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 重生之远离贵婿 作者:顾盼若睐 =============== 第1章 重生 云娉婷恍恍惚惚在半梦半醒里浮沉。 细雨迷蒙,她站在窗前怔怔看着雨丝,脸颊头发打湿了亦不知道动一下。 房门传来三声轻叩,随后一个男人低声问:“娉婷,今天是初一,开门给我进去可以吗?” 是倪润之,掐着沙漏过来的吧,刚到这个月初一的子时呢。 云娉婷沉默,倪润之也没有再说话,云娉婷知道,他还在门外等着没有离开。 初一和十五允许倪润之在她房中过夜,这是她定下来的规矩。 云娉婷轻叹了一声,走过去开门。 房门刚拉开,倪润之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把她抱住,饥渴的嘴唇落了下来。 云娉婷侧头避过,冷冷地把他推开转身往屋里走。 “又站窗前淋雨了?”倪润之没有生气,爱怜地拔下她的簪环将头发松开,拿过纱巾帮她擦干头发,再用桃木梳仔细地梳理顺滑。 他一向隐忍,但显然,半个月一次的亲热使他也未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了,梳发的同时,他的脸庞朝云娉婷越凑越近,喷在云娉婷脖项间的气息越来越热。 “娉婷,半个月没见到你,我想你。”他轻言浅语,缓缓挑开她的衣领。 …… 云娉婷咬牙压抑着冲到唇齿间的吟哦,指甲深深掐进男人的胳膊里。 从高峰落地后,男人柔柔地吻着她的鬓角,低低地诉说:“娉婷,我爱你。” 云娉婷没有回应。 “娉婷,我们成亲好不好?”男人柔声哀求,“我想给你名份,想和你光明正大在一起。” 成亲! 沉沦迷离就在瞬间消失,云娉婷突地醒了过来。 不是记忆前一刻清雅精致的小楼,眼前是胭红的羽纱帐,奢侈的楠木垂花柱拔步床,那是年月久远的还没家破人亡的云府宜亭阁里自己闺房的陈设。 怎么回事?自己不是自绝身亡了吗? 云娉婷把手按到心脏位置上,那里跳得有些急促,但是,很有力,全然没有孱弱的迹象。 难道?重生了? 本以为终于死了一了百了,没想到,竟然重生了。 “小姐起来了,奴婢正想来喊小姐起身呢,大小姐今天要去路州,小姐早点过去送行好,晚了,大小姐又要发脾气了……”丫鬟莫问听到响声走了进来,口中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大姐今天要去路州? 刺骨的恐惧在血液里咆哮肆虐,云娉婷周身的血给抽干了。 也许很久,也许只是一瞬,云娉婷倾尽全力聚拢了力气,猛一下掀开被子下床,披散着头发往外冲。 既然重生了,一定要想办法挽回,改变云家所有人和改变倪润之的命运。 前世,大姐云玉昭此去路州,遇上了倪润之,对倪润之一见钟情,然后,强掳了倪润之。 倪润之本就卧病在床的母亲忧急之下病情加重,没几日死了。倪润之的妹妹倪若枫找到大姐,求大姐放过倪润之,大姐不为所动,命人赶倪若枫离开,倪若枫不肯,厮打挣扎中倪若枫摔倒,恰地上有石子硌到额角头破血流而死。 倪润之得知母亲妹妹都死了后,假装屈服麻痹她大姐,而后逃了出来。 云娉婷在他逃亡路上与他相识,两人互生情意。后来,倪润之参加恩科考试高中状元,到云府来向她提亲,始知云娉婷乃是仇人的妹妹。 云玉昭发现自己苦求不得的男人竟然与妹妹相爱,大怒之下失去理智,一匕首扎进云娉婷心窝,云娉婷奄奄一息,倪润之带着她离京求医。 就在她们离开京城时,官府追究云玉昭强抢倪润之害死倪润之母亲妹妹的罪行,云玉昭被下大牢,父亲云建业家财散尽亦未能救出云玉昭,云玉昭在大牢中受尽折磨死了,云建业承受不住打击突发心疾去世,云娉婷的母亲自杀。 云娉婷得名医相救死里逃生,在倪润之的陪同下回京后得知家已破亲人俱死了悲痛欲绝,自那后她便日夜生活在没有光明的地狱里。 风在耳边呼呼刮着,像极了云玉昭发现倪润之竟然爱着自己妹妹时愤怒癫狂的嚎叫声。 云娉婷觉得自己的心跳痛若窒息得快要停止了。 她去大牢给大姐收尸时,风采飞扬的大姐披头散发,五官扭曲狂乱,周身血肉淋漓没一处完好的皮肤。 云娉婷不知道该怨谁,她拒绝和倪润之成亲,后来,得知自己心脉受损,需长年服食昂贵无比的救心丸方能活命,而倪润之为了有银子买救心丸留住她的命,竟然在贪赃枉法拼命敛财,她不愿成为倪润之的负累,一匕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绝不能给大姐去路州!绝不能给大姐毁了倪润之!她也绝不想再与倪润之相逢相爱! 云家是大富商户之家,府第极大,重楼叠阁,长阶回廊弯曲蜿蜒,云娉婷狂奔许久,待得冲到汉白玉雕砌富丽奢华的前厅时,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 还好,廊下站着常随云玉昭出门的丫鬟和小厮,还来得及。 这么冲进去说让大姐不要去路州肯定不行的,大姐会嗤笑她一番后依然故我。 得想好强有力的说辞,云娉婷停下脚步。 “二小姐。”云玉昭的丫鬟清音翠色和小厮云五云六过来向她行礼请安,其中翠色见云娉婷头发散乱,请过安后从袖袋里摸出梳子几步上前,体贴地道:“二小姐,奴婢给你把头发挽一挽。” 翠色这么殷勤,是因为受练子超所托当过信使给她送信。 练子超是翰林学士崔伯灏的养子,虽是养子,崔伯灏没有亲子,也便如崔家亲子一般,地位远非商户人家可比。 想到练子超,云娉婷忽然想起前世今年十月的恩科考试,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不梳发了,云娉婷披散着头发走进前厅。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云建业抬眼看到云娉婷,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番斥骂。 “娉婷也许是有什么急事。”云傅氏细细声帮二女儿说好话。 “娉婷就是给你惯坏的。”云建业怒哼。 被惯坏的应该是云玉昭,云玉昭像强盗,在商场上纵横驰骋,财富珠宝所有能囊括的名利她都要。 在她眼里,没有她得不到的,只有她不想要的。 遇到倪润之,她高傲地宣布,她喜欢他的温雅翩然,愿意下嫁他。 不能让大姐去路州,不能让大姐走上那条绝路。 “爹,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云娉婷握紧手,压低声音说:“听说,下个月会有圣旨下,今年十月要开恩科。” 科举考试京城会云集全国仕子,人口激增许多,各种与科举相关的产业都会赚个盆满钵满,抢得先机布置下去能赚更多。 云建业面色变了,盯着云娉婷问道:“外面一丝不闻,你听谁说的?” 云娉婷绞袖子,很难为情似不说话,半晌,低声说:“听练子超说的。” 云玉昭笑,露了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对云建业说:“练子超是崔伯灏的养子,上个月娉婷跟着我去咱家酒楼巡视碰到他了,他对娉婷似乎有意思。” “也罢了。”云建业哼了一声没追究,他对练子超隐约有些印象,看起来忠厚沉稳,很不错的一个年青人。 “这个消息若是真的,云氏现在就得布局了。”云玉昭沉吟道:“爹,此事属机密,最好由我亲自安排才能免于泄露风声。” “那路州那边?”云建业迟疑,路州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有当家人亲自过去,只怕解决不了。 “由娉婷走一趟如何?”云玉昭笑着看云娉婷,“也不需她解决问题,只不过有个云家主子过去处理这事,显得很给郑爽面子,娉婷到了那边后无须处理暂且拖着,拖个半个月一个月,女儿把这边的事安排妥当了便赶过去。” “罢了,就这么办吧。”云建业叹气,对云娉婷道:“还不快去收拾,今天就出发。” 成功了!扭转了上辈子第一个错误了。 云娉婷心口怦怦直跳喜悦不已,面上不敢露出来,低着头答应了行礼退出。 第2章 缘劫 “娉婷没出过远门,这能行吗?”云傅氏忧心忡忡说,见丈夫和大女儿顾自商量起怎么夺得科举先机赚钱的事,轻咬了咬唇走出大厅,追上云娉婷千叮万嘱。 “娘,没事的。”云娉婷笑着安慰她。为了改变云家所有人的命运,无论如何得走这一趟。 不只得走这一趟,还得尽快将路州商号里的事情解决,然后马上赶回京城,设法给大姐订下亲事,最好是能定亲后很快成亲。 开恩科圣旨下,倪润之会到京城参加恩科考试,届时还有可能与云玉昭相遇。 大姐再是跋扈张狂,也不可能成亲后仍休夫逼迫倪润之娶她吧? 让大姐嫁给谁好呢? 前往路州路上,云娉婷没心思观赏路边美景,想得头疼欲裂。 云玉昭英姿勃勃能力超凡,艳色逼人风采无人能及,亲事上头却很难。 姿容才情能力超凡的人看不上云玉昭,嫌她飞扬跋扈,不够好的男儿云玉昭又看不中。 到路州走了五天,五天过去了,云娉婷还没想到合适人选。 马车进了路州城,莫问扭了扭身体,死去活来般吁叹:“总算到了,以往看着清音翠色跟着大小姐出门,羡慕她们能走南串北长见识还能有那么多赏钱拿,原来也不容易。” 是啊!云家无子,大姐一个女儿家在商场上拼搏,真个不容易。 云娉婷轻叹。 马儿突然长声嘶鸣,整个马车一个急骤的打转,云娉婷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整个人朝车厢壁撞去,随后只觉得脸颊一阵刺痛。 “小姐,你的脸给刮伤了!”莫问尖声叫。 “不长眼的,怎么走路的。”外面车夫气急败坏喝骂,又焦急地问道:“二小姐,你怎么样?” “怎么样?你自己看看,二小姐伤到脸了。”莫问急得哭起来,掀起车帘子让车夫看云娉婷的脸颊。 那上面两指宽的刮痕清晰可见,渗着点点血珠。 女孩子最重要的是容颜,车夫吓坏了。 “二小姐,不关奴才的事,是那个姑娘突然冲过来,奴才拉马避让才这样的。” 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姑娘摔倒在离马车不远的地方,旁边散着几个药包,见云娉婷看她,怯怯地站了起来道歉。 “这位小姐,我不是有意的……” 小姑娘主动道歉,不是故意碰瓷的人,也罢了,云娉婷不想追究,笑了笑,咐咐车夫继续赶路。 “二小姐,不能就这么罢休,得让她赔偿。”车夫愤愤不平。 听到赔偿两字,小姑娘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 小姑娘穿着淡米分蜀锦上衫,外面罩着一件玉色烟萝的轻纱半袖,青碧罗裙,料子上等人家所有,肤白眼大,模样娇嫩,一眼看起来便知是大家小姐,可身边却一个服侍跟随的人都没有。 看来是原先富足后来落魄的人家的姑娘,要她赔偿未必拿得出,云家亦不差几两银子,何必为难她,云娉婷再次咐咐:“上路。” “二小姐,你伤成这样,没要个说法回去小的怎么向老爷和大小姐交待?”车夫不愿意,他往常一直跟着云玉昭出门的,无理都要强三分,何况眼下自家这边占理,二小姐又伤了脸颊,不索要一些医药费,回去得挨训,哪能行? “用不着你向老爷和大小姐交待,我自己和他们说。”云娉婷看向那小姑娘,淡声道:“还不拾起药包回家?” “这就走,多谢小姐。”小姑娘感激地看了云娉婷一眼,拾起药包一瘸一拐走了。 她伤得比自己还重,云娉婷张嘴想让她到医馆让大夫看一下,又霎地合上嘴巴。 萍水相逢,少管闲事罢。 云娉婷坚持不追究,车夫只得悻悻然驾起马车。 “二小姐,你脸上的伤怎么办?”莫问又急又忧,小姐要是毁容了怎么办? “拿块纱巾给我蒙脸。”云娉婷淡声咐咐,毁容了被男人嫌弃更好,便能不议婚谈嫁了。 为使云玉昭不要遇到倪润之,她自己也不能与倪润之有往来的,可除了倪润之,哪个男人她都不想嫁。 云氏商号在路州经营着一家药材行,药材种类繁多,路州城和路州附近郡县的药店都从云氏进货,为维护市场价格给从自家商号进货的药店有利可图并避嫌,云氏有店规——药材只批发不得零售。 前不久,路州府知府郑爽的爱妾病了,需一支百年人参做药引,郑家下人到云氏药行买人参,云氏药行不卖,让其到其他药店购买,引起了郑家家奴的不满。 掌柜虽坚持原则没有坏规矩,事后却很害怕,怕郑爽报复,尤其是听说郑爽的爱妾病死了,更加不安,忙将此事上报京城总商号。 云玉昭打算前来路州,便是要想法化解郑爽的怨气。 生意场上的事云娉婷不懂,可官场上的她懂的不少。 前世倪润之科举得中,后来官至刑部侍郎,她跟在他身边那五年,倪润之什么都会和她说,怎么处理此事云娉婷来前已有了主意。 不能用生意场上的规矩,得用官场上的。 马车到了自家商号后,云娉婷顾不上歇息,咐咐掌柜买一幅上好的大红缎锦裁成一幅锦旗,然后请城里有名气且字写得好的人书写上“清廉自守一身正气”八个大字,再请城里绣工好的绣娘赶紧绣好,择日敲锣打鼓送到府衙。 接着她会备礼物亲上府衙投贴拜见郑爽的正室夫人。 这是外围造势抬高郑爽声名往他脸上贴金,再从内部周旋使郑爽完全没了怨气。掌柜也是老于世故之人,听云娉婷一说马上明白过来,不由得在心中大赞。 东家无子,云氏却能在虎狼林立的商场上立于不败,看来生女亦未必不如儿。掌柜的高兴不已,请云娉婷入内歇息,立即按云娉婷咐咐的去办。 路州城有名气且字写得好的人非倪润之莫属,云氏掌柜让小伙计到绸缎庄裁锦缎,又命另一人去绣坊请路州城有名的绣女清娘,自己亲往倪家请倪润之题字。 倪润之非官非富,在路州城中却有超凡的地位。 他父亲进士出身,曾任路州知府,为官期间清正廉明,深得当地百姓爱戴,母亲杨氏出身路州大儒之家,如今倪家因倪父英年早逝外祖去世而没了依仗,声望却比以往更盛。 倪润之棋琴书画样样出众,文采斐然无人能及,前年十七岁便中了乡试第一名,路州城中名人逸士推崇备至。 明年大比之年倪润之定能金榜题名的,要请他帮忙题字,掌柜半点不敢轻慢。 掌柜在倪府大门口遇上倪润之,倪润之恰想往云氏药材行。 “倪公子要去我家药材行?”掌柜不解,云氏药材行不零售药材,来往的只有各药店。 “在下要去向云小姐致谢。”倪润之笑道。 原来惊了云娉婷马车的小姑娘就是倪润之的妹妹倪若枫,倪润之问过妹妹,在听说马车上有云氏标志,赶车的人是京城口音时,猜车里的小姐是云氏药材行的人。 有此瓜葛更好,云氏掌柜忙将来意说明,并奉上谢礼。 “云小姐高义大恩,举手之劳润之自当从命。”倪润之浅笑,将谢礼推回,跟掌柜往云氏药行而来。 第3章 重逢 连日劳顿,身体很倦,脑袋里那根弦却绷得更紧,洗漱用膳后,云娉婷没有睡意,歪倒软榻上冥思苦想。 阻止大姐和倪润之相遇已经成功,这只是迈出最小的一步,怎么将大姐尽速嫁人还要嫁个如意郎君可不容易。 千头百绪如乱麻纷扰,烦恼间,想到倪润之近在咫尺,自己却只能避着他,云娉婷心口像堵塞了棉花,软软的无法排解的酸胀。 为了自己,他放弃了报复云家! 为了有取之不尽的银子购买贵重药材养着自己的命,他放弃了他一直坚持的清廉原则,与豺狼一般的邵长海合作。 大姐那一刀扎下去时就把自己弄死了该多好,他就没有想盼,就不会走上贪赃枉法的不归路。 他的前世究竟造了什么孽要爱上自己,赔上万种柔情千般呵护,最终却什么也没留住。 气苦在胸腹间翻涌,云娉婷难受得整个身体缩成一团。 听到掌柜禀报说倪润之到来,要向她致歉并道谢时,云娉婷霎地坐直身体。 惊扰了自己马车的小姑娘是倪润之的妹妹,怎么那么巧? 隔着大红撒花软帘看不真切,仍可感觉到掌柜旁边高挑挺拔的男人如天边皓月般优雅无边。 “舍妹莽撞令云小姐受伤,蒙云小姐宽宏大量不追究,润之感激不尽。”倪润之长揖到地。 睡里梦里思念的人就在眼前,姿态翩然迷人,声音低沉悦耳,充满悸动人心的力量。 云娉婷心跳不受控制地急剧跳动起来。 她想起他温淡的嘴唇亲吻自己时的柔情,他不懂风月,温存起来却带给人毁天灭地的沉沦。 心头千百种爱恋思慕涌动,为了让前世的悲剧不再发生,让倪润之讨厌自己,云娉婷出口的话却甚是尖锐刻薄。 “我都说了不追究了,倪公子何必登门道谢,多此一举,唐掌柜,送客。” 唐掌柜瞠目,大张着口失语。 “是润之唐突了。”倪润之比他平静得多,微笑着朝云娉婷拱了拱手,转身对唐掌柜道:“笔墨备好了吗?要写什么字?” 写字?自己让唐掌柜找人写字,唐掌柜找的就是他。 不行,虽说计划十之八-九能成功,郑爽不会怪罪云氏药材行,可也不能让倪润之帮忙题字,不能让他有得罪府尊的隐患。 “找人题字自当找字体气势逼人的,唐掌柜,你怎么找他?”云娉婷冷笑。 “二小姐。”唐掌柜一头汗水,嗫嚅着解释,“倪公子的字路州城里无人能及。” “是吗?”云娉婷傲然反问,拿过面纱系上缓步走了出去。 外面柜台上伙计早在倪润之进来时已备好笔墨铺开白纸,云娉婷提起毛笔悬腕挥动,随后啪一下扔了毛笔,眼角瞟倪润之,轻鄙之色甚明。 云娉婷在纸上写下的字秀逸生动疏朗通透,风神潇洒华采超绝,赫然便是倪润之的字迹。 上辈子因心脉受损不能多走动,又不肯和倪润之见面,她无事可做便临摹倪润之的字,五年下来,几可以假乱真。 唐掌柜眼睛瞪圆一句话说不出来,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真不敢相信那几个字不是倪润之写的。 “云小姐好功力。”倪润之浅笑,半开玩笑的语气,话里没有半丝不悦,声音清透,姿态从容。 云娉婷没搭他的话,转身往里走,一面说:“深闺女子都写得出来的字,没什么稀奇,唐掌柜,送客。” 唐掌柜尴尬地送倪润之出去,回来后忍不住埋怨。 “二小姐,你便是看不中倪公子写的字,也不该那么无礼。” 正是要无礼,越无礼倪润之越讨厌她,继而,对云家人反感,避之如蛇蝎。 道理很明白,心口却疼得抽搐,像沙砾在柔嫩的心瓣上磨擦,一圈圈滚着,直至疼痛扩散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还不肯罢休。 唐掌柜见云娉婷久久地沉默,也不敢再埋怨,问道:“小姐,这字由你自己来写?” 当然不能由自己写,云娉婷想着倪润之,心中烦乱不堪,随口道:“你自己拿主意,除了倪润之,别的人不拘是谁均可。” 唐掌柜走了,云娉婷呆坐许久,忽想起倪润之的娘这时病着,自己重生了,除了改变云家的命运,也许还可以想办法悄悄帮帮倪润之。 云娉婷招了一个伙计进后院,假装问路州城的情况,慢慢地把话题转到倪家。 “倪家给倪夫人的病拖垮了,听说,倪夫人再这么病下去,倪公子就得卖宅子了。” 倪润之为母亲治病倾家荡产,在路州城不是秘密。 “什么病这等费银子?”云娉婷问道。 “据说是受惊过度,银子扔了不少,却如沉进大海里似的,总不见效,大夫说若得南海出产的鸽子蛋大小的珍珠研磨成米分吃下,许能好,可南海珍珠稀贵难求,鸽子蛋大小的更加难得了,有银子也买不到。” 鸽子蛋大小的珍珠,她身上恰巧有。 她小时多病多灾养不活的样子,五岁时有一回更是因受惊夜夜啼哭,求医问诊没有治好,云建业到处托人,花了一万两银子购得十颗南海珍珠,她吃了三颗就好了,剩下了七颗云傅氏亲自缝了个荷包装了让她随身当保命救生符带着。 云娉婷把手按到腰间荷包上。 怎么着想个法子,把这几颗珍珠送到倪家。 让莫问假装陌生人送去?不行,这珍珠爹娘看成是她的保命护身符,宝贝的很,咐咐过莫问好生看着,莫问知道自己要送人,不只不会答应,还要百般阻挠。 找个陌生人许以银子帮忙送到倪府?也不行,这珍珠千金难求,不亲眼看着,焉知送的人会不会悄悄昧下。 云娉婷苦思无计,既要施恩,还得让人讨厌她,委实不易办。 *** 倪润之回家后,记挂着母亲的病情直往上房而来,倪若枫在母亲床前侍候着,欢喜地迎了上来,问道:“哥,云小姐和你说些什么了?” 云娉婷说的那些刺耳的话告诉她徒增伤怀,倪润之笑道:“云小姐很忙,我也只和她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说得这一句他便岔开话题,问道:“娘怎么样了?有没有醒过来?” “没,娘好像晕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倪若枫眼眶一下子红了。 娘这一病,家财如流水散去,婢仆都遣走了,贴身服侍娘的活儿全落到原本娇生惯养的妹妹身上,她受了不少苦,倪润之心疼不已,把倪若枫往外推,道:“你去歇着,娘这边我来看着。” 倪若枫走后,倪润之脸上温淡的笑容蓦地消失,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留下一排寥落的阴影。 在床沿坐下,倪润之伸出手,手指一笔一划在空中写字。 “深闺女子都写得出来的字,没什么稀奇!”倪润之喃喃自问,“好生奇怪,写得出好字寻常,写出来与我一模一样的字,却是为何?” 端了茶过来给兄长喝的倪若枫在门外听到兄长的喃喃自语,再看兄长失意寂寥的眼神,猜是云娉婷鄙薄了自己兄长,当即恼了。 兄长在她心中是神仙似的人物,怎容人轻侮,倪若枫也不端茶进去了,搁了茶盎一刻不停往云氏药材行而来。 她要找云娉婷问个明白。 云娉婷正发愁怎么把珍珠送到倪家,听外面药行伙计禀说倪若枫来了,不由得暗喜,把莫问支去检点衣裳,缓悠悠走了出去。 “有事吗?”她半昂着头,居高临下睥睨的眼神看倪若枫。 “你……你摘掉面纱给我看看。”倪若枫无法相信眼前的人是初见时那个宽容温和的女子。 “本小姐是你想看就看的人吗?”云娉婷冷哼,鄙薄地瞥了倪若枫一眼,故作恍然大悟之色,道:“我知道了,你听说我身上有可以治你娘病症的南海珍珠,早上没讹成,如今后悔了,赶过来敲诈勒索是吧?不过几颗珠子,我云家还不看在眼里,何必说那么多废话。” 探手进腰带里面,从裙腰里面拉出荷包解下,用力朝倪若枫砸去,“拿去便是,快滚,以后不要再来烦扰本小姐。” 荷包掉到地上,珍珠滴溜溜滚了出来,倪若枫没去捡,满脸通红手指哆哆嗦嗦指着云娉婷说不出话。 “怎地?不想要?”云娉婷嗤声笑。 “不要。”倪若枫高声道,朝云娉婷狠啐,她怒极,是真的啐口水,那口水像箭簇,不偏不倚射到云娉婷脸颊面纱上,她也不道歉,转身就往外奔。 “慢着。”云娉婷大喝,在倪若枫转身要和自己对骂时,一脚轻踮住一粒珍珠朝倪若枫踢过去,哼道:“你费了那么多心思,末了却不要这能救你娘命的珍珠吗?” 要不要忍下屈辱拾珍珠回去救娘的命?倪若枫狠咬唇,半晌,慢慢地蹲了一下,一粒一粒捡拾。 珍珠散落各处,她一行捡一行哭,颗颗晶莹的泪水砸在地面上。 云娉婷心如锥刺,呼吸涩滞,面上却忍着一丝不露,只漠然道:“一共七颗,可别捡漏了,若不够,本小姐也没有了。” “等我哥科举得中,这珠子我家加倍偿还。”狠狠地抛下这句话,倪若枫转身冲了出去。 “二小姐,你看倪家人不顺眼,也用不着这样吧?”唐掌柜恰好回来,在门外候着不便出声,等倪若枫走了忍不住埋怨。 “听几句刺耳的话能得到七颗南海珍珠,这买卖忒划算,放在楚阳身上,楚阳求之不得。”跟在唐掌柜身边的男人笑呵呵道。 男人应该是唐掌柜找来题字的,云娉婷心烦意乱不想说话,微颔首致意,转身便往后院走。 云娉婷走得两步,忽而脑子里雷霆一震,霎地转头看那男人。 第4章 嫌弃 男人没有倪润之的绝色,身上另有一股练达气质,顾盼间扬眉张目潇洒英俊,长身玉立丰姿卓然,容貌极不错。 这男人云娉婷前世见过,这一年恩科的探花郎——高楚阳。 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高楚阳,云娉婷大喜过望。真是踏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高楚阳也是路州人,比倪润之大了一岁,两人同是路州城名士,却从没有过来往。 倪润之端方如玉温雅有礼风评甚佳,高楚阳的名声也很好,不过是另一种好。 高楚阳圆滑世故,处事为人极是周到,是那种凡夫俗子的好。 倪家家底丰厚,倪润之一直过着优渥的生活,举止含蓄内敛,无可企及的尊贵雍容,这年倪母得了奇异的惊悸症,倪润之花了所有积蓄变卖了田地为她治病倪家才败落的。 高家却是一直贫寒,高楚阳十岁时其父病故,其母伤心过度哭瞎了眼睛,高楚阳从那时起便负起赚钱养家的责任,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许是家境之故,他一直削尖脑袋要往上钻,爱财如命。 前世,倪润之在云娉婷面前评价过高楚阳,虽爱财,却不是卑鄙小人,虽圆滑,却保留着真性情。 倪润之并不反感高楚阳,两人关系很差乃是高楚阳不愿与之交往所致。 高楚阳字如其人,圆滑华丽,并无出采之处。 云娉婷欢喜的是,他是云玉昭的绝好夫婿人选。 高楚阳今年二十一岁,比云玉昭大了两岁,年龄很般配。 他相貌才识都不错,却因家境太差本人又心高气傲看不上一般姑娘,故而年过双十尚未定亲,云玉昭若是能看中他,以她的艳姿丽容和云家的丰厚嫁妆,想必能让他心甘情愿娶她。 若能在他科举未中之前成亲,云玉昭可以落个慧眼识珠的美名,并让高楚阳感念她不嫌他家贫的恩情,以后对云玉昭的骄蛮能多些容让。 怎么创造机会让高楚阳和大姐碰面呢?云娉婷脑子里各种想法急转。 “云小姐还有珍珠么?在下很想给云小姐斥责几句,然后得到稀世珍珠。”高楚阳见云娉婷看他,走近几步朝云娉婷施礼,眉目间笑意满满,丝毫不觉得自己张口闭口黄白之物有失斯文。 “南海珍珠没有,不过,有真金白银美好前程等着高公子,公子若愿意,可以到京城来。”云娉婷顺水推舟急忙下套。 高楚阳没难为情也没推辞,笑道:“多谢云小姐盛情,楚阳定当想方设法到京城去,若能得云小姐代为安排,更不胜感激。” 他极是识时务,没有仕子的虚假风骨,云娉婷对他和云玉昭的亲事更看好了,微笑道:“他日高公子青云平步,还望能遮蔽云氏一二。” 云娉婷虽两世为人,前世认识倪润之前养在深闺,认识倪润之后,倪润之又把她捧着宠着细心呵护,接触外面的人极少,自己也不知在一个人落魄时说出这样的话,那便是对这个人极大的肯定。高楚阳看多白眼听多了轻鄙,虽然也有人称赞他,却多是说的客套话,再没有一个人如此笃定地认准他定然前程远大,当下怔住了,痴痴看云娉婷,眼中的狂热几欲将她烧灼。 他是见人就如此无礼还是怎么的?云娉婷厌恶地拂了拂袖子,像是要拂掉高楚阳那恍若有实质的注视目光。 不愿跟他多说话,云娉婷提笔刷刷写下几行字,对唐掌柜道:“你照着这个写一封信给高公子带进京,我离开路州后,安排高公子乘坐咱家上京城拉药材的马车送高公子到京城总商号找大小姐。” 云娉婷语毕,想起高楚阳家中还有盲眼老母亲,若没妥为安置,他是没法安心进京的,遂又道:“视力不好的人听觉甚敏锐,把高公子的母亲请到药堂来一起住着,晚间外面有风吹草动也能有预警。” 这分明是寻借口把高老太太接来照顾,唐掌柜闷闷地应了声好无奈接下差使。 “云小姐怎么知道在下姓高?”高楚阳满面带笑,眼珠子一动不动定定看着云娉婷。 云娉婷淡笑,自是不回答的,极是傲慢无礼地转身进后院。 “大小姐台鉴,今有路州名士高楚阳……”唐掌柜一边写一边暗暗嘀咕,二小姐也是主子,为何要假借自己的手向大小姐推荐。 虽不解,唐掌柜也没多问,东家的家事摸不清,照办便是。 唐掌柜誉写完把信交给高楚阳,高楚阳看了一眼,看起来没方才那么激动了,收好信,提笔将高掌柜在来时路上就和他说过的八个字写下,朝唐掌柜拱了拱手,匆匆说了句告辞便走了。 “奇怪,高公子出了名的处事周到,这回为何如厮无理?”唐掌柜有些不解。 再圆滑的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云娉婷没希望高楚阳对自己感恩戴德,听了唐掌柜的埋怨半点没将高楚阳的无礼往心上放,只平静地咐咐高掌柜把字交给绣女。 云娉婷计划着,把路州的事情处理完毕先于高楚阳一步进京为他打点好一切。 云玉昭是云氏睥睨众生的女王,很忙碌也很傲慢,没有事先安排,高楚阳根本见不到她。 倪夫人那里有南海珠研磨成米分服下,想必能药到病除,自己不需得再操心了。 方才万般无奈用那样的方法将珍珠送到倪若枫手里,只盼着她受辱后回家不肯细说,否则,倪润之心思敏锐,怕是会看出其中的端睨。 倪若枫一路哭着跑回家,她从没受过这样的屈辱,也从没如此没骨气。 倪润之没在倪夫人房中,他去张罗晚饭了。 把婢仆遣散后,妹妹年糼,倪润之没有执着君子远疱厨的俗念,人总得活下去,自己不做,难道让年仅十二岁的妹妹做? 倪夫人在他不在的时间醒过来了,倪若枫奔进房,看到母亲醒了,又喜又悲,找到依靠了,喊了声“娘”揉着手绢子放声大哭。 儿女护理得尽心,清醒的时间里,倪夫人精神尚可,看到女儿哭得涕泪交流,心疼地揽进怀里低声哄劝。 “我真没想到她是那样的人,早上我害得她毁容她都没生气,突然变了嘴脸,是知道我是谁后瞧不起咱家贫穷是吧?”倪若枫哭得上气不接下去,除了受辱悲忿,更让她受不了的是,之前云娉婷在她心中仙女一样美好可亲可敬。 倪夫人静静听着,面色变幻莫测,好半晌,拿了帕子帮女儿擦去泪水,柔声道:“这事不要告诉你哥,没的影响他的心情误了课业。” “不告诉哥?”倪若枫皱眉,“这珍珠的来历怎么说的清?” “不给他知道有这珍珠便是,也不必请大夫帮忙研磨,娘教你,你悄悄研磨成米分给娘服下。”倪夫人笑道。 倪夫人爱美,生病前常将珍珠磨成米分敷脸美颜,知道怎么将珍珠研磨成米分。 “我这就去弄,大夫都说服用南海珍珠米分就没事,娘,你会好起来的。”倪若枫毕竟年糼,泪水来得快笑得也快,从倪夫人怀中挣出来就往外跑。 倪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出神片刻,茫然抬头四顾。 床前紫檀屏风水磨米分饰,雕琢妍丽,什锦格上置着烟水雨花石宝瓶,墙上挂着颜公真迹,大床挂着涟珠垂帐,莫一不清华贵气。 倪夫人一样一样看下来,忽而泪如雨下。 “她忽然变脸是瞧不起咱家贫穷吗?” 原来家中已赤贫如洗了,没动的只有自己房中的装饰。 儿女为给自己治病倾家荡产,看来,不想活下去亦不能了。 倪夫人重病难治,其实是心病。 半年前路州府尊郑爽的夫人寿诞,她前往贺寿,席间郑府服侍的丫鬟失手在她裙子上洒了酒水,她到后堂换衣裙,岂知……一切都是郑爽设好的局。 倪夫人羊落虎口,被郑爽污辱后不敢声张,回府后欲寻死,又舍不下一双儿女,心结难解一病不起。 云家小姐是吧?对不起,我知你非是刁难而是暗中相助,倪家无财帛可贪,想必你喜欢我儿,可你是卑贱的商户人家女儿,我的润之儿前途无量,你一个商户之女,配不上他。 云娉婷煞费苦心的赠珠之举,蒙骗过倪若枫,却没逃过倪夫人的老于世故的眼睛。 萍水相逢容颜被伤,她尚且没追究,后来那看似羞辱的行动,其实稍一思量便能看出来。 南海珍珠稀有珍贵,不可能拿出来随意扔给人家,显然是想赠珠,却又不愿倪家领情。 也因倪若枫年糼,竟看不透其中机窍。 倪夫人一心求死自然药石无效,此刻死志既消,再服下珍珠米分,没几日便病好了。 *** 锦旗绣好了,云娉婷命人敲锣打鼓送到府衙,翌日又上府衙递贴求见,郑夫人亲自接见了她,言笑晏晏极是平易近人,宾主相谈甚欢,云娉婷临走时,郑爽命下人送了一块牌匾给她带回,上书“诚信经营”四字,云娉婷没料到不止化解了府尊的怨气,还得了府尊的褒奖,欣喜之余不觉暗暗不解。 回到商号后,云娉婷找来唐掌柜打听郑爽官声为人。 “郑大人办事谨慎,虽无建树,亦无过失。”唐掌柜含糊其辞。 这么说,郑爽并非清官好官了,此番示好乃是欲盖弥彰还是另有图谋? 云娉婷微皱眉,沉吟良久,招手唐掌柜近前,悄声咐咐道:“你暗地里留意一下郑大人的事情。” 二小姐这是要暗中找到郑爽把柄握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防守的同时做好攻击的准备,唐掌柜暗暗佩服,小鸡啄米似不停点头。 看来,二小姐资助提携高楚阳,也不是随意为之,是在做前期投资。只是,倪润之明显比高楚阳更有投资价值,二小姐为何舍倪润之而看好高楚阳? 是了,倪润之人人看好,支持他是锦上添花,莫不如雪中送炭扶植高楚阳。 云娉婷不知高掌柜在心中替她找好各种理由,并且对她五体投地,商号里的事已毕,听说倪夫人那边病情好转,心中了无牵挂,也不歇息闲逛欣赏路州美景,即日启程回京。 第5章 归途 倪夫人听说云娉婷离开路州长松了口气,那七颗珍珠她只服了四颗病便好了,还有三颗,她不愿意儿女辛苦受罪,让倪若枫把那剩下的三颗拿出去悄悄卖了换银子再置田地买婢仆。 “不行,这又不是咱们自己的,要还给那个女人。”倪若枫不同意。 倪夫人见她不听话,极不快,道:“只剩三颗了也不够还,再说她眼下已回京城,想还也没处还,等你哥高中了,买上双倍数量比她给的更好的还她便是,你忍心看着你哥大好男儿出入灶房?还是要娘亲自进灶房操持家务?” 先前担忧倪夫人,倪若枫什么也顾不得去想,眼下松了口气,给倪夫人这么一说,想到哥哥翩翩男儿却做着妇人行当,眼眶当即红了,低声道:“娘,要不别卖,只拿去典当,换了银子救急,往后哥有出息了再赎回来。” “也好,不过,别给你哥知道。” 三颗珍珠当的活当,得银子二千五百两,倪夫人拿给倪润之时只说是当的自己的首饰。 “儿子无能。”倪润之又羞又愧,痛恨自己无能无用,不能赚钱养家。 “你的长处本不在俗务,勤读诗书争取功名,娘就安心了。”倪夫人慈爱地道,似乎自己真个为了家庭,连贴身喜爱的首饰都当了。 倪润之重置了田地,又把先前遣走的旧日婢仆买了三个回来。 将家事安排妥当后,倪润之跟倪夫人提出,想上京城看一看,在科举前先谋个差事做,不至于除诗文策论外身无所长。 置买的田地虽不如以前多,可省着来别奢华铺张也足够家用了,用不着倪润之外出谋差事,可倪夫人有心病,怕儿子科举得中前郑爽还来纠缠她,儿子若在家撞破了难堪,遂答应了,又殷殷嘱咐了一番:“你寻问一下,有同乡要上京的一路同行彼此有个照应。” 唐掌柜是八面玲珑的人,虽然自家小姐把宝都押在高楚阳身上,还是不肯得罪倪润之, 听说倪润之要进京,极热情地邀请倪润之坐云氏的马车进京。 坐云氏的马车进京,是不是会见到那位云二小姐? 倪润之想起那天那个伶牙利齿的女子,蒙着面纱看不清楚,依稀能感觉到皮肤温润清透如上好的白玉,一双眸子沉静清冽,丽质天成如出水芙蓉。 “多谢唐掌柜。”倪润之略一沉吟后应下。 上得马车看到高楚阳在里面坐着,倪润之意外之后,微笑着拱手行礼打招呼。 高楚阳不自觉地回了一礼,随后又觉得丢脸,于是刺道:“你娘刚病好你便离家,不妥吧?” 我娘虽是刚病好,家中尚有妹子照顾,你娘是个盲子,你却远行离家,更是不妥。 道理如此,倪润之却不会将话说出口,一个十岁的孩子便努力赚钱养家照顾寡母不容易,他心中很敬佩高楚阳的,高楚阳的刺语,他一笑置之。 高楚阳最讨厌的就是倪润之风轻云淡虚怀若谷的姿态,欲要寻话再讥嘲刺讽,一时间又想不出由头,憋了片刻,自得地笑道:“我此趟进京是得云二小姐保荐前往京城求学。” 他跟云家二小姐很亲密吗?倪润之有些意外,温淡清润的眸光闪了闪。 高楚阳将倪润之当敌人当奋斗目标,比常人更了解他,倪润之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由得更加得意,摸出怀中书信递给倪润之,笑道:“云二小姐给我写了举荐信,你若是在京城中无亲友,咱们不妨一同前去云氏,有人安排打点一切,比自己瞎撞得便多了。” 倪润之看着举荐信,眼前闪过云娉婷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字体,略怔了怔后,浅笑着摇头。 “非亲非故,我就不去叨扰人家了。” 他总是这么优雅干净,高楚阳忍不住就冷笑道:“价值千金的珍珠都得了,还怕叨扰人家吗?” 什么价值千金的珍珠?倪润之惊诧莫名。 见他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高楚阳心中恼火,摩挲着推荐信,自言自语道:“云二小姐,你怕人家不肯受恩,故意用的羞辱的方式赠珠,人家可根本不在意,不仅堂而皇之受了,还要与你撇清关系,七颗南海珍珠不值得人家说一个谢字,你真是枉费心思了。” 怎么回事?倪润之张口欲问个明白,又霎地闭上,仿佛掉入了冰窖,周身一阵冰冷。 他想起母亲忽然就病好了,忽然就有了银子给他置买田地。 母亲房中的物品没动过,可是,她有多少首饰,价值几何,稍一思量便估算出来了,绝对值不了二千两银子。 心中疑窦丛生,倪润之却没显露出来,只是平静地垂下眼睑,片刻后,他抬头看高楚阳,笑道:“你说的有理,多谢,有劳你了,进京后我和你一起去云氏。” 云娉婷怎么也算不到自己费尽心思诱高楚阳进京,想让高楚阳和云玉昭有交集,高楚阳却邀了倪润之一同前往云氏,且,赠珍珠一事也被高楚阳揭穿了。 云娉婷此趟路州之行差事办得好,云建业大喜过望,有意让她也到商号里帮着打理事务,却遭到云玉昭的竭力反对。 “娉婷性子柔和,这次差事办的好不过凑巧,爹,难道你还信不过女儿?觉得女儿没法管理好商号?” 云娉婷以往的确性子仁弱温顺,云建业没再坚持,笑着嘉奖了云娉婷一番,便让她回去歇息。 “大小姐是怕二小姐压了她吧?”回到宜亭阁,莫问愤愤不平道。 这趟跟着出去办差虽然很累,可方才领的赏钱,足足是她两年的月例银子,她的心也活了。 云娉婷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笑道:“你以为每次都这么顺利么?差事办得好爹爹有赏,办不好,小心板子落到身上。” 莫问嘟嘴,心中不服,云娉婷自己不争取,她也没法,招小丫环抬来热水,备好衣物给云娉婷洗浴。 车马劳顿,回到闺房中整个人松弛下来,云娉婷舒服地沉进浴桶里。 搓洗过手臂脖颈,一只手来到左胸肋心脏处时,看着光滑如玉的肌肤,云娉婷霎地顿住。 前世云玉昭在那里扎了那一刀后,她晕晕沉沉气息微弱,倪润之带着她到处求医,日夜陪着她,有时累不过打瞌睡,不多时便会惊醒过来,惶恐万状地紧攥她的手,深怕睡了那么小会儿,醒来时她已停了呼吸。 “润之……”云娉婷在心中无声地叫着,双手捂住脸默默流泪。 云玉昭那一刀除了令得她心脉受损此后得贵重汤药吊着方能维持生命,还在她那里留下一条细长的蜈蚣爬行似的极难看的疤痕。 她不肯用消疤膏,想留着恶心倪润之,让倪润之厌了自己,可是……倪润之没有厌色,不只没厌色,每次亲热时,他还会反复地亲吻那道疤痕。 她冷落他疏远他,他的如火爱意却直至她死时,仍未有分毫减少。 “但愿此生我们不再相爱,但愿此生你平安顺遂。” 云娉婷从浴桶爬了出来,随意披了件长裙,来到书案前铺开宣纸,带着哀思困苦,浅墨重彩细细描绘倪润之。 温柔优雅的倪润之,含蓄敛淡的倪润之,长眉如画,眸黑似墨,肤如温玉,再多的漆烟颜料也描染不出他的飞扬神采。 怔呆呆看了许久,直到听到被她打发去洗浴歇息的莫问过来服侍了,云娉婷方缓缓将画卷起锁进柜子里。 “小姐,练公子听说小姐回京了,差人送来这份礼物给小姐。”莫问笑嘻嘻递了一个花梨木妆匣。 “退回去。”云娉婷断然道。 退礼物极是缺人情面儿,莫问怔住。 “退还太过无礼了吧?”云傅氏过来看望女儿,恰听到云娉婷的说话。 “不无礼又如何?受之?再回礼?那岂不是变了私相授受了?”云娉婷气恼不已,瞪莫问:“马上喊人送回去,以后,谁敢乱接礼物,就别在云家呆了。” 她从没如此疾颜厉色的,莫问面庞赤红,拿了妆匣走了。 “娉婷,你怎么好像变了?”云傅氏惊讶地看女儿。 经历了两世,不变怎么行,难道看着云家走向灭亡? 她绝不会嫁给练子超,那便不能和他纠缠不清。 云娉婷深吸气,竭力压下涌动的情绪,浅笑着给云傅氏倒了杯茶奉上。 云傅氏接过茶杯,却不喝,心事重重看云娉婷,“你脸颊的疤痕怎么回事?” 左脸颊的疤痕极淡,不细看注意不到了,云娉婷摸了摸脸颊,笑道:“不小心蹭了一下,不碍事的。” “怎地那么不小心。”云傅氏颦眉,问道:“那珍珠好生收着没?你小时多灾多病,得了那珍珠护身后方得平安顺遂的,可别弄丢了。” “收着呢。”云娉婷拍拍腰侧处,那里微有鼓起,恰似是那七颗珍珠,其实里面是她悄悄买的弹珠儿装了进去,连莫问都瞒着。 “收着便好。“云傅氏不再追问,左右看了看,莫问走了,小丫环远远地在廊下站着,正是说话的机会,忙凑近云娉婷,压低声音道:”娉婷,娘有一事不知如何是好,你帮娘拿主意……” “娘你没看错吧?”云娉婷骇得脸色煞白。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大姐有一处私宅,里面养着几个唇红齿白姿容标致的男儿。 第6章 探因 云傅氏绞袖子,难过地看云娉婷,“娘也希望是看错了,那日在路上看到你大姐打马进了那宅子,娘真不该一时好奇跟了过去……” 高楚阳若是知道云玉昭养着娈宠,无论如何也不会娶她的,便是隐瞒欺骗哄得他和云玉昭成亲,他金榜题名后也会休了云玉昭,这可如何是好? “娉婷,你说怎么办?”云傅氏眼巴巴看云娉婷。 她和母亲两人都劝不住云玉昭的,云娉婷迟疑了一下道:“告诉爹爹吧。” “不行。”云傅氏尖叫,拉了云娉婷的手流泪道:“万不能给你爹知道,你爹……”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爹怎么啦?”有过前世的情爱经验,云娉婷隐约猜到是她爹变心了,只不敢相信。 云傅氏虽人到中年,可天生丽质,比二八娇花还艳,又兼温顺绵柔,云建业对她说不上浓情蜜意,也还是挺爱重的,家财万贯却没有妾侍通房。 “你爹……”云傅氏哽咽良久,却没说出云建业有其他女人的话,只道:“你爹本就遗憾无子,好不容易玉昭争气巾帼不让须眉撑起了商号,万不能让玉昭在他面前失爱。” 尽管心中笃定是父亲有了外室娘才那么伤心,可云傅氏不说,云娉婷亦不便追问,想着以云玉昭的脾气,自己去劝她不谛于是老虎头上捉虱子,不由的烦恼不已。 嫡亲的一母同胞姐妹,又岂能坐视不理? 心中觉得很难办,面上云娉婷却显了轻松自若之色,笑道:“自来男人三妻四妾,还不兴女儿家也有两三个娈宠?大姐非寻常女儿家可比,怎么做她心中有数,咱们不需愁的。” 云傅氏满心里不认同,可想想大女儿着实强悍,叱咤纵横商场男儿也多有不及她的,也许未来女婿被她拿捏住的,眉头慢慢松开了。 “今日马车进京城时,我听说一醉阁新推出一款菜式,叫什么水晶荷叶肘子,不知是什么味儿,想必很好吃,店里满座,门外还排了长长的人等着买回家吃。”云娉婷岔开话题。 “前几日就听说了,你想吃啊?那娘安排人去买。”云傅氏站了起来,笑道:“你爹方才出去前说,你离家好些日子方回来,他晚上要回家吃饭一家人聚一聚,买回来正好也给你爹尝尝。” 爹生意很忙,晚膳多是陪客户在外面吃的,想必自己以往太无用了,这才做好一桩小事,爹就高兴成那样了,云娉婷有些赧然。 送走云傅氏后,云娉婷想了想,往云玉昭的凌宵楼而去。 找大姐说会儿话,得便劝劝她,再假作无意夸一夸高楚阳,让大姐心中先对高楚阳有好感。 云玉昭好讲排场,又是云家半个当家人,整个凌宵楼轩昂壮丽,正中大理石甬路,门匾是乌檀大匾,上书骏马扬蹄似“凌宵楼”三个赤金大字,进了院门后,白玉为廊,金砖匝地,厅中置了大紫檀桌案,两侧摆着楠木镶金雕花大交椅,方几上金杯金盏,正中鎏金宝鼎,墙上赤金联牌,极是富丽奢华。 云娉婷身边两个大丫环两个小丫环服侍,凌宵楼服侍的人是宜亭阁的十倍,一众人在门外整齐地肃立着,见了云娉婷微微欠身行礼,翠色在厅里站着的,看到云娉婷迎了出来,指指二楼比了个禁声手势,小声道:“二小姐有要事吗?若无,不如改日再来。” 看来大姐心情不好,云娉婷点了点头,正想转身离开,忽听楼上传来说话声,说的还是自己,不自觉地抬起的脚步又放回。 “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大小姐为何不给二小姐到商号里帮忙?多个人分担,大小姐亦不至于那么累。”清音的声音。 “帮忙?就她那菩萨心肠,一脚踩进商场里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云玉昭嗤笑,微一停,又哼道:“云家我一个人腌臜也罢了,她是清洁之人,何苦让她也踏进来。” 云娉婷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地上。 前世被云玉昭重伤后,缠绵病榻无法过正常人的日子,心中不是不恨的,此时突然听得云玉昭原来面冷心热,处处为自己着想,霎那间胸臆糖儿醋儿翻滚五味俱杂,说不清是悲伤还是叹息。 回到宜亭阁后,云娉婷思索良久,决定去云傅氏所说的云玉昭那个外宅看一看,而后再作决定。 云傅氏只是远远看到云玉昭进去后几个唇红齿白的男子迎上前来,那些男子不一定是云玉昭的娈宠,或者她养着准备送给那些对云氏商号有用的达官贵人的。 前世就没听说过云玉昭养娈宠。 云傅氏所说的云玉昭的外宅在京城很繁华的朱雀大街一头的帽子胡同里,云娉婷不想声张坏了云玉昭声名,没坐轿,连莫问都没带,一个人走路过去。 那是一处独门的小院,走到门外,尚未进去,便闻到随风而来的阵阵花香与酒香混合的甜软气息,暧昧之极。 云娉婷迟疑着,半晌没有扣响门扉。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悠长难耐哭音,云娉婷不陌生,前世和倪润之在一起时,她经常给倪润之弄得难以自抑地发出这种声音。 云娉婷心脏狂跳,霎地转身找算离开。 “小娘子,来了就不要走嘛。”半掩的院门突然打开,一个男人伸手抓住云娉婷袖子。 男人身上浓浓的淫-靡味道,云娉婷一阵心惊,厉声喝道:“放开我。” “小娘子来此不是来寻乐子的么?何必装腔作态。”男人乐呵呵笑。 这里根本不是云玉昭的外宅,而是一处暗窑,里面是专陪贵妇玩乐的男娼。 这个发现比云玉昭养着娈宠还让云娉婷心惊,云娉婷腿软得抬不起步。 第7章 遇计 “小娘子,随我进来吧,让我服侍你,或者,你看,三个人一起来也行。”男人嘻笑着侧过身展现院子里面的光景。 院门里面迴异于外面的平常,清泉飞流落英缤纷,花丛边石磴上,一个只着深紫色中衣的男人悠闲地斜倚着,姿态性感慵懒,味色如酒,醇香醉人。 云娉婷一瞥之后很快调开目光,淡淡道:“我身上没带银子。” “没银子?”男人脸上现了失望,随后又笑了:“小娘子这么美的人,花鸾愿意分文不收服侍你。” 他愿意自己可不愿意,云娉婷轻拔开他抓着自己袖子的手,平静地抬步离开。 “花鸾,你太没用了,竟然让到手的美人儿飞了。”石磴上的男人笑道。 男人长得极好看,肤色白皙,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风流多情,此时三分玩笑三分认真地看着花鸾,眼里有调侃有鄙视。 “我没用,你更没用,我可是只跟她说了几句话,你却是风情万种展示整个人给她看,饶是这么着,她还是不肯进来,是你没留住她。”叫花鸾的男人针锋相对。 漂亮男人呵呵一笑,道:“你说的有理,我对这女子来兴趣了,阿安,跟上去,看看那是谁家女儿。” “是,公子。”人影一闪,阿安不见了。 “阿安会武功,而且还是高手,怎么会做你的下人?简秀,你是什么身份?”花鸾神色变了。 “我的身份么?无可奉告。”简秀悠闲地站了起来,大手一捞扯下搭衣架上一件宽大的衣服,抬臂间紫色宽袍像蝴蝶羽翼一样展开而后罩住他光洁修长的身躯,“你以为我做这个跟你一样,是为了赚钱吗?” “不是为了赚银子你做这行为的什么?”花鸾不服地质问。 “为了见识不同滋味的美人儿。”简秀微笑,风情万种。 院子里面的议论云娉婷没听到,可也想像得出,自己被人怎么在背后品头论足。 云娉婷心中火灼似难受。 那院子不是云玉昭的外宅,那便不可能是养着男孩儿送人了。 连找娼伶这样的事都做得出,大姐真是离经叛道,自己无法再做出掇合她嫁给哪个男人的行为。 可光是让云玉昭没去路州没遇上倪润之,没把大姐嫁人还是不行的。 云娉婷苦思无计,脑袋阵阵晕眩,走过一条长街后整个人更加倦累,一个支撑不住往地上栽去。 “娉婷,你怎么啦?”一双铁钳似有力的臂膀把她接住,而后一捞一带间,把她搂个结实。 招牌式的青色锦袍,铁塔似高大的身躯,是练子超。 “放开我,练子超。”云娉婷气恼不已,大街上人来人往呢,她情愿跌倒地上也不想给练子超揽扶。 “我失态了。”练子超急忙松手,满脸通红小声地道歉。 云娉婷不想多说,抬步要走,却腿软头晕无法前行。 “你怎么啦?”练子超关切地问,手伸出要搀扶又急忙缩回。 许是连日奔走劳累伤神吧,云娉婷想回家后再请大夫到府里来把脉,转念一想,自从得了珍珠后自己身体一直很好,突然又生病了,云傅氏又会问起珍珠,不妥。 前面不远处有医馆的店招,云娉婷扶着头缓缓往医馆走去。 练子超亦步亦趋跟着,云娉婷不耐烦,却没力气斥骂他。 “忧思过度造成气血两虚,姑娘这病看起来不凶险,但是若心境不能调整过来,危矣。”大夫连连摇头。 “怎么办才行?”练子超着急地问道。 “温补调理加……”大夫说了一半的话被打断,有人进来买药。 “来一钱五石散一钱十香散。”来人递给大夫两个十两银锭。 “什么药这么贵?”练子超在来人走后好奇地问。 “药材比较稀罕。”大夫神色有些不自然。 云娉婷暗暗冷笑,都说医者仁心,其实做着腌臜勾当的也不少。 这两样药她前世听倪润之说过的,五石散服用后会使人精神亢奋浑身燥热,而十香散则是□□物。 因五石散有致幻的作用,女子服食这两样药物后迷魂失智不止不需强迫,还会主动向求欢,由于是主动求欢,事后多是哑巴吃黄莲不得已屈从于得了其身子的男子,下药的男人比一般的恶徒还可恨。 练子超没追根问底,他的心思在云娉婷身上,急切地让大夫帮云娉婷开药方。 “只开方不需抓药。”云娉婷道,目睹大夫竟卖禁药,她不敢在这家药店抓药了。 练子超以为她要在自家药行里拿药,也没多问。 两人出了医馆,云娉婷想着不知哪个女子要遭殃,心情有些抑郁。 “娉婷,听说一醉阁的水晶荷叶肘子很好吃,咱们去尝尝怎么样?”练子超憨憨问道。 “不去。”云娉婷冷冷道。 “娉婷,去吧,行不行?”练子超祈盼地看她,目光就像要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似。 “方才那人买的药是害女人的……”这目光跟前世倪润之看着她时的眼神真像,云娉婷心有不忍,简单地把五石散和十香散的害处讲了,道“我心里烦,不去了。” “竟是害人的,你怎地不早说?”练子超惊叫。 “说了又有什么用?”云娉婷闷闷道。 “去阻止啊。”练子超一直小狗似温顺,这回却像凶悍的狮子,猛地转身冲进医馆,紧攥住大夫胸襟,厉声道:“方才买药那人是谁?快说。” “我不知道啊我又没查问,你也看到的。”大夫拼命摇头。 练子超如此热心肠,云娉婷对自己明知有人要遇害却没想过要插手救人很羞愧,看练子超太憨实没问到点子上,遂走了进去,冷声道:“那人进来问都不问一声有没有那两种药,也没问价格就直接给你二十两银子,显然以前在你这里买过的。还有,那两样药不是寻常药,不是熟悉的人你会卖?” 大夫无可推卸,苦着脸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要得罪了那人,我不仅药店别想开了,一家老少的命都保不住。” 天子脚下谁这么猖獗,难怪刚才过来买药的人见她和练子超在场也不避讳,原来是有侍无恐。 “我可保你说出来没事,我是……” 云娉婷见练子超傻乎乎欲说出身份,怕使坏之人来头太大给崔伯灏招来麻烦,急忙打断他。“我们是晏府的人。” 晏姓极少见,本朝丞相恰好姓晏,人皆知之。 云娉婷不说自己和练子超是相府的人,偏说晏府,又不说是晏府什么人哪个晏府,,虚虚实实云里雾里,让大夫猜不透,偏又往相府上猜。 大夫果然想到相府上面去了,练子超通身上下的贵公子哥儿气,云娉婷穿的裙衫料子是华贵的杭绸,容貌端丽明媚打眼看着便不是普通人家女儿,大夫登时以为云娉婷和练子超是相府的公子小姐,眼角一跳,急急道:“两位莫恼,恕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 买药之人是一醉阁的伙计。 知是一醉阁的伙计,那便容易了,云娉婷和练子超匆匆往一醉阁赶。 买药的那人换上一醉阁小二的服饰了,没在跑堂送茶水,就站在入门的柜台前,眼睛不时朝门外张望,像是在替谁把风。 练子超要往里冲,云娉婷一把拉住他。 一醉阁东家是京城里比云家财势还强的魏家,贸然冲了进去被阻得一阻不止救不了人,还会落人口实。 那姑娘出事后为保清誉也不会承认被害,他们拿不出证据的。 “你跑进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住那小二就往外跑,嘴里说,你娘得了急病,快跟我走,拉出来以后跑到那边拐角,也别废话,几个拳头打下去逼他说出真相。”云娉婷冷静地咐咐。 “他要是没有娘亲呢?不是一开口就穿梆了?”练子超着急地问道。 “照我说的办,快去。”云娉婷气得咬牙,这家伙空有满腔热血,一点脑子都没有。 那小二身上衣裳很洁净,显然家中有女性帮他浆洗衣服,而他的年龄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尚未成亲之人,帮他浆洗衣服的许是亲娘或嫂子,不过,需要到酒楼跑堂做伙计的人家境都不好,家境不好的人家,嫂子没有那么仔细照顾小叔子的。 云娉婷估计得没错,练子超顺利拉出那个小二。 不过,小二的嘴巴挺硬,被练子超打了六七拳还不肯说。 不能再拖下去,云娉婷心一横,又用了扯上晏府那一招。 再大的背景相府也能骑压下去,那小二蔫了。 “我说……” 一醉阁掌柜让他去买药的,欲做亏心事的男人是谁他不知道,只知被下药的是云家大小姐,眼下在三楼的金风包厢里。 平地里惊雷大作,云娉婷指尖颤抖,额头顷刻间冷汗淋漓。 本来得把小二捆起来留作人证的,她顾不上了,心中只恨不得能腾云驾雾飞进一醉阁飞到云玉昭面前。 第8章 惊险 一醉阁是京城生意最好的酒楼,每个月都会推出一款特色菜,云玉昭在家里吃过水晶荷叶肘子后很喜欢,这日中午忙里偷闲到一醉阁吃饭。 云氏经营着药材生意,分号遍布全国各地,生意基本已成定局没有可扩张之处,此次为了在恩科中赚一笔,云玉昭抽调了资金涉足饮食业和客栈,她计划恩科过后,这两样留着长期经营。 云玉昭到一醉阁并非只是品尝美味,她打算观察一下一醉阁的经营方法。 云家大小姐在生意场上大名鼎鼎,一醉阁伙计认得她,殷勤地把她请到三楼金风包厢里。 元宝酱鸭,银丝鲑鱼,蜜炙鹅掌,水晶荷叶肘子,还有陈年桂花酿……酒菜精美可口,云玉昭慢慢品尝着,心中暗暗叹息,一醉楼东家若不是魏家是别的人,定要把厨子挖到云氏去。 云玉昭快吃饱了时,伙计唱着菜名推门而入:“正宗辽州烧刀子酒来了。” “我没叫烧刀子。”云玉昭道。 “送错了,是兰花包厢的客人要。”伙计道歉,又笑道:“云大小姐要不要也来一瓶,桂花酿绵而柔,不如烧刀子够劲。” 假装送错菜然后乘机推销多卖酒水吗?这一招以后也可以在云家酒楼上推广,云玉昭笑了笑,点头道:“来一瓶吧,就把这瓶留下,兰花包厢的客人你另送一瓶。” “好咧。”伙计麻利地放下酒退了出去。 烧刀子入口后,云玉昭只觉喉间火辣辣的,不多时,周身通畅舒服脑袋飘飘然,无法言表的畅快滋味。 起先的欢乐尚温和,不多时便是扑面烈火,热浪肆虐翻腾,周身滚烫欲-念横生。 镶嵌着彩色琉璃的包厢槅扇门外有人影在走动。 云玉昭只觉那身影极是刚强劲健,只是模糊的剪影,便让人感受到勃发的男人气息。 云娉婷拼命往一醉阁三楼冲,一醉阁的人试图阻拦她,却被练子超长臂隔挡开。 人仰马翻中两人疾奔上三楼。 “你们干什么?给我停下。”掌柜追在后面大喊,云娉婷知道他在向作恶之人示警,冲得更快,身影闪动间,娇弱的身体如扶柳轻飘,竟是比练子超这个武夫还快。 金风包厢门外有一个男人,男人本是欲推门而入的姿态,听到叫嚷声后也没回头快步朝前走,在他抬步的同时,包厢门打开了,云玉昭扑了出来。 但见她满面绯色眼波荡漾风情绰约,显然已喝下五石散和十香散了,云娉婷再不迟疑,冲上前一把揽住,低喝练子超:“帮我把人抬走。” “刚才跑掉的那个人可能就是元凶。”练子超道,朝长廊转角探望。 知道是掌柜使小二买的药,出事又是在一醉阁,什么时候追究元凶都可以,眼下她大姐药力发作,一个阻拦不及便会拉住任何一个男人求欢,孰轻孰重根本不需过脑子,云娉婷气得狠瞪练子超。 她们说话的这当口,云玉昭已迷迷糊糊去拉扯自己衣裳,潮红的脸庞现了迷乱痛苦之色,那样子恰便是体内有无数虫蚁爬动咬噬麻痒之极般。 云娉婷前世经历过情-欲,晓得个中滋味,倪润之每每吻弄得她情难自禁时,便是这般苦痛,渴求得浑身血脉皮肉又痒又疼。 查到下药之人,定将那人碎尸万段替大姐报仇。 云娉婷在心中暗暗发誓,怕她大姐失态的样子被人认出来,不假思索便撩起裙裾欲撕一幅下来蒙住云玉昭的脸。 “不用撕。”练子超这会开窍了,按住云娉婷,猛一下脱下身上褙子将云玉昭头脸包住扛到肩膀上。 一醉阁的掌柜伙计不敢拦了,云娉婷和练子超顺利出了一醉阁。 出便出来了,怎么回府又是问题。 云娉婷左右看了看,长舒出一口气。 一醉阁不远处的天外天酒楼门外停着一辆有云氏商号标志的马车。 马车夫不在,练子超也不会驾车,云娉婷让他把云玉昭暂放车厢里,自己看守着,他进天外天里面找云氏的车夫出来。 练子超进去后迟迟没有出来,云娉婷又急又怒又担心,掀起车帘子朝酒楼张望。 酒楼门口终于出现一个男人身影时,云娉婷先是大喜,待看清来人的面孔时,刹那间灵魂出窍。 出来的人竟是倪润之! 恩科的圣旨尚未下,他怎么到京城来了? 难道是跟高楚阳一起坐云家的马车进京?他不是和高楚阳不和,素无往来吗? 倪润之抬头看到云娉婷时,视线在她脸颊上极快地扫了一眼,而后微微一笑,漫声道:“云二小姐,你没什么事吧?” 上次见面自己蒙着面纱,他怎么认出自己来的? 他过来做什么?难道是发现自己神色有异于是出来探问? 谁让你这么爱管闲事了,我对你还不够刻薄傲慢不能让你很讨厌我吗?云娉婷又气又急,放下车帘子坐到外面挡住车里车外的视线。 “云二小姐,你怎么啦?”倪润之看云娉婷无事,本拟转身走了,见她竖起周身刺似紧张地看着自己,一愣之后,浅笑着缓步朝她走来。 月白广袖随着他的步伐迎风招展,波纹荡漾着像幽深难测的潭水。 云娉婷被溺浸进无底寒潭,浑身凉浸浸的,她想大声喝令倪润之别走过来,却因极度害怕而说不出话来。 “云二小姐。”倪润之轻喊,唇角带着温雅秀润的轻弧。 他的气息一如前世清淡,眸光温润,云娉婷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将自己的呼吸紧紧地撷住,整个人喘不过气来。 车厢里面蓦地传来一声尖锐的呻-吟,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细细的颤动和无助,浓浓的情-欲倾泻无余。 倪润之清润的面庞霎地红了,接着,眉头一皱,低声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他真敏锐,顷刻间便看出不妥当,云娉婷抖颤着,脑子里乱糟糟的。 练子超许久没出来不知会不会是出什么事,要不先请他帮忙把大姐带回家。 他是君子,定不会把她大姐的丑态泄露出去的。 可是…… 车帘晃了一下,云玉昭迷迷糊糊要往外冲了,云娉婷大惊,这瞬间再无法细思了,猛推倪润之,厉声道,“你快走,快走。” “你在害怕什么?”倪润之双目灼灼,定定地看着云娉婷。 “她害怕你扰了我们的好事。”磁性好听的男声突兀地响起,倪润之身后像是从天而降般出现了一个男人。 男人一身淡紫色锦袍,漂亮的桃花眼让人无法忽视,云娉婷认出来男人就是暗窑里自己透过米分色绢纱看到的美貌男人。 云玉昭去过那处暗窑,以她的眼光,想必找的便是眼前这个美得妖娆胜似神仙的绝色男人。虽不是正头夫妻,这男人也算云玉昭的入幕之宾,向他求助总好过往让倪润之与大姐碰面酿下前世那样的大祸。 云娉婷瞬间有了主意,状甚亲密地看了看男人,而后斜眼不屑地么倪润之,轻笑了一声道: “还不走?想等我说出一声滚吗?” 倪润之没走,反朝前进了一步,他的身材挺拔秀逸,绝不是魁梧高大的,云娉婷却感觉到压迫,无意识地便向后退,真到靠着车厢门退无可退。 倪润之静静看她,云娉婷在他温淡的眸瞳里看到张惶失措的自己。 不能退,不能被他看出不对劲,云娉婷暗咬牙,朝前倾身伸了手搭住美貌男人的手肘。 倪润之眉头微蹙起,目光在云娉婷与简秀交握的手顿住,而后淡淡的转身,优雅高贵犹如王者。 云娉婷在他转身的瞬间看到他眼里竭力压抑的嫌恶。 他定然是认为自己是浮浪的女人了。 心口像是被什么沉重地撞击了一下,疼痛之余云娉婷却又感到轻松。 倪润之越讨厌自己越好。 “在下简秀,身份嘛你是知道的,多谢云二小姐信任在下。”简秀在倪润之走后痞痞地笑了。 云娉婷飞快地松了他的手,撩起帘子急急道:“我大姐中了药物,你有没有办法解除?” 简秀甫进车厢,云玉昭一头撞进他怀中揽住他哑声求欢。 “大姐。”云娉婷又羞又急想把她拉开,却哪扯得动。 “我可以用银针刺穴解你大姐体内的毒,不过有个条件,你得陪我出游一次。”简秀缓悠悠道:“我保证,只是陪我游山玩水。” 只是陪游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可他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云娉聤迟疑。 “在下是邙州简家的人,云家经营药材生意,云二小姐不可能没听过邙州简家吧?”简秀挑眉嘻笑。 当然听说过,简家是医学世家,沧国上下没有不听说的,何况云家祖籍就是邙州,云建业在邙州长大,二十一岁才把生意做到京城,后来才留在京城发展的。 “我答应。”云娉婷飞快地点头,云玉昭的情况由不得她再细细思量。 简秀推开云玉昭,从怀里摸出一个牛皮包打开来,里面是长短不一十几根银针,他拈起其中一根,在云玉昭再次朝他扑过来时朝她后腰扎去。 云娉婷还没看清他扎的哪里,他已拔了出来,与此同时,云玉昭尖利地啊了一声,身体剧烈抽搐,随后像被抽掉骨头似瘫倒下去。 “大姐。”云娉婷惊叫,扑过去抱云玉昭。 “腾云驾雾似的快活了那一瞬,她等于死去活来了一回,让她躺一会,不要动。”简秀闲闲道。 云玉昭的气息在短暂的虚弱后变得匀称,云娉婷松了口气。 第9章 露疑 酒楼门外的马车是倪润之和高楚阳所乘,两人今日刚进京,高楚阳想到就要跟云娉婷见面了,心头躁动不安,提出先到酒楼用膳,他想整理一下仪容精神抖擞再去见云娉婷。 倪润之自是无话,因不是正经主家,没有主仆之忌,进酒楼吃饭他们带了车夫一同进去了。 用膳至半,高楚阳离席,要去后院茅房整理衣饰,经过柜台时,练子超冲进来跟掌柜打听云家的车夫。高楚阳一眼瞥去,只见练子超剑眉星眸,衣着华丽,高大英俊风姿极为飒爽,霎那间满心不是滋味。 这人一副寻自家人的模样找云家车夫,难道和云二小姐有渊源? 高楚阳起了作弄之心,接口道:“门外那辆马车的车夫是吧?刚才我看到他往后院去了,但不知为何,有一个人扯住他,错眼间,两人就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翻墙而去了。” 难道是给云玉昭下药之人抢先一步了? 练子超没什么成算,又兼情急,竟是信了,冲进后院,跃墙而出追踪。 浑忘了要先出去通知云娉婷一声。 高楚阳捉弄完人,施施然进茅房。 心里想着云娉婷那么美,家世又好,喜欢她的人不知凡几,重梳了束发,整理了衣裳,又理腰带,来回无数次,还只觉忐忑,总怕未能把云娉婷身边的登徒子比下去。 他这里整弄姿容,云娉婷心急撩开帘子,倪润之不喜酒楼的哗声,出来透气,恰好看到。 高楚阳从茅房出来后,倪润之也没说遇到过云娉婷一事,一行人吃了饭出来,云娉婷已让简秀帮忙驾着云家的马车走了。 “马车不见了!”云家的马车夫吓得不轻。 “无事,应该是云二小姐命人驾走了。”倪润之道,朝高楚阳拱手道别:“我想起来家父在京城有一位故交,就不去云家叨扰了,就此别过。” 先时讲好要去云家的,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高楚阳脑子里打了个转,暗暗得意。 他知道云氏的马车是被云二小姐使人驾走的,想必方才和云二小姐碰面敢,被轻视了,面子上拉不下,不便再去云家。 高楚阳原来不打算上云家的,这会儿偏要去了,昂然拱手,两个背道而行。 倪润之走得很慢,视线似是从路边热闹的店面一家家掠过,其实什么都没看进眼里,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与云娉婷相遇时的片段。 若是不知云娉婷暗里悄悄赠与稀有的南海珍珠,他真的会以为云娉婷极之讨厌自己。 她方才看到自己时很害怕,虽然强作镇定,可脸颊肌肉紧绷泄露了她内心的惶恐,自己转身时假意露了嫌恶之色,她在那瞬间抿了抿唇,似乎……伤心欲绝,随后,又是轻松。 路州城云家药店见面之前,自己并不认识她,这种种谜一样的表现,真真让人捉摸不透。 路边有一家店闹哄哄的吵嚷不休,倪润之一眼瞟过抬步继续往前,忽而又站住。 黑底店招大大书写着云氏两字,店里飘出来阵阵药香味,一排深棕色药柜,这是一家药店,云氏旗下的药店。 云二小姐于倪家有大恩,若是云氏药店有麻烦,当想法为之解围,倪润之略停了停走了进去。 原来京城云氏药店跟路州不同,总商号不是店面,只在一处大库房,余之却是零售店,吵架的两个顾客一前一后进了云氏这家药店,都要买雪莲果,店里存货不多,只有四个,掌柜的提议一人先买两个回去用着,明日店里又到货了再来买,先到那位顾客不同意,不肯相让,后进的那位偏拦着要,相持不下。 倪润之扫了买药的两个人一眼,两人穿着华丽的锦袍,趾高气扬,看来非富即贵,微一沉吟,凑近一边一个云氏伙计,附耳低低叮嘱了几句,继而提高了声音,问道:“掌柜,我也要买雪莲果,明日到货的雪莲果比之今日,价如何?” “那还用说,刚到的新鲜的当然贵了,贵上一倍,要不然,他们怎么会抢着这搁了好几天的存货。”那伙计大声道,边说边撇嘴,斜睨争抢买雪莲果的那两人,用眼神表达了鄙视。 那两人一齐涨红了脸,不愿做贪图便宜之人,不约而同道:“明日到的更新鲜更好么?我明日再来。”转身便走不再坚持。 “多谢!”掌柜的抹一把汗,朝倪润之行礼。 方才看到倪润之和伙计附耳密谈的,知是他的功劳。 “举手之劳。”倪润之浅笑,并不居功,拱了拱手即欲离开。 “公子且慢,听公子不是京城口音,是外地来的吧?”掌柜见过的人不少,颇有识人之明,见倪润之谈吐从容,举止大方,有了攀交之意,“未知公子上京是寻亲还是?” “无亲无故,在下准备在京城住下,与些同好探讨学问,明年参加科考。”倪润之笑道。 能参加科考之人都是已过了乡试有功名的,是个人才,掌柜的忙招呼伙计上茶。 倪润之观他神色,心念一动,掏出路引递了过去,道:“在下还想谋一份差事,未知掌柜的能否举荐一二。” 路州乡试第一名!掌柜看过路引,更加热络。 做生意重在人脉人才,云建业白手起家,云玉昭一个女儿家能在商场叱咤风云,两人都极重视人脉的构建,人才的拉拢,手下的掌柜深领上心,也是时时刻刻注意施恩结缘。 雪里送炭恩重,锦上添花无趣,与其攀结权贵,莫如在人家落魄时施恩,掌柜听说倪润之要谋一差事,当即道:“公子高才,若不嫌弃,且先住下,待我禀过我家大小姐,为公子安排一个清雅的差事。” 倪润之应下,那掌柜在东家面前颇得脸,当下请倪润之在药行里暂等着,自己到云家大宅禀报云玉昭。 云娉婷在大门外打发走简秀,招了府内丫环帮忙,把云玉昭扶到凌宵楼,吩咐清音翠色服侍云玉昭睡下,因担心云玉昭中了药物有后遗症,待云玉昭醒了,也得告知今日发生的事,提醒她以后当心,便没离开,在楼下守着,忽然门上来报,路州药行的车夫带着一位名高楚阳的公子过来拜访大小姐。 云娉婷问得来的只有高楚阳一人,松了口气,急唤请入府,想了想,又喝止住,自己亲自迎了出去。 高门广院,亭台楼阁,只是在外面往里看去,便觉富贵之极,偶尔经过一两个侍婢,穿绸戴银,翠-色招展,便是守门人身上的青衣,也是极崭新洁净,高楚阳低头看看自己的灰布长袍,穿了许久,本来的颜色已淡,微泛灰黄,袍裾一角还缝补一块蓝色布,母亲眼盲,他自己补的,针脚粗糙,不堪入目。 不该来的,要来,也是等金榜题名之时,高楚阳对陪伴的车夫草草拱了拱手,正打算往外走,府里头一人快步走来,远远喊道:“高公子,久等了。” 天色微阴,层云低低,远远看去云娉婷的眉眼不甚分明,只觉肤光莹润,身上双纡绉裙子弯曲的鳞形纹如波浪起伏,身段婀娜,娉娉婷婷如云中仙子走来。 “高公子。”云娉婷笑道,庄重地行了稽首裣衽之礼。 “云小姐多礼了。”