,裹紧被子,无视身上又厚又硬的硬块,闭上眼睛让自己快速入睡。 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睡前她平静地对自己说。 只要不给自己退路,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入睡的周晚晚看不见,她身上的红疹长了退,退了长,最后在清晨的阳光中暂时退去。 是的,没什么过不去的,晨光升起的那一刻又是新的一天,只是这个过程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了的。 “猪也是这么想的。”周晚晚戳碗里已经被她搅得乱七八糟的豆腐脑,忽然对沈国栋说道。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白得几乎要透明的小脸。正琢磨着中午做点什么能让她多吃几口饭,没太听明白她说的话,“什么?想吃猪肉吗?” “那个屠宰场是先杀猪还是先杀驴的脑筋急转弯儿,你不是写先杀驴吗?”周晚晚索性放下勺子。擦擦嘴,笑眯眯地看着沈国栋。 沈国栋这才想起来,这是好今年前周晚晚给她留的便笺上写得题目。 周晚晚看沈国栋还是没反应过来,也不提醒他,背上书包去上学。 沈国栋搓搓自己的食指和拇指。压制住抱着周晚晚亲一亲的冲动。 前几天早上缠着小丫头,害得她早读迟到,回来就被打了好几拳,虽然那小拳头打得他舒坦极了,可最近她学习很累,还是别惹小猫崽儿生气了。 周晚晚最近学习确实非常努力,虽然这几场考试对她来说都很有把握,可她还是很认真地在准备着。 一周以后,陵安师专的招生老师来到绥林高中,对周晚晚进行了一场只有她一个人的文化课考试。 这场考试结束以后。周晚晚接着又进行了一场专业课考试。 最重要的两场考试结束,她终于轻松下来。接下来就在学校走一个公示程序,一周以后没有问题,她的材料就会被送到陵安师专,录取通知书随后也就下来了。 虽然还是要参加学校的期末考试,可那就纯粹是走个形式了。 有了空闲时间,周晚晚偷偷跑沈国栋的房间量了尺寸,给她缝了一个窗帘,又找周晨帮她挂上,着实给了沈国栋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就不撒手了。 “我以前送过你好多礼物!都白送了?”周晚晚气得拍他。 “是我们在一起以后的第一份礼物!”沈国栋狠狠亲了周晚晚的脸一口。笑得一嘴白牙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这不算礼物。” “就是礼物!” “只是一个窗帘,是生活用品。” “你给的都是礼物!” “我晚上还让你帮我吃了半碗剩饭,也算?” …… 晚上周晚晚已经躺下了,沈国栋忽然跑了过来。她还没反应过来,连人带被子就被一起抱了起来,直接抱到他的房间去了。 沈国栋把周晚晚抱到他的窗前,指着窗帘最下面,眼睛闪闪发亮,“我找到了一个秘密!” 两扇窗帘下面最不起眼的角落。用同色丝线分别绣了两个名字,“囡囡”、“沈哥哥”,两扇窗帘拉到一起,两个名字也紧紧挨到了一起。 “这是我留的惊喜!惊喜!”周晚晚有点不高兴地打了沈国栋一下,“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我的惊喜都没了!你赔我!”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亮晶晶的黑眼睛,真是爱极了她这幅刁蛮任性的娇俏样子,心里涌上一阵阵热流,对着她的唇就吻了上去。 沈国栋的吻一向霸道而强势,无论多么温柔都能让周晚晚感受到满满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仿佛连她的呼吸都要夺去,仿佛全世界她只能依赖他,只有他。 一阵激烈的掠夺过后,沈国栋气喘吁吁地贴着周晚晚的嘴唇,几次要伸到被子里的手握成拳放在周晚晚的背后,看着她的目光缠绵而深情,“我找到这个才是礼物,对不对?” 周晚晚笑,“嗯,这个才是礼物。” 沈国栋又含住周晚晚的嘴唇,温柔地碰触啃-咬-,在她唇角反复流连,“沈哥哥和囡囡在一起,对不对?” 周晚晚点头,“嗯,我们好好在一起。” 这天晚上,这些天一直在午夜找来的发烧和过敏如期而至,周晚晚在黑暗中摸索着自己变得陌生的皮肤,吃药,闭眼睡觉,眼里一片平静。 周晚晚的特招公示贴到学校的黑板报上时,赵小三儿拿着他的高中毕业证书来跟她显摆,“看!优秀毕业生!我毕业了!” 周晚晚塞了一把粮票和二十块钱给他,让他去跟同学们吃散伙饭交换毕业礼物。 他们从上小学就把零花钱放在一起花,初中的时候经常攒够了钱去买麻花和冰棍儿打牙祭,虽然到了高中不再像小时候那么不分彼此了,钱上还是没有分得那么清楚的。 赵五婶给赵小三儿的零花钱不少,可是毕业这段时间钱总是有多少都不够花的,赵小三儿也不跟周晚晚客气,“以后我有了再还你!” “记账吧!我要用了再找你要,不用就放你那生利息!”周晚晚就等着他以后挣美元的时候狠宰一笔呢。 赵小三儿又在学校折腾了两天才带着他的铺盖卷儿和两大书包的书回家了,临走还特意嘱咐周晚晚,放假快点回家,他做好滑冰车带她去北大泡子滑冰。 赵小三儿走后的第三天,周晚晚忽然被叫到了学校的教导处。 教导主任张老师带着几位教导处的老师还有她的班主任熊老师满脸严肃地等着她。 “周晚晚同学,有人举报你在校期间谈对象,你的特招指标要重新审查,请你配合学校调查。” ☆、第三一四章 出击 这个年代,在学校谈对象,特别还是高中,这就是作风问题。 即使没有实质证据,只要被传出风言风语,也得坏了名声走到哪都被指指点点,一旦影响过大,受处分开除都是正常的。 如果有了实质证据,那后果就更不堪设想,甚至开全校大会批斗都可能。 “我没有在学校谈对象,我愿意接受并配合学校的调查,也愿意跟举报我的人当面对质,希望学校给我这个机会,我更相信各位老师能还我清白。” 这件事发生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周晚晚不敢掉以轻心,风言风语她不怕,没有实质证据学校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可是她不能因为这个原因被取消录取资格。 家里所有的人都不会接受这个结果,到时候事情闹大,以后怎么样就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了。 所以,她必须把这件事尽量在学校内部解决,最好连这间屋子都不要出。 周晚晚冷静配合的态度让屋里的气氛为之一松,她的班主任熊老师眼里甚至带上了点赞赏的笑意。 熊老师是五十年代省师范学院毕业的老教师,看学生的标准还停留在她上学的那个年代,认真聪明,学业第一。 周晚晚在她心里无疑是个好学生。 教导主任张老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以他多年的工作经验,已经基本能肯定这个女学生说得都是实话了。 被特招的学生要是真的在最后关头出了这样的事,对他来说也是工作上的一个污点,学校的声誉更是要受损,他当然不希望周晚晚出事。 “一瞅你这幅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曲连娣却一下被周晚晚的冷静给激怒了,“哪个小姑娘说起谈对象像你似的?脸不红气不喘的!脸皮厚成这样还敢说自己没事儿?” 周晚晚不想在这种无谓的口舌之争上浪费时间,而且曲连娣这种人,跟她纠缠只能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各位老师,举报我的人说我跟谁谈对象?有什么证据吗?” 张老师看了曲连娣一眼,示意她先不要说话。转头看向周晚晚,“周晚晚同学,你不要紧张,有人举报。学校就有责任把事情弄清楚,现在事情还在调查阶段,并没有确定。你先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有你和赵挺同学是什么关系?根据举报,我们调查了学校里的一些同学,他们都看见你们俩平时接触密切。在学校里说过很多次话,你还给他带过饭,放学后一起出过学校,还几个同学作证,看见她给你写过信。” 这个信,大家心知肚明,指的就是情书。 “臭不要脸!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曲连娣还是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周晚晚一眼。 “我和赵挺是亲戚,她娘是我干娘,我们两家住一个屯子,两家人关系很好。在学校说过很多次话,给他带过饭,这些我都承认,他放学后也跟我一起回家吃过饭,这些我们两家的家长都知道,但我不承认我们在谈对象,他也没给我写过信。” 周晚晚看了一圈屋里的老师,“我们在学校说话也都是在公共场合,从没有过超出普通同学交往的接触,我希望能跟那个举报他给我写过信的同学当面对质。他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见赵挺给我写的信?信的内容是什么?这件事关系到我的名誉和前途,我希望各位老师能给我这个机会。” 张老师开始翻自己随身的一个笔记本,找到一页,念给周晚晚听。“有一、二、三……有四位同学分别作证,看见一个月前他在操场上往你兜里塞了一封信。你能解释一下这件事吗?” 这位张老师人虽然严厉,工作却很认真。 周晚晚想了想,那应该是赵小三儿逼她入团那次。 “这件事我可以解释,那是我申请入团以前,我把我写好的入团申请书给赵挺同学看。请他帮我提一些修改意见,他修改好以后交给我。” 周晚晚举起自己厚厚的棉巴掌给几位老师看,“当时在操场上,我穿得太厚,不方便拿,他就把修改好的入团申请书塞到我大衣兜里了。那份申请书我现在还留着,可以马上回家取过来给各位老师看。” “啧啧啧!说得轻巧!哪个正经姑娘让人家随便掏兜?!真是轻浮!”曲连娣抖着腿撇着嘴一副看都不愿意看周晚晚的样子。 周晚晚不管曲连娣的冷嘲热讽,她只认真地看着屋里最有决定权的张老师。 “回家去取吧,我们在这里等你。”张老师也没搭曲连娣的茬,挥手让周晚晚离开。 周晚晚刚打开教导处的门,人还没出去,曲连娣就开始在背后叫嚷,“这还用调查?真没事儿能有人举报她?这么多人都看见他俩不清不楚了,俩人说不定都有啥事儿了呢!看她我都嫌脏了我的眼!” 周晚晚深吸一口气,开门出去。 这种时候她不搭理曲连娣,在张老师几个眼里,她就是被欺负的小姑娘,是弱者,会更同情她一些。如果她跟曲连娣吵,曲连娣肯定会变本加厉地坏她的名誉,事情只会更糟。 她现在需要的是先把这件事压下去,其他的以后再说。 “看她长的那个样子!能是啥好东西?!走道轻飘飘,一站三道弯儿……” 周晚晚快速离开,把曲连娣的声音甩在身后。 据说曲连娣是从她丈夫出事以后才变成这样的。她丈夫在红色革命初期参加造反派的武斗队,夺权,揪斗领导,带着手下十几个武斗队的小伙子在小县城里横冲直撞,很是风光了一阵子。 手里忽然有了权力,又是在那么混乱的时期,曲连娣的丈夫膨胀得不知如何是好,竟然跟他们厂的一个女职工搞到了一起。 从此长期住在厂里,回家就是打老婆骂孩子,曲连娣又要照顾瘫痪多年的公公和体弱的婆婆,又得上班带孩子,还要忍受丈夫的毒打和出轨。整个人几乎崩溃。 可是没人能帮她,在那段最混乱的时期,造反派武斗队在这个小县城里代表的就是法律和强权,谁都不敢惹。她只能默默忍受。 本以为那样的生活就是最难熬的,可是在她丈夫双腿受伤也瘫在家里以后,她真正的苦难才开始。 她得忍受着内心的愤恨不甘伺候这个男人和他的父母,还得照顾年幼的女儿,生活的折磨让她变得暴躁偏执。她把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结到勾引她丈夫的那个漂亮女人身上。 是这个女人把她丈夫抢走,让他抛弃家庭,她丈夫也是为了这个女人跟人打架才受伤残废,最后那个小婊-子-却拍拍屁股走了,把烂摊子都留给了她。 都是这个女人害的!天下的漂亮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周晚晚走出学校后门,回头看看,正是上课期间,宿舍区这边空无一人,她又转了回去,在后门旁边的丁香林里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站定。意识进入空间,把那篇被赵小三儿修改过的入团申请书做好,又在后门待了一会儿,才回教导处。 周晚晚刚敲了一下门,曲连娣就猛地把门打开,一把把她拉了进去。 周晚晚猝不及防,被拉了一个趔趄才站住。 “上回早读迟到的事还没跟你算呢!当时就是赵挺把我叫走的!你还敢说你俩没事儿?!没事儿他叫我干嘛?!”曲连娣声色俱厉地指着周晚晚,手指头几乎要点到她的脸上。 “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就给我眉来眼去!你个不要脸的小**!” “曲老师!事情还没调查清楚,有话好好说!”张老师高声喝断了曲连娣的谩骂,这样的污言秽语实在是有**份。 “还用怎么调查?我亲眼看见的!她们俩在我眼皮子底下就这样。背后说不定干出啥丑事儿呢!” “曲老师,当时赵挺叫您是什么事?”周晚晚不惊不怒,平静地看着曲连娣。 曲连娣顿时语塞,她在办公室用电炉子做饭的事还瞒着呢。当然不能说。 “你管什么事!你管得着吗?!”曲连娣看着周晚晚莹白的小脸忽然怒从心起,“少用你那副贱-样子看我!我可不是那些让你随便看两眼就能勾引……” “曲老师!够了!先说正事儿!”熊老师实在听不下去了。 周晚晚不管曲连娣,把手里的几张纸交给了张老师。 张老师仔细看了周晚晚交给他的入团申请书,又反复对比了周晚晚和赵挺的笔记,最后点点头,又把它们交给其他几位老师看了一遍。 “周晚晚同学。你先回去安心上课,学校会尽快把这件事调查清楚,绝不会耽误你的学业。”张老师和熊老师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冲周晚晚温和地说道。 这就是相信她的意思了。 周晚晚跟几位老师道谢,冲熊老师笑了一下,转身离开教导处。 “找家长!就这样的,必须找家长来好好磕碜磕碜(羞辱)她!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教育的!就是把资料报上去,也得让人家陵安那边知道知道,这是个啥玩意儿!别到时候把人家学校的风气给搅浑了再怪咱们……” 周晚晚在教导处门外听着曲连娣不依不饶的叫嚷,眼睛忽然一眯,看来她要息事宁人还真是行不通了呢。 周晚晚回班级先跟副班长李胜男请了一上午假,背着书包慢慢走出学校的前门,顺着学校前面的街道走了二十多分钟,拐进一条小街。 曲连娣家就住在这条小街尽头的一条胡同里。 周晚晚先走到胡同口的一个小副食品商店,进去买了两盒槽子糕和一斤糖块。 给她称糖块的中年妇女看她长得乖巧漂亮,又背着书包,忍不住跟她搭话,“小姑娘,学校还没放假呢,你怎么不上学?” 周晚晚不好意思地笑笑,没回答中年售货员的问题,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仔细看看,又问她。“阿姨,今天有白糖吗?我上回来就没有,我们老师……” 周晚晚说到一半就赶紧把话吞了回去,一副说漏了嘴很害怕的样子看了中年售货员一眼。 “呦!白糖可没有。这一年也来不了一回,来了就给抢光了。”中年售货员伸长脖子去看周晚晚手里的单子,“你还要买啥?都给我说说,有我就都卖给你。你这是给你们老师买的东西?” “油茶面,茶叶。罐头,挂面条。”周晚晚一样样地念。 “傻孩子,那罐头和茶叶你得去百货商店买,挂面条去粮店,咱这是副食商店,油茶面倒是卖,就是卖光了,你下周再来,那时候能有货。” 中年售货员看周晚晚一副懵懂的样子,更加好奇。“这老些东西都是给你们老师买的?” 周晚晚笑笑没说话,拎起包好的槽子糕和糖块从副食品商店出来,在中年妇女的目送下走进了曲连娣家住的小胡同。 这个小胡同非常狭小肮脏,地上坑坑洼洼,到处是垃圾,两辆自行车并排都可能走不开,两边的院墙破旧不堪,房子更是低矮阴暗。 上次路过这里,高平丽指给她看过,凭着记忆。周晚晚敲开了胡同最里面那家破旧的院门。 曲连娣的婆婆拄着拐杖弓着腰,气喘吁吁地接待了她。 曲连娣家两间破旧的小房子,南北炕上各躺着她瘫痪的公公和丈夫,屋里的气味儿怪异难闻。熏得周晚晚几乎窒息。 放下手里的东西,说了几句话,周晚晚赶紧走了出来。 走出曲连娣家的门,周晚晚走到这条死胡同的尽头,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认周围没人。闪身进入空间。 直到曲连娣下班回来,看着她进门,周晚晚才从空间出来,站在她家门前静静地等着。 果然,几分钟以后曲连娣拎着她买的两包东西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曲老师,我们谈谈。”周晚晚冰冷地看着曲连娣。 “你以为送点破东西我就能放过你了?!做梦!我告诉你,我这回肯定得把你名声搞臭!臭得扔到大街上人人都绕道走!还想上大学?!我让你学校都待不下去!你个小婊-子-!仗着长了一张狐狸脸就到处勾-引-人!我让你们都没好下场!” 曲连娣几乎是疯狂地看着周晚晚,眼里的恨意让她的五官都开始扭曲。 “曲老师,你先担心你自己的名声和工作吧。”周晚晚往这条死胡同的一头走去,曲连娣下意识地跟着她,两人来到更偏僻的墙边。 “事情是这样的,你看我家有钱,又有门路,多次威胁我,让我给你钱,给你买东西,否则就利用工作之便处分我。我最近给你的钱少了,东西也买的不满意,你就打压我,针对我,还利用这次举报的事要报复我。” 周晚晚冲曲连娣笑了一下,展开手上的一张纸,“这是你让我给你买东西的清单,你看看是不是你写的。” 曲连娣一把抢过那张纸,上面确实是她的笔记,不止写了东西清单,还有一句“周晚晚,再买不来就让你好看”。 “这,这不是我写的!”曲连娣简直不敢相信,周晚晚手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肯定是你写的,”周晚晚又拿出她刚刚从教导处外面的垃圾桶拿来的一张废纸,上面是曲连娣写废了的工作报告,“你对比一下,看是不是你的笔记?” “这,这……”曲连娣惊慌地看着这两页纸,忽然手足无措,如果周晚晚把这张纸交出去,那她的名声肯定就毁了,在教导处也待不下去了。 甚至,如果周晚晚不依不饶抓住这件事不放,她丢了工作都有可能。 曲连娣抓起这两张纸几下撕得米分碎,怕扔了不保险,一把塞进嘴里,伸着脖子就吞了进去。 周晚晚看着她笑了,“我能拿出一张,就能拿出一百张,你爱吃就吃吧,我管饱。” “你以为你有一张破纸就能威胁我了?”曲连娣看着周晚晚稚嫩的脸庞,心里忽然发狠,慢慢向她走进,“你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伪造一张纸太有可能了!我咬死了不承认,谁都拿我没办法!” 周晚晚看着慢慢向自己逼近的曲连娣,轻轻笑了一下,“曲老师,你们胡同口副食店的阿姨肯定信,她可是认定了我去那给你买了不止一次东西了。 你婆婆也肯定信你拿了我给的钱藏起来做私房钱,别怪我没告诉你,真闹大了,他们肯定愿意给我当证人。” 曲连娣面上一狠,张开手就冲周晚晚扑了过去,可刚迈出一步,就浑身发麻地坐在了地上。 周晚晚蹲下身,看着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曲连娣,“曲老师,气大伤身,你看你,被自己给气瘫了吧!” “曲老师,我得平平安安地上大学,不能请家长,不能带着个坏名声走,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别的我不管,只要我不顺心,你就等着丢工作吧!” 周晚晚从兜里拿出一张纸,塞到曲连娣的兜里,“这张可别吃了,留着没事儿的时候看看,提醒着点自己,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周晚晚起身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在曲连娣震惊又惧怕的目光中蹲下身,“曲老师,漂亮不是罪,漂亮的女孩子更不好惹,你以后最好离她们远点,吃了两次亏了,长点记性吧!” ☆、第三一五章 报复 两天以后,班主任熊老师找到周晚晚,高兴地通知她,她的特招资料已经送到了陵安师专。 “你是个聪明勤奋的孩子,不要受这件事的影响,到了那边好好学习,说不定以后还能跟老师成为同事呢。” 周晚晚谢过熊老师,没有再提被举报的事。 熊老师和教导处所有的老师也都没有再提这件事,在他们看来,还了周晚晚清白就算是最好的交代了。 谁都没有想过,一个女孩子的名誉和前途很可能就因为别人一个莫须有的猜测而毁掉,而她连知道这个人是谁的资格都没有。 那个人也不用为他的行为负责,没人去关心他是真的判断失误还是故意为之。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们的国家和社会还在纵容着这种行为,所以,在这个特殊年代,周晚晚没想过要凭一己之力来改变些什么。 校园里,曲连娣几次看到周晚晚都低头走过去,再也没听到她说过有关于周晚晚的一句话。 这件事尘埃落定那一天,周晚晚回家找沈国栋。 “我要跟你说一件事,不过我得先确认一下,我们上次的约定还算数吧?我的事只要我能处理好,不吃亏,不挨欺负,就要用我的方法来处理,你不插手。” 沈国栋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放到茶几上,冲周晚晚点点头,“算数。” 周晚晚把被举报和曲连娣的事跟沈国栋全盘托出,除了有关于空间那一部分,没做任何隐瞒。 沈国栋听完竟然没暴跳起来,还摸了摸周晚晚的头,“下次你可以出事就跟我说。你不让我插手我就不会插手。” 周晚晚有点不好意思,“沈哥哥,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以后我上大学去了,你也不用担心我。” 沈国栋把周晚晚抱过来。亲了亲她的头发。“我知道我们家囡囡聪明又厉害,虽然做不到不担心你,但是信任你是肯定可以的。” 这就够了。 周晚晚都没想到沈国栋会这么好说话。沈国栋平时看似她说什么听什么,其实骨子里最是强势霸道,跟他长期在一起生活并不容易,他们都得学会包容和妥协。 既然决定要在一起。周晚晚就会努力让自己积极适应,能早一点磨合好。他们给彼此幸福的机会也会多一些。 “我现在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我想知道是谁举报我的。不过你要答应我,知道了以后我自己决定要怎么处理。” 沈国栋冲茶几上折好的那张纸抬了抬下巴,示意周晚晚自己看。 周晚晚疑惑地打开。上面是一串人名。最上面两个标注着“举报人”,下面一串十几个是“证人”。 周晚晚目瞪口呆,“你。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个?” 沈国栋被周晚晚难得一次瞪大眼睛吃惊的样子逗得开心极了,先抱过来重重亲了两口才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教育她: “小笨蛋。你中午晚回家半个多小时,以为半斤猪头肉就能把我打发了?我要是不去看看你干嘛去了,还是你的沈哥哥吗?!” 周晚晚把脸躲在沈国栋的怀里叹气,说你霸道你马上就给我举证,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你说吧,你想怎么办都行。”沈国栋总算是表现对了一回,把那张纸放到周晚晚面前,一副全凭她处理的样子。 周晚晚仔细看那几个名字,最上面的两个举报人有一个是他们班的女同学,农村住校生,他们平时话都没怎么说过。 还有一个看着应该也是女生,她竟然连名字都没听过。 “别皱眉头了,你没得罪过她们,”沈国栋心疼地亲亲周晚晚的眉心,“非要说原因,就是嫉妒。我们家囡囡比他们优秀,这不是你的错,不要为了这个烦心。” “我想见见他们。”周晚晚轻轻说道。 她怎么都没想到过会是这种情况。她猜了那么多人,还小人之心地猜测过是不是沈国慧,甚至还为这个苦恼过,如果是她,沈爷爷那边怎么办? 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是两个跟她完全没有交集的人。 “我没说假话,你和赵挺就是比别的男生和女生接触的多,他也给过你信。”张淑娴在周晚晚面前没有一点愧疚,反而理直气壮。 “你举报我,说我在学校谈对象,说他给我写的是情书。这跟你看见的是一回事吗?”周晚晚以为会有什么隐情,可事实却是没有任何隐情。 “你知道如果我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后果会是什么吗?” 张淑娴当然知道,但她并不为此愧疚,“你不是没事了吗!高一就去上大学,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周晚晚不再跟她说下去,她甚至去见另一个女生的**都没有了,人性的复杂龌龊她见识了那么多,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沈哥哥,就这样吧,我不想再在这件事上浪费任何心思了。”周晚晚撕了那张写满人名的纸,扔进垃圾桶,不再看一眼。 几天以后,沈国栋跟周晚晚说了一件事,举报她的那两个女生,一个在长途汽车站一个在百货商店,都因为偷东西被公安抓走了。 “我干的,他们冤枉你,我也冤枉他们,有本事他们就自己证明自己的清白,没本事就给老子受着!干了坏事不用负责任?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沈国栋觉得自己特别有道理,“我这不是替你收拾他们,我这是为了我自己,跟你没关系!” 他捧在心尖儿上护着的孩子,他们竟然敢给这样给欺负!他要是能忍下来他就不是沈国栋! “为了你自己呀。”周晚晚看着沈国栋,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眼里竟然还有点笑意,“那我当然管不着了。” “不是,囡囡,”沈国栋忽然心里有点没底,“你能管,我所有的事都归你管!但是,这件事……” “但是,这件事你不做心里肯定不舒服。”周晚晚打断沈国栋的话,一下就笑了,“跟他们相比,我还是比较愿意让你心里舒服。” 这句话比任何甜言蜜语都管用,沈国栋嗷一声扑过来,抱着周晚晚就啃,“囡囡!囡囡!我怎么这么稀罕你呢!真是稀罕死我了!” 周晚晚使劲儿推着他的头,躲着几乎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一样的吻,“我们的约定呢!?你不能随时都这样!” 只要在家,沈国栋几乎是时时刻刻都想把周晚晚抱在怀里,前几天她就因为被咬破的嘴唇请了一天假。 那次以后,他们就有了一条新的家规,周晚晚真是不想再说一次,这种事也要规定次数,想想就觉得他们俩都够荒唐的了。 搬出了家规沈国栋也不肯放开周晚晚,不再那么激烈了,却还贴着她的唇舍不得离开,“你马上要考完试了,到时候就得回家,下学期要去陵安,我们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 周晚晚忽然就笑了,沈国栋这家伙在周晨面前心虚得不行,碰一下她的头都不敢,真是够大快人心的。 回家以后再加上一个大哥,他更不敢轻举妄动了。确实挺可怜的。 “我们考完试先去看沈爷爷,陪他住几天再回家。”周晚晚笑着看沈国栋,“就我们俩去。” 说完周晚晚就后悔了。 沈国栋的眸光一深,猛然用力,几乎要把她撕碎一般紧紧揉进怀里,强悍炽烈的吻瞬间就夺去了她全部的呼吸,她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滔天巨浪撕扯着的可怜小鱼,几乎窒息在沈国栋的热情里。 这个晚上,所有的家规都形同虚设,沈国栋紧紧地抱着周晚晚,几乎没离开过她的唇,“我得把放假的份儿补回来!” 被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周晚晚累极,很多问题都来不及想就睡着了。 几天以后,沈国栋从公安局出来,得意地吹着口哨,他的小丫头再聪明也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子,以为偷东西就只是批评教育最多治安拘留。 他费了那么大的劲,怎么可能就让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只拘留几天?偷东西也有大有小,盗窃数额巨大一样得判刑! 而且他们还挺倒霉的,赶上了严打,判多少年就看运气吧!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敢去找惹别人,就得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这个代价可不是看你做了多大的事儿,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而是要看你招惹了谁! 周晚晚说要让这件事过去,沈国栋就不再提,可不代表他收手不去报复。 所以,几年以后,绥林高中教导处的曲连娣老师连着几年倒大霉,从高中老师一路降到环卫临时工,谁都猜不到其中的真正原因。 周晚晚完全不知道这些事,她迎来了上高中以来最轻松的日子,每天在学校混时间等着考试,然后就去二龙山跟沈爷爷下下棋打打枪,度过一个快乐的寒假。 可是天不遂人愿,在她最意想不到的时候,闫静芬在语文课上忽然向她发难,“周晚晚,你给我滚出去!上走廊上给我站着去!” ☆、第三一六章 风流债 闫静芬觉得自己受到了彻底的欺骗和愚弄!周晚晚这个不要脸的小**!装出一副好学生好妹妹的样子,竟然是个勾引自己哥哥的**! 要不是今天中午她悄悄跟在周晚晚后面,为了能不被拒绝地进门,她打算等到家门口的时候再叫住她好跟进去,怎么都不会发现这个小**竟然已经把沈国栋给勾引过去了! 真是太不要脸了!打着妹妹的幌子对沈国栋做出这种事,她怎么还有脸没事人一样叫自己老师?!还有脸让自己给她辅导功课?! 简直是在拿她当傻子在耍! 闫静芬恨不得活吃了周晚晚!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在,她真想冲上去把周晚晚那张勾引男人的脸挠烂,把那双冲男人呼扇的大眼睛抓瞎!看她还怎么发-骚-! 自从周晚晚不再用她去补课以后,闫静芬心里就越来越没底。 她跟沈国栋刚能说上几句话,不去补课就没了接触的机会,等周晚晚离校以后,她一个大姑娘更不能没事往一个单身男人家跑,那以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本打算利用还自行车的机会启发沈国栋跟她说点什么,以后她不方便过来,让他去找她。 这种事,还是让男人主动一些比较好,以后准备结婚的时候,商量彩礼什么的女方也能拿捏住男方。 为此她还特意请了半天假,回家好好打扮了一番,算准了那个时间他们家里只有沈国栋一个人,才羞涩又忐忑地敲开了沈国栋家的大门。 家里确实只有沈国栋一个人,可是他竟然连客厅都没让她进,放好了自行车就钻进厨房自顾自忙活起来,几条大鱼在他手里鱼鳞翻飞,一会儿的功夫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闫静芬一开始还有点委屈,可是看着高大挺拔的沈国栋身上扎着一条格子围裙,肌肉结实的手臂在锅碗瓢盆之间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平时看着那么难以接近的一个人,被他的眼神扫一下心里都是一凛,没想到做起饭来竟然这么有模有样。 真是一个难得的好男人。闫静芬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羞涩和矜持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站在厨房看了老半天。 直到沈国栋开始赶人,“闫老师不回家吃饭吗?” 闫静芬红着脸夺路而逃。事后忍不住又后悔,真是太笨了,当时怎么能傻呆呆地站在那看他一个人忙活呢?!应该过去给他打打下手,跟他一起做饭。然后顺理成章地留下吃饭。 以后的事……以后的事肯定不用她操心了! 沈国栋那么男人的人,他肯定能把一切都给她安排好…… 闫静芬那时虽然后悔,却并没慌乱,她在等着沈国栋来找她。 她这么个大姑娘,已经往他家跑了那么多趟了,也没少找他说话,他那么聪明,领导着几百个职工,肯定能明白她对他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不去了,他也得跟她一样。心里空落落的吧?忍不住了就得过来找她,那时候她就有了主动权了。 等确定了关系,第一件事就得让他把家里重新布置一遍,周晚晚上学了就赶紧把大屋收拾出来,哪有让个孩子住主卧室的? 收拾出来先空两年,等他们结婚的时候好当新房。要不别人住过的屋子,她住着都嫌膈应(心里不舒服)。 而且周晚晚还不是亲生的妹妹,不知道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冲着沈家的好条件贴上来的亲戚呢!真是弄不明白自己的身份! 可惜,闫静芬打算得再好都没用,从此以后她就完全没了接近沈国栋的机会。 正在她越等越焦急的时候。家里的亲戚又来添乱。上次托沈国栋给他买平价粮的舅舅竟然又瞒着闫静芬去找沈国栋了,又从他那买了几百斤平价大米。 闫静芬知道了以后在家里狠狠发了一通脾气,她妈却跟女儿想得不一样,“沈国栋帮你二舅办事是看谁?没你他能帮这么大的忙?我的傻闺女呦!你还不赶紧着收拾收拾跟人家道谢去!” 闫静芬眼睛一亮。第二天就去粮食公司找沈国栋了。 可在门口就被传达室的大爷给拦了下来,她又是填表又是拿工作证,坐在传达室等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被告知沈经理在开会,你回去吧。 闫静芬臊得满脸通红,回家大哭一通。发了一通狠,等沈国栋来找她的时候看她怎么收拾他! 可惜,沈国栋好像忘了世界上有她这么个人一样。 闫静芬每天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上课几次出错,只能又把目光投向了周晚晚。 可她说什么这个孩子竟然都不搭茬,作文比赛结束了,大学的文化课考试结束了,她再没了去给周晚晚补课的借口。 连要去她家借本书都被直接地拒绝了,“我们家除了课本和红宝书没别的书。” 正在闫静芬不知道如何下手的时候,她父亲又办了一件蠢事。 她父亲竟然又拿着油桶去粮食公司灌油,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三次了。仗着有沈国栋的关系,他们家在亲戚里很是扬眉吐气了一把,能拿着桶随便去粮食公司的油库灌油,他这个未来岳父的脸上不知道多有光彩。 可惜,这次他连大门都没进去。被狠狠奚落一番的闫父回来就跟女儿告了沈国栋一状,手下人真是不知道怎么带的,竟然连他都不认识!这么没眼力见儿还想娶他闺女?!做梦! 闫静芬彻底慌了。为了面子她并没有把她连沈国栋的面都见不到的事跟家里说,没想到竟然惹了这么大的事。 她赶紧去找沈国栋道歉。可是单位根本进不去,几次去家里都是打个招呼还没开始说正题就被关在了门外,连院子都进不去。 闫静芬实在没办法,只能放学以后悄悄地跟周晚晚身后,准备在她进门的时候跟上来,让她带着自己进屋。 她是周晚晚的老师,沈国栋肯定不会当着学生的面对她冷冰冰地不搭理,只要能跟沈国栋搭上话,她就有办法把话说开了。 看见周晚晚推开院门。闫静芬赶紧紧赶几步,刚要张嘴叫住她,就见一只脚迈进门里的周晚晚忽然向前一倾,眼看着就要扑倒。沈国栋忽然出现,一把接住了她。 在那短得甚至都不到一秒钟的一瞬间,闫静芬只看到沈国栋环在周晚晚腰上的手臂,大门就被砰一声关上。 闫静芬紧跑几步,快走到门前时却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小笨蛋。你怎么天天进门摔一跤?”沈国栋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里传来,听得闫静芬的心砰砰乱跳起来,她忽然就有了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 “呦呦!使点劲儿!你这两下给我挠痒痒都不够!”沈国栋的声音坏坏的,像调皮的小男孩欺负他喜欢的小女孩,又带着一个成熟男人的深情和宠溺,让门外闫静芬的脸刷一下就白了。 门里忽然就没了声音,也没有离开的脚步声,闫静芬心慌意乱地站在门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过了一会儿,门里才传出沈国栋低低的笑声。模模糊糊的,不凑近大门仔细听根本听不到,“小白兔,喂!小白兔!睁开眼睛,又害羞了……” 门里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只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离开,沈国栋带着暖暖笑意的声音越来越远,“你不抱着我我可把你摔了……小笨蛋,搂着脖子呀……真乖……” 闫静芬傻愣愣地站在门外良久,手脚冰凉。巨大的失落让她迈步离开的力气都没有。 缓了好半天,她才勉强离开沈国栋家的大门前。 怎么会是这样?闫静芬越想越不对劲,巨大的失落很快变成了熊熊怒火。 这个周晚晚!这个不要脸的小**!她竟然敢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 打着亲戚的名义紧巴着沈国栋不放,小小年纪就敢这么勾-引-男人!沈国栋肯定不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否则绝不会受她的勾-引-! 闫静芬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来回烦躁地踱着步。越想越恨! 她竟然让一个黄毛丫头给耍了!而这个黄毛丫头竟然还是她的学生! 下午上课的铃声响起来,闫静芬在同组老师的提醒下来到高一二班上课,一进门,她就看到了一脸无辜地坐在那里的周晚晚。 中午刚跟男人做了那种丑事,她竟然还有脸没事儿人一样坐在课堂上上课! 闫静芬把教案和一沓卷子狠狠摔到讲台上,让学习委员发卷子。她自己控制不住地一眼一眼去看周晚晚。 越看越气,她竟然跟学习委员都眉来眼去!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周晚晚!你给我滚出去!上走廊上给我站着去!”闫静芬气得全身颤抖,指着周晚晚声色俱厉地叫到。 全班都愣住了。闫老师平时对周晚晚和颜悦色照顾有加,前段时间还主动去家里帮她补课,怎么忽然就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而且,还没开始上课,这脾气发得毫无理由啊。 周晚晚看看自己得了九十二分的语文考试卷,对闫静芬的忽然发难也不明所以。 “让你滚出去你听见没有?!看你一眼我都嫌脏!赶紧从我的课堂滚出去!”闫静芬歇斯底里地指着周晚晚,手指剧烈地颤抖着。 “闫老师,我违反课堂纪律了吗?这次考试我得了九十二分,拖班级的后腿了吗?如果没有,你凭什么不让我坐在这上课?”周晚晚忽然有点明白过来,知道闫静芬为什么会忽然发难了。 肯定跟沈国栋有关。 她还真没做好情敌见面的准备。本以为就是被闫静芬知道她和沈国栋的关系,那也得是她上学以后甚至几年以后的事了,没想到离校前就得面对这个问题。 “你不配上我的课!给我滚出去!”闫静芬怒气冲冲地冲到周晚晚面前,伸手就来抓她,“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闫老师,有话好好说!”高平丽一把把周晚晚拉到旁边,躲开了闫静芬。 闫静芬现在眼里根本看不见别的,只一门心思地要把周晚晚赶出去,一下没抓住,又要接着去抓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手臂忽然酥酥麻麻,竟然抬不起来了。 “闫静芬,我可以出去,不过不是你把我赶出去的,而是我觉得你不配给我上课!” 周晚晚有条不紊地收拾自己的书包,对着闫静芬讽刺地笑,“闫静芬,你也配当老师?你自己想想,你配吗?” 周晚晚背着书包准备出门,却被高平丽拦了下来,“周晚晚,你别走!你又没犯错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这个年代的师生关系非常微妙,在各种各样的批斗会和打到一切权威的口号声长大的这一批学生,他们眼里的老师可不像正常年代的老师那样威严不可侵犯。 “周晚晚,你别走。”女班长李胜男也过来拉住周晚晚,“顾生民去找教导主任和校长了,总得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李胜男看了一眼气得满脸通红的闫静芬,凑到周晚晚耳边低声安慰她,“你别怕,我们都给你作证,你没错。” 这种情况下,周晚晚确实走不了了。 教导主任张老师过来把周晚晚和闫静芬还有几个班干部带到了教导处,高平丽也默默地跟了过来。 李胜男把刚才发生的事详细跟张老师说了一遍,顾生民和金永几个班干部作证,情况就是这样。 “张老师,老师有权力把没犯错误的学生赶出去不让上课吗?这不是封建私塾的老学究才干的事儿吗?”高平丽愤愤不平地质问。 “老师不是为人民服务的工作吗?还能选为谁服务不为谁服务?还能在人民内部搞差别待遇,按她自己的喜好给学生分三六九等?” 张老师不敢回答这个问题,这已经是上纲上线的政治问题了,他实在是不好回答。 “你们都回去上课吧,学校肯定会好好调查这件事,尽快跟大家公布调查结果。” 在没调查清楚以前张老师还不能表态,却得赶紧安抚这几个愤愤不平的学生代表。 现在的学生跟他上学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像这种明显激起民愤的事件,一个处理不好连他自己都得受连累! “张老师,我下午请假。”周晚晚一眼都没看闫静芬,“我相信学校会把事情调查清楚,我更相信您会还我一个公道。” 这天下午,沈国栋乐呵呵地提前一个小时下班,拎着一篮子菜刚进屋,就被早等在那里的周晚晚踢了两脚,“你在外面惹什么风流债了?!赶紧给我收拾了去!” ☆、第三一七章 神秘人 沈国栋被踢得高兴极了,扔了菜一把把周晚晚紧紧抱住,“我这辈子肯定就你这一个风流债,能还上我就烧高香了!” 周晚晚闻着沈国栋厚呢子大衣上清爽干净的风雪味道,抬头看看他挺直的鼻梁线条冷硬的脸庞,拍着他宽厚的肩膀叹气,“祸水呀!” 祸水同学乐不可支,甩了大衣手套快速地搓了几下手,确认自己身上的凉气散了,赶紧把早就跑了的周晚晚抓回来重新抱住,“我能当你这是夸我呢吗?” 周晚晚点头,“拜你所赐,我今天理直气壮地请假回家待了一下午。” 周晚晚开始给沈国栋讲闫静芬下午发疯的事。 沈国栋还没听周晚晚说完,眼睛就骤然一眯,“这个闫静芬找死!”然后抬腕看表,眼里像暴风雪来临前的天空,乌云迅速聚集,“我去你们学校一下!” 周晚晚抓住他不让走,“晚饭不按点儿吃了吗?我想吃上次做那个红薯饼,再多放点糖。” 沈国栋笑着亲了一下周晚晚的手,“说你就跟我的尿性你还不服气,她欺负你还不许我帮你欺负回来了?” 周晚晚趴在沈国栋肩上嘟囔,“这事儿我肯定不管,你自己惹的事儿你自己处理去!我就是不想因为她影响我们的晚饭,她算哪颗葱啊,还能让咱们饭都不吃了?” 沈国栋急了,“她算那根儿葱啊!我真没搭理她!你怎么就认定是我招惹她了呢?她要不是你老师,我肯定话都懒得跟她说!你都不知道,每次听她捏着嗓子叫我‘沈经理’,我就想一巴掌拍飞她!” 周晚晚冲沈国栋眨眼睛,“哦。这么说怨我喽?” “不是不是!咱俩谁都不怨,怨她!你可不能把这事儿记我头上。” 沈国栋用鼻子蹭周晚晚的头发,小声含含糊糊地嘟囔,“本来在你心里我的分儿就够低的了,可不能再扣了。” “什么?”周晚晚没听清他嘟囔什么,“她扣不了我的分儿,就是期末考试语文不及格也不影响我去陵安上学。” “行了!先做饭!我们家囡囡发话了。不能为了这颗烂葱影响我们吃饭!明天我们再收拾她!” 沈国栋一把把周晚晚抱起来。“我们去做红薯饼,你来放糖,想放多少放多少!” 周晚晚说不管闫静芬的事就真的不管。沈国栋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第二天她就在家睡懒觉看书画画,这事儿不解决她是不打算去学校了。 沈国栋上午没上班,去了一趟学校,本来说一会儿就回来。竟然待了两个多小时才回来。 周晚晚一看沈国栋回来时脸上的笑,心里就一紧。这事儿好像比她相像得要大得多。沈国栋被惹毛了。 “囡囡,你相信沈哥哥吗?我这辈子只会喜欢你一个人,谁都不会去招惹。”沈国栋先严肃地问周晚晚。 “我相信你肯定不会喜欢闫静芬,”周晚晚冲沈国栋眨了眨眼睛。“她赖上你了?说你什么?始乱终弃耍流氓?” 沈国栋把周晚晚紧紧地扣在怀里,执拗地要她回答自己的问题,“你相信吗?” 你相信吗?我对你不只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你就是我生命中叫做喜欢的那个组成部分,没有你我就不会有这种感情。你一定要相信。 “我相信,沈哥哥。除非你亲口对我说不喜欢我了,否则谁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周晚晚郑重地看着沈国栋,也被他的严肃感染。 “小傻瓜!你还是不懂,就是我真的对你这么说了,那也肯定是骗你的。”沈国栋亲亲周晚晚的鼻尖,“不过这样也可以了,反正我这辈子都不会这么说的。”更不会放开你。 “喂!你今天很啰唆你知道吗?”周晚晚推推沈国栋,“闫静芬到底怎么你了?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心虚呢?” “只要你相信我,我心虚什么呀!”沈国栋挑起一边嘴角笑,“她要折腾,老子就好好陪她玩玩儿!” 沈国栋不主动跟周晚晚说事情的进展,周晚晚也不问,反正期末考试还有一周多呢,沈国栋肯定能让她安安心心地进考场,这点她对他非常有信心。 周晚晚不问,周晨可不能不管。他又不知道闫静芬是因爱生妒,只当她是看妹妹不顺眼,要不是沈国栋大包大揽地要求这事儿都交给他解决,他早就找去学校了。 “闫静芬被停课了,学校调查清楚以后再决定怎么处理她,她威胁我,让我去跟学校交涉,把这件事的责任都让囡囡承担下来,如果她的工作受到影响,就说我对她耍流氓。” 其实闫静芬的原话是如果她的工作保不住,她就豁出去了,到处宣扬她跟沈国栋谈对象,沈国栋脚踏两只船又找了周晚晚,周晚晚不要脸地插足别人的感情,到时候在绥林闹完她还要闹到陵安去。 “我工作要是没了,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豁出命去我也不能让那个小贱-货-有好下场!” 周晨想了想,“是你把她给鼓捣停课的吧?你拖了好几天也没个动静,到底是在憋什么坏呢?” 沈国栋笑而不语,闫静芬说周晚晚的话,一个字让她死一次他都不解恨,所以他不是憋着使坏,他是准备着让闫静芬生不如死呢。 又过了两天,绥林高中中午放学时间,大门口人头攒动,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泛白的劳动布棉袄的小伙子提着一个旅行包堵住了闫静芬。 “闫静芬!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婊-子-!”小伙子一把抓住闫静芬,狠狠地扇了她两巴掌。 闫静芬还都没反应过来,一下就被这两巴掌打蒙了。 她的耳朵嗡一声长鸣,马上就失去了听力,嘴里被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咳嗦一声,竟然随着血沫吐出两颗大牙。 小伙子紧紧地攥住闫静芬的脖领子,两根手指暗暗扣在她喉咙上的某一个地方,让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人群迅速聚拢过来,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大热闹!看这个小伙子一脸愤恨的样子,这俩人一定关系不简单! 连准备过来拉架的两个老师都只是远远地叫嚷着“有话好好说!不许打人!”,却不肯真的过来拉小伙子。 这个小伙子看着二十多岁,长得高大挺拔,衣着干净得体,头发剪得很短,五官平常,肤色微黑,带着一副黑框近视镜,一看就是国家单位的正式职工,可不是什么流氓恶棍。 再加上闫静芬被扇了两巴掌以后就一言不发,很显然是心虚了呀!那这就是人家两个年轻人的私事了,他们这些外人也不好插手不是! “闫静芬!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小伙子使劲摇晃着闫静芬,满脸愤怒。 “大学的时候你就说怀了我的孩子,让我拿钱给你打胎!我给了你那么多钱!毕业以后你又嫌我穷不肯嫁给我!我为了挣钱,申请去了十类地区工作,就为了多拿点补助攒够了钱娶你! 我去了三年,你拿了我三年的工资,现在说跟我黄了就黄了?!你拿我当猴儿耍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去打-胎-了!你说,这个野种是谁的!?你到底跟多少人不清不楚!?” 小伙子的话像一滴水掉进了油锅,看热闹的人群哗一下就炸开了。 几个学校的老师满脸鄙夷地看着一言不发的闫静芬,真是看不出来,平时装得要多清高有多清高,原来是个打了好几次胎的破鞋! 学生们更是震惊无比,胆大的男生开始嗷嗷叫着起哄,脸皮薄的女生红着脸不想看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甚至几个脸皮更薄的女生捂着脸赶紧跑了出去,这么没羞没臊的事,听都怕脏了耳朵! 闫静芬耳朵嗡嗡作响,根本不知道这个抓住她的人说了什么。她使劲地撕扯着捏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铁钳子一样的手,强烈的恐惧让她浑身脱力完全不知所措。 她有预感,这只手的主人随时都能一把捏死她。这个人对她带着强烈的恨意,是一种深刻到杀死她都不解恨的恨意。 “闫静芬!算我瞎了眼,竟然掏心掏肺地对你这种女人!你骗了我那么多回,我竟然还相信你能好好跟我过日子!我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你的话了!这些年,我对你的心就当给狗吃了!” 小伙子摇晃着闫静芬大吼了一通,抡起胳膊左右开弓,啪啪扇了她十多个耳光,扔下整张脸肿得扭曲变形眼睛都挣不开的闫静芬,提起他的旅行包转身就走。 没有人去拦他,这么可怜的人,大家都对他报以深深的同情。 这么多年的感情和工资,都给了闫静芬这个破鞋,扇她几耳光真是便宜了她! 小伙子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街头,看热闹的人群还是不肯散去,都围着呆愣愣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闫静芬指指点点。 不用任何证据,所有人都相信了小伙子的话,闫静芬破鞋的名声已经板上钉钉地坐实了。 ☆、第三一七章 活着 闫静芬在东北寒冬腊月的雪地上瘫坐了一个多小时,整个学校都沸腾了,来看热闹的人一波又一波,后来附近的居民和附近街上各个单位的职工也都过来了。 打胎,骗钱,被男人找上门来闹,这些事任何一件拿出来都是惊天大新闻,闫静芬竟然一个人都做全了!这得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闫静芬已经成为人们眼中妖魔鬼怪一样的存在了。 直到校长下午过来上班,围观的学生和老师才算散去。 闫静芬已经昏迷好半天了,身下的雪都化了一块,身上是淘气的孩子扔的雪块和垃圾。 没人去管她耳朵、鼻子和嘴角流出的血,更没人关心她被扇了那么多耳光以后反常的不哭不闹悄无声息。 这种女人,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被发现了还不得臊得没脸活着?她那是装死不敢见人呢! 为了不继续给学校丢脸,校长叫来两位中年女老师和教导处的张老师,让他们把昏迷的闫静芬送回家去。 三位老师不情不愿地叫来两个男学生把闫静芬拖到学校锅炉房倒煤渣的小推车上准备拉走,自己站得远远地不肯靠近,这种女人,他们碰一下都嫌脏! “哎呀!这人都要不行了,怎么还不送医院?!”旁边看热闹的一个中年妇女忽然喊了一嗓子。 准备拉着闫静芬回家的两个男生赶紧停下,看向张老师几个。他们拖闫静芬的时候就发现有点不对劲,她要是真的死了,可别赖上他们呀! “还傻瞅啥呀!赶紧地!拉我们医院去!再不抢救就来不及了!”那个喊话的中年妇女急得直跺脚,“人命关天!她死了你们谁能负责?!” 谁都不敢负责。张老师几个只能在中年妇女的指挥下把闫静芬拉到两条街以外的县妇幼保健院。 中年妇女跟着他们进了医院,外面的大棉袄一脱,露出里面的白大褂,赶紧指挥着几个小护士准备抢救。 闫静芬被推进一间处置室,张老师几个被拦在了外面。 “赶紧去通知她的家属,还得通知学校,这事儿咱们谁都担待不起!”张老师快速反应过来。把两个男生都打发出去了。 处置室的门开开关关。不停有人进进出出,等闫静芬的母亲和哥哥闫静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时,一个护士端着一盆浑浊的血水走了出来。 “闫静芬家属!”护士用大口罩和印着红十字的白帽子把自己捂得只露出两只眼睛。走到闫静芬的母亲和闫静安面前,给他们看那盆血水和里面模糊的血肉,冷冰冰地宣布,“孩子四个月。没保住。” 所有人都惊呆了,闫静芬的母亲一下就瘫坐在了地上。闫静安傻愣愣地看着护士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老师几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离开,这么丢人的事。他们可不能跟着蹚浑水了!别到时候再沾一身腥! 闫静芬的父亲赶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推入病房了。主治大夫没提护士端出的那盆血水,只跟家属介绍闫静芬的外伤。 那个年轻人的十几个耳光把闫静芬满嘴的牙齿几乎全部打掉。一直紧紧掐在她脖子上的手造成会厌软骨和甲状软骨挫伤,暂时只能靠插管呼吸。 同时还有外伤性鼓膜破裂。颞枕骨骨折造成脑髓液流出,“左耳听力完全丧失,右耳看恢复情况,即使恢复得好肯定也得影响听力。”主治大夫冷冰冰地宣布。 闫静芬就这样不能说不能听地躺在了病床上,任外面把她的事传得满城风雨。 而她的父母家人也开始倒霉,首先是她的父亲和二舅,先后被粮食公司的员工告发骗取国库粮油,被公安局拘留关押。 同时粮食公司的两位员工也来跟领导自首,他们偏听偏信了两人的谎言,造成国家财产流失,请求处分。 这么大的事,当然得处分,沈国栋亲自过问,扣了两个职工半年工资,取消两年的评优资格,留岗查看,以观后效。 绥林县粮食公司内部也展开了一场大清查,自查,举报,检查制度漏洞,人人干劲儿十足,大部分人都没有余力去深挖那两个职工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这两个人的话。 能看明白内情的人更是在工作上积极主动不敢表现出一丝异样,大领导要制造一场运动热热闹闹地把这件事遮过去,他们谁敢不配合? 沈国栋在办公室里把腿架在桌子上看着总公司发下来的奖状满意地笑,他要给闫静芬的舅舅和父亲走个小后门,当然只是交代手下人一句话的事儿,没眼色的职工他还不搭理呢。 这俩人来粮食公司这么多次,其实连他的人都没见到,都是直接过来找相关的小领导,他哪有时间应付他们! 这年粮食公司发春节福利的时候,那两位自首的员工都在沈国栋亲手发给他们的瓜子袋子里找到了一个信封,信封的厚度抵他们两年的工资绰绰有余。 而闫静芬的母亲和闫静安的工作也岌岌可危,单位的领导为了减小舆论影响,把她母亲调去了离县城十多里的果园看果树,从此常驻在了果园里。 而闫静安则直接由蔬菜公司的正式职工变成了临时工,过了一段时间连临时工都不让他干了,只能每天后半夜出菜的时候去扛大包挣点饭钱。 闫静芬在丢光了全家人的脸以后,又把全家人连累成这样,再没一个人去医院看她。 刚能自主呼吸可以听到一点声音,她就被医院赶了出来。 同病房的产妇嫌她脏,妇幼保健院从病人到医生护士清一色的妇女,为了自己的名誉着想,医院当然不能再留她了。 她零零地躺在冷冰冰的家里。越想越不对劲儿,折腾着要去找沈国栋问问清楚,却被闫静安一耳光差点把另一只耳朵也打聋。 “你干出这么没脸的事儿,还找人家去干嘛?!我都替你臊得慌!你那时候肚子里怀着别人的野种,咋腆着脸往人家去的!?你到底安得是什么心?!你再去就不怕人家寻思过味儿来活劈了你?!” 闫静芬流掉的孩子四个月,四五个月之前她跟沈国栋话都没怎么说过。 在闫静安心里,早已经认定妹妹这是要把肚子里的孩子赖到沈国栋身上。才那么积极主动地往人家身上贴。 当然。闫静安可并不是毫无理由地为沈国栋抱不平。 沈国栋暗示闫静安,现在他们全家都在风口浪尖,他不好出手帮忙。等过两年大家都不关注这件事了,他可以考虑帮他在粮食公司找个岗位。 这对走投无路的闫静安来说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他绝不能再放任妹妹任性胡闹,把最后一个肯伸手帮他的人给得罪了。 闫静芬从此被闫静安死死地看在了家里。 而闫静芬被公安局收押的父亲和二舅也在沈国栋的出面周旋下放了出来。两人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再狠揍一顿闫静芬。然后登门给沈国栋道歉。 “人不是你让抓进去的吗?为什么还放出来?闫静芬跟他们一对质,你干了什么他们不就知道了?”周晚晚不明白沈国栋到底要干什么? 沈国栋却笑得胸有成竹。“我抓他们进去,到了拘留所狠狠收拾几天,再想点办法让他们相信,我也是受闫静芬蒙蔽。我们都是受害者,然后让他们知道,我把他们捞出来费了老大劲了。他们当然得感恩戴德,再说。闫静芬现在说话谁还能信?” 周晚晚还是觉得沈国栋费了这么大的周折,不可能就为了让两个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人感激他。 “这俩人丢了工作,在拘留所又狠狠地被照顾了这么多天,最恨谁?”周晨不管沈国栋给他打眼色,开始给妹妹解惑。 “如果他们相信了沈哥哥,当然是恨闫静芬。” “所以,从此以后,帮着我们看着闫静芬,不让她过好日子的人就又多了两个,再加上他们家所有的亲戚,是多了一群。以后闫静芬活着肯定不如死了舒服。” 周晨无视沈国栋急得直眨眼睛,接着跟周晚晚分析这件事,“而且,有这两个混不吝在,他们一大家子都得被搅得鸡犬不宁,让他们一家人打个头破血流,我们什么都不用干,省心省力地在旁边看热闹不是很好?” “而且,我敢肯定,”周晨指指沈国栋,“他肯定不止干了这些,有他在旁边时不时地煽风点火,老闫家几辈子都得恨死了闫静芬。” 沈国栋严肃地看着周晨,周晨冲他挑了挑眉毛,“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跟她说,她就不知道了?你别忘了,我们可是从老周家那样的人家出来的,亲人之间可以相恨相杀到什么程度,她出生三个月就开始经历了。” 最近,沈国栋跟周晨在对待周晚晚的态度上分歧越来越大。 沈国栋希望让周晚晚听到的看到的都是一片鸟语花香善良美好,他希望他的小丫头能在这样童话般的世界里安稳单纯地生活,他也自信有这个能力能给她一个这样的世界。 所以他不肯对她说这个世界的黑暗和龌龊。 可周晨却跟他相反。周晨希望妹妹能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面目,光明的,黑暗的,都想让她见到,然后慢慢培养属于她自己的判断力和世界观。 他希望妹妹长大以后,可以冷静敏锐地对待生活,可以有强大的内心来面对生命中所有的未知和挑战。 所以,无论他多想保护妹妹,他都认为,让她有能力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在今年夏天以前,沈国栋虽然并不认同周晨的做法,可他的抵触并不这么严重。 可当他发现自己对周晚晚的感情以后,就自动自发地把她所有的事都包揽到了自己身上,周晨再这样对周晚晚,他就像领地被侵犯的野兽,随时都得压抑着要炸毛的冲动。 周晨可不怕沈国栋瞪眼睛,他气定神闲地靠在沙发上冲沈国栋笑,“你晚认识我们三年,现在做什么都晚了。” 沈国栋挫败地捶了一下沙发,拿周晨没有任何办法。 周晚晚看看笑得满眼冷冽的周晨,再看看挫败的沈国栋,觉得这个话题可以打住了。 “那个在校门口打闫静芬的人也是你安排的吗?怎么忽然出现又忽然不见了?”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澄澈的眼睛,忽然就对周晨的话释然了。 以前的事他改变不了,可是小丫头以后要跟他度过长长久久的一生,还有什么事是他不能把握的? 他冲周晚晚暖暖地笑,“那个人走了,说不定你以后还能见到他。” 谁都不知道,在闫静芬被打的当天下午,沈国栋在郊外粮食公司的空仓库里见了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脱下劳动布的厚棉袄,薄呢大衣里只穿了一件白衬衫,摘下黑框眼镜,露出冷漠凌厉的眼睛,比在校门口要年轻了几岁,气质也跟那时完全不同。 现在的他,像一把开刃见过鲜血的刀。 “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她?”年轻人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死有多容易你不知道?活着有多不容易你不知道?”沈国栋跟年轻人隔了几米的距离对视着。 “你做得很好,一会儿有车送你回去。”沈国栋冲年轻人点点头,准备离开。 “我想见晚晚。”年轻人对着马上就要走出门口的沈国栋说道,声音里带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急切和恳求,“远远见一眼就行。” “不行。”沈国栋拒绝得不留任何余地,他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年轻人,浑身的气势忽然大涨,眼里的冷意几乎让仓库里的空气都结了一层冰碴。 “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干蠢事。回去干好你的事,等你有资格见她的时候,我不会拦着。” 沈国栋打开门,迎着漫天风雪大步离去。 年轻人笔直地站在仓库里一动不动,腰挺得像一杆标枪。 ☆、第三一八章 告别 考完期末试,周晚晚的高中生活就算结束了。 考完最后一科,李胜男把准备回家的周晚晚叫回了自己班级的教室。 两人一进门,教室里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熊老师和全班同学都起立为周晚晚鼓掌。 大家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黑板上写着大大的“周晚晚同学鹏程万里”,周围是全班同学的签名。 周晚晚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根本没想到,这个她从来没用心融入过的集体,会在她要走的时候给予她这样的热情。 这一年来,她自顾不暇,根本就没注意过跟她坐在一个教室里的同学,甚至有几个人名和长相她都对不上号。她从不主动跟同学打交道,基本不参加集体活动,除了高平丽,她从来没注意过任何一个人。 但在她要走的时候,全班同学,包括她在心里并没有抱有多少尊敬之情的班主任老师,给了她两辈子加起来的第一个欢送会。 “周晚晚同学,你是我们班级的骄傲。”李胜男把周晚晚拉上讲台,示意同学们坐下,“今天大家来欢送你,希望你能在新的学校好好学习,将来大展宏图,鹏程万里,为祖国的四化建设做出更大的贡献!” 李胜男从讲桌上拿起一个印着领袖头像的硬壳笔记本,把它郑重地交给周晚晚: “我也代表全班同学感谢你。感谢你这一年来为我们班赢得了那么多荣誉,我们全校优秀班集体的评分有一半是你得来的! 你坚持每周给班级出黑板报,为团委和校广播站画布告栏,同学们没什么好送你的,大家凑钱给你买了一个笔记本。每个人都写了想对你说的话,希望我们这一年的同学情能青山绿水,永不相忘!” 周晚晚也同样郑重地接过这个让她愧疚无比的笔记本,转身深深地向她的老师和同学鞠躬道谢,“感谢大家这一年来对我的包容和照顾,感谢大家把我当成这个集体的一员,感谢大家给我的这个欢送会。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简单的欢送会很快结束了。周晚晚站在门口认真地一个一个地跟她的同学告别,也让自己努力记住他们每一张脸,把他们无声无息地给予过自己的温暖和包容永远留在心里。 高平丽最后一个走。抱着周晚晚的胳膊提醒她,“明天去我家,你可别睡一觉给忘了!早点去!我妈都说了,给你包酸菜馅儿饺子!” 周晚晚点头。“你主要是提醒我别忘了把肉包子给你带去吧?” 周晚晚最近每天早上给高平丽带两个肉包子,骗她说那是自己吃不下的早饭。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闹了一通。周晚晚送走高平丽,又去教师办公室跟各科老师告别,最后跟熊老师说了半天话,才离校回家。 本来。她从未想过要去跟他们任何人告别,她以为他们也和她一样,对自己的去留一点都不会在意。 可是看着老师们对自己真诚的感谢欣慰又激动的样子。周晚晚知道自己错了。 这些她从未珍惜过的老师和同学给她上了一堂深刻的人情课,如果你不肯打开内心去主动接纳别人。你永远都会生活在冷冷清清一个人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再多的美好和善意你都感受不到。 那将是她人生中特别大的损失。 周晚晚一进家门就支使迎上来的沈国栋,“我们去百货商店,把最好的笔记本都搬回来!我要送我们班同学礼物!” 沈国栋真的带着周晚晚把绥林县百货商店里文教用品柜台最好的笔记本都搬回来了,好容易凑够三十一本,又找经理开仓库,找了半天,翻出几本大相册,才算把送给老师的礼物也找全了。 周晚晚洗了手,撸胳膊挽袖子,郑重地在每一本笔记本上写下同学的名字,脑子里努力回忆这位同学的点点滴滴,写上她最真诚的留言。 最后的最后,她对每一位同学都真诚地写上两个字,谢谢。 第二天,沈国栋帮着周晚晚把一大摞笔记本和相册抱到熊老师的办公室,请她在同学们来听期末成绩的时候转交给他们。 周晚晚自己敲开每个学科组办公室的门,把相册亲手交给她的老师。 回到家里,沈国栋把事先准备好让周晚晚带去高平丽家做客的好茶叶和高级糕点换成了自己家里做的腊肉和粘豆包。 小丫头需要的是朴实正常的同学交往,太多太好的礼物可能会适得其反。 周晚晚在高平丽家待了大半天,给高平丽上初中的妹妹指导了几道数学题,这个腼腆的小丫头就开始小尾巴一样黏着她,再几下修好了高平丽弟弟哑火的火柴小手枪,让这个叫嚷着不跟女孩子玩儿的淘小子也老老实实听话了。 高平丽不满地叫嚷,“你还藏了什么本事!?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周晚晚笑,她三岁就被沈爷爷当未来女神枪手培养,还能不会弄个火柴小手枪? 而高平丽三岁的小侄子喜欢周晚晚的理由就更简单了,这个姑姑漂亮! 漂亮姑姑干什么都好,漂亮姑姑说什么他都听,特别是漂亮姑姑手指动一动还能变出好吃的糖果和塑料小人儿玩具! 周晚晚走的时候,小家伙抱着她的大腿哭得鼻涕眼泪糊了她一裤子,说什么都要跟着漂亮姑姑回家去! 好容易脱身,高平丽替周晚晚拎着母亲非塞给她带回家去吃的饺子和辣白菜愤愤不平,“以后还是少带你回家,这才一天,他们都快把你当成亲生的了!” 周晚晚笑眯眯地看着高平丽,“那我们换换好了,你去我家吧!每天早上都有大肉包子吃!” 高平丽想想,忽然笑了,“不换!你哥板着脸往那一站。就得把我吓得让大肉包子噎死!”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 高平丽第一次见沈国栋就被吓得一句话没说出来。沈国栋那张对外人基本不笑的脸几乎可以止小儿夜哭了,“你哥在家里也这样?你这么软乎乎的怎么就没给吓着?” 从那以后,无论周晚晚用多少好吃的诱惑,高平丽就是不肯跟她回家,“你哥看我一眼我怕给噎死!你还是给我带学校来吧!” “晚晚,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呀!”高平丽抱住周晚晚。眼睛有点湿了。“你可得常回来看看我!等我也毕业了,还不知道去哪下乡当农民了,到时候再想见面就难了。” 高中毕业的城市青年下乡当知青。高平丽家孩子过,父母年纪也不大,不可能让她留在城里接班,她毕业了肯定就得下乡了。 “如果不下乡。你想以后做什么?”高平丽七六年毕业,七七年就恢复高考了。她如果能考上大学,在农村受苦的时间并不会太长。 “如果让我选,我想去卫校上学,毕业当护士。穿个白大褂给人扎针!遇上不听话的小孩儿狠狠一针扎下去,让他以后看见我想哭都得憋着!哈哈!” 周晚晚对高平丽这个伟大理想不做评价,她只说她自己。“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一直就想。如果能让我跟专业的老师去学画画多好。从五六岁起,我每天都坚持至少画两个小时,基本功就是这么打下来的,要不然郝老师也看不上我的画。 这次考陵安师专,光画好还不行,文化课也必须得过关,如果我平时没认真学习,也去不了。” 周晚晚认真地看着高平丽,“机会只会给那些有准备的人,平丽,如果明天就给你一个机会,说考试通过了就让你上卫校,你能考上吗? 我们想干什么,就得随时为它做准备,光想想可不行,到时候给了你机会你也抓不住,那这辈子可就后悔死了,是不是?” 高平丽也不跟周晚晚嬉笑了,苦恼地叹气,“我毕业了就得下乡,能有什么机会呢?” “谁能想到我只画几笔画就能靠着这个上大学呢?什么时候有机会我们都不知道,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尽量做到最好,才能保证以后机会来了不错过呀!”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高平丽的眼睛亮亮地看着周晚晚,像个迷茫的孩子看到了一点希望的灯光。 “先把学习搞好!即使要下乡,也不能放弃你一针就把淘孩子扎老实的伟大理想!说不定啥时候你就真的有机会去卫校了呢!到时候一考试,你第一名!谁敢不让你去?!” “行!听你的!反正你走了也没人给我作业抄了!我得自己好好学习了!” “去我家,我把我的学习资料和课堂笔记都给你,正好趁寒假你好好补补课,我再给你讲讲学习方法!” “那个,你哥在家不……” “哈哈!放心吧!他就是个纸老虎,不吃人!” …… 告别了同学老师,周晚晚的寒假才算正式开始。 沈国栋一天都不耽搁,第二天就把她打包塞到车上,在周晨的瞪视中绝尘而去,到二龙山度假去喽! 沈爷爷对周晚晚来过寒假的事高度重视,让小马阿姨提前准备好小丫头爱吃的东西,又不停地问沈国栋,催得他最近好几天早上都不肯去见老头子,跑干休所厨房拿了点心就跑。 “两个月没来,小丫头一下就变成大学生了!”沈爷爷亲自出来接周晚晚,看着她棉花球一样从车上下来,笑得红光满面,“现在大学生时兴包成个球吗?快过来让爷爷看看,大学生长个儿了没有?” 沈国栋不搭理总给他拖后腿的爷爷,下车前他折腾了老半天才把小丫头包严实了,让老头这么一说,下回她肯定又不干了。 沈国栋挡掉他爷爷要去拉周晚晚的手,把周晚晚夹在胳膊下大步进屋。 在这儿可是他的地盘了,当然不用像在家里忌讳周晨那样小心翼翼,要不是怕小丫头害羞,他就直接把她抱进去了。 他爷爷要是知道以后他能把小丫头娶回家来,还不得乐疯了,哪会管他干什么。 沈爷爷一看沈国栋的眼神和他夹着周晚晚的样子就愣了一下,然后摸着下巴看着他那个愣头青孙子叹气,臭小子都长这么大了啊! 小马阿姨早就准备好了一堆零食和水果,摸着周晚晚有点苍白的小脸儿心疼得不行,“考那个大学特别累吧?咋累瘦了这么老些?可得好好补补!这两个月得赶紧补回点儿肉来!以后自个去那老远上学,还得吃苦呢!” 刚歇了一会儿,沈爷爷就把周晚晚拉到书房去量身高,“让爷爷看看,两个月你长了多少!” 沈爷爷放着成卷领袖文选和重要文件的书架上有着用小刀划出的一道道痕迹,像顽皮孩子的恶作剧,跟他坐在桌子后面的威严形象严重不符。 那是沈国栋几个从小到大量身高做的记号,周阳、墩子、沈国栋和周晨的身高已经定格在快到书架顶端的位置不动了,这几年只有代表周晚晚身高的那边在缓慢增长。 “嗯,又长了,得有半公分!这半年长得真快!”沈爷爷亲自拿小刀给周晚晚划上记号,“小丫头现在得有一米六二了!我看至少能长到一米六五!不错!不错!” 周晚晚跟沈爷爷待了一会儿,就被小马阿姨叫走去吃零食了,沈爷爷把寸步不离地跟着周晚晚的沈国栋叫住,指指书架上的记号,严肃地警告他,“小丫头还长个子呢!” 沈国栋有点心虚,扭头看窗外不说话。 “你个臭小子!我告诉你,你给我老实点!敢犯浑我先打折你的腿!”沈爷爷骂完又忍不住笑,“你说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是开窍太晚还是太早?我拿你没办法,那几个知道了我看你怎么办!” 沈国栋梗着脖子跟他爷爷犯倔,“我什么都没干!” 沈爷爷拍着椅子扶手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少跟我来这套!什么也没干你心虚什么?你当你爷爷八十多年白活了?!” 沈国栋脸一红,不耐烦地往出走,一边走一边对他爷爷这种行为非常不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就不信你不高兴!” ☆、第三一九章 团聚 沈爷爷当然高兴,高兴得当天晚上就让小马阿姨做了一桌丰盛的家宴,庆祝周晚晚特招上大学,并送了她一支派克女士专用金笔。 这支笔是很有些年头的老东西了,被细心地收在盒子里,笔身有一些细小的划痕,笔帽上还有一个明显的凹陷,专门为女孩子设计用来系在缎带上的金环却闪闪发亮,一看就是被人经常拿在手里抚摸把玩。 这很可能是沈奶奶的遗物,周晚晚不敢要。 沈爷爷执意要给她,“拿着吧!家里也就你配得上用它,给你用爷爷高兴。” 沈国栋替周晚晚收下,用盒子里的丝带把笔系在她的衣襟上,“看,多配你!收着吧!以后老头儿的好东西都是你的,别跟他客气!” 沈爷爷满意地点头,让沈国栋给大家倒酒,“今天是个大日子,都喝一杯!囡囡也喝一小口!以后就是大人了,在家里可以喝酒了!” 沈国栋给周晚晚和自己倒葡萄汁,把沈爷爷的话当耳旁风,“我不喝酒,您以后也别指望我陪您喝酒了,我戒酒了。” 沈爷爷对这个混小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使劲儿灌小张叔叔,最后两人都喝得满脸通红,沈爷爷抓着周晚晚给她讲沈奶奶。 “跟你一样,长得漂亮,人又聪明,在教会学校上学,说英文弹钢琴,来我的店里买东西,帮我跟洋鬼子砍价,穿一条白色的长裙子,往那一站,风吹过去都变成香的……” “行了行了!您赶紧睡觉去吧!”沈国栋实在听不下去了,强行把沈爷爷架走了。 周晚晚摸着身上那只钢笔。想象着在南洋繁花似锦四季如春的十里洋场,绅士深情的沈爷爷和优雅漂亮的沈奶奶的爱情故事,虽然短暂,却曾经沧海,让沈爷爷八十多岁的时候回忆起来还满眼柔情。 能够那么相爱,即使不能相守,也是幸福得想想就让人热泪盈眶的事…… 沈国栋去了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抱着周晚晚给她讲这支钢笔。“奶奶的遗物,老头子睡觉都得放枕头边儿看着,小时候他的军功章可以随便玩儿。就这支笔,摸都不让我摸一下。” “那……”周晚晚忽然觉得她不配要这支笔。 “那什么那!老头子给你你就收着!别的东西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找来,就这个,咱们替爷爷和奶奶留着。沾沾他们的喜气,以后咱俩也像他们那么好。” 周晚晚把头埋在沈国栋怀里。好半天才轻轻点头。 沈国栋把周晚晚搂得更紧,轻轻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咱俩肯定能比他们还好!咱们能好好过一辈子。到时候就有更好的东西传给儿孙,让他们也羡慕咱们!” 沈爷爷的保健医生刘大夫跟在沈爷爷身边十多年了,今年以前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岗位实在是太完美了。 干休所环境相对单纯。没有外面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沈首长豁达开朗好相处,身体好得保健药都不用吃。他只要隔几天给他做一次常规检查就行,其他时间都能安心地搞他的学术研究。 可自从沈国栋觉得自己得了心脏病,薅着他的脖领子让他给开药开始,他就觉得自己的专业受到了巨大的挑战。 每次看见沈爷爷都想找他哭诉一下,首长您家孩子这样您知道吗?逼着我用维生素丸给他治心脏病你管不管呐? 最主要的是,他还来跟我说我把他治好了!差点没把我给气出心脏病您知道吗?! 可是,给周晚晚做完身体检查,刘大夫觉得沈国栋那个都不算事儿了!至少他只是自己给自己诊断,还相信他的专业意见,让他给开药啊! 虽然态度非常恶劣,让他每次看见沈国栋都有脖领子那里特别不舒服的感觉。 可眼前这小丫头,苍白着一张小脸儿,笑眯眯地一口一个刘伯伯,态度好得不得了,行为却恶劣得让刘大夫想直接冲到沈爷爷书房找他哭一通! 这小丫头不止给自己诊断了,她连治疗方法都想好了,“刘伯伯,我是不是学习太忙累的呀?您看是不是不用吃药,多休息一下就好了?要不我睡几天吧,休息过来就好了。” 末了这小丫头还支使他去给她做传声筒,“您去跟沈爷爷说说,他比较相信您的专业意见。” 什么是我的专业意见?!这明明是你自己的意见好不好! 刘大夫无奈地去找沈爷爷,这孩子身体还是老毛病,低血压气血不足,用郭老先生的话说就是“只能养着”。 怎么养着?望着沈爷爷和沈国栋两双明晃晃迫切又焦急的眼睛,刘大夫感觉压力巨大,“吃,吃点好的,多休息,让她多睡觉!” 说完刘大夫就想扇自己两下,他还是入了这个小丫头的圈套,给她做了传声筒! 有了刘大夫的“专业意见”,周晚晚可以放心地每天睡足十六个小时了。早起吃饭,陪沈爷爷下棋聊天做做他的数独题目,偶尔有兴致,再找两位老首长来四个人凑一桌桥牌。 中午吃了饭就去睡觉,基本一睡就是一下午,晚饭前被强行叫起来,吃完饭待一会儿就又困了。 “那大学是好考的?能考上不知道要费多少脑子呢!这是把孩子给累坏了!”小马阿姨对周晚晚的反常非常理解,“可得给吃点好的!小孩子,多吃多睡,补回来就又活蹦乱跳了!” 大家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刘大夫都说了身体没有问题,让她多休息,那就休息吧!只要不耽误吃饭,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吧! 大家的反应让周晚晚松了一口气,裹紧被子放心入睡。 她早就知道自己会生病,压制越久反弹越厉害,好在有最近的一连串考试做借口。又有刘大夫帮忙,给了她时间和空间调理身体。 她不能再让家里人跟着担心了,更不想让沈国栋因为自己生病多想。这是她自己的问题,她必须自己解决。 半夜醒来,周晚晚闭着眼睛感受一下身体情况,刚要吃药,感觉床头好像有人。“沈哥哥。”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沈国栋低低的声音,“嗯。要喝水吗?” 周晚晚出了一身汗,这是发烧要好了的征兆。她冲沈国栋点点头,点完才发现屋里漆黑一片,他根本看不见。 可是沈国栋已经转身出去给她倒水了。周晚晚愣了一下,迅速换掉几乎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和被子。等沈国栋回来,她已经干干爽爽地躺在松软的被子里了。 沈国栋没有开灯。熟门熟路地在漆黑的屋子里自如走动,把周晚晚扶起来,喂她喝了几口水再让她躺下。 “沈哥哥?”沈国栋反常的沉默让周晚晚非常奇怪。 沈国栋站在周晚晚的床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好像漆黑的屋里一点都不影响他的视力,他能把周晚晚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样。 周晚晚有点不自在地偏偏头,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 “囡囡……”沈国栋停顿了好半天。最后什么都没说,上床躺下。隔着被子把周晚晚抱在怀里,“睡吧,沈哥哥陪着你。” “沈哥哥,我睡一下就好了,你不要担心。” “嗯,睡吧,沈哥哥会一直陪着你。”沈国栋轻轻地亲着周晚晚的发心,寂静的夜让他低低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温柔缱绻,周晚晚放心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入睡。 沈国栋在一片黑暗中睁大眼睛,眼里是强悍无畏的光芒。 周晚晚的午觉被一阵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吵醒,她忍着头晕摸索了一下床头,果然摸到一颗毛绒绒的大头,“小汪。” 小汪一听周晚晚叫它,更兴奋了,急得在地上原地跳脚,急切地盼着周晚晚睁开眼睛看它。 周晚晚无奈,只得坐起来,“大哥带你来的?” 小汪把两只前腿搭在床上,大舌头伸得老长,哈哈喘着气,迫切地看着周晚晚。 周晚晚无奈,只能拍拍床,“上来吧,下不为例……啊!不许舔我!” 小汪乐疯了,上床就把周晚晚扑倒,拿大脑袋使劲儿蹭她,不敢明着舔,趁她不注意偷偷舔两口解解馋。 周晚晚推着身上毛绒绒胖乎乎的小汪,觉得自己真是脑子抽了才心一软让它上床来,这回再让它下去可就不容易了。 好在很快有敲门声响起,周晚晚冲着门外求救,“大哥!快来救我!” 肯定不是沈国栋,他一向都是敲一下就直接推门进来,次数多了,周晚晚也懒得跟他计较这是有礼貌还是没礼貌了。 沈国栋在厨房倒水,忽然听到周晚晚的房间传来一声喜悦的大叫,“墩子哥哥!怎么是你!?怎么是你!你怎么一下就回来了?!我太惊喜了!” 盛国栋的手停顿了一下,拿起另一个被子冲蜂蜜水,隐约听周晚晚叽叽喳喳兴奋得小麻雀一样说个不停,嘴角也跟着慢慢翘了起来。 他端着温水走到周晚晚的房间,靠在门框上看着她抱着小汪的大脑袋,两眼放光地跟墩子问个不停: “墩子哥哥,你是休假了吗?可以在家过年吗?你都两年没回来过年了!我每年都给你留大年夜的饺子,最后都没留住!你不在家我们过的就不是团圆年了!你今年不走了吧?” 墩子坐在周晚晚床头的椅子上,耐心地听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嘴角含笑,目光温暖,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跟进门时那个满脸冷硬浑身凛冽的铁血军人判若两人。 “不走了,墩子哥哥休年假了,陪你过完正月十五再走!” “耶!太好了!小汪!墩子哥哥陪我们过年!你也高兴吧!?”周晚晚高兴得在小汪的大脑门儿上亲了一口,使劲儿揉它的大脑袋。 小汪本来就是被墩子的眼神压制着才勉强老实一会儿,被周晚晚这么一亲,什么都顾不得了,嗷呜一声就冲她扑了过去。 墩子抬手在小汪的脑袋上轻轻一弹,它嗷一声痛叫,马上放开周晚晚,呜呜叫着躲到她身后,委屈地抱着脑袋不敢再嘚瑟了。 周晚晚敷衍地给小汪揉了两下,幸灾乐祸地教育它,“墩子哥哥回来了,以后你更得听话!他现在可是团长了!团长揍得是不是很疼?” 小汪把大爪子蒙在眼睛上呜呜叫,脑袋扎在周晚晚的被子里委屈得不行。团长最坏了,派它来把周晚晚叫起床,然后就过河拆桥不带它玩儿了! 墩子和沈国栋被这两个小家伙逗得哈哈直笑,沈国栋过来让周晚晚喝水,墩子冲小汪一指,欺软怕硬的小汪委委屈屈地跳下床找小马阿姨要吃的去了。 “墩子哥哥,你怎么不提前打电话回来?我好给你准备东西呀!给你织的新毛衣都没带过来!”周晚晚看着墩子的一身军装抱怨,说到最后又高兴地笑了。 “不过这个惊喜真的太好了!你砰一下砸就砸到我面前,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我差点以为是太想你了,自己做的梦!” “谁说我没打电话回来?打了两次,每次你这个小懒猪都在睡觉,我只能赶紧自己回来把你叫醒了!” 周晚晚去看沈国栋,沈国栋冲她无奈地笑,“这回全家都到齐了,你再睡可就亏大发了!” 确实是全家都到齐了,周阳和周晨也过来了,在沈爷爷的书房陪他喝茶。 “囡囡经不起折腾,今年你们就别回去了,都留在这儿过年!”沈爷爷看着眼前这几个优秀的孩子,欣慰又感叹,“咱们热热闹闹地过个团圆年!” “小张,你去打电话,安排张明和张亮也休假,让孩子们都回来过年!”张明、张亮是小张叔叔的两个儿子,都在部队,一个是二十二岁的排长,一个是二十岁的班长,这几年很少有机会回家过年。 小张叔叔非常犹豫,“部队都安排好了,不能让他们搞特殊化……” 小马阿姨狠狠地拉了他一把,小张叔叔把后面的话吞了进去,乖乖去打电话给儿子请假去了。 “小睡猪,全家团聚了,你赶紧打起精神来吧!”周晨看着满脸笑容的一屋子人,捏捏周晚晚的脸。 ☆、第三二零章 是不是 “啊啊啊!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啊啊啊!” “哎呦我操!离老子远点儿!” “滚滚滚!小汪你找死是吧?!” “哎哎哎!你你你,别过来!” …… 一大早,天光刚露出一点点,树木、房子和干休所四周的群山还都是一片黑色的影子,沈爷爷家二楼就一片狼哭鬼叫。 小汪跑外面雪地里洗了个彻彻底底的冰雪澡,带着腊月天里黎明前的彻骨寒气跑上二楼,挨个钻他们的被窝。 沈爷爷家的二楼现在就是个男生宿舍,周阳兄弟四个加上张明张亮,六个人被小汪折腾得在楼上扑通通追着它撒起床气。 小汪身手敏捷地腾挪躲闪,几步蹿下楼梯,躲在沈爷爷身后有恃无恐地张着嘴笑。 沈爷爷威严地站在楼梯口,对着楼上命令,“快快快!给你们三分钟!整装集合!” 一分钟以后,墩子最先下来,穿戴整齐地站在沈爷爷身后立正待命。 又是一阵扑通通的跑动忙碌,沈爷爷手表的秒针走完最后一格,沈国栋勉强在最后一刻跑下来站好,一边系棉袄的扣子一边冲小汪瞪眼睛。 沈爷爷一挥手,六个人齐步跑出屋,在院子里立正、向右看,整队完毕稍息待命。 “立正!”沈爷爷带着小汪走出屋,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下达命令,“十公里越野跑,以早饭时间为限,出发!” 沈爷爷话音未落,小汪嗖一下蹿了出去,墩子几个人也扛起院子里早就准备好的原木健步跟上。 张明和张亮对视一眼,咬牙扛起最后两根木头,随后奔向还是一片黑影的二龙山。 这可是真正的原始越野跑,没有路,踩着大雪壳子向着山顶直线攀登。还有时间限制,跑不跑得完不说,作为两名职业军人,跟几个老百姓比试。回来晚了培养他们这么多年的部队都得跟着丢人呐! 直到这一刻,张家两兄弟看着前面迅速跟他们拉开距离的四个人,才真正明白父亲接他们来时说的话,“把尾巴夹起来,别给老子丢人!” 周晚晚迷迷糊糊地听着楼上和门厅的动静。直到小汪的叫声越来越远,才翻了个身继续睡她的回笼觉。 等晨光初露,小汪呼哧呼哧地在她床边喘气,她才又一次醒过来,“你是第一名吗?沈爷爷有没有奖励你?” 小汪伸脑袋去顶周晚晚,示意她伸手,然后把两个个冻得邦邦硬的山里红放在她手里。 “嗯嗯,礼尚往来,待会儿给你俩肉包子!”小汪高兴了,在门口转来转去。催周晚晚快起床给它拿肉包子。 厨房里热气腾腾,小马阿姨正在熬粥蒸包子,干休所食堂送过来的豆浆、豆腐脑、花卷、各式小菜和茶叶蛋已经摆了一桌子。 周晚晚刚把碗筷摆好,大门口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小汪兴奋地跑向门口,周晚晚也跟着迎了出去。 沈爷爷带着他的六个兵,意气风发地回来,仿佛常胜将军带着他的千军万马。走到门口,他一个箭步跳上三级台阶,吓得小张叔叔脚下一滑差点没摔着。 “诶呦喂!爷爷您的老腰!”沈国栋看得直抽冷气。“您以为您还是小伙子呢?!” “老子老当益壮!”沈爷爷不服气地跟沈国栋抬杠,看到等在门厅里的周晚晚和小汪,在两个小家伙的头上摸了一把,“爷爷把警卫营给灭了!” 小汪狗腿地围着沈爷爷摇尾巴。周晚晚笑得嘴角直抽,沈爷爷您把自己的警营给灭了以后谁保护您?那六个可都是管杀不管埋的主儿! 直到大家都坐到早餐桌上,外面的训练场上哨子声还响得震天,沈爷爷幸灾乐祸地大手一挥,“吃饭吃饭!他们加练到明年也照样是咱们的手下败将!” 周晚晚拿着碗给大家分早餐,沈爷爷的牛奶鸡蛋。小张叔叔的面条,周阳和墩子的白粥,周晨和张明、张亮的豆浆,沈国栋和自己的豆腐脑,每个人的喜好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小马阿姨端着米饭冲周晚晚笑,示意她早饭不吃面食。 墩子几次想起身帮周晚晚,都被周晨用目光给压在了椅子上。 这几天家里人多,周晚晚跟在小马阿姨身后忙忙碌碌,非但没累着,脸色反而越来越好,难得有了一丝红晕,也不嗜睡了,让周晨一度反省,平时在家里他们是不是把妹妹养得太娇了? 沈国栋低头吃饭,小声约坐在他旁边的墩子,“吃完饭咱俩出去练练。” 这一练就练到了天全黑才回来,全家人都吃完晚饭在客厅看电视了。 “操!以后你想玩儿命我可不陪你了!”在家里一向没脾气的墩子难得说一句粗话,钻进厨房狠吃了几大碗饭跑上二楼倒头就睡。 沈国栋在沈爷爷书房外面的走廊来回走了半天,还是没有推门进去。 二楼住了他们六个以后,沈爷爷就让周晚晚搬到了他书房的里间,那里本来就是个小卧室,把火炕一烧正适合怕冷的周晚晚住。 客厅里电视机的音量开得很大,沈爷爷和周阳几个说笑的声音隐隐传过来,明亮的灯光透过门上的玻璃照亮了小半个走廊,更显得沈国栋站着的那半边阴暗冷清。 沈国栋望着同样没有开灯的书房,眼里明明暗暗,身体却被定住了般一动不动。 客厅的门忽然被打开,里面热闹的人声潮水一样传出来,然后是周晚晚端着空果盘的身影轻盈地走出来,消失在另一边的厨房里。 直到周晚晚又一次出现在客厅门口,沈国栋都没能发出声音叫住她。 周晚晚却忽然抬头,直直地望向他这一边,然后欢快地跑过来,往他嘴里塞了一瓣橘子,“沈哥哥,酸不酸?” “酸。”沈国栋觉得自己一天没说话的嗓子粗粝得说一个字都困难。 “这个呢?”周晚晚又给他吃了一块。 “甜的。”沈国栋看着周晚晚明亮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恢复正常了,“这个你可以吃。” 周晚晚狡黠地笑了,“那个酸的是故意给你吃的,吃了酸的你就会觉得这个甜的更好吃!待会儿我们就用这个骗沈爷爷多吃几块水果,他跟你一样,只爱吃肉!这样对身体不好。” 周晚晚走了几步,看沈国栋没有跟上来,忽然想起来,“我给你留的菜你吃了吗?我觉得红烧肉里的鹌鹑蛋很好吃,你喜不喜欢?” “我操!我一口没吃着!都让墩子给吃了!我说他怎么吃得那么快呢!”沈国栋后悔死了!他怎么就忽然抽风没胃口吃饭了呢!这可是小丫头专门留给她的菜!都便宜墩子了! 人果然不能胡思乱想!一瞎想就不对劲儿!到时候吃亏的准是自己! “你还没吃饭?”周晚晚赶紧拉着他往厨房去,“快去吃,小马阿姨怕你们晚上饿,准备了不少东西做夜宵,你看看什么方便先吃点,待会儿……” 沈国栋一把把周晚晚拉到怀里,她的惊呼还没出口就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唇。 周晚晚手里的果盘哗啦一下全都撒到了地上,她紧紧地攥住盘子不让它脱手,这里离客厅那么近,盘子只要摔到地上准能有人听见。 沈国栋把周晚晚牢牢地压在走廊的墙上,凶狠地在她的唇上碾压啃-咬-,炙热的呼吸急促地喷在她的脸上,完全顾不得几米以外热闹的客厅随时都能有人出来。 周晚晚躲不开沈国栋几乎要失控的攻击,只能从鼻腔里发出小声的抗议,软软柔柔的呜咽声刺激得沈国栋几近发狂,更加猛烈地在她的唇上肆虐。 周晚晚焦急地看着客厅的门,实在没办法,只能张嘴咬住沈国栋的唇。沈国栋的身体骤然一紧,如忽然见血的猛兽,低吼一声,猛地把周晚晚按在墙上,整个人都扑了上去。 周晚晚觉得自己整个人像猛然被卷入暴风中心的柳絮,完全失去了自主的能力,连呼吸都被沈国栋全部掠夺。 沈国栋的吻从唇重重地移到周晚晚的耳后,在他第一次留下痕迹的地方重重吸-允-,又一口含-住-她小巧的耳垂,轻轻地撕-咬-允-吻-,急促的呼吸炙热地喷入她的耳朵,让她半边身体酥麻得几乎站不住。 “沈,沈哥哥,”周晚晚小声地哀求,像被欺负狠了的小猫,叫得沈国栋的胳膊紧紧一收,几乎想把她狠狠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别在这里,这里不行……嗯!” 周晚晚的哀求被沈国栋在耳后重重一吻打断,刺痛和酥麻几乎要让她惊叫出来,最后关头才咬紧嘴唇闷哼一声。 这声闷哼总算让沈国栋找回一点理智,他一把抱起周晚晚,抬脚踢开书房的门,把她压在书房的沙发上,在她的脸上急切地亲吻着,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压抑着自己心里和身体里叫嚣着的冲动。 “五天没抱你亲你了,有没有想我?嗯?”沈国栋粗重的呼吸和咚咚的心跳声让寂静黑暗的书房变得异常暧-昧-。 “想死我了!囡囡,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这几天只要看见你,我就想把你按住,狠狠地亲你!亲到你哭!让你眼里只能看到我,让你哪儿都去不了,只在我怀里!想得我的心像在油里煎!” “你个小没良心的!”沈国栋含住周晚晚的唇,重重地亲了一口,喘着粗气强制自己离开一点,又忍不住再去亲了一口,“离开我就什么都好了!你是不是,是不是……” 沈国栋把头重重地埋在周晚晚的头发里,心里骤然升起的恐惧让他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320 ☆、第三二一章 地下情 “沈哥哥,”周晚晚被沈国栋紧紧压在沙发里一动也动不了,只能轻轻地叫他,“沈哥哥,今天是我们在一起多少天?” “三十一天。”沈国栋马上回答,他抬起头来,看着周晚晚幽暗光线下更加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有着他从来没注意过的笃定坚韧。 “才三十一天,一辈子那么长呢。”周晚晚慢慢从沈国栋逐渐放松的桎捆中抽出一支胳膊,轻轻抹去他额头隐忍的汗水,“沈哥哥,只要你还愿意跟我试,我就会一直陪着你。” 我从来没给过自己退路。 沈国栋慢慢坐起身,把周晚晚抱在自己怀里,像小时候抱着她一样,珍视又小心,“囡囡,对不起。” 对不起,我们必须在一起。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放开你。 沈国栋小心翼翼地抱着周晚晚,目光执拗到偏执,钉子一样把她牢牢钉在自己怀里,“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足够把‘不是’变成‘是’,把‘不好’变成‘好’了。”所以你要快一点喜欢上我。 “大哥,炸他!”周晚晚把头放在周阳的肩膀上,对她手里的牌比划,“炸飞他!别让他出小牌!” 周阳啪地甩出一副炸,对坐在他上家的沈国栋笑。沈国栋把手里的牌一扣,对他对家的张明挑眉毛,“好牌别留着了!赶紧出吧!” 张明急得都要出汗了,“国栋哥,我还指着你先走带我一把呢!” 周晚晚对着周阳手里的牌嘀嘀咕咕比比划划,旁若无人地指挥,连跟他们一伙儿的周晨都看不下去了,“你俩别磨蹭了,快点出。” 周晚晚看了看沈国栋手里合上的牌,沈国栋捻开给她看,还剩两张。她又犹豫了一下,才指指周阳手里的一张牌。周阳从善如流,甩出一张Q。 张明瞪着眼睛看那张Q,“我,我管不上。” 周晨把手里的牌一合。“过!” 沈国栋甩出一张A,对周晚晚摇了摇手里剩下那张牌,示意她我要出完啦! 周阳慢条斯理地甩出一张大王,故意看了一圈,没人要,再甩出一张小王。还是没人要,才把手里的四个6一起放到桌子上。 “耶!我们又赢啦!”周晚晚从椅子上跳起来,跟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看热闹的墩子拍手庆祝。 周晨指着周晚晚鄙视她,“你手里都是大牌还在那磨蹭什么?至于比划那么半天吗?那么好的牌没长脑子也赢得了吧!” 周晚晚指指沈国栋,“就是想让他输得惨一点!” 张明先不干了,“换位换位!阳子哥我要跟你一伙儿!谁跟国栋哥一伙儿谁输!” 墩子走过去往下撵沈国栋,“你别玩儿了,去做饭!肉末豆腐多放点辣椒,我怎么觉得你做饭没以前好吃了呢?赶紧去多练练!” 沈国栋巴着桌子不肯下来,“不行!老子今天必须得赢一把!操!你连疙瘩汤都不会做还有脸嫌弃老子!滚滚滚!” 最后还是沈国栋滚了。张明跟他坐了一上午对家。愣是一把没赢过,小伙子暴走了,跟墩子一起把沈国栋起走了。 “张明,你不是要跟阳子一伙儿?小二,你跟他换位!” 墩子指挥完也不着急坐下,先把周晚晚连人带椅子搬到自己旁边,“吉祥物,你换换地方吧!让墩子哥哥赢几把!” 周晚晚笑眯眯地坐在墩子旁边看他跟周晨话都不用说,几个眼色就能把两把牌当成一把打,默契得毫无天理。 她什么手脚都不用做。他们就把周阳和张明赢得落花流水。 沈国栋拿着一个大白萝卜从厨房出来,一边削皮一边站在旁边看,看得丝丝直抽凉气,“你俩这么玩儿赖不好吧!这么整以后我可不跟你俩玩儿了!” “谁要跟你玩儿了!?糖醋萝卜丝要用心儿里美。你拿个白萝卜干什么?”周晨非常嫌弃沈国栋,把他从自己身后赶走。 “炖牛肉!”沈国栋抱着大白萝卜回厨房,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操!嫌弃老子还吃老子做的饭!” 周晚晚悄悄跟上去,走到没人的走廊,从后边拍拍沈国栋。他一回头就塞了一颗蜜枣在他嘴里,“沈哥哥,糖醋萝卜多放点儿糖!” 沈国栋觉得所有的糖都放到他心里了,周晚晚都跑没影儿了,他还抱着个大白萝卜站在走廊上傻笑。 “瞅你那点出息呦!”沈爷爷从书房出来,对孙子的傻样子摇头。 午饭沈国栋超常发挥,把干休所食堂派来的炊事员晾在一边不用,自己颠了一个多小时大勺,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可惜,大家都不捧场,吃几口就放下了,沈爷爷只吃自己面前的一盘油炸花生米,其它几个人去厨房把能找着的咸菜都拿出来了。 “你这是打死卖糖的了吗?”墩子对沈国栋的厨艺彻底失望了,“甜得都发齁儿了!” 沈国栋笑嘻嘻地给周晚晚夹菜,对大家的鄙视毫不在意。 老子又不是给你们做的! 小汪对鬼鬼祟祟灯都不敢开就要往小书房溜的沈国栋低声哼哼,被沈国栋一巴掌拍旁边去了,“滚蛋!跟老子叫唤,你找死是不是?!” 小汪难得霸气一回,嗖一下又跑了回来,还是挡在门口不让沈国栋进去。 沈国栋回头看了看客厅里通宵打牌的一桌人,指了指小汪,低声威胁它,“敢叫我削蒙你!” 小汪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还是不肯让开。 一人一狗在黑暗中对峙,沈国栋正要出手,周晚晚在屋里轻轻叫了一声,“小汪,回来。” 小汪用屁股撞开门,盯着沈国栋,一步一步退到周晚晚睡的炕边。 沈国栋也跟了进去,把门轻轻关好,然后在一片黑暗里准确地扑向小汪,几下制服它,打开门把它塞到沈爷爷的书桌底下。 周晚晚刚坐起来,沈国栋已经利落地处理完电灯泡跑回来了,轻轻地关好门,沈国栋纵身一扑,把周晚晚又按回了被窝。 “你说小汪是不是知道咱俩的事了?”沈国栋先在周晚晚脸上狠狠亲了几口,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它知道我亲你了?它是怎么知道的?这傻狗!就在不该聪明的时候瞎聪明!” 周晚晚推他,“你别使劲儿亲,留下印子就糟了!” 沈国栋紧紧地抱住她不放,呼吸有点急促,“乖,我好几天才找着这么一次机会过来抱抱你……喂!小白兔,别乱动了,再动就出事儿了!” 周晚晚不敢动了,沈国栋也没时间说话了。 黑暗的屋子里有轻轻的衣物摩擦的声音,粗重的喘-息-和细弱的轻-吟-交织在一起,暧-昧-得空气都跟着炙热了起来。 “这样够不够轻?这样呢?” “小白兔?小白兔?怎么不说话?”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 “呀!别……流氓!” 喘-息-声骤然急促起来,轻轻的细细的抗议声断断续续,像在暴风雨的大海上颠簸的小船,完全不能自已,“别……呀……不行……” …… 沈国栋痛快淋漓地耍了一通流氓,终于能静下心来抱着周晚晚好好说话了,“这么偷偷摸摸地真憋屈,要不我们跟他们说了吧?” “好啊,你去说吧。” “不行,说了更没机会亲亲抱抱了,小二得把咱俩看得死紧!你们仨的心眼儿都长他一个人身上了吧?这小子怎么精成这样!” 周晚晚抬手给了沈国栋一下,“不许这么说我二哥!” 沈国栋顺势把她的手握住,紧紧地包在自己手心,“要是他们知道了,小二不同意,你肯定得听他的。” “我还未成年,不是应该听家长的吗?” “我也是家长啊!你所有的家长签字都是我签的!” “那你现在是要当家长还是要当对象?只能选一个。” “等你满了十八我们就马上结婚!” “没满之前呢?” “地下情!” …… 第二天一早,周晚晚睁开眼睛就在自己的枕头边发现了一封信。 “小猪,我走的时候你的小脸睡成了米分红色,就这么放心我? 你肯定不知道,每次看见你,我都想一口把你吞了。 不过,现在还不能吞,等再养大一点,养肥一点,到时候,嘿嘿…… 我让周师傅给你做了糯米团团,小懒猪快起床吧! 别担心,我检查过了,没留下印子。” 周晚晚笑着把信收起来,在上面写上编号:地下情(一)。 ☆、第三二二章 一家人 七个孩子一条傻狗,把沈爷爷常年寂静的小楼闹腾得简直要炸开来。 干休所的食堂每天定时给他们送饭,自己家做实在是做不动了。 这六个大小伙子太能吃了,小马阿姨捶着发酸的腰腿和胳膊心满意足地看着每顿都能吃空的大饭盆,遗憾地跟小张叔叔抱怨,“咱们要是再生俩小子就好了。” 小张叔叔看看被炊事班收拾走的餐具不说话,他最近明显感觉自己老胳膊老腿跟不上这些淘小子了,再生俩,他可跟他们折腾不起了! “都是好小子!看见你们爷爷都想再去带两年兵!” 沈爷爷可不觉得闹腾,他在军大衣外面围上周晚晚给他织的大红围巾,带着出门就绷着脸威风凛凛地竖起耳朵装酷的小汪,身后跟着他的六个大兵横扫整个二龙山,一时意气风发风头无两,着实过足了带兵的瘾。 公园一九七五年二月,农历乙卯年腊月,已经过了小年,马上就要迎来今年的除夕了。 周阳几个回了一趟向阳屯,带回去了周晚晚给赵五婶、赵五叔、赵小四儿和赵五婶新生的小孙子的新年礼物,带回来一车家里的山货、肉蛋和干货,还带回来了赵五婶给周晚晚新作的小棉袄。 “赵五婶说屋里有暖气毛衣也没有棉袄暖和,她特意用新棉花给你做得薄点,让你在屋里穿。” 赵五婶一冬天都没见着周晚晚了,不知道她这个冬天瘦了很多,棉袄做得有点大,套在毛衣外面正好。 周晨看着妹妹穿上毛衣和棉袄愈发显得单薄的小身板儿,心疼得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小四儿那个淘小子。跟他爹驴起来了,非要跟着来。”墩子不着痕迹地挡住周晨,“那小子长得跟赵小三儿小时候一样,就是比赵小三儿还淘。” 周晚晚把手伸进棉袄兜,抓出一个被融化了的糖沾得黏糊糊的手绢,亲身印证了一把赵小四儿的淘气。 “准是赵小四儿放的!我说走的时候他鬼鬼祟祟地盯着这个包袱皮干什么呢!”墩子赶紧拧了湿毛巾给周晚晚擦手,“小二给他的糖。赵二栓逗了他一中午。他一块都舍不得给,原来是留着给你呀!” 周晚晚哭笑不得,“幸亏他没像他三哥。留块红烧肉或者给我塞个冻梨。” 过年了,年礼当然不能拉下霍老头和肖老师。 周晚晚按这些年的惯例,偷偷准备出一份给周晨,让他拿回去给他们。这两个人这些年跟周晨在一起。教了他很多东西,亦师亦友。患难与共,周晚晚逢年过节都不会忘了他们。 特别是霍老头,老家离得远,又单身这么多年。孤零零的一心研究他的文物,他自己乐在其中,却总让身边的人忍不住想多关注他一下。 好在。他们还有一年多就要熬出头了。这场浩劫,总算要过去了。 周晨从县城回来。偷偷拉住周晚晚,“你给霍老头带的那个豆子,叫蚕豆?放了什么?怎么把老头给吃哭了?” “五香蚕豆,好像是沈哥哥托人从他们老家那边带回来的。” “还有吗?老头儿一边哭一边吃,让我跟你再要点呢。”周晨哭笑不得,这老头别看年纪不小了,学术以外的事却非常稚拙,跟周晚晚要吃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有,不少呢,明天都给他带去,够他吃几个月的了。还有黄酒和腌蹄髈,也都是他们家那边的东西,让他过年多吃几天。” “沈爷爷喜欢吃吗?给他留点儿。” “沈爷爷爱吃酱牛肉啃鸡爪子,嫌南方人的玩意儿没味儿!” 准备年礼,当然得考虑沈源一家,每年都是小张叔叔和小马阿姨按沈爷爷的意思斟酌着办,今年虽然大部分东西都是周晚晚在准备,但到了他们家,她就主动躲开了。 这事儿实在为难,小马阿姨他们做不了主就去问沈爷爷好了,反正沈国栋是表明了态度不许拿他一分一毫的东西,周晚晚就更不去趟这个浑水了。 这事儿确实为难,几乎所有过年的东西都是沈国栋折腾回来的,肉蛋山货这些东西又都是从向阳屯拿的,如果不用这些,就只能给钱了。 沈爷爷倒没觉得为难,让小张叔叔给沈源送去了一百块钱。自己的儿孙,沈爷爷总是舍不得他们受苦的。 小张叔叔又原封不动地把钱拿了回来,沈源说什么都不肯要。 不要就不要,证明他们日子还过得去。真过不去了,肯定不会跟他这个当爹的客气。沈爷爷笑笑就放下了。 所有过年的事都准备好了,周晚晚又收到了一个来自西藏的包裹,响铃姐给她寄了一套漂亮的藏袍,七彩的布料,长长的裙子和袖子,非常漂亮。 信里还夹了一张响铃姐的近照,笑容明朗,神色干练,这些年的历练,已经让她成为一名优秀的援藏干部了。 沈国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放在包里挺长时间的一个木偶小人给了周晚晚。齐刘海大眼睛梳着两条小辫子的木娃娃,刻得非常细腻,裙子的上的蝴蝶结都仔细刻上花纹。 “这好像是我小时候,十一岁还是十二岁,那时候有一条这样的裙子。”周晚晚动动木娃娃,竟然所有的关节都是活的。 “拿着玩儿吧。”沈国栋轻描淡写地把这个娃娃的事揭过去,什么都没对周晚晚说。 周晚晚仔细地研究这个娃娃,打开她合上的手心,在一个手心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字,加起来是“晚晚”。 紧紧地攥在娃娃的手心,好像是在攥着一个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周晚晚合上娃娃的手,把她放到了自己的书桌上。 一切过年的事都准备好了,周晚晚开始给大家分她准备好的新年礼物。 几个哥哥每人一件毛衣一件春天穿的薄呢外套,墩子多了一双露指手套,仿照二十一世纪最先进的狙击手套做的,加了特殊材料,轻薄方便,带上它在再冷的室外待多长时间手指都不会冷。 沈爷爷继那条大红围脖以后又收到了一件大红毛衣,正红色的毛衣配上他完全银白的头发,显得精神极了。 小张叔叔和小马阿姨每人一套护膝和护腰,张明和张亮也有礼物,是沈国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回来的瑞士军刀,虽然不如周阳几个小时候就带在身边的精致好用,也足够他们高兴的了。 “傻孩子,这几个月又要考试又生病,哪有功夫准备这老些东西!”小马阿姨又高兴又心疼,“以后可别这么累着自己了。” 周阳几个也送给了周晚晚一个惊喜,大年夜,她被包成一个棉花球带出去,十几个雪人和造型各异的冰灯摆满了沈爷爷小楼门前的甬道。 沈国栋一拉电闸,整个地方被一圈彩灯照亮,晶莹的冰雪在灯光下反射着梦境一样的柔光,看得周晚晚几乎忘了说话。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周晚晚拉着周晨,“二哥,你打墩子哥哥一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墩子被气笑了,“为什么要打我?不是应该掐你一下吗?” “我怕周小二舍不得掐我嘛!” “那他就舍得打……”墩子忽然顿住,拎着周晚晚的后脖领子把她提起来吓唬她,“周囡囡,离你长大一岁好有好几个小时呢,你怎么就先学坏了?!我是不是该收拾收拾你?” “周老大!你弟弟欺负你妹妹了!你快管管呐!”周晚晚在墩子手里扑腾。 周阳微笑着看弟弟妹妹打打闹闹,抬起手来看表,“周囡囡,你还有十分钟就得给我进屋里去了,再使坏就没时间玩儿了。” “墩子哥哥!以后周小二欺负你我肯定帮着你!你快放我下来!我还没看那个小汪的雪雕呢!最胖的雪人儿肚子是不是空的?我前天都听见周小二跟你商量了,里面是不是有礼物?!” “周囡囡你完了!墩子,拎着她,别让她下来!”周晨抱着手看妹妹,“你跟谁学的这么欠收拾?是不是沈国栋?!” 沈国栋在旁边无辜受累,踢一脚旁边的大雪球,“操!你们就欺负老子不姓周!你们是一家的,名字写一个户口本上,就老子是外人!” 小汪躲在一个大雪人后面伸出头来看他,跟他显摆,我也姓周! 沈国栋拿起一个雪球丢它,丢完转念一想又笑了,“操!等小丫头长大的!老子不姓周,照样跟你们一个户口本!” 小汪歪着头看沈国栋,你这是要入赘吗? ☆、第三二三章 新年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嘹亮……” …… 除夕夜,沈爷爷家的客厅成了歌声的海洋。周晨一把手风琴,墩子一只口琴,不用任何曲谱,所有的歌手只要你能唱,他们就能伴奏。 沈爷爷把身边所有在岗的工作人员都召集过来,没有领导讲话,没有身份差别,不论资排辈讲座次,大家就这么随意地聚在一起,什么都不管,直接亮开嗓子开唱! 唱的是脍炙人口大家耳熟能详的歌曲,一开始还是沈爷爷声音最大,他领唱,后来大家的声音就慢慢盖过了他。 被派到门口站岗的两个干休所新来的小卫兵唱着唱着甚至站了起来,还稚嫩青涩的脸上一片欢欣,完全忘了刚进来时的拘谨忐忑。 一通革命歌曲吼完,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大家说说笑笑地围在一起击鼓传花,互相传递着瓜子、水果,吆喝着没有开水了再拿个杯子。 年轻人的活泼开朗很快让他们忘记了这是坐在首长家的客厅里,脚上化了的雪已经蹭到沙发上一块泥。 沈国栋在手里扣着一颗瓜子,周晚晚拿眼睛示意他,想让击鼓的墩子停在谁那他就弹过去。 沈爷爷第一个被抓住,老人家热情洋溢地唱了一首轻快的《金达莱花》,“千朵花,万朵花,千万朵金达莱花,我爱妈妈的诚心,今天开出最美的花……” 这是朝鲜电影《卖花姑娘》的插曲,谁都没想到,沈爷爷竟然会唱这么“流行”的歌,而且。他竟然还没唱电影中那首苍凉的《卖花歌》,而是选了这样一首轻松的小调。 周晨在沈爷爷唱出第一句时手风琴就跟了上去,墩子听了一节也加入了伴奏,沈爷爷唱完。两人又在最后加了个俏皮的划音,让本来就热闹的场面更加火热。 随着他们最后一个音符滑落,掌声欢呼声四起,沈国栋冲沈爷爷吹起了响亮的口哨,周晚晚拿了一盆水仙花充当鲜花。非要让沈爷爷捧着跟大家挥手致意,引得大家一阵哄笑,场面更加热烈起来。 接下来根本不用他们调动气氛,所有人都热情洋溢地投入到了这场春节大联欢中。 大家只唱革命歌曲和那几首少得可怜的电影插曲还不过瘾,等沈爷爷离席,客厅里已经开始唱家乡小调了。 沈爷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这些远离家乡的孩子们闹去,有小张在旁边看着,闹不出圈儿去就行。 这场春节联欢,几乎成为那一天所有参与者心中最欢乐的春节记忆。以至于十年以后,电视上出现第一次春节联欢晚会时,很多人都还会跟身边的人津津乐道“当年,我们在首长家客厅开的那次联欢会”。 他们记得的可不止是首长家客厅温暖的灯光,欢乐的歌声,还有长辈一样慈爱的老首长银白的头发和他的大红毛衣,源源不断端出来不限量的水果瓜子和美味糕点,伴奏的那个俊美小伙子连沂蒙小调都能拉出来,还有首长可爱漂亮的小孙女和最后炊事班送来的管饱管够吃撑了才让走的大肉馅儿饺子! “新年快乐!!”送走了所有人,只剩下兄妹五个。他们躲在沈爷爷的书房里用葡萄汁碰杯庆祝新年的到来。 “新年愿望!新年愿望!” 这是他们每年过年的保留节目,从周晚晚回来那一年开始,他们兄妹三人躲在被窝里说自己的新年愿望,以后每年不聚在一起说一说。这个年好像就没过完整一样。 从三个人到四个人,再到最后的五个人,这十多年的新年他们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即使这几年墩子有时候缺席,他们也会在大年初一就把彼此的新年愿望写给对方看。 “今年我们改规矩了!只许说一个最想说的!”周晚晚给大家倒葡萄汁,笑眯眯地示意周阳,“从大哥开始。” “明年周囡囡小同学能高高兴兴顺顺利利地上大学!”周阳碰了一下妹妹的杯子。痛快地把自己的葡萄汁一饮而尽。 墩子看着周阳瞪眼睛,很明显,周阳把他要说的话给说了。 “说过了就不能再说了!”周晚晚赶紧提醒墩子。 “明年小二手弩上的卡簧问题能完美解决!”墩子被大家盯得有点着急,脑子里只有这件重要的事,马上脱口而出。 周晨摇着头笑,“喂!你太浪费了!就不能一个愿望把我所有的难题都解决了吗?!” 墩子挫败地碰了一下周晨的被子,学周阳一饮而尽,“新年愿望解决不了的我帮你解决不就行了!” 沈国栋比墩子还发愁,他的愿望早想好了,可是不能说啊! “我不说,从今年开始三年,我的愿望都保留,等三年以后我再说,攒了三年,你们得优先给我解决!” “以后再说以后的!你别搞特殊化,最大的不说,第二大的总得说一个吧!”周晨才不上沈国栋的当。谁知道他要出什么幺蛾子,才不会轻易答应他。 “明年把这小子揍趴下!”沈国栋的满腔无奈转变成一身戾气,直接冲墩子来了。 墩子端起自己的杯子躲开他,不让他碰杯,“滚滚滚!老子再也不陪你玩儿命了!” 沈国栋正浑身的劲儿没处使,扑过去就跟他动起手来。 周阳把妹妹拉到安全地带,周晨端着大家的杯子和葡萄汁躲开他们,任他俩在地上折腾。 最后俩人势均力敌扭成一根分不开的麻花,周晨才去戳戳两人的腋下,“放手放手!正事儿还没办完呢!明天早上你俩出去打!” 俩人利落分开,互相看一眼,约定明天早上再战! 轮到周晨说他的新年愿望,他却一个字都不说,只拿自己的杯子碰了碰周阳的,然后一饮而尽。 周阳被弟弟逗笑了,“你不用小心翼翼的,不就是想让我找个对象吗?你们放心,遇上合适的我肯定不墨迹,没有合适的到多大岁数我都不将就。” “痛快!为这句话就得喝一杯!”沈国栋给大家都倒上,五个人欢快地碰杯。 “大哥威武!”周晚晚欢呼。 “大哥威武!”其它人也跟着欢呼。 周阳也不客气,爽快地接受弟弟妹妹的祝福和崇拜,“大家威武!大家威武!” 轮到周晚晚,就剩下个沈国栋了,她想了想,“希望明年沈哥哥心想事成!” 太笼统敷衍了,周晨都替沈国栋不满意,“周囡囡你沈哥哥白疼你了是不是?至少你也得说让他明年多赚点钱呐!这才是说到他心坎儿上嘛!” 周晚晚摇头,“沈哥哥明年最大的愿望肯定不是赚很多很多钱。” “心想事成好!我就要这个了!我就想心想事成!”沈国栋自己却满意极了,还是他们家小丫头聪明!一个心想事成把什么不能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好了,沈国栋觉得自己这个新年圆满了!没有一点缺憾了!还是小丫头贴心! “我能再说一个吗?”周晚晚给几个哥哥倒葡萄汁,笑眯眯地哄他们,“让我再说一个吧!妹妹不是应该有特权的吗?” “说吧!”墩子最先投降,“每个人给你一个特权,你随便说!” “我要一个就行了,”周晚晚看着四个哥哥关切的脸,认真地说道,“我希望明年的每一天周囡囡都能健健康康高高兴兴地度过,多长一点肉,个子也高一些,理发的手艺能进步一点,至少不要再把沈哥哥的脑袋剃成梯田!” 周晚晚歪头想了想,“暂时就能想到这些。” 曾经被把脑袋剃成梯田的沈国栋胡噜了一下自己短短的头发纵容地笑,周阳和墩子一点都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周晨戳戳妹妹的脑门儿表扬她,“长了一岁说懂事儿就懂事儿了!总算没白跟你操心!” “这个更值得喝一杯!”周阳欣慰地摸摸妹妹的头发,他曾经最怕的是养不活妹妹,后来最怕的就是她受委屈不说过得不高兴,现在终于能放下一点心了。 几个人又碰杯,七嘴八舌地夸周晚晚。 “你怎么想起来让囡囡给你理发?”墩子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沈国栋,他只在信里知道这件事,还没来得及问详细情况。 沈国栋笑而不语,他能说那时候他喜欢上周晚晚又不敢说,为了让她的小手在自己头上多留一会儿,才想出这么个主意的吗? “其实受害者还有个小汪,囡囡先拿它练手,它整个儿被剃成了个斑马,身上一条一条的。” …… 兄妹几个说说笑笑直到外面露出青色的天光才意犹未尽地去睡觉。 曾经,他们的新年愿望是迫切地想让奄奄一息的小妹妹吃上一顿饱饭,能拥有一根牙刷,到后来的可以上学,能独立生活,一直到今天的渴望彼此能够快乐,能拥有爱与被爱的幸福,一路走来,每一年都在彼此的陪伴中成长着,充实着。 以后的很多很多年,他们都会这样互相陪伴着渡过新年,带着幸福的期盼说出自己的新年愿望,在大家的祝福中走过人生的每一个阶段。 能拥有彼此的陪伴,这是五个人心中一直坚信的此生最大的幸运。 ☆、第三二四章 不谢 大年初一一大早,周晚晚刚躺下睡了两个小时,就被周晨堵在被窝里强行喂了一口饺子,“初一早上的饺子必须吃一口,吃了一年都有好运气!一口就行,赶紧嚼,吃了就让你睡。” 周晚晚迷迷糊糊把饺子吞进去,周晨满意离开,顺便把蹲在地上等周晚晚起床的小汪揪走。 它最近养成了习惯,每天早上跟周晚晚要俩肉包子,今天时间都到了,它的肉包子还没吃到嘴呢。 周晚晚刚要睡实,沈国栋又鬼鬼祟祟地溜进来,往她枕头底下塞了个红包,“压岁钱。这份儿是给我们家又乖又听话的小白兔的!待会儿起来拜年的时候再给你一份儿,能分得开不?” 周晚晚敷衍地点头,要蒙上被子接着睡。 沈国栋却不满意,按着她的被子不撒手,“那你说说怎么分?” 周晚晚困得东倒西歪,还得强打精神哄这个执拗的大小孩儿,“待会儿拜年给那个,要说‘谢谢沈哥哥,新年如意’,现在这个,你低头。” 沈国栋把头低下来,周晚晚快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个不用说谢谢,给少了还得罚你。” 沈国栋被亲得狠狠一愣,然后脸上蓦然一红,喜悦像被点燃的的烟花,砰一下在他脸上绽放开来。 “囡囡,你……”沈国栋的嘴唇忽然剧烈颤抖了几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低下头,在周晚晚的唇上重重地亲吻,“你要什么都行,要什么沈哥哥都给你!把命给你都行!” “我要睡觉。”周晚晚萎靡地半闭着眼睛,“沈哥哥,我要困死了……”最后几个字呢喃着说出来,几乎没了声音。 “好好好!不吵你,你睡觉!好好睡觉!”沈国栋满心的怜爱和喜悦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只能一遍一遍地给周晚晚整理被角。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我们家小白兔要睡觉,好好睡吧,沈哥哥不吵你。真乖……” 周晚晚又气又想笑,强忍着拿个枕头把他砸出去的冲动,闭上眼睛不搭理他,人家困得要死要活的,你在旁边一直这么骚扰。怎么睡?! 好在外面很快传来沈爷爷中气十足的声音,“人都跑哪去了?赶紧都出来集合!警卫连整什么新年第一练,咱们也去凑凑热闹,砸场子去!” 门厅里一阵杂乱的脚步响起,小汪的叫声和沈爷爷的大嗓门儿转移到了院子里,墩子已经在外面叫沈国栋了。 沈国栋在周晚晚的脸上轻轻地恋恋不舍地亲了又亲,“小白兔,沈哥哥先不能陪你了,你自己好好睡,睡醒了沈哥哥就回来了……” 周晚晚赶紧点头。快走吧!再不让我睡觉我的起床气就压不住了! “真乖!”沈国栋又亲了两下,反复给周晚晚窝了窝被角,才急匆匆地跑了。 院子里很快传出沈爷爷中气十足的整队、命令出发的声音,整齐的跑步声和小汪兴奋的叫声过后,世界终于安静了。 周晚晚翻了个身长出一口气,感谢沈爷爷新年第一天就要给人家警卫连添堵的恶趣味,她终于可以睡觉了! 可惜,好景不长,周晚晚刚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家里又开始一阵嘈杂吵闹。 沈源一家来给沈爷爷拜年了。 梁晴一来就颐指气使地在客厅里挑毛病。周晚晚断断续续地听见“沙发乱摆”、“茶几下有瓜子皮”、“凳子绊着腿”之类的指责。 很快,书房也不安静了,沈源把梁晴拉到书房,让她消停点。“爸都没说什么,你别总针对小马。” “爸这么大岁数了,家里的事儿能管着什么?还不都是她一个人说了算!你看看爸这日子过的!我这才一个多月没来,家里就乱成这样!还不能说说她了?” …… 夫妻俩吵了半天,最后沈源摔门而出,梁晴气呼呼地在书房坐了一会儿。又出去指挥小马阿姨收拾打扫去了,“待会儿来拜年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家里这么乱哪行!?” 周晚晚彻底睡不着了,又不想现在起来去面对梁晴,懒洋洋地躺在被窝里发呆。 实在无聊,她拿出沈国栋给的压岁钱红包准备数数钱,可惜,沈国栋没给她享受这个乐趣的机会,他给的是存折,而且是一沓。 如果硬要数,倒是可以数数存折的。 周晚晚一个一个地看着存折上的数字,再次震惊于沈国栋在赚钱上的天赋,这可比夏天他给她充实小金库的数目多了将近十倍。 看他每天都不务正业净琢磨吃喝玩乐了,什么时候赚的这么多钱呢? 周晚晚把一沓存折仔细收好,这很可能是沈国栋的全部家当,她可得认真对待。 而门外大书房里沈国慧也正跟沈国新在讨论钱的事儿,“拜年的时候你嘴甜点儿!看爷爷掏红包能抢就多抢一个!别像爸似的!不要白不要!不给咱们也是便宜了外人!” 虽然是妹妹,但沈国慧教训起沈国新来可是一点不客气。 沈国新已经是二十二岁的大小伙子了,今年刚从农村招干回城,即使工资不高,也不肯再在压岁钱上动心思了。 “爸嘱咐你的话你都忘了?好好给爷爷拜个年,别再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该给的爷爷什么时候缺了你的?” “我们家都吃半年大碴子小米子了!还叫没缺了我的?!咱们家都过成什么样了!说出去都没人信! 你招干回城要花钱,大哥在大学那点儿补助还不够他自己花的,哪个月妈不给他寄钱?沈国红跟我们断绝关系了还腆着脸要妈给的钱,全家就我吃亏!我不跟你们要,跟爷爷要点还不行?!他不给我给谁?!还不是便宜了那些嘴上抹了蜜的!” 沈源已经由县武装部长升为副县长了,和梁晴两个人每个月的工资加起来着实不少。可是一家人的花销更大。 沈源每个月都要拿出一部分工资交党费、救济困难户,还长期照顾着福利院里的几个战友遗孤。 而家里几个长大的孩子最近这些年的花销也很大,他又死犟着不肯要沈爷爷金钱上的帮助,所以沈国栋不肯再在肉蛋粮油各种副食品上供应他们之后,他们一家人的生活水平确实一落千丈。 实际上也没到艰苦的地步,只是跟普通家庭一样,要算计着钱买菜做饭。几个月吃一顿肉,细粮只能逢年过节吃一顿而已。 这对梁晴母女来说简直是不能忍受的,她们这些年一直觉得没得沈爷爷和沈国栋什么照顾,好东西都便宜了外人。可当他们真的不照顾他们一家的时候,她们才发现日子的真正难过之处。 所以今年大年初一梁晴就折腾着来给沈爷爷拜年了。每年他们都是正月初四才过来的。 必须趁着过年的机会修复跟老爷子的关系,再这么下去,梁晴觉得他们一家的亏就吃大发了! 所以她一来就开始忙活起来,扫地、拖地、挪家具擦摆设。还硬让小马阿姨把沙发套换下来洗,“下边沾上一大块泥,客人来了不得笑掉大牙!” 沈国昌和沈国新也被她支使得团团转,沈国慧眼看要躲不过去了,推开书房隔间的门打算在这边偷懒一下。 门是插着的,她在外面又拍又叫,周晚晚想躲也躲不过去了,只能起床。 “你怎么在这里?!你在我爷爷家过年?!你!”沈国慧指着周晚晚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也知道是你爷爷家,不是你家,我在哪过年你管得着吗?”周晚晚一句话把沈国慧气得手指直抖。 周晚晚淡定离开。到厨房找小马阿姨去了。 沈爷爷在的时候,周晚晚为了他的心情着想,一向不搭理沈国慧,沈爷爷不在跟前了,她当然不会惯着她。 反正她早就知道自己做什么都不可能跟沈国慧修复关系了。 小马阿姨蹲在厨房搓沙发罩,梁晴在旁边坐着喝水,“这一顿忙活,可累死我了!” 看见周晚晚,梁晴也跟沈国慧一个表情,“你在这儿过的年?!” 小马阿姨赶紧起身让周晚晚躲开梁晴。“囡囡,你先上楼待会儿去,楼下太乱,等他们回来再叫你下来吃饭。” “别走!家里都忙成这样了。你躲什么清净!”梁晴赶紧拿起抹布擦已经非常干净的餐桌,又支使周晚晚,“你把走廊和楼梯的地拖了,再把栏杆擦了,我还得去擦窗台,这家里也不知道平时怎么打扫的!犄角旮旯都是灰!” 小马阿姨脸一红。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只用眼神催周晚晚:上楼去,别下来。 周晚晚刚要说话,门口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先响了起来,“周晚晚,你们家换新保姆了?” 三个人都看向门口,杨浩单手插在兜里,一脸冷淡地站在那里。 杨浩十六岁了,高高瘦瘦,唇红齿白,只看五官简直比女孩子还精致漂亮。可惜就是气质太清冷,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浩浩,你和谁来的……” “周晚晚,”杨浩对一脸热情的梁晴眼皮都不掀一下,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看着周晚晚,“你们家保姆没眼色话又多,换一个吧。” 梁晴的脸腾一下就红了,“浩浩,你这孩子……” “小马阿姨,不是有新保姆了吗,衣服给她洗,你帮我们倒点水送过来。”杨浩还是不看梁晴,只示意周晚晚跟他走,“过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三个人很快离开厨房,谁都没看一眼脸色由红转黑的梁晴。 “她自己要干保姆的活,还能怨别人把她当保姆?”杨浩坐在书房里,说起梁晴来还是一脸冷淡。 ☆、第三二五章 离别 周晚晚垂着眼睛看茶杯里的水,慢条斯理地数茶叶。 坐在她对面的杨浩连茶叶都不数,就那么自自在在地坐着,好像跟一个人一句话不说坐半个小时是件很平常很自然一点都不需要尴尬的事一样。 如果有选择,周晚晚是真不想跟杨浩这么耗时间。 睡眠不足让她的头一跳一跳地疼,她是真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可是梁晴带着一张被杨浩气黑的脸在厨房和客厅使劲儿折腾,沈国慧被杨浩两句话就说得泪花都出来了,正在小书房哭,她实在是没地方可去,只能在这儿跟杨浩大眼瞪小眼。 “我放书架下面的糖好吃吗?”杨浩最让人佩服的地方就是他不想说话就不说,想说了忽然来一句自己也没觉得有多突兀。 他一问起这个,周晚晚更不想搭理他了。 这小子前天过来,不声不响地在小书房的书架上放了一大袋巧克力糖,周晚晚发现的时候小汪已经把袋子都要啃没了,后来的事一点悬念没有,家里简直要被兴奋过度的小汪闹翻了天! “这个吧,你得问小汪去。”周晚晚对杨浩假笑了一下,“它好像挺喜欢吃的,一顿都吃了,吃完非常高兴,蹲茶几上嚎了半宿,看谁扑谁,还把沈爷爷的鞋啃碎了一只。” 杨浩难得吃惊一回,“啊?那是我……算了,吃了就吃了吧。” 周晚晚又冲他假笑了一下,你给我们造成这么大的麻烦,自己还觉得挺遗憾? “这个,给你吧。”杨浩把他带来的一个大纸袋子往周晚晚这边推了推,“我……不喜欢了,还是新的,扔了可惜。” 袋子里是全套的水彩画用具,画笔,大号刷子,狼毫毛笔。尖头和平头的水彩笔,甚至连刮刀和调色盘都准备齐了。 “这种固体颜料我试过了,画出来非常有质感,十二色。自己调的颜色画出来的画才能有自己的风格,你别总偷懒,那种二十四色的颜料是给外行用的。”杨浩说到最后又露出本性,开始挑周晚晚的毛病了。 “杨浩,我没记错的话。你学的专业是结构力学吧?”杨浩因为有哮喘病,大学之前都是自己在家学习,有他爷爷和父亲的背景,他只要考试通过就能直接升学,十二岁就通过了高中毕业考试。 所以,虽然才十六岁,他已经上了一年大学了。 “美术学院的老师找过我,我嫌他们学校的画室太脏,没去。”杨浩弹了一下蓝色开衫袖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好像在说午饭的菜有点咸他少吃了几口一样。 周晚晚靠在沙发上长出一口气。跟这种传说中的天才儿童相处真是累啊! “结构力学挺有意思的。”杨浩难得地主动挑起话题,“听着离我们生活挺远,其实干什么都得用到,比如盖房子。” “怎么用到的?”周晚晚从善如流地接话。 “说了你也听不懂。”杨浩平平淡淡一句话就让两人彻底冷场了。 这小子大过年的是故意来给她添堵的吧?! 杨浩好像根本没发现两人之间又维持不下去的谈话一样,从纸袋子里抽搐几张纸,拿出随身的钢笔开始自顾自地写写画画。 周晚晚想想在外面使劲儿折腾的梁晴和在里间发脾气的沈国慧,还是选择留在客厅里跟杨浩待着。他虽然不太讨人喜欢,至少不讨厌。 好在周阳几个很快就回来了。沈爷爷却没一起回来,“被军区的车接走了,新年团拜会。” 梁晴忙活了一上午。沈爷爷不回来就没人检阅她的成果,也没了热情,坐在客厅生闷气。 “爷爷这一去且得几天能回来呢,我们也不在这儿待着了。回家!”沈国栋推周晚晚去收拾东西。 “我没什么好收拾的,本来就没带多少东西过来,家里什么都有,你去收拾自己的,我说走就能走。”周晚晚昨天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实在是不愿意去做样子收拾东西。 “小傻瓜!不是回我们俩的家。是回向阳屯。”沈国栋趁大家都上楼去收拾东西了,偷偷地捏了一下周晚晚的手,眼里的喜悦让他过于冷硬的脸部线条都柔软下来,“过两年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自己家了!你要快点长大!” 我说的就是向阳屯啊。周晚晚看着沈国栋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的期盼和热切几乎灼痛了她的眼睛,让她根本说不出来这句话。 周晚晚坐在书房等着沈国栋几个收拾东西,发现杨浩给她装画具的纸袋子上压着一张纸,拿起来一看,一下就笑了,纸上是一副“民宅结构力学图”。 以沈爷爷家的小楼为例,画得非常详尽,甚至还列了图例和标尺。 原来这个别扭的家伙说“说了你也听不懂”是“我画出来给你看”的意思。 “你这样是交不到朋友的啊!”周晚晚摇头替杨浩惋惜。 杨浩站在杨将军的小楼前目送周晚晚几个人坐的吉普车走远,回头对他爷爷满脸焦急的生活秘书小俞点头,“我们也走吧!” 小俞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首长已经等了这位小祖宗一上午了,他就是不肯跟着一起回省里,他不走,他们一大队人马就得在这边陪着,耽误首长的事儿不说,这小祖宗治哮喘的特效药马上就要用完了,这要是在这边犯病了谁担待得起呀! 沈国栋拿了一沓崭崭新的十元钞票给周晚晚,“留着买糖吃吧!” 周晚晚不明所以,沈国栋跟她坏笑,“我把爷爷准备给沈国慧他们的压岁红包给调包了。” “那现在红包里面是什么?” “爷爷的墨宝,为人民服务!”沈国栋靠在座位上接着坏笑,“操!拿老子当傻子,老子就好好恶心恶心她!”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她指的是梁晴。 “等着吧,老子就是要让她尝尝为了一分钱憋屈死的滋味儿!” 沈国栋说到做到,几个月后,当梁晴连着丢了好几个月的工资和一家人的生活费,沈源又不肯拿沈爷爷的一分钱,他们全家人只能捉襟见肘过日子的时候,她才真正明白,这些年她得到了多少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回到向阳屯的兄妹五个在自己家待了不到一周,催墩子紧急归队的电话就打来了。 “墩子哥哥食言了,不能陪你过完正月十五了。”墩子非常愧疚地跟周晚晚道歉,“也不能送你去学校了。” 按三家屯这边的习俗,过完正月十五才算过了一个完整的年。 墩子把一个鼓鼓的信封交给周晚晚,“上了大学就是大人了,拿着当零花钱。” 周晚晚笑,把信封推了回去,“墩子哥哥,你不是知道吗,我现在是全家最有钱的人!你去问问大哥,看他给我存了多少钱!” 墩子把信封装放到周晚晚书桌的抽屉里,不让她再推辞,“你也知道墩子哥哥有多少钱,我又没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你,就是给你点零花钱,拿着吧。” 周晚晚不推了,再推就见外了。 “墩子哥哥,我知道你今年其实没有假期回家过年的,是因为我才回来的,你能陪我们这么多天就算是我们额外赚到的了!”有沈国栋在,家里真没什么事儿是能瞒得住周晚晚的。 “当年走的时候就是希望让自己变强,想着这辈子无论你们长多大,墩子哥哥都能做那个可以一直保护你们的人,可是走到现在,却发现连好好陪陪你们都做不到。” 墩子无奈苦笑,人生的任何一种选择都有缺憾,可是既然选了,就得全力去走好。 至少,他现在已经比原来的自己强大很多,能真正保护他的弟弟妹妹了。虽然他们真正需要的其实并不是这个。 周晚晚不想跟墩子说这个无奈的话题,很多话别人可以看似真诚地拿来敷衍客气,他们之间却不能,所以有些话题他们只能放下不提。 “墩子哥哥,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你回来了,部队还是那个部队,并没有因为你离开有什么改变,很多事换了别人做也不是不行。 所以,明年别等到我生病了你才挤时间回家了,你就直接回家过年吧!我们几个比部队更需要你,你也更喜欢跟我们在一起,是吧!” 周阳和周晨相视而笑。他们以为妹妹要是知道了墩子是因为她才请假回家的,会愧疚自责,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还直接赖上墩子了! 总算是明白了哥哥们对她的一片苦心了。 “好,墩子哥哥以后每年都回来陪你们过年!我当然最喜欢跟你们在一起!” 周晚晚高兴得跳起来跟每个哥哥击掌庆祝,“墩子哥哥那你快去快回!”像墩子只是去趟地里出个早工,欢快活泼的语气把几个人心里的离别愁绪冲了个干干净净。 有了热烈的期盼和真诚的牵挂,离别就不是伤感难熬的事了。 周晚晚偷偷把装着灵液的小瓶子放到了墩子的行李里。他这样紧急地被召回去,肯定有重要任务。 他们那样特殊的部队,重要任务一定非常危险,墩子能体会他们对他的牵挂,肯定会把灵液随身带着的。 送走了墩子,周晚晚开学的时间也快要到了。周晨列了好几张纸的清单,开始给周晚晚准备第一次离家的行李。 沈国栋和周阳对着那份清单商量了半天,给精简到只有半张纸,“让囡囡在大学做个普通学生吧,这样对她好。” 周晨再舍不得妹妹受苦也知道他们说得是对的,开始按着那份清单给周晚晚做准备。 ☆、第三二六章 祝寿 “就是去吃一顿饭,很快就回来了,你不用请假跟着去。”周晚晚一边任沈国栋给她往身上套大衣一边试图在最后关头把他劝回去。 “抻着毛衣袖子,别窝里面难受。”沈国栋根本就不搭周晚晚的茬。 “还有大哥和二哥在呢,那边也没外人,都是姥姥家的人,你真的不用跟着去。” 沈国栋停手看周晚晚,难得地严肃认真。 “你又不喜欢去。”周晚晚垂下眼睛跟他嘟囔了一句不说话了。 沈国栋一下就笑了,小丫头这是心疼他呢。 “不喜欢也得去,反正以后也得打交道,早晚有什么区别?趁你姥爷过七十大寿的机会把他哄高兴了,说不定以后他还能帮我说几句好话呢!” “你才不在乎这个呢,别忽悠我了。”周晚晚放弃了,反正这人认准的事儿别人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他愿意去就去吧。 沈国栋也不提这件事了。无论周晚晚怎么说,他都是必须去的。 自从周晚晚在李家被绑架走以后,他一直都尽量不让周晚晚去李家,可这次不去实在说不通了。 李老头七十大寿,全家人都去祝寿,李老头前几天还打发李国华过来一趟,嘱咐周阳几个都过去,沈国栋想拦着也没借口了。 拦不住他就得自己跟着,反正说什么他都不放心周晚晚去李家,即使有周阳和周晨在他也一样不放心。 上次那么多人在,周晚晚不是也一样丢了?只要一想起当时的情形来他现在还心有余悸,他绝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 二月二十六,农历正月十六是李老头的七十岁生日。七十岁可是大寿,李厚华几个儿女提前几个月就商量好了,今年要给父亲热热闹闹地过个生日。 这个年代可不兴大操大办地办寿宴,他们再重视,也只能是全家所有的儿孙都到齐了,热热闹闹团团圆圆地吃顿饭。 好在李老头最大的要求也就是这个了,能健健康康地看着儿孙们长大成人。老人家觉得他这七十年活得挺值! 所以周阳和周晨再不想让妹妹去。也不忍心让古稀之年的姥爷失望,只能提前打好招呼,囡囡马上要开学了。要办的事很多,不能多待,过去吃顿饭就得回来。 他们谁都忘不了妹妹当年在那里丢了的情形,直到现在。那还是他们永远放不下的噩梦。 有沈国栋故意磨蹭,又有小汪锲而不舍地要跟着。等他们到宋屯李家的时候李老头所有的儿孙都到了。大人孩子加起来三四十口人,热热闹闹地挤满了李家的院子和屋子。 “呦!大学生来了!快点儿进屋吧!爷爷念叨你老半天了!”王立芹从李金华家冒着白气的厨房出来,要笑不笑地迎了过来。 “大嫂,赶紧把豆腐给我大娘端过去。她等着下锅呢!”芽儿不等周晚晚说话,先跑过来把她跟王立芹隔开,拉着她的手往中间李老头他们老两口住的屋里走。 李老头和李老太太的屋里挤满了人。炕上是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扑通通地来回又跑又闹。李老头背上驮着两个四五岁的淘小子,是李庆生家和李庆学家的孩子,怀里还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丫丫,是李苗儿的小女儿。 周晚晚跟在周阳和周晨后面过去给李老头说了几句吉祥话,就被被李老太太拉到炕上暖和着,“让你大哥他们去你大舅那屋待着,你今天就在这儿陪着姥姥!” 东边李厚华家的两间屋里坐着的是家里的男人,中间李老头他们这屋是孙女、孙媳和重孙辈的小孩子,西边李金华家那边是大舅妈、二舅妈带着家里的儿媳和孙女在准备饭菜。 周阳和周晨把给李老头带的礼物放下就想去东屋,沈国栋却不肯跟着。他自己给自己找了把凳子,悠哉悠哉地坐在一群妇女儿童中间喝开水,摆明了就要在这边安营扎寨了。 周阳和周晨跟他对视一眼,也搬了把凳子陪着他坐下,虽然不太明白他在搞什么鬼,可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在这坐着,太显眼了。 古顺的媳妇是第一次见沈国栋,跟李庆生的媳妇蒋淑丽使眼色,对这个人高马大看着就让人心里发颤的人非常好奇。 屋里其他几个带孩子的媳妇也对这个看着很不好惹却非常没眼色的沈国栋好奇,哪有一个大小伙子这么大大方方地往女人堆里坐的?!而且他们家今天可没请外人,他来算怎么回事? 沈国栋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到了李家,他就不能让周晚晚离开他的视线一分钟,坐女人孩子堆里算什么?他还能怕这个? 好在他的怪异没持续多久,郭克俭就过来了。 郭克俭是以古桃未婚夫的身份来拜寿的,“听说你们过来就被留在这屋了,姥爷真是偏心眼儿,把我们都撵走了该不是要给你们什么好吃的吧?我也不走了,就在这等着,有好东西可不能拉下我。” 郭克俭这一插科打诨,屋里的气氛马上就不那么怪异了。 他笑容温和气质斯文,脾气好又会说话,几个年龄大点的淘小子都喜欢跟他玩儿,一见他来就猴儿在他身边问这问那,连最胆小的小丫丫让他逗了几句,都肯离开李老头的怀里让他抱了。 李淑华在旁边越看越欣慰越看越喜欢,看完人见人爱的郭克俭再看坐在他身边大家都躲着的沈国栋,止不住地撇撇嘴角,人比人得死,就沈国栋这样的,家势再好再有钱有什么用?白给她她都不要! 再说了,郭克俭现在可不比谁差!他已经调到陵安煤矿好几个月了,填的是招工表格,却一天井都没下,到了那边直接就转干部编制。现在已经是陵安矿务局的宣传干事了! 等过两年他在那边站住脚了,就跟古桃把婚结了,到时候再给古桃安排个工作,她闺女也能当个吃供应粮的城里人了! 人不信命能行?都说他们家古桃上学的钱白花了,可是现在看看,古桃要是不上学,能跟郭克俭订婚?就是白瞎了他们家古杏。当初要是有钱上学。说不定现在也能找个郭克俭这么好的对象! 一想起这个,李淑华就一眼都不想看周阳兄妹几个。心这么硬,怪不得克死亲娘把亲爹克进大牢! 李老头和李老太太早就嘱咐过李淑华。不许再对周阳几个孩子阴阳怪气的,今天得让大家高高兴兴地吃顿团圆饭。 李淑华有了好女婿,更不指望周家兄妹帮她什么了,底气也足了。他们不搭理她她更不想看他们心烦,一扭身出去了。 有了郭克俭在。周阳和周晨轮流过去跟舅舅表哥们打了招呼,又跟舅妈表姐妹们说几句话,中午的家宴很快就开始了。 为了显得热闹,所有人都挤到李老头这屋。炕上两桌地上两桌,挤挤挨挨地坐下了三四十人。 大家都坐定了,李老头端起酒杯。笑呵呵地看着自己这一大家子,酒还没喝就先红光满面了。 “等一下!等一下!晓雪怎么没上桌子?”李国华一直往女人孩子那两桌瞅。瞅了老半天也没找到未婚妻赵晓雪。 李国华今年三十一了,一直不肯找农村的对象,可是在城里又不是正式职工,城里姑娘根本看不上他,一直拖到今年才找了个对象。 赵晓雪在国营饭店做后厨,是吃供应粮的国家正式职工,最重要的是,她父亲是饭店经理,能帮李国华解决工作问题,所以即使赵晓雪的腿有一些瘸也不是问题了。 李国华终于找了个城里对象,又让未来老丈人帮着解决了工作问题,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这回好说歹说商量了好几个月,才让赵晓雪答应跟他回家拜寿,也让全家都看看这个城里姑娘。 城里姑娘可跟农村姑娘不一样,那可是娇气着呢,被他用自行车带着走了六十多里地,又冻又累,到家就被他安排到里间睡觉去了,这是吃饭的时候没人给叫一声儿? 李国华有点不满意地去看李老太太,人家晓雪第一回来,怎么能这么不重视?吃饭都给忘了? “我去叫过了,她说要再睡一会儿,我把好菜都给她留出来了,你放心吧!”李淑华赶紧让弟弟安心。 对李国华,李淑华不像姐姐,更像母亲。她大了李国华近二十岁,从小这个小弟就是在她怀里长大的,后来有了古顺古桃几个,她有什么好吃的李国华也是跟几个外甥平分。 大姐这么说了,李国华就放心了,也不管李厚华还没说话,就端起酒杯笑嘻嘻地给李老头敬酒。 都是一家人,李厚华根本不计较这些,憨厚地让弟弟在父亲面前卖乖,又特意照顾了一下沈国栋和郭克俭两个客人,大家说说笑笑地开席。 “你们先吃上了啊?!”刚吃一会儿,里间的门打开,走出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姑娘。 这姑娘看着二十二三岁的样子,五官挺秀气,就是肤色有点黑,个子不高,小小巧巧的,瞪着眼睛看着一屋子人,委屈得眼里泪花直转,“你们怎么不等我就先吃上了?!” 大家都停下筷子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哟!晓雪醒啦!快过来吃饭吧!刚才叫你,你说要再睡一会儿,我把菜都给你留出来了,我这就给你热热去!”李淑华赶紧放下饭碗,用手抹了一把嘴,下桌子去拉赵晓雪上炕。 赵晓雪赶紧躲开李淑华刚擦过嘴的油手,委屈地指着李国华,“李国华!你们家人太过分了!我大老远地来给你爹祝寿,你们吃饭都不等我!这么不重视我,你还死说活说地让我来!让我来干什么?来受气的吗?!” 李国华赶紧过来哄未婚妻,“不是不重视你,家里孩子多,都饿了,就先吃了,大姐把好菜都给你留出来了,不重视你能给你留吗?” “晓雪,你看,吃饭前我去叫你了,你说要再睡一会儿……”李淑华一边说一边看李国华,弟弟找个城里对象不容易,特别是这个对象还能解决弟弟的工作问题,她真怕自己给得罪了。 弟弟成了城里人,又有这么硬气的老丈人撑腰,以后要照顾照顾古顺古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所以李淑华跟这个未来弟媳就更得好好处着了。 “我再睡一会儿怎么了?你们就不能等我一会儿?!第一回来你们家就这么不重视我,以后还不知道得怎么欺负我呢!”赵晓雪委屈得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李国华!你没良心!” “好了好了,别哭了,”李国华手忙脚乱地哄,拉着赵晓雪到炕上女人那桌吃饭,“先吃饭,不吃饭饿坏了可咋整。” “大姐,你把给晓雪留的菜再热热,给她单独端上来。”李国华又哄又劝,在全家人的注视下把赵晓雪好容易哄好,大家总算可以接着吃饭了。 李老头和李老太太捏着酒杯一直没说一句话,小儿子的婚事是他们老两口最大的心病,这好容易找了个城里姑娘,还能帮着解决工作,娇气点就娇气点吧,总比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儿强啊! 李淑华手脚麻利地把给赵晓雪热好的菜端上来,又要去给她盛饭,赵晓雪看着李淑华泛着油光的手,拿着自己的碗就是不肯递过去,“不用你,你那一手油,看着就腻味人。” 李淑华下意识地在围裙上蹭了蹭自己的手,尴尬地站在那看着一脸嫌弃的赵晓雪。 屋里一下静了下来,大家的脸色都非常复杂,可是李老头和李老太太早就发过话,赵晓雪是城里姑娘,肯定比农村人娇气一些,让大伙儿担待点,大家也不好这时候说什么。 “晓雪,你淑华姐给你热菜忙活老半天了,让她吃饭,我给你盛饭,我吃饭前好好洗过手了。”二舅妈邱翠兰笑呵呵地过去,把李淑华推到桌子边坐下,过去拿赵晓雪的饭碗。 赵晓雪看看邱翠兰手上粗大的关节和几道黑红的伤痕,皱着眉还是不肯把自己的饭碗递出去。 她在女人坐的饭桌上挑了一圈,指指正一口一口喂李庆生家的小丫头吃饭的周晚晚,“就你吧,你去给我盛饭,别盛多了,半碗就行,我可没你们农村人饭量大。” ps:不好意思,年末事忙,又更新晚了,姣姣跟大家道歉~ ☆、第三二七章 闲事 “你要懒死了?!自个儿没长手啊?!跑我们家装什么老爷子?!能吃就吃!不能吃饿死去!”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坐在周晚晚怀里的花宝儿小手指头一伸,指着赵晓雪脆生生地就来了一大串。 花宝儿五岁,性格像极了泼辣爽利的叶儿,再加上有两个哥哥护着,叶儿和芽儿教着,是全家谁都不敢惹的小辣椒。 今天她可是凭着五岁的小身板儿和大嗓门儿挤跑了一群比她大的哥哥姐姐,抢到漂亮温柔兜里还有好多糖的小姑姑,刚享受小姑姑的喂饭一小会儿,就有人敢来跟她抢,花宝儿非常不高兴! 小丫头把她叶儿姑姑平时训人的话学了一大通,又回身抱住周晚晚,“小姑姑是我的!爷爷!爷爷!你快把这个瘸子撵走!” 李金华不爱干活过日子又不着调,可一辈子宠孩子,叶儿和芽儿小时候嘴巴那么厉害,一大部分都是他给纵容出来的。 到了小孙女这儿,李金华更是宠得没了边儿,听小孙女一指挥,他立马条件反射地笑呵呵答应,“唉!唉!爷爷给你撵出去!” 说完李金华才发现不对劲儿,看看沉默的全家人,又看看大哥和父亲阴得几乎要下雨的脸色,他把自己往椅子里缩了缩,还不忘冲一脸气愤的花宝儿挤眉弄眼,小声安抚“等一会儿,花宝儿等一会儿啊!” 李老头把筷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放,狠狠地瞪着李国华没说话。他再看不惯赵晓雪,她也还没进他们李家门,李老头觉得自己没立场说别人家闺女,所以这事儿还得自己儿子出面解决。 未婚妻不懂事儿。当然是李国华这个未婚夫的责任。 李国华被花宝儿那句瘸子刺激得脸都黑了,再看看眼泪哗一下流下来的赵晓雪,腾一下站了起来,怒气腾腾地冲着周晚晚怀里的花宝儿去了,“花宝儿!你……” “花宝儿!好样的!”周晨比李国华的声音更大,动作比他更快,截下李国华的话头。走到炕沿边儿冲花宝儿拍手。“过来!小叔奖励你会说话,带你和小姑姑去吃好吃的!你想要多少糖咱们就买多少糖!” “小二!你别瞎掺和!”李国华看看哭得满脸是泪的赵晓雪,撸起袖子就往炕边走。“这孩子再不管管都上天了!啊!” 沈国栋大大方方地伸出腿,明目张胆地把怒气冲冲的李国华绊了个大马趴,然后腿都不往回收,冷着脸看着地上的李国华。吓得准备伸手去扶他的李庆云缩回了手。 “李国华,你想管谁?再说一句我让你也变成瘸子你信不信?!这女的本来就是个瘸子。还不行说了?她不止腿瘸,眼还瞎,脑袋更蠢!你整回来给你们全家当祖宗供着我不管,可你得把她看住了。她敢再说一句蠢话我肯定让她这辈子都没牙吃饭!” 李国华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沈国栋是什么人这些年他太清楚了,他说了就肯定能这么干,绝不是吓唬他。 “赵晓雪是吧?”沈国栋冲赵晓雪挑了一下眉毛。“你爸是赵大头,红星饭店的经理。你妈蒸包子的,你哥颠大勺,你不是在那给人盛豆腐脑的吗?你一天几百碗豆腐脑都能盛,跑这儿装什么?一碗饭就盛不了了?你那手要是不想用就别留着了!老子剁下来喂狗!” 李家全家都被沈国栋的气势震住了,屋里三四十口人,一时竟然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小叔,让小丫丫也去吃好吃的行吗?小叔也给她糖。”花宝儿还是抱着周晚晚不松手,又去求周晨,她可是个好姐姐,有好吃的不会忘了小妹妹的。 周晚晚从兜里掏出一把糖给花宝儿,“行,咱们带小丫丫一起去吃糖,花宝儿想带谁就带谁。” 花宝儿高兴地用衣襟兜着一大把糖跑到小丫丫身边,给她的小兜儿里塞了几块,又在她小手里放了一块,教她,“小姑姑给的!你要听话,叫那个女的瘸子,叫了还有好吃的!” 小丫丫胆子小,本来已经被屋里的气氛吓得躲在李苗儿怀里不敢出来了,可是她最崇拜的小姐姐发话了,还给了她这么多糖,她怯生生地从她娘怀里露出半张脸,冲赵晓雪的方向小声叫了一声,“瘸子。”叫完又马上躲了起来。 李苗儿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尴尬地拍了小丫丫两下,轻得只沾了一下她的衣襟,“这孩子!可不许胡说八道!” “呦!这孩子可真聪明!”沈国栋不管李家人怎么想,笑着走了过来,拿过周晚晚的挎包往出掏好吃的,把一大把糖果和小糕点放到花宝儿兜着糖的衣襟上,“拿去跟小妹妹一起吃,叔叔奖励你俩的!” 全家大大小小的孩子都盯着花宝儿怀里的好吃的看,李枝儿家七岁的小儿子最机灵,腾一下蹿起来,站在炕上冲赵晓雪一指,“瘸子!”叫完期盼地看着沈国栋。 沈国栋笑嘻嘻地冲他招手,也给了他一大把好吃的! 发现情况要不对的大人们根本来不及阻止,全家的孩子马上有样学样儿,一只只小手全指向赵晓雪,七嘴八舌比赛似的大叫,“瘸子!瘸子!” 沈国栋的糖果可比母亲的大呼小叫有用多了,孩子们热情高涨,排着队去领好吃的,领完再积极地去赵晓雪跟前叫,争取能给自己多赚几块糖。 家里一时间乱成一团,孩子们拍着小手蹦跳着越叫越兴奋,母亲们大呼小叫地做做样子拦着,却都不舍得真打自己的孩子。 小孩子最敏感,马上感觉到了大人的纵容,叫得更欢了。 李国华站在地当间儿对孩子们吼得脸红脖子粗,“闭嘴!都给我闭嘴!再胡咧咧我揍死你们!” “我让叫的,你想揍死谁?揍一个给我看看!”沈国栋走到李国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李国华吓得重重后退一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哆嗦着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晓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李国华竟然被人家一句话就吓回去了,更是气愤,“李国华!你这个窝囊废!” 赵晓雪想穿鞋下地,她的鞋却被李庆云家的两个淘小子给拿跑了。“瘸子的鞋一个高一个低!” 两个孩子忽然叫到。把赵晓雪为了补短一截的腿特制的鞋子放到地当间儿给大家看。 大人们都没见过这样的鞋,当然好奇,一时间全家都去关注那双高低不一的鞋。 赵晓雪想下地走人又没有鞋。而且她没有那双鞋,走路更瘸,这群孩子就得叫得更欢,她只能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 “都给我消停地!”李老头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冲全家大吼一声,大人孩子都不敢说话了。 “都回去坐着老实吃饭!谁也不许瞎折腾了!” 李老头不想说故意把事儿闹大的沈国栋和周晨。更不忍心去教训他这些宝贝重孙子,赵晓雪毕竟是客人,做得再不对,他们全家都去针对也显得欺负人。所以和和气气没脾气了一辈子的李老头只能选择息事宁人,不表态。 全家人都坐回去看着李老头,李国华垂头丧气地也坐了回来。低着头谁也不看。 沈国栋和周晨却没有回去,都站在一边没动。 周阳站了起来。走到炕边儿叫周晚晚,“囡囡,过来,咱们几个单独给姥爷拜个寿。” 周晚晚下地,跟着周阳和周晨一起走到李老头身边,跟着哥哥们给李老头敬酒,说了一通吉祥话,又拿出她单独给李老头准备的一个琉璃烟袋嘴儿。 “姥爷,这个是玻璃的,不是四旧,抽着肯定比您那个木头的透亮,您怎么通它都不会裂了。” 李老头的黄铜烟袋大炼钢铁的时候上缴了,祖上传下来的汉白玉烟袋嘴儿破四旧的时候又给砸了,这些年一直用硬木的,隔一段时间就得换一个,不是通烟油子时弄松了就是莫名其妙裂了。 “好!好!”李老头爱不释手,赶紧就把他那个眼看着又要开裂的硬木烟袋嘴儿给扔了,换上周晚晚送的抽了两口,“还是我们家囡囡想着姥爷!这个抽着真透亮!还好看!” “姥爷,这几个小娃娃的太闹腾,到我大舅那屋给他们单独开一桌儿吧,我们几个哄他们过去吃,也好让您和我几个舅消停地喝顿酒。”周阳看弟弟妹妹都跟李老头拜完寿也送完了礼物,站在旁边说道。 这是不肯跟李国华、赵晓雪他们一桌吃饭了。 今天如果不是李老头的生日,周阳肯定马上就带着弟弟妹妹回家了,可即使是为了达成李老头的心愿,他也不能让弟弟妹妹受委屈,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了。 李老头看看周阳温和却坚持的神色,叹息一声挥了挥手,“老大媳妇,上你们屋给孩子们单开一桌,把菜都上齐了,别亏了孩子们。” 小家伙们能跟着有好多好吃的温柔漂亮又有趣的小姑姑和小叔叔,还能躲开母亲的管教,当然求之不得,高高兴兴地跑东屋去了。 “姥爷,我还没给您敬酒呢,你今天可得喝了我这杯,让我也沾沾您老寿星的光儿!”郭克俭站起来给李老头敬完酒,又跟李厚华和李金华几个各喝了一杯,笑嘻嘻地跟李老头告罪,“我也去跟那群小娃娃凑个热闹去。” 郭克俭不给任何人挽留的机会,利落地离席跑东屋去了,留下一桌子人面面相觑。 赵晓雪在李淑华母女的劝说下不哭了,却也不说话,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子边。 李国华磨磨蹭蹭地挪过来,坐在赵晓雪旁边,试探着往她碗里夹菜,“晓雪,先吃点东西吧!小孩子不懂事,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我,我,等以后我肯定给你出气。” “滚!你们老李家没一个好东西!”赵晓雪一胳膊打翻面前的碗,抬手就给了李国华一个大嘴巴。 大家都愣住了。 李国华捂着脸顿了一下,从旁边拿过来一个空碗,又给赵晓雪夹菜,“行了行了,你气也出了,赶紧吃饭吧。”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李老太太的眼圈儿一下就红了,她宠了三十多年的儿子,这以后得过什么日子哟! “我,我去看看花宝儿,这孩子不懂事儿,别再打了碗!”李庆生的媳妇放下碗就跑了,唉呀妈呀!这个未来小婶子可真够厉害的!她可惹不起! 李庆学的媳妇和李苗儿几个对视了一眼,也各自找借口去东屋跟孩子们一起吃去了。都是一样的女人,这个赵晓雪真是嚣张跋扈得让人看不惯! 炕上原来坐得满满的两张桌子竟然就剩下了李老太太带着李淑华、古桃、古杏母女,和闹别扭的李国华和赵晓雪。 李老太太掏出手绢擦眼泪,李淑华却跟古桃使了个眼色,一起去哄赵晓雪了。 这种时候不去示好才是傻子!沈国栋再厉害有啥用?人家一眼不看老李家的人,还是哄好了赵晓雪实际一些。 李老头这边喜庆的气氛也荡然无存,都沉默着喝闷酒。 东屋的气氛却跟这边截然相反。大舅妈和二舅妈做主,又给陆续过来的女儿和媳妇们开了一桌,没了公婆压着,这群女人把孩子扔给周晚晚几个,他们竟然咋咋呼呼地拼起酒来。 小孩子这边,大的几个被沈国栋压着,不敢去折腾周晚晚,小的那几个他一瞪眼就能给吓哭,周晚晚和周晨不许他靠近。 小孩子爱凑热闹,看周晚晚喂花宝儿,都羡慕得不行,到了这边,发现这个小姑姑脾气特别好,都开始任性起来,四五个两岁到五岁的小家伙小鸟一样张着嘴巴等着周晚晚喂饭。 周晚晚一圈儿还没喂完,第一个喂进去的在喊,“小姑姑我吃完了!”,排在最后那个已经不高兴地嘟嘴了,“小姨给我留一口!我还没吃呢!” 周晨和周阳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热闹,妹妹跟小孩子相处的时候笑得最开心了,他们才不会轻易插手帮忙。 沈国栋倒是想帮忙,可是那群小屁孩儿怕他,他一凑过去就都憋着嘴要哭,真他娘地熊! 郭克俭发挥他人缘儿好的优势,几句话就把一群非等着人喂的小家伙忽悠得比着赛地吃饭,将周晚晚给解救了出来。 “这群小家伙可不容易对付,哄一个小时孩子比干一天活儿还累!”郭克俭抱着小丫丫,一边给她挑鱼刺一边示意周晚晚自己去吃饭,不用管这边。 “郭克俭,你这样很烦人你知道吗?多管闲事!”沈国栋把周晚晚的碗拿过去,给她换了一碗热饭。 “沈国栋,你还真是不了解我,我从来不管闲事。”郭克俭垂下眼睛笑了一下,把仔细挑好刺的鱼肉送到小丫丫早就张开等着的小嘴里。 ☆、第三二八章 迫切 “你们学校西门跟矿务局办公楼只隔了两条街,以后我找你玩儿去,可别不搭理我呀,我还想跟同事显摆一下有个大学生妹妹呢。” 周晚晚站在窗前看沈国栋给自行车打气,准备回家。郭克俭拿了杯温水过来给她,“别喝,用大锅烧的水,有点味儿,漱漱口就行。” 在周家吃饭的次数多了,郭克俭对周晚晚的很多小习惯都非常熟悉了。今天李家人多,她肯定不会为了饭后漱口这点小事去麻烦忙得脚不沾地的大舅妈几个。 周晚晚端着水没喝,也没漱口,点头跟郭克俭道谢,对他的调侃什么都没说。如果说以前他们兄妹把他当做一个很谈得来的朋友,从他跟古桃订婚以后,就开始慢慢疏远了。 李淑华家的女婿,他们没打算深入来往。 郭克俭把另一只手拿着的空水杯递到周晚晚面前,执意让她漱口,“吐这里。” 周晚晚偏头看了郭克俭一眼,他们的关系还没亲近到这个地步吧?郭克俭一直非常会把握与人相处的分寸,今天这样有点反常。 “牙齿不难受吗?待会儿我去洗杯子,肯定不会给大舅妈添麻烦的。”郭克俭把手里的空杯子往周晚晚面前又抬了抬。 周晚晚摇了摇头,冲郭克俭礼貌地笑了一下,转头去看窗外忙碌着修自行车的周阳几个。 郭克俭忽然低低地笑了几声,有点无奈又有点让人听不懂的喜悦,“喂,小丫头,你这样也太不给人面子了吧?” 周晚晚装作没听见,一眼都没看郭克俭。什么叫不给你面子?我们很熟吗?熟到要在你手里漱口的地步了吗? “周晨骗你吃的芹菜馅儿饺子,你直接吐沈国栋手里了。”好像知道周晚晚在想什么一般,郭克俭笑着感慨,“他放手里攥了半顿饭。” “那是七岁以前的事儿。”周晚晚有点儿不好意思。 “你小时候沈国栋总说你的命是他救的,理直气壮地认为他有责任也有权力管你所有的事。”郭克俭笑得斯文又温和。镜片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出锐利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周晚晚皱了一下眉,还是没接他的话。这些事是他们兄妹最珍贵最温暖的回忆,有时候还会拿出来调侃沈国栋。可是被郭克俭一个外人说起来就感觉非常违和。 好像隐-私-一直被人窥探一般。 “囡囡,我也救过你的命,你也叫我郭哥哥,可是沈哥哥和郭哥哥的待遇怎么就差这么多。”郭克俭不是在询问,而是在感慨。 “沈哥哥是我们的家人。古桃连亲戚都不是。”周晚晚放下杯子拿起大衣走了出去。 郭克俭反常得让人非常不舒服。她可没精力去管古桃的未婚夫发什么疯。 郭克俭拿起那杯周晚晚一口没动的水,低头笑了一下,没人看得见他低下来的眼睛里在想什么,只有翘起的嘴角一直舍不得放下,好像要保留住什么一样。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轻轻呢喃。 “郭克俭这小子真烦人!真想给他两拳。”沈国栋把下巴放在周晚晚的头顶,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嘀咕。 周晚晚笑了一下没说话。沈国栋要是知道他后来说什么了,就不用为找不到揍他的理由苦恼了。 郭克俭这大半天来让沈国栋非常不爽,可他又不真的惹急了他,每次都在他要爆发的关头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去,弄得沈国栋非常憋气。 今天这样的场合。他又得顾及周阳几个的心意,不能在李老头本来就很糟心的七十大寿上再打一架。当然,最主要的是他找不到正当理由打一架。 “不知道哪个淘小子在气门芯儿边上扎了几个眼儿,”周晨看着自己还在慢撒气的车轱辘叹气,“骑不了了,都下来吧,再骑里带就轧坏了。” 周阳和沈国栋只得下来,推着自行车走。好在宋屯离向阳屯不远,他们又骑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出来,走二十分钟就能到家了。 “你别下来了。坐着吧,就你那几十斤还不至于压坏里带。”沈国栋不让周晚晚下来,“我快点走,马上就到家了。” “让她下来走。多活动活动对身体好。”周晨最近一直在反省,他们以前是不是把妹妹养得太娇了,以至于她身体这么不抗折腾。 看她在沈爷爷家忙忙碌碌的那一个新年,脸色和精神都非常好。回家以后他故意给妹妹找点活儿干,让她每天都能活动一下,看着气色也比去年冬天在县里上学时好多了。 沈国栋最近面对周阳和周晨时总有点心虚。虽然不太赞同他的说法,看周晚晚跃跃欲试要下来走,也只能让她下来。 周晚晚下来跳了两下,就去踩路边化了又冻上的雪,上面脆脆的一层冰壳,一踩咔嚓嚓地响,听着很有意思。 周阳停下来等着妹妹,示意周晨不要催她。 虽然生活在北方,由于身体的原因,周晚晚长这么大玩儿雪的机会却几乎没有。 今年雨水过后,气温虽然没有大幅度升高,风却温和了起来,不像冬天那么刮在脸上生疼了,周阳心疼妹妹,趁着今天有太阳,让她在外面玩儿一会儿。 周晚晚刚走几步,郭克俭就骑着自行车从后面赶了上来,“怎么了?怎么停这儿了?我以为你们早到家了呢。” “没事儿!你该干嘛干嘛去!”沈国栋抢在周阳前面开口撵郭克俭,他今天是烦透了这个笑面狐狸一样的小子了。 “呦!自行车撒气儿了!”郭克俭却下来站在他们身边不走,“这么冷,别让囡囡在外面冻着了,我先把她送回去吧!” “囡囡,走,郭哥哥先送你回家。”郭克俭不等周阳几个表态,就冲周晚晚招手,“我正好去知青点儿办点事,顺路。” 沈国栋眼睛一眯,扔下自己的自行车大步走到郭克俭面前。身上骤然剧增的压迫感让周阳和周晨都是一愣,“你很闲呢,郭克俭。” 郭克俭却依然笑得温和有礼,眼镜后面的眼睛弯了弯。完全不受沈国栋的影响,“其实我最近挺忙的,真没什么闲工夫。” 沈国栋冷冷一笑,“那就别多管闲事。” “囡囡,过来。”沈国栋把周晚晚叫过来。胳膊在郭克俭推着自行车的两只手上一别一抬,轻轻松松地把他的自行车抢到手,又把他逼退了两步。 郭克俭笑得依然斯文好看,也不去管自己的自行车,看着沈国栋把周晚晚拎上自行车,一句话都没说就骑走了。 他去把沈国栋的自行车扶起来推上,跟周阳和周晨抱怨,“这小子就是个活土匪呀!看来今天我是赶不上回陵安的汽车了,只能在你们家蹭饭了,还得蹭着住一宿。姥姥家今天人多,我去了也没地方睡。” 而李淑华家又不太方便,周阳家房子宽敞又都是大小伙子,他们又是不错的朋友,确实最适合他留宿。 周阳和周晨无奈对视一眼,他们能说什么?沈国栋把人家的自行车就这么打劫了,他们当然得负责善后了。 沈国栋还没发现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正抓紧时间抱着周晚晚使劲儿亲。 这单独相处的二十分钟对他来说太宝贵了,自从从沈爷爷家回来,半个多月了。他就没找着一分钟可以单独抱抱周晚晚的机会。 这些天他简直要发狂了,几乎不敢正眼看周晚晚,就怕自己控制不住眼神被周阳和周晨发现什么。 如果被发现了,那以后的三年甚至更久的时间。他就都得过这样要命的日子了。 沈国栋一进院子就急匆匆地把周晚晚抱进屋里,哐当一声关上门,把兴冲冲跟在后面的小汪拍在了门外,根本等不及周晚晚解围巾脱大衣,一把就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嘴唇随之就重重地压了下来。 周晚晚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完全束缚住的蛹。只能任沈国栋火-热-急-切的唇在自己的唇上重重碾压吸-允-,暴风一般的压迫和掠夺让她的身体颤栗般地发麻,心脏随之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沈国栋在周晚晚的唇上一阵激烈的进攻,又急切地吻向她的耳朵,每次他吻她的耳朵,她都会小小地颤抖一下,偶尔还会小声呜咽一声,像是对他的回应。 沈国栋上瘾一般,无法自拔地迷恋上了这种可以激起周晚晚反应的感觉。 她在他的怀里颤抖呜咽,在他的唇下目光如水脸色绯红,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心都狂喜得无法自已,内心的满足感比任何感-官-上的接触都让他渴望。 “沈哥哥,别,大哥要回来……嗯!”周晚晚忍着由耳朵上传遍半边身体的酥麻,小声阻止沈国栋,却被耳后火-热-的一个吸-允-变成一声闷哼。 沈国栋猛地吸了一口气,呼吸骤然加重,几乎是疯狂地在周晚晚的耳朵上舔-咬-吸-允,心里那把火烧光了他全部的理智,完全顾不得马上就要回来的周阳他们。 周晚晚拿这样的沈国栋完全没有办法,她穿着厚厚的大衣,却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沈国栋揉碎融化在他的身体里,那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控制的炙热激-情-让她忽然害怕起来,声音都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沈哥哥,沈哥哥,别……”周晚晚细弱的祈求听在沈国栋耳朵里如火上浇油,身体里乱窜的火苗嘭一声烧成滔天烈焰,手上急切地去解周晚晚缠在脖子上的围巾,唇也跟着重重碾压过去。 周晚晚马上感觉到了沈国栋的失控,开始激烈地在他怀里挣扎,“沈哥哥,停下来!沈哥哥!” 沈国栋一把拉开周晚晚的毛衣领子,把唇重重地印在了她的脖子上,好半天一动不动。 周晚晚听着他粗重的喘-息-,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直到他渐渐放开几乎让她窒息的拥抱,她才慢慢放松下来。 “沈哥哥,沈哥哥?”周晚晚试探着去推沈国栋,周阳他们很快就要回来了,他们这样不行。 “小祖宗,别叫了……”沈国栋闷哼一声,把头更深地埋在周晚晚的大衣领子里,“乖,别动,别说话。” 周晚晚的身体瞬间僵硬,呼吸都尽量控制住,不敢刺激沈国栋一分一毫。 沈国栋却忽然无奈又宠溺地轻笑一声,深吸一口气,一把抱起周晚晚,把她送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到她房间的炕上,给她脱了鞋袜,看她乖乖地一动不动,即使经历了刚刚那样的惊吓,也还是一脸信任地任自己摆布,眼里压抑的欲-望-疯-狂--慢慢被温柔宠溺代替。 “乖,自己把衣服换了,头发放下来,”然后又忍不住在她耳后轻轻亲了两下,“这里不要露出来。” 周晚晚垂下眼睛,睫毛轻轻抖动了两下,抬手去推沈国栋。 “疼了吗?”沈国栋拿起周晚晚的手放在唇边不住地亲-吻-,声音沙哑低沉,“以后不要在这种时候那么叫我,我控制不住。” 周晚晚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沈国栋紧紧攥住,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放在唇边,“喂!小白兔,跟你说正经事儿呢!” 周晚晚还是低垂着睫毛不肯看他,执拗地要把手抽回来。 沈国栋低低地笑了两声,把周晚晚的手放在自己发热的额头上降温,“以后我们每周只能见一面了,想都想死我了,你再那么一叫,简直是要了命了!” 周晚晚几不可见地点点头,推沈国栋出去。 沈国栋却舍不得这难得的独处时光,坏笑着把她拉过来逗她,“你知道什么呀就胡乱点头?嗯?来,给我说说,知道怎么要了我的命了?” 周晚晚气得一脚踢过去,狠狠地瞪这个厚脸皮的家伙。 沈国栋却对着周晚晚踢在他黑色毛衣上米分嫩白皙的脚发愣。他努力控制着自己想把那只精致小巧的小脚丫抓到手里然后…… “操!”沈国栋狠狠地咬牙,额头上的青筋剧烈地跳动着,几乎是用了生平最大的毅力让自己的视线离开周晚晚惹祸的脚,“真是要了命了!” ☆、第三二九章 离家 “女生嘴碎,特别是住在一起,聊两句天就觉得是朋友了,什么都说,你一定记住,能说的随便说,不能说的一个人都别告诉,你跟一个人说了那就等于跟所有人说了,那就不是秘密了。” “嗯。” “也不能什么都不跟别人说,有些无关紧要的小秘密拿出来跟一个宿舍的人分享一下,能更快地拉近距离,让你交到朋友。” “嗯。” “刚去报道的前一个月最重要了,以后谁跟谁关系好大多是这个月打下的基础,这一个月,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跟同学和室友处好关系,学习可以先放一放。” “嗯。” “钱分几个地方放,别显得太特别,干什么随大流就行……” …… “赵小三儿,你渴不渴?” “衣服别带太多,宿舍地方小,东西多了没地方放还得你自己整理,反正你也一个星期回来一回,带够一周穿的,再准备两件应急的就行。” “嗯。” “囡囡,你那是什么眼神儿?跟你说的你都记好了,到了那边可不像上高中,那是住校,什么都得靠你自己了,你别以为没人管你了是好事儿,没人管你也没人帮你,你什么都得学着自己处理,前一两个月肯定难熬,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嗯嗯。” “算了!我还是给你写下来吧!一看你就没听进去!”赵小三儿跑去找纸笔,一边找一边不满意,“害怕你就说呗,我又不会笑话你,你跟我装什么呀。” “赵小三儿。我害怕什么?” “第一次离家,我就不信你不怕。你才多大点儿呀!” “那你第一次离家的时候也害怕了?” “我比你大,再说了,我不是男的吗?我怕什么?对了!”赵小三儿非常严肃地放下笔,瞪着周晚晚,“到了学校,肯定有男的……” 周晚晚看着赵小三儿忽然红透的脸坏笑。“赵小三儿。肯定有男的什么?” “跟你说多少回了,要叫哥!你比赵小四儿还不听话!”赵小三儿气急败坏地低头写笔记,耳朵却越来越红。 周晚晚不逗赵小三儿了。看着他下笔如飞地写了好几大张纸,都要看困了,他才停下来,仔细标上页码。划出重点,才交给周晚晚。 “带过去。有问题就看看,记住,遇到你不方便表态或者不知道该怎么跟人说的时候就微笑,就像你平时忽悠小四儿时那么笑。基本就能没事儿了。” “嗯。”周晚晚郑重地把几张纸收起来,“我肯定随身带着。” 赵小三儿满意了,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石云姐送你的衣裳和书包挺好看的,我娘也给你做了一套衣裳。我想了好久,也不知道送你点什么好。” “你刚刚不是送了吗?特别实用,以后我在那边就靠它混得风生水起了!” “那算什么礼物啊!再说了,我也不能第一次送你礼物就是几张纸啊。” “诶?第一次送我礼物不是你四岁那年送我的一把毛毛根儿吗?” 赵小三儿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你还记得?!” “嗯,当然记得,那时候我都要饿死了,除了沈爷爷和沈哥哥,就是你给过我吃的了。” “嘿嘿!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还给过你烧麻雀,糖块儿,还给你留过大肉包子!” “赵小三儿,人家都说施恩不图报,受恩记心间,这种事我记得就行了,你记那么清楚是什么意思呀?” “叫哥!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 “我小时候也没叫你哥吧?不是说好了等你长到我大哥那么高再说吗,你现在还差半个脑袋呢!” “越长大越气人!你怎么跟赵小四儿越来越像?!” …… 一九七五年三月一号,周晚晚正式离家去陵安师专读书。 “我不去送你,吓着你的小同学就不好了。”提前好几天,沈国栋就跟周晚晚打好招呼了。 周晚晚非常惊讶,沈国栋竟然主动提出不去送她,竟然没要求弄辆大吉普车呼啸着把她拉学校里转悠一圈,弄得人人指指点点把她当异类,这绝对不是他的风格呀! 她准备好的那一堆说服他的话没用武之地了呀! “你不是嫌我太严肃把你的小同桌吓着了吗?我对着一群小丫头片子可笑不出来,还是不去了。” 周晚晚笑着指了指自己,冲沈国栋眨了眨眼睛。 沈国栋瞄一眼在厨房做饭的周晨,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低头看着自己的水杯,笑得坏坏的,“我们家小丫头片子跟他们可不一样,又香又软还听话,是不是,小白兔?” 周晚晚扔了杯子进厨房给周晨捣乱去了,她就不应该脑子犯糊涂跟沈国栋谈这个问题,爱去不去,他要能扛住了一直都不去那才叫厉害呢! 随着周晚晚出发的日子临近,周晨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当年他要是不逼着妹妹上学,是不是她就能晚两年离家? 妹妹还这么小,身体又不好,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跟陌生的同学住宿舍,吃食堂,每天还得应付课业,她能行吗? 虽然周晨觉得自己一直在想方设法锻炼妹妹,不让她太娇气,可实际上他连妹妹自己洗一件衣服都心疼,从来没想过让她完全自立这件事。 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从生活到学习,再到情绪心情事无巨细地替妹妹打算好,忽然就让他放手,他根本不能习惯。 周晚晚身上像有无数根看不见的线在牵扯着周晨的心,从她三个月起,周晨就把她放在眼睛里宝贝着,忽然说要把她送到一个他完全掌控不到的地方,周晨有那么一段时间觉得自己根本接受不了。 年前周晚晚接到录取通知书。确定了要离家上学的时候,周晨像一个马上要把孩子送走失落得没着没落的家长,简直可以用失魂落魄来形容了。 虽然后来周阳和墩子努力帮他调节,他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一想到妹妹要离家,他心里还是非常别扭,“让大哥送你去报道吧。我不去了。过几天我再过去看你。” 周晚晚看看周晨和沈国栋,再看看周阳,如果大哥也说不送她。她都不会觉得多奇怪了。 “我去送,我早就让孙大娘把新衣服做好了,到时候要好好看看囡囡的学校,以后去看你也不会迷路了。再去尝尝食堂的饭,要是实在难吃。咱再想想别的办法!要在那待好几年呢,可不能吃不好。” 周晚晚看着兴致勃勃的周阳,眼睛热辣刺痛,眼泪完全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前世。她上大学的时候大哥的腿病已经非常严重了,他说什么都不肯去送她,怕自己瘸着去学校给她丢人。怕浪费车费,怕看不懂站牌在城市里迷路。大学三年,大哥一次都没去过她的学校。 今生,大哥能这样兴致勃勃毫无顾忌地送她去上学,周晚晚忽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了,无论她曾经经历过什么,以后要面对什么,她重生这一世都是圆满了。 “大哥,你一定要经常去看我。”周晚晚泪流满面地抱住周阳的腰,把自己的脸埋在他身上,将前世所有的遗憾、愤恨、委屈全部随着眼泪哭了出来。 周阳又是心疼又是窝心,摸着妹妹的头也有点哽咽,“大哥肯定经常去看你,一周一次够不够?要不大哥在学校旁边找间房子,陪你一段时间好不好?就是大哥做饭不好吃,得委屈你跟着受罪。” “大哥做饭好吃。”周晚晚胡乱地应着周阳,眼泪迅速浸透了他一大块衣襟。 “好好,那我们这次就过去看看,大哥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去陪你一段时间,心里也能踏实点。” 周阳心疼地给妹妹擦眼泪,“不哭了啊,你还担心什么?跟大哥说,大哥都给你解决了,咱们高高兴兴地去上学。” …… 周晨看着难舍难分的两个人,红着眼圈跟沈国栋抱怨,“看着没有,就是个小白眼狼!白疼她了,最后还是跟大哥最好!跟咱们没心没肺地还能笑呢,一说要离开大哥了,就哭成那熊样儿!” 沈国栋撇撇嘴没说话,他现在根本不敢指望这个小白眼儿狼跟他最好,他连让她主动抱抱都不敢想呢!他找谁说理去? 最后周晚晚当然不能让周阳过去陪她上学,她把赵小三儿写的那几页纸拿出来跟周阳研究,两人叽叽咕咕说了好久,周阳又给她添了密密麻麻的两页,才算有点惆怅地感叹,“真快啊!你怎么说长大就长大了呢?!” 周晚晚离家那天早上,她站在院子里送周晨和沈国栋去上班,早就说好了,他们就在自己家里告别,下周他们去屯子头的汽车停靠点去接她,他们都是大人了,要开始学着用大人的方式行事。 周晨笑着跟妹妹击了一下掌,揉揉她的头什么话都没说。该说的该嘱咐的早就说过了,妹妹要开始人生的新阶段了,他得把所有的不舍担忧都收起来,用最灿烂的微笑鼓励她,改用默默的关注伴她前行。 沈国栋也跟周晚晚击了一下掌,微笑着转身大步离开。 周晚晚默默收起沈国栋放在她手里的纸条,转身打开,上面是简简单单的两行字:小白兔,加油!去交几个好朋友,高高兴兴地画几幅画,有沈哥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去干你想干的事儿就行!抱抱!周三去看你。 周阳提着周晚晚的被褥、脸盆暖瓶洗漱用具、衣服、画具等等一大堆东西带着她来到屯子东头的汽车停靠点,赵五婶一家人、宝成叔一家、李老师一家、王校长、石云,一群人微笑着站在那等着送他们。 跟大家简单地告别,又给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赵小四儿承诺了一堆周末回来带的好吃的,从绥林方向开往陵安的长途汽车缓缓地驶了过来。 周阳微笑着看看妹妹,满脸都是希冀和欣慰,“走吧!咱们上大学去!” ☆、第三三零章 报道 陵安师专全名陵安专区师范专科学校,建立于1953年,在全省的大学中籍籍无名,在陵安专区却如雷贯耳,是全区十一个直属县的最高学府,这些年来为全区培养了几万名教师。 陵安专区是1956年国家在陵安地区设立的介于省和县之间的行政单位,九十年代中期改名陵安地区,下辖十一个县,专区最高行政单位是专区行署,专区区政府就设立在陵安县城。 所以陵安县城比绥林县城规模大了不止一倍,繁荣程度也要高很多。 走出长途汽车站就是陵安城的正街,临街好几栋两三层高的小楼,街上虽然没有小汽车,自行车却穿梭来往,偶尔还能看见一辆三轮挎斗摩托车呼啸而过,县城里也有了公交车,比绥林县灰扑扑的正街要热闹繁华多了。 周阳正要去找公交车站,举着师专接站牌子的一个大男孩就跑了过来,“你是周晚晚吧?邱老师在那边,今天有车来接站。” 邱老师是去绥林高中的招生老师,跟周晚晚很熟悉,也见过一次周阳。 周阳带着周晚晚过去跟邱老师握手问好,上了临时跟公交公司借来的一辆充当校车的公交车,车上已经坐了十几个学生和来送人的家长。 周阳放好行李,安排周晚晚坐下,开始跟前后的家长攀谈起来。 周阳长得高大俊朗,气质稳重温和,衣着笔挺得体,行事说话礼貌从容,马上赢得了一众家长和新生的好感。 再看规规矩矩坐在哥哥旁边的周晚晚,乖巧漂亮,一直微笑着听大家寒暄,兄妹俩一看就是条件优越的家庭出来的有教养的好孩子。 连坐得稍远的家长都主动过来跟他们说话,一自我介绍,发现周晚晚竟然是今年新生文化课考试的第一名。 艺术生的文化课考了全校第一名。就是很多对艺术考试不了解的家长也要赞叹一声“这孩子画画好学习还这么好,真是不简单”。 周阳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他竟然到现在才知道这小家伙文化课考得这么好。真是不知道要感叹把她教得太好,还是要检讨一下是不是把妹妹教偏了。这孩子重视的东西怎么就跟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呢。 几分钟的工夫,周阳就给周晚晚找到了一个同班同学,是一个叫慕强的男生,家住北山县城。来送他的父亲穿着毛呢中山装,胸口的兜上别着两只钢笔。眼镜片厚厚的,是北山高中的数学老师。 两位家长很快找到了一堆共同话题,周晚晚和慕强也互相点头打招呼。 “周晚晚,你哥做什么工作的?”前排一个圆脸女孩儿回头问周晚晚,她母亲和父亲也关注地看过来。 “我们家住农村,我们是农民。”周晚晚毫不隐瞒,这个年代,城乡差别特别大,农民在很多城市人眼里就是贫穷愚昧的象征,甚至很多农民自己都觉得自己比城市人矮一截。 但周家兄妹几个从不这样认为。他们对自己的农民身份安之若素。 “农民啊!”圆脸女孩跟母亲惊讶地对视,然后上下打量着周晚晚和周阳身上比他们要高档不少的衣着。 “是的,农民。”周晚晚点了一下头,就不再去看他们。 车里的人都好奇地看过来,周阳兄妹两个从谈吐到衣着,一般的干部家庭都养不出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农民? 周阳看了一眼妹妹,鼓励地摸摸她的头,给她整理了一下小辫子,什么都没说。 “马上就要化雪了。春耕整地,农村也要忙起来了。”慕强的父亲微笑着跟周阳说起了农事。 有几位家长愣了一下,也加入了谈话。谁都没看嘀嘀咕咕不时看几眼周家兄妹的圆脸女孩一家。 车停到陵安师专校门口的时候,郝老师亲自在校门口迎接美术新生。 他热情地跟周阳和慕老师握手。又欣赏地看了两眼周晚晚和慕强,特别给他们介绍,“慕强,周晚晚就是上次那个美术比赛的第二名,周晚晚,慕强是第三名。” 这两个孩子都是他亲自过去谈话考核的。郝老师都寄予重望。 在学生处交了录取通知书,领了三月份的师范生补助十六元,十二元是饭票,四元现金,又拿了分配宿舍的小纸条,就可以去宿舍整理内务了,晚上学生会和导员老师会去新生宿舍探访。 这个时候上师范是不收学费的,每个月还有十六元的生活补助,对于一个普通学生来说,这十六元用来吃饭和简单的生活花销足够了,很多节省的学生一个学期下来还能攒下几十块拿回家里去。 让学生会的一个学生带慕强父子去他们的宿舍,郝老师把周阳兄妹俩领到学生处的另一间办公室,对一位清瘦严肃的中年人介绍他们,“蒋老师,你不是一直想见见周晚晚吗?我给你带来了。” 蒋老师是师范学院中文系的系主任。陵安师专没有美术系,只是单独设立了一个美术专业,就暂时并入中文系管辖。这位蒋老师也是周晚晚的系主任。 蒋老师严肃地打量了两眼周晚晚,忽然笑了,“小姑娘好样的!要不是你们郝老师舍不得,我就把你转到我们中文系来!字写得好,文章也言之有物!最难得的是还多才多艺!” 郝老师在一边无奈地笑,在这些正统科班出身的大才子面前,画画只能算得上是一个才艺而已,他们是对专门设立一个美术专业很不以为然的。 蒋老师夸完周晚晚又与周阳握手,感谢他给陵安师专培养出一个优秀人才,又问了一些平时周晚晚的学习情况,当听到她两岁就开始写字画画时,两位老师都非常惊讶。 “我大哥从我两岁起就每天教我写字、读书,一直到我上小学,一天都没拉下过,我两岁时画的第一幅画就是我大哥的睡觉图,他看了就给我买纸笔,全力支持我画画。” 周晚晚说的都是实情。周阳却对两位老师的敬佩赞赏有点不好意思,“我妹妹聪明,都是她自己学出来的,跟我没多大关系。” 虽然这么说。周阳还是兴致勃勃地跟两位老师谈起了妹妹从小到大的一些学习细节,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把妹妹养大,全身心地关心爱护她,从来没想过要她的任何感激或者去在乎别人的眼光,但是对妹妹真诚的感恩和两位老师的敬重。周阳还是非常高兴。 周阳跟郝老师和蒋主任谈了很长时间,眼看着临近中午,两位老师还有很多事需要解决,三人才意犹未尽地散开。 在学生会一个短发女孩儿的带领下,周阳把周晚晚被送到了她的宿舍,六舍121室。 陵安师专的校园里大树参天,占地面积极广,大部分是当年日本侵华时留下的建筑。 教学区是几栋灰色的四五层高的水泥楼,是当年日本人的办公室,宿舍区是当年日本占领陵安煤矿时建的工人宿舍。多是二层的红砖小楼。 六舍门口是一脸严肃的中年女宿管老师,认真地验看了周晚晚的入住条,又仔细登记,才让周阳带着她进去。 宿舍楼进门是一个小厅,摆了几把椅子,往里走就是两条长长呈直角相对的走廊,周晚晚住的121室在左手边的走廊里。 走廊两边是打开的宿舍门,门里忙忙碌碌都是帮孩子安排行李的新生家长,这一层应该都是今年入学的新生。 木地板踩在上面咚咚地响,几个活泼的女孩子故意在走廊跳了两下。发出咯咯的调皮笑声。 整层楼虽然忙乱,却到处生机勃勃,大学里特有的青春气息迎面而来,让周阳和周晚晚的心情也跟着更加轻快起来。 121室在走廊中间的位置。用学生处老师给的钥匙打开门,里面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屋子朝南,临近中午,有很好的阳光。五六米长宽的正方形房间,放了四张木制的上下床,一个有八个小门的衣柜。一个高高的脸盆架,中间一张长桌,几张长凳,就是整个宿舍的全部装备了。 周阳深吸一口气,这个房间在他看来非常简陋,可是妹妹却要在这样的环境生活四五年,他强压着心里的不舍问周晚晚,“你住下铺吧?挑南边靠窗的位置怎么样?” 周晚晚前世就在陵安师专待了三年,对这里的情况非常熟悉,进到宿舍,她没觉得简陋,只觉得亲切,“好,我住左边,右边早上被太阳先照到,想睡懒觉都不行。” 周阳看着妹妹的笑脸,心里稍稍松快了一点,打开网兜找脸盆肥皂,“我先把床擦一擦,铺上被子咱们再整理其它东西。” 周晚晚要过去帮忙,周阳却把她安顿到凳子上坐着,又拿出从家里带过来的保温杯和小糕点,让她好好休息。 周晚晚知道周阳的想法,他这是不满意宿舍的环境,有点舍不得她了。 她听话地坐在一边喝水吃东西,跟忙碌的周阳嘀嘀咕咕地说以后要怎么样怎么样,兴致勃勃地计划她的大学生活,说了好半天,终于把周阳抿起的嘴角说得上翘起来。 可是收拾完宿舍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周阳彻底高兴不起来了。 陵安师专三个学生食堂,一个教工食堂,为了让周阳放心,周晚晚特意把周阳骗到伙食水平最高的教工食堂,让他拿着饭票冒充老师去打饭。 周阳的气质不用装也能比很多教工更像老师,他在各个饭口转了一圈,勉强打了四个菜回来,担忧地看着妹妹。 做成这种水平和味道的饭菜,在家的时候周晚晚肯定一口都不会动的。她要在这里吃五年的饭,每天吃这些,肯定不行。 周晚晚装着没看见周阳担忧的眼神,夹起一个素丸子一边吃一边抱怨,“做得比我二哥差多了!”却出乎周阳意料地全部吃了进去。 周阳目瞪口呆地看着妹妹每个菜都吃了一点,二两米饭一口没剩地吃完,还跟他计划,“晚上我要试试那个打卤面。” 周晚晚看着周阳笑得眉眼弯弯,“大哥,我在家挑食又任性,是知道你们都宠着我让着我,那不代表我在外面就适应不了。你看。没有你们照顾,我也一样能吃学校的饭,我小时候树叶子糊糊都能吃进去,这些总比那个好多了。” 周阳低头大口地吃饭。不肯抬头看妹妹,声音有点粗,“你小时候受太多苦了,大哥就想让你一辈子一点苦都不受。” “大哥,多少人羡慕我能上大学呢。这不是受苦。再说了,”周晚晚压低声音凑近周阳,“你给了我那么多生活费,我不爱吃可以去楼上要小炒啊,你还不知道这里可以开小灶吧?我的生活费顿顿吃小炒都吃不完。” 周阳还是不能释然,可是却无可奈何。妹妹长大了,他无论心里多难受都得放手。 她上高中的时候他是感情上割舍不下,上大学的时候是生活上不放心,以后她要走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他还会有更多的担心。却只能让她自己去面对。 “我去楼上看看小炒。”周阳把没吃完的饭盒扣上,带着周晚晚就走。 周晚晚无奈地跟上。希望楼上的小炒师傅能给陵安师专长点脸,别让周阳再嫌弃了。 吃完饭,周阳安顿周晚晚去午睡,自己跑市中心买了两大袋子饼干、奶米分、麦乳精、油茶面、罐头等等一大堆东西,“实在吃不下食堂的饭就先吃这个,别勉强自己。我回去让小二做点能放久的东西给你送过来。” “我下周回去拿过来,别折腾了。”周晚晚无可奈何地收下零食,又乖乖地把周阳增加的二十块生活费收起来。只要能让他放心,周晚晚是言听计从没有任何异议的。 再不放心。也不可能把妹妹领回家去不上学了,周阳只能接着办正事儿。把他一中午摸了个七七八八的校园布局给周晚晚讲了一遍,又画了草图,然后带着她出门去认公交车站。 哪一路是到市中心的。哪一路是去汽车站回家的,哪一路坐到哪有比较好的商店和饭店,说了好半天。又抽查了两个地方,确定妹妹都记好了,周阳才非常不放心地停下来。 “大哥,我周末就回家了。还有五天。”周晚晚拉着周阳的手,“就跟我上高中一样,也是一周回一次家。” 这怎么能一样呢?周阳心里再不赞同,也不想让妹妹难受,只能点头,“脏衣服拿回家去洗,宿舍水房的水太凉了。” “开水房离得远,一次拎一个暖瓶过去,多了那么远你拿不动。” “睡觉的时候用毯子把脚底下堵住,进去凉风容易感冒。” …… 太多太多需要嘱咐的事了,到这一刻,周阳才觉出他以前所有的准备都不充分,他还有那么多事没为妹妹做,让妹妹这么小就出来上学真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可是他已经不能后悔了。 “前几天我在郭克俭那放了一百块钱,你要是有急用就找他。他离你这边很近,平时能照顾点你。” 周晚晚再不想跟郭克俭接触,看着周阳担忧的脸,也只能点头。 周阳又嘱咐了半天,最后眼看着要赶不上回家的汽车了,才红着眼圈上了去长途汽车站的公交车。 周晚晚看着周阳的车走远,愣了好半天。 她忍住眼泪对周阳离去的方向尽自己最大的力气笑了一下,大哥,希望你的新生活能轻松美满。 只有她真正独立,周阳和周晨才能真正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否则,什么都是空谈。 所以,她必须离家上学。 她知道大哥的担忧,但这只是暂时的,时间会证明一切,她一定能让他很快放下心来,把更多的精力放到自己身上。 这辈子,她必须让周阳和周晨为他们自己而活。 所以,周晚晚,你要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 周晚晚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学校。 刚走到宿舍门口,周晚晚就被里面的一片混乱惊得愣住了。 她走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入住,周阳把角角落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现在这遍地瓜子皮,一屋子杂物随便摆放,挤挤挨挨一群人,还有几个人坐在自己的床上,是怎么回事? 周晚晚走进屋,一个中年女人确定了她的床位,指着另一个女孩儿尖声命令她们俩,“你俩商量吧,赶紧给我们倒出一个下铺!我们家小玲可不能睡上铺!爬上爬下麻烦死了!” ☆、第三三一章 室友 另一个女孩二十一二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洗得有点发白的灰蓝色布面大棉袄,长得白白净净,有一双小鹿一样的大眼睛。中年妇女尖声一叫,她就一缩脖子,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大棉袄里去。 女孩儿好像也刚回来,或者说回来了还没机会脱大衣手套围巾,靠在衣柜边上站着,怯生生地看着一屋子人。 周晚晚没搭理颐指气使的中年妇女,先走到女孩身边冲她笑了一下,“我叫周晚晚,是七五美术班的。” 女孩马上冲周晚晚笑了一下,眼睛弯起来嘴角有一个明显的小酒窝,非常甜美,“我叫刘芳,也是七五美术班的。我听说过你,你的名字在校门口的红榜上,你学习可真好!” 周晚晚也回了她一个真诚的微笑,“我听学生处的老师说我们班就四个女生,另外两个来了吗?” 刘芳指了指她们俩的上铺,“都来了,我上铺的是莫琪琪,你上铺的是向大姐,他们带着姜引娣去买洗漱用品了。” 刘芳又指了一下门背后的下铺,示意姜引娣就住在那里。 “你什么时候来的?”周晚晚看刘芳不紧张了,把她拉到旁边唯一空着的长凳上坐下,“我上午就来了,打了热水,你喝一口暖和一下吧?” “我们家在乾安,离得远,一早上坐上车,下午才到。”刘芳笑眯眯地看周晚晚,“我不喝水,不冷,你们家是哪的?” “你们这是什么素质?!跟你们说话没听见啊?!”中年妇女和她一屋子的亲戚被周晚晚和刘芳晾了半天,气得指着周晚晚和刘芳的手指头都抖了。“赶紧地!给我们小玲腾出个下铺来!” 中年妇女一吵,刘芳就吓得腾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又退到衣柜边儿站着去了。 周晚晚看看她和刘芳的下铺,都坐了人,回头问中年妇女,“你哪位?” 中年妇女被周晚晚冷淡的态度激得更生气了,几乎是要扑过来撕了周晚晚的架势。“我是学生家长!你们这还是大学生呢!什么素质!跟你说话呢你聋啊?!” “哪位的家长?”周晚晚一点都没跟她动气。把中年妇女气得脸色都有点不对劲儿了。 “你管谁的家长!让你腾你就腾得了!” “这是哪位同学的家长?”周晚晚在屋子里看了一圈,目光这才正式落在她一进门就用余光观察着的女生身上。 那个女生大脸盘,肤色微黑。肤质却挺细腻,如果不穿那件黑红格子的大号棉衣可能会不像现在这么让人觉得暗淡违和。 从周晚晚进屋,这个女生就一直坐在窗边的凳子上喝水,对她母亲的盛气凌人和无理取闹一句话都没说。 现在听周晚晚这么问。她才笑着站了起来,一站起来足有一米七五的身高。更显得高挑健美,倒是跟她的肤色挺合拍。 “我叫钱小玲,七五届中文系的,这是我妈。”钱小玲没走过来。只是站在桌边给周晚晚介绍。 “钱小玲你好,我是周晚晚,七五美术班的。”周晚晚也礼貌地冲她笑着。然后抬手一指自己的床位,“我住这儿。你住哪个床?” 钱小玲一下就愣住了。她想住的靠窗下铺都占上了,这不是让周晚晚和刘芳给她腾地方呢吗? 可是她又不能直接跟周晚晚说我想住你的床,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导员和学生会的同学晚饭前会过来各个宿舍探访,”周晚晚看了看表,“还有一个小时。” “你听不懂人话咋地?!让你给腾地方都说了老半天了!你磨蹭什么?!你们这些画画的把好床位都占上了,让后来的怎么睡?!你要是再磨蹭我找你们老师去!欺负人也没这么欺负的!到时候有你好看!” 郑小玲的母亲看女儿被一个小丫头一句话就给逼住了,赶紧过来帮腔。 “郑小玲,你想住我的床吗?要让我给你腾地方?”周晚晚根本不搭理郑小玲的母亲,直接问郑小玲。 郑小玲的脸一下就红了,她再想要那个位置,也不好意思当着同学的面直接抢,条件反射地摇头,“没有,不用!” “郑小玲说不用。”周晚晚回头看郑小玲的母亲。 “你个死丫头片子!你等着!看你们老师来了你腾不腾!”郑小玲的母亲狠狠地指了一下周晚晚,怒气腾腾地去找宿管老师了。 周晚晚慢条斯理地把围巾和手套摘下来放到自己的柜子里,从脸盆架上拿起脸盆和香皂,看着缩在衣柜边上的刘芳有点无奈,最后还是叫上了她,“刘芳,我要去水房洗手,你去不去?” “去去去!”刘芳如蒙大赦,带着手套就跟在周晚晚身后跑了出去。 “周晚晚,你,你不怕郑小玲她妈吗?我一听她喊脑子里嗡嗡直响,你刚才要是再晚回来一会儿,我肯定搬了。”刘芳站在长长一排水龙头边,看着周晚晚慢条斯理地洗手。 “你想让出来吗?”周晚晚低头洗手,没看刘芳。 “不想,谁想啊!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刘芳踢了一脚水泥水池底下,“可是你看他们那一家人,一下来了一屋子人!都人高马大的,看着可真瘆的慌!” “不想让就不让呗。”周晚晚洗完了手,用毛巾仔细擦拭,然后冲刘芳笑了一下,“把老师找来我们不就省事儿了。” 刘芳张着嘴没明白周晚晚的话。她是初中毕业回家参加了四年劳动锻炼才有了这么个推荐上学的机会,一直停留在初中和小学时怕老师的状态里。 好像什么事只要有人说一句“我给你告老师去”,她就完全没理了,是给老师添了麻烦的坏孩子一样。 刘芳现在没明白周晚晚的话,回到宿舍马上就明白了,宿管的女老师正站在门口大声训斥着郑小玲和她的家人。 “……学校是你们挑三拣四的地方吗?!哪家的资产阶级大小姐。还上不了上铺?上不了睡床底下!真是没见过你们这么不懂事儿的家长!这是纵容学生的骄娇二气!我们社会主义的大学里决不允许有这种事情发生!” 周晚晚和刘芳悄悄地相视而笑,郑小玲和她的家人们都老老实实地听训,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宿管老师身后站着三个拎着网兜的女生,一个看着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梳着齐耳短发,非常瘦。一个十八九岁,非常高壮。看着比钱小玲的个头还大。看着宿管老师训孙子一样训人,她肆无忌惮地咧着嘴笑,在昏暗的走廊里露出一嘴白牙。 另外一个躲在高大女生的身后。只能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 “向大姐,你们回来了!”刘芳拉着周晚晚走过去,给他们做介绍。 三十岁左右的女同学是他们同寝室的向秀清,四六年生人。今年虚岁已经三十了。 她六三年读高中,高中毕业那年赶上了这场红色革命。在学校闹了三年革命,六八年赶上了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六届中学生同时毕业的世界奇观,然后就被送到农村插队,成了老三届中年龄最大的“老高三”。 “向大姐是我们班的第二名!我们班学习最好的都在咱们寝室!”刘芳对这一点与有荣焉。 向秀清他们这届“老高三”是货真价实读了三年高中的。文化水平肯定比后来基本不上课只闹革命的学生高,这一点在过两年的高考中体现得更明显。 “我是莫琪琪,周晚晚你怎么这么小?我还以为你跟向大姐同届呢!”莫琪琪笑着过来低头看了看周晚晚。“凑近了更好看!”说着伸出手掐了周晚晚的脸一下。 “琪琪别吓着小同学,”向秀清拍了一下莫琪琪的手。对比她小了整整十五岁的周晚晚爱护有加,“不过这小孩儿长得可真是招人稀罕!” 向秀清也过来摸了摸周晚晚的脸,跟莫琪琪一起笑了起来。 周晚晚也笑了,这两个人没有恶意,她并不介意被掐一下。她有时候也喜欢捏捏赵小四儿,跟这个心情应该是一样的。 “这是姜引娣。”向秀清对笑得开朗漂亮的周晚晚非常有好感,给她介绍一直站在莫琪琪身后穿灰色棉袄的女生。 姜引娣的棉袄袖口补了两块蓝色的补丁,脚上的棉鞋也有一块补丁,脸色好像不太好,走廊光线不好,周晚晚有点看不清楚。 两个人简单问好,那边刘芳已经小声给莫琪琪讲起屋里发生的事了。 “有病吧!那么娇气住什么宿舍呀!打板儿搁家里供着多好啊!来这儿可没人把她当祖宗!”莫琪琪人高马大声音也大,一听就生气了,站在宿管老师身后冲着屋里就嚷嚷,比宿管老师的声音还大。 钱小玲一家人正被宿管老师训斥着打扫卫生,“我下午还来看过,整栋楼就121最干净!人家家长来了都给收拾得利利索索地!你们这一来可倒好,都给霍霍成什么样儿了!赶紧给我收拾干净了!收拾不干净钱小玲你的个人卫生分儿全都扣干净了!下个月别领伙食补助了!” 个人卫生分儿是个人表现分的一部分,扣多了就会影响学校那十六块钱的伙食补助。而且一个女生的个人卫生被扣分,真是太没脸的一件事了,那就得全班全系甚至全校出名。 宿管老师对121最先入住的这对兄妹印象非常好,两兄妹长得好看,当哥哥的又特别会说话,还勤快,还跟她借的拖布的时候,把门厅化了雪的泥都帮她拖干净了。 周晚晚和周阳走以后,她还特意开门去看了一眼,屋里给这对兄妹收拾得一尘不染,木头地板擦得干干净净,连窗台缝的积灰都收拾出去了,简直可以评先进卫生宿舍了。 可现在再看看,让这一家子给弄得跟猪窝一样!宿管老师义愤填膺,“这个情况我肯定得跟你们导员和系里反应!” 钱小玲的母亲马上害怕了,她送女儿来上学,想跟住在陵安的娘家人显摆一下女儿上大学了。才叫上一家子都来宿舍,本来想着能让自己在娘家人面前露露脸,又可以给女儿壮壮声势,哪想到会有这种结果呀! 莫琪琪还火上浇油,跑屋里把正对着门那张上铺的东西指给宿管老师看,“老师,这张床是给我们美术专业放画具的地方吧?别的系是不是没权利用?您看看。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都不知道是谁的!” 美术专业东西多。只画具一个柜子就放不下,所以学生处规定八人的宿舍,美术专业住六个人。剩下那两张空床给他们放东西。 121是混合寝室,住了四个美术专业三个中文专业的学生,所以留了一张空床给美术专业放东西。 “赶紧地!不是学美术的把东西拿下去!”宿管老师正找茬呢,当然得帮着莫琪琪。 钱小玲和她母亲犹豫了一下没动。 宿管老师急了。指着莫琪琪,“你把你们专业的东西挑出来。剩下的没人要就扔了!” 钱小玲和她母亲赶紧上前把自己的两个鼓鼓的大提包拿了下来,放到了门边的下铺。 经过一番忙乱,宿舍终于被收拾出来了,钱小玲和她的一群亲戚也都走了。趁着宿管老师没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还瞪了几眼屋里的几个女孩子,嘴里骂骂咧咧地低声叨咕着脏话。 “老-逼-养-地你他妈的骂谁!”莫琪琪撸胳膊就要冲上去。吓得那老太太刺溜一声就跑了,逗得向秀清几个直笑。 五个女孩子围在长桌边说话。这才算正式认识。 向秀清原来家里是陵安的,这些年一直在农村插队,为了回城,一直都没敢考虑个人问题,“现在家里没人了,啥都没了,就我一个人,走到哪哪是家。” 这又是一个悲伤得谁都不敢去问的故事,大家都沉默了起来。 “我家也是陵安城的,家里地方小,我哥要结婚,没我的地方,我就住宿舍来了!”莫琪琪笑嘻嘻地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我个头大,想挤吧挤吧一般地方也挤不下我呀!” 刘芳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你可轻点在我上铺折腾!你这个大体格子,掉下来我就得给砸死!” 莫琪琪跟向秀清商量,“向大姐,咱俩换吧!我看着周晚晚这小孩儿挺好,肯定不嫌弃我!” “只要你不睡我上铺,我肯定不嫌弃你。”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 几个女孩子笑闹了一会儿,才接着自我介绍。 “我家在乾安县兴旺公社四缸屯,我等了四年才捞着推荐上学的机会。没别的学校了,听说要来招美术生,我把我娘以前教我画的花样子给招生老师画了两幅,他就给了我一张报名表!” 对自己生平难得的一次勇气爆发,刘芳津津乐道,非常骄傲,“就是学习没你们好,我肯定得好好用功才能跟上你们。” “我家是陵安郊区农村的,高中毕业三年被推荐来的。”几乎没说过话的姜引娣低声简单地介绍自己。 坐在屋里,周晚晚才看清姜引娣,脱下那件破旧的棉袄,她里面穿的是一件同样破旧的单布衫,目测里面肯定没有棉袄或者毛衣,春寒料峭的北方,这么待在屋里是会冷的。 可是大家都装作没看见她的窘迫,特别是她看着有二十六七岁,一自我介绍,实际上才二十二岁。最好的尊重就是平常心,几个女孩谁都没再问姜引娣的隐私问题,开始说起周晚晚。 “看着你柔柔弱弱的像个小兔子,咬人还挺厉害!”莫琪琪对周晚晚两句话就把钱小玲问得哑口无言的做法非常赞成,“我就喜欢你这种表里不一的!痛快!” “谢谢夸奖。”周晚晚冲她呲了一下一嘴小白牙“以后让你亲身体会一下!” “你家真是农村的?一点儿都不像啊!农村人哪有你这样儿的呀!”莫琪琪一高兴就得意忘形了,一句话把刘芳和姜引娣都说得脸色沉了下来。 一说到城乡差别,很多自尊心太强的农村出身的人都会比平时敏感。 “嗯,很多人都说我不像,大概跟我不爱劳动有关。”周晚晚对莫琪琪没有恶意的调侃不以为意,站在她的角度,她并不觉得莫琪琪冒犯了自己。 “周晚晚,”莫琪琪使劲儿捏了一下周晚晚的脸,笑得没心没肺,“我觉得我越来越稀罕你了!” 向秀清看着打打闹闹的周晚晚和莫琪琪松了一口气,这两个人可都不是息事宁人的,要是为了这事儿闹了矛盾,以后寝室里就得不得消停了。 等到美术专业的导员赵老师带着学生会的几个干部来到121时,五个女孩子已经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喝开水分零食了。 送走了导员,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大家刚收拾好饭盒准备去食堂,门口传来宿管老师的喊声,“121,周晚晚,你哥来看你!” 周晚晚跑出门,看见郭克俭拎着两个饭盒站在六舍大门口的树下微笑着等她。 ☆、第三三二章 余地 “食堂的饭你肯定吃不惯,我手艺没周晨好,就是比食堂卫生一点,你先对付着吃。”郭克俭把手里装着饭盒的网兜递过来,“你多提意见,等我练练,以后肯定能进步。主要是起点低,进步空间大。” 周晚晚把手放在大衣兜里,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郭哥哥,食堂的饭挺好的,不用麻烦你。” 周晚晚想起中午周阳的话,又加了一句,“我大哥今天中午陪我去食堂,他也觉得伙食不错,让我不要像在家那么娇气,得学着适应外面的环境,他说这样对我好。” 郭克俭看着睁眼说瞎话的周晚晚,一下就笑了,“囡囡,下次说谎的时候别不敢看人,你把脸偏过去一看就是心虚呀。” 周晚晚皱着眉头看郭克俭,“下次别人善意的谎话你能接受就接受,给大家都留点余地不好吗?” 郭克俭还是那张温和的笑脸,丝毫没有因为周晚晚的话而生气,嘴角的弧度反而更大了些,“余地这个东西,有时候也不都是好事,你看,我不留余地,你不就说真话了。” “而且,”郭克俭笑得还是那样斯文漂亮,却有点无奈,“在你这里,余地就是距离,我要你的余地干嘛?” 周晚晚疑惑地看着郭克俭,“郭克俭,你这么聪明,最近为什么总干招人烦的事儿?是故意的?” 郭克俭哈哈大笑,想去揉揉周晚晚的脑袋,举起手又放了下来,“你才是个小人精!喂!你从小就不待见我,人前人后从不给我留脸面。还好意思说留余地?你真想留余地,不是应该拿着饭菜然后忽悠我以后别来了吗?” 周晚晚咬了一下嘴唇没说话,她确实习惯了不给郭克俭留余地,对他比对谁都无所顾忌。 可能觉得前世今生都不相欠,心里比较轻松,行事起来就无所顾忌吧。 即使后来他救了她,她心里也没有太多感恩之情。总是不自觉地拿最尖锐最真实的冷漠来对他。 其实郭克俭除了第一次见面时跟她耍过心眼儿。以后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对她照顾有加。虽然她并不需要。 “郭哥哥,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不应该对你这么没礼貌。你真的不用这么麻烦,我得学着习惯学校的环境,如果我连吃饭都得靠别人照顾。那出来上学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郭克俭无奈地摇头苦笑,“你看。这就开始忽悠我了。你还是像刚才那样说话吧,至少也能给我句实话不是。” 周晚晚对这个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郭克俭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人太聪明了,他要是打定了主意不跟你绕弯子。那是说什么都没用的。 “那栋灰色的楼,旁边有栋大烟囱的,看见了吧?”郭克俭看着周晚晚困惑的小脸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始转移话题,“那是陵安矿的矿务总局。我在二楼的宣传科,从这里到那边五分钟就到,我宿舍离你们学校更近。” “我把电话号码放饭盒下面了,”郭克俭也不管周晚晚闭着嘴巴不搭茬的冷漠,自顾自地说下去,“办公室的白天打,宿舍传达室的晚上打,总有一个能找到我的。” 周晚晚摇摇头没说话。郭克俭应该知道,她肯定不会打电话找他。 “留着吧,以防万一。真有紧要的事儿,我总比别人强一点。”郭克俭又把手里的网兜递了过来,“我明天要下矿区了,最近也不能来看你,你大哥拜托我照顾你,我总得跟他有个交代呀。拿着,就当帮我完成任务了。” 周晚晚的手还是插在大衣兜里,一动没动。 “小丫头,你心里不是一直琢磨着要赶紧把我打发了吗?拿着吧,拿了我肯定马上不烦你了。”郭克俭向周晚晚后面抬了抬下巴,“你的小同学都等着你呢。” 周晚晚回头,向秀清几个正站在宿舍门口等着她一起去食堂吃饭。 周晚晚看着郭克俭一直伸着的手,只能接过网兜,“谢谢。以后不要这么麻烦了,下次我肯定不会要了。” 郭克俭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非常干脆利落地跟她告别,“我走了,大学生!开学顺利!” 周晚晚看着郭克俭大步离开的背影,晚风吹起他灰色薄呢大衣的下摆,打在笔挺的黑色裤子上,显得他更加斯文干练,有种他这个年纪少有的儒雅稳重。 这样一个人,近十年来又是那样一番经历,多少个如他一样被家庭连累的人都还在最黑暗肮脏的泥潭里苟延残喘,他却能步步为营混得风生水起,这份心机和手腕远非一般人能比。 所以他这样才更加让周晚晚不解。 “周晚晚,饭盒里是什么好吃的?”莫琪琪把装着勺子的空饭盒在周晚晚耳边咣当咣当地晃,“你哥还真关心你,才第一天就来送吃的了,哪像我哥,我开学都不肯请假来送送。” “他不是我哥,是我一个表姐的未婚夫,就是来客气一下,我们家跟我那个表姐的关系也不好。”周晚晚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哥,我亲哥不让我跟他们家有太多来往。” 周晚晚冲宿舍的几个人举了举手里的网兜,“我亲哥要是知道我收了他的吃的,肯定得训我几句。” “那以后他再来找你我就说你不在好了。”刘芳有点替周晚晚担心,“别惹你哥生气。” 刚才介绍家庭情况的时候,周晚晚告诉大家,她从小无父无母,是哥哥养大的。 “是啊,人家都送来了,不收也不好,下次就干脆别见了,这样也都不尴尬。”向秀清又嘱咐莫琪琪和姜引娣,“你俩也帮晚晚看着点,以后那个人来找,替她挡回去吧。家里大人的事。她一个小孩子知道的也不一定清楚,还是听她哥的比较好。” 向秀清年纪大,想法也多一些,马上怀疑郭克俭是不是要忽悠年纪小不懂事的周晚晚替他干点什么。 “那这东西还能吃吗?”莫琪琪看着周晚晚手里的饭盒,忽然就有危机感了。 “放心吧!他跟我又没仇,肯定不会想毒死我的。”周晚晚把饭盒交给莫琪琪,“今天晚上我们加菜!” 可是等他们打了饭打开饭盒准备吃的时候。莫琪琪的眉头就皱起来了。“你确定他跟你没仇?!” 四个人对着两饭盒素菜瞪眼睛,大老远来给人家送菜,怎么也得有点肉才算有诚意吧?怎么都是素的! 周晚晚把网兜里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大包切好的酱肘子。 莫琪琪欢呼一声,夹起一块就往嘴里塞,“周晚晚你这个表姐夫还真不错!” 周晚晚示意向秀清几个也吃,“放不了太久。咱们争取一顿吃完,要不坏了多可惜。” 五个女孩子说说笑笑开始吃饭。周晚晚看着郭克俭送来的那两个饭盒在心里叹气,郭克俭这个人真是周到得可怕,这两饭盒新鲜蔬菜可不是这个年代北方冬末的小城轻易能找来的,她想不领情都不行。 那盒加了橙子果肉的蔬菜沙拉。圆生菜、紫甘蓝都不是当地蔬菜,更别说里面的葡萄干和核桃仁了。 这是周晨从她找来的菜谱上学着做的,忘了哪次郭克俭在他们家吃饭。周晨抱怨她就是只兔子,冬天也要吃草。 当时郭克俭好像并没有多注意那份周晨单独给她做的“草”。却能在时隔很久之后做出这样一份来。这样的人想干什么都能成功吧? 所以更可怕。 “莫琪琪我觉得以后我们一起吃饭得定个规矩,”周晚晚看看一筷子都不肯往酱肘子上夹的姜引娣,笑着调侃莫琪琪,“先分好了再吃,要不我们抢不过你呀!” 周晚晚把酱肘子分成五分,每人饭盒里放一份,“大家看好自己的,赶紧吃,莫琪琪吃完自己的肯定得抢咱们的。” 一大包酱肘子,至少得两三斤,每个人差不多能分半斤,听着挺多,可对这个年代过年都不能敞开了吃一顿肉的人来说,一顿都吃了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莫琪琪有肉吃就高兴了,一点儿都不在意周晚晚的调侃,腮帮子鼓鼓地冲着周晚晚饭盒里的肉使劲儿。 姜引娣看着饭盒里的肉,想不吃也不行了,已经还不回去了。 今天姜引娣只打了一份米饭和一份素菜,夹了一大筷子食堂里咸得发苦的免费咸菜。其实她本来不打算打菜的,可是第一次跟大家一起吃饭,她不想显得太异类。 周晚晚和向秀清几个当做没看出姜引娣的为难,都尽量不去注意她的饭盒。 学校发的补助不少,食堂的饭菜也比外面便宜很多,十六块钱在学校里吃饭零花足够了。可是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姜引娣想从吃上省钱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周晚晚暗自提醒自己,以后这种事一定要尽量少做,一次两次偶尔还可以,时间长了肯定会给别人造成心理负担,那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看着姜引娣,周晚晚对周阳更加感激不尽,为了让她好好上学,不被别人瞧不起,前世大哥提前好几年就给她存钱,上大学的时候,她的经济条件在宿舍里不是最好的,却也从来没在钱上窘迫过。 姜引娣这样的同学她前世上大学的时候也见过。那个同学刚来报道的时候跟姜引娣一样,除了一床旧铺盖什么都没有,还是学校发了补助去买的洗漱用品。 三年大学,她到最后一年才买了一条秋裤,睡觉从来不脱棉袄,因为里面没有秋衣。 毕业的时候,那位女同学对同宿舍的人没说过一句感激的话,毕业联欢会都没参加,独自带着她三年前的旧铺盖去分配单位报道了。 三年的时间,她们对她的照顾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的窘迫和贫穷,她受够了! 后来她们宿舍的人才从那个女生的同乡那辗转得知,她三年的补助绝大部分都拿回家去攒起来给她哥娶媳妇了,她毕业了,她哥的媳妇也娶到家了。 可惜,长期严重营养不良让她没工作多久就得了肝炎,单位让她回家养病,她嫂子正怀孕,怕她传染,把她撵了出去。第二天早上,她吊死在了家里用她的补助和工资盖起来的新房里。 这就是人性,这就是人生。 过好自己的日子,少对别人指手画脚横加干涉,你觉得自己再正确,那也是自以为是。周晚晚再次在心里提醒自己。 回到宿舍,莫琪琪和姜引娣去开水房打热水。她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决定轮流值日,开水也轮流打,这样能省点时间和精力。 向秀清和刘芳去了厕所,刘芳胆子有点小,在新环境里干什么都想找个伴儿才好,稳重包容让人很有安全感的向秀清成了她最喜欢依赖的对象。 周晚晚想了想,还是去宿管老师那里走了一趟。 “老师,刚才来找我的郭克俭不是我哥,是我一个表姐的未婚夫。我大哥说他们家的情况有点乱,不让我乱问,也不让我跟他们家人多接触,下次他要是来,您能不能……”周晚晚求助地看向宿管老师。 漂亮的孩子到哪都更容易取得别人的好感,特别是周晚晚不止漂亮,学习还好,又乖巧听话,而且她还有个一个特别加分的好大哥,宿管老师对这样一个孩子求助的小眼神儿一点抵抗力都没有,马上表态: “放心吧!下回他再来我帮你打发了!听你大哥的没错,他肯定是为了你好!” 周阳在宿管老师那里可是一百分的好小伙子,稳重勤快长得好,还爱护妹妹,他不让妹妹接触的人,是怎么个“乱”法,宿管老师在心里已经开始有十几种不好的猜测了。 周晚晚把手里的小袋子放到宿管老师的桌子上,笑得甜美又乖巧,“我大哥走的时候就告诉我,说您认真负责心地又好,让我有什么自己决定不了的事就来请教您,这是他让我给您的榛子和瓜子,都是自己家里产的,您千万别跟我们客气,要不然下次我有事儿都不好意思来找您了。” 自己家里产的,东西又不多,宿管老师很高兴地接受了周晚晚兄妹的礼物。 周晚晚跟宿管老师又客气了两句,从她的屋里出来,迎面就碰上了钱小玲。 钱小玲在门口昏黄的灯光下冲周晚晚笑了一下,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回宿舍了,那笑容一点温度都没有。 周晚晚回头,从钱小玲的位置正好能透过窗户的玻璃看到她跟宿管老师说话的房间,那袋零食醒目地摆在桌子上。 ☆、第三三三章 虚伪 “虚伪。”周晚晚一进门,坐在桌边喝水的钱小玲抬眼瞟了她一下,讽刺地说了两个字。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当然是在说她。 周晚晚眼睛一眯,直接冲钱小玲走了过去,“钱小玲,我们……” “周晚晚,叫你好几声,怎么溜那么快!”莫琪琪哐一脚踢开门,手上拎着四个装满水的暖瓶站在门口大声嚷嚷。 “你赶紧进去,站这儿喊什么?让别人听见还以为晚晚欠你钱逃跑了呢!”在她身后的刘芳推了她一下,这家伙高高壮壮地在门口一堵,把门挡了个严严实实。 “琪琪,你不累吗?那么多暖瓶还不放下。”向秀清也在后面催她。 莫琪琪不当回事儿地躲开周晚晚去接暖瓶的手,笑嘻嘻地走进来,“你躲开,这两个暖瓶算什么呀!我们家冬天存煤,一车半吨,就我一个人拉,我妈在后边给我扶着,我俩就给整回来,都不用我爸和我哥请假!” 一直跟在莫琪琪后面的姜引娣难得插一会嘴,“琪琪一人拎四个暖瓶,我看好几个男生都不如她,一直看她。” “那也叫男生?我得低头看他们!”莫琪琪放下暖瓶就把冰凉的手放在周晚晚的脸上捂着,把她的五官挤到一起,“呦呦!整成这熊样儿都好看,这小孩儿怎么这么好玩儿!” 向秀清把周晚晚从她的魔抓下解救出来,塞给她一个打点滴的玻璃瓶子,“去灌上热水抱着!” 莫琪琪不去,还是要把周晚晚抓回来,几个人在地上笑笑闹闹。谁都没搭理钱小玲。 钱小玲眼睛闪了闪,站起来笑着打断他们,“我还没跟大家正式自我介绍呢,我叫钱小玲,是七五中文系的,以后就住在一起了,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还请大家给我指出来。我一定虚心接受,积极改正。” “钱小玲,你刚抢完晚晚和刘芳的铺。这不用别人指出来吧?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先把这事儿解决了再说别的吧。” 莫琪琪坐回桌边,又指了指钱小玲喝水的杯子,“你们家人把晚晚打的两壶热水给喝剩半壶。你这是想咋地?把剩下那半壶也给包圆儿了?” 钱小玲的脸一下就红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是周晚晚的。” “别人的就能不问一声儿随便喝了?这屋里你跟谁交情这么好了?”莫琪琪瞪着她寸步不让。 钱小玲看着沉默地谁都不肯帮她解围的几个人,使劲儿咬了咬嘴唇,“我,我……” “好了。琪琪,以后都一个屋住着,有事儿说事儿。别这么冲。”向秀清把钱小玲拉到凳子上坐下,又示意站着的刘芳几个也坐下。 “钱小玲。咱们屋我年纪最大,今天就拿大跟你说几句,你要是觉得不对随时可以打断我。下午的事儿我们也没亲眼看见,我先问你,你妈让晚晚和刘芳给你让下铺的事儿是事实吧?” 钱小玲看了看周晚晚和刘芳,她们俩都没说话。这事儿已经闹到宿管老师那里去了,她想否认也不行,只能点点头。 “你妈做这件事的时候,你说什么了吗?”向秀清问道。 “我妈脾气不好,在家就说一不二,我说她她也不能听……”钱小玲急急辩解。 “那就是在旁边看着一句话没说喽!你可真够懂事儿的!”莫琪琪讽刺的说了一句,在向秀清打断她之前就闭嘴,脸一撇,冲着窗外不看钱小玲。 “钱小玲,我们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是非对错不用别人说,如果真是这样你欠晚晚和刘芳一个道歉。而且你家人把她们俩的床都坐脏了,晚晚的新床单上两个大黑印子,刚换下来,刘芳的褥子上也有一块,她那个褥子里和面儿都是缝上去的,还得拆,更麻烦。” 向秀清说完,看着钱小玲等她表态。如果她真心想改正,首先得把这些善后了。 “还有晚晚的热水和他俩的杯子,都被你们家人不问自取了。”莫琪琪又加了一句。 “周晚晚,刘芳,我替我妈和我家亲戚跟你们道歉。你们的床单和杯子我肯定给你们洗干净了。请你们原谅我。”钱小玲一点犹豫没有地站了起来,冲周晚晚和刘芳说道,还轻轻地鞠了一躬。 刘芳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她长这么大还没谁跟她这么正式地道歉还鞠躬的,她实在是被吓着了。 周晚晚也站了起来,笑了一下,“钱小玲,我们都没想跟你家人计较,毕竟以后一个屋里住着的是我们,我们要看也是看你。希望今天的事不要影响我们以后的相处,我们天南海北的能住到一间宿舍里不容易,咱们都尽量珍惜这个缘分吧。” 向秀清冲周晚晚笑了一下,这小孩儿一看就是被家里人宠大的,外面一点儿事儿都没经历过,没想到嘴上这么厉害。她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是对钱小玲避重就轻不满意呢。 是啊,下午的事儿就没你钱小玲什么事了吗?你替你家人道歉就完了?你自己的错误就能让大家忽略了?谁都不是傻子,当然能看明白。连最单纯又有些胆小的刘芳都撇了一下嘴。 “日久见人心,咱们一个屋住着,大家总会看明白谁是什么样的人。”钱小玲看了周晚晚一眼,又去跟刘芳道歉,“刘芳,我妈就是嗓门大,看着有点吓人,其实她没恶意,下午吓着你了吧?” 向秀清跟周晚晚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再说什么。这种事,不是别人把话说透当事人就能想透的,钱小玲也二十岁的人了,是非关也不是他们能改变得了的。 几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气氛渐渐不那么紧张了。钱小玲积极地要给周晚晚和刘芳洗床单,还保证她这几天打水打扫卫生,虽然大家都没同意。但确实心里都舒服了不少。 又说了一会儿话,钱小玲状似无意地问周晚晚,“晚晚,你给宿管老师送了什么好吃的?你们关系挺好的呀!帮我去给说说情呗,她今天真的给我上报到系里了,这个月的卫生分肯定得扣我的。” 周晚晚笑了一下,没接她的话。刘芳先叫了起来。“晚晚,你真的去了?哎呀!你胆子比人还大吧?!要是我我可不敢去,都不知道跟她说什么!” “就给她送点榛子。她不要拉倒,还能吃了你?搞好关系我们宿舍以后少挨点训,晚晚不也是为了大家好?”莫琪琪冲周晚晚笑,“你这速度挺快的呀!说去就去了!” “闲着也是闲着。早点给,说不定明天就有啥好事儿轮到咱们寝室了呢!”周晚晚冲莫琪琪眨了眨眼睛。给了钱小玲一个飘忽的笑。 “晚晚从家里带的榛子和瓜子,我们商量着给宿管老师送一点儿,让她对我们宿舍的印象好点儿,以后就是不照顾着咱们。也别找咱们的麻烦。毕竟咱们得在她的手底下住好几年呢。”向秀清跟钱小玲解释。 钱小玲低头喝了一口水,抬起头来又是一副笑脸,“晚晚。好吃的也别忘了我呀!有我的份儿不?” “都有,每个人一袋儿。”姜引娣指了指正对着门口空着的下铺,“晚晚把给你那份儿放那了,怕炒的榛子有灰弄脏了你的床单。” 钱小玲的脸僵了一秒钟,笑得有点勉强,还是跟周晚晚道了谢。 周晚晚笑了笑没说什么,脑子最直的莫琪琪终于看明白了,冲钱小玲一点都不隐晦地翻了个大白眼儿。 “钱小玲,你不是要给晚晚和刘芳洗床单吗?趁晚上有时间赶紧去吧!刘芳就那一条褥子,拆了晚上就得睡棉花瓤子,你早点洗出来她也少难受两天。” 钱小玲讪讪地洗床单去了。本来坚持不让她洗的刘芳和周晚晚都没再拦着她。 “真他妈的烦人!谁都不傻,她怎么什么时候都不忘耍心眼子!晚晚哪里对不起她了?她怎么就盯着晚晚不放呢?!”莫琪琪气得直拍桌子。 周晚晚拿了一把地瓜干堵住了莫琪琪的嘴,给刘芳找床单,“刘芳,我多带了一条床单,你先铺上吧,睡棉花瓤子多难受。” 刘芳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地就接受了,“我用完了给你洗干净!” 周晚晚去洗漱的时候钱小玲还在洗床单,她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等一起去的刘芳几个先走了,才收拾完走到钱小玲身边,“钱小玲,我们谈谈。” 周晚晚说完就走出水房,来到走廊尽头的窗户旁边等着她。 钱小玲走到周晚晚身边,讽刺地笑了一下,“谈什么?说你虚伪受不了了?你不是讨厌死我了吗?恨不得直接拿杯子摔我脸上吧?冲我笑得那么假你不累吗?”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钱小玲,你不虚伪你跟我这个虚伪的人道什么歉?恨不得把我的床单挫出个窟窿来吧?那么大的气你还忍着,你就不虚伪了?