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 《重生回到1984》 作者:卓轻尘 ==================   ☆、第1章 重生归来 清晨,天刚蒙蒙亮,许多人还在熟睡,村东头的章家就传来河东狮吼声:“死丫头,死了没有?没死就给我起来干活!我拼死拼活把你们拉扯大,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辛辛苦苦供你们上学,当我前世欠你们的?呸,我告诉你们,我没有欠你们一分钱,是你们欠我的,你们自己算算看,从出世到现在,一共花了我多少钱?别人算不出,你们一个高中生,一个初中生,总归算得出的吧!要是连这点都算不出,好去死了……” “把你们养这么大,一天福也没享,反倒还要像佣人一样伺候你们,也不怕天打雷劈。不懂事的丫头,良心都被狗吃掉了,早知道你们这么没良心,当初生下来就应该扔马桶里,省得活下来害人……” “别人家的女儿小学一毕业就去打开挣钱,每个月还能交给家里二三十块钱,你们两个败家精倒好,活到这么大,没挣一分钱,还要父母挣钱来养你们,你们是断手了还是断脚了?说你们还不高兴,要是有志气,就不要花父母的钱,有本事自己挣钱自己花……” “读书,读书,读个屁书,好处没见到一点,票子倒是花掉不少,当家里是开银行的啊!我告诉你们,那些钱全都是我们两个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为了供你们读书,我们两个老的一年做到头,天天从鸟叫做到鬼叫,一刻不停地做,等到我们做死,看你们怎么办?” 自从章秀青高考失利,沈荷英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不满,天天挖开眼睛就骂人,一直骂到上床睡觉,嘴巴没一刻消停,不仅章家鸡飞狗跳,周围的邻居也全都被吵得不得安宁。 章秀青其实早就醒了,只是脑子有些懵,不想起床。 她记得自己明明已经死了,死在2015年,一身病、一个人,客死在他乡,时年49岁,没想到会重生归来,而且是回到1984年。这一年,她以一分之差高考落榜,接到成绩单的那一天,她痛哭流涕,后悔莫及,可是她妈妈非但没有安慰她,反而痛骂不休。 章家条件不好,章秀青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妹妹章秀红,今年15岁,刚拿到初中毕业证;弟弟章晓锋,今年10岁,上小学三年级。一家人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照沈荷英的意思,女孩子识几个字就够了,读到小学毕业已经顶破天了,再读下去白白浪费钱,还不如进工厂打工,也好减轻家里负担,可是两个女儿不愿意,章林根也不同意。 章秀青聪明好学,成绩非常好,一直保持在年级前三名,年年被评为学习委员,家里客堂的墙上贴满了奖状,章林根因此对这个大女儿抱有重望,一心希望她能成为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哪里知道没考上,要是差得多也就算了,偏偏只差一分。章林根心里说不出来的气闷,当晚独自一个人喝闷酒,大醉之后将满墙的奖状全都撕下来,一张张撕成碎片。 章秀青号淘大哭,她后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如果她能守住自己的心,不理睬沈安林,一心读书,根本不会给人可乘之机,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如果她不爱上沈安林,不去赴他的约会,根本不会中林淑云算计,在高考前夕落入河中,从而感冒发烧;如果她身体健康,一定能够做完全部试卷,根本不会在考最后一科时晕倒在考场;如果她顺利考上大学,父亲不会失望,人生也会从此不同……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听着妈妈嘶哑难听的斥骂声,章秀青心如刀割一般疼痛,悔恨的泪水盈满眼眶。上辈子她不顾双方父母反对,执意嫁给沈安林,婚后她想把日子过好,奈何林淑云不要脸,丈夫很快就移情别恋,经常借口加班,抛下她和女儿跟林淑云幽会,终于有一天东窗事发,被人捉奸在床,打断了一根肋骨。结果她的婆婆不怪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反而怪儿媳妇没本事看住男人,百般挑拨他们离婚。 在外人眼里,章秀青一个农村人嫁给城里人,不谛于麻雀飞上枝头做凤凰,是许多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可真实情况究竟如何,只有她自己知道。 沈家人全都不喜欢章秀青,第一出身差,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没钱没势,只有一堆穷亲戚;第二上不得台面,结婚这么大的事,章家竟然只嫁了个人过来,一分嫁妆都没有;第三能力不行,堂堂高中生,竟然找不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害得婆婆只能提前退休让她顶班;第四肚子不争气,沈家数代单传,传到沈安林这一代,竟然生了个赔钱货。 章秀青在婆家没有地位,因为工作是顶婆婆的,因此工资全部要上交,稍有怨言,就会被沈安林指责没良心,直到离婚后偶遇当年给婆婆开刀的主任医师,她才知道婆婆身体不适,原本就打算病退。 可笑自己是个傻瓜,看中了沈安林这个没担当的男人;可气沈家人不要脸,蒙骗自己给他们家当了这么多年的长工。章秀青被净身出户,扫地出门,婆家给出的理由是嫁进来没带一分钱,离婚了难道还要发一笔? 那年头,离婚是件丢脸的事,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章秀青实在受不了那些闲言碎语,又不想回娘家看弟媳妇那难看的脸色,只得离开家乡去外地打工,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砰……”正在擦眼泪的章秀青没提防,被睡在一张床上的章秀红一脚踹下了床。 章秀青站起身,只见妹妹盘腿坐在床上,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眼睛里泛着氤氲的水光。 姐妹两个心里都清楚,章秀青高考失利,妈妈之所以反应如此激烈,说穿了不过是想阻止章秀红继续读书。 自古以来,老二都不好当,章家也一样,章秀红夹在老大和老三的中间,一出生就被父母有意无意的忽视,新衣服要老大先穿,穿不上了才丢给她,好东西要弟弟先挑,挑剩的才轮到她。 没有人甘心一辈子被人忽视,没有人甘愿一辈子平庸无能,章秀红想要改变命运的心思比谁都强烈,如今却连读书的机会都将失去,她的心里怎能不恨? 章秀青叹了一口气,低头穿拖鞋。这双鞋是她上高一时买的,穿了三年多,其中一只鞋底磨损严重,另一只鞋面开裂,只好拿烧火的火钳烫一下,鞋面黑乎乎的。 破旧的老屋子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章秀青打开油漆剥落的五斗橱,挑了一件小碎花衬衫,领口和袖口已经磨破,后背还有好几道褶皱;一条黑裤子,臀部和两个膝盖处全都打着补丁,已经记不清穿了多少年。 穿好衣裤,章秀青站在晨光里编麻花辫,恍惚想起前世,姐妹关系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冷淡,后来她嫁给沈安林,住到镇上,妹妹嫁到隔壁村,除了逢年过节,几乎不来往,等到弟弟结婚,因为礼金的事情两人彻底撕破脸,关系变得比陌生人都不如。再后来她和沈安林离婚,离开家乡,四处飘零,吃尽了苦头,忆起当年,对比今朝,才明白亲情的可贵。 年华似流水,年少时苦苦执着,当成天崩地裂一般的大事,等人到中年再回首,才发现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退一步又何妨,何必非要争个长短。章秀青动了动嘴巴,想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终究没有开口。 天色越发明亮,村民们相继起床,开始忙碌的一天。在鸡鸣犬吠声中,绿树遮映、绿水环绕的村庄上空,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 母亲还在隔壁不停地谩骂,父亲则哀声叹气,一句话都不说。章秀青走出屋子,顾不得洗脸刷牙,快步走进厨房,拎起淘米篮,到米囤里舀了一碗米,在井上淘洗干净,倒入大铁锅,加入适量水,然后进灶堂烧火。 这时候的农村还没有煤气灶,家家户户垒灶堂、烧柴禾。灶上两只大铁锅,一只用来烧饭煮粥,另一只用来炒菜。一只铁汤罐,加入适量清水,灶堂里的余热会把水烧开。农家为了省柴禾,家家户户都有这样一只铁罐。 夏天天气炎热,烧火是个苦差使,不一会儿,章秀青就热得满头大汗,那汗水直往下流,像有虫子在爬,又痒又难受。 等到烧好粥,章秀青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她没有回房间换衣服。这时候虽然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但条件还很艰苦,无法娇气,这样的季节,农村人一天不晓得要出多少身汗,哪有那么多的衣服可以换。 章秀青低着头走出灶屋,拿了脸盆毛巾牙刷等物,到井台上洗漱。站在明媚灿烂的阳光下,看着那拉长的影子,她这才确信自己真的重生了,而不是一场梦,醒来了无痕。   ☆、第2章 田园生活 粥在锅里闷了一会儿,又糯又香,盛在碗里冷却后上面凝成一张薄薄的粥衣,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开。章秀青咽了一口口水,她的肚子早就饿了,只是父亲的郁气还没有消散,母亲的怒火还没有停歇,实在没脸坐上八仙桌,便端起碗躲到了廊檐下。 一条小白狗听到脚步声,立刻跑到章秀青跟前,一边使劲地摇尾巴,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她的粥碗,口水嗒嗒滴,那馋样,活脱脱饿死鬼投胎。章秀青抬脚轻轻踢了踢,小狗“汪汪”叫了几声,尾巴摇得更欢了。沈荷英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顿时就迁怒到狗身上:“死狗,再叫打死你!” 狗通人性,立刻躲到一边不叫了。章秀青心里很愧疚,便将粥倒了一半在狗食盆里,然后趁母亲不注意,溜到灶屋里,将碗重新添满。 沈荷英骂了一个早上,直骂得口干舌燥,见章秀青今天一反常态,一声不吭,其他人也个个装聋作哑,一个人唱独角戏也没什么意思,慢慢住了口。夫妻两个面对面坐下,喝完粥,下田插秧去了。 章秀青的家乡普遍种植晚稻,六月播种,七月插秧,时间正好赶上孩子们放署假。别小看这些孩子,农村的孩子早当家,他们从小干惯农活,十来岁已经能顶半个劳力。 章秀青记得,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大人小孩全体出动,忙得不可开交,全村只有自己家例外,三个孩子一个都不用下地干活,全部呆在家里避署,章林根的要求很低,只需把家务做好,把家畜喂好,老两口子回到家里有口热饭吃就行了。因为从小娇生惯养,她在村里的名声不太好,好多人在背后叫她“懒姑娘”。 前世章秀青受不了母亲的谩骂,再加上心里苦闷,一赌气,干脆绝食,整整饿了两天两夜,这一世她当然不会再做傻事,喝了一碗香喷喷的米粥后,戴上麦桔杆编织的凉帽,远远地缀在父母后面。 七月的太阳毒辣,还不到六点钟,已经有些热意。田里已有不少人在忙碌,章秀青以前从不下田,今日一现身就被几个眼尖的村民发现,立刻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 这时候的村民大多数比较质朴,没有什么坏心眼,但总有几个碎嘴婆娘喜欢说长道短。 有调侃的:“哟,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把秀青给吹到田里来了!” 有善意的:“秀青啊,田里没什么好玩的,虫多日头毒,还是回家里看书去吧!” 有嘲笑的:“秀青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是农业大田,不是农业大学。” 有讥讽的:“我们全村的女孩子就数秀青文化程度最高,人家将来是要做城里人的,你们就别操这份闲心了,人家小姑娘主意多着呢。” 有刻薄的:“我早就说读书没用,你们都不相信,现在相信了吧!看看秀青,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全都白读了,白白浪费家里那么多钱,要是在我家,早就一棍子打上去了,这么不听话的孩子,打死一个少一个……” 有做好人的:“大家都少说两句吧,都是一个村上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秀青只是爱读书,又没有碍着你们什么事,说得这么难听干什么。” 章秀青认识这些人,说话刻薄的名叫李三妹,自己是文盲,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全都连小学都没有念完。她看不惯读书人,尤其看不惯章秀青,但凡遇到总要冷嘲热讽两句,人倒是没有什么坏心,就是嘴碎,一开口就没有好话。 李三妹可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听到这话,立刻阴阳怪气地说道:“秀青爸妈都没有说什么,你倒是打抱不平来了,是不是相中秀青,想要讨回家做儿媳妇?不是我说话难听,你家冬生只有初中学历,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你满嘴喷粪胡说八道什么?我儿子再怎么差劲,好歹也有初中学历,总比你儿子大字不识几个的强多了,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儿子,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什么玩意儿……”冬生妈妈宋彩英气得满脸通红,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两人吵了起来,然后有人劝架,有人说风凉话,更多的人选择看热闹,一时间热闹非凡。 章秀青前世孤身在外打工,比这更难听的都听过,根本不往心里去,章氏夫妻却气坏了,沈荷英把秧苗一扔,直起腰,张开嘴巴就想加入战团,章林根一声大吼:“干活!” 原本喧闹嘈杂犹如菜市场的田间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全都埋头干起活来。章秀青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走到自家秧田边,挽起裤脚管,赤脚踩了下去。 水很污浊,正好没过脚踝,踩在里面时间长了,很容易得脚气,俗称“烂脚丫”。 村里有医疗站,村民们去求医,赤脚医生总会问:“怕不怕痛?不怕痛就擦碘酒,一擦就好;怕痛就擦紫药水,连续擦一个星期。” 乡下人做惯农活,相对来说,比城里人皮糙肉厚,以为些微疼痛熬一下就过去了,哪里知道会像割肉一般痛,几个丈八男儿痛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女人们更加夸张,直接哭爹喊妈。从此以后,村民们听闻“碘酒”二字全都为之色变。 其实这时候已经有水田袜,这是一种特殊的袜子,有防水功能,外型有点像雨鞋,颜色基本为乳白色,可以保护脚丫不受脚气的侵袭,但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底部太薄了,如果不小心踩到尖锐的东西,很容易损坏,因此很少有人家愿意买这个富贵玩意儿。 大约七点过后,太阳就开始发挥它的威力,晒得人噪子直冒烟,章秀青弯下腰,伸出左手,抓住一小撮青翠的秧苗,连根拔起,右手迅速接过,直到握满一手,这才用两根干稻草扎起来。她没干惯农活,速度自然比不上人家,拔了没一会就满头大汗,而且腰酸腿酸手指头疼,时不时直起腰喘气休息。 沈荷英虽然板着张脸,但一直在偷偷注意女儿,见到这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心里头一软,气消了大半,站起身,将秧马递了过去。 章秀青哪里好意思接,连连摇手:“不用了,妈你坐吧,我不累。” 沈荷英唬着脸说道:“我去插秧,你爱坐不坐。”说完甩掉手上的泥水,头也不回地去了。 四周传来轻轻的笑声,章秀青一张脸涨得通红,只得厚着脸皮坐下。有了秧马,她的腰和腿终于不用再受罪,便换了个姿势,改成右手拔、左手接,速度明显比刚才快。 这些秧苗从秧田里拔起来后,要尽快挑到稻田那边,然后再栽下去。由于村里统一育苗,所有人家的秧田全部集中在一起,稻田却比较分散,运气好,几步路就到了,运气不好,要挑二、三里路。 章秀青家有三块稻田,一块稍近,跟离秧田大约一里路;一块稍远,大约二里;第三块最远,估计有三里,偏偏这一块稻田的面积最大,将近有二亩。 拔好的秧苗拖泥带水,非常沉重,一担往往有七、八十斤重,全靠父亲一个人挑,一个农忙下来,肩膀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章秀青念书时对“重男轻女”四个字深恶痛绝,现在却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现实比人强,农村人过的是土里刨食的日子,如果哪家没儿子,那么势必所有的脏活、累活、重活全都要做父亲的一力承担,他年轻力壮时还好,一个人慢慢干总能干完,可他总有年老体弱的那一天,到时干不动了,谁来代替? 十八岁的男孩是一个壮劳力,十八岁的女孩干活利落已经不错了,如果自己是个儿子,那么她的父亲就不必像现在这样辛苦。 看着父亲挑着满满一担秧苗晃悠悠远去的背影,章秀青的心里沉甸甸的,只恨前世的自己不懂事,把父母的宠爱当作理所当然,从没有想过干点力所能及的农活,也好让父母感觉轻省一些。 不远处几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围在一起抓小蝌蚪,几个小男孩则在玩泥巴,弄得浑身都是泥水。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围着人飞来飞过,发出嗡嗡的叫声,偶尔间杂着数声大人打骂孩子的苛斥声。 真正的田园生活远不如书上描写的那么美好,也没有那么惬意,为了填饱肚子,农民们辛勤劳作,夏天挥汗如雨,冬天踏雪迎霜,幸福是奢望,吃苦是平常,唯一期盼的就是子女有出息,跳出农门,成为人上人…… 章秀青双手交替,不停地拔着秧苗,浑然不知时间,直到被人打断了沉思:“秀青,你去歇一会,这些活我帮你干……” 章秀青惊讶地抬起头,只见一个皮肤稍黑、身材偏瘦的小伙子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自己身边,一张脸涨得通红,像被煮熟的虾子,正是先前帮她说话的宋彩英小儿子石冬生。   ☆、第3章 被人暗恋 四周响起一片窍窍私语声,附近干活的人全都直起腰,看着这一幕。这时候的人比较淳朴,小伙子要是看上哪家姑娘,一般都会以帮忙干农活这种方式来表达心意,因此农村有个不成文的习俗,男女双方要是互相有意,订亲后,男的会帮女方家里挑担子,女的会帮男方家里插秧苗。 章秀青脑子有些懵,她从来不知道石冬生对自己有好感,前世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摇头,结结巴巴地道:“不用了,你家的地比我家还多……我们忙得过来,你还是去干自家的活吧!” 石冬生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哪里肯半途而废,红着脸说道:“我家人多,我有两个哥哥,两个嫂子,一个大侄女,加上我、爸妈,全家一共八个劳动力,不缺我一个。” “我们家地少,不需要别人帮忙,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拔你的,我拔我的,你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章秀青不想伤害纯朴少年的心,决定婉言拒绝,还没等她想好措词,石冬生已经弯下腰,自顾自干起活来。村民们原本看好戏的目光开始变得意味深长,章秀青一张老脸不由自主地烫了起来,数次让石冬生回去,可惜对方只当没听见。 章林根挑着两只空箩筐,远远看到自家秧田里多了道人影,走到近处,认出是石家的小儿子冬生,想到村里的传言,一张脸顿时铁青,只恨不得脚下生风,三步并做两步赶到自家秧田边,将箩筐一扔,一路淌水走到小伙子身边,不由分说将人赶走。 众目睽睽之下,石冬生又羞窘又难堪,脸上火辣辣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章秀青,期盼能得到一丝安慰,只可惜他注定要失望,章秀青尴尬地移开视线,只说了三个字:“你快走!” 尽管早已作好了心理准备,石冬生的心里依旧非常难过,他偷偷喜欢章秀青已经很久了,知道她一心想要考上大学脱离农门,也知道她在学校里有个关系非常要好的男同学,平时根本不敢往她身边凑,生怕暴露了自己的心思,惹她生气,惹人说闲话。 他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早已经被人知晓,既然如此,那就大胆表白,纵使被拒绝,也好过将来后悔。 看着小伙子垂头丧气离去的背影,章林根的脸色非常骇人,凌厉的视线四下扫视,目光所到之处,人人低头噤声,作出一副专心干活的模样。 章秀青活了两世也没搞明白这是为什么,在她的印象里,她的父亲是个很好的人,勤劳善良,踏实稳重,对父母百般孝顺,对子女百般爱护,有困难独自扛,遇到事情不抱怨、不指责,性子沉默坚忍,不喜与人口舌,更不喜占人便宜,平时与人为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村里很多人看到章林根心里就犯悚,哪怕是全村最泼辣的李三妹也不敢在父亲面前放肆。 被父亲严厉的目光来回打量,章秀青明明没有做错事,却莫名的心虚。 看着女儿满头满脸的汗水,以及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蛋,章林根心里的怒火消了一大半,脸上却依旧是那副严肃的表情,语气也非常冷硬,要章秀青立刻回家。 章秀青一愣,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这时候的手表可是奢侈品,全村戴手表的人不超过十个,许多没有手表的人想知道时间,除了听广播,还有个办法,那便是看太阳。 根据太阳的位置,章秀青判断现在大约八点钟,也就是说,她今天只干了两个小时的农活:“爸,我不累,我再过一会儿回家。” 章林根沉着脸,一如往常那般言简意赅:“回去!” 章秀青抿了抿唇,说实话,她不想这么早回去,不是为了所谓的名声,而是真心想为家里尽一分力。她知道很多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以为她会叫苦叫累,以为她坚持不了多久。 章林根要面子,但他更疼爱孩子,眼乌珠一瞪,凶相毕露:“我叫你回去!” 章秀青不愿意在外人面前下父亲的面子,想了想,放下手里的秧苗,走到她放拖鞋的地方,在旁边的水沟里洗干净脚,然后回家。 章晓锋不在家里,不晓得去哪里玩了。章秀红坐在树荫下,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两个肩膀微微抖动,显然在哭泣。 章秀青脚步微顿,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屋子,凭着记忆找到高三上学期英语教材,拆开包在外面的报纸,在夹层里找到了自己的私房钱——七张连号的一元面值纸币,张张挺括,一点折角都没有。 这笔钱是她代表学校参加市数学竞赛,得了第二名,学校给予的奖励。当时一共得了二十元,钱一到手,她就跑到新华书店买了两支一模一样的英雄钢笔,一支自己用,另外一支自然是送给了沈安林,再买了一斤话梅糖,用来打发同班同学,回到家后,她将十元钱给了母亲补贴家用,剩下的七元被她藏了起来…… 章秀青收起那些回忆,拿起纸币,一折二放进左边的口袋里,然后将英语教材照原样包好并放回原处。接着打开五斗橱,在一条破旧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摊在手心数了数,一共六角八分。也就是说,她全部的财产一共有七块六角八。 她将零钱放进右边口袋。这时候的物价还非常便宜,有粮票的话,七块多钱可以买到三十多斤大米,一家五口人省着点,可以吃上十天半个月。自行车却不便宜,像凤凰、永久之类的新车要卖一百多,而且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需要凭票购买,因此村里有自行车的人家非常少,绝大多数人还是靠两条腿走路,这就造成修自行车的摊子非常少,镇上也只有两三个。 沈安林的家在镇中学附近,那边就有一个修车摊,可是章秀青早在重生的那一天就发誓,这一世见到他就绕路走,哪里还会往他跟前凑,宁愿舍近求远,去县里找修车摊。 之前在田间她就想好了,这一世,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像牛一样干活,要解决这一点,当务之急,便是去买一个旧的自行车轮,然后自制一辆独轮推车,免去父亲的挑担之苦。 从村子到县城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宽阔的公路,步行需要两个半小时,不仅遥远,而且道路两侧连棵树都没有,这么热的天,徒步行走,来回奔波,就凭她那体质,中署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八十。另一条是沿河小路,河边有许多柳树,较为阴凉,步行最多九十分钟,但是途中要经过一片坟地,是必经之路。 当然,章秀青还可以选择坐客车去县城,不过可惜的是,她家在乡下,走到汽车站也需要一个多小时,那她又何必去花这个冤枉钱。 章秀青的胆子很小,要是在重生前,没有人作伴,她宁可冒着中署的危险,也绝不走那条小路,今生她的年龄虽然只有十八岁,心里却住着一个在生死薄上走过一遭的老灵魂。 几乎没做过多的犹豫,章秀青选择走近路。走出屋子,她跟章秀红交待了一声,便朝着县城的方向走去。 行走在蓝天白云下,沐浴着一阵阵凉风,听那溪水叮咚,看那鸟儿飞翔,河畔杨柳依依,陌上野花烂熳,……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让人感动,章秀青忍不住泪盈满眶,这一刹那,她对生命充满了感激,对生活充满了憧憬,她相信凭着自己的努力和勤奋,一定能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暂时的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家人不齐心,像前世那样闹得形同陌路,让亲者痛、仇者快。这一世,章秀青发誓,她一定要守在父母身边,好好地孝顺他们,让他们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 她一边走,一边擦着眼泪,即将要走到那片坟地时,天色忽然阴沉下来,一大朵乌云遮住了太阳,云层深处,隐约有雷声。 夏天的天气就像小孩子的脸,前一会儿还是阳光暴晒,后一会儿就有可能突降暴雨。章秀青出门时只戴了凉帽,没有带雨伞。 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广播里播报的天气预报是人们获取气象信息的重要渠道,可她忘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时候的预报常常不准。这时候,她不管是往前走,还是往后退,都会被雨淋湿。 附近除了一个接一个隆起的土丘,没有片瓦可以遮风挡雨,风呼呼地吹,坟头的野草东倒西伏,几株垂柳张牙舞爪,好不吓人。 章秀青咬了咬牙,摘下凉帽往前小跑起来,还没等她跑出坟地,“轰隆隆”一声响雷,大雨倾盆而下,片刻间就将她单薄的衣衫打湿。 在坟地尽头,有座三孔的石拱桥,章秀青加快脚步,快要奔到桥边时,只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衫、蓝色裤子,身高一米八多一点,年龄大约在十□□岁的少年双手背在身后,倚在一棵大柳树上,茫然地看着远方。   ☆、第4章 神秘少年 章秀青一时多事,叫道:“下雨天打雷不能躲树下,你们先生没有教过你吗?” 风太猛,雨太大,闪电太亮,雷声太响,那人大约没听到,依旧怔怔地看着不知名的远方。 章秀青脚步不停地向前疾奔,一直奔到桥墩下面,这才停下来,站在雨水淋不到的地方,大口大口地喘气。其实躲在桥下面也不安全,但总比躲在树下好,就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吧,更何况,树冠毕竟不是真伞,时间长了,还是会被淋湿。 章秀青伸手抹去脸上的汗水和雨水,发现那人没跟来,忍不住探出头,大声喊道:“喂,你那里危险,快到这里来!” 少年充耳不闻,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就像是一蹲石化的雕像,周身弥漫着苍凉悲伤的气息。 章秀青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他没听见,便将凉帽夹在腋下,双手合拢成喇叭,围在嘴边放声大喊:“喂,不要在树下避雨,太危险,你快到桥下来!” 这一回那人总算有反应了,他慢慢地转过头,对着章秀青看了很久,脸上一副迷茫、无助、挣扎、痛苦、伤心、彷徨的神色,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他,活着没人在乎,死了没人伤心…… 章秀青心里蓦然一痛,这一刹那,她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凄凄惶惶离开家乡,孤孤单单在异地他乡闯荡,衣单食缺,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无所适从,整日的被人欺负,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在人前伪装出坚强的样子,可是在人后,好几次情绪失控,差点寻了短见…… 难道这个少年遇到了什么挫折,这才跑到这里自杀?章秀青心里一个咯噔,还没来得及多想,“咔嚓”一声,天空又响起一声炸雷,雨下得更大了,那人的衣衫被雨淋湿,紧紧得贴在身上,越发显得单薄孱弱。 风大雨大,雷电交加,这附近除了他们两个,再无他人。章秀青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心,抿了抿唇,第四次叫道:“好死不如赖活,你别做傻事,快过来!” 少年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迟疑了一会,终于开口,声音嘶哑而低沉:“我被人绑在了树上,没法过来。” 章秀青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忍住想要尖叫逃跑的冲动,从桥下探出头,前后左右全都看了个遍,发现四周并没有什么歹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跟这名少年非亲非故,舍己救人这种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做的,但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见死不救这种事情她也做不出来:“你、你等着,我来给你松绑。” 风雨实在太大,章秀青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然后向外猛冲,一口气冲到大柳树下,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顾不得别的,先解绳子。 少年的手脚被尼龙绳绑得死死的,章秀青绷断了三根指甲才解开。 长时间没有活动,少年浑身麻木,无法动弹,仿佛这具身体不是他自己的。因为挣扎,他的手腕和脚踝全部磨伤,看上去青青紫紫,好不骇人。章秀青瞥了一眼就挪开视线:“你可以自己走路吗?” 少年僵着身体点了点头。 “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少年摇了摇头,静默了片刻,从喉咙里挤出四个字:“不用,谢谢!”态度非常冷淡,一副不想多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哪有这样子对待救命恩人的,章秀青不由得有些生气,冷冷回了句:“不用谢!”立刻冒雨奔回桥下。 路边一人高的草丛里,扔着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少年移开视线,盯着章秀青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种寂寥的神色。缓了好一会,他的身体才恢复知觉,踉踉跄跄地过桥,小跑到河的对岸,在另一个桥墩下躲避风雨。 章秀青前世侦破类的小说看多了,以为那名少年遇到了拦路抢劫犯,生怕那名歹徒去而复返,心里忐忑不安,不停地东张西望。 少年看出了她的紧张,用苦涩的声音说道:“把我绑在树上的那个人昨天上午就走了,到现在都没出现,不会再回来了……” 那他岂不是被绑了一天一夜?也不知是什么人干的,瞧少年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里面多半有隐情。章秀青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也没兴趣去探听别人的隐私,自然不会开口询问。 少年明显松了口气,肩膀一松,只觉浑身酸痛。 桥洞下风大,章秀青冷得直发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湿透,湿衣沾在身上,不舒服极了,不由自主环紧双臂,在原地来回踱步。 河的对岸,少年站在阴影中,微微垂着头,看着脚边奔腾向前的河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桥底下的光线非常昏暗,看不清楚少年的表情,而章秀青也没想看清,因此只是瞟了一眼,便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雷声轰隆隆地响,大雨哗啦啦地下,茫茫无际的天地间,好像挂着一幅宽大无比的珠帘,无数雨滴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从天际掉落,落入河中,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雨景很美,可惜这雨下的不是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歇,也不知道父亲母亲有没有被雨淋湿…… 好在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大约半小时后,风雨渐止,雷声渐停,章秀青从桥洞下探出头,一眼就看到那棵大柳树被连根拔起,倒在河岸边,不由得暗呼庆幸,目光看向少年,正好那少年也看向她,两人视线一接触,立刻移开。 不一会儿,天边出现了一道绚丽多姿的彩虹,章秀青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彩虹,不由得看呆了,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名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心里虽觉得此人有些奇怪,却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事不关己。章秀青现在满腹心事,连自己的事情都顾不来,哪有那个闲功夫去多管闲事。 暴雨过后,沿河小路变得异常泥泞,待到章秀青两脚泥水赶到县城,已将近十一点钟。她又累又饿又狼狈,再加上衣衫褴褛,一出现就被人当成了叫化子,好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女看到她就好像看到瘟疫一般,远远的就捂着鼻子躲开。 前世她离开家乡,乘车来到人生地不熟的c城,很长时间都找不到工作,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的钱包还被人偷了,一下子就陷入了绝境,在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去当人见人厌、狗见狗欺的叫化子。 那一段时间,是她人生的第二个低谷期,若非不甘心就此窝囊地死去,差点撑不下去。好在高中学历在那时候算是高学历,撑过一段时间后,她找到了一份收发货的工作,又摸爬滚打了半年才摆脱了困境。再后来,她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第二个男人…… 今生她只是被人嫌弃,并非真的做了乞丐,实在没必要往心里去。章秀青对那些岐视的目光只当没看见,目不斜视地走自己的路,并没有发现,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个身穿白色衬衫、蓝色裤子的少年,手里推着一辆溅满泥水的自行车,正默默地注视着她。 这时候的县城还很落后,全县总人口大约七十万,县城人口不足五万,几乎没有外来务工人员。巷子窄小/逼仄,两旁都是高低不一、参差不齐的老房子,不时遇到退休的老头老太,看到陌生人,露出好奇又带点谨慎的目光上下打量。只有两条商业街,街上除了前身是供销社的j城商厦,没有什么像样的商店。 章秀青记得大概是八/九年的时候,经国/务/院批准,撤销j县,设立县级j市,经济自此腾飞起来,市中心的商铺价格一下子上涨了十来倍。上一世,她在沈家做牛做马,手里没有一分钱,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发财,这一世,她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也要分一杯羹。 走了没多久,眼前出现一条宽约三米的人工小河,贯穿整个中心城区。小河的两旁,栽满了迎春花和垂柳,每到夜晚,情侣双双对对,在这里流连徘徊,章秀青的脸上露出悔恨交加的神色,高考前夕,她就是在这里被林淑云算计,落入河中。 要是重生回到高考前就好了,章秀青万分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在小河里洗干净双脚,然后转身离开,直奔县城中学。 