高楚阳急忙还礼,低头时,晶亮的水珠从眼角滑下,大门下光线模糊,无人知觉。 “高公子,请。”云娉婷带头往里走,背后急吼吼一声响,练子超来了,“娉婷,你和你大姐没事吧?”抬头看到高楚阳,练子超气得大骂:“无耻小人。” 他追出很远没追到人,回头再去酒楼,掌柜的不敢隐瞒,告诉他云家的车夫和刚才指路的人一路来的。 知道上当了,练子超怒不可遏,又寻不到云娉婷,急忙找到云家来。 云娉婷恼他大呼小叫喊自己闺名,不怨高楚阳坏事,反竖起眉,斥道:“人家说什么你便听什么,不会思虑一番么?” “娉婷。”练子超委屈不已,虎目微湿,扁嘴看云娉婷。 “我正忙着,不招待你了。”云娉婷也知自己无理取闹了,只是既无心,便不想和练子超有往来,冷着脸赶人,转身对高楚阳时,又换了热情的笑脸。 原来她闺名娉婷。 人如其名,娉婷袅娜! 高楚阳半垂着头,视线里,只见云娉婷碧青色裙摇曳起伏,抬脚时,裙裾下淡米分荷花绫面绣鞋若隐若现。 “高公子请坐。”云娉婷把高楚阳引进云玉昭素常待客的宝晋堂,命婢子上了茶,歉然道:“商号中诸事俱是我大姐拿主意,她今日微有不适在歇息,请高公子稍等,我大姐起身后,我替你引见。” 又命丫环去凌宵楼候着,大小姐若是醒了,请到厅中与客人见面。 何须致歉,自己不过一个非亲非故寻上门来打秋风的,高楚阳压下翻涌的思绪,微笑着道谢。 云娉婷见他为五斗米折腰仍不卑不亢,既不觉得羞惭,亦没有难堪,坦坦荡荡,愈觉欣喜,转念想到帽子胡同的暗窑,大姐若是和那些人不清不白,只怕与高楚阳难有良缘,又有些黯然。 便是不成良缘,只当提前结善缘罢,恩科之后,高楚阳可是炙手可热的探花郎。 只是如此一来,大姐的婚事上头可如何是好,倪润之提前来了京城,随时会和大姐碰面。 重生了,改变了云玉昭在路州和倪润之相遇,必定也有别的办法改变,大姐这边若是无法促使她尽早成亲,那就想办法使他们在恩科前不要碰面。 恩科之后,倪润之高中榜首,大姐便是看中他亦无可奈何,亦未能肆意强迫。 心头千回百转,眼中忧伤如水,半睑睫,倔强又脆弱,落在高楚阳眼里,如狂涛骇浪冲击,再不得停歇。 茶上了三巡,小半个时辰过去,云玉昭还没醒来,云娉婷正打算去凌宵楼看一看,门上来报,东大街药行的掌柜过来,有事禀报,大小姐昏睡着,老爷不在家,如何处理。 往常这些事云娉婷不过问的,下人也不会向她禀报,她走了路州一趟,差事办得极好,家下人都知道了,不自觉的,不需云建业吩咐,便来请示她。 “把掌柜请进来吧。”大姐的事儿真不少,自己替为分担一些也行,云娉婷吩咐请到宝晋堂来。 亦不需避着高楚阳,云家生意正大光明,没有肮脏的见不得人之处。 听掌柜大夸机智解围的年轻人气度高华,姿态从容时,云娉婷怔了怔,后面听到倪润之的名字,不由得暗暗叫苦。 千算万算,兜来转去,怎么倪润之总和云家撞到一块儿。 杯里的茶翠碧诱人,清香幽雅,喝一口,却比黄莲还苦。 “二小姐,这位倪公子定非池中之物,如今初到京城,无亲无故,云氏不若……”掌柜见云娉婷神色变幻莫测,有高楚阳在场,不便明言,只隐约提示了一下。 商号里一应事务均是云玉昭安排,自己若是让掌柜打发走倪润之,只怕掌柜不服回头又找云玉昭,云娉婷盘算了一番,朝高楚阳致歉,起身前往药行。 不是要去寻世交叔伯么?为何又到云氏商行求引荐,口是心非的无耻小人。 高楚阳看着云娉婷远去的背影,心中对倪润之厌憎更甚。 已近黄昏,药行里面有些沉暗,倪润之闲适地坐在小几边,淡淡的紫苏桔梗山参等中药材的味道萦绕,一片淡香里,越发显得清雅。 云娉婷呼吸不能,一再深吸气,方压下翻涌的情绪。 店里人太多,话儿说得太刻薄忒伤倪润之面子,云娉婷绽出一抹客套的的笑容,道:“倪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长街拐角,背后青砖墙面斑驳布满风霜侵蚀的印记,云娉婷一双手在广袖里掐紧,吊梢高眉头,骄傲轻鄙的姿态睨视倪润之。 “倪公子,商人重利,云家不喜迂腐之辈,掌柜的不能代表云家主子,请倪公子另谋高就。” 这种话,对倪润之如厮高洁之人不谛于打脸,云娉婷一再狠下心肠,仍禁不住自伤,语毕,侧过身,故作轻视,不敢与他对望。 “商人重利么!有趣。”倪润之低低笑,云娉婷肩膀一沉,他的一只手扣了上来,“云二小姐,请问你此时敢否转过头来直视我?” 薄薄的春衫挡不住温热的掌心传来的体温,清淡的接触,带来的却是烈火焚烧的热度。 前世,低垂的芙蓉帐里,他也曾这般按着她的肩膀,温柔地亲吻她抑或用手指轻轻梳理她的头发。 他的手指干净温暖,如素绸缎,惹眼的亮丽高贵,指腹柔滑,强捻慢摸时,不一样的触觉,一样的火一般的热情。 云娉婷紧咬唇,强压下哭泣,却未能控制住泪水。 第10章 问心 面前女子的肩膀微微颤抖,倪润之心口抽搐了一下。 她在自己面前每每张牙舞爪作了恶毒刻薄之态,可他总觉得那不是她的真性情。 倪润之脑子里忽然幻想起一个面画,女人像小兔子一般温顺地轻倚上他怀里,白皙的脸颊着笼着俏丽的红晕,她羞涩地抬眸看他,浓密的睫毛轻颤,那样娇美,如三月春桃可人儿。 不自觉地,倪润之猛一下将云娉婷扳转过来,手从肩膀往下滑,揽住纤细的柳条似的柔软腰肢,缓缓俯下头去。 “倪润之,你就是这样读的圣贤书吗?” 一声厉喝,倪润之从恍惚中回神,看着面前柳眉倒竖怒气勃勃的云娉婷,臊得无地自容。 “别在云氏再出现,我云家人不乐意见到你。”云娉婷尖声道,拔开倪润之,撩起裙摆疾奔上马车。 车帘阻隔了目光,云娉婷瘫坐车厢,许久,三魂七魄方归位,后背濡湿一片,想想那瞬间的情形,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 方才那时,倪润之有错,她错的更多。 她知道,自己方才不自觉地在他面前流露了脆弱和诱惑。 心心念念要远离,可别阴差阳错靠得更近了。 云娉婷打定主意,若是倪润之和云氏再有接触,必得更刻薄势利,使他憎极厌极了自己,进而讨厌整个云家的人,与云家人避而不见。 想的极不错,只可惜倪润之已从高楚阳那里得知她赠珠之举,再多的刻薄,也消弥不了施恩不求报的厚义。 一来一回又过了半个时辰,高楚阳还独自在厅中坐中,云娉婷不便再让他等下去,亲往凌宵楼探视,若云玉昭无大碍,就把她喊醒来。 云玉昭已经醒了,梳洗盥漱毕,乌黑的秀发在头顶叠拧了一个朝云近香髻,金钗簪环闪闪生光,一袭杭绸朱红华服,脸上敷了米分打了胭指,明艳照人,璀璨夺目。 云娉婷微有失神,又暗感奇怪。 云玉昭往常最不耐烦梳妆敷米分的,来去如风,像男人那样爽利洒脱,发髻能简则简,钗环可有可无,罕见她如此郑重其事装扮的。 “大姐有应酬吗?咱们家路州药行的掌柜推荐了一个人,大姐有没有时间见一见,给安排一个事儿做。”云娉婷问道。 “不就为了见你那位心上人么!听翠色说,你使了人来问过好几回了。”云玉昭晒笑,道:“我看着练子超就很不错,你却不喜欢他,这一位想必比练子超更好了。” 一面说,拂了拂衣摆大踏步往外走。 误会了,云娉婷急得顿足不迭,云玉昭行走如风,眨眼间出了院子,云娉婷拔足急追。 一人长居深闺,一人终日在外行走,步态不一样,小跑着亦未能追到,出了垂花门就到宝晋堂了,云娉婷急得大喊。 “大姐你且住,听我说完话再去见客人。” 总算让云玉昭停步了,云娉婷跑过去,喘息着,将高楚阳的身世简单介绍了,恩科中会得中一事自是隐而不提,只将高楚阳的处世圆滑周到和圆而不失其棱细细讲了,说了太多,气儿更不顺,微微咳嗽。 “你说这么些,难道……你在筹谋的是我的亲事?”云玉昭惊奇地瞪圆眼。 高楚阳在厅中枯坐无聊,走出来欣赏庭院,听得云娉婷的疾呼,迎了出来,走得近些,听得谈论自己,也不避,隔着一道墙,越听,面色越沉。 “正是。”云娉婷点头:“大姐,高楚阳不是拘泥世俗之人,不会在意你为了云家生意在外抛头露面。” 势已至此,不妨死马当活马医,搭桥牵线,后面的,只看大姐行事了。 说不定,大姐喜欢上高楚阳后就不去暗窑找男人了,而高楚阳不像一般世俗男子,兴许能不在意大姐的过往。 “若是能与他结成连理,很不错对不对?所以你把他从路州诓了来,打的是做红娘的主意。”云玉昭上上下下打量云娉婷,对云娉婷口中的高楚阳没兴趣,嗤笑了一声,道:“娉婷,你这么欣赏他,为何不自己嫁给他,咱们家没人家那么多规矩,你若是喜欢他,不需在意大姐还没出嫁。” “不是的,大姐,我……我不喜欢他,我有喜欢的人了。”云娉婷急得额头淌满汗水。 “你有喜欢的人了?什么样的男子?”云玉昭大奇。 “大姐你别问,客人等了很久了,咱们进去见客。”云娉婷哪敢提倪润之。 “人心难测,我能不问吗?你傻乎乎久居闺中,上当受骗怎么办?”云玉昭冷笑,剜了云娉婷一眼,倒也没再追问,抬步走进垂花门。 高楚阳来不及退回厅中,也不打算退,四眉八目相对,再不迟疑,朝云玉昭和玉娉婷拱了拱手,淡淡道:“两位云小姐有礼了,叨扰了些时,楚阳告辞。” 他听到自己和大姐的说话了,云娉婷又羞又愧,未敢再作挽留。 “我妹妹夸你世事洞明,圆滑周到,原来不过如此,怎么?高公子难道认为我云玉昭配不上你?还是跟世人一般,认为闺中女子不能慕少艾喜檀郎?”云玉昭哈哈大笑,云娉婷觉得自己提及喜欢男子羞臊,于她,却是再平常没有。 快意纵情,率性而为,我行我素,旁人的眼光云玉昭均不放在眼里,亦不认为女子不能主动追求自己的幸福。 高楚阳愣了一下,仔细看云玉昭,云玉昭毫不扭捏,扬眉和他对视。 好模样好气概!高楚阳暗赞。 云玉昭和云娉婷的袅娜如烟五官秀美不同,个子也高了不少,脸庞大些,轮廓分明,眉棱颇高,鼻梁较寻常女子也要高,眼睛极大,略显深邃,不是风流俏丽的那一种,别具一股英风飒爽之气,观之,便觉是此人极能干,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云玉昭也在心中说了一声:“不错的男儿,难怪娉婷褒扬赞赏有加。” 扫了一眼高楚阳袍角的补丁,云玉昭淡淡道:“云氏药材行掌柜近百,账房伙计无数,云氏要聘人,你要图个安身立命之处,何不留下来?” “亦好,多谢云大小姐。”高楚阳极是识时务,很快改口,坦荡昂然,并无羞惭之色。 云玉昭最讨厌装模作样的人,高楚阳这样子反而得她欢心,当下笑容更畅,拍了拍手,即有两个经常随她出门的小厮上前请示。 她指向其中一个,道:“走前头去清平阁订座,我和高公子要过去用膳。”又对另一个说:“备马车。”挽了高楚阳手臂往外走,丝毫不在意男女大防,没问高楚阳的意见,也没看云娉婷,问一声要不要同往再走,目下无尘高傲霸道。 高楚阳侧头,见云娉婷竟是没有不满之色,想来云玉昭素常也是这般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对云玉昭刚冒起的好感片刻间烟消云散。 “当着客人的面,大小姐连问都不问一声二小姐要不要同去,忒不给二小姐面子了。”莫问一边看着,甚是不平。 “没尊没卑的,大小姐是你能议论的。”云娉婷皱眉。 云玉昭性子如此,又不是故意落她的脸面,自己若是心眼比针眼还小,两姐妹整日内宅斗个不停,云氏也不用经营了。 莫问扁嘴,委屈又不平。 府里头跟着大小姐的人比她们多的多,拿的赏钱多,腰杆子硬,她巴望着云娉婷能露头,她们也跟着得脸,谁知云娉婷尽自谦让,主仆说些体己话还要挨骂。 第11章 提醒 高楚阳与云娉婷认识,且是由她介绍而来的,于情于理都应问一声云娉婷,云玉昭倒不是疏忽大意忘了问,而是有意撇开云娉婷。 云娉婷一直深居闺中,在京城时外出时必有她带着,长这么大独自外出只是去路州,她喜欢的那个男人想必就是在路州结识的,高楚阳也是路州人,云玉昭想从他口中打听一下。 为商之人再耿直,在打探消息时也极有心机,云玉昭叱咤商场,靠的可不全是霸道嚣张。 酒菜上桌后,云玉昭随意地问起路州的风土人情,接着又随口问高楚阳和云娉婷结识的经过,听说高楚阳就是云氏题字的人,当即大赞道:“高公子想必是路州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了。” 路州第一人可不是自己。 高楚阳心中烦闷,不说话,拿起酒壶满了酒,一口干了。 “怎么?还有人在高公子之上?这个人我妹妹娉婷识得吗?”云玉昭笑咪咪道,前面说了那么多,想听的只有这一个答案。 云娉婷不是浅薄之人,练子超那么出色的男儿她看不中,她喜欢的那个人,必定是人中俊杰。 云娉婷认识倪润之吗? 高楚阳想起稀罕珍贵的南海珍珠,想起云娉婷对倪若枫时与性情迴然相勃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 “云二小姐手脚撒漫不把银子当银子吗?”高楚阳反问。 撒漫吗?云玉昭也不是很清楚,云家大富又没有妾室,人口简单,姐妹俩不似其他大户人家还要拿份例,她要银子用从商号里拿,跟家里人交待一声都不需,云娉婷要用什么,自有云傅氏为她打点周全。 略想了想府里每月的开销,云玉昭摇头。 “价值几千两的南海珍珠对云二小姐来说,是不是跟弹珠儿一样,一点不稀奇?”高楚阳又问道。 “高公子何出此言?”云玉昭微微变色。 几千两银子对云家不是大事,然,南海珍珠有银子也买不到,云娉婷身上的南海珍珠更是跟她的保命符一般,云家上下看得无比珍贵。 十年前的云家远没今日的财势,一万两银子对云家来说不少,那珍珠更是云建业托了无数人才买到的。 “随口说说而已。”高楚阳看出不妥,想起云玉昭对云娉婷的轻视,当即改口,为云玉昭倒上酒,笑着岔开话题,“不知云大小姐对在下有何安排?” 云玉昭行走商场,如何看不出,心道这人对娉婷的维护真可笑,自己和娉婷可是亲姐妹。 横竖高楚阳不肯说,回去问云娉婷便知,云玉昭懒得追问,笑着拉了新话题,道:“你是读书人,若是做账房掌柜什么的,一则有辱斯文,二则他日金榜得中名声不雅,云家的酒楼不日开业,开业那日,我会下贴约京城中的仕子到酒楼中用膳,那日你到酒楼中挑起话题,和京中仕子们认识了,以后多走动,引了仕子到云氏的酒楼清谈,为云氏的酒楼造出是读书人聚会的清雅所在之势即可。” “清谈?”高楚阳呆滞。 他擅长的是经济学问,清谈那样高雅的事,让他装腔作态都做不来。 “怎么?高公子觉得为难?” “不,定不辱命。”高楚阳笑道,举杯敬云玉昭,一饮而尽。 他不擅清谈,庸碌俗气,可是,倪润之开口必清风扑面,举止自然端方,文章学问极好,与之交谈过的仕子都是推崇备至,把倪润之拉到云氏酒楼中来即可。 谁促成了云大小姐的计划不重要,自己不负所托便可。 下午分道扬镳了,不过,要找到倪润之没什么难的,大不了京城中每一个客栈都走一遍。 从酒楼出来,云玉昭吩咐小厮把高楚阳送去云家的一处别院中,自己回府,进了云府后,不回凌宵楼,径自往宜亭阁。 云娉婷不知自己赠珠之举已泄了馅边儿,此刻正歪躺床上摩挲着装有“珍珠”的荷包怔神。 胭红的羽纱帐在恍惚里换了样,变成了湖水蓝软烟罗帐,粼粼波纹颤动,荡漾起伏,忽远忽近浓淡堆叠,罗帐外面,倪润之微倾着身,痴痴望着她。 乌发素冠,俊逸的脸庞微显苍白,眼里惯有的温柔多情的笑意,云娉婷心尖一颤,微微喘着气,伸手去拉他。 “娉婷,今晚我能留下来了是不是?”他欣喜,眼眸瞬间璀璨如星聚拢。 留下来……而后……两情缱绻!云娉婷一怔,尖声道:“走,你给我走。” 狠命推他。 男女力气悬殊,况她病着,倪润之力气比她大了许多,但他不敢跟她撕扯,更加不会对她用强,只是不断后退。 房门哐一声响,倪润之不见了,湖水蓝软烟罗帐也不见了,视线里只有胭红的羽纱帐,尖锐而明晰地提醒云娉婷,眼前已重活一世,与倪润之形如陌路。 “大小姐!”门口传来莫问的问候声。 原来方才哐地一声房门响是云玉昭推门而入。 云娉婷急忙擦去眼泪,起身下床。 “娉婷,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云玉昭行动如风,顷刻间已穿堂而入来到床前。 “许是躺下了猛然间起身不适。”云娉婷强笑,日间便有些许不舒服,此时一惊一乍,更是气短声促,撑着床沿的手虚软乏力。 自得了珍珠后,她的身体一向不错,如今这样子,难道珍珠不在身上了! 眼见云娉婷姣怯不胜情,云玉昭又气又急,走了过来扶住云娉婷削瘦的肩膀,疾声问道:“你那保命护身的珍珠呢?可还在?” 夜里急匆匆而来,来了就问珍珠的事,难道是……云娉婷心念电转,笑道:“自是在的,那是保命护身的东西,我一直好好收着。” 口中说着,拿过荷包拉开束绳,探手进去,一面喊莫问过来拿一颗珍珠去研磨,等莫问走到跟前了,忽而又摆手,令她出去外面候着,看向云玉昭,道:“大姐,我身体无大碍,眼下先说要紧的事。” “什么要紧事能有你身体要紧。”云玉昭不悦,云聘婷不等她再次喊来莫问,沉声道:“大姐,你今日本是在一醉阁的,醒过来却在闺房中,你就不好奇吗?” 云玉昭生性疏朗不拘细节,倒还真没想过,云娉婷这一问方想起来,不觉皱眉。 “大姐,这事非同小可……”云聘婷细细讲了日间发生之事。 “贼子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在我身上动手脚。”云玉昭大怒,一脚踹出,床前衣裳搭架子倒地,砰一声响,上面搭着的烟紫色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长裙如云飘落,云玉昭一脚踢出后踩下,雅致的长裙上霎那间留下了一个暗黑的脚印。 “二小姐,你没事吧?”莫问听得声响冲了进来,不知青红皂白,自家小姐的裙子被大小姐踩脏了却是看到的,登时红了眼,捡起裙子,未敢问责,那眼神却小刀子似直往云玉昭身上扎。 “没事,你出去,没有喊你不要再进来。”云娉婷知莫问误会了,以为云玉昭在冲自己发脾气,又好气又无奈。 “你倒是调-教的好忠婢。”被莫问这么一打岔,云玉昭怒火淡了,不知想到什么,甚至很愉悦,“这事我有数了,我会彻查的,去揪人也不需你去了,我找练子超跟我去认人。对了,商场肮脏人心叵测,这次算你机灵,恰好身边又有练子超这个练家子,下回遇到这种事,切莫插手了。今日中午那时形景,稍有差池,连你也……大姐若是出什么事,只当被狗咬了一口,你可不一样。” 大姐心中其实对家人很好,不然,以她的性子,哪容莫问如此放肆。 且,她情愿自个儿出事,也不想妹妹涉险! 云娉婷想起前世云家的惨剧,心尖针扎似疼,差点落下泪来。 “行了,别想了,你是我妹妹。”云玉昭摸了摸云娉婷的头,哼道。 明明看出妹妹伤情感动,疼妹妹想安慰她,却说得粗声恶气。 前世总以为大姐跋扈张扬,不把自己这个妹妹放在眼里,其实是一叶障目。 为了大姐,也为了倪润之,无论如何不能让大姐再走上那条不归路。 云娉婷定了定神,决定稍劝一下云玉昭。 “大姐,那为你解药性的人名简秀,是邙州简家的人……” “我知道。”云玉昭打断云娉婷的话,阴冷冷盯着她:“你怎么认得简秀?” “我去了帽子胡同。”云聘婷定定看云玉昭,“大姐,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你不懂。”提起帽子胡同,云玉昭避而不与云娉婷目光对视,转而落在那条染了脏污的裙子上,道:“大姐方才一时气急弄脏了你的裙子,回头给你送两条过来。” 说完难得地笑了笑,显然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 见她不想细谈,云娉婷无法,暗叹了口气,道:“大姐,今日之事一定有幕后主使,保不齐还会有第二次,大姐一定要小心,以后无论去哪里绝不能独自行动,最好带一个人在身边,我看高楚阳高公子还不错…” “大姐有数,不用你操心,敢在我们云家头上动心思那已经不是胆大包天了,是不要命。”云玉昭站起身,狠狠挥手,霸气悍然,“这件事不用告知爹和娘,我自会细细查一查,揪出幕后主谋。” 语毕,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去,健步如风,草原上的雄鹰亦未有的飒爽英姿。 第12章 良苦 大姐避而不谈帽子胡同,难道真个去找那些男人……云娉婷不敢细思,转念间想起简秀,想起方才她提起简秀时,云玉昭当即变色,不觉犹疑。 简秀姿容世所罕见,若论美貌,便是倪润之也多有不及,会不会因自己重生之故,这一世和上辈子的发展已不尽相同,大姐喜欢简秀了? 邙州简家乃医学世家,名扬天下,简家子弟自是配得上云玉昭,可,云娉婷想起暗窑子甜腻的浓香和婉转勾人的呻-吟,一阵不自在。 得便了,还是得触碰大姐逆鳞,打听一下劝一劝。 “嫡亲的一母同胞妹妹从不关心,来了就骂人发火,这算什么!”云玉昭走了,莫问进来,扶起搭衣架,拿裙子拍打撒气。 云玉昭方才气极,那一脚踩得不轻,除了灰,上面的丝绣也踮坏了,褪了线头儿,莫问一看,气得手都抖了。 “你误会了,我和大姐说事儿,大姐生外面混账东西的气,不是冲我发火。”云娉婷无奈。 往日她性情柔和,莫问自在惯了,没有主仆该有的尊卑,一时也不好立威,况莫问虽言语偏颇,到底是为她好。 “你呀!就是菩萨心肠。”莫问恨铁不成钢,差点要拿手指戳云娉婷,“外面混账东西惹她生气,夜里跑来宜亭阁发火,这是哪来的理儿。” 大姐前来可不是为了发火,云娉婷猛一下想起云玉昭到宜亭阁来的目的。 高楚阳知道自己赠了珍珠给倪若枫,大姐今晚和高楚阳外出,回来后就来找自己,开口就问珍珠,定是高楚阳那里露了口风,只是尚没有全说。 方才岔开了话题将大姐糊弄过去,可不能给高楚阳在大姐面前再提起。 墙上西洋自鸣钟铛一声响,戍时三刻。 “你去问今晚跟大小姐出去的云六,高公子宿在何处,另外,命套马车,我要出去。”云娉婷交待,歪到床上要睡下了,又飞快地下地。 “这都什么时辰了小姐还要出去?”莫问惊叫。 “大姐往日晚上外出的事难道还少?”云娉婷反问。 跟大小姐相比,难道她家小姐心眼活了? 莫问几大步冲到床前,冲得太快撞到床柱了,头上两个双环髻半散不散,衬着瞪得铜铃大的眼睛,活像戏台上见钱眼开的小丑。 “小姐要去见那高公子?莫不是要插手商号的事?” 这丫头不是正经主子,争强好胜的心却这么盛,云娉婷失笑。 不等她解释,莫问风一样冲了出去。 太平盛世,又是繁华的京城中,街上尚有三三两两行人,车轱辘在青石板路转动,嘎吱嘎吱一声接一声,云娉婷紧张地思索着,见了高楚阳要怎么说,实话说请他帮忙保密,还是巧言令色掩瞒? 半夜里来找男人有些不妥,然事态紧急,云娉婷顾不了那么多了,让莫问去敲开门后,吩咐她和车夫在外面等着,自己走了进去。 云家的这处别院和主宅的奢华精致不同,大开大合,进得大门是一个极宽敞的天井,两侧厢房,南面座北朝南一座五楹相连的厅舍。 青砖灰瓦的屋宇和廊柱的雕梁画栋在夜色里看不分明,暗影斑驳,晦涩莫名。 “你在外面侍候。”止住别院中侍候的丫环的陪侍,云娉婷自己进了厅堂。 不待她开口喊人,高楚阳从右侧正房中走了出来。 一袭奢丽的紫色明缎直衣,腰间银丝攒花结长穗宫绦,人靠衣妆马靠鞍,高楚阳本来便生得不错,这一换衣,扑面而来的轩昂之气,恰是前世见过的意气风发的探花郎。 高楚阳捕捉到云娉婷眼里一闪而过的欣赏,下午受到的打击霎那间忘了,眼神又热络起来,上前两步,推了一把椅子到云娉婷跟前,又用袖子仔细拂了拂。 如此殷勤,此时又是静夜,一股暧昧莫名流动,云娉婷一时不自在。此刻顾及不了那么多,单刀直入,道:“高公子,我此来有一事相求……” “施恩不图报可以理解,在下不明白,云二小姐为何那么害怕被倪家人看出来?”高楚阳紧盯着云娉婷,极是无礼。 “我自有我的心思,高公子勿问。”云娉婷冷冷道,求人相帮,她却竖起盔甲。 非是无礼,实是此事关系重大,对谁都不能明言。 高楚阳眼神一黯,随即又开朗。 “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据我看来,云大小姐阔气豪爽,那南海珍珠虽说价值不菲,想必几千两银子大小姐亦不放在眼里,二小姐为何如此害怕被大小姐得知?” 略一顿,接着又道:“其中原因二小姐若不实言相告,恕在下不能替你隐瞒。” 这人圆滑通透,怎地此时又如此不近人情! 云娉婷气极,深悔自己赠珠倪若枫时,思虑不周全,没挑个无人之地,落进高楚阳眼里。 罢了,实说便实说,总好过大姐知道,闹嚷开来,后面平生风波。 云娉婷咬了咬牙,道:“南海珍珠稀贵难求,有银子也买不到,我身上那几颗珍珠,是我的保命符……” 将自己小时多灾多病,几乎养不活的情状也说了。 啌一声,似是花瓶落地的声响从房间中传来。 “房间里有人?”云娉婷一震,米分颊变得煞白。 “没人,是一只猫儿。”高楚阳怔了一下摇头,见云娉婷要进房察看又顾虑着不便进男人房间犹疑不定,嗤笑了一声,道:“男女授受不亲,云二小姐请回吧,你是楚阳恩人,楚阳必为之守住秘密。” 待云娉婷出房了,却又喊住她。 “云二小姐,你能凑到买南海珍珠的银子否?楚阳这些日子得便代为打听一下,那珠子既是你的保命符,还是再买几颗搁身上为好。” 她不理家又不上商号,日常所费都是云傅氏打点,身边的碎银子还是云傅氏塞给她的,从没清点过,想来,最多也不过一二百两。 云娉婷迟疑了一下,道:“打听南海珍珠就不用了,劳高公子帮我打听肖似南海珍珠的普通大珍珠,回头我送银子过来高公子帮我买七颗。” 只买假的! 这么说,她拿不出买南海珍珠的银子! 高楚阳唔了一声,心头无名火起。 云娉婷抬步离开,秋香色纻丝绫罗裙裾随夜风飘忽,起起落落,异样的缠绵悱恻,高楚阳痴痴看着,院门开合,什么也看不到了,转身进房,冷笑了数声,尖声道:“倪润之,你何德何能得云二小姐如此相待,你何以为报?” 房间里没有小猫儿,紫楠书案前,倪润之一手撑着案面,清润的眸子没有焦距地望着眼前空旷处。 他的脚下,乌黑的砚台碎片散落,浓墨泼了一地,有几点溅上他的白袍,月白的织缎污黑点点,将那白衬得更白,恍如丧衣。 高楚阳满腔怒火,新仇旧怨,恨不能狂殴倪润之一顿,瞥得一眼,蓦地泄了气。 最了解一个人的,有时不是他的亲人,而是仇人。 高楚阳以超过倪润之为人生目标,虽没往来,却比谁都了解他,只看得一眼,便知云娉婷赠珠一事,他事先不知情。 便是不看倪润之当下情形,以此前对倪润之的了解,也知他不是那种贪图便宜且知恩不图报之人。 “云家的情形你不知道,云二小姐虽是小姐,依我看着在家中无甚地位,方才你也听到了,她迟疑踌躇,显见凑不出另买珍珠的钱,那珍珠是她的保命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需得尽快买几颗珠子回来让她搁在身上。”高楚阳颓然,在椅子上坐下。 倪润之脑子里思绪翻滚,百思不透。 萍水相逢,在她赠珠之时,倪家人只跟她见过两面,小妹冲撞了她的马车令得她毁容,自己前往药店中被她冷言讥讽,说不上交情,怨倒是有些许。 那珍珠是她的保命符,她却不求回报相赠,究竟为何? 高楚阳等不到回应,怒道:“眼下如何是好?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保命符片刻离不得身的。” 倪润之如老僧入定,无声无息,灯光摇曳,俊逸儒雅的脸庞在灯影里透着迷茫之色。 许久,倪润之突兀地问道:“楚阳,我的字是不是毫无出采之处,轻易便模仿得来?” “你的字轻易模仿得来,你便不是路州年轻一辈中第一人了。”高楚阳恨道。 即便不甘不愿,亦不得不承认,倪润之人物高华,博学多才,写出来的字更是秀逸生动疏朗通透,人皆不及。 不是自己孤高自许! 那云二小姐写得出一手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字,想来是之前见过自己,芳心暗许了。 路州城中惦记着倪润之的女子不知凡几,到倪家提亲的每年有许多,倪润之往日只觉烦躁,此时,想着云娉婷喜欢自己,没来由的,不只不厌烦,心头还有几分温软。 家中无甚积蓄,母亲房中的首饰典卖了也没有两千两银子,想必,云二小姐赠与的珍珠没有全部研珍珠米分吃了,尚有余下的,母亲拿给自己置买田地的银子就是余下的珍珠换来的。 只不知母亲拿去典当了还是卖了? 若是典当的,将田地变卖了再赎回来便可。 “我明日回路州一趟,今晚我听到你和云二小姐对话一事,别给她知道。”倪润之微一思索,有了主意。 “我有数,不然方才就不会说是猫儿打破东西不让她进房察看了。”高楚阳一颗比干一般的七窍玲珑心,倪润之这么一说,当即了悟,拍手叫了声好,忽又皱眉,“你不在京中,与仕子们清谈为云氏酒楼造势的事我应付不来。” 晚上他找到倪润之,把倪润之拉了来,就是商讨为云氏酒楼造势一事,方才倪润之跟他进房,便是在写条陈。 倪润之隐约觉察到云娉婷不想他和云氏有交集的心思,高楚阳找他帮忙,他应承代写条陈,将清谈时的话题和应对写了出来,让高楚阳去执行,他自己不去云氏酒楼,每日有什么变故,晚间碰面再商谈。 “无碍的,我多写几个话题,你按话题来便是,有人纠缠不休,相信你也能打岔开应对。”倪润之自信地浅浅一笑。 再纠缠下去便显得自己忒无用了,且回路州要来一颗两颗珍珠暂放云二小姐身上保命也是极重要的事,高楚阳不再纠结。 第13章 隐情 莫问自以为自家小姐要参与夺.权了,心头小九九拔个不停,翌日云娉婷起得迟了,辰时还在沉睡中,她等不得,让谨言房中侍候,自己前往凌宵楼打探消息。 云玉昭已出门了,今日侍候出门的是清音,翠色留在凌宵楼中。 因受练子超所托给云娉婷带过信,翠色待宜亭阁的人更亲热些,看到莫问,笑着招手,拿了一碟水晶糕出来。 “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拿了吃,要是不喜欢,我再给你拿别的。”手指指向一边的什锦橱,那里面糕点水果应有尽有。 宜亭阁里没有这些的,莫问越发眼红。 “大小姐昨晚刚赏我的,你帮我看看,配什么衣裙好看。”翠色不察,拿了一个盒子出来。 盒子里面是一双耳坠,白玉圆环莹润生辉,中间缀了一颗红玛瑙,精致异常。 便是不懂货不知玉的价值,光看这做工,也知不便宜,莫问羡慕不已,忍不住就眉眼高低了,叹道:“这耳环得不少银子,大小姐却赏了你,真舍得。” “据说二十几两银子,夫人给大小姐买的,大小姐不耐烦这些精致物件,平时见我们喜欢哪样顺手就赏了。”翠色道,赏赐拿多了也不当一回事,把耳坠挂到耳垂上,又拿了衣裳,一件一件披到身上让莫问帮她出主意。 浅口青花仙鹤大纹裙子淡雅沉静,米分紫系襟纱衣精臻曼妙,正红妆蟒暗花缂金丝锦缎褙子线条婉约……每一件都极好,莫问看着,心中嘀咕个不停。 “一个娘胎出来的,夫人忒偏心了,大小姐身边的丫环的穿衣竟不比二小姐差,大小姐得的头面首饰那么多,随意就赏人,二小姐却只有那么几套!” 莫问冤枉云傅氏了,云玉昭在外行走,衣饰头面关系着云府面子,自然是怎么奢侈怎么来,清音翠色陪伴云玉昭左右,穿得好也是云府的脸面,也不能按一般的份例。 云娉婷不喜铺张浪费,又偏爱素净,云傅氏每次送头面首饰过去都遭女儿拒绝,久而久而,云玉昭这边一年置办几十次衣饰,云娉婷那边只是做四时衣裳。 云娉婷都没定做衣饰,莫问谨言等丫环自然也便没添加只按份例。 从凌宵楼出来,莫问愈发眼红眼热,恨不能拿□□绳把她家小姐捆了送到商号中理事,自己也跟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宜亭阁里静悄悄的,巳时末了,云娉婷还没起床。 往日云娉婷也有起床迟的,再没有这般迟过,莫问有些着忙。 可别是昨晚夜里出去撞了什么邪崇。 云娉婷自服了珍珠米分后,平安无事长大,然云傅氏和云建业被她小时多灾多病吓着了,平时见了宜亭阁的丫环,三句话有两句是在叮嘱小心照顾小姐身体的。 “没事,我悄悄摸了额头听过呼吸了。”谨言见莫问吓得脸白,抿嘴笑。 “小蹄子还有心思乐。”莫问恼,甩了谨言一下手绢子,拉了她出门坐到廊下说体己话,把在凌宵楼所见所闻讲了一遍。 “翠色她们跟着大小姐办事出力不多,多得些赏也应该的。”谨言不以为然。 她生得圆圆的胖乎乎的脸庞,身体也微发胖,平素有些懒惰,不似莫问好强,很满足眼下的生活。 “我告诉你,前几日你陪二小姐去路州时我告假回家了,我家隔壁的采儿当年跟我同时卖身为奴的,在吏部郎中邵大人府中当差,那是五品官呢,过的那是什么日子,就两套体面衣裳,平时不能穿,来了客人需要出去斟茶倒水时才换上,一年到头也就一套珠花首饰,赤金首饰连想都别想,一等丫环每月就一两月银,年节打赏顶多一吊钱。” “咱们呢,一年四季各四套衣裳,冬天还增加四件夹袄棉裤,每月二两银子月例,年节赏的都是银锞子,太太慈爱,小姐温和,从不打骂下人,家里老子娘有个病痛的,一告假马上准了,小姐还帮衬个一两二两银子的,我哥在外累死累活都没我的进益呢。” “采儿的娘这些年见了我就唠叨个不停,说那时不该嫌云家是商户人家不上台面不卖给云府而是把采儿卖进邵府,说她家采儿长得比我标致多了,命却没有我好。” “你呀,跟二小姐一样,眼皮子浅,凡事都不争一争。”莫问恨铁不成钢,啐了一口,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说了,起身往外走,“你好生侍候着小姐,我去瞧瞧,商号里如果有管事来禀报事儿,我给二小姐抢一两宗来办。” “不知足,回头踢钉板了有你哭的。”谨言摇头不已。 莫问爹娘去世了生计无着自卖自身进的云府,进云府后再没出去过,眼里盯的只是云府的人,又兼生得好,妩媚的杏核眼,樱桃小嘴,模样出挑,心志儿便高了些。 谨言想起采儿,采儿在邵府服侍堂少爷邵长海,身子被邵长海得了去,名份什么的却没有,还朝打暮骂,不顺心时便拿她出气,愈发觉得云府的差事好,能长长久久跟在云娉婷身边做奴才便知足了,其他的她绝不痴心妄想。 软罗薄羽,富贵温柔乡,云娉婷却如卧芒刺之上。 晚间想着与倪润之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见,郁结难解,辗转反侧,至天色微明时才睡了过去,这一觉似睡非睡,迷迷朦朦,醒来时周身骨头酸疼,精神倦怠。 一家子都紧张着她的身体,未敢露了倦色出来,强打精神起床梳洗。 谨言端铜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环。 “莫问呢?”往常莫问嫌小丫环手脚不伶俐,不让她们进房的。 “到前厅去了。”谨言回道,让两个小丫环搁下布巾,去灶房传膳食。 膳食才摆开,莫问兴匆匆奔了回来,背后还跟着一个人,却是路州城里云氏药行的唐掌柜。 未请示过东家,掌柜的一般不能离开药行,唐掌柜亲自上京,难道……自己的预感作主了,那郑爽对云氏药行使了什么后招! 云娉婷心下不沉,不怪莫问揽事了,也不怪她径自把男人领到自己闺楼里了。 “你们都退下,莫问,守在门外,没有我传唤不要进来。” 二小姐真个玲珑心肝,唐掌柜暗赞,恭恭敬敬行礼。 “没有外人,唐掌柜不需虚礼,此来有何事?”云娉婷笑道,指一旁座椅让唐掌柜坐下。 “二小姐,我怕让人传信泄了机密,只好自己亲自前来……” 唐掌柜前来有两件事。 路州知府郑爽对云氏药行果然有所图,云娉婷走后不久,他差师爷来和找唐掌柜磋商,大意是,想在云氏药行入份子钱,拿花红。 官商可以勾结,却只能是送礼,让官员插手商号事务万万不能的,唐掌柜深知不妥,兹事体大,便推托要请示东家,先拖着了。 另一件事和云氏药行看似没有直接关系,然而,唐掌柜觉得不可等闲视之。 ——郑爽和倪夫人有首尾,倪夫人虽不情愿,可两人有染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你说什么?这种事可不能信口雌黄。”云娉婷勃然变色,霎地拔高声音,又猛一下压低,“可有实证?” “事关重大,我听说了也是不信,亲自蹲守了,亲眼所见才敢禀报,二小姐,就你走后这短短几日,郑大人趁夜黑翻墙进倪府三次了。”唐掌柜摊手,有些无奈,“二小姐,倪公子人中龙凤,他日必能金榜题名,此事,要不咱们就装作不知道?” 若是不相干的人,自是装作不知情,可是,那是倪润之的亲娘! 云娉婷万万没想到,自己让唐掌柜留意郑爽,留意到的居然是这样一件事。 本朝民风开放,寡妇鳏夫再娶再嫁大有人在,然郑爽正室夫人在堂,倪夫人与他有首尾,是为偷情,若被揭开,倪润之脸面往哪里搁? 他若只是平民百姓便罢了,可不久之后,他将是名动天下的状元郎,锦绣前程等着他,自然,也有不少红眼病的人盯着他。 “二小姐!”唐掌柜惊叫。云娉婷回头,顺着唐掌柜的视线低头一看,地面点点滴滴血迹,自己手里,不知何时将一个白瓷茶杯攥碎了。 滑腻莹润的白瓷染了鲜血,艳丽如枝头怒放梅花,掌心皮肉外翻,隐隐的刺疼,再疼,疼不过心脏的抽搐纠结。 怎么办? 绝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唐掌柜能得知,其他人迟早也会知道,必须在事败前制止。 云娉婷紧张地思索着,脑子里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二小姐,你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唐掌柜颤颤惊惊道,见云娉婷失魂落魄,暗暗后悔,这样的大事应该直接面禀大小姐的,“我还查到不少郑爽贪赃冤法的事,物证齐全,苦主深恨郑爽,随时可以为我们所用出堂作证,二小姐,要不,我去禀报大小姐。” 禀报大姐? 不行!不能让大姐知道倪润之。 不!由自己去禀报便可,略过倪夫人受辱一事,只提郑爽想插手云氏,将事态说得更严重些,听听大姐的意见。 大姐在商场中行走,经验丰富,要对付的是郑爽,朝廷五品官,地方一霸,没有严密周全的计划,打虎不成,后患无穷。 此次行事势必要动用到商号的人脉,不和云玉昭通气也不行。 拿定了主意,云娉婷笑道:“我去请示大小姐,药行中不可一日无掌舵人,唐掌柜,你辛苦些即刻赶回去,这两件事严加保密,怎么处理大小姐或者我随后亲往路州,查到的郑爽贪赃枉法的那些事儿先压着,那些苦主找个地方秘密安置起来。” 把唐掌柜送走,胡乱包扎了一下手,打听得云玉昭在一醉阁中,云娉婷当即带了莫问前往。 广袖把受伤的手罩住,莫问也没发觉,见云娉婷愿意过问商号里的事,兴高采烈,如出笼的小鸟似叽叽喳喳。 第14章 风波 一醉阁大堂如飓风过境,桌椅东歪西倒,杯盘碎了一地,汤汤水水流淌,云玉昭坐在柜台上,双臂环抱,交叉着腿晃荡着,碰到柜台时,断断续续啌一声,她的面前,一醉阁的掌柜和伙计哈着腰站着,在不停地赔礼致歉。 “娉婷,你来啦。”练子超攥着拳头一旁站着,看到云娉婷,咧嘴笑着迎了过来。 “你没受伤吧?”虽然不喜欢他,可他若是陪着她大姐过来受了伤,她也不安宁。 “没有。”练子超张臂,转了一圈给云娉婷检查,末了,指着酒楼狼籍的大堂,小声说:“我们没找到昨日那个伙计,大姐跟掌柜要那伙计的地址名姓,掌柜的推托抵赖,说那个伙计是临时受聘的,就昨日帮工一天,大姐生气命我砸的,他们不敢还手。” 语毕,又补充,“我把吃饭的客人都赶出去了才开始砸,没伤到人。” 大姐大姐喊的可真顺口,他可比云玉昭还大了一岁! 这傻大个真张狂,简直是目无王法! 不,张狂的是她大姐。 一醉阁的东家是魏家,财势比云家更盛,大姐不怕魏家报复吗? 云娉婷正思索着,门外一辆马车急匆匆驶来,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个子很高,比魁梧的练子超不遑多让,脸部轮廓深刻,高鹳突眉,五官像石雕,生得像西域异种人,极不错,只是,从额头中间至右眼睑长长的一道疤痕,狰狞可怖,活生生将很好看的一张脸丑化了。 云娉婷不在商场中走中,认识的人极少,这个人没碰过面,却听说过。 这男人是魏家家主魏通的庶子魏廷宏,据说,其母是西域的舞姬,魏通在西域行走时纳了其母,后来,不知其母是死了还是离开魏通了,魏通从西域回京时带回来襁褓中的魏廷宏,其母没有同行。 一个庶子,母亲又不在,魏廷宏在魏家的生活极不如意,那道疤,是魏通的嫡子魏延平用尖刀硬生生划出来的,据说,当时是要挖他一个眼珠子的,魏廷宏闪避及时,才保住了眼睛。 一年前,魏延平在青楼与人争抢花魁娘子失足坠楼死了,魏通只魏延平和魏廷宏两个儿子,魏延平死了,只能培养魏廷宏。 因先前教养缺失,魏廷宏空有其志没有其谋,魏家这一年来生意诸多不顺。 云玉昭在一醉阁中被下药,云娉婷曾怀疑魏廷宏是那意图沾污云玉昭之人,只是包厢前所见男人的背景,只是中等个子,与魏廷宏的身高明显不符。 “云大小姐,失礼了。”魏廷宏越过云娉婷,急匆匆进门,踩着一地杯盘碎片,朝云玉昭赔礼。 “你魏家岂止是失礼,连我都敢算计,你当云氏好欺负么?”云玉昭一拳狠砸向后方的酒柜。 地动山摇的震颤,砰砰炸炮似连声响伴随而来,厚重的实木酒柜在酒瓶落地后四分五裂,如人被大卸八块,酒柜上的酒瓶散落一地,酒液流淌,酒香侵漫。 魏廷宏的脸刹那间变成了猪肝似的酱色,气得话都说不上来。 先前砸便砸了,主子不在,现如今当着他的面砸,浑不把他放在眼里,忒欺人了。 云玉昭一个姑娘家自是无此功力,这么大的震动是练子超在她出拳时紧跟着出拳。 “娉婷,我厉害吧?”练子超憨笑着朝云娉婷望去,无声地问她,眼睛明亮,满心期待等着嘉奖。 “不错!”云娉婷没出声,云玉昭开口了,重重地拍练子超肩膀。 魏廷宏扫了练子超一眼,深褐□□眸仁闪了闪,面色微变。 云娉婷发现,他进来时态度虽然谦卑,可骨了里透着张狂,似是有所依仗,刚才更是要发火的神情,这会儿,却像是遇到棘手的难题,颇感有难。 云娉婷不解,心念一转,明白过来,不由得苦笑。 魏廷宏认出练子超,顾忌他背后的崔家了。 大姐此次带着练子超前来,怕也是有意为之,自己疏忽大意没有阻止,只盼往后不要和练子超牵扯不清。 “魏廷宏,这事怎么了断,你说个章程。”云玉昭厉声喝道。 “请云大小姐开口,魏氏无不遵从。”魏廷宏敛起怒色陪笑。 “行,我也不为难你,也不拉你见官了,就这家酒楼,这家一醉阁赔给我,除掌柜之外,伙计和大厨全给我留下。”云玉昭大大咧咧道。 魏家这家一醉阁是三层小楼,气势恢宏,因经营许多年了,招牌老口碑好,又在京城最繁华的饮食街,价值少说万金,云娉婷大吃一惊。 大姐真敢要,这不是狮子大开口,根本是漫天取物。 魏廷宏显然也没想到,整个人呆了。 “魏少爷要跟我立约过契还是要见官?”云玉昭闲闲道,指向练子超,“我可是有人证的,你考虑清楚。” 民不与官斗,练子超这个翰林学士崔伯灏的养子往公堂上一站,魏家官司便露败象了,何况,此事若传扬开,顾客心中都会思虑,在一醉阁用膳时竟被下药,万不能光临了,魏氏旗下的一醉阁酒楼别想把生意做下去。 魏廷宏设局前,再料不到会事败,亦料不到云玉昭竟如此离经叛道,丝毫不将声名放在心上,差点受辱一事堂而皇之说出来,半点不扭捏害臊,甚至还敢为之对簿公堂。 见官了,意图污辱云玉昭的人怕是也会被揪出来,于魏家更是雪上加霜,魏廷宏飞快地衡量了一下利益得失,道:“魏家可以将这个酒楼赔给云大小姐,云大小姐也需保证,不将此事说出去,亦不再追究。” “行。”云玉昭大声道,和魏廷宏击掌,跳下柜台,雷厉风行,即命外面候着的云泽回云氏喊人来接收一醉阁,并和魏廷宏的人去府衙立契过户。 不追寻出幕后主使人隐患无穷。 云娉婷极不赞同。 “你懂什么,能让魏家做走狗的人,背景来头定不小,再说了,我也没出什么事,未能将那人治重罪,追究下去有何益处,莫如拿了好处罢手。咱家要办酒楼,这方面一无所知,把魏氏酒楼的伙计和大厨要了来,又有一醉阁做根基,正好解决了一开始的棘手麻烦。”云玉昭冷哼。 原来大姐昨晚听自己说了中被下药一事后眼里闪过喜色时便已算计好了,找魏家索赔,索要这一处酒楼。 是不是为商之人,脑子里无时不刻都在算计。 云娉婷颇感沮丧。 出得酒楼,云玉昭眼角都不斜云娉婷,笑咪咪看向练子超,“小子不错,有胆魄有能耐,是个人才。” “谢谢大姐!”练子超腼腆一笑,脸庞红了,配着浓眉大眼,很是可爱。 “走,我请客,跟上来。”云玉昭大笑,拍了拍练子超肩膀上马车。 “你别跟着,先回府去。”云娉婷急了,喝住练子超,跳上马车,不等练子超叫屈,喊车夫,“走了。” “练子超很不错,嫁给他,你不用受半分委屈,他是养子,跟崔伯灏夫妻亦不十分亲近,你在婆家人家必与你相敬如宾,未敢十分刻薄你,你在挑剔什么。”云玉昭不悦。 再好的男人不是倪润之她也不想嫁。 云娉婷无意和云玉昭争执,悄声把路州药行的麻烦说了,郑爽要入股银子年底拿花红,没说拿几成,她胡乱瞎掰,说郑爽索要一半盈利。 “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当着五品地方官便可为所欲为么?”云玉昭唇角下垂,冷冷一笑。 “大姐有办法调停?” “没办法调停,这种人狮子大开口,今日给五成,明日他就敢要八成,后日能索要整个云氏,治,狠狠地治,把他打到泥坑里,永不得翻身。”云玉昭狠狠道。 郑爽可是五品官,云家只是一介商户,怎么治? 云娉婷不解。 “我要布局酒楼和客栈的生意,暂时抽不开身,你再走一趟路州,到了路州后,严词拒绝,他若是找药行的茬子,莫怕,此事闹得越大越好,我自有主意。” “什么主意?”云娉婷追问。 “一些肮脏的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莫问了。”云玉昭嗤笑,阖眼休息,不看云娉婷,也不再说话。 罢了,能把郑爽拉下台,逼得他无法再纠缠倪夫人便可。 姐妹俩一起回府,云娉婷等不得明日起程,吩咐莫问收拾衣物,当日下午便离京前往路州。 云娉婷乘的自家马车,交待一声,套好马车便出发,倪润之到马车行雇的马车,为了省车马费,在车马行等着,直到有六个人同往路州才出发。 两人乘坐的马车,前后紧跟着出了京城,离京两个时辰后,先后进了离京二十里地的东阜镇,东阜镇仅一家客栈,两辆马车便都在这家客栈停下住宿。 第15章 止乎 小镇不大,客栈也小,院子里停满了马车,客房里住满了人,店里只掌柜夫妻两个,娘子坐柜台里结账收银子,掌柜一个人又是做饭又是上菜,走路足下生风,忙得不可开交。 云娉婷上次出来住店都是在房中用膳的,眼下却是不能,只能在一楼大堂用膳。 大堂人挨着人,密密麻麻,周围人声喧哗,不说云娉婷,连莫问都大是不惯,尖着屁股挺直腰板,只怕多占些空位便多沾染了污-浊之气。 菜倒是上得很快,云娉婷下午思绪烦乱,想着倪夫人之事,手掌的伤后来也没找大夫包扎,还是自己用丝帕草草包扎的,伸手拿箸子时,才发觉不适。 帕子上浸了鲜血,此时凝结了,暗红的一片。 “小姐,你的手怎么啦?”莫问发现了,跳起来捧起云娉婷的手尖声叫。 客栈里嗡嗡说话声随着这声尖叫一齐打住,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这丫头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云娉婷微恼,垂下头,低喝道:“没什么要紧,快坐下。” 哪能没要紧?莫问急得快哭了,也不管云娉婷再三使眼色,托住云娉婷的手打开丝帕检查。 倪润之进酒楼后对着窗户上窗纱出神,对身边的事无知无觉,莫问这一喊,倪润之从迷惘中回神,侧头间便看到云娉婷。 云二小姐怎么出现在此处,她要往何处? “怎么弄的伤得这么重?”伤口不多,却极深,有一处皮肉往外翻,淋淋漓漓,跟周围滑腻白嫩的皮肤对比,更加触目惊心,莫问拉开帕子一看,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哪算什么伤!跟前世去大牢给大姐收尸时大姐的惨状相比不值一提。 云娉婷淡淡摇头,莫问已迭声喊车夫去请大夫。 身着绫罗头戴金玉,她的眉宇间却总凝着重重风霜,难得开颜,倪润之静静看着云娉婷,没有上前打招呼,也没有移开过视线。 云家车夫不多时回来,却是镇上只得一家医馆,那医馆关门了,拍了半天门,隔壁出来人,道是大夫被请去乡下诊视,明日方能回来。 “不碍事的,快吃饭。”云娉婷阻住莫问欲再打听其他大夫的心思。 莫问大呼小叫,主仆三人引人注目,颇让人不自在,云娉婷只吃了一点儿便起身回房。 伤口没敷药,留疤还是小事,怕是会发炎感染。 倪润之静坐着,跟同车一行人吃了饭回客房后,他没有洗漱,又下楼来,跟掌柜借了一盏琉璃灯出了客栈。 来时看到的,走得三四里地出了小镇是稻田,此时夜深人静,倪润之一步一步朝镇外走去,不浮躁,也不觉得掉身价,如于闲庭中漫步般,优雅从容。 夜风吹来,琉璃灯罩里的烛火在静寂里咝咝声响,火苗摇曳。 一声声虫鸣蛙叫,倪润之将袍裾挽起压进腰带里,走上田垅,弯下腰,就着暗淡的灯光,在垅上荗盛的野草中仔细辨认,许久,拔起一株有消炎功能的药草。 脚下田垅湿滑粘腻,踩一脚,抬步时如陷淤泥,细小的一道小埂,略一歪便会跌进稻田中,每走一步都得小心。 小半个时辰后,倪润之直起腰,满足地微微一笑。 不错,拔得有一小捧,够今晚敷了,明早出发到下一个地方可寻医馆大夫另行用药。 幸而母亲前些时卧病时自己看了一些医书,多少识得药草。 重病医治无能,识得些消炎药草眼下便够了。 云娉婷不放在心上,莫问急也没法,进了房,侍候云娉婷梳洗歇下了,满心担忧,不敢睡,在床前呆坐守着。 孤寂的一盏灯火摇曳,云娉婷睡过去了,睡梦里却不得安稳,眉心紧蹙,喃喃地不停叫喊,梦魇住了。 “二小姐,醒一醒……”莫问轻喊,云娉婷没回应,竟像是晕过去了。 这可怎么办? 莫问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得敲门声,也不问是谁,急匆匆便拉开门。 入目是一双沾满泥土的黑布靴,袍裾上沾着水渍,再往上,只见来人眉目清润,完美的嘴唇微微上轻挑,浅笑如春风暖人心脾,浑然天成的气度,便此刻身上衣裳脏污,依旧给人洁净优雅之感。 莫问看得痴了,回过神来,看到来人手中小石臼里透出药草味儿,喜得落泪,“您是大夫?大夫,我家小姐像是昏迷了,劳大夫看看。” 倪润之打算送了药过来便走的,听莫问说云娉婷昏过去,不由得大惊。 莫问止住哭泣,揉了揉如核桃般的双眼,将倪润之一把拽进房内,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只要能治好小姐那就是菩萨。 夜深人静,男女相处多有不便,然,云二小姐于倪家有大恩,不能看看情况实不能安心。 倪润之疾步随莫问往房间里走。 云娉婷住了客栈内唯一一间上房,虽及不上大户人家府邸闺房,倒也布置的精致用心,因入住的人秀美如云,隐约生出些许贵气。 架子床上,云娉婷正闭眼睡着,青丝散落,双颊绯红,眉头微皱,似是睡梦里都不得安生。 倪润之心底不由得一拧,不等莫问提醒忙仔细查看云聘婷的伤口,果然发炎了,鲜血隐隐的渗出来,外翻的肉让他一阵心痛。 不是相识的故人,为何每次见到她都如此心如波涛。 若不是莫问在场,真想将她揽入怀中,每次见到她都如同前世见到一般,此次尤为真切。她的手,柔若无骨,冰凉如水,握着,却如同烈日灼心。 人儿近在咫尺,却如镜花水月,捉摸着,可摸不透。 “润之……”云娉婷在睡梦里喃喃喊,声音低细如丝。 倪润之一愣,确定没有听错,的确是自己的名字,只是冥思苦想也忆不起眼前的云二小姐何时何地曾见过,怎地如此亲密地喊自己的名字,且,喊时语调如此温柔细软,跟她往日对自己时的骄矜傲慢大相庭径。 “大夫,我家小姐......”莫问没有听清云娉婷喊什么,见眼前的男子托住小姐的手不松开,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得嗓音都颤了,“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 “姑娘,麻烦打一盆热水和冷水过来。”倪润之轻声吩咐道,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他想试探一下云娉婷是否真的认识自己。 莫问忙直起身往外走去,眼下的她急得快疯了,小姐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也活不了。 “润之……润之……”云娉婷紧握住倪润之的手,爱慕关心溢于言表。 自从父亲去世,紧接着家里出了事,再也没有人如此关切温柔地喊过自己。 身为长子长兄,早早承担起家庭重担,母亲病后更是无暇顾及身边一切,更不用说儿女私情。 倪润之望着云娉婷,微微失神。 轻拍几下,云娉婷逐渐褪去了愁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那种笑不是平日里故作的刁难,更不是平日里的强颜欢笑,那是发自内心的开怀,多情缱绻,缠绵悱恻。 此刻的她卸去冷硬的面具,也脱了繁琐的穿戴装束,人如娇花,素色亵衣领口半敞着,微压着中衣滚边,锦缎压米分红边,丝线精致地绣了碧草兰花,绝妙的嫩黄和碧绿色彩,比大红更加鲜艳明媚,衬着佳人雪白的一截米分颈,若隐若露的锁风,春意横生。 倪润之呼吸一窒,侧转头,看着虚无处,好半晌,深吸气强压下欲念,复转头,深深地望云娉婷。 “我们以前见过么?”他低声诱问,要喊云娉婷,脱口却只得两字,“娉婷……” 娉婷两字在舌尖低徊,那样亲切甜蜜,似乎,他曾无数次这样喊过,倪润之呆住,握着云娉婷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嗯,润之。”云娉婷回应他,又一声多情的呢喃,如同有魔力,将倪润之吸附,情不自禁俯下-身靠了过去。 她的脸颊微凉,柔软滑腻,她的脸真小,两只手捧住就包围了,倪润之越靠越近,那样近,他的鼻尖离她的鼻尖只得一指距离,他听到她清浅的呼吸,闻到她的身体散发出来的馨香,比醇酒还醉人,勾引着他,敦促着他,他想像上一次那样,搂住她的腰肢! 房门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一道缝,夜风往里面吹来,一阵比一阵凉,凉的只有肌肤,心口很热,无比的热,偈是有熊熊的炭火在里面烧着,倪润之一动不敢动,后背密密麻麻大片的汗水。 第16章 于礼 莫问急匆匆推开了门,把倪润之从悬崖边拉回。 “大夫,开水来了,请。”莫问放好水又急忙转身下楼端冷水,浑然不觉她家小姐方才险于陷入“登徒子”之手。 定了定神,倪润之站到桌边细心的沿着小石臼的边缘压出草药的汁水。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块帕子,这原本是准备带回家送给妹妹的一方锦帕,此时正派上用场。 或是因为疼痛,倪润之清洗伤口时,云娉婷低低呻.吟起来。 倪润之有点力不从心,每清理一下,都似有小刀在心口划刻。 压制住内心的那团火,仔细处理好伤口,又细心的敷好草药包扎过后,倪润之如棘荆丛中走了一遍,遍身冷汗。 “大夫,凉水也来了。” 原先包在云娉婷伤口的帕子刚浸入清水中,血色如同鲜花绽放。 到底遭了什么样的变故才受到如此重的伤害,倪润之启唇,又霎地合上。 这丫头也不知道,云二小姐不会说。 将帕子叠整齐,置于云娉婷额头,倪润之转身对莫问道:“一个时辰更换一次,烧退了便无大碍,眼下只是简单处理了伤口,明日还得去趟医馆......” 眼前的男人眉宇间俊秀舒朗,字字如珠落玉盘,莫问如小鸡啄米不停点头。 云娉婷迷迷糊糊不知是谁在照顾自己,只觉得一双手清爽干净的大手抚摸过自己额头,温柔至极。 恍惚间又回到前世,落地玉兰色绣菊纹幔帷如波浪盈盈起落,自己躺在云朵般柔软的榻上,倪润之正细心的喂自己吃药,他的眉宇不复人前的清润,眼眸赤红,无论何时何地总是波澜不惊,因自己的病痛,他却换了束手无策的张惶。 “润之......”云娉婷微启唇,秀美的脸庞因为长久病痛的缘故有些憔悴,唇色亦不再鲜艳。 倪润之忙将碗勺放在一侧的楠木雕花台上,俯身抱起她,拿过一侧的鸳鸯枕置于她身后,好让她舒适些。 细心周到,妥贴温柔,离得很近,他的气息吞噬了她的感官,他的手所碰之处,如热火焚烧,让人情动……沉沦。 何德何能,与你共度此生! 倪润之交待完莫问,刚准备告辞,转身间,忽见云娉婷珠泪盈腮,大吃一惊,只以为伤口发作了,俯下-身想检查,未及有所动作,云娉婷忽然伸揽住他的腰。 绵若柳条的小手,温软的接触,鼻边馨香阵阵,倪润之如同风暴中的船只般忽上忽下,不敢动分毫。 “润之,对不起,非是我狠心要抛下你,非是我无情故意远离你。”云娉婷低低哭泣,喃喃诉说,左手揽着倪润之,受伤的右手去勾倪润之脖颈,将他拉向自己。 这一切来得太快,倪润之脑中画面一片凌乱......相同的字迹,赠南海珍珠之举,故意冷落自己……如同一个个漩涡,让他不能自拔。 “云二小姐……”倪润之轻轻使力挣开,正准备一问究竟,云二小姐止了哭泣低喃,眼睛闭得紧紧的,睡死过去了。 莫问就在一旁,也不便问,倪润之将云娉婷的手牵进被子里,盖好被子。 目光落停留在那花瓣似的嘴唇上,心生悸动,一向沉稳的他也有些把持不住。 云娉婷记得上一世倪润之带给她的沉沦,此刻的倪润之却是初尝情-欲滋味,如初生牛犊,无法自抑地想体会到其中的欢愉。 深吸了口气,倪润之克制住疯长的心魔,从快-感的沉迷中挣脱。 莫问一旁已看呆了,看看她家小姐,看看倪润之,忽而,喜上眉梢。 大夫风采无比,优雅从容,体贴入微,不失为小姐的良配,小姐得以嫁这样的人儿,比练子超可强多了。 当然,练子超身份地位比一个医馆大夫强,可是,她家小姐过得幸福就好,云家那么有钱,嫁妆也够小姐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了。 莫问心中小算盘拔得哗哗响,只恨不得今晚便是小姐的洞房花烛夜。 “过了今晚,应该就稳妥了。”倪润之不知莫问心中的小九九,为自己方才的失措赧然,拿起小石臼急忙告辞。 云娉婷酣畅淋漓睡了一觉,翌日睁开眼,伸出手来准备按两下额头,才发觉伤口已经被仔细包扎。 这……这个包扎的方法如此眼熟,这方锦帕也非自己所有,更不是医馆大夫会用的素帕。 缓缓起身,穿好衣衫,云娉婷坐定,目光停留在包扎的帕子上,回忆如同洪水般倾泻而出。 那一年的五月,微风拂面,为了捡掉入水中的一朵铃兰,她蹲在倪府后花园的池边探手捞那朵铃兰,刚够得着心里高兴,谁知意外突生,池沿石头上的苔藓湿滑,整个人倾身之时,身体朝池塘倒。 “咔擦”一声,急切中她抓住池连到一棵树的树枝,免于跌落池里。 没成落汤鸡,可是树枝折断划破手心,钻心的痛顿时袭来。 很疼,却不是不能承受,直到一双有力的臂膀把她抱起,她忽然就眼眶红了。 倪润之的眼里满是心疼,焦急,根本不容她解释。自心脉受损后,她的命比一切都重要,云娉婷躺在他的怀里,觉得有了些许安宁。 所幸的是大夫检查下来只是受了些许惊吓,开了几副方子,处理伤口后交代几句离开了。倪润之捧住云娉婷的左手,心疼得比他自己受伤还难受。 “娉婷,下次这些事交代下人即可。”温润如玉的声音满是宠溺,说罢放下她的手,缓缓揭开最外层纱布重新细心的包了几下,三五下竟然系出一个铃兰似的花式,素净讨喜的很。 “大夫,您来啦,请!”莫问欣喜的声音打断云娉婷的回忆。 身姿挺拔,虽一身简装,在他身上却卓尔不凡,贵气逼人,这世上再无第二人有此风华。只是此刻近在眼前,却触不到,摸不得,甚至不能多看几眼。 云娉婷默默垂下头看手上的“铃兰”。 “云二小姐,”倪润之大步走上前,一脸的温和,深邃的双眼不移方寸,“今日伤口如何?是否还疼?” “莫问,去帮我泡壶茶来。”云娉婷恢复往常的态度,甚至头都没有抬,待莫问走后,冷冷道:“多谢倪公子相救,择日回京,必重谢。” 字句客气,语气却冷漠之极,一副拒人千之外的姿态。 倪润之一切都看在眼里,并不恼,深深看了眼云娉婷,末了轻轻说了句:“你无碍……便是极好。” 云娉婷不明所以,见倪润之言语间隐约带着情意,微微惊怕,这一世步步惊心,决不能走错,“倪公子,我好不好与你无关,多谢了,请便。” 毫不客气地赶人。 “有几句话想问一问,问清了,润之自然就走。”倪润之淡淡道,看看云娉婷受伤的手,复又来到她脸庞上,紧盯着她的眼睛:“昨夜云二小姐迷糊中一直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高烧把自己折腾得迷迷糊糊,说了不该说的吗? “什么名字?” “你一直喊润之。”倪润之缓缓说出自己的名字,探究的眼神直直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一袭梨花青双绣轻罗长裙,裙摆上的雪色长珠缨络拖曳于地,简单的如意髻更显出一丝乖巧。 她是那种长于深闺,无忧幸福成长的姑娘,为什么眉宇间总是那么痛楚,为何迷梦里喊着自己名字时,那样的深情爱重。 昨夜说了不该说的话了,云娉婷绞住袖子,又悔又恼。 原来昨晚不是迷梦,倪润之真的在自己身边。 怎会在此地遇到他,避之唯恐不及,居然泄了心思被他得知。 若是昨晚真的念出那两个字,自然是喊他无疑,可是她不能承认。 不能,绝对不能。 “倪公子说笑了,我和倪公子也算初识,最多两三面而已。”一阵嗤笑,窗外清风徐来,一缕青丝垂落在胸前,更显得婀娜婉约,“我岂是那些轻浮女子,梦里念叨情郎名字?还是倪公子觉得自己样貌出众,任何女子都会一见倾心?” 云娉婷冷笑,眼里满是不屑,语气让人打心底不舒适,恨不得即刻离开。 倪润之眉宇微锁,心下越来越怀疑,那些难听的话也没有往心里去,他相信这一切必定是有原因,随之转过身来,恢复往常的温润优雅,浅笑道:“许是我听错了。” 语毕,深作一揖,一双似墨般的黑眸盯着眼前女子片刻,不曾言语,转身离开了。 房门开了又合,云娉婷心里如同打翻五味瓶。 “小姐,灶房里有粥,我要了粥没要茶。”莫问端着瓷碗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一脸的紧张,“昨晚,你可吓死我了。” 云娉婷往碗里看去,原来是一碗枣泥粟米粥,看着倒是可口。 “小姐,大夫怎么那么快就走了?”莫问双手托住下颚,眯着眼睛一脸崇拜,“真乃翩翩君子,容貌自是百里挑一,不,千万里挑一,对小姐的照顾更是……更是……”莫问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词来描述。 不用莫问说,倪润之是什么样的人她自是清楚不过,甚至他的优秀还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想到前世的惨祸,云娉婷后脊一阵冰凉,她不仅要救自己,更要救润之,大姐和整个云家。 一双手越攥越紧,伤口又渗出血来亦不自知。 “小姐!”莫问一声尖叫。 “不要紧。”云娉婷淡淡说,吃粥,吩咐莫问也下楼去用早膳,而后尽快启程。 洗漱整理完毕下楼,车夫早早被好马车已在门外等候,云娉婷环视一周并未发现倪润之的影子,心里有些许失落。 马车上路后,云娉婷不言不语,脸色苍白,盯着手上的锦帕发愣,莫问心里又打起小九九来,莫不是小姐的伤口又恶化了? “小姐,喝杯水。”莫问递过一盏翠玉杯,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家小姐。 云娉婷接过轻轻啜了一口,翠眉微疑,“什么茶?” 莫问见小姐好不容易愿意说话,忙凑了过来细细介绍,“昨晚大夫吩咐我去买的蔷薇干花,用盐微微浸渍一下,然后热水清洗后上锅蒸,汲取碗内的余水,说是可以养血暖胃。”说起倪润之,莫问一脸的崇拜,恨不得再见一面。 云娉婷哦了一声,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养血暖胃不知,味儿却是不错的,顺着喉咙进了肚子,说不出心中的滋味。 平静的外表下心却比马车还要颠簸。 清早的街上,店铺都还没开全,帕子给云娉婷包扎伤口了,倪润之又去另买礼物。走了半天才寻得一只木雕的小兔。赶到客栈,同车的人都已经打点好在等自己,四下看去,这才发觉云家商号的马车早已离开。 黑色布靴上沾的湿泥已经干透,生怕弄脏马车,便俯身轻轻掸去,举止极其优雅,抬眼的一瞬只见阳光下的沙土里闪着光,伸手竟捡出两粒珠子,似乎是女子的佩戴之物。 倪润之略微一愣,便手握金珠登上了马车。 第17章 珍珠(一) 天微亮,马车齐齐驶入了路州城,倪润之方才发现自己竟然和云家二小姐同路。 倪若枫此刻正在天井和家奴说着一些琐事,忽见哥哥出现在门口,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只身跑了出去。 “哥哥!” 多日不见,倪润之疼惜的搂着她,两人说说笑笑往母亲房内走去,只是当下,却不知如何开口,倪润之有些担忧。 倪若枫见哥哥似乎有心事,调皮的踮起脚揉了揉倪润之的眉间:“哥哥,为何事烦恼?” 倪润之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娘!”倪若枫边叩门边轻唤了声。 “进来。”屋内妇人徐徐开口,并不知倪润之回来。 此刻倪夫人正低眉悦目地修剪着窗台那盆九支莲,一身绛紫底金纹服雍容华贵,端庄儒雅,此番装饰虽不及当初倪老爷在世时风光,倒也恢复了几番女主架子,毕竟出生于大儒之家,有种与生俱来的底蕴。 “娘,哥哥回来了。”倪若枫挽着倪润之,米分嘟嘟的小脸上尽是撒娇的红晕,煞是可爱。 “润儿,”倪夫人笑着放下剪刀,忙走过来,“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声,好让他们准备准备。” 许久未见,母亲现身体无恙,精神似乎更胜从前,倪润之一颗悬着的心便落定了几分,想提的事情多了几分把握,便无多言,忽的跪了下来,“娘!” 这一跪,让倪夫人和倪若枫大惊。倪润之饱读诗书,从小深谙为人处事之道,无论面对任何事情,他都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从不会大悲大喜而失了分寸,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便跪在至亲的面前。 “润儿起来说话。”倪夫人不动声色,心里有几许明了,恐怕是为那件事而来,此刻儿女知晓已经颜面尽失,整个路州若是知道,怕只能以死才能以证清白。 倪润之的双眼有些许晶亮,让人内心一阵疼惜。只是依旧没起身,直直朝倪夫人连磕三个头,倪若枫拉住兄长的胳膊,满脸疑惑。 “娘,儿子不孝,更是无能,不能在母亲重疾时寻得良药,”说到此处,倪若枫心里明白三分,脸倏地红了。 倪夫人本以为倪润之要提的是自己受辱之事,此刻听完,心下一松。 “娘有所不知,这南海珍珠乃是云家二小姐的救命符...离了符,恐有性命之忧,儿听闻共七颗珍珠……”倪润之将前后详详细细讲述了番,条理清晰,言辞清澈,让人心悦诚服。 倪夫人出生于大儒之家,一向自命清高,听完此番话虽思量着也有一番道理,可这安稳的日子还没过几天,又要回到从前那番,转而暗忖着是那二小姐后悔了,便撺掇她儿子来要回珍珠的,心底更是不屑这类重利疏情的商人,既然当初自愿将珍珠赠予,岂有收回之理,其中必有蹊跷。 倪润之看了眼妹妹,倪若枫眼神慌乱。 其实这些他早已料到,倪若枫年纪尚幼,单凭她的心思自是想不到些,怕是母亲出的法子,转念一想,于是继续开口道:“今日润之正巧和云二小姐同回路州,不如趁此机会将珍珠归还,这样既不会显得我们过分唐突,又不会伤了彼此的和气,那不是极好的吗?” “哥哥,”倪若枫又羞又愧,顾不得倪夫人的脸色,支支吾吾地说,“当时的确还剩三颗珍珠,但已被我当了出去……”说完急忙跑了出去。 倪夫人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这女子居然为了珍珠和倪润之一同回来要,也明白事已至此,大抵是瞒不过去了,双手有些颤抖,“润儿,那依你的意思呢?” “遣散家奴,变卖田地,赎回珍珠。”倪润之伏地不起,虽然心有不安,但言辞果决,“今日母亲得以痊愈,倶赖云二小姐赠珠,此刻二小姐生命有危……” “我若不依呢?”倪夫人底气不足却不肯松口,只是那倪润之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血缘至亲,她许是世上最了解倪润之之人,自知他此刻的果断决绝,多说无益。 “恕儿不孝。”倪润之叩拜在地,长长不起。 云氏药材行因为上次供货及时,此刻那些药店送了两盆玉树过来,唐掌柜正吩咐人一左一右好生摆放,这可是招财的风水树。 倪若枫满头大汗跑至唐掌柜身旁,咽下一口唾沫,几乎是带着哭腔问道:“唐掌柜,云二小姐可在?” 