咱俩谁都别说谁了,就事论事吧。”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钱小玲转身就走,“看你就恶心。” “钱小玲,如果你一定要认为我虚伪,那我敢保证,只要你不惹我,我能这么虚伪到我们毕业离校,你能吗?”周晚晚在她背后平静地说道。 钱小玲疑惑地回头看周晚晚。 “钱小玲,你心里的道理我不懂。我就跟你说一句,我们换个位置,我这个虚伪的人敢保证,我绝不会看着我母亲欺负我的同学而无动于衷,还觉得自己一点没错,你呢?你要是我,能做到我今天做的那些吗?即使是虚伪地做表面功夫。” “钱小玲,”周晚晚冲她真诚地笑了一下,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她莹白的脸和清澈的眼睛非常温暖: “我还是那句话,我们能住到一个寝室不容易。我想珍惜这个缘分,谁都不能说没有好的开始就不能有好的结果,我们还要相处好几年,如你说的,日久见人心,谁什么样时间长了大家都看得明白,但是前提是不带着偏见去看。” “我觉得我没给你造成什么伤害吧?那我们暂时和解吧,怎么样?都放下偏见,也不用装得多亲热,就平常心相处,如果最后我们还是觉得相处不好,那谁都无话可说,就当个点头之交,总比多个仇人一样的室友要好,你说对不对?” 周晚晚又冲钱小玲笑了一下,“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即使最后相处不来,只要你不惹我,我能跟你虚伪到毕业,而且保证不会对你带有恶意。我希望你也能做到这点。毕竟我们没深仇大恨,多一个仇人和多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哪个对自己好,你知道吧?” 周晚晚没等钱小玲表态,端着自己的脸盆离开了水房。 钱小玲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说,晚上熄灯以后,她的床铺传来咔嚓一声嗑榛子的声音,接着是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周晚晚,你们家的榛子炒得真香。” 周晚晚冲着黑暗笑了一下,“那当然了,这是我二哥的独家秘方,别处吃不着的!” “你俩真烦人!我本来就饿了,被你们这么一说,更饿了!”莫琪琪气呼呼地翻了个身。 周晚晚抬手往她的床铺扔了个小袋子,莫琪琪马上闭嘴了,一会儿就传来悉悉索索吃东西的声音。 “琪琪,你在吃什么?”刘芳也不睡了,小声问。 周晚晚干脆坐起来,拿出一根蜡烛点上,“我这儿还有我二哥晒的地瓜干,也是独家秘方,谁吃?” 大家都不睡了,过来挤在周晚晚的床上啃地瓜干。向秀清下来检查窗帘,确认拉好了不透光,又给大家倒水,“地瓜干涨肚,少吃几块!”话是这么说,她也开始啃了。 自己家里做的零食,大家吃起来一点负担都没有,把蜡烛用几本书挡起来,小小的微光下几个女孩子没有任何理由地你推我我推你,咯咯笑起来。 “钱小玲,地瓜干,你要不?再不快点都让琪琪抢光了。”周晚晚冲钱小玲的上铺问。 “给我留两块!”钱小玲扑通一下从上铺下来了。 “你轻点!”胆小的刘芳探头探脑地去看一片黑暗的门口。 钱小玲跑过来抢了两块地瓜干又跑回自己的上铺,“宿管老师来了我就装死,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 “都回去!都回去!”周晚晚也撵自己床上的几个,“躺自己被窝里吃,又不是找不着嘴,你们看钱小玲多聪明!” 大家嘻嘻哈哈地又抢了一通,吹了蜡烛回自己被窝了。 周晚晚在床上又坐了一会儿,也躺下睡觉。 她的大学生活,即使不能十全十美,也不要每天面对恶意和挑衅。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你一直微笑着过下去,总能过得不错。 ☆、第三三四章 美人 陵安师专的大礼堂也是当年日本人建的,据说能容纳八千人,是当年日本占领陵安矿的军事总部大礼堂。 “日本人投降的时候把很多带不走的侨民和矿工都关在这个大礼堂里,关了好多天,活活饿死了几千人。大热天的,都臭了,现在这屋还有股怪味儿!” 莫琪琪坐在阴冷的礼堂里一边搓着手臂一边在周晚晚耳边给她讲恐怖故事,坏笑着等小兔子一样的周晚晚害怕尖叫。 周晚晚看看满满一礼堂的学生,冲莫琪琪点点头,往嘴里塞了一块糖,面无表情地问莫琪琪,“你要不要?吃了能暖和点儿。” 莫琪琪吃了糖,周晚晚还是面无表情地问她,“有没有股怪味儿?” 莫琪琪含着糖冲周晚晚瞪眼睛,“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坏!还有没有了?再给我几块!” 一会儿的功夫,在阴冷的大礼堂里等着开学典礼的七五美术班这一块二十五个学生就人人嘴里一块奶糖了。 安排完待会儿要去做优秀新生代表讲话的向秀清,导员赵老师一坐下就问他旁边的慕强,“大家都嚼什么呢?” 后面马上传过来几块大白兔奶糖,“老师,吃了能暖和点。” 赵老师二十七八岁,原来在校团委工作,今年刚被调过来带学生,还没怎么有当老师的自觉,一点没推辞地接过糖就吃了起来,又举着糖问身边班里其它的学生,“都有吗?谁给的?” 学生们有糖就吃,还真不知道是谁的,点了头又摇头,赵老师也就不追究这些了,他挤到周晚晚后面坐下,拍了拍她。 “你的稿子写得非常不错,本来该你上去,这次就算了。太仓促,现训练也来不及了,以后老师帮你练习,多经历几次胆子就大了。” 本来周晚晚是这次新生文化课第一。艺术课也是第一名,优秀新生代表当仁不让地就应该是她,可是她非说自己害怕不敢上台,把机会给了第二名的向秀清。 自己班里有两名这么优秀的学生,赵老师当然非常高兴。可是周晚晚胆子这么小他就有点着急了,这孩子年纪小,又是个小姑娘,不敢上台也不奇怪,只是以后得多锻炼锻炼她了。 周晚晚轻轻点头,什么都没说。赵老师对这么个腼腆又柔弱的小姑娘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在心里默默计划着以后要多给她在人前说话的机会。 周晚晚不想去当新生代表,也不想去开学典礼上讲话。前世,她推辞不过导员的极力说服,在迎新联欢会上唱了一首歌。接着就被评为系花,甚至后来还被传为校花,给她三年的大学生活带来了很多麻烦。 今生,她只想做一个平平常常的学生,过好她平常简单的大学生活,不想再经历一遍那些是是非非了。 今生她最明白的就是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她不想给自己找任何麻烦,也不愿意走弯路。 在学生们简直要在阴冷的礼堂里冻成冰棍儿以后,校领导们终于肯慢悠悠地出现了。 一成不变的校领导讲话。各个系领导讲话,团委领导讲话,喊口号,新生代表讲话。讲到最后,很多学生都在阴冷的礼堂里睡着了,开学典礼才算结束。 “向大姐,你说得真好!给我们班长了不少脸!”周晚晚、莫琪琪和刘芳在后台旁边等着最后讲完话的向秀清。 离食堂中午开饭时间还有一会儿,他们一起回宿舍。 “是晚晚的稿子写得好!”向秀清还有点激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她的心一直扑通扑通地乱跳。 “要让我上去,我吓也吓死了!肯定一个字都念不出来,幸亏向大姐救了我!”周晚晚挽着向秀清的胳膊随着人流往出走,“中午打个肉菜谢谢你!” 走到六舍门口,看到站在门外等着的周晨,周晚晚冲向秀清几个笑,“中午打肉菜的钱省下啦!” 周晨对莫琪琪几个俊雅斯文地笑,态度温和言语风趣,几句话就把三个女孩子迷得两眼放光,对周晚晚英俊温柔的二哥印象好极了。 周晨力邀周晚晚的小同学跟他们一起出去吃饭,莫琪琪难得有点腼腆地拒绝了。 周晨把手里拎着的一个包递给他们,“给你们带的吃的,喜欢吃什么以后就跟晚晚说,我做了让她带过来。” “美人计呀!”告别了简直要对周晨两眼冒星星的几个人,周晚晚冲周晨坏笑。 周晨做出一副芝兰玉树遗世独立的清雅样子,不搭理周晚晚的调侃,“这是谁都能使的吗?三十六计里最难的就是这个,你让别人使一个看看?” “嗯嗯!二哥,我知道你对我用心良苦。”周晚晚高兴地跟着周晨走,也不问他要去哪。 “错!是牺牲巨大。”周晨隐隐地皱眉,俊秀的眉眼在冬末灰扑扑一片的校园里简直是发光一样的存在,“这个呢子大衣好看是好看,就是没有大棉袄暖和!”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新做的?” “大哥偷着做的,非要让我穿这个来。”周晨有点苦恼。 “非要今天来?”周晚晚也有点苦恼了。周阳这是有多不放心她呀…… “我不来他就得来,你能忽悠他一回,肯定忽悠不住他第二回。” “我……好吧,我是忽悠大哥了,你怎么知道的?”周晚晚对她二哥的聪明劲儿早就不做任何抵抗了。 “学生食堂能点小炒?你也就忽悠一下大哥吧!”周晨把手放在妹妹的头上拍了拍,看着她米分嫩的脸颊和闪着亮光的大眼睛笑了,看来小丫头适应得不错,精神头非常足。 周晨带着周晚晚熟门熟路地上了教工食堂二楼,让她坐在桌边等着,竟然大摇大摆地从食堂员工出入的门进了后厨,一会儿就端出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一看就是新煮的。 “二哥,你,你也太厉害了!”周晚晚震惊极了。 周晨仰头笑了一下。对妹妹的崇拜全盘接收,又用大托盘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汤和两碟蘸料,竟然还有一份凉拌豆芽和一小碟酸辣黄瓜。这两样凉菜是周晚晚吃饺子时最喜欢吃的。 周晚晚也不问是怎么来的了,低头就吃。 周晨对妹妹的表现非常满意。也陪她一起吃,“给你小同学的包里就卤蛋和豆腐干你能吃,也别一回吃太多,这两天沈国栋肯定得过来一趟,我再做点新鲜的让他带着。” 周晚晚点头。指着饺子,“包好带过来的?” 周晨点头,挑了几个放到周晚晚那边,“以后二哥一周过来看你一次。” 周晚晚有点吃不下去了,想反对又不知道怎么说服周晨好。 周晨一看就明白了,“我再来不去宿舍找你,不让你的同学知道。” “二哥,学校的饭我能吃饱。”周晚晚低头。 周晨把筷子放下,看着她没说话。 “我适应一下肯定能吃饱。”周晚晚又加了一句。 周晨还是没说话。 周晚晚也放下筷子,“二哥。要不这样吧,你给我两周时间,如果我瘦了或者生病了,以后都听你的安排,你要来陪读我都没意见。如果我能适应,你就听我的。” 周晨看着妹妹认真的眼睛,心里欣慰又有点失落,最后笑着点了点头,“好,我们说好了就两周时间。两周以后你可不许耍赖。” 周晚晚看着周晨温润精致的眉眼。有点不满意,“二哥,你就不用给我使美人计了,你再好看也没好看呐!” 周晨笑着给周晚晚夹了个饺子。“美人计是长得好看就行了吗?还得看有没有脑子!” 周晚晚咬了一口饺子,赶紧跟周晨道歉,“二哥我错了!” 周晨又给她夹了一个,“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不过犯了错误不付出代价也不利于你成长。” 周晚晚看着那两个她不喜欢吃的胡萝卜鸡肉馅儿的饺子要哭了,“二哥,我难得吃顿饱饭。” “你刚才不是说食堂的饭能吃饱吗?还犯什么错误了一起交代了吧。” “二哥我错了我错了!”周晚晚看着面前的几个饺子。一咬牙,“二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把你套兔子自己踩兔子套里的事儿跟墩子哥哥说,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周晨笑容越来越温柔,额角的青筋却跳了跳,他就说墩子怎么写了那么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又寄了那么一堆莫名其妙的装备呢!原来源头在这儿呢! “周囡囡,我觉得咱俩得好好谈谈了。”周晨把盘子里所有胡萝卜馅儿的饺子都堆到了周晚晚面前。 周晚晚深刻检讨了一中午,总算吃了顿饱饭。周晨走的时候爱答不理地告诉她,“晚上接着去二楼吃饺子。” “二哥,你怎么一下就在我们学校混得这么熟的?”周晚晚抓紧一切机会拍马屁,“真是太厉害了!” “我长了个正常的脑子,不犯蠢。”周晨转身去坐车,一边走一边背对着周晚晚挥了挥手,正脸都不愿意给她一个。 周晚晚冲着周晨的背影坏笑,哎呀真是脸皮薄,不就是出糗了不愿意让人知道吗?!你好不容易闹个笑话我不弄得全家皆知也太没娱乐精神了! 周晚晚轻松地回宿舍,一进门就被莫琪琪油乎乎的手拉住了,“周晚晚!你二哥!真,真!做饭真好吃!” “周晚晚下回能不能让你二哥再做点儿这个酱吗?太香了!”刘芳端着饭盒还舍不得放下。 “周晚晚,咱俩换换多好啊!”莫琪琪抱住周晚晚叹气。 周晚晚急得推不开她,只能找向大姐求救,“油!油!向大姐救命啊!” 有了周晨,第二天中午沈国栋站在宿舍门口等着周晚晚的时候莫琪琪就淡定多了,“你哥怎么空手来的?这个哥没你二哥长得好,还抠,不是亲的吧?” ☆、第三三五章 温柔 努力让自己笑得亲切一点的沈国栋不知道,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有俊秀温润又非常会做人的周晨做对比,他一直都是周晚晚“长得不好看,还抠”的那个哥哥。 不过现在即使是隔了老远就听到莫琪琪口无遮拦的话,沈国栋也无暇顾及了。他所有的目光都专注地凝聚在笑得灿烂明朗的周晚晚身上。 好像换了个环境,她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那么肆意轻松的笑,满满的都是青春阳光的气息,几乎灼痛了沈国栋的眼睛。 这才是他一直期望着的小丫头该有的样子,让她离家上学果然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以前的小丫头,漂亮得像一块水晶,晶莹剔透却总是让人觉得缺少了温度,甚至担心轻轻一碰她就会哗啦一下碎掉。 去年整个冬天,沈国栋甚至觉得她变成了一把水晶做的匕首,刀刃向内,再给她一点压力,她就能直接刺穿自己。 可是现在,她在跟一群女孩子说说笑笑,对他笑得肆意又狡黠,这是沈国栋几乎完全陌生的一个周晚晚,也是一个让他心里忽然就炙热起来的周晚晚。 这些日子以来的质疑、压抑、思念忽然全部被她这样的笑容抹平,在到处是化雪的冷风和飘着煤烟味儿的空气里,沈国栋的眼前却是一片春光明媚花红柳绿。 他一直死死坚持,咬紧了牙不听不看地闷头往前走,终于熬过几乎要把两个人都要冻僵的寒冬,终于看到了他们可以幸福的希望。终于。 沈国栋紧紧捏了一下口袋里的钥匙,那是陵安最好的煤矿招待所贵宾房的钥匙,他却忽然觉得没必要了。 他更喜欢在这个校园里的小丫头,让她这样毫无负担地笑,比什么都重要。 “这个是我的家长,虽然没我二哥长得好看,可比我二哥有权威。我所有家长同意书都得他签名才行。”周晚晚笑嘻嘻地给大家介绍沈国栋。 沈国栋对一群小姑娘好奇的围观有点不适应,客气了几句就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 长得不好看脾气还不好。沈国栋又有了一个新缺点。 “看,那个就是静安湖,”周晚晚跟沈国栋随意走在校园里。给他当导游。 “当年刚建校,学校的面积还没这么大,那边那一片教工宿舍住的还是一个纺织厂的女工,还有家属养鸭子,就在湖里放养。每天女工吵鸭子叫,扰得课都上不好。校长以前受过西式教育,非常绅士,想让他们安静一点又不好意思直说,就给这个湖取了这么个名字。” 沈国栋看着那个不比北大泡子大多少的灰扑扑的水泡子,再看看兴致勃勃的周晚晚,非常配合地问,“后来呢?那些女人和鸭子能明白你们那个老学究校长的意思?” 周晚晚笑得眼睛弯了起来,“后来后勤主任跟女工们商量,他们不放养鸭子就把他们的鸭蛋都买来。问题就解决了。” 沈国栋也笑了,“你们校长吃鸭蛋吃得更烦鸭子了吧?” “没吃两年,就被打成右派了。”周晚晚踢了一下脚下的小石子,忽然就没了兴致。 那位绅士又满腹经纶的老校长在前世她上学的时候终于平反,却已经病故在下放的林场,再也没机会回来看一眼他一手建立的学校了。 全陵安地区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是他的弟子,他弟子的弟子,他死的时候手边可能连一本书一支笔都没有…… “你们校长叫什么?老校长。”沈国栋望着静安湖,忽然就觉得它不那么难看了,读书人真是有意思。取个好听的名字就能把一个小水泡子变得不一样起来。 “林慕白,不过后来被强制改名字了,说他的名字和他的人一样,都是走白专路线。不积极学习*泽东思想,只埋头搞学术研究,追求成名成家。我也不知道给改成了什么。” 老校长平反的时候用的还是原来的名字,听说是他的遗愿。 “那边那个禁止钓鱼游泳的牌子是怎么回事?这么个小泡子……这小湖还能游泳?”沈国栋赶紧转移话题。 周晚晚果然又有了聊天的兴致,“这个小湖其实是当年日本人建房子取土的地方,有些地方还蛮深的。竖牌子的地方就是可以钓鱼游泳的地方,那块牌子就是一个指示牌,告诉来游泳的人‘此处可以游泳,有鱼’!”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很多东西是他们无法改变的,所以暂时的感慨唏嘘过后,他们还是得尽量让自己放下,然后努力调节心情,过好自己的日子。 周晚晚又带着沈国栋往食堂的方向走,“那个篮球场看着挺大,十多个篮球架,其实还没有咱们小学的好呢,你看出来了没?” 沈国栋仔细看了一下,“东边的篮筐比西边的高,不过应该都不标准,全都没到三米。” 周晚晚冲沈国栋伸出大拇指表扬他,“大跃进时的产物,为了节省钢铁,连篮球架都偷工减料,听说体育考试的时候,体育老师会让女同学去最低的那个篮筐投篮,整整比最高的那个低了二十多厘米!” 一路走下来,周晚晚给沈国栋见什么讲什么,兴致勃勃,如数家珍。让沈国栋更加肯定自己不带她出去的决定是对的,在这里,她这短短几十分钟说的话,几乎比在家里几天说的话都多。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又来到教工食堂,还没到开饭时间,食堂里没什么人。他们上到二楼,沈国栋让周晚晚坐下等着,自己去后厨找人。 一会儿的功夫,沈国栋端着一杯开水出来,把大衣披到周晚晚身上,“坐这等一下。” 周晚晚一杯糖水喝完,沈国栋端着四个小炒出来了,“材料太少,对付吃一顿吧!” 他精心准备的东西都放在招待所里,虽然有点可惜,可是他敢肯定,在学校食堂吃一顿并不怎么可口的小炒。一定比跟他去招待所里吃一顿精致的饭菜更能让周晚晚高兴。 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什么能比让小丫头高兴更重要呢? “他们,竟然让你进厨房炒菜?你和周小二到底对我们学校的食堂大师傅做了什么?”周晚晚实在太好奇了。 “谁规定点了小炒不能自己炒了?别人不做不代表不能做,想干就干。行不行的就看你肯不肯想办法了!”沈国栋把米饭放到周晚晚面前,示意她趁热吃。 “不过,今天这个不是我想的办法,是小二走的后门儿。”沈国栋一向对周晚晚知无不言,“教工食堂管厨房的儿子在区文化馆。是小二的朋友。” “我能走走这个后门儿吗?”等元旦的时候班级聚餐,可以来包饺子或者点小炒,那时候教工食堂对学生开放,可是那么多班级,要排上号儿就不容易了。 沈国栋给周晚晚夹菜,冲她挑挑眉毛,“看你表现吧!” “为什么我觉得上学以后你和周小二都没有以前对我好了呢?”周晚晚叹气,“沈哥哥,我二哥给我的卤蛋呢?被你吃了?” 沈国栋在心里苦笑,他们再努力。再亲密,还是不能像正常恋人一样相处。不过,总算是一步一步地在进步,所以,像他自己说的,不行,那是努力不够,总有一天,他们一切都会好的。 “把饭都吃了,表现好点。卤蛋就有了。”沈国栋又往周晚晚碗里放了一块豆腐。 他们从食堂出来,来吃饭的学生才潮水一样涌来,沈国栋逆着人流送周晚晚回宿舍。 “沈哥哥,你要回去了吗?”他竟然没让她请假。只简单吃了一顿饭就回去了,绝对不符合他的风格。 沈国栋抬腕看表,“回去洗漱一下,正好到你午睡时间。你们学校这个饭点儿会影响你午睡,是不是中午都没胃口?” “没事儿,三周养成一个习惯。一个月以后我就能习惯这个时间吃饭睡午觉了。”周晚晚一点都不担心。 沈国栋笑了一下,他十多年给她养成的习惯,她上学一个月就能改变,真是让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六舍门口没什么人,大家都去吃饭了。 周晚晚站在门口的树下歪头看沈国栋,“那我真的回去了?” 沈国栋还是没忍住,伸手揉了糅她的头,“回去吧!好好睡一觉。下午我把你的卤蛋放到宿舍门口的传达室。” 周晚晚慢慢退着往回走,笑着跟沈国栋摆手,“沈哥哥再见!回去开车小心点儿!” 沈国栋一愣,周晚晚接着慢慢退着走,“我看见你兜里的钥匙了。跟沈爷爷说,我下周末去看他!” 沈国栋也笑了,什么都没说,只是专注温柔地对周晚晚笑着。能换小丫头一个轻松愉快的笑容,他还真挺喜欢这个误会的。 “沈哥哥,你看见了吗?”周晚晚已经退到了宿舍门口,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看见了。”沈国栋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和心一样柔软温柔,“一共六张,对不对?” 周晚晚上学前回他们俩的家里收拾东西,又在家里藏了几张写着笑话和脑筋急转弯的纸条。他们已经好几年不玩儿这种寻宝游戏了。 “错了,是十二张,两周。”周晚晚摇了摇手指头,笑得像个小狐狸,“你接着找吧!” 沈国栋点点头,控制着自己冲过去把周晚晚紧紧抱住的冲动,完全说不出话来。 “沈哥哥,再见!”周晚晚又冲沈国栋欢快地摆了摆手,“周末见!” 周晚晚进门好半天,沈国栋的目光才收回来,“周末见。”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的声音珍惜地说出这几个字。 ☆、第三三六章 迎新 陵安师专美术专业的课程设置基本都是郝老师自己安排的,动荡年代,没人去关心一个小小的师范专科学校里独立的一个美术专业要怎么上课,上什么课,所以他反常地获得了很大的自由。 郝老师虽然在教育局工作,但他终究是一个画家而不是专业的教育人士,他加注的是重专业训练而不是理论学习。所以周晚晚他们这一届和以后的十几届学生在绘画学习上都处于自由发挥天赋,老师从旁引导辅助的状态。 这可能是这十年时间里非常少的一部分反而在这场动乱里获益的学生了。 等十几年后,国家真正开始重视教育,陵安师专美术专业已经培养出很多位在国内美术界和教育界数得上的中青年人才,他们才从不被人注意的“野班子”变成领导眼中的“香饽饽”。 而从那以后,再来这里学画的学生也开始接受中国式的“正统教育”,成绩怎么样就无从得知了。 七五美术班的画室在教工宿舍旁边,是一排抹着泥灰的灰色平房。十几间屋子,生物实验室、化学实验室和美术班的画室共用。 窗外就是静安湖,旁边是一片没有任何修剪整理的原生态草地和灌木丛,现在望过去一片枯黄灰败,没有一点生机。 周晚晚冲一个人都没有的窗外看了老半天,回头画她那幅一片暖黄嫩绿的春花嫩柳。 “这差别也太大了吧?!”画架跟她相邻的莫琪琪探过头看了一眼,“不过看着心里就舒服。我可画不出来这么赏心悦目的东西。” “三个月以后外面就这样。”周晚晚又给风筝加了一条鲜艳的尾巴。 他们班只有四个女生,男生们当然得尽量让着她们,挑位置的时候都先让他们挑。所以靠窗的最好位置都给了她们。 “靠窗冷,要不你们先往里点儿,等春天暖和了再过来。放心,到时候我们一准儿给你们让地方。”班长陆深二十六岁,也是老三届,是全班年龄最大的男生,非常照顾这一班大多数都比他小很多的小同学。 这排房子离锅炉房很远。暖气片到冬天最多也就比体温高点而已,所以化学系和生物系的师兄师姐们都告诫美术班的同学,上课穿好大棉袄! 陆深这么一说,向秀清几个更不好意思挪地方了。他们这一代人是受“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女平等”的教育长大的,谁都没接触过“绅士风度”这种东西,平白因为性别就那么明显地占别人便宜是跟他们的世界观相抵触的。 第一次上课,全班同学穿好大棉袄围上厚围巾来画画,刚画十分钟就全都把棉袄脱了。屋里太暖和了,简直比暖气最好的教师办公室那边的楼房还暖和。 对此所有人都不明所以,最后有个男生猜测,可能是供热管道从画室的下面走吧?咱班是不是有了免费的地热呀?全班深以为然。 周晚晚也装模作样地点头,把手里的遥控器按了几下,温度调低两度,再热容易感冒。 郝老师还为此专程去感谢了一次后勤主任,谢谢他对美术班的重视和照顾,给他们安排了那么好的画室。 后勤主任每天听的都是抱怨、哭穷和质疑,忽然来了个真心诚意感谢他的。感触特别深,一拍大腿,画画的孩子不容易,以后美术班的画室通宵通电,不拉闸了! 郝老师又是一通感谢,又跑校领导和教育局领导那说了一通好话,良性循环,大家都觉得这个美术班办得真是不错,刚开班就反响这么好,以后有好事儿多想着点儿吧!谁不想多看两个真诚笑脸听两句真心的好话呢? 这些事美术班的学生不知道。他们已经开始了紧张的专业摸底。美术班二十六名学生,文化课水平差距很大,画画水平更是参差不齐。 有能在全省拿大奖的,也有只是随便画几笔简笔画没接触过任何专业领域的。郝老师对学生的水平不做任何评价,跟他请来的几位专业课老师只做引导辅助。 一时间全班创作热情高涨,除了吃饭睡觉和上文化理论课,几乎全班都泡在了画室里。 几位老师也不按点上下班,带了自己的画具来画室,一边创作一边指导学生。 画室外不知道谁搬来的小小煤球炉子和水壶。随时供应热水,屋里又温暖如春,跟一群热情高涨勤奋好学的学生们坐在一起,几位老师近十年里压抑着的热情和灵感好像又重新回来了。 “你的画风自成一体,老师的水平已经指导不了你了,技法也是为表现力服务的东西,你不用拘泥于老师讲的和书上教的,按你自己的想法来画。老师唯一要提醒你的就是题材问题,练习时可以随便画画,要是拿出去展览或者参赛就得注意了。” 郝老师对周晚晚说这些的时候非常无奈,可是这样压抑的社会环境,他们这些画画的太不容易了,这孩子有这么高的天分,他不想让她在这方面吃亏。 直到周晚晚来学校报到,郝老师才隐晦地跟她提过,上次那次全省绘画比赛,她的水平绝对可以拿第一名。可是全体评委却把票都投给了另一幅画,包括 他自己。因为那是入围的唯一一副领袖像。 历年来的规矩,第一名只能是领袖像。 周晚晚并没有因为自己成绩比同学们好而比别人少努力一点。来到学校,她才发现她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只他们宿舍其它三个人身上就有很多让她学习借鉴的东西。莫琪琪的用色大胆鲜明却毫不突兀,视觉效果冲击非常大;向秀清的布局无论怎么画都是最合理表现力最强的;刘芳在细节处理上细腻得总能让人眼前一亮。 周晚晚觉得自己好像一堆积木,以前行成的东西还在,却在不断地完善和开拓中被打乱了,她要努力让自己建立起一个更完善给自己更多可能性的艺术殿堂。 这是一件非常需要精力和专注力的事,也是一件做起来能获得巨大的纯粹的快乐的事。所以周晚晚几乎废寝忘食完全忘了外物。 三周以后,当姗姗来迟的迎新联欢会终于开始的时候,周晚晚和她的同学们几乎觉得自己已经不是那个要被迎的“新”了。 这二十多天,他们已经在这个学校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完全没有了作为“新人”的自觉。 “快看。又是那个女生伴奏,这一晚上她几乎伴奏了所有的歌!” 刘芳小声跟周晚晚几个嘀咕,她们在画室待得太晚,过来的时候自己班级靠前面的位子已经被混进来的师兄给占了。只能坐在最后面,礼堂太大,小小舞台上的人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小黑点。 “中文系七五届的宋秋雅,据说特备漂亮!”旁边的一个男生也跟他的同学在说那个女生。 有点小近视的莫琪琪冲舞台眯了眯眼睛,很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趴在宋秀清耳边嘀咕,“再漂亮还能有咱们晚晚漂亮?!” 向秀清拍了一下莫琪琪,小声告诫她,“晚晚还是小孩儿呢,别乱说!你以为漂亮得全校出名是好事儿啊?” 周晚晚也去看那个一晚上都坐在管风琴旁边伴奏的女孩,她穿了一件珍珠灰的长袖连身羊绒裙子,简单流畅的设计,跟她高挑匀称的身材非常配。 看不清五官,只能看见一个坐着的侧脸和弹琴的几个动作,高雅脱俗的气质却一览无遗。 就看这份气质和休养。也一定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儿。 第二天在食堂,周晚晚几个终于近距离看清了这个已经全校出名的女生。 “晚晚,看!宋秋雅!”莫琪琪昨天回去非常不服气,坚持认为等周晚晚再长几岁,一定比宋秋雅漂亮,已经在潜意识里把她当假想敌了。一看见人家竟然还有点小紧张。 周晚晚望过去,看见了一个很显然不是宋秋雅却也非常漂亮的二十多岁的女人。 那人身材小巧,穿着朴素,却有一种一尘不染的整洁和利落,气质非常冷淡。甚至可以说是冷冰冰的冷漠,皮肤苍白,五官却非常精致立体,是那种任何一个地方都长得恰到好处的漂亮。 她好像跟身边所有的人都保持着距离。沉默机械地吃着饭,大家也都对她绕道而走,好像她周围的一片区域是真空一样,在中午拥挤的食堂,她竟然能自己独用一张桌子。 “别看!脏了眼睛!”莫琪琪把周晚晚的头转了个方向,让她看宋秋雅。“看,她也就那么回事儿!没传得漂亮嘛!不过衣服配色挺好的。” 宋秋雅确实很会穿衣服,咖啡色列宁服里面露出白衬衫的领子,配上灰色裤子,没有出格,却给人一种处处精致妥帖的感觉。 不过周晚晚认为这个女孩子最大的优点不是会穿衣服,也不是多才多艺,更不是饱满的额头晶莹白皙的皮肤和漂亮的杏眼,而是她的笑容。 一看见她的笑,周晚晚就喜欢上了她。真是太美好了,只有内心纯粹得没有一丝黑暗的人才能笑得这么纯洁温柔吧? 食堂里几乎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宋秋雅,她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注视,跟同学打好饭从从容容地坐下吃饭,没有一点不自在。 “他们全家是刚调到咱们学校的,她也是跟着从安大转学过来的,她爸好像是省里乐团的指挥,过年的时候不肯排《红色娘子军》,非要排啥勃拉姆斯还是啥斯的,说是调来当音乐老师,其实就是下放。宋秋雅也刚来咱们学校没几天。” 周晚晚几个一边吃饭,一边听旁边桌子女生的八卦,这才找到宋秋雅那一身气质和品位的源头,原来是省里音乐家的孩子,当然是他们这些小城市和农村出来的学生没法比的。 “她是谁?怎么大家都不搭理她?”周晚晚还是对那个一个人吃饭的女人好奇。 “告诉你别看就别看得了,那种女人说了我都怕脏了嘴!”莫琪琪敲敲周晚晚的饭盒,“你的鸡蛋还吃不吃?不吃我吃了啊!” 周晚晚把自己的饭盒推给她,又用眼睛去问向秀清。 “回宿舍跟你说。”向秀清低声说道。 “那女的叫叶红茹,是咱们学校团委的老师,她不敢去教工食堂,人家往卖给她的饭里吐唾沫。”回到宿舍,向秀清果然跟周晚晚讲起了那个气质清冷的漂亮女老师。 “她以前也是咱们学校的学生,据说还是校花呢!现在是陵安工人造反派总司令的姘头!”莫琪琪的话就直接多了: “刘卫东带着人在咱们学校打砸抢,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东西,打死了多少人,这事儿全陵安都知道!谁知道有没有她的份儿!她还有脸在咱们学校待!真是脸皮够厚的!” 刘卫东是陵安工人革命造反派司令部的总司令,当年陵安师专的校工。他造反的第一站就是陵安师专,六六年到六八年最混乱的那几年,他为了出战果表决心,几乎是把陵安师专祸害了个遍。 所有陵安师专的老师和学生都对他恨得几乎眼睛出血,可是谁都拿他没办法,他领导的工人革命造反派司令部已经整合了陵安县城里所有的造反势力,他们想找哪个单位的麻烦就能让你整个单位鸡犬不宁不能正常运转,谁都没有办法。 所以大家对他们都敬而远之,绝不敢招惹。当然这还是表面的手段,那些背后的下三滥招数更是可怕。 最初那几年有人因为不愤他们的所作所为在公开或者私下对他们表示过不满,这些人无一例外地受到了最残酷的报复。 自己受伤、致残甚至丢了性命的都算好的,很大一部分人被整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却没有一个可以讨回公道的地方。所以,这些年,大家虽然心里憎恨刘卫东,却再不敢说他一句了。 与那些憎恨相比,他的血腥报复更让人们忌惮。 所以他的姘头就成了大家发泄怒气的对象。这位叶老师在整个学校是被完全孤立的,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话或者接触,大家都躲病毒一样躲着她。 她只要做任何跟人有关的事,都会受到报复,去教工食堂吃饭被吐唾沫,办公楼里的清洁工都会在她上厕所的时候往地上泼肥皂水。据说她还曾经被人趁着天黑推下过楼梯。 “你以后看见她躲远点!那么脏的女人还有脸活着!”莫琪琪严肃地告诫周晚晚。 “听说她还跟造反派司令部里的其它人睡觉,刘卫东可不止她一个姘头。在学校里装得跟什么似的,私下里脏死了!”中文系人多,消息也广,钱小玲才来学校几周就听了不少八卦了。 ☆、第三三七章 麻烦 周晚晚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她生活的年代和这个年代的残酷。 前世今生,她几乎都是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没有对外界关注太多的人。只不过前世她是闭塞怯懦,今生是哥哥们故意为之。 只是,前世那个让全绥林县城的人都惧怕的造反派三大金刚今生好像完全消失了一样,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相比于陵安谈造反派人人自危的局面,绥林好像一片世外净土,即使有几拨小股的造反派也都不成气候,更没能力做出在学校里捣乱甚至还养姘头的事。 看来,今生沈国栋能省点力气,不用去单挑绥林的造反派三大金刚了。 宿舍里八卦正说得热闹,宿管老师又喊周晚晚出去,“有亲戚找!” 莫琪琪很热心地跟周晚晚出去,据她的经验,来看周晚晚的肯定会带好吃的,就是上次那个最抠门儿的哥哥后来还送来了好几个好菜和一大盒卤蛋和卤豆腐干呢。 可是看到门口的三个女人,莫琪琪马上意识到,肯定没有好吃的让她沾光了。 周晚晚看到站在门口的三个人也非常吃惊。她先让莫琪琪回去,“下午我要是回来晚了,你帮我跟素描老师请个假,我回来就马上去画室。” 把莫琪琪支回去,周晚晚才深吸一口气,走向站在宿舍门口焦灼地等待的李老太太和李淑华母女。 李老太太应该是这辈子第一次到这么大的城市里来,对一切都好奇又有点惧怕,站在门口缩手缩脚地一动不敢动,只是脖子转来转去地看个不停。 李秀华母女跟平时干净利索到哪都会把自己捯饬得赏心悦目的风格完全不符,李秀华的棉袄外面套了一件带补丁的蓝布衫。衣襟上还有一块黑灰,古桃更是穿了一件大大的黑棉袄,臃肿得要不是看清了她的脸,周晚晚几乎不敢认她。 三个人都神色焦灼慌乱,一看就不完全是从农村来到城市里的那种无所适从,肯定是出什么大事了。 周晚晚皱眉,前天她回家。李老太太就坐在家里待了几乎一天。周阳几个对她的态度有点奇怪。还是跟平常一样热情周到,却经常会截下她的话头,不希望她说什么的样子。 周晨更是一直守在周晚晚身边。明显是防备着李老太太对妹妹做什么说什么。 周晚晚躲了个空问周晨,周晨指了指周阳没说话,周晚晚马上明白了,李老太太这又是来游说周阳相看对象了。 这件事她隔一段时间就会做一回。大家都尽量不惹她生气,也不搭茬。 周阳自己不想相看。他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能说什么? 前两年,周晚晚曾经试探着跟周阳提起过石云,他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什么都没说。周晚晚就不敢再提了。 她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如果今生没有沈国栋,或者几年以后,她跟沈国栋分开了。任何一个哥哥表现出希望她结婚的意思,她都会非常为难。 她肯定会在乎亲人的感受。又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那真是一件想想就痛苦又为难的事。 所以她更不忍心去让大哥经历这种痛苦和为难。 后来的大半天,她都小尾巴一样跟着周晨,不给李老太太一点单独跟她相处的时间。 虽然知道李老太太说了什么她都不会答应,可是如果周阳知道了,一定会愧疚,会觉得因为他的事让妹妹被姥姥唠叨,她索性就不给李老太太任何说这件事的机会。 没想到,在家里躲过去了,李老太太竟然能找到学校里来。而且看看李淑华母女,他们要说的肯定不是给周阳找对象的事。 那天周晨的摸凌两可和家里几个人的闭口不谈一定是觉得有什么事没必要让她知道,或者是保护她不想让她知道。 可惜,她还是得知道。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她想躲都躲不过去了。 “姥,您怎么来了?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吗?”周晚晚走出门厅,来到李老太太面前。 “囡囡呐!姥没招儿了!只能来找你了!”李老太太干枯冰凉的手一把抓住周晚晚,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妈!你别哭,囡囡从小就懂事儿,她肯定不能看着你急成这样不管,你好好跟她说!”李淑华过来扶住李老太太的胳膊,没跟周晚晚打招呼。 周晚晚在心里叹了口气,从周家那样的人家出来,她还有什么没见过的?如果要她选,她还真比较喜欢周家人那种直接野蛮的方式,至少大家都痛快淋漓了不至于这么憋气。 李淑华这是在干什么?拿七十岁的老母亲要挟十五岁的外甥女?真是够有出息的了! 周晚晚看看人来人往的宿舍门口,再看看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都要站不住的李老太太,旁边还有一个煽风点火的李淑华和冷森森地看着她的古桃,只能先选择息事宁人。 “姥,您什么时候到的?还没吃中午饭吧?走,我先带您去吃饭,咱们有话慢慢说。”周晚晚给李老太太擦干净眼泪,扶着她往校外走。 他们这三个人一看就来者不善,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呢,还是别在学校里给她制造话题了。 周晚晚一路态度很好,又问了家里人的情况,李老太太的情绪被安抚住了不少,等走出学校西门,在旁边的一个国营饭店坐下,李老太太已经收住了眼泪,能正常说话了。 周晚晚去饭口给她买了半斤酸菜肉馅的饺子,回头看看嘁嘁喳喳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的三个人,没再要别的,就走了回来。 “姥,我还上学呢,自己也不挣钱,就能请您吃顿饺子,这个月刚开学,买学习用品花销大,剩下那一个星期我就得吃咸菜了。”周晚晚坐下以后,一点没客气地跟李老太太说道。 李老太太还没说什么,李淑华先不乐意了,“你这孩子咋越长大嘴里越没句实话,这是糊弄你姥呢?你们家那么有钱,那几个又那么能挣钱,啥时候不是可着你花,你跟你姥哭这个穷是啥意思?你姥吃你点饭还不应当应分的呀?” “我哪句糊弄我姥了?我姥不是总说我大哥挣钱不容易让我省着点花吗?怎么,我现在不花了也不对了?我们家谁能挣钱那也不是我的,我大舅二舅挣的钱啥时候就能成你的了?我有没有钱也给我姥买饺子了,用得着你在这指手画脚的吗?” 周晚晚一通话把李淑华说得脸色通红,旁边的古桃一把拉住她,又是使眼色又是摇头,才让她消停下来。 “囡囡,别跟你大姨置气,她这是急的。”李老太太又开始抹眼泪。 周晚晚一言不发,她想不听也不行,索性就让李老太太把话说完了吧。 “我和你大姨还有你姐这回来,是有事想让你帮帮忙。实在是没招儿了,但凡有一点儿招儿,姥也不能来麻烦你。”李老太太愧疚地低头接着抹眼泪。 有没有招儿的都已经来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周晚晚忽然就没了耐心。 “姥,我刚十五,还是个学生,自己都管不过来自己呢,我能帮什么忙?而且,我哥以前就跟您说过,我们不认这个大姨,他们家的事儿别在我们面前说,说了我们也不会听。您今天要是有别的事儿,我肯定尽量帮你想办法,要是他们家的事儿您就别说了,说了我能不能管都不会管。” 李老太太也顾不上哭了,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微张着嘴看着周晚晚。这孩子啥时候这么不好说话了? 周晚晚这些年去李家寥寥几次,去了也是待不了多长时间,李老太太大都是在周家见到她,在家里她一直是那个乖乖巧巧安静懂事的样子,从来没见她这样冷漠坚决过。 “囡囡,姥知道这事儿做得不对,不该来找你,可是你大哥二哥不肯帮着你姐说一句话。家里人又都不管,我们两眼一抹黑,啥都找不着啥,就是去了人家也不搭理,就你跟小郭熟,又能说上话,你就当帮帮姥,给小郭递个话,让他别这么绝情……” 李老太太说着又哭了起来,狠狠擤了一把鼻涕,才又接着哭诉,“你大姨一家子就指望着你姐结婚能拉吧(扶持,帮衬)一把呢!这事儿要黄了,他们一家子和你姐以后可咋整啊!” 周晚晚听得云里雾里,古桃和郭克俭的婚事要黄了?可这不是她关注的重点,“姥,我大哥和我二哥都不肯管的事儿,你觉得我能管吗?我能跟我哥对着干吗?您既然知道不该来,那吃完饭就回去吧。这事儿我不管。” “囡囡,手心手背都是肉,姥谁都疼,现在你姐和你大姨现在遇上大难处了,你就当为了姥,帮他们一把,你大姨一家子一辈子记你的好儿!”李老太太冰凉的手死死攥住周晚晚的手腕。 “姥,我不用谁记我的好。而且,我才十五,他们谈对象的事儿您觉得我能管得了?这是该在我面前说的吗?您要真疼我,就不该让我掺和进去,以后他们真闹出什么乱七八糟的闲话,您不怕我给牵扯进去?您这是疼我,为我想过?就是为了您,我也不能掺和这事儿。” 周晚晚看着李老太太,眼里越来越冷淡,“姥,如果您还想让我认您,就什么都别说了,吃完饭回家吧。” ☆、第三三八章 可怜 李老太太捂着脸呜呜压抑着痛苦,旁边的李淑华简直要用眼光把周晚晚吃了,却被古桃拉住了。 “囡囡,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帮忙,能不能跟你哥说说,让他们给郭克俭递个话,让我见他一面,见一面就行,别的不用你们说什么。”一直沉默着的古桃冷冰冰地开口,眼里是周晚晚看不懂的狠绝。 “不能。这事儿我们家谁都不会管。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别来烦我们。你把谁找来跟我说都没用。”周晚晚的语气比她还冷。 出饭口那边叫到他们的号,周晚晚过去把给李老太太点的饺子端来,摆好碗筷让她趁热吃。 李老太太抬头看看只有她一个人的碗筷,疑惑地看周晚晚。 “姥,我在学校食堂吃过了。这是你一个人的,快吃吧。”周晚晚又拿起一双筷子给她夹了一个饺子放在碗里。 “你大姨和你姐也没吃呢。”李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小。 “姥,我没钱给他们买饭。”周晚晚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李老太太。 李老太太的眼泪又下来了,却什么都没说。把自己的碗往李淑华和古桃面前推,“我不饿,你们吃点吧。” 周晚晚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反正该做的她都做了,李老太太要怎么样也不是她能左右的,她要自己挨饿那就随便她吧。 李老太太和李淑华推辞一番,最后还是两个人分吃了一盘饺子,古桃一口都没动。 吃完饭,周晚晚打算送李老太太去长途汽车站,她们却不肯回去,“还得去小郭单位看看,不能白来这一趟。囡囡,这城里你熟,带姥去一趟吧?不用你说啥,就领我们找着人就行。” 周晚晚坚决地拒绝了李老太太。她什么都不清楚,不能趟这个浑水。 李老太太失望又伤心,在饭店门口老泪纵横,周晚晚却觉得心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对不在乎她安危和名誉的人。她真没那么多多余的感情。 李老太太说是谁都疼,可她最疼的还是李淑华母女,看见的也只是他们的难处。那周晚晚愿意为她做的也只有尽到小辈的义务,没有其他了。 周晚晚在回学校的路上一直在想,可能是她对亲情要求得太苛刻纯粹了吧。李老太太的做法在很多人看来肯定没什么错,十指连心却不可能一边齐,老人总是要顾着点生活不易的那个孩子的。 这是人之常情,计较太多就是不懂事。 不懂事就不懂事吧,说她冷血她都不在乎,她就是不想帮李淑华一家的忙,他们的事连听都不想听。 从见到他们母女的那一刻起,她想的就是怎么把他们打发了,不要给自己招惹麻烦。 无论别人怎么想,她珍视自己的感情。只肯把他们放在那些自己认为值得的人身上,对别人,她吝啬得一丝一毫都不想给。 去画室之前,周晚晚还是给周晨打了个电话。她不想管这事儿,可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她总得了解了情况以防万一。 周晨听周晚晚说完情况,气得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告诉周晚晚,古桃怀孕了。孩子肯定不是郭克俭的,去年一冬天,郭克俭一直下矿区。一次都没回去过。 李淑华打了古桃不知道多少遍,就是问不出来孩子是谁的。 正在李淑华一家惊慌失措的时候,郭克俭回到矿务局,可以经常回小鱼沟了。李淑华就想商量着让他们赶紧结婚,趁还没显怀蒙混过去。 郭克俭也很痛快地答应结婚,还表示结了婚就帮古桃在陵安找个工作,还拿出这半年攒的工资,说要办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正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郭克俭在李淑华家被一个男人给打了。那个男人叫嚣着郭克俭抢了他的老婆孩子。要跟郭克俭拼命。 事情闹开,古桃怀孕的事再也瞒不住了。郭克俭当场退婚,再也不肯见他们一面。 那个打郭克俭的男人是古桃任教的村小学打更的,有个外号叫“一根筋”,脑子不太好使家里又穷,四十多了还没娶上媳妇。 他一口咬定古桃怀了他的孩子,连日子都说得明明白白,甚至还叫嚷着古桃身上有几个痦子,硬要拉着她去给大队妇女主任检查。非要赶紧结婚好老婆孩子热炕头。 古桃哭着说她是被强迫的,她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已经没人信了。连李淑华都不相信。 是被强迫的当时为什么不说,那个人是谁你为什么说不出来? 事情闹大,谁都拿那个一根筋没办法,人家可是八辈儿贫农,现在都几乎是赤贫,成分好得放哪儿说话都底气十足。 这种你情我愿的事,就是作风有问题,最多也就是个批斗,批斗完了人家要结婚也是谁都没办法。 而且李淑华一家更不敢把事情闹大,他们还想挽回郭克俭呢,闹大了更没机会了。 而且,就是挽回不了,也不能让古桃嫁给这么个又穷又傻的一根筋,当然是影响越小对古桃越好。 可是郭克俭自从那次以后就不肯再见他们家任何人,又下矿区了。 李淑华一家找不着人,说不上话,又要应付紧盯不放的一根筋,折腾了好多天,眼看着古桃都开始显怀了,才打起了周阳几个人的注意。 郭克俭跟他们关系好,他们要是肯帮忙,郭克俭的态度肯定能软化一些。 可是周阳和周晨没有任何余地地拒绝了他们。李老太太上门几次都没成功,最后只能打起周晚晚的注意。 “这事儿本来不想跟你说,都不够恶心人的。现在你知道了也别多想,你放心吧,他们肯定不会再去学校烦你了。大舅和古桃她爹这些天一直看着他们呢,身上的钱也都拿走了,谁知道他们怎么跑出去的。” 周晨又叮嘱了妹妹一番,告诉她自己马上回去姥姥家看情况,如果有事会及时通知她。 周晚晚前后想了一下,觉得这事儿太诡异了。无论是古桃还是那个一根筋,说的话都有那么多漏洞。 古桃有郭克俭这个优秀的未婚夫绝不可能跟一根筋那种人胡混。她看郭克俭的目光谁都能明白,她喜欢郭克俭,说深爱也不为过。 那个一根筋又那么理直气壮地说他们俩是你情我愿,吵着要结婚。他哪来的底气? 而看着最无辜的受害者郭克俭却早在事情已经闹出来的二十多天前。还能那么平静从容地给她送饭。任何一个男人在马上就要结婚的未婚妻做出这种事来以后也不可能这么平静吧? 他爱古桃吗?这个周晚晚看不懂。郭克俭太聪明了,周晚晚一直看不懂这个人,这也是她一直不想跟他接触的主要原因。 看不懂就算了,她也没想要去懂。只要他们不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来烦她,周晚晚一点都不纠结这些。 可第二天看到郭克俭。周晚晚却着实吃了一惊。 这个这些年无论遇到多大的困境都有能力让自己从容微笑的人,竟然在这二十多天里瘦了这么多,而且他整个人都流露出一种深深的疲惫,跟那个总能笑得斯文好看风度翩翩的郭克俭判若两人。 郭克俭还是穿着上次来看周晚晚的那套衣服,连手套都是上次那副,整洁儒雅,眼里强撑着的微笑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让人不忍去看。 所以他提议周晚晚跟他去校园里走走时,周晚晚竟然找不到上次那么理直气壮的理由去拒绝。 “对不起啊,竟然闹到你这里了。真是想都想不到的事。”郭克俭坐在图书馆前面的长椅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叹得周晚晚的心里也跟着沉重起来。她不知道要在这种时候说些什么,只能摇了摇头。 “不过还是谢谢你没带他们去找我。”郭克俭靠在椅子上好像是想笑一下,却疲惫得只牵了一下嘴角,“让我知道有人还是顾及……” “我昨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周晚晚觉得还是说清楚一点比较好,“只知道我大哥、二哥不肯帮他们,那我也不会帮。你要谢就去谢他们吧。” “你们谁都不稀罕我的谢意。”郭克俭望着天空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看周晚晚,“除了你们五个,谁都是外人。” 周晚晚觉得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了。很肯定地点头,“我们是一家人。” 郭克俭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接着靠在椅背上望着天空。 他以前坐椅子从来不靠着。都是把腰挺得笔直,有一股谁都拿不走什么磨不掉的精气神。而今天,他从坐下就一直靠在椅背上。 周晚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注意到的,可是她敢肯定这一点。 她忽然想到自己,她心里有很多东西过不去的那段时间,是所有人都觉得她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地迎接一个又一个考试。一路过关斩将考上大学的时候。 谁都不知道她心里的重重阻碍,包括最了解她的二哥。 所以,一个人要是想隐瞒什么其实没想得那么困难,关键看你肯不肯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 不知不觉,两个人想着各自的事坐了很久,直到下午上课的时间要到了,图书馆前面的路上走过潮水一样的学生,郭克俭才站起身,眼睛里忽然又有了亮晶晶的光,“囡囡,我跟古桃分手了。” 周晚晚点点头,出了这样的事,分手是肯定的,郭克俭可没有给别人养儿子的涵养。 “那我是不是从不受待见的未来表姐夫变成可怜的郭哥哥了?”郭克俭竟然有心情开玩笑了。 周晚晚偏了一下头,她刚才确实有点可怜他,她以为自己什么都没说,也没做,他不会看得出来。 他这种人,这些年多少次打落牙齿吞下去,实在是不需要任何人可怜的。 “你看,春天要来了!”郭克俭指着旁边的迎春花褐色的枝条给周晚晚看,竟然是兴致勃勃的,一点都没有了刚才的疲惫消沉,好像那些丢失的精气神忽然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周晚晚坐在椅子上没动,疑惑地看着他。 “我要回去上班了,你也回去上课吧!”郭克俭笑着冲周晚晚摆摆手,跟刚刚站在宿舍门口的那个人判若两人。 直到郭克俭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赶着去上课的人流中,周晚晚才收回疑惑的目光,也准备去上课。 走过那从迎春花,周晚晚忍不住好奇地去看,柔嫩纤细的褐色枝条上,确实有小小的芽孢露出一点点隐约的黄绿色,不仔细去看根本看不见。 即使冰雪还没化尽,春天好像真的要来了。 ☆、第三三九章 手表 郭克俭和古桃的事并没有对周晚晚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第二天周晨就打电话过来,让她放心,他们再也不会烦到她面前了。 李老太太三个回去以后,马上就被家里人看起来了。 李老头发了一次大火,让李淑华一年别回娘家了,又把李老太太偷偷攒的一点私房钱都搜出来,让她再不能离家一步。 在这之前,怕李老太太在古桃的事上犯糊涂,李老头就已经把家里的财政大权要了过来,还每天看着她,不让她跟着掺和。 以后会把她看得更紧。 李淑华家里的情况也差不多。古祥前两年已经由副队长升为队长了,古桃这事儿一出,他这个队长也当不下去了,古顺和古杏两个更是对古桃恨之入骨,哪会再让她出去丢人。 以前古祥还琢磨着郭克俭在小鱼沟插队的时候,他给他争取了不少机会,虽说他能调到城里都是自己努力的,可是没有机会和队里的推荐,就他那个成分和家庭问题,即使有人要他他也走不了。 所以古祥一直等着郭克俭报答他们一家,对他一个城里人娶自己的女儿也觉得天经地义。现在古桃闹出这种丑事,他是没脸再要郭克俭的什么报答了,连见了他都脸红。 可是郭克俭没忘了古祥这些年的恩情,他跟古桃退婚以后,当时拿出来办婚礼的一百五十块钱一份也没往回拿,都给了古祥。 古祥拿着这些钱,又愧又惭,对女儿还盯着人家不放的行为更是痛恨。知道人家好你还办出这么不要脸的事!现在又想抓住不放了?我们全家可跟你丢不起这个人! 古祥生平第一次狠狠地扇了古桃几巴掌,把她关在了家里。要么去打了孩子。以后嫁不出去就剩到家里,要么收拾收拾跟一根筋结婚。别想再祸害人家郭克俭那么好的小伙子了! 李淑华再闹腾,一向老实听她话的古祥都没有松口。夜深人静的时候,古祥抽着老旱烟跟彻夜哭泣的李淑华说出了心里话。 “本来古桃就配不上人家,出了这种事,人家还这么仁义,那是啥意思?那就是彻底不回头的意思!现在人家钱也留了。啥难听话都没说。那是还念着咱的一点恩情,要是再闹腾,这点儿念想都没了! 那郭克俭以后肯定有大造化。谁知道啥时候咱就得求上人家门儿去?就是咱老农民一辈子也求不到人家,也得留一份情面,别让人家恨上咱。以后他出息了,想整咱个老农民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你就只要闺女不为儿子孙子想想了?” 李淑华不敢再帮着古桃闹腾了。像李老太太说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再怎么样。她还是得更顾着儿子孙子的。 周晚晚却有一点想不明白,那天古桃那么笃定,只要让她见了郭克俭就能有转机,那狠绝的目光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奇怪。 她哪来这么大的底气? 可惜。再大的底气也没用,见也见了,最后还是失魂落魄地回去了。被全家人看得牢牢的,等着嫁人或者流产。 周晚晚很快就放下了他们的事。她最近正在画静安湖四季图,脑子里基本装不下别的东西。 这天她和向秀清又在画室待到快熄灯才回宿舍,一进门发现门口那张一直空着的下铺住上人了。 铺上乱七八糟地放着行李和日用品,显然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样子。 “我们系那个家里有事申请晚来报道的今天过来了。”钱小玲马上给他们解释,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不过这位可不是那个晚来的,这是让人家给挤出来的!” “还有十分钟就熄灯了,晚晚快点,我们得抓紧时间洗漱了!”向秀清拿起脸盆催周晚晚,俩人匆匆离开,谁都没接钱小玲的话。 “那个新来的怎么这么厉害?怎么把她挤出来的?”刘芳躺在被窝里问钱小玲,俩人很快聊了起来。 等周晚晚和向秀清从水房回来,钱小玲正讲到精彩的的地方,“……她还想假模假式地劝宿舍的人照顾新同学呢,没想到那个女同学直接点名叫她,‘赵丽芳你搬吧’,哈哈!看人家有钱有势就巴结,没想到马屁拍马腿上了!灰溜溜地给挤出来了!” 原来赵丽芳是班里准备入学生会的积极分子,今天来新生,导员就派她和班长去接待一下。 那位新生家里条件非常好,来送的竟然是她父亲的秘书,穿戴气质更是处处显示着优越的家庭环境和社会地位。 赵丽芳马上就开始围着人家转了起来,表现得非常积极热情,简直把那位戴着大黑框眼睛的中年秘书的工作都给抢了。等办完入学手续分配宿舍,那位女同学一听不跟自己班的人住一起就不满意了。 赵丽芳马上自告奋勇,要带着她先去自己班的宿舍去看看,然后趁大家都在,就开始游说哪位同学高风亮节跟新同学换个寝室。 然后就被挤出来了。 莫琪琪已经是第三次听钱小玲说这事儿了,还是笑得哈哈地,跳到周晚晚床上等着她,要给她再讲一遍。 周晚晚和向秀清刚放好脸盆,泡上脚,宿舍的灯就熄了。 “晚晚,点蜡!”莫琪琪已经躺在周晚晚被窝里了,一副不打算睡觉要再闹腾一会儿的样子。 “昨天晚上不是让你看小说用完了?”周晚晚不想跟她折腾,不给她拿,“我床尾有个手电筒,你拿出来给我和向大姐照着。” 莫琪琪正在周晚晚床上折腾,宿舍的门开了,赵丽芳走了进来,“他妈的!这么早就熄灯了!” 赵丽芳狠狠踢了一脚她放在地上的一个提包,低声骂了一句。接着就开始摔摔打打地在自己铺上收拾东西。 莫琪琪拿着手电筒冲赵丽芳的脸上照过去,“赵丽芳你消停点!宿舍几点熄灯你不知道啊?!自己回来晚了发什么脾气?熄灯就是要睡觉。你不睡觉骂骂咧咧摔摔打打地给谁看呢?” “我睡不睡觉你管得着吗?!”赵丽芳扔了手里的东西就冲莫琪琪来了,“你算老几呀?!” 莫琪琪光着脚就从床上跳了下来,一米七七的身高往一米五十多的赵丽芳面前一站,让她马上就闭嘴了,“我今天就管你了,你他妈的不听我还揍你呢!” 莫琪琪拿着手电筒直接照上赵丽芳的眼睛,“我再说一句。你给我消停点睡觉。再骂骂咧咧摔摔打打我就把你扔出去!” 赵丽芳哇一声就哭了,“你欺负人!你们都欺负人!”然后一转身就扑到自己床上抽抽搭搭起来。 莫琪琪莫名其妙地坐回床上,把弄脏了的脚插周晚晚的脚盆里。“我就让她睡觉,怎么欺负她了?” 周晚晚没搭理她,一边擦脚一边支使她,“待会儿你倒洗脚水。” 大家都没管哭哭啼啼的赵丽芳。她哭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有打住的意思,向秀清听着莫琪琪烦躁地翻了几个身。怕她再闹腾,到时候大家更没法儿睡了,只能去劝赵丽芳。 赵丽芳终于找着台阶下,很快就收拾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还没到起床时间,全宿舍的人都被一声尖叫吓醒。 “你这是干什么!我的手表!”大家赶紧起身看过去,姜引娣正站在赵丽芳的床边。不知所措地看着赵丽芳手里的手表。 “你一大早不睡觉跑我这来鼓捣什么?!耗子一样鬼鬼祟祟地!是不是要偷东西?!你看看!我的上海牌手表,一百二买的!现在让你给摔坏了!你赔得起吗?!”赵丽芳把自己手里的表冲姜引娣使劲晃了两下。 “我。我就是看上铺的包要掉下来了,过来往里推推,没别的意思,我,我没碰你的手表。”姜引娣急得要哭了,一百二的手表,他们全家加一起都赔不起。 “没碰它怎么掉地下了?!自己跑下去的?!怎么就你过来了它就跑下去了?!你说你没碰谁信?!”赵丽芳咄咄逼人地质问。 “我没看见它掉地上了,我连你的床都没碰,它怎么就能掉下去。”事关一百二十块钱,姜引娣可不敢就这么认了,她确实是没碰赵丽芳的床,而且她绝对赔不起。 “你说没碰就没碰?!你一大早鬼鬼祟祟地过来一看就没安好心,谁信你没碰?!瞅你那穷酸样儿!还想偷我的手表!偷了你认识吗?这辈子你都戴不起这么好的表!” “我穷就是贼了?”姜引娣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我再穷也是自己养活自己,没花你一分钱,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你心虚什么呀?!偷东西还有理了?我告诉你!你再哭穷弄坏东西也得赔!想耍赖,没门儿!”赵丽芳说着就穿衣服,“这事儿咱们找老师处理去!不赔我手表我就让你学都上不了!” 他们这一吵,大家都穿衣服起来了。 向秀清走过去把赵丽芳和姜引娣拉到桌子边坐下,让他们说说是怎么回事。这么早就是想找老师也找不到,还是先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看看能不能内部解决了。 “我睡得好好的,她忽然过来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把我放在枕头边的表就给碰掉了,表面都摔坏了!今天你必须给我赔!”赵丽芳紧咬着姜引娣不放。 “我要出门的时候看她上铺的两个提包罗一起放着,都快掉下来了,就上去往里推了一把,然后她就说我把她手表摔坏了,我连她的床都没碰,也没听着表掉地上的声儿。”姜引娣红着眼圈儿抓住向秀清的手,紧张得直哆嗦。 ☆、第三四零章 安全 这个时间确实是姜引娣平时起床的时间。她总是比大家早起半个小时左右,提前出门去食堂,打四五个馒头,夹上几筷子免费咸菜,一天的饭就准备好了。 等大家都去食堂吃早饭的时候,她已经在食堂吃了一个馒头,把剩下的送回宿舍了。 这样,中午和晚上,她就能自己在宿舍就着热水一顿吃一两个馒头,几口咸菜,一天的伙食费也不超过两毛钱。 这么节省的一个人,让她一下赔偿一百二十块钱,那简直是天塌下来一样的事。 赵丽芳吵吵嚷嚷抓住姜引娣不放,姜引娣矢口否认急得一直流眼泪,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走廊慢慢有了说话的声音,宿舍楼的人都起来了,她们再这样吵影响不好,也耽误整个宿舍的人吃早饭上课,向秀清让莫琪琪给她带两个包子去教室,先带着姜引娣和赵丽芳去找宿管老师了。 在开学两周后的寝室登记中,全体同意向大姐做他们的寝室长。所以寝室里出了这样的事,她当然不能不管。 向秀清去了一早上,堪堪赶上上第一节课上课,“还吵着呢,把他们班导员和学生处的老师都找来了。”向秀清简单跟周晚晚几个说了一句就做笔记去了。 中午的时候,两个人都没回来。事情发生的时候大家都在睡觉,谁也没看见,跟来了解情况的宿管老师简单说了几句就散了,只能等学校决定。 晚上向秀清几个特意没直接去画室,而是回宿舍等姜引娣,想问问情况,再看看能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可是等了一晚上。直到要熄灯了,姜引娣才沉默着回来,谁问什么也不说,直接蒙上被子睡觉了。 赵丽芳冲几个人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装死也给我把表赔了再死!” “赵丽芳你还想用那块破表逼死谁咋地?!”莫琪琪马上就听不下去了,“学校不是还没下来处理意见呢吗?谁的责任还没定能,你嘚瑟啥呀?!” 赵丽芳闭嘴了。脸上却一片不忿之情。 又过了两天。赵丽芳的母亲来了,在学校奔走了一天,学生处的处理意见也下来了。姜引娣赔偿赵丽芳的全部损失,要么赔一块上海牌手表,要么赔五十块钱。 换一块表面最多也就十块钱,还得是原装的才这么贵。可是赵丽芳的母亲说了,他们这可是为了孩子上学新买的表。就这么变成不是原装的了,可不是一块表面的钱就能打发的。 如果姜引娣不服,那就赔一块新的,反正又摔又换了零件的表他们还不想要呢! 姜引娣上学来的时候除了车费一分钱都没带。连最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是学校发了补助现买的,现在根本拿不出五十块钱,学生处的老师可怜她。决定每个月扣她五元补助,扣十个月。 以她的节省程度。一个月十一块钱也肯定够了。可是从此姜引娣更节省了,馒头从中午和晚上的两个变成了一个,牙膏和肥皂都节省得不能再节省地用。 大家从家里带的咸菜、辣酱和一些小零食她再不肯吃一口了,因为知道吃了就是占便宜,她还不起。 姜引娣不但在吃饭上苛待自己,在跟所有人的交往上也开始不正常起来。以前虽然不太爱说话,还是愿意跟大家在一起坐坐的,现在每天早出晚归,连馒头都不在宿舍吃了,甚至有时候一天都看不见她的影子。 她像是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不肯再跟外界接触。 周晚晚好像看见了前世那个同寝室家庭困难的同学的影子。前世她无力帮助那个同学,今生她同样不知道要如何帮助姜引娣。 她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拿着一叠稿子找到了姜引娣。 “我一个亲戚单位资料室需要誊抄一些稿子,两张一分钱,抄多少结多少钱,发钱倒是挺快。就是稿子有点乱,要求也多,这钱不太好挣,你要是想干,我帮你拿来点,不过这事儿得保密,传出去对我亲戚不好,到时候他们单位也不会承认。” 姜引娣没想到周晚晚会给她找到这样好的活儿,这个年代的大学生,能挣钱的机会完全没有,有这样的好事周晚晚没给跟她关系最好的同班同学,竟然给了她。 “我看你急需用钱,就先可着你了,你可得给我保密。”周晚晚又反复叮嘱了一番,告诉她交稿就给钱,但是如果泄露出去,不但钱没有,她和收稿子的单位也会矢口否认这件事,才把稿子给了姜引娣,又给了她一打稿纸。 她也只能为这姜引娣做这些了,希望她能慢慢走出这次打击,不要对生活和人性失望。 从她重生之初,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她和哥哥们的前世,有人肯在最关键的那几个时刻拉他们一把,会不会他们三个的命运就不会这么凄惨? 带着这样的困惑和渴望,她不能对姜引娣的事袖手旁观。 但她也只能做到这了,生活是自己的,别人能帮的毕竟有限,要想站起来,最终还得靠自己。 周六中午,周晚晚一踏进长途汽车站,沈国栋就迎上来抱怨,“你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 周晚晚一看见他就笑了,“你怎么又来了?” “每次都踩着点儿来!”沈国栋带着她就往长途汽车停靠的地方走。 “每次都踩着点儿来,还能不迟到,这才叫厉害。”周晚晚一边往里走一边看排着长队等着上车的人群,“现在就能上车了吗?” “我说能就能。”沈国栋带着周晚晚绕过排队的人群,在旁边的一个小门跟一个中年男人点点头,两人就顺利地进入了停车场,找到那辆陵安通往绥林的长途客车,走了上去。 前面的座位挤。后面的颠,中间的吵,反正一上车沈国栋就各种挑毛病,可是还每周都过来接周晚晚。 “下周别来了,你都陪我坐了好几次了,我知道怎么回家。”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周晚晚随便找了个靠前的座位坐了下来。 这时候的长途客车座位狭小。车厢破烂。等人上齐了更是拥挤不堪,空气混浊。 特别是冬季,憋闷的车厢里什么味道都有。还有人吸烟,从陵安到三家屯这一个小时的车程非常不好受。 可前世这段路周晚晚走了四五年,三年大学,后来工作也在陵安。她对这条路再熟悉不过了,对长途汽车更是熟悉。根本不觉得苦。 可是沈国栋不这样认为。他根本不可能放心周晚晚一个人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独自待一个小时,想想就心里发紧。 她又不肯让他开车过来接,那他就只能每周陪她回家再送她来。谁说什么也没用,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沈国把身上的厚外套脱下来。把周晚晚包起来,不让她挨着一股尘土味儿的座位坐。 车上没人,可是停车场里人来人往。他不敢有什么动作,只悄悄地攥了一下周晚晚的手。看着她低垂下来的睫毛抖了抖,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他狠狠地咬着牙,才强迫自己不要扑过去亲吻他日思夜想的明亮眼睛,米分嫩脸颊。 自从开学,小丫头像一颗终于找到适宜水土的小树,浑身上下都是蓬勃的生机,连一向苍白的脸色都慢慢有了健康的红晕,这是他们全家人都没料到的情况。 住杂乱拥挤的集体宿舍,吃乱七八糟的公共食堂,跟各种性格的同学相处,一切他们担心的情况都没发生。小丫头就这么迅速地适应了下来,一点过渡期都没有地开始了她快快乐乐的大学生活。 虽然自从上大学以后,除了公共汽车上这每周接送的两小时,他们再没有了独处的时间,但是沈国栋却觉得他同意让周晚晚来上学是再正确不过的事了。 他的小丫头在他的身边,快乐健康地长大,这就够了。至少,现在够了。 “你还记得催珍吗?就是那年阳子救那个铁姑娘受伤给她包扎的那个护士。”沈国栋咳了一下赶紧转移话题,他这人行动力一向惊人,有时候手比脑子快,再看一会儿,指不定就先把小丫头抱怀里了。 周晚晚感兴趣地点头,那个脸蛋儿圆圆的小护士现在也得二十三四岁了吧?当年她好像对大哥印象挺好的,还专程来家里道歉,可惜周阳对她的人品医德很怀疑,没搭理人家。 “公社食品站的站长跟我提起,说催珍她爹托他做媒,让我问问阳子的意思。你觉得那女的怎么样?” “你问大哥了吗?”周晚晚不让沈国栋这么说催珍,“人家有名字,你别叫那女的,多不尊重人啊,万一她成了大嫂呢。” “这不回家就问吗?我先问问你呀,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给她搅黄了!反正阳子对她印象也不咋地。” 周晚晚马上瞪大眼睛,“大哥喜欢我就喜欢!你不许捣乱!” 沈国栋装着委屈的样子,“阳子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那你就让他喜欢你呀!”周晚晚才不上他的当。 沈国栋虽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气馁,想想还点头,“反正你不会不要我的,我怕什么呀!”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别骗人了!你要是能怕点什么,那才奇怪了!” 沈国栋也笑了,他这辈子,除了这个看着软乎乎嫩歪歪的小丫头,确实是没怕过什么。 很快到了上车时间,车厢几分钟之内就被挤了个水泄不通。沈国栋看人上得差不多了,站起来冲几个一看就是老烟枪的点了点,“给我听好了,车里不许抽烟,敢抽我直接塞嘴里让你们吃了!” 全车的人都鸦雀无声地看着他。沈国栋眼神凌厉地扫了一圈,又着重看了两眼几个拿着烟袋锅子的中老年妇女,看得她们赶紧把烟袋收起来才算罢休。 沈国栋每次开车前都来这样一回,周晚晚都习惯了,看他恐吓完群众坐下来,还冲他笑了一下。 原来站在沈国栋座位旁边的一个中年人看见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马上往旁边挪了一下,可惜车里太挤,根本挪不走,只能艰难地转身,不敢再对着他了。 另外两个站在他们旁边的人也如法炮制,躲不开也不敢看,还是背过身去吧! 周晚晚无声地笑,沈国栋却挺高兴。他摘下手套,给周晚晚靠窗那边的左手带上,另一只手套放自己怀里暖和着。 然后利用衣服的掩护,伸到他的外套下去抓周晚晚的右手。周晚晚的手柔软微凉,细腻又纤细,每次握在手里都让他心里酸酸软软,有种不知道要怎么珍惜的小心翼翼。 沈国栋温柔却坚定地把周晚晚握紧的手一只手指一只手指地慢慢展开,然后把她整只手握在自己的掌心。感受自己手上的温度慢慢传递到那只微凉的小手上,通过她的手温暖她的整个人。 这是这一路沈国栋最喜欢的时刻,他能那么直接地感受到他的小丫头需要他,他用之不竭的热量会一直一直传递给她,只要时间够长,她的温度就会跟他的一样。 等到这只小手慢慢回暖,沈国栋用眼睛示意周晚晚,另一只手。 周晚晚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点迷糊,从外套里直接伸出手递给沈国栋。 沈国栋看着那只带着自己黑色皮手套的手,笑得露出一嘴白牙,他扫了一眼旁边的人,对周晚晚眨眨眼睛,“来,咱们换个座位。” 周晚晚这才发现自己的疏忽,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沈国栋牵自己的手,有点不好意思,乖乖跟沈国换了座位。 沈国栋把一直放在自己怀里暖和着的手套给她戴到右手上,在衣服下紧紧抓住周晚晚戴了手套依然凉凉的左手。 周晚晚这个疏忽让沈国栋一路的心情都非常好,偶尔还轻轻挠一下她的掌心逗逗她。 等到下车的时候,赵小四儿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中气十足地喊,“姐!姐!” 沈国栋一把抓住他的后脖领子把他提了起来,让他很遗憾地还差一寸最后还是没摸上周晚晚的衣襟。 赵小四儿非常随遇而安,看看抓着他的沈国栋,又中气十足地喊,“国栋哥!下回你带我一起去,我也要去接我姐!” 这小子喊还不算,竟然一把抱住沈国栋的脖子,很亲热地扑到他怀里,还把脑袋放到他的肩膀上。一副很亲热依赖的样子。 赵小三儿和周晚晚对这小子的大胆儿见怪不怪了,别人家孩子看见沈国栋不是哭就是跑,就赵小四儿,看见了就亲热得不得了。 “在家闹腾得不行,非来这儿等你,都等俩小时了。”赵小三儿慢腾腾地走过来,“全家也就我有体力能跟他折腾得起了。” 周晚晚捏了捏赵小四儿胖乎乎红扑扑的小脸儿笑,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糖。 四个人说说笑笑地往家走。 赵小四儿死死地抱住沈国栋的脖子不撒手,美滋滋地让他的国栋哥抱他回家。 所有人都说赵小四儿傻大胆儿,从小就不怕沈国栋。可是他作为小孩子的直觉从来都是告诉他,国栋哥一点都不危险,跟他姐在一起的时候还非常好欺负。 是的,赵小四儿的直觉真的非常准,在周晚晚身边的沈国栋,只要周晚晚好好的,他从来都是安全的,没有一点危险。 ☆、第三四一章 校花 咚,咚咚,宿舍门口传来三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周晚晚马上从床上跑下去开门。 刘芳很奇怪,“这个懒家伙怎么这么勤快了?” “肯定是宋秋雅呗。”莫琪琪有点小吃醋。 “敲个门就能听出来?” 刘芳还没说完,周晚晚已经把门打开了,门外站着的果然是亭亭玉立的宋秋雅。 整个女生宿舍楼,也就只有宋秋雅会这样先一下后两下地礼貌地敲门,她礼貌,周晚晚更得以礼待之,所以每次她来,周晚晚都跑过去开门,而不是随意说一句“请进”。 五月末的北方,女生们已经陆续换上了夏装,宋秋雅今天穿了一件特别简单的白衬衫,要不是大小正好,还以为她穿了父亲或者哥哥的衣服出来,下边是一条蓝裙子,这么简单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无比的妥帖清爽,又有种温柔雅致的味道。 “你们俩商量好的吗?以后衣服都要穿一样的了?”刘芳跟周晚晚和宋秋雅开玩笑。 今天周晚晚也穿了白衬衫和蓝裙子,只是她脚上穿的是一双白色回力鞋,宋秋雅穿的事一双白色凉鞋。 两人相视一笑,这种巧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上次中文系的书画展览,她们俩一个画的是荒烟蔓草尘封古道,一个写的是歧路苍凉天涯无奈开始,两个人虽然一个用文字一个用画笔,却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巧合。 也就从那时候起,两人慢慢变成了朋友。不是那种每天黏在一起吃饭上课的朋友,是一两周见一次,见了就马上可以谈心的朋友。 宋秋雅看得懂周晚晚很多不给别人看的画,周晚晚能明白宋秋雅偷偷写的诗。 有时候对方只一个词就能切中要害比别人说一百句都贴切,这种感受太神奇也太美好了,所以看似平淡交往的两个人,有着别人理解不了的亲密。 宋秋雅给了周晚晚几张纸,就开始翻她的素描本。有时候还在上面随便写两笔,周晚晚看她给的诗,刚看了一首就笑了,“你这也太偷懒了!” “这叫创新。”宋秋雅过来把下巴放到周晚晚肩上跟她一起看。看到某一处两人一起相视一笑。基本不说话的两个人,看着却特别和谐融洽。 “咱们系的两朵花放到一起,真是赏心悦目啊!”刘芳趴在桌子对面看眼前的大小两个美女。 宋秋雅十九岁,正是鲜花般绽放般的年纪,气质娴雅五官漂亮。温柔美好,自从那次迎新联欢会,就成了全校公认的校花。 周晚晚才十五岁,身量和五官还没完全张开,脸上一片稚嫩,却漂亮精致得像个水晶娃娃,不用等她再长大一些,就是现在就已经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周晚晚和宋秋雅都没拿刘芳的调侃当一回事儿,宋秋雅是见得多了泰然处之,周晚晚前世见得也不少。而且跟宋秋雅的温柔雅致相比,她自认对这个世界总是有些疏离淡漠,从没觉得今生这样的自己有什么美丽可言。 送走了宋秋雅,周晚晚想去画室把宋秋雅给她配的诗马上写上去,向秀清出门办事没回来,莫琪琪和刘芳犯懒不想去,周晚晚只好自己去了。 “你去一个小时就回来,别太晚了。”莫琪琪看看外面已经亮起的路灯叮嘱周晚晚。 周晚晚走在这个她无比熟悉的校园里,正是丁香花开的季节,校园里到处是带着微苦的甜香。几栋老楼上的常青藤的叶子又长成了墨绿色的一片,温暖的晚风一吹,波浪一样沙沙做响。 傍晚六七点钟,校园里到处是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书本去上自习的,出来散步的,都在这一片温暖的花香中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心也跟着悠闲了起来。 快到画室的一段路正好路过一片丁香林,越走花香越浓,周晚晚放慢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跟着精神清爽了起来。 走到一半,她忽然看到一个人蹲在路边一从丁香树后面,整个人缩成一团,非常不舒服的样子。 这边离路灯很远,又有丁香树挡着,周晚晚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周晚晚看了看没什么人经过的偏僻小路,还是没有上前,站在路边问道。 那人微微动了动,没说话。 周晚晚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经过,那人却摇晃了起来,好像随时都要摔倒一样,“我去找人来帮你。” 周晚晚跟那人说了一句就走,这么偏僻又黑暗的地方,她不想让自己涉险,可是如果那人真的需要帮助,她又不能看着不管,还是多找几个人来比较好。 “别,没人会帮我。”那人发出很低的声音,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气声勉强说出来的。 这么微弱的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周晚晚听出了非常沉重的孤寂和无奈。 而且那是个女人。 “你不用担心,我去找人,很快就来,你再坚持一下。”周晚晚安抚她几句,赶紧往画室跑。 “不用了,没人会帮叶红茹,不用了。”那人好像自言自语一样,说完就一下栽倒在地上。 周晚晚被叶红茹三个字定在了那里。确实,整个学校,甚至整个陵安城,都没人会帮叶红茹,她比肮脏的老鼠还讨人厌,大家见她有事除了落井下石不会做别的。 她是陵安造反派总司令的女人,是这个大造反派头子安插在陵安师专的“钉子”,人们赶不走她,也不敢赶她,却可以无视她,欺负她,诋毁谩骂她。 周晚晚又看了一眼四周,这个时间,这条路除了去画室的同学和老师不会有人走,周围除了草丛里的蛐蛐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在这个温暖的仲夏夜,这里好像成了被世界遗忘的地方。 周晚晚走过去,在叶红茹的嘴里滴了两滴灵泉水,本打算转身离开,无论她有什么病,喝了这些灵泉水应该也能很快就醒,也足够有力气走出校园去找家人或者那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刘卫东求助了。 可是如果在她清醒之前要是还有人经过呢?要是让人发现这人是叶红茹,她得到的肯定不是帮助。 周晚晚最后还是没有走,她努力把叶红茹搬到她旁边的那颗丁香树后,尽量把她遮挡起来,让来往的人看不见她。 做完这些,周晚晚已经累得满身是汗,想走又有点不放心,最后还是忍不住拿了个搪瓷缸子装了热水放在她身边,又放了几块糖。 刚刚她已经简单地给叶红茹做过身体检查了,营养不良身体虚弱造成的低血压和严重低血糖,以她的这个水平,随时都有晕倒的可能,真是不知道她平时都是怎么过来的。 周晚晚心不在焉地在画室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又原路回来了,那从丁香背后已经没有了叶红茹,她给她喝水的搪瓷缸子好好地放在那,水已经被喝了,糖也拿走了。 周晚晚拿起搪瓷茶缸,站在那待了一小会儿,叹息一声回宿舍。 叶红茹是好是坏她不知道,也不想妄加判断。她只知道第一次看见她就觉得她好像生活在一片寒冷冰雪之中,好像无论周围如何热闹喧嚣,她都孤寂独行。 她说“没人会帮叶红茹”,确实是,没人想帮,也没人敢帮。 据说她也曾经是陵安师专的校花,才女,曾经被师长夸奖同学羡慕的天之骄子,后来,刘卫东成了造反派的总司,她在陵安师专就再也没抬起头来走过路。 关于叶红茹的传言在学校里有很多很多,说她贪慕虚荣自甘堕落,说她抛弃未婚夫被父母撵出家门,说她是造反派司令部里的公共厕所,谁都能睡…… 周晚晚脑海里却是这个被众人唾弃的女人永远整洁朴素的衣着和凛冽的眸光,就冲她那个眼神,她也不后悔帮了这样一个人。 ☆、第三四二章 告发 周六中午一下课,莫琪琪不管不顾地拉上周晚晚就走。 “我要赶中午的车回家,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周晚晚说了半天莫琪琪就是不听。 “那就赶下午的车走呗!反正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莫琪琪抓小鸡崽一样把周晚晚往回她家的公家车站拉,“我们家今天炖排骨,我哥昨天排了大半天的队才抢着的!我都跟我妈说好了,带你回去好好吃一顿。” 这个年代,每人每月半斤肉票,全家的肉票加起来半年能吃顿排骨,而且还得有大小伙子体力好能抢着,身体不好的斯文不敢争抢的,排到你那早就被抢没了。 所以在莫琪琪眼里,回家和吃排骨当然不能比。 她平时没少吃周晚晚的东西,好容易她家吃顿好的,当然不能拉下她。 周晚晚明白莫琪琪的心思,其实平时她也没少给周晚晚带吃的,她妈烙的葱花饼,家里炸的肉酱,甚至过生日的鸡蛋都给周晚晚留一个。 周晚晚愿意接受莫琪琪的好意,如果可以,她也想带着礼物去他们家吃顿饭,让莫琪琪在心里好受些,然后以后常来常往,互通有无。朋友之间不就是这么处出来的。 可是今天确实不行,汽车站还有个沈国栋等着呢。 “我跟我哥说好了,他今天来陵安办事儿,中午我们俩一起回家。” “那,那让你哥一起来我们家吃饭吧!反正这顿排骨你必须得跟我回家吃!”莫琪琪还是抓着周晚晚不放手。 又怕周晚晚的哥哥不同意,莫琪琪赶紧跟她保证,“我跟你一起去汽车站接你哥,你放心,我跟他说!” 沈国栋肯定不会跟莫琪琪去她家,到时候两个人说话都直接,脾气又都不好,周晚晚简直可以相像是个什么局面了。 两个人正拉拉扯扯谁也说服不了谁,身后有个声音叫周晚晚。 “晚晚。你在这儿干什么?不是要赶车回家吗?”周晚晚回头,看见郭克俭骑在自行车上,一只腿支着地,笑着看着他们。 “郭哥哥。是我哥让你来接我的吗?他是不是等着急了?”周晚晚赶紧冲郭克俭笑。 自从上次古桃来找周晚晚,郭克俭过来道歉,他们已经两个多月没见过面了。 现在的郭克俭又恢复了以前斯文儒雅又整洁精神的样子,很简单的白衬衫黑裤子,穿在他身上好像就是比别人多了一份妥帖舒服。 “他不是等着急了。是怕你磨磨蹭蹭赶不上车,他下午回去还有事呢,快上来,我带你过去,都这时候了,等公交都不一定能赶上了。”郭克俭又按了两下车铃催周晚晚。 周晚晚冲莫琪琪无奈地笑了一下,“琪琪,你看,我哥下午有事儿,我得赶紧过去。下次我再去吧!” “我们家一年也就吃一回排骨,下次说不定等哪天去呢!”莫琪琪遗憾得直跺脚,“就不能让你哥先走你吃完再回去吗?” “不行,我回去也有点儿事,我先走了啊!”周晚晚跑过去跳上郭克俭的车后座,冲莫琪琪招招手,郭克俭也冲莫琪琪点头打了个招呼,两个人逃跑一样赶紧骑走了。 “你同学要带你回家吃排骨?为什么不去?”郭克俭转了个弯儿,确定莫琪琪看不见他们了,才放慢车速跟周晚晚说话。 “我要赶中午的车回家呀。”周晚晚看走出莫琪琪的视线了。示意郭克俭停下来,“我坐公交去,你去忙吧,就不麻烦你了。” “我就知道。你这小孩儿肯定转身就不认人了。”郭克俭接着骑,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专程来找你的?” “那你找我什么事?”周晚晚看表,“还有二十分钟就发车了,我肯定没时间听你说事儿了。” “那就边走边说吧!”郭克俭笑了一声,“我也不敢耽误你回家呀!” 那也只能这样了。周晚晚看郭克俭要沿着大路一走到底。赶紧告诉他抄近路,“走二小学前面,从那边穿胡同,能节省十分钟。” 郭克俭一偏车把,把自行车骑上了去二小学的路,“这才几个月,你混得比我还熟啊!下次迷路了就找你。” “找着我了你还迷什么路?前面右转。”周晚晚一路指挥,等了半天也不见郭克俭说他的事儿,“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等你回来再说吧。”郭克俭一指旁边的一家小饭店,“他们家的油炸糕和豆腐脑全陵安最好吃,每天定量卖,排队都不一定能买着,我同事跟他们的大师傅是亲戚,下次带你来尝尝。” “我不吃油炸糕。”周晚晚看前面就是汽车站前面的马路了,拍了拍车座让郭克俭停下,“我就在这下吧,你过马路太麻烦了,从这原路回去能节省不少时间。” “坐好了别乱动。”郭克俭对周晚晚的拒绝不置可否,紧踩了几下自行车,周晚晚不敢乱动了。 “沈哥哥在汽车站等我一起回家,我刚才没骗我同学。”周晚晚想想还是告诉郭克俭,“郭哥哥,你让我在这下车吧,我走过去也没几步了,能来得及。” 郭克俭的身形顿了一下,然后还是如常蹬车,“我送你过去,这边车多人多的,你又赶时间,让你自己走我不放心。” 到了汽车站,郭克俭一边锁车一边嘱咐周晚晚,“你别乱跑,待会儿进去看看,沈国栋要是没来现在买票都来不及了,你跟紧了我,我找熟人送你上车。” “用不着,你先管好自己那摊子烂事儿吧!”沈国栋冷冷地看着郭克俭,“离囡囡远点儿,你还嫌给她找的麻烦少吗?” “沈哥哥,郭哥哥今天帮我解围,要不然我就被同学拉走不能跟你回家了。”周晚晚悄悄地拉了拉沈国栋的衣襟,示意他礼貌一点。 郭克俭眼角扫到周晚晚那个亲密的小动作,镜片被阳光一照,闪了一道锐利的光,再看他,还是斯斯文文地笑着。“好了,找到你沈哥哥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赶紧上车回家吧!” 郭克俭把刚锁上的自行车又打开。冲沈国栋点了点头,好像他刚才的话一点都没往心里去一般。然后转头看周晚晚,“下周我再去找你。” 周晚晚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是今天找她要说的事。 “他找你干什么?”沈国栋马上紧张起来,“这小子一肚子花花肠子。不许搭理他,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他找我干什么,”周晚晚往汽车站里走,“再不上车就赶不上了。” “他跟古桃的事还糊涂着呢,你离他远点儿,那就是个大麻烦。”上了车,沈国栋还不忘反复叮嘱周晚晚,“下次他去找你,无论什么事,都别答应。把他赶紧打发了,要是他敢胡搅蛮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周晚晚很认真地点头,“我解决不了肯定找你,有你在我怕什么呀!” 沈国栋被周晚晚一句话哄得高兴了一路,最后还是有点不放心你,“要不我去找他先说说,你哪有时间浪费到他身上。” “我先听听他什么事,这是最基本的礼貌。沈哥哥,我肯定什么都不答应,到时候他说什么了我全都告诉你。”周晚晚不知道沈国栋为什么这么不待见郭克俭,好像天敌一样。看见他就竖起防备。 但是他们两个人不对盘,她即使不知道原因,也还是毫无保留地站在沈国栋这一边的,远近亲疏放在那,她就是个护短的人,郭克俭当然不能跟沈国栋比。 到了家。周晚晚马上没精力去想郭克俭的事了,因为周阳说了一件让她更有危机感的事。 赵宝生的姐姐赵宝华偷偷来他们家买鸡蛋和黄豆。 跟前世一样,赵宝华在家里跟弟弟妹妹耍了那么多心眼儿,最后还是下乡当知青了。 这一世没有周阳的帮助,赵宝生自顾不暇,当然没能力帮助赵宝华,所以她也没调到二道坎大队,而是在小寒山旁边的泥河大队插队,离向阳屯不到十里地。 赵宝生的母亲还是得了肝炎,他们全家几乎全靠母亲一个人的工资吃饭,母亲这一病,几乎是失去了顶梁柱。 赵宝华一直游说母亲退休让她回城接班,正在父母几乎被她说动的当口,妹妹赵宝连跟母亲告发,说赵宝华谈了个对象,已经回城了,就等着她也回城他们好结婚呢。 赵宝华一结婚,当然就得带着工资去养自己的小家,让她接班的事父母就再也不敢提了,反而开始计划着让赵宝生回城接班。 赵宝华知道后马上开始想尽办法在父母跟前尽孝,不动声色地想把妹妹造成的影响消弱到最小。 为了让母亲看到她的诚意,她开始省吃俭用地给母亲买营养品补身体。 城里买什么都凭票,没票就贵得她那点钱根本承受不起,赵宝华很机灵地把目光投向了农村。 不允许买卖,她可以私下里买,现在的农民,谁不想换两个现钱花花呢。 可惜,当她拿着钱来到据说是十里八乡鸡蛋最大的周阳家,还真就有人不稀罕她的钱。 周阳很严肃地告诉她,他们家的鸡蛋不卖,都是留着自己家吃的,黄豆更不买,即使要卖,那也是要送到供销社去卖,如果她再来,就把她交到大队去了。 “她没再来吗?”周晚晚紧张地问。 “前天撵走的,谁知道以后来不来,不过她再来我也不搭理她,别担心。”周阳安抚地摸摸妹妹的头。小丫头长大了,知道为大哥操心了。 “大哥,我觉得她来不来我们都得告发她。”周晚晚很坚决地对周阳说道。 ☆、第三四一章 旧恨 “说说,为什么来不来都得告发她?”周晨用眼神压住要说话的沈国栋,示意周晚晚自己说。 自从妹妹上大学以后,他更加注重培养她的自主能力,有什么事都鼓励她说出自己的看法。妹妹长大了,让她学会自己面对生活中的事比把她时刻护在自己身边对她更好。 而且,他们也不可能永远把她护在身边。 “赵宝华挑了我们家买鸡蛋,除了我们家的鸡蛋都是双黄蛋,个儿大,同样是论个卖,买我们家的划算以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买我们家的不怕被告发。”周晚晚想起赵宝华前世那些为了占便宜削尖脑袋的事,讽刺地笑了一下。 “我们家从来没在屯子里往外卖过鸡蛋,她怎么就能想起我们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还觉得赵宝生当年的事我们家欠她们家的人情,来要好处呢。”周晚晚看着周晨笑盈盈的黑眼睛,知道他也赞同自己的说法,也跟着笑了。 “就冲这两个理由,我们就不能惯着她,得让她知道,想胁迫我们,还想占我们的便宜,那就是做梦。” “她来我们家买鸡蛋为什么不怕告发?那我们再去告发她还有用吗?”周晨还是要让妹妹说明白。 对周晨这种类似于老师随堂提问的考核,周晚晚最近都习惯了,“她不就是觉得来我们家买,我们欠他们家赵宝生人情,绝对不会告发她。即使别人知道了告发她,我们家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得在大队和公社把这事儿压下来,她不用费任何力气就找了个保护伞,可以为所欲为了。” “现在我们没卖给她,她怎么还能这么有恃无恐?”周晨又问。 沈国栋在旁边有点不耐烦,周晨最近特别烦人,把他们家小丫头当个笨学生一样教育,他真是要忍不下去了。这小家伙从小就聪明得不像个小孩子。什么事儿都懂,哪用这么费劲教啊! 而且,你把她教那么精明干嘛?她根本就用不着,有他们在。她还能被谁欺负了去? 周阳笑眯眯地把装西瓜的盘子往沈国栋手边推了推,“园子里的早熟西瓜,特别甜,你多吃几块。”清清火气,还没到夏天呢。怎么看着这小子心浮气躁的。 周晚晚和周晨接着他们的一问一答,“我们卖不卖给她其实都一样,只要不告发她,都变成她的同谋了。要是真有别人告发她,她只要咬死了第一个买东西的就是我们家,我们是怎么都得帮她把这件事压下来的,她还是可以轻松脱身。” 周晨笑着拍拍妹妹的头,奖励她一个大草莓。 周晚晚接过草莓高兴地啃,觉得要让周小二满意还真是件不容易的事,这一通话说得她都渴了。 “记住。最主要的,对赵宝华这种人,只要你察觉到她心怀不轨,无论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事都不能手软,先把她拍趴下再说。一时心软换来的就是后患无穷,什么时候都得先保护好自己再说别的。” 周晚晚点头受教,然后看看笑眯眯一直不说话的周阳和好像不太高兴的沈国栋,忽然觉察出了不对劲儿,“二哥,赵宝华已经被你们告发了吧?” 周晨轻轻地弹了一下周晚晚的脑门儿。“你都能想到的事,大哥能想不到?” 周晚晚学着小汪用手挡住眼睛呜呜直叫,“为什么我一回家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傻瓜!?” 小汪正把大脑袋放在周晚晚腿上打瞌睡,一看她受委屈了。大耳朵一弹,也学着她嗷呜嗷呜地叫了两声,然后跑回屋去叼起它的小皮球往周晚晚怀了放,玩儿一会儿吧!玩儿一会儿就高兴了! 沈国栋拿起它的小皮球,一使劲儿就扔出了院子,小汪兴奋得两眼放光。嗷一声就跳出院墙找它的宝贝皮球去了。 院子外很快传来隔壁女知青的一声大叫,接着是当街炸锅了一样一群鸡凄厉的尖叫,还伴随着大鹅和鸭子扑腾扑腾的逃命声。 周阳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沈国栋,你惹大祸了你知道不? 以小汪的脾气,它追皮球肯定是走直线的,那条直线上所有的东西都得遭殃你不知道吗? 沈国栋摸摸鼻子,“我去处理,我去处理还不行吗?!” 周阳叹气,你去处理,那破坏力比小汪还大,可不敢麻烦你了,“我去吧,你下午去南山砍几捆荆条,把豆角、黄瓜和柿子(西红柿)都架好。” 大家长不高兴了,这是要体罚沈国栋了。 沈国栋屁都不敢放一个,乖乖换衣服拿砍刀砍荆条去了。 “你怎么那么不待见赵宝生他们家?”周日下午送周晚晚回学校的时候,沈国栋问周晚晚。 周晚晚一点都不奇怪他能看出来,她本来也没想过要隐瞒,“看他们不顺眼需要理由吗?你说说他们哪点能让我看顺眼了?” 是不需要理由,可沈国栋就是觉得周晚晚对赵宝生一家的态度跟她平时的行事完全不一样,不止是看不顺眼这么简单。 “得了,我知道了!这事儿交给我,你就等着看戏吧!”沈国栋看一眼六舍的黑色大门,把手里的包递给周晚晚,每次送她到这他都有一种牛郎织女的感觉,一周这五天半对他来说绝对跟一年一样难熬。 “你知道什么?”周晚晚对沈国栋的手段太了解了,“按我二哥说的,要出手就拍得他们彻底不能动,你别手软就是了。” 对赵宝生这一家人,她今生本打算完全遗忘,不让自己的新生跟他们有任何瓜葛。 可是,如果他们非要往她面前凑,而且还是这种不怀好意的凑,那她就得新账老账一起算了。 这件事沈国栋去做最合适,他也是他们前世作孽的受害者,可能,还是最大的受害者,他应该为自己讨回一点公道。 虽然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今生困难重重的感情之路的源头在哪里。 沈国栋眯了眯眼睛,赵宝生和他们家人在他眼里是爬虫一样不值一提的东西,可他们竟然让周晚晚这么忌惮。他们到底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对他的小丫头做了什么? 这件事交给沈国栋周晚晚就没有再过问,他肯定有自己的方法来对付这一家人。 两周以后,周晚晚再次回家,隔壁竟然在办欢送会。欢送赵宝生回城接他母亲的班。 周晚晚疑惑地看向沈国栋,沈国栋拍了拍小汪的小皮球,做给周晚晚看,“跳得越高,摔得越疼。滚得越远,你就好好看着吧!” 谁都没想到,赵宝生走之前竟然还来了一次周家,要把他的一摞书送给周家兄妹,“我给周大哥找了很多麻烦,谢谢你们没跟我家里人计较。” 赵宝生这摸凌两可的话留在家里接待他的周晨和周晚晚都没往心里去,找麻烦就是找麻烦,你要是真觉得家里人做得不对,当时就应该阻止,或者事后补救。你什么都不做,现在来说几句便宜话就能把一切抹煞了?就能表示你是个好人了? 周晨没要他的书,客气而冷淡地把他送了出去。 赵宝生对周晚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头走了。 下一个周末,周晚晚回家的时候一封发自陵安的信在等着她,是赵宝生寄来的。 周晚晚没有打开那封信,把它退了回去。 她不知道赵宝生这是要做什么,也完全没兴趣知道,她只想今生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这封信让一直不慌不忙准备给赵宝生一家一个重大打击的沈国栋彻底愤怒了。赵宝生这小子要是活得不耐烦,那就干脆别好好活了! 几天以后。赵宝华在农村买东西的事被捅了出来,一开始只是大队和知青内部批判。以前也不是没出过这种事,知青嘴馋了跟老乡买只鸡或者几个鸡蛋并不是什么大事。 内部批判一下,最多在表现上被记一笔。以后有了回城招工的机会被往后排一排,也就到头了。 可是赵宝华的事不知道是谁把它写成了广播稿,在全县广播里大肆宣传了一番,一下从普通的知青违纪变成了倒买倒卖,鉴于影响巨大,县公安局也介入了调查。 谁都不知道公安局是怎么调查的。几天以后,赵宝华就因为倒卖数额巨大,破坏社会主义市场秩序被县公安局收押。 赵宝华在审问过程中果然第一个就咬出了周阳,甚至还暗示审讯人员,这事儿跟沈首长的孙子有很大的关系,你们最好调查清楚了再说,否则小心最后吃不了兜着走。 第二次审讯,赵宝华接着紧咬周家人不放,她在看守所里想了又想,这事儿只有沈首长的孙子有能力压下来了,她咬死了周家人,沈国栋投鼠忌器,就是为了周家人,也得必须出手。 审讯结束,赵宝华刚在审讯记录上签完字,沈国栋就走了进来。 他讽刺地冲赵宝华笑了一下,抖抖着那张审讯记录,在她面前把那张纸死得米分碎,然后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懒得跟她说,很快离开。 赵宝华午夜惊梦,沈国栋那双冷漠的眼睛好像一直在看着她,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沈国栋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几天以后,赵宝华因为倒买倒卖、污蔑革命群众被判了十五年徒刑。 刚刚接了母亲的班,上班没两天的赵宝生也忽然被公安人员带走,群众举报,他知情不报,参与赵宝华的倒买倒卖。 赵宝生甚至审讯都没来得及,就赶上了陵安地区政法部门的一次严打大会,正好倒买倒卖这一块正缺犯人,他马上就占了一个名额,直接被拉上街游街。 游完街判得太轻那就是政法部门打自己的脸了,所以他很快被判了十年徒刑,被拉去劳改队劳改了。 “这俩人在监狱里肯定有人好好照顾着,你就别管了。”沈国栋只对周晚晚简单交代了一句,就不肯再说了。 周晚晚也没再问,很快把这一家人放到一边。终其一生,她也再没听过任何有关他们的消息。 前世赵宝生造成的伤害无论她多么努力都消弭不掉,今生她只希望不再见到这一家人。 周晚晚现在比较头疼的是卢巧英,这个笑起来特别可爱的姑娘,最近总来学校找她。 自从那次在绥林的家里见过她一次,以后周晚晚再也没见过她了。这次她调到了专区文化馆,开始在陵安工作,才找到了周晚晚的学校。 卢巧英忽然频繁出现,而且无论周晚晚怎么转移话题,她都能有办法最后落到周晨身上,真是让周晚晚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对待她才好。 “二哥,为什么连你的风流债都要找到我这里?”周晚晚无奈极了。 “还有谁的风流债找到你那里去了?”周晨一句话就让周晚晚彻底闭嘴了。 ☆、第三四二章 舍不得 “而且,你不要乱用词,什么叫风流债?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就乱说?上次的教训忘了?”周晨弹了妹妹的脑门儿一下,严肃警告她。 上次周晚晚把周晨的糗事告诉了墩子,周晨可是严厉制裁了她好久才消气的。 周晚晚一个字都不敢反驳,周晨不高兴了可是真收拾她,说到做到,从不惯着她,她可不敢招惹他,“那我到底要怎么办?巧英姐姐总问起你,我说什么?” “我还能管得了你交朋友聊天了?爱说什么说什么呗。”周晨还是对那句“风流债”耿耿于怀,拿乔拿得稳稳的,一副不爱搭理妹妹的样子。 周晚晚蔫儿了,她能拿他们家周小二怎么样?给他收拾烂摊子还得是一副求着他的样子,没有哪个妹妹比她更憋屈了吧? “下周把卢巧英带回来,让小二自己处理去,咱们才不跟他操那个心!”沈国栋马上心疼了,周晨明摆着是欺负他们家小丫头呢! 这是个纯粹给自己找抽的馊主意,到时候周晨有一百种办法收拾得她哭都哭不出来。 周晚晚不想搭理沈国栋,他们家的情商分级很明确的,沈国栋就是最底层那个。周晚晚被周晨鄙视完了,一转身就很有优越感地鄙视沈国栋。 沈国栋可不觉得自己被小丫头鄙视有什么丢人的,他的专长又不在这里,很豁达地不跟家里这两个斗心眼儿的小的一般见识,他去找周阳,“你也不管管?” 周阳根本不把这当回事儿,笑得轻松极了,“不用管,很快就好了。” 沈国栋忽然非常想念墩子,他在家的时候,他们兄妹这么打哑谜至少还有一个跟他一样傻看着不明所以的难兄难弟,现在就他一个人不明白他们三个在搞什么鬼,真是觉得有点孤单。 “等着吧。小二是在等囡囡求他呢,等这丫头把好话说够了,小二就会出手帮她了。”周阳觉得还是给沈国栋解释解释比较好。 而且,他也可以向周晨学习一下。别太惯着妹妹了。这小丫头在全家人面前都乖得跟个小猫一样,就对沈国栋,颐指气使得理直气壮,有时候周阳都想把她抓过来教育一下。 可是沈国栋自己愿意,妹妹一句话他跑前跑后忙活得热火朝天。他想管教一下妹妹都觉得没立场。 可惜,沈国栋就是死不受教那一类的,“他惹的麻烦还要囡囡去求他?明摆着是以大欺小嘛!这你都不管?!” “你比小二大,你去管管他吧!”周阳表示他就是不想管。 沈国栋倒是想管,可是除了动拳头他干什么都不是周晨的对手,这事儿又不是动拳头可以解决的。 “囡囡,这事儿我给你解决,你别去求小二,咱不惯着他!”沈国栋非常不服气。 周晚晚想了想,冲沈国栋笑得甜蜜极了。“沈哥哥,全家你对我最好了!” 沈国栋觉得他眼前的世界被周晚晚这一句话调亮了好几度,顾忌着在家里,他不敢冲过去把他的小丫头抱住,只能冲着她傻笑,“肯定是我对你最好啊!他们一个个地以后有了老婆孩子更顾不上你了!就我能永远把你放在心尖儿上!” “别挑拨人民内部矛盾,让周小二知道了准收拾你!”周晚晚叹气,“还是我自己解决吧,你要是敢随便插手,肯定得被周小二收拾惨了。” 沈国栋正高兴呢。脑子里都是积极向上的正面情绪,不但没受打击,反而更高兴了,“囡囡。你这是心疼我呢?是吧?” “嗯,我舍不得你被周小二收拾。”周晚晚一句话又让沈国栋高兴了一个礼拜,周末去接她的时候一见面就咧着满嘴白牙笑得阳光灿烂。 “巧英姐姐去找周小二了?”周晚晚一看沈国栋的表情就知道了,“我们要不要去沈爷爷那躲躲?” “要不我们回家吧?你今年都没回去看看紫藤花呢,葡萄架也长起来了。”沈国栋更想带周晚晚回他们两个人的家。 他为了她布置好的家,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住。总是觉得异常冷清。 他不是悲春伤秋的人,可还是觉得家里太静了,每天一回家就把电视机打开,偶尔睡不着就去周晚晚的卧室坐一会儿,虽然她几个月没来过这里了,他却总觉得那里还有小丫头留下的带着奶味儿的甜香。 真是奇怪,她明明那么讨厌喝牛奶,身上却总是带着甜甜的奶味儿。可能是从小喝太多了吧…… 在那里坐一会儿,天马行空地想一些小丫头的事,他没着没落的心就会安静下来,像又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妥妥帖帖安安稳稳,再回到自己床上就能一夜好眠。 只是这样次数多了,还是觉得有点孤单。 可惜,沈国栋兴高采烈地把周晚晚带回家,却一分钟二人世界都没享受到,他们刚到家门口,卢巧英就红着眼睛哐当一声夺门而出。 周晚晚和沈国栋惊讶地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进门,周晨正坐在紫藤花架下泡茶。 听到他们进来,周晨眉毛都没动一下,慢条斯理地烫杯,洗茶,冲泡,闻香,当探头探脑又鬼鬼祟祟观察他的两个人不存在一样。 “二哥,我没,没说什么,就是她问我你有没有对象,我说没有……”周晚晚觉得这回她可能闯大祸了,周晨面无表情眼神幽深的样子她很久很久都没见过了。 “没事儿,这不怪你。”周晨给妹妹倒了一杯茶,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真不怪你。” 沈国栋在旁边站着不动,非常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把这事儿抢过来,看见他们家小丫头小心翼翼的样子他真是心疼得不行。 “你这是想背着我给她吃什么?”周晨忽然看向沈国栋。其实是看他手里的菜篮子。 沈国栋想把手里的菜篮子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梗着脖子硬撑,“我还买了一条里脊,有肉。” 周晨懒得搭理他们俩,冲周晚晚抬了抬下巴,“去洗脸换衣服,”看都没看沈国栋,“买了那么多菜就去做吧!” 周晚晚和沈国栋如蒙大赦,赶紧离开心情极度不好说话跟小刀子一样嗖嗖嗖字字伤人的周晨。 周晚晚收拾完了还是不放心周晨,磨磨蹭蹭地想过来陪陪他,沈国栋却不放心,一看她要往周晨面前凑,拎着一根苦瓜就跑出来了,赶紧要把她叫走,“囡囡过来我教你做饭。” 这个借口太烂了,这么多年他除了第一次做饭要让周晚晚给他念菜谱,就从没让周晚晚伸过一把手。 周晨也被他气笑了,这小子这是什么意思,囡囡不是他亲妹妹?他还能把她吃了? 周晚晚看看气急而笑的周晨,又看看一脸焦急的沈国栋,有点为难。 “去学两手吧,说不定等我牙齿掉光之前还能吃上一盘你炒的菜呢。”周晨心情不好,说话句句带着刺。 沈国栋赶紧带着周晚晚跑了,还不忘嘀咕,“你就等着你牙齿掉光了喝我们家囡囡煮的粥吧!就这态度,到时候粥都不给你喝!” 周晚晚拍了一下沈国栋,周晨心情不好,他还敢往枪口上撞,这不是自己找虐吗? “他把人家姑娘气哭了自己还心情不好?这是哪门子道理?”沈国栋非常不理解周晨的思维。 周晚晚也不理解,可是周晨一向冷静理智,对人对事礼貌周全其实内心总保持着距离,能让他心情不好的事,一定不止是表面上他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那个下午过后,周晨就恢复了正常。至少是表面上恢复了正常。 可是从小就特别能感知他情绪的周晚晚一直知道,周晨心情不好。但是她却无能为力。 他们已经长大,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不可能像小时候一样吃一个碗里的饭,住一间屋子,连呼吸都能时时相连。 周晨的事,她已经不再了解了,就像她的事,周晨也不再知道一样。 再关心,再着急,她能做的也实在有限。 这就是他们曾经那么盼望的长大,盼望着长大了有能力保护亲人,盼望着长大了可以自由地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可是仔细想来,他们最快乐最亲密最无忧无虑的时候还是小时候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 可惜,无论是她之于哥哥们,还是哥哥们之于她,都得学会在舍不得中去舍得。 “我们说好的事还记得吗?”也许是因为太关注了,沈国栋对周晚晚的一切永远有着最敏锐的野兽一样的直觉。 他能感受得到周晚晚那份她自己都不太察觉的失落和无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却总能找到最妥当最合适的方法来安慰她。 “沈哥哥会一直陪着我,我什么都不用担心。”这时候再说这句话,周晚晚忽然感受到了跟当初完全不一样的意义。 那是她来陵安上学前夕沈国栋对她说的话。当时沈国栋紧紧抱着她,在她唇边反复说着这句话,逼着她跟着他重复。 那时候她感受到的是压力和无措,还有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迷惘,现在再说这句话,她开始慢慢体会到沈国栋要传递给她的力量和关心,而这恰恰是现在她最需要的。 可惜,像老天要跟他们开玩笑一样,这次谈话过后的第一个周末,沈国栋就陪不了周晚晚了。 ☆、第三四三章 决堤 一九七五年六月,全省大雨,干岔河河水大涨,自干岔河改造工程过后,下游十多个新建的水库都水位告急,干岔河流域几乎所有的公路交通全部中断。 “在学校好好待着,这段时间不要回家了。陵安城附近没有大型水库,就是要泄洪也波及不到那里。千万不许乱跑,最好连校门都不要出。我派陵安那边的人给你送一些饼干和水果,就当提前储备了,万一有什么事就在宿舍待着,我肯定能马上去找你。知道吗?” 沈国栋在电话里反复叮嘱,就怕干岔河哪一段守不住要泄洪,那时候地势高又不挨着河的陵安不会遭天灾,却可能发生人祸。 周晚晚反复保证会在学校里好好待着,沈国栋还是不放心,让她重复一遍才非常不放心地放下电话。 刚放下沈国栋的电话,周晨的又马上打来,跟沈国栋差不多的内容,反复告诉周晚晚,好好在学校待着,学校最安全。又让她放心,周阳已经做好准备,一旦情况危急,肯定马上去绥林县里。 离他们家不到五里就是一座水库,这种时候向阳屯最不安全。 然后墩子的电话又接着打来,又是差不多一样的话。 宿管老师实在忍不住,还是问了周晚晚,“你们家有几个哥哥?” “四个,这个打完就不会再打了。”周晚晚非常抱歉,让老师一遍一遍地去喊她接电话,外面瓢泼大雨下了好几天,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大家都被困在宿舍里,很多同学都等着接电话或者打电话呢。 “你大哥打过来我再去叫你。”周阳留下的好印象持续发酵,现在还没消失,一提到他,宿管老师就会变得更加和颜悦色起来。 持续了快一个星期的大雨过后忽然晴空万里,太阳炙热地烤着大地。所有人都在一片潮湿和闷热中心浮气躁。 刘芳几乎每天都眼圈红红的,她家就在干岔河下游,当年改造河堤的时候工程队为了在规定日期内完工好开庆功大会,他们家附近那段河堤只是在原来的土河堤上堆了几层石头和土。根本扛不住这么大的灾情。 大家除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慰,都无能为力。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无关痛痒,亲人危急,什么话都不可能达到真正安慰人心的效果…… 天气晴朗了。干岔河的水位却不降反涨,大家心里那根弦越拉越紧,终于在一个午夜崩断。 干岔河果然在乾安段决堤了。 据说这是解放以后全省百年一遇的洪涝灾害,乾安整个县十几个公社成为一片泽国,大水整整肆虐了三四天才渐渐消退。 交通恢复到乾安县城的时候,刘芳实在坐不住了,要在第一时间赶回家里。先坐车到县城,剩下的几十里路走也得走回去看看。 可还没等她出发,她的家人先来找到了她。 她的母亲在大水中被冲走了,父亲一条腿受伤。小侄子在大水中撞上浮木,昏迷不醒,两个哥哥一个背着父亲,一个背着昏迷的小侄子来到陵安。 他们是来给两个人看病的。国家的救灾安置点物资、医药紧缺得厉害,连最基本的吃饱都难,更别说先进的医疗设备了。 出于某些考虑,整个乾安的灾民都不许随便走动,只能在固定的安置点等待进一步安排。 刘芳的两个哥哥跪下求大队书记,才得到两张介绍信,以投亲的名义来陵安给父亲和儿子治病。刘芳的嫂子和妹妹则被扣留了下来。如果他们这几个出去的人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留在家里的人就别想好了。 可是来到陵安,身无分文的他们连医院的诊室都进不去。 刘芳强忍悲痛,把身上攒的二十多块钱拿出来带他们到医院挂号。她父亲的腿是严重骨折,已经有碎骨扎进肉里化脓,再不治就得截肢,小侄子更是得住院做进一步检查才能知道病情如何。 刘芳那点钱杯水车薪,根本什么都不够用的。要治好两个人的病,保守估计也得三百块钱。 对刚刚遭了大灾一贫如洗的刘家。这三百块钱是一笔怎么都拿不出来的巨款,刘芳一家人在医院门口愁得傻了过去。 这跟被判了死刑没有任何区别。 刘芳一直是个软弱胆小的姑娘,生平最大的一次勇气爆发就是画了两幅花样子给师专的招生老师。 现在,她先经历了丧母之痛又要马上失去父亲和可爱的小侄子,这个平时在人前大声说话都脸红的姑娘又一次坚强了起来。 她去找导员,找系主任,希望能从学校预支自己的生活补助,她要救父亲,救小侄子,他们家已经够多灾多难了,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陵安师专来自乾安的学生有几百人,几乎绝大多数的学生家里都遭了灾,学校不可能给刘芳开这个先例,如果这样,几百人都来预支,肯定不行。 但是系领导和导员还是在全系范围内给刘芳举行了一次捐款。刘芳的事太紧迫了,救命要紧,导员把自己当月工资的大半都捐了出来,郝老师一人就捐了五十,七五美术班的同学们更是慷慨解囊。 121寝室除了跟所有人都不说话的赵丽芳一分钱没捐,甚至跟美术班几个女生只是面子情的钱小玲都捐了一块钱,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还舍不得的姜引娣拿出了一块五毛钱,向秀清几个更是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 最后,全系老师同学一共为刘芳捐了一百八十六块七毛五分钱。虽然还差了一百多,但刘爸爸和小侄子总算是可以先入院治疗了。 刘芳请了长假,每天去医院照顾病人,美术班的男生把寝室的空床收拾出一张,让刘芳的哥哥们可以轮流去休息一下。 大家能帮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只能他们自己想办法。 还剩下那一百多块钱医药费就像一把刀一样悬在刘芳一家人的头上,每一次医院通知去缴费都成为让他们兄妹三人心惊肉跳的噩梦,每去缴一次费,离刘爸爸和小侄子被赶出医院的日子就近了一些。 刘芳的脸用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精神却没有垮掉。“还有十天就发补助了,到时候我还能有十六块钱,我就是不吃不喝也得救我爸和我侄子。” 向秀清几个也私下商量,发了补助。她们三个留下每天三个馒头的钱,剩下的都给刘芳拿去治病。 可是那毕竟还得等十天,医院里的钱马上就要告罄了。 大水过后,在刚刚通车那天,沈国栋就迫不及待地开着吉普车来学校看周晚晚。 当天晚上。周晚晚把刘芳单独找了出去,“我跟我哥借的一百块钱,以前没跟你说,是怕借不来让你失望。” 沈国栋不来,周晚晚再想帮刘芳也没有理由一下拿出这么多钱。 刘芳抱住周晚晚放声大哭,她们手里的钱已经要用尽了,再没有钱,医院就马上要给她小侄子停药了。 “晚晚,这钱我肯定尽快还,我们全家一辈子都记得你和你哥的恩情。”刘芳经历了这一次。已经从一个胆小柔弱的小姑娘成长成一个坚定而有担当的大人了。 “我哥不急着用这钱,等你毕业挣工资了再还吧。我都跟他说好了。”周晚晚把钱放到刘芳手里,“如果这些不够,你再跟我说,我帮你再想想办法,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你出事儿了你小侄子怎么办?” 钱的事解决了,向秀清三个人每天轮流给刘芳和她的哥哥们送饭,学校食堂的饭菜比外面便宜很多,特别是医院。在那买一个馒头足够在学校买两个了。 这天周晚晚和向秀清从医院回来,莫琪琪把三个人所有的零食和饭票都放到桌上,跟他们俩宣布,“我们要断顿了。” 他们还有一毛二分钱的饭票。两摞饼干,两个苹果,这就是他们未来三天全部的伙食了。 钱都给刘芳拿走了,这几天饭票也都放一起吃,沈国栋上次托人送来的饼干和水果周晚晚也让莫琪琪几个随便拿,今天把东西集合到一起。也就够一个人一天吃的。 “还有三天发补助,喝凉水也饿不死。”向秀清一点儿都不拿这个当回事。 “我回家拿点馒头,就三天,忍忍就过去了。”莫琪琪也没觉得是多大事。 他们谁都没想过要去找朋友或者同学求助,默认了这件事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如果宣扬出去让刘芳知道这件事,她肯定愧疚得不行,她的事已经够乱了,就不要给她增加心理负担了。 周晚晚在他们喝的水里放了能量补充剂,保证这三天他们的身体不会出现问题,饿点就忍忍好了,身体不出事儿就没问题。 可是漏屋偏逢连夜雨,等到发补助的六月初,学校的会计又出差了,发补助的日子要延后。 “这要延到哪天呐?我腰都饿没了!”莫琪琪先受不了了。 她隔天回一次家拿几个大馒头,又不敢跟家人说自己一下把十多块全捐出去了,真是饿得时时都在咽口水,做梦都是好吃的。 “这么粗的一个腰,谁说没了?眼睛怎么这么不好使?”周晚晚掐了莫琪琪一下,逗她说话。 莫琪琪躺在那装死,“给我俩馒头,抹上点晚晚二哥做的蘑菇酱,死了也值了。” 周晚晚听着莫琪琪咕噜咕噜咽口水的声音,绞尽脑汁想办法怎么拿出点吃的,这样饿下去身体没事,精神先要出问题了。 周晚晚还没想到合适的办法,郭克俭提着两个饭盒过来找她了。 上次送她去汽车站回来,郭克俭在第二周果然来找她,拿了一个小小的红色仙人球,说是同事调走留下给他的,他总要下矿区,养不了,让周晚晚帮他养着。 这个年代,红色的仙人球非常少见,这个小小的毛球被栽在一个墨绿色的小小陶瓷花盆里,看着不但没有仙人球满身是刺的违和感,反而有种很可爱需要人呵护保护的可爱。 “它一个月浇一次水就可以,放在窗台上不用人照顾。”即使沈国栋不告诫她,周晚晚也不打算跟郭克俭有过多接触,这个人至今为止对她很友善又救过她的命,可是她总觉得跟太过精明的人相处有负担。 特别是这个精明人又是她看不透的,就本能地不想深入交往。 “其实是怕我走了办公室的大姐把它拿家里去,我那个同事在的时候她就盯着呢,现在走了,这小家伙更是危险。你不知道,那位大姐可是没事儿就用剩茶水浇花,办公室的花都被她浇死好几批了。” 最后周晚晚只能把这颗小毛球拿到画室去。很快它就成了全七五美术班的宠儿,大家每天按点儿给它挪地方,力求让它照足十二个小时的太阳。 今天郭克俭带来的是豆腐脑和小包子,还是热的,他没说是哪来的,周晚晚也装糊涂假装忘了上次不肯跟他一起去吃豆腐脑油炸糕的事。 想想莫琪琪和向秀清咕噜噜叫的肚子,周晚晚大方地接受了郭克俭的好意,“郭哥哥,谢谢你,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下次你回绥林,让我大哥和二哥请你吃饭。” 郭克俭笑,“你就是想耍赖白吃我的东西吧?放心,你吃不吃我回绥林都会去你们家蹭饭的。” 郭克俭没多说什么,让周晚晚赶紧回去吃饭,笑着走了。 周晚晚看着郭克俭的背影有点不解,夏天衣服穿的少,周晚晚上次坐他的自行车就发现,郭克俭瘦了好多,背上的骨头都能从衬衫外面看见,脖子上和手上的青筋明显地突出,整个人单薄了不少。 跟在农村插队时相比,他的境遇应该好了很多,可是回来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却暴瘦成这样。 无论她需不需要,让一个暴瘦成这样的人一直费心照顾,周晚晚还是觉得有些内疚。 提着饭盒回宿舍,周晚晚把豆腐脑和小包子分给莫琪琪和向秀清,又掏出十块钱,“我们有钱吃饭了!” 接下来的几天,郭克俭没有再出现,他的吃的却每天都会送到周晚晚的宿舍,有时候是托门口要进来的女生带的,有时候是托美术班的同学带到画室的,见不到人,周晚晚只能收下吃的。 好像知道这些吃的不是周晚晚自己吃一般,这次郭克俭带的吃的都很平常,带肉的小炒,水饺,甚至有一次竟然是几个糖三角和豆沙包。 吃了好几天郭克俭的东西,再在宿舍门口看见他,莫琪琪豪爽地邀请他,“我们发补助了,晚上请郭大哥吃顿好的去!您又是送吃的又借给我们钱,我们总得感谢一下!” 郭克俭笑笑地看周晚晚,什么都没说。 莫琪琪和向秀清又邀请了一番,郭克俭还是不表态,只是看周晚晚,最后变成了三个人一起看她。 周晚晚谎话被当众戳穿,还得靠着郭克俭给她圆谎,只能跟莫琪琪他们一起邀请郭克俭,“郭哥哥,让我们请你吃顿饭表示一下感谢吧。我们学校的小炒可好吃了。” 在学校里吃顿小炒总比正儿八经出去吃饭要简单多了,周晚晚还是不想出去吃这顿饭。 ☆、第三四四章 陷阱(给妖孽的忧伤的加更) “我是真想尝尝你们学校的小炒,可惜这几天是没机会了。”郭克俭把手里的饭盒递给周晚晚,笑笑地看着她。 周晚晚已经接受了他那么多吃的,现在再推辞也没必要了,很爽快地接了过来。 “我今天就是在下矿区之前过来看看你们的情况,既然已经发了补助,那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郭克俭气质斯文儒雅,真诚地笑起来好像一个从未经历过任何黑暗艰辛的大男孩,让人觉得温暖又舒服,非常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 连一向对他还怀有戒心的向秀清都被他的话感动,拉着莫琪琪跟他告别,放心地留周晚晚一个人跟他说话。 他既然是出差前匆匆赶来,可能还会有别的事要跟周晚晚说,他们作为外人最好还是不要打扰了。 “我记得有一年夏天,周晨把西瓜挖成一个个小小的圆球让你吃,你吃了一口就说你不喜欢吃西瓜,后来沈国栋趁周晨不注意在上面撒了一把糖,你才肯接着吃。” 郭克俭带着很怀念的语气说起这件对周家兄妹来说再普通不过的事,好像他还能闻到周家院子里淡淡的紫藤花香,还有每天斗智斗勇相亲相爱的兄妹几个。 无论是那时候还是现在,他每每想起,都觉得他们家那个繁花似锦的小院子像一个世外桃源,只能出现在他这种人的梦里。 周晚晚静静地看着郭克俭,不知道他忽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郭克俭指了指周晚晚手里的饭盒,“撒了很多糖,你试试,说不定就喜欢吃了。” 周晚晚马上明白,这里面肯定是她曾经说过自己不吃的油炸糕。 郭克俭这个人,看似随和,实际上有着不为人知的执拗和坚持。他想要办的事,总会在让你不知不觉中接受,无论你曾经多么排斥反对。 周晚晚有一瞬间非常想离他远远的。这个人看似温和无害的外表下有着一股强硬无比的力量,离他太近,不是被卷入其中就是被摧毁。 “郭哥哥,这个油炸糕多少钱?还有之前的……” “囡囡。我的饭盒都在你这了,你再不给我几个,我就得用手捧着吃饭了。”郭克俭温和却坚决地打断了周晚晚的话,“去把饭盒拿来,然后回去睡午觉。” 郭克俭不容周晚晚有任何质疑。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了自己的强势。 周晚晚转身回去给郭克俭拿饭盒,当她收拾出宿舍里六七个饭盒,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刚才要给郭克俭钱,跟他划清界限的底气。 这些饭盒代表的关怀和心意不是她用钱能买来的,她的心还没冷漠到要这样对待别人善意的地步。 “回去睡午觉,油炸糕不喜欢就不吃,好吃的东西多着呢,不用强迫自己。”郭克俭拿着饭盒晃了晃,“其实为了给你们装饭,我一次买了十个饭盒。今天不得已,只能先要回来几个。” 周晚晚皱眉,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不留任何余地,这不是郭克俭的作风,“郭克俭,你既然都明白……” “好了,囡囡,”郭克俭又一次打断了周晚晚的话,“你一连名带姓地叫我准没好事。刚才叫郭哥哥,还是有点愧疚的,现在是打算直接把我推到天边去才好呢,是吧?” 郭克俭后退了两步。忽然就笑了,“我走了,最近会很忙,不会来烦你了。” 郭克俭干脆利落地走了,脚步轻快地走出老远还回头灿笑着跟周晚晚招手,周晚晚却烦恼得想把他抓回来说个清楚。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郭克俭果然说到做到。接下来的几天里再没来过学校。周晚晚却头一次希望他早点过来。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郭克俭的情她领,也计划过要让周阳或者周晨出面谢谢他。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别让她感觉到危险。郭克俭什么都没做,却让她觉得自己被逼迫得步步后退,这种感觉太不好了,必须尽早跟他说清楚。 而最让人烦恼的是郭克俭总是在踏上她心里底线的那一瞬间缩回去,不让她彻底跟他撕破脸,却总是惹得她烦恼不已甚至心浮气躁。 这种被人当做小动物一样逗弄的感觉让周晚晚想起郭克俭的时候越来越多,忽然有一天她猛地惊觉,这就是郭克俭的目的。 也许他再出手几次,她就可能气急败坏地追着他跑了。 周晚晚失笑,这个郭克俭真是聪明,无论他要干什么,都已经成功一半了。那一半不是他做得不好,而是他实在不了解周晚晚这个人。 以后的几天周晚晚的情绪终于恢复了正常,郭克俭这个人再次被她遗忘,她的世界又清净了。 等周六中午她在校门口看见眼前的三个人时,她马上知道,她的世界就在自己眼前那几个人身上,别人永远进入不了。 “墩子哥哥!”周晚晚扑过去抓着墩子的袖子又蹦又跳,“墩子哥哥!我好想好想你!我上次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画了我和小汪都想你那张。” 墩子摸着周晚晚黑亮的头发眼睛有点热,“收到了,我贴在床头,每天一睡醒就能看见你们俩,一天都有好心情!” 周晨在旁边跟沈国栋抱怨,“看着没有,咱俩就是摆设,我就知道,带着他来,这小没良心的眼里根本就没别人了!” “二哥!我也好想你!”周晚晚赶紧过来哄周晨,看到他眼里亮晶晶的笑意,周晚晚的心里一松,周晨的心情终于好了,前些天的阴郁终于过去了。 周晨很拽地不搭理周晚晚,“你对谁都好想好想,一边儿去,我不稀罕。” 沈国栋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他稀罕,可惜小丫头不稀罕他…… “沈哥哥,我也好想你!”周晚晚一视同仁,跑过来找沈国栋寻求安慰,“你是不是也好像我?” 沈国栋紧张得额头都要冒汗了,僵着胳膊一动不敢动,小祖宗诶!你这是闹哪出?!别离这么近!大夏天的衣服穿得少!待会儿出事儿了我就没脸见人了! 好在周晚晚过来意思一下就又黏着墩子去了,沈国栋总算松了一口气。 但是看着仰着脸带着孺慕和崇拜看着墩子的周晚晚又非常不甘心,他刚才就应该把小丫头抓过来好好看在身边不让走!凭什么跟墩子行跟他就不行?! 凭什么?凭他心虚! 沈国栋垂头丧气地走在最后面,看着周晚晚围着墩子问这问那,咬牙切齿地算时间,等小丫头到了十六岁,他们就订婚! 到时候他就有了名分了!就名正言顺了! 沈国栋的车停在学校围墙转角一个偏僻的小树林边,周晨一上车就示意周晚晚过去后座给她找吃的,“吃两口垫垫,路被冲坏了,到处是大坑,空肚子颠到家该胃疼了。” 周晚晚拿过饼干先分给前座的墩子一块,又给沈国栋,看周晨也吃了,自己才吃。 “墩子哥哥,只有几个小时你还回来,太辛苦了,现在路都不好走吧?”周晚晚有点心疼墩子。路况这么不好,他开车几个小时回来,只能待六七个小时又要走。 “我们家囡囡都成大学生了,我还没来看过呢,只待一个小时也得回来看看!”墩子接过周晚晚递过来的饼干,笑得欣慰极了。 “可是你最先去看的是周小二。”周晚晚一指周晨,“要是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轮不到我了。” 墩子一口饼干噎在嗓子里,咳嗽得惊天动地。 周晚晚看周晨,“墩子哥哥这是觉得没先来看我愧疚了吗?” 周晨对周晚晚的吹毛求疵翻白眼儿,“先看我怎么了?我们俩关系就是比跟你好!嫉妒也没用!” “墩子哥哥,你跟我俩谁最好?”周晚晚眨着眼睛问墩子。 墩子看着后座吵得热闹又认真的两个小的,一口水呛进气管,又是一阵惊天都地的咳嗽。 沈国栋哈哈大笑,终于出了心里的一口郁气。红人是这么好当的?他只紧着一个哄还哄不到点儿上呢,墩子这家伙想两个都讨好,那就是给自己找抽! 终于开车回家,墩子赶紧给周晚晚解释,他是从省城的方向来的,先路过绥林才能到陵安,不是不重视她。 周晨在旁边冷冰冰地接话,“那就是顺路随便过来可有可无地来看看我喽?” 墩子看看眨着眼睛笑眯眯看着她的周晚晚,终于拿出哥哥的威严,“你俩给我老实坐好!哪那么多事儿?!再拿我开涮看回家我怎么收拾你俩!” 周晚晚扑倒周晨身上笑得浑身发软,举着手腕给周晨看表,“二哥,二十分钟!墩子哥哥竟然二十分钟才反应过来!看来部队那地方只锻炼身体不锻炼脑子,咱们得抓紧时间给他来个特训,要不他出去总挨欺负多丢咱们的脸!” 周晨也笑得肩膀发抖,“太丢人了,真是太丢人了,周墩子同志,你看这小丫头嚣张得,你就不想收拾收拾她?” 墩子回过身不接话,这俩小的浑身都是心眼儿,他接茬就是陷阱,还是闭嘴吧! ☆、第三四五章 宣布 “囡囡,你过来坐前面!”墩子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你俩在一起准没好事儿!” 沈国栋猛踩一脚刹车,赶紧把墩子请走。这家伙那么大的个子往他旁边一坐挡得窗户都黑了,哪有他们家小丫头坐在那让他赏心悦目! 周晚晚偏不干,“墩子哥哥你还是比较喜欢周小二对吧?可是我也喜欢周小二,你不要跟我抢!” 周晨笑笑地看周晚晚,“那你就坐这儿好了,待会儿别后悔就行。” 周晚晚马上就后悔了,老老实实地跑前座坐着去了,“沈哥哥,我发现全家就你对我最好!” 沈国栋踩着油门的脚一滑,狠狠踩在刹车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擦擦脑门的冷汗庆幸幸亏没换过来踩,要不这一车人就得因为这小丫头口无遮拦的一句话出大事儿! “囡囡,要不你先去后面坐吧?”你坐这儿我没法专心开车呀! 这回轮到周晨和墩子哈哈大笑了。 周晚晚郁闷地缩在座位上老实了,再胡闹她就有可能被扔出去了。 沈国栋看周晚晚老实了,又开始心疼,找了半天找出一块毛巾夹窗户玻璃上给她挡阳光,又是送水又是逗她说话。 等周晚晚终于被他逗得来精神了,甜甜地冲他一笑,沈国栋又开始担心,这小丫头可别像刚才似的忽然冒出一句让他心惊肉跳的呀! 沈国栋这一路又是担心又是期盼,怕周晚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他俩露馅儿了,以后俩人就得做牛郎织女,又有点盼着她说两句好听的,即使是忽悠他他也心甘情愿受忽悠。 一路上沈国栋一身冷汗没干又盼出一身热汗,这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还没到家他就要被自己折腾熟了。 周晚晚后面倒是老实了,窗户档上也不晒了,回头看周晨他们,墩子早用自己的军装外套把周晨那边的窗户挡好了。周晚晚把自己缩到座位里小声嘀咕,“我就知道你最喜欢的还是周小二。” 沈国栋冲她眨眼睛,我最喜欢你,咱不用他们喜欢! 周晚晚把水壶里的水倒到手绢上给沈国栋。让他擦汗,回头一看,果然,人家那两位早就自力更生擦得清清爽爽了。 一路颠簸到家,周晚晚一下车就跟周阳诉苦。“大哥,我需要安慰。” “她说全家对她最好的是沈国栋。”周晨在后面凉凉地接话。 周阳挑眉,“看来你需要的不是我的安慰。” 沈国栋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水深火热痛并快乐着的双重感受,正纠结小丫头要是用她软乎乎湿漉漉的小眼神儿过来求安慰,他是死扛着装样子呢,还是顺水推舟干脆投降算了的时候,周晚晚脚步一转,扔下他们一群人抱着小汪胡闹去了。 沈国栋一口闷气堵在心口老半天都下不去,看小汪堪比看情敌,一点都没有人家替他解围的自觉。 墩子只能在家待几个小时。吃了晚饭就得走,沈国栋和周晨下车就钻进厨房开始忙活,家里两个大厨双剑合璧,争取把墩子最爱吃的菜一顿饭上全了。 周晚晚和周阳带着墩子在家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小汪寸步不离地围着墩子转悠。 刚一见面疯了似的高兴劲儿过去以后,小汪就叼着它最喜欢的小皮球时刻等待着墩子注意到它,大尾巴摇成了一朵花,急得呜呜直叫。 自从沈国栋被大家长体罚了以后,家里就没人再给小汪长距离抛球了,真是闲得它爪子直痒痒。好容易有个不明真相的回来了,它当然得抓住机会。 墩子刚回来,有点忘了小汪的破坏力,抱着它的大脑袋使劲儿揉。刚要给它抛球,周阳和周晚晚都赶紧喊停,墩子做好了抛的姿势,胳膊一甩,最后关头球没出手,胳膊却甩出去了。小汪见状嗷一声蹿出去了。 三个人看看墩子手里的球,再看看小汪蹿出院墙的方向,都有点搞不明白状况。 不过,这天被提前了好几个小时的晚饭倒是难得地消停,小汪流落在外找它根本找不到的小皮球去了,他们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吃一顿饭了。 沈国栋坏笑着把皮球藏在小汪的窝里,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用小汪自己的气味儿迷惑它,保证它那个笨蛋脑袋转不过来。 周晚晚一筷子一筷子地给墩子夹菜,夹一样问一句,“墩子哥哥你吃出来是谁做的没?吃不出来我二哥可白辛苦了。” 周晨笑眯眯地在周晚晚的碗里放了一勺蛋羹,“周囡囡这一大碗蛋羹都是给你做的,你可别浪费二哥的心意。” 沈国栋狠吃几口蛋羹,一大碗一下就下去三分之一,然后闷头吃饭,根本就不看周晨眯起来的眼睛。 自从他喜欢上周晚晚之后,就再没理直气壮地在周晨面前给周晚晚撑过腰了,总觉得有点底气不足。其实说白了就是心虚。 周阳笑眯眯地看着弟弟妹妹闹,在大家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慢悠悠地放下筷子,“今天人齐,我有件事跟大家打个招呼。” 大家齐刷刷地放下碗筷,等着周阳说。 “我最近会订婚,跟石云。”周阳说完看大家没什么反应,慢条斯理地收拾下去几个盘子,把早就切好的水果端了上来。 沈国栋几个人面面相觑,周晚晚忽然欢呼一声跳了起来,一下扑到周阳怀里,“大哥!这真是个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石云姐姐做大嫂,我会更更喜欢她!像喜欢大哥一样喜欢她!” 周阳一手举着果盘一手抱着妹妹,笑得温暖极了,“嗯,大哥知道你喜欢她。” “大哥,为什么不马上订?”周晨也笑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阳。 “她还没同意。”周阳把果盘放下,让高兴得一直坐不住的周晚晚围着他转来转去,“我托赵五婶做媒人,她拒绝了。” 周晚晚不转了,准备去拿葡萄汁庆祝的沈国栋也坐回去了,大家都看着周阳。 “今天人齐,我就先打个招呼,本来打算定下来再告诉你们的。”周阳还是笑得很开心,一点都没有因为石云拒绝他而苦恼,“不过也快了,最多也不会超过这个月,到时候囡囡放暑假了,正好回来帮我准备订婚。” 沈国栋简直要羡慕死周阳了,这简直就是他的活教材! 你看看人家,石云不同意不是也照样胸有成竹地准备订婚!还在全家面前宣布,人家周阳说的是“我最近会订婚”,多肯定!石云同意那是分分钟的事,订婚是肯定的!就在最近! “大哥,石云姐姐……”要是一直不喜欢你可怎么办? 周晚晚忽然非常担心。 “放心吧,大哥肯定把你的石云姐姐娶回来给你当大嫂。”周阳摸摸周晚晚的脑袋安慰她,“大哥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这种事要是不能肯定也不会随便说出来,是不是?” 周晚晚还是有点担心,是他们家的家风有问题吗?为什么哥哥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强势? “大哥,要不要我去找石云姐姐问问?”周晚晚说得没什么底气,她不敢肯定问了就能解决问题。 就像有人过来问她,你为什么不喜欢沈国栋?她也肯定不会告诉别人实话。甚至她连沈国栋本人都不会说。 “不用,大哥自己能解决,你就等着放假了回来帮大哥准备订婚就行了。”周阳给妹妹拿了一颗草莓,捏了一下她担忧的小脸儿,“你最喜欢的石云姐姐要做你大嫂了,怎么还不高兴?” 那也得真能做成才行啊。周晚晚把头靠在周阳身上没说话。 她能感受到大哥心里的喜悦,那种让他整个人都充满活力的情绪是她两辈子第一次在大哥身上看到,她真希望大哥的感情能顺顺利利的。 大哥跟石云姐姐都是为了弟弟妹妹牺牲了很多很多的人,他们应该更幸福才公平。 “要是别人,我就先跟你们打招呼了。可是石云不用,我知道你们都不会反对。”周阳跟周晨几个解释这件事。 “大哥,以前我说石云姐姐你都不搭理我,你们是什么时候……”周晚晚冲周阳眨眨眼睛,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下面的话。 说他们谈对象?可是石云不同意订婚。说周阳是什么时候喜欢石云的?要是石云对他没别的意思,他那么慎重的人,肯定不会在弟弟妹妹面前宣布这件事。 “发大水的时候,小学里很多学生被困住了,我和大队民兵去把孩子从学校接出来,新立屯那边水太大了送不回去,就安排到各家住了两天,石云带着几个学生和两位老师住在咱们家。”周阳很大方地给大家讲经过。 “就这样,就,就……”沈国栋太不服气了,他跟小丫头一起住了十多年,最后还被嫌弃成这样,怎么人家住一天就成了呢?! “后来修学校,又送了几趟孩子,反正那段时间接触挺多的。”周阳模模糊糊地不肯说细节了,只是笑得很有内容。 ☆、第三四六章 惊艳 “我们跟他们一起订婚吧!”周末下午,沈国栋开车送周晚晚回学校,路上兴致勃勃地跟周晚晚提议。 “不行。”周晚晚想也没想地拒绝。 周阳和石云的感情跟她和沈国栋完全不一样,她不能给大哥的婚姻带来一丝的阴影和不详。 “确实不行。”沈国栋笑嘻嘻地捏周晚晚的脸,“你怎么才这么一小点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真是急死我了。” 周晚晚拍掉他的手,“专心开车。” 沈国栋索性方向盘一偏,把车直接开上了路边谷子地的地头。 停好车,沈国栋一把把周晚晚抱到自己怀里,看着她眼神有些惊慌,长长的睫毛快速地煽动了几下,最后乖乖地垂在脸上。明明是吓了一跳,却一点都不挣扎,那么信任地任自己抱着,沈国栋的心一下就柔软起来。 “别怕,沈哥哥就抱抱你,从你上学我就没抱过你了,看看你胖了没有。”沈国栋轻轻地,无限珍惜地把周晚晚纤弱的身体搂在怀里,“个子长了一公分,怎么就是不长肉呢。” “没瘦就是长肉了。”周晚晚小声反驳。 沈国栋轻轻地笑了,鼻子里的热气喷在周晚晚的脖子上,让她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我们家囡囡上学以后表现得很好,没瘦,还长个子了,是不是?”沈国栋跟周晚晚鼻尖对着鼻尖,眼里的温柔让周晚晚不敢直视。 “沈哥哥,你一个人在家也要给自己做饭吃,不许偷懒。”周晚晚慢慢地试探着把手放到沈国栋脸上。 沈国栋几乎是屏息等待着周晚晚沁凉柔软的小手落到自己脸上,那只白皙纤细的手在他眼里如一只容易受惊的蝴蝶,好像他呼吸重一点都能把她惊走。 这是他们在一起以后周晚晚第一次主动碰触他。 当周晚晚的手轻轻落到沈国栋脸上,他几乎有落泪的冲动。 “放暑假的时候我们回自己家吃几顿饭好不好?”沈国栋已经无力控制自己沙哑的嗓音,“当年学做饭就是为了你学的,现在你不在,我做着也没意思。” 周晚晚点头。“那你得先好好练练,手艺可不能退步。” 沈国栋把周晚晚搂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眼睛热热的。好像他内心所有的柔软和温情都只会在这个小丫头面前表露,所以经常是她一句话就让他控制不住地情绪大起大落。 为了控制自己的鼻音,沈国栋故意在她柔顺清香的头发上轻嗅,“小卷毛儿,你的卷毛儿怎么没了?” 周晚晚推了他一下。“不许叫我小卷毛儿!” 跟前世一样,她的小卷毛儿在十二岁以后就慢慢长开了,现在头发只在发尾有一些小小的卷曲,不放下来几乎看不见了。 “那叫小白兔?”沈国栋冲周晚晚眨了眨眼睛,她的脸一下就红了。 “我们再不走你回去就得走夜路了。”周晚晚偏头看窗外,太阳已经偏西,阳光不再像正午那么炙热,而是金灿灿一片照在脸上,把她雪白的脸也镀上了一层金色。 沈国栋却不依不饶,把周晚晚的脸轻轻地扳了过来。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脸,小声跟他商量,“你亲我一下,我们就马上走。要不换我亲你也行,不过你知道,我一亲你就忍不住,到时候是什么情况我们就谁都控制不了了。” 周晚晚咬着嘴唇看着沈国栋不说话,大眼睛雾蒙蒙湿漉漉,满满都是祈求和无措。 沈国栋用手挡住周晚晚的眼睛,无奈地笑。“小丫头,别看了,再看咱俩真的走不了了。” 周晚晚被困在沈国栋的怀里,跑是肯定跑不了的。她急中生智,抱着沈国栋的脖子把脸藏在了他的颈窝,“你也不许看我。”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失笑,呼吸开始不稳,“你这样我们还是走不了啊。” 周晚晚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在沈国栋耳边小声问。“你说话算数?” 沈国栋的耳朵被周晚晚轻柔的呼吸拂过,火烧一样红了起来,心脏擂鼓一样咚咚直跳,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 周晚晚又问了一遍,他才有点不敢相信地点头。 周晚晚把手放到沈国栋的眼睛上,挡住他野兽一样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的手臂一紧,一下就把她拉进,让她紧紧贴在了自己身上。 “说话算数!不许耍赖!”周晚晚急得想用腿去踢他。 “好了好了!小祖宗!我说话算数,你别乱动了!”沈国栋觉得他简直比敌人严刑拷打下的革命英雄定力还强大,竟然让这小丫头在怀里这么折腾还能忍住不动她。 周晚晚马上不敢动了,忽然又剧烈挣扎起来,“放开我!我要回去自己坐!” 沈国栋的额头上青筋直跳,“好好好!你自己坐,不要乱动了!” 吉普车又上路好半天,周晚晚还是看着窗外不肯搭理沈国栋。沈国栋咳嗽了几声,“囡囡,我这不是说话算数了吗?” 周晚晚还是不搭理他。 “有些事不是我自己能控制得了了的,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懂了,这个真不怨我。”沈国栋有点底气不足。这个确实不怨他,可是被周晚晚发现了还是他的不对。 沈国栋绞尽脑汁又是辩解又是认错,周晚晚就是不搭理他。最后实在没办法,他只能耍无赖,“你再不理我我不走了。我们家囡囡不高兴了,我没心思开车了。” 周晚晚回过头来瞪他,“你就这点儿本事?” “本事无论大小,管用就行啊!你说我待会儿停下来再想干点儿别的,到时候你再后悔是不是就晚了?” 周晚晚笑了一下,冲沈国栋摇摇手指,“你忘了,你教过我的,什么时候都得凭实力说话,耍嘴皮子根本没用。” “呦呵!你把实力拿出来让我看看!”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生机勃勃的样子高兴极了,故意逗她接着说话。 “停车!换我开!”周晚晚拍拍沈国栋的肩膀。 沈国栋看看基本没什么车经过的公路,听话地停车,让周晚晚坐上驾驶座。 周晚晚调了一下座椅,试了试高度,冲沈国栋挑衅地笑了一下。 在沈国栋还没来得及收回惊艳的表情时,周晚晚已经脚踩住离合,打火,挂当,松手刹,放离合一气呵成,吉普车箭一样吼叫着冲了出去。 沈国栋猝不及防被惯性一下抛到椅背上,看着目光专注一脚油门踩到底的周晚晚,简直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你,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还开得这么猛?!”沈国栋又惊讶又惊艳,“前面转弯儿!别给这么大的油!注意!那是个大坑!” 哐当一声,吉普车直接开进了大坑,沈国栋几乎要被颠上了顶棚,再回过神,周晚晚稳稳地把着方向盘,先对他下命令,“闭嘴!好好坐着!” 直到周晚晚稳稳地把车停到学校围墙外那片隐蔽的小树林,沈国栋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你怎么这么聪明!看看就能把车开得这么好!” 周晚晚笑笑地看着他,“下回再想威胁人,先调查清楚了,别这么丢人。” 沈国栋揉揉周晚晚的头哈哈大笑,他太喜欢他们家小丫头这幅生机勃勃又拽又坏的样子了,“我错了!我们家囡囡这么厉害,哪是谁能威胁得了的!” “行了,你回去吧!记住这次的教训就行!”周晚晚神清气爽地下车,对沈国栋摆摆手,“回去开车小心点。” 沈国栋下车,给她整理了一下书包带子,看了看还是不放心,拿过她手里装零食的小包,“我送你回宿舍。” 周晚晚也不跟他在这种小事上纠缠,他要送就让他送,要不然说来说去更浪费时间。 快走到六舍门口,周晚晚正在跟沈国栋说周阳和石云的事,“有消息了你一定马上给我打电话。” 沈国栋望着站在六舍门口的人没说话,目光一下变得阴沉。 周晚晚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站在那颗高大合欢树下的郭克俭。 ☆、第三四七章 圈地(100月票加更) “进去吧,今天晚饭吃得早,睡觉前喝一杯油茶面,别空着肚子睡觉。”沈国栋把周晚晚装零食的小包递给她,很耐心地叮嘱,一点儿没有看见郭克俭的阴沉。 周晚晚看看宿舍门口的郭克俭,再看看沈国栋,很坚决地摇头。 “那你站远点儿。”沈国栋也不勉强她,把她带到离郭克俭站着的合欢树还有十几米的距离就不让她往前走了。 周晚晚乖乖站在沈国栋指定的地方,没有往前走一步。她太明白什么事能让沈国栋发脾气了,还是不要再惹他为好,他现在已经要到爆发的边缘了。 “沈哥哥,”周晚晚在沈国栋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你快点儿,待会儿天就黑了,路况不好,走夜路不安全。” 沈国栋憋在心里的一口气一下就散了开来,忽然觉得心情舒畅神清气爽起来。 他以为小丫头叫住他肯定是让他不要为难郭克俭,或者至少也得说不要起争执,没想到她只是担心他走夜路不安全。 周晚晚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下就不高兴了,“喂!你不会真的以为我缺心眼儿分不出跟谁亲吧?!” 沈国栋看着晚风里娇俏地跟他跺脚嘟嘴发脾气的周晚晚,忽然就挪不开了脚步,刚刚那股要去找郭克俭算账的暴躁急迫烟消云散,又走回她身边,很小声地逗她,“你这是什么记性?刚刚不是才亲了我?你说你跟谁亲?” 周晚晚红着脸咬着嘴唇瞪沈国栋,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国栋坏笑着看她,也不说话,很享受地看着周晚晚脸蛋儿红红眼睛水润乌黑的样子。平时一点儿亏都不吃的小丫头在这种时候总能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真是太有意思了。 “你爱干嘛干嘛去吧!我才懒得管你!”周晚晚转身就走。 沈国栋却又不肯让她回宿舍了,“回来,既然见着了,总得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吧!”沈国栋这回是心平气和一点火气都没有了。 两人向郭克俭走去。还没到他身边,他就回过头来,“我就说你们快过来了,每次都是这个时间。真是准时。” 沈国栋拍拍周晚晚的脑袋跟郭克俭笑得非常随意,“这丫头作息时间不能乱,没办法,我只能给她当闹钟,什么时间干什么恨不得精确到秒。” 周晚晚摆头把沈国栋放在她头上的手甩掉。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眼神嗔怒却有着让人羡慕的亲密。 周晚晚只用一个眼神就隔出了一道屏障,里面是他们之间谁都融入不进去的世界。 这一眼瞪得沈国栋哈哈大笑,不顾她的恼怒又拍了拍她的脑袋,“怎么这么没礼貌,跟郭克俭打招呼呀。” “郭哥哥好。”周晚晚乖乖地跟郭克俭打招呼,多的一个字都不说,也不问他过来做什么。 沈国栋越看他们家的小丫头越喜欢,真是又乖又懂事儿,最主要的是这小家伙心里对什么都门儿清。远近亲疏分得清楚着呢! 周晚晚越对郭克俭疏离冷淡,沈国栋心情越好,一点儿要找他麻烦的意思都没有了,竟然还主动跟他说了两句闲话,最后还邀请他一起走,“我开车过来的,送你一段儿?” 郭克俭的脸上一直带着礼貌温和的笑,对沈国栋的嚣张和隐隐的炫耀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在等人,下次有需要一定不跟你客气。” 沈国栋也不跟他磨叽。又拍了拍周晚晚的脑袋,“回去吧,再舍不得我也不能陪你上学呀,礼拜六我一定早点过来接你。你好好在学校待着,别乱跑,更别搭理乱七八糟的人,乖乖听话。” 周晚晚对这家伙小狗撒尿圈地一样的行为完全无视,对郭克俭笑了一下,“郭哥哥再见。”转身就走了。看都没看沈国栋一眼。 沈国栋被无视了反而更高兴,还跟郭克俭假惺惺地抱怨,“从小给惯坏了,没办法,长大了也得一直惯着,舍不得管她呀!” 郭克俭也笑得无懈可击,“囡囡一直都很懂事儿。” “那是跟外人,在家里嚣张着呢,整天把我支使得滴溜溜转。小时候你又不是没见着过,现在长大了事儿更多,一点儿不如她意就发脾气,真是没办法,自己惯的,只能自己兜着了。” 沈国栋说完也不等郭克俭反应,跟他摆摆手就走,“我得赶紧走了,小丫头刚才还说呢,天快黑了,怕我走夜路不安全。真是的,小小年纪就这么爱操心。” 郭克俭笑笑没说话,跟他摆了摆手就转过身去。 沈国栋挑起一边嘴角笑了一下,大步离开。 沈国栋带着笃定踏实和优越感满意离开,躲在门后一直看着的莫琪琪和周晚晚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我怎么觉得这俩人笑得这么奇怪呢?看得我大气都不敢出。”莫琪琪把手里的饭盒递给周晚晚,“你去给你的郭哥哥送去,人家都等你半天了。” 周晚晚不接,“这里面不是你妈蒸的包子吗?他不也是被你拉过来的吗?我才不去。” “我这不也是替咱们三个还人情吗?而且我也没拉他,就在校门口碰上了,一说他就来了,我看他本来就是要来找你的。” 莫琪琪戳周晚晚的脸,很不服气,“再说了,刚才你哥那个样子,一看就是他欺负人,你也得替他跟人家道个歉安抚一下吧?” 周晚晚失笑,“我可没看出来我有需要跟他道歉的地方。” 她为了安抚沈国栋的情绪不让他去找郭克俭的茬,连美人计都用上了,郭克俭今天没挨揍得感谢她好不好? “你这小孩儿怎么不讲道理?这么明目张胆地护短不好吧?” “莫琪琪,”周晚晚很认真地看着莫琪琪,“那个是我亲哥,这个现在连我家亲戚都不是,我护短再正常不过了。如果你跟外人吵架,我也肯定是什么都不问先帮着你的,我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只知道护短的人。” 莫琪琪被周晚晚最后一句话说得窝心极了。她从小脾气暴,又长得大。经常出去跟人打架,回家家里人不管青红皂白肯定是先教训她一顿的。 这么多年就今天周晚晚跟她说我无条件站在你这边,什么时候我都帮着你。 莫琪琪无视周晚晚没她一半壮实的小身板儿,觉得这个要护着她的周晚晚真是可爱极了。她护短护得真是再有道理不过了! “你等着,我去把饭盒交给他就回来。咱俩回去吃包子,我让我妈单给你包了几个小白菜馅儿的,发面的,软乎乎的你肯定爱吃!” 莫琪琪今天拎着她妈包的大包子回学校。在校门口遇上了郭克俭,脑袋一热非要分几个给他,就把他拉到宿舍门口,自己跑回去给郭克俭分包子去了。 没想到她这一热心差点给郭克俭带来大祸。 周晚晚站在门口看着莫琪琪把饭盒交给郭克俭就往回跑,却被郭克俭叫了回去,两人简单地说了几乎话,莫琪琪就非常不好意思地回头看她站的方向。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耍心眼儿谁能是郭克俭的对手呢?他想知道什么直爽的莫琪琪肯定瞒不住。 不过即使是这样她也不打算出去,只站在门后从小小的一块玻璃上看着他们。 今天她是把沈国栋忽悠走了,下次呢?即使她次次都能把沈国栋支走。下次她也不打算为了别人跟他动这些心思了。 她那句话不是说假的,她护短,谁也别想欺负她的家人,她更不会再帮着外人忽悠沈国栋了。 郭克俭跟莫琪琪又说了几句话,莫琪琪脸上的防备慢慢褪去,最后笑得没心没肺地跟郭克俭道别,显然是被人家给忽悠过去了。 周晚晚靠在墙上低头叹气,郭克俭到底要干什么?她真是觉得烦恼了。 莫琪琪老半天不回来,周晚晚又去看,这次她被一个年轻男人截住了。 那个年轻人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衣着破旧,头发枯黄,一看就不是学校里的人,应该是从农村过来找人的。 莫琪琪跟他说了两句就不耐烦地一甩手想走。那个人却急切地拦住她,不知道说了什么,莫琪琪又站住了。 周晚晚赶紧出去,离他们还有好几米就听见那个年轻人急切地求莫琪琪,“大姐,我找她真有急事儿!救命的事儿!我都在学校里找了一天了。好容易遇上个认识她的,你别走啊!你就告诉我哪能找着她,我自个儿去,我不麻烦你!” “怎么回事?他要找谁?”周晚晚没叫莫琪琪的名字,看她要发脾气了,赶紧叫住她。 “他找姜引娣,非缠着我帮他找。”莫琪琪也不是完全没心眼儿,刚才看这人在宿舍门口抓住人就问,怕影响不好,就把他叫了过来,没想到就被他缠住不放了。 他越这样莫琪琪越不敢把姜引娣的事透漏给他,谁知道这是什么人呐!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周晚晚示意莫琪琪不要急,先把事情问清楚了再说。 “我在家的时候就听说引娣在啥六号,也不知道啥六号,来你们学校找了好几个六号楼,六号办公室,还有六号仓库,六号实验室啥地,最后一个大爷跟我说可能是六号宿舍,说这里住的是女生,我就来了。” 年轻人紧张地直搓手,祈求地看着周晚晚,“我是引娣的男人,不是啥坏人,小姑娘你别害怕,就跟她说一声我来了就行,她肯定来见我。” 周晚晚拉了一把震惊得嘴巴都张开了的莫琪琪,对年轻人点了点头,“我去给你问问,让学校里的人帮你传话,找着姜引娣肯定给你把话带到了。别这么到处乱打听了,也别随便跟人说你是谁,万一被学校保安队知道,肯定得把你撵出去。” 年轻人赶紧点头,对周晚晚深深鞠躬,“那太谢谢你了!太谢谢了!” “你去那边树下等着吧,总堵着门口也不好。”周晚晚指了指宿舍门口黑板报旁边比较隐蔽的一棵树,“我找人帮你传话。” 一进到宿舍,莫琪琪就忍不住了,“姜引娣结婚了?!那男人说他们家孩子病了,她都有孩子了?!怎么从来没听她说过?!” ☆、第三四八章 帮忙 姜引娣自从接了周晚晚给她抄稿子的活以后,比以前还早出晚归,宿舍里的人几乎很难抓住她的人影了。 这个时间,她应该是在哪个自习室里学习或者抄稿子。 周晚晚和莫琪琪从窗户跳出去,很快在姜引娣常去的三教一楼的自习室找到了她。 “那个人在宿舍门口抓住人就问,我们只能先安抚住他,说帮他传话,你还是尽快过去看看吧,要是他等急了再闹出点什么事来就不好了。” 周晚晚和莫琪琪把事情跟姜引娣说完,看她的脸刷一下就白了,一副躲闪又害怕的样子,两个人也不敢深问,看她没什么别的事就准备走了。 “你,你们没把这事儿跟别人说吧?”姜引娣忽然紧紧抓住周晚晚的手,手心都是冰凉黏腻的冷汗。 “当然没有!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莫琪琪马上不高兴了,把周晚晚从她手里拉过来,想再说两句,被周晚晚拦了下来。 “姜引娣,我们就是看他在宿舍门口抓住人就问,怕对你影响不好,才过来给你捎个话,你放心,我们不会对别人提这件事的。”周晚晚和颜悦色地对姜引娣说道。 看姜引娣松了一口气,周晚晚又补充,“不过他在学校里找你一天了,对别人说了什么,别人又会不会说出去我们就不能保证了。” 莫琪琪拉着周晚晚就走,真是气人,姜引娣把他们当成到处说人闲话的长舌妇了吗?! 姜引娣虽然是慌乱惊吓中说错话,可也确实是她不对,周晚晚任莫琪琪跟自己默默叨叨抱怨了老半天,看她气撒得差不多了,才往她嘴里塞了一块果汁软糖。 莫琪琪一嚼那糖就高兴了,“还有没有?再给我一块!我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 周晚晚又给了她一把,莫琪琪这话绝对没夸张,这糖在这个世界也就家里那几个人吃过。别人还真是没吃过。 “吃糖能让心情好。”周晚晚自己也吃了一块。 “跟你待着怎么就这么让人舒坦呢!”莫琪琪捏捏周晚晚的脸,“第一眼看着你,我就寻思,这小孩儿又软又嫩跟块嫩豆腐似的。以后可得离你远点儿,一不小心给碰碎了可就遭了!” 周晚晚一巴掌打掉她的手,“你在吃我的豆腐吗?” 莫琪琪大笑,又去拉周晚晚的头发,“我每天都吃。今天换个花样儿!走,我给你画一幅画!” 画画的通病,看谁顺眼最高的褒奖就是给她画一幅画,周晚晚被莫琪琪拉去画室了。这家伙灵感迸发,画到最后不可收拾,熄灯前五分钟两人才赶回宿舍。 从水房回来,向秀清已经给她们俩兑好了洗脚水,“快点洗洗好睡觉。” 周晚晚洗完脚也不能睡觉,她早就发现姜引娣已经焦急地等她半天了。周晚晚拦下要去倒水的莫琪琪,进水房倒水。姜引娣果然随后就赶了过来。 “周晚晚,我能不能提前预支一些抄稿子的钱?我真有急用!你放心,我以后肯定好好抄,一定多抄,保证尽早还上!”姜引娣急切地挡在周晚晚面前,看她如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要用多少?”周晚晚早有心理准备,如果姜引娣急需用钱,很可能第一个就找她。 这两个月姜引娣抄稿子的速度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本打算一张稿纸二百多个字,姜引娣一天抄三十多张。也就七千字左右,不耽误她的学习和生活,一个月下来也挣五块多,能补上她被学校扣的那五块钱就行了。 这样。她让姜引娣抄到下学期开学,学校的钱扣完了,她也就可以不用再抄了。 可是姜引娣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她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抄稿子上,甚至上课都在抄,第次两天就抄了二百页。 看来她是真的急着用钱。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了。 后来周晚晚给她的稿子就少了,一周二三百张,再要就没了。她只想帮姜引娣走出被打击的阴影,不能再让她陷入另一个困境。 “五,五十行吗?”姜引娣也觉得有点多,可又不得不开口,“我是真有急用……” 姜引娣越说声音越小,这钱用来做什么她不想说,可是一张口就要借这么多钱,不说又觉得过不去,难为得不行。 “我明天给你问问,你别急,前段时间你稿子炒得很好,这事儿差不多是能行的。”周晚晚也不想问她为什么要用这么多钱。既然本来就要帮她,那就帮到底吧。 姜引娣拉着周晚晚的手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了,她焦急了一晚上的事,没想到周晚晚这么容易就答应帮她,“晚晚,谢谢你……” “晚晚,你倒个水怎么这么半天?”莫琪琪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过来,走廊里日式木地板被她踩得咚咚闷响。 周晚晚小声答应她一声,拍了拍姜引娣的手就走了。 姜引娣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件事,要不然不会来水房堵她。 第二天晚上放学,姜引娣带着郭克俭在宿舍门口等着周晚晚。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实在是出乎周晚晚的意料。 “晚晚,我在校外看见你哥,就把他带过来了。”姜引娣说得模模糊糊,嗫嚅着说完,低着头不看周晚晚,又说了句,“你们慢慢聊。”就急匆匆逃跑似的走了。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又打着我的幌子帮别人了?”郭克俭笑着看周晚晚,好像完全忘了她昨天躲起来不肯见他的尴尬。 “没打你的幌子,你的幌子没你想得那么好使。”周晚晚转身就走,一回头,正好看见姜引娣慌忙缩回的头。 她叹口气,只能又走回郭克俭的面前,“你怎么会跟她一起来的?” 郭克俭笑笑没说话,只摇摇头。 “听说这次发大水煤矿也受灾了,你们工作是不是挺忙的?”周晚晚耐着性子跟他说话。 郭克俭还是摇摇头不说话。 周晚晚又没话找话地跟他说了好几句,他就是不说话直摇头。 “囡囡,求人得拿出诚意来。看来你现在只能用我这个不怎么好使的破幌子了。”郭克俭面对这宿舍门,严肃着一张脸跟周晚晚说话。 被识破了,周晚晚无奈叹气,“郭哥哥。你就点点头吧,只要点个头就行了。” “你也没说让我点头的事啊,我随便点头点出什么事儿来可怎么办?”郭克俭是打定主意了软硬不吃。 “那你说要怎么办?”周晚晚索性不跟他绕弯子了。 “把事情来龙去脉给我说清楚了。”郭克俭直接要求。 周晚晚想了想,也不藏着掖着,把事情前因后果都告诉了他。 郭克俭想了想。先问周晚晚,“给她抄的是什么?内容上会不会有问题?”现在的大环境,万一抄的东西有问题,周晚晚就闯大祸了。 “毛选读后感,是学校团委收上来的历年思想汇报,堆在我们画室旁边的资料室里,根本没人管。” 郭克俭这才放心点,“不能给她那么多,给她二三十,剩下的你别管了。而且这二三十块的稿子抄完了就别再让她抄了。 要不然以她家里的情况。以后肯定有更多事找上你,你总有一天不能或者不想帮她办了,那时候她对你抱有的希望越大,怨恨越大,肯定会给你惹麻烦。” 郭克俭这次是真正严肃地看着周晚晚,“人性里的贪欲你不会理解的,不是你帮了她她就会感激你,她只会希望你帮她更多,所谓斗米恩升米仇就是这么来的。你一旦让她失望了,她对你比对那些漠不关心她的人还苛刻怨恨。 你太小了。不懂这些。今天她能从校外把我叫过来,以后就有可能做出更出格的事。这事儿你既然要我帮忙,就得听我的。我去跟她说,你别管了。” “郭哥哥。谢谢你,我知道你说的很对,我一定会注意分寸保护好自己的。我自己去跟她说,谁都不可能帮谁一辈子,我只想帮她渡过这次难关,以后的事当然还得她自己解决。我没想过要管那么多。” 周晚晚看着他。“所以,你就点个头吧!” 郭克俭笑了,还是刚才那句话,“你也没说让我点头的事啊。” 周晚晚无可奈何,“那你要怎么才肯点头?” “自己想吧,我明天再来看你。”郭克俭说走就走,急得一直躲在门后看着这边的姜引娣从门里跑出来拉住周晚晚都快哭了。 “你哥不同意吗?这可怎么办!” “他要回去请示领导,这事儿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周晚晚把被抓疼的手从姜引娣手里抽出来,“明天就能给我们回复,你别急。” 姜引娣急得团团转,周晚晚看着郭克俭离开的方向也着急。从来找姜引娣的男人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知道,她要用钱是给孩子看病,也不知道再等一晚会不会有事。 可是姜引娣就是闭紧嘴巴不说是为什么这么急着用钱。周晚晚几次暗示她,如果她实在急用,可以先从同学那里周转一下,明天拿了钱再还也行。 姜引娣急得直哭,却不肯再说一个字,周晚晚想帮也没理由,只能等明天郭克俭过来。 好在郭克俭没让她们久等,第二天中午就过来了。 早就等在宿舍门口的姜引娣远远地看着他们说话,郭克俭还是不点头,笑着看周晚晚。 “现在有时间吃我们学校的小炒了吗?”周晚晚问。 郭克俭哈哈大笑,连连点头,“肯定有!” 郭克俭从兜里拿出三十块钱给周晚晚,“去给你同学送去吧,要不然你饭都吃不踏实。” 周晚晚接过钱走到姜引娣身边,跟她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就过来了。姜引娣攥着钱,匆匆跑过来跟郭克俭道了一句谢就往校外跑。 “相不相信我的眼光?”郭克俭和周晚晚慢慢地往教工食堂走,午饭时间,学校里大路小路都没什么人,郭克俭走得悠悠闲闲,周晚晚也不着急,跟着他慢慢散步。 “我知道,不是她不感恩,也不是她不想为别人着想,只是她的环境和性格决定了她没那么大的胸怀。”周晚晚对姜引娣的言行并没什么感觉。当初要帮她只是为了自己心里的遗憾,现在她要如何,她并没有太多感触。 郭克俭赞赏地看了周晚晚一眼,不再提这个话题了。 两个人来到教工食堂二楼,郭克俭把周晚晚按到座位上不让她去买饭,也不接她的饭票,“到了这儿你就老实待着吧!要冒充教工你还小了点儿。” 周晚晚也就不推辞了,吃了一顿她请客郭克俭花钱的午饭。 郭克俭这人一向有眼色又会说话,只要他想,什么气氛都能让他几句话说得融洽和睦。 而且今天周晚晚有事相求,当然不会再像以前那么犀利不留情面,所以一顿饭吃下来笑语晏晏,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周家小院子里的饭桌上。 郭克俭长舒一口气,不再多说,吃完饭就马上告别走了。 周晚晚也觉得很舒服,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郭克俭不会执拗地追问她为什么不直接帮姜引娣,不会教训她花了钱一句对方的感谢都没得到。 他不说教,不追问,无论是真的尊重她还是只是做样子,至少她知道怎么做能让气氛自然随意,让大家都放松。 这种得体比聪明还难得,还受欢迎。 他们在食堂门口分手,一个向东回宿舍,一个向西出校门回矿务局上班。 周晚晚走了几步,回头冲目送她的郭克俭摆手,示意他不要送了,郭克俭也笑着冲她摆摆手,先转身离开。 周晚晚午睡的时间已经过了,得赶紧让她回宿舍。郭克俭自嘲地笑,他对周晚晚的作息了解得并不比沈国栋少。 走了几步,郭克俭忽然停下,看了看自己的裤兜,有点不敢置信地慢慢伸手去掏,果然掏出来自己刚刚给她的三十块钱和两块钱师专食堂的饭票。 周晚晚从小就聪明,手又灵巧,六岁就变得一手好戏法,这一点他比谁印象都深刻。 郭克俭回头,看着周晚晚轻盈的背影在红花绿柳之间时隐时现,攥着钱的手心潮湿一片。 他从来没想过,他会让一个小丫头用同一种方式这样对待两次,而且两次对方都云淡风轻,他却惊心动魄得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什么。 ☆、第三四九章 示警 这件事过去了周晚晚就再没放在心里,她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周阳订婚的事上。 可是石云那边却迟迟不肯点头。一连两周,周晚晚每个周末回家,都急得不行,周阳却一副并不着急的样子。 “这么大的事,能轻易就定下来吗?让她再考虑一下。”周阳拍拍妹妹的头安慰她,“让小二带你去做几件新衣服,放暑假的时候我们家得请客。” 周晚晚不知道周阳的笃定从何而来,他又不让她去找石云,她就只能自己在心里着急。 越心疼周阳,周晚晚对沈国栋的感情越复杂。 所以在他跟郭克俭见面的第二周,郭克俭的同事过来找周晚晚,替郭克俭把一棵红色的小仙人球交给她,让她帮着照顾一段时间,跟她说郭克俭被紧急借调到海州矿,来不及亲自过来。 无论郭克俭是真的那么紧急过不来,还是不能或者不想过来,这件事都肯定跟沈国栋有关。 周晚晚无奈地笑,否则郭克俭不会派同事过来,这是在变相揭发沈国栋呢。 沈国栋自从上次在宿舍门口遇上郭克俭,只问了一次他的情况,周晚晚没什么好隐瞒的,他问什么就说什么。 沈国栋面无表情地听完,什么话都没说。这在周晚晚看来,已经是有太多内容了。 这种时候她为郭克俭说话只能是火上浇油,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只跟沈国栋强调,郭克俭帮了她很大的忙。 “他算老几,轮得着他帮你的忙吗?”沈国栋的脸色还是不好。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脸上却很认真,“当然轮不着他,有你在呢,谁都轮不着。” 沈国栋马上高兴了,越看周晚晚越喜欢。这小丫头怎么就跟长在他心里似的,总是一句话就能把他的心思说出来,她怎么就这么贴心这么懂事儿呢! “不过帮了就是帮了,你得还这个人情!”周晚晚很刁蛮地命令沈国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我欠了人家人情你不还谁还?” “还还还!肯定得我还呐!”沈国栋太喜欢周晚晚跟他这种态度了,被支使得身心舒畅,又一次郁气全消。 所以即使郭克俭派同事过来给沈国栋上眼药,周晚晚也能肯定。那不会是多糟糕的情况。 沈国栋说还人情,就肯定会还,不过他心里不舒服也肯定不会让郭克俭舒服就是了。 果然,周晚晚仔细问下去,详情还是非常有意思的。 海州矿发生了不大不小的一次矿难,被某些人拿来做文章,权力斗争失败的一位副矿长被隔离审查,他的亲信也随之遭殃,其中就有宣传科科长和几乎整个宣传科。 海州矿宣传科几乎要重新组建,郭克俭被借调过去做代科长。 海州矿是全陵安矿务局八个矿里最偏远条件最不好的一个。产量也是最低的,却是事故最多人员最不稳定的一个矿。 矿务局内部一说到去海州矿,那就相当于在古代做官被发配到了边疆苦寒之地,前途堪忧。 可是再不好,海州矿也是陵安矿物局辖下八个矿的一个,去那里做宣传科长,即使是代理,对郭克俭来说也是连跳三级的好事。 毕竟他刚调到矿务总局一年,职务上只是个办事员,连科员都不是。从办事员到科长。中间还隔着科员和副科长,按中国公务员的晋升标准,只熬资历他就得再熬八九年。 所以沈国栋说要还人情,还真是还了郭克俭一个大大的人情。虽然他也把郭克俭打发到离陵安好几个小时车程轻易回不来的地方。还要每天劳心劳力勾心斗角。 但周晚晚绝对不会跟他计较这个,这种解决方式对沈国栋来说已经是非常大的让步了,她只会心存感激。 这是他完全为了她做的让步。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真的是很奇怪的事。这件事放在别人身上,也许会觉得沈国栋霸道蛮横又不讲道理,甚至是阴狠心思重,但在周晚晚眼里。却觉得他别扭又可亲。 他对她承诺的事从来都不打一丝折扣,却也总能找到机会达到自己的目的。守诺又不肯委屈自己,活得非常坦荡肆意。 周晚晚希望沈国栋永远能这样生活下去,她愿意为了他的快乐和幸福做任何事。 她对他可能永远不会像普通恋人一样热烈如火,但她却能肯定,她对他的感情绝对不比任何一个恋爱中的人少。 可能比那些依靠荷尔蒙激发出来的感情还要深沉丰沛,这些由生活一分一秒积累出来的感情,亲情也好,感恩也好,甚至是最深的默契和了解,都足够她陪伴他一直走下去,也足够给她力量战胜心里对爱情的恐惧和排斥。 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她并不着急强迫自己快速适应接纳他们的关系,慢慢来,一切顺其自然才好。 她渴望有一天能成为沈国栋那样的人,对人对己都坦荡肆意,使坏都使得理直气壮,真是让人羡慕。 “升官儿是那么容易的事?他去海州吃几年煤灰,位子坐稳了,就凭他的那些花花肠子,肯定能调回总局,到时候就是科级待遇了,他可一点儿没亏着!” 沈国栋觉得自己还是得跟周晚晚解释一下,他可不能让小丫头觉得他阳奉阴违心胸狭窄。 “就是,他占了大便宜了。”周晚晚很认真地点头附和。 对待沈国栋,有时候装傻比把话说透要有效果多了。当然,最主要的是周晚晚有点不想再跟他磨叽这件事了。 这家伙一看就是心虚,她说得越透他就得追着她解释得越多,能一句话让两人都省事儿,何乐而不为呢? 沈国栋的心终于放到肚子里了,看着周晚晚喜欢得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小丫头怎么就那么随他心意呢?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该迷糊的时候迷糊,干什么都跟他合拍得不得了! 周晚晚顾不上沈国栋一高兴了就嘚瑟个没完,她最近需要费心思的事太多了。周阳和石云的事一直定不下来,学校又开始期末设计了。 这次他们七五届是全系范围的分组协作,一个美术班的学生和四个中文系的学生一组,自己选题协作。 在郝老师几位美术班的老师的大力倡导下,给学生的自由创作空间非常大,挑战也很大,大家都热情高涨,积极投入。 周晚晚和宋秋雅还有两个他们一个宿舍的女生和一个男生一组,作为唯一一个美术生,她要把大家的想法全部表现出来,从包装、形式到内容,几乎是这个小组的核心。 所以她必须比别人还投入还认真才行。 他们这次的选题是诗配画,最有新意的地方是把古诗用现代诗的方式重新写出来,配上周晚晚的水墨和水彩融合的创新画。 他们把选题报上去,又画了两幅草稿一起拿给老师,很快引起了几位指导老师的重视。 过了几天,系领导亲自找他们这个小组谈话,他们的选题被系里选为七一献礼,要在学校的教学成果展上展出。 接下来的两周多的时间,周晚晚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这里。 这次教学成果展览办得非常成功,陵安专区主管教育的领导几乎都到场,周晚晚他们小组的诗配画还获得了几位领导的夸奖。 他们小组的五个人甚至被叫过去听了一群领导的几句夸奖。 忙完这件事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美术班的学生一个学期几乎都泡在画室里,对理论课都没怎么上心,最后这一周多开始临时抱佛脚,画室几乎成了大家的通宵自习室,一片垂头背书的苦读声。 周晚晚是不能熬夜的,所以看宿舍熄灯锁门的时间要到了,就拉着莫琪琪回去睡觉,这家伙已经熬了两个通宵了,走路都开始不走直线了。 走到画室旁边的丁香林,忽然从一团黑暗中冲出一个黑影,冲着他们就过来了,周晚晚躲闪不及,被黑影撞了一下,不怎么疼,手上的书却掉了一地。 那个黑影也不说话,帮她捡起两本书塞到她手里就跑了。 莫琪琪迷迷糊糊地看着跑远了的黑影,这才反应过来,“这神出鬼没的看着怎么这么瘆人呢?” 回到宿舍,周晚晚如常洗漱睡觉,等大家都睡着了,她拿起那两本书躲入空间。 果然,书里夹着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很可能是用左手故意写成这样的。 不要去参加颁奖!千万不要去!!宋秋雅也不要去!刘卫东盯上你们俩了!!快点回家!学校保护不了你们!! 周晚晚的手和心都是一抖。 仔细回想,晚上撞上她的黑影力气不大,是个女人,而且身上那股清爽冷冽的肥皂香味儿跟她的气质很像,周晚晚曾经近距离闻到过,是叶红茹。 叶红茹这是来给她和宋秋雅示警。 他们小组的诗配画获得了专区七一献礼的二等奖,昨天学校革委会主任邱大峰通知她和宋秋雅准备一下,让他们俩作为代表去领奖。 还让他们准备一个节目,在颁奖礼后面的联欢会上演出。 周晚晚并不想去,推辞了半天也没推掉,邱大峰最后甚至承诺,如果因为参加活动影响她期末复习,他可以找周晚晚的系领导去通融一下,期末成绩上照顾照顾她。 现在想来,这位邱主任对她们两个女学生去领奖的事情太过热心也太过执着了。 ☆、第三五零章 跳楼 周晚晚越想越不对劲,专区政府搞的颁奖典礼,自然有专业的文工团员负责演出,怎么会点名让她和宋秋雅两个学生表演节目,而且还是非参与不可? 这个名是谁点的?现在想来,很可能是刘卫东了。 周晚晚已经相信了这件事,叶红茹不会骗她,也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骗她。 站在最客观的角度,周晚晚在大家的风言风语中看到的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叶红茹。 多才多艺,红颜命薄,被李卫东逼迫占有,家人蒙羞抛弃了她,校园里的恋人也远走,她在人们的谩骂刁难中独自支撑至今,竟然还有这样的善良和勇气给两个要跟她同样遭遇的女孩子示警。 周晚晚仔细回想,她和宋秋雅同时出现在人前又能被刘卫东注意到的场合,只有那次学校的七一教学成果展,当时周晚晚并没有特别关注过在场的任何一个领导,甚至都没注意到底有谁到场。 他们这些学生在领导视察的时候本就是被清场的,最后他们五个人一起被叫到领导面前听了几句夸奖,也只是短短三五分钟的事,可能就这三五分钟给她和宋秋雅惹了祸。 如果刘卫东真如人们传言中那样蛮横淫-乱-,那么她跟宋秋雅站在一起,足够引起他的注意并激发出他的淫-心-了。 周晚晚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把事情捋顺。 刘卫东见到她和宋秋雅,意图不轨,很可能已经计划好了,就在后天的颁奖典礼之后动手。现在他的计划被叶红茹知道了,叶红茹冒险来给她们示警。 现在是午夜一点,她还有明天一天的时间来处理这件事。 刘卫东要把她们俩骗到专区的大礼堂才动手,就证明还是有所顾忌的,至少明天一天在学校里她和宋秋雅还是安全的,前提是她们不要打草惊蛇。 可是如果她们不去颁奖典礼。过了后天就难说了。 学校保护不了她们。这一点不用叶红茹说,周晚晚也明白。 道德、法律、舆论,在刘卫东那些以“造反光荣”为口号的流氓眼里都是可笑而不值一提的,他们已经把这些东西踩在脚下快十年了。学校里别说还有邱大峰这样助纣为虐的狗腿子,就是没有,那些人也有得是手段得逞。 周晚晚脑海里马上浮现出沈国栋似笑非笑的脸,“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这是他反复在她耳边保证的话,现在周晚晚终于体会到这句话的力量。 是啊。有沈国栋在呢,她什么都不用怕。 周晚晚深吸一口气,明天一早就找沈国栋,他肯定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只是不能让他像前世那样自己去造反派总部单挑了,太危险了。 如果他非要去,那就得带上点秘密武器,反正这一世她是绝对不会让沈国栋去冒险的。他承诺了要保护她,而且一直在做,她当然也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他。 她和宋秋雅在这件事解决之前不能在学校待着了,甚至宋秋雅都不能在陵安待。 她们可以回向阳屯或者去绥林。宋秋雅是个特别有生活情趣的女孩子,说不定还可以带上她的小提琴,她们可以一起过一个有诗有画有音乐的夏天。 周晚晚在空间里待了很久,等情绪稳定,计划好了第二天要做的事,出来的时候窗户已经微微泛白。 她没有一丝睡意,一直睁着眼睛等天亮。 天亮宿舍门一开,她要先跑去宋秋雅住的四舍,今天她们在沈国栋来之前哪都不能去,得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谁也不知道刘卫东会不会按捺不住提前动手。她们都不能去冒险。 然后在沈国栋上班的时候马上给他打电话,从绥林到陵安开车得一个半小时,他肯定会第一时间过来接她们,那时候她们才算安全。 绥林的家里没有电话。沈国栋给了周晚晚一个电话号码,让她有急事可以找陵安粮食局的一个处长。 这位王处长周晚晚也见过,上次发大水交通中断,就是他过来给周晚晚送的饼干和水果。 可是这个人现在周晚晚也不敢找,这件事不同于夜里生病或者丢了钱包这样的小事,她不能冒险去找一个她并不了解的人。 刘卫东在陵安盘踞十年。势力之深之广不是她能摸清楚的。如果她深夜求助,走漏了一点风声,在沈国栋来之前她和宋秋雅就有可能有危险。 她自保当然没问题,可是宋秋雅就麻烦了。而且宋秋雅的家人也在陵安,到时候刘卫东对她的家人动手怎么办? 这种时候,周晚晚只信任沈国栋。 她的脑子里忽然闪过郭克俭曾经给过她的两组电话号码,一组是他宿舍传达室的,他曾经说过,晚上打那个肯定能找到他。 如果郭克俭没走,这种时候周晚晚会选择信任他。无论他心思多重,他肯定对自己没有恶意,而且这种时候会尽力帮她,这一点周晚晚还是敢肯定的。 而且,以郭克俭的精明程度,他也有能力保护她和宋秋雅到沈国栋过来。 可是他走了,现在周晚晚只能等沈国栋上班。 六点整,宿舍开大门的时间,周晚晚马上起床,轻轻穿鞋准备出门,洗漱都顾不上。 “晚晚,你这么早干什么去?”向秀清在上铺迷迷糊糊地问。 “向大姐,我去找秋雅,商量明天演节目的事,如果我没去上课,你帮我请假。”这种时候周晚晚不敢忽视任何细节。谁也不知道刘卫东是不是派了人在学校监视她们。 “记得吃早饭,你俩凑一起就黏糊得饭都能忘了吃。”向秀清叮嘱了一句,翻身又睡了。 周晚晚轻手轻脚地出门,跟刚把大门打开的宿管老师打个招呼就跑了出去。 四舍跟六舍只隔了一栋楼,周晚晚三分钟就跑到了四舍大门口。四舍的宿管老师还没开门,周晚晚在门口等了两分钟大门才打开。 周晚晚又在宋秋雅的宿舍门口敲了半天门,才敲开门,迷迷糊糊还没睡醒的一个女生带着被打扰睡眠的不耐烦告诉周晚晚,“宋秋雅昨天回家了,她经常回家住你不知道吗?” 周晚晚转身就往校外跑,宋秋雅的家她知道在哪,一次她们一起上街,宋秋雅在公交车上指给她看过。 现在这个时间很多路公交车还没发车,周晚晚一路穿大街走小巷,用她生平最快的速度往宋秋雅家的方向跑去。 可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平时坐公交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她仗着地形熟悉,走了近路四十多分钟还是没到。 最后她又坐了两站公交才来到宋秋雅家的街道,又打听了一下,她找到宋秋雅家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 “秋雅刚走,说是要去找你商量演出的事。”宋秋雅的母亲有着跟宋秋雅一样的漂亮五官,气质比宋秋雅还好。 她原来是省音乐学院的小提琴老师,现在在陵安一所高中做音乐老师,非常热情地接待了周晚晚。 “阿姨,我找秋雅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如果您看见她,让她给我宿舍打电话,千万千万把她留在家里,让她等我。” 周晚晚从宋秋雅家里出来,又坐上了回学校的公交车。 可是她跟宋秋雅好像总是差了一步,她回宿舍的时候宋秋雅已经走了,她去四舍找她,她只回去放下东西就又走了。 等周晚晚追到她要上课的教室,她却没有去上课。 周晚晚去自己的班级,宋秋雅也没有过去找她。周晚晚在能想到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不见宋秋雅的身影。 第一节课已经上了有一会儿了,周晚晚还是没找到宋秋雅。她茫然地站在学校里,宋秋雅能去哪? 找不到宋秋雅,又不敢声张,周晚晚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赶紧给沈国栋打电话,这会儿他肯定上班了。 可是沈国栋并没在办公室,他办公室的电话是一个办事员接的。 他告诉周晚晚,沈国栋下粮库视察去了,那边的线路在发水的时候冲坏了,还没接好,联系不上他,只能等下午或者明天回来才能找到他。 周晚晚的心忽然一阵慌乱,连自己怎么挂上电话的都不知道。 如果只是她自己,她等多久都没问题,大不了她请两天假躲进空间。 可是现在宋秋雅不知去向,沈国栋又找不到,她想了想,最后一咬牙,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了干休所沈爷爷的电话。 救人要紧,她顾不了那么多,只能去打扰沈爷爷了。这种时候,也许只有沈爷爷能用最快的速度帮助秋雅。 干休所的电话不是随便民用电话能直接打过去的,经过层层转接等待,周晚晚还没等到那边声音甜美的接线员给她接到沈爷爷的号码,莫琪琪就慌乱地跑进了宿舍大门。 看到在传达室门口打电话的周晚晚,莫琪琪脸色苍白如纸,声音都颤抖起来,“晚晚!秋雅,秋雅跳楼了!” ☆、第三五一章 谋杀 周晚晚手上的电话啪一下掉在了桌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秋雅在办公楼那边跳楼了……”莫琪琪一把抱住周晚晚,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了,“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跟她在一起!早上校革委会的刘干事来找你,让我们看见你和宋秋雅就通知你们赶紧去革委会主任办公室,吓死我了!我去办公楼找你他们不让我进去……” 周晚晚的脑子里嗡嗡响成一片,眼前血红一片。她紧紧抓住莫琪琪的衣服,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才说出完整的话,“秋雅人呢?她现在怎么样了?快带我去找她!”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能救秋雅! “晚晚!别去!你受不了!太吓人了!你肯定看不了!”莫琪琪抓着周晚晚吓得声音又开始抖,“晚晚!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 莫琪琪看着周晚晚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慌乱地喊传达室里的宿管老师,“老师!老师!你快来帮忙!晚晚的脸色不对!她要晕倒了!” 周晚晚一把推开莫琪琪,疯了一样往办公楼的方向跑。秋雅也许还有救!她必须去救她! 莫琪琪紧紧跟在周晚晚的身后,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单薄的身体,好像随时都能晕倒,可是眼神却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坚毅决然。她一句话都没再劝,寸步不离地跟在周晚晚身后。 周晚晚什么都没说,莫琪琪却感受得到,这个时候的周晚晚她劝不住。 学校办公楼是一栋日本侵华时建的四层楼房,灰色的水泥外墙,高大的窗户四四方方。像个被分割得整整齐齐的巨大牢笼。 周晚晚跑到楼下,刚要往人群围观的地方跑,一个骑着自行车拎着一个包的年轻人迎面撞了过来。 莫琪琪一把拉住周晚晚,堪堪躲开横冲追撞的骑车人,狠狠地冲他的背影骂了一句,“你急着去投胎呀!” 那人没听到一样,骑到办公楼前的台阶。一把扔掉自行车。拎着包急匆匆地跑进了办公楼。 周晚晚顾不上这个人,紧跑几步挤进围观的人群,宋秋雅用一个非常优美自然的姿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甚至周围都没有多少血迹。 周晚晚没做任何停留,几步扑过去。抱起宋秋雅,赶紧去探她脖子上的动脉。 宋秋曾经雅修长优雅的脖颈软塌塌地垂了下来。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周晚晚心里冰凉一片,几乎比怀里已经没有一丝人气的宋秋雅还冷。 宋秋雅的脖子上一片血肉模糊,鲜血已经凝固,雪白的连衣裙外面却没有多少血迹。周晚晚颤抖着手摸上她的肩膀,里面是黏糊糊冰凉一片的一滩已经凝固的血液。 周晚晚的眼里没有泪水,心里冷冽如寒潮过境。把一切都冻得坚硬冰冷。 周晚晚扫了一眼宋秋雅落地的地方,除了撞击身体留下的淡淡血痕。竟然一滴喷溅的血液都没有。 秋雅在跳楼之前就已经死了。她是被人从楼上抛尸的,绝不是自杀。 围观的人大部分都是本校在旁边教学楼上课的学生,还有几位老师。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柔弱漂亮的小姑娘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地抱着一具尸体。 认识周晚晚和宋秋雅的学生看到这个场面,好几个女生都捂着嘴哭了出来。 “你这个学生是哪个系的?抱个死人干啥?不嫌膈应人呐!快点放开!”学校保安队的人马上过来赶周晚晚,“这么小个小姑娘,胆子倒挺大!那都死地透透地了!你抱她干啥?!” 周晚晚没听见一样,迅速地检查宋秋雅。 脖子上的伤口直接伤到了动脉,连衣裙下应该有很多血迹。露出的半截胳膊上有紫黑色的印子,昨天他们见面的时候还没有,应该是今天受人胁迫的痕迹。 头发凌乱,一边的辫子完全散开,嘴唇和脸颊都有破皮红肿,一只眼睛一片青紫,这是被殴打的痕迹。 周晚晚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秋雅死前被人折磨过。而且,她是没穿衣服死的,从血迹上看,衣服是她死后被穿上的。 宋秋雅被人强-奸-,然后谋杀致死,再被推下楼,绝不是跳楼自杀! 周晚晚刚检查完宋秋雅的上半身,就被一个保安粗鲁地拽了起来,“让你走你听见没有!赶紧地!再不走给你记过!” 周晚晚一把挥开那个保安,刚要再去检查宋秋雅,办公楼里走出几个人,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为首的男人四五十岁的样子,五短身材,一脸麻子,粗糙黑胖,叼着一根烟指手画脚地对跟在他身后点头哈腰的邱大峰说着什么。 邱大峰连连点头,在下台阶的时候还很殷勤地虚扶了黑胖男人一把。 他们身边跟着几个同样叼着烟卷的人,其中一个就是刚才差点撞到周晚晚的骑车人,他手里还是提着那个鼓囊囊的包。 一个长得白净斯文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上前,跟黑胖男人说了几乎话,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地看向邱大峰。 邱大峰冲两人又是一番点头哈腰,然后转身趾高气昂地冲人群这边走过来。 “保安队的!赶紧把尸体抬八号楼先停着!放这丢什么人!那个谁!学生处的那个,你,来来来!”邱大峰冲围观的人群招了招手,一个带着眼睛的小伙子赶紧跑了过去。 “你赶紧全校通报,这个女学生跑到办公楼里偷东西,畏罪自杀!造成的后果很严重,全校批评!狠狠地批评!”邱大峰唾沫横飞义愤填膺地挥着手,“通知她的家长!她造成的损失得赔给学校!否则别让他们见尸体!一眼都别让看!” “不对!”莫琪琪忽然紧紧抓住周晚晚的手,手心一片冰凉,声音发抖,却吓得不敢再像平时一样的大嗓门。 “晚晚,他说的不对!今天一早,校革委会的刘干事来宿舍找你和秋雅,让你们去革委会主任办公室,后来还去了我们班和秋雅他们班,跟我们说见了你俩赶紧让你俩去,有急事,什么事都得放下不能耽搁马上去!秋雅是他们叫去的!不是去偷东西!” “我知道,秋雅不会偷东西。”周晚晚平静地看着指手画脚的邱大峰和站在旁边旁若无人地说笑的一群人。 “校革委会找人去,谁不是不管什么急事都得放下赶紧过去?!他们把人找去,不明不白地死了,就这么红口白牙地污蔑秋雅偷东西……” 莫琪琪忽然闭上了嘴,震惊地看着周晚晚,吓得后面的话再也不敢说出来。 周晚晚回头看着莫琪琪,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郑重,“琪琪,这样的话别再说了。谁都别说。回家也别说,万一给你家人招祸到时候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莫琪琪脸色青白地点点头,“晚晚,你怎么办?他们也找你去了。” 周晚晚拍拍莫琪琪的手,“没事,秋雅出事了,他们顾不上我了。” 莫琪琪不放心地点点头,抓着周晚晚的手更紧,仿佛她一放手,周晚晚也会像宋秋雅一样,被叫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保安队的!”邱大峰吩咐完学生处的老师,又冲保安队长挥手,“你待会儿去我办公室,啊!先别去我办公室,去会议室,我给你交代一下让这个学生家长赔偿的问题!给我记住了,没赔偿之前绝不能让他们见尸体!” “都散了散了!”邱大峰又冲围观的人群挥了挥手,“偷东西被抓住自杀的,有什么好看的!?赶紧该上课上课,该上班上班!别搁这添乱!再不走就是她的同谋!” 人群很快散去,校革委会主任的话比校长的话可是有威力多了,更别说他身后站着那几位了。就是邱大峰不赶人,绝大多数认识他们的人也会赶紧避开的。 周晚晚被莫琪琪拉着站到了一边,看着保安队的人用一辆冬天推煤渣的手推车把宋秋雅推垃圾一样推走。 邱大峰跟那几个人在门口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就送他们走了出去。 “那个黑胖子是刘卫东吗?”周晚晚平静地问莫琪琪。 “是,那个是刘卫东,全陵安的人几乎都认识她。他身边的几个都是陵安工人造反派司令部的头头,都是无恶不作的坏蛋!那个戴眼镜长得人模狗样的是他们的军师,叫边志云,他最坏!听说他们作孽的坏主意都是他出的!” 莫琪琪冲着远去的几个人呸了一声,“我爸和我哥说,他们到哪哪没好事!” 周晚晚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人群散去,保安队和学生处的人也都走了,她才慢慢走到刘卫东他们一群人刚才站着的地方,把地上的一堆烟头都捡起来,一个一个单独分开包在手绢里。 “晚晚,你捡烟头干嘛?”莫琪琪的脸色还是一片青白,比周晚晚还差。 “他们把学校弄得太脏了,清理干净了就好了。”周晚晚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第三五二章 停尸 “晚晚,咱们赶紧回宿舍吧!外面不安全!”莫琪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越来越害怕。 “琪琪,今天的事别往外说。”周晚晚站起来,认真地叮嘱莫琪琪,“你能想明白,别人也能,你跟我和秋雅走得近,说不定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所以别乱说话,小心祸从口出。” “晚晚,要不你请几天假回家吧!”盛夏七月,莫琪琪的手凉得像冰块,“就说你吓着了,实在不行修一年学也行。” 莫琪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能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周晚晚用余光扫一眼已经上了一辆吉普车的刘卫东一行人,那个提着包的骑车人也去教学楼前推他的自行车了。 周晚晚对莫琪琪点点头,“你快回去上课吧,我去找我哥商量一下,晚上回宿舍咱们再说。” “我跟你去!”莫琪琪紧紧抓住周晚晚的手,急得又要哭,“你不知道,我们班和秋雅他们班都被看起来了,谁都不让出入,我是秋雅跳楼前偷偷上厕所才躲过去的!现在你自己在外面跑太危险了!他们,他们……” 莫琪琪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根本不明白这里面的复杂凶险,却能感觉到周晚晚有危险。虽然她自己也害怕得手脚冰凉全身发抖,可是这种时候她绝不会让她的朋友一个人面对危险。 周晚晚一直干涸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起来,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抓住莫琪琪就往宿舍走,“你快回宿舍,谁问你你都说忽然不舒服要回宿舍躺着。碰见我跟我一起看了一会儿热闹就觉得不舒服,又回去睡觉了,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跟我说什么话!” 周晚晚看着一脸焦急的莫琪琪,咬咬牙,冷静地看着她,“琪琪,你知道我现在可能有危险对不对?我得赶紧找人去商量一下。我顾不上你。你得自己保护好自己。这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晚晚……我。我……”莫琪琪急得直跺脚,“我太没用了!什么都帮不了你!” 周晚晚想上去抱住莫琪琪,可是她的连衣裙上一块块都是宋秋雅的血。手上也是,莫琪琪和她紧紧相握的手已经沾上血迹,她不能让她的朋友再被自己连累了。 “琪琪,你今天为我做的一切我会记一辈子的!”周晚晚紧紧握住莫琪琪的手。想把自己的感动传递给她,“我们是朋友。我不跟你说客气的话,你就记住,保护好自己,我已经失去一个朋友了。你不能再有危险!” “晚晚,我陪你去!我把你送到你哥那就回来,”莫琪琪也用力回握着周晚晚的手。“我不能让你自己在外面跑!” 周晚晚看一眼已经骑上自行车走了一段的拎包人,挣开莫琪琪的手。严肃地看着她,“琪琪,你要真想帮我的忙,就回宿舍去,按我说的做,这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莫琪琪看着周晚晚满脸的萧杀坚决,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重重地点头,“晚晚,我就在宿舍等着,你有事就打电话回来,我肯定马上去帮你!” 周晚晚也对莫琪琪重重地点头,转身追着那个骑车人而去。 可是她还是出来晚了,那个骑车人已经消失在校门口的马路上了。 周晚晚顺着他走的方向一路找过去,果然在四五百米外的一个树丛里找到了他拎在手上的那个包。 周晚晚躲在树丛里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外面看不见自己,闪身进了空间。 那个包里是五件男士短袖衬衫,都沾着还没干涸的鲜血。这个人刚才应该是给那些人送干净衣服,又负责把换下来的血衣拿走丢掉。 周晚晚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是秋雅的血,她不能让她的血就这样白流,她必须弄明白真相,还秋雅一个公道! 可是看着鲜血淋漓的几件衣服,周晚晚的手还是抖得不成样子。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发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秋雅是那么纯粹美好的女孩子,那么漂亮,善良,通透,多才多艺,美好得配得上这个世界上任何珍贵的东西,值得所有人的珍惜对待。 可是现在,她一切的美好都成为被践踏的理由,她被人凌辱,被像垃圾一样扔下楼,摔得血肉模糊。 那些人甚至还要侮辱她的名誉,连尸体都不许亲人看一眼。 周晚晚心里的恨意让她全身剧烈地发抖,什么都干不了,只能抱紧自己失声痛哭。 她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如果她当时怎样做,秋雅是不是就会躲过这一劫。 她,叶红茹,宋秋雅,她们都没有错,她们要承受这些的唯一理由就是长得漂亮,这一切都不是她们的错,她不能怪自己! 全陵安肯定还有跟她们一样的女孩子,她们只是因为漂亮就得遭受这些畜生的凌辱,她们都是一样无辜,也一样渴望着有一天能还她们一个公道。 所以,周晚晚,你不能让自己沉迷在自责里,你要为所有和秋雅、叶红茹还有你自己一样的女孩子讨一个公道! 让真正作恶的人付出代价! 周晚晚反复对自己说着,她必须快些振作起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几个小时以后,周晚晚拿着手里的化验单目光冰冷,面无表情。 果然不出所料,这些衣服上的血迹都是秋雅的,都是喷溅的痕迹,是秋雅大动脉被割断后喷到他们身上的。 秋雅的死他们谁都逃不了干系! 周晚晚的目光越来越冷,她把手绢里的烟头一个个拿出来化验,记录下这些人的dna数据。 做这些的时候,她的手稳稳的,再没有抖一下。 然后她又把自己清洗干净。吃了能量补充剂和灵泉水,在空间里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她必须养精蓄锐,还有很多事要她去做。 晚上宿舍熄灯前夕,周晚晚才回去。 “晚晚!你可回来了!”她一进屋,就被莫琪琪拉了出去,向秀清和刘芳也紧随其后。 “晚晚,你赶紧走。”走到宿舍外面僻静的一角。向秀清阻止莫琪琪焦急的慰问。挑最重要的话说,“下午校革委会的刘干事又来找你了,让你准备明天去领奖。你绝对不能去!你现在就去找郭克俭。让他送你回家,一分钟都别在陵安待了!” 向秀清怕周晚晚年纪小听不明白这其中的凶险,直接告诉她后果,“你要是现在不走。明天就走不了了!秋雅的事就得发生在你身上!” 今天一早,宋秋雅和周晚晚同时被通知去革委会。宋秋雅去了之后惨死,周晚晚阴差阳错躲过一劫。可是他们竟然还叫她去,这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对她图谋不轨了。 “晚晚,你还不知道吧?”莫琪琪这一天的眼泪就没干过。“秋雅她爸也在办公楼跳楼了!他们不让他见秋雅,不知道谁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他偷偷跑到八号楼去看秋雅了。然后就拿了把刀闯进邱主任的办公室,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跳楼了!” 周晚晚重重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才支撑住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晚晚,你要是没地方去,我送你去医院,我爹他们住院的时候,我认识一个清洁工,她让我哥晚上住过她放清洁工具的房间,那里面有一张床,是她睡午觉用的,晚上没人住。” 刘芳的手也在发抖,却努力安慰周晚晚,“你别怕,我送你去,我陪你在那待着,明天一早再送你坐上车回家。我陪着你!你别怕!” 周晚晚看着面前三个自己吓得不行还努力安慰她不顾自身安危要帮助她的女孩子,身体里慢慢恢复了力量,竟然能冲她们安抚地笑一下了。 “你们不用担心,我今天去找过家里人了,明天有人陪我去领奖,学校里也不会再有人找我了,一切都解决了,过了明天就好了。” 向秀清还是不放心,刚要再劝周晚晚,宿管老师在门里叫他们,“你们几个,哪个寝的?要锁门了,快进来吧!” 他们只能先进去。 宿管老师看到周晚晚,一下睁大了眼睛,让向秀清几个先回去,把周晚晚拉进了传达室。 “你怎么还在学校?!快点回家去!你哥呢?平时一个个地跑过来,怎么关键时候一个都没了?!赶紧地!别在宿舍待着了!快点回家!” 宿管老师看着懵懂的周晚晚,狠狠地叹了一口气,“你太小了,很多事都不懂,快点给你哪个哥打电话!让他们赶紧来接你!这学校里的事你不明白!听老师的话!赶紧走!” “老师,我打电话了,我哥明天就来,您放心。”周晚晚感激地给宿管老师鞠了一躬,这种时候,能对她说这样的话,这位老师要冒多大的风险她太明白了。 “老师,您放心,我肯定没事。”周晚晚又跟宿管老师保证了一句,在她深深担忧的叮嘱中离开了传达室。 “你哥来之前你别离开宿舍了,谁来找你都不能跟着走!千万别离开宿舍!” 宿管老师的话周晚晚注定是不能听了。回到宿舍,她又跟向秀清几个保证了一番,睁着眼睛等到午夜。 周晚晚先无声无息地在屋里喷了几下手里的喷剂,让宿舍里的人深度睡眠到天亮,才起床,从窗户跳了出去。 午夜的学校一片昏暗,路灯隔好远才亮一盏,天空黑得一丝光亮都没有,乌云浓重地压了下来,马上要有一场暴风雨来临了。 风越来越大,所有的树木都疯狂地张牙舞爪地晃动着,空气里是呛人的泥土和灰尘垃圾的腥味儿。 周晚晚从来不知道,这个味道竟然跟鲜血的味道那么相像。 周晚晚脚步沉稳,径直向停放宋秋雅尸体的八号楼走去。 八号楼在学校的西南角,掩映在一片无人休整的树林、杂乱的灌木和疯长的藤蔓之中,是全校最偏僻最阴森的一个地方。 据说八号楼原来是日本军队羁押审讯犯人的地方,还有人说日本人当初曾经在那里拿活人做过试验。所以总有人在晚上看到它的某一个窗口有人挣扎求救的影子。 建校以后。除了红色革命以前生物系的学生在那边做实验,学校几乎就没用过这栋三层的水泥建筑。 六六年以后,生物实验被叫停不能做了,八号楼却又有了新的功能——停尸。 这些年学校无论是在批斗会上批斗死的反革命,还是在武斗中被打死的革命悍将,还有更多的不明不白不知道什么原因死去的人,死后都停在八号楼。 前世。周晚晚来陵安师专上学时已经是七八年了。那时候学校里有关八号楼还有一个传说,说红色革命那十年,八号楼隔几年就会停放一具漂亮女生的尸体。是冤魂索命,那些女生是被找上的祭品。 前世的周晚晚单纯懵懂,跟许许多多不明真相的同学一样,只把这件事当成恐怖故事来听。从未上心。 现在想来,这其实不是一个传说。而是事实。只是不是冤魂索命,而是人性丑恶,比鬼魂还残忍可怕。 周晚晚冷静地穿过通往八号楼的阴森小道,路两边是被狂风吹得疯狂乱舞的树木和荒草。像黑夜里的魔鬼带着阴风和浑身的血腥在周晚晚身前身后张牙舞爪。 见识了人性中最黑暗血腥的一面,就不会害怕任何妖魔鬼怪了。因为人永远比那些东西可怕。 周晚晚来到八号楼前,看着传达室里的灯光和一个人影默默等待。果然。过了一会儿,又一个拎着热水瓶的人走了进来。 两个人倒上热水。在桌子边下起了象棋。 周晚晚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不会再有人过来,才警惕地靠近传达室。 八号楼空置已久,传达室更是早就没有人。今天会有人来看守,而且还是两个人,唯一的解释就是今天宋秋雅停放在这,而她的父亲白天闯了进来,明白了女儿惨死的真相。 周晚晚在黑暗中冲半开的窗户喷了两下手里的东西,半分钟以后,两个人无声无息地趴在了桌子上。 周晚晚拿出一盏跟矿工灯类似的强力照明灯戴在头上,沿着八号楼宽大空旷的楼梯走上二楼。 一楼一大半的房间被打通,是学校学习红色歌曲和戏曲的基地,后来又拿来教教工跳忠字舞,是学校革委会花了大力气弄的面子工程,照片还上过专区党报。 这些年虽然基本没用过,却每周定期有人打扫,决不会允许在那里停放尸体。 而另一小半是一个小型的红宝书和*主席纪念章展览馆,是圣地一样的存在,更不会把宋秋雅的尸体放在那。 周晚晚沿着楼梯走上二楼,一股灰尘和不知名的药水味儿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股什么东西长期腐烂发霉的味道,整个二楼像一个刚从墓地里挖出来的巨大棺材。 二楼的走廊阴森寂静,周晚晚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几乎同时响起好几个长短不一的回音。她每走一步,都像身后跟着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窗外大树的影子从窗户里挤进来,在走廊的墙上投下奇形怪状不断扭曲变幻的巨大影子,让吹着莫名冷风的走廊像一个随时都会有恶魔扑过来的魔窟。 周晚晚一间一间地推开二楼的门,吱呀呀的开门声像一声声呻-吟-和叹息,在森冷空荡的空间一声接一声地回响。 终于,当她推开第六个房门,一眼就看见了孤零零地躺在屋子中央桌子上的宋秋雅。 ☆、第三五三章 八号楼 宋秋雅的头悬在桌子外面,一只胳膊压在身下,像是被人随随便便非常不耐烦地扔在了那里。-- 周晚晚走过去,拉上窗帘,费力地从墙角搬过来一张桌子,仔细擦干净,接在宋秋雅躺着的那张桌子上,想把她的身体摆正。 可是宋秋雅被这个样子扔在这时间太久了,已经形成尸僵,周晚晚根本动不了她。 周晚晚轻轻地抚摸着宋秋雅冰冷失水的皮肤,像一张雪白的羊皮纸,没有一点曾经的水嫩和弹性。那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已经消逝,现在躺在这里的只是她遭受虐待不公的证据而已。 周晚晚轻轻地褪去宋秋雅身上的衣服,连衣裙里什么都没有,他们连内-衣-都没给她穿,就这样草草敷衍了事。 是笃定了即使有人发现不对也不敢或者是没有那个能力来找他们算账吧? 周晚晚在房间里支了一盏手术灯,开始认真地检查她身上的痕迹。 胸口和肩膀有好几处血肉模糊的嗜咬伤痕,伤口周围红肿发炎,是死前虐待。 周晚晚拿棉签在伤口周围擦拭,她要弄清楚一切,让他们加诸在秋雅身上的每一份每一毫的恶行都加倍偿还。 肋侧,肩膀,大腿,后背,宋秋雅身上遍布黑紫色的淤青,这是殴打的痕迹。 肩上和胸口好多处烟头烫伤,有一部分周围没有红肿发炎,这是死后烫上去的。那时候细胞已经没有了防卫机制,烟头烫上去跟烫在一个牛皮皮包上没有任何区别,只留下一个死寂的黑色烧痕。 周晚晚一点一点检查着宋秋雅伤痕累累的身体,直到血肉模糊的下身。 “秋雅。别怕,我要知道是谁伤害了你,我们得让他遭到报应。别怕,相信我。”周晚晚用棉签擦拭宋秋雅的下身,语气轻柔地跟她说话,“我知道你很疼,你受了很多苦。你放心。我都会帮你讨回来,咱们加倍讨回来。” 留下证据,周晚晚开始清理宋秋雅身上的血迹和各种肮脏的痕迹。 秋雅这么美好干净的女孩子。不应该带着这一身污浊离去。她更不能让她这个样子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这是她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目的。秋雅爱干净,爱美,睡个午觉起来不好好洗脸梳头都不肯出门,她绝对接受不了自己这个样子。 周晚晚轻柔耐心地擦拭着宋秋雅污迹斑斑的身体。这是她们之间的告别。 窗外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啪啪地剧烈敲击着窗户。一声声惊雷好像就在他们身边炸开,震得窗户嗡嗡直响。 周晚晚心无旁骛,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擦拭着宋秋雅的身体,直到把她全身清理干净。没有一丝污浊,不带一点那些人的痕迹。 清理完毕,宋秋雅身上的伤口更加狰狞。头上被推下楼撞击的凹陷。脖子上皮肉翻开,动脉和气管齐齐被割断。胸前的咬痕和烫伤,下身被严重撕裂的伤口…… 周晚晚拿出工具,一点一点修补宋秋雅伤痕累累的身体,温柔而耐心,如同秋雅偶尔来兴致了给她遍小辫儿时一样轻柔。 如果现在有人经过窗外,会在八号楼的某个窗口看见一道的影子,一个小姑娘在温柔地缝补另一个小姑娘,一针一线细致妥帖。 像春日暖阳下她们曾经一起坐在草地上读书,读累了一个躺在另一个腿上,两个人嬉笑着说悄悄话。 两个女孩即使只看一个剪影,也能感受到她们的轻盈和美丽。 她们该出现在惠风和畅的校园,该待在书声琅琅的教室,该在鲜花嫩柳间嬉戏,该在阳光下露出灿烂笑脸。她们唯一不该出现的地方,就是这个阴森肮脏的八号楼…… 收拾好宋秋雅,周晚晚拿出衣服,从里到外,一件一件给她穿好。 “秋雅,我保证,你很快就会回家了。那些人的脏手再也不会碰到你。我保证。” 周晚晚一遍一遍地对宋秋雅轻声呢喃着,把她的头发清理干净,梳上漂亮的小辫子,又给她化了一个淡妆,遮盖住脸上的淤青和伤痕。 秋雅爱美,她一定想漂漂亮亮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她也一定想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出现在她的母亲和幼弟面前。 处理完这些,周晚晚开始检测刚刚收集的证据,齿痕上的唾液,精-液-,每一样都提取出dna,再对比上午收集的烟头上的dna数据,所有参与伤害秋雅的人,一个个浮出水面。 周晚晚拿着最后的结果,手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秋雅的身体里,有五个人的精-液-。 邱大峰,刘卫东,边志云,还有另外两个造反派司令部里的头目,他们一个一个的面孔出现在周晚晚眼前,让她的目光慢慢冻成寒冰。 她在检查秋雅的身体时就觉得不对劲,根据她脖子上伤口的走向和手上的伤口,周晚晚现在可以断定,秋雅是自杀的。 她承受不住这样的凌-辱-,用一把裁纸刀或者是美工刀自杀了。 周晚晚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宋秋雅的脸颊,肩膀,胳膊,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秋雅,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明天我就为你报仇,没事了。” 最后,周晚晚静静地坐在宋秋雅的身边,给她念了一首她自己写的诗。 那是她们在一起嬉闹时写的,把古诗转换成现代诗,宋秋雅写文字,她配画,两个人游戏一样的东西,被师长同学夸奖推崇,最后也给他们带来了这场巨大的灾难。 可是周晚晚不恨他们俩都喜欢的诗配画,这是她和秋雅都喜欢的东西,这些纯粹美好的文字和图画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只想摧毁占有这些美好的恶棍。 “江南,又是一个落雨的清明。 这天的雨,淋湿了前世今生。 牧笛传来,杨柳越发的绿了, 更绿的,是那春草凄凄的孤坟。 放牛的娃儿,指向远处雨中的酒帜, 酒帜低垂在植满杏花的小村。 要是有人将花瓣细细翻看。 不知道会看到多少泪痕。 执杯在手。我问天上的人, 你可闻到了这酒的清芬?” 这是宋秋雅根据杜牧的《清明》改写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宋秋雅总觉得周晚晚的画是一首诗,而周晚晚却能从宋秋雅的诗里看到一幅画,他们两个人看东西注意的方向从来都不一样,一个看的是文字。一个看的永远是图画,可是他们的心却总能走到一处。 周晚晚陪着宋秋雅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外面风停雨住,天边亮起启明星,她才最后握一次宋秋雅的手,跟她告别。 “秋雅。你看着,我会为你报仇。秋雅,再见。” 周晚晚走出八号楼。在雨后如洗的清新空气中深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学校办公楼。 身后的八号楼传达室里。两个沉睡的看守全身开始一层一层堆叠起透明的水泡,这些水泡会一直堆叠,直到破裂流脓,一直持续几个月。 善恶终有报,周晚晚这个时候不想悲天悯人想什么大环境如此人人都有苦衷,任何跟秋雅被杀有关的人,都要得到他的报应! 办公楼大门紧闭,但这难不倒周晚晚,她拿出工具,十几秒就打开了那把大铁锁。 邱大峰的办公室在四楼,是全楼最好的房间。周晚晚轻松打开门上的铁锁,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异常整洁,只有简单的桌椅和沙发,甚至连一盆植物都没有,办公桌上更是没有一张纸。 这显然是一个刚刚被清理完毕还没来得及重新布置的办公室。清理掉的是秋雅的鲜血,可能还有她父亲的。 周晚晚在房间里喷上发光氨,这个房间里刚被擦拭干净的血迹再次显现出来。最大的一滩在桌子上,那应该是宋秋雅歌喉的地方。 旁边的桌子上和地上,甚至离得近的窗台上,都是喷溅血迹的痕迹。 另一滩比较大的血迹在办公桌前,是垂直低落的血迹,周晚晚把那滩血迹取样化验,果然跟宋秋雅有二十三个染色体相同。那是宋秋雅父亲的血迹。 这样的出血量,他不被推下楼也活不了了。 周晚晚在所有有血迹的地方都喷上另一种喷剂,很快的,那些米分红色的痕迹就变成一滩滩粘稠鲜红的血液,触目惊心地显现在这个房间里。 周晚晚满意地看着这个到处是猩红鲜血的房间,这才对,这是杀人现场,谁都别想轻易把它抹杀。 宋秋雅和她的父亲在这里流的血,要让所有人都看到。 他们去擦拭吧,擦完还会这样显现,会一直停留一个多月,直到秋雅和她的父亲烧完五七,丧失彻底办完。 这是对他们被害的控诉和纪念。谁都别想轻易让他们两个鲜活高贵的生命就这样轻易消逝。 大家必须记住他们!记住他们是如何被害的,也必须记住,善恶有报,人间终有公道! 走出房门,周晚晚又转身在屋门和旁边的墙上喷了几个猩红的大字,看着它们触目惊心血迹斑斑的样子,才转身离开。 被她抛到身后的屋门和墙面上,是鲜血淋漓的几个大字:邱大峰,杀人凶手!必遭天谴! 周晚晚在天空泛白之前回到宿舍,安静地躺在床上等待天亮。 七点钟,当全宿舍的人都起床准备去吃晚饭的时候,校革委会的刘干事又一次来到宿舍找她。 来传话的宿管老师把周晚晚拉到走廊,紧张地低声叮嘱她,“别跟她走,留在宿舍里等着你哥来接你!” 周晚晚冲宿管老师安抚地笑了笑,“老师,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办。” 周晚晚没有回寝室,她早就准备好了,没必要回去再让莫琪琪他们担心。她直接走到六舍门口见了刘干事。 刘干事二十*岁,脸颊消瘦蜡黄,目光锐利精明,一看就刻薄不好惹。 “走吧!今天你得去领奖,接下来的事都听我安排!赶紧地吧!别给我添乱!”刘干事看了一眼周晚晚,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还有隐隐的轻蔑,转身就走。 “去告诉刘卫东,我嫌你说话难听,不跟你走。”周晚晚站在宿舍门口,也冷笑着看着这个刘干事。 ☆、第三五四章 突击(月票200加更) 刘干事猛然回头,又震惊又气愤,她这些年在校革委会,虽然干的都是跑腿善后的琐事,可是出来跟人打交道下达的那就是邱大峰的命令,谁对她都得像对邱大峰一样恭恭敬敬唯恐得罪了她。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不客气地对她说话。 “你算老几?!敢这么跟刘司令说话?!还告诉刘司令?!可真够异想天开的!”刘干事指着周晚晚的鼻子一副懒得教训她的轻蔑样子,“赶紧跟我走!还真把自己当盘子菜了!臭不要脸的小-婊-子-!” 周晚晚一点都没因为她的谩骂生气,还是冷笑着看着刘干事,“我算老几你不知道?我不到场,你这条狗就把主人的事办砸了,以后吃屎都轮不上你!” 周晚晚举起手腕看表,“给你三分钟,不好好说话我就回去,我看你能把我怎么办!” 周晚晚眯了一下眼睛,声音忽然冷得让刘干事在盛夏起了一声鸡皮疙瘩,“昨天你就是这么把宋秋雅带走的?今天还想这么把我带走?你真以为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便宜的事?!” 刘干事看着眼前这个娇嫩柔弱的小姑娘,竟然有一瞬间的胆怯,然后心里升起一股要把她撕了的愤怒! 臭不要脸的小**!她敢这么对她说话,不就是仗着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儿吗!?跟叶红茹那个小**一个德行!装得比谁都清高,背后还不是让一群男人睡! 他们是同班同学,叶红茹仗着跟男人睡觉睡得好,就能每天坐在团委什么都不干地喝茶水享清闲,她却得满身臭汗地跑前跑后伺候人! 刘干事看着眼前的周晚晚,眼里都是恶毒和幸灾乐祸,看她被刘卫东糟蹋了以后还能不能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最好像昨天那个小**一样,直接给推楼下摔死! “邱主任一早就去专区礼堂布置会场了,专程派我来接你!既然你知道今天刘司令要去,你就应该知道。你敢不去,学校得丢多大的脸?!等着你的就是记过!退学!” 刘干事对吓唬周晚晚这样的学生太有经验了,“到时候档案打回原籍,你不服从组织分配。就一辈子当农民去吧!” “刘干事,你还有一分钟。”周晚晚又看了一眼表,“我肯定说到做到,你还是想想怎么管管你那张嘴吧!” 刘干事一时语凝,今天要是在这里把事情闹大了。周晚晚就是不跟她走,她一时还真是没办法。 毕竟昨天的事闹得太大了,她还不敢自作主张地再火上浇油。 而且,即使她能胁迫周晚晚过去,到时候耽误了时间,在领导眼里她的办事能力也大打折扣,她辛苦了这么多年,绝不能因小失大。 “行了,刚才是我说话态度不好,这些天学校的事太多。我跟着邱主任加了好几天班……” “闭嘴吧你。”周晚晚冷冷地打断刘干事的话,“想让我跟你走,行,你去门口,抽自己的脸,抽肿了咱们就走。” 周晚晚对着刘干事冒火的眼睛笑得越来越冷,“一边抽一边大声告诉大家,昨天是你带走宋秋雅的。你没时间考虑,现在就去,你不去我就回去。今天你肯定带不走我。” “你这个……” 周晚晚侧身躲开刘干事气得发抖的手指,声音还是冷冷的,“你去把校保安队叫来,看他们敢不敢就这么把我抓走!或者再诬陷我跟宋秋雅一样偷东西?不怕给你的主子惹麻烦你就去。” 周晚晚指了指手表。“咱们在这儿就闹他个全校轰动,再多耽误一会儿,看刘卫东他们到时候找谁问罪。” “你等着!我看过了今天你还能不能这么嚣张!”刘干事被周晚晚说得哑口无言,气急败坏地威胁她,“你把人得罪完了我就等着看你有什么下场!” “跟你走的女孩儿能有什么下场你当然知道!”周晚晚讽刺地笑了一下,“不过我的事不劳你操心。你叫我干什么去咱们都心知肚明,别的我不敢保证,让我不高兴了,毁了你我肯定能做到!” “刘干事,别废话了,再耽误,你主子等急了肯定不高兴。”周晚晚冲门口偏偏头,“你不去,我就回去了。” 这天早上,六舍大门口成了全校的话题。在学校里刻薄阴毒得出了名的刘干事站在六舍大门口,狠狠地抽自己的嘴巴,一边抽一边说,“是我把宋秋雅带走的!” 学校保安队来的时候,刘干事的嘴已经肿了,保安队几个人在六舍门口拉上人墙,才挡住要冲出来抢周晚晚的莫琪琪几个人。 周晚晚回头冲哭得生离死别一样的莫琪琪、向秀清和刘芳笑了一下,这几张脸和她们为她流的泪,她会记在心里一辈子。 刘干事用手遮着红肿的脸,带着周晚晚来到去专区礼堂的公交站,看周晚晚的目光淬了毒一样。 周晚晚完全不在乎,一句话都不跟她说,冷漠地等着公交车。 周晚晚跟着刘干事走进专区礼堂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八点十多分了。 这次颁奖全陵安所有的学校都参加,流程安排是观众和与会人员八点半入场完毕,领导九点到场,领导讲话,颁奖,文艺演出。 现在观众正在闹哄哄地入场,会场上人头攒动,一片杂乱的吵嚷声。 周晚晚被直接带往后台,她什么都没说,很配合地跟着刘干事往里走。 通过有专人看守的走廊,刘干事敲开了其中一间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邱大峰的声音。 刘干事推开门,一把把周晚晚推了进去,轻轻冷哼一声,就关上了门。 门里是一间办公室,办公桌,沙发,还有一张单人床。 邱大峰坐在沙发上,床上歪着一个人,是昨天跟在刘卫东身后的一个造反派头目。也是侮辱宋秋雅的五个人中的一个。 “呦!真他妈的水灵!比昨天那个还嫩!老刘就喜欢这种没长开的!”那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周晚晚,像在打量一件任他把玩的玩意儿。一个不高兴就可以随便摔碎扔掉。 “老邱,你还不知道吧,老刘以前专找十四五以下的玩儿!你们那儿的都大了,他没兴趣!没想到还能冒出这么一颗小嫩芽芽!啧啧!可惜喽!这要是能长大。得多有味儿!” “长大了的有的是!就你那猴儿急的,能等到哪个长大?”邱大峰也当周晚晚不存在一般,肆意跟那个人调笑。 进了这间屋子,周晚晚就是他们手里的一个小虫子,想捏死她不用费吹灰之力。是彻底掌握住她了,一个玩意儿,谁还管她怎么想? 周晚晚拉过门边的一把椅子,从容地坐了下来。对两个人的污言秽语充耳不闻。 “呦呵!这个有意思!”坐在床上的人感兴趣地站了起来,走过来想捏周晚晚的下巴,“这可比哭哭啼啼的有味儿多了!” “那个谁,”那人回头问邱大峰,“你们学校团委那个小妞儿,也是这么冷冰冰地,要不老刘也不能留她这么些年!” “叶红茹。”邱大峰提醒那个人。 “对!姓叶!”那人转过身又伸手去捏周晚晚。忽然双腿一麻,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操-他-妈-的!我就说让昨天那妞儿把老子踹出毛病来了!从腰往下都他妈的不好使了!” 邱大峰大笑着过来扶他,“你这是劳累过度了!悠着点儿吧!以后腰真伤大发了,还拿什么玩儿?” 那人被邱大峰扶到床上接着靠着,还不忘指着周晚晚叫嚷,“这个给我留着!我就喜欢这种不带人气儿的!” “知道知道!昨天那个都凉了你还能吃下去,口味也真够不一样的!” 周晚晚还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旁若无人的谈话,攥紧拳头不让自己现在就动手杀了他们。 这些结果她早就知道,只是听到他们用这种口气说出来。还是控制不住滔天的恨意。 “在学校一看着她,我就知道对老刘的味儿!”邱大峰也冲周晚晚走过来,想把她拉起来抱住,还没走到她身边。也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操你姥姥的!你他妈还说我!你昨天是不是吃独食儿了?”靠在床上的那人冲邱大峰大笑,又指指周晚晚,“这个你可不能先吃,老刘不喜欢吃别人剩的!他吃了第一口兄弟们咋地都行!” 邱大峰勉强从地上站起来,抖着腰和腿做到沙发上,疑惑地敲着腿。跟那人继续调笑。 直到九点十多分,两人已经疑惑地嘀咕了好几次“老刘怎么还不来”,门外才有敲门声。 刘干事没进门,而是隔着门在门外说话,“刘司令过来了,跟方局长一起坐前面了,让咱们把人带过去,说颁完奖让她表演个节目。” 方局长是陵安专区教育局局长,今天是临时决定过来的,刘卫东既然跟他坐一起了,就不可能现在过来了。 “行了!看来老刘这顿饭还得等等再吃了!”床上那人动作有点僵硬地站了起来,看着周晚晚淫-邪-地笑,“不过这么嫩乎水灵的,等一会儿也值得!” 周晚晚面无表情地跟着两个人走出去,刘干事紧随其后,在最后看着她。 路过舞台后面,在一大片幕布和帷幔旁边,周晚晚忽然蹲下来系鞋带。 “磨蹭什么!赶紧走!