往常热闹非凡的学校此刻除了门卫一个人也没有,章秀青站在马路对面,远远的看着牌匾上“j县高中”那四个字,有种物事人非的感觉。 明明不想哭,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路过的人都好奇地看向章秀青,一名四十多岁的大妈用很笃定的语气说道:“这姑娘一定是高考落榜了……”   ☆、第5章 赤豆棒冰 学校附近有个修车摊,是一个退休老工人摆的。章秀青循着记忆,在前面的三叉路口找到了摊位,可惜运气不佳,摊位上没有那种带钢圈的旧车轮。 第二站是农贸市场。这时候j县人口少,经济不发达,整个县城只有一处菜市场,相比其他街道,这里各种店铺林立,人流量比较大,许多店铺为了招揽顾客,纷纷把东西摆放到店门口,使得原本就狭窄的通道越发拥挤。 菜市场里脏兮兮的,空气中弥漫着肉味、臭鱼烂虾味、腐烂的蔬菜水果味,以及其他各种说不出来的味道,特别的熏人。走进去后需要时刻留意脚下,否则一不小心,很容易踩到各摊贩随意扔弃的垃圾 章秀青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一边仔细打量。这时候还没有出现反季节蔬菜水果,摊位上出售的都是当季的东西,蔬菜主要是丝瓜、黄瓜、长豆、茄子,水果主要是桃子、西瓜、梨,基本上都是本地出产。卖鱼和卖肉的摊位在最里面,旁边是卖鸡鸭鹅的。 “阿哥,向你打听一下,我如果想在这里摆摊,每个月要付多少租金?”章秀青前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数十年,早就总结出一个经验教训,那就是在不涉及经济利益的情况下,比如问路之类的,向老年人打听比较好,要是涉及,还是向年轻的异性打听比较好。 章秀青环视一圈,径直走到一个卖鱼的摊位,摊主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长相一看就是老实人,并没有因为章秀青没光顾他生意而不耐烦,相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看市口,固定摊位每个月租金十几元到上百元不等;临时摊位收费低一些,每天只要两角钱,但市口都不怎么好;要是想省这笔钱,可以到桥边摆摊,不过要小心,要是被抓到,东西全部没收。” 章秀青很真诚地向他道谢,青年脸颊微红,问道:“你想要摆摊吗?打算卖什么东西?” 章秀青苦笑了一下说道:“是想摆摊,不过没本钱,也没想好要卖什么东西,我今天先打听一下情况,回去再跟家里人商量看看,还不一定。” 青年“喔”了一声,挠了挠头,想说些安慰的话,偏偏嘴笨词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等到章秀青转身离开,一名卖鸡蛋的老太一脸八卦地凑了过来:“刚才那姑娘长得可真俊,是不是你对象?” 青年一张黑脸登时涨得通红,连连摆手:“不、不是,我不认识她。” “哟,还撒起谎来了,不认识你还跟人家说这么多,骗谁呀?” “我没骗人,我真不认识那姑娘,再说我已经结婚了,孩子都满一周岁了。” “啊?你已经有家子婆了,还敢明目张胆勾搭人家年轻小姑娘?是不是仗着兜里有几个钱,想要做陈世美?” “谁要做陈世美?没有的事,阿婆你声音轻点,被人听见产生误会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要是没做亏心事,就不怕被人听见。” 青年:“……”面对众人指责的目光,他欲哭无泪,决定以后再也不跟女人说话了,真是太可怕了,呜呜…… 章秀青走出农贸市场,很快在附近找到了一家修车铺子,铺子里倒是有几个带钢圈的自行车轮胎,只可惜破损的不像样,钢圈严重变形,钢丝根根生锈,还少了一大半,只能当作废铁卖,根本没法废物利用。 随后章秀青又走了好几个地方,可都没找到合用的,不由得有些焦急,秀丽的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她没想到堂堂一个县城,连个旧车轮都买不到,郁闷得想挠墙。 天气闷热得要命,没有一丝风,树叶全都纹丝不动,章秀青又累又渴,噪子干得快要冒烟。走到医院附近,她再也走不动了,便在河边寻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来,摘下凉帽,拿在手里便劲扇。 这时候市面上还没有瓶装的矿泉水,想喝也没处买。杂货店里倒是有卖汽水,最畅销的是桔子味的,一瓶二角五分,喝完之后,空玻璃瓶可以回收,一只大约能卖两分钱。 在这个生活水平普遍不高的年代,喝得起桔子汽水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穷人家的孩子只有眼馋的份。章秀青前世活到49岁,不知道喝了多少饮料,此刻哪怕渴得厉害,也不愿意花这么多钱买一瓶尝尝。 隔开十来步的距离,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在卖水,她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摆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放了四只透明的玻璃杯,每只杯子里面都装满了糖水,口味各不相同,酸梅味、红豆味、薄荷味……一眼看去,五颜六色,很是诱人。为了防蝇防尘,杯口全部用玻璃片盖着,每当有人经过,老太就会开口吆喝:“卖水啦,五分钱一杯……” 章秀青前世喝过这些糖水,由于放了糖精,初入口极甜,仔细回味,会感觉到甜中带了一点点苦涩,全部喝下去后,嘴里马上就会有一股腻味。老年人赚点钱不容易,章秀青有心想做个生意,奈何她已经喝惯了矿泉水,除非渴得没办法,否则再也不愿意喝这些糖精水。 路口有家百货商店,有几个人在排队买酸梅汤,这是一种市面上最新出现的喷淋式冷冻饮料,只有在大点的商店里才能见得到,有两种口味,酸梅味和桔子味,售价一毛钱一杯。虽然价格比普通饮料贵一倍,买的人却很多,碰上节假日还要排队,只可惜卫生不达标,店里总共就准备了五六个玻璃杯,前面一个顾客喝完,营业员接过空杯子,直接就给下一个顾客使用,洗都不洗,更别提消毒了。 对于这种现象,没有人有意见,因为这时候的人都不怎么讲卫生,市面上也没有一次性杯子可以买,许多人已经习以为常。章秀青在家里频繁洗手,有些人还看不惯,暗地里讽刺她想做城里人想疯了。 “阿要买棒冰,阿要买棒冰……”远远传来了叫卖声,以及“啪、啪、啪……”的声音,不一会儿,卖棒冰的人就出现在了眼前。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长得又黑又瘦,上身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下身穿了一条有补丁的裤子,因为天热,裤腿卷到膝盖上,脚下穿了一双风凉鞋,手里推着一辆自行车,车的后座驮着一只长方形的木箱,里面放着棒冰。 夏天炎热,棒冰无疑是孩子的最爱。这时候冰箱还没有普及,许多人想吃只能去外面买,有人看中了其中的商机,去批发部批来棒冰,然后走街串巷地叫卖。 卖棒冰是个体力活,整天叫卖,噪子肯定吃不消,于是,好多人都准备了工具——一块肥皂大小的木块,形状类似于古代的惊堂木,抓在手里轻轻拍打木箱,“啪、啪……”的声音就远远的传了出去。 在乡下也经常能看到卖棒冰的人,有时候一天要来好几拨,然后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开心有人哭。这些卖棒冰的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小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 章秀青家隔壁有个小孩,今年只有六岁,卖棒冰的人来一次,他就会哭一场,爷爷奶奶心疼自家的孙子,对这些人恨得咬牙切齿,经常与他们发生冲突:“我们家穷,买不起棒冰,你以后别来我们这里了,去别的地方叫卖吧!” 这个年代的人普遍老实胆小,但是敢出来做生意的胆量都比较大,嘴皮子也都比较利索,当场回击:“你们家买不起,别人家买得起,你管我到哪里叫卖。” “你以为我要多管闲事?还不是你每次一来,都要引哭我家小孩,看着就讨厌。你以后自觉点,别从我们家门前经过了。” “喔哟,笑死人了,这条路是公家的,又不是你家的,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也管不着。” “我好好地跟你讲,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 “真是滑稽死了,你问问隔壁人家,到底是谁不讲道理。” “你这人蛮不讲理,我不跟你吵。反正我已经跟你讲过了,你下次再从我家门前走,我就放狗咬人,咬死不管。” “那我也跟你讲,哪条狗敢咬我,我一脚踢死它。” “你敢踢死我家的狗,我到派出所去报案,捉你去吃官司。” “我要是进去吃官司,我一家老小十几口人,到时就全都吃你家、住你家,看你怎么办?” …… 这样的架一天要吵好几场,每次吵架总会引来无数看热闹的人。相对来说,苏南人的性格比较温和,遇到气不过的事情,最多嘴上吵几句,很少会打起来,那种“一言不和,拔刀相向”的情况基本不会发生。 “阿爸,我要吃棒冰!”一名七八岁的小男孩挣脱父母的手,一下子就冲到了卖棒冰的人面前。 男孩的父亲小跑着奔过来,拉住男孩,问道:“棒冰怎么卖?” 中年男人将自行车靠边停下,抓着木块,一边用力击打木箱,一边回答:“赤豆棒冰六分,奶油雪糕一角二。”   ☆、第6章 同班同学 明明是一样的东西,城里硬是比乡下贵了百分之二十,一分钱可以买一粒粽子糖,小女儿最喜欢吃糖果……男孩的父亲皱起了眉头:“这么贵,乡下也有卖棒冰的,赤豆棒冰只卖五分,奶油雪糕一角。” 中年男人回道:“城里都是这个价,我不会卖贵的!” 男孩非常想吃,他的父亲有些犹豫,而他的母亲满脸不舍,用哄骗的语气说道:“毛毛,我们回家再买好吗?你要是听话,下次再带你来县城。” 男孩立刻放声大哭起来。 哭真的是孩子的法宝,他的父母只坚持了半分钟就妥协了。男孩得到了胜利,开始得寸进尺,一边用脏兮兮的小手擦眼泪,一边抽泣着说道:“我要吃奶油雪糕,我今年还没有吃过。” 男孩的父母顿时心软,掏钱买了一支奶油雪糕。 一家三口转身离去,卖棒冰的中年男人从脖子上取下毛巾,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用当地的土话使劲叫卖:“阿要买棒冰,阿要买棒冰……” 章秀青从口袋里掏出六分钱:“给我来一支赤豆棒冰。” “好嘞!”中年男人将车子推过来,停下后打开木箱,掀起用来隔热的棉被,迅速从里面取出一支棒冰递给章秀青。 一到手中,就感觉到一股沁凉。待到撕开包装纸,一支将近有一半赤豆的棒冰出现在眼前。舔一口,冰冰凉凉,丝丝甜甜,与记忆中的味道重合。章秀青坐在石阶上,一脸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每一个表情,全都落入了一名少年眼中。 人生何处不相逢,但是一天之内遇到三次,只能说j县实在太小了。 一支棒冰吃完,章秀青又活了过来,她将小木棒丢进垃圾桶,刚好一名邮递员路过此地,连忙叫住此人:“阿叔,向你打听个事,这附近有修车的地方吗?” 这是一名年龄大约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一身绿色的工作服,相貌和善,身材矮胖,很耐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这附近修车的地方多了,百货商店后面的巷子里有一个,中国银行斜对面的小弄堂里有一个,农贸市场河对面有一个……教师新村那里还有一个。” “喔,知道了,谢谢阿叔!” “呵呵,不用谢。” 两人说话的间隙,那名身穿白色衬衫、蓝色裤子的少年骑车离开。半小时过后,章秀青找到教师新村那里,在摊位上,她看到了一只溅满泥水的自行车轮胎,只一眼,她就看出这是一只新车轮,顿时两眼放光:“阿公,这车轮卖吗?” 修车的老头眯着一双小眼睛,笑眯眯地说道:“卖,当然卖!” “多少钱?” “十块。” “太贵了,能不能便宜点?” “那你说多少价钱?你回个价,我看看能不能卖给你。” 章秀青犹豫了一下,将左边口袋里的七块钱全都掏了出来,一张张数给老头看:“我只有这么多,能不能卖给我?我有急用。”说出这句话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是老头不答应,她再把右边口袋的六角二分钱掏出来,没想到,老头很爽快,接过那七块钱,就将车轮交给了她。 章秀青喜出望外,连连道谢。等到她走远,马路对面,一个容颜绝美、状态却有些狼狈的少年从一棵大榕树后走了出来。 老头按照事先约定,笑眯眯地将五块钱递给少年,剩下两块钱是他的酬劳。 章秀青先前淋过大雨,这些纸币全都被淋湿了,此时还没有干透,老头一边开心,一边嫌弃,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 少年一对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元的纸币,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跟你交换。” 这张钱比章秀青的还要潮湿,老头看清面额,先是一愣,随即大喜,他生怕少年反悔,一把抢过少年手上的钱,迅速放进兜里。 于是,章秀青那七张连号的一元纸币全部到了少年手中,他将钱放在口袋中,转身离开。修车的老头在他身后大喊:“喂,你下次再要卖车轮,还到我这里来,我给你优惠,只收一块钱就好了……” 少年充耳不闻,穿过马路,取出藏在树后的自行车,两着手提着龙头,慢慢往前走。走了没多久,碰到一名穿着花衬衫和喇叭裤,戴着电子表和蛤/蟆镜,看上去桀傲不驯的时髦少年:“邵寒,你不是昨天就去乡下给你奶奶上坟了吗,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要不是我老伯伯盲肠炎开刀,实在脱不开身,我早就来找你了。咦,你的自行车怎么会少了一只前轮?是不是被谁偷掉了?哎,肯定是被乡下人偷掉的,这人可真缺德,连车轮都要偷,真是太可恨了,最好不要被我逮到,否则我非揍死他不可!哇,你的手腕怎么受伤了,要不要去医院?还有你的脸怎么也肿了?是摔了一跤还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邵寒眸光渐寒,淡淡地瞥了时髦少年一眼,一言未发,就这样擦身而过。 时髦少年叫马滔,跟邵寒是多年的同班同学,对他家的事情略知一二,反应过来后深悔自己的失言,连忙嬉皮笑脸地追了上去:“累坏了吧,我来帮你推,我们俩谁跟谁啊,你跟谁客气也不要跟我客气……”不由分说,将自行车龙头抢了过来。 此时已将近中午,太阳毒辣,狗儿趴在地上,不停地吐舌头,知了躲在树梢,拼命地叫着,水泥路面被晒得滚烫发热,连一只蚂蚁都找不到。 邵寒脸色稍缓,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表示领情。 马滔顿时大喜,一边费劲地往前推,一边滔滔不绝:“你好久没来我家了,我爸昨天还在念叨呢。他新开了一家饭店,里面有个厨师据说手艺不错,今天中午我们去尝尝,炒几个菜,再开几瓶啤酒,喝他个痛快……” 邵寒总算开口:“好,不过我要先回去换衣服。” 十五分钟后,两人走进一条胡同,在一个破旧的院门前停下,邵寒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小院的门。自从奶奶故去,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光阴漫长,孤独已成了一种习惯,除了没心没肺的马滔,他没有任何朋友。 马滔羡慕邵寒,第一学习好,每次考试年级第一;第二智商高,没有问题能难得倒他;第三兴趣广,篮球、足球、乒乓球样样出彩,围棋,书法、绘画也同样拿手;第四长相好,一直是女生心中无可替代的偶像,马滔简直要羡慕死了! 然而,邵寒更羡慕马滔,天冷了有人嘘寒问暖,生病了有人端汤倒水,肚子饿了有人烧饭做菜,难过了有人关心安慰,闯祸了有人替他善后,被欺负了有人为他撑腰……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他,至少还有父亲疼着,母亲爱着,爷爷奶奶宠着,怎一个幸福了得? 院子狭小,屋子简陋,马滔将只剩后轮的自行车推到廊檐下,浑身大汗淋漓,衣服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全都湿透了。邵寒连忙从里面拿了条干净毛巾出来,马滔一边擦汗,一边嚷嚷着要喝冰水。 邵寒没理会,走进卫生间,迅速洗澡换衣服。等到他走出来,恰好有卖棒冰的人进了小区,问道:“要不要吃棒冰?” 马滔热得要命,正拿着把蒲扇不停地扇风:“我要吃奶油雪糕,一支不过瘾,我要吃两支。” 邵寒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将卖棒冰的人叫过来。他原本想买三支雪糕,结果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变成:“给我来两支奶油雪糕,一支赤豆棒冰。” 无巧不成书,这个卖棒冰的男子正是先前他在医院旁边见到的中年男人,这世界真的好小。 “一共三角钱。” 两人一手给钱,一手给冷饮。 马滔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扔掉蒲扇,接过奶油雪糕,这支上面咬一口,那支那面咬一口,不一会儿,两支雪糕就像狗啃过似的惨不忍睹。 邵寒却有些发怔,那场暴风雨就像是一场梦,如梦如幻,如此的不真实,然而身上的疼痛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包括那场邂逅。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章秀青吃棒冰的样子,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欢畅,即使隔开一段距离,也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 手里的赤豆棒冰渐渐开始融化,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地上,溅出一朵朵赤色的小花。马滔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邵寒,你怎么啦?怎么不吃?”他的神经一向大条,马上自以为是的得出了结论:“赤豆棒冰肯定没有奶油雪糕好吃,不喜欢吃就扔了吧。可惜我两支都咬过了,要不然让一支给你。那个卖棒冰的人应该还没有走远,你等会儿,我去给你重新买一支……” “不用了!”邵寒回过神来,马上就   ☆、第7章 姐妹吵架 下午三点左右,章秀青回到了家里,一身泥水,一身汗,脸脏得像花猫,衣服破得像叫化婆子。她又热又渴,又累又饿,扔下车轮,奔进灶屋,在铁汤罐里舀了一瓢水,咕噜咕噜猛喝。 章秀红这些天心情不好,片刻前又大哭了一场,两只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正坐在廊檐下发呆,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章秀青回来了,下意识地问道:“你去哪里了?这车轮哪来的?这么脏,你拿回来干什么?” 章秀青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走出灶屋,来到井台边,也不管脏不脏,一屁股坐在地上,歇了好一会,这才满脸疲惫地说道:“帮我打桶井水,再帮我拿条毛巾过来。” 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章秀红猛地跳了起来,冲到章秀青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大吼:“我不是你的佣人,你凭什么吩咐我干这干那?你别以为比我大三岁,就可以对我指手划脚,让我往东,我还不能往西。章秀青,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你很讨厌你知道吗?从小到大,一直是你穿新衣,等到穿旧了、穿破了就扔给我,同样是女儿,凭什么你就能穿新的,我就该穿旧的?这不公平……” 长久以来堆积在心中的不满与怨恨在这一刻全都发泄了出来,章秀红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伤心,强烈的愤恨与不甘心让她的情绪完全失控,像只被惹怒的野猫,恨不得将罪魁祸首挠成个大花脸:“章秀青,你告诉我,我哪里不如你?你以为你学习成绩好,难道我的成绩就不好吗?从出世到现在,我一直穿你穿过的旧衣服;逢年过节,那些好吃的东西也没有我的份,这些我全都忍了。我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别人家的老二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只要下辈子投胎别再做老二就行了。我不争不吵,只希望爸妈看在我乖巧的份上,让我读书上大学,可如今都因为你,我连唯一的希望都破灭了……” 章秀青从来不知道,章秀红的心里累积了这么多的不满。说句公道话,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思想还相当严重的年代,章林根夫妇的做法已经相当不错了,他们的本意并非想亏待章秀红,只是太穷了,没法让三个孩子个个满意。 都是生活贫穷给闹的,章秀青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别哭了,我会跟爸妈谈,让你继续读书……”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处于暴怒中的章秀红给打断:“你少来我这里假惺惺做好人,我不吃你这一套。你以后给我滚远点,别想着再欺负我,从今天起,你再敢惹我,我就跟你拼命,别怪我事先没警告你,反正我是豁出去了,不要命的你就来吧……” 章秀青闭上嘴巴,再次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个年代,农村人想要出人头地实在太难了,对于男孩子来说,读书是唯一一条出路,而对于女孩子,此路不通,还有另一条路,那就是嫁人,确切地说,嫁给城里人。 上辈子她心高气傲,不顾双方父母的反对,执意要嫁给沈安林,婚后她过得并不好,可她不愿意让人看笑话,咬紧牙关,把所有的泪水往肚子里咽。离婚之后,只觉没脸见人,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小事,与家人渐行渐远,最终落得个悲凉下场。如今有幸重生,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就与唯一的妹妹吵架。 两世的经验告诉章秀青,有些人不能过分迁就与退让,因为她会得寸进尺;而有些人需要迁就与退让,因为她的身体里流着和你相同的血液。 一味的争吵并不能解决问题,针尖对麦芒的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章秀青前后两世的年纪加起来将近七十岁,自然早就看透了这些道理。 因为章秀红此刻的情绪非常激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章秀青想了想,决定等到她情绪稳定下来,再跟她好好谈谈,便双手撑地爬起来,打了半桶井水倒进脸盆里,然后兑上热水,回房间擦洗。 要说重生到八十年代有哪点不好,那便是洗澡不方便,此刻的章秀青无比怀念前世的淋浴房,不仅随时可以洗澡,还可以自动调节冷热,怎一样方便了得! 换上干净衣服后,章秀青走进灶屋,就着咸菜扒了一碗冷饭,然后将换下来的脏衣服放在木盆里,倒上水,再倒了些洗衣米分进去,双手轻轻一揉,蓝色的颗粒迅速溶化,冒出许多白色的泡沫。 时隔三十年,她再次见到了海欧牌洗衣米分,这个牌子在二十一世纪早已经退出消费者视线,然而在八十年代,它红遍了全中国,是个家喻户晓的知名品牌。曾经有句话叫做“南海鸥,北熊猫”,说的便是这个洗衣服。 泡了大约十五分钟后,章秀青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河边洗衣服。这时候的农村还没有受到工业污染,河水异常清澈,数不清的柳条鱼在水里游来游去,河岸两侧,柳枝随着风轻轻飘拂,数棵野杨梅树枝繁叶茂,枝头缀满了鲜红欲滴的果实,不时有熟透的野杨梅掉进水里,引得小鱼争相啄咬。 一群鸭子扑腾着翅膀,嘎嘎叫着,时而在水面上追逐,时而伸长脖子钻到水里找东西吃,一切都是那么祥和美好。 章秀青蹲在河桥石上奋力搓洗衣服,好不容易洗好,正要直起腰,后背被人使劲一推,“扑通”一声,一头栽进河里。 好在河水不深,章秀青又从小在河边长大,熟悉水性,一惊之下,很快就镇定下来。等到她站稳身体,猛地想起上辈子也发生过这样的事,那时她二话不说,爬上岸和章秀红扭打,引来许多村里人围观,惹得父亲发了好大的火。 这辈子她当然不会这样做,心里很火,脸上却是面无表情:“如果淹死我,你就能去上学,那你就淹死我吧!如果不能,以后就少做这种蠢事。你难道不知道,想要改变命运,最重要的是改变自己,怨天怨地是没有用的,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怎么凭借自己的双手挣到学费,而不是伸手向父母讨要。有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成功从来都是偏向有准备的人,任何时候都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哪怕他们是你的亲人。记住我的忠告,求人不如求己!” 章秀红已经作好了打架的准备,没想到章秀青会说出这么一番意味深长的话来,仔细品味,只觉字字忠言,句句真理,一时之间便愣住了。 章秀青站在微凉的河水中,脸色十分冷竣:“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以后洗衣服这点事情你包了,第二我告诉阿爸你想害死我,你选哪个?” 章秀红毕竟是个未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毕竟只是一时冲动才做出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害怕?不一会儿她就作出了选择,咬着嘴唇,走到河桥石上,端起那盆湿衣服晾晒去了。 章秀青摇了摇头,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想着她要从何处着手来改变现在的处境,只可惜她现在一无本钱,二无人脉,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1984年,农村已经实行了土地改革,章家五口人,分到四亩五分田,但章秀青很清楚,光靠这么几亩田是不行的。这些年,她的父母亲为了供三个孩子读书,没日没夜的干活、挣工分,一直入不敷出,她估计家里至少欠了五百块钱的债务。 八十年代初期,消费水平很低,一千块钱可以盖三间齐整的房子,五百块几乎可以算是巨债了。如果不是父亲作主,依照母亲的意思,早在念完小学那年她就该回家务农了。 章秀青在水里站了一会儿,便向河桥石走去,走近后又改变了主意。她弯下腰,将手伸到河桥石下面,摸了一把螺蛳上来。 江南水产丰富,小河浜里随处可见青壳螺蛳,想吃就去河里摸点上来,不用花钱就可以为家里添道菜,改善一下伙食。 章秀青记得小时候,三不五时酱油汤伴饭,包产到户后,生活总算有了改善,虽然还是吃不起肉,但咸菜却是够吃了,只是她的弟弟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父母亲也整天干体力活,要是顿顿吃老咸菜,营养肯定跟不上。 小河里的螺蛳很多,不一会儿就摸了一大堆,章秀青看了看,估摸着有个两斤,这才爬上岸。 章晓锋正好回家,看到大姐浑身湿透,吓了一大跳:“阿姐,你怎么啦?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河里?没事吧?要不要我去把阿爸叫回家?” 江南水多河多,许多农村都是依河而建、傍水而居,几乎人人会水,虽无明文规定,但女孩子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很少有人会在光天化日下河游泳,因此章晓锋猜测他的大阿姐掉进了水里,却不知是被小阿姐推进去的。   ☆、第8章 木槿叶子 章林根既是慈父也是严父,他宁愿自己辛苦,也不舍得叫孩子下地干活,平时在家里话不多,却很管用。由于家贫,章林根只读过两年书,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在读书、做人方面对子女要求非常严格,若被他知道这件事,一顿“竹笋炒肉丝”是逃不掉的。 别看沈荷英整天大呼小叫,她当不了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是要章林根作主。 章秀青瞥了章秀红一眼,只见小丫头蹲在树荫里,脸色煞白,眼睛又红又肿,像只可怜的小白兔,哪里还有先前的冲动与狠劲,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又有些微心酸:“刚才洗衣服不小心掉进河里,没什么事,不要告诉阿爸,免得他担心。” 章晓锋并没有起疑心:“好的,你快去换衣服吧,别着凉了!” “知道了,你去玩吧,阿姐没事,别担心。”家里不宽裕,生不起病也看不起病,章秀青快步走回房间,脱掉湿衣服,用干毛巾擦了下,换了一身补丁少一些的衣服。打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章秀红。小丫头满脸的羞愧,不敢抬头看姐姐,声音更是低得像蚊子叫:“对不起!” 亲姐妹没有隔夜仇,章秀青知道她想通了,指了指身后的湿衣:“把这些衣服洗了。” 章秀红乖巧地点头,捧起湿衣,一溜烟往河边去了。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怎么这么听话?”章晓锋端了一碗凉水,正喝得欢快,看到这一幕,吃惊得瞪大眼睛:“阿姐给你钱了,还是你吃错药了?” 章秀红脚下猛地一滑,回过头来,气急败坏地骂道:“你才吃错药呢,小赤佬,是不是皮痒想挨打?” 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且是老幺,章晓锋被父母和两个姐姐从小宠到大,哪里会害怕,反而还得意洋洋地叫嚣:“你敢碰我一根头发,我告诉妈,保证不打死你,只打得你找不到东南西北。” 章秀红翻了个白眼,露出一副强烈鄙视的表情:“你能不能换个花招?每次都向妈告状,算什么本事?有种咱俩打一架,看看谁厉害。” “我才不上你的当呢,先生说,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胆小鬼才说这样的话,你什么事情都要依靠爸妈,连半夜起床撒尿都要人陪着,不是胆小鬼是什么?” “你胡说,我没有……”已经知道面子为何物的章晓锋羞得满脸通红,想要辩驳,却底气不足,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我才不是胆小鬼,我以后再也不要人陪了,不信你等着瞧。” 章秀红:“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休。章秀青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斗嘴,深信明天会更好。 比斗嘴章晓锋从来就没赢过两个姐姐,连忙转移话题:“阿姐,这自行车轮是不是你拿回家的?你从哪里搞到的?这么脏,拿回来干什么?” 章秀青也没卖关子,将自己去了县城的事情说了出来:“……还记得抗战电影里那些老乡的独轮手推车吗?我想参照着做一个,如果做成了,阿爸以后就不用再挑担子了。” 话音刚落,章秀红和章晓锋异口同声说道:“什么?做独轮手推车!” 章秀青点了点头,表示他们没听错。 章晓锋立刻兴奋得尖叫起来:“太好了,阿姐,你是怎么想到的?我怎么就想不到呢?不行,我等不及晚上了,我现在就去告诉阿爸,让他高兴一下。等到推车做好,我也能帮家里干活了……” 章秀红毕竟年长几岁,比起弟弟冷静多了:“我们村还没有一家人家有推车,想参考都没办法,阿爸没做过木匠,不一定会做,如果请木匠,现在农忙,不一定请得到人。” 章秀青没想到她这个从没出过远门的妹妹能够说出这么一番话,颇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决定等父亲的心情好一点,父女俩好好谈谈,让妹妹继续读书:“我在买车轮之前已经想好了,家里有盖房子剩下的木料,都还能用,我去看过了,做一辆推车足够了;螺丝和铁钉需要买,这个花不了多少钱;木匠让阿爸去请,要是请不到人,就想办法借些工具回来,我们自己动手做,我就不相信,我们一家五口人,连辆推车都做不出来。” 章晓锋一听,立刻改变主意,飞奔到屋子里,把沈荷英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木料全都抱了出来。 章秀红定定地看了章秀青好几眼,然后将湿衣服抖散开,晾在绳子上。 章秀青今天一早下地干活,回来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县城,一路上风吹、日晒、雨淋,头发早就乱得像鸡窝似的,自己都能闻到异味,此刻一放松下来,只觉两条腿酸软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便摆出大姐的威风,老实不客气地指使妹妹和弟弟干活。 “秀红,我摸了点螺蛳,放在河桥级上,你去把青苔搓一下,放清水里养养,再滴几滴菜油进去,隔一段时间换水,明天炒来吃。再帮我烧点热水,我要洗头……” “晓锋,看到那一排木槿篱笆了吗?你去帮我摘些叶子回来,小半盆就足够了……” 章秀青说的木槿是一种很常见的落叶灌木,成年树高三到四米,苏南很多人家都有种植,除了做篱笆墙,还有个用途,那便是它的叶子可以用来洗头。 八十年代初期,农村的生活水平普遍不高,许多人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分花。为了省钱,他们想足了办法,头发油腻了,就用这些纯天然的汁液来洗头,到了冬天,木槿花谢叶枯,没办法才去买洗发水。而许多老头嫌麻烦,直接用洗衣米分洗头,一辈子都不知道洗发水是什么味道。 章秀青今天累坏了,闭上眼睛眯了二十分钟左右,等到她睁开眼睛,章秀红已经照她的吩咐将螺蛳养在了清水中,并烧了半锅热水。而章晓锋采了半脸盆的木槿叶子,此刻正蹲在河桥级上清洗车轮上的污泥。 章秀青捶了捶腰,硬撑着站起来,端起脸盆,先将木槿叶子用冷水清洗干净,并沥干水份;然后倒入四十度左右的温水,用力搓揉;等到脸盆里的水变粘、变绿、变滑,将那些被挤干汁液的叶子捞出来扔掉,加入适量开水,将水温重新调到四十度左右,然后开始洗头。她弯下腰,将头发浸在盆里,一只手不断撩水,另一只手轻轻搓揉,大约揉五分钟后,倒掉脏水,用清水洗干净。 这样子洗头虽然麻烦了一点,效果却很好,洗过的头发又黑又亮,特别的有光泽,还散发出一股自然的清香,用手一摸,又顺又滑,手感非常好。 章秀青把头发擦干,满意地眯起了眼睛,回到客堂,趴在八仙桌上,一会儿就沉沉入睡。等到她醒过来,已是黄昏时分,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田间劳作的农民陆陆续续回家,章秀青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到井台上用冷水洗脸漱口,然后走进灶屋。 章秀红正在煮粥,章秀青揭起锅盖,一股热腾腾的蒸气扑面而来,等到蒸气散开,只见锅里放着一只木蒸架,上面放着两只碗,左边的小碗里炖着咸蛋,右边的汤碗里炖着咸菜。毫无疑问,这就是今晚的下粥小菜。 章家一共五口人,咸蛋却只有两只,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们姐弟三人每人吃半只,章氏夫妻合起来吃半只。也只有农忙时分才能吃到咸鸭蛋,一般日子是吃不到的。蒸架下面,米粒在水中翻滚,扫一眼便知是薄粥。 生活的艰辛,父母的辛苦,再加上章秀红先前的哭诉,使得章秀青心底深处想要挣钱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她放下锅盖,走出灶屋,下意识地走到河边,对着河水沉思了很久,心里终于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 回到屋子里,她从旧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纸,开始画图。独轮手推车通常由车轮、双辕、车腿、车箱四部分组成,它利用了二级杠杆和轮子滚动的省力原理,具有结构简单,灵活省力等特点,制作并不复杂,但是这东西在苏南农村并不多见,很多人对它的了解全部来源于抗战电影。正因为深知这一点,章秀青决定画图,并标注尺寸及注意点。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章氏夫妻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章晓锋立刻像只猴子似的蹦跳起来,一把拉着章林根,将章秀青买回来一个自行车轮,打算做独轮推车的事情说了出来。 沈荷英一对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你哪来的钱?还有多少?都给我交出来!” 她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章秀青一点也不意外:“上次去s市参加数学竞赛,得了第二名,学校奖给我二十块钱,当时花了三块,给了你十块,剩下七块钱,今天全花掉了。我身上还有些零花钱,一共七角二分,全都给你。”说完,将那一把零花钱从口袋里掏出来。   ☆、第9章 人生目标 沈荷英伸手想拿,被章林根阻止:“赶紧洗澡,吃好粥我去请木匠,尽快动工把推车做出来。”表情很严肃,不过他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心情——很高兴、很欣慰! 孩子长大了,懂得孝敬父母了,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老怀大慰的?这一刹那,章林根忘记了一天的辛苦和疲劳,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如果此刻有一担秧苗摆在他面前,他能一口子从村子东面挑到西面不带停息。 沈荷英不敢在丈夫的兴头上泼冷水,只得狠狠地瞪了章秀青一眼,万分不情愿地将手缩回。章秀青没有太在意,她妈妈虽然嘴巴凶了点,钱方面看得重了点,对她还是蛮好的。 