唐掌柜思量着虽说二小姐对倪家似乎不喜,但还是不敢怠慢,忙把倪若枫带进后厅见云娉婷。 “二小姐,倪家小姐求见。” “有事么?”云娉婷眼皮子也懒得抬一下,漫不经心问道。 此刻一位本地名医正帮云娉婷处理手上的伤口,云娉婷手心的伤口已经不出血,只是外翻的肉让人触目惊心,外加几日来的车舟劳顿,亮丽的妆容也难掩一张疲乏的小脸。 见倪若枫进来,她本意想疏远随便敷衍几句的,又担心倪若枫将珍珠之事说漏了嘴,忙挥了挥手,唐掌柜便和大夫莫问一起退出了后厅。 倪若枫走近,站定在云娉婷的前面,理了理气息,有条不紊地说道:“谢谢二小姐赠予我娘亲南海珍珠,是我愚昧无知误解了二小姐,请二小姐原谅。”抬头时已泪流满面。 云娉婷一惊,原想嘲讽她几句便打发她离开的,岂知她忽然说出珍珠之事?见她流泪,心生不忍的走向前来扶起倪若枫,柔声道:“此事不可声张,你我知道即可。” 她本就是小孩儿,原也是千金之躯,一身胭脂红樱花薄绸衣衫虽然亮丽光鲜,但就近一看,早已陈旧。 “哥哥已经知道二小姐赠珠之事了,此次回来正筹集银两准备赎回珍珠还于二小姐。”倪若枫抹去眼泪,继续道:“我们不知原来南海珍珠是小姐的保命符,若是知道,定不会将那剩余的三颗当出去。” 好生抚慰了倪若枫一番,倪若枫才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云娉婷呆坐红木雕花椅上,握住案上的杯子,不知如何是好。原来路上哪是偶遇,竟是同来的路州,世事难料,避之不及。 只是倪润之从何得知南海珍珠之事,难不成是高楚阳?可是他明明答应过自己绝不外露。 倪润之此刻正仔细核查家中账目,庆幸当初只是典当了珍珠,然得来的二千五百两银子花了一百两用来置办家当,后又买了田地,这事好办,此刻只需转手即可。 倪夫人唉声叹气卧倒在床,她的儿子那脾性自是随了他父亲,认定的事情,纵是撞了南墙也难以回头,宁愿自己万劫不复,亦不愿牵累他人。 为了急速凑钱,只能托人寻求买主,几番谈论下来价格不甚理想,因急于出手,买主趁火打劫,只能贱价卖出。倪夫人气的很,倪若枫忙在一旁安慰,倪若枫的心思和哥哥一样,明白云二小姐是心善之人,生怕亏欠了她,心念此事万万不能出任何差池。 兄妹俩携了银子往当铺走,路上倪润之似乎有心事,倪若枫好奇但又不敢相问。 “哥哥,我今天去了云家商行。”倪若枫揽住倪润之的手臂,轻轻说道,“去向云二小姐道歉,当时…当时她赠珍珠之时误会了她,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倪润之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后背。 “哥哥,那为什么云二小姐要使那样的计来赠珠呢,岂不是落人口舌,故意让我们心生厌恶么?当初拿珍珠回家,娘说怕影响你课业,想等你功成名就之后再加倍奉还……” 倪润之苦笑,心里堵得慌,她那是故意想让倪若枫厌恶她,这样自己知道了肯定也会厌恶她,而母亲早就看穿一切,偏偏没让妹妹告诉自己。其实家里有多少金银首饰他怎会不清楚呢?只是没想到有这一出。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清疏明朗,诚廉宽孝,从不轻易有求于人,此番却落下这么大的人情。 只是为何她有意帮自己却又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话语间几步便到了当铺,此刻老板正柜面清点。 听的脚步声,头也不抬的问道:“有物可当?活当死当?”语毕抬头一看,竟是倪润之,忙起身作揖道:“原来是倪公子,请——”走出来才看到身材纤瘦的倪若枫,当下心里明白了几分,忙打开一侧的小厅门,将倪家兄妹引了进去。 招呼伙计泡了壶上好的茶水端了上来。 “倪公子前几日不是进京了么?此次回来......” “陆老板,”倪润之开口道,“在下此次过来只是想问当初舍妹所当三颗南海珍珠是否还在?”谈吐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谦谦君子,英姿翩然。 陆老板端起面前的瓷杯,边吹气边说:“在,倪公子想赎回去?” 茶是烫的,倪润之心里更烫,捧出带来的白银置于桌上,开门见山地道:“陆老板,那南海珍珠乃故人救命符,这里是二千三百两白银,还请宽限两天,等我去筹剩下的二百两。”言语恳切,此事关乎云二小姐的性命,他紧张的很。 “倪公子说笑了。”说罢,看了眼白花花的银子,“只是你们读书人不懂我们当铺的规矩,凡赎回物品,还须加上利钱,”顺手拿过一边的算盘拨弄起来,“好数字,正好一百两整。”一双细眼中满是精明,算珠下的数字分厘不差。 “陆老板,当初来当珍珠时你可没么说!这才几日的功夫,就要一百两!”倪若枫毕竟是小孩子,此刻急红了眼,差点冲上前来。 “唉,倪公子,不是我讹你,你去街上任何一家当铺一问便知,我是否是说的假话,我这一百两还是折后的数字。”说完吩咐伙计把那剩下的三颗南海珍珠端了上来。 如鸽子蛋般大小,珠面上细腻柔滑,一看便是稀世的珍品。 “南海珍珠可是可遇不可求啊!”陆老板不等倪润之等开口,拿起一颗细端了起来。 倪若枫心里急的很,恨不得立马变出三百两砸到陆老板头上拿了珍珠就跑。 倪润之的目光自然也落在那三颗莹润柔和的珍珠上。在他眼里,那不仅仅是三颗价值连城的珍珠,更是云娉婷的保命符,当然格外紧张。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必须赎回。目光重新回到那堆白花花的银子上,毫不犹豫地推至陆老板面前:“谢谢陆老板成全,里是二千三百两,我即刻去凑剩下的三百两。” 依当铺规矩,陆老板亲自写了收条,必须两日之内交还剩余的三百两,否则南海珍珠就是死当了。 “商人真是唯利是图。”回去的路上倪若枫喋喋不休,“不对,除了云二小姐。”说到云二小姐,倪若枫猛地想起早晨去商行时碰见她那受伤的手和那疲乏的脸蛋,忙拽住走得极快的倪润之,“哥哥,二小姐的手受伤了,今早去,伤口那么长,肉都翻了出来。” 倪润之一愣,莫名的心慌,“怎么样了?” “大夫帮她包扎了。”倪若枫自顾自的说道,“也不知有无大碍,不过看着好心疼。” 心疼,心疼...倪润之听到这两个字,发觉此刻自己的心似乎正疼着。 回到家后,倪润之将去当铺的情形说了番,详详细细,无半点隐瞒,末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们!!”倪夫人恼怒的摔去手中的丝帕,面色惨白,跌坐在椅子上。 家里银子被尽数取走不说,现居然为了外人动起自己首饰的念头,虽然的确该把珍珠送还,可她到底也是一个前知府夫人,走出门去若是没有两件像样的首饰穿戴在身上,定是会处处遭人白眼,落得被人背后戳脊梁骨的下场? 倪家兄妹没想到母亲的反应如此大,心中有愧,可眼下他找不出两全的法子,只得无奈道:“娘,恩科过后儿必定赎回……” “不孝子,娘已经一大把年纪,那点首饰都是你们父亲在世时赠予的,现已是娘对你们父亲仅存的一点念想了,你们为了一个外人居然想变卖!再说那南海珍珠明明是那云家自愿相赠的,何来又要回去之理?” 倪夫人气急了,喘的厉害,“今天谁敢动我的首饰,先去你们父亲墓前问了再说!” 倪润之无法强夺,那毕竟母亲的东西,和倪若枫走出倪夫人的房间,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只有一副空皮囊,妄谈自幼满腹诗书,面对此事却无能为力。颓废的蹲了下来,盯着株襄铃花发愣。 实在不行只能把这倪宅卖出,带着母亲和妹妹入京。他缓缓起身,想着便回头看了看这座宅院,这里充满了他幼时和父亲母亲的回忆,心头满满的不舍。 第18章 珍珠(二) 云氏药材行此刻正忙的很,今日是义诊的日子。 云娉婷远远瞧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蹒跚着前行,饱经风霜的脸上隐约能看到高楚阳的影子,定是高母无疑。忙寻来唐掌柜问:“不是让你将高母请至药行住下,怎的......” “禀二小姐,我们当日就去了,可高老夫人说家里住习惯了,不想挪动,我便每日遣人过去照顾高老夫人起居。”唐掌柜如实回答。 说话间,珠帘被掀起,原来是路州最有名的宋大夫来后厅给自己的伤口换药,忙吩咐了莫问去把高楚阳的母亲一起请到了后厅。 换完药后,重新被包了个严实,藏在广袖中倒不易被发现,见高母正好进来,忙起身请安。 “云小姐认识吾儿楚阳?”高母并不知云娉婷就是高楚阳的雇主,疑惑地问道。她杵杖而立,有些许佝偻,衣袂处略微泛黄,显然是已经有些时日的旧物,眼疾让她的眼睛看起来灰蒙蒙的一片,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外人眼里看来连生活也难以自理的老人,却仍然保持着干净整洁。 “高老夫人放心,高公子现在在帮我们云家做事,稳妥的很。”不等云娉婷回答,莫问抢先答道。 此刻唐掌柜走了进来,面带疑惑的跟云二小姐耳语几句,云娉婷忙起身,吩咐道:“高老夫人先作休息,莫问定要照顾好,我去前台一趟。” 高夫人虽然眼盲,可是心不盲,几句话下来已感觉出这云二小姐对人关怀备至,处事周到,定不会怠慢了谁,不免心生几分好感来。 云娉婷走走过排队等候问诊的病人,末了那位便是倪润之的母亲。前世和倪夫人的接触并不多,只是她和倪若枫都是因为云玉昭而死,心里越发的愧疚。 倪夫人仪容端庄,却不正眼相待,反而睥睨了一眼云娉婷道:“商户之女,果然心思龌龊,世间岂有赠与他人又恬不知耻地要回去的道理,还怂恿我润儿和我反目,你这个女人的心比蛇蝎还要歹毒!” 云娉婷莫名其妙便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看病的人和顾客纷纷看了过来,见事情不妙,唐掌柜忙走上前来护住她:“倪夫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倪夫人一阵冷笑,“为了她,吾儿要夺了我的性命!呵呵,吾儿不懂,我可是知道你的心思,你死了这条心吧!”说罢,甩了甩衣袖便扬长而去,留下一脸沉重的云娉婷。 “小姐……” 云娉婷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倪夫人前来的目的她自是最清楚不过,为的就是要让她知难而退,一个商户之女不要打她儿子的主意,呵。顾不得旁人疑惑的眼光,云娉婷提起裙裾静静的走向了后厅,伤口兀的疼了起来,却抵不过心痛的半分。 前世的他为了她贪赃枉法,为千夫所指,这世的他为了她和母亲反目,她不希望他会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因为高母行动不便,莫问必须在一侧帮忙,听得外面吵吵闹闹想一看究竟,无奈出不去,见云娉婷进来,忙起身相迎:“小姐,出了何事……你的手!”洁白的纱布上又看到隐隐鲜血。 “没事,弄错药材了而已。”云娉婷不想莫问知道,她一向没心,恐怕她回云家嘴漏说了出去。宋大夫忙走上前来欲查看伤口,云娉婷摆摆手,示意他并无大碍。 一边的高母因眼盲,故听力比一般人好的多,外面的谩骂声自是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对云二小姐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义诊结束后,云娉婷遣莫问送高母回家,自己起身去周边几个当铺走了一遭。果然,倪润之是要赎回珍珠,所以倪夫人才来谩骂自己,故意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了这么一出,心里有些苦涩,开设义诊是出于好心,却无端招惹了那么多是非。 倪润之,你何苦再与我纠缠不休?前世你对我的宠爱呵护,让我沉沦了一次又一次,这一世你忘却了一切,却还想和我纠缠不清么?她想到他对她的好,对她的爱,他那如皓月般清澈的眼睛凝视着自己,里面写尽了柔肠百转、情意缠绵,他甘愿为自己放弃了一切,苦苦相恋,却终是不得善终。昔日的一切都在眼前一幕幕重演,云娉婷不住扶住一侧的墙哭了出来,没有声音,只有连绵不断的泪水。 方才那个老板说,还差三百两白银,才赎的回去。她此次出门走的匆忙,根本没带什么银子,就算全带了,也没那么多。而两天的时限,现在只剩下一日半了。 云娉婷失神地往商号走去,从小落下的毛病在心急的时候更甚,此刻心慌心悸。 “小姐,怎么才回来!”莫问见云娉婷一脸愁容的进门,面色苍白,忙问道,“小姐,是不是犯病了,你的珍珠呢,我来研米分…” “不碍事,方才走的路太多,乏的很,高老夫人送到了吗?”云娉婷慢悠悠的说道,实在没力气再细问。 “送到,小姐放心。”莫问见云娉婷脸色越来越难看,精致的云髻下一张小脸满是愁容,忙扶了她往后院的房间走去,心中不禁暗叹这是怎么了,一瞬间的功夫小姐怎么就这样了。 云娉婷躺在红木瑶柱八仙床上,闭着眼睛回想今天的事情。倪夫人无端上门谩骂,肯定是以为自己故意想伸手讨要回珍珠,现在珍珠找到了缺银子,缺银子,缺银子。 辗转反侧,云娉婷思忖着商号定是有三百两银子的,可若是动用了商号的银子,大姐绝对会知道,绝对不能让大姐知道倪润之!而且三百两不是小数目,唐掌柜那边也不好开口,想着想着,她便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莫问端来安神养血汤来,发觉小姐睡熟了,只是脸色苍白如纸,一连喊了好几声也没有应答,不由得慌了,忙跑去找唐掌柜。 唐掌柜一听,吓得出了一头汗,领着伙计赶往本地有名的宋大夫那,昨日和今日都是他帮小姐换的药,而且医术了得。 宋大夫那今日人也不多,唐掌柜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路州第一才子,呸!今早倪夫人对小姐无端的谩骂唐掌柜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此刻见到倪润之也无往日的恭敬,甚至连招呼也不打,只瞄了一眼就转过头去。 倪润之倒也不恼,退到一侧去了。 唐掌柜直接开口道:“宋大夫,我家小姐突然昏厥,还请劳烦走一趟。” 这一说不要紧,宋大夫只管按部就班地看病施药便是,一侧的倪润之反倒着急了,他原本来宋大夫这里就是想询问一下云二小姐的伤势,还未来得及问,唐掌柜又来说云二小姐晕倒了。 这下他心乱如麻,满脑子只想着要赶紧把珍珠赎回来!他哪知道,云小姐正是为他如何筹得三百两银子而忧思过度病倒的。 前日客栈中云娉婷的呢喃,对自己的柔情,似乎还在耳边在面前。 “倪公子?”一身私服的郑爽从一侧的酒馆走了出来,一见风度翩翩的倪润之,便想到他那风韵犹存的母亲,竟然有些心虚,可四目相对,想避也避不了。 “郑大人。”倪润之心不在焉的作揖道,脸上的愁容依旧没有散去。 郑爽为人狡猾奸诈,这个县官也是花钱得来的,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厉害的很,一眼就看出倪润之的心思。 “倪公子似乎心有不悦?”郑爽捋了捋山羊胡,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故作关切的问道,“按理说京城归来本该春风得意,此刻如此失魂落魄,难不成京城太大,容不下倪公子?” 倪润之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去。路州街上的少女见倪润之归来,都笑意盈盈的从他身边走过,好不风情。 “说来与本官听听。”郑爽其实早就猜到倪润之为何事心烦,方才跟他喝酒的便是那当铺的陆老板。 “谢谢大人,不劳大人费心,小事罢了。”倪润之并不想和外人谈论自家的事情,故作轻松的说。 “倪公子别走,本官突然想起一事,说不定于你有益。”郑爽一脸认真的看着倪润之,拉着他的衣袖走进另一家酒馆,倪润之盛情难却,无奈走了进去。 第19章 珍珠(三) 郑爽看着倪润之的背影,心怀不轨地冷笑了几声。呵,只有支开了这小子,才能长久霸占他貌美的娘,想到这里,眼前似乎看到风情万种的倪夫人在向自己招手,咽了咽口水,转身又回了府衙,这几日怕是不能去倪家了。 倪润之拿着郑爽的亲笔信,急匆匆往家去,脱去原先的蓝底银纹圆领长衫,换上一身素净的盘领右衽袍,看上去甚是文质儒雅,未来得及见倪夫人便往城西方向赶去。 原来郑爽给倪润之介绍了一家出洋商队,前几日这家商队一直在招募有能之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倪润之,可惜他去了京城,故而这几日还未寻得合适的人选。 因为船队出洋自是每次必报官府的,故其中缺失等等郑爽自是了若指掌,刚巧碰见倪润之,正中他意! 船队里正忙得很,还有几日就要出洋,此刻见一男子身影入内,傲然的身姿,不凡的气势,居然是倪润之,领队忙迎了过去。 一番仔细洽谈,倪润之有些心动,但此事须得和母亲妹妹商量一下。 “娘,今日得见郑爽郑大人。”倪润之话还没说完,倪夫人惊得掉落手中的勺子,诧异地问道:“何事?”心里愧疚的很,觉得无脸见子女,更无脸见死去的丈夫,若是儿子知道了,她就自尽于房梁之上。 倪润之没有注意娘亲的异样,兴奋的说:“郑大人给我介绍一门差事,给一家出洋商队做账房先生,为期半年,且可预支报酬。”倪润之轻轻一笑,已然胸有成竹,“这样既可以赎回珍珠,还多余一百两银子补贴家用。” 一提到珍珠,倪夫人脸色就沉了下来,最终还是为了那个女人。出洋,润儿你可知出洋的危险有多大?可当下也无其他办法,倪夫人心里恨极了云娉婷,也恨极了郑爽。 湖水蓝幔帐下,倪润之温淡的唇如同烈火一般,云娉婷紧紧搂住这个深爱的男子,一遍一遍的把自己毫无保留的给予他,他那么温柔,仿佛彼此的骨血都要融为一体…… 一睁眼,已天明。没有湖水蓝幔帐,只有四四方方吊着几盏珠心琉璃灯,闪闪烁烁,云里雾里。云娉婷发觉自己睡过头了,穿上一身白缎及地广袖银丝长裙往外走去,腰间的玛瑙束带让她的柳腰看上去盈盈一握,更显纤盈之姿。 只是莫问不在,无人为她梳理发髻,此时清风拂起那瀑布般的青丝,举手投间,充满了别样的风情。 云娉婷一心思量着要赶紧打探一下倪润之银子是否筹到,全然不知昨晚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回。 昨晚小姐昏迷,不知为何还呕吐了,弄脏了被褥,莫问正在清洗,见云娉婷出来,忙嘱咐道:“小姐你才刚好,慢些……” “莫问,赶紧忙我简单梳理下,我有事要出门。” 莫问见二小姐心思略重,也未敢多问。 穿过后厅,来到前台,只见柜台上的银两颇多,唐掌柜正在清点银子,有些好奇,一大早便如此多银两,那可是够买不少药材的。 “唐掌柜一早就接得一笔大单子?看来年底的分红必定多得多。”云娉婷浅笑道,苍白如纸的面色上才恢复了些喜悦的色泽。 “二小姐,按我说,您才是我的福星,您每次过来,我都能接到一笔大单。”唐掌柜指了指面前的银两,心情大好,“足足三千两。” 云娉婷正为银子的事情发愁,一听到这么多银两有些吃惊。 见云娉婷有些讶异,唐掌柜便往柜下装银子边热情的解释: “二小姐有所不知,路州有几支出洋商队,长年在几千里外的海上漂泊,买些药材备用是必须的,今早来的便是路州最大的商队,只是他们面子还挺大,居然请到了倪润之做他们的账房先生。” 云娉婷听到倪润之三个字,心神大乱。 “倪润之做他们的账房先生,是什么意思?” “二小姐,这些商队每到一个地方,会进行一些买卖……至于账房先生嘛,必须负责商队的账务,因为出洋最少也要半年所以报酬高。”唐掌柜洋洋洒洒说了大半天,一副心思全扑在面前的银两上,全然不觉身边的云娉婷听得七个字“倪润之出洋半年”后神色大变,而且她知道倪润之真正的用意——离乡背井,洋上漂泊,不过是他想预支银两赎回珍珠。 “什么时候走?” “好像就这两天。” 不!“倪润之,你是不是要急死我,我动这番心思为你,你却想一走了之!”云娉婷心急如焚。,情急之下受伤的右手不觉用力用力,原本已结痂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不顾唐掌柜吃惊的眼神,也未来得及解释,云娉婷熟练点出三百两白银装好转身离开了。 路州的大街上,一位白衣女子跑的极快,眉目间略显凝重,三千青丝在身后飞扬,衣袂蹁跹,与生俱来的婉约气质却不失分毫,如斯美人,引得路人不由自主地为之侧目。 上一世的她毫无主见,讲究大家闺范,这一世的她,脱胎换骨,为了爱可以忘记自己是名门闺秀! 倪若枫此刻正在院里帮哥哥打理出行的的衣裳,见有人敲门便起身出来。只见一名发髻略微凌乱的女子正喘着粗气看着自己,虽然神色匆忙,却不减稳重端庄,甚是眼熟。 眉似横波,目若含春,虽说不上天姿国色,但那仿若出水芙蓉的股清秀婉约之气世间又有几人?凝神一看,甚为雅致漂亮。 “云二小姐,是来为我哥哥送行的吗?”倪若枫的语气有些失落,一双大眼噙满泪珠,云娉婷弯着腰两手轻轻搭在她瘦弱的肩上,安慰道,“不哭,你哥哥绝对不能出洋。” 倪若枫一愣,眨着一双大眼看着不施米分黛却依旧出众的云娉婷。 “这里是三百两白银,你速去送给你哥哥赎回珍珠,哥哥若是问起来,你就说当了娘的首饰。”云娉婷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这个小丫头,交代完这一切心里便安心了许多。 转而一想,又担心倪润之有所怀疑,不愿领受这银两,要跟着商队离开,忙继续道:“妹妹,马上十月定会开恩科,”云娉婷算了算,眉头微蹙,细咬着两瓣红唇,“再不过几日,开恩科的圣旨就会颁布。倪润之绝对不能出洋,绝对不能错过恩科!”语气坚决的令人不能置否,倪若枫自是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一般。 “我这就去找哥哥!”倪若枫背起一个自制的布袋,把银两悉数装了进去,告别了云娉婷后跑了出去。 云娉婷总算放下了半颗心,慢慢蹲了下来,眼泪不自觉的浸湿了衣裙,心也没有那番沉重,这次恩科对倪润之而言是生命的转折点,更重要的是她不想他出洋,半年时间太久…… 倪润之刚和船事领队坐下,倪若枫扑通一声推开了门,二话不说拉起倪润之往外跑:“哥哥,不得了,家里出事了!”倪润之一听,一向处变不惊的他担心倪夫人出事,起身和领队说了几句,忙不迭跟着妹妹走了出去。 “何事如此惊慌?”倪润之心心念念那四百两白银马上可以到手去赎回珍珠,心里焦急的很,妹妹突然来把自己拉走怕耽误了正事,此刻正在和商队的领队讨论还需买哪些用品。 “哥哥,你不必出洋了。”说完打开怀中的布袋,倪润之放眼一看,居然是白花花的银子,这…… “娘想通了,让我当了首饰。”倪若枫按照云娉婷的说辞,镇定的说道,“她舍不得你出洋,她说你出洋的话她就跟你一起去。”关键时刻,小丫头还是机灵的很,见倪润之沉默不语,忙踮起脚尖悄悄凑到哥哥耳边说了一大串话,听得倪润之一愣一愣。 “你听谁说的?”倪润之有些怀疑。 “云家二小姐。”倪若枫毫不掩饰的说,“她说这是秘密,偷偷告诉我的。” 倪润之心下明白了一半,难道云二小姐也不希望自己出洋,所以才让妹妹告知自己这件大事? 出洋这件事,就此作罢。 第20章 珍珠(四) 倪润之怀揣三颗南海珍珠,亲自来到云氏商行,见唐掌柜正和一身白衣的女子在说话,便站在一边等候。 这位女子声音轻柔,时不时点点头,身形纤细柔弱,光是背影已能看出大家风范。这不是云娉婷还能是何人?目光顺势而下,便看到右手纱布上那抹鲜红,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她。 白衣女子似乎话说完了,唐掌柜也无多言,连连点头。 “倪公子,让你久等了!”唐掌柜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此次登门,有何贵干?” “唐掌柜,云二小姐是否在商行?”倪润之以礼相问,俊逸的脸庞微微看向一侧的白衣女子,心下乱如麻。 倪润之,倪润之……心又剧烈的跳动了起来,云娉婷轻轻转过身,倪润之正坦然的看着自己,面带微笑,举手投足间优雅至极。此时的她未施米分黛,一双如水般清澈的眼睛睁愣愣的看着倪润之,及地的长裙衬得她的身姿婀娜娇弱。 “二小姐。”唐掌柜指了指一边的倪润之,“倪公子求见。” 云娉婷定了定心神,心下如小鹿乱撞,故作镇定地说道:“进来说话。”掀起珠帘走上前去。 进了后厅,倪润之掏出仔细包裹的三颗南海珍珠,深深做了一揖:“谢云二小姐赠珠才得以挽回家母性命。这三颗我已赎回,剩下的倪某定想尽一切办法寻得还给云二小姐。” 分明为这三颗珍珠他穷尽了一切办法,遭到母亲指责,差点漂洋出海,却仍旧姿态翩然,气宇轩昂,眉宇间淡泊如水,他素来这样。 云娉婷也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不会出洋了,脸上不觉浮现一丝笑意,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出现他对自己的百般呵护,他为官五年从不会犹豫不决,唯独面对自己丝毫没有办法,所有的事情都要得到自己的首肯,才会开口才会行动。 倪润之轻声问道:“小姐手上伤口如何了?” “已无大碍,多谢关心。”伸手接过倪润之手中的珍珠,冰凉的指尖划过倪润之的手心,倪润之越发的想知道为什么她要救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赠珠的同时偏要恶语相加。 “云二小姐此次来路州......”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温情,如同蔓延的藤蔓,牢牢束缚住了云娉婷的心,她到底要他怎样? 想到这里,倪润之一把握住云娉婷的手,不禁想起客栈那夜她说的那句:“倪润之,你一直在我心里。” “倪公子,过分了。”云娉婷想拽出自己的手,奈何力气不够,任倪润之握着,他的手温暖如故,滑如锦缎,她其实更享受这一刻,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面前,她甚至想他能抱一抱她,感受他昔日的温柔。 然眼前突然出现云玉昭惨死的画面,云娉婷猛地抽回了手,倪润之知道自己失态了,忙告罪离开。两个人的心明明想靠近,却不得不拒彼此与千里之外。 莫问见小姐精神状态不好,却不依不挠了,她觉得定要服一颗珍珠,才能痊愈。见云娉婷不为所动,如同小鸟般在她身边叽叽喳喳,云娉婷不得已取出一颗珍珠,上面似乎还有倪润之的余温,“怕了你了,我自己去磨,你帮我找一找这根簪子上的金珠是不是掉落在房内某处了。” 走出房间,云娉婷问唐掌柜取了工具,认真研磨起来,莫问寻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两粒金珠,心疼地跺脚,“本来首饰就不多,现在倒好,又多了件残废品!” 云娉婷倒不恼,只要倪润之不出洋就好,就很好。 莫问接过磨好的珍珠米分兑好汤水,云娉婷慢慢喝了下去,莫问总算是放了心,这下小姐的身体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她哪知道,她的二小姐病的根源是倪润之,她更不知道,她的二小姐研磨的根本不是南海珍珠,而是普通的珍珠。 倪若枫见哥哥回来,大喜,倪润之怜爱的捏了捏她的小脸。虽然接下来的日子又不如前几日了,但是恩科一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倪若枫瞒着倪润之却实言告诉倪夫人这三百两银子的由来,让她帮忙隐瞒倪润之。回到倪家,倪夫人坐在梳妆台前看着为数不多的几件首饰,一阵唉声叹气,见他兄妹二人进来,也不似先前那番恼怒。反而慈爱的起身,走到一脸愧色的倪润之面前。 见母亲不加责备,倪润之更是惭愧,正欲开口,倪夫人轻轻摆了摆手,道: “罢了,这事因我而起,也由我来了结吧。润之,娘只盼着你金榜题名衣锦归来的那日了。”这一番话如同得了大赦,倪润之对倪夫人更为孝顺了。 一家人和了解,美满的吃了顿团圆饭。 为了赶恩科倪润之决定第二日回京,叮嘱妹妹细心照顾娘亲。 倒是商号里的云娉婷,心不在焉的拿着毛笔在纸上涂涂写写,依旧是倪润之的字体,看的她出神,结果就是柳眉微蹙或轻声叹气。天已转凉,云白软缎阔袖滚回纹兰字长衣显得身子有些单薄。 若不是经历了那一世的锥骨剜心之痛,恐怕此时的她还如同往常那番天真散漫,只顾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然后一步步看着云家和倪润之走向灭亡。这一世的她正如莫问所言——长了心眼,会动脑了。 担忧之下,她竟伏桌而眠...... 这是何处,好生恐怖。云娉婷愣愣的看着云家的大门被查封,继而又到了牢狱。只是那些看不清的黑影是谁?为何云家几十年的产业,家大业大竟然如同沙楼一般瞬间坍塌,大姐,父亲,母亲围绕着她,哭着求她救他们。转身又看到倪润之答应了心如豺狼的邵长海,一起敛财,只为购买昂贵的药材给自己续命……她继续往前走,前面的路模糊不清,似乎是倪润之抱着她…… 啊!一梦惊醒,汗水湿透衣衫,云娉婷禁不住咳了起来。 “莫问!”云娉婷轻声喊道,声音中透露着一丝心悸恐慌。 “哎!”莫问闷闷应了一声。 “没事……”云娉婷见莫问满脸紧张,淡淡一笑,轻描淡写便掩饰了过去,“我想喝水,你在做什么?” 莫问急急从床后边钻了出来,脸上几处蹭到了床底的灰,原来她还没睡,正在认真的给云二小姐找发簪上的金珠。 殊不知今晚倪润之已和明天去往京城的一辆马车商谈好时间,准备离开路州。步履匆匆之余,路过云氏商行时驻足在门前迟迟没有移步。月下的他只身站定,一身白衣似乎从画中走出一般,从容优雅,抬头看到后院的灯火未熄。心中暗道:罢了,既然云二小姐如此避开自己,不如趁早离开,以免留在此处让她落得不自在。 ****** 天微亮,京城内已经一片喧嚣。天子脚之城自是比其余县城热闹,大街小巷的商贩此时都陆续摆好摊子,各自忙开了。 起得比他们更早的便是云家上下,云玉昭一身紫华蹙金广绫凤越牡丹罗衫裙,秋风微凉,她披了件藏青色镶珍珠的披风,甚是威风。小厮刚刚开门,迎面走来一个高个汉子,云玉昭以为是谁,竟是那练家子——练子超。 “大姐!”练子超倒也不客气,定定站在云玉昭面前,正乐呵呵的看着面色匆忙的云玉昭。云玉昭愣了愣,这个大个子这么早就来,真是出人意料。 “练子超,你这么一大早来……” “大姐,娉婷走之前吩咐我注意观察您的去向,我每日习惯四更起来练武,所以……”说完呵呵笑了起来。 不等他说完,云玉昭自是明白了,看着眼前这个大高个憨笑觉得还真有点可爱。原来是云娉婷交代他来协助自己。心里闪过一丝讶异,一向不问家事的妹妹似乎有些变化,比以前成熟了许多。 一行人熙熙攘攘往前走去,一醉阁位于京城内繁华深处,此刻早已经打开了门。里里外外忙的好不热闹。 第21章 京城 这几日里,胆魄过人的云玉昭居然说服了云建业,投入云氏目前可动用的所有资金,把毗邻一醉阁的所有门面不管大小尽数买下,此刻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扩张装修,按照纸样都修成统一的格局。 云玉昭从街头走至街尾,看了不甚满意,两边清一色的弯月屋檐,白墙金窗,好不气派,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英姿飒爽的样子霸气的很,真可谓是女中豪杰。练子超左看右看,好好诧异了一番,这才几日的时间,两边变化这么的大,跟在后面嘿嘿嘿的笑着。 看到即将竣工的这一切,云玉昭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得意,自己肯定是第一个得到这个机密的人,回头看了眼练子超,多亏他爱慕云娉婷,要是一般人怎可能告知这些机密。 “走,咱们喝酒去!”得意溢于言表。 ****** 云娉婷盘点完商号的银子,吩咐唐掌柜先跑一趟京城,把路州这边商号的事情上报一下大小姐,只是这么些日子来,郑爽居然闭门不见,甚是奇怪。 一日找了个借口,云娉婷独自出了门,这次出来没料到会耽搁这么久,可以御寒的衣物也没带。眼看即是开恩科的日子了,竟想到了倪润之,不知不觉来到了倪家门前。 初秋小院里,只见倪若枫一个人,正在认真的理着刚刚摘下的菜。自赎回珍珠,倪家便解雇了原先请的几个老仆人,所以家里的活计又重新落在了倪若枫一个人身上。云娉婷心疼的看着瘦小的倪若枫,心生愧疚。 “云二小姐!”倪若枫起身接水的瞬间,赫然看到正在院前发愣的云娉婷,她依旧是那副婉约秀丽的模样,自倪若枫知道她的为人以来早就对她心生欢喜了,忙开了院门。 “云二小姐,您是来找我哥哥的吗?” 这一问云娉婷一愣,是为倪润之来的吗?刚刚的确是想到了倪润之才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这算是为他而来的么? 突然又怕倪润之走出来,想转身离开。 一阵风吹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倪若枫忙拉过云娉婷穿过小院进了门厅,“哥哥两日前去京城了。” 云娉婷防的安心,只是并无想进倪家的意图,倪若枫人小鬼大,担心她受凉。 现在的倪家虽然落败了,但是这倪宅还是极其宽敞大气,前厅里东西不多,四面墙倒有两面是书架,整整齐齐的摆满了书,一张硕大的空桌上齐崭崭的挂着一排毛笔。 眼前不禁出现倪润之挥笔洒墨的样子,那样的姿态翩然,笔锋利落,那样的引人注目。这样的场景她再熟悉不过,倪润之恩科及第后为官,他们有一间屋子就是这么布置的。 “不相干的人你领进来做什么?!”身后传来恼怒斥责的声音,云娉婷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即将滑落的泪水。 “倪夫人好。”云娉婷轻声问安,并无恼怒。 倪若枫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忙走去倪夫人身边,伸手揽过她的手腕:“娘,云二小姐路过,衣裳太单薄,我想...” 只是话还未说完,倪夫人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倪夫人虽年逾四十,可是仪态端庄从容,眉眼间那股傲气依旧凛然醒目,一身藏青立领长褂裙更显得她端庄高贵,不容侵犯。倪润之的风度气质应该就是来自倪夫人了。 云娉婷深知倪夫人对自己有诸多误解和不满,转身准备离开。 “云二小姐,吾儿润之已入京准备恩科,不在家中。”那语气自是傲的很,的确,倪润之的成就所有人都能看的出来,“珍珠的事情多谢,只是以后还请不要以此来威胁吾儿。”言简意赅,珍珠事件,不用旁人诸多口舌,早已在倪夫人心中落下了怨恨深根,根本容不得云娉婷辩解。 倪夫人看不起商人,她本是官家太太,就算没落了骨子里那份傲气还在。 云娉婷微微一笑,没有多说,只要为了所有人好什么样的苦她都吃得,什么样的话也都听得。 倪若枫尴尬的把云娉婷送出前厅,心里赔了一万个不是,可怜的望着云娉婷,云娉婷平静的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离开了。 ****** 唐掌柜风尘仆仆赶了回来,银两银票悉数交回云家。照云傅氏要求带来了几件厚衣服,还有就是大小姐云玉昭的一封信。 信有三页纸,除去如何压制郑爽的计策,就是告知自己买下京城一整条街的事情。默默看完这一切,云娉婷大惊,心里突然有几许不安,想着要趁开业之前一定要回京,这两天赶紧把郑爽的事情办了才好。 此时京中已断断续续露出即将开恩科的风来。 起初众人看云家大散钱财疯狂收购门面,还以为吃错了药,云家要改行买卖楼了,今日一瞧才发觉云家这是有备而来,从恩科前到恩科后,这一条街的可以带来的利润不知道要翻几番。 况且一醉阁所在的位置那是繁华至极,那条街更是四通八达的地儿,车水马龙,人群络泽不绝,既是酒馆又是客栈的,全被云家承包了。京城中各大商贾背地里都在大赞云玉昭有眼光有魄力,就算是男子,也未必有这般能力和气魄,羡慕云建业的很。 既然有人春风得意,就有人眼红,这一切自然被一醉阁原掌柜魏家看在眼里,更是记恨在心里。魏家派出来的下人正躲在暗处细细盯着一切,好回去禀报。 魏家自然是见不得白花花的银子落入他人之手,心里眼里的火气恨不得将那一栋新落成的楼宇烧成灰烬。 云玉昭对这条街极为上心,前日还带人在丈量这条街的宽度,这条街本名“仁善街”,为了招引学子入住,在街口订做了一座霸气的牌坊,上面赫然三个字“金榜街”。有这样的名字,谁人不想进来。里面所有的客栈名曰“天一楼壹号”“天一楼贰号”大大小小十幢楼,所有饭馆名曰“十全食美壹号”“十全食美贰号”依次排了下去,又大大小小数十间。 听完家奴的禀报,魏廷宏的脸气的如酱色一般,眉眼间那道刀疤似一条蠕动的黑虫,盛怒之下将手握的一把上等宜兴冰心紫砂壶怒摔在地,四分五裂,顷刻间便成了废品,真是可惜了那传了几代的宝贝。 院子里声响这么大,惊动了正在书房查看账目的魏通。他几步走了出来,先是看到地上的碎片和一旁不敢言语的小厮,挥了挥手使他出了去。 魏通个子不高,一看就是短小精干的人,本来他是有两个儿子的,可长子居然在一起花魁绣球抢夺赛中当场殒命。长子魏廷平精明能干足智多谋,且他虽非善类,但邪门歪道的事自是不会做的,和庶出的魏廷宏完全不一样。 想到长子惨死和眼前无用的小儿子,魏通更是气打不出一处来,怒斥道:“败家子!先是失了一醉阁,现在倒好居然连传家的宝物也砸毁。从小到大你只会添乱加错,若不是你大哥死的早,我何必辛辛苦苦来培养你这个蠢货!”魏通字字如针,从四面八方扎进魏廷宏的心里。 “当初还不如让你大哥一刀剜去你的眼珠,好让你得了安生不再作孽!”魏通对上次一醉阁发生的事依旧耿耿于怀,暗地里差人查了个底。 魏廷宏原本就恐怖的脸此时更难看了,握紧的双拳别在身后,双眼充满血丝。 “儿子无用,还请爹......”他强压住肚里的怒气,低声下气的说。 “没用的东西!”魏通恨铁不成钢地甩了甩衣袖,“现在唯有静观其变。”魏通脸上露出一丝邪笑,转身低沉的道,“到时自有办法。” 他的心不比魏廷宏大,也不比魏廷宏善。以前长子在世精明能干,他自是不需要亲自出来过问商铺的事情,只是这个次子实在愚笨的很,单单失了酒楼不说,连整条街都被云家一个女人指指点点,这明摆着是一点不把他们魏家放在眼里,该给点颜色看看了。现在云家可以调动的资金基本都投放在金榜街,只要稍微出点差错就会周转不灵……到时魏家乘机吞并云家易如反掌。 魏廷宏看出了魏通的心思,他虽不如魏廷平聪明,可这几年跟在魏通后面耳闻目染,自是参透了“无奸不商”的真理。 云家正在布置最后一道工程,街心筑起一座“得胜桥”,明日便是金榜街正式开业的日子。 “咚咚咚”,一阵铜锣声由远及近,京内大街小巷的告示板上正式张贴了特开恩科的告示,云玉昭心里暗喜的很,接下来便是他们云家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云玉昭的胜券在握倒是让一旁的高楚阳有些担心。他的才学自然是丰富,只是和京城中大大小小的仕子们清谈周旋,这一项的确不在行,但他又不想让倪润之出来抢了风头。 想到倪润之,不免又想起云家二小姐,好几日未见到了,也未听云玉昭提及。倪润之去了路州也不知是否回京了。 第22章 开业 路州风雅颂酒楼包间内。 “郑大人,我们又见面了。”云娉婷身着青缎子珍珠扣对襟旋裳,外披立领白色双捻盘玉手绣披风,面若桃花,唇红齿白,煞是动人。见郑爽进门入座,正将披风递于一边的莫问,此刻的她长裙及地,尽显婀娜多姿之态。 几日等待总算又见到了唐掌柜口中那“无建树无功德”的郑爽,不禁感叹相由心生这句话当真没错,郑爽生得一副奸人自有的贱相,一想到他对倪夫人的侮辱,云娉婷恨不得把练子超叫过来揍他一顿。 “上次承蒙大人关照,才使得我们云氏商行安然无恙,郑大人胸襟广阔,大人有大量。”云娉婷继续恭维道,“只是在京城内听唐掌柜来报,我家中不甚明白,还请郑大人明示。”语毕,端起酒杯敬了郑爽一杯。 郑爽没想到眉目若水,举止清雅的云二小姐如此开门见山,忙捋了捋那山羊胡子哈哈哈笑了起来。 “云二小姐多心了。”郑爽老奸巨猾,举杯不饮,早在官场商行游刃有余的老狐狸岂会在一个小姑娘的面前败下阵势,一双三角眼贼溜溜的在云娉婷身上转来转去,“本官的意思是和你们云家共同经营,你们云家家大业大,我郑某为官更是可以打通上下,让云家药材流通整个......”接下来的话郑爽没有多说,只是比划了一下,一脸的势在必得。 云娉婷心里一阵嗤笑,表面不动声色道:“郑大人见笑了,我们云家只是一个小小的药行,只不过靠的是先辈们累积下来的口碑才得以保存这块招牌至今,其实早就不比从前了。” 郑爽被拂了照面,此刻略有不悦,衙门一小厮即刻跑了过来,在郑爽耳边嘀咕了一阵,郑爽一脸邪笑,稍瞬即逝,恰恰被云娉婷捕捉到。 “本官有事,再议。”说罢起身,甩了甩衣袖出了包间的门,步伐极快。云娉婷派一边的唐掌柜暗中跟随,心里却明白几分,怕又是去纠缠倪夫人了。 回到商行时,唐掌柜已经回来,正在和一位老妇人交谈,云娉婷往前走了两步才看清是高老夫人,今日她一件墨绿色长衫,拄着拐杖正和唐掌柜谈笑风生。唐掌柜为人处世一向公平,上门即是客,何况高楚阳在路州也是颇有名声的人。 见云娉婷进门,忙起身禀报,云娉婷摆了摆手,亲自走到高老夫人身旁问礼请安。 高老夫人起初对云娉婷就颇有好感,今日是特地前来找云娉婷的。原来高家毗邻的几个年轻后生,最近也进京了,见得高楚阳在云家大小姐那颇受赏识,修书回来报平安时顺便让父母转告高老夫人,让她好安心。 看着高老夫人一脸慈爱,云娉婷蹲下身来:“高楚阳高公子本身就是不凡之人,高老夫人不必如此客气,我只是顺水推舟,以后高老夫人定会福满一生。” 她越这么说,高老夫人越是欢喜,虽看不见眼前人,但云娉婷那谈吐,气质,定是样样拔萃。 送走高老夫人后唐掌柜跟着云娉婷来到后厅,两人都点了点了头,看来真的是那件事。这个郑爽,看来是必须要尽快办了才行。否则对倪润之而言,迟早是个祸害。 她这一世步步为营,不正是为了他的平安喜乐而来的么? 只是今天听完高老夫人的话,自家酒楼客栈开业许是赶不回去了。可惜的同时心里蓦地想起倪润之已在京城且要参加恩科,云家声势浩大,这样的开业必定轰动京城,倪润之万一去看个热闹碰到云玉昭,那如何是好? 大姐会不会如前世番掳走倪润之……想到这里,云娉婷一阵灼心。 ***** “爹,快!”云玉昭催促着正在理帽整衣的云建业,“马上时辰就要到了,您可不能去迟了!” 云傅氏一边帮云建业整理衣装一边嘱咐道:“这次会不会太招摇了,保不齐……” “娘,不吉利的话不要说,你要知道你大女儿这双手可不是用来绣花的!”说完看了看一边穿戴整齐的练子超,“更何况还有练子超在,哼,谁来异议就是找揍!” 练子超见云玉昭提及他,忙提步上前,大声说道:“娉婷临走前叮嘱我要护云家上下周全!”说完一身深青色缎面锦袍的他深深鞠了一躬,姿态虔诚,简直是憨态可掬,惹得云建业夫妇笑弯了腰。 云玉昭见父亲已经穿戴好,一身金地缂丝孔雀羽长袍低调华丽不失威严,在人群中定有不怒自威之气。忙嘱咐云泽先送父亲过去,自己换一身衣裳随后就到。此时高楚阳正好进门,与云建业擦肩而过。 他是酒店客栈发起清谈的主导人,自是要去现场的,得云玉昭丫鬟引路,在清音阁等候云玉昭,其实他心里到此刻还是不太踏实,虽然按倪润之的所写的清谈题目一步步背了下来,可是就怕心生意外,那岂不是砸了云家的场。 片刻后,云玉昭身着及地大红绸缎裙,裙摆上百花盛开,栩栩如生,仿佛有暗香浮动,一只只镂空的金色蝴蝶飞竟随着步伐上下飞舞在百花丛中,甚是夺目,这样的华服怕是一般人没有那样的勇气和气质可以驾驭,然在云玉昭身上竟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一双黑眸原本就深邃极大,此时红色相映,英气逼人,墨玉般的青丝精致的挽成飞仙髻,唯独斜插着一支碧玉玲珑簇金簪,坠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犹如画龙点睛之笔。 高楚阳眼前一亮,这云家真是一门双姝,怪不得名声如此响,除了云大小姐商场的叱咤风云便是姐妹俩的容貌了吧。才貌双兼,举世难得。 同样看呆的还有练子超,他不似高楚阳那番稳重,揉定双眼迟迟开口道:“大...姐?” “废话!”云玉昭根本不顾旁人的目光,一甩袖兀自走上前去,不用高楚阳搀扶自己登上马车,随后高楚阳也进了去,练子超总算回过神来,骑着一匹大马一起往金榜街走去,好不威风。以前他觉得云玉昭如果不穿长裙就是个男子,今日才发觉她真的是女子,还挺好看? 这天自然是热闹的很。 云玉昭这身装束引的那些赶来凑热闹或是住宿喝酒吃饭的人纷纷侧目。谁人不知云府大千金似男儿一般驰骋商场,遇事果断决绝,便是男儿也臣服于她的魄力与智谋。只不过平日里见到的云玉昭远不及今日耀眼。 街头拱门似的的牌坊通体被红色真丝缎遮住,两边各垂一串精致的花球。牌坊前四五米的距离处临时搭建的半人高的舞台上舞狮队正在如火如荼的表演着。云玉昭一行人站在最高台上和周围围观的人群一起拍手叫好,等舞狮队表演结束,便是揭彩的吉时。 云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云大小姐,这一切的筹划都是出于她之手。此刻她气质非凡,身上的气势把周遭男子都比了下去,好一股霸气。 随着舞狮队表演结束,云建业和云玉昭分别站在花球两侧在周围群众的喝彩与掌声□□同揭开了覆盖在“金榜街”上的红绸,一时气氛火热,人潮欢呼。 “金榜街”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耀眼的很。 人越多越是云玉昭所希望的,她的心比一般人大的多。 云建业跟在云玉昭身后参观着金榜街,从女儿买下这条街开始他便没有过问甚至没有来过,此刻见整条街布置的清新典雅不失隆重,心里极其满意。 曾有人笑话云家无后,但更多的还是羡慕云家一个女儿抵得过一般人家十个男儿。 金榜街中心的得胜桥铺上红毯,四周起了一圈红绸,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桌椅碗筷,待仕子们一行人到了便可落座。 魏家父子也应邀在列,此时都睁大了通红的双眼的看着这络绎不绝的人,心里的酸甜苦辣,五味陈杂,只有自己知晓。 第23章 高升 随着金榜街的开业,每日都会有仕子慕名而来,听说云家有一位口才人品极佳的才子,都想去一睹风采。 高楚阳渐渐有些坐不住了,人少还好应对,人一多他就词穷。他本就不擅长那类清谈论阔,此时就算有倪润之写的条陈,还是觉得力不从心,前几日好办,后面呢? 心里懊恼起来,怎么就一时脑热答应了这桩邀请,还不如让倪润之来呢! 话说如此,前来的仕子们见高楚阳精练明达,一身蓝衣更是衬得书生气十足,只是讨论时似乎都是在生搬硬套书本上的知识,言语难免枯燥空洞,缺乏自己的见解。 旁人只觉其外貌尚可,气质和才学远远低于了他们的想象,几番辩论交流下来,所提观点观念根本无法令人折服。几日下来,前来清谈的仕子们倒是越来越少了,高楚阳急,更急的是那恨铁不成钢的云玉昭。 高楚阳也为难的很,一日回家,发现云玉昭已经静坐在院中的横廊上等他,目光厉而尖锐,高楚阳一阵心虚。 “高楚阳,我妹妹说你才识卓群、谈吐非凡让我给你安排个差事,我便依她所说,竟不知我妹妹这次看走了眼,尽找些虚有其表的人来,我与你这番说,倒不是在责怪你,只怪我自己在商行驰骋多年,竟也有大意的一天。”云玉昭的话字字铿锵有力,似把无形的匕首把高楚阳戳了个透。 “这几日,我……”高楚阳理亏,倒也解释不出什么来,他与人攀谈的能力尚浅的事实摆在眼前。此时急的脸红脖子粗,他本就是极要面子的人,还未受到过这样的羞辱。 “你?”云玉昭哈哈笑了起来,“你没这个本事当初就应该拒绝这门差事,我好另择才能,你这样的本事连京城仕子都不能凝聚过来,莫谈吸引接下来进京赶考的秀才们了,岂不是陷我们云家于不利,叫我们人财两失?占着茅坑不拉屎!!”云玉昭铁青着脸,她本就不是脾性温顺之人,若不是信了妹妹所言,她哪会将这么重要的差事轻易交予高楚阳手中,这下可好,纵使她再精明能干,也难解决这燃眉之急。 这几日下来业绩的确很差。 云玉昭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她原计划就是以高楚阳的口才吸引各路仕子过来,继而吸引赴京赶考的秀才们过来,这样云家酒楼和客栈必定座无虚席,绝对赚得个盆钵体满,所以才投入了全部资金。 可眼下看来,莫说要赚个盆钵体满,就是想赚回本金也难若登天。这难道还真要怪她眼光不利?说来说去,还不是怪在才学不佳的高楚阳身上! 高楚阳被骂的灰头土脸,他在路州也算是有名望之人,虽然过得不潇洒但最起码的尊重都是有的,而且他也不愿意无功受禄,此时又羞愧又难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云玉昭见他不得语又懊恼的样子,此时多说无益,起身叹了口气道:“我们云家好生养着你供着你,怕是只能这样了,等我妹妹回来,你们别过就离开吧。” 这如当头棒喝,高楚阳一个激灵醒悟了过来,突然想到一个人——倪润之。 他肯定回京了。 “大小姐,”高楚阳恢复往常的姿态做了个揖,“其实我擅长的的确不是清谈,而是经济学问。起初答应是因为和我共同进京的一位同乡是我们路州后辈里的第一人,文采无人能敌,可以说是当今同辈中的佼佼者,更不要说清谈了,根本不在话下,才貌俱备,路州的女子都想嫁他,大小姐一打听便可得知。” 高楚阳见云玉昭没有驳回,继续道:“原本我想拉他一起来云家酒楼的,可是他最近有事又回了路州,这两日应该回京了……” 他还是有私心,只愿承认倪润之的文采好,并不愿夸赞他的风采与气度,同是年轻气盛,谁又想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不如谁?只是眼下只有倪润之能解这燃眉之急,只得谦卑地道。 话虽如此,倪润之也绝非浪得虚名的角色,不用旁人蓄意夸赞,孰好孰坏,见了面便知分晓了。 听高楚阳这么一说,云玉昭一下站了起来,“路州第一人?”她轻笑道,“我竟然不知,路州的女子都想嫁他,想必样貌不逊于高公子吧?”这个高楚阳已经算后辈里的佼佼者了,没想到还有个路州第一人,她必须亲自见一见才好。 若是真如高楚阳所言,那必定是人中之龙,那只能落在他们云家,更加的好奇,说不定还能把自己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嫁给这样的人也算不错。云玉昭边想边让高楚阳带路,无论如何要让倪润之到场。 两人刚到门边竟然遇到匆忙赶来的练子超,他依旧一身藏蓝袍子,只是面带不悦:“大姐,为何你独自出来不带我?娉婷说让我……”见他俩不回话,便也不说了,只管跟在云玉昭身后大步往前走。 “他一直住在高升客栈,我这就带大小姐去见她。”高楚阳七拐八拐拐进了一条连云玉昭都不认识的胡同,老远看见一条红布,上面写着四个黑字“高升客栈”。 这个高楚阳真和云娉婷相克,一个不顾死活阻止大姐和倪润之见面,一个主动带着大姐去寻倪润之,若是云娉婷在场的话,知道自己的苦心被高楚阳寥寥几句便毁了个彻底,估计会气的吐血。 云玉昭生来便是很会察言观色之人,刚进客栈,她便四处打量,倪润之住的这样偏僻,想来条件并不是很好。不过她要的是人,其他无所谓,他们云家有的是钱,够花几辈子了。 越来越近,云玉昭心猛的加快了跳动,似乎要见前世相识的人一番,既渴望又害怕。不觉停在了客栈门口,练子超步子大差点撞倒云玉昭,“大姐,何事?是不是有危险?”练子超走到哪都怕有人害云玉昭,忙摆出一副随时作战的架势来。 “练子超,你在这等我们。”云玉昭刚刚那一下撞得不轻,练子超的胸膛竟跟石头似得,后背生疼,看他那样子又好笑,便拂袖跟着高楚阳进了客栈。 高楚阳并未去柜台查询倪润之的讯息,他来过好几次,店小二已经记得他了。 高升客栈的二楼,往前走了几步,再右拐,高楚阳不慌不忙,云玉昭却越来越紧张。 “咚咚咚”高楚阳在一间标着“松石”的客房前敲了三下,无人应答,正准备敲第二次时听到里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在,在,大小姐等着。” 果然,接着是门插锁的声音,“谁呀?大中午的不让睡觉?” 高楚阳只顾着回头看云玉昭脸色,并没注意是谁开的门,反而一手拍了过去,“倪润之,你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 被挡在高楚阳身后的云玉昭根本按捺不住,一把推开高楚阳,抬头一看。 这真的是倪润之? 见云玉昭不说话,高楚阳忙凑上前去一瞧,居然是个四五十岁的小老头,满脸麻子,正一脸色相的看着云玉昭。 这哪是高楚阳口中玉树临风、学富五车、世间女子都想下嫁的倪润之?云玉昭气更不打一处出,如同满心的热诚被当面泼了盆冷水,拂袖便往回走。 高楚阳来不及解释,紧跟云玉昭的步伐下了楼,“大小姐,他原先真的是住这里的。”见云玉昭的脸色奇差,估摸着她以为自己耍了她,忙走到柜台边:“掌柜,松石间原先住的倪润之倪公子呢?” 掌柜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停下手里的算盘,“原来是高公子啊,倪公子他前两天就离开啦!”说完指了指柜台一侧的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一个大大的“福”,甚是气魄,漂亮极了!“走之前还给老朽写了个’福’!这字写的……” 云玉昭将信将疑,目光停留在那个“福”字上,只见红底黑字,下笔苍劲有力,真是好字,京城都找不出几个能写出这样好字的人来,目光稍作停留,云玉昭三人迅速走了出去,云玉昭越发对这个倪润之好奇起来。 只是找不到倪润之,这可如何是好? ****** 路州的一切,却有些混乱。 郑爽居然几次直接前往云氏药材行,先是说得到举报云氏卖假药,过两天便是云家药过期了……每次来的借口都不一样。 这样一来接连几日云娉婷都没有得到休息,疲乏的很。莫问见今日郑爽没带人过来,便伺候云娉婷梳洗,准备休息一下。 自重新活过来,云娉婷的每天都是提心吊胆,前世的她那么单纯,从来不会规划任何事情,而现在的她每走一步先是为倪润之,再是云家,千般精打细算,唯独没有自己。 云里,梦里。 倪润之带着自己离京寻医,每到一处访遍名医。一日在一老先生指点下,倪润之背着她翻山越岭又登了几千层台阶,才找到了早已隐世的鹿鸣神医。还记得鹿鸣神医肯为自己医治时倪润之那簌簌流下的眼泪,一个读书人在鹿鸣神医那做了一年的伙夫,待自己恢复的可以走动,又背着自己翻山越岭回了京。 那段时光是美好的。 “小姐,小姐?”莫问轻轻唤了声还未睡熟的云娉婷,难得见小姐梦里还微微笑着,浓密的睫毛覆盖在下眼睑,如同精致的扇子,实在是不忍心打搅她。 “何事?”云娉婷睡得极浅,忙揉了揉眼睛拉住准备离开的莫问。 “小姐,郑大人带人来查抄我们家药行!” “怎不早点告诉我!”云娉婷匆忙起身,草草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披了件白色薄绒短上衣往前台走去。这个郑爽,三番五次找茬,这次居然还要来查封药行,“所有人都跟我出来,我们一起来问郑大人所为何事要查封我们药行?” 郑爽这次寻的理由是“假账”,呵!可笑,心下深知这郑爽是故意来找茬,云娉婷丝毫不让问道:“账本乃我们药行私物,郑大人从何处得知我们云氏药材行做假账的?” “是,是……”这郑爽本来眼见要分红无望随便找了个借口过来,想借机查下有多少现银趁机敲一笔的,云娉婷这么一问,心亏理虚,他愣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大多邻里都受过云家恩惠,郑爽此次查抄的确毫无来由。议论声不绝于耳,便不动声色带着官兵火速离开了。 云娉婷并没放下心来,现在必须要彻底断了郑爽想拿分红的念头。依照大姐的建议和目前自己所处的情况,云娉婷决定先发制人。 第24章 回京 召集好店里所有伙计,无论男女老少二十多人,交代了后续安排,有特殊原因的可以退出,这药行里的都是一二十年的老伙计了,各个都忠肝义胆,甘愿陪伴着药行的兴衰荣辱,哪里会轻易离弃? 一行人纷纷来到府衙面前围成一圈,只见一清新秀丽,气质婉约的女子不畏闲言地站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讲述郑爽欲侵吞商行一事。路州城小,这事越传越广,全路州商行都知道了,郑爽又羞又恼,但自己理亏在前,愣是没敢露头,没想到云家不仅大小姐厉害,二小姐更厉害。 倪若枫得知这一切,心生敬佩之意,偷偷观察了几日跑进倪夫人房内:“娘,云二小姐好生威风,若不是她,现在云氏药材行可能都被查封了。”她年幼,经常往街上跑,偶尔也会去药行看看云娉婷,她对这位云二小姐现在充满了好感,觉得天底下没有比她再能干漂亮的人了。 “枫儿,你可不能像她那样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女孩子家从什么商。”明理是劝诫倪若枫,实则暗讽云娉婷,打心底看不起商户之女。在倪夫人心里,女儿家就该深居闺中,学些女红便好,商人眼里重利,又是一身的铜臭味儿,倪若枫现在年纪尚幼,她生怕会给云娉婷迷惑了去。 今日之事,云娉婷差人连夜如实禀报给京内的云玉昭,和她计划的一样,因几日之后便是商界大会,她理了理前因后果准备把这件事在大会上公开,让郑爽自此再无颜面在江东父老前出现。 自古以来,官商勾结的确不少,但是这样的索要甚至是强占,也太明目张胆了,其中利害在座的商人自是清楚得很,其中不乏有从商的和为官的相互来往,这是声张不得的,要查的话那便是一抓一片。 云家因为是百年基业,根基雄厚,所以一向清高,自是不愿于官家来往,经商养官那如同无底洞,云家家训:明哲保身。 大会过后,京内尽知路州县官郑爽打起云家药材行的主意,胆子也忒大了点,云家在京城商界地位极高,岂是说抢就抢的。 只是不知何人还编了个顺口溜: “路州有爽,举世无双。才德勉强,心如豺狼。为官猖狂,人心惶惶。众人要养,便来明抢。” 尤其是京城内的小女孩儿们,边跳边唱,好不乐乎。 且这样的顺口溜竟然被人抄写贴在了墙上。这分明是有人刻意而为之,想让京内人都知道,难道是暗地里帮助云家? 连练子超都觉得好玩,扯了张字条带回家给养父看。崔家是云家相交不多的官邸之一,练子超憨厚实诚,见养父神情严肃的看完忙凑上去:“父亲,是不是很顺口?” 崔大人神情凝重,似乎不悦:“路州虽不是天子脚下,但这样明目张胆也太猖狂了。”他一身正气,向来不愿意同流合污,是个百姓眼里清正廉明的好官。 不出几日,官场民间都知晓,为了安抚民意堵住悠悠之口,督查院急忙下令督查使前往调查,先将郑爽革职查办,等候调查结果。 云玉昭在大厅小几旁笑了笑,一切都在预料之内,此刻她正和云建业云傅氏面对面坐着。云氏夫妇对这件事还是颇为担心,毕竟郑爽大小也是一个官。 “爹娘,你们放心,我手中掌握的任何一条罪状,都足以置郑爽于永无翻身之地。” 几日的操劳,云玉昭的确有些乏了。清音依照吩咐在二楼东厢房的隔间里放满了一整桶水,撒了些玫瑰花瓣,屏风后又点了一支三云香,按大小姐的吩咐叫去除浊气,招来贵气。整个隔间都飘着淡淡的香气。 清音又去取了平日里云玉昭沐浴完所穿的玉兰色寝衣挂在衣架上,方才退了出去。 只见云玉昭懒懒的躺在床上,并无起来之意,一双大眼直勾勾的盯着床顶的锦华缎织田纹帐顶,她不是犹豫不决之人,也罢!既然已经开始,那就要坚决的走下去,明日先去酒楼客栈看看是否有出众之人,可用来协助高楚阳,实在不行就找练子超,他的养父可是翰林学士,府上渊博的门客必定会有。 现下虽未寻得倪润之,但事态紧迫,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她云玉昭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商行里怎样的大风大浪她没有见过?这次的事情,还难不倒她! 清音见大小姐坐了起来,忙走过来,还未深秋,她倒是穿了一件碎花白底绿边薄袄,云玉昭嗤笑道:“这才几月,倒穿了这么多来?” “大小姐别说我了,赶快去沐浴更衣吧,东隔间早就备好了……” 方才想起今日要沐浴的,云玉昭起身一跳站定,大步走了出去:“不用伺候,我自己来!”语毕一把散开齐腰的青丝,往东隔间大步走去。 云娉婷见路州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郑爽已被押至京城,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她担心的不只是自家商行,更为重要的是倪夫人的事。 此时已黄昏,莫问早早的在前房收拾明日回京的东西,云娉婷悄然走进柜台,这个点一般伙计都送药材去了,还未归来,柜台只留唐掌柜一人看守。 “二小姐,明日回京……” “唐掌柜,”未等唐掌柜说完,云娉婷轻轻施礼,吓得唐掌柜险些跪下来回礼,“娉婷有一事想求。” 唐掌柜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忙说:“二小姐不用如此大礼,有唐某帮得上的一定竭尽全力。”其实他心中已经猜出三分,通过这段时间与二小姐的相处,发现她并不像大小姐说的那样毫无心思,无主意,反而觉得云二小姐每次到来都能圆满解决问题,而且为人和善,对下人都体贴的很。 云玉昭和云娉婷无疑都是女子中绝顶聪明的,但于云玉昭的雷凌风行不同,云娉婷待人处事如湖水般温润,看似平静无痕,实则八方玲珑,力量无穷。 “唐掌柜,我想说的是两件事。”云娉婷轻声说道,她怕莫问突然出来,所以压低了声音,“一是我动用的那三百两银子,还麻烦唐掌柜不要跟我大姐提起,我回京后自会差人送来填上,第二便是关于倪夫人和郑爽的事情,万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一定。”唐掌柜亦一脸严肃,见云二小姐如此相信自己,心里激动的很,他熟知大小姐的脾性,现在云娉婷许诺,既然那三百两能填的上更无大碍。 此事就这样暂且压下,现在云娉婷满心想的就是赶快回京,大姐的酒楼客栈,倪润之和大姐是否相遇了。 第二日一早,刚走出药材行的门,倪若枫走上前来。“姐姐,这可是你的物品?”小心翼翼摊开右手,两粒金珠紧紧相依,正是她发簪上的那两颗,忙接过来欣喜的说道:“真是我的,妹妹从何处寻得?” 倪若枫笑了笑,挠挠头说:“上次哥哥走时交代我还与你,我倒忘了。昨晚来找你你已经睡下,唐掌柜说姐姐今日要回京,我早早便在这里等着。” 居然是倪润之找到的,云娉婷略微失神,全然没了平日里处事的淡泊冷静,只要想到他,自己便如同灵魂出窍般飘摇。 “姐姐?”见云娉婷不说话在发愣,倪若枫忙拉了拉她的手,“姐姐若是在京城看到我哥哥,还劳烦多多关照,我哥哥无论人品学识都是翘楚。” 倪润之不仅在云娉婷心里是神一样的存在,在倪若枫心里也是如此。想起每次见面自己对他的刁难苛责,云娉婷一阵心痛,如何关照? 初秋的早晨,冷风嗖嗖,倪若枫衣衫单薄,云娉婷忙解下自己的翠纹织锦斗篷披在了倪若枫削瘦的身子上,“快回去吧,你哥哥那不用担心,倒是你,女孩子家夜里不要随便出门,现在入秋,就算是白天也要多穿件衣裳才好。” 一路上云娉婷不时的看看窗外,紧紧握着发簪上那两粒金珠,似乎还残有倪润之的味道。莫问总觉得自家小姐少了什么东西,观察了好几个来回终于长了眼神:“小姐,您的斗篷呢?”可不,此刻的云娉婷只穿了件金丝纱线衣,外面那件防风保暖的斗篷早已不见,这还了得,云娉婷本就身子单薄,又几次晕厥,万一冻坏了…… “哦,刚刚看到一个可怜的孩子,送给她了。”云娉婷倒不觉得有什么,莫问却受不了了! “小姐,你心善也要分时候吧?你身子骨弱万一受了风寒……呸呸呸,我这乌鸦嘴,我们小姐一定没事……”边说边翻着装衣服的竹篾箱子,把那件白色立领披风找了出来,不管马车的颠簸,硬是给云娉婷披上了,然后甚为满意的坐到了一侧,“这就对了。” 曾经,雪中嗅梅时,倪润之也悄悄从身后给自己披上披风,然后从身后搂着自己,两人虽无言语,然身心早已交融。每一次相见,都是那么珍贵,想起自己对他一次又一次的推搡拒绝,想起他对自己的百般呵护……那些温柔美好的时光,就像慢性的□□,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深入了她的骨髓。 不可!她悬崖勒马,将自己的思绪硬生生拉回现实中,只差那么一点,她又沉沦在前世的暧昧中。 按照记忆,第一步成功阻止了大姐和倪润之的相遇,第二步就是必须赶紧给大姐定门亲事,也不知高楚阳和大姐相处的如何? 想到马上就要到京城,云娉婷既紧张,又期待。 第25章 露情 云府上下知道今日二小姐回来,更是为二小姐成功扭转了路州药材行的局面而感到激动,尤其是莫问,逮住谨言清音叽叽喳喳不停,把二小姐描绘的如同女侠一番。 云傅氏见小女儿归来,总算是放下心来,“娉婷,你瘦了。”眼里满是心疼,拉着她往里边走去。 “大姐呢?”云娉婷看了一圈,云玉昭并不在家,忙问道。 “金榜街开业,这几日经营不太理想,你大姐一早便和那位高公子一起去了酒楼。” 云娉婷心里一阵暗喜,想来他们这段日子应该相处的不错,说不定大姐和高楚阳还真能来个日久生情,那就万事大吉了。 “娘,我去梳洗一下,换过衣服再下来。” 云傅氏点点头,云娉婷也没叫还在炫耀的莫问,轻轻回了自己房间,将门反锁。她要自己清点一下自己的小金库,只是左点又点,还是不够三百两银子,心里顿时有些着急,这亏空要是填不上,大姐必定会知道。 一番思量,目光落在了首饰盒上,心生一计… 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了身浅白色珍珠扣对襟广袖旋裳,带了银子和一对玉镯下了楼。云傅氏正在后边向莫问询问一些路州的事迹,自己忙匆匆出了大门,云氏商号的马车在云宅左前方等着她,为了不引人注目,一路往北走去,那里有个典当行。 草草将玉镯当了,虽说不算是一个好价钱,但不管怎样,到底凑足了三百两,吩咐车夫伙计带回路州去交于唐掌柜充入账目中,这才安下心,在城中一处亭内坐了下来。 京内还是这样,人原本就多,加上赶考的秀才们,更是喧嚣的很。方才想起娘说的金榜街,想必一定富丽堂皇。前世倒是没有这码子事,不过在路州时就有的不安感此时更强,云娉婷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因路程不远,自己又熟悉,云娉婷慢慢往金榜街走去。 “路州有爽,举世无双。才德勉强,心如豺狼。为官猖狂,人心惶惶。众人要养,便来明抢。” 不知何处传来整齐的童声来,不绝于耳,仔细一听,这分明就是说的郑爽嘛。云娉婷心里暗喜了一把,这郑爽可算得上是罪有应得,无论怎样的下场都不为过,把他的真面目公诸于众,自己也算是半个功臣吧……只是这顺口溜编的也太明了了,若是遇到这人,可要好好谢他一番。 练子超听说云娉婷回来了,足下生风般的跑到云府。只是莫问寻遍了整个云家也没找到二小姐。练子超忧心忡忡的往外跑去,一路想着娉婷回来了怎么不来寻自己……铁搭似的身体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金榜街位于城中的中心,远远便能看到那硕大的牌坊,金灿灿的三个字在阳光下让人不能直视。