这时候了你想出什么幺蛾子?!别做梦了!”刘干事推了周晚晚一把。 那一把并不重,却一下把周晚晚推到了一堆帷幔后面。 刘干事赶紧过去把她从一堆乱七八糟的幕布背景中拉了出来,这种时候,这死丫头还不能出什么意外。 周晚晚什么都没说,沉默地被刘干事催着,绕过舞台从旁边的通道往前台走。 谁都没注意,在幕布后面,多了几只毛绒绒的大爪子在烦躁地刨着地,像在等待出击命令的饿狼。 看台上,观众都已经坐好,前排领导席上也各就各位。周晚晚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中央的刘卫东。 “去给领导们倒个水!”刘干事这次不敢推周晚晚了,冷冰冰地命令她。 周晚晚接过刘干事塞过来的暖瓶就走了过去,一点都没有迟疑。 “天生就是个小-婊-子-!贱-货-!还装什么装!”刘干事在她身后恶狠狠地低声骂道。 周晚晚一步一步走向刘卫东,觉得脚下的路都布满了鲜血和腥臭。 刘卫东也发现了周晚晚,他紧紧地盯着周晚晚稚嫩纯净的脸庞,目光像肮脏黏腻的舌头,贪婪地舔抵着她的美丽和青春。 周晚晚慢慢走过去,打开刘卫东面前满水的茶杯,往里面轻轻点了几滴水,又看了一眼坐在他身后的边志云和其它几个造反派头目。 很好,都到齐了。 刘干事把周晚晚领到刘卫东身后临时安排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恶毒地冲她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台上的主持人刚说完串场词,请几位领导上台入座,礼堂门边忽然发生一阵骚乱。 “你们这些畜生!畜生!”一个声音声嘶力竭地冲着里面大喊,“放开我!我跟你们拼了!那还是个孩子!那么好的孩子!你们不能就这么毁了她!” 周晚晚猛地站了起来,甩开要按住她的一个男人就往外跑。 这是郝老师的声音! “我把她招来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把这么好的孩子毁了!我不信没有王法了!我不信老天爷这么不长眼!”郝老师的声音时断时续,好像有人要捂住他的嘴。 骚乱声越来越大,几乎整个礼堂的人都往门外看去。几个单位的领导已经开始派人出去看情况了。 周晚晚身后也追上来几个造反派的小头目,正要追上她把她抓回去,门外忽然安静了下来,接着,礼堂不同方向的四扇门都被哐哐踢开,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潮水般涌了进来。 人们都被定住了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迅速而有序地涌进来的一大队军人。 “都站在原地不许动!”一个军官大踏步走了进来,他身后的一队士兵随着他的话音,哗啦啦举起枪瞄准了整个观众席。 已经占领各个过道的军人也哗啦啦端起了枪。 “这是怎么回事?!谁让你们闯进来的!?你们知道今天来了多少领导吗?!”刘卫东忽然站了起来,蛮横地冲一脸冷硬的军官吼道。 军官一扬手,砰砰两枪打在刘卫东脚前的地上,一下就把他吓得跌坐在了椅子上。 “今天的会场混入了敌特分子!都给我老老实实接受检查!敢捣乱就是通敌!我一枪蹦了你就是为人民除害!” PS: 声明一下,上一章用的现代诗是姣姣引用互联网上不知名诗人的,不是姣姣所作。 ☆、第三五五章 脱险 “各单位负责人过来报道!一个一个来!没念到的敢动一下枪子儿可不长眼睛!”军官站在舞台前,手里拿着一张会务表格。 “陵安师专!”军官念完好一会儿,邱大峰才抖着腿站了起来。 “把你们单位的人都集合过来!知道今天事情的严重性吧?!少一个就是通敌叛党!” 军官一手拿着枪一手拿着表格,黑洞洞的枪口在邱大峰左右随便挥舞,好像那不是一把随时都能要人命的钢枪,而是一只轻飘飘的铅笔或者一只烧火棍。 邱大峰试了两次才从桌子边绕出来,想从旁边的过道走出去,军官身边的一个一直背手而立的高大军人跨过去抬腿就是一脚,邱大峰面前的桌子咔嚓就被从中间踹碎。 所有人都震惊得张大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出。领导席上的桌子可是全实木,结实宽大,即使木料普通又用了不少年,能一脚踹碎,也不是普通军人能做得到的。 可是现在领导席上的人没人顾得上细想这些,与碎桌子左右相连的桌布被带了下去,几乎整个领导席都是一片稀里哗啦茶杯碎裂桌子倒塌的声音。 几个人被热水烫得啊呀叫了半声,被踹桌子那人刀锋一样的目光一扫马上憋了回去。 “赶紧地!磨蹭什么!”军官对吓得一动不敢动的邱大峰不耐烦地喝道。 那个目光如刀的军官一把揪起邱大峰的领子,把他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集合你们单位的人!拉下一个喂你吃一颗枪子儿!”军官用手里的枪点着手上的清单,在邱发峰的脑门儿前发出啪啪的声音,吓得他嘴哆嗦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陵安师专的听着!女的先出来!都站这儿!”军官不耐烦等吓得要尿裤子的邱大峰,冲观众席喊道。 师专今天过来的都是老师,唯一的学生只有周晚晚。所以她站在一群老师中间非常显眼。 “把他们分开关到后面办公室!”军官扫了一眼他们一群人,跟他身边那个背手而立一直一言不发一动没动的军人对视了一眼,竟然连人数都没点数,就对身边的士兵下了命令。 陵安师专的十几个人被分开关到后面的办公室,周晚晚被单独带到一个房间。那个踹桌子的军人和站在军官身边的人一起走了进来。这样一看,周晚晚发现他们的气质很像,身材都差不多。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人面无表情地问周晚晚。声音有种短促铿锵的力度,一听就是果敢坚毅的性格。 “周晚晚。”周晚晚从没见过这两个人。却对他们身上的气质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二哥叫什么?什么时候生日?”那个人顿了一下,还是面无表情地问了下面的问题,“你最讨厌吃什么东西?” 周晚晚一一回答。 周晚晚说完,两个人对视一眼,还是刚才那个人开口。语气可能是想尽量柔和一些,却还是硬邦邦,只是音调低了几度,“没事了,你安全了。” 然后那两人又对视一眼,一个好像用眼神催另一个再说点什么,可是那人估计觉得自己只能说这些了,不满意就让对方来说。 周晚晚好笑地看着两人用眼神打官司,冲屋里的椅子抬抬手,“请坐吧。谢谢你们辛苦这一趟。” 这两人无论是谁派来的。都没有恶意,他们不想对周晚晚说,那她就不问,反正早晚她能知道。 两个人又对视一眼,都没想到周晚晚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会这么镇定自若。 “刚刚你们进来的时候,正门门口还有一位我们学校的老师,姓郝,他也是来找我的,如果方便,我能见见他吗?”周晚晚现在最担心的是郝老师。“或者,请你们帮我去看看,我担心他受伤。” 郝老师就这么闯进来,跟造反派的喽啰在门口厮打拉扯了半天。那些人很多手上都有人命,郝老师清瘦斯文,这些年拿得最重的东西就是画具,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两个人又对视一眼,周晚晚看不懂他们两人用眼神在交流什么,片刻过后。 还是一直说话的人对周晚晚介绍他们两人,“我叫孟青,这是我的同事李安国。” 周晚晚对两人点点头,也笑着正式自我介绍一次,“我是周晚晚,是周墩子的妹妹。” 这回两人眼里的震惊周晚晚看得清清楚楚。 在孟青介绍自己的战友叫同事时,周晚晚终于敢肯定,他们身上那种让她莫名熟悉的气质像谁了。 他们说话时铿锵的语调,钢铁般坚毅的目光,偶尔露出的刀锋出鞘一样的表情,跟墩子太像了。 而且,他们叫自己的战友同事。墩子他们特务营的军官,特备是高级军官,都是职业军人,训练方式和接受的任务跟普通军人完全不同,他们习惯于称出外勤的战友做同事。 “孟大哥,李大哥,谢谢你们。”周晚晚又一次正式道谢,冲孟青和安国深深鞠躬,“我知道你们平时做的都是非常重要的大事,让你们为了我的事跑这一趟,一定耽误了你们很多事,太谢谢你们了。” 刚才孟青不肯说姓名,也不透漏身份,就是没有要跟她认识的意思,周晚晚也只能跟他们保持距离。现在他们互相介绍了姓名,就算认识了,她当然得表示一下自己更衷心更真诚的谢意。 “不,不用!”孟青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侧身后退了一步,不肯接受周晚晚的鞠躬。李安国更夸张,简直是一下跳开好几步,一直沉默冷硬的脸上竟然有点红。 “你是队长的妹妹,救你就是我们最重要的事,这跟所有的大事一样重要。我们当兵如果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那这个兵当着就没有意义了。” 孟青认真地对周晚晚说道,一看就绝不是客气,而是他们心里一直坚定的信念。 “这是队长教我们的,保家卫国,保家排在前面。你的事就是我们的大事。”一直一句话不说的李安国也严肃地对周晚晚说道。 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在朗诵偶像名言一样虔诚,这个年代。人们只有背诵*主席语录时才会出现这种表情。 “你们是第七大队的?”周晚晚回身去窗台上找了暖瓶,又烫了两个杯子,给他们两人倒了两杯水,示意他们坐下说话。 墩子现在是特务营的副营长了。全特务营都叫他周副营长,只有他曾经做第七大队大队长的时候带过的兵才会还叫他队长。 “队长总说你特别聪明,真是太聪明了。”孟青这回不用努力调整,也能柔和脸上的表情笑着对周晚晚说话了,甚至他笑起来还有一点憨厚。 “孟大哥。李大哥,既然你们是我哥的战友,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你们能现在就去帮我看看我的老师吗?我怕他受伤。”周晚晚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了,她太担心郝老师了。 孟青和李安国赶紧站起来往外走,孟青一边走一边叮嘱周晚晚,“你安心在屋里待着,外面还不安全,李安国会在门口守着,你有事叫他一声就行。我去找你的老师。” 周晚晚赶紧叫住孟青,“如果郝老师受伤了。马上通知我,我身上有他的药。” 周晚晚已经顾不得什么逻辑不逻辑了,这种时候,谁还管什么她身上怎么会有郝老师的药!如果郝老师受伤,她必须第一时间过去救他,这才是最重要的。 孟青快步离去,周晚晚对在门口挺直身躯,标枪一样背手站立的李安国低声说道,“我们学校关起来的那几个女老师里,那个刘干事是给邱大峰跑腿的。” “明白。”李安国严肃点头。冲在他不远处站岗的一个士兵招手。现在他们待的办公区已经完全被荷枪实弹的士兵控制起来了,走廊里有一小队士兵站岗。 周晚晚关门退回房间,礼貌地没有听李安国下达命令。既然他们是墩子的战友,那她肯定得全心信任他们。 周晚晚在屋里没坐一会儿。门就被敲响。周晚晚急切地跑过去开门,孟青身后,站着额头青紫一边脸肿起来的郝老师。 “谢谢你孟大哥!”周晚晚冲孟青鞠了一躬,急急地把他们让进门。 “周晚晚,你,你没事吧?”郝老师仔细看着周晚晚。就怕在她身上看出一点不妥。 “老师,我没事。”周晚晚在郝老师关切担忧的目光中眼睛忽然就湿润起来。 “老师,您受伤了,除了脸他们还打您别的地方了吗?您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一点儿不对您都要马上说出来,孟大哥会派人送您去医院,您别担心,他们是我哥的战友,我现在安全了。” 周晚晚把郝老师扶到椅子上坐下,赶紧问他的伤势。 “你这孩子!”郝老师长长舒了一口气,“平时安安静静的,今天话可真多。” 周晚晚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都这时候了,郝老师还顾着逗她放松心情呢。 “别哭,别哭,老师没事!他们还没来得及打我别的地方呢!他们打我的时候我没敢护着,就怕伤着了胳膊或者手,那就不能画画了!”郝老师动动自己完好的胳膊和手给周晚晚看,“咱们画画的,哪能不知道保护手呢!你说是吧!” 孟青看着都急切地关心着对方,却都故作轻松地调侃着不让对方担心的师生二人,悄悄地走了出去,给他们关上了门。 周晚晚回身假装翻办公桌的抽屉里,从空间拿出纱布和药膏给郝老师包扎伤口,“您以后也得保护好脑袋,万一伤着了,那也不能画画了!” “知道了,这不是没经验嘛!”郝老师看着自己的小学生又是泪又是嗔怪的小脸儿,赶紧点头。 “别动,药都抹偏了。”周晚晚看着郝老师的样子又笑了,“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这种经验还是别积攒了,以后好好在画室待着吧!” 郝老师又点头,点到一半赶紧停下,现在只要周晚晚不哭了,让他说什么都行。 周晚晚给郝老师包扎好,又让他喝了一杯放了灵液和能量补充剂的灵泉水,才坐下来跟他说话。 可是还没等她坐稳,门就哐一声被推开,沈国栋带着一身罡风大步走了进来。 ☆、第三五六章 惩恶 沈国栋脸上的表情太过骇人,身上的气势如见了血的野兽,眼里充斥着嗜血杀戮的残忍冷酷,吓得郝老师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就挡在了周晚晚的面前。 郝老师永远不会知道,如果他身后挡着的不是周晚晚,如果不是周晚晚及时从他身后露出笑脸吸引了沈国栋全部的注意力,他的生命已经在跳起来的瞬间就结束了。 刚刚,沈国栋和小张叔叔一进礼堂,今天带兵过来的赵团长就过来汇报情况,小张叔叔紧紧跟在沈国栋身后,示意赵团长先停下,一切都等见了周晚晚再说。 可是在他们穿过舞台旁边的通道马上要进入后面办公区的时候,一个班长不得不拦住赵团长汇报情况。 陵安工人造反派司令部里有一群人开始闹事,叫嚣着部队插手地方事务,破坏工农兵大团结,不服领袖领导,反对革命,是想叛党夺权。 他们今天接到的任务是控制所有与会人员,严加看守,待命。并不是要真正处决关押谁,所以这种情况下这位班长只能来请示赵团长。 快速前进的一群人被拦在了舞台一侧,作为重点看守对象,造反派司令部的人都被圈在舞台上,周围派士兵看守。 他们刚刚一个个大帽子扣下来,没接到明确指示的班长不敢擅作主张,并没有对他们采取什么行动。 这些人耍惯了无赖,在陵安作威作福多年,早已目中无人无法无天,一见这种情况,更加嚣张,几个司令部里的打手混混甚至开始试探着要对看守他们的士兵动手。 小张叔叔刚要做出指示,沈国栋已经先他一步,抬手冲最嚣张的一个混混就是一枪,子弹穿过眉心,那人应声而倒。整个会场一下寂静得落针可闻。 “带路!”沈国栋手里拎着还冒着淡淡硝烟的枪,对一直给他们带路的一个班长冷冷命令。好像他刚刚杀的那个人连一只爬虫都算不上,完全没有一点感觉。 小张叔叔冲赵团长点点头,赵团长赶紧代替已经吓愣了的班长带路。率先向办公区走去。 沈国栋开枪的地方是舞台侧面的通道,外面大厅的人并没有看见是谁开的枪,可是这一枪的震慑力量已经足够,大厅里所有的人都闭紧嘴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被当场处决的人。 连暗暗鼓动手下闹事的刘卫东几个人都吓得冷汗直流,一动不敢再动。 这些当兵的并不是吓唬他们,再敢妄动,是真的会要他们的命,这跟陵安那些缩手缩脚的驻军完全不同。 那个混混头目的尸体就直挺挺地放在陵安造反派司令部的一群人中间,看守他们的士兵没有接到任何命令,就故意不去处理,就放在那让这些人看着! 而很少有人注意到,在观众席里,那个混混倒地的瞬间。所有人都恐惧惊讶,只有一位中年妇女捂住嘴无声地痛哭。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亲眼看到这个人遭到报应! 她的儿子67年的时候18岁,戴了一顶新军帽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看到过他被几个混混拉进小胡同,而第二天她的儿子在小胡同的垃圾堆里发臭的时候,那个混混带着她儿子的军帽站在胡同口看热闹。 很多人可以证明,她儿子就是被这几个人害死的,只为了抢一顶军帽。 可是谁也不敢站出来给她作证,她也找不到给儿子讨回公道的地方。后来。这些人成了造反派的打手,她就更没了报仇的希望。 这些年,每次见到活得越来越嚣张的这几个人,她的心脏几乎都要憋爆炸。她怎么都没想到,猝不及防的,竟然能在今天让她亲眼看到仇人遭到报应。 这是天谴!这位痛失爱子的母亲在心里默默跟儿子说道。 快速往办公区走去的沈国栋不知道这些,他现在像一把出鞘见血的利刃,周围的空气都尖叫着给他让路,周身的气势压得跟在他身后的一群军人都胸口发闷。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招惹他。 走到办公区的走廊,迎面碰上了刘干事和看守她的两名士兵。刘干事早就被单独关押,为了探听外面的情况,她半小时已经上了两次厕所了。 也许是平时亏心事做多了,今天她特别有危机感,巨大的危机感竟然让她忽略了迎面走来的这群人的危险,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找赵团长解释。 “解放军同志,我是陵安师专的老师,我不是敌特分子!我今天就是把一个学生送过来领奖,我什么……”又是砰一声枪响,刘干事的肩膀马上鲜血淋漓。 沈国栋一听她是那个带周晚晚过来的人,枪已经指向了她的眉心,早有预感的小张叔叔只来得及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却来不及阻止他开枪了。 走廊里到处是士兵,小张叔叔不敢大幅度动沈国栋的胳膊,只能把他往下压,子弹出膛的时候枪口偏离了一点,废了刘干事的一条胳膊。 沈国栋在枪响以后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甚至刘干事还没来得及叫疼,他已经飞起一脚,狠狠地把刘干事踢飞了出去。 这一脚带着的怒气和恨意已经足够要了她的命,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在落地的时候撞上了走廊一角堆积的道具,咔嚓一声,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脊骨断裂的声音。 从这一刻起,以后漫长的一生,刘干事脖子以下彻底失去了知觉,想死都没有能力自杀,家人想饿死她,半个月不进食她还能奄奄一息地活着。 她的家人被她拖累得疲惫不堪,几次把她扔到外面,却像有人一直监视着他们一样,每次都被强行把她送回来。 从这一刻起,她就要用她分分秒秒都痛苦不堪的长长一生来偿还她欠下的孽债。 沈国栋踢出这一脚,没做任何停留,锐利如刀锋般的目光看向带路的赵团长。 这位曾经几上战场的老兵竟然被他看得有些紧张,战场上拿命换来的直觉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赵团长一个字废话没有,直接指向周晚晚待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推开的瞬间。沈国栋根本就没看郝老师一眼,他一进屋眼里就只有周晚晚,其它所有人都不存在了。 郝老师被沈国栋像一把碍事的椅子一样挡开,那看似随意的一挥手把郝老师重重摔向旁边的墙壁。要不是紧随在沈国栋身后的小张叔叔赶紧上前一步扶了他一把,郝老师这一下受的伤肯定得比在造反派手里还重。 小张叔叔顺势后退两步,把被打得一时有些头晕眼花的郝老师带出了屋子。 门口的孟青和李安国刚要跟进去说一下情况,小张叔叔已经带着郝老师出来了,而且快速地关上了房门。 在小张叔叔回身关上门的瞬间。他最后看到的是沈国栋紧紧把周晚晚抱在怀里的背影。 这两个孩子在谈对象的事小张叔叔和小马阿姨都知道,这是沈爷爷晚年生活里最大的慰藉了,他们三个人都盼着这两个孩子能顺顺利利地修成正果。 可惜,小张叔叔特意为他们制造的独处空间只维持了不到两分钟,前面礼堂忽然发生了一阵巨大的骚乱,上千人的惊呼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惨叫让后面办公区的所有人听着都头皮发麻。 孟青和李安国最先反应过来,一个全身戒备地站在周晚晚待的屋门外,一个迅速跑向前面看情况。 “许营长,带着警卫排看好办公区!其他人跟我走!”赵团长急急向小张叔叔敬礼,“参谋长!您先不要出去。我去看看情况!” 小张叔叔现在已经是沈爷爷身边的大校参谋长了。 小张叔叔根本不跟他废话,抬脚就往外走,他带来的一队随从人员迅速站好警戒队形,第一时间进入战斗状态。 赵团长是沈爷爷亲信的亲信,对小张叔叔的脾气和作风非常了解,一句话不说,带着自己的兵就跟了上去。 屋里的沈国栋和周晚晚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沈国栋的枪马上就拔了出来,他把周晚晚放到墙角的椅子上,快速地检查门窗。观察外面的地形,然后蹲在她面前严肃地叮嘱: “待会儿如果有事,你不要动,我说什么你做什么。不能慌,也不能书擅作主张,明白吗?” 周晚晚乖乖点头,看向沈国栋的眼睛里全是信任和依赖,纯净得让他不敢直视。 他不配拥有她这样全身心的信任和依赖,他几乎不敢想象。如果今天他来晚了,她会遭受什么。 那是让他想一想就几乎发疯的后果,如果真的发生了,他毁了这个世界都不足以发泄心中的愤怒和恨意。 “沈哥哥,”周晚晚轻柔地覆上沈国栋紧紧握着枪的手,声音和动作一样温柔和缓,是对沈国栋来说最有效的情绪镇定剂,“有你在,我什么事都不会有,我一直都知道。”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晶莹剔透的手,有点慌乱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这只手,就在刚刚,要了两个人的命。 他不后悔,也不愧疚,可是他怕弄脏周晚晚。他的小丫头是世界上最干净最美好的孩子,他不能让她沾染上任何肮脏血腥。 周晚晚却执拗地去握沈国栋的手,她拿下他手里的枪,把他的大手包在自己的手里,不肯让他再抽回去。 “沈哥哥,你为我做的一切事我不感激也不道谢,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早就不分彼此的,是不是?” 周晚晚慢慢展开沈国栋紧握的拳头,把自己的手心贴到他的手心上,“你要像喜欢我一样喜欢你自己,要不然你就是嫌弃我。” 这完全没有逻辑的一句话让沈国栋的情感瞬间决堤,把周晚晚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沈国栋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周晚晚清香柔软的头发里,他不能想象,如果世界上没有这个像长在他心尖上的人,他要怎么活下去。 “沈哥哥……”周晚晚的话没说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和一个军人喊“报告”的声音。 沈国栋恋恋不舍地放开周晚晚,要去开门,却被周晚晚拉了回来。 她轻轻地在他脸上揉了几下,提着他的嘴角给他做了一个微笑的样子。“见到我了你还不高兴吗?不要这样严肃,吓到人家不好。” 沈国栋竟然真的微笑了起来,是那种他最喜欢的周晚晚式的微笑,笑意从心底涌上眼睛。再蔓延到整张脸,整个人。 站在门外来传话的军官是小张叔叔的随从,刚刚亲眼见到沈国栋举枪就杀人的残忍冷酷。从前面到办公区这一路他心里都非常忐忑,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只进入这间屋子不到十分钟。再见到沈国栋,他竟然就跟刚刚判若两人。 军官看着目光温润脸上还带着淡淡笑意的沈国栋,竟然一时忘了要来做什么。 “前面怎么了?”沈国栋非常善解人意地问道。 “没,没事了。参谋长让您过去看看,情况有点奇怪。”军官还是对这样的沈国栋有点适应不良,想了想才把话说全,“整个礼堂和周围都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已经没有危险。” 没有危险沈国栋也不会放心离开周晚晚一秒钟,他冲军官点点头,回身跟周晚晚商量。“我们是在这里等着还是过去看看?” “过去看看。”周晚晚直接往外走,沈国栋肯定是想过去看看情况的。 走到门口,看见一直严阵以待的李安国,周晚晚给他和沈国栋做了介绍。 他们两个人却像早就认识一般,握手微笑,一句废话都没有地一起往外面走。 “我早上给墩子打过电话,李安国和孟青在附近出任务,过来之前都跟我通过话。”沈国栋简单地给周晚晚作解释,看她好像还不太明白,又加了一句。“我以前跟墩子过去教过他们几次格斗。” 周晚晚点头,又指了指走廊里站岗的士兵,“他们呢?” “爷爷早上调过来的。”马上要到前面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已经越来越近。沈国栋非常简洁地告诉周晚晚,然后拉住她叮嘱,“待会儿不让你看你就不看,知道吗?” 周晚晚点头,“我不怕。” 沈国栋什么也没说,摸摸周晚晚的头。带她往前走。 李安国欲言又止,他的实战经验丰富,这些年又执行过很多特殊任务,前面这样凄惨的嚎叫,肯定场面非常血腥,沈国栋竟然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带周晚晚过去,这跟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强烈的保护姿态完全相反。 他不知道,周晚晚和沈国栋之间从认识那一刻起就有着别人理解不了的默契,他从来不觉得她胆小脆弱。他一直知道,这个孩子跟他一样,不怕任何血腥暴力,只要让她心理上没有负担,她的心跟他一样强大。 所以她能理解他的想法和做法,他也敢在她面前做最真实的自己。 越接近舞台,嚎叫声越大,还夹杂着野兽凶蛮野性的嘶吼,只是听着就感觉非常恐怖怪异。 他们走到舞台一侧小张叔叔的身边,小张叔叔已经来不及阻止,舞台上血腥诡异的一幕直接撞入了周晚晚的眼睛。 几只巨大凶猛的恶犬嘶吼着撕扯着舞台上的几个人,他们已经被吓得只顾嚎叫,完全失去了任何抵抗的力量。 舞台上一片鲜血淋漓,被撕下的皮肉,耳朵,手指,甚至是生-殖-器-,凌乱地抛在地上,那些恶犬竟然只是撕扯啃咬,一口不肯吃他们的血肉。 好像只是泄愤,嫌弃他们肮脏污秽一样。 舞台上全是陵安造反派司令部的人,四个最大的头目都被恶犬按住撕咬,其他人吓得缩在一角一动不敢动。 舞台下,邱大峰也被一条恶犬按住撕扯,下身一片血肉模糊,生-殖-器-如一块肮脏的烂肉一样被撕扯下来扔在地上。 每一条恶犬身上都有十几条枪在紧张地瞄准,小张叔叔早就下达了命令,只要它们再去攻击其他人,马上当场击毙。 可是最怪异的地方就在这里,这些恶犬好像各自都有明确的目标,只攻击造反派里那几个头目和邱大峰,对别人视若无睹。 而且,它们好像也不想咬死它们,只是一点一点地撕扯着他们,让他们在恐惧和疼痛中受尽折磨。 全场上千人屏息看着这诡异血腥的一幕,寂静得只有一点声音。 沈国栋看了两眼,就把周晚晚的眼睛挡住,刘卫东的半边脸和一条胳膊都要被剔得只剩骨头了,他不想让周晚晚看到这样的事。 她不怕他也不想让她看了。 沈国栋的手挡在周晚晚的眼前,她看不见,却每个细节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这是她亲自导演的,希望这些人能好好享受到最后。 沈国栋感受到周晚晚卷翘的睫毛在他的手心里轻轻刷了几下,像蝴蝶优雅地煽动翅膀,“走吧,我们回家。” 这样的如血腥地狱般的场景,虽然如现世报一样痛快,却不是他的小丫头应该接触的东西。 “好,沈哥哥,我们回家。”周晚晚利落地转身离开,把一切抛在身后。 秋雅,我为你报仇了,你好好看着,这只是个开始,所有伤害你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第三五七章 善后(一) 小张叔叔不放心沈国栋和周晚晚这样离开,虽然造反派司令部里的头目基本已经都关押在了这里,可是谁也不敢保证会有漏网之鱼狗急跳墙。 他交代沈国栋带周晚晚去后面休息一会儿,他简单处理一下这边的事就去找他们,再派人护送他们回干休所。 小张叔叔十几岁就跟着沈爷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对他太了解了。这两个孩子要是出了一点意外,他老人家绝对受不了。 沈国栋刚带周晚晚离开,陵安师专那边就传来消息,邱大峰办公室被冤魂血洗。 接着,又有人过来汇报,陵安师专八号楼的门卫得了怪病,楼里宋秋雅的尸体莫名鲜活如生。 小张叔叔听着下属的详细汇报,再看看礼堂里莫名其妙出来的五条恶犬,脊背有些发凉。 这些事太怪异了。这些巧合太集中了。 小张叔叔这辈子在战场上杀过人,战争时期从北打到南,见识不可谓不丰富,可还是赶紧叫来赵团长,“派人去办公区,把那里给我围好,一个苍蝇都不许飞进去!” 本来已经打算离开的孟青和李安国听完这些情况也主动留了下来,现在他们还不能走。不确定周晚晚彻底安全了,他们没办法去跟队长复命。 队长今天早上跟他们郑重地交代,这个妹妹比他的命还重要。 周晚晚和沈国栋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既然小张叔叔有交代,他们就在这等一会儿好了。 沈国栋惊魂未定,刚刚一直忙着应对紧急情况,没有太多心思想别的,现在危险解除,他一直被愤怒和急切压抑着的恐惧才从猛然泛起,把他打了个猝不及防。 他把周晚晚紧紧抱在怀里,死死咬住牙,忍住自己的颤抖。忍得全身肌肉僵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国栋生平第一次这样害怕,脑子都是自责和后悔,他当初就应该跟周晚晚来陵安。那她就不会经受这样的惊吓和危险了。 有什么能比她的安全更重要?他把她捧在手心里养大,那时候怎么就忽然鬼迷心窍地要放手让她自己去外面生活呢?! 这简直是他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 “沈哥哥,你要帮我给秋雅报仇。”周晚晚放松身体,让自己尽量靠在沈国栋怀里,方便他把自己抱得更紧。 果然。她完全依赖信任的姿态让沈国栋慢慢放松下来,手臂不再痉挛一样越收越紧,也能跟她正常说话了。 “你放心,那些人我肯定会好好收拾的!”沈国栋清了清沙哑的喉咙,慢慢放松对周晚晚的桎梏。 他知道自己刚刚失控了,可是看似柔弱娇气的小丫头却不抱怨,不喊疼,把他全部的负面情绪都承担了下来。 连周阳都说他把她给惯坏了,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她包容他的地方并不比他照顾她少。他们之间的付出和接受绝不是外人看来的那样不平衡,这些别人永远都不会懂。 “沈哥哥,秋雅不可能去偷东西,他们冤枉她。”周晚晚抓住沈国栋的衣襟跟他强调。 沈国栋检查周晚晚胳膊的手一顿,慢慢抬起头看她的眼睛,“他们冤枉宋秋雅偷东西,她受不住委屈就跳楼了?” 周晚晚气愤地点头,“秋雅不会偷东西!” 沈国栋望着周晚晚的目光复杂无比,最后慢慢平静下来,带上了莫名庆幸的神色。“宋秋雅是我们家囡囡的好朋友,当然不会偷东西!沈哥哥一定帮你给她报仇!” 周晚晚把脸靠在沈国栋的肩膀上,轻轻点头。 这种时候,她不能让沈国栋再自责了。他已经快要被他自己逼疯了。如果他知道自己经历的一切,以后的一生可能都不会释怀。 那就让他以为她单纯懵懂得不知道世间险恶,欲-望-肮脏吧。她无知无畏,傻乎乎地躲过一劫,身心都没受到任何伤害,这比什么都能安慰沈国栋。 她自己能调节好自己的情绪。不需要别人为她担心,既然不能跟亲人坦诚自己所有的想法,那就全部遮掩过去,大家都不要提起好了。 都是欺骗,索性就选择一种让大家都安心省力的方式吧。 “你是今天早上上班知道我打电话找你的吗?”周晚晚生气地打了沈国栋一下,“你昨天怎么不在!秋雅出事的时候我都吓死了!” 沈国栋在周晚晚的额头和头发上反复亲吻,带着庆幸和自责,已经没有了刚才几乎要把自己逼疯的沉重,“沈哥哥以后一直都会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你了。沈哥哥错了,囡囡打我出气吧!” 周晚晚却不肯再打了,轻轻去揉自己刚才打的地方,“打得疼不疼?我手都疼了。” 沈国栋看着自己怀里小丫头又娇气又委屈的样子,忽然有了感谢满天神佛的冲动。 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的朋友死亡背后的肮脏,不知道她经历过的凶险,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龌龊的人和事。 她没有受到这些东西的惊吓和伤害,还是单纯美好地活在她干净安全的世界里,他愿意为了这些去一辈子感谢神明。 “今天早上上班,办公室的人才跟我说你打电话找我,我就给你们宿舍打了回去,听说了,听说了宋秋雅的事,知道你肯定又生气又害怕,就去爷爷那开车准备过来找你,爷爷也担心你,就派小张叔叔陪我来了。” 沈国栋挑挑拣拣说起了事情的经过,周晚晚慢慢拼凑出了他们这几拨人陆续过来的顺序。 应该是沈国栋给她的宿舍打电话,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怕他们开车过来来不及,沈爷爷又不放心陵安当地的驻军,就临时调遣了一只恰好经过陵安附近的亲信部队来礼堂救她。 墩子的战友也应该是沈国栋或者沈爷爷为了增加一层保险,找到墩子,他从在附近执行任务的人中紧急调派来的。 所以军队和特务营的两位军官才会先一步到达礼堂。所有人都被控制住了,沈国栋和小张叔叔才赶到。 “我要给沈爷爷打电话,告诉她我没事了,让他不要担心。”周晚晚推推沈国栋。“我热,要喝水。” 沈国栋一只手抱着怀里乖乖贴着他的小丫头,一只手去拿桌子上的水杯,心情慢慢放松下来。“小张叔叔肯定早告诉他了,你就不用操心了。饿不饿?早饭是不是没吃?一会儿我们就走,先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回家。” 周晚晚指了指礼堂的方向。 沈国栋亲亲她的鼻子,又在她脸上蹭了蹭。“放心,我先送你回家,再过来收拾他们。” 小张叔叔安排好前面礼堂的事,回到办公区,在走廊一头负责守卫的一个亲信对里面周晚晚和沈国栋待的房间悄悄使了个眼色,没说话。 “跟我说说情况!” 小张叔叔在走廊一头站住,这里戒备森严,他也不用专门找办公室,就在这里跟身后的一众下属开始谈工作。 他是这里的最高长官,谁也不敢对他的决定有异议。大家站在走廊里,如同站在作战室里一样严肃地一个一个汇报情况。 另一个军队文职人员带着郝老师走过来,在小张叔叔的默许下站在旁边旁听。 “赵守城,你们团已经退出演习,暂时驻扎陵安城,营房和补给待会儿会有专人跟你联系。”小张叔叔听完,先对赵团长下达命令。 赵团长他们是在参加演戏机动转移的途中,刚走到陵安城外接到特殊命令紧急过来的。 “参谋长,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维护地方治安。”小张叔叔严肃地说道。 接下来他们在陵安要做的事肯定会触动造反派司令部和地方各个势力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这么复杂的环境。陵安驻军是否已经被牵扯进去谁都不敢保证,为了以防万一,必须有军队在这坐镇。 “小马,记录。”小张叔叔简洁地命令。 一个戴眼镜的军队文职人员严肃地立正。敬礼,拿出随身的纸笔迅速开始记录。 “从外市调公安侦查人员,组成专案组,重点调查陵安师专女学生和家长跳楼事件。” “请省委派工作组进驻陵安专区政府,对陵安全体政府人员进行彻查。” “陵安全市军队、警察、预备役人员实行集中管制,没有上级命令严禁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 小张叔叔简洁有力地一条一条指示下去。他每说一条,郝老师的眼睛就瞪大一分,他说完,这个一辈子只对艺术痴迷,在仕途上一点心思都不肯花的老艺术家紧紧握住小张叔叔的手,泪涕横流,几乎要跪下来,“我们陵安人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小张叔叔也紧紧握住郝老师的手,他懂郝老师的激动,他也真的了解陵安人在遭受着造反派司令部那些人怎样的蹂躏。 这些年,几乎所有的城市都有陵安的影子,或轻或重,没有一个地方能幸免。 可是他无能为力。作为一个以保卫人民为己任的军人,他被这种无能为力和愧疚折磨了快十年,这一次要不是涉及到周晚晚,沈爷爷震怒,他们还是不会来管陵安的事。 要管,他们也只有能力管陵安这一个地方,全省、全国有太多个陵安他们管不了了。 不是他们不想管,而是真的无能为力。 小张叔叔不敢接受郝老师的感谢,那让他内心的负罪感更重,只能示意一个随从人员过来,让他带郝老师去休息。 “我的学生还在里面呢!我得带她走!”郝老师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忽然出来的一群军人跟周晚晚到底什么关系,他只知道来救他们的解放军放心地让周晚晚跟那个小伙子在一起,而周晚晚也没反对。 可是让他离开周晚晚,让她一个小姑娘跟这些大男人待在一起,郝老师还是不放心。他已经被吓成惊弓之鸟了,现在对谁都不放心。 “屋里的是囡囡,是周晚晚的哥哥,我是她的叔叔,亲叔叔。”小张叔叔真诚地对郝老师表示自己的谢意,立正,向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谢谢您!我代表我们全家谢谢您对这孩子的舍命维护!” 小张叔叔身后的所有随行人员和走廊里的士兵也跟着他向郝老师敬礼,赵营长,孟青,李安国也庄严地向他敬了一个军礼。 这位老师不畏强权,不惧生死,为一个学生做到这种程度,他的勇气和高义值得他们所有军人的致敬。 他清瘦单薄的身体里流的是真正的热血。 ☆、第三五八 善后(二) “小张叔叔,如果可以,我想回学校收拾一下东西。”小张叔叔派人送周晚晚和沈国栋回干休所的时候,她考虑了一下,还是提出了这个要求。 她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乖乖听小张叔叔安排,不要给他添任何麻烦才好。 可是她实在是想回去跟莫琪琪他们告个别,她走的时候,她们三个哭得那么伤心,她回去露一面,她们才能真正放心。 当然,在电话里说,或者让郝老师带话都可以,但是她的朋友们对她那么真诚关切,为了她不顾自己的安危,在人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在她的身边,这份情谊,值得她郑重对待。 她要回去见她们一面。患难见真情,她们三个这几天给予她的陪伴和帮助,她会铭记一生。 小张叔叔当然知道周晚晚不止是要回学校收拾东西,他笑着对沈国栋挥手,“保卫任务就交给你了,囡囡去哪儿你就跟到哪儿,让警卫排的人跟紧了,天黑之前回家就行,首长等着你们回去吃饭。” 周晚晚俏皮地给小张叔叔敬了个军礼,“是!参谋长同志!” 然后小辫子一甩,也学着小张叔叔对沈国栋一挥手,“小沈,跟上,别掉队!” 小张叔叔和沈国栋相视而笑,心里都是蓦然一松。 来之前,他们怕的是来不及救下周晚晚,来了之后,他们一直担心的就是周晚晚因为这件事留下心理阴影。 她是被家人保护得密不透风的孩子,生活中从来都是鲜花绿草欢歌笑语,忽然面对这样的残酷血腥,肮脏人性,她根本就承受不住。 万幸万幸,苍天保佑,竟然让她这样懵懵懂懂地躲过一劫。 小张叔叔几乎要放弃自己坚持了几十年的唯物主义,在心里多念几声阿弥陀佛了。 陵安师专里人心惶惶,整个校园都沉浸在一片恐慌和莫名的兴奋之中。办公楼里那间鲜血淋漓的办公室和门口的血字被大家口口相传,演变成了无数个版本。 八号楼里,宋秋雅一夜之间从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变成仿佛沉睡的花季少女,除了身体冰冷。几乎跟活着的时候别无二致,甚至更加鲜活美丽。 据说昨天推尸的保安和一个八号楼的门卫已经吓晕过去了。 报应,天谴,冤魂,所有的话题都围着这几个词展开。 刘卫东和邱大峰等人被控制的事还没有公开。但几乎是所有人都在心里肯定,这些人不会有好下场了!他们做的恶事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暴雨过后的天空一片湛蓝,空气中都是清新的花草香气,连六舍旁边无人打理一直疯长的那片白杨林都在清澈的阳光下可爱起来。 所有人的心情都莫名舒畅,只有莫琪琪横眉冷对沈国栋。 “你怎么才来!平时跑得那么勤快,怎么一出事儿就找不着你!?” 向秀清和刘芳抱着周晚晚又哭又笑,莫琪琪抹了一下眼睛,越看沈国栋越不顺眼。 沈国栋在莫琪琪眼中除了抠门儿,长得不好看,不会说话之外又加了一个缺点。关键时刻指望不上! “琪琪,算了,晚晚没事儿比什么都强。”刘芳胆子小,每次看见沈国栋都有点怕,赶紧过来拉莫琪琪。 沈国栋被这几个小姑娘给逗笑了,这个小耗子似的小姑娘看着是息事宁人,其实也是对他非常不满意呢。 “晚晚,你还是先回家待一段时间吧,我上午去系里给你问了,系里答应下学期让你补考。不影响你成绩和升级。”向秀清考虑得最实际,“等这事儿过了你再回来,在家多待一段时间也没事儿。” 周晚晚握了一下向秀清瘦瘦的手,笑着点头。 “郝老师呢?!晚晚。你看见郝老师了吗?”莫琪琪忽然想起这茬,“郝老师今天早上刚从省里回来,听了你的事急匆匆就走了,他去找你了吗?” 沈国栋退开几十米,给这几个叽叽喳喳没玩没了的小姑娘留下说悄悄话的空间,招手让一直在周围警戒的警卫排长过来。 等周晚晚跟莫琪琪几个终于说完话。沈国栋把他们送到宿舍门口,递过去满满两大袋子的零食。 曲线救国沈国栋当然懂,这几个小姑娘要是每天都在小丫头面前说他的坏话,即使影响不了什么,他也不能放任。 他的起点本来就够低了,可不能再出任何纰漏。 刘芳非常不好意思,红着脸往向秀清身后躲,为自己刚刚的不礼貌羞愧。 向秀清刚要推辞,莫琪琪却不客气地接了过来,语气很冲地跟沈国栋道谢,然后转身就进去了。 向秀清张口想为她解释几句,莫琪琪又在大门里叫周晚晚,“晚晚!进来!吃点东西再走!你早饭都没吃呢!” 沈国栋对周晚晚挥挥手,示意她跟着进去吧。 莫琪琪这小姑娘是摆明了吃了他的东西也不领情,不过只要她对周晚晚真心相待,沈国栋还是觉得她直爽得一点都不烦人。 周晚晚进门先去跟宿管老师说了几句话,让她放心,她待会儿就回家了,才进宿舍。 沈国栋在外面等着,还有一个警卫排长带着两个人在周围警戒,校门外还有一个警卫排待命,周晚晚回去坐了几分钟就赶紧出来了。 他们刚要离开,门前的路上风一样疾驰过来一辆自行车,警卫排长和他带的战士马上进入戒备状态,站到几个关键位置,紧紧盯着那个骑车人。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那人就骑到了六舍门前,自行车哐当一声被他甩开,径直向沈国栋和周晚晚冲了过来。 周晚晚这才看清楚,这个灰头土脸的骑车人竟然是郭克俭。 郭克俭穿着肮脏的工作服,衣服上一块块脏污黑灰又沾上大块大块的泥水痕迹,头发蓬乱,甚至脸上还有几块半干的泥印子。 这跟他平时干净整洁斯斯文文的样子大相径庭,要不是对他太过熟悉,周晚晚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竟然是郭克俭。 警卫排长在郭克俭刚走出两步就拦住了他。郭克俭狠狠地盯着沈国栋,几乎是要把他吃了一样的愤怒,抬手就要推开警卫排长。 警卫排长脚下一扫,胳膊一推一带。郭克俭就被他按在了地上。 “沈国栋!你他妈的就跟我的能耐!你知不知道你愚蠢的嫉妒差一点就害了囡囡!”郭克俭被按在地上一动不能动,对沈国栋破口大骂,激动疯狂的样子跟他平时判若两人。 “你他妈的不是有能耐吗!?全陵安都知道刘卫东看上师专两朵花了!你他妈的竟然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把我弄走!我走了你倒是把她护好了啊!你这个懦夫!混蛋!” 郭克俭口不择言,不住地挣扎痛骂,极度的愤怒不甘让他的脸上一片血红。眼睛布满血丝,眼镜被甩到了一边,非常狼狈。 沈国栋示意周晚晚站在原地不要动,上前几步,对按着郭克俭的警卫排长点头,“放开他。” 郭克俭一从地上站起来马上就不顾一切地向沈国栋扑去,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 沈国栋侧身躲过他的拳头,还能冷清地冲警卫排长做手势,示意他不要上前。 郭克俭疯了一样一连打了沈国栋好几拳,拳拳扑空。最后一拳被沈国栋紧紧抓住,“行了!好好说话!就你这点儿能耐还敢跟我比划!你脑子埋矿井里了?!” 沈国栋竟然一点都没动气,声音虽然冷漠,情绪却非常平静。 郭克俭狠狠收回拳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周晚晚,又看看沈国栋和他身边紧张戒备的几个军人,眼里风云变幻,迅速闪过很多情绪,最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郭哥哥!”周晚晚赶紧叫住他。 郭克俭疾走的身形蓦然顿住。却不肯回头。 “郭哥哥,谢谢你回来看我。”周晚晚慢慢向前走了几步,语气里是对郭克俭从没有过的真诚和亲切,“郭哥哥。我一会儿就回家了,你放心吧。” 郭克俭还是不肯回头,只背对着周晚晚点点头,快步走了。 沈国栋摸了摸周晚晚的头,什么都没说,只对郭克俭越走越快的背影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把自行车给他送去。”沈国栋示意警卫排长。“问问他怎么回事。” “等等。”周晚晚过去捡起郭克俭的眼镜,用手绢仔细擦干净,递给警卫排长。 警卫排长看沈国栋点点头,才接过眼镜推上自行车追了过去。 他在几百米外跟郭克俭说了几句话,郭克俭接过自行车和眼镜,简单跟警卫排长说了两分钟话,一直没有回头,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郭克俭认识造反派司令部里的几个小喽啰,前天那些人就知道刘卫东看上了陵安师专的……”警卫排长看了一眼一脸平静地站在旁边的周晚晚,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囡囡,这么热你穿个花裙子干嘛?去换条白的。”沈国栋扯了扯周晚晚的小辫子,“别穿球鞋了,换凉鞋。” 周晚晚乖乖回宿舍换衣服,“我不换鞋,我喜欢这双。” “行,不换鞋,去把裙子换了。”沈国栋耐心地把周晚晚哄走,走到偏僻的角落,示意警卫排长继续说。 “他的人前天就知道刘卫东看上陵安师专的两朵花,特别满意,满意,”警卫排长发现这话真是太难传了,最后一咬牙说了出来,“特别满意一朵花骨朵,说要弄回去好好玩儿,准备……” 警卫排长被沈国栋忽然一变的脸色吓得马上住口,一下明白过来,郭克俭这是故意的!就是让他把这些话传给沈国栋听,让沈国栋狠狠地揪心。 “他下矿井体验生活了,”警卫排长询问地看着沈国栋,郭克俭说这也是沈国栋搞的鬼,看沈国栋点头,才接着往下说,“那几个小喽啰一时联系不上他,昨天晚上才找到他,他连夜就赶了回来。” 警卫排长这回学乖了,只简单说经过,再也不肯复述郭克俭的原话了。他的原话太刺激人,他这个外人听着都难受。 沈国栋听完,沉思了好半天,最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句话都没说,向换好衣服出来的周晚晚大步走去。 “走吧,爷爷等我们回家吃饭呢。” ☆、第三五九章 善后(三) 周晚晚在沈爷爷的小楼前一下车,小汪就猛扑了过来。 沈国栋早有准备,一边护住周晚晚,一边把小汪一下挡出去好远。 “你这小子,怎么没轻没重的!”沈爷爷在旁边看不过去了,小汪一来就把沈爷爷哄高兴了,现在正得宠呢。 沈国栋装作没听见,把周晚晚往他爷爷面前一放,老头儿果然马上就忘了那条傻狗了。 “沈爷爷,您的兵好厉害!哗啦啦一举枪,特别干净利索,动作真漂亮!”周晚晚笑得甜美又乖巧,一句话就把沈爷爷哄乐了。 “哪天咱们再到靶场打几枪!动作标准了枪法才能漂亮!这可不是光用来摆花架子的!”沈爷爷拍拍周晚晚扶着自己的手,把她往院子里带。 “就是!那些只知道摆花架子的哪能想到这个!那么干脆利落可都是平时苦练出来的!”周晚晚低头摸摸又凑过来的小汪,跟着沈爷爷走。 祖孙俩都不提今天的事,好像周晚晚只是出门去上了一周学,沈爷爷也只是跟平常一样,出来接回家过周末的小孙女。 小张叔叔早就打电话回来交代好了,大家都不会随便提起这件事。 周阳和周晨站在门口看着妹妹,脸上也是笑笑的,把她回来前的焦灼掩藏得干干净净。 沈爷爷拍拍周晚晚的手,示意她过去找哥哥们。 周晚晚慢慢走过去,本想对周阳和周晨笑一下,却忽然控制不住自己,一下扑进了周阳怀里。 “大哥。”周晚晚把脸埋在周阳的衣服里,眼泪哗一下就流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情绪和身体差一点就完全崩溃。 在周阳的怀里,她前世今生都是最那个全心依赖他的小妹妹,从来学不会对他隐藏自己。 周阳抱着妹妹小心地拍哄着,像她小时候睡醒了午觉闹脾气。只要他耐心地抱一抱,她一会儿就能眉开眼笑。 可惜,现在她的世界变得太大了,不是只要他肯耐心陪伴就能解决她一切的烦恼了。 可是。无论到什么时候,最能安定周晚晚情绪的,都是大哥怀里永远无边丰沛的爱和关怀。 周晨摸摸周晚晚的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 从来都是他的小妹妹受一分苦,在他心里就会替她疼十分。周晨控制不住自己替妹妹委屈心疼。 “二哥。”周晚晚向周晨伸出一只手,把周晨拉过来,三个人抱在一起。 像他们无数次这样抱在一起,互相支撑着走过的那些疼痛和欢笑一样。虽然长大了,有时候不得不隐瞒一些事,可是这份能给彼此支撑和依靠的力量永远不会变。 周阳冲沈国栋看过去,也冲他伸出手,他们的家人不止有三个。 沈国栋走过去,紧紧跟他们抱在一起。 风尘仆仆飞车千里赶回来的墩子来到沈爷爷家门前,第一眼看到就的是他的家人紧紧抱在一起。 墩子大步走过去。跟他们紧紧拥抱。 他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他们却从来不缺爱。在他们最懵懂的年纪,他们凭着善良和本能自己找亲人,全心付出,也得到了世界上最纯粹最丰沛的情感。 他们都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今天他们更觉得自己幸运。他们五个,一个都不能有事,如果缺了一个,那不是剩下四个,而是全部被毁灭。 小张阿姨在旁边看得直掉眼泪,沈爷爷摸着小汪毛茸茸的大脑袋欣慰地微笑。 小汪却不肯老老实实当观众。这么好玩儿的事怎么能不带它呢?它跑过去又扑又钻,非要给自己找到一席之地,几下就把几个人冲散。 “小汪你找揍是不是?!” “操!别舔老子!” “啊!去找墩子哥哥!你好几个月没见他了不想吗?!” …… 周晚晚被小张阿姨带走洗澡换衣服吃小灶去了,沈国栋几个走进沈爷爷的书房。开始商量今天的事。 周晚晚对此不置一词。秋雅的仇她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报了,接下来的事太大,不是她能参与得了的。 她现在需要做的是一个懵懂的妹妹和活泼的孙女,她的家人需要她健康快乐起来。 她也要让自己真正健康快乐地继续生活下去。逝者已矣,她会在心里一直纪念秋雅,也会替她好好活下去。 傍晚的时候。周晚晚在院子里一边跟小汪扔球玩儿,一边听着书房里周晨和沈国栋断断续续吵架的声音。 她带着小汪走远点,不用听都能猜到,肯定是因为她。 周晨的教育理念从来都是让她自立,知道世间险恶,有自保能力,沈国栋却觉得根本没必要,有他在,她只要看到阳光鲜花就好,他能把她保护好。 周晚晚摇头,看来今天沈国栋又是得输了。墩子回来了,周小二如虎添翼。 果然,过了一会儿,周晨气定神闲地出来,身后跟着气急败坏的沈国栋,和优哉游哉看热闹的沈爷爷。 “墩子,过来,杀一盘!”沈爷爷摆好军棋叫墩子。 墩子走过去应战,周阳笑眯眯地去看热闹。沈国栋气呼呼地坐到周晚晚身边,黑着脸不说话。 周晨也走过来坐下,瞪了好几眼沈国栋他也不肯走,只能当他不存在,把周晚晚抓过来上课。 周晚晚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听的好孩子模样。 周晨讲了一通危机意识和自我保护,到具体事例的时候卡克了。 他试了好几次,对着妹妹清澈的眼睛,怎么都说不出来那些人对她和她的朋友抱有怎样龌龊的心思,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宋秋雅遭受了什么。 “二哥,你到底要说什么?”周晚晚歪头看周晨,俏皮又懵懂,“你很热吗?脸都红了。” 周晨狠狠瞪了一眼已经无声地笑了他好半天的沈国栋,狠狠地把小汪的球扔了出去。 小汪嗷一声踩着沈爷爷刚栽好的花苗,硬生生地直接穿过葡萄架,冲着它的目标飞奔而去,留下一地残花败叶。 沈国栋哈哈大笑,终于出了一口郁气。二十四孝好大哥周阳赶紧去给弟弟善后,也摇头笑,他早就知道弟弟面对妹妹的时候说不出来那些事。 周阳太了解弟弟了,他比谁都渴望保护妹妹,所以他一定能意识到,这些东西不是妹妹应该在这样的情况下了解的,她不应该被这样逼着长大。 沈爷爷冲墩子吹胡子瞪眼睛,“你小子专心点儿!这局敢输就给我越野十公里去!” 周晨一肚子闷气终于找到了出口,跑过去给墩子助阵,把沈爷爷杀了个丢盔弃甲。 周晚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握着,她闭着眼睛动了动手指,声音软软地抱怨,“周小二你这样打扰人家睡觉很不好。” 周晨竟然没反驳她,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周晚晚猛地睁开眼睛,赶紧抬头就去看墙上的日历,还好,她只睡了一晚,而不是几天。 “你再睡午觉都过去了。”周晨把手腕放到周晚晚面前给她看表,笑得有点不自然,“我就说沈国栋做饭的手艺差劲,午饭做了那么多菜都没把你勾起来。” “二哥,你不要担心,我没事。”周晚晚不跟周晨绕弯子,坐起来抱住他。 她不想看见周晨脸上那种小心翼翼的表情,他们家最敏感心思最多的周小二让她给吓坏了。 周晨摸着周晚晚的头发,好半天才声音沙哑地教训她,“这么大的事儿,你哭都不肯哭一下,让我怎么相信你没事?” “二哥……”周晚晚望着周晨关切的黑眼睛,忽然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永远不可能在周晨这样的目光下撒谎。 “你回家了,知道吗?”周晨温柔地摸摸妹妹的头,“小傻瓜,你回到家里人身边了。” 周晚晚把脸埋在周晨的衣服里,眼泪慢慢流了出来,“二哥,秋雅死了。” 周晨抱着妹妹抖得不成样子的细瘦脊背,也陪着她流泪,“嗯,二哥知道,二哥知道。哭出声儿来,乖,哭出来就好了。二哥陪着你。” 周阳几个人站在窗下听着屋里周晚晚终于大声哭了出来,齐齐松了一口气。 从来没有一次,他们能这么渴望听到妹妹的哭声。 这大半天,她一直沉睡不醒,他们几乎以为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噩梦。 “沈国栋!鸡蛋羹!”过了好一会儿,周晚晚的哭声渐弱,周晨的声音传了出来。 沈国栋如接圣旨,飞跑而去。 小汪第一次没在别人跑的时候跟过去凑热闹,而是一直站在窗口,安静地守着周晚晚。 “进去吧!乖一点。”周阳揉揉小汪的脑袋,让它去逗妹妹高兴。 果然,只过了一会儿,屋里就传来周晚晚的笑声,小汪又一次光荣地完成重任。 周晚晚吃完饭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哭得太投入,眼睛和嗓子都肿了。 周阳拿出手绢给周晚晚擦手,笑着安慰她,“好了,待会儿凉快了我们去散步,回来眼睛就不肿了。” 周晚晚却一把抓住周阳的手绢不撒手,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周阳笑着对她点点头,“我和石云商量好了,你放暑假我们就订婚。所以,”周阳摸了摸周晚晚的头,笑得温暖极了,“你得快点打起精神来。” 周晚晚使劲儿点头,把石云的手绢小心折好,慎重地放回周阳手里。 ☆、第三六零章 善后(四)(月票300加更) “宋秋雅和她爸爸的遗体已经送回去了,有人过去帮助她母亲料理丧事。”沈国栋仔细跟周晚晚交代,“她跳楼的案子也查清楚了,证据确凿,邱大峰已经全交代了,刘卫东那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周晚晚点头,没有细问案子的事,既然沈国栋他们要管,就肯定能管明白,她问了他也不一定会跟她交代详情。 秋雅的葬礼她没去参加。她已经跟秋雅好好告过别了,她们彼此心里都明白。 她要去葬礼,哥哥们就得又是一番担忧和周折,而且秋雅的母亲也不一定会愿意看到她。 她去,只能提醒这位苦命的母亲她的女儿曾经如何的鲜活可爱,却一点安慰的作用都不会有。 周晚晚自己失去过至亲,明白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绝望。谁都安慰不了。什么话都苍白无力。 她已经打算好了,以后每年都会匿名给秋雅家一笔钱,足够她母亲和弟弟丰衣足食。她能为秋雅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能让人好好看着秋雅的母亲吗?我怕她受不了打击出事。”周晚晚现在最怕的是宋秋雅的母亲自杀或者精神崩溃。 秋雅家里还有一个十岁的弟弟,如果她母亲再出事,这个孩子就更可怜了。 沈国栋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他不想告诉周晚晚,他派去的人已经把宋秋雅的母亲救下来两次了,这个女人几乎没有活下去的意志了。 “我调去陵安工作好不好?等你毕业我们就一起去省里。”周晚晚在干休所待了快一周了,沈国栋一直试探着跟她说这件事,她都不同意,今天终于是挑明了。 “你先去省里,我毕业了也过去。”周晚晚不想让沈国栋为了自己耽误四五年的时间。 他这个年纪,无论是做什么,都是最关键的时候,他不能一直围绕着她生活,那对他太不公平。 “如果我不跟你商量。直接过去,你会不会生气?”沈国栋说完就后悔了,他自己都知道这话不该问,他根本不会这么做。 明知道让周晚晚同意自己去陪她很不容易。他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说服她,而不是瞒着她自己做决定。 “不会生气,”周晚晚笑着看沈国栋,“我知道沈哥哥是为了我好。” “我不想你过去,你会不会生气?”周晚晚歪着头反问沈国栋。皎洁月光下,她的脸晶莹如玉,眼睛如月下深潭,泛着幽幽波光。 “不会生气,”沈国栋也笑着看周晚晚,“我知道我们家囡囡是为了我好。” 沈爷爷坐在书房里听老唱片,偶尔抬头就能看见院子里花影下一对小儿女在偶偶私语。 他目光温柔地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喃喃地自语,“孙子都这么大了,我怎么觉得你还是二十岁时穿着白裙子的漂亮样子呢……” 几天以后。沈爷爷案头放了一份十几页的报告,几乎都是数字,沈爷爷只看了两页,就气得摔了茶杯。 小张叔叔站在旁边一言不发,他根本找不到什么说辞来劝导他的老首长。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陵安主持彻查刘卫东等人的事,他太理解沈爷爷的愤怒了。 交到沈爷爷手里的只是数字,他亲自把关起草,力求最大限度地陈述事实又不刺激到沈爷爷。 他老人家已经八十多岁了,心脏里还有两颗随时都可能要命的弹片。这些年看似位高权重悠闲度日,其实每天都殚精竭虑,力求在利益冲突的缝隙中多保全下来几个人,给国家留下几个可用之才。 他一直在保护别人。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小张叔叔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他。 所以他把那些血淋淋的堆了满满一大间屋子的办案资料紧紧锁了起来,对那些受害者家属的血泪控述绝口不提,只给沈爷爷看了几页数字资料。 可沈爷爷所在的位置和这些年的经历见识已经足够他推断出事实真相了,他长长地沉默,最后拍了拍小张叔叔的肩膀。“你辛苦了。这么快就把这么大一摊子理顺,非常不容易。” “国栋他们帮了很大的忙,审讯的事基本都是他们在想办法。” 小张叔叔说得隐晦,沈爷爷却太了解家里那几个小子的能耐了,他的脸上终于有了舒心的笑意,“这几个小子比我当年强!” “是,没有他们,靠我们的老办法一年也审不完这么大的案子。”小张叔叔忽然笑了起来,“他们几个……太坏了。不过很多招儿确实可以借鉴,非常有效率。” 沈爷爷哈哈大笑,“对付坏人就得比坏人更坏!这几个孩子不拘一格,好!好!” “搞了这么大的动静,一定要防范有人趁乱不轨,鼓动不明真相的群众闹事,一经发现,必须严惩。”沈爷爷的心情好了,又开始操心工作。 “造反派司令部里一些头目的家属聚众闹事,已经被关押起来立案调查了。”这些人平时依仗着家人在造反派司令部,在陵安城里横行霸道作威作福,气焰非常嚣张。 “查,所有有牵连的家属都要彻查到底!占过一分不法利益的都要记录在案!严惩不贷!”沈爷爷一拍桌子,真是太嚣张了!这种时候了还敢聚众威胁办案人员!他们以为陵安那一亩三分地没有王法了吗! 周晚晚在家休息了十多天,学校期末考试前夕返校回去参加考试。 沈国栋没再提自己调过去工作的事,既然周晚晚不同意,那就先放一放。他从来不会做让她为难的事,无论出发点是什么。 周晚晚回到学校那天,最先见到的不是她的老师同学,而是学校被彻底换过的保安队成员。 周晚晚惊讶地看着这支完全军事化作风的保安队,觉得沈国栋可能去挖人民军队的墙角了。 沈国栋一听这个问题就笑了,“不用我去挖墙角,人民解放军也得退伍,跟回家种地比,农村退伍人员更愿意来保安队。过两年他们就能有正式编制,也算是个铁饭碗了。” 周晚晚点头。原来沈国栋还是做了件好事呢。 然后沈国栋又带着周晚晚去见了校学生处新换的主任和两名科员,接着又拉着她去新的校革委会主任办公室坐了两分钟。 周晚晚走出那间办公室,抬头确认了一下门口的标牌,疑惑地看沈国栋。 他们学校这位一直被邱大峰压制得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校长变成新的革委会主任了。那谁来当校长? “新校长过两天来,你肯定喜欢他。”沈国栋神秘地冲周晚晚眨眼睛。 安排好学校的事,沈国栋又给了周晚晚几个电话号码,交代她任何时间都可以打,家里的电话也安好了。以后她再也不会找不到他了。 这个年代私人安装电话几乎没有,沈国栋这样大费周章,周晚晚当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所以她只是乖乖把家里的电话号码背熟,保证以后有事肯定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每天都会拿芝麻绿豆的小事烦你!” 沈国栋果然非常高兴,顾忌着是在校园里,他只揉了揉周晚晚的头,眼里的光又亮又暖,像两轮小太阳一样烤着周晚晚。 周晚晚返校以后只有几天就要期末了,所以她马上跟她的同学们一样开始了紧张的期末复习。 叶红茹来找她的时候。她眨了眨眼睛,才敢相信眼前这个飘逸清雅的女子是那个冰冷寡淡的叶红茹。 “我来跟你告别。”叶红茹和周晚晚在静安湖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她们之间的第一次正式谈话就是告别,两个人却都为这句话会心一笑。 叶红茹终于可以脱离刘卫东,离开陵安师专这个伤心地了,这个告别就是重新开始,周晚晚着实为她高兴。 “我在陵安师专待了八年,全学校我竟然只能来跟你告别。”这么感慨良深的话,叶红茹说起来也是淡淡的。 “谢谢你那次给我和秋雅示警。”周晚晚不知道要如何接她的话,叶红茹能用这种口气说出这句话,就已经不用她再多说什么了。 叶红茹冲周晚晚淡淡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看向面前的静安湖。 “我曾经觉得长得漂亮是老天对女孩子最残酷的惩罚。”叶红茹冲周晚晚笑了一下,“这话跟别人说肯定会被骂矫情,也只能跟你说。你和宋秋雅长得都比我漂亮。” 周晚晚看着叶红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遇上了一个人,那时候我已经沦落到最肮脏的烂泥里,自己都要放弃自己了。”叶红茹的脸上慢慢带上笑意,让周晚晚恍惚能看到当年那个师专校花,文艺骨干的影子。 “他让我知道了什么才是人应该过的日子。让我这些年无论多难都想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有希望过上人过的日子。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叶红茹回头冲周晚晚灿烂地笑了一下,“他在我最不好看的时候遇上我,真是个命苦的家伙,是吧?” “他是个特别有眼光的人。”周晚晚也笑了。 叶红茹站起身,在周晚晚面前转了一圈,“我明天就穿这条裙子去找他!好看吗?” 周晚晚重重点头,看着叶红茹忽然有掉泪的冲动。 “这些年我什么都没了,家人早就把我扫地出门了,朋友,同学,同事,什么都没有。没想到要走的时候还能有一个人听我说这些。” 叶红茹笑着看周晚晚,“这些年,只有两个人把我当人看过,一个是他,一个是你。谢谢你那次在我发低血压的时候帮我,知道我是叶红茹,还会帮我。” “我走了。”叶红茹轻松地跟周晚晚摆手,“替我谢谢你哥,你四个哥哥,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帮的我和他,反正你们都是一家人,谢谢你们了。” 周晚晚跟沈国栋问起这件事,他却不肯细说,“叶红茹和那个男的都是一根筋,隔得这么远,五六年音信全无,还能一直惦记着对方,帮帮他们也不费劲,就是顺手的事。” “那我们宿管老师的儿子呢?”周晚晚抱住沈国栋的胳膊晃,晃得他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竟然有些头晕。 “他够转正的条件,就是得罪了他们厂领导,我也就是给他换了个地方,转了正工资当然得提了,其实我真没帮他什么。” “沈哥哥,谢谢你。”谢谢你无声无息地为我做的这一切,谢谢你关心帮助这些我在乎的人。 “现在先别谢,留着等会儿再说吧!”沈国栋带着周晚晚去学校的静安湖,指着湖边一个头发银白身材清瘦的老人对她眨眼睛。 “你们学校新来的校长。” 周晚晚震惊得好半天说不出来话,“老校长?林慕白林校长?” 沈国栋笑,“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叫林捍东,据说一开始改名叫林佑,被批判他是想搞右倾投降主义,想远离工农大众。他赶紧又改名叫林卫彪,没想到刚改完林-彪-就叛国了。最后改了个林捍东。” 周晚晚忽然就觉得远处那个坐在长椅上沉思的老学者亲切可爱了起来,被逗得不行。 “搞学术的无论多大年纪都有一份童心,这老头能活到现在就靠心大。” 沈国栋不会告诉周晚晚,那次她语带遗憾地提起林慕白,他就开始找他,找到他时,他已经在下放的林场病入膏肓了。 沈国栋把他秘密接出来治病,告诉他自己是受他的学生委托来照顾他,这老头竟然还不相信,冲沈国栋嚷嚷,“我的学生都知道我喜欢吃臭干子,你怎么没给我带臭干子?” 沈国栋好半天才弄明白,臭干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玩意儿东北哪有?! 最后隔了快一个月,沈国栋才托去湖北出差的人给老头带了一罐子臭干子。 那老头一边吃一边还刺激他,“我逗你呢,你就真搞来了!那你能给我弄点儿芽菜来不?” 沈国栋从此更加不待见知识分子。 ☆、第三六一章 初情 1976年6月。 周晚晚站在西屋里间指挥周阳给她布置房间,一边指挥一边挑毛病。 周阳和石云八月份结婚,东边两间屋子做新房,她的房间从东里间搬到了西里间。 “大哥,我又不是周小二,你不用把花盆摆得跟阅兵似的,我要错落美。还有那几个竹筒风铃,吊得太整齐啦!要高低不一样才好看!哎呀!你去整理书架,让周小二来吧!” 周阳笑着看周晚晚,“小二摆得不是得比我更整齐?到时候你还不敢挑毛病,还是我来吧!你想怎么弄告诉我,我肯定给你摆得一丝不差。” 周晚晚把周阳推到还没整理的书架边,不肯让他再碰自己的宝贝风铃和花,“周小二虽然嘴巴毒又有洁癖还有强迫症,可是用来布置房间还是很好用的,谁让咱妈生他的时候偏心眼儿,就给了他咱俩都没有的审美呢!” 周阳同情地看着周晚晚,冲门口抬了抬下巴。 周晨端着一盆水站在那,面无表情,“我都听见了。” 周晚晚几乎要哭了,“二哥,我在夸你。” “嘴巴毒有洁癖还有强迫症,谢谢夸奖。”周晨把水往椅子上一放,抱着手指挥周晚晚,“去打扫卫生。我有洁癖你不知道吗?待会儿强迫症发作嘴巴肯定特别毒!” 周晚晚乖乖去干活,偷空向周阳求助,大哥你倒是管管他呀! 周阳这时候可不敢惹周晨,装着没看见妹妹可怜兮兮的样子,努力把书架上的书摆成阅兵式,隐晦地讨好脾气不好的强迫症患者。 周晨对他们俩都不待见。指着手里的窗帘挑毛病,“沈国栋这是什么眼光?夏天挂米分红色的窗帘?他也不怕热?!这是要挂上跟院子里的花斗艳呢?俗气死了!不是让他买鹅黄的窗纱吗?是你让他改的还是他自作主张?” 周晚晚赶紧摇头,“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晨把窗帘扔下又去挑剔周晚晚,“绿色的竹筒花盆你不种红花种的这是什么?叶子都没竹筒绿,它这是营养不良生病了还是你的眼光退步成这样了?” 周晚晚摇头不敢说话。 周阳赶紧承认错误,“那个是我种上的。长出来才发现不咋好看。待会儿我就拔了重新种。” 周晨看看乱七八糟的屋子,又看看只会捣乱的哥哥和妹妹,认命地挥手。“你俩都出去!” 周阳马上拉起周晚晚跑了,能力就是地位,今天家里老大的位置他心甘情愿地让给周晨了。 “中午咱俩做饭?”周阳觉得有必要讨好一下家里的新任领导。 周晚晚摇头,“咱俩的手艺周小二肯定更嫌弃。” 周阳叹气。弟弟太能干了也不全是好事啊,他想哄哄都无从下手。“那中午饭让他做点什么?” 周晨把周晚晚的新居布置好,一出门,就看见周阳和周晚晚两张灿烂的笑脸,还有桌子上的一堆摘好洗净等着他做的菜。 周晚晚蹦蹦跳跳地过来拉住周晨的手。期待地看着他“二哥,中午咱们吃饺子吧!” 周晚晚中午如愿吃上了饺子,然后心满意足地去自己新布置好的房间午睡。 周阳跟进来看了一圈。跟周晚晚眨眼睛,“妈是挺偏心眼儿的。怎么就让小二这么聪明,什么东西经他手里一过,看着就是顺眼。” 周晚晚把陪着她躺在炕上的小汪按住,一边揉它的脑袋一边笑,“能者多劳,笨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周阳过来也揉揉小汪,有点抱歉地看着妹妹,“让你换房间是不是有点不习惯?” 周晚晚看了一圈自己的新房间,有点苦恼地皱眉,“不换房间我也不敢支使周小二这么大费周章地给我重新布置呀!这边别的都好,就是有一点非常不习惯。” “哪里不满意?大哥肯定给你改过来。”周阳赶紧问。 周晚晚还是皱眉,“这个大哥肯定没办法。”然后看着周阳坏笑,“原来的屋门冲西开,现在冲东,怎么改?” 周阳也被妹妹逗笑了,“那你就将就一下吧!” “大哥,我喜欢石云姐姐。”周晚晚把头枕在周阳的腿上,依恋地蹭了蹭,“你肯定不知道你们结婚我有多高兴。” 周阳轻轻拍着妹妹的背,像小时候一样哄她睡觉,“嗯,大哥知道你喜欢她。你以后一定要记住,大哥结婚,是家里多了一个疼你的人,别的什么都没变。知道吗?” “大哥,你不用担心我。这种糊涂我犯一次就够丢人了,绝对不会像那次你相亲时一样胡思乱想。” 周晚晚笑笑地看周阳,“你还是去哄哄周小二吧!我也就是换个房间,他可是一直跟你睡一起的,忽然把他扔出来,他肯定失落又伤心,说不定躲哪儿哭呢!你看今天他脾气有多差。” “周囡囡,我又听见了。”周晨拎着一篮子新摘的草莓出现在窗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晚晚。 周晚晚把脸埋在周阳怀里哀嚎,“大哥你是跟周小二串通好来诱供的吗?!” 周阳哈哈大笑,“周囡囡你现在不是应该赶紧拉拢我跟你统一战线吗?再乱说话你连同盟军都没了!” 周晚晚很严肃地看周阳,“我好想沈哥哥!全家就他对我最好!” 周晚晚午觉睡醒的时候就实现愿望了,沈国栋趴在窗台上对她笑,“听说你今天特别想我?” 周晚晚瞟了他一眼不说话,拿枕巾把自己的脸盖上,我现在不想了。 沈国栋一纵身跳了进来,把睡得四脚朝天的小汪扒拉到旁边,一把把周晚晚抱到了自己怀里。 周晚晚慌张地看敞开的窗户和门,沈国栋疯了吗?他们可是在家里,周阳和周晨都在呢! “阳子去生产队了,小二让霍老头叫去县里了。”沈国栋在周晚晚睡得米分米分嫩嫩的脸上亲了一口,“现在家里就咱们俩!” 周晚晚指了指睡醒了也不动,躺在炕上瞪着眼睛看他们的小汪,还有它呢! 小汪冲周晚晚摇了摇大尾巴,把大爪子伸过来放到沈国栋腿上,表示我不说话,我就是看着。 “滚蛋!你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沈国栋往门外一指,“去拿你的球!” 小汪风一样就跑了出去,完全没有了刚才懒洋洋的样子。 电灯泡小汪被沈国栋一个大力抛球支走了。周晚晚再次落入魔爪。 窗台上的花影慢慢移动,午后的暖风带着阵阵花香温柔地吹动窗纱,一只蝴蝶慢悠悠地在窗口徘徊,听到屋里又娇又软的轻呼低-吟-,红着脸躲到了花心里。 “沈哥哥……别,别……别亲那里……头发盖不住……” 喘息声越来越重,夹杂着轻声的诱哄,“乖,沈哥哥轻轻的,别怕。” “这样亲你好不好?喜不喜欢?” “小白兔?睁开眼睛,乖,你不说话我可亲了?亲这里,还有这里……” “别……” “那你自己说,让沈哥哥怎么亲你?亲哪里?” “这里?这样?” “呀……你混蛋!” “那你自己说呀,喜欢沈哥哥怎么亲你?” “轻点儿……” “这样吗?” “再轻点儿……” …… “喜欢这样?” “好了好了,不问了,我们家囡囡喜欢这样,我知道了。以后就这样亲你,乖……你抱我一下,我就听你的,轻轻的,好不好?” “真乖。” …… “囡囡,小白兔?” “嗯。”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保证不用担心留下印子,他们准发现不了。” “嗯。” “我亲衣服盖住的地方……算了……我怕我忍不住……” …… “你怎么一下就长成大姑娘了呢?” “你不是一直嫌我长得慢?” “我是嫌时间过得慢。等到我们能结婚的时候还有那么久……我都快一年没好好亲你抱你了……现在是有机会也不敢了,你变成大姑娘了,我离你近一点都想把你吃了……” “别怕,别怕,沈哥哥舍不得我的小囡囡受一点儿委屈,不结婚肯定不会欺负你的,别怕。” “沈哥哥,我们去外面坐一会儿好不好?” …… “沈哥哥!在外面呢!” “是你自己说喜欢在外面的,我不挑地方,哪儿都行!” “你!流氓!” “知道我第一次想亲你就是在这里吗?那天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回来看见你的小嘴儿红殷殷地嘟着,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忽然心里就痒痒得不行……” “不许说了……” “这个必须说。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今天不说不知道得等到哪天才有机会呢。” “不许说!不说我也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我从那天起就一直想把你按到这张桌子上狠狠地亲你,想把你亲哭,想把你紧紧揉在怀里……” “不许说了!” “好好,不说了,咱们做……今天把我想说的都做一遍,反正我一定得让你知道……” 宁静的午后,繁花似锦的小院里异常宁静,满墙的蔷薇花红着脸躲开,忙碌的蝴蝶都藏在花影里偷看,满树的紫藤花避无可避,羞得闭上了眼睛…… ☆、第三六二章 改变 离周阳和石云的婚礼还有不到两个月了,家里开始收拾房子,准备婚礼的东西。? 大家分工明确,沈国栋负责采买,周晚晚负责给全家人做衣服和新房的被褥、窗帘等等一切用品,周晨负责家具、装修把关,周阳就准备好做新郎再跟新娘沟通好就可以了。 墩子也提前打好了休假报告,并承诺他回来就承包所有体力活。 几个人都是利落的性格,手里可用的钱、物又充足,所以完全不用外人帮忙,把周阳的婚礼就准备得妥妥当当。 弄得想来帮忙的赵五婶、李大娘这些屯邻只能过来喝糖水嗑瓜子。 即便是这样,周晚晚也准备好了零食瓜果茶叶,叮嘱赵五婶没事儿就带几个人过来坐坐,这是他们家的第一场喜事,就是要热热闹闹才好。 李老太太带着家里的几个儿媳妇和孙女也来了几趟,其中就有赵晓雪。 李国华和赵晓雪去年冬天结婚了,李国华也从临时工转正,成了国家正式职工,只是从百货商店卖文具的转到小饭店做后厨打杂。 对此李老太太颇有微词,总觉得自己小儿子从跟文化人沾边儿的工作变成了围着锅台转的。每天扫地洗碗切墩儿,那哪是大男人干的事儿?! 李国华干了大半年饭店杂工也开始后悔,每天脏兮兮累得臭死,跟坐在百货公司里卖卖本子钢笔差太远了。 可是赵晓雪的父亲能力有限,能给他安排的工作也就这个了,所以赵晓雪才屈尊降贵往农村跑,就是想趁着周阳结婚的机会跟周家兄妹搞好关系,好托沈国栋给李国华换个工作。最好是坐办公室的。 去年冬天他们结婚的时候是在绥林县城办的,赵晓雪家的亲戚大都在县城,当然不可能跑农村来参加婚礼。至于李家这边的亲戚,能去就去,去不了谁也不在乎多一个或者少一个老农民。 所以周阳兄妹几个只有周阳作为代表去吃了一顿婚宴,李家大舅舅和二舅舅家也差不多,只是家里派两个代表去了。 去多了安排不开。没准备那么多席面。赵晓雪已经明示暗示好多次了。 所以这次看见赵晓雪过来,周晨和周晚晚商量了一下,在她第二次来以后就跟李老太太交代。赵晓雪腿脚不好,就不麻烦她来帮忙了。 周阳结婚是喜事,碰结婚的东西,已婚妇女要不是全福人都不吉利。赵晓雪身体有缺陷,他们忌讳这些。 而且也不欢迎李秀华家里的人。结婚那天更是不会邀请他们来。周晨觉得这些话还是得提早跟姥姥家人交代好,他大哥的婚礼绝不能让这些人来添堵。 古桃最后还是没嫁给那个“一根筋”,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来。 万一李秀华他们在周阳的婚礼上把古桃带来,或者说几句尖酸刻薄的恶心话。事后杀了他们都不能挽回遗憾。 周阳一生一次的婚礼,他们必须做到完美无缺。 李老太太为这事儿回去跟李老头哭了好几场,最后李老头把来周家帮忙的事交给了大舅妈和二舅妈。不让李老太太插手了。 她再搅合下去,亲戚情分都要没了。 七月初。周阳的新房装修一新,家具摆好,新衣服也试了好几套,就等着一个月后举行婚礼了。 沈国栋的采购工作也基本完成,只是还有一些疑问要周晚晚解答。 “为什么非要再买一台缝纫机?” 向阳屯的家里有一台,绥林的家里也有一台,都是给周晚晚做衣服用的。 周阳反复强调,石云嘱咐不用再买了,用家里那台旧的就可以了,可周晚晚还是把缝纫机加了上去。 沈国栋当然不在乎一台缝纫机,他是怕周晚晚有什么事不肯说受了委屈。自从周阳的婚期定了,他就像个护崽的老虎一样看着周晚晚。 不是他不信任周阳和石云,他是太在乎周晚晚。 男人结婚了以后当然是得把妻子儿女放在第一位,这无可厚非。可是一想到他们家小丫头最喜欢最依赖的大哥以后不是把她放到心尖儿上疼了,沈国栋就替周晚晚委屈。 “沈哥哥疼你,肯定加倍疼你,把阳子那份儿一起疼出来。”沈国栋跟周晚晚反复强调。 “我大哥没少疼我,你瞎说什么呀!”周晚晚笑,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人这么跟他说了。 早在周阳订婚的时候,墩子就给她写了长长的信,虽然没像沈国栋这样直白,却也把这个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 如果她真的是十六岁的小姑娘,可能会为哥哥结婚失落。可是她不是,这个世界上没人比她更渴望看见周阳结婚生子了,那曾经是她努力了几十年的唯一目标。 现在梦想就要成真,周晚晚睡觉都是笑着的。 周阳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幸福生活,他马上要有挚爱的妻子,以后会有健康的孩子,会有美满和乐的家庭,这些在周晚晚心中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她让沈国栋买一台新的缝纫机回来,新婚就是要用新东西,即使石云愿意用家里那台旧的,她也不能让别人以后说石云结婚的缝纫机是小姑子用旧的。 她不能让她的大嫂受这样的委屈,即使石云不在乎,她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她的大嫂,像保护她的大哥一样。 他们以后就是一家人,是一体的。 周晚晚也没让沈国栋去外贸商店给她买那条漂亮的白纱裙子,买了她在婚礼那天不穿肯定不行,别说沈国栋,就是周阳都不会答应。 可是穿了就是跟新娘子抢风头。那天所有的风头都是周阳和石云的,她不用太漂亮,只要带上最真诚最热情的祝福就足够了。 周晨和周晚晚把家里的东西仔细检查整理。列了满满几张纸的流程,每个细节都要做到尽善尽美。 周阳和沈国栋在旁边待命,只要他们俩有需要,就马上跑腿打下手,几乎婚礼前的所有周末都是这样过来的。 进了七月份周晚晚的升级考试就要开始了,今年是中专升大专的考试,虽然只是校内选拔。可也非常重要。 家里的事准备得差不多了。周晨就不让她再插手,嘱咐她专心考试,考完了周阳的婚礼也就差不多到了。 周晚晚乖乖回学校学习。回去第一天就被郭克俭叫出去吃饭。 自从去年听到她遇险,郭克俭在暴雨里骑了几百里自行车回来救她,他们后来的相处就比以前多了起来。 但见面也不是很频繁,基本上一个月左右郭克俭会过来找她聊聊天或者吃一顿饭。 他想多过来也不行。现在他还在海州矿借调,一个月也就能回矿务总局一、两趟。有时候还会赶上周晚晚放假。 周晚晚不再排斥郭克俭的善意,她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经历了那么多冷漠见识了那么多残酷,她对真诚的关怀和温暖更加珍惜。 郭克俭聪明有趣。说话办事非常有分寸又周到细致,相处起来特别舒服。认真说起来,他几乎是秋雅之后周晚晚最能谈得来的朋友。 周晚晚打开郭克俭递过来的袋子。拿出一个布娃娃,非常长不解。“这是我六岁的时候你没来得及送的礼物吗?今天忽然想起来了?” “十六岁也可以抱着布娃娃,据说小孩子喜欢布娃娃是因为没有安全感。”郭克俭把碗筷细心地烫好,给周晚晚递过去。 “我大哥结婚了,所以我就变成被抛弃的可怜小孩儿了?”周晚晚觉得特别奇怪,为什么那么多人觉得她现在很需要安慰和安全感呢? “可怜倒是不至于,失落总是有点的吧?”郭克俭笑笑地看着周晚晚,“周阳可不止是你大哥,她应该是你心里父亲的角色。” “所以你觉得我要有个后妈了?”周晚晚在郭克俭面前从来都是肆无忌惮,有时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有点惊讶,怎么一点都不忌讳呢? 她曾经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可能是没有负担吧。 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也没有那么多的恩义,他又包容妥帖,总能找到最适当的话来化解尴尬,好像从来都能把她一时任性谈崩了的话题拉回正轨。 “看,让我说中了气急败坏了吧!”郭克俭脾气好,可说出的话从来都是跟周晚晚势均力敌的,这才是跟他相处最有意思的地方。 “你真的觉得我能从这个丑八怪身上找到安慰?”周晚晚晃了晃那个丑丑的布娃娃,“假设我真的需要安慰。” “假设你真的需要安慰,你就能从任何地方找到,不在于那个东西或者人怎么样,只在于你愿不愿意接受。” 郭克俭说完就去窗口取豆腐脑和打糕,留下周晚晚和那个丑娃娃相面。 “肯定没沈爷爷那里的‘糯米团团’好吃,不过这个打糕据说是朝鲜族师傅做的,非常正宗。”郭克俭回来就只跟周晚晚说食物了,让她安心吃饭。 “那是六岁小孩子的叫法,你说起来还挺顺溜。”周晚晚也随他转移话题。 这个人最聪明的地方就是知道把握分寸,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不会给人压力。 “谁让你六岁的时候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呢。”郭克俭笑着给周晚晚夹打糕,看她吃了,非常高兴地把装打糕的盘子推到她面前。 周晚晚童心大起,放下手里的碗筷,伸手在郭克俭面前晃了两下,在虚空中一挽一抖,再伸出手来,手心是两块巧克力糖。 “谢谢你找到这么好的地方,再去买一份儿我带回去给同学吃。”周晚晚把糖放到郭克俭面前。 郭克俭却不动,“囡囡,我一个月工资四十八块五毛,请你吃这顿饭一块二,平均一个多月才请你吃一顿。” 周晚晚不太好意思地笑,“那你就不要去了……” “你真的要跟我分那么清楚吗?每次都要给我补回来?如果你这是不想我以后来找你的意思,现在明确告诉我,我肯定不会再来烦你。如果不是,就别吃完饭跟我算那么清楚。” 郭克俭严肃地看着周晚晚,“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用你见一次面就提醒我一次。” 周晚晚被郭克俭说得脸蓦然一红,她没想到郭克俭会这么尖锐地直接说出来。 “在你心里家里人和外人分得清清楚楚,我没奢望过能让你对我像对沈国栋他们那样。可是除了家人之外你还得有朋友,不是吗?我不够资格做你的朋友吗?” 周晚晚看着郭克俭眼里莫名执着的亮光,一时无言以对。 “你的世界里就他们那几个人,外人都进不去,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一个一个地离去,像周阳一样去经营自己的家庭了,你怎么办?以后就把自己禁锢起来,跟所有人保持距离?” 郭克俭尖锐起来总是比别人冷静清醒,所以看问题也比别人透彻很多,“这话说出来一定会让你排斥,可是我还是得跟你说。 周阳他们想不到这个问题,他们一定觉得结婚了也不是离开你,也会跟以前一样能照顾你。可是他们没想过,即使是他们不变,你也会慢慢后退,把那个最重要的位置让出来,让给他们的妻子儿女。 人心很小很小,把谁放在第一位就会把别人挤到后面去。这是你们这几个人不肯承认也得面对的事实。 你不肯让任何人靠近你,打算怎么过以后的日子? 朋友肯定不会如亲人亲密,特别是他们在你心里的位置,任何朋友都不可能赶得上。可是有些时候,有些话你一定愿意说给朋友听。 不是亲人之间有隔阂,而是因为太过在乎了,就有了负担,很多话就不敢说了。” 郭克俭自嘲地笑了一下,“就像你对我,我能听你几句真话,不是我在你心里位置特别,而是你不那么在乎我。不过就是这种轻松一点的关系,可能是你现在最需要的。” “郭克俭,你真的是来安慰我的?怎么你说完了我觉得自己特别失败,还很可怜呢?” “失败是有点儿,不过,有我当朋友,你肯定不会可怜。”郭克俭笑得非常自信,“有我在,怎么会让你可怜呢?” “你在这个丑娃娃里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草药,不就是觉得我可能半夜哭鼻子睡不着觉吗?”周晚晚戳了戳那个丑娃娃,“都夜不成眠了,还不可怜?” 郭克俭叹气,“囡囡,真的那么难吗?我今天既然跟你说了这些,就不会让你逃避,别跟我绕圈子了,也别欺骗自己,试着去改变一下,没你想得那么困难。” 周晚晚的眼睛像黑暗里的无底深潭,郭克俭看不懂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终于,她轻轻地笑了一下,“郭哥哥,你一个月的工资挺高的,今天请我们宿舍的同学吃打糕吧?” ☆、第三六二章 人情债 郭克俭跟周晚晚告别的时候才告诉她,他又调回矿务总局了,在宣传科当副科长。 二十五岁的挂着正科级别的副科长,就等着半年后老科长退休,他就是全陵安矿务局最年轻的科长。 郭克俭又一次用实力证明了自己。所有了解他不了解他的人都认为他这次至少也得在海州矿熬个三五年,他却只用一年就回来了,而且连升三级。 “你保密工作做得挺好的,上次怎么没说?要不然这次怎么也得我请你吃饭,算是给你接风,庆祝一下。”周晚晚看着手里的一大盒打糕有点不好意思,“忽然觉得我这个秋风打得特别不是时候。” “不是我故意保密,是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没定下来。”郭克俭指了指身后的矿务总局大楼,“你想给我接风,随时可以。” “可我不是随时可以了,考完试我大哥结婚,都连在一起呢。要不你回去参加婚礼的时候我给你开个小灶好了。” 郭克俭非常喜欢这个提议,“给我多来点炸小鱼,每次在你们家吃饭我都抢不过墩子和沈国栋!” 提起家里的几个哥哥,周晚晚总是会比平常愿意说话一些,“你根本别指望跟他们俩抢吃的,我二哥每次都是给他们俩分好,一人一个盘子,要不到最后准得抢起来。只是有客人他们仨不好意思这么干罢了。” “那下次你也单独给我一盘好了,总不能让我每次都挨他们俩欺负吧?” “这个你得跟我二哥搞好关系,找我一点儿用没有!”周晚晚跟郭克俭随便摆摆手就走了,“我走了,莫琪琪等我回去一起上自习呢。” 郭克俭也随意地跟她摆摆手,“我给你的电话号码都还在吧?两个都没变。” 周晚晚点点头,转身轻快地走了。 郭克俭目送她轻盈窈窕的身影在远处消失,才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两颗巧克力糖拿出来。 剥开一颗放到嘴里,微苦过后的甜美是那么的珍贵而让人欲罢不能。 周晚晚回学校的第三天又一次见到了卢巧英,她甜美的笑容里有一点羞涩。更多的是喜悦,“我九月八号结婚,想请周晨来参加婚礼。” 周晚晚赶紧道喜,表示一定会把话带到。 卢巧英走后周晚晚赶紧打电话给周晨。“她为什么不自己告诉你?” 周晨沉默了一下才告诉妹妹,“你看到她哭着跑出去那次,其实之前她还去了一趟我宿舍,莫名其妙地跟我哭了一通。”弄得霍老头现在还没事儿就调侃,说他欺骗妇女。耍流氓。 卢巧英是不好意思直接找周晨。周晚晚能理解。不过她为什么非要请周晨去?这种关系不是最好老死不相往来比较好吗? “她要结婚的对象是我介绍的。”周晨很平静地说道。 周晚晚简直要膜拜周晨了,他是怎么做到给人家介绍对象还没被人拿刀追杀,而且还成功了的? “二哥,你是怎么做到的?你跟巧英姐姐说了什么?”一个女孩子能失控到崩溃痛哭,一定是对他有很深的感情吧?周晨到底是怎么让她那么快就放下的? “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她看到更好的生活,更大的希望。”人性自私,爱一个人,更多的是爱他能带给自己的感觉和生活,如果有更好的,当然就很容易放下了。 周晨不想在妹妹还没接触感情的时候给她灌输这些负面影响。 可是也不想让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稍稍跟她说一点,她能理解多少,或者她会往哪个方向去想,那就是她自己的心境和经历来决定的事了。 那沈国栋需要的是什么呢?周晚晚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往下想。无论他需要的是什么,他现在能在她身上找到,而她也愿意给,这就足够了。 考试前一周,师专整个校园忽然停电。而且学校通知,这次停电要持续一段时间。据说是供电站的设备忽然崩溃,谁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能修好。 正在准备考试的美术班全体都要疯了。他们可不止是要背书做题,专业课要画图,要交毕业作品,不是点一根蜡烛或者打个手电筒就能行的。 郝老师大费周折。弄来了一台不知道是哪年的老旧发电机,试图给画室通上电,可惜折腾了半天都没成功。 全城停电,各单位的发电机都满负荷运转,师专唯二的两台还被陵安医院借走了,现在想要回来一台根本不可能。谁能急得过重症病人? 当导员赵老师通知大家,可以去矿务局大楼里上自习的时候,全班同学几乎都在心里想起了那句歌词,“你是人民的大救星”! 矿务局为了保障生产跟陵安城里不属于一个供电系统,这是从日本人当初开矿时就留下来的规矩。 现在国家正是能源紧缺的时候,整个煤矿停电一天要损失多少那简直不能想象。 所以即使是跟矿务局大楼和它的家属区仅隔着一条马路,这边漆黑一片,那边灯火通明,也谁都不敢有任何怨言。 当赵老师带着七五美术班二十六名同学走进矿务局大楼的时候,负责接待他们的办事员很热情地把全班同学领进了一楼大会议室。 这位姓马的办事员表示,大会议室整个晚上都给他们使用,门卫那边有热水供应,指明了男女厕所的位置,就礼貌地退了出去。 赵老师反复跟大家强调了纪律,除了上厕所不许在楼里乱走,爱护桌椅,不许喧哗,等等,等等。 考试在即,大家顾不上对新环境的好奇,很快进入学习状态。 赵老师在屋里转了一圈,跟周晚晚使了个眼色,走了出去。 周晚晚跟到走廊,赵老师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这个腼腆内向的学生,非常欣慰,“周晚晚同学,虽然你不愿意让大家知道,但我还是得代表咱们全班感谢你。” 周晚晚隐约猜到了什么,果然,赵老师接下来的话把她的猜测证实了,“你为了咱们全班来找你哥哥帮忙,这是非常值得表扬的集体主义精神,老师为你感到骄傲。” 周晚晚正找不到话来应对,郭克俭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郭科长,真是麻烦您了,我代表我们全班同学感谢您和周晚晚同学。”赵老师热情地迎上去跟郭克俭握手寒暄起来。 郭克俭非常老练地应对,热情有礼,又带了一点距离感,分寸把握得非常好,让赵老师表达了谢意之后就赶紧走了。 “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周晚晚这时候再推辞客气也晚了,而且也显得太生硬疏离,她只能不见外地接受了郭克俭的帮助。 赵老师确实应该代表全班同学来谢谢她,这么大的人情,她得替全班同学还了。 郭克俭故作惊讶地看看周晚晚,“这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么忽然聪明通透起来了?肯定不是那个别扭又不识好人心的周囡囡!” 周晚晚笑,“请我吃点心我就告诉你。” 郭克俭看了看手里拎着的饭盒,故作懊恼,“你这么聪明,你大哥是怎么把你养大的?肯定长了不少白头发!” “我别扭又不识好人心,不聪明点儿还拿什么混下去?” 到了郭克俭的办公室,他打开饭盒,里面是新蒸好的虾饺,还是热的,“没你们家的虾仁儿大,不过都是河虾,味道应该差不太多。” 周晚晚咬了一口,味道当然不一样,跟空间里养出的虾一定是有距离的,可是看着那豆粒大小的小虾仁,她一连吃进去三个才笑着对郭克俭点头,“我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虾饺了。” 郭克俭暗暗松了一口气,把剥虾仁剥得发红的手指放到了桌子下面。 “你放心吧,这事儿我跟领导打好招呼了,而且你们那个郝老师特别会来事儿,一溜烟儿地去准备锦旗、感谢信了,到时候领导只能给我增加印象分,要细说我还赚着了呢。” 周晚晚点头,郭克俭在这方面是八面玲珑,一定会处理好的。 第二天郭克俭再叫周晚晚去吃点心的时候,她已经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怎么还人情了。 债多了不愁人,走一步算一步吧。 可是看到郭克俭办公室里的莫琪琪三个,周晚晚觉得自己的头还是大了一圈儿。 “晚晚,原来郭大哥在这儿上班啊!他让我们一起来吃点心!等我们考完试再请他吃顿好的!” 周晚晚点头,一顿好的肯定还不完这个大人情了。 “别算计了,一顿蒸饺肯定吃不穷我,你不是也说我工资挺高的?”莫琪琪几个先吃完去上自习了,周晚晚留下来收拾善后,郭克俭好笑地看着周晚晚。 周晚晚叹气,“是你别算计了,你就直接说吧,还看上我们家什么了?肯定不止一道炸小鱼。” 郭克俭这些年从没这么肆意地笑过,几乎是笑趴到了桌子上,“你怎么这么好玩儿!以前你对我绷着脸,一张嘴说话就跟小刀子似的,那时候我可真没看出来你这么有意思!” 周晚晚没说话,有意思能抵人情债吗? ☆、第三六三章 利益 姜引娣来找周晚晚希望也能去矿务局上自习的时候,周晚晚没有答应,“这事儿是系里跟矿务局联系的,你要去就去找系里的老师商量吧,我做不了主。” 虽然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事儿她说一句话肯定就可以,郭克俭的事莫琪琪在宿舍已经说漏嘴了。 自从去年周晚晚遇险那次以后,她跟寝室里那三个中文系的女生关系更加疏远,仅仅是住在一个房间里的点头之交了。 包括姜引娣。 周晚晚没指望谁都能像莫琪琪他们三个一样为她挺身而出,人一辈子遇见成千上万的人,能成为朋友的只有那么几个,其他人都会随着时间和环境的改变慢慢疏远淡去,这很正常。 可前提是在没有任何考验和对比的情况下。 她出事的时候,他们三个跟很多人一样避而远之,连一句私下里安慰的话都不肯说,这样的识时务,虽然情有可原,却也没有再交往下去的必要了。 特别是曾经对她感激不尽千恩万谢的姜引娣,事实证明,姜引娣的感激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甚至,周晚晚有难,她连嘴上说说的安慰都不肯给一句。 事后这一年,宿舍里那三个人对此都心知肚明,跟美术班的四个女生交往更淡,只维持表面的礼貌客气而已。 毕竟都是大人了,做不成朋友却也没有深仇大恨,谁也不想给自己树敌,大家都心怀默契,相安无事地住到毕业,以后就是陌路。 可姜引娣不同,她还欠着周晚晚六千张稿子没抄完呢。当然,如果她脸皮薄一点,把她借的三十块钱还回来两人就都省事了。 可她还不出钱,就只能接着抄稿子。 周晚晚对此没有任何想法,当初帮她也没目的。本就打算让她抄完这三十块钱的就不再继续,现在这样更是省事,连理由都不必找了。 可姜引娣那边又不能如期完成了。系里给了她一个勤工俭学的岗位,她下课后就得过去。抄稿子的时间几乎没有。 姜引娣来找她解释的时候,周晚晚什么都没说,只把剩下的所有稿子都给了她,让她抄完给自己就行。 这一拖就拖了一年。甚至寒暑假都有农活忙、家里事儿多等等各种理由。 周晚晚有些不理解,姜引娣难道是想拖到自己说不用抄了吗? “这几天停电。我不用勤工俭学,能抓紧时间把稿子抄完给你,拖了这么长时间,我也着急。”姜引娣低头继续解释。 “稿子我已经找别的抵过去了,要不然交稿时间早过了,人家那边一直催,非常耽误事。你抄的那份留着备份入档,你什么时候抄完给我就行。”周晚晚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明白点比较好。 “晚晚,你是不是怨我那时候没有帮你?”姜引娣枯瘦的手紧紧抓住周晚晚的手腕,急切地想跟她解释。“我那时候就是一时糊涂,你别往心里去,我……” “姜引娣,我没怨你,我们只是校友,连同学都不是,我们的关系还没到那一层,你想多了。” 周晚晚说完就走了,有这个时间她还是去帮莫琪琪削铅笔吧。 这家伙每次画素描都不喜欢中间被打断去削铅笔,而且她的技术太差。削一次得浪费两公分,周晚晚总是一次给她削出来十几只备好,能让她几天保持好心情。 周晚晚笑,她的时间和感情都很宝贵。只肯给值得的人。 当天晚上,姜引娣还是去矿务局上自习了。 刘芳拉着周晚晚坐得离姜引娣远远的,还冲她撇了撇嘴,周晚晚看了一眼就继续背美术理论了。来就来,跟她没关系。 这天吃完夜宵,郭克俭叫住了要跟莫琪琪几个一起回去上自习的周晚晚。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稿子放到了周晚晚面前。周晚晚看着姜引娣的字体有点没反应过来。 “囡囡。这个世界上最复杂最难懂的就是人心,越是善良干净的人越容易被欺骗,不是不够聪明,只是你心里没有那些黑暗龌龊,你永远想不到那些方面。” 郭克俭看着周晚晚黑白分明的眼睛,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这事儿我真不想跟你说,可是又没立场帮你处理。” 周晚晚歪头想了一下,“郭哥哥,你是想说我太笨被人利用了吧?不用绕那么大的弯儿,我要是再笨一点儿就真的听不懂了。” 郭克俭一下就笑了,想学着周阳那样去摸摸周晚晚的头,手抬起来又放了下来,开始跟她讲事情的经过。 姜引娣刚刚偷偷来找郭克俭,把抄的一部分稿子给了他,表示剩下的会尽快抄完,还希望能在他这里再接一些抄录的工作。 是直接从他这里接,不再通过周晚晚。而且还有意无意地提到了她抄稿子的稿费,暗示周晚晚可能从中克扣赚了差价。 当然,后面这些意思都是尽量隐晦地暗示的。 其实这不是姜引娣第一次来找郭克俭了,这一年她曾经找过郭克俭两次,每次郭克俭都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就把她打发走了。这次她非常执着,郭克俭也想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才让她把话说完。 “我来帮你处理这件事好不好?”郭克俭又强调了一句,“我们商量好怎么处理,我出面,保证会按你的意思来。” 周晚晚摇头,“没什么好处理的,跟她实话实说就行了。” “那我来跟她说,她既然找到我这儿,就让我给她一个交代吧。” 周晚晚仔细研究郭克俭的表情,“你在打什么主意?我没生气,也不打算对她怎么样,就是把事实告诉她。” “我能打什么主意?”郭克俭无奈地笑,“我倒是有很多主意,可惜你不同意。” 周晚晚也笑,心里同样无奈,郭克俭要是真在打什么主意,她同不同意他肯定都会去做。在明在暗的区别而已。 “我倒是很想来个先斩后奏,可没那个立场和底气呀。”郭克俭好像能明白周晚晚在想什么一样。 “行。那你跟她说吧。既然她都找上你了。”周晚晚还是叹了口气,“我就偷一回懒,我还得好好考试呢。” “囡囡……” “我走了,你找她来说吧。”周晚晚打断郭克俭。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离开。 周晚晚忽然特别想任性一次。不懂事,不体谅,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任性地沉默不语。 对这件事。她真的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想说。 世事无常,人心更无常。她前世今生琢磨了几十年,现在对这些事不想再说一个字。 天凉好个秋,那位诗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能也是对旁边不识字的烹茶童子说的吧?听不懂最好,听懂了都累。 郭克俭果然妥帖周到,这件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甚至姜引娣都没有来再找周晚晚说一句话,没有道歉,没有解释。没有辩白,她话都不再跟周晚晚说了。 这样就好,这样最好。 不过,周晚晚还是猜对了,郭克俭既然打了主意,就不可能不去做,只是他手段太高明,做得不留一点痕迹罢了。 至少,当下学期姜引娣搬出121寝室,以后的学业和人生遇到什么事周晚晚就完全不知道了。 姜引娣也永远想不到。这些事与那个曾经无声无息地帮过她,给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帮助,也是她这辈子辜负最重的女孩有关。 生活和命运都是自己的选择,谁都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这就是人生最公平的地方。 周晚晚考完试就赶紧回家,周阳的婚礼只有不到一周了。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石云。农村婚礼的习俗,女方请客的日子是在婚礼的前一天,再加上提前一天热灶,石云家里请客的日子更近了,周晚晚给石云的礼物还没送到呢。 周晨和周晚晚到的时候。石云家非常热闹,他们家兄弟姐妹四个带着各自的家人都在。 石云最小的弟弟石良今年春天也结婚了,娶的是一个朴实的农村姑娘。 沈国栋在去年就让石良转正当了正式工人,今年也让他媳妇去粮食公司的仓库做了临时工。 这件事上沈国栋还是有所保留了,他本可以把石良和他的妻子都转正,这对他来说是手指都不用动的事。 可是他想让石云的弟弟、弟媳一直有求于他,这样他们在以后的接触中就不敢对周晚晚有任何微词了。 人人都是自私的,做事无所谓真诚与否,只看谁在你心里最重要而已。 沈国栋会好好跟石云相处,他也对石云没有任何意见,但这不耽误他对石云和她的家人耍点手段。 在沈国栋心里只谈感情的人就那几个,也许这一辈子也就这几个了,对其他人,他还是觉得用利益来牵扯制衡更省事一些。 对此他觉得天经地义,在石云心里,除了周阳,肯定也没把他们家囡囡放在第一位。 所以,一切都是各凭本事罢了,谁也别说谁。 不知道是不是沈国栋的方法奏效,石云和周阳订婚以来,她的弟妹对周家兄妹几个都非常热情友好。 周晚晚和周晨一到,大家马上就像家人一样围过来问候说话,气氛非常热闹。 “是周大哥自己不好意思来,派你俩过来传话的吗?”石云的妹妹石雨跟石云一样爽朗爱笑,快人快语,“要不要我们躲开点儿?” “我们俩一个是石云姐姐的妹妹,一个是她的同学和朋友,今天可不是婆家人!”周晚晚怀里抱着一直巴着她不放的小男孩儿,腿上还趴着一个更小的,寸步难行。 “呦!那赶紧地!把瓜子糖块儿都端出来,囡囡和周晨这是贺喜来了!咱们可别给当婆家人收拾喽!”石云的大弟媳也是个爱凑热闹的性格。 “我的小祖宗!囡囡姑姑的裙子都让你抓出褶子来了!”石雨把自家小儿子从周晚晚的腿上撕下来,她家更淘气的大儿子又扑了过来。 一阵孩子哭大人笑,周晚晚终于能坐下来跟石云一家人好好说话时,已经累出一身汗了。 “谁让你这么讨小孩子喜欢呢!”石云洗了毛巾给周晚晚擦汗,又把大弟递过来的蒲扇抢了过去,“她刚出汗,可不能扇,回头再感冒了!” “囡囡可不止讨这群小的喜欢,我更喜欢她!”石雨把周晚晚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真没想到她是这么好的小姑娘,当时大姐跟周大哥订婚,我可担心了老半天!” “是啊,谁让我是远近闻名的娇气包儿呢!不怪你!”周晚晚很喜欢石云家这些人开朗直爽的性格,也爱跟他们开玩笑。 大家都笑了起来。 石云能跟周阳订婚,这是家里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事。周阳人品长相都没得说,家里条件又那么好,几乎附近所有有未嫁女儿的人家都盯着呢。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个据说特别娇惯的小姑子。 也许周阳也有这个顾虑,特别在订婚前就让两家的弟弟妹妹们见了一面。这次见面以后,石云家里所有的人都放下心来。 好饭不怕晚,石云为弟妹拖到二十五岁才结婚,却是全家最有福气的一个! 周晚晚和周晨把给石云的礼物和给家里人做的衣服拿了出来,满满两大包。 石云知道,这些料子是沈国栋在给他们采购结婚用品时从省城的外贸商店买回来的,大部分都是给周晚晚一个人的。 可是她却全部拿出来给石雨他们每人做了一套衣服,连家里还不到一岁的小侄子都没落下。 这份心意让她非常感动。她是顾惯了弟弟妹妹的人,别人对她弟弟妹妹好,有时候比对她自己好还让她高兴。 “石云姐姐,你做了我那么年姐姐,以后又要做我大嫂,算不算亲上加亲?”周晚晚走的时候,石云一直送她到村口。 “做你大嫂肯定得比做你姐对你好,”周晨在后面笑话妹妹,“你的面子可没有大哥重。” “石云姐姐,周小二这是不平衡呢!你忽然从朋友变成大嫂了,他就比你小了!” “他本来就比我小!”石云被周晚晚逗得直笑,“是不是,周小二?” “女人长大了怎么这么不可爱!”周晨推着自行车走前面去了。 周晚晚和石云相视而笑,异口同声,“周小二害羞了!” “周囡囡你走不走?不走你就留这儿吧!” 周晨带着周晚晚骑到向阳屯的村口,远远就看见了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在等着他们。 “墩子哥哥!”周晚晚老远就高兴地挥手。 墩子和小汪看见他们,也大步跑着迎了过来。 ☆、第三六四章 排外 墩子拿过自行车,没带周晨和周晚晚直接回家,而是沿着长满青草和野花的林荫小路往小寒山的方向骑。 “今天带你俩出去玩儿,这段时间你俩又是考试又是准备婚礼,肯定忙坏了。” “去野餐!烤肉!”周晚晚高兴得在大梁上直晃,“烤肉里放点儿蘑菇,特别好吃!” “火底下再埋几个地瓜!”墩子笑着给她补充,烤肉她能吃一串就不错了,每次都是靠烤地瓜才能吃饱。 “大哥呢?沈哥哥呢?他们不去吗?”周晚晚回头看墩子,“墩子哥哥,你刚到家累不累?我们明天再去也行,或者等大哥结完婚再去?” “不带他们,今天就咱们仨出去玩儿。”墩子摸摸周晚晚的头,“我们家囡囡最近累坏了,今天什么事儿都不管,先好好玩儿!” “带弹弓了吗?”周晨在后面掏墩子的兜,果然拿出一个弹弓,“你还准备什么了,都拿出来吧!” “弹弓是给你带的,还有囡囡的水壶,其它的什么都不用带,有我在你俩要什么有什么!要不我这特务营不是白混了?”墩子轻松地撒开车把,把自行车骑得又稳又快,“小汪!比赛!” 小汪嗷一声蹿到了前面,墩子脚下一使劲儿,也箭一样冲了出去,“小二!抱紧了!” “啊啊啊!墩子哥哥你超速了!哎呀!我不敢看了!”周晚晚把手捂住眼睛欢快地大叫。 “周墩子你疯了!?”周晨在后面气得啪一下拍在墩子背上,“你当这是你们部队的坦克呢?!轱辘飞出去了!” 墩子哈哈大笑着去追小汪,留下一路欢笑嬉闹。 小寒山已经不是十多年前他们为求活命果腹才去的那座半荒的小山了,现在它树木葱茏,花草繁盛,野鸡野兔满山跑,甚至偶尔还能看见狍子、鹿这些大型食草动物。 可惜,所有的动物几乎都是只能看,抓不着,经过十多年的奋斗。周围的村民总算是接受了这个现实,不再徒劳地琢磨它们了。 当然,这是对别人来说的,对周家兄妹几个来说。小寒山就是他们的菜园子,想吃什么随便取用。 墩子张罗了一顿丰盛的野餐,吃完又给周晚晚用藤蔓做了一个舒服宽大的吊床,再帮她采了一大抱野花。 然后又教周晨打了几个部队特有的绳结,陪他练了好半天弹弓。 等墩子和小汪跑去给周晚晚抓住一只小兔子回来。周晨已经洗好了野草莓和野香瓜坐在树荫下等他,周晚晚递过去刚洗好的手帕。 墩子看着他们俩一副等他说话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 “你哄了大半天孩子了,该说正事儿了吧?”周晨好笑地看着他。 周晚晚也乖乖坐好,把围着他们撒欢儿的小汪按在身边趴好,等着墩子说他的事儿。 墩子看着面前两双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漂亮黑眼睛,连专注看人时黑亮清澈的光都几乎一模一样,竟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二哥,墩子哥哥好像还没准备好。” “要不,我再陪你玩会儿,让你放松一下心情?”周晨忍笑看着墩子。 “墩子哥哥。你别紧张,要是周小二让你太有压力,你跟我说好了,我肯定不会像他一样笑话你,诋毁你,还一边支使你一边欺负你。” “你这个背后说人坏话的小坏蛋还有脸说我,前几天麦收的时候不是跟赵小三儿说等墩子回来,这些骡子呀,马呀都可以歇了,你墩子哥哥一个人就够用了吗?” “我那是学别人的话。不是说墩子哥哥,你听错了!而且,你觉得有劲儿能干活儿是坏话吗?”周晚晚去墩子那告状,“墩子哥哥。你看出来了吧!在周小二心里你有多不好!” 墩子被弟弟妹妹的耍宝给逗笑了,一手一个拍拍他们的头,“好了,说正事儿!” 周晚晚和周晨又一起闪着亮晶晶的黑眼睛专注地看着他。 墩子忽然非常感慨,这两个孩子,从小到大从来都是这么地信任他。亲近他。 每次他们用这样干净清澈的目光看着他,他都能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幸运,他贫乏困苦的人生就是从遇到他们起才改变,无论他后来拥有了多少名利,他们才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 这些年,越来越多的人说他是个好哥哥,顾家,全身心地照顾弟弟妹妹,他每次都笑而不语。 谁都不知道,其实他才是那个一直被照顾的人。这两个孩子给他的关心和快乐,是那么细致入微贴心贴肺,无人能及,也无人能懂。 “其实是阳子让我带你们好好玩儿一天。”墩子还是有点没组织好自己想说的话。 “哦!原来墩子哥哥是受人所托!”周晚晚看看周晨,“你说大哥不拜托他,他还会跟咱们出来玩儿吗?” “我看够呛,你看他难为成那样儿,说不定心里多不情愿呢。” 墩子笑笑,“其实这话我很早就想说,可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今天可能还是表达不好,但是必须得跟你们说了。” 周晚晚和周晨不闹了,点头等着墩子说。 “阳子结婚以后,我想,如果可以,你们以后把我当成大哥好不好?” 墩子看着面前两双疑惑的眼睛,忽然就不斟字酌句了,有些凌乱无章,却情真意切地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我来当你们的大哥,像以前阳子一样,全心地爱护你们,把你们放在第一位,谁都没你们重要,你们可以放心依赖我,不用有任何顾忌,不用考虑任何人的感受。 我希望你们还像以前一样,不要因为阳子结婚就强迫自己懂事儿,他一直跟你们说,他希望你们任性,现在我希望你们能对我任性,像对阳子那种任性。” 周晨和周晚晚对视一眼,“原来。你是挖我大哥墙角来了?” 墩子笑了一下,有点紧张,“也不是,就是。就是……” “可是,墩子哥哥,”周晚晚认真地看着墩子,“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总任性地生活。长大了就得懂事儿,就得慢慢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要你做我大哥,我大哥为了我们二十八岁才结婚,你知道我们心里有多难受吗? 我希望你也能跟我大哥现在一样,有喜欢的人,高高兴兴地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就是我们不是你心里第一位的那个人了,我们也会非常非常高兴的!比现在还高兴!” 可是,你们就是我全部的生活啊。墩子努力了半天,竟然不知道怎么把这句话换一种方式说出来。 “我大哥结婚了就不是我大哥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周晨轻轻皱眉看着墩子,觉得他这种想法非常不可理解。 “你以后结婚了就能不认我们了?跟我们不像现在这样相处了?又不是战场上一枪下去只能救一个的紧要关头。我们是在过日子,把谁放在第一位真的那么重要吗?大家好好相处,一家人还像以前一样过日子不就行了。你怎么跟沈国栋一样排外?” 墩子无言以对。他也知道周晨说得都对,可是心里就是转不过来那个弯儿。他是排外,护犊子,小肚鸡肠了,可是他控制不住。 周阳订婚这一年,他总是怕周晨和周晚晚会适应不了,即使知道周阳会爱护他们,石云也是大气明理的女孩子。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替这两个小的委屈。 墩子说不出道不明的感受在沈国栋追过来以后终于找到了知音,两人在旁边谈到山里快要起蚊子了才回来,回家之后晚上又一起出去谈了很久。 周阳的婚礼定在八月二号,农历七月初七。中国的情人节。 周家院子里七月初五这天就开始搭喜棚,热灶,请正日子来帮忙的人吃饭。 做菜的厨师是沈国栋从外县请来的,谁都不认识,大家在他的指挥下搭好一个造型很奇怪的灶,然后看见他摆好架势拿出一排工具。只菜刀就有五六把,全都开始期待起酒席来。 周晨把来帮忙的人召集起来,开始简单分工,赵小三儿管账,钱物都去他那里领,沈国栋和墩子负责接待客人维持婚礼秩序,他自己负责厨房,周晚晚负责接待女客兼哄孩子。 “这绝对不行,那群孩子跟猴子似的,囡囡不得让他们给磋磨坏了!”沈国栋非常反对。 可是有人支持,“我帮我姐看小孩儿!谁不听话我就揍他!”赵小四儿紧紧挨着周晚晚坐着,他来的时候都答应他娘了,不能让他姐抱,所以他只能把大半个身子趴到周晚晚身上。 “拿个零食给个笑脸就行,又不是让她一直哄着。我倒是想让你去,就怕把孩子都吓哭了。”周晨分配完大块工作,又开始给每个人配助手。 李老师家的保学、忠学帮赵小三儿管钱物,宝成叔家的二柱子、赵大壮、赵二栓负责保障各个屋子里的茶水、烟和瓜子糖块这些零食,而且还要随时观察周围的环境,预防突发事件。 “啥是突发事件?”二柱子感觉自己身负重任,有点紧张。 “看不顺眼就去找沈国栋。”周晨简单指导,“自己的人自己带,怎么分工我就不管了,到时候谁那片儿出事我就找总负责人。” “明天姥姥家的舅舅和表哥们都过来,到时候再把他们分到你们几个组里,芽儿和叶儿她们归囡囡管。” “囡囡,赵五婶和宝成婶也帮你接待女客,待会儿你自己跟他们商量细节去。”周晨看了看,又指指跃跃欲试的赵小四儿,“小四儿也归你管。” 赵小四儿一下扑到周晚晚怀里,高兴得小脸儿红扑扑,“姐,谁敢让你抱,我就揍他!” “你个臭小子!再让囡囡抱你我就先揍你!”沈国栋一把把小胖墩儿从周晚晚身上拎下来。 很快,院子里炸东西的香味儿开始飘散开来,屯子里的大人孩子们都来了,周晚晚和周晨给孩子们每人手里塞上几个炸丸子或者炸小鱼,兜里放上一把瓜子几块糖,家里前前后后就都是欢声笑语了。 周家的第一场喜事正式开始操办起来了。 ☆、第三六五章 对峙(推荐票加更) 七月初六,屯邻和至亲们就都来了,这在向阳屯这边的习俗叫请客,是提前给婚礼预热的意思。 周家亲戚不多,奶奶家这边只有周富和周春来两家过来了,平时虽然并不不走动,但今天他们来了,周阳也出面接待,让他们进屋跟屯子里的客人坐一起聊天,等着待会儿坐席。 周春喜和李贵芝没来,来了周阳也不接待。无论是无意还是懦弱,当年母亲的事有李贵芝参与,他们兄妹一辈子都不会跟她有来往。 周平早早就让人捎来二十块钱和两床被面做贺礼,她和丈夫正在外地的工地赶工期,过不来。 李家的亲戚也全都来了,连出嫁的李枝儿和李苗儿都带着丈夫和孩子来了,周阳几个热情接待,给所有小孩子兜里塞满零食,让他们跟赵小四儿带领的一群小娃娃去玩儿。 只有李老太太没来,“你姥姥明天再来,家里总得留个人看家,都走了可不行。”李老头拍拍周阳的肩膀,没有再多说。 留谁也不应该留李老太太看家,她可是亲姥姥,理应今天就到场的。 “我奶今天早上不知道为啥哭了一通,我爷就没让她来。”芽儿偷偷跟周晚晚说。 “还能为啥?昨儿个大姑不是回来哭了一通吗!奶每次哭不都是因为他们家!”叶儿不愿意在大喜的日子说李淑华家的事,周晚晚几个不待见他们,她可不能那么没眼力见儿,在人家大喜的日子里给人添堵。 “囡囡,我结婚你可得回来送亲,到时候你和芽儿还穿今天这身儿衣裳!”叶儿今年二十二岁了,九月份也要结婚了。 叶儿和芽儿今天穿的裙子都是周晚晚送的,既然给了石云家的亲戚做了衣服,当然得给姥姥家这边也做了。 周晚晚和芽儿的衣服是一块料子做出来的,款式也一样,两个人穿着都非常好看。芽儿想结婚那天让两个漂亮妹妹给她在婆家长长脸。 “我还给你准备了一块料子,等我大哥结完婚我们再仔细商量做个什么样子,要是做出来好看,你结婚就穿那件。” “你给我画样子。肯定好看!到时候能把徐大刚吓一跳!”说起自己的婚礼和未婚夫,叶儿一点儿都没有忸怩,非常痛快爽利。 “姐!又不是闹鬼,还吓一跳!” 几个女孩子叽叽咕咕聊天,把招待客人倒当成了副业。今天来的屯邻都是跟周家关系好的。婶子大娘嫂子们来帮忙,根本不用招呼。 李家的两个舅妈天刚亮就过来在厨房忙活上了,表姐妹们也都前前后后地收拾自己找活儿干,更不用她们招呼,这三个负责招待客人的小丫头倒成了最清闲的人。 唯一总要起刺儿的王立芹也老老实实地嗑瓜子吃瓜果,一句多余的都不敢说。 “来之前我爷把大哥和大嫂找过去交代了,今天大嫂要是敢乱说一句话,以后家里孵的小鸡崽就再没他们的份儿了!”芽儿看着王立芹坏笑。 李家孵鸡崽儿的种蛋都是周晨给送过去的,孵出的鸡两天下三个蛋,还都是双黄蛋。而且周家还负责收购,供销社一个两分钱,周家收一个五分钱,这些年,李家的日子过起来都是靠这些鸡。 王立芹再混不吝,也不敢跟钱过不去,待得比谁都老实。 全家都井井有条地忙碌,最闹心的就是小汪。它早被教育了一番,这几天不许管任何事,老老实实待着。 小汪从房前走到房后。又转回房前,对家里忽然多出来的一堆人非常不适应,而且,那群小屁孩儿在摘花!还有一个尿在了院子里!房后的菜畦被踩烂了。院子里的秋千上坐着的又是谁?! 小汪非常发愁,趴在周晚晚身边叹气,什么都不让它管,它的世界彻底混乱了。 初六不算正日子,中午吃完丰盛的席面客人们就散了,亲近的屯邻和来帮忙的亲戚们帮着收拾完也走了。都等着明天再过来。 周阳扶着李老头的胳膊把他送出去好远,把手里的几个饭盒递给旁边的李庆学,“姥爷,这是给我姥单独做的几个菜,都是她喜欢吃的,你们明天早点儿来,让我姥也来。” 李老头拍拍周阳的手,又回头看看一直跟着他们的周晚晚和周晨,笑眯眯地点头,“你大喜的日子,我和你姥一准儿早早就来!你们放心,准让你姥高高兴兴地来!” 客人们都走了,家里也收拾得清清爽爽,周晨让赵小三儿清点东西,看看今天的消耗情况,估计一下明天要用的量,不够的赶紧去添置,又去跟厨师沟通了一番,才把大家召集过来总结今天的工作,找出疏漏和不足,好应对明天的正日子。 周阳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弟弟指挥着一屋子人,按他们几个早就说好的,他就安安心心地做个省心的新郎,什么都不用操心。 这是弟弟妹妹送给他最好的结婚礼物,周阳欣然接受。 周晨说话办事向来简洁明了,而且懂得放权,最会抓大放小,一个看似复杂琐碎的局面,他十分钟没到就理顺了。 然后让负责大方向的几个负责人去跟自己的人商量去,他在旁边一边喝水一边听着,觉得谁那儿的毛病太大,就说一两句,非常有领导风范。 “小二去文化馆真是太浪费了,他该去组织部。”沈国栋跟墩子嘀咕。 “他那么聪明,到哪儿都能干好。”这一点墩子一直坚信不疑。 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明天的流程又仔细理了一遍,要用的东西也准备齐备,已经是傍晚了。 “我带小汪去北大泡子散步,它今天郁闷坏了。”周晚晚有点心疼小汪,它今天好脾气地让几个小屁孩儿揪掉好几把毛都没叫一声儿,应该奖励它一下。 “我陪你去,它闹腾起来你可制不住。” 沈国栋可不放心周晚晚自己去什么北大泡子。自从她上次在河套丢了,他就再也没让她一个人在任何人烟稀少的地方待过。 小汪能出去玩儿,而且还是周晚晚陪着,高兴得马上来了精神,蹿回屋子叼着它的小皮球高兴得眼睛都笑弯了 大家第一次发现小汪会笑的时候都惊讶极了。从来没见过一条狗像它一样高兴了会笑,不高兴了翻白眼儿,还会郁闷叹气等等表情的。 不过十多年过去了,小汪这些非狗的技能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北大泡子还是屯子里小孩子们的乐园。这些年在周晚晚的不懈努力下,真的变成了当年她设想的那样。 岸边有垂柳轻拂水面,远处有白杨提拔高壮,春天有吃不尽的榆钱、毛毛根和野菜,夏天野花遍地。秋天有枫叶和山楂树红红火火地点缀岸边。当然,大泡子里的鱼也是一年四季都抓也抓不完。 这里有周晚晚兄妹三个最美好的回忆,周阳老母鸡一样护着刚刚学会走路的周晚晚在岸边探险,周晨带着他手下的小兵在泡子里抓鱼,还有那些微甜青涩的毛毛根儿。 “周小二从小就特别会指挥人做事。”周晚晚给沈国栋讲他们第一次在这边烤鱼的事。 沈国栋微笑着听着,没有多插嘴,他今天有点沉默,跟平时不太一样。 不过谁都不可能永远是一个状态,偶尔不想说话也没必要非要究根问底,周晚晚看沈国栋没什么谈兴。,就陪着他看了一会儿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又陪小汪在岸边跑了两步。 夕阳西下,最后一个贪玩儿的小孩子被母亲叫回家以后,周晚晚也打算带着小汪回家了,明天还要忙一天呢。 沈国栋拿过小汪的皮球,用力一扔,就把小汪打发掉了。 他们沿着屯子后面防风林里的小路往家走,周家在最后面一条街,后园子就挨着防风林。 虽然这么回去可能会被蚊子咬。但是沈国栋难得坚持一次,周晚晚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他往回走。 “囡囡,等。阳子结完婚,我们也订婚吧?”沈国栋沉默了半天,才试探着问周晚晚。 夕阳落山以后林间小路上光线幽暗,周晚晚有点看不清沈国栋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目光异常灼人。 周晚晚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低垂着睫毛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轻轻点头,“好,我们订婚。” 她想努力对沈国栋笑一下,可是没有成功,好在光线不明,沈国栋也看不清楚。 沈国栋上前一步,紧紧握了一下周晚晚的手,雪白的牙齿在幽暗的树林里闪着光,“等阳子他们回来,就让爷爷过来提亲,好不好?” 周阳后天和石云一起去结婚旅行,估计得半个多月能回来。 周晚晚点头,“过一个月以后再说吧,别打扰大哥新婚。” “好,那让爷爷九月二号过来。”沈国栋一天都不想多等。 “别耽误了沈爷爷的正事儿,你不许去催他,等他从军区回来再跟他说。我们不急。” 一九七六年无论是对国家这个大家还是对周家兄妹几个的小家来说,都是充满巨大改变的一年。 这一年的十月,四-人-帮-被打倒,十年红色革命的浩劫终于结束。沈爷爷前段时间忽然紧急回到军区,大半个月了都没回来,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情况。 国家正处于一个巨大变革前的紧张阶段,这个时候,他们这些普通人还没有任何感觉,可是身处权力斗争中心的沈爷爷身边一定波诡云谲,周晚晚不想现在让他分心。 “谁说我们不急?我都急死了!”沈国栋想抱抱周晚晚,又怕在外面她不好意思,只能揉揉她的头,“我们的事就是爷爷的正事儿,他知道了一定马上过来!” 周晚晚点头,可还是不让他去打扰沈爷爷,“等沈爷爷回来我们一起去跟他说。” 沈国栋非常喜欢这个提议,不再折腾着要马上告诉沈爷爷了,开始琢磨怎么跟周晚晚过二人世界,“后天我们回自己家,庆祝一下我们订婚好不好?就我们俩。” 后面一句嗓音已经控制不住地低沉微哑,他跟周晚晚这两年聚少离多,假期又都是跟大家在一起,几乎没有什么独处时间。 他也不敢给自己创造机会。周晚晚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吓着她。 以前他总盼着他们家小丫头长到十六岁就好了,就是可以谈对象的年龄了,他就不用那么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和行动。可她真的到了十六岁。他还是觉得她太小了,娇嫩单纯得根本承受不住他的热情。 也许等她再长大一点,到了十八岁,就会好了。沈国栋在心里叹气,又给自己判了一个有期徒刑。 周晚晚是他在手心里捧着一点一点养大的孩子。即使现在感情上把她当做恋人,她还是他心里那个娇惯宠溺得受不得一点点委屈的小孩子,他比任何人都要爱护珍惜她。 所以即使是回家,只有他们两个人,沈国栋也没打算做什么,他只是希望能跟周晚晚在家里好好待几天,只有他们俩,就这一条,就足够他欣喜雀跃的了。 只要是只有他们俩一起做的事,哪怕只是在拥挤颠簸的长途汽车上枯坐一个小时。他都觉得幸福满足。 对沈国栋的提议,周晚晚垂眸点了点头,“墩子哥哥四号回部队,他走了我们就回家去。” “嗯,我们回家去!”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笑得满足极了。 他们家的下丫头跟他就是这么贴心贴肺地亲近!话总是能一下就说到他心里去,对她好她比谁都知道,这么可人疼的孩子,谁能不加倍地对她好! 两人走到周家后园子外面的石料堆,沈国栋趁着天色昏暗,拉着周晚晚躲到那堆高大石料里隐藏住身形。“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们得有个仪式!” 周晚晚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有点着急,“沈哥哥。我们快点儿回去吧,过两天再补上好不好?” “好好好,你别急,我又没说要做什么。别怕。”沈国栋跟周晚晚额头贴着额头,低声跟她商量,“你亲我一下。我们就回去。不过今天放过你,回家要收利息的,你可想好了。” 周晚晚赶紧点头,这里可不是他们家封闭的小院子,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 沈国栋放开一点手臂,示意她亲自己,周晚晚一抬头,他也抬头,她根本够不着他。 “小笨蛋!”沈国栋对周晚晚坏笑,“你抱着我呀,要不你求求我,我抱着你也行。” 周晚晚咬牙,伸手抱着他的脖子,他却不肯配合,还是不让她够着自己。 “沈哥哥,你抱着我。”周晚晚只能低声求他。 沈国栋被她娇娇软软又紧张得带了一点颤音的语气刺激得呼吸一重,炙热的手臂紧紧地环上周晚晚纤细柔软的腰,却不肯把她抱起来。 周晚晚气得想狠狠给这个流氓一脚,却不敢这时候惹他,只能随了他的意,接着低声求他,“沈哥哥,你把我抱起来,我够不着你。” 沈国栋的呼吸炙热地喷在周晚晚的脸上,胳膊钢条一样箍着周晚晚的腰,越来越紧,慢慢地把她抱了起来。 周晚晚不敢直视他炙热烫人的目光,垂着眼帘过去亲他的脸,却在要亲上的一瞬间被他猛然转头,狠狠亲了过来。 好一会儿以后,周晚晚气呼呼地走在前面,对后面要拉她的沈国栋横眉冷对,“流氓,离我远点!” 沈国栋摸摸鼻子不敢招惹发脾气的小奶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往家走。 周晚晚打开后园子的门,对跟着她的沈国栋低声发脾气,“不许跟着我!流氓!” 沈国栋咧着嘴目送周晚晚从后门进屋,一不小心给欺负得狠了,小家伙要量爪子挠人了! 周晚晚在厨房喝了半杯水,调整好呼吸,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才进屋里去。 “沈国栋呢?墩子呢?”周晨拿着一串掉下来的拉花和几个喜字到处找人,“怎么都没了?囡囡,去把沈国栋叫回来干活儿。” 周晚晚只能又硬着头皮回后面去找沈国栋。 一走出后园子,周晚晚几乎吓呆了。 墩子和沈国栋沉默地对峙着,双方都紧绷着身体,仿佛随时都可能扑向对方狠狠厮杀一番。 “沈哥哥,墩子哥哥,你们……” “回屋里去!” “回屋里去!” 两人异口同声地转头对她吼道。 ☆、第三六六章 维护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打架?!在这种时候?!”周晚晚跑到他们中间站定,生气地看着两个人。 “囡囡,你回去。别管这事儿!”沈国栋刚上前一步,墩子比他动作更快,急掠过来,一把把周晚晚拉到了自己身后。 “沈国栋!你别碰她!”墩子的声音低沉而愤怒,有一股压迫人心的力量,跟他平的温和包容完全不一样。 也许,这才是现在最真实的墩子,冷厉,强势,出手如电。 沈国栋被墩子隔绝开他和周晚晚的动作激怒,欺身上来就要去抢周晚晚,墩子抬手去挡,两个人身形迅速移动,在周晚晚眨眼的功夫就过了好几招。 “住手!不许打了!”周晚晚担心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厨房窗户,周阳随时可能看见他们,他们不能这样破坏她大哥的婚礼,让他在结婚前夜跟他们操心。 周晚晚冲着一声不吭迅速过招的两人喊了一声,“住手!我过来了!”就向他们两人中间冲了过去。 两人急急停手,沈国栋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墩子已经又一次把周晚晚护在了身后。 “沈国栋,你怎么这么混蛋!?囡囡还是个孩子!”墩子拉着周晚晚的手气得直抖,“你给我离她远点!再敢靠近她别怪我不客气!” “你算老几?!凭什么管我俩的事儿!?我们俩马上要订婚了!你给我滚蛋!” 沈国栋一开始被说得有点心虚,可是墩子那句“离她远点”让他一下就忘了所有的心虚,要把他和周晚晚分开,天王老子的帐他都不买! 墩子气得又要上前揍他,却被周晚晚死死抱住了胳膊,“墩子哥哥!沈哥哥没欺负我!你们别打架,求求你们了,别在这时候打架!别让我大哥结婚的时候还要为我操心!” 墩子被周晚晚说得心里一阵难过,摸摸她的头安慰她,“囡囡别怕。墩子哥哥在呢,保证谁都不能欺负你。 墩子哥哥不打架,我们回家,等阳子结完婚再说这事儿。你别哭,乖,你哭了阳子肯定能看出来,到时候他就真的不能安心结婚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沈国栋看不清周晚晚的样子。却被她带着哭腔的话说得一阵心慌,他忙快步上前,“囡囡,过来,沈哥哥不打架,肯定不打架了,过来让沈哥哥看看。” 墩子墙一样挡在周晚晚身前,寸步不让,“沈国栋,这事儿没完呢!等阳子结完婚我们再算账!有我在。你别想再动囡囡一下!” “我们谈对象碍着你什么事儿了?!我们都商量好了,马上要订婚了!”沈国栋有点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跟墩子强调,“我没干什么!你真的以为我是混蛋流氓吗?我比谁都盼着囡囡好,怎么会做欺负她的事?!” “订婚?!”墩子气极反笑,“你跟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孩子说订婚?!你这是诱拐!我们所有人都这么信任你,你却背着我们欺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还敢说自己不是混蛋流氓!” 墩子眯着眼睛看着沈国栋,眼里闪过凌厉的冷光,“你这么欺负她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别逼我现在对你动手!” 沈国栋握着拳头寸步不让,“我喜欢囡囡。这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她小,我就等着她长大,你们真要因为这个揍我我也认了!但你别再跟我说什么分开我们的话,你们谁都分不开我们!” “沈国栋你可真会异想天开!囡囡还是个孩子!她懂什么?你是当她的家长当习惯了。凡事都替她做主,可这事儿你做不了主!你的喜欢就是强迫、欺负一个从小到大信任你、依赖你的孩子! 这些年都是你在她身边,她这么小,还不是你说什么她听什么!你敢说你不是利用她对你的信任欺负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下三滥了?!” “我……”沈国栋一时语凝。无论他多不想承认,墩子说得都是事实。是他一直逃避不肯面对的事实。 “你什么?你没强迫囡囡?没欺负她?”墩子把周晚晚拉到自己面前,“你看着囡囡的眼睛。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你没欺负她,强迫她?”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的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墩子哥哥,我愿意跟沈哥哥在一起,他没欺负我。”周晚晚不忍心看沈国栋被难为成这样,“是我自己愿意的,你别怪他。” 墩子摸摸周晚晚的头,一句话没说。 沈国栋忽然转开头,不肯再看周晚晚。 “沈国栋,你对得起她对你的维护吗?你配得上让她叫这声沈哥哥吗?!”墩子拉起周晚晚往回走,“阳子结婚的事重要,你装也给我装完明天一天!要不然你更对不起囡囡!” 周晚晚被墩子拉着,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沈国栋,他沉默地站在黑暗里,保持着刚才跟他们说话的样子,一动不动。 “沈哥哥……”周晚晚担心地叫他。 沈国栋像是个被施了法术忽然复活的人,蓦然惊醒,大步追了过来,一把拉住周晚晚,死死攥住她的手臂不放,“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囡囡得跟我在一起,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墩子气得飞起一脚就冲他踢了过去,沈国栋不躲不避,硬生生扛下这一脚,身形晃了晃,依然死死攥着周晚晚不放。 墩子又要抬脚踢过去,被周晚晚拦了下来,“墩子哥哥!别打了!沈哥哥不会躲的!” 墩子压低声音狠狠地瞪着沈国栋,“你想怎么样?!把事情闹大,搅合了阳子的婚礼,让囡囡一辈子愧疚?让阳子留下遗憾?!” 沈国栋抓着周晚晚的胳膊,狠狠抿着嘴唇一句话不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只是知道,他不能放开周晚晚,绝对不能放! “墩子哥哥,让我跟沈哥哥说几句话好不好?”沈国栋的脾气最是吃软不吃硬,再这么僵持下去,被周阳发现是迟早的事。 “不行!我绝对不能再让他跟你单独待在一起了!”墩子斩钉截铁地拒绝。 周晚晚回头看沈国栋,眼里满满都是祈求,“沈哥哥……” 沈国栋像被周晚晚的目光烫到一样,手一下就松开。 墩子拉着周晚晚大步往屋里走,周晚晚一直回头看沈国栋,他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都没有看她。 周晚晚忽然挣开墩子的手,冲沈国栋跑了过去。 “沈哥哥,过了明天,我们好好跟墩子哥哥说,还有大哥和二哥,他们就不会再反对了。”周晚晚抬头看着沈国栋,“你不要担心。” 沈国栋笑着摸了摸周晚晚的头,“小傻瓜,你这么向着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最多打我一顿,我受着就是了。进去吧,我待会儿再进去,省得墩子看我不顺眼,让小二看出来。” 周晚晚回头看看一直等着的墩子,又看看沈国栋,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他,“我会跟大哥他们解释的,他们揍你你就跑,别硬挺着。” “我肯定不硬挺着,要不然他们三个打一个,我哪受得了啊!”沈国栋把周晚晚轻轻地转过去,“进去吧!咱们过了明天再说这事儿。” 周晚晚走向墩子,有点不好意思地不去看他。 墩子却冲沈国栋眯了眯眼睛,“沈国栋,你对得起她这份心吗?” 沈国栋在黑暗中一言不发,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进屋之前,墩子把周晚晚拉到院子里的花架下,还没等他说话,周晚晚就先开口,“墩子哥哥,沈哥哥没欺负我,是我自己答应了要跟他在一起的。” “囡囡,墩子哥哥是看着你长大的,对你的了解比你认为的还多,你敢说在你答应之前,是愿意跟他在一起的吗?” 墩子心疼地让周晚晚坐在椅子上,安慰地拍拍她的背,“我们今天不说这些,等阳子他们走了再好好谈这件事。你就记住,墩子哥哥会一直在你身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沈哥哥没欺负我。”周晚晚着急地强调,“我答应了好好跟他在一起,我想好好跟他在一起。你们不要再打他了,他一定不肯躲的。” “好,他没欺负你,我们不会再跟他动手,我们以后再好好谈这事。”墩子指了指屋里的周晨,“我今天也不会跟小二说的,你放心吧。这事儿我们一定会好好解决,别担心。” 周晚晚被墩子哄回屋里,他自己却在花架下站了很长时间。 “你听到了吧?是不是没想到就算你这么对她,你在她心里还是这么重要?你做什么对她来说都不是欺负她,这回满意了?” 墩子冷冷地冲在黑暗中不知站了多久的沈国栋扯了扯嘴角,“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自欺欺人?沈国栋,我一直以为无论怎么样你都会好好护着她,没想到最后欺负她最狠的竟然会是你!” 沈国栋沉默良久,忽然转身离开,“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第三六七章 婚礼 周晚晚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本来她和沈国栋就要订婚了,过了周阳的婚礼就要公布关系,只是提前几天而已。 只要不因为他们的事搅合了周阳的婚礼,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墩子一时有些接受不了,或者周晨会看沈国栋不顺眼一段时间,这都是会很快解决的。 最多像沈国栋自己说的那样,被他们打一顿,消气了就好了。 甚至睡前周晚晚还好笑地想,周晨不是说墩子排外吗?这下好了,一下内部消化了两个,以后他可以少担心很多事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沈国栋已经开始忙活着准备迎亲的车了,只来得及安抚地冲周晚晚笑笑。 墩子拍拍周晚晚的头就去安排人手了,跟沈国栋也交流正常,完全没有昨天的剑拔弩张。 周晚晚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只要周阳的婚礼能圆满结束,以后他们几个怎么折腾她都不用担心了。 反正都是一家人,再生气也不至于真的对沈国栋怎么样,最多不让他们结婚前独处罢了。 家里很快涌来一拨又一拨的客人,除了昨天就来过的屯邻和至亲,周阳在公社篮球队的队友、朋友也来了十几个。 大队从革委会主任郑满仓到民兵连长乔四喜,全体都来了,老队长是证婚人,早早地就穿上崭新的衣服叼着烟袋坐在了院子里。 小学校的老师们和王校长也全体都到场,还有周晨的朋友和同学,接新娘的车还没出发,院子里和屋子里就满满的都是客人了。 周晨昨天就想到今天来的客人可能会很多,早就跟隔壁知青点打好招呼。今天赶紧把年轻人这一拨带到隔壁闹腾去了。 接着又来了几拨在大家意料之外的客人,先是公社领导班子和公社武装部的人,接着是县武装部的人和县里各单位的代表也到了,这些都是冲着沈国栋和墩子来的,都由他们接待。 然后霍老头和肖劲跟县文化馆的人竟然也来了,“小晨没请我们,那我们也得来粘粘喜气!” 霍老头往老队长身边一坐。拿起自己的旱烟卷就在老队长的烟袋锅子上对火。几句话两人就聊到了一起,霍老头马上从一个文化痞子变成农业技术员,身份转变之快让周晚晚目瞪口呆。 肖劲跟大家客气了一圈儿。取代周晚晚孩子王的位置,带着一群学龄前儿童唱儿歌去了,给周晚晚的接待工作减轻了一大半的负担。 接亲的卡车和吉普车还没回来,一辆陌生的吉普车停在了门口。沈爷爷红光满面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谁都没想到他老人家会来。 沈爷爷这大半年太忙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省军区办公。已经很少回干休所了,向阳屯更是一次都没回来过。 周阳准备婚礼这段时间,他派小张叔叔回来过两次,送了钱物帮了一些忙。前几天又送了结婚礼物过来,已经确定没时间过来了。 “只能待一个小时,下午还有一个会必须参加。”小张叔叔跟周晚晚交代。“先让首长吃点东西,他早饭都没吃好就往这边赶。” 周晚晚赶紧给沈爷爷准备了一些他喜欢又简单好消化的东西。让他去自己房间安安静静地先吃点。 然后又给小张叔叔和司机还有跟车来的一个警卫员也准备了吃的,沈爷爷都没吃好饭,他们这些随行人员更不可能吃好饭了。 “酒席您是吃不上了,不过我把好菜都给您拿过来一份儿,除了没人陪您喝酒,应该没什么区别。” 周晚晚给沈爷爷夹菜,“您老人家老当益壮,忙点就忙点吧!能者多劳!就是别跟那些人动气,连我们都舍不得气您,他们算老几呀!是不是?” 沈爷爷心满意足地吃着小灶,对周晚晚的话深以为然,“把国栋那混小子养这么大,谁还能气得着我?!谁能有他气人?” 周晚晚非常赞成地点头,“就是,也不看看沈哥哥是谁教出来的。” 沈爷爷哈哈大笑,“你这小家伙比他会气人!” “可是我舍不得气您呐!”周晚晚跟沈爷爷商量,“老队长看见您说什么都不肯再当证婚人了,他说他腿软,哆嗦,说不出来话。我大哥结婚没证婚人了怎么办?” “我能有这么大的威力?把韩老倔吓成这样?” “可能他不太了解您呗!” 沈爷爷哈哈大笑,“那你说怎么办?我听我们家小囡囡的!” “只要您别把我大嫂的娘家人吓着,就去当证婚人吧!当好了我再给您带点儿小灶回去吃!” 沈爷爷笑眯眯地看着桌子上的东西点菜,“待会儿给我带点儿这个酥肉和排骨,再去拿一篓子鲜虾,军区的虾真是难吃!” 周晚晚点头,“看您表现吧!” 接亲的车回来,沈爷爷春风满面地主持了婚礼,又跟娘家那边的最高长辈,石云的舅舅说了一会儿话,唠家常一样,非常和蔼可亲。 以至于后来的几十年里,石云的舅舅一喝醉了就要回忆一番,当年人家大首长对我说话都那么没架子!我这辈子活得算是值了! 沈爷爷又和李老头、老队长这几位长辈说了一会儿话,就到了要走的时间了。 走之前,沈爷爷特意去跟石云交代,等他们结婚旅行回来,让她和周阳几个一起去干休所,大家一起聚聚。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跟他们几个一起去,多往爷爷那跑几趟就熟悉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爷爷最惯孩子,你看囡囡,要不是这小家伙太懂事,早让我给惯坏了!你跟她一样,千万别跟爷爷见外!” 沈国栋在心里撇嘴。这老头总嫌他不讲道理,他自己不是更护短!人家石云刚嫁进来就在人家面前夸囡囡懂事儿,您这么一撑腰,囡囡懂不懂事儿石云也不敢说一个字了! 周晚晚和周晨早给沈爷爷装好了排骨、酥肉和新鲜的鱼虾、肉蛋还有新鲜蔬菜,他爱吃的山野菜多装了点,又特别给小马阿姨带了她爱吃的猴头和蘑菇。 “爷爷表现怎么样?”临走前,沈爷爷摸着小汪的头偷偷问周晚晚。 “等我二哥结婚还找您来当证婚人!”周晚晚表扬他。 沈爷爷坐到车里哈哈大笑。“爷爷就盼着给你证婚呢!” 沈爷爷的车走了。周家的喜宴才算正式开席。 县里和公社来的大小干部和事业单位的代表们喝得红光满面,都庆幸自己来对了,虽然只是跟沈首长握握手。连话也没说上,可也算露了脸了! 而且,他们算是拜对门槛了!人家老周家真的是跟沈首长家是实在亲戚!沈首长那可是证婚人!就是省长家孩子结婚也请不来的呀! 公社武装部和县武装部的几个干部激动得几乎要打摆子了!沈首长那是什么人?那是省军区现在真真正正的实权人物!新老军官心中的老英雄,一呼百应跺跺脚整个整个东北军区都哆嗦的人物! 他们竟然见着了真人!还握上手了! 因为沈爷爷的突然到来。转移了大部分注意力,喜宴的菜又非常上档次。负责接待的几个小姑娘漂亮温和嘴又甜,送亲的娘家人特别好说话,欢声笑语地吃完了喜宴。 让负责接待的周晚晚几个人简直没什么事做,只负责陪着笑就行了。 高高兴兴地送走了娘家人。周晚晚让赵小四儿带着几个小跟班把新房里的人都闹腾出去,给在新房里“坐福”的石云送去几个好菜,让她在给婆家人敬酒之前先吃饱了。 “坐福”是向阳屯这边的一个婚礼习俗。新娘结婚典礼完了以后回新房炕上坐着,把嫁妆都摆出来。让来参加婚礼的女客进新房参观,也跟新娘说几句话,认识一下。 “咱们家的亲戚不多,爷爷那边就有一个四叔和大堂哥,我大哥肯定就是带你走个过场,不用担心,看我大哥的态度跟着就行了。”周晚晚一边给石云倒水,一边跟她说一会儿要去敬酒认亲的事儿。 “姥姥和姥爷你都见过,他们都喜欢你,舅舅和舅妈们也都是厚道人,就是有一个大表嫂可能话会多点儿,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就在你旁边站着,她要敢说什么糊涂话,你别接话,我来说她!” 石云摸摸周晚晚的头,笑得又欣慰又骄傲,“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才三岁,还是小二怀里抱着的小奶娃娃,这一晃儿,都能护着我了。” “我也就能护你这一回,以后还指望着你在我大哥面前多给我说几句好话,让我闯祸的时候少挨训呢!” “这我可不敢答应,万一你大哥不听我的,我岂不是要食言了?” “你说的他肯定听,大嫂!”周晚晚把那声大嫂拉得长长的,让石云瞬间就满脸红霞。 等石云敬完酒,又回到新房去休息,院子里和屋里的酒席还在热热闹闹地进行。 赵小四儿带着一群先吃完的小娃娃雄赳赳地来找周晚晚,一看见她就扑过来抱住她的腿跟他的小跟班儿显摆,“这是我姐!好看吧!比新娘子好看多了!” 然后又挥手赶那群靠过来的小孩儿,“离远点儿!只许看!不许碰!”赵小四儿还记得他的任务呢,“谁敢让我姐抱,我就揍他!” 周晚晚带着个小胖墩儿寸步难行,只能哄着一群小萝卜头变魔术。 “奶糖!”一个小男孩儿嚷嚷,周晚晚就把手从挎包里拿出来,递给他两块奶糖。 “花手绢儿!”一个小女孩儿喊。 周晚晚就给她一块花手绢儿。 “弹弓!”这是赵小四儿的愿望。 周晚晚就给他拿出一个弹弓。 一会儿的功夫,周晚晚就从漂亮姐姐变成了有求必应的神仙姐姐,一群小萝卜头满眼放光地看着她,把她紧紧围住。 终于,当李枝儿家的玲子喊着要一条小狗的时候,周晚晚没办法给她一条小狗了。 不过还是有补偿的,周晚晚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小狗造型的玻璃发卡,别在小丫头的小黄毛儿上,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儿,“玲子戴上真好看!比小姨好看多了!” 玲子被漂亮小姨夸奖,不再遗憾没有小狗了,也搬过周晚晚的脑袋亲她的脸,“小姨也好看!” 一群小家伙忽然发现了新游戏,争先恐后地也要来亲周晚晚。 周晚晚蹲在地上方便这群小萝卜头往她脸上涂口水,正被几个小家伙把脑袋搬来搬去搬得直晕,一个阴影罩在了她身上。 周晚晚一抬头,逆光看不清是谁,站起来就一阵眼前发黑,蹲得太久了又没吃午饭,低血压了。 来人赶紧扶住她,等片刻之后她缓过来,已经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杯水了。 “你这是看见我高兴得发晕了吗?还是见着债主紧张了呀?”郭克俭坐在她对面笑。 ☆、第三六八章 温情(月票400加更) “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看见我大哥了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周晚晚打量了一下郭克俭,“算了,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郭克俭笑着听周晚晚自问自答,直到她要起身带他去坐席,才把她按在椅子上,“行了,你还真拿我当客人啊?” 然后叫一直倚在周晚晚身边的赵小四儿,“小四儿,看着你姐,别让她乱跑,她累着了,知道吗?” 赵小四儿拿小胖手给周晚晚扇风,“我姐热了,我给她扇扇就好了!” 郭克俭笑着看了一眼周晚晚,走了出去。 周晚晚刚把一群小萝卜头哄走去捉迷藏,郭克俭就用托盘端着几个碗碟走了回来。 他搬搬弄弄几下,就在花墙边的阴影里搭了个简易小饭桌,放了三把椅子,把周晚晚和赵小四儿叫了过去。 赵五婶从厨房追过来,给他们加了一盘水果和三个鸡腿,又嘱咐赵小四儿,“乖乖听哥哥姐姐的话,不许闹腾!” “我看着我姐吃饭!”赵小四儿主动给自己找活儿干。 这边被几株高大的美人蕉挡住一侧,酒席那边看不见这里,繁花似锦又有凉风,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周晚晚忙了大半天,中间只被周晨塞了几口零食,想想待会儿还要接着忙,现在确实应该抓紧时间吃点东西。 她看看已经坐好了等她的赵小四儿和郭克俭,也走过去坐下。 郭克俭拿的青菜、豆腐和素丸子是给周晚晚的,排骨、鸡蛋是给赵小四儿的,他自己捧着一大碗饭,很显然是准备吃他们俩剩的。 周晚晚把自己的挎包给赵小四儿背上。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他就爬下椅子跑了。 郭克俭笑笑地看着他们俩不说话,给周晚晚夹了个丸子示意她快点儿吃饭,自己也吃了起来。 赵小四儿很快又跑了回来,端着一盘炸小鱼,又从挎包里掏出两小瓶橘子汽水和一瓶啤酒。 玻璃瓶上还带着水珠,在盛夏的午后一看就非常清凉。显然是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 “我们家的啤酒都是给我姥爷和舅舅们准备的。你喝了待会儿可得去他们那多说几句好话哄他们高兴。”周晚晚要起身拿杯子,被郭克俭抢了先。 郭克俭难得地不接周晚晚的话,微笑着给周晚晚和赵小四儿倒好汽水。自己一口喝掉一杯啤酒,在椅子上放松地伸了伸腿,舒服地出了一口气。 周晚晚也不再跟他说话,看看赵小四儿夹到她碗里的排骨。也回敬给他一筷子青菜。 两个人看着自己碗里的东西都皱了皱眉头,又都什么话也不说。捏着鼻子把自己不喜欢的菜吃掉。 郭克俭看着他们俩低声笑了出来,跟他平时的笑有点不一样,没那么斯文优雅,甚至还带了一点点疲倦。可是却特别的温暖。 好像辛苦了很久终于回到家,放下在外面的一切伪装,对着家人露出最真实最不设防的笑容。 赵小四儿刚吃完酒席。又一直没断零食,凑热闹地吃两口就只喝汽水。还不断地给周晚晚和郭克俭夹菜。 周晚晚哄他,“你不知道郭哥哥爱吃什么,只给姐姐夹好不好?” 郭克俭这些年生活颠沛流离,日子过得跟以前天壤之别,可是很多小时候养成的习惯还是在的。 周晚晚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会排斥赵小四儿乱七八糟堆到他碗里的菜,又不好打消赵小四儿的热情,只能把祸水引到自己这里。 “我要照顾客人!”赵小四儿显然没玩儿够这个游戏。 “你可以跟客人说几句话来照顾他。上次姐教你的,现在可以说了。” 赵小四儿马上来精神了,把筷子放下,对郭克俭像模像样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郭哥哥,饭菜简单,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不要见外,你多吃点儿!” 郭克俭被他们俩给逗得不行,又给赵小四儿倒好汽水,摸摸他的头表扬他,“小四儿真聪明!不过这是对客人说的,不用对郭哥哥说,郭哥哥不是客人,你可不能偏心眼儿,只给你姐夹菜不给我夹。” 赵小四儿马上又忙活起来。 既然他不在乎,周晚晚也不阻止了,让他们俩闹腾去,她还能少受点赵小四儿的荼毒。 这熊孩子觉得向着她就是要给她吃肉,再吃她就腻住了。 赵小四儿照顾完郭克俭终于想起自己了,张着小嘴儿跟周晚晚撒娇,“姐,我要吃鱼。” 周晚晚看看他的小手,让他用筷子夹一条小鱼自己吃他还没那个能力,很显然他是不想去洗手的,只能喂他。 “郭哥哥,你不是一直想吃我们家的炸小鱼吗,怎么不吃?”周晚晚把装小鱼的盘子往郭克俭面前推了推。 “我也不想洗手啊。”郭克俭脱口而出,然后在周晚晚没反应过来前又笑着补充一句,“待会儿吃晚饭再好好吃,这个小鱼空着嘴吃才有味儿。” 可惜郭克俭终究是没吃上他心心念念了好久的炸小鱼,他们还没吃完,芽儿就带着一群小孩儿过来捣乱了,他们这个小天地的宁静温馨也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你要是有时间,今天就别走了,明天让我二哥给你好好补一顿。”周晚晚被拉走之前只来得及跟郭克俭说了这么一句。 可是郭克俭没时间,海州矿又发生矿难,他是直接从现场赶过来的,过来待两个小时就还得回现场去。 所以无论怎么掩饰,周晚晚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的满身疲惫。 郭克俭走的时候周晚晚正被一群孩子围着脱不开身,他跟周阳告别的时候她只在远处笑着跟他挥了挥手。 郭克俭冲她笑了一下,做了一个陵安见的手势就骑上自行车走了。 忙碌的一天终于过去,晚上新房那边传来闹洞房的哄笑声时,周晚晚已经准备休息了。 闹洞房这种事。全家人都非常默契地不让周晚晚去参加,她也不想去,只微笑着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前听着那边传来一阵一阵的笑闹声,心里无比幸福宁静。 大哥顺利结婚,开始属于他自己的美满人生,她前世今生两辈子的夙愿终于得尝。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幸福。 曾经那些努力和忐忑。现在都沉淀成了沉甸甸的幸福满足盈满心间。 “沈哥哥。你看,月牙儿出来了!”周晚晚指着西边慢慢升起的一弯上玄月,雀跃得像个小孩子。 沈国栋一直站在门边看着她这边的窗户。没想到她能发现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才慢慢走过来,“你怎么还不睡觉?今天累坏了吧?” 今天一整天,沈国栋都在墩子的监视之下。一步都不能靠近周晚晚,连话都没跟她好好说一句。 “墩子哥哥。我要喝汽水!你给自己和沈哥哥也拿一瓶,我们庆祝一下!”周晚晚冲窗外说了一句,果然,片刻之后墩子不知道从哪走出来。去开冰箱拿汽水了。 “好啦!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们先不要生气,也不要打架。我们干杯!”周晚晚坐在窗台上,跟站在外面的两个人碰碰汽水瓶。 墩子看看周晚晚在月光下笑意盈盈的眼睛。主动跟沈国栋碰了一下汽水瓶。 周晚晚高兴得晃了晃腿,示意他们俩坐到自己身边,“这个窗台真大,能坐好几个人。你们还记得我么家那两间小茅草房的窗台吗?有一次我们趴在上面听隔壁刘二叔给家里人上课,把周小二给挤下去了!” “还不是因为你人小还非要在最前面。”沈国栋想去摸摸周晚晚的头,墩子凌厉地扫过来一眼,他看看雀跃的周晚晚,把手缩了回去。 “诶?你是故意的?让他给我让地方?”周晚晚很惊讶,“墩子哥哥竟然没揍你?” “揍了,那时候他还是个又黑又瘦的小猴子,揍不过我!”沈国栋故意逗周晚晚,“早知道他现在长成这样,我小时候应该多揍他几顿。” “墩子哥哥,你后来努力让自己长成全家最高的,是不是就因为这个?” 墩子把周晚晚手里的汽水拿走,没接她的话茬,“别喝了,去刷牙睡觉,今天太累了,话说多了再走了觉。” 周晚晚回头看了一眼沈国栋,表示她爱莫能助了,墩子哥哥不接受她的说情,连打温情牌都没用。 沈国栋对周晚晚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肌肉,表示要打架他谁都不怕,咱不用跟他求情,到时候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周晚晚放心地点头,乖乖去刷牙睡觉。 第二天周阳和石云就要去结婚旅行了,一大早全家送他们去公路边的去长途汽车停靠点等车。 沈国栋本打算开车送他们去火车站,被两人拒绝了。他想想自己每周去接周晚晚的心情,也就没再坚持。 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坐一段颠簸拥挤的长途汽车也是非常幸福的事。 周晚晚把一个小笔记本递给石云,“一路上好吃的好玩儿的都在这里了,你们最好一样别拉下,下次再出去说不定就得带两个小萝卜头了,再想这么轻松可就难了。” 石云脸一红,却还是捏了捏周晚晚脸逗她,“你这是提醒我好吃的一样儿别落下都给你带回来吧!” 周晚晚抱着石云的胳膊笑,“大嫂,你真贴心!怪不得我大哥那么喜欢你呢!” 周阳摸摸妹妹的头叮嘱她,“先跟国栋回绥林待几天,大哥回来就去接你。” 周晚晚点头,“别忘了给我带礼物。城隍庙的小笼包子……” “你给我老实待一会儿吧!那小笼包子带回来都得长绿毛儿了!你要它干嘛?”周晨把周晚晚拉过来,“大哥、大嫂你们别搭理她。” “周小二你自己做包子不好吃还不许我吃别人做的。” “谁做的你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的早饭都跑哪去了。” 小汪一听包子赶紧跑过来跟周晚晚摇尾巴,让一家人抓了个现行。 石云看着傻乎乎不知道自己闯祸了的小汪,笑得直拍周阳的胳膊,“他们俩在外面可不是这样的,真是太好玩儿了!” 周阳也看着弟弟妹妹笑,这两个小家伙是故意逗他分心呢,怕他走得不踏实。 送走了周阳和石云,周晚晚一到家就被周晨塞了一盆炸好的鱼和排骨,“冰箱放不下了,给赵五婶送去,他们家人多,让他们赶紧吃了。” 周晚晚带着小汪走出大门十几米,一转身就往家里跑。 一开院子门,正好看见周晨一脚踹到沈国栋身上。 ☆、第三六九章 恩情 沈国栋任周晨踹,只瞪着他问,“你自己说,谁对她能有我对她好?!” “你这叫对她好?!你这个混蛋!”周晨又毫不留情地踹过去,沈国栋竟然不躲不避,硬生生又把这一脚接了下来。 “囡囡十八我们就结婚!”沈国栋梗着脖子火上浇油,“阳子回来我们就订婚!” “你做梦!”周晨抓住沈国栋的领子狠狠给了他一拳,“我大哥回来揍不死你!我大哥要是知道囡囡十四岁你就欺负她,杀了你都不解恨!你还敢提结婚!你当我们都是死人吗!?” 墩子一直站在旁边阴着脸看着沈国栋,当周晨说到“十四岁”这几个字时,他眼睛一眯,攥着拳头就扑了过去。 “住手!都不许再打了!”周晚晚赶紧大喊。 可是她还是喊得迟了一步,墩子和周晨的拳头已经落到沈国栋身上,拳头实实在在打到肉上的闷响听得周晚晚的心都缩到了一起,她扔下手里的盆就跑了过去。 她本打算不管,让周晨打沈国栋几下出出气,一会儿再坐下来说话就能心平气和一些。 可是现在周晨和墩子都在气头上,他们俩出手已经失了轻重,沈国栋又不肯躲,再打就真出事儿了。 三个人这才发现远远站在大门口的周晚晚。 “回屋去!你别管这事儿!”周晨和沈国栋又是异口同声。 周晚晚跑到他们身边,把抓着沈国栋领子的周晨拉下来,“二哥,墩子哥哥既然告诉你了,那他一定也说了。沈哥哥没欺负我,是我自己愿意的!” “我自己长着脑子呢!我用他告诉我什么?!”周晨气得把周晚晚从沈国栋身边拉开,“你懂什么就自己愿意的?!你再跟我撒一句谎试试!” “我……” “你十四岁那年冬天问我的话自己还记得吧?!上个月问我的话还记得吧?!你再跟我说一句是你自己愿意的!”周晨点着周晚晚的额头,第一次气得失了轻重,点出了红痕,“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出息了?!学会跟我撒谎了!” 人太聪明通透实在是可怕,周晨只电光火石之间就把很多事联系到了一起。把周晚晚和沈国栋之间的事猜了个差不多。 “二哥。我没撒谎,真的是我自己愿意的,你那么了解我。我不愿意的事,谁能强迫得了我?沈哥哥真没欺负我,这么长时间,他对我好不好。你看不出来吗?” “你是自己愿意的,可他肯定欺负你了!”周晨看向沈国栋。“沈国栋,你哪来的底气嚷嚷着要跟囡囡结婚?你敢在我们所有人面前说一句,囡囡喜欢你吗?” “二哥!我……” “你先不要说话!待会儿我再收拾你!”周晨瞪着周晚晚,“就你的沈哥哥重要!他就受不得一点委屈了?!我们所有人对你的心呢?你就不在乎了吗?!如果大哥知道你为了沈国栋受了多大委屈。他会多心疼!你就没想过吗?!” 周晚晚顿时哑口无言。 “沈国栋,这事我们早就应该看出来,可是我们太信任你了!信任得让囡囡受了这么多年委屈! 囡囡十四岁那年冬天问我。‘如果我让她做一件她做不到的事,她该怎么办’。我当时就猜到一定是你在出幺蛾子,她只把你和墩子放到跟我一样的位置来重视!那时候你在对她做什么?你有脸说吗? 她才十四岁!她把你当亲哥哥一样看待!即使她不愿意,她也不忍心让你难过!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对你的孩子,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们把你当兄弟,当家人,那么信任地把囡囡交给你照顾,你是怎么做的?!” “二哥!不要说了!”周晚晚急急打断周晨,“沈哥哥这么多年对我好不好你都看在眼里,他不会欺负我,你不要这么说他了!我们都冷静一下好不好?现在你是气急了,不要说了,再说就伤感情了!” 墩子给周晨使眼色,让他看几乎要急哭了的周晚晚,轻轻摇了摇头,确实是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只能让她左右为难。 周晨看着一脸焦急的妹妹,心疼又自责,他早该看出来的!可是他竟然盲目信任沈国栋到这种程度,一点儿都没往别的方面想! 那年冬天妹妹莫名其妙地苍白消瘦,过寒假的时候那么多天嗜睡萎靡,所有人都以为是她考试累的,他虽然看出她精神不好,不只是疲劳,却只想着全家团聚让她高兴。 这些年,沈国栋寸步不离地在妹妹身边,事事亲力亲为,他竟然也什么都没想。他自己把妹妹当孩子,却没想到,早有人不把她当孩子了! 妹妹不喜欢沈国栋,这一点周晨比谁都清楚,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多年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从妹妹一出生就带着她,这么多年,就是两朵花摆在那妹妹面前,她喜欢哪一朵他都能马上知道,别说一个大活人。 不喜欢他,却肯那么委屈自己,只因为太重视这些年一起长大的感情了。所以周晨更是什么都不能说了。再说,最难受的还是妹妹。 至少,在妹妹面前他什么都不能说了。 周晨拉着周晚晚进屋,从嘴角青紫流血的沈国栋身边擦身而过,一眼都不看他。 周晚晚回头关切地看一直一言不发的沈国栋,“沈哥哥,你去处理一下伤口。” 沈国栋点点头,动了动嘴角想跟周晚晚笑一下,却没成功,只能再次点点头。 周晨进屋,脸色缓和了很多,洗毛巾给周晚晚擦脸,擦手,又让她喝了一杯糖水补充体力,像小时候一样亲力亲为,不许她动一下。 周晚晚乖乖地任周晨摆布。她知道,周晨是在心疼她,更是在自责。 “二哥……”周晚晚一开口就被周晨一个眼神给制止住。 “出去看着,不许沈国栋靠近。”周晨对墩子吩咐。 墩子转身出去,给他们关上了门。 “是因为恩情吗?”周晨认真地看着周晚晚的眼睛,“他对你的救命之恩,这些年的养育之恩。让你拒绝不了。” 周晚晚使劲儿摇头。却不知道怎么反驳周晨。 周晨太透彻清醒,看问题总是能把最残酷最让人接受不了的东西一语道破,让人不忍直视。却无从反驳。 她跟沈国栋之间肯定不止是恩情,他们有这么多年朝夕相处的兄妹感情,有解释不了的神奇默契,他们在一起的日子用那么多心有灵犀的小细节堆积起来。沈国栋在周晚晚心中的地位是谁都取代不了的。 可是,如果没有前世今生的救命之恩。没有这些年他事无巨细全心全意的养育爱护之恩,她也绝不可能会答应他,这是周晚晚反驳不了的事实。 周晨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先冷静下来。耐心地跟妹妹讲道理。 “囡囡,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以后遇到你真正喜欢的人。你怎么办?沈国栋怎么办?你这样对你自己对他都不公平。你现在不忍心伤害他,到那时候就是更大的伤害。事情会比你现在拒绝他严重很多。” “二哥,我,不会遇到喜欢的人。”周晚晚有点艰难地跟周晨解释,“我虽然不喜欢沈哥哥,可是我也不会喜欢别人。” “你还小呢,以后那么长的一生,会遇到什么你怎么能肯定?”周晨把周晚晚的话当孩子气的傻话。 “就是真像你说的,不会有别人,你这样跟沈国栋在一起对他也不好。 感情是两个人共同经营起来的,靠一个人去努力付出总有一天会失衡,到时候他愤怒不甘心,你委屈怨恨,你不惜一切代价要保护的感情还是会被破坏,而且是毁灭性的的破坏。 那时候你再后悔就什么都来不及了。你和他都会受到比现在更大的伤害。” 周晨说的是正常的人之常情,可是她和沈国栋不是,“二哥,我愿意跟沈哥哥去试,我想跟他好好在一起,即使以后我们没在一起,至少我为他努力过了,我不会怨他,更不会委屈,我相信他也不会怨我。” “你愿意去试!我知道你愿意试!”周晨忽然气得拍了一下桌子,“每次放长假你都试得一天天消瘦苍白,一上学离家就好了!我以前一直不明白是为什么,还以为你们学校的水土养人!现在才知道,是因为家里有个沈国栋!是你在强迫自己接受他!” 周晨看着周晚晚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惊慌的眼睛,心疼得眼圈都红了,“你打算一辈子这样过吗?!你打算逼死自己吗?!” 周晚晚从来没这么怕过周晨的聪明透彻,她一句话都反驳不了,只能慌乱地求他,“二哥,别怨沈哥哥,这不是他的错,是我愿意的……” “知道你不愿意,还要勉强你,这不是他的错是谁的错?他大了你那么多,从小看着你长大,他会不了解你对他看得有多重?你说这事怎么不怨他?!” 周晨看着妹妹忽然流下来的眼泪,深吸一口气不再说下去,“好了,你还小呢,这些事你别管了,我去跟沈国栋谈。” “二哥,我想跟沈哥哥在一起。”周晚晚擦干眼泪,让周晨看到她的认真,“我要跟他试试。” “囡囡,我刚才的话白说了?”周晨努力让自己不被妹妹气糊涂了口不择言,只能暂时不谈这件事,“你好好想想吧,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你别难为沈哥哥,也别打他了。”周晚晚还是不放心,“你也不冷静,不要说过分的话,伤人的话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周晨洗了毛巾给周晚晚擦干净脸,让她自己去休息,转身出门。 墩子一直站在屋门外,看见周晨的表情,马上明白他们没谈好,“慢慢来,这事儿不能急。” 周晨没说话,他怎么可能不急?他妹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急得几乎要杀人了! “小二,你想没想过换一个方向?” “我看见沈国栋就想揍他!”而且他那个脾气,根本跟他说不通。 “不用你去说,让他自己认清事实就行了。”墩子看了一眼周晚晚房间的窗户,“我们去摘点儿黄花菜给囡囡中午凉拌了吧?再做个荠菜饺子,她这两天都没好好吃饭,今天情绪又不好。” 周晨起身往后园子走,“沈国栋呢?” “不知道,我出来他已经走了。”墩子拿了个菜篮子跟着。 周晚晚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起身回自己的房间,一推开门,看见沈国栋沉默地站在那里。 周晚晚心中蓦地一凛,预感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我,没想偷听,就是怕小二难为你……”沈国栋如梦方醒,好像才发现自己站在周晚晚的房间里一样,艰难地说道。 ☆、第三七零章 岔路 看着沈国栋几乎是茫然失措的眼睛,周晚晚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块大石死死压住,窒息得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现实血淋淋地砸在眼前,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她也不知道要对沈国栋说什么。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那是事实。平时不提不看用幻想和渴望遮掩住,如果不被这样硬生生摆在面前,谁都不会去看去想。 可是现在他们被逼着不得不去面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个勇气。 “我,去把车还回去。”沈国栋慢慢后退,怕周晚晚跟他说什么一般,不让她开口,“你这两天好好休息,让小二给你做点好吃的,我请了好长时间假了,回去会比较忙,就先不过来了。” “你好好在家待着,我不过来了。”沈国栋反复强调,“这个暑假,你好好过,我,先不过来了。” 他好像忘了有门,又从进来的窗户跳出去,慌乱中碰掉了窗帘勾,半面窗帘刷一下落了下来,把他和周晚晚隔绝在了两端,谁也看不到谁。 像隔绝在两个世界。 两个人都是一愣,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却一下咫尺天涯。 窗帘在清晨的微风中轻轻飘动,他们却谁都没有勇气去揭开面对对方。 “囡囡,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我喜欢你,对你好,即使,即使……”沈国栋看着眼前的窗帘,不用面对周晚晚,忽然有了把一些话说出来的勇气,虽然还是艰难。 “我没想到,我喜欢你这件事本身。就是对你最大的……伤害……” 周晚晚冲过去掀开窗帘,沈国栋已经转身大步离开。 “沈哥哥!”周晚晚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从来没伤害过我!” 沈国栋越走越快,不肯回头看周晚晚。 周晚晚也从窗户跳出去追他,可是沈国栋逃跑一样跳上吉普车,快速发动,疾驰而去。 周晚晚的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了整张脸。沈国栋离去的背影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 沈国栋说不过来了。就真的几天都没有再过来。墩子又多请了几天假在家陪着周晚晚和周晨,可是他身负重任,无论多不放心弟弟妹妹。终究还是要走的。 “你会不会觉得墩子哥哥管得太多?”走前一晚,墩子还是问了周晚晚这个问题。 他们谁都没再提那天早上的事,可是谁都知道,以墩子的能力。如果他不想,沈国栋不可能进得去周晚晚的房间。 是他故意让沈国栋听到那些话的。 虽然这么问了。可是墩子不会后悔自己这样做。他早就说过,他把周晚晚和周晨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这种时候,他只能自私去选择保护周晚晚。 这个家里。他是话最少的,可是所有事他都看得明明白白,只要沈国栋不说放手。周晚晚不可能会放弃。 其实,他跟沈国栋是一样的人。他们的心性都坚硬残酷,外界的压力越大,反弹越大。只要他们认准的事,没谁能强迫他们去改变。 所以墩子最知道要怎么打击沈国栋,让他退却。 虽然残忍,可是他现在必须保护妹妹不受伤害,他顾不了沈国栋了。 这就是周阳结婚墩子为什么会这么紧张的缘故,生活中是不会像周晨说的那样如战场救人。可是一样要有选择和取舍,这种时候谁是最重要的人,要保护谁,一样刀刀见血。 “墩子哥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想保护我。可是你让沈哥哥难过,我也会难过,跟他一样难过。” 周晚晚的语气平淡无波,墩子却听得心里一滞。 周晚晚第一次这样冷静地看墩子,“沈哥哥从来没做要伤害我的事。你更没想过要让我难过。你现在能理解一点他的心情了吗?” 墩子摇头,“我能,可是我还是不后悔这么做。囡囡,等你长大了,只要你喜欢,你要跟谁在一起,墩子哥哥都不会反对。 可是墩子哥哥接受不了你因为这种理由跟国栋在一起。你还这么小,再等两年,等你真的长成大人了再想这件事好不好?” “好。”周晚晚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们立场不同,永远不可能达成共识,连沟通都没有渠道,“墩子哥哥,你不要再难为沈哥哥了好不好?” “好,”墩子摸摸周晚晚的头,“我明天会去找他,跟他好好谈谈,不会再难为他。” 周晚晚摇头,“他不会跟你谈的。你不要再难为他就行了。”你只要不要再对他出手就好,你太了解他了,又不肯心疼他,一击必中,对他太残忍了。 沈国栋确实没跟墩子谈,他见都不见墩子。确切地说,家里的人,他谁都不肯见,连电话都不接。 “他没事,前几天小张叔叔派人来送过东西,他好着呢!”周晨虽然语气不善,也不肯说他是怎么知道的,可生气过后还是关心沈国栋,否则也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不见也好,你们都冷静一下。”周晨不再逼周晚晚表态,却摆明了还是反对。 周晚晚在家待了几天,郝老师就一个电话把她召回学校。 省里组织一次全省美术系统的比赛,郝老师给他的几个得意弟子都报了名,要趁着暑假带他们出去写生,顺便去省美术学院跟他在那里做老师的一个同学交流学习一番。 走之前周晚晚又给沈国栋打了一个电话,他还是没接。 周晚晚给沈爷爷打了一个电话,跟他聊了好长时间,要挂电话的时候,她还是不知道要怎么问起沈国栋,沈爷爷却先安慰她,“国栋昨天还在这儿跟我吵架呢,倔得跟驴一样!我得留他几天,这小子就是欠收拾!等你回来咱们俩一起收拾他!” 沈爷爷挂了电话。小张叔叔欲言又止,出去转了一圈还是忍不住回来,“我接囡囡过来住几天吧?国栋……” 沈爷爷却摆手,“让他们自己处理去,这种事,谁插手都没用。” 周晚晚跟郝老师和班里的七八位同学去了长白山写生,一去就是半个月。等他们从山里出来。暑假已经过去大半了。 一行人各自回家休整几天,就要去省美术学院交流学习,回来就要开始创作参赛作品。行程安排得非常紧。 周阳和石云已经旅行回来,周晚晚屋里堆了一堆他们给她带回来的礼物。她跟石云把礼物整理完,又说了好久的旅行见闻,直到石云去做饭。周阳才坐下来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 “囡囡,感情的事不是你小时候学踢毽子。踢不好就努力去试,最后实在踢不好去玩儿跳格子也是一样高兴。 这种事一旦开始就是两个人的事了,只要不成功,谁都得受伤。就是这样你也要跟国栋试吗?” “大哥!”周晚晚眼睛一亮,不敢相信地去看周阳。 “大哥其实特别不想你去这么做,如果你受伤了。我连安慰你都做不到。而且,说实话。我也跟小二一样,特别想去揍这小子一顿,然后把你留在身边保护得密不透风,让他一步都不能靠近!” “大哥!”周晚晚抱住周阳的胳膊,“谢谢你!” “囡囡,你想好了。现在是个岔路口,也许你心里认为小二和墩子管得太多,可是他们只是让你们看到一直存在的事实,并没有做别的。 你还小,国栋又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其实现在你们都应该冷静一下,好好想想,如果两个人都能接受,再决定要怎么走下去比较好。” 周阳叹了一口气,“虽然我刚知道时很生气,可是冷静下来却不得不承认,把你交给谁,都没有交给国栋放心。就是他这么混蛋,我还是相信,他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周阳对周晚晚鼓励地笑,“所以,你要知道,虽然我不想你去受这个苦,可是如果你非要去试,我还是盼着你们俩最后能因为互相喜欢而在一起。” “大哥,你把这些话去跟沈哥哥说好不好?他肯定很高兴。” “小笨蛋,你还是不明白,现在谁说什么他都不会在乎,他在乎的只是你的态度。” 可是沈国栋不肯见她。周晚晚挫败又无奈地跟着郝老师去省美术学院交流学习去了。 假期里,省美院里比平时上课还热闹,到处都是来交流学习的人员,美院内部宾馆人满为患,郝老师只能在美院外面的一家小旅店里安顿好大家。 几个人刚在小旅馆两间狭小潮湿的四人间住了一晚,第二天他们就被通知安排进了美院宾馆,一人一间,条件好得让在大厅等房间的其它人眼红。 马上有人过来跟郝老师商量,看能不能给他们让出一两个房间来,美院宾馆的经理就过来阻止。 郝老师被经理拉到一边说了一会儿话,再没提腾出房间的事。 不但住的问题解决了,吃饭也发了美院宾馆附属饭店的餐券,想吃什么自己去点,非常方便自由。 周晚晚拿着餐券沉默良久,最后带着泪笑了出来,沈国栋这个笨蛋!不肯见她,却还是要事无巨细地替她安排好…… 从省里回来,周晚晚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沈国栋单位。 沈国栋一走出大门,就看见了提着行李站在门口等他的周晚晚。他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几乎以为是这些天来经常出现的幻觉。 直到周晚晚冲他抱怨,“你要是真这么不想见我我可走了!” “坐了一天的车你不回家休息跑这儿来干嘛!?”沈国栋顾不得别的,先跑过去把周晚晚拉到树荫下,“热不热?等多久了?” “过来找你回家呀!我没带家里的钥匙。”周晚晚把手里的行李扔给沈国栋,“快点儿!累死我了!省美院的饭真是难吃!我想吃白灼虾和鸡汤白菜!” ☆、第三七一章 诱惑 周晚晚点的两个菜现在都做不了。家里没有鲜虾,现熬鸡汤更是得几个小时。 沈国栋努力回想家里厨房还有什么,在心里飞快地盘算,“我给你包饺子好不好?白菜馅儿的,放一点儿小虾米,你先吃点垫垫,睡一会儿起来我们再吃白灼虾和鸡汤白菜。” 周晚晚歪头冲他笑,“那你得跟周老大去给我请假,他知道我今天回来。顺便把明天和后天的假一起请了,我不想回去打扰人家小两口新婚。” 提起周阳,沈国栋的表情一滞,周晚晚调皮地冲他眨眼睛,“我大哥回来这么久你还没见过他吧?我觉得你应该去见见他,保证有惊喜。” 一进小院,周晚晚就踢了沈国栋一脚,“你对它们做了什么?怎么长成这幅鬼样子?!” 小院里一片凌乱狼藉,一走进来满满都是荒芜颓废的气息,甚至比沈国栋最初住进来那几年还狼藉。那时候,这个院子空旷却整洁,现在却像一场繁华过后的凄凉。 葡萄架和紫藤花架的藤蔓疯长,一看就是长时间没修剪了,花架下的椅子和小石桌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院子里的青砖缝隙都冒出了星星点点的野草。 正对厨房门口的一株蒲公英甚至长出了嫩黄色的小花蕾,可见有多长时间没人在那边走动了。 沈国栋忽然想起来什么,把周晚晚拉到秋千上坐着,“你在这儿待一会儿,先别进屋。” 周晚晚看看整洁干净的秋千,连上面的靠垫都松软如初,好像她刚刚还在上面午睡过。从来没有离开过的样子,跟这个小院格格不入。 沈国栋匆匆进屋,一会儿又端了一杯水给周晚晚,刚买的西瓜也切好端了出来,“你在这儿休息一下,累了就躺一会儿,屋里……有点儿乱。我收拾收拾你再进去。” “沈哥哥。”周晚晚拉住匆忙要走的沈国栋,把手放到他手心里,“你陪我坐一会儿吧?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我都想你了。” 沈国栋的身形一僵,过了几秒钟才慢慢回身坐到秋千上,把周晚晚身后的靠垫调整了一下,让她靠得舒服点。“坐了那么久的车,一定又累又饿。我们先吃饭,然后再好好说话,好不好?” 周晚晚垂眸看看自己被松开的手,抬头冲沈国栋调皮地笑。“浴室能见人不?我要先洗澡,一路上好多灰。” 周晚晚洗完澡,披着半湿的头发出来。沈国栋已经做好饭等她了。 最后沈国栋还是让周晚晚吃上了鸡汤白菜,他刚才跑去一家饭店的后厨拿了一份鸡汤回家。 又担心营养不够。在饺子里放了一点鱼肉,怕周晚晚吃出来,做成米粒大小的小圆子,看她吃了一个没发现,才松了一口气。 “美院招待所的饭像跟盐有仇一样,齁得我们郝老师每次去吃饭都跟人家要咸菜,他们家就咸菜做得淡。” 刚洗完澡出来的周晚晚,整个人都透着米分嫩水润,乌黑浓密的头发披散开来,把一张小脸衬得如一朵洁白的玉簪花,眼中水光潋滟,笑得调皮,又带着一股不自觉的清新妩媚,目光在沈国栋脸上一转,他的心就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他们家那个厨子最拿手的是臊子面、搓鱼儿和过油肉,美院院长是山西人,就把他弄去掌勺了。虽然不合你胃口,可是干净,别的地方你更吃不惯,又怕你吃了生病。他们晚上送粥了吧?青菜粥是不是还可以?” 沈国栋慌乱中只顾着找话题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说完才发现说漏了嘴,在周晚晚笑意盈盈的目光下脸腾就红透了。 “青菜粥很好吃啊,我每天都盼着他们送夜宵。”周晚晚没看见沈国栋的窘迫一样,“有两天还送了卤蛋,味道很好,跟你做的一模一样。” 沈国栋放下筷子,无奈地笑,“行了,别使坏了,你要挤兑我到什么时候?” 周晚晚给沈国栋夹了个饺子,“就到这时候!”你早承认不就得了! “吃完饭你睡一觉,夜宵吃鱼片粥,放几个鲜虾仁儿,明天再做白灼虾。”沈国栋看周晚晚认真吃饭了,自己也吃起来,“我待会儿回一趟向阳屯。” “嗯,多带点儿好吃的回来,我有三天假,你跟我大哥说,我这几天都不回去了。下周末放假我再回家。”周晚晚拍拍沈国栋的肩膀,“这事儿有点难办,考验你能力的时候到了,一定得把我们家周老大说通了才行。” “囡囡……” “走之前你再打扫一遍房间吧!”周晚晚指指茶几下面的烟灰缸,“烟味儿!” 沈国栋赶紧把烟灰缸拿出去,他刚才太匆忙,忘了这个了。 “你又抽烟了。”周晚晚皱了皱鼻子,“没在我房间抽吧?熏坏了我的花花草草你就闯大祸了!” 沈国栋沉默着没有说话,周晚晚房间里那些花是他跟她表白的时候用的花,她挑喜欢的留下来几盆,她上学以后他一直认真照顾。 这两年他经常跟她说哪盆开花了,哪盆又长出一根新枝,好像那些花是他们的感情一样,只要精心呵护,就一定能蓬勃生长,开出美丽的花来…… “沈哥哥,你不要再抽烟了。”周晚晚把手放到沈国栋的胳膊上,洁白纤细的手指在他小麦色的强壮小臂上像一朵洁白的玉兰,晶莹清香,瞬间让他忘了呼吸。 “沈哥哥,”周晚晚的手指轻轻滑动,让沈国栋那半边身体都跟着酥酥麻麻,一动不敢动。周晚晚湿漉漉的大眼睛带着羞涩和大胆,在沈国栋的脸上迅速扫过,“你不是说有了我你就不用再抽烟了吗?怎么还抽?” 沈国栋整个人几乎要被这一句话点燃,全身一震,紧紧攥住拳头,才稳住几乎要失控的心神。 那是他们情热时最私密的谈话,他告诉她,他从喜欢上她才开始抽烟,因为要控制自己去亲她抱她的冲动,如果手里没一点儿东西占着,他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压抑不住自己的渴望,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了。 自从他们确定了关系,他就再不抽烟了,“你在我怀里,我还抽什么烟呐!” 沈国栋记得自己曾经好几次这样对怀里的周晚晚说,那时候她都是被她亲得浑身发软,呼吸不稳,“就是有时候不能抱你,想想心里也满足了,不用再抽烟。” 那些亲密时的情话,他在她唇边说过的私语,被周晚晚忽然提起,几乎让沈国栋的身体瞬间就记起了她柔软芬芳的唇,她在他怀里又娇又羞的脸。 无论怎么努力压抑,沈国栋的身体都迅速炙热了起来,周晚晚在他胳膊上慢慢滑动的手指让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几乎是瞬间就成燎原之势。 “囡囡,坐好了,好好吃饭。”沈国栋几乎是用他最大的毅力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带着不自然的沙哑,可是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控制自己不要扑向周晚晚上。 “我不。”周晚晚像没发现沈国栋的异样一般,抬起雾蒙蒙的大眼睛看他,洁白的脸颊花一般娇嫩,米分色的唇肉嘟嘟地嘟起,带着懵懂无辜,又有着致命的诱-惑-,“你不想亲我了吗?再抽烟我不让你亲我了!” 沈国栋的世界里一片白光闪过,所有的坚持和克制瞬间被这样的周晚晚击毁,他腾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呼吸粗重,目光狂野,几乎下一秒就要把周晚晚撕碎吃下去。 周晚晚一点都没被沈国栋吓到,也跟着站了起来,慢慢靠近他,直到整个人几乎都靠到他怀里,才在他的衣襟上轻轻闻了一下,然后抬头冲他笑了一下,调皮又亲近,“衣服上还好,没什么烟味儿,我再闻闻别的地方。” 沈国栋全身的肌肉僵硬成了一块石头,呼出的气息几乎要喷火,周晚晚视而不见,抱住沈国栋的脖子,娇娇软软地求他,“沈哥哥,我够不着,你把我抱起来闻闻。” ☆、第三七二章 把柄 重症还需下猛药,周晚晚一剂猛药下去,沈国栋马上生龙活虎,她自己却差点被自己玩儿死。 “现在你不止要去跟我大哥请假了,还得去跟郝老师给我请假。”周晚晚一个午觉睡到天黑,不用睁眼睛也知道沈国栋就在身边。 “囡囡,我给你上点儿药吧?”沈国栋趴在周晚晚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脸上,目光和呼吸一样炙热,倒把浓浓的愧疚和心疼给掩盖了过去。 怕影响周晚晚睡觉,她的卧室没有开灯,只有客厅里透过来的一点光,沈国栋并没有完全看清她现在的情况。 周晚晚自己其实也没看见自己的样子,她严重怀疑最后她可能是在缺氧半昏迷的状态下睡着的。 下午她只想着让沈国栋失控,最开始他亲她的时候,她故意轻-喘-低-吟-着回应他,又火上浇油地在他身下微微挣扎扭-动-,没想到诱惑得过了头,后来她想后悔的时候已经晚了…… 事实证明,喝醉酒的沈国栋还是很温柔的,彻底失控的沈国栋才是真正可怕…… 周晚晚后悔又懊恼,对沈国栋的错误估计让她吃了个大亏,嘴唇又一跳一跳地疼,被他一提起,抬手就打了他一下,“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吗?!现在就送我回去吧!看我大哥看到我这个样子还帮不帮着你!” “囡囡,我……” 周晚晚抬手把灯打开,生气地瞪着沈国栋,“你敢说你看见我的时候不是这么想的?”然后微微侧身把青紫一片的侧颈清楚地摆在他面前,“现在把我送回去也不晚!反正你也不想看见我!”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脖子上青一块紫一块连成一片的吻痕。再看看她红肿破皮的耳垂,心疼得声音都不稳了,“囡囡,我们去医院!疼死了吧?乖,我们先上医院,回来你想怎么都行!” 周晚晚这回是真被气着了,一下打掉沈国栋要来抱她的手。“上医院怎么说?!医生是傻子吗?能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沈国栋想强行把周晚晚抱起来。又不忍心惹她不高兴,“我们去干休所找个嘴严的大夫,肯定不会问也不会说。你放心,我保证谁都不知道。” 周晚晚又把沈国栋伸过来的手打掉,“那也不去!你就是想赶紧把我治好了就不搭理我了!” “囡囡!你听话!”沈国栋一把把周晚晚抱了起来,难得地强硬坚持。“我怎么会不搭理你?乖,我们去找医生上药。这么挺着多疼,耳朵都破皮了。” “你咬的!”周晚晚又打了沈国栋一下,“现在装什么!我让你停下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停?!” 沈国栋的脸腾一下就红透了,被周晚晚一提。他又想起了下午两人的亲密,明明看着这样的周晚晚心疼得不行,身体却又热了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沈国栋保证不下去了,这个保证他下不了。而且,如果不是被理智和心疼控制着,他现在就想把下午做的事再做一遍。 “再也不什么?”周晚晚眨眼看他,认真得不得了。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稚嫩的脸和清澈的眼睛,忽然温柔地笑了,他把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眼里都是宠溺深情,还有周晚晚看不明白的复杂隐忍,“保证以后对我的小囡囡好,再也不让你难受了。” “我让你轻一点儿你也不听。”周晚晚嘟着嘴抱怨,声音委屈语气却娇软,扫过沈国栋的目光又轻又飘,在他脸上微微一顿就垂下了眼睛,却让他瞬间失去了呼吸。 “我保证以后轻一点儿……”沈国栋说了半句话就闭上了嘴,声音里那么浓重的欲-望-,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我都哭了你还不停。”周晚晚委屈极了,白嫩柔软的手指在沈国栋的胸膛上戳了戳。 周晚晚只是轻轻点了几下,又隔着衣服,沈国栋的心脏却几乎不堪重负,擂鼓一般跳了起来。他甚至能感觉到周晚晚手指的微凉和柔软,他现在全身火一样的热度极度渴望着能靠近她。 “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沈国栋努力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些,已经放弃控制出卖自己的嗓音了。 他现在脑子里都是周晚晚泪意盈盈地在他身下低-喘-娇-吟-的样子,那个时候她的眼泪只会让他更疯狂,怎么可能停下来?就是现在一想起,他也是在失控的边缘。 要不是看着周晚晚伤痕累累的样子,他的心疼战胜了渴望,现在他就想让她再哭一回……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拿起薄被把周晚晚裹住,只露出头来,才小心翼翼地抱住她,跟她商量,“囡囡,沈哥哥错了,以后肯定什么都听你的。我们先去看大夫,等你不难受了,你要怎么罚沈哥哥都行,现在听话,好不好?” 周晚晚垂下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放弃了自己的计划。 她今天来的时候就想好了,最好让沈国栋失控到两个人做到最后一步,到时候沈国栋肯定就不会再纠结那些事了。 那天他听到的事是事实,她不想跟他解释或者遮掩过去。她解释不了,也遮掩不过去。 那就用一个更有说服力的事实去代替这个事实好了。 如果他们今天做到了最后一步,沈国栋要考虑的就是对她负责的事了,有这个大前提摆在眼前,以沈国栋的性格,他想的肯定是怎么把他们俩的日子过好,其它都会放下。 等他们真的好好过日子了,谁还会没事儿去纠结他们为什么在一起呢?至少沈国栋不会,她太了解他了,他是从来不会往后看的人。 这些天,周晚晚想的最清楚的就是她不想沈国栋难过,这是在她心里比什么都重要的事。 她也愿意跟沈国栋共度一生。爱情走到最后就会变成亲情。他们最不缺的就是亲情,以后的日子一样能过好。 可惜,她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沈国栋是失控了,可是就是到了那种程度他也没动她,甚至她故意散开的两颗衣扣都被他颤抖着手系上了。 周晚晚在心里再叹一口气,不知道是她的魅力不够还是沈国栋的意志力太坚定。反正。别看她现在一副惨-遭-蹂-躏-的样子,那也只是看着暧-昧-而已,其实。他们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进展。 周晚晚忍着唇上的跳痛心里更加郁闷,该死的没有任何进展她却遭了这么的罪! 不过,至少沈国栋恢复正常了。不再像刚见面的时候那样看着她的目光深处压抑着悲伤和失落了,跟她相处也不再别扭迟疑。他们又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了。 可是这还不够,周晚晚既然下了这么大的决心,目的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今天她即使不能解开沈国栋的心结,也不能让他再纠结于那些话。至少得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开。 周晚晚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能相伴一生,以后也许他们会因为各种意想不到的原因分开,可是她绝不允许她的沈哥哥因为这件事离开她。 如果真的是那样。今天她在他眼底看到的悲哀和落寞会一直压在他的心底,她绝不能让他带着这么大的伤害去面对以后的人生。 “你二十三天没找我。没跟我说话!”周晚晚努力在沈国栋怀里蠕动,让他看清她的委屈和不满,“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不要我了?!” “囡囡,我是怕……”沈国栋停顿了一下,咬咬牙把话说了出来,“小二和墩子说得对,是我在一直欺负你……” “你就知道听别人怎么说,我的话为什么不听?”周晚晚瞪沈国栋,“我说了你没欺负我,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为什么就不往心里去?” “你愿意是因为……”沈国栋怎么都说不出来那两个字,想想心头都在滴血。 “恩情。”周晚晚不躲不避,直视着沈国栋的眼睛,“为了什么在一起真的这么重要吗?我就是愿意跟你在一起,因为你对我有恩,因为你对我好,这是事实,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只有这些,我会愿意吗?” 周晚晚看傻瓜一样看沈国栋,“郭克俭还救过我的命呢,你觉得如果把你换成他,我会愿意跟他在一起吗?我会让他亲我吗?我会愿意……” 沈国栋一低头堵住了周晚晚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受不了,你再说我下次看见他直接把他挖坑埋了!”沈国栋在周晚晚唇边警告。 “不许亲我!”周晚晚偏头躲开沈国栋,“我说了我愿意跟你在一起你不听!我说你不许亲我你也不听!还说什么都听我的,都是骗人的!” “是谁让我把她抱起来的?是谁抱着我不撒手的?”沈国栋抱着周晚晚晃了两下,笑着抵着她的额头,“囡囡,这回可是你自己要我亲你的!你还说我再抽烟就不让我亲你了,我以后肯定不抽了!” “你都不搭理我了!我来找你你还要把我送回去!还有什么以后?”周晚晚瞟了一眼沈国栋,“你把我送回去吧!反正我大哥也是很勉强才答应我跟你在一起的,你不要我了说不定他还能少担点儿心。” “我现在把你送回去,大哥看到你这个样子,肯定把我扣住让我们俩结婚!”提起周阳,沈国栋的眼里马上变成了轻松的雀跃,“他不要你了,下午我派人回去拿菜,他让你在这儿待着别回去了!” “呦!嘴还挺甜,什么时候改口叫大哥的?这么多年都不叫,现在叫太假了!”周晚晚鄙视沈国栋,“那是我大哥,你乱叫什么呀!” “也是我大哥!我爷爷你不是也叫爷爷?你叫了这么多年,我也什么都没说呀!”沈国栋终于轻松了下来。 “我还有个二哥呢!你什么时候改口啊?”周晚晚不依不饶,“看你敢叫他揍不揍你!” “揍吧!我该揍!”沈国栋把脸埋在周晚晚的头发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囡囡,沈哥哥太自私了,不想放开你,也放不开……” “沈哥哥,我愿意跟你在一起,我们不要去想是为什么愿意了,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我只愿意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囡囡,”沈国栋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周晚晚,说得非常沉重艰难,却还是努力让自己说出来,“如果,如果以后,你,遇上你喜欢的……” 周晚晚努力挣开裹着她的被子,把青紫的脖子和满是牙印的锁骨露到沈国栋面前,一个字没说就让他马上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去他妈的如果!没有那个如果!”沈国栋抱紧周晚晚,“你就是我的!谁都不给!一辈子呢,我就不信不能让你喜欢我!” 周晚晚一边在心里鄙视自己,一边觉得自个把柄非常好用,她都舍不得让自己那么快好了,有了它,让沈国栋干什么他都得乖乖听话!看他还怎么跟她别扭! 上次他喝醉酒那次她怎么就傻得自己治好了呢! ☆、第三七三章 青涩 周晚晚最后还是没去医院,她就是不想这么快好,而且,为这件事去医院,也真的太丢人了…… “你觉得医生除了给我抹点儿药膏还能怎么治?动手术吗?”周晚晚坚持让沈国栋去拿点药膏回来抹抹就可以了。 沈国栋不敢离开周晚晚一步,在电话里跟干休所的医生描述病情,“就是吧,一不小心劲儿用大了……” 周晚晚捂住耳朵把自己蒙到被子里当鸵鸟,真是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最后干休所送来两盒消炎止疼的药膏,外加一个医疗包。周晚晚几乎肯定,大夫也没弄明白沈国栋乱七八糟含含糊糊说的是什么。 沈国栋拿着药膏有点不敢给周晚晚用,“这玩意儿能往嘴上抹吗?万一吃进去会不会有毒啊?要不你咬我一口,我先抹点试试。” 周晚晚眨眨眼睛,看沈国栋的眼神无辜又懵懂,纯洁极了,沈国栋却被自己弄了个大红脸,“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哥哥,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周晚晚认真地问。 沈国栋把周晚晚抱起来抓她痒痒,“你又跟我使坏是不是?” 周晚晚几乎笑瘫在沈国栋怀里,“你流氓都当完了,现在再装绅士已经来不及了!” 沈国栋看周晚晚胳膊上的几个黑色手指印,心疼得低头在上面亲了两口,自己下午真是太不知道轻重了。 周晚晚却被他亲得直躲,“胡子扎人,痒痒。”最后两个字又娇又软,还带着糯糯的小尾音儿,沈国栋听得心里真的开始痒痒。麻酥酥的过电一样。 “胡子怎么了?” “痒痒。”周晚晚窝在沈国栋怀里抱怨,比刚才那声又多了一点鼻音,瞬间让沈国栋的心化成了一滩糖水。 “你摸摸,今天早上刮的,不扎。” 周晚晚伸出柔软微凉的手指轻轻摸了摸,“扎。” 沈国栋的下巴在她手指上轻轻蹭了蹭,“是扎还是痒痒?” “痒痒。” …… 等周晚晚终于发现自己被调戏的时候。沈国栋已经把她的手指放到嘴里啃了好几圈儿了。 别的地方都抹了药。他想啃也没地方下嘴了。 “我不用你看着,我睡觉老实着呢!”周晚晚对沈国栋要照顾病人陪睡的提议非常反对。她目的达到了,现在不想诱惑他了。他却非要贴过来。 “我怎么不知道?你小时候一晚上得看你好几回,热了不行,冷了不行,让你自己睡一晚上第二天被子都是横着盖的。”沈国栋觉得有必要极了。“你身上都是药,晚上乱动就蹭没了。不快点儿好你就得多遭罪。” “哪有身上都是?!只有这里往上!”周晚晚比划了一下锁骨,“我把被子盖下面一点就好了。” 然后又非常不服气,“你说的那是多小的时候?我六岁以后就自己一个房间了!这么多年怎么睡过来的?” “就是自己睡睡不好才不长肉嘛!你看你六岁以前多胖乎,后来就瘦成一只小鸡崽儿了!”沈国栋想捏捏周晚晚的脸。又怕碰她有伤的嘴角,只能亲亲她的头发,“囡囡听话。沈哥哥就是看着你,保证不打扰你。让你好好睡觉。” 周晚晚正在洗脚,听他这么说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踢了踢水,小声嘀咕,“我是怕你睡不好觉。” 沈国栋没听清她嘀咕什么,给她擦好脚放到被窝里,“听话啊,这是为了你好。”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出去倒水的背影,“我也是为了你好。” 周晚晚真的是为了沈国栋好,当他一晚上第三次跑出去洗凉水澡的时候,她只能撵他,“热死了,你在这儿我睡不好。” 沈国栋这回不敢坚持了,落荒而逃。 第二天周晚晚看着他神采奕奕的脸非常不解,昨天晚上折腾成那样,他不累? 沈国栋不仅不累,精神还好得不得了,把周晚晚放到院子里的秋千上,他开始爬上爬下地剪葡萄藤,修花架,除杂草,心花怒放,干劲儿十足。 院子里很快充满了葡萄藤酸酸甜甜的青涩味道,清澈的阳光下沈国栋的笑脸灿烂得晃人眼睛,“今天天气可真好!我怎么觉得好久都没有这么好的大晴天了!” 然后又过来调戏周晚晚,“我今天早上刮胡子了,你摸摸扎不扎?” 周晚晚把一本书盖在脸上不搭理他,说起调戏人,这家伙除了脸皮厚有蛮力还会什么?她是懒得动,等她有兴致的时候,让这个笨蛋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调戏! 沈国栋却以为周晚晚是害羞了,把她抱到怀里逗她,“你真的不摸摸吗?那我可扎你了啊!你说扎哪儿好?” 周晚晚在沈国栋身上躲他,慢慢给自己挪了个位置,裙摆在嬉闹中变得凌乱,露出洁白纤细的一小截小腿和白皙精致的脚踝。 她一躲,小腿就在他的腿上蹭一下,雪白娇嫩的皮肤在他的黑色裤子上如莹润如美玉,刚蹭了两下,沈国栋的动作就开始僵硬滞涩了。 “沈哥哥,不闹了,饶了我吧!我没力气了。”周晚晚声音娇憨又软糯,比沈国栋最想听到的那句“痒痒”还磨人。 然后她没发现他的异样一般,在他怀里动了动,让他瞬间如被定住一般一动不敢动。 “我去给你拿西瓜。”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到秋千上,快步离开,一眼都不敢再看她。 周晚晚看着他不自然的走路姿势挑挑眉,拿起书盖在脸上笑。 接吻连舌头都知道用的家伙,还每天想着调戏人。真让他得逞了她可丢死人了! 这些年他们聚少离多,一年里单独在一起的机会最多也就一两次,每次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的蛮力制服了。 而且,她大多数时候都在应对自己心里的排斥和不适,从来没分神注意过这个问题。 这两天为了引他失控,周晚晚一用心才发现,这家伙还真是青涩得让人无语。 不过自控力惊人,周晚晚叹气。这么青涩的一个家伙,她竟然引诱失败了,不知道是不是更让人无语的一件事…… 沈国栋这回不敢再玩儿火了,老老实实做家务,照顾周晚晚养伤。 周晚晚试着跟他谈起那天他听到的话,他也肯慢慢正面回应,“小时候我就说,你的命是我救的!我就是要养着你,养大了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多好的事儿!有恩就有恩,这让我们俩的关系更牢固,没什么不好的!” 不得不说,沈国栋这人的想法正常人永远猜不到。 他一旦迈过心里那道坎儿,这些在别人看来几乎是挟恩图报的话,他说出来却理直气壮极了。而且认为天经地义,还非常自豪。 “你会因为这个多喜欢我一点儿吧?”沈国栋认真地问周晚晚。 周晚晚肯定地点头,“你是我最喜欢的沈哥哥。” “那就行了!”沈国栋亲亲周晚晚的头发和额头,笑得温柔极了,“以后别因为这个哭鼻子了!那天看见你哭,我心疼死了!要是我死了能让你高兴起来,我当时就一枪崩了自己!”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温柔似海的眼睛,还是从里面看到了淡淡的落寞。她的那些话,无论现在他是不是真的想开了,都把他伤得很深很深。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沈国栋对周晚晚情绪的感知经常如野兽一般敏锐,他不去观察分析她,他只靠对她全心全意的关注去感知,从来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异样。 “我最怕你受委屈。”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像她还是那个小娃娃,不高兴了就抱着她晃一会儿,被晃迷糊了就能睡着,一觉醒来什么不高兴的事都能忘掉。 “如果是因为我让你受委屈,我绝对受不了。可是我又知道,没人能像我这么了解你,别人就是想对你好,他们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所以我不可能把你交给别人。” 沈国栋冲周晚晚眨眨眼睛,“所以小二说的话不对,他根本不懂咱俩的事儿!等以后轮到他自己头上了,他就知道了!到时候就轮到咱们笑话他了!”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你怎么不叫二哥了?” ☆、第三七四章 陪伴 周晚晚的伤养好已经是四五天以后的事了。 她故意没有用任何空间里的药物,每天带着破裂的唇角和青青紫紫的痕迹在沈国栋面前晃。满意地看着他又愧疚又心疼地给自己抹药。 这个教训必须让他记牢了,要不然以后他总这么没轻没重的,她就得经常在家养伤了。 万一哪天不小心把人丢外面去,那就更糟了。 周晚晚的伤终于养好,沈国栋舍不得送她回学校,跟她提议,“我们去看看爷爷吧?老头问你好几回了,肯定是想你了不好意思说。” 周晚晚也觉得应该去看看沈爷爷,她和沈国栋的事,沈爷爷肯定都知道了,要不然上次她打电话,他不会对她说那些话。 他们在他面前走一圈,比任何安慰的话都能让他放心。 沈爷爷已经常驻省军区了,他们到的时候他正要出门,一看见周晚晚和春风满面的沈国栋,马上高兴地吩咐小张叔叔,“下午咱们在家休息!什么事儿都不管!” 小张叔叔看到周晚晚和沈国栋一起过来,也长出了一口气,赶紧下去安排。 这俩孩子和好了就好,要不然首长每天都惦记着,又不让他们去管,真是要把他的头发都急白了。 祖孙三人谁都不提过去那一个月的事,说说笑笑地下棋聊天。 沈爷爷跟他们两个下三人跳棋,几局下来就嚷嚷着不带沈国栋玩儿了,这小子就逮住他死磕,处处给小丫头搭桥铺路,他都输了好几样东西了。 合着这俩小家伙是来合着伙儿地坑他老头子的! 周晚晚也不愿意带沈国栋。“你别瞎搅和!一点儿都不按正常路线走!我的布局都被你打乱了!” 沈爷爷看着孙子郁闷的脸哈哈大笑,“来来来!再来一局!谁乱走就算谁输!” “你俩都认定我乱走了!我还不是怎么走都输?”沈国栋不上当,“你俩就说吧!让我干什么?反正坑都挖好了,我不跳也得跳。” “干活儿去!”沈爷爷和周晚晚异口同声。 沈爷爷在军区的小楼可比干休所的大多了,三层还带了个大大的阁楼,是仿苏式小别墅,处处大气优雅。院子也阔大宽敞。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人气。 小楼里警卫员、卫兵、保姆、秘书,所有工作人员全算上十多个,当然不缺人。缺的是干休所小院子里家的气息。 沈爷爷住进来大半年,每天早出晚归劳心劳神,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自己住在哪里,吃的是什么了。 小楼里一直是部队后勤部当初布置的样子。设备齐全,规格标准。一副公事公办的气息。 周晚晚一来就知道沈爷爷在这边住得非常敷衍,趁跟小马阿姨说家常的功夫给沈国栋开了张单子,想简单地给沈爷爷布置一下家里。 沈国栋非常有效率,刚过两个小时。第一批花苗已经送来了。 周晚晚和沈爷爷也不下棋了,站在书房的窗口指挥沈国栋栽花。 “这花儿太小了,栽窗根儿下也看不着啊。”沈国栋任劳任怨。一边挖坑浇水一边给周晚晚提意见,“要不给爷爷也种美人蕉吧?像咱们家那样。能长一人高。” “长那么高种窗根儿下边不是把窗户都挡上了?”周晚晚鄙视他,“到时候还招蚊子。” 沈爷爷在旁边笑眯眯地听着,听到沈国栋那句“咱们家”,一挑眉毛,这小子也不是太笨嘛! “要不种月季也行,或者夜来香?”沈国栋接着积极表现。 “你都不知道自己栽的是什么,乱说什么呀?这个是驱蚊草,就是要种窗根儿下边赶蚊子的!那边的花苗你可别乱动,待会儿我看看再说,就你这审美,说不定干出什么让人笑话的事呢!到时候人家再以为是沈爷爷干的,让你拖累得一世英名都毁了!” 沈国栋摸摸鼻子冲周晚晚讨好地笑,“你可别出来了,怪热的,你去画张图纸,我照着来不就得了!藤椅和茶具马上就送到,你去跟爷爷喝茶去。” 周晚晚扶着沈爷爷走开,“我们去喝茶,给您带了今年的新茶,是沈哥哥托人从南方新带回来的,茶农自家炒了自己喝的,没您那些特供的看着好,喝起来味道可一点儿不差。” 然后又回头叮嘱沈国栋,“栽完这几棵就过来喝茶,又没给你规定时间,那么急干嘛呀?” 沈爷爷简直对他这个笨孙子另眼相看了,这苦肉计用的,真是成功。就在外面晒出几滴汗,马上就让小丫头心疼了。 沈爷爷心里松快了,现在是看什么都好,让他干什么都舒心,笑眯眯地哄周晚晚在家里多待几天,“一个暑假都没歇着,开学前不去了,咱们好好在家玩儿几天。” 周晚晚有点儿为难,郝老师对她寄予厚望呢,她不回去比赛怎么办? “在家一样画画,画好了让人给你们老师送去。待会儿让人把三楼给你收拾出来,一整层都当你的画室,还有阁楼,你不是喜欢那个大窗户吗?也让你随便布置。” 周晚晚看着沈爷爷银白的头发,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每天回家冷冷清清,围着他的人越多,需要他操心的事儿越多。八十多岁的老人了,本应该儿孙环绕颐养天年,现在却不得不在这场时代的狂风骤雨中拼力搏击。 沈爷爷不是贪恋权柄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选择退隐,现在他肯这么辛苦,唯一的原因就是心底的责任感。 对这个已经被破坏得千疮百孔的国家来说,他们这些人现在是真正的中流砥柱。沧海横流,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他们必须尽力一搏。 对这样一位老人,周晚晚不忍拒绝。他为了那么多人去呕心沥血。如果她的陪伴能带给他一点温暖和欢乐,她觉得非常荣幸。 “我要把阁楼当卧室,到时候我就是全家第一个见到太阳的人!”周晚晚抱着沈爷爷的胳膊撒娇,“不过您得想办法帮我弄张大床到上面去,这个好像有点儿困难。” “这有什么困难的?”沈爷爷果然非常高兴,“让国栋想办法去!他现在可是咱们家的苦力!这种力气活儿不找他找谁?” 苦力沈国栋果然非常积极,牛饮几杯茶。也不歇着了。赶紧跑出去安排人给周晚晚往阁楼弄床,顺便也给自己在二楼找了个房间。 等晚上吃完饭,家里已经变了好多了。 窗前种好了驱蚊草。院墙边一从碧绿的美人蕉,旁边的黑色亮釉大陶钵里养着两尾锦鲤,甬道栽上了五色格桑花,新搭的花架还散发着木头的清香。小紫藤花的藤蔓已经生机勃勃地爬上去了。 沈爷爷坐在新搬过来的藤椅上捧着茶杯舒心地出了一口气,“行了。老头子又过上人过的日子了!” 周晚晚却不满意,还在跟沈国栋计划,“明天搬一块灵璧石或者太湖石过来,别太大。不要超过美人蕉的高度,也不用雕琢,底座什么的都不要。越自然越好,摆芭蕉旁边。 再去找点儿菊花苗来。现在种是来不及了,要不然就赶不上重阳搭菊花山了。还得弄几棵大点儿的万年青或者铁树,到时候菊花山太单调了不好看。” “石榴树行吗?用完了你还可以摘石榴吃。”沈国栋拿了纸笔仔细记录。 “好啊!等石榴熟了我们给沈爷爷榨石榴汁喝,老年人喝石榴汁对身体好。我知道一种榨汁工具,特别简单,可是非常好用,我画给你看,你找人做一个。” 沈爷爷看着这两个孩子商商量量过小日子一样和谐又幸福,欣慰地长出一口气。 他自己养大的孩子,当然最了解,这两个都是倔脾气,大的就是头倔驴,认准了谁都拉不回来。小的看着软乎乎的没脾气,可是心思太重,一个事儿别人最多想几个方面,她能给你考虑出几十个来。 这样的两个孩子,要说不合适,那是真的不合适。他那一根筋的孙子可能这辈子都弄不明白人家小丫头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 可他老头子却认为这俩孩子合适得不能再合适。 傻小子没那么多心思,可是他能折腾,心气儿足,目标明确盯住了不放松。任你小丫头心里跟迷宫一样,架不住那个家伙只走直线,遇墙撞倒墙,遇坑填上坑,反而比谁都能更快地靠近小丫头。 这就是缘分。 老天爷给谁都会配一个最适合的人,不管在别人眼里配不配,俩人就能齿轮般咔嚓扣上,严丝合缝,换了别人就是不行。 沈爷爷感慨万千,开始给两个孩子讲古。五十年前的事了,说是讲古也不过分。 “你奶奶那时候是校花,长得漂亮,又谈得一手好钢琴,十四岁就有人送玫瑰花了。每个周末在南洋最大的教堂给唱诗班伴奏,一半儿的人是去看她的。 人又特别聪明,从小看你太姥姥的医书,一看就懂。 外语说得也好,教会医院里请了个英国大夫过来给市长的老娘做手术,会外语的不懂老外满嘴的医学术语,懂医的外语又不好,最后教堂的神父推荐了你奶奶。 她去给那个黄毛当了两个星期的翻译,临走那个黄毛主动要收她当学生,当时要不是我,她可能就去英国留学了,以后也不会……” 沈爷爷忽然说不下去了。他这一辈子,想干什么就去干了,真没什么可后悔的,只是所有的感情和遗憾都放在这一个人身上了,这么多年以后再提起,竟然还是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睛。 “那您当时岂不是有很多竞争者?您是怎么把沈奶奶娶到家的?这一段儿可得好好讲讲,我好想知道。”周晚晚赶紧追问。 “你奶奶看中我了,什么竞争者都是白扯!”沈爷爷一提这个果然又来精神了,“别人就算了,就是她有一个远房表哥,从小两家大人就私下里商量着要亲上加亲,那小子也是跟屁虫一样跟着你奶奶,后来还闹过自杀,幸亏那小子没死,要不你奶奶这辈子都不能安心了。” “不过他还不算什么,最大的麻烦是你太姥爷,嫌我是外乡人,年纪又比你奶奶大了十多岁,有一回差点儿没拿枪崩了我!” 沈爷爷讲起这一段一点儿差点儿被人崩了的自觉都没有,反而很是自豪,“你太姥爷找了流氓来砸我的店,后来还花钱让巡捕每天去我的店里找麻烦,天天带着你奶奶去参加宴会,就盼着能忽然从哪儿冒出来个青年才俊让她移情别恋!” 沈爷爷拍拍沈国栋的肩膀笑他,“娶媳妇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吗?想娶个漂亮媳妇就更不容易了!爷爷当年可是拼了命才把你奶奶娶到家的!” 沈国栋乖乖受教,“爷爷,您真厉害!” 周晚晚终于知道沈国栋像谁了。沈爷爷再跟她抱怨沈国栋无法无天不服管教她再也不会同情他了!这是先天遗传和后天教育的双重结果,一切的责任都得沈爷爷来负! ☆、第三七五章 悲痛 “沈爷爷,后来,沈奶奶的表哥怎么样了?”周晚晚最后还是没忍住,趁沈国栋出去问了这个问题。 “他啊,”沈爷爷慈爱地摸了摸周晚晚的头,洞悉世事的眼睛清明又包容,“他后来娶了个当地富商的女儿,儿女双全,我和你奶奶还去喝了他小儿子的满月酒。” “表哥也是一表人才,满腹诗书,家境优越又事业有成,放下了对你奶奶的执念,发现其实人生还有很多选择。而且,可能会过得更容易一些,”毕竟不是谁都能一直保持着那种热情去追逐一个人一辈子的。 “这种事,就是当时看着严重,真过去那道坎儿了,都是该怎么活怎么活。过好自己的日子是人的本能,这个世界上,能把一个人记一辈子的那种痴情种子,凤毛麟角。” 沈爷爷摇头笑笑,“你看你奶奶的表哥,当时命都不要了,后来不是照样娶妻生子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沈爷爷对周晚晚这样说,等沈国栋把周晚晚安顿好再下来找他,他却对他说了另一番话。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深有浅,不是谁想拼命抓住就一定能抓住的,力气用得再大,也挣不过命去。缘来缘去的,有时候真的不由人。” 沈国栋非常不爱听,“当年您跟奶奶那时候,要是有人跟您这么说,您能信?能听?” “当然不能!”沈爷爷的眼睛比沈国栋的瞪得还大,“我要是认命了,这世上哪还能有你?” “那您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干嘛?!”沈国栋几乎要怀疑他爷爷老糊涂了。 “我就是提醒你,趁缘分还站你这边儿的时候赶紧地把握住!别像表哥当年那么面!他要是早点儿下手把你奶奶娶了,还有我什么事儿?!”沈爷爷恨铁不成钢。“你的脑子呢?!你爷爷还能害你?说的这都是经验!宝贵的实战经验!” 沈国栋还是不服气,“这还用您说?!您少给我添乱就行了!” 相比较于沈爷爷祖孙火药味儿十足的谈话,周晨对妹妹的态度就温和多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沈国栋也不例外,别认为他对你的好是理所应该,你也要学着对他好一些,要不然无论以后你们俩是不是能在一起。你都会觉得欠他的。到时候就更理不清了。” 周晚晚惊讶极了,“二哥,你不揍他了?竟然还帮他说话?!” 周晨真是被这个小笨蛋给气着了。“我这是为了谁?!你以为我憋着不揍他不难受?!”要不是怕妹妹难过,怕她心里有负担,他用得着考虑这些? “这就像是两个人一起做一件事,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如果你也尽到力了,最后成不成的。你都有底气,不觉得对他愧疚,如果你没有,那你永远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一辈子都得被人牵着鼻子走。” 周晨耐心给妹妹讲道理,“你们之间不同于旁人,感情上不相欠。这是最基本的底线。否则你以后永远被困在一个被动的位置,无论要做什么决定。都会被愧疚左右,那就真的出不来了。” “二哥,你还是不看好我们,是吗?” “我不是不看好你们,我是必须把最坏的可能性为你想到。”周晨带着淡淡的遗憾看着周晚晚,“二哥本来希望你能晚点接触感情,可以多享受几年单纯的快乐。” “爱情这种东西,太危险。危险的东西总是吸引人,可也最是残酷,几乎人世间所有的真相都能从里面找到。”周晨摸摸周晚晚的头叹气,“这是你人生必须经历的东西,如果你非要早点经历,那二哥就只能多为你考虑一些了。” 这次谈话以后,周晚晚一直在想,周晨是如何看到爱情的残酷的?他经历过了吗? 可她终究没有问,周晨不想说的事,她也不想勉强他说。 开学以后的第一个周五,周晚晚早退了两节课,又请了周六的半天假,准备偷偷跑回绥林给沈国栋一个惊喜。 周晨说得很对,他们之间相处,不能只靠沈国栋一个人付出,她也得尽到自己的努力才行。 在汽车站排队的时候,周晚晚意外遇到了也坐同一趟车的郭克俭。 “我去看我爸,他最近身体不好。”一个暑假没见,郭克俭比周阳结婚的时候黑瘦了不少,精神看着还可以,眼底深处却有着强撑着的浓浓的疲倦和悲凉。 周晚晚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不对,要是别人,她可能不会这么想,也不会这么震惊。 可这个人是郭克俭。那个曾经被从云端拉下来踩到泥潭里还能笑得温文尔雅自信好看的郭克俭,是什么样的事能让他的疲倦和伤感藏都藏不住? “郭副县长……”周晚晚说出这几个字就后悔了,郭克俭的父亲在十年前就已经被打成了反革命,早就不是副县长了。 “我爸在郊区养猪,做了六七年猪倌了。以前在县里掏了三四年厕所。”郭克俭一点都不隐瞒这些事,“最近他得了很严重的肝病,我打算接他回家养病,正在跑这件事。” 周晚晚看着郭克俭瘦得青筋凸起的手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安慰的话很多时候都是说者用来尽义务的手段而已,对听者其实真的没什么用。 至少,前世她最伤心难过的时候,谁的话都没安慰到她。 “等郭伯伯回家,我和我二哥一起去看看他。”周晚晚从挎包里拿出几颗巧克力糖和一瓶橘子汽水,“郭哥哥,这是我路上的零食,分给你一半。” 郭克俭一点没推辞,很痛快地收下了,“真荣幸,我还没有过这种待遇呢。” “那你就快点吃了吧!以后我的零食多分给你点就是了。”周晚晚帮不了郭克俭什么忙,只能帮他调理一下身体,至少,能有精力扛起家庭的重担,为重病的父亲精力充沛地操劳。 一上车,郭克俭就真的吃了糖,喝光了汽水。 周晚晚跟他换了位子,让他坐到靠窗的里面去,“你可以靠着睡一会儿。” 郭克俭也没有推辞,就真的靠着车窗很快睡去。 周晚晚看着他消瘦的脸和眼眶周围明显的黑眼圈轻轻叹气,再熬两个月,四人帮就会被打倒了,到时候许许多多像郭克俭父亲一样的人都能重见天日了,许许多多像郭克俭一样无辜的反革命子女也不用活得这么辛苦了。 车走出陵安城,公路上大树的影子和光斑一块一块从车窗边扫过,也扫过郭克俭的脸,他忽然很轻很轻地叫周晚晚,“囡囡。” 周晚晚抬头,快速闪过的光影让她几乎看不清郭克俭的表情,其实他也没有任何表情,还跟刚才一样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跟睡着了没有任何区别,好像那声很轻很轻的低喃是周晚晚的错觉一样。 可那不是错觉,周晚晚肯定。她一直看着郭克俭,直觉里不想错过他接下来的话,那对他一定很重要,说出来也很艰难。 周晚晚不了解郭克俭,可是敢肯定,他不是会诉苦的人。这些年无论多难多苦,周晚晚看到的都是当年那个骄傲的少年,他不会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软弱,那比受苦更让他接受不了。 “我妈,上个月去世了。自杀,为了,让郭克贞回城接班。” 郭克俭保持着那个睡着的姿势,几乎是无声地说出这两句简短的话,却艰难得让他自己和周晚晚都呼吸困难。 “郭哥哥……”周晚晚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她不知道这种时候要说什么能安慰他。 其实说什么都安慰不了。 这些无奈和疼痛,只能靠自己硬扛过去。 这些年郭克俭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了吧?什么事都放在心里独自承担,不想说,不能说,也不知道跟谁说。 可是他终究是人,也会有某一瞬间脆弱得想找人倾诉一下。 “她身体一直不好,前些年批斗给伤了,我,找了很多关系,今年才让她从清洁队出来,在蔬菜公司挂了个名,在家养病。”第一句话说出来,后面的话就容易多了,郭克俭慢慢跟周晚晚说起他去世的母亲。 “她在家待得一直不安心,我爸身体更不好,还在郊区养猪,郭克贞学业无着,成分不好,就要在农村扎根落户,再也没机会回城。这两件事每天都在她心头压着……” 郭克俭的手紧紧攥起,微微发着抖,“是我没用,要是能快一点把郭克贞的工作安排好,我妈也不会为了让她回城接班……” “郭哥哥……”周晚晚的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砸到郭克俭攥紧的手上。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这不是你的错,这个时代人人不能幸免,谁都无能为力。 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妈自杀并不只是等不及让你妹妹回城接班,是这些年一点一滴的迫害让她早就不堪重负,心灰意冷…… 这些郭克俭怎么会不知道?他一定都知道,只是失去至亲的剧痛和迷茫让他不知道要怎么来抵御好,才会用自责来惩罚自己。 除了自责,他现在不知道还能为母亲做什么。 