与父母无怨无悔的付出相比,自己的回报真的是微不足道,章秀青很庆幸自己能够重生在年少时候,一切还未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章秀青的家乡是鱼米之乡,河滨多、池塘多、稻田多,蚊子也特别多,一到晚上,数不清的蚊子蜂涌而上,要是不想办法驱赶一下,别想安安静静吃饭。趁着父母洗漱的功夫,章秀青将一小捆潮湿的柴禾绑在一根棍子上面,用火柴点燃,等浓烟大起后,顺着风向在院子里驱赶蚊子。 章秀红和章晓锋早就躲开了,章秀青捂着鼻子,只在院子里绕了两圈就被浓烟熏得眼泪直流。这种驱蚊法有一定的危险性,村里只有少数人家还在这样做,稍有点钱的全都点起了蚊香。章秀青再次深刻地体会到,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等到烟雾散开,章秀红打了几桶井水泼到地上,稍微干一干,姐妹两个合力把客堂里的八仙桌抬了出来。这时候的农村已经通电,但是为了省钱,许多人家天一擦黑就把桌椅都搬到院子里,借着月光照明。 章晓锋作为最小的孩子,一向不怎么干家务,蹲在地上玩那只车轮,这么热的天,也不怕长痱子。 章氏夫妻很快就走出屋子,一家人坐下来,开始吃晚饭,确切的说,是喝薄粥。章林根不爱说话,今天却例外,竟然主动开口:“秀青,这推车要怎么做,你知道吗?” 章秀青抬起头看了看父亲,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连忙移开目光,将先前画好的图纸从口袋里掏了出来。章林根接过后瞄了一眼,也没细看,便放到一边。章晓锋一见,立刻伸手抢了过去,一边看,一边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问章秀青车轮为什么要安装在那个位置、车腿为什么只有两个、车箱为什么要做成梯形…… 章秀青怕光线太暗看坏眼睛,连忙将图纸抢了回来,重新放到父亲手边,引起章晓锋的强烈不满,嘴巴翘得高高的,都可以挂油瓶了。 沈荷英一如既往地嘀咕:“浪费钱、瞎折腾……” 而章秀红却一直低着头,情绪不高。 喝好粥后,章林根顾不得休息,急急忙忙往外走,瞧他走的方向,应该是去老木匠陆伟荣家。章晓锋小孩子心性,吵着要一起去。沈荷英不放心,生怕老木匠狮子大开口,三口两口喝完粥,扔下碗也追了上去。 姐妹两个留在家里,一个洗碗,一个擦桌子,不一会儿收拾完,一人拿了把大蒲扇,背靠背坐在八仙桌上。两人各有心事,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聆听着农村夏夜里特有的声音:响成一片的蛙声、此起彼伏的犬吠声、断断续续的孩子哭声,以及隔壁邻居用大蒲扇驱赶蚊虫的“啪啪……”声。 小河在明亮的月光下慢慢流敞,一阵风吹来,河面波光粼粼,树叶沙沙作响,章秀青原本烦躁的心情渐渐沉静下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她的家乡有那么多河流,河里有那么多鱼、虾、螺蛳、河蚌;还有那么多水沟,沟里有那么多泥鳅、黄蟮、田螺……她还愁什么! “阿姐,我想自己挣学费,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章秀红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静,整个晚上,她都在思考章秀青对她说的话,特别是那句“求人不如求己”,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办法是有,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了苦。” “只要能上学,我什么苦都能吃。”仿佛溺水的人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章秀红转过身,一把抓住章秀青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我从小就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考上大学,跳出农门,离开这个贫穷落后的地方,在大城市里找一份体面的工作,等到有钱了就四处走走看看……我并非没良心,父母生我养我,供我读书,这些我都记在心里,等我将来有出息,我会好好孝敬他们的,我只是不想像他们那样,一辈子在土里刨食,然后土生、土长、土埋……阿姐,你帮帮我,我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要是不读书,再过两年,家里就会按照农村的习俗,早早给我订下亲事,等到年满二十岁,就会将我嫁出去,然后一辈子围着田、灶头、孩子打转……我不甘心就这样过完我的一生,我想通过读书来改变我的命运,可是家里实在太穷了,妈妈的性子你也和道,我要是敢跟她闹,她一定会动手打死我,与其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我还不如自己去挣学费,到时就没人能阻止我了……” 章秀青从来不知道,妹妹文静乖巧的外表下藏着一颗不安份的心。由于家里贫困,她俩从小就睡在一张床上,以为足够了解对方,可实际上,了解的只是表面。难怪前世两姐妹关系会那么差,可恨的是自己从来没有深思原因,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觉得委屈,认为妹妹不可理喻…… 章秀青的沉默让章秀红感到不安,想起白天将阿姐推下水的事情,脸色顿时惨白:“对不起,我太不懂事了,阿姐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心里明明知道这事不该怪你,可我不敢和妈吵,只敢冲你发火……我是不是很自私?一点都不体谅你的心情,其实你的难受一点也不比我少……” “说不难受是假的,只不过我已经想通了,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如果无法改变,那就只能接受。”在章秀红惊讶万分的目光中,章秀青笑了笑,道:“我可以接受失败,却绝不会接受放弃。你的人生目标是考上大学、跳出农门,我的人生目标却是白手起家、日赚斗金!你是不是觉得你阿姐很俗气,钻到了钱眼里?” 章秀红怎么也没想到,她的阿姐会有这种想法。八十年代市场经济刚刚起步,私营企业还处于萌芽阶段,那些敢于下海经商的人往往会被人当成投机倒把的骗子,章秀青堂堂高中生,不想法子去捧铁饭碗,却想下海经商,她的人生目标还真是惊世骇俗。 章秀红感到万分的意外和震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听章秀青继续说道:“我并非一时心血来潮,将来的路要怎么走,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如果你想鄙视我,别当着我的面,我现在需要的是鼓励,不是打击!” 章秀红顿时明白她的阿姐心意已决,踌躇片刻,劝道:“既然你有办法挣到学费,为什么要放弃学业?阿爸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的。” 章秀青摇了摇头:“我一不偷,二不抢,凭自己的双手挣钱,没什么可丢人的,我想阿爸会理解我的。倒是你,有这个时间劝我,还不如求我,要知道在这个穷乡僻壤,挣钱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章秀红没有理会阿姐的打趣,闷闷不乐地说道:“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将来不会后悔?”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章秀青抬起头,看着满天的星星,说道:“印度有一位哲学家,天生一股特殊的文人气质,不知迷死了多少女子。有一天,一名女子来敲他的门,说‘让我做你的妻子吧!’哲学家虽然也很中意她,但仍然回答说‘让我考虑考虑!’然后,他用自己一贯研究学问的精神,将结婚和不结婚的好处与坏处一一罗列下来,发现好坏均等,于是陷入了长期的苦恼之中,久久不能下定决心。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人若在面临抉择而无法取舍的时候,应该选择自己尚未经验过的那一个。’于是他来到女子家中,对女子的父亲说,‘我决定娶你的女儿为妻。’女子的父亲冷冰冰地回答他道,‘你来晚了十年,我女儿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了!’哲学家听见后,整个人几乎崩溃,他万万没有想到,向来自以为傲的哲学头脑,最后换来的竟然是一场悔恨。两年后,哲学家抑郁成疾,临死前,他将自己所有的着作丢入火堆,只留下一段对人生的批注——如果将人生一分为二,那么前半段的人生哲学是‘不犹豫’,后半段的人生哲学是‘不后悔’。秀红,你听明白了吗?我不会后悔我今天的决定。”   ☆、第10章 下田插秧 农村消息毕塞,几乎没有人知道,1983年1月5日,js省人民政府成立了js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委员会,同年12月,js省首次自学考试在全省11个省辖市进行,当次共开考了党政干部基础、经济管理、法律、汉语言文学、英语等5个专业,全省共有5万多名考生参加了考试。 章秀青之所以会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前世的林淑云就是通过自学考试取得了大专学历,当时风头无二。拿到证书后,她还特意跑到自己面前显摆,而这也是后来沈安林移情别恋的一个重要因素。 那时候章秀青也动过报名参加自考的念头,可惜手里没有一分钱。她的婆婆是个精明人,生怕儿子暗地里贴补媳妇,家里的财政大权一把抓,每星期只给沈安林两块钱,这点钱还不够他一个人的花销。 章秀青跟他提了几次,让他每星期省点钱下来,帮她凑够那些报名费和书本费,当时他也答应了,结果半年过去,沈安林只省下了五角钱,还用漫不经心的口气对她说道:“别去报名了,我向淑云打听过了,说这个自考没有老师讲授辅导指点,完全靠自学,很难通过,就算通过了,拿到学/历/证书,也不转户口。你要是去参加自考,孩子谁带?还是别折腾了!” “不转户口我也要考,多个文凭多个出路,趁着年轻,趁着学校里学的知识还没有忘记,努力一把,肯定能通过……孩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白天妈带,晚上我带,等她睡着了我再看书,你只要帮忙把钱省出来就行……” “我不嫌弃你农村户口,顶着压力跟你结婚,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结婚前你不这样的,结婚后怎么变了?你就是想跟淑云别苗头,也要看看实际情况,孩子那么小,正是需要你的时候,她三天两头生病,你不想着怎么好好照顾她,就想着好高骛远,难怪我妈不喜欢你……” 章秀青的心当时就凉了半截,她的女儿之所以三天两头生病,完全是婆婆重男轻女,不仔细照顾的缘故。有次厂里停电,她和沈安林提前回到家里,还没有进家门就听到了女儿的咳嗽声,她慌忙奔进去,只见女儿躺在床上,咳得满脸通红,而被子被蹬在一边,婆婆只当没看见,坐在床沿,悠然自得地看着连续剧…… 章秀青一摸孩子额头滚烫,连忙抱起来送医院,而沈安林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反而还警告她不许生事…… 直到那时,她才明白男人是靠不住的,也第一次对婚姻状况有了危机感,考虑再三后,决定抛开面子,向婆婆要钱。她低声下气地求了半天,婆婆不仅没应,还将她痛骂了一顿。她委屈得直掉眼泪,沈安林不仅不安慰,还骂她不懂事、顶撞婆婆、有了孩子还不安份…… 曾经的感情终于被婆媳矛盾以及无数次的争吵消磨殆尽,沈安林开始寻找借口晚归,渐渐发展到夜不归宿,然后被林淑云趁虚而入…… 或许是骨子里天生不服输的性格使然,章秀青离婚后孤身一人来到c城,站稳脚跟后,就报名参加了自学考试。她拼了命地自学,先后通过了大专和本科考试,甚至还拿到了管理学学士学位。 虽说国家承认自学考试的学历,但不管是现在还是当时,许多人还是觉得自学出来的学历,含金量没有全日制统招文凭高,主要原因有两个,第一不转户口,第二不包分配,因此农村孩子梦中的天堂,依旧是那全日制高等学府。 章秀青心里很清楚,随着人才越来越多,毕业生面临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前世有些大公司更是在招聘通知书上写明只招全日制本科毕业生,自考出来的学历终究不硬气。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大学梦,只是现状不允许她去逐梦。有得必有失,她不能那么贪心。章秀青不相信自己重活一世,还会混得像前世那样惨。 向来不服输的章秀红发现,自己的确不如阿姐,不说别的,就说那份胸襟,她就自愧不如,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平凡,又怎么可能在农村埋没一生?“阿姐,我决定收回我刚才的话,以后唯你是从,你让我往东,我决不往西。我要是再犯糊涂,胡乱发脾气,你尽管动手打,打到我清醒为止。” 章秀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少灌迷魂汤,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要是再犯糊涂,我告诉阿爸收拾你。” 章秀红嘻嘻地笑,用胳膊肘捅了捅章秀青:“你觉得冬生阿哥怎么样?” 章秀青想也不想就给石冬生贴了个“好人”标签:“是个好小伙子!” “太好了,以后我家的重活有人帮忙干了,家里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找他帮忙……我听说他钓鱼非常拿手,你以后有口福了……他妈妈虽然不识字,却是个很识大体的女人,大嫂和二嫂虽然有些小心思,不过面上还过得去。冬生阿哥那么喜欢你,一定会护着你,那些婆媳妯娌问题,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 “打住,打住……章秀红,你才十五岁,就想拉郎配,羞不羞?在说这句话之前,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你觉得我和石冬生可能吗?” “你刚才不是说他很好吗?” “他是很好,为人老实可靠,长得也还不错,村里有很多姑娘喜欢他,不过不包括我。你有这个空闲管我的闲事,还不如多温习温习功课,别等到时候开学,摸底考试考了最后一名,那可真是丢死人了!” “你少触我霉头,我怎么可能考最后一名,章秀青,你竟敢小看我,我要是不考进年级前十,就把章字倒过来写,你等着瞧好了!哼!” …… 姐妹俩尽释前嫌,挤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着话,不一会儿,章氏夫妻回来了,身后跟着老木匠和他的儿子、石冬生和他的两个哥哥、大姨和姨夫、开小卖店的柴老头……章晓锋蹦蹦跳跳地走在队伍中间,仰起头,不知在和石冬生说着什么。 章氏姐妹赶紧跳下来,章秀青抓起块袜布,象征性地擦了下桌子,然后走上前去一一打招呼叫人。 章秀红又去里面搬了几个凳子出来,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坐下来,一群人哗啦啦涌过去,围着车轮和木料看来看去,嘴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石冬生只看了一眼就借故走到章秀青身边,月光下,一张脸涨得红红的:“听说你今天去县城了,有没有淋到雨?” 章秀红立刻冲章秀青挤眼睛,章秀青瞪了她一眼,生怕引起误会,用一种客气却疏离的语气说道:“还好,我在桥下躲了会,等雨停了再走的。” “你下次什么时候去?能不能带上我?我有些东西想买,不知道哪里买得到。” “最近不会再去了,农忙过后再说。其实我对县城也不怎么了解,你最好还是跟别人结伴。” 石冬生哪里是想去买东西,纯粹是想要接近章秀青,随便找的借口,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装作没听懂:“我跟其他人都不熟,还是和你一起去好了,顺便还可以帮你拎拎东西……” 还没等章秀青把拒绝的话说出口,章林根发话了:“秀青,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烧水泡茶!” 章秀青“喔”了一声,立刻躲到灶屋里去烧水,之后她再没露面。 人多力量大,那辆推车在众人的努力下,不到三小时就做好了。章秀青听到屋外闹哄哄的声音,将门推开一条缝,往外一看,只见他的弟弟拉着那辆新鲜出炉的独轮车,像老上海的黄包车夫,在院子里飞快地奔跑。而老木匠的儿子坐在车箱中,一只手抓住车箱木板,另一只手不停挥舞:“乡亲们好……乡亲们万岁……” 众人都笑得肚子疼,邻居们听到动静全都跑了过来,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笑过一阵后,许多人都围着章林根商量借车的事情,只有老木匠像个将军似的稳坐在院子中央——他跟章林根早就达成了协议,是第一个借车人。 这一晚,人人都过了把推车的瘾,一直闹腾到很晚才回家。次日一大早,章家人还没有起床,就有人来敲门,要求参观推车。 章秀青听到父母起床的声音,赶紧起床穿衣服,等到她煮好粥,跑到井台边漱洗,章秀红也起来了。姐妹俩相视一笑,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这一天,章家五口人齐聚田间,章晓锋负责运送秧苗,谁敢跟他抢这个活,他就跟谁急。章林根和章秀红负责拔秧,而沈荷英和章秀青则负责插秧。 分工完毕,开始干活。 章秀青学着母亲的样子,两腿微微分开,左手握一大把秧苗,右手从中抽出一束,迅速地插/进田里。每行插六束,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每插完一行,身子就往后退一步。 没过多久,母女俩就拉开了距离。章秀青拼命追赶,却怎么也赶不上,无意间低下头,发现两条腿上各叮着一条蚂蟥,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第11章 红烧杂鱼 重生后的章秀青不怕鬼,不怕狗,就怕虫子,尤其是蚂蟥,这东西是标准的吸血鬼,一旦吸附到人身上,不喝饱鲜血绝对不会离开。章秀青不知听多少人讲过蚂蟥咬人的故事,此刻亲身体验,那种感觉简直无法形容。 秧苗脱手滑落,章秀青弯下腰,下意识地想去揪那两条肥肥软软的蚂蟥,手指将将碰到,就听到了石冬生焦急的声音:“不能揪,要是揪断就麻烦了……” 章秀青慌忙缩回手,因为害怕,连声音都颤抖了:“那、那要怎么办?妈,妈,你快过来……” 石冬生一边跑,一边叫道:“你使劲跺脚,或者拍打其他地方,让它们自己掉下来……” 章秀青鼻尖冒汗,站在稻田里,又是跺脚,又是拍打,浑泥水溅了一身,可是那两条蚂蟥大约太饿了,死死地咬住她的小腿不放。 沈荷英听到尖叫声,吓了一大跳,因为离得远,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跨上田埂,迈开大步向这边飞奔。只是她跟章秀青一个在田东头,一个在田西头,一时无法及时赶到。 石冬生倒是先到了,他家有块稻田与章家接壤,今天章秀青下田插秧,石冬生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也跟着下了田。他做惯了农活,插秧的速度不比沈荷英慢,可是为了多看章秀青几眼,硬是放慢了速度。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他等到了英雄救美的机会:“秀青,你别动,也别紧张,我来帮你弄下来。” 章秀青点了点头,僵硬着身体,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石冬生弯下腰,一只手托在下面,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敲打蚂蟥的背部,那只蚂蟥立刻将身体蜷缩起来。石冬生敲了大约十来下,它松开了嘴。 另一条腿上的蚂蟥也被石冬生如法炮制弄了下来,章秀青看着那两条黑乎乎、软溜溜、黏滑滑的蚂蟥在石冬生的掌心中蠕动来蠕动去,浑身汗毛直竖,脸色像纸一样雪白。石冬生抿了抿唇,走到田埂上,将那两条蚂蟥用土疙瘩砸死。 沈荷英刚好赶到,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去干活,走出很远,还能听见沈三妹和人大声说笑的声音:“我还以为秀青被赤练蛇咬了一口呢,原来是两条蚂蟥,这可真是……哑子看见娘——没话可讲了!” 章秀青也听到了那些嘲笑声,臊得满脸通红,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向石冬生道了一声谢后,将原本卷到膝盖的裤脚管放下来,用扎头发的头绳扎紧,然后捡起秧苗,继续干起活来。那些碎嘴的女人没料到章秀青还有胆量留下来,看她一副不屈不挠的样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全都讪讪地闭了嘴,闷头干活。 石冬生本想劝章秀青回家去,看到这个情况,犹豫了一下,回到自家的稻田,继续插秧。 受了一场惊吓后,章秀青时时留心,倒是再没有遇到蚂蟥,在太阳快要下山时,右脚掌被土蝭咬了一口。这是一种黄褐色的小虫,只有米粒大小,个头不大,咬起人来却非常厉害,直接咬掉一块肉,不仅流血,伤口还痛得厉害。 章秀青皱了一下眉头,一声不吭地继续干活,直到把身后的空地全部插上秧,这才在父亲的催促下回家做饭。 章晓锋毕竟年少体弱,只干了半上午的忙,身体就吃不消了。下午太阳更毒,天气更热,章氏夫妻生怕他中署,没敢让他下田,吩咐他在家呆着。 应章秀青的请求,章林根中午在自家门前的河里下了一张网,章氏姐妹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收网,收获还不错,估计有五六斤鱼虾。两人蹲在河桥级上,一个杀鱼,一个剪螺蛳屁股,整整忙了半个多小时。 晚上章秀青作主,不喝粥,吃大米饭。章秀红害怕沈荷英回来发火,劝章秀青还是煮粥算了,章秀青摇了摇头,没同意:“喝粥不顶饿,还是吃饭好了,你放心,有阿爸拦着,妈妈不会打我们……” 就凭沈荷英那既节约又唠叨的性子,两人逃得过打,绝对逃不过骂。章秀红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抵住白米饭的诱惑,一边到米囤里舀米,一边在心里祈祷,希望妈妈看在今天她们姐妹全都下田干活的份上,大人大量,少骂几句。 章晓锋年少贪嘴,听说晚上吃米饭,顿时欢呼起来,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会儿帮忙拎水,一会儿帮忙搬柴禾,一点都不嫌累。 章秀青眼角顿时潮湿,这日子穷成这样,做父母的该有多心酸啊!偏偏前世的自己还那么不懂事,结婚不肯听他们,离婚不肯见他们,难怪章秀红要跟自己断绝姐妹关系。可以说,她落得那样一个结局,一半是沈安林太渣,一半是自己咎由自取。 章秀青越想越难过,吸了吸鼻子,道:“不止今天吃白米饭,以后我们天天吃、顿顿吃。苦日子我们已经过够了,你们相信阿姐,我们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以后只有你们想不到的,没有你们吃不起的,天天大鱼大肉都没问题。” 这些话既是说给章秀红和章晓锋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此刻章秀青的心里有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感觉,村民爱说闲话随便他们说去,爱骂她不务正业随便他们骂去,谁也阻止不了她想要挣大钱的心思。 章秀青家门前的小河鱼虽然多,却没有什么大鱼,都是些塘鲤鱼、小鲫鱼之类的淡水鱼,由于鱼刺太多,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卡住,很多人都不怎么爱吃。这时候的调料也没有后世那样种类丰富,再加上人们过惯了勤俭节约的生活,许多人家煮出来的菜普遍少油、偏咸,这就使得这类小鱼更加不受欢迎。 其实鱼肉中含有各种生理价值极高的蛋白质,以及人体必需的多种不饱和脂肪酸,只可惜生不逢时,有人曾经这样形容:“穷吃肉,富吃虾,领导干部吃王八。” 谁家里要是来了客人,肉是必备菜肴,鱼却可有可无。章秀青那天在县城农贸市场兜了一圈,发现买鱼的人屈指可数,买肉的摊位前却是挤满了人,肉的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 如果有人问章晓锋:“你此刻最想吃的一道菜是什么?”他的回答一定是大肥肉,而且一定要是那种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的肥肉。哪怕章秀青跟他说,鱼更好吃,他也绝不会相信。 没有亲口尝到,说什么都是空的,章秀青决定拿出前世在五星级饭店打工时偷师学来的本事,让他们好好瞧一瞧,等他们心服口服,再趁机游说他们加入渔民的怀抱。 章秀青的第一个挣钱计划是打鱼,她知道自己几斤几量,出主意还行,真要与鱼网打交道却不行,没有家人的鼎力支持,靠她一个人单枪匹夫,绝对赚不了钱。 章秀青将小鱼洗干净,沥干水份后放进一个干净的脸盆里用盐腌渍。大约二十分钟后,她叫章秀红过来烧火,等到铁锅冒烟后开始倒油。 这时候市面上还没有色拉油,家家户户都吃菜籽油,这种油色泽金黄,有一定的刺激气味,它与色拉油最明显的区别在于,菜籽油刚倒入锅中会产生气泡,烧熟后气泡才会消失,而色拉油不会产生气泡,烧到四成熟就可以炒菜。 为了不浪费,章秀青只倒了少量油,因此只能一条一条的炸。全部炸好后,她将锅洗干净,倒入少许油,烧烫后将切成丝的生姜丢进去,煎了一会后,将河虾以及剪好屁股的螺蛳倒进去翻炒。炒到八分熟,将先前炸好的小鱼全部倒入锅中,加入黄酒、新酱油、糖等调料,再加入漫过鱼身的水。大火烧到锅中还剩少许汤汁时,将切成片的青椒丢入锅中,小火烧至稠汤,最后撒入香葱,至此一道红烧小杂鱼算是大功告成。 章晓锋站在一边看呆了,章秀青开锅的那一刻,香气扑鼻,不说章晓锋馋涎欲滴,就连章秀红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天擦黑,章氏夫妻回到家中,还没有走进院子就闻到了香味,沈荷英脸色大变,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灶屋,看到那锅香气四溢的红烧杂鱼,以及香喷喷的白米饭,气得双眼直冒火星:“你们几个败家精,想吃鱼煮几条吃吃就算了,竟然煮了这么一大锅,还是油炸红烧的,不知道这样会浪费油盐酱醋吗?我还以为你们长进了,没想到,还是这么不懂事……” 自家的孩子这么贪吃,别人家的孩子那么懂事,沈荷英怒急攻心,果真伸手打人,沈章青连忙挡在前面:“妈,你先别激动,你听我说……” 沈荷英根本听不进去,激动地大吼:“别跟我讲大道理,你们明知道家里粮食紧张,还敢煮饭,以后不够吃,全家都去吃西北风啊……”   ☆、第12章 上门说亲 若非章林根拦住沈荷英,章秀青今天真的会挨打:“行了,少说两句吧!孩子煮了白米饭,又煮了这么多鱼,不是想偷吃,只是想孝敬我们,你骂她们干什么。快去洗个脸,准备吃饭!” 沈荷英早就饥肠辘辘,眼见事已至此,只得住手,一边往外走,一边骂个不停。章秀青等人早就习惯她的骂声,全都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谁也不往心里去。 天黑后,蚊子到处飞,章秀青依旧像昨晚那样进行驱赶,姐妹两个将八仙桌搬到院子里,章晓锋急着吃饭,连忙将凳子全都搬了出去。 沈荷英直到坐上桌子还在不停地骂人,等到她夹了一条小鱼放进嘴里,筷子就再也没停过,一边吃,一边对章秀青使白眼,在心里暗骂:“败家精、死丫头、小妖怪……” 其他人的筷子也没停过,其实红烧杂鱼放点辣椒的话味道会更好,还可以去腥味,但是苏南人普遍不吃辣,菜系偏甜,很少有人家种植朝天辣椒。章秀青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黄豆酱,却没有一个人会做辣椒酱,为了让鱼肉更加鲜美,她只得退而求其次,用青椒代替。 隔壁李阿婆拿着把大蒲扇从章家门前经过,看到他们在吃饭,停下脚步打招呼。姐弟三人纷纷喊阿婆,沈荷英随口说道:“婶妈,你吃了吗?要是没吃,跟我们一起吃点。” 话虽说得客气,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只是一句打招呼用语,不能当真,否则就要被村里人笑话“假客气碰上真老实。”李阿婆一边用蒲扇拍打大腿,驱赶那些围着人打转的蚊子,一边笑眯眯地婉拒:“我吃饱了,你们吃吧!” 李阿公听到说话声,也走了过来:“你们今天吃什么好东西?香得来,隔壁都能闻到味道。” 沈荷英是个爱面子的人,心里虽然还在肉痛,脸上却是半点不显,笑呵呵地说道:“只是些小鱼小虾和螺蛳,哪有什么好东西!” 李阿公有些不相信,走近一看,果真如此,只是东西虽常见,做法却有些特别,鱼、虾、螺蛳没有分开炒,全都混杂在一起,满满的一大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道菜是秀青烧的吧?一看就晓得好吃。” 李阿婆适时的夸了一句:“秀青是我们村里最聪明的女孩,做什么都像模像样,书也读得比谁都好,先生一直夸的。” 沈荷英半是谦虚半是抱怨地说道:“她哪有你们说的这么好?不气我就谢天谢地了!” 李阿婆顺着话头,半真半假地道:“既然你嫌弃她,那就送给我们家好了,我侄孙子看上秀青了,想讨去做家子婆……” 章秀青一口饭刚扒进嘴里,听到这话,差点没噎着,恍惚记起前世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只是她爸爸嫌弃小伙子喜爱赌钱,给婉拒了。 章秀青今年已经十八岁,在农村,女孩到了这个岁数还没有订亲的已经很少了,沈荷英不由得停下筷子,仔细回想李阿婆侄孙子的模样,还没等她想好,章林根开了口,只说了两个字:“吃饭!” 没有明着拒绝,李阿婆觉得有戏,决定等章家吃好饭再跟沈荷英好好谈谈,便摇着扇子笑眯眯地走了。 美食当前,谁也没有心思说话,每个人都大碗吃鱼,大口吃饭。这时候农村田多,体力活重,人们饭量也大,没有人能够只吃一碗饭就饱。章秀青重生前只吃小半碗,有时候一个鸡蛋、一根黄瓜就对付过去,重生后每顿可以吃两大碗,要是吃得少,浑身无力。 别看章晓锋只有十岁,吃起来比两个姐姐厉害多了,农村有句老话叫做“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说的就是章晓锋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 这一晚,章家五口人全都吃撑了,等到放下空碗和筷子,每个人面前都是一堆鱼骨头和螺蛳壳。章晓锋吃得心满意足,不停地打着饱嗝,丢下饭碗,就跑去村里唯一有电视机的人家看电视去了;章秀红原本也想去看电视,可她担心母亲将阿姐许给别人,决定留在家里,她看了看满脸严肃的父亲,再看了看一脸平静的阿姐,那些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刚收拾好桌子,李阿婆又来了,沈荷英拉了她坐下来说话:“婶妈,你侄孙子今年多大了?在哪里上班?家里有几亩田?几间屋?兄弟几个?” 李阿婆一一回答,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章秀青听到:“我侄孙子岁数跟秀青一样,也是十八岁,书读得比秀青少点,只是初中毕业,现在在药厂里上班,一个月加加班好领到七八十块工资……他年年过年来我们家,你应该看见过的,长得蛮神气,高也蛮高,白也蛮白……父母身体都蛮好,一个阿哥、一个阿姐,全都结婚了……房子是去年新造的,有五间屋,间间敞亮,将来都归他的。要是你们有意,我跟他们约个时间,你们亲眼看一看……” 这时候自由恋爱已经有了苗头,但还不是太流行,占主导的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整套流程可以用八个字总结:说亲、看亲、订亲、结亲。具体的套路一般是男方相中某家女儿,拜托亲朋好友去女方家试探,女方父母要是对小伙子家里知根知底,行便行,不行便不行;要是不熟悉,就要四处托人打听,毕竟老母猪的腿、媒婆的嘴,全信就豁边了。 女方这一打听,好事就多磨了。要是遇到个老好人,想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明明小伙子不好,他也会说好;要是遇到个与男方家里有仇的,明明小伙子很好,他也会拼命说不好;除了这两种可能,还有第三种,遇到看戏不怕台高的人,好好一桩亲事硬是被他搅和黄了。 即便过了许多年,章秀青依旧记得她的远房表哥,家里相中了同村的一个姑娘,起先双方都很满意,在即将订下亲事的前一晚,一个交情非常好的小弟兄进了一句谗言:“听说那姑娘小时候经常流鼻涕……”其他的话也没有多说,当时在场有不少人,章秀青的表哥大约觉得丢脸,反悔了,哪怕他父母苦口婆心地劝:“哪个孩子小时候没流过鼻涕?你小时候也经常流的你忘了?”可是她表哥铁了心,死活不肯订亲,事情传开,得了个“猪头三”的绰号。因为这件事,附近人家的女儿没有一个愿意嫁给他,后来没办法,只得从别的村里娶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怎么好的女孩。 女方打听过后,要是觉得还行,就进入看亲程序。到了约定时间,由负责说亲的人带领女孩的母亲、嫂子、舅妈、姨妈等长辈,去往男方家中,第一看小伙子,身高、体重、肤色是必看项目,眼睛、牙齿、鼻梁是附带项目,然后听小伙子说话,看口齿是否清楚,太能说会道容易被pass,三拳头打不出一个闷屁也容易被pass……第二看家财,家里有几亩田、房子有几间屋、屋顶有几根梁、屋里有几顶橱、棚里有几只猪、养了多少鸡鸭鹅……第三看家庭成员,兄弟是否和睦、姑子是否泼辣、妯娌是否好相处,还有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兄弟要是已经成亲,有没有分出去单过。 苏南一带有许多习俗,其中一种就是分家单过。如果老两口有两个以上的儿子,大儿子成亲后要是不分出去单过,将来小儿子说亲会困难,原因在于许多人家生怕女儿嫁进去不仅要看婆婆的脸色,还要看长嫂的脸色,从而对这种人家避而远之;如果老两口只有一个儿子,成亲后是分家单过,还是合在一起过,小两口可以自行选择。 看亲过后,女方要是觉得满意,就进入订亲程序。这个时候,做父母的一般都会征求自家孩子的意见,要是同意,就关起门来开家庭会议,商量要多少彩礼;要是死活不肯,一般不会强扭,当然,也有贪图男方彩礼钱,不顾女儿意愿的现象。 沈荷英听了李阿婆的话,倒是蛮心动的。这时候对小伙子的审美观有两个标准,第一个子高,第二皮肤白。谁要是长了一张小白脸,身高在一米七五以上,且身体健健康康,那就是美男子了。要是这个美男子拥有双眼皮、高鼻梁、鹅蛋脸,那就是“卫玠”了,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能受到老中青妇女的青睐,套用一句追星族的话来说:三崇刘德华,男人中的极品! 对大姑娘的审美观就有些无语了,老年人喜欢的是屁股大、好生养,中年人喜欢的是力气大、能干活,而小伙子喜欢的却是胸脯大、脸蛋靓。 章秀青以前基本不做农活,在村里的名声不太好,不过听要好的小姐妹讲,暗恋她的小伙子还是蛮多的。前世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李阿婆上门说亲,因为害怕父母将自己随便许人,她便将沈安林的事情招了出来,然后遭到了他们的一致反对,她要死要活地闹,甚至还将沈安林带到了家里,从此再也没有人上门说亲了…… 李阿婆知道章家谁当家,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章林根的脸色,看到对方脸上毫无喜色,不由得心里一沉,果然等她说完,章林根就以章秀青还要继续读书为由婉言谢绝了。 沈荷花英听到“还要读书”这四个字,立刻炸毛,跳来起跟章林根大吵。 李阿婆原本还想帮她侄孙子说说好话,看到这情形,只得上前劝架。章秀青对章秀红使了个眼色,章秀红很机伶,立刻拉住李阿婆说道:“阿婆,我刚才听到你家孙子在哭,好象在找奶奶,要不你回去看看?” 李阿婆立刻顺坡下驴,转身离开。 章秀红关上院门,章秀青拉住满脸激动的母亲:“妈,我不想再上学了,我想做生意赚钱,你别再跟阿爸吵了……”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荷英厉声打断:“做什么生意?我供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是希望你将来能捧个铁饭碗,吃上公家饭,不是让你去做投机倒把的事情,那是犯法的你不知道吗?你一个姑娘家,要是被关进去,哪里还有好人家的小伙子肯要你?更何况,我们家这么穷,你哪来的本钱?就算找亲戚借,万一赔钱了怎么办?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别想一出是一出……”说到这里,缓了缓语气:“秀青,你还是安份点吧,妈会给你挑一门好亲事,你就等着嫁人吧啊!” 章秀青摇了摇头,她不想跟母亲吵架,便转头对父亲说道:“阿爸,我想打鱼挣钱,你帮帮我,最多浪费一点力气,绝对亏不了钱的!” 章林根沉默半晌,回答了一个字:“好!” 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章秀青不禁傻眼,她绞尽脑汁,事先准备了一肚子的腹稿,哪里知道半句都没有派上用场,早知道就不浪费脑细胞了,哎……   ☆、第13章 防风油灯 只要不往外掏钱,沈荷英随便章秀青折腾,但她心里一点也不看好。苏南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十个男人里面有八个会捕鱼,要是能挣钱,村里的人早就发财了,哪里还轮得到章秀青。 章林根的心里其实也不怎么看好,只是章秀青刚刚经历高考失败,好不容易调整了心态,他不忍心再打击她,决定不管卖不卖得出去,先答应她的要求再说。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哪怕章秀青表现得信心满满,章秀红心里依旧忐忑,可是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只得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希望阿姐能够创造奇迹。 章秀青哪里看不出来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并没有气馁,反而更加坚定了她想要挣钱的决心。 