大姐的心真是太大了,先吞了一醉阁,继而买下整条街,想到这里,云娉婷越是不安起来。前世云家万贯家财散尽居然都没把大姐救回来,惨死狱中,这绝不是巧合,绝不是。 云娉婷穿过街心的得胜桥果然看到了大姐云玉昭,此时她正在和周遭的仕子们各自执笔,似乎在写着什么,忙好奇的走了进去。 高楚阳远远看到了云娉婷,忙起身相迎,几日不见,云娉婷似乎瘦了些,只是一双眼睛还是那么清冽出神,愣是把一身素白的衣服穿出了出尘之感。 云娉婷最烦别人盯着她看,高楚阳也不例外,虽然他模样学识不差,可不是心念之人这样无礼注视也未免太过冒犯了。 “二小姐几时回的京城?”高楚阳走到云娉婷身边轻声问道。一身蓝底银丝缎长衫将他的气质衬得恰到好处,不自觉地注视云娉婷,他其实并无恶意。 “今日刚到。”为了不让高楚阳再问,云娉婷主动问道,“大姐他们在写何字?如此热闹?” 高楚阳默默一笑,“那支全城都知道的顺口溜。”其实他心里想到了一个人,不出他的意料应该是倪润之所作,因为郑爽是路州人士,为官等那些作风倪润之再清楚不过,能将顺口溜信手拈来的人一定是他无疑,只是他不想说。 云娉婷不曾想,疾步走上前去。云玉昭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抬头正见妹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忙放下笔来招呼旁边的仕子坐下,你来写!”好不霸气。 “大姐,怎么想起写顺口溜来了?”云娉婷好奇的是这个。 “妹妹有所不知,这顺口溜是有人故意写了帮助我们云家的……”云玉昭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推测,根本没有给云娉婷留下插话的空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根本不等云娉婷回答已然将她推出门外,高楚阳走上前来准备劝阻,云玉昭厉声喝道,“让你查是谁编的顺口溜,几日下来什么也没查到,真是白养了你。” 当着云娉婷的面,高楚阳怎受得住这样的侮辱,顿时急了眼。 “云大小姐,我早就查到写顺口溜之人,只是还未寻得他的住处,我本想查到住处再禀报于你的。”他虽怒气满肚,但仍旧谦卑的回答,语气自是如平常无异。 云娉婷见大姐对高楚阳这番态度,心下凉了一半,这哪是要联姻,分明是主子仆人的关系啊! “那你说何人所作?”云玉昭侧身一跃,坐在一旁的桌边,一身菊纹浅金色掐丝外袍随意的挂在桌边,双手盘踞着昂头问道,今日她梳的是坠马落雁发髻,将原本身姿出挑的她更显得大气从容。 “倪润之。” 简单的三个字如同平地惊雷,本意离去的云娉婷身心一颤。对上高楚阳的目光,心里的慌乱自是被他看的一清二楚,心里不免又艳羡起倪润之来,这云家二小姐对倪润之绝对是有心的。 云娉婷心中哀痛,他怎可轻易说出倪润之的名字来? “就是上次我们一起去高升客栈寻的倪润之?”一提起倪润之,云玉昭脸上的怒气已经烟消云散,反而无故露出一丝期盼与好奇来,“我怎么没想到是他呢?你跟我说说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们慢慢找他便是……”转眼见云娉婷还未离开,有几许不悦,“赶快回家,别让娘担心。” 云娉婷失魂落魄的走出酒楼,只觉得如同被千斤重的东西压着,呼吸不得,忙扶住酒楼一侧的汉白玉栏杆,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布满脸庞。 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发生。 看来高楚阳已经带大姐去寻过一次倪润之,只是没有寻到,方才他们说的高升客栈,有些耳熟。 这一世走来,若大姐最终还是遇见了倪润之,是不是意味着云家要再次覆灭,父母姐姐和自己最终还是逃不过惨死的命运? “娉婷!” 云娉婷低头苦笑,除了练子超还会有何人在大街上公然喊自己闺名。果然,三五步的空档,练子超伟岸结实的身躯已到她正前方。 “你哭了?”见云娉婷轻轻擦拭眼角,露在广袖之外的伤口让练子超一阵心惊!“何人弄的?怎会如此深?是不是很疼才哭了?” 练子超竟然观察力比往常强了许多,以为云娉婷疼哭了,这一世练子超和自己那终究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无大碍。”云娉婷站稳,反问道,“你怎知我在此处?找我何事?”云娉婷并不想和练子超纠缠不清,又不忍心伤他的一片赤忱,他对自己甚至整个云家都是极为关照的。 “嘿嘿,我去了你家,他们说你不在,我便一路寻了过来。”说完伸头看了看酒楼里面,“大姐还没走?”云娉婷不在的这段时间,练子超一直跟在云玉昭身后,两人又喝过两次小酒,倒比往常熟络了些。 两人边往云家走去,云娉婷不言不语,练子超一路满脸欢喜,见到她比什么都高兴。 第26章 好奇 “小姐,你可回来了。”莫问早早在门口候着,一见云娉婷回来忙跑下台阶扶住她,“老爷夫人都在等你,你却一溜烟跑了。” 爹娘在等她,定是想询问路州药材行的事情,莫问虽然说得神乎玄乎,倒也基本属实。云建业此刻正和云傅氏坐在天井正中下的楠木椅上,时不时说几乎话,见云娉婷回来,云建业眼里露出几丝赞许来,点了点头。 “爹,娘,我刚刚去了趟金榜街。”为了不让她们担心,云娉婷故作轻松地说道。云傅氏递上一杯百果栗香茶过来,满脸慈爱地说:“这几日你辛苦了,这栗子是你爹前两天去其他药行收账时别人赠送的,我回来蒸透晾干,快试试这茶。” 云娉婷见母亲亲自斟茶递了过来,忙弯腰双手接过,只是她自己倒忘了右手的伤口,虽皮肉已不外翻,但鲜红的疤还未掉落,看得人心疼。 “娉婷,你的手……”云傅氏担心的握住,云建业转过头来一看,心里也疼的很,虽然家教森严,他们自幼就对云娉婷管教严厉,但亲生骨肉,血浓于水,哪怕她是受了一丁点儿的伤害,他们都于心难忍。 “不碍事的,爹娘放心,是那日不小心拿了盏有裂口的杯子,稍不留意刮破了。” “伯父伯母,娉婷肯定很疼,刚刚还哭了。”练子超口无遮拦,见啥说啥,憨厚耿直的很,云娉婷使了个眼色,他还未发觉。 为了分散众人对她手上伤口的注意力,云娉婷拍了拍练子超的肩道:“练子超,你能否打探到郑爽现在的情况?”她是出于私心问他的,若是郑爽此次全然无恙地度过,接下来遭殃的便是路州商行和倪家。后果不堪设想。 练子超摇了摇头,“上次我把京城传唱的顺口溜带回给父亲,他颇为生气,今日我回家问一下,明日来答复你们。” 云娉婷点了点头,“那你快快回去,一有消息就来禀报与我们。” 练子超最听云娉婷的话,也听不出她是故意支开他,得意洋洋的离开了。 “爹,娘,我们云家整修那金榜街投了多少银子?”云娉婷一口喝完杯里的茶,觉得甘甜可口,转头认真问道一边的父母。 这是她第一次过问商号的财政。云建业一愣,小女儿难道开窍了?并不想隐瞒她,便如实说了出来,并把云玉昭的计划和主意和盘托出。 云娉婷闭目良久,缓缓睁开眼,只说了两个字:“危险。” 云氏夫妇很是诧异,女儿此次回来似换了个人一样。别了父母,云娉婷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反而在莫问和清音的陪伴下在凌宵阁的外室等云玉昭,她有事必须和云玉昭商量。 莫问见自家小姐终于不再不问世事,肯管商行的事,和清音说起话来声音都高了三分。清音笑了笑,丝毫没往心里去,这云家目前的管事毕竟还是云玉昭,有何畏惧,况且是亲姐妹。 只是等了一个时辰,云玉昭还是不见身影,今日云娉婷着了风,此刻有些头晕,莫问看出异常,忙上前问候,见自家小姐精神气也不太好,便扶了她回自己闺房。 褪去首饰和繁冗的衣裙,云娉婷换了件浅青色对襟长衫,越发显得婉约动人,莫问打过水来给她泡脚,只是小姐自外面回来后一直心神不宁,自己一个下人又不好随便开口问,性子又急,只能逮住谨言瞎扯了半天。 “小妹你找我?”云玉昭突然推门而入,径直走到贵妃榻前的云娉婷身旁,身上带着一股酒气。 刚刚梳洗完毕的云娉婷正靠在软罗绣心枕上看书,见大姐此番模样不禁一愣,此时已近深夜,姐姐方才回来,而且似乎喝醉了。 “大姐先去歇息,有话明日再说。”云娉婷担心云玉昭酒后胡话,忙遣了莫问去叫清音。 ****** 送走云玉昭,云娉婷方才收起书回到自己的床上,原计划大姐遇不到倪润之,那便可以了却前世那些惨案的,可现在她反倒弄巧成拙了……先是查到郑爽和倪夫人有染,现在大姐又对倪润之充满了好奇心。 云娉婷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恍惚间有一双手在自己额间抚摸,那感觉再是熟悉不过,倏地想起这是在云家,倪润之怎进的来?万一被大姐看到,忙慌乱的推开额上的手。 然而,这只是一场梦来一场空,并没有那双熟悉的手。云娉婷扑了个空,双眼睁开竟不觉落泪,这段姻缘大姐不能要,自己也决不能要。 第二日一早,云玉昭把一头青丝全部束起,斜插着一支薇灵簪,显得极为干练,一身米分蓝缎面牡丹花刺绣圆领袍,没有敲门便进了云娉婷的卧房。莫问没来得及通报,原本心里就对大小姐有意见,此刻不敢反驳,只能呆在门外拉着谨言使眼色。 清音此刻也走了过来,捧着一摞东西,走近莫问才发现是两件衣裳,心里想起上次被大小姐踢倒的衣架。 “这个给你,我还有别的事要忙。这是大小姐托人买回来的,说市面上极是难求的花样,”清音毫不掩饰对自家主子的爱护,“只有亲姐姐才会如此罢!”其实她也只是感慨而已,并无炫耀。 莫问是个没心眼的脱落丫头,有什么说什么,此刻一听,感觉是大小姐施舍给自家小姐似的,心里更不明快了,手里捧着衣裳,清音走的又快,愣是没驳回去。谨言自是知道莫问的心思,忙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抚。 小姐不传,莫问谨言此刻不得入内房,俩人便在前厅坐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昨日我去街上买如意丝线,碰到采儿了。”谨言轻声说道,“她好像过得不太好。” “怎么不好?”莫问记得上次谨言提过这个人,有些困惑,“她不是被卖给为官的邵家了么?”莫问经过郑爽一事,现在极其厌恶那些为官的人。 “她半边脸都肿了,牙也缺了一颗,我若不是认得她手背的朱砂痣,恐怕还认不出来。”谨言口中满是可惜,采儿是她的邻居,两人自小长大,看她过得不好,不禁心生同情,又庆幸自己被卖了个好人家。 她俩在外面聊得火热,内房的云家姐妹却一脸严肃。 “依妹妹之见,如何解决才好?”云玉昭似笑非笑的看着一直都不问世事的云娉婷。 “置他于死地才能免除后患。”云娉婷的纤细的手拂过面前案上一排整齐的金镶琳琅片,发出的一串叮咚声清脆好听。 置于死地?云玉昭一双深邃的大眼闪过一丝惊讶,一向温和柔顺的妹妹怎有这么大的变化?无论如何去想,面前这个堪称似水般柔和的女子,那双花瓣般娇柔米分嫩的唇瓣,却吐露着狠断决绝的话语。 殊不知,这一切,她都是为了倪润之。 从镜中见姐姐惊讶的看着自己,云娉婷并没有转身,而是细声解释道:“大姐你想,郑爽的官既然是捐来的,而且是五品,这帮他打通上下之人定不是普通人,万一郑爽以此要挟背后那人,恐怕那人会竭力保他周全,只要出了牢狱,那自是安然无恙了,我们此次不留余地地对付郑爽,他那等奸佞狭隘的小人,定是会牢记在心,与我们云家结了深怨,若他们联合起来,我们云家怕是不能保全。”一字一句,句句在理,云玉昭已然折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商总归是斗不过官的。 见云玉昭不应答,云娉婷轻声道:“许是我多心了。”担心自己变化太快引起云玉昭怀疑,忙补了一句。 云玉昭依旧不露声色,细细地打量眼前这个女子,仿佛现在,她才真正了解了她。心里对云娉婷多了些赞许,她想的这一层远比自己长远。 送走云玉昭,云娉婷如失了心神一样坐了下来。这一世的她如果不如此狠心,那些惨剧又将轮回。置郑爽于死地对云家来说是以绝后患,对倪润之而言,那是真正的受益啊! 倪润之,方才想起刚进门时大姐说要去寻人,莫不是又是寻倪润之? 想到此处,忙唤了莫问谨言进来帮她洗漱,她要出门去找高楚阳。见莫问捧着的衣服,便想到大姐那次损了自己的长裙,这必定是她送来的,其实大姐对自己还是有心的,这次一定要护她周全。 换上平日穿的那身素色弹花暗纹锦服,依照莫问的叮嘱,外面也加了件浅青金色撒花缎面立领马甲,今日竟然比前几日冷了许多。镜中的云娉婷略施米分黛,一头青丝在莫问的巧手下挽成了随云髻,正中插了一根鎏金掐丝点翠花卉小簪,和身上的衣物正好相称,清丽脱俗,一路上惹来不少羡煞倾慕的目光。 莫问跟在云娉婷身后,那眼神足以杀死一路上看云娉婷的男子,护主心切地道:“小姐,下次戴着面纱出来吧!” 云娉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现在脸上一道疤,手上一道疤,你放心吧……”她说的虽没错,但这算什么,最多是珍珠上的纹路而已,有时更别有一番味道。 两人来到高家别院,莫问吩咐道:“你且在这里等我,我片刻就出来。”不等莫问答话,兀自推门走了进去。 高楚阳已经起来,进入云家后更是吃得好穿得好,此刻一身蓝色缎面立领长袍,尽显隽秀潇洒。 只是昨日大姐对他似乎苛刻了些,说话完全没顾及他的面子。他见云娉婷只身进来,此刻在一株石榴树下,红色花映的树下的人如仙子一般,忙疾步走了过来。 “高公子倒是勤学。”云娉婷恭维道。 “哪有,只不过是熟悉一下清谈的条陈,好临阵不乱。”高楚阳笑道,笑容里却有些无奈。 云娉婷知道大姐肯定是为难了他,便伸出手来:“可否借我一看。” 高楚阳不假思索的递了过去。 整整一叠,约十几页,只是从看第一个字起,云娉婷就不能顺畅的呼吸了。这是倪润之的字,也是她自己的字,他俩的字如同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似乎不是高公子的字?”云娉婷忍住内心的波澜,强忍住那如火般的思念,有些颤抖的问。 “这便是云二小姐认识的那位倪润之所写。”说完后转过身去,吩咐下人倒了两杯水来,继而说道,“大小姐再过一刻估计也要来,要我带她一起去寻倪润之。” 云娉婷不知如何接话,莫不成她要直接道,让他不要带大姐去?不禁苦笑一声,将手稿还于高楚阳,心里的落寞自是流露了出来。 “恕高某冒昧,云二小姐和倪润之……” “毫无瓜葛。”不等高楚阳问完,云娉婷断了他的话,“我只想问高公子是否告知倪润之我所赠珍珠的内情?”她这次来就是想问这个。 “当然没有。”高楚阳正色道,自己没有提过分毫,倒是你云二小姐自己说与他听的,提及珍珠,忙问,“小姐可曾买到珍珠?” 云娉婷失神的点了点头,想起那珍珠正是倪润之赎回的,心里不免又心疼了起来。她受得委屈自然没什么,倪润之肯定少不了受了倪夫人的责骂。 “那你可知倪润之现在在何处?”云娉婷压抑住内心纠结与痴恋轻声问。 高楚阳摇了摇头,“今日大小姐就是准备和我再去一趟高升客栈。”他虽嫉妒倪润之,可面对眼前的她,他丝毫没有办法,丝毫不想欺骗。 听他这么回答,云娉婷更不能放心离去,起身和高楚阳道了别,便拉着门前的莫问躲进了一侧的小胡同,等候云玉昭的到来。 第27章 从商 等了许久,云玉昭没来,她的得力助手云泽倒是来了,进门片刻便离开,看来大姐有事被耽搁住。忙吩咐莫问跟在云泽后面,此刻大姐必定是在金榜街无疑。 自己准备等高楚阳出来。 果然,莫问云泽刚刚离开,高楚阳换了一身湖蓝斜襟广袍走了出来,见云娉婷还在等着自己,不禁一愣。 “二小姐……”他失神唤道。 “我们一起去高升客栈。”她朱唇轻启,眉目坚定。 高楚阳心里一阵苦涩,怎么云家姐妹同时对一个男人上了心,一个无故万两珍珠相赠,一个吩咐挖地三尺也要找出倪润之。 暗叹自己怎么没这么好的命,倪润之啊倪润之,你还故做什么清高,非要两个女子纷纷跪在你膝下你才心软么?他不明其中关系,自是想法也出格了些。 一对俊男美女走在路上,吸引的目光自然是更多了。 这边的莫问一路尾随云泽,果真到了金榜街,只是街首魏廷宏父子和自家老爷云建业正站在一排,似乎在等什么人,三个人脸上的笑都讳莫如深,反而不见早早出来的大小姐。 莫问不知接下来要如何,便鼓足勇气目不斜视的走进了云家的酒楼,几步路程提心吊胆,其实想想也不必害怕,就说小姐让来等她的就行了,真是笨!莫问戳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跟着高楚阳,依旧七拐八拐的小胡同,寻得了那间不起眼的高升客栈。虽是极偏的地方,布置的倒也雅致,一进门,云娉婷便看到了那个“福”,熟悉的字迹和力道,勾起她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她曾经的男人,如此优秀。心里顿时又苦又涩,此刻面对他,是不是又要说那些违背良心的话,伤他心,锥己骨。 高楚阳拉住一边正在擦洗台面的伙计,问道:“倪润之公子可曾回来过?”这伙计自是记得高楚阳,见今日还带来一位清秀的姑娘,忙热情的说:“倪公子已经回来了,不过这几日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二位要等的话恐怕再等大半天都不一定见到。” 云娉婷的心原本是悬着的,听伙计一说,松了口气,她就是这样,既害怕又盼望,高楚阳转过身询问道:“云二小姐可愿意等?” 云娉婷心里自是愿意,但可不能明说,便挥了挥手,“不等了,先回金榜街。”两人谢过伙计后,便原路返回了。 高楚阳步伐缓慢,似是害怕回去,似乎还在叹息。 “高公子有心事?”云娉婷察觉了高楚阳不妥,随口问道。 “没什么大事。”高楚阳不想在云娉婷面前展现自己薄弱的一面,昨日在酒楼云玉昭对自己的斥责已经失了颜面,他是男儿,自有傲骨,怎能在一个女子面前示弱? “高公子不必介怀,我大姐自是潇洒之人,素来公私分明,就事论事,连爹娘都被她责难过好几次,何况是我们呢?”她知道大姐的为人,那日恰巧听得她说不愿自己踏进这污浊之地,推测大姐并非表面那番不可一世。” “这是自然。”高楚阳见云娉婷安慰自己,原本暗沉的心顿时明亮了起来,也不害怕和仕子们清谈了。 “不过高公子,我还有一事相求。”云娉婷止住了步伐,双手交握,一脸认真的看着高楚阳。 高楚阳自是知道她想说什么,轻轻一笑,“云二小姐放心,我定不会告诉大小姐今日是我俩一起过来的。” 云娉婷摇了摇头,发簪上的流苏随之荡漾开来,甚是迷人。 “高公子,万万不可告诉我大姐倪润之已回高升客栈之事。”云娉婷言辞恳切,甚至不顾男女授受不亲而抓住了高楚阳的衣袖,见他不回答,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忙解释道,“我自有原因,高公子务必要帮我。” 高楚阳没来由的答应了,直至云娉婷松开他的衣袖他才回过神来。看来云二小姐真的对倪润之有意,且不能让云玉昭知道。 二人赶至金榜街酒楼时,街内人来人往,也不知莫问有没有寻得大姐。云娉婷四下看去,并无发现。 高楚阳要去酒楼找仕子们,便先离开了。 “小姐,你可来了!”莫问不知从哪窜了出来,急急忙忙地道,“大小姐刚到,在得胜桥前面的七号酒楼……还……还有老爷,还有……魏廷宏。”莫问是一路跑过来的,此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云娉婷听莫问说完,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自在路州知道大姐买下仁善街后她就想到会有这一天。呵,她倒也不怕,大不了拼个命鱼死网破。 她们肯定是要回家吃饭的,酒楼客栈目前客源稳定,虽不及想象的那么红火,但仍是京城最热闹的地儿。 “小姐,小姐。”莫问边跑边唤,“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回家了。” 云娉婷依旧沉默,她在思量一件大事——关于魏廷宏。前世记忆里关于魏廷宏的片段并不多,似乎魏家自云家败落后便一直平步青云,走的极为顺利。 直至午时,云建业父女才回至家中。 两人脸上笑意盈盈,似是得了什么宝贝一般,云傅氏边嗔怪,“谈生意也要顾及身体,眼下都什么时辰了……” 云玉昭到大踏步来到一侧的锦缎贵妃榻上坐了下来,接过清音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大声说道:“娘,我们今天谈拢了一笔生意。”得意溢于言表,那气魄甚至盖过了云建业。 云傅氏又喜又愁:“咱家生意已经那么大了,你一个女儿家的,别太操心……” 不等云傅氏说完,云建业哈哈大笑说道:“说什么女儿家,要说这商道,京城内可谓无人能及我们家玉昭。今日连魏通父子都寻上门来,要和我们联合。” “不可!”云娉婷厉声道。她正巧从楼梯下来,听到他们的话正和自己所想无异,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云建业云傅氏云玉昭齐齐转过头来,一脸诧异的看着云娉婷。 她一向不会过问商号的事,最近却频繁介入,众人都觉察出有些反常。 见云娉婷下楼,云傅氏迎了上来怕云娉婷惹云建业和云玉昭不快,云傅氏迎了过去,薄责道:“小孩子家懂什么,别打扰你爹和大姐。” 一面说,一面朝云娉婷使眼色。 “娘,我是真的有话要说,您放心。”语毕,走向云建业和云玉昭,一脸的沉静。 云建业倒也不生气,只是好奇一向软弱的小女儿似乎变了一个人,云玉昭更是一脸深意的看着自己的妹妹,从那天深谈提及置郑爽于死地她就发觉了云娉婷的不一般。 “你到时说说为何不可?魏家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若我们强强联合……” “不行。”云娉婷打断了云建业的话,见父亲有所不悦,忙放轻了语气抚安抚道,“魏家现状看似风光无疑,实则自魏家长子死后生意早已一落千丈,现一直靠着百年基业的一醉阁在支撑。” 这一席话听的云建业和云玉昭一愣一愣,魏家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娉婷平日里明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知晓这些,而且这些他们甚至都不清楚。 见父亲和姐姐一脸狐疑的看着自己,云娉婷也不想多解释,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上次大姐在一醉阁中毒定是魏廷宏无疑,说完看了眼云玉昭,“大姐当时不追究是因为我看到的包厢外的贼人并不是魏廷宏,兼之想要下一醉阁以便今后的酒楼客栈开业。” “就算是魏廷宏又如何?两家联合了,互利共赢,魏家没理由再暗中使诈,再说了,上次我教训了魏廷宏一顿,相信魏家也没有胆量再暗算我。”云玉昭为以为然。 云家大小事务一般都是云玉昭做主,连父亲都不曾有异议,此刻不谙世事的妹妹却出来拦自己一道,她当然不依,语气极是不善,甚至带些许鄙夷。 莫问在云娉婷身后摸帕子擦汗抹泪,又惊又喜。 难得小姐肯出头,而且说的太有见地了。 “当初下药之事,必定有合谋。能和魏廷宏合谋害人且魏廷宏宁愿赔一座酒楼也不愿供出的人,必定来头不小。我们现在和魏廷宏合作,无疑是羊入虎口,他们的目标仍是大姐,其次是云家。”云娉婷并不恼,那一世她看到的、经历过的苦和痛是眼下的千倍万倍。 无论如何,一步都不能错! “因噎废食,杯弓蛇影,照你这个想法,生意都不用做了。”云玉昭不同意,跟魏氏合作后,说不定一个月就能多赚近万两银子,哪能凭云娉婷几句臆测,便让到嘴的鸭子飞了。 两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云傅氏疼小女儿,可大女儿在商场打拼好几年,所见所闻比云娉婷要多得多,听来也有她的道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劝解。 云建业看了看云娉婷,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她资历尚浅…… “罢了!”云娉婷轻轻拍了下桌子,众人以为她要妥协,正欲开口,却听她说道:“不和魏家合作,我一样能给我们云家赚来与魏家合作可能带来的银子,”说罢看了看云玉昭,“大姐,一个月,仅靠客栈和酒楼,我能让赢利比预定的多出一万两。” 这一席话震的云氏夫妇和云玉昭大惊,连莫问都怀疑她的二小姐莫不是疯了,这样一想天开的话她居然能脱口而出,一定是疯了。 云建业只当是她在说笑,为了安抚她忙起身说道:“就给你一个月,若是真能如你所说净赚一万两,那我们云家定不会和魏家合作。” 今日只是和魏家谈了谈,并未正式签约按印,也不急于这一个月,通知魏家,需要再斟酌一番,一个月后再议便可。 “不自量力!”云玉昭一甩长袖,径直离开。 第28章 简秀 云玉昭生气,不是气云娉婷插足商行的事,她的本意再明白不过,商场是污浊之地,男人在里面都需要费番功夫,她已进去无所谓,云娉婷生来就是一枝尘埃不染的清莲,不适合。 妹妹从小身体虚弱,接触外界不多,心思单纯为人简单。 路州之行才算真正的出过门,商圈里那些龌龊肮脏的门道能知几许! 回到凌宵楼,书案上一堆账务等着,云玉昭边翻着账目,心神却难以专注。 云娉婷好像变了,从她主动要求去路州开始。 不见她和谁接触,却说有了喜欢的男子。 撮合自己的姻缘,狠心置郑爽于死地……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麻线般越缠越紧。 今日无端拒绝和魏家的合作更是出人意料。 云玉昭回想着云娉婷的言论,平心而论,也不是没有道理。 也罢,反正和魏家还未正式下定拟约,暂依父亲之意一个月之后再看吧,说不定不用一个月,只需几日,娉婷觉察商界这趟浑水深不可测,便知难而退了。 一个月一万两,她都没有这个把握,简直是难如登天。 清音和翠色见云玉昭自西雅间出来,脸色没有先前那番难看,不由松了一口气,方才的事情她俩也都知晓了,此刻忙上前扶住云玉昭下楼,今日午饭还没吃。 “不用。”云玉昭摆了摆手,径直下了楼。 上午刚刚答应别人合作之事,现在突然生了变卦,她需出去找魏廷宏解释一番,否则误会下来名声就不好听了,还需询问高楚阳,倪润之是否回了高升客栈。 姐妹俩楼下相遇,云娉婷跟在云玉昭身后如同小时候那样小跑着,“姐姐,我真是有原因……” “原因?”云玉昭站定,“什么原因?” 不等云娉婷答话,她转过身来笑道:“我只是担心你涉世未深,商界如虎穴,怎可说进就进。” “姐姐,我并不是想管商号的事情,我只是不想我们云家和魏家合作,魏家狼子野心,从我们要了那间一醉阁开始已经结下了梁子……” 云玉昭懒得听她解释,她在商行摸爬滚打多年,向来只重结果不在乎过程,回头摆了摆手,道:“你先想想如何挣得到那一万两吧。”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云傅氏此刻正在自己房内服侍云建业盥洗休息,并不知外面的情况。 只有清音和莫问俩一清二楚,待云玉昭走后,莫言急匆匆走了上来,“小姐,大小姐分明是看不起你嘛……只是小姐,一万两我们怎么才能赚得到?” 莫问这下不糊涂了,一直想着云娉婷能过问商号之事自己可以扬眉吐气一番,但不是这样子的啊,莫问平日里被二小姐宠惯了,此时一心急更是口无遮拦,“小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莫问。”清音走了过来,她比莫问大两岁,见莫问此刻有些失态,忙拽了她的袖子,这才发觉失态,忙止住嘴。 云娉婷不恼,她知莫问的心思,只要云氏夫妇不在场,失口说错了什么倒也没关系,她自是不会往心里去,何况莫问此时说的也在理,这正是她自己所担心的。 ****** “娉婷!” 清早,云娉婷刚下楼来便遇上前来的练子超,两人竟好几日没有见面了,正巧只身去客栈酒楼,她在这京城不是太熟络,练子超一身武艺可护得了自己。 此刻练子超一脸憨笑的看着云娉婷,这两日她忙于酒楼客栈账目交接,倒忘了他。 “娉婷,你让我查郑爽之事,我倒是查到了。”练子超嘿嘿的笑着,“我父亲一直在朝商讨恩科之事,我自己查倒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我父亲前日回来,昨天已经打听到了……” 怪不得这几日不曾出现,云娉婷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当初自己只是随口一言好打发他离开的,他倒当真,查了好几日。 “现在如何?” “听我父亲说,路州百姓早已恨透了郑爽,此次还搜集到了许多罪状和人证,都是死罪。”练子超只顾复述,当然不明其中利害关系。 云娉婷心里明亮,应该是大姐暗地里使人把罪状一一呈上去的,看来她还是听了自己的话,心里不禁有些高兴,总算是为倪润之解决了一大祸害。喜不自禁的拉着练子超,邀他一起吃饭,正巧云玉昭下来,练子超又嘿嘿一笑。云玉昭无平日里的匆忙,只看了他俩一眼便出了门。 接下来的几日,云家似换了主事一般,每日不见大小姐出入金榜街,倒换了平时深居闺中的二小姐来回奔波。仕子们见二小姐在酒楼里,都惊异的很,尤其是高楚阳。一时没见过二小姐的仕子们携了秀才们纷至沓来,生意也比平时好了些。 云娉婷不懂商场上的礼数周旋,也厌恶尔虞我诈,一时面对人群有些局促。高楚阳便护云娉婷的很,生怕有闪失,她自己几日下来也明了了些。真如那日大姐所说“她是洁净之人,何必淌的这趟混水来”,心里顿时有几分悔意,身子也愈发疲倦。 云玉昭表面不管不问,暗地里差人每日留意云娉婷的举动和酒楼客栈的经营情况,钱财是身外之物,万不能伤了自家妹妹,后想到有练子超和高楚阳在,也不会出什么事。 只不过七八天,云娉婷明显瘦了一圈,看的云傅氏一阵心疼。 ****** “二小姐,有人送了封信过来。”莫问敲门道,此时正是清晨,云娉婷与素日无常,正在细细核对这几天的账目,这离一万两差的不是十万八千里。倏地又想起那一世里倪润之为了救心丸豪掷千金方只得七颗,那些金银都是倪润之和邵长海合作得来的,为了她他将一世的清誉声望皆抛诸脑后,只为留她在身边。 愁眉不展时莫问敲门,方才回神。接过信,上面并无署名,单是简单突兀地写了“娉婷收”三个字,好生无礼,这敢直写小姐闺名也太放肆了,云娉婷迟疑的拆开了信。 送过信后,莫问去张罗早点,心下念叨着这几日小姐越发瘦了,要好好补补。 在莫问的监督下,云娉婷喝了一碗红豆粟米粥,又吃了两个水晶蒸饺才作罢。 “今天练子超送我,你不必跟着。”云娉婷不动声色的说。那封信是简秀送来的,他居然没忘记那日帮大姐拔毒后的出游约定,既然他约自己,她也不怕,正好伺机问下他和大姐是什么关系。 云娉婷自己上楼换了身白色底子淡蓝竹叶刺绣圆领袍,显得素净清新,宛如出尘的仙子一般。 信里所提之处,云娉婷倒是认识,在城东十里一处唤作“水月谷”的地方,有山有水,到处都是鲜花嫩草,小时候随父母寻医问药时路过那里歇息过,的确是一个山明水秀让人流连忘返的好地方,不得不在心下暗叹,这简秀还真是会寻地方。 云娉婷坐上云氏商号的马车一路往东,竟然连窗帘也没有放下,时不时朝外看去,云氏商号的马车城中人自是都认得,云娉婷这是故意让路人知道自己所去之处。 只是……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身姿俊秀挺拔,在耸动的人流中亦如鹤立鸡群般显眼,是他,依旧是一身圆领右衽素袍,秋风萧瑟,街头不免寒意袭人,他竟穿的这么少,来这么偏的地方做何事?不容细想,马车已经快速驶离,回头望去,倪润之似乎也看到了云娉婷,二人怔怔地相视,直到彻底消失在彼此视野里。 水月谷丝毫没有秋天的气息,草绿花红的甚是惹眼,只有围绕月牙湖的一圈桂花花香扑鼻,示意着现在是秋天。 云娉婷下车后提起裙裾四处看去,并未看见简秀的身影。 “素手揽风花月霁,不及佳人影倾城。” 身后突然有人吟诗,语调柔和温润,音色犹如山间古钟般浑厚而透彻,云娉婷未来得及转身,双眼即被一双柔滑而骨节分明的手捂住,心里大惊,又羞又急,忙挣脱开来,转过身去连退几步,险些落入身后的湖中。 幸得面前人一把拉住,这一世的云娉婷何曾跟男子如此亲密过,就连与倪润之相处时亦是如履薄冰,小心谨慎,生怕逾越了规矩,更别谈对方不过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眼前的男子一身玄色镶领素红底子对襟长褂,有着不逊于倪润之的姿容,正是简秀无疑。此刻他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云娉婷,肤色白皙,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风流多情。 “简公子有礼了。”云娉婷心里有一丝不悦,但仍是维持着礼数周全。 “云二小姐既答应了陪在下游玩,为何一脸愁容。”简秀松开手来,竟将手伸至云娉婷后腰,扶她往旁边小路走去。 简秀有意引她出来,自是想她对自己有个好感,只是这云二小姐和云玉昭太不一样了,一个脾性霸道,生性大气,一个静若处子,不问世事,长相更是相差甚远,心里不由好奇起来。 云娉婷心事重重,根本没听清简秀的话。今日本打算去酒楼与高楚阳商量如何进一步吸引一些秀才过来,刚刚又碰见倪润之,此刻心神有些不宁。 “云二小姐?云小姐?”简秀连唤两声,云娉婷原本就和简秀无话可说,这一喊也算是回过神来,满眼的愁容竟似指尖撩拨过简秀的心弦。 云家这个月换了主事的人简秀自然也是听说了,他还好奇云娉婷心思单纯不如云玉昭雷厉风行怎么能经营好酒楼,此刻云娉婷愁容满面,怕正是为这件事心烦罢。 “简公子,你听说过月入万两么?”云娉婷轻轻说道,似是自言自语,一阵风飘来,花香袭人,简秀一愣,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对的。 “哈哈哈哈,月入万两?”简秀微微一笑,一脸的风流姿态,潇洒自如,“这有何难?” 云娉婷回京后并没有和外人有过交流,此刻便把简秀当做倾诉的对象,心里抑郁已久的烦闷也好排解些。 “简公子有何办法?” “自古男子,皆逃不过一个“色”字,尤其是绝色美人,只需在酒楼内挂满各种美人图,还怕没有人上门?”简秀胸有成竹的说道。 “挂满美人图……”云娉婷喃喃道,“简公子果然是不凡之人,这都能想到。”终于卸去了连挂几日的愁容,一双清冽的双眼顿时闪如明珠,似是想到了办法。 简秀将手别在身后,跟在云娉婷身后,眼神有些迷离,云娉婷走的越来越快,竟向云氏商号的马车走去。 “简公子,多谢,下次定重谢!”简秀的话一语惊醒了她,方才她在心中已有了初步的计划,当即需找到练子超和高楚阳。 不顾简秀惊讶的眼神,云娉婷登上马车离开了。 她沿路四周看去,心下还挂念着临行前的虚影,此刻却再无看到倪润之。不动声色地暗叹一声,不见也罢,安好便好,只是刚刚走的太急,倒是忘了来的本意,原是想问简秀和大姐到底是什么关系来着。 第29章 遇见 美人图……云娉婷一路都在思量着简秀出的这个法子,他虽未说明如何作得美人图,但她自己倒是有了些许主意,心里越发高兴起来,只是又要叨扰练子超了,忙吩咐车夫加速赶车,去金榜街。 练子超和高楚阳难得一起站在街头,时不时看向四周,云娉婷一看便知他们在等自己,原本说好早些到好商讨下一步怎么做,却不想先去会了简秀。 “娉婷你总算来了!”练子超铁塔似得身躯走到了马车旁,高楚阳也迎面走来,见云娉婷今日穿的极其清丽脱俗,心里又生起几许好感。 “高公子可会作画?”云娉婷边往酒楼走边问道。 “略会一些。”高楚阳其实只会作些简单的花虫鸟兽,美人图还真是不会,听云二小姐这么问,以为只是随口相问,便也不谦虚的答了。 “那便好办。”三人依次进入一号酒楼常用来商讨事宜的那个包间,练子超拉开一张椅子,“娉婷,这里。”娉婷见他对自己如此好,而且接下来的事情还需麻烦他,忙坐了下来,轻轻笑了一下。 高练二人都看出云娉婷脸上的喜色,相继坐了下来,一脸疑惑的看着她。因今日她来得晚,和往日不一样,也没差人来传信,平日里她都是早早就到的。 “练子超,往年恩科过后,宫里还会有何大事发生?”云娉婷自己倒了一杯水,轻轻抿了一口。 “往年……”练子超想了半天,“前两年恩科过后就是选秀……” “对!”云娉婷放下杯子,赞许的看了他几眼,练子超倒不好意思,脸倏地红了。高楚阳因为不在京城,对这些自然不明,只能看也插不上话。 “过往都是恩科之后不出半月即是选秀,我们可以……”云娉婷和二人足足讨论了两个时辰方才拟出一个完美的计划,接着就看练子超和高楚阳的了。 练子超身份特殊,父亲又是当朝大官,所以由他不经意的散布恩科之后即将选秀的消息再合适不过,这些消息似是而非,人们都将信将疑。 这么一来,只需高楚阳提前动手画出一张张美人图挂在各处酒楼里,自然会吸引仕子秀才上门,寻常百姓家更会寻上门看,生意定能红火。 简秀就是这个意思,云娉婷是有着一颗玲珑心的两世之人,自是参透了他的建议。 这两日云娉婷便打算停了酒楼的生意,好让高楚阳专心作画。 云玉昭在家急的上火,处处没有好脸色给,一个月不能管生意她原本就憋不住,此刻见娉婷欲关了酒楼,更是气的在家拿清音翠色撒气。 晚上云娉婷刚刚到家,云玉昭已经环手站定在厅中小几旁等着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更多的是不屑。 “你关酒店两日可知损失多少?”云玉昭大步上来门见山地问,毫不在意她是自己亲妹妹,也不体谅这是她第一次接管生意。 “大姐,我自有计划……” “计划!”云玉昭根本不听,尖声斥道,“不同魏家合作你有原因,不能说,此刻又说计划,是不是还不能说?” 云娉婷点了点头,看着眼前几乎失控的大姐,有些害怕,见云傅氏一脸疑惑的上前来,忙躲到她身后。 “玉昭,有话和妹妹好好说,她不是刚刚……” “娘,你只会护着她,你问问她,她哪件事请教过我,什么都是自作主张,现在还把酒楼生意停了,是不是明日客栈也要停掉!”说到一半睥睨了过去,“早先说你不适合,那是恭维你,实际上你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等爹爹回来,看他怎么责罚你!” 云玉昭真的气的厉害,前阵子云娉婷插手生意已经让她气不打一处出,现下又以不能说的计划为理由,停了酒楼生意,她郁结难当,骂完这一通心里才顺畅些。 云傅氏想要劝阻,愣是被云玉昭的气势挡了下去,又怕她冲过来责难小女儿。而云娉婷只在云傅氏身后静静的听着,没有多说也没有哭,怔怔的看着云玉昭。 前世的她也是这番争强好胜,才连累了所有的人,云娉婷心疼的紧,却深知万不能和大姐争论。 “不过也没关系,还有二十天不到,一万两我看也没有指望了,等着和魏家合作来挽回这个月的损失吧!”说完甩袖拿起昨日云建业没喝完的酒壶“噔噔噔”上了楼。 “娉婷,要不这是咱不过问这商号……” “娘,无大碍,您相信我。”云娉婷见姐姐上了楼,忙站到云傅氏面前抚慰着娘亲,“我一定会赚到一万两的。”一万两事小,联合魏家事大。 云傅氏自知说了也无用,索性吩咐下人张罗晚饭去了。 回到房间的云娉婷心里也苦的很,高楚阳画了一天,只有一两张能入眼,其余的根本都不能看,闲暇之余画了只猫,倒活灵活现,可是皇帝选的是秀女不是猫啊! 再者练子超已经把消息慢慢传了出去,明日全京城都会知晓,而自己的计划才开了个头而已。 莫问心疼云娉婷,开始后悔撺掇小姐过问商号的事了,刚刚大小姐那番责骂她也听得一清二楚,见小姐进门后许久没有动静,生怕有事,忙轻轻推开门往里看去。 小姐和衣而眠,伏在案上睡着了,自己便关上门在外面守着,轻声嘱咐谨言找云傅氏给小姐留饭。 好闻的千步香让人流连,云娉婷只身来到了倪润之的书房。 “这……你是画的我?”云娉婷拿起倪润之书桌上的一幅画,墨迹未干,纸上的女子秀丽婉约,只是有些弱态。 倪润之没有说话,从身后搂住了她,低头在她耳边低.吟:“我画的女子只有你一个。”气息温.存暧.昧,令人着迷。云娉婷笑着放下画来,任凭倪润之搂着,提笔在画底左侧写道:“云娉婷。” 身后的男人握住她的手,在“云娉婷”上添上了“吾妻”二字,一样的字体。 美人入画,佳人在侧,倪润之紧紧搂住,不舍松开。 一梦惊醒,已然隔世。云娉婷的耳边似乎还有倪润之的低.吟声,呼吸声,不管前世今生她都眷恋他,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倪润之是会作画之人,云娉婷想起上次和高楚阳去的那个高升客栈,伙计说倪润之早出晚归,此刻应该回来了罢。 披上一件鹅黄丝绒轧花锦绣斗篷,喊上守在门前的莫问一起下了楼,此刻楼下众人均吃完饭,只留云傅氏和丫头素问在收拾碗筷。 见云娉婷下来,云傅氏迎了过来:“娉婷,给你留了饭。” “娘,我要出门一趟,很快就回来。”不等云傅氏答应,云娉婷转身就跑。 “小姐,此时天黑,我们去哪?”莫问边跑边问。 “练子超。”先要寻得一个保镖才行。 董府离云宅也就一条街的距离,此刻街上还有人,等天全部黑下来,两个女子出门未免太引人注目了。 莫问敲了董府的门,传话于守门的小厮,便和云娉婷在台阶处等着练子超。练子超此刻正在后院练武,一听云娉婷找她,忙披上马褂走了出来。 见包的严实的云娉婷似瓷娃娃般玲珑剔透,他满心欢喜,笑着迎身过来,“娉婷,有何事?”练子超胆大,半夜让他出门他都不会怕,云娉婷只轻轻说了几句话,练子超一听,忙拍着胸脯说:“我们即刻就去!” 凭着上次的记忆,云娉婷找到了那条胡同,心里也明亮了起来——高升客栈。 三人一同进门,云娉婷和莫问只站在门边,练子超走了过去亮了一下自家府牌,掌柜连忙作揖,两人一番说谈。 “娉婷,好了,我们去!”练子超转身憨笑着说,把房间号顺势告诉了云娉婷。 “不用,我一个人去便可,你和莫问守在这里等我下楼。”云娉婷异常冷静的说,可声音和平日里有一丝不同。 “小姐,一个人危险。”莫问自是不放心,可万万不能让小姐出什么事。 “不会出事,你们等着就行。”云娉婷吩咐了几句,不待他们回应,便独自登上了楼梯,练子超和莫问见此,无可奈何的坐了下来。 这高升客栈虽然在小胡同里,可每个房间的名字都取的极其雅致,云娉婷一间间走过,指尖停留在他住的那一间,“清泉间”,这三个字正是应了他的性格。 云娉婷深呼一口气,轻轻叩响了房门。敲击声之后的等待,如同几世般流离,大脑一片混沌。 “啪”的一声,门被拉开,房内只点了一盏灯,朦胧柔和,面前的男子一身白色圆领长衫怔怔的看着叩门的女子,想开口又不敢,伸手拉起云娉婷受伤的右手,方才相信是她。 他的犹豫,他的懊悔,他的思念,甚至他的委屈,在将云娉婷拉进怀内的那一刻已然烟消云散,云娉婷没有抵抗,无声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想推开可是心里却无比依恋,任他搂着,她甚至想他这样搂着自己一世。 第30章 只是片刻的沉沦,云娉婷已然惊醒,那一世的惨剧太多,她来不及细想就从倪润之怀抱中挣脱了出来,迅速抹去眼角的泪水,屋内不甚明亮,一张古朴的木质大床,两张桌子相对而放,临窗的那张桌上如倪宅摆放一样,一排整齐的笔,一摞书,整洁简单,唯一的装饰便是桌底那两盆君子兰。 灯光昏暗,人心迷茫。 自古男女授受不亲,倪润之方觉自己又失态了,只是为何每次面对她都会情不自禁。云娉婷此刻已经走至倪润之书桌前,刚刚的事情仿佛没有发生一样,连倪润之都觉得是一场梦,怀里空空如也,或许真的是梦? 房内一片沉默,昏黄的烛光摇摇曳曳,空气里莫名飘荡着暧昧的气息。倪润之转身看着站在案前的女子,秀丽婉约,似是忘记他这个人,只在那看着书桌上写的纸张出神,一阵风吹过,房门“嘭”的一声关紧,两人方才都发觉不是梦,愣愣的看着对方。 烛光剪影,才子佳人。 倪润之缓过神来,轻轻走到云娉婷身边,克制住心里的疑惑,仍优雅翩然的问道:“云二小姐,深夜造访,不知有何事?” 云娉婷转过身来,温润清透的小脸半掩在立领斗篷之下,灯火明明暗暗,看不清她的脸色。云娉婷轻轻揭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整张脸来。 她明显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 “听闻倪公子书画路州无人能及,可否……”云娉婷轻声说道,“帮娉婷一个忙。” 倪润之一愣,黑眸微亮,似乎不信这是云二小姐的话。 云娉婷感觉到他的不解,耐心解释道:“倪公子,我需要美人图挂于云氏酒楼中。”语毕拿起桌上第一张纸,赫然看到下面居然是一张女子的图,只是还未来得及细看,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慌乱失措地收起桌上的书和字。 那是她?心里一阵讶异。 “不知云二小姐需要倪某作何画?”倪润之有些心慌,刚刚那张图是他凭脑海中的记忆画出的云娉婷——清秀婉约,环环美人,以至于没有注意听见玉娉婷方才所言。 “美人图。”云娉婷抑制住心里的悸动和那份只想给他的温柔,低头说出了这三个字。 倪润之浅笑,美人图?世间女子姿态万千,可唯独眼前这位,才是他心中唯一的美人,无奈的摇了摇头,仍有礼的问道:“何时需要,需要几幅?” “今天天色已晚,我只是来确认一下倪公子是否在客栈内,明日巳时左右我再来和倪公子详谈。”两人之间只是一尺的距离,却如同满地荆棘,每踏出一步,身心巨疼。 窗外月色朦胧,云娉婷看了看,已经过了戌时,再不回去,云傅氏可能会派人出来寻自己。于是低下头来,一双纤纤素手拉起斗篷上的刺绣小帽,好将帽子将脸蛋护好,外面凉的很。抬头一瞬,差点碰到面前人的口鼻。 倪润之接过云娉婷手里准备系上的两段真丝绒秀锦缎,仔细的绑了一个结。云娉婷心里苦笑,那是一世自己的手就算不上灵巧,细结和女红在闺秀中皆是差强人意,每逢出门,必定都是任他把自己包裹好。 手不经意碰到她,他的手滑如绸缎温如玉,她的皮肤吹弹可破细如瓷,那简直是水与火的交融。 “谢谢!”云娉婷慌乱的跑出了门,任身后的男人惜惜不舍,她知道再多呆一刻,那更是毁天灭地的沉沦。 莫问和练子超正在楼下,一个斜倚在楼梯口,一个铁塔似的堵在正门。莫问在梯前见自家小姐徐徐下楼,楼梯阴暗看不清脸色,也不出声,忙轻轻唤道:“小姐,怎样?”话间已登上楼梯往上接应,扶着云娉婷的手。 “娉婷下来了!”练子超蹬蹬几下,急速站到前方,见云娉婷下来心里欢喜得很,只是帽檐颇大,看不清脸色,直声问道:“可寻得那人?” 云娉婷嗓子里堵得慌,说不)话来,只是扶着莫问的手,点了点头。莫问见小姐兴致不高,心中有些疑虑,忙叮嘱身旁的练子超:“练少爷轻声些,小姐乏了。” 只是他们刚出门,并未看到追下楼的倪润之。倪润之见有两个人陪同在云娉婷左右,便放了心,一个一看便只知是丫头,另一个应该是护院类的人物,直到看不见背影了,倪润之方才失神的上了楼。坐在空荡荡的房里,似是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烛光摇曳出的一片幻影,不着半点她来过的痕迹。 回去的路上三人都不言语,莫问只觉得小姐似乎有心事,方见她自己将斗篷的帽檐压得极低,似是不想让人看到,莫问从未见过她这样,练子超在左后方,云娉婷和莫问在右前方,街上几乎没有人了,只有几家大户人家门前的灯笼亮着。因是秋天,时不时的猫叫声让人更觉发怵。 云家的大门虚掩着,几个小厮点了灯笼在门槛处闲聊,见三人走了过来忙起身。 “是二小姐。”莫问轻声道,几个小厮一看,果然是二小姐,莫问,还有练子超。谨记着前面云傅氏的叮嘱,轻轻开了门让她二人进去。 云娉婷摘下斗篷递于莫问,嘱咐身后正盯着自己的练子超说:“练子超,路上小心些,今晚真是劳烦你了。”说完又往练子超方向走了几步,“今晚之事不能对任何人说,任何人,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云娉婷的目光异常坚定,练子超从未见过她这模样,忙严肃的点了点头。 云傅氏并未休息,所以云娉婷一进门便见到正在厅内小几那做女红的云傅氏,忙走了过去:“娘,怎还未歇息?”倚在云傅氏身旁,方才觉得安心一些,刚刚那些如同幻境般不真实,甚至回来的路上都觉得飘飘然然。 “你爹爹和你都没回来,我如何睡得着?不过刚刚你爹爹遣人回来报信,去了朗州,过几日才回来,我便等着你,”说着说着见云娉婷不吱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娉婷,女孩子家这么晚出门着实危险,还有莫问,你怎么不好好劝着二小姐!”末了看了眼莫问,莫问一个激灵,心中万般无奈:她哪能劝得住…… 在云傅氏的叮嘱下,莫问热了红豆银耳汤和百香糯米糍,看着小女儿都吃了一点,才放心的点了点头,便先歇息去了。 看到这一切的,还有通往凌宵楼过道上的云玉昭,她喝了酒,此刻微醺,一脸绯红的看着刚刚回来的妹妹,心里也算是放了心,拿过一边的酒壶继续喝了起来。 谨言听到楼下动静,已经备好热水准备伺候小姐洗漱。只是见小姐一脸沉重,和莫问使了个眼色,莫问也疑惑的摇了摇头。 秋夜凉的很,刚刚吃完东西,云娉婷不想躺下。换了身素白底米分暗纹寝衣坐到了案前,素手执笔,怔了怔,写下“吾妻”二字,便不知如何写下去。 第二日一早,云娉婷刚醒,莫问忙走过来说:“小姐,昨天后半夜下起雨来,此刻还未停,只不过小了些,比平日里也冷了些。” 语毕从里间拿了件白底米分红印蓝色芽纹长裙和素缎交领背心,“今日怕是不能出门了,也要多穿些。” 不能出门?云娉婷大惊,来不及换衣便提起笔来写了满满一页纸的字叠好递给莫问,轻声道:“莫问替我出去趟,把这封信交于高楚阳。” 莫问接过,心下了然,怕是小姐担心高公子就久等,吩咐自己送信去。这样也好,外面风大雨大的,小姐万一被吹着了淋着了,那岂不是又要遭罪。 忙喊谨言伺候小姐梳洗,自己换了身碎花长袄出了门。 谨言伺候完云娉婷洗漱后,又换好了一身衣服,她家小姐无论什么样什么色的衣裙穿起来都美貌的很,笑意盈盈正准备离开,被云娉婷拦住,“谨言,头发还未梳。”? 看着镜中的自己,云娉婷笑了笑。披起昨晚那件斗篷下了楼。 今天是见倪润之的重要日子,就算是下刀子也要去。 云傅氏先见莫问离开,此刻又见云娉婷要出门,忙拦住:“风雨如此大,你的身子还要不要了!”昨晚本来就可气,今天还变本加厉的这么大风雨也要出门。 “娘,我穿的很多,而且很快就回来……”不等云傅氏答应,忙拿过门后的油纸伞冲了出门,看的云傅氏万分心痛。雨虽然小了,可是风却越来越大。 云娉婷力气小,这把油纸伞偏沉,只能跑几步歇一歇,只是鞋袜湿透了,斗篷底部也都是湿了,离得越近心里越紧张,今天找他虽为的是正事,可心里总是觉得想见他,很想很想。 这封信若不是莫问送来,高楚阳还以为是倪润之写的,天底下居然有如此相近的字体,莫问见高楚阳心生疑虑,有些困惑。 “高公子,若无话交代,我就离开了。”莫问看了看天色,外面的风是越来越大了,小姐的身子骨本就不好,现下她是愈发地担心。 “云二小姐呢?”高楚阳问道,“这封信什么时候写的?” “小姐今日在家不出门,这封信刚刚写的,写完交给我的。”莫问不解。 “你亲眼看她写的?” “是。”莫问更不解了,这高公子莫不是在家作图作晕了,问的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第31章 一路奔跑,总算是到了高升客栈。云娉婷正在客栈的檐下费力的收着伞,奈何无论怎样用力还是无劳。 “我来。”耳边响起一阵温润的声音,她深呼一口气慢慢转过身将伞递了过去,却不敢抬头。他的手指纤细修长,瞬间就收好了伞,“进来吧。” 今日天气不好,高升客栈位置不显眼,平日里人就不多,此刻掌柜正在柜台上打盹,亦不发觉有人进来。 她依旧听他的话,似个孩子般跟在他身后,前世都是他跟在她身后这般,从不强求。 他今日不同往日,倒穿了平日里不怎么穿的玄色鸟纹长袍,腰间系着一根云图锦缎腰带,这一身装束更显得他沉稳练达,俊逸的五官看起来如同镌刻般让人着迷。 依旧是昨晚的清泉间,云娉婷鞋袜湿透此刻走路有些打滑,真应该多带一双鞋袜的……房间内整整齐齐,且点了两盏灯,只是书桌上原先那一叠平日里用来练字的纸不见了。她心里苦笑,应该是因为昨晚自己偶然发现那张画像,他定收了起来。 想到这里,伸手解开斗篷挂于门左边的衣架上,方才发觉衣架上已有一件湿透的长袍,前后均沾上了泥土雨水,那时倪润之平日里常穿的。 他已经出去过了? “云二小姐,不知想要在下作几幅美人图?”倪润之走至桌边,将笔墨等一一摆好,又从桌下的木箱中拿出一叠纸来。 “恩科之后,必是选秀无疑。”云娉婷缓缓走上前来,“我想劳烦倪公子多作几幅不同风格的美女图来,这样挂于酒楼可以吸引仕子秀才……” 倪润之含笑不语,低头想了想,这事找自己没错,只是她怎么知道这个地方?昨晚根本没来得及问。 云娉婷见倪润之不答话,以为他不肯,忙上前一步道:“一幅画十两银子,倪公子可应允?” 听她这么说,倪润之心下凉了半截,敢情她把自己列为贪财之人一类了。云娉婷方觉自己说错话了,她忘记了他是倪润之,不是高楚阳那类人,心里正懊悔的很。 “不必。”倪润之平静的答道,嘴角的一丝笑意似乎在向云娉婷表达着什么,“我们开始吧。” 云娉婷大喜,忙疾步走来,身上的马甲将她纤细玲珑的身姿衬得恰到好),只是她走过倪润之来到房内东南角的洗漱架旁,从一边的暖炉上倒了些许热水,转身又舀了几勺冷水,水温合适后拿起一边的香胰子,转身看向倪润之。 倪润之的目光清冽凝重,眼前的女子如何得知自己作画之前必先洗手这个习惯,呵。这如同是前世今生间的默契一般,然云娉婷一时高兴并未发觉自己漏了陷,正在水盆边等着他。倪润之不动声色,心里越发奇怪,她不仅会写自己的字,甚至对自己的作画习惯也了若指掌。 若是巧合,那这事也太蹊跷了,而且还是生活起居上的巧合,自己极少在外作画,一般都是独自家中作完才送出去,连妹妹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一怪癖。 静静洗完手接过云娉婷递来的帕子,云娉婷躲过他直视的目光。倪润之并未相问,只默默走回桌前执笔,藏起情绪认真作画了。 云娉婷的鞋袜尽湿,此刻站在倪润之身旁颇不自在,原先想等他画完一并带走的,此刻怕是不行。一来自己要尽快回家换鞋袜,二来今日秋雨绵绵,怕淋湿了美人图。 倪润之其实也有些心不在焉,画作到一半突然搁下笔站了起来,云娉婷一愣脚下一打滑,只觉眼前一黑,着实落在了倪润之怀里,怀里满满他的气息。 方才在楼下收伞,倪润之已经发觉云娉婷一双金底紫色绣花镶珠鞋已经湿透。此刻顺势将她抱起,环顾一周,唯独床上能坐人,也不顾男女有别,将云娉婷抱在床尾。 “不用了,倪公子,我先回家,明日再来取图。”云娉婷方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觉大惊,忙连声谢道,这当着他的面来脱鞋脱袜,这可使不得,忙弯腰护住自己的一双鞋,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倪润之。 倪润之也觉失态,刚刚来不及细想,一心想帮云二小姐脱去鞋袜置于暖炉烘干,却忘了他和云二小姐之间的关系似乎还没有亲密到那个程度。 一时倒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了。佳人半坐,才子弯腰在前,风情自然流露。 这一日京城风雨大作,高楚阳厅中坐定但院中石榴花徐徐落下。手中的信迟迟没有放下,耳边不觉响起那日云娉婷来叮嘱自己不要说出赠珠的事,其后倪润之问的那个问题。 “我的字轻易模仿的来么?” 原来竟是这层意思,这倪润之究竟何德何能让云二小姐对他如此这番用心,这面前黄色小笺上和倪润之如出一人的字迹,心下了然。云二小姐已经应该已经找到倪润之了,心中所提“美人图之事已有着落”应该就是指寻得了他,现已尘埃落定。 云娉婷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到家的,刚进门家人悉数围了过来,连云玉昭都走上前来,这外面风雨大作,云娉婷身娇体弱的。莫问和谨言正跪在大门里的右侧,梨花带雨的哭着。 “你可算是回来了!”云傅氏显然很生气,眼前的云娉婷浑身湿透,伞也被吹坏了,身上竟无一处是干的,云玉昭忙呵斥道:“不中用的奴才,主子回来了还不快扶进屋里好生伺候着换衣服,服姜汤……” 莫问谨言这才慌忙起身,唯唯诺诺扶住云娉婷往梯上走去,两人恨不得架空自家小姐。云娉婷不敢和云傅氏多言,又惧怕云玉昭多问,只得离开了。 云玉昭这两日原本心里就不痛快,先是不管酒楼的事,现在酒楼居然关门两日,她着实心烦。方才下楼又见母亲在门前淋雨吹风,一问才得知不懂事的妹妹冒雨出了去,连马车都没坐,更是又气又急,喊来莫问谨言一顿责罚,扣一半月钱。 亭宜阁内谨言早就烘热了屋子,一进门莫问忙吩咐谨言去打热水,自己忙解开云娉婷的湿透的斗篷置于一旁的箩筐内。 马甲长裙都湿漉漉的,看的莫问红了眼,哽咽道:“小姐要出门,等我回来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这样无声跑了出去,雨打风吹是小,病倒了事大啊!” “不碍事,只是去寻人作画的。”云娉婷猛的被脱去衣衫,寒风入骨,说话有些打颤,莫问急急端起桌上的姜汤:“先喝了姜汤,再洗脸换衣服。” 她是全心全意待小姐,不想她有丝毫的不爽快,见到云娉婷满是泥巴的绣鞋,莫问心疼的将她鞋袜脱了置于温热的水中慢慢轻柔,直至被雨水泡白的皮肤渐渐恢复了血色,才托起擦干。 一番拾当,总算是妥当了。 云娉婷乏了,原本路州那时就气虚血亏的厉害,此刻动也不想动,任莫问给自己穿戴好躺倒自己的软榻罗衾里,好生歇息一番。 倪润之倪润之倪润之,心底轻唤三声,如同安心丸般,沉沉睡去了。 高升客栈清泉间。 今日原本是要去给郊外一户大户人家的公子讲书的,先前托人给自己举荐了这份工作。上次云娉婷去水月谷路上遇见的正是他。今日为了等云娉婷来,自己一大早就去告了假,跑了个来回衣服也湿透了。幸好比云二小姐早一步到,不然又要她等了。 倪润之执笔落下的便是云娉婷的画像,心里苦笑。 刚刚的确是想帮云二小姐烘干鞋袜,心急之下,却逾越了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直到云娉婷跑出房门方才醒悟过来。这下倒好,“登徒子”之名恐怕要落实了。 美人图以前也作过,却不像现在这番犹豫不决,那是未曾遇见云娉婷前,按书中对美人的描述而作出一幅幅精彩绝伦的图来。可遇见云娉婷后,满腹经纶的他居然找不出适合的言辞语句来形容她,笔下的美人无论什么姿态,眉宇间都是她的影子。 呵。 定了定心神,倪润之又重新洗了次手,认认真真的作起画来,云二小姐这么信任自己,万不能叫她失望。 云玉昭在自己房内甚觉无趣,她叱咤商场惯了的人突然闲了下来,浑身都变得不自在起来。前几日倒好,睡了几天,这几日如同坐牢般无所事事。想和父亲一起去朗州,他推却不要,想要帮母亲张罗家事,屡屡犯错。索性关上门来算今年的总账。 见云娉婷淋雨回来,心里着实也心疼了一把。 “咚咚咚”,有人叩响了云家的大门。云傅氏命小厮跑去看看,这风雨天里何人会登门。小厮打开一条门缝见是一位店掌柜模样的老者,忙禀报了云傅氏。 “老妇人有礼了,”面前的老者施礼道,“这里可是云二小姐家?”他来的匆忙,此时雨水正随着他的帽檐和衣衫滴落,地上不一会就出现一个雨滴形成的圆形。 莫问下楼装姜汤,正好看到这一幕,眼前老者甚是眼熟,竟似昨晚那个客栈的掌柜?他来此处定是找自家小姐无疑,忙反身上楼,轻轻唤醒了云娉婷。 没等莫问说完,云娉婷兀自穿好一身衣衫,潇洒利落的下了楼。她心里其实很心慌,担心这掌柜万一说出倪润之的事情来,大姐肯定会知道,那就难办了。 那掌柜的确是高升客栈的掌柜,而且曾经受过倪老爷的恩惠,所以对倪润之也格外的照顾。刚刚客栈发生了一件大事,倪润之忙请他来请云二小姐,再三叮嘱除了见到云二小姐,其余无论见到何人也不能说。 “云二小姐!”掌柜见云二小姐下来,忙起身过来。 云娉婷脸色有些发白,许是刚刚淋了雨,此刻还未恢复。便领了掌柜往亭宜阁楼下的小厅走去。 “掌柜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云娉婷有些不解,这才见过两次的人倒找上门来了。 “还请云二小姐赶快跟我走一趟吧!”掌柜急红了脸,“您走后,刚住进三楼的一个客人说丢失了一块祖传碧玉云纹佩,您说巧不巧?更巧的还在后头——这块玉佩竟然在倪侄房中找到!咳咳咳……”因语速极快,掌柜忙不迭咳了起来。 云娉婷心下奇怪,这事不是巧,是怪异的很!忙喊上莫问,跟着掌柜一起往门边走去。 “娉婷,你这是又要去哪?”云傅氏急的跺脚。 “娘,店里出事,我不去恐怕不行!”云娉婷严肃的说道,“您别担心,看我穿了这么多,放心吧!”又吩咐谨言递了条湖蓝宝山绒毯子过来。 “云三!云三!”云傅氏喊道,她自知她拿一对女儿都无办法,急急喊道,“快备车,小姐万不能再淋雨了。” 云三急急跑了过来,跑出门去收拾了马车急匆匆跑来,一行人包括掌柜都登上了马车,只不过掌柜也是知礼之人,只和车夫坐在一起。 莫问见小姐心神不宁,又不知出了什么事,也跟着着急。 第32章 这风雨交加的天气,原本就让人觉得闷。云玉昭见妹妹又出了门,心里又开始不痛快。众人都进了门,她一个人站在门前发愣。 “大姐,娉婷可在家?”身前出现一个硕大的身形,披着黑色的油布大氅,戴着高高的雨帽,正一脸憨笑的看着她。 “不在。”云玉昭懒懒答道,这练子超也是醉了,平日里来来往往也没什么,只是这么大雨还过来,真是积极。 练子超忠厚老实,自是参不透云玉昭那眼神。 还是热乎乎的贴了过来,“大姐,城东一家酒楼的醉三生听说香传百里,我们去试试?”他原计划是来找云娉婷的,哪怕在家看她绣绣花也好,这会子他不在又不想白跑一趟,便想起前几日听家里外戚议论的那家酒楼,云玉昭好酒量,可以带她去品尝一次。 “哦?”云玉昭心里一亮,这酒倒是没听过,酒楼也没听过,可以一去,看看菜品也是好的,“好小子,你等我,我换身衣裳。” 云玉昭终于笑了笑,这几日的苦瓜脸让人着实的害怕。她穿着打扮不讲究,只是今日风雨绵绵的,听清音的叮嘱穿厚实了一些,只不过她没有油布大氅,便披了披风提了把伞走了出来,两人说说叨叨的往酒楼去了。 ****** 此刻的高升客栈竟比早晨热闹的多。云娉婷哑然,看着楼下聚了这么多人,忙跟掌柜说了几句话,不出一会,掀开窗帘发觉人散了一些,便和莫问一同下了车。 走了两步方觉不妥,转头道:“莫问,我还是觉得冷,鞋袜又湿了,你回去再帮我取件披风来,顺便带双鞋袜。” 莫问一听小姐说冷,恨不得把自己的碎花小袄解下来裹在小姐的身上,把小姐裹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才好,后一听鞋袜湿了,忙登上马车驶回云家,这个客栈她自己记得,心里也有些放心,“小姐多注意,我即刻就来。” 此刻堂下人已不多,一些个想看热闹的都挤在角落那几张桌子处。 最前方正中那张桌子南北正坐着倪润之和一个男子。那男子想必就是丢失玉佩之人,云娉婷抬步上前,倒要看看是何人想栽赃倪润之? 因她一直在倪润之房中,故托了掌柜亲自去请,以证清白,何况恩科在即,倪润之绝对不能被这件事绊住。 “倪公子。”云娉婷走到他身边,一脸笑意的看着倪润之,转身看向另一个男人时大惊,居然是邵长海——这一年的恩科榜眼,那一世里倪润之为了救自己而不顾清誉,答应联手合作的邵长海。云娉婷心如明镜,这一切实在是太巧合了。 “云二小姐……”倪润之刚起身,因为离得近,温热的气息让云娉婷觉得很安宁。 “倪公子不用解释。”她轻轻走至掌柜柜台处,拿过一支笔来认真画了起来,众人看不懂这一幕,身姿纤细薄弱,动作言语却如雷如风般果断决绝的女子,“可是这块玉?”云娉婷素手摊开刚刚画的那张纸,脸上无半分紧张。 倪润之和邵长海当场愣住。 方才掌柜去云家请自己时,云娉婷就觉得这块玉佩的名字有些耳熟,见到邵长海之后更是确定了,那块玉前世见过十多次,画出样子来自然不难。 “公子丢的可是这块玉?”云娉婷款款说道,眉宇间并无一丝担忧。 “是,正是。”邵长海有些语措,这玉佩一直贴身佩戴,从未外露,这女子何曾见过,竟然画的丝毫不差,甚至连玉佩上的纹路方向都是对的。 云娉婷心里有些不屑,“这是今早我过来时,在那张桌子上看到,以为无主,便自作主张收了起来,方才离开时又没听掌柜说失窃,便偷偷留给了倪公子,以感谢他上次救我一事。”说完指了指门边那张桌子,“不过我走的匆忙,未来得及告诉倪公子,若掌柜不去请我,我自是还要过来告知倪公子的。” 听完这番话,反复思量,似乎通情达理,并无任何破绽,更何况哪个待字闺中的女子愿意承认自己是窃贼?抑或是顺手摸瓜之人?这名声难道不要了? 娉婷……倪润之吃惊的望着眼前的女子,字字坚定,名节对于她而言如草芥,她根本没有捡到那块玉,却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不等众人思量,云娉婷继续开口道:“真是对不住这位公子了!”云娉婷说完深作一揖,“我只当是无主之物,顺手拈来罢了,没想到竟有这般误会。”语毕转向倪润之:“给倪公子带来麻烦了!” 邵长海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原计划不是这样的。此刻见这位女子又是道歉又是揽罪,方才又听说她是云家二小姐,心里还有几分顾虑,这会摸出玉佩来,起身招呼道:“散了散了,既然玉佩找到了,妹妹也不知这是我的,这件事就此作罢!倪公子,叨扰了!” “不可!”云娉婷倒不依了,她不顾邵长海疑惑的目光,愣是直接接过玉佩,和自己所画的图放在一起,“大家可看好了,我便是那窃玉之人,还劳烦再坐的做个见证,拉我去见官,决不能连累了这两位无辜的公子。” 这话一出,倪润之心下一沉,邵长海更是惊讶的张大了嘴,寻常女子把名节看的比生命还重,哪有人主动要求见官求罪的。 “云二小姐……”倪润之刚想开口,被云娉婷的目光止住了,现在的他心比外面的风雨还要飘摇。 “这就不必了。”邵长海想息事宁人,可得罪云家,可和云家交好的崔家……忙继续开口,“一切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云娉婷冷笑,目光自上而下扫视了邵长海一番,说不出的犀利,“若哪天这位公子不小心将今日之事说了出去,抑或酒后胡话散了出去,全京城都知道云家二小姐偷了别人的玉佩,这不是坏我名声逼我去死么?” 在座的一听,更是连连点头。 倪润之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是明白不过。 “那姑娘何意?”邵长海不知该怎么应对了,他生性狡黠,此刻竟不如一个小女孩儿,“姑娘想如何便如何罢!”这一切的发展实在是出乎了他的预料,原本就是想栽赃陷害倪润之的,却不想半途杀出个云二小姐,毁了他全盘计划,实在是意料之外! 云娉婷拿起玉佩走去门边,将玉佩置于桌上,冒着大雨从门外搬进一块硕大的石头,当着众人的面将玉佩砸了个稀烂! 众人唏嘘不已,这玉佩一看就是好东西,这下砸了…… 云娉婷心下终于松了口气,砸了这块玉佩,以绝他日邵长海想找人证翻案的机会,她心思缜密,为了他步步为营,绝不留给对他心怀鬼胎之人半点机会。 邵长海理亏,又惧怕云家名声不好发作,忙起身告别,大步往雨中走去,只是这个背影……好生眼熟,云娉婷陷入了思索。 众人见事情已经解决,并不是窃贼所为,便作鸟兽散,也都回了各自的客房。 而云娉婷的心自是被倪润之参了个透。若是以前,自己还不肯定她处处维护自己,而今日之事,叫他如何不信?