周晚晚太了解郭克俭现在的感受了,前世周阳去世,她几乎痛到麻木,了无生趣,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自责…… 郭克俭好像被周晚晚的泪烫到一般,攥紧的拳头剧烈地颤动了几下,还维持着闭眼靠在车窗上的姿势,嘴角却轻轻抖动,悲哀在他脸上潮水一般蔓延开来。 “囡囡,我从没想到,我妈会这么离开。”郭克俭颤抖的手紧紧攥住了周晚晚的手。 ☆、第三七六章 惊喜 “郭哥哥,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周晚晚说到这里忽然就不想再这样客气下去了,直接跟郭克俭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也知道,我零花钱挺多的,如果你帮郭伯伯办事需要,可以先从我这里拿,反正我放着也是放着,等以后你有了再还我。” 周晚晚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郭克俭的丧母之痛,也没办法帮他尽快把父亲调回县城养病,唯一能帮他的就是这个了。 “要不然你给点利息我也不介意,多请我吃几顿好的就行了。” 郭克俭上车前干涸如枯井的眼睛下车后变得再度温润起来,好像周晚晚在车上的泪是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一样,水意浸润了他的眸子,让他的笑容又变得柔软温暖。 “既然你跟我这么不客气,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等我回陵安就去学校找你拿钱,顺便先付一点利息。” 郭克俭看看孤身一人的周晚晚,有点不解,“沈国栋怎么没来接你?你要去哪儿?我先送你过去吧。” 周晚晚一看表,急忙跟郭克俭告别,“我得赶紧走了!沈哥哥要下班了!我是来吓他一跳的,当然不能让他接我。” “郭哥哥,你去办你的事吧,我们回陵安再见!” 周晚晚跟郭克俭挥了挥手就冲粮食公司跑去,并没有发现郭克俭一直目送她消失在街口,目光落寞又复杂。 沈国栋再次在单位门口看到周晚晚,脚步顿了一下才冲周晚晚快步走过去。 “你怎么学会到处乱跑了?一个人坐车过来的?车上挤不挤?下次要过来给我打电话,我去学校接你。” 周晚晚有点儿不高兴地看沈国栋,“沈哥哥,你看见我忽然出现在你面前不高兴吗?我原本想给你个惊喜呢?没想到对你来说是个惊吓。” 沈国栋一下就笑了。“这明明就是个惊吓,你自己乱跑出事儿了怎么办?我可不想要这样的惊喜。”看周晚晚有点不高兴了,又赶紧哄她,“你想来看我就是大大的惊喜了,后面的事就让我来做好了,以后再想给我惊喜,就给我打电话。知不知道?” 周晚晚叹气。“我想对你好一点儿都不给我机会!” 沈国栋没接周晚晚的话,揉揉她的头,宠溺又纵容地看着她笑了笑。 看看周晚晚有点干的嘴唇。沈国栋拿过她的书包找水壶,发现她竟然没带,书包里面只有一瓶没喝的橘子汽水,脸色马上就不好了。“坐了这么久的车你竟然一口水没喝?这么热的天,中暑了怎么办?” 周晚晚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走吧,先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下我们再回家,要不要先吃个冰糕?”沈国栋也觉得自己刚才语气重了,赶紧哄她。“沈哥哥错了,不该这么跟你说话,买个冰糕给你道歉好不好?” “还要鱼丸豆腐小火锅。”沈国栋一道歉。周晚晚马上委屈起来,“我来看你你一点儿都不高兴。还不马上带我回家,你是不是在家里藏了什么人不想让我看见?还是又惹了什么风流债回来了?” 沈国栋被她逗得哭笑不得,“你懂什么是风流债!下次不许胡说。走吧,先去休息一下我们再回家,我打电话让人给我们送鱼和菜过来,你还想吃什么?我们后天再回向阳屯,明天全听你的!” “那我们钓鱼去吧?让我开车怎么样?” 想想周晚晚开车的勇猛,沈国栋直摇头,可是周晚晚却笑眯眯地求他,“不是有你在吗?你看着我能出什么事儿?” 看沈国栋脸上有了松动的笑意,周晚晚也不着急让他答应,只催他回家,“我不去你办公室,我要快点吃饭。一想到晚上能吃你做的饭了,我中午都没吃饱!” 沈国栋马上被哄得心花怒放,“回家回家!你饿了怎么不早说?大哥今天让人捎了鲜蘑菇过来,先给你做个汤垫垫。” …… 吃过晚饭,月亮早早就升了起来,撒了一地清辉,院子里花木扶疏,暗香浮动,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在秋千上乘凉。 “以后不许这么乱跑了,你一个人坐那么远的车,路上出点儿什么事怎么办?”沈国栋亲亲周晚晚的头发,温柔地哄她,“你想干什么就跟我说,我帮你办。家里的电话就是给你装的,你随时打电话过来,千万别再这么乱跑了。” 周晚晚晚饭吃饱了,在秋千上慢慢晃悠得有点昏昏欲睡,听沈国栋又提起这件事,悄悄睁开了眼睛,“沈哥哥……”你对这件事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周晚晚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问出来,而是把脸更深地埋在了沈国栋的怀里,“我就是想你了,你要怎么帮我办?” 沈国栋一下一下顺着周晚晚头发的手一顿,一翻身就把她压在了身下,周晚晚还在天旋地转,他的唇已经重重压了下来。 花影下,月光里,刚刚还悠悠闲闲晃动的秋千忽然剧烈地颤动了起来,粗重的喘-息-和温柔的诱哄间,要仔细听,才能听到甜美而微弱的轻-吟-。 那声音太过甜蜜又太过轻微,听得人心里越来越痒,怎么听都听不够,引得秋千晃动得更加剧烈。 “小祖宗,你是来要我命的吧!”沈国栋把脸埋在周晚晚的头发里,气息热得喷火一样。 “沈哥哥……”周晚晚的呼吸比沈国栋还不稳,刚从半缺氧状态解脱出来,声音弱得像一只被欺负狠了的小奶猫,又娇又软,还带着一点可怜兮兮的委屈,只这一声,就让沈国栋浑身的肌肉又紧绷了起来。 “囡囡乖,别说话了。”沈国栋抬起头,极力隐忍的目光深处是野兽出笼一般的侵略和野性,“你再来一声儿沈哥哥就真忍不住了。太要命了!” 周晚晚还有点没反应迟缓,雾蒙蒙的大眼睛看了沈国栋几秒,忽然明白过来,娇嗔地瞪了他一眼,红着脸偏开了头。 这一眼带着七分羞涩三分嗔怒,在周晚晚清纯稚嫩的脸上本就如豆蔻花开,露染花浓,偏她现在还脸颊酡红嘴唇水润红肿,更是有种青涩的性-感-,让沈国栋全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 “囡囡,自己进去睡觉,快点儿。”沈国栋的声音稳稳的,却让周晚晚听得心里发颤,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越平静,爆发起来威力越巨大。 周晚晚一句话不敢说,跳下秋千就往屋里跑,刚跑了两步就被拦腰抱了回来。 “啊!”周晚晚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小笨蛋!不穿鞋就跑!”沈国栋把她放到秋千上,单膝跪在地上,让她的脚踩在自己膝盖上,掏出手帕仔细给周晚晚擦了擦脚底。 沈国栋炙热的手掌攥住周晚晚沁凉柔白的脚,那一瞬间两人都颤动了一下。周晚晚的脚下意思地往回缩了缩,却根本挣不脱沈国栋看似随意实际上紧紧禁锢的手。 那双手跟平时一样温柔沉稳,仔细妥帖地给她穿上鞋,实际上只有周晚晚知道,沈国栋的手一直在隐隐发抖,那种极力控制隐忍之下的微微抖动,像海啸来临前的细浪,看似轻微无害,背后隐含的力量却让人胆战心惊。 沈国栋一给周晚晚穿完鞋,不用他再说,她就落荒而逃。 ☆、第三七七章 时代 那个周末以后,周晚晚再没独自回去找过沈国栋。她去找他,他并没有特别高兴,相反,好像还有种隐隐的排斥。 这种排斥他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周晚晚太了解他,跟他朝夕相处那么多年,根本发现不了。 他排斥的不是周晚晚这个人,也不是跟她相处,而是周晚晚独自去找他这件事本身,这是周晚晚反复摸索试探出来的结果。 无论他们怎样试图遗忘或者掩饰,那天沈国栋听到的话还是在他们的关系上留下了痕迹。 他们跟以前不一样了。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这不是周晚晚耍点小手段推他前进一步就能完全解决的,周晚晚也没天真地认为这件事能风过无痕。 当她想像周晨说的那样,更投入更努力地去经营他们的关系,试图在他们的相处模式上做出一些改变,对他表达更多关心时,才发现她的方式沈国栋并不喜欢。 两个人相处,总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最佳的方式,这不是数学公式,只要满足了条件就放之天下皆准。 所以周晚晚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多难以解决的事,如果沈国栋不喜欢她的这种方式,那就换一种好了,反正她也不是非这样不可。 他们现在才算真正进入恋人的磨合期,以前相处得再和谐,更多的都是兄妹关系,不能完全套用在现在的相处中。 周晚晚自那次以后一直尽量保持着以前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她还没找到更好的方式,但至少她知道什么方式是不好的,所以,没有什么比维持现状更好的选择了。 周晚晚也试图去探寻沈国栋这种莫名其妙的排斥到底从何而来。可是最后还是放弃了。 没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有时候我们连自己真正的想法都弄不明白,去妄加猜测另一个人的内心,真的是一件非常徒劳而不可取的事。 好在她什么都不做,沈国栋反而正常了。而且,周晚晚发现,如果她能让沈国栋多为她做一些事。他会更高兴一些。 比如趁他周六来接她。让他帮她们寝室换个门把手安一道门插,再把不好用的窗帘盒修好。 这些当然都有校工做,可是这种小事请一次校工等两周也不一定来。沈国栋积极主动马上就给解决了,而且干完了还非常高兴,那就让他顺手做了好了。 “你要是忽然想吃什么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有一次沈国栋忽然对周晚晚提起。“我们单位小张说他媳妇有一天忽然半夜想吃芹菜根儿做的咸菜,不吃觉都睡不着。折腾得他连夜跑回他老丈人家让他丈母娘跑了好几家才给找来,她媳妇吃到嘴了就消停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要是半夜饿了,可以给你打电话。你会送夜宵过来?”周晚晚有点好笑,“送来了正好当早餐?” “我就说我去陵安工作,你看你真有什么事儿我还是够不着!”沈国栋还是想旧事重提。 对他这种不属于正常范围的执拗周晚晚选择听而不闻不搭理。 可是当她看到沈国栋说的小张媳妇时。还是淡定不了了,“人家怀孕了!孕妇忽然想吃个什么东西当然得马上吃到嘴了!能跟正常人一样吗?!你拿我跟她比?!” “不怀孕就不能有忽然想吃的东西了?你这是什么逻辑?”沈国栋反而觉得周晚晚的想法有问题。“想吃又吃不到嘴,怀不怀孕不都一样难受?” 周晚晚努力克制住自己翻白眼儿的冲动,沈国栋这家伙的意思是,如果她能像个孕妇一样折腾他才算正常? 跟沈国栋的事几乎占据了周晚晚全部的注意力,当她发现郭克俭一直没来找她拿钱的时候,已经是一周多以后了。 矿务局大楼就跟学校隔了两条街,周晚晚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有过去,而是给郭克俭打了个电话。 即使没有钱的事,她也应该问问他父亲的病情。 可是接电话的人告诉周晚晚,郭克俭家里有事,请假了。 周晚晚愣了一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挂上了电话。 郭克俭的家在绥林县城,真有什么事她也帮不上忙。她已经说过了钱的事,他没有来找她,就是不急需。她真的没什么能做的了。 郭克俭那么骄傲的人,那天的倾诉已经是失控,也许他现在并不想见到她。 这一别就是几个月。 这几个月,整个国家都在剧烈震荡,每个人都被时代的洪流席卷着身不由己,大时代的脚步大跨步向前,这个饱受摧残的国家终于迎来了一个新的时代。 一九七六年九月,那位伟人去世,十月,四人帮被打倒,这场持续了十年的红色革命终于结束。 许许多多被它拆散的家庭终于能重聚,千千万万被它改变命运的人终于看到了曙光。 可是郭克俭的家却在这个时候彻底散了,他的父亲等来了四人帮被打倒,却没熬过病痛,在郭老将军平反的那天去世了。 郭老将军的平反工作是沈爷爷亲自主持的,在四人帮被打倒之前就在秘密准备资料,作为他们迫害革命功臣的罪证第一时间公布于众。 郭老将军的事一解决,郭克俭的父亲也马上被摘掉反革命的帽子,恢复职务,作为绥林县副县长举行了追悼会。 周晚晚是在追悼会的前一天听到这个消息的。 “本来他父亲只是长期营养不良和劳累过度引发的肝病,好好调养着,肯定能熬到平反,到时候去省里的大医院治疗,绝不会这么早去世。”周晨不顾沈国栋的反对,还是告诉了周晚晚真相。 “他是被郭克贞拉去批斗,气得当场吐血昏迷的,是他自己存了死志,什么药都救不过来的。” 郭克贞回城接班以后,为了积极表现,博取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在单位获得工友和领导的承认,快速在“革命队伍”里占有一席之地,大公无私地大义灭亲,把重病的父亲拉出来批斗。 郭克贞从小就“识时务”,后来家里突遭变故,她那么小的年纪就知道巴上沈国慧,甚至能在沈爷爷面前露露脸,让自己在学校里的日子好过很多。 要说她对“革命事业”多么坚贞执着,谁都不信。她也不一定是对父亲没有感情,可是父亲已经被打倒了,在当时看来,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她还要活下去,如果批斗父亲能给她带来好处,这也是“吃小亏占大便宜”的事。 谁都想不到,在她把父亲拉出去狠批狠斗以后的几十天,这个世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个被人打倒再踏上一万只脚的父亲又成了人们敬仰的副县长,还要在全县最大的礼堂开追悼会,各单位都组织人去悼念。 周晚晚和周晨、沈国栋到的时候,大礼堂里已经布置得庄严肃穆,很多人在门外等着进去悼念死者,慰问家属。 “县委领导班子的人都到齐了,一个没拉!省里都来人了!这位郭副县长真是会挑时候!你看这葬礼风光的!”前面有人在小声议论。 “会挑什么时候啊!这要是能再熬几天,能死在县医院?就人家那个大首长爹,就是死了也管用,早送省里送北京去了!治好了再回来,那可不是一个副县长的事儿了!” “就是!才四十八!正是往上升的好时候!这要是能熬过来,以后说不定能坐到什么位置呢!” …… 县领导班子的人出来了,在外面等着的亲友和各单位的人陆续进去给死者鞠躬,跟家属握手慰问。 周晚晚几个人进去,在家属区只看到了郭克俭一个人。 郭克俭比上次看见时更瘦了,站得笔直,脸上一丝血色没有,总是温文儒雅的眼睛里一片冷冽,脸上的表情却很克制,礼貌地跟人握手,简单寒暄,说话举止跟平时一样进退有度,滴水不漏。 金秋十月,外面的阳光金灿灿地散发着暖意,灵堂里摆满花圈,人来人往,低低的说话声和哀乐混在一起,有种不真实的隆重热闹。 可是站在那里面对这一切的郭克俭却让人觉得他是独自站在风雪肆虐的旷野中。 周晚晚跟在沈国栋和周晨身后来到郭克俭身边,看着他们俩跟他握手,说着“节哀,郭伯伯看到今天也能安息”、“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不要客气”之类的话。 轮到她,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只是想到那天提到母亲去世的郭克俭,那时候他还肯找人倾诉,还能露出伤心悲痛的表情。 现在的郭克俭,身上只有冷冽和坚硬,仿佛是一个冰雕,用力一敲,他就有可能哗啦啦地碎掉。 周晚晚努力了半天,还是没说出来一句话,甚至笑一下都没做到。她慢慢向郭克俭伸出手,手心里是两块糖。跟那天她给他的一样。 郭克俭看着周晚晚的手心,好半天才伸出手,没有直接去拿糖,而是把她的手握在了手里。 ☆、第三七八章 误会 郭克俭的手冰冷干燥,让周晚晚忽然想到那个雨夜她曾经紧紧握过的秋雅的手。 都是一下就冷到她的心底,都是一样没有一丝温度。 “我爸是听到我爷爷平反的消息以后去世的,笑着走的。”郭克俭看着周晚晚眼底的悲痛,脸上面具一样礼貌的表情慢慢剥离,对周晚晚笑得让人心里更添凄凉,“他没留遗憾。” 可是却把所有的遗憾留给了他。 周晚晚感同身受,那种亲人离去,所有的遗憾都无法弥补的痛悔和无力骤然而至,重重击在了她的心上。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失控,可是这个灵堂和眼前强撑着的郭克俭对她的刺激太大了,她看着郭克俭,好像看到了站在周阳灵堂里的自己,好像看到缝补秋雅残破身体的自己。 周晚晚也想对郭克俭笑一下,一滴眼泪却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落到了他们紧紧握着的手上。 这滴眼泪几乎是同时砸在了在场的四个人心上,沈国栋第一个跨过来,把周晚晚拉了过去,看郭克俭的目光凌厉异常,像领地遭遇侵犯的雄狮。 “带囡囡走吧,这里不适合她久待。”郭克俭却对沈国栋的恼怒视而不见,再次上前跟周晨握了握手,“谢谢你们能来。县委派人过来帮助治丧,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你们放心吧。如果有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我肯定不会客气。” 沈国栋拉着周晚晚的手要走出去,却被周晨拦了下来。外面几乎全县各单位的代表都来了,他们这么拉着手走出去,妹妹以后还怎么做人? 沈国栋倔强地跟周晨对峙了几秒。最后还是放开了周晚晚的手,任周晨护着她走了出去。 两人走出灵堂,沈国栋却没有跟出来,而是留在里面跟郭克俭说话。 周晨带着周晚晚在人少的角落站住,从保温壶里倒了点水让她喝,很耐心地沉默着。 周晚晚也沉默着,那滴眼泪落下来。她就从莫名而来的情绪里清醒了过来。再没掉一滴泪。 可是她却不知道要怎么跟周晨解释,更不知道要怎么跟沈国栋解释,她只是物伤其类。在哭前世的大哥和今世的秋雅,还有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们离去的自己。 “哥!我错了!你就让我见爸爸最后一面吧!我错了!爸爸从小疼我,他一定会原谅我的!求你别让爸爸担心我,让他走也走得不安生。求求你了!” 灵堂门口忽然出现一阵骚动,郭克贞痛哭着跪在门口。冲里面的郭克俭哭求。 郭克俭从来没跟周家兄妹几个提起过家里的亲戚,可是想想也知道,郭老将军被打倒十年,至亲被连累。远亲早就避之唯恐不及,到现在平反,能站在灵堂里的。竟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还有一个本应该陪在他身边的郭克贞,却在最后关头为了自己的前途舍弃了亲情。 灵堂门口很快聚集了一群人。对着痛哭悔悟的郭克贞指指点点。 郭克贞现在要进灵堂,并没有人拦着她,可是她却跪在了门口求郭克俭原谅,这个女孩不愧为当年最受郭老将军宠爱的孙女,不得不夸她一句心思慎密能抓住所有对自己有利的机会。 她今天来的目的不是为了送父亲最后一程,甚至不是来对郭克俭真心悔悟,她是来逼郭克俭在众目睽睽之下原谅她,承认她。 郭老将军是去世了,他们的父亲也不在了,可是郭家以前的关系网还在,郭老将军的威望还在,有了这些,他们以后的路就会好走很多。 可是这些无形却巨大的助力现在对郭克贞来说一无用处,如果处理不好,以后还会成为阻力。 她急需郭克俭在所有人面前给她一个身份,让她能再度获得所有人承认,承认她虽然犯了错,可是郭家人已经原谅了她,她还有资格享受爷爷和父亲留下来的一切。 只有郭克俭原谅了她,或者说是为了面子不得不原谅了她,别人才会慢慢不再指责她。毕竟无论她做了什么,那都是他们的家务事,家里人都不计较了,外人还跟着操什么心呢? “哥!妈走的时候让你好好照顾我,我不用你照顾,我只想送爸一程……爸走的时候你不让我见最后一面,现在葬礼也不让我参加,爸和妈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 “我们家就剩我们俩了!我们没亲人了!求求你!别这么狠心……” 郭克贞在灵堂门口越哭越伤心,越说越可怜,几个围观的妇女都被她说得红了眼圈。 郭克俭面色平静地从灵堂里走了出来,站在郭克贞面前,看着她声泪俱下地哭诉,好半天没说话。 郭克俭看郭克贞的目光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围观的人们慢慢不再议论,都闭嘴看着他。 郭克贞慢慢地也有点哭不下去,可是今天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必须抓住。 郭克贞咬咬牙,哭着扑过去就要去抱郭克俭的腿。 郭克俭后退一步躲开了她,“郭克贞,爸走前交代我,以后我们郭家没有你这个女儿,让你好自为之。” 郭克俭一句话就让郭克贞不敢再哭。 “我不相信!爸最疼我!他不会说这样的话!”郭克贞说完又去求郭克俭,“哥,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是你不能……” “爸最疼你,所以才被你气得活不下去。他说这话的时候,县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在旁边听着呢,我能给你找出十几个证人。” 郭克俭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郭克贞,眼睛里除了冰冷什么都没有,“既然今天你非要在这把话说明白,那我就请在场的各位做个见证,我郭克俭遵照家父遗言,再不认郭克贞这个妹妹,从今以后,她与我郭家再无关系。” 郭克俭说完,低头在郭克贞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不再看瘫坐在灵堂门口的郭克贞,对县公安局和武装部派来的人点点头,“麻烦你们帮忙维持一下秩序,把无关的人清场。” 郭克贞很快被清出去了,失魂落魄地没敢再哭喊一句。很显然,郭克俭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比跟她断绝关系还管用。 “现在你还觉得郭克俭可怜吗?”周晨问周晚晚。 周晚晚有点反应不过来,“我没觉得他可怜,从来都没有。” 郭克俭不可怜,他更不需要别人可怜他。 “不出三年,郭克俭肯定能干出一番成就来。他能力不比沈国栋差,心思又都放在仕途上,前途不可限量。你看今天来这些人,哪个不是看准了这一点在努力跟他拉关系?” 周晚晚对周晨的话更加莫名其妙,“他跟沈哥哥本来就不是一类人,有什么好比的?” “知道不能比就好。”周晨看着周晚晚的目光复杂无比,“他们俩都不需要你的可怜。” 周晚晚一下就明白了周晨的意思,“二哥,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郭克俭他们一家人的经历让人唏嘘,对他没有别的意思。” “我误会不误会真的不重要,即使你对他有什么别的意思我也没意见。” 周晨看着大步向他们走来的沈国栋,语气里都是无奈,“我只是希望你能在清醒理智的状态下做决定,不要冲动,否则现在的情绪过去,再发现自己误会了自己,那就真的是伤人伤己的事了。”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忽然明白过来,可能对这件事有误会的不止是周晨一个人。 ☆、第三七九章 起飞 沈国栋并没有如周晚晚想的那样误会什么,提到郭克俭,他只有厌恶,“他懂什么?!用得着他对我们的事指手画脚?!” 周晨挑眉,可见郭克俭是真说到点儿上了,否则沈国栋不至于这么气急败坏。 可是他是怎么指手画脚的,谁都不知道。 对这件事,沈国栋闭口不提,郭克俭笑而不语。 三个月后,郭克俭升任陵安矿务局人事处副处长,成为整个陵安矿务局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 一时间,他成为大家议论艳羡的对象,可是熟悉他的人却都并不惊讶。郭老将军被打倒那十年,他都能在重重阻碍下走出一条坦途,现在天时地利,大家都等着看他一飞冲天。 人生迎来新阶段的不只是郭克俭,周晨也拿到了宁大的本科毕业证书。 是的,不是本科录取通知书,而是毕业证书。 这还要从霍长河身上说起。霍长河被下放前就是宁大历史系教授,四人帮一被打倒,各行各业百废待兴,急需人才,全省最大最好的综合性大学宁大也不例外。 宁大考古系是当年那场运动的重灾区,全系几乎所有人都没能幸免。 当考古和学术研究又可以从见天日,宁大终于得以重建当年最辉煌的考古系。可把当年的教授、老师一调查,大半在那十年残酷血腥的迫害中去世,剩下的伤的伤,残的残,当年宁大那一批精英几乎全军覆没。 可是国家的文件一个又一个的发下来,重建大学。特别是当年那些特别有影响力的院系是文化领域复兴的需要,也是政绩考核的硬性标准,无论是教育界的官员还是学校的师生,都对能挑起宁大考古系大梁的学术人才翘首以盼。 在这种情况下,这十年里没病没灾还没把学术研究放下的霍长河教授就显得特别稀缺和珍贵了。 霍教授重回宁大历史系任系主任,第一个要求就是把他这些年手把手带出来的学生周晨带去当讲师。 没入学没上课没考试就没学历不符合规定?新上任的霍主任把一大摞学术论文往学校领导和教育厅领导面前一拍,“懂行的拿去看看。我亲自带了七八年的学生。写的论文够不够在考古学报上发表!有没有资格拿一张宁大的毕业证书!” 还是有人不服?“你们考!随便考!你们出题,我老头子绝不插手,理论课、实践课、文化课。想考什么考什么!考倒了这孩子算我老霍砸了招牌,以后我关了山门再不收弟子!” 都指望着霍老头这颗仅存的硕果当招牌重建考古系呢,谁敢惹得他不收弟子?再不服气也都得闭嘴了。 霍老头还不依不饶,“考!不考还不行!我的学生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背个走后门的黑锅!” 那就考吧!校领导亲自过问。出题的几个人掉了一大把头发,又不能让人考不过。又不能放水太明显,真是后悔死当初怎么就一时气不过说了要考试的话呢! 人家霍主任都说了,考完了试卷还得公示,“让所有人都看看。我老霍带出来的弟子可不是草包!” 文化痞子霍老头又一次用他的厚脸皮和鸡贼打败一众清高却不善处世的知识分子,腆胸叠肚地大胜而归。 霍老头在学校闹腾完了,扔给周晨几本书。让他随便看看就行,那个考试跟他们这些年的研究比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周晨考试之前也没怎么特别努力。每个周末还能回家带着周晚晚和小汪出去溜达一圈,家里人甚至不知道他要去参加一场这样事关重大的考试。 师生俩都没特别紧张的这场考试,在成绩还没出来之前就在宁大考古系甚至全省考古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原因出在某一位参加出题的老考古研究员突发奇想,在考卷最后出的那道附加题上。 这道附加题不计入总分,可答可不答,只是一个老知识分子的一时兴起而已。而且这道题在现在的考古界还是一个非常有争议的问题,大家都没当回事,更没指望周晨能给出什么有新意的答案。 可是,当他在三四位学者的监考下对这道题洋洋洒洒写了两大张纸还没写完时,所有人都对他的答案来了兴趣。 当几位学者传看完他的写完的那两张纸,都迫不及待地围在了他身边,等着看后面的内容。 最后,考试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几个人还不放周晨走,对他提出的见解反复追问讨论,已经不把他当成一个考试的学生,而是志同道合的同事了。 周晨当天写的东西稍加润色,发表在了全国考古学报上,成了当年学术界的一个热议话题,特事特办,他拿毕业证和受聘的事当然不再是问题。 学校领导再一次感慨,还是老学者分量重,带出来的学生都是难得的人才,这个周晨稍加时日,就又是一颗学术界的新星,可得好好抓住了! 而且,这孩子不止聪明,形象还好啊!那眉眼气质,那举止言谈,跟电影明星比都不差!哪像五短身材秃脑门还八字眉绿豆眼的霍长河能教出来的学生! 这以后要是有什么活动,把他带出去,那就是宁大考古系的一块金字招牌!看谁还敢说搞考古的不是矮矬穷酸就是一身土腥气的盗墓贼! 周晨拿到宁大的毕业证书和宁大的讲师聘用证书,才回家跟大家说这件事。 全家都沸腾起来,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甚至一直都肯定周晨不可能窝在县文化馆里一辈子的周晚晚都没想到,周晨能这么快就走出去面对新世界,而且起点还那么高! 以周晨的能力和韧劲儿,以后他想往哪方面发展都不成问题! “二哥,你为什么要搞考古?” 周晚晚一直以为周晨会更喜欢机械制造那一方面的东西。从他小时候做火柴小手枪到长大了做手弩、兵器,后来又研究兵器铸造,周晚晚暗中帮她找了不少资料,提供了很多帮助,对他的兴趣和研究了解得比别人要详细很多。 “考古能让我觉得自己很渺小,一深入进去,心里就会很平静。”周晨冲周晚晚眨眨眼睛。“你知道。有时候人是需要一点更强大更神秘的存在来敬畏的,否则会觉得人生没有挑战,久了就会无趣。” 周晚晚点头。周晨从小聪明通透,对很多事一眼就能看到本质,这是上天的眷顾,可有时候对他来说也是人生的一个诅咒。 他内心深处接受不了任何不够纯粹的东西。有时候想装糊涂都不行。所以他对谁都温和有礼,想要跟他更深入地交往却非常不容易。 他的人生其实要比别人寂寞很多。对他来说。能找到一种持续吸引他兴趣并且一直有挑战性的东西非常不容易。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周晚晚认真地看着周晨,“二哥,其实冥器文物能告诉你的东西我们在生活中都能找到答案。” “我要的不是答案。我要的是一个发掘追寻的过程和冷静旁观的状态。” 周晨笑笑,“是不是有点儿矛盾?但是你一定能懂,就像你画画。你对一副画投入很多的感情,可是你的视角永远都是一个旁观者。所以你用再温暖明亮的颜色,看懂的人也觉得冷冷清清。” 周晚晚这几年其实是有点害怕跟周晨谈心的,他把她看得太清楚,真是一件让人懊恼的事。 这个冬天,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在周晨收拾好行李准备去宁大上班时,赵小三儿也接到了宁大化学系的录取通知书。 他高中毕业以后在家劳动两年,无论学习成绩还是劳动表现都出类拔萃,再加上周阳几个的帮忙,毫无意外地拿到了当年全县最好的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成为最后一批工农兵大学生中的一个。 “以后我就跟小二哥是校友了!”赵小三儿高兴得坐不住,一直在地上晃悠,“可惜要比囡囡晚毕业两年,要是大学毕业了还能往上考就好了,让囡囡去省城再念两年,到时候我们俩一起毕业。” 周晚晚笑,到八零年左右,国家就出台学位制度,到时候就有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了,她可能还真的可以去跟赵小三儿和周晨做个校友什么的。 “到了学校可不许再叫小二哥了!”赵五婶赶紧教育赵小三儿,“要叫周老师!小二现在可是教大学生的老师了!可别给他丢脸!” 在赵五婶眼里,大学生就是最有学问的人了,周晨现在要去教大学生了,那得多有学问呐!几乎不敢像以前一样见面拍拍摸摸了,这可是大学老师! 连赵小四儿在周晨面前都变老实了,他说什么听什么,想让周晚晚抱抱都只能躲着周晨撒娇了。 周晨走的时候是墩子开车回来接的,他们特务营的驻地离省城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墩子哥哥这回有口福了!再想吃什么也不用写信回来过干瘾了!” 周晚晚在周晨的行李里又加了两个大包,都是家里的干货和腊肠腊肉之类的,反正他在那边住得宽敞,好好利用那个大厨房感谢一下墩子也是应该的。 周晨没去住大学分配在筒子楼里狭小简陋的宿舍,而是住在墩子在省城分的房子里。 是个宽敞明亮的三居室,据说是以前给苏联专家住的房子。 谁都不知道墩子是怎么把这样的房子搞到自己手了的,而且他不是出任务就是在军营,根本没必要在省城弄一套这样的房子。 “反正我也不住,给小二用正好。”墩子不提来龙去脉,只把钥匙交到周晨手里。 周晨一开始不肯住,冲墩子促狭地笑,“学校分的宿舍也挺好的,而且由奢入俭难,我就不折腾了。” 墩子不明所以,周晚晚给他解惑,“周小二的意思是,墩子哥哥年纪也不小了,娶了嫂子他还得搬回宿舍,到时候再适应就难了。” 大家都笑,却觉得周晚晚说得也不无道理。 墩子也笑,“其实当时我是冲着那房子里的厨房去的,”他跟周晨解释,“你去了就知道了,那房子里的厨房漂亮极了,设备齐全,还有一扇大窗户,窗外是一整片的天空,还有大树,看了心里就敞亮,想着在那里面做出来的东西都能特别好吃。” 墩子难得说这么多话,引得大家都想去看看那个做出饭来会特别好吃的厨房了。 送走周晨,沈国栋问周晚晚,“墩子疙瘩汤都做不好,他弄个大厨房干嘛?” “可能,想找个会做饭的嫂子?”周晚晚也不明白,这些年的分离,他们的感情没有减少,墩子却也不是当年在家里那个可以让人猜得透的墩子了。 “媳妇娶回来是为了做饭的?”沈国栋觉得周晚晚猜得不靠谱,“咱们家男人媳妇娶回来是拿来疼的,你看大哥,结婚以后疙瘩汤都做得比以前好吃了!” “再看看我!”沈国栋自豪地指指自己,“从你三岁起,我就学着给你做饭了!” 周晚晚白眼儿都懒得给他一个,“我三岁你就琢磨着娶媳妇了?!再敢胡说我二哥揍不死你!” ☆、第三八零章 沉默 等大家在微寒的春风中送走赵小三儿,已经是一九七七年三月了。 赵小三儿是去读全省最好的大学,赵五婶一家虽然有些舍不得,更多的还是欣慰和自豪,每个人都笑容满面地跟来送行的亲友寒暄,除了赵小四儿。 赵小四儿从知道他三哥这回一走就得半年能回来,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他数够六天就能见面了,就一直很悲伤。 是的,傻大胆儿赵小四儿也是有悲伤这种情绪的。 不过再悲伤也不耽误他的傻大胆儿,送走了他三哥,他就抱着沈国栋的脖子嚎,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谁说都不撒手。 沈国栋只能木着脸僵着胳膊把他抱回家,身后跟着一路忍笑忍得非常辛苦的周晚晚。 “好了,小四儿乖,不哭了啊,来,擤鼻涕。”周晚晚把手绢放到赵小四儿鼻子上,他还不干,一扭头躲开了,在沈国栋已肩膀上一蹭,又是黏糊糊的一块。 “把我姐的手绢儿擤埋汰了!”赵小四儿一边抽泣一边还知道护着他姐。 沈国栋本来打算把他扔炕上去的手又缩了回来,算了!反正衣服也脏了,看在这小子都哭成这样了还知道护着他姐的份儿上,就再忍忍好了。 赵五婶已经彻底拿这头小倔驴没办法了,哄完了吓唬,吓唬完了再哄,他就是抱着沈国栋的脖子不撒手,最后只能也跟着来到周家。 可是沈国栋不能一直哄着他,他得马上送周晚晚去学校,今天为了送赵小三儿,周晚晚已经请了一上午的假了。 周晚晚最后没办法,在赵小四儿耳边嘀咕几句。小倔驴竟然马上不闹腾了,乖乖跟着她去洗脸换衣服。 大家都惊讶极了,“这臭小子也就囡囡能治得了他!也是他们俩有缘,还在娘胎里就是囡囡救的,长大了也就认她!”赵五婶又旧事重提。 “囡囡是招小孩子喜欢,我娘家那几个小的,一见了她也是抱住不撒手。”石云摸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满脸慈爱。“以后我们家这个,还不知道要怎么黏他姑姑呢!” “有五个月了吧?你这怀相可真是好!以后孩子生出来肯定是个大胖小子!”赵五婶的注意力马上转移到石云的肚子上去了。 赵小四儿在周晚晚手里转一圈儿,马上又变成整洁神气的小男子汉了。 赵五婶看着他身上崭新的水手服和大檐帽、小手枪嗔怪周晚晚。“囡囡!以后可不能这么惯着他了!你都给他买了多少衣裳玩具了!你现在还没挣钱呢,可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的!等以后你工作了再给他买,娘肯定不拦着你!” 赵五婶说的时候瞟了几眼石云,就怕她因为这事儿对周晚晚有意见。 毕竟周晚晚现在还得靠哥哥嫂子供着。就是她自己有补助不花家里的,他们家也不在乎这点钱。可是有了闲钱这么乱花还是怕石云心里不舒服。 “五婶儿,这你可谢错人了!”石云赶紧接过话头,她聪明爽朗,当然知道赵五婶的想法。马上跟赵五婶把话说开了。 “给小四儿买东西的是国栋,囡囡想买这些,咱们这小地方也没有卖的!再说了。您可不知道,囡囡现在可是咱家的小财主。她一年画画得奖的钱比我的工资都多!我们还得沾她的光呢!” 赵五婶这才放下心来,又去感谢沈国栋,嘱咐他别再这么惯着赵小四儿了。 沈国栋笑笑没说什么,他哪来的闲心管那臭小子喜欢什么呀!还不是为了哄周晚晚高兴! 赵小四儿拉着周晚晚笑嘻嘻地往沈国栋身上黏糊,抱着他的大腿又要往他怀里爬。 沈国栋看看自己新换的衣服,说什么都不抱他了。 “国栋哥,你带我一起去送我姐吧!我肯定听话!再也不哭了!”赵小四儿对自己哭鼻子的事儿一点都不避讳,还知道拿来谈条件,“你要不带我,我一哭我姐肯定难受!” 沈国栋一挑眉,这小屁孩儿是在威胁他? 周晚晚赶紧给赵小四儿使眼色,方法用错了!你国栋哥不吃这套! 赵小四儿抱着沈国栋的大腿赶紧忽悠,“国栋哥!求求你了!就一回!带我去吧!我有枪,我能保护我姐!” 周晚晚也学着赵小四儿的语气帮他求情,“国栋哥!求求你了!就一回!” 沈国栋被周晚晚逗得没忍住,一下就笑了出来,“你要不要也来抱着另一条腿?” 周晚晚没去抱腿,她去给沈国栋捶肩膀,“国栋哥,求求你了。” 赵小四儿也在下面晃,“国栋哥,求求你了!” 大家都被这两个孩子给逗笑了,石云和赵五婶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 沈国栋和周晚晚的事虽然没有公开,家里的几个人是心照不宣的,也都乐见其成。像沈国栋自己说的,还能有谁像他一样对周晚晚好? 所以大家都等着周晚晚再长大两岁,毕业了就喝他们的喜酒。 沈国栋拿够了乔,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带着周晚晚和赵小四儿出发,最后没躲过去,又带了一个非要跟来的小汪。 车开出向阳屯不远,沈国栋看看在副驾驶座上摇头晃脑的小汪,有点不适应,“囡囡,你坐前面来。” 赵小四儿在后座就没一会儿消停的时候,一听就不干了,“我也去!我陪我姐坐前面!” 最后两人只能都坐前面,好在一个瘦,一个小,还能坐得下。 赵小四儿一到前面就扑到沈国栋身上亲了他一口,“国栋哥!你真好!” 沈国栋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眼睛看的却是周晚晚,“你要不要也来谢谢我?” 周晚晚看看赵小四儿,瞪了沈国栋一眼。 沈国栋却不肯放弃,抱着胳膊不肯走,“小四儿,你和你姐一起求的我,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谢我呀?” 赵小四儿是个聪明的小孩儿,一听就明白了,“姐!你也亲国栋哥一口!” 周晚晚的脸腾一下就红透了,狠狠地瞪了沈国栋一眼。 沈国栋摸摸鼻子不敢再逗了,赵小四儿这臭小子就在不恰当的时候瞎聪明! 不过赵小四儿的聪明还是非常有用的,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先亲了周晚晚一口,再去亲沈国栋,“我帮我姐亲你一下好了!这叫传递!我姐上回教我的新词!” 这词还能这么用?周晚晚吃惊得瞪大了眼睛,沈国栋却哈哈大笑,“好小子!有前途!待会儿带你去吃顿好的!” 赵小四儿高兴极了,“国栋哥,你和我姐什么时候结婚?到时候我要压车,你得给我一个大大的红包!” 千万别小看小孩子,在你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其实家里所有的事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 赵五婶从来没在他面前直接说过沈国栋和周晚晚的事,可他就是清楚地知道,他的国栋哥和他姐是要结婚的关系。 沈国栋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到时候肯定给你一个大大的红包!”却没说什么时候会结婚。 以前沈国栋总是把周晚晚十八岁了他们就结婚挂在嘴边,可是自从去年那件事以后,他就再也没说过了。 甚至他已经计划好的订婚也搁置下来没有再提。 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什么,却谁都不去说破。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能解决的问题,谁插手都没用。 赵小四儿被哄住了,很快趴在椅背上跟后座的小汪玩儿了起来。周晚晚和沈国栋之间却陷入了沉默。 这大半年的时间,他们的日子还是跟以前一样过,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些事变了就是变了,像这种忽然之间双方都不知道说什么的沉默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特别是郭克俭父亲的葬礼以后,谁都不知道那天郭克俭到底对沈国栋说了什么,可是那些话就像一颗种子,在沈国栋的心里慢慢发芽,半年过去,到底长成了什么周晚晚都不知道。 她只是能肯定,沈国栋把那些话听进了心里,非常在意,却不肯跟她透漏一个字。 她甚至去找过郭克俭,可是郭克俭只是笑着问她,“你觉得我能说什么?我要是真的对你和沈国栋指手画脚胡说八道,依他的脾气,我现在说不定又被扔哪个山沟沟里做苦力去了,还能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我只是把他心里的话说出来让他正视而已。”郭克俭对周晚晚非常坦诚,“我说这些只是为了你,这些话一直在沈国栋心里憋着,早晚是你们之间的大问题,与其以后造成更大的遗憾,还不如现在就拿出来想清楚。” “郭克俭,别多管闲事,你了解我多少?又了解沈国栋多少?你凭什么对我们的事指手画脚?”周晚晚现在终于明白了沈国栋那天跟他谈完之后的感受。 郭克俭笑笑离开,没再说一个字,几天以后照样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过来找周晚晚吃饭聊天。 周晚晚靠在座位上在心里默默叹气,她身边的人最拿手的就是装作若无其事掩饰太平,这一点她谁都不如。 ☆、第三八一章 团圆 开学以后的第一个周五是农历丁巳年的元宵节,那场历时十年的浩劫过去,很多被当作封建糟粕摒弃的传统又慢慢回到了人们的生活中。 虽然生活条件没有改善,可是人们的精神世界开始自由起来了。只要不被打压限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热情就让他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始装点节日了。 这一年的元宵节陵安专区政府下发文件,组织各单位和郊县有条件的公社大队做彩车巡游,鼓励群众自发的庆祝活动。 元宵节那天正好是周五,沈国栋早早过来等周晚晚,要带她吃元宵,晚上去凌安彩车巡游的正街上去看热闹,然后在陵安住一天,第二天两个人一起回家。 “绥林不是也有活动?你跑了你们单位的活动怎么办?”周晚晚一直有点搞不明白沈国栋的领导逻辑,对他们粮食公司的很多事他都特别不上心,每天脑子里占据最多的就是吃喝玩乐,可是他工作做得好像还不错。 “又不用我去扎花灯开花车,我去有什么用?”沈国栋揉揉周晚晚的脑袋,发动汽车带她先去吃饭,“本来就是个大伙凑热闹瞎乐呵的事儿,我不去他们玩儿得更放得开一些。” “再说了,元宵节不是就讲究个团圆吗?咱俩必须得一块儿过呀!”沈国栋看着车窗外蓝灰色的天空,一踩油门向街灯陆续亮起来的陵安城中心驶去。 “汤圆有芝麻的,豆沙的,枣泥的,还有五仁儿的,都是甜的!不过你得先吃点儿饭才能吃。”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先去了陵安矿务局招待所。这是陵安城里最好的招待所了。他早在这边定好了贵宾房,两人一到,先去招待所只对内开放的小餐厅,马上有人送来了事先准备好的晚饭。 周晚晚意思意思吃了两口饭就不肯再吃了,沈国栋也不强迫她,让人上汤圆。 周晚晚刚吃了一口就眼睛一眯,含着一口汤圆对沈国栋笑。 沈国栋看她吃得开心了。也跟着笑了起来。“昨天去省里开会,去了一趟小二那,他包了不少汤圆。听说墩子今天要带战友回去吃饭,我就给你也带回来点儿。” 沈国栋把几种汤圆都摆在周晚晚面前,“都是你的,不过每样儿只能吃几个。这东西不好消化。” 周晚晚每种舀了两个放到自己碗里,剩下的又推回沈国栋面前。 沈国栋开始一样一样按顺序吃下去。他对这种东西没感觉,吃不吃都无所谓,可是周晚晚喜欢,他也就陪着她吃。吃起来竟然也觉得挺高兴。 两人正吃着,小餐厅门口走进来一群人,从穿着到气质。一看就是矿务局或者专区政府的领导,都是笔挺的毛呢中山装。上衣口袋别着钢笔,一副标准的国家干部打扮。 餐厅经理亲自给这群人引路,往里面的大包间走去。 周晚晚他们坐在大厅靠窗的位置,旁边用几盆大大的铁树挡出一个半封闭的空间,只抬头看了一眼这群人,就接着吃饭。 刚吃几口,就听到郭克俭的声音,“这个位置好,待会儿花车从楼下过,不用去街上挨挤,还能看得一清二楚。” 沈国栋拿着勺子的手紧了紧,忍了一下还是非常不耐烦地赶人,“可惜还是不够隐蔽,挡不住那些没眼里见儿的!” 郭克俭丝毫不以为忤,对周晚晚眨眨眼睛,“你给他吃什么了?怎么火气这么大?” “郭哥哥,你去忙吧,把同事丢下太久不好。我和沈哥哥吃完就去看花灯,你们改天再聊。”周晚晚把自己碗里的汤圆舀给沈国栋两个,示意他快点儿吃。 沈国栋被周晚晚这种毫不避讳的亲密举动哄高兴了,对郭克俭难得地没有马上翻脸,“郭大处长,该干嘛干嘛去吧!别大过节的给人添堵。” 郭克俭显然觉得能给沈国栋添堵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儿,反而拉了把椅子坐下来跟周晚晚商量,“明天你姥爷过生日,你去祝寿吗?要是去帮我把寿礼带过去,我今年就先不过去了。” 其实自从他跟古桃婚事告吹,郭克俭就再没去过李家,但是每年李老头的寿礼他一次都没拉下过。 就冲这个,李家人对郭克俭的印象也一直好得不得了,这么有情有义又前途无量的好小伙子,可惜古桃没那个福分。 “你明天早上送我宿舍去把,或者上午送到这儿来给沈哥哥,我们帮你带回去。”周晚晚也是不去祝寿的,每年李老头过生日李淑华一家都会去,再加上一个总说怪话的赵晓雪,她已经很久不去李家了。 跟李家舅舅们和姥姥姥爷的走动也都是她回去把他们接到家里聚一下。 沈国栋放下手里的碗,对郭克俭眯了眯眼睛,“陵安矿去年事故不少生产指标可是差了挺大一节儿没完成,今年的财政拨款还有一半儿没下来吧? 你们党委书记最近没少往上面跑啊,啧啧!那么大岁数了,一个衙门口一个衙门口地走,也够难为他的了!你说,我让他多跑几趟怎么样?” 沈国栋用手指敲着桌面,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我不高兴了,这也就是两个电话的事儿,保证让你们全矿上下小半年没好日子过,你信不信?” 郭克俭不敢不信,他站起来冲沈国栋还是斯斯文文地笑,一点被威胁的窘迫都没有,“今天厨房有新鲜的鸡毛菜,我让他们给你们炒一盘,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季节吃吃还是挺水灵的。” “用不着,你别在我面前晃比什么都强。”沈国栋说完接着吃饭,笃定了郭克俭不敢再跟周晚晚磨叽。 郭克俭这些年走过来,看人眼色的本事当然是一流的,沈国栋什么事能忍着不对他发作,什么时候是忍不了马上要出手了。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冲周晚晚点点头,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看见没有,这人就是贱,好声好气跟他说话就听不懂似的!”沈国栋话是这么说,还是有些担心地观察着周晚晚的表情。 他能忍郭克俭到现在,没把他扔到犄角旮旯去,就是怕周晚晚不高兴。 “我们学校今年弄了个鱼跃龙门灯。是我们美术系画的。我画的鱼尾巴,待会儿你仔细看看!”陵安师专的美术专业现在已经独立出来,建立专门的美术系了。 周晚晚不想再提郭克俭。大过节的,她也想让沈国栋高高兴兴的,“我们郝老师点的眼睛,弄得跟舞狮似的。灯还没拿出去就热闹得不得了,可好玩儿了!” “为什么让你画鱼尾巴?”沈国栋有点替周晚晚不平。“那鱼脑袋是谁画的?” “我们系的老师啊!你不知道,能画上鱼尾巴就算不错了,轮到莫琪琪,她只能给底座画祥云和水花了!” …… 两人吃完饭就去街上了。并没有在郭克俭说的好位置多待。 等花灯巡游的车过来,沈国栋在挨挨挤挤的人群中把周晚晚护在怀里,身边是热闹熙攘的人群。他们俩正大光明地亲密无间,这比坐在任何能看到全景的好位置上要让人心情愉悦多了! 周晚晚一手举着一个贴着嫦娥奔月剪纸的小花灯。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跟着人群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往前挪。 其实这所谓的花灯巡游非常简陋,大部分车都是人力拉着的架子车,甚至还有几台自行车绑在一块儿的,郊县农民连马车都弄来了。 街上也还是那几盏昏黄的街灯,各单位最多把大门口的门灯打开,再挂两串小彩灯,跟平时一片昏暗的街道没什么大区别。 花灯做得更是简单粗糙,真没什么好看的。可是所有人都热情高涨,几乎所有来看花灯的人都参与到了这场活动中来,哪个单位的花灯过来了,马上能引起本单位职工的一顿欢呼。 人们要庆祝的不止是这个元宵节,更是借着这个节日来迎接新生活的曙光。 沈国栋给周晚晚买了个糖葫芦,却又不放心让她吃,谁知道那个糖葫芦在街上接了多久的灰了?吃坏肚子了怎么办? 他一发现周晚晚去看那个糖葫芦,就先自己吃一个,含一会儿觉得应该没什么灰了再护着她转到某个黑暗的街角或者暗巷,喂给她吃下去。 一开始他是真的很单纯地担心周晚晚吃坏了肚子,可是喂下去一个之后,他就觉得今天晚上最大的乐趣都在那串糖葫芦上了。 等周晚晚手脚发软脸颊酡红地被送回宿舍时,沈国栋还是不肯放她下车,抱着她坏笑,“要不要我明天再给你买一串糖葫芦?” 周晚晚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恨上糖葫芦了,可惜,再怎么瞪沈国栋,在他眼里她现在面若桃李目光迷离,完全没有一点儿作用,反而让他更来劲儿。 马上要到宿舍关门的时间了,沈国栋抱着她的手臂却越来越紧,周晚晚几乎觉得今天晚上他不会放她回去了,他却忽然放开了她。 “你们宿舍窗户上有个小花灯,”沈国栋温柔地帮周晚晚顺顺头发,“待会儿你把咱们的也挂上。” 周晚晚乖乖点头,刚要开车门下车,却又被沈国栋拉住。 周晚晚回头,看沈国栋好像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拉她的样子,忽然冲他灿烂地笑了,“沈哥哥,以后你每年都送我花灯吧,不许耍赖忘了。” 周晚晚举着她的小花灯冲沈国栋摇了摇,“我们每年都在一起团团圆圆地过元宵节!” 周晚晚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把手里的花灯挂到了窗户上,冲在外面看着她的沈国栋招了招手,示意他快点儿回招待所。 送走沈国栋,莫琪琪从水房回来,指着窗户上那盏花灯告诉周晚晚,“郭大哥给你的,你不在,我就帮你挂起来了!” ☆、第三八二章 是非 夏日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照在画室的窗户上,窗外的大树挡住了半面阴凉,斑驳的光斑映在白色的窗帘上,微风一吹,晃晃悠悠像一副缓慢悠闲地流动的画,让人更添睡意。 隔壁的隔壁,几个在化学实验室里打扑克的学生传过来断断续续的哄笑声,更显得75美术班的画室安静异常。 非常适合睡觉。 莫琪琪打了今天中午不知道第几个哈欠,看看偌大的画室只剩下三四个没什么精神的人还在坚持,很痛快地放弃,扔了笔去拉周晚晚,“大中午的,人都回去午休了,实在画不下去了,咱们去吃个冰棍儿吧!” 周晚晚也要画不下去了,可是期末了,她还有三四副作业没赶出来呢,再不交就影响平时成绩了。 她倒是不在乎拿不拿奖学金,可是因为作业没交而挂科,这个人她实在丢不起,只能奋力跟生物钟对抗,牺牲了午睡时间赶作业。 画室里这几个留守的都是在赶作业的,别人什么原因周晚晚不知道,她这个作业耽误的却是非常心甘情愿,甚至欢天喜地。 石云半个月前生了个健康漂亮的小侄子,胖乎乎的小手小脚,一出生就黑油油的头发,眼睛鼻子嘴巴跟周阳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抱在手里就不想放,怎么看都看不够,一直在家陪了半个多月才被周阳赶来上课。 来了就赶上期末统计平时作业,她请假那段时间耽误的几幅作业再不交平时成绩就不够了。 打扑克那几位又是一阵哄笑,一会儿的工夫,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人伸头冲画室里看了一眼就马上跑了。 莫琪琪这回不崔周晚晚了。靠在窗台上笑嘻嘻地等着,“一会儿就有冰棍儿吃了!” 果然,几分钟以后,就有人站在窗口紧张局促地叫周晚晚,“请你吃冰棍儿。”然后又看到了笑嘻嘻的莫琪琪,赶紧补充,“请你们吃冰棍儿。大家都吃。” 美术班几个女生的画架都放在窗口。周晚晚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个举着几只冰棍儿的男生,是化学系76届的刘明志。 莫琪琪促狭地看周晚晚,“那我吃了啊?” 周晚晚把挡住半面窗户的窗帘拉开。笑着看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热的,满脸热汗的刘明志,“是大冒险吗?” 刘明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冲周晚晚连连点头。“帮帮忙吧!” 周晚晚真想抽自己几下,当时怎么就一时兴起。打扑克的时候教了宿舍的几个人玩儿真心话大冒险了呢! 她是真没想到,这个游戏能这么迅速地在全校传播开来,而且,更没想到。她自己成了全系甚至全校“大冒险”的主要对象。 从那以后,无论在哪,经常会有人过来莫名其妙地跟她说一句“周晚晚。我是猪头”之类的话,还有人要过她的笔。发卡,甚至一根头发。 当然,这些都是男生。 最让人哭笑不得的就是眼前这个刘明志,他曾经输了被要求送给周晚晚两颗糖,周晚晚收了,待了一会儿他又来了,支支吾吾地跟周晚晚说他又输了,被要求把那两颗糖再要回去! 当时已经把糖吃到嘴里的莫琪琪差点儿没被噎死…… “谁让你是校花呢!他们那是想找你说话没机会,趁机套近乎呢!” 莫琪琪捏捏周晚晚的脸,跟向秀清几个讨论,“刚见着这小孩儿的时候好看是好看,可也没好看成这样儿啊!这才三年不到,怎么出息成这样儿了!我现在看着看着都差点儿看呆了!” “我们晚晚本来就好看,以前小,没长开呢,现在快十八了,是大姑娘了!”向秀清嘱咐莫琪琪,“以后咱们几个都注意点儿,可别让她落单儿了。” 师专的校花这十多年就没一个命好的,从众所周知的叶红茹、宋秋雅,到好几个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默默无闻销声匿迹的女生,几乎所有的校花到最后都没有因为她们的美丽而受益。 所以一开始向秀清就压着莫琪琪不许她总说周晚晚好看,周晚晚又躲着一切出风头的事,再加上年纪小,虽然五官精致,气质轻灵,却还是青涩稚嫩,即使大家都说美术系的周晚晚很漂亮,可也没到全校轰动的地步。 现在周晚晚长成真正的大姑娘了,“漂亮得想藏都藏不住了!”向秀清非常感慨。 她大了周晚晚整整十五岁,从一见面就把她当成小妹妹照顾着,现在更是处处维护,小心谨慎。 在这个年代,漂亮女孩儿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惹上是非,而这又是一个看似妇女解放男女平等,其实对女人要求十分苛刻的年代。 特别是对漂亮女人,只要惹上一点儿有关于名声、男女关系不检点的谣言,那就一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周晚晚也一样明白这个道理,前世她就曾经做过三年师专的校花,虽然没惹过大麻烦,可是生活中的小障碍却不少,今生她又成了别人眼中的校花,这个她控制不了,只能尽量把这个校花做得低调一些。 周晚晚没去接刘明志手里的冰棍儿,不用她示意,莫琪琪已经接过来四只,招呼画室里另外两名同学,“化学系的师兄请我们吃冰棍儿!都过来凉快凉快!” 他们75美术班是从中专升到大专的,要论学籍,他们是77届大专生,所以要叫76届的刘明志师兄。 那两个男同学当然也知道这个冰棍儿是给周晚晚的,可也不说破,都嘻嘻哈哈地过来跟刘明志开玩笑,圆了他的面子,也把他请周晚晚的事淡化了过去。 周晚晚是他们班年纪最小的同学,平时文静随和,跟大家相处非常融洽,这种时候,他们当然得帮着她。 刘明志有点儿失落地走了,吃了冰棍儿的两个男生也笑嘻嘻地跟周晚晚和莫琪琪交换了几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接着赶作业去了。 莫琪琪把周晚晚拉出去在树荫下坐着,“晚晚,我以前特别希望自己能长得好看一点儿,现在觉得,不好看有时候还挺省事儿的!至少不用像你这么烦,都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阿猫阿狗就往眼前凑!” 莫琪琪又去捏周晚晚的脸,“毕业了你就赶紧找个对象结婚!要不我不在你身边了,谁看着你啊!我可真不放心!” “嗯,找一个跟你一样脾气大的!” “晚晚,”莫琪琪躺在长椅上,头枕着周晚晚的腿皱着眉头思考,“你说男生喜欢女生最先看什么?你要是不这么漂亮,他们会喜欢你吗?他们根本就没注意到你这么有才华,性格这么好,讲义气又坚强勇敢!” 周晚晚被她逗得直笑,“你是不是又想让我给你带我二哥的蘑菇酱了?现在说多少好话都没用了,我二哥在省城呢,等放暑假他回来才能给你做。” 莫琪琪抬起头,难得地认真,“我说真的,晚晚,你说,你要是长得普普通通,是不是会过得比现在自在一些?” 周晚晚的手一顿,最后还是笑着拍了拍莫琪琪,“过得自不自在跟别人有什么关系?日子还不是自己过出来的。” 说完这句话几天以后,周晚晚就不得不承认,只要你没与世隔绝,日子过得好不好就得跟别人有关系。 至少跟食堂打饭的大妈关系很大。 “难得有个土豆鸡块,张一抖这是什么意思?!土豆鸡块变成土豆汤了?!”莫琪琪看着周晚晚打回来的菜瞪眼睛,“不行!我找她去!这不是欺负人吗!我们又没少给她饭票!凭什么一块肉都不给我们打?” “行了!琪琪!快坐下吧!”向秀清把莫琪琪拉住,“张一抖是什么脾气你不知道?谁跟她理论得过来?为了一块肉你丢得起那个人吗?” 张一抖人如其名,打菜的勺子抖一抖,一勺边半勺,干的变成菜汤,多少学生为了这个抱怨连天,可是食堂就是喜欢这样的职工,据说她已经霸占肉菜窗口二十年,找她吵架甚至打架的学生无数,她就是从来没被取代过。 几个人只能泡菜汤吃饭,抱怨了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周晚晚却在回想打菜的时候,张一抖低声对她骂的那句话,“小骚-货-!破-鞋-!” 被一个更年期妇女无缘无故地骂两句,即使是这样的污言秽语,周晚晚也并不在意。只当她今天心情不好,随便找个人泄愤。 这也不是张一抖第一次对打菜的学生出口伤人,有好几次去打菜的女生都被她骂哭过。张一抖不喜欢女生,特别是漂亮的女生,这全校皆知。 周晚晚仔细回想自己这段时间的言行,肯定没有让人诟病的地方,对张一抖的谩骂也就没有在意。 可是,很快,周晚晚就发现看她不顺眼的不只是张一抖一个人。 这天傍晚,轮到她打开水,她在开水房接了一壶放到地上,去接另一壶的时候,旁边的暖瓶忽然砰的一声被人踢倒,瓶胆哗啦碎掉,热水和碎片溅了一地。 站在旁边的周晚晚只觉得小腿一阵热辣辣的疼,一低头,小腿已经红了好几块,烫出一溜水泡,还有一处被瓶胆的碎片划伤,鲜红的血一下就流了下来。 周晚晚马上跳开几步,躲过漫延过来的热水,还没等她站稳,旁边就是一阵哄笑,“热水消消毒!省得脏了水房!别人还得喝水呢!” ☆、第三八三章 恶意 周晚晚一抬头,一下愣住了。 几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站在她面前,怀着明显的恶意冲她笑着,水房里在接开水的其他人都远远地的看着,不明所以的有之,幸灾乐祸的有之,却没有一个人过来阻止这几个大男生的恶意挑衅。 “谁踢的?”周晚晚平静地看着几个男生,“来找茬跟我打架?你们打算单挑还是一起上啊?” 几个人又是哄笑,很显然,纤细娇弱的周晚晚跟他们几个人一比,说打架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三五个她这样的小姑娘也打不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你们也觉得好笑是吧?不是找我打架,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周晚晚还是平静地看着几个人,腿上一块一块的红肿更加明显,几大片半透明的水泡在她雪白的皮肤上隆起,再染上鲜血,显得异常清晰刺目, 几个男生都被周晚晚问住了,有两个人脸上显出尴尬而不知如何继续下去的无措。 他们这样做也是看到周晚晚临时兴起,没想到要真的伤人。本以为周晚晚这样的小姑娘,又被说了那样的话,又羞又吓,肯定是哭着跑了,他们再在后面哄笑嘲讽几句,她怕丢脸,说都不敢跟人说,一场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恶作剧就这样完美落幕。 谁都没想到会把周晚晚真的伤到,更没想到她会是这样冷静的反应。 “秦勇,你说,你们要干什么?谁踢了我的暖瓶?”周晚晚看着站在这群人身后的一个男生问道。 其实她是认识这些人的,具体叫不出名字,却知道他们是学校的体育特招生。跟站在他们之中的秦勇还说过几句话。 今年学校参加专区运动会的时候周晚晚跟着去画宣传板。秦勇是一千五百米和三千米的校记录保持者,周晚晚画完就被管后勤的老师叫过去帮着看东西,还帮秦勇看过包和衣服。 秦勇被周晚晚一问,忽然愤怒地看着周晚晚,脸色涨得通红,狠狠地瞪了她几眼,转身就走了出去。 “什么东西!平时看见秦勇眼皮都不抬一下。现在被揭穿真面目了!装不下去了!想起跟秦勇说话了?我告诉你。晚了!”一个经常跟秦勇在一起的男生也跟秦勇一样愤怒,指着周晚晚的鼻子叫骂,“你就是个破鞋!还装什么装!” 周晚晚快步上前。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地抽了那个男生两个嘴巴,又迅速后撤几步,冷冷地看着他,“敢再对我说一个脏字。我抽死你!” 谁都没想到,周晚晚会不哭不怒直接动手。而且还这么干脆利落。 那个男生捂着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刚要冲周晚晚扑过来,周晚晚拎起自己手边的暖瓶就举了起来,“你敢过来我就让你洗个热水澡!” 几个男生都愣住了。互相对视几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无措,他们现在骑虎难下了。 就这么走了。以后会成为全校的笑柄,体育系的三四个大男生被一个小姑娘给吓跑了。不走。真要跟周晚晚这么个轻飘飘的小姑娘动手?显然更丢人。 而且,即使动手,他们现在也讨不到便宜,那一壶热水泼过来,几个人都得遭殃。 “谁踢了我的热水瓶?站出来道歉,赔了热水瓶和医药费我们两清!要是没人承认,咱们就去校保安处走一趟,你们仗势欺人,聚众闹事,看看校规是怎么说的!到时候你们几个就一起承担后果吧!” 周晚晚举着热水瓶,冷冷地跟几个人对峙着。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显然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么严重的程度。 门外看热闹的学生越来越多,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开水房里的几个人谁都不说话,都等着对方做出反应。 “是我踢的!”秦勇去而复返,从门口挤了进来,几步走到周晚晚面前,脸上的表情愤怒又带着让人看不懂的羞愧,恶狠狠地对周晚晚吼,“我踢的!我赔你的热水瓶和医药费!” 秦勇说着,从兜了掏出一把饭票和纸币,冲着周晚晚就扔了过去,花花绿绿地撒了一地。 “够不够?!够不够?!”秦勇疯了一样从兜里往出掏,两把掏完了饭票和钱,又去掏另一个兜,不管不顾地把掏出来的东西往周晚晚身上扔,“够不够?!都给你!够不够?!” 秦勇的朋友们看他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扔了,甚至学生证都不要了,赶紧过来阻止他,几个人又是拉拽又是抱腰,好容易才把失控的秦勇制住。 周晚晚走开两步,冷冷地看着秦勇发疯,等他冷静下来了,才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要求,“秦勇,跟我道歉。” 秦勇还是恶狠狠地看着周晚晚,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出来,甩开拉着他的同学,转身就走。 “秦勇,站住!”周晚晚厉声叫住他,“你欠我一个道歉!如果你不道歉,那今天的事,我们就换一种方式解决!” “你别他妈的欺人太甚!我告诉你!秦勇不打你我他妈的可不惯着你!”秦勇的朋友忽然怒不可遏地指着周晚晚破口大骂,“平时装得跟仙女似的!其实就是个破鞋!秦勇是瞎了眼才……啊!” 周晚晚手里的热水毫不犹豫地泼了过去,那个男生哇哇大叫着抖着衣服在地上转圈,再骂不出来一句。 周晚晚抡起手里的暖瓶,狠狠地摔向几个男生并排放在一起的暖瓶,哗啦啦一阵大响,排在一起的四五个暖瓶全都摔倒碎裂。 一时间开水房里热气弥漫,热水流了一地,几个还坚持留在里面看热闹的人都赶紧跑了出去。 周晚晚盯着两个被她吓得不知道如何反应的男生,掏出一卷钱扔了过去,“给你们看伤的!现在我不需要你们道歉了!”然后迈步从容地走了出去。 门口看热闹的人迅速地给她闪开一条通道,都诧异地看着周晚晚。谁都没想到,今天这件事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周晚晚一个人对峙四五个体育系的大男生,最后吃亏的竟然是他们! “你给我站住!搞完破坏就想走了?!”管开水房的一个中年校工小跑着追上周晚晚,拦住了她,“你是哪个系的?叫什么?破坏公物要赔偿知不知道?一个小姑娘这么无法无天地撒野!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校工上下打量着周晚晚,浑浊的眼睛里都是世故和鄙夷,“呸!长成这个样子能是什么好东西!刘卫东吃了枪子儿了!你还想靠着他在学校撒野?!做梦!” “我破坏什么公物了?你说出来我赔!说不出来就给我闪开!我是不是好东西还轮不到来评价!” 周晚晚冷冷地看着这个一身煤灰的邋遢校工,“刚才他们在那欺负人的时候你躲哪去了?现在跑来欺负我一个小姑娘,你算个什么东西!” 校工被说中了心事,一下就跳了起来,“你一个刘卫东的姘头还敢在工人阶级面前撒野!四人帮都打倒了!你还想翻了天!?” “闭上你的臭嘴!”周晚晚看看又围过来的一群人,不想跟这个浑人浪费时间,“我没破坏公物!打碎的东西我也赔了,赶紧给我滚开!你自己先是渎职现在又是诽谤污蔑学生,是不想在师专待下去了吗?!” 周晚晚越过嘴上还骂骂咧咧却不敢真的追过来的校工,快速离开开水房,凭着前世的记忆转过几条隐秘的小路,来到图书馆后面藏在一片灌木和藤蔓后面的防空洞入口,看看四周没人,才一闪身走了进去。 她需要一个隐蔽的地方处理伤口,这样的伤,无论带回去让宿舍里的人看见,还是让家里人看见,她都不好解释。 现在她几乎能肯定,学校里在流传着有关于她的流言了,“破鞋”、“姘头”,这些看似厉害,实际上是不用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就可以随便按在一个女孩子身上的指责。 只要你够漂亮,能引起大家传播流言和演绎八卦的兴趣,一旦传播开来,你就百口莫辩,避无可避,只能默默承受。 或者最后被流言打垮,或者等着大家失去兴趣,找到更劲爆的话题把你忘记。 周晚晚前世也是师专的校花,在这个学校待了三年,除了长得漂亮没有任何过人之处,才智平平,家事不显,就是这样一个活靶子一样的存在,也没有人恶意传播过这样的流言。 那么今生,这些流言从何而来?周晚晚隐隐感觉到,事情可能并不是某个人无聊或者看她不顺眼时简单的无中生有那么简单。 周晚晚回到宿舍的时候,外面已经阴得马上就要有一场大雨了,奇怪的是宿舍里空无一人,本来应该等着她回来一起去画室的莫琪琪几个都不在。 她推门一进来,一个惊雷在天空中炸开,半开的窗户啪地一下打开,桌子上的纸和书哗啦啦地翻飞起来。 周晚晚扔下手里的几本书,赶紧跑过去把窗户关上。她刚关上窗户,宿舍的门就打开,赵丽芳走了进来。 今年开学,姜引娣就被调到别的宿舍去了,周晚晚几个跟中文系的赵丽芳和钱小燕的关系更加冷淡,仅限于点头之交和表面上互不干涉的客气,所以看到她进来,也只是点头笑了一下。 赵丽芳一反常态,竟然完全没回应周晚晚,而是盯着放在自己床上的几本书看。 “不好意思,我赶着关窗户,一着急把书放你床上了。”周晚晚赶紧要过去把书拿回来。 赵丽芳一听是周晚晚的书,忽然一把把它们都扫到了地上,“乱放什么呀!谁知道你有没有什么脏病!再传染给我怎么办?!” ☆、第三八四章 美好 流言的威力到底有多大,一个集体的恶意能把人排挤戕害到多么崩溃的边缘,周晚晚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终于体会一二。 在这几天里,她几乎成了陵安师专的第二个叶红茹。 她所到之处,生平所能想到的恶毒言语、野蛮排挤统统蜂拥而来,周晚晚周围忽然开始充斥着满满的敌意和窥视,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们拿来反复推测加工,最后的结论都会指向那个人人唾弃又乐此不疲地提及的内容。 破鞋,这个词只要跟一个女孩子联系起来,特别还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人们的狂热程度和所能发挥的想象力简直跟这个思想闭塞精神匮乏的年代格格不入。 也就是在这几天里,周晚晚开始对叶红茹肃然起敬。 以前,她一直用自己的猜测和想象来推断叶红茹在那七八年的时间里过得是怎样的生活,现在她的境遇与她相似,程度差了很多,却几乎要对所处的环境心生怨恨。 叶红茹在这里被排挤伤害了那么长时间,还能对她和宋秋雅心怀善念,冒着生命危险给他们示警,她拥有的是多么坚强的性格和善良美好的心灵, 周晚晚也终于在承受了无数排挤和恶意之后,弄明白了这些流言的大致内容。 她和宋秋雅当年被刘卫东看上的事被旧事重提,而且添油加醋。成了她和宋秋雅同时被刘卫东欺负,宋秋雅为保清白跳楼自杀,她爱慕虚荣,苟且偷生,成了刘卫东的姘头。 甚至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是她早就是刘卫东的姘头,刘卫东又看上了宋秋雅,她把自己的朋友拱手送上,最后性情刚烈高洁的宋秋雅不肯屈服,跳楼自杀。 周晚晚冷笑。谢天谢地,这些人还有一点点良知,知道尊重死者,没有往宋秋雅身上泼脏水。 流言的版本层出不穷。一个一个不断升级,对她的诋毁污蔑也在不断升级。周晚晚几乎觉得她周围的空气都带着剧毒和恶意,即使她不在乎,心里也开始压抑憋闷。 这些流言,像一层层递进着涌来的海浪。在周晚晚的生活中不断蔓延开来,从一开始食堂大妈的谩骂到无知盲从者的敌意挑衅,现在几乎所有学生和一部分校工都开始对她指指点点。 也许不久的将来,可能就在几天或者更短的时间以后,全校的老师和学生都会知道,那个被中文系某个匿名酸诗人称为“空谷幽兰,窈窕神女颜”的校花周晚晚,不再是“陵安师专建校二十五年来最漂亮的校花”,而是一个被造反派玩儿剩下的破鞋。 周晚晚也跟当年的叶红茹一样,所到之处都成了真空区。她周围一米以内几乎不再有人靠近。 好在,她比叶红茹幸福的是,她还有三个不离不弃的朋友。 莫琪琪为了维护她几乎像个炸毛的刺猬,时刻准备着去跟人理论或者打架,连胆子最小的刘芳都跟一个冲她吐唾沫的女生吵了起来。 “晚晚,别管别人怎么说,我们信你,你该怎么过日子就还是怎么过,这些总会过去的,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周晚晚几乎要为向秀清这句朴实无华的话热泪盈眶。当全世界都与你为敌,身边的支持和温暖就显得特别珍惜。 所以,当她知道刘明志为了她跟人打架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一瞬间的感动。 男女之爱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性情。这些天,她经历了好几个像秦勇一样“因爱生恨”莫名其妙来找她麻烦的男生,没有想到,竟让还能遇到像刘明志一样,明知道在与世界为敌,还肯维护她的人。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感慨而已。以她现在的情况,别说她对刘明志没有任何想法,就是有,为了回报他在这种时候的维护信任,她也得跟他保持距离。 这个年代,跟一个作风有问题的破鞋扯上关系,那就是自毁前程。刘明志也许因为年轻,也许因为一时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想不到也顾不得这些,可是周晚晚必须为他想到。 所以周晚晚已经有几顿不去食堂吃饭了,都是让莫琪琪给她带回来,也基本不走出画室和宿舍,杜绝一切能让他“偶遇”她的可能。 可是她还是低估了刘明志的执着,在一个大家都去吃饭的中午,刘明志找到了画室。 周晚晚看着跟往常一样趴在窗台上看着她的刘明志,非常意外,他竟然是笑着的,非常灿烂开朗,跟以前每次见她都脸红局促的样子截然不同。 也许这才是他平时的样子。 “周晚晚,我请你吃午饭吧?东门那边新开了家回民饭店,牛肉蒸饺特别正宗,还有米分丝丸子汤,是素丸子。”刘明志没事人一样冲周晚晚招手,“快点儿出来,去吃的人可多了,我本来想给你打包带回来一份的,可是他们家不外带。” “后来我一想,不外带也好,在店里吃还能吃个热乎新鲜的。”刘明志冲周晚晚鼓励地笑,笑容里都是稳重和担当,“我们从学校的西边走到东边,我陪你走,别怕!” “刘师兄……” “周晚晚,我相信你,你绝不是那种人。”刘明志截住周晚晚的话: “即使,即使你真的被刘卫东欺负了,那也不是你的错。不是所有人都是非不分的,你不能总这么躲着。你越躲他们越来劲,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走出去,让他们去说,说够了就没事了。” “我陪你走出去。”刘明志说到这里,脸又有点红,那个一见到周晚晚就局促尴尬话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大男孩又回来了。 “你别,别误会,我虽然,虽然……可我现在没别的意思,我就是不能看着你被欺负袖手旁观,以后,以后的事……” 刘明志不敢看周晚晚,把红透的脸偏向一边,才有了说下去的勇气,“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我,我的想法。等你愿意了,我们,我们再说以后的事。” “刘师兄。谢谢你相信我,也谢谢你愿意帮我。”周晚晚对这个阳光又温暖的大男孩笑得非常真诚,“我没有躲着,我没做亏心事,也不需要躲。我自己会处理好这件事。如果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肯定会去找你。” 刘明志马上听出了周晚晚话里的拒绝,急急地跟周晚晚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你觉得在学校里待着太难,我可以帮你现在就工作。我爸是乾安教育局的局长,反正你已经有中专文凭了,他现在就可以安排你去学校当老师,离开了这里,你就不用再听那些风言风语了!” 看周晚晚摇头,刘明志又赶紧补充。“你上学的事不用担心,到时候可以以公派学习的身份来师专考试,有我爸在,你不来上课也可以,大专文凭还是能拿到的。我,我不会让你耽误学业的,你相信我。” “刘师兄,我有未婚夫了,我毕业就会跟他结婚。以前没跟你说,并不是故意隐瞒。实在是觉得没有必要。对不起。” 周晚晚看着刘明志一下愣住的脸,内心竟然有一些酸涩,无论她是不是故意,也无论她的出发点如何。她还是伤害了一个男孩子纯净美好的感情。 “啊……对,对不起……”刘明志慌乱地离开窗口,几乎是落荒而逃,“对不起,我不知道……” “刘师兄,谢谢你。”周晚晚对着刘明志的背影说道。“对不起。” 跑了几步的刘明志又猛地转身跑了回来,他急急地来到窗前,热切地看着周晚晚,“周晚晚,他为什么不管你?你现在这么难,他为什么不来帮你想办法?” 刘明志带着坚定和执着看着周晚晚,完全没有了刚才乍然听到这个消息的失落和慌乱,“他不帮你,让我帮你好不好?我承认我是有点乘人之危,可是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让我帮你,你再给自己一个重新考虑的机会,如果以后你还选他,我绝对不会有怨言。让我帮你好不好?” 刘明志说得诚恳而郑重,周晚晚相信,他没有骗人,这就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刘师兄,谢谢你。不是他不帮我,是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要自己解决这件事。”周晚晚冲刘明志笑了笑,笑容里是平时大家不会注意到的坚韧和勇敢。 “刘师兄,像你说的,我没必要躲,我也没做错任何事,我只想靠自己的力量去给自己争取一个公平和公道。” 刘明志最后还是走了,带着失落和满足,非常矛盾,心里却异常充实。 他一直喜欢的这个女孩子,所有人都被她的明眸皓齿清雅脱俗吸引,他也不例外。 可是今天,他看到了她美丽外表之下的坚毅勇敢和乐观独立,这些比她的美丽外表还要吸引人的东西,只有他看到了。 虽然他已经没有了争取她的机会,但是,当你知道,你一直喜欢的那个人,实际上比你想象得更美好,有更多值得你喜欢的地方,那种精神上的满足和升华,也足够让人欣喜感动了。 周晚晚也在为刘明志而感动,男女之爱并不都是自私和占有,更不都是莫名其妙的迁怒和诋毁。 一个人的能给予的别人怎样的感情,只与他的人品性格有关,一个品格高尚的人,他的感情也一样无私而美好。 周晚晚深吸一口气,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缺邪恶,更不缺美好,一个人想要让自己怎么活,完全要看她选择让自己看到什么。 流言已经蔓延开来,很快,她的家人就要知道了。她没骗刘明志,这次,她不想靠任何人,她想用自己的力量跟那些恶意较量一番。 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曾经深受其害的那些跟她一样的女孩子,其中,有叶红茹,也有宋秋雅。 ☆、第三八五章 沸腾 七月初的一个清晨,初升的太阳照在晶莹的露珠上,鲜艳的月季花早早露出了笑脸,陵安师专的校园里如往常一样清新美好又朝气蓬勃。 在大家都起床收拾好,或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或在校园里早读用功的时间,校广播站转播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早间新闻,值班的广播员趁放着革命歌曲这半小时,跑出去买一份早饭。 可是当他拿着一份包子和豆浆走在校园里的时候,广播里播出的内容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在那一瞬间,几乎全校师生都停下手里的事,驻足细听广播里的内容。 “你还想不想毕业留在陵安了?想就别说那些没用的!一百块钱,明码标价!你出不起有的是人出得起!到时候被分配到哪个山旮旯可别怨自己运气不好!” 这是学校主管学生毕业分配的副校长的声音!他竟然利用职务之便操纵毕业分配,跟学生索贿! “臭-婊-子-!想把老子甩了?!你做梦!老子当年为了把你弄到城里工作,可是杀过人的!赵先进那死鬼的尸首还在八号楼旁边埋着呢!惹急了老子跟你来个鱼死网破!咱们谁都别想好!” 这是……食堂掌勺的“胖头鱼”?他杀过人?赵先进当年不是潜伏特务畏罪潜逃,而是被他杀了埋尸? “张跃,这事儿可得保险点儿!要是被学校知道了,那可是得开除学籍的大事!” “你就放心吧!谁也不会知道!学生处锁打印机的钥匙我都配出来了,饭票上盖的财务章也用萝卜刻出好几个来!以后咱们想要多少饭票就有多少!” 这是偷印饭票的学生? …… “赵丽芳,你最好想清楚,是这次发表稿子的机会重要。还是你的学籍重要!你要是再跟我磨叽,不赶紧把名额让给我,就等着让大家都知道你讹姜引娣五十块钱的事吧! 别人不知道,我可是亲眼看见你的表是从洗手池上掉地下的,当时你还拿到三百货修表的地方要换一块原装的表面,那天原装的表面没货,修表师傅让你等三天再去。结果第二天你就找了姜引娣当冤大头!” …… “老赵。这才四五天的功夫,你让我说出去的事儿就传得全校都知道了!会不会闹得太大发了?那个女学生现在的日子可是难过得很!她要是受不住再跳了楼啥地,追查到咱们身上可咋整?” “咱干啥了?咱说得都是实话!别说找不到咱们身上来。就是找上咱们,咱们也没说啥不该说的!连公安来了都不用怕!没凭没据地,根本不能咋地咱! 再说了,我还怕她不死呢!她要是真死了。我就白捞一个漂亮媳妇!到时候哥肯定好好谢谢你!” “那些真的都是实话?她九岁就让人绑架了,还给糟蹋了?后来又让刘卫东给看上了?这小姑娘可真是够倒霉的!” “你又不是没看见。那小姑娘水灵成那样!小时候说不定得多好看呢!要不现在能当上校花?小点儿怕啥?真落你手里了,你能嫌小不下手?” 一阵猥琐的淫-笑-过后,那个叫老赵的声音又响起,“我媳妇说了。把这事儿给她捅出来,让大伙儿知道她从小就不是好东西,她跟刘卫东的事儿大伙儿肯定就信了个十成十!你看。果然照我媳妇的话来了!” “可不是!要是不说她小时候的事,大伙儿还不咋信呢!谁不恨刘卫东啊。让他看上的学生可不止这小姑娘一个!就是真让他给咋地了,事儿也不至于闹这么大!这一说她从小就不是好东西,谁不得先吐她两口唾沫啊!” “就是!都这样了,还有脸出来上学!还装得没事儿人似的,这以后谁要娶了她,那不是现成儿的绿帽子戴得妥妥地!这么个厚脸皮的玩意儿!死了她家里也没脸说啥!我媳妇说了,准没事儿!你就放心吧!” …… 一个又一个猛料爆出来,全校都炸开了。 校领导和广播站的负责人都往广播站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广播站的门就是打不开,后勤主任看看三楼的高度,叫嚷着让人去消防队借梯子! 再不让这个倒霉的广播停下来,整个师专的脸就丢光了! 有脑子转的快的,赶紧跑去拉电闸,可是电闸拉了,全校的电都停了,广播还是播着,没受一点影响。 等消防队的梯子借来,保安从窗户爬进去,广播都播完半天了。保安试探着从里面把门推开,那扇刚刚怎么都打不开的门,现在又开关自如了。 而广播站的桌子上,静静地放着一卷电影胶片,经过随后赶来的公安人员鉴定,只有声音,没有影像,刚刚在全校广播的就是这卷胶片上的声音。 可是这卷胶片是谁录的,又是谁播的,成了绥棱师专建校史上一个最大的不解之谜。 陵安师专的校园因为这卷胶片彻底沸腾开来,索贿受贿的校领导,隐藏多年的杀人犯,偷印饭票的男学生,跟人通奸的校工,讹诈勒索同学的女学生,跟这些一比,围绕在周晚晚身上的事就显得非常无足轻重了。 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更没人去关注了。是啊,对周晚晚来说再严重,那也只是几句闲话,没出人命,没损失钱财,谁也不会在乎是谁处心积虑地想要让她被流言逼死,更没人去追究这背后的真正目的。 就是追究了又能怎么样?她不是没死吗?如广播里那个老赵所说,难道传两句闲话还能判刑不成? 就是她真的为这件事自杀了,那也还是自杀,难道还能让说闲话的去偿命?大家都说了,能找谁来负责? 再说了,这也不是闲话。绥林谁不知道当年那场闹得全县皆知的绑架事件? 那两天全县的广播喇叭都在循环播放找人通告,公路几乎完全被封锁,很多公路沿线的村庄涌进大批军警,这么大的阵势,见过的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只是师专的人不知道那个绑架事件的主角就是周晚晚而已,现在被翻出了旧账,还有什么好叫屈的? 被绑架了不是你的错。被人糟蹋了就老老实实在家眯着得了!还有脸跑出来装没事儿人似的!你敢做别人还不能说了?有你这样的学生。师专都嫌丢人! 甚至有人义愤填膺地提议,应该把周晚晚开除!这样的人,以后怎么做老师?能教出什么学生来?教学生从小就勾引男人吗?! 所以。即使这场流言是有人故意为之,舆论对周晚晚的评判并没有因此而转变。周晚晚也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 她现在把这件事公布出来,也没指望大家能对她宽容一些,这只是她达到目的的一个手段而已。 如果不把事情闹这么大。她接下来要做的事绝对不可能成功。 也就是在这个早上,周晚晚敲开了林慕白校长办公室的门。 “林校长。我知道今天您有很多事需要处理,所以,请给我五分钟就好,我想跟您谈一谈守护我们学校道德底线的问题。” 这场谈话。从周晚晚要求的五分钟延长到两小时。 两个小时以后,周晚晚被这位前世今生她仰慕已久的老教育家亲自送出门。 林慕白校长看着周晚晚,欣慰又愧疚。“孩子,你说得很对。我们对待流言和无礼中伤的态度,决定了我们的道德高度和我们身处的环境。 过去这些年,我们的社会和国家都在生病,我们一方面愤怒不甘地承受着强加在我们身上的迫害,一方面又去用同样野蛮无理的方式去迫害着跟自己一样可怜无辜的人。 那些有形的犯罪和邪恶并不可怕,这是人性使然,哪里都不可避免,我们学校出现这些,作为校长,我并不觉得丢人。 可是我们不能再容忍那些污染我们精神世界的肮脏和龌龊。我们学校要教书育人,更是要教会所有未来的教育工作者身正,心正。否则就是失职。 所以,第一课,我们就从公平教起吧!” 这是周晚晚跟林慕白校长的第一次谈话,以前,即使沈国栋救了他,即使周晚晚对他仰慕已久,也没有过要去结识这位老人的想法。 很多美好的东西并不一定非要靠近,有时候远远看着也一样能温暖心灵。 可是今天第一次谈话,她就深深被这位老教育家所折服。 跟周晚晚事先预想的一样,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通透,睿智,不拘一格,能认真倾听一个学生的话,而且肯接受意见,更勇于直视问题,并能积极地去解决问题。 这也是周晚晚敢去跟他探讨道德底线的前提。他们这一代人,是内心深处真正有底线的一代人。如果在那场浩劫中能多幸存几个,是我们整个民族和国家的幸运。 周晚晚从林校长的办公室出来,刚走到宿舍前面的甬道,迎面就碰上了一脸焦急的郭克俭。 “囡囡!出了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找我!”郭克俭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斯文淡定,额头上都是汗水,满脸担忧,显然找了周晚晚很长时间。 周晚晚早就预料到,这件事一旦闹大,肯定就是这样的后果。所有人都会焦急地问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找我”。 可是她就是想自己解决,谁都不想找。她想用自己的双手去为自己去争取一份公道,她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她也希望通过这件事证明给大家看。 所以她极力给自己争取了四五天的时间,没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包括几个哥哥,也包括郭克俭。 再多的时间不可能了,即使没有广播事件,流言已经完全蔓延开来,昨天郝老师已经知道,并找她谈话,希望她能坚强面对,并要她通知家长,来学校共同协商解决这件事。 “你放心,老师会想办法保护你,让你的家长来学校,我们共同商量出一个办法,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所以即使很多事还没弄清楚,周晚晚今天也必须开始行动了。再不行动,通知了家长,她以后就没机会插手这件事了。 “郭哥哥,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帮忙。”周晚晚不着痕迹地抽出被郭克俭抓在手里的胳膊。 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看着她呢,她在宿舍门口跟一个陌生男人拉拉扯扯,简直是火上浇油地给大家制造话题。 “当年你救我时工作的水利工程队负责人你还能联系上吗?我需要请他来给当年救我的事做个见证。” 周晚晚脸上一点都没有被流言中伤的苦恼,反而是出乎郭克俭意料的笃定沉稳,“我们校长已经决定,就我的事开一次全校大会,把当年的事澄清一下,并对传播流言的人进行处罚。” ☆、第三八六章 我们 沈国栋赶来的时候,林校长已经联系好了绥林县公安局,当年亲自主持办理周晚晚绑架案的公安局局长答应,一定会出席会议,把当年的事当场澄清。 郭克俭也联系好了当年水利工程队的队长,他现在已经是绥林县水利局的科长,也非常痛快地答应一定会来作证。 “沈哥哥,还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办得了,帮我去追查那个老赵和他媳妇。”周晚晚有点心虚地哄沈国栋,别人也许看不出来,可是她知道,沈国栋现在的脾气已经要忍到极限了。 她是故意瞒着他这件事的,他们俩都心知肚明,她也没打算抵赖。 可是沈国栋来了以后,一直在跟郝老师和林校长谈肃清流言的事,对她的故意隐瞒只字不提,她也不敢这个时候去招惹他发脾气。 只能先哄着,说不定哄好了待会儿他就不会追究了呢。 林校长见到沈国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周晚晚就是沈国栋说的那位要救他的学生。 是这个小姑娘当年的几句话,让他没有病死在下放林场的小木屋里,让他有机会重返一直心心念念的校园。 “我看过校训,六六年以前的。”周晚晚只能这么跟林校长解释,“我希望您能回来,把我们的学校建成您设想的那个样子。那也是我理想中的校园。” “好孩子!好孩子啊!”对周晚晚的救命之恩,林慕白只有惊讶和感谢,可是对这几句话,他却激动得几度哽咽,几乎是瞬间就把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当成了忘年知己。 那本校训,是他建校初期写的,本以为在他被打倒的时候就已经毁了个干净,没想到还有保存下来的,而且竟然落到了一个能读得懂它的人手里。 “精神和文明的传承有时候也需要幸运,无论我们学校经历了多少磨难。在这一点上,我们无疑是幸运至极的!” 这一老一小相见恨晚,把手言欢,谈起话来别人根本就插不进去嘴。沈国栋把周晚晚留在林慕白的办公室。让他们俩去掉书袋。 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也有很多事需要弄清楚! 在校革委会主任的办公室里,沈国栋反客为主,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一群人,身上强大的气场几乎要把这些人的呼吸都压断。 校革委会主任。校保安队队长,校学生处主任和两个科员,这些都是他安排照顾周晚晚的人。可是周晚晚出了这么大的事,已经过了四五天了,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要不是陵安师专的事闹得几乎全城皆知,陵安粮食公司的那位王处长给他打电话,他至今还蒙在鼓里! 他安排了这么多人,最后还是让周晚晚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沈国栋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管钢笔,钢制的笔管让他硬生生地掰得变形,里面的墨水早就流了一手。掌心被笔尖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和墨水一起流到桌子上,他却浑然不觉。 站在他面前的几个人被吓得一动不敢动,那位有幸能坐在椅子上的校革委会主任几乎要跳起来也去跟着大家罚站才安心。 沈首长这个脾气大得不得了的孙子谁不知道?那可是脾气来了掏出枪就杀人的主儿! 这些人也是有苦说不出,当初沈国栋安排他们的时候就说了,是防止发生突发事件周晚晚联系不上他,可是这事儿不是突发事件啊! 他们确实是有知情不报的嫌疑,可是谁会蠢得跑到掌握你前途命运的大领导面前说“您家孩子小时候被绑架又被人强-奸-的事儿给捅出来啦”或者说“您家孩子当造反派姘头的事大伙儿都知道啦”? 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而且,那么多人呢,自己不去说。说不定就有人去说了呢!可惜,他们都是聪明人,等了四五天,竟然没一个去跟沈国栋说一声的。 可是这也不能全怪他们不是?你家孩子不跟你说。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可惜,谁也不敢说对盛怒的沈国栋说这样的话。 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着他处理。这位有多大的能量和多大的脾气他们要比别人更了解一些,出于保命的本能,谁都不敢做那只出头鸟。 好在这几个人还没倒霉到家,在沈国栋马上要爆发的关头,周晚晚敲门进来了。 不用周晚晚示意。这几个人就马上逃了出去。 沈国栋看到周晚晚进来,眼里的暴虐迅速隐去,拿起一个文件夹盖上桌子上的血迹,把手不着痕迹地放到了桌子下面。 “谈完了?那老头养病那会儿烦死人了,没想到跟你说话不耍无赖也不捉弄人,真是能装!”沈国栋示意周晚晚去屋子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你等我一会儿,我打两个电话,把正事儿先办了。” 周晚晚听话地没有靠近他,看他拿起电话,没去沙发上坐着,而是走出门去。 沈国栋的电话还没打完,周晚晚就拿着一个医务包走了进来。 沈国栋迅速地结束通话,看着周晚晚没有说话。 周晚晚走过去,把他一直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拿了起来,给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沈哥哥,你生我的气了吗?我知道你知道了会担心,可是我想自己处理这件事,如果我处理不来,我肯定第一个就找你帮忙。如果我能,我希望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决。” 周晚晚仔细地给沈国栋的手缠着纱布,声音平缓温柔,听在沈国栋耳里,却没有了平时安抚他情绪的作用,“我二哥经常说,你们不可能时时刻刻地陪着我,我得学会保护自己。我希望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不要你们总为我担心。” 你是不想要我为你担心,还是不想要我? 这句话沈国栋几乎冲口而出,却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咽下去。 他紧紧咬住牙根,不敢让自己吐出一个字。 有同样疑问的还有郭克俭,沈国栋去跟公安局的人交代事情,他来到周晚晚待的办公室陪她,“你为什么不让我或者沈国栋管这件事?换成我们任何一个人。办这件事都比你自己办来得容易。 今天是你幸运,遇上林校长这样的人,如果换一个,最正常的情况就是无视你。甚至还有可能迁怒你,毕竟现在学校是多事之秋,根本不可能把你的事放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来办。更不可能为了你开全校大会。” 这些周晚晚当然都想到了。她早把林校长的性格修养算在计划之内,否则她为什么去找林校长而不是其它分管学校治安的副校长? 但周晚晚更在乎的他前面的话,“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找别人来解决?我是大学生了,而且马上就满十八岁,早不是小孩子了,我想自己解决自己的事。” “你想要的不是自己解决自己的事,你想要的是自由。”郭克俭不知道为什么,有着隐隐的焦躁,说话也比平时尖锐很多。 “你不肯让我们帮你,其实也是不肯给我们进入你生活的权力。你觉得我们是在帮你,也是在束缚你,让你没有了自由。” “郭克俭。在我这里,你还没有跟沈国栋并称‘我们’的资格。”周晚晚今天的心情也非常不好,对郭克俭一点都不想掩饰。 “你总觉得自己能把人看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别人并不需要你的指指点点。你既然看得那么清楚,为什么不知道自己总是做一些讨人嫌的事?” “讨人嫌总比什么都不做好。”郭克俭忽然有些疲惫地看着周晚晚,“你觉得我不会做招人喜欢的事?可是我做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我做什么,在你那里,都不可能有资格跟沈国栋并称‘我们’。” 郭克俭忽然讽刺地笑了,有着在周晚晚面前从来不会流露的愤怒和不平。“你们永远都是‘我们’,我永远都只是一个‘我’,无论我多努力,我在你那里连跟沈国栋站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 办公室的门哐一声被沈国栋踢开。他带着飓风般的怒气大步向郭克俭走来,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给他,拎起他一拳重重打在了他脸上。 “郭克俭,你他妈的除了耍嘴皮子还能干什么?!囡囡受这么大委屈全都他妈的拜你所赐!你知道这事儿都是谁挑起来的吗?!” 沈国栋一脚把郭克俭踹飞,重重撞到书柜上,玻璃门哗啦啦地碎了一地。他却还不解恨,走过去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郭克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上也都是被玻璃划伤的痕迹,只一瞬间就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可是他却顾不得这些,震惊地看着沈国栋,很显然,他已经猜到了是谁。 “对!是你的前未婚妻古桃!”沈国栋又一脚踢过去,郭克俭的大腿骨咔嚓一声应声而断,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他却只是闷哼了一声,眼睛还是看着沈国栋。 “滚你妈的蛋!老子跟你有什么好说的!以后离囡囡远点儿!要是让我看见你再敢往她面前凑,老子废了你!” 沈国栋说完,拉起周晚晚就走,走到门口,尤不解恨,踢起一把椅子,重重地砸在了郭克俭身上。 走廊里寂静无人,两个人也都不说话,沈国栋拉着周晚晚已经走到另一头,周晚晚才拉了拉他的手,还没等她开口,沈国栋已经重重地咬着牙告诫她,“要是有关郭克俭的话,就一个字都不要说,我现在不想听。” “沈哥哥,你的手流血了。”周晚晚轻轻拉起沈国栋的另一只手,“下次打人别用受伤的手,多疼啊。” 还没等她说完,沈国栋已经一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一滴鲜红的血无声地滴在了周晚晚洁白的裙角上。 ☆、第三八七章 积怨(月票500加更) 古桃一年前就来陵安郊区的养猪场了,她的一个远房姑姑嫁到了这边,一家人都在养猪场养猪。 古桃在家里是实在待不下去了,名声毁了,根本不敢出门去见人,一根筋又总来古家闹,让他们还他老婆孩子。 当初为了供古桃上学,耽误了古顺和古杏,现在她丢了工作又丢了未婚夫,成了全家最大的累赘,这两个人一直压抑着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根本容不下她。 李淑华和古祥没有办法,只能拜托这位远房表姐把古桃带走。 离绥林远了,谁都不知道古桃的丑事,到时候找个老实的鳏夫嫁了,即使是后来被揭穿了她曾经的事,双方也是半斤对八两,谁都别嫌弃谁,还能对付着过日子,也算是给古桃找了条出路。 可是古桃却不这样认为。她答应来养猪场的唯一原因就是离陵安近,她终于有机会去找郭克俭了。 可是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她只跟郭克俭正式说过两句话,就再没有机会接近他了。 郭克俭想躲她太容易了,她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好在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她在郊区养猪,否则以郭克俭的为人,她连养猪的活她都保不住。 直到有一天,她再次碰了钉子,无奈地在陵安师专门口等着搭拉泔水的车回养猪场,无意间看到了带着周晚晚出来吃饭的郭克俭。 古桃的眼睛几乎恨出了血。 她疯狂地喜欢了郭克俭将近九年,对他的一举一动太熟悉了,他克制礼貌的举止之下对周晚晚的小心呵护倾心爱恋没人能比她看得更清楚。 古桃一路跟着他们,所有的理智都被嫉妒和愤怒烧成灰烬。 郭克俭这种对任何事都处变不惊从容不迫的人,在跟周晚晚相处的时候竟然会紧张害羞。 他摩擦食指和拇指的小动作。他把拳头抵在嘴边轻轻清嗓子,甚至在周晚晚跟他说了一句什么以后,他竟然不着痕迹地微红着脸偏开头,好一会儿不敢直视她。 这是古桃从来没见过的郭克俭,这也是古桃极度渴望着的郭克俭。 可惜,他对她从来都是冷漠疏离,即使他们订婚这么多年。他连她的手都没牵过。有限的几次单独相处,他连笑都不曾有过。 可是他却把这一切都给了周晚晚! 甚至,在送周晚晚回宿舍以后。他竟然一个人站在那里笑了好半天。最后在回去的路上,还吹起了口哨。 古桃从来不知道,郭克俭还会吹口哨。而且吹得那么欢畅轻松,像一个恋爱中的傻小子。 没人比古桃更清楚郭克俭这些年走过来的沉重和压抑。他对她轻视怠慢,却也有好处。那就是他连装都不肯在她面前装。 所以她能看到在别人面前笑得轻松斯文的郭克俭,在人后几乎窒息的苦闷,能看到他被一次次打倒又爬起来的艰辛狼狈。 她见到的郭克俭,从来都是一步一步地在算计。一点一滴地在争取,他从一个反革命子女走到现在,所有的辛苦和艰难她都知道。 但是。她从不知道,郭克俭还可以笑得这么轻松。还能像个大男孩一样害羞、紧张,甚至会压抑不住地一个人傻笑。 这一刻,古桃才知道,她这些年来用尽全心力气去接近的郭克俭,实际上离她很远很远。 看到他对周晚晚的一个眼神,她就知道,郭克俭对自己连一点点好感都没有。 她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她输得彻彻底底。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这辈子所有渴望的东西周晚晚都能轻松得到?甚至,得到了还不珍惜,像个随手把玩的小玩意儿,轻忽慢待,随意丢弃。 小时候她就不明白,凭什么那几个失去了母亲,父亲又窝囊糊涂的表弟表妹会过得比她这个父母双全的孩子还好。 她从小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在李家,她更是比所有的表姐妹都漂亮聪明,大人和孩子都围着她转,直到那个小表妹忽然闯入。 只要有她在,自己就永远都是她的陪衬。 以前,大家说她漂亮,后面总会加一句“像你小姨”。现在,李秀华的女儿出现了,这个周晚晚不止是像她,简直跟她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她这个仅仅是“像”的就得靠边站了。 长大了,周晚晚永远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被几个哥哥捧在手心里照顾,甚至别人想对她好都不一定有资格接近她。 等到她上高中急需学费和生活费的时候,周晚晚的一条漂亮裙子就能让她好好过两三个月,可是他们宁可给她买一条穿过一次就不会再穿的裙子,也不肯帮她一把。 现在,周晚晚又轻易地得到了郭克俭的感情,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些对她来说用尽全身力气挣得头破血流都得不到的东西,周晚晚却弃若敝履,甚至连郭克俭的心意都不一定知道。 从那天起,她就开始跟踪周晚晚,终于让她发现,原来周晚晚不是不喜欢郭克俭,而是攀上了高枝,有了更好的选择。 是啊,谁能跟沈首长的那个神通广大的孙子比呢?周晚晚这些年能过得像个公主一样,不都是他宠着的结果吗? 可是,如果周晚晚不再是前途远大的大学生,不是人人都羡慕的漂亮公主,而是跟她一样坏了名声的破鞋呢? 沈首长的孙子还会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吗?郭克俭还会像个傻子一样围着她转吗?家里人还会说起她来满是与有荣焉的欣慰自豪吗? 古桃的目光落在了养猪场拉泔水的老赵身上,这个人能自由出入师专,跟师专食堂的校工又非常熟悉,而且,还是个老色鬼。 当古桃躺在老赵满是泔水味儿的身下时。她的心里一直在冷笑,她已经身在地狱了,周晚晚,不久以后,你也得下来陪我! 沈国栋的办事效率从来惊人,从听完那卷胶片,到把老赵和古桃抓来。让他们老老实实招供。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完成了。 在刘卫东事件以后,陵安整个政府部门没有不认识沈国栋的,他要办的事。当然得排在最前面,集中所有人员特事特办。 即使跟这件事一起闹出来的还有人命案和受贿案,那也得往后排。 当然,这件事之所以能办得这么顺利。沈国栋对老赵和古桃的亲自审问占了很大一部分。 陵安公安局的一位老侦查员事后想起沈国栋的手段还有些头皮发麻。 他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解放前他就负责地下审讯工作。多少受过特殊训练的特务间谍在他手下一个小时都挨不过。 可是,想起沈国栋,他还是汗毛倒立。现在他才明白,其实最好的刑讯不是有多少种刑罚方法。而是你能不能真的狠下心去下手。 至于师专食堂把流言传播到全校的人,公安局没有任何办法。国家法律没有任何有关这方面的规定。而且,因为没有造成损失。他们更没理由去管。 就是古桃和老赵,虽然居心叵测。可是也没有法律条文规定过这种行为需要处罚。 好在,沈国栋对国家法律的了解不是为了遵守它,而是为了能更好地钻空子。 老赵和古桃没有因为传播制造流言被处罚,可是他们犯了严重的流氓罪。 老赵是强-奸-妇女罪,情节恶劣,最后量刑的范围在无期徒刑和死刑之间,要怎么判,沈国栋不会去干涉司法公正,给了法官很大的自由。 老赵强-奸-的妇女当然是古桃。本人没告?不告国家也得为受害人做主,公诉人是用来干嘛的?国家替你告了! 古桃是藐视国家法纪和社会公德,破坏公共秩序。这个罪名甚至不属于刑法的处罚范围,最多判个一年。 可是,既然把她送进了监狱,沈国栋就没打算让她再出来了。 在那种地方,有时候一条人命也就值一盒烟或者一次额外的亲人探视权,况且沈国栋也没打算要古桃的命,想死哪那么容易?活着慢慢享受去吧! 至于食堂里那些把流言传播开来的校工和学校里曾经针对周晚晚的人,沈国栋给了那几个他安排的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查!仔仔细细地调查清楚! 周晚晚这几天受到的委屈和排挤,他会十倍百倍地帮她讨回来! 不久的将来,陵安师专忽然换了一大批校工,甚至几位老师也被开除公职。 新来的人入职培训的第一课,就是先学习一下不久前学校开除一大批职工的案例,主讲人由学生处和保安队轮流调换,甚至校革委会主任都曾经到会,给予了非常大的重视。 林慕白校长要整顿学校风气的工作被沈国栋一手包办了。 “明天就开全校大会,当年的事,和这次的事,都会在会上澄清,你放心,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沈国栋从来都觉得周晚晚只要知道她该知道的事就好了,这些事背后的血腥和肮脏绝不能拿到她面前来。 周晚晚也乖乖点头,没有多问一个字。 该做的她都做了,现在的事也在她的预料之中。沈国栋不想她插手,她就不会再去过问了。 沈国栋一说到古桃,她就知道,肯定与郭克俭有关。也肯定与这些年的积怨有关。问清楚了又怎么样?那些细节她真的不关心。 流言四起的那几天,她一直想知道背后的原因,想了又想,最后还是选择用最笨的办法——大海捞针。 几乎学校所有的地方,特别是最初对她怀有敌意的食堂,都被她安上了窃听器,她过滤了无数资料,终于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可是她没有时间来亲自去调查这个老赵和他的媳妇到底是谁,又对她抱有什么目的。 在郝老师要找家长之前,她必须把这件事闹大,引起足够的重视和轰动,才能让林校长答应开这个为她澄清的全校大会。 否则,仅是一个流言,她把这件事的高度抬得再高,说得再严重,林校长再悲天悯人心地纯善,也不可能给予这么大的重视,更不可能为了她这么大费周章。 现在一切都在按她的计划进行下去,她也算为自己讨回公道了。沈国栋要替她处理这些细节问题,她就什么都不说地让他去做。 沈国栋只来了大半天,一切事情就都解决得差不多了,“明天开完会,你就跟我回家,期末考试的事等下学期再说。” 无论周晚晚自己怎么想,在沈国栋眼里,她是受了很大委屈的孩子,这种时候当然得回家好好调养休息。 周晚晚又是乖乖点头,沈国栋现在的情绪非常差,别人看不出来,她却是清清楚楚。为了安抚他,她也想回家陪他一段时间。 可是,偏偏就有人非要在沈国栋心情不好的时候捋虎须。 医院那边打电话过来,郭克俭刚做完手术,就非要见沈国栋和周晚晚,而且是必须见,他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他们说。 ☆、第三八八章 真相 郭克俭大腿开放性骨折,后背多处擦伤划伤,又被椅子砸出了轻度脑震荡,刚从手术室推出来,脸色苍白,浑身裹满纱布,血迹斑斑,用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靠在病床上,看着非常可怜。 可是在沈国栋眼里却可恶得几乎想把他掐死。 “囡囡不来,我不说。”郭克俭又重复了一遍,“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我要在囡囡面前说。” 沈国栋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他的床前,冲他笑了一下,“郭克俭,你不是一直浑身都是心眼子吗?怎么?被打傻了?你真以为到了这时候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我一说古桃你就慌了,你要说的事也是跟古桃有关,是吧?来,我们分析分析,到底什么事能让你这德行了还非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你可是一直都识时务得很,这次怎么非要跟我对着干?别他妈的跟我说你是为了囡囡!从小到大,你干什么到最后都是为了自己!这事儿也不可能例外!” 郭克俭一言不发,沈国栋却笑得越来越残忍,“瞒不下去了?古桃落我手里了,你怕她先说出来你就在囡囡面前装不下去了,想先下手为强,用你那无所不能的嘴皮子接着忽悠她? 郭克俭,我得说你真是够蠢的!你是觉得所有人都能被你耍得团团转是吧?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吧!你真觉得这种时候了,我能让你见囡囡? 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你一面都别想见她!” 郭克俭也笑了,苍白的脸上满是讽刺。“沈国栋,你真觉得什么事都能替囡囡做决定?她需要你这么做吗?如果真的需要,你还能等到全陵安都知道了你才知道?” 郭克俭看着沈国栋忽然阴沉下来的脸色,一点惧意没有,反而笑得更加讽刺,“也是,她需要什么你也从来没在乎过。哪会忽然就去考虑她的感受了呢! 你就继续把她捏在手里吧。攥紧了,她肯定跑不了。当然,我对你有信心。你肯定能越攥越紧,哪天她被你捏死了,你还得怪别人刺激你,反正什么都是别人的错。你只是喜欢她嘛!” 沈国栋迅速甩出一巴掌,狠狠地打在郭克俭的脸上。他的嘴角马上流出一道血迹,脸也跟着肿了起来。 沈国栋一把抓住郭克俭的衣服,把他从床上拎了起来,“郭克俭。想激怒我跟你谈条件,你还没那么大的本事!你最好想想清楚,你这是在给自己找机会翻身还是在找死! 你想说的不就是古桃的事吗?不是她还要出什么幺蛾子。就是她以前对囡囡使过什么坏,对吧? 她还憋着什么坏的可能性不大。她不是刚刚还要用谣言把囡囡逼死吗?真有什么手段早使出来了。即使没使出来,她一个马上要蹲一辈子监狱的活死人,也完全没用了。 那就是她以前使过坏了。以前有什么事是我们想弄明白而没弄明白的?” 沈国栋一把把郭克俭扔到床上,任他腿上迅速渗出一滩血迹,手上的吊针刺破血管,“我不用脑子都能想明白,囡囡被绑架的事,你们俩都参与了!现在想出卖同伙戴罪立功了?想忽悠囡囡接着相信你?可怜你? 我用得着你告诉我这些吗?古桃在我手里,我想知道什么问不出来?我会让囡囡到你面前听你胡说? 郭克俭,你就是个跳梁小丑!自以为是的可笑!就你,也配喜欢她?” 郭克俭一把拔掉手上的吊针,不顾一直在渗血的伤口,端端正正地坐在沈国栋面前,虽然浑身狼狈,却有着与他势均力敌的眼神。 “沈国栋,那你以为你是什么?你就是个仗势欺人的混蛋!最自以为是的是你! 你除了有个好爷爷还有什么?!仗着家世好,仗着她小时候对她的恩惠,死死地把她抓在手里!不管她愿不愿意,不管她需不需要! 我不配喜欢她,你就配了?你有什么?杀人不眨眼?粗鲁野蛮? 今天的事还不能让你看明白吗?你自以为是的保护和照顾她根本就不想要!你连关心她都关心不到她的心里去!” 沈国栋一脚把郭克俭的床踹翻,床边的仪器和置物架上的药品、吊瓶架上的盐水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巨大的响声马上引来两个在门口值班的护士。 “滚!”一个护士刚探头进来,就被沈国栋一声厉喝吓得跑了出去。 沈国栋大步跨过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郭克俭,脸上的残忍和暴虐几乎要把郭克俭吞噬。 “我今天不掐死你,是因为囡囡可怜你!要不是怕她伤心,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还能活得这么人模狗样?!再敢对我们的事多说一个字,我让你生不如死!” 郭克俭却一点惧意没有,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对着沈国栋笑,在这场看似力量悬殊的对峙中,他并不是弱势的那个人。 “沈国栋,今天的事你看得明明白白,换做别人,早就要死要活哭哭啼啼了,可是她呢?她把自己从流言里摘了出来,她做得一点都不比你我差! 你上次说你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那把她还给她自己呢?别跟我说什么她愿意跟你在一起,你明明知道,只要你问,她这辈子都只有那个答案!你要是非要相信,那才是自欺欺……” 沈国栋一脚踢在郭克俭身上,又是一阵稀里哗啦,他躺在一片狼藉之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沈国栋又一脚踹碎身边的床头柜,带着摄人的煞气大步走出病房。单间病房的走廊上,所有人看见他都慌忙躲避。 沈国栋带着越来越重的煞气来到陵安公安局看守所的特殊牢房,把手里的包扔到桌子上,对里面的两名女看守冷冷开口,“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问。急忙走了出去。 沈国栋把包里的注射器和药品拿了出来,在古桃面前慢条斯理地兑药,看都没看她一眼。 古桃却被沈国栋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吓得浑身打颤,“你要问什么,我,我都说!我什么都说!” 沈国拿着针筒冲她冷漠地走过来,抓起她的胳膊。准确地找到静脉。快速地把药物推进她的血管里。 “我现在还不想听你说。”沈国栋拿出一把匕首,审视着古桃,“放心。我给你用的可是好东西,待会儿,保证无论多疼你都晕不过去。” 古桃惨烈不似人声的惨叫在牢房里回荡着,一声接着一声。好似见到魔鬼一般恐惧到失控。 一个女看守实在控制不住好奇心,走过去趴到门上的小窗往里望了一眼。只几秒钟的时间,马上苍白着脸踉跄后退,没跑出几步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另一个赶紧过来扶她,却在接近门口的时候吓傻了一样瞪着眼睛一动不敢动。门底的缝隙里,露出一截刚被切下来的血淋漓的手指,还在痉挛着抽动。 沈国栋傍晚来找周晚晚的时候。刚洗完澡,身上的衣服整洁一新。头发还带着水汽,却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有浓重的血腥气,不肯让周晚晚靠近他,“我们出去走走。” 在图书馆前面的长椅上,沈国栋交给周晚晚一封信。是郭克俭写的,他让医院的人交给周晚晚,半个小时后,这封信就先到了沈国栋手里。 囡囡: 真是舍不得,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能这么叫你了。 本打算在你还肯叫我一声“郭哥哥”的时候再见你一面。不过,不见其实也好,至少我不会见到你厌恶我的样子。 很抱歉,古桃的事是因我而起。我从没想到,我对你的喜欢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实在对不起。 我喜欢你。你一定不知道吧?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我这种人也能这么喜欢一个人,别说你不相信,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今天给你写这封信,其实是迫不得已。如果可以,即将要对你说的事,我本打算隐瞒一辈子的。 你也知道,我是个习惯了凡事权衡利弊的人,是非正义这些东西,在我的世界里永远没有生存重要。 可是无数次,我都在后悔,如果当初我换一种选择,可能今天我就有资格站在你面前,跟所有喜欢你的人一样,满怀期待和喜悦地说一句,我喜欢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可惜,我早就没有了这个资格。 你九岁那年被绑架的事,我并没有把所有的实情都说出来。 当时我看见你的时候,你确实是被刘疯子抱着,可是,在离她很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古桃。 当时我不认识古桃,又救人心切,并没有在意她,只以为她是在地里干活的社员。 等我去公社配合调查,在你家的亲戚里面见到她的时候,才知道她并不是一个无辜的路人。 可是,你也知道我当时的处境,这件事如果善加利用,就是我唯一翻身的机会。所以我隐瞒了下来。 对不起。 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当时我就是抱着利用一切机会翻身的想法,置你的安危于不顾。 说实话,当时我就很喜欢你。估计像你这样一个聪明漂亮又可爱的孩子,没人会不喜欢。 可是再喜欢,也没有我的前途性命重要。这是在你长大以前,我一直不能否认的事实。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古桃有了把柄抓在我手里,一直不遗余力地帮我。 她的父亲是生产队的队长,我需要的一切推荐和机会都能给我,我又站了起来。 我利用你成就了自己。这是这些年来一直压在我心间的巨石,等你长大,我发现我对你由愧疚和好感转变成男女之间的喜欢,那块巨石就越压越重。 可是,说实话,如果没有今天古桃的事,我绝不会说出来。 我就是这么自私而步步算计的人,算计自己身边的一切,最后算计出一个别人眼中的大好前程,却毁了自己的感情。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敢奢望有一天能让你喜欢上我,我已经没有了争取的资格。 别不相信,我脸皮再厚,再唯利是图,也是能对人全心全意不求任何东西地好的,以前是对你和我爸妈,现在只有你了。 可惜,这件事以后,我连对你好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的生活和人生真的就彻彻底底地只剩下算计和名利了。 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把我以前对你说的话都忘掉,那些话,并不是我居心叵测,我真的是没有任何目的的为你着想。 我希望你能快乐,希望你能过一场没有遗憾的顺遂人生。 这也许是我这个自私贪婪的人,这一辈子唯一没有任何目的的愿望。 囡囡,你要好好的过你的人生,不为任何人,只为你自己。 真希望能再听你叫一声“郭哥哥”。 永远希望你快乐安康的郭哥哥 1977年7月10日 ☆、第三八九章 唏嘘 周晚晚看完信,抬头询问地看沈国栋。 “他确实没参与。”沈国栋再讨厌郭克俭,再不希望周晚晚对他有好印象,也不会在周晚晚面前说谎,“你被绑架以前的大半年,他一直在一百多里外的水利工地上日夜奋战赶工期,一个班都没歇过。” “周霞当年安排好了刘疯子,知道生产队对他们这些黑五类家属看得紧,她没机会过来看着她,又听王立芹说过李淑华他们母女对你有意见,在老李家见到古桃,一试探,果然是对你恨之入骨,两个人就一拍即合。 你被绑架那天,周霞提前把刘疯子领到河套,古桃在李淑华和李老太太面前挑唆,装可怜,让他们俩跟我们胡搅蛮缠,保证你在李家待不下去,必须跟着我们去河套。 古桃随后跟过来,看你进了河套,就把小猪倌的猪赶到土胚场里,大家都去顾着赶猪,刘疯子就有机会动手。等刘疯子把你打晕带走,她又随后跟着,打算到远一点的地方把你截下来……” 沈国栋紧紧抿了一下唇,眼里又浮现血光,不肯再说后面的话了。 “没想到刘疯子刚把你带到公路边,就被水利工程队的车碰上了。”后面的事周晚晚就都知道了。 “周霞当初为什么不肯说出古桃?”那时候沈国栋那么折磨她,她几乎是宁死都不出卖古桃,要说跟古桃情谊深厚,根本就不可能。 “老周家的人,要论狠心,谁都比不过这个周霞。”沈国栋想起周霞,冷冷地笑了一下,“她是对别人恶毒,对自己也能狠得下心。她不说古桃,就是要留一个对你恨之入骨的人在你身边,指望着哪天古桃真能成事儿,好把你怎么样呢!” “这次。古桃也做了好几手的准备,打算如果你没被流言逼死,就……”沈国栋忽然停了一下,不肯再往下说了。“算了,你不用操心这个。反正以后她再也害不了你了。” 沈国栋看了一眼周晚晚一直紧紧捏在手里的信,还是忍不住把本不想让周晚晚知道的事说了出来: “古桃意外怀孕的这本烂账,郭克俭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他们老李家都觉得他又无辜又可怜又有情有义。可是现在看来,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郭克俭调到陵安,再用不上古桃当生产队长的父亲了,古桃这个本就是当幌子的未婚妻当然得赶紧甩了! 要不是他把事做得太绝,让古桃一点活路没有,或者他有点自知之明,离你远点!古桃也不至于疯了一样来报复你!她再没脑子也知道,她惹不起咱们!” 周晚晚把手里的信递给沈国栋,心里对郭克俭五味陈杂,一句合适的话都找不出来。 他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周晚晚只能在心里这样想。如果郭克俭不是生在这个年代,没有遇上这场莫名其妙的红色革命,他会是社会精英,会是天之骄子,会一如她初见他时那样完美又疏离,全身都是与生俱来的骄傲。 可是,没有这个如果。郭克俭经历的那些东西早就把他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即使唏嘘可惜,也谁都无能为力。 沈国栋当着周晚晚的面,把那封信撕得米分碎。“以后,他没资格再见你。” 周晚晚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不觉得跟她见面还需要什么资格。可是他们确实没必要再见面了。 有关于郭克俭。周晚晚一句话都没问。没问他的伤势,也不问沈国栋打算怎么对他。 沈国栋却主动跟周晚晚提起,“他主动要求去双鹤山新开的一个小矿,那边刚勘探出来,没工人没设备没厂房,连水都是黑的。一切从头做起。” 沈国栋讽刺地笑了一下,“看似他是把自己流放了,去找罪受,其实是去躲风头积攒升迁的资本。这两年他升得太快了,在矿务总局待着,就是个活靶子,去那边受几年苦,回来又得连升几级。 他愿意去受苦,那就等着好好受着吧!总得名至实归才好!” “他说得很对,他这辈子,就剩下算计了。”沈国栋笑着看周晚晚,“以前是用你的安全算计自己的前程,现在是想利用你的同情心和不忍给自己算计一个机会。” 周晚晚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沈国栋的话,有点诧异地指着那堆碎纸片,“他说……” “他说的都是放屁!”沈国栋对此非常不屑,“他要真的觉得自己没资格再接近你,写那些废话干嘛?把事情跟我说明白不就得了,干嘛非要找个机会让你记住他,甚至对你做了那些事,还让你怨都不怨他。” 确实,郭克俭这封信,让周晚晚知道了真相也没有怨恨他。 “囡囡,你怨不怨他我不管,但是我不希望你再见他了。”沈国栋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对周晚晚提要求。 “这个人也许现在对你没有恶意,可是他太复杂了,真到了关键时刻,他自己都不能保证会把你的安危和利益放在第一位。而且,”沈国栋难得地有些别扭,把头转向一边,“他对你有企图。” 周晚晚这次是真的笑了,“沈哥哥,除了你,我不需要任何人把我放在第一位。” 沈国栋的眼睛瞬间有一些红,一整天都在愤怒和压抑中挣扎的心忽然有一些刺痛。像在冷风里吹久了,自己已经感觉不到,可是泡上温暖的热水,马上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那风有多么冷硬。 一阵清风吹过,那堆碎纸瞬间被吹得七零八落,再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几片还留在长椅上,可是那些零碎的话语和文字已经再没有了意义。 第二天上午,陵安师专开了建校以来最奇怪的一次全校大会,会议的唯一内容就是通报两起案件,而且是发生在同一个学生身上的两起案件。 陵安专区公安局局长亲自坐镇,专区行署办公室主任代表专区政府列席,还有几位直接参与办案或者与案件相关的政府工作人员坐在主席台上准备作证。 绥林县公安局局长主持通报了第一起案件。 周晚晚九岁那年的绑架案又一次呈现人前,只不过,这次已经水落石出,完全调查清楚。 这位公安局局长通报案件的方式跟以往完全不同。他没按以往的程序,从犯罪嫌疑人犯案开始说起,而是用一条时间线把当天发生的事一件件串起来。 “1969年6月28日,上午十点。绥林县杨树沟公社二道坎大队第七小队社员周晚晚在干岔河河套失踪; 十点十分,开始搜索寻找; 十点二十分,绥林县第三水利工程队先锋突击队运输车在二道坎大队向阳屯以西一里的公路上发现抱着周晚晚的犯罪嫌疑人刘某和尾随两人的古某,突击队队员将昏迷的周晚晚救下,带往一百五十里以外的水利工地; ……” 整条时间线顺下来。周晚晚失踪以后只有二十分钟左右在绑匪手里,被绑架强-奸-的谣言不攻自破。 随后,当年水利工程队的队长站出来对当时的情况做了简单介绍,着重强调了救周晚晚的时间和当时她的情况,为刚才的案件通报做了佐证。 接着,陵安专区行署专员办公室的第一秘书就李卫东案也做了同样的介绍,时间线和证据清清楚楚地摆在所有人面前,周晚晚跟刘卫东没有任何关系。 陵安公安局刑侦科科长又就古桃和老赵散布谣言一案做了介绍。 接着,陵安师专保卫科科长又对开除一部分校工和老师的决定做了通报,着重强调。这些人被开除的主要原因就是扰乱校纪,带坏校风,以后如果有人再犯,一定从严从重查处! 一场大会开了好几个小时,周晚晚坐在台下,一直有一些恍惚,某一个瞬间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一个女孩子的清白要大费周章地跟这么多人来澄清,证明,否则,你就是众矢之的。在这个被人称为象牙塔的校园里没有立足之地。 没人关心如果这是真的,这个女孩有多无辜可怜,她也是个受害者。你只有证明了你没被怎么样,大家才会接纳你。说“原来是误会,你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太好了”。 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荒谬的事。可是她还必须去做。 会议开到最后,校领导在台上慷慨陈词,她却累得只想回家睡觉。 沈国栋也看出了她情绪不好,跟旁边的人交代几句就带着她直接回绥林的家。 周晚晚在车上就睡着了。等她再醒过来,已经是在自己房间里了。 沈国栋一直抱着她,三个多小时一直没有放开。 周晚晚往沈国栋怀里缩了缩,捏着他的一根手指软软地开口,“沈哥哥,我有个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真巧,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沈国栋轻轻地笑了,声音在胸腔里产生浑厚的共鸣,带着成熟男人的低沉醇厚,非常好听。 回到这个处处都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生活痕迹的家里,沈国栋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我先说,”周晚晚抢着去捂沈国栋的嘴,“让我先说,你听了肯定高兴!” 沈国栋顺势亲了一下她的掌心,看她迅速躲开,又生气地掐了他的胳膊一下才甘心,笑意溢满眼睛,把周晚晚抱到面前在她的额头和头发上连连亲了好几口才放开,“好,我们囡囡先说。” “我的画又获奖了!这次是大奖,全国美院杯的一等奖!”周晚晚跟沈国栋强调,“是全国,不是全省!” 沈国栋把周晚晚抱起来连抛了好几回,笑得比她还开心,“我们囡囡真厉害!沈哥哥也奖励你!你想要什么?要什么都行!” 周晚晚抱着沈国栋的脖子笑,“还有一个好消息呢!你要不要听了?”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亮晶晶盈满笑意的眼睛,在她翘起的唇边亲了两口,才点头,“还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我要去省美院上学了!”周晚晚捧着沈国栋的脸揉了揉,“这回你不用再陪着我窝在绥林了!” 沈国栋一愣,周晚晚跟他解释,“学校有一个去省美院进修的名额,本来没定谁去,我这次获奖了,美院点名要我去!在那边读三年,我就是美院的毕业生了!你高不高兴?” “当然高兴!”沈国栋抱着周晚晚转了两圈,“我们囡囡二十岁的时候就是美院的本科毕业生了!比师专要高级多了!” “你的好消息呢?快说出来吧!”周晚晚期待地看着沈国栋。 “大哥又捎好吃的来了!爱吃鱼又爱吃虾的小馋猫有口福了!”沈国栋捏了捏周晚晚的脸。 第二天周晚晚睡了个懒觉,起来的时候沈国栋已经出门了,留了条子让她自己先吃点东西,他一会儿就回来。 周晚晚还没来得及把桌子上的早饭收拾走,电话就响了,是粮食公司下属的一个食品站站长打来的,听说沈国栋不在,也不肯挂电话,试探地跟周晚晚打听,“听说沈经理要调到陵安去了?要我说去那边虽然算是升了,可也是个副职,哪有在绥林自己当家作主痛快……” 周晚晚心不在焉地应付完这位站长,忽然明白过来,昨天沈国栋要对她说的好消息就是这个,他要调到陵安去了,去陪她。 更主要的原因,是他要自己过去保护她。 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也再也没有必要说出来了。 ☆、第三九零章 受伤(给轻眉8866的和氏璧加更) 周晚晚一手拿着菜谱一手在桌子上指指点点,数了两遍才发现做萝卜烧牛肉没准备萝卜,又赶紧去削萝卜皮。 等她把所有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又看了一遍做菜程序,才发现其实可以把牛肉先炖上再准备萝卜的。 周晚晚叹气,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统筹规划能力太差是不是太打击人了? 等周晚晚在厨房摆了大大小小三个量杯一个称,用堪比做化学实验的精神手忙脚乱地把牛肉下锅以后,拎起湿哒哒沾满不知道什么不明物体的菜谱再次叹气,看来,她是真的没有做饭的天赋啊…… 没有也得做,给沈国栋做饭,重要的不是味道,而是心意。最近他心情不好,周晚晚想了一下,觉得这种间接的表达应该比直接去跟他说要好一些。 如果直接跑到他面前去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他可能不愿意说,来一句“没有,我挺好的”,她就真的进退两难了。 而且两个人都太熟悉彼此,这种心知肚明的掩饰和拒绝会让大家都很尴尬。 这段时间,他们之间这种莫名其妙的尴尬太多了,周晚晚真的是有些怕了。 所以,与其去问,还不如做点能让他高兴的事,他不愿意说就不说,她把他哄高兴了就行了。 好在,在哄沈国栋高兴这件事上,周晚晚还是非常有把握的,至少要比做饭有把握多了。 等周晚晚看着自己做出来的菜愁眉苦脸的时候,心里矛盾极了。只能不断说服自己,其实她不用这么费劲地去做饭,像往常一样说两句好听的,沈国栋一样能高兴,所以,这菜还是倒了吧? 可是,她好容易做出来的,虽然不好看也不好吃,总觉得有点可惜…… 周晚晚摇头。再次把心里冒出来的想法按下去,拿空间里的东西对付沈国栋太没诚意了,要是那样还不如换一种方式呢。 而且,沈国栋太知道她的水平了。哪会相信那是她做出来的。 可是她的真实水平又实在拿不出手……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围着锅愁眉苦脸又是皱眉又是叹气了好半天,最后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把我支走就是要干这个?” 周晚晚吃惊地看着门口的沈国栋,再看看锅里黑乎乎的一团,迅速地盖上锅盖把他往外推。“你先别看!我还没装盘呢!待会儿肯定比现在好看!” 沈国栋任她推着往外走,走了两步忽然停住,迅速回身去拉周晚晚的手,又仔细检查她露在短袖外面的胳膊,发现没有任何伤口和烫伤,才松了一口气。 周晚晚任他看,她早自己检查处理完了,怎么看都不怕。 等两个人在餐桌边坐定,周晚晚看着桌上一盘黑乎乎的萝卜烧牛肉,再看看一半没熟一半糊了的炒青菜。捂着脸觉得太丢人了,“沈哥哥,你把这事儿忘了吧,千万别记得,我完美的形象就让这两盘菜给毁了!” 沈国栋忍着笑尝了两口,很认真地评价,“不太好看,不过味道挺好。” 周晚晚眨着眼睛看着他。 “第一次做就算不错了,吃着还行。”沈国栋被看得没什么底气,还是很委婉地安慰周晚晚。 周晚晚接着看他。 “也不是太难吃。”沈国栋终于扛不住。选择说了一部分实话。 周晚晚觉得如果不是太难吃她还是能接受的,毕竟沈国栋这个超级大厨当年第一次做饭也是很难吃的。 可是她拿起筷子准备自己尝一尝的时候,沈国栋的谎言维持不下去了,赶紧把她拦了下来。“你还是别吃了!我给你再做两个吧!” 周晚晚被打击得整个人都蔫吧了,“沈哥哥,你太残忍了……” 沈国栋抱着她笑,“我真觉得挺好吃的,我们家囡囡第一次给我做饭,能不好吃吗?” 沈国栋拉起她的手轻吻。痛惜又温柔,“不过,以后还是我给你做饭吧,你做这一次就够让我记一辈子的了。” 周晚晚被打击得自尊心异常敏感,抬手打了沈国栋一下,“都说了不让你记得了!这么丢人你还要记一辈子,以后没事儿就拿出来笑话我吗?” 沈国栋哈哈大笑,“我哪敢笑话你?惹你不高兴了打我怎么办?” 周晚晚更气,“你看,你就是打算一直记得,都不肯保证会忘掉!”然后一瞪眼睛,又打了他一下,“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沈国栋笑得更厉害,抱起周晚晚狠狠亲了两口,“囡囡!你怎么这么可爱!越长大越可爱!我恨不得把你整个人都揉到身体里,让你一分钟都不离开我。” 最后一句话,沈国栋说得太过情真意切,又带着隐隐的焦躁和不安,让周晚晚的心紧紧一缩,再没有了跟他胡闹的心情。 “好了,我们家的日子还过得去,怎么也供得起你一顿饭四菜一汤的,只有两个菜怎么吃饭?”沈国栋也惊觉自己的失态,直接抱着周晚晚去厨房,“你点菜,我来做,奖励你第一次做饭。我们吃顿好的!” 这顿饭,沈国栋还是坚持把周晚晚做的两个菜都吃了,事后还跟周晚晚汇报,“没胃疼,也没拉肚子,你看,我就说做得不错嘛!” 周晚晚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沈国栋的身体,吃剧毒都没事,能让她的两个菜给打败? 虽然沈国栋说不让她再做饭了,可是周晚晚觉得她还是得努力一下的,万一以后能练出两个拿手菜,偶尔拿出来哄哄沈国栋高兴,也是很不错的。 可是理想和现实的距离有时候真的是太遥远了,当她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砂锅,明明已经关了火,它还是咕嘟嘟不停地往外面扑着汤,眼看就要把煤气灶淹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个厨房简直是在欺负人! 周晚晚急得端起砂锅就准备把它放到水池里去冲水,可是端起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砂锅跟别的锅不一样,有把手也不能直接端,那个温度简直跟直接把手放到烧热的锅上是一样的! 是直接扔了还是坚持端到水池里,周晚晚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还是选择了坚持两秒钟。疼也就疼这两秒。反正事后她能马上治好,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 如果让沈国栋看到这个狼藉的厨房和碎掉的砂锅,肯定又要担心了。 可是事与愿违,她最不想沈国栋看到的还是被他看到了。 沈国栋冲过来的时候周晚晚已经把砂锅端到水池边了。他一把夺过滚烫的砂锅扔到水池里,看到周晚晚被烫得血肉模糊的手,有一瞬间心疼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沈国栋根本就不敢去碰周晚晚的手,一把抱起她就往外跑,慌乱中不知道碰到了什么。身后留下一串狼藉。 周晚晚被这一瞬家的事弄得有些糊涂,等反应过来时沈国栋已经抱着她往外跑了。 煤气到底关没关?周晚晚忽然有些不确定。万一自己手忙脚乱忘记关了,酿成大祸就糟了! “煤气!沈哥哥,煤气好像没关!”周晚晚一着急,拿受伤的手去抓沈国栋的衣服,刚一碰上他,两个人都疼得大叫了一声。 周晚晚是手疼,沈国栋是心疼。 “这时候了你还惦记什么煤气!你!谁让你又去做饭的!?”沈国栋的眼睛都红了,努力控制着发抖的嘴唇和双手,抱着周晚晚往外跑。“再忍忍,我们马上去医院!” 一番手忙脚乱的折腾,周晚晚的手被包成两个大粽子带回来了。 沈国栋的手也受伤了,可是他坚持不肯包得太复杂,只简单上了点药,裹了两层纱布就不许别人再碰他的手。 面无表情满身虐气的沈国栋太可怕了,医院的人谁都不敢劝他一句,连周晚晚都不敢在这种时候招惹他。 从医院回来,沈国栋用他被烫伤的手去拿碗筷,把从外面带回来的饭菜装好。一勺一勺地喂周晚晚吃饭。 周晚晚看看沈国栋的手,一句话都不敢说,十分配合地乖乖吃饭,饭后漱口。又吃了水果,才小心翼翼地建议沈国栋,“沈哥哥,你也去吃饭吧。伤口不要碰水。” 沈国栋没说话,准备把东西收拾下去,却被周晚晚拉住。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做起来却异常艰难,而且一定非常疼。 沈国栋低头看周晚晚手上渗出黄色的组织液和血迹的纱布,再看看自己还沾着她血迹的衣服,心疼得像被剜掉一块。 “沈哥哥,你别生气,我以后不进厨房了,真的不去了。”周晚晚试着跟他开玩笑,“我算是弄明白了,那些厨具都是跟你一伙儿的,我一动它们,它们就各种不配合!” 沈国栋还是一言不发,一直盯着周晚晚的手看。 “沈哥哥,我不怎么疼,真的。虽然看着严重,其实我受伤很容易好的。你看我从小到大都没留下一个伤疤就知道了,我肯定比你好得快,不信咱俩比比?” 沈国栋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溃,又狠狠忍住,“小傻瓜,你,从小到大,从来没受过一点伤,能有什么伤疤?” 周晚晚想说被刘疯子打得头破血流那次,又想起来,那次沈国栋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有一块并不明显的红肿。 她确实是从来没在沈国栋面前受过一点伤的,连割破手指流一滴血的时候都没有。 从小到大,他一直把她保护得滴水不漏,从来没让她受过一点点伤。 沈国栋说完又要走出去,周晚晚又一次拉住了他。 沈国栋不敢再走了,周晚晚的手不能再受一点折腾了。 她曾经白皙娇嫩的手心已经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厨房砂锅的把手上还有被硬生生扯下来的带血皮肤,想起这些,沈国栋的心也跟着疼得血肉模糊。 “沈哥哥,这只是个意外,大夫都说了,会好的,你不要担心。” 沈国栋勉强点头,喉头上下剧烈地动了两下,还是说不出来话。 “沈哥哥,我,只是想对你好一些。就像你一直对我好,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你对我好,为了我放弃那么多好机会留在这里陪我,为了我去学做菜,做家务,我除了高高兴兴接受,并没有觉得对不起你。你也像我一样接受我对你好,不行吗?” 周晚晚知道这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可是她不想让沈国栋再自责了,他们必须尽早把话说开。 “囡囡,我不用你对我好。我们俩,我对你好就行了。”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的眼睛满是苦涩,“我不配你对我好。” ☆、第三九一章 血色 周晚晚被叫醒的时候还是有些迷迷糊糊,对着眼前的沈国栋无意识地抽泣了两下,才惊觉自己满脸泪痕。 “做恶梦了吗?还是手疼?”沈国栋拿毛巾给她擦脸,眼里是小心翼翼的疼惜。 周晚晚摇头,她真的没做梦,手也不疼,只是这些天睡着了以后经常会哭醒,有时候醒了以后回想,只能记得当时那种想痛哭的感觉,其它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白天压抑得太厉害,睡着了才会发泄出来。 周晚晚冲沈国栋笑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还好,“做了个吓人的梦,幸好你叫醒我了!不知道一会儿睡着了会不会接着做下一集。” 沈国栋也回了她一个笑,摸了摸她的头,“又不是电视剧,还能一集接着一集地做?” “嗯,你等我睡着了再走,有你在这镇着,肯定不会再做恶梦了。”周晚晚慢慢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慢慢呼扇了几下,准备接着睡。 连着三四天,沈国栋都会在她哭醒之前叫醒她。然后等她睡着再走。 “小坏蛋,我是凶神吗?什么都能吓跑?”沈国栋轻轻地在她耳边嘀咕,淡淡月色之下的眼眸深邃而温柔,目光深处藏着的痛楚却再也掩藏不住。 周晚晚的呼吸渐渐平缓悠长,沈国栋注视她良久,才轻轻起身,来到院子里站定。 夜还很深,月朗星稀,夜风中有紫藤花淡淡的甜香,沈国栋深吸一口气,天边那颗不知名的星辰在眼里慢慢模糊。又渐渐清晰,眼里的情绪汹涌翻腾,他却一直一动没动,直到夜露打湿衣襟和头发。 周晚晚看着院子里的沈国栋,他站了多久,她就看了多久,这几天。他们两个人的夜晚都异常难熬。 自从她的手烫伤以后。沈国栋虽然一如既往地对她好,甚至比以前更加细心周到,可是周晚晚能感觉到。他自己已经做了决定了。 即使现在不说出来,也会在不久以后的某一个时候说出来。也许,她的手康复那天,就是他们的关系结束的一天。 很多沉重苦涩压在沈国栋的心里。周晚晚能感觉到他内心的艰难。 这几天,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沈国栋都过得非常辛苦,她亦是一样。 对此,周晚晚束手无策。他们之间没有误会,也没有谁三心二意。所有男女之间相处不下去的问题他们都没有,可是,路就是走到了尽头。 周晚晚慢慢坐起身。轻轻地走了出去。 “沈哥哥,你不打算继续试下去了。对吗?”周晚晚的脸在月光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宽松的睡衣被风一吹,更显出她的纤细柔弱。 可是声音却平稳坚强,没有一点逃避脆弱。 沈国栋慢慢回头,看着月光下美丽得惊人的周晚晚,所有的情绪咆哮着喷涌而来,又被他咬牙死死压住,好半天才艰难开口,“我,我们不要试下去了。囡囡,我试不下去了。” 他是真的试不下去了。原本以为,这辈子他都不会说这句话。 今天说出来,仿佛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生生抽离,心里瞬间荒芜黑暗,冷风呼啸着肆虐,从这一瞬间开始,他把自己流放到一个再没有温暖和阳光的地方。 可是,他再自私,再贪婪,再渴望得到周晚晚,还是得这么做。 他不得不承认,郭克俭说得对,他再死死抓住周晚晚不放,她就要被自己给毁了。 如果他对周晚晚的感情没有那么深,也许还会如一开始想的那样,怎么都不会放手,死也不放。 可是他在乎她胜过自己,她所受的一点一滴的委屈在他心里都会扩大百倍千倍地反映出来。 甚至她自己不在乎的事,他都会替她去在乎,去委屈,他又怎么能长久地忍受自己是那个给她带来最大委屈的人呢? 这个孩子从小被他捧在心尖上呵护长大,他习惯了给她最好的东西,习惯了为了让她快乐去做一切自己能做的事,却永远都不会习惯带给她伤害和疼痛。 喜欢是任性,爱是克制。 沈国栋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因为太在乎周晚晚而放开她。 是的,放开她,如那个该死的郭克俭所说,把她还给她自己。 “沈哥哥,你不要这么急着做决定,说不定,说不定……”周晚晚忽然说不下去了,她和沈国栋都心知肚明,他做出这个决定,内心经历了多少挣扎徘徊,多么艰难无奈。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已经都有预感了,只是都不肯正视,不肯接受这个现实而已。 “沈哥哥,对不起。”虽然最终说要放弃的是沈国栋,可是周晚晚却知道,原因在自己身上。 “小傻瓜,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沈国栋的眼里有一瞬间的泪光,又很快隐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 “沈哥哥!”周晚晚打断他的自责,却不知道要怎么说他们之间的事,她的心里纷乱繁杂,只能反复跟沈国栋请求,“沈哥哥,不要那么说你自己,不是你的错,不要那么说你自己……” “囡囡,别担心,我还是你的沈哥哥,这个永远都不会变的。”沈国栋走到周晚晚面前,轻轻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努力牵动嘴角,让自己笑得像一个真正的哥哥。 “以后,我还是你的沈哥哥,像大哥、小二和墩子一样,只做你的哥哥。我们还跟小时候一样,你还认我这个哥哥,对不对?” 周晚晚摇头又点头,泪水簌簌而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天空中的星辰渐次隐去,黎明前最寒冷的黑暗浓重地压了上来。 两天以后,周晚晚的手去医院换药,医生拆开绷带。看到她洁白米分嫩的掌心,目瞪口呆。 这样的严重的烫伤,没有一两个月根本不可能痊愈,可是周晚晚和沈国栋的手,只用了不到十天就完好如初。 “我们用了以前一位老中医留下的药膏,是他自己的秘方。”沈国栋只能把这件事归结为郭老先生留下的药膏了,否则他也没有办法解释。 医生追着沈国栋问了一堆有关于那种药膏的事。最后无果。只能扼腕叹息,“国粹啊,多少国粹就这么毁了!” 周晚晚当天就准备回学校去了。虽然去省美院的事已经定了下来,可是如果有一个完美的期末成绩,也算是锦上添花的事。 而且,最主要的。她和沈国栋都需要时间来调节自己,现在他们都不知道要怎么继续相处下去。相对的每一分钟都尴尬别扭,分开对双方都好。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手里明显比平时要大得多的包,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帮她提起来放到了车里。 周晚晚走出院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小院子,紫藤花开得正盛。葡萄架上挂着一串串青涩的小果子,秋千上还有一本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下的书。 跟往常一样。一副随时等她回家的样子。可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吉普车在公路上飞驰,周晚晚一直看着窗外飞速而过的树影发呆。 她早就做好了要跟沈国栋在一起很长很长时间甚至一辈子的心里准备,那些不眠的寒夜,她死死咬着牙独自挺过来,一直都以为,只要她不给自己退路,只要她能一直坚持,他们就能一直在一起。 可是,他们这么快就走到了尽头。 这个结果,对沈国栋来说是痛苦不容易,对她同样接受得异常艰难。 沈国栋把车停到周晚晚学校旁边的那个小树林边,转头认真地看着她,“囡囡,我那天说的话是认真的,你都明白我的意思,对不对?” 周晚晚点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明白沈国栋的意思,可是她也知道,他们根本回不去以前了。 感情的事,跨过了那条界限,就永远地变了。 想要再回到他们当初什么都没开始的时候,心无芥蒂单纯快乐的兄妹相处,那根本不可能。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不久的将来,沈国栋也会知道。 沈国栋送周晚晚回宿舍,下车之前向她张开手臂,准备像往常一样最后抱抱她,却忽然想起,他已经没有再抱她的资格了。 以后永远都不能再那样抱她了。 周晚晚垂下眼帘整理裙摆,装作没有看见沈国栋那一瞬家的尴尬和巨大的失落。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到宿舍门口,沈国栋清了几次嗓子,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算是正常,“囡囡,我周末过来接你,我们一起回去看小十一。” 十一是周阳和石云给孩子取的小名。他比预产期早生了十多天,石云生他的时候正在参加民办教师转公办的考试,阵痛开始的时候还有一部分题没答完。 “我算了一下,还有十一分我就及格了,准备了一年多,总不能因为这小子着急就这么放弃了吧?我就忍着把那十一分答完了!”石云说起这事儿来还觉得好玩儿,一点都没有把孩子生在考场里的狼狈。 “还有十天就考试了,我这周就留在学校里复习,等考完试我给你打电话,你再来接我。”周晚晚拿过沈国栋手里的包,指了指它,“我带了不少东西,就准备考试前在学校奋战呢。” 沈国栋看着那个大包,眼睛暗了暗,然后笑着跟周晚晚道别,目送她走进宿舍才转身离开。 沈国栋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一盏灯都没开,静静地在周晚晚的房间里坐了很久。 空气里好像还有她留下来的味道,很温柔的甜香,每次闻到,他都会感觉到幸福温暖,现在也不例外。 他现在需要一些东西来缓解一下,他的情绪绷得太紧了,心里的冷风吹得太急了,他以为自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到现在才发现,他远没有自己想象的坚强。 客厅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沈国栋才从梦幻一般的情绪里被惊醒。他缓了好半天,才摸索着去开灯。 灯光倾斜下来的时候,沈国栋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就看到了周晚晚书桌上那厚厚一摞存折。 那是他每年过年都偷偷给她的压岁钱,是他那一年里赚来的所有的钱。 沈国栋慢慢走过去,手臂沉重得根本就伸不出去,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他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沈国栋看着那一摞存折,又慢慢转头看了一眼周晚晚的房间,这才发现,她所有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国栋的胸口一闷,轻轻咳了一声,嘴里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他却无知无觉一般,死死地盯着那一摞存折。 咳嗦越来越剧烈,沈国栋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胸前的衣襟上已经沾满鲜血,随着他的每一声咳嗦,一口一口的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衣襟上的血越来越多,直到他面前的存折也被染上血色。 ☆、第三九二章 成长 1979年9月,省美术学院第三教学楼二楼第六画室。 上课铃声响起,周晚晚放下炭笔,从画架上抬起头,看看来得差不多的学生,慢慢从画室的最后面往讲台上走,身边传来学生们小声的说话声。 大一新生上了半年的理论课,这是他们在大学里的第一堂专业实践课,都是又紧张又期待。 周晚晚走到讲台上,先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写下“素描”两个字,下面是她的办公室地址和通信邮箱。 讲台下三四十名学生都惊讶地看着这个站在讲台上的小姑娘,比电影明星还精致漂亮,气质更是纯净轻灵,像是从神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幽谷仙子,哪里有半点大学老师的样子?一时间整个画室鸦雀无声。 “我叫周晚晚,是你们这学期的素描老师,这是我的办公室地址和通信地址,在工作时间大家有关专业课的问题可以直接找我或者给我写信。”周晚晚随手指了一下黑板上的字,对自己的第一批学生露出微笑。 讲台下一片不可思议的交头接耳,“这么漂亮的老师”、“太年轻了,肯定没咱们大”、“我想给她画一幅画,看见她我忽然来灵感了”…… 周晚晚扫视了一圈,看学生们议论得差不多了,才拿黑板擦敲了敲讲桌,“我想,我得先跟大家把规矩说清楚了,我的课堂,要及格,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出勤和平时表现。 一学期我会不定时抽查几次出勤,缺勤一次扣二十分,如果全勤就先有四十分作为基础分,平时表现我指的是学习态度和课堂纪律,只要这两方面没问题,你就又有了二十分。” 已经从震惊中缓过来点的学生们又是张大嘴巴,高考刚刚恢复两年。今天坐在教室里的学生,有一大半做过知青,甚至还有当年的老三届,从正规高中考上来的学生更是听都没听过。大学里要及格竟然这么简单就可以了? “如果你不能保证出勤,又没给我留下好印象,那就得好好做作业了。” 周晚晚不管台下的惊讶,继续说道,“素描是基础课。课多,作业量大,我的规矩,一学期每人必须交八十张以上的作业,你什么时候交过来我不管,我只看这八十张作业的质量和认真程度。只要在数量和质量上保证了,你也能及格。” “这是最基础的,如果你想得高分,在我这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才华。我相信你们能考到这里来。人人都是才华横溢,所以,希望在美院的这几年,你们不要浪费了自己的天赋,用勤奋努力把自己打磨成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周晚晚露出一个明朗阳光的笑容,看着讲台下几十双眼睛,“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和诚意陪伴你们,帮助你们!” 周晚晚话音刚落,一片热烈的掌声响起,所有的学生都被周晚晚的话和笑容感染。脸上都是对未来的希冀和信心。 周晚晚也对着学生们鼓掌,这是他们师生之间第一次的精神交流,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份掌声,彼此之间却都看到了善意和信任。有了这个作为开始,已经为他们以后的相处打下一个非常好的基础。 正式讲课之前,周晚晚笑着看了一圈这一班学生,直到所有的议论和交头接耳停下来,才接着说,“我觉得可能我得先解答两个疑问。我们今天的课大家才能上得更投入。 第一,大家不用再猜了,我看了一下我们班的入学表格,我今年十九岁,确实没你们大。” 周晚晚故意停顿了一下,给了大家反应的时间,在一阵“啊”、“真的啊”的感叹之后,才笑着接着说,“第二,对,我就是那个周晚晚,在全国美展上获得创作金奖的那个周晚晚。” 这次,周晚晚没有停顿,而是骄傲地挑了挑眉毛,“否则,你们以为我凭什么站在这里给你们上课?” 全国美展,那可是全国美术界的最高殿堂,创作金奖是对一位画家在全国范围内从政府到艺术界的最高承认。 今年是建国以来举办的的第五届,前四届,获得创作金奖的都是美术界艺术泰斗级的老艺术家。 今年谁都没想到,获得创作金奖的是一位刚刚展露头角只有一两年的年轻画家。 但大多数人也仅知道一个名字而已,周晚晚没有去领奖,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十九岁的女孩,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周晚晚。 按学籍来说,周晚晚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才算是省美院的毕业生,可是没有老师能教得了她了,也没人敢教她了,她根本没课可以上。 国家美术馆又来接洽,打算她一毕业就把她调过去工作,为了留住人才,省美院赶紧把这个还没毕业的小姑娘聘为讲师,还承诺,三年后就升副教授,五年后肯定是教授,在课程安排上也给了她极大的自由。 毕竟有这一项大奖在这摆着,就是直接升教授都没人敢说什么。 周晚晚现在一周只有四节素描课,其它时间都可以自由安排。 她却跟以前一样,基本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学校专门给她安排的画室里,对这个生活了快两年的省城几乎除了去宁大找周晨的路,其它地方还是跟以前一样的陌生。 所以,当有人告诉她,有外访人员来找她时,她还有些奇怪。在省城,她还真没有什么朋友,特别是女性朋友,能来找她的除了周晨和墩子,真的没别人了。 周晚晚走出楼门口,看到站在台阶下的人一下就愣住了。 那人却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囡囡,不认识我了?” 周晚晚眼圈一下就红了,几步飞奔过去,抱住她的脖子眼泪就流了出来,“响铃姐!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是在做梦!” 响铃的眼泪也流了下来,把周晚晚抱在怀里又是拍又是哄,“傻丫头,快别哭了!让姐好好看看!比照片里漂亮多了!跟秀华婶儿长得可真像!” 周晚晚把响铃拉到画室,跑到隔壁茶水间端来茶水点心。兴奋地摆了满满一茶几,“响铃姐,我记得这都是你爱吃的!在那边肯定吃不这么全!” 响铃三十五岁了,跟同龄人比还是非常漂亮。虽然笑的时候的眼角已经出现了细细的皱纹,皮肤却因为一直用周晚晚寄去的擦脸油,还很白皙细腻,只是眼睛已经不似当初的单纯热情,变得沧桑沉静。 一别十年。响铃已经由当初那个只凭着一股闯劲儿跑出去横冲直撞的姑娘,变成了今天干练沉稳的国家干部。 “十九岁的大学老师!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给家里人张脸呢!”响铃拉着周晚晚的手,眼里都是骄傲和欣慰,“秀华婶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得有多高兴!” “响铃姐,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我好去接你呀!”周晚晚不想一见面就惹响铃哭,努力转移话题,“你现在是正处级了吧?回来在省里工作吗?要是你也能在省城就好了!我就又多了一个蹭饭的地方!” “你这个挑食的小馋猫,除了小二和国栋谁伺候得了你!”响铃拍了拍周晚晚的手,高兴地告诉她。“分到了省委宣传部新闻处,这几天正在收拾宿舍,等收拾好了,你们几个都过去玩儿!” “孙大处长乔迁又升迁,双喜临门!我们可得好好庆祝庆祝!”周晚晚忽然一顿,有点不放心地看着响铃,“姐,是你一个人住吗?” 响铃知道周晚晚担心的是赵志刚的事,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回来我就跟他把离婚先办了,要不哪有脸来找你们!” 周晚晚没被响铃的轻描淡写迷惑,她跟赵志刚是军婚,哪那么容易离的。这其中肯定有内情。 确实,这个婚绝不是那么容易离的。响铃从去援藏的时候就知道,如果不小心规划,她这辈子都得跟这个表里不一的人渣绑在一起了。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在为他们俩离婚做铺垫。 先是每次邮件到的时候。让大家都知道她在等丈夫的来信,可是这些年来,她一封丈夫的信都没等到。 然后又给赵志刚那个亡故的战友老婆写信,信里对跟宋喜莲以前的恩怨只字不提,只说自己常年在外,拜托她多照顾照顾赵志刚,并情真意切地表达了一个妻子的感激之情。 宋喜莲本就对赵志刚心思不纯,再有了响铃的信做依托,更是对赵志刚紧追不舍,有事没事一年都得去部队找他一两回,他回家探亲,更是大事小情都找他做主。 寡妇门前本就是非多,她这样不知检点,而且又这么多年,流言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在响铃回到内地之前,她又给宋喜莲去了一封信,这次,她很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他们夫妻这么多年分离,赵志刚对她好像已经没有感情了,她非常担心两个人的婚姻状况。 宋喜莲以为赵志刚终于肯跟响铃离婚,她马上就有了登堂入室的机会,赶紧带着孩子去了部队。 而响铃带着大红花回到内地,在省政府开完欢迎会,跟一同援藏的一位妇联大姐酒后痛哭,丈夫一直不联系她,连她回来都不来接,又听到一些他跟亡故战友妻子的流言蜚语。 那位妇联干部本就对响亮这个对妻子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的军官丈夫有很大的意见,听到响铃酒后痛哭,正义感爆棚,非要主动送她回家,并找她的丈夫理论一番。 响铃就这样带着妇联的老大姐被省政府的车送回了家,而她多年未回的家里,住着另外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她的丈夫跟他们一家人一样生活着。 至少,在妇联老大姐眼里和嘴里,赵志刚和宋喜莲是实实在在地被捉奸了。 这件事如果闹开,会对当地驻军影响非常不好,好在响铃是国家干部,又援藏多年,政治素质过硬,又有大局观,没有给部队抹黑,只求部队领导给他们签字,她离了婚,赵志刚也能光明正大地照顾战友遗孤和寡妇了。 部队马上派人去赵志刚的家乡调查,回来的人反馈,早在几年之前这两人就不清不白了! 响铃就此跟赵志刚干脆利落地离婚,赵志刚也被降了军衔强制专业,回到绥林县武装部做了一名科长。 后来,不知道是谁把他的事传扬开来,一个受了处分的退伍军人,犯了纪律,作风又有问题,哪还有资格在武装部工作? 他前前后后被调职无数次,最后在绥林最穷最偏远闭塞的一个公社做了邮递员,再以后怎么样就没人知道了。 说完赵志刚的事,周晚晚和响铃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最先找的就是你,今天晚上咱们把他们几个也找出来聚聚!” 响铃慈爱地摸着周晚晚的头,母亲一样自豪,“我们囡囡都当上大学老师了!小二,国栋,墩子,真想他们啊!也不知道那几个臭小子变成什么样了!” ☆、第三九三章 团聚(月票600加更) 响铃要今天晚上聚餐的愿望注定是实现不了了,她特别想的那几个“臭小子”现在人人身兼重任,都不在省城。 “河南发现了古墓群,周小二跟着考古队去挖掘了,沈哥哥在深圳,已经过去考察一个多月了,最近可能也回不来。” 可能。她早不是那个对沈国栋的生活和行踪了如指掌的人了。 一九七九年七月十五日,那位被后人称为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老人在他的宏伟蓝图上画下了浓墨重彩的第一笔,深圳、珠海、汕头,这三个中国南方本来非常不起眼的城市,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和责任。 一时间,全国上下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里。 沈国栋就是在这以后被调到省政府工作的,任巡视员。 周晨给周晚晚解释了半天,她才明白,这个巡视员虽然是正厅级,但他属于公务员级别分类里的非领导职位,跟有具体职位的处长、厅长不一样,更像一个顾问或者智囊的角色。 一般巡视员的职位会给两种人,一种是离退休的老干部,给个虚职头衔照顾一下情绪;一种是给年轻有潜力有前途准备重用的干部,暂时没有合适的职位,就先提到巡视员岗位上,把级别调上来,以后有机会再往上升到实职。 沈国栋当然是属于后一种。而且省里把他破格提上来,就是为了以后发展经济储备人才的,所以他的办公室还没收拾好,就被派到特区考察去了。 “墩子呢?又有任务?你写信不是说他每天从部队驻地来回一个多小时通勤吗?” “周小二出差快一个月了,他一次没回来过。先是在驻地待了一周,后来接到任务走了。我十七天没见到他了。”周晨在的时候,周晚晚每天都去他那,三个人一起吃晚饭,省美院跟宁大都在东城,相隔不到两站地。 “反正他做饭也不好吃,回来了不是他跟我一起吃学校食堂就是我跟他去吃军区食堂,一个人吃食堂也没觉得怎么样。两个人一起吃就觉得有点可怜。”周晚笑。“可能部队驻地的食堂比军区食堂好吃一点。” 响铃笑得不行,“我就说你们俩被小二惯坏了吧!他一不在是不是没着没落的?” 周晚晚抱着响铃的胳膊不撒手,“响铃姐。你的宿舍不是还没收拾好吗?先跟我住一段时间吧!等你那边收拾好了,我再去陪你住几天!” 响铃哪里拒绝得了周晚晚这样亲昵依恋的请求,马上点头答应。 周晚晚的宿舍也是省美院特殊照顾分配的,没有跟青年讲师一起住那栋又老又破的筒子楼。而是在条件最好的教授住宅区里给她分了一个一居室。 这边跟美院校区只有一墙之隔,小区里遍布高大的梧桐树。房子都是三四层的俄式建筑,阔大结实,视野开阔。每个房间都有明亮的大窗户和宽大的飘窗,虽然是一居室。面积却不小,足足有七八十平。 周晚晚接到学校聘书也没到一个月,宿舍更是刚搬进来不到十天。屋子里却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点刚刚搬家的仓促和混乱都没有。 只是家具非常少。看着有点空旷。 “我一个人,这些东西足够用了。而且我想把客厅一半当画室,摆太多家具看着乱。” 周晚晚把响铃拉到卧室给她看那张大床,“足够我们俩在上面打着滚儿睡了!这张床别处可是买不到,我找我们学校一位退休的老校工定做的,你那边就不要往进搬床了,我也给你定做一张,特别舒服!” 然后又把响铃拉到窗户边,给她看窗外的大树,“一伸手就能摸到,下雨或者下雪的时候,打在叶子上一定特别好听。” 这是周晚晚两辈子加起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属于她一个人的家,响铃是来这个家里的第一个客人,她们感情又非同一般,介绍起来兴致勃勃。 响铃仔细打量一番这个整洁干净得有点过分的房子,除了画具、雕塑、完成的和没完成的画,属于周晚晚的生活用品少之又少,这里不像一个小姑娘的闺房,倒像另一个画室。 “囡囡,这都是你一个人收拾的?”那三这一个月都不在省城,周晚晚搬家的事他们当然帮不上忙。可是响铃对周晚晚的印象,还不能摆脱她十岁时的影子,根本不敢相信她能一个人搬家。 “家具都是原来就有的,就这张床是新添的,还是老校工找人帮我搬进来的。我其实也就是打扫一下卫生,挂挂衣服铺铺被子而已。” 周晚晚笑着看响铃,“是不是很失望?本来以为我忽然变得三头六臂神通广大了,最后发现全是忽悠人的!” 响铃感慨地摸了摸周晚晚笑靥如花的脸,“我们家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响铃的工作刚刚入职,非常忙碌,又要着手收拾宿舍,虽然要跟周晚晚住几天,其实两个人在美院宿舍待着的时间并不多。 周晚晚索性这几天放下画笔,一心去帮着她收拾房子。 响铃分到的房子在省委机关宿舍区,面积不小的两居室,周晚晚找人简单米分刷了墙壁,铺了地砖,家具和装饰都是自己动手完成。 响铃第一次来到这间装饰一新的房子,根本不相信这是自己分到的那间宿舍。 周晚晚把这间房子布置得太温馨漂亮了,雪白的地砖,飘逸的蕾丝窗帘,线条简洁设计新颖的家具,温馨的布艺沙发,手绘的灯罩,充满艺术气息的照片墙,当然,还有卧室里那张宽大柔软,让人一看就想躺上去长长舒一口气的大床。 “这些东西都不算什么,墙上的画才是我送你的乔迁礼物!”周晚晚给响铃指了一圈,整个房间大大小小将近十幅画,都是根据环境和色彩布局为这间屋子量身定制的。 “我们囡囡的画现在可是抢手。这是我们家最值钱的东西了。”响铃把周晚晚带到另一间卧室,“这间以后就是你的卧室,你自己布置吧!” 周晚晚第二天就真的搬进去一张床和几件衣服,算是在响铃这里占了一块地方了。 响铃看见这间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卧室,跟周晚晚自己的家一样,没有一点装饰,完全不像一个小姑娘的房间。跟她给自己装饰的屋子完全不能比。 “囡囡。我知道你一心扑在画画上,可是你还是个小姑娘,偶尔也要跟朋友出去玩玩儿。想想漂亮衣服,接触一下同龄的男孩子,或者听听年轻人喜欢的歌曲也好。” 响铃有点担忧地看着周晚晚,“你已经够优秀了。就是以后不努力,别人奋斗一辈子都赶不上你。你的生活中不能只有画画。” 周晚晚不能跟响铃解释。那间宿舍其实只是她进入空间的一个通道,回到家她也不会在那间屋子多待,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空间里,谁会费心思去装饰一个匆匆路过的走廊呢? 而且。她的生活中确实是不需要那些东西。 可是看到响铃眼里的担忧,她忽然想到,这样的担心。不止响铃会有,其它关心她的人也会有。 “响铃姐。那你给我做参谋,我们也把我的宿舍好好装修一下吧!”周晚晚兴致勃勃地提议,“我还要找人给我搭个花架,我要养好多好多花!” 等周晚晚把自己的宿舍装饰完,周晨也终于从河南回来了。 霍老头带着几个一起去挖掘的学生先跑到周晨家大吃大喝,喝醉了握住周晨的手感慨,“小晨你是我老霍的福星啊!你救了我们霍家班满门呐!” 周晨给看得不明所以的周晚晚解释,“这老头喝糊涂了,别听满嘴跑火车。霍家班就是宁大考古队,全是他的学生,是学术近亲的产物。” 其实,整个宁大考古系,绝大部分老师都是霍老头的弟子,所有的学生都可以算他的徒孙,霍老头一辈子没结婚,就准备带着这一班徒子徒孙过了。 不过霍老头还真没夸张,周晨确实是救了整个宁大考古队,甚至是救了整个古墓挖掘现场的所有人。 打开地宫最后一道大门的时候,是霍老头带着周晨和另外两个学生去的。 当时那道门上的锁是一道结构特别复杂环环相扣的万字锁,红色革命一场大浩劫,整个考古界都成了重灾区,人才断层严重,当时在现场的人里,除了霍老头,别人别说怎么开了,就是听都没听过这种锁。 就是霍老头,当年也只是听一个老盗墓贼提起过,具体怎么开也没把握。 所有的挖掘人员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周晨却拿起笔刷刷刷几下画出结构图,开始给大家讲这道锁的原理,俨然对此非常熟悉。 这道锁要四个人配合默契,同时动手才能开启,当霍老头带着三名学生终于打开了地宫的大门,要往里走的时候,却被周晨厉声拦住,把所有人都带了出去。 然后他紧急拉了电闸,让来保护文物的解放军封锁现场,谁都不能带任何火种或者可能打出火星的东西接近地宫。 做完这一切,周晨才来得及跟大家解释,他刚刚想起,根据他看到的另一份资料,当年设计这种锁的那一派地宫建造者,还有一个名字,叫“火者墓”。 据说他们建造的地宫,盗墓者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只要有人进入,唯一的下场就是被烧死,连同地宫一起被烧成灰烬。 “我怀疑他们是在地宫里放置了一种可以产生可燃气体的装置,进去的人只要有照明设备,就会引燃,造成地宫爆炸。” 为了印证周晨的理论,霍老头忍痛买了当地老乡家的两只鸡,把鸡赶进去几分钟,拴着鸡的绳子就不动了,一拉出来,两只鸡身体僵硬,脱毛以后身上变红,剖开内脏和血管,血液鲜红,典型的一氧化碳中毒症状。 霍老头折腾完周晨又来折腾周晚晚,因为周晨跟他解释,自己是在一本旧笔记上看到的资料,而那本旧笔记是周晚晚在旧书摊上买回来给他的。 “在哪个摊儿你还记得不?还能不能找着人了?智慧在民间呐!不能让这些宝贵资料就这么遗失了啊!” 然后又难得地慷慨一回,“花了多少钱?我给你报销!” 听周晚晚说花了五块钱,又心疼得直抽冷气,“你这孩子!不能别人要多少就给多少,你倒是砍砍价嘛!” 好容易把霍老头哄走,周晨去周晚晚的新家转了一圈,满意地看着窗台上的蝴蝶花和桌上的漂亮工艺品,又拍了拍她摆满床头的大大小小十几个布偶,“国庆放假我们回家去看小十一,要是不忙,把他接过来玩儿几天。他肯定喜欢你这里!” 周十一小朋友已经两周岁了,能跑能跳,身体好得石云直喊吃不消,最好玩儿的是,他还是个小吃货,所以对每次见面好吃的好玩儿的一大堆的小叔叔和小姑姑非常亲热。 而且,他们家是严母慈父,小十一对长得比较像周阳的周晨和周晚晚就更加亲近一些。 第二天周晨给周晚晚送来一套茶具和几个漂亮杯子,拍拍周晚晚的头表扬她,“工作了,也能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好了,真是有了大人的样子了。” 周晨在自己家里给响铃接风的时候,响铃给周晚晚倒了半杯啤酒,也跟周晨说得差不多,“囡囡工作了,以后就是大人了,可以喝一点酒了。” 周晨举起酒杯,“今天就咱们三个,先小聚一下,等他们都回来,咱们再正式办隆重一点,庆祝我们终于又跟响铃姐团聚了!”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周晚晚马上跑去开门,“肯定是墩子哥哥,我给他留言了,他一回部队就得跑回来!” 周晚晚一边开门一边抱怨,“墩子哥哥,不带这么偏心眼儿的,周小二回来你就……” 看到门外的人,周晚晚的话一下顿住,然后又对他笑了出来,“沈哥哥,你回来啦!” 。 ☆、第三九四章 冰封 周晚晚没想到门外的人是沈国栋,沈国栋好像更没想到周晚晚会在这里。 他把手里的公文包换了一下手,才对着周晚晚也笑了笑,“你怎么没去美术馆?” 省美术馆在办一个绘画比赛,周晚晚有两幅画特邀参展,今天她应该在那边做评委给获奖者颁奖。 可是这件事周晚晚连周晨和响铃都没说过,更别说一个多月没见的沈国栋了。 周晚晚把门完全打开,让沈国栋看到屋里的响铃,“我给推了,今天有更重要的事。” 响铃听到沈国栋的声音,也从餐桌边走了过来,“国栋,真是好久不见了。” 沈国栋赶紧进来跟响铃说话,周晚晚请跟在他身后的秘书模样的年轻人也进来,那人指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大大的泡沫箱子,“刚空运过来的,得赶紧冷藏,还有一些得冷冻。” 沈国栋示意周晨,“小二,你去处理一下,是一些海鲜。” 周晨跟那个年轻人把东西都搬到厨房,周晚晚刚想进去帮忙,看看沈国栋拿着的包和跟着的那个年轻人,给他们倒了两杯水,却没给沈国栋拿拖鞋,“沈哥哥,你待会儿还要去工作吗?” 沈国栋一向不会把工作带到家里,甚至很少带公文包回家,更是从来不喜欢让工作上的人打扰私生活,除非他是有急事中途回来,然后还要出去。 沈国栋对那个年轻人点点头,让他先走,“你先回去休息吧,其他的事等明天到了办公室再说。”接着又吩咐他,“让小刘上来。把钥匙给我,他也可以回家了。” 年轻人很有眼色地一句废话没有,跟大家点头,又跟沈国栋告别,“沈主任,那我就先走了,您今天也好好休息。这些天您真是够辛苦的。” 年轻人走了。很快另一个年轻人小跑着上来,看样子应该是沈国栋的司机。 “沈主任,您不是还要去美院教授楼吗?反正我也没事儿。我在下面等您就行,办完事儿我再把您送家去,马主任都跟我说了,让我照顾好您。您好些天没好好睡觉了,哪能让您自己开车。” 美院教授楼是周晚晚宿舍那个住宅小区在外面的叫法。因为住得大都是美院教授而得名。 屋里的人都装作没看到沈国栋的尴尬,他的脸上瞬间涌上血色又迅速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可是司机小刘不能装作没看见,这小伙子简直要被沈国栋瞬间变了的脸色吓坏了,磕磕巴巴把钥匙留下。语无伦次地道别跑了。 响铃并不知道沈国栋忽然如此尴尬的原因,可也没打算深究。别说他们已经分别了十年,就是日日生活在一起的兄弟姐妹也有自己的隐私。不可能事事都了解。 周晚晚默默站了一会儿,就去给沈国栋拿拖鞋。周晨也去厨房接着收拾,响铃跟沈国栋开始聊天,屋里的气氛慢慢自然起来。 周晚晚拿完拖鞋又去泡茶,很显然,沈国栋有点累,今天这种情况他不可能马上休息,还是先提提神吧。 然后周晚晚又去洗了凉毛巾让沈国栋擦擦脸,虽然是九月初的天气,秋老虎却肆虐,他不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脸上有隐隐的汗意。 沈国栋换好拖鞋,周晚晚的毛巾就递过来了,他擦完脸,手边又多了一杯茶,等他喝了几口茶,周晚晚又端上来一小碟饼干,“周小二在做你拿来的海虾,等会儿我们再一起吃饭。” 响铃看得直笑,“国栋总算是没白疼这丫头,终于知道心疼人了!” 周晚晚坐到响铃身边的沙发扶手上给她捶肩膀,“响铃姐这是吃醋了吗?” 响铃拍拍周晚晚的手,对沈国栋感慨,“我这一走都快十年了,刚看见她那会儿,真是不敢相信,怎么那个小不点儿就长这么大了呢!” 沈国栋看了周晚晚一眼,一瞬间的目光复杂难懂,却转瞬就对响铃换上了笑意,“响铃姐可是没变,还跟以前一样漂亮。” 这话女人没有不爱听的,响铃笑着回头看周晚晚,“他什么时候学着这么会说话的?” “沈哥哥说的是实话,响铃姐就是跟以前一样漂亮嘛!”周晚晚很认真地恭维两个人,“沈哥哥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说谎。” 响铃把周晚晚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喜欢得不知道要怎么对她才好,把她抱到怀里摇了摇,“原来全家最会说话的是你!” 沈国栋看着他们也跟着笑了,这次笑意直达眼底,流露出的暖意让他岩石般刚硬的脸部线条柔和了不少,整个人也显得不那么凌厉冷寂。 他端起茶杯,不着痕迹地缓缓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杯子里的茶水喝掉大半,整个人马上精神了不少。 周晚晚看他终于肯放松下来,才笑着指了指厨房,“我可不止会说话,我还勤快爱干活儿呢!”然后跑去给周晨帮忙,留他们两个人好好说话。 响铃跟沈国栋又感慨了一番周晚晚的成长,把话题转到了他身上,“国栋,其实你们几个,你变得最多。” 是的,表面看来,周晚晚从一个小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这是这十年光阴里最大的变化。 可是,在响铃眼里,沈国栋从那个痞痞坏坏肆意妄为活得轻松自在的大男孩,变成今天的样子,才是她最想不到的。 响铃这么多年,见过很多男人从青涩到成熟的转变,可是沈国栋不只是成熟了。 他现在从外表上看,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成熟男人了,高大结实的身材,冷硬俊朗的脸部线条,锐利深邃的眼眸,强势硬朗的气质,而且身居高位前途无量,这一切无疑让他成为一个非常有魅力的成熟男人。 可是,响铃见到他第一眼,注意到的都不是这些,而是十分惊讶地发现,他好像是把自己的某一部分冰冻起来了。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和不知道在竭力抵抗什么的狠劲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危险,像一把见过无数血腥的上古杀器,独自屹立在冰天雪地里千万年,冷硬如玄冰,再孤独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大哥,阳子才变得最多,你要是看到他抱着儿子傻笑的样子,肯定得吓一跳。” 响铃在心里叹气,看吧,这就不肯谈下去了。 他是不给任何人一丁点机会靠近他了,或者连他自己都不肯靠近自己的内心,他已经把它们完全冰冻起来了。 如果不是中间隔了十年时间,响铃不会这么明显地发现沈国栋前后这样巨大的变化。 毕竟当年那个沈国栋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那个男孩子对别人或许是受人诟病的冷酷暴虐,可是对他认同的人却温暖热情,敞开心扉。 现在的沈国栋,除了刚刚周晚晚在的那几分钟,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周晨和周晚晚又做了白灼虾和爆炒鱿鱼,还有一份凉拌海草,把桌子上的菜重新热了一下,沈国栋和响铃也过去帮忙摆桌子准备开饭。 沈国栋让响铃先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把桌子上的菜换了两个位置。 等周晨和周晚晚过来,周晚晚看了一眼桌子,挑了离红烧排骨最远的位置,坐到了沈国栋的身边。 周晨却不放过她,大家碰完杯,第一筷子就给周晚晚夹了一块红烧排骨。 周晚晚低头一句话不敢说,默默啃完。 响铃看着笑得不行,“囡囡什么时候这么讨厌吃排骨了?” “响铃姐,你别管她,这个菜本来就是给你做的,你多吃几块。”周晨往响铃面前推了推盘子,“她是不喜欢吃红烧的东西,可是一口肉不吃哪行?” 周晨又看了周晚晚一眼,周晚晚装作没看见他的威胁,抓起手边的杯子就喝了一口,喝完才发现,那是响铃姐给她倒的那半杯啤酒。 真是太难喝了!周晚晚含着半口啤酒想吐又怕周晨接着盯着她不放,不吐又实在咽不下去,沈国栋一看就明白了她的处境,刚想站起来侧身挡住她,她已经一闭眼咽了下去。 沈国栋拿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迅速剥了两只虾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示意她赶紧压压酒气。 周晚晚冲他笑了一下,对啤酒杯子做了一个“真难喝”的表情,沈国栋却没有被她逗笑。 再难喝,她也喝下去了,他就坐在她身边,她却已经不会再主动向他求助了。 这两年,他无数次问自己,当初怎么那么天真,竟然认为即使他们不再是恋人关系,他还可以做回原来那个跟她亲密无间的沈哥哥? 且不论他能不能真的退回到一个哥哥的位置,她已经不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沈国栋拿起周晚晚的杯子,把她喝剩下的啤酒都倒到自己的茶水里。 他喝的是茶水,现在整个省政府的人都知道,新来的那个特别年轻的巡视员滴酒不沾,就是跟省委书记碰杯,喝得也是茶水。 可是没人知道,他多渴望那个人把这杯残酒端到他的面前,不用再像以往那样撒娇耍赖笑靥如花,只要一个求助的眼神,穿肠毒药他都能心满意足地喝下去。 可是,他已再没有这样的资格。 ☆、第三九五章 幻觉 温热的毛巾盖到脸上,闻到花露水淡淡的味道,周晚晚放心地往被子里缩,一边缩一边躲,可还是被利落地擦了一遍脸。 周小二从小练就的独门绝技,周晚晚就没一次能躲得过的。 毛巾接着又转移到手和小臂上,周晚晚这次不躲了,可还是不肯睁眼睛,“二哥,我没事儿,一点点头晕,睡一下就好了。” “渴不渴?我泡了柠檬水。沈国栋从南边带回来的大柠檬,特别新鲜。”周晨给周晚晚擦完手,戳了戳她的脸,确实没事,只是有一点点红而已。 只是两口啤酒,就是第一次喝酒应该也没事吧?周晨又不放心地摸了摸妹妹的额头。 “不喝,我要睡觉。”周晚晚把脸埋在枕头里,闷声嘟囔。 “你都睡了一个多小时了,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周晨确定周晚晚没事了,拿起另一条凉毛巾接着给她擦手。 这次周晚晚被凉得一下就睁开了眼睛,一直往被子里缩,“我喝醉了,多睡一会儿不行吗?周小二你太烦人了!” “刚刚你自己不是说没事儿了吗?现在再装也来不及了!”周晨满意地看着周晚晚瞪着眼睛睡意全无的样子笑。 “你为什么非要我起来?”周晚晚把被子盖好,就是不肯起床。 “你为什么非不起来?”周晨抱着胳膊看着周晚晚。 “我喝醉了!” “你自己都说没事了。” “我就是不想起来!” “沈国栋走了。” 周晚晚瞪着眼睛一句话说不出来,周晨有时候真的非常烦人!只要他想,他就能随时把你说得哑口无言! 在他眼里,周围的人可能都是透明的。这么可怕的人,霍老头和他那些徒子徒孙是怎么看出周晨“温润质朴。儒雅谦和”的? 真是太能装了! 周晨当然能看出周晚晚的鄙视,点着她的脑门一字一顿地回击,“缩、头、乌、龟!” 周晚晚再一次完败。 周晨端着装着毛巾和柠檬水的托盘潇洒离开,周晚晚气得在后面叫他,“柠檬水!” “起来喝!”周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周晚晚把自己扔到床上,一把拉起被子盖上头。 周晨肯定看出来她是故意喝最后那口酒的,虽然很笨。但至少让她有了不让大家尴尬地躲开的理由。 以前周晨对沈国栋喜欢她这件事那么排斥。现在却经常有意无意地给他们制造在一起的机会。 可是,已经晚了。 她不做缩头乌龟能做什么?像以前一样跟沈国栋若无其事地说说笑笑? 心境不一样了,米分饰太平就能让彼此好受些?情况只能更糟而已。 周晚晚重重地叹气。谁都看得出沈国栋过得不容易,她当然也能。 可是沈国栋不需要她的可怜。更不需要她治标不治本的安慰。 上一次她试图安慰他,他跟她说他试不下去了。 所以,其实她安慰不了他。 与其这样纠缠不清让他一直痛苦下去。还不如就彻底放开他。总有一天他能彻底想明白,去过没有她也能幸福的日子。 总有一天。 只是一场爱情而已。一场受荷尔蒙支配的生理冲动和自我催眠的幻觉。总能过去的。 像沈爷爷说的那位表哥,冲动起来命都能不要,可是清醒过来,一样娇妻爱子过他的美满人生。 像母亲。当年也是对周春亮有很深的感情的;像响铃姐,为了赵志刚明知道是火坑都一往无前地跳了进去;像前世的自己,她蹭多么坚定地相信过…… 前世今生。她没见过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能有至死不渝生死相依的永恒爱情。那些传说里的美好也只能存在于传说里,人们为自己的向往编织的一个美梦而已。 就是沈爷爷对沈奶奶。如果沈奶奶活到现在,沈爷爷还能保持这份深情吗?周晚晚不相信。 沈奶奶死在最美丽的年华,死在他们最是情浓的时候,所以沈爷爷的心也跟着留在了那里。他更多的是放不下自己曾经美好的情感还是那个承载他情感的人? 周晚晚不想妄加揣测。 爱情总会消退的,生活一定会继续。 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是人的本能,这一点没人比周晚晚体会更深。 前世,大哥去世,她再疼再自责,不是也没去死?何况只是一个求之不得的人,沈国栋肯定能挺过去。 他放下了,想明白了,他们才能有机会真正谈亲情,否则,他们现在什么都谈不了。 周晚晚唯一相信的,是这个世界上有不离不弃重愈生命的亲情,那才是能永恒的东西。 亲情不会像爱情一样用各种条件去衡量,美丑,家事,能力才华,甚至身高体重一个月工资几何。 说到底,就是一场彼此索取的公平交易。一旦当初谈好的条件发生变化,以后感情何去何从就只能听天由命。 而亲情绝不会这样,那才是真正无条件的付出。 周晚晚盼着有一天,能等到真正跟沈国栋谈亲情的时刻。 即使他走出去了,对她没有爱情也没有亲情了,她也愿意跟他挥挥手,真心地祝福他一生安康顺遂。 因为她对他有亲情,他是那个给了她很多很多无私关爱的沈哥哥,只要他能过得好,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还能在他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 即使她也有很多很多的舍不得,承受起来并不比一场失恋来得容易。 周晚晚狠狠地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气,让意识进入空间,至少,她还有画画。 人人都说她是天才画家。她不知道自己的天分有多少,只是知道,过去的两年,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拿着画笔渡过的。 “囡囡!囡囡!”周晚晚感觉有人在叫自己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在空间待了多久。 她的意识马上回到身体里,一睁眼就看到沈国栋焦急的脸。 “囡囡,哪里不舒服?”沈国栋看到周晚晚睁开眼睛。才稍松了一口气。去摸她的额头。 周晚晚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窗外的天空一片绚烂的晚霞。她在空间里待了一下午了。 “沈哥哥。我没有不舒服,就是睡得久了一点,可能是中午喝了酒的关系。” 周晚晚想坐起来,沈国栋马上过去扶她。手伸出来又顿住,然后再次伸出去。没有任何犹豫地把她扶到床头靠着,又在她身后放了个枕头。 “头疼吗?要不要喝水?”沈国栋的眼睛深邃得让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房间的光线有点暗,两个人坐得很近,好像有一个小小的世界。温暖又安全,隔绝了过去和未来,只有现在彼此相对的两个人。 周晚晚摇头。想说自己要再睡一会儿,或者饿了让沈国栋去做饭。反正无论怎样,让他离开就好。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不适合这样温情脉脉地相对。 可是,看到沈国栋眼里恍惚的神色,那么深切的渴望,周晚晚的嘴怎么都张不开。 “小笨蛋!不喜欢喝就不要喝,小时候的脾气呢?不是不喜欢就直接吐出来吗?多少回喂到嘴里你都能直接给我吐出来,怎么现在胆子倒小了?” 沈国栋忽然温柔地笑了,仿佛回到了他们最亲密最美好的那段时光,毫不掩饰眼里的宠溺和深情。 周晚晚垂下眼睛,极力忍住眼里的泪。 “给你带回来很多热带水果,都是咱们这边没有的,现在要不要尝尝?” 沈国栋摸摸周晚晚的头顶,眼里还是刚刚那种恍惚的神色,好像做梦一般,“每样都吃一点,喜欢哪种,以后让航空那边的人给你往回带,现在修了飞机场,运这些东西比以前容易多了。” “囡囡,”晚霞的余晖越来越淡,屋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暗,沈国栋的声音轻轻的,不知道是怕惊醒了这场恍惚的梦还是怕惊醒梦里的自己,“你怎么不说话?不想吃水果吗?给你揉揉头?” 沈国栋往床头坐了坐,刚要伸手去抱周晚晚,房间里的大灯忽然打开,明亮的灯光一下照亮了整个房间,现实扑面而来,一切在刚刚那一瞬间刻意忽略遗忘的东西都分毫毕现,无处可藏。 灯光乍现的那一刻,沈国栋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周晚晚放在开关上的手也抖了一下。 “我,我还是去给你做饭吧,小二和响铃姐都有事出去了,我过来给你做晚饭。我跟那边的人学了一种海鲜炒饭,你肯定爱吃。”沈国栋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几乎是落荒而逃。 周晚晚坐在床上好半天没动,心里荒凉一片。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唯有唏嘘。 直到沈国栋过来叫她吃饭。 沈国栋的海鲜炒饭做得很难吃,好像没放盐,还有一股腥味儿,可是他好像没发现,只低头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周晚晚也默不作声地吃了下去,直到收拾完,两个人还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沈哥哥,我今天住在这边,你要是有事就回去忙吧。”气氛太压抑了,周晚晚只想让两个人都尽早解脱。 沈国栋把手伸进兜里,拿出一把钥匙,“你宿舍的,我想过去看看。” 周晚晚没有把钥匙给他过,可是他能知道她所有的日程安排,拿到一把钥匙也不奇怪了。 “你一个人住,安全最重要,我想过去把房子检查一下。”沈国栋又补充了一句,“你今天要是不想回去,我自己过去行吗?” 周晚晚刚要点头,忽然想起屋里晾的衣服,又赶紧停下,“我也一起回去吧。” 沈国栋把钥匙收了起来,并没有要还给她的意思,“放在我这做备用吧,以后你忘带钥匙了就找我。” ☆、第三九六章 尴尬 走到宿舍门口,周晚晚有点不好意思,“沈哥哥,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屋里有点乱,我去收拾一下你再进去。” 沈国栋没明白周晚晚说的“乱”是什么意思,一点都不介意地提议,“我帮你收拾吧,是不是刚入职太忙了?还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适应的?我正准备跟你说说学校的事呢,收拾完咱们再慢慢谈。” 周晚晚的脸有点红,没办法告诉沈国栋这个他收拾不了,只能跟他强调,“我很快的,你等我一下就行了。” 说完不让沈国栋再说什么,开门自己进去,把他留在了门外。 窗户上的一串nei-yi-还是前两天响铃在的时候帮她挂上去的,平时她都是把衣服在空间里清洗,从来没在家里晒过衣服。 这栋房子的阳台做成了大大的飘窗,也没有专门晒衣服的地方,更没有晒衣架,响铃在窗户上用几道绳子绑了竹竿,做了个巧妙的升降晒衣架。 周晚晚自从响铃教过她一次以后就再没动过这个东西,今天一着急,绳子拉来拉去不但没把挂衣服的竹竿降下来,反而把下面来来去去的几股绳子缠成了一团。 周晚晚只能放弃,去搬椅子。 可是这栋俄罗斯专家监制的房子挑高太高了,窗户又几乎开到了房顶,她站在椅子上也够不着挂在上面的nei-yi-,只能把椅子放到窗台上。 好在飘窗足够宽大,放一把椅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她还是低估了老式大木椅的笨重程度,又着急,一个没拿好,一边撞在窗框上。哐当一声,她连人带椅子一起摔在了地上。 周晚晚还没从地上爬起来,沈国栋已经一脚踹开门跑了进来。 “囡囡!摔哪儿了?”沈国栋跑过来一把抱起周晚晚,把她放到沙发上,检查了一遍她的身上。 除了小腿被椅子磕破一点皮,没有别的地方受伤,才稍稍放点心。“还有哪儿疼?自己动一动。看看有没有不对劲儿的地方?” 周晚晚动动手脚给他看,确实没有别的受伤的地方了。 “医药箱放哪了?”沈国栋仔细看周晚晚的小腿,其实只是破了一点油皮。完全不用管,可是周晚晚还是没说什么,指指书架下边的柜子。 沈国栋给她抹了点碘酒,又上了消炎的药膏。比划了一下,放弃了把小腿缠起来的想法。最后拿医用胶布在上面粘了一块纱布。 周晚晚一直老老实实任他包扎,等他都弄完了才把裙摆拉下来,人也端端正正坐好。 沈国栋这才发现刚才他一着急是把周晚晚的裙子掀起来老高检查的,上药的时候也一直握着她的小腿。一时尴尬得满脸通红,僵硬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哥哥,我给你泡茶吧?前些天沈爷爷给了我一块特别好的普洱茶饼。我还没舍得喝呢,今天我们俩一起尝尝。” 周晚晚要起身去烧水。却被沈国栋拦了下来,“我去吧,你别动了。” 沈国栋说完,深吸一口气,压下脸上的躁意,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先过去把椅子扶起来,“你刚才搬椅子要干什么?我帮你先弄好了吧?” 这回轮到周晚晚脸红得压也压不住了。 沈国栋敏锐的直觉终于发挥了作用,头一偏就看到了挂在窗户上的几件nei-yi-。 两件黑色一件白色,夏天怕热,周晚晚用的都是半透明的蕾丝,边缘带着优雅的曲线,花纹简洁精致,灯光一照,更显得甜美娇俏。 “要,要拿下来吗?”沈国栋的脸也腾地红了起来,目光简直无处可放。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周晚晚赶紧摇头,也不敢去看沈国栋。 两个人红着脸对着尴尬了半天,谁都不知道说点什么。 最后还是周晚晚先缓过来,强迫自己转移话题,“那个,厨房的水龙头一打开就响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坏了,你帮我去看看吧?” 沈国栋如蒙大赦,赶紧跑去厨房。 周晚晚长出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 厨房的水龙头响了一会儿,沈国栋就出来了,“响是自来水上水的声音,没坏,明天我在水龙头上安一个滤嘴,就不这么响了,还能防止水流太大溅你一身。” 周晚晚点头,冲沈国栋笑了一下,“我不太懂这个。” “你懂这个干嘛,以后有问题就找我,我随时都能过来。” 周晚晚点头,无论以后找不找他现在也都只能点头。 两人又是一阵尴尬的相对无言,都忘了刚刚要泡茶的事。 沈国栋咳嗽了一声,看看窗户的高度和那团纠结在一起的拉绳,脸红了半天,还是磕磕绊绊地提议,“我,我还是,帮你拿下来吧?你自己够不着,再摔着。” “不用了我把绳子剪断好了……”周晚晚话没说完,沈国栋已经踩着椅子把那几件小巧的nei-yi-拿下来了。 真的是非常小巧,那条白色的小nei-ku-只有他的巴掌大,柔软洁白,在他古铜色的手里放着,对比太过鲜明,看得两个人又一次红透了脸。 周晚晚接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头顶都要冒烟了,看都不看,胡乱地把它们塞到身边的抽屉里了事。 “我能去卧室看看吗?”沈国栋说完又赶紧强调,“我就是去看看窗户严不严实。” 周晚晚赶紧点头,只要两个人不用这么尴尬地站着,他想去哪儿都行。 沈国栋只在卧室待了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很显然是在因为刚才的尴尬而避嫌。 然后又去看了看刚刚被他踹开的门,好在周晚晚刚才进来只是虚掩着门,并没带上,锁没什么事,只是门板被踹裂了一点点。 走了一圈,沈国栋的脸色才慢慢恢复正常,看看还站在地上的周晚晚,去鞋架边给她拿拖鞋。 从进门就又是受伤又是尴尬,现在他才发现周晚晚还是光着脚站在地上。 可是周晚晚家里没有拖鞋,前几天响铃过来住的时候倒是有两双,后来洒了水在上面,周晚晚就给扔了,她自己在家从来都是光着脚,根本想不起来拖鞋这回事儿。 沈国栋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无奈地看着她,“去沙发上坐着,不要乱动。” 周晚晚回到沙发上坐着,看着沈国栋把扔在门口的两个装着水果的纸箱子拿进来,一样一样地摆进她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冰箱里。 然后又去厨房洗了几种端出来,放到周晚晚面前的茶几上。 “还记得这种大橘子不?”沈国栋拿着一个大柚子看周晚晚,周晚晚一下就笑了。 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他们刚从周家搬出来,手里虽然有一点点小钱,可并没有多富足,又要攒钱盖房子,所以生活上还是挺节省的。 有一次沈国慧和郭克贞拿几个大橘子在周晚晚面前显摆,想把她馋哭,沈国栋看到了,一个多月以后就给周晚晚弄来两个“大橘子”,比她的头还大,非要她在沈国慧面前显摆回来。 后来过了好几年,周晚晚才知道,这两个大柚子,是沈国栋用了两个月的烈士子女补助金托干休所的人,那人又托人,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才弄来的。 “其实这个东西叫柚子。”沈国栋掰开一个柚子,把里面的果肉拿出来放到一个小碟子里推到周晚晚面前,“广东那边现在正是吃这个的节气,据说能清火。” 然后又给她切木瓜、杨桃、番石榴,一样一样介绍过去,直到周晚晚面前花花绿绿摆了一茶几,整个屋子里都是热带水果清清淡淡的甜香。 “你先吃,不许乱动,我出去一下就回来。”沈国栋指了指周晚晚放在沙发上的光脚,看她点点头才走了出去。 周晚晚一样一样地摆弄着茶几上的水果,一时间心里空空的,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沈国栋又自己开门进来。 沈国栋拿了一堆东西,先把两双拖鞋拿出来,自己穿一双,又给周晚晚拿过来一双。 沈国栋把拖鞋放到她脚边,蹲下来准备给她套上鞋子。周晚晚慌乱地想躲,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住,默默地配合他一只一只地穿好拖鞋。 然后沈国栋又去把出去买的东西给周晚晚看,“一些饼干和点心,先对付着吃,明天我再给你带点好的来。” 周晚晚点头,想到她那个空荡荡的冰箱和只有一只水壶几个杯子的厨房,沈国栋肯定是看不过去了。 “沈哥哥,我就是刚搬过来还没整理好,本来就打算这几天出去买点零食放在家里的。” “嗯,我知道。”沈国栋没再说什么,又看了一眼周晚晚的宿舍,深深吸了一口气,跟她告别。 “我先走了,明天你下午没课也别回来了,先在画室待着,晚上我弄好了去接你吃饭。” 周晚晚想说你今天刚出差回来明天肯定有很多事,不要管我了,想说其实我可以找校工安门锁换水龙头拆那个该死的晒衣杆,想说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偶尔在周小二那碰个面就行了,不要频繁见面了,这对你不好。 可是,看到沈国栋复杂得她根本就读不懂的目光,这些话一句都没说出来,最后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晚饭我们可以去吃东门的麻油鸡,据说很好吃,我还一次都没吃过呢。” ☆、第三九七章 远客(月票700加更) 第二天周晚晚跟沈国栋吃完那家传说中非常好吃的麻油鸡回来,她的宿舍已经大变样了。 地上铺了米白色的地毯,踩上去柔软厚实,周晚晚在上面走了两步,悄悄地动了动脚趾,舒服得眼睛眯了一下。 沈国栋装作没看到,偏过脸去笑了出来。 这回她再也不用穿拖鞋了,想怎么光着脚到处跑都没问题了。 整个门都换了新的,昨天那扇被踹出裂痕的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铁质防盗门,周晚晚仔细看了一下,连门框都换成钢的了。 门上安了防盗锁,还有两重链锁,沈国栋给周晚晚示范怎么用,“以后要是有人敲门,先把链锁锁好,看清楚是什么人再让他进来。” 周晚晚点头,然后又去看窗户上的几重保险,还有卧室新添的两个衣柜,“你的衣服多,一个衣柜哪够用,以前……” 沈国栋说道这忽然顿住,然后笑了笑,“响铃姐不是要跟你一起去做裙子吗?怎么不穿新衣服?” 上了美院以后,周晚晚的衣服越来越少了,基本都是石云或者周晨张罗着她才做一两件,而且样子都特别简单。 好在她人长得太漂亮了,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别样的好看。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好几次忘了把在画室穿的工装裤换下来就去食堂吃饭,被食堂的阿姨拉住,非要好好看看她衣服上的油彩是怎么画上去的,怎么那么好看。 后来甚至还有人专门学她,在劳动布工装裤上画几笔,一时间成了全学校男生女生都要赶的潮流。 可是这个在大家话题中心穿着打扮总是被争相效仿的女孩,已经很久很久没注意过自己要穿什么衣服的问题了。 客厅的沙发也换了一套更宽大舒服的,窗台边还有一套立式晒衣架,窗户上那个闯了大祸的竹竿和一团乱绳已经无影无踪。 周晚晚和沈国栋都极力装得自然一些,不去看那个让人尴尬的晒衣架,但不约而同地不肯在客厅多待。只匆匆看了两眼就一起去了厨房。 变化最大的是厨房,炊具、餐具、调料、粮油一应俱全,而且还多了一台冰箱。 周晚晚指着那台冰箱觉得好笑,她这里一台冰箱都是闲置的。沈国栋又弄一台来干嘛? “一台给你装水果,一台装菜,省得串味儿。”沈国栋打开冰箱门,一台里面是昨天他拿过来的水果,今天又加了几种进去。摆放得整整齐齐,色彩艳丽饱满,一下就吸引了周晚晚的兴趣。 一台里面放着一些冷藏的火腿和泡菜,“蔬菜放久了不新鲜,今天就没买。” 周晚晚想了想,觉得还是得跟沈国栋说清楚,“沈哥哥,你知道的,我……” “响铃姐不是经常过来吗?她做饭挺好的。”沈国栋顿了一下,试探着跟周晚晚商量。“小二有时间了也会过来给你做饭吃,你自己有家了,以后肯定不会每天去小二那了,总吃食堂不行。” 最后,沈国栋才看着刚刚被他塞得琳琅面目的橱柜小声问周晚晚,“我也可以过来给你做饭吗?”好像怕被她拒绝一样,又赶紧加了一句,“我不会经常来的,偶尔一次就行。” “沈哥哥……”周晚晚看着沈国栋站在橱柜前几乎僵住的侧脸,再多的理智也阻止不了她重重地点头。“我想吃小白菜馅儿的饺子了,不要放香菇,只要纯小白菜的。” 沈国栋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忽然被宣布无罪。而且竟然还有巨额补偿,整个人瞬间鲜活了起来,猛地转头看周晚晚,眼里都是狂喜的光芒。 “我明天中午给你做好不好?还是你现在就想吃?我现在做也可以,家里什么都有,我马上让人送小白菜来!” “明天晚上吃吧。下午我有课,中午时间紧。”周晚晚低头走出厨房,不敢看沈国栋的眼睛,“沈哥哥你烧水,我们泡茶喝。” 可惜,第二天下午,沈国栋心心念念了一晚上什么都准备好的小白菜馅儿的饺子,周晚晚还没吃上呢,就被沈爷爷接走见客人去了。 沈爷爷早年的一位老战友,红色革命时期被打倒,因为亲人大多在国外,被死死钉在海外关系这一条上,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四人帮被打倒以后,沈爷爷马上着手主持了他的平反工作,让这位老将军沉冤得雪。可是身体和精神已经都不允许他继续工作了,只能退居二线。 这次是来跟老友叙旧,也是带着从英国过来看他的堂孙女走走看看,让学新闻传播专业的堂孙女了解一些中国的现状,好回去准备她的毕业论文。 “生机和陈腐共存,发展和滞后同在,我们的国家现在就像一台T34坦克,只要开起来,装上一门85炮,打他德国的虎式也没问题!可是它耗油量大又总趴窝,不好开呀!” 沈爷爷跟老朋友一开口就是一堆武器性价比,不了解的人根本就听不懂。其中就包括唐老将军的堂孙女。 “三爷爷,你和沈爷爷说点我能听懂的,我需要一些第一手资料,不要打比喻。或者给我解释一下T34、85炮和那个老虎都是什么。” 唐静筠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眉头皱得紧紧的,中西结合的五官立体美艳,现在因为认真投入又增添了一股智慧之美,整个人显得生机勃勃,非常吸引人。 “不懂的记下来,待会儿让囡囡给你讲讲,这小丫头从小就听我唠叨这些,是个军事通了。” 沈爷爷接过周晚晚递过来的杯子闻香,示意一直在做笔记的唐静筠也放下笔记喝茶,“你在国外长大,虽然会说中国话,可是喝的是洋墨水儿。想了解中国,不能着急,先融入到中国式的生活中来,以后要理解这个国家和它的人民就容易了。” 唐静筠的母亲是英国人,所以虽然父亲的家族坚持教她说中国话,也读过一些中国书,可是对中国的生活习惯和传统文化还是知之甚少。 唐静筠疑惑地看看周晚晚手里的那套复杂的茶具,她在英国也喝茶,可是那茶里是加了红糖奶油的,就是祖父和父亲,生活习惯也大部分被西化,来了兴致也只是泡一杯清茶而已,从没见过周晚晚这种完整的茶艺。 周晚晚用竹镊把一个小小的紫砂闻香杯递给唐静筠,然后自己也拿起一个,轻轻放到鼻子前给她做示范。 “唐小姐,中国传统文化里一向讲究平心静气,含而不露,您可以先从茶道里体会一二。如果有兴趣,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切磋学习。” 唐静筠学着周晚晚的样子闻香,然后笑着看唐老将军和沈爷爷,“周小姐真是平心静气,含而不露。” 两位老人都笑了,沈爷爷冲她们两个挥挥手,“来到沈爷爷这就不要客气,我跟你三爷爷是过命的交情,你和囡囡也不要见外,小姐来小姐去的干什么?你比她大个几岁,就叫她名字,囡囡就叫你一声姐姐!” 周晚晚把一盏茶递到唐静筠手里,“唐姐姐,你是远客,如果有什么我能尽力的,一定不要跟我客气。” 唐静筠接过茶,有点不习惯中国人这种刚见面就直呼小名的习惯,即使是世交,也太过亲昵了。她和这位周小姐见面还不到半小时呢。 “唐姐姐,你可以叫我晚晚。”周晚晚笑着给她解围,“中国人讲究入乡随俗,就像我们不能想象自己去行你们的吻手礼和拥抱礼一样,这种叫法只是一种礼节习惯而已,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晚晚,你和其它的中国女孩真不一样!”唐静筠一口喝掉手里的茶,“你像我爷爷书房里那幅画上的女孩!” “那个女孩泡的茶也很难喝吗?”周晚晚指着唐静筠手里的空茶盏,“喝得你直皱眉头?” 唐静筠的眉头皱得更深,索性不再为了礼貌委屈自己了,“上帝啊!给我一颗方糖吧!或者一块巧克力蛋糕也行!总之,来点什么拯救一下我的味蕾吧!这个中国的茶,太苦了!” 也许唐静筠的祈祷上帝真的听见了,沈国栋马上带着他包好的小白菜馅儿饺子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沈先生,你简直是我的骑士!” 唐静筠对沈国栋皱紧的眉头视而不见,吃着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中国水饺”, 对沈国栋的印象好极了! ☆、第三九八章 欣赏 沈国栋对当这个没有眼色的二串子外国人的骑士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想早点带周晚晚回家。 现在走他们回去还能安安静静吃顿晚饭,天知道他盼了多久才盼来这么一顿饭。 可是沈爷爷不同意,“囡囡这两天没课,就留在这帮我陪陪老唐和他孙女。女孩子之间比较有话说,囡囡又聪明伶俐,这事儿还真就得她来。” “囡囡没课事儿也多着呢!学校不给她安排那么多课就是让她专心创作,哪有时间陪什么莫名其妙的客人?” 沈爷爷难得地严肃,“你小子给我消停点儿!囡囡留在这是政治任务!老唐那几个在国外的兄弟可不止是资本家,他们手里光报社就好几家,连《泰晤士报》都有他们家的股份!现在家族里就有好几位在那当编辑、记者! 这位唐小姐可不止是一位客人,她是世界看向中国的一双眼睛,她看到的东西和她对我们国家的印象不止是她个人的喜好,那是可以影响整个欧洲甚至全世界对我们的评价的舆论! 我们要打开国门走出去,多赢得一些善意和支持比什么都重要。你现在也在做这方面的工作,这件事的重要性不用我再跟你说了吧?” 沈国栋非但没被说服,反而跟沈爷爷拍起了桌子,“您弄这些大道理压囡囡身上干什么?她用得着担着这些吗?什么世界的评价、印象,那跟她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走出国门去闯世界也是我们这些男人打头阵,要是还得委屈她去给我们争取什么善意,要我们还有什么用?我们这些人费这么大的劲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她们过好日子的? 再说了,什么善意不善意的,苏联大鼻子的事您又不是没经历过,什么时候印象和善意能有利益重要?我们有了实力,踢他几脚他都得给老子鼓掌叫好!” 沈国栋看沈爷爷真被自己气着了,难得地说几句好话哄哄他,“您还是别费那些个没用的心思了。用您的话说我们的国家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您以为我为什么答应去省政府上班?” 沈国栋冲沈爷爷挑挑眉毛,“您真觉得一个破正厅级就能圈住我?要是以前,就是给我个正部级我都不去!您坐得够高了吧?不还是受了那么多年的憋屈气? 我是看最上面的那个老头儿干的事儿顺眼了!这位跟以前的可不一样,别看他个子矮。那个狠劲儿你们这批人里谁都比不了! 您看看他这两年干的这些事儿,换前十年甚至二十年,您敢想吗?您就等着看吧,以后他肯定能干出更多让您想不到的! 这么大的热闹,那得有多少机会!我哪能错过?肯定是得掺和一脚的。” 沈国栋看沈爷爷被他说顺气了。又非常严肃地看着他,“爷爷,您怎么折腾我都行,就是别把囡囡拉进来。 您当年打江山的时候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我现在干这些事儿就是为了能让她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不止是吃好穿好,是让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在世界地图上画了好多个圈儿,都打算去看看呢。我得让她出去以后,到哪跟人一说是中国人,别人都得高看她一眼!” “瞅你那点儿出息!”沈爷爷简直恨铁不成钢。“有种你当着她面儿说去!” “这您就别管了。我要干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没必要让她知道这些。”沈国栋的语气非常平静,身上那种强自压抑着的狠劲儿却让沈爷爷深深叹气。 “所以,爷爷,您要是想囡囡了,把她接来说话聊天,种花养草,住一年我都没意见。可要是完成什么政治任务,我现在就得把她带走。” 沈国栋看着沈爷爷的目光冷漠得近乎狠绝,“谁都别想给她增加负担。您也不行。” 周晚晚最后还是没走。她一见沈爷爷这两位客人就知道,这绝不是世交见面那么简单,这两个人现在代表的是最炙手可热的资本和舆论,绝不能掉以轻心。 她不走。沈国栋也留了下来。 在周晚晚给唐静筠讲了一通中国传统文化和习俗以后,第二天,唐静筠就开始着手实践了。沈爷爷的书房成了他们的基地,先从最源远流长的书法开始。 练了一上午悬腕、提腕,中午吃饭的时候周晚晚的手都有点抖。 下午唐静筠再要跟她学茶艺的时候,沈国栋走进来在他们身边坐下。“唐小姐,我觉得你应该先了解一下中国现在的政治、经济形势和政策,这才是你论文的主要内容吧?” 唐静筠的注意力马上全部转移,她好奇心和求知欲虽然非常重,其实针对的主要对象却并不是周晚晚。 从昨天吃完那顿饺子以后,唐静筠就对沈国栋又佩服又好奇,“沈先生是我见过厨艺最好的男人,那些长着胖脑袋的大厨都赶不上!” 沈国栋当然没有一颗胖脑袋,相反还非常俊朗硬气,他身上那种让大多数人退避三舍的冷硬和淡漠经过一顿饺子的中和,在唐静筠眼里就是恰到好处的外刚内柔,“我想了解他。” 完全接受西式教育长大的唐静筠非常忠于自己的内心,完全不懂中国人含蓄矜持那一套。 可惜沈国栋钻进沈爷爷书房就好长时间不出来,好容易出来了还是赶周晚晚去睡觉,“休息时间不谈工作。” 唐静筠没注意到沈国栋说的那个工作是她,她只是感叹,“沈先生跟我见过的中国男人真的不一样,我祖父和父亲喜欢‘废寝忘食’地工作,觉得那是美德。 我这次来中国,去过工厂和学校,他们的先进工作者第一条就是要放弃休息和家庭,这个我很不认同。连我的三爷爷和您的祖父都提倡‘呕心沥血’‘奉献自我’。 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提倡把工作和生活分开的人。而且,您做饭还那么好吃!沈先生,您是一个真正懂得生活意义的明智男人。” 懂得生活意义的明治男人沈国栋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回答她,“唐小姐,您也请回去休息吧。” ☆、第三九九章 主意 “……全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中来,农业上,实行农业生产责任制,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关心农民的物质利益,保证浓密的民主权益……” 沈国栋坐在书房的窗户旁,一心二用地给唐静筠讲政策国情。语调平板,用词公式化,如果只听他的声音,谁都不会怀疑他是在照着文件读稿子。 可是他面前确实是没有任何文稿,术业有专攻,沈国栋对待工作向来态度极为不端正,却能走到现在的位置,除了沈爷爷的助力,最大的原因还是他本人的能力。 否则,那么重要的位置,谁也不敢给一个平庸之辈,毕竟他搞砸了还是要启用他的人负责的。 沈国栋在学生时代就不是一个成绩好的孩子,后来周晚晚想尽办法激发他的学习积极性,也只能保证他及格不留级而已。 可是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却能表现出惊人的记忆力和理解力。 看他少年时代读陶朱公的书就知道了,课本上的古文他是读不明白的,却能把陶朱公语录活学活用,甚至能小试身手用那些知识来赚钱。 现在在这个位置上接触的东西,他能敏锐地看到很多机遇和挑战,这正是这些年来他隐隐渴望的东西。 像一个天才运动家,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来到赛场,他能比任何人都迅速地适应周围的一切。 所以这些看似枯燥乏味的政府文件,对他来说就是战场上的号角,他的耳朵和心对这些东西比任何人都敏锐。即使是心不在焉,也一样能说得条理分明。 唐静筠笔下飞快地记录,又要整理思路随时发问。虽然忙碌,却有条不紊。 沈国栋跟沈爷爷给她信息的方式完全不同,没有谈笑风生,比喻打趣,也许别人会觉得枯燥难懂,却非常受唐静筠的欢迎。 她从小学习的是书面中文,对沈爷爷那些话听都得反应一下。再去处理一些她根本不熟悉的典故、俚语和其中夹杂的复杂知识。真得是非常吃力的一件事。 “这是一个认真严谨的男人。”作为一个内心非常地道的英国人,“认真”和“严谨”可以说是唐静筠对一个男人非常高的评价了。 沈国栋大半注意力却一直在院子里的周晚晚和小汪身上。 小汪刚从厨房叼出一个大肉包子,放到周晚晚手上。又屁颠儿屁颠儿地去跟小马阿姨和做饭的厨师撒娇,很顺利地又要来一个,跑到周晚晚身边坐下,兴奋地看着她。意思很明显,是在邀请她“我们一起吃包子吧”。 周晚晚侧身去揉揉它的头。跟它并排坐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小汪的大尾巴欢快地摇了起来,周晚晚又摸摸它的头。 沈国栋的角度有点看不清楚周晚晚的脸。他把椅子挪了一下,现在好了,可以看到她轻松又调皮地对小汪笑。把肉包子一块一块地掰下来送到它的嘴里。 九月下旬的天气,阳光灿烂。气温适宜,石榴树上挂着火红的大石榴,银杏的叶子已经金灿灿地往下飘落,枫树还没红透,刚搭好的菊花山开得正盛,真是看着就让人心满意足的季节。 当然,让沈国栋心满意足的只是那里的一个人而已。 小汪很快吃完了两个大包子,围着周晚晚蹦跶了两圈,就把大脑袋搭在她的腿上,眼巴巴地看着她剥瓜子瓤。 周晚晚馋够它了,才捏着一个瓜子瓤逗它。 作为一个资深吃货,小汪毫不考虑自己的大嘴巴跟那个小小瓜子瓤之间的巨大差距,用牙齿一点一点地从周晚晚手里往出拽,一个瓜子拽半天才能吃到嘴,还是乐此不疲。 性格决定命运,小汪今天能在这里,也是跟吃有关。 墩子出差路过绥林,回程去向阳屯看周阳他们,正赶上小汪和周十一小朋友闹别扭。 原因很让人啼笑皆非,两岁的周十一刚发现世界上最好玩儿的玩具是家里那把铁锤子,看见什么砸什么。出于对他的好伙伴小汪的爱护,他决定把小汪的骨头都砸碎了再给它吃。 “我怕它吃了咯牙。”这是周十一小朋友的解释。 可是小汪不听,砸碎了的骨头它就是不肯吃,周十一的倔脾气上来,觉得他有义务教小汪认识好东西,改变不好的生活习惯,每天看着它,非让它吃不可。 两人在家里斗智斗勇,闹得不可开交,周阳和石云正焦头烂额,墩子回去了。 正好墩子知道了周晚晚当老师的事,就跟周阳提议,让他带小汪过来住一段时间,等过十天左右放国庆假他们再一起把它送回去。 周晚晚现在时间多,可以带着小汪玩儿,也让周十一反省一下,为了别人好也不能随便干涉人家的生活习惯。 你让一条狗不啃骨头,那是你看着它就能做到的吗? 对于周十一的教育,周家所有人都秉承着凡事都跟他讲道理的原则。有了把周晚晚养大的经历,周阳几个对小孩子的理解能力非常有信心。 小汪今天下午跟墩子一起来的,墩子把它放下就走了,它跟家里的人撒了一圈儿娇,要来一堆好吃的,都叼着给周晚晚送去了。 谁是它的主人,它分得清楚着呢。 周晚晚手心里放了一颗瓜子瓤,给小汪看,它刚要去吃,周晚晚手一翻,瓜子瓤没了。 小汪歪着头看了半天,疑惑地去闻她的手背,周晚晚翻过来给它看,还是没有,翻过来翻过去好几次,小汪凌乱了,索性扑到周晚晚身边的长凳上,抱着她的手不让她动了。 沈国栋看得嘴角控制不住地翘了起来,给唐静筠列了一串需要查的资料和书目还有报道过重大事件的报纸,就准备去找他们俩玩儿去。 他实在是抑制不住要去接近他们的渴望,而且,只是玩儿一会儿,应该没什么事的吧? 可是沈国栋的愿望还是没实现,刚要走沈爷爷和唐老将军就从外面回来了。 “我跟省委宣传部和外事办的人打过招呼了,静筠作为特邀记者在我们省工作几个月,她主要写的是财经方面的报道,以后你就多带带她。” 沈国栋控制着没在唐老将军面前皱眉头,一转身就跟沈爷爷发脾气,“我哪有时间管她?您别又跟我说什么善意、外交那一套,这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管这个的。赶紧让宣传部的人把她领走!您没看见囡囡让她烦得午觉都睡不好?” 沈爷爷指指窗外逗小汪的唐静筠,“我能不知道实力才是硬道理?可我们现在没那么强的绝对实力,就必须多管齐下,给自己争取更多更大的机会!你小子牛气什么?等你真能称王称霸的时候再跟我叫板吧!” 沈爷爷看着跟周晚晚有说有笑的唐静筠,再看看自己这个笨孙子,一语定乾坤,“她又不是奶娃娃,让你照顾什么?就是一起工作而已,你有个主人的样子就行了!” “我明天就带囡囡回去!”沈国栋对他爷爷莫名其妙的坚持非常不满意。 “把小汪给我留下。”沈爷爷还不信就治不了这个混小子了,“你们谁那有我这地方大?关到楼里它不得憋屈死!” 