农忙时节累死人,章氏夫妻在院子里乘了一会凉后,章林根便站起身,拿了两条长凳,并排放在廊檐下,中间相隔大约两米的距离;又从屋里搬出一张竹榻板搁在凳子上面,接着铺草席、挂蚊帐,不一会儿功夫,一张简易的床就搭好了。 八十年代初,农村几乎没有几家人家买得起电风扇,想要凉快,只有两个途径,一是蒲扇风,二是自然风。 盛夏时节,夜晚的温度虽然不如白天那般高,却依旧让人受不了,哪怕坐着一动不动都能出一身汗,若是睡在屋子里,半夜里往往要热醒好几次,还会捂出一身痱子来,可要是睡在廊檐下,吹到自然风,那便凉快多了。 这个年代社会治安很好,几乎家家户户不锁门,院墙也低得很,有些人家甚至还没有院墙,是睡在屋子里,还是睡在屋子外,从安全方面来讲,并没有多大差别,可是男女毕竟有别,民风也并不怎么开放,大姑娘、小媳妇受到的约束相对较多。她们要是敢露胳膊露腿地睡在屋外,只怕会被村里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洗漱过后,四人也不等章晓锋回来,各自歇息。章氏夫妻睡在廊檐下,章氏姐妹回屋睡,只是她们的屋子在西面,不开窗闷热,一开窗蚊子全往屋里飞。 章秀红摸黑找到火柴,划着一根点亮煤油灯,套上防风玻璃罩,然后小心翼翼地端到夏布帐子里面。这时候合成纤维已经进入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市面上已经有尼龙帐和涤纶帐,只不过还没有普及,许多人家用的还是棉帐或夏布帐。 章秀青记得再过一二年,尼龙蚊帐就要走进千家万户,只要她年底能够攒足本金,明年春天她就能去上海进一批尼龙网眼布回来,然后找人制作成蚊帐出售,大赚一笔。要是错过这个时机,那就只能吃人家的剩饭剩菜了。 相对来说,棉帐还稍微好一点,那夏布帐子简直恐怖,既厚重又不透风,人睡在里面简直像睡在蒸笼里。因为透光性差,帐子里是否有蚊子,光凭肉眼根本看不清楚。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想出了好办法,居然想到了用防风煤油灯来捕捉。 章秀青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双膝跪着,双手举着灯,一发现帐子上有蚊子,便把灯移到蚊子下方,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只蚊子就被热气熏倒,无声无息地掉进灯里,燃为了灰烬。 抓好蚊子后,章秀红往左拧调节钮,将煤油灯熄灭。黑暗中,姐妹两个并头而睡,手里不停地摇着蒲扇。章秀红心里忧急,终究没忍住:“阿姐,要是阿爸打上来鱼虾,结果卖不掉怎么办?” 章秀青立刻便明白妹妹的思维还局限在传统商业模式里,笑了笑道:“你是不是以为,阿爸捕到鱼虾后,我们就要去菜市场摆摊,然后等着生意上门?要是没人光顾,只能拉回家或者扔掉?” “难道不是吗?要不然怎么卖出去?” “当然不是,今天我再给你上一课,你要记住,生意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如果我们要卖的是供不应求的紧俏商品,自然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如果不是,那就不能采取这种方式,否则,只怕一天也卖不了几十斤。你想一想,除了坐等生意上门,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把鱼虾销出去?” 章秀红活了十五岁,还是第一次听到“做生意也是门学问”这种言论,不由得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又惊又喜地道:“难道要像那些卖棒冰的人一样,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地上门推销?” 孺子可教也,章秀青欣慰地说道:“思路对了,不过目标错了。我们是要上门推销,却不是推销给普通大众,而是要推销给那些饭店、酒楼、排档等饮食场所。” 章秀红不由得有些犹豫:“这、这能行吗?” “事在人为,不试过怎么知道不行!”章秀青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相信阿姐,我们肯定能成功。好了,先别想那么多了,明天还要早起,我们早点干完农活,就能早点去挣钱了。” “好的,阿姐,你睡吧,我不吵你了。”章秀红终于有了几分信心,想到挣钱后就能去读书,越想越兴奋,这一晚,她辗转反侧到深夜才睡着。 因为有了盼头,章氏姐妹干活更起劲了,原本至少需要七天才能干完的活,有了她们的加入,不到五天就全部干完了。 章林根是言而有信的人,自家的活一干好,就把推车借给了老木匠以及那晚前来帮忙的人家。 打鱼是个体力活,也是个技术活,章秀青怕父亲累坏身体,觉得休息两天也不错,可章林根是闲不下来的人,趁着空闲,把原本束之高阁的虾网全都翻了出来,每晚在自家门前的小河里下网,早上收网,逮到的河虾一半自家吃,一半养起来。 章氏姐妹也没闲着,每天早上和傍晚时分到附近的水沟里捡田螺,其他时间在河里摸螺蛳,全都收获颇丰。时隔多年,章秀青依旧能记得儿时隔壁李阿婆让自己猜的谜语:四四方方一块田,田里有幢小房子,房子里面没有人,有人走过就关门。 沈荷英心里不看好,嘴里也一直在说泄气话,不过却在行动上表示了支持,她拎了两斤河虾回娘家,借来了一张鱼网。还没等章秀青高兴,奶奶上门了,不是来共叙天伦之乐,而是来斥骂。 老太太听村里人说沈荷英拿了东西回娘家,进门后先骂沈荷英不顾孩子死活、一味地贴补娘家,然后骂章林根不孝顺自家老娘、一味地听家子婆的话,骂得唾沫横飞。章秀青无奈地抚了抚额头,和章秀红两人上前喊“奶奶”,并将至少装了三斤河虾的竹篮递过去,结果没落到一声好,反而得了两声骂:“败家精、小妖精!” 老太太一走,原本脾气就不好的沈荷英立刻埋怨开了,从章家的活人埋怨到死人,一个不漏。章秀青生怕父亲发火,偷偷觑他的脸色,结果没看到黑脸,反而看到了一抹痛色。 章林根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相互关系并不和睦,时常吵架。 章秀青的爷爷早在她还没有出世前就死了,奶奶健健康康地活着,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与章秀青父母的关系非常僵硬。逢年过节,她父母该给的孝敬一样不少,可是奶奶从来不给他们好脸色,连带的章秀青姐弟三人也不受待见。别人家的奶奶不管去哪里作客,都会带上自家的孙子孙女,可是章秀青的奶奶借口孩子不懂事,从来不带她们。 章秀青的大伯去世得也非常早,伯娘据说不想留在这个伤心地,带着一儿一女搬去了镇上,母子三人开了个馄饨店,生意不错,平时不到乡下来,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看老人。每次他们一来,奶奶都会异常激动,大骂伯娘是个害人精,以致于后来,两个孩子长大,就再也不肯到乡下来了。伯娘碍于孝道,不得不来,来了呆不到十分钟,丢下东西就走人。他们从来不跟章秀青家走动,时到今日,章秀青只知道他们住在镇上,其他一概不知。 章秀青的大姑嫁在邻村,过年也不回来看老人,跟章秀青家也断绝了来往。 章秀青的小叔年轻时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俊小伙子,娶了邻村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全村唯有他家有电视机,日子跟章秀青家相比过得天上地下。她的奶奶住在小叔家里,逢人就夸小儿子孝顺,提起章林根就骂孽子,恨不得从没有生过这个儿子。 前世章秀青听了些流言,曾经在私底下劝过母亲,尽量和奶奶搞好关系,省得父亲夹在中间难做。沈荷英倒是没有发火,只是摇头叹气:“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说了你也不懂……” 章秀青想要追问究竟是什么事情,沈荷英让她不要再问了,问了也不会告诉她,还再三告诫,千万不要在她阿爸面前提起此事,否则吃“竹笋炒肉丝”。 在众人的期盼中,农忙终于结束了,这天凌晨三点钟,除了章晓锋还在酣睡,其他人全都起来了。常年捕鱼的人都知道,鱼离不开水,但它们并非时时刻刻呆在水底,有时也会上水面呼吸,因此最佳的捕鱼时间是早上四点到六点钟。 这个时间点起床,肚子并不饿,不过章秀青还是煮了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可不希望为了挣钱而把一家人的身体全都搞坏掉。 喝完粥后,章林根将一桶田螺、一桶螺蛳,还有几斤河虾一一搬进推车,然后当先出发,而沈荷英走在他后面,章氏姐妹并肩走在最后。 章秀青的家乡到处都是河流,河里游弋着无数的小鱼小虾,哪里不好捕,何必非得在家门口捕,既费劲费力,还招人眼红。 经过商量,一家四口人一致决定在靠近县城的地方捕鱼,章林根带路,母女三人跟着他走,等到他停下脚步,章秀青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座弯弯的拱桥,不知怎的,眼前浮现出一副雷雨交加、少年躲在桥下对河沉思的画面。 直到白发苍苍,章秀红还记得这一个夏夜,月亮圆圆的,星星亮亮的,夜色下的乡村,就像一幅流动的画卷,美得不可思议。无数的小虫在草丛里唱歌,伴随着他们一家四口的脚步声,是那车轮滚动的声音。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而她的心“扑通、扑通”,激动得仿佛要跳出来……   ☆、第14章 深夜捕鱼 沈荷英从娘家借来的是一种后世很少见到的扳网,外形有点像餐桌上的纱罩,顶端系了一根粗绳,四根竹竿撑住鱼网的四个角,像个弯曲的十字架,直径目测大约有三米,看上去蛮大,但是与那种有长杆、需要两个人才能扳动的大鱼网相比,这个只能算是小扳网,一人操作即可。 章林根走上拱桥,利用粗绳牵引,慢慢将网放进水里,直到沉入河底,就将绳子系在桥墩上。 除了扳网,章林根还带了丝网。这是一种专门用来捕捉穿条鱼的鱼网,据说是远古渔民从蜘蛛结网捕虫中获得灵感而编成的,具有细密、轻盈的特点,为了让它浮在水面上,每隔二十厘米左右就有一个浮子。 章秀青的家乡湖泊密布、河流众多,经常有捕鱼船出没,他们以打鱼为生,以船为家,当地土话称他们为网船上人。常见的是夫妻档,丈夫摇橹,妻子蹲在船头放丝网,他们的网都很长,几十米到上百米不等,宽度则在一米以上。放好网后,妻子就轮起竹篙,打水赶鱼,鱼儿受到惊吓,开始四处乱窜,只要撞到网上就会被死死缠住,再也逃脱不了。 章秀青家的丝网短小多了,长度大约只有十米,宽度大约九十公分,整整齐齐地串在一根竹筷上,网的一端系了一根尼龙绳,另一端绑了个啤酒瓶,里面盛有少量水,瓶口用木塞塞着。 河边杂草丛生,蛇虫非常多,章氏夫妻今晚有备而来,脚上都穿着中筒雨鞋。两个人一前一后,一个手里拿着手电筒,另一个手里拿着丝网,慢慢走下河堤,沿着河岸,走了好几步才停住脚步。 章林根将手电筒递给沈荷英,并从她手里接过丝网,左手握住筷子尾部,尼龙绳在手掌上绕了几圈,确保固定住之后,右手握住啤酒瓶,先掂了掂重量,然后用力一抡,只听“嗖”的一声,十米长的丝网从筷子上迅速脱落,然后在啤酒瓶的带动下,呈抛物线飞了出去,飞到江面,落入水中。 这一连串动作看似简单,其实不然,第一手腕要有力,第二动作要快,第三要成一直线,否则抛出去的丝网很容易扭成麻花。 章林根是抛丝网的老手,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整串丝网笔直掉落河中,没有一处扭在一起,章氏姐妹看得两眼直冒星星。不看不知道,一看好激动,原来她们的阿爸这么厉害。 章林根将竹筷插进泥土里,将尼龙绳系在一丛野草上,然后等着小鱼自投罗网。 在等待的间隙,他也没闲着,和沈荷英两个在河岸边的草丛里抓起青蛙来。众所周知,青蛙属于两栖动物,有两条粗壮有力的大腿,弹跳起来速度非常快,白天很难抓到它们,但是到了晚上,只要用灯光照着它们的眼睛,它们就会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人捕捉。 章秀青站在桥上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说好的一起来捕鱼,怎么变成袖手旁观了?赶紧推了推还在犯迷糊的章秀红,示意她一块去捉青蛙。姐妹两个拿着手电筒,兴冲冲地奔下桥,双脚刚踏入草丛,章林根就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说道:“不许过来,快回桥上去,看住那些鱼网!” 半夜三更的,难道还有人来偷,这根本不用看好吗?章秀青心里嘀咕,章秀红撅起嘴巴:“我们不回去,我们也要抓青蛙!” 章林根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快给我回去……”话还没有说完,距离姐妹两个不远处,一丛野草忽然晃动起来,侧耳倾听,还能听到“沙沙”的声音。两人从小在农村长大,哪里还猜不到能够发出这种响声的是什么东西,顿时吓得连连后退。 章林根脸色大变,喝道:“草丛里蛇多,快回桥上去……”一边说,一边从沈荷英手里接过一把农家自制的蟮夹。这是一种专门用来捕捉黄蟮的工具,由两片竹片制成,x形状,上半部分内侧布满尖刺,类似老虎钳。 章林根拨开草丛,果然发现了一条手指头粗的水蛇。站在一边的沈荷英抖开蛇皮袋,章林根弯下腰,一下子就夹住了那条试图逃跑的小蛇,直接丢进袋子里。 章秀青看着两人不慌不忙,动作熟练,配合默契,根本不像是第一次抓蛇的模样,不由得起了疑心,抿了抿唇,试探道:“妈,你跟我们一样,也是第一次出来跟阿爸捕鱼吧?好有先见之明,知道这里有蛇,事先从家里带了蟮夹过来。也好厉害,敢跟阿爸一起抓蛇,要是换了我,恐怕早就吓得发抖了。” 沈荷英性子直、嘴巴凶,根本没想到大女儿在套她的话,不待章林根阻止,一连串的话已经冲口而出:“什么第一次来?为了给你们几个败家精凑学费,年年署假,只要不下雨,我们两个都要到这里来捉鱼捉蛇,刚开始的时候,你们阿爸手脚不麻利,差点被赤练蛇咬一口,你当我不害怕?我心里也怕死了,可是有什么办法,我说的话你们阿爸一句也听不进去,还凶我,说我要是敢阻止你们读书,就跟我离婚……别人家生女儿当丫头使,我们生女儿当小姐宠,真是前世欠了你们的,这辈子来讨债了……你们将来有出息,要是不考顺你们阿爸,要天打雷劈的。不用孝顺我,我对你们不好,你们也用不着对我好,反正我还有个儿子,等我将来老了干不动了,我吃他的、住他的,总之不会依靠你们……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了,说多了你们阿爸又要给我脸色看了……” 章秀青的眼眶顿时红了,她从来不知道,父亲沉默的背后,隐藏着如此深沉的溺爱,直到今夜,她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父爱如山”。她一边流泪,一边在心里默默大喊:“阿爸,对不起,前世我任性、不懂事,请你原谅我!今生我再也不会让你失望了,相信我,我一定会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让你中有所为、老有所依,将来身价倍增、受人尊敬……” “阿爸,我和阿姐永远不会忘记你对我们的爱……”章秀红感动得眼泪汪汪:“妈妈,你对我和阿姐很好,我们心里都有数,等我们将来有出息了,也会孝顺你的……” “我才不稀罕呢!”沈荷英嘴里说着不在乎,嘴角却弯了起来:“你们两个别站在这里碍事了,快回桥上去,免得我分心被蛇咬一口。” 姐妹两个明白母亲就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这辈子吃亏就吃在这张嘴巴上,明明做了好事,却得不到感激。两人擦了眼泪,携手走回桥上,过了没一会儿,章氏夫妻也走了过来,章林根解开粗绳,将扳网慢慢从水底扯上来。 随着扳网上的竹竿露出水面,一家人的心全都提了起来,好在没有让他们失望,捕到的鱼还蛮多的,水面上都是水花。沈荷英探出小半个身子,将装着长柄的网兜伸到网里,将鱼抄了上来,倒进旁边的鱼篓里。章秀青拿着手电筒一照,发现基本上都是小鲫鱼和扁鱼,大鱼只捕到一条,大约有五六斤重。 章林根拎起扳网,走向桥的另一端,打算换个地方下网,等这桩事情做完,他还要去河边查看有没有捕到穿条鱼。章秀青眼眸忽闪,捡起沈荷英放在桥上的蟮夹说道:“妈妈,我和秀红到那边的水田看看,说不定有黄蟮。” 夏季炎热,黄蟮白天躲在洞穴里,晚上出来乘凉和觅食,田旁的大水沟是它们最爱呆的地方。 章林根回过头来,沉声说道:“不许去,这附近蛇多,不安全……” 章秀青哪里听得进去,笑嘻嘻地说道:“阿爸,你放心,我们不会乱走的,就在附近看看,要是遇到蛇,我们马上回来。” 章秀红赶紧拿了一个空蛇皮袋,紧跟在章秀青身后:“阿爸,你别担心,我们脚上都穿着雨鞋呢,不会有事的。再说我们都长这么大了,心里有分寸,你就放心吧!” 路的另一边就是水田,姐妹两个三步并做两步,很快就窜了过去。章林根尽管不放心,也拿她们没办法。 农忙刚刚结束,水田里种满了青绿色的秧苗,一行一行,排列得整整齐齐。姐妹两个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章秀青右手拿着蟮夹,左手拿着手电筒,仔仔细细地搜寻,可惜运气实在不佳,走了不到二十米,就发现了一条赤练蛇,大约一米左右,浑身布满红色的条纹,正在乘凉打瞌睡。 水蛇卖一块钱一斤,赤练蛇能卖到两块,是夺路而逃还是抓住它卖钱,不到三秒钟,章秀青就做出了选择。她将手电筒递给章秀红,双手拿着蟮夹,弯下腰,模仿父亲捕蛇的动作,猛地夹住蛇头以下三寸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动作不标准,还是心里太紧张,竟然被它挣脱了。 或许是意识到了危险,这条赤练蛇一落入水中就拼命往外游,章秀青一脚踩在田里,用夹子夹住了它的尾巴。大约是被夹痛了,赤练蛇蛇性大发,忽然转身攻击,章秀青措不及防,闹了个手忙脚乱,连蟮夹都不小心扔掉了。 章秀红生怕姐姐被蛇咬,伸手想将蟮夹捡起来,赤练蛇忽然转换目标,咬向章秀红。章秀红吓得脸色发白,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章秀青再也顾不得别的,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蛇的三寸。赤练蛇使劲挣扎,有力的蛇尾巴缠住章秀青的手臂,章秀青哪容它挣脱,抓得更紧了。 时刻担心着两个女儿的章林根听到叫声,心都提了起来:“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章秀青稳了稳声音,扬声喊道:“没事,我抓到了一条黄蟮……”   ☆、第15章 夜间相遇 章秀青前些天下田,被两条蚂蟥叮咬的故事已经成为全村笑谈,章林根根本没想到从小被他娇宠着长大的女儿,长大后为了挣钱,居然敢徒手抓蛇。他信以为真,还嘱咐她们小心脚下,别马虎大意。 章秀青尽量不去看那条不停吐舌的赤练蛇,强忍住手臂上的不适,一口答应下来。章秀红慌慌张张地抖开蛇皮袋,姐妹两个合力,将那条好不容易抓住的蛇弄进袋子里。 河岸边,章林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不时回头,欲言又止。站在一旁的沈荷英看不得自家男人一副婆婆妈妈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就是爱瞎操心!她们两个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懂得的道理比谁都多,还能不明白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章林根讪讪地闭上了嘴巴,不一会就恢复成往常沉默讷言的样子,双手扯着丝网,将缠绕在上面的穿条鱼一条条扯下来,扔进身旁的水桶中。 沈荷英站在边上丝网,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昨天李家婶妈又来找我说秀青的亲事。她那侄孙子真的蛮好的,家里条件好,工作单位又好,人也老实,不是那种花擦擦的人,路上看见漂亮的小姑娘,从来不会上去勾三搭四。我看见过几次,他到隔壁拜年,不管认不认识都打招呼,是个很懂礼貌的小伙子……这桩亲事我觉得不错,你觉得怎样?” 章林根脸上的神色立刻冷了下来,:“我觉得不好,以后李家婶妈要是再来提这件事,你直接回绝好了,就说我不同意。” 无论在哪个年代,婚姻都讲究门当户对,严格算起来,还是章家高攀了。沈荷英当时听了小伙子的情况后,心里已经千中万意,待到李阿婆再次找到她,说只要秀青点头,对方马上就去买手表、自行车,沈荷英差一点当场答应,此刻听到章林根说不同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不同意?人家小伙子这么好的条件,十里八村数一数二,多少人家争着抢着要把女儿嫁给他,你居然还嫌弃?你倒是说说看,他到底哪里不好?” 自从李阿婆上门说亲,章林根就没有表过一句态,沈荷英还以为章林根不上心,哪里知道他比谁都着急,早就托了可靠的人在暗地里打听过了:“他千好万好,只有一点不好,那就是爱赌。我找人打听过了,那个村子是有名的赌博村,村里不管男女老少,个个爱赌钱,每年派出所捉赌,年年都要捉进去几个。李阿婆的侄孙子虽然运气好,没有进过派出所,但是在村上赌博出名,年纪不大,赌龄却不短,牌九罗宋,样样拿手,逢年过节,经常通宵赌博,这样的人还想要娶秀青,真是痴心妄想!” 农村赌博成风,不会赌钱的小伙子还真挑不出几个,沈荷英听说是这个原因,倒是松了一口气,只是语气却不怎么好:“你也别挑三捡四了,这个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你在挑人家的时候,人家也在挑你,差不多就行了。要我说,趁现在人家诚心,赶紧把亲事订下来,省得夜长梦多。再说了,村里哪个小伙子不会赌钱?你倒是找个出来给我看看!” 章林根没想到妻子的目光这么短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脸色很难看:“我再和你说最后一遍,我章林根的女婿不能是个赌徒!” 沈荷英原本想跟丈夫好好商量,不想吵架,却没料到丈夫油盐不进,怎么劝都不听,顿时火冒三丈,大声嚷嚷道:“章林根,做人要实在,秀青虽然出挑,可你别忘了我们家情况特殊,人家不嫌弃秀青已经不错了,文化高又怎么样,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再过两年,就要变成老姑娘了,到那时,好的伙子都被别人挑完了,剩下的都是些不二不三的人,这不是在害她吗?” 章林根已经打定了主意,喝道:“你别说了,我宁愿把秀青留在家里当老姑娘,也不愿意把她嫁到那样的人家里去受罪。赌鬼的家子婆,不是那么好当的,你不能只看眼前利益,要看长远的……” 眼看父母亲要为了自己的亲事吵起来,正在听壁脚的章秀青连忙咳了一声,从黑暗中走出来,笑嘻嘻地说道:“妈妈,我刚才好像听到阿爸在说什么‘赌鬼’,是不是在说冬梅的男人?我听说他不务正业,经常聚众赌博,赌品还非常不好,只要赌输了钱,回家必定会拿冬梅出气,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有时候还扇耳光。前天冬梅半夜里回娘家,村里的人都说她又被她男人打了,这回寒心了,想要离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妈妈,你知道吗?” 沈荷英的脸色乍青乍红,猜测章秀青肯定是听到了自己跟丈夫的谈话,这才拿冬梅的事情来提点自己,不由得又羞又恼,过了好久,才赌气说道:“我以后再也不管你的亲事了,你要是嫁不出去,找你阿爸算帐,不要找我……” 章秀青连忙跑过去,双手抱着沈荷英的腰,亲亲热热地说道:“那可不行,你是我的好妈妈,我的亲事就归你管,你要是不管,村里的人肯定会以为我不是你亲生的……” “胡说什么呢?什么亲生、野生的,那是你姑娘家能说的吗?”沈荷英扳开章秀青的手,将她推到一边,满脸嫌弃地说道:“一边去,别妨碍我干活,我不吃你这一套。”语气虽然恶劣,动作却很轻柔,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章秀青嘿嘿傻笑,她的心里年龄是49岁,重生后一直表现得很沉稳,今天为了哄妈妈开心,不得不装嫩扮娇娇女儿,也真是蛮拼的。 章秀红竖起了大姆指,对她的阿姐佩服得五体投地,要知道,刚才要不是章秀青插科打诨,就凭沈荷英那张从不遮拦的嘴巴,还不知道要骂出多少难听话出来,虽说都是无心的,但这种话说多了总归伤感情。 章秀青示意章秀红将蟮夹递给沈荷英,自己跑去桥上拿长柄网兜,借口当然还是捉黄蟮。趁着父亲不注意,她还偷拿了一只空的蛇皮袋。 有了称手的工具,章秀青的胆子越发大,不管是水蛇还是毒蛇,一条都不放过。捕蛇技术也大大提升,由刚开始的鸡手鸭脚,到后来的顺手顺脚。黄蟮也逮了不少,章秀红提着两个袋子,又是兴奋,又是心惊胆战,只觉自家的阿姐好厉害,巾帼不让须眉。 两人延着水沟越走越远,因为太专注脚下,连有人过来都不知道,直到对方用手电筒照过来,两人才惊觉。 这地方靠近坟地,一般人白天都不敢过来,更何况是晚上,原本就提着一颗心的章秀红吓得差点尖叫出声。章秀青侧过头,用手电筒照回去,隐隐约约看到四个黑影,想来应该也是捉黄蟮的人,便背转身子,对章秀红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先看看情况再说。 两人停住脚步,那些人却向这边走过来,并且还分成两路,形成包抄的形式。 章秀红心里害怕,说道:“阿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要不然阿爸要过来找我们了。” 章秀青心里也有些不安,便点了点头:“你别怕,他们要是敢不怀好意,你就把那只有蛇的袋子扔上去,咬伤不管。” 两姐妹转过身,正想跨过水沟,照原路返回,一个年轻男子喊道:“喂,你们也是抓黄蟮的吗?什么时候来的?抓到多少了?这地方蛇好多,你们碰到了吗?” 章秀青暗骂自己太粗心大意,脸上却不露声色,扬声说道:“我们也是来抓黄蟮的,大约四点钟的时候来的,抓得不多,碰到了好多蛇……” “咦……”对方显然没料到胆敢半夜出来捉黄蟮的会是两个女人,发出了一声惊叹:“你们胆子好大……” 章秀青挑了挑眉,决定不管这些人安没安好心,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待到这些人走近,她扬起网兜,将一条蛇兜头一罩,猛地一捞,将整条蛇捞入网里,然后不停地摇晃,不让它爬出来。 先前说话的年轻男子以为她们抓住的是一条黄蟮,还鼓掌叫好。跟他走在一起的男子眼尖,问道:“你抓到的是什么?” “这可是你自己要看的,吓着了别怪我!”章秀青心里恼他们没礼貌,先前拿手电筒乱照,照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后来又自来熟地跑过来搭话,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便想吓一吓他们。她双手举着网兜,递到两人面前,然后停止晃动,不到十秒钟,一个小小的头探了出来。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这东西五彩斑斓,分明是一条毒蛇。 先前说话的年轻男子措不及防,猛地发出一声惊叫,若非同伴拉住他,差点摔一跤。 章秀青见目的达到,连忙晃动网兜,那条蛇又掉了下去。 章秀红使劲地抖着蛇皮袋,抖了将近半分钟,猛然打开,章秀青迅速将网兜一翻,那条蛇一下子就掉进了袋子里。 原本以为是捕捉黄蟮的老头,没料到是捕蛇女郎,四个年轻男子全都看呆了,邵寒最先回过神来,只一眼,他就认出了章秀青。   ☆、第16章 前尘往事 有些人就算整天朝夕相处,转过身后,该忘记的还是会忘记;有些人就算萍水相逢,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也永远忘不了。 月色溶溶,繁星满天,衣着简朴的少女站在一望无际的稻田边,眉眼如画,身姿绰约,就像一朵在深夜里盛开的昙花,让人一见就挪不开目光。 邵寒再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地方遇到章秀青。看着那双灿如星子的眼睛,他的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涌起一股火气,这姑娘是有多缺钱,竟然深夜里出来捕蛇,简直是要钱不要命了。 马涛看得眼睛都直了,直到被章秀青瞪了一眼才回过神来。他的脸皮一向厚,嘿嘿傻笑两声后,立刻自来熟地凑到章秀青面前,并自报家门:“我叫马滔,马到成功的马,滔滔不绝的滔……”随即伸出一根胖胖的手指指向同伴:“这是我朋友邵寒,年高德邵的邵,寒风呼啸的寒……” 神马?这两人是邵寒和马涛?章秀青满脸震惊地瞪大双眼,视线在两个少年脸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邵寒那张清俊无俦的脸上,终于确认不是同名同姓,这一位就是前世商界中最着名的黑马,而马涛则是时尚界最着名的白马王子。 不能怪章秀青眼拙,实在是两人的样子与她记忆中严重不符,确切地说,少年时的邵寒与马滔跟中年时候相比,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这时候的邵寒还只是个容貌清俊的少年,眼神没有中年时那么慑人,脸容没有中年时那么冷峻,性格也没有中年时那样孤僻,最重要的是,这时候他还没有与马滔反目成仇,两人还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马滔的变化就更大了,这时候的他还只是个爱臭美的小胖子,眼神没有中年时那么勾魂,脸容没有中年时那么英俊,性格也没有中年时那么潇洒。难怪有人说,男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章秀青曾经有段时间在邵氏集团打工,听了很多关于这两位的传闻。据说邵寒有对不负责任的父母,两人只管生、不管养,一个在外面有女人,另一个在外面有搭子,后来闹离婚,各自组建家庭,谁也不要邵寒。 邵寒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由奶奶抚养长大,一些不懂事的顽童经常欺负他,马滔就是其中之一,直到有一天,邵寒被人砍了一刀,鲜血直流。马滔正好路过,一时心软,叫了一辆三轮车将邵寒送到医院,还帮他垫支了医药费。伤愈后,两人尽释前嫌,马滔成了邵寒最信得过的兄弟。 没人疼的孩子一般都比较早熟,邵寒思维敏捷,话不多,学习成绩异常优异,奶奶死后,他也没有颓废,而是考上了fd大学。据说他原本想上清华北大,可是女朋友的分数不达标,为了和女朋友在一起,最终选择了fd大学。 只可惜爱情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两人走出象牙塔之后,并没有走入婚姻的殿堂,那位女朋友嫌弃邵寒没钱、没车、没房,转身投入了富家公子的怀抱。邵寒一气之下辞掉工作,和马滔两人去b市闯荡,数年后创业开公司,一个成为商界黑马,另一个成为时尚界白马王子。 多数男人一旦功成名就,就管不住下半身,马滔也是如此,那段时间,他左拥右抱,花边新闻不断。他的父母急着抱孙子,逼他结婚,遭到马滔的拒绝,后来还是邵寒看不过去,让他尽快找个女人收收心。 马滔看重兄弟情谊,倒是听进去了,真的找了个女人结婚,可惜婚后没多久,他那花心的老毛病发作,暗地里与多个女人保持不正当关系。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不吃醋的女人,马滔的妻子知道后哪有不闹腾的?两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有时候甚至还大打出手。 在吵架方面,女人或许能占优势,但是在打架方面,大多数女人都不是男人的对手。马滔的妻子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每次打架过后,她都要打电话给邵寒,要他过来管教马滔。 几次三番,邵寒烦不胜烦,将马滔斥骂了一顿:“你是怎么回事?要是想过,就好好过,以后别再招惹其他的女人;要是不想过,就趁早散伙,大家好聚好散……” 马滔选择了离婚,理由是他的妻子不懂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害得他在兄弟面前丢脸。 与马滔精彩纷呈的私生活相比,邵寒的私生活就简单多了,不混圈,不包/养小明星,三十多岁仍是独身一人,是无数女人心目中的钻石王老五。 马滔离婚后,老实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闲着没事的时候,不再到处勾三搭四,而是整天往邵寒家里跑,时间一长,就有人怀疑他性取向出了问题,并一度传出两人搞基的传闻。 那时候两人的关系还很好,直到一个女人的出现,因为争风吃甘醋,这对比亲兄弟还要亲的朋友反目成仇。 三角恋向来被人津津乐道,章秀青至今都还记得那个女人的名字——潘心妍,一个归国华侨的女儿,集智慧、美貌、财富于一身,再加上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男人瞩目的焦点。 三人纠缠了好久,就在外界纷纷猜测邵寒即将要迎娶女神时,邵寒忽然在微博上发表了一条申明:“我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今后我将继续保持这种习惯,因为我怕吵闹,还是一个人的世界比较清静……” 据说潘心妍看到这条申明后,潸然泪下,立刻开车赶往邵寒独自居住的别墅,只可惜邵寒不愿意见她。女神在门外等了很久,也没等来邵寒的心软,只得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马滔听说此事后,黯然神伤了好久,随后也在微博上发表了一条申明:“我习惯追随一个人的脚步,今后我将改掉这种习惯,因为我怕受伤,还是女人多的地方比较热闹……” 没过多久,马滔重新做回了浪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留给章秀青的印象也比较深刻,那就是邵寒的亲生父母将他告上了法庭,要求他让出邵氏集团的股份作为赡养费;邵寒也将他的亲生父母告上了法庭,要求支付以前拖欠的生活费并断绝父子母子关系。 由于双方互不让步,官司打得火热,网民们也议论纷纷,不过舆论对邵寒不利,许多人认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邵寒不可以那样绝情。可是也有许多年轻人特别是女孩子支持邵寒,认为那样的父母等于人生灾难,还是早断早了。 最终因为社会影响恶劣,邵寒没能如愿,回到家里,他立刻写下了遗书:我自愿将名下一切财产全部捐赠给慈善机构和社会福利事业…… 前世数十年经历,回忆起来,只不过短短一瞬间,章秀青很快就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收回目光。马滔神经大条,还在洋洋得意,邵寒心思细腻,顿时起了疑心。   ☆、第17章 不忍直视 邵寒确定章秀青已经认出自己,而且看她那表情,仿佛她在许年多前就已经认识自己,如今意外重逢,她变了,他也变了,变得仿佛换了一个人,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以至于那天雨中相遇,她一下子没认出来。 邵寒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想法,不由得多看了章秀青几眼,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来,只可惜章秀青已经调整好了心态,眨眼间就戴上了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阻挡了所有试图窥探她内心世界的视线。 看着对方那客气疏离的笑容,邵寒只得收回目光,将满腹的疑惑压在心底,准备回去问问马滔,他看到章秀青是何感觉。 马滔介绍完自己和邵寒后,便侧过身体,有意无意地挡在章秀青和那两名年轻男子之间,脸上一副“我拿你当朋友,你要跟我站统一战线,别去理会后面那两人”的表情。 在场的没一个是傻瓜,哪里会看不懂马滔的小心思。两名年轻男子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心里非常不快,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将这笔帐暂且记下,留待以后清算。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跨过水沟,然后转过身,与章秀青面对面作自我介绍,个子高的那个自称叫沈建鑫,脸容狭长的那个自称叫李咏明。章秀青前世没有听说过他们的名字,谈不上好感坏感,便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 马滔凉凉地加了一句:“你们两个打赌打输的人可以走了,再不走,天都要亮了,被人发现,传到你们对象的耳朵里,又是一场官司。” 沈建鑫和李咏明的脸色顿时变了,马滔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凑到章秀青面前,厚着脸皮问她的名字。他自以为很帅,以为小事一桩,十拿九稳,哪里知道章秀青向来反感那些花花公子,马滔也在其中,怎么可能告诉他? 章秀青前世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了数十年,深知“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的道理,便伸手捂住嘴巴,眨了眨眼睛,可怜兮兮地说道:“我阿爸不许我们跟陌生人讲话,特别是陌生的男人……” 马滔没有听出来章秀青在敷衍他,反而还用体谅的语气说道:“骗子的额头上又不会写‘我是骗子’这四个字,你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姑娘的确要小心点,碰到陌生人问姓名,不要随便自报家门,免得上当受骗。”末了,又加上一句:“听上去你阿爸好像很凶的样子。” 章秀红原本掩嘴偷笑,听到最后一句,顿时就不高兴了,撅着嘴说道:“我阿爸不凶,相反,他很宠爱我们。” 章秀青接着说道:“我阿爸是个非常称职的父亲,经常告诫我们,女孩子要自尊自爱,要懂得自我保护自己,遇到陌生人搭话,不要理睬,更不要轻易相信他们的花言巧语。” 马滔还是没有听懂章秀青的话外之音,还一个劲地点头,觉得章秀青的父亲说的很有道理。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今天受益非浅…… 沈建鑫和李咏明憋笑差点憋出内伤,他们两个原本打算回家,听到这段对话又改变了主意,决定留下来,说不定等一会还有意外之喜。 邵寒简直不忍直视他的好兄弟智商这么低,轻轻咳了一声,正想将这个出生时脑袋或许着了地的孩子带回家去找妈妈,马滔已经抢在他前面开口:“我反正闲着没事,不如帮你们捉蛇吧!” 