她冒着名节被毁的危险也要护他,可她却一次次拒他于千里,心里的不解更深,几步走回云娉婷身边拉起她的手往楼上走去。 清泉间内暖意融融,倪润之不但没有松开云娉婷的手,反而另一只手搂过了她的腰肢,她的馨香扑鼻而来,让他迷恋。 “云二小姐,我们究竟是不是旧识?为何次次维护在下?” 他气息温存,目光如同漩涡,将云娉婷一圈圈吸了进去,他手所碰之处热火缠绵,倪润之见怀里的人儿不说话,刚准备继续试探,云娉婷一把将他推开了,眼神里的冷漠足以凝结夏日里的湖水,与刚刚在楼下的她截然不同。 “倪公子说笑了。”云娉婷冷冷说道,“我只是不想你被抓去牢狱,可惜了我的美人图。”说完嘴角上扬,一丝讥诮,“我说过,不是所有女人都对倪公子一见倾心的。” 语毕关门,扬长而去,而昨晚正是在门边这个位置,他将她拥入怀里许久,许久,那一刻,他真的觉得她是他的。 云娉婷是扶着墙壁下的楼,每次对他说完那些口是心非的话都心痛无比,此刻更甚。不顾下雨径直走了出去。 大雨倾盆,仿佛流淌过四肢百骸。她想,若是能被雨淋醒,也是极好的。 只是刚刚那个背影……邵长海家就在京城,为何会住客栈,而且还是这么偏的客栈?而且偏偏那么巧还住在倪润之隔壁,这是故意栽赃陷害还是另有隐情?为何要陷害倪润之?一串串问题不停的在脑海中盘旋。 等等!那个背影!云娉婷终于想了起来,那日在一醉阁,大姐被下药,自己和练子超赶到时遇见一个快步离开的男人,肖似邵长海!这一切似乎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处心积虑的在布置。 这一切,原就蓄谋已久! 一辆马车倏地停在了云娉婷身边。 莫问大呼小叫起来,看着淋的半湿的小姐,又急又气,哭了起来。 “哭什么?我不好好的么?”云娉婷故意劝莫问,她知道莫问心疼她。 她不知道,有个男人更心疼她。 第33章 回到云家后,自是免不了云傅氏一番唠叨,她着实担心小女儿的身体。 想起以前无论说什么云娉婷都是一一应承,而且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倒是越来越像云玉昭了,甚至还有要超越的趋势。 进了房间的云娉婷在莫问谨言的伺候下又重新梳洗了一番,这次只淋得一点儿雨,倒无大碍。 “信可曾交于高楚阳?” 见莫问在收拾桌面,云娉婷半卧在榻上懒懒问道,一头青丝只梳起了后边一点,两侧蜷在胸间,勾勒出细腻的玉脖,温婉动人。 “当然送到了。”莫问自信的说,“我做事二小姐还不放心啊!” 云娉婷笑了笑,拿起榻前楠木贵妃雕花几上的一本书,慢慢翻看。 “小姐,这本书你读过那么多次,怎还未看厌?”莫问不解,小姐那么多书,唯独钟爱看这本,“我想起来了,那日在东埠镇,那位大夫也是看的这本书。” 倪润之?云娉婷苦笑,自己爱看这本《四秋锦》便是上一世的倪润之极其爱看的,莫问这丫头就是心里藏不住事儿,有什么说什么,心直口快的,忙严肃道:“那件事不要提,男女深夜共处一室老爷夫人知道了还不打断你的腿!”她很少板着脸说话,这一说,莫问方觉事态严重,忙自己扇了自己几下,“叫你说……叫你说……”惹得云娉婷终于露了笑脸来。 “小姐,今日送信到高公子那,他问了我一件奇怪的事。”玩笑归玩笑,莫问见小姐不恼,一边收拾今日湿透的衣裳一边说,“他竟问我信是不是你写的,还问了好几遍,我说这高公子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云娉婷暗道不妙,糟糕,今早那封信顺手拈来,竟忘记用自己的字体,而习惯性的用了倪润之的。方才想起,头微痛,罢了,珍珠之事他已起疑,多一宗少一宗到头来都是一回事。 窗外风雨渐已消停,云娉婷起身绕过自己的床来到后面的窗边。亭宜阁和凌霄阁之间隔了一条人工挖凿的小河,此刻见河面上飘着一层层黄色的秋叶,心里突然感伤了起来。 “小姐,还是进来罢。”莫问见云娉婷在窗前发愣,忙拿来一件万字文软烟罗小背心给她套上,“这七星河前几日刚清理过,这会子又满是落叶了。” 倪府大院,倪润之抱手往湖中听雨阁走去,下人早已张罗好一切。此楼名听雨阁,就是因为楼宇上下两层,上层几乎琳珑剔透,是若隐若现的一种石料所盖,不仅能看到雨滴,就连落在上面的雨声也叮叮翠翠,异常好听。 莫问见小姐不语,料想她要歇息了,便扶着她走回窗边,自己轻轻推门而出。云娉婷怎么睡得着,今日高升客栈之事着实诡异。脑海中反复思量着邵长海,魏廷宏这两人,若那日一醉阁中欲对大姐下手之人果真是邵长海的话,那上一世的云家灭门就不看似那么简单了。 无奈自己手中并无可信之人,除非……等明日酒楼开门再讨论。 片刻之后,在房内用完午饭,云傅氏担心云娉婷身体,没让她下楼来。吩咐了谨言莫问一一端上楼去,还有一盅小火慢煨一个上午的虫草仔鸽汤,特地叮嘱一定要喝的一滴不剩。 云娉婷饭后去往大姐的凌宵阁,只见清音翠色在清扫里屋外屋,并未见到大姐。一问方知是随练子超出了门,便又回了自己房间,却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今日在高升客栈自己据理力争抛下千金小姐的颜),将所有的罪名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有心之人一思量即会发现自己对倪润之的维护。更何况倪润之是聪明之人,他怎么可能感受不到。房内那一席话是自己昧着良心故意说出来的,伤的不仅是倪润之,还有她自己。 ****** 方才一闹,倪润之午饭也没有吃,关上门来在房内全神贯注地挥笔洒墨,不出半日的功夫,足足画了二十章美人图,每一张上面都是绝色佳人,玲珑剔透,楚楚动人,仿佛呼之欲出的画中仙子,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画中佳人颦逢春,借风寄雨思故人。” 情之所至,倪润之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两句诗来,心中所念所想自是一览无遗。想想这一切也煞是奇怪,众人面前不顾清誉维护自己,转身又犀词厉语,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 窗外的风雨终究是停了,第二日清晨,空气自然清新了许多。云娉婷下楼便见到大姐正在餐桌处用餐,疾步走了过去,云玉昭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大大咧咧的说道:“妹妹,昨日淋雨身子骨不碍事吧?” “不碍事。”云娉婷接过秋菊端来的凌文青瓷碗,里面装了大半碗粟米薏米粥,“大姐,昨日我遇见一个人。”云娉婷轻轻舀起一勺粥伸至嘴边,开口喃喃道,“背影像极了当日一醉阁中那个对大姐意图不轨之人。”一切说的平平淡淡,却犹如平地一声雷,狠狠地在云玉昭的心里炸裂开来。 云玉昭放下碗勺,“妹妹且说来听听。”敢打她主意的男人,她倒要看看是什么色的人物。 “邵长海。”云娉婷慢慢说道,目光和云玉昭对视,亦不曾慌乱,“正是那五品刑部郎中邵仁和的亲侄子。” 这么一说,云玉昭自是明白不过。 云玉昭嘴角一丝嘲讽,眼里净是不屑,“我当是什么货色,原是那草包。”起身踱步到一边的久葵树旁揪下一片叶子在手里翻转把玩,“不就是有个当官的伯父么。” “大姐可曾想过他为何要对大姐下药,还要联合魏家。”云娉婷见云玉昭似乎不以为意,忙好心提醒,“这并不是巧合,他若是对大姐心生爱慕,直接托人来说媒下聘即可,何必在外……” 接下来的话云娉婷没有说下去,这一切自己明了是无关紧要的,只是这邵长海的狼子野心恐怕远远不止这么多,而且今日若不是自己出面,倪润之恐怕也惨遭陷害。轻则牢狱之灾,重则性命堪忧…… 想到这里,云娉婷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来,“大姐,我们还是细查一下,比较稳当。” 云玉昭也正联系着前前后后在反复推敲,妹妹的一席话不是没有道理。当时是铁了心要那一醉阁才没有深究,此刻追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将手中硕大的树叶随手一甩,“我自有办法!” 见云娉婷一脸担忧的注视着自己,云玉昭拍了拍她的肩:“大姐自有分寸。今日天气不错,你赶紧去酒楼开门营业……”语毕甩袖出门,留下一脸彷徨的云娉婷。 已经提醒过大姐,那下一步便是托练子超私下打探,看看有无有利的消息。 ***** 雨过天晴,街上车辆纷纷,人马簇簇,尤其金榜街处更是人声鼎沸。两日停业虽有损失,但仕子们习惯了在这喝酒斗诗行乐,前两日竟寻不到合适的地儿了。 一早高楚阳就吩咐伙计将倪润之送来的美人图寻了合适的地方挂了起来,尤其是原先最大的那件一醉阁。 这一挂,原本就热闹的酒楼更是鼎上加沸,全城皆知。连金榜街牌坊两边那两棵参天大树上也挂了两幅美人图,美人如斯,勾魂夺魄,如何不吸引的人过去。 随着一幅幅绝色美人图挂出,仕子们纷纷挤进酒楼,高谈论阔,好不热闹,都是冲那一张张图纸上的绝色佳人去的。加上前几日传出的选秀消息,那些豪门世家,名门世族都想找画工深厚的画师来给自己婀娜妙龄的姑娘作画,听说云氏酒楼佳人图堪称鬼斧神工,无人能及,纷纷前往观看。 仕子秀才们都以为这些画均出于高楚阳之手,原本那些疑虑早就烟消云散,能作得这一手好画的人,能平庸到哪去?纷纷上前举杯共饮。高楚阳只是远远的笑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是圆滑之人,知悉其中利害。 一连几日,天天如此,云娉婷每晚回去账本一算,均眉开眼笑,外人若不了解还以为她是一个爱财之人,这几日的进账竟是前七天的两倍,照这样算下来,一个月一万两绝不是问题。 “阿安!随我出门一趟。”简秀驻足在院中的流水旁轻声喊道。阿安一个鹞子转身从屋顶跃了下来,跟在了简秀身后。 那日见过云娉婷后,简秀便再没遇见过她。虽然派人暗地里查探云家消息,但一连停业两天,这也是他没想到的。这几日金榜街又突然大热,自己当然要出去会一会云娉婷。 两人不紧不慢的走着,顺道欣赏着沿路的秋景,简秀风姿绰约如同女子一般,一双桃花眼更是顾盼流离,引得路上女子频频停下注目,这也难怪,长得比女子还漂亮的男人的确不多见。 人流越来越多,简秀二人便立在了金榜街牌坊下,两边的美人图随风摇摆,颇引人注目。见人来人往,简秀不禁又自赞了一番才进去。 不偏不倚,云娉婷嫌酒楼聒噪,此刻正在得胜桥上核对账目,突然又被人捂了眼,气味相熟,难道…… “简公子,还请自重些。”云娉婷有些愠怒,这里人多口杂,她虽跻身商圈,这也只是暂时,并不想落人口舌。 “哟,云二小姐这就翻脸不认人了。”简秀笑意盈盈侧坐在一旁的檀木椅上,肆意笑着看着眼前有些着急的佳人。 “多谢简公子。”云娉婷起身施礼,酒楼生意有今日之红火,全赖他一语惊醒,这的确该谢,只是他近日来有何目的?该不会也是来参加恩科的吧。 见云娉婷一脸疑惑,简秀笑道:“云二小姐说重谢,我等了几日也未等到,只能亲自来了。”他环顾四周,“只是人还是少了些……” 云娉婷知道邙州简家富庶几代,简秀自是见惯了大场面,比这繁华十倍的场面或许都不在话下。这一句(不轻不重的)话,愣是将自己这几日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自信瞬间就灭了。 “仕子清谈?”简秀并未理会云娉婷的目光,“可笑可笑。清谈朝政还是市井之事?让那些口拙的人如何是好?还不如改为出题和抢答,人人都有参与的机会,岂不更好?” 他此次来只是随意逛逛,想见一见云娉婷,这一席话倒是又给云娉婷出了个好点子,云娉婷看了眼简秀,发现他也不是那么可恨了。 “简公子稍等。”语毕兀自起身往酒楼找高楚阳去了,留简秀一人在得胜桥孤坐,他不恼,他要的是云娉婷对他心怀感激。 ****** “那边情形如何?”魏通斜眼问道一边脸红脖子粗的魏廷宏,父子俩早红了双眼,恨不得立刻去烧了金榜街。 “情势不太妙,金榜街的生意居然一夜间起来了,对我们影响颇大。”原来魏家在金榜街隔壁重新又开了一家一醉阁,开业三天人烟寥寥,那些老顾客都跑去云氏酒楼看热闹去了,谁还安安稳稳坐这里吃饭。 “废物!” 第34章 改清谈为出题抢答,高楚阳一愣,不禁赞叹起云二小姐来,这样一个可人儿居然钟情于倪润之那样不解风情的人,心里有些失落。 “高公子可有异议?”云娉婷见高楚阳不答应,以为出了什么岔子,眉宇微蹙我见犹怜的看着,高楚阳是练达圆滑之人,当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羁绊,忙一脸笑容,深作一揖道:“二小姐好生伶俐,这样的主意也能想得出。” 云娉婷笑了笑,“出主意的可不是我,是外面那位……”话语间头转向窗外,得胜桥上空空如也,简秀早已不在。 出题抢答,是仕子名流极爱的项目,因为可以出风头,这可比单纯的斗酒行乐,以酒会友好玩多了,就算是答错来个“自罚三杯”,那气氛也是热闹的很。 于是这番,不论门第高低,京城内外,凡是略懂文墨的人聚集到了云氏酒楼,酒楼的生意自然是更上一层,因京外仕子和秀才也都来了,更是带动了客栈的生意。每日停业后,云娉婷看着一日一日的账目,心里的喜悦毫不犹豫的露在了脸上。 看来那简秀也不是绣花枕头。 今日喜滋滋的回到云家,云建业正好从朗州回来,听完家里小厮的报告,心里也极其高兴,看不出这个平日里体弱多病的小女儿竟也是个经商奇才,虽不及她大姐雷厉风行,作风婉约的她还是将酒楼客栈经营的如火如荼,心里也放心了些。 “爹爹,朗州一行可安顺?”云娉婷见父亲高兴,顺口问道。 “安顺,就是爹年纪大了,几日马车坐下来这把老骨头乏得很。”云建业接过云傅氏递来的热茶轻轻啜了一口,低声答道。平日里他不和小女儿讨论商号之事,这次倒例外,“你也早些休息,你本来就体弱,这一个月可别累坏了身子。” “爹!”话语间云玉昭推门而入,带入一阵冷风,云玉昭一身干练的走了进来,她这几日和练子超吃遍京内名不见经传的小酒楼,趁机研究了一下那些受欢迎的菜品,好取其精华用于自家酒楼。 刚进门时见伺候云建业的云大在拾当马车,便知云老爷已经回来了。父女三人难得和气坐在一起,或聊酒楼的事,或聊聊朗州,或是云玉昭所搜寻的菜式,好生热闹。这几日来酒楼客栈的变化云玉昭自是看的明白,心里暗忖着原来自己一直小看了妹妹,只是她不知还有个简秀在一侧有意无意的出着点子。 繁饶不过几日,忽然平地一声惊雷—— 当日酒楼原本客满,高楚阳正和众仕子在抢答,不知何人突然掀翻了近门边的那一张饭桌,一身酒气的大声骂道:“娘的,什么金榜街云氏酒楼,我呸!”手中拿着一只看不出原型的植物,“爷居然吃到了御米壳!”说罢踉踉跄跄的走出了云氏酒楼。 云娉婷离得远,看不清是何人所持何物,忙命掌柜伙计追了出去,街上人来人往,哪还有那醉汉的影子! 只是此刻是用餐的高峰期,他那一声“御米壳”早就惊得那些仕子们扔下碗筷,吃惊的看着云家二小姐。 云娉婷当然明白其中的厉害,这御米壳即是民间口中的罂粟,轻则让人上瘾,重则是要人命的。哪能无来由的被按上这么大一个罪名。 “众位客观,我们云家从未做过这些手脚,我们医药世家……” “有。”云娉婷安然回答,“但我们……” “你们药材行可有这御米壳卖?”不知何人在何处高声问道。 “大家听听,自家酒楼拿自家药行的御米壳,好让我们吃了上瘾,这不是一本万利的事嘛!不吃也罢!” 接着就听见有人摔碗扔筷,桌椅倒地之声,只片刻功夫,除了平日里几个交好的仕子没有离席外,都走的差不多了。 高楚阳在门外又是保证又是劝说一点儿用处也没有,该走的全走了。 俗话说得好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只一天的功夫,云氏酒楼皆关了门。 整个京城一片哗然,怪不得酒楼生意好,竟是用了肮脏的手段,使人上瘾而已。酒楼最重要的就是安全整洁卫生,这御米壳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吃久了人会痴傻的。 云玉昭在家急的来回踱步,一脸愤慨,这必定是有人暗中使诈。想等着云娉婷回来一起商量。 “大小姐。”云娉婷没等到,倒是等来了路州商行的唐掌柜,他气喘吁吁的跑进了家门。云玉昭寻思着是不是路州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忙将他引进议事的厅。 “大小姐,”唐掌柜边说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这十月底他愣是跑出一身汗来,“路州督查使有请。” “哦?”云玉昭心下立刻明白三分,那些郑爽的罪证正是自己差人有意无意一件一件散布出去的,此时看来见效了,她必须亲自去一趟路州,可京城这…… 前后思量几分,当即决定还是先去路州,因为郑爽案时间拖得越久翻案的机会就越大。当即命翠色收拾几件衣服,见督查使问题不大,最好带一个颇有面子的人。云玉昭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抹笑,“唐掌柜你先回商行,我随后就到。” 她想到的那个人便是——练子超,万一督查使计刁难,这翰林学士好歹也是当朝大官,大官之子还是有几分薄面的吧。 于是亲自坐了马车去了董府,找那练家子去了。 云娉婷和高楚阳将所有酒楼翻了个遍,从里到外上到下,连个御米壳的影子都没有找到,两人忙到深夜也没查到个结果。 几日的奔波,云娉婷在查验完最后一间酒楼时心口一阵躁动,脱口喷出一口血来,将酒楼前的一盆白梅花染得鲜红。 “二小姐!”高楚阳忙顾不上男女有别,扶住了云娉婷。 云娉婷左手摁住胸口,方才觉得舒适了些,摆了摆手道:“气急攻心罢了,不碍事。”嘴里这么说,脚下却乏力的很,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这里离云家甚远,高楚阳忙抱起云二小姐就往自己暂居的云家别院跑去,云家别院不远处正好有一家医馆,这是最快的法子了。 怀中的人儿极轻,就似一片娇嫩易损的鲜花,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第一次离云二小姐这么近,此刻呼吸不禁急促了起来。他从未与一个女子如此亲近,心嘭嘭嘭急速跳动,似要跳出来一番。 云家别院门前有一男子,倚墙而站,此刻正抬头仰望星空,姿态翩然迷人,气宇不凡,时间如此之人寥寥可数,定是倪润之。 高楚阳忙喊了一声:“倪兄!” 倪润之听见脚步声已经转过身来,见高楚阳似乎抱着一个人,心下大惊,忙放下画好的美人图起身走了过去。 “你且抱着,我去请大夫。”高楚阳信赖倪润之的为人,敲开了别院的院门,便往一旁的医馆跑去。 月色朦胧,倪润之轻轻抱着怀里的人儿在下人的指引下来到了客房,这一段路似有一生那么漫长,怀里的她娇俏可人,只是脸色不好,将怀里的人平放下来才发觉她嘴角和袖口的鲜血。 退了下人,倪润之独自留下,一阵心痛,每次见到她,她虽然是恶语相对故意刁难,可不像这番羸弱无助,倪润之情不自禁又将云娉婷搂入怀中。 云娉婷只当是在梦里,和倪润之相抱相拥,熟悉的气息更让她觉得安逸,伸出手来搂住了倪润之:“润之……” 倪润之苦笑,娉婷你这是何苦,为何拒我于千里之外却梦里对我低吟。 “大夫,请。”高楚阳领着大夫往客房走来,倪润之轻轻将云娉婷放平,掖好被子,静静站在床头。 大夫忙坐下,替云娉婷把起脉来。 “大夫,如何?”倪润之轻声问道,见大夫停下手来,忙迎面走来。 “无大碍,气急攻心,忧思竭虑,”说完看了倪高二人,“姑娘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或是受累了?脉象时而急促时而停止,殚精竭虑,气血亏空,怕是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调理过来……”大夫的一席话听得倪润之一阵心疼,恨不得将她抱怀里永不松开。 高楚阳拿着药方亲自送大夫出门,顺道抓药,临走前看了眼倪润之,那眼神里包含的意思太多。倪润之轻轻走到云娉婷身边,将她嘴角的鲜血擦净,轻轻握起她微凉的小手,在掌心里揉搓,嘴里轻声呢喃:“娉婷,娉婷。” 昔日种种,从路州之行开始的一幕幕,都清晰的映在了脑海中。 “呃……”床上女子轻呻一声,睁眼醒来,这是……环顾四周居然看到了倪润之,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眼神里净是关切疼爱,无论何时,他都如皓月般优雅无边,而自己的手竟被他紧紧握着。 口中的甜腥方才让她想起刚刚自己吐血一事,这里是云家别院无疑,被倪润之握住的手略微动了动,倪润之忙起身:“娉婷,感觉如何?” 娉婷……云娉婷心中一软,那一世他就是这样唤自己的,净是宠溺无疑。 方才休息了一阵,此刻感觉好了很多,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来,还是如往常般淡漠疏离:“多谢倪公子。” 第35章 不等倪润之开口,云娉婷已经起身,她必须回去和父亲姐姐商量这件事。 “高楚阳去拿药了,娉婷……”倪润之方觉直呼了云娉婷闺名,连忙改口,“云二小姐稍等一刻……” 云娉婷边整理衣衫边说道:“我并无大碍,麻烦倪公子转告高楚阳,我先回一步,明日酒楼碰面再议。”说完便走出了房间,倪润之站在廊下见她慢慢往院门走去。今日她只是略施米分黛,一张小脸略显苍白,上身鹅黄底银杉纹短衫,下身白底坠珠璎珞丝绒裙,除了袖口,裙摆都能看到那丝丝殷红,甚是夺目。 这处宅院的护院都是从云宅直接调拨过来的,云娉婷命其中两个送自己回去。倪润之一路跟随,直到看见云娉婷安然进了云宅的大门许久,方才返回别院。 “云二小姐走了?”别院前高楚阳拎着几服药吃惊的问道,“怎不拦住,那样的身子……” “拦不住?”高楚阳睥睨了倪润之一眼,先踏进了院门,倪润之跟在他身后有些迷茫。每次见云娉婷都如梦境一般恍惚。 高楚阳将药交给下人,便往书房走去:“你且跟我来吧!”态度有些愠怒,似是在责备他让云娉婷兀自离开了。 书房上次来过,简单质朴,高楚阳从抽屉中摸索半天,扔出一封信来:“这可是你写的?” 倪润之不解,温文尔雅的走至桌边,信封上并无字迹,看了眼高楚阳,便打开了信封。 看到“高楚阳”三个字,心里再明白不过,这不是他写的,分明是出自那云二小姐之手。呆呆看完这封信更是确认是她无疑,当即苦笑,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来:“并非我所写。” “这封信刚送来时若不是莫问一再强调,我真以为是你写的。”高楚阳眼里闪过一丝讥诮,“这云二小姐一直待字闺中,从何处寻得你的字来,竟写的一模一样,还是你们是旧识?” 面对高楚阳的疑惑,倪润之摇头不语,因为这也正是他心中的疑惑。 “难不成你这乡试第一名还效仿那《西厢记》中张生崔莺莺不成,还有红娘给你们书信往来?”高楚阳平日并不咄咄逼人,唯独面对倪润之那样淡然的态度,心里压根不喜欢,他凭什么就入了云家二小姐的眼? “高兄多虑了……”倪润之依旧平淡说道,内心的苦涩只有自己知道。 ****** 云玉昭早已离开京城,陪同她的正是练子超,云娉婷有些诧异和担心,准备去后院的书房寻父亲帮忙。 还未踏入书房半步,便被云傅氏拦住:“昨日你爹去隔壁县查账喝酒喝多了,到现在伤了肠胃,还在休息。”继而看到云娉婷袖上的鲜血,“你这是怎么了?哪里受伤了?”云傅氏担心的连忙撸起云娉婷的衣袖,仔细检查一番才让云娉婷解释。 “店小二打碎碟子,碰巧我在跟前,血溅了上来。”云娉婷忙安抚云傅氏,“你看我,好的很。”说完忙体态轻盈地转了两圈,云傅氏还是有些疑虑的看着云娉婷。 “可不许唬娘。”云傅氏怜惜的拉起云娉婷的手,眼眉间尽是担忧,“生意场上什么都不如你重要,娘见不得你受一点委屈,明日你爹醒了,我遣流云去喊你。” 别了云傅氏,云娉婷昏昏沉沉的回了亭宜阁,莫问刚刚叠完下雨那几日淋湿的衣裙,见二小姐回来忙起身,“小姐,等着,我去给你取汤。” 她在亭宜阁的小灶上给云娉婷煲了一锅银鱼鸽子虫草汤,此刻温度适宜,正好可以喝。秋冬进补最适宜了,今日禀了云傅氏,云娉婷的饮食起居莫问可以全权做主。 趁着莫问离开,云娉婷悄悄脱下了沾血的衣裙,换了身在家常穿的淡蓝色暗花长衣。想起方才在别院中倪润之紧握自己的手,一股□□感从后背袭来,只当是做梦而已。 第二日一早,云娉婷起身只穿了身云白软缎阔袖滚回纹兰字长衣半道被莫问拦了回来,外面又加了件水绿绣金领背心,显得俏皮可爱,经过一夜的歇息,喝了补汤,今天的起色好了许多。此刻正准确去见云建业。 “爹,您好些了么?”云娉婷上前,递过一盏茶,“娘昨日说您伤了脾胃……” “无碍,吃了风,着了凉。”云建业也不想女儿担心,“酒楼御米壳的事如何处理的?”云建业看小女儿进来,就知所为何事,心里再明白不过。此刻大女儿去了路州,自己身体不适,此刻还未起的了身。 “伙计随我将所有酒楼搜了个遍,一粒御米壳都没搜出来,昨夜又认认真真仔细查了个透,依旧没有……”云娉婷认认真真的回答,自是隐去了吐血那一段,“这肯定是有小人故意在背后作祟,故意散出谣言陷我们于不义。” 云建业点头应和:“你大姐不知几时回来,这件事只能靠你解决。”云建业看了眼小女儿,笃定的说。 云娉婷大惊,父亲的意思是让自己一个人解决当下的危机?心里滋味五味杂陈,这可是大事,自己如何定夺? “爹……” “一个月之内酒楼所有的事情都是你来处理。”云建业笑道,“难不成你忘了?”其实他也不想女儿只身犯险,只不过自己这两日身体着实不好,只想小女儿撑到云玉昭回来就好办了。 这可如何是好? ****** 同时觉得心痛难忍的还有倪润之,昨晚那抹鲜红刺到了他的眼,更是刺进了他的心。在云家别院留宿一宿,和高楚阳商谈至半夜,心疼云娉婷的同时心生一计,决定为她做些什么。从前都是云娉婷在背后默默的为他排忧解难,此刻正是帮她解忧的时机。 和高楚阳碰面商议后,又命小厮将云娉婷又请了过来。 云娉婷以为只高楚阳在院中,忙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今日微冷,云娉婷只挽了个清亮利落的朝云近香髻,配上一支简易的白玉响铃簪,随着一路小跑清脆的铃声荡漾开来,更显娇俏可爱。一进院门便引的倪高二人纷纷起身。 她速度极快,看到回廊中的倪润之便立刻停了下来,脸颊两侧绯红,一脸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二人。 那里有一个正是她日思夜想的人。袍服雪白,一尘不染。连日光都不好意思留下斑驳的树影,薄薄却紧抿的唇,一双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的耀眼黑眸,他身上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凉薄气息。 云娉婷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迎了上去,殊不知自己那双宛如秋水的美眸,已然涌出一袅细小的金色火焰,倪润之更是确定,他所看的,正是自己。 三人徐徐落座,待家奴端过茶点,云娉婷的心方才安下。 “身体怎样?”倪润之起先开口,目光停留在云娉婷的脸上,温软的声音如春雨般沁入人心。 “已无大碍,”云娉婷手一颤,差点将杯中的水洒了出来,不敢直视倪润之,便转过头,随着清脆的铃声,轻声问道:“高公子,你的……” 只是高楚阳轻笑了起来,指了指一侧的倪润之:“不是我想的法子,还是由倪公子来讲吧!”刚刚他们二人眼中那些个缠绵隐忍自己当场看了个明白,此刻心里除了心生艳羡也别无他法,论相貌才学,倪润之的确在他之上。 尤其在云娉婷面前,他不想邀功。 秋风袭来,三人在廊下细细商量着什么,如同旧友般融洽怡然,相谈甚欢。其中高楚阳起身离开,他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前几日御米壳之事爆出,其中还是有不少仕子是明事理,并不信这是云氏酒楼所为,他现在要做的便是请出这几位仕子去酒楼。 一时间又只剩下云娉婷和倪润之。倪润之目光又落向云娉婷的右手,上面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想起那夜在东埠客栈,心里一疼,面上泛起一丝苦笑。 这些时日过来,自己倒如同登徒子般对云二小姐纠缠不休。一切的欲拒还迎,一切的投怀送抱,皆如秋风刮过脸一样,止不住的心疼。 二人静坐片刻,并无交流,气氛却暧昧似糖。 “依倪公子所见,此法是不是唯一的办法了?”她心里其实很犹豫,她不想倪润之抛头露面,不管问题最终是否被解决,倪润之必定会迎来全城人的目光,更不用说云家的掌事人云玉昭了。 “这是最合适的办法。”倪润之目不斜视,目光柔和的落在云娉婷脸上,轻声说道。他不明白云娉婷的心思,只一心想着为她排忧解难。 “娉婷,信我即可。”见云娉婷眉间忧伤,倪润之脱口而出,却直呼了云二小姐的闺名来。 倪润之,你……云娉婷原本就盘旋不定的心听到这两个字,更是全身酥.软,一世沉沦。 第36章 此刻的云氏酒楼高楚阳已经请回相交甚好多位仕子,正在等倪润之的到来。高楚阳已经不凡,他所称赞之人定更加拔萃,便一个个站起向外看去。来回的店小二将上好的茶水一一端来,将杯子斟满,又捧了上好的点心,方才退下。 整个酒楼一时间倒极其清净。 一阵环佩叮当,高楚阳忙起身开门,定是云娉婷过来了。果然,云娉婷在前,倪润之在后。仕子们见过云娉婷的次数并不多,大多时间她都是居身于楼上,今日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是头一遭。看多了云大小姐的巾帼之风,云二小姐正如一汪碧潭上掠过的清风,即便只是嫣然浅笑,却足以叫人令人心旷神怡,不得不感叹,云家真乃一门双姝。 “劳烦大家了!”云娉婷见众人热辣辣的目光向自己投来,倒也不恼,反而稳了稳心神,主动拉过身后的倪润之来。 仕子们的目光便落在了倪润之身上,好一个姿态翩然的男子。倪润之抿嘴一笑,向前两步,做了个揖。一切都如同天之骄子般优雅无边,虽不是绫罗锦缎着身,但一袭素袍倒将他衬出几分超然出尘的味道来。 高楚阳上前,和倪润之一起跟仕子们攀谈了起来,云娉婷起步上楼,她不敢看倪润之清谈的样子,她怕她会落泪,转而又不想看不见他,便站在楼梯的拐角处远远的瞧着,目光里尽是不舍与迷离。 倪润之谈吐优雅,批驳时政时目光敏锐、一针见血,每场清谈都如同是他的天下,气度高华,原本长相就风流的他,没想到文学造诣更是高人一等,只一天的功夫,他那才识渊博不俗的谈吐早就将众仕子折服。 一连两日如此清谈,来酒楼的人越来越多,这正是倪润之所期待的。他的用心良苦都是为了云二小姐一人,觥筹交错间,目光流转,在楼梯拐角处怔了怔,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也正在一卷厚重的门帘后静静的凝视着他。 足矣! 清谈会一直持续到下午,仍是客座满堂,无一离席。倪润之微微一笑,请高楚阳拿出了一张空白纸来。云娉婷一愣,忙拉过一旁的店小二备好温水香胰端了过去,倪润之朝楼梯处看了看,心里的欣喜被重重的克制住了,从始至终,她一直在关注着他。 倪润之一双修长的手指握住毛笔,大家屏住了呼吸,只见毛笔在他手中如同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 笔下的画面气势恢宏壮丽,人物栩栩如生,众人忙拍手叫好。云娉婷亦忍不住走下楼梯来,看着这热闹的一幕。倪润之作画的场景她见过太多次,姿势优雅至极毫不犹豫,每一幅画都如同出自名家之手。这幅随性而起之作更是让人惊艳。 倪润之看了眼云娉婷,便在画的左侧写下了《海清河晏图》。云娉婷当场明白这是何意……只是他是如何洞悉这一切的? 这幅图引起的效应轰动了全京城仕子,一传十十传百,倒传到了丞相晏清平的公子晏其危耳中。晏其危,字海图,这幅《海清河晏图》正是取晏家父子之名,一般人看不出,晏其危字为何几乎无人知晓,云娉婷偏偏是那极少人之一,拜练子超所赐。 只是倪润之又从何得知? 自倪润之到来,酒楼生意略有起色,但基本都是冷碟上桌,以前那些大热的菜品无人下单。 “姑娘,请问倪公子可在酒楼?”一日云娉婷正在柜台交代掌柜一些琐事,背后响起一男子声音,沉稳不扬,转身才发现居然是晏其危亲自上门来了。 因晏家家风严谨,所有奴仆统一着装,领口街绣一“晏”字。 为首的男子面如满月,气宇轩昂,姿态华贵不凡,身高七尺有余,一身紫锻镶边黄底万字纹长袍,腰间坠着一块罕见的云海盘龙紫檀玉佩,如此豪气,定是那晏家公子无疑,此刻正一脸从容的看着云娉婷。 高楚阳正携倪润之出来,一见来者忙引至后边的雅间去了。此人正是丞相之子——晏其危。 云娉婷许久才回过神来,只是猜到了倪润之的意图,并未想到晏其危居然真的会登门拜访。在京内,晏其危的口碑极好,他不似一般官家子弟那般纨绔不羁,反而严谨好学,待人接物有礼有度。只是他一般不喜聚众玩乐,今日极其罕见。 仕子们见相府公子来了,无一不在后边议论,更多的其实是在夸倪润之。这些话语自然就飘进了云娉婷耳中,独自站着想着不觉嫣然一笑,那一世倪润之是她的,这一世倪润之还是在帮她。不稍片刻,晏其危居然一脸笑容的下了楼,他本就是圆形娃娃脸,一笑显得更加可爱。 见云娉婷看着他,也没躲避,反而拿起手中的扇子,赞道:“倪公子真乃才学丰富之人,明日起怕要开始叨扰酒楼了。” “晏公子客气了,您到酒楼来是我们的福气……”云娉婷还礼道。 “明日见。”说完领着家奴纷纷出了云氏酒楼的大门,好不气魄。 “你过来。”云娉婷喊过一旁正在扫地的店小二,吩咐了他几句话,这小厮便风一样的跑了出去。等了许久不见倪润之和高楚阳过来,想是又被仕子们留住了,心里有一丝无奈,这两日倪润之饮下不少酒,蓦地有些心疼。 天渐渐黑了下来,仕子们逐一散去,这白天红火,可生意还是不如从前那番。 “二小姐,我送你回云宅吧。”高楚阳先一步走了出来,见正在看落日的云娉婷如同画中人一般可人,秋夜来得极快,女子晚上还是不能独自行动的好。 “不用。”云娉婷见高楚阳独自出来,便差人去云家传口信说今日晚些回去,又吩咐了其余的伙计往别院送去了几样可口小菜,再煮些清淡的粟米粥。这一切便被紧随高楚阳之后的倪润之听了个明白。 他处事认真,以为云娉婷单邀的高楚阳,心里虽有些不自在,但依旧面带微笑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今日不打扰了,倪某还需回高升客栈,明日定会早到。”他倒不是有意这么说,一来不想打扰云娉婷和高楚阳,二来的确要回一次高升客栈,衣物都在那,需换一身了。 高楚阳此刻正被一仕子拦住清谈,没听到倪润之的话,也脱不开身。倪润之微微施礼,便从云娉婷面前离开了。 这个笨蛋!云娉婷心里愠怒,竟追出去数十米,才拉住了倪润之的衣袖,“我和高楚阳有什么好吃好谈的,你不在时我根本没单独去过别院!” 这一席话虽是脱口而出,但如同灼心的烙铁一般,将倪润之隐忍住的感情倏地一下燃烧了起来,他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身边络绎不绝的人倒也不曾留意这一幕,秀才携妻眷进京的也不少,此刻天黑倒也看不清。倪润之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将云娉婷拉入怀里,下颚紧紧贴住她光洁如玉的额上,“你究竟要我如何,到底要我怎样……” 这一幕出了云娉婷的意料,这里虽然阴暗,但还是有人路过,忙将头埋入倪润之怀里,不想人看到,手也不禁搂住了倪润之的后背。 这一世终究还是败给了你!在他怀里,她沉沦了,其实只要他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目光,都能索去她半条命来。 命……云娉婷猛地看到死去的大姐! 不!她万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对不起,失礼了!”云娉婷挣脱出倪润之的怀抱,急匆匆往酒楼去,方才想起自己出来就是寻他的,这一走岂不是又将他丢下了,又慌忙跑回拉起发愣的倪润之的衣袖,“今晚我们三人一起去别院,你缺什么差下人去高升客栈取就是了。” 她走在前,脸上却有抑制不住的喜悦,嘴角上扬甚是俏皮惹人怜爱,倪润之在后,无奈的看着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云二小姐,却毫无办法。 三人往别院走去,高楚阳在前,云娉婷在中间,倪润之在后,三人一行倒也不奇怪,高楚阳却觉得别扭,时不时回下头,似乎在搜寻什么,只是云娉婷和倪润之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索性大步往别院走去。 他虽世故圆滑,但从不夺人所爱。这两人之间绝对有些不为人知的关系,罢了,不管了…… 倪润之跟在云娉婷身后,心里也是一团乱。 自己无论何时,哪怕面对那么多的仕子甚至达官贵人,都没有面对云娉婷觉得困惑无助。他体型修长,几步便走到云娉婷身边,不由分说的拉起了云娉婷的右手来,云娉婷大惊,正欲开口,倪润之忙抢先悄悄说道:“就一小会。”毫无松手的意思,这跟平日里的他截然不同,这算是投怀送抱么?云娉婷心里笑开了,前世的倪润之可不是这样…… 只觉倪润之握住自己的手不觉加大了力气,似是要将她揉进他骨髓里,云娉婷呼吸急促,他手有一股魔力让她浑身酥软,步伐也缓了缓,可她也不愿放手。 邻街的一醉阁倒是人满为患,此刻正是用餐时分,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魏通在酒楼前亲自接待来客甚是罕见。 这金榜街的菜不能吃了,京城又要回到一醉阁来。 魏通魏廷宏满心满脑子的阴谋诡计,这次只算是略施小计。 ****** 云玉昭练子超这几日也忙的头昏脑涨,这官场不同于商场上,每一个字都要斟酌,若是稍不留神,出口成祸,都是要深究的。看来这次带练子超来是带对了,对亏了他认识那督查使,帮了自己不少的忙。 只是又担心着京城酒楼的事,无奈分身乏术,只能和练子超喝酒解忧。 第37章 别院里一切都按照云娉婷的吩咐,备好了一切。 原来今日晏其危过来便是求见《海清河晏图》的,只看两眼便想用银子购得。接过当然是不卖。倪润之不卖画,他只在倪若枫十岁生日时卖过一幅画,为的是给她买对耳坠。 晏其危当然不解,一再以为银两少了,岂知倪润之依然拒绝,末了只提一个要求。明日起和晏其危云氏酒楼言辩十日,十日后若自己败了,便将《海清河晏图》赠予晏其危,结果就是晏其危欣然接受倪润之的提议,一日之后便开始言辩十日。 好一个妙招! 云娉婷果然没看错人,高楚阳更是佩服,倪润之强自己不止是一点,而是一世。在路州那么多年都是为了生计曲意逢迎,未曾像倪润之这般心胸宽阔,处事淡然。 这个夜晚也不似往常那般无趣,三人竟热闹的聊到月上枝头方觉晚。倪润之还是执意离去,他要回高升客栈取东西,高楚阳一时兴起多喝了几杯,被倪润之和下人往客房抬去。 云娉婷四下看了看,想找两个小厮送自己回家,再不回去云傅氏免不了又要担心。 “云二小姐,我送你,”倪润之出现在身后徐徐开口,不等云娉婷回答便径直走去,打开了院门。皎洁的月光下,他姿态翩然风情,让人毫无拒绝之意。 云娉婷有些许迟疑,但还是起身往倪润之那走去。别院回云家只有一条小路,白天人来人往,晚上却极其冷清,云娉婷虽然走了无数次,但此刻竟有些害怕,发髻上的白玉铃铛随着步伐飘出清脆的铃声,更显的空寂。 她跟在倪润之身后,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尺的距离。方才二人都喝了些酒,倪润之的气息夹杂着一丝酒气,让身后的云娉婷微醺,一不留神居然“嘭”的一声撞上了倪润之的后背。 “疼么?”倪润之止步站定,眉头微皱,低下头来双手捧着云娉婷的脸细细查看,方寸间根本忘记了男女有别,此刻他的眼里只有她,天地间只有她一人。她感觉到他的体温,脸不禁滚烫起来,两人的额头有意无意的触碰在一起,这一下云娉婷倒没介怀,倪润之忙松开手来慌忙的退了几步:“失礼了。”语毕便继续往前走,倒不管身后的人了。 看他如小孩般举止,云娉婷笑了笑,觉得这一世的他似乎比那一世的他可爱多了,那一世他背负了太多太多,压得他喘不过气,心底忽的又疼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秋风吹得云娉婷有些冷。 倪润之走了许久,听不见后面的脚步声,回头望去云娉婷还在后头。因刚刚自己额头无意碰到了云娉婷,心中的男性冲动一下涌了出来,这么多年从未对一个女子有过这种想法,忙松了手稳住心中的那团火,所以疾步走开,此刻方才克制住。 “倪公子身体不适?”云娉婷见倪润之停步不前,忙柔声问道。 “无碍,”倪润之走回云娉婷身侧,月色朦胧,倪润之看不见云娉婷通红的双颊,两人一起往云家走去,不疾不徐,异常默契,仿佛是一对碧玉佳人月下散步般浪漫无忧。 只是二人有着同样的心思,谁都不主动,一个是害怕,一个是犹豫。 ****** “今日你去了云氏酒楼收获如何?”丞相府内一家人用完餐后在后院喝茶聊天,晏其危今日去金榜街一事先前也是禀报了晏清平的,此刻父子二人正坐着闲聊。 “父亲,”晏其危对上晏清平威严的目光,“云氏酒楼有一位赴京赶考的秀才,口才书画都在我之上。”他如实说道,并无恭维,一切都是眼见为实。 “哦?”晏清平有些讶异,他的儿子他了解,轻易不肯承认有人比自己优秀的,而且师承太子傅,此刻听他一说,也有些好奇。 晏其危见父亲感兴趣,便放下手中的杯子,将后日即将言辩十日的事情详细复述了一遍,包括那副有名的《海清河晏图》。 “哥哥,这世上还有比你聪明之人?”身后传来似叮当环佩一样好听的声音,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走了过来,笑意盈盈的看着晏其危。 “素馨心里,哥哥可是无人能敌的。” “哈哈哈——”晏清平笑了起来,“你妹妹对你倒是胜券在握啊!”说完爱怜的拍了拍晏其危的右肩,起身往书房去了。 晏素馨顺势坐到了旁边,“后日言辩,我可以去么?”她长得娇俏玲珑,五官如同精雕细琢般精致典雅,一身米分底百花渐金线镶边对襟袄,下身米分色百褶柳络群,一看就是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全是大家风范。 “当然不行,小心爹爹拿你是问!”晏其危笑着刮了下妹妹的鼻子,端起一旁的玉瓷杯喝了口茶。 言辩十日,现在他还不知如何起头。今日那倪润之的才学显然是整个金榜街之最,那幅画更是无人能敌,自己都未必能画的出来。 倪润之送云娉婷回家后,自己又往高升客栈走去,今日断不能再去那云家别院,想着后天和晏其危之约,今日到客栈之后要拟几道题目来。 白天二人相约十日辨九题,一人出四题,最后一题由在座的仕子们出,以示公道,而出题的仕子必须答对晏其危和自己所出的六道题目。 客栈内几日未来,有些清冷。倪润之燃了炉子便坐到了桌旁。这几日在酒楼所谈之事基本都是时政类,所以还是从这类问题下手比较好。 只是想着想着,笔落下来竟是“娉婷”二字。房内似乎还留有那日她来时留下的气息,想起今晚之事心内更不能平静,她如同火焰一般让自己忍不住想靠近,哪怕遍体鳞伤。 “小姐。”莫问帮云娉婷打水过来,谨言忙不迭端出几样小菜,“日日这么晚回来,老爷夫人担心的很。”她也是替小姐担心。 “无碍,方才见过爹和娘了,跟她们说了这几日酒楼的情况,”云娉婷看了眼一脸关心自己的莫问,“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清音翠色最近如何?”云娉婷惦记着大姐还不知几时才回来,她俩在府里也空闲的很,要不让她们去酒楼帮忙。 莫问轻轻拔下云娉婷发髻上的白玉玲珑簪,“她俩去乡下祖宅打扫去了,夫人说想和老爷回去休息一段时间。” 这也好,云娉婷拿过梳子静静将一头青丝梳理整齐,方才和倪润之相碰的额头微微发烫,想到他疾步快走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谨言端来的小菜只喝了几口这几日未间断的虫草汤,其余又原封不动的撤了下去。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云娉婷得爹娘批准,去了扬州四姨母家养身体。那里和京城截然不同,烟波柳巷,小桥流水。 四姨母是扬州大户人家,出门都有好几个人跟着。一日趁小厮丫头们睡着了,云娉婷偷跑了出去。 “此双非彼安知意,下一句可以怎么对?” 一路轻跑,居然来到了一个私塾,教书先生的声音如同玉髓碰撞般温润好听,云娉婷忙不及退了几步回头看去,“一朝倾心满庭芳。”她在窗外徐徐说了出来,一脸乖巧可人,因为出来的急,她穿的很随意,一头长发只胡乱抓了起来,俏皮的很,此刻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教书先生,那便是初遇时的倪润之——如皓月般清朗,而眉宇间却有着数不清的哀愁。 云娉婷初心暗动,倪润之也逐渐迷离。那时只是偶遇,只觉相聊甚欢。 “小姐,歇息吧。”莫问轻轻扶起正在练字的云娉婷,“这几日你脸色不太好。” “始于三月,终于一生。”白纸上寥寥几个字,云娉婷放下笔,“莫问,待我将这些纸烧了。”说罢指了指案上那一叠,这是这几个月来云娉婷闲时练的字。虽疑惑为何这样做,莫问只应了一声便没多问。 第二日天比前几日暖和了一些,莫问见云娉婷还在睡觉,不忍心叫醒他。只是楼下来了上次那个高楚阳高公子已经等了半天,此刻还在大堂等着。 “莫问,何事?”云娉婷睡得晚,又轻,方才莫问开门,她便听到了。 “小姐,吵醒你了。”莫问有些不好意思,“高楚阳高公子来了。” “哦?快伺候我梳洗!”云娉婷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原来从商这么累,以前真的是辛苦大姐了,此刻想起云玉昭还在路州处理郑爽的事情,心里又有些担心。 上身浅紫鸡心领绣淡蓝枫叶褙子,里面一身珍珠扣立领白霏织丝锦衣,头发精致的梳向一侧,整齐插着一根掐丝银鎏金紫鸯簪,比平日里更显俏丽。 高楚阳如水般平静的心随着云娉婷发赞赏的银流苏荡漾着,目光不曾移动。“云二小姐。”他轻声问礼,“倪润之打发人跟我说今日要晚些来。” 晚些来……云娉婷喃喃道,“等我,我们一起去酒楼。” 这几日云建业身子不大舒服,云傅氏也不曾出来,此刻正在后面伺候,云娉婷接过莫问递来的一碗秋梨汤,便和高楚阳一起离开了。 “莫问,那是何人?”云傅氏正好出来,见云娉婷和一俊逸挺拔的男子离开,有些诧异,只看到了侧面和背面,只感觉练达精明。 就楼内依旧人满为患,只是倪润之没到,有些寂寥,高楚阳便和平时交好的几位仕子高弹论阔起来,以拉动气氛。 云娉婷远远看着,居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简秀!他褪去平日里的风流模样,此刻夹在众仕子中到处攀谈,他原本长得就风流倜傥,换回一身常装后更显轻易飘然,仕子们很快便围住了他,倒也热闹起来。 她怎么来了?云娉婷心里有些诧异,难不成是来找大姐的,人多口杂自己也不好主动去询问。 “云二小姐!” 刚准备离开,简秀的声音不响却清澈,喧嚣的厅内顿时静了下来,“听说你作的诗均在我们之上啊!” 简秀戏谑的说道,姿态傲然不容置疑。 “这位公子,我们小姐不参与清谈。”高楚阳上前几步说道。 云娉婷不知道简秀有何心思,轻轻推开他拦着自己的扇子,“公子抬举了。”简秀看着刚刚碰着自己扇子的纤手,一抹风流的笑又肆意在嘴角。 “我要离京了,云二小姐不作首诗相赠吗?” “慢走不送!” 这一幕看的众人皆愣,这位公子似乎和云二小姐相熟,而云二小姐似乎又在逃避什么。 第38章 所有人都没忘记今日之约,云娉婷赶到时仕子们早已做好,晏其危和倪润之在第一桌也已入座。倪润之穿了一身低调不失优雅的玄色云纹长袍,一脸从容的和晏其危侃侃而谈。云娉婷去了二楼的雅间,那里正好俯瞰整个一楼,只是他进来时倪润之并未看见她。 两人从当今时政开始言辩,一个问题足足花了一日的功夫,前三四日甚至只辩得一题,还不分上下。这场辩论吸引了京内所有的目光,云氏酒楼人满为患!来来往往的仕子里云娉婷还惊讶的发现了一个人——邵长海!心里大惊,但不敢声张,只嘱咐高楚阳多盯着邵长海。 连续几日,晏其危有些纳闷中场休息时仕子们并不点热菜,只点些冷蝶小酒。 唯独倪润之,顿顿是新鲜炒好的热菜。 “倪公子为何不吃冷蝶?”晏其危喝了口上等的老君眉,问道。 “一日有人谣传云氏酒楼的菜种加了御米壳,便无人敢吃了……”倪润之将那天的事情一带而过。殊不知这晏其危正是喜欢刨根问底之人,而且他是从太子傅,而太子傅的夫人是宫内一品医女。 这几日在云氏酒楼只觉从上到下,所有老板掌柜伙计都是极其和善真心之人,不觉他们有那些个龌龊心思,心下有几分了然。 见晏其危闭目思索,倪润之放下碗筷:“晏公子有所不知,这酒楼本是魏家一醉阁……”倪润之有意无意的将那日云玉昭受辱魏家赠楼相赔一事轻描淡写说了一遍。 晏其危四下看去,果然无一桌点热菜。 “晏公子信么?”倪润之夹起一筷子金针菇百蹄卷,“我反正不信。”说完放入嘴中吃了起来。晏其危中场休息都是回丞相府,此刻看倪润之吃饭有些饿了。 “给晏公子取双筷子,我们喝两杯。”倪润之吩咐道,高楚阳亲自端了过来。 云娉婷在楼上看的一清二楚,倪润之不经意抬头时二人四目相接,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都知晓双方心中所想。 果然不出一支香的功夫,一顶轿子停在了酒楼前,下来一位银须白发的老翁,身后两个年轻公子背着一个黑色的木箱。 “楚太医,请!”晏其危居然请来了宫中的太医,亲自检验云氏酒楼的饭菜有没有添加御米壳。楚太医严谨认真,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都没有御米壳的影子。 又花了一日半的功夫将其余酒楼全部检查了一遍,均无发现。有请宫内的总管账房的几位大人仔细核对了药行中御米壳的进出情况,依旧没有丝毫一点。 众人哗然,那一天的事情的确如同平地惊雷,有人说有御米壳,其余人根本什么都没看到,似乎有些蹊跷。 晏其危笑了笑:“倪公子,请,看来这御米壳之事不止是空穴来风那么简单。”忙吩咐下去,去搜寻当时发现御米壳之人。 “原来他竟然是这番心思。”云娉婷虽未下楼,可掌柜自是把一切如实的禀报过来,加上原本自己对他的了解,心中感动之余又有些后悔。 很快,丞相之子替云氏酒楼洗清了冤屈,云氏酒楼更家热闹了。倪润之和晏其危的言辩也进行的如火如荼,日日高朋满座,气氛到了最高点。 为了不让倪润之来回奔波劳累,高楚阳派人将他换洗的衣服取了过来,就近安排在了别院,那边的高升客栈也没退,云娉婷从酒楼的账上支了几两银子送了过去,清泉间依旧保留。 转眼即到了第十日,也就是由仕子们出题的日子。云娉婷也好奇会出什么样的题,便不同往日般呆在楼上,在楼下等着今日之论。 出题的仕子并不多,高楚阳仔细看了看,又交给云娉婷过目,然后依旧是晏其危,倪润之,最后是酒楼丁掌柜。 “如何?”此刻一位仕子起身,只见他唇红齿白,一身紫底万纹镶金边长袍略显宽大,但与生俱来的书生气丝毫不减,“在下认为,前九日的言辩太过无趣,那今日就来点有乐子的。” 晏其危眉头微皱,看着那主动站起的仕子,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那好!”晏其危接过题来,找出一张只写了两句话的纸,“那就这个吧!” 高楚阳接过,仔细看了一眼,不禁一怔,这是哪门子题目。眼角微微朝倪润之看了看,倪润之笑着点了点头。 “今日之题——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台下议论纷纷,这个题和前几日相差甚远吧,那时不是时政就是教论……此刻居然转到了女子身上。 那位出题的仕子笑了笑,看了看倪润之和晏其危,说道:“两位请吧!” 晏其危年方十九,尚未娶亲,倪润之更无女子相守。 何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云娉婷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遥遥看了倪润之一眼,他正巧回头,见云娉婷看着自己,便点了点头。 京城仕子名流众多,好风花雪月场所的也不少。看到这个题目都陷入沉思,或低头讨论几句,的确不好辩驳。 晏其危笑了笑,开始了自己的见解,随后是倪润之。 二人势均力敌,旁人咋舌。这个问题居然三个时辰还未结束,晏其危志在宏图,自是要走仕途之路,而倪润之也有这志向,但是他更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其余都是妄谈。 着一席言辩,云娉婷自是明白的很,眼眶里的泪不停的打着转,似一低头就会决堤般,忙上了二楼,倪润之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只是当下…… “哈哈哈!” “丞相之子好博学!” …… 只上来片刻的功夫,楼下居然沸腾起来,云娉婷擦干泪朝下看去,倪润之正俯首作揖,将《海清河晏图》双手相执递于了晏其危。 高楚阳在一旁也是连连恭贺。 ****** “哥哥,依我之见,你是输了的!” 相府之内晏清平正在欣赏刚刚儿子带回的《海清河晏图》,的确气势恢宏,心里不觉满意。忽听女儿之言,转身看了看儿子,“其危,你妹妹可是在质疑你的才学?” “爹!”晏素馨上前,“那题是我出的,只是没想到哥哥居然依了我的题。” “不依了你,你回来还不知要跟父亲怎么告我的状。”晏其危笑着说,“你女扮男装混在那群仕子之中……”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前几日那些谈论太过无趣了。”晏素馨虽是相府之女,但平时娇宠惯了,父亲哥哥疼她的紧,又生的极其精致漂亮,懂事明理,一直是掌上明珠,“不过,今日那位倪公子的言论我相当赞同,他说即我想。哥哥,你太陈腐了。”晏素馨笑着说道,伸手拍了拍兄长的肩,故意老气横秋起来。 “这的确是副好画,明日带进宫内必定震动朝野。”晏清平一门心思在面前的画上,若有所思的看着。 “这的确是副好画,明日带进宫内必定震动朝野。”晏清平一门心思在面前的画上,若有所思的看着喃喃自语。 云家别院内一片笑声。 高楚阳举起酒杯对着倪润之:“你倪润之果然在我之上,高楚阳佩服。”语毕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只是你是如何想到将晏丞相之子引过来的。” 云娉婷也喝了两杯酒,此刻正一脸绯红的看着倪润之,看着这个自己心底的男人,心中的惆怅不免流露出来。 “一切都是巧合。”倪润之并不想隐瞒什么,话语间放下手中的杯子,“我前些日子在一家大户人家教几个小孩儿读书写字。那家正巧是丞相府家亲戚,那日大雨我去请辞时偶遇了晏其危公子,只是他没看到我。” 他说的极其简单,云娉婷却是明白了,那日赴简秀之约时所遇的当真是他,他所说的大户人家便在那里,以至于他请辞为自己作美人图那日,在清泉间的的确确看到湿透了的衣服,应该就是那天遇到的晏其危。 无数的巧合如同冥冥中注定了一样,将云娉婷和整个云家救于水火之中。 他的话波澜不惊,她的心实难平静。两人之间的联系用千丝万缕来形容也不为过了。云娉婷自己将酒杯装满,一连喝了三杯下去。 “丞相,这幅画不是令公子所作?”皇帝边看便说,“那可奇了!比晏其危还要才学渊博的人的的确确不多见,这幅画就留下吧!” “回皇上,是与犬子一同辩论之人所作,听犬子说来那人外表俊朗优雅,才识更是无人能及。这幅画的确出神入化,微臣刚刚看到时也惊叹了一番……” “哦?”皇帝笑了起来,“那我岂不是夺丞相所好了?” “不敢不敢,微臣得来后第一想法就是进献给皇上的。”晏清平忙解释道。 “晏丞相多多留意这作画之人,若是进京赶考的秀才,定会成为国之栋梁的。” “是。” 第39章 提醒 很快就到了当初和云建业云玉昭约定的一月之期。这段时间可以用大起大落来形容,然而这最后几天云氏的信誉不但得以挽回,知名度比以前更高了。 尤其是云娉婷凭着前世记忆,列出的几道菜品更是成为酒楼的几道头牌菜,每日供不应求。 倪润之也默默回了高升客栈,见到她眉间不再紧他便放心。这酒楼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整个金榜街的人更是络绎不绝,看着每日进进出出的客人,再也不见倪润之,云娉婷有些失意。 “爹,”云娉婷刚到家,见云建业正精气十足的站在门外,似乎在等谁,难道是大姐要回来了?那再好不过,忙捧着账本往上面走。 “娉婷,这一个月辛苦你了。”原来云建业等的是她,两人一起走进了内院。 穿过前厅,云傅氏在后面张罗了一桌好吃的。 “娉婷回来了。”云傅氏走上前来拉过云娉婷,“看着一个月瘦的。”说完爱怜的摸了摸云娉婷的脸。 “娘,何事?” “没什么事!”云建业接过话来,“刚刚金榜街的总掌柜过来报账,这个月盈利你猜有多少?” 原来是这事,自己取了账目回来就是准备核对无误后明天告诉云建业的。看来还是总掌柜厉害,都结算了出来。 “女儿啊!整整盈利一万四千七百八十二两!”云建业大喜过望,坐到了一侧的檀木镶玛瑙太师椅上,一脸笑意的看着云娉婷。 当初只是以为小女儿赌气,准备让她试水一下知难而退的,岂知大女儿出门自己又生了场病,看来是天意啊! “这……么多?”云娉婷显然不相信,上半个月生意平淡,下半个月才开始有起色,没想到居然盈利这么多。心里不由得佩服起大姐来,她的先见之明先要下了一醉阁,又买下整条街才得以促成这一切。 “娉婷,看来爹以前真的是小看你了。”云建业哈哈笑了起来,“明晚我们家里好好聚一聚,你将你那些朋友什么的都请过来,听说还有丞相之子……” 父亲越是夸奖,云娉婷越是脸红。这一切不全是自己的功劳,有姐姐的,倪润之,高楚阳,晏其危,甚至还有简秀…… 今晚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云娉婷听完父亲的话之后随便吃了一点便随着莫问上了楼。 今日莫问得知自家小姐盈利这么多后嗓门都比平时大了三分。清音翠色刚从乡下回来,莫问更是似高傲的公鸡一般,走路都是昂着头的,差点飘起来了。 “小姐,你太厉害了!”一进门,莫问边替云娉婷宽衣边激动的说道,“你简直就是女中诸葛。” “噗嗤——”,云娉婷笑了出来,“你还知道诸葛?” “怎么不知道,诸葛亮嘛!”莫问得意的说道,“明天小姐可要好好装扮装扮,听老爷说他的一些朋友都会邀请过来。” 生意场上的朋友,不见也罢。云娉婷并无心思,只想这一世平安喜乐。父亲让自己请一些人过来,高楚阳肯定回来,晏其危也可以请,只是请了晏其危是必要请倪润之,请不请倪润之呢? 云娉婷躺在床上捂住了眼睛。 只听莫问在一件一件的翻看着衣服,现在是秋天,不能穿的少,又不能穿的多,太艳丽的也不行,莫问挑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一件平日里没穿过的,在云宅穿又合适有轻便,更清纯不失隆重。 “小姐,你看这件行不?”莫问拎着衣服问,一脸喜色。 床上的云娉婷和衣而睡,右手搭在额头,右腿踩在床榻上,静静的睡着了。莫问轻轻放下衣服,替云娉婷盖好被子后退了出去。 见谨言端着一盆水走过来,忙拉住:“睡着了,待会再进去。”两人走回隔壁自己的房间去了。 ****** “你叫什么?”倪润之问窗口的小女孩儿,“怎么不进来?” “我只是路过。”云娉婷笑着说,一脸认真的看着风度翩翩的倪润之。此刻正好课业结束,倪润之便走了出来。他暂居在这私塾中,伺此刻需去后院看下送水的人有没有过来。 “倪润之?”身后响起一声脆弱的呼唤声,似铃铛一般,“我也想喝水。”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才到这里,见倪润之在后院喝水自己也渴了。倪润之忙拿起另一个杯子倒了慢慢一杯水递了过去,走近才发现这个女孩儿竟出得如此落落大方,虽不施米分黛但气质出众。 两人静坐一会云娉婷放下杯子说道:“谢谢,我下次带好吃的来还你。” “一杯水罢了!”倪润之温柔的笑道,“不足挂齿。” “那可不行,”云娉婷笑着说,“我娘说过受人滴水之恩,定将涌泉相报。”说的时候振振有词,一脸认真样,“等我离开了,想找我还那就找不到咯!” “姑娘不是本地人士?”倪润之太久没有笑了,以至于忘记了如何去笑。唯独面对这个女子,内心似乎不是那么孤独,见她活泼灿烂的笑脸,心里的伤痛如同被抚慰了一番,不再那样撕心裂肺。 “不是。”云娉婷摇了摇头,“我四姨母在这里,我身体不太好,娘把我送过来养身子。”她认真答道,这倒是实话。每年四月到八月,在京内必定汤药不离身,四姨母说扬州天气好适合休养便跟云傅氏讲明了,便把她接了过来。 两人微坐一会儿,云娉婷便起了身。 “谢谢你的水,我先回家去了。”云娉婷笑着说,“是不是教书的先生都这么严肃?” 倪润之一愣,笑着摇了摇头。 “那我下次来要见你笑。”说完便往门外走去。 “小姐芳名?” “娉婷!” 那时的她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只是身子弱了些;那时的他一路逃亡,殚精竭虑,只想安定的生活。 云娉婷徐徐睁眼,原来是回忆。 只见莫问谨言站在床侧,一人捧着一件长裙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一件蕊红缂丝绣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一件紫色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看的云娉婷眼花缭乱,“太艳丽,”云娉婷起身,“只不过是家宴,你俩也太看重了些。” “小姐,”莫问挂起衣服走了过来,“肯定是要穿隆重些的,你现在是京城内人人赞美的云家二姑娘……” “随意穿一穿吧。”云娉婷走了几步,随手拿过一件百合色洽淡锦云花纹路上衣,下面是及地的烟紫色璎珞镶白玉珠长裙,一身下来清丽脱俗,比她二人选的都好。 二人相视一笑,“还是小姐眼光好。” 莫问拿起梳妆台上紫檀木宝匣,三面精致雕花镂空,盖子正中是一整块经过无数遍打磨的沁藕色玛瑙,极其罕见。 “呀,小姐!”莫问最擅长一惊一乍,此刻只见她张着嘴一手拿着一支掐丝银鎏金带款蝴蝶花卉簪子,一手拿着一只翡翠镯子,“怎就剩这几样了,也就这两样能入眼,小姐你的首饰……” “莫问!”谨言走了过来,“小姐爱放在哪里就放哪里,你先去给小姐取你刚学来做成的那道水晶虾仁粥,小姐昨夜没吃什么,怕是饿了。” 谨言上次就发觉少了几样首饰,当时小姐含糊其辞便没多问,此刻见莫问嚷道,生怕全家上下知道,忙支开她去。 云娉婷自然察觉 ,莫问的嘴是个没栓的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暗怕她说漏了嘴,思量着等下问母亲拿些银子就说是置办衣裳首饰去,好把原先的首饰赎回来。 ****** 这当铺自然好找,云娉婷捧着自己的首饰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方才从家出门时云建业嘱咐邀请几位仕子过来,此刻要去问问高楚阳的意思。 “倪公子,请……下次再议……” 等等,这声音略耳熟,云娉婷循着声音看去,前面的居然是邵长海!他的背影再熟悉不过,虽个子极高,但从上到下无一不露出猥琐的味道来,只是他刚刚口中的倪公子! 云娉婷迟一步上前,在一侧的墙边微微昂头看去,果然是倪润之,姿态傲然,风度翩翩。只是他俩如何走到一起的!云娉婷心里大惊。 她将披风裹了个严实,在当铺的墙边迟迟不走出,心中却极其忐忑。 “上次玉佩之事……” “邵兄不必自责,”倪润之谦虚行礼,“既然是误会就不必再提了。”倪润之说道,虽然心里一直觉得玉佩的事情另有隐情,只是没想到邵长海会主动找上门来道歉,说自己错认了玉佩。原本心里想的是他是故意陷害的,见他一直道歉,心里的怀疑便暂时放下疑虑,加上在云氏酒楼清谈中多次偶遇,见他才学见识都不错,所以私下里来往了几次。 二人不知又说了些什么,邵长海便登上一侧的马车先行离了去。 云娉婷见马车走远,从一侧走了出来。 “倪公子,好巧。”云娉婷放下帽檐笑道,“方才可是邵长海?”她的眼神不似言语这般平静,眼神里又惊又怒,似乎不想倪润之和他来往,心里想劝可无从下口,如何劝他他才不会怀疑。心中的疼痛蔓延开来,不觉哀痛,眉头蹙到一处。 倪润之心细如尘,发觉到了云娉婷的变化,心中却也不想瞒她,点了点头。 “正是邵长海,二小姐怎在此地?”倪润之走了过来,这里是一间当铺,方才注意到云娉婷手中的包裹,心里不觉想起云娉婷虽是主子却十分不得变,在家中无甚地位,答复商户女儿还需要到当铺赎当,暗暗心疼。 “路过。”云娉婷踏上台阶,走了两步还是回过头盯住倪润之:“那人少接触为好……”只是话还未说完还是转身离开了。 第40章 路州那边传来书信,郑爽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已被正式撤职,且押回京城京城下狱,只等秋后问斩。 首发哦亲 云家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此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同样放下心来的,还有倪夫人。 听完倪若枫的讲述,倪夫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这郑爽再也不能来纠缠自己了,想起前番所受的侮辱,心中自然觉得顿时舒畅了许多,这般不能外道的屈辱终于能随着郑爽的人头落地而终止。 云玉昭在药行整理行装,准备明日离开,练子超在一旁乐呵呵的搬着东西,他难得出来,要带些路州特产回去给养父母。派回京城的小厮今日过来说京城酒楼一切安好,也没那么焦急,陪着练子超街上寻了许久,恨不得半条街的特产都买了下来。 “买!买!买!”云玉昭笑道,“都要最贵的!记在云氏账上!” “大姐!我带了银子来的!”练子超脸红。 “不用拘泥,迟早是一家人计较那么清楚作何!?”云玉昭嗔怪道,看他买的好几样东西都是云娉婷喜欢吃的,那点小心思。 云娉婷还真是不识趣,放着翰林学士之子不嫁,她还想嫁何人?商人的地位和官家比起,那可不是一阶的,愚蠢哪!看着眼前忙碌的练子超,云玉昭越想越觉得要回去跟云傅氏商讨一下小妹的婚事,有崔家这顶□□,也好让云家免于被人觊觎。 ****** “小姑娘,你娘在家么?” 倪若枫正在扫地,院子里两棵银杏树的落叶北风吹得到处都是。 “在,你是?”倪若枫见门口站立着一位衣着雍容华贵,脸色却异常憔悴的妇人,倪老爷过世后母亲甚少和外人联系,此时见到有人来找母亲,有些诧异。 “劳烦姑娘通报一下,就说是郑夫人求见。”面前的妇人言辞恳切,双眼中似乎有泪光在浮动,倪若枫本就是小孩子家,忙将妇人引至前院的亭子中,自己往母亲房内走去。 母亲这两日正在给倪若枫缝鞋面,天气转凉了见女儿鞋子磨破了,甚是心疼,便找出以前自己那些颜色亮丽的衣服出来,准备亲自给她做两双。 “娘,前院有位郑夫人想见你。”倪若枫轻叩倪夫人的房门说道。 只听里面“叮咚”一声,倪若枫忙推开了门。