沈国栋觉得他爷爷真是越来越烦人了,小汪留下周晚晚怎么可能走?他还不是得跟着留下应付那个唐静筠? 沈国栋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感觉出了他爷爷今天非常不对劲儿,“爷爷,您到底在搞什么鬼?我可跟您说明白了,您要是敢打囡囡的主意,我肯定会拆您的台,到时候您再气出个好歹来!” “我不打囡囡的主意,你就给我消停地接待客人得了!你要是接待不好,那就只能让囡囡来了,你自己选吧!你俩谁来?” 沈爷爷笑得慈爱极了,对给他这个笨孙子挖坑这件事,他做得还是很得心应手的。关键是他手里有万能武器,只要往出一亮,这混小子就得乖乖听话! ☆、第四零零章 房子(月票750加更) 姜当然还是老的辣,沈爷爷只把住周晚晚这个软肋,沈国栋就得乖乖听他的安排,带着唐静筠去省政府上班。 唐静筠本打算这个月就回英国去准备她的毕业论文,可是现在中国政府对海外媒体的控制还非常严格,只有少数几位记者能获得在中国采访的机会,时间和采访范围上又多受限制。 唐静筠这次作为特邀记者,可以自由选择采访主题,在中国的活动范围也没有受到限制,所以当她的导师和家人知道她获得了一个这样的机会,都全力支持她留在中国。 “这几个月就住沈爷爷这儿!上班方便,生活上我也能替你三爷爷照顾着点儿!需要用车就找小张叔叔,他安排人送你。” 既然留了人在这住,沈爷爷当然得做感情投资,而且住在军区大院,工作上有沈国栋和省委宣传部的专人陪同,对唐静筠是照顾,同时也是震慑和监控。 当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暗中做了什么安排,沈爷爷就不会让唐静筠知道了。毕竟这是关系到国家形象的事,沈爷爷绝不能掉以轻心。 唐静筠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跟着沈国栋上班去了,周晚晚没课,被小汪叼着衣角拉下楼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墩子一个人坐在餐厅吃早饭,面前两个空了的大碗,手里还有一碗面条在吃着。 看到周晚晚下来,他冲厨房招呼了一声,“刘阿姨可以下面了。”然后跟周晚晚解释,“小二做的鸡蛋面,我带过来跟你一块儿吃,待会儿咱们一起出去。” “周小二又跑哪儿去了?”不用猜周晚晚也知道,周晨肯定不在家,至少是今天早上不在家,否则墩子不可能跑这儿来吃早饭。 周晨做早饭的精细劲儿堪比艺术家搭配色彩加营养师调配膳食,墩子为了不错过他的一顿早饭。每天风雨不误地通勤,当然,他也是为了不错过晚饭。 “被霍老头留考古所了,都两天了还不放人。说是有一批刚出土的战国文物需要紧急处理。”墩子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外人肯定看不出来,不过周晚晚知道,那是他心情烦躁时的小动作。 “那面条是什么时候做的?”周晚晚坐下来拍拍小汪,小汪很乖地过去用脑袋蹭蹭墩子。又把大爪子搭在他腿上,歪着头傻乎乎地瞪着他。 墩子被它那副“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我很关心你”的傻样子逗笑了,喂了它两片火腿,也拍拍它的头,“待会儿带你们俩一起出去玩儿!” 小汪吃完一转头就回去跟周晚晚邀功去了,摇着尾巴嘚瑟,表示它圆满完成任务了,还要到了好吃的! “鸡蛋面冰箱里总是冻着几捆,还有鸡汤。万一小二临时有事不回来我也不能总吃疙瘩汤。”墩子把碗里的汤都喝干净,去厨房给周晚晚端面条。 周晚晚终于知道周晨走哪一个多月墩子为什么不肯回家了,周晨走的前一天事多,她和墩子晚饭吃的也是鸡蛋面,可能是把备用面条都吃完了。 吃完了早饭,小汪迫不及待地想出去,他们就坐上墩子的军用吉普出发了。 车开到美院附近,没有往教授楼那个小区转,而是在马路对面新建的一个小区停了下来。 墩子拿出一串钥匙给周晚晚,“工作了。给你的礼物。” 周晚晚看看这个小区,都是六层高的楼房,大概有十几栋,楼下有大片的绿地和树木。因为是今年刚竣工的房子,花坛都围好了,里面也放了样子还过得去的雕塑,只是没有种花。 这样的小区,在这个年代就算是环境非常好的了。跟教授楼那边比,这边除了树木年头少。没有那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沧桑和从容,环境比那边好多了。 “这边是公安厅的干部宿舍楼,周围有围墙,门口有人二十四小时站岗排查,闲杂人进不来,比美院宿舍那边安全。” 墩子看周晚晚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揉揉她的头笑,“你不是总说我偏心眼儿吗?你和小二,工作了都一人一套房子。墩子哥哥给你一套房子还是不费劲儿的,你知道吧?” 周晚晚点头,墩子太谦虚了,他就是给她一栋楼现在也给得起。 这两年,他跟沈国栋一起暗中倒卖钢材和煤炭,赚了多少钱她不知道,只是见过两次他们俩在家里分账,一次的数目就让她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这栋房子也是三居室,刚交钥匙的新房,“你想弄成什么样跟我说,我给你装好。一切都按你的心意来。” 墩子拍拍小汪的头,“以后小汪来看你,也不至于在家里待得太憋屈。” 小汪知道在说它,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跑了几圈,每个屋子都去看看,最后跳上大大的飘窗往外看,还很威风地冲楼下走着的人叫了两声来宣誓主权。 中午周晚晚请墩子在美院旁边的一家回民饭店吃了大盘鸡,今天就是带周晚晚和小汪出来玩儿的,墩子特意要了个包间,由着小汪高兴,让它蹲在椅子上吃饭。 小汪竟然很喜欢他们家的馕饼,端端正正地蹲在椅子上嚼了四个才罢休。 把进进出出的服务员惊讶得频频看它,最后全饭店的人都找各种借口来看这条与众不同的狗了。 人来疯小汪不怕看,周晚晚让它握手就握手,被人摸了脑袋也不嘚瑟了,只面无表情地装酷,表现得非常好,结完账经理还特意送了它一个馕饼回家吃。 它自己叼着袋子神气活现地跳上车,一没人看它了就原形毕露,周晚晚上车的时候它已经迫不及待地把纸袋子啃剩半个了…… 墩子送周晚晚回来睡午觉,两个人一条狗心情都非常好,说说笑笑地进来,发现沈国栋在家。 他面前的餐桌上摆了好几个菜,都没动过的样子。看到他们几个进来,先问有没有吃饭,知道吃完了回来的,就端起面前的碗低头吃饭。 “去睡觉吧,我坐一会儿也走了,周六你们回家吃晚饭,响铃姐也过来。”墩子吩咐周晚晚。 周晚晚点点头,又跟沈国栋打招呼,“沈哥哥,我上楼了。” 沈国栋点头,“把西边的窗帘拉上,待会儿西照刺眼睛。” 周晚晚走出餐厅,发现小汪竟然站在楼梯口等她,破天荒地没进餐厅,那可是它最喜欢的地方。 睡前,周晚晚摸摸小汪搭在她床头的大脑袋,“你也觉得沈哥哥今天有点儿吓人,对不对?” 小汪小声呜呜了两下表示同意。 餐厅里,周晚晚新房子的钥匙明晃晃地摆在餐桌上,在沈国栋和墩子眼里都非常刺眼。 墩子抱着胳膊又气又无奈。 沈国栋早就扔了碗筷,推来椅子往外走,“你还嫌她离我不够远是不是?!” ☆、第四零一章 经验 这天傍晚,沈国栋的车刚停在门口,周晚晚和小汪就跑出来接他。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白色的裙角在晚风中微微飘动,欢快的小鹿一样向他跑过来。 她身边的小汪飞跑了几步又回头看她,一副很着急的样子在催她快点,院子里飘着晚饭的香气,沈爷爷背着手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他们。 这是沈国栋梦里才能出现的幸福场景,而这样的美梦他都很久很久做不出来了。 看着这一切,沈国栋的心和眼睛同时热了起来,竟然有些不敢靠近的情怯。 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从来不是缩手缩脚瞻前顾后的人,一向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现在近在咫尺,他几乎是本能地大步迎了上去。 小汪早就被训练得不许扑人,再兴奋也得控制,一阵风一样跑到沈国栋身边,围着他跳得老高。直到他肯摸摸它,又使劲儿揉了两把,它才心满意足,前前后后地围着沈国栋跑来跑去。 “沈哥哥,你闻到今天晚饭吃什么了吗?”周晚晚跑过来先接过沈国栋手里的公文包,歪着头看人的样子几乎跟小汪一模一样,也不知道他们俩是谁学的谁。 沈国栋唇边眼角的笑意瞬间蔓延开来,“我只闻到了卤牛肉的味儿,不过肯定还有卤蛋和豆干。” 周晚晚回头跟沈爷爷一扬下巴,“您看!我就说沈哥哥肯定能猜到吧!” 沈爷爷不服气,“哪是他猜到的?明明是你告诉他的!” 周晚晚也不服气,“您别耍赖!怕输还跟我打什么赌?大不了我把那印章送给您得了,您这么一说,好像我欺负您眼睛耳朵不好使一样!” 沈爷爷一下就笑了,“你这丫头想说我老眼昏花就直接说!我眼睛再不好使也看得出来,你和小汪那么蹦蹦跳跳地往出跑,他能猜不出来?肯定是有你们仨都爱吃的嘛!再闻闻味儿,谁猜不出来?” “沈哥哥,再猜出点什么来!让沈爷爷彻底服气!”周晚晚也知道自己有点间接作弊的嫌疑。期待地看着沈国栋。 沈国栋看看他爷爷,问周晚晚,“爷爷输了给你什么?” “马格努姆357左轮!”周晚晚打了响指,又忽悠沈国栋。“到手了先给你玩儿两天!还有两盒空尖弹!” 沈国栋看了一眼他爷爷,马格努姆357!您还敢给她空尖弹! 马格努姆357左轮,精致小巧,沈爷爷那把还是通体银色,非常漂亮。给周晚晚玩儿确实不错。可问题是这把枪威力太大。跟它精致的外表一点儿都不一致。 马格努姆本身就是大威力的意思,再配上空尖弹,打中以后子弹会在体内变形,迅速翻滚,造成的伤害非常巨大。 这么危险的东西交到周晚晚手里,沈国栋想想都心惊肉跳的,沈爷爷竟然还没事儿人一样。 沈国栋一想就明白了,这老头是用这个逼着他放水呢!笃定了他不敢让周晚晚手里拿着这么一把枪,肯定不敢让她赢! 这个老狐狸!沈国栋几乎要对他爷爷咬牙切齿了。 沈爷爷不搭理沈国栋的怨念,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一副好爷爷的慈祥模样,非常享受把家里两个孩子逗弄来逗弄去的乐趣。 沈国栋咳嗽一声,不看周晚晚期待的眼睛,抬腿往院子里走,“是不是小二来了?还做了酱猪蹄给爷爷下酒?” 周晚晚使劲儿一跺脚,沈爷爷哈哈大笑。 “周小二不来他的老卤汁可以来!有了卤牛肉还做什么酱猪蹄呀!”周晚晚挫败地往屋里走,“沈哥哥你怎么变笨了!” 沈国栋瞪着他爷爷,“现在您满意了?您就不能着调点儿?惹她不高兴您就高兴了?您是不是太清闲了?” 沈爷爷几乎要把他这个笨孙子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缺了几根弦儿! “我惹了你就去哄嘛!你一天就知道闷声不吭地在背后瞎鼓捣,她能知道你干什么了?过日子就得热热闹闹的。那才有滋有味儿!你以为你只要为了她好你俩就能好?别傻了!失败的教训摆在那儿呢,你怎么就不知道总结经验?” 沈国栋瞪着他爷爷,一句话说不出来,最后闷头冲进沈爷爷的书房隔间。挑了一把明朝崇祯年间的鸟嘴铳上楼找周晚晚去了。 沈爷爷笑眯眯地坐在藤椅上喝茶,把小汪叫过来,拍拍它的头,“不许捣乱,待会儿给你个大鸡腿吃!” 小汪高兴得直蹭沈爷爷的手,沈爷爷笑眯眯地跟它说悄悄话。“等他们给家里添个小的,咱们就不管他们了!一对儿小笨蛋!我老头子要是再不出手,这家里的日子都没法儿过了!” 沈爷爷优哉游哉地喝茶,一会儿的功夫,周晚晚就从楼上高高兴兴地下来了,把手里的印章往沈爷爷手里一塞,“您可不许反悔!” 沈爷爷看看跟在身后的沈国栋,你把我卖了?总得让我知道卖了个什么价儿吧? 沈国栋坐下,学着他爷爷的样子喝茶,眼角都不动一下。 等唐静筠被省委宣传部的人送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沈爷爷才知道,他收藏的那几把三四百年历史的宝贝火铳都是周晚晚的了,等她新房子装修好了,都得拿过去当装饰。 沈爷爷咬着牙冲沈国栋笑,你小子坑你爷爷可真是不手软! 沈国栋闷头吃饭,要不是其它的都有弹药,他怕不安全,也早晚都得被他送出去。 第二天一早,周晚晚坐在桌边喝粥的时候,沈国栋和唐静筠上班的时间已经到了,可是沈国栋却稳稳当当地坐在那看报纸。 “沈,我们在等什么?不去上班吗?”唐静筠已经自动把“沈先生”变成“沈”了,沈国栋每听一次,就皱一次眉头。 “让司机先送你去,我待会儿送囡囡去上课。”沈国栋的报纸依然挡在面前,对唐静筠“出于礼貌上班必须撒香水”的习惯还是不能适应。 “我十点的课,不用送,坐公交不到十站地,一会儿就到了。”周晚晚赶紧强调,“昨天墩子哥哥带我去找了公交站,走不了几步路就到了,非常方便。” 沈国栋拿报纸的手紧了紧,又一次对墩子的多管闲事非常不满。 “沈哥哥,你和唐姐姐去上班吧。我真的不用送,要是我住这里还得耽误你工作,那我还不如回学校住方便一些。” 沈国栋吸了几口气怎么都找不到适当的话来反驳周晚晚,其实他最想做的是像以前一样,她说什么理由都不管,直接把人打包带到车上,送过去再接回来,几次成习惯了她就乖乖听话了。 可惜,现在他已经没有了这么做的立场。 “去吧!你们去上班,让囡囡自己去学校!”一直看着的沈爷爷冲几个人招手,“都是有工作的人,自己干自己的事儿去!” 沈国栋看看打定主意的周晚晚,又看看摆明了不帮他的沈爷爷,扔了报纸出门去上班。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只是他郁闷的开始,晚上下班,周晚晚和小汪出来接他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唐静筠成了主角,看着跟周晚晚说说笑笑进院子的唐静筠,沈国栋简直是在看情敌。 好在小汪还是比较有眼色的,一直跟在沈国栋身边转悠,不过非常有可能,是它受不了唐静筠身上“过分礼貌”的(浓烈的)香水味儿! 从此以后,沈国栋出出入入都带着一个唐静筠,回家也消停不了,被她缠着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问,周晚晚就在眼前,他却觉得自己好久好久没跟她好好说过话了。 三天以后,沈国栋终于忍不住跟沈爷爷爆发了,“您到底是在帮我还是在捣乱?那个唐静筠再不走我就带着囡囡走了!您以为整个省城就您这儿一个院子?我弄个院子养条狗还是难事儿?!” 沈爷爷对他这个笨孙子再一次叹气,“你弄一百个院子也没用,你看囡囡会不会跟你去!” 沈国栋像被卡住了咽喉,脸色涨得通红,几乎想摔门出去,可是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得跟他爷爷投降,“那您到底要干什么?您倒是跟我交个底啊!您什么都不说就这么弄个唐静筠瞎捣乱,我能不急吗!” “这还差不多!”沈爷爷这么多年,终于听他们家这个混小子说了一句软和话,非常享受,“我是谁?我是你爷爷!我追你奶奶的时候你……” 沈爷爷说不下去了,那时候当然没有沈国栋,索性挥一挥手,“反正你就听我的吧!” “您到底要干什么?您倒是给我说说呀!”沈国栋觉得他爷爷还是非常不靠谱。 “你跟囡囡从小就这样,你围着他转了快二十年了!你俩都习惯了,换一种方式,说不定她就能有点别的想法。” 沈国栋一下就明白沈爷爷的意思了,觉得自己刚才竟然还想听这老头的主意,真是病急乱投医! “您还是别捣乱了!亏您能想到这么个馊主意!”沈国栋失望地往出走,声音也变得沉重,“爷爷,您不了解我和囡囡,你这主意不行,只能更糟。” “再糟还能比现在还糟?”沈爷爷对着沈国栋的背影挑挑眉,笃定了他得听自己的。 果然,沈国栋顿住了出门的脚步。 ☆、第四零二章 别人 可是沈国栋听完了沈爷爷的主意还是一直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什么叫“让她看看你也能不围着她转”?他最近两年除了这几天哪有什么机会接近她?“让她知道你也会对别人好”?除了她他还能对谁好?! “她当真了怎么办?”沈国栋简直不敢想象这个后果,“以后不是更得离我远远的?” 最主要的,沈国栋是舍不得,“她难过了怎么办?!” 沈爷爷觉得这小子真是个榆木脑袋!“难过了还不好?那证明她喜欢你呀!你们俩就能在一起了嘛!” “不行!我不能让她难过!”沈国栋梗着脖子就是不答应。 沈爷爷简直无语了,“你小子有点大局观行不行!?先苦后甜懂不懂?!” “那也不行!我跟她玩什么心眼儿啊!我这几天都想好了,她要怎么样我就陪着她,大不了耗一辈子!” 沈爷爷对沈国栋摇头,“你的脑子呢?想得美!你想耗一辈子她就能陪着你耗吗?以后她要是喜欢上别人了呢?你能看着她结婚生子跟别人过日子去?” 沈国栋想说只要她过得好就行,可是怎么都说不出口。这种可能他想想都接受不了。 可是沈爷爷的主意他也是接受不了的,让他跟周晚晚耍这些手段,他做不到。他不是不明白沈爷爷的意思,他是跟自己发过誓,绝不会再做任何逼迫周晚晚的事。 沈爷爷说他不会吸取经验教训,其实他是上次的教训太深刻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做一次那样的事了,无论明里还是暗里,他都绝对不会再做。 可是这些话他不会跟沈爷爷说,只能找理由搪塞,“您让我拿谁试?唐静筠?”沈爷爷这几天的故意捣乱沈国栋早看出来了,“您不怕国际影响了?” 沈爷爷对他太了解了,“你能对静筠保持礼貌我就什么都不求了!还能指望你怎么样?她就是想误会点什么也得你给机会呀! 你要真信我的,只要把给囡囡的注意力分出来点儿。对静筠表示出一个正常的主人对客人应该有的礼貌和热情就行了!这不算难为你吧?对静筠也不是坏事。” 沈国栋丝毫不为所动,“您别瞎掺和了,我跟您把话说明白了,这事儿您别管了。再插手,我肯定会给您拆台,到时候您可别怪我犯浑。” 沈爷爷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你这个混小子!你现在就在跟我犯浑!” 第二天,沈国栋站在楼上的窗户后面看着院子里的周晚晚。忽然就想起了沈爷爷的话,如果她喜欢上了别人,他能接受吗? 比如那个杨浩。 杨老将军七六年也离开了干休所,被沈爷爷请出山来省军区主持工作。那段时间局势动荡,新老交替,特别需要一些有威望的有魄力的老革命家出来压阵,杨老将军当仁不让,不顾个人安慰地站出来了。 这两年国家正处于改革的关键时期,军区的事也是千头万绪,杨老将军更是勇挑重担。一直站在沈爷爷身边。 杨浩大学毕业以后又去北京进修了半年,刚回来,分到省建筑设计院,这段时间一直被杨老将军留在军区大院儿陪他。 杨浩从小就是个唇红齿白特别漂亮的孩子,现在二十岁了,更是出落得身材修长,五官精致,因为气质实在清冷,倒是没有了小时候雌雄莫辩的漂亮,取而代之的是他这个年纪很少有的淡漠从容。 大概是因为从小有哮喘。不太接触人群,杨浩一直话不多,这时候把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周晚晚身边,也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周晚晚跟他说了句什么。他皱着眉头坐到周晚晚身边,开始跟她讲什么,周晚晚的手放在小汪头上给它顺毛,一边顺一边画圈,沈国栋很熟悉她这个小动作,是有点不耐烦了。 可是接下来就轮到沈国栋皱眉头了。周晚晚越听越认真,后来竟然开始偶尔问一两句,手也安安静静地放到腿上,两个人从杨浩一个人说话到开始慢慢交谈。 小汪一开始还拿脑袋去蹭周晚晚,后来发现她不搭理它,就去折腾杨浩,试图把这个跟它抢周晚晚的人给撵走。 一会儿的功夫,杨浩的裤子上就都是小汪的爪子印儿和口水了,周晚晚一边拉着小汪一边跟杨浩笑着说什么,一开始还把眉头皱得死死的杨浩听了忽然就笑了出来,竟然还去摸了摸小汪的背。 金灿灿的阳光下,男孩俊美修长,冷淡的脸上偶尔露出微笑,非常专注温柔,女孩漂亮轻灵,一副平时逗弄自己家宠物的调皮轻快,难得的轻松肆意。 两个人都容貌出众,一个纯净一个淡漠,站在一起竟然出奇的和谐。好像他们才应该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沈国栋大步往楼下走,心情复杂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 刚走到楼梯口,忽然听到周晚晚大喝一声,“站住!你给我蹲下!”然后就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非常快乐,是沈国栋这几年都没听到过的轻松愉快。 他脚步一顿,脸上迅速闪过无数复杂难言的情绪,最后疾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杨浩站在靠近门口的甬道上,离周晚晚有十多米的距离,脸上一片懊恼,周晚晚还站在他们刚刚说话的地方,小汪伸着大舌头在周晚晚身边转来转去,一看就是刚闯完祸的心虚样子。 沈国栋走过去,拍了拍小汪的脑袋,装似不经意地问,“怎么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周晚晚的笑意还堆在眼底,眼里亮晶晶的,伸手一指杨浩,“他……” 杨浩恶狠狠地一眼瞪过来,生气又懊恼,还有警告和控诉,看着有些吓人,周晚晚眼里的笑意却更深,最后冲沈国栋摇头,“他不让我说。” 杨浩把头偏向一边狠狠地哼了一声。 周晚晚强忍着笑道歉,“我不会跟别人说的!真的!你别生气了!” 杨浩又哼了一声,瞪了周晚晚和小汪一眼,向门口走去。 “杨浩,衣服褶皱和人体力学的关系你还没说完!”周晚晚在后面喊他,“你吃完晚饭要不要再过来玩儿?” “自己看书去!你不认字吗?”杨浩恶声恶气地走了。 周晚晚一点儿都没生气,转头跟沈国栋又笑,“他怎么这么别扭啊!” 沈国栋却笑不出来,他一直在想,他什么时候成了周晚晚心里的“别人”了? 好在周晚晚没让他纠结太久,还是把刚才的事告诉了他,“你一定要保密,不能对别人说,沈爷爷都不能说!要不然杨浩准得恼羞成怒。” 原来是小汪欺负杨浩欺负出乐趣来了,把故意到花圃里踩了一脚泥的爪子往他身上搭,杨浩洁癖严重,刚才都已经是到忍受极限了,现在一看见它的泥爪子,下意识地就躲,小汪锲而不舍地追,最后就变成了他俩一起跑。 周晚晚那嗓子“站住!你给我蹲下!”是冲小汪喊的,没想到条件反射地蹲下的是杨浩。 杨浩这一蹲下,小汪一下就愣了,周晚晚笑得肚子疼,杨浩气恼又羞愤,几乎想把这不着调的一人一狗灭口。 晚上吃饭的时候,杨老将军的一个警卫员过来,给周晚晚送了几本书,有人物素描,有人体力学,还有力学基础理论。 周晚晚让警卫员带回去一笼烧麦,没说给谁的,但杨老将军高血压还有糖尿病,这些东西早就不能吃了,当然是给杨浩的谢礼。 沈爷爷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木着脸闷头吃饭的沈国栋,等到他发觉抬头,他又转头不搭理他。 混小子!不听我的,怎么没憋屈哭你! 沈国栋的余光一直在那几本书和周晚晚之间游移,他当然知道周晚晚没把杨浩这几本书当回事儿,可是还是看得非常刺眼。 他现在还不是“别人”,可是,如果有一天他是了呢? ☆、第四零三章 态度 周晚晚中午下课的时候在教学楼门口被一个大男生拦了下来,她想了半天,也不确定自己在哪见过他,所以对他递过来的饭盒直接忽视。 “我和周老师是一个考古队的,上次我去他家接霍教授,你不记得我了?我叫江忆苦。”江忆苦不太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后脑勺,“上次那是刚从挖掘现场回来,灰头土脸的,也难怪你没认出来,我回家我妈都看了我半天才认出我是她儿子。” 周晚晚想起来了,上次霍老头喝多了非要带着徒弟们给党写万言书还要去喊口号抗议野蛮挖掘,闹腾得不行,最后还是考古队的几个小伙子把他拉走的。 当时大家都顾着按住霍老头,她还真没注意那几个小伙子都叫什么长什么样。 “周老师让我给你送这个来。”江忆苦又把手里的饭盒往周晚晚面前递了递,“生物系今天用牛蛙做解剖实验,周老师被请去做饭,做好了给你送来点儿。” “我二哥让你送来的?”周晚晚又问了一遍,还是笑笑的表情,语气也温和,江忆苦却一下红透了脸。 “周老师本来不愿意去,说要过来找你吃饭,后来被我们硬拉去,我就想着,给你送来一份儿,算是道歉。” “谢谢你,那我就不客气了。”周晚晚痛快地收下,就要跟江忆苦告别,看他站在那还有话要说的样子,耐心地等了十几秒,他总算把话说了出来。 “生物系下周还用兔子做实验,那个,你爱吃兔子肉吗?” “她不吃兔子。”没等周晚晚回答。沈国栋冷冷的声音插了过来。 周晚晚和江忆苦同时望过去,沈国栋面无表情地大步走了过来,走到两人近前,没看江忆苦,先把周晚晚手里的饭盒拿过去打开,看到里面的牛蛙腿,皱着眉头盖上饭盒盖。 “你给她的?”只是几个字。就让江忆苦感到了无比的压力。像第一天上班,见到了领导的领导的领导,觉得在那个不知道要比他高了多少级别的上司面前。自己站都没站的地方,恨不得变成透明的,自惭形愧得只想逃跑。 “周老师让我……” “周老师知道她不吃牛蛙,也不吃兔子。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沈国栋的脸越来越冷,他这些年习惯了身居高位。身上本来就冷漠凌厉的气势被权力浸淫成严肃威仪,平时在家人面前还不明显,现在刻意显露出来,马上把江忆苦震慑得心虚腿软。 “我。我自己来的,就是给晚晚,给周老师送点吃的。没,没别的意思。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江忆苦一边鞠躬跟周晚晚道歉,一边后退,说完几声对不起就要跑。 “回来。”沈国栋又叫住了他,声音平稳,甚至音量都不打,江忆苦却像中了定身法,一下就站住了,停得太急,脚下差点儿没被自己绊倒。 “周晨也不吃兔子,更不做兔子肉,以后有关兔子的事你们都不要找他,说都不要在他面前说。” 沈国栋对江忆苦说完,把饭盒递给他,不用一句警告,这小子也不会再来了。慌得走路直拌蒜,真是够没出息的! 江忆苦走了,周晚晚没说什么,只是对沈国栋笑笑,“中午一起吃饭吗?” “走吧,去你宿舍,你下午没课,中午我给你包饺子。”沈国栋先走了出去,脸色还是不太好。 周晚晚紧走几步追上他,“沈哥哥,我是想以后跟我二哥说这件事,让他委婉一些跟江忆苦说明白,大家都不用太尴尬。” “我知道,你能处理好。”沈国栋显然并不愿意再谈这个小插曲,“晚上不要跟爷爷说我给你开小灶了,要不他又要啰嗦。” 下午,沈国栋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烦躁地走了很久,快下班的时候,他敲响了唐静筠办公室的门。 “唐小姐,你上次要约解放军老战士做专访,宣传部的人还没定好人选?” “沈,你很明白,我这个正当要求中国政府并不准备满足。我不明白,对待历史,你们为什么总是采取回避的态度?如果自己都不能正视自己,那还谈什么发展……” “唐小姐,你还想做这个专访吗?”沈国栋打断她,并不想跟这个对中国国情和民族性格一知半解的人讨论这个问题。 而且,中西方文化的差异,注定了他们永远不能达成共识。即使是一部分的共识,现在也不可能。 “我可以给你安排人,而且尽量让你得到第一手资料,而不是培训好的统一口径。把你的采访计划拿来,我尽量帮你安排。” “沈!你真的是我的骑士!”唐静筠兴奋得两眼放光,这些天的经历让她明白,她当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现在她虽然人在中国,可总是觉得自己被一个透明的玻璃罩罩着,根本就走不进这个国家的真实国情中去。即使她看到的,也只是他们让她看的,作为一个记者,她非常明白,这意味着她的采访失败了。 不真实的、片面的东西,她不会写进自己的报道中去。所以,她必须想办法打开局面。 沈国栋现在的提议简直是雪中送炭。可是她虽然直率,却并不缺少精明,这些天来,她早看明白沈国栋对自己的态度,“沈,你为什么突然肯帮我?” “我不是帮你,我只是表现出一个正常主人对待客人的礼貌和热情而已。” 唐静筠没有明白沈国栋这句话的意思,不过礼尚往来她还是懂的,“沈,如果有我能为你尽力的地方,请你一定不要客气。” 这天晚上,唐静筠敲开了周晚晚画室的门,“晚晚,我想了解沈,你觉得我们适合吗?” 这不是唐静筠第一次说要了解沈国栋,可是以前她都是自说自话,根本没在乎过别人的态度和意见。 今天她这样郑重其事地来找周晚晚,周晚晚当然也要认真对待,很多事也不能再沉默。 “唐姐姐,这个我没办法给你意见。适不适合只在两个人相处时的感受,别人都无从评说的。” “那你觉得他会爱上我吗?” 周晚晚摇头,“我不知道。虽然我觉得你优秀得值得任何人去爱,可是我还是不能妄加断言。” “唐姐姐,有一件事我觉得现在我应该告诉你,以前没说,是觉得没必要,现在却是必须得说了。”周晚晚认真地看着唐静筠,“我是沈国栋以前的女朋友。我们两年前分开的。所以,我觉得我不适合参与你们之间的任何事。” “为什么分开,我能知道吗?” “你可以去问沈国栋,如果他愿意跟你说,我完全不介意让你知道。如果他不想说,我也不能告诉你。”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切都是我的错。” ☆、第四零四章 沈主任(二更+月票800加更) 十一很快来了,周晨几个人计划好的回家之行却被迫搁置。 一九七九年是建国七十周年大庆,各单位都准备了很隆重的庆祝活动,省政府也策划了好几个大型晚会和集会,几乎所有机关单位都全员参与,这个时候请假是决不允许的。 周晚晚作为学校重点培养的青年骨干教师,更是担任了两个比赛的评委又参加三个大型文艺节目的演出,工作之余还要配合其他人的时间进行排练,一时间非常忙碌。 所以她提出回学校宿舍住的时候,觉得非常有必要。沈国栋却不这么认为,“我下班去接你,反正你每次都比我下班晚。” 可是周晚晚不想让他在旁边一等就是几个小时,而且他最近的工作也很忙,为了接她,还得经常调整日程。 “等过完国庆我再过来住,小汪还得留在这,我那边地方小,我也没时间照顾它。” 周晚晚的主意已定,沈爷爷也在旁边帮腔,“回去住几天也行,不用来回跑,你也少辛苦点。过了国庆再回来消消停停地多住些日子!” 周晚晚第二天就回宿舍住了,沈国栋跟沈爷爷发脾气,“您到底想干什么?别再捣乱了行不行?” 沈爷爷鄙视他,“嘴上说我捣乱,还不是听我的了?你要是一直听我的,还至于混成这熊样儿?!” 沈国栋实在是跟他爷爷无话可说,可更是拿周晚晚没办法。正准备下班后去把她接回来,一出会议室的门,迎面碰上了从隔壁会议室开座谈会出来的一群文化界人士。沈国栋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后面的周晚晚。 周晚晚扶着一个老太太正跟她说话,应该是他们学校的一位老教授。 看见沈国栋停下来看着这群人。在他身后的秘书萧山机灵地小声跟他解释,“这是来开国庆茶话会的文化界人士,省委宣传部的孙处长过来主持的会议。” 孙处长就是响铃,别人不太知道,萧山可是清清楚楚,沈国栋跟她的关系很好。 沈国栋站在这不动,来参加茶话会的人很快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沈国栋敷衍几句。刚要去叫周晚晚,省书画家协会的会长也是美院的副院长张教授一挥手把周晚晚和她扶着的老太太叫了过来。 “沈主任,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学校的严教授,是油画大师,今年刚恢复工作。”所谓的恢复工作,这个时代大家都早已习以为常。就是平反,摘掉帽子。 “这位是周晚晚。别看小姑娘年纪小,这可是我们省画界新星,前段时间获全国美展创作金奖的就是她!过不了几年,我们这群老的退下去。就得全靠他们来挑大梁了!” 严教授伸手跟沈国栋握手寒暄,周晚晚一直站在两位老前辈身边,微笑着听他们交谈。像所有谦逊有礼的后辈一样不插一言。 沈国栋一边跟两位教授谈话,一边去看周晚晚。周晚晚对他轻轻眨了眨眼睛。摆明了是不想让大家知道他们的关系。 因为有周晚晚在,沈国栋平时两句话就结束的谈话今天谈了十多分钟还没有要结束的趋势。 在他们那边会议室做会务的一个马干事看不过去了,以为沈国栋是被一群没有眼色的人缠住了脱不开身,很积极地过来给他解围。 “萧秘书,一会儿请你转告沈主任,唐记者在他的办公室等他一起吃饭,已经等了老半天了。”马干事是压低了声音说的这些话,可是这个低的程度正好能保证在场的几个人都听见。 张教授和严教授都是专心搞创作,在人际上不太擅长的人,今天因为沈国栋难得的热情,才跟他多谈了一会儿,也正琢摸着怎么结束谈话呢,既然沈主任还有事,就马上告辞了。 沈国栋一听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周晚晚,他可没跟唐静筠约好一起吃什么饭! 他是打算试试他爷爷的办法,可是却没准备让周晚晚误会什么,实际上,他自己还在犹豫要不要用这个办法呢!怎么就先让她误会了?! 张教授和严教授跟沈国栋告别走了,周晚晚扶着严教授,冲沈国栋点点头,“沈主任,再见。” 沈国栋的心咯噔一下,翻腾得他整个人都慌了。 周晚晚从三岁起,从来都是叫他“沈哥哥”,没有任何一个别的称呼。这声“沈哥哥”像他们之间的一把钥匙,无论多难多苦的日子,她叫他一声,他就会觉得心里暖一点,再疼再冷都没有真正的绝望过。 如果以后他们之间连这个都没有了,那还剩下什么?这声客气而陌生的“沈主任”一下就把沈国栋全部的理智都叫走了,他冲着转身离开的三个人大喝了一声,“站住!” 声音大得整个走廊的人都吃惊地看向这里。好在文化界座谈会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走廊并没有几个人。 严教授的腿在红色革命时冰天雪地里跪铁板,伤得太重,现在非常不灵便,被沈国栋这一声大喝,吓得差点没摔着。 周晚晚本来力气就小,严教授一个趔趄把身体重心都放到她身上,两个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沈国栋一个箭步过去,扶住了周晚晚。 扶住了就再没松开,他拉着周晚晚的胳膊对严教授和张教授勉强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今天中午我要带我妹妹去吃饭,就先把她带走了。” 萧山马上走过来扶住了严教授,“严教授,我送您和张教授回学校。” “周晚晚是我妹妹,她不愿意被学校里的人知道和家里的关系,我们也觉得太过招摇对她的学业不利,也就一直没公开,并不是故意要隐瞒两位教授,还请你们不要见怪。”沈国栋向两位老教授微微低了一下头道歉。 严教授和张教授对视一眼。都非常惊讶。 严教授教过周晚晚半年,对她还是很了解的。这个文静寡言的小姑娘是真正能静得下心来画画的,长得那么漂亮,自己却不自知一样,从来不被外物所干扰,只一心沉浸在创作中。 严教授一直非常欣赏这个孩子,非常有才华。又能吃苦肯努力。创作的路是内耗非常大而又寂寞的。可是看周晚晚的状态她就知道,这个孩子是能在画画中找到乐趣的,像她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样。 她也从她的资料中知道。她是普通农民家庭出身,这个学习的机会应该来之不易,所以对她的勤奋能吃苦一点都不奇怪。 可是,如果她是沈首长家的孩子。是沈国栋的妹妹,而且看沈国栋的态度。还是一个他特别在乎的妹妹。那这个孩子的低调、勤奋、吃苦就非常非常让他们惊讶了。 那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才华天赋先不说,肯这样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下去的真是不多了。 知道了周晚晚的家世,如果不是那个全国美展绝对没有作弊和收买评委的可能。两位教授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她家里给运作的了。 毕竟,她的家世背景太大了,给她弄个知名大奖打开知名度太容易了。身在艺术界多年。这种事他们见得也不少。 沈国栋可不管这两位老教授在想什么,打过招呼就拉着周晚晚往外走。手一直没松开她的胳膊。 “沈哥哥,我中午要跟响铃姐一起吃饭,我们都说好了的,你有事就先忙去吧。”周晚晚试了两下,发现沈国栋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周晚晚看看他们走过的地方,周围没什么人,可还是随时会有人看过来,沈国栋又这样抓着她,在这个年代,这是非常出格的举动。 就是再过几十年,在风气保守的政府部门,一个炙手可热的政坛新秀,传出不检点的闲话,也是非常影响前途的事。 “沈哥哥,你先放开我。”周晚晚抬头有点可怜地看着沈国栋,“你抓疼我了。” 沈国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扣着周晚晚的胳膊,他赶紧松手,“我没控制住力道,要不要找大夫去看看?现在怎么样?” 周晚晚一下打掉沈国栋要过来给她揉胳膊的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声警告他,“保持距离!注意影响!” 沈国栋被她凶巴巴小猫炸毛的样子给逗笑了,这个样子比她客气疏离的样子让他舒服多了。 沈国栋退了半步,表示他很受教。然后又问周晚晚的胳膊,“我们回去找赵大夫看看吧?” 赵大夫从干休所跟着沈爷爷来到省军区,主要工作是每周定期给沈爷爷做身体检查。可是沈爷爷的身体实在是太好了,赵大夫想给他开点保健药都没机会。 所以,赵大夫对自己的工作非常满意,唯一的烦恼就是沈国栋不定期的骚扰,其中绝大部分内容都是有关于周晚晚的,让他非常混乱,他这个保健医生到底是给谁干的?沈国栋?还是那个总笑眯眯地给他挖坑的小丫头? “我吓唬你的,不这么说你能松手吗?”周晚晚克制着没再瞪沈国栋一眼,“你去忙别的事吧,响铃姐等着我吃饭呢。” “我没有别的事,本来就是要中午去找你。”沈国栋又强调,“我没跟唐静筠约好一起吃饭,是那个干事胡说的,除了在家里,我没跟她一起吃过饭。” 周晚晚低头没说话,沈国栋又急了,走近一步低头看周晚晚,“囡囡,怎么不说话?” “可是我跟响铃姐约好了,你要是没有急事,我们下次再说吧?”周晚晚转身往外走,“我和响铃姐吃完饭要去见裁缝,沈哥哥,你跟着不太好,先回去吧。” 沈国栋还是不放弃,“我跟你俩吃完饭就走,不过,如果你们需要我帮着挑布料我也有时间。” 可是看到响铃身边的两个中年妇女,沈国栋知道他是真的不方便去了,只能再次跟周晚晚强调自己没约唐静筠吃饭,“那我去找小二吃饭去吧,他终于被从博物馆放出来了,在家里休息呢。” 到了周晨家,周晨根本没饭给沈国栋吃,他在博物馆加班加点干了好几天活,严重缺少睡眠,给沈国栋开了门就回去睡觉了。 沈国栋在屋里走来走去琢磨了半天,先打扫了卫生。他这些年在绥林那个小院儿里养成的习惯,看不得家里有一点乱。周晨不在家,墩子的家务水平就没进步过,真是让沈国栋看哪儿都不顺眼。 然后沈国栋又钻进厨房忙活了一通,周晨睡醒起来,家里一片饭菜的温暖香气。 墩子也提前下班回来,进屋还没看见周晨,就先把打扫卫生和辛苦做饭的功劳都按到他的头上,“小二你不好好睡觉干这些干嘛?不是说了等我回来干!” 沈国栋端着的一盘菜几乎想扣墩子头上,你那眼睛是摆设吗?没看见我正在干活? 不过沈国栋还是忍了下来,一直等两个人都入座,吃了个七七八八了,才犹豫着把今天的事,和这段时间的事说了出来。 是的,他今天是来求助的。旁观者清,他自己是真的手足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她真的叫你‘沈主任’?”墩子笑,然后去问周晨,“那算不算吃醋?” “蠢死了!”周晨对沈国栋简直无语了,“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小二,我觉得吧,其实这也算是个好现象,你看囡囡不是有反应了?”墩子还是比较理解沈国栋的心情的,“有反应总比什么反应没有,一直平平静静的好,那才真的能把人逼疯!” 沈国栋深表同意,使劲儿点头,期待地看着周晨。其实他也没指望墩子给他出什么主意,他不捣乱不拆他的台就不错了,他主要还是来求助周晨的。 可是周晨根本就不肯搭理他,“以前你那股劲头儿呢?不是揍死你你都要跟她在一起吗?还计划好了订婚,过了十八就结婚。囡囡都快二十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 “你说你折腾什么?早订了婚,结了婚,现在还用在这抓着脑袋发愁?该克制的时候冲动,该前进的时候倒退,你就一步没走对过!” 周晨一点儿都不手软地给沈国栋泼冷水,“就你这个馊主意,我告诉你,一点儿用没有,别瞎折腾了!你要真听我的,就直接把囡囡拉去民政局领结婚证!你俩以后怎么闹腾都是一家人了,肯定比现在强!” 沈国栋和墩子惊讶极了,这根本不像周晨能说出来的话! 周晨撇撇嘴,懒得跟他们俩解释,可不解释他们俩又根本看不出来。 “沈国栋,你以为这两年就你自己过得不容易?囡囡不比你好。知道内情的人,”周晨指指墩子,“包括你,都觉得是囡囡在折腾这个笨蛋。” 周晨指指沈国栋,“可是你看看她这两年,除了画画她还剩什么了?来到美院她一个朋友都没交过。你还能找我们说说呢,她是憋死都没跟人说过一句。为什么?因为她在自责!” “这两年,她过得还不如以前呢,既然你俩都走不出来,与其这样耗着,还不如往前迈一步了!总比困死在原地强。” 周晨说完就走了。他不想让这两个粗神经的家伙看到他眼里对妹妹的心疼。他们懂什么?不懂看见了也只能走偏,还不如让沈国栋直奔目标。 反正这两个人这辈子是注定分不开了。 ☆、第四零五章 聚会 直接去领结婚证这件事虽然非常有吸引力,可是沈国栋还是不会去做的。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墩子,“你真觉得囡囡叫我‘沈主任’是吃醋了?” 唐静筠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对,这个小丫头虽然年纪小,可是真的能把“平心静气,含而不露”这几个字做到极致的。 这种时候,沈国栋是真的慌得不相信自己的直觉了,他得找个局外人来给他点清醒的意见。虽然墩子也不太靠谱,可他身后有个周晨,他要是说得太不着调,周晨肯定不会看着。 “你要是不确定,可以再试试。”墩子很认真地给沈国栋分析,“如果试出来她真的吃醋了,那就皆大欢喜。如果她没吃醋,当然也不会难过,就当你白费劲了,也没损失什么。” 墩子是不会把如果周晚晚没反应,沈国栋受到的打击算到损失里面去的。 当年要不是他犯浑,周晚晚会像其它小姑娘一样正快快乐乐地交朋友、琢磨新衣服呢,哪会像现在一样,十几岁的孩子,安静得看着就让人心疼。 沈国栋想了想墩子说的,有点期待,又不放心,“如果囡囡真的吃醋了,难过了怎么办?” “不是有我们呢嘛!我们看着她,一发现有这个苗头,你俩就赶紧把话说开了,以后就皆大欢喜了!” 沈国栋跟墩子仔细叮嘱,“这事儿你得让小二去办,他最了解囡囡,只有他能把她看住了。” “你放心吧!囡囡的事小二肯定上心,你不说他也得看着她。” 可是还有一个难题,通过今天的事,沈国栋算是把自己看明白了,他不可能跟别人走得近的,就是听听他都反感得想把那个马干事扔乡下一辈子别回来,让他去做,那绝对不可能。 “你心里想怎么对囡囡。就怎么去对别人。”墩子想了想也觉得不可能,只能退而求其次,“尽量在能忍受的范围吧,实在不行。就给自己限定个数目,比如说最多只能看囡囡几眼,跟她说几句话,反正,就是减少在她身上的注意力。这个能做到吧?” 沈国栋条件反射地摇摇头,在墩子鄙视的目光中又勉强点头,“我尽量吧……” 周六晚上的聚餐非常热闹,不止响铃来了,霍老头带着肖劲也来了。 肖劲自从七零年阴差阳错地平反到绥林县文化馆工作以后,就一直暗中跟霍老头在搞文物修复,这些年,他利用自己的音乐知识和后来学的考古知识,修复了不少古代乐器。 其中就包括一套小型编钟,“比曾侯乙墓出土的那套规模小。艺术价值却不比那套低”,这是省博物馆的古乐器研究员的评价。 有了这套编钟做敲门砖,又有全省考古界泰斗霍老头的极力推荐,肖老师成了省考古队的正式一员,还兼任宁大考古系客座讲师,给考古系的学生们上古乐器修复和鉴赏课。 当年关在绥林县文化馆的密室里偷偷摸摸冒着生命危险搞考古的三个人,齐聚省城,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阳光下了。 肖老师这些年一直醉心研究,生活又动荡,根本就没考虑过个人问题。还是单身一人。 “都让霍老头给带坏了。”周阳曾经这样抱怨过,他一直觉得周晨这么大了还不找对象是受霍长河的影响,这老头自己一辈子单身,把肖劲和周晨也影响得在这方面不上心。 墩子去沈爷爷那把小汪也接来了。这家伙好几天没看到周晚晚了,一过来就围着她撒欢儿,一时间所有人都被它摇成花的大尾巴弄得眼花缭乱,连沈国栋带着唐静筠过来都没特备关注。 周晨对沈国栋讽刺地挑了一下嘴角不搭理他,给唐静筠倒了茶就进厨房了。今天肖劲掌厨,他和响铃打下手。 墩子一边跟霍老头下棋一边给沈国栋使眼色。等看到周晚晚和唐静筠相谈甚欢的样子,只能表示爱莫能助,女人的心思他是搞不明白,只能让沈国栋听天由命了。 沈国栋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着没落过。平时几个人聚会都是他做饭,今天肖劲占着厨房,周晨根本就不搭理他,他进去一会儿就被排挤出来了。 响铃抱歉地冲他笑,她也不敢得罪周小二呀! 霍老头和墩子下棋下得正激烈,要是平时,他肯定去凑热闹,可是今天心不在焉地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连谁黑谁白都没搞清楚。 沈国栋心里猫抓一样,一直偷瞄周晚晚和唐静筠,想过去又不知道过去说什么。 最后,全家肯搭理他的竟然只有一个小汪了。沈国栋抱着小汪的脑袋喂它吃饼干,决定以后它干多傻的事儿都不嫌弃它了,患难见真情啊! 小汪也没办法,它也想随时黏着周晚晚,可是那个唐静筠身上的香水味儿太浓烈,它一接近就打喷嚏。 从没生过病的小汪觉得自己可能中毒了,它试图冒着生命危险去把周晚晚给拽走,却被威胁,再不听话晚上就没有好吃的了! 小汪委委屈屈地躲在沈国栋身边,觉得自己沦落到要跟这个被大家嫌弃的家伙为伍,狗生都黯淡无光了。 沈国栋最后还是没忍住,想拉着小汪当幌子,去看看周晚晚和唐静筠在聊什么,又写又画的,怎么这么投入? 可惜小汪不配合,他只能硬着头皮自己过去。 周晚晚在纸上画了很多花边和花样,正在跟唐静筠讨论蕾丝花边和不同布料、款式的搭配,唐静筠最先发现向他们走过来的沈国栋,非常热情地邀请他: “沈,你过来看看,晚晚正在给我的新裙子做参谋,我打算做了在我表哥的婚礼上穿。你可以从男士的角度给我点建议。” 沈国栋从善如流,拉了把椅子坐过去。等他看清楚周晚晚在纸上画的东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那些东西大部分都是几款样子相似的女装,只在一边画了一些搭配的蕾丝图案,可是沈国栋眼里唯一注意的就是这些蕾丝图案了。 那些优美的弧度,精致的花纹,他是见过的,而且,还亲手触摸过,柔软丝滑的触感至今还记忆犹新。 “沈,你也觉得这些花边会给我的裙子增色不少对吗?我也觉得配上这些花边,我会是婚礼上最美丽的伴娘!” 唐静筠开始兴致勃勃地给沈国栋介绍,什么款式搭配什么样的花边,还要考虑布料和剪裁,一件衣服复杂得堪比组装一部飞机。 沈国栋低着头一眼都不敢看周晚晚,更不敢去看那些漂亮的蕾丝花边,脸还是迅速地红了起来。 好在周晨及时喊开饭了,否则……小汪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周晨身后转悠,被嫌弃了也不肯去找它的难兄难弟,连它都觉得跟沈国栋混没前途了。 聚会结束,沈国栋狠狠地瞪着拿着车钥匙要送周晚晚回家的墩子,你那么积极干嘛? 墩子也瞪他,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我这还不是为了配合你? “响铃姐,我先送囡囡,然后再……” 墩子话说一半就被周晨抢过去了,“摇椅明天再搬吧!太晚了,再吵着响铃姐的邻居。你送完囡囡就直接回来吧!” 然后周晨又嘱咐肖劲,“肖老师,麻烦你送我姐回去,太晚了,没有公交了,她那边有一段路灯有点暗,我实在是不放心。” 墩子摸摸鼻子不说话了。他也是够没眼力见儿的,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儿呢! 墩子带着周晚晚走了,肖劲护送响铃走了,周晨去照顾喝多了的霍老头,沈国栋心不在焉地送唐静筠回沈爷爷那里。 车子刚开出小区,沈国栋狠狠踩了一脚刹车停了下来。 “唐小姐,实在不好意思,你能自己开车回去吗?我忽然有点急事要办。” 唐静筠了然地笑了,“沈,你早应该去找晚晚,她是个值得你去爱的好姑娘。” 沈国栋本来打算开车门的手一顿,疑惑地看向唐静筠。 “我不了解中国人的爱情观,可是我觉得全世界的爱情都是一样的,嫉妒确实是感情的催化剂。你想利用我让晚晚发现她对你的感情,我也得在被利用之前了解一下她是不是值得我去帮啊!” 唐静筠看着沈国栋尴尬的脸色又笑了,“你给我安排采访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不想欠我的人情。所以,沈,我既然接受了你的条件,我们之间就不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这算是等价交换吧!你不用愧疚。” “囡囡……你跟囡囡说了什么?”沈国栋现在最关心的是唐静筠对周晚晚做了什么。 这个二串子外国人看着行事古怪直来直去,那是相对于中国人的行为方式来说的,实际上,她的洞察力做一个记者绝对称职,而且,她还很善于装糊涂,这样的人去接近周晚晚,沈国栋马上就有了危机意识。 “这个,是我和晚晚之间的事,你可以去问她,如果她愿意告诉你,我也不介意让你知道,如果她不想对你说,我也不会告诉你。”唐静筠带着神秘的笑容看着沈国栋,笑得非常意味深长。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晚晚是个坦荡真诚的姑娘,而且善良温柔,我很喜欢她。” 唐静筠下车,绕到驾驶座旁打开车门,“沈,去找晚晚吧,你们不应该把美好的时光这样浪费,你们应该去好好享受爱情!” ☆、第四零六章 等待 沈国栋跑到周晚晚宿舍楼下的时候,墩子靠在车上一边抽烟一边等他。看到他跑过来,墩子把手里的半截烟踩灭,上前拦住了他。 迎上沈国栋希冀的目光,墩子叹气,冲他沉默地摇了摇头。 沈国栋抬头看了看周晚晚亮着灯光的窗口,没有接墩子递过来的烟,“你回去吧,我在这待会儿。” 墩子没有走,陪他靠在发动机盖上沉默。 本来就被周晨反复否定的事,也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真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失落的。 当时既然决定去做,当然是抱了希望的,即使知道可能性不大,可是,还是想着那个万一。 沈国栋一言不发地看着周晚晚的窗口,直到客厅的灯关了,卧室的大灯也关了,台灯亮了起来,最后台灯也关了,变成漆黑一片。 “走吧,今天我陪你喝点儿。”墩子拍拍沈国栋的肩膀,“反正你也睡不着了。” 沈国栋却摇头,狠狠揉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我明天一早要送囡囡去体育场排练,他们那个破校车太挤了,不能让她坐那个去。” 墩子一下就笑了,把车钥匙扔给沈国栋,“行了!看来你用不着我安慰!赶紧回去睡觉吧!” 墩子回去不到两站地的距离,沈国栋无论是回省委大院儿还是回沈爷爷那,都挺远的。 沈国栋也不客气,拿了钥匙坐进车里,刚打着火,周晨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看到两个人惊讶的表情,周晨就说了三个字。“瞎折腾!” 沈国栋早就被鄙视习惯了,冲两人摆摆手就开车走了。 墩子憨笑了一声,坐上周晨的后座,冒着继续被鄙视的危险为兄弟两肋插刀,“小二,你帮帮国栋吧?看着他们俩这样囡囡也不好受。” 周晨也不跟他们计较旧账,只是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冷清。“沈国栋太患得患失了。像他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就挺好。” 墩子听不明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路灯下自行车拉出的长长的影子,就是有点不忍心再问下去,最后只是点头,“明天我去跟国栋说。” 接下来的这个国庆假期。所有的人都非常忙碌,大大小小的庆典活动一个接着一个。节日的彩旗、鲜花和激昂奋进的音乐让整个省城都沉浸在一片欢腾喜悦的气氛之中。 忙完一个国庆,所有人又干劲十足地投入工作,周晚晚却有了两周的假期。她上课的学生要出去采风半个月,她的课都取消了。 周十一早就盼着国庆小姑姑和叔叔们回去。结果一个都没盼回去,为了安慰小家伙的情绪,周晚晚当然得回家。放假当天。墩子就安排路过绥林的顺风车把她和小汪送回了向阳屯。 周十一整两周岁了,身体壮实得像个小老虎。长得也虎头虎脑非常可爱,“一睁开眼睛就琢摸着怎么淘气!” 石云指着踩个小板凳自己就爬到炕上来的周十一给周晚晚看,“看着了吧?根本关不住他!上回把我惹急了,我把他关屋里反省,他自己跳窗户出去了!把窗户下边的地给砸了个大坑!幸亏你大哥先想到这茬,把窗户下边的砖给拿走了!” 周十一扑到周晚晚怀里,觉得这都是自己的丰功伟绩,跟他小姑姑显摆,“一个大坑!我用屁股砸的!下回我用脑袋给你砸一个!” 石云气得举起手来想拍他,周十一一点儿都不怕,“我爸说了!孩子得讲道理!不能打!” 石云一巴掌啪就拍了下去,“你爸不打你我就不打了?!不打你你都要上房了!” 周十一没想到他妈说打就打,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看一点儿都没有帮他的意思的小姑姑和爸爸,很识时务地没哭,胡撸了一下脑袋,一转头就去找小汪了,“小汪!我给你留了好些骨头!都是整个儿的!” 石云打完又后悔了,给周阳使眼色,“去给他拿两块饼干吃。” 周晚晚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嫂,你把好人都给我大哥做了!” 石云叹气,“不打他他真就要上房了!打了又心疼!你说你小时候怎么就那么听话?他一生下来我就后悔,这要是个小丫头,像你小时候那样,又好看又听话,还聪明,我还用这么愁?” “囡囡小时候不上房,他支使国栋上房,房顶都给踩漏了。”周阳看小十一出去了,才开始揭周晚晚的老底儿。 石云哈哈大笑,“要不怎么说她聪明呢!才那么一小点儿,就知道支使人闯祸!” 周阳也笑,“你这也太偏心眼儿了,十一还没上房呢就先挨揍,到囡囡这儿怎么就变成聪明了?” “男孩儿和女孩儿能一样吗?再说了,囡囡那是动脑子淘气,哪像十一,一天就知道瞪着眼睛搞破坏!” 石云非常信任地把儿子交给周晚晚,“你在家这些天教教他,让他也学着用用脑子吧!他现在知道冰棍儿两分钱一根儿,一毛钱能买五根儿,可就是不会算二加二等于几!真是愁死我了!你说他这就知道吃的劲头,到底像了谁呀?!” 石云一点儿没冤枉周十一小朋友,给他五块饼干,再给他五块,他知道是十块,五加五他一听就摇头,“不知道!”回答得理直气壮极了! “我才两岁!我现在不用学习!”这是上次墩子说的话,他记了个清清楚楚。 那就不学习吧!做游戏好了!周晚晚每天跟周十一小朋友斗智斗勇地做游戏,终于在几天以后,教会了他写自己的名字,并且把阿拉伯数字认全了。 石云跟周阳抱怨,“我就说你不会教吧!你看,囡囡几天就教会他了!” 周阳只是笑。也不反驳石云自己是老师都教不会还怨别人,周晚晚赶紧给周阳解围,“我小时候就是我大哥教的。” 周阳摸摸妹妹的头,欣慰地笑,“我教你,你教他,以后我就不管他学习了!我就陪他玩儿!” 石云也觉得这样好。“囡囡来教。肯定能教出个大学生来!” 可是,周十一这孩子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教得了的,他虽然只有两岁。因为周晚晚的调养,比四岁的孩子长得还壮实,身体实在太好,脑子又聪明灵活。每天有用不完的精力,鬼主意层出不穷。以至于周晚晚带他一天,晚上躺下身上的肌肉都酸疼。 这天中午,周晚晚好容易哄他睡个午觉,在到院子里的秋千上刚坐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小十一。睡也睡不踏实,觉得身边有动静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沈国栋要给她盖上外套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对上她迷迷蒙蒙的眼睛。一下就忘了收回来。 “沈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吃午饭了吗?”周晚晚清醒了过来。慢慢坐起身。 沈国栋这才收回手,却不离开,就站在秋千边跟周晚晚说话,“我这几天有时间,也回来看看。” “那你要不要吃饭?”周晚晚问完又觉得有点尴尬,沈国栋要要吃饭也得他自己去做,她问了也是白问。 “不用。”沈国栋还是站在那,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两个人很快陷入尴尬。 其实这个地方,他们两个人这样相对,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 这个秋千,他们从小到大,无数次地相拥坐在上面,现在,无论对谁来说,都不知道怎样才算合适。 周晚晚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裙摆,沈国栋却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站在旁边没有任何动作。 “我去看看小十一,他可能要醒了。”周晚晚还是没有坚持住,急匆匆地进屋了。 好在小十一真的很快就醒了,周晚晚刚给他擦完脸,只穿了一只鞋他就跑了出来,“国栋叔叔!我要骑大马!开汽车!” 沈国栋一把把他从地上捞起来,“光着脚丫乱跑!再不听话就不给你骑大马了,也不带你开汽车!” “小姑姑昨天就光着脚丫在叶子上走!我都看见了!我是跟小姑姑学的!”周十一最近被他妈念叨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跟你小姑姑好好学”,现在理直气壮地拿他小姑姑当挡箭牌。 周晚晚拿着周十一的一只小鞋子站在门口,真想学石云拍这小子两巴掌! “你小姑姑是大人了,大人是可以光着脚丫的,等你长大了就没人管你了!”沈国栋轻轻拍了拍周十一的小屁股,“你现在是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 周十一从善如流,把胖乎乎的小脚丫往周晚晚这边一伸,“小姑姑!穿鞋!” 沈国栋一来,周十一就马上成了他的小跟屁虫,周晚晚终于能喘口气了。两人在院子里闹腾了一会儿,就开车出去兜风了。 小汪本想跟着去,跑到门口想想,又跑回去陪着周晚晚了。 小汪不会说话,却最能用行动表达,周晚晚需要它陪伴的时候,它从来没离开过。 石云提早下班回家,沈国栋和小十一还没回来,周晚晚交代了一下洗好切好的菜,就带小汪出去散步。 她回来快十天了,还一次都没出去过,每天都被周十一折腾得精疲力尽,没时间也没精力出去走走。 十月的北方,秋收刚过,去小寒山的那条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两边的防风林已经长得很高,树叶基本落尽,厚厚地铺在小路上。 农田里秸秆大部分都被割下来拉走,只剩光秃秃的大地和几片还没割下来的玉米杆,更显得萧瑟单薄。 微凉的秋风一吹,路两边偶尔有几小从芦苇干枯的叶子沙沙地响了起来,随风乱舞的芦花像老人花白的头发,凌乱又苍凉。 周晚晚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坐在路边的树墩上休息,小汪跑过来趴在她身边,把头放在她腿上,平静地看着她。 “去玩儿吧!去追兔子!”周晚晚放出一只兔子,拍了拍小汪的头。 小汪看了一眼那只兔子,还是趴着没动,湿漉漉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周晚晚。 “对不起啊。”周晚晚摸了摸小汪的头,然后笑了一下,亲了一口它毛茸茸的大脑袋,拿出一个地球仪跟它做游戏。 沈国栋离得很远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周晚晚和小汪。小汪动了动耳朵,用余光看了一眼沈国栋,摇了摇尾巴,算是跟他打招呼,接着趴在周晚晚腿上没动,认真跟她做游戏。 周晚晚却没发现远处的沈国栋,又把地球仪转了起来,然后对小汪说,“停!”小汪就把爪子往上面一搭,它指到哪,周晚晚就给它讲哪里。 沈国栋走近了一些,就站在那没动,看着他们专心地玩儿,顺风飘过来周晚晚的只言片语。 “这里吗?有点儿远,不过确实是一个好地方,据说那里的人是全世界幸福指数最高的地方……爱骑自行车……平均身高世界第一…… “有一个女孩儿,是摄影师,带着她的狗走遍了全世界……我也可以给你拍好多好多照片,还可以给你画好多画……” 沈国栋紧了紧拳头,大步向周晚晚走过去。 周晚晚听到沙沙的脚步声抬头,沈国栋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逆光站在那里,夕阳下显得身材更加高大,周晚晚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这两年他从没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过的笃定和强势。 一阵风吹过来,吹乱了周晚晚的头发,几缕发丝在她眼前飘舞,她却被施了魔法一般,只定定地看向沈国栋。 沈国栋慢慢蹲下身,轻轻把周晚晚眼前的发丝顺到耳后,眼里是海一般丰沛汹涌的情感,“囡囡,我想你了。我太想你了,就忍不住追了过来。这句话我一进家门就想跟你说了。”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觉得有些话必须得对你说。”沈国栋低了一下头,再抬头,眼里的感情更加强烈,几乎让周晚晚看得落下泪来,“那年,我跟你说我试不下去了,其实,说完我就后悔了。” “真的后悔。当我知道放开你对我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我后悔得几乎……几乎杀了我自己。”沈国栋勉强笑了一下,眼睛深处浓烈的悲伤却怎么藏都藏不住。 周晚晚的泪瞬间就落了下来,“沈哥哥,我们……” “听我说完,囡囡。”沈国栋轻轻拭去周晚晚一串接着一串的泪水,笑着哄她,“乖,不哭了,你再哭我就要忘了我要说什么了。” 周晚晚点头,接过沈国栋递过来的手帕擦干眼泪。 “我喜欢你,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没停止过喜欢你,现在比以前更喜欢你。”沈国栋眼里的温柔与爱意越来越浓烈,“我有多渴望跟你在一起,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可是,囡囡,无论我多渴望跟你在一起,我都不会再要求你跟我在一起了,更不会像以前一样强迫你。这不是因为自尊和骄傲,你知道的,我的命都可以给你,更不会在乎这些东西。我只是想明白了,只有你也想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在一起才真正有意义。” “囡囡,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会等你愿意跟我在一起那天。” “你让我等你,好不好?” ☆、第四零七章 交换 周晚晚明白沈国栋的意思,他说他不在乎自己的自尊和骄傲,他可以在爱情里把姿态低到尘埃里。 可又是他的自尊和骄傲,让他不会再接受任何带有一丝一毫妥协和逼迫的感情。 他不会再逼她,也不接受她逼自己。 直到这一刻,周晚晚才真正明白,她以前的做法是真的伤害了沈国栋的自尊和骄傲,所以他才会选择放手。 即使他那个时候不放手,他们也注定走不长远。 那样的生活是建立在双方都受到伤害的基础上的,而两个人又都选择把伤口掩盖起来,时间长了,终究会由内而外的溃烂,到那个时候,不止是他们的感情,就是他们两个人,也都会被毁掉。 所以,无论现在周晚晚多渴望安慰他,如果她不能做到真正的回应他的感情,她也不能再犯以前的错误。 周晚晚把手放到沈国栋的手上,由衷地微笑起来,“谢谢你,沈哥哥,谢谢你愿意等我。” 沈国栋盯着周晚晚的眼睛看了又看,终于长出一口气,也跟着笑了出来,“我们不急,你放心,我会一直等你。只要你愿意,我什么时候都在。” 直到这一刻,才是沈国栋喜欢上周晚晚这些年以来,两个人的内心同时最坦荡最充满希望的时刻。 从两个人对视的眼睛里,都看到了自己最想看到的对方的样子。 可是,小汪被遗忘得实在够久了,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抢回周晚晚的注意力了。 它把毛茸茸的大脑袋搭到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很无辜地左看看右看看,又有点委屈地小声呜呜了两声。很期待地表示,还有我呢,你们也要带着我一起玩儿呀!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出来,很不幸,乐极生悲,刚才哭得太投入,鼻涕都要流出来了。现在一笑。就真的流出来了。 周晚晚的脸瞬间红透,这种时候流鼻涕,这简直是这辈子都抹不去的黑历史了…… 沈国栋却哈哈大笑。拿起刚刚给周晚晚擦眼泪的手绢放到她鼻子上,像小时候一样给她擤鼻涕,“擤,使点劲儿!” 周晚晚扭头抗议。还得躲着小汪好奇地过来凑热闹的脑袋,简直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的心都有了…… 沈国栋却很高兴。简直是这两年来前所未有的高兴,竟然没嫌弃小汪傻,揉了揉它的脑袋,从兜里掏出一块用来哄周十一的奶糖。高高地抛起来,看小汪一跃而起,准确地叼到嘴巴里。还表扬了它。 小汪也不像刚才陪周晚晚时那么安静了,它从来都是最能体会周晚晚心情的。她不高兴了。它就安静地陪着她,现在她心情晴朗起来,它就又开始跑前跑后地折腾。 沈国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周晚晚披上,看她有点不愿意,很专治地拉起她的胳膊塞到袖子里,“还想再流鼻涕吗?我可就带了一块手绢儿,你再流我就得用袖子给你擦了。” 周晚晚的脸又是一红,不敢再挣扎了,乖乖穿上衣服,又想到沈国栋的手绢,“沈哥哥,你扔了吧,都脏了……” 沈国栋低下头去看周晚晚红扑扑的脸,笑得更开心,还带上了久违的坏坏的痞气,“你说,我给你擦过多少回鼻涕?那我得扔多少手绢啊?这块我可不能扔,留着。” 周晚晚气得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我赔你好了!你要是敢说出去,我,我……” 她要怎么样?周晚晚想了想,其实她还真拿沈国栋没办法。 沈国栋也知道她没办法,不过他还是给她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我不用你赔,咱俩换吧!把你的给我,我的给你。” 最后一句话,低低地压在周晚晚耳边,让她的耳朵瞬间变成了米分红色。 沈国栋说完也不催她,看着她米分红色的耳朵和脸颊,耐心十足地等着。 周晚晚慢腾腾地把手伸到衣兜里,又慢腾腾地拿出来,伸到沈国栋面前,忽然张开手掌调皮地一笑,“没带!” 沈国栋一愣,不等她把手收回去,一把就把她拉到了怀里,“真没带?我搜搜!” 周晚晚赶紧投降,挣扎着往出跑,“带了带了!沈哥哥我带了!”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调皮又欢快的笑容,他都快不记得她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心里再舍不得也强迫自己放开了她,“赶紧拿出来!再忽悠我我可真抢了!” 周晚晚把自己的手绢拍到他手里,转身就走,“你本来就是在抢!” “那好吧!反正我也是强盗了,这个,哎呀呀,也不知道是擦了谁的鼻涕,就不给你了!” 周晚晚又转身回来,脚步跺得重重的。小汪本来以为她要走,已经蹦跶到前面好远了,一看她又往回走,而且还是一走一跺脚,哪能错过这个热闹,箭一样就蹿了回来,越过周晚晚就往前冲去。 周晚晚走到沈国栋面前,看他抱着胳膊一副“你来求我啊”的样子,忽然温柔一笑,“沈哥哥,你真的要跟我换吗?拿一块脏手绢儿跟我换?我可是要保存很久很久的……” 周晚晚说到这就不说了,眨着眼睛看沈国栋。 沈国栋看着这个小无赖,“是怎么脏的?” “很久很久以后,万一我忘了它是怎么脏的了呢?”周晚晚把无赖耍到低,“估计,可能,我肯定会忘的!” “那你想怎么样?” “回去洗干净了再给我吧!”周晚晚不等沈国栋说话,笃定了他会答应,高兴地转身往回走,还冲小汪的方向吹了一声口哨,“小汪!回家了!”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的背影长长的地出了一口气,她没说“那就不要换了”,她说“洗干净了再给我”! 沈国栋也冲小汪吹了一声中气十足转了好几道弯儿的口哨,大喝一声,“小汪!快点儿!我们回家!” 小汪受到双重鼓励,把路上的落叶带得翻飞,跑得两只大耳朵都背了过去,一阵风一样越过他们俩往家里飞奔而去。 周晚晚看着他带起的一团小旋风,玩心大起,问沈国栋,“我们要是再回去它会怎么样?” 沈国栋冲小汪又吹了一声口哨,“小汪!走啦!”然后带着周晚晚转身往回走。 小汪一个急刹车,回头看看两个人的方向,又战斗力十足地飞奔而来,而且毫不迟疑地越过他们往前跑去。 看它跑得够远了,沈国栋又是一声口哨,“小汪!” 小汪又飞奔回来…… “它怎么这么可爱!” “它怎么这么傻!” 周晚晚和沈国栋异口同声地说完,都看着对方没说话,沈国栋马上投降,“傻得真可爱!” 周晚晚还是不满意,“沈哥哥,太假了!” “你给我点儿时间,我肯定能看出它可爱来!”沈国栋对自己信心十足。 ☆、第四零八章 沾光(月票850加更) 周十一觉得他的好日子来了! 自从那天他国栋叔叔很不讲义气地把他扔给他妈,自己跑去找小姑姑以后(当时他是说去帮他找小汪的,可是周十一就是觉得他是去找小姑姑),回来就变成他见过的最有趣最会玩儿最豪爽最爱笑最……的好叔叔了! 国栋叔叔带他们出去野餐,教他和小姑姑用弹弓打鸟,给他做了一个小弹弓,耐心十足地教他摆姿势,瞄准,还摆了玻璃瓶让他练习。 当然,也给小姑姑做了,还教她打弹弓,是抱着教的,小姑姑的技术太差了,一次都没打中。 周十一觉得小姑姑一定是觉得自己太笨了,羞愧得脸一直红扑扑的,国栋叔叔却一点儿都不嫌弃她笨,兴致勃勃,一直教一直教,还越教越高兴。 周十一有点小失落,他虽然进步快,也是需要关注的呀!自此,他两岁稚龄就明白了,爱哭的孩子有奶吃,他再想让他爸跟他玩儿的时候,也可以表现得笨一点儿。 国栋叔叔还带他们去了县城,到一个有很大的大门和很多桌子的地方去吃饭,一个脑袋上只有几根头发的胖爷爷一直跟着他们,把他们送到一个只有一张桌子的小屋子。 周十一虽然很想在进门那个大屋子吃饭,可是他妈早就用巴掌告诉他,大人做了决定小孩儿再折腾也没用,除了挨揍什么好处都没有。 好在国栋叔叔把点菜的权力交给了他和小姑姑。点菜这事儿周十一是干过的,上次他妈过生日,他爸就带着他们来县城吃过饭,也是让他妈和他点菜。 周十一看看他果冻叔叔满脸纵容的笑,跟那次他们来县城吃饭,他爸看他和他妈的眼神一样,他就明白了,今天可以随便折腾,他和小姑姑点什么国栋叔叔都不会拦着了。 周十一的小胖手在一个漂亮阿姨送过来的单子上一直点,这个这个这个!好吃的我都要! 他小姑姑还帮他加了两个菜。国栋叔叔去厨房待了一会儿,说是要给他们俩亲自做两个菜。 周十一非常不明白,他爸带他们一家出来吃饭,说是他妈每天做饭辛苦。要出来慰劳她一下。 可是国栋叔叔那么愿意做饭,他们在家里做不就行了? 国栋叔叔把他面前的小碟子堆得满满的,告诉他,他只是想对他和小姑姑好,等以后他有资格天天给小姑姑做饭吃了。就不用找机会出来做了。 周十一嘴塞得满满的,决定还是不问国栋叔叔,他怎么把他给扔了?不是应该说天天给他和他小姑姑做饭才对吗?刚才还说要对他和小姑姑好呢,一转头就不要他了。 吃完饭,那个漂亮阿姨竟然还给他们送来了冰糕,站在旁边说了一堆话,这个季节多不容易弄到什么的,被国栋叔叔一眼就给瞪跑了。 不过国栋叔叔说天气冷,只让他吃半盒,小姑姑更可怜。只可以吃两口。 周十一觉得他得照顾一下他小姑姑,小姑姑这一顿饭不知道是怎么了,话都不多,国栋叔叔的话却又太多了,说得小姑姑总是低头,他可不能让人欺负了他的小姑姑!国栋叔叔也不行! “小姑姑!我给你捂捂!捂热乎了你就可以多吃几口了!”周十一用小胖手捧着装冰糕的盒子,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太好了! 国栋叔叔和小姑姑也觉得他的主意好,都笑了出来,笑得特别开心,还每人过来亲了他两口。 可是最后周十一也没给他小姑姑捂成。他的功劳被国栋叔叔抢了去,国栋叔叔还告诉他,“我给你小姑姑捂着,以后等你长大了给你媳妇捂去吧!” 周十一觉得这样也行。他爸就总给他妈捂手,国栋叔叔给小姑姑捂着,他以后肯定得帮他媳妇捂啊! 后来他们又去了百货公司,这里周十一也来过,可是他妈只是给他们一家每人做一两件衣服,国栋叔叔却要用布料把他和他小姑姑埋起来一样。周十一板着小胖手数都数不过来到底有多少件了。 国栋叔叔还嫌弃人家的布料不好,对小姑姑说“先做两件对付着穿,等回去再做好的。你都多长时间没做新衣服了?” 周十一一边张着小胳膊乖乖让一个奶奶给他量尺寸,一边大声为他小姑姑说话,“我小姑姑好看!她的衣服都好看!” 周十一觉得他今天说的话一定都特别有道理,要不然整个屋子里的大人怎么都笑了呢! 后来他们又去买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国栋叔叔还去了一个有特别大的大门,门口还有解放军叔叔站岗的地方,拿了一个大包出来,然后他们就回家了。 周十一看着他给小汪带的肉骨头,觉得他的国栋叔叔要是一直一直这么高兴就好了,那样,他和小姑姑,还有小汪,都能有好吃的好玩儿的了! 以前国栋叔叔可不是这样的,就是笑跟现在也不一样。 至于怎么不一样,周十一觉得他太小,还没怎么弄明白,就不要乱说了。他爸跟他说过,不知道的事就等知道了再说,胡说比不知道要丢人多了。 反正,周十一就是特别喜欢现在的国栋叔叔,以他两岁的阅历,他觉得他的国栋叔叔现在一定非常幸福! 周十一趴在他小姑姑又香又软的怀里睡着了,梦中还带着笑。 等他醒过来,发现车里只有他自己,他爬到车窗边往外看,看到了不远处的国栋叔叔和小姑姑。 他们的车停在一条大河边,河水滔滔流过,河岸边长满柔韧的芦苇,风一吹,芦苇就起起伏伏,芦花随风飘荡,他小姑姑的头发和裙角也在风里飘了起来。 国栋叔叔把外套给小姑姑穿上,又非常非常温柔地给她整理头发。周十一张大眼睛,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好像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国栋叔叔的手从小姑姑的头发上移到脸上,轻柔地抚了两下,跟小姑姑说了几句话,最后手指在她的唇上轻轻点了一下,又有点坏地笑着说了一句什么。 周十一一下就用小胖手捂住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国栋叔叔没有像他爸背着他亲他妈那样亲小姑姑,他却觉得国栋叔叔那样一个动作更让他羞羞。 小姑姑肯定也这么觉得,赶紧就跑回来了。 周十一趴到后座装睡,乖乖地让他小姑姑抱到怀里。其实他是害羞了,看见了这么羞羞的事,他都有点不知道要怎么跟国栋叔叔和小姑姑说话了。 国栋叔叔也很快跟着回来了,他竟然一点儿都不害羞,还压低声音哄小姑姑,“囡囡,乖,过来坐前面。”声音低低的,是在哄小姑姑,却跟平时哄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听得周十一都替他小姑姑害羞了。 周十一把脸埋进他小姑姑的怀里,觉得他国栋叔叔今天真是不对劲儿,怎么说出来的话听着就让人脸红呢? 小姑姑也肯定这么觉得,要不然她也不会不搭理国栋叔叔,任他怎么哄都不过去了。 不过,在回去的路上,周十一感觉他小姑姑把热热的脸颊贴在他的小脑门儿上降温,贴了好半天,直到国栋叔叔在前面低低地笑了出来,小姑姑才迅速地把脸移开。 可是,国栋叔叔在前面笑得更厉害了。还是那种低低的让周十一替他小姑姑羞羞的笑。 后来,小姑姑也笑了,虽然没笑出声,还把脸埋在他的小脖子里,周十一还是肯定,他小姑姑笑了。 周十一也笑了,他觉得他好像弄错了一件事,不是国栋叔叔高兴了他和小姑姑还有小汪都有好日子过,而是小姑姑高兴了,国栋叔叔也就高兴了,他和小汪才能跟着沾光。 不过,周十一不介意这个,在又一次睡着之前,他觉得沾谁的光都一样,只要他们俩都高兴了,他跟小汪的好日子肯定就跑不了! ☆、第四零九章 准备 周晚晚的假期要结束时,不止周十一舍不得她走,沈国栋也不想这么快就回去。 省城那个地方对他来说真是没有一点好印象,自从他们去了那里,这两年他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终于有一点转机,他是真不想马上回去。 “再请几天假吧?我帐篷都准备好了,小十一一直盼着去野营呢。现在不去,过几天天气彻底凉了,就得明年了。” “小姑姑!野营!”周十一抱着周晚晚的腿往上爬,扬着小脑袋求她。 现在他算弄明白了,要去玩儿,肯定是国栋叔叔出力,但是决定权却在小姑姑这里,只要她点头,他想去哪儿都不是问题! 周晚晚算了一下时间,如果请三天假,再跟别人调一节课还是不会耽误学生们上课的,就抱起周十一跟他商量,“小姑姑带你去野营,你要每天学两个字,还要给我讲一个特别精彩的故事,怎么样?” 周晚晚最近在训练周十一的逻辑能力,让他每天复述一个小故事,他高兴了就讲得绘声绘色还能自己加点情节进去,不高兴了就三句话完事儿,非常不好对付。 周十一赶紧点头,一副不管怎么样先答应了再说的样子。至于以后要不要践诺,那就要看具体情况了。 周晚晚早有准备,哗啦抖开一张纸,刷刷写了几行字,给周十一念了一遍,主题就是如果他说话不算数,零食没有了,三个月内都不带他出去玩儿了! 然后拿起他的小手,啪一下按了个大手印。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周晚晚把那张按了周十一手印的纸贴到进门就能看见的墙上,让全家人监督他。 “知道不守信用的后果了吧?”周晚晚趁机教育周十一,“没有信用的人可不只是这些损失,以后你说话都没人相信了,也没有人愿意跟你玩儿了。” 沈国栋见周晚晚看他。赶紧给她帮腔,“嗯嗯!反正你要是变成不守信用的人,我是肯定不会跟你玩儿了!你小叔叔也不会!墩子叔叔也不会!” 周十一可怜兮兮地看着沈国栋,“国栋叔叔。野营的时候你要教我烤肉,我还要自己去套兔子!”他的牺牲太大了,必须得争取点儿福利。 沈国栋点头,“你听你小姑姑的话,想玩儿什么都行!” 周十一看看就差给他小姑姑竖大拇指的亲爹和亲妈。知道没人肯帮他了,很识时务地点头,“我肯定听我小姑姑的话!” 石云高兴地一拍巴掌,“还是囡囡有办法!这混小子打都打不过来,你一张纸就把他治服了!” “也是国栋配合得好!”周阳实事求是。 倍受打击的周十一被他爸一提醒,忽然想起父母晚上说的悄悄话,叉着腰站在地中间儿亮着小嗓门儿喊,“国栋叔叔结婚以后肯定怕老婆!得被我小姑姑管得死死的!” 四个大人一下都愣住了,周十一说完其实并不知道这两句话中间有什么联系,歪着头问沈国栋。“国栋叔叔,你老婆是谁?你别怕,我和我小姑姑去帮你收拾她!” 周晚晚的脸一下就红透了,瞪向周阳和石云,“你们俩……跟孩子胡说什么!” 沈国栋反应过来就一直傻笑,看周晚晚急了,赶紧去表决心,“囡囡你别生气,怕就怕呗,我愿意!咱不怕他们说!” 石云忍笑忍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周阳抱起闯祸的儿子,拉起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老婆,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一家三口刚跑出去,门外就传来石云惊天动地的笑。然后是周阳压着的笑声,还有周十一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可是一样很开心很响亮的傻笑。 沈国栋赶紧过来哄周晚晚,“囡囡,我带你出去玩儿吧?待会儿周十一找不着咱俩一定以为咱俩野营去了没带他,他肯定得跟他爸妈耍驴。到时候就有他们忙活的了。谁让他们笑话咱们!” 周晚晚想了想,点头答应,“不能走远了,把小十一急哭了就不好了。” “行!咱们就去北大泡子玩儿一会儿。”沈国栋冲小汪招招手,带着它和周晚晚悄悄从后门走了。 后面的防风林里也铺着一层厚厚的树叶,走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响声,小汪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不时回头看看他们俩,一副傻头傻脑却精力十足的样子。 “这家伙今年十六岁了吧?怎么还跟个愣小子似的?”沈国栋非常奇怪。 “当年送给你的时候我就想着让它陪你长大,等你长大了它也老了。你看现在,你都这么大了,它还跟个小狗似的,不长心眼儿也就算了,好像连年纪都不长。” “这样不好吗?我可舍不得它老了死了,到时候得多伤心。我就想让小汪陪我一辈子。” “嗯,我们都能陪你一辈子。”沈国栋最近总是见缝插针地表白,不能直接说也会间接地表达,“你小时候我让它陪你,长大了我陪你。” 周晚晚从沈国栋手里拿过小汪的小皮球,喊了它一声,远远地抛了出去。小汪箭一样就追了过去,撞翻了好几堆树叶,肯定是谁家拢起来准备做烧柴用的。 周晚晚指指那些树叶堆,发现小汪撞上了瘾,叼着它的小皮球走曲线,专找人家拢好的撞,一堆一堆地撞过来,脑袋上顶着几片树叶笑眯眯地跑了回来,玩儿得开心极了。 沈国栋笑着拍拍它,接过它的球又给它抛了一次,这次可比周晚晚抛得远多了,小汪几个闪身就没影儿了。 沈国栋看周晚晚担心那些树叶,赶紧安慰她,“待会儿让大哥去去问问是谁家的,咱们赔他一车煤不就得了,总比这树叶子烧火好!正好上次咱们去绥林那天,我跟煤炭公司的人打过招呼了,让他们这几天送煤过来,顺便多送点儿就是了。” 周晚晚点点头,幸亏小汪是只小狗,要是个孩子。这种惯法,真是不知道会惯出个什么样子来。 “你知道你们学校后门那个挨着柳浪河的奇山公园吗?”沈国栋忽然转移了话题。 周晚晚点点头。奇山公园紧挨着美院后门,公园里古木参天,有几座小山。山上不知道哪个年代留下来的一些造型奇特的石雕,公园因此得名。 奇山公园挨着贯穿省城的柳浪河,公园地势高,地形狭长,不用爬到山上。站在公园里就能看到柳浪河平缓流过的河水,是全市最好的观景点。 “公园最近要改造,我看中了挨着你们学校后门那一块地,很早以前是个小淀米分厂,为了取水方便就建在了那里,后来做城市规划,就给搬走了,不过虽然划进了公园,也一直锁着,没人去管。 是一个大院子。有建好的围墙,院子四周都是大树,挨着柳浪河那边的围墙推了,站在屋子里就能看到河景。” 沈国栋试探地看着周晚晚,“我想把那边好好收拾一下,把小汪带过去,那个院子特别大,它可以随便跑,跟在家里一样。从你上高中以后,你们俩就分开。这么多年了,也该让它跟着你了。” 沈国栋说完,不待周晚晚答复,又赶紧补充。“我不是让你现在就过去住,我就是,就是想先准备一下,等,以后……” 沈国栋没有说完,冲周晚晚笑了一下。笑容里充满希冀,“你知道,有些东西现准备会来不及,仓促之间也弄不好。” 他是在计划着去建他们两个人未来的家。 周晚晚不知道沈国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些的,肯定是在来之前,连地方都看好了。 那时候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去看这个地方的呢?一个人孤零零地去为两个人的未来做准备,而且是几乎没有任何希望的未来…… 周晚晚的眼睛忽然热辣辣地刺痛。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红了的眼圈顿时手足无措,“没事儿,囡囡,你要是不喜欢也没事儿!我们可以把小汪先放到爷爷那,我每天送它去看你,放假了你就去陪爷爷,也是一样的。我怎么样都没关系,真的!我们说好了不急,我还是急了,对不起……” “院子里有什么树?”周晚晚带着鼻音问沈国栋。 “树?”沈国栋一下反应过来,眼睛里猛然迸发出璀璨的光来,“有变种梧桐,我去的时候正赶上梧桐落叶子,那些大叶子比你的手掌还大!还有枫树,都是几十年以上的大树。” 沈国栋越说越高兴,简直是滔滔不绝,“我们以后还可以种玉兰,你不是喜欢玉兰吗?我们白的紫的都种!还有银杏也种两棵!你穿着红裙子坐在银杏树下画画,太好看了!” 说到兴奋处,沈国栋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我们也种石榴,比爷爷院子里的还大!今年秋天看见你站在石榴树下笑,我就想着以后我们家一定也要种石榴,还有你剥石榴的时候,手指那么白,沾上石榴汁,我当时差点就……” 沈国栋难得地满脸通红,竟然不敢说下去了。周晚晚慢了半拍才反映过来他要说什么,脸也一下就红了。 两张红透了的脸相对无言,心里却再也没有以前的苦涩尴尬,更多的是喜悦希冀。 “那,回去,我就带你去看看,好不好?”沈国栋小声问周晚晚,怕吓到她一样,声音里再没有了刚开始说这件事时的试探和紧张,变成了小心翼翼的珍惜呵护。 周晚晚点点头,抬头看了沈国栋一眼,又肯定地点点头。 “呦吼!!”沈国栋长啸一声,就地翻了好几个空翻,三十岁的成熟男人了,高兴得像个十六七岁的大男孩。 翻完空翻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和喜悦,沈国栋目光炯炯地看着周晚晚,“囡囡!我抱你一下行吗?我想抱你一下!” 周晚晚刚一点头,他就冲了过来。可是,小汪比他的动作还快,嗖一下不知道从哪蹿了出来。 两个人都是一愣,周晚晚一看它的神色就知道,它闯祸了,而且还是不小的祸。 沈国栋指着小汪点了两下手指,你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傻狗!谁让你这时候跑出来的?! “这谁家的死狗!?看我不打死你!”一个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周晚晚一愣,这个声音,她都要忘了。 ☆、第四一零章 周娟 沈国栋却没听出来是谁,但他非常不满意。骂小汪?还要打死它? 小汪是谁?那可是他们家小丫头的小伙伴儿!不跟他说的悄悄话都说给小汪听,高兴了还亲两口,他都比不上! 连他平时也就敢骂小汪一句傻而已,一手指都舍不得碰它。 小汪闯多大祸要打死它?他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口气! 小汪躲在周晚晚身后,露出一颗大脑袋冲远处张望,眼睛里还带着亮晶晶的光,显然刚才玩儿兴奋了。现在知道是闯祸了,可也没真的害怕,可见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看它调皮的样子,肯定没咬人,最多又把谁家的鸡之类的吓死了。 周晚晚站在原地没动,摸摸小汪的头没说话,脸色却冷了下来。 “囡囡,你带小汪先回去吧,我去看看它又干什么好事儿了,该赔咱们就赔。”谁敢再说一句不好听的,他可不会老实听着!到时候再吓着周晚晚就不好了。 周晚晚摇摇头,现在带小汪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把麻烦引到家里去。 确实是来不及了,已经有两个人从防风林里面追出来了。 沈国栋一看这两个人就皱了皱眉,把周晚晚和小汪挡在了身后,“是老周家的人,你要是不想见就回去吧。” 周晚晚上前一步站到沈国栋身旁,她对周家的人完全没有感觉,见不见的真无所谓,但既然碰上了,她也不会躲着就是了。 小汪感受到周晚晚的情绪,也不躲着了,跑到她身前站住,昂首挺胸,满脸严肃,早没了刚才的调皮劲儿,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周晚晚和沈国栋看到它这幅样子。相视一笑,这家伙就是有本事闯了祸还让你骂都舍不得骂它。 沈国栋揉揉小汪的头,决定以后还要对它再好一点。这傻狗对谁都傻乎乎没心没肺的,就是对周晚晚上心。在它心里,家里谁的地位都没有周晚晚重要。 这也是沈国栋当初把它送给周晚晚的目的,给她多一份陪伴和保护,这些年来小汪做得非常好。 沈国栋望着向他们走来的两个人,心里厌烦得不行。他们一家人出来高高兴兴地散步。怎么就碰上这些牛鬼蛇神了呢!好好的气氛都让他们给破坏了! 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把他们关监狱里一辈子别出来! 走过来的两个人看到沈国栋,也都迟疑了一下。 周老太太的身体已经佝偻成一团,眯着眼睛确认了一下,前面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确实是十年前那个心狠手辣的沈国栋,就不想过去了。 她是真的怕了,特别是这十年里在监狱关着,胆子越来越小,现在连见到屯子里的人都有些打怵,哪还敢去招惹这个瘟神。 可是她身边的周娟却不肯罢休。刚刚的话就是她骂的,现在她的全部注意力却都放在了周晚晚和她身边的沈国栋身上。 她一开始其实并没有认出周晚晚,确切地说,她是不肯相信,眼前这个漂亮出众得超出她全部想象的女孩子,竟然是当年那个被他们全家人欺负看不起甚至差点折磨死的黄毛丫头。 可是,周晚晚长得太像李秀华了,她不想承认都不行。 而且,她身边还站着一个沈国栋,从沈国栋出现在周晚晚身边起。每次见到她,他都在她身边,永远是这幅专注呵护的样子。 周娟心里压抑多年的愤恨和不平瞬间冲垮了她的全部理智,都是生在周家这个烂泥坑里的孩子。凭什么她一辈子就这样毁得彻彻底底,周晚晚却能干干净净地站在云端嘲笑她? 就因为她身边这个男人!是的,没有这个男人,她会跟她一样,甚至连她都不如! 周娟的指甲狠狠地掐进手掌,沈国栋再高高在上。他不也就是个男人吗?她这十多年,别的没学会,对男人却看了个清清楚楚。 她倒要看看,如果沈国栋沾上了她这团污泥,周晚晚这个装得仙女一样的小**还怎么装!她是忍着恶心接着巴着他不放呢,还是扔了不要? 无论哪样,都够解气的了! 沈国栋懒得看这几个人,只想赶紧打发了好接着去散步,看他们走近了,就冷着脸问,“刚才谁骂我的狗了?” “呦!这是你的狗啊!我说咋长得这么壮实呢!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 周娟笑意盈盈地迎上沈国栋的冷脸,一点没被他吓住,说完又挑起眼尾瞟了他一眼,眼风在他脸上一扫就过去了,只留下一个侧脸的轮廓给他。 周娟今年快四十岁了,这个年纪的女人,在这个年代,特别是农村,大多数女人都会被当做半个老太太来看了,已经基本丧失了作为一个女人的魅力。 可是周娟在监狱待的这十年却完全不同,谁都不知道她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又经历了一些什么,可是她从监狱出来,虽然眼角有了细纹,样子却比十年前要艳丽很多。 再加上她本来就非常漂亮,被这种艳丽一逼,竟然有种花朵开到凋落前夕那种又危险又疯狂的美。 周娟身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让屯子里的女人看到她就吐口水,严禁自家男人看她一眼! 周娟从人们眼里的破鞋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婊-子-,所有女人都在心里认定,她就长了一副婊-子-样儿! 如果这些农村妇女能多读一点书,知道“风尘味儿”这个词,就能准确地形容现在的周娟了。 是的,在那个能把一个正常人训练成提线木偶一样的地方,绝大多数人待十年出来,都会变得畏缩木讷,像周老太太一样胆小怕事,周娟出来,却变得丰满艳丽,风尘味儿十足。 周娟讽刺地笑,在那样一个压抑黑暗的地方,只要你想,就能把人性中最疯狂最肮脏的**引诱出来。只要你敢把自己扔进去,就没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她也不再试图隐藏这些,四人帮都打倒了,再没人敢批斗她。连在生产队干活儿,老队长也没理由再扣她的工分了,她还怕什么?唾沫星子?她都这样了,老老实实就没人说她了? 她回来半年,已经成了整个杨树沟公社。甚至周围几个公社的话题人物。 她把夏天的短袖改得又短又小,裤子做得紧箍着屁股,胳膊一动就能露出白花花的腰,手一伸胸前的扣子几乎都要被丰满的胸部撑破。 铲地的时候,她一弯腰,浑圆肥美的屁股就翘挺挺地摆在了全生产队男人的面前,拿着锄头再一伸手一收胳膊,腰和胸一览无遗,一群大小伙子和不着调的男人疯了一样跟在她后面,差点儿没把老队长气晕过去。 可是老队长再气。也拿她没有办法了。她是劳改释放人员,也受着监管,可是只要她没犯法,他就没办法对她怎么样,只能在分配活计上限制她一下。 周娟后来被安排去生产队新建的苗圃看树,苗圃就在小寒山边上,除了去干活的人,平时基本没人去,正好把她隔离起来,省得丢人现眼。这也是周阳和老队长商量出来的办法。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安排却方便了周娟。 那个看林子的小屋,成了全大队甚至全公社男人眼里的温柔乡,周娟在那里迎来送往了不知道多少人。直到“周五毛”的外号传遍十里八乡,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这种事,传得再厉害,没有证据就谁都没办法。老队长把周娟叫了回来,把她安排在家里给生产队打草绳,搓麻绳。编筐窝篓,反正就是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再出门干活了。 可是已经晚了,周娟身边的狂蜂浪蝶再也没断过。 “一次五毛,明码标价!”赵小四儿并不清楚这其中的意思,懵懵懂懂地跟周晚晚提起过,“我娘说周娟身上有毒,不让我看她,会瞎眼睛。姐,你说我娘是不是骗我?赵福他们整天看,也没瞎。” “上回她还跟我说,等我攒够了五毛钱就去找她,找她干啥?”赵小四儿皱着眉头,“我有好几块钱呢,她是不是要骗我的钱?” 所以,虽然全家人都没对周晚晚提起过周娟,她知道的却并不比别人少。看到她对沈国栋说话的样子,周晚晚沉默着没说话。有些人永远都在自己找死,她还能拦着不成? 沈国栋还是面无表情的冷漠样子,周娟那带着小勾子的眼风像扫到了冰柱上一样,没起一点作用,反而有被冻僵的危险。 “它也是你能骂的?赶紧给我滚蛋!再敢说它一句,我让你这辈子都张不开嘴!”既然周娟不说小汪闯祸的事,沈国栋也懒得提,训了她一句就要走。 “五丫,这么些年没见了,长这么老大了!”周娟没被沈国栋的威胁吓到,也不接他的话,却冲周晚晚笑了笑。 “你看姐这一身儿,灰头土脸地,真是给你丢人。”周娟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把沾着树叶和草沫的夹袄脱了下来,露出里面领子开得极低,改得非常合身的绒线衣。 “滚远点儿!你是谁姐呀?再敢往前凑我捏死你!”沈国栋厌恶地皱眉,“你大牢没蹲够是不是?再整幺蛾子就一辈子别出来了!” 周娟竟然还是不害怕,咬着嘴唇冲沈国栋吃吃地笑,眼睛滴溜溜地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儿,又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从眼角传过去,还没看实,忽然一转身就走了,只留下一个意犹未尽的眼风。 周娟丰满的屁股和柔软的腰肢在合身的裤子和紧身的绒线衣里妖妖娆娆地扭动,走了几步又扭腰回头,准备好的最后一眼才送出去一半就愣住了,沈国栋早带着周晚晚转身离开了。 周娟的满眼风情变成冷笑,越能装的男人才越有搞头,沈国栋只要是男人,她就不信免费送上门的便宜他能不沾。 ☆、第四一一章 养老 周晚晚仔细观察了一下沈国栋,发现他好像对遇上周娟的事没有任何反应,除了一开始的厌烦之外,一会儿就扔到脑后去了。 周晚晚也没打算在周娟身上多浪费精力,昨天她听周阳和老队长商量,准备把周娟送兴化那边去出民工。 那边离家好几百里,既然管不了她,就让她自己去那边自生自灭吧,至少不给家里丢人现眼,也不给队里惹乱子。 周娟这样,即使周围的人知道她跟周阳一家没关系,再远一点,或者不了解内情的人也会把她跟他们联系到一起。等小十一再长大一点,对他的影响会更不好。所以送得远远的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沈国栋今天心情非常好,小汪刚才玩儿高兴了,也一直前前后后地蹦跶,三个人在北大泡子打了一会儿水漂,还捡了几个大松果,准备拿回去哄小十一,才一起回家。 回到家,小十一果然在跟他爸耍驴,抱着周阳的腿又推又拽,非要让他开车带他去找沈国栋他们去,“国栋叔叔去野营了!把我拉下了!把小姑姑和小汪也给带走了!国栋叔叔是个不讲信用的人!我不让我小姑姑跟他玩儿了!” 石云在旁边叉着腰训他,“你自己不会用脑子吗?去野营了他得开车!那么远你小姑姑走得动吗?再说了,不带你去一定是你不乖,惹国栋叔叔不高兴了,不想想自己的原因就知道把错误推给别人,以后谁还跟你玩儿?!” 周十一憋着劲儿不敢惹他妈,一直推他爸,“我要找国栋叔叔!”得了,开始不讲理耍驴了! 周晚晚一回来,周十一就抱着她不放了,寸步不离,就怕她走了把他给拉下。 周阳笑着捏捏儿子的小脸儿表扬他,“你小子学会抓主要矛盾了啊!” 周十一不知道什么叫主要矛盾。反正他是知道,看住了小姑姑国栋叔叔就不会偷着跑! 石云听说他们碰上了周老太太和周娟,也给他们讲了一些周家人陆续从监狱回来以后的事。 周阳一开始并不想让妹妹知道这些,他跟沈国栋的想法有点像。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解决了就行了,让她知道了只是平白被恶心了而已。 可是石云不这样认为,“一个屯子住着,囡囡回来难保不见着他们,还是让她知道的好。万一他们要搞点什么幺蛾子,囡囡也不会轻易就被忽悠了。” “你别总把她当孩子,囡囡现在都是大学老师了,这点事儿吓不着她!就是周十一,等他再大点儿我也会慢慢把这些事儿说给他听,孩子听的看的多了,对他们有好处。” 周阳没被说服,他一直觉得男孩儿和女孩儿的教育方法是不一样的,男孩儿当然得多经事儿,长大以后才能有担当。 可是女孩儿还是少看点儿这样的龌龊事比较好。气质心性是靠生活环境养出来的,整天操不完的心,计较不完的勾心斗角,什么样的人都得变得市侩粗糙。 他就是希望妹妹一直像现在这样,清澈纯粹,轻灵纯净,他们有这个能力让她一直生活在鲜花和阳光下,就没必要让她经历风雨。 但是周晚晚自己想知道,而且让她碰上了,周阳想瞒着也瞒不住了。 其实周春亮两年前就回来了。他被判了八年,比周老太太几个回来得早。 他刚回来那两年,一直老老实实接受队里的监管,见了周阳头都不抬。话也没有一句,可是周老太太和周春香回来以后,情况就变了。 就是前两个月的事儿,不知道谁给他出的主意,让他来跟周阳要养老费。不止跟周阳要,还要跟周晨和周晚晚要! 他这三个孩子。两个是大学老师,一个过的是城里人都不如的富裕日子,怎么能让他这个当爹的每天吃糠咽菜?这说出去也太丢人了!不赡养父母,这到哪都说不过去! 周阳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他已经在公社大门口哭了老半天了。 周家三兄妹在全公社甚至全绥林县都是名人,杨树沟公社的人对他们家的事都清清楚楚,可是,无论道理多么清楚地摆在那,只要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就总有人站在弱者那一边的。 周春亮无疑是个弱者,而且,中国人的是非观有时候很奇怪,“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都老成这样了还跟他计较个啥”、“犯了多大的错那也是亲爹”、“你们那么有钱,给他点儿能咋地”…… 周春亮这一闹,周阳反而成了没有孝心心性冷酷之人,而且,人们压抑了那么久的仇富心理终于找到了出口,他甚至成了为富不仁的恶霸地主,就是现在不让戴帽子批斗了,要不肯定得有人牵头给他开批斗会。 “那么有钱,就是个要饭的你也得给口吃的,别说还是亲爹!他就是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 周阳跟老队长商量了一下,找了当时给他们主持分家的几位还建在的老人,还有队里的会计,一起去了公社,就在公社大门口,跟周春亮做了个了断。 老队长先跟大家介绍了一下周家的情况,虽然所有看热闹的人都清清楚楚,可是很多人出于不同的目的,都选择遗忘了一部分事实。 “他们家这三个孩子,他妈在的时候,大的八岁就在生产队放猪,小的九岁就去干活,他妈走的时候,这俩孩子都能自个养活自个了。那个小的才三个月,他这个当爹的一手没伸过,差点儿让她奶给饿死,后来是人家沈首长给救活的! 后来也是那两个大的干活儿养活着小的,小的三岁那年你要给卖了,这事儿大伙儿也都知道,就是现在在省城当大学老师那个女娃娃,从小就又好看又聪明,他这个当爹的,为了三百块钱就要给卖了!那孩子没吃你一口饭,你凭什么就给卖了?!” 老队长现在说起这事儿还气得满脸通红,“俩大的实在在家里待不下去了,一个十五一个十二。带着个三岁的奶娃娃跟你分了家! 仨孩子啥都没要你的,当时分家文书写得明明白白,就是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用你养活。以后也不认你! 我们这些人都可以作证! 今天我就当着大伙儿的面问问你,周春亮,你凭什么要这个养老费?这仨孩子过得再好,跟你又有啥关系?” 老队长的问话周春亮什么都不说,就是一味地哭。他这一哭,反而能把没理变成值得同情了,“再咋地那也是亲爹!那俩大的小时候总是他养活大的吧?”已经有人替他说话了。 “大家听我说完,人家几个孩子也没说不养活他呀!他一没去找周家几个孩子,二没去队里商量,就跑到这儿来哭,谁家老人要养老费是这么个要法儿?!他这就是来给这仨孩子抹黑来了!就是见不得自个的孩子好!” 老队长把大家的议论暂时压了下去,“再说了,咱们农村跟儿女要养老钱,哪个不是七老八十自个实在动不了了。你们看看周春亮,他今年五十五,再看看这身板子!他是那需要儿女养老的吗?!” 确实,周春亮本来就高大健壮,在劳改队这些年,虽然干的活也不轻,伙食上却比周家好多了,干活的时候玉米面窝窝头还是能吃饱的,所以现在身体也非常壮实,用农村人的眼光看。他再干个十多年农活都没问题。 周阳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我们家的事儿大伙都知道,他再咋地,也是我爹。我弟弟妹妹他没养活着,确实是养活过我七、八年,这个养老的事儿,我做大哥的做主了,以后有什么事都找我! 今天我就把话放这儿,等他真不能动了。需要养老了,我们肯定养活他。咱们农村老人该怎么养老,他就怎么养老!但是,我也把话说明白了,他是我爹,我养着,别的不相干的人,我可没义务管!” 不相干的人,当然是指周家那一大家子,特别是指薛水芹。薛水芹劳改释放以后也回到周家了,周春亮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两个人又对付着过到了一起。 最后,老队长当场宣布,等周春亮六十五岁的时候,周阳每年给他四百斤粮食,一车烧柴,十块钱零花钱,生病了也会管他治病。 这在当时的农村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养老条件了,特别是周家这种特殊情况,最后周阳竟然没用别人说什么,主动就答应给他这个畜生爹养老了! 这可真是太仁义了!不怪人家日子过得好!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现在大家又想起来周春亮干的畜生事儿了…… 周阳从始至终没给周春亮说一句话的机会,他所有的打算都得憋回肚子里! 周阳当然知道,他现在这么闹腾,肯定不只是为了要一点养老费,那些背后鼓动他的人,怎么会没有一点儿自己的打算? 可是周阳这一妥协,反而把他们所有的打算都堵住了。 “我操!还给他养老?!”沈国栋一听就跳起来了,“这事儿准是老周家那些人撺掇的!他们这真是不长记性啊!老子今天就让他们长长记性!” “国栋!你回来!”周阳叫住要去周家算账的沈国栋。 “那是十年以后的事儿呢,谁知道十年以后什么样儿?现在必须得把这事儿给压下来,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是谁都说不清楚的,反正他是什么都不怕,豁出去地闹了,小二和囡囡呢?他们现在是大学老师,哪能跟他沾上边儿?!” “他敢!”沈国栋声音一沉,“他有胆子去闹,我就让他没命回来!” “国栋,不值得。”周阳冲周晚晚安抚地笑了笑,“咱们的好日子来得不容易,跟他计较这些不值当,等过几年消停了,撺掇他那些人,我就收拾了,不用你们跟着操心。” “囡囡,国栋,”石云也在旁边劝,“你大哥没告诉你们,一是不想你们知道了心情不好,二也是他能解决。你们也知道他的脾气,他可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傻子,他要真解决不了,肯定得跟你们一起商量着想办法。” 沈国栋看看周晚晚和周十一,“囡囡,你带小十一去看看明天野营用的东西,少了什么好赶紧添上。” 周十一一下扑到周晚晚怀里,“小姑姑!我要烤肉!” 周晚晚抱着周十一出去了,沈国栋看他们在院子里坐下了,才面无表情地看着周阳,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他再提要求,你就答应,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活到拿养老钱那一天!” 沈国栋说完,也不等周阳答应,转身就出门。他在门口看着头碰头在商量着什么的周晚晚和周十一,片刻之后,温暖和笑意慢慢回到眼底,才大步向他们走去。 ☆、第四一二章 惨叫 其实周家这些人回来这半年,可不止是折腾出周春亮这一件事。 “她让我叫她奶,我不认识她,不叫!后来我妈过去就给了她两个大嘴巴子!啪啪!”周十一拿小手比划着,对他妈扇人两大巴掌非常佩服,“她就再不敢偷偷来学校找我了。” 周十一说的是薛水芹。 周十一平时都是跟着石云去学校里玩儿,石云上课他要么在教师办公室,要么在操场上玩儿,“等我到了三岁,就跟我小姑姑一样乖了,我妈就让我进教室听课!” 周十一非常向往地跟所有人显摆,好像到了三岁他的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一样。 薛水芹不知道怎么就找到了学校,偷偷塞给周十一一些吃的,想让他叫她奶奶。 周十一虽然贪吃,可是绝对不会吃父母没允许的东西,就去找石云,石云二话没说,按着薛水芹就是一顿揍。 揍完还警告她,她要是再敢接近周十一,她就直接把他们娘儿三个按河里淹死!以后周十一但凡有点儿什么事儿,她肯定第一个就找她! 薛水芹满脸是血地跑了。当天晚上,周阳拿了一把杀猪刀直接砍在了周家人的饭桌上,从此以后,周家人看见周十一就躲着走。 “我妈再没揍着她!”周十一没看够他妈发飙,还挺遗憾。 “就十多天前,周春喜还来过一回。”石云走过来,索性多给周晚晚讲一些。 她还是觉得这些事周晚晚知道一些好,沈国栋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可是他们跟沈爷爷走得那么近,以后少不了要跟沈家大伯那边来往。 她可是听说了,那个大伯母可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一个脑子有毛病的大姑子,一个一身心眼子的小姑子,周晚晚以后要面对的家庭问题绝没有周阳想得那么简单。 她不是不相信沈国栋会替周晚晚出头。可是,站在女人的角度,她还是觉得谁行都没有自己行管用。沈国栋不能时时刻刻留在周晚晚身边,她必须得学着处理这些问题。保护好自己。 而且,一个女人,有本事用不着,男人愿意保护是一回事,没本事只能靠着男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石云希望周晚晚以后在家庭生活中。能站在一个可进可退的位置上,永远保持着自己的态度和优势,生活不是打仗,不用分出胜负,可是必须得赢得对方的尊重,这比胜负要重要多了。 “扛了一百斤玉米,要卖给我们,想换八块钱现钱给周红英买个围脖。说是看人家女知青从城里买回来的,围着好看,她也非折腾着要一条。”石云哭笑不得。“说生产队还没分钱,全屯子就我们家能拿出这八块钱来。” “他们家不是都要断顿了吗?”刚才周阳说周春亮的事时说过,周老太太几个是今年回来的,没分着今年的口粮,周春亮说他饿得受不了了,才想跟周阳要养老钱的。 “再断顿也断不了周红英的,她现在正跟刘双喜谈对象呢。”石云冲隔壁知青点抬了抬下巴。 知青点的知青已经走了大半了,四人帮打倒以后,很多家庭的境况都发生了改变,知青们招工、招干回城比以前容易多了。而且七七年又恢复了高考,能回去的途径就更多了。 现在留下的,不是没门路就是没本事,生产队也不强制他们劳动。他们就每天在知青点里打着复习功课准备高考的幌子偷懒,有几个特别油滑的就开始跟屯子里的姑娘们谈起了对象。 反正回城无望,谁还在乎个评价好坏!人不风流枉少年!再不抓住青春的尾巴玩儿玩儿他们还能剩个什么? 所以,这两年知青和农村青年人之间的桃色事件层出不穷,有的是捕风捉影,传一阵闲话也就过去了。有的却真的是搞大了肚子,最后要么被迫结婚,要么知青跑回了城,扔下姑娘寻死觅活,甚至还真有那么一两个死了的。 在这个风口浪尖,周红英竟然还敢跟知青谈对象,而且还是那个刘双喜! 今生周晚晚没注意过刘双喜这个人,前世可是对他印象深刻。 知青全部回城是在八零年十月份,刘双喜在八月份跟一个柳林公社被他搞大肚子的农村姑娘结了婚,婚礼是按农村习俗办的,不知道刘双喜怎么忽悠的,那个姑娘就只跟他办了个简单的仪式,没有领证。 而且他还跟所有知青点的人隐瞒了结婚的事,只说调去别的知青点。 过了两个月,国家宣布所有知青回城,他扔下八个月身孕的妻子回去了,第二年就又找了一个城里姑娘结婚,而且坚决不承认那个农村媳妇,也不认孩子。那个农村媳妇把没满周岁的孩子扔到他的婚礼上跳了楼。 当时因为赵宝生的关系,周晚晚也去参加了她的婚礼,亲眼看到那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他的母亲摔得脑浆迸裂。 刘双喜的好色和油滑是周围人都知道的事,这样的人,柳林公社的那个姑娘不了解情况受骗了情有可原,周红英难道还不知道?竟然还敢跟他谈对象? 周红英今年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这些年因为家里没个长辈,她又是个窝里横,出去跟人连句话都说不明白,又眼光高得很,一直没嫁出去。 现在周老太太回来了,开始张罗她的婚事了,她倒好,看上了刘双喜。而且还跟以前一样,用全家人的救命粮拿去给她换一条围脖,真是周家永远的公主! 不过,现在这个公主能压榨的对象不多了,最听周老太太的也就剩周春喜夫妻俩了。 “给大丫姐写信,这事儿得让她知道知道。”周晚晚想了想,这事儿周阳和石云没立场也没那闲工夫管,最适合出面的就是周平了。 石云看着周晚晚,又欣慰又骄傲,周阳一直说囡囡不用知道这些,她能处理好自己的事。可是石云其实是不太相信的。 她总觉得没有生活的历练人怎么会成长呢?可是就真的有这样的人,平时觉得她善良单纯得像一湾清溪,真到了关键时候,她却能马上变得深不见底。让你根本看不透。 现在,她相信周晚晚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了。 “写了,周平也来了,可是我看她走了以后周春喜他们俩还是那样。还是周老太太说啥是啥,指哪打哪,周平说了也白说。不过,好在不会再来烦咱们了。” 石云摇摇头,“要我说。周平就把她爸妈接走得了,能帮她看看孩子,还能不让他们过得这么苦。他们这一辈子,可真是就给周老太太娘儿仨做牛做马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程大哥不同意。”周阳也过来了,“大丫姐跟他提过,他说给他们养老钱他不拦着,该给多少给多少,可是他不跟周春喜他们生活,也不让他们给带孩子。怕他们把孩子给带傻了。周兰这么些年才养回来,程大哥是怕了。” 周阳讽刺地笑了一下,“而且,程大哥私下里跟我说过,他看不上李贵芝的人品。当年咱妈的事,他都听说了,他觉得这夫妻俩都没长心,对他们好也是白好,还不如就这么远着点儿省心。而且他们也挺愿意在这当牛做马的。” 大家都沉默了,是啊。当年李秀华对李贵芝母女不说掏心掏肺,也是照顾有加了,后来怎么样?还不是被李贵芝给卖了。 对她好她也不知道感恩,除了对他们怀有责任的周平。谁还会对他们好呢? “那个刘双喜,是名声不好的那个吗?”周晚晚还是想知道,今生的刘双喜是不是还是那么风流好色。 “是,名声很不好。”石云没具体说怎么个不好,可是既然周晚晚问了,就一定是知道的。 “囡囡。要收拾收拾他吗?”沈国栋自告奋勇。 周晚晚摇头,“知道他是什么人周红英还要往火坑里跳,咱们管她干嘛。” 可是,他们谁都没想到,几个月以后,不止周红英要往里跳,钱燕也争着抢着要往里跳。 周家两辈儿两个姑娘被一个男人搞大了肚子,争着要嫁给他的事儿成了十里八乡最大的笑话。 刘双喜一双三寸不烂之舌,竟然说动她们俩,谁生了儿子他就娶谁。这俩人就信了他,竟然也不告了,连公安来调查都替他遮掩,就等着自己生了儿子好嫁给他。 可惜,几个月以后,俩孩子几乎是同时落地,都是女孩。正好国家知青回城的通知也下来了,刘双喜拍拍屁股丢下两个女儿给周家,利落地回城了。 周家六个女人,三对孤儿寡母,仇人一样生活在一起,再加上周春喜夫妻俩,日子过得简直不敢想象…… 说了几句周家的事,周阳就不肯让妹妹再跟他们费心思了,哄着她和周十一准备野营的东西,全家人热热闹闹地张罗着明天一起出去玩儿。 可是,他们不去搭理周家人,周家却有人不肯放过他们。 晚上刚吃完晚饭,外面已经擦黑了,只能影影绰绰地看个人影子,周十一拿个小铁锹,撅着小屁股在院子里挖坑,说什么也不肯进屋,“我要学会挖篝火坑,明天我烤肉给你们吃!” 大家就围着他说说笑笑地逗弄,权当饭后消食。 隔壁知青点的一个知青在大门外喊沈国栋,“国栋,给我点儿汽油,我打火机没油了。” 这个时候用打火石的打火机是用汽油做燃料点着火的,经常有人过来跟开车回来的沈国栋要汽油。 沈国栋揉了一把周十一的小脑袋,出去给那个知青倒汽油。 几分钟以后,院子外面忽然传来沈国栋的一声暴喝,“你他妈的找死!老子杀了你!” 还没等大家反映过来,一声女人凄厉至极的惨叫回荡在村子上空,狗被惊气一片,几乎半个屯子的人都被吓得头皮发麻。 ☆、第四一三章 暴怒 周阳一听就往院外跑,匆忙中回头告诫石云几个,“你们仨先别出来!我去看看!”万一沈国栋真弄出什么血腥的场面,哪是他们几个能看得了的? 周阳这些年来对沈国栋太了解了,听他的声音就知道是真急了,这种情况下,他说要杀了谁那就是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动手的。 周晚晚把周十一往石云怀里一塞,也跟着往外跑,却被石云一把拽住,“囡囡,先别去!听你大哥的!” “大嫂!我大哥拦不住他!”周晚晚也同样了解沈国栋,他要是真急了,周阳要拦他肯定得动手,真动起手来,周阳绝不是他的对手。 石云也知道沈国栋,现在他唯一可能听的就是周晚晚的话了。 石云一闪念间,周晚晚已经挣脱她跑了出去。 院子外面,周阳死死地拽着沈国栋,却怎么都拦不住他踢向地上黑乎乎一团人影的脚,一脚一脚钝钝的声音非常瘆人,地上的人一动不动,死了一样任由沈国栋踢。 很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沈国栋使出全力的一脚,绝对可以踢死一个人。 “沈哥哥,”周晚晚先叫了他一声,看他动作一顿,马上跑过去拉住他。趁着天黑的掩护,几滴灵液滴到了那人的嘴里。 这人无论做了什么,都不能让沈国栋打死她。 沈国栋不能背上一个杀人犯的罪名。 “沈哥哥,别打了。”周晚晚抓住沈国栋的手,他的手竟然是抖的。 这太反常了。周晚晚几乎想象不到,短短几分钟,是什么事能把沈国栋气成这样。 沈国栋反手紧紧握住周晚晚的手。理智慢慢回笼,手不抖了,身上的煞气却越来越重,一字一句地重重说道,“我要杀了她。” “沈哥哥!你不能现在杀了她!更不能在这杀了她!”夜色越来越重,周晚晚看不清沈国栋的脸,却知道。他有多认真地要杀了这个人。 沈国栋低头。凝视着周晚晚的脸。 周晚晚不知道他能看清自己多少,非常认真的又重复了一遍,“沈哥哥。你不能现在杀了她。也不能在这杀了她。” 沈国栋又凝视了周晚晚一会儿,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身上的狂躁和煞气渐渐消退了下来。 周晚晚也终于放下心来,去握他的另一只手。“沈哥哥,我们回家吧。” 谁知。周晚晚刚握上他的另一只手,他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下挣开她的手,另一只手也松开。忽然大步向屯子外走去。 周晚晚和周阳都愣住了。他这是要干什么? “国栋!”周阳在沈国栋背后喊了一声。沈国栋听见了,不但没停下,反而跑了起来。几秒钟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大哥,你去看沈哥哥。我找赵五婶帮忙。”周晚晚指指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放心吧,国栋没事。我来处理这个人。”周阳不知道这个人没事,在他看来,这人不死也得掉了大半条命,还是自己来处理比较合适。 周阳把那人放到汽车上,嘱咐石云锁好门窗,马上就带那人去医院了。 自始至终,周晚晚都不知道那个把沈国栋惹急了的人是谁。 石云带着周晚晚和周十一在家里等着,她最担心的还是差点被沈国栋打死的人,万一真出了人命,即使沈家有权有势,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事。 可是周晚晚更但心沈国栋,他这么反常地跑了出去,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又是要去做什么? 两个多小时以后,周阳先回来了。 “没事了,是轻伤。”他一进屋就马上让石云和周晚晚安心,然后才讲细节。 “是周娟,出了不少血,伤却不重,到了医院人就清醒了,啥事儿没有,大夫给看了,说在那观察一晚上,明天就能出院,我怕你们担心,给她留了钱,就先回来了。” 石云长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看国栋那个样子,还以为他把人给打死了呢!”然后才想起来问,“国栋为啥打她?” 周阳看了看周晚晚,又是尴尬又是气愤,老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囡囡,给十一脱衣服,让他睡觉去!”石云只能先把周晚晚支走,又给她使眼色:待会儿告诉你! 周晚晚带周十一回了自己房间,给他洗了手脸,又讲了故事,小家伙才心满意足地睡着,石云也过来了。 一向爽朗大气的石云难得地有些忸怩,东拉西扯了半天,也不肯说正题。 “大嫂,是不是周娟去勾引沈哥哥了?”周晚晚替她把话说了出来。 石云气得一拍炕沿,啪一下把睡梦中的周十一震得一抖,好在周十一已经习惯了他妈的暴脾气,抖完接着睡,一会儿就又打起了香甜的小呼噜。 “这个臭不要脸的!她怎么不照照自己!烂泥坑里打滚儿的玩意儿!还敢去打国栋的主意!她这是来恶心咱们呢!看我明天不撕了她!” 石云气得在地上走来走去,坐都坐不住。 “不怪国栋气成那样!她算个什么玩意儿!看她一眼都嫌脏!” “大哥怎么知道她是去勾引沈哥哥的?”周娟肯定不会自己说出来,当然,如果勾引成功了,那她肯定得宣扬出来,问题是她失败了。 “这个臭-婊-子-!”说起这个石云更气,“她穿了个大衣,里面什么都没穿!光溜溜地去找国栋,这还用她说?在医院,你大哥差点儿让人当成流氓抓起来!” 周晚晚简直都要佩服周娟的勇气和智谋了。她来这么一出,要勾引一个男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可惜,她实在是不了解沈国栋。 沈国栋这个人,实际上是有精神洁癖的。对待感情,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不纯粹的他都不要。 他容忍不了一点点瑕疵,所以能真正走入他生命里的感情很少很少,所以前世到最后他还是孤身一人。 周晚晚记得,那时候甚至有人在暗地里传,说他以前好勇斗狠,在一次打架中受了伤,做不了男人了。 要不然那么有权有势的一个男人。三四十岁了。别说娶妻生子,身边竟然连个让人传闲话的女人都没有。 那绝对不正常啊! 是不正常,可不正常的不是他的身体。是他的要求太高了,或者说,是没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他就不会去想感情这件事。连身体都不肯将就。 周晚晚不知道后来的沈国栋是什么样的,但是。他越走越远,越站越高,他身边的人,不可能对他一点别的想法没有。他想找一份纯粹的感情就更不容易了。 当然,这也只是周晚晚自己的猜测。很可能,以沈国栋的性格。那时候的他是不需要什么爱情的。 所以,周娟想用肉-欲-去征服这样一个人。真的是打错算盘了。 周晚晚想到洁癖,忽然知道沈国栋可能去哪里了。 “大嫂,让我大哥带着衣服去河边找沈哥哥吧,他可能去洗澡了。” 果然,半个多小时以后,周阳和一身凉气的沈国栋回来了。他身上穿着周阳给他带过去的衣服,原来的却没带回来,甚至鞋都扔了。 周阳把睡得小猪一样的周十一从周晚晚房间抱走,悄悄跟她交代,“气疯了,衣裳鞋子都烧了,还要挖坑埋起来。手都要搓肿了,待会儿你好好开导他一下,我说什么他都不搭茬。这小子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 在周阳看来,这真不算什么事儿,不就是被周娟碰了两下吗?一个大男人,又没怎么样你,至于气成这样? 不过,不理解归不理解,周阳还是认真叮嘱妹妹,“别不当一回事儿,男人不是石头,也有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坎儿,你陪他过去了,你俩的感情就能更进一层。” 周晚晚点头受教,把周阳父子俩送走,回来的时候沈国栋却不在他自己的房间。 周晚晚回到自己的房间,沈国栋正坐在炕上等她,被周十一睡得乱七八糟的被窝已经整理得整整齐齐。 “洗漱了吗?赶紧过来睡觉,太晚了。”沈国栋还是木着一张脸,声音却很温和,之前的暴躁已经无影无踪。 周晚晚走过去,沈国栋掀被子她就乖乖躺进去,沈国栋给她盖好被子不说话,她也不问,在枕头上动动脑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副准备好好睡觉的样子。 沈国栋摸摸她的头,脸上的神色缓和了很多,声音也变得温柔,“囡囡乖,睡吧,已经过了你睡觉的时间了。” 周晚晚轻轻点了一下头,睫毛慢慢垂了下来,呼扇了几下,眼睛就闭上了。 沈国栋坐在她旁边,又摸摸她的头发,长长舒了一口气。 周晚晚等了很久,久到她真的要睡着了,沈国栋还是一直坐在那里看着她,偶尔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地摸摸她的头发。 直到沈国栋身上的气息变得越来越平和,最后轻轻地躺在她身边,试探着把她连人带被子轻轻地笼在怀里,然后慢慢地搂实,头也轻轻地埋到她的头发里。 周晚晚尽量放松身体,等到沈国栋的呼吸变得绵长,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周阳让她开导沈国栋一下,其实,他现在不需要她的开导,他需要的是能让他放松的陪伴。 沈国栋这个人,如果不了解他,真的是非常不容易相处。 他太强势了,甚至很多时候可以说成专制霸道,这些年跟他生活在一起,周晚晚知道,他在这种极其烦躁的状态下,本性更加显露无疑。 想让他平静下来,只要让他感觉到她的“乖”就好了,他现在不需要别的。 他天生对人和事的掌控欲在这种时候最是强烈,而且不肯再压抑,跟他说多少话,都没有一个顺从的态度能更让他舒心。 可是,如果一味的顺从,他也不会喜欢,甚至会很快不屑一顾。他强势霸道的性格背后,有着比任何人都强烈的冒险欲,如果你的内心不强大丰富到足以跟他匹敌,他连最普通的尊重都不会给你。 什么时候“乖”,什么时候“不乖”,这个度很不好把握,好在周晚晚跟他朝夕相处十多年,做起来游刃有余。 也好在,这些年他对她全心全意的照顾呵护让她愿意去费这个心思。 周晚晚动了动头,准备睡觉。睡梦中的沈国栋感觉到她的移动,手臂一紧,把她牢牢按到胸前,腿也放到她身上,紧紧地扣住她,把她一动不能动地锁到了自己怀里,然后蹭了蹭她的头发,心满意足地睡去。 周晚晚无奈叹气,连睡个觉控制欲都这么强,谁能受得了你?难怪你前世孤家寡人! 周晚晚的意识进入空间,准备好好睡一觉。现在这个姿势,明天早上起来,她肯定跟中风差不多了,还是先养足精神再说吧。 ☆、第四一四章 人家 第二天一大早,周晚晚是被周十一的砸门声吵醒的。 她张睁开眼睛看了看,沈国栋不在身边,也没有预期中被长时间禁锢的血流不畅,他肯定是走了挺长时间了。 “小姑姑快起来!快点儿快点儿!”周十一在门外急得不行,“我妈说准备好了就可以出发了!你快点儿起来!” 没等周晚晚去给他开门,石云把周十一和小汪一起放了进来,叮嘱了周晚晚一句“他们晨练得等一会儿能回来呢,你别听这小子的”就回去睡回笼觉了。 很显然,石云也是被周十一给折腾起来的。周阳做菜不太行,准备个早饭还是可以的,所以石云早就习惯了他晨练回来做好早饭再起床。 周十一跑进来就往炕上爬,没有小板凳,他自己是爬不上来的,小汪拿脑袋一拱他的小屁股,他顺势就爬上来了。 两个小家伙配合非常默契,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小姑姑,你快起来呀!等我爸和国栋叔叔回来我们就出发!”周十一拿小胖手去揉周晚晚的脸,“你还困吗?我给你搓搓,搓搓就不困了!” 周晚晚把热乎乎的被窝掀开引诱他,“你进被窝给我搓搓吧,被窝里可舒服了。” 周十一最喜欢跟他小姑姑一被窝了,香香软软的,总有新奇的故事,偶尔表现好了还会有意想不到的玩具,毫不犹豫地就钻了进去。 周晚晚把他外面的小夹袄脱下来,搂着他拍拍,“小姑姑给你唱个歌儿吧?唱完小姑姑就不困了。” 周十一点头,“唱个长一点儿的,我喜欢听小姑姑唱歌。” 周晚晚冲在地上急得直转圈的小汪点点头,“你也上来吧。” 小汪嗖一下蹿上炕,迅速趴好,一副听话的好狗狗的样子。 等周阳和沈国栋晨练回来,准备好早饭。再来周晚晚房间叫她起床,被窝里姑侄俩脸挨着脸睡得脸蛋儿米分米分嫩嫩,小汪把大脑袋扎到他们的被子里,也睡得香甜无比。早忘了野营这茬儿了。 周阳把石云和沈国栋叫过来一起看,三个人相视而笑,悄悄地出去,把门给他们关好。看来,今天的野营得推迟出发时间了。 “周十一。你拖了我们整个队伍的后腿,你知道吗?”终于出发了,周晚晚坐在前座抱着周十一教训他,“你要用实际行动表达改正错误的决心,一会儿得多干活儿。” 周十一点着小脑袋特别认真地做检讨,“小姑姑,我拖了后腿,我一会儿给你烤肉吃!” “嗯,小姑姑相信你,你一定会好好表现的。”周晚晚亲了周十一一口。当做奖励。 周十一也回亲她一口,“小姑姑,我最喜欢你了!” 那三个人已经忍笑忍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了,周晚晚看他们,“我们小十一最喜欢我了,你们有意见吗?” 沈国栋把车停下,满脸笑容地转过头来看周晚晚,揉揉她的头发,又回过身去开车。 从头到尾他一句话没说,笑容灿烂。目光专注,看得周晚晚莫名有点脸红。 周十一人小鬼大,说不明白,直觉却非常敏锐。拿小手捂住眼睛,把脸埋到周晚晚的怀里,“羞羞!国栋叔叔羞羞!” 周晚晚把脸转向窗外,好半天没敢再回头。 沈国栋却笑得非常畅快,把周十一抱过去,“来!国栋叔叔教你开车!” 石云和周阳在后座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就是一物降一物,沈国栋心情再差,只要周晚晚往他旁边一坐,笑意盈盈地说两句话,他肯定就好了。如果周晚晚肯花点心思逗逗他,他马上就能变得神采飞扬兴致勃勃。 到了小寒山,找好一块空地,支起帐篷,搭好烤架,沈国栋和周阳去遛早就下好的兔子套,周十一带着小汪围着帐篷里里外外地折腾,石云和周晚晚把带来的吃的都拿出来整理好。 天气有点凉,周围也没什么好景色,可是天空晴朗,阳光很好,又有周十一和小汪欢快的笑闹,一家人出来玩儿的心情都非常好。 周十一跑了一会儿就开始忙活着干活,干什么他都能插上一手,一时间四个大人被他折腾得手忙脚乱,笑料百出,等到吃了午饭,周晚晚就彻底没体力了,乖乖听沈国栋的安排去睡午觉。 一觉醒来,周晚晚一睁眼睛就看见沈国栋端端正正地盘腿坐在自己面前,特别专注地看着自己。 帐篷里光线有点暗,沈国栋坐在睡袋旁边,半放下来的帘子透过来一小束阳光,照亮了门口那一小块,更显得他们这里跟外面隔离开来,像只有两个人的一个小世界。 看周晚晚睁开眼睛,沈国栋没说话,把手伸进睡袋里去握了一下她的手,知道她没有冷,就松开,还是沉默地看着她。 “沈哥哥,大哥他们呢?”周晚晚忽然有点别扭,觉得需要说点什么。 沈国栋撇撇嘴,“大哥带着他媳妇玩儿去了,把他儿子扔给我看着,真实够仗义的了。” 周晚晚咯咯地笑了出来,“小十一呢?” “小汪看着呢。”沈国栋冲帐篷外面扬了扬下巴,“这小子怎么那么多问题?一点儿都没有你小时候可爱。” “小十一又聪明又活泼,小孩子就该像他那样。”真小孩和假小孩能比吗? “嗯,小十一比你小时候好骗,这一点还挺不错的。”沈国栋又想起周晚晚忽悠周十一,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小时候总是严肃着一张小脸儿说大人话,长大了倒比小时候活泼一些。” 周晚晚一愣,确实是,她小时候需要担心的事太多了,长大以后,哥哥们开始照顾她,她不用担心他们,连自己的事都大部分被他们抢去做了,她反倒越长越像个小孩子,变得轻松又任性。 “你小时候受了太多苦了,”沈国栋心疼地摸着周晚晚的头发,“我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要是能对你再好一点就好了。” 周晚晚摇头,“沈哥哥,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沈国栋的喉头一下哽住,他没想到到了现在还会从周晚晚口里听到这样的话。在他给她带来那么大的伤害以后,她竟然还这样认为。 “小傻瓜!以后,我肯定好好对你。把你受的所有委屈都补回来。” 周晚晚不想再跟沈国栋谈这个问题了,这件事他们永远也谈不出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 “沈哥哥,你的手怎么了?”周晚晚这才发现,沈国栋长满薄茧的掌心有一些细碎的小伤口,仔细看,手指上也有一些,好像用铁刷子刷出来的,一条一条,又细又密深浅不一,结了一些细小的血痂。 沈国栋把手攥起来放到身侧,“没事儿,小伤口,明天就好了。” 周晚晚认真地盯着他看,他把头偏向一边就是不肯说,过了一会儿,还是抵不住周晚晚的目光,转过头来垂着眼睛把手放到她的面前,“碰了脏东西,洗得用力了一点,真的没事儿。” 光线不足的帐篷里,沈国栋低垂着眼睛,更显得眉宇之间英气勃勃,鼻梁立体挺直,嘴唇棱角分明,这样一张刚硬的脸,提起他的手,带着厌恶、愤怒和懊恼,不知道为什么,周晚晚竟然还看到了一丝委屈。 像一个巨大的凶兽,无往不利所向披靡,忽然遇到了一件他完全不熟悉的事,笨拙而手忙脚乱,却又傻傻地不知道找人求助,莫名就让人心疼起来。 周晚晚早就想起,这只手是他昨天晚上不让自己碰的那只,可能就是周娟碰过的那只手。 周晚晚就是想让他自己说出来,这件事对沈国栋来说肯定不会严重到造成心里阴影的程度,可是他非常厌恶,会不舒服好几天。 周晚晚不想让他因为周娟那样的一个人不舒服,为了那种人,浪费一分钟都不值得。 周晚晚把沈国栋的手拉过来,“沈哥哥,你闭上眼睛。” 沈国栋没有闭上眼睛,他有点愣愣地看着周晚晚洁白纤柔的手指一点一点划过他的掌心,没有放过任何一点,慢慢的,仔仔细细,耐心而温柔。 一点一点地抹去他所有的厌恶和不适,柔软莹润,暖玉一样温润的感觉直抵心底。 “沈哥哥,你记住了吗?”周晚晚笑意盈盈地抬头看沈国栋。 “记住了。”沈国栋的目光也温润起来,亮晶晶地看着周晚晚。 周晚晚的脸一下红透,抬眼看了沈国栋一眼,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忽然有点不敢看他。 她拿回自己的手,把下巴往睡袋里缩了缩,还是觉得沈国栋的目光太过强烈,如有实质一般,看得她不知道要怎么应对才好,下意识地又往睡袋里缩了缩。 沈国栋忽然笑了出来,声音低低的,从胸腔里震动出一种让周晚晚的耳朵有点发热的带着磁性的声音,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回荡着,非常好听。 周晚晚被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却更没勇气去看他,索性把整个人都缩到睡袋里。 沈国栋的笑声更加畅快,去摸周晚晚的头,宠溺地叫她,“小笨蛋!快出来,憋坏了!” 周晚晚还是不肯出来,在睡袋里小声嘟囔,“你不要这么看着人家!” 沈国栋整个人一下变得明亮起来,全身都洋溢着喜悦,躺到周晚晚身边,趴在她的睡袋口问她,“人家为什么不让看?那我要怎么看人家?” 周晚晚懊恼地在睡袋里踢了一脚,却还是不肯出来。 沈国栋哈哈大笑,抱着睡袋哄她,“人家快出来吧!教教我要怎么看人家!” ☆、第四一五章 希望 周晚晚被说得非常不好意思,沈国栋把她紧紧搂在胸前,隔着睡袋跟她额头抵着额头,低低地哄她,“囡囡,乖,出来让沈哥哥看看,嗯?” 最后一声更加低沉,还带着一点沙哑,从鼻腔里千回百转地出来,周晚晚的耳朵一下就红透了,全身却不知道为什么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越发不肯出来。 沈国栋也不强迫她,没有一丝光亮的暗夜他都咬牙挺了过来,现在看到了希望,他的耐心更是十足。 他在周晚晚的发顶轻轻亲了两下,哄着她转移注意力,“我们在院子里还种蔷薇花吗?要不要种很多?你还想种什么花?我现在就去找花苗,明年春天早早种下去,夏天的时候你就可以过去剪下来插瓶了。 对了,还要找一些好看的花瓶,家具也得开始准备,太多事儿了,你帮沈哥哥列个单子好不好?或者你喜欢什么样的画下来,我让人去做。” “我来种花,你去找葡萄藤和玉兰树就好了,蔷薇花要种很多,让它们长成花墙,”周晚晚被沈国栋的话题吸引,终于肯把脸露出来,兴致勃勃地跟他计划,“还要种玫瑰,开花了可以做玫瑰饼,我知道怎么做。” 然后又调皮地笑了,“我给沈哥哥念菜谱。” “好,你给沈哥哥念菜谱。”沈国栋喃喃地跟着周晚晚重复,被眼前玫瑰花般娇艳的脸庞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周晚晚的脸颊还带着刚才害羞的红晕,越发显得娇俏水嫩,带着笑意的眼睛水光潋滟,红艳艳肉嘟嘟的嘴唇泛着水光,可能是刚才不好意思了自己咬的,娇艳欲滴丰满润泽,沈国栋看得再也移不开眼睛,抱着她的手臂一下收紧,把她牢牢固定在自己怀里。 “还要种紫藤,搭个花架。还可以做紫藤饼,其实很多花都可以吃的,炸玉兰片,桂花糕。沈哥哥,你知道牡丹也可以吃……”周晚晚一抬眼,被沈国栋灼热的目光烫到了一样,忽然忘了自己后面要说的话。 沈国栋的呼吸不受控制地越来越重,看周晚晚的目光越来越炙热。周晚晚的脸早已红透,慌乱地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轻颤着抖动了几下,却没有再躲起来。 沈国栋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心跳得擂鼓一样,一张嘴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句子,“囡囡,我想……” “羞羞!国栋叔叔羞羞!”周十一小恶魔一样的声音插了进来,把帐篷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空气瞬间冲散。 周晚晚的脸红得几乎要滴血,推了一把沈国栋想躲开他的怀抱。却没推动,急得打了他一下,“沈哥哥!” 沈国栋看周晚晚真的着急了,心疼得不行,却怎么都舍不得肯放开她,把她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按,笑着哄她,“小笨蛋,害羞了就躲起来呀!你不是挺擅长这个的!” 周晚晚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把脸埋在沈国栋怀里做鸵鸟。还主动把自己往他的怀里靠进去,炙热的脸颊和湿热的呼吸隔着一层衬衫印在沈国栋的胸口,惹得他咬紧牙关才把一声呻-吟-强忍了回去。 真是太要命了!沈国栋的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国栋叔叔羞羞!小姑姑羞羞!”小恶魔却还不肯放过他。 周十一带着小汪一起蹲在门口,小胖手捂在眼睛上。从张得大大的手指缝里看着帐篷里的两个人。 小汪也有样学样,学着周十一蹲在那里,它不知道周十一为什么要捂眼睛,却也学着他把一只爪子拍在脑门儿上,瞪着眼睛傻乎乎地往里看。 沈国栋被这两个小家伙看得彻底没了脾气,无奈地问周十一。“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周十一不肯接茬,跟沈国栋耍赖,“我来看看小姑姑!”然后指着他抱着周晚晚的手,“我也要抱着小姑姑睡觉!” 周晚晚羞愧得几乎要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手脚都被紧紧地困在沈国栋的怀里,一动不能动,一着急,张嘴就咬了沈国栋的胸口一口。 “呜!”沈国栋闷哼一声,全身紧绷炙热得像一块烧红的石头,额头的青筋剧烈地跳动起来,抱着周晚晚的手臂紧得几乎要把她勒进自己的身体里。 周晚晚这才发觉自己闯了祸,却更不敢去看沈国栋,挣扎着想离开他的怀抱,谁知她在他怀里一动,他又闷哼了一声,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几乎是带着颤音,“囡囡!别动了!乖啊!” 周晚晚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了,连呼吸几乎都要停下来。 沈国栋见把她吓成这样,心疼得不行,哪还管得了自己,笑着给她讲周十一的笑话,“我让这小子挖个坑,教他布置陷阱,他挖完了就往里撒尿,跟我说这样以后掉进去的猎物就没人跟他抢了。这是跟小汪玩儿久了,也学会圈地了!” 周晚晚笑了一下,不那么窘迫了,低垂着眼睛轻声跟沈国栋说话,“沈哥哥,你放开我吧。” “不放。”沈国栋又紧了紧手臂,在她耳边低声逗她,声音暧-昧-气息灼热,“咬完我就想跑?哪那么容易?” 炙热的呼吸都灌进了周晚晚的耳朵里,她的耳朵和脸又一次红透。 这次周晚晚却不再像刚才那么僵硬,她抬起头狠狠地瞪了沈国栋一眼,“你胡说什么!孩子在呢!快点放开我!” 沈国栋低低地在周晚晚耳边笑,“我不介意你咬我呀,你要是喜欢,以后没人捣乱的时候,你想咬多少口都没问题!” 周晚晚的脸红得几乎充血了,拿唯一能动的头撞了沈国栋两下,“沈哥哥你不要再说了!快放开我!” 沈国栋也不敢再说了,他自己什么状况自己最知道,再说下去谁先受不了还真是不一定呢。 “小姑姑!我也要跟你一起睡觉!”周十一看没人理他,自己脱了鞋爬进帐篷,几下就爬到周晚晚身边。 “沈哥哥!”周晚晚叫沈国栋,他再不放开她,以后她可真没脸在周十一面前混了。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极其不情愿地放开周晚晚。开始拿周十一撒气,“你躺在另一边,离你小姑姑远点儿!” 周十一才不怕沈国栋,他瞪着眼睛往两个人中间挤。“我要挨着小姑姑,还要挨着国栋叔叔!我睡觉的时候都是一边是我爸,一边是我妈!” 沈国栋把他拎起来扔到另一边,“你爸要是让你睡中间才怪了!你给我老实待那边儿去!” 周十一锲而不舍地爬回来接着往两人中间挤,“我就是要睡中间!我还要跟我小姑姑一被窝儿!我小姑姑的被窝儿是香的!”然后很聪明地贿赂沈国栋。“国栋叔叔,要不你也来跟我小姑姑一被窝儿吧?咱仨一被窝儿!” 沈国栋被这小子说中了心事,一下红了脸,半天没说出来话。 周晚晚却再听不下去了,命令这两个家伙,“都给我出去干活!你俩地瓜烧好了吗?再去烧壶水泡茶喝!” 两个人一起摇头,都盯着她不放。 周晚晚气得都不想看他们了,一扭头又看到了在门外急得不行,想进来又有禁令的小汪。 沈国栋在帐篷里铺了防潮垫,周晚晚要睡觉的时候他又铺了几层厚厚的毛毯。小汪就被禁止进来了。它蹲在门口看里面玩儿得那么热闹,急得已经开始呜呜叫了。 看周晚晚看它,小汪忽然找到了进来的勇气,学着周十一进来时的样子,四只腿贴在毯子上,匍匐着往前爬。 小汪爬了两步抬头看看周晚晚,发现她没阻止自己的意思,嗖嗖嗖加快速度,几下就爬到她身边,迅速趴好。心满意足地长出了一口气。它终于进来了! 周晚晚几乎看呆了,指着小汪一句话说不出来。 周十一却非常高兴,他终于抢占到了小姑姑和国栋叔叔中间的位置,很讲义气地招呼小汪。“小汪!过来!我们俩睡中间!” 小汪乐颠颠地跑过来,左挤一下右挤一下,给自己挤出一个位置,舒舒服服地趴下了。 沈国栋看看他和周晚晚中间这俩兴高采烈的家伙,恶狠狠地告诉周十一,“这帐都算到你爸头上!” 他带着老婆过二人世界去了!把俩麻烦留给他们!不讲义气的家伙!你老婆孩子都有了。他这可是连边儿都没摸上呢! 周阳带着石云回来的时候,周十一正在沈国栋的忽悠下撅着小屁股挖他的第三个陷阱,玩儿得特别高兴的夫妻俩没发现沈国栋的怨气,兴高采烈地给他们看两个人的战利品,还非常刺激人地秀恩爱! “周大哥太厉害了!下了个连环套,野鸡一进到那片小树林,不用追它就跑不了,乖乖地往套子里钻!” 石云满脸崇拜地看着周阳,“你怎么就知道它能往哪儿跑?太厉害了!” 周阳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从兜里掏出一大把山里红递给石云,“去跟囡囡一起吃吧!” “你什么时候摘的?我怎么不知道!”石云非常惊喜。 “你不是想吃这个吗?”周阳笑眯眯地看着高兴起来小姑娘一样活泼的妻子。 石云幸福地点头,“下次咱们还一起来!太好玩儿了!” 沈国栋看得直撇嘴,没有下次了!老子再也不跟你们一起出来玩儿了!真是太坑人了! 被冷落了的周十一忽然从他挖了半天的坑里站起身,粗声粗气地问几乎把他给忘了的父母,“爸!妈!我是怎么来的?” 周阳和石云瞬间凌乱,这小子怎么会想起问这个? 周十一扔了他的小铁锹从坑里爬出来,带着一身土抱住他爸的大腿要往上爬,“爸!我是从我妈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吗?是怎么生的?我是怎么进去的?” 周阳和石云:“……” 这回轮到沈国栋笑眯眯了,小样儿!以为把儿子扔给别人就没事儿了?就能轻轻松松去过二人世界了? 必须得让你们知道知道,搅和了人家的好事后果非常严重! “囡囡,走,我带你溜达溜达去!咱们也去打野鸡!你想吃山里红不?” 周阳他们那一家子有非常重要的问题需要探讨,还是给他们留点儿私人空间吧! ☆、第四一六章 甜蜜蜜 沈国栋回省城的时候塞了满满一后备箱吃的,都是周晚晚爱吃的干货和新鲜木耳、猴头。 这些年周阳潜心研究,又有周晨和周晚晚几个的帮忙,家里的木耳和猴头已经四季都能养殖出来了,再有沈国栋找销路,收入非常可观。 沈国栋回去一路上都控制不住地咧着嘴傻笑,他旁边坐着小丫头,笑眯眯地在吃零食,偶尔还往他嘴里塞一口。 后座上小汪在蹦跶着捣乱,看见旁边有车就冲人家狼嚎几声,后备箱里都是小丫头爱吃的东西,回去以后他会一样一样地做出来给她吃。 这一辆车,装着所有能让他幸福的东西。 想想来的时候,他被思念和无措折磨得六神无主心慌意乱,几乎是凭着本能和一股豁出去的劲头闷头冲过来的。 那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了,也对怎么把周晚晚留在身边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只知道,他必须去见周晚晚,必须做点什么。 对周晚晚说的那些话,他事前一点准备都没有,只是在那一刻凭着本能把心底的思念、爱意、渴望和希冀都告诉她。然后是生是死就都交到了她手上。 来之前,周晨特意嘱咐他,“别跟囡囡动心眼儿了,你怎么想就跟她怎么说,以前你虽然可恶,可是做得比现在聪明多了。” 沈国栋当时其实是没听懂的,周晨却不肯再说下去了。现在沈国栋才真的明白,也真的服气,全家最聪明的人是周小二啊!人家是不谈对象,可是人家就是明白怎么谈! 以后无论周小二怎么鄙视他,他都心服口服了!这小子把人看得太明白了! 沈国栋开始在心里计划着怎么讨好周晨,以后他求着他的地方肯定多着呢! 他当时虽然没听懂周晨的话,可是歪打正着就按着他说的做了。所以,他才能像现在这样美滋滋地琢磨回去给小丫头做点什么好吃的,而不是像不久之前那样。想去看看她都煎熬得找不到理由。 “囡囡,回去给你用鸡汤炖猴头,大嫂用鸡肉炖的你是不是觉得有点腻?”沈国栋看周晚晚笑着不说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咱们清炖,鸡汤里的油也都去掉,就吃原味儿的!” “让沈爷爷也吃点儿,对他身体好。”周晚晚拍拍小汪的大脑袋,“我们得好好贿赂他一下。以后小汪就在他那常住了呢。” 沈国栋想想他那个无肉不欢的爷爷,要不是他瞎指挥,他用得着走这么久的弯路吗?确实应该好好“贿赂”他一下! 沈国栋坏笑着给周晚晚加油,“对他身体好的东西可得让他多吃点儿!回去你跟小马阿姨好好说说,给爷爷定个菜谱,这么大岁数了确实得养养生,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大吃大喝了。” 陷害完爷爷,沈国栋拍拍小汪放在他肩膀上的大脑袋,拿了一块肉干放到它嘴里,“你就在爷爷那待一个冬天。明年开春儿了咱们家就盖好了,到时候你和囡囡就可以回家了。” 沈国栋说完,把后视镜往下调了调,紧张地从里面看周晚晚的表情,发现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很认真地在研究车载电台。 沈国栋的嘴角压都压不住地翘了起来,心情好得甚至都不介意小汪因为实在无聊啃了两口他的头发,把出了一层冷汗的手放到衣服上擦了擦,抓了一大把肉干塞到小汪嘴里。 周晚晚调了一会儿车载电台,觉得没什么好听的节目。就开始鼓捣她手里的短波收音机。 一会儿的功夫,**之声就被她调出来了,沈国栋觉得那个主持人直着舌头软绵绵没什么起伏的普通话今天都好听极了。 偷听敌台这件事,他们干了十多年了。后来有了电视,又开始“偷看敌台”,对这些境外普通话甚至只听语调就能知道是哪个台的了。 一会儿的功夫,收音机里就传出一首甜美清新的歌,一个女歌手欢快轻盈地唱着: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 沈国栋马上就喜欢上了这首歌,真是一下就唱到了他的心里,整个车厢里的空气都是甜丝丝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国栋有点儿不好意思去看周晚晚,心里的欣喜和甜蜜被这首歌催发得一发不可收拾,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出飘米分红色的泡泡。 明明连周晚晚的手指头都没碰一下,沈国栋的脸上却莫名有些发热。 当那个叫邓丽君的女歌手用她甜美的嗓音唱到“甜蜜笑得多甜蜜”的时候,沈国栋忍不住扭头去看周晚晚。 周晚晚垂着眼帘没看他,却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浓密得蝴蝶翅膀一样的睫毛轻轻地颤了两下,然后咬着嘴唇扭头看向窗外,好半天不肯回过头来。 沈国栋看着她慢慢变成了米分红色的耳朵,脸竟然也跟着红了起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车厢里只有这首甜蜜的旋律在回荡着,连小汪都受到感染,安安静静地把脑袋搭在椅背上听着。 沈国栋把周晚晚和小汪送到沈爷爷那里的时候,特意跟他爷爷反复叮嘱,“这次您千万别给我捣乱了!您要是再自作主张出什么幺蛾子,我肯定把他俩都带走!保证让您一年半载见不着!” “明年我能抱上重孙子不?”沈爷爷懒得跟这小子废话,直指目标。 沈国栋被问得一下噎住,瞪着他爷爷老半天,脸都憋红了,才粗声粗气地数落他,“您能不能按着顺序来?!我们还,还没……” “那你还在这跟我磨叽什么?赶紧地去给我好好谈恋爱结婚呐!”沈爷爷一脚把沈国栋踹出去,“赶紧地!你要是能不按着顺序来,先让我抱上重孙子我就服气你!” “您胡说什么!”沈国栋又转回来很严肃地告诫他爷爷,“您可不能在囡囡面前胡说!一点儿意思都不能透出来!她那么聪明,肯定能看出来的!到时候她该有压力了!” “行了!全家就你最疼小丫头!我们都是大灰狼,就等着趁你不在吃了她呢!”沈爷爷对这个不干正事儿一天净瞎捉摸的孙子越看越生气,“有能耐你别往我这儿送,自己带家里藏着去!” “您以为我愿意送您这儿来呀!?” “那不就得了!”沈爷爷挑挑眉毛。 沈国栋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只能鸣金收兵,摔门出去不再跟他爷爷较劲了。 沈爷爷嘴角上的笑还没褪,沈国栋又回来了,“重孙子您不是有了吗?愿意抱还不容易?他们不是直往您怀里塞?跟我们急什么呀!” 沈爷爷确实是有重孙子了。而且还不不止一个。 沈国昌和沈国新还有沈国红全都大学毕业好几年了,而且全留在省城工作,沈国昌的第二个儿子都会走路了,沈国新的女儿也会叫太爷爷了。 梁晴两年前就办了内退,来省城哄孙子。只要沈爷爷点头。她就会周周不落地带着四个孩子过来看他。 四个孩子,也包括沈国红家的女儿。沈国红最终还是得靠她“腐朽的官僚家庭”从农村回城,靠她“搞个人主义”的母亲走关系推荐成了工农兵大学生,靠她“资产阶级生活习惯”的爷爷安排工作留在了省城。 虽然这几个孩子里最小的还没满周岁,可是梁晴从儿女身上总结了经验,孩子们跟沈爷爷还是得从小培养感情才亲热。 看看沈国栋,不就因为是沈爷爷从小带大的,不学无术又一身的流氓习性,可现在混得比沈源这个副县长官儿还大! 她可不能让自己的孙子辈儿再吃这个亏了!所以梁晴更是见缝插针地往沈爷爷这边钻,一来就四个都带着。万一哪个入了沈爷爷的眼,抱到身边养着,那以后就是第二个沈国栋了! 想起那四个重孙子,沈爷爷笑着摇摇头。 他年纪大了,确实喜欢亲近小孩子了,特别是这些年来身边有个贴心懂事又聪明可爱的小丫头陪着,心都变软了,更是盼着家里能有个小孩子热热闹闹地才好。 可是,他是要抱重孙子,那几个被教得莫名其妙的孩子他实在是亲近不起来。为了那几个孩子好。沈爷爷现在隔段时间就让人送一些吃的玩儿的,却不敢让他们过来得太勤了。 看着小小的孩子强装着说大人话办大人事儿,沈爷爷真是又心疼又无奈。 可是他又了解梁晴,说是说不听的。沈源是一心扑到工作上,儿孙的事根本就不上心,沈爷爷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到沈国栋身上了。 他跟小丫头的孩子,无论像谁都好,想想两个小家伙小时候的样子,沈爷爷急得真想现在就给他们办婚礼! “您就别盯着我们俩了。结了婚我们也不能现在要孩子呀!”沈国栋一盆冷水把沈爷爷给泼懵了。 “结了婚怎么还不能要孩子?”又哪儿顺序不对了? “囡囡太小了,太早要孩子对她身体不好。我都问了,二十五岁左右要正好,优生优育,您就再等五、六年吧!” 沈国栋是真不急,不要孩子他都不在乎。他把周晚晚从三岁养这么大,养个女儿也就这样了吧?没孩子他就把小丫头当女儿宠着,就他们俩过日子才好呢!插进来个莫名其妙的小孩子算怎么回事儿?像周十一一样当电灯泡? 沈爷爷气得手指头都抖了,“你奶奶生你大伯的时候二十一!你妈生你的时候二十!你看看你俩哪儿比别人差了?再等五、六年,你都三十五六了!你就不优生优育了!” “生我大伯的时候您多大?”沈国栋冲他爷爷抬抬下巴,“也过了优生优育的年龄了吧?” “所以你大伯脑子才有问题嘛!”沈爷爷都被气糊涂了。 沈国栋也笑,“爷爷,您就放心吧!我肯定比您强,就是四十五六也照样能优生优育!” 沈爷爷被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沈国栋笑嘻嘻地晃悠出他的书房,没了盼头看这老头还怎么捣乱! 沈爷爷却在那琢磨另一个问题,“这小子什么时候去问的?连优生优育都想到了,这比我想得还长远呐!” 最后老狐狸摸摸小汪的脑袋笑了,“不急?!你这是比我还急!我看你能等几年!” ☆、第四一七章 掌控 小汪留在沈爷爷这,周晚晚没课的时候都在这边住,沈国栋也跟着搬了进来。 沈爷爷晚上回家,家里楼上楼下都亮着灯,两个孩子一条狗,连走路的脚步声都带着活力,再加上客居的唐静筠,家里的空气都变得活泼了起来。 “这多好!”小马阿姨跟小张叔叔感慨,“这俩孩子一回来,首长也肯按时吃饭了,也不熬夜了,每天都能被哄得大笑好几回!都快九十的老人家了,可不是就得过这样的舒心日子!” 沈国栋也觉得自己的日子舒心极了,这回他不再有任何顾虑,开始大刀阔斧名正言顺地接管周晚晚的一切生活琐事,以前他想参与想为她做而不能的,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以偿。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周晚晚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一出门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沈国栋,“沈哥哥,你真的不想去跟墩子哥哥交流一下吗?我觉得你的经验对他一定很有帮助。你看,连我临时换教室上课你都能马上找到!” 沈国栋笑笑没接她的话,侦察兵他不一定能胜任,看住一个只在学校里活动的小丫头他还是有把握的。 不过,对自己这种把人看得滴水不漏的行为他还是有些心虚,做他是必须得这么做,嘴上却是不会直接承认的。 唐静筠就曾经看不过去,“沈,你这样不给晚晚一点私人空间,她会不会很有压力?” 私人空间?小丫头从没跟他提过这件事,他也不觉得他们之间需要这个东西。 他只知道两个人各自生活的那两年,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几乎没有一丝温度,要不是盼着能偶尔短暂地接近她一下,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来。 他体会过那种冷,所以会更加珍惜现在的暖。谁见过在暗无天日的冰天雪地里跋涉了千里万里的人会主动远离篝火? 所以,他永远不会给小丫头什么“私人空间”,而且,他还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她所有的空间都变成两个人的“公共空间”。 回到周晚晚的宿舍。沈国栋开始动手做饭,周晚晚出去转了一圈,端了个果盘进来,塞沈国栋嘴里一块苹果。皱着鼻子问了一句“泡菜汤里为什么要放蛤蜊”就出去了。 沈国栋笑着关了火,把泡菜汤盛出来一点,刚要端出去,周晚晚又进来了,先塞到他嘴里一大块苹果。才指了指他手里的汤,“我尝尝什么味道。” 沈国栋拿汤匙盛了一点汤,刚想放到嘴边去吹,才发现嘴里有那样一大块苹果是吹不了的。 周晚晚调皮地着看他,“哎呀!万能的沈国栋同志竟然不灵了!” 沈国栋嘴里的苹果想要吐出来舍不得,那是周晚晚喂的,吃了又太大,且得嚼几大口呢。一时间竟然被弄了个进退两难,只能举着汤匙和碗干瞪眼。 周晚晚小狐狸一样笑眯眯地从沈国栋手里拿过汤匙,喝了一小口。拍拍他的肩膀表扬他,“放蛤蜊很好喝呀,以后就这么做吧!” 然后又拿着汤碗假惺惺地让他,“要不要来一口?不来呀?那就算了吧!你好像比较喜欢吃苹果的样子,喜欢就多吃点!”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轻快地跑出厨房,砰砰乱跳的心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他刚才差点儿就把这个小坏蛋拉到怀里,狠狠地吻上她的唇,把嘴里的苹果喂给她一半,再…… 可是看着她又坏又调皮的小样子,再大的冲动他都忍了下来。 好像从她十四岁那个冲动的晚上以后。小丫头已经好久好久没这么自然而亲近地跟他开玩笑了。 她那些层出不穷的小坏主意也再没用到他身上过了,现在,她终于又慢慢做回那个轻松肆意的小丫头,他愿意为了这个压抑自己所有的冲动和渴望。 吃饭的时候。周晚晚看了好几次墙上的挂钟,最后忍不住问沈国栋,“沈哥哥,你上班是不是快迟到了?” 沈国栋又给自己添了一碗饭,不慌不忙地拿过周晚晚喝剩下的半碗汤倒自己碗里,“下午有个现场会。我两点过去就行,而且,领导迟到一会儿也没事儿。” 周晚晚放下筷子,“沈哥哥,我知道你很忙,我一周就在学校吃三次午饭,你不用每次都过来给我做饭,你看我以前都是自己在学校吃饭,也挺好的,你总这样配合我的时间跑过来,太耽误事儿了。” 沈国栋也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餐巾认真地擦了擦嘴和手,才站起身走到周晚晚身边,把她的椅子转到自己面前,慢慢蹲下来,拉着她的手笑得温柔极了,“小笨蛋,一个男人再忙,要去见他喜欢的人,肯定也是有时间的。” 周晚晚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躲闪着低下头,不敢去看沈国栋炙热执着的目光。 沈国栋笑着把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看着她白皙细嫩的手霎时间染上一层淡淡的米分红,漂亮得美玉一般散发出莹润的光泽,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周晚晚把手往回缩,沈国栋却把她的手整个握在掌心,不肯放松分毫,“囡囡,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周晚晚被沈国栋的话吸引,抬起眼睛看着他,忘了要抽回自己的手。 “过去那两年,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求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像现在这样陪在你身边的机会,让我拿什么东西去交换都可以。 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希望了。又觉得自己好笑,如果没有你,任何东西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了,我要一辈子干什么呢?” 沈国栋又低头去吻周晚晚的手心,郑重而珍惜,“小傻瓜,你想反了,不是我来找你耽误工作,是什么都不能耽误我来找你。明白了吗?” 周晚晚的眼里带着泪光,嘴里喃喃地叫着沈国栋,“沈哥哥……” 沈国栋站起来,抱着周晚晚坐到椅子上,脸贴着她的额头,温柔地诱哄,“你就告诉我,我来找你,陪你吃饭,你高不高兴?” 周晚晚乖乖地靠在他怀里,轻轻点头,“高兴。” “乖。”沈国栋亲了亲她的发顶,“我来找你也特别高兴。我们俩都高兴就行了,别的你都不需要去担心。你相信沈哥哥都能处理好,对不对?” 周晚晚点点头。然后抬眼看了看沈国栋,又迅速垂下眼睛,声音很低,话说得却非常清晰,“可是,我不想让你这么辛苦,你也要给我机会心疼你呀。”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的手臂蓦然一紧,一下把她按到怀里,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她揉到自己身体里去。 周晚晚被沈国栋狂跳的心脏震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砰砰跳动起来,贴在他胸口的脸颊一片炙热。 沈国栋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松开周晚晚,脸贴着她的发顶温柔地摩挲,“心疼沈哥哥,是不是?” 周晚晚的脸一片火热,却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你说,要怎么心疼沈哥哥?”沈国栋的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仔细听,满满的都是爱意和满足。 他的小丫头心疼他,而且无论多害羞都肯点头承认,对他来说,现在这样就足够了!这一步迈出去,他比任何时候都有信心,他们肯定能在一起 。 他们也必须在一起。 “不要跑过来陪我吃午饭了,你可以过来陪我吃晚饭。”周晚晚想了想又补充,“如果时间来不及,我就等你一起吃夜宵。” 沈国栋想了想,跟周晚晚商量,“这样吧,如果时间紧,我就让人给你送午饭,如果来得及,我们还在一起吃,好不好?” 不待周晚晚回答,沈国栋又低声哄她,“我想跟你一起吃午饭,你也想,是不是?” 周晚晚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沈国栋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又诱哄她,“我陪你吃了晚饭,还能陪你吃夜宵吗?我想两个都跟你一起吃。” 那么温柔又希冀的声音,周晚晚几乎是迷迷糊糊地就马上点头。 沈国栋低低地笑出声,反复亲吻着周晚晚的头发,“真乖!我们家囡囡是最乖最听话的小姑娘!” 周晚晚午睡的时间到了,又被沈国栋温暖安全的怀抱和温柔的声音哄着,慢慢有些困意,稀里糊涂地根本就没发现,吃了午饭吃晚饭,吃了晚饭吃夜宵,她的生活几乎已经完全被沈国栋掌控过来。 ☆、第四一八章 诚实 早上,沈国栋的车开出军区大院好远,小汪才从后座露出它的大脑袋。 沈国栋看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潜伏到自己车上的家伙,再看看表,周晚晚上课的时间要到了,送它回去是来不及了。 周晚晚摸摸它,很认真地告诉它,“小汪,你这样让沈哥哥很郁闷你知道吗?” 沈国栋无奈地看看两个都睁着大眼睛对他装无辜的家伙,指着小汪教训它,“老老实实待着!敢不听话我就把你栓起来!” 小汪长这么大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拴起来,一听沈国栋的口气就知道不会把它送回去了,大尾巴啪啪地打着车窗,伸过头来就在沈国栋脸上舔了一口。 周晚晚赶紧掏出手帕给他擦脸,笑眯眯地哄,“沈哥哥别生气,小汪是喜欢你!” “老子用得着这傻狗喜欢吗?”话虽是这么说,沈国栋还是笑了。 小汪把自己的大身板挤到前面两个座位之间,努力伸着脖子往挡风玻璃前的盒子上看。 周晚晚蒙上它的眼睛,小声教育它,“这个是给响铃姐的,你待会儿跟她要,现在不能给你吃。” 小汪不管,不让吃看看也好,躲着周晚晚的手还是伸着脖子盯着那个盒子。 小汪对跟着他们上班一点兴趣没有,上次它也是偷偷跟着出来了,被周晚晚扔到画室里给人家做了三个小时的模特。 几乎整个教学楼里的学生老师轮番过来摸它,脑袋上的毛都要被摸秃了,又不敢乱动,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从此对进美院非常排斥。 今天它是跟着那盒炸鸡来的。小汪盯着那盒炸鸡眼睛一动不动,周晚晚赶紧找了条大毛巾系在它的嘴上,这要是把口水流到车上,以后沈国栋得更嫌它傻了! 事实证明,垃圾食品不止对小孩子有吸引力,对小狗也是一样的魅力无穷。不对,是大家都喜欢。 自从周晚晚心血来潮教沈国栋做了一次炸鸡和汉堡肉,沈爷爷和小汪一到饭点儿就盼着沈国栋早下班而且心情好,说不定他就肯下厨做炸鸡了呢! 沈国栋从来不挑食。吃炸鸡也能比平时多吃两块,所以最近家里经常飘着炸鸡的香味儿。 而且大家一致认为,有周晚晚参与的炸鸡总是味道特别好。特别是小汪,能准确地闻出哪个是周晚晚参与做的。 虽然她的参与只是在厨房里坐着跟大厨沈国栋说说话,然后指挥他“可以了。开炸吧”然后“出锅”! 小马阿姨笑得不行,偷偷当笑话说给小张叔叔听,“首长这也太偏心眼儿了!非说囡囡做的好吃,他哪知道,囡囡进去也是坐着看,都是国栋做的,哪有什么区别!” 其实小马阿姨还真是说错了,这种垃圾食品看着容易做,再有周晚晚从空间拿出来的配料和蘸料,剩下最关键的就是温度和时间了。 几十年后全世界每个角落都能找到的那两家大型连锁快餐厅。味道之所以能无人取代得了,靠得就是对这两样的精准掌握。 所以,做中餐周晚晚是完全不行的,做这个,她绝对比沈国栋有优势。 沈国栋也觉得小丫头在这方面非常有天赋,看见响铃就跟她显摆,显摆完还非要给她带点儿尝尝。 所以小汪就跟着炸鸡来了。 沈国栋把周晚晚直接送到她的办公室,小汪说什么也不肯跟着下去,开什么玩笑,下去上不来怎么办?又被拉去摆个奇怪的姿势待三个小时怎么办?最主要的。它的炸鸡谁看着? 小汪已经把那盒炸鸡当成它的了…… 沈国栋带着小汪和“它的炸鸡”去省委上班,考虑了一下,很无奈地警告它,“敢给我闯祸你就一辈子别想吃炸鸡了!天天让你看着别人吃!”然后带着它进政府大楼。 这个年代的公务员。带着宠物上班的绝对没有,好在沈国栋平时作风太过冷厉,一路走来侧目的人不少,却一个都没有敢上来问一句的。 甚至大家都在猜,沈主任带着这条狗一定非同一般,说不定有什么政治任务或者是什么不为人知的机密。 谁都不会把那个冰山一样严肃的沈主任跟“宠物”这两个字联系到一起。那简直比美帝投过来一颗原子弹还不可想象。 沈国栋看看小汪,再看看它一直盯着的炸鸡,决定还是不要把这个麻烦给响铃送去了。这家伙在他面前老老实实,到了响铃那就得折腾个天翻地覆,还是关在自己办公室里吧! 所以,上午十点多,沈国栋抽空带小汪去省委旁边的街心花园遛遛,顺便把那盒炸鸡解决。否则,在办公室里关烦了的小汪再加上一盒炸鸡,那就是一场大灾难。 小汪端端正正地蹲坐在长椅上,老老实实地等着沈国栋你一块我一块地跟它分着吃炸鸡,剩最后一块了,它讨好地冲沈国栋弯了弯眼睛,急切地动了动屁股,却还是不敢乱动。 没有周晚晚给它撑腰,它在沈国栋面前还是非常听话的,让它坐着再着急也不敢起来。 沈国栋拍拍它的头,手腕一用力,最后一块炸鸡高高抛起,小汪一个漂亮的跃起,一口叼住,却不肯再回来,叼着炸鸡就跑去玩儿了。 好东西都吃完了,它也没必要再听话了,装了这么长时间,真是憋死它了! 沈国栋不知道,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已经坐在车里看了他们有一会儿,直到他冲小汪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带着它回去接着上班,老人的车才开走。 这天下午,整个省政府准备了好长时间的归国华侨欢迎会上,老人跟沈国栋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会后,老人跟省委书记要求,兆恒集团在这里的投资项目希望能让沈国栋做政府方面的负责人。 老人叫林兆恒,是新加坡兆恒集团的创始人。兆恒集团是跻身全球五十强的大型集团,近些年来发展更是稳健,能让兆恒集团投资,几乎全球投资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中国大陆和在中国并不起眼的这个北方省份。 林兆恒带着考察团来中国大陆,是中央都高度重视的事。在北京隆重接待以后,本打算由中央安排他的行程,可是他少年离家,执意要回故乡看看。才把兆恒集团对中国大陆的第一笔投资送到了这里。 这也是政策放开以后,中国大陆收到的最大的一笔外资,而沈国栋成了这个项目的指定政府负责人。 “林先生,为什么是这个年轻人?”陪同林兆恒一起来的另一位大型集团的投资顾问非常不解,林兆恒在投资方面目光毒辣。从不是轻易做决定的人,怎么会忽然对这个年轻人青眼有加?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沈国栋谈吐不凡,胸有沟壑,跟他们在中国大陆见到的所有政府官员都不同,以后必成大器。 可是,有才华的年轻人他们见得太多了,这不足以让这位风投大佬轻易做这样的决定。 林兆恒笑着看了看跟随他多年的助理,助理总结,“有才华。有远见,目光独到,作风稳健又有锐气,而且,很诚实。” 林兆恒哈哈大笑,是的,这个年轻人不止是诚实,而是非常骄傲。不是这片土地上现在最常见的因为自卑而强装出来的骄傲,也不是因为短视和缺少见识而产生的狭隘的骄傲,他是真正的天生傲骨。 当他问到他对经济发展的这些独到的见解是学生时代就有的吗。他很聪明地听出自己是想跟他谈谈他的大学。他很诚实地告诉自己,他没上过大学,“那里没有我感兴趣的东西”。 然后这个年轻人摊了摊手,“您知道。过去这十多年,其实全中国的年轻人都没真正地上过大学。” 锐利而诚实,即使是面对这么难堪的问题,都没有一丝逃避和难堪,而且非常有信心,“但是。那并不影响我们发展经济的信心和能力。” 整个华侨代表团的人都得承认,这个沈国栋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年轻人,可是,这还是不足以说服他们,林兆恒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让他负责这样一件大事? 要知道,大陆政府里几位部级的官员都通过不同的渠道跟他们联系过,希望能做这件事的政府负责人。 这个负责人,以后掌控的就是数目巨大得让全球最顶尖的投资经纪人都羡慕的资金,无数的机会,还有能融入世界顶级金融圈的身份,以及被整个中国政府高度重视的前途。 “这个孩子身上有他们所有人都没有的东西,人性化。”林兆恒看了一圈跟他一起来中国大陆探路的老狐狸们,看着这些人的脸上的惊讶,自己也先笑了。 想想沈国栋冷厉的气质、锐利的目光、刚硬的轮廓和虽然礼貌周到却绝谈不上随和的作风,其实他是他们这一路过来,对他们笑得最少的人,确切地说,他几乎是没怎么对他们笑过的。 “慢慢看着吧!一个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还能对生活如此用心的优秀年轻人,以后肯定会给我们很多惊喜。” 沈国栋还不知道他忽然成了这么炙手可热的人,还没到下班时间他就先走了,带着小汪去接周晚晚下课,然后去奇山公园去看环境。 那边他让人把原来的房子都拆了,又简单收拾了一下,今天第一次带周晚晚过去看,怕她不满意,心里还有点小紧张。 小汪跟他一起坐在后座,总想往前面副驾驶上爬,司机被它闹腾烦了,伸出手指在它脖子上一按一弹,小汪嗷一声就逃了回来,再也不敢去捣乱了。 “你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笨蛋!”沈国栋点点小汪的脑袋鄙视它。 接了周晚晚,沈国栋让司机走学校的前门,在附近转了一圈,给周晚晚详细介绍周围的环境,然后才绕到学校后门去看那块地。 那片地被一圈高高的红砖围墙围着,从外面看只能看到墙内的参天大树。绕着围墙开了一圈,他们才来到正门进去。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和小汪下车,对站在车边的司机伸手,“钥匙给我,你回去吧。” 司机不是以前的小刘,是个利落的年轻人,二十一二岁的年纪,长了一张干净的娃娃脸。他迟疑了一下,把钥匙交给沈国栋,点点头大步向门外走去。 周晚晚看看无动于衷的沈国栋,最后还是冲司机说了一句,“周周,如果没有急事就留下来坐一会儿吧!” ☆、第四一九章 周周 周周猛地回头,震惊地看着周晚晚。 周晚晚忽然有点不确定,“我认错人了吗?” 周周却忽然哽咽,“晚晚,你,认识我?你真的认识我。” 最后一句是肯定句,无限感慨,像跋涉千山万水的游子回到家乡,杨柳依依故园依旧,一路的疲惫和忐忑终于有处安放。 “嗯,我记得你。”周晚晚对着激动的周晚晚温和地笑,“你长大了好多。” 怎么会不记得呢,这个孩子和他的母亲的脸,曾经浸着浓腥的血色在她六岁的梦里整整待了六七天,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好在,好在,再一次见到他,他已经是个挺拔利落的大男孩,目光平静幽深,气质沉稳持重,再也不是那个被逼到绝境拿着杀猪刀为母报仇的小小少年。 “这回服气了吧?我要不让你见她,用得着跟你整这些没用的吗?直接把你扔战场上去不就得了!”沈国栋对周周扬扬下巴,“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周晚晚不明所以地看向沈国栋,沈国栋跟她解释,“我跟他说了,如果今天你能认出他来,以后就不管他来找你。” “如果认不出来呢?”周晚晚不知道沈国栋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等他升少校再来见你一次,如果你还认不出来,就升中校。” “周周,”周晚晚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你是第一次来见我吗?” “不是,”周周冲周晚晚安抚地笑,“前几次都没机会跟你接触,不是你没认出来我。” “十八岁进特务营的时候第一次见你。那时候你在上初中,”周周的眼里带着亮光,“放学的路上你让赵挺停下来去喂一窝被扔在路边的小猫……” “别说那些没用地!”沈国栋忽然有点后悔让周周过来,那小子说起他们家小丫头那是什么表情?傻了吧唧的!看着就不顺眼! “二十一岁的时候上战场前又见过一次,去年升中尉,是第三次,今年升上尉。如果你能认出我来。我就可以跟你说话了!”周周简单地交代完,看着周晚晚笑容越来越大,“我没想到你能认得我。” 很显然。他来的时候就没相信沈国栋的话。 “你今年二十五岁,对吗?”周晚晚看着周周的娃娃脸,忽然觉得跟他一点都不陌生,“已经是上尉了。很厉害!” 周周忽然低了一下头,深吸了几口气。还是不能平复情绪,转过身站了一会儿,才又回来,“我升一级。就可以见你一次,我以为升得快一点,说不定你就能跟我熟悉一些。慢慢会记得我。我没想到,你竟然一直都记得我……” 周晚晚不解地看沈国栋。“这是谁定的规矩?”升一级见她一次,她是掉在周周面前那根胡萝卜? “墩子。”沈国栋出卖墩子一点儿压力没有,“他说要看看这小子的诚意和本事,少一样都别想往你面前凑。就是他够资格了,你不记得他了,也没必要再想起来。”又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是真的希望小丫头不记得这小子的,也觉得她能认出他来的可能性不大,否则他还真不一定答应这个条件。 周晚晚看看周周,他竟然对沈国栋的话深以为然的样子,觉得自己还是闭嘴吧,她的思维和他们真的差距太大了。 很显然,这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旁边又有一个快不耐烦的沈国栋,周晚晚把自己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和通信地址写给周周,“你休假的时候可以过来找我。” 周周接过,小心地放好。然后立正,郑重地向周晚晚敬了一个军礼。 周晚晚微笑,“周周,看到你很好,我很高兴。” 看着周周的背影走出大门,沈国栋把周晚晚的手拉过来攥住,“那小子真烦人。” “沈哥哥,谢谢你。”周晚晚主动向沈国栋靠近一步。 沈国栋的手紧了紧,把她微凉的手全部包裹到自己的大手里,眼里也有了笑意,“你什么时候能不跟我说谢谢?” 周晚晚指了指偌大的一个大院子,“这个我肯定不会谢你。” 这个院子少说也得有几千平,地势平坦四四方方极为规整,周围是一圈参天古树,一边紧邻柳浪河,又挨着奇山公园,就环境来说,整个省城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地方了。 沈国栋把周晚晚慢慢拉近,解开大衣把她裹到怀里,已经是初冬的天气,他怀里的温热气息熏得周晚晚的脸有点红。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桃花般米分嫩的双颊,眼睛亮得几乎灼人,“喜欢这里吗?” 看她点头,沈国栋的目光更加炙热,“那我们就选这儿了?”选这里作为我们未来的家。 周晚晚接着点头。 沈国栋抱起她转了好几圈,跟她额头抵着额头,呼吸有些不稳,“囡囡,我好高兴!” 周晚晚的眼睛也亮晶晶的,“沈哥哥,要有秋千,还要留出一块地来种蔬菜,我还想种果树。” 沈国栋一一点头,“你慢慢想,我们先把房子的图纸定下来,趁着还没上冻,先把地基挖好,明年春天就可以动工。” 虽然天气还没有特别冷,沈国栋还是怕在外面站久了周晚晚生病,带她大致看了一圈就要回去。 小汪却仔仔细细地把这个大院子看了个遍,跑得非常高兴,在车上还一直趴在车窗上往外看。 沈国栋却没带他们回家,而是把车开到院子旁边的一大片灌木林边停下,“这一块,比我们家大一倍,墩子打算弄过来,以后跟我们做邻居。” 周晚晚非常惊讶,“墩子哥哥要这么大的院子干嘛?” “一半儿住,一半儿给小二弄个实验室,他最近迷上了研究古代兵器铸造,考古所和历史所穷得要死,哪有什么好设备,不行就自己弄个实验室玩儿呗!” 周晚晚有点反应不过来,沈国栋冲她笑,“这事儿墩子还保密呢,打算弄好了送他当生日礼物,你可不许告诉小二。” 周晚晚笑,“你看,墩子哥哥多偏心眼儿!给我的生日礼物就没这么费劲过。” 沈国栋深以为然,“就按他那个折腾法儿,这个礼物就得花掉他一大半的积蓄。我以前就琢磨,部队连裤衩都给他发,他又不娶媳妇,那么折腾着挣钱干嘛呀?现在知道了,这小子花起钱来真是不手软!” 周晚晚看了沈国栋一眼,扭头看窗外,没说话。 沈国栋笑嘻嘻地凑过去跟她一起看,“我比他努力挣钱,我还得娶媳妇呢!” ☆、第四二零章 回来 确定了场地,沈国栋开始折腾着收拾院子,设计房子。 要大窗户,囡囡喜欢房子里都是阳光;要有地暖,铺木地板,囡囡喜欢光着脚在家里走;还是盖平房吧,从围墙外面什么都看不见,囡囡不喜欢太张扬…… 墩子被他烦得直抓头发,“这些事儿你能不能找囡囡商量去?你念叨这么一堆到时候她不喜欢不都是白扯?” “我多做几个方案让她挑啊!”沈国栋傻笑,“这些乱糟糟地事儿烦她干嘛!” 你还知道很烦人啊!墩子气得眼睛瞪得老大。 沈国栋也冲他瞪眼睛,“我打算送囡囡个玻璃花房呢!你偏要给小二弄个实验室!有你在前面比着,我这个花房怎么盖都像跟你学!我不烦你烦谁?” 墩子对这个人的厚脸皮彻底无语。 周末去周晨家聚会,沈国栋明示暗示了一圈儿,大家都对他和周晚晚的事只字不提,谁也不拿他们开玩笑,刚冒头的小嫩芽芽,还是先好好保护着吧! 霍老头又带着肖老师来混吃混喝,被小汪堵在沙发里不敢动半步。自从十年前他抢了小汪的小鱼干和肉干,小汪见他如见仇人,被教训了不敢咬他,却也得防贼一样防着他。 开玩笑,这老头要是再偷了它的零食怎么办?必须得让他老老实实待着一步都不能乱走! 沈国栋帮周晚晚看着小汪,抱着它的大头坐在霍老头对面。 霍老头坐得无趣,指指周晚晚又指指沈国栋,“你俩什么时候又好上的?上回来不是还别扭得跟麻花似的吗?” 沈国栋手一松,小汪箭一样冲向霍老头。按倒就没头没脑地狂扑。霍老头哎呦哎呦一通叫,在小汪的魔爪下只来得及捂住他油亮的脑袋。 大家都装作没看见,这老头的嘴真是太贱了!实在欠收拾! 周晚晚跑去厨房帮忙,沈国栋急得要跟着,周晨抬抬眼皮,墩子赶紧拉着他去下棋,“囡囡这是不好意思了。你还跟着。不是更得不好意思!” “烫着她怎么办?”沈国栋一点不领情,“肖老师做鱼呢!那么大的油烟味儿,她闻了待会儿肯定没胃口吃饭!我跟她换换。让我进厨房待着去也行啊!” “老实坐着吧你,”周晨实在是不想看他这幅没长脑子的样子,“用不上两分钟就出来了,你进去干什么?” 话音刚落。周晚晚端着一盘切好的卤肉出来了,把肉放到餐桌上就不再进去。跑过来跟周晨汇报,“肖老师把大勺都要颠出花儿来了!我再不出来他就得拿锅铲拍晕我!” “这个小肖!给我老头子煮个面条都不愿意,一到这儿就抢着做饭!他做得哪有小晨好吃!”霍老头刚被周晚晚解救出来,就又开始嘴欠。“小晨,去把他整出来!别糟蹋了好东西!” 周晚晚冲小汪打了个手势,小汪嗷呜一声冲向霍老头。大家齐齐转头。都当没听见霍老头的求救。 吃饭的时候墩子先代表大家敬厨师,“肖老师和响铃姐辛苦了。下周末你俩再过来,我们做一顿谢谢你们。” 肖老师看看响铃,嘴巴咧到耳根,欣然应允,周晚晚不等响铃表态就指着那个素藕夹跟她笑,“响铃姐,我喜欢吃这个!” 响铃赶紧答应,“我活的馅儿,下周末还给你做!” 周晨给妹妹夹了只虾奖励她,沈国栋那边已经剥好一小碟虾仁递到周晚晚手边了,顺便把她不爱吃的牙签肉挪走。 周晨对他这种明目张胆地帮妹妹挑食的行为视而不见,沈国栋察言观色,更加肆无忌惮。 想想这两年饭桌上的郁闷,沈国栋觉得自己总算是熬出头了!看看现在,不止小丫头肯让他吃她的剩饭了,甚至周晨都不再瞪他了! 沈国栋终于拿回了吃周晚晚剩饭的福利,一高兴,拿起自己的柠檬水跟肖老师拼啤酒,“肖老师,来来来!让我们几个做弟弟妹妹的看看你的实力!” 肖老师自诩有胡人血统,喝起酒来豪放得堪比诗仙,会须一饮三百杯!喝完亮开嗓子就唱,点名送给孙响铃同志一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唱得那叫一个奔放热情,全场拍着桌子叫好。 吃完饭,沈国栋被喝高了的霍老头和肖老师抓住普及什么是五花土和洛阳铲,周晨几个坐在另一边吃水果闲聊,沈国栋一眼一眼地看过来,看得周晚晚开始脸红,手不自觉地去碰自己脸颊。 沈国栋马上扔了两个越说越起劲儿的考古学家跑过来摸周晚晚的额头,“不舒服了吗?是不是有点儿发烧?” 响铃低头喝水,墩子咬着一块水果忍笑,周晨拍拍周晚晚,“去再洗两个苹果来。” 周晚晚赶紧跑去厨房,等她端着苹果出来,墩子几个正在往周晨手里交钱。 “大家在凑份子,过两天响铃姐生日,我们去青年餐厅吃牛排。”沈国栋赶紧站起来跟周晚晚解释,过来帮她端果盘。 青年餐厅是省城唯一一家俄式餐厅,四人帮打倒后又重新营业,牛排和红菜汤是招牌菜,很多年轻人攒一两个月的钱就为了去吃一顿大餐。 可是在座的几个人要去吃一顿还不至于要凑份子。周晚晚乐得装糊涂,也不提自己的那份。 周晨晃了晃手里的钱看沈国栋,“你那份儿还没出呢。” 沈国栋有苦说不出,抬抬胳膊让周晚晚帮他掏钱包。 周晨接了钱包还不放过他,“囡囡,你那份儿呢?” “我出我出!”沈国栋赶紧积极掏钱。 周晨毫不客气,把沈国栋钱包里的现金彻底掏空,空钱包扔给周晚晚,跟响铃姐商量着怎么过生日去了。 周晚晚看看手里的钱包,还是三年前自己送给沈国栋的。已经旧了。这两年她给墩子几个准备钱包、腰带、手套这些小东西,虽然也备了沈国栋的份儿,却一直不知道要怎么给他。 沈国栋见周晚晚看着自己的钱包,坐到她身边小声嘟囔,“他们都有新的了,就我没有。” 周晚晚的压住心里的酸涩,拉着沈国栋回自己的房间。“谁说你没有?我都给你攒着呢!” 周晨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翘了一下嘴角。响铃笑着拍了周晨一下,“还是小二猜得准,国栋不用三分钟就跑过来了。我还以为至少得忍十分钟呢!这十块钱输得心服口服!” 墩子却很不平衡,“那个笨蛋知道你这么帮他吗?” 周晨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摞钞票,“知不知道无所谓,反正我收了利息了。以后的再慢慢算。”然后看着墩子笑。 笑得墩子脸上越来越绷不住,他可不就是那个帮了那个笨蛋还被他坑的那个更笨的笨蛋嘛! 沈国栋的钱包夹层里有一张全家福。他们兄妹五个人和小汪,剩下的就是周晚晚一个人的照片了。 三岁时顶着一脑袋小卷毛,瞪着大眼睛严肃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儿;八岁时小卷毛变长了,笑得甜蜜又乖巧;十二岁时梳着小辫子。歪着头看人的样子纯净又懵懂;十九岁时认真画画的侧脸,精致剔透得好像要融化在阳光里。 沈国栋看周晚晚把照片一张一张拿出来,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最后那张是他偷拍的,周晚晚还不知道。 周晚晚却没注意那几张照片。她把最后拿出来的一张纸条放在手里看了好久。 那是她写给沈国栋的,还是他们住在绥林的小院子里,她酿了葡萄酒,怕她去上学沈国栋偷偷打开罐子影响发酵,就贴了纸条提醒他。 “沈哥哥,等我回来再打开。”只有这几个字,沈国栋把最后三个字折了起来,变成了“沈哥哥,等我回来”。 纸条被磨得很薄了,一看就是经常被拿在手里的样子。 周晚晚忽然不敢想,过去那两年,沈国栋是怎么过来的……这样自欺欺人的事,他却做得这么执着而认真…… 沈国栋却没想那么多,他看着那堆随身的小东西非常高兴,“是给我的?他们有的我也有?” 周晚晚低头,把旧钱包里的照片装到新钱包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国栋看周晚晚情绪不好,拿过自己的钱包给她看,“我被小二打劫了,这几天就靠你养着了!明天请我去青年餐厅吃牛排怎么样?” 周晚晚摇头,“太贵了,我请不起。从明天起我们每天都跟着周小二打秋风!直到他把钱还给咱们!” 沈国栋被那句“还给咱们”刺激得眼睛发亮,“对!咱们这个月就吃周小二的了!” 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却落空了,周小二两天后就被紧急调去甘肃,敦煌附近的沙漠里发现了汉代古城遗址。 这件事早就轰动了全国考古界,甘肃考古研究所向全国考古界请求支援,霍长河带着几个徒弟已经准备好过去,临行一场送别宴师徒几个全部被撂倒,据说是吃了长了芽的土豆。 唯一幸存的就是给他们送行的周晨。霍长河看看东倒西歪的几个徒弟,再看看周晨红润润白净净健康得不行的脸,只能把他拉下水了。 周晨最近的研究重心已经转移到古代兵器铸造上,挖掘队基本是不参与的,可是霍老头重托,他二话不说,扛起设备就上了去甘肃的火车。 周晨走的第二天,周晚晚见到了周周。 “沈国栋救我的那个晚上就告诉我了,是你让他救我的。他说你为了我和我娘昏迷了七天。”周周认真地看着周晚晚,好像确认什么一样,“从那以后我经常做梦,梦见我要被他们绑起来做土飞机,你总是在最后关头来救我。” “没见过你的时候我看不清你的脸,可是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认定,你就是我梦里的那个人。”周周笑了一下,“虽然你看着那么小,可是看着你救那窝小猫,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救我的那个人。” “周周,我没让沈国栋去救你。救你,给你们家报仇,安葬你母亲,甚至送你去孤儿院,安排你参军,这所有的事我事先都不知道,你应该去谢沈国栋。” 周晚晚看着周周温暖地笑,“我很愿意你来找我,我们以后也可以经常见面,但是我希望你清楚,我没有能力救你,别说那时候我只有六岁,就是现在,我也没这个能力救你。” “晚晚,沈国栋都跟我说了,我知道,是你救了我。”沈国栋跟他说了什么,他又知道什么,以至于他这样执拗地认为是周晚晚救了他,他却不肯再说下去了。 “晚晚,你不仅救了我的命,更让我在梦里不再害怕,还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不止只有血腥和黑暗。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周周走的时候郑重看着周晚晚,“晚晚,你还记得你高中的时候那个欺负你的老师吗?叫闫静芬的。如果你有什么事不方便跟别人说,你可以找我。我任何时候都会站在你这边。” “你在我的梦里保护了我,我会在现实中保护你。” 周晨走了,沈国栋也得离开几天,兆恒集团的第一笔投资已经到位,中央非常重视,沈国栋得去北京开几天会。 临行前,沈国栋把周晚晚送到沈爷爷那,郑重交代了一二三四五六七长长一串注意事项,沈爷爷又气又笑,却还是疼孙子的心占了上风,“行了!我就给你看这几天,你赶紧回来把小丫头娶家里来,以后走哪都栓裤腰带上!” 沈国栋在飞机上一直在想走前周晚晚的笑脸,还有她主动抱他的那一下,好像怀里还留着她暖暖的甜香。 沈国栋的嘴角越翘越高,忽然福灵心至,去摸自己的口袋,口袋里除了周晚晚新送的钱包什么都没多。 沈国栋打开钱包,忽然就笑了,那张小丫头画画的侧面照不见了,代替的是一张小丫头调皮又明媚的笑脸,像一朵盛开的太阳花,甜美又温暖,看了就忍不住跟着她一起灿烂地笑出来。 沈国栋一张一张地翻钱包里的照片,忽然发现那张纸条也被换过了。小丫头把“沈哥哥,等我回来”换成了“沈哥哥,我回来了”。 沈哥哥,我回来了。沈国栋看着那几个字,忽然眼睛酸痛。谁都不会知道,他为了等这几个字,在暗夜和严寒中熬了多久。 现在,他终于是等来了。 ☆、第四二一章 失踪 沈国栋是到了北京第三天知道这个消息的,国家外事办有几个去巴黎美术学院进修三年的名额,给了省美院一个。谁都知道,说是让美院自己选,其实最符合条件的就是周晚晚。 萧山在电话里问沈国栋,“有三个青年讲师也在争这个名额,其中有省委办公室张秘书的小姨子,您看看要不要先帮周老师确定下来?” 张秘书是省委书记的二秘,要真想给小姨子争这个名额,还是得防一防的。 沈国栋的心霎时乱成一团,这件事省美院已经通知小丫头两天了,他每天两三个电话打回去,她却一个字都没提,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当回事儿忘了跟他说?他们连沈爷爷书房里的万年青被他修秃了半边都要说上一会儿,怎么这么大的事儿她就忘了说呢? 还是,她已经决定要去,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 沈国栋呆呆地坐了很久,直到房间里彻底被黑暗笼罩,窗外的街灯陆续亮起来,他走到窗边,望着长安街上川流不息的汽车和霓虹灯,忽然特别想吸一支烟。 巴黎,他无数次在“偷看敌台”时看过的那个城市,繁华,美丽,开放,自由,充满艺术气息,跟他们家小丫头还真是相配。 巴黎美术学院,他也是详细了解过的,隶属法国文化部,徐悲鸿、林风眠、严文梁,很多艺术大师都在那里学习过,是一个拥有几百年历史的艺术摇篮。 他本来就打算好了,等过些年条件成熟了,他一定要带她去这里看看的。还有很多很多地方,他都想他们俩一起去。 小丫头六岁的时候,他就答应她,以后会带她去很多很多地方,这些年,他一直在默默地做着准备。 可是,如果她只想自己去…… 沈国栋在窗前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拨通了萧山的电话,“把张秘书推荐的那两个人送回去,他大舅子和他爱人那边也查查帐,做得高调点。” 萧山马上明白。立刻安排人,估计明天晚上,张秘书家里就会有一场家庭战争了。 沈国栋安排完,深吸了几口气,才拨了沈爷爷书房的电话。 电话刚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那边没说话,沈国栋却忍不住笑了,“囡囡,在等我的电话?” “没有,我是跟沈爷爷在玩儿牌九,顺便接起来的。”周晚晚在那边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沈爷爷输了一晚上了,给我打了一把欠条!” “小丫头没等着电话,心情不好。就拿我老头子开刀!”沈爷爷在那边抱怨,“这笔账都算到你小子账上!干嘛不按时打电话?” “沈爷爷!您不要听人家打电话!再乱说这把就堵您一周的肉菜!您就等着吃素吧!” 沈爷爷哈哈大笑,“小汪!走吧!再没眼力见儿你也得跟着吃素啦!” 沈爷爷带着小汪出去了,周晚晚却不说话了,沈国栋哄了好一会儿才又跟他有说有笑起来。 沈国栋心里酸酸软软,满满的都是小丫头的娇侬软语,真是舍不得啊! 小丫头慢慢地会跟他害羞了,会盼着他的电话了,愿意拿各种小要求来为难他跟他使坏了,她自己可能还不知道。他却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心里像顺风鼓起的帆,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可是,如果在这个关头分开。那么远,那么长时间…… “囡囡,沈哥哥以后一定按时给你打电话。”沈国栋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是一个承诺。 再远,那也是坐一天飞机的路程,时间再长。也是有期限的,总比他曾经那些一点盼头都没有的日子好过。 “要是特别特别特别忙,就不要打了。”周晚晚在那边小声叮嘱。 沈国栋轻笑出来,真想现在就把这个贴心又调皮的小丫头紧紧抱在怀里,“特别特别特别忙也要打,谁都没有你重要。” 那三个“特别”让他念得缱绻入骨,电话两端的人都红了脸。 “那就只说几句就好了,留着时间给你吃饭。” 周晚晚没有阻止他打电话,恰到好处的“不懂事儿”和小小的体贴让沈国栋整个人像加足了动力的火车头,呜呜呜的汽笛响个不停,什么都不能阻止他向周晚晚奔去。 整个人都被周晚晚几句话说得沸腾起来的沈国栋完全忘了,现在这个让他心里痒痒得什么都顾不得的小丫头,十几分钟之前还让他疼得手都在抖。 沈爷爷笑眯眯地看着这两个小家伙,觉得家里热热闹闹地真是有意思。 “沈国栋心脏太健康,没人折腾他他还嫌没意思呢。”周晨其实只想送给沈国栋一个字,儒雅温润的周教授为了自身气质着想,还是嘴下留情,没有直接说出来。 沈国栋对这种云霄飞车一样的日子却过得甘之如饴有滋有味儿,整颗心都放在他们家小丫头的手里随便她揉捏,还恐怕人家不愿意。 饶是沈国栋做好了周晚晚要去法国的心理准备,连国家高级公务员出国政策都研究了好几遍,一进周晚晚家,看到光秃秃的四壁和地板,甚至很多小摆设都收了起来,一副马上要人去楼空的样子,心里还是狠狠一翻,脸上一下就褪尽了血色。 周晚晚走在他后面,看看家里,有点为难,“沈哥哥,有件事我电话里没说,你得先答应我不生气。” 沈国栋觉得自己的心和手脚一起发凉,清了清嗓子,努力了半天,说出来的话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你要搬家也等我回来,磕着碰着怎么办?放心吧,东西都搬我那儿去,等,我们家建好了,我都给你搬过去。” “沈哥哥……” “囡囡,”沈国栋紧张地打断她,这个空旷了很多的房间跟沈国栋的心一样缺少了温度,他被刺激得本来绝不会说的话也脱口而出: “你跟杨教授说你有男朋友了好不好?她侄子上大学的时候考试不及格,在单位还跟一个女同事谈过对象。那老太太还有脸总让他往你跟前凑!” 周晚晚一愣,然后眯了一下眼睛,“谁跟你说这些的?信息这么滞后还有脸给你提供情报?” 第二天沈国栋才知道,杨教授的侄子已经跟美院团委的一位老师确定了恋爱关系。他没事儿就去杨教授那里找周晚晚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由于前一天晚上说错了话,周晚晚搬家的事沈国栋根本就没敢问。美院那边这几天就要确定人选了,沈国栋虽然做好了周晚晚要出国的心理准备,心还是一直悬着,连他自己都不敢细想。自己到底是在盼着什么。 周晚晚没给他太多时间纠结,当天中午他回家吃饭的时候,周晚晚开门见山地问他,“你为什么觉得我要搬家?” 昨天晚上才因为情报之后惹得小丫头发脾气,今天再说自己时刻关注她的动向,好像有点往枪口上撞的嫌疑。可是沈国栋又实在没有在周晚晚面前撒谎的习惯,只能放下碗筷看着她不说话。 “你知道我要出国了?”周晚晚研究沈国栋的表情。 “囡囡,你,真的要去巴黎吗?”做了很多天的心理建设,真到了这时候。沈国栋还是觉得心一直往下沉。 果然是知道!“我都准备搬家了,当然是要出国了。”周晚晚拿起筷子吃饭,“如果喜欢那边,就多留几年。” 沈国栋的脸木木的,“啊。” “吃饭啊,你下午不是还要上班?”周晚晚给沈国栋夹菜。 沈国栋拿起筷子闷头吃饭,就着那一筷子菜吃了大半碗白饭。周晚晚又给他夹了一筷子,他把剩下那半碗也这么吃了。 周晚晚给他盛饭,他就闷头吃,给他夹菜。他就吃菜,不夹他就木木地吃白饭。 吃完几大碗饭,沈国栋忽然活过来一样,目光炯炯地看着周晚晚。“囡囡,你要是不想回来了,三年以后我就去陪你,行吗?” 这回轮到周晚晚说不出来话了。 “我以前就打算要陪你到处走走,本来想再等个十年八年再出去,不过提前几年而已。” “你。”周晚晚觉得自己好像有很多话,可是却找不到一句适合的来表达,“你出去干什么呢?不是,我是说,三年以后,你在国内会有很好的前途……” “囡囡,”沈国栋忽然笑了,好像忽然放下了所有的负担,“法国人也是人,我最多花两年适应一下,肯定不会混得太差,这个你不用替我担心。” 周晚晚低头,然后起身离开,“你先把中国人搞明白再说吧!” 沈国栋追上去,周晚晚把门拍到他脸上,“不许跟着我,我要睡午觉了!” 沈国栋琢磨了半下午,还是没弄明白这小丫头怎么就忽然生气了呢?想到昨天晚上的乌龙,萧山被派去了一趟美院,出国进修的事就是他了解的样子,没出错啊。 沈国栋实在坐不住了,跑回去找周晚晚。 周晚晚准备了点心和热茶,好像早就知道他要回来一样,“先把丑话说在前面,给你三次机会,说错一句话今天我就不搭理你了。” 沈国栋小心翼翼地坐下,冥思苦想了半天,还是不敢开口。 周晚晚也不催他,慢条斯理地喝下午茶。 “囡囡,你今天为什么生气?”沈国栋觉得还是直接问吧,要绕圈子他永远也绕不过周晚晚。 “你为什么觉得我要搬家?”周晚晚反问。 沈国栋松了一口气,至少自己第一句话没说错,胆子也大了一些,“你要出国,学校的宿舍不能住了。” “谁跟你说我要出国的?”周晚晚眼睛都不抬。 “你自己……”沈国栋顿住,他好像把什么东西搞混了,忽然眼睛一亮,“你不出国了?” “你再这么折腾,我肯定不陪你在国内犯傻了!”周晚晚瞪着沈国栋发脾气,“我就坐这儿呢,你不问我自己瞎捉摸什么呀!” 沈国栋一下扑过去,抱起周晚晚就抡了好几圈儿,“你不出国了?是不是?” 周晚晚被沈国栋的惊喜和兴奋感染,脸上也带了笑,“谁说我要出国了?出去还得带着你,我们还是别去祸害法国人民了!” 沈国栋一点儿都不介意周晚晚的调侃,看着她眼里亮晶晶的亮光,忍不住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囡囡,你为什么不去?这个机会多难得。” 周晚晚转了转眼睛,问沈国栋,“你说我为什么不去?” 沈国栋的眼睛越来越亮,“是因为我吗?” “不是!”周晚晚拍他的肩膀,“放我下来!” “就是因为我!”沈国栋忽然聪明了起来,跟周晚晚额头抵着额头,怎么都收不住脸上的笑,“囡囡,你是舍不得我,对不对?” “不对!我是舍不得小汪!” “我不介意排小汪后边儿!” “哼!” “那你为什么要搬家?” “谁说我要搬家了?” …… 沈国栋又坐了一次云霄飞车,拍着胸口跟沈爷爷傻乐,“囡囡把出国的名额让给别人了,她说过几年我俩一起出去玩儿!” 沈爷爷鄙视他,“怎么没憋屈哭你!小丫头早就跟我说了,就一句话的事儿,你就不能直接问问?整出这么多幺蛾子!” 沈国栋扔下沈爷爷就去问周晚晚,“你不搬家收拾东西干嘛?” “不是收拾东西,前几天给小汪洗澡,它带着一身水和泡沫从浴室跑出来,在客厅抖抖毛,家里的地毯和画就都毁了……” 沈国栋几乎想掐死自己,这么简单的事儿,当时怎么就不能直接问问呢?! 还是周小二说得对,他就不能跟小丫头动心眼儿,一动准出麻烦! 沈国栋前所未有地想念周小二同学。 几天以后,他真的接到一个有关周晨的电话,周晨他们所在的考古队全体成员都失踪了。 沈国栋根本不相信,跟对方大吼,“什么叫全体失踪?!考古队上百人,还有当地派过去保护文物的驻军,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全体失踪?!” ☆、第四二二章 灭口 可是周晨和考古队的上百人,再加上一个班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是真的全部失踪了。 考古队深入沙漠腹地,配备了大功率电台,每天都得跟外界联系几次。 前天一天都没发出任何消息,离他们最近的敦煌历史研究所马上向当地驻军求助,驻军第二天就带了敦煌历史研究所的人去找,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到了古城遗址,可是只剩断壁残垣一个人都没有,刚清理出一半的饮马台被子弹削去了一角,断茬还是新的。 等去寻人的解放军捡起毛瑟点30的弹头和弹壳,马上就知道事情不好。他们所在的地区不像内地那么安稳,邻国那位“老大哥”没少在这几个省区找麻烦,借着流寇和悍匪的名义大大小小地搞动作。 这种子弹,最常用在俄式托卡列夫TT手枪上,是近些年受那边鼓动或者支援的不法武装分子最常用的武装配备。 一下失踪这么多人,而且还是全国各地聚集来的知识分子,还有一个班的解放军战士,这件事马上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 甘肃驻军和政府马上开始全力寻找,消息也被严密封锁起来。所以别说霍老头他们,就是沈国栋和沈爷爷不问也还不知道。 沈国栋之所以去关注考古队的事,是因为今天一早周晚晚就有点反常,粥碗碰都不肯碰,苍白着一张小脸问他,“周小二什么时候回来?走的时候为了多带器材,毛衣都不肯多带一件,沙漠里晚上肯定很冷。” 沈国栋上班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周晨,琢摸着把霍老头送过去,把他换回来,小丫头肯定是想他了。他现在研究的主要方向又不是文物挖掘鉴定,去遭那个罪干嘛?还让小丫头牵肠挂肚的。 电话一个个打过去,越打沈国栋越觉得不对劲儿。只是联系一个考古队而已,怎么最后给他转到国安局去了? 考古队这次挖掘的汉代古城遗址在巴丹吉林沙漠腹地。是古丝绸之路上众多被废弃的古城之一。甘肃历史研究所科考队的最新发现,刚挖出两个佛像就在考古界引起轩然大波,否则也不会向全国同行求援。 挖掘工作已经开展了二十多天,具体挖出了什么大家还都不清楚。只是听说不止有古城遗址,在旁边还发现了几座大墓。 “初步判断可能跟挖掘出的文物有关,现在正调集人手去做现场勘查,一百多人,不可能全部带走。被灭口的可能性非常大。”既然是沈国栋亲自来问,电话那边也不敢有一丝隐瞒,把全部情况和他们做的分析都告诉了他。 沈国栋几乎不知道自己怎么放下电话的,手一抬碰翻了杯子,一桌子的水顾不上去管,穿着一件单衬衫就往外跑。 坐到车上深吸了几口气,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跑回去打电话,先是墩子,然后是沈爷爷。又让司机送他回家。再不想周晚晚知道,也必须得告诉她,这不是心疼就能瞒下来的事。 周晚晚一早上都心神不宁,什么都做不下去,等沈国栋忽然回来,一看他的脸色,马上就知道出事了。 “囡囡,事情还没确定,我们都不知道严重到了什么程度,你要先冷静下来。”沈国栋怎么都不敢跟周晚晚说出“灭口”这两个字。他也不肯相信,周晨会被那些亡命徒随随便便一颗子弹就灭口了。 除了这个,沈国栋没有一丝隐瞒,把所有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周晚晚。 她出人意料地冷静。虽然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却没有哭也没有乱,“我跟你们一起去找,我二哥没事,我知道他没事。” 深入沙漠腹地去追击一群悍匪,这绝不是周晚晚能参与的事。可是看着她黑洞洞深不见底的眼睛,沈国栋知道,他必须带着她去。 “去换轻便保暖的衣服,我们半个小时以后出发,飞机已经在机场等着了。” 周晚晚只用三分钟就换好了衣服,背上一个奇怪的双肩包,这种时候沈国栋已经无暇去问这个了,接过她的包几乎是半抱着带她上车。 装得再冷静,周晚晚还是心慌得全身都在轻微地发抖,腿迈了两次才迈到车上。 小汪不声不响地跟着跳上了车,没有撒娇捣乱,威风凛凛地蹲着一动不动。要去找人,带着它可能比带着一个侦察连都管用。 机场上早有一架苏式小型军用运输机等着他们,他们的车刚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墩子从还没停稳的军用吉普车上跳下来。 墩子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军靴踏在跑道上铿锵有力,一边走一边跟旁边全副武装的一个军官核对武器和人员,他身后跟着的一辆军用卡车上跳下来一队荷枪实弹的大兵,迅速有序地先行登机。 一个机场地勤人员慌慌张张地带着两名飞行员跑过来,“周同志,物资装都装好了,一接到上级指示我们马上积极配合解放军同志的工作,紧急调配……” 墩子刀子般凌厉的一眼看过去,那人马上闭嘴,招呼都不敢再打,钉子一样钉在原地不敢再去邀功。 墩子看到沈国栋带着周晚晚从车上下来,刚想冲沈国栋发火,看到周晚晚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眼睛慢慢柔软湿润,摸摸她的头安慰她,“小二没事儿,咱们去把他接回来,以后再不许他乱跑了。” 沈国栋搂紧周晚晚,跟墩子点点头,两个人都一句话没说,带着周晚晚上飞机。 飞机很快起飞,墩子拿出地形图和沈国栋还有一直跟着他的军官研究,周晚晚靠在椅背上,飞起起飞的不适还没过去,身上忽然多了一条毛毯。 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了周周关切的脸,“这种飞机很冷,颠簸得也厉害,跟客机不能比。待会儿会更不舒服,我在这儿陪你吧?” 沈国栋一直抓着周晚晚的手,听周周说完,把毯子给她裹紧,“不舒服就说出来。” 这种时候,找不到周晨怎么安慰周晚晚都没用。墩子坐到周晚晚身边,握住她的另一只手,“三个多小时呢,闭上眼睛歇一会儿。” 周晚晚摇头,示意沈国栋把她的那个大背包拿过来,从里面抽出几张泛黄的地图,“从旧书摊搜集来的,本来要给我二哥,你们看看能不能用上。” 地图的纸已经古旧得不行,全是毛笔手绘,字都是繁体,一看就是很有年头的东西。 墩子拿过来跟手里的那张比对,忽然惊讶地发现,这张地图不止有周晨他们挖掘的那座古城,甚至周围那几座大墓的具体位置都有,还有几条以前没有任何人标注过的沙漠里暗河和小型绿洲的位置。 拿起另一张就更让他们惊讶了,竟然是其中一座大墓的地宫图,其中还包括了几个机关的破解图,还有地宫里藏着的两个密室和机关破解图。 剩下的几张是整个沙漠的水源标记图和几个大型雅丹地貌的路线图。 “去现场勘查的人还在确定那几座大墓的位置,如果这几张地图是真的,那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一直跟在墩子身边的军官拿着地图非常兴奋。 ☆、第四二三章 线索 “江汉,独立团第七大队大队长。”墩子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要给他身边的军官跟沈国栋几个做介绍。 表面上再冷静,他的心也早就乱得顾及不到这些人情世故。 曾经的特务营已经变成了独立团,番号是团级,装备和人员配置却是师级标准,墩子也由少校营长升为现在的大校团长,就军衔上来说,已经是相当于正师级。 江汉是少校大队长,周周现在是第七大队上尉副大队长。 几个人都没有一句多余的客套,通报了姓名就开始研究周晚晚拿出来的地图。 考古队失踪的巴丹吉林沙漠和乌兰布沙漠、腾格里沙漠组成阿拉善沙漠,总面积达十万平方公里,是中国第二的沙漠,世界排名第四。巴丹吉林沙漠隶属内蒙古自治区管辖,考古队挖掘的位置实际上更靠近甘肃张掖。 古丝绸之路实际上并不止一条,南路、北路、中路,荒漠中的商路繁荣了东西方千年,一座座古城也随着沙漠中驼铃叮当和河流改道而繁荣或荒废,似散落在无际大漠中的明珠,等待着后人拂去不知道哪朝哪代的灰尘,还它曾经面目。 几个人不用讨论,关注的重点都放在了巴丹吉林沙漠西北方向,那里与外蒙接壤,有几万平方公里没有任何资料可寻,被称为没有人类足迹的无人区。 从考古队失联到现在,边防武警和紧急调去的部队已经形成半包围之势,这些非法武装带着上百人唯一能逃窜的地方只有沙漠腹地的无人区。 这块官方和现有资料上的无人区,对这群世代生活在沙漠腹地的悍匪来说,也许正是最好的藏身地。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他们根本不会带着这么多人,考古队早已经被杀人灭口。 可是江汉和周周都对这个推测闭口不提。对面那三个人根本就不接受这种可能,无论别人怎么想,他们只认定能找到考古队,把亲人平安带回家。 无论表面上多么镇定,三个人几乎要崩断的神经都让飞机里的气氛异常紧张压抑,除了讨论搜寻和追击。没有任何一个人说一个多余的字。 沈国栋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从飞机起飞十几分钟开始剧烈颠簸,就把周晚晚紧紧抱在怀里裹紧毯子,让她闭目养神。 周晚晚从毯子里抬眼。周周拍了一下她那个古怪的大背包,示意她放心,他看着。 周晚晚的心乱得已经没有余裕去想周周的行为,如果周晨找不到。所有的事对她来说都没有了意义,一个背包更是不值一提。 有了周晚晚提供的资料。大家对那片无人区不再一无所知,根据暗河走向、沙漠湖泊的分布和地形,几个人开始制定追击路线和后续兵力调配。 飞机在张掖的军用机场降落,当地武警和公安机关的负责人马上迎了上来。 “派两个熟悉情况的人跟着。到了地方再说。”墩子不跟他们做任何客套寒暄,一队人没有做任何停留,马上上了沈爷爷事先调配过来的直升飞机。向沙漠中的古城遗址飞去。 前期去做现场勘查的人已经坐卡车过去,后续调配过来的部队也马上到位。机场里一排十几辆卡车严阵以待,随时可以装上部队和后勤补给出发。 这个年代,整个军区的直升飞机也就那几部,紧急调配过来的四架直升机几乎是兰州军区短时间内能拿出来的全部力量,却只够运送这一小队人过去,要追击或者侦查,却还是得靠卡车和骆驼。这也是沙漠腹地能长期隐藏这几股悍匪而没有被剿灭的主要原因。 一队人到达古城遗址时已经是黄昏,直升飞机放下他们就迅速返航。偌大的古城内只有前期过来勘查的几个解放军战士和两个敦煌考古队的人在原地待命,后续过来的人还都在来的路上。 “考古队的营地已经被烧毁,找不到任何线索,现场的发电机和一些挖掘工具没有了,挖掘出的佛像和陶器、瓷器都还在,有一些还没来得及装箱,现场很混乱,找不到任何挖掘的文字记录,不知道少了什么东西。” 甘肃考古所派来负责人叫宋三改,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两天这一带有大风,浮沙掩盖了所有痕迹,找不到他们撤退的痕迹了。” 也就是说,来了多少人,带走了什么东西,是开车还是骆驼,从哪来向哪走,走了多长时间,一切痕迹都找不到了。 原地待命的解放军班长并没有真的原地待命,可是他们的侦查结果也不容乐观,“这附近流沙现象严重,考古队在古城附近找到的几座大墓已经被流沙掩埋,找不到具体位置。” 几乎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巴丹吉林沙漠以鸣沙和流沙著称,一夜流沙就能掩埋一座古城,曾经好几次,科考队找到的古城遗址做好了记号,可是再回来找却杳无踪迹。 人们传说这些千年古城会移动,今天在这里,可能几十年以后又出现在别处。其实会移动的不是古城,而是沙漠自己。这些散落在沙漠中的古迹,今天被流沙掩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流沙之中露出真容。 可是他们没有时间等待,多浪费一分钟,考古队员的生命就危急一分。可是所有熟悉情况的人都失踪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在茫茫沙漠中从何找起。 落地就分散开来把古城迅速侦查一遍的十几个大兵全部回来,情况跟宋三改说的基本一致,找不到任何线索。 “去墓葬那边看看,从最大陪葬品最多的找起。”墩子几个人在路上已经商量好,如果没有明显线索,还是要从古城和古墓开始找。 宋三改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也知道古城里找不到线索最好去墓地看看情况,可是现在墓地在哪都不知道,更别说什么规模和陪葬品多寡了。 墩子辨认了一下方向,率先向西南方向的城门走去,大家都迅速跟上。有了周晚晚提供的地图,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问题。 周周落在最后,在周晚晚刚刚坐下休息的城墙遗址后面发现了两台发电机和绳索、铁锹、撬棍等等一堆古墓挖掘设备,旁边一座高塔的后面还有一台小型挖掘机。 后来到的人以为是考古队留下的设备,而宋三改几个人却震惊得几乎合不上嘴巴,他们早将古城仔细勘察过,根本就没发现有这些东西,而且挖掘机这样的庞然大物,他们怎么会没发现? 可是现在已经没人去计较这些了,迅速带着设备出城,相对于考古队一百多条人命,这都是细枝末节。 古城周围最大的墓地葬的是某位西域王公,地图上显示整个墓葬呈“甲”字形,具体位置标注得也很清楚,从古城最完好的南门出去向西一公里,有两块巨石的地方就是墓道口。 走到地方,当年的两块巨石已经被流沙掩埋,露出毫不起眼的一小部分,跟荒漠中一块块普通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 不用墩子确认,小汪早就扑到两块石头中间开始用爪子疯狂地扒沙子。 “就是这里!快挖!”自从知道周晨出事,墩子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切的颤音,跳上挖掘机却又不得不下来让周周上去,他的手已经颤抖得操作不了机器。 所有人都拿起工具开始挖掘,两个大兵迅速架起电线,太阳落下去,月末没有任何月光,整个沙漠陷入一片黑暗,挖掘现场的电灯却亮如白昼。 周晚晚从背包里拿出水囊分给大家,直升飞机怕超重,他们一点补给都没带,每个战士身上只有几块压缩饼干,可是看着几乎是疯了一样抡着铁锹挖沙子的墩子和沈国栋,谁都想不起来去吃。 战士们轮着喝了几口水,身上忽然莫名多了许多力气,挖掘的效率一下提高了好几倍。墩子和沈国栋却一刻都不肯停下来,周晚晚没有去强迫他们喝水,自己也拿起铁锹努力挖沙子。 她挖的不是沙子,而是压在他们心上几乎要让他们窒息的重负,如果周晨真的出事,他们几个人的人生都将没顶,谁还会在乎一口水? 有了挖掘机和十几个人的迅速挖掘,墓道口很快被清理出来,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墓室第一重巨大的石门。 沙漠地区的墓葬与中原不同,为了防止墓葬坍塌和盗墓贼,墓葬四周和上下都用巨大的条石垒砌,想要进入比别的地方更加艰难,而且只有入口这一个途径。 这道墓门用一整块大石打磨而成,上面有古老而神秘的纹路,却找不到一丝缝隙,甚至与墓墙之间都看不到接缝,短时间内想打开根本不可能。 “看情况考古队还没有进入墓地。”宋三改最先下结论,既然考古队还没打开墓门,那他们暂时也没必要费这个力气了,现在找人才最要紧。 可是小汪却扑向墓门疯狂地叫了起来。本来已经打算离开的墩子和沈国栋对视一眼,迅速扑向墓门。 ☆、第四二四章 血腥 巨大的石门重逾千斤,几个人仔细勘察一遍,找不到任何可以打开的机关,甚至连可以硬撬的缝隙都没有一道。 周晚晚在飞机上拿出的地图里有这道门的打开方法,要用起重机和砂轮切割机,目测即使现在有这两种设备,这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工程。 “拿炸药炸开吧!”一个战士跟旁边的战友小声提议。 战友啪一下打到他脑袋上,“万一震塌了怎么办?就是震出道口子来,这一沙漠的沙子,眨眼就能把墓室灌满了,到时候里面要是真有人也活不成了!” 可是这巨大沉重的墓门除此之外却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打开,小汪趴在门上怎么拽都不肯走,它叫得越凶沈国栋几个人越肯定,里面肯定不寻常,很可能周晨真的就关在里面。 周晚晚拿起自己的背包准备走过去,被周周接了过去,“我帮你。” 这种时候,周晚晚已经不在乎任何事了,满心满眼的都只有打开那道石门,带着周周就走了过去。 周晚晚从背包里拿出几个测量工具,一边量一边跟沈国栋几个解释,“在石门的几个承重点上填上炸药,破坏它的重力平衡,不用大规模爆炸,它自身的重量就能让它从内部裂开,不会造成塌方。” 周晚晚手上迅速动作,石门有两米多高,上面她根本够不着,她一踮起脚尖沈国栋就马上走过去把她抱起来。 两个人配合默契,谁都不知道周晚晚的“那边”到底指的是左边还是右边,“这边”是上边还是下边,沈国栋却能完全理解,分毫不差地把她送到指定的位置。 周晚晚确定了几个点。用笔画出来,从包里拿出几个粘贴型液体炸药,快速地粘到承重点上,然后示意大家都后退,她也拉着沈国栋退到安全位置,在空间里按下了遥控器。 石门在一声清脆的爆炸声中龟裂开来,然后迅速四分五裂。眨眼间就碎成一地石块。而整个墓室没有受到一点震动。连他们只隔着不到五米的距离,竟然也没受一点影响。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现场静得几乎可以听见风吹动沙粒的沙沙声。 大家只看到这个柔弱的小姑娘在石门上比划几下,拿了几块还没有糖块大的东西粘上去,然后一声爆炸,那扇让所有人一筹莫展的门就这样被打开了。 这个年代液体炸药还没被广泛应用。即使是执行过很多特殊任务,武器配备非常先进的特战队员也没见过体积这么小威力这样大的炸药。就更别说无线遥控爆炸了。 墩子和沈国栋看向周晚晚的目光有一瞬间复杂得让她无言以对,可是对她来说,现在什么都没有周晨要紧,她已经完全不在乎空间的事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小汪。几乎石门被炸开的瞬间它就蹿了进去,第二个是周周,紧跟着小汪就冲了进去。 周晚晚赶紧从包里拿出几盏矿工灯一样的头灯。分给大家。 灯很小巧,一打开却异常明亮。十几盏灯站在门口就把巨大的第一重墓室照得亮如白昼。 周周和小汪已经停在第二重门前等着大家。 第一重墓室相当于地宫的庭院,有石雕的人像和马车,还有一些陶器、漆器和满满一墙高的坛子,应该是保存了千年的美酒,也肯能是殉葬的遗骸。 可是大家都注意不到这些了,进入墓室,一股血腥味儿猛然袭来,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沉。 千年古墓,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味道。在场的人大都是见惯血腥甚至杀过人的军队特务人员,每个人都清楚,这里不久之前发生过一场规模很大的流血事件。 通往第二重墓穴的门有三扇,小汪却只扒住一扇狂叫,大家都跟了过去。这扇门明显比第一重好开很多,是两扇石门合在一起,门上还有四个锁孔。 从闻到血腥味儿开始,周晚晚的脑子就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周晨,看到挡在自己面前的石门,想都没想地就要扑过去炸开它,却被沈国栋一把抱住,“囡囡!不用你,我们知道怎么开。” 墩子一进入墓室眼睛就红了,整个人几乎都是僵硬的,听到沈国栋的声音才回头看周晚晚,声音粗粝异常,“囡囡,你听话。” 周晚晚一开始还试图在沈国栋怀里挣扎,看到墩子的眼睛一下就顿住了。 墩子整个人都不对了,周晚晚心惊得手脚冰凉,她瞬间意识到,如果周晨真的出事,她能肯定,他们三个人中最先支持不住的不是她,而是墩子。 “囡囡,你听话,你绝不能出事!”沈国栋紧紧抱着周晚晚,几乎要把她勒进自己的身体里,声音竟然也跟墩子一样沙哑粗粝。 周晚晚瞬间明白,沈国栋和墩子都看出了她开墓门时的不同寻常,他们不想让她再在人前显露,是要保护她。 “我来开,很快的。”周周从身上摸出两把军刀,对周晚晚点了点头,“别担心,不会耽误时间。” 在飞机上几个人都熟悉了各个墓室们的打开方式,墩子和周周把四把军刀插到锁孔里,一齐向四个方向使力,随着啪嗒一声响,墓门里的卡簧打开,两个人用力一推,石门轰隆隆打开。 浓重的血腥味儿像张牙舞爪的野兽猛然扑来,大家根本就没有心思打量第二重墓室,都跟着箭一样冲过去的小汪跑进里面。 沈国栋一直紧紧抓着周晚晚的手,从她打开第一道墓室门,就再也没放开过。 通往第三重墓的门没有关,里面是巨大的棺椁,这才是主墓室。棺椁旁边躺着两具尸体,身上几处枪伤,地上一滩凝固的血液,从血液颜色和析出的血清还有尸体的僵硬程度可以判断,他们死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大家只匆匆看过两个人,就一起冲向主墓室旁边的密室。这回不用小汪带路,所有人都可以循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儿找到这里。 主墓室旁边有两个密室,离门近一些的那个里面空空荡荡,随意扔着一些陶瓷冥器,大部分被打烂,很像是在泄愤。 另一个在墓室的最里面,浓重的血腥味儿就是从那里传来。 周晚晚和沈国栋还没跑到密室门口,跑在最前面的墩子忽然绝望的野兽一样嘶吼一声,疯了一样扑了进去。 绝望,疯狂,撕心裂肺,墩子这一声吼像被逼到绝境的孤狼,仰天长啸之后纵身跃下悬崖。 周晚晚的心瞬间冷透,也跟着冲向密室,却被沈国栋拦腰抱了起来,“囡囡!别去!” “拦住晚晚!不要让她过来!”周周在密室门口冲沈国栋大叫一声,跟着墩子冲了进去。 沈国栋把周晚晚的头死死按到怀里,不顾她的挣扎,一丝不肯放松,两个人的身体都在颤抖着,“别去!囡囡,你不能看!你不能再出事了!我不能让你再出事!” 周晚晚已经彻底崩溃,在沈国栋怀里又踢又打,用尽全身力气对他叫喊,“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我二哥!我二哥不会有事!放开我!放开我!” “啊啊啊!!”密室里墩子忽然大吼一声,声音里浓重的绝望将周晚晚最后一丝希望彻底震碎,她猛然顿住厮打沈国栋的手,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抖得牙齿咯咯直响,一动不能动。 沈国栋紧紧抱住周晚晚,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两个人惊恐地看着那道几米外的石门。 好像用了千年,又好像电光火石般的一瞬,墩子跌跌撞撞地抱着一个人走出来。昏暗的墓室里,周晚晚的瞳孔迅速收缩,她看到了那人对着他们的背上,密密麻麻十几个弹孔。 再看到他身上那件血迹斑斑的卡其色短风衣,周晚晚只觉眼前一黑,瞬间晕了过去。 ☆、第四二五章 相信 “小懒猪,起来吃早饭啦!今天咱们穿新裙子,再梳个漂亮的小辫子,好不好?” 周晚晚一睁眼睛就看到周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漂亮的黑眼睛闪着温润的亮光,像养在水银里的黑曜石。 她迷迷糊糊地任周晨给她穿好衣服,抱着去梳洗,一伸手,看到自己胖乎乎的手背上几个小肉窝窝,莲藕一样白嫩的小短腿,一下回到了三岁的样子。 “二哥。”周晚晚伸手去抱周晨的脖子,心里柔软温暖,依恋地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 “睡醒了吗?我们出去摘一朵花好不好?”忽然又来到了周晨的小学课堂,她睡了一节课,周晨就抱着她一刻也不撒手,说什么都不肯把她放到值班室的床上去,惹得李老师明里暗里批评他们兄妹一个太惯孩子一个太娇气。 “别怕,二哥什么时候都不会扔下你,二哥一直陪着你。”周晨冲她调皮地眨眼睛。 “二哥,你要一直陪着我。”周晚晚紧紧抓住周晨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片惶惑。 “小笨蛋,全家团聚了,你快点好起来吧!”她忽然又回到了十四岁那年的冬天,周晨也由秀美青涩的少年忽然变成了温润俊雅的青年,眉眼精致气度从容,笑意盈盈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关爱包容。 “二哥!”周晚晚一把抱住他,用尽全身力气再不肯撒手。 “小迷糊,快醒醒。”周晨背着阳光站在她面前,她怎么都看不清楚,“乖,别睡了。” “二哥!你别走!”周晚晚忽然嚎啕大哭,她想起来了,周晨身中十几枪,已经不在了…… “小笨蛋!二哥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真是白教你这么多年,我们家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孩子呢!”周晨笑得如平时一样狡黠又明亮,“快点儿醒了吧!二哥会一直陪着你。” “二哥!”周晚晚惊叫一声。一下睁开眼睛。 初升的阳光撒在他们身上,清晨的冷空气让周晚晚一下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囡囡!”