这位爱臭美、爱出风头的小伙子先前失声尖叫,被沈建鑫和李咏明好一顿鄙视,此刻一心想要找回面子,什么都顾不得了。 有免费劳力不用,那是傻子才干的事,章秀青乐呵呵地将长柄网兜递给马滔,自己袖手旁观。 马滔接过网兜,在心里不停地默念:“千万不要碰上蛇……”结果怕什么偏来什么,一行人走了没多远就碰到了一条火赤练。 马滔头皮发麻,双手握着网兜的长柄,迟迟不敢下手。 沈建鑫一见机会难得,立刻出言讽刺:“怎么啦?是不是害怕了?要是害怕,你就把网兜还给人家姑娘,自己认耸就行了。” 李咏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阴阳怪气地说道:“马滔,你就别勉强了,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认识你,还不知道你的胆量?你平时看到一条蚯蚓都害怕,今天看到蛇没有撒腿就跑,已经大有进步了,至于捕蛇,还是算了吧,免得吓坏胆子,人家姑娘还得担责任。” 先前有邵寒暗地里帮着马滔,沈建鑫吃了不少的亏,今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哪肯轻易放过,接着说道:“就是,有的人天生胆大,就比如那两位姑娘,有的人天生胆小,就比如你,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们是你的朋友,不会笑话你的,相反,我们还要把今天的事情宣传出去,让所有认识你的人都知道,比起以前,你已经大有进步了。” 看着马滔咬牙切齿的模样,李咏明心里那叫一个得意,恨不得叉起腰仰天长笑几声:“哈哈,你不用感谢我们,谁叫我们闲着没事干呢……” “谁说我不敢?”向来要面子的马滔哪里受得了两人的嘲笑,此刻别说是捕蛇了,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豁出去了。他咬紧牙关,极力稳住颤抖的双手,学章秀青的姿势,将那条蛇兜头一罩,然后猛地一捞,只可惜动作虽然做到了位,速度却不够快,还是被它逃掉了。 沈建鑫和李咏明顿时起起哄来,马滔臊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去看章秀青的脸色。章秀青回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马滔受到鼓舞,胆量顿时成倍增加,快步追赶上那条蛇,经过一番奋战,终于捉住:“哈哈,这下子看你还往哪里跑?喂喂,你们快点过来,我捕到了好大一条蛇……” 章秀红拎着两条蛇皮袋,气喘吁吁地走在最后面,章秀青正想过去帮忙,一直冷眼旁观的邵寒忽然开口:“沈建鑫、李咏明,你们两个帮忙拎下袋子,太重了,人家小姑娘拎不动。”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两个刚才联手欺负马滔,害得他不得不硬着头发,去做那不喜欢做的事情,现在也该换你们来尝尝这种感觉了。 章秀青侧过脸,视线淡淡扫过邵寒那张清俊的容颜,心里暗道:这少年不愧是前世的商界黑马,这么快就想到了以牙还牙的好办法,以后还是少惹为妙…… 邵寒的心里再次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不由得看向章秀青,仔仔细细地观察她的神色。章秀青落落大方地任他打量,还奉上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差点晃花他的眼睛。 沈建鑫和李咏明早已经笑不出来,脸色变得极为僵硬,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马滔怎么可能不抓住机会反唇相讥?连忙将刚才他们讥笑自己的话稍微变了几个字,原路奉还:“怎么啦?是不是害怕了?要是害怕,你们就不要帮人家小姑娘拎袋子,自己认耸就行了。” 沈建鑫和李咏明互相对视了一眼,知道他们要是不答应,还会有许多更难听的话从马滔的嘴里说出来。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不想做懦夫,倒不如干脆些,反正拎一下袋子又不会死。 两人同时伸出手,去拎那只装了许多蛇的蛇皮袋,想以此证明自己不是胆小鬼,又被马滔嘲笑了一通。最后还是沈建鑫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抢到了那只装蛇的袋子,而李咏明只能去拎另外一只。 章秀红向来机伶,立刻笑着向两人道谢:“谢谢两位阿哥!” 事已至此,沈建鑫和李咏明只得拿出大哥哥的派头来,连声说不用谢。 于是乎,四男两女凑到一起,开始了他们的捕蛇之旅。 时间渐渐过去,东方渐渐发白,章林根久等两个女儿不回,终于寻来了。章秀青眼尖,远远看见父亲的身影,立刻想到了一件要命的事情,连忙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动作:“各位帮个忙,等下我父亲过来,别告诉他先前我们捕蛇的事情。大恩不言谢,以后有机会相遇,我请大家吃红烧杂鱼。” 章秀红装可怜:“各位阿哥,行个好,帮个忙,别让我们挨骂,谢谢啦!” 邵寒没出声,其他三个少年全都一口应下。等到章林根走过来,章秀青立刻露出一副欣喜的神情:“阿爸,你快过来看,他们帮我们捕了好多蛇。” 章林根一点都没有起疑心,只是疑惑这四个陌生的少年为什么要帮自家捕蛇。章秀青笑着将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末了还添上一句:“他们都是我的校友。” 章林根信为以真,立刻松了一口气。 邵寒看着章秀青笑得人蓄无害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觉得她不去演戏实在太可惜了。 临分别时,马滔低声问道:“既然我们是校友,应该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章秀青抿唇一笑,同样低声说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别告诉他们,我叫章秀青,立早章,禾乃秀,?月青!” 其他人都没听到,只有邵寒距离近,且耳朵尖,听了个清清楚楚。   ☆、第18章 搜肠刮肚 马滔与邵寒等人是从小打出来的交情,当年在学校里也算是名声远扬的帅气四人组。就外表而言,他们四个人各有特色,沈建鑫个头最高,李咏明身材最好,邵寒长相最帅,马滔笑容最阳光。 假如不与其他三人站一起,马滔也算是小帅哥一枚,个头不算矮,皮肤不算黑,长相不算差,可是只要四人凑一块,最爱臭美的马滔就会被他们硬生生衬托成一个矮胖挫……他的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可是今天,章秀青没有像其他女孩子那样,被那三个家伙的外表迷得七荤八素。她对自己和颜悦色,对他们不假颜色(啊哟喂,你哪知眼睛看到的?),甚至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他们,只有自己受到了她的青睐(晕倒,那是你死皮赖脸求问出来的好吗?),这说明她不是那种注重外在美的虚伪女孩,也说明自己的内在最美(吐血,你的自我感觉未免也太好了吧?),马滔有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 天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有多憋屈,此刻,马滔心里这个兴奋啊,简直无法形容…… 章秀青抿唇微笑,她原本是不想将自己的名字告诉马滔的,之所以改变主意,完全是这位前世的白马王子实在太二了,二到章秀青都不好意思再欺负他。 看着神采飞扬、恨不得走路都飘起来的好兄弟,邵寒的心里立刻警觉起来,这姑娘虽然出生农村,可这心眼比城里人还多,十个马滔都不是她的对手,只怕被她卖了还得帮她数钱。马滔心思简单,哪里知道人性的阴暗,自己可得看着点,要是她敢不怀好意,休怪他不客气。 章秀青敏感地察觉到了邵寒的敌意,不免有些莫名其妙,心想我只不过是与马滔说了几句话,你就这样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儿子呢。 章秀青狠狠地瞪了邵寒一眼,可是随即她就想起这位少年在前世无儿无女、无亲无朋,除了比自己有钱,其他方面也好不到哪里去,心底里顿时生出一种叫做“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 邵寒的眼睛素来敏锐,他确认自己没看错,章秀青很可能在很久之前就认识自己,而且看她那眼神,显然对自己家的破事也颇为了解。在回去的路上,他搜肠刮肚地回想着曾经的往事,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何时跟章秀青有过交集。 邵寒心里困惑极了,走出一段路,忍不住站定脚步,回过头,却只看到一抹倩影,穿一身布衣素衫,梳两条麻花辫子,紧紧地跟在父亲身后,迎着朝阳,踩着露珠,脚步儿轻盈,仿佛一只蝴蝶。 也不知是心灵感应还是怎么回事,章秀青恰好在此时回头,四目相对,两人心中各自一怔,下一秒,马滔也回过身,笑着向章秀青挥手。章秀青的目光从邵寒身上移开,也笑着对马滔挥了挥手。 马滔眉开眼笑,邵寒的脸却沉了下来,拉着马滔大踏步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头。 章秀青脸上的笑容顿时沉了下来,开始反省今天的言行,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邵寒。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少年的世界咱不懂,有这个时间想这些,还不如多想想如何快速致富……合则聚,不合则散,自己一把岁数的人了,没必要跟个少年较真,就当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好了……” 有人郁闷,有人开心,马滔显然属于后者,他今天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一边走路,一边兴致勃勃地和沈建鑫、李咏明聊天,话题自然离不开章氏姐妹。 邵寒一向沉默寡言,谁也没指望他开口,自然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直到许多年后,邵寒才想明白,当一个男人的目光在不知不觉中被一个女人吸引,当一个男人在不经意中将一个女人放在心里惦记,属于他的缘份开始了…… 章林根拎着两只袋子走在最前面,章秀青走在中间,章秀红走在最后,一行三人回到拱桥边,沈荷英早就翘首以待了:“你们两个死妖怪,走到哪里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不晓得我们要担心的啊……哟,这两只蛇皮袋里装的是什么?都是黄蟮?” 章秀红指着其中一只蛇皮袋,说道:“这只袋子里的是黄蟮……”说完指向另外一只蛇皮袋:“那只袋子里的是蛇。” 沈荷英连忙走上前,从章林根手里接过袋子,拎了拎重量,顿时喜笑颜开:“都还蛮重的,加起来估计有二十斤,就算它一块钱一斤,也能卖二十块钱……太好了,以后我们两个负责捉鱼,你们两个负责捉蛇、捉黄蟮,忙一个署假,那些债务好全部还清了……” 不待沈荷英说完,章林根就打断了她的话:“你怎么敢让她们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不同意!以后我们两个负责捉鱼,她们两个负责卖鱼,那些债务,要是今年还不完,明年再还,只要我不死,总有还完的时候……” 宛如迎头一瓢冷水浇下,沈荷英脸上的笑容顿时凝结,心里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大吼:“章林根,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怎么敢让她们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搞得好像秀青和秀红不是我亲生的,我是她们的后妈似的。我有这种想法,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些债?秀青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再过两年就到了可以出嫁的年龄,可是家里一点嫁妆都没给她准备,将来嫁去婆家,哪里抬得起头来?秀红这几天为什么一直哭,别以为我不知道?要是家里有钱,我会拦着她不让她去读书吗?还有晓锋,托生在我们家,要吃没吃,要穿没穿,要是家里有钱,我会这样亏待他吗?你这些话也太伤人了……” “妈妈,你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章秀青顾不得打听家里到底欠了多少债务,赶紧上前搂住沈荷英的脖子,让她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等她的情绪稍稍安定一些,这才说道:“这些蛇不是我和秀红捉的,是我以前的校友帮忙捉的,他们男生胆子大,什么都敢捉,我和秀红可没有这个胆量。你想啊,我连蚂蟥都害怕,让我去捉蛇,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妈妈,你误会阿爸了……” 章秀红朝父亲安抚地看了一眼,接着用埋怨的口气说道:“妈妈,你的脾气也太急了,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发火,好在阿爸脾气好,不跟你计较,要是换了别人,早就跟你急了。你以后不可以这样了,有什么话好好说,一家人和和气气过日子,可比什么都重要……” 沈荷英被两个女儿说得理屈词穷,闹了个大红脸,有心想要道歉,又拉不下面子,纠结半天,终究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我以后再也不随便对你们阿爸发火了!”末了又添上一句:“都怪你们刚才没有说清楚,要是说清楚了,我能发火吗?” 章秀青放开沈荷英的脖子,笑嘻嘻地认错:“是……都怪我!” 章林根怎么可能让大女儿受委屈,走到沈荷英身边,一本正经地道歉:“不怪秀青,全都怪我!” 沈荷英没好气地瞪了丈夫一眼:“当然怪你!” 章秀红笑着跑上桥头,指着河面大喊:“丝网上有好多穿条鱼,阿爸,你快去河边把网扯上来!妈妈,你找两根绳子,把蛇皮袋扎紧了,然后去给阿爸打下手……” 一场家庭风波就这样消于无形,章氏夫妻听从小女儿的指挥,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章氏姐妹相视一眼,会意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一会儿天色大亮,太阳从东方升起,章林根将扳网从水里扯上来,章秀青双手拿着长柄网兜,将网里的鱼全部捞上来。 章秀红帮着沈荷英收拾东西,然后一一拎到独轮车上。 早上七点左右,忙碌了大半夜的章家四口人一个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县城的农贸市场,按照在路上商量好的计划,将所有蛇全都批发给菜场上一专门卖蛇的老头,至于价钱,自然是比零售价低。 沈荷英原本死活不同意,还是章秀青舌灿金莲说服了她。沈荷英不识字,跟她讲道理是讲不通的,章秀青便给她算了一笔帐,让她知道什么叫做“时间就是金钱”,顺便给其他两人也上上课:“蛇皮袋里大约有十斤蛇,数量大约四十条,你一天根本卖不完,至少需要两到三天,或者四到五天,甚至更长的时间,全部卖完,也不过十五块钱。可要是你按照七折批发出去,马上就能拿到十块钱,钱到手后,你拿出一块钱去买尼龙网,做成耥网到河里去耥螺蛳,一天至少能耥一百斤,按照一角五分批发,至少能得十五块……哪个合算,哪个不合算,不用我多说了吧?”   ☆、第19章 忽悠神功 沈荷英还是有些不相信:“骗人的吧?要是耥一天螺蛳能挣十五块钱,村里的人早就不种田,全都跑去耥螺蛳了,还能轮得到你?说的好听,我可不信,要是我辛辛苦苦把螺蛳从河里耥上来,结果卖不出去,岂不是白辛苦一场,还白白浪费了买尼龙网的钱?” 俗说话知母莫若女,沈荷英是典型的农村妇女,半文盲,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跟她讲大道理是没用的,与其浪费口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不如“诱之以利”,直接谈钱来得爽快。章秀青前世四处打工,形形色色的人不知道遇到了多少,深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要说服一个性子堪称顽固、爱钱堪称如命的中年妇女,只有谈钱她才听得进去,否则说什么都是空的。 在批评一个人之前,最好先赞美再提意见,同样的,在说服一个人之前,最好先表扬再提建议。章秀青伸手挎着母亲的胳臂,亲亲热热地说道:“妈妈,你说的非常有道理,做生意的确不容易,所以得动脑筋,你女儿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比力气比不过别人,比动脑筋别人却不一定比得过我,你就相信我一回吧。” 说完对章秀红使了个眼色,小丫头机伶,立刻扯着章林根的衣衫撒娇:“阿爸,我肚子饿了,我想吃大饼油条。” 章林根二话不说,立刻将推车停在路边,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来:“秀青,你想吃什么?” 章秀青想了想:“我要一只糖馒头、一只肉馒头。” 苏南人不分包子、馒头,统一叫馒头。没馅的叫白馒头,肉馅的叫肉馒头,豆沙馅的叫糖馒头,小笼包子叫小笼馒头。章秀青前世去外地打工,因为改不掉这个习惯,被人笑话了好久。 沈荷英的脸色都青了,这两个败家精,挣的钱还没有到手呢,就想着花钱了,前世一定是天吃星…… 章秀青趁章林根走开,赶紧对沈荷英说道:“如果螺蛳卖不出去,我和秀红就瞒着阿爸去捉黄蟮,连捉一个署假,赚到的钱全部归你,妈妈,你看怎样?” 沈荷英考虑再三,终于答应下来。 一家四口人到了农贸市场便兵分两路,章氏夫妻去找卖蛇的老头,准备将蛇全部批发出去。章秀青和章秀红抬着一桶螺蛳来到卖鱼的地方,找到那位长相老实的青年,然后趁摊位前没人,老老脸皮凑了上去:“阿哥,我前些天向你打听过一些事,不知你还记得吗?” 摊位前每天人来人往,除非经常过来光顾生意的老主顾,青年才会印象深刻,其他的人来来去去,基本上是过目即忘,章秀青却是个例外。一来他整天呆在菜场里卖鱼,难得会有长相如此俊秀的女孩子主动跟他说话;二来卖鸡蛋的陈阿婆人老话多,又夹七夹八弄不清楚情况,害得他险些被人当成“陈世美”。 青年一张黑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结结巴巴地说道:“记、记得……你说你想摆摊,还说要跟家里人商量,现在是不是商量好了?” 章秀青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悲色:“我跟他们商量过了,一致不同意,因为他们不放心我到这里来摆摊,说一个女孩子每天早出晚归,容易出事……” 青年憨厚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章秀青哭丧着脸,打起了苦情牌:“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都在上学,学习成绩都很好,可是家里实在太穷了,连开学的学费都交不起,我妈妈没办法,只得狠起心肠说,‘读不起就不读了,全部回家种田’……我妹妹不肯放弃,一边流眼泪,一边下河摸螺蛳,想要自己把学费挣出来……我想帮忙,可是家里坚决不同意我出来摆摊。阿哥,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把螺蛳放在你的摊位上,要是卖掉,你只要每斤给我们一角五分钱就行,多出来的钱全部归你;要是卖不掉,你把螺蛳还给我们,不会有一分钱损失……” 青年虽然腼腆,做生意却不含糊,立刻将这笔帐在心里算了一下,觉得怎么算自己都不吃亏,当即点头同意了。 章秀青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忘了作自我介绍,我叫章秀青,是淞平镇新东村人,今年刚刚高三毕业,这是我妹妹章秀红,即将要上高一……”转过身,将站在后面听傻了的章秀红扯了过来:“秀红,快叫阿哥!” 章秀红这才回过神来,十分乖觉地上前喊了声“阿哥!” 青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叫林晓兵,是淞港镇吴浜村人,你们是新东村第几生产队的?” 章秀青说道:“第五生产队的!” 林晓兵问道:“那你们认识章林根吗?” 章秀青回答:“他是我们阿爸!” “那可真是巧了,我婶妈叫章林英,和你们阿爸是亲姐弟。”林晓兵咧开嘴笑:“这样算起来,我们也是亲戚……”这回轮到章秀青傻眼了,只听他继续说道:“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不说两家话,你们有多少螺蛳?都拿过来,我卖鱼的时候顺便卖螺蛳,卖掉的钱全部归你们。” “这可不行!”章秀青连忙反对:“亲情归亲情,生意归生意,亲兄弟还要明算帐了,晓兵阿哥,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还是按照刚才说的那样办,要是卖掉,你每斤给我们一角五分钱,要是卖不掉,你退还给我们。” 林晓兵想了想说道:“做生意不是这样做的,我看这样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今天先把螺蛳钱结算给你们,要是好卖,你们明天再带些来……” 尽管林晓兵只说了前半句,但章秀青能够猜到后半句:要是卖不掉,林晓兵决定自己承担这笔损失。 螺蛳在二十一世纪称得上是夜排档的主打菜,去那种地方消费的人基本上都要点一盘螺蛳,三五好友,嘬个螺蛳,抿口小酒,那味道别提有多美了。 章秀青前世下夜班回家,经常会看到那些吃货们坐在露天的大排档里吃螺蛳,但是在八十年代初期,经营露天排档的摊位少的可怜,花钱买螺蛳吃的人也少得可怜。 林晓兵不待章秀青拒绝就继续说道:“你们既然叫我阿哥,那就听我的,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章秀青眼眶微红,点了点头,在心里默默地发誓:“今日帮我者,他日我必将百倍相报!” 林晓兵拿起摊位上的秤,开始称螺蛳,恰好此时有位中年妇女挎着只空的竹篮经过鱼摊,林晓兵抬头起来,问道:“阿姨,要不要买鱼?” 中年妇女显然没打定主意,有些犹豫不决。章秀青微笑着走过去招揽生意:“阿姨,鱼肉鲜嫩、好咀嚼、容易消化吸收,而且含有丰富的dha,这东西俗称脑黄金,对人的大脑有益,所以老年人吃了会健康长寿,小孩吃了会聪明活泼。你要是嫌鱼刺多,可以买条黑鱼回去,不管是烧汤,还是用雪菜炒,都很好吃。” 中年妇女显然是第一次听到吃鱼还能有这么多好处,半信半疑地说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章秀青心想你要是听说过那才怪了,笑了笑,继续施展忽悠神功:“当然是真的,这些都是有科学依据的,可不是我信口开河。除了刚才说的健康、聪明、长寿,经常吃鱼还有其他好处,比如减少心脏病危险、降低胆固醇、降低血脂、延缓记忆衰退、有益眼睛健康……” 话音刚落,从对面走过来一位年轻妈妈,对着章秀青说道:“我要买条黑鱼,你帮我挑条大一点的……” 中年妇女立刻打定了主意:“我也买条黑鱼,你也帮我挑条大一点的……” 国人最喜跟风,不一会儿,刚才还门可罗雀的摊位前挤满了人,你一条,我一条……人气一旺,连带的螺蛳也卖出去好多。 林晓兵的脸又红了,这次是兴奋的。   ☆、第20章 买一送一 做生意的人嘴巴一定要来三(苏南一些地方的方言,表示厉害的意思),林晓兵的摊位市口蛮好,生意却不大好,原因就出在他那张嘴上,碰到那些犹犹豫豫、需要使劲忽悠才会掏钱买东西的顾客,他是一句漂亮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客跑去别的摊位。 比起嘴拙的林晓兵,章秀青简直是舌灿莲花,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听的人一愣一愣的,连章秀红都听傻了。 其实严格说起来,章秀青并非天生做生意的料,比起前世那些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假的说成真的、忽悠神功登峰造极的推销员,她这点嘴皮子功夫还真不够瞧的。章秀青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优势只不过是比别人多了一世的经验。 外人看她很厉害,其实她只是在依葫芦画瓢。前世她像浮萍似的四处飘零,去过不少的地方,也见过不少的人,说句夸张点的话,她走过的路比林晓兵走过的桥还多,吃过的盐比林晓兵吃过的饭还多,对于卖鱼,她怎么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这个年代总体而言是供小于求的年代,许多人研究的是供货商心理,很少有人去研究消费者心理。 这时候的人也比较质朴,很多人做生意一是一、二是二,不晓得要变通,因此除非顾客极力争取,否则很少有店家会想到在收钱时主动抹零。 当一个人能够想到对方心里去,不管是做生意,还是谈恋爱,必定能够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林晓兵学到的第一招便是要满足顾客喜欢占便宜的心理。 “阿姨,一共三块一角五分,你付三块一角就行了,零头五分就不收你了,你下次再来买鱼,我们还给你优惠……” 这年代五分钱可以买不少东西了,老阿姨喜出望外,觉得占到了便宜,当场便对章秀青表示她下次还会来光顾。 林晓兵学到的第二招便是如何将小生意转成大生意。 “阿婆,这是今天早上刚到的活鱼,新鲜着呢,你买回去把它一切二,鱼头中午烧汤,放点豆腐进去,鲜得不得了;鱼尾巴放点盐腌一下,隔两天吃都可以……” 这位上了岁数、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太原本想买条小点的鱼,一顿吃完,吃了章秀青的话,改变了主意,买了条大鱼。 林晓兵学到的第三招便是在做生意的同时取悦顾客。 他看着章秀青将一条鱼递给一位佝偻着腰的老头,脸上的笑容充满了关怀和亲切:“阿公,鲫鱼刺多,你吃的时候要当心点,小心脚下,慢点走啊……” 老头乐哈哈地接过鱼,也不忙着走,义务当起了“托”:“这家摊位的鱼新鲜,价格又便宜,服务态度又好,我以后买鱼就认准这家了……” 林晓兵学到的第四招便是做成一桩生意后,再积极推销摊位上的其他东西。 “阿姐,现在是吃螺蛳最好的季节,要不要来一斤?价格给你优惠,一斤只要二角五分,你如果到别的摊位上去买,要三角钱一斤了……” 这位被章秀青称为阿姐,真实岁数至少在四十开外的大妈当场就乐得合不拢嘴,开口就要两斤螺蛳,林晓兵秤好后,章秀青还用双手捧了一大把放进去,那秤砣立刻高高的翘了起来,中年妇女的嘴角也高高的挽了起来。 林晓兵第一回见识到,原来做生意还可以这样做。 古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嘴上的功夫也不是一天两天可以练就的,林晓兵在与人交流方面虽然有欠缺,但是他有大多数人没有的优点,那就是为人特别实在,章秀青想了想,又给他支了一招,那就是后世司空见惯的免费杀鱼。 许多人喜欢吃鱼,但讨厌杀鱼,见到那种血淋淋的场面就心里发怵,特别是大姑娘、小媳妇,有时候宁愿改吃其他的东西,也不愿意动手杀生,要是林晓兵的摊位能够免费代杀,她们可就再无顾虑了。这样的摊主真心是懒人的最爱,他的生意想不红火都不行。 林晓兵只是不擅言词,并非笨人,听了这话,当即眼前一亮,表示明天就从家里带把菜刀出来。待到摊位前买鱼的人少了些,他赶紧将螺蛳钱付给了章秀青。若说只前只是看在两个女孩子可怜且是亲戚份上,想着伸手帮一把,那么此刻便是心怀感激、心甘情愿了。 一共五十二斤螺蛳,按照之前说好的,只要给七块八角钱就行,可是林晓兵感激章秀青帮他卖出去了这么多的鱼,干脆凑了个整数,给了八块钱。 章秀青的性子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拿到钱后,也不说那些没用的客套话,只是抽出一块钱来交给章秀红,让她去隔壁的蔬菜摊头上买几斤香葱过来。 毫无疑问,这些香葱全都成了赠品。之后,只要有人来买鱼或是买螺蛳,章秀青都会将一小把香葱放入顾客的篮子里,自此在农贸市场开创了买一送一的先河。 不一会儿,章氏夫妻寻了过来,章秀青给双方作了介绍,章林根听说林晓兵是章林英丈夫家的侄子,脸色当即一僵,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 林晓兵对章林根的推车非常眼热(当地方言,羡慕的意思),一个劲地盯着看,自然没有注意到章林根的异样,听完介绍,他才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红着脸开口叫人:“阿叔、婶妈!” 章氏夫妻连忙笑着点头应下。 章秀青心里暗暗纳闷,不明白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使得父亲被他的兄弟姐妹孤立,还让奶奶怀恨在心,这么多年过去都不曾谅解。 她的父亲向来重情重义,嘴上不说,心里头想必相当难过的吧。这些年他的性子越发沉闷,想来是心结难抒吧。 章秀青为父亲感到心疼,决定以后找机会探探母亲的口风,等到问清究竟以后再想对策。 章秀青将这件事放在了心里。 林晓兵看到推车上有鱼,便问章林根这些鱼是打算卖掉还是自家吃。沈荷英早在看到林晓兵的卖鱼摊位时,心里已经打好了小算盘,听到这话,立刻抢着回答:“我们本来想自己到菜场上摆摊卖鱼的,可惜来得晚了,市场里已经没有空摊位了,看在亲戚份上,便宜点批发给你好了!” 林晓兵脸上顿时有些迟疑,章秀青教了他很多,他非常感激,心里的确存了想要回报的心思,可是章林根捕到的小鱼实在太多了,好多还是穿条鱼,这种鱼出水即死,要是上午卖不掉,到了下午只能扔掉。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穿条鱼的刺太细也太多了,收拾起来超级麻烦,基本上没有什么顾客愿意买。 林晓兵不好意思开口拒绝,正想咬咬牙答应,只听章秀青用嗔怪的语气说道:“晓兵阿哥,你别听我妈瞎说,她跟你开玩笑的。这些小鱼我是打算卖给饭店的,要不然也不会让我阿爸捕这么多了,倒是那几条大鱼,你看下可以的话就批给你,要不行我们就带回家去。” 林晓兵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羞愧。因为今天的生意特别好,摊位上的鱼已经卖得差不多了,要是章秀青不将那几条大鱼卖给他,估计得提早收摊回家。 林晓兵对章秀青越发感激,便给了个不低的价钱,基本上接近零售价。 章秀青想着来日方长,且时间已经不早了,便没有多说废话,向他道了谢后便告别。 四人走出农贸市场,沈荷英和章秀红回家,准备下午做耥网,在家门口的小河里耥螺蛳;章林根和章秀青留在县城,将小鱼推销完再回家。 父女两个一前一后,来到锦园路,这是县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各种餐馆、饭店林立,是远近有名的餐饮一条街,其中规模最大、名气最响的是一家名叫“江南水乡”的饭店。 若不是重生人士,谁能料得到这家最赚钱的饭店即将在七月底关门,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采购环节出了问题,许多人吃了他们家的凉拌海蜇后全都中了毒,恶心、呕吐、腹泻,严重的还进了医院;第二个是管理出了问题,不知是哪位客人将香烟屁股扔到了桌子底下,服务员收拾桌子时也没有发现,没过多久,地毯着火,待到消防车赶到,“江南水乡”已经在一片火海中。 章秀青抬起头来,看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字牌匾,不由得感慨万分。   ☆、第21章 被人觊觎 章秀青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前世她们班有个家境很好的同学考上了名牌大学,她的家人非常高兴,决定在七月一十八号那天举办谢师宴,地点就设在“江南水乡”。 这时候谢师宴还不是太流行,一般人家的孩子考上大学,都是在家里办几桌酒席,请亲戚们过来吃一顿,长辈们意思一下给个六块左右的红包,偏生这家人财大气粗,不仅邀请了许多亲朋好友到饭店里庆祝,还邀请了许多老师和学生过来吃毕业散伙饭,总共摆了三十多桌,轰动了整个县城。 “江南水乡”原本就有名,这一下名气更响了,只可惜乐极生悲,盛宴结束没过多久,许多人就出现了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等症状,县人民医院一下子人满为患,收治的全是食物中毒的患者。 经过调查,确认是那道凉拌海蜇出了问题。可怜那饭店的老板,前一刻还在意气风发地指挥服务员打扫卫生,后一刻就两脚发软地赶去了医院。由于中毒人数多,且不少人还有钱有势,饭店的老店差点赔了个倾家荡产。 前世章秀青也收到了请贴,只是她在学校里经常受这位女同学的排挤,两人向来面和心不和,再加上没脸见老师和同学,并没有去参加,倒是逃过了一劫。 沈安林和林淑云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两人一个拉得走不动路,另一个躺在医院连输了三天的点滴。章秀青后来回想起往事,对这两人只觉得特别解恨,对那位女同学、饭店老板以及其他中毒者倒是深表同情。 要知道,在八十年代初期,普通家庭的孩子一般都是读到初中毕业就不读了,继续上高中的少之又少,考上大学的更是凤毛麟角。章秀青能够想像得到,当那位女同学接到省城某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心里该有多高兴;她的父母向亲朋好友广发请贴,心里该有多自豪。 这位女同学的家里把这当成人生四大欢喜之—大肆操办,除了有向世人炫耀的心理,更多的应该是父母对孩子的一片拳拳之心。谁能料到,这场盛宴会变成人生一辈子的遗憾,让人每次想起,都觉心头郁郁,想要哭出来。 过了这么多年,回首往事,章秀青已经忘记了那位女同学的名字,只记得姓潘,出身书香门第,家境殷实,爷爷奶奶都是老师,外公祖上做官,外婆是大地主家的千金小姐,父母亲从政,在j县均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今天是七月十四号,距离七月十八号还有四天时间,章秀青想了想,还是决定放下前世的恩怨,让这场即将到来的谢师宴完美落幕。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想去抱大腿,只是不想那些无辜的人再经历一场痛苦。至于那对渣男贱女,只能便宜他们了。 这时候那些请贴应该都早已经发了出去,章秀青知道有头有脸的人都要面子,要他们临时更改饭店的可能性为零,再说,她要是找上门去,跟那位姓潘的女同学说:“江南水乡”的凉拌海蜇有毒,你们到时候千万不要吃……估计会被当成神经病给打出来。 为了不让中毒事件再次发生,章秀青决定利用推销小鱼的机会进入“江南水乡”,等有机会见到老板或者厨师长,再借机提醒他们注意饮食安全,别把未经处理好的海蜇端上桌。 此时大约是八点半,饭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服务员刚刚上班,正在忙着打扫卫生,章秀青找了一名长相青涩,一看就是刚刚初中毕业的女服务员问了下,得知老板还没有来上班,采购部经理现在厨房间边上的小仓库里,便道了声谢谢,然后带着父亲绕到后门。她让父亲在阴凉处稍等片刻,自己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章林根并不愿意躲在女儿身后当甩手掌柜,可是一来他的嘴巴没有女儿能说会道,二来这地方人来人往,没人看推车也不行。 章秀青从后门走进去,没走几步路就遇到了一个年龄在六十开外的老太,这位老太头发白了一大半,脸上刻满皱纹,皮肤松驰,嘴角下垂,看人时眼神特别凶悍:“喂,你是谁呀?怎么往里面乱闯?是不是想趁人不注意偷东西?”一边说,一边打量章秀青那张堪称精致秀丽的小脸,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章秀青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老太可真凶,第二个反应是这个老太与容嬷嬷可以一拼,瞧她那盛气凌人的模样,估计跟老板家沾亲带故。 章秀青前世在职场磕磕碰碰数十年,不知道学到了多少血的经验和教训,她深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当你的实力还不够强大时,千万不要去得罪那些小人物,因为他们或许帮不上你的忙,却能够坏你的事。当即陪起了笑脸:“阿婆你好,我叫章秀青,是淞平镇新东村人,今天过来是有点生意上的事情想找采购部经理谈谈,我听说他现在在仓库里,麻烦你让我进去好吗?我请你喝桔子汽水……” 章秀青在前世也算是阅人无数,已经看出这位老太是个难缠的脚色,便想着说些软话、给点甜头,让她混进去算了,没想到这老太还挺有原则,没有被她的糖衣炮弹收买,反而还倒退三步,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那模样,明显是把章秀青当成了蒲松龄笔下那专门勾引书生的狐狸精:“你是哪家的姑娘?你家里人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你说做生意,做什么生意?” 章秀青没办法,只得说出来意:“我和我阿爸一起来卖鱼,他现在在门口看车,我进来找采购部经理,希望他能买我家的鱼。你老人家放心,我们的价钱肯定比市场上优惠,还可以送货上门,保证新鲜……” 只可惜,还没有等她将话说完,这位现实版的“容嬷嬷”就满脸嫌恶地打断了她的话,凶巴巴地说道:“我怎么放心?送上门来的能有好东西?不是我说你,别以为自己长得好看就可以乱闯人家的饭店,你信不信我报警让派出所来抓你?” 章秀青不死心:“阿姨,这东西好不好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你说了算的,请你帮帮忙,让我进去跟你们采购部经理谈一会,要是他嫌不好,我马上走人。” 老太立刻竖起了眉毛,因为生气,脸上的皱纹看上去更深更密了:“他没空见你,你赶紧给我走,再不走,我就叫保安了……真晦气,大清早就碰到一只小妖精,气死我了……吴小飞,王宏真,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怎么随便什么人都放进来,是不是不想干了?” 