倪夫人正坐在一侧的桌边,地上是一把锋利的剪刀,“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倪夫人怔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 “刚刚只觉头晕,枫儿你方才说的可是郑夫人?”倪夫人藏起眼中的一缕惊慌,强作镇定的问。 “正是。”倪若枫点了点头。 “快请进来。” 待倪若枫走出房门,倪夫人才失神的捡起落地的剪刀。郑夫人无疑是郑爽的夫人,只是她来找自己所为何事?倪夫人拿着剪刀将面前刚剪好的鞋面一刀刀剪成了碎片。 随着脚步声,倪若枫将夫人领进了房内,两位夫人面对面站着,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枫儿,你先出去买点菜,娘今日想吃莲藕。”倪夫人随便找了个理由将倪若枫哄了出去。房间内又陷入了沉默。 郑夫人没有多说,突然伏在桌上嘤嘤的哭了起来,倪夫人大惊。这郑爽被砍头已是铁板钉钉的事了,难道…… “倪夫人,我听闻你有一子在京城,前几日还听说和丞相府公子交好。”郑夫人擦了擦眼角,“还请妹妹帮我找令郎帮忙从中活动,救救老爷啊!” 果然是这件事,倪夫人心里一阵冷笑,那样的贪官迟早是要死的,现在居然过来求她,心里不免几分得意起来。 “郑夫人哪里话,我家润之是进京赴考的,并无权势,更不用说就你们老爷了。”倪夫人轻声说道,她说的也是实情,倪润之有何关系可以从中活动。 岂知郑爽夫人立刻变了脸,方才满脸泪水,此刻却是满脸阴险,阴森森的笑道:“倪夫人,你勾引我家老爷那件事不要以为我蒙在鼓里,若我家老爷被问斩,我便将你如何勾引我家老爷,如何和我家老爷有私情的事情说出去,到时路州大小尽知,死也要你陪葬。” 不等倪夫人反应过来,郑夫人已经翩然离去,留下一脸失魂落魄的倪夫人。此刻的她坐如针毡,原以为郑爽一死自己便可安枕无忧的,没想到这事郑夫人居然也知晓,还成了威胁自己的把柄。倪夫人心里恐慌的很,忙丢下手里的针线追了出去。 哪里还有郑爽夫人的影子,倒是遇见了倪若枫拎着两截脆生生的藕进门,忙转过身往里面走去。 “娘,那位夫人走了?” “是,刚……刚走。”倪夫人有些焦虑,手中的帕子都快捏碎了。 “我特地买了排骨,心想既然是娘的朋友,那中午就煲个莲藕排骨汤的。”倪若枫哪知其中关系,她善良纯真,倪夫人一言不发往前厅走去。 看着厅里的书,倪夫人心中越发惭愧和害怕,为今之计只有去找京城的长子,方有可能摆平这一切。 “枫儿,吃完饭收拾衣物,明天去京城找你哥哥。”倪夫人的话坚如磐石,毫不犹豫。 ****** “大姐,前面是个茶亭,我们休息一下。”练子超坐在自己的白马上,好不威风。见前面有一茶亭,忙和马车上的云玉昭提议。 云玉昭钻出马车站到马车一侧,看着秋日里的树叶似黄金般覆盖满大路,甚觉壮观。 “那停下来歇一下。”没待马车停稳,自己便跳了下来,大步往茶铺走去。 “小二,两碗茶!”车夫冲一边的店小二喊道,自己拿了个碗坐到了马车边喝去了。练子超搬好凳子,将那条长条凳擦了又擦才让云玉昭坐下。 这小子,如此心细。云玉昭心里又给练子超记了一功! 此时一辆马车急急的停在了云氏商号马车一侧,除了车夫下车到一边喝水,许久不见其余人下车,只见帘子掀开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来,“老板,麻烦装满这个壶。”细细的声音随之传出,这应该是哪家租的马车,正从忙赶路。 “好咧!”店小二接过倒了满满一壶,“有些热,小心些喝。” 那只纤细的手递过几文钱后,破费力的将壶举起,只听到“嘭咚”一声,竹子做成的壶直直的摔了下来,热水不偏不倚半壶都洒到了马的屁.股上。 烫的那马向前冲去,周围人纷纷被吓到一侧,唯见无人控制的马车在大路上狂奔不已,那马车车夫跟在后面追着,急得团团转。 “不好!”练子超暗叫一声,飞坐到自己的坐骑上,云玉昭也吓了一跳,忙登上马车吩咐车夫也追了上去。 掀开帘子往外看去,练子超已经快追到那马车了,一阵乱步声后顿时安静,车夫也停马车,“大小姐,练公子制服那疯马了!” “快过去看看。” “车内可有人受伤?”云玉昭走下马车轻叩车门问。 一阵沉默,无人应答。 云玉昭忙登上马车掀开帘子。 只见里面一对母女,大人吐得昏天暗地,女孩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云玉昭忙拿出自家配置的安息香放于那对母女鼻下晃了晃,二人才回过神来,只是脸色苍白。 “娘,你怎么样?”那小女孩扶起跌落的倪夫人问,“快起来。”瘦小的身子用力的拉扯着倪夫人,往椅子上扶去。 “无大碍。”倪夫人总算喘了口气,“多谢姑娘相救。”她出身名门世家,礼节自是少不了,更何况眼前这位姑娘衣饰华丽,举止豪爽,心生几分好感来。 云玉昭笑了笑,“救你们的可不是我,是我……朋友。”说完拉过正在门外的练子超,“他身手好的很。”脸上闪过一丝得意来。 倪夫人微怔,“这位……”眼前的男子高大勇猛,一身华服,自是大户人家,只是和这位姑娘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练子超憨憨的笑着,并未多说话。 因倪夫人在马车内吐了,随后赶到的车夫需将车内清理一遍,倪若枫便扶了倪夫人走下马车。云玉昭搬出云氏马车里的两个方凳,招呼倪夫人坐下,又倒了杯水过来。 “谢谢姑娘。”倪夫人谢道。云玉昭这才看清这位夫人举止优雅端庄,且一看就是出自书香世家。她自己虽然似男子一般性情好房,举止离经叛道,可是心中很是喜欢那些书香之家的清雅尊贵的,心中不免漾起敬重之情,好感倍增。 倪夫人经过休息,脸色也好了很多,眼神也有些明厉,一双眼睛时不时的打量着云玉昭和练子超,觉得有些像兄妹,又不怎么像,心里又想打探,便装作无无意道:“多谢刚刚你家少爷相救……” “噗嗤——”云玉昭笑了出来,“他哪是我家兄弟,我们只是一路同行罢了!”她是故意带着笑意说的,好让气氛活跃些,倪若枫四下看了看。 “姐姐,你这马车是云氏商号的?” “正是!”云玉昭见小姑娘认识自家马车,笑着站了起来,“小妹从何得知?” “这里有商号的标记。”倪若枫指了指马车后方那个精致的银牌。 “枫儿,你先上车吧!”倪夫人突然冷冷的开口,她心里当即明白了过来,这应该就是云家那位霸道的大小姐,眼里由刚刚的感激瞬间变成了鄙夷,她最看低商户,更不用说商户之女了,方才又听她说这男子并非兄长,心里更是唾弃。孤男寡女居然一起上路,一点不守闺阁之礼,简直伤风化俗。 面对倪夫人突然冷冷的态度,云玉昭自是捕捉到她眼里那一丝鄙夷,心里顿时有些失落。 “姑娘,多谢。”倪夫人见倪若枫上了车,自己也起身往马车走去,兀自进了车厢,自行招呼车夫离开了,毫无告别之意。 “大小姐,这老妇人真是……” “闭嘴!”云玉昭大声止住了车夫的话,自己坐下看着昏暗的天空。 练子超也觉察到云玉昭眼中的失落,忙走了过来:“大姐,不用不开心,不就是一个书香世家么,有什么可傲的!我家还是翰林世家呢!”练子超故意装出一副书生的样子,憨态可掬。 云玉昭见他那样,心里又给他记了一功——会疼人。 看来回京后赶紧把云娉婷嫁给这练家子才行,那样的话云家就不会是纯粹的商户,更不会遭人看不起和算计! 第41章 拒绝 今日十五,京内赶集,街上人来人往,云氏商号的马车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到云宅。云玉昭恨不得下来跑回去,还不如和练子超一样骑马还快些。 “大姐,我先回府。”练子超憨憨一笑,对正往窗外的云玉昭说道,离京这么多日,养父母定是惦记。云玉昭明白其中的道理,便点了点头,练子超骑着马往董府去了。 云家下人都在门前候着,云建业和云傅氏在前院的响水阁备好了糕点茶水,云玉昭到了便能好好坐下休息,这一趟路州之行也算是圆满结束了。云建业面带笑容的握住自己的玛瑙底描金紫砂壶喝了一口,心里不甚得意。 “爹!娘!”云玉昭边叫边跨入门槛,声音响彻大厅。云傅氏起身走近拉过云玉昭,往一侧的椅子上坐去。 “你爹方才还念叨你,这几日累了吧……”云傅氏一阵嘘寒问暖,差人下去准备晚饭。 云玉昭起身走到云建业旁,“爹,一切顺利。”她将清音递来的茶一饮而尽,“京内一切安好吧?” 云建业笑了笑,起身拿起上个月的账目,“你妹妹作得一手好生意,上个月盈利……” 手里的账本足足有一百来页,每一页的收入支出整整齐齐,云玉昭随手翻阅了一下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然知道云娉婷完成了任务,道没想到她如此用心。 “二小姐可在?”云玉昭问一边的清音。 “不在,去了金榜街。”清音回答道,“不过刚刚小厮已经去了酒楼,应该即刻就会回来。”原来云娉婷吩咐下人大小姐回来,便要通知自己回去。 别了云建业云傅氏,云玉昭往自己的凌霄阁走去,这两日马车坐多了,骨头被颠的有些麻木。翠色早张罗好了水等她去东暖阁沐浴更衣。 ****** 得来小厮通报,云娉婷向高楚阳交代了几句,便坐上马车往云家去。这金榜街自言辩十日之后日日客满,座无虚席,生意一直趋于平稳,主要是边喝酒作诗,还能欣赏美图,大家都不亦乐乎。 云娉婷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在楼上时习惯性的低头看去,却看不到他的影子。有时出神的傻笑起来,倪润之已经离开好几天了,自己还没走出来,只是明明听高楚阳提到过只要他有空,便会来酒楼帮忙的,怎么一连几日都不曾出现了。 “莫问,你看!”清音伺候云玉昭进东暖阁后,朝刚刚烧完云娉婷练字纸张的莫问摆手道,“大小姐带回来的,给一个你罢!” 莫问探头一瞧,才发觉是七只形态各异的小泥人,应该是一套,胖乎乎的可爱的紧。 “哪里来的,我也去买一套!!”莫问真心喜欢,忙放下手中的大陶盆,双手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捧起一个来对着墙边的羊皮窗花灯仔细看着,“真漂亮啊……” 手里的泥娃娃似有生气一般,脸部五官精致无比,而且衣服的纹理竟跟真的一样,太可爱了。 “哪里寻来的,我也要买一套……”莫问一个个看完,笑着问道。 清音接过盒子,笑着说:“我哪里能买得到,是大小姐经过锡州时看到,便给我和翠色各带了一套。”言语中的满足意让莫问好生嫉妒了一把。 哎,自家小姐首饰都不多,哪里还有闲钱买这些…… “一套好看,给我一个就不圆满了。”莫问轻轻推开清音递过来的手。心里越发觉得凄凉起来,凭什么大小姐那么多钱,二小姐那么寒酸。心里的嘀咕如同滚乱窜的麻雀,扑通个不停,还好小姐现在也参与生意了…… 她不是想要那套泥娃娃,她就是为云娉婷打抱不平,凭什么二小姐的待遇就不及大小姐。 家中早已开始忙碌,一来为云娉婷接风洗尘,二来分隔许久全家好好聚一聚。 云娉婷下了马车后疾步走进朱漆金边大门,“娘,大姐……” “娉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云玉昭一袭绛紫蓝边万纹裙走了过来,语气中满是女子的飒爽之气,多日未见更是独立英气了些,看着云娉婷的眼神里也多了几许赞赏。 “大姐,这几日累了吧?”云娉婷走上前来,云玉昭终于把路州的事情圆满解决了,间接的替倪润之扫除了隐患,心中有些感激。 云玉昭并未回答,直接拉过云娉婷:“今日有事与你商量。”她大笑一声,“快坐!”她心里有一件大事要和妹妹商量。 大事?云娉婷迟疑的看着一脸喜色的云玉昭,实在是猜不出。 云玉昭笑着接过云傅氏递来的翠玉杯,“你的亲事!”语气不疾不徐,却满是让人拒绝不了的坚决,说完转脸笑吟吟的看着一脸哑然的云娉婷。 “怎么,不想?”云玉昭吩咐清音将练子超买来的东西一样样摆放整齐,“这都是那练子超在路州给你寻来的,都是吃的玩的……这几日相处下来,大姐觉得他心地不错而且很疼人,你若是嫁给他了……” 话没说完,云娉婷急急的站了起来,原先脸上那抹浅笑消失殆尽,“不可!”竟情不自禁的喊了出来,一脸绯红。 云娉婷只当是她羞涩。 “我绝不会嫁给那练子超。”云娉婷强忍住心内汹涌的波涛,双手有些颤抖,心里忽觉悲凉的很。虽然一心有意避开了倪润之不与他有瓜葛,但是更不想嫁给练子超,她只想姐姐出阁后自己孤独一生而已。 “为何不可?”云玉昭起身,面带不悦,“他乃学士……” “我不会嫁。”云娉婷心里一肚子委屈,又一次拒绝,“要嫁我就绞了头发当姑子去!”说完起身,兀自走到侧门旁边,将莫问喊了过来。 “莫问,这些东西你悉数送还与练子超,就说我最近身体不适无福消受。”语气如同寒冬腊月那一根根冰棱,扎的人心生疼。 “这是何故?”云玉昭起身拦住,“他对你真心实意,心心念念都是你,你嫁给她那是半点委屈都受不得。而且对我们云家也是百利而无一害。”云玉昭最后一句说出,心里有些犹豫,但未来得及收回。 云娉婷心中一阵凄凉,自己为了大姐将心爱之人拒之千里,姐姐却想为了家庭利益而让自己嫁给那练子超。想到这里她将手中的糕点毫不犹豫掷于一侧的椅子上,“我已有钟意之人,除了他不会再嫁。” “何人?”云玉昭惊诧于云娉婷的变化,这才几日就有了非他不嫁之人,急红了眼。她久居深闺,不谙世事,这才一个月无端出了这样的一个人,自己虽然有私心但也是看练子超人品不错才想撮合的。 云娉婷心疼的紧,疾步回了亭宜阁,只剩下裙底珞苏上的玉珠随着脚步碰撞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的脆声。 “莫问,快去瞧瞧二小姐。”云傅氏也有些惊讶,自己离开片刻怎么两姐妹就吵了起来。 莫问一路小跑随着云娉婷进了亭宜阁,只是云娉婷关了房间门,自己进不去,只能在门外干着急。忽觉这几日二小姐是有些不寻常,似乎有什么心事,总是一个人出神,有时还突然流泪,而且……自己常会去听谨言说一些才子佳人的戏,难道小姐真的有了心上人? 自己已经好几次看到小姐独自流泪了,只因自己是下人不方便询问。 “咯吱”一声,门开了,云娉婷挽着一件斗篷走了出来,语气也恢复了平静,“我出门一趟,不必等我。” 见小姐出了门,莫问起身进了云娉婷的房间,她想起了一件事,想给自家小姐分忧解难,刚刚大小姐那么想要把二小姐嫁出去,肯定是见二小姐将酒楼经营的那么出色,心生嫉妒了,心中的小九九又打了起来,大小姐要将她嫁出去,那偏要找出一个阻拦的借口。 环顾一周,目光落在了床头楠木桌下那个柜子上,里面应该有小姐的心事所在。因为二小姐从来不锁门柜,唯独这个柜子,上次突然问自己要了把锁锁了起来,肯定是不能让外人发觉。 上次由于担心小姐会将钥匙弄丢,便留了一把放在梳妆台的首饰盒中以备不时之需。 只见柜中只有一方真丝白绸静静的盖在一卷纸上,因为不会打结只能多包了几层。 是什么东西让小姐如此珍惜,甚至还锁了起来,犹豫间莫问小心翼翼抽出了那张纸,一摸便知是昔日里二小姐用来练字的纸张,自己烧毁了很多所以分外熟悉。 这张小姐怎么没让烧毁? 这居然是一张画!莫问大惊,画中人似曾相识,莫问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二小姐的心仪之人是他? 第42章 心事 画中的男子皎如云中月,身形颀长,即使是淡墨勾勒,但那一身优雅之气显露无疑,自己所见男子中无人能及,不,素常见过的男子尽皆难忘其颈。就爱上 思绪便回了那日路州之行小姐受伤那晚,虽是匆匆一面但怎会忘记。当时心下就琢磨着这位公子和二小姐相当般配,没想到二小姐心里也没忘记。倏地想起刚刚大小姐对二小姐的不屑又不痛快了,便思量着帮小姐挣个面子回来。 她是一个说风就是雨的人,又想到能帮自家小姐长脸更是将脑子丢到了楼下的池子里,卷了画捧在怀里噔噔噔的往凌宵阁跑去,谨言拦都拦不住。 此刻云玉昭刚刚换了身丹碧纱纹大袖衣,半倚在锦纹金丝贵妃榻上翻阅着这一个月来的账目。莫问轻轻叩响了房门,在屋内整理衣裙的清音起身走到门边:“莫问,找我么?” “大小姐在么?”莫问摇了摇头,又轻轻问道。 “在。”清音开了门莫问兀自走了进去,心里有些忐忑。原本是想来替自家小姐涨气势的,此刻见云玉昭倚在贵妃榻上,一脸英气的看着自己,有些语滞了。 云玉昭见莫问进来,怀里还捧了什么东西,有些讶异。她一般不会来凌宵阁,难不成是娉婷使她来告知自己同意了亲事? 忙起身,一脸认真的看了过去。原本就炯炯有神的大眼此刻更是不觉明厉,似要穿透人心的利剑一般。 莫问的焰气顿时灭了一半,怀里的画不由得紧了紧,有些底气不足了。 “这,这……”莫问慌得将手中的画掉落在地,不偏不倚正好整整齐齐的展在云玉昭脚边。素纸淡墨,画中的男子却似真人般,甚至能嗅到那一丝读书人身上特有的墨香。俊逸的五官棱角分明,云玉昭不经意的一瞥却如遭雷击,震慑心魂。 他!这是? 恍惚间画中的男子出现在了她的身旁,似乎正翩若谪仙气度高华清雅温润的看着她。浑身一颤,坐了下来。自认为阅人无数,甚至面多简秀那样风流倜傥的男子都没有这么失态。 “莫问……这是?”云玉昭定了定心神,双颊绯红,“何处所得?” 莫问不敢抬头看云玉昭,只得硬着头皮说:“大小姐,这便是我们小姐钟意之人……”越说越没心虚。 “你下去罢。”云玉昭怕自己失态,弯腰将画像捡了起来,仔细看了片刻,将倪润之的样貌牢牢的记在心里,将画递给了莫问。 自己失神的做了下来,提起一侧的毛笔怔了怔: “人生若寻一良人,寒冬冷月温如春。” 心中翻涌如沸水,画中那样的男人正是自己渴望的,更是自己所喜欢的,“等等!”云玉昭喊住正在卷画像的莫问,“这位是何人?” 话语间紧紧抓住了莫问的手腕,不由得加大了力气。眼中竟显出几分朦胧,一动不动的看着莫问。 莫问手腕有些疼,心里更是慌乱,生怕大小姐去问自家小姐这画里是何人。心里一横,豁出去了,为了不让大小姐去质问又不想将东埠镇的事情全部告诉大小姐,便简单的答道:“回大小姐,这是上次路州之行途中经过东埠镇时偶遇的大夫。” 云玉昭从未动过男女之情,一直觉得那是浪费时间的事,尤其是在商场中看到那些因为有钱而抛弃糟糠之妻的男人,更是不屑甚至是痛恨。然而见到画中男子的那一刻,这几年心中所筑起的围墙瞬间坍塌。 世上竟有这样的男子。 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回房后的莫问心里有些激动,刚刚末了自是看到云玉昭眼里那稍纵即逝的失意,这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莫问,刚刚你急匆匆去了哪里?”谨言捧着一摞书进门,见莫问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在找东西么?” 莫问也不回答,一下站了起来,眼里尽是狡黠,“谨言,刚刚我取了……” “什么!”未等莫问说完,谨言担心的脱口而出,“你怎可随意翻动小姐的柜子!”她又急又担心,“小姐上了锁,那自是不想让人看到。” “这有什么……”莫问喃喃说道,刚刚心虚时有那么一瞬间也是这个想法,可是骑虎难下,便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此刻谨言明确的说了出来,更觉心慌,可还是不肯承认,“谨言,你先听我说,大小姐看到这幅画惊呆了!” 说完将画摊开,给谨言看,谨言哪有心思看,忙将画卷了起来,“赶紧收起来,小姐知道了定会生气!” 见谨言一脸认真,莫问后悔不已,忙拽住谨言的袖子:“好姐姐,你千万帮我保密不要跟小姐说……” 两人嘀咕了好一阵子,才纷纷出了房间门。只是谨言好说,若是大小姐跑去问二小姐的话那可就糟了。一个下午,莫问都郁郁寡欢,接连下了五次楼都等不到云娉婷回来。 ****** 原来云娉婷将练子超所赠之物悉数送回学士府后,此刻正一个人默默在路上走着。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路边的绿叶皆已枯黄。 今日之事虽然态度明确,可若父母坚持,那自己如何逃脱,难道真如自己先前所想那样,自己给自己添几道刀疤,让家人和自己绝了嫁人这回事。 这边学士府练子超正一脸凝重的看着下人将云娉婷所还之物一一搬进门来,只觉心疼,话堵在嗓子里也说不出来。 崔大人和下人们都以为是云家所赠,正一脸笑意的看着练子超,看得练子超一脸不自在。 尴尬间寻了个借口匆匆出了门。 云家大门紧闭,练子超在门槛外急的来回走动,硕大的身躯甚是夺目。 “嘭”的一声,门突然开了,走出一个人来,练子超忙迎了上去,只是没有抬头,看那裙角似曾相识,忙作揖道:“娉婷,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许久身前的人没有声响,方才抬起头来,“大……姐?” 云玉昭看着一脸担忧又紧张的练子超,许是这傻小子把自己当成云娉婷了! “大姐,娉婷可在?”练子超见是云玉昭,不好意思的挠着头,憨憨的说,脸红的像自己带回的泥娃娃的脸。 “小子,娉婷不在,走,和大姐喝酒去!”云玉昭又见他来寻云娉婷,心中更怅然若失,妹妹已经拒绝了你你还笑脸相迎。 金榜街内仍是客满为患,掌柜早早安排好了三楼的雅间等云玉昭过来。 一路走来见街内人声鼎沸,心里滋味万千,看来平日里真是小瞧了妹妹,酒楼内外更是热闹无比,一进门见到了几个熟客相聊了几句,便和练子超上了楼。 雅间内的云玉昭坐定后不言不语,一脸心事。练子超同样安静,便起身将云玉昭和自己的酒杯倒满,两个各怀心事的人举起酒杯竟都苦笑了一下,一饮而尽,只一小会,桌上一坛陈年桂花酿便见底了。 酒香而醇冽,却觉得如同水一般无味。 “小子,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点不像个女人?”云玉昭举着酒杯,愣愣的看着喝的一脸通红的练子超,眼里不仅没有平日里的霸气反而充满了柔情,“我和娉婷谁漂亮?” 练子超一愣,铁塔般的身躯岿然不动,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似是柔软的羽毛拂过心尖一样悸动。 定了定神看了看微醉的云玉昭,随即头摇的似拨浪鼓一般,“大姐你在我眼里是个智勇双全的女人!”说完举起了大拇指,今日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失意的云玉昭,以往的云玉昭雷厉风行,此刻的她似乎不如表面那般坚强,主动拉自己喝酒却一言不发,肯定是有了心事,不由有些同情起她来。 “大姐,你的确不温柔,但,但你挺漂亮的……”练子超笑着说,舌头微微打颤,“和娉婷的漂亮不……不一样。”刚刚说完,“咚”的一声,额头磕在了桌面上,睡着了。 云玉昭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空,一颗星星也看不到。面前却出现了画中那个大夫的面容,正如那天边的明月一般遥不可及,妹妹钟意的男人,自己却也看上了,这感觉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自己。 从小到大,自己对任何事物都是势在必得,尤其是从上之后更是比以前多了几分凶狠,然而面对自己的妹妹,难道也要像对待生意场上的对手那样么? 第43章 烟消 姐妹俩这几日如同有了隔阂,吃饭休息都有意错开。m.. 移动网云娉婷早早去了金榜街,云玉昭每天也是往外去。 因近年底,需将外面拖欠的货款收回,云建业使人给不少常有生意来往的大小商户一一送了帖子,明日在云氏酒楼宴请一番,一是感谢众商户的支持,二是最后提一下货款的事情。 他是一个精明的人,自然也察觉到两个女儿之间似乎有了不愉快,所以将时间提前到了明天。今晚正好有空可以和她俩谈一谈。 云玉昭从小聪慧过人,十五岁就随自己在商场中奔波,游走在各类人中,二女儿体弱多病,如娇柔的嫩花一般惹人怜爱,对他而言都是心头肉,自己挣下这万贯家财都是为了她们往后的生活安逸。 于是分别又差人分别通知了两个女儿,今晚早些到家好商议正事。 ****** “二小姐,这是这几日的……”高楚阳递过来一张白纸,叠的整整齐齐,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知不觉,到京城已经二月有余,原本就练达的他如鱼得水般和代考的仕子秀才们相交甚好,颇得众人尊敬。 只是时不时有人问那日和晏府公子相辩的是何人,他因为曾答应倪润之帮忙掩饰,故一直无人知晓。 云娉婷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倪润之的字。 “倪公子有事,暂时无法脱身前来帮忙,故出了些题让我们……”高楚阳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云娉婷的眉目终于有些舒展,原来他并未离京,呵,心里觉得一块大石落地。便将纸条收了起来,转过身一脸笑意的问道:“高公子可记得上面的题目?” “那是自然。” “那这份信暂交予我保管,明日再还。”说完匆匆出了酒楼,高楚阳愣了愣也出了酒楼,只见云娉婷登上一边的马车飞快的离开了。 云家此时已经备好晚饭,只等云娉婷回来。 云玉昭一身玫红广绣翻领百花裙,显得她气质出众,云建业喝着茶看着异常安静的大女儿,有意无意的说:“娉婷这一个月来基本都呆在酒楼了,玉昭可知酒楼生意如何?” “不知。”云玉昭笑着说,“虽然一月之期已过,但是妹妹将酒楼经营的极其稳妥,我暂时也不好强行接管。”她说的很在理,她现在可不想接过来,免得被人说捡了个现成的摊子,得了便宜。 “你妹妹是个认真的人,爹有一个提议。”云建业将云傅氏拿来的册子递给云玉昭,“几个酒楼的掌柜将这两个月的账目又整理了一遍,盈利又涨了。” “爹的意思是可以让娉婷一起管理商号?”云玉昭从云建业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欣赏,跟当初看中自己一样。 气氛一时又尴尬了起来,似有异物堵住鼻子一般不好呼吸,云娉婷站在屏风后听完云玉昭的话心里有些惭愧,大姐的话虽然不似表面那么简单,但她的确也是为自己考虑的,心里不由的又为上次的事觉得后悔。 “娉婷回来了!”云傅氏回头时看到了屏风处的云娉婷,忙将她拉到桌边,“就等你了。” “爹,娘,大姐。”云娉婷坐了下来,几日不见云玉昭发觉妹妹瘦了些,一双乌黑的眼睛似乎更大了,脸上也有一丝疲倦。 “一切安好吧?”云建业将册子递给一边的云傅氏,看着云娉婷问道。 “一切安好,”云娉婷的眼角飞快扫过一边的大姐,“感觉贴己的人手少了些。” 云玉昭心里一笑,的确,那里除了高楚阳都是自己的人,她的确挺孤立。 “爹老了,今年可能是最后一次亲子出去收账,云家最后始终是要交到你们手里的。”云建业不知怎会扯到这个话题上。 云傅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腹诽是因为没有儿子所以怪自己了。 “爹,无端的说这些话作甚?”云玉昭性子傲,脾气急,听父亲这么说似乎嫌弃是自己是女儿身,“我的头脑如何爹不清楚么?京内有几个男子能敌?” “你和娉婷都非一般女子,只是……唉……”云建业倚靠在自己的椅背上,转头看向一边同样沉默不语的小女儿,叹了口气,“娉婷,你说说是不是对爹有什么不满?” “爹!”云娉婷心里一阵纳闷,好端端的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从小到大父亲虽然对自己比较严格,但是小时候自己几次病重,深夜醒来时都是父亲守在身边,她自是感动又愧疚。前世大姐那一刀,不仅夺去了自己半条命,更是让父母操碎了心,又想到父母和云玉昭的惨死心中一阵酸痛,手不由的抓牢一侧的云傅氏。 “爹娘,我怎会对您有何不满……”云娉婷将云傅氏拉过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娉婷这一生得以安逸享乐,都是依仗爹和娘,还有大姐的爱护,若不是你们爱我如命,珍我如宝,我早就不在了。” 原本她的心里就不曾怪云玉昭,只是因为拒绝了大姐的说亲而觉得愧对于她,所以避了几日。今天既然一起坐了下来,那就将心里话讲出来,心照不宣的好。 这么一说,云傅氏嘤嘤哭了起来,云娉婷忙搂过母亲的手臂来,“娘,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云玉昭心里也觉得酸楚,小时候全家一起带着云娉婷一起求医的情景历历在目。她是女人,对外再坚强决绝心里也有想保护的人。 两人一起抬头,眼里都亮晶晶的,似两潭清泉,继而相视一笑,那日的事便烟消云散了。云建业看着一桌的人,心里也明了,这个晚饭吃的妙,还没开始劝解已经成功了。 “那就好,云家以后要靠的还是你俩,我们不求一生荣华富贵,只求一世安和长乐。”云建业缓缓举起酒杯。 原来爹是这个意思。 云娉婷刚想推脱,云玉昭笑着将杯子举了起来:“娉婷,以后我们一起打理好商号。”语毕一饮而尽。 气氛缓和了下来,云傅氏也极其高兴。 “这几日我去了趟魏家的三醉楼,和魏通商量了下,魏通拉着邵长海提议我们两家可以联合举办一个抢答会……” 听完云玉昭的话,云娉婷脸色苍白,心口压抑的不能呼吸。怎的又绕回了和魏家合作的计划上,这一个多月的努力不正是为了远离魏家么? 那一世云家的没落,魏家的崛起历历在目。 “大姐可曾答应?”云娉婷慌忙的问云玉昭。 “当然没有。”云玉昭笑了笑,英气逼人的脸上一抹耻笑,“他们不配。”她有更大的野心,看三醉楼一步步走上衰败之路然后趁机并吞。 她怎会不报那日之仇,一个三醉楼只是开始而已。 云娉婷暗暗吸了口气,邵长海……那个陷害倪润之,觊觎大姐的人!前世云家的灭亡会不会和他有关。那一世的记忆太痛,这一世的她更为害怕,要救的人太多太多,原本想推脱不管理商号事情此时也动摇了,或许能查到那世云氏大祸背后的隐情。 “云泽!云泽!”云玉昭喊了两声,后院匆匆跑进一个面红齿白的小厮,举止灵活。 “大小姐,唤小的何事吩咐?”那云泽作揖问道,未曾抬头。 “今后二小姐会负责金榜街所有酒楼和客栈的事物,你就从旁协助。”云玉昭继而看向云娉婷,“这可是大姐的得力跟班,一个顶三个!哈哈哈!”说罢笑了起来,那云泽没说话只是乖巧的走到了云娉婷身边,深深做了一揖。 云娉婷一愣,有些过意不去。这云泽她是听说过的,聪明伶俐而且胆识过人,更重要的是心狠手辣。有时药材行里的事情大姐来不及处理都是他去□□,而且处理的井井有条无一例外。 只是前世里对云泽却没有多大印象,似乎大姐入狱后再也没见过他,那时的云家家奴早已遣散。 “大姐……” 云玉昭摆了摆手,“有个人帮你是有必要的。” ****** 深秋极冷,倪润之匆匆在路上走着,一连看了三家屋宇都不太满意,不是太偏就是设施陈旧,连床都破破烂烂,要不就是租金太高。路过金榜街也只是匆匆一眼,更没遇见云娉婷,上次那封信还是让妹妹送去的。 那日接到母亲和妹妹后,倪润之为了就近照顾,要了间客房紧邻清泉间,高升客栈的掌柜因为以前和倪大人的旧情只收了一点点银两。 只是一日一日的过去了,倪夫人心如千斤重,迟迟不知道如何开口,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实在是抱愧说不出让倪润之去帮郑爽周旋救他一命的话来。 这边倪润之起先以为母亲和妹妹过来只是探望几日便会回路州,问过倪若枫后方觉母亲有久住之意,并不打算离开。 先前告诉掌柜只住两三日的,此刻更不好意思了,送银子去掌柜又不肯接受。实在是难为了他,更何况长久住客栈实在是花费太过,原本身边的银两就不多,便打算赁房居住。 第44章 再见(一) 一脸几日奔波在外,回高升客栈时倪若枫正在楼下等着,妹妹身形瘦小,此刻穿着一身蜜合色镂花缠枝宝瓶图样十样锦小绸衫,且梳着精致的双环望仙髻,整个人显得娇俏可爱。小说 “哥哥,是不是很奇怪?”倪若枫轻盈的转了个身,“这是刚刚一位公子送来的。” 倪润之眉头微皱,他身穿一件平素绡圆领袍,腰间绑着一根靓蓝色云纹锦带,一头乌黑的发丝,有着一双清澈的星眸,身躯颀长,当真是斯文至极优雅无边。 “何人?”倪润之心里一丝诧异,难道是邵长海?前几日他相邀多次,自己都找了几个理由推脱了。 “哥哥,不知是何人,只留了一封书信在房内。”倪若枫跟在倪润之身后进了客栈。倪夫人正坐在房内看着桌子上的红色纸盒,见倪润之进门忙起身拿过一侧的黄色信封。 倪润之接过坐了下来,“娘,这人几时过来的?”语气平淡的说道。信封里似乎不只是一封信,还有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打开才发觉是一把钥匙,钥匙极其精致,上面坠着一面小叶紫檀雕刻的府牌,上面雕着一个“晏”字,倪润之方才放心,不是那邵长海,而是晏府公子。 只是,他知道自己在找房子? 疑惑间拆开了信,果然,他不知从何处得知自己正在找房子租住,便随信将自家一处别院的钥匙差人送了过来,还送来了一些生活用品,让自己搬过去。 “这位晏公子是……?”倪夫人显然很高兴,听倪润之解释完便面带悦色的问。 “是丞相府的大公子。”倪润之收起钥匙,平静的回答。他是淡泊之人,随和晏其危相交数日,但绝不会无端接受这番美意。 倪夫人心下明了,怪不得今日店小二陪同那几个人上来时那番恭敬无比。当时听小二们议论,这晏家还有一女,听说姿容不俗,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既然肯将那别院赠予倪润之,那肯定是已经和晏府很熟了。心里突然对晏家小姐起了好感,“润儿,这晏家对我们不薄,他日你金榜题名定要重谢。” 倪夫人意味深长的看着倪润之,她心思明了,希望倪润之金榜题名后能和那相府攀上,这样…… “我们何时搬过去?”倪若枫走了过来,一脸渴望的看着哥哥,她到底是孩子,想法简单了一些。 “哥哥已经寻得住处,不用麻烦相府。”倪润之回头看了看倪夫人,眼神清澈,他自然是猜到倪夫人想搬过去,忙提前回答,“无功不受禄,相府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说完几步出了门。 刚下楼梯,迎面上来了一个男子,和倪润之打了个照面,竟是邵长海! 倪润之愣了愣,伸手作揖道,未来得及询问便被邵长海拉住,“倪公子可是在寻住处?” 面对邵长海的询问,倪润之并不想回答,反而面带疑惑。 “倪公子不必讶异,今日你所看的房子,有一处正是我们邵家的产业。” 原来如此,面前的邵长海一副谦恭的姿态,举手投足间也是风度翩翩,若不是那日玉佩之事,他或许会和自己成为好友。 见倪润之不说话,邵长海继续道:“那处宅子,不知是倪公子要租,现在知道了还请倪公子搬过去……” “多谢邵公子,”倪润之作揖道,“有劳邵公子费心,我刚刚寻得一处宅院……”一番推脱之后还是谢绝了他的美意,又是一番畅谈之后邵长海便离开了。 邵长海的心中多有不悦,计划是讲倪润之收到自己门下为自己所用的。今天倪润之先前看的拿住宅子是魏家名下所有,原本想借机将倪润之引荐给魏家的。岂知倪润之非贪图安逸之人,谢绝了他的好意。 这厢倪润之也去了相府,只是晏其危不在府内,便将回信和钥匙交给了晏府的家奴谢过之后离开了。 刚刚邵长海来寻自己,必定不是那么简单,他是聪明之人自是有些明了。那日在当铺外偶遇云娉婷,她似乎很不希望自己和邵长海有所来往,突然心中有一个想法,便往云家别院走去。 云家别院一如从前,只是深秋有些寂寥。高楚阳正在院中翻阅古籍,将倪润之所出的题目一条一条的背阅。 “高兄!”倪润之披着月光走上前,笑着作揖。 两人月下把酒清谈,倪润之将自己母亲和妹妹来京的事情简单提了一下,故意告诉了他自己租的是那邵长海的房子。 高楚阳自是不明白这其中和邵长海有何联系,只为倪润之寻得了住处而感到高兴。这样他便又能相邀倪润之来酒楼帮忙,自己也不会应付不过来了。 回到客栈时倪夫人正在房内等着倪润之,心中多有不满。明明可以住进那相府的别院,为何又好好的推掉了!方才倪润之出门,自己下楼打探了一番,那晏府二小姐不仅容貌倾城,更是知书达理,更何况出生于相府之家,名门闺秀,正是自己心中儿媳的合适人选。 原本想住进别院以方便日后寻得相见的机会,可润之愣是谢绝了。 这边回到客栈的倪润之也匆忙上了楼,他的确是找到了房子,且再过两日便要搬过去了。 今天谢绝了晏其危和邵长海的房子,那是再自然不过。他生性淡泊,和邵长海也并无那么深的交情,更何况云家二小姐似乎很不希望自己和他来往,所以方才便故意告诉高楚阳自己租的是邵长海介绍的房子,想一探究竟。 两日之后,母子三人叫了辆马车便将客栈内自己的用品悉数装了上去,倪润之向掌柜道谢拜别之后便往自己租的房子驶去。 ****** 云娉婷接过酒楼和客栈,每日比以往更忙碌,有时都是深夜才能到家。云傅氏有些担心她的身体,便每天都亲自给她煲汤,秋冬是进补的好时期,更是从自家药行拿了几支上好的人参回来。 “二小姐,倪公子从高升客栈搬走了。”一日午后,云娉婷刚刚坐下准备将这几日客栈的账目核查一边,猛地听到高楚阳的话手中的笔掉落也不察。 此刻他搬走是为何?难道不参加恩科了? 想到这个原因云娉婷忙问道:“倪润之离开京城了?”语气中满是担心,一双黑眸有些晶亮。 高楚阳浅笑:“只是搬去租的宅院去了。”他细心的捕捉到了她的担忧,忙继续道:“听说是他的好朋友帮忙租的屋子,二小姐不必担心。” 云娉婷方才发觉自己刚刚失态了,不过听完高楚阳的话心中还是略微放了点心。只是倪润之在京城有朋友?她对他的一切都极其上心,只要护得了他一世周全,她做什么都愿意,这一世更是要小心翼翼。 他的朋友?云娉婷的心猛地一痛,她想到了一个人——邵长海。他俩见过好几次了,不知是不是他帮倪润之寻的房子。 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云娉婷有些失神。 “哦?高公子可知他搬去何处了?”云娉婷轻声问道,看不出任何情绪。 “知道。”高楚阳将袖笼中倪润之写的纸条拿了出来,“倪兄说是一位叫邵长海的朋友帮忙介绍的房子……” 接下来的话云娉婷都没有听到,心里如火烧一样煎熬。他到底是和他成了朋友!不!那是灭亡之路,那人更是狼子野心! 想到那一世的邵长海贪赃枉法,坏事做尽,云娉婷手心的汗湿透了那张纸,以至于墨都染到了手上也浑然不知。 不可! 云娉婷忙起身,今日气温骤降,她出来时上身穿一件米分蓝色淡墨散花古香缎圆领小袄下身玉色百褶棉绫裙,外披掐牙水蓝云纹菱锦,显得楚楚动人。 她必须去找倪润之! 只是似乎不太方便亲自去。 “高公子,你可能寻到倪润之的住处?”云娉婷转身轻问,心里隐隐有些疼痛。 “自然寻得到。”高楚阳回道,那处宅院虽不在闹市区,但那也不远,而且位置也好找,自己路过几次,脑海里有些映像。 “那麻烦高公子帮我一个忙。”现在她能想到的人也只剩她了。 云娉婷将要做的事和高楚阳详细说了一遍,二人便一起坐了马车往三生街驶去。 倪润之租的宅院在三生街,离金榜街隔了有三条街,可谓是闹中取静。那里有很多香樟树,一道夏日特别凉快,小的时候爹娘带大姐和自己也去过几次。 其实她不知,倪润之租的是一家船商的小别院,这个船商经常出海所以这处别院一直空了下来。前几天倪润之在寻房子时偶遇一个需要写家书的老人,便举手之劳帮忙代写了一封,末了聊了几句,那老人正是船商家的管家,回去后和老夫人禀明了一切,老夫人便将自家一处不住的别院租给了倪润之。 而那个别院虽小,但胜在干净整洁,倪夫人和倪润之也觉得不错便搬了过,也算是安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这几天回爷爷奶奶家过年,这里亲戚太多,作者君累shi~ 今天开始日更! 这本小说是第一次写的,文笔若是不成熟大大多多海涵~ 绝不会坑,而且情节不似表面那么简单~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 今日留评,一个宝宝一个红包~ 图个吉利~大家开心~新年不都是要发红包咩~ 吼吼吼~谢谢大家~ 么么哒~ 第45章 再见(二) 斜阳应景,院前一侧的红色圆柱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已经换成了倪家的姓氏“倪宅”,一旁的台阶上凌乱的散落着枯黄的树叶,云娉婷正坐在马车中从棱窗看着高楚阳进了那宅院。 她相邀的是倪若枫。因为上次在路州倪夫人责难过自己,便不宜亲自去见,故托了高楚阳去将倪若枫请出来和自己见一面。倪若枫虽小,可是待人处事比一般小孩稳重,见了她便可知倪润之是不是真的租了邵长海的房子,好做下一步打算。 目光又落在了“倪宅”两个字上,那是倪润之的字,心里又沉重起来。 只是不肖一会,高楚阳似乎遇到了什么人起了争执,推搡中高楚阳往后退着,因为角度问题只能看到高楚阳的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云娉婷忙起身准备下车。 只听“嘭”的一声,倪宅的门狠狠的关上了,云娉婷疾步上前,果然见高楚阳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 “那倪夫人一听我寻倪若枫,忙将我一顿责骂又冷面将我赶了出来。”高楚阳讪讪道,心里有些不悦,倪夫人的冷言冷语更是让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倪夫人是不是说什么难听的话了?”云娉婷轻声问道,高楚阳的脸色有些尴尬,他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只是为生活所迫才为人圆滑,处事练达精明。倪夫人定是说了不好听的话让他如此难堪。 “不碍事,二小姐。”高楚阳拂袖将落在马上的落叶悉数掸落,“那些冷言冷语高某听的不少,早已习以为常。”说完看了眼云娉婷,“倪若枫原本是要跟我出来的,恰巧遇到倪夫人出来碰见我们,不容分说的将倪若枫赶回了房间反锁了。” 云娉婷有些惊讶,高楚阳在路州人人尊敬,到了倪夫人那里还是如草芥般低下,倪夫人的话语很定极其难听。心里有些愧疚,又想不到其他办法便挥了挥手,吩咐车夫将高楚阳先送回去。 心里乱如麻,想一个人走回去。 “二小姐。”刚刚转身,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心一阵颤抖,如梦境一般不真实,心里又不禁自嘲起来,不正是为他而来的么? 倪润之心里也一阵翻涌,云二小姐对自己若即若离,自己根本无法理会她的意思。 方才在院内,原本自己在后院看书,母亲却失控了一番将妹妹锁进了房内还不让自己开门。后来听完妹妹仔房内的叙述才知道是高楚阳过来找他。只是高楚阳怎会无缘无故上门来寻他,更何况他和倪若枫根本没见过。那便只有一个可能——高楚阳是受人之托来寻的倪若枫。 自己的猜测应该是对的,果然他追出来时看到了云家的马车和一脸焦急的云娉婷。 “倪公子何事?”云娉婷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缓缓转过身来,一脸淡漠的看着眼前的倪润之。多日不见他依旧如往常,岁一身简装但在他身上却更显出一股优雅从容,随意自然。黑眸如水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云娉婷有些心动。 “方才看到高楚阳离开…”倪润之轻声回道。眼前的女子温婉动人,只是似乎有意拒自己千里之外,如同绚丽的烟火一般不得靠近。 她的心思他怎会不知?看着她的表情,倪润之便知自己猜对了。 云娉婷有些失措,转身往回走去,不知如何回答倪润之,可是又做不到决绝,步子越走越慢。心里一横,“倪公子,听高楚阳说你乃一身傲骨之人,怎么接受那邵长海的房子?” 她想的唯独是快刀斩乱麻,直奔主题。 “邵长海行为恶劣,心如豺狼。”云娉婷冷笑了几声,“我大姐就曾经差点落进他的手中,京城有几个人愿意和他结交!一个个都唯恐避之不及!”继而几步走到倪润之身边,“呵,和豺狼之人相交的人定也是狼子野心,狼狈为奸。”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让人听得不寒而栗。 她是故意的,她想用激将法让倪润之知道邵长海的为人,可以及时的远离邵长海。违心的话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说,再说一次也无妨。 “邵长海行为恶劣,心如豺狼。”云娉婷冷笑了几声,“我大姐就曾经差点落进他的手中,京城有几个人愿意和他结交!一个个都唯恐避之不及!”继而几步走到倪润之身边,“呵,和豺狼之人相交的人定也是狼子野心,狼狈为奸。”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让人听得不寒而栗。 她是故意的,她想用激将法让倪润之知道邵长海的为人,可以及时的远离邵长海。违心的话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说,再多一次也无妨。 他是怎样的人她怎会不知。 “二小姐误会了。”良久,倪润之轻轻说道。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起来,由方才的冷气逼人变得有些神秘。倪润之心里有些喜悦,眼前的佳人正是为了自己而来,只是她什么时候才能跟自己说明一切。 误会?云娉婷也一惊!有何误会?难道自己说错什么了? 不等她反应过来,倪润之情不自禁的搂住了云娉婷的双肩,低头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周围的一切都似乎不存在,天地之间只有他二人一样。 “我根本没有租住邵长海介绍的房子。”他的语气平淡自如,没有任何波澜。看她的眼神却摄人心魂,云娉婷迷失了。 如前世第二次见他那番迷失沉沦。 “可是高楚阳……”云娉婷有些失语,她对他的用心此刻暴露无遗,所有的心里城墙也尽数瓦解。 那一句“你误会了”已经让她溃不成军。自己再怎么去冷言冷语都敌不过他的柔情甚至敌不过他的波澜不惊。 倪润之的手并未松开,似乎加大了力道。 “那次当铺相遇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邵长海,他的几次相邀我都推脱了。”倪润之仍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这是为何?他的伯父可是……”云娉婷还想故意轻视的反驳一下,却被倪润之的眼神直直的拦了回来。 “因为你不喜欢我和他相交。”倪润之缓缓说道。他字字都是出自真心,那次当铺相遇之后他从云娉婷的眼里看到了对邵长海的厌恶甚至是恐惧,他舍不得她担心害怕。便断了和邵长海的来往,更何况邵长海的为人的确不好,自己听到了许多非议。 云娉婷强忍住眼里的泪水,心中所有的防线轰然消失。 想挣脱出他的双手,却舍不得。这是何意?慌乱中一双手竟也搂住了倪润之,他身材削瘦挺拔,两人竟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谁也舍不得松开。 幸亏天黑人少又在墙后,才不引人注意。 “娉婷……”倪润之轻声唤道,“你到底要我怎样?”原本二人虽然相互接触着,但并未搂靠在一起,随着“娉婷”两个字倪润之稍稍用力将云娉婷搂入了怀中。他的气息温煦,身上淡淡的墨香让云娉婷深深的陷了进去,“我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了?”他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将云娉婷搂的更紧,想要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 怀中的女子柔软无骨,似小猫一样在自己怀里。十几年来倪润之都未有此刻这番不受控制,迷离间再次托起了云娉婷那张笑脸,云娉婷心里渴望又害怕着。倪润之轻轻将嘴覆盖了上去,轻轻吻着那两片比花瓣还要香甜比蚕丝还要柔软的红唇……力道越来越大,浅浅的触碰变成了有力的吮吸,倪润之双手将云娉婷牢牢的揽进怀中,使她不得动弹。 瞬间的沉迷突然被心口的一阵锐痛刺醒,那是大姐的那把尖刀!明晃晃的在云娉婷眼前晃动着! “不要!”云娉婷失声叫了出来,一把推开了倪润之,急促的喘息绯红的脸蛋暧昧的空气和两双意乱情迷的眼睛,明明是情难自抑,云娉婷深深将这份情埋藏了起来,惊慌失措的离开了。 倪润之忙追了过去,心里也是万分不解。明明她是不抗拒他的,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逃离? ****** “倪润之,你怎么会想到当教书先生的?”云娉婷将从姨母家带出来的艾叶团子递了一个给倪润之,不解的问道。 倪润之并未回答,眼里反而多了些许伤感,末了才迟迟的说了句:“因为生无可恋。”他背负的太多,母亲妹妹的惨死,家破人亡……这些都是他逃离的原因,都是他不愿意去想的。 声音极轻,可她却听得明明白白。 生无可恋? 那一瞬,她想告诉他她可以陪他!而那才是他俩第二次见面。 山花烂漫的五月,云娉婷居然心里一片凄凉,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第46章 再见(三) 云娉婷似是故意避开了倪润之,方才明明在眼前,只一个转弯便不见了人影。看小说到倪润之失神的回了那处别院。 天已全黑,倪夫人携了倪若枫站在门边看着倪润之缓缓靠近。倪若枫忙起身跑了过去,“哥哥……”语气里满是委屈,刚刚无端被关在房间,心中自然觉得伤心。 倪润之心如明镜,观察入微。伸手揽过妹妹削瘦的肩膀往回走,倪夫人的脸色亦不是太好,她的儿子她自然是了解,不等兄妹二人上前,先转身往里走去。 “润儿,你随我进房。” ****** 云娉婷刚刚到家,门外整齐的停了两辆马车,云建业正在门口看着来来回回的下人搬着包袱。 “爹,这是?”不禁心生疑惑。 “我跟你娘回乡下祖宅几日,你堂伯捎信过来就等我和你娘了。”云建业边说边吩咐下人从后面将准备好的京城特产一样一样搬去马车。 这倒是想起来了,前几日清音和翠色的确回乡下收拾祖宅的。便起身也进了门,云傅氏正在后院跟莫问说事,定是交代她每日注意自己的饮食起居。 “娘……”云娉婷缓缓走上前,挽住云傅氏的手臂,“何时回来?”云傅氏笑着帮云娉婷耳边的长发拢至耳后,“你爹说三五日就回来了,加上路上的时间也就七八日的样子,我已经交代了莫问要特地留意你的饮食。” “娘,不必担心我,这路途遥远的,爹的身子刚好。” “不碍事。” 并未来得及多说几句云建业已大步走了进来:“马车已经好了,我们走吧!你和你大姐好生照看酒楼客栈,我们几日便回来。” 这几日云玉昭也不在家,郊外一处药材行盘点,数额出入有些大,她便带着练子超一起过去,好有个照应。 诺大的房子只剩下了她一人。 秋风挽落叶,残月寄枝头。 莫问帮云娉婷褪去一袭长裙,见她不言不语,脸色有些苍白,心里有些着急。 “小姐脸色不太好,可是不舒服?”莫问便帮云娉婷散开发髻边问,方才手不经意碰到了小姐的手指冰凉如水。 “无碍,回来时被一只黑猫吓了一遭。”云娉婷不想莫问担心和追问,只能敷衍道,“我饿了,有吃的么?”脸上也强挤出一丝笑容。 “当然有!”莫问见小姐想要吃东西,忙起身边走边说,“小姐稍等片刻。” 云娉婷轻轻合上房门,将南海珍珠的荷包打开一双纤手伸进去探寻了许久,摸出了一把钥匙来,起身便往锁着的柜子走去。 里面是倪润之的画像,一笔一划如同刻在了她的心上。刚才就是在他的怀里,云娉婷闭上眼睛,似乎看到他在朝自己微笑,暖暖的唤道“娉婷”。 “云小姐,你是哪里人士?”一日午后,云娉婷和倪润之坐在私塾外的大青石上,倪润之看着蔚蓝的天空道。他一心认为如此小家碧玉的人一定是来自江南水乡。 “京城。”云娉婷不假思索的回答,额前的流苏随着清风徐徐荡漾,好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子。倪润之有些痴迷的看着,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安逸的坐着了,一路的逃亡如同噩梦一般每天都会准时的出现在他脑海中。 京城,一个让他觉得悲痛万分再也不想第二次踏进的地方。偏偏那么巧,她来自京城,更巧的是她居然也姓云。 “可是北大姐云家?”倪润之试探的问,心里充满了紧张,若是北大街,那便是罪大恶极之人所处的地方,就算自己对云娉婷再怎么有情,恐怕也无法成全自己。 “北大街?”云娉婷哑然,自己到不知北大街在哪,自家不是一直在荣和路么,忙摇了摇头,“我家在荣和路。”眼里满是肯定,的确,荣和路的的确确在北大街,只是她不知道,她从小体弱多病,在京内待的时间极短,就算在家也多是在房内深睡养病。 若是知道倪润之的仇人是大姐,那自己一定会逃离这一切,即使情根已重,也会独守这份年华到老。 ****** 倪夫人如同讲故事一番将倪润之小时候的事情说了许多,又说了倪老爷在世时倪家的风光,说到动情之处不免哭了起来。倪润之在一侧束手无策,因为很少见到倪夫人如此失态。 只是一番动情之后倪夫人几次想要开口,可是迎上倪润之的目光都无法说出来。如此几次倪夫人看了看窗外:“今日不早了,过两日再说吧……” 见母亲有些反常,倪润之思量着也不好多问便去了倪若枫的房间、 倪若枫正在收拾搬来的衣服,手里正捧着当时在路州云娉婷送自己的那件白色披风,见倪润之进了门忙起身道:“哥哥……” “今天高楚阳来找你所谓何事?”倪润之走到倪若枫身旁关切的问。 “哥哥,我并不认识那高楚阳,他是来告诉我云二小姐在外等我,我才准备跟他出去的。”倪若枫有些茫然,“云二小姐是个好人,只是娘似乎不喜欢她……”倪若枫将在路州云娉婷去自己家被倪母为难的事简单提了提。 语毕拿起一侧刚刚放下的披风,“这还是二小姐怕我冷,那日脱下帮我披上的,我想还回去,更要谢谢二小姐。” 倪若枫生性单纯,倪老爷过世后体会过各式各样的人情冷暖,云娉婷对她的好无疑是续重送炭,让她感动之余更产生了一种不可言喻的依恋。 几日过去,云娉婷每天如常一般游走于云家和金榜街之间,她想见倪润之,可又极其害怕。 这边倪夫人更是急的团团转,马上就到郑爽夫人给的最后期间,思量着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和倪润之详谈一番。 倪润之白天回去一家书肆帮忙整理文稿,傍晚才会到家。今日倪夫人给了倪若枫几两银子,遣她去买几斤猪肉回来明天准备包饺子。倪若枫高兴的跑去了,更没往其他处想去。 “娘?”倪润之刚进门便看到倪夫人在自己房间的桌上写着什么。 “润儿……”倪夫人放下手里的笔,两行泪突然涌出,一双大眼里满是悲戚,直直的看着有些讶异的倪润之。 此刻也顾不得颜面顾不得儿子的质问,心下一横,“润儿,你可有法子救郑大人?” 郑大人?倪润之大惊,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郑爽。忙放下手中的书坐到了倪夫人身旁,“娘,你说什么?郑大人?”他心里一万个不相信。 “路州郑爽——郑大人。”说完,倪夫人有嘤嘤哭了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倪润之突然发觉自己并不了解母亲,父亲过世后母亲如同变了一个人,原先的她从不会对任何人说难听的话,更不要说善恶不分为恶人求情! “娘,那郑爽坏事做尽,您怎可善恶不分?”倪润之猛地起身,一脸不相信的看着眼前的妇人,这还是那个从小教育自己一心向善的母亲么? 倪夫人已知没有办法收回自己的话,只能将计就计,“郑夫人曾多次接济我们,甚至还为你谋过差事……” “娘,这些我自然记得!我金榜题名后定会报答郑夫人,只是郑爽实在是道德败坏,恕儿不能答应。” 倪夫人愣了愣,不禁想起自己多次受郑爽侮.辱的事来,心中又羞又愧恨不得一头撞向一侧的石柱。心里又盼望他死又害怕郑夫人将自己的事情说出来,兀的急红了眼一下站起了身果真冲向了一侧的石柱。 “娘!”倪若枫突然出现,死死拉住了嚎啕大哭的倪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哥哥!” 倪润之没想到母亲突然寻死,忙跑了过来一起拉住了倪夫人,两人一番劝解还是无用,倪夫人并不是真的想寻死,被倪若枫扶到了窗边坐了下来。“枫儿,给我拿条绳子来,你哥哥现在越发越厌恶我了,我还是早点去找你们父亲去!”刚刚好了一下,此刻又如同疯了一样将倪润之拼命的往门外推,“出去,出去!再不出去我马上死在你面前!” 倪若枫胆子小,生怕母亲再做出什么傻事来,拼命劝导,可是一点用也没有,只能帮着倪夫人一起讲倪润之推出了房门、 倪润之百思不得其解,母亲的反应怎么那么大,又有些后悔。可是凭自己的能力怎么可能周旋得了,更不要说将那郑爽救出来了。 就算能救,那也万万不能救! 倪若枫伺候倪夫人躺下后自己也走了出来,见倪润之紧蹙眉头心里也不好受,刚刚母亲的确有些失常,便悄悄离开了。 此刻她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可以帮她的人。 第47章 难题(一) 离开母亲房间后,倪润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为何母亲一意的想要为郑爽求情,自家和郑家基本无交往,父亲在世时曾经和郑爽也只是泛泛之交而已。 倪若枫也一脸沉思的托着腮看着空中,方才听哥哥简单讲述了一遍,心中也满是疑惑。 天色已晚,看来只能明日才能出门,只是着实冒昧了些。决定看看第二日母亲和哥哥的情况再说。 现在在这里,凡事都是倪若枫亲力亲为。洗衣做饭样样都负责,一来哥哥要看书,二来自己的娘亲也习惯了她的照顾。 天还微亮,倪若枫已经起来悄悄的去了集市。娘和哥哥都极爱吃肉汁萝卜,此刻冬天也正是最合适吃萝卜的时节,便趁早去了集市买些肉和萝卜回来认真的焖好了,接着又细心的熬了一锅粟米栗子粥。 站在门外都能闻到阵阵甜香。 只是过了早饭的时间,哥哥早早的起来,母亲还是不曾出来,倪若枫忙去了倪夫人的房间。 “润儿,今早我不吃了。”倪夫人听到脚步声,在屋内淡淡的说,“帮我送壶水便可。” 倪若枫知道娘亲生气了,更不知所措。而此刻哥哥也正准备离开,没来得及说上话。原计划今早可以和好的,岂知失算了。 看来不得不去了。 倪若枫匆忙喝了几口粥便出了门。她想去找云娉婷,路州几次接触她对云二小姐已经充满了信任,若是寻到了她定能帮助自己。 金榜街今日有诗会,已经早早的布置好了一切。云娉婷在就楼内认真的看着今天的题目。 倪若枫问了几个人才寻到了她。 只见一位身着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的女子站在柜台前仔细的翻阅着一本书,额间垂落着一缕金丝坠玉流苏,一头青丝服帖的挽成精致的盘云髻,在两侧整齐的垂落着,清丽婉约让人眼睛一亮。 原来云二小姐尽是这么漂亮的女子,如同那画中走出来的一样出尘。 不知不觉已来到云娉婷面前。 “二小姐。”倪若枫轻声喊道,云娉婷一怔,这声呼唤甚是耳熟,忙抬起头来。果然是她!倪若枫正直直的站在那,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默默的看着她。现已入冬,倪若枫穿了件玫红小夹袄,正映着红扑扑的圆脸蛋显得更玲珑可爱。 忙起身走了过来,眼底突然有些酸涩。 她像极了倪润之。 “倪二小姐,”云娉婷将倪若枫引进一侧的雅间中,“上次没有见到你……” “二小姐,叫我妹妹或者若树吧。”倪若枫早已褪去身上二小姐的光环,认真的说,“那日我娘不知道为何不让我出门。二小姐,我娘和哥哥昨天吵了一架,今日娘都没有吃饭。” 她还是个孩子,只能将整件事简单的讲了讲,云娉婷乃极其伶俐之人,顿时心中一片了然。 听倪若枫的叙述,倪夫人定不会无缘无故来帮郑爽求情,她恨郑爽恨到了骨子里,怎可能出面求情,这太不合乎情理了。 而且郑爽问斩是自己所期望的,更是倪夫人所期望,那样的话她的污点才能被掩盖,替郑爽求情无疑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百害而无一利。 这其中必定没有那么简单。 云娉婷思前想后,若是有人想救郑爽,那必定是在乎郑爽的人,那只有一个人——郑爽夫人。在路州曾打听过郑爽有一妻一妾,小妾一日突然暴毙,只剩下了郑夫人。而这个人不会无端来找倪夫人,应该是掌握了一些秘密来要挟倪夫人求倪润之帮忙。 “郑爽夫人可曾去找过倪夫人?”云娉婷忙问一边一脸忧虑的倪若枫。 “来过。”倪若枫自然记得,那日还是自己引着自己进去找的母亲,便将那日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心中有些疑惑二小姐怎会问这个,转而想到是不是郑夫人托了娘来求哥哥的,这些哥哥昨天并未告诉自己。 云娉婷更确定了,应该是郑爽夫人也知道郑爽和倪夫人有首尾,便以此事作为要挟来让倪润之出面帮忙! 荒谬! 倪夫人并不是善恶不分之人,倪家虽然没落,可倪夫人骨子里一直有着书香之家出身的女子特有的清高傲骨,怎可能为强占自己的人求情。 倪润之若是坚持己见不肯施以援手,更何况也无法帮忙,倪夫人一头被逼迫一头又无法和儿女说明,这样逼迫不过怕真的会寻死。倪润之是孝子,只怕是一辈子难以开颜。眼前不禁出现他紧蹙的眉头和那双深邃的黑眸,云娉婷莫名的一阵心痛。 “妹妹,你先回去劝劝你哥哥,让他态度不要太强硬,容我来想办法。” 落寞间差人送走了倪若枫,云娉婷在雅间又独坐了许久。此时她心里既是着急又有一丝感动,危机时倪润之的亲妹妹能来寻求自己帮忙,那定是万分的相信自己。 第48章 难题(二) 倪润之心明如镜,坚持和云娉婷一起前往路州。 这毕竟是家事,而且他自是了解倪夫人不过,想必母亲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倪夫人手中,自己亲自去一趟了解清楚那时再好不过。 云娉婷的目光有些闪躲,原本心里是想单独走一次,因为关乎倪家脸面。一向自清如莲的倪润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母亲会和郑爽有奸.情。 红唇微启,几次想要说些什么来,可是一迎上倪润之的目光,心里有极其不忍。也罢……自己不在京城,大姐势必要暂管酒楼,若是倪润之去寻高楚阳,那二人碰面的几率极大。而同去路州,正好避免他二人相见。 稍作歇息,车夫架马车赶了过来。云娉婷不曾言语直上了马车,倪润之随后登了上去,今日乘坐的是云氏商号的四人座马车,相当宽阔。可云娉婷莫名觉得双颊发烫,坐立不安,心中如有一只手不停的挠着,越挠越痒,索性闭了眼睛静坐。 气氛却依旧暧昧。离得这么近,而且前世的记忆一幕一幕清晰的在脑海里浮现,心中的那份执念蓄势待发。两人曾经亲密如水,此刻却要刻意保持距离。 “二小姐……我们……” “我们以前不认识。”不等倪润之说完,云娉婷急急的回答。 不!心里一阵懊悔,这简直是不打自招,说漏了嘴。同样不解的还有倪润之,方才他只是想问一下去路州何时回来而已。看着云娉婷紧绷着神经高度警惕,更是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怀疑,这必定是故人无疑。 只是何处所遇,何时相亲?脑海中一片空白,说不定和这二小姐之间一定有自己不知的更深的纠葛。 方才失语,云娉婷更是不想言语,深怕再次说错话。 “小姐,已到宁津郡,只是天色已黑要借宿在此了。”车夫降了车速往车内询问道。 “那就如此。”云娉婷缓缓道。 倪润之看了看窗外,天已尽黑。 车夫去停车,倪润之和云娉婷一前一后进了宁福客栈。二人虽一路无语,但吃饭还是在一处,因为倪润之不放心云娉婷只身一人,这次她连莫问都没有带在身边。 一路劳顿,云娉婷有些疲乏。倪润之自作主张叫了几样爽口小菜,都是清淡可口的,还有一碗芙蓉白玉虾仁汤,又给自己叫了两壶酒悉数送到了二楼的客房,准备在客房的外厅中用餐。 云娉婷讶异的望着眼前的男子,那一世他是滴酒不沾的。 倪润之并未理会云娉婷的目光,兀自喝了起来,一杯接着一杯,云娉婷想要劝阻可不知如何相劝,心里一阵剜心的疼。 “倪公子,饮酒伤身。”许久,才轻声说出这一句,声音低的连自己都快听不清。 倪润之嗤笑了一声,昂起那张如玉琢般精雕的脸来:“二小姐可是在关心我?”似乎是喝多了。 语气中尽是自嘲与不解,语毕举起酒壶一言不发咕咕全喝了下去,柔和的灯光下倪润之心里思绪万千,他并没醉,他想醉。 这一壶酒片刻尽干,一滴不剩。 倪润之愣愣的看着云娉婷,深邃的黑眸似乎要将眼前的佳人吞噬,更恨不得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突然心里有了个法子。 云娉婷忙起身去泡了杯浓茶,小心翼翼的端了上来,心中满是疼惜。 “你不要管我!”倪润之低喃道,“我没有醉,二小姐我们……我们萍水相逢你不用照顾我……”倪润之轻轻推开云娉婷递上前来的水杯,“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二小姐对倪某……如此……如此上心?” “娉婷,”倪润之缓缓举起另一个酒壶,“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一席话听的云娉婷一阵寒战。 白首不相离,说的是她么? 没来由的,泪如雨下。倪润之忙起身借着一身酒胆将云娉婷紧紧的搂在怀中,云娉婷动弹不得。倪润之身上的草木香气她熟悉不过,顿时身体一阵酥.软,倪润之猛地朝着云娉婷那两瓣嫩.红的薄唇低下头,她的唇娇嫩柔软,他的力道不由的加大,双手在云娉婷后背不停游走。 云娉婷脑海中唯一剩下的那一丝理智消失殆尽,情不自禁的迎了上去,双手也环抱住了倪润之,二人似久旱的土地逢到甘霖一样,再也舍不得松开。 虽是深冬,客房内的暖炉早已点起,二人方才进屋便脱去了厚重的外衣,此刻云娉婷只一身薄衫裙。 倪润之心中的那团火倏地燃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云娉婷也感受到了那团火,触碰的那一刹那猛地将她推到了一侧。 倪润之失神的重新跌坐在了椅子上,将酒壶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可那团火如何也灭不了。他初次体验到这番情.欲,更何况怀中的女子柔若无骨。 庆幸方才她推开了他,原本只是想借酒醉试探一下是不是旧识,然而竟将自己的真心表露无遗,不过他确定了一点,二小姐心里是有自己的。 云娉婷心内也有一团火,那便是倪润之。 那一世这一世都是。 他的一切她都迷恋,那一世他为了她放下杀母屠妹之仇,这一生只想他平安。 倪润之心里有些喜悦,“二小姐可有心上人?” “没有。”云娉婷的话简洁坚定,根本无从反驳。只是她的心只有她自己知道,即便心上人在眼前那也要埋藏起来。 倪润之不愿多想,两壶酒尽,竟真的沉沉睡了下去。 云娉婷担心倪润之不适,亲自端了清水进来,又将倪润之扶到床榻,一夜未眠的照顾着。心中冷暖交替,万分心疼。 而倪润之深深的明白,自己已对云娉婷情根深种,至死不渝。 第49章 解难(一) 第二日天刚亮,已是辰时,云娉婷醒来时倪润之已在门外等候。冬日里的阳光柔和的将他包围着,酥到了她的心里。 不禁想起昨晚,双颊竟似抹了胭脂一番绯红,倪润之看愣了,迟迟没有上前,早已认定了云二小姐是自己想守护的人。 几日颠簸,终于到了路州,云娉婷忽然有了种依依不舍的感觉。