沈国栋紧紧抱着她,脸上都是急切和担忧,“囡囡?小二……” “我二哥没死!我二哥不会死!”周晚晚挣扎着要推开沈国栋的怀抱。“我能救活他!我肯定能救活他!” “囡囡!”沈国栋紧紧抱住周晚晚,把她身上的毯子裹紧,“那不是小二!小二不会死!那个人只是穿了小二的衣服!小二肯定没事!” 沈国栋又是庆幸又是担忧,已经开始语无伦次,说到最后把脸埋在周晚晚的头发里。声音开始颤抖,“你别吓沈哥哥,你不能出事,你要出事了沈哥哥也活不成了。囡囡,你要好好的,我们肯定能把小二找回来!小二肯定会没事!” 如果周晨真的找不回来了……沈国栋看看怀里的周晚晚,把她抱得更紧,不敢再想下去。他现在只能让自己让所有人相信,周晨会没事,肯定会没事! “沈哥哥。我二哥没事,我知道。”自从知道周晨出事以来,周晚晚第一次这么笃定。 她能重生,能改变他们兄妹几个的命运,能让周晨躲过十五岁时的生死劫难,她也一定能让周晨渡过现在这场灾难,她已经一次次战胜了命运,这次也不会被打倒! “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晚晚看看初升的太阳,她昏迷了几个小时,现在已经没时间再耽搁了。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的眼睛。深吸一口气,“我们没找到小二。密室里光线太暗,当时又急又乱,墩子认错人了。” 至于墩子怎么会认错人。沈国栋怎么都不会对周晚晚说。 那间密室里堆了一百多具尸体,都是考古队员和解放军战士。全部被乱枪打死,有些尸体身中几十枪,已经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 整个密室里血流成河,到处是残肢断臂。如人间地狱。 而且,一些人中的是达姆弹,这种子弹因为杀伤力太强后果太残忍而被国际公约禁用。 一颗大口径达姆弹能给人体造成碗口大的血窟窿,一枪卸掉胳膊腿都是正常,两枪就能将一个大活人拦腰斩断。 密室里的尸体一半是被达姆弹射穿,有的甚至已经成为肉酱…… 墩子从一片血海中看到周晨的衣服,整个人已经崩溃,再加上那人头部中枪,五官已经无从辨认,才认错了人。 “一个整编班八个战士,和一百零三名考古队员都牺牲了,小二和另外三名考古学家失踪,应该是被带走了。” 沈国栋抱紧周晚晚,是在安慰她,也是在说服自己,“他们带走这几个人,肯定是有用,小二他们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小二的身手你知道,只要有一点机会,他都能自保。” “墩子哥哥呢?他怎么样?”周晚晚想起墩子撕心裂肺的吼声,即使是认错人了,面对这样一场大惊吓,他也一定不好过。 “被大哥打晕了,在休息,你放心,他没事。”沈国栋把手伸进毯子,紧紧握住周晚晚的手,“囡囡,大哥来了,我们一起去把小二找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周阳是跟着后续调动的部队一起来的,沈爷爷动用一切资源,用最快的速度把他送了过来。 周阳来的时候,正赶上墩子抱着尸体发狂,周晚晚昏迷,沈国栋几乎要跟墩子一样失去理智。 他当机立断,一掌把墩子砍晕,安抚住沈国栋,让随军医生检查周晚晚,然后跟江汉和周周分配人手,清理现场,警戒,寻找线索。 无论随军医生怎么说周晚晚没事,沈国栋都不肯放开她,除了医生谁都不让动周晚晚,死死抱住她就是不松手。 周阳给他们俩一人裹上一条毯子,任沈国栋石头一样在那守着妹妹,接着去清理尸体,寻找线索。 周晚晚和沈国栋走到墩子休息的帐篷时,周阳拿着周晨那件血衣也赶了过来。 周阳先紧紧抱了一下妹妹,然后看向刚刚清醒的墩子和一直抓着妹妹不肯放手的沈国栋,“谁都不许瞎想。现在要做的就是全力把小二找回来!我们得对小二有信心,他能躲过屠杀,就肯定能让自己脱险,我们去把他接回来!” 周阳站在这里。笃定而坚韧,像他们几个少年时一样,任何事只要大哥说没事,他就肯定能带着弟弟妹妹扛过去。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都长成顶天立地的大人。都在各自的领域里出类拔萃,心里却依然对周阳这个大哥存在着什么都无法代替的信任和依赖,特别是这种危难时刻,他的一句话就能让几个人惶惑的心安定下来。 “囡囡,衣服是你给小二做的,你再检查一遍,看看我们有什么漏掉的。”周阳把那件血衣交给周晚晚。 “墩子,密室里还有一具尸体不是我们的人,你也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周阳冷静地开始给大家分配任务。看看拉着妹妹肯定不会放手的沈国栋,“国栋再研究一下路线图,我带着小汪在周围再转转,看它能不能发现什么。” 三个人都精神一振,开始各自忙碌起来。 周晚晚仔细地检查这件衣服,除了十几个弹孔和血迹,没有任何线索。 她让沈国栋把帐篷的门窗都挡好,用紫外线灯照射这件衣服,终于在衣兜的白布上发现了几道黄绿色的痕迹。 “是尿液的痕迹。”周晚晚指着那里给沈国栋解释,“拿笔。我们描下来。” 那几条痕迹描完,周晚晚和沈国栋惊喜地对视一眼。雪白的布料上,是一个偏着写的字母“N”,还有一个数字“21”。 周晚晚又做了一个简单测试。尿液和衣服上的血液都属于那个被错认的死者,不知道周晨在那样的紧急时刻,是如何把这件衣服穿到那个人身上的。 多年的默契,不用猜他们也知道,“N”代表的是北方,偏西就是西北。“21”代表的是匪徒人数。 西北方向,肯定是匪徒来的方向。当地驻军和公安人员根据这伙人的武器、人数和残忍程度分析,马上锁定了盘踞在西北边境的亡命徒肉孜一伙人。 肉孜是潜逃了十多年的杀人犯,先是逃到境外,后来又潜回国内,在边境地区聚集了一群亡命徒,是通缉令上的头号匪首。 “他们肯定还是往西北去了,那是他们的大本营,别的地方藏不住。”公安和边防人员肯定地分析。 可是周阳却不这么认为,“他们带着几位考古学家回大本营做什么?密室里的陪葬品拿去境外卖,根本不需要考古人员了,而且即使是想做坚定,也不用一起带走四个。” “他们要盗墓!”墩子肯定地说道,“而且肯定是大墓,他们的能力挖掘不了,或者说是有一些机关和密室他们进不去。” 茫茫沙海,十万平方公里的阿拉善沙漠,不知道藏了多少大墓和古城,这比他们回大本营更难找。 周晚晚示意周周把她的背包拿过来,手伸进去一掏,又掏出一沓地图。 墩子和沈国栋对视一眼,沈国栋更紧地握住周晚晚的手。 地图上是整个阿拉善沙漠大型墓葬分布图,宋三改一见这张地图眼睛都红了,如果这是真的,这将是考古界百年甚至千年难遇的盛世啊!几十座大规模古墓和古城,他挖到死都挖不完! 综合所有情况,又是一番分析,最后大家把目标放在在肉孜一伙势力范围内的最大两座古墓,又分析路线、水源和挖掘难度,把最大的目标锁定在一位西域城主的墓葬。 有了目标就得赶紧出发,墩子几个出去调配人手,除了一小队解放军和敦煌所的考古学家留下来警戒和处理现场,后续调配过来的特战队员和向导、翻译、医生等等人员都跟着部队走。 宋三改一直盯着墩子收起来的墓葬分布图,说什么都不肯留下来,“我跟着去,万一有什么事也能提点内行的意见。” 墩子点头,把他扔进了医护人员的队伍。 周晚晚顾不上跟一直紧紧跟着她的沈国栋解释什么,从背包里一个一个地往出拿水囊,几十个水囊,根本不是那个双肩包能装得下的,可是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分下去,每人喝几口,补充体力。” 然后周晚晚又去检查即将出发的八辆大卡车,打开油箱,往里加了几滴透明液体。 沈国栋一直一声不响地配合她,什么都没问。 “沈哥哥,找到我二哥,我什么都告诉你。”周晚晚现在只能先跟他说这些,找到周晨,别说暴露空间,就是要她拿生命来交换,她也心甘情愿。 沈国栋把周晚晚拉到卡车的一侧,避开人群,紧紧地抱住她,一言不发。 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他只想确认,她在他的身边,在他的怀里,不会离开他。 ☆、第四二六章 追击 从古城遗址到他们锁定的那座西域城主的大墓直线距离四百公里左右,绕行盐碱地和戈壁滩,途中还要去几个稍小的墓葬查看,全程有七百公里左右。 卡车的时速一百公里左右,加足马力也得七个小时,可是等车一开起来,几个司机差点吓得握不住方向盘。 刚刚起步,平时也就三四十的速度,车轰隆一声窜出去,几乎马上就达到了时速一百! 一个司机油门踩大了,他一慌,车咆哮着斜插进旁边的一座沙丘,整个车头都扎进沙丘里,后轮还在不停地往出扬沙子。整辆车马力强劲得像一头不受控制的疯牛。 沈国栋握紧周晚晚的手,什么都没说。他们俩都知道,卡车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跟周晚晚加进油箱的那几滴液体。 几位驾驶经验丰富的老司机都怕了,他们手里的汽车最少的都开了快十年,忽然变成这样,谁心里都没底。 最后,墩子、沈国栋、周阳、江汉和周周一人开了一辆车,又调了三名特战队员,把几位吓坏了的司机全部替换掉了。 墩子、沈国栋和江汉在前面开路,周阳和周周在后面押尾,三名特战队员夹在中间,一队八辆大卡车风车电掣,远看着像贴着茫茫戈壁滩上快速飞行一样。 车速简直是提高了一倍,这还是怕卡车承受不住,否则还能更快。 “嘿!嘿!亲兄弟!”跟着过来当翻译的维族大爷古力拇带着他的孙子努尔坐在墩子的驾驶室里,吓得脱下他硬邦邦的尖头沙漠鞋要去敲墩子的头,“亲兄弟!亲兄弟!坐你的车真主也会害怕!” 努尔赶紧拦住爷爷,两个人用维语快速地吵了起来。 墩子丝毫不受他们影响,钢针一样的目光盯着路的远方,脚下猛踩油门,把那祖孙俩狠狠地抛在了椅背上。 紧跟在墩子后面的沈国栋也猛踩了一脚油门,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握着周晚晚的手,从周晚晚打开那扇墓室门开始。他就再没松开过她的手。 周晚晚专注地盯着面前这片黑褐色的戈壁滩,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现在她已经完全没有精力管自己身边的事了,找不到周晨。什么对她来说都没有了意义。 周晚晚提供的地图非常详尽精确,车队一路顺畅,在几处未被发现的墓葬附近查看了一番,没有挖掘的痕迹和人为的标记,就一刻也不停地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急得宋三改坐到地上耍赖。“这里面都是国宝!说不定有开创历史的大发现!就这么错过了我们就是国家的罪人!是历史的罪人呐!容我做个记号也好啊!” “不走你就留下!挖个坑死这!”沈国栋一脚踹翻了宋三改,把周晚晚抱上车就走。 最后还是一个特战队员在周周的示意下扛起宋三改把他扔到了车上,哐当一声撞到了车上的铁板,再不敢发出一声。 车队又是一番风驰电掣,离目的地还有一百公里左右的时候,拿着望远镜负责瞭望的两名特战队员同时发现了情况。 车队停下,几个人确定了位置,在地图上找到了一个小型墓葬,是他们原本不打算停留的一位远嫁西域的楼兰姑娘的墓地,规模不大。被盗墓贼光顾过不知道多少次,只有一副棺椁保存得还算完好。 但谁也不能说放弃这里往前走,几个人当机立断,先去查看一番再说。 十几公里的距离,车队五分钟就到达目的地。 墓地不大,有明显被人新挖掘过的痕迹,一跳下车,小汪就直接冲进墓坑,在一堆新土中用爪子刨了起来。 墩子和周阳抡起铁锹就过去挖了起来,周周和江汉指挥士兵们在周围和墓坑里查找。 沈国栋抱住周晚晚。不让她再往前靠,那个迅速被挖开的土堆像一张恶魔的大嘴,随时都可能吞噬他全部的幸福和希望。 “不是我二哥。”是周晨小汪的反应不会这么平淡。 周晚晚冰冷的手指一点力气都没有,低低地呢喃。有庆幸,更有深深的恐惧。 这个不是,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是不是。 土堆被挖开,真的不是周晨,是一名被带走的考古学家,身上的弹孔和血液还很新鲜。刚去世几个小时的样子。 经过大略勘查,这个墓穴被挖得一片混乱,棺椁和陪葬品全都消失,盗挖者走得非常匆忙,留下了很多痕迹。 “五人以内,一辆吉普车,向东北方向去了。”周周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而他们锁定的大墓在西北方向。 追还是不追?是放弃既定目标还是分散兵力?几个人出现了不同意见。 放弃既定目标,人数不对,匪徒们去东北方向也没有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不追,如果周晨就在那五个人里怎么办? “我带着一个小队去追,我们来得快,不可能走漏消息,这些人往那边走肯定是有理由的。”江汉先提议,他看得出来,墩子兄弟几个都倾向于继续向西北走。 大家刚要同意,小汪忽然冲着一个碎石堆叫了起来。 小汪这两天的表现已经让所有人信服,几个特战队员没等墩子的命令,就冲过去翻那个碎石堆。 很快,一个队员拿出一个带着血迹的吊坠,周阳几个一看,脸刷一下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那是周晨身上装着灵液的小瓶子。他们兄妹几个人都心照不宣,这个小瓶子是紧要关头救命用的,谁都不会离身。 一旦离身,最可能的就是生命垂危。 有那么一瞬间,谁都不敢去接这个吊坠,谁都不敢想象,周晨到底遇到了什么,会将最后的保命符丢下。 最后还是周阳走过去,接了过来,然后把它交给周晚晚,“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个小瓶子周晚晚最熟悉,她也最熟悉周晨,交给她最合适。 然后周阳目光炯炯地看着弟弟妹妹们,语气坚定有力,“我们是来找小二的,没找到他之前,他就是活着的!如果他真的遇到危险,最需要的是我们马上找到他,而不是自己吓自己,先给他判了死刑!现在他能靠的只有我们了,我们必须相信他还活着!必须相信能找到他!” 周晚晚死死咬住嘴唇,转身回到驾驶室,顾不得跟沈国栋解释什么,马上让意识进入空间,开始检测这个小瓶子。 十分钟之后,周晚晚睁开眼睛,先看到沈国栋惶惑焦灼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把她抱在了怀里。 “沈哥哥,上面的血不是我二哥的!指纹也不是他的!里面的灵液被我二哥喝了,他不会有事!”瓶口的唾液是周晨的,又只有他自己能打开瓶子,即使受了伤,能喝到灵液,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周晚晚推推沈国栋,让他放开自己,赶紧去告诉周阳他们这个消息。 沈国栋却把她越抱越紧,周晚晚甚至能听见自己骨头被挤压的咯吱声,可是当她感受到沈国栋身上越来越剧烈的颤抖,让他放开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囡囡,”沈国栋的话说得异常艰难,“如果小二真的出事了,一起死的就是我们四个,是不是?”墩子,你,都没打算独活,上天入地,我也都会陪你。 “如果真的是那样,也挺好的。”沈国栋的手臂越收越紧,“至少,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第四二七章 秘密 如果真的失去周晨自己会怎样?周晚晚一直克制着不去想这个问题。 如周阳所说,他们现在必须相信周晨还活着。这样的危急时刻,周晨活下来的希望只有他们了。 周晚晚想安慰沈国栋,可是如果真的失去了周晨,她拿什么来安慰他?她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会怎么样,更别说给他感情和陪伴。 “沈哥哥,我们一定会找到我二哥的。”周晚晚知道自己这样的话对沈国栋来说有多么空洞甚至残忍,可是现在她能给沈国栋的却只有这句话。 周晨活,她会好好陪伴沈国栋,跟他一起期待爱情和幸福;周晨死,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怎么样,但肯定给不了沈国栋期待的东西了。 沈国栋定定地看着周晚晚的眼睛,眼里的惶惑、焦灼和隐藏在最深处的脆弱慢慢褪去,整个人变得肃穆而坚定,“没关系,囡囡,我会一直陪着你。” 没关系,你不用内疚,即使你给不了我渴望的幸福,只要你肯让我一直陪着你,我就无憾。 沈国栋誓言一般郑重的话让周晚晚愣住,她知道这件事对沈国栋来说有多不公平,他愤怒不甘她都会理解,却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走,我们得快点把结果告诉大哥他们。”沈国栋放下了心中的忐忑,整个人都变得沉稳而笃定,再没有了这两天来的惶惑。 无论什么结果,他陪着她就是了,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车队又一次出发,江汉带着一个小队向东北方向追去。剩下的七辆车接着向西北走。 行驶了几十公里,他们又一次找到了刚刚被盗挖的古墓,跟上一次一样,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型墓葬。 这次里面没有找到尸体,却找到一堆被烧剩一半的衣物,其中就有周晨的全套随身衣物。 “四五个人,一辆吉普车。向正北方向去了。”周周到现场几分钟就找到了线索。“我带着人去追吧!” “先去城主墓,四十多分钟的路程,到了那边看看情况再说。”沈国栋不肯再让队伍分散了。“他们很可能是在转移我们的视线,争取时间盗墓或者布下埋伏,我们不能再分散兵力了。” 虽然觉得泄露行踪的可能性不大,可是沈国栋的分析却是最合理的。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以他们现在的速度,即使是先去城主墓扑空。要追击一辆在沙漠里的吉普车也不是难事。 墩子仔细地在熄灭的火堆里挑拣,把周晨的衣物认真整理好带走。 大漠里的风沙越来越大,呜呜吼叫的大风夹杂着沙粒啪啪地打在汽车上,每个人都戴上了周晚晚拿出来的防护头套。墩子却像一块在风沙中屹立千万年的石头,对打在脸上的风沙一点反应都没有。 “走吧。”周阳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小二爱干净,他的东西。不能扔在这么脏的地方,他知道了肯定不高兴。”墩子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点起伏。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他珍而重之地把几件烧得不成样子的衣服抱在怀里带走。除了哭泣般呜呜的风声,谁都没再说一句话。 车队很快到达城主墓附近,这次他们没有贸然靠近,先在周围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埋伏,才开始布置人员。 周周带着一队人隐蔽在一个地势比较高的雅丹群中警戒,防止偷袭,其他人分几个方向靠近墓地。 周晚晚又要去拿她的包,却被沈国栋一把按住,“墩子,过来一下。”然后拿起背包拉着周晚晚走到几块大石头后面避开人群。 墩子跟了过来,和沈国栋一起看着周晚晚和她的背包。 周晚晚从背包里拿出几个微型无线耳机,一个放到自己耳朵里,另外几个放到墩子手里,“无线通话,戴上它离多远说话都能听见。”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沈国栋两个人对她拿出来的东西还是无比震惊。这个年代,电话都没有普及,板砖一样的大哥大也还没问世,这样的东西更是闻所未闻,他们“偷看敌台”这么多年,连科幻片里就没见过这种高科技。 墩子没有多看手里那几个豆子大的小东西,而是郑重地叮嘱周晚晚,“囡囡,再不许再拿出来任何东西了,这件事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那就只许我们三个人知道,多一个人,你就多一分危险。你答应墩子哥哥,绝对不能再让任何人看到。” “大哥……” “大哥也不行!”墩子打断周晚晚,语气坚决如铁,“只有我们三个!不是我们不信任大哥,而是不敢拿你的安全冒险!你必须答应我们,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你打开石门的事,我会去解决,绝不能让任何人再注意你了,知道吗?” “囡囡,大哥知道了除了为你担心做不了别的。”沈国栋不能说大哥信任大嫂,而大嫂信任谁我们控制不了,只能拿不让周阳操心来说服周晚晚。 “以后也不许再往出拿任何东西了!”沈国栋的语气比墩子还坚决,“你要相信我们的能力,我们肯定能救出小二。不用你冒险再做任何事,你明白吗?” 周晚晚摇头,“我不会再让人看见,可是我必须为我二哥尽力。” 墩子和沈国栋对视一眼,都知道说服不了周晚晚。 墩子把耳机给沈国栋一个,自己戴上一个,剩下的几个又交给周晚晚。 “我跟周周留在外面警戒。”周晚晚收起耳机,知道跟他们进去,他们也不会再让她在那么多人面前帮忙,与其进去让他们分心保护自己,还不如留在外面给他们通报消息。 “不行!你跟着我!”这样危险的地方,沈国栋绝不可能让周晚晚离开他的身边。 “沈哥哥,我绝不会出事,你们放心,我能自保。”周晚晚拿开沈国栋一直抓着她的手,一闪念进入空间,几秒钟后又出来。 墩子和沈国栋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国栋扑上来紧紧抱住周晚晚,周晚晚消失那几秒,他整颗心都空了,即使现在抱住了她,随时都可能失去她的恐惧也让他再不肯放开手。 “找到我二哥,我们再细说这件事。”现在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情来解释这些,周晚晚指了指停车的位置,“带我去那边,这些人配备了达姆弹,我们得防着点。我有能防得住达姆弹的防弹衣,我们的武器也可以升级。” “不行!”墩子坚决摇头,“你不要再操心这些,什么都别做!你要相信我们,我们在人数和武器上都有优势,不用你再冒险!” 周晚晚还想再说服墩子,却被他打断,“囡囡,小二丢了,你要是再出事,我们家就真的散了。如果让你冒险来找小二,找到他你又陷入危险,一个换一个,小二也会怨我们的。” 墩子声音里的哽咽让周晚晚不敢再去说服他,只能点头,“我留在外面警戒,我绝不会出危险。” 墩子只能对周晚晚点头,然后看向整个人都不对劲的沈国栋,“国栋,正常点儿!你露一丝痕迹,囡囡就危险一分!” 沈国栋紧紧咬住牙,深深地看着周晚晚,眼里风云变幻,最后全被压制了下来,“囡囡,你说过让我等你,让我陪你,我不会让你反悔的。” “我不会反悔,”周晚晚握住沈国栋的手,“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想反悔都不行了。” 沈国栋的眼睛一亮,紧紧地回握了一下周晚晚的手,然后大步走了出去,“走吧!我们去把小二找回来!” 八辆车都被藏在了雅丹群中,周周和周晚晚带着一小队人隐蔽在高处警戒,医护人员、宋三改和作为翻译的努尔留下来待命,剩下的人分几个方向向城主墓迂回包抄,古力姆作为经验丰富的向导随行。 周晚晚趴在隐蔽的雅丹群中看着几队人接近了墓葬,从耳机里听到果然有被挖掘的痕迹,接着,几个战士留在外面警戒,大队人马进入地宫。 周周安排完警戒哨,来到周晚晚身边,跟她一起盯着下面的情况,直到再看不到,才示意周晚晚跟他来到一处远离众人的隐蔽位置。 “晚晚,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我的命是你救的,我绝不会背叛你,你相信吗?” 周晚晚的脑子飞速转动,疑惑地看向周晚晚,没有表态。 “要不是情况特殊,我绝不会跟你说这些,你不信任我也没关系,虽然我觉得认识了你一辈子那么久,可是对你来说,我们只是见了几次面。” 周周认真地看向周晚晚,“你的事什么都不用对我说,我只是想帮你。你能不能不要再从那个背包里往出拿东西了?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你不知道人性有多贪婪肮脏,那个背包会给你带来你绝对想象不到的灾难,甚至能让你最信任的人背叛你。” 周周看周晚晚还是没有反应,开始着急,“晚晚,我不会问你任何事,你把地图和炸药的事都往我身上推,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给你的,我有办法把事圆过去。 以后你也不要再用这些东西了,你相信我,这只会给你带来灾难,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周晚晚没有接周周的话,而是沉声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然后又补充,“在来沙漠之前你就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四二八章 爆炸 周周确实是在来沙漠之前就知道周晚晚不同于寻常人。 其实在他见到周晚晚之前,就在心里认定,她绝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儿。 周周的母亲和奶奶都是虔诚的佛教徒,红色革命以前一场又一场的运动也没有动摇她们的信仰,所以周周从懂事起,睡前故事就是善恶终有报,耳濡目染,他坚信这个世界上有超越人力存在的神秘力量,真的有一种善良能普渡众生。 当他被关在公社的小黑屋里,知道自己第二天要被“坐土飞机”,十二岁的周周其实已经崩溃了。 他是见过坐土飞机的。几个人被绑在一大包土炸药上,引线点燃,炸药炸响,巨大的冲力把几个人带到半空,然后四分五裂,落下一地血肉模糊的残肢和内脏。 幸运的当场死去,倒霉的断了胳膊腿,肠子流了一地,甚至上下炸成两截,被扔在那里苦苦挣扎,嚎叫着地等死。 一想到自己也将面临那样的命运,周周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抓住信仰这根救命稻草,虔诚地祈祷。 当他真的获救,甚至家仇得报,他更加相信,救他的人肯定不会来自这个肮脏黑暗的世间,一定跟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所以,在最初的那六年里,每每他深陷噩梦,都会有一个面目模糊的小女孩来解救他,他更加认定,周晚晚肯定不是普通人。 当他第一次远距离见到周晚晚,他觉得自己肯定是见到了神迹,那个漂亮得几乎是在发光的小姑娘,跟周围这个灰扑扑的世界完全格格不入。马上跟他梦中小姑娘重合在一起。 她一个人的时候也笑得那么柔软温暖,她那么善良慷慨,喂路边被抛弃的野猫吃麻花,甚至有女同学故意刁难她,她都能微笑以对。 人一旦认定了一件事,以后所有的事都会往这个方向去想,刻意留意。他也找到了佐证的蛛丝马迹。 最近的一次。是宁大生物系做实验的一条野狗,不知道是哪个学生犯懒,剖开了它的肚子竟然没有缝合就给放了出来。 小狗拖着肠子在校园里找吃的。肮脏可怖,人人避而远之,只有周晚晚在一个隐蔽的树丛里把它捡了起来。 只有很短的时间,她只在小狗的肚子上裹了两块手帕。然后放开了它。 跟在周晚晚身后的周周紧接着去查看那条小狗,它的肚子上看着伤口还在。却没用任何缝合地闭合了起来,外面那条留着血迹的刀口看着吓人,实际上一点都不耽误它的行动。 周周亲眼看着它前几分钟还奄奄一息,周晚晚只抱了它两分钟。它就能矫健地跳过矮树丛抓住了一只麻雀。 所以这次周周没有问周晚晚背包里的东西是哪里来的,很多东西他早已认定,现在他只想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 不止是报恩,更像是保护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口干净的空气和一缕温暖的阳光。 周周的话不止周晚晚能听到。墩子和沈国栋同样能听到。 “不要正面回答,先稳住他,后面的事我来处理。”沈国栋的声音异常冷酷,已经动了杀机。 周晚晚的事,连周阳他们都不打算说,更别说周周了。 “周周,忘了这件事。”周晚晚认真地看着周周,“无论真假,你都不要再提起,这样才是为了我们两个人都好。” “晚晚,我什么都不问,你也什么都不用跟我说,出了事你只要推到我身上就行。”周周急切地跟周晚晚强调,“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那就一直不要说,去过你正常的生活,那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人心经不起考验,晚晚,你相信我,一旦你说了出来,那就不再是秘密,保密的唯一方法就是不说,对谁都不说!” 周晚晚依然沉默,她连哥哥们都要保密的事,对一个半生不熟的周周,更不可能说。 “我的命是你的呀!”周周低声跟周晚晚嘶吼,“只要你需要,我随时可以把命给你!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的!” 没等周晚晚有所反应,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他们脚下的地面忽然一震,接着又是几声巨大的爆炸声,他们身边巨大的雅丹群开始坍塌,地面震动得几乎站不住人,岩石和泥土兜头而下,他们藏身的高台瞬间摇摇欲坠。 周晚晚第一时间看向远处的墓葬,这么大的震动,如果震塌的墓道,周阳他们几十人瞬间就会被黄沙掩埋。 周周也被爆炸震了一个趔趄,可是他很快稳住身形,快速向周晚晚扑了过来,半抱半拖,带着她就往下面跑,“快走!我们中埋伏了!” 他们因为要找隐蔽的地方说话,已经在高台一侧的最外面,要往出跑比在高台中心的士兵要更方便。 大大小小的石块砸下来,周周把周晚晚护在怀里,脚下毫不迟疑地往外跑,头上和身上已经开始受伤流血,却把周晚晚保护得没受到一点擦碰。 周晚晚本想推开他,可是看着他额头上一块血肉模糊的伤口,还毫不迟疑地侧身用背为她挡住一块飞来的大石头,绿色的军装瞬间湿濡一片,变成黑色,他却一声不吭,依然把她护得密不透风,一咬牙,带着他进入了空间。 忽然从坍塌的巨石和弥漫的烟尘之中进入一个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周周一下愣住了。 周晚晚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一扬手,让他迅速入睡。 外面的塌方还在继续,爆炸却停了。周晚晚开始迅速思考,炸弹不是埋在雅丹群中的,他们来的时候已经仔细勘察过,那就是埋在高台下面,听着爆炸声巨大,高台上的雅丹群也被震塌,可真要说伤亡却并不大。 特别是对一群身手矫健的特战队员,这种规模的塌方,他们跑出去的可能性非常大。 可是,埋了炸药不伤人命,或者说是伤不了人命,这些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容不得她仔细思考,沈国栋和墩子已经焦急地叫了她很多遍。 “我没事!你们那边有没有受影响?”周晚晚赶紧回复,可是还没等她说完,那边也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枪声。 ☆、第四二九章 内奸 “躲起来!不要出来!”耳机里的枪声越来越激烈,沈国栋急切地叮嘱周晚晚,能听得见他手里的枪一直在开火。 “我躲好了!不会出来!”周晚晚赶紧让他们安心。 那边的战斗越来越激烈,能听到墩子和沈国栋调动人员的简短命令,更多的是子弹在封闭空间里尖锐呼啸的声音和偶尔有人受伤的惨叫。 周晚晚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他们这边已经失去了制高点,敌人要炸高台,肯定是要毁掉他们的瞭望哨,墓葬里的人被里外夹击的可能性非常大,她必须做点什么。 外面的塌方已经停止,周晚晚观察了一下情况,闪身从空间里出来。 高台上的士兵和留守人员都撤了下去,跑到卡车停靠的地方,几个伤员已经被安置到卡车上开始救治。 周晚晚大概数了一下,四五个伤员,人数一个没少,一场爆炸竟然没死一个人。 墓道口警戒的士兵已经分成三个部分,一部分过来救援高台上的人,然后迅速登上卡车,拿着望远镜观察周围的情况,一部分跑进墓道去支援里面的人,还有一部分原地警戒。 周晚晚跑向卡车的脚步一下顿住,心里好像想到了什么。 “不要靠近卡车!快跑!”周晚晚冲卡车上的人大喊起来,可是几百米的距离,又有大风呼啸,刚从爆炸中逃生的人们根本听不到她的呼喊。 周晚晚拿出一个大功率扩音喇叭,把声音调到最大,“卡车上有炸弹!快跑!” 不止卡车上的人听到了,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囡囡!”沈国栋和墩子同时惊呼,可是周晚晚已经顾不得他们俩了。急切地向卡车上那一小队士兵重复,“有炸弹!快跑!快离开卡车!有炸弹!” 反应迅速的特战队员跳车就跑,十几秒以后,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卡车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巨大的爆炸声把几百米外的地面都震得晃了几晃。 “囡囡!”耳机里又是两声惊呼,周晚晚赶紧回复他们。“我没事!我离得很远!” “囡囡!躲起来!别出来!”沈国栋的声音几乎带着血色。“你答应过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快躲起来!你不能出事!” “我躲起来了!沈哥哥,你放心,我不会出事!”周晚晚狠狠心。把耳机变成了单向通话,她不接通,沈国栋那边再听不到自己这里的声音。 生死关头,那边子弹呼啸。即使是欺骗,也不能让他们再分心了。 卡车那边大部分特战队员都已经安全脱身。只有两名士兵带着一名重伤员没有跑远,三个人都受了伤,医生正在跟其他士兵一起把伤员带离起火的卡车。 车队那边又发出几声爆炸,是燃烧的卡车油箱爆炸。好在大家都离开现场,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周晚晚没有急着往那边跑,而是开始迅速分析现在的情况。 在炸弹爆炸之前。她就忽然想到,这些人之所以要炸高台。一方面是要毁了他们的瞭望哨,另一方面也是要把他们赶到更容易攻击的地方。 高台上的爆炸,只是一个恐吓,他们遭受到这样的攻击,带着伤员,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卡车。 他们上去的时候会仔细检查高台,在上面安置炸弹肯定会被发现,而安置在高台下面,根本不可能造成大规模杀伤。 而且正常情况下,匪徒们想靠近卡车安放炸弹不可能不被发现。 如果是在高台爆炸的混乱中在卡车上安置和引爆炸弹,那就容易多了。 不会是有匪徒潜入进来,时间太短,而且如果能潜入一个,就能潜入一队,他们现在早被包围了。 那就是有内奸。 周晚晚眯了一下眼睛,向人群跑去。扫了一遍人群,战士一个不缺,医生在救治伤员,少了宋三改和努尔。 周晚晚拿出二苯胺溶液,没做任何说明,开始喷到每个人手上,做“硝烟反应”。这是是最简单的检查火药残留的方式。 虽然刚刚经历过两场爆炸,每个人身上都会沾染上火药残留,但是如果手上特别明显,或者手指手掌上残留特别多,那就很可能不是爆炸残留,而是刚刚运输和安装过炸弹或者引爆炸弹的残留了。 士兵们虽然不知道周晚晚要做什么,却都非常配合她。这样一个小姑娘,谁都不会对她产生戒备,而且又都看到过她炸开石门,都以为她是部队派来或者团长请来的实验室特勤人员。 士兵和医生都没有问题,周晚晚扫视了一圈,看到远远地靠在一块大石头上面的努尔,跟她身边的一个士兵交代了两句,两个人向努尔走了过去。 那个士兵身后的几个战友戒备地把手按在了枪套上,高度关注着他们这边的情况。 “亲兄弟!你受伤了吗?”跟着周晚晚的士兵热情地跟努尔打招呼,“让我们的小姑娘给你上点药吧!” “没有!没有!”努尔的舌头打着嘟噜,靠在石头上没动,不住地跟他们俩摇头,“我向真主祷告的时间到了。” 虔诚的回教徒自律,清洁,忠诚,谦虚,每天五次向真主祷告,风雨不误。出于尊重宗教信仰,谁都不会在他们的祷告时间来打扰。 周晚晚却没听懂努尔的话一样,蹲在他身前,认真地问,“努尔,你是用哪只手向真主行礼?” “两只手,左手按在右手上……”努尔的两只手刚一伸出来,周晚晚手里的二苯胺就喷了过去。 随着他手指间的蓝光闪现,周晚晚迅速后撤,早就有准备的解放军战士已经把枪抵上了努尔的头。 而一直关注这边情况的几个解放军战士也快速往这边跑来。 “狡猾的汉人!”努尔愤怒地瞪向周晚晚,“你利用了我的真主!” “如果你的真主知道你是一个杀人犯,他肯定会加倍惩罚你!是你玷污了他!”周晚晚一句不让。 然后周晚晚迅速接通耳机,“努尔是内奸!古力拇也可能是!” 话音刚落,一声苍老的哀嚎响起,古力拇开始用维语大喊起来,刚喊了半句就被捂住了嘴。 “耳机上第二个按钮可以同声传译!”周晚晚赶紧告诉他们。 接着又是古力拇的哀嚎,墩子开始审问他。 而不知情况的努尔还在得意洋洋,“波瓦(维语:爷爷)把狼群引入了陷阱,他会让你们这些狡猾的汉人接受真主的惩罚!” “把手举起来!跪到地上!”拿枪抵着努尔的解放军战士厉声喝道。 “你们的宋专家呢?”努尔挑衅地看向周晚晚,然后撩起他的白袍子,在他的腿下压着一个炸弹引爆装置,只要他的腿轻轻往下一压,就会引爆。 “去石头后面看看吧!”努尔抖了一下压着引爆杆的腿,“让他什么时候死,就看我的心情!” 跑过来的解放军战士绕过努尔靠着的大石头,在后面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宋三改,他身上被绑了一大捆炸药。 “离他远远的!”努尔抖了抖自己的腿,“再靠近我就让他变成肉酱!离我也远远的!” 几个解放军战士在周晚晚的示意下慢慢向后撤退,周晚晚想了一下,在一直跟着她的解放军耳边说了几句话,看他迅速离开,才转头看向努尔。 “努尔,你现在不会引爆炸弹,你在利用这个炸弹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给你的同伙争取时间,好让他们来突袭我们,是不是?” “克孜恰克(维语:小姑娘)你很聪明,可惜,你想得还是太简单了!如果我只有这个老头子身上一颗炸弹,怎么能牵制住你们?”努尔露出胜利的笑容,“你们的抢要小心小心的拿,伤了我,谁都不知道下一个爆炸的是不是那里。” 努尔用下巴指了指墓葬的方向,然后腿上一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被炸弹炸得四分五裂,一名靠在它上面的伤员当场毙命。 “克孜恰克,你说,下一个谁会成为肉酱?”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周晚晚的眼睛一眯,手上还没来得及动作,昏迷的宋三改被炸弹爆炸声震醒了过来。 “啊啊啊!救命啊!”宋三改一睁眼,从他的角度正好看见刚刚被砸死的伤员,头部血肉模糊,一只眼睛滚落在地,黑洞洞的眼窝正对着他。 当他发现自己被绑着双手,腰上围着一捆炸弹,吓得挣扎着爬起来就胡乱跑了起来,“救命啊!救命!” “宋老师!别乱动!”围在这边的几个解放军战士赶紧抓住宋三改,而卡车那边的战士都被调到周围的高点去密切关注四周的敌情,防止敌人偷袭。 周晚晚抓准时机掏出核弹枪,对着努尔毫不迟疑地开枪。 核弹枪上亿摄氏度的高温瞬间涤荡一切,努尔和他身边的大石头包括他身下的引爆杆眨眼之间化成气体消失,只留下他身下一个一米多深的大坑。 没人看到这一切,除了在几个解放军手里疯狂逃命的宋三改。 “啊啊啊!妖怪!”宋三改的声音充满极度的恐惧,尖叫一声直挺挺地吓晕了过去。 ☆、第四三零章 奇兵 几个解放军战士回身的时候,周晚晚还是跟原来一样站着,对着面前的大坑发呆,一副吓着了的样子,“一股黑烟,他就不见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脸色都发白,一名经验丰富的特战队队员很快稳住心神,开始指挥战友把宋三改身上的炸药卸下来,带着大家赶紧离开这里。 谁知道努尔一伙人都在什么地方埋了炸药,什么事都等脱险了再说吧! 大家刚撤离到安全位置,负责在北方瞭望的一个解放军在沙丘上打手势,有敌情! 失去了高台,附近的沙丘能看到的范围非常有限,能看到敌情,那敌人离这里也就只有一两个沙丘的距离了。 除了几个方向负责瞭望的战士,其它七八名战士都登上了北面的沙丘,快速进入战斗状态。 周晚晚体力有限,登上沙丘的时候双方已经开始交火,一群将近十个匪徒骑着骆驼向他们跑来,距离越拉越紧,他们的桀桀怪叫几乎就在耳边。 一名解放军战士把她往自己身后一拉,气急败坏地跟她吼,“下去!危险你知不知道?子弹是长眼睛的吗?!” 周晚晚手起枪出,一枪把对面一个骑着骆驼疯跑过来的土匪打了下来,然后冷静地推开面前的人,趴在沙丘上又是两枪,又一个土匪中枪倒下。 她身边的几名战士都呆住了,震惊地看着这个娇花一样的小姑娘忽然变身神枪手,在嗖嗖乱飞的子弹中镇定自若地跟一群怪叫着呼啸而来的悍匪交火。 “必须守住这里!不能让他们过去!”周晚晚冲几个战士喊道,如果这群人冲到墓葬附近,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再引爆早就埋好的炸弹。到时候墓道里的人就危险了。 “你……你……”一个战士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一路上连上下车都得让人帮忙的小姑娘忽然的转变。 “怕了你就下去!在这装什么怂!子弹是长眼睛的吗?!”周晚晚把刚才的话又还给了他。 她枪法准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说在空间里为了升级做的那些武器训练,就是今生,三岁起沈爷爷就打算把她培养成神枪手,虽然后来很快放弃,可是她从小到大除了画笔摸得最多的就是枪了。 那名战士被激得额头青筋直跳,恶狠狠瞪了周晚晚一眼,冲身边的战友大喊。“揍他姥姥的!让他们看看咱们独立团的能耐!” 几名战士如打鸡血。手上的枪使得又准又狠,把对面那群人压制在一个小沙包后面动弹不得。 双方人数和火力都相当,局面陷入了僵持。周晚晚几次想拿出武器。都被沈国栋喝止。 “囡囡!别插手!” “囡囡!躲好了!别出来!” “囡囡!什么都别做!” …… 语气由焦灼到祈求,让周晚晚的手怎么都抬不起来。 “囡囡,你听话。”墩子的语气沉重得几乎压得周晚晚喘不过气来。 他们几个人,现在最大的危机不是呼啸而来的子弹。而是每个人心里几乎要将自己吞噬的惶惑。 那种命运脱离掌握,不知道自己下一秒钟会不会被带入万丈深渊的恐惧。已经要将他们从内心打败了。 周晚晚知道,现在只要她轻易的一个举动,就可能将沈国栋击垮。 他三十年来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达到目的。只有她,他一直求之不得,却从未放弃过。 可是当她在他的面前瞬间消失那一刻起。他对她是真的无能为力了。无论他把她抓得多紧,她随时都可能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他有再大的力量也无处着力,整个人都几乎被逼疯。 所以,现在的沈国栋经不起她的一点刺激了。她也不忍心再让他难过。 双方你来我往,谁都不能更进一步,在南面警戒的战士忽然一声大叫,从沙丘上翻滚了下来,五六个强壮的土匪越过沙丘,饿狼一样扑向墓道口,眨眼之间就跟守卫的士兵交起火来。 周晚晚他们这边分身乏术,她的武器这时候已经不敢用了,是怕误伤自己人,更怕离墓葬太近,威力巨大的爆炸会震塌墓道,把里面的人活埋。 眼看那边土匪以多胜少,守卫的三个士兵马上就要顶不住,而这边撤出火力又会被土匪压上来,两头急速跑过来的骆驼一下改变了战局。 随着骆驼而来的是窝在沙丘下的土匪忽然削弱的火力。周晚晚定眼一看,那两头骆驼的侧面挂着一个人,他一探身就是一枪,马上就会有一个土匪应声而倒。 那边被打死了两个人以后,有人调转枪头对着跑过来的骆驼开枪。 一头骆驼很快被击中,掩护在它另一侧的那人纵身一越,矫健地越到另一头骆驼背上,手里的枪没受任何影响,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送出子弹,跟他交火的土匪干脆地倒下。 那人又一个侧身,把自己掩护在了骆驼的另一侧,疯跑的骆驼没有对他的枪法产生一点影响,几息的功夫,已经又四五个土匪倒在了他的抢下。 周晚晚虽然只看到了一个快速跃起的侧影,然后那个身影就掩藏在了骆驼的一侧,眼里却一片狂喜。 即使那人穿着翻毛羊皮袍子,带着狼皮帽子,即使她只看了一眼,她还是能准确地认出,那是周晨。 有了周晨的加入,双方的平衡很快被打破,躲在沙丘下的土匪一下被压制下来。 周晨骑在骆驼上,双枪齐发,身形灵活有力,气势锐不可当,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那几个土匪就被围歼。 “留下两个人警戒,其它人跟我走!”周晨的骆驼没做任何停留,一边下命令一边向墓室那边飞跑。 “二哥!”周晚晚从隐蔽的沙丘跑了出来。 周晨手上一紧,全速飞跑的骆驼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他骑术高超,早就被甩了出去。 周晨用枪管顶了一下有点大的狼皮帽子,粗糙又野性的狼毛下露出一张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的脸来。 周晨对着妹妹皱紧浓密黑亮的眉毛,“你怎么来了?!胡闹!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周晨飞身下了骆驼,一边责备周晚晚,一边检查她身上,见她毫发无损。才一把抱住她。紧紧地抱了一下又迅速松开,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 “二哥!”周晚晚狂喜得只剩下这两个字,对着周晨又哭又笑。“二哥!二哥!” “大哥他们都来了?”周晨问完也不等妹妹回答,她都来了,那全家肯定也都来了,赶紧严肃地嘱咐她。“躲好了!出什么事都不许出来!” 然后又命令负责警戒的两个士兵,“有情况就示警。不许应战!赶紧躲起来!保护好我妹妹!” 那两个士兵中有一个是认识周晨的,这次能来的都是墩子的亲信,他曾经见过团长带着这个弟弟去部队。还没等他介绍,另一个已经向周晨敬礼领命。没有一丝怀疑。 他不知道周晨的身份,却被他刚刚的身手和英勇折服。 “听话!躲好了!他们没人了,可也不是绝对安全。你先躲起来,其他的待会儿咱们再说!”周晨匆匆交代了周晚晚一句。带着其余的士兵冲向墓葬那边。 周晚晚还没从狂喜之中缓过来,周晨已经带着人把包抄过来的几个土匪消灭,消失在墓道口里了。 周晚晚这时候才想起来,有些颤抖地接通耳机,“我二哥找到了!我二哥来了!进墓道了!我二哥回来了!” 耳机那边一瞬间的寂静,接着是沈国栋气急败坏的吼声,“墩子!我操!拦住他!大哥拦住他!操!你不要命了!” 接着是一片混乱的枪声,刚刚有些平息的交火又激烈了起来。 周晚晚紧张地听着里面的动静,枪声由激烈到零星,最后终于平息,然后是一片杂乱而急切的脚步声,周晨喜悦的声音响起来,“大哥!你们都来了!” “小二!”墩子哽咽得语不成音。 “你他妈的给我冷静点儿!冷静!”沈国栋的声音低低响起,然后是衣物摩擦厮打的声音,甚至有拳头打到身上顿顿的响声,旁边的说话声越来越远,只有沈国栋和墩子粗重的喘息和打斗清晰无比。 “你们俩在搞什么鬼?”周晨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两个人厮打的声音蓦然停止。 “这小子气疯了,要杀战俘!”沈国栋吐了一口什么,又骂了一句,好像又打了墩子一下,“你杵着干嘛?!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们这么多人呢!是你能胡来的地方吗?!你还嫌不够乱?!” “好了,再检查一遍墓室,打扫战场,出去再说!”周阳的声音响起。 墓室里开始响起军人特有的有力而整齐的跑步声和此起彼伏的报告声,墩子除了简单的下达命令,再没有说一个字。 “吓着你们了吧?一开始我也以为这回再也见不着你们了!”周晨见到家人非常激动,“快点儿,小不点儿还在外面呢!再不出去这家伙鼻涕都冻出来了!” “墩子哥?你真吓着了?”周晨的声音带着调侃,“咱们家小丫头看见我又哭又笑的,要不你也学学她?” “墩子!你过来看看这里!”沈国栋大声喊道。 “国栋出去看着囡囡去,”周阳开始分配人手,“小二也出去,这里我和墩子就行了。” “大哥,你跟小二先出去吧,我留下来。”沈国栋竟然没急着出去找周晚晚。 “小二,走吧,外面缺人手警戒。”周阳带着周晨走了,还能远远听到周晨的问话,“我们考古队的人都找到了吧?我留在衣服上的字囡囡看到了吗?” 他还不知道考古队已经全体被屠杀了。 沈国栋低低地嘟囔,“最后一回,下回我肯定不会为了你这点烂事儿留下来,我现在还是自身难保呢!也不知道还能陪着囡囡几天……” 轰隆一声巨响,古墓上一阵巨大的烟尘升起,整个大地都被震得剧烈地摇晃起来,接着就是一阵塌方的哗啦声。 周晚晚的脑子一片空白,踉跄站起来,只见古墓被炸出一个大洞,四周的沙子迅速流了进去。 而她的耳机里,没有一点声音。 ☆、第四三一章 脱险 周晚晚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迷茫,眼前一灯如豆,周围漆黑一片,身上暖乎乎的很舒服,她像是躺在一个安稳舒服的梦中。 可是昏迷前的事马上涌进脑海,她猛地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想别的,就被一把抱住,“囡囡!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周晚晚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沈哥哥,你没事?” 沈国栋头上裹着纱布,两只手缠得像熊掌,一只胳膊僵硬地垂着,却一点都不耽误他把周晚晚紧紧抱在怀里,“没事,没事,你别激动,睡了这么久,起急了头晕。” “墩子哥哥呢?”周晚晚抓住沈国栋的衣襟紧张地问。 “墩子也没事,在外面修车,比我还好呢。”沈国栋把大衣给周晚晚裹紧,“脖子疼不疼?头晕不晕?” 沈国栋心疼地去看周晚晚的侧颈,周小二也真够狠的,怎么就忍心下得去这个手呢!还下得这么重!一手刀下去,小丫头的脖子都青了一块!足足睡了十多个小时! 虽然心里怨着周晨,沈国栋却明白,当时周晚晚情绪太激动了,任由她失控下去,肯定会伤了身体,让她暂时昏迷是那种情况下最冷静合理的处理方式。 不过周小二还是下手太重了。沈国栋的眼睛忍不住一直去看周晚晚受伤的脖子,这得多疼啊!他就不能轻点儿吗! “小汪呢?它出来了吗?”周晚晚顾不上自己的头,抓着沈国栋一个一个问下去,“我大哥和二哥现在怎么样了?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听到沈国栋说大家都平安,周晚晚紧紧抓住沈国栋的衣襟,把脸埋在他的怀里。眼泪哗地就流了出来,“我看见墓被炸塌了,整个沙漠的沙子都往里灌,你们又不回答我,我二哥抓着我不让我去……”说到最后已经嚎啕大哭。 这几天的惊吓担忧在看到墓塌了那一刻一起压了上来,意识到沈国栋和墩子被埋在下面,可能再也出不来了。周晚晚的精神一下就崩溃了。 她疯了一样往墓里跑。被从墓里逃出来的周晨和周阳拦住,怕她失去理智伤了身体,周晨只能先把她打晕。 “没事。没事,大家都没事,别担心,大家都很安全。都没事。”沈国栋急得一把把周晚晚抱了起来,像小时候一样在怀里又拍又哄。看还是止不住她的泪水,急中生智,赶紧给她讲故事分散注意力。 “你知道是什么救了我们吗?竟然是盗墓贼挖的盗洞!对了,还有小汪。这家伙这回可是立了一大功!” 周晚晚一听就不哭了,抽泣了两下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带着一脸泪水等着沈国栋讲下去。大大的眼睛在昏暗的室内闪着幽幽的亮光。小小的一张脸,半埋在沈国栋怀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哭到一半被大人的糖果和故事吸引,单纯又惹人怜爱。 沈国栋看得心都化了,忍不住去亲她的眼睛,把脸贴在她的脸上,恨不得一刻都不离开。 “小汪立功了。”周晚晚提醒他讲下去,刚刚哭得太委屈,现在隔一会儿还忍不住再抽泣两下,听得沈国栋的心里又是疼惜又是柔软。 “嗯,小汪救了我们所有人。”沈国栋把周晚晚抱在怀里轻轻晃着,像她还是那个三岁的小娃娃,把小汪的英勇表现当故事讲给她听。 墓室里的炸弹埋在正中央的棺椁下面,属于触发型炸弹,不动它上面的棺椁是不会爆炸的。 可能埋炸弹的匪徒是觉得进了宝山,谁都不会放过棺椁里价值连城的陪葬品,而有资格动这些宝藏的人肯定是大人物,才做了这样一个局。 虽然古力拇跟那些土匪用维语喊话时提到过棺椁里的宝贝,墩子和沈国栋用耳机的同声传译功能听到了,可是他们一行人就没打算动墓室里的陪葬品,这些活是留着给考古队以后干的,他们没兴趣。 可是敦煌驻军派来的一个人听得懂维语,在大家打扫完战场渐次往出撤的时候,他对古力拇口中的宝贝起了贪念,留在最后,准备偷拿一两样,却不小心触动了机关造成爆炸。 好在大部队已经撤到了外面的第二进墓室,离爆炸中心比较远,给了他们一点逃生时间。 危急时刻,沈国栋想起周晨进来时无意中指的一间密室,说那里是整个墓葬的死角,一万年以后这里都灰飞烟灭,最后留下的就是那里。古人自有一套我们破译不了的智慧,墓志铭肯定就埋在那里,留给后人凭吊。 所以在大家被掉落的石块砸得都往外跑的时候,沈国栋一声令下,带着大家跑进了那间密室。 与此同时,墓道和入口的墓门同时坍塌,整个大墓在眨眼之间就被黄沙灌满,只有那个死角的小密室坚固如初。 几十人挤在狭小的墓室里,几乎跟被活埋在沙漠下没有什么区别,不说渴死饿死,就是空气也很快就会告罄。 小汪却忽然用爪子扒墓室一角的石板,大家赶紧上去帮忙。这几天小汪表现神勇,所有战士都非常信服它的能力。 果然,厚重的石板被掀开,下面竟然是一个向上冒凉气的盗洞!盗洞非常小,墓室里的人肯定是钻不进去的,可是他们有了救命的空气,又有了出去的途径,都振奋了起来。 人钻不进去,小汪确是能的,它顺着盗洞不知道爬了多久,爬出来把周阳和周晨拉过来,里外两边同时顺着盗洞开挖,终于把困在墓室里的人挖了出来。 “小汪立了大功,你以后不要嫌弃它了。”周晚晚为小汪争取福利,“也不要欺负它,不能克扣它的肉干和香肠。” “我不是欺负它,是帮它减肥,你看它胖得,一身肉。”沈国栋笑着颠了颠怀里的周晚晚,“你怎么就不长肉呢!” 周晚晚却顾不得他的调侃,为他受伤的胳膊担心,“胳膊和手是怎么了?我有药,给你上点马上就好了。” 沈国栋却是一僵,然后紧紧抱住周晚晚不让她动,“不用!没事儿!就是石头擦了一下,养两天就好了。” “给我看看,都成熊掌了,怎么会没事儿!”周晚晚坚持要去看他的伤势,这才发现沈国栋的不对劲,“沈哥哥,你怎么了?” “囡囡,那个,狐狸妈妈当年给你的东西,如果不用,会对你不好吗?”沈国栋盯着周晚晚,眼里有他自己都没发绝的紧张和忐忑,“我是说,比如不用你会生病什么的吗?” 周晚晚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当年她把灵液给墩子,用的借口是救了小狐狸,狐狸妈妈给她的灵药。看来沈国栋以为她从空间拿出来的东西都是狐狸妈妈给的。 周晚晚摇摇头,“沈哥哥,其实……” “囡囡,”沈国栋急切地打断周晚晚,“如果对你不会有坏处,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以后都不要再碰这些东西了?” 周晚晚一下愣住。她没想到沈国栋对这件事是这种反应。 “囡囡,你要什么我都会帮你找来,肯定都会是最好的,那些东西咱们不要再碰了好不好?” ☆、第四三二章 愿望 沈国栋不会觊觎空间里的东西,这个周晚晚能想到,可是他对这些东西毫不好奇甚至不肯让她提起,简直是避如蛇蝎的态度却让周晚晚没有想到。 “囡囡,过去那么多年你都没有用过这些东西,要不是墩子和小二有危险,你肯定会一直保密下去对不对?”沈国栋开始对周晚晚循循善诱,“其实你心里也知道,这些东西会给你带来危险,是不是?” 周晚晚点头,确实,如果墩子和周晨没有生命危险,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空间的事。 这个空间,一旦处理不好,不止是给她自己带来危险,他们兄妹五个人的人生可能都会被毁掉。 前世的教训太惨烈,她再也不敢冒这个险了。并不是不信任他们之间的感情,而是世事无常,只要出一点纰漏,哥哥们的正常生活就会被颠覆。跟这个相比,什么都不值一提。 “那我们回去还像以前一样,不要再碰这些东西了好不好?”沈国栋如临大敌,他不是不好奇,但跟巨大的危机感相比,那一点点好奇心简直不值一提。 周晚晚对上沈国栋期盼的眼睛,轻轻点头。 沈国栋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对,以他的脾气,正常情况下绝对不会这样小心翼翼。他对她的态度一向都是“闯了祸有我给你兜着呢,什么都不用怕”,何曾这样小心谨慎过? 对空间的事,他甚至说都不肯让她说,掩耳盗铃,执拗地要当它不存在。 他会这样,全是因为对他们之间感情的不确定。这些天的事把他一步一步逼到濒临绝境。像受伤流血的野兽,本能地排斥一切靠近他的东西,对这个造成他心理危机的根源更是极度排斥。 “这里是哪里?沙漠里怎么会有房子?”周晚晚开始转移话题,既然现在不适合再说空间的事,那就先放放好了。 “土匪窝!”沈国栋把大衣给周晚晚裹好,为了哄她高兴,又开始给她讲故事。“咱们家小二一个人把土匪的老窝给端了!” 周晨他们几个考古学家先被带到城主墓。破解了几道墓门之后,里面还有一些密室和暗道没弄清楚,就被急匆匆地带回了这里。 后来才知道。是古力拇和努尔暗中给同伙留了信息,负责传递消息的人马上用电台联系了肉孜一伙人。 知道有部队直奔他们而来,整个土匪窝如临大敌,混乱中周晨打探到一些蛛丝马迹。知道找他们的部队要来了,而土匪们正在联系另外几伙亡命徒。企图“给汉人一个大教训”。 周晨不动声色,暗中积蓄力量,等土匪们分两拨离开,只留下几个人留守的时候突然一击。单枪匹马制服了几个土匪,抢了两头骆驼去墓地找部队。 “咱们带来的补给都给炸了,汽车和电台也不能用了。要不是小二,现在咱们就得在沙漠里抓野狼吃了。” 沈国栋拿起桌上的一盒橘子罐头。倒了一点罐头汤给周晚晚,“先喝一点,小二说明天能修好电台,支援部队至少得十个小时以后才能过来。” 周晚晚垂着眼睛喝罐头汤,没把她能马上修好电台的话说出口。 既然她答应了沈国栋不再提空间的事,除非有生命危险,否则她肯定不会再提。 沈国栋专注地看着周晚晚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弯安静的影子,听话地喝他喂的罐头汤。昏暗的灯光下她细腻剔透的皮肤暖玉一样透出温润的微光,显得眉眼更加立体精致。 屋子里只能看得见灯下这一小块昏黄的地方,沈国栋抱着周晚晚一直不肯放开,在这小小的一块亮光里更显得两个人互相依偎亲密无间。 沈国栋忽然觉得这一盏小油灯真是温暖,豆大的灯光竟然让这一小方田地如此温馨适宜,一时间竟然舍不得说话。 周晚晚听话地吃东西,给她什么就吃什么,吃了小半碗才把沈国栋又送过去的勺子推开。 她肯吃下去这么多,沈国栋已经非常惊喜了,这种地方,补给都没了,土匪窝里能找到一盒水果罐头已经是谢天谢地,别的东西哪敢给她吃。 “去看我二哥。”周晚晚偏头躲开沈国栋的注视,他的目光太过专注明亮,让她有点招架不住。 沈国栋却舍不得马上走,磨磨蹭蹭地给周晚晚整理了一会儿大衣,看实在不能再拖了,才肯带她出去,“沙漠里晚上冷,只许出去一会儿。” 出门要爬台阶,周晚晚被沈国栋拉着走出门才明白,他们刚才待的不是房子,而是在地上挖坑砌上石头做的地窖,怪不得离城主墓只有几里地,他们却没发现这个土匪窝。 外面一片热火朝天,几盏汽车大灯挂在一处,灯下摆着各种零件,周晨面前放着电台,左右开弓,忙得头都不抬。墩子和周阳带着几个人把炸坏了的汽车零件卸下来,试图组装出一辆新的。 远远近近十几堆篝火烧得正旺,“防沙漠狼的,这一带沙漠狼很多,真被狼群偷袭了,可比土匪还麻烦,你可不许乱跑。”沈国栋赶紧给周晚晚解释。 附近两个更大的篝火,不当值的士兵正在煮着热汤,还有几堆炭火上烤着吱吱冒油的肉串,“是骆驼肉,又干又硬,不过据说很多地方把烤驼峰当成美食,待会儿给你尝尝新鲜。” 沈国栋一边走一边给周晚晚做介绍,还没走到周晨他们面前,小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拿毛茸茸的大头蹭周晚晚,呜呜叫着撒娇。 它这几天太忙,已经好久没机会跟周晚晚亲近了,刚才想去守着她,又被沈国栋赶出来,现在非常委屈。 周晚晚抱着小汪又揉又拍,还在它脑门儿上亲了两口。小汪受到鼓励,开始得寸进尺,竟然要试探着站起来去舔周晚晚的脸,被沈国栋一巴掌拍了下去,“滚蛋!” 小汪最会察言观色,听着就知道沈国栋这次不是真生气,把大头埋在周晚晚身上呜呜叫,一点不怕他。 周晚晚被小汪扑得东倒西歪,沈国栋没办法,只能半拉半抱拖家带口地把她和小汪一起带到周晨面前。 周晨脱下从土匪那里抢来的翻毛皮袍子和充满野性的狼皮帽子,换上一套整齐军装,立刻从杨子荣变成了英气勃发的俊朗军官。 周晨笑眯眯地看看面前乱成一团的两人一狗,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妹妹,摸摸她的头没再提塌方的事,而是指指天空,“没月亮,星星是真漂亮,明天回去就看不到了。” 周晚晚抬头,沙漠的夜空干净剔透得像一整块墨蓝色的玉石,星星又大又亮,宝石般缀在空中,像童话故事里美丽的梦境。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眼里的向往,冲周晨感激地笑了一下,带着周晚晚和小汪去跟周阳和墩子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他们找了个背风的沙丘看星星。 周晚晚被沈国栋用大衣裹在怀里抬头看天空,小汪乖乖地蹲坐在旁边陪着,沈国栋却只低头去看周晚晚眼里映着的星光。 一颗流星划过,小汪歪歪头不明所以,周晚晚嬉笑着拉着沈国栋的手催他,“沈哥哥!快许愿!” 沈国栋被周晚晚眼里璀璨的星光吸引,慢了好几拍才抬起手,却不是去许愿,而是轻轻抚上她的眼睛。 远处的篝火温暖明亮,战士们的笑声隐约传来,满天星光如梦如幻,可在沈国栋眼里,世界上最漂亮的两颗星星永远是他面前的这双眼睛。 又一颗流星划过,“汪汪!”小汪出声提醒周晚晚。 这次沈国栋没用周晚晚催促,双手握着她的手放到面前,闭着眼睛许了一个愿望。 “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沈国栋把周晚晚的手放在唇边摩挲,热气喷到她的手上,却让她的脸跟着发热。 周晚晚先摇摇头,看着沈国栋深情的眼睛又点点头。 “小笨蛋!”沈国栋点点周晚晚的鼻子,宠溺又温柔,“不用别人,你自己就能把自己卖了!” 周晚晚却笑得更灿烂,高兴地又去看满天繁星,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嘟囔了一句,“除了你这个笨蛋谁还肯买我。” 沈国栋把周晚晚搂紧,在她鬓边亲了一口,顿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把周晚晚的脸转到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极力压抑着眼里的热切和狂喜,“囡囡?” “嗯。”周晚晚歪头,学小汪一样装无辜。 “你刚才说,说……”沈国栋紧张得卡壳了。 “嗯,我说了。”周晚晚眨眨眼睛,目光盈盈如水,在沈国栋眼里漂亮得盖过了漫天星光。 “我,我,”沈国栋紧张得把周晚晚越抱越紧,“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不好。”周晚晚干脆地拒绝,“不说了。” “囡囡……” “汪汪!”小汪又看见了流星。 周晚晚赶紧抓着沈国栋的手,学着他的样子闭上眼睛许愿。 沈国栋紧张得身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一动不敢动,急切地瞪着她的答案,可她睁开眼睛,忽然又不敢再问下去。 “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周晚晚笑盈盈地问沈国栋。 沈国栋紧张地摇头,紧紧地盯着周晚晚,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表情,专注得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起来。 “跟你的愿望一样,”周晚晚眼里的星光越来越亮,“我许了一个跟你一样的愿望,你说,能成真吗?” 沈国栋心头涌上滚烫的热流,周晚晚眼里那片星光瞬间变成一片幸福的海洋。 ☆、第四三三章 星光 幸福来得太突然,沈国栋忽然有些不敢相信。 他把深吸几口气,稍稍抑制一下自己狂跳的心脏,把周晚晚的脸对着篝火的方向,充满期待地跟她确认,“囡囡,我刚才许的愿望是你想跟我在一起。” “嗯。”周晚晚点点头,眸子映着跃动的火光,看得沈国栋的心忽上忽下紧张得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却只用鼻子嗯了一声就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沈国栋整个人没着没落地吊在半空中,看着周晚晚的眼睛,一会儿火一会儿冰,转瞬之间就翻腾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再开口的时候嗓子哑得简直不成样子,“你知道我许的是这个愿望?” “嗯。”周晚晚又点了点头,还是只给了他一个字,急得沈国栋简直要跳起来摇一摇她,求这个磨人的小祖宗赶紧给他个痛快。 “你说你和我的愿望是一样的,你……” 周晚晚的头直接凑过去,一下堵住了沈国栋语无伦次的嘴,冰凉柔软的唇只是轻轻碰了沈国栋一下就离开,在他唇边呢喃了一句,“啰嗦!”才迅速退了开来。 只是轻轻的碰了一下,周晚晚唇上的柔软和清甜却猛地冲进沈国栋的大脑,事后无数次想起,他还能清清楚楚地记起她被冻得冰凉的唇和鼻尖上娇嫩的触感,还有她刚刚吃过橘子罐头的清甜。 她在他唇边轻轻吐出的那两个字,温热甜美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扫过他的唇角,那么近,几乎没有距离。却偏偏不肯碰他一下,简直比她上一秒实实在在的吻更让人心里痒痒。 沈国栋眼睛里迸出狂喜的光芒,本性终于占了上风,再没有一丝犹豫,手臂一紧,一把把周晚晚拉到自己面前。 周晚晚却伸出纤细的手指抵住他了唇,“等等。” 沈国栋身上纵使有万钧之力也被这根柔弱的手指轻轻一点便硬生生压住。不敢再进一分。又舍不得退,维持着一个恶霸地主强抢民女的姿势定在了那里。 “你上次说要等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们在一起才有意义。昨天墓塌了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最清晰的就是后悔,后悔我们为什么没好好在一起,后悔非要到生死永别的时候才知道珍惜你对我的感情。” 周晚晚眼里涌上泪光。“沈哥哥,我想跟你在一起。可是我自己也分不清是因为什么。” 沈国栋的目光变得深邃又宠溺,如海般的温柔包容着周晚晚,“你一定明白我说的那个‘想’跟我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所以。只要你‘想’就可以了。因为什么,根本不用去追究,你就跟着自己的心意走。后面的事都交给我就好了,我肯定不会让你后悔的!” 周晚晚点头。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沈哥哥,我想跟你在一起。” 说完这一句话,周晚晚的心莫名一松,这么多年一直悬在半空中的东西一下落到了实处。 好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本来对终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一个转弯,目的地忽然就摆在了面前。卸下背了长长一路的负担,又轻松又疲惫,身上一下就变得软绵绵没有了力气,连眼泪都是用来洗涤一路风尘带走疲惫,越流越痛快舒服。 沈国栋把周晚晚抱在怀里,轻轻吻去她一串串的泪珠,不带任何欲-望-,像落在花瓣上的蝶,温柔又珍惜。 周晚晚哭痛快了,不好意思地趴在沈国栋怀里不肯起来。 沈国栋拍着她的背逗她,“沙漠里多缺水呀,你一下就浪费了这么多,明天早上别洗脸了。” 周晚晚抬手摸了一下沈国栋的脸,“大胡子。” 沈国栋一下就笑了,这小丫头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他抓着周晚晚的手用两天没刮的胡茬蹭她的手背,又去捏她的鼻子,“嫌弃我大胡子?小花猫儿!” 周晚晚笑着躲他的手,把自己的手往回缩,笑声欢快又清脆,哪还有刚刚哭过的样子。 沈国栋被她轻快的笑声感染,心情一下就飞扬起来,把怀里的周晚晚裹紧,仰头看璀璨星空,一下就感觉出它的美来,不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囡囡,今天晚上的星星,我肯定能记一辈子!” 周晚嘴角上翘,却偏要挑他的毛病,“嗯,你就只记得星星好了。” 沈国栋被挑得心神荡漾,去看周晚晚映着漫天星光的眼睛,一低头就吻了上去。 感觉到她浓密的睫毛小扇子一样慌乱地煽动了几下,就乖乖地安静了下来。沈国栋手臂一紧,把周晚晚紧紧按在怀里,又是怜惜又是珍爱,手上用力,想着能把她揉到自己身体里去才好。 周晚晚小猫一样在他怀里挣扎,连声音都像只被欺负了的小奶猫,“扎。” 又轻又软的一个字,像只不老实的小手,在沈国栋心尖儿上轻轻一挠就就跑了,他心里那股刚刚被眼泪浇下去的火却呼一下又烧了起来,而且比刚刚更烈,心脏砰砰跳得擂鼓一样,全身一下就热了起来。 周晚晚刚刚还在躲着沈国栋的胡茬,下一秒就被他一下擒住了唇,又快又猛烈,瞬间就夺去了她全部的呼吸。 沈国栋身上强烈的气息侵略过来,压得她浑身发软,只能任他出笼的猛兽一般在唇上辗转啃噬,予取予求。 周晚晚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飓风之中,全身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控制,唇上炙热的碾压,腰间越箍越紧的手臂,还有背上游走的大手,让她没有一点招架之力,只能软绵绵地把自己完全交到他手上。 周晚晚的柔顺让沈国栋的唇越来越热,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心里的火越烧越旺,唇也开始沿着心里的渴望向下,粗重的喘-息-已经完全控制不住。 “沈哥哥,别,”周晚晚几乎要憋晕了才被放开,呼吸同样急促,“别留下印子。” 沈国栋的唇贴着周晚晚的脖子一路滑过,再渴望也不敢加重力气,直到一下含住她肉呼呼的耳垂,引得她一声压抑的轻呼。 沈国栋在周晚晚后背游走的大手越来越重,越来越急切,唇却印在耳后一块久久不动,直到他把脸埋在周晚晚的头发里,很久才抑制住粗重的呼吸。 周晚晚简直是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却又抬手搂住了沈国栋的脖子,笑眯眯地像个小狐狸。 “沈哥哥,我刚才没来得及说一件事儿,不过现在说也可以,只是刚刚说是跟你商量,现在说就只能是通知你了。” 沈国栋被周晚晚亮晶晶的眼睛吸引,又忍不住去亲她,一边亲一边低语,“今天晚上最美的星星就在我们家囡囡的眼睛里。” 周晚晚轻轻推他,“别打岔!” 沈国栋停下来看着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这回跟上回不一样,你没机会后悔了,在一起就是一辈子……” 周晚晚还没说完,就被沈国栋猛地扯过去紧紧搂在了怀里,接着又是新一轮的狂风暴雨。 “汪汪!”小汪又看见了流星,这回不是一颗,而是一颗接着一颗的流星雨,可惜,看星星的人太忙,再没有人对着它们许愿了。 ☆、第四三四章 糊涂 一场流星雨不知道下了多久,小汪一开始看见一颗叫一声,后来发现周晚晚根本没精力搭理它,就自己歪着头去研究。 它越看越高兴,流星纷繁落下,像过年的时候周晚晚带它玩儿的烟花。小汪兴奋地跑到附近最高的沙丘上对着天空兴奋地“汪汪汪”,间或“嗷呜”两声。 星光下,它强壮威风的剪影站在沙丘上,仰天长啸,像宣誓领地的兽王。 一个中尉小队长羡慕地过来跟墩子商量,“团长,小汪生了小狗给我一只行吗?我肯定当儿子养!” “小汪是我妹妹的狗,而且,它是公的。”墩子头都不抬地摆弄手里的汽车零件,非常给小汪面子地没揭穿它从小到大闯了多少祸。 周晨笑眯眯地过来,“当儿子养?那你得先找着媳妇!” 小队长同志看看跑前跑后给周晨打下手的团长,再看看地上他刚装了一半就扔下的发动机,特战队员敏锐的直觉让他把他们团绰号“光棍儿团”,团长三十多了带头不肯找媳妇,身边连个母苍蝇都飞不过去的话咽了下去。 这几天接触下来,他们是一次又一次刷新了对团长这一双弟妹的认识。 那个看着娇娇嫩嫩花骨朵一样的小妹妹,不声不响地一出手就把几十个特战队员都没办法的石门炸了,一眼就能看出汽车上有炸弹,再看看她养的小汪,真如外表那么柔弱,怎么可能养出这么强悍的狗来? 这个弟弟更吓人,被土匪掳了去竟然能单枪匹马把土匪窝给端了,再看看他那身手和枪法。他们整个团也没几个能赶得上的! 关键是人家还是大学教授,考古学家!他们摸抢练肌肉的时候人家在拿笔写字! 有对比才有差距,以前团长在他们心里那就是神一样的存在,跟这对漂亮得不像话的弟弟妹妹一比,团长就成了他们家最不起眼那个了。 “我咋觉得团长他们家人都不正常呢?”一个战士曾经小声嘀咕过,“身上像有股仙气儿似的!” “就是,太好看了!”马上就有人附和。“我要是有这样的弟弟妹妹。我也得跟团长似的,放手心儿里捧着!” 现在这个他们团长放手心儿里捧着的漂亮弟弟笑眯眯地站在眼前,小队长忽然就气短起来。干笑着说了句,“那还是等我找着媳妇再说吧!”转身就跑了。 跑了好远,小队长脑子里就只有战友的那句“太好看了”!摸摸砰砰乱跳的心脏,小队长觉得他是真得马上找个媳妇了! 小汪却是不知道自己改变了一个立志晚婚大龄青年的婚育观。叫了一会儿跑去篝火边要了两块肉吃,又回去守着周晚晚。 周晚晚身上不知道裹了多少件衣服。蚕蛹一样被沈国栋抱在怀里亲吻,隔了那么厚的棉衣,还是被他揉得气弱手软,实在被欺负狠了。只能从鼻腔里发出几声微弱的呜咽,反而把沈国栋激得动作更加激烈。 “闷……”周晚晚在窒息之前终于挣扎着说出一个字,却不防沈国栋的唇忽然转移到她鬓边。一口含住了她整个耳朵。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接着就是一声轻呼,不是刻意压抑。而是已经完全没了力气。 沈国栋的脑子早被烧得火红一片,明明听见了周晚晚的话,却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刚要放开她,小汪已经猛冲过来,对着他就是又凶又厉的一声大叫,“汪!” 这声叫跟它平时在家的叫声完全不一样,凶悍又勇猛,只有面对危险的时候才会这样。 “小汪。”周晚晚赶紧出声。 周晚晚太了解小汪了,真让它觉得危险,它是从来不会先叫的,今天因为是沈国栋,虽然它觉得周晚晚被欺负了,还是要先叫一声确认一下。如果她不赶快出声阻止,下一秒小汪肯定就扑过来了。 小汪得到回应,没有去攻击沈国栋,却也不肯走,困惑地歪头看着周晚晚,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 不怪小汪糊涂,两年前他们在绥林的小院子里搞“地下情”的时候,小汪在家里没跟来,这还是它第一次见周晚晚被沈国栋“欺负”成这样。 而且刚刚周晚晚确实是被憋坏了,它能敏锐地感觉得到她是真不舒服了,这跟平时他们之间的笑闹完全不一样。 周晚晚被它看得脸红,藏在沈国栋怀里赶它,“非礼勿视!不许看!” 小汪又换了个方向歪歪头,更不明白周晚晚是什么意思了。不过有一点它是很清楚的,这里不但周围不安全,现在连沈国栋都不安全了,它是肯定得形影不离地保护周晚晚的。 沈国栋被他们俩逗得哈哈大笑,一点都不介意小汪刚才六亲不认要攻击他,“这傻狗平时怕我都是装的!原来不是真傻呀!” 小汪又认真评估了一下,觉得周晚晚暂时安全了,才一屁股做到旁边守着她,不再虎视眈眈地盯着沈国栋。 “现在不怕闷了?”沈国栋轻笑着去看埋在他怀里的周晚晚,想把她抱出来,看她小脑袋使劲儿往自己里扎,也不坚持,去亲她的发顶,“冷不冷?” 周晚晚摇头,脸上一片炙热,把脸更深地往沈国栋怀里埋下去。蹭了几下,忽然听到头上的抽气声,然后是沈国栋猛然变得粗重的呼吸。 周晚晚一顿,这才发现不对劲儿。沈国栋怕她冷,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衣服都裹到了她身上,自己竟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 不知道是刚才的动作太激烈,还是她蹭开的,衬衫上两三颗纽扣已经解开,她的脸藏在他敞开的衣襟里,已经贴上了他的胸膛。 沈国栋的胸膛在眼前剧烈起伏,耳边是他砰砰砰的心跳声,周晚晚又窘又羞。偏偏沈国栋又紧紧抱着她不肯撒手,急得她胡乱找借口,“沈哥哥,你快穿上大衣,太冷了。” 她一开口,沈国栋全身的肌肉一僵,抱着她的胳膊更加用力。 “沈哥哥?”周晚晚的声音都有点抖了。 沈国栋一把把她抱了起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出的气息炙热而急促,“小祖宗,我快热死了!你就别火上浇油了!” 周晚晚眨了眨眼睛没敢再说话。长长的睫毛一下一下扫过沈国栋的脸颊和鼻梁,跟她刚刚吹拂在他胸口的气息一样,若有若无,还带着微微的凉气。却搅得人心痒难忍,只想把她放在怀里手里揉搓。怎么都嫌不够。 沙漠的夜晚,气温骤降,沈国栋却热得一件薄薄的衬衫都要穿不住。 一滴汗水落到周晚晚的鼻尖上,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尖去碰。伸到又一半又缩了回来,有点尴尬地冲沈国栋笑,“沈哥哥。你出汗了。”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的眼睛简直可以媲美沙漠狼,就差冒绿光了。连小汪都警觉地挺直脊背竖起耳朵,紧紧盯着他。 沈国栋自己也感觉到心里马上要控制不住的野兽,怕吓到周晚晚,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不敢再盯着她看了。 过了好一会儿,沈国栋才平复呼吸,低低地笑了出来,声音醇厚又带着一点沙哑,“囡囡,幸好你已经长大了,要不然真不知道我能不能再忍五年。” 周晚晚马上听明白了沈国栋话里的暗示,脸腾地一红,羞得呼吸都要停了,挣扎着不肯让他再抱着。 沈国栋怕她害羞,后面更露骨的话不敢再说出来,赶紧转移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周周呢?一直没找到他,这小子肯定不会跑,墩子要派人去追,我给拦下来了。” 周晚晚想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在这时候让给沈国栋添堵了,“我把他藏起来了,等我们商量好了怎么办再放他出来。” “你的意见呢?”沈国栋自己的意见一向是主张把危险扼杀在萌芽阶段的,至于周周无不无辜,对他是不是公平,跟周晚晚的安全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他还是会尊重周晚晚的意见,最后要怎么办,他肯定会听她的。 如果周晚晚心软,留一个周周也不是大事儿,他当然护得了她。他不止是要保护她的安全,更是要让她一世安乐,随心所欲地去做她想做的任何事。 “他具体的事都不知道,对我没恶意,爆炸的时候还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周晚晚说完又补充,“他不知道我可以躲起来。” 更重要的事,她能控制得了周周。她有一千一万种办法监视周周,甚至在他准备泄密的时候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 周周现在对她是没有恶意的,而且并不知道任何细节,她没办法对这样一个全心为她着想的人下手。 沈国栋本就没把周周当回事儿,说起他也是为了不让周晚晚再害羞。既然她要留着,那就留着,“还有那个宋三改,这个人你不要管了,好不好?” 这么多年,周周什么品性沈国栋还是了解的,而且他对周晚晚确实不会有恶意,可是宋三改就不好说了。 周晚晚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吓晕了的宋三改。这个人可比周周麻烦多了。 周晚晚痛快地点头,宋三改的事她确实也不想管,沈国栋要管就交给他吧。 “你放心,他自己不作死我肯定不会对他下手的。”在周晚晚看得到的地方,沈国栋一向爱惜羽毛,绝不会去做有损自己形象的事。 所以即使他其实是想在沙漠里挖个坑直接把宋三改埋了了事,还是会转几个弯儿让周晚晚看到他对宋三改仁至义尽,是他自寻死路。 沈国栋从来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是虚伪,让周晚晚喜欢他,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人生目标,为了这个目的,他做什么都叫脚踏实地! 沈国栋的话音刚落,营地忽然传来两声枪响,土匪的一个地窝子忽地一下着了起来。 ☆、第四三五章 朋友 沈国栋不慌不忙地带着周晚晚回营地,一看就是早有准备的样子。 营地里人员快速跑动穿梭,行动却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着火的地窝子里火光冲天,烧得肯定不只是一个普通房间,空气中有刺鼻的柴油味儿,那里很可能有土匪们储存的柴油。 周阳带着一小队战士正往里盖沙子灭火,墩子在检查人员和明哨暗哨,周晨竟然在一点都不受影响地继续修电台。 看到周晚晚过来,周晨拍拍电台跟她保证,“明天就带你回家!” 沈国栋直接把周晚晚带到她刚才醒来的地窝子,让小汪守好门,出去拿了几串烤驼峰和一个烤地瓜,让周晚晚吃了好睡觉。 周晚晚吃了几口烤地瓜,戳了戳烤驼峰不肯吃。沈国栋拿过来吃了两口,又送到她面前,“囡囡,你吃点儿吧,这东西还是一味药材呢。” “我又没生病,不吃药,是药三分毒,对身体不好。”周晚晚才不上当,根本就不问,直接拒绝,这招儿周晨早就用老了。 沈国栋炙热的视线扫过周晚晚嫣红饱满的唇,刚才他再控制着力道,她唇角还是有一小块淤青,又伸手去摸她藏在头发里的耳朵,“可以化瘀消肿的。” 周晚晚的脸一下红透,咬着嘴唇瞪沈国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人就不能含蓄点吗?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透着雾蒙蒙水光的眼睛,灯光下潋滟又纯净,忍不住就想把她再抱住,却被一巴掌打掉了伸过去的手。 沈国栋不以为意,又伸手去抚她的唇。“好了好了,别咬了,咬坏了算咱俩谁的?”然后又坏笑,“我都没舍得用劲儿,你要是不怕明天有牙印儿,我代劳吧?” 话没说完,人已经欺身过来。一把抱住周晚晚。他一向是行动比语言快的实干派。说代劳热气瞬间就已经喷到她脸上。 “沈国栋!”周晚晚一巴掌拍到他肩上,被抱得悬空的脚毫不客气地踢了沈国栋一下。 沈国栋眼睛一亮,笑得更坏。“偶尔这么叫叫也挺好的,有时候你叫我沈哥哥,我还真有点儿放不开欺负你。” 周晚晚在心里狠狠给他记下一笔,脸上却皱起了眉头。“沈哥哥,外面为什么打枪?你不用去帮忙吗?” 沈国栋一看周晚晚忧心忡忡的样子。马上自责。他只顾着逗她,忘了她刚受过惊吓,昏睡了那么久还不了解情况,外面又是开枪又是着火的。她肯定会害怕。 “没事儿,都解决了,大哥他们在呢。用不着我。”想了想还是跟她说了事情的经过,“宋三改醒了。偷了你背包里的地图准备逃跑,被暗哨拦下来,他不知道从哪弄了把枪,跟咱们的人对峙,后来把地窝子给烧着,自己也陷进去了,估计是救不出来了。” 至于宋三改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偷到地图,怎么弄了把卡壳打不出来子弹的枪,又是怎么就把自己给关地窝子里烧了的,沈国栋就不肯跟周晚晚说了。 周晚晚也知道这事儿不简单,宋三改这么快把自己作死了,肯定有沈国栋他们推波助澜。可是,他偷地图准备逃跑,拿枪跟解放军对峙却是出于自己的主观意愿,如果他不对墓葬起贪婪之心,也就不会有现在的下场。 “地图和我的那个背包都烧了吧?”烧了,也就没有人再觊觎。 “烧了,大家都看见宋三改带着你的背包和地图进了火场,全都烧了。” “我想跟周周谈谈。”空间刚露出一点端倪就直接害死了宋三改,周晚晚没那么多悲天悯人的心思,却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这些墓葬地图,宋三改再贪婪也不会死。 她不会自责,却更加肯定,这个空间是一个礼物,更是一个诅咒,稍有差池,就能毁掉她和他身边很多人的生活和生命。 “人性经不起考验。”这是她前世用生命换来的教训,周周也一直跟她强调这句话,却又非常努力地试图让她相信他会保护她。 真的是非常矛盾的一件事。他却做得那么执着而固执。 周晚晚现在忽然特别想听听他怎么说。 沈国栋明白周晚晚的意思,把小汪留在屋子里,自己走了出去。 周周醒过来的时候周围雪白一片,整间屋子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像一个纯白的四方盒子,甚至除了白一点别的颜色都看不到。 “周周,”周晚晚坐在他面前,手轻轻一拂,他身边马上出现一把纯白色的椅子,“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想再遮掩。我带你回去,你离开我的生活,当这件事不存在,继续过你的正常人生,怎么样?” “你放心,如果你不想离开部队,也可以继续当兵,只是换个地方而已。” 周周坐在周晚晚面前沉默,过了好半天才抬眼问她,“如果我不想离开,你会一直把我关在这里?” 周晚晚点头,“如果你不喜欢白色,还可以有黑色,蓝色,黄色。”她说一种颜色,房间就变一种,最后又恢复一片纯白。 周周却忽然看着一脸认真的周晚晚笑了,“晚晚,你不用这样吓唬我,我知道你能做到很多很多我们做不到的事。” 周晚晚被当面揭穿也不恼,也对着周周笑了,“周周,沈国栋救你是为了我,而我本就没要去救你的想法。我很高兴你能脱险,但是这其实真的跟我无关。你可以去过自己轻松的人生,不用背任何负担。” “晚晚,你有别人没有的能力,为什么还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跟周围人一样?”周周看着周晚晚的眼里竟然满满都是怜惜,“你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却独自背负这么大的秘密,你再努力,那也只是表面上正常而已。 你可不可以试着相信我,反正我早就知道了,你就当是上天给你的一个机会,让你在我身上做个试验,失败了你也没有损失,还可以把我关到这里来。” 最后,周周对周晚晚眨眨眼睛,“到时候你可以把房间变成红色,我最讨厌红色。” 周晚晚被他逗笑,又严肃地再次跟他强调,“周周,你不欠我的,我不用你报恩” “晚晚,是你的善念救了我,也是你把我从噩梦中解救出来,我现在能笑,能看到这个世界的颜色,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都是因为你。” 周周认真地看着周晚晚,“我跟你说人性肮脏却又让你相信我,并不是想说我是个例外,而是因为我要靠你身上的善良活下去。我自己知道,无论怎样我都不会伤害你,就像一个人不会去糟蹋他赖以生存的空气和水。” 周晚晚带着小汪出来,拉着沈国栋来到营地外围一个僻静的沙丘,把周周放了出来。 沈国栋看着周周,目光复杂至极,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沈哥哥,你跟周周谈吧,我先回去。”周晚晚指指营地上的人和篝火让他放心,“你看着我进去。” 沈国栋拍拍小汪,对周晚晚点头。 周晚晚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郑重地告诉周周,也是告诉沈国栋,“我不会拿任何人做实验,我不相信人性,可是我相信人与人之间有可以生死相托的感情,而且我很幸运地得到了。 周周,我不需要试验品,我需要的是朋友。” ☆、第四三六章 保护 周晚晚不知道沈国栋跟周周说了什么,但一定说了很久。她睡到半夜醒了,沈国栋不在,只有小汪趴在床边。 第二天她却是在沈国栋怀里醒来,关于周周,沈国栋没再说什么,她也不去问。她已经说得很明白,以后要把周周当朋友,沈国栋肯定不会为难他。这一点周晚晚非常清楚。 周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队伍里,谁都没有多问一句。 军队保密条例非常严格,特战队员们早就习惯了战友悄无声息地走,又不声不响地回来。 周晨说话算话,昨天晚上就把电台修好,第二天上午来接他们的直升飞机就到了。飞机放下给养,带走了沈国栋和周阳兄妹三人。墩子带着部队在原地等来接他们的卡车。 周晚晚听沈国栋说起巴丹吉林沙漠里活动猖獗的沙漠狼群,把小汪留给了墩子。 小汪委委屈屈地蹲在地上看着周晚晚上飞机,尾巴都耷拉了下来。周周走过去拍拍它的脑袋,跟它说了几句什么,又往它嘴里塞了一大块骆驼肉,小汪的尾巴又开始欢快地扫沙子了。 飞机慢慢升空,周晚晚隔着窗户跟他们摆手。周周和小汪站在一起,没有跟她挥手,脑袋却一直随着飞机转,直到他们成了两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 “这小子怎么跟小汪一个德行。”沈国栋忽然有了危机感,他可不想再来一个小汪一样的家伙给他捣乱。 好在直升飞机里巨大的噪音让他的话谁都听不见,虽然周晨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让他有点心虚,不过好在他一向脸皮厚。只要周晚晚没看出他那点小心思,谁知道了他都不在乎。 一行人在兰州机场下了直升飞机,马上就登上回家的客机。几个小时后,他们终于踏上了家乡的土地。 一下飞机,沈爷爷就迎了上来。老人家一直把周晨当成自己家孩子看待,他失踪这些天,沈爷爷几乎没合过眼。听到他们要回来。再也坐不住,非要亲自来接。 沈爷爷给了周晨一个大大的拥抱,拍着他的肩膀骄傲地笑。“好小子!没坠了爷爷的名头!” 周晨的事沈爷爷都知道了,几乎所有参与营救的单位都在传,宁大历史系有个将门虎子,能文能武深藏不露。 知道这几天调遣细节的高层人员更是确信了这个传言。否则沈老将军怎么会毫不避讳地插手这件事? 沈爷爷也不否认,“这孩子从小就优秀。就是脾气倔,什么事都要靠自己,让我这个老头子想帮他都没机会。” 几位有幸听到沈爷爷这话的人都识趣地闭上了嘴。老首长都说了,人家孩子不肯借家里的光。他们当然不敢出去随便乱说,还是让这位将门虎子继续低调下去吧。 虽然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这风要怎么透。透多少,在沈爷爷威严的目光下。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长期的影响还无法估计,就目前来看,沈爷爷随随便便一句话,周晨一直卡在“业务能力虽然很强,但是年纪太青”上的职称问题马上就解决了。 沈爷爷表扬完周晨,看孙子毫不避讳地拉着周晚晚的手一脸傻笑,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小子倒是因祸得福了!” “走吧!回家!咱们得好好庆祝一下!” 在沈爷爷家热闹了一场,周阳叮嘱弟弟妹妹一番,当晚就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石云又怀孕了,周十一越大越淘,他实在是不放心。为了弟弟,周阳可以不顾生命危险深入大漠,甚至暗下决心,无论生死,不管多难多久,他必须带弟弟回家。 现在弟弟平安归来,他除了是哥哥还是丈夫和父亲,在妻儿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必须回到他们身边。 沈爷爷谁都不管,只把周晚晚留在身边,“你们忙你们的去!有小丫头陪我就行了!” 周晨回家休息,明天还有一些绑架的细节问题要跟学校和有关部门交代。沈国栋看看周晚晚,恋恋不舍地跟着周晨走,周晨到现在还不知道考古队全体遇难了,他得去跟他交个底。 周晚晚早就给大家做过身体检查,周阳几个都完全没问题,沈爷爷这几天却因为缺少休息又焦虑过度,需要好好调养几天。 马上就九十岁的老人了,即使身体一向硬朗,也经不起这样的事情了。周晚晚赶紧给他做了个全面的身体检查,结果出来,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以沈爷爷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不受太大刺激,好好保养着,至少能活到一百二十岁。 “沈爷爷,您这几天在家陪我吧?这回我也打枪了,就是不太准,以后我一定听您的,好好练习,不再偷懒了。” 小丫头一向懂事,从来不会无理取闹耽误大人的正事儿,好容易撒娇一回,沈爷爷马上心疼了。孩子这是吓坏了,又是惊吓又是开枪见血的,哪是她这种从小娇养着的孩子能受得了的。 回来还能没事人似的说笑,已经比很多大小伙子都强了。现在没别人了,肯跟他撒娇,沈爷爷的心一下就软得一塌糊涂,这孩子还是跟他最亲! 孩子嘛,吓着了可不是得找最亲近的大人! 陪!肯定得陪着!沈爷爷交代小张叔叔,这几天哪也不去了,就在家哄孩子! 周晚晚做了详细的计划,扎扎实实地给沈爷爷补了几天身体,等他再去军区上班,头上的白发都透着精气神。 沈国栋却郁闷得不行,小丫头和他爷爷每天不是玩儿枪就是躲在书房里研究那些稀奇古怪的数独、脑筋急转弯儿,没事儿两人还练两手擒拿,再种种花草逗逗小汪,日子过得舒服又有趣,就是忘了旁边还有一个眼巴巴看着的他。 好容易等沈爷爷肯放人了,墩子那边处理好这次剿匪的事,回来就马上把他们给找了过去。 关于空间的事,周晚晚早就想好了,既然已经让哥哥们知道了,她就不准备做任何隐瞒。 她和周周其实是同一类人,他们都不相信人性,也不敢去考验人性。可是她相信自己的亲人,这是她重生以后最大的收获,也是上天给她的一份比空间,比重生更重要的恩赐。 可是她不准备告诉他们自己重生的事。前世种种,她全都放下了,不想再提起,而且,说出来除了让他们的生活多一分沉重和复杂,没有任何好处。 如果告诉他们,前世周晨十五岁惨死,周阳三十多就早逝,她嫁到一个人面兽心的家庭,最后因为空间被囚禁被分尸,让他们情何以堪? 就让他们轻轻松松地活在这一世好了,那些沉重的负担她一样一样地放下了,就不会让它们再压在哥哥们心上。 可是,周晚晚做好了把空间全盘托出的准备,墩子却根本不去问这些,“灵药的事,狐狸妈妈说你十岁以前不能说出来,那这些东西呢?你为了救小二拿出来,会不会对你不好?” 周晚晚被问得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为什么墩子竟然没告诉周晨这件事,而是自己先来问她。他是怕周晨知道了自责,而且看今天的情形,如果真的对她不好,他肯定是不会告诉周晨了。 “你一直没有说出来,也从来没有用过这些东西,一定是有原因的,是不是?”墩子脸上是面对妹妹从来没有过的严肃,“你要说实话,无论什么事,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不许自己担着。” 沈国栋抓着周晚晚的手,越握越紧,对这些看不到摸不着却随时都能让周晚晚消失的东西,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无力感。 “曾经有一个人,她也拥有过这些东西,还拿出来跟婆家人分享,后来她的丈夫和亲戚为了独占,把她关了起来,最后把她打死分尸。”周晚晚用最简洁的话把自己前世的经历说完,虽然她觉得自己早就放下,眼里还是冰冷一片。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沈国栋把周晚晚紧紧地抱在怀里,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却知道她需要他的体温和安慰。 “囡囡,怀璧其罪,你以前做得很好,这是一件必须保密的事。”墩子深吸一口气,“你为了我和小二两次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是我们做得不够好,竟然让自己的小妹妹来保护。” “墩子哥哥……”周晚晚急了,却被墩子打断,“囡囡,你听我说完。” 墩子和沈国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默契和坚定,“囡囡,以后让我们来保护你,我们不能保证咱们几个人的人生不会再出现波折和意外,却能保证我们一定会强大到能保护得了自己的家人,绝对不会让你再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动用这些东西。” “墩子哥哥,只要我们做好防范,我不会有危险。像你想保护我一样,我想保护你们的心情也是一样的,我不可能看着自己的亲人需要我,而我又有这个能力,却为了自保而袖手旁观。” ☆、第四三七章 空间 墩子明白周晚晚的性格,看着柔弱,内心却比谁都固执,只能以退为进,“那我们说好了,你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如果咱们家再有什么事,你先交给我们处理,我们都处理不好,再让你来,好不好?” 周晚晚无奈点头,虽然她明明白白地从墩子和沈国栋对视的眼睛里看到,他们绝不会再给她机会用空间里的东西。 “囡囡,从小我们几个人就有这样的默契,一定要努力让自己变得很厉害,好好保护你,给你最好的东西,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你是我们千真万爱养大的小妹妹,就算是为了哥哥们的心愿,你也要好好地让我们宠你。你有一个幸福安稳的人生,对我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你能明白吗?” 墩子的话说得无比认真,周晚晚不得不点头,却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想法,“墩子哥哥,你看到我拿出来的武器了,我还有很多威力更大的,你可以找一个稳妥的途径把它们用到我们的军队建设上去,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一定能处理好,不会让我有危险。” 墩子和沈国栋的眼里都是深深的担忧,“囡囡,你知道吗,如果今天对我说这话的不是你,换任何人,我都会答应。作为一个军人,你不知道你的提议对我有多大的诱惑力。” 墩子盯着周晚晚的眼睛,用目光牢牢地压住她,“可是你知道的,是人就有贪念,有一就有二,即使我永远不会伤害你,雁过留声,只要做了就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早晚都会找到你的头上来。 你觉得你做得已经非常小心了,可是周周还是知道了。只是一张古墓地图,宋三改就能不顾性命。 如果被更多的人,更有力量更有影响力的人知道,到时候我们也保护不了你。这件事。唯一能好好保护你的方式就是不做。 保家卫国是军人的事,建设国防是我们整个国家的事,你真想做点什么,就好好地做我们的小妹妹,你那份心。让我们来尽。” 说到武器,沈国栋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带着这些东西,会不会对你的身体有影响?” 周晚晚从小就体质不好,却没有大病,那些细细碎碎的小毛病,郭老先生那样的大国手给她调养了十多年都不见效果,很可能跟她带着的这些东西有关。 周晚晚想摇头,可是想想还是点了点头。 她不能骗沈国栋,她灵魂和身体不能完全契合的问题。在空间里待的时间越长越严重,确实是对身体有影响的。 “影响不是很大,只要我少接触就没事。” 周晚晚试图具体解释一下,可是沈国栋却不肯给她机会了,他急切地问,“能把这些东西还回去吗?咱们不要行不行?” 周晚晚摇头,“刻在我的灵魂里,必须跟我一辈子了。”其实,是永生永世,除非她的灵魂飞灰湮灭。 “只要不接触就没事吗?”沈国栋的脸上一片慌乱。紧紧盯着周晚晚。 “接触了也没事,只要不长时间接触。”周晚晚把手放到沈国栋的手上安慰他,“那不只是一些东西,而是一个独立存在的小世界。上次爆炸,我就是躲在那里。只要不长时间待在里面,我的身体就不会受影响。” “我可以带着你们进去看看。”周晚晚的提议遭到了沈国栋和墩子的强烈反对。 “我们不进去,你也不许再进去!”沈国栋第一次对周晚晚说话这么独断,“还不回去又扔不掉,那我们就当它不存在。以后绝对不许你再进去!”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语气哄周晚晚,“囡囡,小二失踪的时候,看到那堆尸体以为小二死了的时候,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心情吗?如果你有事,我们四个跟你当时的心情是一样的,你忍心让我们几个再经历一次那样的事吗?” 周晚晚坚决摇头,那样的煎熬,如果是她带给哥哥们的,她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囡囡,你一定要答应我们,以后绝对不去碰这些东西了。无论它多神奇多厉害,对我们来说都是随时威胁你健康的恶魔,你离它远远的,好不好?” 看着墩子和沈国栋眼里的焦灼,周晚晚只能先点头,用力地点头,让他们不要这么担心,“你们放心,只要我少接触,就不会有事。” 周晚晚说完又冲两个依然忧心忡忡的人安抚地笑了笑,“我会好好地活到八十岁,你们不要担心。” “真的?!”沈国栋眼睛一亮,在他听来,活到八十岁只是一个表示周晚晚会陪着他白头偕老的概念,并不是一个具体数字。 “真的!”周晚晚肯定地点头,说完,心里却蓦然一翻,她能活到八十岁,可是几个哥哥,却能健健康康地活到一百二十岁以上。 周晚晚紧紧握住沈国栋的手,到最后,她还是得留下他先走一步。那么,在能陪伴他的时候,她就更要好好珍惜。 放下心中的大石,沈国栋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也想起这些天一直考虑的事,“囡囡,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们以后不要再提了,跟谁都不能说,就是大哥和小二……” “要告诉小二。”墩子打断沈国栋,“得跟小二说,不说也瞒不住。” “反正我是瞒不住。”墩子梗着脖子补充。 沈国栋咬咬牙,没有再跟墩子较劲。确实,就是不说也瞒不住周晨。 “除了小二,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不是我们不信任大哥,是多一个人知道,你就危险一分。既然我们已经决定以后就当这个东西不存在,那就不要让大哥跟着担心了。” “还有爷爷,也绝不能让他知道。”沈国栋不只是对周晚晚说这句话,也是对墩子,“爷爷不会害你,可是爷爷的心里装的东西太多太大了,国家利益民族荣辱,在这些东西面前,他会不会拿你冒险我们谁都不知道。” 周晚晚和墩子郑重点头,他们谁都没打算告诉沈爷爷。 说服了周晚晚,沈国栋放下担心,却又开始替她委屈,“囡囡,你放心,沈哥哥肯定会给你最好的生活,让你用最好的东西,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帮你实现所有的愿望,一直一直陪着你。咱们不用那个空间,我也能让你这辈子过得幸福如意。”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眼里的执着和深情,深深点头,“沈哥哥,有你在,我不需要空间,我知道,我需要的一切你都会给我。” 今生,她得到的最万能的空间,其实是沈国栋。 ☆、第四三八章 减压 相对于墩子和沈国栋的紧张,周晨对空间的反应却很轻松,“据说很厉害?到底有多厉害?” 好像妹妹有一个非常好玩儿的玩具,他过来跟她研究着怎么玩儿。 周晚晚看看在厨房做饭的沈国栋,把周晨拉到自己房间,兴致勃勃地跟他讲了又讲,跃跃欲试地要带他进去看看。 对这个空间,周晚晚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诉说,甚至知道它存在的人要么不能全盘托出,要么对它避如蛇蝎,周晨这样的态度让她也跟着放松下来。 对于空间会影响周晚晚身体的事,周晨也是非常不放心,“进去会对你的身体有影响?到底会影响到什么程度?” 墩子和沈国栋被吓坏了,一听说有影响,什么都来不及问就马上禁止她继续接触,周晨一向心思缜密,即使再担心妹妹也要弄清楚了再说。 周晚晚又详细做了解说,只要不长期呆在里面,偶尔进去影响并不大,以她现在进去的频率,其实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那就进去看看。”周晨一点都不排斥,像带着妹妹去楼下小公园散个步一样轻松。 周晚晚拉着周晨的手高高兴兴地进入空间,像跟周晨去逛主题公园,从空间最初的样子一直说到升级完成。 很显摆地用意念摘水果给他吃,带他去看可以自种自收的农业区,先进得能定制任何东西的工业区,堆积如山的宝石和用之不竭的矿产。 周晨很感兴趣地一边看一边问,还尝试了可以用大脑控制的体感车,对全息投影和真人体验游戏非常感兴趣,最后得出结论。“看来你结婚我不用准备嫁妆了!” “二哥?”周晚晚非常震惊,她没想到周晨竟然不反对她继续用空间里的东西。 “你以前也没少用,以后我更是拦不住,也没必要拦着。”周晨一看就明白了,他们家这些年没少借这个空间的光。 “以前你就做得很好,以后更加小心就是了。”周晨不想让妹妹带着负担生活,“这是好事儿。你从小就是个幸运的小家伙。没必要把幸运往外推。只要把握好分寸,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们俩,一个患得患失。一个小心太过,是被我的事儿吓坏了,过段时间缓缓就好了,你不用太在乎他们的话。”周晨拍拍妹妹的头。对着空间张开手臂,“拥有这么多好东西。还让自己活得憋憋屈屈战战兢兢,那不是傻子?!” 周晚晚扑到周晨的怀里又笑又跳,直到这一刻,她才肯真正正视这个空间。对它的畏惧和憎恶都随着周晨的话完全消退。 是啊,她是幸运的,她拥有这么多东西。拥有哥哥们全心全意的保护,拥有二哥的理解和支持。她什么都不用怕,她可以活得更加肆意飞扬。 “慢慢来,你想做什么咱们先商量着,等那两个笨蛋转过弯儿来就好了。”周晨知道妹妹的想法,进一步给她减轻心理负担。 墩子回来的时候,厨房里沈国栋的大勺颠得直冒火苗,周晨带着周晚晚在客厅里“偷看敌台”,一边吃零食一边咯咯笑,小汪蹲在沙发上脑袋跟着电视机里嗖嗖乱跑的卡通老鼠转来转去。 家里的气氛一如既往地舒适又轻松,墩子却有点拿不准周晨到底跟没跟周晚晚说空间的事。 借着找东西把周晨叫到书房,看着他眼里轻松的笑意,墩子又不忍心跟他提起这个沉重的话题。他在周晨面前一直是老实人,想找个理由敷衍过去都找不到,一时间把自己憋了个哑口无言。 周晨难得没调侃他,把手里的薯片塞给他,“尝尝,我和囡囡新研究出来的,有好几种口味。” 墩子闷头吃零食,太过专注,几口就把一小碟吃完了。 “甜不甜?下次少给你放点糖?”周晨认真咨询他的意见。 “不用,这就行。”然后又补充,“你俩爱吃就行。” 周晨拿回碟子往出走,好像忘了墩子把他叫进来什么都没说,就跟他只是进来给他送点零食尝尝一样。 走到门口周晨又笑眯眯地回头,“这薯片是烧烤味儿的。” “啊,挺好。”墩子不明所以。 “咸的。”周晨补充。 “啊?”墩子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脸一下涨红,“啊……” 周晨气得直笑,“多大的事儿啊?至于你们担心成这样吗?囡囡要我们这些哥哥干嘛的?真出了事儿护着她就是了!她那么聪明,你们为她担心她能不知道?赶紧给我正常起来!” 周晨一向知道怎么抓人七寸,对墩子的脾气更是把握得十拿九稳,几句话就把他的忧心忡忡打消。 墩子的脸上换上了轻松的笑容,“你怎么跟她说的?” “心都让你们操完了,我就陪她玩儿呗!”周晨担心的跟墩子完全不一样,“这孩子从小就心思重,那么大的秘密一直压在心里,怎么也得让她放下负担轻松起来。” “你还记得你刚去当兵那会儿,囡囡追着问你为什么非要去当兵吗?” “啊。”墩子咳嗽了一下含含糊糊地应一声,借着给周晨搬椅子躲开他的注视。 “你当时说要变得很厉害,”周晨抬眼看墩子,亮晶晶的黑眼睛带着笑意和信任,“我觉得你以后需要变得更厉害一点了!要不然我俩闯祸了你也兜不住啊!” 墩子的脸上再没有了刚刚的不自在,笑得自信而担当,“你俩随便折腾去吧!把地球捅个窟窿咱们大不了漏美国住去!” 周晨笑,“不行,囡囡不爱吃牛肉!” 有了周晨的支持,周晚晚才算完全放松下来。 一放松,前些天的精神紧张和奔波劳累反噬回来,身体就开始不舒服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容易疲劳,嗜睡,偶尔会有点低烧。周晚晚自己最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现在她心理没有压力,吃点药好好睡几天就好了。 可是沈国栋却紧张起来,他现在是惊魂未定草木皆兵,周晚晚怎么说都不能让他放心,把工作拿回家里照顾她,除了偶尔必须参加的会议绝不出门。 “不要管他,让他自己折腾去。”沈爷爷把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却一点都插不上手的小马阿姨叫回来,年轻人谈恋爱可不就是这样,越折腾感情越好。 沈爷爷人生经验丰富,看得非常通透。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忙活了几天,看着实实在在抱在怀里的小丫头,沈国栋这些天惶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沈哥哥,热。”周晚晚身上包着大棉被,被沈国栋抱在怀里捂汗,几缕黑发被汗水浸湿,贴着洁白饱满的额头,脆弱又单薄,看得沈国栋托着她的胳膊一点劲儿都不敢使,生怕碰疼了她。 “喝点儿水好不好?喝了水就凉快了。”沈国栋贴着周晚晚的耳朵低语,呼吸轻得好像她是一片羽毛,他稍一用力就能把她吹走。 周晚晚摇头,水也是热的,只能给自己找心理安慰,“你说带我去青年餐厅喝红菜汤。” “等你好了就去。”沈国栋把被子再掖严实一点,“你听话,病好了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 “去滑冰。”奇山公园里就有个小湖,每年冬天都会有很多人在那边滑冰。前两年沈国栋管不着她,她却没心情去,现在想去了又被管得牢牢的。 沈国栋沉默了一下,开始转移话题,“我在院子里给你堆了个雪人,等你好了,再给你堆一个好不好?” 周晚晚埋在沈国栋怀里,气得把额头上的汗都蹭他衣服上。 等周晚晚终于病好了,又被关在屋子里观察了好几天,才终于走出家门,去喝她念叨了很久的红菜汤。 “吃完饭我们去看电影!”沈国栋坐在灯火通明的餐厅里,兴致很高,特意穿了新衣服出来约会。 看看餐厅里基本上都是年轻人,一对一对的好像都是出来约会的,沈国栋的笑容越来越大。他跟周晚晚一路走来,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正大光明的正式出来约会。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沈国栋觉得这个布置得不伦不类的蹩脚西餐厅都可爱得不行,一边给周晚晚摆餐具一边跟她商量,“以后我们每周都出来吃饭,天气暖和了还可以去逛逛公园。” 别人谈恋爱干什么,他们也得都试试!沈国栋已经开始琢摸着是不是得给小丫头写几封情书了。 以前他总觉得俩人在一起待着就好,最好是在家里,舒舒服服地怎么都比外面强。现在才知道,这个约会还真是得有。不说别的,就看着小丫头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坐在那兴致勃勃地左看右看就很有意思了。 上餐后甜点的时候,周晚晚瞪着自己面前的蛋糕抗议,“我点的是冰淇淋。” “你可以吃一口。”沈国栋把自己的冰淇淋给她,“病刚好,不能吃凉的。” 周晚晚还没说话,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插了过来,“沈,你还是一如既往地霸道。” 周晚晚回头,笑着跟唐静筠打招呼,“唐姐姐。” 看到跟唐静筠站在一起的人,周晚晚愣了一下,又微笑起来,“郭哥哥,好久不见。” ☆、第四三九章 约会 周晚晚这句“郭哥哥”一叫出来,郭克俭脸上的笑意潮水般漫延,整个人如被春风吹过的树叶,一下就舒展开来。 “囡囡,真的是好久不见,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沈国栋最看不惯郭克俭这种样子,斯斯文文笑得不愠不火,好像干什么都能恰到好处,谁都没他有风度教养,实际上就是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斯文败类。 可是周晚晚叫他“郭哥哥”就是原谅他了,沈国栋再不愿意搭理郭克俭,也不会当着她的面给他难堪。 但也不会有好脸色就是了。 周晚晚一看沈国栋的表情就知道,他早就见过郭克俭了。 果然,“我要回国了,郭处长请我吃饭送行。”唐静筠问周晚晚,“送行宴,我还有一周才走,是不是吃得有点早?” “那是郭处长希望你早点走。”沈国栋不搭理郭克俭,给他拆台却一点都没有顾忌。 郭克俭还是风度翩翩地在旁边微笑,好像沈国栋的话是多年好友的调侃,不但不介意,还很亲近。 “唐姐姐可以多吃几次郭哥哥的送行宴,中国人讲究送客饺子迎客面,改天可以让郭哥哥请你再吃顿饺子。” 沈国栋明显不喜欢这两个人,周晚晚也不留他们,“我和小马阿姨也准备给你送行,明天拿菜单给你看,你自己挑喜欢吃的。” 两人被带去他们定好的位子,郭克俭对沈国栋点了点头,带着笑意叫了周晚晚一声,“囡囡。”后面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温润。 周晚晚真诚地微笑。“郭哥哥,有时间跟唐姐姐一起来我们家里吃饭。” 周晚晚那句“我们家里”说出来,沈国栋的脸色一缓,气定神闲地拿起小勺子吃了一口冰淇淋,冰冰凉凉甜甜糯糯,真是让人含在嘴里都舍不得咽下去。 郭克俭走了,沈国栋拿着小勺子盛了一小勺冰淇淋给周晚晚。“今天就能吃这些。等身体好了再带你来。” 周晚晚看看递到嘴边的小勺子,脸红得哪还有心情抗议他给得太少,“我。我还是等身体好了再吃吧。” 这是七十年代末的中国,谈恋爱最多也就是出来压压马路逛逛公园,坐在饭店吃顿饭,两人都得规规矩矩手脚不敢乱放。沈国栋这种公然喂食的行为简直要被诟病成伤风败俗了。 沈国栋是在家里喂得太习惯了,发现了自己的行为不合时宜却也不以为意。看着周晚晚慢慢地把那勺冰淇淋放到嘴里,含着勺子盯着她笑,又坏又痞,好像十几岁的少年在欺负自己喜欢的小女生。 周晚晚被他看得脸更红。心里懊恼,脸皮却没他那么厚,微微低头垂下眼睛在自己面前的小蛋糕上戳来戳去。最后戳得不成样子,也一口都没吃下去。 沈国栋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桃花般的脸颊和翘挺的鼻梁。浓密的睫毛受惊的蝴蝶一样煽得沈国栋的心都跟着一起乱了,最后反倒是他不敢再看,挪开了眼睛。 从餐厅出来,昏黄的街灯已经亮了起来,沈国栋拉着周晚晚走得有点快。周晚晚看看被他们抛在身后的电影院,“这里离电影院很近,走几步就到了,沈哥哥,我们别开车了。” 沈国栋脚步一顿,他太急着回家,都忘了要看电影的事了。 “不看电影了吗?”周晚晚的鼻子和眼睑冻得有点红,湿漉漉的黑眼睛染上呼出的白气,显得更加纯净清澈。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沈国栋心里那把火不降反升,却更觉得自己那点心思说不出口,给周晚晚整理了一下围巾,又拉着她往回走。 电影院今天放映的是罗马尼亚电影《多瑙河之波》,人满为患,沈国栋坐在一群兴奋过度的人群中间,一会儿怕冰凉的木头椅子冷,脱了大衣给周晚晚垫上,一会儿又怕她渴,跑出去买汽水,回来看见别人在吃爆米花,再出去买一份。 电影还没开始,就折腾得旁边的人斯斯跟他抽气抗议。 好容易电影开演,沈国栋的心思完全不在多瑙河风光和托玛同志的战斗、爱情上,很敏锐地发现旁边的小伙子大胆地牵起了身边姑娘的手,姑娘手里的一包瓜子哗啦洒了都不知道,前座的一个家伙扭来扭去地坐不住,最后把手搭在女朋友的肩上才老实了。 沈国栋去看周晚晚,小丫头正认真地看着屏幕,明明暗暗的光影中更显得她眼睛明亮鼻梁挺直,像雕塑家手里最完美的作品,漂亮精致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沈国栋在黑暗中去找周晚晚的手,她却拿起汽水,让他扑了个空。好容易等她喝完了,没等他再去牵,伸过去的手里又被塞了个汽水瓶,“沈哥哥,给你喝吧。” 沈国栋拿着那个刚刚被周晚晚喝过的汽水瓶心旌摇曳,冰凉的玻璃瓶让他握得温热了起来,偏周晚晚还火上浇油,伸出一点点舌尖儿添了一下唇角,带着水光的唇凑近了跟他低语,“很甜呢,菠萝味儿的。” 确实很甜,酸酸甜甜的菠萝香还留在她的唇齿间,带着她身上的暖香熏得沈国栋手里的汽水都被握热了,到他那里早就没了酸,就只剩下甜了。 周晚晚说完就专心看电影,不再看拿着汽水猛灌的沈国栋。 沈国栋一口气喝完大半瓶还不能解心里的渴,又舍不得离开,再想去握周晚晚的手,又被塞了一包爆米花。 直到那首优美的圆舞曲响起来,旁边的小伙子已经把女朋友半抱在怀里了,他才终于握住周晚晚微凉的小手。 他的热烈如火碰上她的沁凉,不但没降下他心里的火,反而像在烈日下暴晒过的人,只给喝了一小口水,变得更渴起来。 可是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却像条滑溜的小鱼,在他手里就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让他怎么握都怕握不住,心里那池水简直要被她搅得沸腾开来。 小鱼终于安静了一刻,下一秒却被她的指甲轻轻地刮了几下掌心,又麻又痒,电流一样传到心上,沈国栋整个人都跟着颤动了一下。 他手掌炙热如火,她却一点不怕,还转过头来对他咬着嘴唇笑,眨了眨眼睛,调皮的手指接着使坏,在他手腕上又刮了两下,轻得像柳絮拂过,他却重重地吸了一口凉气。 接下来的时间,沈国栋再没精力去注意旁边的那两对恋人了,他自己已经被一只小手折腾得水深火热自顾不暇,心里一会儿烟花绽放一会儿浪涛汹涌,一点不比电影里精彩的革命斗争逊色。 “一只小船在海面上轻轻飘荡,是谁把一首思念的歌哼唱……”最后,这首脍炙人口的歌声在电影院里响起,沈国栋心里那只爱情的小船已经被巨浪抛到空中不知道翻了多少个金斗了。 放映厅的灯光亮起来,旁边的小伙子一脸傻笑,他身边的姑娘满面酡红,前座的那对儿情形也差不多,沈国栋握握空荡荡的手心,努力平复呼吸。 “沈哥哥,你热吗?”周晚晚看看他旁边那几个人,“你们那边好像挺热的。” 几个人一起脸红,又一次印证了他们这边确实很热。 回程的车上沈国栋猛踩油门,走到半路一转方向盘,把车开到了离他们最近的美院宿舍楼。 心急火燎地上楼,周晚晚最后关头却把他挡在了大门前,“沈哥哥,很晚了,你快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第四四零章 上火 沈国栋一腔汹涌的热血被周晚晚这么一挡,立时叠出好几层浪来,一层比一层高,呼啸而来,简直要把理智击溃。可是心里再翻腾不已,面上偏偏还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沈国栋掩饰地清了清嗓子,“家里好几天都没住人了,我帮你收拾收拾。” “响铃姐昨天来帮我浇花,已经收拾过了。” 周晚晚拿钥匙开门,开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门把手转圈,轻巧洁白的指尖调皮地东点一下西点一下,每一下都点到了沈国栋心尖儿上,看得他忽忽悠悠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小丫头这是下逐客令呢。 可他偏怎么都迈不开腿离开,拳头抵在嘴边咳嗽了一声,“刚才吃得太咸,渴了。” 周晚晚皱着眉头很苦恼,“家里没有热水,得现烧呢。”然后嘟了一下玫瑰花般娇艳的嘴唇,“沈哥哥,我困了。” 沈国栋的眼睛黏在周晚晚的唇上怎么都挪不开,脑子里一片空白,人却条件反射地进入保姆模式,“没有水怎么行!你晚上渴了怎么办?我给你烧好了再走。” 周晚晚歪头看了他一下,洁白的牙齿咬了咬嘴唇,玫瑰花带上了水光,更加娇艳,甚至能闻到馥郁的香气。 沈国栋的目光一深,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半步。 周晚晚浓密的睫毛慢腾腾地对着沈国栋扇了两下,偏过头抿着嘴笑。 沈国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怎么都舍不得退回去,索性厚着脸皮接着提议,“囡囡,让我进去吧,我给你烧点水检查一下窗户就走。” 周晚晚眸光一转,偏着头不看他也不说话,只给了沈国栋一个轻轻巧巧扫过的眼风,却流光溢彩回味无穷。 沈国栋被激得呼吸一深。身上的侵略气息瞬间释放出来,刚要欺身上前,周晚晚忽然转过头,清澈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沈国栋。乖巧又无辜,再没有比她干净可爱的孩子了,“沈哥哥,你是要给我烧点水就走吗?” 沈国栋在这样的周晚晚面前怎么都做不出来强取豪夺的事,憋着胸膛里翻滚的热血忙不迭地点头。 周晚晚歪头看了他几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着一点水光,纯净极了,看得沈国栋老脸一红,低头咳嗽了一下。 周晚晚却忽然笑了一下,调皮又轻灵,“不用。”然后轻快地开门进屋,啪地一下把沈国栋关在了门外。 沈国栋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打击得愣住了,站了好一会儿还没反应过来。那股劲头怎么都过不去,翻腾得他呼吸急促,心里猫抓一样的没着没落。钉在门口就是舍不得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扇门忽然又打开,周晚晚穿着睡衣用大毛巾包着湿头发探出头来对他笑。刚被热水蒸过的脸颊米分嫩水润,有点发红的眼角衬得眼睛更加水光潋滟。 沈国栋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门口这么长时间,捏着兜里的钥匙不知道斗争了多少回要不要硬闯进去,忽然看到那扇门就这样打开了,小丫头清新娇艳得如一朵带着露水的蔷薇花般站在他面前,竟然有点不敢相信。 “沈哥哥,你……”周晚晚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后面的话又越说越低,最后只见嘴型听不见声音。 “什么?”沈国栋赶紧低头把耳朵凑过去仔细听。 周晚晚忽然抬头,挨着他的唇角轻轻吐出两个字,“骗子!”然后快速退回去关上门。 沈国栋被唇角柔软芬芳的触感激得全身都颤栗了一下。再想去把这个要命的小丫头抓回来,门里已经传来两声调皮又轻快的笑声,“快点回家睡觉!大骗子!” 沈国栋的心砰砰砰跳得几乎要脱离胸膛,浑身的血液好像涨潮的大海,奔腾汹涌,激得他在清冷的楼道里呼吸越来越重。却拿那个管杀不管埋的小丫头完全没办法。 沈国栋把炙热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铁门上,唇角酥酥麻麻的触感越来越清晰,小丫头柔软甜蜜的嘴唇若即若离地在他唇边吐气如兰,甚至现在他还能闻到她身上又甜又暖的花香。 沈国栋在门外站了不知道多久,最后靠到门边的墙上微笑起来。他用力握了握拳头,空荡荡的掌心还留着小丫头调皮时东点一下西点一下的触感,心里却慢慢被温柔宠溺填满。 “说我大骗子,”沈国栋低低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带着满溢的幸福,“你才是个小骗子!” 小骗子第二天就跑去周晨家常住,无辜地跟沈国栋解释,“我陪陪我二哥,墩子哥哥要出差,我怕他自己在家寂寞。” 那我呢?我比他需要你陪好不好?!沈国栋在心里几乎要咆哮了,却不敢真的跟周晨争,“你不管小汪了吗?你不回去它多想你呀。” “带着小汪。”周晚晚早有准备,“我二哥说他有办法遛小汪。” 周晨确实是有办法的,“直接把小汪送空间里跑两个小时不就得了,它又不会出去乱说,你怕什么?” 周晚晚茅塞顿开,她以前真的没想到还可以这么遛小汪。 小汪脖子上挂着它装零食的挎包,嘴里叼着它从小盖到大的周晚晚的小毛衣,跑到周晚晚卧室里安营扎寨,一副以后这就是家了的没心没肺的样子。 沈国栋瞬间成了孤家寡人,看看忙活着给周晚晚换床单晒棉被的周晨,再大的脾气也不敢发。 他昨天被折腾得一晚上没睡着,脑子里想了一百种要把小丫头这样那样的可能,早上还得偷偷摸摸地起来洗衣服换床单,心里的一把火被这兄妹俩随随便便一个决定就给憋住了,简直有要爆血管的冲动。 “我也在这住几天,人多热闹点儿。”沈国栋跑书房琢磨那张沙发床去了。 周晨冲妹妹挑了挑眉毛,看着沈国栋蔫蔫吧吧的背影幸灾乐祸,“活该!” 周晨现在还记着沈国栋当年欺负妹妹的仇呢,前两年看他太可怜,也不忍心落井下石。现在他嘚瑟起来了,周晨保持风度不好翻旧账,有机会了帮着妹妹欺负他可是一点不会手软的。 有了周晨有意无意的搅和,沈国栋住进来也是白住,几天以后在一个不太重要的会议上,沈主任不知道想什么走了神,鼻血小河一样染了好几页文件。 萧山是全能秘书,第二天就给沈主任换了苦丁茶,却不知道沈主任自己还偷偷带了绿豆汤清火。 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出去,周末聚会,肖劲大咧咧地拿了一包干菊花给沈国栋,“杭白菊,学生自己家晒的,你拿去袪袪火!” ☆、第四四一章 春天 沈国栋被肖劲的大嗓门嚷嚷得直心虚,先去瞄了一眼周晚晚,发现她并没注意这边的动静,才眯了一下眼睛,“肖老师最近挺闲啊?我怎么听说你们单位工会的钱大姐对你挺关心的,一到周末就请你回家吃饭。” 然后不顾肖劲眨得要抽筋儿的眼睛,杨声叫响铃,“响铃姐,你知道这事儿不?” 响铃以前肯定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 “钱大姐做得打卤面特别好吃,我就是去吃了两顿面条,那个小赵和小徐也去吃过!跟她小姑子一点关系都没有!”肖劲被响铃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就赶紧上赶着把自己卖了,“看到她小姑子我就再没去过!” “哦!原来钱大姐还有个小姑子啊!”沈国栋抖着腿说风凉话,“是未婚啊还是离异啊?肖老师你行情还挺好嘛!” 肖老师在美院人称肖大胡子,最豪爽不拘小节,被沈国栋逼急了索性豁出去了,“她小姑子是黑是白我都没看清!我要找媳妇就找响铃这样的!你们给我做个见证!我就等着她!她啥时候嫁我就啥时候娶!” 霍老头扔了棋盘跑过来凑热闹,“那就先订个婚嘛!定下来省着别人总惦记!” 肖劲目光炯炯地盯着响铃,“我这辈子就是你了!肯定没比我对你好的了!咱们定下来吧!让我也睡个踏实觉!” 周晨也帮肖劲说好话,“响铃姐,咱们认识肖老师十多年了,他人真的不错。我保证他这些年就喜欢过你一个人!” 肖劲红色革命前家里是给他订过一个对象的,刚订婚他就被批斗,那姑娘马上退婚了,“见了两次面,只记得个脑瓜顶”的未婚妻跑了以后,父母因为他的事病逝,唯一的哥哥又跟他断绝了关系。他颠沛流离这么多年,再没了成家的心思。 直到遇上响铃,肖老师年过四十,迟来的春天终于等到了。 “求婚!求婚!”周晚晚看看眼睛里藏着喜悦的响铃。笑嘻嘻地怂恿肖劲,“你不求婚我响铃姐怎么答应你?多求几次,我响铃姐心软,说不定就成了!” 肖劲音乐学院科班出身,身体里住着一个真正艺术家的灵魂。激动起来很是挚真纯粹,几步过去,拉着响铃的手单膝跪地,张嘴就唱,“你可知道什么是爱情,你可了解我的内心,我要把一切讲给你听……” 竟然是《费加罗的婚礼》中那首经典的《你们可知道什么是爱情》。 肖老师中文唱完又卖弄了一遍自己的意大利语,在场的人除了带上耳机的周晚晚,没人能听懂肖老师唱了什么,可是艺术自有它的神奇之处。所有人都听得入了神。 一曲终了,肖劲还是不肯起来,“响铃,你嫁给我,以后我们家就你说了算!我工资都给你管,家务活都归我干!你喜欢干事业,我就给你做后盾!我不怕别人说我是家庭妇男!你不想要孩子咱们就养条狗!我家里没人了,你弟弟妹妹我肯定都当自己的来疼!” 相对于浪漫的意大利歌剧,后面这段话显然更接地气,也更能打动响铃。 响铃拉了肖劲几下没拉起来。一甩手走了,只留下一句话,“谁说我不想要孩子了?!” 肖劲被训得愣愣的,周晚晚和周晨先鼓起掌来。“肖老师,恭喜恭喜!” 沈国栋和霍老头也跟着凑热闹,拍着肖劲的肩膀笑,“肖老师,你这就从老师变成姐夫了!降了一辈儿啊!恭喜恭喜!” 肖劲才不在乎自己是老师还是姐夫,这几个小子也从来没把他当过老师。他在纠结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这是答应了订婚还是结婚?” 周晨几个笑得不行,“看你是想订婚还是结婚了!你求的是什么?” “结婚!年前我们就结婚!”肖劲跳起来就去书房找响铃,那架势配上他狂野的大胡子,倒像是去抢亲。 “小晨!今天加菜吧!小肖和响铃今天订婚,下个月结婚!多大的喜事!”下个月末就过年了,肖劲要年前结婚呢。 霍老头交代完周晨,冲沈国栋摇了摇头,“我老头子都不稀嗒说你这个没出息的,你看看人家小肖,再看看你!就那么个软乎乎的小丫头,这都折腾多少年了,我连口订婚酒还没喝上呢!” 沈国栋梗着脖子硬撑,“等我到四十的时候让我们家孩子都能打酒了!” 逞完强一转身,沈国栋更上火了,人家肖劲会唱歌剧,唱得小丫头两眼放光,等到他求婚的时候怎么办? 饭桌上,看着高兴得完全收不住的肖劲,沈国栋抓住周晚晚跟她商量,“唐静筠要走了,咱们是不是得送送?” 他才不在乎唐静筠走不走,他就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把周晚晚忽悠回家。再在周晨眼皮底下待几天,他可能就真绷不住了。 周晚晚乖巧地点头,“我们明天回沈爷爷那边住,在家里好好准备一顿饭,我还有礼物要送给唐姐姐。” “今天就回去吧!爷爷都念叨你好几回了!” 沈国栋没想到这么顺利,吃了饭就乐颠颠地给周晚晚和小汪收拾东西,拖家带口逃跑一样不肯多待一分钟,就怕再出什么意外。 可惜,回家周晚晚也忙得没时间搭理他,要跟沈爷爷聊天,要跟小马阿姨定菜单,最后又被唐静筠拉走去商量她的伴娘礼服。 沈国栋恶狠狠地打开他们新家的设计图,开春就动工,盖好就搬过去,看谁还敢去跟他抢人! 第二天一早,沈国栋轻手轻脚地上阁楼,站在周晚晚卧室外面意思意思轻轻敲了一下门就进去,小丫头果然还没醒。 周晚晚的生物钟非常奇怪,让她懒床多久都可以,早起一分钟都是一项艰巨的工程。沈国栋故意提前半小时过来,她肯定是不可能起床的。 沈国栋悄悄来到床前,看着被褥之间周晚晚肌肤莹莹头发乌黑,睡得安稳又乖巧,呼吸都透着甜美。 沈国栋越看心里越安稳温柔,原来的打算都抛到脑后,只剩下充盈在心间的满足和甜蜜。看到小丫头微微上翘的嘴角,他也跟着微笑起来,她的梦里也会像她的人一样,是带着糖果甜蜜的香气和花朵的芬芳吧? 床上的被褥枕头都因为躺了这么个小丫头变得更加松软舒服起来,沈国栋慢慢凑过去,把周晚晚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睡得米分米分嫩嫩的脸颊,跟她头挨着头躺在一起。 周晚晚动了动脑袋,模模糊糊叫一句“沈哥哥”,得到答复又放心睡去,连眼睛都没睁开。 沈国栋的心软得像融化了的糖果,甜蜜得化也化不开,对着睡得小猪一样的小丫头无声地叫她,“小骗子!小笨蛋!” 最后也跟着闭上眼睛,被褥松软舒服,心中踏实安稳,身边的小懒猪呼吸甜蜜悠长,只用一会儿的功夫,沈国栋就跟着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周晚晚氤氲的大眼睛就在眼前,委屈地控诉,“热。” 沈国栋把手伸进去摸她的手,确实是热了,都出汗了。他怕她冷,把被子盖得严实,又抱得紧紧的,跟前几天发烧捂汗差不多了。 “慢慢来,别感冒了。”沈国栋把被子给她掀开一点儿,刚松开手臂,小丫头就推开他往另一侧滚。 沈国栋要去给她盖被子,手还没伸出去,眼睛却流连在她的腰上动不了。 小丫头怕冷,冬天的睡衣都是厚实的法兰绒,长衣长裤捂得严严实实,这时候被子没盖严实,掀开一块衣角,只露出腰侧一小片皮肤,晶莹如玉,柔软洁白,像一块温润的美玉。 纤细的线条形成一个美好的弧度,让他忍不住就想把手放到那里,顺着那个柔美纤细的弧度滑下去…… ☆、第四四二章 炙热 沈国栋一向是行动快过大脑,刚有这个意识,手已经贴了上去。 触手一片柔韧滑腻,腰线上那个美好的弧度温柔地贴合着他的手掌,让他呼吸一滞,立时心神激荡血脉喷张,一把就把周晚晚拉了过来。 周晚晚紧紧贴着沈国栋,腰被一只炙热的大手握住,一阵酥麻霎时传遍全身,两颊顷刻间染上红晕。 沈国栋被周晚晚眼里氤氲的水意晃得口干舌燥,一把扯掉她身上的被子,把她抱在怀里,唇随之压了上去,辗转吮吻,极尽温柔克制,又笃定坚决,不给她任何躲闪的余地。 温香软玉在怀,沈国栋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大手上的温度也越来越炙热,在周晚晚的腰上反复摩挲。 “囡囡,”沈国栋恋恋不舍地放开周晚晚的唇,又忍不住去啄吻她的眼睛和脸颊,最后又重重亲了几下她玫瑰花般的嘴唇,才跟她额头相抵,停歇下来。 粗重的呼吸昭示着他内心的激动难耐,喷出的热气熏得周晚晚的脸上一片绯红,“囡囡,想死我了!你这个小坏蛋!再跑我就让你折磨疯了!” 周晚晚被吻得气喘吁吁,又被腰上炙热粗糙的大手揉得浑身发软,雾蒙蒙的大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沈国栋,浓密的睫毛慢慢地扇了两下,“嗯?” 沈国栋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顷刻间火光冲天,刚刚怕吓着小丫头的克制隐忍瞬间全部被焚尽,猛地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堵住她玫瑰花般芬芳甜美的唇就是一阵疯狂的噬咬。狂野得几乎要把她吞噬下去。 炙热急切的手已经伸进衣襟,在她柔嫩的肌肤上碾过,留下一片酥麻的红痕,一把覆上她饱满的酥胸,炙热粗糙的触感让周晚晚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娇软的嘤咛。 沈国栋浑身一颤,呼吸变得更加粗重急促,身下的肿胀坚硬灼热。如马上要冲破牢笼的野兽。重重地抵在周晚晚的娇嫩上。 周晚晚被他突如其来的猛烈惊得一下瞪大眼睛,身上抵着她的炙热越来越大,又烫又硬。她慌得声音都开始颤抖,“沈哥哥。” 沈国栋全身电流乱窜,隔着一层轻薄的蕾丝小心翼翼地碰触着周晚晚胸前的柔软,饱满而丰盈。满满握在手中,跟她外表的纤细柔弱完全不同。 “囡囡。别怕,沈哥哥就是抱抱你,乖,别怕。”沈国栋的呼吸更加粗重。努力克制着要把她揉进身体里的冲动,强忍着全身的颤栗,温柔地亲吻着周晚晚的额头、眼睛和脸颊。耐心地安抚着她。 沈国栋的吻像春天的雨滴,慢慢从周晚晚的脸上移到耳朵。轻轻含住她小巧饱满的耳垂,温柔地吸吮轻咬,手上更加轻柔,试探着fu-wo揉niē,没有一丝侵略强势,满满都是珍惜呵护。 她是他一直捧在手心放在心尖的小丫头,稚嫩娇软,他再急切渴望,即使烈焰焚身战栗急切得几欲疯狂,也绝不能吓着她。 周晚晚紧绷的身体慢慢柔软,随着沈国栋的力道紧紧贴在他的身上,迷迷蒙蒙的大眼睛水汽氤氲,眼角染上水嫩的桃红,荡漾得沈国栋的心砰砰砰几乎跳出胸膛。 沈国栋的唇变得炙热猛烈,手上也开始激烈放肆,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半透明蕾丝找到娇嫩的蓓蕾,揉-niē-搓-弄-,爱不释手。 周晚晚好像整个人都被他握在手中,忽上忽下,娇喘嘤咛,呼吸都断断续续。 “囡囡,让我看看。”沈国栋喘息着在周晚晚耳边低语,声音沙哑气息灼热,熏得周晚晚半边身体酥麻颤栗,“乖囡囡,让沈哥哥看看,别怕,沈哥哥不会让你疼,别怕……” 沈国栋一边诱哄,灼热的唇一边缓缓下移,从圆润的耳垂到纤细的脖颈,再到纤薄脆弱的锁骨,一路留下炙热的红痕,衣衫一点点剥落,直到周晚晚白皙娇嫩的丰盈跃然眼前。 沈国栋的眼里闪过异样的光芒,瞬间就变得深邃炽烈,如藏在地心的炙热岩浆,翻滚沸腾,强势得能吞噬一切。 少女的身体柔美白皙,纤细却瘦不露骨,娇嫩柔韧线条优美,如初开的蔷薇,青涩和娇艳同时展现在沈国栋炙热的视线里。 “囡囡,我的小囡囡!”沈国栋把周晚晚紧紧地锁在自己炙热的怀抱里,身体里疯狂流窜的欲-望-让他几乎想把她一口一口吞噬进去,心里满溢的爱怜呵护又让他想把这个娇花初绽的身体捧在手心含在嘴里。 嘴唇和双手自有他们自己的意志,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周晚晚白皙娇嫩的皮肤上印下点点红痕,两人炙热急促的呼吸融在一起,让狂跳的心脏更加剧烈疯狂。 沈国栋的唇从周晚晚圆润的肩膀一路向下,炙热的渴望被阻隔在两片半透明的轻薄蕾丝面前。 他急切地摸索,对这件只有两根纤细带子的衣服毫无办法。沈国栋活到三十岁,人生最激动的时刻,止步于一件脆弱单薄的透明蕾丝nèi-yi-。 好在他一向不拘一格,炙热的唇舌覆上薄如蝉翼的布料,从蕾丝的镂空找到米分红色的娇艳花蕾,一口含住,吸吮噬咬,粗糙灼热的舌头从镂空的空隙钻进去,舔抵磨砺,异样的刺-激-让周晚晚倒吸一口凉气。 浸湿的蕾丝冰凉丝滑,跟炙热粗糙的唇舌同时附在娇嫩敏-感-的花蕾上,冰与火的双重折磨让她整个人都跟着麻痹颤栗,控制不住地娇吟出声。 沈国栋被刺激得呼吸愈加粗重急促,唇舌疯狂huo热,粗糙的大手在娇嫩的身上碾压游-走-,身下的坚硬更加炙热地抵在周晚晚身上,几乎不能自已。 “沈哥哥,”周晚晚急促的呼吸让胸前的丰盈起伏轻颤,水意盈盈的眼睛染上氤氲旖旎,颤抖娇喘着,似抱怨又似求助,无措地看着沈国栋,“沈哥哥,热。” 沈国栋体内的岩浆瞬间喷发,理智全部灰飞烟灭,眼睛瞬间赤红。他一把抓过被子,迅速地包住还迷蒙着的周晚晚,把她紧紧按在身下,开始猛烈疯狂的撞击。 周晚晚在一片疯狂火热之中如被巨浪席卷的小舟,被冲撞得七零八落完全失去方向。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沈国栋一起喘-息-娇-吟-,承受着他激烈的亲吻噬咬,即使隔着厚厚的一层棉被,也能感受到他的灼热坚硬,呼吸也跟着他一起灼热混乱起来。 疯狂的撞击好像没有尽头,周晚晚觉得这场不会停歇的风暴几乎马上要将她窒息吞噬。 她颤抖着伸出无力的胳膊环住沈国栋的脖子,玫瑰花般丰盈娇美的唇抵在他的耳边,随着她身上特有的暖香,送到他耳朵里一股热气,感觉到他身体一瞬间的轻颤,随后就是一声娇美的轻吟,“沈哥哥,嗯!” 沈国栋的身体如遭雷击,瞬间的酥麻如强烈的电流横扫全身,还没等他从剧烈的颤栗中清醒过来,周晚晚娇嫩的唇已经含上了他的耳垂,用力一吸一咬,一阵强烈的白光闪过,沈国栋的身体紧紧抵住周晚晚,骤然停歇下来。 一场几乎要让周晚晚窒息的狂风暴雨终于过去。 ☆、第四四三章 保护 “囡囡,我的小囡囡!”沈国栋的吻雨点般落在周晚晚的脸上,声音里炙热的欢喜和深情几乎要把她烤化。 周晚晚气喘吁吁,好半天才从刚刚几乎要把她窒息的疯狂中缓过来一点,半合着眼睛任他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等了好一会儿他还是不放开,吻慢慢又由清浅变得炙热,唇也一点一点移向耳后。 周晚晚偏了偏头,躲开一点,“热。”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饱满的小耳垂,被她娇娇软软的一声抱怨就激得呼吸不稳,兀自平静了好一会儿,他才沙哑地在她耳边笑了起来,“小笨蛋,还敢说热!下次不想更热就不要在这种时候乱说。” “沈哥哥!”周晚晚气得直瞪他,可惜脸颊红晕未退,眼角水光潋滟,她自己觉得恼怒凌厉,看在沈国栋眼里却是含羞娇嗔。 沈国栋眸光一深,一低头就吻住了她,手也伸进被子,一把握住她胸前的丰盈,呼吸瞬间就急促起来。 周晚晚本就虚弱无力,被他这样突然袭击,像被欺负得狠了的小猫,发出的鼻音都带上了委屈。 沈国栋听到这声呜咽,在她胸前肆虐的手一顿,慢慢移向她的后背,一下一下轻抚,掠夺的吻也变得温情脉脉,一点一点轻轻地碰触着她的唇,耐心地诱哄,“囡囡热了?咱们掀开一点儿被子,慢慢来,一会儿就不热了,乖。” 周晚晚被当做小娃娃来哄,有点不好意思,把脸埋在他怀里不肯起来。 沈国栋轻柔地亲吻着她的头发,低沉地笑了起来。“小笨蛋!娇气包!” 周晚晚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藏在他胸前笑得浑身发颤,“你才是笨蛋!大笨蛋!” “你不止是个小笨蛋,还是个小坏蛋!再不许扔下我跑了,想死我了!”沈国栋的目光落在周晚晚如雪的肩头,唇也跟着贴过去,温柔地碰触着。由肩头到纤细白皙的后背。一路由轻触到吮吻,在她的腰上留下一串炙热的红痕。 “沈哥哥,别。”周晚晚的腰一片绵软。被沈国栋噬咬得没有一丝力气,只能娇喘着任他为所欲为。 沈国栋的手顺着周晚晚腰上那个诱人的弧度滑下去,触手饱满温软,他满足地深吸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呻-yin-出声。 周晚晚把滚烫的脸埋在枕头里,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沈国栋的唇顺着腰线向下。睡裤被他褪下,他骤然吸气的声音和迅速变得粗重的喘-息-都放大了好几倍,让她把脸陷得更深。 他的手和唇急切而灼热地印在她的身上,跟上身一样单薄脆弱的蕾丝根本就挡不住他疯狂的噬咬和ruo-cuo-。却顽强地隔在中间,异样的刺激让周晚晚随着沈国栋一起颤栗。 身后的疯狂忽然停歇,棉被又一次罩了下来。周晚晚又一次被压在床上,预期的撞击没有开始。沈国栋只是死死抱住她,僵硬着身体死死压抑着混乱粗重的呼吸。 “沈哥哥,”周晚晚心疼他的忍耐,想回头,却被他粗哑的声音阻止,“囡囡乖,不要动!” 过了良久,沈国栋的手臂才慢慢放松,轻轻亲吻着周晚晚的头发把她抱在怀里轻笑,“看着瘦,该长肉的地方可一点没少长!” 周晚晚的脸轰地一下烧了起来,打了他一下,把脸埋了起来。 沈国栋的手伸进被子,握住她胸前的丰盈,哑声在她耳边低语,“满满握了一手,什么时候长的?以前明明只是一个小包子。” 周晚晚的全身都红透了,把脸埋得更深,狠狠地掐了一把这个iu氓! 沈国栋的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腰滑下来,在臀上的小丘流连忘返,耳边的低语更加沙哑炙热,“又挺又翘,简直是能要命!你就是个小妖精!” 周晚晚简直想掐死这个iu氓,他却一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热烈地看着她,“是上次我看见那件吗?” 周晚晚感觉到他手指挑起那层薄薄的蕾丝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次他帮她收的那条nèi-ku-。 虽然不是同一件,布料和款式却是一样的,周晚晚被他看得招架不住,移开眼睛轻轻点点头。 沈国栋的呼吸一重,喘息着在他耳边喷着热气,“我一直在想,你穿起来会有多好看,我握在手里会是什么感觉,每想一次都激动得半宿睡不着觉,现在才知道,想的那些跟你比,差得太远太远了!” “不许说了!”这个iu氓!手上耍iu氓也就算了,嘴上也不闲着! 沈国栋抱着裹住周晚晚的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又把她压在身下,胡乱地亲吻着,嘴上还是不肯闲着,断断续续地接着耍iu氓,“我的小囡囡长成大姑娘了!好大!” “还有一套黑色的,哪天穿上给我看看?有红的吗?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就穿红的!” “我们明年夏天就结婚!咱们里外都穿红的!” 周晚晚一怔,“为什么要明年……夏天结婚?”人家响铃姐和肖老师都赶着年前结了呢! “咱们家春天才能动工,夏天就可以住进去了!”沈国栋的眼睛亮晶晶的,没有发现周晚晚的异样,“我要给你一个能满足你所有愿望的家!” 周晚晚想起自己这几天因为这个笨蛋不肯把话早点说出来的懊恼纠结,在他的胸口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夏,夏天有点热,要不提前点,六月吧?” 周晚晚不说话,又咬了一口,这次没有那么快放开,拿着他结实的肌肉磨了磨牙。 沈国栋的呼吸更加急促,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傻子才六月结婚,我们五月好了。” 周晚晚踢了他一脚,“谁要嫁给你了!”然后又要去咬他,被沈国栋一把抱住,“小祖宗!别咬了!再咬你就得明天结婚了!” 周晚晚无辜地看着面红耳赤呼吸急促的沈国栋,“沈哥哥,咬疼了吗?我给你揉揉吧?” 一只柔软微凉的小手灵活地伸进沈国栋的衣襟,在他结实的肌肉上轻轻滑过,停在她刚刚咬过的地方,柔嫩的手指细细地拂过牙印,酥酥麻麻中又带着一点点刺痛。 偏还有一只调皮的手指有意无意地碰触着他胸前的茱萸,却又不肯认真安抚,若有若无地几乎把沈国栋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全身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到了那只恼人的小手上。 周晚晚眨着眼睛在沈国栋唇边吐气如兰,“沈哥哥,还疼吗?要不要我给你吹吹?” 吹吹两个字带着一股暖香落在沈国栋的唇边,娇嫩如花的唇已经慢慢向下,眼看要咬上沈国栋胸前的衬衫纽扣,却被他一把抱住,把她死死压在身下。 沈国栋脸色赤红,眼睛里两片滔天大火,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带着周晚晚从来没听过的隐忍粗粝,“囡囡!你乖啊!别乱动了,再动我真的忍不住了!” 周晚晚气愤地侧过头不看他,忍不住又踢了他一脚。笨蛋!谁让你忍了?! 沈国栋此时就是一座将要爆发的火山,一点点小小的触动都可能让它急剧喷发,周晚晚一脚踢过去,脚趾还故意在他腿上刮了几下,让他眼里的火势更胜。 沈国栋一把捞起那只踢人都能踢出火的脚,在炙热的掌心又揉又捏了好半天,越揉心里的火越盛,只得故技重施,用被子把这个小妖精紧紧裹起来,牢牢抱在怀里。 沈国栋手上不敢再耍iu氓,嘴上却不肯罢休,他火热的目光几乎要把周晚晚灼烧起来,声音又沙又哑,贴着她白皙小巧的耳朵低语,“等我们结婚,我一定把你从头啃到脚,哪里都不放过!” 周晚晚却不听他的嘴把式,一抬头轻轻咬住了他的耳朵,听着他骤然的抽气声坏笑。 “囡囡,”沈国栋把周晚晚抱得更紧,脸埋在她的头发里急促地喘-息-,“咱们结婚之前你乖一点,不要调皮知道吗?” 沈国栋抬头,认真地看着周晚晚,“你肯定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想得我浑身发疼。我比任何人都急着娶你,恨不得现在就结婚! 可是我是你的沈哥哥,我得保护你,为你的人生负责。 我要给你一个漂亮美好的家,把你所有的愿望都放进去,让你一结婚就住进去踏踏实实地生活; 我得给你一场幸福快乐的恋爱,我们一路走来这么不容易,你受了那么多委屈,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急切就让你以后想起来,结婚之前只有伤心难过,甚至没有好好谈过一场恋爱; 我得让你你干干净净作为一个小姑娘去做新娘,我不怕任何人的流言蜚语,可我不能让你受人诟病,即使你不在乎,我也不能。 我从你三岁的时候就说过,你是我的,我来保护你。我会一辈子好好保护你,让你人生的每一步都不会留下遗憾,让你无论任何时候,都能从里到外骄傲地站在人前。 所以,你乖点啊,别再调皮了,知道吗?” ☆、第四四四章 麻烦 周晚晚得到了沈国栋的肯定答复,不再患得患失,想想也觉得自己前些天有些过分,听话地不再“调皮”,乖乖巧巧做起了好孩子。 沈国栋却平静不下来。有些事就像堤坝开了个口子,滔滔洪流滚滚而来,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溃不成军,不是他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 沈国栋活到三十岁,第一次知道什么是销魂蚀骨荡气回肠,温柔乡里刚待了一刻就强迫自己出来,简直是魂牵梦萦牵肠挂肚。 他自己说的不让小丫头再“调皮”,实际上却是抓心挠肝地期盼着她能跟他使点儿坏。 偶尔看她大眼睛轻轻一转,他就期盼得心口砰砰直跳,可惜每次小丫头的主意都没打到他头上,让他又庆幸又失望。 这样抓心挠肝忽上忽下的日子沈国栋自己却觉得有滋有味儿精彩极了,下班就往家赶,一分钟也不肯在办公室多待。 在这个讲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人民服务舍小家顾大家的年代,沈主任带头做顾家好男人,下属们跟着沾光,很多人都争着往他们部门调,特别是几个年轻小伙子,踊跃得宁可先放弃涨工资。 导火索是沈主任推己及人,给一个老婆坐月子没人照顾的下属特批了一个月产假,偶尔没事了,还找个可有可无的事儿让谈恋爱的小年青出去做外联,默许他们在不耽误工作的情况下去约会。 一时间在整个省政府,招商办成了年轻人最向往的部门。人事部隔几天就送来一沓档案,绝大多数都是削尖脑袋要往这调的年轻干部。 当然不只是为了翘班谈恋爱回家陪老婆孩子,招商办本来就是炙手可热的新部门,有前途待遇好,再加上领导人性化又背景强大,人往高处走,谁都想奔个好前程。 “会不会太高调了,对你影响不好?”响铃跟沈国栋都在省委,对这事儿了解得比较多。委婉地劝他。 沈国栋笑,他这个招商办捏着所有的外资调配权,有林兆恒和他那些老朋友的掺和,其中绝大多数资金甚至省委和国家直属部委都没权利插手。 自从他成了林兆恒的投资负责人。这老头后续又拉了好几笔巨资,全都交给他负责,自己也签署了后续投资备忘录,一时间他们省成了全国数一数二的外商投资大省。 整个国家都在变革,发展经济成了重中之重。他掌握着这样一个大项目,真论实际权力,中央一个部长都没他大。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想低调也不行啊!与其让那些人往他这儿塞一些乱七八糟的人,他急需的就是建立自己的团队。 首要就是年轻化有干劲儿有魄力又对他个人忠诚,可是要明目张胆地招兵买马在短期内又有困难,这段时间他正琢磨这事儿呢,没想到歪打正着,就这么轻易给做成了。 当然,这个歪打正着的大功臣就是周晚晚。 “你就是我们家的吉祥物!什么事儿跟你一沾边儿肯定顺利!”沈国栋抱着周晚晚越看越喜欢。这小孩儿怎么就这么招人稀罕呢!看着她每天高高兴兴地在家里走来走去,心里都跟着敞亮! “看你这点儿出息!”沈爷爷很是着急,“赶紧把婚结了大家都踏实了!”省着这小子每天回来就黏在小丫头三米之内不肯走,他跟小丫头玩儿点啥旁边都要戳着一根没带脑子就知道傻笑的木头桩子。 “房子没盖呢!怎么结?结您这儿?我还想过安生日子呢!”沈国栋懒得跟他爷爷解释他的那些理由,索性拿这个把老头直接堵住。 沈爷爷这儿什么都好,就是梁晴没事儿就带着儿孙过来闹一天,太烦人。 更烦人的是沈国红,这个当年的狂热革命分子,现在成了市妇联的妇女干部,每天都在为广大妇女争取权益忙碌奔波。去年的某一天。她忽然觉醒,挺着大肚子跑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跟沈爷爷道歉,为自己在红色革命时期对沈爷爷的态度忏悔不已。 沈爷爷沉默地听完她痛挖思想根源深究斗争路线、被误导利用之后深刻剖析彻底悔悟的检讨,叹息着原谅了她。“知道错了就好,以后脚踏实地地好好过日子吧!” 书房里的两个人不知道,从头到尾,小张叔叔都带着两个配枪的警卫员守在门口,就怕沈国红忽然发疯。 沈国红从此每隔一段时间就拿着她的工作汇报来找沈爷爷一次,勤奋程度堪比给党组织做思想汇报。中间还夹杂着妇联里接触的家长里短。 沈爷爷每次都抽时间耐心听完,又陪着她吃顿饭,再让人好好把挺着大肚子的沈国红送回去。 直到有一天沈国栋在视察的时候被一个人拦住叫他“二弟”。 沈国栋面无表情地看着陪同的领导,马上有人把这位“哥哥”当做精神不正常人员拉走,谁都知道沈国栋自幼父母双亡,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敢这么大言不惭地在人前叫他弟弟的人还真是没有。 那人还偏不走,叫嚷着他姐跟沈国栋的姐姐做了干姐妹,沈国栋不能不认亲戚。 事后萧山赶紧去调查,这才知道,跟这人姐姐做了干姐妹的是沈国红。而沈国红这样的干姐妹已经有七个之多,每个都当正经亲戚走动,也就是说她已经给沈国栋找了一堆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了。 而且,自从沈国红跟沈爷爷恢复了关系,每次沈爷爷让人送她回去,她都让汽车在单位附近转几圈停一停,再高调回家。 沈爷爷送她的汽车当然不会是自己的专车,可是时间久了有心人总能找到端倪,沈国红再去为她这些掏心掏肺的干姐妹跑关系就容易很多。一些比较难办的事,她坐着沈爷爷派的车顺便走一趟,也就迎刃而解了。 沈爷爷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儿孙,除了坚决不肯跟他沾边儿的沈源,其它孩子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会尽量安排好。就是沈国栋,虽然不喜欢梁晴和他们家几个孩子,在他们上学、安排工作这些人生大事上也是肯帮忙的。 可是沈国红竟然敢什么人都往家里拉。还纵容他们这样蹬鼻子上脸,沈国栋就不能看着了。 任这个蠢货再折腾下去,说不定会再闹什么笑话。 好在沈国红很快就生产,市妇联一下批了她一年的产假。还必须修满,产后修养好了想提前上班都不行。 那个叫沈国栋“二弟”的人因为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故丢了公职,他姐姐托沈国红走关系安排的工作也成了泡影。 沈国红生产期间沈爷爷只让人私下送了几百块钱,再没看过她。 等她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她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随便出入军区大院的大门了。 沈国红这些年长进不少。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清高的愣头青了,在梁晴的示意下又主动找沈爷爷道歉,抱着孩子去军区大院门口等,沈爷爷总不能让重孙子在门口受罪,又一次原谅了她。 沈国红虽然收敛不少,孩子却成了她无往不利的利器,隔段时间就抱过来给沈爷爷看看。 刚满周岁的小姑娘,牙牙学语正是最可爱的时候,沈爷爷看在孩子的面上对她态度又有缓和。 只要她不瞎折腾,沈国栋是完全不把她当回事儿的。为了爷爷的心情着想,他也不会真的把事做绝,但绝对不会搭理他们,她和梁晴一要来,沈国栋带着周晚晚马上走。 梁晴这些年终于看清了一点形势,不敢再去招惹沈国栋,带着几个小娃娃全力去哄沈爷爷,双方也算相安无事。 但是要让沈国栋在沈爷爷这边结婚,婚后还要让周晚晚应付这些人,他是绝对不肯的。 沈爷爷叹气。再怎么样都是他的儿孙,他总得顾着一些,不可能完全不管沈源这边。而且,他也知道沈国栋的心思。就是没有梁晴来闹腾,这小子也不肯婚后跟他住的。 他拿的那块地和新家的设计图沈爷爷早就看过了,比他在南洋看的富商别墅还奢侈舒服,军区大院这边根本就不能比。 而且沈爷爷和沈国栋一样,不忍心让周晚晚去应付梁晴那一家子。 沈国栋和沈爷把沈源一家当做麻烦挡在周晚晚的生活之外,可惜百密一疏。还是被麻烦找上门来了。 周晚晚周二一天没课,早上迷迷糊糊懒了很久的床不想起来,沈国栋昨天晚上黏着她不肯去睡觉,早上走的时候又过来骚扰她好半天,她闭着眼睛凭着记忆给自己抹药,以沈国栋那个疯狂程度,不处理一下真的不能出门见人。 嘴角,下巴,脖子,耳朵,锁骨,周晚晚的手慢慢向下,脸越来越红,最后索性衣服能盖到的地方不去管了,把脸埋在枕头里降温。 “汪汪!”小汪的叫声忽然从三楼传来,周晚晚一听就不对劲儿。 小汪在家里从来不会这样叫,最多是撒娇时呜呜嗷嗷两声,这种受到威胁又不肯去攻击人的情况基本是遇不到的。 全家人都宠它,连司机、警卫都把它当宝贝,就是闯了祸它也知道有小马阿姨和沈爷爷纵容它,哪会受半点儿委屈。 而且要认真来说,还真没人欺负得了它,远的不说,就是前几天,它还在沙漠里大战沙漠狼,全胜而归呢。 周晚晚穿着睡衣就跑了出去,还在楼梯上,就听三楼传来小马阿姨心痛又焦急的声音,“快撒手!快撒手!哎呀!给扯坏了!” 接着又是小汪“汪汪”的叫声,又委屈又生气,可就是不肯真的去咬人。 周晚晚一跑下楼梯,跟小马阿姨一样,心疼得赶紧喊,“撒手!你们这是干什么!?” ☆、第四四五章 回家 小汪脊背挺得直直的蹲坐在三楼门口的地上,沈国红家刚会走路的小女孩芸芸死死抓着它背上一撮毛,另一只手上已经拽下来一把毛攥在手里。 沈国昌家五岁的小男孩睿睿一只手拽着小汪的耳朵,一只手抓着它头上的毛往下拽,地上已经有一块被拽下来的头皮,上面血迹斑斑。 听见周晚晚的喊声,小马阿姨更是急得团团转,去掰睿睿的手,却被他使劲踢了两脚,“你滚开!这是我太爷爷家!我哪儿都能去!这死狗不让我进去我就打死它!” 说着回身就踢了小汪一脚,小汪冲他叫了两声,还是一动不动地守在门口,就是不让开。 沈国慧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笑嘻嘻地看着两个孩子闹,“这没眼力见儿的死狗!真打它也熊了吧!平时可是比谁都能逞威风!就是狗仗人势!” 周晚晚几步跑下去,一把推开站在楼梯口的沈国慧,冲死死揪着小汪耳朵几乎要把自己吊在小汪身上的睿睿一挥手,他马上就松开了手,猝不及防地后退了好几步。 小汪两眼发亮地看着周晚晚,大尾巴小心翼翼地绕过站在它身后的芸芸,欢快地摇了起来,嘴里呜呜叫着,委屈得不得了。 周晚晚又去把芸芸的手拿开,把她抱到一边交给小马阿姨,不管哇一声大哭的睿睿,先去查看小汪的头。 小汪的头上被睿睿拽掉了一块皮,露出血淋淋的一小块,好几个地方皮肤没坏,毛却都给拽秃了,一只耳朵耷拉了下来。应该是伤了耳根。后背也被芸芸拽掉了几把毛,好在芸芸人小力气也小,小汪后背的毛又厚实,并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周晚晚心疼得心都一抽一抽的,小汪从小到大都是被全家人娇惯着长大的小狗,最擅长撒娇耍赖和闯祸,谁都不忍心真的罚它。这么多年除了她被绑架那次受了伤。连跟沙漠狼掐架都没见过血。现在在自己家里竟然给伤成这样。 小汪先还把大脑袋往周晚晚怀里扎,呜呜委屈地叫着,可感觉到周晚晚真的心疼难受了。又摇着尾巴蹲在门口,让周晚晚看看它威风凛凛看家的样子,表示它一点儿都不疼,还可以继续站岗。 周晚晚看得更心疼。真有点后悔把小汪教得这么好。当年生周十一的时候,她着实好好训练了小汪一阵子。就是怕小孩子手上没轻没重弄疼了它,它一着急再咬了周十一。 可是周十一从小跟小汪玩儿的好,两人闯祸一起挨罚,零食一起吃。从来没打过架,更别说弄伤彼此了。 她把小汪教好了,却便宜了沈国慧! 如果要是平时。按小汪的脾气,沈国慧敢带着人来吵吵嚷嚷。它不会咬小孩,肯定是早就给沈国慧一口了,可是今天怕吓到小孩子,小汪连叫都不肯大声叫。 周晚晚气极,冲过去对还坐在地上的沈国慧就踢了两脚,又抓住她的衣领给了她两巴掌,才一把把她推到地上。 她刚才推沈国慧的时候手上带了强力má-zui-剂,她且得在地上躺两分钟呢。 睿睿正哭得起劲儿,一看周晚晚一言不发先气势汹汹地去打他小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他小姑自从被推到就一动不动地摔在地上,现在被打了都没动静,哇一声又大哭起来。 “你把我小姑踢死了!啊!你把我小姑踢死了!” 小马阿姨也吓坏了,抱着也跟着哥哥哭起来的芸芸不知如何是好。 她从周晚晚两岁起看着她长大,这孩子从来都是乖巧懂事,连大声跟人说话的时候都没有,没想到发起脾气来这么狠,竟然上手就打! “囡囡,国慧这……”可别摔出个好歹来,到时候怎么跟首长交代呀! 周晚晚又返回去给了沈国栋一个响亮的耳光,这回她马上就能动了,几秒钟以后嗷一声就跳了起来,冲着周晚晚就扑了过去,“周晚晚!你这个臭不小脸的!你敢打我!” 她刚才是全身麻痹起不来,意识可是清醒着呢。 沈国慧刚往前跨了两步,小汪无声无息地跃起,一下就把她扑到在地,张开满是尖利獠牙的大嘴就冲着她脖子咬去。 只是小汪自己,它为了不吓着孩子,疼一点也是能忍受的,可是涉及到周晚晚,它心里就没什么小孩子不小孩子的概念了,连沈国栋它都敢咬,别说一个陌生人沈国慧了。 “小汪!”周晚晚赶紧叫住小汪,她要是不赶紧出声,小汪是真的会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咬死沈国慧的。 小汪的獠牙堪堪停在沈国慧脖子边上,钢针一样的眼睛死死把她钉在地上,没咬她,却也不放开她,就那样死死按住它。 这样的小汪,跟刚才那个被拽掉了皮毛还怕吓着小孩子,温顺地动都不动的小汪完全不同。 沈国慧完全吓傻了,尖叫起来,“周晚晚!让它走开!让它走开!啊啊啊!”最后竟然崩溃大哭,一动不敢动地瘫在地上。 楼下的警卫员跑上来两个,一看这情形都愣住了。 “麻烦你们把孩子先抱下去。”不管怎么样,也不能真吓着了孩子,周晚晚冲两名警卫员点了点头。 警卫员在沈家好几年,知道在这个家里周晚晚的话首长都是要听的,马上把两个孩子抱了下去,一个临下楼还对周晚晚点了下头,“楼梯口有人守着,有什么事叫一声就行。” 孩子们都下楼了,小马阿姨左右为难地看了看在地上瘫着的沈国慧,又看看真生气了的周晚晚,决定还是先把事情的经过跟她说一遍。 “国慧带着俩孩子过来,说要住几天,嫌二楼的卧室小,就要来三楼。跟她说三楼打通了给你做画室,她非要来看看,小汪守在门口不让进,她就让那俩孩子打小汪。” 其实是看家里没有做主的人,沈国慧就肆无忌惮起来了。 沈爷爷昨天去几个重要的军工项目视察,得一两周能回来,沈国栋又上班走了。周晚晚低血压。全家都知道不能打扰她睡觉,沈国慧一来看家里只有保姆和警卫员,就谁都不放在眼里。开始自己做主了。 她早就知道三楼整层都是周晚晚的画室,一直非常不服气,可又没机会上来看看。 周晚晚的画室家里人基本没进去过,她连打扫都是自己干。甚至沈国栋都不会去碰里面的任何东西。沈国慧每次试探着想进去看看都被拦下来,今天好容易有了机会。她当然不能错过。 而且她是带着孩子去的,到时候什么事都推到孩子身上,周晚晚吃了亏也得憋着,她还敢跟爷爷的两个宝贝重孙子计较? 就是没想到人都不敢拦着他们。那条死狗却不肯让他们进去。 周晚晚听完,讽刺地笑了一下,冲小汪打了个手势。示意它放开沈国慧。 小汪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伸伸舌头。一滩口水准确地掉到沈国慧哇哇大哭的嘴里,呛得她马上咳得面红耳赤,然后才放开她跳回周晚晚身边。 周晚晚揉了揉小汪的背,心疼它受了伤,也不去追究它捉弄人的事。 沈国慧站起来扶着楼梯栏杆抽抽搭搭,不敢再骂周晚晚,眼里却都是愤恨。 “沈国慧,你敢再惹我,小汪吃了你我都不管了!你最好记住这次教训!”周晚晚说完,在睡衣口袋里掏出一把大锁,咔嚓一声把画室的门锁上。 “小马阿姨,您去忙吧,我上去换件衣服。”周晚晚带着小汪上阁楼,看都没看一眼沈国慧。 进了房间,周晚晚抱着小汪的大脑袋,看它头上那块血迹斑斑的伤口,还有几块被拽得都斑秃了,平时威风凛凛竖起来的大耳朵都耷拉了起来,心疼得小心翼翼地亲了它几口。 “不疼了啊,咱们上点儿药就不疼了。”周晚晚哄着小汪涂了点药,伤势大家都看见了,也不能让它好得太快,只能让它不疼。 小汪本来就不在乎这点儿疼,跟周晚晚撒够了娇就跳上床,爬在她的被子里躲猫猫,不时打几个滚,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露出亮晶晶的眼睛笑。 周晚晚想了想,沈国慧要来住几天,看在沈爷爷的份上,她又不能真的把沈国慧怎么样,况且她还带着两个孩子,她和小汪在家也待不消停,还是躲着他们点儿吧! 响铃姐的宿舍要做婚房,最近正在装修,周晚晚就把美院宿舍给她住了,“我们去找周小二吧!吃来吃去还是他做饭最好吃!”周晚晚捏捏小汪的大爪子,“你可不许告诉沈哥哥,他知道了会伤心的。” 沈国栋这些天下班就回家,积极主动地做饭,热情非常高涨,可不能给他泼冷水。 周晚晚换了衣服,想了想,周晨那边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她拿出点什么来也没事,空着手出门,把阁楼的门也锁了,带着小汪下楼。 小马阿姨正在厨房和厨师商量给两个孩子做点什么吃的,看周晚晚下来赶紧让厨师先给她开早饭,又去查看小汪的头,心疼得眼圈儿直发红,“这得多疼啊!家里有云南白药,给它上点儿吧!” 周晚晚把钥匙交给小马阿姨,“我把楼上锁了,问你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我带小汪回去住几天,等他们走了再说。” “囡囡,这是你家,你可不能走!”沈爷爷以前把周晚晚当成亲孙女疼,以后又是孙媳妇,这个家里谁来了也不能把她撵走啊!小马阿姨一听就急得不行,赶紧抓着周晚晚的手不放。 “学校事儿多,我回去住也方便些。”周晚晚又指指小汪,“今天这是没发脾气,要是真急了再咬着孩子,到时候就真麻烦了。” 周晚晚说的理由小马阿姨一个都反驳不了,眼圈儿红红地把她送走了。 这个时候周晨肯定不在家,周晚晚让警卫员把她和小汪送到学校,让他跟着上去搬下来两箱干果,拿了一些给传达室的大爷。剩下的都让他拿回去,“学校发的,你们几个分了吧,没事儿的时候当个消遣。” 警卫员们平时也没少拿周晚晚学校发的福利,沈爷爷家里也确实用不着她这些东西,就很爽快地收了,又笑嘻嘻地跟小汪告别才开车走了。 周晚晚带着小汪在画室消磨了大半天。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沈国栋就急匆匆跑过来了。“一天没在办公室,小马阿姨早上打电话也没接着。” 他心疼地抱着周晚晚哄她,“别跟沈国慧那个没脑子的生气。我帮你收拾她!今天晚上就让她滚蛋!” 周晚晚想想沈爷爷,还是摇摇头,“先去弄明白她为什么来住着吧!还有两个孩子呢,你撵她没什么。再吓着孩子就不好了。我去我二哥那住几天,正好我从明天开始就有课了。住这边也方便些。” 沈国栋现在最怕的就是周晚晚到周晨那去住,前几天简直把他煎熬出心里阴影了。一听周晚晚这么说,急得把沈国慧掐死的心都有了,正要不同意。忽然福灵心至,“别去小二那了,去我那!我那地方大。小汪也跑的开!你还从来没去过我那吧?” 周晚晚被他问愣住了,沈国栋在省委大院住了两年多了。她确实从来没去过。 两年前是关系尴尬,不可能去。现在是他每天围着她转,她几乎是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他,根本就不用找他,更想不起来沈国栋真正的家是在那里的。 周晚晚一时间非常愧疚,沈国栋几乎是事无巨细地什么都帮她想到了,她却连他的家都没去过,真是太不够关心他了。 “沈哥哥,那我和小汪就要去麻烦你几天了!你可得好好招待我们!” 沈国栋以为他还要费一番心思才能把周晚晚从周晨那抢走,没想到一说她就同意了,“什么叫麻烦我?我家不就是你家吗?” 沈国栋重重地在周晚晚的脸上亲了一口,“小傻瓜!我那里才是你家!在别的地方你才叫做客!你们跟我回去,看谁有资格把你们撵走?以后你可别犯傻了,别说一个没长脑子的沈国慧,就是我惹着你了,你把我赶出去也不能自己离家出走啊!那多吃亏!” 周晚晚抱着沈国栋的脖子笑了,“嗯!我记住了!以后你惹着我我就把你撵出去!” 沈国栋哈哈大笑,“你肯定没这个机会!” 小汪凑过去眼巴巴地看着沈国栋老半天,一副受了委屈要抚摸要安慰的样子。周晚晚赶紧告诉沈国栋,“小汪今天表现可好了,还受伤了。” 沈国栋一看小汪的脑袋,又看看它故作可怜的样子,一下就笑了,“呦!怎么斑秃了!完喽!以后找媳妇可难了!” 小汪没得到期盼的安慰,呜呜叫着去蹭周晚晚。周晚晚替它瞪沈国栋,“你怎么不心疼小汪?” 沈国栋过去拍拍小汪,“跟你说多少回了,找媳妇要趁早!你看我,十多年前就定下了,现在不是马上要娶回来了?你说你要趁早找了,现在斑秃了也不用怕了,是吧?真愁人,没媳妇还毁容了,以后就得打光棍儿喽!” 周晚晚踢了沈国栋一脚,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沈国栋被踢得舒坦极了,一副我有媳妇了什么都不怕的样子,使劲儿打击小汪。 等他们俩带着小汪走出办公楼,小汪已经被打击得垂头丧气,估计已经忘了头上的伤,一心愁媳妇去了。 周晚晚跟传达室的大爷点头打招呼,大爷却追了出来,塞给周晚晚一个烤红薯,“大爷自个用炉子烤的,给你垫吧垫吧!晌午饭都没下来吃,你们这些画家,一画起画来就能不吃饭不睡觉!这哪行?你还是个孩子呢,可不能跟那些大老爷们儿比!以后可得好好吃饭!” 沈国栋忽然想起来什么,让周晚晚进传达室去吃烤红薯,自己跑上楼打了个电话,然后带着她和小汪去两个小家伙都喜欢的那家新疆饭店吃饭。 小汪以前在这吃馕吃出了知名度,一进去经理和服务员都认出了它,赶紧把他们带到小包间,别的菜都不急,第一个就先给它上了四个馕饼。 经理和服务员看着小汪端端正正蹲坐在椅子上,认真吃完两块馕,才心满意足地去招待别的客人,结账的时候又送了它一个带回家当夜宵。 省委大院离美院不远,小汪在后座把那块馕饼和纸袋子啃完,也就到了。 沈国栋刚停稳车,萧山带着几个人和一货车东西也过来了。周晚晚看着他指挥人迅速地把车上的冰箱、电视、电视柜、饭桌、椅子、锅碗瓢盆一大堆厨房用具和米面油盐、蔬菜、水果快速地搬上去,又迅速地开车离开,惊讶极了。 “走吧!我们回家!”沈国栋没解释什么,带着周晚晚和小汪上楼。 沈国栋分的宿舍在三楼,是前几年省委给厅局级干部专门盖的宿舍楼,楼梯宽阔,窗户阔大,四居室的房子,一层只有两家,大门都是最新的铁门。 屋里采暖非常好,可是一进门还是有种冷冷清清的感觉。萧山送过来的东西都安置好了,可偌大的客厅除了墙上大大小小十几副画和一张沙发,还是基本没什么东西。 不像家,倒像个画廊。 整个屋子收拾得非常干净,沈国栋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东西放置得井井有条,屋子里收拾得纤尘不染,更显得东西少得可怜。 不像住了两年多的家,倒像是只准备住几天般应付了事。 沈国栋把周晚晚拉到沙发上坐着,给她脱大衣、换拖鞋,“明天我就让人来铺地毯,到时候你再光脚,今天先忍忍。” 然后开了电视,又去厨房烧热水、洗水果,一会儿功夫就端了热茶和水果走出来。 屋子里有了电视里唐老鸭呱呱的叫声和欢快的音乐,茶叶和水果在氤氲的水气里混合出一种让人心神愉悦的芳香,周晚晚小鸽子一样的笑声和小汪对着电视机汪汪的叫声让沈国栋的心里瞬间升起一股踏实饱满的温暖。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这栋房子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第四四六章 信任 电视机里的《罗马假日》接近尾声,周晚晚和小汪都盯着沈国栋手里的水果叉,那叉子在沈国栋的手上越转越快,最后几乎成了一道影子,而他却死死地盯着屏幕,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 水果叉上的苹果终于被离心力甩了出去,小汪无声跃起,一下叼住,跑回来蹲在沙发边咔嚓咔嚓欢快地大嚼,眼睛亮亮地看着沈国栋,期待他再给它抛一块。 沈国栋却浑然不觉,把周晚晚紧紧抱在怀里,沉浸在影片中公主和记者先生最后分离的无奈里。 公主优雅一礼翩然远去,记者先生痛苦不舍却无可奈何。 沈国栋把周晚晚抱得更紧,在她的头发和额头上反复亲吻,好半天一句话都没说。 他对记者先生的无力感感同身受,带走爱人的是强大得他根本抗拒不了的力量,他甚至去努力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就像埋在他心底的担忧,他曾经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小丫头在他面前瞬间消失,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她消失了就再不回来。他从来不信神佛,从沙漠回来,却偷偷跑到寺院长跪一天,捐了很大一笔香油钱,请老和尚每天为周晚晚诵经祈福。 病急乱投医,他是真的害怕了。 周晚晚感受到沈国栋的情绪不好,却没打算去问。他工作繁忙,不可能事事顺心,虽然他一向不会把工作上的事带到家里,可谁都不是机器人,偶尔被困扰也是在所难免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可是怎么哄他忘了烦恼周晚晚还是很有把握的。 “沈哥哥,橙子。”周晚晚把头放在沈国栋肩头,软软地叫他。 沈国栋赶紧收拾情绪,叉了橙子喂她。他们现在感情渐入佳境,好日子刚刚开始,他才不会傻到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影响了眼前的幸福。真有那一天,他上天入地拼了这条命也是要把小丫头留住的。 他跟那个居心不良痴心妄想的记者先生可是不一样。小丫头一开始就是他的,谁敢来抢试试? 周晚晚含着橙子皱眉头,“酸。” 沈国栋赶紧拿手去接,“快吐出来。切的时候尝了一口还行,给你挑我尝过那个。” 周晚晚又吃了一块,看着沈国栋关切的目光摇头,“酸。” 沈国栋急了,“明天我去给你买。他们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看着周晚晚忽然凑到他面前的唇一下就顿住了,红唇越来越近,沈国栋的心跳越来越快,已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沈哥哥,你自己尝尝酸不酸。”周晚晚的唇若即若离地贴近沈国栋的,嘴里酸酸甜甜的气息让沈国栋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手上一用力,刚要去把她狠狠按到怀里,却被她伸出一根手指阻止住。 “不要动,我来喂你。好不好?”周晚晚离沈国栋的唇越来越近,却不肯实实在在去亲他,直到他点点头,才在他唇上小小咬了一下,“不要动哦!”然后伸出舌尖在他的唇上轻轻描画。 听到他大大地抽了一口气,呼吸瞬间急促起来,才把舌尖探进他的嘴里,在他的牙齿上轻轻一扫,沈国栋控制不住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手上用力。紧紧掐住她的纤腰。 周晚晚的舌头一动,灵活地滑入沈国栋的嘴里,在他又一声大大的抽气声中迅速地退了出来,水润润的大眼睛无辜地冲他眨了几下。“还是算了,你又要说我调皮了!” 沈国栋被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刺激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从不知道,只是舌头上那轻轻几下,就能让人如此地颤栗激动,到现在他还头皮发麻。心都跟着颤抖起来,看着周晚晚目光渴求又迫切,几乎要把她吃了一样。 这跟他一贯狂风暴雨般的吻完全不一样,新鲜刺激得他像个十五六岁不管不顾的少年,一把把周晚晚压到沙发上,覆在她身上就要吻过去。却被周晚晚阻止,“你也不许跟我‘调皮’!” 沈国栋不敢惹她不高兴,勉强控制着心里的迫切,胡乱地亲吻着她的脸颊,气喘吁吁,“囡囡,我想死你的‘调皮’了!想死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喜欢得我都不敢想!” 周晚晚推开他的头,“不敢想?” 沈国栋的脸一红,趴在她耳边低语,“有两次在上班的时候想起来,没控制住,差点儿丢人。”说着腰向前一送,让周晚晚感受他身下的激动,又硬又热,隔着几层衣服硌得周晚晚发疼。 周晚晚的脸也红了起来,打了沈国栋一下,眼睛一转又笑了出来,目光灵动俏皮,脸颊娇艳如花,眼角眉梢都是潋滟旖旎,像个花精,“那你还想不想?” 沈国栋被她看得心中狠狠一翻,呼吸愈加粗重,喷出的气息几乎带着火苗,身下重重地抵在周晚晚身上,更加火热,重重地亲着她的额头、眼睛和脸颊,“想!想死了!囡囡,囡囡!” 周晚晚伸出手固定住沈国栋的脸,看着他眨眼睛,“那你要听我的,不要动,好不好?” 沈国栋赶紧点头,这种时候,他除了点头也不会干别的了。 周晚晚胳膊往下一滑,轻轻搂住沈国栋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吐气,“记住了,听我的哦!” 然后一偏头咬住沈国栋的唇,感受到他身体一僵,呼吸更加粗重火热,抱着她的胳膊铁环一样把她紧紧箍在怀里。 周晚晚伸出舌尖在沈国栋的唇上舔-抵-轻咬,听到他鼻腔里发出大提琴一样低沉好听的呻-淫-,呼吸也跟着不稳起来。 舌尖在他的牙齿上重重扫过,“啊!”沈国栋一声急促的叹息,灵活的舌趁机滑入口腔,找到他的舌尖逗弄碰触,时轻时重,飘忽不定。 沈国栋浑身着火一样,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嘴里那个小巧恼人的舌尖上,鼻腔里不住地发出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促呻-淫-,最后终于心痒难耐。一下含住她。 却不料她忽然探入深处,在他的舌头上重重一扫,“啊!”沈国栋猝不及防,全身被一股强烈的电流击中。还没从颤栗的余韵中缓过来,舌尖已经被周晚晚卷起,吸吮轻咬,缠绵悱恻,温柔缱绻。 沈国栋终于化被动为主动。急切生疏却热情如火。周晚晚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任他予取予求,趁他沉醉着迷,舌尖轻轻一挑扫过他的上颚,如意料中一样,“啊!”马上听到一声急促的呻-淫-。 沈国栋激动难耐,身上着火一般,却不敢轻举妄动,唇舌越来越激烈,身下的硬挺也越来越急切火热。瞬间就让周晚晚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周晚晚没想到他学习能力这么强,这么快就反应过来,想拿回主动权已经完全不可能,口腔被他飓风过境般扫过,吞噬舔-抵-几乎马上就要窒息。 她只能用舌尖抵住他的上腭跳跃着点动几下,在他全身一震的空隙又重重地扫过去,几下之后快速卷起他的舌尖重重地一吸一咬。 沈国栋的轻颤变成了巨震,猛地抱紧周晚晚,下面重重抵在她的身上,她甚至能感受到炙热的液体隔着好几层衣服猛烈冲击的异样感觉。 沈国栋紧紧压住周晚晚。把头埋在她的头发里,呼吸灼热急促,好半天一动不动。 周晚晚从他窒息的吻中缓过来,懊恼地扶额。好像又有点儿过分了,她怎么都没想到一个吻就让他…… 沈国栋却觉得心里无比舒畅甘美,在周晚晚脸上缓缓亲吻,轻柔温情,小心翼翼地珍惜呵护,“囡囡。囡囡……” 周晚晚看着他眼里残留着的恍惚沉醉,刚刚的懊恼全都变成了心疼,这个家伙在外人看来成熟稳重无所不能,其实在情感上和经验上还是个青涩少年。 他总觉得他们一路走来让她受了很多苦,她何尝不是觉得亏欠他很多。如果没有遇见她,他肯定不用忍受这么多年的求之不得和身体上的隐忍压抑,现在她可以让他享受情感和身体上的愉悦,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有些事想开了再做就更加顺畅自然,周晚晚伸手抱住沈国栋的脖子,眼睛里波光流转,嘴角眉梢都是娇艳妩媚。 沈国栋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再也移不开,呼吸又粗重了起来,吻越来越急切,手已经探进了衣襟,“囡囡,你这个小妖精!” 周晚晚胸前的丰盈被他大力府-wò-控制不住地“嗯”了一声,面如霞飞,娇艳得像一朵带露的海棠花,“那你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死了!”沈国栋猛地低头,唇舌长驱直入,整个人都覆在她身上还嫌不够,一只手握住她的腰,将她更紧地压向自己的下面。 “呜!”周晚晚被他硌得一惊,他怎么这么快就…… 惊呼被吞没,她瞬间被卷入一片火热之中。 何为引火烧身周晚晚今天晚上算是彻底体验了一番。可惜沈国栋不知道从哪来的强大意志力,大冬天跑去冲了两个凉水澡也不肯做到最后。 周晚晚一把推开沈国栋冰凉的手臂,“不许抱我!”还想再去洗个凉水澡吗?! “水烧好了,你去洗澡好不好?”沈国栋一点都没觉得洗凉水澡怎么样,反而心满意足心情愉悦得不得了,拿着自己的衬衫往周晚晚身上比划,“今天先穿这个睡觉,明天我去给你拿行李。” 然后竟然没有再对小汪落井下石,揉揉它的后背哄它,“明天就帮你报仇去!” 周晚晚拿起他的衬衫乖乖去洗澡,他要心疼她,非要忍到结婚,她当然也得心疼他,“沈哥哥,把你打篮球穿的短裤给我找一条,只穿衬衫会冷。”她只穿衬衫出来,他今天就不知道得洗多少个冷水澡了。 周晚晚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地走出浴室,沈国栋抖开手中的毛毯把她包得严严实实,赶紧抱到床上,“我的被子你盖着肯定冷,得加两条毛毯。” 周晚晚摸摸沈国栋薄薄的被子,再看看他只有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的卧室,理直气壮地支使他,“给我擦头发,还要吹干。” 以前的事再在意也没用,知道他这两年过得非常不容易,最好的补偿就是把他们以后的日子好好过下去。 沈国栋乐呵呵地跑前跑后,轻车熟路地给周晚晚擦头发,又跑去敲隔壁邻居的门,借了吹风机回来给她吹干。这些事他在周晚晚小的时候经常干,非常耐心细致,如他做饭的好手艺一样,都是别人怎么都想不到的事。 收拾完周晚晚,沈国栋又给小汪在沙发边铺了两件旧棉袄,“你今天也将就一晚上,明天去把囡囡的小毛衣给你拿来,再给你弄个舒服的被窝。” 小汪睡觉必须搂着周晚晚的一件小毛衣,从它两个月来家里就养成的习惯,十多年了,到哪儿都得带着。 小汪才不愿意跟着沈国栋睡客厅,拖着它的临时床铺进卧室,摆在周晚晚床边的地上,才不情不愿地趴下,想想又去把她的拖鞋叼过来搂着,才算勉强满意。 沈国栋却非常不平衡,“你给我出去睡!老子还睡沙发呢!你凭什么睡这儿?!” 小汪眼皮都不抬一下,非常淡定,今天它受伤了,周晚晚非常心疼它,肯定会帮着它的。 果然,“沈哥哥,让小汪睡这儿吧?它打呼噜会打扰你的。” 小汪舒舒服服地趴下,才不管往它身上按什么罪名,只要能睡在周晚晚身边,说它什么它都会认了。 沈国栋瞪了小汪一眼,决定在新家给它弄个又大又漂亮塞满玩具和好吃的的房间,绝不能让它每天睡小丫头旁边。他这么大个人,每天还得跟条傻狗抢人,想想就丢人…… “明天搬张床来吧,沙发会不会冷?”这个家里房间有四个,却只有一张床一个沙发能睡人,沈国栋甚至直接把那三个房间空着,可见是多没把这儿当回事。 沈国栋心不在焉地答应着,进进出出地给周晚晚倒水、拿书,又怕她到陌生环境不熟悉,半夜起来磕着碰着,临时弄了个小壁灯装上。 周晚晚看他忙来忙去忙完了,才拉住他,“沈哥哥,你要跟我说什么?” 他们彼此太了解了,想装糊涂都难。 沈国栋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从床头柜里那出一个铁盒子,沉默着递给周晚晚。 周晚晚打开,里面是整整齐齐厚厚一摞存折。 猛然看到这些,周晚晚的心像被人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窒息。 她怎么都没想到,在她那么伤害过他之后,他还会这样轻易地再次把自己交到她手里,倾心信任,毫不防备。 ☆、第四四七章 存折 在这一刻之前,周晚晚从未把存折这件事放在心上。当年她把沈国栋的存折留在那座小院里,一直觉得理所应当。那时候他们已经分手,她没有再拿着他全部财产的道理。 可是当沈国栋再次郑重其事又带着忐忑不安地把这些存折交到她手上时,周晚晚才真正意识到,当年她的这个举动对他的伤害有多么的大。 否则,此时此刻他不会如此迫切又忐忑。 这个笨蛋!被伤害了也不知道躲开,还傻傻地再次把刀递出来,还一副唯恐她不肯接的样子。 周晚晚低头,努力把眼里的泪水眨回去,心里却异常明白,如果沈国栋不是这样一个笨蛋,他们也走不到今天。 在这一刻,她第一次萌生出要保护沈国栋的念头。 这些年来,他人前人后一直是她的保护者,可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她也是唯一能伤害到他的人。 他把那把能伤害他的刀一次又一次地递给她,她既然接过,就要保证自己不能再伤害他。 “沈哥哥,你一个月的工资都赶上我半年的了!”周晚晚一张一张地打开存折,找到沈国栋的工资折。 他现在是正厅级,每个月有278元。周晚晚今年刚入职,大学初级讲师,再加上国家对特殊人才的补助,加起来才50元的工资。 沈国栋一下子活过来一样,悄悄把手心里的汗擦掉,凑过去跟周晚晚一起看,“小笨蛋!我只靠工资哪养得起你呀!” 周晚晚不服气,“我吃得一点儿都不多!” 沈国栋哈哈大笑。“可是你挑食!鱼虾必须是活的,冷冻肉吃到嘴里马上就吐出来,四季都要吃新鲜蔬菜,好多还不是本地的,水果不新鲜你都不用看,小鼻子闻一下就皱起来!养你比养一只大熊猫还费劲!” 周晚晚不干了,扔了存折扑到他身上抗议。“那还不是你惯的!你得负责到底!” 沈国栋小心护着在他怀里扑腾的小丫头。赶紧拿了毯子给她裹上,“负责!肯定负责!我们家囡囡可比大熊猫稀罕人多了!至少大冬天的我不用到处给你淘腾竹子去。” 周晚晚被他逗笑,“谁要跟那个黑白胖子比!” “它当然不能跟我们家囡囡比!大熊猫至少得有几百只吧?我们家囡囡可就一个!”沈国栋在周晚晚米分嫩嫩的脸蛋上轻轻亲了两口。眼里满满都是宠溺欣喜,“拿所有的大熊猫来我都不换!” 周晚晚抱住沈国栋的脖子摇晃,“沈哥哥你对我最好了!”然后在他笑容放到最大时歪头笑,“明天我们吃笋吧!” 沈国栋的笑容一顿。然后更灿烂地笑了出来,“小祖宗。你可真能折腾人!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这是记他刚才说她是大熊猫的仇呢! 周晚晚眨眨眼睛,“我又没大冬天让你给我淘腾竹子去!” 沈国栋又是一阵畅快大笑,这小丫头总是能有办法把他折腾得脚不沾地,还能让他心里畅快无比。 “沈哥哥。按这个标准你的工资不够养我们俩的呀!”周晚晚煞有介事地算账,“不知道再加上我的够不够?” “肯定不够,”沈国栋点了点周晚晚的鼻子。“吃一次笋的空运费都不够!” 周晚晚笑眯眯地接着翻存折,“所以沈哥哥你要努力赚钱!你看。你把我惯得这么难养,最后还得自己兜着,真是太不划算了!” 沈国栋亲亲她的发顶,笑呵呵地自言自语,“没有比这个更划算的了!” 周晚晚翻存折的手忽然一顿,又快速翻了两张,指着存款人一栏自己的名字回头看沈国栋。 沈国栋又亲了亲她的头发,“不是说了,我的钱都是给你赚的,放在谁的名下不一样?”这样你就再也不能还给我了。 周晚晚想了想,笑得像个小狐狸,“这可是婚前财产,以后你要是对我不好,我就带着我们家所有的存款离家出走!” 沈国栋拍拍周晚晚的头顶教育她,“不是跟你说了,不高兴了就把我撵出去,哪有总想着自己离家出走的?多吃亏呀!小笨蛋!” 周晚晚点头受教,“嗯,把你撵出去!” 沈国栋失笑,又觉得这样跟她计划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真是又充实又有趣,索性把自己的计划都说给她听,“年后我再送你一个婚前礼物,我准备以你的名义在深圳注册一家公司,做能源贸易。” 周晚晚眨眨眼睛,“可以个人注册公司了吗?” “国家正在制定这方面的政策,年后应该就会公布了。” “那我需要做什么?”周晚晚兴致勃勃,她还真没想过可以拥有一家公司。 “像现在一样,坐着数钱就行了!”沈国栋把周晚晚露出毯子的脚塞回去,忍不住在那几个米分米分嫩嫩的小脚趾头上揉了又揉。 “那还叫什么送我的礼物?我也要参与经营,”周晚晚把自己的脚抢回去,转了转眼睛又过去哄沈国栋,“到时候赚了钱多给你发奖金!” 沈国栋笑,“发了奖金给谁?” “当然是给我!你还想藏私房钱吗?”周晚晚理直气壮极了。 沈国栋又是一阵大笑,“好好好!都给你!那你要多给我发点奖金!” “我可以给你发零花钱!”周晚晚笑,“如果你表现得好的话。” 沈国栋把周晚晚抱在怀里没头没脑地一通乱亲,真是恨不得把她揉到自己身体里去。这小丫头怎么就这么可爱呢!怎么就这么有趣呢! 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畅快得能大笑出来,这才是他一直渴望着的日子,两个人都放下一切负担,倾心相待,真是比想象中还要有滋有味儿得多! 第二天下班,沈国栋带着周晚晚回去收拾行李,这次有没有沈国慧和那两个小不点儿,沈国栋都要把周晚晚忽悠到家里去跟他过二人世界了。 沈爷爷这边再好,也是一大家子十几口人来来去去,哪有他们那边关上门就他们俩,什么都不做就觉得家里的空气温馨得让人想从心底笑出来。 他们一进屋就看见小马阿姨抱着芸芸追着睿睿满屋子跑,家里乱得像造反派过来打砸了一通,两个警卫员一边收拾一边还得躲着别碰着了到处乱窜的睿睿,做饭的刘阿姨挡在饭厅门口不住嘴地跟睿睿商量: “咱们不进厨房啊,厨房不好玩儿!饭厅也不好玩儿!又是刀又是火的,太危险了,小孩子都不进厨房。” “这是我太爷爷家!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们都给我滚开!”睿睿叉着小腰神气活现地教训一屋子人,“不听话我就让我太爷爷枪毙你们!” 沈国栋大步走过去,一把把睿睿拎了起来,冷着脸教训他,“再敢捣乱我就把你扔出去喂狗!扒光了衣服把你冻成冰棍儿!” 睿睿吓得瞪着大眼睛一个字都不敢再说,哭都不敢哭出来。 周晚晚看睿睿被吓得小脸煞白,实在是不忍心,过去把他抱了过来,“睿睿,太爷爷喜欢懂礼貌的好孩子,你这样对马奶奶和刘阿姨说话,他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幼儿园老师不是也说过,懂礼貌的好孩子才能得小红花,对不对?” 睿睿看看周晚晚温和的笑脸,忽然对着她一通怒吼,“你这个坏女人!我要把你从我太爷爷家赶出去!” 然后抬起手重重一巴掌打在了周晚晚的脸上。 ☆、第四四八章 第教育 周晚晚还没反应过来,沈国栋一把把睿睿从她怀里拎起来就要摔出去。周晚晚潜意识里已经猜出他要动手,条件反射地去拦,只来得及抱住睿睿的腿,“沈哥哥!” 沈国栋看睿睿的眼神几乎带着冰碴,照着他的脸就抽去一巴掌,却被周晚晚抱住了胳膊,“沈哥哥!他才五岁!” 沈国栋不敢对周晚晚用力,拎着睿睿的后脖领子,把手抬得高高的,“小兔崽子!惯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敢跑这儿撒野!” 睿睿双脚悬空,看家里的保姆警卫员都站在那不动,谁也不敢过来劝沈国栋,知道这回没人能护着他了,又怕又无助,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 沈国栋拎着他的手一紧,冷冷地警告他,“再敢嚎一嗓子我就捏死你!” 多少成年人被沈国栋冷冷看一眼都头皮发麻,更别说他暴怒下的恐吓了,睿睿的哭声戛然而止。 “沈哥哥,我脸好疼,你给我拿凉毛巾敷一敷。”周晚晚放下沈国栋的胳膊,飞快地给已经吓得愣住的两个警卫员使了个眼色,然后试探着去摸自己的脸。五岁的小男孩力气也是不小的,下重手打人还真挺疼的。 警卫员从没见过沈国栋发脾气,平时机灵聪明的小伙子,竟然没反应过来。还是小马阿姨先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接过还被沈国栋拎着的睿睿,“国栋,赶紧看看囡囡,她皮肤嫩,毛巾粗点都能给擦红了,可别给打坏了!” 小马阿姨说到最后也有点控制不住语气。心疼得下意识带上了点火上浇油的嫌疑。她把周晚晚当女儿看大,睿睿那一巴掌打得她也心疼得不行。 可是再心疼周晚晚,小马阿姨还是得顾全大局,她接过沈国栋扔过来的孩子,吓得手还在哆嗦。以沈国栋的脾气,这是真要把睿睿摔出去呀!到时候可怎么跟首长交代! 沈国栋一看周晚晚的脸,哪还管得了别的。赶紧去给她找凉毛巾。又吩咐警卫员,“去把刘大夫找来!” 小丫头被千娇万宠着长大,夏天被蚊子咬个包他都心疼半天。这一巴掌打得他心都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周晚晚冲警卫员摇头,示意小马阿姨赶紧把睿睿抱到书房去,先别让沈国栋看见,又示意警卫员抱着芸芸也跟过去。小心沈国栋待会儿秋后算账殃及无辜。 沈国栋快速拿了凉毛巾回来,看周晚晚的脸有一点点泛红。毛巾轻轻地试探着放上去,还没放实,先替她疼得直抽气,“忍着点儿啊。待会儿刘大夫来了让他给你上点药,还疼咱们就上医院。” 周晚晚乖乖让他敷毛巾,把手贴在他的手上。“沈哥哥,我不疼。小孩子能有多大劲儿啊!我吓唬你呢,要不你能放开睿睿吗?” 沈国栋轻轻地用毛巾碰着她的脸,像怕碰坏了一样,一点儿都不相信她的话,“别说话了,都红了,能不疼吗?待会儿看我怎么收拾这小兔崽子!” 周晚晚早就自己抹了药,红也是一点点,马上就能消了,知道他是夸张,也不去跟他计较这个,“他才五岁,什么都不懂,咱们两个大人跟他计较这个干嘛?” 沈国栋冷笑,“小?三岁看到老,你看他那个熊样儿!不知道好歹的窝里横!再惯下去以后也是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然后沈国栋话锋一转,眼睛里涌上温暖的笑意,“你两岁的时候就比他强!谁对你好都记得清清楚楚,还知道留糖给我吃!又聪明又懂事儿,比商店里的洋娃娃还漂亮!” 说到这里,沈国栋忍不住去亲了亲周晚晚的额头,亲了一下还不够,反复亲了好几下才强迫自己停下来。 周晚晚有点愧疚,当年她给沈国栋吃糖是为了让他闭嘴一会儿,这人话太多了,一见面就没玩没了地唠叨,她懒得跟他一直装小孩子说话,没想到他现在还记得。 “我懂事儿是沈哥哥教得好嘛~”周晚晚抱着沈国栋的胳膊哄他,“小孩子懂什么呀,还不都是大人教的。” 沈国栋被哄得舒服极了,抱着周晚晚哈哈大笑,“你这个小家伙!嘴这么甜也是我教的?两岁就能把我哄得晕头转向!” 周晚晚笑得更甜,“那你现在晕不晕?” 沈国栋又是一通大笑…… 小马阿姨和几个警卫员在书房里听到沈国栋的笑声都松了一口气,危机总算过去了。 小马阿姨长出一口气的同时又会心一笑,这俩孩子可真是让她见识了什么叫一物降一物,从小到大,无论大的那个发多大的脾气,只要小丫头笑眯眯地几句话,肯定就能让他笑出来。 这就是老天安排的缘分呐!这俩孩子天生就该是在一起的! 等周晚晚和沈国栋来书房找他们,沈国栋的眼里还残留着笑意,整个人轻松又适意,跟刚刚简直判若两人。 沈国栋从小马阿姨怀里把睿睿抱过去,按到沙发上,牢牢把住他的两只手,严肃地告诫他,“好好跟阿姨说话,敢乱说乱动我捏死你!” 沈国栋是不赞成周晚晚再接触这个小兔崽子的,可是小丫头坚持要过来,他也只能依着她。不过他肯定得看牢了,绝对不能再让小丫头吃亏。 小孩子最是敏感,睿睿不用看周围几个大人的脸色就知道现在没人救得了他,乖得小绵羊一样不住点头。 周晚晚蹲到睿睿身前,温和地问他,“睿睿,你觉得阿姨是坏人,要把我从太爷爷家里赶出去,阿姨问你,你为什么认为阿姨是坏人?做了坏事的人才是坏人,阿姨有做什么坏事吗?” 看睿睿被沈国栋吓得不敢说话,周晚晚更加温和地补充,“你别怕,如果阿姨真的做了坏事。阿姨一定会跟你道歉,还会认真改正错误,二叔也不会怪你的。” 在周晚晚的目光下,沈国栋也只能表态,“问你话赶紧说!说得有道理就听你的!” “你不让我进三楼。”睿睿想了半天,低着头小声说道。 “老师是不是说过,进别人的房间要先敲门。得到允许才能进?睿睿要进阿姨的房间。没经过阿姨的允许就硬闯,还打伤了小汪,这样做对吗?” “这是太爷爷家。房子是太爷爷的,那不是你的房间!”睿睿抬头反驳。周晚晚的态度非常温和,让他减少了很多紧张情绪,慢慢地敢说出自己的想法了。 周晚晚看沈国栋的眼睛一瞪。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把他的脾气压下去。然后态度更加温和地跟睿睿说话。 “睿睿说得对,这是太爷爷家,不是阿姨家,”周晚晚先肯定睿睿的话。让他更加有勇气和信心跟自己说话,然后话锋一转,“可是太爷爷把三楼给阿姨了呀。这个睿睿是知道的吧?” 见睿睿点头,周晚晚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耐心地给他解释,“就像睿睿自己的玩具,给了你的好朋友玩儿,别的小朋友过去抢,那个抢睿睿好朋友玩具的小朋友做得对吗?” 睿睿歪头想了想,认真摇头,“他不对,我愿意给的,谁都不能抢。” “睿睿真懂事儿!”周晚晚对他鼓励地笑,“那太爷爷把房间给阿姨了,睿睿要进去是不是要经过阿姨的同意?” “阿姨,那你现在让我进去玩儿呗!”睿睿的两只手被沈国栋抓着,想拉周晚晚又动不了,躲闪着沈国栋小声要求周晚晚,“你让二叔放开我,不要让他打我。” 不用大人说,睿睿凭着小孩子的直觉就知道他这个吓人的二叔肯定听这个漂亮阿姨的。 “睿睿现在还觉得阿姨是做了坏事的坏人吗?”周晚晚没接他的话,笑着继续问睿睿。 “阿姨没做坏事,不是坏人。”睿睿这次回答得很干脆。 “那睿睿说阿姨是坏人,还打了阿姨,是不是做错了?” “我以后不打你了!你带我去玩儿!”睿睿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晚晚,“我要去看你的画室!” 周晚晚这次使眼色已经不能压制住沈国栋了,拍了好几下他的胳膊才没让他把睿睿拎起来教训一顿。 小马阿姨在旁边也暗暗摇头,睿睿这孩子本性聪明善良,也到了能明辨是非的年龄,可是大人引导不够,只知道一味溺爱纵容,再这样下去,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就给毁了。 “老师有没有说过,做错了事要真诚地道歉,努力得到对方的原谅?”周晚晚耐心地引导睿睿。 睿睿马上明白了周晚晚的意思,“阿姨,我不该说你是坏人,也不该打你,我错了。”然后又有点不耐烦地踢了踢腿,“你快点带我去画室玩儿!” 沈国栋一巴掌把睿睿的腿打回去,“老实坐着!” 睿睿撇了撇嘴,还是没敢哭,老老实实地坐着没敢再动。 “阿姨原谅你了。”周晚晚认真地点头,“可是做错了事不只是道歉就够了的,还得用实际行动改正啊。这样别人才能看到你道歉的诚意,对不对?” 最后,睿睿心甘情愿地积极帮着警卫员收拾客厅,撅着小屁股扫地倒垃圾去了。 小马阿姨笑着拍了拍周晚晚手,“没想到我们囡囡这么会教育孩子!我们这一屋子人从昨天跟他折腾到现在,你一来,几句话就给捋顺溜了!” 周晚晚笑笑没说话,她不想跟这几个孩子关系紧张,也是为了沈爷爷的心情着想,别的还真没想那么多。 沈国栋更是不待见梁晴的孙子,“囡囡哪有时间搭理他!”以后他肯定是不会让他们家小丫头跟那一家子接触的,大人都是糊涂虫,小的早晚也得被惯坏了! 客厅很快被收拾好,睿睿不肯去洗手,张着沾了灰的小脏手去抓周晚晚的裙子,“阿姨!我干完活儿了!我要去三楼玩儿!” 沈国栋在他抓住周晚晚之前把他拎了起来,“离远点儿说话!别往前凑!” 周晚晚看了一圈客厅,表扬睿睿,“睿睿活儿干得真好!”然后冲他摇头,“三楼是阿姨的画室,只有阿姨的好朋友能进去。睿睿今天骂了我,还打了我,虽然我原谅了睿睿,可是我们还不是好朋友,所以不能让你进去。” 睿睿目瞪口呆。小马阿姨和几个警卫员也一副完全出乎意料的表情。 大家都以为睿睿又是道歉又是干活儿,最后周晚晚肯定会答应他的。 只有沈国栋的眼里闪着骄傲的笑意。他们家小丫头从小到大可是一点儿亏都不吃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聪明着呢!被打了一巴掌还让她去哄孩子,那绝对不可能! 沈国栋还真是猜对了周晚晚的想法,孩子怎么了?孩子更应该让他知道做错了事就必须付出代价,这样他以后才能有所忌讳。如果打了人一句道歉就能让人待他一切如初,时间长了他还会注意自己的言行吗? 可是周晚晚不想再往深了去说了,睿睿是梁晴的孙子,她做多少都不会当做善意,还可能被怀疑别有用心。她有那个精力放在自己亲侄子身上多好!才不去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呢! “睿睿想去三楼玩儿,就努力做阿姨的好朋友吧!等我们成为好朋友了,阿姨肯定带你去玩儿!”周晚晚捏捏睿睿的小脸儿,上楼收拾行李去了。 沈国栋笑着跟上去,在房间里抱住周晚晚小心翼翼地亲了好半天,怕碰疼她的脸,沈国栋强忍着没继续下去,抱着怀里的小丫头越看越喜欢,“囡囡!你怎么就这么招人稀罕!” 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说话办事总能熨帖到他心里的最深处去,真是怎么看怎么好! 周晚晚眨着眼睛接着哄他,“都是沈哥哥教得好嘛!” 沈国栋的心里甜得化都化不开,连下楼看到沈国慧冷着的脸都没影响他的好心情。 小马阿姨见沈国栋和周晚晚执意不肯在家里吃饭,打包了一堆东西给他们带着。 出门之前,睿睿跑过来拉住周晚晚,“阿姨,你什么时候再回来?”这孩子还真把周晚晚的话听进去了,找机会要跟她做好朋友呢! 周晚晚从包里拿出两个动物形状的棒棒糖奖励他,拍拍他的头走了。 “沈国慧且得在爷爷那住几天呢!”回到家,沈国栋在吃饭的时候给周晚晚讲八卦,“她被单位停职了,一起处了三个对象,三个人还跑他们报社门口打了一架,真是把人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周晚晚笑,“你不打算帮她。” 沈国栋要肯帮沈国慧,怎么都不至于让她继续被停职的。448 ☆、第四四九章 撇清 “错,本来是没打算管,现在可得好好管管了!”沈国栋给周晚晚夹菜,看她对豆腐上的火腿嘟了嘟嘴,赶紧夹过来自己吃了,换上笋尖。 周晚晚闭嘴吃饭,嘴上不能说话,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沈国栋,看得他心潮澎湃,马上不再卖关子,把前因后果全盘托出,“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就是相了三个对象,都是梁晴折腾出来的,最后还得我们跟着丢脸。”梁晴是没把他们当做一家人,可丢人的时候外人可是只看到一个沈家的。 沈国栋就从来没叫过梁晴大伯母,即使在沈爷爷那见面,最多也就是点个头。 沈国慧这事儿还真是挺冤枉的,大家传得沸沸扬扬的三男争一女,实际上只是三个跟她相过亲的男青年,跟水性杨花脚踩几只船一点边儿都不沾。 梁晴做了一辈子“沈首长的儿媳妇”,自认通透精明,在儿女婚事上左挑右选条件非常苛刻,在省城里找亲家,非处级以上干部家庭不考虑。 有沈爷爷的招牌,又有一个身居高位前途无量的堂兄沈国栋,可供梁晴挑选的人家还真是不少。 前面三个孩子都很顺利地结婚生子,就连年龄偏大腿又不好的沈国红都找了一个退休处长的孙子。到了最贴心聪明的沈国慧,梁晴更是干劲儿十足,把眼光放得更高。 左挑右选以后,梁晴先后给沈国慧安排了好几场相亲,都被沈国慧否决,后来竟然连相亲都不肯去了。 梁晴一着急,就怕沈国慧脑袋一热看上没有根基的穷小子,到时候让她在省城“高干家属圈儿”里丢人,赶紧给她接着安排相亲,而且警告沈国慧,要是她敢不去,她就闹到他们单位去。让报社领导给她放大假。 梁晴是真能做出这样的事的,沈国慧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只得敷衍。这次梁晴不再问沈国慧的意见,挑了个家事最好的。见了一面就瞒着沈国慧点头,逼着她跟对方处处看。 沈国慧自然不同意,母女俩正斗智斗勇,梁晴又发现了一个更好的对象,那边没回绝这边就赶紧接着去相亲。就这样,梁晴单方面答应了三家的相亲,沈国慧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了三个男朋友。 而且这三个男朋友竟然同一天去报社门口接她下班,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沈国慧成了众矢之的,生活作风问题严重,被报社领导停职,要求她解决好私事不再影响工作和报社声誉再来上班。 沈国慧跟梁晴大闹一通离家出走,沈国昌的妻子怕她乱跑出事,把睿睿塞给她。让她带着来沈爷爷这边暂住。 跟沈国慧相亲的男青年不乏家事长相不错的,沈国慧竟然一个都看不上,沈国昌的妻子猜测她肯定是心里有人了,而且还是不能说出来的人。 可是这话不能跟梁晴说,说了也是被骂,沈国昌的妻子左右为难,就怕沈国慧激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光彩的事,只能把她往沈爷爷这边支。 而且带上个孩子,她想做什么也不方便,只能来沈爷爷这。到时候沈爷爷肯定有办法为她解决难题的。 沈国慧却没先来沈爷爷这,让周晚晚看她的笑话,她是绝对不甘心的,她去找了沈国红。沈国红正为沈爷爷跟她疏远而着急。看到睿睿,马上有了主意,力劝沈国慧过去,而且还要带上芸芸,“爷爷最喜欢芸芸,看着她肯定能心软!” 沈国慧就这样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沈爷爷家。打伤了小汪,又打了周晚晚。 周晚晚倒真没记仇,睿睿一个小孩子,就是下手没轻重大人也不能真计较什么,沈国慧虽然有责任,也不至于让她存了报复之心。 可是沈国栋不行,他们家小丫头长这么大哪受过这种委屈,就是小时候在周家,那么恶略的环境,也没谁敢动她一下,长大了竟然在他眼前让个小兔崽子给打了一巴掌! 沈国栋的眼睛一直没怎么离开过她的脸,总觉得被打的地方不对劲儿,虽然看不出来怎么发红了,但肯定是肿了!小丫头那么水水嫩嫩的一张小脸蛋儿,他平时亲一口都不舍得用劲儿,那一巴掌得多疼啊! 沈国栋越看越心疼,让他不去做点什么,那绝不可能。 可是小丫头说了,小孩子不懂事,大人得好好教育,他要真把睿睿怎么样了,小丫头肯定会心里不好受。 小孩子不懂事儿都是大人的责任!沈国栋一边仔细给周晚晚挑她喜欢的菜,一边在心里琢磨着。 他本来是真没打算管沈国慧的事,他不管爷爷就肯定得管,可他现在改主意了,让这事儿在沈家不丢人的前提下平息下去的方法很多,可梁晴几个会不会受牵连就看他的心情了。 睿睿之所以会对根本就没接触过的周晚晚有敌意,肯定是受大人言行的影响,那就让他们几个大人负起责任好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沈国栋不肯去他新送来的床上去睡,抱着周晚晚哄她,“我得看着你,翻身压着这边脸怎么办?” 周晚晚解释了好几次她早就不疼了,沈国栋心里却不肯相信,只当她懂事不肯让他担心,更加坚持要过来当看护。 而且还自认想得非常有道理,他自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周晚晚那边的脸是有点红肿的,拿了凉毛巾小心翼翼地给她敷脸,又怕她冷,又怕她疼,心里折腾得翻来覆去脸上还得做出稳重笃定来安慰她,对沈国慧和梁晴的怨念愈加不可收拾。 被沈国栋抱着强制冲一个方向睡了一晚,周晚晚第二天早上觉得自己半边身体都是麻的。 沈国栋更是难熬,温香软玉在怀,一边要担心她不小心碰了伤处,一边要和自己的身体对抗,心疼小丫头睡得不舒服,哪舍得去折腾她,简直可以用苦不堪言来形容。 所以当开会的间隙,税务局的冯处长过来跟他打招呼,“没想到您会亲自来主持会议,今天龚科长本来要一起过来的。临时有事没来,要不然中午咱们一起出去吃个饭。”沈国栋从不出席没必要的饭局,想跟他套关系真的很难找机会。 沈国红的丈夫姓龚,是税务局征收管理处的一位科长。冯处长是真想利用他跟沈国栋姐夫小舅子的关系来拉拉关系的。 沈国栋却完全不搭茬。“龚科长是哪位?你们税务局的相关人员没来齐?” 冯处长被噎了个哑口无言,龚科长是你姐夫你问我是哪位?!可是他久混官场,即使心里有各种猜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接不上话。 “相关人员都到齐了,只是局里对这次会议非常重视。另派了几个年轻干部过来旁听一下,龚俊海同志也在列,临时有事才没来成。”然后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龚科长刚从水利局调来不久,处里准备给他办个欢迎会,不知道他酒量如何?您和他是亲戚,想来应该清楚。” 龚俊海调税务局快半年了,现在才办欢迎会?两人都知道这是冯科长在探沈国栋的态度。沈国栋刚才就有跟龚俊海撇清关系的意思,冯处长也就敢明目张胆地试探他了。 沈国栋笑得无懈可击,“我有个堂姐夫姓龚。我也只在婚礼上见过一面,原来调到你们单位去了,真是巧。”连请多多关照的客气话都不肯说。 冯处长暗暗心惊,没想到沈家对龚家这门亲戚竟然是这种态度,看来以后对龚俊海的态度也得变变了。被嫌弃的亲戚有时候连陌生人都不如,别马屁没拍上,再惹了沈家的眼。 冯处长不再提龚俊海的事,跟沈国栋说起了工作,沈国栋也当没这回事,两人依然相谈甚欢。 官场上能混到一定位置的人政治嗅觉肯定都不差。没用几天,一些重要位置上的关键人物都知道了沈家对龚家的态度,消息无声无息却迅速地传递开来,其它几家姻亲和准备和沈家结亲的人家也都开始有所动作。 一时间来沈国栋这边打探的人络绎不绝。沈国栋挑了两家比较有分量的表明态度,其它的就都交给萧山来敷衍。萧山得了沈国栋的指示,应对得滴水不漏,却很隐晦地表示出对沈源一家的疏远之意。 圈子就那么大,越是重要消息大家表面上越若无其事,可是梁晴出去办事却不再畅通无阻。连沈国新小舅子早就定好的升迁都被搁置了下来。 沈国慧却完全没有觉察,她给沈爷爷打电话求助,小张叔叔几个电话就解决了问题,她又回去上班,睿睿和芸芸也回家了,沈国慧却住在沈爷爷这边没有回去。 眼看要进腊月,几场大雪以后天气彻底冷了下来,一大早周晚晚迷迷糊糊地被包成个棉花球,几乎是被沈国栋半抱着下楼。 “晚晚,你昨天不是说要冬眠?春天还没到怎么就出来了?”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周晚晚挣出沈国栋的手,回头打招呼,“唐姐姐,早!” 唐静筠笑着看沈国栋又想去扶周晚晚,被她打了一下,却还锲而不舍地虚虚护着她,像个护崽的老母鸡。 在唐静筠以前的观念里,爱情里也必须保持独立和自由,她想象不出在过多的控制和干涉里如何谈健康的感情。可是自从见了沈国栋和周晚晚的相处,她却开始有些羡慕这种感情。 在那种彼此之间几乎是血脉相融的依恋里,根本就没有你和我的区别,所谓的独立和自由,控制和干涉更是妄谈。 “唐姐姐,我们晚上要去我二哥那边吃火锅,你也一起来吧,人多吃火锅才热闹。”周晚晚调皮地笑,“我给你准备一个漏勺,筷子用不好也不耽误你抢鱼丸。” 沈国栋给周晚晚整理围巾,对唐静筠不冷不热。在周晚晚轻飘飘扫了他一眼之后才肯张嘴说几个字,“唐小姐一起去吧。” 唐静筠本来计划回英国做毕业答辩,她的导师和英国新闻界对她写的有关于中国的一系列报道非常重视,最后破例让她留在中国继续工作,几家大报还聘请她做了特约记者。 现在唐静筠是英国驻中国大使馆新闻官特别助理,因为在这边有人脉,采访和出行受到的限制非常小,她就常驻省里,分管这一省的新闻工作。 在这边长期工作,省政府又在省委大院最好的宿舍楼里给她分配了宿舍,唐静筠当然不好再住沈爷爷家,在吃了周晚晚准备的送行宴之后就搬到了省委宿舍,跟沈国栋做了邻居。 提起周晨家的火锅,唐静筠的眼睛都亮了,完全不在意沈国栋非常没有诚意的邀请,兴致勃勃地跟周晚晚商量,“我能再带一个人过去吗?郭经常提起小二做饭好吃,他肯定还没吃过他做的火锅,要不然肯定会挂在嘴边念念不忘!” 唐静筠经常跑去周晨家蹭饭,已经熟稔到跟着沈国栋叫周晨小二了。 沈国栋对郭克俭的排斥一如既往,却要在周晚晚面前装大度,一坐上车就忍不住跟周晚晚说他的坏话,“郭克俭这小子越来越阴险,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对他没用了随手就丢,唐静筠还拿他当好人!” 郭克俭现在是省委宣传部对外宣传处的处长,工作上跟唐静筠接触很多,又都受沈爷爷照顾,一起在沈爷爷家吃过几次饭之后关系更近。 沈国栋对郭克俭再不待见,也不会做出在周晚晚面前故意诋毁他的事,他还没蠢到自毁形象的地步,所以对他的话周晚晚还是很相信的,“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周晚晚不解,郭克俭精明着呢,可不会留下把柄让人去抓。 而且以他现在的地位和人脉,根本不用做到这个地步。 “沈国慧相了那么多次亲,谁都看不上,最后我一查才知道,原来是看上了他!”沈国栋讽刺地笑了一下,真是王八看绿豆,沈国慧那个蠢样子,眼光也就这样了。 男未婚女未嫁,看上了也没什么呀。周晚晚心里这样想,却不能说出来,她越为郭克俭说话,沈国栋越不待见他。 ☆、第四五零章 沈叔叔 “眼光不好也就算了,人家还看不上她!”这才是沈国栋最在意的。他最看不惯郭克俭对着周晚晚一副云淡风轻偶尔一眼却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欠揍样子! 就他那副装样子的空架子,有人能看上就不错了,他还挑什么挑?! 而且沈国慧可不止是看上他那么简单,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倒追!他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沈国栋甚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那三个相亲男去沈国慧单位门口打架的事,背后就是郭克俭促成的。就为了摆脱沈国慧的纠缠,可见这人是多么阴险。现在又跟唐静筠走得这么近,肯定没打什么好主意。 但这话他可不打算跟周晚晚说,怕脏了她的耳朵。 当然,他也是打算用这事儿再激一激这两人的,让沈国慧接着去缠着郭克俭,再鼓动梁晴从中作梗,郭克俭就没那闲工夫来打扰他们的生活了,一举两得的事,沈国栋是很期待看他们的笑话的。 周晚晚对这事儿却没怎么惊讶,沈国慧从小就喜欢跟着郭克俭,后来郭家败落,她虽然再没机会接近他,却对郭克贞一直不错。现在郭克俭一表人才前途无量,沈国慧会喜欢他很正常。 沈国栋不肯接着说,周晚晚也不去问,这两人成与不成她都无所谓,问了还会让沈国栋心里不舒服。她忙着呢,哪有那些时间去操心这些。 响铃姐和肖老师的婚礼马上就要到了,周晚晚主动揽下买东西的活儿,响铃看看站在周晚晚身后纵容地笑着的沈国栋,把钱和各种票给了他们,很放心地不再过问。 沈国栋一直想带周晚晚像其他情侣一样约会。逛逛街,压压马路,可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现在好了,两人拿着一张购物单,兴致勃勃地把整个省城的大商场几乎逛了个遍。 响铃结婚的东西才买了一半,沈国栋给周晚晚买的东西就堆了家里一整个房间。 就这样沈国栋还不满意。“你现在的衣服还没小时候多呢。响铃姐结婚总得多做几件,要不参加婚礼时穿什么?”他总是觉得分开那两年让周晚晚受了很多委屈,他只顾着自己难过。没照顾好她,现在一门心思地想补偿回来。 周晚晚早就习惯了他这做派,还真没发现他这转弯抹角的心思,最后也不再拦着。愿意买就买吧,总不能因为这点东西惹他不痛快。 沈国栋愈加变本加厉。坐在外贸商店的柜台外面,对着挂着的衣服指指点点,一会儿就又买了一堆。 周晚晚看得眼花缭乱,怕沈国栋又抓着她去试衣服。偷偷溜到卖头花发卡的柜台去躲着,沈国栋大半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当然不会让她溜掉。马上跟了过来。 周晚晚正拿着一个小碎花发卡消磨时间,沈国栋拿过来就戴到她头上。“好看!包起来吧!”后面一句是对售货员说的。 周晚晚摸摸那个发卡,心里并不怎么喜欢,又不忍心扫沈国栋的兴,胖胖的中年售货员阿姨笑笑地建议,“小姑娘,这个颜色嫩,正配你,听你叔叔的,你戴着好看!” 外贸商店的东西都要用外贸券来买,普通人根本想都不要想,售货员见惯身份优越的顾客,这个年代又是卖方市场,让他们笑脸迎人是很不容易的。 沈国栋和周晚晚的气质穿着一看就是高干家庭出身,又都长得好,沈国栋再大手笔地买了一堆东西,售货员阿姨才会态度这样和善。 可是态度再好,那句“叔叔”也让沈国栋特别不舒服。他从不是在乎别人看法的人,可在和周晚晚的关系上却非常敏感,谁说一句不合适的话都能让他当场翻脸。 太在乎了就失去了平常心,周晨曾经旁敲侧击地开导过他,他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是再遇到还是不能释然。 “阿姨,这是我未婚夫,他平时最爱板着脸装严肃,所以才看着比我大。”周晚晚赶紧笑着跟售货员阿姨解释,又拉拉沈国栋的胳膊,指着玻璃柜台里的几个国外进口的发卡,“这几个我都喜欢!” 沈国栋被小丫头左晃一下右晃一下,马上把心里那点不快晃没了,看着她雪白的手指在玻璃上指指点点,也凑过去认真看了起来。 旁边的售货员却跟同事交换了几个眼神,这个年代没有“傍大款”的说法,几个人都只是表示了一下惊讶而已。 沈国栋身居高位,气势上自有一股常人没有的威严,在外人面前性情又跟随和活泼沾不上边,看见他的人大都忽略了他的年龄,先产生敬畏,下意识就会把他往年龄大的方向去想。 而周晚晚这一世又完全被呵护宠爱着长大,气质上自然跟普通小姑娘不同,再加上她长得又太过漂亮娇嫩,说十五、六岁也是完全能让人相信的。 这个年代,年龄相差二十几岁的未婚夫妻还是很难见到的,况且两个人又都那么出色,很快他们就成了这一层楼的焦点。 沈国栋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周晚晚赶紧拉着他出去。 回到车上沈国栋的神色就好多了,为了别人的一句话几个眼神让自己不好过,他还没那么傻。 只是他和周晚晚从最初在一起就纠结在她年龄太小上,这一路走来,受到太多阻力,再有人往这方面提,他心里总是有些不痛快的。 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看着乖乖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喝水的小丫头,沈国栋的心一片柔软,见她喝了几口不肯再喝,自己把剩下的一口喝掉,又去喂她吃水果。 冬天容易上火,他们这几天出门采购他总是从家里带了切好的水果出来,尽量不让小丫头吃外面的东西,而且外面也不那么容易找到这些新鲜的南方水果。 沈国栋一块一块地喂过去,看着周晚晚乖巧地吃下去,心里熨帖得不知道怎么宝贝她才好,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小心护着,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去亲她的额头和脸颊。 沈国栋心里又是珍惜又是想把周晚晚用尽全力揉到自己身体里去,两种渴望都强烈得让他血液沸腾。 周晚晚认真吃着水果,对沈国栋慢慢变得粗重的呼吸好似无知无觉,轻轻垂下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安静又漂亮的阴影,吹弹可破的水嫩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米分红色,散发着清甜的水果清香,让沈国栋几乎把持不住想去咬一口。 周晚晚又吃了几块水果,觉得差不多了,才抬眼对沈国栋一笑,清亮的眼眸带着调皮的笑意,晃得沈国栋的心一阵狂跳。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带着水果清甜味道的唇已经贴了上来,在他唇轻轻一啄就退开,沈国栋受到蛊惑一般立即追了过去。 周晚晚没有躲开,而是半眯着眼睛抬头迎接他的吻,浓密睫毛下闪现点点潋滟的水光,柔软的唇甜美娇嫩,沈国栋还没吻上就已经身心迷醉。 刚含住周晚晚的唇,淡淡的果香和她身上特有的暖香袭来,沈国栋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上控制不住地用力,把怀里柔软娇小的身体牢牢禁锢住。 周晚晚好似没发觉他身上骤增的气势,轻轻探出舌尖,在沈国栋的轻颤中灵活地滑入他的嘴中,听到预料中他无意识的一声呻-吟-,又小鱼一样退了出来。 沈国栋还没从脊柱到大脑的一片酥麻中清醒过来,周晚晚已经把脸埋在他的脖子上笑得肩膀颤抖了。 沈国栋过了几秒钟才发现,自己嘴里多了几粒柚子籽。 “小坏蛋!”沈国栋紧紧抱着怀里这个使坏都能让他心醉神驰的小坏蛋,一下一下重重地去吻她的头发“你怎么这么调皮!” 周晚晚把脸埋在沈国栋的毛衣领子里笑,“是你自己笨嘛!我都打算放过你了,你非要追过来,我有什么办法?”语气又娇又软,还带着一点点跋扈,只有被全身心地宠着的孩子才会有的任性和刁蛮。 沈国栋这么多年,最大的愿望就是把这个小丫头宠到无法无天,听她在自己怀里这样说话,心里再舒爽不过,几乎想大笑几声才好。 他架着周晚晚的胳膊把她举起来,跟她额头碰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眼里是如海一般的宠溺和温柔,“快点说几句好听的!要不然我武力镇压了啊!” 周晚晚黑亮的眼睛眨了眨,调皮的笑意渐退,目光慢慢深邃认真起来,“沈哥哥,我特别特别庆幸你比我大了很多,这样我小时候你才能护住我,长大了你又能让着我宠着我,让我不受一点委屈,一直都非常幸福地生活下去,这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沈国栋没想到周晚晚会忽然说这样一番话,仓促之下没控制住情绪,只觉得眼睛发热喉头上下急剧颤动了几下,一把把这个时时刻刻都能让他心尖儿发颤的小家伙紧紧按在怀里。 周晚晚纤细的胳膊攀上沈国栋的脖子,一下一下地拍他的肩膀,“别激动别激动,年纪大了得注意保重身体啊,沈叔叔~” 沈国栋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里那点从不曾对人说的心思全部散去,忽然之间豁然开朗,再不去在意。 周晚晚的大眼睛在沈国栋的怀里闪着狡黠的光,在他的唇压下来时慢慢弯成了月牙。 ☆、第四五一章 二哥 沈国栋一手拎着周晚晚一手拎着几大包新婚用品,轻松地跑上响铃宿舍所在的五楼,在门口对炸毛的小丫头笑,“我说抱着你你又怕被人看见,不拎上来怎么办?” 周晚晚气得小脸泛红,她又不是不能走,就是冬天穿得多,走得慢点而已,难道就只有这两种方式上来吗?!可对这个无法交流的法西斯还是无话可说,踢了他一脚不理他。 过来给他们开门的一个中年妇女看到两人先认真地跟沈国栋打招呼,“沈主任。”然后对周晚晚才是真正笑开,“囡囡来啦!这一阵儿可把你忙活坏了吧!小脸儿都累红了!”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气呼呼又不能说的小样子极力忍笑,一边手欠地去揉她的头发,一边去跟人打招呼,“马大姐,又麻烦您了。” 马大姐跟响铃一个办公室,为人热情爽朗,在响铃结婚的事上没少帮忙。沈国栋兄妹几个这段时间跟她多有接触。 无论见过几次,马大姐还是有点适应不了办公室以外的沈国栋,可见他工作时的严肃冷硬有多么让人印象深刻。所以无论响铃和沈国栋说几次,马大姐还是很认真地叫他“沈主任”,那声“国栋”是无论如何叫不出来的。 反而是对周晚晚,马大姐对她一见如故,唠叨叮咛捏捏逗逗一点障碍没有。 今天是休息日,屋里人不少,都是过来帮着响铃布置新房的。 肖劲说话算话,真的不惧人言,不去住单位分配的房子,婚房就放在响铃的宿舍,只因为这里离省政府近,响铃早上可以多睡半个小时。外人说什么大家不往心里去就是了,因为这件事周阳兄妹几个对肖劲愈加敬重。 沈国栋站在一群中年妇女中间,打过招呼就神态自若地待着,一点儿没有回避的自觉。 他们来之前一屋子欢声笑语。七八个中年妇女玩笑开得几乎能把楼板震得嗡嗡响,来了他这么个不苟言笑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又是出了名的冷面阎王,虽说不是直接领导。大家还是放不开。 沈国栋也不想在这待着,可是看着周晚晚被一群中年妇女围着又掐脸蛋儿又摸头发,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离开的,有他看着还这样,他一走那小丫头不就是羊入虎口啊! 有一位跟响铃一起援过藏的女干部更过分。