章秀青今天总算领教到了什么叫做“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她怕自己再呆下去会控制不住脾气跟这位老太太吵起来,只得转身走人。走出老远,还能听到老年人少有的尖锐刻薄的声音:“……你们两个以后给我注意点,再放陌生人进来,全都给我卷铺盖滚蛋……” 章秀青郁闷地往外走,刚走到门口,章林根就迎了上来:“我好像听到有吵架声音,秀青,你没事吧?” 章秀青立刻收敛起情绪,对着父亲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不是吵架,是骂人,一个大约六十多岁的老太,将两名小伙子骂得跟灰孙子似的,我刚才还站在边上看了会热闹。不过好可惜,那名采购部经理不在仓库里,我没找到人……” 章林根心里大约有了点数,心疼地看了章秀青一眼,低声说道:“找不到人就算了,我们去其他饭店试试,要是实在没人要,我们就拿回家去做小鱼干,等到过年请客人的时候拿出来吃,也能凑一只小菜碗。” 章秀青心里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并不是觉得受了委屈,而是心疼章林根。她的父亲尽管心里不看好,依旧半夜起来打鱼,这么热的天也陪着她折腾,一句怨言都没有。将心比心,换位思考,章秀青自己都不能保证一定做得到。 父女两个并排往外走,章秀青好在并不是前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娇娇女,倒是没有气馁,很快就打起精神来。由于穿条鱼不能久放,章秀青想了想,决定改变策略,向熟菜店推销,免得再碰到那些难缠的小鬼,一来二去的耽搁她的时间。 菜市场边上的留鸿路有四家熟菜店,从东面数起,第一家主卖盐水鸭,第二家主卖盐水鹅,斜对面第三家主卖红烧酱排骨,第四家没有招牌菜,看别人店里哪个好卖,她就让厨师烧哪种熟菜,为此,这四家店的老板娘没有少吵架。 此时还不到中午,四家熟菜店门前都没什么顾客,章氏父女先去了第一家,还没等章秀青将话说完,身材胖墩墩的老板娘就像赶苍蝇那样,一脸不耐烦地挥手赶人:“去去去,到别的地方去,别影响我做生意!” 章秀青二话不说,扭头就和父亲去了第二家店。 巧的很,这家店的老板娘正拿着只苍蝇拍打苍蝇,章秀青说明来意,脸色黄乎乎的老板娘放下苍蝇拍,从玻璃窗里探出头来,往那推车里看了一眼,随即要笑不笑地说道:“这辆推车倒是不错,你们要是肯卖,我倒是愿意买下来。” 章秀青“呵呵”了两声,掉头就走。 父女两人去了第三家店,这家店因为在第二家店的斜对面,刚才章秀青说的话他们全都听到了,因此还不等她开口,一名长相还不赖的伙计已经在店老板的授意下笑眯眯地说道:“小姑娘,我们店里缺个人,你要是愿意的话,马上就可以上班,一个月保底工资八十块,干的好还有提成,可比你风里来、雨里去地卖鱼来得强……” 章秀青抬起头,看了看那个坐在凳子上,岁数在五十开外,一口大黄牙,两只眯花眼,身材干瘦,身上的衣服油腻腻,头发像乱草一般的店老板,恶心得差点将隔夜饭吐出来,恨不得摔这个老色鬼一脸浆糊。 章林根隔了几步路,听到了那名伙计的话,但没有看到那位老板的尊容,否则只怕要一拳头打掉伙计的门牙:“我们不愿意,你们另外找人吧!” 八十年代初期,工人的工资普遍较低,八十块工资已经算是高薪了,伙计没想到章林根会拒绝,转过头去看了看老板的脸色,继续拿话诱骗章氏父女:“是不是嫌钱少?要是嫌少的话,我们再加点,每个月一百块怎么样?” 章林根顿时警觉起来,伸手将章秀青扯到身后,两眼直冒凶光:“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们不愿意,你怎么还在罗里吧嗦?” 年轻的伙计一张脸顿时臊得通红,一时下不了台,从窗子里探出头,冲着章林根叫嚷:“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乡下人,要不是你女儿长得漂亮,你以为我们老板肯出一百块钱的工资?我呸,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章林根简直要气疯了,跳起来就要打人,章秀青见势不妙,赶紧伸手拦腰抱住章林根:“阿爸,你别生气,要是气坏了身体那就亏了……” 片刻功夫,熟食店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章林根气得满脸通红,章秀青紧紧抱着他不放:“阿爸,我们走吧,别理这些人……” 章林根咬牙切齿,狠狠地盯着那名熟食店的伙计。 那人原本还想出言辱骂,顿时给吓住了,再不敢开口说一个字,直到父女俩离开,才敢探出头,冲着他们的背影破口大骂,因为怕被这对父女听见,回过头来找他算帐,声音压得很低:“乡下人、穷鬼,活该一辈子在田里做……” 父女两个向西走,章林根的心里很难过,这还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呢,女儿就被这些赖蛤蟆觊觎,要是自己没有跟着一起来,天知道会发生何事?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没用,要是自家有钱有势,衣着光鲜,穿金戴银,他们又怎么敢明目张胆的勾搭秀青? 章秀青知道父亲心里不好受,笑了笑,不在意地说道:“这种小人到处都是,说句难听话,就是主人养的一条狗,他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们犯不着往心里去。” 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莫过于生她养她的父母,世界上最支持自己的人莫过于沉默如山的父亲,章秀青觉得前世的自己一定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为了那个渣男疏远家人。 章林根叹了一口气,将愧疚放在心里,擦了一把汗,顶着烈日,推着独轮车继续往前走。 第四家店的老板娘三十多岁,穿着时髦,长相一般,身材略胖,却是个爽快人,直言她们店里也有在卖小爆鱼,只不过买的人不多,要是章秀青有办法能够打开销路,她愿意买下她家的小鱼。 对方爽快,章秀青也不含糊,当即表示她要是没办法打开销路,鱼钱分文不收,并且赔偿老板娘的菜油钱和煤球钱。 于是,一个想要创建招牌菜,一个想要发家致富,双方一拍即合。 老板娘当即吩咐店里的伙计一起杀鱼,然后去准备章秀青要的东西,两口铁锅、两只煤炉,其他调料若干,准备大干一场,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第22章 免费试吃 待到杀好小鱼,章秀青让人用清水洗干净,然后找了几个大脸盘,倒入食用盐、料酒、酱油、香葱、姜丝等调料,将已经沥干水渍的小鱼放进去浸渍。 爆鱼要完全入味,最好要浸两到四个小时,因为时间紧迫,大约浸了一个小时后,章秀青就让人将小鱼全部捞出来,放到一边,沥干后油炸。 老板娘让人将其中一只煤炉搬到店门外的空地上,章林根先将一些刨木花丢进煤炉里,然后划了一根火柴,将废报纸点燃后迅速扔进去,等到里面着起来,便拿起火钳,将煤球一只只夹进去。 生煤炉并不难,只须注意三点即可,第一最好使用刨木花、废旧纸张等易燃物引火;第二这些用来引火的东西不宜紧密堆在一起,最好架空放置;第三,煤球叠起来的时候必须孔对孔对准。 章秀青拿了把大蒲扇,在下面的风口处使劲地扇,不一会儿,煤球就着火了。候在边上的伙计赶紧将一口大铁锅放上去,等到锅中冒烟,章秀青拎起菜油瓶,往锅中倒了小半锅的油。 不管在哪个年代,国人爱看热闹的兴趣从未改变过,这边一摆开架势,便有几个路过的行人放慢了脚步。一名手里拎着只菜篮子,年龄大约四十多岁,上身穿的确良衬衫,下身穿的卡裤子,头发烫成大卷的中年妇女自来熟地问道:“小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炸油条?” 章秀青抬起头来笑了笑:“不是炸油条,是炸小爆鱼。今天早上抓的穿条鱼,全都是新鲜的。” 这时候物质条件艰苦,一般人家都是算计着过日子,平日里吃素菜,能清蒸的尽量清蒸,能凉拌的尽量凉拌,家里来了客人才起油锅、弄荤菜;经济条件好点的人家不用那么精打细算,但是很少有人会去炸小爆鱼吃,原因在于弄起来太烦,既费时又费油,还会将家里熏得全是油烟味,实在想吃,就下馆子,或是去熟食店秤点回来尝尝味道。 许多不急着回家的人便停下了脚步,轧起了闹猛。 那名中年妇女对着油锅左瞧右瞧,一副看西洋镜的模样。章秀青站在边上等油烧滚,看她的样子闲得很,便主动跟她闲聊:“阿姐,你这头发是新烫的吧,烫得可真好看,就是看上去有些干枯,你有没有抹些发蜡或者其他护发的东西?” “抹了,没什么用。”中年妇女早就看到了章秀青那两条乌黑发亮的辫子,满脸羡慕地说道:“小姑娘,你的头发这么好,是不是用了什么护发的东西?” 章秀青抿嘴微笑:“我家条件不好,连洗发水都用不起,哪里用得起护发的东西。不过说起护理头发,我倒是知道一些基本常识,都是从书本上看来的,阿姐,你要是赶着回家做饭的话,明天再来也一样,我明天还会来这里炸爆鱼。” 中年妇女原本就觉得一个人呆在家里闲得慌,恨不得找个人跟她聊聊天,只是身边的人要么上班,没空陪她闲聊,要么爱聊家长里短,这些她都不感兴趣,此刻好不容易碰到了谈得来的人,哪里舍得走:“我不赶时间,小姑娘,你知哪些常识?能不能说给我听听?不瞒你说,这烫头发好看是好看,就是烫好之后,头发又枯又黄,还有开叉,我去理发店问烫头发的师傅,他说是正常现象,我也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只能回家自己瞎弄。” 章秀青倒是喜欢跟这种心直口快的人打交道,当下也不故意吊人胃口,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因为不知道市面上有没有橄榄油卖,便没提这个,只说了些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物品:“阿姐你也知道,医生要治好病人的病,需要开药,开出来的药分为外敷和内服两种;同样道理,我们要修复干枯开叉的头发,也需要给它提供营养,而提供营养的方式也分为外敷和内服……” 这样的说词还真是新鲜,不止中年妇女听得入了迷,许多路过的老中青妇女也全都竖起了耳朵,只听章秀青继续说道:“先说外敷,我给大家介绍两个简单的方法,第一个是自制番茄发膜,将番茄捣烂,加入少量面米分,搅拌至合适的浓度,抹到清洗过后的头发上,用双手按摩一会后,包上热毛巾,过十五到二十分钟后,用温水冲干净,坚持用个几次,头发就会恢复原有的色泽;第二种是蛋清发膜,将鸡蛋敲碎,放在碗里,把不用的蛋黄捞出来,把剩下的蛋清全部抹到清洗过后的头发上,接下来的步骤就跟刚才一样了,这种保养方法,头发会变得超级级顺……” 不管哪个年龄的女人,都有一颗爱美之心,围上来倾听的人越来越多,中年妇女听得一眼不眨,惟恐漏掉点什么。旁边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满脸激动,插嘴问道:“谢谢你告诉我们,你再给我们说说,要如何内服?” 被这么多双火热的眼睛盯着,要是前世的章秀青,估计早就落荒而逃了,可是如今她的心理年龄为四十九岁,脸皮久经锻炼,倒是撑得住场面,表现得落落大方:“内服就是食补,黑芝麻、核桃是头发的超级补品,尽可能多吃点;海菜、海带、裙带菜之类的东西含有多种营养成分,吃这些可以预防白头发;有条件的话,每周吃两次豆浆,平时早睡早起,保持心情愉悦,这样坚持个几年,保证你们会拥有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而且面貌看上去也会比同龄人年轻……” 说到这里,一锅油正好烧烫,章秀青挥手示意这些越围越近的女人们退后,曼声细语地说道:“大家不要靠得太近,小心被溅出来的油烫着……” 看热闹的人顿时一窝蜂的往后退,有些人离得远,没怎么听清章秀青的话,便向其他人打听。一时之间,周围全是女人们关于如何护发的说话声。 熟食店的老板娘也听得津津有味,和店里的伙计一起大赞章秀青聪明能干、章林根教女有方。 章林根心里又是骄傲又是苦涩,要不是家里实在掏不出钱来给秀红读书,被他从小娇宠着长大的秀青又怎么会像个杂耍的猴子似的给人围观。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简直是里三层、外三层,特别是章秀青说完护发后还加了一条:“等到小爆鱼做好了,我请大家免费品尝,要是觉得好吃,就帮我做个生意,今天第一天开卖小爆鱼,肯定给大家优惠;吃了不买也没关系,就当是捧个人场。” 为了一炮打响,章秀青先前就跟老板娘商量好了,用“免费试吃”的方式来吸引顾客,等到名气打响,后面的生意就好做了。 老板娘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章秀青一个乡下姑娘都能舍得那些鱼钱,她一个城里开店的老板娘难道还舍不得那几个煤球钱?因此,没作多少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这年头可不是后世供大于求的年代,买大件东西要凭票,买小件东西要看售货员的脸色,个体户的服务态度相对来说虽然好了一点,但也从来没有发生过免费送吃的情况。 小孩子嘴馋,年轻人欢喜看热闹,老年人喜欢占便宜,这下子更没有人愿意走了。 炸小爆鱼是个技术活,不一小心就容易烫伤自己,还容易将鱼炸得里外全焦。章林根不舍得女儿受苦,可是他从来没有炸过鱼,只得给女儿打下手。 老板娘给店里专门请来烧熟菜的厨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去学着点,毕竟章秀青不可能天天过来帮她炸鱼,早点学到她的手艺,对大家都有好处。 章秀青将十多条已经沥干水份的小鱼放入油锅,然后站边上不动,直到小鱼外皮炸黄,鱼肉炸硬实,这才翻身再炸,直到两面金黄,这才用漏勺捞出来,放进旁边的脸盆里。 章秀青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炸了半脸盆。这时候另一只煤炉也生了起来,章秀青将已经沥干油的小爆鱼倒入锅中。苏南人爱吃甜食,因此糖是必须要放的,除此之外,还有香醋、酱油、八角、桂皮、香叶等佐料,用小火煮十五分钟,收汁入味后就可以吃了。 这小爆鱼是否好吃,一定要注意两个关键点:第一要炸得好,炸到骨酥肉脆,吃不出刺;第二要烧得好,烧到香气四溢、勾得人直流口水。 章秀青说话算话,等到冷一冷,果真将小爆鱼免费送给大家吃。至此,她在饮食行业又开了一个先河,那就是卖东西前先让顾客免费试吃。 由于人太多,老板娘生怕不够分,从店里拿了把剪刀来,大的剪成三段,小的剪成两段,刚端出来,就被人一哄而上抢了个精光。一时之间,大人叫,小孩哭,章秀青生怕闹出踩踏事件,连忙叫喊排队。 人群哗啦啦涌到旁边排队。 那名中年妇女一看队伍这么长,干脆不排了,直接掏出钱包:“多少钱一斤?” 章秀青一边炸鱼,一边说道:“今天第一天,卖一块钱一斤,明天开始就要卖一块二一斤……” 中年妇女非常爽快:“那行,给我来两斤,我买回家慢慢吃,要是好吃,我明天再来买!” 有人开了个头,引来更多的人跟风。 “我也要,给我来两斤!” “我要一斤!” “我买半斤行不行?” …… 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她非常会做生意,连忙趁着这股东风,介绍起店里其他的熟菜:“我们店里还有其他熟菜,味道都非常好,你们可以先尝尝,要是不好吃,可以不买……” 章秀青围着那两口铁锅,忙得恨不得四脚朝天,心里却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绽开一朵笑容,张嘴喊道:“现炸现卖的香稣小爆鱼便宜卖了,数量不多,先卖先得……” 邵寒远远地站在人群外,默默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后才转身离去。   ☆、第23章 问题多多 由于穿条鱼捕的不多,差不多到中午时分,章秀青就全部炸完了,等到一出锅,就被排队等候的顾客买走了,许多人没买到,章秀青便承诺明天继续优惠,从第三天开始恢复原价。 章林根的推车就在边上,那些没有批发出去的河虾、黄蟮、小鲫鱼也全都卖了出去。只有田螺还留着,不是没有人买,而是章秀青不死心,另有打算。 说是卖,其实是半卖半送。夏天温度高,鱼虾很容易死掉,与其待会扔垃圾桶,还不如便宜点处理掉,多少能捞几个钱,章秀青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章林根看着女儿被太阳晒得发红的小脸以及额头上的汗水,又心疼又内疚,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章秀青看着一脸倦容,眼睛里布满血丝,嘴唇干燥得起了皮的父亲,也是又心疼又内疚,在心里责怪自己考虑不周到。挣钱虽然重要,却没有家人的身体重要,要是累坏了,多少钱也换不回来。 等到人群散去,老板娘亲亲热热地挽着章秀青的手臂,将她往店里面拉:“忙了一上午,总算可以喘口气了!秀青,我们进去喝口水、歇一歇……阿哥,你也进来吹会电风扇,那些东西待会再收拾好了。” 先前两人谈合作的时候,老板娘作过自我介绍,章秀青知道她的名字陈玉花,今年三十五岁。先前为了讨人欢喜,章秀青叫她阿姐,此刻再这么叫就不合适了,毕竟老板娘的岁数只比章林根小五岁,要是真跟章秀青当同辈,那她就得管章林根叫阿叔了。 章氏父女从半夜三点忙到现在,一刻没停,此刻早已经疲累不堪,若非这里是街道,人来人往,实在不雅观,只怕早就一屁股坐地上了。 熟食店并不大,只有一间门面,三人走进去后,厨师和伙计也走了进来,大家都忙了一上午,都渴坏了,端起早就准备好的凉开水猛喝,每人都喝了好几碗,一时之间,全是“咕嘟、咕嘟”的声音,等到放下水碗,五个人的肚子又不约而同地发出“咕咕”的叫声,这回是饿了。 陈玉花觉得很好笑,当场就笑了出来。 章林根早上为了省钱,只吃了一只最便宜的白馒头,他向来看重脸面,不由得有些尴尬。章秀青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站起身来,说道:“陈阿姨,时间不早,我们要回去了,明天再见!” 陈玉花为人虽然精明,却不小气,哪里肯依:“这都到饭点了,要是让你们饿肚子回去,被街坊邻居知道了,还不得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小气?不行不行,就算要走,也得吃饱了再走,除非你们嫌弃我这里的粗茶淡饭,想去饭馆里吃大鱼大肉。” 章林根慌乱摆手:“我们乡下人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哪里资格嫌弃,老板娘千万不要误会。” 陈玉花故意板起脸:“要想不让我误会,就留下来吃饭。”随即又转换成笑脸,对章氏父女说道:“对了,我还没有给你们介绍,这是我侄子,叫陈文星,你们叫他小陈好了。”伸手一指坐在角落里的厨师,说道:“这位是顾师傅,我们店里的厨师。” 章氏父女堆起笑脸,向两人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顾师傅也冲他们点了点头,随后像个隐形人似的坐在角落里,垂着头,一言不发。 陈文星按照城里人的习惯,叫章林根“阿叔”,叫章秀青“小章”。 陈玉花再次挽留两人留下来吃饭,章林根依旧摇头。 如果说章林根是因为初次相识,不想留下来吃饭,以免双方都不自在,那么章秀青就是因为洁癖发作,对着两个邋里邋遢的男人,即便肚子再饿,也没有胃口。 这时候还不流行穿工作服,三人穿的都是外面买的成衣。陈玉花是女人,身上收拾的还算整齐,那两个男人却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陈文星不知道多久没洗澡,身上一股汗臭味;顾师傅不知道多少天没换衣服,两只袖子乌漆抹黑,前胸一大块油渍,后背一大块黑印,脏得都快看不出原来的布面了。 眼看陈玉花再三挽留,一副不留下来吃饭就是看不起她的模样,章秀青那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和老板娘目前是合作关系,将来打交道的时间还长,犯不着让人不痛快。她也是个爽快的脾气,当即应了下来:“好,我们父女俩今天就老老脸皮,在陈阿姨这里蹭顿好吃的。” “呀,我本来还想让你们吃酱油汤拌饭,被你这么一说,都不好意思端不桌了,这可怎么办?”陈玉花故作苦恼地说道:“早知道我就不挽留你们了。” “可惜已经晚了……”章秀青索性放开性子,跟她开玩笑:“你现在就是赶我们走,我们也不走,非得吃穷了你不可。” 陈玉花呵呵地笑:“你陈阿姨还有点家当,就你们父女俩可吃不穷我。” 陈文星伸手捂住肚子,有气无力地叫嚷道:“你们都少说两句,快点开饭吧,再不开饭我就要饿死了……” 陈玉花伸出手,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爆栗:“你小子欠揍啊,快饿死了还不去把饭菜端出来,还要我伺候你啊?” 陈文星捂着额头,像兔子一样地窜进里间,章氏父女哪里好意思坐着等吃,想要站起来一起帮忙,硬是被陈玉花按在座位上:“你们一上午没停,那才真叫累,文新只不过端个碗,能累到哪里?你们都给我坐着,不用不好意思。” 陈文星从里面走出来,左手端了一碗咸菜炒肉丝,右手端了一碗长豆,中间还夹了一碗凉拌黄瓜,小心翼翼地放到小圆台上,抬起头,嬉皮笑脸地说道:“我姑妈说得对,你们跟我客气,就是跟我见外,没把我当一家人。” 章林根脸上原本带着笑,听到最后一句,明知对方在开玩笑,笑容还是僵硬了一下。 章秀青狠狠地抽了口气,再也笑不出来了。艾玛,这男人怎么这么不修边幅啊?像女人一样留长指甲也就算了,还不注意清洁卫生,指甲里全是污垢,五根手指头黑乎乎的,看上去像鸡爪子,刚才端碗时,为了防止滑脱,大姆指紧紧扣住碗沿,整片指甲全部浸泡在了汤里。 难怪这家店的生意不好,真是问题多多。 老板娘看到章氏父女神情不自然,还以为乡下人开不起玩笑,伸手又给了陈文星一个爆栗:“都要吃饭了还这么多废话,还不快点进去盛饭?” “啊呀,你怎么又打我?”陈文星双手抱着头,一脸委屈的模样:“你今天打了我两回,我等下要多吃一碗饭,要不然我这心里难受。” 老板娘半真半假地骂道:“你个臭小子,真是个天吃星,一天到晚就晓得吃,除了吃,你还会干什么?” 陈文星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去了里面。 章秀青赶紧跟在后面,到里面盛了两碗饭出来,一碗给章林根,一碗自己吃。陈文星盛了三碗,依旧像先前那样,两只手各拿一碗,中间夹一碗。 陈玉花热情地招呼章氏父女吃菜,章秀青可不想吃陈文星的洗指甲水,对章林根使了个眼色,父女两个只吃凉拌黄瓜。 陈玉花哪里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还以为这对父女拘束,不好意思放开来吃。这时候的习俗,做主人的为了表现热情好客,在饭桌上一定要给客人夹菜,陈玉花将筷子在嘴巴里吮了吮,伸手夹了一大捧咸菜炒肉丝,让章秀青把碗递过来:“不要光吃素的,吃点咸菜炒肉丝,这道菜是我炒的,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章秀青头皮都要竖起来了,连忙推辞:“不客气,我自己来……” 陈玉花以为章秀青假客气,一定要夹给她吃,好在有顾客来买熟菜,陈玉花要紧做生意,赶紧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章秀青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低下头,三口两口将一碗饭扒完。等到陈玉花回来,早就忘了这一茬。 章氏父女吃饱后告辞,陈玉花听说他们想找饭店推销先前不肯卖掉的田螺,便说自己认识个朋友是开饭店的,等下带他们过去谈谈看:“……这人我虽然认识,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负责介绍,成与不成,我不能打包票的。” 章秀青不由得大喜,向陈玉花道谢。陈玉花笑着说道:“现在道谢为时尚早,还是等事情办成了你再谢我好了。” 章秀青连连点头,很诚恳地说道:“不管如何,我都感谢陈阿姨。” 陈玉花看章秀青这样知好知歹,心里也很高兴,拉开抽屉,从里面拿了一张大团结出来:“今天混哄哄的,那些小爆鱼具体卖了多少钱,我也记不清楚了,估计二十块左右,我们平分一下,谁也别嫌多,谁也别嫌少,从明天开始,按斤计算。” 先前趁着人多热闹,店里其他熟食也推销出去不少,陈玉花早已在心里算过这笔帐,自己并不吃亏,更何况,刚才章秀青进店里吃饭,扫视一圈后,眉头皱了几下,显然这位姑娘心里有想法,只不过碍于交浅言深,不好说出口。陈玉花想跟章秀青搞好关系,帮她提出些建议,哪里会斤斤计较这几个小钱。 对方客气,章林根也客气,连连摆手:“本来就没有多少斤鱼,先前请人免费品尝还吃掉了不少,老板娘不用给钱了……” 章秀青也不想要,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陈阿姨坚持要给我们鱼钱,那我们岂不是也要给饭钱?” “只不过多两双筷子,哪里需要给钱?”陈玉花抓住章秀青的胳膊,硬是将钱塞进了她的口袋:“不许拿出来,要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亏本生意谁也不愿意做,章秀青并不是笨人,多多少少猜到了老板娘的心思,便停止了挣扎:“那就谢谢陈阿姨了,今天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明天我早点过来。” 陈玉花知道章秀青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更真实了几分,跟店里其他两人交待了一声后,便带着章氏父女来城东的江南饭店,巧的是沈建鑫也在店内,而且这家店还是他父亲开的。 章秀青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招牌,心里直呼好巧。两家饭店,城东的叫江南饭店,城西的叫江南水乡,如果不是巧合,那便是在打擂台。   ☆、第24章 两种待遇 此时已经将近一点钟,客人们都已经走了,服务员都在收拾桌子并打扫卫生,沈建鑫和李咏明坐在收银台里,双双仰着头看周末回放的《射雕英雄传》,看得如痴如醉,陈玉花喊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舅、舅妈,你今天怎么没在店里看店?大老远的跑这儿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陈玉花脸色有些微不自然,两只手握着拳头,胳膊支在收银台上,一边东张西望,一边低声说道:“我早就不是你的舅妈了,你应该喊我陈阿姨。” 沈建鑫年轻张扬的脸上顿时掠过一抹尴尬:“我阿爸和我妈妈今天有事,都没有来店里。舅…..陈阿姨,我去给你搬张凳子,你坐下来休息一会……” “不用了,我不累……”陈玉花伸手指了指章氏父女:“我带了两个人过来,你要是有时间,跟他们谈谈……” 沈建鑫这才注意到站在陈玉花身后的章林根和章秀青,不由得瞪大眼睛,一句话脱口而出:“是你们?” 章秀青笑盈盈地点了点头,心里也觉得好巧,趁着章林根不注意,对他使了个眼色:“几年没见,你可能已经叫不出我的名字了,我叫章秀青,淞平镇新东村人,这是我阿爸章林根。” 沈建鑫也不是傻子,顿时会过意来,伸手一拍脑袋,作出一副晃然大悟的模样说道:“瞧我这记性,你不说,我还真的忘记你叫什么了……阿叔,章秀青,你们随便挑张桌子坐一下,我马上过来!” 李咏明也站了起来:“门口那张桌子比较凉快,你们坐那儿吧!” 陈玉花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一听他们是校友,顿时转身往外走:“那你们聊,我店里还有事,先回去了……建鑫,你跟那些服务员关照一下,别跟你妈妈说我来过……” 沈建鑫赶紧点头:“好的,陈阿姨你慢走……” 章秀青张了张嘴巴,什么话都来不及说,陈玉花已经走没影了。 四人面对面坐下,气氛有些尴尬,章秀青清咳了一声,说道:“那个……沈建鑫,我和我妹妹这两天在乡下的水沟里捡了点田螺,想要卖掉挣点零花钱,在菜场零卖的话价钱高点,但是太浪费时间,倒不如便宜点卖到饭店里。我在家里经常烧菜,不是我自夸,有些菜饭店里的厨师还不一定烧得出来,就比如这个田螺,除了常见的清炒,还有另外一种不为人知的烧法,不仅能够去除土腥味,味道还非常鲜美,最重要的是,j县各大饭店还没有哪家的菜谱上有这道菜,可以想象,江南饭店一旦推出,必定会受到食客们的追捧……” 别看沈建鑫个子大,心却细,老成精明,不好糊弄,要不然他的父母也不会放心把这么大的一个饭店交给他管理,听了章秀青这一番话,并没有热血沸腾,反而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么说来,你岂不是比j县所有的厨师加起来还要厉害?” 话里含着淡淡的讽刺,换作旁人,只怕早就脸红耳赤了,章秀青却秀眉一扬,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他们有他们的拿手好菜,我也有我的独家秘制,孰高孰低就见仁见智了。” 李咏明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知道是哪一种不为人知的烧法?能不能说给我们听听,也好让我们这些井底之蛙见识一下什么叫章氏独家秘制?” 章林根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这两个年轻小伙子在嘲笑秀青说大话,放在桌下的拳头慢慢握紧,头微微低下,沈建鑫和李咏明坐在对面,并没有在意这个衣着寒酸的乡下人,更没有看到这位慈父此刻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羞愧和难堪,那么的隐忍与无奈。 章秀青前世最艰难的时候,曾经当过叫化子,不知道遭了多少白眼,沈建鑫和李咏明几句不痛不痒的嘲笑,她还真没放在心上,只是,她可以不在乎自己,却不能不在意父亲的感受。 即便没有侧头去看,章秀青也能猜到父亲此刻的心情必定不好受,当即没了与他们开玩笑的心思,正了正脸上的神色,一本正经地说道:“沈建鑫,我想和你谈笔交易。” 沈建鑫觉得这个女孩子挺有意思,胆子大,面皮厚,明明一无所有,说出来的话却底气十足,难怪能将马滔那个马大哈耍得团团转,凭她那舌灿莲花的功夫,只怕鬼都能被她骗出三里路,若不是自己知道她的底细,只怕也要上当受骗。沈建鑫看着章秀青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忍不住想发笑:“什么交易?” 章秀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在跟你谈正经事,你能不能严肃点?” 沈建鑫立刻板起脸:“我一直很严肃……”然而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笑得不行了。 李咏明坐在椅子上捧腹大笑:“哎呦,笑死人了!章秀青,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有趣,要是早几年认识……” 章秀青一听要糟糕,连忙站起来,拉着章林根的手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哼哼:“要是早几年知道你们是这样的人,我今天才不会过来呢!” 这是没骗到人,恼羞成怒了?沈建鑫并没有生气,倒是觉得她一个女孩子出来行骗也挺不容易的,便决定不管她有没有独家秘制,先将那些田螺买下来再说,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喂、喂,你怎么走了?不是想要将田螺卖给我们家饭店吗?” 章秀青头也不回地喊道:“我改变主意了,你就算出最高的价钱,我也不卖给你们家……” 李咏明看着章秀青“落荒而逃”的背影,用胳膊肘儿捅了捅沈建鑫:“乡下人赚几个钱不容易,这么多的田螺,两个小姑娘不知道要在烈日下捡多少时间,你买下来就是了,何必取笑人家?下次要是见到陈阿姨,说起这件事,你怎么交待?” 沈建鑫心里也有些后悔,不由得瞪了李咏明一眼:“刚才不知道是谁笑得肚子疼?现在人家走了,你再放马后炮有什么意思?” 李咏明讪讪地缩回了胳膊,挠了挠头:“那怎么办?要不然,我追上去把他们叫回来?” 沈建鑫看着外面白花花的太阳,迟疑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吧,他们要是卖不掉,估计会去菜市场,我等会跟采购部经理说一声,让他派个人去菜场看一看,要是找到他们父女,不论价格多贵,都给我全部买下来。” 李咏明也就是嘴巴上这么一说,如果真心想追,早就追出去了。许多年以后,当他回想起这段往事,都要抽自己一个嘴巴——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做生意本来就是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没有硬来的道理,章秀青并没有生气,也不知道两个少年的心思,紧紧跟在章林根身后,父女两个快步往前走,直到走到汗流浃背才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停下来。 章秀青知道父亲心里难受,便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像小时候一样撒娇:“阿爸,我口渴,我想吃赤豆棒冰,你给我买。” 章林根那张黝黑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好,你站在这里看车子,我去买!” 章秀青知道她父亲舍不得花钱,肯定只会买一支,并且还会告诉自己,他不喜欢吃棒冰,于是等到章林根转身,她也转身,像只小鹿一样奔向街角的一家杂货店。 她将兜里的钱掏出来,买了一支最便宜的赤豆棒冰,一接到手中,立刻像被猎人追赶的兔子似的,撒腿飞奔到原来的地方。 她将右手背在身后,等到章林根回过来,她用左手接过棒冰,然后伸出右手,将手里已经有些融化的棒冰递到她父亲面前,笑得像一只小狐狸:“阿爸,给你!” 邵寒静静地站在窗口,看着章林根伸出颤抖的手,接过那支味道其实并不好的棒冰,一边吃,一边感动地擦眼泪。等到父女俩吃完,邵寒才走出理发店,装作才刚看到他们的样子打招呼:“阿叔、章秀青,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些田螺是怎么回事?” 章秀青回过头来,看到是邵寒,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这是我和我妹妹捡的田螺,本来想卖到饭店里,结果卖不掉,只能推回家去,自家慢慢吃。” 邵寒了然地点了点头:“你们先别走,等我一下。”说完,转身回到理发店,不一会儿,换了一个新发型的马滔出现在章秀青面前,兴冲冲地道:“章秀青,我烫了个头发,你看我这个发型怎么样?” 章秀青很想说:“老兄,这么热的天,别人恨不得剃光头,你倒好,顶了一个鸟窝四处跑,你不嫌重,别人还嫌热呢……”因为怕打击到二货少年脆弱的心灵,章秀青没敢实话实说,而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很有个性!” 马滔信以为真,立刻咧开嘴笑了。 邵寒干脆把头转向了另一边,来个眼不见为净。 马滔乐了好一会才说道:“章秀青,你想将田螺推销到饭店里,怎么不来找我?你或许还不知道,江南水乡是我阿爸开的。” 章氏父女不由得对视一眼,章林根刚想说:“上午的时候我们去过江南水乡,被赶出来了。”章秀青已经抢在他前面开口:“太好了,我原本还在发愁这些田螺卖不出去,只能扔掉,没想到会遇到你,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马滔被哄得眉花眼笑。 一行四人重新回到江南水乡,一进饭店的大门,邵寒立刻让马滔带他们去有电风扇的雅座,自己亲自去茶水间倒凉开水,端上来后彬彬有礼地说道:“阿叔,请喝水!” 章林根的噪子眼早就干得快要冒烟了,邵寒此举无疑是雪中送炭、三伏天送冰棍,让人各种感激。特别是喝完水后,邵寒还去厨房间挑了个薄皮沙瓤的大西瓜,切成一块块装盘里端出来。 章林根活了四十岁,平生第一次吃到西瓜,直到白发苍苍、牙齿掉光,他还记得邵寒拿给他吃的西瓜。 章秀青将她之前对沈建鑫和李咏明说的话又讲了一遍,邵寒和马滔全都没有嘲笑她,反而很相信她的手艺,希望她有机会能够露一手。 两家饭店,两种待遇,四个少年,四种个性,放在一起比较,章林根对邵寒的印象好得不得了。   ☆、第25章 业基金 尽管马滔很二,也很好哄骗,但章秀青想要做的是长久生意,因此报了一个比市场价还要优惠的价格,每斤两角五分钱,还承诺如果田螺做成的菜肴不受消费者欢迎,她将分文不收。 邵寒问道:“假如受欢迎……” 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许多师傅生怕徒弟将来跟自己抢生意,在教授手艺时都会留一手,章秀青正好相反,她是恨不得徒弟马上学会自己的手艺,好让自己解脱出来,有更多时间去做其他事情:“你放心,我不会藏私的。” 邵寒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这道新菜肴推出后,一旦受欢迎,其他饭店就会争相模仿,而你也会成会他们争相拉拢的对象,站在江南水乡的立场,我不希望看到这种现象。为了避免将来闹得不愉悦,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不要做‘一女多嫁’的事情。至于价格,就按照市场价好了,我不需要你让步。” 便宜只能占一时,不能占一世,邵寒一直深信这句话。 章秀青虽然觉得邵寒把“一女多嫁”这个成语应用到谈话中,感觉有些奇怪,却并没有多想,因为此时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另外一件事给吸引住了:“这些事情你都能做主?江南水乡到底是谁开的?” 邵寒在心里暗赞章秀青的敏锐,脸上却是云淡风轻,一看就是极为沉得住气的人。 马滔转过头看了看邵寒的脸色,后者对他微微点了点头,马滔立刻向左右两边看了一眼,随即压低声音说道:“章秀青,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告诉别人。” 章秀青忽闪着大眼睛,使劲地点了点头。 马滔咧嘴一笑,双眼放光,语气抑制不住的骄傲:“这家江南水乡的投资人其实是邵寒和我两个人,只不过那时候我们两个都在上高中,没时间也没有精力打理,很多事情也不方便出面,法人代表便写了我阿爸的名字……” 一边说,一边留心章秀青的反应,果然看到她瞪大双眼,露出了惊叹佩服的表情,马滔越发得意洋洋,拼命地鼓吹自己并贬低别人:“我阿爸只是名义上的老板,江南水乡我和邵寒说了算,你家里还有多少鱼、虾、螺蛳,下次全部带过来好了,价格按照市场价,当天结算,当天给钱……沈建鑫和李咏明那两个十三点,说的好听点,是江南饭店的小老板,说的难听点,就是两个刘阿斗,别看走出来人模狗样,其实一肚包草包,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要长相也没长相,还想跟我们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什么都不会,就会见样学样,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关门打烊……” 章秀青从这段话里听出了几个意思,第一,邵寒与马滔在高中时就合开了这家饭店;第二,她家的鱼、虾、螺蛳以后不用再愁销路了;第三,两家真的在打擂台,目前来看,沈建鑫和李咏明处在劣势。 