虽知道他也是为了倪夫人之事而来,然一路上已经打定主意,不让倪润之知道郑爽夫人威胁倪夫人的真正原因。 倪润之一向磊落光明,正直不阿,若是得知母亲与那郑爽首尾,定会遭受打击。这么些年来他所做的一切不外乎是为了母亲和妹妹生活安逸,不遭受任何伤害。就算是郑爽逼迫的倪夫人就范,只怕心中更会愤恨,定会将这件事情公布于众,只是受害人是母亲,又无法举报。 想到这里,云娉婷的心莫名的生疼起来。 既然如此,那剩下的事情就让自己来做。 马车稳稳的停在了云氏商号门前,唐掌柜早就侯在门前。得到驿站的通报,唐掌柜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二小姐,一路辛苦了。”唐掌柜使药行的丫鬟将云娉婷扶了下来,倪润之随后。 “唐掌柜,铺子里可安好?”云娉婷边走边问。 “一切安好,茶已备。” 三人依次进入后厅,唐掌柜亲自将泡好的壶端了进来。 “倪公子,这是小姐特地被我早早泡好的茶,我柜台里还有事,先行退下了。”唐掌柜便退了出去,心中有些疑虑。为何二小姐要问自己要凝神安息的药材煎好给倪润之服下。二小姐此次过来他是知道原因的,倪润之来目的也很明确。这件事倪润之亲自处理不比二小姐处理更为合适么?然二小姐却处处为倪公子着想……想到此处,唐掌柜有些傻眼了,这二人是不是…… “啪!”想到此处,唐掌柜摇了摇头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果然,不肖片刻,云娉婷已起身出来,唐掌柜心知肚明没有多言,转身吩咐下人将倪润之抬进了云娉婷常用来休息的房内,自己也跟了进去。 “二小姐,有人……有人求见。”方才扶自己下车的丫鬟疾步走了过来,脸上有一丝惊恐,说话也有些打颤。 “何人?”云娉婷不解,她在路州认识的人极少,登门求见的人更少。见丫鬟措辞似乎有些紧张,方才意识到这似乎不是药材行的旧人,“你是……?” 良久,丫鬟说出了一切,原来她竟是郑爽小妾的一个丫鬟,唤作“冬云”,郑爽小妾死后自己流离失所前几日被云家的老妈子买了回来。而此刻要求见她的,是郑爽小妾的另一个丫鬟春屏。 心里大惊,她们怎会出现,何况自己并不认识她俩,更不知郑爽有一小妾。 片刻冬云将春屏引了进来,转身出了去。 面前的丫鬟一身湖水绿长裙,脸色苍白,站在云娉婷面前瑟瑟发抖。 “你怎知我回路州?”云娉婷见来人娇小羸弱,心底不免激起一丝怜悯。 “方才遇到冬云才得知。”春屏只说了这一句,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此时铺内人虽不多,但为防万一,云娉婷忙将他俩带入后院一处安静的小间。这里僻静,无人会过来。 “二小姐,我们老爷要问斩了,可是……可是有一事还藏在我心里,我……我爷爷睡不安稳……”说到此处,春屏的泪簌簌流落,更显得楚楚可怜。 “云娉婷拿出自己的缎锦帕子递了过去,轻声说道:“不急,慢慢说。” “二小姐,我们我们二夫人死的好惨!” 这一句如同平地惊雷,云娉婷手中的杯子应声而落摔得米分碎。 “话不能乱说!”云娉婷低声呵斥,这人命关天的事可不能随意乱说,此时又是非常时刻。话落冬云竟也跪了下来,从怀里哆哆嗦嗦摸出两只缠绕在一起的耳环递了过来。 “二小姐,这是二夫人死时掉落在一侧花圃里的,我知道这是二夫人和夫人的耳环。”冬云低泣道,“我们二夫人是被夫人毒死的!” “请二小姐帮我们夫人伸冤!”二人齐齐伏地不起。 云娉婷忙扶起她俩,心中满腹疑惑。这一切似乎有些不靠谱,但人命关天的事又不能乱说,此刻路州虽无县官,但督查使坐镇天威更甚。 扶起了冬云春屏,云娉婷又让她们将前后详细说了一番,心中更是明白了几分。 送走了春屏,云娉婷迟迟不愿起身,自己知道了这件事虽有益处,但恐怕暂时不能帮郑爽小妾伸冤了。 原来两年前郑爽刚入官没多久,一次携正室夫人王氏外出游玩时认识了诸城一处烟花之地的女子,那便是闵烟。当时王氏表面无所异议,但内心早已不悦。当年她虽是乡下一个普通女子,但是好在家中有十几亩田地,王氏父母西去后王氏便将所有田地悉数卖了出去后帮郑爽捐得了一个官,才有了后来的风光。此刻他突然要纳妾,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 岂知回府之后不肖半年,郑爽还想要休掉她立闵烟为正室。可不久闵氏居然离奇死了。 她这一遭是走定了,眼前浮现倪润之对自己的千般温柔,握住玉杯的手有些发抖。 唐掌柜见云娉婷走出忙起身相迎。云娉婷详细问了冬云的来处,果然如她所说那样,且已来药行两个多月了。 此时天已黑了下来,云娉婷轻轻走进倪润之歇息的那间房,倪润之并未躺在床上,二是躺在窗边一侧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貂绒镶金被睡着了。云娉婷情不自禁的靠上前,伸出右手缓缓将垂落在他眉间的一缕碎发拂上脑后,那一世的她就经常帮他束发。 手触及之处如烈焰灼过,情意缠.绵如洪水将她再次卷进,突然想俯下身来如那一世般依靠在他怀里。 黑暗中的大街上,云娉婷只身一人往郑府走去,方才唐掌柜告知了如今郑爽夫人已经搬出了郑府,住到了对面的一处民居里,这很好找,于是拒绝了唐掌柜提出的陪同。 第50章 解难(二) “你是?”倪夫人的丫鬟迟疑的看着眼前的陌生女子,一脸的惊讶,郑爽入狱后已是树倒猢狲散,原先那些有来往的人为了撇清关系早就跑了,更何况夜里是这样一个容貌貌美的年轻女子。 “王如可在?”云娉婷直直问道。 丫鬟依旧半掩着木门,“你怎知我们夫人名字……” 云娉婷不等她说完,将手中两只交缠在一起的耳环只露了郑爽夫人那一只,“故人。” 郑夫人的耳环她的丫鬟自是认得,“容我禀报。”说完撒开腿急急跑进去,云娉婷看着又紧闭的木门,这郑夫人已经落魄,可官家架子一点不少,心里不禁想到了同样的倪夫人。 “夫人,门外有一女子拿着你丢失的那只凤溪五彩龙纹耳环来寻你……”丫鬟芙蓉轻轻和正在一尊观音像前抚珠诵经的郑夫人说道,生怕打扰了她。 郑夫人心里一惊,手中的佛珠散落一地,愣了许久,脸上依旧看不出一丝异样。芙蓉慌得蹲了下来,“夫人,我回了那女子来捡珠子,您诵了半天经了,先休息片刻……” “夫人,将那女子引进我房内,你再来收拾。”郑夫人冷声道,芙蓉忙上前来搀扶。 凤溪五彩龙纹是郑爽进京时在有名的珍坊间打造的,世间唯独一对。当时丢了一只后再差人去珍坊间补另一只都被谢绝,此刻怎会冒了出来? 思量间芙蓉已将云娉婷引至门前。 “夫人,云姑娘已到。” “进来吧。”郑夫人不动声色的应声。 房内只点了一盏琉璃灯,但因为点的时间久此时倒也亮堂。倪夫人端坐在房内正中的桌旁,见云娉婷进门只微微抬了抬头,“芙蓉,泡一壶茶上来。” 云娉婷往桌边走去,对着郑夫人坐下。面前的中年女子风韵犹存,年轻时必是美女无疑,虽已是简装,连一件饰品都没有,却隐隐露出些许贵气。 “倪夫人好。”云娉婷落座后行礼道。 “二小姐,此次来府……”郑夫人见来的是云家二小姐,诧异之余更多是恐惧,郑爽入狱的原因之一正是因为云家,而此刻她怎么又有自己的一只耳环。 更深露重,芙蓉将一壶热茶端了进来,默默的又退了出去,她要去收拾那一地的佛珠。 待她离开后,云娉婷将两只纠缠的耳环置于桌上,“郑夫人,请看。” 郑夫人目光扫过蓦地愣住! 那一只耳环分明是那贱婢闵氏的!煞的白了脸! “二小姐,这是……从何得来?” “郑夫人不必惊慌,这一对不一样的耳环是一对故人所赠,而……其中的深意我恐怕还比郑夫人清楚。”云娉婷举起瓷杯轻啜一口,“不知郑夫人可记得?” 她如何不记得!原先只是以为自己的耳环只是不经意的丢了,此刻见到闵烟的耳环心中一刹那便明白了! 那个贱人! 那日路过她的房间,她竟然撺掇郑爽将自己休了,郑爽居然还应承了下来……她做的坏事太多,不久后更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来,自己实在是气不过便使计将她除了,一是为了自己,更重要的是为了不影响郑爽的仕途。 “二小姐,你想如何?”郑夫人不知云娉婷突然跑来跟自己说这件事究竟为何,只能试探。 “不要再威胁倪夫人,让她求倪润之去救郑爽。”云娉婷字字坚定,“否则闵氏的离奇死亡会随时被揭露。”末了举起手中的耳环,“珍坊间有这副耳环的手绘和郑夫人提货时的亲笔签名……” 剩下的话没有多说,云娉婷放下了瓷杯将耳环重新收了起来,“我只是为了大家都安然无恙。郑爽的为官处事朝廷早已查的干净透彻,倪夫人何必为了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将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 点到为止,郑夫人赫然明了。只是她究竟是如何得知闵氏死于自己手中的,单凭一副耳环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 “二小姐所说即是。”口中却附和道。 夜深人静,唐掌柜奉云娉婷之名早在郑家门外等候,迟迟不见云娉婷出来,正干着急时听到了开门声,忙迎上前,“小姐,快回去吧,方才药行差人来报倪润之已经醒了。” “今日之事不得和任何人提起。”云娉婷边走边说,自己登上木阶进了马车。 “那是自然。”唐掌柜忙不迭也上了马车,今晚是他一人独自前来接人的。 郑夫人失神的端坐在床边,许久不动。这一切难道都是天意?为何云娉婷要来让自己不要威胁倪夫人,她非要置郑爽于死地? ****** 云玉昭见妹妹又离开京城,有些讶异有些高兴,自己许久不管酒楼的事正想借此机会去查看一番。 便派人给练子超送了信一起去。 前不久刚处理好账目的事情这两天正好轻松一下。练子超却魂不守舍。 “小子,怎么一副臭脸?”云玉昭见练子超一脸不悦,忙打趣道。 “娉婷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有什么好说的,你当时不是陪我在查账么!回来我让娉婷约你!” “真的?”练子超不疑有他,忙掰过云玉昭的肩膀,“那我和娉婷的事还望大姐多多留心。”他无比纳闷,怎么娉婷第一次路州之行回来后就如同换了个人一样对自己不理不睬。 唉! ****** 回到药行后云娉婷急急往房内跑去,他怎会这么早就醒。 推开房门眼前的一切让她又放下心来,倪润之竟伏在她常练字的那张桌上睡着了。呼吸轻微,眉间竟如水墨画一般清雅,云娉婷打开衣柜取了件百绣云端蚕丝被轻轻盖在他身上,自己在方才倪润之睡的榻上躺下。 桌上微弱的灯光忽闪忽闪,云娉婷毫无睡意,总算又替他解决了一桩心事。 朦胧中又回到前世,倪润之扶着自己在花园中漫步赏花,时不时耳语几句…… “小姐!小姐!” 似是梦里,似是现实,敲门呼叫声不绝于耳。 “倪公子,二小姐可曾醒了?” 是唐掌柜的声音。 “嘘——”倪润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还未醒来。” “这颗如何是好!!”唐掌柜急的跺脚,直直的看着倪润之,又伸头往屋内看去,“昨晚我接过小姐回来后,那郑夫人居然自缢身亡了!” 这一消息瞬间让倪润之大惊,昨晚自己莫名睡着了,只当是劳累,今早醒了后出去见到唐掌柜方知昨晚二小姐已经去找过郑夫人,她怎么会然自缢?难道? 倪润之回过神来,慢慢走回云娉婷身边。 她似小猫一般蜷缩在榻上,紧紧抱着那条毯子,秀丽的脸蛋并未因为睡着而放松,眉头竟一直紧缩着,让人心疼。 云娉婷猛地睁眼,倪润之正一眼不眨的看着自己,两人之间只一寸距离,倏地红了脸。 “倪公子,郑夫人已经答应我不去威胁倪夫人了。”想起昨晚的事云娉婷忙告诉倪润之,好让他放心。 倪润之心中的疑惑更重了几分,这这样一个弱女子似乎不太可能…… “咚咚咚”唐掌柜再次敲门。 “二小姐,你可起来了!郑爽夫人自缢了!”见云娉婷整好衣衫出来,忙说道,“太吓人了!听说就死在房内,连舌头都垂了出来……” 什么! 云娉婷猛地停住了脚,倪润之跟着停了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在昨晚,我们回来后不肖一会,她的丫鬟报的官!听说那丫鬟都吓傻了!”唐掌柜拍拍自己的胸脯喃喃道,“还好我们走的早。” “可我离开时郑夫人明明是好好的呀。”云娉婷更是不解,郑夫人为何要自杀,难道是畏罪自杀? 云娉婷的一言一行倪润之都看在眼里,他的担心是有原因的。见云娉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今日新到的县官回来上任,这件事必定是第一件大事。昨晚小姐去寻郑夫人的事郑爽夫人的丫鬟也说了出来,今日怕小姐要去一趟县衙……”唐掌柜继续说道。 云娉婷心中大惊,自己还要去县衙? “为何我也要去?”她有些不明白。 “小姐是郑夫人最后一个见到的人呀!”唐掌柜如实回答,“小姐放心,只是例行问话。” 云娉婷有些担心这不像表面那般简单。 一个上午,云娉婷都有些焦躁。县衙还没人来传自己去问话,心中惴惴不安。倪润之出去走了一遭回来也没带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唯一得知的是新官已经到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倪润之更为紧张。 忙不迭又转身准备离开。 第51章 堂审 倪润之独自走进后院,看着一地的落叶思绪万千。难道真如自己所想,郑夫人是因云娉婷而死或是死于云娉婷之手?只是这又不太可能。 想到这里,慌忙去柜台问唐掌柜要了纸笔,匆匆写完了一封信,烦唐掌柜转交,自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倪公子去哪里?”云娉婷正从后门出来,迎上正准备寻她的唐掌柜。 “倪公子吩咐我将这封信交予你……” 云娉婷疑惑的接过信,月刊眉头越紧,刹那间两眼竟溢满了泪。 “荒谬!!!”云娉婷将信收进广袖,疾步追了出去。大街上人来人往,云娉婷着急的左顾右看,只是还是寻不到倪润之。 腊月里竟出了一身的汗。 只是她不知,倪润之在她身后几尺的距离,不曾动声色而已。 云娉婷迟疑之下往官府走去。 “二小姐。”倪润之几步上前拦住了倪润之,怔怔的看着一脸焦急的倪润之。 “你简直荒谬至极!”云娉婷拂袖越过倪润之,“你信中所提之事根本子虚乌有,你去投哪门子案!” 两人拐进一处安静的亭子。 “若不是如此二小姐怎会连夜去寻郑夫人连我都不告知,怎又会那么巧郑夫人当晚就自缢了。” 云娉婷失落的坐在了石凳上,“想不到倪公子真把我当作是杀人犯了,呵。”心中顿时万般委屈,这里不都是为了护他一家周全才奔波的。 想到此处云娉婷已经湿了眼,削瘦的肩膀随着啜泣抖动起来,倪润之的心更痛。 “倪公子不必替我去府衙自首替我顶罪,郑夫人的死与我无关。”云娉婷冷冷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那二小姐为何我让我陪同一起去见郑夫人?到底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倪润之拦住了她,“唐掌柜说我喝了安神汤……” 踟蹰不浅,两人竟似糖稀一样粘稠,迟迟不曾迈步。 “我是见你太累了,想让你好生……好生休息一下。”这句话说出来,云娉婷自己都不相信,更不要说倪润之乐。 倪润之苦笑,双手揽过云娉婷的双肩:“二小姐当我是三岁孩童?”不由分说的将她搂紧,“到底有什么不能和我说?三番五次的相助让我如何不怀疑?” ******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药行,府衙已差衙役等候多时,见云娉婷回来唐掌柜匆忙走了过来,细细说了几句后云娉婷便跟着衙役们往县衙走去,她没有害死郑夫人当然无所畏惧。倪润之也跟在了身后。 县衙内新来的县官正襟危坐,门外熙熙攘攘的围了好几圈百姓,都伸着脖子往里面瞧着。而郑夫人的尸首正盖着一块白布停放在县衙大厅的正中,一位老者站在一侧仔细的检查着什么。 而倪夫人的丫鬟芙蓉早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云娉婷平静的行礼随之也跪了下来。 “本官只是闻讯,不必紧张。”县官转身道,“林仵作,如何?” “禀大人,稍等片刻。”话语间抽出几根银针分别刺进倪夫人的尸首中。 “云小姐先……” 云娉婷并不心慌,只将那晚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了出来,当然隐去了倪夫人那一事,只说自己是还耳环的。 县官倒也没再发问她,反而问一旁的芙蓉一些无关紧要的,芙蓉有些神志不清,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禀顾大人,这郑王氏的确死于自缢。”仵作转过身行礼禀报道,“尸身并无中毒迹象……”洋洋洒洒说了数千字,顾大人挥了挥手,云娉婷和芙蓉一起起身,离开了。 围栏外的倪润之松了一口气,二人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郑夫人要自缢,难道是为了追随郑爽而去?这理由也未免太过牵强。 只是芙蓉疯了,出了门便不知跑往何处。 ****** “啪!”云玉昭将手中的茶盘打落在地,溅了翠色一身,“你个死丫头,想烫死我!?” 最近不知为何,云玉昭的脾气越来越差,先是责骂酒楼的小厮,回家后对清音翠色也没有好的态度。 幸亏昨天云氏夫妇回京,家里还有个可以劝她的云傅氏。云玉昭虽一向嚣张跋扈,但无故殴打责骂别人还是极少的。前天药行生意,对方的公子不过是看了她几眼她伸手就一拳将那人的右眼打了个乌青…… 废了好大劲才安抚了下来。 这边云娉婷为了躲避倪润之,跑去了路州自己商行合作的一家小药铺去了,临走之前吩咐自家马车将倪润之送回京。 唐掌柜都是按吩咐做事,一个劲的跟倪润之说着,说的倪润之又恼怒又无奈。 他怎会不明白云娉婷的用心。 云娉婷虽在其他药铺,心里也自然是记挂着他的,这一次是自己最后一次出面帮他,只希望不要再生什么幺蛾子了。郑爽夫人虽然猝死,但终究为倪夫人解决了一个威胁,对倪润之更是益处多多。 短短几个月,自己的心竟如同石头一样坚硬了。不为亡着哀,只求生者安。 倪润之见过母亲后退出房间,倪夫人心中既感凄凉又觉欣喜,让倪润之帮郑爽求情的事自然做不得数,还主动让他别再去,那样的人是罪有应得。 一日之后云娉婷也回到京城,刚下马车酒楼的小厮飞奔而来,只见他鼻血直流,脸上被墨涂抹的像一只花脸猫,忙喊过莫问帮他处理,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小姐,快去酒楼吧,大小姐和仕子们打起来了!” 顾不得莫问去寻毛巾和药,云娉婷忙问道:“这是为何?” “仕子们跟大小姐谈论,原本和和气气的,只是不知谁问了句大小姐怎还不嫁人的……”小厮接过毛巾擦了一把鲜血,“疼!哎哟!那仕子还没说完,一个砚台就飞到了小的鼻子上,哎哟……疼……”鼻子上墨汁和血擦净,淤青了一大片。 第52章 大姐 莫问还没来得及伺候云娉婷换洗衣物,就看着自家小姐急匆匆跑了出去,那传话的小厮手里带血的帕子不好意思再还给莫问,莫问自是也不想要了,“拿去扔了吧……”说完转身进了云家,还是先帮小姐准备一些可口的小菜等她回来。 云家酒楼内外聚集了好几层围观的人,云娉婷一眼就看到了魏通父子,他俩没有进门只在檐下看热闹似的杵着。 酒楼内不见云玉昭,想必已经离了去,连高楚阳也不在。 众仕子见云娉婷回来,纷纷起身,一脸的不悦。 为首的是户部侍郎公子徐淦,他也是受云玉昭一拳的人之一,自小到大都是受宠的人,这一拳可是将他打蒙了,就算他不追究,那户部侍郎大人就难说了。 “二小姐,”徐淦起身上前,口鼻处点点血渍并未擦净,“今日莫名其妙挨了两拳……” 听完他的话,其余仕子都纷纷声讨,唯独少了当时说那句“大小姐怎还不出嫁”的那个人。云娉婷一一道歉,许诺酒楼免费营业十日,向众仕子赔罪。 云娉婷微微叹了口气,心中疑虑多了几分,此刻要是高楚阳在定是能将今日之事详详细细的说出,方才看到魏通父子后心中的疑虑此时又隐约浮了出来。 走出酒楼,魏通父子已经不在,云泽一路小跑,“二小姐,大小姐在别院等你。” “大小姐状态如何?高公子可在?” “都在,大小姐高公子和练公子都在……” 这两个大男人也真是,居然不帮忙拦着大姐! 想到这里,觉得还是私下劝大姐一番比较好,便让云泽在酒楼帮忙,自己往家里走去,五日的马车坐的她疲惫不已,极度想泡个澡休息一下。 ****** 云玉昭正在别院内不顾高楚阳和练子超的规劝,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今天的事其实她是知道有人故意从中做的梗,可就是想伺机爆发一下,她忍够了。 眼前不禁出现云娉婷所画之人——那个风度翩翩优雅如月的男子。想到这里,索性举起壶来,咕咚咕咚喝了个见底。那男人的画像云娉婷如珍宝般悉心收藏,定是妹妹心上人,自己身为大姐不便强要。心里更是不悦,见高楚阳练子超二人直直的看着自己,立刻火冒三丈,摔了酒壶夺门而出。 “大姐!”练子超忙追了出去。 云娉婷洗完澡换了身淡黄色绣百柳图案细丝薄衫,云傅氏上了楼轻推开了门。 “娘。”云娉婷起身,将云傅氏扶了进来,“你去哪了?”方才回来,云傅氏并不在家,寻了两回并未寻到。 “娉婷,”云傅氏一脸愁容的看着小女儿,“你大姐最近不知着了什么魔,回来后动不动就发怒,连清音翠色都被她责难了好几回,你爹又不在家中,我的话你大姐又不听,方才听门房说酒楼又出了事……” 云傅氏本就是懦弱求安之人,只想家中平安和乐。下午还亲自去了清音翠色家给他们父母几两银子,当然没说他们的女儿受了委屈,只说要过年了来送些银子给家里过节。 见云娉婷回来,似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只求一个能劝住云娉婷的人,不要再无端发怒了。 “嘭”的一声,便听到熙熙攘攘的叫声,云娉婷推开清音的搀扶,急速冲到角落的秽物桶呕了起来。 “你大姐回来了。”云傅氏忙起身离开,莫问正好进房,端了一个餐盘,上面放着几碟菜和一盅汤,脸上露着淡淡的愠色。 “大小姐又发疯了。”嘴里咕噜着。 “莫问,休得无礼。”云娉婷斥道,“把我的披风拿来。” 云玉昭正懒懒的在小几一侧躺着,云傅氏在喂她喝解酒药,清音在清理着地上的秽物,整个屋子一股刺鼻的发酵味。 “大姐,我扶你上楼。”云娉婷上前到云玉昭身旁轻声说道。 “咦,小妹回来了?”云玉昭扯过云娉婷的披风一把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妹妹。曾经的她那么弱不禁风那么胆小怕事,此时居然顶的了云家半边的天。 蓦地松开了手,云娉婷差点跌落在地。 云玉昭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头发蓬乱,和平日里英姿飒爽的她截然不同。云娉婷从未见过大姐这个样子,心里大惊。 还是现将她扶上楼去为好。 “大姐,娘说你近日心情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事?”云娉婷进门后吩咐清音倒点热水进来,便问云玉昭,她的确有些反常。 事?云玉昭心里被人猛地挠了几下,撕心裂肺。姐妹俩同事看上一个男人算不算事? “小妹,从小到大我们可曾为一样东西争过?”云玉昭懒懒的说,“你从小身体不好,我自是护你护的紧,现在姐姐问你一个问题,如何?” 她虽醉,可是心里却明白的紧。 “大姐……”云娉婷从未见过这样的云玉昭,心中更是惊讶不已,从小到大,大姐虽不曾和自己争过东西,和她自己一向目标明确,她喜欢的东西也不会让给自己,此时怎会有这样的问题。 “罢了……”云玉昭闭上眼睛,画像中的男子又清晰的浮现了出来,似乎在向自己招着手,“我没事,你回房吧!” 这是为何? 见云玉昭不想理自己,也不便再问,只得退出房门,走了几步便见清音迎面而来,右腿似乎有些不便,想必是那日被云玉昭所踹。 心里有些心疼,清音来云家也好多年了,虽是下人可又与一般的下人不同,“清音,你的腿?” “无大碍了,二小姐。”清音轻声说道,“夫人给了药酒,这几日好多了。”她不为自己觉得委屈,只为大小姐怎会突然情绪变化无常而忧心不已。 “二小姐,你一定要好好劝劝大小姐,她最近有些不一样。” 云娉婷点了点头,起身往亭宜阁走去。 第二日起床云玉昭早已去了药行,一切都如平日里一样无异,云娉婷穿了衣服也往酒楼走去。刚出门就看到高楚阳和练子超正一左一右的候着。 “二小姐!” “娉婷!” 云娉婷一身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一头青丝挽了个精巧的随云髻,斜插着一根 湖水色桔梗花簪子,显得端庄秀丽,让人不禁心生向往。 两人一同问候道,大步走了过来。一个练达无比,一个站如松柏,见到云娉婷后均一脸笑容。 并未多言齐步往酒楼走去。 多日未见,云娉婷对高楚阳有些感激,因为酒楼的一切多数是他在打理。离开路州前去了趟高母那里,送了些吃穿用的,算是对高楚阳的感谢。 练子超原先还对云娉婷不来通知自己有些难过,见到云娉婷后不悦的情绪早已烟消云散,恨不得变成一只小鸟站在她肩上寸步不离。 今天酒楼开始要连续免费十日,更是比平日多了许多的人,云娉婷在高楚阳的练子超的护送下来进得了门。 “高公子,昨日大姐和仕子们是如何争起来的?”雅间坐下,云娉婷转身问高楚阳。 “我来说罢!”练子超突然插了一句坐了下来,“昨日本在饮酒斗诗的,突然有人说大姐怎还不去嫁人……他们……他们还说娉婷你要出阁了,大姐是不是要在家做老姑婆……”练子超突然红了脸,说话也扭捏起来。 这个呆子肯定是以为别人议论自己要出嫁给他了,所以才红了脸。云娉婷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是究竟是何人突然说起这个来的,大姐为何又那么在意? 以前有人说过类似的话,大姐都是一笑了之最多只会讽刺那些人目光短浅,这次怎么反应这么大?难道……云娉婷看了看练子超,大姐该不会喜欢上这个小子了,然后以为自己也爱慕他?想起昨晚大姐说起争东西的事情来。 “二小姐,有人求见。”段掌柜敲门,在门外恭敬请示道。 “请。” 话落一个男子倏地出现,云娉婷大惊! 阿安! 简秀的随从!难道简秀回京了?忙使了练子超和高楚阳段掌柜退下。 “二小姐,我们公子有请。”阿安面无表情的说道,一脸肃穆。 “你们公子来京了?” “公子回京已有数日,今日想和二小姐一叙。”阿安毕恭毕敬的回答,“已等小姐多时。” “有没有说找我何事?”云娉婷有些怕见简秀,他那一身风流甚至还是大姐的裙下之臣,想到这里云娉婷觉得有些犯恶心。 “公子说他能告诉二小姐所有想知道的。” 第53章 简秀 离京大半月,五朝松的枫叶竟红了一大片。远远望去映红了整片天,甚是夺目。云娉婷迟迟往前走去,心中有些忐忑。 简秀几时来的京城,想见自己又是为何? “二小姐。” 一转身便看到了身穿一件藏蓝色妆花缎圆领袍,腰间绑着一根白荷花纹丝带,一头乌一头如风般的发丝,有着一双黑色的凤眼,远远望去都能看到其中的风流,见云娉婷愣愣的看着自己,简秀有些得意。 “简公子寻我来所为何事?”云娉婷避开简秀那双桃花眼,想起帽儿胡同的那些事心中泛起恶心,大姐怎会结识这样的男人。 简秀并不回答,几步走近云娉婷,云娉婷大惊连连后退,躲过了那双比女子还要纤细白净的手,“简公子请自重。” “二小姐想多了。”简秀变魔法似的双手中出现了一个白玉净瓷瓶,隔了盖子都能闻到那股清幽的香味,沁人心脾,“我们简家的祖传秘方——美容圣品白玉膏,常人用了肌肤白润如玉,更能抚平疤痕,甚于从前。”简秀蓦地朝前几步,离云娉婷只半步的距离。 “二小姐脸上,”简秀指了指,“虽不明显,但近看还是……”简秀笑道,硬是将白瓷瓶塞进了云娉婷手中。 手中的白瓷瓶精致无比,还带着丝丝简秀的体温。 山谷中风大,树上的枫叶迎风而落,飘在二人肩上,地上。 远远望去,好一副佳人才子图! 景,是好景,人却非良人。 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帽儿胡同里的暗窑,那些沉醉低迷的呻.吟,看着眼前风流倜傥的男人,云娉婷又想起了云玉昭。 “阿安说,我无论问什么,简公子都会如实相告。”良久,虽知这只是简秀引自己来见面的托词而已,但不想大姐和这个男人暧昧不清,积压许久的疑惑霍的涌了出来,势必要弄清楚到底他对大姐是何意图。 “二小姐请讲。”简秀似笑非笑,双手拢入袖中,看着一脸绯红的云娉婷,这个女人跟她大姐太不一样了,心中的肯定更多了几分。 “你和我大姐,到底是什么关系?”说完这句,云娉婷大气不敢出,一个闺阁女子知道暗窑那里,说与谁听,都不得不面红耳赤。 简秀冷笑了几声,“不是二小姐所想的那种关系。” “可我明明看到大姐出入帽儿胡同好几次,而且,而且……” “二小姐,”简秀挥手掸去自己肩上的枫叶,“你大姐虽样貌不错,但还不足以吸引我……”语毕凑近云娉婷的身边,“还是二小姐这样的才能吸引简某一亲芳泽……可惜,脸上有道疤。”瞬间又闪开了。 脸上有道疤痕?! 云娉婷有些愠怒,疤怎么了? 见简秀否认自己和大姐有关系,云娉婷也松了口气,便也不好意思再问。 “简公子此次来京,所为何事?” “帮二小姐美容祛疤。”简秀说完哈哈笑得花枝乱颤,直不起身来。 云娉婷睥睨了他一眼,转身准备离去。老是提她脸上那道疤,真是无趣。 “我从帽儿胡同搬出来了,在定安街开了家简家医馆,有任何难处都能来找我!”简秀在云娉婷身后说道,并未去追,脸上笑意顿散,让人不觉寒栗。 傍晚走至家中,疲乏至极。坐在房内盯着桌上的白玉净瓷瓶发呆,简秀这是何意?特地为自己制作的么?难道脸上的疤真到了令人厌恶的地步? 伸手抓过一旁的镜子,仔细看了起来。 “莫问,我脸上的疤痕是不是很深?”云娉婷抬头问正在给她生暖炉的莫问。 “小姐,你那要是叫疤痕,我脸上的这个应该是那地里的堑沟了。”莫问指着自己鼻翼一侧说,前几次日她一边绣花一边瞌睡被绣针划了一道,此刻结了盖很是明显。 云娉婷笑了笑,“这盒白玉膏给你用。”伸手便递了过去。 “好香!”莫问笑着接过,“连瓶子都这么好看,这是什么呀二小姐?”话间已将瓷瓶打开,里面的膏体清润如脂,甚是珍贵的样子。 “这是修复疤痕的圣品。”云娉婷想起简秀的话。 莫问啧啧赞叹起来,欣赏了半日也舍不得下手,“小姐,我可不要,太珍贵了。”莫问边说边盖起盖子,“我这张脸啊百毒不侵,很快就会好的。”她是真心说的,什么都没有她家小姐重要。 云娉婷苦笑,自己的脸此刻也不重要了。不能嫁倪润之还不容满脸的伤疤断了再嫁他人的念想。想着不禁浮现简秀的话来,他说与大姐并无任何关系?疑惑间准备去趟凌宵阁。 大姐听到简秀的名字应该不会生气吧? 房内云玉昭一脸严肃的翻阅着药铺的账本,还有几千两银子没有收的回来。 “大姐。”云娉婷坐下,“我今天遇到简秀了。” 云玉昭手中的笔霍的一沉,“你怎去见他了?”语气中满是焦躁,满面的怒气,“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见那些心术不正的人么?” “他说他已经从暗窑出来了,在定安街开了家医铺。”云娉婷依旧平静的说,“大姐,他似乎对你……?” “你多想了,我和他并没有什么。”云玉昭打断了云娉婷的话,“他在做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倒是你,没事竟和那样的人联系!”她自然是生气了。 “那大姐对他也没任何……想法么?”原本是想打探一下大姐对简秀的看法的,见大姐如此直接自己也不拐弯抹角了,“这是他所赠的美颜圣品——白玉膏。”云娉婷将手中的瓷瓶置于桌上。 云玉昭脸色已变,更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居然将妹妹也扯进了二人之中,这个简秀真的是居心叵测。 “简秀那种人并非正经人,你必不能再与他有任何联系!”语毕将桌上的瓷瓶递给了云娉婷,“我不要,你拿去扔了。” “为何不能见他,他现在不在暗窑了。”云娉婷反驳。 不在暗窑?云玉昭苦笑,这不是不在暗窑了就能撇清的人,却又想不出话来回她。 云娉婷没想到大姐的反应这么大,但似乎肯定了大姐似乎和简秀真的没有关系,也不是自己所想的那层关系,不禁心情明朗起来,出了房门便遇到正在打扫的清音,顺手一把拉过了她。 “清音,这盒白玉膏可以治你身上的伤。”云玉昭将白玉膏递进清音手中,清音刚想拒绝便迎上了云娉婷的目光,“你是为大姐受的伤,这是你应该得的。” 清音便默默的接受了。 云玉昭一身轻松的走回亭宜阁,简秀的东西她反正不要,赠给有需要的人那是再好不过。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孔,似乎看到了倪润之。 ****** “倪公子,我还有几日就要回京了。”阳光下的小溪边,云娉婷边吃着四姨母给她备的瓜果边和正在溪中捉鱼的倪润之说道,“我娘想我了。” 倪润之一愣,举起手中的树枝刺中了一条鱼,还坐着临死挣扎,竟忘了上岸。 “回京?”口中喃喃复述道,似藏进了无数情绪。 哦,对,她是京城来的,在这里结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竟然也要离自己而去了。颓废间走上案,杀鱼点火烤上,一言不发。 现在的他家破人亡,逃难至此,原本以为会一世孤老,直到遇见了她。于是在逃难的路上重新拾起了求生的欲望,甚至想为了她去赴恩科,待功成名就好将她娶进门。 原来一切都是一厢情愿甚至是痴人说梦。岂有萍水相逢就会长相厮守之理? 他不知云娉婷心里是有他的。 *** 云娉婷的手拂过倪润之的画像,心中微颤。所有的记忆都封存在心底,却如同酒一般越来越醇,沁人心脾。 伸手拿过腰间的荷包,将那三颗珍珠摊在软罗上仔细的瞧着,想起在路州的那段时日竟像是做梦一样,近在眼前又如远在天边的皓月。 “娉婷,”云傅氏推门进来,“这是今日相府差人送来的一件金貂绒大氅……” “哪个相府?”云娉婷大惊,“难道是晏府?” 云傅氏放下手中的大氅,“正是,娉婷你何时和晏府有了来往?” 云娉婷便将那几日酒楼的事情说了一遍,云傅氏连连称赞,母女俩聊了几句云傅氏的目光也落在了那荷包上,伸手想拿过。 云娉婷慌忙收了起来挂在身上,“娘,这珍珠我一直戴着的,您就放心吧!”转而继续道,“时辰不早了,爹还没回来么?” “没有,这几日天天都这么早出晚归,罢了我先去了,你爹也快回来了。” 第54章 开业(一) 小院深深,花园内梅花盛开,倪夫人懒懒坐在廊下看着,心里一阵空虚抑或不满。携女儿进京一月有余,不要说出门闲逛,连小院的前街都没出过。 倪润之不在家时,有一日和倪若枫一起出去过,京城繁杂,路边的东西都比路州那些门面铺子里的贵,母子二人手里也不宽绰,自是什么也没买便回了家。 起初进京那是逃命,现在见外患悉数除去,倪夫人又开始不安于现状。 她出自大儒之家,一向自命清高。打小没吃过什么苦。那一年嫁给五品官的倪老爷后,更是受尽了呵护。只是好日子没过多久,倪老爷福薄,一双儿女还未长大便匆匆离了去。 又遇上娘家出事…… 想到这里,倪夫人自觉感伤,捂住帕子呜呜哭了起来。幸亏丈夫去世后儿女孝顺,自己过的虽不如以往风光耀眼,可倒也衣食无忧,这多是因为自己有个好儿子。 这里倪若枫不知母亲在想着什么,拿着一个细长的翠色花瓶走了过来。一身穿过许多次的衫裙都洗的有些泛白,往梅花下一站哪还有小姐的影子。 环顾四周,又愤然觉得这庭院太小了,四面的白墙今天才发觉早就斑驳的很,和路州的倪宅相比实在是寒酸。自己房内更是一片简陋,心里有点想念路州的倪宅了。 心里越发的挑剔。 今日初一,金榜街繁闹至极,来往车辆人群纷纷簇簇。那些仕子和秀才纷纷在得胜桥边围成一圈,昨日得了消息今明两天会在此处一起作画。 过完这个月,便是明年了。 越是忙碌,高楚阳越是心慌。这一连三日竟多次梦见远在路州的母亲,今日下堂后直奔雅间。云娉婷见高楚阳面带焦虑,忙放下手中的笔来。 “高公子何事惊慌?” 高楚阳深作一揖:“这几日老是想起家中母亲……”言辞恳切,真情自然流露。 “我回京之前见过高老夫人,她一切安好……”云娉婷取下自己的荷包掏出五两银子递给高楚阳,“高公子的确许久不曾回路州了,这当做是路上的盘缠吧。” 高楚阳一怔,“我离开,酒楼的事小姐可有人来帮忙?”云二小姐对他有知遇之恩,有些不放心。 “我自有办法。”云娉婷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然只是一瞬便消失无踪。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看吧! 可前几日过来,云家却不得安宁,云玉昭将云家弄的鸡飞狗跳,云傅氏急的病倒了。居然和云娉婷商量要寻个道姑子过来看看云玉昭是不是中了邪。 “娉婷!”练子超叩响雅间的门,疾步走了进来,藏青印纹金丝长袍,一脸憨笑。云娉婷见他笑着看着自己,又想起那日大姐的话,难不成大姐是为练子超才如此的?她说和自己争东西,她不知自己心里只有倪润之,那唯一的可能就是练子超了? 想起母亲的话,倏地起身。 “娉婷,何事?”练子超见云娉婷若有所指的看着他,不要意思的挠着头憨憨的问。 “带你去见我娘。”云娉婷认真答道。 见云夫人?练子超沾沾自喜,难不成是她同意了?上次托大姐向云娉婷求亲,看来是有了眉目。想到此处几步追上了云娉婷的步子,“娉婷,你可是答应了?” 话语间拉起了云娉婷的右手腕,他是练武之人,力气极大,此时激动更是加大了力气,捏的云娉婷生疼,双眼炯炯有神,似要将眼前的小女子吞进肚子。 “疼!”云娉婷忍不住叫出声来,“练子超,放手!”另一只手毫不犹豫的使着劲,想要挣脱出来。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惊喜,多的是厌恶?? 练子超方发觉自己极为失态,忙松开了手,脸红的像关公一样。 “对不起。”语毕低下了头,“我以为你同意了。”语气里净是委屈,失望,此情此景,定不是同意了自己。 误会的人何止他一人,自己不也是误会了吗?云娉婷暗忖。 罢了罢了,什么都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也不想往家回了。 ? ****** “嘭”的一声,瓷杯摔碎。 和云玉昭一样情绪变化无常的还有倪润之的母亲——倪夫人。 “娘,没烫到吧?”倪若枫见状忙俯身查看倪夫人的手,见无碍又急忙蹲下,深怕倪夫人不小心踩到。岂知倪夫人越看越气,这小姐不像小姐的样子,十足的丫鬟范。 “辛苦你了,枫儿。”倪夫人坐到了窗台前,“这几日我越来越觉得疲乏,以前你爹在世时这些事都是丫鬟们做,唉……” 倪若枫一阵,她和哥哥撑起这个家已数年,还是第一次听娘亲这样说,忙起身将,“娘,我不碍事不碍事,别担心。” 心里发觉母亲许是失落伤感了,他俩从未给母亲吃一点苦,照顾的万分周到。越是听她这么说,忙又悉心安慰了一番。 这话恰被从外走进的倪润之听到,今天他受晏其危相约,去了一趟相府,和几位有名的文人探讨了当今局势,好不热闹。不过也通过他人得知高楚阳离京,云氏酒楼缺人。 “娘,等哥哥高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倪若枫继续宽慰倪夫人。 一双深邃的黑眸环顾四周,的确这处庭院有些寒酸,心里明白母亲所想,更心疼妹妹,年幼的她过早的承担了一切,幸亏此时母亲病已痊愈且一家人在一起。 便拎起院中的蔬菜往厨房走去。倪夫人养尊处优惯了,此时内忧外患全部解决,自然了无牵挂,嫌这嫌那起来,看来自己要多关心家里才行。 接下来的日子,倪润之将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承包了下来,不想娘和妹妹受累。 “二小姐,今日我们简家医馆开张营业,奉我们公子之命……”阿安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拦住正欲去酒楼的云娉婷。 这简秀还真不是开玩笑的,云娉婷有些讶异,看阿安面无表情的样子也不像开玩笑,云娉婷轻声道:“我过会就到。” 第55章 感情 简秀不邀请大姐,倒是邀请她去,旁人若是见了,恐怕多有不便。索性转身又进了自己家,使莫问去酒楼通知高楚阳自己晚点到。 “二小姐,您看!”清音一脸喜色的跑了过来,撩起一角的裙裾,露出一截小腿,“二小姐,我只用了两次,这效果……” 云娉婷凑近才发觉那块疤痕淡了许多许多,且比旁边的皮肤白皙细嫩的多,“这是那白玉膏的效果吧。” “正是,谢谢二小姐。”清音一脸的感激,“只是这么好的东西,我一个下人……” “不必,那是大姐托我给你的。”云娉婷怕她还给自己,又见她用了效果显著,自是不想收回来,便找了个借口。” 清音喜滋滋的离开了。 白玉膏的确是个宝物。 只是清音是死脑筋,得了这件宝物只用了两回,便硬生生的放回云玉昭的梳妆台上。 “真是热死了!”云玉昭进门解开了自己的披风,这几日心情不好,练子超每日清晨跑步便邀着自己一起去。今天起得早,两人竟跑到十几里外的妙和庵去烧香了,跑的满头大汗。 “清音,翠色!”云玉昭吼道,“死哪里去了!我渴死了!”她情绪一直不好,此时有热又渴,更是烦躁。 清音端着泡好的雪尖一路小跑,脸憋得通红,战战兢兢地递上杯子小声说道,“大小姐,我伺候您沐浴,水已经放好了。” 云玉昭将杯中水喝尽,往暖阁走去。她有隔日沐浴的习惯,这几日跑步更是天天沐浴更衣,清音打开暖阁的门,翠色正往木盆中撒花瓣,见云玉昭进来,二人便退到暖阁外的小间等候叫唤。 最近天干,云玉昭觉得浑身的皮肤都干巴巴,抹了药行的润子油也不见好转,索性全身泡在水中不起来,似要将一身皮喂饱水似的。 “清音,将我的润子油拿来。”云玉昭裹着紫色软烟罗的寝衣坐在里面的竹木条椅上喊道,“全身都干的起了皮。” 清音忙往房内去取,顺手拿了白玉膏。 “什么味道?如此沁人心脾?”云玉昭只觉背上,肩上一阵清凉,味道更是清香无比。 “大小姐,这是白玉膏……”便将自己抹后腿上的变化说了出来,云玉昭正巧周身有些发痒起皮,便没多问,任清音帮她涂抹了全身。 云娉婷换了身白色回纹立领裙,带着莫问一起去了金榜街。半天过去,简家医铺的开业典礼已经结束,应该不会来寻自己了,还是赶紧去酒楼帮忙。 ****** 几日下来,云玉昭的皮肤竟真的不起皮了,脸上的皮肤都如剥了壳的鸡蛋,分外白嫩。 只是,脾气不仅没有好,反而越来越差。严重的是每日一睁眼一闭眼便出现了云娉婷画中那个皓月无边的男子,尤其是每个夜晚,都绮梦不休,爱意缠绵,自是陷入了单相思。 天天如此,夜不能寐,日间脾气便更差,家里下人铺里伙计哪个不被训过,动辄骂人已是轻的,甚至还动手打人,打下人还好,已经两次将客人打跑了……云建业很是头痛,打人的事情好摆平,只是不知为何一向聪明果决的她处理问题不如以前麻利,连番出了几回错误,此时是下定的重要时期,几回下来云氏损失惨重。 看着面前的几张空单,云建业大为头疼,信誉是挽回了,可代价是给四家药铺提供半年的药材。 女儿大了,不中留了。趁着自己脑清目明,该将大女儿的亲事办了。 夜深人静,见云傅氏正在给他整理衣物,变将灯火挑亮了些,随后坐到了云傅氏一侧。 “夫人,玉昭近日在铺中接连犯错,想必是大了,有心事了。” 云傅氏一愣,心下明了,她也是这么想的,“老爷,的确如此。”云傅氏将云玉昭最近的变化系数讲了出来,家中许久不得安宁了。 “年后看来是要寻一户好人家,把这件事办了。” 云傅氏没有多说,只连连点头。 这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依云玉昭的性子若是有了意中人那定会不分三七二十一直接表露心迹,不会隐忍到现在。 恩科在即,赴考的秀才们悉数进京,云氏酒楼一时间人满为患,来晚的秀才们挤在门口不肯离去。云娉婷和高楚阳劝说半天,好另寻他处投诉,可效果甚微。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迟来的单身秀才们和原先有房间的单身秀才们商量了一下,共住一间,这样总算解决了一部分,剩下的实在没办法了,才相继离开。 人群散后,云娉婷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中有些期待,似乎看到了倪润之也在其中。 ****** 倪润之坐着高头大马,后面是浩浩荡荡的侍卫,往云府走去。扬州一别,云娉婷的笑脸如同烙印一般深深的印在了脑海里,心里。 那年的的承诺在自己高中之后必定要实现。 倪润之下马行礼,举手投足间风度优雅,“在下倪润之,求见云老爷。” 云家门厮见来人声势浩大忙跑进去通报。云娉婷正在和云傅氏聊天,见云建业突然起身,也忙跟着出去。 门外倪润之一身华服,优雅无边,见云建业出来忙起身作揖,云娉婷随后赶到。 “倪公子?”许久未见,云娉婷呆呆望着眼前一身华丽的男子,出众的气质,俊逸的脸庞,确实是倪润之无疑。他果真来提亲了? 云娉婷的脸倏地红了,看着正和父亲攀谈的倪润之,心里如有一只乱窜的兔子,又惊又喜。 ****** 云玉昭其实也万分不解,怎么那画中的男子对自己的吸引那么大,竟然使她茶饭不思,性情大变。每日唯独沐浴时刻才能得到片刻冷静,那还是因为将热水换成了温水,清音担心急了,这么冷的天……提过换热水都却都换来了一顿责骂。 云玉昭心烦,可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狂躁,似有人在她心内燃了一把火,现在的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见云玉昭的这几日精神萎靡,云傅氏更是担心,只是每次云玉昭都来去匆匆,根本来不及等她询问。今天趁云玉昭出门,该找清音翠色好好问清。 “清音,大小姐最近为何如此反常,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云傅氏担心女儿,所以开门见山的问道。 “没……没有。”清音不知云傅氏所问哪一方面,有些慌张。 “老爷和我商议,最近大小姐太反常,思量着要给大小姐寻婆家了。” 清音一听,蓦地一抖。不久前听下人议论过因为小姐的失误,药铺损失了一大笔。老爷夫人该不会应为这件事要将大小姐胡乱许了出去吧?不行!虽然这几日被大小姐训的越来越多,可以前对她也是极好的,想到这里,忙抬起来,看着一脸疑惑的云傅氏。 “夫人,大小姐是有钟意的人了。”清音绞着袖口,喃喃道。 “哦?”云傅氏起身,“还不快说。”心里急的很,见清音说了一般止住,忙催促。上次云建业叮嘱她哪怕倾尽云家财力也要觅得佳婿,此时听闻她有意中人,那更好好好把关。 清音忙将那日莫问拿着男子画像的事情详详细细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云傅氏听完,如醍醐灌顶——俩姐妹许是看上同一个人了?! 听清音的话,定是如此。 怪不得大女儿有所顾忌,一直不愿主动提出,应该是顾及云娉婷的感受,这一点倒是出乎她的意料。画中的人定不是练子超,那还能有谁? 云傅氏不禁心惊胆战,定要问清云娉婷。从清音那里得知,云娉婷认识画中的男子在先,而且似乎对那位男子情深意重,连画都是锁着的。若真是如此,一定要做主给云娉婷定下亲事,好让云玉昭不再有执着妄念。 云娉婷自小柔弱,受云玉昭欺负惯了,定不能在婚姻大事上受大姐影响,否则一辈子的幸福就要毁了。 打定主意,只身前往云氏酒楼,在那问云娉婷比在家还方便些。 清音将今日和云傅氏说的话说给刚从外面回来的翠色听,翠色和她想到一块去了,最近大小姐实在是反常,定是想嫁人了,但她也不想大小姐胡乱被许出去。 ****** 气温骤降,倪夫人穿着一件金色大氅坐在院前,倪润之今日得相府晏其危之约赴宴,已经大半日还未回来。 “请问这是倪公子家吗?”门前突然出现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五官如同精雕玉琢一般无可挑剔,周身散发着无尽的富贵气息,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倪若枫拿着铁锹从地上站起:“我哥哥不在,请问您是?” 第56章 心仪 云傅氏多日未出门,且偶尔出门都是坐商号的马车,今日倒也蹊跷,家中常备的两辆马车均不在院中,可又想见云娉婷,只好准备亲自走过去。 对于金榜街,她自是不熟,只上次开业的时候去过,只记得叫金榜街。她虽是京城人士,可一向只在府中忙碌,何曾举步出过门。 京城繁华,每一条街都人来人往,何况年底,赶集的人更甚,都忙着置办年货,云傅氏两条街还没分清,已经不知道走哪去了,正呆呆愣愣的站在一处做棉被的铺子前,急的左顾右看,来回踱步。 且她出来的匆忙,只穿了一身在家常穿的碎花小袄,连外衣都没有穿,又冷又觉得不大好看,看着来回的人群更不好意思拦下问路。 往前几步,到了一个布行,里里外外都是人,都是争相来买布做新衣服的。云傅氏看着排成两行的队伍,有些惊讶。她许久不曾出街,家里需要什么都是吩咐下去自有人办好送上门,云玉昭的服饰都是她自己置办,云娉婷的衣服倒是经她手,不过都是有人带上样式花色,或者样布□□,见到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所以觉得很惊奇。 思量间被人也挤进了队伍之中。 想挤出来已经不容易了。 前后人见她穿的有些奇怪,议论纷纷。的确像她这个年纪的人出门穿成这样的确不适宜,只怪出来的太匆忙,半路才意识到,云傅氏脸倏地红了。幸亏手指和发髻上的金饰给她增了几分贵气,否则定要被赶出去了。 “听说这里到了一批洋货,我们小姐要五尺回去做……”前面是两个丫鬟,正在讨论新到的布匹。罢了,既然挤不出去那就进去瞧瞧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值得这么多人排队,抬头望去,一块金色牌匾上三个红色简体大字“布可寻”,连店名都这么稀奇古怪。 北风吹过,云傅氏有些冷,终于到她们进门了。 方才一只脚踏进门槛,云傅氏被眼前的景象惊艳了,她自己出生于商家,可这家布行的气派还是第一次见到。平均下来两个顾客有一个伙计接待,铺里反而不挤不闹,人人都在听伙计的介绍,十几丈远的白墙上整整齐齐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布,五彩斑斓,云傅氏看入迷了。 接待她的是个男子,云傅氏见伙计都这么玉树临风,又感叹了一把。 “夫人,需要我为您介绍么?”眼前的男子身穿一件深紫色织锦缎圆领袍,腰间绑着一根赭色仙花纹革带,一头长若流水的发丝整整齐齐的束在脑后,眉目优雅,举止不凡。这大概是这家铺子的东家吧! “我先自己看看。”云傅氏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如此气度不凡,自己又没带银子,看来还真只能看看了。 男子没有说话,含笑不语的点了点头,跟在了云傅氏身后。 只是云傅氏的心根本不在布匹上,而在云娉婷身上,只能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遍,良久也不出声,和周围的顾客格外不一样。 “请问,可知金榜街怎么走?”云傅氏见那男子依旧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心下想着或者他知道那个地方。 眼前的男子一愣,眉头微蹙,瞬间又舒展开来,点头道:“知道。” 云傅氏大喜,“能否指引一下?” 她当真是着急了,遇到知道那里的人更是高兴,“我去寻人,可走了许久也找不到那里。”说到这里,云傅氏眼圈有些酸胀,“我已经寻了两个时辰了。” “夫人可是有家人在那?”面前的男子边往柜台走去,边问到。 家人?云傅氏想了想,“是的,家人在云氏酒楼。”跟在了那男子一起走到了柜台边。 “我派马车,和夫人一起过去。”那男子和柜台交代了几句,便转过身,“我安排了马车,此刻外面已经变天,恐怕会有雨雪。”说完接过一个丫鬟送来的藏青色百花暗纹织锦披风,“这是本店的样衣,望夫人不要嫌弃,先披着御寒。” 未等云傅氏反应过来,男子身后的丫鬟走上前来将披风帮云傅氏披上,不大不小,异常得体,云傅氏虽已过不惑之年,可身体肌肤等并未有多大变化,保养得当所以比同龄人更显得年轻。 “夫人,请。”男子让出一条小道,让云傅氏先走,自己伸手护住她,挡住一侧拥挤的人群,细心至极,甚是引人注目。 云傅氏登上马车,男子随后,只是没有进入车厢,将云傅氏的帘子放下,左右检查了一下之后,便坐在车夫的位置上,亲自驾起马车来,往金榜街驶去。 京内的路四通八达,马车很快便停了下来,云傅氏起身,帘外一个男声传来:“夫人,已到金榜街云氏酒楼。”一提云氏酒楼,京内人都知道,那里是原先的一醉阁,所以很好找。 帘子轻轻掀起,云傅氏探头出来,果然是自家酒楼。 方才上车后有些后悔,毕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虽然气度不凡,可终究不认识,这样上了马车,心中还害怕了一把。此刻见自己安然到达,心中的担心早已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谢意。 刚下车,便见到了来来回回奔跑的云泽。 “云泽!”云傅氏边喊边往酒楼走去,“这位公子还请随我进去……” 云傅氏还未说完,送她的男子做了个揖道:“随手之劳,夫人不必客气。”语毕便转身往自己的马车走去,驾着马车离开了。 云夫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还没来得及谢他,他便离开了。 云泽见云夫人亲来,忙将她引了进去,此刻云娉婷正和几位仕子在商讨年底酒楼要举行的活动。因为赴考的秀才们多数是远离家乡出的门,想着可以将高楚阳的母亲一并接来,忙写信给云泽,让他亲自送去路州,寻到高楚阳。 许久才发现云傅氏已经进来许久。 “你们下去吧。”云娉婷将手中的笔墨纸砚收拾好,等周围的人离开了,便来到了云傅氏身边。云傅氏看着感概一脸认真的小女儿,方觉她长大了,处理事务严谨有条,丝毫不乱,竟有云建业的风采。 “娘?”云傅氏撒娇的凑过来,搂住了云傅氏的肩膀,“你怎么来了,天气不太好……” “娘想来看你,难不成还要提前来同传?”云傅氏一脸怜爱的拍着女儿搂着自己的手道,“娘路过这里,顺带来看看你。”她没有说自己迷路的事,她怕云娉婷担心,况且自己平安到达了,也不用再担心什么。 “这件披风好生精致!”云娉婷见到云傅氏身上的披肩,灯光之下隐隐看到金色绣线埋在暗纹中,甚是精致夺目,平常看上去只是普通披风,可阳光和灯光下便能看到奥妙之处,云娉婷爱看书,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这种布料,俗称“埋金织”,一脸笑意的转过头来,“娘,这可是件宝贝,定是爹寻来送你的吧?”见云傅氏不说话,反而皱着眉头,忙打趣道。 云傅氏这才发觉忘记还给那位年轻人了。 “打嘴!休得胡说!”云傅氏嗔怪,拍了拍云娉婷的额头,“好了,不说这个,娘有话问你。”她拉开一侧的红木凳,“坐下。” 见云傅氏严肃的样子,云娉婷以为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忙坐了下来。 “娘,何事找我?” “娉婷,你可有心仪的男子?”云傅氏正是为这件事来的,所以并不躲闪,直直的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云娉婷脸倏地红了,她没想到一向含蓄的娘如此直接,”娘,当然没有……”云娉婷咬着下唇,脑海中偏偏出现了倪润之的脸。 云傅氏看着云娉婷的脸,似乎想看出些什么来,只是一无所获,“当真没有么?”若没有,莫问看到的是谁,云玉昭思念的又是谁? “当真,”云娉婷毫不松口,倪润之是所有事情的根源,万不能将他卷进来,只是她不知,云娉婷已经见过倪润之的画像了,且陷入了相思中,无可自拔。 见小女儿说的坚决,且不愿意再说下去,云傅氏也不能紧咬不放,心里却主意已定,以后若姐妹俩真的看中同一个男子,自己还是要帮小女儿的。 “那练子超呢?”云傅氏打趣道,“娉婷啊,你有所不知,那练子超可是天天来寻你,问我你的情况的……” “娘,我没有心仪之人,有也不会是那练子超。”云娉婷急急说道,“练子超是官家弟子,怎么会看上我。” 她不想嫁人,因为想嫁的嫁不了。 第57章 东埠 母女俩聊了许久,云娉婷带着云傅氏将金榜街逛了一圈,介绍了一下目前的情况,还告诉她每日的盈利情况,云傅氏心里连连感叹。 只是没再问她意中人的事情。 云娉婷担心云傅氏的身体,天色渐晚,寒意更重,便叫了商号里的马车,吩咐云二送云傅氏回去。 今晚还有事要和仕子们商量,会晚点回家。 云傅氏还未进门,在门外已听到了云玉昭的吼声,忙疾步跑了进去。 “玉昭!”云傅氏有些生气,看着一侧的翠色,脸上鲜红的掌印甚是醒目,“怎么又打人了!”拉过翠色,亲自取出柜中的薄荷膏,递给站在一侧战战兢兢地的清音,“还不带翠色下去抹上。” 清音看了云玉昭一眼,不敢动。 “你们先下去,这个家还不到你们小姐做主。”云傅氏生气了。云玉昭最近实在是反常,就算是待嫁,也不能浮躁的如此,一个月来家中喧闹不止,吵闹更多,更重要的是大女儿动不动就打人,这可如何是好。 “玉昭,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云傅氏心中叹了口气,拉过一侧怒火冲天的云玉昭,“喝口茶顺顺气。” “没事,就是觉得心烦气躁。”云玉昭一句话说完,便躺到了贵妃榻上。 云傅氏苦笑,她的大女儿的确是走火入魔了。 “玉昭,你可是有心仪的人了?” “心仪的人!”云玉昭念了一句,一跃而起,画中的男子似乎就在身边,触手可及!可一伸手,又触碰不到。 见云玉昭表现如此,心中便已确定,女儿大了,是该出阁了。“告诉你娘,心仪哪家公子,你爹去打探替你提亲。” 自古以来,都是南方向女方提亲,可云家不在乎,只要女儿喜欢,放下女儿家的矜持去向男方提亲,也并无不可。 云傅氏的话正中云玉昭的内心,可她喜欢的,也是云娉婷喜欢的!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姐妹共侍一夫吧? 见云玉昭迟迟不说话,云傅氏道:“方才问过娉婷,她没有中意的男子,也不喜欢那练子超……” “不可能!”云玉昭甩开云傅氏拉着自己的那只袖子,“你问问莫问罢!她再清楚不过。”语毕噔噔噔跑下楼。 云傅氏懵了,莫非莫问知道?那为何云娉婷不告知自己,难道姐妹俩都知道对方喜欢那幅画里的人。 莫问正在云娉婷房内的外间和谨言聊天,方才凌霄阁打人的声响将她俩吓得不轻,也不敢出门,经过一致讨论,得出了一个结论——大小姐疯了。 听得脚步声,以为是二小姐回来了,忙起身相迎。 “夫人……”莫问喃喃道,夫人很少来小姐房间,更何况此时小姐不在家。 “谨言,你去街上铺子帮我买一盒针线回来。” 退走谨言,云傅氏坐到了原先她俩做的椅子上,和颜悦色道:“莫问,大小姐最近是不是太反常了?” 夫人居然来问她关于大小姐的事……惊讶之余,谨记云娉婷教诲,“许是药行太累了,大小姐疲惫,才会如此。” 云玉昭点了点头,“我听大小姐说,你给她看过一副画像?” 画像?莫问傻眼了。 怎又提起那副画像。心中不寒而栗,二小姐若是知道自己私下将画像拿出去予旁人看,且连夫人都知道了,岂不是要将自己赶出云家,想到这里,忙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继而又如小鸡啄米猛点头。 “到底如何!还不快些说?难不成你要看大小姐打死清音翠色?!”云玉昭恼了,呵斥道,“现在大小姐茶饭不思,脾气暴躁,都是因为那幅画,你还在这里装傻充愣,你,你!唉!” “夫人,那幅画不是……不是二小姐的。”莫问抖了抖,还是不肯说出实情。 “那你快将前后说与我听!” “夫人,”莫问扑通一声跪下,“那副画像,是一日我和小姐路过东埠镇,当时小姐受了伤,我便问那位大夫求来,以便以后小姐与他重逢,我们可以谢谢那位大夫的救命之恩……”这个理由,莫问自己都不太信,因为说话,脸憋得通红。 “嗵”,门被云玉昭一脚踢开,“那画呢?”云玉昭眼里一片闪亮,似要滴出水来。 “画像,画像……”莫问指了指房内,“被我放火盆里烧了……” “烧了?”云玉昭边说边冲进云娉婷的房内,果然,火盆内能看到残留的一点纸,她失神的跌坐下来,“这……” “昨晚寒冷,我拍小姐冷,就找了些纸在外面……” 未等莫问说完,云玉昭如狮子红了眼,冲到莫问身边,幸亏云傅氏及时一把推开了莫问,莫问躲过了一巴掌,吓得莫问汗如雨滴,瑟瑟发抖。 “还不下去。”云傅氏斥道,莫问忙一溜烟跑了。 大小姐真的是疯了,方才被云傅氏一拉,手腕生疼。 “娘,我先离开。”云玉昭不管云傅氏的劝说,起身推门而出,她要去东埠镇,寻大夫! ****** 倪宅一片祥和。 倪润之带了几块碎布回来,倪若枫的长裙有几处磨破了,倪润之在“步可寻”找了几块相近的,好回来帮她缝补。 他便是送云傅氏的男子。 且说这“布可寻”的东家,实际就是倪宅的真主人,且布可寻是上个月新开的商号,因为船商全国各地的跑,便寻思着卖些洋货,卖些布料,有得知倪润之乃路州第一人,便请了他做账房先生。 呵,无巧不成书,倒遇见了云傅氏,见云傅氏第一眼便知道那肯定是云娉婷的亲人。 倪夫人见儿子又只带了碎布回来,顿时心生不满。她在此处住了许久,和周围的人也熟悉了些,自然得知那布行有些好货,曾旁敲侧击过让儿子顺带一点回来,可倪润之每次带回来的不是碎布头就是过了时的土布,那土布别说做衣服,做抹布都嫌刮手。 可倪润之怎会动这个心思,他清如白雪,人品端正。倪夫人的话,只当是过耳的微风。倪若枫喜滋滋的接过碎布,去缝补了。 云玉昭已经两日没有回家。 云傅氏忧心忡忡,几次想要问云娉婷,可看到云建业一脸怒色,又不敢明问。云玉昭走的这几日偏是云建业在家的日子。 她定是去了东埠镇,寻那大夫去了。 酒楼繁忙,药行也忙。自出了几次差错后,几乎都是云建业一人在打理,甚是疲惫。他原先的那些帮手都辞退了,本来云泽还能帮上忙,此刻又被派去了路州,且他现在都是帮酒楼做事了。突然有种人老心累的感觉,难不成真的年纪大了。 一眨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不服老也不行。 云建业年轻时也是风流才子,且家中又经商,自然是极其受女子欢迎,往事历历在目,转眼间一双女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自己真的是老了。 东埠镇内,只见一女子飞快下了火车,走进客栈,做到了厅中的椅子上倒水喝。 “一间上房!”她飞快的吩咐道,奔波了一路,没做任何停留,只为能早点到这里。 “小二,这东埠镇有几家医馆?”她问一边正在擦桌子的小二。 “一家。”店小二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这东埠镇很小,因离槐荫镇比较大,槐荫镇又人多繁华,所以很多人赶集看病都是槐荫镇,便只剩下了一家医馆,供行动不便的人看病。 云玉昭大喜,一家医馆?太好找了,微笑着将一壶水喝了个精光,还赏了店小二一两银子,店小二惊得张大嘴合不起来,遇到贵人了。 “将我马车牵进后院喂饱,我晚些回来。”云玉昭交代完便出了门,店小二张着嘴想感谢,但刚刚一时激动,嘴还无法闭合。 云玉昭沿着小路一路搜寻,只有一家医馆,天黑前定能找到,想到这里,云玉昭高兴的笑了几声,几日心头的烦躁如飞离枝头的小鸟,不见踪影。 然,此医馆非有彼医生。 “东埠医馆”,云玉昭念了念牌匾上的字,四个字写的苍劲有力,写字之人必定学识丰富,心中更是期待。四周看去,看到一个水桶,不顾旁人的目光照着水面整理起仪容,将头发理得妥妥帖帖,水中的自己虽不是闭月羞花,可倒也算清丽佳人。 想到这里,云玉昭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自己从未如此,这就是所谓的女为悦己者容。以前看不惯任何为男子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想不到此刻竟然也成了她们中的一员,真是造化弄人。 整理完毕,云玉昭慢慢走进了医馆。 第58章 拒绝 凌宵阁内。 云玉昭挥洒泼墨,不肖一刻,书桌上满满的纸团。心中所想的无论怎么下笔,都画不出来。半日下来,竟无一幅完整的肖像。 心里烦躁的很,伸手解开身上的红底华裙牙白芙蓉满开羽八幅裙,重新研磨,清音翠色被拒之门外,一心作画。 可她非擅画之人,越是强迫越是徒劳,心生浮躁。罢了!云玉昭拂袖将笔掷于桌面:“清音,放水,我要沐浴……” 她衣袖、脸上、手臂均染上浓墨,只想赶紧洗干净好想其他法子。 东暖阁中,烟雾缭绕,清音在前间整理寝衣,等云玉昭的吩咐。桌上的白玉瓷瓶几乎见底了,里面正是云玉昭使用了两周的白玉膏,方才大小姐进门还嘱咐要涂抹白玉膏。不过这真的是好东西,云玉昭周身的肌肤如同剥了壳的鸡蛋。 还有一点,自是不能浪费,清音打开盖子,思量着还够周身涂一次。 得高楚阳相助,原本就热闹的酒楼繁华更甚。且商讨出了年底要举行的活动,这样一来,又会更忙。 云傅氏将那日在布可寻穿出来的披风晾晒干净,放入房内的五门红木衣柜中,寻思着找个机会好去将银子给了,总不能无故得了别人的东西装作不知道。 一日午后,高楚阳正在和几位仕子清谈作诗,云泽一路跑了过来。 “高公子,小姐有请。” 二小姐有请?高楚阳忙起身,心里暗忖怎今日在门外见面不去楼上雅间的。在酒楼里不生暖炉,足以让人瑟瑟发抖,何况深冬腊月的外面。 疑惑间抬头看到的并不是云娉婷,来人身穿一件烟霞色掐牙折枝花卉单罗纱通袖交领中衣,逶迤拖地紫檀色彩绣散花绫裙,外罩的杏白色披风将脸包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双闪烁如星的凤眼。见高楚阳出来,才放下披风,来者正是云家大小姐——云玉昭。 “大小姐?”高楚阳作揖道,多日未见云玉昭,她似乎学瘦了些,原本一双大眼显得更为明厉,和气质婉约的云娉婷截然不同,“楼上请……” “不用了,就在这里说吧。”未等高楚阳转身,云玉昭开口道。 高楚阳微怔,“大小姐请讲。” “你这里可有擅丹青之人?”云玉昭命旁人拿出自己作了一半的画,“能否凭人口述,画出所想之人?” 要说这作画之人,莫属倪润之,他的才学和妙笔自是无人能及。心下虽有疑惑,但还是应承了下来。 “不知大小姐想画物还是人?”高楚阳伸手想接过云玉昭手中的画,岂知云玉昭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只轻轻将话递于一侧的清音,缓缓说道,“人。” “人?”高楚阳喃喃道。 “高公子不必猜测,我想画的是一个男子,”只见她双颊绯红,双眼出神,似乎在说一件极其珍贵之物,“我云玉昭看上的一个男人。” 语毕恢复平日里的表情,“明日我再来,有劳高公子了,还有……”云玉昭转过头来,一双一直坚决凌冽的凤眼里,竟多了几分犹豫,“这事还麻烦不要和我妹妹提起。” 转身上车,往金榜街外驶去。 高楚阳看着驶离的马车,疑惑不已。不过他既然答应了云玉昭,那定不会和别人提起。便像掌柜告了假,离开了酒楼。 “就这几块布,你大哥现在……” 刚到倪宅大门前,高楚阳听到倪夫人的抱怨,想起她对自己的轻视,上次阻挠他和倪若枫的见面,踟蹰不前,在门外徘徊。 “娘,您看!”院内又传来女孩欣喜的叫声,“可以给娘缝制一块……” “不可,我要和你哥哥说说。”倪夫人依旧一肚子不满,她的要求很简单,只是一整块完整的绸缎,可以缝制一身新衣裳。 倪若枫默默挑了几块尚可用的,她心思单纯,哥哥这两日似乎有些累,她想缝制一个荷包,装些香料,这样哥哥随身带着,疲乏时嗅嗅,定能提神醒脑。 见倪若枫不答话,倪夫人也不能明说让她去寻哥哥。只幽幽叹了口气:“润儿去买米,怎地还不回来?” “娘,这里到和记来回要半个时辰,哥哥一定会准时回来的。” 和记?高楚阳默默退下台阶,看来去和记定能遇到高楚阳。 原本他是不知道倪润之住在此处的。前日云娉婷和他商量酒楼试题时讨论过要请倪润之过来,便知道了他的住处。 步伐慢慢加快,往和记走去。 只不过数十步,却遇见了他。只见倪润之肩上扛着米袋,神情却泰然自若,高华气度半分不减。 他大为震动。自去了云家酒楼,自己再也没有做过这些粗活,每日游走于众仕子间,且他也不愿意再去肩扛米袋……往昔那些为生活奔波的情景历历在目。 良久,直至倪润之来到身前,方才回神,怔怔的看着,不发一言,心中深感自己确实不如倪润之。 “高兄?”倪润之卸下肩上的米袋,轻轻拂去肩上和袖上的微尘,“高兄这是要去哪里?”见高楚阳发愣,生怕他有不适,忙关心道。 “呃……”高楚阳笑了笑,隐藏起心中的敬佩,“正是来寻倪兄的。” 二人相视一笑,左右看去,唯独右侧的茶楼可以一叙。 “请——”高楚阳伸出了右手,倪润之重新将米袋扛上肩,跟在高楚阳之后。 ****** 听完高楚阳的叙述,倪润之笑而不语,心中却不甚明了。 可是,他所想到的却是云娉婷。 云家二小姐似乎不想他和云玉昭见面,前面几次差点和云玉昭碰面,却都被她“恰巧”“耽误”了。这一切他不是不知道,且,他心中不想违背云娉婷的想法。 “倪兄,多谢。”倪润之推开高楚阳置于桌面的银两,“在下最近真的分身乏术,实在抽不出时间来,且云家大小姐只是凭记忆就想画出心中所想之人,一则在下实在感动,二则在下却是不才,还请另择他人。” 倪润之态度明确,说到此处已经起身,优雅娴熟的扛起米袋:“高兄,家中有事,先行告辞。” 高楚阳看着桌面的银子,心中一万个悔恨,这倪润之是高洁之人,自己怎么把他列为常人了呢?懊悔之余又暗恨自己画技不佳。 倪润之不肯画,他再也寻不到第二个人。想到第二日大小姐要来找自己,心里更是着急。 第59章 纷争 “好一个无趣的东西!”云玉昭一拳捶在桌案上,“云泽,跟我走一趟!” 那个无趣的东西,便是指的倪润之。 她原本就是一身傲骨之人,又因思念画中男子更是心浮气躁,此时见能有作画之人却不愿执笔,怒气便如冲破牢笼的猛虎,到处乱窜。 强压住内心的怒火,转头看向高楚阳:“哦?高公子可知那作画之人所在何处?”她心意已决,方才高楚阳说的再清楚不过,对方已然执意拒绝了自己。 即便如此,倒非要去查看究竟是何人如此不识抬举。 一行十几人气势汹汹往倪家租居走去,倪若枫和倪夫人正在院落张罗蒸米糕,按路州风俗,腊月中旬要吃米糕。 倪若枫正在倪夫人的教导下,用石碾将大米一点点的碾碎。倪宅的大门并没有关,云玉昭带着人很快走进院前。 看着面前的二人,云玉昭一愣。这分明是自己和练子超路上所遇到的那对母女。只是那次路遇却不落好,反而被这倪夫人轻视,心中更是气愤。 倪夫人也认出这是那日救自己的人。见她一脸怒气冲进自家,原本她就满身读书人自有的清高之气,但仍客气问道:“你们找谁?” 云玉昭心底还是比较敬重读书人的,见倪夫人气度高雅,也不想再追寻下去,只是未来得及想想,为首的云泽猛地冲了出去,一脚将院前半人高的栅栏悉数踢到,眨眼的功夫,院内的梅花落满一地,还不止这些,只见他双手叉腰,指着端坐在院中的倪夫人气焰嚣张的大喊道:“让倪润之滚出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狗眼,连我们大小姐都敢惹!” 不等云玉昭发话,率着下人径自冲进屋内,乱翻起来。 倪若枫和倪夫人大惊,这家中虽无值钱东西,可是大多数都是船商家留下的物什,又加上自己也添置过一些,都是必须物品,若是被砸坏,又要重新开始。 想到这里,倪夫人忙出声制止:“你们这是要……” 话音未落,云泽已经领着人冲了出来,“大小姐,未发现有其他人!” 果真是来找倪润之的。倪夫人起身上前,眼神不屑的扫过一侧的云玉昭。 “这位小姐是来寻我儿的?”语气中丝毫无惧,甚至含着丝丝笑意,“你这等下贱商家之女无论如何使配不上我们润儿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她以为云玉昭过来是爱慕倪润之,顿时气焰大增,她是倪润之之母,若想求亲,谁敢不低声下气。 只是云玉昭非一般人,她也想错了。 倪夫人见云玉昭不回话,只是一直皱着眉头,心中更是得意。 “况且我润儿定不会看上你这番次次领着不同男子招摇过市的女子。”语气中净是唾弃之意,语毕拍了拍衣袖,“我们书香世家一向自尊自爱。” 云玉昭甚是尴尬,她敬重读书人,可也未曾受过这番羞辱。 云泽却不罢休,“啪!”的一声,竟脱手扇了倪夫人一耳光,倪夫人跌落在地。 在场人全都愣住,谁也想不到会有人动手打倪夫人,云玉昭更不会。 倪若枫见倪夫人被打,不顾弱小的身体也冲了过去,一切都在顷刻间发生。倪若枫哪是云泽的对手,云泽只几下便将倪若枫推到在地,双手竟像女人一般用力殴打着抱头乱躲的倪若枫,叫声骂声哭声不绝于耳。 “够了!”云玉昭上前,一脚踹开了云泽,“谁让你动手的!”只是为时已晚,倪若枫满脸伤痕,额头也被划破,血流不止。 倪夫人刚刚站起,就被云家家丁拦住,近不了倪若枫的身,气的瑟瑟发抖,可又不敢开口争辩。只能眼睁睁看着倪若枫在□□,心疼不已。 见有人受伤,地面血迹斑斑,云玉昭的心忽的一疼,顿时愧疚起来。这一幕不是她要看到了,原本她只是想来对倪润之用强,请他帮忙作画,没想到倪润之不在,云泽又打乱了她的计划,来不及阻止了。 即便如此,云玉昭还是不想认错,况且云泽是她的心腹,且是为了她才出的手。这倪夫人次次讽刺自己,心中早有不满,只是可怜了倪若枫。 沉默良久,携了家奴扬长而去,留下恸哭的倪夫人。 家中无银子,倪夫人拿出一对耳环自己去了当铺,当了几两银子才请了个大夫。倪润之昨天随布行掌柜去进布匹,今晚才得回来。 看着脸上满是伤痕的女儿,倪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将云玉昭打一顿。 ****** 京中繁闹,云玉昭步履极慢,不知该往何处,心中越发的思念那画中人。抬头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竟无一神似他。 “大姐!”身后传来练子超的声音,云玉昭转身看到,果然是他。依旧玄色长袍,一脸憨笑。 “这几日怎未曾见你?”见到他,心情莫名好了许多,云玉昭难得笑了笑。 练子超摸了摸后脑勺,“义父入宫,义母又病重……”练子超详细说了一番,原是出远门为义母寻药去了。 “怎不来我们云家寻药?”云玉昭嗔怪,没有再比她云家药再齐全的地儿了。 “大姐有所不知……” 听完练子超的叙述,这的确难找,需要野生獐子的血,只得活捉,挂不得一去这么久。二人讨论一路,一起往酒楼走去。 一个心烦念酒,一个思人念酒。 天色已晚,倪润之风尘仆仆往家中走去。手中拎着一块华锦,这是特地给倪夫人带回来的。 只是刚到门前,却发现大门未关,忙急匆匆走了进去。 只见倪夫人和倪若枫没有在屋内,而是在院中点了灯,二人坐在那一言不发。见他进来,只回头看了一眼,倪夫人就哭了起来。 就着微光,才看到妹妹脸上好几处包着纱布,心里大惊,更是心疼的如刀剜心。忙放下手中的华锦走了过去。 “娘,更深露重,怎不进屋。”扶起母亲又转身看向倪若枫,“妹妹,到底出了什么事?” 倪若枫人虽小,可大喜大悲经历的多了,此时到异常平静,便将今日之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自己脸上的伤只是一带而过,她不愿意兄长为了自己去找人理论,倪家现在势单力弱,不再吃苦已是极好。 只是,倪夫人却不这样想。 见倪若枫进房休息,她缓缓坐下,抽出袖中的帕子,将方才倪若枫所说又重新断断续续说了一遍,声泪俱下。末了,抓住了正在发愣的倪润之的手腕:“润儿,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还有枫儿,她才是个孩子,你看她的脸……这以后如何嫁人?我们不能再受人欺凌,走,明日我们一起去云家讨说法!” 母亲说的,句句在理。 可是,要他如何? 那是云家,云娉婷的家,倪润之心中苦笑。要自己拉着云娉婷找她大姐下跪赔礼么?云玉昭是什么样的人,他虽未见过,可早已耳闻,去云家会让云娉婷更为难。 安抚下母亲,倪润之回到房内。两日马车,早已疲惫。 昨天路过金榜街,自是看到了云娉婷。她笑容依旧,只是清瘦了不少。 第二日一早,倪润之起身正准备回布行,倪夫人早已在厅中等候,见倪润之出来,点了点头。 “润儿,娘考虑了一夜,还是你一人去云家讨说法比较合适。娘老了,昨日受了惊吓今日头晕的很。”语毕将手抚在前额。 倪润之没想到一早母亲会来等他。 与云家交恶,他是不愿意的。虽然妹妹受了伤,他无比心疼,可错的是云玉昭,不能与整个云家起嫌恶。 “娘,我今日繁忙,等忙完这一阵……” “荒唐!”倪夫人看到了儿子的犹豫,伤心不已,可倪润之说出来的话什么时候变过?他为人处世一向翩然有礼,定不会去那云家闹的。 倪若枫正好出来,她一向听倪润之的,况且她心中念着上次一云玉昭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忙上前安抚倪夫人,倪润之顺势除了家门。 “不争气的东西!”倪夫人恨铁不成钢,推开了倪若枫的手,“还有你!” 倪若枫只得去了厨房,张罗起早饭来,母亲不会做饭,一切还是要靠她。 倪夫人一人在院里走来走去,心中不甚焦躁。见院内的梅花昨日被摧毁殆尽,独自甩袖出了家门。她不能忍受昨日那家奴给自己的一巴掌,那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打她? 她再怎么不济也是前知府夫人,又想到女儿那一脸的伤痕…… 云家在京中人尽皆知,找到云家很是容易。 第60章 欣赏 事已至此,愠怒也无用,可一口怒气不得压制。索性回房,换了一身平日里不常穿的绛紫印银纹镶玉裙褂,独自出了院门。 心里念着一定要去那财大气粗的云家看看,是如何教出这样不讲道理的女儿来的。 几经闻寻,便到了云家门前。 果然财大,只见朱红的大门向两侧敞着,因是年底,屋檐上方已经挂好鲜红的穗子,远远看去极端的贵气。门外虽无小厮,可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可惜了是商户,若是为官人家,倒还不错。 倪夫人不假思索跨进了门槛。 “夫人,你是?”清音正和几个丫鬟在认真的打着络子,用来挂在过年要用的吉祥扣上,见倪夫人进来,忙起身上前询问, 倪夫人抬头看向四周,面带不悦的问道:“你们夫人可在?” 看着眼前装扮不俗的倪夫人,清音想了半天也不知是何人,家中似乎从未见这样的人来过,且她的装束也非一般人,怕有怠慢,忙行礼道:“夫人稍等。”转身放下手中的红线,往后院走去。 云傅氏正在后院张罗下人蒸馒头,蒸打糕。 “夫人,有一位夫人想见你。”清音绕罗蒸笼,走至云傅氏身边,将倪夫人的样貌讲述了一番。云傅氏有些疑惑,便起身先回房换了身衣服,跟着清音去了前厅。 远远望去,的确不是所识之人。 倪夫人四下看着云家内饰,宽敞明亮,且奢侈有度,心中有些艳羡。 抬头见一夫人正向自己走来,忙收住一脸的羡慕,正襟危坐起来。 “这位是……”云傅氏有些疑惑的看向来人。 “哼——”倪夫人不屑的看了眼云傅氏,“你就是云玉昭的娘?” 云傅氏听她说出大女儿的名字,心中一阵担忧,这大女儿别再惹出什么事来。 “看云夫人的样子也不像是蛮不讲理之人,为何教出的女儿却那么不知羞耻……”倪夫人不管有下人在场,将昨天的事情详详细细,一字不落的叙述了一番,末了将被打的脸转向云傅氏。 掌印虽消,可仍然微肿。那云泽是使了全力打的。 云傅氏气的脸通红,云玉昭居然连个老人家都殴打,气的发抖,又羞又愧。见倪夫人依旧一脸怒气,心中更是愧疚。 “这位夫人,是我教女无方。”云傅氏神鞠一躬,向倪夫人赔礼道歉。 倪夫人见云傅氏这样,也知她并非和她女儿那样无礼,略消了气。只是一想起自己脸上挨的那一巴掌,火气又噌的一下窜了出来。 “贵府大小姐呢?怎不出来?”倪夫人尖声问。 “小女去了药行,怕是晚上才能回来。” “打了人就逃之夭夭,真是道德败坏!”倪夫人拂袖骂道,“今天她不向我下跪道歉,磕头赔礼我就不走了。”语毕便坐到了一侧的红木摇椅上,转过头去不堪云傅氏。 云傅氏为难了。 自己的女儿自己怎会不了解,她一向桀骜不驯,怎么可能下跪道歉,只怕一味要她赔礼,到时事态更为严重,她绝对是不肯服软的人。 想到此处,云傅氏使清音带着下人去后院帮忙,自己留下。 “这位夫人,我的大女儿生性高傲,怕是难从,我一定好好责骂……” “要你们有钱人道个歉怎么那么难?果然是只认钱的人。”话里句句带刺,眼神更是充满鄙夷。 云傅氏也是出生于大户人家,从未听过这么些难听的话,心中早已崩溃。见下人离去,自己也不要面子了,竟直直的跪在了倪夫人面前,“我替云玉昭向夫人赔礼道歉。”话落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银票,这厮云建业今早走时留给她用来置办年货的,还未来得及收起来,“这些当是贵府的损失。” 倪夫人一愣,这下心中那口怨气总算出来了,也不扶云傅氏,只接了那银票,得意洋洋的往倪宅走去。 ****** “阿安?”云娉婷大惊,阿安不知何时站在了云娉婷雅间的门前,云娉婷忙走出来四下看去,并未看到简秀。 “简秀简公子呢?”云娉婷四下看去,走廊空空如也。 “我家公子让我来问云二小姐,今晚一叙,二小姐是否有时间。”阿安面无表情的问,他只是个传话的,一身的追求和目标也就是追随简秀和保简秀周全。 “这几日酒楼生意繁忙,怕不能赴约。”云娉婷如实回答。 阿安嗖的一下,离开了,留下了发愣的云娉婷。 简家医馆内,人来人往。简秀听完阿安的禀报若有所思,迟迟没有回过神来。这简家小姐甚是神秘…… ****** 倪夫人拿着银子,将当出去的耳环赎了回来,且又添置了几身华服和首饰,心中自是心满意足的很。 倪若枫左等右等,母亲还没回来,也跑出去寻倪夫人了,只是京城之大,她又不熟悉,最后无法,只得去了布行寻倪润之。 倪润之一听,忙告假,和妹妹一起走了出来。 安倪若枫的说法,倪夫人是换了身衣服出去的,该不会去做什么傻事吧?倪润之心急如焚,和倪若枫分开寻找。这京内有水的地方有三处,倪润之便往最近的那一个跑去。 倪若枫一听哥哥的推测,一路都在哭,哭着哭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金榜街,每次有困难,她想到的便是云娉婷。 果然,云娉婷一听,忙叫来高楚阳。 原来是高楚阳向云玉昭推荐的倪润之,心中紧张无比,幸亏倪润之当时不在若是在的话,此刻倪家说不定已经家破人亡了。她缓缓看了眼高楚阳,“以后万不能让大小姐见到倪润之。”高楚阳不解,但见云娉婷一脸坚决,不便再问。 云娉婷写着倪若枫,一起离开了金榜街。 二人决定先回倪家看看,倪夫人是否已经回去。云娉婷心中有些惧怕,因倪夫人前几次对自己的确是不满意,且她不愿意插手倪家的事,然每次又那么情不自禁。 倪家大门打开,却里面有声响。倪若枫以为遭了贼,忙跑了进去。贼是没有,只见几个老妈子正拿着扫帚在打扫庭院,将院落收拾的整整齐齐。 “你们?”倪若枫进门,疑惑的问道。 “小姐,你回来了。”一个老妈子放下手中的扫帚,将手放在裙裾上擦了又擦,“小姐想吃粥还是茴香面?” 倪若枫一头雾水。 云娉婷凑到倪若枫耳边,“先去寻倪夫人吧。” 二人往后院房间走去。 倪夫人正在房内细心的摩挲着今日买的衣衫和首饰,心中得意的很。方才还使了钱请了四个老妈子回来打扫庭院,照顾起居。 “娘,你回来了?”倪若枫见到倪夫人,满心诧异,怎一会消失一会又回来。 倪夫人得意的取出银子来,“今早我去了趟云家,将那云家上下羞辱了一番,他们不仅磕头认罪,还赔了我五百两银子。” 云娉婷一听云家,眉头微蹙,轻轻推出了大门,她需回家一趟。 迎面碰到归来的倪润之,二人相视,却不知从何说起,直愣愣的看着彼此。 “二小姐,”倪润之压抑住心头的情绪,“来此处有……” 云娉婷没等倪润之说完,只点了点头,似乎还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倪若枫急的满头大汗,倪夫人也是得意她越是担心。如倪夫人所说,云玉昭不在家中,那磕头赔罪的是谁?转身想问云娉婷,可云二小姐不知何时离开了。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蛮横女人的娘向我磕头认错,”倪夫人大声说道,“还有这些银票,正好解了我们燃眉之急……” “嘭”,倪润之推门而入,一脸惊讶。 “娘,你怎能这样做。”倪润之心痛不已,他没想到倪夫人居然真的去了云家,且让云二小姐的母亲磕头认错,这如何使得。 不顾母亲的反对,拿起剩余的银票,又去布行提前支取了一个月的银子,填上方才用去的空洞,急急去了云家。 走到半路才想起云娉婷要自己远离云家的忠告,可此刻母亲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如何忍得下去,这趟是去定了。 云傅氏对此事并不在意,此刻仍旧在教下人做事。且这件事原本就是女儿错了,使下人打人,糟蹋别人的院落,都是她没有教育好。 再说那下跪道歉虽不雅,可只要能帮到女儿,她根本不在乎,只觉得倪夫人着实厉害了些。况且她自己是心善之人,故早已放下这件事。 只是云玉昭的脾性是越来越差了,当下又寻不到她的意中人,她又倔强的很,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在大人,怕是不能这么容易的解决了。 第61章 化解 倪润之亲自登门,替母致歉。 北风萧萧,倪润之风度翩翩,云家小厮得报,忙跑进去通传,恰云傅氏一人在。 云傅氏见来人英舒俊朗,优雅无边。只是从未见过,好奇的看着倪润之。 “伯母,”倪润之深作一揖,“在下倪润之。” 云傅氏道:“你是?”终于想起,他便是那日送自己去金榜街的那个年轻人!惊愕见倪润之已经跪下,伏地不起。 “这……”云傅氏是心慈之人,见陌生人突然朝自己跪下,忙扶起。 “谢谢上次……”云傅氏感谢那日之事,只不过这次他怎会来寻自己。又想起那日披风之事,心里有些明了。 “伯母,不用客气,此次前来,因我母亲……”言辞恳切,不卑不亢,云傅氏自然听得明白,原来他居然是那位夫人的儿子,见倪润之温和有礼,且长相不俗,顿心生喜欢。 倪润之还回云傅氏赔偿的那五百两银子,云傅氏更是极其满意,坚决不肯收回银子,最后没办法只得说这银子是用来买那披风的。 造化弄人,想不到那夫人那番无礼,教出来的儿子却如此明事理。 倪润之便起身告辞了。 云傅氏极为欣赏倪润之,云建业回家,在府门外遇见倪润之。倪润之见云建业,只当是哪位长者,极为尊重的作揖施礼,翩然离开。 云建业与云傅氏居然想到一处了。只觉其物俊雅,颇有好感。离别之后,进府听云傅氏讲起,更加欣赏倪润之的明辩是非和孝而不愚直而不刚的胸襟气度。不禁对此人好奇起来。 这事总算圆满解决。 云建业使人打探倪润之的消息,打听到之前倪润之的种种,更加看重,居然起了择其为婿的心思。 此刻大女儿与倪家交恶,二女儿若是不喜欢练子超,这人是极佳的女婿人选。 “夫人,依我之见,这倪润之品行优良,且是路州乡试第一,人品自然不必说,我派人打听到他的种种,且他曾在我们云氏酒楼帮过忙,与娉婷早已相识。”云建业转身道,“若是能娶娉婷,那定是一段佳缘。” 云傅氏点了点头,云建业所说也正是她所想。 “明日我去打探一下娉婷的口风。” 还有两日,便是除夕。 云娉婷将酒楼暂交高楚阳打理,今日相邀她一起去金镶玉置办年货,便早早的赶了去。 “娘,我们要买哪些东西?”云娉婷挽起云傅氏的手,笑意盈盈的问道。 云傅氏并没多说,反而转身拉过云娉婷,“前几日府内来了一位公子,名倪润之。” 云娉婷大惊,手中帕子落地,直愣愣的看着母亲。 “你父亲和我都觉得此人不凡……”云傅氏见云娉婷发愣,直说出自己的想法,“你父亲已仔细打听过倪公子的为人了。” 见母亲异常坚定,只是父亲母亲如何得知倪润之的。 云傅氏见云娉婷满腹狐疑,只得将倪夫人的事情前后讲述了一番。云娉婷听完,如晴天霹雳,怎如此巧合? “大姐可曾见过倪润之?”云娉婷急急问道,眼中净是担忧。 “玉昭?那日她不在。” 云娉婷缓缓坐下,幸亏大姐不在。心头思绪万千,不知如何面对,只是方知背后种种,大姐不可无故见到倪润之的画像,慌忙拒绝了云傅氏的提议。 “我暂时不想成亲,这酒楼生意蒸蒸日上,我没有心思考虑这些。”她说的倒也在理,若真和倪润之订了亲,大姐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难道还如那世那样家破人亡吗? 根据母亲所述,云娉婷却发觉了一丝不妥,忙找到当日随云玉昭一起去倪宅的云泽,云泽却闪烁其词,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且是他动手打的倪夫人倪若枫,这简直不可饶恕。一气之下扣了云泽半月的工钱。 只是云泽一向机灵,从未像今天这样慌张,和平日里的他截然不同,云娉婷却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 匆匆赶回家中,责问谨言莫问是谁将画拿了出去。 莫问心虚,又极其愧疚。 悔恨中如实交待自己拿了画像给云玉昭看一事,磕头认错,然云娉婷怒不可遏。 “小姐……”莫问哭道,“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谨言也跪下求情,云娉婷却听不进去。 片刻之后,只身进房问云傅氏房间。 “莫问,这是你的卖身契,现在我发还给你,你离开我们云家吧!”语毕将卖身契掷于伏地泣不成声的莫问跟前,转身离去。 莫问被小厮赶出了云家大门。 今日除夕,莫问却流落在外,心中万分悔恨已是无用了。 ******* 云家这个年过的也是极其压抑。 云玉昭每日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云娉婷赶走了莫问,有些后悔。可是她居然敢翻自己的东西,那定是不能原谅的。 莫问街上呆了一夜天,迟迟不敢回家,明天大年初一,如何和父母开□□代这一切。 “这位是?”身后突然想起一阵关怀声,有些耳熟。 莫问冻得瑟瑟发抖,双唇乌紫,迟迟转过身来,居然是魏廷宏!忙一个激灵逃到了一侧的木门后,脸上满是泪水。 “别怕……”魏廷宏伸出手来,“是莫问姑娘吧?” 莫问点了点头,轻声答了声“是”。 魏廷宏不由分说拉过莫问的手来,往一边的客栈走去。 “莫问姑娘,我找你找了好久……”魏廷宏边走边说,莫问似着了魔一般跟着他,竟然不反抗。 客栈是魏家的客栈,魏廷宏要了间客房,又差人将府中的婢女唤了过来,伺候莫问梳洗。莫问呆呆愣愣,随她们折腾。 “魏公子这是……何意?”莫问原本就生的不错,且机灵娇俏,此时经过梳洗,又脱去平日里的丫鬟服饰,换了身豪华锦裙,更是光彩照人,魏廷宏看愣了。 云家上下果然都是美人。 “在下仰慕莫问姑娘已久,”魏廷宏上前认真的看着莫问,“我已去云家提亲,他们说你已离开了云府。” 原来他昨日傍晚偶遇在外徘徊的莫问,不动声色的打听到了云娉婷居然将莫问赶出了云家,心生一计。今天一大早便去去云家求亲,故意得知了莫问已被赶出,又返回来寻莫问,好把她收进魏家,以备不时之需。 见莫问不说话,忙道:“魏某真心实意,想纳莫问姑娘为妾。”话虽短,可字字真切,莫问听的心惊肉跳,怀子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忙摆手道:“不可不可,多谢魏公子救我,我是一个下人不敢高攀!”她心里慌乱,且知道魏廷宏的为人,怎肯嫁给她。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人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 魏通不语,见莫问拒绝,只得另生一计。 “那就请莫问姑娘去我们魏家做客罢。”为了让莫问松口,忙补充道:“我家人口众多,莫问姑娘在外流离,若是传到家中,可就不好了,今天又是新年……” 莫问只觉魏廷宏也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心狠手辣,竟不自觉的点了点头,跟他去了魏家。 魏家家大业大,比云家大太多,莫问走了一天愣是没参观完。魏廷宏遣了几个下人跟着,莫问一下翻身变成主子了。 “莫问姑娘可还住的习惯?”魏廷宏跟在莫问身后,关切问道。 “习惯,多谢魏公子。”莫问第一次过得如此风光,心里倒有些飘飘然了。起初还为云娉婷将自己赶出来而伤心,此刻倒放下新来了。 魏廷宏冷眼旁观着莫问,脑中的问题纠缠如麻。索性心下一横,他也算救了莫问,也算救命恩人。准备开门见山的发问。 “莫问姑娘,云家为何将你赶出?传言说是两位小姐争抢一个男子,可是如此?” 莫问低头,迟迟不愿回答,末了只摇了摇头。云娉婷虽然将她赶了出来,可自己心中还是念及她的好的,这等影响小姐名声的事,她不想说。 魏廷宏见莫问不说,又问了几个问题,莫问依旧沉默不语。 魏廷宏气的一肚子火,却不好发作,只得离开莫问的房间,派人好生看着。 “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人!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进了魏家的门,可不是那么容易出去了。 云傅氏见莫问无端被赶出,问云娉婷她也不说,心里疑惑的紧。好好一家,彼此间似乎都生了罅隙,不愿交流了。 “娘,今日金榜街举行晚宴,我会晚点回来。”云娉婷穿戴好,向云傅氏说到。她换了身珍珠缎面柔丝锦描璎珞裙,梳了个平日里不常梳的飞天髻,让人眼前一亮。 今天倪润之,晏其危都会赴宴,她的心中有些沉重。姐姐得罪了倪夫人,倪夫人又得罪了她娘,唉,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 第62章 见面 今日宴席,倪润之带了倪若枫一同前来。 高楚阳见倪若枫带着面纱,心中疑惑,倒也不好相问。云娉婷远远看去,心中明白一切,倪若枫的脸那日被云泽抓破了,伤口颇深。 她心疼的紧,倪若枫还是个小姑娘,那伤痕若是不消,定会影响以后的生活。 这么些天来,云娉婷有意躲着练子超,练子超倒也识趣,也不再纠缠。今天倒被高楚阳相邀,一同过来了。 依旧是饮酒斗诗,只不过云家准备了些奖品,虽不是珍贵之物倒也奇货可居,有些药材还是市面上寻不到的。 倪若枫喜欢跟着云娉婷,一见到云娉婷忙从倪润之身边离开,走到了云娉婷身边。她依旧一副小姑娘装扮,甚是惹人怜爱。 仕子们玩的不亦乐乎,云娉婷拉过倪若枫坐下。 “脸上可还疼?”她关切问道,眼神却四下看去,似乎在寻什么人。 “二小姐,已不疼了。”倪若枫宽慰,“哥哥买了药,现在好多了。” 虽隔着面纱,云娉婷还是能看到那鲜红的伤口,万万不能留疤的。倪润之和仕子们清谈作诗诗,可目光时时转向云娉婷这里,眼神里净是说不清的情绪。 想靠近却不得靠近。 和倪若枫聊了一阵,云娉婷起身去拿新到的糕点给倪若枫品尝。因糕点不能受潮,所以装在一个圆形的白瓷坛中,且发觉这白瓷坛有些眼熟。 白玉膏!不由得想起一个人——简秀,他不是正好有养颜祛疤的神药么?看来明天得走一趟,替倪若枫求一瓶。 今日宴会举办的极其热闹,练子超虽文采不好,可酒量好,和仕子们喝的不亦乐乎。最后竟一个人伏在桌面嘤嘤哭了起来。 “练子超,你怎么了?”云娉婷不解,忙走近问,她从未见他落泪。 “娉婷,你一定要过的很好很好。”练子超擦去眼泪,认真的看着云娉婷,这一刻他决定要放手了。前一阵子家中琐事繁多,母亲又重病一场,痊愈后只希望他早日成家立业,然云娉婷根本没有嫁给他的意思,为了尽孝,他等不及了,故他决定放弃。 云娉婷自然不知,心里却也伤感起来。 练子超是个好小伙子,对她一直千依百顺,然而终究是无缘…… ****** 休息了几日,云娉婷差人去了简家医馆,看是否开门营业。果然,简秀初二就回京了,云娉婷听完家奴禀报,忙换了身衣裙往医馆走去。 她需为倪若枫求一罐白玉膏,这是唯一能帮她恢复容颜的方法。 “哟,云二小姐大驾光临!真是稀客——”简秀从案后走了出来,姿态风流,一双凤眼更是秋水无边,似乎充满了怀疑,“请———” 云娉婷入座后掏出了一张银票。 “我此次前来,是来买白玉膏的。”云娉婷开门见山。 简秀收起了笑容,手中的小叶紫檀串珠摩挲的“咕咕”作响,不发一言。 他疑惑了。起身去柜子里取出了一瓶白玉膏来,伸手递了过去。 “来,我特地为你配制的,至于银两嘛,自然是不需要,我们的情谊需要银两还衡量么?” 云娉婷觉得他说话太过轻佻,且这药似乎太容易到手了,迟疑的伸出右手准备接过,岂知简秀一把将云娉婷拉入怀里,使她动弹不得,竟然伸出手来抚摸着云娉婷的后腰,惹得云娉婷一阵反感。 “啪!”云娉婷奋力挣扎出来,甩了简秀一耳光,“登徒子!下流!”语毕,拿过他手中的白玉膏头也不回愤怒的离开了。 简秀大惊,一切出乎意料。 为何他有意和她调-情,云娉婷却不肯就范甚至毫无反应?难道是白玉膏的配方出了问题?不应该啊,简秀细细的思量着白玉膏的配方,他明明是加了足量的催-情-药的,只要用一次,便会动情,一瓶用完的话更会思春,渴望男人,虽不似直接中了□□物反应那么强烈,却无法拒绝男人的亲密接触。 可云娉婷哪像中了□□的样子,分明是女屠夫的样子!眼神若是能杀人,自己早就四分五裂了。 看着云娉婷消失在门外,简秀眉头皱成一团,眼里寒气逼人,一双修长的手指轻扣着桌面,神情严峻。 云娉婷拿着白玉膏急匆匆的找到了高楚阳,因她不想也不便和倪家人接触,故请他将白玉膏送给倪若枫。 “二小姐为何不亲自去?”高楚阳不解,二小姐不是第一次帮倪家了,可每次都不愿亲自出面。 “倪夫人对我误会颇深,且和我大姐有过争执,我担心见面还会产生不快,”云娉婷幽幽道,“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倪公子夹在中间为难。” 高楚阳苦笑,倪润之啊倪润之,你何德何能能遇到这么钟情与你的女子。便没多问,接过了白玉膏准备离开。 “等等,”云娉婷忙拦住高楚阳,“还有一事,务必请转告倪公子。”云娉婷严肃的看向高楚阳,缓缓说道:“高公子,我对你一直是坦诚相待,从路州到京城之后,凡事基本都是与你商量,也是因为高公子的帮忙,我们云氏酒楼才能如此顺利的维持,只是还有一事相求,”云娉婷转过身来,直直的看着高楚阳,“还请麻烦转告倪公子,恩科之前,绝对不能见到我大姐云玉昭。” 这个叮嘱有些奇怪,为何不能相见?云娉婷认真的看着高楚阳,不错,在她的心里对高楚阳是极其信任的。 高楚阳点了点头,心中感慨万分。云二小姐不嫌弃自己出生微寒,将自己带进京城。初始时自己对云二小姐是有爱慕之情的,可自从发觉每次二小姐对倪润之明恶暗护的心思后,已经收起了那份心思。感动于二小姐对自己的看中和坦然,对二小姐的知遇之恩早已转换为知己之情,心中竟默默的想撮合倪润之和二小姐这段良缘。 高楚阳叹了口气,云娉婷应该是喜欢倪润之的。 别过云娉婷,高楚阳往倪宅走去。 只是倪若枫这两日伤口痒,不肯见人,恰逢倪润之出来,高楚阳忙上前。 “倪兄,我们去喝一杯吧?” “高兄,请——”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四通酒楼,相对而坐,不知不觉,一壶酒见底了。 “这是云二小姐托我给令妹的白玉膏,据说可以消除一切疤痕。”高楚阳将手中的白玉瓷瓶递了过去。 倪润之双手接过,仔细看了看,忙作揖:“还烦高兄替我多谢二小姐……” “你个倪润之,我就不知道你哪里好,引的那二小姐为你神魂颠倒……方才……方才还让我嘱咐你不要见大小姐……哈哈哈……”高楚阳说完,又喝了一杯。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谁都看得出二小姐次次袒护你,喜欢你,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小子好福气!” 倪润之何曾不知,可是云娉婷不肯承认,自己的努力都一无所获。而自己心心念念的也正是那云二小姐!想起前几次的肌肤之亲,倪润之更是心动。前一阵为了忘记云娉婷,自己去了布行帮忙,却遇见了迷路的云夫人,接着母亲又得罪了倪夫人,自己还有机会么? 眼前不仅出现云娉婷那张娇俏客人的脸,触手可及却一碰消失。 “还请麻烦高兄一事……”二人谈论半天,方才离开。 “二小姐,高公子约您去别院,有要事相商。”谨言轻扣云娉婷的房门,自莫问走后,云娉婷的起居全由谨言负责。 云娉婷放下手中的书,忙披了件大氅,往别院走去。高楚阳约见自己,难道是因为倪润之不肯顶自己的告诫?想到这里,忙加快步伐。 别院大门敞开,不见下人。云娉婷寻了半天也不见高楚阳,心中正疑惑。 “娉婷。”声音甘醇如酒,让人心旷神怡。 除了倪润之还能是谁?而她心中费力筑起的防线正在一点一点的坍塌。 只得转身故作镇定,“高公子不在么?” “不在。”倪润之紧紧盯着云娉婷,柔和的目光将她牢牢的束缚住,使她动弹不得,也不想动弹,“是我托高兄将二小姐请出来的。” 云娉婷有些明白。 “谢谢二小姐赠舍妹白玉膏,舍妹说过几日会登门道谢。”倪润之道,表情淡然却异常坚定,眼神似乎要看穿云娉婷。 “举手之劳。” “我想请问二小姐,何为举手之劳?” 云娉婷愣住,竟不知如何回答。 “无理由的相赠南海珍珠?替我背负盗窃罪名?”倪润之轻轻说出的这两条,云娉婷根本无法回答。 第63章 变动 云娉婷哑然,竟不知如何面对,只在桌边坐了下来。 倪润之走近,将手放在了云娉婷肩上,“娉婷,你到底有何事不能和我说?”倪润之深深的凝视着云娉婷的双眼,用情至深,云娉婷只摇了摇头,难道要告诉他自己死过一次,知道结局么? “二小姐,若是再不如实相告,我只能去见云家大小姐了。” “不可!”云娉婷突然起身,“绝对不能去见我大姐。”语毕泪眼婆娑,痴痴的望着眼前的男子,说不出任何话来,竟亲不自禁的抬起手抚过倪润之的脸,那么近,那么熟悉,一心一意的为了你,你却要自己跳入火坑,心里委屈更甚。 倪润之将云娉婷拥入怀中,迟迟不肯松开。 “不哭了,我不去找大小姐了,”倪润之后悔方才说出的那些话,忙温言宽慰。云娉婷心中委屈,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竟也伸出手,搂住了倪润之的后背。 他的味道如淡淡草香,清新淡雅,那是她极其眷恋的。 倪润之呼吸急促,双手捧起云娉婷的小脸,低头吻了下去。云娉婷心中犹如几万只兔子在奔腾,只感觉心快跳出来,呼吸也跟着急促。 忙推开了倪润之,大口大口喘着气。 倪润之怎肯松手,重新搂过,直直亲了下去。不似方才那么小心翼翼,云娉婷的红唇软软嫩嫩,香甜的很,倪润之忘情的吮吸着,一刻也不舍离开,一用力舌尖顺势而入,毫无阻力的启开了她的牙关,很快登堂入室,在她满是香气的口中流连忘返。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也在云娉婷后背上下游走,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 最后一丝理智让倪润之冷静下来,松开了云娉婷,只见她双颊绯红,低着头不敢正视自己。 “娉婷,恩科之后,我一定上门提亲,等我。”他是认真的,绝不是敷衍。 云娉婷既心动又害怕,脑中却想到了大姐,和大姐争同一个男人,她做不到,不能自己幸福而大姐伤心,咬咬牙狠心挣脱出了倪润之的怀抱,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云玉昭对画中人求而不得,又兼抹了白玉膏夜夜绮梦心浮气躁,一日比一日暴躁,脾气极坏,而云氏药材行频出事故。 “云老板,你这人参有问题!”相府管家突然登门,云建业大惊,几步走出。 面对面前的人参,云建业大为恼怒! 原来这是云玉昭亲自检验的十支千年人参,岂知相府买了一支回去后,发现人参熏了硫磺,少量硫磺虽对人体无害,然人参为何要熏硫磺,相府怀疑人参收藏于湿冷之地后表面不雅于是熏硫磺使之好看。 第二日一早,官府查验云氏库存的九支千年老人参,发现均熏了硫磺。这是属于奸商行为,官府百姓都是不能容忍的。 倪润之惊闻,忙出面找晏其危为云氏求情,虽因量少且硫磺对人体无害,此事不了了之,可云氏药材行的信誉一落千丈。 “二小姐,好久不见。”云娉婷盯着眼前的人参发愣,方才她觉得蹊跷将人参带去了酒楼。 “简公子?” 来人竟是简秀。 简秀笑而不语,只拿过桌上的人参,“的确是熏过硫磺的,想不到京城简家也会做这样的勾当……” “你不要血口喷人!”云娉婷驳斥,“这分明不是我们云家做的。” “可心脏所有人都认为是你们云家做的,信誉已然一落千丈,除非……”简秀笑着放下手中的人参。 “除非什么?”见简秀说话吞吞吐吐,忙追问。 “我们简家医馆可以来你们云氏药材行义诊治疑难杂症,这样定能为云氏药材行挽回信誉。” 晚上回到家中,云娉婷将此事说与云玉昭听,她自己觉得可行,心里已经有了初步计划。 “绝对不行!”云玉昭大怒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一定要远离简秀,你为何不听?” 见大姐生气,云娉婷不解,再追问,大姐却又不说原因,两姐妹就相互僵持着。 “大姐,你和那简秀是不是已有过夫妻之实却不想嫁给她?”云娉婷试探的问到,却不想云玉昭愤怒起身揪起云娉婷的衣领,眼神中净是无奈。 “若不是这个原因,为何一提到简秀大姐你就无故生气?”云娉婷心中太多疑惑,这次只想一次性全部提出来。 云玉昭大怒离摔门离开。 “大姐?”居然遇到在云府门外徘徊的练子超,许久不见,练子超比以前稳重了些。此时练子超正为见不到云娉婷苦恼,云玉昭心中窝着闷火也生气。 “走,我们喝酒去!”于是二人相约到酒馆喝酒,且都是喝闷酒。 云玉昭酩酊大醉,时不时搂着练子超诉苦,练子超大惊失色逃跑,才跑了几步,又怕云玉昭遭歹人暗算,又转身回来。 云玉昭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伏在桌面沉睡不醒。练子超要了间上房,强忍着诱惑陪着云玉昭。弱光下的云玉昭如一般女孩儿无异,甚至更为柔弱,练子超看的有些入迷了。 天明云玉昭醒来,才发觉自己一夜未归。练子超正在桌边打瞌睡,突然对练子超不乘危占便宜且坐怀不乱的君子作风大加赞赏,而练子超欣赏云玉昭的豪迈爽朗。 二人又在房内谈了起来,同是为情所困,同是又求而不得,只觉惺惺相惜,便约定此后经常一起喝酒。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练子超时常来找云玉昭同去喝酒,不醉不归。 云氏药行下面的分店相继出事,生意极差。 云娉婷见酒楼生意已上轨道,便交给高楚阳,自己回药行查探。她从始至终都怀疑有人暗中生事,忙找来父亲和姐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一番详谈后,云建业和云玉昭同感,父女三人商量后,决定暂避锋芒,查出幕后黑手再作计较。 然不过一个月,云氏突然经营难继,人人都在传药材行严重亏损,只能靠着酒楼和客栈的盈利支撑着。 甚至连倪润之都赶来打探到底出了何事。 同时关心云家的还有简秀,他再次约云娉婷见面。 “我可以给你一个我们简家的秘传麻醉剂药方。”简秀开门见山,“你只需收购囤积这些药草,再将药方公布出来,京内医馆不计其数,而你们云氏草药货源充足,定能获得高额利润。” “为何你要帮我们?”云娉婷虽有些不放心,因前几次简秀的确没有害自己的心,所以对他也没有过多的防备。 “为什么?”简秀笑了起来,一身紫缎右衽袍迎风飘起,“我看上你了……”语毕抬起了云娉婷的下颚,云娉婷一个转身避开了。 简秀也不生气,将药方轻轻放在云娉婷面前,姿态翩然的离开了。 此时云家不景气,一直虎视眈眈的魏家再次提出了合作,这样便能救云家于水火。然不仅仅如此,魏廷宏居然亲自上门向云娉婷求亲。云建业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高楚阳心急,得知魏家提亲,忙使人将倪润之带来酒楼,详详细细叙述了一番。 “这又能如何?”倪润之愣愣说道。 魏家家大业大,只有他家才能挽救云家的生意。 “这位?”云建业见倪润之从酒楼出来,上次匆匆一面,此时遇见还是认了出来。 “见过伯父,”倪润之施礼,举手投足彬彬有礼,优雅无边。 云建业本来就对他极其满意,忽的想起魏廷宏的求亲。便意味深长的看着倪润之道:“听闻倪公子才貌双全,且和小女相熟,只是已有人上门提亲了,”说道此处便看向倪润之,“小女的心思为父的自然是再清楚不过,我们云家不慕官不慕财,只要对小女好,那魏家我们云家定不会相交,老夫知道倪公子志在恩科,但有些事其实不必等到恩科之后。” 倪润之没想到云建业竟会说的这么直接,迎上云建业的目光,不假思索道:“谢伯父成全。” 心中的喜悦不言而喻,拜别了云建业,匆忙往家去,此时需见云娉婷。可那日别院之后,云娉婷再也不肯见他,上次上门也只是见到了药行的掌柜而已。 倪若枫听了哥哥的话,往于云氏药行跑去。 “姐姐,缘福寺今日举行祭奠,我们一起去吧?”倪若枫拉着正在清点药材的云娉婷说道,云娉婷向来关心倪若枫,见她过来相邀,起先是准备应承的,可转念一想,似乎不太可能。 缘福寺在十里外的桃源镇上,她不会无故约自己出门,能使倪若枫来请自己的,便只有一个人了。想到此处,云娉婷放下手中的方子,抱一脸的抱歉,“妹妹,今日实在不行,很多药材要盘点入库……” 倪润之早已在缘福寺等待,只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云娉婷还是没有出现。 “倪兄?”迎面走来一对男女,男子气质出众,优雅迷人,女子更是生的如出水芙蓉一般国色天香。 那男子正是晏其危,今日他携妹妹来缘福寺替去世的母亲点长生灯,晏素馨曾在酒楼见过倪润之,当时只觉他风度翩翩,温润如玉,此时近看更觉非一般男子可比,顿时心生好感。 云娉婷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前后理了几遍,心中慢慢有了头绪,只等父亲和大姐回来一同商议。 第64章 逆境 等了许久,云建业没来,云玉昭来了,一脸的怒气。原来商号又出了些问题,云玉昭刚刚处理完。现在更肯定了那些硫磺熏过的人参定是有人作梗。 “大姐,我已经查到了幕后黑手,定是魏家无疑。”云玉昭缓缓说道,一双明眸有着前所未有的深沉,“莫问是我故意逐出去的,为的就是潜入魏家做内应,我怀疑云氏有人里通魏家。” 云玉昭惊愕的望向云娉婷,“此话怎样?” “魏家表面不在意我们云家的生意,其实我派人暗地里查过,酒楼仕子中就有魏家派来的人。大姐难道没有发觉,每次我们云家一有事情发生,魏家定会要求合作么?”云娉婷差人查探了许久,“根据莫问的观察,这里通魏家的人地位似乎还不低。” 云玉昭脸憋得通红,捏紧了拳头。 “妹妹,若真是这样,如何是好?现在抓不到证人,拿魏家没办法啊!” 云娉婷嫣然一笑:“大姐不用着急,今天有人帮了我一个忙。” 说完取出荷包中的字条来:“邙州简家简秀给了我一个秘传的麻醉药方,我准备……” “不可!”云玉昭听完,怒不可揭,“简秀这人居心叵测,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万一这药方有问题,那岂不会害了大家。” 大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从柜台中拿出一把剪子。 “你!”云玉昭二话不说,夺过了云娉婷手中的剪子,“试药这种事还是让我来,你从小体弱多病不能受伤。”说罢一刀刺向大腿,云娉婷心中感动不已,大姐的心并不像表面那番凶狠。 “云泽,把药端进来!”接过云娉婷递来的药,喝了下去,从头到尾,云玉昭眉头都没皱一下。 “姐姐,如何?” “这果然是神药,一点都不疼,看来简秀没想害我们。” “那就按我的计划来实施吧。” 次日,云玉昭召开云氏最得力的五个管事开会,这五个管事便是曾接触到那些熏了硫磺的千年人参的人。她讲述了云家从邙州简家得了一个麻醉剂方,此剂温酒口服能使病人周身麻醉无痛苦,并将药方的药材细细的列了出来:闹羊花,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天南星组成。 “你们做好准备,等我们云氏资金筹足,开始大量收购这几味药。然后才能公布此药配方,这样我们云家定能大赚一笔,扭转云氏亏本的现状。”云玉昭有嘱咐了一些事项,分了了下去。 当晚,云府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就是被赶出去的莫问。魏廷宏晚上用匕首扎伤了自己,且召了一名大夫进府,显然和云玉昭一样,也是试药效。 报告完毕,莫问悄悄回到了魏家。 云娉婷知道,已经有人将秘方透露给魏家了。 而此时那五名管事正住在云家专为管事而设的宅院当中,且前后门都有人把手,莫问所说的魏廷宏试药的时间,五名管事都在,从开会开始到现在,五人从未出去过,绝对没有泄密的机会。 那会是谁?姐妹俩决定齐心协力,共同抓出内贼。云娉婷思前想后,若不是管事,那就是和自己的身边人,大姐断然不会,自己这段时间都是独来独往…… 不对,有一个人一直跟着自己!那天跟大姐谈秘方的事,他虽不在身边,可是一直在门外守着,且大姐试药时是他将药端进来的,虽然药已经煎好,可云泽在药行已经呆了四年多,什么药基本都能问出来,难道是云泽? 云娉婷忙将此事告知云玉昭,云玉昭性子急,且一直视云泽为自家人,一听云娉婷的描述,立马去了药行。云泽正在装药,见云玉昭进门还未来得及打招呼便被一拳击中,鼻血直流。 “大、大小姐……为何打我?”云泽鼻子又酸又疼,眼泪都下来了。云玉昭不回答,只将他关进药行后院的柴房,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一阵乱打,接着又恐吓了一番,云泽招了。过世是他在帮魏家做事,上次在人参上熏硫磺的事,也是他做的。 云娉婷闻讯而来,姐妹合计,将云泽送进了官府。 继而又将药方托晏其危捐献给太医院,造福天下伤患者。太医院得到药方,证明的确有效,朝廷下旨褒奖云氏。晏其危在御前说了云家家奴被魏家收买,而陷害云家的事,皇帝大怒,派人追查魏家,正巧查到魏家在偷偷收购麻醉药的药材,悉数没收,被朝廷处罚了一番。 至此,云氏冤情澄清,声誉更好了。 只是没想到,魏廷宏依旧不甘心,魏家败落,他早已急红了眼,发誓一定要整垮云家。 幸亏他之前已留了一手。原来先前听云泽说云娉婷前往路州找郑爽夫人时,他也派人跟踪了,更丧心病狂的杀了郑爽夫人,造成自杀的假象,更恐怖的是郑府的侍婢春屏早已被他收买,此时正安置在隐蔽处,虽是可以出来指证云娉婷谋害郑夫人。 有这个把柄,魏廷宏找邵长海,想继续合作,岂知邵长海一听已经出了人命,当即拒绝。 云家生意越来越红火。 “云二小姐,是不是该谢谢在下呢?”简秀出现在酒楼门前,一脸笑意的看着云娉婷,云娉婷心里是感激他的,忙将他迎了进去,准备好好宴请一番, 简秀眼尖,发现云娉婷脸上的疤痕还在,才知道为何她不发-情,因为她根本没用白玉膏,又生一计。只见她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来,“这是羯罗香,可以直接装入香囊,随身携带,且这种香闻了可以美容,肌肤会变得跟冰雪一样洁白晶莹。” 没说出口的是,这香里面他同样加了催情的香料。 “谢谢简公子,可我不需要。”云娉婷才不用美容,且不好意思再收他的礼,只是她如何拗的过简秀,拉扯之间只好收下了。 这一幕恰被邵长海看见了,他心术不正,直接去了倪家。 表面上是清谈,却故意往云家方向谈论,更将云娉婷和简秀的事告知了倪润之,话语中净是鄙薄轻视,将云娉婷贬的一文不值。 倪润不高兴了,不能容忍有人这样说云娉婷。 “云二小姐帮家中打点商号,跟男人接触来往很正常。” 两人又谈了一刻,邵长海方才告辞了。这一袭话被倪夫人听的一清二楚,那云二小姐实在是放荡,一点不守闺阁之礼,心里更不喜欢她了。 见邵长海离开,方觉儿子处处维护云娉婷,很是忧心。 云娉婷闻得羯罗香香气沁人心脾,极好,又想起倪若枫小小年纪那么懂事,更心疼她脸上受了伤,遂将香送给倪若枫,倪若枫整日戴在身上,很是高兴。 “枫儿,这是什么味道?”倪夫人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极其迷人。 倪若枫知道母亲不喜欢云娉婷,只说是新买的香囊,见母亲喜欢,就送给了母亲。 恰倪夫人自落魄后难得闻到如此美妙的熏香,很是喜欢装进香囊里日夜不离身,也算是重温一下以前的安逸生活。 云玉昭被商号里发生的麻烦分散了注意力,白玉膏又用完了,身体不再那么躁动,只是与练子超一起喝酒已成习惯,两人还不时见面。 “这有何难?”练子超憨笑道,“大姐只需来个抛绣球选夫,说不定大姐爱慕的那个男人恰好来看热闹,不就遇见了么?” “妙!”云玉昭大声叫好,自己怎么没想到呢?于是次日,不顾云建业云傅氏的反对,自作主张将彩楼地址选在云氏酒楼客栈一条街正中位置,为期一个月。 云玉昭搭彩楼抛绣球的消息传出去,邵长海深感自己将得不到云玉昭,心里怎肯放下,心生一计。 魏家被朝廷申饬后一撅不振,邵长海找魏廷宏。 “还想报仇么?”邵长海似笑非笑的看着魏廷宏,魏廷宏眼里一股杀气,“当然。” “接下来就由我来帮你疏通刑部,将云娉婷缉拿归案。” 很快,云娉婷就被带上了公堂,连告别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抓走了,这可急坏了云家一家人,说云娉婷杀人,这怎么可能,随即立刻也赶去了公堂。 可怜云娉婷不知倪夫人受辱真相,原来春屏正是那日倪夫人到郑府赴宴洒了茶水在倪夫人裙子上的丫环,郑爽的爱妾闵氏察知郑爽爱慕倪夫人时,为讨好郑爽,做局阴了倪夫人,郑夫人得知后大怒,才下毒毒杀她。 “禀大人,”春屏叩头,“正是这云娉婷杀害的郑夫人。她那日深夜去寻郑夫人,因为郑夫人要救郑爽,她手里有个把柄,那就是我们二夫人使计,让郑爽侮辱了……” “不要再说了!”云娉婷大骇,“人是我杀的,也是我被郑爽侮辱了。”伏地长长不起,心中哀伤如同枯骨般苍白,她怎能让倪夫人受辱的事情说出来,她怎能让你润之受伤害。 殊不知,廷外听审的还有倪润之。 此刻他恍然大悟为何母亲要他替郑爽周旋,亦明白了郑夫人要胁母亲的是什么事,疾奔回家。 “娘!”倪润之跪了下来,“求娘去刑部坦承收入经过,为云娉婷开罪,这样才能求得彻查郑夫人被杀的机会。” “你……”倪夫人没想到倪润之居然知道了这件事,无地自容,怎肯出去作证,绝不可能。 倪润之这厢求母亲无果,心里万分愧疚。当下唯一的路就是回路州暗地里查郑夫人被杀真相。只是云娉婷被关在牢里,这可如何是好? 临行前一天,倪润之塞了银子给狱卒,进去探望云娉婷。只见云娉婷浑身是伤,口鼻都是血,体无完肤。这一切都是邵长海通过他大伯邵仁和的关系,命差役折磨的,这才进牢房几个时辰,便遭到如此的酷刑,倪润之心疼如绞,无法再冷静。 走出牢狱,直奔金榜街。 “高兄,今后还请照顾好我的母亲和妹妹,我走了。” 此话说的没头没尾,高楚阳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倪润之已经离开了。他也着急云娉婷的事,可实在是没有办法。 “大人——”倪润之来到刑部,“郑夫人是我杀的。”说完便将那日看到的郑夫人死去时的情状说的一丝不差,他记忆力过人,末了强调云娉婷一个娇弱女子要杀郑夫人也圆不过去。 一切如同梦境,刑部主审相信了倪润之的说词,云娉婷被释放,倪润之下大牢。 第65章 解决 云家上下,忙做一团,云傅氏低声抽泣,看着浑身是伤的女儿,不知如何是好,大夫正在认真的替云娉婷上药。 “岂有此理!”云建业一拳捶在柱子上,“我云建业发誓,哪怕散尽家财也要揪出幕后凶手!”云玉昭更是气的抓狂:“爹,我要去一趟路州,彻查郑夫人被杀真相。” “大姐,我同你一起去。”云娉婷轻声说道,根本不顾身上的伤。 “你好生在家养着,哪里都不要去!” 高楚阳闻讯赶来,被倪润之和云娉婷彼此间的情意深深感动了,决定为云娉婷做些什么。 当务之急是替倪润之翻案。 第二日一早,高楚阳装作菜农往魏家送菜,趁机寻找魏廷宏嫁祸的证据。莫问悄悄在里面做好接应,成功将高楚阳带进了魏廷宏的书房,只是翻遍了所有的角落,并没有查到魏廷宏杀害郑夫人的证据,却查到了邵长海和他勾搭来往,为非作歹的舒心。邵长海的亲笔信非常多,其中有一封信里让他给云玉昭下五石散和十香散,方便他奸污云玉昭以后纳云玉昭为妾霸占云家家财。 高楚阳顿时明白,这邵魏两家从头至尾都在设计云家。 且魏廷宏为人奸诈,他担心有朝一日被邵长海利用完后踢开,将这些信收藏在暗格里,且上了锁。他自以为万无一失,可高楚阳以前常在市井中混,偏偏会开锁。 高楚阳收起这些信,小心翼翼的离开了书房,往魏家大门走去。只是刚走不远,被一人拦下。 “你一个送菜的怎能进主人的院子?” 高楚阳一听,撒腿就跑,魏家家奴们奋力追赶,高楚阳情急之下将信塞进了魏家的花丛中,然后抱着木匣跳进了荷花池。 魏廷宏匆忙赶了回来,他自是认识高楚阳,命人将他捞了上来。又命人打捞木匣,然而木匣空空如也。 “信呢?”魏廷宏恶狠狠的问。 “我不知道,我以为是宝物才偷走的,还未来得及看,就被水泡烂了。”高楚阳无辜的说道,心里一万个紧张。 魏廷宏当然不信,怕他离开后告知邵长海自己留下那些信,有了杀人灭口之心,可若是杀了他,信就拿不回来,就失去了抓住邵长海的把柄,一番思量,下了狠心。 “快说信到底藏在哪里了?”魏廷宏拿过一侧的铁锤,“否则你的一条腿就残了。” 高楚阳抱着必死的心来的,此时根本无所畏惧,“我真的没拿,肯定在池水里泡烂了。” 话音刚落,铁锤雨点般落在了高楚阳的腿上,高楚阳高声惨叫了起来。 “娘,儿子不孝,先走一步了,你跟菊花说,不要踢我守节,让她改嫁吧!啊——”惨叫划破长空。 莫问躲在房内瑟瑟发抖,此时要赶紧离开搬救兵,否则高楚阳必死无疑。趁乱,莫问小心翼翼逃了出去,云娉婷得莫问报讯,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找练子超。他是官家子弟,又武功高强,即便闯进魏家被发现,也能全身而退,忙差莫问将练子超请来。 云娉婷出事时,练子超恰逢去北城公务,听得莫问通传,急的足下生风,立刻来了云家。看到云娉婷浑身是伤,练子超恨不得撕了魏廷宏。 “小姐,高公子提到了菊花,那些信件定在院子东南角的菊花中。” “练子超,你偷偷潜进魏家,先找到高楚阳,再去寻菊花……”云娉婷吩咐道,心中有些忐忑。 练子超关键的时候还是比较聪明,夜深时进入了魏家,先去菊花从中寻到了那些信件,又从柴房中将昏迷的高楚阳救了出来。 差人请了大夫早已等在云家,云娉婷焦急的在房内来回踱步,莫问为了打探消息,偷偷回了魏家。 “娉婷!”练子超扛着高楚阳进了门,“快!”将高楚阳领进了后院的客房。 “二小姐,高公子的这条腿已经断了……”大夫仔细检查,沉重的说。他是京内有名的名医,和云家交好,是云建业差人将他请进府中的。 “这里交给大夫,娉婷,我们去凌宵阁。”云玉昭说道。 云娉婷将练子超带回来的信全部看了一遍,神色凝重。 “妹妹,如何?” “这些信不足以致邵长海死地,”云玉昭大失所望,练子超更是气的一拳捶向窗棱。 “但是,倒可以解决眼前的危机。” 心中主意已定,晚上照顾了高楚阳一夜,看着他伤成了那个样子,心中愧疚不已。 ****** “邵长海,这些信,你都认识吧?”云氏酒楼,云娉婷将信缓缓推到对面的邵长海面前,目光如炬。邵长海怎么也没想到,云家的小女儿比大女儿还要厉害,若不是练子超在门外守着,早就把她办了。 “二小姐有话请讲。” 云娉婷将信收好,不紧不慢的说:“只要邵公子帮我指证魏廷宏就行,这样的话我定不会公布这些信件,恩科在即……” 的确,恩科在及,那些书信公布出去邵长海将会被革去秀才功名取消参考资格,他绝不会冒险,心中将魏廷宏咒了一万遍,他居然为了要挟自己将这些信件全部留了下来。 “我答应你,”邵长海沉思道,“魏廷宏曾经告诉我,郑夫人被杀前曾经服食过五石散,路州不大,五石散是禁药,二小姐一查便知。” “那为何路州知府当日查案,只查出了郑夫人是自杀的?”云娉婷不解。 “郑夫人服过五石散后,精神恍惚,随机被魏廷宏拉到椅子上,脖子套进早已备好的白绫上,的确是活活吊死的,跟自杀的表象自然一样,且没有其他受伤的痕迹。” 云娉婷当即和练子超连夜赶往路州,请求重审郑夫人被杀一案。路州知府一看来人是练子超,学士之子,连忙准备重审,开棺验尸。 仵作细心的重验尸体,果然在胃中发现了五石散的成分。随即练子超装作要买五石散的人,查到了那间药房。万事俱备,急速赶往京城翻案。 药店掌柜在大堂中指证魏廷宏当日到药店买五石散,再加上邵长海的证词,魏廷宏下大牢,倪润之无罪释放。 云娉婷静静等在门外看着倪润之缓缓走了出来。 两人之间半步的距离,倪润之看到云娉婷颈脖处露出的伤口,心如刀绞,将她一把拽入怀里,四周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云娉婷放下了犹豫伸出手亦搂紧了倪润之。 倪润之再也不压抑自己的感情,将自己的心思完完全全的说了出来,二人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只是经此事,云娉婷声名已损。 “娉婷,我不想等了,明日就去云府提亲,我要娶你。”倪润之心中下定决心,将怀中的人搂的更紧。 提亲?云娉婷的泪水无声的滑落,这是她愿意嫁的人,可是嫁不得,退无可退。 “不可!”云娉婷婉拒,又怕倪润之伤心,“润之,现在恩科在及,这是大事,一切等恩科之后再说。” 她怎会嫁给倪润之。现在高楚阳为了他们的事落下残疾,心中又内疚又感激,唯一的办法就是恩科之前绝了倪润之对已痴念,嫁给高楚阳。 倪润之将云娉婷送回云府,见高楚阳重伤,心中满是愧疚。 简秀见云娉婷满身的伤,伤愈后遍身伤疤甚是恐怖。遂又给她配了白玉膏,因伤痕面积甚大,简秀以为她这次一定会涂了。 这样自己肯定是第一个得云娉婷身体的人,于是派阿安潜入云府随时留意,一挨云娉婷情动难抑,即把云娉婷劫了出去送到他身边。 第66章 大结局 倪润之从大牢出来后,不忿母亲自私自利,只为一已虚无的面子而不惜陷云娉婷于死地,在外另赁了一处房屋居住不再回家,倪夫人很伤心,因怕倪若枫知道内情不敢遣倪若枫找云娉婷劝说倪润之,自己到云府找云娉婷,云娉婷伤势刚愈,云傅氏不想女儿劳顿,把她请到宜亭阁。 宜亭阁内,莫问和谨言正苦求云娉婷抹白玉膏去疤痕,倪夫人看到白玉膏,想起倪若枫抹了白玉膏后不仅脸上的伤疤不见了,而且肌肤润如白玉,视线在白玉膏上挪不开,云娉婷察知其意,答应有机会劝说倪润之,并把简秀送的三瓶白玉膏都给了她。 倪夫人回家后将白玉膏涂抹全身皮肤,希翼能周身肌肤嫩滑,她本来带着羯罗香就已中催-情-药物,再用了如此之多,登时如中了烈性春-药,神智不清衣不蔽体跑出门就拉住男人便欲求-欢,倪若枫大惊把她拉回家困绑起来,又急急去找倪润之,倪润之请大夫诊视,大夫检视出倪夫人所用羯罗香和白玉膏里面有催-情-香-料。 倪润之到云府找云娉婷问话,云娉婷明白过来,简秀送自己的羯罗香和白玉膏均有问题。 不想嫁给高楚阳,又要和倪润之断情绝义,云娉婷忍着痛苦说送倪夫人的东西里面她请人渗了催-情-药香料,为的是倪夫人轻视鄙夷,她暗中怀恨要使倪夫人出丑。 倪润之大笑,说要让他母亲丢尽脸,公堂上由得春屏说出来便可,何必自污,甚至更早,在得知他母亲和郑爽有-染时,说出来了他母亲便丢尽脸面了,云娉婷无言以对。倪润之苦求云娉婷,心头藏着什么说出来,他和她一起背负,云娉婷咬牙不说。 云玉昭回家,在堂外听到云娉婷和倪润之的对话,骤然之间明白过来,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男人原来是倪润之,也明白过来云娉婷的痛苦纠结乃是因为不想和自己争夺同一个男人云玉昭又悲又愤又怒。 不进家门,只约练子超喝酒。 “小子,我妹妹喜欢别人,你怎么一点不生气?”云玉昭问道,心中满是忿恨。 “我知道娉婷喜欢倪润之,可我觉得只要她过得开心幸福就好,自己能不能娶到她无所谓……”练子超看着杯中的酒,痴痴说道。 “小子,你那不是爱!!爱一个人肯定就是要得到她,一想起那个人要跟别的人在一起会很难受……”云玉昭戏谑的说道,一脸的讥诮。 练子超不解,挠着头响了半天,傻傻的说道:“我也不想看到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那样我也会不开心,”说到这里,双眼迷蒙的看着云玉昭,“云玉昭,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好像更多,我好像对娉婷只是最初的心动,对你,我我我喜欢你……” 云玉昭一听,手中杯落。 高兴的拉过练子超的手:“真的吗?哈哈?你不要哄我哦!”云玉昭醉了,双颊绯红,一双大眼更是迷离醉人,毫无平日里的专横,而是慢慢的柔情,似水一样荡漾着练子超的心。 练子超看呆了。 他们要的是雅间,里面有休息的软榻。 不知不觉二人坐到榻前喝了起来…… 练子超一把掰过云玉昭的肩,凝视片刻,吻了下去,由唇到下颚,才脖颈,慢慢往下,一把扯开了云玉昭的薄衫,云玉昭搂着练子超,二人一夜缠绵。 酒醒后,练子超大惊!慌忙扯过一侧的锦被裹住自己上身,身侧躺着刚刚睁眼的云玉昭。 “玉昭,我会负责的!”练子超忙安抚道,满脸的紧张。 云玉昭心中有数,只是当下心中还挂念着倪润之,“此事不得和任何人提起!”练子超失落又愤怒,厚道的人也有脾气的。 只一把抱住云玉昭,上下其手,云玉昭也乐在其中没有拒绝,两人又忘情的享受鱼水之欢,在一起呆着一直没回家。 这边云娉婷以为云玉昭失踪,觉得与简秀有关,再加上白玉膏羯罗香的事,准备去找简秀问责。 简秀已听阿安说倪润之到云家寻问一事,只在医馆静静等着。 “你为何要在药里加催-情-药?”云娉婷直直问道,“是不是将我姐姐藏起来了?” 简秀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云玉昭不在我这,至于催-情-药……”简秀起身,“那就要问问你的父亲了。” 见云娉婷不解,也不再隐瞒:“云建业曾污-辱了我的母亲,后来还强夺襁褓中的婴儿,就是现在的云玉昭,逼我母亲长期委身于他,这次来京城就是要为母报仇的,我已和云玉昭见过面,告诉云玉昭我们是同母同父兄妹,只是云玉昭只认云建业和云傅氏为爹娘,不肯跟我相认。”讲到这里,简秀轻轻挑起云娉婷的下巴,“不知二小姐是否明白了?” 云娉婷怎会相信!云建业一生正直,怎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简秀一把拉过云娉婷,将她狠狠压在身下,“我要报仇,我要得到你!”简秀疯狂的扒去云娉婷的衣衫,云娉婷哪是她的对手,晕了过去。 看着云娉婷,眼角净是泪珠,简秀有些心软下不了手,可是又不肯放下报复云建业,便喂云娉婷吃了假死药,“尸体”亲自送回云家。 且将事情完完整整讲述给云家上下听,眼里满是怒火。 云建业悲痛欲绝,怒斥简秀。 “荒谬!你母亲说的根本不是真相!那一年我在邙州简家医馆里做伙计,你的的母亲喜欢我,我也喜欢你的母亲,只是两人一直清清白白,我一直严守操守没有对你母亲有任何越轨行为,云玉昭和云娉婷都是我和云傅氏所生,跟简家没有一点关系。” 说道此处,云建业叹了口气:“这些年,我心中还爱着你的母亲,因而从没有纳妾之心,跟傅氏相敬如宾却并不相亲,所以,傅氏一直以为我有外室,可也仅此而已,更何况你的母亲是有夫之妇,我定不会与她有什么不清不白。” 云傅氏伏在云娉婷的身上恸哭不已,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没了。云玉昭正好进门,看到这一幕,看到简秀,心里自是明白了。 冲上来就是一巴掌! “简秀!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你根本不是我哥哥!” “爹娘,赶紧报官!”说完蹲在云娉婷身边泪如雨下。 ****** 闻讯而来的倪润之,匆忙见了一眼云娉婷,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众目睽睽之下刺进了胸口。 倪润之只觉自己飘飘荡荡,喊身边的人也没有反应,不知不觉来到大牢中。只见云玉昭被绑在刑架上,邵长海正在引诱她,让她嫁给他为妾。云玉昭冷语讽之,邵长海求而不得后大怒,毒打酷刑折磨云玉昭。 见云玉昭奄奄一息,邵长海得意地告诉云玉昭:“你除了强掳了倪润之,其他事都与你无关,我是觊觎你家财富,又不想娶你为妻,我只想毁你名声后纳你为妾得到你家家财。所以在你抢了倪润之后,是我收买大夫给倪夫人下了虎狼药,又是我使云泽在推搡过程中让云泽撞到石柱而亡。” 邵长海字字恶毒,倪润之大惊,来不及反应,又转身飘了起来。 似乎到了一处宅院,他看到了自己!自己怀中抱的正是云娉婷,迟迟不肯松开,不吃不喝,活活饿死了,原来这一世,他也是重生的,只是没有前世记忆。 倪润之魂魄看完前世过程后回位,简秀给他止血又金针刺穴把他救了过来。 云娉婷也没死,假死期过了后简秀喂她药重新活了过来,两人悲喜交集,倪润之告诉云娉婷自己看到的前世真相,他们之间没有至亲血肉的生命障碍,可以在一起不必顾虑什么。 练子超体力过人,云玉昭被整得腿软头脑晕,迷迷糊糊中答应了他的求婚,两人从酒馆回家后,羞答答表达了要成亲的意愿,云建业很高兴,一口应承。 倪夫人怕儿子再次寻死,答应倪润之娶云娉婷,同时,因抱愧含惭,提出到京城郊外宝华寺长住吃斋祷祝,倪润之同意了。 高楚阳断了一条腿,倪若枫为替哥嫂感谢高楚阳,不顾自己是未婚姑娘,尽心尽意照顾高楚阳,高楚阳感慨她娇生惯养长大却能如此苦头,对她有了好感。 简秀回邙质问母亲真相,赫然发现其母表面正常,其实精神错乱,医者不自医,简秀面对母亲绝症束手无策,侍候简夫人的嬷嬷告诉简秀实情,简夫人告诉他的都是癔想出来的。简夫人心慕云建业,相思成疾精神恍惚,癔想出自己和云建业有一个共同的女儿,癔想云建业喜欢她喜欢到痴狂,不惜强占豪夺。 简秀回到京城向云家诸人道歉,高楚阳的断腿在他施针医治后复原如常。 恩科在即,倪润之加紧查邵长海的恶行。 此时谨言的邻居采儿上门,她在邵府服侍邵长海,邵长海污辱了她却不给名份,朝打暮骂,采儿不忿,帮助云娉婷找到魏延平的死是邵长海和魏廷宏合谋所为的证据,倪润之不动声色把证据交到魏通手上,魏通悲愤儿子之死,告官,证据确凿,邵长海被下大牢问斩。 恩科开科,倪润之高中状元,晏其危中了榜眼,高楚阳中了探花,云玉昭嫁给练子超,云娉婷嫁给倪润之。 三年后,倪若枫嫁给高楚阳,皆大欢喜。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