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把周晚晚小娃娃一样抱在怀里揉了个够,“这孩子怎么长这么大了!真人比照片还好看!唉呀妈呀!这孩子是咋长地!咋这么水灵!” 然后又对周晚晚自我介绍,“我是你刘阿姨!你没见过我,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这位刘大姐还真不是夸张,响铃援藏将近十年,每年周晚晚都会给她寄照片,响铃走到哪都会把他们兄妹的照片摆在房间最显眼的位置。藏区艰苦,文化生活更是乏味,周家兄妹各个漂亮。照片又都照得精致,几乎可以媲美后世明星海报,看他们的照片就成了那波援藏干部业余生活最喜欢的事。 甚至还有人要了他们的照片打算贴在自己宿舍的墙上,追星一般狂热。 所以这位从未见面的刘大姐对周晚晚异常熟稔热情,问完学习问生活,连连赞叹之后又热情地自告奋勇要给她做顿饭,“这孩子太瘦了,看着心疼!”完全像对待自家孩子一样。 沈国栋皱眉,他可不放心小丫头吃不明不白的东西。没等他说话,响铃马上接过话去。“刘大姐,囡囡看着小,过年都二十了,您可别把她当小孩子宠着了。晚上咱们吃啥她吃啥,不用单做。” 不能做饭,刘大姐的热情不减,开始关心周晚晚的个人问题,“有对象了没?阿姨给你介绍一个!” 沈国栋忍不下去了,站起来过去把周晚晚拉到身边。跟刘大姐握手,“刘大姐,我和囡囡明年结婚,到时候您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刘大姐也是在机关待了半辈子的人,马上自嘲了几句,又恭喜他们,可是眼睛里的震惊还是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来一些。几个以前不知道他们关系的人也有着同样的眼神。 很明显,眼前这个穿着毛绒绒的白毛衣,可爱得花骨朵一样漂亮娇嫩的小姑娘跟冷硬不苟言笑的沈国栋,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真结婚了,那不得被欺负坏了呀! 沈国栋晚上回家在浴室的镜子里看了自己半天,又把周晚晚抓过来一起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俩相配得不得了,怎么大家一听说他们要结婚就露出这种表情? “现在才知道心虚?晚了好几年吧?”周晨在打击沈国栋的道路上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的,全家他最记仇,这小子当年欺负妹妹的混蛋事儿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群众的眼光真是雪亮!”墩子本来打算安慰沈国栋几句的,可是一听周晨鼻子里哼一声,马上倒戈。 周晚晚乖乖坐在周晨身边抱着个杯子喝热巧克力,笑眯眯地看着几个人一句话不说,冬天的暖光照在她的睫毛和头发上,镀了一层暖洋洋的金边,天使一般漂亮纯净。 周晨看妹妹没帮沈国栋说话,揉揉她的头发去给她洗水果,沈国栋在小丫头一个关心的眼神下被彻底治愈,折腾着去烧水泡茶。 墩子看着这小丫头一句话不说就两面都讨了好,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小机灵鬼!” 周晚晚再机灵也有没办法的事,沈国栋只能孤军奋战。 周晨洗了水果回来,沈国栋把泡好的茶双手端给周晨,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叫他,“二哥,喝茶。” 墩子一口茶“噗”地喷了出来,呛得满脸通红,又笑又咳嗽,简直惊天动地。 周晨一向从容淡定,却也被沈国栋弄了个措手不及,一下愣住,竟然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沈国栋一直举着那个小巧玲珑的小茶盅,直勾勾地盯着周晨,嗓门又高了一个八度,“二哥,喝茶。”简直就是在脸上写着外强中干色厉内荏。 要说沈国栋怕谁,那就真的只有一个周晨了。没办法,这小孩儿太聪明,什么都瞒不住他不说,关键是他们家小丫头听他的呀!周晨要是总挤兑他,他倒是不怕,可他怕小丫头在中间不好受。 所以沈国栋快打斩乱麻,决定今天豁出去了,再丢人也非要周晨承认他的身份不可。 周晚晚把脸埋在杯子里忍笑,沈国栋这人混起来还真是谁都没办法,把他们家周小二都给整没词儿了! 周晨看看笑得趴在沙发上的墩子,又看看妹妹,很快想明白沈国栋的心思。他把眼睛里涌上的笑意压下去,面无表情又慢条斯理地坐下,还是没接沈国栋的茶,反而去问妹妹,“你让他叫的?” 周晚晚抬头,大眼睛里笑意盈盈,埋在高领毛衣里的一张小脸白嫩嫩米分嘟嘟,让人看了就想从心底微笑出来。 “他……”周晚晚指了指沈国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埋在周晨怀里笑得直打跌。 周晨抱着妹妹没忍住,也笑了出来。 沈国栋急出一脑门儿汗,初战不利,在三个人的笑声中完败。 不过他一向不比常人,出了一次糗反而不再在乎面子了,见着周晨就毫无障碍地叫“二哥”,不管他答不答应,反正他是单方面认可了这个全新的兄弟关系。 周晨也迅速适应,每次都非常完全地无视他,让他自己唱独角戏去。 “沈哥哥,你要加油!”每次进周晨家之前,周晚晚都会给沈国栋打气,进了门就换一张脸,完全不肯帮他了。 沈国栋还给周晚晚找理由,“囡囡越帮我小二越不待见我!小丫头聪明着呢!”人后他还是不肯叫周晨二哥的。 墩子撇嘴,“我还比你大呢!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叫我一声哥!你就挑老实人欺负吧!妄我那么帮你!” 沈国栋可一点不心虚,“你那叫帮我?那就是瞎捣乱好不好?!小二不帮我,人家一句话就能说到点儿上!”然后又遗憾,“我要早点听他的就好了!”小丫头也不用受那么多委屈了。 墩子鄙视他,“过河拆桥!” 沈国栋不搭理他,摇头晃脑地去接着讨好周晨,走前还气墩子,“我把河过啦!你呢?你呢?” 沈国栋在被周晨承认的道路上誓不回头,周晨背地里跟周晚晚说起,也笑得不行,“一定得让大哥看看这小子吃瘪的傻样子!” 周晚晚不敢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要让周晨觉得她外向事情就更难办了,赶紧附和,“事先别跟大哥说,看他能不能笑喷!” 周晨捏妹妹的鼻子,“就你鬼主意多!大哥也敢拿来开玩笑!”却也默许了她的恶作剧。他也想看看大哥被沈国栋雷翻的样子。 沈国栋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成了全家人的笑话,抱着周晚晚兴致勃勃地计划,“大哥来了让他帮我跟小二说说,肯定能行!小二听大哥的!” 响铃结婚,石云怀孕不能来,周阳计划着要带周十一过来参加婚礼。 周晚晚提醒他,“叫二哥!说漏嘴了周小二记你好几年!” ☆、第四五二章 吃醋 响铃的婚礼定在腊月二十,结完婚正好婚假年假一起休,能多出去玩儿几天。 腊月十八,周阳带着周十一和响铃的舅舅一家人来到省城,家里马上热闹起来。 周晨这边地方虽然没沈国栋那边大,可是省委大院门禁森严,大家还是决定先在他家里团聚,肖劲作为准女婿更是得极力表现,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又很有眼色地把响铃推出来陪舅母和表姐说悄悄话,周阳几个陪着舅舅和表哥喝茶聊天。 屋子里十多个人欢声笑语不断,周十一小炮弹一样横冲直撞,小汪跟在他身边也玩儿疯了,没了石云的武力威胁,这两个破坏大王几个宠孩子的大人完全管不住,最后还是周晨拿出美食诱惑,才让他俩老实一点。 肖劲在周晨的临时培训下斯文了不少,又刮了大胡子,理了发,再换上周晚晚为他准备的新衣服,即使依然大嗓门一笑露出十八颗牙齿,可他五官立体大气,气质粗犷中带着洒脱爽朗,形象上还是很过得去的。 女人心细,看得都是细节,等肖劲撸起袖子飞快地把一盘香菇切成细丝,颠起大勺呼呼冒火苗,再听说他父母双亡,响铃嫁过去没有姑嫂难题,舅母的眼里就只剩欣慰和喜悦了。 舅舅更关心的是肖劲的性格为人,当然也得问工作和收入,霍老头腆胸叠肚地端坐,收起鸡贼和不靠谱,他的八字眉也不那么好笑了,当起肖劲的介绍人还是挺称职的,至少舅舅和表哥被他大学老教授的头衔一镇,对他的话没有任何怀疑。跟肖劲笑得更亲切了。 等尝了肖劲的手艺,再看了他酒桌上的大气豪爽,舅舅算是彻底放心了,私下里跟周阳感慨,“响铃算是苦到头了!她娘总算能闭上眼了!” 团圆宴圆满成功,舅舅一家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明天又有很多婚礼上的事需要忙。大家早早就准备休息了。 响铃的新房不好招待客人。肖劲在大学的宿舍又几乎搬空,要招待舅舅一家显得有点简陋,周晚晚早就建议让舅舅一家住到她在公安小区的房子里。墩子送了房子还送装修,最近刚装好,地方大环境好,正好招待贵客。 响铃执意不肯。那房子周晚晚一天没住,怎么能让别人先住进去。沈国栋把响铃拉到旁边跟她嘀咕。“放心让舅舅去住吧,那边囡囡住不着。”他是绝不会让小丫头住一天别人送的房子的,墩子也不行。 响铃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却相信他的话。想想周晚晚确实住不着那边,就带着舅舅一家过去了。 周十一抱着周晚晚的脖子不撒手,说什么都要跟小姑姑睡。周晚晚也笑眯眯地点头。小汪早就跑到周晚晚的房间里蹦跶去了。周晨这里热闹又有好吃的,还有玩伴儿。它是绝对不肯走的。 沈国栋看带不走周晚晚,他也不肯回家去,跟在周阳后面笑嘻嘻地耍赖,“大哥,我今天跟你挤挤!” 晚上大家都安顿好,沈国栋跑到周晚晚房间要个晚安吻,刚亲了一下她的小脑门儿,埋在被子里的周十一就把脑袋露出来,中气十足地嚷嚷,“国栋叔叔你也得亲我一口!” 沈国栋老脸一红,心虚地瞄了好几眼门,就怕隔音不好被周晨听见了收拾他。 亲过了小电灯泡,小汪又把毛茸茸的大脑袋凑过来,沈国栋一巴掌把它打回去,“操!你来凑什么热闹!”最后在周晚晚和周十一的注视下又不得不给小汪揉揉,拿肉干哄好了它才算完。 从周晚晚的房间溜出来,沈国栋一眼就看见了端着一杯水站在厨房门口的周晨,虽然心里给自己辩解他什么都没干不用心虚,嘴上却不利索,“小二……那个,二哥,你还没睡啊!” 说完就想抽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这明显就是做贼心虚嘛! 周晨懒得搭理他这没出息的样子,鼻子里哼一声就端着水杯回自己房间,墩子丝毫不顾及沈国栋的自尊心,笑声肆无忌惮地传了出来,被周晨轻飘飘的一眼掐断,世界总算清净了。 沈国栋完全不在乎,笑嘻嘻地回去准备跟周阳拉关系,一进门还没说话,周阳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国栋摸摸鼻子,想想也跟着笑了起来。 周阳最有大哥的风度,肯定是墩子不能比的,适当笑了一下就收住,还拍拍沈国栋的肩膀认真表扬他,“囡囡最近气色很好,竟然还长了点肉,真是不容易。” 这句话比什么都能安慰沈国栋,他马上嘚瑟起来,“养了快二十年了,总算养出点经验来!这小家伙口味实在是刁钻,训练得我都能去做国宴了!”明明是抱怨的话,却被他说得幸福满溢,真真是被折腾得甘之如饴。 周阳不去计较他的得意忘形,还顺着他的话说,“再刁钻也都是你惯出来的,谁让你手艺好呢,要是跟着我,她就只能是疙瘩汤里要不要放鸡蛋的品位了。” 沈国栋的脑子总算还没彻底短路,赶紧恭维周阳,“还是大哥最了解囡囡的,有时候她钻起牛角尖来,我们谁都没办法,回到大哥身边,大哥几句话她就能笑出来。以后还得大哥多教我。” 沈国栋难得这么认真谦虚,周阳被他说得笑了出来,“你就别忽悠我了,更别指望能把小二忽悠了,囡囡现在跟你最亲,别说小二,连我看着都有点吃醋,他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找我说情也没用。” 沈国栋一下瞪大眼睛,被周阳那句“囡囡现在跟你最亲”震得说不出话来。他可从来没敢奢望过这种待遇,只要小丫头肯接受他他就睡觉都能笑醒了,哪里敢想去取代周阳几个在她心里的位置,让她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周阳被沈国栋气笑,“你得对自己对囡囡都再多一点信心,要不然可真对不起她对你的维护了。到时候让小二知道,可就不是不待见你这么简单了。” 沈国栋这回是彻底高兴得结巴了,“大,大哥……” 周阳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又欣慰又感慨,“从小到大,小二最了解囡囡,他都吃醋了,你还有什么不信的?” 沈国栋傻笑,原来周晨不是不待见他,也不是不看好他,这小孩儿是吃醋了呀! 周阳也笑了,“小二的心情我理解,所以我不会帮你的。这段时间你就辛苦点,等他心里的弯儿转过来就没事了。我们都知道囡囡交给你是最放心的,比我们自己带着还放心。” 沈国栋获得这样的肯定,而且还是他和周晚晚最看重的大哥的肯定,一时竟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周阳认真叮嘱他,“囡囡是我的妹妹,你是我的弟弟,我希望她幸福,也希望你的感情不被辜负。你一直对她情深意重,现在她也对你全心全意,看到你们这样,我是真放心了。 以后你在感情上对囡囡要再有信心一些,我们从小看她长大,都知道这孩子最重感情,你在她心里既是哥哥还是爱人,双份的重量谁也比不过你的,不要再妄自菲薄,更不要心虚,你比谁做得都好。 感情不只是肯付出就行了的,更需要对方能真正懂得。如果囡囡对你的感情总被你误解,那对她也是一种辜负,时间长了她也会觉得委屈。你得让自己相信,她喜欢你跟你喜欢她一样多。” 周阳说完看看沈国栋,想想又笑着补充,“可能她喜欢你真没你喜欢她多,可是她人小力薄,尽力就好了,你都让小二吃醋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说服力?” 沈国栋激动得一晚上睡不着,左思右想了很久,熬到天刚放亮就起床给全家人做早饭,等大家起来,被一桌子复杂的早餐晃花了眼,连小汪都有了新煮好的肉骨头。 沈国栋眉开眼笑地叫周晨“二哥”,真心诚意,再没有一点别扭,甚至在周晨眼皮底下哄周晚晚起床擦脸也不再心虚,跟前些天放不开手脚的小心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墩子跟周晨给他上眼药,“这小子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嚣张?大哥来了觉得有撑腰的了!” 周晨却没再挤兑他,眼里笑意温润,还指导他,“洗毛巾时放一滴花露水再给囡囡擦脸,她能清醒得快一些。要是醒了还懒床,热毛巾后面就换凉毛巾擦手,别惯着她。” 这是完全信赖地把妹妹交给他了。 沈国栋自此对周阳更加佩服敬重,他们几个人离家多年,可是人生中每每遇到大事,还是会去依赖信任这个大哥,而且周阳也总能帮他们理清问题,指出出路。 这不止是从小形成的默契和了解,更得有他对弟弟妹妹一如既往的关注和爱护才能这般一语中的。 无论到什么时候,周阳都是他们几个感情上最能依赖的大哥,在他们的人生中给予着山一样不可动摇的庇护和包容。 ☆、第四五三章 拼酒 响铃和肖劲的婚礼在省委职工餐厅请客,客人来了三四十桌,大部分是宁大的教职工、省委干部和省考古队的人,大家彼此都熟悉,不分娘家人还是婆家人,坐在一起聊得非常热闹。 周晚晚早早给几个哥哥和舅舅家的表哥穿上她准备好的衣服,都是统一的改良立领中山装,去掉四个兜,只在左上和右下做了两个装饰性的一字口袋,又放上同色系的手帕。 周十一也穿上同样的衣服,挺着小胸脯不肯坐下,就怕弄皱了衣服。 不说舅舅家的表哥,周阳几个都长得挺拔伟岸,气质又好,合身挺括的毛料衣服穿在身上就非常亮眼,几个人在响铃身后一字排开,这样的小舅子阵容实在是让来接亲的肖劲压力很大。 几个陪肖劲来接亲的宁大年轻老师也不敢再折腾,他们来之前可是卯足了劲儿要抢新娘的。 响铃本来是要周晚晚做伴娘的,沈国栋自告奋勇要做伴郎,让小丫头跟别人在婚礼上站一起,他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可是伴郎就必须跟着新郎来接新娘,他又不想放弃小舅子的特权,最后周晨出马,给周晚晚讲了一通伴娘的责任和待遇,周晚晚就主动把伴娘的工作让给了别人,沈国栋也不用去做伴郎了。 沈国栋对周晨佩服得不行,跑过去溜须拍马,周晨却不领情,“我只是不想破坏婚礼的气氛而已!”周晚晚做伴娘,有沈国栋在旁边看着,谁都得忌惮他,大家既不敢闹伴娘也不敢动伴郎,婚礼不得沉闷死! 响铃一直把周晚晚当孩子。既然她不想做伴娘,就让她去押车。周晚晚看看押车的周十一,嘴角直抽。人家结婚押车的童男童女都是几岁的小朋友,她二十岁了还去押车?真是有把自己埋起来的冲动。 虽说她不肯去押车,肖劲也给她准备了大大的红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进门,马上就在周晚晚和周十一手里塞了一把红包。 肖劲看着不拘小节。做事却最会抓重点。讨好了这两个小祖宗,那四个小舅子就拿下一大半了! 果然,周晚晚和周十一被哄得眉开眼笑。他受到的阻力就小了很多,最后在找鞋环节,沈国栋关键时刻的一个眼色让他顺利过关,终于能把新娘子接走了。 亲戚朋友们都随着新娘涌出门。只剩下自家人的时候墩子和周晨一把把沈国栋制住,“你这个叛徒!临阵倒戈呀!” 周阳也被气笑了。“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沈国栋老老实实受罚,有苦说不出。他能说他是被肖劲威胁了吗? 昨天肖劲找到他,“国栋,你和囡囡明年也结婚吧?到时候我肯定好好去给你们帮忙!我得算是娘家人吧?”然后就大言不惭地拜托他。“明天接亲的时候你还得多多照顾一下啊!” 沈国栋想想自己的婚礼,到时候周晨和墩子肯定是不能放过他的,如果再加上一个一肚子坏水儿又唯恐天下不乱的肖劲。难道他还真能抢亲不成?他想抢小丫头也肯定不会跟他走啊! 所以他为了自己,只能做叛徒了。 周十一在几个大人脚边急得团团转。抱着他爸爸的大腿提醒,“新娘子走啦!我们快点跟着呀!” 周晨赶紧忽悠他,“国栋叔叔是叛徒,让你少拿了好多红包!” 周十一才两岁,还不会花钱,只知道红包是好东西,拿得越多越好,反而更加执着。马上去找沈国栋算账,小牛犊子一样冲过去抱着沈国栋的腿往他身上爬,“国栋叔叔你是叛徒!我不让我小姑姑跟你结婚了!” 这小家伙什么都不懂,第六感却非常准,一下就抓住了沈国栋的软肋。 周十一力气大得惊人,沈国栋的裤子几乎被他拽下来,一时间手忙脚乱非常狼狈。 周阳看闹得差不多了才制止他们,带着几个人出门去参加酒宴。 沈国栋在他身边委屈地嘀咕,“大哥,我打算和囡囡明年五月份结婚。” 周阳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原谅他,“肖老师太不老实了!” 墩子却没原谅他,在旁边给他泼冷水,“囡囡同意了吗?” 沈国栋看了看牵着周十一走在前面的周晚晚,梗了梗脖子,想跟墩子叫板却不敢大声嚷嚷,“我还没求婚呢!你就等着喝喜酒吧!” 要是以前提起这件事,他肯定是心里没底的,现在却非常雀跃期待。反正小丫头已经接受她了,她不喜欢五月结婚就六月,六月不行就七月,大不了他多求几次,总有一次会成功。 沈国栋和周晚晚的喜酒哪天喝还不一定,响铃和肖劲的喜酒却是得货真价实地喝的。喜宴还没进行到一半,就演变成了一场拼酒大战。 响铃漂亮随和又非常会做人,虽然离异却没有孩子也无家累,在省政府和下面单位里着实有几个忠实追求者,最后让肖大胡子抱得美人归,不服气的可不止一个。 敬酒的时候被人钉牢,一点手脚都不能做,肖劲实实在在地喝了不少白酒,后来又被拉去单独联络感情,为他挡酒的伴郎一轮没撑到就晕得走不了直线了。 肖劲一直自诩北方蛮夷出身,平时很是能喝几杯,最后也有些支持不住了。 沈国栋盯着周晚晚和周十一喝汤,又挑好消化的东西单独给他们吃,一点上去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早就分好工了,省政府这拨客人由他出面招待,周晨招待考古所和宁大的,周阳在双方长辈和领导那桌压阵,现在酒桌告急,当然得让墩子去。 墩子果然不负众望,几轮下来,喝跑了大部分,剩下几个特别滑头或是特别能喝的,虽然他酒量很是不错,这样的车轮战下来脸色也开始泛红了。 周晨眯了眯眼睛,跟饭店经理打了个招呼,过去拦住墩子又要一口干掉的酒杯,拿起桌上已经满好的酒行云流水般连喝三杯,对几个已经喝得面红耳赤的客人温文儒雅地笑: “看大家喝得这么热闹,我一时酒瘾也犯了,既然都是同道中人,不如咱们单开一桌,今天索性喝个痛快。”几句话就把墩子替了下来。 墩子还要阻拦,还没说话被周晨黑幽幽的眼睛扫了一下,马上老实了。 周晨本就气质清雅五官精致,今天又着意好好修饰了一番,在一群撸胳膊挽袖子拼酒的糙老爷们中间芝兰玉树一般夺目,被这样一个漂亮出众的人物下战书,再加上他先声夺人的那三杯酒,几个被酒精烧得头脑发热又故意闹腾的客人更是热血沸腾不肯甘休了。 酒桌按周晨先前的吩咐被转移到餐厅的单间,被拼酒那几桌闹腾得几乎喧宾夺主的婚宴终于可以顺利进行。 周晚晚追上周晨,把手里的两颗花生米送到他嘴里,笑眯眯地叮嘱他,“二哥,喝酒之前垫垫胃。” 兄妹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周晨也笑着叮嘱妹妹,“去吃点东西,那么多人呢,不用你事事操心。” 周晚晚一开始就没打算给肖劲特效解酒药,新郎官婚宴上不喝个微醺哪算结婚呐?反正他到量了就有人给他挡酒,总不会让他醉倒的。可是现在形势有变,她当然得护着周晨了。 兄妹俩刚要分开,身后忽然想起一个惊讶的声音,“周老师,这是你妹妹吧?长得跟你可真像!你们家人把营养都放脸上了吧?怎么都这么好看?!” 周晚晚回头,一个一头短发英气勃勃的女孩子站在他们身后。 周晨竟然没有因为这女孩的口无遮拦而生气,还好脾气地给周晚晚介绍,“这是考古所新来文物维护员邵静,宁大毕业,以前我教过她几门专业课。” 然后很熟稔地奚落邵静,“知道是我妹妹你还这么一惊一乍干什么?赶紧回去等着,一会儿要上拔丝地瓜和春卷了,吃不着可别再跟我要。”非常难得地包容亲切。 周晨待人一向随和亲切,跟他相处几乎没有不喜欢他的人。可是要说关系好,除非他肯欺负你。 周晚晚的眼睛闪了闪,又仔细看了邵静两眼,这个女孩子眼神清澈,衣着气质都非常大气,虽然口无遮拦,可难得地不让人讨厌。最显眼的是那两道剑眉,英气飞扬,让她整个人都显得非常有精神。 邵静跟名字完全相反,一点都静不下来,声音清脆语气爽朗,“你不是要跟他们喝酒吗?我来凑个热闹!”说完也不管周晨的态度就先走了进去,非常自来熟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抬手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先敬了桌上的人一轮。 周晨也不急着跟进去,拍了拍妹妹的头,“放心吧,不会让这几个家伙搅了婚礼的。” 周晚晚手腕一翻,手里多出两颗单独包装的酸梅,“给邵静解解酒。” 周晨却不拿,“她酒量好着呢,用不着。”然后又笑,“也得让她受点教训,别总是不知天高地厚地乱闯。有我看着呢,出不了大事儿。” 周晨进去了,周晚晚在门口看了几眼,邵静竟然在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喝了三轮了,脸色一点变化没有,看来还真是有些酒量的。 周晚晚回身想离开,迎面碰上站在她身后不知道多久的郭克俭,“别担心,我进去看着小二。” 郭克俭手里搭着大衣,衬衫领子解开了两颗,很显然也是喝了不少酒的。 ☆、第四五四章 拒绝 周晚晚冲郭克俭点点头,“郭哥哥不用麻烦,好几个人排在我二哥后面做替补,不会让他孤军奋战的。” 郭克俭因为喝了酒,说话就随意很多,“别人是别人,我总得表达一点心意才是,这边都是酒鬼,你去新娘子那边吧,别磕着碰着。” 既然他这样说了,作为主人周晚晚就不好再拦。婚礼本就是个接受善意和祝福的地方,自家人再能担当,也不能把别人的善意帮忙往外推。 而且,即使微醺,郭克俭还是郭克俭,他不可能做出逞强使性的事,这一点大家都明白。 周晚晚不再跟郭克俭客气,想了想还是给了他一块花生糖,“郭哥哥喝酒之前吃点东西。” 郭克俭把糖放在手心,拿手指拨了几下才笑着抬头,“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糖。”真是有些醉了,平时的郭克俭肯定不会这样直白。 “这是今天的喜糖,还有水果味儿的,周十一爱吃,我就都挑给他了。”周晚晚在心里叹气,她确实是记得郭克俭喜欢花生糖的,可是那能代表什么呢?清醒以后的郭克俭肯定会后悔说这句话的。 郭克俭却不肯罢休,脸上一副“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说什么我都不信”的表情,“那我可得感谢周十一了!”语气调侃,竟然抬手要去摸周晚晚的头发。 周晚晚后退一步,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郭哥哥,我找人送你回去吧,你醉了。” 郭克俭的目光在周晚晚身后一扫。忽然语带寞落,“我是醉了。我忘了,你不喜欢喝酒的人。沈国栋就从来不喝酒。”然后直接走进拼酒的单间,一个字没有再对周晚晚说。 周晚晚皱眉,还没等她明白怎么回事,沈国慧端着一碗热汤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冲着郭克俭的背影喊道:“郭哥哥!我让厨房单独给你煮了碗酸辣汤。你喝点解解酒。”这声“郭哥哥”实在有点违和。她以前可从没这么叫过。 不知道郭克俭听没听到,他很快走进单间,门迅速关上。把沈国慧和她的酸辣汤拒之门外。 沈国慧端着汤愣在当场,咬着嘴唇又气又恼。她一路端着汤急匆匆走来,在人头攒动的大厅里只追随郭克俭的身影,竟然现在才看见一边的周晚晚。 “周晚晚。你想攀上我们沈家就安分点!我爷爷可不会让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进门!”沈国慧满脸通红,色厉内荏。端着汤的手都在抖。 周晚晚走开两步,对她手里的汤严加防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沈国慧。我家没请你来参加婚礼,你在这里是不受欢迎的客人,识相点就赶紧自己走。否则我叫人赶你出去。你刚出过一次风头还不够?还想再来一次?” 沈国慧气得口不择言,“你这个小**!”手里的汤作势就要向周晚晚泼去。 周晚晚迅速走到她跟前。手上一个巧劲儿,沈国慧手里的汤全部撒到了她的衣服上。 周晚晚对她的一身狼狈挑了挑眉毛,“还不走?你可真是不嫌丢人!” 沈国慧一身汤汤水水,虽然不至于烫伤,可却不得不离开了。沈国慧这人最重穿着,周晚晚早在跟她同学的时候就知道,这种情况她是绝不会留在人前出丑的,多大的气都得憋着。 “你等着!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小**怎么进我们沈家的门!”沈国慧咬牙切齿地冲周晚晚放了一句狠话,就急匆匆地从大厅的员工通道走了出去。 她是绝对不允许自己这样一身脏污出现在前面的客人面前的。 沈国栋抱着本应该去厕所的周十一从后厨出来,一人手上两串草莓糖葫芦,迎面碰上眼圈泛红的沈国慧。 “二哥!你管不管周晚晚?!她竟然还缠着郭哥哥!”沈国慧还是很有眼色的,这么气急败坏的时候也知道说周晚晚泼她汤沈国栋肯定不管。 沈国栋皱眉,严厉地低声训斥她,“你胡说什么?!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把郭克俭当好东西呢?!以后你给我离囡囡远点儿!再让我看见你往她身边凑,我肯定扇你!赶紧滚!” 沈国慧愤恨而去。 沈国栋过来仔细把周晚晚打量一遍,确认她毫发无损才放下心来,“她欺负你了?”真是偏心到没边儿,明明沈国慧一身狼狈,他却只担心这个衣着整洁的。 周晚晚笑,“我欺负她了。” 沈国栋把手里的草莓糖葫芦递给她,“可算让我放心一回!奖励你的!再接再厉!” 周十一赶紧邀功,“姑姑,这串是我串的,给你串的!” 周晚晚过去亲了一口他红扑扑的小脸蛋儿,表扬了他几句,又问他,“国栋叔叔带你上厕所,又给你做糖葫芦,你怎么感谢他的?” 一看这草莓糖葫芦就不是饭店的东西,这个季节哪有这么多鲜草莓拿来做菜? 周十一从小就物质条件优越,又有他们几个宠着,大人要是在小事上不多加引导,很容易让他对别人的善意习以为常,失了感恩之心。 好在周阳和石云对小十一的教育很上心,他又是个纯善的孩子,被周晚晚一问,马上挺着小胸脯骄傲地跟姑姑显摆,“我给国栋叔叔也串了一串,他说留着回家再吃。我还给我爸和二叔、墩子叔叔都串了,在冰箱里放着呢!” 周晚晚又表扬了他一通,哄着他吃了点东西。 喜宴进行得很顺利,要结束的时候沈国栋端着茶杯又去走了一圈就回来了。他平时积威太甚,客人们,特别是省政府那一拨,巴不得他不陪着,也能放开点吃喝笑闹。 等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周晨、墩子和郭克俭才从包间里出来。身后的酒桌上东倒西歪放到一片,没一个坐得住的。 周晚晚好奇地瞄了几眼,没看到邵静的身影,应该是喝到一半就离开了。 酒宴一结束,周阳就告辞回家。石云的预产期要到了,要不是响铃结婚,他又不放心妹妹的感情发展。是绝不会离开家的。家里虽然有石雨和赵五婶照顾。他也是时时都悬着心。 周十一被留了下来,等沈国栋几个放假再带他一起回家过年。 年轻人都涌去新房,摩拳擦掌准备闹洞房。 墩子和周晨几个一起看周晚晚。周晚晚很自觉地表态,“我回去带周十一,就不过去了。”她想过去看热闹这几个人也不会同意的,她还是别费那个口舌了。 明明她都要入洞房的人了。看一看闹洞房有什么呀?可作为一个一直懂事贴心的妹妹,她还是继续懂事下去吧! 沈国栋把周晚晚和周十一送去沈爷爷那里。跟周晚晚交代,“我去观摩一下,回来给你讲。” 周晚晚不明白,他观摩闹洞房干什么?沈国栋看着周晚晚清亮的大眼睛。一时语塞。他总不能说是为他们自己结婚闹洞房做准备吧?小丫头还没答应他求婚呢,要是知道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考虑结婚,还不得吓得不肯结婚了呀! 而且。作为一个准新郎,他也还是有一点点紧张的。虽然他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表露出来。 虽然是打着观摩的旗号。沈国栋也只是过去坐了一下就回来了,没办法,有他在大家就完全闹不起来,周晨和墩子合力把他起走了。 沈国栋回来的时候周十一正在给沈爷爷和周晚晚讲他的小弟弟,他是认定了石云肚子里会有一个弟弟的,名字都想好了,叫周十二。 “万一是妹妹呢?要叫什么?”沈国栋非要打击他。 “妹妹就叫周十三,十二的名字是留给弟弟的。”周十一是一个很有原则的小孩。 “万一你妈再不给你生弟弟怎么办?”沈国栋非要难为人家两岁的娃娃,也亏周十一聪明,身体和智力都达到了四五岁孩子的水平,听了他的话很认真地琢磨,然后一指周晚晚,“那就让姑姑给我生弟弟,生出来就叫周十二!” 沈国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脸色都变了,他儿子可不叫这么傻的名字! 沈爷爷哈哈大笑,抱着周十一亲了两口,在周晚晚面前不好催他们抓紧结婚要孩子,只好拿周十一过干瘾。 晚上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商量,“以后咱们生个女儿,照着你小时候的样子生!”他这辈子唯一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的小孩儿就是周晚晚小时候,实在想象不出他们的孩子会是别的样子。 腊月二十八,沈国栋几个放假回向阳屯过年。沈爷爷早在几天前就去中央开会了,这个新年也要在北京过。这一年国家在经济、政策和军事上有很多大的决策,沈爷爷更加忙碌,过年也是一直在工作的。 好在有周晚晚照顾,他的身体一直硬朗健康,还能经得住这样大强度的消耗。 跟他同期的老干部已经没几个了,而且大多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像他这样老当益壮跟年轻人一样还在一线拼搏的已经凤毛麟角,所以更显得至关重要,最近更是坐镇了几个全国性的大变革,所以更加忙碌。 车子还没进村,就在东头的打谷场上看到一片红红绿绿,走进了更是锣鼓喧天,“扭秧歌!我爸说今年过年要扭秧歌!”周十一趴在车窗上兴致勃勃,连一只念叨着的弟弟小十二都忘了。 石云前天刚给他生了个弟弟,按周十一的要求,就叫周十二。 打谷场上围了一圈人,虽然还只是排练,大家也都兴致勃勃,完全不在乎冰天雪地里的严寒。 “今年过年可热闹了,队里不止办了秧歌队,还冻了好多冰灯,到时候带你们出来看。”沈国栋怕周晚晚一高兴跑出去冻着,赶紧用许诺把她留在车里。 ☆、第四五五章 回家 开车的墩子也怕这两个小家伙下车冻着,不敢减速,直接开到家门口。 周阳如有心灵感应一般,早就等在门口接他们,旁边还站着翘首以盼的赵小三儿和赵小四儿。 车门一开,小汪第一个冲了下去,周十一紧随其后,粗声粗气地一边往屋里跑一边嚷嚷,“我弟弟呢!他喜欢我给起的名字吗?” 周阳拿了一件大衣,把周晚晚从头罩到脚,吩咐周晨,“带囡囡进屋,东西我们拿。屯子里风硬,她刚回来不习惯,别感冒了。” 周晚晚本就穿得多,下车前沈国栋又给她加厚了一层,被周阳再这么一捂,企鹅一样扎扎着两只胳膊,弯儿都回不过来。 连一向她穿多少都觉得不够的沈国栋都笑了,却也一点不敢放松,忍着笑哄她,“快进屋去,让你第一个看小十二!” 周晚晚被周晨带着进院子,赵小三儿笑着揉了揉把她包得严严实实的大围巾安慰她,“娘给你做了大棉袄,又轻又暖和,再出门就不用穿这么厚了。” 赵小四儿叫了一圈儿哥哥,最后还是黏着周晚晚,拉着她的手进屋。 沈国栋开了后备箱和周阳、墩子往下搬年货,赵小三儿过去帮忙,从背影上看,已经比周晨还高壮了。 听到他们回来,石良和石云的另一个弟弟石磊也出来了,后面跟着赵五婶、宝成婶和石雨一群要好的邻居和亲戚。 今天是小十二出生三天,向阳屯这边的习俗是姥姥家那边的亲戚过来“下奶”的日子。 所谓“下奶”,就是亲戚们带着适合产妇吃的好东西过来,给母亲补养身体,让奶水更充足。后来演变成带的东西不止是吃的,还会有给小婴儿的礼物。而很多屯邻也会选择这一天过来“下奶”。 这是向阳屯这边小孩子出生的第一个重要日子,姥姥家来人多少和带的礼物贵重与否,直接表示了对孩子和自家闺女的重视程度。 今天石云的弟弟妹妹们都是全家出动,还有舅舅和姨姨,加起来来了二十多口人。周阳请了赵五婶和宝成婶过来帮他招待亲戚,他要忙着准备迎接弟弟妹妹回家。实在是分身乏术。 周晚晚进屋跟大家打过招呼。在火墙边散了寒气又捂暖了手,就赶紧去看石云和周十二。 石云和孩子都非常健康,看见周晚晚。赶紧把还在熟睡的小十二放到她怀里给她看,被打扰醒了的小家伙竟然不哭不闹,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左看右看。 把周十二抱在怀里,周晚晚马上就移不开眼睛。小十二长得太像周晨了。 不同于小十一结合了父母的优点,长得虎头虎脑地可爱。小十二虽然才出生三天,轮廓和眉眼竟然跟周晨几乎是一模一样,精致秀雅,竟然很难找到周阳和石云的影子。 “我说这孩子长得像姑姑吧!你们看。简直一模一样!”宝成婶不是看不出来小十二像周晨,可是又怕说了让人多想,就一直说小十二像跟周晨长得非常像的周晚晚。 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又替石云计划着再生一个,最好是女孩儿。要是像姑姑就更好了。 周阳搬完东西进屋,看看在周晚晚怀里打着小呵欠的周十二,笑着问妹妹,“是不是长得跟小二一模一样?” 周晚晚也笑,小声跟大哥吐槽,“就是脾气不要跟周小二一样,要不然咱们被他俩欺负得就没出路了!” 周阳笑,却不赞同妹妹的看法,“至少出去了不用跟着操心!”周十一小小年纪就显露出小霸王的本性,屯子里的学龄前儿童被他欺负了个遍,甚至在学校里都能跟低年级的孩子打起来,让周阳和石云很是操心。 石云坐月子,沈国栋几个不好进来多待,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周阳抱着小十二出去给他们看,男人们就坐在客厅说话,女人们留在屋里陪石云。一时间家里笑语晏晏,非常热闹。 屯子里也陆续有人过来道贺,都带了礼物,或是一篮子鸡蛋,或是几尺花布,甚至还有手巧的媳妇送了做好的小孩子衣服,针线精细,非常用心,连很多平时没什么来往的人家也过来了。 周家兄妹小时候见了太多人情冷暖,长大以后在人际交往上很是慎重,这些年虽然一直是十里八乡过得最好的人家,真正跟他们走得近的却没几家。 周十一出生的时候也没来这么多屯邻,今天会来这么多人,是因为周阳在队里办了个砖瓦厂,盈利非常丰厚,今年年终算账,就砖瓦厂分红这一块,全队每人就能分到三百多块,比一个挣一等工分的大劳力干一年分得多了好几倍。 现在农村还是集体所有制,生产队还没解散,个人是不允许办厂的,可是国家经过一系列改革,在很多经济政策上已经松动很多,打着集体的旗号,周阳很大胆地开始实施一些心里的想法了。 虽然周阳的砖瓦厂无论所有权还是盈利都是队里的,但从提出想法到一步一步建成,再到管理和销售都是由他一个人主持的。 以前周家日子过得红火,那也只是他们一家的事,在别人得不到一点好处的前提下,大家的嫉妒和酸话就多了起来,现在周阳一个人就给队里每个人都创造了这么大的利润,全队的人都开始跟他们家亲近起来。 周阳虽然接受大家的善意,却早做了准备,从砖瓦厂建成那天起,就把人事和财务这两块都交给了老队长,他自己一点都不肯插手。 要用人了,就找老队长要,只要能干好活,老队长派谁来他都没意见;赚了钱了,就都交给老队长分配。他只把帐做得清清楚楚,钱是平分给大家还是做集体储备金,他一概不管。 老队长不是不明白周阳的顾虑,主动把最容易引起争议的两块管得滴水不漏,他多年积威,又为人正直从不徇私,让队里的一些人想挑事儿都挑不起来。 周阳躲开了麻烦。又给队里带来了巨大利益。威望骤增,几乎全队的人家都来给小十二“下奶”了。 周阳收下大家送的礼物,把他特意让周晨几个从省城带回来的糖果、糕点、罐头分给大家。却对一些人希望把自家人送去砖瓦厂干活的事避而不谈,“谁去干活儿老队长说了算,我都听他的。” 去砖瓦厂干活,在队里的分红之外还有一份不少的工资。每个月都是现钱,这对从来没有机会赚现钱的农民来说。简直就跟城里人差不多了,大家当然都抢着去。 连周春发也带着周春亮过来找周阳,希望能安排他们去砖瓦厂干活。 两个人都穿着露着黑灰色旧棉花的破棉袄,佝偻着身体畏畏缩缩地不敢看人。 周春亮也不坐。靠着墙根蹲下来,一句不问刚刚出生的周十二,更不看周晨几个孩子。一如既往地冷漠。 只是看见周十一手里的点心,才低着头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你奶牙口不好,还没吃过这么好的城里干粮……得先顾着老人,哪能这么惯孩子……” 沈国栋抱着周十一就走,要不是周阳还得在这里住,不能做得太绝,他真想把周春亮拎出去踹大雪壳子里埋上! 周晨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把周春亮冒着浓重刺鼻烟味儿的大烟袋锅子拿走放到外面窗台上,“别在屋里抽烟,家里还有没满月的孩子呢。” “你们小时候可没这些讲究。”周春亮还是自己嘀嘀咕咕,谁也不看地自言自语。 “我们的心没那么硬,可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受那种苦!”周晨要不是为了陪周阳,也早就走了。 虽然早就不再在乎周家人,可是每次看到周春亮想跟他们摆父亲的姿态,即使知道他是痴人做梦,也控制不住让人要生气。 周阳冷淡却坚决地拒绝了他们,没给他们任何纠缠的机会,很快把他们送走。 兄妹几个相视而笑,谁都不再提一个字。所有的失望和苦难都被他们抛在了周家,现在已经没什么东西能再影响他们的生活了。 大年三十,一家人开始欢欢喜喜地过年。周晚晚带着周十一贴对联,挂红灯笼,布置家里,沈国栋跑前跑后地帮忙,又要做苦力又要护着他俩别摔着碰着,忙得不亦乐乎。 周晨和墩子在厨房准备年夜饭,墩子不会做菜,可给周晨多年打下手的经验却谁都比不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下手打得比大厨沈国栋还到位。 周阳专职伺候月子,他和石云都没有长辈,别人再想照顾也都有自己的事,从周十一开始,石云坐月子就都是他照顾。 “整整一个月,他就没让我们娘俩沾过一滴生水。”石云曾经跟石雨和娘家人提起生周十一时的事,眼里都是满足幸福。 吃过下午的团年饭,周晨和好除夕的饺子馅儿,外面的天色也黑了下来,看着穿好大衣围好围巾眼巴巴看着他的周晚晚和周十一,周晨不用催,很痛快地挥手,“走,看冰灯去!” 沈国栋吃过晚饭就跑回房间待着,后来赵小三儿和赵小四儿也钻进去不出来,墩子叫了他们两声三个人才急匆匆出来。沈国栋摸了摸周晚晚的大衣和围巾,又给她戴上一个大口罩才放她出门。 今年因为有砖瓦厂的收入,生产队有了底气,这个年过得非常红火。在生产队的院子门口挂上了大红灯笼,打谷场上冻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冰灯,老队长第一次没心疼钱,让给每盏冰灯都通上电灯。 屯子里的人几乎能过来的都过来看热闹了,大人欢声笑语,小孩子们提着自制的小灯笼在冰灯之间跑来跑去,偶尔还有调皮的小孩子忽然点燃一颗小鞭,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向阳屯里已经几十年都没有这么热闹了。 国家在经历着巨大的变革,一辈子与土地为伴的农民没有那样的大局观,感受并不强烈,可是他们的生活却在迅速地变好。 这些都很具体地体现在年夜饭桌上的大肉、孩子们身上的新衣,还有大家眼里的笑意上。 想起此时此刻可能还在忙碌的沈爷爷,和那些跟沈爷爷一样为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此刻的笑容而鞠躬尽瘁的人,再看看眼前的热闹喧嚣,重生以来,周晚晚第一次觉得她不再是生活的旁观者,她也是这欢声笑语中的一员。 而远在首都的沈爷爷刚跟基层部队的官兵吃完饺子,又去一个座谈会坐了一会儿,书房的案头还堆了厚厚一沓文件在等着他。 回到住处,老人下车的脚步虽然健朗,腰板也挺得笔直,灯光下的满头白发却让跟着他的小张叔叔和几位贴身参谋心里非常不好受。 连在门口等着他回来的警卫班班长都心有所感,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以后,这个一直跟在沈爷爷身边寡言的小伙子难得主动跟他搭话,“首长,今天过年,您也休息一下吧,要是在家就好了,您孙子孙女还能陪陪您。我还记得那年咱们在干休所开新年联欢会……” 警卫班长在小张叔叔的眼神下不敢说下去了,这时候才觉察出自己的话有多不合时宜。 沈爷爷却很高兴地拍拍警卫班长的肩膀,“你当年还是刚调过来的小战士,一晃都当警卫班长了!”然后吩咐小张叔叔,“给今天值班的战士都加菜,算我请他们吃年夜饭。把咱们过年的东西分下去,让大家吃。” 然后又不无遗憾地叹气,“今年没那几个孩子在,咱们可热闹不起来了!” 沈爷爷去了书房,自觉闯祸的警卫班长说什么都不肯要小张叔叔分发的东西,“参谋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不是要跟首长要东西,我就是……” “行了,首长知道。”小张叔叔安抚了警卫班长两句,他要是有心的,现在也不可能让他还站在这里。 小张叔叔现在心里也不好受。首长不说,可还是很想跟家里那两个孩子一起过年的,可惜身不由己。 被沈爷爷想念的两个人现在可没心思想他,沈国栋一直有点心不在焉,凭周晚晚多年对他的了解,他现在是在紧张。可具体在紧张什么,周晚晚又不敢肯定,弄得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看了一会儿冰灯,沈国栋就不敢再让周晚晚在外面待着了,冰天雪地的,又是晚上,感冒了就糟了。 周阳把没玩儿够不肯回家的周十一交给了赵小三儿和赵小四儿带着,也跟弟弟妹妹回家。 几个人慢慢走到家门口,天空中忽然砰一声响,一大朵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爆炸开来,接着又是砰砰几声响,一朵接一朵巨大的烟花绽放,五颜六色的耀眼光芒照亮了几个人的眼睛。 烟花越来越盛,几乎占据了半边夜空。沈国栋拉着周晚晚的手紧了紧,看着她在烟花的光芒中更加璀璨的眼睛,那眼里的清澈和喜悦让他痴痴凝视良久,已经完全无视漫天火树银花。 沈国栋紧张地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衣襟,单膝跪在了周晚晚面前。 “囡囡,请你嫁给我。” ☆、第四五六章 求婚 沈国栋接触西方文化多年,却从未真正对它有什么深刻感情,更谈不上推崇。就爱上 他为人一向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对西方文化中很多形式上的东西并不认同。可是当他怀着虔诚而忐忑的心情请求周晚晚嫁给他时,第一次觉得没有任何一种姿势比跪在她面前更有诚意,更能表达出他内心汹涌澎湃的爱和渴望。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在用一个中国男人的思想去理解这一跪。 如同他手里的戒指,即使在准备求婚的时候他仔细查阅了婚戒的来历和传说,甚至还去请教了一位宁大的老教授,却对希腊神话和古罗马、古埃及的一系列故事没有任何感觉。 可他还是把那枚精心准备了很久的戒指送到周晚晚面前。他看重的只是这枚戒指代表的形式。 如果周晚晚戴上它就代表她肯接受他的爱,肯跟他走进婚姻,肯给予他一辈子的陪伴,那这枚信物在他眼里就贵重无比,必须珍而重之地去对待。 沈国栋被自己内心强烈的感情激荡着,拉着周晚晚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举着戒指的手紧张得出了一掌心的汗,看着周晚晚的目光炙热得几乎能融化偶尔飘过来的几片晶莹的雪花。 夜空中的烟花渐次绽放开来,越来越璀璨夺目,天幕上一片灿烂绚丽,砰砰砰一枚枚烟花好像爆炸在沈国栋的心头,让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囡囡,求你嫁给我。”沈国栋郑重地说完这句话,忽然忘了精心准备很久的求婚词,在绚烂无比的烟花中沉默下来,只是虔诚而坚定地跪在地上。如一尊无言千年却矢志不渝的石像。 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的周阳几个人也被他忽然的沉默弄得愣了一下,跟着着起急来。沈国栋为今天的求婚准备了那么久,并没有瞒着他们,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墩子拉了周晨一下,示意他赶紧想想办法,沈国栋这家伙关键时刻掉链子,肯定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周晨却不许周阳和墩子去帮他。什么样的沈国栋最能打动妹妹。他最了解。沈国栋突然紧张得忘词,对他来说绝不是坏事。 沈国栋凝视着周晚晚在漫天烟花的映衬下璀璨明亮的眼睛,忽然惭愧地笑了。“囡囡,我不会唱外国歌,也不觉得任何一首歌能表达出我对你的感情,我更不觉得承诺以后一定要对你怎么好才能打动你答应嫁给我。甚至还忘了背好的词。” 沈国栋的目光愈加深邃,明明说着没什么底气的话。却让周晚晚觉得自己被他如海般的温柔深情包围,内心一片温暖安全。 “囡囡,你知道的,你爱不爱我。答不答应嫁给我,我都会对你好,我这辈子只能对你一个人好了。什么东西都不能改变。我自己也知道我真的没什么能拿出来承诺或者打动你的,我今天只能两手空空地求你。求你嫁给我,求你留在我身边让我爱你,求你给我一个家。” “认真来说,我这辈子是从见到你那一刻才算是真正的开始。小时候因为你,我才真正能体会家的意义,是你给了我亲情和人生的目标,从那时候我就知道,必须把你放在心里,我才能踏实幸福。 长大以后,是你让我明白爱情的美好,让我努力把自己变得好一点,更好一点,才能配站在你身边,才配对你说出我的感情。 囡囡,我知道我对你做了很多错事,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可是我还是得求你嫁给我。因为只有你能给我一个家,给我幸福,给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动力。 囡囡,求你,嫁给我吧,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说到最后,沈国栋把额头贴在周晚晚的手上,已经哽咽难言。 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情深处。 漫天烟花绽放得如火如荼,巨大天幕上一片耀眼璀璨,却没有人去注意,一切都成了这份感情的背景,一切都没有这份深情如海让人动容。 周晚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巨大的感情冲击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眼泪毫无保留地泛滥。 沈国栋很快发现了周晚晚的泪水,顾不得自己的情绪,一把抱住她去给她擦眼泪,慌得语无伦次,“囡囡,别哭,你别哭,没事的,不嫁就不嫁,我们慢慢来,我们不着急,沈哥哥一直陪着你,你什么时候想嫁了咱们就结婚,就是一辈子不想嫁沈哥哥也会一直等你,别哭,乖,都是沈哥哥不好……” 越哄周晚晚的泪水越多,更是说不出话来。沈国栋急得一把抱起她,六神无主地去向周阳求救,“大哥……” 周阳哭笑不得,只要涉及到妹妹,沈国栋这小子就永远都机灵不起来。关心则乱,无论多么强势的人,在倾心相爱的人面前,都是带着忐忑和卑微的。沈国栋的笨,不是他真的不自信,而是太过在乎。 周阳明白他的心意,却不能在这时候去说什么。这份感情他们两个人都不容易,走到今天,每一步都弥足珍贵。今天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他们两个人一辈子的宝贵回忆,只能让他们自己去创造。 “先进屋去吧!”周阳能说的也只有这个了。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就往院子里跑,心里悔得想抽自己几巴掌。选什么时候不行,干嘛要在大冬天呢!又哭又冻的,把小丫头折腾出事儿来可怎么好! 周阳急忙跟过去给他开门,周晨又气又笑地摇头,也准备跟进去,墩子看了看漫天璀璨的烟花拉住了他,“别跟进去看沈国栋犯蠢了,咱俩在这待会儿,准备了那么多没人看,多浪费。” 他一说周晨才想起来。赶紧往后面的空地跑,“周十一还跟着小三儿他们在后面放烟花呢!没人抓他他肯定不会回家,得赶紧让他进屋去,别大过年的再冻着了!” 周晨拎着周十一的后脖领子把他抓进屋的时候,周晚晚已经用热毛巾擦过了脸,情绪也稳定多了,正在沈国栋的手里喝热巧克力。 周十一一被放开就冲过来往她身上扑。“姑姑!我放烟花了!你看见了吗?国栋叔叔说是放给你看的。你什么时候还想看,我再给你放!” 周阳一把拎起这个瓦数十足的小电灯泡,又给周晨和他身后的赵小三儿和赵小四儿使眼色。“好了,该包饺子了!今天谁表现好就多给一个压岁红包!” 几个人迅速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沈国栋和周晚晚。 沈国栋看周晚晚的脸终于有了点血色,长出了一口气把她抱在怀里。心疼地摸摸她还是有点红肿的眼睛,“小笨蛋。下次不许这么哭了,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说的?你还小呢,不想结婚我们就不结,等你再大一点我们再商量这件事。” 不是不失望的。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事,只要还能把小丫头抱在怀里,他的耐心就比什么都要足。 周晚晚刚才哭得太痛快。现在还有点收不住,听他这么一说。眼圈又红了。 沈国栋急得没办法,下意识地开始用小时候哄她的办法,拍着她的背轻晃,嘴里开始胡乱许诺,“好了好了,我们不提结婚了,囡囡不喜欢我们就不结婚,永远都不结婚了。”只要她不哭,真是让他怎么样都行的。 周晚晚却不领情,伸手就打了他一下,泪意盈盈的大眼睛带着不满瞪他,“你刚才都求婚了!”什么叫永远都不结婚了!? 沈国栋被那双带着水意的眼睛晃得心脏一阵猛跳,赶紧认错,“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惹囡囡不高兴了!” 周晚晚咬了咬嘴唇,对这个笨蛋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自己凶巴巴地问他,“戒指呢?你求完婚还要把戒指收回去吗?” 沈国栋一愣,终于反应过来,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把周晚晚举得高高的,脸上一片狂喜,“囡囡!你你你……” 周晚晚被他的情绪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我我我!我订婚了还没有戴上戒指呢!你这是想反悔吗?” 沈国栋赶紧放下她,在自己身上胡乱翻找,刚在被小丫头的眼泪吓得六神无主,哪还记得把戒指放到哪去了! 身上没有,大衣兜里也没有,沈国栋转身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又回来,把周晚晚小心翼翼地抱到椅子上去坐着,认真叮嘱她,“你别动啊!在这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千万别动!”真是患得患失得手足无措。 周晚晚听着沈国栋匆忙撞门跑出去的声音,忽然笑了出来。 沈国栋跑出大门,才看到靠在大门上抽烟的墩子。 墩子冲他摊开手,被他情急之下顺手扔了的戒指就躺在墩子的手心。 沈国栋傻笑着一把拿了过来,转身就往屋里跑,跑了几步又转身回来,拍了拍墩子的肩膀,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最后还是兴奋地跟他分享喜悦,“囡囡答应我了!” 墩子夹着烟的手冲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无星无月的漆黑夜晚,只有远远的房檐下几盏大红灯笼照过来一点微弱的光,没有了那漫天烟花,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赶紧滚吧你!就你一个傻帽儿不知道囡囡早就答应你了!” 沈国栋不以为意地傻笑,走了几步又回头叫他,“进屋包饺子呀!那几个除了捣乱哪帮得上忙,你不去就小二一个人包了。” 墩子扔了手里的烟几步赶上来,风吹起几片晶莹的雪花,打在房檐下的大红灯笼和喜庆的窗花上,温暖的灯光一照,让人的心里也跟着温暖喜悦起来。 沈国栋再次单膝跪在周晚晚的面前,把戒指戴在了她左手的中指上,然后虔诚地低头去亲吻她戴着戒指的手指,像在靠近自己的幸福。 “囡囡,谢谢你……”他想感谢她的东西太多太多,只能将满心的狂喜都化为傻笑,“囡囡,我们五月结婚吧!”不再是忐忑的请求,又恢复了他一贯的霸道强势。 周晚晚点头,对着沈国栋满眼的欢喜和幸福点头再点头。 “沈哥哥,我们五月结婚吧!” ☆、第四五七章 不嫁 沈国栋的傻笑严重影响了大家包年夜饺子的进度,大家即使再理解他也都有点包容不下去了。 他已经把手里的饺子皮擀成了一张几乎薄如蝉翼的大饼,好在技术实在过硬,竟然还能一边盯着周晚晚傻笑,一边继续让那张大饼在手里翻飞。 “国栋,包得差不多了,你去烧水准备煮饺子吧!”周阳打算用最温和的方式把他撵下去,要是让别人开口,肯定不会这么给他面子。 沈国栋继续盯着周晚晚傻笑,“囡囡,走,沈哥哥给你烧米分条吃!” 周晚晚早就被他看得满脸红晕,手里的饺子都包得七扭八歪,别扭着不肯跟他走,“我得把韭菜馅的包完,要不待会儿该出水了。” “那我帮你。”沈国栋扔了擀面杖坐到周晚晚身边,哪还管什么烧水煮饺子。现在他脑子里沸腾的热度堪比岩浆,所有的热量都直指周晚晚。 周晚晚被他炙热的目光看得手一抖,手里包到一半的饺子掉到了裙摆上。 “国栋带囡囡去收拾一下,马上包完了,不用这么多人占着手了。”周阳总算能把他们支走了。 沈国栋乐颠颠地把周晚晚带走了,他也想好好过二人世界,小丫头不肯配合呀!要不然他现在哪有什么心思在这包饺子。 “是换一件还是给你擦擦接着穿?”沈国栋把手轻轻贴在周晚晚纤细柔软的腰上,小丫头今天穿了一件大红色的羊毛连衣裙,合身的裁剪把她腰上那个美好诱人的弧度完全衬托出来,他实在是舍不得让她换下去。 周晚晚也很喜欢这件衣服,“能擦干净吗?” “能!你看我的把!”沈国栋让周晚晚坐在火墙边的椅子上,去拿了干毛巾和湿毛巾,蹲在她面前认真处理那块污渍。 “沈哥哥,要不然就算了吧,我去换一件好了。” “不用,你穿这件好看。颜色也喜庆,咱们今天就穿这件。” 周晚晚老老实实坐着不动了,过了一会儿还是小声问了出来,“你今天怎么没给我准备漂亮衣服?” 沈国栋马上明白周晚晚说的是上次他在绥林的那个小院子里跟他表白。给她准备了漂亮的裙子和琉璃花冠。 他抬头看周晚晚因为有点害羞显得更加柔美的脸,眼睛里一片纯粹火热,“我要给你一个惊喜呀!上次你都知道了,这次我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吧?”又有点遗憾,“可惜没有花。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一定会有好多好多花。” “也要有好多好多烟花!”周晚晚的眼睛比烟花还璀璨明亮,然后也挺遗憾,“今天的烟花我都没看到!我的漂亮裙子你也没看到!” 沈国栋终于聪明了一回,高兴地一把扔掉毛巾,把周晚晚抱在怀里,跟她额头抵着额头,笑得幸福又满足,“你这个小机灵鬼,猜到我今天要求婚了是不是?这件裙子是为了求婚穿的。是不是?”其实心里已经肯定了,眼角眉梢都是化也化不开的甜蜜。 周晚晚眼睛一转,抬起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肯定地点头,笑得又娇俏又妩媚,“你喜不喜欢?”红唇若即若离地在他面前张张合合,身上的暖香缱绻入骨。 沈国栋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本就热血沸腾,现在几乎要烈焰焚身,急切扑过去的唇却被一只柔软的手指按住。娇娇软软的抱怨像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在他的心尖儿上若有若无地抓来抓去,让他骨头缝里都痒得不行,“我的新裙子白穿了!” 沈国栋急中生智。把周晚晚放到椅子上就跑了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又回来,把手里的一把水仙花塞到她手里,“不能让囡囡的新裙子白穿,咱们再求一次婚好了!”说着就单膝跪在了地上,手里一枚亮晶晶的戒指递到惊讶的周晚晚面前。 “囡囡。请你嫁给我。”笃定又自信,跟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时一样真诚,又更加真诚地夸奖她,“你今天真漂亮!” 周晚晚唇角不受控制地翘起,有些羞涩地垂下睫毛,脸上泛起米分红色的红晕,暖光下皮肤莹润得像一块无暇美玉,更映衬得五官精致无比,看得沈国栋几乎呆了过去。 “你怎么……”周晚晚指着那枚戒指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怎么还有一枚? “我准备了六个,挑了一个最喜欢的,剩下这几个留给你戴着玩儿!”其实他是怕一次不成,准备多求几次的。 好在总算还知道这话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否则小丫头肯定不高兴。 周晚晚垂着睫毛看着手里的水仙花,忽然就没了声音。 沈国栋举着手里的戒指一下就慌了神,本来是开玩笑哄小丫头高兴的一件事,忽然就变了性质,紧张得他嗓子发干,“囡囡,怎么不高兴了?我把那几个都拿给你玩儿好不好?” 周晚晚还是没什么反应。沈国栋急得想站起来抱她,却被她按住肩膀,“再说一遍。” “你今天真漂亮!” “前面那句。” “嫁给我好不好?” 周晚晚抽出一朵花扔过去打他,“不嫁!” 沈国栋却长出一口气,有反应就好,他可是真怕小丫头面无表情不说不笑的样子,整颗心没着没落地悬在半空中,别提多难受了。 “嫁给我好不好?” “不嫁!” “嫁给我好不好?”再温柔没有的诱哄,不像是在求婚,倒像是在说最缱绻的情话。 “不嫁!”这么甜蜜的拒绝,听得沈国栋整颗心掉进了蜜罐里,盼着她再说几次才好。 “嫁给我好不好?”嗓音低沉深情,人已经凑过去亲吻那只放在大红裙摆上的柔嫩小手。 “不嫁!”周晚晚抢回自己的手在沈国栋肩膀上打了一下,“求婚还磨磨蹭蹭,谁叫你让我等了那么久!” 沈国栋一下呆住,眼睛瞬间刺痛酸涩,泪水几乎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心里被小丫头一句话激荡得汹涌澎湃,一把抱住她,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谓荡气回肠,他此刻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明白。 这个小丫头,她总是能在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已经达到顶峰的时候,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他的情感世界再度掀起更加狂热的浪潮。 沈国栋情绪过于激动,吃饺子的时候筷子都有点抖,却一点都不耽误他给周晚晚夹饺子。 周晚晚吃了三个,都是里面有红枣花生的。今年周十一会吃饺子了,怕放硬币噎着他,周晨换成了红枣和花生。 墩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奚落沈国栋,“你也让囡囡吃两个别的馅儿呀!大枣儿吃多了也腻!” 周阳给妹妹夹饺子的筷子顿了一下,还是放到了她的碟子里。周晚晚咬了一口,还是带枣儿的…… 吃过了年夜饭,周十一抱着一堆红包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周阳安顿好老婆孩子过来跟弟弟妹妹再聚,开始他们每年都不可或缺的新年愿望时间。 今天沈国栋求婚成功,折腾了这么多年可算是给自己折腾出一个正式名分,大家虽然嫌他笑得傻,却也还是很厚道地没继续嫌弃他。 周阳端起杯子跟沈国栋碰了碰杯,又去碰周晚晚的杯子,“明年国栋就又多了个身份,更要好好表现了,加油!” 好在身份怎么换都是一家人的事儿,要不然妹妹出嫁离家,他们这个年都过不好。 周晨和墩子也想到了这层,忽然间就看这个笑得傻子一样的沈国栋顺眼多了,也都去跟他碰杯。 墩子最知道沈国栋这一路走来每一步的不容易,也最明白他现在的欢喜,“恭喜恭喜!”虽然简单,却再合适不过。 周晨笑着鼓励他,“继续折腾吧!把你俩的日子折腾得红红火火的!” 沈国栋一个个地回敬回去,“谢谢大哥!谢谢二哥!”到了墩子这儿一下顿住。 周晚晚拿起杯子碰了一下墩子的杯子,笑眯眯地叫他,“墩子哥哥。” 沈国栋马上没有了任何障碍,叫得顺溜极了,“谢谢墩子哥!” 几个人都忍不住大笑。 大家这才坐下跟亲人总结自己这一年的生活和工作,又说起新年愿望。 轮到沈国栋,他隐忍多年,终于敢肆无忌惮地把自己跟周晚晚联系到一起,“我的愿望跟囡囡是一样的!她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就陪着她!” 几双眼睛都向周晚晚看过来,她虽然被沈国栋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却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的胳膊,虽然没说一句话,却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比任何语言都能感动沈国栋,竟然又一次哽咽难言。 这是这么多年来周晚晚第一次在家人面前表示出跟他特殊的亲近,谁都比不了的亲近。 即使他要跟小丫头结婚了,也从未奢望过她会在家人面前如此待他。 把他放在第一位去依恋,没有任何顾忌地表现出跟他的亲近,在他说起他们两个人的未来时,全心全意地去回应他。 直到此刻,沈国栋才真正有了他求婚成功,他们即将组成一个两个人的小家庭,他心心念念的小丫头即将完完全全属于他的真实感。 ☆、第四五八章 显摆 大年初一一大早,周晚晚还没睁眼睛就知道沈国栋肯定在自己房间,迷迷糊糊地伸手,“红包。” 沈国栋握住她的手去亲吻米分嫩的掌心,笑声醇厚低沉,“你都还没跟我拜年,要的是什么红包?” “起床红包!给少了我就不起来!”周晚晚咯咯笑着躲沈国栋的吻,“去刮胡子!痒痒!” 沈国栋被她笑得心里也开始痒痒,无奈外面已经传来周十一叫嚷着不肯洗脸的声音,只能重重亲了一口周晚晚的手背,把一个红包放到她手里,“起床红包!快起来吧!小十二都换上新衣服等着给姑姑拜年了!” 周晚晚笑得小狐狸一样,收了红包也不肯起床,又向沈国栋伸手。 沈国栋变魔术一样又拿出一个红包,放到周晚晚手里,“压岁红包!我们囡囡今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周晚晚接着伸手,沈国栋竟然也还有准备,又放到她手里一个,“奖励红包!过去一年囡囡得了好多大奖,还当了大学老师,今年可以歇一歇,好好玩玩儿了!” 周晚晚又伸手,沈国栋抓住她的手不干了,“你不打算给我拜年了吗?” 周晚晚从善如流,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目光纯净专注,刚睡醒的一双大眼睛黑曜石一般明亮,把一张睡得米分嫩水润的小脸贴在他的脸上,“沈哥哥,新年好!新年第一眼就看到你,我好高兴!” 沈国栋一向知道这小丫头哄起人来任你是铁石心肠都要化成一汪春水,还是毫无抵抗力地被她蛊惑,顾不得随时都可能闯进来的周十一,把小丫头连人带被子抱到怀里。迫切又温柔地吻了下去。 那么温柔呵护,又那么强势霸道,像在亲吻清晨还未完全绽放的一朵娇花,小心得唯恐惊醒上面的露珠,却因为是他生命之中唯一的一朵,而倾尽全力势在必得。 周晚晚被吻得全身发软,睡衣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上臂。露出一截雪白水嫩的胳膊。无意识地在沈国栋的脖子上轻轻摩擦。 沈国栋心里的火腾一下烧得更旺,却不敢再继续,一偏头重重吻上那截让他意乱神迷的娇嫩藕臂。狠狠留下两道吻痕才喘息着把头埋在了周晚晚顺滑馥郁的发丝里。 周晚晚竟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把有些刺痛的手臂接着在他颈侧轻轻地蹭着,“沈哥哥今天早上肯定没好好刮胡子!好痒啊!”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脑子里全都是小丫头米分嫩的手臂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缓缓蹭过的画面。耳边是她的娇侬软语,鼻息里她身上特有的暖香更加撩-人-心神。心脏几乎不堪重荷,砰砰砰马上要跳出胸膛。 真是甜蜜的折磨。 不敢再贪恋,沈国栋老老实实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小懒猪快起床吧!” 周晚晚捏着红包眉开眼笑。伸手把旁边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小盒子递给沈国栋,“沈哥哥的新年礼物!” 沈国栋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礼物拿,惊喜极了。马上打开看。竟然是一款线条简洁设计感十足的电动剃须刀。 “我有先见之明吧!”周晚晚去戳沈国栋的下巴,心血来潮地拿过剃须刀去给他刮胡子。 沈国栋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抖动了几下。又是一场甜蜜的折磨。 早饭还没吃完,扭秧歌的锣鼓声就欢快地响了起来。 周十一扔了饭碗就去拉周晚晚,“小姑姑!开始了开始了!”小汪也在门口跳来跳去,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今年生产队的秧歌队着实下了力气,浩浩荡荡四五十人,周围几个屯子里有名的唢呐手、鼓手都请了来,平时排练就够热闹了,今天盛装演出,更是让大人孩子期盼不已。 几个人来到打谷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好多人,秧歌队先在这里表演一番,然后在屯子里的街道上表演,据说按老传统,周围十里八村都要走遍,一直要闹到正月十五耍完龙灯才算结束。 今年砖瓦厂着实赚了钱,集体储备金前所未有地充足,老队长给秧歌队的服装也下了功夫,花花绿绿一片喜庆热闹。 跑旱船的老船工,龙宫里的蚌女,戏本子里的小姐丫鬟和翩翩公子,当然少不了东北最具特色的媒婆和丑角。 几个孩子围着脸上点了大黑痣,倒拿着大烟袋的媒婆转来转去,还有一个小家伙钻到旱船的船舱里去躲猫猫。 一时间打谷场上锣鼓喧天,扇子和彩带齐飞,大人孩子欢声笑语,沉寂了几十年的乡村新年终于又恢复了一些它应该有的面貌。 老队长披着翻毛狗皮棉袄站在乐队旁边笑呵呵地巡视全场,看到周阳几个过来,招手把他们叫过去,“今年先练练手,明年公社要赛秧歌,咱队拿个第一回来!” 钱是人的胆,耿直质朴如老队长,手里有了钱也开始有了为队里争强好胜的心思。 大队书记郑卫东和民兵连长乔四喜还有几个大队干部都过来跟周阳兄妹几个打招呼,热情友好,尤其对周阳,甚至有掩饰不住的奉承之意。 周阳用半年时间就把第七生产队全队的生活生平提高了一大截,大年初一这一天看得最为明显。七队的社员人人有新衣,腰杆挺得都比别人直。 周阳早就跟弟弟妹妹商量过了,今年把砖瓦厂送上正轨,在大队再办一家养猪场,郑卫东为这事儿找了他不知道多少回,就怕他不肯为大队出力。 “给大队办个猪场,挣了钱先把小学校漏风的门窗好好修修,再安上锅炉,孩子们就不用大冷天自己去生炉子了,小二和囡囡上学时可遭了不少罪。”这是周阳的初衷,郑卫东当然满口答应。 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随着周阳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越来越高,王校长退休后石云当校长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石云做事认真爽利,又好强,早在几年前就自学考上了公办教师资格,又着实教出几个升学率全县闻名的班级,她自己又有意去做,这个小学校长几乎稳稳是她的了。 今年为了感谢周阳给七队社员做的贡献。秧歌队除了在打谷场和生产队大院表演。还特意去他们家的院子表演了一场。让在月子里不能出门的石云也好好看了一场热闹。 周十一和赵小四儿两个傻大胆儿聚到一起,再加上沈国栋和墩子的全力支持,鞭炮放得震天响。几乎比在打谷场里还热闹。 周晚晚一开始还担心小十二,却发现他一点不怕,亮晶晶的大眼睛左看右看,在喧天的锣鼓声中照样吃奶打呵欠。淡定得不得了。 “这孩子肯定是像周小二了!”周晚晚跟沈国栋小声嘀咕,“以后得少让周小二带他。要不然长大了就又是一个小狐狸!” “小二谁带出来的?”墩子不同意,“谁能带得了他?那是他天生聪明!”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就走,不搭理这个周小二的狂热崇拜者,这家伙把两个凡是的精神全用到周小二身上了。就是他杀人放火他都能找出必须这么做的正当理由,根本讲不通道理的。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在屯子里串门儿拜年去。秧歌队走了,带走了大半个屯子的人跟着去邻村看热闹。能在家里留下的大都是家庭主妇。 周晚晚按往年的习惯,要去赵五婶、宝成婶和李老师这些跟他们走得近的人家坐坐。也是给长辈拜年。 每年沈国栋也跟着,可是都不太情愿,要不是怕谁家给周晚晚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或者出什么意外,他是绝对不肯去的。 可是今年非常积极。 到了赵五婶家,大家坐下来唠家常,沈国栋几次提到五月的农时,周晚晚才明白过来他要干什么。 “干娘,我和沈哥哥今年五月结婚,到时候你们全家可都得去参加婚礼。”周晚晚说完,沈国栋腰背挺得更直了,脸上都放着光。 周晚晚和沈国栋的事一波三折,跟他们最为亲近的赵五婶全家都不敢当面问他们的婚事,就怕情况不明让两人尴尬。周晚晚主动提起婚期,大家当然齐齐祝贺,喜得沈国栋又开始露出傻笑。 沈国栋乐颠颠地带着周晚晚去显摆两人要结婚的事,连路上遇到不太熟悉的人都要掏出烟来敬一颗,再转玩儿抹角地提提他要结婚的事,听够了人家的祝贺才肯离开。 周晚晚几乎要扶额,沈国栋这个样子真是…… 大年初二走舅家,往年沈国栋是不肯让周晚晚去李家的,都是在正月里挑一天把李老头和舅舅们接过来团聚一天,今天却准备了一堆礼物,积极得不得了。 “你真的要把他带出去丢人?”墩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跟周晚晚说沈国栋的坏话,“这小子昨晚上做梦都一脸傻笑,今天说不定干出啥事儿呢!” 周晚晚当然得带着沈国栋去,还得积极配合他的各种“丢人”。虽然笑话他,可是心里更多的是心疼,这些年真是压抑得狠了,好容易有机会释放,他做什么都可以理解的。 李家舅舅们没想到他们今年会过来,着实惊喜了一番。周家除了要照顾月子的周阳,全家都来了,连周十一都没拉下,墩子怕周晨负担太重也跟了过来。 李老头身体依然硬朗,李老太太却老了很多,几乎不能干家务了,一个冬天都不敢出门。连石云生孩子,也是让大舅妈和二舅妈去看的。 “你们真的要结婚啊?”芽儿把周晚晚拉到一边,有点担心,“沈国栋脾气那么坏,结婚以后会不会打老婆?” 芽儿今年也要结婚了,婚期就定在正月,对象是同村的小伙子,叫方勇,是个壮实憨厚的小伙子,听说周晨几个来了,也过来帮忙招待,朴实真诚,大家都挺喜欢他。 周晚晚扫一眼难得耐心听李老头讲古的沈国栋,笑得自己都没发觉的甜蜜,“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呀!” 芽儿瞪大了眼睛,想了想也趴在周晚晚身上笑,估计是想起了方勇。 沈国栋表面上是听李老头说话,实际上几乎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周晚晚身上,他又五识灵敏,竟然把他们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沈国栋几乎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对李家人的态度前所未有地好,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嘴巴咧得墩子已经放弃去提醒他了。 就是看到从县城回来的李国华一家和李淑华一家,他竟然都带上了一丝礼貌的笑意。 虽然在墩子眼里那纯粹是不知所以的傻笑。 ☆、第四五九章 一体 李国华一家并没有回李家过年,这在这个年代非常不符合传统和民情。毕竟李国华不是上门女婿,赵晓雪家也是有哥哥支撑门户的。 而且自从有了孩子,他们一家三口一半的生活费还都是靠李老头供给的。 李国华还在赵晓雪父亲的饭店里打杂,可是赵晓雪父亲到了退休年龄,新来的经理不可能像原来一样让赵晓雪每天坐在那盛几碗豆腐脑就白拿工资。而且她身体不好,怀孕以后就开始请假,生了孩子又休养了很久,最后被单位停薪留职。 赵晓雪身体不好,孩子也没了奶水,只能靠吃奶米分。一袋奶米分三元钱,五六个月的孩子一个月就得五袋,李国华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三十块,赵晓雪又完全没了收入,赵家也有自己的孙子要养,只能靠李老头接济。 好在李老头身体硬朗,一年靠周家的帮助不费什么劲儿也能赚三四百块钱,才让李国华一家的日子能维持得下去。 可是就是这样,他们也不肯回家过年。“孩子小,农村冷,怕折腾出病来。”心直口快嘴上不饶人的叶儿对这个理由完全不接受,“没孩子的时候他们不是也都在老丈人家过年?” 二舅妈最是憨厚,看见李国华一家三口回来,先把叶儿和芽儿拉到一边叮嘱,“他们一年也回不来几回,大过年的,别惹你爷生气。” 李淑华一家就无声无息多了,自从古桃被判刑,他们一家就再没跟周家兄妹有什么接触,李家人也从不在几个孩子面前提起他们。 今天一见面,两家人也没有打招呼说话。只是周晨看在李老头的面子上跟古祥和古顺点了点头。 古桃当年只被判了一年,可是却一直没走出监狱的大门。据说她几次在里面违反纪律,被加了好几次刑,十年内都出不来了,至于以后还能不能出来,那得看沈国栋怎么想了。 这些古家人都不清楚,他们连政府送来的通知书看都不敢看就藏了起来。完全当家里再没古桃这个丢人的女儿了。 这事儿沈国栋最清楚。可是他比谁装得都无辜,一点不心虚地跟李老头和李家舅舅们联络感情,完全无视李淑华一家人。 一大家子四世同堂。三四十人聚在一起,小孩子就有十多个,真是不能再热闹了。可是一向最是人来疯的李金华今年却老老实实蹲在厨房给二舅妈烧火,不肯出去陪客。 他今年又闯祸了。 随着国家政策的慢慢放松。杨树沟公社的集市又慢慢开了起来,只是买东西和卖东西的都是附近的村民。每个月逢一的那三天。农民们会自发地去把自家产的东西拿去摆摊。 用自家的老南瓜交换回来几只别人家孵的小鸡崽,或者把舍不得吃的新鲜瓜果卖个块八毛的也好,还能买点生活用品再给孩子带回去两块糖甜甜嘴巴。 但那也是在农闲而且家里有出产的季节,别的时候这个小集市还是没什么人的。 李金华去集市上走了两圈。脑子一转就有了主意。 小街就那么点点长,农民们为了占个好位置,离得远的要半夜就出发来占位置。现在政府政策还没那么明朗。公社领导不敢太放松,在划定的范围之外摆摊还是不允许的。 李金华给公社扫大街的老头几把李老头自己种的好旱烟。老头就早早用转头给他在集市上占上一大排好位置,他在家吃完早饭再过去,一个位置一毛钱,走一圈就能赚两块钱。 拿着两块钱去买麻花和糖块儿,回来把一家子老的小的都哄了个眉开眼笑。 可惜好景不长,无本的生意没做两个月,他就被告发了。 公社领导拍着桌子都不知道要怎么给他定罪了,这也太会钻空子了!严惩!必须严惩! 李金华成了全公社红色革命以后为数不多的被劳教的人之一,正好干岔河要修河提,他就去那一边干活一边反省吧! 只他自己去还不行,家里还得出个陪着劳教的!谁让你们没看好这个二流子!真是想钱想疯了!啥事儿都敢干! 李家大舅舅主动陪着去劳教,谁劝都不回来,谁去替他都不肯,弟弟没教好是他的责任,他不能再让家里别人也跟着丢人! “我爹都快给我大伯跪下了,大伯就是不肯回来,我爹这才真后悔了!”芽儿跟周晚晚提起这事儿像在说故事,“后来还是爷爷去找了阳子哥,阳子哥去公社走了一趟,才把我爹和我大伯给放回来!” “那二舅这回是真不折腾了?”周晚晚可不相信。 果然,芽儿眼睛一弯,“现在每天听广播呢,说国家政策要变了!还拿着喜旺的地理书比划,说南方有大海那嘎达好啥地!都让个人做生意了!不过不敢让爷爷知道,知道了就拿拐杖削他!” “要是国家让干,那就让爹去干呗!他在家里也挺憋屈!”叶儿看李金华这半年蔫蔫吧吧地,开始心疼他了。 全家人都说李金华不着调,连他的两个大孩子都对他有意见,可是叶儿和芽儿却跟他感情很深,从不这么看父亲。她们小的时候李金华就被圈在家里了,对她们宠爱有加,这么多年父女感情非常好。 沈国栋一直在关注周晚晚,当然知道她们在嘀咕什么,抽空就去厨房找李金华,“深圳那边的电器拿到北边非常抢手,二舅要是想倒腾点,我能帮你找货源,到了这边接收的人也有。” 谁都知道那边的东西倒腾到这边抢手,可是没路子哪那么容易倒腾过来呀!沈国栋这又是找货源又是找销路的,明摆着是往李金华手里送钱呢! 李金华却不肯沾未来外甥女婿的便宜,“我去看看,你要是能找着货源和销路,我就帮你看着。到时候挣钱我不要!我能出去看看就心满意足了!”这确实是心里话,他想出去看看想得都要魔怔了! 而且外甥女嫁得再好,到了沈家也得过日子,娘家人要是总去占便宜,孩子在那边也得跟着丢人。他当舅舅的帮不了什么,也不能去拖后腿。 而且他手里也没本钱,出去家里肯定是都反对的。不可能给他拿钱。 周晚晚一下就想到李金华的顾虑。“二舅,带我一份儿吧?我出本钱,到时候挣钱分三份儿。给沈哥哥一份儿,咱们不白沾他便宜!”周晚晚拉着李金华的袖子跟他眨眨眼睛,“您得帮我攒嫁妆啊!” 这个理由李金华拒绝不了,赶紧点头。“行!二舅给你攒嫁妆!不过二舅可不跟你分钱!那二舅成啥人了!” 周晚晚也不强迫她,拉着叶儿和芽儿也入伙。到时候多分点钱给她们,这两个女孩子聪明大气,知道她的用意,绝对不会亏待娘家。 有沈国栋的支持。李老头和李厚华知道这件事也不反对了。他们虽然不太了解沈国栋的工作内容,却是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他的,知道他说国家让干。那就肯定没问题。 而且两人也都明白,这就是沈国栋和周晚晚往李金华手里送钱呢。俩孩子转了这么大的弯儿顾及全家人的自尊心。他们怎么都得领情。 全家人都为李金华高兴,周晚晚又笑眯眯地忽悠李厚华给他们凑份子也入一股,让李金华在全家人面前着实出了一把风头,终于把连累家人的郁气给散了。 李厚华家的大表哥李庆云跟大家说笑了几句就把妻子王立芹拉了出去,“你可管住了自己的嘴,千万别提入股的事,囡囡和国栋让爹入股就是照顾咱这一股了,咱别不知足!” “爹又不是咱一个孩子!再说咱都分了家了,爹有也不是咱有!让咱入一股咋地了?他们那钱白捡来似的,就不能分给咱点儿?”王立芹这些年安分很多,不敢像以前那样掐尖儿搅事儿了,可是真要让这钱就这么溜走,还是想为自己挣一挣的。 不过最后王立芹还是没去挣,不是李庆云说服了她,而是不敢去了。 跟王立芹有一样想法的人挺多,第一个想去挣的就是李国华。 李国华对沈国栋一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惧怕,就是今天沈国栋对李家人前所未有地好态度,他也不太敢过去主动说话。可是赵晓雪不答应,这么好的机会要是错过了,他们两口子翻身就更加无望了。 赵晓雪从心里是不想靠李老头接济的,谁都知道他们靠老人养活,她当初下嫁农村的优越感还怎么摆出来?难道还让她跟两个嫂子一样,以后一把年纪了还得给两个老人洗衣服做饭?让她伺候两个农村老头子老太太,她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现在有机会大赚一笔,以后她才能继续高高在上地俯视李家众人。 而且同样是兄弟,沈国栋让老大老二都入了股,就把他们拉下,以后他们的生活就靠李老头养鸡赚的那点钱,更得被比下去。 可惜沈国栋根本不给李国华一点面子,听他说完,当着全家人的面指着赵晓雪拒绝他,“她不是看不上囡囡吗?第一回来就让囡囡伺候她,你们忘了我可没忘!” 赵晓雪尴尬得脸涨成了猪肝色,一时间谁都找不到话来缓和气氛。 周晨在心里叹口气,笑着叫尹一妹,“大舅妈,可以开饭了吗?我馋了好久您做的排骨炖米分条了!” 尴尬总算被遮掩过去,李家在心里打着小算盘的人也不敢再说什么,每个人都明白,沈国栋的身份如何变,脾气也一点儿没变,他是只肯帮真正爱护周家兄妹的人。 李淑华靠在李老太太身边抹起了眼泪,李老太太在李老头严厉的目光下没敢替她说一句话。 “你真的觉得二舅能行?”周晚晚好奇的反而是这一点,回到家里就赶紧问沈国栋。 “肯定能行,你就看着吧!”而且沈国栋对李金华还有别的打算,“咱们不是马上要办公司吗,等二舅去南边历练几回,就让他去公司帮忙。二舅不愿意在家待着,脑子又活,咱们就给他找个合适的地方。” “沈哥哥,谢谢你,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才去做这些。”周晚晚抱住沈国栋的腰,把头依恋地埋在他怀里。 以沈国栋的性格,他愿意去帮二舅舅和大舅舅,只是因为她。她喜欢这个乐观开朗的二舅舅,他就肯事事为二舅舅考虑到,甚至连李家人的自尊心都顾及。 这是以前的沈国栋根本不会去做的事,不肯做,也不会这样方方面面为他不关心的人考虑得这样周全。 沈国栋的一颗心因为小丫头的这一声谢瞬间温软无比。他做这一切从未想过要她回报,可是如果她能感知到他的心意,并且为之欣喜感动,他会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更加值得。 自己的感情被认可,这对沈国栋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莫名的满足和感动充盈心间,让他迫切地想为这个贴心贴肺的小丫头做点什么,很多以前并未成型的想法忽然清晰起来。 “小笨蛋,我们要结婚了呀!我为你做什么就是为自己做什么,夫妻一体,你得赶紧习惯起来!”沈国栋抱着周晚晚享福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们结婚以后,要考虑的就不止是我们两个人感情的问题,还要考虑两个家庭的问题。作为外甥女婿,为你喜欢的舅舅做点事也是应该的嘛!以后我们家的小孩多一个疼他的舅老爷,也是不错的事!” 而且娘家多几个有所成就又护着小丫头的亲戚,也可以堵住一些人的闲言碎语。他再护着她,也怕百密一疏,总得各个方面都为她考虑到才能放心。 周家兄妹亲戚少,正月初三开始就不出门了。一家人加上赵家几兄弟,还有每天都来凑热闹的保学、忠学几个,童心未泯的大小孩儿带着玩儿疯了的小小孩儿,家里欢声笑语不断,真正放松的假期生活才算真正开始。 赵小四儿甚至晚上都不肯回家睡觉,就怕错过什么好玩儿的好吃的。 周晨和赵小三儿也经常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越说赵小三儿越兴奋,看周晨的目光简直是在膜拜偶像。 一直闹到正月初七,沈国栋一早忽然跟大家宣布,今天沈爷爷要来。 沈爷爷的车中午之前到的家门口,老人身板硬朗中气十足,大红围巾映着满头银发,精神得不得了。 坐下安顿好,沈爷爷开门见山地郑重向周阳提亲。 “国栋这小子你们比我了解,他缺点数不过来,唯一还算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对囡囡的这片心意了。他们俩结婚,爷爷是娶孙媳妇,也是嫁孙女,肯定会跟你们一样护着小丫头,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第四六零章 提亲 沈爷爷一本正经地说完这番话,又调侃沈国栋,“这小子脾气太大,又时不时犯浑,也就囡囡能治得了他!所以只能委屈囡囡了!” 沈国栋根本不在乎,抓紧机会给周晚晚要好处,“爷爷,您来提亲总得带点儿聘礼吧?哪有这么空手来娶孙媳妇的呀!” 沈爷爷马上反驳,“我还是嫁孙女呢!你小子娶媳妇不出彩礼吗?我这么好的孙女便宜你这个二愣子了,你不多出点彩礼我可不答应!” 最后沈爷爷还真拿出了聘礼,一对满翠的玉镯,水头极好,“国栋这小子现在可比我老头子有钱多了,你们别客气,狠狠地让他破费一回!” 周晨在考古界多年,一看就知道这对玉镯不是凡品,“沈爷爷,这对镯子够当国宝的资格了,就是故宫都可能找不出几对,您老不要谦虚,这可是有钱买不到的好东西。” 有人识货,沈爷爷很高兴,又去给周十一和周十二一人一块刻着长命百岁的碧绿玉牌,也是难得的好玉。还特别给了石云一个大大的红包,“你生了两个好孩子!辛苦了!爷爷奖励你的!” 然后悄悄去哄周晚晚,“爷爷手里还有不少好东西,都拿出来惹眼,以后偷偷给你!” 对沈爷爷手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沈国栋偷偷跟周晚晚吐槽,“别听外面人奉承的那一套,什么革命家,爷爷以前就是个兵痞!人家两袖清风闹革命,他走到哪都不忘给自己攒小金库,动乱年代他从南打到北,又北打到南。什么样的大地主大资本家没收拾过!他手里的好东西多着呢!” 然后又捏捏周晚晚的小脸儿笑,“我们家囡囡招人稀罕,老头子偏心眼儿偏得厉害,都给你你就收着,别跟他客气,以后咱们当传家宝传给孩子!小二说得对,这些东西现在是有钱也买不到了。” 沈爷爷坐了一会儿又起身去李家。两个孩子的婚事。总得正式见一见长辈,周晚晚的正经长辈也就剩李家的姥爷和舅舅们了。 结亲家,男方总是要姿态摆得低点的。沈爷爷一点都没因为跟李家身份上的悬殊而有所怠慢,带着沈国栋和半车礼品去正式会亲了。 他们从李家回来,石云开始操心起周晚晚的嫁妆来,忍不住马上就跟周阳商量。“你让小二好好打听打听,城里姑娘结婚娘家都给准备什么。咱们一样儿不少都给囡囡置办了。最好问明白了国栋那两个堂嫂结婚时都带了什么过去,咱囡囡可不能比别人差了。” 周阳笑着安抚石云,“沈爷爷是娶孙媳妇,也是嫁孙女。咱们更是妹妹出嫁,弟弟娶媳妇,你给囡囡准备嫁妆。是不是也要给国栋准备婚房?” “说是这么说!那能一样吗?!”感情决定立场,石云是怎么都不可能真的把沈国栋当亲弟弟看的。 “放心吧。国栋都跟我说了,结婚的东西他自己准备得齐备着呢,我们给买了也不一定用得上,不用准备。” 沈国栋是真的把周阳当大哥看待,有什么事都忍不住跟他汇报,他们新房子的图纸早就给周阳看过了,每一个细节都计划得仔仔细细,别人想给他添置点什么可能他还不愿意呢。 那是一心一意要亲手建起自己家园的执着,周阳能感受到他的心情,所以完全不去插手。 “那咱们什么都不给囡囡准备吗?”石云是绝对接受不了的。她跟周晚晚从小相处过来,这些年的大嫂做下来,真的有了长嫂如母的情分。 “我打算在省城给囡囡买套房子,算是给他的嫁妆了。”再放心沈国栋,周阳还是想给妹妹多一点东西,总觉得这样她才能更有保障更安全一点。 “等小二结婚,咱们也给一套,当大哥大嫂的总不能太偏心眼儿!”石云觉得这样很好,房子放在那总是样东西,住不住得着都不会浪费。丝毫不在意两套房子送出去,他们的家庭存款就少了一半。 “石磊明年盖房子,咱们也多帮点,都是弟弟妹妹,咱们谁都不能委屈了。”周阳投桃报李,握住了石云的手。 “帮也不用帮太多,他们的日子过得去,咱们也不用多操心。”石云虽然高兴,却有自己过日子的原则: “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他们不能跟小二和囡囡比,小二和囡囡这一年花到家里的钱都没数儿,没有国栋咱们的日子也过不这么好。亲戚也要礼尚往来,石磊他们真有个急事,咱们肯定得帮,平时小来小去的帮帮也就是了,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地送钱,再惯坏了他们。” 沈国栋听周阳说起石云要给周晚晚置办嫁妆的事,知道她是爱护小丫头,非常高兴,说话也更加不见外起来,“大嫂,你可不能只想着给囡囡办嫁妆,也得帮帮我呀!我们家的钱都在囡囡那儿,你让她每个月多给我点零花钱吧!” 全家人一愣之后哄堂大笑,谁都没想到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沈国栋能有这么一天。 沈国栋可是一点儿都不介意别人说他怕老婆的,要怕老婆得先有老婆!他现在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马上要有老婆了! 沈爷爷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拉着满脸通红的周晚晚问她,“你一个月给那混小子多少零花钱?可不能给多了!以后花钱要让他提前打报告!” 沈爷爷真的是非常忙,今天一天的时间都是勉强挤出来的,所以必须赶回去,而且还要把沈国栋也带回去。 林兆恒要带着家人回家乡过元宵节,这次虽然是私人活动,但他身份在那里,国家相关部委和省里都不会怠慢。作为他在大陆投资的总代理人,沈国栋当然必须回去接待,一切接待事宜的准备工作也要他参与进来。 而且林兆恒打算带着家人到沈国栋家里做私人拜访。沈爷爷作为长辈也应外交部的安排会在家里接待。所以沈国栋还有另一场重要接待要准备。 可是沈国栋舍不得周晚晚,小丫头总算是对他的感情毫无保留地回应了,他恨不得把她时时刻刻藏在眼里放在心尖儿上,哪舍得一分开就半个多月。离小丫头开学还有二十多天呢,周晨也留在家里,她肯定得等到开学前一天回去的。 可他也舍不得把她带回去,他回去就要忙起来。根本没时间好好陪她。放她在哪他都不放心,还真是只有留在家里一条路最合适。 沈国栋左右为难,抱着周晚晚不肯撒手。一想到要那么久见不到她,就像心脏被人狠狠拧了一把,真是没办法形容的难受。 “沈哥哥,马上就要出发了吗?” “再等一会儿。我陪你吃完晚饭再走。”现在是能多待一分钟都好的。 “回去要好几个小时呢,赶夜路不安全。沈爷爷年纪大了。回去太晚也影响他休息,明天他不是还要飞北京吗?” “那让爷爷先回去好了。” “可是那你也要先放开我呀!家里人都在呢,我们躲起来这么长时间不好。”周晚晚虽然这么说,还是轻轻地拍了几下沈国栋的背。像在安慰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都要走了,就让我再抱一会儿吧!”沈国栋才不管什么好不好,更没发现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像一只撒娇的大熊。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把怀里娇小的女孩儿紧紧抱住。 “可是我还得去跟大哥和大嫂告别,还得哄好小十一。行李也没收拾。”周晚晚笑笑地抬头看沈国栋。 沈国栋嗷一声把这个小坏蛋举了起来,抡了好几圈又像小时候一样抛了几次才勉强压住心里的欢喜,“囡囡!你也舍不得我对不对?!你为了回去陪我放弃了在家陪大哥和二哥!” 周晚晚一把捂住他的嘴,“小点儿声!被他们听到怎么办?周小二肯定得把帐都记在你头上!” 沈国栋重重地亲周晚晚的手心,使劲儿点头,然后抵着她的额头傻笑,周晚晚也忍不住跟着他笑了起来。两个人对视的眼睛里都是甜蜜欢喜,好像两个在偷偷分享糖果的小孩子。周围的空气都跟着温柔甜蜜起来。 “你还是不要回去了,我这几天肯定挺忙,没时间陪你,你自己在家多无聊。”惊喜过后,沈国栋又开始舍不得小丫头回去受苦,这次再说起让她留下,他虽然不舍,更多的却是踏实呵护,“你就留在这儿吧,等我忙完了来接你。” “我回去住沈爷爷那,有小汪陪我玩儿,小马阿姨做好吃的,白天画画,晚上等沈哥哥下班回家吃饭。”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紧紧抱住这个从小就长在他心尖儿上的小丫头,她就是有本事一句话就把他说得心都跟着她颤起来。 她怎么能这么贴心贴肺地可他的心意呢!好像一切都是按着他最喜欢的样子,最渴望的样子长起来的,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最能触动他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弦,总是在他以为已经不能再激动了的时候让他猝不及防地被她感动得心若狂潮。 周晚晚要走,周晨也准备一起走,他在考古所的几个研究还没完成,趁着假期有大块时间,希望能有所进展。 周晨要走,墩子也不留了,几个人决定都跟着沈爷爷一起回去。 虽然突然,可是周阳已经习惯了弟弟妹妹们长大以后都有自己的事要忙,虽然舍不得,还是很豁达地去给他们准备要带走的东西。 周晚晚抱着周十一哄了好半天,许诺了暑假带他去动物园,去野营,还偷偷答应给他买小手枪和大水枪,才把小家伙的笑脸哄出来。又抱着周十二亲了又亲,这孩子一天一个样儿,出息得越发像周晨,真是让她怎么看怎么喜欢。 然后还要去哄赵小四儿,好在这小子最舍不得的还有一个沈国栋,不用她费那么大的劲去哄,可十岁的小大人,也不像周十一那么好忽悠了,最后还是赵大壮把他从沈国栋身上撕下来才算告别完。 大家都准备上车了,周晨还在跟赵小三儿嘀嘀咕咕说个没完,最后这个已经长得比周晨还高还壮的家伙带着满满的敬佩和信任跟周晨保证,“小二哥,你放心吧!我都听你的!” 简直是把他卖了都会屁颠儿屁颠儿地去给周晨数钱。 路上大家跟周晨开玩笑,周晨却笑得别有深意,“这么好的小伙子,傻子才卖了他呢!我把他买了!” ☆、第四六一章 陪读 林兆恒这次来大陆是纯私人性质的回乡之旅,带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和侄女,他的助理也跟外事部和省政府这边沟通过,他们一家没有什么具体计划,就是兴之所至地随便看看,再在大陆过一个原汁原味儿的元宵节。 这可比有计划的来访难接待多了。先不说大陆经过那场浩劫早已经没有了什么原汁原味儿的元宵节,就是安排这一家老老小小的行程就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了。 老中青幼,他们一家占全了,让负责活动具体安排的省委外事部主任掉了不知道多少头发。 “谁说林兆恒要让你们给哄孩子了?”沈国栋也非常忙,他正在整理材料做计划,准备趁林兆恒这次来访把这一两年的投资方向定下来,对大半个省政府都把接待林家的儿孙当成头等大事非常不以为然。 自己家孩子自己照顾,别人哪能知道冷暖喜好,而且交给别人怎么能放心! 就像他,再忙每天也尽量按时下班,抽出一个小时带着小丫头和小汪出去玩儿,就怕闷坏了他们。要不然就是把时间用来工作也心里惦记着,总是不能安心。 为了按时下班,沈国栋不得不带工作回家,吃过晚饭以后也要工作到很晚,周晚晚主动把自己的书和速写本搬去书房,占了他大半张桌子,美其名曰陪读。 所以每次沈国栋从文件中抬头,总是能看见小丫头抱着一杯热巧克力认真读书的样子。有时候她也认真看他,手里的炭笔沙沙作响,几天的时间大半个速写本就都是他坐在书房椅子上的各种样子了。 当然,陪读的小丫头也非常贴心。他手边的茶总是温的,累了会有一双小手过来按摩肩膀和眼睛,虽然每次按几下就让他心猿意马…… 夜宵她总是能让厨房做出他最喜欢的热汤面,虽然他从不挑食,可是在劳累一天之后吃一碗自己最喜欢的食物再睡觉,还是舒心得长长出一口气。 这种感觉对沈国栋来说很是新奇,他习惯了在生活中对小丫头无微不至的照顾。第一次体会在工作中有她的陪伴。非常新奇而享受。 “在古代,你这叫什么?”沈国栋忽然想不起那个形容他此时感受的词。 “红袖添香!”周晚晚坐在沈国栋的腿上陪他吃夜宵,躲开他又要喂过来的勺子。晃着腿夸奖自己,“这可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非得我这样的美女才行!” 沈国栋差点没把一口汤喷出来,指指自己挽起的袖子。上面还有这个小笨蛋刚刚撒上的墨水,“确实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不过,我觉得叫红袖添乱比较合适。” 周晚晚捧着沈国栋的袖子看了看,再抬头时大眼睛幽幽暗暗,竟然还带点隐隐的泪光: “相公。你这是嫌弃奴家了吗?那年春社奴与相公初遇,灼灼桃林中两情缱绻再难忘怀,怎奈父母反对。有情人不能相守,奴肝肠寸断。倾尽全部身家送相公进京赶考,破庙之中春风一度,相公许奴有朝一日凤冠霞帔风光迎娶,今日相公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却嫌奴荆钗粗鄙,是要负了奴十年等待一腔深情吗?” 唱念俱佳,一脸幽怨凄楚,眼里的一分水意在浓密睫毛莹白小脸的映衬下能勾出人心里的十分爱怜,让沈国栋竟然一时看痴了过去。 周晚晚趁他失神,丢过去一个幽怨的眼风,一溜烟儿跑到门口,回头娇娇悄悄叫一声,“相公!傻了?”大笑着跑了出去。 沈国栋这才发现着了小丫头的道儿,可怀里空空,小坏蛋撒了一楼梯的笑声早就跑上楼去了。 沈国栋又坐在椅子上愣了一会儿,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从抽屉里拿出小丫头的房门钥匙,大步追了过去。 沈国栋一敲门,里面就传来小丫头的闷笑,然后是捏着而嗓子拿腔拿调地念白,“相公,奴家就寝了,明日再伺候你呀!” 沈国栋不再客气,拿出钥匙开门,一闪身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里面马上传出不满,“啊!你这个登徒子!流氓!我已经把钥匙偷出来了你怎么还有?!” “娘子!来!帮相公回忆一下,那日是怎么在破庙中春风一度的!” 很快,模糊粗重的喘-息-和娇软的惊呼、娇憨的求饶混成一片,成熟男人的声音压抑黯哑,听得人控制不住地跟着脸红心跳,偶尔一声女孩儿甜美的轻吟,轻得几乎捕捉不到,却如最甜蜜的陷阱,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良久良久,窗外害羞的月牙才探出头来,“囡囡?小白兔?哎哟!还有能打人,看来还有力气嘛!来,再让我亲亲……好了好了,逗你玩儿呢!谁让你漂亮得像个小妖精,我忍不住啊……” 第二天的早餐桌上,沈国栋精神饱满英气勃勃,浑身上下透着满足喜悦,周晚晚绷着一张小脸儿喝粥,看都不看他一眼。 “吃个小包子,是我今天早上起来给你蒸的,虾仁白菜馅儿。”沈国栋忍笑,这小丫头一严肃起来就让他想起她小时候满头小卷毛儿的样子。 周晚晚继续喝粥,还是不看他,更不看他蒸的包子。现在知道赔礼道歉了,昨天晚上怎么不知道下手轻点儿? 沈国栋又给她夹了一个蛋卷。周晚晚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大王,小妖的舌头被你咬破了,只能喝粥。” 沈国栋一口粥咽错了地方,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笑,不顾小丫头的挣扎抱过来狠狠亲了两口。 哄了好久小丫头才肯跟他说话,却不肯让他再再亲她,沈国栋又是去拿药又是嘱咐小马阿姨今天做清淡的食物,忙活了一早上带着一脸笑意去上班。 几个相关部门都在加班,大家都是带着黑眼圈满脸疲惫,只有这个担子最重的沈主任,生龙活虎眉眼生辉,大家都在背后议论,真不是一般人!压力越大爆发力越强,人才呀! ☆、第四六二章 挑剔 林兆恒一家是正月十四的傍晚到达省城的,省里在规格最高的外事饭店为他们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 宴会后是省文工团、电视台的联合文艺演出,据说还请了杂技团表演了他们红色革命前的保留节目《大闹天宫》,就是为了招待林兆恒九岁的孙子和三岁的孙女。 沈国栋忙到半夜才回来,悄悄去看周晚晚,以为她早就睡熟,却不料刚给她掖了一下被角,手就被一只温软的小手覆上,“沈哥哥,今天顺利吗?” 困得迷迷糊糊,还惦记着他的事。 沈国栋蹲在床边摸了摸她的头,“顺利,明天很多活动都取消了,不用早起,我陪你吃了早饭再走,好好睡吧。” “那就是不顺利,是没招待好谁?大人还是孩子?林兆恒肯定是没问题的。”夜凉如水,即使屋子里暖气充足,周晚晚还是觉得穿着单薄睡衣的沈国栋会冷,掀开一点被子拉他上来说话。 沈国栋心疼她睡不好,却实在扛不住温暖被窝和小丫头贴心关怀的诱惑,还是躺上去抱着她轻轻给她讲了今天的事。 “……菜上到一半就上不下去了,林兆恒的儿媳妇和侄女一筷子不肯动,最后没办法,只能让人赶紧去青年餐厅请厨师给她们做牛排和蔬菜浓汤…… ……第二个节目刚开始,除了林兆恒其他人就都离席回宾馆了,说是累了,准备好的《大闹天宫》也没演成,于振山老先生多年不演出了,好容易请他出山。还带了六岁的小孙子来,祖孙同台也就这最后一次了,可惜没演成…… 明天安排的参观都取消了,林兆恒去省政府开会,他家人那边给配了车和司机,应他们的要求自由活动去吧!反正心意尽到了,大陆什么情况林兆恒也知道。吃和玩儿根本不能跟外面比。招待不好也不会影响他的投资意向,不要担心。” “今天的安排跟那边的人沟通过吧?”一定是沟通过的,大陆现在接待外宾虽然经验不足。可是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既然那边没意见,怎么也得维持基本的尊重和礼貌,如果他们连这个都不肯顾及,那就是他们的无礼了。我们这边也不用太自责。 沈国栋明白周晚晚的意思,亲了亲她的额头。拍着她的背让她安心睡觉,“林兆恒不傻,大陆给他投资的政策没有哪里赶得上,他肯定不会跟钱过不去。我们跟他也是合作互惠关系,就是接待不成功也不会影响什么的,快睡觉吧。” 周晚晚点头。很快安心入睡。沈国栋看她睡熟,回自己房间看资料。灯一直亮到了凌晨。 第二天周晚晚想了想,还是去看了林兆恒一家来家里做客的接待流程,又去看了看定好的菜谱和准备的东西,这是外事办早就帮着定好的,她本不打算插手,可是有了昨晚的事,她还是想为沈国栋尽点儿力。 周晚晚拿着跟小张叔叔要的资料去找周晨,两个人在家里研究了大半天,晚上沈家中秋宴的大厨就换成了周晨。 沈国栋跟林兆恒开了一天的会,晚上本来外事办的人要请他一起招待林兆恒一家赏省城夜景、看冰灯和耍龙灯,被他直接拒绝了。 他要是连陪玩儿都得干,还要那么些人干嘛?都他一个人扯杆大旗就叫省政府得了! 其实接待的人真不是工作懈怠,而是真被林家人的挑剔给吓怕了。沈国栋一向手腕强硬而有主意,他们只是想找个人压压场子而已。 可惜沈国栋无意去做那块泰山石。他才懒得理林家投资以外的事,他还得回家过团圆节呢! 其实今年的元宵节家里也团员不上,墩子有任务在外地,沈爷爷每到节日不是下基层就是开茶话会、团拜会,反正总是比平时还要忙的。家里只有周晨和他们两个,正因为人少,他才必须要回去,要不然小丫头更得觉得过节没意思了。 沈国栋一走进院子就觉得今天家里有些不一样,大门两旁的两盏灯都关了,换上两盏红灯笼,不是常见的普通红灯笼,而是有精致花纹和长长飘逸的流苏,衬得黑色铸铁大门和红砖墙更加古朴厚重起来。 院子里也没开灯,而是错错落落地在树上和角落里挂了很多盏精致小巧的花灯,每个造型都非常精美,或是画着写意美人,或是几笔洒脱的草书,都跟环境非常契合,衬着天上一轮皎洁明月,整个小院儿幽静清雅又古韵十足。 沈国栋走了几步,才注意到隐隐约约有古琴声传来,叮叮淙淙如流水般让人心情安定下来,更能静下心来去仔细欣赏灯下奇石、覆着白雪的翠竹、墙角吐着暗香的腊梅,还有虬枝上的古朴风铃。 周晚晚提着一盏宫灯缓步走过来,对沈国栋轻轻福了一礼,“客人这边请。” 沈国栋不知道这小丫头又在搞什么鬼,十分配合她,笑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晚晚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轻声提醒他,“客人看下面,有几盏走马灯画了大闹天宫和汤姆、杰瑞还有米老鼠、唐老鸭,客人如果感兴趣,可以猜上面的灯谜,猜对了灯就奖励给你哦!上面的灯也是一样,每盏都有灯谜。” 沈国栋一下就明白了,原来这是为明天接待林家老小在做准备呢。 这肯定是小丫头的注意,家里面小张叔叔他们可是只准备了一桌子好菜和足球、小手枪和洋娃娃,哪有小丫头这么多古灵精怪的花样。 晚饭也跟以往不同,采取西餐的上菜方式,做的却是中餐,只是摆牌特别精致,每道菜都放在浅口盘里,只有小小的一份儿,花卉蔬果的装饰却占了大半,非常精致,味道也特别好。 周晨和沈国栋吃的是替大人准备的饭菜,周晚晚盘子里上来的是儿童餐,五颜六色造型新奇活泼,看着就能引起小孩子的好奇心和食欲。而且没道菜都有个跟元宵节有关的小故事,一点不怕跟小孩子没话说冷场。 饭后又去放烟花,都是小孩子放起来非常安全的烟花棒、小调皮,三个大孩子倒是玩儿得特别尽兴投入。 回来还有香茶,茶具不是平时他们用的那套,而是复杂得让人眼花缭乱,“拿出来装样子吓唬人的,林家人不是挑剔吗,咱们就把他们绕晕了,让他们想找毛病都怕露怯!” 周晨笑眯眯地给沈国栋解释,脸上一片风光霁月儒雅斯文,一点都看不出来在给人挖坑。 沈国栋看着周晚晚一双晶莹剔透的纤纤素手在茶具和氤氲水汽间优雅地穿梭,忽然觉得自己特别渴,可是小小一盅热茶下去,没解了口中的渴,心里的热度却持续不下。 熬到喝完茶周晨回家,沈国栋很坚决地把喝茶这一项从接待计划中划去了。 笑话!他们家小丫头泡的茶是谁都能喝的吗?!看都不能让人随便看! 沈国栋正心不在焉地听小张叔叔说明天接待客人的安排,一心琢摸着怎么把小丫头带到楼上去好好亲亲抱抱,省委外事办的电话急急地打了过来。 林兆恒的孙子失踪了。 已经失踪一个小时了,一开始负责看护他的保姆和林家的侄女没有跟大家说,只是自己在附近找,后来实在找不到,才通知大家。已经错过了寻找的最佳时间。 全球金融大亨的独孙在大陆失踪,如果找不回来,那对国家形象将是毁灭性的破坏,所有相关人员都会跟着前途尽毁。这件事的严重性不可想象。 沈国栋紧急打了几个电话,如果这件事是有预谋的,那么一个小时的时间足够把孩子运出省城或者藏起来,又或者,现在已经杀人灭口了。 而且在场明里暗里的保卫人员那么多,还是让一个那么显眼的小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那这件事就不那么简单了。几乎可以肯定是有内应了。 沈国栋跟省公安厅的领导通了电话,又跟当地驻军和省军区做了沟通,把整个省城所有出去的路都堵了起来,又辐射到附近所有的公路和铁路,凡事两个小时车程以内的距离,都严加盘查。 城内严密部署,怕绑匪狗急跳墙,外松内紧,整个省城都进入了紧急状态。 简单部署完,沈国栋抓起车钥匙要去现场,周晚晚已经穿好大衣带着小汪在门口等着他,“沈哥哥,你知道的,找人小汪最厉害了,我最了解小汪,你带我们俩去,没准儿比带一支部队去都管用。” 沈国栋看到她眼中一片坚毅,没等想好反对的话,周晚晚已经拉住他的袖子,“沈哥哥,让我去!我想帮你!这种时候我必须帮你!” 沈国栋摸摸周晚晚的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又跑回去给周晨打电话,“到中央大街南街口,我派人去接你!”整个中央大街已经戒严,没人能随便出入了。 周晚晚说得对,找人一支部队都没有小汪厉害,要调动小汪,没人比她更擅长,可是这种时候沈国栋不能保证自己能时时刻刻都顾好她,只有把她交给周晨他才能真正放心。 检查了一遍周晚晚的大衣和围巾,沈国栋冲小汪挥手,“出发!”一行人迅速上车,穿过表面灯火辉煌一片祥和实际上暗流汹涌的大街向已经是一片慌乱的中央大街疾驰而去。 ☆、第四六三章 妈妈 林兆恒的孙子叫林子舒,今年九岁,一直由林兆恒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据说小小年纪已经显现出在数字方面的惊人天赋,而且已经开始旁听兆恒集团的董事会。 虽然他是法律上兆恒集团的第二继承人,但是业内人士都知道,林兆恒的儿子林家豪醉心科学,在英国有自己的生物实验室,对管理家族生意没有一点兴趣,林子舒实际上是兆恒集团的下一任继承人。 身份这样重要的孩子,他的突然失踪也让人不免会有一些别的猜测。 “到了那边你乖乖跟着小二,我让萧山陪着你们,发生任何事都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重,找不到孩子天也塌不下来。”沈国栋握着周晚晚的手仔细叮咛,就怕她为了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周晚晚知道,他这是想到了上次周晨失踪,自己把空间暴露出来。林子舒再重要,在周晚晚心中也不及周晨的万分之一,当然不会为了他去冒险。 “我知道,沈哥哥,你放心吧!”周晚晚很痛快地答应沈国栋。 到了中央大街借口,几队解放军战士严密地把守着街口,行人只许出不许进,出来的人都要进行严格的身份盘查和搜身。 等待盘查的几大队长龙挤挤挨挨地排在道路的一侧,更多的解放军战士在队伍中间巡逻维持秩序,防范有人趁乱闹事。 不时有军用卡车载着一车车的解放军战士过来,或停下来卸下一队队士兵加入维持治安的队伍,或者直接进入里面,参加搜索。 车子到了街口,马上有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过来盘查。看到小张叔叔的军装和证件,又仔细核对了周晚晚和沈国栋的身份才放行。 沈国栋刚要让人在这等着周晨,周晨已经骑着自行车飞驰而来。 上车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沈国栋抓紧时间跟他介绍情况,“林兆恒的孙子丢了,待会儿囡囡带着小汪去找人,你跟在他们身边。我会派人保护你们。千万保护好自己。” 周晨和周晚晚对视一眼,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种时候,大家都不明情况。还是等到了现场再说吧。 他们的车停在第一百货的门口,里面早已经清场,空旷的大厅里孤零零地放着几把椅子,除了林兆恒。和省委将副书记,大家都站着。 进门第一眼不是看到坐着的两位。而是二十多岁的一个年轻女人疯狂地在厮打一个皮肤粗黑四肢粗短的菲佣。菲佣看着已经有五六十岁了,头发散乱,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凌乱不堪,嘴里用英语尖声说着什么。也时不时地还手,可是一看就有所顾忌,还是完全处于下风。 厮打菲佣的女人说的倒是完全的中文。而且还带了浓重的东北口音,“孩子呢!?你把我大侄子看哪去了!你这个死胖子!就知道叽里咕噜挤兑人!我大侄子要是找不回来。我就撕了你!” 她们应该是厮打了挺长时间,年轻女人的头发也一片凌乱,脸上表情狰狞,气喘吁吁,踢打一阵就停下来大口喘气,然后又扑过去接着打。非常诡异的是,竟然没人去拦着她。 林兆恒应该是六十多岁,看着却只有五十岁左右,头发乌黑,眼神锐利,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身后站着一个穿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目光警醒地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应该是林兆恒的保镖。 省外事办的张主任正弯着腰跟林兆恒焦急地说着什么。在林兆恒身侧,站着明显是他儿子儿媳的一家三口。 林兆恒的儿子林家豪四十岁左右,穿着高领毛衣和羊绒大衣,戴着金丝边眼镜,一派知识分子的儒雅斯文,此时正焦急地望着父亲。 儿媳苏悦烫着优雅的短发,也戴着眼睛,不时用手绢擦着眼泪,却很隐忍地没有哭出声儿来。 他们身后一个棕色头发的外国女人抱着一个中国小女孩儿,应该是林兆恒三岁的小孙女林子妤,此时已经睡着了。 看到沈国栋一行人进来,外事办的主任马上迎了过去,“沈主任!你看这可怎么办!这,谁能想到……” 沈国栋摆手打断他,冲将副省长和其它陪同人员点了点头,催张主任,“先介绍情况,孩子是在什么地方发现不见了的?有多长时间了?都去哪里找过了?看孩子的人都盘查过了没有?有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常的情况?” “去跟沈主任把情况再介绍一遍。”林兆恒挥手让身边的保镖上前。 保镖过来用最稍有些生硬的汉语很简洁地介绍情况,“报告孩子失踪是在一小时二十分钟之前,那时候已经一个小时没见到孩子了。应该是在看冰灯的时候走失的。跟着孩子的有林小姐,保姆翠西和一个保镖,还有两个你们这边的人员,保镖和孩子现在都没找到。搜索情况就请你们的人介绍吧。” 张主任电话里已经说过,当时林兆恒正在省里负责接待的几位领导的陪同下听民俗学家讲元宵节典故,林家豪一家就慢慢跟他们拉开了距离,因为有小孩子,大家也没注意,两个孩子身边都有专门的保姆和保镖,这边也派了专门人员跟着,都很放心。 林子舒身边还有他的姑姑林玛丽,而且一个晚上他们一行人都是远离大部队远远吊在后面的,直到孩子失踪大家才知道当时的情况。 林子舒要去玩儿冰滑梯,玩儿了很多次了,保镖把他送上去,保姆和林玛丽在下面接着他,这边的保全人员分也分两拨跟着,本以为万无一失的事却出了意外。 林子舒的保镖把跟着他们的两个保全人员一个支去买糖葫芦,一个去买花灯,当然是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分别支开的。 等他们回来,保姆和林玛丽可能已经发现林子舒不见了,当然。他们说没有,他们说林子舒和保镖去蹬冰长城了。 这一去就是四十多分钟,等保全人员发现人可能不见了的时候,又去冰长城上找了十多分钟。 孩子就这样丢了一个小时才发现。 张主任赶紧上前,“公安局和部队的同志已经在看冰灯的解放公园和他们一路走过来的所有地方进行地毯式搜索了,省委赵书记,王省长。马副省长。韩副省长对这件事都非常重视……” “让萧山过来,再带一队战士!”沈国栋沉声打断张主任滔滔不绝新闻通稿式的官话套话,“让公安局刑警队的刘晓光过来。林小姐和保姆去跟她说一下当时的情况。” 一直厮打保姆的林小姐,也就是林兆恒的侄女林玛丽一听沈国栋的话,刚刚暴打了一顿保姆还在脱力一样拄着膝盖喘粗气,马上就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叔!这是咋回事啊!我辛辛苦苦看孩子。孩子丢了我恨不得拿命去换他!咋到头来还要审问我呀?! 爷呀!您老人家睁开眼睛看看吧!您不在了,我没法儿活了呀!我那时候咋没跟您一起去了呀!” 在场的人除了后来的沈国栋几个,其他人都没有太多震惊,看来林玛丽肯定不是第一次这样撒泼了。 “行了!别哭了!”林兆恒皱眉喝了一声。林玛丽马上不哭了,委委屈屈地自己站了起来,看大家都看她。抬手就给了菲佣翠西一个耳光,又开始新的一轮厮打。 很可能在孩子丢了以后。这样的循环已经好几次了。 沈国栋深吸一口气,现在只能先找孩子,“林先生,我未婚妻的狗在找人方面非常在行,以前有过好几次立大功的经验,请您让身边的人把孩子以前用过的东西拿出来一件给它闻闻。” 然后又把周晚晚和周晨叫到林兆恒面前给他们做了简单的介绍,这种时候谁都没有心情客气寒暄,周晚晚说话也不转弯儿抹角,“林先生,多一个人去找就多一种可能,请让我们尽一份力吧。你们走过来这一路人员很杂,今天又放了很多鞭炮和烟花,时间越长孩子的气味儿散得越快,我们最好马上开始。” “那么老些人都没把孩子看住,你们就找个狗来忽悠我们?!”还没等林兆恒表态,厮打保姆的林玛丽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扔下保姆就冲周晚晚几个人来了,“刚才不是也来了几条狗,冲着我们一通闻!还把子舒的衣裳拿走一件,这么长时间了不是还没个信儿!” 林玛丽很有对付保姆一般扇这边政府官员几个耳光的冲动,可是终究是有所顾忌,现在看到一个介绍时名字前面没有任何官衔,看着又非常柔弱的周晚晚,终于有了发泄渠道。 “你算哪棵葱!不看看这是啥地方,跑这添什么乱!赶紧给我滚!耽误了找我们家子舒你赔的起吗?!” “爸,大陆的训犬技术还不成熟,他们专业的军犬都没什么作用,没经过专业训练的狗……”林家豪推了推眼镜,没把后面的话说下去,很显然是不信任周晚晚的,“就怕到时候再造成意外后果,咱们不能拿子舒的安危做实验。” “林先生,我只想尽一份力。”周晚晚紧紧按住沈国栋的手,阻止他说话,“我保证不给搜救工作造成任何阻碍,不破坏任何证据,一发现情况第一时间向搜救的军警报告,不自己做任何决定。” 林兆恒深深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漂亮单薄的小姑娘,冲身后的保镖招手,“去拿一件子舒的衣服来。” “叔!大哥和大嫂都不同意,您可不能拿子舒的安全冒险!”林玛丽几乎是冲林兆恒声嘶力竭地大吼了。 林兆恒冲保镖又挥了挥手,保镖抬脚往外走,林玛丽看劝不住了,马上先跑了出去,“我去!他们知道啥呀!子舒的衣服都在跟着咱们的车上呢,他知道上哪找去?!子舒的事儿哪样儿不得我经手!?” “爸,我也去吧。”一直哭着没说话的苏悦这才出声。在林兆恒点头后快步跟了过去。 林子舒的一件外套很快拿了过来,小汪闻了闻,周晚晚冲它做了几个手势,又用手里的试纸在外套上快速擦拭了一下。拿到空间做测试。 测试结果还没出来,小汪却直接向苏悦扑了过去,悄无声息却异常凶猛。苏悦吓得啊一声大叫,一下就被它扑到了地上。 林玛丽也大叫一声冲小汪扑了过去,“走开!这狗是疯了吧?!不找子舒扑我大嫂干啥呀!?叔!我大哥说信不着这种野狗,您还不信!您看看!还没出门就露馅儿了!” 林家豪和保镖也都冲小汪扑了过去,周晚晚赶紧给它做了个手势。小汪得到命令。才放开苏悦,跑到周晚晚身边蹲下。 周晨和沈国栋也不解,小汪怎么会忽然去扑苏悦?沈国栋再不解。也不会让人这样说小汪和周晚晚,“闭嘴!你在你们家什么样子我不管,到了这儿,就得入乡随俗!狗去扑她肯定是有原因的。搞清楚了再说!我未婚妻是来帮忙的,你要是再敢对她这么没礼貌。我肯定替她抽你!如果你能做得了林家的主,说不用帮忙,我们就全都走!你做得了这个主吗?” 林玛丽做不了这个主,也不敢说不用帮忙。可又不甘心这么没面子,正想着怎么搬回来,空间里的测试结果出来了。 “林先生。这件外套林子舒没穿过吧?还是新的,上面只有这位太太和林小姐的味道。以这位太太的最多,所以我的狗才去找她。” “你胡说什么?!子舒的衣裳都是我经手的,我要害他咋地!?这时候拿他没穿过的衣裳!”林玛丽马上就冲周晚晚来了。 “穿没穿过一调查就知道,就怕你们不说实话,到时候耽误了找孩子!”沈国栋把周晚晚和小汪挡在身后,非常后悔带他们俩出来,那个林子舒死了就死了,丢了就丢了,让他们家小丫头受这种气真是太不值了! “爸,可能是我一着急拿错了。”苏悦马上去看周晚晚手里的外套,然后非常抱歉地解释,“这款外套子舒非常喜欢,我一版给他定制了三件,这次来就带了两件,这件确实没穿过,是我的疏忽。” 然后赶紧跑出去又拿了一件回来。 这次小汪闻完,回头看看周晚晚,询问她有没有准备好,它要去找人了。 沈国栋也看懂了小汪的动作,马上吩咐等在一边的萧山,“你开车带着一个排的战士跟着,随时跟我们联系,一切以他们的安全为重。”这边他是实在走不开,要不然肯定不会把周晚晚交给任何人。 作为沈国栋的第一秘书,萧山当然知道周晚晚在沈国栋心里的重要性,郑重点头,带着周晚晚和周晨跟着小汪出去了。 沈国栋还是不放心,又看了一眼小张叔叔,小张叔叔也带着一队战士跟了过去。 小汪一路狂奔,直接冲离中央大街不远的东江岸边奔去。东江流经省城,在城里有一段很长的河提,是这个城市最著名的景点,元宵节的花灯有一部分就是沿着江岸摆过来的,林兆恒他们刚才也曾路过这里。 小汪跑过灯火辉煌的灯市,在人烟稀少的江边又跑了一小段,终于停在江边冻在冰里的一条小木船边。 这条小木船是夏天用来打捞沿江垃圾的,隐藏在一大堆修剪下来的枯树枝后面,用一张破旧的苫布盖着,如果不是小汪,谁都不会注意这条小破船。 小汪停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却不肯让想过去探路的解放军战士靠近,甚至萧山和小张叔叔过去都不行。周晨拍了拍它的头,走过去掀起苫布,看到了静静躺在一片薄冰中的孩子。 那边已经离路灯很远,周晨一愣的神情周晚晚看清楚了,却没看清小船里的情况,她也走了过去。 周晚晚也愣了一下。小船的船舱里有一层薄冰,应该是夏天进去的雨水,暗淡的光线下,一个小男孩儿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已经去世了。 周晨马上过去摸他的颈侧,然后回头看妹妹,“几乎没有心跳了。” 那就是还有救。周晚晚马上走过去,几滴灵液顺着她的手指滴进小男孩儿的嘴里,然后她才仔细去看孩子的长相。高鼻深目,根本不是亚洲人的样子。 周晨和周晚晚的心里同时一惊,他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林兆恒是地地道道的本省人,娶的也是纯亚裔,林家豪和苏悦更是没有一点外国血统,这个孩子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 周晨把孩子抱了起来,路灯的灯光照过来。让两人看清了他雪白的皮肤和金黄色的头发。这是一个纯粹欧洲血统的孩子。 两人虽然有疑问。可是小汪循着气味儿过来,那基本是不会错的,而且无论对错也得把这个孩子带回去。周晨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小船周围。江面冻得结实,又有散乱的树枝,这边的环境很杂乱,仓促之中还找不出什么线索。 当务之急是把孩子抱回去。周晨刚要抱他走,孩子忽然挣开了眼睛。一直在他面前关注着他身体情况的周晚晚马上映入孩子的眼帘。 看他醒来,周晚晚马上露出微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打招呼,孩子却忽然也冲她笑了起来。那笑容特别灿烂,还带着深深的向往和依恋,“妈妈。” 周晨和周晚晚一下愣住。没等他们反映过来。孩子又晕了过去。 不敢再耽搁,周晨赶紧抱着孩子回到岸上。上车回去。小张叔叔已经用他车上的对讲机联系医院,孩子没有送去中央大街,而是直接去人民医院急诊室。 林兆恒一行人也正在往人民医院赶。 在车上,周晚晚握住孩子的手,给他做了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检查结果吓得她一手冷汗。这个孩子吃了强效安定,剂量大到能让他长睡不醒,即使被人及时发现,大剂量的药物也会损害他的大脑,让他今后成为一个痴傻病人,再无恢复的可能。 而且他的大脑在很小的时候就有过物理性损伤,应该是两岁左右,负责记忆和语言的区域受到了部分损伤,在这次吃安定之前,他应该也是有一些缺陷的,可能一些短期或者长期记忆会缺失,语言功能会出现间歇性障碍。 而且这些损伤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明显,而且以现在和未来几十年的医学水平,并不能帮助他恢复。 好在他运气好,遇上了周晚晚,灵液对物理性损伤的治愈作用可以说是百分之百,只是他受伤太久,可能需要几天的恢复时间。 而且强效安定的作用要解除,在他受到损伤的大脑中还需要一个阶梯性的过程。他刚吃下灵液会清醒一瞬间,就证明灵液起作用了,可能隔一段时间他会再醒来几次,时间间隔越来越长,几天后才会痊愈。 周晚晚捏了捏这个孩子修长的手,在心里笑,刚才迷迷糊糊叫我一声妈妈你可不亏,过几天醒过来,就是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了! 又仔细看了一遍这孩子的身体检查结果,除了脑损伤和强效安定,这孩子最让周晚晚吃惊的就是他的智商了,竟然达到了一百八十五,还是一个小天才呢! 很快到了人民医院,早有医生和护士等在门口,孩子马上被推到急诊室检查身体。 以现在的医学水平,一时是检查不出什么的。周晨带着周晚晚坐在急诊室外跟大家一起等结果,周晚晚冲周晨轻轻眨了眨眼睛,周晨放心的舒了一口气。 林兆恒一行人很快过来,医院的院长带着各科专家从急诊室里出来迎接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孩子的情况,就要带孩子去拍片,病床推出来,林家人齐齐围了过去。 “子舒,能听到爷爷吗?子舒?”林兆恒此刻早没了平时的威严睿智,只是一个为孙子着急的普通爷爷。 周晨和周晚晚又对视一眼,这个在灯光下看起来更加没有一点亚洲人特征的欧美漂亮小男孩儿还真的是林兆恒的孙子!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爷爷的呼唤,林子舒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子舒,你哪里不舒服?哪里?摸给爷爷看看?” “大侄子!你跑哪儿去了!可急死姑姑了!” “子舒,谁把你领走的?你还记得吗?能写出来吗?” “子舒!你这孩子以后可不能这么不听话了!你这回闯了多大的祸知道吗?!” …… 林子舒看了一圈围着他的人,又抬起头四处寻找,终于在人群的缝隙里找到他想找的人,一把打开挡着他视线的护士,冲周晚晚张开手臂,笑得像传说中上帝身边的金发小天使,“妈妈!” 全场皆惊,一时间整个急诊室门口落针可闻。 ☆、第四六四章 林子舒 “孩子惊吓过度,可能还有点迷糊,赶紧去做个全面检查吧!”沈国栋最先反应过来,冲呆站在一旁的院长点点头,示意他让医护人员动起来。 开玩笑!他能有这么个洋鬼子儿子?! 可林家人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子舒!你肯说话了!你终于肯再开口说话了!”林兆恒竟然激动得一把抱住病床上的孙子,几乎要老泪纵横。 “大侄子!我是你姑!你叫我一声儿!”林玛丽把脑袋挤到林子舒面前,好像第一次跟孩子见面一般。 “子舒,你知道是谁把你带走的吗?”苏悦紧紧拉住林子舒的手,却被他执拗地抽了出来。 “妈妈!”林子舒还是执着地看着周晚晚,推开林兆恒,试图下床跑过去。 “子舒!你别任性!先去检查身体!”林家豪按住儿子,示意旁边的保镖过来帮忙。刚刚跟在林兆恒身边的那个保镖并没有动,一个陌生的保镖过去跟他一起把林子舒按在了病床上。 “妈妈!”无论家人怎么哄怎么劝,甚至林家豪已经开始严厉训斥,林子舒只执拗地叫着妈妈,挣扎着非要下床去找周晚晚。 沈国栋无动于衷地看着那边一大群人闹成一团,握住周晚晚的手,“累不累?让小二先送你回家吧?我还得在这边待着,很多后续的事要处理,让小二今天就住家里陪你。” 周晚晚点头,在心里默数,果然,十几秒钟以后林子舒又一次晕了过去。 病床很快被推走,林家人也都跟着过去,只有林兆恒的一名助理过来简单表达了一下对周晚晚一行人找到林子舒的谢意。 大家都知道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简单客气了一下就作罢。 医院里面省政府、公安局、驻军的人挤挤挨挨穿梭往来,沈国栋把周晚晚和周晨送到车上就又回去了。 直到第二天在早餐桌上,沈国栋才有时间详细跟大家说这件事。 “他们家的事儿太乱,咱们还是离远点儿吧!”而且那个小洋鬼子还非要认他当爸爸呢。他可不想有这么个儿子! 在沈国栋的心里,叫他们家小丫头妈妈,那他当然是爸爸,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林家的事确实挺复杂。只一个林子舒就让沈国栋说了半天。 林子舒还有一个英国名字,叫爱德华?亚瑟?飞利浦?米德尔顿,是米德尔顿家族的第十七代继承人。其实他的名字后面还有一个头衔,男爵。 米德尔顿家族传承到现在,人丁单薄。到老米德尔顿男爵这里只生了一个宝贝女儿,就是林子舒的母亲伊丽莎白?米德尔顿。 这位漂亮富有的贵族小姐不去像所有英国贵族一样研究时尚和运动,而喜欢上了自然科学,于同样不肯接管家族生意的林家豪相识于剑桥,很快坠入爱河。 老米德尔顿男爵并不看好这个东方男孩,一直反对他们交往,直到伊丽莎白小姐怀孕。 在米德尔顿家族,子孙单薄一直持续了好多代,一个健康的后代比什么都能说服老米德尔顿,他很快同意了两个年轻人的婚事。不过英国绅士的古板和精明同时存在于这位老爵士的身上。他在两人结婚之前让林家签下了限定继承权协议。 所谓限定继承权,就是林家的家业必须由伊丽莎白的孩子来继承,除非伊丽莎白没有后代。可伊丽莎白已经怀孕,当时已经确定是一个健康的男孩,这个除非毫无意义。 林家签下这个协议没有任何压力,伊丽莎白出身古老高贵的贵族家庭,而且会继承米德尔顿家族庞大的家产,由她来诞下林家的继承人,从任何一个方面都符合林家的利益。而且林家也只有林家豪一个儿子,在任何方面都不存在争议。 所以林子舒的出生对两个家族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值得庆祝的事。 可惜好景不长。林子舒两岁多的时候伊丽莎白车祸身亡,当时他也在车上,受到了严重撞击,从此再不肯开口说话。昨天他叫周晚晚妈妈。是这些年来第一次开口。 老米德尔顿男爵也承受不住丧女之痛一病不起,很快去世。 林子舒从此拥有了双重身份,在林家,他是林子舒,林家长孙,在英国。他是爱德华?亚瑟?飞利浦?米德尔顿男爵。 “上次你说喜欢的那个大溪地红茶,就是米德尔顿家族的产业。”沈国栋懒得仔细说米德尔顿家族到底有多富有庞大,只拥有大溪地红茶产业这一块,就足够大家一斑以窥全豹的了。 “所以,他这次失踪背后很可能有非常不简单的内幕。”周晨马上明白了沈国栋的意思。 这样一个身份的孩子,他的存在对他身边的任何人来说都是得从正反两个方面来看的,即使对林兆恒,这个他必须接受的继承人都不一定完全是好事,更别说对林子豪还有他的继母苏悦了。 而且只要有他在,他后面的弟弟妹妹就不能得到林家一点家产,这足够成为让人对他下手的理由。 如果林子舒出了意外,那就不止是林家家产的问题,还有一片庞大的米德尔顿家族的家产。 人性到底有多黑暗,这真不是局外人能看得清楚的。 “林子舒出了意外,对林兆恒没好处。”沈国栋想到什么一下就笑了,“那个老米德尔顿,真是精明,早就立好了遗嘱,如果林子舒出了意外,米德尔顿家族的所有产业都捐献出去,只留下一座古堡作为家族博物馆。” “所以这小子叫囡囡妈妈是在给她拉仇恨呢,可不能让他沾上囡囡,以后麻烦事儿太多了。”周晨管不了林子舒身边的复杂形势,他马上想到的是别把妹妹牵扯进去。 沈国栋也深以为然,所以在两天以后林子舒彻底清醒,林家人要带他回新加坡最好的医院检查时,他反抗得比前几次更加激烈,什么都不肯说,不肯听,只叫着“妈妈”,怎么都不肯出院上飞机。 林兆恒没有办法,只能把沈国栋找了过去,希望他能答应让周晚晚来见林子舒一面。孩子刚清醒,情绪和身体上都承受不了刺激,大家都不敢再尝试强制措施。 其实林子舒在这几天里已经短暂清醒了几次了,每次都是挣扎着要去找妈妈,好在时间很短,还能控制得住局面,这次他彻底清醒,情绪又激动,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确实是没有办法了,否则林家人也不想林子舒再跟周晚晚见面。他如此亲近地叫一个陌生人妈妈,对孙悦来说怎么都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 “孩子只是一时转过不过弯儿来,我们大人还是得以他的身体为重。”沈国栋是怎么都不会让周晚晚再蹚林家的浑水的,他用非常坚决客观的态度影响着林兆恒,很快让他从一个放弃原则心痛孙子的感情用事的老人又变回那个冷静睿智的林兆恒。 林子舒还是被强行带走了,林兆恒一家的大陆之旅也仓促结束。 ☆、第四六五章 开始 林兆恒一家离开了,林子舒绑架事件却没有结束。 整个省城一大半的警力都放在了调查这件事上,中央也派了工作组下来,还做了特别批示,事关国家形象,必须调查清楚,给爱国华侨一个满意的交代。 半个月后,在南方一个边境小镇,带走林子舒的保镖落网,在反抗过程中被击毙。 案情再调查不下去,保镖是林家自己带过来的,背景中方完全不熟悉,根本无从下手。 当天白天又因为林家人拒绝了全部活动安排,自己去自由活动,甚至连中方派去的司机和导游都没有带,除了一整天都在开会的林兆恒之外,他们一家人和随行人员的行踪接待人员并不是全部清楚。 如果他们其中有人要趁机做点什么,其实是很容易的事。当然,这句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只能把调查到的全部情况向林家全盘托出,至于要怎么分析,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林子舒在新加坡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结果非常乐观,身体各方面指标都非常好,甚至以前大脑几个区域异常的脑电波都恢复正常,只是在被强行带上飞机之后,他又恢复了以前沉默不语的状态。 这个孩子一向聪明,接触的东西也跟同龄人不一样,知道无论怎样都不会让他见“妈妈”,便不再情绪激动,也不肯再开口说话。 林子舒的身体检查结果出来以后,林兆恒再一次专程打电话感谢沈国栋和他的未婚妻周晚晚,并寄来一个包裹,里面有茶叶、非常精致的糕点、几块布料和一些新加坡前卫艺术家的手工工艺品。 礼物不是特别贵重,却足见诚意。这并不是一份礼节性的礼物。而是精心准备真诚表达谢意的心意。 本以为这件事到此就告一段落,可是一周以后,又从新加坡寄来一个包裹,寄件人是林玛丽。 里面是一条香奈儿去年秋冬款的连衣裙,当然,如果不那么在乎颜色或者时尚,在这个年代的中国大陆。春天也是可以穿一穿的。跟衣服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张海报。海报上的模特就穿着这款裙子。可能是怕收到裙子的人不会搭配浪费了衣服吧。 而且还有一封打印机打印好的信,主要内容是林子舒是个小孩子,病糊涂了。说了胡话,请周晚晚不要往心里去,她大嫂是个很大度的人,也不会往心里去。 周晚晚哭笑不得。想想还是不能就这么让人给欺负了。 她也礼尚往来,给林玛丽寄了一条裙子。是香奈儿今年夏天的高级定制,并请林兆恒代为转交,别的什么都没说。 这些信息已经够林兆恒知道一切了。说多了显得小气。 几天以后,林兆恒的私人助理亲自来到大陆。代他郑重道歉,并交给沈国栋一封林兆恒的亲笔道歉信,请他代为转交给周晚晚。 林玛丽这个人这才进入沈国栋的视线。很快。她的老底儿就被查了个清清楚楚。 林玛丽原名林翠珍,在本省农村长到二十三岁。前几年国家放开海外政策,才被林兆恒接到新加坡去。 林兆恒少年离家,当年大旱,离家就是逃命,本来这个机会是哥哥林兆辉的,被哥哥让给了他,所以他一直觉得愧对哥哥。等终于能回家,家里就只剩下这个哥哥的老来女了。 所以林兆恒对林玛丽百般容忍,几乎是有求必应。 周晚晚没心情去研究林家的事,这件事根本就没在她的生活中留下任何痕迹。她现在需要忙的事太多太多了。 首先是春天马上要来了,进入三月份,他们的新家马上就要开始动工了,沈国栋拿来一堆又一堆的图纸让她挑,家具、门窗、器皿、花草,多得不得不另空出一个房间来放这些图纸,还有一些找不到合适的,她就自己画,然后沈国栋拿去定做。 两个人每天忙活着一点一点地经营自己的新家,哪还管得了别的。 沈国栋终于让周晚晚见识了一次他的精细劲儿,一个花圃的形状都要拿出好几种方案来,连里面种什么花都计划好,还得根据不同形状调整品种和色彩搭配,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 沈爷爷看着两个孩子忙活得这样热火朝天,也跟着高兴,“要结婚了就是不一样!国栋这小子总算是知道在过日子上用心思了!” “爷爷,您也不能偷懒!”周晚晚把沈爷爷拉过来给他看,“院子里有好大一块菜园子是给您留着的,我们哪会种菜呀,以后您得经常去管着,要不我们就吃不到新鲜小菜了!” 沈爷爷马上来了来了兴致,“呦!还给我留了一块地呐!” “房间也给您留了好几间呢!”周晚晚指给他看,“您要是忙,就抽空去住几天,等您退休了就过去常住,我得看着您,要不然您又该只吃肉不吃蔬菜了!” 沈爷爷哈哈大笑,“行!爷爷去给你们看孩子!” 晚上,沈爷爷对着一桌子文件忽然感慨地笑了出来,“再忙活几年,就退休看重孙子去!”满满的向往和欣慰。 进入三月中旬,北方的大地解冻,沈国栋惦记了一冬天的新房终于可以动工了。 他的工作也开始异常忙碌,林兆恒看过他的投资方案以后,派人过来考察了新建的大型化工厂,又追加了一笔投资。 周晨索性把两个院子的图纸都拿过去,一个人管起了两个工程队,又有墩子可以帮忙,给沈国栋减轻了很多负担。 不过他还是找了人过来给周晨帮忙。看到周周,周晨一点不客气,马上把手里的一大半工作分给他,跑去找周晚晚喝茶,“你总算还有点眼力,不是每次救人都惹麻烦。”这个周周就很有用! 救了林子舒差点儿捡个儿子,大家好长时间都拿这件事笑话她。 新房在三月末完工,花草也都移栽过去,就差里面的装修了,婚期定在五月末,时间上还是有点紧,但有周晨和周周,大家都不担心,这段时间两人配合默契,周周已经快要取代墩子成为周晨的最佳助手了。 墩子对此很有危机感,最近往新房那边跑得特别勤,无形中真是帮了不少忙。 四月初的一天,周周带了一大摞文件过来找周晚晚,让周晚晚签名。 周晚晚看了几眼之后放下文件,“周周,你真的想好了吗?” 沈国栋一向动作快,即使这么忙,还是把年后办公司的事办好了。现在一切手续都已经齐全,公司法人是周晚晚,经理是周周,他做幕后投资人。 在周晚晚不知道的情况下,周周已经退伍去给她管公司管了一个多月了。 周周笑得非常笃定,“晚晚,如果我说我当年入伍是迫不得已你信吗?我当时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不去部队,我没办法用最快的速度证明自己,没办法让沈国栋相信我的能力和诚意。 部队只是我争取能接近你的一个工具,我对它没有任何特殊感情。” 说道这里,周晚晚忽然笑了一下,跟他平时对周晚晚的笑完全不同,冷漠而讽刺,“其实我最不适合待在部队,军人最重要的一项标准我是不具备的。” ☆、第四六六章 忠诚 “忠诚。在我和我的家人经历过那些以后,我已经不可能像别人一样,把自己绝对的忠诚奉献给这个国家了。” 说起过去的事,周周的眼里晦暗不明,那些血腥和暴力已经在他的灵魂上烙下了永远的印记,终其一生都磨灭不掉。 不过,很快的,周周的眼里又涌上温暖的笑意,“你不要担心,这并不代表我会做什么对国家不好的事,我只是想让你明白,离开部队我没有任何遗憾。相反,能为你工作,我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学的东西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以后我帮你管公司,也帮你看着沈国栋!” 然后又跟她眨了眨眼睛,“沈国栋给我的工资可是很高的,以后还会有公司股份,我可没吃亏。” 周晚晚也跟着笑了,“沈国栋要是知道你的打算一定很后悔!” 周周也笑,眼里却是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认真,“晚晚,人心太复杂了,我知道我总去看人性的阴暗面,这可能有些偏激,可是不可否认,这总归是一种可能。而且这已经是我改变不了的性格,我也不想去改了。如果以后我让你不舒服了,你一定要跟我说,我会尽量约束自己的言行。” 周周太了解自己了,他的内心在那场灭门惨案之后,只剩下暴虐和仇恨横冲直撞,如风雪肆虐的寒冷荒原,再没有一丝温度,他看这个世界的目光永远是冷酷挑剔的。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渴望靠近纯粹的善良和温暖。所以他必须让自己站得离周晚晚近一点,再近一点,那是生存的本能。 他也必须保护她,如同保护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源。而且他有别人没有的优势,毕竟还有谁能如他一般了解这个世界的龌龊和黑暗呢? 沈国栋回来的时候周周正在跟周晚晚揭他的老底,“公司成立一个月,营业额非常可观,业务范围却很窄,主要是把他以前暗地里倒卖煤炭和钢材的事合法化。其实就是投机倒把钻国家政策的空子。” 沈国栋为了自身形象着想,赶紧补救,“我们的主要业务是做能源贸易,现在很多政策还没出台。放不开手脚,只能先做一些基础建设,再顺便赚点小钱。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我们很快就会有自己的煤炭基地,石油、天然气方面也会有进展。” 然后非常豪迈地给周晚晚做未来展望。“咱们以后的目标是跟欧美做生意,争取掐住他们的能源供给,到时候他们那些只针对我们国家的禁运、制裁、不平等贸易条款就都得废除了,就到他们求咱们的时候了!” 目标很远大,前景很辉煌,可目前还是得先靠投机倒把赚钱。 不过现在谁都没心思去关心公司的事,周晚晚和沈国栋的婚期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围着这一件事忙碌着。 新房已经盖好,屋子里的装修也基本完成,定制的家具一件件搬进去。院子里移栽的玉兰树开出了洁白的花,围墙边的蔷薇也慢慢开始伸出枝蔓往上爬。 从开始建房沈国栋就不肯让周晚晚去现场,一直到最后装修布置,都是他自己在一点一滴地弄好,“说了要给你一个完美的家,当然不能让你看到它乱七八糟的样子。你放心,我知道你喜欢什么,保证弄得舒舒服服漂漂亮亮的!” 在这件事上,沈国栋有着几乎让人不能理解的执拗。 等玻璃花房里的一大从玫瑰长出大大的花苞,沈国栋终于把最后一张摇椅放进去。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他们的新家,总算初见规模,就剩一些小细节需要完善。然后就可以完美地迎接它的女主人了。 沈国栋在绞尽脑汁地尽善尽美,响铃和肖老师那边传来好消息,响铃怀孕了。 周末的聚会上,肖劲的眼睛几乎不离响铃,笑得要多傻有多傻,“孩子的预产期是明年一月份。我正在想名字,你们也帮我想几个,男孩儿女孩儿的都要,不怕多,多了给他弟弟妹妹用!” 然后又拍着沈国栋的肩膀鼓励他,“结了婚你也很快就能当爸爸了!”现在在他看来没什么能比当爸爸更有成就感的事了。 可惜,在沈国栋心里没什么能比娶媳妇更重要的,对当爸爸一点兴趣都没有。 周晚晚非常奇怪,沈国栋这样的年纪,按理说应该对后代有所期待才对。 “我们再晚几年要孩子,如果没有小孩也没什么,我把你当女儿养吧!你当我们家的小孩子,反正我把你从小养到大也养出经验来了!” 对周晚晚是这样说,私下里沈国栋却很担心,“响铃姐怀孕之后都瘦了,以后孩子越长越大,每天带着得多辛苦!囡囡本来就瘦,哪受得了这个,要不我们还是别要小孩了。反正我也不喜欢家里多出来一个电灯泡。” 沈爷爷对他无可奈何,只能先顾眼前,“先把媳妇娶回来再想孩子的事吧!” 对娶媳妇这件事沈国栋可是非常积极的,不出半个月,新家就布置好了。 挑了一个春暖花开的好天气,沈国栋第一次带周晚晚去看他们的新家。 “我抱你进去,第一次进家门,总要不一样一点。”这是他们的家,一个即将开始他们新生活的地方,两个人第一次走进去,在沈国栋心里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必须郑重对待。 周晚晚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乖乖让他抱起来,调皮地冲他眨眼睛,“好像婚礼的时候新郎抱新娘。” 沈国栋的心思被说破,竟然有点脸红,“我们先预演一下,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周晚晚抱着他的脖子笑,“沈哥哥,你抱了人家那么多年都白抱了吗?” “结婚跟平时能一样吗?那是抱媳妇!第一次抱肯定没经验!” …… 注意力被转移,沈国栋那点儿小尴尬马上消失,抱着周晚晚走进大门。 高高院墙围着的院子从外面看只能看见一圈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谁都想不到,里面会是那样精致漂亮的一个家。 ☆、第四六七章 家 即使早就见过了设计图,周晚晚也被大门里的情形震撼到了,“好漂亮啊!” 这声赞叹绝对出自真心,不是为了哄沈国栋开心的客气。 沈国栋的全副身心都在周晚晚身上,当然能感受到她的惊讶和欢喜,高兴地亲了她一口,站在院子中央让她看个清楚。 通体雪白的主屋采用的是简洁的现代欧美风格,造型大气线条优雅,门口有高大雪白的廊柱,窗户特别宽大明亮,整栋房子让人一看心情就跟着明朗开阔起来。 院子里是整洁的草坪,两株高大的玉兰树花期还没过,洁白的花瓣散落在如茵的绿草上。紫藤花刚刚爬上花架,花架下已经摆好了桌椅。 宽大的秋千架上一大堆胖嘟嘟的靠垫,一看就让人想把自己埋进去睡个懒洋洋的午觉。 蔷薇花已经爬满了半个院墙,一墙锦绣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花圃里却早已经繁花似锦。 周晚晚的眼睛匆匆掠过她和沈国栋一起商量过的这些,冲院子一侧的巨大玻璃花房震惊地长大了眼睛。 她惊讶中带着喜悦的表情让沈国栋高兴极了,照着她的小脸就狠狠亲了两口,“喜不喜欢?!以后冬天也有花给你插瓶了!” “冬天在里面晒太阳!晚上躺着看星星!”周晚晚迫不及待地拍拍沈国栋的手臂,“我们现在就进去看看!” 知道她会喜欢,可是看到她如此兴致勃勃,沈国栋还是控制不住地雀跃起来,抱着她大步走了过去,倒把主屋抛在了后面。 “全都是玫瑰!”一走进花房。玫瑰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整整一花房盛放的火红玫瑰摆在周晚晚的面前。 沈国栋清了清嗓子,“虽然这些花代表不了我有多喜欢你,可是我还是想把他们送给你。”明明已经是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了,说完这些话竟然还有点害羞地脸红。 周晚晚的脸在一片玫瑰花海的映衬下也泛着淡淡的米分红,两人在浓郁的玫瑰香气中彼此对望,仲春温柔纯净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撒在两人身上。此情此景。他们终此一生都会铭记在心。 “还有一个特别好玩儿的地方,你肯定喜欢!”沈国栋献宝献上了瘾,索性彻底把主屋扔在了后面。兴冲冲地带周晚晚进入院子一侧的地下室,里面竟然是一个宽大的地下弹子房。 “你不是喜欢玩儿枪吗,以后我们就在家里玩儿个够!我去把爷爷的藏品都拿来,反正早晚是咱们的!” 周晚晚趴在他怀里咯咯笑。“你别去抢,我想个办法把它们都赢过来!” 沈国栋摸摸周晚晚的头。笑着点头,忍不住又在她的头发上亲了几口。忽然就有了夫唱妇随的喜悦。 等两个人又去看过旁边树林里的小木屋、后面的果树林和菜地,才进到主屋里。 屋子里的设计和布置都是两个人商量过的,家具也都是周晚晚挑的。两人还是一间一间屋子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 “我不舍得回去了,今天我们就住在这里吧?”周晚晚窝在客厅巨大松软的沙发上不肯起来。 她这样,比任何夸奖和感谢都能让沈国栋高兴。“你以后中午下班可以过来吃饭睡午觉。” 周晚晚很奇怪,“为什么我今天不能住在这里?” “我们结婚那天再住这里。好不好?”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哄她,“这是我们的婚房啊,我们俩不能随随便便就搬进来,等我们正式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再一起住进来。” 因为太过在乎,让沈国栋这个从不在乎形式的人对与他们新婚有关的一切都异乎寻常的慎重,甚至产生了一种仪式感,总觉得必须慎之又慎才配得上他们来之不易的幸福。 周晚晚扑倒沈国栋怀里叹气,“沈哥哥,我们以前怎么那么笨,应该早点结婚!” 沈国栋亲亲她的鼻尖温柔地笑,“以前是沈哥哥太笨了,让囡囡受了好多委屈。” 周晚晚摇头,“不是,是我太笨了,没发现沈哥哥这么好。” 沈国栋的心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知道是这小丫头又在哄他,却忍不住又一次被她说得眼睛酸涩,慢慢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你这个小坏蛋!这么重要的日子,非要让我出丑才高兴,是不是?” “好吧,我们俩都是笨蛋,竟然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周晚晚把头埋在他怀里笑,“沈哥哥,所以你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准备了什么东西快点拿出来吧!” 沈国栋被她闹得又笑了出来,“你怎么这么聪明!要给你个惊喜真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周晚晚笑着不说话,只用亮晶晶的黑眼睛看着他不说话,这家伙最近干什么都要做个纪念,恨不得把每天都当纪念日过,他们第一天来到新家的日子,肯定得有个礼物做纪念,根本不用猜嘛! 沈国栋从兜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盒子,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项链,吊坠的钻石闪着耀眼的光芒,“给你戴着玩儿,晚上那个才是惊喜。”说完在周晚晚调侃的目光中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周晚晚也不问晚上有什么惊喜,拿着项链笑,“你怎么会想到送这个?”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他们说女人嘴上说不喜欢首饰,其实心里还是喜欢的。”然后又赶紧解释,“我知道你不是,可是你也不讨厌首饰,对吧?而且这些东西可以保存很久,以后你只要看见它们就能想起今天,我觉得送一件也挺合适的。”大有以后再有需要纪念的事都要送件首饰的意思。 周晚晚笑,跟着点头,确实是这么回事。 晚上确实是一个惊喜,周晚晚看着满天盛放的烟花,扑到沈国栋怀里又笑又跳,“沈哥哥,谢谢你!”谢谢你总把我的一切小愿望放在心里,谢谢你陪着我,谢谢你给我的每一份惊喜和爱护。 沈国栋抱着她,深深看进她的眼睛里,“小傻瓜,应该我说谢谢。囡囡,谢谢你,愿意给我一个家。” ☆、第四六八章 嫁妆 作为一个准新娘,周晚晚其实是没什么她马上要结婚了的自觉的。并不是婚礼筹备的动静小,而是婚礼对她生活的影响实在是太小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直到五月初的一天,高平丽来省医科大学进修,来美术学院找她,摸着她白里透红的脸蛋儿感慨: “你真的还有两周多就结婚了吗?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气色好成这样!还有时间画画!我大姐结婚的时候好几个月忙得脚不沾地,人都瘦了好几斤!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不要客气,结婚这事儿听着简单,忙起来真是焦头烂额能累死人!” 高平丽实现了她高中时的愿望,恢复高考以后考上了陵安护理学校,毕业以后在绥林县人民医院当了护士,后来又通过医疗系统内部考试,到医科大学进修两年,毕业后就是医生了。 周晚晚这才发觉,她这个新娘做得好像有点太悠闲了,自从新房准备好,好像就完全没她什么事儿了,要不是她坚持自己做礼服,沈国栋连婚纱设计师都从香港那边找好了。 虽然不愿意想起,可是对婚礼她是有经验的,前世的一场婚礼准备下来,对她来说岂止是瘦了几斤,那简直是一场灾难。 婆家、娘家的矛盾,装修婚房,准备婚宴,两个人面对生活中突如其来的一大堆焦头烂额的琐事,手忙脚乱地互相磨合,好几次争执之下几乎要就此作罢分手了事。 所以有人说婚礼是婚前对爱情最残酷的一次考验。这句话几乎所有结过婚的女人都有大大小小的感触,就连响铃姐和肖老师,准备结婚那些天还吵过架摔过门呢。 可她的婚礼筹备竟然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中午她午睡醒来,睁眼就看沈国栋坐在床边看着她温柔地笑。“沈哥哥,你不是今天要开很久的会吗?怎么回来了?” “是啊,开得中午都不能正常午休,真是烦人,待会而还得去接着开。”沈国栋拿起水杯喂她喝了两口,把睡得软绵绵手指头都懒得动的小懒猪又放回床上,“下午没课了。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周晚晚把脸往枕头里埋进去。想再懒一会儿,忽然想起婚礼的事,“沈哥哥。婚礼的事需要我做什么吗?我最近课不多,可以帮忙的。” 沈国栋笑得更温柔,“当然需要你呀,你的事最重要了。谁都做不了,你可是新娘子!” 周晚晚也笑了。然后跟他强调,“我想做点什么,不想让你一个人辛苦。” 沈国栋给她掖了掖被角,“什么?” “我想帮忙。不想让你一个人辛苦。”周晚晚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才发现又被调戏了,打了他一下。“你这么闲,还是多做点事好了!” 沈国栋一把抓住她的手压在头的一侧。人随之也压了下来。周晚晚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忽然被压住,深深地陷入被褥里,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猛地吻住。 太过突然,也太过猛烈,唇舌迅速被侵占,瞬间就夺去了呼吸,整个人随之被紧紧拥住,一只大手握住她的腰,在纤细柔软的腰线上反复游走,带着异乎寻常的热度和隐忍,让周晚晚的心跳一下就狂乱起来。 这个吻来得突然,结束得更是没有征兆,沈国栋只吻了几秒钟,舌头重重扫过周晚晚的口腔,在她的唇上留恋地用力亲了几口就猛地退开。 被这样突然袭击,直到他气喘吁吁地离开,周晚晚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本就刚睡醒没用力气,现在更加软绵绵地,目光春水般带着一点点茫然,衬着被吻得红润的唇更加诱人。 沈国栋把手虚虚地罩在她的脸上,说话的气息还是不稳,“小祖宗!你再这么看我我就真的晚节不保了!” 周晚晚长长的睫毛在他的手心受惊的蝴蝶翅膀一样快速地刷了几下,酥麻的电流一下传到心里,沈国栋深吸一口气,把脸埋到枕头里,在她耳边沙哑地问,“准备婚礼一点儿都不辛苦,你知道我最辛苦的事是什么吗?” 周晚晚马上知道了,一动不敢动。 沈国栋低低地笑,轻轻咬了一口她白嫩的耳垂,热气喷得她半张脸都是米分红色的,“现在知道乖乖的了?刚才还甜言蜜语地勾-引-我!” 谁勾-引-你啦?!还甜言蜜语?!是你心里有鬼好不好! 心里再吐槽眼下也得老老实实,周晚晚眨了眨眼睛装得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可惜,如她所说,沈国栋心里有鬼是看什么都不正常的,又一口含住了她的耳朵…… 从此周晚晚偷懒得心安理得极了,除了准备礼服什么都不去管,就等着婚礼那天做新娘。 随着婚期临近,周阳一家早早过来,给妹妹陪嫁的房子也买好了,就在美院旁边的小区。哥哥嫂子要送,周晚晚就高高兴兴地收下,这种时候她推辞就是辜负他们的一片心意。 墩子已经送过房子了,就给妹妹买了一辆车当陪嫁,走了不知道哪里的关系,纯德国原产的车,开回来的时候沈国栋意见很大,“你又不是没坐过囡囡开的车,还敢给她买车?多危险!” 墩子对他的心口不一嗤之以鼻,这小子其实就是嫉妒自己抢了先,他又少了一个讨好小丫头的由头而已! 周周拿着公司的账本给周晚晚看,“你看,咱们现在账面上有这么多钱,又不能把存折摆在嫁妆里给大家参观,房子买太多了也没用,怎么也得想办法把它们花出去呀!” 周周很不平,这场婚事,怎么都是沈国栋占了大便宜,可是不明真相的人肯定觉得是周晚晚高攀了沈家。周周现在最伤脑筋的就是怎么有技术含量地炫富,把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都击个米分碎! 不得不说,周周真的是个人才,他抓了几天头发终于想到了一个名利双收的办法。 周晚晚在省美术馆展出的几幅作品被一位海外匿名买家天价收购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周周终于把公司账面上的赢利变成了周晚晚的私人存款,而且被所有人津津乐道。 沈家马上要娶的这个孙媳妇有才华又身价不菲,这已经成为最近整个圈子里最热门的话题了。 ☆、第四六九章 明天 婚礼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六,到了五月下旬周晚晚才真正有了她要做新娘的感觉。 结婚礼服试了又试,周晨精益求精,比她这个新娘还认真。 莫琪琪、向秀清和刘芳都从各自的单位提早请假过来,再加上高平丽,四个伴娘早早就聚齐了。 大学毕业以后,向秀清几个都留在了陵安,分配到不同的学校当老师。 芽儿和叶儿也比姥姥家的人提前几天过来,准备帮着周晚晚收拾新房,可是沈国栋太过能干,根本不用任何人插手,高平丽在省城待了几个月,自认比别人熟悉一些,自告奋勇,带着姑娘们逛省城去了。 响铃也每天过来看周晚晚,跟这几个爽朗活泼的女孩子一见如故,很快也加入了她们。 沈爷爷在沈国栋和周晚晚的婚礼这件事上非常高调,家里提前几天就陆陆续续有客人过来,大都是沈爷爷的战友或者老朋友,一些跟他感情深厚的老下属也都赶了过来。 这些人要么是功勋卓著的老革命家,要么是身兼重任的军队高层,虽然是沈家的私人邀请,可是这些人里哪一个都不能怠慢,他们一来,整个省军区都跟着忙碌了起来。 军区后勤部主任甚至亲自坐镇,就怕下面的人有所疏忽。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去陪了一天客人,就再不肯过去,还把墩子忽悠过去帮他们待客。 “这样是不是不太礼貌?”周晚晚觉得这样有点辜负沈爷爷的一片苦心。 “没事儿,墩子去比我们去合适。”沈国栋耐心给周晚晚解释,“老爷子这是借着咱们结婚整理他那些老关系呢,反正我是不打算走军队这条路了,以后就让墩子接他的班吧!” “爷爷会不会失望?”沈爷爷嘴上不说。可是却对沈国栋抱了很大的期待的。 “要失望也不是今天的事儿了!他肯定早就不对我抱这方面的希望了!”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幸福地叹气,“第一次被老爷子扔到部队,那年我十二,你才两岁,我每天想你想得睡不着,就发誓以后说什么都不会去部队了!” 周晚晚瞪大眼睛,“爷爷知道你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去参军吗?” 沈国栋笑着亲了亲她。“当然不能让他知道!要不然他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然后又安慰周晚晚。“墩子去接爷爷的班最合适,感情上我们是家人,血缘上又不会给别有用心的人留下把柄。很多事他去做反而比我容易一些。而且他也是真的喜欢部队。咱们家以后肯定能出个比爷爷还厉害的大将军!” 可能沈爷爷也是这么想的,这些天一直把墩子带在身边,把不听话的亲孙子都抛在了后面。沈国栋乐得每天带着周晚晚去打个招呼就溜走。 沈爷爷的小楼里高朋满座,最先坐不住的就是梁晴。沈源的三个孩子结婚的时候沈爷爷可没这么重视。一个老朋友老关系都没请,只是去婚礼上坐了坐。讲了几句话就提前离席了。 对老爷子这种严重偏心行为,梁晴在电话里暴跳如雷,跟沈源哭闹了好几次,几乎要把电话线扯断。 沈源现在已经是陵安地区的区委副书记了。一如既往地舍小家为大家,自己孩子的婚礼都是掐着时间去的,一次都没张罗过。对妻子的怨气非常不理解。 “国栋没有父母,在爸身边长大的。他的婚事爸不给张罗谁张罗?国昌他们几个婚礼你办得也很好,这有什么好争的?” 对丈夫的不开窍梁晴已经完全没办法了,他榆木脑袋不知道为孩子们争取,她这个做母亲的就得多操心,要不老爷子还不得更把这几个孩子给抛得远远的! 梁晴开始抱着孙子拉着儿子每天去沈爷爷那边报道。沈爷爷很快就发现这个大二媳妇的目的,叹口气,打发沈国昌兄弟俩去帮沈国栋准备婚礼,想尽量缓和一下两家孩子的关系。 可惜,沈国栋谁都不用帮忙,早就准备得妥妥当当。而且在梁晴几十年如一日的强势教育下,沈国昌和沈国新早就习惯了听人吩咐办事,自主能力实在是不敢恭维,就更用不着他们了。 这两个兄弟帮不上忙,出人意料的,沈国慧却强烈要求帮忙,而且还只挑一个活儿干——伴娘。 周晚晚非常不理解,她跟沈国慧很熟吗?关系很好吗?凭什么让她来当自己的伴娘? 沈国栋摸摸鼻子,其实这个麻烦是他招来的。 周晚晚的伴娘有四个,沈国栋的伴郎却找一个都困难。墩子和周晨是肯定不会给他当伴郎的,哪有大舅子当伴郎的? 连赵小三儿都不肯,他也算娘家人呢,实际上也算哥哥,虽然他不敢让沈国栋管他叫哥。 沈国栋找了一圈儿,他以前在军队大院儿里的几个铁哥们儿也不行,人家结婚最晚的孩子都满周岁了,也就剩他一个三十多了才结婚的。 至于同事,就更不用考虑了,跟他差不多级别的就没有五十岁以下的,单位里那些没结婚的小伙子哪个看到他都只剩点头哈腰的份儿了,哪能当得了伴郎。 最后沈国栋连周周都肯将就了,可周周却不肯将就他,“我肯定算晚晚的娘家人的,你去接亲的时候我绝对不能让你轻易过关,怎么可能给你当伴郎?” 虽然沈国栋才是周周真正的幕后老板,周周对他却一点不客气,特别是他要跟周晚晚结婚以后,简直是事事看他不顺眼。 就在这时候,郭克俭过来给他雪中送炭了。郭克俭一表人才,又是沈家世交,给沈国栋当伴郎还真的挺合适。 可沈国栋不愿意,哪有让情敌给当伴郎的?!他看见郭克俭就想踹他两脚,婚礼上这小子万一强亲怎么办? 周晨被沈国栋的被迫害妄想症逗得直笑。“让他给你当伴郎多好,就让他亲眼看着你和囡囡结婚,以后肯定就死心了!” 这还真是一个打击情敌的好办法!果然换个角度看问题就完全不一样了!沈国栋欣然同意,就让郭克俭站在最近的距离看他和囡囡结婚好了! 为了最大限度地接近郭克俭,沈国慧这个伴娘是要当定了!梁晴一直非常看好郭克俭这个未来女婿,也全力支持。 沈国栋本打算直接把沈国慧打发得远远的出个差或者直接外调两年算了,可是转念一想。这是郭克俭惹的麻烦。他凭什么给这小子收拾烂摊子?! 不得不说,郭克俭真的很适合处理这种乱七八糟的事,他出马。沈国慧几乎是马上就不再折腾了,甚至直到婚礼结束都没敢再大声说一句话。 婚礼前几天,沈国栋忽然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急匆匆跑来跟周阳商量。“有人说结婚前三天新郎和新娘见面不吉利,我和囡囡是不是不能见面了?” 周阳这几天已经习惯了他紧张兮兮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个主意。“咱们老家是讲这些规矩的,响铃姐说省城不讲这些的,你和囡囡商量着来吧,讲不讲都行的。” 沈国栋对周阳模棱两可的态度非常不满意。这可是关系到他和小丫头婚姻幸福的大事,他怎么能这么随便呢! 沈国栋跑去跟周晚晚商量,“要不咱俩这三天就别见了。这些老规矩还是得讲一讲的,万一灵验呢!” 周晚晚笑得不行。“人家真正的老规矩还得坐花轿下跪拜堂呢!咱俩也得讲?” 沈国栋可不管这些,既然他知道了这个说法,还是得讲一讲的,“没事儿,就三天,你想我了给我打电话,忍忍就过去了!” 说是让周晚晚忍忍,他自己却忍得抓心挠肝。平时中午不能陪她吃饭都觉得少了点什么,一下要三天不见,沈国栋第一天晚上就失眠了,又不敢给周晚晚打电话,只好骚扰周阳。 周阳半夜被叫起来,跟这位可能得了婚前焦躁症的准新郎谈了一晚上心。 沈国栋自己没睡好,又担心周晚晚,掐着她起床的点儿把电话打过去,接通了就不想挂,最后还是周晨看不下去,把话筒抢过去才算完事儿。 沈国栋放下电话一个小时不到就又接着打过去,最后骚扰得周十一都烦他了,“国栋叔叔,你不要总打电话了,我小姑要当新娘子了,特别忙,没时间接!” 周晚晚偷偷给他打电话,“沈哥哥,我想你了,要不我们别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了好不好?” 沈国栋赶紧安慰她,“囡囡忍一忍,咱们还有52个小时就能见面了!等我们结婚了,就一天都不分开!” 放下电话沈国栋又开始傻笑,小丫头也想他!真是没白疼她,这才分开十六个小时,小丫头就“特别特别特别”想他了! 一个小时以后,周晚晚拿着沈国栋派人送来的一本大相册被石云笑话,“你俩这是干什么?才一天不见国栋就怕你忘了他?” 周晨摇头,“沈国栋这是怕囡囡想他。” 大家都笑,谁想谁一目了然嘛。 沈国栋不知道自己闹了笑话,怕小丫头想他,又不能时刻打电话,就隔一两个小时送点东西过来。萧山没办法,只能再临时调来个司机专职给他跑腿,才总算安排下来。 婚礼前一天,所有远道的亲戚朋友都到了。三家屯的赵五婶一家,李老师和宝成婶,甚至周富和周春来也来了。 姥姥家除了李淑华一家和李老太太一大家子几乎都来了。李淑华一家是周阳早就跟姥爷打好招呼,不让他们来,李老太太身体不好,李老头做主,让王立芹在家照顾她,不要来给孩子们添麻烦了。 “我奶提过好几回,想让我大伯趁着囡囡这次结婚,跟阳子哥说说,把你们跟我大姑家的关系缓和一下,我爷怕他来了再乱说话,就没让她来。”芽儿嘴快,可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跟周晚晚乱说,就悄悄跟周晨说。 周晨笑笑就算过去了,这事儿根本没必要让哥哥和妹妹知道。 结婚前一天晚上,所有的亲戚都被安排到省里最好的外事酒店去住了,明天的婚礼就在外事酒店举行,整个饭店三层楼开了一百五十多桌,就是这样,负责婚礼总体规划的小张叔叔还觉得可能不够。 万一要是再有什么人不请自来,那就只能再临时安排了。而且以沈国栋现在的身份,不请自来的客人肯定不会少。 周晨这段时间放下了所有事,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着妹妹,就怕她紧张或者有什么心理负担。终于到了结婚前夕,小丫头吃得饱睡得好,一张小脸儿莹润白嫩,大眼睛熠熠生辉,总算是放下心来。 周阳和墩子也跟周晨一起过来陪妹妹,兄妹几个谁都没刻意提明天的婚礼,只当这是一个他们彼此陪伴的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晚上。 嫁给沈国栋,几个人都知道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沈国栋对妹妹的爱护和在乎跟他们比,只多不少。更没什么好伤感的,妹妹虽然是嫁人,可是以后的生活跟现在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几个人还是舍不得,还是会有淡淡的伤感,虽然都掩饰得很好。 直到响铃过来看了好几次,周阳才率先起身准备离开妹妹的房间,周晨和墩子也过来摸摸妹妹的头发,笑着走开。 “幸亏你是嫁给国栋,要不然家里这几个说不定得多伤心呢!”响铃好笑地看着几个人装着若无其事地离开周晚晚的房间。 周晚晚的心里也有莫名的伤感,却被响铃接下来的话题分散了全部的注意力。 看着响铃满脸通红却尽量详细地给自己讲新婚知识,周晚晚眨了眨眼睛,决定还是不要难为响铃姐也不要难为自己了,“响铃姐,我都知道。”周晚晚尽量淡定地看着响铃。 响铃张口结舌,看样子有很多话想问,却一时又问不出口,可是不问又不放心,纠结得不得了。 周晚晚一下笑倒在她怀里,“响铃姐,你放心吧!沈哥哥没欺负我!你忘了,我都当大学老师了,这种事总是有一些渠道知道的!” 响铃还是不习惯跟自己的小妹妹谈这个话题,几乎是落荒而逃。 被响铃这么一打岔,周晚晚的那点儿伤感和不舍完全散了。她躺在床上,慢慢微笑起来,沈哥哥,明天我们就结婚了! ☆、第四七零章 迎亲 五月二十六号一大早,清晨第一缕阳光刚照到窗台蔷薇花的露珠上,周晚晚就被周晨叫起来了。 家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向秀清带着几个伴娘最后一次核对确认待会儿婚礼上要用的东西,石云和响铃带着舅妈和表姐妹们准备迎亲要用的东西,墩子和周阳几个也已经开始招待亲友,周十一和赵小四儿带着一群小家伙跑来跑去,几乎所有的娘家人都到齐了,就等着待会儿跟迎亲的队伍一起去酒店。 好在周晚晚是从周晨奇山公园这边的房子出嫁,要不然这样的一大群亲戚朋友,居民楼里多大的房子都招待不下。 墩子他们这边的房子跟沈国栋他们的房子是一起盖好的,因为要送周晨一个大实验室,所以这边的占地面积比沈国栋他们那边大了一倍还不止。 房子的风格跟那边一样,院子里也有大片的草坪和漂亮的花草,墩子还费了很大的力气种了一大片竹子,虽然没有沈国栋那个大玻璃花房惹眼,其实人力物力花得绝对不比他少。 对此周晨和周晚晚唯一的反应就是跑进去找竹笋,没找到还挺失望。沈国栋幸灾乐祸,笑着学周晚晚的声音,眨着眼睛问墩子,“墩子哥哥,怎么没有竹笋?你栽的竹子不长笋吗?” 墩子顾不上搭理沈国栋,赶紧让人在竹林里盖了栋小竹屋,又铺了长长的竹子栈道,还请人做了个精致的水车,弄了个巧妙的水循环系统在竹林里,走到哪都能听到叮叮咚咚的水声,哄得周晨和周晚晚好多天都琢磨着要在竹屋那边住。 沈国栋这才有了危机感。周晚晚不肯跟他回家,他也赖在这边不走,还没事儿就埋怨墩子,“你挺大个人整天琢磨这些吃喝玩乐的东西干嘛?真是太没正事儿了!” 墩子老老实实让他欺负,看着弟弟妹妹玩儿的高兴,半句不往心里去,周晨听了两次就不答应了。“赶紧回去忙你的正事儿吧!赖在这儿干嘛?我们还得管饭!” 这边周晨可是户主。墩子出钱出力最后也只弄了个借住的身份,惹了户主不高兴他俩都得给撵出去。沈国栋非常识时务地不敢再惹事儿,还得积极表现。“我做饭啊,你们想吃什么只要点菜就行!而且我吃得也没有墩子多!” 虽然结婚以后妹妹就要搬到隔壁住,跟住在一起几乎没有区别,可是今天早上这顿饭还是意义不同。周晨早早起来准备,精心做了一大桌子。 大家都很默契地把空间留给他们。谁都没去打扰兄妹俩的早饭。周晚晚拉着周晨的手撒娇,“二哥,以后我每天都过来吃早饭好不好?” 周晨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看你今天的表现吧!” 周晚晚努力表现。着实吃了不少,周晨在旁边夸奖她,“算你聪明。新娘子可是个体力活儿,不多吃点肯定扛不住。小张叔叔都跟我说了。一共一百五十多桌,你就是什么都不干,按桌走一遍都得累得不行。” 然后又嘱咐妹妹,“肯定不会让你喝酒,要是有闹起来的客人,你什么都别说别做,都安排好人手了,马上就会有人过去处理。” 周晚晚忽然想起来,“是邵静吗?她好像喝酒很厉害的样子。” 周晨笑,“她平时可没少给我惹麻烦,这种时候要用人了,当然也不用跟她客气。” 周晨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让麻烦上身的性格,周晚晚对邵静好奇极了,周晨却不给她再问的机会,催着她去化妆换衣服。 这个年代是没什么专业新娘化妆师的,即使有周晚晚也不肯画着粗黑的眉毛鲜红的嘴唇去结婚,她早就想好了要自己化妆。 一个多小时以后,化好妆穿好新娘礼服的周晚晚由周晨陪着走了出来,热闹喧嚣的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周晚晚从小就是漂亮的孩子,长大以后更是漂亮得走到哪都会成为大家瞩目的焦点,今天在场的人都是亲朋好友,对她的美丽都非常清楚,可是还是被震撼到了。 “比精灵公主还漂亮!”墩子是看过后世的一系列魔幻电影的,几乎是脱口而出。 站在他旁边的江汉不知道什么是精灵公主,他只是被眼前这个女孩子纯净出尘又灵动飘逸的美丽震撼得半天才有点结巴地问墩子,“队长,你妹妹是从小吃花喝露水养大的吧?” 一向横冲直撞嗓门儿堪比小牛犊的周十一都一下斯文起来,过去小心翼翼地摸摸周晚晚洁白的裙摆,轻轻地拉着她的手跟她商量,“小姑姑,你别跟国栋叔叔结婚了,等我长大了我娶你吧!” 大家哈哈大笑,气氛这才正常起来。李庆生的媳妇悄悄跟李枝儿感叹,“都说囡囡嫁得好,长成这样,哪能嫁不好!这样的媳妇,哪个男人娶回去不得死心塌地地对她好!” 一群女人迅速围过去,对周晚晚身上雪白的蕾丝礼服和头上的鲜花花冠热情地问个不停,结了婚的几个表姐妹看着周晚晚蕾丝花纹下隐约露出的白嫩手臂笑着低语,一会儿就爆发出一阵暧-昧-的笑声。 李庆生家四岁的敏敏好奇地听了只言片语,小丫头跟姐姐花宝一样,越长越像叶儿,嘴皮子非常利索,“国栋叔叔娶了我小姑姑当然是有福气!他为啥不让我小姑姑下炕?他敢欺负我小姑姑让我爷爷去打他!” 幸好男人们都去了另一个房间,屋里的女人们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周晚晚的脸红得比窗台上的蔷薇花还艳丽,几个未婚姑娘在女人们越来越露骨的玩笑中也赶紧躲了出去。 几个小家伙可不管大人们的想法,一听说他们最喜欢的小姨、小姑要挨欺负了,都攥起小拳头准备把要把小姑姑抢走的国栋叔叔赶出去,早忘了每次都是国栋叔叔给他们糖吃。 被周周带着在大门口拦人的十几个小伙子心里也有着跟孩子们差不多的想法,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哪能让沈国栋轻易娶走?这小子简直是攒了不知道多少辈子的福气!必须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这场婚礼沈爷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低调,沈国栋更是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要结婚了,要不是周晚晚不同意,他甚至还策划着要用直升飞机带着她飞几圈,“后面再挂个大横幅,就写咱俩新婚大喜!” 不得不说,电影看多了真的很能培养人的浪漫细胞。沈国栋的想象力在这方面天马行空地尽情发挥。虽然想出来的主意周晨基本上只给一个字的评价:俗! 直升飞机的想法被否决了,沈国栋开始尽情地折腾车队。迎亲的队伍一上路,路边马上就自动围上来一群又一群看热闹的人。不为别的,这一串几十辆红旗车就是这么多年来在省城的大街上从没见到过的。 整个省政府和军区的领导用车几乎都被沈国栋征用过来了,他那几个军区大院儿里长大的铁哥们儿也跟他一个性格,有这样的热闹当然得为兄弟添把柴。每个人都尽量帮忙调车,以至于围观的群众很多都误会了。 “是中央哪个大领导来视察了?” “不对。是美国总统访华吧?” …… 可惜,这么高调的迎亲车队也只能高调到周晨家的门口,周周带着一队十几个精悍利落的小伙子早就等在这里了。 跟着沈国栋一起来迎亲的十几个人也大都是部队大院里长大,以后又从军的军队老油条。这一队人,虽然都穿着便装,但从站姿到气质一看就不是普通军人。肯定来头不小。 小时候被沈国栋一板砖拍成铁哥们儿的邓建军开始撸胳膊挽袖子,“国栋。嫂子家也是部队的?”看来今天碰上硬茬子了! 沈国栋笑,“周墩子是你嫂子亲哥。” “哎呀****!”张伟宁一拍大腿,“你不早说!我也好找几个帮手过来呀!”周墩子的妹妹,那是能轻易接走的吗?全军兵王的老大啊!论动手谁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啊! 几个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军痞开始重新审视面前一字排开的一队人马,都带上了慎重。 周周冲他们微微一笑,非常斯文有礼,一点看不出是等在这儿找人打架的。 周周其实长了一张娃娃脸,以前气质太过冰冷锐利,又从来都是面无表情对一切都冷漠疏离,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 从部队出来这半年,他跟周晚晚兄妹几个接触得多了,工作性质也要求他多表现自己的亲和力,慢慢整个人都温和不少。所以他这一笑,还真挺有欺骗性。 不过说出的话就没他长得那么让人心生好感了,“想进门,先过我这一关。我也不要求你们打赢我,在我手下走过三招儿不趴下的,就过去。” “哎呦****!这也太牛了吧!”邓建军最先不服气,你是周墩子手下的兵,又不是周墩子本人,跟老子牛什么牛啊!“你算老几呀!老子要是把你打趴下了呢?是不是别人就不用比了?” 周周点头,“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是,如果你们谁能赢了我,就全过去。”然后又忽然冲对面灿烂地笑了一下,“我姓周,在周家排老末。” 虽然忌惮周墩子,这个娃娃脸也让人摸不透虚实,可这些人都是从小混到大的,哪个都不怕事儿,况且今天怎么也不能丢了哥们儿的脸,都开始准备大干一场。 “还是我来吧!”沈国栋清楚周周的身手,在场这些人,除了自己没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三招儿。 可惜,有人还非不信这个邪,“国栋你待着吧!哪有让新郎亲自上阵的,那还要我们这些哥们儿来干嘛的?!”邓建军不由分说第一个就冲上去了。 周周在特务营练的就是一招制敌,又上过战场,今天站在这就是要来个下马威的。所以邓建军很倒霉地就成了周周祭旗的那个倒霉鬼,被人家一招就拍在了地上。 邓建军扶着腰灰头土脸地回来,另一个不信邪的马上就冲上去了。 事实证明,周周说三招儿还真是很给他们面子地谦虚了,就没人在他手下走过两招的,一连串四五个都是基本上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趴下了。 沈国栋动了动手腕,他再不上,靠这几个家伙门都进不去。 周周也看着沈国栋笑,他没跟沈国栋动过手,今天就是想小小收拾他一回。都打趴下了再让他们进去,那跟他们自己靠实力闯进去可不一样,看沈国栋以后还怎么得瑟。 沈国栋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周,“咱俩就一招儿啊!我还得娶媳妇呢,没时间在这儿陪你玩儿!” 两个人相视而笑,都出手如电,在两边的人都没看清楚的一瞬间,周周已经被沈国栋按倒在地,沈国栋的手在周周上身几个要害部位虚虚比划了几下就把他拉了起来,“去换身衣服吧!待会儿你还得给我挡酒呢!” 说完又去看周周身后那一队小伙子,“你们怎么说?是比划比划还是陪我去迎亲?” “沈大哥!”队伍里一个小伙子冲他露出一嘴白牙,其他几个墩子的亲信也冲他笑了起来。 邓建国几个对沈国栋的认识还停留在当年带着他们打群架拍砖的愣小子阶段,有点接受不了沈国栋怎么会比自己厉害这么多,“操!那小子不是放水了吧?” 沈国栋带着壮大了一倍的迎亲队伍正要进大门,一群二十几个十岁以下的小家伙跑过来堵住了大门,伸着小手七嘴八舌地要红包。 大家早有准备,每只小手里都塞上红包,小家伙们还不满意,揣兜里接着要。红包发了好几轮还是不让进,邓建军拿起一个装红包的书包,往大门里一扬,一堆红包散落过去,小娃娃们哗一下跟过去,终于让开了大门。 可惜,还有一个不肯罢休。周十一扁着小嘴儿倔强地守着大门不肯让开,“国栋叔叔,你回去吧!我小姑姑不跟你结婚了!等我长大了我娶她!” 大家一愣之后哈哈大笑,沈国栋抱起周十一哄他,“你前两天不是还说要给国栋叔叔压车吗?国栋叔叔不跟你小姑姑结婚了你可就没大红包了!” 周十一非常坚定,“我小姑姑太好看了,我不要大红包了,我要我小姑姑!”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七嘴八舌地问周十一新娘子有多好看。 沈国栋抱着周十一往院子里走,“那我们问问你小姑姑,看她愿意嫁给谁,你看怎么样?” 周十一不干,推着沈国栋的肩膀不让他抱,“我小姑姑肯定愿意嫁给你!上回你亲她我都看见了,她都点头了!” 一群大男人听到这么劲爆的内容,又笑又叫,几个甚至嗷嗷叫了起来,一直努力忽悠周十一,让他再说详细点儿。 沈国栋拍着周十一的小屁股笑,“你小子怎么偷看?你小姑姑都答应嫁给我了,你再来抢,多不仗义呀!”然后跟他商量,“国栋叔叔多给你几个大红包,让你小姑姑嫁给我吧!等你长大了,再给你找个更漂亮的媳妇!” 周十一捏着大红包非常不情愿,“国栋叔叔你得说话算话!一定给我找一个跟我小姑姑一样漂亮的!” ☆、第四七一章 离别 周十一被几个大红包和一个媳妇给哄住了,守在大门口的叶儿、芽儿可不那么容易忽悠了。 “沈大哥,我代表家里长辈问你几个问题,你可得如实答!”芽儿跟周晚晚玩儿得好,平时跟沈国栋接触也多,是李家最不怕沈国栋的人,说起话来非常干脆利索,“你和囡囡结婚以后家里谁做饭?谁洗碗?谁打扫卫生?工资归谁管?有事儿听谁的?以后打算要几个孩子?” 沈国栋一下就笑了,这话确实是替李家长辈问的,周阳几个肯定不会问这么多余的问题,沈国栋站得规规矩矩,冲屋里的长辈们保证,“姥爷,各位舅舅、舅妈、表哥、表姐,我和囡囡结婚以后家务我肯定全包,不让她辛苦一点;家里的钱也都归她保管,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大事小事都听她的,肯定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然后又补充,“要孩子的事儿也要问问囡囡的意见,我现在也不好回答,她说要几个就要几个,不要我也没意见。”真是前所未有地老实,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个人是沈国栋。 不是不相信他的话,而是在场的人都没见过一个说起话来这样诚恳郑重的沈国栋。 屋里传出一阵善意的笑声,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郭克俭终于履行起伴郎的责任,很有眼色地给叶儿和芽儿一个人手里塞了两个大红包,冲两人眨眨眼睛。 叶儿和芽儿跑进去了,一会儿从门口的窗户里伸出几个小脑袋,都是李家年纪比价小的孩子,笑嘻嘻地叫沈国栋,“沈大哥,我们的红包呢?” 沈国栋乐呵呵地发红包,刚发一轮,就听李老头发话,“行了,图个喜庆热闹就行了。你们还想要多少啊?” 沈国栋趁机跟李老头拉关系,“姥爷,给我开门吧!”叫得亲热极了,竟然还带了一点点儿平时周晚晚跟李老头撒娇时的语气。被他这么叫出来,一点不违和,反而让人觉得特别亲近。 李老头一下就被叫得心软了,马上发话,“开门!别误了典礼的时辰!” 一群人一拥而入。沈国栋老老实实地叫了一遍长辈,就被簇拥到周晚晚的房间门口,守在门口的莫琪琪和高平丽笑嘻嘻地叫一声“沈大哥”就不说话了,郭克俭马上塞过去一把红包。 莫琪琪这才接着说话,“沈大哥唱个歌儿吧!不过不能随便唱,我这里有一首晚晚写的歌名,你什么时候唱对了什么时候算过关。” 大家都鼓掌起哄,邓建军赶紧给兄弟要福利降低难度,“总得给点儿提示吧?那么老多歌儿,得猜到啥时候啊!” 高平丽笑着问沈国栋。“沈大哥要提示吗?要不要我去问问晚晚?”问了,默契度肯定就打了折扣了,就看沈国栋把赶紧过关和哄周晚晚高兴哪个放在第一位了。 沈国栋赶紧摇头,清了清嗓子叫周晚晚,非常肯定自己唱的就是她点的那一首,“囡囡,我唱了啊!你听着呢吗?” 周晚晚当然听着呢,他只是要告诉大家这首歌就是唱给周晚晚一个人的而已。知道她害羞,沈国栋也不要她回答,接着就唱了起来。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沈国栋一开口,屋里屋外的人都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想到。沈国栋这样的一个人,唱起歌来竟然能这么温柔深情。 沈国栋身上是真的没什么亲和力而言的。他自小身上就自带一股凶狠之气,跟周阳几个生活在一起之后那股不管不顾的孽气慢慢褪去不少,可除了家人,对别人还是冷漠得不带任何感情。 成年以后,他长到了一米八八的身高。高大伟岸,脸部线条又长得过于棱角分明,甚至可以说是深刻冷硬,再加上身居高位多年,身上自然而然地带上了果决威严,平时不说话,被他稍稍盯上一眼,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压力倍增手心冒汗。 所以,除了亲近的家人,其实大多数人对他都是不敢接近的。 正因为这样,他开口唱歌,而且还是唱这样一首甜蜜深情的歌,所有人都非常惊讶。更令大家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还能唱得这样好听。 真的是意想不到的好听。沈国栋嗓音低沉,本来是甜美欢快的旋律,被他这样低低地唱出来,像在耳边低语,成熟男人特有的磁性嗓音震得人心里颤颤的,耳朵发麻,脸都要控制不住地红起来。 现在一些有心的聪明人马上就明白了,他刚才为什么要隐晦地提醒大家,这首歌他只是唱给周晚晚一个人听的了。 真的就像是在情人耳边最甜蜜深情的低语。 这首歌也确实是好多个夜半私语时他在她耳边反复吟唱过的情歌,自从去年秋天他第一次听到,就觉得这首歌是为了他们写的一样。 那种对她前世今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渴望和灵魂都灼烧得疼痛了的执着,那种只要她一笑,他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的甜蜜。真是言语不能形容,只能反复唱给她听。 沈国栋一首歌唱完,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片刻,之后掌声和欢呼声一起响了起来。 高平丽和莫琪琪两个人性格最是爽朗大气,对视一眼,把后面考验两个人默契的所有节目都省了!直接开门让沈国栋进去。 还有什么好考验的!这样的默契和深情,再考验来考验去多矫情啊! 沈国栋也知道投桃报李,示意高建军把准备好的开门红包都塞给几个小姑娘! 门一开,刚才还笑笑闹闹的一群接亲的大小伙子都安静了。沈国栋看着一袭洁白新娘礼服的周晚晚,连进门的脚步都停住了。 “真漂亮啊……”一个愣头青小伙子无意识的感叹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真的是太漂亮了。沈国栋一直都觉得他的小丫头是谁都比不上的漂亮,可是还是被精心修饰过的周晚晚震撼到了。 周晚晚被沈国栋太过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睛低垂下来,嘴角却慢慢翘了上去。哪个女孩子都希望自己穿着婚纱的样子在爱人眼里是最美的,她也一样。 周阳咳嗽了一声,看沈国栋还是盯着妹妹不放,连门都忘了进,又好笑又为他们高兴。接着又大力咳嗽了一声。 沈国栋总算回神,却一点不觉得丢人,走过去先叫周晚晚,“囡囡。我来接你了。” 看周晚晚回了他一个甜蜜的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沈国栋笑得太过灿烂,又把周晚晚晃得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睛,他却还不自知,一个人在那也笑得幸福无比。 周晨轻轻眨了眨眼睛。忍住抚额的冲动,这个家伙真是太丢人了…… 墩子就没周晨那么含蓄了,撇开头不肯看他的傻样子。 负责婚礼程序的响铃看新郎实在是不上道,他身后的伴郎自从进门就有些魂不守舍,那几个陪着来迎亲的要么在感叹新娘子怎么能这么漂亮,要么被新娘身后那一排哥哥震得不敢说话,只能自己去提醒沈国栋,“国栋,该找鞋了。” 新郎找到新娘的鞋子,代表两个人以后的人生路一起走下去。是婚礼上必不可少的环节。 正常来说,一般进了新娘的闺房,伴郎和陪着来接亲的人就开始四处勘察了,娘家人一说找鞋,大家就都开始在屋里翻找。 可是今天实在特殊,一进门大家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看新娘了,竟然没人记得还有找鞋这事儿。 等缓过劲儿来,新娘身后又站了整整齐齐一排的哥哥,都高高大大,哪个都不好惹。几个在部队混得不错的。一眼就看到站在新娘身后的周墩子,本来有那么点儿放肆的想法也都乖乖收了起来。这位是真的惹不起呀! 沈国栋只好孤军奋战。本来还指望肖老师给他放点水,可惜响铃一声找鞋刚说出来,肖劲就被早有准备的几位李家表哥给拉出去了。他可是有前科的。必须得防备着! 沈国栋找了好半天也没有一点线索,好在还有一个周十一。 周十一坐在他爸爸腿边拆红包,拆开第一个就高兴得一下跳起来,“爸爸!国栋叔叔给我的是大红包!有五块钱!” 在普通人一个月工资只有三四十块前的现在,一般结婚普通的红包只有几毛钱,两毛算正常。五毛就算挺多的,只有给伴娘或者重要关节的红包才会装一块钱。 沈国栋的红包却是最少的两块,给周十一的每个都是五块。小家伙长了一岁,终于知道花钱了,捏着一把大红包早忘了他的国栋叔叔跟他抢小姑姑的事儿了,跑过去抱着他的腿,“国栋叔叔我小姑姑的鞋在窗外吊着呢!芽儿姑姑不让我说!” 芽儿过去掐了一把这个小叛徒,沈国栋终于找着了一只鞋。 可是另一只却怎么都找不到,几个接亲的人也顾不得顾忌新娘那一排哥哥了,几乎把屋子翻了个遍,可还是没找到。 从进屋就一句话没说的郭克俭沉默地走到周晚晚身边,把她连人带椅子一起端了起来,那只雪白的高跟鞋就藏在她裙摆下面。 沈国栋眼睛一眯,凌厉地看向郭克俭,郭克俭却一脸平静,没有一点惧意,“我这个伴郎总算是有点用处吧?快点儿给囡囡穿上吧!我看面条都热了好几回了!你是想让囡囡吃坨了的面吗?” 沈国栋走过去,单膝跪在地上给周晚晚穿鞋,穿完忍不住在她雪白的脚背上亲了一口。 这在这个年代绝对属于非常的出格的行为,一群年轻人又是起哄鼓掌,又是跺脚吹口哨,激动得简直要把房子掀开来。 周晚晚脸红得如窗外五月的石榴花,沈国栋一点不知道含蓄地跟着大家笑,郭克俭把脸偏向窗外,片刻之后,又转回来,跟着大家一起给他们鼓掌。 周晨和墩子对视一眼,也跟着大家笑了起来。 终于可以吃面了,沈国栋拿过来先尝了一口,夹了一点点蛋白喂给周晚晚,悄悄问她,“早饭吃饱了吗?” 周晚晚点头,“二哥一早起来给我做的。” 那就肯定吃饱了。沈国栋夹了一根面条让周晚晚意思意思地吃了一口,剩下的自己几大口全都吃下去。面条煮得时间太长了,又有点咸,要不是必须吃,他肯定不会让小丫头吃一口的。 好容易可以出门了,沈国栋把周晚晚从椅子上扶起来,拉着她的手刚要抱她出门,周晚晚却忽然回头,在一片忙碌地准备送她出门的人群中寻找,一眼就看到了也同样关切地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睛。 “大哥!”周晚晚的心忽然一片慌乱,声音一下哽住。 周阳知道这种时候要微笑地安慰妹妹几句,好好送她出门,可是忽然之间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底一片水光闪烁。 “大哥!”周晚晚冲周阳跑过去,一下扑到他的怀里,眼泪迅速涌了出来。 大家都没想到会忽然出现这样的情况。 新娘出嫁肯定要哭嫁,抱着母亲哭,抱着姐妹哭的都很正常,抱着哥哥哭的就非常少见,而像周阳这样一个大男人也跟着哭的几乎没有见过。 周阳一向是家里最坚强最有担当的大哥,几乎从未在弟弟妹妹面前哭过。可是抱着即将出嫁的妹妹,他的泪水却完全控制不住。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房间里寂静无声,都看着他们。 周晚晚的泪水簌簌而下,她紧紧抱住周阳的腰,舍不得放开一点。 两世为人,两辈子都靠大哥舍身相护才换她安稳长大,现在她就要离开大哥去过自己的生活,曾经那些相依相伴甘苦与共的日子,再刻骨铭心都要成为记忆,未来的生活再幸福安稳,她却也再不是大哥怀里那个小妹妹了。 “大哥!”周晚晚在周阳怀里无声地痛哭。 “国栋。”周阳哽咽着对站在旁边的沈国栋努力微笑了一下,却没有成功,他拉着妹妹的手,颤抖着慢慢递过去。 这双小手,他从妹妹一出生就握在手里,几个月时她病得奄奄一息,他整夜整夜握着不敢撒手;稍长大一点,他握着她长满肉窝窝的小手蹒跚学步,握着她一笔一划地写字;后来又牵着这只瘦弱单薄的小手走进学校;小丫头慢慢长大,内心敏感又脆弱,他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拉着她的手带她走出来…… 妹妹终于长大,他也必须放手,再舍不得,也要把她交到另一双手上…… “国栋,你以后,要好好待她……”明明有那么多话可以说,可是真要把妹妹交给他了,周阳唯一想说的却只有这一句,“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大哥!”周晚晚已经泣不成声。 ☆、第四七二章 抢亲 谁都没想到一场告别会这样悲伤,好多人看得眼圈发红,响铃和石云几个都跟着哭了出来。 “二哥!”周晚晚从周阳怀里抬头,一眼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的周晨。 周晨看着妹妹,泪水簌簌而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自小就太过聪明透彻,对任何事都能理智冷静,唯独对妹妹,她是他心上最柔软的那一块,谁给轻轻碰一碰都不能忍受,今天要生生剥离,即使理智上知道只是一个仪式,情感上却还是忍受不了。 “囡囡乖,哭花了脸就不漂亮了……”墩子勉强支撑出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只说了半句话就哽咽难言,极力压制住情绪,他面对沈国栋的表情几乎狰狞,“这辈子,你敢让她再哭一次,我肯定跟你拼命!” 沈国栋紧紧握住周晚晚的手,前所未有地郑重坚定,“大哥,二哥,墩子哥,你们放心!我这辈子绝不会让囡囡受一点委屈,我拿我的命发誓!” “走吧!别误了典礼的时间。”响铃一边擦眼泪一边过来催促,几个伴娘也拿好婚礼要用的东西等在了门边。 周阳摸摸妹妹的头,拍着沈国栋的肩膀示意他们出门,所有不舍都化作祝福的目光,紧紧围绕在弟弟妹妹身上。 墩子大步走到周晨身边,拉起他走到另一个房间,紧紧关上了门。他们都受不了亲眼看着妹妹被带走。 沈国栋抱起泪如雨下的周晚晚,把她的脸按在胸口,大步走了出去。 周晚晚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沈国栋的衣襟,坐到车上好半天还控制不住汹涌的泪水。 “囡囡乖,哭出声来,别憋坏了!”沈国栋紧紧抱着她,不住地吻着她的头发和泪湿的脸颊。 周晚晚努力控制住情绪,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半天才从沈国栋怀里抬起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叫前座的周周。“周周,包。” 周周赶紧递过她的小包,沈国栋帮她接过来,“囡囡要干什么?我帮你拿。” “化妆。妆都被你擦掉了,不漂亮了。”带着鼻音的报怨,听得沈国栋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上车时挤掉伴郎抢着坐到前座的周周也微笑起来,连司机眼里都涌上掩饰不住的笑意。 周晚晚收拾好自己。才发现路线不对。从家到酒店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他们已经走了好半天了,而且窗外的路她也不熟悉。 “绕一段路,婚车都是这样走的。”沈国栋当然不敢提是怕她哭得停不住,绕个大圈好多一点时间哄她。 好在车队后面跟着一辆军用卡车,不停地往围观人群里撒喜糖和喜饼,让这场婚礼在很长时间以后还在被大家津津乐道,沈国栋这个小谎言竟然一辈子都没有被拆穿。 外事酒店里今天几乎来了整个省政府和省军区的人,“人代会和军代会都没今天人来得全。”环保局的王局长被接待人员领到一楼大厅一角的位置,看到同桌的几乎都是跟他一个级别的干部。笑着跟大家开玩笑。 虽然坐得是大厅的角落,可总算是在一楼占了一个位置,这已经是很有面子的事了,大家都情绪高涨,互相打趣着说一些圈子里的趣事。 婚宴还没开始,桌子上的干果、点心也吃得有滋有味儿,对这些平时参加饭局都是动几筷子了事的人来说,真是难得的体验。 有眼尖的,看到税务局的马处长一家被带着上二楼,暗示全桌的人去看。然后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心里却各自有了谱。看来最近大家传言沈家对大儿子的几个亲家关系疏远,是确有其事了。 马处长一家仗着是沈老的亲家,平时说话办事比他们这些局级还高调。可今天这种论资排辈的场合,竟然连一楼都没坐上,被安排去了二楼,看来沈家是不打算把他们当亲戚走动了。 既然没了沈老和沈主任当靠山,那以后说不得对这几家的态度就得变一变了。 不止马处长一家被安排到了二楼,梁晴三个亲家都没坐上一楼的位置。甚至沈国红一家连二楼都没坐上,被安排到了三楼。她公公已经退休,丈夫只是个新上任的科长,二楼当然没他们的位置。 梁晴的脸一直都是黑的,冷冷地坐在位置上谁都不搭理。跟她同桌的两个亲家也都没有好脸色,今天被安排到这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呢,以后再想办点什么事就更难了。 作为亲大伯母,梁晴本应该在一楼陪着新娘的娘家人,可是她早上来的时候只是抱怨了一句“都是农村来的,好吃好喝的招待就行了,哪用得着坐这么好的位置,一楼都是省委和军区的领导,到时候那些农村人再给家里丢人”,就被老爷子赶来二楼陪亲家了。 这个亲家当然是她自己的亲家,而且还勒令她整个婚礼都不许出现在一楼。 梁晴恨得咬牙切齿,老爷子偏心,沈源更不开窍,一句话都不肯为她辩解,还傻乎乎地在一楼帮着招待客人,那些身份贵重的客人哪个是冲我们来的?那以后都是给沈国栋铺的路! 没人在乎梁晴的愤怒不甘,外面忽然鞭炮震天,大厅里一下喧闹起来,婚车到了,新娘子来了! 周晚晚一下车就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和迎面撒过来的彩纸屑包围,从婚车到大堂一条长长的红毯,两边围着密不透风的人群,她在弥漫的火药味儿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被沈国栋护在怀里跟着他往里走。 走到一半,忽然周围一阵骚动,周晚晚只觉得被人一拉一挡,就被从沈国栋怀里隔了出来,然后身边人影快速闪了几下,等她看清楚,迎亲的队伍竟然跟一群穿着统一黑色西装的外国人混战了起来。 周晚晚还没反应过来,沈国栋已经快速撂倒两个外国壮汉,把挡在她前面的一个黑衣人一脚踹飞,一把把她拉到怀里。而与此同时,一个小孩子也冲她飞扑过来,一把紧紧抱住她,“妈妈!” 被突发状况惊得骚动起来的人群蓦然一静,妈妈?!这信息量太大了! 混战中的中国人忽然看到这么多外国人,都有些放不开手脚,而且婚车刚到,后面很多人还不知道前面的状况,身手好的根本就没几个人,竟然让七八个一看就很专业的外国人控制住了场面。 好在这些外国人并没有伤人的意思,只是控制着人群不让他们靠近周晚晚。 周晚晚看看怀里一头金发的小男孩儿,阻止住要把他扔出去的沈国栋,“子舒,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你妈妈。” 如果说以前他坚持认为自己是他妈妈,是大脑受到损伤的缘故,那现在他已经恢复健康,而且回到家好几个月,应该早就明白自己不可能是他妈妈。 “妈妈!”林子舒还是紧紧地抱着周晚晚,甚至把脸轻轻地在她身上蹭了蹭,然后抬起头看她,蓝宝石一样干净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依恋向往。 婚车上的人陆续下来,邓建国几个撸胳膊挽袖子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周周已经放倒了两个人,一拳种种砸上第三个人的脸上,当场见血。 场面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往打群架的方向发展了。 “子舒,我们进去说话,你让他们停手好不好?”周晚晚蹲下来跟林子舒商量。 林子舒伸手去摸周晚晚的脸,轻轻碰了一下就缩回手,腼腆又欣喜地笑了出来,金发碧眼的漂亮小男孩儿,长长的金色睫毛害羞地垂下来,大大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甜蜜又幸福,让人看着心里发软,怎么都跟他生不起气来。 当然,这只是周晚晚的感觉,沈国栋几乎要当场把这个小祸害给扔出去! 他防着郭克俭也就罢了,万万没想到会蹦出来个小兔崽子抢亲!而且这小兔崽子破坏力超强还不能打不能骂,他做了这么混蛋的事儿只要笑一笑,他们家小丫头竟然就原谅他了! 当然,这小屁孩儿再讨厌,也不是情敌,沈国栋冲着这一点才没当场捏死他。 林子舒看了看周晚晚,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才冲混战中的保镖们打了个手势。 保镖们马上停手,大家也都停下来看着周晚晚三个人。这场面实在太诡异了,谁都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周晚晚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林子舒今年九岁了,以他的智商和家庭教育,不可能会做出这样偏激的事来,这孩子可能心理上是有问题的。 上次她只匆匆检查了他的身体,并没有做心理方面的检查。沈国栋也很快看出了这孩子不正常,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林子舒却不管别人怎么想,只执拗地抱着周晚晚,看沈国栋还搂着她的肩,小孩子独占欲发作,过去推他,推了两下推不动就冲旁边的保镖挥手。 一个保镖过来,操着生硬的汉语跟沈国栋交流,“先生,您是谁?请您让开。”意思很明显,不让开他就动手了。 沈国栋已经被他们这一群人诡异的逻辑给气糊涂了,“我是谁?我是他爹!” ☆、第四七三章 催眠 这句话一出口,场面更乱了。 省文化厅的刘厅长挤出看热闹的人群,擦着汗不知道要怎么跟沈国栋解释。这群瘟神是他带来的呀! 刘厅长去北京开会,文化部的人说有几个英国民间文化访问团的人想去他们省考察民间文化,让他好好接待。 一见面,原来还认识,里面竟然有前几个月来过的林兆恒老先生的孙子,人家这一家人,又是经济投资又是文化考察的,简直是爱国华侨中的典范,他当然得好好接待了。 一到省里,正好赶上沈国栋结婚。沈国栋救过林家的孙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所以他们要来参加婚礼也是非常正常的要求。他哪里想得到,这些人一到现场就把他给扔了,上来就抢亲呐! 沈国栋懒得听刘厅长罗嗦,问一群保镖,“你们里面有能听懂人话的不?”他是完全不指望跟林子舒那个小兔崽子讲道理了。 当然,他也不指望真能跟这些洋鬼子沟通,早给周周使了眼色,看他悄悄离开才压着火气跟这群洋鬼子周旋。在中国的地盘上还能让几个洋鬼子把他的婚礼给搅和了?! 人群里走出来一位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英国老人,大热的天,一丝不苟地穿着三件套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身板挺得笔直,英国人典型的高鼻子高傲地挺着,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简直是老人年轻的翻版。 老人走到三个人面前,对林子舒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用鼻音浓重的英式英语向他问好,“米德尔顿先生,请问您有什么吩咐?”根本就没搭理沈国栋。 林子舒没说话,抱着周晚晚的手又紧了紧。 老人看了身后的年轻人一眼,年轻人走上前,用流利的汉语跟周晚晚说话,“小姐。我们是米德尔顿先生的管家,这位是我的爷爷,您可以称呼他辛普森先生。” 介绍完自己的爷爷,小辛普森直接说明来意。“米德尔顿先生希望您能去英国陪伴他一段时间,您有什么要求我们一定会尽量满足。可能你还不清楚米德尔顿先生的身份和能力,这个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我可以保证,听完我们的介绍,您会很愿意去陪伴他长大。而且,能见证一位真正身份尊贵的男爵大人的成长,这也会是您一生的荣幸。” 要不是周晚晚一直拉着,沈国栋肯定一拳打断这个高傲自大的英国人的大鼻子! “妈妈。”林子舒抱着周晚晚又轻轻地叫了一声,充满希冀和渴望。很显然,他虽然一直不肯开口说话,可是别人说的他都能明白。 “有话等结完婚再说!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误结婚典礼!” 沈爷爷大步从宴会厅里走了出来,从他身后迅速跑出两队年轻人,虽然都穿着便装,可是步子整齐有力。动作干净利落,一下隔开了人群把沈国栋和周晚晚保护了起来,也把那几个外国保镖单独隔离开来。 沈爷爷的警卫营营长也带着几个人穿着便装站在了他身后,手都放在外套盖着的腰上。 两方的人又一次对峙起来,只是这次火药味儿非常浓重。 周晚晚一把抓住沈国栋的手,不是被紧张的对峙吓着了,而是林子舒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这孩子被催眠过! 这就能解释他为什么在健康的状态下还认定周晚晚是他妈妈了。 给林子舒进行催眠的人手法非常高超,具体做了什么指令周晚晚检查不出来,但是指令已经被执行完毕。周晚晚推测,很可能元宵节时林子舒的失踪就跟这个指令有关。而会被林子舒认作母亲,只是这次催眠的一个连带效应。 好在这次催眠并没有影响孩子其他方面的心智和行为,但以后会不会有其他的连带效应。就不得而知了。 要解除催眠,只能找到给林子舒催眠的人。越是高超的催眠手法,越不容易破解,而且很多人会设置一个毁灭程序,一旦解除催眠的指令错误,就可能让人进入精神错乱的状态。 周晚晚看着怀里依恋地抱着她的林子舒。这个孩子家世显赫,聪明漂亮,是世人眼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可是在他短短九年的生命里,却遭受了这么多的苦难和危机。 “沈哥哥,让子舒做我们的花童吧!多一个也是多一些福气呢!”本来花童是周十一和花宝,两个小家伙已经早准备好了,现在被隔在外面,正急得不行呢。 沈国栋可不想要这个洋鬼子的什么福气,他不捣乱让他顺顺利利地把媳妇娶回来就行了!不过周晚晚握着他的手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马上就知道事情绝对不简单了。 见沈国栋点头,周晚晚摸摸林子舒的头跟他商量,“我们一起进去参加婚礼好不好?你可以一直陪着我,举行完仪式我们去吃好吃的。” 只要能跟“妈妈”在一起,林子舒是做什么都没意见的。 说话只拿鼻子看人的老辛普森在小辛普森的低声解释下点点头,又用他拿腔拿调的英语征求了林子舒的意见,见他点头了,想带他去换衣服的提议被小主人否决,老头让小辛普森回去拿了一只小巧的衣箱,一边嘴里念念叨叨,一边熟练快速地给林子舒穿上西装打好领结。 周晚晚忍笑,这老头很是接受不了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小主人换衣服的行为,一直念叨“真正的绅士怎么能这样失礼”,“米德尔顿先生没有受到贵族应有的礼遇”…… 好容易等这一老一小折腾完,老辛普森才想起跟周晚晚几个人道歉,“打扰你们的婚礼,真是抱歉。”虽然从他那一脸不苟言笑的傲慢真的看不出来他在抱歉。 婚礼仪式终于可以接着举行了,虽然现场有那么点怪异。 整个过程中新娘手里都牵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儿,那孩子偶尔一脸灿烂的笑意,亲热地叫新娘“妈妈”,而在他们不远处,一字排开七八个穿着整齐黑西装的高大外国人,在这些外国人旁边是更多严阵以待的中国小伙子…… 但结婚仪式还是很顺利而隆重地举行了,新郎和新娘不在乎,大家长沈老爷子一脸喜意,新娘娘家那一排看着就很不好惹的哥哥们也没意见,别人更乐得看热闹了。 仪式举行完,喜宴开席,大家终于可以回到休息室好好谈谈了。 ☆、第四七四章 逃婚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就是一个任性的熊孩子在一群护短、固执又莫名其妙的大人纵容下更加任性的过程。 当然,要捋清这个过程,还得从小辛普森先生那英国人特有的转弯抹角、拿腔拿调、看似礼节周到实则傲慢无比的语言习惯中抽丝剥茧一番才行。 林子舒回到新加坡身体恢复之后,多次提出要来中国大陆找“妈妈”,都被林家阻止。经过一段时间以后,林子舒也不再坚持,只是在不久之前,他以近乎完美的成绩完成了阶段性学习之后,要求回米德尔顿家待一段时间。 由于一些小辛普森先生不愿意透漏的原因,林家和米德尔顿家族的旧仆之间存在很大的隔阂,他们这些老米德尔顿男爵留下的人只肯听命于林子舒一人,与林家基本是零交流的。 所以在林子舒提出要从英国来中国,老米德尔顿先生马上执行了小主人的命令,很顺利地让他们一行人进入一个民间文化交流访问团,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中国。 “米德尔顿家族的塞尔斯庄园里收藏着很多可以媲美大英博物馆馆藏的艺术品,这是米德尔顿家族几百年的传承,在英国艺术界,米德尔顿家族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提起能轻易以文化交流的身份来中国,老米德尔顿先生非常骄傲地仰着鼻子说了这样一番话, 对米德尔顿家族到底是一个多么尊贵的艺术之家周晚晚和沈国栋都没兴趣,他们只从小米德尔顿先生的话里听出来,林子舒从两岁那场车祸以后就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全力支持他来中国找周晚晚,也是他的心理医生的建议。希望能从周晚晚这个可以激发林子舒情感波动的人身上找到突破口。 这个孩子自从亲眼目睹母亲去世以后就存在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如果他一直拒绝跟外界交流,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问题会越来越严重。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肩负着两个家族的兴衰,特别是这次失踪事件以后,米德尔顿家族的人危机感越来越强烈。也更加迫切地希望他能尽快恢复。 所以周晚晚就成了他们用来试探林子舒的工具。甚至不顾她今天结婚也听从一个孩子的任性要求,要硬闯进来抢人。 “现在是家人相处时间,请你们先出去吧。”周晨先站起来。手上轻轻用了个巧劲儿,就把一直拉着周晚晚的林子舒隔开,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交给了小米德尔顿。 “我们希望能跟周小姐单独谈谈。”小米德尔顿不得不接过挣扎的林子舒,看着周晚晚。“周小姐可能愿意听一听我们开出的条件。” 周晚晚微笑着摇了摇头,周阳和墩子也过去帮着周晨把米德尔顿家族的一行人隔开。“请你们尊重我们的风俗和传统,在婚礼结束之前,新郎和新娘不会再招待你们。”墩子已经气定神闲地把一个要硬闯的保镖的手捏得变形。 “妈妈!”林子舒从小米德尔顿怀里挣出来,扑向周晚晚。被周阳一把抱住直接带出门去。其他人一看也都跟了出去。 小张叔叔带着警卫营长出去安排、交涉,墩子一把把休息室的门关上,忍不住嘀咕了一声“没有教养的大鼻子”。 “昨天晚上国家侨务办公室就跟林兆恒联系过。他今天就能赶来,到时候不用我们做什么。他们两家人就够热闹了。”沈爷爷虽然也很生气,可是他还是要想得多一些,赶紧安抚几个年轻人。 “你们不用管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林兆恒来之前保证不会让你们再看到这些人。”墩子摸摸妹妹的头发,很遗憾刚才打架的时候他没在现场,否则这群人早送医院急救了,哪还轮得着他们在这嚣张。 周周敲门进来,先对周晚晚点点头,“都安排好了,大鼻子送到单间去吃喜酒,喜宴也顺利进行。” 沈爷爷站起来招呼周阳几个,“走吧,跟爷爷出去招待客人,让囡囡休息一会儿好出去敬酒!”这是要留点单独相处的空间给沈国栋,沈爷爷最了解自己的孙子,这小子已经被惹毛了,也就小丫头能安抚得了他,要不然待会儿说不定他得惹什么祸呢! 大家鱼贯出门,周阳和墩子拍了拍沈国栋的肩膀,安抚地笑笑就走了,周晨摸摸妹妹的头发叮嘱她,“不许心软,那小屁孩儿可不是你儿子,今天你要好好做新娘子,什么都不要管,知道吗?” 周周留到最后,看周晚晚没别的事了,才准备出去,又被沈国栋叫住,“周周,好好招待那群洋鬼子!他们不是来文化交流的吗?待会儿让他们见识见识中国武术!你去找小张叔叔,让他给你几个能用的人,留口气让他们能上飞机就行!” 沈国栋可从来不管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敢闹他的婚礼,不让他们后悔一辈子他就不是沈国栋了! 周周精神一振,要不是怕造成国际影响连累沈爷爷,周晚晚会跟着担心,他早就下手了!现在有沈国栋撑腰,他更有底气了! 周周干劲十足地出去了,难得配合沈国栋一回,把门轻轻关好。 门一关上,沈国栋就一把把周晚晚抱了过来,紧紧搂在怀里,闻着她鬓边栀子花的清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急切地去吻她的脸颊和头发,靠她近一点,躁动的心好似烈日下戈壁滩上流过一汪清泉,滋润得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想死我了!”炙热的气息喷到周晚晚白玉般精致小巧的耳朵上,马上激起一片米分红,看得沈国栋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猛地张嘴就含住了她肉肉的小耳垂儿。 “沈哥哥!”周晚晚半边身体过电一般酥麻,耳朵上传来微微刺痛,想推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沈哥哥,不要把我的花压坏了,皱了就不漂亮了。”声音又娇又软,还带着一点点任性和全心依赖的撒娇,听得人心里一下就柔软起来。 沈国栋满身火热瞬间化为一腔怜爱,噬咬变成轻吻,自己都没发现越抱越紧蠢蠢欲动的双手又轻轻托起怀里的女孩儿。把她珍惜地护在了怀里。 周晚晚全身放松地任他抱着自己。一边躲着他羽毛一样轻柔的吻,一边咯咯笑,整个人却不离开他分毫。柔嫩的脸颊和清香的秀发一直蹭在沈国栋的肩膀和脖子上,像只撒娇的小猫。 沈国栋的吻越来越轻柔,眼里的欢喜明朗却越来越重,最后忍不住把她举起来。跟她额头抵着额头,“囡囡。我们今天结婚了!你以后就是我的小妻子了!”说完自己忍不住灿烂地笑了出来,小妻子,这个词真是太美好了! 周晚晚也跟着他笑了起来,然后又嘟嘴。“从法律上讲我们不是十天前就是夫妻了吗?!你想赖账不成?!” 沈国栋重重亲了她一口,笑得一如当年那个又痞又坏却阳光开朗的大男孩,“法律那个屁都不算!给了结婚证还能给离婚证。你说多有病!谁听他的呀!咱俩结婚了就是一辈子,谁说了都不算。想用一张纸就分开咱们那绝对不可能!” 然后又跟周晚晚举例子,“你看,咱俩领了结婚证我不是还被隔离了好几天不能见你!”说着说着竟然还有点委屈,把周晚晚密不透风地揽在怀里紧紧抱着,“这几天可想死我了!像过了好几年!我跑过去好几次,都到大门口了,就是怕对咱俩以后不好,没敢进去找你。” 周晚晚老老实实地被抱着,眨眨眼睛,决定还是不提这事儿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他根本没立场找人诉苦。 沈国栋抱怨完了也轻松了,去给周晚晚脱鞋,“这个高跟鞋穿着累吧?咱不穿了行不行?你看,脚趾头都红了!”一边说一边轻轻地给她揉脚趾头,这小丫头的脚趾头都是小小巧巧软乎乎嫩嘟嘟的,让人看着就想咬一口。 干燥炙热的大手有力地握着周晚晚常年微凉的脚,让她莫名有点脸红,把脚往裙子里缩,“今天一定要穿,配裙子的,要不然就不漂亮了!” 沈国栋被这小丫头的固执给气笑了,“小笨蛋,你什么都不穿也是最漂亮的!干嘛要让自己受这个罪!” 周晚晚把脸埋在沈国栋怀里不起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不穿漂亮衣服也是最漂亮的!”然后又觉得自己这样底气不足地解释有点丢人,趴到小丫头耳边低低地呢喃,“今天晚上就让我好好看看有多漂亮,好不好?” 周晚晚的脸埋得更深,露出的耳廓一片通红。 沈国栋看得心痒难忍,耐心地哄她抬头,“囡囡,让沈哥哥亲一下,仪式结束的时候我就想亲你了。终于把我的小囡囡娶回来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让我亲一下好不好?” 看她一直不肯抬头,忽然想起来小丫头今天一直惦记着要漂漂亮亮地做新娘子,只好放弃,“好了,不亲你了,快起来,别憋坏了。把我们囡囡好容易涂上去的唇膏亲掉了多可惜,是不是?” 这小丫头平时只清水洗脸,什么都不肯往脸上擦的,今天忽然这么折腾一下,沈国栋觉得特别好玩儿,很主动地配合她。 周晚晚听沈国栋这么说,抬起头来看他,脸上还带着刚刚的红晕,大眼睛黑亮亮水润润,嘟了一下嘴唇问他,“好不好看?” “好看!特别好看!”沈国栋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发,“我们家囡囡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周晚晚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眨着眼睛问他,“那你想不想亲一下?”说完忍不住趴在他劲窝里笑。 沈国栋知道这小丫头又是在逗他,还是忍不住哑了嗓子,“想咬一口!” 周晚晚抬头,目光清澈又无辜,像个不谙世事的稚童,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跳如鼓,“不行,亲花了我还得重新画,好麻烦的!不过,我可以亲你!” 看沈国栋微微发愣,人慢慢靠过去,一股幽香悄悄袭来,米分嫩的舌尖伸出来,轻轻舔了一下润泽红润的唇,“甜的,你要不要尝尝……” 沈国栋敬酒的时候一直带着一脸梦游般的傻笑,新娘好几次忍不住去抿抿过分红润的唇,她抿一次,高兴傻了的新郎就笑得更傻一分,新娘却几乎全程都没搭理他。 好容易走完上下三个大厅,即使没穿高跟鞋,周晚晚累得腿都发酸。 好在过程很顺利,一层的贵宾和娘家人或自恃身份或不忍心,都轻轻放过了他们,到了第二层又几乎都是沈国栋和墩子的下属,谁也没那个胆子难为他们,第三层就更好说了,几乎连挡酒的都不用带,沈国栋一杯茶水就走完几十桌。 酒宴进行到一半,周晚晚就被送回另一间房间,吃饭,睡午觉。 周晚晚好奇极了,“结婚这天新娘能睡午觉的吗?”怎么跟她前世今生所有的认知都不符呢?结婚那是多辛苦忙乱的事啊,她怎么觉得她这个新娘做得有点太悠闲了…… 沈国栋笑,“谁规定新娘不能睡午觉了?不睡午觉你多难受。”又安慰她,“放心吧,有我顶着呢,等你睡醒了去送一下客人就行了。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在结婚这天出错的!” 这一点周晚晚是肯定相信他的,拉着他吃了午饭就放心午睡,等送走了大部分客人,周晨带着她去换衣服,然后从酒店的后门走了出来。 周晚晚不明所以地听周晨安排,直到看到开车过来的沈国栋和周晨手里的行李,才有点明白过来,“我们这是要……” “逃婚!”沈国栋接过行李,拉开车门让周晚晚上车,“婚礼都完事儿了,咱们才不留在这儿让他们闹洞房当猴子耍呢!” 邓建国那一伙人可是摩拳擦掌想了很多损招儿等着收拾他呢!而且还有一个马上就要来的林兆恒和那个牛皮糖一样的混小子林子舒,他总不能新婚之夜还得给他们哄孩子吧?! 周晨把还有点发愣的妹妹送上车,笑眯眯地为她关上车门,挥挥手送他们去度蜜月,“新婚快乐!旅途愉快!” ☆、第四七五章 炙热 下了汽车上飞机,下了飞机又坐汽车,刚从觥筹交错热闹喧哗的喜宴上出来,一路上场景转换得太快,周晚晚还没反应过来,几个小时以后,人已经站在一栋三层别墅宽大的露台上了。 “沈哥哥,那个,是海吗?”明月初悬,轻潮拍岸,周晚晚指着眼前一副海上明月图几乎没有真实感。 她从来没见过海的,也没想到沈国栋会在这个时候带他来海边。 他们本没有刻意安排结婚旅行,只计划婚礼以后在新家好好熟悉一下新生活,然后有兴致就出来随便走走。沈国栋问她可不可以都交给他来安排,她当然没意见。 这人向来把一大半精力放在吃喝玩乐上,而且对她的喜好甚至比她自己还熟悉,从小到大,有他在他们兄妹几个就完全可以放松享受了。 “海上生明月!”周晚晚在花木扶疏的宽大露台上张开手臂,对着面前起伏浩瀚的大海深吸一口气,然后回头,亮晶晶的眼睛带着毫无保留的喜悦舒畅,“沈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想看海?” 她以为他会带她去北京,这些年他一直念念不忘她六岁时跟他说过的话。 沈国栋笑得得意极了,过去把周晚晚抱在怀里,满足地亲了亲她的头发,“我还知道你想光着脚丫在沙滩上跑,想去捉螃蟹,想堆沙堡,想看大海上的日出日落,想吹着海风发呆,想画夕阳渔归图!” 她所有的向往和期待他当然都知道,也会一件一件带她去实现。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这个世界,他对她许下的诺言一句都不曾忘记。 从今天起,他就有资格一辈子陪在她身边。陪着她去看山川大海,去体验市井繁华,相依相伴,再没有人会比他离她更近。 他一生的梦,终于成真。 湿润的海风轻轻拂过两个人的头发和脸颊,沈国栋的心被莫名的温柔和满足涨满,拥抱都万分珍惜。“囡囡。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周晚晚抬头,眼眸幽深明亮,比月光下的大海还迷人温柔。“沈哥哥,我爱你。” 她不能对他说这个谢字,只有全心的爱和陪伴才配得上他对她的爱护和深情。 月洒清辉,我心皎皎。海浪轻抚过沙滩。吹拂千年的海风在这一刻也温柔起来,星月无言。真情更是无言。 温柔的吻如誓言般落下,明月为证,海浪轻拍,婚礼上那个一直期待的吻终于在此刻如愿。 “这里是海。为什么叫北戴河?”周晚晚直到晚饭摆上桌,才弄明白,这里就是北戴河。 虽然来这里是临时起意。沈国栋却安排得非常周到,周晚晚一晃神的功夫。晚饭已经摆在了宽大的露台上,花木扶疏,清辉遍地,连灯光都是恰到好处的朦胧柔和。 环境和气氛实在太好,让桌上那两杯红酒都显得那么恰大好处。