可是随即问题也来了,章秀青记得非常清楚,前世邵寒功成名就后,他的亲生父母以他不肯支付赡养费的名义将他告上了法庭,随后,邵寒也将他的亲生父母以不肯支付抚养费的名义告上了法庭,并且还提交了相关的证据。 如果邵寒这一世的遭遇与前世相同,那么他的父母除了在他年幼时支付过抚养费,等他年满十岁就不管不顾了。被逼无奈的邵寒只能和奶奶一起生活,老人家穷苦了一辈子,能攒下多少积蓄?更何况邵寒还有个叔叔,他奶奶要是给他留下大笔遗产,这争产官司估计能打到最高人民法院,不可能这样无声无息。 排除亲爹、亲妈和奶奶,邵寒再也没有其他来钱的渠道,那么他的创业资金是哪来的?总不可能是天上下钱雨,邵寒随手从地上捡的吧?如果真有这种可能,那么章秀青也想去捡。 章秀青目光灼灼地看着邵寒,那火辣辣的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看上了邵寒,好在她很快就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马上转换表情,露出了得体的笑容。她自以为自己反应迅速,无人能够看透她的伪装,却不知这一番变脸全都被邵寒看在眼里,并且再一次引起了他的疑心。 章秀青将视线转移到智商明显比邵寒低的二货少年身上:“马滔,你阿爸好有魄力,肯拿出这么多的钱给你们两个开饭店,毕竟你们当时还是高中生,一无人脉,二无经验,这么多的钱砸下去,谁知道会不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换作别人,别说是给钱,只怕揍你一顿。” 马滔根本听不出来章秀青是在试探他,脱口而出道:“怎么?你以为我和邵寒开饭店的钱是我阿爸给的?” 章秀青目光微闪,唇边的笑容更深了几分,故意装傻反问:“难道不是吗?” 马滔呵呵地笑了起来:“当然不是……” 章秀青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噪子眼,眼看这位爱臭美的二货就要说出答案,坐在旁边的邵寒忽然咳了一声,马滔连忙改口:“这是我跟邵寒两个的秘密,暂时还不方便跟你讲。”说完,生怕章秀青生气,又加了一句:“其实你猜的没错,钱确实是我阿爸出面搞来的,不过主意却是邵寒出的,所以我们两个人合伙开了个饭店,因为生意好,引起沈建鑫和李咏明眼红,他们就唆使他们的父母也在城西开了个饭店。” 章秀青不由得暗叫可惜,随即在心里“切”了一声,你拽又如何,还不是没人疼没人爱!饭店挣钱又如何,还不是被人一把火烧得精光!章秀青不得不承认,阿q精神确实可以让一个人的心理平衡下来。 前世一些想不通的事情也找到了答案,大约就是因为这把火,邵寒和马滔欠下巨债,毕业后没多久就被逼无奈去b市闯荡,旁人只看到他俩功成名就,不知道他们吃了多少苦头。章秀青有一天去茶水间倒水,曾经亲耳听到邵寒在电话中与人谈及往事,说他曾经数次差点丢命。 现在距离月底已经没有多少天了,自己要不要提醒他们注意防犯呢?要是提醒,她该怎么向他们解释自己的未卜先知?章秀青脸上的表情顿时纠结起来。 邵寒并没有错过章秀青眼里幸灾乐祸的神色,尽管一闪而逝,还是被他捕捉到了,可是随即,他就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怜悯、挣扎和苦恼,并且还在她的脸上看到了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邵寒决定找人暗中调查一下章秀青的生平,看看这个女孩子究竟是从谁那里打听到了自己的往事,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午后本来就容易犯困,更何况章氏父女半夜两点多就起床,一刻不停地折腾到现在,身体早已经疲累不堪,先前还不觉得,现在了了一桩心事,只觉困意上涌,上下眼皮子直打架,哈欠一个接着一个。 章氏父女都有些不好意思,站起来想告辞,被马滔阻止:“反正现在也没有客人来,你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好了,省得呆会儿还要赶过来。再说外面这么大的太阳,你们不怕中署,我们还担心呢!” 章秀青本来就不是个扭捏的性子,当即向两人道谢。等到邵寒和马滔走出去,父女两个关起门来睡大觉,这一睡直睡到下午四点钟,直到服务员在外面敲门才醒过来。 章秀青打开门,服务员带着他们来到洗手间,邵寒早就关照人准备好了毛巾、牙刷和牙膏,这一个细心的举动使得章林根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章秀青洗漱过后来到厨房间,邵寒早已在那里等着她了,至于马滔,据说牙疼回家休息去了,后来她才得知这位二货挨了一顿揍,原因是他的父亲被他的新发型亮瞎了眼睛。 章秀青看到了那名凶巴巴的老太太,经过邵寒介绍,她才知道这位老太太只是一名洗碗工,跟马滔家沾一点亲。吴小飞和王宏真倒是厨师,一个擅长做家常小炒,另一个擅长做糕点。 这可真是典型的狐假虎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饭店老板的直系亲属呢。章秀青看在她一把岁数的份上,并不想跟她计较,老太太却吓得不轻,缩手缩脚地躲在角落,然后趁人不注意,贴着墙壁溜走了。 邵寒眼睛毒,一看便知道这里面有故事,趁着章秀青与吴小飞说话的功夫,叫了王宏真过来,待到问清楚章秀青曾经来过却被老太太赶走的事情后,脸色冷得快要掉冰渣了。 章秀青正在低头翻看菜谱。很多人喜欢吃虾,虾的做法也多种多样,然而这时候各大饭店的菜谱基本上只有这四种:油焖、盐水、椒盐和油爆。而田螺因为其土腥气,吃的人很少,饭店里基本上没有这道菜肴。 章秀青看完菜谱后,让人去削竹签,还让人从小仓库里拿出一包对虾,在清水里洗干净,沥干水份后,将竹签从虾尾穿进去,一直穿到虾头,然后倒入盐、料酒、黄酒等调料腌渍,大约三十分钟后,放入平底锅用小火煎,煎到两面金黄就取出来放在盘子里,浇上佐料,一道竹串大虾大功告成。 邵寒伸出修长漂亮的右手,拿起一根竹签,品尝了起来。 章秀青再让人将猪肉洗干净并剁碎成肉末,将田螺在滚水里烫一下并用竹签挑出螺肉,切碎后与肉末拌在一起,再加盐、味精、黄酒调料,拌匀后重新塞进田螺壳里,入锅烹煮,大约十五分钟后,淋上麻油,撒上葱花,即可出锅。 邵寒用筷子夹了一个田螺,用竹签挑出里面的肉,放入口中吃了起来。 章秀青好久没有练习厨艺了,担心手艺生疏,问道:“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邵寒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又夹起一只田螺吃了起来,等到他第三次伸出筷子,章秀青心里一急,一句话脱口而出:“不要再吃了,你有胃病,吃多了不消化……” 邵寒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狭长的眸子眯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有胃病?”   ☆、第26章 壁咚来了 语一说出口就再难收回,更何况周围还有那么多人作证,章秀青就是想抵赖都抵赖不掉,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自己粗心大意。这位在前世可是商界的黑马,最擅长在谈判席上抓住对手的漏洞,自己一时大意,被他揪住把柄,一般的借口只怕搪塞不过去。 这可真是没事找事、自找麻烦!章秀青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叫你多嘴,叫你嘴欠,叫你好心泛滥,叫你多管闲事…… 原本章林根是陪着章秀青一起过来的,可是当他看到厨房间门口贴着的八个大字:“厨房重地,闲人莫入!”还未走到就站住了脚步,否则要是她的父亲在此,邵寒哪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抓住她的手腕? 章秀青挣了一下,没挣脱,当即没好气地嚷道:“喂,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快点放手啊!” 邵寒一声不吭,一眼不眨地盯着章秀青,一副你不给答案我就不放手的模样,并且还将自己那张俊美至极的脸凑到她面前,两人面对面,相互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二十公分。 这般俊美的少年,这样暧昧的动作,换作别的女孩子,只怕早就面红耳赤,小心肝儿乱颤了。章秀青确实惊慌了一下,只不过她慌的是害怕暴露自己重生的秘密。好在她的心理年龄是四十九岁,大约五秒钟后,她就冷静下来,并想到了对策。 众目睽睽之下,章秀青伸手捂住自己的脸,“羞答答”地低下头,作出一副羞涩的模样,声音甜腻得连自己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快放手啦,他们都在看我们呢,都不好意思啊……” 邵寒手一抖,章秀青趁机挣脱他的掌控,正待要逃走,邵寒已经回过神来,重新抓住了她的手腕。只是先前抓住的是一只,此刻抓住的是一双。 一出现代版的恶少欺凌弱女的大戏在厨房里上演,围观的人全都目瞪口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章秀青夸张地抽了口气,表示疼痛。邵寒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握紧不放:“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放了你。” 章秀青眨了眨眼睛,装起了可怜:“你这么凶干嘛?吓死人了!有话好好说嘛,别动手动脚的,多伤和气啊!”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厨房间顿时鸦雀无声,声音静到落针可闻,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普通话发音非常不标准的男子声音幽然响起:“动手动脚,影响不好……” 若非被人围观的是自己,章秀青简直要笑出声来。 邵寒漆黑的眸子瞬间转寒,转过头,凌厉的视线一一扫过厨房里的众人,最后定格在缩在角落里、试图蒙混过关的吴小飞身上。 吴小飞吓得浑身直打哆嗦,额头上渗出大片的冷汗,战战兢兢地挪到操作台旁边,扯着脖子嘶吼了一声:“干活啦!” 其他的人这才回过神来,切菜的切菜,炒菜的炒菜……看似忙得热火朝天,其实一个个全都竖起了耳朵。 吴小飞的脸上露出了狗腿子一般的笑容,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你们继续,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嘿嘿,哈哈……” 邵寒和章秀青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随即,不约而同地对视了十秒钟,又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又过了大约十秒钟,章秀青轻轻地挣扎了一下,这一回邵寒没有再为难她,而是顺势放开了她的手腕。 发生了这样的事,章秀青哪里还有心情再留下来做菜,扭头就朝外面走去。她要去找章林根,天色已经不早,太阳已经下山,他们父女俩再不回去,就要走夜路了。然而,她低估了邵寒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决心,她刚走出厨房,还没有走出几步路,就被赶上来的邵寒第三次抓住了手腕,并且还将她摁到墙上。 章秀青刚挣扎了一下,邵寒另一条手臂已经伸出,将她整个人禁锢在他和墙壁之间。 “壁咚”这种事情章秀青只是在电视里看到过,却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一时不由得傻了眼。 邵寒微微弯下腰,深邃的眼眸里藏着复杂难懂的情绪,紧紧地盯着章秀青的眼睛。章秀青不甘示弱地回瞪,四目相对,谁也不肯移开目光。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连时间都仿佛静止了,待到两人回过神来,一股莫名的情愫已经弥漫在两人之间。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章秀青的心渐渐不受控制,“砰砰”地乱跳起来,白皙的脸庞如同染了一层胭脂,煞是好看,乌黑的眸子波光潋滟,煞是动人,玫瑰花般的樱唇微微张开,煞是诱人……邵寒的掌心里全是汗水,若非极力克制,差点化身为狼。 章秀青暗叫不妙,用力咬住舌尖,疼痛传来的那一刹那,她移开了目光,并从暧昧的气氛中清醒了过来,声音清冷,带着淡淡的怒气:“放开我!” 邵寒从出世到现在,还从未与哪个女孩子靠得这么近,鼻息间全是少女特有的馨香,心怦怦直跳,声音又低沉又嘶哑,简直不像自己的:“告诉我答案,我就放开你!” 章秀青脸色一冷,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推了邵寒一把。然而,在手掌碰到胸脯的瞬间,章秀青心里一跳,邵寒浑身一震,下一秒,有如触电一般,一个飞快地收回手掌,一个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 两个人的脸全都红了起来。 章秀青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枉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竟然还会被美色所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邵寒不由得在心里欢呼雀跃,他今天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心动的感觉,也知道什么叫做一眼便是一辈子。在认识章秀青之前,他已经做好了独身的打算,可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刻骨铭心爱一场,不枉人世走一遭。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变,好在没人经过,也没人看到这一幕,否则章秀青就算跳进黄河里也洗脱不了勾引绝色少年的罪名。 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一回事,章秀青猛然记起,邵寒在大学里是有女朋友的,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以前谈过一个对象,他叫沈安林,现在我跟他吹了,你想知道原因吗?” 看着章秀青那双含着笑意、清凌凌、水汪汪的大眼睛,邵寒的心头顿时生出不妙的感觉,却依然点了点头。 章秀青嘴角噙笑,勾了勾手指,示意邵寒低下头来。 邵寒明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肯定不是好话,最好听都不要听,偏偏身体不受控制,她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章秀青将嘴巴凑到邵寒的耳朵边,呼出的热气喷到他的脖子里、耳朵上,那是他最敏感的地方,邵寒一张俊脸立刻红到了脖子里。 章秀青无视这个暧昧且容易让人误会的举动,低声说道:“我没有向人打听过你什么,你的一切都是沈安林告诉我的,你可能不知道,他暗恋你好久了……” 犹如一只绿头苍蝇掉入正在喝的肉汤里,邵寒恶心得差点吐出来,心中旖旎之意全消,挺直脊背,冷冷地瞪着章秀青。 章秀青仰起下巴,使劲回瞪,过了良久,就在她以为他会勃然发怒的时候,邵寒忽然笑了,而且还笑得勾魂夺魄,差点晃花章秀青的眼睛:“所以,你现在跟沈安林已经没有关系了?” 虽然是疑问的话语,却是肯定的语气。章秀青扬了扬眉:“当然!” 邵寒唇边的笑容更盛了几分:“那就好!”说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臂,转身往工程部的方向走去:“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把你阿爸叫过来。” 虽然没有问出想要的答案,心里有些遗憾,但是邵寒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原本这个世界在他眼中是灰色的,他的人生也是灰色的,如今只觉神清气爽,世界在他的眼里变得五彩斑斓,而他的人生也将从此绚丽多姿。 大约五分钟后,恢复成清冷模样的邵寒带着章林根来到刚才发生“壁咚”的地方。 章林根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差点被人吃了豆腐,一个劲地向邵寒道谢。邵寒彬彬有礼,态度谦和,再三表示不用谢。 章秀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用唇形对他说了四个字:“大尾巴狼!” 邵寒眸中带笑,同样用唇形对她回了四个字:“小狐狸精!” 在邵寒的极力邀请下,父女两人在饭店里吃了一顿晚饭。邵寒生怕章林根起疑,没敢安排吃大餐,而是安排他们去吃员工餐,一荤两素一汤,菜定量供应,米饭管饱。 章林根吃了三大碗,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下馆子,从此念念不忘,一直念叨到老。 吃饭喝足后,父女两人跟邵寒告辞,一前一后走出饭店。 邵寒站在灯火阑珊处,望着少女纤秀苗条的背影,嘴角微翘,向来孤傲的眸子里盛满了温情。走出一段路,章秀青回过头来,邵寒对她挥了挥手,等到她转过身,邵寒对她作了一个飞吻。   ☆、第27章 船上人 章氏父女在暮色里走回家,途中经过那座初次与邵寒相遇的拱桥,章秀青的心忽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的频率。“壁咚”的那一幕开始在脑子里回放,无关情爱,只缘当时太暧昧。 耳边回荡起邵寒跟她说话时的模样,那低沉嘶哑的声音,仿佛一双无形的手,轻轻地拔动着章秀青心灵深处的某一根弦。脸不争气的红了,好在时辰已晚,暮色已深,埋头赶路的章林根并没有发现女儿的异常。 父女两人原本一前一后赶路,在经过那片坟地时,章林根放慢了脚步,等到章秀青赶上来后,父女两个并排走。章秀青走在靠近小河的那一侧,这个关怀的举动让章秀青份外感动:“阿爸,你对我真好!” 章林根摇了摇头,语气有些遗憾也有些惭愧:“我对你并不够好,秀青,阿爸没本事让你过上好日子,平时吃不上肉,过年穿不上新衣,现在连学费都凑不起,你怨我吗?” 说实话,章秀青上辈子确实曾经怨过,可是重生归来后,她的心境变了,她学会了站在父母的立场上看待问题,学会了体谅包容,也学会了体贴心疼:“阿爸,你在胡说什么呀?什么怨不怨、恨不恨的?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要不是你疼我宠我,我能够读完初中、继续去读高中吗?能够不干农活、躲在家里看书吗?相比村里其他的女孩,我的日子已经过得足够好了……过年有没有新衣无所谓,平时能够吃饱、能够穿暖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一番话很好地安慰了章林根一颗慈父的心,他微微侧过脸,不让章秀青看到自己眼中的湿润,等到心情平静下来,这才转过头来问道:“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开学了,照这样下去,你妹妹和弟弟的学费已经不成问题,秀青,你有没有打算好去哪里重读?” “我不打算读书了!”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章秀青早在重生归来的那一天就决定放弃大学梦,选择发家致富,闲暇时间自学:“我打算参加自学考试,今年12月份报名,明年4月底考试,等到5月份再报名参加10月份的考试。全部学科考及格后,就可以拿毕业证书,国家承认学历。” 这样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章林根喜出望外,高兴地问道:“考过了转户口吗?”要是转户口,秀青就能跳出农门,从此再也不用干那些又脏又累的农活,还能跟城里的小伙子谈对象,将来结婚还能住上单位分配的房子。 章秀青摇了摇头:“不转!” 章林根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想了想,继续问道:“那工作包分配吗?”要是包分配工作,秀青就能吃上国家粮,不仅旱涝保收,而且还有前途,到那时,看村里还有哪个碎嘴婆娘敢在背地里说她的坏话? 章秀青依旧摇了摇头,低声吐出两个字:“不包!” 章林根顿时停下了脚步,之前的喜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失望。不转户口,不包分配,这样的大学不考也罢。 章林根不明白明明学费已经有了着落,秀青为什么不去读高复班?而是选择参加自学考试? 章林根的心头沉甸甸的,他有三个孩子,他对每一个孩子都非常喜爱,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都供上大学,可是家里实在太穷了,哪怕他缩衣节食,和沈荷英两个没白天没黑夜地干活,依旧入不敷出,每到开学,只能到处借债凑学费。 借钱要看人脸色,有时还不一定借得到,即便借到了,人家有事急用,会登门讨债,每当这时,章林根便会特别无奈。要不是农村消息闭塞,他不知道人体器官在黑市是可以交易的,只怕会去卖血卖肾。 章秀青站在父亲身边,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急促而又沉重的呼吸声,过了良久,这才听他说道:“秀青,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读个高复班,考个全日制大学?” 章秀青再次摇了摇头:“阿爸,你不用劝我,我考虑的很清楚。全日制大学在现在确实很有吸引力,但是在不久的将来,铁饭碗会被打破,许多城里人会下岗、失业,日子过得比乡下人还要不如……到那个时候,国家不再分配工作,毕业生们通过自主择业走上工作岗位。农村户口与城市户口的差距会缩小,许多有钱人甚至还会跑到风景优美的乡村造别墅,人们的口头禅是‘一个人可以没权,也可以没势力,但是一定要有钱!’我不打算去读高复班,是因为自考的学制灵活机动,我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情。” 章林根一半听懂了,一半没听懂,张了张嘴,想要再劝,可是看到章秀青脸上那坚定的表情,那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章秀青郑重地说道:“这条路是我选的,就算再困难我也会走下去。阿爸,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自责,我已经长大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章林根叹了一口气,心情特别低落。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章林根打开手电筒,微弱的光照亮了脚下的小路。父女两个肩并着肩,往家的方向走去。 在快要走到村口的时候,两条大狗从停靠在河边的一条丝网船上窜出来,对着章氏父女不停地狂叫。 章秀青的家乡是有名的水乡,村子依水而建,村口还有条二十米宽的大河,河里常年停靠着十来条丝网船,船上的人以捕鱼为生。章秀青小时候曾经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过,这些网船上人都是外省人,从爷爷那辈逃荒过来,一路上经过许多个地方,最终选择在新东村落脚。 任何地方的人都有排外情绪,即便过去许多年,已经学会当地话的网船上人还是无法溶入当地人的圈子。他们在河边的荒地上搭建草棚,用来堆放杂物。他们的孩子在船上出生,也在船上长大,等到了上学的年龄,才会进入村里的小学,和当地的孩子一起读书。在学校里,这些孩子会受到排斥,很难交到朋友,很多人受不了这种环境,往往读了几年书就不读了,读到小学毕业的寥寥无几。 平时若无重要的事情,网船上人绝对不会走进村子,同样的,村里的人也绝对不会走上网船,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直到一个当地人的孩子因为采摘红菱掉进菱塘里演死,这种平衡才被打破。 捕鱼毕竟是靠天吃饭的活,收获多少很难说,为了增加收入,网船上人在浅滩处种了一些菱藕,每年八月,当荷花开始结莲心,红菱便可以采摘了。 每到这个时候,村里的孩子成群结队地涌到菱塘边,等网船上人将成熟的红菱采摘掉,他们就开始动手采摘嫩菱。 菱塘很大,为了采摘方便,网船上人专门打制了浅口的木桶,这种桶他们叫做菱桶。采摘时,人坐在菱桶里,想去哪里,就将菱桶划到哪里。 而孩子们没有菱桶,只能站在岸上,伸手去够长在岸边的菱盘。他们将菱盘从水里捞起来,一一查看下面是否长有嫩菱,要是有,就直接采下来吃掉。 村里人全都知道这件事,网船上人也习以为常,只要这些孩子把菱盘放回原处,他们是不会吭声的。 终于有一天,悲剧发生了。孩子们不知道菱塘的凶险,他们你推我挤,你抢我夺,一个小男孩在俯身捞菱盘时,不知被谁碰了一下,“扑通”一声掉入到菱塘中。 浅滩虽浅,但是淹死一个七岁的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男孩的姐姐就在边上,连忙跳下去救弟弟。随后,这对姐弟的堂哥、堂姐、表哥、表姐也纷纷跳了下去,最后全都没有上来。 众所周知,菱是一种浮叶植物,它的根茎都长在水下,人要是掉到菱塘里,必定会被这些密密麻麻的根茎缠住,水性最好也浮不上来。 当天下午,村口发生了大规模的械斗,网船上人搭在岸边的草棚全部被烧光,丝网船也砸沉了好几条,还打死打伤了好几个人。 章秀青记得清清楚楚,这桩惨剧就发生在1984年的8月,距离现在只剩下二十多天的时间。 即便过去许多年,她依然没忘记那一个灰色的8月,她沉浸在高考失利的痛苦之中,更多的人则沉浸中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中,村里时不时发生失去孩子的母亲上吊、投河之类的事情,而网船上人则全部在那一夜被逼离开这块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 章林根早在两条大狗窜出来的那一刹那,就跟章秀青交换了位置。 没一会儿,丝网船上走出一个身材中等、皮肤偏黑的女孩,将两条大狗唤了回去。 章秀青跟她打招呼:“江兰芳,你阿爸在家吗?” 江兰芳也认出了章秀青,又惊又喜,又有些意外:“我阿爸在船上喝老酒,你等一下,我去叫他出来。” 章秀青便笑嘻嘻地看了看章林根,刚才在路上,她做通了父亲的思想工作,还向他灌输了“借鸡生蛋”的理念,即向网船上人买鱼,再卖给陈玉花和邵寒,换个接地气的说法,就是“投机倒把”。 天天半夜起来打鱼,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而且还不一定能够捕到足够多的鱼,章林根想了一会也就想通了。 江兰芳的阿爸叫江水生,身材瘦小,皮肤黝黑,一双手伸出来全是老茧,性格倒是非常爽快,章林根仅用了三言两语,就和他达成了交易。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章林根一开口就将自己每斤赚五分钱差价的事情说了出来,江水生听了之后,一拍大腿:“成交!” 这时候的人也太实诚了,章秀青在旁边听得直抽嘴角,江兰芳则是掩嘴偷笑。   ☆、第28章 借鸡生蛋 章氏父女回到家已将近九点钟,沈荷英带着章秀红和章晓锋站在门口,早已等得心焦万分,一见面就埋怨:“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从太阳下山就开始等,一直等到现在,担心死了,真怕你们父女两个出什么事情……” 章林根不满地嘟囔道:“要不是为了将那些鱼都卖出去,我们早点回来了。” 沈荷英看了一眼推车,问道:“全都卖出去了吗?卖了多少钱?” 章秀青说道:“全都卖出去了,等一下给你钱。” 沈荷英的脸色好看了几分:“你们肚子饿不饿?灶屋里有给你们留的粥,不过现在已经冷掉了,我去热一下……” “不用了,妈妈,我们已经吃过了!”章秀青挽着沈荷英的胳臂,一边往家里走,一边将分开之后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沈荷英不由得大喜:“这么说,我们以后打上来的鱼不用再发愁卖不出去了?” “对滴,妈妈,你说的没错!”章秀青点了点头:“不过呢,半夜爬起来打鱼太辛苦了,偶尔一两次还可以,长久如此,阿爸的身体肯定会垮掉的,所以我们刚才在村口跟网船上人谈好了,请他们帮我们捕鱼,我们赚五分钱一斤的差价。” 沈荷英原本已经打算好今晚继续去捕鱼,两个女儿捉黄蟮,一家人辛苦几个月,把债务都还掉,没想到章秀青怕吃苦,轻易就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挣钱机会让给了别人,而且还是网船上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章秀青察言观色,知道她妈妈生气了,连忙摇了摇她的胳臂,示意她稍安勿躁,听自己把话说完,确切地说,是听她把帐算完:“……人总是要睡觉才会有体力,如果想让阿爸晚上去捕鱼,那么白天一定要让他休息,否则就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这样辛苦一晚上,也只不过捕到六七十斤小鱼,顶多挣二十多块钱,可要是改成晚上睡觉、白天耥螺蛳,一天至少能耥五百斤,可以挣七十多块钱。” 沈荷英的脸色顿时阴转多云:“我跟秀红今天下午耥了两百多斤螺蛳,要是耥一天,肯定能耥满五百斤……就是这么多,能卖得出去吗?” 章秀青信心满满地说道:“放心吧,今天我和阿爸没走几个地方,就做成了两笔生意,明天有时间,我们再多走几个地方,一定能推销出去的。” 章林根不愿意给章秀青压力,没好气地瞪了沈荷英一眼,斥道:“要是卖不掉就倒河里,亏不了一分钱,最多浪费你一点力气。” 沈荷英顿时气鼓鼓地嚷了起来:“我只不过多问了一句,你就凶我,我要是动手打秀青,你还不得吃了我呀?” 她妈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动不动就要闹腾一场,也亏得她爸吃得消,章秀青不由得头大,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妈,你以为你是唐僧,吃了你的肉能长生不老吗?就算真能长生不老,阿爸也舍不得吃啊!好啦,别生气了,我和阿爸今天走了一天的路,脚底板都要起泡了,好不容易走到家里,只想坐下来喝口水,然后倒头就睡,一觉到天亮。” 沈荷英自我反省了一下,自己也觉得有些过份,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要不是你阿爸态度差,我能跟他吵吗?知道你们回到家要喝水,冷开水我早就准备好了,洗澡水也备好了。” 章秀青深知打一棍子给一个甜枣的道理,将今天赚到的十七块钱全部从口袋掏出来递给沈荷英,章林根递给她的却是一大把零钱,加起来也有十来块,沈荷英看到钞票,顿时忘了刚才的不快,眉花眼笑,比见到亲娘还高兴。 等到章秀青洗好澡出来,沈荷英手里握着一大把钱,兴冲冲地对她说道:“秀青,你知道我们今天赚到多少钱吗?” “多少?有没有五十块?”章秀青早就在心里算过这笔帐,那些蛇批发出去大约能挣到十块,三条大鱼批发给林晓兵,挣了十一块五角,螺蛳挣了八块,买葱花去一块,穿条鱼批发给陈玉花,挣了十块,鲫鱼和黄蟮半卖半送,大约卖了八块钱,田螺卖给江南水乡,邵寒也给了十块钱,全部加起来一共五十六块五角。 “超过五十,呵呵呵……我怕点错,点了三遍,一共五十八块六角……我原本还担心白辛苦一夜,没想到能赚这么多……人家厂里上班,累死累活,一个月也才领五六十块钱工资,我们累一天就能挣这么多,说出去恐怕都没人相信,呵呵呵……”沈荷英笑得合不拢嘴,难得大方了一回:“这六角钱给你,你们姐弟三人去分吧,其他的钱我存起来!” 你可真是我亲娘,净会给我出难题!章秀青哀怨地看了一眼捏着一把钱、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母亲,再看了一眼两手空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和弟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不患寡而患不均,哪怕这次分的是小钱,哪怕他们是一家人,章秀青还是害怕因为分钱不均,从而导致章秀红心理不平衡。 她要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为了以示公平,肯定会将这六角钱平分,后果便是章秀红累了一天一夜只得到两角钱,章晓锋什么贡献都没做也能得到两角钱,要是心胸宽广的肯定不会计较,但她妹妹明显是个不能吃亏的主,章秀青自然不能这么干。 她将钱一分二,五角钱给了章秀红,一角钱给了章晓锋,尽管一句解释都没有,拿到钱的两个人都皆大欢喜。 章秀红捏着五角钱,低头想了一会后,拿出一线一角钱的纸币递给章晓锋:“呶,给你买冰棍吃。” 章晓锋喜出望外,高兴得咧开了嘴巴:“阿姐你对我真好!” 章秀红笑着骂了声:“小鬼!”随即美滋滋地回屋,打开五斗橱,将钱放进其中一件旧衣服的口袋里。 一家人其乐融融,每个人心里都很高兴,最高兴的是章秀青,她终于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休息了一会后,章氏夫妻站了起来,拎着扳网、丝网和几条虾网来到河边,将它们全都放到了水里,明天早上收起来,能捕多少是多少。 临睡前,章秀青想起一事,招手叫章晓锋过来,让他明天在村里把自家要收购田螺、黄蟮、泥鳅的事情宣传出去,还说了价格,让他记下来。章氏夫妻一听就知道比市场价低五分钱,也就是说,他们家只赚五分钱差价。 有了先前的洗脑,这一回沈荷英倒是没有再说什么,一家人各自歇下,一夜无话。 次日凌晨四点多,一家人全都爬了起来,章氏夫妻去河边收网,章秀青去灶屋里烧粥,章秀红去河桥石上洗衣服,章晓锋没事干,拎了把大扫帚扫院子。 五点左右,章林根推着装了两百多斤螺蛳的推车,章秀青跟在后面,父女两个赶往县城。 七点不到一点,两人赶到农贸市场,今天林晓兵的摊位上多了个圆脸小眼睛的年轻妇女,看样子应该是他的妻子。两人一个负责杀鱼,一个负责收钱,忙得不亦悦乎,还时不时的眉来眼去。 章林根留心看了下,发现昨天拿过来的螺蛳差不多全卖完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林晓兵也看到了他们父女,等到手头的鱼杀好,他将一小把香葱放进顾客的篮子里,然后洗了下手,站起身朝他们走过来,脸上全是笑容:“阿叔,秀青,你们来了啊!” 那位妇女应该从林晓兵嘴里听说了他们父女的名字,笑着和他们打招呼:“阿叔,秀青!” 林晓兵未语红先脸,不由自主地用湿手挠了挠头:“那个……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家子婆陈冬珍!” 章晓青笑着叫了一声:“阿嫂!” 章林根将两蛇皮袋螺蛳搬下车子,放到磅秤上,秤出来一共重一百十五斤,林晓兵给了十七块钱。 由于许多人习惯在早上买菜,因此这个时间段的生意是最好的,章氏父女没有久留,站了一会就告辞。 章林根推着剩下的两蛇皮袋螺蛳,走到不远处的河边,在众多的船只中找到了江水生家的丝网船。父女两个推着车子上船,买了一百多斤的穿条鱼、小鲫鱼等小鱼。 江兰芳摇船将他们送到熟菜店附近,章林根将一蛇皮袋螺蛳搬下来,将六十多斤的穿条鱼连桶一起搬上去,推到陈玉花店里,再回到船上,江兰芳摇船将他送到城东。 章秀青留在陈玉花店里,帮她提了不少建议,比如全体人员穿工作服,不许留长指甲,不许用手抓东西,放熟菜的搪瓷脸盘最好改成不锈钢容器,每周挑选一种熟菜搞特价促销等等。 陈玉花听得眼睛发亮,她生怕自己记不住,还找了个小本子,把章秀青的建议一条条记了下来。 十点左右,“玉花熟菜店”门前的空地上又架起了油锅。今天章秀青给围观的妇女同胞们讲了一些护肤美容的小知识,第一个是淘米水洗脸,每二个是黄瓜切片敷脸,第三个是自制美白面膜。 跟昨天一样,吸引了一大群的男女老少。按照昨天的承诺,今天的小爆鱼还是卖一块钱一斤,购买的人有好多都是回头客。 除了表演炸爆鱼,章秀青还表演了炒螺蛳,她放了一些红辣椒进去,烧好后味道稍微有一点点辣,又香又鲜,好吃得不得了。 陈玉花先前咨询过章秀青的意见,决定卖五角钱一斤,用低价来吸引人气,并像昨天一样,盛了一大碗出来给人免费品尝。 章秀青忙完之后便提出告辞,陈玉花又像昨天一样邀请她吃饭,章秀青借口要去找父亲给婉拒了。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沈安林也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她走出熟菜店,没有走多远就被他给拦住了。 沈安林愤怒得满脸通红,双手握着拳头,死死地盯着章秀青,恨不得一巴掌扇上去。   ☆、第29章 撕破脸皮 沈安林知道章秀青家里很穷,可他没想到,她会穷到这个程度,豁出脸去,像只耍把戏的猴子似的,将一大群人吸引过来看她表演做菜。那副缺钱的模样,就差敲锣打鼓吆喝:“父老乡亲们,有钱的给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沈安林觉得自己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样丢脸过,要知道,他和章秀青上了三年高中,有不少同学家住县城中,章秀青将阵势搞得这般大,不被发现的可能性为零。林淑云在电话里告诉他的时候,他还不相信,一路上心急火燎地赶来,没想到是真的。 乡下人果真上不得台面!章秀青外表长得这么清纯,内里没想到会这么俗不可耐,为了挣那几个小钱,连这么丢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以后让他的脸往哪搁? 七八十年代的c国,城乡差距巨大,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很多城里人是不愿意和乡下人做亲家的。 沈安林作为一名城市少年,从小受到周围环境熏陶,骨子里就带着一股优越感。