沈国栋看周晚晚很自然地喝下第一口,笑得眼睛愈加明亮,赶紧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清朝的时候一个修铁路的外国大鼻子叫出来的名字,外国人的脑袋都不正常,咱们好好的中国人不用管它。”拜林子舒所赐,沈国栋现在是对外国人彻底没一丝好印象了,虽然讲得耐心详细,言语间却很是讽刺排斥。 周晚晚忍笑,当然知道沈国栋为什么这么不待见外国人,“那这里都有什么好玩儿的?”他不喜欢外国人,她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再提,虽然她还真是有些惦记林子舒那小孩儿。 沈国栋笑眯眯地给周晚晚夹菜,又哄她喝了一口酒,“有一个地方特别好玩儿,吃完饭就带你去。” 特别好玩儿的地方在别墅的顶层,周晚晚一进去就被巨大的玻璃穹顶和四周的玻璃幕墙吸引住了,“可以看到星星和大海!” 明亮的月光洒进来,浩瀚无边的大海在玻璃幕墙外铺陈开来,涛声徐徐,阔大的房间如同漂浮在大海上一般,美得几乎不真实。 顶层其实是个小型温泉浴场,从附近的山里引来的温泉水,在小型游泳池般的大浴池里冒着氤氲的温暖水汽。 周晚晚晚上喝了几口红酒,被水汽一蒸,脸颊马上染上红晕,眼睛更加水润黑亮,红唇丰满润泽,看得沈国栋怎么都挪不开眼睛。 偏她还不自知,要拉着沈国栋去周围看看,拉了两下没拉动,一回头就跌入一个宽阔厚实的怀抱,炙热急切的吻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不同于在露台上那个誓言一般郑重温柔的吻,这个吻带着咄咄逼人的热烈和霸道,几乎是一开始就夺去了周晚晚的呼吸,辗转吮吻,狂野噬咬,热烈得让人一下就跟着血脉喷张,心神激荡。 周晚晚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紧紧禁锢在沈国栋怀里,急切的大手在她身上游走,她几乎整个人都被握在他手上rou-cuo,随着一阵莫名的酥麻,胸前的柔软被一只炙热的大手握住。 两个人同时吸了一口气,周晚晚忍不住嘤咛一声,沈国栋的舌趁机长驱直入,吸吮翻搅,几乎要将她吞噬。手上fu-wo揉捏,薄薄的一件连衣裙几乎要被他手上的温度融化,胸前一颗纽扣再也坚守不住,露出一抹火红色的蕾丝nèi-yi。 沈国栋被那抹火红刺激得几乎眼睛赤红,手上一用力,所有纽扣都飞溅开去,雪白柔软的丰腴****在半透明大红蕾丝的映衬下更加欺霜赛雪,一下跃然眼前。 沈国栋全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沸腾得全身翻涌,被眼前的旖旎风光刺激得双目如火,呼吸急促粗重,正要饿狼般扑上去,只觉鼻子一热,一滴血红滴了下来…… 周晚晚呼吸不稳,目光迷离,缺氧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那滴血红是怎么回事,已经被沈国栋抱进浴池。 “沈哥哥……”紧紧抵在腿上的灼热坚硬让她莫名紧张,波光盈盈的潋滟双眸迷离又羞怯,红唇微张,面如霞飞,如海棠滴露,妩媚娇艳得让沈国栋又觉鼻头一热…… ☆、第四七六章 沸腾 夜寂无声,星月辉映,窗外的大海一片墨蓝,看似温柔安静,谁都不知道平缓水面下正酝酿着怎样澎湃汹涌的滔天浪潮。 温泉里水汽氤氲,衣衫早已在急切的索取中渐次褪去,沈国栋满怀香软嫩滑,觉得自己像一块烧红的石头,周围的水都被他烫得沸腾起来。 怀里娇嫩的身体白皙柔软,纤细柔弱的腰肢盈盈一握,脆弱得好似只要他稍稍用力就可以轻易折断,紧紧贴在胸前的两团柔软却丰满白嫩,在火红内衣的映衬下堆雪砌玉般让人热血沸腾。 极致的怜爱珍惜和翻涌澎湃的ji-qing难耐同时在身体里沸腾冲撞,沈国栋小心翼翼地托着怀里白玉般幼嫩的身体,唇舌急切地在她颈侧和肩头烙下一串青紫。 半透明的蕾丝早已湿透,紧密地贴合在丰腴的胸前,火红与雪白交相辉映,透明的水珠在饱满的曲线上轻盈滚落,沈国栋只觉口干舌燥燥热如火,火热的唇舌急切地覆了上去。 隔着一层单薄脆弱的蕾丝,舌尖的粗糙摩擦和里面的嫩滑膏腴都更加清晰刺激,唇舌贪婪索取,吮吻噬咬,激烈急切得几乎要把怀里柔若无骨的身体整个吞下去,一只手大力fu-wu-揉-搓着另一侧的su-xiong,意乱情迷之中大手拂过小巧精致的肩头,纤细的肩带随之滑落,半边su-xiong带着顶端一抹嫩米分跃然眼前。 沈国栋倒吸一口凉气,眼里霎时火光一片。 花骨朵般娇嫩的蓓蕾第一次被炙热的口腔含住,肆无忌惮地吸吮噬咬,周晚晚早已软成一汪春水的身体一片酥麻难耐,灼热战栗瞬间传遍全身。整个人只能在他如火的怀抱里嘤咛颤抖。 沈国栋早已在一片温软馨香中心神激荡,血脉喷张,粗重地喘息着将怀里早已米分红一片的身体越抱越紧,大手附上身下饱满翘挺的米分臀,一边大力揉捏一边按向自己的灼热坚硬。 “沈哥哥……”身下小巧脆弱的布料被褪下,炙热的大手附上娇嫩的花苞,粗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寻找碰触着花心里的红豆。周晚晚在一片荡漾旖旎之中的神志才稍有恢复。 “囡囡乖。别怕。”沈国栋极力克制着自己粗重的喘息,在周晚晚的颊边耳侧留下一串安抚的轻吻,炙热的呼吸喷在她半透明的白皙耳廓上。激起一片让人意乱情迷的酡红。 “第一次你会疼,在水里能好受一些。这辈子我就让你疼这一次,相信沈哥哥,好不好?”温柔的诱哄带着深切心疼和难耐的激情。身下灼热的肿胀在周晚晚娇嫩的大腿内侧激烈地弹跳了两下,两个人都被激得一阵酥麻颤抖。 沈国栋拿起池边的酒杯。喝了一口哺喂到周晚晚嘴里,看她乖乖喝下去,又喂了两口,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嗓音低沉,比杯中的陈年美酒还要醇厚醉人,“囡囡乖。我们还没喝交杯酒呢,再喝一点好不好?” 周晚晚本就不胜酒力。晚饭时喝的一点已是微醺,现在更是目光迷离朦胧,虽然没有醉倒,说话行事却与平时有些不同,听沈国栋这样哄她,抬头定定看他,眼角一片醉人的艳冶风情,目光却娇憨纯真,“你干嘛一定要灌醉我?” 谅沈国栋脸皮再厚,也被问得老脸一红,转念又很快释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紧紧按在自己身上,让她感受到自己的激动灼热,在她耳边吐出的话沙哑炙热,“不是要灌醉你,是想让你放松,沈哥哥怕伤到你,我的小囡囡又娇又嫩,沈哥哥舍不得让你受一点疼。” 周晚晚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身下的硕大灼热,正激动地贴在她的下面,带着咄咄逼人的侵略气息,像马上要出笼的野兽,直指她娇嫩的花心。 她慌乱地在他怀里挣扎着后退,摩擦蹭撞之中,沈国栋闷哼一声,把她更深地按向自己,腰下意识地开始向前挺动,手急切地覆住半露的su-xiong,粗糙的掌心摩擦着娇嫩的花蕾,炙热的呼吸粗重地喷在皮肤上,急切狂乱的吻落在周晚晚的耳后颈边,留下一串深深的红痕。 周晚晚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沈国栋,他们以前的亲密他都温柔克制,即使按捺不住,也会把她用被子包得严严实实,从不曾这样肆无忌惮,带着毫无保留的激烈侵略。 “沈哥哥……”酒精和狂乱的心跳让她的情绪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泪眼蒙蒙地看着他,“沈哥哥,别……” 娇弱可怜,偏又满满的信任依恋,像一朵微雨中的栀子花,美丽脆弱得只能捧在手心小心呵护,却又让人想紧紧攥在手中,狠狠揉到身体里,永远与她融为一体。 沈国栋的心里骤然一热,这么多年,多少次他曾经只能在幻想中看到的情形就在眼前,她为他双颊潮红目若春水,她与他裸呈相对,在他的身下娇喘连连泪意盈盈…… 沈国栋被这一刻心心念念多年的美景刺激得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全身的血液翻腾叫嚣着向下涌去,眼前白光闪过,炙热的液体喷薄而出。 周晚晚还没从身下热流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就被猛地抱到露在水面上温暖细腻的温泉石上,沈国栋的吻沿着她玲珑起伏的美好曲线一路向下,精致的锁骨,饱满的su-xiong,平坦的小腹,温柔而耐心地亲吻安抚,直到她慢慢放松,才吻上米分红色的花苞,含住溪谷中的那颗小巧的珍珠。 旖旎迤逦,满室春光。 周晚晚觉得自己几乎要与身下的泉水融为一体,身体被一股灼热迷离控制住,一波又一波的酥麻热潮冲击着她,脚趾紧紧卷起,早已娇喘连连,“嗯!沈哥哥……”到底想要如何,连她自己都已经不知道。 沈国栋被她的喘息刺激得唇舌更加狂野,直到她小腹一阵痉挛,体内涌出一股热流,才抬起头来。 周晚晚全身如水般柔软下去,被沈国栋抱在怀里还在失神,只感觉他的吻由温柔呵护慢慢又变得热情如火,手也一路向下,轻轻探入花心。 “囡囡,我的小囡囡,你终于完全属于我了!” 随着沈国栋在耳边炙热的呢喃,周晚晚只觉得下身一阵刺痛,他的肿胀灼热温柔而坚定地穿过紧致丝滑的花茎,撞进了她的花房。 ☆、第四七七章 迷乱 火烧般的灼热伴着尖锐的疼痛,酸胀异常,与周晚晚的预期相差太大,她一时没忍住,啊一声叫了出来,本来玫瑰般娇艳的双颊血色迅速褪去,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这具身体娇养了二十年,被呵护照顾得太过,又有酒精的刺激,敏感异常,她心里并没有觉得怎么样,泪水却不由自主地先流了下来,“呜,沈哥哥……”我没那么疼。 不等他说完,整个晚上无论多么激情难耐一直都笃定沉着的沈国栋先慌了手脚,竟然手忙脚乱地要退出来。 他一动,周晚晚又控制不住地叫了出来。进去不容易,出来更加困难。 沈国栋一动不敢动地抱着周晚晚,身上的汗雨点一般滴落到水里,心痛不忍已经压过了身体的亢奋,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到周晚晚的眉宇间,“囡囡乖,咱们不做了,别怕,马上就不疼了。”竟然真的试探着要继续退出来。 周晚晚一声痛呼,他又定住了所有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连呼吸都极力克制起来。 这样下去不行。 周晚晚闭了闭眼睛,再抬起头时泪眼朦胧,轻颤的睫毛沾上将落未落的泪珠,莹白的一张小脸纯净得如月下幽兰,偏嘴唇被吻得嫣红润泽,声音娇弱可怜,却带着清纯入骨的妩媚,“沈哥哥,不舒服。” 原来只是不舒服。沈国栋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对着这样梨花带雨又妩媚娇艳的一张小脸,全身的血液更加沸腾,埋在她身体里的肿胀又胀大了一圈。 周晚晚惊呼一声,张口就咬住了面前肌肉结实的胸膛。沈国栋被激得全身一紧。看着自己小麦色坚硬健硕的怀抱里娇嫩柔软的女孩儿,内心充斥着满满的爱怜和心疼。 “囡囡乖,马上就舒服了,一会儿就好了。”轻柔安抚的吻雨点般落下,炙热的大手在她身上慢慢游走。 “酸。”周晚晚委屈地抱怨,明明还带着哭腔,人却贴在了沈国栋身上。半露的su-xiong在他肌肉分明的胸膛上擦过。闪着水光的蓓蕾玫瑰花般娇艳馥郁。 沈国栋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吸已经完全控制不住地粗重急促,落在周晚晚肩头颈边的吻越来越重。身下的炙热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腰却一直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敢妄动分毫。 周晚晚拉过他的手,放到内衣背后的隐形搭扣上。一按一挑,他研究了好几个月都没有解开的神秘机关应声而开。 两团柔软洁白的丰盈带着水蜜桃般甜美的气息跃然眼前。沈国栋低吼一声,一口噙住眼前的艳丽花蕾,带着刺痛的强烈酥麻霎时传遍周晚晚的全身。 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沈国栋心里的野兽再也关不住。无论如何小心翼翼,他充斥全身的侵略与掠夺已经压抑不住,唇舌和双手开始在周晚晚的身上四处点火。 “囡囡。疼吗?”沈国栋的腰慢慢向前挺动,含着周晚晚的耳垂轻轻啃咬。 “酸。涨。”周晚晚已经招架不住身体里疼痛之中渐渐升起的酥麻,身体一片火热,开始泛起淡淡的米分红。 沈国栋的手覆上周晚晚的小腹,在上面轻轻按揉,顺势向下,探向湿润的溪谷,“囡囡乖,不要紧张,一会儿就好了,刚刚亲你这里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很好?一会儿会比刚才还好,你相信沈哥哥,让沈哥哥进去,好不好?” 周晚晚已经被身体深处升腾起的一团火热控制,春水般的双眸迷乱朦胧,伏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微微喘息。 手被带着覆上小腹,平坦单薄的皮肤下面竟然能清晰地摸到他在她身体里坚硬的形状,她甚至觉得自己能感受到那火热跳动的温度。 “囡囡,摸到了吗?我在你的身体里,把你填得满满的,”沈国栋满足地呻吟一声,粗喘着带着她的手继续向下,“你看,你多棒!它现在想再进去一点,让它再进去一点好不好?” 周晚晚被语言和感官双重刺激得全身一片潮红,身体的疼痛竟然莫名减少很多,她把脸埋在沈国栋的胸膛,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不许说!” 沈国栋被激得狂性大发,极力隐忍的理智彻底崩溃,可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感受到花径开始柔软湿润,才开始缓慢地挺动。 周晚晚觉得越来越热,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随着他每一次长驱直入一直撞到花房,酸涩胀痛被酥麻炙热取代,他的撞击越来越快,她身体里的火也越烧越热。 周晚晚几乎是慌乱地祈求,“沈哥哥,别,太深了……” 沈国栋紧紧抱她着柔若无骨白皙娇嫩的身体,粗重地喘息着在她唇边落下轻柔的亲吻,腰上却越来越用力。想把她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珍爱呵护,也想抱住她尽情rou-cuo,用最大的力气占有她,把自己深深地埋到她的身体里。 沈国栋被自己心中几近疯狂的渴望驱使着,虽然心疼她初经人事娇软羸弱,不敢尽情挞伐,却每一下都极尽深入。 周晚晚觉得自己如同被抛上浪尖的小舟,完全不能自己,只能随着沈国栋的节奏迷乱沉浮,直到她脑海里爆发出一片绚烂的烟花,花径急促地痉挛,刺激得沈国栋低吼一声,喘息着重重撞开她的花房,深深抵在花心上。 …… “沈哥哥……别做了……呜……”周晚晚泪水涟涟的祈求只让身体里的肿胀更加坚硬炙热,不知道第几次的极致体验让她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越是泪眼朦胧地求饶,在沈国栋眼里越是妩媚娇艳,刺激得他律动得更加急促激烈。 “沈哥哥……”周晚晚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可脑子越迷糊,下面的感觉越加清晰,他每一次的摩擦冲撞都让她感受得更加强烈。 终于,在她的身体又一次涌出温暖的潮水时,沈国栋也将炙热的液体喷洒到她身体的最深处。 周晚晚几乎是随着那股灼热的热流一起陷入一片黑暗。 ps:这个,是昨天的第三更…… ☆、第四七八章 流氓 “囡囡,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好不好?囡囡……” 周晚晚闭着眼睛一巴掌拍过去,世界清静了,胳膊酸得收不回来,全身都恨不得不是自己的才好,被几辆大卡车碾过去可能都会比现在好受一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自己被轻柔地抱了起来,落入一个安稳温暖的怀抱。周晚晚皱眉轻哼了一声,腰腹以下一片酸软麻痛,几乎失去知觉。 实在是没力气,否则她真想再拍出去一巴掌。 嘴里被喂进去一股甘甜,周晚晚皱着眉躲闪,脖子都是酸疼的,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只想睡死过去才好。 “囡囡,乖啊,吃两口,吃了就让你睡。”周晚晚把脸埋在被子里,任他说什么都不出来,话都懒得讲一句。 实在是怨念太大,在温泉里她又哭又求了那么久,现在嗓子哑得话都说不出来,火烧一样的疼,他竟然还是疯了一样愈加过分…… 身体不舒服,想想就更委屈,周晚晚把自己的脑袋更深地往被子里埋下去。 耳边一阵轻笑,醇厚磁性,带着满满的宠溺满足,听得周晚晚怨念更深,要不是实在腰腿酸软,真想把这个不知悔改的罪魁祸首踹到海里去! 可惜怨念再大也转化不了战斗力,脸被挖了出来,嘴被熟悉的气息吻住,牙关很快失守,一股甘甜流进嘴里,咽喉被轻柔地一按一顺,不想吃也很顺利地咽了下去。 周晚晚闭着眼睛呜咽两声,伸手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挠了两下,可惜这家伙浑身都硬邦邦的,她这软绵绵的两下连抓痒痒的效果可能都没达到。 实在没体力抗议,她努力把自己蜷起来,像个懵懵懂懂的小兽,露出嫩歪歪的小爪子,让人只想抱在怀里使劲儿欺负。 耳边的笑声更加低沉温柔,嘴里又被强行喂了两口。周晚晚任命地任他摆布,已经没力气去计较他在她嘴里的舔抵翻搅和和唇上越来越重的刺痛酥麻。 心里把这个趁人之危的-流-氓-揍了不知道多少遍,好在他还算是有那么一点人性,手隔着被子越抱越紧。几次覆上她胸前的柔软,最后都没伸进被子。 粗重炙热的呼吸移到耳边,“囡囡,还疼不疼?再给你上点药好不好?” 周晚晚努力摇头,气急败坏。她那儿都疼!她要睡觉! 很快被抱了起来,“好了好了,我们去泡温泉,泡完了沈哥哥给你按摩,能舒服点。” 周晚晚要哭了,她不去泡温泉!她有心理阴影!上次他就说在温泉里能舒服点,现在她难受得想咬这个骗子几口! 可惜,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弱者是没有发言权的。直到被放到温暖的水里,周晚晚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在水里确实是会舒服点。 酸痛的肌肉逐渐放松。连下面不能言说的肿胀疼痛都好了很多,周晚晚算了一下时间,她刚喝了灵液,再睡几个小时就能恢复了吧? 可是睡觉的愿望还是不能实现,帮助她按摩放松的手越来越不规矩,在一些不需要放松的部位停留得越来越久,最后连唇舌都覆了上来…… 周晚晚在水里沉沉浮浮,放松地任由沈国栋抱着她泡得全身发热,迷迷糊糊地被放到了水中的温泉石上,努力让自己忽视身上游走的大手和炙热的吻。直到最后实在气急,顾不上酸痛的腰膝,一脚踹了出去! 流-氓-!不许咬我的脚趾头! …… 周晚晚在身下的一片清凉中醒来,浑身软绵绵的还是没力气。却不再酸痛,连一直灼烧的嗓子都舒服了很多。 神志还是有些不清醒,她本能地躲着已经探进身体里的手指,然后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又踹出去一脚! “流-氓-!”本来应该是气势十足的一声爆喝,却被她说得软糯沙哑,自己听了都有些脸红。 “囡囡!你好点了吗?”老流氓扑上来就是一口。啃得周晚晚好容易聚集起来的气势再一次随着缺失的氧气溜走。 “消肿了,是不是舒服点了?”沈国栋的手又覆上柔嫩的花心,这才后知后觉地解释,“我就是给你上药,没想干别的。”说完脸有点红地又补充,“你不舒服,我们先不做。” 嘴上耍完流氓还敢再次把手探进去,“我再给你上点药,很快就好了!”两眼放着贼光的样子一点都不肯遮掩,真是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周晚晚忍着脸红,很不客气地又踹过去一脚! 沈国栋任她踹,一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高兴地又重重亲了一口,“看来是真好了!”手把她往上一托,竟然又要亲上去。 周晚晚动动脚趾头,委屈地看着他,“脚疼。” 沈国栋果然放下她赶紧去看,又揉又吹,很不客气地亲了几口,要不是周晚晚早有准备及时把脚抢回来,又得被啃上了。 “小笨蛋!”沈国栋又扑过来,捞起往后退的小笨蛋,亲昵地亲了亲她的鼻尖,眼里欢喜宠溺,不知道要怎么宝贝她才好,“你那嫩呼呼的小脚趾头哪能踢疼人!” 然后又没头没脑地在她脸上乱亲一通,“你怎么这么软!这么香!我真怕一口把你含化了!”身体紧紧地贴了过来,手已经开始在她身上游走。 周晚晚这才发现,他们两个人竟然都是不着寸屡。 “沈哥哥!我好饿!”周晚晚赶紧叫住他,可怜地皱眉,“我感觉好像好久没吃饭了。” 窗外漫天彩霞,应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她肯定是好几顿没吃了。 沈国栋赶紧停下,心疼地摸了摸周晚晚瘪瘪的小肚子,“可不是好几顿没吃了!我把饭给你端过来,在床上吃吧?” 周晚晚摇头,床上现在对他们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了,“我自己去吃,我还没好好看过这里呢。下面一层是什么样子的?院子里好像有一颗樱桃树!昨天太晚了没看清,有没有结樱桃?” 沈国栋眼睛闪了闪,随后也来了兴致,“还有桃树,小青桃子结了好多。你先去吃饭,然后再去泡温泉放松一下,养好了精神我带你去看。对了,我还让他们新搭了个秋千!” 周晚晚现在对温泉是彻底有心理阴影了,当没听到他的提议。沈国栋一点都不介意,兴高采烈地跟她接着献宝,“你知道这里最好的是什么吗?” 周晚晚摇头,反正不是温泉。 沈国栋看她眨着大眼睛懵懂可爱的样子就想揉到怀里啃两口,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灿烂地笑了出来,“这里什么人都没有!就咱们俩!” 啊?!周晚晚一愣,沈国栋咬了一下小笨蛋的鼻头提醒她,“二人世界呀!小笨蛋!” ☆、第四七九章 海誓 周晚晚看着沈国栋眼里明亮的光,忽然明白了他对“这里只有我们俩”的渴望。 他们从小生活在一起,但真正只有他们俩的日子实在不多。确切地说,两个人全身心地彼此相对的日子几乎没有,不是在感情上障碍重重,就是环境不允许,他们其实从未真正体会过只有彼此的日子。 所以他才会带她来这里。除了大海和蓝天,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俩。 周晚晚的心一片酸软,笑着摸摸沈国栋的脸,“只有我们俩了呀,小朋友不要怕,阿姨会好好保护你的!” 沈国栋厚着脸皮撒娇,“那你先抱抱我吧!我现在就有点怕!” 周晚晚本就是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很配合地把他的大脑袋抱在怀里拍拍,“小朋友你乖一点,阿姨给你好吃的!” 沈国栋的脸埋在一片香软馥郁之中,眼前凝脂般的雪白嫩滑,心跳越来越快,早没了开玩笑的心情,本能地一口含住了让他血脉喷张的那一抹桃红。 周晚晚被胸前忽然的酥麻刺痛一激,一个天旋地转人已经被压在了床上。炙热的身体覆上来,胸前被激烈地啃咬揉搓,腰上的手臂重重地把她按向沈国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苏醒的炙热硬挺上。 “沈哥哥……嗯~”随着沈国栋在玫瑰花般的蓓蕾上重重一吸,周晚晚控制不住地叫了出来,声音太过甜腻妩媚,还带着颤微微的鼻音,她自己听了都控制不住地脸上发热。 沈国栋只觉脊柱自上而下一阵过电似的酥麻,全身的血液都沸腾着向身体的某一个部位涌去,呼吸越来越重,唇舌一路向下,留下一片红痕,火热的气息正要迫不及待地吻上溪谷中的花心,一阵咕噜噜的肠鸣让他一下顿住。 周晚晚在狂风暴雨般的袭击中根本无力招架。手脚发软一片慌乱,根本就没发现自己的状况,见沈国栋一下停住,抓起旁边的被子就往里钻。 沈国栋看周晚晚小鼹鼠一样在松软的被子里拱来拱去。几下就把自己埋了起来,只露出一张红润润的小脸儿,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染着刚刚的潋滟春色,心头更热,一把把她连人带被子抱了过来。手伸到被子里一抓,握住一只白玉般精致纤细的脚踝,不顾小丫头的抗议,在上面重重啃了几口才强压住满身满心的躁动。 “沈哥哥,我饿了,你是不是做海鲜粥了?我还想吃炒蛤蜊,这里有吗?”周晚晚手被牢牢禁锢在被子里,拿脸去蹭沈国栋的胳膊,努力分散他的注意力,“我们能自己出海吗?我想坐船。我还没坐过船呢!” 沈国栋哪舍得真饿着她,意思意思亲了两口收点利息就赶紧去炒蛤蜊。这东西事先不能让人准备,凉了就不好吃了,幸好昨天让人送来一些,要不然万能的沈哥哥可就不灵了! 周晚晚软手软脚地下楼,根本没心思去看这栋房子长什么样,先喝了一碗海鲜粥,才觉得自己缓过来点。 沈国栋却不肯再多给她盛,拿自己碗里的喂了她两口就哄着她待会儿再吃,“先少吃点让肠胃适应一下。” 周晚晚看看窗外的清澈阳光。瞪大眼睛,“现在是早晨?我还以为是傍晚!我觉得睡了好久,原来只是一个晚上。” 沈国栋咳嗽了一声,“现在是二十八号早晨。”他们婚礼是在二十六号。周晚晚已经把整个二十七号睡过去了。 他一提,周晚晚又想起被她欺负得晕在水里,还睡了那么久,忍不住又踢了他一脚,“流氓!”满面霞飞,目若春水。是跟她平时的清澈纯净完全不同的另一番妩媚风情。 沈国栋眼睛蓦然一深,伸手就要把她捞到怀里,周晚晚一转身跑开去,一边往院子里跑一边命令他,“不许我吃,你就全部吃完,不许浪费!” 院子并不太大,两棵桃树结着青色的小桃子,一棵樱桃树上的樱桃已经红了,还有一颗高大的玉兰树,树下搭了一架秋千,木架散发着木头的淡淡清香,一看就是新搭的。 矮矮的木篱笆只是装饰,院子外面不远就是沙滩和大海,海浪涛涛,蔚蓝的海水在灿烂的晨光中生机勃勃。 昨天,不对,是前天,在三楼匆匆一眼,周晚晚记得后面应该是葱茏的树木,隐约能看到远处几栋别墅的一角,附近再没有其他的建筑。偶尔有轮船的汽笛传来,更显得周围静谧无声。 沈国栋端着一盘樱桃出来,放到秋千旁边的小桌上,拉着她过去坐,“这边是北戴河干部疗养区的别墅区,前面的海滩也不对外开放,周围几栋别墅现在也没人住。”越说越高兴,他心心念念的二人世界在这里终于是完美地实现了。 周晚晚不肯跟他在秋千上久坐,这家伙的眼神儿太亮了,实在让她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我们现在就去海边吧!” 沈国栋看看周晚晚的裙子和鞋,进屋去给她拿了帽子和沙滩凉鞋,帮她换鞋的时候目光在她脚趾头的牙印儿上留恋半天,“我抱你过去吧?看着近,得走好几分钟才能到,现在是不是还没力气?” 周晚晚努力把自己的脚从他的手里抢回来,非常想瞪他一眼或者再踢一脚,想想后果还是忍住了,“我走不动了就让你背。” 最后还是沈国栋给背过去的,沙滩松软,腿酸脚软真的很难在上面走远。 沈国栋背着周晚晚在沙滩上留下长长一串脚印,湿润的海风吹着他们的头发和脸颊,两个人望向大海的眼睛里都是一片欢喜雀跃,孩子一样追着海浪跑来跑去,笑声也孩子一样无忧无虑,放下年龄身份,他们还是多年前那两个心有灵犀最能玩儿到一起的小孩子。 “这个贝壳好漂亮!” “我多捡一些给你串起来做风铃!” “这是海星吗?真的有五个角!我要抓一只回去给周十一看看!” “螃蟹!跑了跑了!快追!” …… “会不会冲上来一只海龟?” “你很想要一只海龟吗?” “我们跟踪它,说不定能捡到一窝龟蛋!” “我想到一个笑话,名字叫扯蛋……” …… “你看!那边有一个瓶子,会不会是漂流瓶!说不定有海盗的藏宝图!” “找到宝藏就让小汪看着去!外国人用巨龙看金子,我们用傻狗!” “小汪不喜欢金子,又不能吃!” “怎么不走了?累了吗?我背你好不好?” “小汪可以歇着了,海盗不会用红星二锅头的瓶子装藏宝图的……” …… “啊啊啊!我们终于结婚啦!周囡囡是我媳妇啦!囡囡!我爱你!” “呜!我还没喊呢……呜……” “让我先亲亲……你留着力气晚上用,到时候喊大点声儿……” …… ☆、第四八一章 山盟(二) 棠曲远近闻名的特产是鱼脯和腊鱼,前者由一种渤海湾特产的大型海鱼腌制风干而成,咸香而有嚼劲儿,“越嚼越香,没腥味儿,估计蒸一蒸还能更好吃。”沈国栋拿着小半条鱼脯一边嚼一边给周晚晚介绍吃后感。 卖鱼脯的大婶坐在自己家门槛上一边剥豆子一边笑得非常爽朗,“年轻人牙口好,可劲儿嚼!一条够你从这儿嚼到秦皇岛!”从这儿到秦皇岛至少得坐一个半小时的公共汽车。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被站在大婶儿家门口的两个亮眼的年轻人吸引,弃了隔壁家的腊鱼也过来看鱼脯,大婶冲他摆手,“看了哪家就买哪家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我们这不兴抢别家生意的!” 非常纯朴,没有一点生意人的样子。 中年人讪讪地又回去,大婶不以为意,也不管抱着鱼脯大嚼的沈国栋和笑眯眯看着她的周晚晚,放下豆子去招呼过来的一个小伙子,大剪刀咔嚓一声剪下一大块来给他,“自家做的,吃了可长劲儿呢!” 沈国栋笑嘻嘻地跟周晚晚小声嘀咕,“两块五一斤,一剪刀得有二两,五毛钱,这么一会儿大婶送出去一块五毛钱了。” 周晚晚笑,“你已经吃了大婶儿一块钱了!”这家伙嘴巴实在是大,大婶儿给的第一块他两口就进去了,大婶儿不但没生气,还挺高兴,又给了他一块,“自家产的,再吃一块!” 沈国栋一点儿不脸红,“散了集我把剩下的都给她包圆儿了,让大婶儿安心剥豆子。” 可是没等散集大婶儿就要收摊子了。“老幺要放学了,得给他做饭去!自家产的,卖不完就拿回去给孙子打牙祭!” 沈国栋跑过去帮大婶儿把几大串腊鱼和两筐鱼脯搬进临街的老屋,在里面嘀咕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两个嫩黄瓜出来,递给周晚晚一个,“马大婶儿给的。我们看完娘娘庙来她家吃饭!今天有渔船回来。吃完饭带你去看收渔。” 大婶从屋里追出来,又塞给沈国栋和周晚晚一人一条鱼脯,“路上吃。可顶饿了!” 娘娘山就在镇子边上,海拔不过三百米,有早年开凿的参差石阶蜿蜒而上,石阶边是结着青色的小桃子的茂盛桃树和一丛丛的野花。偶尔有一块光洁的大石头,上面大多坐了和睦的小夫妻。丈夫把水壶递给妻子,妻子顺手把手绢塞过去。 来娘娘山拜拜的,求的不是夫妻和睦就是早生贵子,当然大都是年轻人。也有互相搀扶的老夫妻。可能是多年前来过,故地重游,还了当年的愿也圆了今生的情。 这样的氛围。沈国栋坚持要把周晚晚背上去也不算太出格了,沿途的人目光都带着善意和祝福。几对年轻的小夫妻看着他们,手也自然而然地牵在了一起。 娘娘庙不大,前殿只有一座娘娘石像,披着金色的斗篷,体态丰满,目光慈和,像一位慈祥的长辈注视着跪在她面前的一对对夫妻。 周晚晚以为沈国栋肯定是带他转一圈就走的,这些年,他除了自己还真没信过别的什么,可没想到他竟然很虔诚地跪了下去。 周晚晚看他跪下去,也跟着他跪了下去。无论是夫妻相守还是儿女绕膝,那都是今生他们俩要一起去经营的事,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努力,即使只是面对一尊石像。 两人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真的如来时所说,没求任何事。他们不用求,他们拥有彼此就觉得已经圆满,以后的一生,他们会珍惜彼此,静待时光,无需任何其他护佑。 后殿里空空荡荡,墙上还能看见“xx公社扫盲班”的炭笔大字,一位老阿婆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坐在墙影里择菜。 沈国栋走过去,表示要给庙里一点香火钱,老阿婆赶忙推辞,“不要的不要的,政府管着米面,我们自己种菜,不要你们的!” 周晚晚拿出糖果哄小姑娘,很快知道了这一老一小的身世。 老阿婆以前在娘娘庙出家,红色革命时被揪出来批斗,前两年刚平反。她一辈子没结婚,又“从小侍奉娘娘,舍不得”,公社就又让她回来了。 小姑娘从小就是孤儿,老阿婆看她可怜,领回来养着,“以后我走了,也有个人替我侍奉娘娘”。 沈国栋走的时候把钱包里大半的现金都留在了阿婆的菜篮子里,“那小姑娘跟你离开老周家时差不多大。”他对别人生不出同情心,可是只要能让他联想到周晚晚,就会格外不同。 “以后我们生个女儿,鼻子眼睛都像你,我们好好宠她,把你小时候吃的苦都补偿回来,让她替小时候的你享福。” 下山的时候,沈国栋小心翼翼地背着周晚晚,走得很慢,说得也很慢,他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早点遇到小丫头,让她小时候吃了那么多苦,现在想想就觉得心疼又后怕。 如果出一点点差错,小丫头真的没了,那他的人生肯定也会跟现在截然不同,没有她,他想不出自己还有幸福的可能…… 刚走到山脚下,一个六七岁的黑小子一下就迎了上来,“娘娘叫我来接你们回去吃饭!”娘娘是这里对奶奶的称呼。 黑小子壮实得像一头小牛犊,看着衣着气质跟他们截然不同的周晚晚两人,忽然有点小害羞,闷头在前面带路,不时回头瞄一眼他们。 周晚晚从沈国栋背上下来,拿出她对老人和小孩无往不利的甜美笑容,几块糖就把黑小子哄得过来牵她的手。 沈国栋很识趣地跟在后面没说话,这黑小子算胆子大的,一般小孩子看见他不是站着哭就是躲起来哭。 马大婶儿家的堂屋正中间摆上了饭桌,平时一家人都蹲在厨房门口一人捧着一个大黑老碗吃饭,只有逢年过节或是有客人才正式摆饭桌。 一起吃饭的除了马大婶儿上初中的老幺,就只有黑小子海涛,“你大叔带着儿子媳妇赶海去了,下午晌才能回来。” 饭桌上非常丰盛,小鱼干蒸好倒一点酱油,咸中带一点点甜,很下饭;新鲜淡菜切了炒丝瓜,两鲜凑一起,鲜得加倍再加倍;自己家发好的蟹酱沾豇豆,看着朴实无华,滋味却鲜甜得不得了;新鲜的马鲛鱼炸得两面金黄,盐都不用放,香得喷鼻;面条鱼做的鱼丸汤,配上大婶新剥的青豆,弹滑鲜美,清单可口…… 周晚晚被这一桌子她几乎都没见过的渔家美食吸引,破天荒地吃了满满一碗饭还要再添,沈国栋闷头吃了人家近十个大糯米粑粑,目测要不是怕饭桌上的两个孩子吃不饱,他还能再吃。 马大婶儿很高兴,“一看你俩就是实在人儿!小伙子吃第一口鱼脯我就看出来了!” 吃了饭马大婶儿还不让他们走,“你大叔回来才有好吃的!大婶儿给你们做墨鱼酱吃!” 俩人一点不客气地等着马大叔回来。 渔船靠岸整个渔村的人都去接,忙乱热闹又充实,沈国栋把周晚晚安顿好,卷起裤腿帮大婶儿去搬鱼,忙活了半天带着一脑门儿汗过来看周晚晚,“哟!这谁家的小媳妇儿啊!咋长这么俊儿!” 周晚晚拿出手绢给他擦汗,“这谁家傻小子呀!干活儿这么卖力气,过年给你娶个漂亮媳妇吧!” 黑小子海涛很高兴地陪着漂亮姐姐看热闹,听他俩这么没头没脑地瞎逗,纠结得小脸都皱成一团,小黑脸涨得通红,一看更黑了,“我不傻,我黑,能娶上漂亮媳妇吗?” ☆、第四八二章 所求 在马大婶家吃过一顿更加丰盛的晚饭,两人谢绝了一家人的热情挽留,带着马大婶硬塞过来的鱼脯和新鲜海货,还有黑小子海涛送的漂亮大海螺,跟善良质朴的一家人告别。 下午收渔的时候沈国栋狠卖了一顿肌肉,一把力气把常年在海上拼风搏浪的渔民都比了下去,帮他们干了好多活。 马大叔和马大哥跟他一见如故,觉得这个城里小子除了不肯喝酒有点遗憾之外,其他方面都跟他们非常投脾气。 既然已经是朋友了,就不能再谈伙食费,沈国栋给马大叔出主意,让他们去景区卖特产和小吃,就今天他们见到的这些渔家小吃,在那边肯定能受欢迎。 当然,现在景区里的摊位紧缺,而且大都被国营单位占据,个人想在里面做生意没有政策规定不可以,可是没有特别硬的门路根本不可能。 沈国栋看周晚晚冲他笑得甜美又带着期待,豪气顿生,拍着胸脯大包大揽,明天就让马大叔去景区,他保证给他们弄个摊位出来! 回程的路上周晚晚有点担心,“我想把马大婶家的特产都买回去,给员工发福利。”这样马大婶短时间内就做不了生意了,她怕沈国栋这么短的时间里找不到合适的摊位。 沈国栋当然知道这小丫头是在为他找台阶,心里又甜又暖,看她的目光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周老板,你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少员工吗?” 周晚晚不好意思地笑,具体她还真不知道,这些都是周周和沈国栋在管,“我不用知道,老板娘知道就好了!” 沈国栋哈哈大笑,停下车把小丫头抱过来狠狠亲了两口,“我也是你的员工,回家老板先给我发点福利吧!” 这个福利发得有点多。第二天周晚晚醒过来的时候午饭时间都过了,沈国栋已经给马大叔他们安排好合适的摊位,又给他们介绍了景区的相关负责人,一切都安排好了。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泡温泉。很认真地给她按摩,看着小丫头软得几乎坐不住,知道自己昨晚又有些过分,压下满心绮思,赶紧想办法补偿。“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带你去北京!”从北戴河到北京只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出去一次,他也喜欢上了这种随心所欲走走看看的旅行,身边带着小丫头,世界马上变得多姿多彩起来,生活像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有兴致去探索欣赏。 游北京,他们不止去了故宫,长城,颐和园。天安门,北大清华,还在老胡同里走迷了路,听了最正宗的京剧和相声,跟素不相识的老爷爷学了空竹放了风筝…… 一座北京城越逛越有意思,沈国栋很认真地跟周晚晚商量,“以后我们每年都出来一个月,把全中国都走遍了!” 这个设想很美好,可是以他的身份和以后要肩负的责任,要做到非常难。周晚晚不肯这时候给他泼冷水。只好转移话题,“你已经去过好多地方了,最喜欢哪里?” 沈国栋想都不想,“向阳屯。别的地方去看看就好了,住个把月当新鲜,哪有向阳屯好。”那是他们相伴成长的家乡,当然哪里都比不了。 去了北京当然也要去天津转转,一路慢悠悠地向南,两人也没什么目的地。走走停停,人在路上,心也跟着自由随兴起来,海阔天空偌大一个世界,任他们撒欢儿。 直到一个月的婚嫁所剩无几,周晚晚才猛然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前世她准备出家修行的那座庵堂附近。 是缘分也是巧合,既然来了,当然没必要躲避,问了当地山民,两人把车停在山下,徒步上山。 山路崎岖,周晚晚执意不肯让沈国栋背,这条路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遍,她再熟悉不过。今生再踏上来,心里早已没有前世的悲痛无助万念俱灰,她想让今天这个平和笃定内心欢喜安稳的自己再走一遍这条路。 重山叠翠,鸟鸣幽幽,山路与前世一样,连山顶的庵堂都依然灰瓦白墙没有一丝改变,甚至墙内伸出的一枝老梅也还是一样枝叶繁茂。 周晚晚轻轻叩响黑色的木门,心里平静无波。她无所求,更无所惧,只是来祭奠过去。 沈国栋忽然紧紧握住周晚晚的手,手心一片湿凉,“囡囡,我们……” 没等他说完,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面目慈善的一位老尼站在门内,已经不是前世那位给周晚晚空间手链的大师。 “施主,你来了。”老尼好似早知道他们要来,平和的目光晴空般没有一丝波澜,任云卷云舒风来风去,她自高阔深远,包容一切。 沈国栋的手骤然一紧,猛然跨前一步,把周晚晚挡在身后,身上野兽般危险的气息暴涨。 “施主,请进。”老尼挪了一步,只看着周晚晚,伸臂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才看向沈国栋,“庵堂修行都是女眷,施主请移步客亭等候。” 门外不远处有一座茅草亭,他们来的时候并未注意,桌上竟然还放了茶具,阳光透过茅草的空隙照上去,朴素的白瓷在明亮的光斑中竟然显出无比的剔透华贵。 “囡囡,我们不进去了!我们回家吧!”沈国栋紧紧攥住周晚晚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心骤然缩紧,自从去年就一直埋在他心底的无力和恐惧翻腾而上,洪水般铺天盖地而来。 周晚晚努力回握住沈国栋的手,对从容站在他们面前的老尼深施一礼,“师太,我们不打扰了,再见。” 沈国栋拉起周晚晚就走,这座山门于他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他几乎忍受不了周晚晚再在门前站一秒钟。 老尼还是面目平和,没有一丝意外,声音亦没有一丝波澜,“施主为何而来?” 周晚晚停下脚步,拍拍沈国栋的手安抚他,才回身认真回答,“见我所见。见了就好。师太,再见。” “莫问来处,珍惜前路。施主,你已守住本心,不必再回来了。”老尼双手合十,没再看两人一眼,抬手关门。 沈国栋拉着周晚晚快走几步,又猛然转身,把周晚晚留在原地,自己大步走了回去。 “师太!等等!”沈国栋把钱包里所有的现金都拿了出来,递钱的手带着明显的颤抖,“给庙里的香火钱,请师太替我们夫妻在佛前念一卷经。以后我每年都会定期送来。” 老尼摇头,“施主所求已经得到,不必再执着了。” 沈国栋执意不肯收回,“那就请师太替我妻子祈福吧!” 老尼还是摇头,“她的福气在施主身上,老尼求不来。” 庵门轻轻合上,沈国栋走到周晚晚面前,轻柔却坚定地把她密不透风地抱在怀里,脸深深埋在了她的头发里。 周晚晚轻轻抚上沈国栋紧绷的腰背,“沈哥哥……” “囡囡,我们回家吧!出来这么久,我们该回家了。”沈国栋抬起头,已经不再像刚才那么紧张无措,眼睛深邃平静,像晴空下的大海,“师太说我的所求已经得到,我们回家吧。” “我背你下山。”这段回家的路,他走得无比珍惜,对庵堂的事绝口不提,只是细细碎碎地跟她念叨着家里的琐事。 “花房里种一棵玫瑰树,我已经托人从广东那边带树苗了,据说能长四五米高,幸亏盖花房的时候怕你心血来潮要种树,要不屋顶还得加高; 院子里的草坪肯定长得很高了,回家就得马上修剪,割完之后的青草味道特别好闻,外国还有人专门发明了这个味道的香水; 菜地里的小白菜肯定长得很大了,可别让无聊的小汪给啃了……” “沈哥哥,”周晚晚静静听完,把头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师太说我的福气在你身上。我这辈子的福气只有你能给,你哪都不能去,要一直陪着我,我就什么都有了。” 沈国栋脚步平稳,呼吸却停滞下来,调整了好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竟然是带着哽咽,“我哪都不去,你也哪都不去,我们俩一直在一起,福气就全了。” 树影斑驳,山路若隐若现,这条路周晚晚在梦里独自走了无数遍,今天终于能放下重负轻轻松松地踏上来,她也终于不再是独自一人。 ☆、第四八三章 旁观 回程专心赶路,沿途山水再美也不如家园有吸引力,两人很快到了河北境内。 沈国栋的心情很快调整过来,开始给周晚晚讲林子舒的事。虽然他一点都不愿意让周晚晚为那个麻烦的小屁孩儿费心,可是她肯定是想知道他的情况的,这些天她一个字不问,他心里已经非常熨帖了。 小丫头专心跟他出来度蜜月,把一切人和事都放在他后面,他不是非要跟一个小孩子比,可是能在小丫头心里彻底打败那个臭小子,他还是有种虽然不能说却很幼稚又舒心的窃喜。 “爷爷让刘大夫委婉地跟林兆恒提了一下那小子可能被催眠的事。” 周晚晚把林子舒被催眠的事跟沈国栋说过,虽然只说是“怀疑”,可是沈国栋知道她不可能轻易去怀疑这样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所以非常重视。 林兆恒也非常重视,刘大夫在沈爷爷身边多年,必然有其过人之处,他回到新加坡就找心理治疗界的权威人士对林子舒进行了检查。 林子舒一直有心理问题,也定期在做心理治疗,正因为他的情况特殊,医生们并没有觉得他最近的行为有多反常,更不可能往催眠这样恶劣严重的方向去考虑。 毕竟他身份摆在那里,林家和米德尔顿家都有严密的保护措施。 有了明确目标,医生很快找到了蛛丝马迹,林子舒确实是被催眠过的。好在埋在他意识里的命令已经被激发执行,现在看来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危害,可是要探清细节就束手无策了。 林兆恒联系前因后果,很快明白这件事肯定与元宵节林子舒被害有关。 他具体怎样去调查沈国栋不清楚,更不感兴趣,只是在前两天,沈爷爷专程打电话给他,国际最知名的心理学专家、催眠大师布鲁克斯先生被发现死在他的森林度假小屋里。 被发现时已经深度腐烂,死亡时间与林子舒跑来大陆找周晚晚相差无几。 林子舒被催眠。布鲁克斯遇害,这两件事只是冰山一角,林家的事太过扑溯迷离,沈爷爷和沈国栋都感觉到很大的危险。他们不可能再让周晚晚跟林家有私人接触。 周晚晚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对那个漂亮无辜的小男孩儿有好感,也有怜惜,可是这并不能让她不顾自身安危和亲人的担忧去帮他。 他背后有两个实力雄厚的家族在保护,还有父母、祖父的照顾。她又给了他健康的身体和大脑,其他的事并不需要她去杞人忧天。 “以后咱们不搭理林子舒那小子了,好不好?”沈国栋试探着问周晚晚,他是肯定不会让这小子再跑到小丫头面前的,可是还是得征求一下她自己的意见,如果她一直惦记着,那他也不忍心让她不舒服,肯定是得再想别的办法的。 如果小丫头实在放不下,他也不是没办法保护她。他可不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林兆恒或者那个鼻孔朝天的老辛普森,在自己的地盘儿还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 周晚晚眼睛闪了闪。笑眯眯地点头,“离得这么远,他不来找我我当然也没必要找他呀。”沈国栋既然有了这个心思,当然不可能让林子舒再来找她。 沈国栋的心思被戳破,却一点不尴尬,他们家小丫头多聪明啊,有什么她猜不到的?而且他本来就没打算瞒她,为了个小屁孩儿惹老婆不高兴,他又不是傻了! 沈国栋得到肯定答复,终于放心。不再提那个小屁孩儿,一踩油门,“走!咱们看热闹去!” 说看热闹实在不厚道,其实算是去慰问。 邵静在河北做考古挖掘。那个地方交通不便又还没有通电,打电报都得坐两个小时的牛车。 邵静被霍老头忽悠去了,这老头说他自己随后就到,还答应最多一周就把她调回来。可是老头半路又跑山西去了,把邵静扔在穷乡僻壤带着几个省考古所的新人和宁大的学生面对一群炸窝了的村民。 人家村民以为这群戴眼镜的文化人是来挖他们祖坟的! 邵静去了二十天已经打了七八封电报了,别的还好说。当地政府已经派了一小队解放军保护考古队,就是物资实在匮乏,当初霍老头说让他们只待几天,行李都没带全,粮票和钱更是准备不足,要坚持不下去了。 “说再不派个人给他们送点供给,他们就得去老乡家要饭了!”霍老头在电话里跟沈国栋诉苦,“我们这正是挖掘的关键阶段,实在走不开,人手又严重不足,你们路过河北,绕个道儿去看看她吧!要不她回来肯定得把我头发胡子都拔光了!” 沈国栋一点不同情他,“您老还有头发?哪儿呢?我十多年前就没看见过!” 霍老头其貌不扬内心却非常高傲又文艺,单身一辈子,大家都说他为考古事业献身,他有一次喝醉了却在周晨家嚷嚷,他是眼光太高谁都看不上! 这事儿沈国栋提起一次鄙视他一次! 霍老头八字眉一跳一跳,实在不敢威胁这祖宗,要是他敢提沈国栋不去他就让周晨去,沈国栋肯定把他全身的毛都拔干净了! 好话说了一大堆沈国栋也没答应,老子结婚旅行呢!什么事儿都给我靠边儿! 周晨可能被霍老头闹腾得受不了,打听清楚了他们的路线离邵静那里不远才拜托他,用一个月的早饭换沈国栋绕两个小时的路。 再说他们婚礼上邵静可是替周晚晚挡了一路的酒,那几个伴娘加起来也没她能喝! 虽然据说最后喝多了,抱着周小二又唱又跳谁都劝不住…… 周晚晚和沈国栋都非常好奇,能让周小二在众人面前出糗,隔了不到一个月他竟然还肯帮她说话,这个邵静得是个多么神奇的存在啊! 不过,现实总比想象丰富,邵静这个人的存在就是用来创造震撼的。 他们来到考古队挖掘的古墓附近,问过路慢慢开过去,不用仔细寻找马上就找到了挖掘现场。 上百村民扛着锄头铁锹义愤填膺地围在挖掘的墓道口附近,周围一大群人在看热闹,这样的场景他们想找不到都难。 沈国栋把车开过去,并没有下车,绕到另一边先观察了一下情况。 绕过去才看清楚,跟村民对峙的是几个考古队员,为首的一个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没有领章的军装外套上又是灰又是土,好像刚从身后黑洞洞的墓道爬出来的小鬼,腰板却挺得笔直,面前横了几条长凳,手里一块板儿砖,面对一百多个持械村民没有半点惧色。 周晚晚仔细一看,这人竟然是邵静! 沈国栋先是一愣,然后笑了出来,“是条汉子!” 作者的话:姣姣木有要完结的打算,要完结会提前打招呼的。 ☆、第四八四章 嘴贱 沈国栋坐在车上看得兴致勃勃,一点儿都没有要下车帮忙的样子。∴,周晚晚不解,“邵静话竟然还带了点小孩子见长辈一样的心虚和委屈。 他身后的宋二蛮和村民们也七嘴八舌地跟老人告状。 老人叼着大烟袋,背着手没说话。很有气势地穿过人群来到大家面前。他身后跟着的公社干部和一小队解放军在气势上跟他完全没法儿比,强撑着走过人墙围出的小道儿,寸步不离地跟着老人。 “考古队的同志,让你们受惊了这事儿怨我,是我没跟他们几个混小子做好工作,实在对不住”老队长先过去一一跟考古队的人握手,又说了几句非常诚恳的客气话,才回头瞪圆了眼睛教训这时候一句话不敢说的宋大蛮一群人。 老队长对着这些人可一点不客气,吼骂了一通,气急了还上手照着几个人的大脑袋拍了几巴掌,都教训老实了才跟公社的干部和解放军们给他们担保,回去他肯定好好教育,肯定不会再来捣乱。 “这老头儿有点儿意思”沈国栋把车停在一个稍高点的土坡上,对里面的情况看得很清楚,“明明是持械伤人,聚众斗殴还意图破坏抢夺文物,他这么几个回合下来,就成了熊孩子淘气了” 周晚晚也跟着笑,这位老人很有向阳屯老队长的风范,让她看着很亲切。 人群里又经过老队长一番运作,事情已经接近尾声,公社干部不再追究,解放军同志威严地站岗保卫国家财产,轮到作为考古队代表的邵静发言,本来她客气两句也就完事儿了,可她一张嘴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有上赶着认别人当祖宗的吗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这是宋朝古墓,墓主不姓宋你们连自己祖宗都能认错,还有脸在这儿跟我们抄家伙一群不孝儿孙” 已经放下的铁镐铁锹大铁叉又抄起来了 周晚晚抚额,邵静这嘴贱的真不是时候啊跟啥人学啥人,怎么越来越像霍老头 老队长又一通吼,考古队一个看着挺机灵的小伙子赶紧跑上来把邵静拉走,絮絮叨叨地给愤怒的农民兄弟科普,宋朝的皇帝姓赵,唐朝的姓李,汉朝的姓刘 农民兄弟似懂非懂,总算是知道这个不是老宋家的祖坟了,扛着农具打算回家,邵静又嘴贱地加了一句,“凑什么热闹啊这墓主姓张,没你们姓宋的事儿” 围观的人群一阵骚乱,姓张的村民跑回家拿铁镐铁锹大铁叉去了 好容易折腾完了,周晚晚看着一身一脸土的邵静还是忍不住笑,邵静一把把她拉走,找个没人的僻静地方打秋风,“带啥吃的了高粱面馍馍吃得我嗓子疼有牛肉干不巧克力呢赶紧拿出来,我知道周老师总给你在包里备着” 邵静狼吞虎咽一番,才心满意足地拍拍手,有点扭捏地拉着周晚晚咬耳朵,“带卫生纸了没这地方上厕所没手纸,土坷垃树叶子随手捡来就用,我都快要把笔记本撕没了”然后又对霍老头咬牙切齿一番,“太坑人了” 周晚晚终于知道她为什么威胁要拔光霍老头的胡子了 ☆、第四八五章 风起 终于盼到了补给,邵静带着两个考古队的小伙子在村子里转了一圈,面米分、鸡蛋、大公鸡看见什么买什么,“素了这么些天,给大家打打牙祭!” 谁都看得出来,最想打牙祭的是她自己。 生产队大院子里炖鸡蒸白面馒头的香味儿很快传了出来,邵静守着锅跟周晚晚抱怨,“还是不行,闻味儿就知道不如周老师做的好吃!” 周晚晚笑,“我二哥经常给你……们做饭?” “得哄高兴了才能做一顿,”邵静又加了一把柴,很遗憾,“经常被他绕进去,轻易不敢麻烦他。” 吃完一顿纯粹的农家饭,周晚晚和沈国栋很快告辞。邵静和老队长也没敢特别留他们,解放军和老队长只护送文物离开了一上午,考古队就差点儿被开瓢儿了,哪敢留他们在这儿冒险。 他们俩回家心切,也不肯在外面多待。 一路向北,终于到家,周晚晚踩在家里松软的草坪上,看着一院子鲜花绿草,长长舒了一口气,“还是家里好啊!” 刚感慨完,小汪闪电一样蹿了出来,沈国栋一个没拦住,周晚晚被它一下扑到草地上,又闻又舔,大脑袋扎她怀里呜呜叫着撒娇,一个多月没见,以前的规矩完全顾不上了,实在是想疯了。 好容易安抚完小汪,周晚晚顾不上休息又去看她的花花草草和小菜园,兴致勃勃地在家里好好转悠了一圈,都看遍了才肯去休息。 这一休息就是好几天,旅途再注意也不如家里舒服,又长途奔波。实在是累了。 沈国栋看她精神不好,吓得也不敢去上班,每天在家看着,周晨每天三顿地过来做饭,几天以后她终于慢慢缓过来,墩子才有心思开玩笑,“借你的光。我终于能每天见着小二的面了。” 言下之意非常后悔。自从周晨的实验室正常运转以后,他带着几个家伙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放在了那里,这段时间连着好几天吃住都不回家的情况时有发生。 来蹭饭的赵小三儿一提起实验室的事儿就两眼放光。“墩子哥,等我们把成果给你看,你肯定就不这么说了!” 赵小三儿成绩优秀,在宁大读了两年化学系就被送去北京做交流学生。本来那边的学校已经定准了要留他当老师,不知道周晨跟他说了什么。他毫不留恋地放弃人人羡慕的好工作,跑回了省化工实验室。 人才回流,省里当然举双手欢迎,可是周晚晚不明白。他回来干什么? “干大事儿!能创造历史的大事儿!”赵小三儿很自豪地跟周晚晚保密,“等我们干成了才能跟你说!” 周晨笑着没说话,等人都走了才跟周晚晚交底。“隐讳地跟他们透漏了一些比较前沿的资料,他们很快就摸到了门路。现在正在研究原油提炼。这小子真不错,估计几个月就能出结果了。” 然后又很认真地叮嘱妹妹,“你记住了,这事儿表面上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也不要参与一丝一毫,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跟你说。” 周晚晚点头,问了一下进度,他们研究的这项技术只比现有的水平提早了几年,在她看来还是很落后的,至少跟以后的技术水平比,还不够成熟。 “路要一步一步走,基础打不好怎么盖高楼大厦?如果我们国家的科技能一直保持比别人提前几年的水平,你想想一百年以后那会是什么情况?” 周晚晚想了想,“到时候世界格局就真的变了!” 周晨笑着点头,看周妹妹的目光带着调侃。周晚晚汗颜,周小二这人就这点让人招架不住,他要是把所有想法都给你看,那你在他面前就时刻觉得自己是个透明人。 她是低估了这提前的几年时间,也觉得与其研究能源还不如先把军事水平提高一下,可是仔细一想,还是自己考虑得不够深远。 “二哥,你怎么忽然对这件事这么有热情?”以前他虽然知道周晚晚手里有百年以后最先进的科技成果和资料,也没表现出这么大的兴趣。 现在那个实验室里可不止赵小三儿一个小跟班,也不知在研究能源提炼这一项技术。连杨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去,这孩子估计是实在太聪明,总觉得人生缺乏挑战,现在周晨给了他一个方向,他很快就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 作为一个从小就没事儿闲得慌的天才,杨昊在力学方面涉猎非常广泛,周晨透漏,他是希望在很久以后,杨昊能研制出无损耗的无线能源传输的。这项技术在百年以后也还是个空白。 周晨最近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这件事上面,实验室规模扩大了不止一倍,还跟沈国栋融资,很正式地签了合同,以后实验室的成果取得的经济效益给周晚晚的公司分成。 然后周周也顺理成章地被拉了过去。 周晨对妹妹的问题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他其实是受了刺激,非常看不惯辛普森那群人在婚礼上对妹妹的态度,有钱有势国家强盛就能盛气凌人不顾别人的感受了?这就是他们所谓的贵族风范?对这样的人,讲道理那是一点用没有的,只能用硬实力砸! 等我们的国家实力真正碾压他们,他们还敢带着一队保镖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破坏人家婚礼?关键是还有恃无恐,事实摆在那,我们有求于人,只能客客气气地把人家送走。 要不是有沈爷爷从中斡旋,打了他们的周周几个现在在哪关着都不一定。 那件事周晨从始至终都没说什么,弱者没有发言权。他把愤怒化为动力,等着不久的将来用实力碾压他们! 敢欺负他妹妹,无论你是谁,有多大的力量,他都会千倍万倍地替她找回来! 飓风始于青萍之末,谁都想象不到,百年以后被浓墨重彩地写在世界各国的历史书上,完全改变了世界格局的那场大变革,真正的起因只是一个护短的哥哥要保护妹妹,为她讨回公道而已。 休息了几天,赵小三儿蹭饭蹭上了瘾,非要蹭顿大餐,折腾着要给周晚晚和沈国栋暖居,他们搬进来还没正式请大家好好吃一顿呢! 看周晚晚的身体恢复好了,沈国栋跟她商量着请朋友们来家里聚聚。 响铃姐和肖老师,霍老头,赵小三儿,杨昊,唐静筠,高平丽,几乎所有在省城跟他们来往亲密的朋友都请来了,最后在周晚晚期待的注视下,沈国栋又把郭克俭的名字加了上去。 都是年轻人,沈国栋请了青年餐厅的大厨过来做西餐和甜点,再加上周晨的中餐,院子里长桌上铺了雪白桌布摆上鲜花,还有自己家酿的醇厚葡萄酒,又开了助兴的香槟,大家端着盘子吃自助。 沈爷爷听说了也很感兴趣,过来凑热闹,跟周周几个在弹子房里消磨了好几个小时,出来还兴致勃勃,看着一群活力充沛的年轻人说说笑笑,他也想凑个热闹。 “国栋,你让那个厨师过两天去我那一趟,再弄两箱香槟过去,你这儿的葡萄酒也多送点儿,囡囡和小二再跟你小马阿姨去说说都怎么布置的,爷爷做东,请你们过去玩儿!” 赵小三儿几个欢呼一声,都过来凑热闹,敬沈爷爷。沈国栋不服气,“您什么都让我们干了,您自己干什么?这叫哪门子请客呀?” 沈爷爷避重就轻,“我干什么?我什么也不用干!就坐着当爷爷!” “敬爷爷!”大家又起哄,除了霍老头,这里谁叫他一声爷爷都应该。 “怎么就没人治得了他呢!”沈国栋嘀咕,被大家完全无视。 谁都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几年以后,能治得了沈爷爷的人终于出现了。 ☆、第四八六章 雅雅 一九八四年,六月。 沈爷爷蹲在沙发旁边,用他这辈子最和蔼最慈祥最轻柔最有耐心的语气跟沙发上的小娃娃说话,“雅雅,午睡时间都过半小时啦,太爷爷拍拍你睡觉觉好不好?” 一直陪在旁边的小马阿姨和小张叔叔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笑意,自从国栋和囡囡生了这小家伙,首长每次跟她说话都是这种语气,哪怕是上一秒钟还在拍桌子骂人,只要雅雅往他怀里一扑,马上就和风细雨火气全无了。 现在是只要他在家,必然要把雅雅抱过来哄着的,连处理工作也抱在怀里,身边的工作人员也跟着借光,只要雅雅在,首长肯定是不会发脾气的。 雅雅低着头认真地摆弄手里的七巧板,一脑袋蓬松柔软的小卷毛随意晃了晃就算回答,想起妈妈教她的,说话要抬头看人,要不然不礼貌,才抬起脑袋,端端正正做好,“这个,我考虑一下再说吧!” 语气表情跟平时沈爷爷处理工作时一模一样,五官精致漂亮,跟周晚晚这么大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小脸儿严肃地绷着,说完还冲沈爷爷点了一下头,又低头玩儿她的七巧板了。 屋里的三个大人愣了好几秒钟,才爆发出一阵大笑。 沈爷爷一把抱起她,大手在小卷毛儿上又是拍又是揉,“好!好!我们雅雅考虑一下!这么大的事儿咱可得好好考虑清楚喽!” 雅雅的小手赶紧护住自己的小卷毛儿,“太爷爷!给摸秃了!”谁看见她都要先摸脑袋,妈妈偷偷跟爸爸说“给摸秃了”她都听见了。 沈爷爷几个又是一通大笑,小马阿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囡囡小时候可没她这么精怪!这才刚过两岁生日。她怎么就什么都懂呢!这可不得了!以后得聪明成什么样儿啊!” 沈爷爷亲亲雅雅米分嫩嫩的小脸蛋儿,“咱们雅雅以后比妈妈还厉害!给太爷爷做个大将军!” 雅雅摇头,“做爸爸!”在小人儿的脑子里,她爸爸就是超级大英雄,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什么事都能办得到,大将军肯定没有爸爸厉害! 沈爷爷早忘了要哄孩子睡午觉这事儿了。抱着她坐到沙发上争宠。“太爷爷比爸爸厉害!” 雅雅久经考验,早就学会了避重就轻,从茶几上拿过来一块儿童小饼干塞沈爷爷嘴里。“太爷爷是爸爸的爷爷。” 沈爷爷又一次被忽悠过去,美滋滋地吃饼干,“那是!那混小子哪有太爷爷厉害!等你再大一点太爷爷教你打枪!我们雅雅这么聪明,肯定能打好。到时候太爷爷送你一把小手枪!” 雅雅笑眯眯点头,妈妈说了。别人说的话要是跟你的想法不一样,如果你听了不生气,就不用反驳。 一老一小各怀心思,却都高兴了。小张叔叔的汗都要下来了,雅雅长得跟囡囡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可是脾气来了却不比国栋小时候小一点儿!敢下手着呢! 而且这孩子什么时候发脾气谁都摸不准。你看着她笑眯眯地什么事儿都没有,说不定哪会儿就不声不响地出手。而且一出手就又狠又准! 前几天她就趁大人不注意一烟灰缸砸芸芸脑袋上,血当时就出来了!差点儿就给开瓢儿了! 打完了人她看见血还没事儿人一样,很认真地跟大人解释,芸芸某某天掐了她一把就跑了,她年纪小跑不过,今天才找着机会报仇! 这么小的孩子,她挨了欺负竟然不哭不闹,能忍上好几天不吱声儿,还能把什么事儿都说明白了!这可比国栋小时候的炮仗脾气吓人多了!这要再教会她打枪…… 小张叔叔觉得自己的白头发都要愁出来了…… 沈爷爷可不这么想,他孙子孙女好几个,重孙子重孙女现在也一大堆,就这小家伙最像他,最投他脾气!他可不重男轻女,他收藏的那些宝贝枪以后就传给她了! 沈国栋要是知道沈爷爷的想法肯定吐槽他,雅雅长得跟囡囡一模一样!有您什么事儿啊?小家伙刚生出来他爷爷就跟他抢闺女,刚睁眼睛的小娃娃您是怎么看出来跟您投脾气的? 沈爷爷抱着小娃娃怎么看怎么对心思,也不急着去书房工作了,也不记得中午周晚晚上班之前嘱咐的要按时让雅雅睡午觉的事儿了,跟她玩儿得不亦乐乎。 小张叔叔早就见怪不怪,老首长都九十多了,身体再健康也不能每天跟年轻人一样操劳,有这么个小娃娃在身边享享天伦之乐再好不过。 一老一小正玩儿得热闹,雅雅忽然停下来歪着脑袋仔细听了一下,扔下手里的积木就往门边跑,“爸爸!” 沈爷爷拍着手叫她回来,“你爸爸昨天就出差了,今天回不来!” 雅雅根本不听,小汪也不听,一下蹿到门边,在门把手上一压一拉,门一下就在雅雅前面打开,一人一狗配合得天衣无缝,她都不用减速就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沈爷爷几个人赶紧跟了出去,刚出客厅的门,就看见沈国栋抱着雅雅走了进来。 小汪在后面一跳一跳地跟着,雅雅高兴了它就撒欢儿,两个小家伙从雅雅还在妈妈肚子里就建立了别人不懂的亲密联系,默契度是天生的。 雅雅抱着沈国栋的脖子把小脑袋靠在他的劲窝上,一蹭一蹭地撒娇,小声音又软又甜,没有比她更乖更贴心的小女儿了,“爸爸,我想你。” 沈国栋的心早就化了,摸着女儿软软的小卷毛儿竟然有点儿鼻子发酸,“爸爸也想你,爸爸昨天晚上想雅雅想得都没睡好。”真是不知道是谁在跟谁撒娇。 雅雅赶紧亲了爸爸一口,“爸爸昨天晚上没给我讲故事,今天要讲两个,也要亲我两下!” 沈国栋赶紧亲亲女儿的小脸蛋儿,“雅雅说讲几个就讲几个!” 雅雅高兴了,趴在他肩上叽叽咕咕地说悄悄话,父女俩头碰着头脸挨着脸,只分开了一个晚上就有说不完的话。 沈爷爷吃醋,“瞅你那点儿出息!就走了一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一年半载没回家了呢!” 沈国栋根本不搭理他爷爷,这老头纯粹是嫉妒他在雅雅心目中谁都比不了的地位! 这还真不是沈国栋自大,雅雅从小就黏他,除了妈妈就他这个爸爸最亲近最重要,吃饭睡觉做游戏,有了爸爸谁都不要,连周小二都得排他后面! 这个长得跟周晚晚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小家伙,对他全身心地依赖信任又崇拜,把他埋在心底连自己都没发现的遗憾彻底抚平了!他总算是能超越所有人,排在最前面了! 沈国栋有时候觉得自己幸福得做梦一样,经常半夜偷偷起来,看看老婆再看看女儿,有了这一大一小,他的人生真是再圆满不过了! ☆、第四八七章 坑爹 沈国栋一回来抢孩子,沈爷爷总算是想起来要哄雅雅睡觉的事儿了,可是那父女俩黏糊得难分难舍,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啊。出半个不字。 周晚晚下班回来的时候雅雅睡得小脸点儿米分嘟嘟,小猪一样叫也叫不醒。沈爷爷有了挡箭牌,优哉游哉地看着沈国栋跑前跑后地献殷勤,趁机落井下石。“让你惯孩子一点儿原则没有这样下去怎么还教育以后雅雅的事你还是少插手吧” “爷爷,您也有责任,没好好监督他们”周晚晚也没放过沈爷爷。说惯孩子谁也比不过他老人家 沈爷爷笑眯眯地转移矛盾,“以后爷爷肯定好好管这臭小子不让他再跟着瞎捣乱”又赶紧趁热打铁,“你的画展筹备得怎么样了要是太忙就把雅雅放爷爷这儿一段时间,爷爷一定严格要求她要不你也住过来,三楼的画室天天有人打扫。” 周晚晚还没表态,沈国栋先不干了,“囡囡忙画展我又不忙。我能照顾得了她们娘儿俩您可别添乱了” 沈爷爷要抢人,沈国栋吃完饭抱着女儿拉着媳妇火急火燎地就跑了,气得沈爷爷直跟小张叔叔抱怨。“我说生一个不行吧让他们再生一个我给带着,就是不听” 小张叔叔这两年早听惯了,驾轻就熟地安慰沈爷爷,“不能生了。国栋和囡囡都是国家干部。政策不允许。” 沈爷爷老谋深算地笑,“政策是谁定的老子脑袋别裤腰带上打江山,到最后还能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憋住” 沈爷爷一这么笑小张叔叔就冒冷汗,他总算是想起来国栋和雅雅那爷俩的脾气像谁了 沈国栋还不知道自己正被沈爷爷算计着,他看着拎着自己的小枕头,抱着毛绒小熊,一脸兴致勃勃地跟他提议“今天我陪爸爸妈妈睡”的女儿发愁。 这小家伙打什么主意他还能不清楚,她真正的意思是“今晚爸爸妈妈都别睡觉了。陪我玩儿” 沈国栋恋恋不舍地握了一下周晚晚的手,过去哄女儿。离家一天。他不止想女儿,更想媳妇啊 “我们先把妈妈哄睡了,爸爸再陪你玩儿。”沈国栋把雅雅抱到床上,把这一大一小都抱到怀里。 雅雅凑过来亲亲妈妈的脸,小大人儿一样给她掖被子,“妈妈,你乖乖睡觉,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周晚晚搂住女儿也亲亲她,“讲三只小猪的故事吗”这个故事雅雅每天睡前必听,沈国栋已经给她讲了不知道多少遍了,现在已经到讲错一句话她都能给指正的地步了。 雅雅咯咯笑,把自己的小熊留下来陪妈妈睡觉,又折腾了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带着爸爸出去玩儿。 第二天一早,周晚晚起床的时候沈国栋正神采奕奕地在厨房做早饭,看她坐下,马上把水果、蔬菜、鸡蛋、粥、包子、小菜一大堆摆好了,“囡囡,我今天下午就没事儿了,在家陪雅雅,肯定把她的作息调回来” 周晚晚冲她眨眨眼睛,“没事儿,调不回来你就接着陪她。” 沈国栋赶紧拍胸脯,“我保证下午把她累得一到晚上就犯困”昨天他错也认了,检讨也做了,保证也下了,肯定下不为例,可还是被罚去跟雅雅睡,他再不积极表现,哪天是个头啊 周晚晚笑眯眯地不说话,这人前科实在太多,这个错误不犯谁知道让雅雅一求又会不会犯别的错,还是看他们父女的表现吧。 沈国栋还想再为自己说两句好话,周晨和墩子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你又让雅雅给坑了”周晨用的是很肯定的问句。一看俩人这样子就知道,沈国栋肯定又为雅雅背黑锅了。 沈国栋摸摸鼻子接着往桌子上端早餐,对这俩家伙的幸灾乐祸视而不见。被女儿坑了怎么地那也得他先有个人见人爱的小女儿啊每天一大早就跑人家蹭人家女儿抱的还有脸笑话他 墩子跟周晨一前一后地先去看了看雅雅,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才出来吃早饭。 三人今天穿得都非常正式,军队刚换了新式军装,墩子的夏季制服笔挺威严,肩章上的两颗星熠熠生辉。周晨和沈国栋都穿了雪白挺括的衬衫,皮鞋崭新黑亮。 待会儿他们从家里出去,各自带上一队人,还会再相聚到一张桌子上,进行正式谈判。 周晨代表的是私人实验室,墩子代表军方,沈国栋代表政府做仲裁和监督。周晨会把他们实验室的一批研发成果正式转让给军队,支援国家军事建设。 历史上很多民用科技的进步都是建立在军事科研成果的基础上,可是现在这个规律正在被打破,按周晨的规划,他们有针对性地先研发出一些民用产品,军事研发到了这一环节,当然就可以直接拿来用。 现在知识产权法还没颁布,周晨也没想过要在这个阶段赚钱,“现阶段我们需要的是平台和资源,钱的事儿就交给沈国栋去操心好了。” 这几年沈国栋和周周把周晚晚的能源公司迅速扩大,已经开始跟国外的几家大公司做生意了,给实验室提供资金支持根本不在话下。 这场谈判虽然只是个形式,可三个人还是很重视,这个开始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 男人的天性让他们向往挑战和征服,一件即将改变历史带来重大变革的事就摆在面前,自己是至关重要的参与者,历史的洪流将在他们手里决定走向,他们胸腔里的热血已经开始沸腾。 三个人的眼里都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光芒,连一向云淡风轻的周晨今天的话都比平时多。 沈国栋正被这俩人挤兑,雅雅揉着眼睛来到餐厅门口,“爸爸,吃早饭的时间到了,你怎么不叫我起床” 周晚晚抚额,她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自己能生出个小吃货来无论睡得多晚,到吃饭的时间她肯定得起来,一点胃口不影响地吃完再接着去睡,这小家伙长到两岁,就从来没因为任何事耽误过一顿饭 沈国栋把一个挑食的小孩从小养到大,养出丰富经验,没想到在女儿身上毫无用武之地,只能变本加厉地继续惯媳妇。 周晨过去抱雅雅洗漱,然后把她交到沈国栋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跟墩子一起出门,“沈国栋,你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沈国栋看看小鸟一样长着小嘴等着他喂饭的女儿,咬咬牙端起碗没动。迟到就迟到,天大的事儿哪有孩子吃饭重要 周晚晚笑着过去亲亲雅雅的小脑门儿,“你就是专业坑爹的”未完待续。 ☆、第四八八章 小霸王 这一年的夏末,沈爷爷调去了********。这几年军政界变动很大,大家都知道中央正在酝酿大动作,沈爷爷这次去北京更多的是去压阵,毕竟现在还在一线工作的老同志里,有他这样资历和能力的,真的已经只剩下他一位了。 周晚晚想了想,马上想到了百万大裁军。这件事要在今年十一月份的时候开始实施,沈爷爷这个时候入驻军委,要面对的是一场真真正正的硬仗。 九十多岁的老人了,还要像年轻人一样去殚精竭虑地劳心劳神,周晚晚想想就特别心疼他。 所以沈爷爷提出要带雅雅去北京住一段时间的时候,即使有些舍不得,她也没有表示出特别的反对。有雅雅在身边,沈爷爷辛劳之余也能享受一些天伦之乐,让身心都放松一下。 可是沈国栋坚决不同意,即使沈爷爷说出“陪我住一个月就给你送回来,你们也抓紧时间再生一个”的话,他也不肯松口。 先不说雅雅自从出生就没离开过他身边,就是让周晚晚再经历一次怀孕生产的过程,他也舍不得。 生雅雅本就是个意外,按他的计划,他们今年或者明年再要小孩子才正好。 怀雅雅的时候,因为担心小丫头年纪太小怀孕身体会受不了,他不知道有多少个晚上不敢睡觉,生产的时候又足足折腾了七八个小时,他们母女在产房里受罪,他在产房外差点没把医院拆了。 那个过程实在是甜蜜又恐怖,甜蜜的是雅雅这个结果,恐怖的是担惊受怕的过程,所以,为了小丫头的身体和他的心脏着想,他是再不想要一个孩子了。 即使省计划生育办已经把双烈士独子的二胎准生证明送到他手上,他也只是随手扔到抽屉最深处,看都不看一眼。 为了让沈爷爷打消来抢孩子的心思。沈国栋当机立断,决定带雅雅去幼儿园看看。 如果她喜欢上了幼儿园,当然就不肯再跟太爷爷去北京了,烤鸭糖葫芦驴打滚儿都不是问题。作为万能爸爸,只要宝贝女儿肯留在家里,他是什么都能给他弄来的。 宁大附属幼儿园就在校区里,从奇山公园穿过去,走路十多分钟就到了。沈国栋挑了个好天气。拉着媳妇,跟在起着小三轮车跟小汪比赛的女儿后面,一家四口去幼儿园参观。 雅雅还有四个月才到三岁,并没有达到幼儿园的招生标准,可是她从小就身体特别好,又聪明,说话走路都比同龄的孩子早不少,甚至个子长得都比一般三岁多的孩子高,往幼儿园老师面前一站,谁都没怀疑她不够年龄。 雅雅从小就坐在沈爷爷怀里听他处理公事。见惯了大场面,甚至还跟妈妈去画室给一群大哥哥大姐姐做小模特,长这么大就不知道怯场为何物,到了幼儿园里不用老师带着就马上跟小朋友们打成一片。 见她不认生敢说话,又实在漂亮可爱,阅读和算术都超过了大班孩子的水平,幼儿园几位老师喜欢得抱着她不撒手,甚至两位小班的老师还争着让她去自己的班级。 “妈妈,幼儿园有点心吃,一天两顿!上午十点和下午三点。”小吃货只去待了一个小时。就把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打听得清清楚楚。 沈国栋摸着下巴笑,“爸爸每天都给你带两块巧克力去学校。” 雅雅把自己的小三轮车给小汪拉着,扑到爸爸怀里抱着他的脖子使劲儿撒娇说好话。 她一天只有一块巧克力糖的定量,表现好能得到小红花。五朵小红花换一块巧克力,小家伙一岁的时候就会数小红花换糖了。 雅雅上学的事儿定下来了,当然不能再去北京,沈爷爷很不服气,又不敢坏了规矩拿糖贿赂她,只好依依不舍地上飞机。 “太爷爷。我每天给您打电话,等我放假了就带爸爸妈妈去看您。您要乖乖听刘爷爷的话,不许偷着抽烟。”雅雅小大人一样掰着手指头嘱咐沈爷爷,说得小马阿姨眼圈儿直泛红。 沈爷爷去北京了,她竟然真的每天都惦记着给太爷爷打电话,端端正正地坐在电话旁边,絮絮叨叨地跟太爷爷讲今天自己都跟小朋友玩儿了什么游戏,老师表扬她字写得好,手工课折了一只小青蛙,能跳起来,留着跟太爷爷一起玩儿…… 在太爷爷面前乖巧听话的小孙女,到了学校就是让老师头痛的小恶魔,吃饭睡觉学习,这些都不让人操心,最让老师惊讶的是她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小姑娘,竟然不到一个月就成了学校里的小霸王。 “雅雅今天骑三轮车把大班的孩子撞倒了,还不许人家哭。” “雅雅把着滑梯只许跟她好的孩子玩儿。” “雅雅把午餐的水果偷出来提前分给小朋友。” …… 每天去接她放学,老师都能抓着周晚晚告状,最后周晚晚索性把接小霸王放学的工作交给脸皮厚又思维不同常人的沈国栋。 在他眼里他们家宝贝雅雅是什么都好,打了同学霸占玩具那是见义勇为,偷水果又没独占,那是仗义疏财! 直到有一天老师忍不到放学,直接跑学校里堵周晚晚来了。 雅雅竟然指使班里的同学弄了个沙袋,里面还放了几块砖头,吊在小单杠下面,班里的每个同学都得去打十拳,她拿个小棍儿在旁边监督,不肯用力打的她就抽人家,一时间全班一片哭嚎,不是屁股被她抽红了就是拳头被硌破了。 周晚晚冷汗都要下来了,她就知道送雅雅上学准得有这么个阶段,这孩子长得像她,脾气来了却跟沈国栋一模一样,敢下手又非常有主意,她想干的事儿只靠打屁股是绝对阻止不了的。 周晚晚提前把她接回家,很认真地跟她谈了一次话,晚上沈国栋下班直接去接宝贝女儿,老师又跟他告了一状,回来看见小人儿老老实实地在墙角罚站,赶紧去给她求情。 “囡囡,我问过雅雅班里的孩子了,她是看我们几个晨练的时候打沙袋,才想让同学们也这样锻炼身体的,出发点是好的,虽然过程粗暴了一些,罚罚就算了,孩子也算一片好心。” 雅雅一听爸爸这么说,马上找到了知己,“墩子舅舅说不吃苦练不出真本事!” 周晚晚看看这爷俩,“强迫同学算什么好心?欺负弱小练出真本事也只能危害社会!” 雅雅低头,接着罚站,沈国栋不敢再惹媳妇不高兴,又舍不得女儿受罚,非常讲义气地跑过去陪着她一起罚站,“晚上爸爸炖排骨,再炒个虾球,你还想吃什么?” 求情不成,只能用食物补偿了。沈国栋非常庆幸,幸亏女儿是个小吃货,要是像媳妇小时候那么挑食,他可更得心疼了。 周晚晚看着在墙角嘀嘀咕咕的爷俩无奈,最后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雅雅虽然做了检讨又受了罚,可实际上并没有觉得自己该收敛一些,直接证据就是有一天她趁中午午睡时间,偷偷把大半个班级的小朋友无声无息地带出了幼儿园,等老师发现,十多个孩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四八九张 哥哥 周晚晚一开始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幼儿园挨着奇山公园,平时孩子们也经常去公园里玩儿,而且自从雅雅上了幼儿园,小汪每天都守在幼儿园门口,她出来小汪肯定跟着,只要不是恶意绑架,绝不会出意外。 一起失踪十多个孩子,当然不可能是有目的的绑架,小家伙们结伴跑公园里玩儿去的可能最大。 即使这样,十多个孩子丢了也是大事,幼儿园老师和宁大保卫科赶紧派人去公园里找,又请公园方面帮助搜索。 奇山公园沿着柳浪河而建,形状狭长,几乎贯穿小半个市区,公园里有小山有密林,又是花木葱茏的季节,要找孩子还真是不那么容易。 家长、老师和工作人员三四十人撒出去找人,几乎找遍公园,也没找到孩子们。 一直以为他们肯定在公园里的大人们这回是真的着急了,校保卫科已经派人去联系派出所报警了。 公园里的两名清洁工看见过这一队孩子,他们当时以为这队孩子是老师领着出来玩儿的,平时也经常见到幼儿园的孩子,并没有特别注意,甚至他们一晃神儿的功夫孩子们跑哪去了都没太留意。 正在大家急得六神无主的时候,省政府派来一位干事,通知幼儿园,十二个孩子正在省政府办公楼里吃点心呢。 大家都惊呆了,从幼儿园到省政府,要穿过大半个公园,再走过两个十字路口,这群平均年龄四岁左右的孩子是怎么跑到省政府的?而且还能跑到人家办公楼里去吃点心?! 那位干事认识周晚晚,很快跑过来给她解惑。 周晚晚几乎想把自己藏起来让谁都看不见才好,这位干事一说孩子们跑省政府吃点心去了,她就马上猜到,这肯定是雅雅闯的祸。也只有他们家那爷俩能干出这种事来。 一个敢带着小朋友跑那么远,一个没心没肺地不赶紧把孩子们送回来还招待他们吃点心。这不是鼓励小朋友们以后再偷跑吗! 果然不出所料,雅雅今天忽然想起她去爸爸上班的地方玩儿。里面的人对她都非常亲切,还有好吃的点心,而且,她爸爸工作的时候特别威风。她非常想让小朋友们都看看。 有好吃的诱惑,又可以显摆爸爸,雅雅小朋友小手一挥,带着她的小跟班儿就偷溜出去了。 他们能直接走到省政府没迷路,小汪功不可没。它把一群小朋友带出公园,大马路上有人看到一只狗带着一队孩子,马上过来询问,雅雅振振有词,“我爸爸请我们吃点心!” 那人不放心一群孩子跟着一只狗乱走,跑去叫来了交警,警察叔叔也没办法,问不出别的,只能很不放心地把他们送到省政府大门口,看到沈国栋跑出来接收才离开。 家长和老师们跑到省政府。一群小家伙正围着会议桌坐好,一人面前一份点心加牛奶,吃得小肚子鼓鼓。 一拨又一拨的工作人员过来参观这一小队专程过来吃点心的小客人,雅雅坐在爸爸怀里一边吃一边很大方地挥手,“吃吧!吃吧!吃完了我爸爸还给买!” 看到周晚晚一行人急匆匆过来,雅雅一点儿都没有闯祸的自觉,很骄傲地一甩小卷毛儿,“这是我妈妈!我妈妈漂亮吧!”在她心里,爸爸无所不能地厉害,妈妈谁都比不上地漂亮。 一群小朋友整齐地大声捧场。“漂亮!” 会议室里所有的大人都笑了,小朋友们也跟着笑嘻嘻,经历了一场惊吓的大人再生气也舍不得收拾这些小家伙了。 回家给雅雅小朋友讲了一通安全知识,得到她以后做什么事要跟大人打招呼的保证。就放她去玩儿了。 这件事实在不好定性,贸然管教责备又怕扼杀孩子的天性,沈国栋和周晚晚俩人都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作为没有教育经验又都奉行孩子要放养的父母,暂时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要不我们把小十一和小十二接过来一起养着吧!孩子们之间好沟通,有哥哥带着咱们也不用这么担心了。”沈国栋想了半天。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周晚晚小时候就是他们这几个哥哥带着玩儿,长大了乖巧聪明又懂事,没有比她更招人稀罕的小孩儿了! 周晚晚摇头,“大哥大嫂哪舍得把孩子都放在这儿,而且他俩也都是小孩子,跟我们小时候不能比。” 沈国栋想想也对,“雅雅要是有个多大她几岁的哥哥就好了。” 比雅雅多大几岁的哥哥不是没有,沈国昌家的睿睿大了雅雅七八岁,可是雅雅竟然嫌弃他笨,不肯跟他玩儿,剩下那几个让她揍了个遍,看见她就跑,谁都不敢跟她玩儿…… 沈国栋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抱任何希望,没想到没过多长时间,比雅雅大得多又能跟她玩儿到一起的哥哥还真的出现了。 那天是周末,雅雅睡醒了午觉,穿着一身嫩黄色小鸭子睡衣,捏着小兔子的耳朵爬下床去找妈妈要点心,在客厅门口看到里面坐了几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人。 这几个人跟家里平时的客人很不一样,至于怎么不一样,雅雅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在寻找妈妈和她的点心,并没放在心上。 没看到妈妈,雅雅看了一圈儿,看到桌子上小碟子里放了一份布丁,认定那是她的点心,赶紧跑了过去。 坐在布丁面前的少年沉默地看着她,晴空一样蔚蓝的眼睛里闪着意义不明的亮光。 雅雅抖着小卷毛儿绕着桌子看了半圈,小吃货这种时候最聪明,知道凭自己的小身板儿是吃不到布丁的,一点儿不怕生地冲少年张开小胳膊,大眼睛弯了起来,“哥哥,抱抱。” 少年身后的几个人都脸色一变,刚想过来,却更加惊讶地看着少年竟然真的把这个毛茸茸小鸭子一样的孩子抱了起来,动作很僵硬,却非常谨慎小心地带着呵护和纵容。 雅雅一向知道自力更生,一点儿都不嫌少年抱得不舒服,自己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位置,还拉起少年的一只手放到身前护着自己,这才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布丁,小嘴巴一张,“哥哥,喂!” 周晚晚端着几杯果汁从厨房过来,一眼就看到他们家的小吃货坐在人家怀里,小嘴巴吃得鼓鼓的,还很热情地把要喂到她嘴里的勺子往上推,“哥哥,你也吃!” ☆、第四九零章 开口 周晚晚走过去把果汁放到林子舒面前,刚要去招待他随行的几个人,林子舒的眼睛冲他们轻轻一瞥,那几个人齐刷刷站了起来,一个人高马大的英国保镖赶紧接过周晚晚手里的托盘,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跟她道谢: “不敢麻烦夫人,请不用招呼我们。” 周晚晚从善如流,把托盘交给他,客气了两句就坐到林子舒面前。 林子舒看到她坐过来,手里的叉子放下,抱着雅雅的手紧了紧,微微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抿紧了嘴看着她,眼里还是跟几年前一样,带着依恋和热切的渴望,唯一变化的是又添了一份浓浓的委屈。 他们已经三四年没见面了,自从婚礼那次以后,沈国栋就再没让他接近过周晚晚。这几年每年他都会来大陆,可每次都被沈国栋用各种方式阻拦住。 不知道沈国栋跟林兆恒达成了什么协议,林兆恒也一直不遗余力地阻止孙子来大陆找“妈妈”。 这次是林子舒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把给周晚晚的信寄到国内,又通过关系以国内普通邮件的方式把信寄到周晚晚的学校,才在这么多年第一次跟她直接联系上,并让她主动跟沈国栋要求,见他一面。 以前他多次尝试给妈妈寄信或者打电话,都被中途阻拦,从没成功过。 林子舒给周晚晚的信里写了他想见妈妈的渴望,还有厚厚一沓成绩单。正是这沓成绩单让周晚晚真正心软,愿意不去顾及林家和米德尔顿家族的种种,要见他一面。 周晚晚并不了解大家族培养接班人的方式,可是一个刚刚十二岁的孩子,每天要学习的东西实在是繁重得让人震惊,就是一个成年人年复一年地去接受这样严格的训练,在体力和毅力上也会吃不消,何况林子舒还是一个心理上遭受过重创的孩子。 而他竟然坚持了下来,还把每一门功课都做到了优秀。即使他的身体被周晚晚调养到最健康的状态。即使他有着常人无法匹敌的超高智商,对一个孩子来说这也太难得了。 而这个孩子竟然还怕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努力,在信里跟“妈妈”保证。他会更努力,问“妈妈”是不是因为他不够好才不愿意见他。 做了妈妈以后,周晚晚的心境有了很大变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冷静客观地分析利弊,无视一个孩子那样单纯而热烈的感情。 “子舒。你长成大孩子了。”周晚晚看着眼前修长挺拔的少年,依然金发碧眼五官深刻精致,却已经褪去儿童的稚嫩漂亮,有了少年人的锐利棱角,已经是个风度翩翩的帅气少年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孩子一直坚持认为她是他妈妈的缘故,周晚晚看着这个越长越优秀的孩子,竟然从心底里有种欣慰和自豪,“你的成绩单都很优秀,学那么多东西,每一门功课都学得很好。你是个聪明勤奋的好孩子。” 虽然很不认同一个孩子要承担那么繁重的学习任务,但那是林家的事,她不能妄加评论,更不能随便插手。 林子舒的嘴抿得更紧,眼里的委屈越来越浓,一双漂亮的蓝眼睛盯着周晚晚不放,像一只受了委屈见到妈妈想撒娇却倔强着不肯主动过去的小兽。 周晚晚被他看得心里酸疼,没有妈妈的孩子,即使受了委屈都不知道要怎么喊疼,这要是雅雅。早就哇哇哭着扑到她怀里要抱抱要好吃的补偿了。 周晚晚还没来得及再说点什么,雅雅先开口了,她非常高兴地给妈妈介绍自己的新朋友,“妈妈。哥哥!我发现的!”她把这个忽然出现在自己家客厅里的哥哥当成公园里的松果,她先看到的就是她的。 周晚晚笑着摸摸她的头,“子舒哥哥是客人,雅雅要好好招待。” 雅雅咯咯笑,回身扒着林子舒的衣服把小脑袋靠上去,“哥哥!”有了妈妈的承认。她指使起哥哥来更加理直气壮,“哥哥,喂!” 她承认的哥哥只有周十一和周十二,这两个小哥哥一向对她百依百顺呵护备至,让哥哥喂对她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周晚晚伸手要把她抱过来,“雅雅自己吃布丁给哥哥看好不好?幼儿园老师前天还表扬雅雅会自己吃饭,吃得可干净了,咱们让哥哥看看,好不好?” 雅雅不会自己吃饭的时候总是抢着要自己吃,学会了用餐具就开始犯懒,总撒娇让人喂,她把小脑袋埋到林子舒怀里,贴得更紧,“我喜欢哥哥。” 林子舒也双手把她抱紧,说了进门来的第一句话,“妈妈。”带了一点点撒娇和祈求,那样子竟然像极了在妈妈面前护着妹妹的好哥哥,不看他们三个人的外表,说是母子三人绝对有人信。 他这些年除了这句“妈妈”还是不肯开口说别的话,就是这句“妈妈”也好多年没说过了,可这一声竟然叫得非常顺畅,一点都没有长期不开口说话的滞涩生硬,好像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 周晚晚看看这两个孩子,不禁失笑,“子舒不要惯着她,她就是想蹭你的布丁吃呢。” 雅雅被妈妈揭穿,不好意思地笑,拿起叉子去喂林子舒,笑得要多甜有多甜,“哥哥吃。” 林子舒接过叉子喂到她嘴里,眼睛里涌上温暖笑意,却还是抿着嘴唇,抬眼看周晚晚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不但没生气还很纵容的样子,这才慢慢舒缓表情,嘴角翘起来,露出一点点牙齿,笑得小心翼翼。 像是忽然进入心心念念很久的美好梦境,就怕自己一不小心被惊醒,再也回不来。 周晚晚看着这个孩子,第一次因为自己这些年来的漠视而心怀愧疚。 雅雅却跟这个新哥哥相处得很好,自己吃一口也让哥哥吃一口,小吃货虽然贪吃,却从不小气,两个人用同一把叉子吃得热热闹闹,把周晚晚给他们拿的另一套餐具撇在一边。 林子舒的随行人员一直盯着这边,唯一一个亚洲面孔第一次看到雅雅把自己用过的叉子推到林子舒嘴边就要站起来,却被一名英国保镖用目光死死压在了沙发上。 等林子舒毫无障碍地跟雅雅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来,那人整个人都露出一种惊吓过度的表情,其他几个人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吃惊,却都保持沉默,谁都没试图去阻止。 雅雅吃完布丁,这才想起来跟林子舒自我介绍,指着自己告诉他,“雅雅。”然后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林子舒,等着他自我介绍。 林子舒蔚蓝色的眼眸晦暗不明,迅速闪过雅雅看不明白的汹涌情绪,嘴唇又紧紧抿了起来,垂下眼睛不敢再看雅雅黑白分明澄澈见底的眼睛,手上却下意识地把她抱紧。 “哥哥?”雅雅不舒服了,小身子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却没有推开他,反而伸出小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去拍他的背。她人小,很多情绪说不明白,感知却比大人还敏锐,哥哥现在很伤心,需要安慰。 周晚晚沉默地看着两个孩子,没有去参与他们的对话。 林子舒不肯开口与人交流,这么多年来无论看多少医生都一直没有进展,她不敢贸然开口,孩子之间有他们自己的相处方式,大人最好还是不要干涉。 林子舒僵硬的肩膀在雅雅的拍抚下慢慢放松,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她坐得更舒服一些,紧紧抿了一下嘴唇,对上雅雅的眼睛,“爱德华˙亚瑟˙飞利浦˙米德尔顿,哥哥叫爱德华˙亚瑟˙飞利浦˙米德尔顿。” 客厅里一瞬间寂静无声,随后响起杯子落地的破碎声,林子舒的几名随行人员完全顾不上身上洒落的饮料和地上的碎片,一下愣在了那里。 ☆、第四九一章 腹黑 一名头发花白的英国随行人员竟然顾不得米德尔顿家一向秉承的自持和克制,脸上的肌肉剧烈颤动,眼圈一红,眼泪掉了下来。 另外几位也都激动得手脚发抖,那名亚洲随行人员叫了声“少爷”就要往林子舒的方向走过去,被一名人高马大的英国保镖一下按住,声音压得低低地威胁他,“不许打扰米德尔顿先生!” “夫人,”那位头发花白的随行人员抖着手往兜里放手绢,声音还是带着颤抖,怕吓到林子舒一般低声跟周晚晚请求,“我能借用一下电话吗?”这么大的喜事,必须第一时间向辛普森管家汇报。 周晚晚带他去旁边的小厅,把电话指给他就准备离开,他却叫住周晚晚,郑重而恭敬地向她深深行了一礼,“夫人,谢谢您。我们米德尔顿家会永远记住您的宽容、慷慨和大恩。” 周晚晚回到客厅的时候,那名亚洲随行人员也来跟她借电话,这么大的事,他也得赶紧通知林兆恒先生。 雅雅和林子舒却一点没受这些大人的影响,雅雅正在一个词一个词地跟林子舒学他名字的英文发音,学得倒是很快,发音也算标准,学会了却嫌麻烦不肯叫,趴在他怀里抖着小卷毛儿撒娇,“哥哥!” 林子舒竟然肯开口回应她,“妹妹。”声音低低的,仔细听能听出一点试探和小心翼翼的温柔,谁都不知道这个十几年不肯开口说话的少年此刻心里的想法,却能听出他压抑不住的渴望和向往。 雅雅觉得这个叫法很新奇,她的十一哥和十二哥只叫她“雅雅”和“十三”,平时很少直接叫妹妹,而且这个哥哥叫她“妹妹”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让她想再拍拍他。 林子舒虽然肯开口跟雅雅说话,可话还是很少,不到非说不可。还是不习惯用语言交流。 这个孩子两岁多亲眼目睹母亲惨死,在母亲的残肢和血泊里独自待了几个小时,没人知道那场车祸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怎样的创伤。 林子舒话少,这对雅雅来说根本不算问题。她最好的朋友小汪可是一个字都不肯说的,他们还是毫无障碍地一起闯祸一起游戏一起分享小秘密,所以这个哥哥说不说话在雅雅看来都是很正常的事,一点儿都不影响他们交流。 周晚晚任他们自己玩儿,她在旁边闲闲地翻杂志喝茶。偶尔抬头给他们一个温柔鼓励的微笑。 雅雅最会察言观色,知道妈妈这是不约束她的意思,拿出她对十一哥和十二哥的劲头儿,指使这个新哥哥为她做这做那毫不客气,撒起娇来也顺溜极了,一会儿的功夫就熟悉到能搂着哥哥的脖子说悄悄话了。 周晚晚去给他们切水果回来,顺手揉揉雅雅的小卷毛儿,雅雅把小脑袋在妈妈手里蹭蹭,“妈妈,哥哥今天住我们家。明天送我去上学!”她有了一个漂亮的新哥哥,一定要带到学校给老师同学显摆一下! 林子舒抬头看周晚晚,眼睛蓝宝石一样纯净清澈,湿漉漉地像只羞涩又渴望跟人亲近的小动物,看了周晚晚一眼就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只拿脸去轻轻蹭雅雅蓬松绵软的小卷毛儿。 周晚晚用眼角瞟了一眼客厅,那几位随行人员在她去厨房的这么一会儿,已经都悄无声息地缩到角落里,此刻正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好像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雅雅又去拉妈妈的手。“妈妈,你也摸摸哥哥的头,哥哥想让你摸摸他的头。” 林子舒的脸腾一下红透,却一动不动地任周晚晚的手落在他的头上。睫毛垂下来颤动了几下,嘴角羞涩地翘了起来。 金黄头发雪白皮肤的帅气少年,青涩又美好,阳光都要多在他身上多停留一会儿,这样温顺羞涩地求抚摸,周晚晚的心马上柔软起来。“子舒,如果方便的话今天就住下来吧。” 林子舒惊喜地抬头,蓝眼睛一下迸发出热烈璀璨的光,“妈妈!” 周晚晚笑着点点头,“雅雅喜欢你,如果你有时间,就住下来陪陪她吧。” 雅雅听到哥哥也叫妈妈,抱着他的脖子咯咯笑,“哥哥也是卷毛儿!”哥哥跟她一样都是卷毛儿,那他们就跟十一哥和十二哥一样,是一家的小孩儿。 林子舒又叫了一声“妈妈”,这次声音低低的,很柔软,仔细听还有点委屈地撒娇。 雅雅马上安慰他,“哥哥。”小胳膊抱着哥哥的脖子,脑袋软软地贴到他的脸上,“妈妈,你再摸摸哥哥的头。” 沈国栋回家,看到周晚晚拿着速写本坐在沙发上画画,雅雅和林子舒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玩儿拼图,那个外国小子靠着他媳妇的腿,怀里抱着他宝贝女儿,一脸幸福得晕头转向的傻笑。 沈国栋觉得自己也开始头晕了,被气的。 他怎么就一时没坚持住,让小丫头哄得答应他来家里了呢?!还听话地躲出去!看看他那得意的样子!这哪是心理有创伤的问题小孩儿啊!这就是个来抢他老婆和女儿的强盗!还打不得骂不得! 沈国栋气归气,还不至于真昏了头,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开始隐讳地挑拨离间,“雅雅,子舒哥哥叫了妈妈,以后妈妈就不只喜欢你一个人了,你要把妈妈分一半儿给他吗?” “哥哥的零食都给我吃。”小吃货从小得到的关爱多到泛滥,真不知道什么叫吃醋。而且她觉得多了个哥哥就是多一个人陪他玩儿,并没有妈妈被抢走的感觉。 “他拿零食贿赂雅雅!时间长了就没法跟孩子讲规矩了!这可不行!不能让他离雅雅太近!”沈国栋忍到晚上要睡觉了才跟媳妇告状。 “他跟我打过招呼了,我已经把雅雅的零食减半了,不耽误她吃主食。”周晚晚把林子舒的成绩单拿出来一张给沈国栋看。 沈国栋对上面密密麻麻的科目和成绩不感兴趣,“这是养孩子还是培养全能机器人?我怀疑这小子一大半心理问题是给累出来的!” 周晚晚指指上面的功课,“一个学习多年三十六计和孙子兵法的孩子,九岁就参加林氏的董事会,现在已经开始参与米德尔顿家家族生意的管理,他考虑问题周到着呢。”哪能犯这种低级错误,让你这么轻易抓住把柄。 沈国栋眯了眯眼睛,“哎哟!这小子给老子下套儿!”然后笑了出来,“有点儿意思!我就说嘛,在老林家能活得这么滋润的孩子,哪能是只小狗,至少也得是只小狼崽子呀!” 从他回来这小子对他的态度就礼貌又老实,不跟他说话,却没少冲他笑,行事得体还带点儿恰到好处的拘谨,让那娘儿俩可这劲儿地护着他,连他都不好意思跟这么个孩子计较,原来都是装的啊! 周晚晚也笑,这孩子几年不见,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冲动的小孩子,他已经羽翼渐丰,学会用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从他今天在客厅里看随行人员的第一眼,周晚晚就感觉出异样,到后来那些人对他的恭谨和忌惮,周晚晚彻底明白,从她收到他成绩单那一刻,就已经走进这个孩子布好的局。 虽然他对她这个“妈妈”用的是苦肉计。像一头已经开始强壮起来的小老虎,收起自己锋利的爪子和獠牙,冲你晾出最脆弱的肚皮,装出一副小狗的样子,就为了能让你对他放下戒心,跟他亲近起来。 “腹黑。”周晚晚在沈国栋不解的目光中叹气,“这样也好,这样他才能好好活下来,早慧的孩子大多是逼出来的。” 像当年的周阳和周晨,像墩子和沈国栋,没有在周家的经历,没有父母早逝的遭遇,他们肯定不会成长得那么快。 …… 主卧的灯光还亮着,客房的门悄无声息地从里面打开,雅雅抱着她的小熊带着小汪,小鱼一样轻巧地溜了进去。 小家伙一进门就被抱了起来,趴在哥哥肩上抖着小卷毛儿邀功,“哥哥,我没有发出声音,爸爸不知道!” 林子舒摸了摸她的小脚丫,家里铺着材质很好的木地板,雅雅白天睡醒了就光着小脚丫跑来跑去,可见在家里是习惯了不穿鞋的,可他还是有些担心地多给她捂了一会儿,才把她放到床上。 “哥哥,讲故事。”雅雅很自觉地钻进哥哥怀里,揪着他一颗睡衣扣子期盼地看着他,“小老虎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妈妈?” 林子舒看着他黑葡萄一样澄澈明亮的大眼睛,眼里慢慢涌上温柔笑意,低头亲亲她软软的小卷毛,掩住眸光深处一抹炽烈火焰,开始给她讲白天那个没讲完的故事。 “小老虎知道妈妈在哪里,可是它太弱小了,去找妈妈的路太远太难走了,它只能忍着,努力让自己快一点长大……他见到了妈妈,还在妈妈身边发现了一个大大的惊喜,那是给他一路辛苦跋涉最好的礼物……” …… “后来呢……” “后来还有好多故事,哥哥明天晚上再偷偷讲给你听好不好?” “那哥哥明天还住在家里,我晚上再偷偷过来找哥哥!” “雅雅真乖!” …… ☆、第四九二章 共舞 林子舒在家里住了两天,沈国栋产生了严重的危机感,他一家之主的地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看着老老实实坐在儿童椅上张着小嘴巴等着那臭小子喂的女儿,沈国栋的眼神儿称得上幽怨了,“囡囡,雅雅再不自己吃饭都忘了怎么拿筷子了。” 周晚晚把抹好果酱的面包放到林子舒的盘子里,“子舒,你不用管她,牛奶要凉了,快吃饭吧。” 林子舒看看自己盘子里的面包,蓝眼睛里的笑意温润轻软,嘴角弯弯,让人想起阳光下的棉花糖,“谢谢妈妈。” 雅雅把嘴里的粥咽下去,也有样学样,“谢谢哥哥!”声音清脆欢快得像只小黄鹂。 沈国栋的幽怨更深,这里面好像没他什么事儿了吧?老婆孩子怎么都围着这小子转去了?! 想想这小子没来之前,每天早上那是多幸福啊! 他晨练回来准备早饭,要是媳妇上午没课就跑去跟她这样那样一番,然后哄她喝点粥睡个回笼觉,再去把女儿叫起来爷俩一起吃饭。他随手翻个煎蛋女儿都能拍着小手叫“爸爸好厉害”! 要是一家三口吃早饭就更美好了,左边帮媳妇摆好碗筷右边女儿就张着小嘴巴等着喂了,把这娘儿俩喂饱了他再打扫了他们的剩饭,一顿早饭完美结束! 一家之主那是靠实际行动挣来的!这娘儿俩缺了他连饭都吃不好! 可是看看现在,一个从一起床就搂着那黄毛小子的脖子嘀嘀咕咕说悄悄话,一个笑眯眯地问他“雅雅有没有闹你,昨天晚上睡好了吗”。 沈国栋瞪着眼睛吃醋,“囡囡。我半宿没睡!”你怎么不问问我?! 好吧,沈国栋被狠瞪一眼,摸摸鼻子不敢再胡搅蛮缠,偷偷拉着媳妇道歉,“你也半宿没睡,你比我累……” 沈国栋狠狠咬着鸡蛋在心里冷哼,看你还能得瑟几天。你爷爷你后妈马上就要来了。这回肯定得让他们把你弄走关起来!从今以后你就别再想进我们家门了! 周晚晚把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分给沈国栋一半,又给他涂好一片面包,冲他安抚地笑笑。 雅雅跟林子舒感情这么好。她都没想到。 两个孩子年龄相差这么多,林子舒又不太说话,可是雅雅好像总是跟他有话说,让她这个妈妈都有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平时的教育方法有问题?更别提二十四孝爸爸沈国栋了。 林子舒一直嘴角含笑,耐心地喂雅雅吃了一小碗粥。又把周晚晚给他的面包吃干净,她再给他一片,他还是乖乖吃掉。 很珍惜地一口一口认认真真的样子,无端就让人觉得心疼。 金色的睫毛在晨光中缓缓地上下煽动。看向周晚晚的时候目光暖洋洋地带着阳光的温暖清澈,眼眸深处的渴望和依恋只流露出一点点,却看得她心软。不忍心让他失望。 装!让你装!沈国栋推了盘子吃不下去了,他得赶紧去交涉一下。把林兆恒的私人飞机入境手续尽快办下来!这熊孩子还是交给他爷爷操心去吧! 如每天早上一样,上班之前沈国栋好好抱抱媳妇和女儿,今天雅雅有了新疑问,“爸爸,你为什么不抱抱哥哥?” 沈国栋装作没听见,过去亲亲她的小脸蛋儿,“妈妈马上放暑假了,爸爸带你们去看大舅舅,你想不想十一哥和十二哥?” 雅雅使劲儿点头,“十一哥带我去抓鱼!十二哥给我做树皮哨子!爸爸你要快点儿带我和妈妈去!” 沈国栋瞄一下嘴角抿紧的林子舒,笑得更得意,“这次咱们多住几天,爸爸教你游泳!” 雅雅在爸爸脸上亲了好几口,涂了他半脸口水,跑去拿了日历,非要爸爸给她画上那一天去,然后板着指头算日子,小脑袋顶着爸爸的额头撒娇。 沈国栋终于赢回女儿的欢心,也不管上班迟到的事儿了,赶紧趁热打铁要送她上学。 雅雅高兴得不肯去幼儿园,“我要准备礼物,今天不上学了!” 不去就不去,这种时候当然还是哄她高兴重要。沈国栋跟女儿腻歪够了才肯离家去单位,嘴角含笑地跟目光闪动一言不发的林子舒告别,非常有长者风度。 刚走到院子里就听雅雅跟妈妈要求,“妈妈,你亲亲哥哥,都没人抱抱哥哥,也没人亲亲哥哥。”沈国栋差点儿没被自己给绊个跟头。 看来必须得跟林兆恒那老头好好谈谈了!沈国栋咬牙切齿。 晚上下班,他带着明天林兆恒一家人就要来的好消息和一盒专程去青年餐厅定做的蛋糕喜滋滋地回家。 一进门,接住扑过来的女儿,还没来得及邀功,就被泼了一头凉水,“爸爸,我们要开一辆大车去看大舅舅,哥哥也一起去,我教哥哥抓鱼,还要带他去看小鹿!” 大舅舅在山上养了好多小鹿,雅雅已经给哥哥讲了好半天了。 沈国栋看着林子舒哄雅雅,“哥哥的爷爷和爸爸妈妈明天就要来接他回家了,哥哥家里也有弟弟妹妹,不能一直待在我们家。” 雅雅张着小胳膊要林子舒抱,把小脑袋贴在他脸上笑,“哥哥最喜欢我!我也喜欢哥哥!”然后得出结论,“哥哥不回去!” 沈国栋才不帮林子舒做这个坏人,看到他走的时候怎么跟雅雅解释!最好让雅雅生他的气,再也不理他才好! 晚上哄完雅雅上床睡觉,沈国栋非拉着周晚晚教他跳舞,“侨务办要给林兆恒他们一家办个欢迎晚宴,要跳舞,给咱们一家的邀请函今天送到我办公室了。” 以前也有需要跳舞的场合,可他从来都是过去打个招呼说几句正事儿就走,让他跟别人拉着手搂着腰,即使为了交际和工作他也是坚决不肯的。 不过要是跟他们家小丫头,那就十分美好了。 沈国栋很认真地学着基本舞步,一会儿就从生涩变娴熟,轻轻把周晚晚抱起来,让她踩在自己自己脚上,带着她一圈接着一圈地旋转。 周晚晚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纤细柔软的腰肢被紧紧扣在他身上,转得又晕又笑,脸颊红润双眼带着迷迷蒙蒙的水光,一如当年那个纯净娇嫩的小姑娘。 沈国栋的眸光越来越深,转得越来越快,眼里只有这张让他每多看一刻就多爱一分的脸。 生了雅雅,小丫头当了母亲,甜蜜美好的家庭生活让她整个人都轻松起来,比以前更多了一份俏皮灵动,有时候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抱着她,真如墩子调侃的那样,“像养了两个女儿。” 也许再过几年,他们一家人出门,真可能被这样误会。 不过现在他再不会如当初那般介意,无论在别人眼里他是“叔叔”还是别的什么,他只想让她一直在他的怀里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躲在房间里的两人没有发现,客房里的两个小家伙也在悄悄地相拥共舞。 “爸爸抱着妈妈一直转!”雅雅给哥哥讲她刚刚偷偷看到的。 “哥哥也带着你转!”林子舒抱着雅雅,用非常标准的舞步在地板上旋转,心情随着她的笑声飞扬起来。 “哥哥不走!”玩儿累了,雅雅打着小呵欠迷迷糊糊地还记得这件事。 林子舒沉默地摸摸雅雅的小卷毛儿,慢慢把她搂紧。 雅雅半睡半醒,还惦记着,又重复了一遍,“哥哥不走!” 林子舒看着雅雅,不管她能不能听懂,无比认真地承诺,“哥哥一定好好努力,以后谁都不能让哥哥离开你和妈妈!” 雅雅不高兴地把小脑袋埋到哥哥怀里,很多话她说不清楚,却能明白哥哥的心情,不再逼哥哥承诺,却来了小脾气,“抢哥哥我就打他!” …… 雅雅人小,说话却算数,真的把抢哥哥的人打了!还打得惊天动地,一战成名,让所有当事人都终身难忘。 ☆、第四九三章 耳光 林兆恒这次来大陆虽然也是跟上次一样,是为了林子舒仓促而来,却是全家出动,不止带了儿媳和侄女,连家里的三个孩子也都带来了。 第一次跟林兆恒一家来的小姑娘林子妤今年已经七岁,后来又生的妹妹林子娢也已经四岁,还有一个十岁的男孩,叫林浩然。 “是林家豪和苏悦婚前生的孩子,在林家的地位非常微妙,连名字都跟林家这一代的孩子不同,也没上族谱。”没上族谱,即使林子舒失去继承权,他也分不到林家一点财产。 跟周晚晚说这些的时候,沈国栋的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所谓豪门秘辛,就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罢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那会有真正的秘密,只是知道的人或多或少而已。 林兆恒应该也知道这件事瞒不住有心人,所以也从未真正去隐瞒林浩然的身世,最近几年更是不再阻止林浩然在公开场合露面。 “那孩子,是在子舒的妈妈去世之前生的……”周晚晚说到一半就已经不知道再说什么,如果是这样,那子舒妈妈去世的原因就可能不那么简单了。 “当年的事被林家压了下来,可是要想了解也不难,况且米德尔顿老男爵已经去世,已经没人再会对林家说什么,这几年他们更是不再避讳这件事。” 沈国栋拍拍周晚晚的手,知道她了解这些以后对林子舒会更上心,可是林子舒已经登堂入室,与他们家的关系再难撇清,他必须把林家这些事告诉她。 “当年伊丽莎白˙米德尔顿是知道了丈夫外遇并且已经有了私生子,带着林子舒愤怒离家,情绪失控操作失误才导致车祸。” 之后老男爵把林子舒接回米德尔顿家,愤怒之下与林家恩断义绝势不两立,并用非常激烈的手段在生意上对林家进行打压,宁可拼得两败俱伤也要为女儿讨回公道。 可惜老男爵痛失爱女受到太大刺激,身体很快支撑不住。计划刚刚开始实施就含恨而去。否则,现在的林家是什么情况还真不一定。 林兆恒跟米德尔顿家的旧仆打了好几年的官司,才把林子舒接回林家。 这才导致在对待林子舒的问题上,林家和米德尔顿家的旧仆态度大相径庭。而且双方根本就没有交流。 所以林子舒才能一而再地脱离林家的控制,来大陆找“妈妈”。 林子舒忽然开口说话,这对林家众人来说真的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 毕竟一个心理问题严重的自闭儿,某些方面再优秀也不能管理林家的偌大家业,甚至能轻易剥夺他的继承权。 当年的限定继承协议规定的可是伊丽莎白的孩子必须“健康”。 这些年随着林子舒年龄的增长。他的心理问题一直没有起色,甚至林兆恒的态度都开始-暧-昧-不清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无视林浩然。 毕竟他是除了林子舒之外林家唯一的男孙了。 “现在林兆恒已经默许苏悦带着林浩然出席公众场合,这次甚至还打着来接林子舒回家的旗号把他带来大陆,这其中肯定有很多长远打算。 虽然根据老米德尔顿男爵和林家签的限制继承权协议,林家以后一草一木都是林子舒的,可是他要真正把这些拿到手,肯定不会那么容易。” 周晚晚听得皱眉,“子舒根本没必要待在林家,他回米德尔顿家好好长大。以后要怎么样再说,至少不会出被绑架投毒这样的事。” “以前他还是个孩子,林兆恒不放手,他根本没有自主权,”沈国栋摸摸下巴笑,“现在,他肯定不甘心就这么回去。” 周晚晚沉默,她可能最理解林子舒此刻的心情。 当年她知道母亲去世的真相,也一样不甘心,对周家每一个参与的人都恨之入骨。甚至不惜让自己手染鲜血也要为母亲报仇。 林子舒亲眼目睹母亲的惨死,独自面对母亲血泊和残肢的几个小时肯定会影响他的一生,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沈国栋抱住周晚晚,轻轻亲吻她的头发。“别担心,咱们最多在宴会上跟林家人见一面,以后肯定不会让他们闹到你和雅雅面前,你们要是喜欢那小子,我就注意点儿,至少在咱们的地盘不让他吃亏就是了。” 至于林子舒以后还有多少机会再踏入他们的家门。再带着他那堆破事儿来打扰他的妻女,那就另当别论了,现在当然是先让小丫头安心比较重要。 大人心情复杂,雅雅却全然不知,她正在挑要去参加宴会的衣服。 为了培养她独立的审美观和自主性,出门穿什么衣服周晚晚一直让她自己选择。 “妈妈,我觉得我还是跟你穿一样的裙子吧!我觉得妈妈穿的比较好看!” 在雅雅心目中妈妈是最漂亮的,妈妈的衣服都好看,所以周晚晚做衣服从来都是要给她带一件一模一样的母女装。 给雅雅换好衣服,小家伙美滋滋地让妈妈打理她的小卷毛儿,然后乖乖坐好,“等着哥哥一起去!” 林子舒被林兆恒接去下榻的酒店,走的时候哄她,说会回来接她。 可是周晚晚和沈国栋却并没把这话当真,这么重要的宴会,相当于林兆恒在大陆几年一次的正式露面,林家过来的人当然得一起出场,林子舒肯定是过不来的。 “雅雅想不想快点儿见到哥哥?哥哥一定会夸雅雅漂亮的新裙子!爸爸妈妈带你现在就去找哥哥好不好?”周晚晚替林子舒打掩护,“宴会上很多好吃的,今天甜食不限量,雅雅想吃多少都可以。” 小吃货难得没被食物转移注意力,很认真地摇着一脑袋小卷毛儿,“等哥哥来了一起去吃。” 周晚晚为难,他们对雅雅从来都是说了一定要做到,还真没有食言让她失望的时候,这么小的孩子也没办法跟她解释哥哥身不由己。 沈国栋笑嘻嘻地抱着雅雅哄她,“哥哥说话不算数,咱们找他算账去!”努力抹黑林子舒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这件事他做起来可一点障碍没有。 雅雅非常坚定,“哥哥一会儿就来了,没有不算数。” 沈国栋又矛盾了,开始对林子舒咬牙。做不到还瞎许诺,雅雅等不来得多失望!这小子今天要敢不来,他肯定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可惜沈国栋没这个机会了,林子舒很快现身,穿着合身的深色暗纹西装。领结庄重优雅,胸前口袋里的手帕和袖扣交相映衬,身材修长挺拔,笑容温润真诚。 林子舒非常绅士地送给周晚晚一大捧郁金香,拿出一只彩钻小蜻蜓别在雅雅身上,马上把这娘儿俩哄得眉开眼笑。 沈国栋撇嘴,很细心地注意到雅雅身上那只蜻蜓翠绿的两只大眼睛跟林子舒袖扣上的宝石一模一样。 周晚晚也注意到了,拿起一只郁金香插到自己的发髻上,又拿起一只插到沈国栋西装的胸前口袋里,马上把他哄得忘了去找茬。 雅雅笑眯眯地摸着小蜻蜓跟哥哥比划。“十一哥给我抓过一只比这个大的,眼睛是蓝色的。” “哥哥再送你一只大的,眼睛也是蓝色的。”林子舒马上承诺。 雅雅摇头,“这个不能飞,我玩儿一会儿就还给哥哥,哥哥明天给我抓一只红色尾巴的。” 她从小被教育不能随便收别人的礼物,刚刚哥哥送她的时候妈妈摇头了,却没出面阻止,那是让她自己决定要怎么处理。 林子舒回头看周晚晚,周晚晚笑着过去帮雅雅整理了一下腰带上的流苏。“这只蜻蜓跟雅雅的衣服很配,今天就先戴着吧。”却还是不肯让她收下。 林子舒垂下眼睛没说话,脸上带了明显的落寞。 周晚晚抬手为他整理了一下领结,笑容非常温和。“等你长大了,要送妹妹什么东西都可以,现在你们都还是小孩子,要送就送一些小孩子的礼物吧,妹妹可能更喜欢你帮她捉一只红蜻蜓。” 林子舒抬眼看她,眼里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妈妈!” 这些天来,周晚晚对他说起雅雅,从来都没用过“妹妹”这个称呼,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叫“妈妈”还是“妹妹”,其实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向往而已。 可是今天晚上,妈妈亲口承认他这个哥哥了。 “哥哥,红蜻蜓!”雅雅高兴地抱紧哥哥的脖子,“公园的荷花池里有红蜻蜓!” 林子舒第一次在有别人在场的时候亲了雅雅一口,蓝色的眼眸如同晴空下的地中海,像一块纯净无暇的蓝宝石,璀璨得晃人眼睛,“哥哥明天就给你去捉红蜻蜓,我们再给妈妈摘荷花,让她养在青花盆里!” 然后又赶紧补充,“你还想要什么?哥哥都给你找来!” 自从他肯开口说话,第一次这么急切地想说点什么,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喜悦。 “哥哥能帮我写字吗?”雅雅嘟着嘴跟哥哥抱怨,“我以前以为上幼儿园就是去玩儿滑梯、跷跷板和做游戏,可是今天老师开始让写字!我受骗了!” 林子舒看看笑眯眯的周晚晚,一脸为难,“哥哥陪你写字好不好?学会了写字雅雅以后可以给哥哥写信。” 雅雅更不高兴了,“哥哥不走!” 雅雅的不高兴一直持续到宴会开始,抱着哥哥不肯放开,连爸爸妈妈都不肯让抱了。 林子舒也不肯把她交给别人,只在林兆恒入席的时候在他身边站了站就抱着雅雅去一边玩儿了。 侨务办主任刚致完欢迎词,大厅一侧忽然传来小女孩儿尖锐的哭声,接着就是啪啪两声非常清脆的响声。 大家回头,正好看到雅雅又啪啪两下,干脆利落地甩了林子娢两个耳光,又不解气地踹了她一脚,才竖着眉毛指着她,“你给我滚回家去!再敢来我打死你!” 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横样子跟沈国栋生气起来简直一模一样。 …… ☆、第四九四章 揍她 今天因为要招待华侨和外宾,侨务办把晚宴办成了半自助的形式,中西合璧,这边宴会区按宾主落座,中餐陆续上来,大厅的另一侧是长长的餐台,很多西餐和水果甜点自取。 大人们在这边交际,孩子们就跑到餐台那边拿吃的,雅雅动手的时候大一点的孩子都在服务人员的帮助下拿餐点。 餐台旁边的休息区只有她和林子娢两个小孩子,谁都不知道她们两个怎么连一句争吵都没有就忽然动起手来。 沈国栋和周晚晚对视一眼,赶紧过去,沈国栋把雅雅抱了起来,“雅雅,姐姐是客人,咱们不能随便跟客人动手。” 在他对雅雅的教育里,动手不是不可以,但必须得有充分理由,而且得在不能让自己吃亏的前提下,主动殴打客人,这个客人还比她大,这就不太明智了。 雅雅平时柔美的小弯眉已经立了起来,大眼睛直喷火,“我们不欢迎她!爸爸,让她回家!再也不许来!” 胖乎乎的小手指头冲林子娢一指,竟然带上了凌厉气势,“敢再来我打死你!”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雅雅除了样子像她,其他的简直跟沈国栋一模一样,这跋扈劲儿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在沈爷爷那不喜欢沈国昌几家的小孩,就把人家揍得现在一听说去太爷爷家就哭,梁晴折腾了沈家三代人,到最后完败给了这个小霸王,所有算计都抵不过她一通揍…… 把沈爷爷那当成自己地盘也就罢了,现在更过分,开始撵外宾了,她这是把全中国都当成她的了? 林子娢不知道是疼得还是吓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得更加厉害。 周晚晚和沈国栋走过去看孩子们,苏悦却明显慢了好几拍才慢慢跟过去,连一看见林子娢挨打就马上要冲过去的林玛丽都被她按住了。 这种场合,哪个家长过去都得是呵斥自己的孩子。哄别人家的孩子,她不马上过去不是不疼女儿,恰恰相反,她是不能让女儿白受了委屈。 可惜。苏悦的打算只实现了一半,沈国栋和周晚晚这对父母是过去得比她快多了,也一人抱起一个孩子,可是沈国栋竟然一个字都没训斥自己家女儿。 把林子娢抱起来的周晚晚也没为了哄她让雅雅道歉,而是一边哄她一边让旁边的工作人员去找医生。又回头跟苏悦和林兆恒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先让医生给孩子好好检查一下,等这两个小家伙都冷静下来咱们再好好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态度非常好,想得也周到,就是不先说是自己家孩子的错。 既然他们夫妻这么不识时务,苏悦就不打算客气了,走过去轻轻拍了林子娢一下,“子娢,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来之前不是保证做客的时候要做个乖孩子吗?怎么刚来就跟雅雅打架?” 他们可是客人!动手的也不是子娢!看你们还怎么护短! 林子娢听不明白妈妈话里的深意。只知道她挨打了妈妈还不肯帮她,哭得更加厉害,满脸通红,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 周晚晚的眼睛闪了闪,刚要说话,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林子舒走了过来,从周晚晚怀里把林子娢接了过去。 林子娢一下就不哭了,愣愣地看着林子舒。 她长这么大,大哥都没正眼看过她一次,更别说抱她一下了。 对这个哥哥。她受母亲的情绪影响,又恨又怕又想他亲近自己,感情非常复杂。 林家其他人也都愣住了。林子舒这些年对林家所有人都是无视的,除了完成课业。几乎完全不跟他们有任何交流。 林子舒却表现得很从容,一点没把林家人的异样放在眼里,把林子娢接过来放到沙发上坐好。 “子娢,我们是来做客的,你怎么能对主人没礼貌呢?雅雅虽然只有两岁,你骂她她还是能听懂的。林家的孩子。很多规矩从小就得懂,爷爷疼你,让你跟父母住在国外,你更要珍惜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不能给林家丢脸。” 林子舒一席话说完,林子娢还是有些愣愣的,很显然,她并没听懂,只能求助地去看母亲。 苏悦的脸在林子舒说话的短短时间里几次变色,等他说完,已经控制不住地黑了下来。 林子舒这番话说完,林子娢马上就成了骂人,欺负弱小,给林家丢脸没教养的孩子,她更是成了不能好好教育子女的不称职的母亲,再往深了想,做林家的儿媳都不称职了。 苏悦看了一眼林兆恒,很显然,他对孙子忽然能在公共场合说这么多话很欣慰,对他肯承担起长孙的责任,替他出面解决事情更满意,一点都没为他们母女的名誉着想。 更有可能,林兆恒也觉得林子舒说得对,毕竟他可是字字句句都把林家的体面和林兆恒的苦心放在前面。 这样的形势下,苏悦知道她不能反驳林子舒,说不说她都是错,说了是不顾大局,不说以后还有反击的机会。 她只能硬生生地吃下这个哑巴亏,还得感谢林子舒往他们母女头上扣罪名。 苏悦咬咬牙,正准备训斥几句林子娢,为自己母女找个体面的台阶,林浩然走了过来。 十岁的男孩子,长得跟林家豪有五六分像,气质斯文身材消瘦,戴着跟林家豪一模一样的金丝边眼睛,甚至举止和说话的语调都跟他一模一样。 “子娢,二哥和大哥都在餐台那边,不知道你和雅雅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我们是来做客的,无论怎样你都不能跟主人动手打架,妈妈从小就教育我们要孝敬长辈友爱弟妹,不要让爷爷和妈妈为你操心,快去跟雅雅道歉。” 他和林子舒都在餐台那边,他没听到林子娢骂人,林子舒是怎么听到的?妹妹被打了,他让妹妹去道歉,可不是因为妹妹做错了,而是他们兄妹顾全大局! 林子舒没说什么,只看了一眼雅雅。 雅雅在林子舒去抱林子娢的时候就把眼睛瞪得更圆,小嘴巴紧紧地抿住,揪着衣服上哥哥送的蜻蜓跟爸爸小声嘀咕,“我不喜欢哥哥抱她!我还要揍她!” 等林子舒看过来,雅雅的大眼睛忽然一弯,谁都不知道她看懂了什么,忽然就不生气了,指着林子娢脆生生地告状,“林爷爷,她骂我!骂脏话!好孩子不说脏话!” 雅雅能在沈爷爷家一群孩子里横着走,可不止是靠暴力和沈爷爷的偏心眼儿,关键时刻要做好孩子,把自己摘出来再找人告状,她做得驾轻就熟极了。 林子娢马上反驳,“我没骂你!我没说脏话!”然后也去跟林兆恒告状,“爷爷,她打我!打得可疼了!” 雅雅抖着小卷毛儿很不屑,“你骂人我才打你!” 林子娢特别委屈,“我没骂你!我就是让你不要跟他玩儿!他是个……” “子娢!” “不许说!” 苏悦和雅雅同时冲林子娢开口,雅雅气势汹汹,要不是沈国栋抱得紧就挥着小拳头扑过去了,苏悦虽然说得温和,动作却一点不含糊,一把抱住林子娢,把她的头按到自己怀里。 苏悦忽然就没了争强好胜要教训雅雅的念头,非常真诚地跟周晚晚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子娢这么大了还跟妹妹打架,我回去肯定得好好教育她!” 然后又让林子娢跟雅雅道歉,旁边的人也都跟着打圆场,这个不大不小的插曲很快过去。 小孩子打个架,又没受伤,即使是爱国华侨的孙女和老首长的重孙女,那也是小孩子,不至于上纲上线。 大人又去办正事儿了,雅雅笑眯眯地冲林子舒伸出小胳膊,“哥哥!抱!”然后搂着林子舒的脖子扬起小下巴跟林子娢示威,小卷毛儿一抖一抖,神奇极了。 林子舒笑着摸摸她的小卷毛儿,一眼都没看远处盯着他的林浩然兄妹几个。 “哥哥,蛋糕!”雅雅打了一场架,这会儿饿了,冲餐台上的蛋糕使劲儿。 林子舒看周晚晚。 周晚晚点头,“去吧,今天答应了雅雅甜食不限量。” 一直到宴会结束,林家的几个孩子都远远地看着雅雅和林子舒,被苏悦牢牢看管着,谁都没过来打扰他们。 告别的时候,林子娢委委屈屈地过来跟雅雅道歉,“雅雅妹妹,对不起,我不该跟你打架。” 雅雅吃饱喝足有些困了,趴在爸爸肩膀上没什么精神,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林子娢松了一口气,又战战兢兢地去看林子舒,“大哥,你跟我们回家吧?”说完下意识地去看母亲。 林子舒没回答她,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苏悦,什么都没说。苏悦被看得心里一凛,强撑出一个温柔和蔼的笑容,“子娢一直念叨着要跟大哥玩儿,跟她说大哥有事儿她也不听。” 雅雅却忽然来了精神,从爸爸怀里挣下来,用大人根本没反应过来的速度,扑过来就打了林子娢两巴掌,又一下把她推倒,这才瞪着大眼睛警告她,“我哥哥不跟你回去!你们对他不好!他不喜欢你们!” …… ☆、第四九五章 惩罚 周晚晚看着这个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小沈国栋非常头痛,如果雅雅是个男孩子她也就随她去了,最多这个世界上再多一个沈国栋。 可是她是个女孩儿,而且还是个长成这样的女孩儿…… 真是太分裂了…… “妈妈,有些事即使知道是错的,该去做还是必须得做的。”雅雅揪着小熊的尾巴,老老实实地坐在妈妈对面的椅子上,认真安慰她。 周晚晚一口气憋住,瞪着眼睛看女儿,“你,你……” “墩子舅舅说的。”雅雅为妈妈解惑。 沈国栋哈哈大笑,顶着媳妇不认同的目光把女儿抱到怀里狠狠亲了两口,“宝贝儿啊,你可真是我亲闺女!” 然后又怕真把媳妇给气着了,装模作样地批评她,“你说知道是错的也得做,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 “我不知道,妈妈觉得我不该打人,我就是哄哄她。”雅雅低头,有点儿小委屈。她觉得自己这次架打得理直气壮极了。 周晚晚深呼吸,瞪了沈国栋一眼,也不指望这件事他能帮上忙了,很耐心地给雅雅讲道理,礼貌教养、待客之道、以理服人、包容大度,等等等等,旁征博引绘声绘色,这些年给学生上课都没这么费劲。 雅雅老老实实听完,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妈妈,“妈妈,礼貌和教养要因人而异,对谁都没脾气会被欺负。”说完马上补充,“二舅舅说的!” 然后自己小声嘀咕,“我不想对她有礼貌,我就是想揍她!” 周晚晚又努力深呼吸,把跟墩子和周晨谈谈雅雅教育问题的事先放一边,“为什么?你揍人总得有理由吧?” 雅雅点头,“有。”然后闭紧了小嘴巴,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周晚晚苦口婆心,又是劝又是哄。好半天过去,雅雅就是不肯说原因,最后沈国栋心疼媳妇的心占了上风,也开始帮着她忽悠女儿。可是雅雅来了倔脾气,任爸爸妈妈说什么,都闭紧嘴巴摇头,坚决不肯说原因。 周晚晚没办法,只能拿出家长的威严下最后通牒。“沈雅小朋友,妈妈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你把打人的前因后果和理由告诉爸爸妈妈,我们一家人好好讨论,如果你的理由充分,妈妈就不惩罚你; 第二个选择,如果你坚持不肯说原因,那就得受罚。” 雅雅一脸坚决,“妈妈。我不想说,你罚我吧!” 周晚晚无奈,把雅雅抱到怀里,“雅雅,这个世界上爸爸妈妈最爱的人就是你,你要相信,无论出什么事,我们都会护着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今天的事,如果真的是林子娢先挑衅你。骂了你,或者对你说了不好的话,你打她妈妈也不会罚你,什么人什么事都没有你重要。你明白吗?” 雅雅搂住妈妈的脖子,把小脑袋靠到她怀里,“我也爱妈妈和爸爸!可是,妈妈,小孩子也有不愿意说的事。二舅舅说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儿,都得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妈妈,你罚我吧!我认罚!” 周晚晚和沈国栋面面相觑,遇到了他们为人父母以来最大的难题。几乎是完全拿小倔驴一样的女儿没有办法。 沈国栋唯一跟小孩子接触的经验就是周晚晚,所以对雅雅的早慧一点不觉得奇怪。 周晚晚却暗暗心惊,从怀雅雅开始,她就一刻都不敢放松地关注着她的发育和智力开发,她在身体和智力上超出同龄的孩子很多,这一点不奇怪,可是心智上这样成熟,就太让她意外了。 这得完全靠她自身的体验和对周围事物的消化,别人半点帮不上忙。 所以,在怎么罚她的事情上,两人又一次左右为难。 其实是真不想罚她了,可是话已经说出来了,出尔反尔以后在孩子心目中失了威信;罚她,又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合适。 最主要的是,看她一脸坚决的小模样,这可能是一场长期拉锯战,罚去墙边站小板凳肯定是不行的。 “雅雅,你知道,即使你不说,今天还有别人在场,爸爸一定有办法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到时候我们既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你又白埃罚了,那多吃亏呀!” 沈国栋觉得还是让雅雅自己放弃比较好,很耐心地给女儿做利弊分析,“做事得灵活一点,如果你付出了很大代价,最后什么都没保住,那是不是得不偿失?” 雅雅点头,很认同爸爸的话,“爸爸,可是,这件事我还是不想说。” 沈国栋铩羽而归,和雅雅一起眨着眼睛看着周晚晚,希望她能心软罚得轻一点。 周晚晚对这个只要涉及到女儿就完全靠不住的爸爸无奈,只能顶着雅雅的星星眼勉强撑住家长的威严,“那就罚你两周不吃肉好了。” 想想又舍不得,“不过看你这么有立场,能坚持自己的想法,就减一周,罚一周吧。” 沈雅小朋友自从会吃饭以来就无肉不欢,无论红肉白肉,从来不挑食,每顿饭都捧着她的小碗要肉肉,这个惩罚肯定能让她很长一段时间印象深刻。 而且别的惩罚肯定会影响家庭气氛,时间长了压抑的情绪会影响孩子的心理成长。 惩罚是惩罚,并不代表要一直冷着脸严厉地对待她。 雅雅一下呆住,没想到妈妈会出这样的狠招儿,“妈妈……”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反正你不说我们也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知道的,爸爸那么厉害,他一定有办法调查清楚。”周晚晚诱惑小吃货。 雅雅被提醒,一下立场又坚定起来,抿着小嘴巴坚定地摇头,然后问妈妈,“从明天开始行吗?”看样子是要趁今天大吃一顿存点老底儿。 周晚晚摇头,“即刻执行!” 雅雅把小脑袋埋到爸爸怀里,已经有点儿不那么爱妈妈了…… 沈国栋抱着女儿有难同当,“爸爸陪你吃一周素!” 周晚晚笑眯眯地过去摸摸小卷毛儿,“妈妈也陪你吃素。” 雅雅很不给面子地揭妈妈的老底儿,“妈妈本来就不爱吃肉!每次吃肉都要爸爸喂!” 沈国栋笑着亲亲小倔驴一样的女儿,再去亲亲懊恼的媳妇,“好了,未来一周我们家要吃素喽!” …… ☆、第四九六章 肉肉(给小金金CH的加更) “要淡出个鸟来了。”刚吃了一天素,雅雅放下碗筷很惆怅。 周晚晚的眼睛都要瞪圆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点,“雅雅,这话你从哪学的?”忍不住瞪向饭桌上大大小小四个男人,肯定是他们把孩子给教坏了! “不是我!我每天给她讲三只小猪都要讲吐了,根本没机会教别的!”沈国栋赶紧澄清自己,就差举手发誓了。 “妈妈,淡出个鸟是什么意思?”林子舒问得非常学术。 周晨和墩子都笑,一个放下碗筷附和雅雅,“没有肉确实不好吃啊!”一个赶紧点头,“沈国栋你这做饭技术得加紧练练了。” 周晚晚头痛,雅雅还嫌不够乱,“妈妈,我跟武二郎学的!打虎英雄武二郎!” “谁给你讲的打虎英雄武二郎?”周晚晚认真考虑作为一个两岁半的小朋友,这孩子接触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多? “十一哥!”雅雅小卷毛儿一甩,“还有鲁智深和李逵!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大家明白了,重点是后面的大口吃肉。 沈国栋冲周晚晚笑,看,不是我教的吧! 周晚晚叹气,你闺女都要成绿林好汉了,你怎么就一点儿不着急? 吃完饭,大家一边喝茶一边说说笑笑地逗雅雅,林子舒很郑重地坐直身体,“妈妈,我爷爷后天要办一个招待会,我可以带雅雅过去吗?我爷爷非常喜欢她,想再见见她。我保证看好妹妹,不会让别人欺负她。” 然后又补充,“请柬明天会送过来。” 给他们夫妇的正式请柬,当然不会有雅雅,即使林子舒从中斡旋请了雅雅,周晚晚不带她去也很正常,所以他必须提早确认,保证雅雅一定能去成。 去了招待会。妈妈就不会在那样的场合限制妹妹吃肉了。 兆恒集团在大陆的投资规模已经非常大,派来大陆的员工也不少,林兆恒来一次不容易,当然得好好慰问一下。 周晚晚笑眯眯地摇头。“子舒,你是哥哥,妹妹犯了错误不能只想着包庇她,要帮助她改正才是真正爱护她。” 为了让雅雅吃一顿肉绕了这么大个弯子,这孩子也真是够煞费苦心了。 雅雅一直紧张地听哥哥和妈妈说话。现在知道哥哥的计划失败了,一下就蔫吧了。 林子舒把她抱在怀里拍拍,也觉得很对不起她。 几个大人相视而笑,这才第一天,以后还有得折腾呢。 果然,第二天下午,幼儿园的老师就找到家里来了,他们班有七八个孩子在兜里偷偷揣了肉食来幼儿园,还有几个强迫家长送来鸡腿和排骨,家长们还以为是老师的要求。孩子太小说不明白,来学校一问,原来都是给雅雅带的! 雅雅没吃到肉肉很失落,跟妈妈装可怜,“小朋友给的也不行吗?”舅舅和哥哥给的不能吃,别人给的也不能吃? 周晚晚只好给她一点希望,“谁给的都不能吃,除非你自己赚来的。”然后又补充,“在舅舅和哥哥那里赚的不算。” 雅雅又蔫吧了,晚上林子舒过来吃饭。她马上跑过去抱怨,“妈妈太狡猾了!” 林子舒偷偷哄她,“哥哥一定想办法让你吃上肉肉,你告诉哥哥为什么不肯说打架的事好不好?哥哥谁都不告诉。” 如果真的是林子娢欺负雅雅。他可是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的。 他想办法调查了一下,可是当时只有雅雅和林子娢在场,这两天苏悦把林子娢看管得非常严,短时间内还真找不到机会弄清楚事情的经过。 雅雅摇头,“哥哥,我不吃肉肉了。” 林子舒有点小失落。“跟哥哥也不能说吗?” 雅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无比认真,“哥哥,我不想说。” 林子舒抿抿嘴唇没说话,抱起雅雅哄她多吃几口蔬菜。这几天他要陪爷爷处理事务,每天只有晚饭的时候能过来,非常珍惜能跟雅雅和妈妈相处的时间。 雅雅熬过了吃素的第二天,第三天早上还没到起床时间,就欢快地跑出房间,怀里抱着两条三四两重的小鱼,“爸爸!这个我可以吃吗?” 沈国栋看着女儿怀里的鱼眯了眯眼睛,“这是哪来的?”谁往他女儿被窝里放了两条鱼?!他竟然还不知道! “小汪抓的!我可以吃吗?”雅雅最关心的还是这个。回头摸摸跟在她身后的小汪,觉得患难见真情,还是好朋友靠得住! 周晚晚迷迷糊糊地被女儿吵起来,看看两人一狗期待地看着她,起床气一下就消了,冲他们挥挥手,“吃吧!” 雅雅欢呼一声,跟爸爸击掌庆祝,抱住小汪毛茸茸的大脑袋亲了一口,“小汪!分你一条!”小汪这两天也陪她吃素呢。 两条小鱼煎好也不够雅雅一个人吃的,小汪非常有风度地都留给了雅雅吃,自己威风凛凛地蹲坐在她旁边,没吃到东西也很骄傲的样子。 没有雅雅的时候小汪把自己当成家里的小孩,对谁都是能撒娇就撒娇,有了雅雅,它好像一下就长大了,不用人叮嘱就时刻跟着她,雅雅一出生它就坚持睡在她床边,会爬的时候就知道把她叼回爬爬毯上,非常照顾她。 当然,两个小家伙也一起闯了很多祸,雅雅八个月的时候在小汪的帮助下翻出婴儿床出去探险,吓得全家人魂飞魄散,都以为雅雅被偷走了。 全家人仰马翻,两个小家伙却藏在床底下躲猫猫,现在想想还是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两条小鱼是小汪从柳浪河抓回来的,发现自己能帮雅雅找肉肉吃了,小汪非常激动,把她送去幼儿园就又去抓鱼了。 只是中午带回来的鱼让全家人不知道说什么好,雅雅却非常高兴,“小汪!你好厉害!抓了好大一条!” 沈国栋抱着女儿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才不会打击她,柳浪河里不可能有十斤重的大鱼,关键是,那还是一条海鱼…… 周晚晚点着小汪的脑门儿教训它,“你竟然学会偷东西了?!赶紧给我送回去!回来我再收拾你!” 小汪垂着头拖着尾巴叼着鱼要出门,沈国栋赶紧跟上,想想又回来把女儿抱上,说不明白就让她自己去看吧! 周晚晚无奈,“开车去。”附近菜市场哪有那么新鲜的海鱼?说不定小汪是从哪弄来的呢! 果然,沈国栋开车跟着小汪走了半个城,才在全市最大的海产品批发市场停下。 雅雅回来两眼放光,不像去给人家道歉赔偿,反而像去逛了一趟海洋馆,比比划划给大家讲她的见闻,“章鱼的脚有那么长!上面还有小啾啾!小刺猬一样的小球球叫海胆,伯伯请我吃!” 说完赶紧捂住嘴巴看妈妈,她现在还不能吃肉呢。 周晚晚装作没听见,起身去画室,沈国栋赶紧跟上去解释,“囡囡,只给她吃了一个,我没拦住……” 林子舒抱着雅雅亲亲她的小脸蛋儿,“明天哥哥就让你吃上肉肉!” 第二天雅雅跟林子舒去公园里玩儿,回来抱着一大把肉串跟妈妈显摆,“妈妈,肉肉!我自己赚来的!” 林子舒脸上的表情真诚得不能再真诚,“雅雅帮一个奶奶卖肉串赚的。” 周晚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雅雅自己赚的就吃掉吧。” 雅雅两只沾满油的小手扑到哥哥身上,搂着他亲了好几口,“哥哥好厉害!” 沈国栋看得嘴角直抽抽,这点儿小猫腻谁看不出来?!臭小子就仗着没人跟他计较而已,有什么好厉害的?! 晚上沈国栋赶紧跟媳妇报告,“那个卖肉串的本来在公园卖爆米花,昨天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好运气,有人主动找到她要给她弄个肉串摊子,唯一的条件就是让雅雅帮忙,报酬是她可以随便吃!” 周晚晚笑,“子舒这么煞费苦心,也算是帮我们的忙了,我还担心雅雅坚持不住会打击她的自信心,现在也好,还能让她有机会体验不同的生活。” 沈国栋纠结,在打击林子舒和让女儿吃到肉肉之间交战。 两天以后,当他终于弄清楚了雅雅为什么要揍林子娢以后,简直想把被雅雅当成英雄一样崇拜的小屁孩儿拎起来揍一顿! 雅雅打架、受罚都是因他而起,他竟然还有脸来装英雄! ☆、第四九七章 不说 要弄清雅雅和林子娢打架的真相并不难,虽然当时只有两个孩子,但周围那么多服务人员,这些天接待林家人的工作人员又都是沈国栋安排的,稍加注意就能找到蛛丝马迹。 而且,林家还有一个林玛丽,她七八年才去新加坡,在此之前都生活在本省农村,不可能跟家乡完全断绝关系,衣锦还乡怎能不联系故人? 所以沈国栋很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其实非常简单,只是小孩子嫉妒之下的口不择言而已。 林子娢甚至对雅雅并没有太大的敌意,她只是吓唬雅雅,林子舒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哑巴,发起脾气来会打人,让雅雅不要跟他玩儿。 还煞有介事地告诉雅雅,她妈妈以后会把林子舒关到笼子里,让他再也不能出来抢他们家的东西。 雅雅听完一个字都没说,直接上手,拿起桌子上的托盘一下就先把林子娢给拍蒙了,然后啪啪扇了她好几个耳光。 后面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 沈国栋摸摸下巴很骄傲地笑,在上次雅雅把芸芸给揍了以后,他们父女很学术地讨论了一下打人技巧。 他给雅雅提过意见,打架一定要尽量避免自己被伤害,出手力求稳准狠,争取第一下就把对手打到没有还手之力,接着快速下手,在对方没反应过来之前打完就撤,然后观察形势再伺机出手。 看来雅雅在这方面也非常有天赋,很得爸爸的真传。 周晚晚一看沈国栋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开始不着调了,只能自己去找女儿谈心。 她能理解雅雅为什么揍林子娢,却还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宁可埃罚也不肯说出事情的真相。 他们家对孩子的教育一向以放养为主,这种大人听了都会生气的话,雅雅为此出手打人最多也就是温言软语地教育她一下,绝不会因此而怪她。 可雅雅就是闭紧了嘴巴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到底是为什么? 雅雅听了妈妈的疑问,很认真地告诉妈妈。“妈妈,你不要说。” 周晚晚想了一下才明白,她是不想自己重复林子娢说林子舒的话。 “我们都不说,我埃罚之后就谁都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哥哥就听不到了。”雅雅小小的面孔上有着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的怜悯和悲伤,“哥哥听到了会难过。” 原来,她宁可埃罚也一个字不肯说,只是怕哥哥听到那些话会难过。 周晚晚的眼睛忽然湿润起来,把雅雅抱在怀里轻轻亲吻她的头发。慢慢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 这个小人儿,从小在家里所有人的千娇万宠中长大,得到的关爱和物质严重过盛,脾气倔强火爆,甚至伤人见血都一点不知道害怕,让她一直担心,怕她不知道珍惜,怕她失去感恩之心,怕她被宠坏。 今天她才了解到女儿的另一面,为了保护她在乎的人。这个小家伙竟然可以做到这个程度。 “妈妈,你和爸爸不要告诉哥哥。”雅雅还是不放心。 周晚晚摸摸雅雅的小卷毛儿,“一开始你跟爸爸妈妈说了,我们也会帮你保密,你要相信爸爸妈妈,我们也想好好保护哥哥,不让他难过。” 周晚晚以为雅雅是不相信爸爸妈妈,可是她又一次错了,“妈妈,我不想重复那些话。对你和爸爸也不想说。说了我会很生气。”一说起这件事,雅雅的大眼睛里还是一片愤怒。 她宁可埃罚一周不吃肉,也不肯从自己嘴里说出那些话,即使只是复述。还是会很生气,为哥哥难过。 周晚晚抱着这个小家伙,不知道应该骄傲还是担心,只能跟她保证,“爸爸妈妈一定不会跟哥哥说这些话,可是。你应该知道,我们不说哥哥也有可能知道。就像你不说,爸爸也想办法知道了一样。” 这么敏感又倔强的孩子,作为母亲,周晚晚要保护她的一片赤子之心,更要让她慢慢懂得这个世界的规则,没有谁能让所有的事都心想事成,即使你努力了,即使你付出代价了,也有可能会失望…… 雅雅把小脑袋埋到妈妈怀里,知道很多事她控制不了,可还是很失落,“妈妈,我不想哥哥难过。” …… 在房间里谈心的母女不知道,门外站着的小小少年眼里已经含满泪水,眼睛刺痛酸涩,心却被泪水滋润得一片柔软。 自从母亲去世,他再未流过一滴眼泪,医生甚至怀疑他可能失去了这项生理功能。 原来,不是他不能流泪,而是没有一个人能给他这样无私纯净的爱…… 沈国栋把林子舒拉走,心里非常别扭,这小子到底哪里得了那母女俩的眼缘了?让她们这么护着他?! “你给我崩住了!敢让雅雅难过我把你扔太平洋去!”沈国栋几乎是咬牙切齿。 雅雅一向是个开朗的孩子,用周晚晚的话说就是心大,再难过的事解决了就不会再去想它,而且还非常会趁机给自己谋福利,“妈妈,那我晚上可以吃肉了吗?” 周晚晚正对她又心疼又感动,哪还有心思罚她,“可以吃了,待会儿我们跟爸爸去上次那个卖好多大鱼的地方,雅雅今天随便挑!” 雅雅还没来得及高兴,小汪就兴冲冲地跑回来了,嘴里叼着一只鸟,是它给雅雅找的肉肉。 自从偷鱼被教训,小汪现在非常热衷于打猎,这几天已经带回家里过两条更小的鱼——柳浪河里实在是没什么鱼可以抓、一只大老鼠、两只大绿青蛙和一只胖松鼠了,今天又给雅雅开发出了新食谱! 沈国栋和周晚晚看着那只毛色鲜艳血迹斑斑已经断气的八哥,心里有着非常不好的预感,其实他们是不想面对现实,那鸟爪子上可是带着信息环的,这绝对是有主儿的呀! 小汪肯定又闯祸了…… 果然,还没等雅雅围绕着“鸡可以吃,这只鸟为什么不能吃”的十万个为什么问完,就有人打上门来了。 老大爷拎着空荡荡的鸟笼子把他们家的大门敲得哐哐响,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我训了三年啊!跟它说话比跟我老伴儿还多!马上就要开口了!都养熟了!就放出去一会儿!眼睁睁看着给我咬死了!扑上来一口就蹬腿儿了!” 老大爷痛心疾首捶胸顿足,“你们家这养的是狗吗?!狼都没它狠!” 小汪张着大嘴摇着尾巴跟在林子舒身后,冲趴在他肩头的雅雅笑,今天它又找到肉肉啦! 它一点儿不觉得自己闯祸了,这鸟儿可是它打猎来的,在它心里,公园跟它熟悉的小寒山一样,不用链子拴着没装笼子里的,都是猎物,可以随便抓。 周晚晚不敢让沈国栋靠近老大爷,就他那张嘴,几句话就能把大爷给气出毛病来,自己又是道歉又是承诺赔偿,就是不接要打一顿小汪好好教训它的话。 老大爷发泄一通,不肯接赔偿的钱,撅着胡子带着他的宝贝八哥尸体走了。 沈国栋对着老头儿大声叮嘱,“大爷!明儿个我就给您找只比它漂亮比它聪明的!教了三年还不会说话,那得多笨呐!” 周晚晚想阻止都没来得及,老大爷气得脸都黑了,回头怒瞪沈国栋,“三年不说话我也稀罕!你们家那狗土匪似的!我拿只不闯祸的跟你换!你换?!” 沈国栋忽然觉得这老头儿挺有意思,跑过去拉着人家不让走,“咱爷俩逛逛鸟市去,保证给您淘换回来一只满意的!您说您抓着只死鸟儿有什么意思!咱找只会说话的买回来!” 老大爷气得几乎要爆血管,可力不如人,被又拉又拽带上车,雅雅拉着林子舒也要去看,几个人都走了,小汪拿大脑袋蹭周晚晚,趁家里没别人争宠,要抱抱要摸摸。 周晚晚目送车子离开,转身戳戳它的额头,不理这个为了达到目的装傻充愣的家伙,“不许给我装糊涂!你是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 小汪紧紧跟着她,在她身边跳来跳去地撒娇,偶尔拿爪子拍她两下玩儿。 周晚晚不理它,“撒娇也没用!必须罚你!” 小汪笑眯眯地蹦蹦跳跳,它只是一只贪玩儿的小狗,它什么都听不懂。 ☆、第四九八章 利益 周晨进门的时候,小汪没有像平时一样跑过去欢迎他,而是老老实实趴在门口的地板上,两只前爪上各放了一大块牛肉干,它心神不宁地盯着,只能看,不能吃。 “呦!你这是又闯什么祸了?”周晨幸灾乐祸,揉了揉它的大脑袋,帮它把牛肉干摆摆正,很感兴趣地欣赏了一下小汪一脸煎熬的样子才满意地进门。 雅雅跑过来,拉着小舅舅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小舅舅……”小眼神儿又是信任又是期待,这个娇撒得非常有技术含量。 周晨把她抱起来,捏捏她的小鼻子,“别装了,你俩每天都能淘出新花样儿!今天又干嘛了?” 雅雅被拆穿也不气馁,从小舅舅身上下来,蹲在门口陪小汪,“我在这儿等墩子舅舅!”墩子舅舅比小舅舅好忽悠多了! 周晨拍拍她的头,“祝你成功!加油!”然后慢悠悠地踱进屋里。 周晚晚看见周晨进来,眼神儿比雅雅还可怜,比她闺女货真价实多了,“二哥,我要被这两个家伙折磨崩溃了!” 周晨笑,“沈国栋呢?” 周晚晚摇头,“加上他更乱!” 其实这事儿还是沈国栋惹出来的,刘大爷——八哥被小汪打劫那位倔老头——最近几天每天来家里告状一次,内容只有一个,小汪每天都去吓唬他新买的宝贝八哥,都给吓炸毛儿了。 周晚晚一开始教育小汪,不许淘气,刘大爷和他的八哥不是它的玩具,不能每天去逗人家。 小汪是没有恶意的,它只是觉得那一人一鸟很好玩儿。 沈国栋在这件事上难得地跟小汪统一战线。他也觉得刘大爷翘着胡子瞪眼睛的样子很好玩儿。 他的态度直接影响了小汪,每天没事儿就去吓唬人家,今天刘大爷来告状,说他的八哥已经蔫吧了,怎么赶都不出笼子,就怕小汪扑它。 周晚晚这才发现必须严肃对待这件事,可是她才刚开始罚小汪。雅雅就缠着她不放。又是求情又是撒娇,现在已经开始搬救兵了。 可惜,墩子也让雅雅失望了。“你妈妈是我妹妹,谁惹你不高兴了,你十一哥和十二哥会帮着你还是他?” 雅雅很识时务地不对别人抱有幻想,开始自力更生。“妈妈,我能用小红花给小汪换一块牛肉干吗?” 她表现好了会得一朵小红花。五朵小红花能换一颗巧克力。 “可是你昨天把小红花都拿来换子舒哥哥在家里住一天了,现在还欠我两朵呢。”周晚晚笑眯眯地看雅雅着急。 林子舒回来的时候,雅雅正蹲在门口跟小汪一起发愁,他问明白了原因。抱着雅雅进来,“妈妈,表现好就能有小红花吗?我一朵都没有。是不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 明知道这孩子又在装可怜,周晚晚还是忍不住心疼他。 雅雅看着哥哥的一堆小红花两眼放光。“哥哥,你给小汪换两块牛肉干好不好?” 林子舒考虑得更长远一些,“可以用这些给雅雅换一个愿望吗?” 雅雅赶紧点头,“我希望小汪不埃罚。” 周晚晚冲一唱一和的两个孩子眨眼睛,“小红花只能换巧克力,别的都不行。” 两人一下愣住。 周晚晚努力压住上翘的嘴角,欺负小孩子什么的,真的很有意思啊! 雅雅一向韧性十足,为了救她的好朋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跟沈爷爷搬救兵去了。 沈爷爷听了哈哈大笑,趁机谈条件,“你和小汪来陪太爷爷住一段时间吧,在家里总挨欺负!” 雅雅煞有介事地叹气,“小汪埃罚呢,出不了门。” 沈爷爷给周晚晚打电话的时候还在骄傲地笑,“这孩子得有多聪明,她就能把求人变成人求她!” 周晚晚放下电话冲雅雅笑得温柔极了,“沈雅小朋友,来,妈妈今天教你两个词,一个叫阳奉阴违,一个叫县官不如现管!” 沈雅小朋友凌乱了…… 林兆恒在大陆待了几天就要把林子舒带回去,一家人都非常担心,雅雅察觉到林子舒要走,说得最多的就是“哥哥不走”! 非常严肃执着,一看就是小牛脾气来了。 周晚晚甚至准备提前放暑假,把雅雅带回向阳屯,好转移她在林子舒身上的注意力。 可谁都不知道林子舒跟雅雅说了什么,到他走的时候,雅雅虽然舍不得,却很乖巧地送哥哥上车,竟然一点儿都没闹。 “哥哥跟你许诺了什么?”周晚晚拍拍雅雅的小屁股。 雅雅闭紧嘴巴摇头,一个字都不肯说,然后又忍不住笑,“这是我和哥哥的秘密!”一副很神秘又很期待的样子。 周晚晚和沈国栋相视一笑,这个小家伙这样无忧无虑不管不顾地认了个哥哥,林家因此睡不着觉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呢。 至少林子舒的继母和姑姑是心神不宁了。 沈国栋转了几个弯儿把林子娢对雅雅说的话透漏给了林兆恒,不知道林兆恒做了什么决定,在那以后,他在大陆出席的所有公开场合,都只带林子舒一个人,林浩然再没出现在他身边。 苏悦马上就坐不住了,林玛丽又一次给她做了马前卒,苦口婆心地告诫林子舒,“自己家弟弟妹妹才是你的亲人,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巴结你,看我们林家有钱才凑过来,你可别让人几句好话就给哄住了。” 不得不说雅雅和林子舒在行事为人上真的有很多共同之处,两个孩子能相处得这么好并非偶然,在本质上他们真的是一类人,凡事都喜欢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解决,一点都不肯废话。 林子舒让林家豪的生物实验室在最短的时间内出现了重大财务漏洞,直接影响了实验室的运转,甚至要危及到林家豪在学术界的声誉,而直接原因就是作为财务总监的苏悦签错了一份合同。 在英国,米德尔顿家的势力绝对能够碾压林家,林子舒想对他们做点手脚真的非常容易。 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苏悦都得马上赶回英国去处理,再没有精力留在大陆直接或者间接对林子舒指手画脚。 擒贼先擒王,苏悦走了,林玛丽也消停了。 “林兆恒又开始调查林子舒当年被绑架和催眠的事了。这次力度很大,”在林子舒开口说话之前,林兆恒已经基本放弃调查当年的事了,“米德尔顿家也开始大力调查这件事,这次终于找对了方向。” 周晚晚的能源公司现在已经开始跟欧洲几个大国的跨国公司做生意,沈国栋要调查这些内幕并不难。 这对林子舒来说是一件好事。可这样一波三折的过程还是让人唏嘘不已。 而且这件事本就扑溯迷离,经过这么多年再去调查,真相很可能永远被掩埋了。 知道内幕的人都明白,如果林子舒一直是一个对家族没有一点用处的孩子,即使受到很多很多不公平待遇,为了家族的声誉和延续,林兆恒也不会为他讨回公道。 林兆恒是他的爷爷,更是林家的掌舵人,他甚至会把这件事压下来,连透漏给米德尔顿家都不肯。 在林子舒开口之前,他被绑架催眠的很多内幕林兆恒都隐瞒着米德尔顿家的所有人。 所以,在回新加坡之前,林子舒才会说,“妈妈,我会快点长大,再也不离开你和妹妹。” 所以,周晚晚才会默许他叫自己妈妈,默许他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无论在别人眼里他拥有多少让人羡慕的东西,其实,他只是一个缺爱的孩子。 ☆、第四九九章 教育 林子舒离开,雅雅不哭不闹,却一直没忘这件事,偶尔玩儿着玩儿着会忽然抬头,“妈妈,哥哥走了。” 大眼睛亮晶晶地带着一丝茫然,再懂事也是两岁的孩子,她还没长大到可以理解离别的无奈和大人的权衡与妥协。 每天打电话的时间也多了一倍,除了沈爷爷,雅雅又多了一个风雨不误必须每天通话的人。 沈爷爷打电话的时间很固定,每到下午五点钟,雅雅无论做什么都会放下,跑到电话旁边等着,偶尔有别人的电话打进来,她会很着急,告诉人家,“我们家的电话现在很忙。” 林子舒却没有沈爷爷这样的余裕,并不能完全自主地安排自己的时间,一开始打电话的时间也不固定。 雅雅为了等他的电话会端着自己的小碗坐在电话旁边吃饭,铃声一响高兴得把自己呛得直咳嗽。 沈国栋看不下去,要教训这个不守时的小子,周晨却拦住他,墩子闷头吃饭,说话的语气很平静,“教训什么?再有一次就别让他找得到雅雅了,我们家的孩子,是能让别人随便轻慢的吗?” 不知道林子舒是不是感受到了危机,再没迟到过一次。 周末周晚晚和沈国栋带着雅雅去逛商店,现在布票粮票还没完全退出人们的生活,商品经济的影响却越来越大,商店里已经不再是没有票什么都买不来的年代了。 虽然外贸商店还是只对有侨汇券的人敞开大门,普通市场上的商品种类却也不再那么紧缺贫乏,甚至在很多半公开的黑市,普通人多花点钱也能买到原来只在外贸商店里才能看到的东西了。 省城里的几家大商场也有了一点市场经济的影子,至少出口转内销的大牌子下面,沙发、电视、洗衣机都能往家搬。 周晚晚一直有意识地让雅雅多接触外面的世界,虽然她这种做法家里人都觉得可有可无,理由只有一个,她小时候被那样保护着养大,家门都很少出。长大了一样什么都懂。 周晚晚没办法解释,就是她一眼都不看外面的世界,也不会跟社会脱轨,可雅雅不一样。她是真正的小孩,她需要了解这个世界,需要慢慢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灵去认识去感受。 雅雅以后要生活的环境肯定不会局限于省城,甚至不只在国内,可是这并不代表就能让她忽视身边的事物。 无论她以后站得多高。走得多远,永远都需要一颗平常心。 而现在她认识的人世百态,是她以后人生中最扎实的基石。 所以逛街就成了雅雅最初的社会实践课和理财课。 “妈妈,我要给十一哥和十二哥买礼物,也要给哥哥买。”雅雅申请花自己的压岁钱。 她的压岁钱由妈妈收着,自己记账自己分配,只要不是太出格,只要跟妈妈说明白,就能自己做主花用。 小家伙很认真地在计算自己还有多少钱可以用,这是她人生最初的数学课。显然她学得很好,“留一百块请太爷爷吃饭,还剩三百一十块,今天都花掉!” 太爷爷帮她给小汪求情,虽然没起作用还让她被妈妈修理了一顿,可还是要感谢一下的,要不然下次再有事求太爷爷就不好意思张口了。 雅雅小朋友天生对人情世故很敏感,小舅舅指点她几句她就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所以周晚晚更是完全放权,让她自己管理压岁钱。 小孩子时期多做多想。错了才好,能让她把教训和经验记一辈子。 对雅雅喜欢花钱买礼物这件事响铃曾经提出过异议,“小孩子的礼物,心意到了就好。自己做不是更合适?” 这是几乎所有家长都认同的教育理念,响铃怕雅雅的生活环境太过优越,养成奢侈的坏习惯。 雅雅却摇着小脑袋并不认同,“买的礼物更好,十一哥想要一个大水枪,十二哥喜欢图画书。我又做不出来!”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并不是礼轻情意重,而是要用与情谊相等的东西来对待亲人。 自己重视的人,当然要给他最好他最喜欢的东西,即使倾囊相赠也在所不惜。 而且她也并不是一味大方,过生日的时候小朋友送她自己做的生日卡片,对方过生日,她用妈妈的画具画了一幅更精致的,写上生日快乐送过去。 所以周晚晚更加放手让她自己去处理,即使是拿全部的压岁钱去买礼物,也要尊重她的决定。 这是孩子最初的世界观和理财观,对错不是用嘴说出来的,以后没钱了,让她好好体会一下没有规划的难处,是个更好的教育机会。 当然,看着她为难然后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欺负小孩子什么的,真的是能上瘾的。 “辛苦养小孩总得有回报嘛!”周晨也喜欢看雅雅为难的小样子,当初他们几个半大孩子养大妹妹,一直小心翼翼唯恐出错,哪会像现在这样有闲心,没事儿敢拿小孩逗着玩儿。 幸好雅雅身体和精神都非常好,抗打击能力异常强悍,可以随便折腾,弥补了他们的遗憾。 雅雅一点没发觉一家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抱着妈妈的脖子小声说悄悄话,“妈妈,我不和爸爸结婚了,我要和哥哥结婚。” 自从知道结婚这个词,雅雅就坚持要跟妈妈结婚,“因为妈妈漂亮!” 娶媳妇要娶个最漂亮的,这是十一哥的话,在她的眼里,没人比妈妈漂亮,所以她要和妈妈结婚。 后来她发现结婚的都是一男一女,只能改变主意,和爸爸结婚,“不能娶漂亮的媳妇,那就娶个厉害的吧!”不能和妈妈结婚,她还是很遗憾的。 沈国栋为此到处显摆,非常得意,周晨打击他,“现在多得意,将来就多失意!” “那也是二十年以后的事!”沈国栋接着得瑟,周小二这是吃醋了!所有打击他的人不是嫉妒就是吃醋! 没想到,雅雅半年以后就改注意了,“妈妈,你先不要对爸爸说。”雅雅还是很爱爸爸的,为他考虑很多,“等他再长大一点我们再告诉他。” 这是大人经常对她说的话,她这是觉得爸爸长到多大才能承受住这个打击? 周晚晚看看乐颠颠地端着雅雅要的零食走过来的沈国栋,对他报以深刻的同情,然后接着跟女儿咬耳朵,“你为什么忽然该主意了?” 以她对自己女儿的了解,这事儿肯定有内幕。果然,“哥哥说等他再长大一点,就带我去很多好玩儿的地方,我想吃多少巧克力就吃多少!” “那现在呢?他给你吃什么好东西了?”小吃货虽然好忽悠,却是个典型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给她开空头支票是一点不管用的。 “哥哥带我出去散步的时候给我吃巧克力蛋糕。”雅雅笑得眼睛都是弯的,“有时候是布丁。绿色眼睛的伯伯说要带我去哥哥家,他们家有比我还高的糖果屋!” 周晚晚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现在是母女悄悄话时间,她们在谈心,在分享秘密,不能追究,不能惩罚,不能拿出家长的身份说教。 可是林子舒这个臭小子!竟然敢来这套!这事儿以后肯定得好好跟他算算总账! ☆、第五零零章 故人 大半天的商场逛下来,雅雅的压岁钱花了个干干净净,不过收获颇丰,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东西,甚至公园里卖肉串的奶奶都有。 “侯奶奶咳嗽,烟熏的。”雅雅指着她买的口罩给爸爸解释,“侯奶奶身体不好。” 她从未生过病,这辈子也没机会生病,所以对身体不好的人特别同情。 沈国栋最喜欢她这一点,心软又记得别人的好,同情人的时候大眼睛水汪汪地亮得能把人心都照亮堂了,特别像妈妈。 他自己从没有过的感情,在妻女身上看到,反而会特别珍惜。 “那我们帮帮侯奶奶,不要让她那么辛苦地烤肉串了吧?”沈国栋为了宝贝女儿是什么原则都能不要的。 “不卖肉串侯奶奶没钱。”雅雅的世界观里,人必须自力更生,没有谁要依靠谁来生活的道理。 沈国栋被女儿难住了,找周晚晚求助。很多时候,小孩子心里最朴素简单的道理反而让大人无法反驳。 “我们明天去看侯奶奶好不好?”他们还没见过人呢,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雅雅去“打工”的事都是林子舒一手安排,怕露馅儿,他一直明里暗里地阻止家里的大人过去。 好在雅雅也只去了两天,又有林子舒和他身边的大人看着,周晚晚和沈国栋也没过多干涉。 “爸爸教侯奶奶烤肉!”雅雅高兴了,“爸爸烤的肉最好吃!” 沈国栋被女儿夸奖,非常高兴,也不顾是在商场里,把她抛上抛下地闹腾。 父女俩正玩儿得高兴,一对五十岁左右的夫妻犹豫着过来跟周晚晚搭话,“请问,你是不是姓周?” 周晚晚还没回答,沈国栋已经抱着雅雅站到了她旁边,“你们有什么事?” 这对夫妻衣着得体。气质不俗,丈夫干练妻子柔和,一看就是长期生活在条件非常不错的家庭里。 妻子看看周晚晚,又看看雅雅。眼圈一下就红了,“老白,没认错!就是小囡囡!这孩子跟小囡囡小时候一模一样!” 丈夫很沉稳温柔地拍拍妻子的手,冲沈国栋伸出手,“你们可能不记得我们了。二十年前,我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我是白杨,这是我妻子蒋碧莲。” 沈国栋的脸色一沉,并没有去握白杨伸出来的手,而是侧身把周晚晚挡在了身后,“并不愉快的一面之缘,没必要记得。” 他怎么会不记得,白杨和蒋碧莲,二十年前。这对夫妻试图蒙骗周阳和周晨,用三百块钱把周晚晚从贪婪的周家人手里买走。 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自己当时的愤怒和恐惧。 周晚晚握住沈国栋的手,轻轻安抚他。 当年的事,要说白杨和蒋碧莲十恶不赦那真的不至于,真正作孽的是周家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夫妻还不至于到不可原谅的地步。 而且自从那次以后,他们每年都会捐给二道坎小学五十块钱,在人均工资只有三四十块的当时,这绝对是不少的钱。 后来环境越来越好。他们捐的钱也越来越多,坚持了二十多年,直到现在都没断。 “白叔叔,蒋阿姨。我记得你们。”周晚晚走出来握了握白杨的手,“老队长一直想找你们,可惜你们从没留下地址。我们村小学的孩子们都非常感谢你们,现在学校盖了新校舍,还建了阅览室,你们有时间一定要回去看看。” 将比莲上前一步。颤抖着握住周晚晚的胳膊,眼泪一下掉了下来,“小囡囡都长这么大了,出息得这么好!上大学了吧?”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情绪非常激动。 打量完周晚晚,又去打量雅雅,“这孩子跟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我一看见她就认出来了!” 白杨扶住妻子,抱歉地对周晚晚和沈国栋点点头,“实在不好意思,内人这些年一直没能忘了当年的事,忽然见到你们有些激动。” “你不要哭,让我爸爸请你吃冰激凌。”雅雅心思敏感,一下就感觉到蒋碧莲夫妇对妈妈的善意和感情。 这家省城最大的商场刚刚来了一台蛋卷冰激凌机,在雅雅眼里,多伤心的事,吃一个蛋卷冰激凌都能高兴起来。 大人们从善如流,听从雅雅的建议去吃冰激凌。 一行人坐下来说话,大人百感交集,雅雅捧着冰激凌舔得不亦乐乎。 蒋碧莲征得周晚晚的同意,把雅雅抱在怀里,眼圈一下又红了。 自从二十年前他们领养周晚晚失败,也去看过别人介绍的孩子,可是有周晚晚对比着,怎么看怎么不如意,后来也就渐渐歇了领养的心思,这些年夫妻俩一直没有孩子。 看到跟周晚晚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的雅雅,而且还对他们这么亲近,一辈子被丈夫保护得小姑娘一样单纯的人,感情控制不住地平静不下来。 白杨一直不动声色地照顾妻子,看沈国栋虽然不愿意,可是也没强行把雅雅抱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 对这个沈国栋,他是非常忌惮的。从二十年前就知道这个孩子不是池中之物,根本惹不得。 自己当年破财免灾,大姨姐一家却没这么幸运,大姐夫先是被派到山沟沟里蹲点,大姨姐和孩子被赶回老家种地。 后来大姐夫莫名其妙地被抓了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错误撤销了公职,灰头土脸地回家当了农民。 他不动声色地把工作调到了外省,是为了躲一直对他们纠缠不休的大姨姐一家,也是为了避开沈国栋。 二十年过去了,没想到他们落叶归根,竟然能又一次遇上他们。 说起彼此这些年的经历,蒋碧莲又是一顿唏嘘。 雅雅拿出小手绢给她擦眼泪,“奶奶,你不要哭,让我爸爸再给你买一个冰激凌!” 有这么个小人儿在中间调和,几个大人很快放松下来,气氛不再生硬陌生,谈话也随意起来。 最后雅雅征得爸爸妈妈的同意。很高兴地答应了奶奶的邀请,下个周末去他们家做客。 告别以后,刚走出几步,蒋碧莲已经激动地拉着白杨商量给雅雅做什么好吃的了。 雅雅小大人一样跟爸爸说悄悄话。“奶奶可怜,她喜欢妈妈,妈妈不喜欢她。” 周晚晚跟她解释,“不喜欢,也不讨厌。妈妈跟她不熟,要相处以后才能知道会不会喜欢她。” “那我下次可不可以邀请奶奶来家里看我的花圃?”她在家里有一块自己的花圃,自己播种拔草,没事儿还跟沈爷爷取经,伺候得非常上心。 “雅雅喜欢他们?”沈国栋跟周晚晚对视一眼,他们夫妻都是孤儿,雅雅在爷爷奶奶这一块是空白的,虽然有沈爷爷,可是沈爷爷对待雅雅的方式跟普通的爷爷奶奶完全不一样。 雅雅端着小脸儿跟爸爸耍花腔,“不喜欢。也不讨厌,要相处以后才知道。” 沈国栋和周晚晚笑,不喜欢你会那么积极? 又叹气,喜欢就相处试试吧,这对夫妻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过往那些事也没必要非要揪着不放了。 谁能想到会在这时候遇见故人,更想不到蒋碧莲投了雅雅的缘,这也算是缘分吧。 他们更没想到,今天竟然是一个故人扎堆的日子。 回到家雅雅非要现在就去给侯奶奶送口罩,夫妻俩没办法。只能陪着她过去。 侯奶奶头发斑白,满脸风霜,腰膝不自然地弯曲,手肘也伸不直。指关节异常粗大,行动缓慢,一看就是长期受风湿病和关节炎折磨的人。 看到沈国栋夫妇,她有一瞬间的愣怔,然后就低下头烤肉串,话非常少。竟然一句话都没主动跟他们说,就是对待雅雅,态度虽然非常温和,却也没刻意哄她。 回来的路上,雅雅很失落,“侯奶奶今天不喜欢我。” 也就是说平时不是这样的。沈国栋一边哄雅雅高兴,一边仔细回忆,这个侯奶奶好像哪里不对劲儿啊! 不对劲儿的地方很快找到了。 沈国栋拿着公园管理处送过来的资料,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去找周晚晚。 这位“侯奶奶”叫侯玉英,现年三十六岁,曾经是省妇联旗下众多铁姑娘队的骨干,69年参加过干岔河治理工程大会战。 “是当年那个喜欢大哥的铁姑娘侯玉英?!”周晚晚不敢相信。 怪不得看到他们态度那么奇怪,可能是认出他们来了吧?毕竟当年沈国栋已经是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外貌上并不会改变很多。 周阳今年也三十六岁,器宇轩昂意气风发,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可是跟他同年的侯玉英已经状如老妪。 所以她才会躲着他们,一句话不说。 “当年的那些铁姑娘,现在没几个身体好的,像他们这些干了十多年的,风湿病和关节炎是职业病。”很多人连孩子都生不出来。 沈国栋一点没觉得意外,周平前几年也落下一身病,要不是周晚晚出手,她还没到五十岁就得常年吃药。 而且幸好周平当年结婚早,趁年轻生了孩子,要不然现在也得落得个侯玉英一样孤家寡人疾病缠身的凄惨下场。 周晚晚沉默,那个年代的烙印并不是盖几座高楼换一批标语就能抹去的,整整一代人,甚至几代人,都在默默承受着它的余震。 她改变不了历史的洪流,只能尽量帮帮眼前的可怜人,“雅雅,明天去给侯奶奶送药茶好不好,你看着她喝下去,对身体好。” “妈妈去吗?” “妈妈和爸爸不去,让小汪陪你去好不好?” “侯奶奶喜欢小汪!” …… 作者的话:不知道昨天这章为什么没发出去…… 要不是手欠先看了评论就给漏下了…… 真不是姣姣断更…… ☆、第五零一章 小情人 雅雅很快跟蒋碧莲熟悉起来,连周末的家庭聚会都邀请他们夫妻过来。 当年领养不成,一直是蒋碧莲的心病,现在有一个跟周晚晚长得一模一样又对她亲近的雅雅,她当然会努力抓住机会哄她。 白杨为此专程找沈国栋夫妻深谈了一次,双方心里都放下了当年的事,又都有顾及的人,很快把心结打开,相处也更加融洽。 周末沈国栋像往常一样去把雅雅叫起床,抱着她乐呵呵地去吃饭,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 周晚晚想起雅雅那句“我不要跟爸爸结婚了”,对还蒙在鼓里的二十四孝好爸爸报以深切的同情。 沈国栋真的是个任劳任怨的好爸爸,从雅雅出生起,他就一直把女儿照顾得很好,换尿布、洗澡、哄睡觉,到后来的讲故事、做游戏,样样都做得非常专业。 在雅雅出生之前,他甚至还专程请妇产医院的护士长给自己上过课。 雅雅也特别黏爸爸,几个月的时候就能听出爸爸和妈妈哄她睡觉的区别。 如果是妈妈,会自己玩儿一会儿就老老实实去睡,如果是爸爸,不拍着哄够了是绝对不会闭眼睛的。 有时候周晚晚一觉醒来,这爷俩还在依依呀呀地互动,真是不知道他俩谁有特异功能…… 沈国栋这个好爸爸要有对比才明显,周末聚会的时候,当肖劲抱着几个月的肖凯领着三岁的肖妮过来的的时候,家里的人都只剩下满脸无奈了。 响铃出差还没到一个星期,这爷仨简直要成难民了。 肖劲祖上真的是北方一个人数特别少的少数民族,虽然汉化了。基本已经没有民族特征,但还是享受少数民族可以生二胎的政策的。 不过,如果响铃看到孩子们被他带成这个样子,肯定不会再为能生二胎高兴了。 肖妮的裤子穿反了,头发毛得像个炸毛小狗,肖凯的尿布包得歪歪扭扭露出半个屁股,额头上一个大包。脸蛋儿上一块黑黑的不明物体。 周晚晚赶紧把孩子抱过去洗澡换衣服。刚把收拾清爽的肖凯交给肖劲,肖妮的头发还没梳完,客厅里哐当一声响。然后就是孩子的大哭。 肖劲把儿子从地上捡起来,一边哄一边还笑得出来,“在家里也这么玩儿,这回是大意了。” 他把孩子放在腿上溜滑梯。忘了脚边还有桌子腿儿,肖凯溜下去直接撞在了桌子腿上…… 雅雅看着肖凯额头上新添的大包。抱着爸爸的脖子不松手。 可能她也发现,还是自己爸爸最靠谱了。 晚上,雅雅跟太爷爷打电话的时候很认真地感慨,“我觉得我越来越喜欢爸爸了。” 沈国栋装着很不在乎的样子。一晚上嘴巴都咧到耳根,追着雅雅没事儿找事儿,“爸爸给你讲故事吧?要不要飞一会儿?想不想吃夜宵?” 等过了两天。雅雅看到爸爸的工具间的时候,满脸崇拜地扑到爸爸怀里。“爸爸!你比守护宝藏的巨龙还厉害!你有好多好多宝贝!” 雅雅凡事喜欢自己动手,从小时候自己拿着喝水的奶瓶到长大点拆了洋娃娃的胳膊腿,有力气也有韧劲儿,破坏力和创造力一样强大。 所以她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小舅舅的实验室,看着一排排的工具和各种试管烧杯眼馋得不行。 可惜那里面的东西太专业,小舅舅最多给她演示几个小实验,杠杆啊,纸杯子烧水之类的,其它的还是只能看不能碰。 而爸爸的工具间就不一样了,大大小小排列整齐的各种锤子斧子锯子扳手,只要在爸爸的监督下她都能用。 这对雅雅来说吸引力真是太大了! “爸爸,我们给小汪做一个木房子吧?”雅雅围着爸爸打转。 爷俩都是行动派,很快开始动手。画图纸、量木板、锯木头、编号整理,两人忙的不亦乐乎。 雅雅把所有感兴趣的工具都拿出来用了一遍,在爸爸的指导下竟然连怎么锯木头省力气都学会了。 小家伙觉得一只脚踏在木板上锯木头的自己真是太帅了。 小汪的新房子很快有了雏形,雅雅又把妈妈请过来,商量着涂上什么颜色的墙壁和屋顶,又画了好看的花花草草和小汪的画像,弄了一身一脸的颜料,高兴得拉着小汪献宝。 “爸爸,我们周末的时候再给小汪搭一个楼房吧!”雅雅做完一个工程马上又有了新目标。 “好啊,那我们得先把图纸画出来,楼房还得有平面图和立体图,你得先学这两样。”沈国栋赶紧抓住机会教育雅雅学知识。 爷俩翻书去了,有了动力就是不一样,没用两天的时间,雅雅不止立体几何入门了,连标尺和比例尺都知道了。 等两人一起去买材料的时候,感情更是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为了给他们出难题,让雅雅学会规划,周晚晚在经费上做了限制,雅雅不得不精打细算。 为了货比三家,爷俩没事儿就跑建材市场,几家都考察了才下单。油钱足够搭几座二层狗屋的了。 可也乐在其中,周晚晚经常能听见雅雅跟爸爸商量“爸爸,去那家旁边有麻油鸡的买木头”、“钉子去可以看到河的那家,走我们的秘密小路,看能不能再找到野草莓”…… 真是时刻不忘吃和玩儿。 等小汪的二层小楼盖好以后,雅雅已经把爸爸当成她的大英雄了。 晚上打电话的时候,她详细跟哥哥说了一遍怎么盖狗屋,俨然一个成功建筑师的架势。 周晚晚抱着她一起泡澡的时候,小家伙忽然认真地告诉妈妈,“妈妈,我觉得我还是最喜欢爸爸,我不跟哥哥结婚了,我还和爸爸结婚。” 周晚晚惊讶,“你不喜欢哥哥的巧克力和糖果屋了吗?” “我觉得糖果屋没有爸爸做的木头小屋好。而且,爸爸真的好厉害!什么都会!比哥哥厉害多了!哥哥连怎么用锤子拔钉子都不会,更别说刨木头了!” 雅雅把浴缸里的黄色小鸭子一个一个按到水里,带着一身泡沫一下一下地拍着水,“我决定还是跟爸爸结婚。” 周晚晚笑,追女孩还是得靠真本事,糖衣炮弹很快就不顶用喽。 沈国栋人生中的重大危机终于悄无声息地解除,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女儿,不要被一时的宠爱迷花眼,还是兴趣相投才能获得最充实的快乐! 不愧是全能好爸爸啊! ☆、第五零二章 开创 这一年的夏天,沈国栋忽然忙碌起来,连墩子和周晨都不能保证每天见到他们了。 为了安抚雅雅,沈国栋动了点手脚,让林兆恒很是忙了一段时间,林子舒不负沈国栋的苦心,很聪明地抓住机会,来大陆看妈妈和妹妹。 雅雅被转移了注意力,终于不再每天一遍一遍地追问,“爸爸为什么不回来吃饭?墩子舅舅什么时候回来?我今天还没见到小舅舅!” “国家在组建经贸部,我们可能要搬家了。”沈国栋抱着周晚晚,看着他们的家园,又看看在院子里挖土的雅雅,有点舍不得他们的家。 这里有太多太多他们人生最初的美好了,他本以为会在这里看着雅雅长大,他和小丫头也会在这里终老。 可是人生终究要一路向前,沿途那么多好风景,他们还这么年轻,还是更渴望去多看一看。 “这次组建经贸部,是个大动作。”沈国栋的眼里燃烧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这些年他们做了那么多事,铺垫得已经差不多,现在终于到了可以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一个省已经完全不够他们施展,他们需要更大的舞台。 “经贸部?”周晚晚震惊,“那是……”十年以后的事。 至少,在曾经的那个世界,是十年以后的事。 沈国栋摸摸她的头,对她想说的话心里有数。 这些年,他知道她和周晨所作的一切,也一直在配合着他们。 对周晚晚身上这个完全解释不了的秘密,他还是忌惮,却不再逃避,也不再心存抗拒。 这些年美好的家庭生活,让他更加相信他们的感情,也更相信自己的能力。 “墩子和小二也会一起去北京,我们得共事很长一段时间了。”沈国栋轻轻说了三个字母,“WTO。” 那是十五年以后的事。周晚晚这次没有震惊。现在,很多事早已跟她以前的认知不同,而且以后会越来越不同。 这是她早就应该预见得到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到得这么快。 “我们已经发展到那个程度了吗?”很多事欲速则不达。没有经济发展做基础,一味快进并不是好事。 沈国栋挑挑眉毛,“先准备着,我们不急,这事儿最急的是别人。” 看周晚晚感兴趣。他赶紧解释,“现在主动权在我们这,一天我们进不去,就对他们禁运一天,到时候他们拿着票求着投给我们,至于以什么身份进去,还不是可着我们随便挑。” 周晚晚笑,是了,现在很多东西早已经不一样。 以前长期对我们禁运的武器、能源、机械,现在的尖端科技已经被我们掌握。已经渐渐进入我们对一些曾经的西方发达国家禁运的时代了。 “那我们就不用着急嘛!”周晚晚体会过长期被禁运的憋屈,很小气地想也让曾经欺负过我们的人也憋屈一下。 沈国栋亲亲他的头发,对这个小丫头偶尔流露出的天真和娇憨爱不释手。 他指指中东那一大片区域,“我们不能只盯着自己国家的那点东西,得好好帮别人开发一下,咱自己家的得省着点儿用。” 周晚晚眼睛一亮,“油气开发权?!” 不入世,就没有资格竞争中东地区的油气开发权,这块地球上越来越抢手的黑色金库我们当然得分一杯羹,而且。运作好了,还有可能抢占个龙头地位。 毕竟,我们现在已经掌握了最先进的能源提炼技术。 “真聪明!”沈国栋鼓励她,“再猜猜。还有什么?” 周晚晚摇头,“墩子哥哥也参与进去,当然是跟军事有关,可是我对那个不懂。” 沈国栋指指地中海和波斯湾沿岸,又指指欧美大陆,“区域导弹防御网。进攻是最好的防御,憋屈了那么多年,也到了我们先下手的时候了!” 周晚晚兴奋地点头,“嗯,要打架也去别人家门口打去,最好去他们家打!不打也没事儿在他们家旁边亮亮肌肉!” 沈国栋哈哈大笑,“对!就是这么回事!咱以后不低调了,大国风范是靠实力撑出来的!老祖宗谦和有礼那套用得不趁手,咱们‘礼’和‘兵’一起用,不分先后了!” 周晚晚在心里琢磨,看来周晨要带着实验室去北京,就是跟这个有关了。 他们得把一些武器的研发进度加快,很多武器必备的稀有金属也得找机会建个基地。 现在他们在原料上不用像以前一样,因为本国矿产的缺乏受到限制。 还有人才梯队也要马上建设出来,还有机械制造水平,哎呀,真是好多好多事需要去做。 不去北京,很多事在一个省还真是解决不了。 他们现在是墩子和沈国栋的后盾,不能让家里人跟人撸胳膊挽袖子争地盘的时候底气不足啊! 不过这些事她只要负责提供资料和能源就好,其他的都交给周小二,他这几年基本把全部精力都用到实验室上,考古队的事已经很少去管了。 “创造历史和挖掘历史一样重要,我也没离开我的老本行。”周晨一点都没觉得自己不务正业,“而且,我觉得干这个更有成就感。” 确实更有意思,他们三个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代,意气风发无法无天地折腾。周晨在后面出馊主意鼓捣武器装备,沈国栋和墩子一个搂钱一个武力震慑,好像全世界都能被征服下来一样。 也许,不久的将来,那真的不只是一个梦想。 放暑假的前一周,难得一家人能凑到一起吃个早饭。 雅雅看着爸爸和舅舅们的衣服笑,“跟哥哥的衣服一样。” 林子舒人小,却一直保持古板的英式作风,衣服一丝不苟,领带领结是出门标配,虽然经常被雅雅拿来用做他用,比如捉迷藏时蒙眼睛,或者当手帕擦泥巴。 沈国栋三人难得整齐地穿得非常正式,连领带都打着一丝不苟的温莎结。 周晚晚今天也穿得非常正式,雅雅怕弄皱妈妈的裙子,很自觉地没爬到妈妈身上让她抱,“妈妈漂亮!”小家伙很羡慕,“我也要穿漂亮裙子!” 林子舒最近做保姆做出了经验,见缝插针地喂雅雅吃早饭,“你乖乖吃完早饭,哥哥带你去换漂亮裙子,然后我们去动物园。” 今天大人都有事,他可以一整天的时间都带着雅雅,非常慎重地安排好了一天的行程。 吃过早饭,沈国栋三个人一起去做外事接洽,周晚晚去见巴黎美术学院的一位负责人,他们有意让她去巴黎办画展。 四年前她放弃了去巴黎美术学院学习的机会,现在她将以另外一种形式走进这座艺术殿堂。 巴黎美院的莫兰教授在周晚晚的画室待了很久,最后激动地握住周晚晚的手,“孩子,你看这个世界的眼睛里带着爱,我很高兴能把你眼里这个美好的世界带到法国去。” 老教授头发已经灰白,看人的眼睛却通透而纯净,真挚如稚子,“孩子,我很期待你以后的作品。 你每一个阶段的作品都很优秀,但我知道,你能更优秀。 你正一步一步地变得勇敢、自信、宽容,最重要的是,你不再是一个生活的旁观者。” 晚上回家,大家都为周晚晚高兴,正准备庆祝一番,雅雅焦急地求助,“妈妈,小汪不见了。” 小汪跟他们去了动物园,回家的时候它还在,可是下午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到晚上还没回来。 来到省城以后,小汪从没自己离家这么久。特别是有了雅雅以后,他们俩几乎形影不离,它忽然消失这么久,真的是非常不正常的事。 大家虽然并不担心小汪,还是去找它。以它的能力,除非动用现代武器,否则肯定不会出危险。 可是当它一夜未归又没一点消息之后,大家的心都提了起来。 那个大家都不愿意去考虑的除非已经不断出现在大人们的脑海里。 ☆、第五零三章 青春期(给小金金CH的加更) 仔细梳理了一下小汪昨天的活动范围,大家把目标一起指向了动物园。 这不是小汪第一次去动物园,每次跟雅雅去动物园,小汪不是欺负人家的动物就是抢饲养员的饲料,是动物园头号公敌。 要不是雅雅一定要带着小汪,沈国栋跟动物园方面又是拉关系又是许好处,小汪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去一步。 人家被它吓得一个星期不肯出洞的狗熊和狼现在看见它还哆嗦呢。 顾不上一大早动物园还没有开门,沈国栋赶紧带着一家人过去。 雅雅一晚上断断续续地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瞌睡一会儿就惊醒,非要等小汪回家才肯睡觉。 大人都安慰她,说太阳出来小汪就回家了,它肯定不会错过早饭的。 雅雅也很相信,有谁会吃饭了还不回家呢?反正她和小汪不会。 可小汪就是没回来。雅雅的眼圈已经红了,眼泪马上就出来了。 对于一个六个月以后就没哭过的小孩,这真的严重了。 沈国栋心疼得什么都顾不上了,抱着宝贝女儿飞车去动物园,工作都扔下不管了。 小汪对他们一家人来说可不只是一只小狗,那是陪伴母女两代人长大的伙伴,是她们最忠诚最贴心的朋友。 它要出事了,对他们全家人来说,跟失去一个非常重要的亲人一样严重。 到了动物园才早上六点多,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进去,没想到刚到大门口一名焦急的工作人员就迎了上来,“是沈主任吧?园长刚去给您打了电话,您来得可真快!咱们快走吧!” 沈国栋一头雾水,也不去追究那些细枝末节,直接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我们家的狗过来了?” 那名工作人员迅速跳上车,脑门儿一层汗,头发乱糟糟地竖起来一撮。工作服的扣子扣错了扣眼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一看就是慌忙起床,他一边给沈国栋指路一边拍大腿,“您赶紧去看看吧!要出大事儿了!” 其实不用指路。车子跟着迅速朝一个方向跑动的动物园工作人员马上就找到了事发地点。 猎豹园外动物园党委书记和园长正气急败坏地指挥着扛着捕捉器械和各种工具的员工,里面不时传来野兽的嘶吼,被逼出野性陷入绝境般的狂怒和嗜血,听了让人头皮发麻直冒冷汗。 沈国栋看看周晚晚和雅雅,犹豫了一下。雅雅已经迫不及待,“爸爸!小汪!”竟然没听到那渗人的兽吼一样。 沈国栋看看女儿毫无惧色的小脸儿,忽然就笑了,“爸爸带你去找小汪!” 然后看向周晚晚,看她也一点不害怕地看着自己,胸中豪气顿生,作为一个男人,妻女能在任何情况下都这样依赖信任他,这辈子真的是值了! 本来准备带着雅雅和周晚晚在车里等的周晨什么话没说,跟着墩子一起下车。 看到他们停车。园长马上扑了过来,“沈主任!您快去看看吧!你们家的狗要把园里的猎豹给咬死了!那可是外国友人送的礼物!这要给咬死了,可是国际影响啊!” 园长都要急死了!园里的两头猎豹是中非共和国送的友好礼物,那可是跟咱们国家的大熊猫出国一样,那是外宾待遇! 他们打了好久的报告才把这两头猎豹争取来,放到他们园里养一个月还得给北京动物园送回去! 谁想到刚来就招惹了沈主任家那条惹不起的狗! 平时它没事儿溜达来逗逗黑熊欺负欺负野狼也就算了,至少那是自家养的,吓着了缓缓也就算了,谁让人家主人手眼通天咱们惹不起呢! 可是,谁想到昨天它竟然溜进了猎豹园。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跟猎豹打起来了。 而且这次跟以前纯粹是无聊了来逗着玩儿不同,这次是招招见血,往死了掐的架势啊! 等值班人员听到猎豹的嘶吼过去查看。那条狗已经把一头猎豹给伤着了。 后来情况愈演愈烈,一狗对两豹,掐掐和和,血越来越多,谁都不敢靠近,可再不分开他们。哪个出事儿了都是大麻烦啊! 园长已经不知道跟沈国栋说点什么好了,一边擦汗一边带着他们往里走。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东西,沈主任到哪都横着走,连他们家的狗都是个啥都惹不起的…… 他们家养的这是狗吗?谁家狗没事儿来欺负豺狼虎豹的? 他在动物园待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东西! 园长这话还真不是一家之言,周晨就曾经这样评价过小汪:披着傻缺贪吃外皮的四不像——饕餮混沌的混血,生物界基因变异扭曲出来的新品种,学名:周小汪。 周教授学识渊博,偶尔掉书袋弄得别人一头雾水,饕餮、混沌,中国古代四大凶兽的代表。 周教授在在家人面前虽然偶尔毒舌,却从来实事求是,小汪这个生物界的新品种,要欺负两只猎豹还真是轻而易举。 一行人来到猎豹园,三米多高的粗密铁丝网里小汪正把一只猎豹按住掐,那只被按住的猎豹嘶吼着却已经完全没有了招架之力,几名工作人员正焦急地站在外面,拿着长长的木杆企图把小汪隔开。 再掐下去这只就咽气了,那可是重大工作事故啊! 而且,这事儿说出去谁能信?一条狗把一只豹给掐死了?上级领导不得把他们这辈子的工资都扣完了才怪! “小汪!”大人都没来得及反应,雅雅高兴得已经喊了出来。 不知道是人小对现在的情况认识不全,还是对小汪太有信心,在这样野兽狂怒嘶吼,血迹斑斑的场景面前,雅雅竟然一点都没有害怕,反而因为看到小汪而非常高兴。 小汪看到家里人也非常高兴,放开那头猎豹就跑了过来,三米多高的铁丝网,它一跃而起,在中间垫了一下脚,嗖一下就跳了出来。 周围的人惊恐地作鸟兽散! 这样一条比园里所有野兽都有攻击性的动物,刚刚还按着一头猎豹张开獠牙,现在带着一身血和被激发出来的兽性忽然扑过来,不跑那是不要命了! 家里几个人却都没动,没人担心小汪会兽性大发,大家都盯着它身上的血迹看,就怕它受伤。 小汪过来在每个人身上蹭蹭,也不顾身上的血沾到大家身上,它十多个小时没看到家里人了,非常想念。 周晚晚抱住它检查,发现它并没有受伤,血都是别人的,才放下心来。 雅雅跟小汪亲热够了才想起来埋怨它,“小汪,你来动物园玩儿为什么不叫我?” 被小伙伴放了鸽子,雅雅觉得小汪很不够朋友。 墩子看小汪没问题,出去找不知道逃哪去了的园长。 好容易把惊魂未定的园长拎出来,墩子保证了又保证,动物园才战战兢兢地派人进来查看情况。 周晚晚抱着小汪不让它乱动,动物园的工作人员才敢用特殊捕捉工具把那头趴在地上一身是血的猎豹拖了出去。 周晚晚悄悄把一颗胶囊放到周晨手里,周晨走过去转了一圈,回来冲周晚晚点点头,大家才把心放下来。 小汪要是真把人家的猎豹咬死了,不说善后怎么处理,就是它自己以后也麻烦了,肯定得被国家特殊机关盯上,即使能保住它,也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他们家这的小汪,还是做一条普普通通的小狗,平平常常地贪吃捣乱就好,不需要活在过多的关注之中。 “说你傻你还委屈!打一架用了这么久?连家都不知道回!”沈国栋指着小汪教训。 周晚晚却有点愣怔,看着大家欲言又止,最后不知道该愁还是该笑,“小汪不是出来打架,它,青春期到了。” 虽然小汪没受伤,周晚晚还是给它检查了一下身体,别的都正常,就是荷尔蒙指数直线飙升,她再简单跟小汪交流了一下,真相马上水落石出。 大家都愣住了。 普通小狗二十一岁早没了,他们家这个,才到青春期?这是出来找对象来了?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铁丝网里面,一头身材修长毛皮发亮的猎豹躲在大树后面看着他们,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 而另一头,已经被小汪咬得奄奄一息。 那头是情敌。这太明显了。 墩子很快得到了动物园方面的证实,这两头猎豹一公一母,受伤那头是雄性,毫发无损这只,是一个刚满九个月的小姑娘。 雌性猎豹十个月才能达到性成熟,这只真的只能算作未成年的小姑娘了。 “小汪,你这品味,也,太特殊了。”不拘一格如沈国栋,也不知道对小汪说点什么好了。 “人家才九个月呀,你也真是下得了手。”墩子摸着下巴摇头。 “跨物种之恋,小汪啊,以后你儿子跟我混吧?”作为一名半路出家的科学家,周晨对科学的态度非常狂热。 “你们考虑人家小豹的意见了吗?”周晚晚看着小猎豹美丽的棕色大眼睛,对她表示同情。 “小汪,你饿不饿?我们回家吃饭吧?”全家最靠谱最接地气的其实是雅雅小朋友。 ☆、第五零四章 开始 小汪围着雅雅转了一圈,摇着大尾巴表示它很想回家,虽然它并不饿。 动物园里谁嘴里的肉它想吃都能轻易抢过来,在这里肯定饿不着它。 小汪又跳回去跟小豹告别,虽然人家根本不搭理它,可架不住它脸皮厚,围着人家又蹭又扑,自娱自乐也玩儿得很是高兴。 小豹避无可避,一气之下蹿到树上不下来了。 小汪虽然对上树这事儿不熟,可一点不着急,观察了一下地形,借着旁边的树和铁丝网,几个借力,非常矫健地蹿到树上烦人家去了。 铁丝网外等着它的一家人满脸黑线,小汪从小就一根筋地执着,它想干的事儿,上天入地也得干成了。只希望小豹精神强悍一点,别被它折磨崩溃了…… 好容易等小汪折腾够了,墩子开车带着大家回家,沈国栋只能离开老婆孩子过去跟动物园方面交涉。 这件事必须得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受伤的猎豹只要康复了,抹平了风过无痕最好。 动物园方面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把“外宾”差点吃了这种事,在中国肯定是件能影响前途的大事,谁也不想担这个责任。 晚上沈国栋回家,小汪如往常一样跟在雅雅身后跑过来迎接他。 他抱起雅雅亲亲,又去调侃小汪,“哟!怎么没去看你女朋友?你情敌好得可快了,不看紧了小心被撬墙角!” 受伤的猎豹吃了周晚晚的药,等折腾到动物园的医院,又把宁大生物系最好的动物医学研究员请来,它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清理完以后,只剩皮外伤了。 现在已经能自由行走,就是放回猎豹园也没问题了。 也正因为这样,小汪袭击人家的事才很容易地被压了下来。 可动物园方面以后坚决不肯让小汪再去了,园长抓着沈国栋的手,就差跪下来求他们家的狗放动物园一条活路了。 可惜,园长实在不了解沈国栋这个人。他要是有同情心和愧疚感这些情绪。那就不是沈国栋了。 最后园长非但没让沈国栋答应自己的条件,竟然还得按他的吩咐把两头猎豹分开饲养。 他不敢不答应啊,让那条四不像的狗再给咬一回。他就真得引咎辞职了。 小汪才不管沈国栋为了自己的爱情跟动物园扯了一天的皮,它只专心陪着雅雅,晚上她睡了它就跑动物园去纠缠小豹,早上按时回来陪她吃饭上学。 周末雅雅陪小汪去动物园。发现小豹已经不那么躲着小汪了,至少小汪抢回来的肉它已经愿意吃了。 小汪的事暂时也只能这样。跨物种恋爱什么的,大家都没经验,能为小汪争取的有利条件就这么多,剩下的只能靠它自己闷头往前闯。 好在小汪身体强壮。内心更强韧,撞墙毁墙,遇坑填坑。一点没觉得辛苦,每天精力十足地蹦跶。 沈国栋几个这段时间依然忙碌。周晚晚也开始忙碌起来,莫兰教授离开前跟她把去巴黎开画展的事定了下来。 这个年代,能出国开画展的艺术家本就凤毛麟角,法国最顶尖的国立大学的正式邀请更是难得,宁大和国家文化部都非常重视这件事,周晚晚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到了为画展做准备上。 家里的大人都忙碌起来,雅雅和小汪就完全交给了林子舒。 直到有一天,大人们发现雅雅已经能用英语跟林子舒做日常交谈,小汪也对林子舒熟悉又亲近的时候,才发觉这孩子好像在家里待了有一个多月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存在。 “我明年申请牛津大学,我跟爷爷保证会通过,今年的时间可以自由分配。”也就是说他决定今年就待在这了。 林子舒说这件事的时候在给雅雅系鞋带,金黄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看得人眼睛暖暖的,雅雅的小胖手揪着哥哥的衣服咯咯笑,“哥哥不走,帮我写作业!” 她做事都靠兴趣支撑,对老师硬性留的家庭作业非常排斥,林子舒每天偷偷模仿她的字体帮他写完。 大人们一脸纠结,对这种正大光明让人代工的事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说多了责任和纪律怕她有逆反心理,更怕磨灭了小孩子的天性,不说更怕她不能自律,以后养成不好的习惯。 养孩子真的是一件永远都在患得患失的事。 “子舒,妹妹年纪小,爱护她不止是让她高兴,更要教她适应环境。”周晨笑眯眯地推卸责任,“你得让她愉快地做作业。” 林子舒一点不介意小小年纪就担负起家长的责任,很高兴地点头,“雅雅很聪明,我一定好好教她,让她考试的时候能考出好成绩。”却不肯保证逼雅雅写作业。 有了好结果大多数人都不会去在乎过程,他既然帮雅雅写作业了,就早为她打算好。 有些人得适应环境才能过得好,可有些人,根本不必为了环境委屈自己。 他是米德尔顿家的继承人,从小接受贵族教育,在他内心深处,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平等的,制定规矩的人不用遵守规矩,享受特权也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要教雅雅的是知识和能力,肯定不是老老实实写作业。 几个大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他的意图。可看着雅雅无忧无虑的脸,还是决定循序渐进地慢慢来。 他们不介意雅雅任性出格一些,可不能让她失去了平常心。 如果她从小就让自己的目光凌驾于这个世界之上,那她会失去很多很多美好的体验,无论以后的生活如何优越,生命都是有所缺失的。 当然,需要好好教育的小孩现在又多了一个林子舒。 这个十三岁的孩子。知识丰富智商超群,可以信心十足地保证考入英国最顶尖的大学,看这个世界的目光却一直疏离而冷淡。 谁都看得出来,除了对“妈妈”和妹妹,他跟谁都保持着距离。 其中甚至包括林兆恒,只是或近或远的区别而已。 教育不是灌输,是带着目的让孩子去感受。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大人们心里计较着。目光却更加温和,两个小孩各自心里有数,笑得也更加灿烂。这场斗智斗勇的拉锯战才刚刚开始而已。 家里大人小孩忙活得热热闹闹,小汪的爱情却遇到了阻力,小豹要被送回北京了。 看着每天乐颠颠去看小豹的小汪,周晚晚和雅雅都很担心它。 沈国栋马上心疼了。“咱们去北京给小汪提亲!” 所以,小豹被装上车送回北京的时候。沈国栋开着车也跟在了后面,车上是他们一家四口和小汪。 经过雅雅的努力和林子舒悄无声息却效果显著的渗透,他们家多一口人的局面已经定型,沈国栋也不再抗拒一家人做什么都多出一个金发碧眼的臭小子了。 小汪把脑袋插在前座两张座椅的空隙里。直直地盯着前面载着小豹的车,就这么一路盯到北京,其情深程度非常让人动容。 “我们的新家看来要离动物园近一点了。”沈国栋嘴角带笑。北京城那么大,以后总不能让小汪两地分居吧? 他这一天天需要操心的事还真是多啊!这一大家子哪个都得顾好了。真是谁离了他都不行。 沈国栋觉得自己活得真是越来越重要也越充实了,看着一家人身上的干劲儿更加十足。把着方向盘的手也慎之又慎,这车上可是坐着他们全家呢! 借着小汪的光,沈爷爷终于把雅雅盼来了,所以对小汪的事也非常上心,很快就为它跟小豹相处创造了便利条件。 一家人在北京待了几天,小豹和小汪的相处越来越和谐,雅雅和林子舒把沈爷爷也哄得眉开眼笑。 周晚晚和沈国栋手上的事太多,还是得回去,小汪的去留问题就交给它自己决定。 临走前的一晚,小汪又去找小豹,到了出发的时间还没回来,周晚晚抱着失落的雅雅上车。 “我们过两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候就能又跟小汪在一起了。小汪舍不得小豹,像你舍不得爸爸妈妈和哥哥一样,要不然你就会留在北京陪它了对不对?” 同理心这个东西,不到切身体会,绝不会理解其中的复杂。雅雅还小,周晚晚真有点担心她会对小汪产生误解。 雅雅闷声摇头,“妈妈,小汪跟小豹在一起会高兴,我只是舍不得它。”然后很认真地告诉妈妈,“哥哥说把不高兴的事放到脸上,风一吹就会跑了。” 林子舒很认真地给周晚晚解释,“我怕雅雅把不开心闷在心里,那样很难受。”他自己受过的苦,绝不能让妹妹再受。 周晚晚过去抱抱林子舒,忍不住心疼他,“子舒把妹妹教得很好,教了妹妹,你也要以身作则,不高兴的事都让风吹跑了吧!” 林子舒的眼睛蓝得像秋天高远的天空,“我没有不高兴的事了。”能守在妈妈和妹妹身边,别的事对他来说都已经无足轻重了。 他们的车开到高速入口,雅雅忽然惊喜地趴在后车窗上叫了起来,“小汪!小汪跟来了!” 小汪兴冲冲地追过来,跳上车跟每个人蹭蹭撒娇,然后一脸没心没肺地等着启程回家。 原来它迟到只是在跟小豹告别。 “搬过来就给你们俩结婚!”沈国栋对这个关键时刻没让雅雅失望的家伙很是高兴,慷慨许诺。 周晚晚握住小汪的爪子摇晃,“恭喜恭喜,早生贵子!” 雅雅扑到小汪身上熊抱它,“小汪,太好了!爸爸妈妈结婚我都能参加,你结婚我要当花童!” 小汪把大尾巴摇成一朵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懂了,高兴得眼睛发亮。 沈国栋和林子舒看着他们闹,嘴角都带上了着温暖满足的笑意。 ☆、第五零五章 欺负 “小舅舅,我长高了一厘米,你要不要过来看看?”雅雅给周晨打电话,语气很高兴,却让周晨有些愧疚。 这段时间他们实在是忙碌,已经有些天没有好好陪陪小家伙了。 第二天是周末,大家都放下手里的事,留在家里陪雅雅。 墩子把沈国栋拉到厨房,让他作指导,他要给大家擀面条。 “特种兵擀的面条会不会硌牙?”周晚晚进厨房转了一圈,观察了一下墩子揉面的姿势,回来跟周晨嘀咕,“你太忙,他这是要自力更生了?” 周晨跟雅雅和林子舒下跳棋,一人对抗两个小家伙,杀得他们丢盔弃甲,根本不关心厨房谁在做饭,“他早该自力更生了,你看我们家谁不会做饭?” 周晚晚摸摸鼻子,决定不接这个话题。 周晨笑着揉揉妹妹的头,“你就算了,你能好好吃饭我们就知足了。” 周晚晚看看低头研究棋局的两个孩子,觉得这个话题无论怎么说对自己都是的雷区,还是赶紧翻片儿比较好,“墩子哥哥不会是看上谁了吧?” 周晨皱眉想了想,“可能。” 周晚晚两眼放光,期待地看着周晨。 周晨又皱了一下眉,低头一跳到底,吃了林子舒给雅雅搭好的桥,根本就不搭理妹妹。 周晚晚瞪着周晨敢怒不敢言,周小二要吊你胃口,谁都没办法。 恶趣味的人如果有高情商,那别人就只能老老实实被欺负。 正不平,电话铃响起,周晚晚找机会撒气。“周小二,接电话。” 周晨接着下棋,眉毛都不动一下。 “周小二,找你的。”周晚晚又叫周晨。 “打你们家电话找我?”周晨趁机教育雅雅和林子舒,“实力不如人时就伺机再战,智力不如人就踏踏实实做好自己,就怕没有自知之明还沉不住气。那就擎等着被欺负吧!” 林子舒起身接电话。只说了一声“你好”就把话筒拿得离耳朵远远的,然后看向周晨,“小舅舅。找你的。” 周晚晚笑倒在沙发上,林子舒一脸平静,眼里带着笑意。 周晨也笑了,接过电话只听了一句就挂断。一句话都没跟对方说。 林子舒主动跟一脸好奇的周晚晚汇报,“是邵小姐。说霍教授出事了。” 邵静这几年经常跟霍老头过来混饭,跟他们一家已经非常熟悉了。 霍老头真出事了周晨肯定不会置之不理,周晚晚也不担心,可能是邵静又出什么幺蛾子要周晨陪她疯。 以她的性子。被挂断肯定还会再打来。 果然,周晨根本就没打算坐下,直接站在电话旁边等着。半分钟都不到,电话又响了。 周晨接起来。把话筒放到桌子上,离得这么远大家还能听到声音,“周老师,霍老头在考古所门口跟人打架呢!你再不来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周晨等她嚷嚷够了才平静地拿起话筒,“受伤了找医生,劝架找警察,你追到这儿找我有什么用?”然后利落地挂断电话。 周晚晚这次没心情笑了,周晨很少对人这么直接,他这么对邵静,不是太不见外,就是真的惹到他了。 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厨房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这边,家里的气氛忽然有点奇怪。 周晨揉揉眉心,拿起电话打到考古所门卫值班室,“请让陈浩接电话……就是门口跟你们门卫打架那个戴眼镜的……对,小白脸……” 等了片刻,周晨的语气忽然变得强硬起来,“陈浩,你跟他们俩疯什么?!你挺大个小伙子怎么一忽悠就上当!?赶紧把人看住了!我去之前他们俩要是再跟人动手,我就找你算账!” 周晨挂断电话,看着都盯着他看的家人无奈摇头,“霍老头和邵静又去考古所找麻烦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也不是两次三次了。 这两人都是炮仗脾气,学术上的争论嘴仗打不过瘾就找上门去,前几次人家还让他们进门,准备坐下来好好讨论,后来发现这一老一小不讲理起来实在让人受不了,索性非请勿入。 隔一段时间就得闹这么一出。 虽然知道这俩人又是去找事,可还是不能不管,周晨拿起车钥匙准备出门,“面条多擀点吧。” 依照惯例,待会儿这几个人肯定得跟过来蹭饭的。 墩子没说话,手上还沾着面米分,慢慢插到了裤兜里。 沈国栋从厨房探出头来,“没带他们的份儿,别让他们来!” 周晨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身回来,走到墩子面前,“面条擀完了?” 墩子点点头,没说话。 “没带他们的份儿?”周晨又问。 墩子愣了一下,偏了偏头,没看周晨,微微点了点头。 周晨把手里的钥匙交给墩子,“你去,把他们送回去,别让他们跟来。” 墩子猛地转过头来,周晨把钥匙往空中一抛,转身回沙发上坐下,“顺便买条鲈鱼回来,你擀的面条小孩子肯定消化不了。” 做了十多年特种兵,墩子同志生平第一次失手,竟然没接住钥匙。 不过这一点不影响他的好心情,脚尖一勾一抬,钥匙马上回到手里。 顾不上一手一裤子的面米分,墩子紧紧捏着钥匙大步走了出去。 “小舅舅,我还想吃章鱼丸子。”雅雅对墩子舅舅做饭没兴趣,不过小舅舅要做饭她就特别期待了。 周晨摸摸雅雅的小卷毛儿,“小舅舅带你去买章鱼,再买蛤蜊好不好?”小家伙非常喜欢吃海鲜。 周晚晚看周晨,既然计划好了干嘛不让墩子一起买回来? 周晨当然看得明白妹妹的疑问,笑了一下,“他没带钱包。” 知道他没带钱包还不提醒?周晚晚看着周晨更加迷惑了。 周晨这次不肯给她解释了,带着林子舒和雅雅出门买海鲜去了。 “我怎么觉得二哥在欺负墩子哥哥?”周晚晚看沈国栋。 沈国栋趁家里没人,赶紧把媳妇抱过来亲两口,“有人就是贱呗,不欺负他他还难受呢!” 周晚晚打他,“不许这么说墩子哥哥!” 沈国栋笑,“我没说他,我说我自己呢!来来来!再多打几下,你不欺负我我可难受了!” …… ☆、第五零六章 真好 墩子确实没把霍老头和邵静带回来,周周却跟着他回来了。 这些年周周在省城的时间越来越少,一开始是在油田、煤矿和深圳、广州之间来回跑,现在更忙,几乎一半的时间常驻国外了。 他在省城的房子几乎就没怎么住过,每次回来都直接来跟周晚晚汇报一些公司里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在省城就回到这里,回家一样自然。 虽然他和沈国栋是公司的直接管理者,他却一直定期把公司的情况汇报给周晚晚,为她把持着所有的盈利,让沈国栋劳心劳力一分钱都拿不到手里。 “这小子对我意见好像有点大。”沈国栋不解,“防我跟防贼似的。” 虽然这么说,沈国栋给周周在公司里的空间和权力却越来越大。 周周一张娃娃脸几年不变,身上的气质干净干练,抱着一大捧薰衣草进门,唇红齿白的样子很有些优雅贵公子的样子。 沈国栋看得眼角直抽,几步越过周晚晚,抢过花随手塞到角落里最不起眼的那只花瓶里。 虽然很明确地知道这小子没那么大心思,沈国栋还是对他一些有意无意刺激自己的行为心里发堵。 周周不以为意,认真跟周晚晚说起公司的近况和一些规划,又哄雅雅玩儿他带回来的芭比娃娃,甚至跟林子舒都能聊得起来,小汪靠在他腿边趴着,嘴里嚼着他带回来的新式狗饼干。 在这个家里他不是客人,每次回来都是最放松的状态。 要不是墩子在厨房里给周晨打下手,根本没他插手的地方,他还可以进去做几个拿手菜给大家尝尝。 今天注定是个聚会的日子,周晨的饭刚做好,唐静筠和郭克俭又不请自来,“不知道该去哪里吃饭,想来想去还是你们家的饭最好吃。” 唐静筠一点不见外,郭克俭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就算默认。 这几年。唐静筠已经是家里的常客,郭克俭却并不常来,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沈国栋,对以前的事并没有完全释然。 周晨几个看出他们的不自然也不点破。热情地邀请他们一起吃饭。 趁周晨去厨房加菜,唐静筠把周晚晚拉到一旁,神色难掩激动,“晚晚,我喜欢郭!”然后又赶紧补充。“他今天也接受了我!” 这一两年,唐静筠喜欢郭克俭的事虽然没说破,但大家都看得出来,周晚晚并不意外,“唐姐姐,恭喜你们!” 唐静筠高兴地握住周晚晚的手,“晚晚,我知道你一定会祝福我们的!这对我们很重要!” 不等周晚晚接话,“我知道郭很早以前就喜欢你,我跟他在一起。希望你不要介意。” 周晚晚有点尴尬,类似的谈话好像以前也有过一次,那次的男主角是沈国栋。 “上一次,沈喜欢你,这一次,郭属于我,我们扯平了!”唐静筠不让周晚晚解释,抢过话来,调皮地冲她眨眨眼睛。 周晚晚看着她亲近中带点小得意的样子,一下就笑了。 所谓的中西差异真的是很有意思。在唐静筠的思维里,郭克俭选择了她,那她就是幸运的得意的,并不在意他以前喜欢过谁。 她只往前看。以后的日子这个人喜欢她,所以她会觉得在郭克俭这件事上她是赢了周晚晚的,而且坦荡地说出来。 这个男人是她的了,她当然是赢家。 周晚晚太喜欢唐静筠的豁达和睿智了,倾身抱住她,真诚地祝福他们。“唐姐姐,你和郭哥哥都是非常非常优秀的人,你们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 一晚上郭克俭都表现得如以前一样得体,只在告别的时候摸了摸雅雅的小卷毛儿,眼里笑意温软,“郭舅舅下次来给你带糯米团团,你妈妈小时候很喜欢吃。” 雅雅吃货本性马上暴露,“郭舅舅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后天行吗?我让爸爸做饺子给你吃!” 大家都笑雅雅一箭双雕,糯米团团和饺子一起都吃上了,郭克俭却没有笑,很认真地答应她,“郭舅舅后天肯定来。” 一副准备以后常来常往的样子。 唐静筠期待地看沈国栋,“饺子吗?小白菜馅儿的吗?”她对第一次吃到沈国栋包的那顿小白菜馅儿的饺子记忆深刻极了,至今难忘。 最后雅雅吃郭克俭的糯米团团,唐静筠点了小白菜饺子,两家人互通有无,皆大欢喜。 送走了郭克俭和唐静筠,小汪围着周周转圈,雅雅和林子舒也跟他玩儿得难舍难分。 沈国栋看着雅雅无奈,“跟哥哥过去玩儿一会儿就回来,不能耽误睡觉。” 周周自己挑了院子里的小木屋住,不肯住主屋的客房。 两个孩子一条狗都被周周带走了,沈国栋有点吃醋,“就知道拿糖衣炮弹忽悠人!” 无论沈国栋多不平,却不得不承认,周周的糖衣炮弹真的很管用。 雅雅和林子舒回来的时候两张笑脸像两朵太阳花,小汪看雅雅睡了就去围着周晚晚转来转去,周晚晚没办法,去厨房收拾出一个饭盒给它挂在脖子上,“去吧!你俩的夜宵!” 小汪带着夜宵,叼着它睡觉必须搂着的那件周晚晚的小毛衣,乐颠颠地去周周那里过夜了。 八月份,一家人终于挤出时间,在去北京之前回向阳屯待几天。 周十一已经七岁,长得壮壮的,浓眉大眼非常可爱。 周十二也五岁了,越长大越像周晨,黑曜石一样的大眼睛,五官俊秀精致,性格都像极了小叔叔,聪明又护短,兄妹三人在一起玩儿,主意都是他出。 向阳屯已经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已经一年多了,大家都干劲儿十足地奔着自己的好日子。 走在村里新修的柏油路上,不知道谁家的孩子,穿着牛仔裤带着墨镜呼啸而过,非常时髦。 村子里的房子大都变成了砖瓦房,周阳家的房子再也不是独一份儿了。 在农村生活刚刚有所改善的八十年代。向阳屯的富足还只是个特例。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周阳,他这些年为大队和小队办了好几个厂,管生产跑销售,带着村子里的年轻人干得红红火火。是全省闻名的农村致富带头人。 不过现在这些集体产业他都交给自己带出的年轻人了,也坚决推辞掉了村民们要选他当大队书记的好意,一心一意地在经营他筹划了好久的事业。 这还得从一直都堆在房子后面树林里的那堆石料说起。 这堆石料是什么时候堆在那里的谁都说不清楚了,周阳注意到它,一调查才发现。这堆石料的来处并不远,在离向阳屯二百多里的山坳里。 他过去考察了一番,发现那里的山虽然不是很高,却跟北方大多数的山不一样,几乎都是这种石料,这些东西,在建筑业迅速发展的大城市,是非常抢手的建材。 周阳请来专业人员做了勘探,发现这一片绵延不绝的山地竟然储备了数量惊人的大理石材,如果开发出来。其价值不亚于一座大型煤矿。 可惜,现在并没有人发现它的价值。它在所有人的眼里,还只是一块放牛都嫌荒凉的不毛之地。 周阳抓住机会,用很少的资金拿到了这里的开采权,又由沈国栋牵线,跟国际知名的一家建材企业合作,签定了几十年的合作合同。 “前期先做基础设施建设,修路,建基地,不急着赚钱。”周阳和妹妹说起自己的事业。踌躇满志,“先把家乡建设好,以后想做什么都容易,让有能力的年轻人都参与进来。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干得过来的。” 他的手臂伸展开来,阔达的心胸里装的不只是三家屯,也不只是这方圆十里百里,那是一片广阔得没有边际的世界。 难得弟弟妹妹回家,周阳放下一切事情陪他们。 石云已经做了三年的小学校长,而且是全地区十几个县里最优秀的小学校长。暑假也闲不下来,带着学校的优秀青年教师进修去了。 周阳带着弟弟妹妹和孩子们去干岔河上的水库游泳,孩子们在岸边水浅的地方扑腾,墩子和沈国栋扎到水深的地方比赛去了,周晨带着小汪看着几个小的,不许他们乱跑。 周阳陪妹妹坐在岸边的阳伞下看着他们。 “上个月,周春亮去世了。”这件事他对几个弟弟都说过,一直不知道要怎么对妹妹说,“喝多了酒,扎到一条小水沟里没起来。” 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淹死了,死法竟然跟母亲一样,不知道生命中最后那痛苦的几秒,他是否想到母亲。 “我去处理的后事,”周阳握住妹妹的手,不想让她受到任何影响,“大哥说过,他的事再与你们无关,我去给他料理后事,就算还完他的生恩了。” 周晚晚点头,全家最可能放不下的就是大哥,他都放下了,何况两世为人的她。 “大哥,把周霞从精神病院放出来吧。”周晚晚说得非常平静,心里也一样平静。 “安排她去一个离我们远远的地方,让她重新开始生活。让她这辈子再与周家与我们都没有任何关系。” 十几年前她试图给周霞一个这样的机会,她不肯要,现在,她想再给她一次。 送周霞去精神病院,是她咎由自取,也是他们年少时能力有限,对自己不够自信,对世界有太多恐惧,为了自保,必须把事情做到极致才会有安全感。 现在,他们已经强大到不畏惧任何人和事,再看周霞,早已不足为惧,剩下的唯有悲悯。 放她一条生路,他们曾经一母同胞,仅因为这个,理由就已足够。 周阳握紧妹妹的手,眼里满满都是骄傲。 他的小妹妹,很多人说她从小娇养得过分,可他们这些做哥哥的知道,这个善良美好的孩子对她多好都不过分。 她得到多少善意和关爱,都会加倍地还给这个世界。 “你放心,她这几年修养得不错,现在离开那里,也能很好地适应外面的生活。” 古桃入狱以后,周阳曾经去看过周霞。医院因为沈国栋的交代,对周霞的监管力度很大,长期封闭艰苦的环境和刻意的装疯卖傻,当时她已经不成人形。 周阳把古桃落网的事对她说了。她除了歇斯底里地狂笑再没有任何反应。 周阳回来以后没有对任何人说这件事,周晚晚却猜到了大哥心思,让沈国栋跟医院打了招呼,开始给周霞调养身体。 她恢复一些以后,对她的监管也放松很多。除了不许离开那里,其他再无限制。 最近一两年,她已经能在医院里做一些照顾病人、打扫卫生的工作,与人交流和自理生活完全没有问题。 如果周晚晚不提起,全家人一辈子都不会在她面前提起周霞,她不点头,周霞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那里。 现在她放下了,他们更不会去干涉她的决定。 兄妹俩再没提起这件事,开始指点着水里的几个人说说笑笑。 周晚晚给周阳讲雅雅的趣事,幼儿园老师教反义词。老师说到“生”,人家小朋友对的都是“死”,只有雅雅,非对“熟”,吃货本性一览无遗,非常丢人。 兄妹俩正说得热闹,沈国栋兴致勃勃地抓了一只草龟回来,拎到周晚晚面前献宝,拿着几条小鱼让她去喂乌龟。 几个小孩子蹲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看着,周晚晚想让孩子们去喂。沈国栋偏不肯,“要不是想让你看看,我才不费劲抓它呢!别看它现在慢吞吞的,在水里可快了!” 周晚晚没办法。只好捏起小鱼去喂,沈国栋吓得赶紧拦住她,“咬着你!”拿了树枝做成筷子给她,还是不放心,自己带着她去喂,别人还没怎么样。他一个人就忙活得热热闹闹。 等周晚晚终于喂完,他才把乌龟交给孩子们去玩儿,要带着周晚晚去摘榛子,“南山上有一片,你小时候不是喜欢吗?” 周晚晚不想去,她又不是小孩子,哪好意思像小时候一样玩儿,“我今天穿了裙子,不方便上山。” “没事儿,我背你上山,到时候你坐我肩上摘!”沈国栋看周晚晚还是犹豫,给她展示自己的肌肉,把画室里的雕塑模型模仿了个遍,大卫,思想者,掷铁饼者…… “看见没有,力与美!你以后就画我得了!我给你当模特,有血有肉的多有感觉,省得你画画不理我我还难受。” 周晚晚被她折腾得没办法,只好跟他去。 虽然不是小孩子了,可还是玩儿得很开心。 两人高高兴兴打打闹闹地回来,带了一大把野花和一堆榛子,周晚晚把东西交给孩子们,忽然想起了莫兰教授的那句话,“你不再是生活的旁观者。” 她重生回来,虽然对哥哥们感情深厚,在很长一段时间,对待自己的生活,确实是一直在旁观的。 可是她遇到了沈国栋,这个人有着用不完的热情,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入这热热闹闹的尘世之中,催着,哄着,骗着,折腾着,把她的心填满,把她的生活搅和得丰富多彩,把她从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变成一个参与者,并且乐在其中。 “沈哥哥,到了北京就是秋天了,我们去摘栗子吧!”周晚晚迎向沈国栋阳光一样灿烂的笑脸,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们做栗子糕,我给你念菜谱!” 周阳指指小寒山的方向,“我们也种了栗子,明天带你去看,还有好多果树,你喜欢的都有,以后你想吃什么大哥都给你种!” 小寒山竞标承包,周阳大手笔地把它承包了过来。 以后的五十年,那里就是他们的了。 那里有着他们兄妹最美好的记忆,他舍不得把它交到别人手里。 “大哥!以后我吃什么都找你,你要管我一辈子!”周晚晚抱着周阳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身上。 “大哥当然得管你一辈子!这是应该的!”周阳可从来没觉得妹妹嫁人了就能放手,”你们走得再远这里都是你们的家,什么时候都不能把根丢了呀。“ 沈国栋对他们兄妹腻歪的方式看了二十多年,还是有点嫉妒,他媳妇当然得自己管! 周晚晚抱着周阳的胳膊回家,步子都是欢快的,像小时候拉着大哥的手,只要有大哥在,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安全的小孩,长到多大都不会变。 周阳被妹妹哄得高兴,拍拍她的头接着献宝,“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墩子的部队看他,那里有一种你喜欢吃的小红果子吗?我今年也找到树苗了,明年回来在自己家就能吃着了。” “大哥!”周晚晚抱着周阳的胳膊跳了起来,“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大哥!” 雅雅扑过来抱住周阳的腿,“大舅舅!果子!”小吃货听到好吃的也很激动。 周晚晚把她拎起来教育,“找你哥去!不要抢我大哥!” 周十一刚拉住周晚晚的手,也被他爸爸教训,“去找你妹妹去,别抢我妹妹!” 兄妹俩教训完两个小的接着腻歪,周十一背起雅雅安慰她,“十三,等果子熟了十一哥挑最好的给你送去!” 有了雅雅,周十一要一个妹妹并起名叫“十三”的愿望终于实现,对这个妹妹他可是宝贝着呢! 雅雅有吃的就可以,大舅舅给的还是十一哥给的一点不介意,小胖胳膊搂住周十一的脖子,学妈妈一样撒娇,“十一哥,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走在旁边的林子舒面无表情,心里却在考虑,得赶紧找机会带雅雅去米德尔顿家的葡萄园和茶园看看,说不定她会喜欢,或者再建个农场,养两匹小马驹? 周十二笑眯眯地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雅雅,马上换来她扑到自己身上,换他来当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了。 对待这个小妹妹,什么计划和心思都不如一块巧克力管用,周十二再次证明了这个真理。 沈国栋顾了老婆又要顾女儿,前前后后地忙着,把所有东西都让墩子拿着。 墩子又背又抗,手里还得拎只乌龟,很是狼狈。 周晨要帮忙他还不肯,只好两手空空地跟着他,一只手插在兜里,优哉游哉地拿柳条戳那只乌龟,“回去在乌龟壳上刻上‘沈国栋’,让雅雅养着当宠物。” 墩子马上怨气全消,浑身是劲儿,脚下如飞。 周阳带着周晚晚走在前面,给她讲自己的未来规划,“多开发几个原石基地,品种也丰富起来,让全世界所有知名建筑都有中国建材的影子。” 周晚晚信心十足地点头,她相信周阳能做得到。 接着,她又想到沈国栋,想到墩子和周晨,他们都和周阳一样,心存理想,并且正一步一步地在实现它。 她重生归来,从未想过要去改变任何东西。 她只是全心全意地去爱了几个人,而这几个人,正在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强大,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真好。 ☆、后记:再见 完结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以前兴致勃勃地计划“等我写完”要去做的事,竟然一件都提不起兴趣。 当然了,明前茶上市,这个还是不能错过的…… 15年6月9号发文,16年4月10号正式完结,整整十个月,姣姣这辈子还没为一件事坚持过这么长时间。 当年高考都没努力这么久。 唉!年少轻狂啊…… 不过,现在想想,也没后悔,哈哈! 心里有点乱,原谅姣姣的胡言乱语。 回头看看这一百七十多万字,姣姣自己都有点崇拜自己。 对网络小说动辄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大部头来说,这一百多万字肯定不够看,可是姣姣在此之前写过最多的字是大学毕业论文,跟自己比,这已经很厉害了。 嗯,时刻肯定自己,这真是个好习惯…… 当初动笔的时候,看看自己准备的资料,姣姣很有信心地认为至少得写个三五百万字,跟编辑沟通,本着谦虚谨慎的原则,才定了个一百多万…… 这要从写这篇文的初衷说起。 姣姣的本职工作就是写字,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接到任务,单位要整理编纂一份大型历史文献,估计是惩罚姣姣抓阄的时候心不在焉,抓到了六、七十年代这段。 现在想想,那句挺流行的话还真对,有些人遇到了是幸福,遇不到是幸运,其实有些事也是这样。 对那段时期了解得越深,姣姣的心里越不能平静。 任务完成上交,姣姣却还是忍不住更深入地去查资料。采访亲历那段历史的老人,知道得越多越放不下。 在我们眼里纯朴到有些土气的老人,拿出珍藏的老照片,烫着卷发抹着口红,在工厂的大门前摆出潇洒时髦的姿势,最显眼的背景是那块巨大的厂牌。 让他们讲讲当年的事,开头一般都是“我十八岁进厂……”。 他们是真真正正地为自己的工作和青春骄傲过的一代。非常幸福。 当然。那个时期更多的还是困苦。 远远比历史教科书上鲜活深刻的血与泪。 那真的是一个让人欲罢不能的年代。 至少让姣姣有冲动到一定要为此写点什么的地步。 写点能让更多的人看到,哪怕了解那么一点点,也比那篇写完了就放到资料室里接灰的工作文章有价值。 姣姣退了又退。妥协删减改动了无数东西,才有了这篇小说。 所以写完也找不到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还是觉得意犹未尽,很多话根本没有说出来。 当然了。最大的原因还是姣姣笔力有限,把当初信誓旦旦的一部正剧写成了小白狗血文…… 翻翻当初找的那一大堆资料。姣姣觉得下本书还是得写这个题材。 咳!大家别走,这真的不是广告…… 嗯,还是接着说下本书好了…… 下本姣姣还是要写这个年代的事,不过要换地图。转战城市和工厂,从六零年那场******写起。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狄更斯一百年前说的话,完全可以拿来形容这段历史。 那个时代有最纯粹的热血和忠诚。有最澎湃的激情和梦想,有最淳朴的善良和温暖,当然也有最泯灭人性的苟且和肮脏。 那是我们这群习惯了凡事调侃和旁观的八零后、九零后完全不熟悉的东西,当做一场民俗游吧,我们再一起去体验一次。 说得好严肃沉重…… 不过能看完这本的姑娘应该都不会被姣姣忽悠住,以姣姣的尿性,计划得再严肃正经,写出来也只能是一篇小白狗血文,外加甜得发齁…… 本性难移,而且水平有限,大家根本也没指望姣姣能一下改变作风,对吧? 下面真的是广告了。 新文五月九号发,期待大家来捧场~ 名字还没跟编辑商量好,不要删《田园》的收藏,在作品信息页“作者还写过”那里就能看到新文了。 有点懵?下个“”app就知道了。 姣姣在起点发文,一些通知和互动也只能在起点看到,欢迎jms来踩踩~ 而且,一样是花钱看书,在起点订阅姣姣拿的分成多呀~ 订阅多就能上榜,姣姣每天都要盯着榜单刷几遍的…… 姣姣写了文发出来,就很在乎成绩和收入,大家花一样的钱支持姣姣,那就让姣姣尽量多得一点好处吧~ 好吧,即使你不想订阅,过来投一张推荐票也是好的,新书期,大家的推荐票对姣姣来书很重要的,请大家多多支持~ 至于未来的一个月,姣姣休息几天就发奋存稿。 《田园》一个字存稿都没有,写到后面倦怠期,姣姣的信用值都要跌倒马里亚纳海沟去了…… 真是没脸提这事儿…… 不过还是请大家心疼一下姣姣,原谅后期的偷懒吧…… 每天下班码七八千字,想想就知道多不容易坚持了。姣姣前面六七个月每个月都写二十多万字,坚持了半年多,也算很努力了。 后期搞成这样最主要的就是新人没经验,不知道存稿的重要性。 所以下一本,一定得保持二十万的存稿才行。就可以很任性地加更什么的了~ 加油! 好了,最后很老套却很真诚地感谢大家这十个月的陪伴和支持。 姣姣深深鞠躬。 真的,大家的留言姣姣每一条都仔细看过了,虽然有点害羞,不太跟大家互动,但真的是每一条能看到的都去认真看了。 再次深深鞠躬。 那么,我们就五月九号再见吧~ ps:答应的免费番外姣姣没忘,肯定会写的,至于什么时候写,等姣姣看过桃花喝过明前新茶放完风筝撮完一直垂涎的那几家店再刷完存着的电影吧…… 十个月没好好玩儿过的孩纸真的很可怜啊…… 诶?你说花都开完了?姣姣在北方,今天出门还穿小棉袄,桃花只开了三两枝而已~ ==========================================================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内容版权仅归作者所有,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若喜欢请支持正版!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