由于家庭条件好,又兼长相英俊,他十九年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想要考的高中考上了,想要追的女孩也追上了,若非大学没考上,被家人痛加责骂,他的人生可以用这八个字来形容,那便是“青春无悔,人生无憾!” 谁也没想到,他会找了一个农村姑娘谈对象,消息传开,一帮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同伴对他明嘲暗讽,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还把那些人的不看好当成嫉妒。要知道,章秀青长得比城里女孩还要白晰秀丽,漂亮得像从画里走出来一样,学校里暗恋她的人大有人在,沈安林觉得这帮人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沈安林至今都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章秀青时那种悸动的心情,时间仿佛在那一刹那静止,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又快又急,仿佛要跳出胸腔;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除了眼睛能动,身体其他地方一动也动不了;他的眼里只看得见章秀青,其他人一个都看不见,旁边的人跟他讲话,他也一个字都没听见…… 那一年,沈安林只有十五岁,刚刚情窦初开;而章秀青的年龄还要小,只有十四岁,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 那一晚,沈安林失眠了,半夜爬起来,打开台灯写了一封爱情告白书。学校里语文老师布置作文作业,一般规定字数不少于五百字,他从来不会超过五百五十字,可是此次,妙笔生花,扬扬洒洒一千多个字,几乎是一挥而就。 第二天,他魂不守舍地坐在教室里,好不容易挨到放学铃响,立刻背起书包冲出教室。他上午就已经打听清楚了章秀青的姓名及家庭住址,因此,提前守在章秀青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到她出现,便鼓气勇气,将自己这辈子写得最长的“作文”亲手塞到她手里。 章秀青猝不及防,被吓得够呛。沈安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地安慰她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城中的学生,我叫沈安林……” 淞平镇有两所中学,一中招收的全部是城市里的孩子,因此很多人把这所中学叫做城中,二中招收的全部是乡下的孩子,因此很多人把这所中学叫做乡中。章秀青在乡中念书,若非那天在书店偶遇,她跟沈安林根本不会有交集。 两人站在路边的柳树下,一个硬要将告别书塞在对方手里,另一个死活不肯接,推推搡搡间,那两张薄薄的信笺纸掉到地上,并被一阵忽如其来的大风刮到林淑云的脚边。由于学校禁止早恋,沈安林生怕惹来麻烦,这封告白书的抬头为“亲爱的”,落款为“知名不具”。 林淑云俯身捡起地上的信笺纸,打开一看,顿时被那一手漂亮的字体吸引,待到看清内容,立刻被他的文采折服。 沈安林皮相好,符合时下美少年的审美观,林淑云心里很满意,觉得自己和沈安林简直就是天赐良缘,否则,早不起风,晚不起风,偏偏自己走过来就起风了。告白书不刮到张三那里,也不刮到李四那里,偏偏刮到自己脚边,什么叫缘份天注定?这就叫缘份天注定! 三角恋就这样开始了。 尽管出师不利,沈安林并不死心,又重新写了一封三千字的告白书,等到放学后就蹲守在章秀青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章秀青害怕,便和村里的石冬生等人一起上学放学,轻易不落单。 沈安林束手无策,只得另寻他法。 他一向对乡中的学生没好感,可是为了追到章秀青,豁出去了。 他将零花钱全都拿了出来,想办法认识了几个乡中的学生,然后利用请客吃饭、送小礼物等小恩小惠收买示好。作为回报,这些人在暗地里留意章秀青的一举一动,并将其全部告诉沈安林。从这些消息中,他知道章秀青的成绩名列前茅,很有希望考入j县高中。 为了和章秀青在一起,沈安林开始发愤苦读,一下子瘦了好多斤,如愿考进了j县高中。他的父母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四处吹嘘他们的儿子是如何如何懂事、如何如何聪明。 巧的是,林淑云也考上了j县高中。三人成为同学后,沈安林对章秀青展开了强烈的攻势,狂追猛打,有时候一天要给她写几封情书。章秀青能躲则躲,躲不过就装哭,沈安林一时也拿她没有办法。 林淑云则对沈安林展开了柔情攻势,她总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低声诉说自己是如何如何的想他,如何如何的爱他……她还经常给他带一些市面上罕见的东西,一片心意,天地可表。 沈安林的心里矛盾极了,一方面,被漂亮女孩子爱慕是一件倍有面子的事情,证明他有魅力;另一方面,桃花多了不是好事,更何况还在同一个校园里,要是被章秀青误会他们两个的关系,那就完了。 沈安林想了又想,还是没敢生出花花心思,他对林淑云也是能躲则躲,躲不过就逃,根本不抱脚踏两条船的妄想。 章秀青一直没有搭理沈安林,直到有一天,她做值日,比平常晚了一会回家,也是事有凑巧,那一天,那名经常跟她作伴的女同学临时有急事,没有留下来等她。章秀青独自一人回家,在路上被一群小流氓拦住,危急关头,沈安林骑着自行车从天而降,将她救了下来。 很老套的英雄救美情节,那时候的章秀青实在太单纯,哪里会去深思这其中是否有问题,反而被沈安林感动得热泪盈眶,当场就答应做他的对象。直到若干年后,林淑云将沈安林顺利勾引到床上,这才告诉她,那一群小流氓是沈安林花五十块钱请来的,目的就是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好让她感动,从而坠入情网。 林淑云甚至还将那些小流氓的名字,以及当时谁谁谁在场,谁谁谁可以作证全都说了出来。那一刻,天塌地陷,五雷轰顶,不外如是…… 章秀青觉得自己上辈子真是瞎了眼睛,会喜欢上这样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渣男,后来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只能说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活该啊! 重生回到1984年,章秀青发誓这辈子见到沈安林就绕路走,因为她已经将所有的爱与恨全都留在了前世,如今的沈安林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同样的,如今的她对于沈安林而言,是一个带着前世记忆的陌生人。 既然彼此都是陌生人,他有什么资格冲自己发火?章秀青寒着脸,冷冷地说道:“沈安林,你听好,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从今往后,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沈安林还以为章秀青被自己抓个正着,无法狡辩,因此恼羞成恼,不由得怒火越盛,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胸膛急剧起伏,伸出一只手,指着章秀青被太阳晒红的脸,咬牙切齿:“你缺钱花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要做这么丢人的事?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知不知道,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啪”的一声,章秀青一巴掌将他的手打落,冷笑道:“沈安林,你这话太好笑了吧?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管我?收起你那施舍的嘴脸,我宁愿去讨饭也不会要你的钱!收起你那龌龊的心思,我凭手艺挣钱,不丢人!你还要脸的话,就给我滚开……” 沈安林气得差点吐血,嚷嚷道:“我是你对象,我就有资格管你,你误入歧路,我有责任把你拉回来!” 章秀青被渣男这副救世主的模样给气笑了,慢悠悠地说道:“沈安林,我是因为什么事情而答应做你的对象,你还记得吗?” 宛如一桶冷水迎头浇下,沈安林心里一阵发虚,目光也躲闪起来:“我、我当然记得,只要是跟你有关你的事情,无论大小,我全都记在心里!” “我想你也应该记得,毕竟五十块钱对于初中生来说可是一笔大钱,而且还是向同学借的,没敢让你家里人知道……”章秀青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对我当真是用心良苦!” 沈安林的脸色顿时像鬼一样惨白,哆嗦着嘴唇,嘶声问道:“你不可能知道的……是、是谁告诉你的?” 看着章秀青眼中的决绝,沈安林真是杀了那个人的心思都有了,一连说了好几个人的名字,既有借钱给他的同学,也有那帮小流氓。章秀青还指望着林淑云缠住沈安林,怎么可能告诉他答案?呵呵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秀青……”沈安林猛地抓住了章秀青的手臂,满脸的惶恐:“你不要走,你听我说,我承认当初追你时使用了一些手段,可那也是因为你一直不理我,我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们谈了这么久的对象,你应该感觉得到……” 章秀青承认,沈安林没有说谎,此时此刻,他爱的人是自己,只是婚后他就会移情别恋,爱上林淑云,和自己离婚。多年感情,一朝变心,连活路都不给她留,任由他的父母将自己净身出户。 这世上的感情有许多种,用天气来打比喻,有的像狂风暴雨,声势猛烈,气势磅礴,然而来的迅速,去的也迅速;有的像龙卷风,能让你离地而起,能带你飞入高中,然而它一旦离去,你飞得越高,摔得也会越惨;有的像热带风暴,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你一个不慎,就会魂飞魄散;有的像塞外的风雪,份外迷人,为了拥有这副美景,你不惜背井离乡,苦苦追寻,待回首,已是百年身;还有的像江南的杏花春雨,绵绵密密,悠悠长长,仿佛要下到地老天荒……   ☆、第30章 收拾渣男 沈安林见章秀青默不作声,还以为她被自己说动了,连忙再接再厉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帮你找工作,现在已经有眉目了,我原本是想要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到你会给我一个意外……” 这是要伺机邀功并倒打一耙的节奏?章秀青已经知道那工作是怎么一回事,却依旧想听他亲口说出来,便装出感兴趣的样子问道:“你给我找的是什么工作?在哪个单位?” 沈安林顿时松了口气,说道:“我给你找了个后勤部的工作,还给你找了个好单位——邮电局!” 章秀青佯作惊诧:“这不是你妈妈的单位吗?听说很难进去,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我怎么会骗你?”沈安林作出一副受伤的模样:“我把真相告诉你,你心里有数就行了,不要和其他人讲,哪怕是你家里人问起,也不要说给他们听。” 章秀青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你知道的,我妈妈今年只有四十三岁,还不到退休年龄,为了给你找工作,她托了不少人,可是这种单位太难进了,为了不让我失望,她没办法,只得向领导提出,提前内退,换你进去上班。” 章秀青在心里不住地冷笑,脸上却作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你妈妈真好!你帮我谢谢你,等以后有机会,我向她亲自道谢。”不等沈安林露出笑容,章秀青继续说道:“这可真是太好了,我也不是那没良心的人,等我以后领到工资,我把钱分成三部分,一部分用来孝敬你爸妈,一部分用来孝敬我爸妈,还有一部分存起来,作为我们的小金库……” “咳咳……”沈安林咳了两声,一脸为难地说道:“秀青,恐怕不行,我妈为了你的工作,把自己的工作搞丢了,心里肯定不好受,为了让她高兴起来,你的工资能不能全都交给她?”眼看章秀青面露不快,沈安林连忙给她分析利弊:“我妈就我一个儿子,将来这些钱还不都是我们的?我们又何必惹她不快?等过了几年,我妈心情好了,你自己保管工资,再孝敬你的父母不迟。” 章秀青故作为难:“可我手里要是一分钱都没有,将来有人情往来怎么办?” 当时沈安林也问过沈母这个问道,沈母一脸嫌弃地回答他道:“她有什么人情往来?都是些乡下亲戚,断了就断了!”此话他当然不会告诉章秀青,满脸温柔地说道:“你还有我啊?有我在,你怕什么!” 章秀青呵呵地笑,笑到后来,对着沈安林使劲地“呸”了一口。这段对话跟前世一模一样,当时她深信不疑,然而等到要用钱的时候,她跟沈安林要,回答她的永远只有两个字:“没有!” 她只好舔着脸皮跟同事借,被婆婆知道后,将她臭骂了一顿。后来章晓锋结婚,她再跟同事借钱,没有一个人肯借,只有住在对门的朱阿公看她可怜,偷偷借给了她十块钱。 因为她结婚后一直报喜不报忧,章秀红并不知道她的处境,嫌她出的礼金太少,骂她自从嫁给城里人后就看不起乡下人,如今连唯一的亲弟弟结婚都不肯拿钱出来,简直是忘恩负义……无论她怎么解释,章秀红就是不相信,跟她大吵了一架,并扬言断绝姐妹关系。 她被净身出户后,又是朱阿公偷偷塞给了50块钱,后来她远走他乡,至死都没有回来,这笔债也就一直欠着,好在她重生了,有机会归还…… “沈安林,你当我傻子吗?你妈妈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提前内退,还要我说出来吗?”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沈安林目露惊恐:“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 渣男就该配贱女,自己这辈子要是再跟他们搅和在一起,那可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章秀青用力地抽出胳膊:“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现在再说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我们分手吧!” “不,我不同意!” “我只是一个除了脸长得好看点、其他一无是处的乡下人,可高攀不起你这个样样优秀、血统高贵的城里人,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轨道上好了。” “不、不,我不答应……”沈安林急得满身大汗,分辨道:“秀青,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就知道你是个乡下人,这些年我对你怎样,你心里肯定有数,我要是嫌弃你,能对你这么好吗?”说完伸手拦住章秀青的去路,脸上一副死也不分手的模样。 章秀青想走,可她走不了,反而又被他抓住了胳膊,不由得又气又恼:“你是不嫌弃我,可你嫌弃我的家人。有一回,学校组织学生去烈士陵园扫墓,路上碰到我的弟弟以及几个同村的小孩,我停下来跟晓锋说话,有个同学好奇地问你,‘章秀青在跟谁说话?’你是怎么回答的?” 其实许多事情是经不起推敲的,只是当时情迷心窃,不愿意去多想。爱情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当一个人陷入情网,眼睛会变瞎,耳朵会变聋,智商会变低,本能会选择回避,只会盲目地相信她的恋人。当他不小心暴露时,还会在心里为他找借口,于是越陷越深,非要撞到南墙才肯回头。 章秀青知道沈安林无法说出口,便帮他回答:“我家条件不好,当时我弟弟穿了一身打着补丁的衣服,脚上穿着一双露脚趾的鞋,一副寒酸样,你觉得丢脸,便跟同学说,‘我不清楚,大约是一个村里的吧!’那位同学又问,‘想不到乡下人的日子过得这么苦,不知道章秀青家里怎样?’你当时脸色都变了,声音又快又急,‘我不知道,我又没去过,我怎么知道?’随后好多天你都没怎么理我,直到一周后才和好。再后来,只要我提起家里人,你总是阴沉着脸,一副‘我不愿意听、你为什么还要提’的模样,我没冤枉你吧?” 沈安林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相信你一定听说过‘爱乌及屋’这个典故,你如果真的喜欢我,怎么会讨厌我的家人?还有……”章秀青不给他狡辩的机会,继续说道:“你的父母和亲朋好友全都嫌弃我,我们处了两年多的对象,你从来不跟我提起,有关他们的一切,还是我自己想办法打听出来的,除了我们共同的同学,其他人我一个都没见过,哪怕我偶然问起,你也会岔开话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认为我上不得台面,生怕我在那些人面前给你丢脸。” 沈安林狼狈地躲开章秀青灼灼逼人的视线,想要为自己的行为找个理由,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心里的不安开始扩大,他慌得手足无措,只得不停地道歉:“我错了,我错了……秀青,对不起,求你再给我个机会,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章秀青摇了摇头,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不好,你给我放手!” 沈安林心里明白,只要自己松手,章秀青一定会毅然绝然地离他远去,那是他无法接受的结局,干脆耍无赖:“除非你原谅我,否则我死也不放手!” 章秀青的目光顿时凌厉如刀,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敢不放,我就告你耍流氓!” “那你就去告吧!”沈安林不相信章秀青会这么绝情,心里依然抱着幻想,以为只要自己好好认个错,她一定会原谅自己。毕竟章秀青的出身是硬伤,在这个城乡差距巨大的时代,她长得最漂亮也没有用,城里人的心态他最清楚,玩玩可以,娶进来不行。章秀青想要嫁给城里人,除非嫁给自己,否则只能嫁给那些歪瓜裂枣,比如讨不到家子婆的老男人、比如离过婚的二手货…… 章秀青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立刻放开喉咙大喊:“救命啊!有人耍流氓……” 话音未落,旁边伸出一双漂亮修长的手,一把扯过章秀青,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邵寒飞起右脚,照着沈安林的小腹狠狠地踢了过去。 “啊……”沈安林猝不及防,嘴里发出一声惨叫,身体踉踉跄跄,像喝醉了酒似的,后退了好几步,终究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即用双手捂住肚子,满脸地痛苦,不住地呻吟,可见邵寒这一脚踢得有多狠。 “沈安林……”躲在不远处围观章、沈两人吵架的林淑云简直要吓死了,箭一般冲到沈安林身旁,一边哭,一边将他搀了起来。 沈安林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甩开林淑云,像个疯子似的朝着邵寒扑了过来。先前章秀青跟他提出分手,他并没有其他想法,只当是东窗事发,心里充满了愧疚,可当他看清邵寒的长相,立刻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邵寒身上。 难怪章秀青要跟自己分手,原来她早就在暗地里被这个小白脸给勾搭走了,真是可恨、可恶、该死! 邵寒不闪不避,一直等到沈安林冲到近前,这才挥起拳头,照着对方的下巴狠狠地砸了过去,接着又是一记窝心脚,正中目标,一系列动作简直是帅呆了! 沈安林毫无招架能力,直接被踢飞了出去。好在邵寒心里有分寸,出手时留了几分力气,否则沈安林只怕会丢掉半条命。 心爱的男人被人打成这样,林淑云简直要心痛死了,哭着叫着朝沈安林冲了过去:“沈安林,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周围顿时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对着他们四人指指点点,不时能听到“耍流氓”、“见义勇为”这几个字眼。 与其说是看热闹,还不如说是看邵寒,大姑娘、小媳妇也就不必说了,就连男人都忍不住对他看了一眼又一眼。哪怕章秀青和他站在一起,也分毫夺不走他的光芒。 此时此刻,除了沈安林,在场的所有人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神仙眷侣也就不过如此了吧? 章秀青呆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邵寒才不会告诉她,自己从章林根那里打听到她在“玉花熟菜店”,特意骑了自行车前来接她,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正好路过!” 章秀青忽闪着眼睛,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吗?” 邵寒低下头,对着章秀青蓦然一笑,狭长的眸子勾魂摄魄,直欲让人神魂颠倒:“我骗你的!” 章秀青差点又被他的笑容晃花眼,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妖孽”,没好气地说道:“别笑了,再笑就要出人命了!” 邵寒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薄唇轻启,说了两个意味深长的字:“遵命!”随后果真收起笑容,恢复成往常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这一幕深深地刺伤了沈安林的眼睛,也不知是嫉妒还是伤得太重,他又吐了一口血,哀哀地叫唤:“秀青、秀青……” 章秀青懒得去看他那副丑恶的嘴脸,干脆转过了身体。 看着章秀青决绝的背影,沈安林知道,他们之间真的完了,可他不死心,连忙换了一种策略,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气说道:“秀青,我们别闹了,和好好不好?我今天就带你回我家,我把我父母和所有亲戚朋友全都叫来,公布我们的关系,然后我再和你一起去你家,见你的父母和亲戚朋友……等有空,我们去挑一个黄道吉日,然后按照农村的习俗订亲,等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就去登记结婚……”   ☆、第31章 紧急刹车 邵寒不由得后悔刚才下手太轻了,早知道沈安林这样无耻,根本就不应该对他仁慈,因为对情敌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不知道现在再过去补一拳(力气不用太大,打落沈安林的牙齿,让他说不出话来就行),再补一脚(搞出人命就不好了,一定要控制好力度,将人踢晕过去就行),章秀青会不会一时心软跟他重归于好? 女人是最善变的生物,别看前一刻还喊打喊杀的,后一刻说不定就心疼肝疼了,这些事邵寒在大学里见多了,觉得还是不要冒这个险的好。想要收拾沈安林,什么时候不好收拾,何必非得当着章秀青的面? 讲得正兴起的沈安林浑身打了个寒颤,在邵寒那双冰冷的眸子的注视下,剩下那些话全都咽了回去。 心爱的男孩当着自己的面,向另一个女孩求婚,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了吗?林淑云的心仿佛被刀子捅了一个窟窿,疼得脸无人色,摇摇晃晃地差点摔倒在沈安林的身上。 围观的人全都搞糊涂了,刚才这女的不是大喊“有人耍流氓”吗?怎么这男的跟她认识,还想跟她结婚?那旁边这个出手打人的小伙子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哭得差点晕倒在地的姑娘又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众人不解的目光,章秀青冷冷地说道:“我不认识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结婚不结婚的?再敢胡说,小心我对象揍你!” 邵寒嘴角立刻翘了起来,像宣告主权似的拉住了章秀青的手,丝毫不顾周围有人,就这么和她十指相缠。 章秀青身体一僵,连忙抽出自己的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斥道:“你干嘛?想趁机占我的便宜吗?” 章秀青有一双秀美纤长的双手,手指修长圆润,好看得就跟春葱似的,指尖和掌心略有薄茧,应该是常年做家务留下的,手掌和手背等地方却异常的光滑柔腻,摸上去真是舒服极了……邵寒一脸正经严肃地看着她:“收起你那不正经的心思,我这么做是在帮你,你不想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吗?还是说,你想让他往后继续纠缠着你不放?” 章秀青连忙摇头。邵寒屈起一指,在她额头上用力弹了一下。章秀青伸手抚着额头呼痛:“你干嘛打我?” 邵寒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意,嘴里却说着气人的话:“谁叫你这么笨?” 章秀青不服气地叫道:“你才笨呢!” 邵寒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状:“好,我笨,你聪明行了吧?” 章秀青不由得扑嗤一笑,笑容如昙花初绽,煞是动人:“这还差不多!” …… 看着两人亲密的互动,林淑云的心里好受多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章秀青对沈安林绝了情意,沈安林再怎么纠缠都没用,更何况,章秀青还找到了一个貌似比沈安林还要优秀的替补,吃回头草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林淑云的心里又羡又妒,她还真是搞不懂了,自己是城里人,各方面条件都很好,长得也不比章秀青差到哪里去,怎么这些男人一看到对方就挪不开眼睛,对自己却是视若无睹?是他们的眼光有问题,还是自己真的貌不如人?林淑云不由得对章秀青起了憎恨之心,恨不得扑过去抓花那贱人的脸。 沈安林的心里也充满了恨意:章秀青,你这个水性扬花的女人,亏我一心一意对你,这么多年,从无二心,为了不让你误会,故意冷落林淑云,为了讨你欢心,伏低做小地赔小心,身上一有钱,就买好吃的东西给你吃,买好玩的东西给你玩,每年你过生日,也不忘记买礼物,可是你回报给我的是什么?是背叛! 可他更恨的是此刻和章秀青执手相握的男人,如果不是此人横刀夺爱,章秀青怎么会这么绝情?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搞不好也是这个男人告诉章秀青的,目的就是要挑唆他们的关系,好趁机而入。 沈安林像条毒蛇一样死死地盯着邵寒那张俊美至极的脸庞,眼里充满了怨毒,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邵寒故作不解地看向章秀青:“你不是说他暗恋我吗?怎么会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我怎么知道?”章秀青一点都不心虚地回答:“我跟他已经分手了,你应该去问他本人,而不是来问我。” 邵寒伸出一根手指,虚点了点章秀青的鼻尖,说了四个字:“口牙嘴利!” 如果说口牙嘴利也算一项本事的话,那么它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后天修练出来的。前世的章秀青实际上是个胆小怯弱、拙嘴笨舌的女孩,否则也不会被沈安林一家欺负成那个样子。被净身出户后,为了生存下去,她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性格,这中间受到的委屈、吃到的苦头,一言难尽……章秀青一时间感慨万千,回了两个字:“马马虎虎!” 相比后世的开放,这个年代人们的思想、观念无疑是保守的,邵寒的这个动作在章秀青眼里看来有一点点暧昧,但不算过份,尚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然而在旁人的眼里,这无疑是情人之间才会做出的亲密举动。沈安林嫉妒得几欲发狂,握紧双拳,在心里发下毒誓: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洗刷今天的耻辱,让你们悔不当初! 沈安林又问了一遍邵寒的名字,邵寒根本不理他,牵起章秀青的手,转身走到他刚才停放摩托车的地方,一车两人瞬间远去,徒留下一片闲言碎语,以及那对脸色阴沉的渣男贱女。 许多女孩子搭乘摩托车喜欢侧着坐,一个原因是上下车方便,另一个原因可能是穿裙子不方便,章秀青前世经常看到那些摩托车手们风驰电掣般地在大街小巷穿梭,后座往往还载着一个侧坐的女孩子,长裙飘啊飘的,两条腿晃啊晃的,对方可能觉得刺激好玩,曾经亲眼目睹过车祸惨剧的章秀青只觉得提心吊胆。 相比“铁包人”的汽车,“人包铁”的摩托车危险系数高多了,她可不想跟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因此选择了正向骑坐,双手紧紧地抓住后车架,身体与邵寒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头上也戴了安全头盔。很快她就感觉到路线不对,大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也不知是风太大,还是两人的距离太远,邵寒大声说道:“什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章秀青又问了一遍,邵寒还是没听清,于是,她松开一只手,抓住邵寒腰际的衬衫,然后再松开另一只,同样抓住他的衬衫,身体慢慢前倾,靠近邵寒的后背,问了第三遍。 这一回邵寒听清了,笑了笑,大声说道:“我带你去吃饭!” 章秀青撇了撇嘴,心想你自己就是开饭店的,不带我回江南水乡,反而去别的地方,这是钱多的没地方花吗? 邵寒也不解释,由得她误会。一开出闹市区,他就加快了速度,风扑面而来,吹散了酷热,也吹走了心底的郁闷与烦忧,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感到心跳在加速,血液在沸腾,感官变得无比灵敏,甚至连章秀青呼出的气息他都能感觉得到。 他曾经开车载过马滔,感觉完全不一样。 当车子快要开到教师新村时,一个捡破烂的老头忽然从边上窜出来横穿马路,邵寒吓了一大跳,赶紧踩刹车避让,老头没有被撞到,章秀青却由于惯性整个人往前扑。这时候市面上还没有出现海棉胸罩,女同胞们穿的都是全棉的,非常的薄。 章秀青人瘦,胸却不瘦,那么两团涨鼓鼓且富有弹性的东西就这么直接撞到邵寒的后背上,一瞬间,一个只觉得自己撞到了铁板上,痛得差点流眼泪,另一个只觉得自己被电流击中了,脑子一片空白。 好在邵寒身高腿长,身体迅速作出了本能反应,因此摩托车只是晃了几下,并没有摔倒。章秀青的抽气声让他回过神来,他连忙将车子熄火,扭过头看章秀青,一句关心的话脱口而出:“撞到哪里了……”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不等章秀青回答,俊脸瞬间暴红,并迅速蔓延到脖子和耳朵,过了老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问道:“你、你还好吗?” 章秀青的老脸原本有些发烫,但是看到邵寒比自己还要反应大,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她原本想要责怪邵寒几句,此刻也有些说不出口,只得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事,我们走吧!” 邵寒点了点头,转回去之前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章秀青鼓鼓囊囊的胸脯,一颗心剧烈地跳了起来。后背骤然发烫,那种美妙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那里…… 接下来的路程,邵寒一直有些魂不守舍,因此车子开得很慢,章秀青出于安全考虑,倒是宁愿他慢一点,因此并不催促。 十多分钟后,车子开进一条胡同,在一个有些年代的院门前停下,邵寒将车子熄火,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章秀青,示意她下去开门。 不是说带她来吃饭吗?章秀青抬起头东张西望地看了半天,怎么看也看不出这是一个饭店,反而像是民居,不免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邵寒摘下头盔,露出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这里是我家,快点开门,我们进去!”   ☆、第32章 高山仰止 章秀青不由得一愣,看了一眼邵寒,再转过头看了看小院,这才用钥匙开门。 这一带都是独门独院的房子,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面积不怎么大,外墙剥落严重,站在胡同里,有种回到旧时光的感觉。放眼望去,可看到好几户人家的墙上爬满了爬山虎,给这条灰暗的胡同增添了数道绿色的风景线。 周围很安静,很符合邵寒那喜静的性子。推开院门,首先入目的是三间灰瓦白墙的小屋,一间灶屋,一间客堂,还有一间是卧室,一眼望去,冷冷清清。其次是院子东南角上的葡萄架,此时正值夏季,葡萄树长得郁郁葱葱,枝叶繁茂,上面挂满了累累青果。 在葡萄架下,有一口水井,井上盖着石板,防止树叶、灰尘等掉下去。旁边靠墙的地方,有一张长方形台子,大约有一米多高,用水泥彻成,表面还铺了一层白色瓷砖。有了这张台子,洗衣服、洗碗就不必再蹲在地上,夏夜还可以坐在上面乘凉。 地面铺着青石板,院子的西边,杵立着一只用三根竹竿搭成的晾衣架,上面挂着邵寒的衣服,有外穿的,也有贴身穿的。 章秀青扫了一眼又将目光放回到葡萄架上,她快步走了过去,仰起头观看起来。 邵寒停好摩托车,看到晾衣架,脸刷的一下涨得通红,连忙将那些衣服都收起来,胡乱扔到床上。等到他走出卧室,脸上的红晕还未褪下。 章秀青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邵寒,心里挺纳闷的,不明白只是看了一眼内/裤,又不是看到他的裸/体,有什么好脸红的。也不知道他跟大学里的女朋友独处时是怎么一个光景?不会连小手都没拉过吧? 邵寒仔细地打量着章秀青的脸色,看见她脸色如常,心里也挺纳闷的,她怎么就不脸红呢?难道是过去看多了、习惯了?一想到这种可能,邵寒一张脸顿时就黑了下来,再一次后悔先前出手太轻了。 在医院里排队挂号的沈安林无端端打了个寒颤,皱紧眉头,心里纳闷得不行。打他的那个男人明显是个城里人,身手怎么会那么好?打得他毫无招架能力。章秀青衣着寒酸,一看就是乡下姑娘,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沈安林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如是马滔在此,说不定会告诉他:邵寒刚满三岁就被父母当成累赘,丢给了奶奶抚养,附近的顽童都以欺负他取乐。他奶奶岁数大了,很多地方都照顾不到,他的阿叔婶妈明知道他被人欺负,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 刚开始的时候,邵寒年龄小,不懂得还手,经常被人打得鼻青脸肿;随着年龄渐长、个子窜高,他开始反抗,这段时间,也是他挨打最厉害的时候,最严重的一次,腹部还被人捅了一刀。 从小顽劣的马滔,原本也把欺负邵寒当作人生乐趣,可是这一次,他却觉得那些人做得太过份了,他将邵寒送去了医院,两人握手言和,从此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从小到大,邵寒打过的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的拳脚功夫,全都是在实战中练出来的。而沈安林从小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他怎么可能打得过没有父母照顾的邵寒? 一向看重脸面的沈安林这一回面子、里子全部丢光,他倒是想去派出所报案,奈何自己理亏在先。这件事说起来是他不顾章秀青的反抗,抓住她的胳膊不放,章秀青喊了“救命”之后,邵寒才出手打他的。 也就是说,假如他告邵寒故意伤害,章秀青有可能会告他当街耍流氓。这年头,流氓罪可是大罪,碰到严打,偷看一下女厕所都能判个死缓,他在大街上强行拉扯章秀青,好多人都可以作证,他就是想抵赖都抵赖不掉。要是章秀青跟他较真,他绝对会被抓进去吃牢饭,这辈子算是完了。 沈安林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只得吃下这个眼前亏,心里面却是将邵寒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林淑云有心想帮忙,奈何沈安林这会心情不好,谁都不想理。林淑云被当众甩了几次脸,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中,难堪得差点哭出来。即便如此,她也没想过扔下沈安林,独自一人转身离开。 这一世,林淑云依旧跟前世一样,义无反顾地一头栽进了爱情的漩涡中,章秀青却是及时抽出了身,此刻她正在邵寒家的灶屋里,手里拿着把折叠纸扇,看邵寒切蕃茄。由于临时起意,冰箱里除了蕃茄、鸡蛋、面条之外,什么都没有。天气太热,时间也不早,邵寒征得章秀青同意,中午就吃这些。 大约是独身一人的缘故,邵寒买的是单眼煤气灶,他打开总阀,再拧开开关,着火后,往锅里倒油,待到油烧滚,他将调好的鸡蛋倒入锅里,翻炒到蛋液定型后装盘待用。接着倒入蕃茄,并加入食盐,将火候调成中火,炒至变软出汁,便将先前炒好的鸡蛋倒进去,翻炒了几下后撒上香葱,就用锅铲盛了出来。 如果是别人,章秀青说不定会问一句:“你是不是经常炒菜啊?这么熟练……”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邵寒的身世,再说这些话,未免伤人自尊。章秀青想了想,干脆闭了嘴,站在旁边扇扇子。 一人扇来两人凉!若是时光停留在此刻,那该多好!如果章秀青能够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就更好了!邵寒眨了眨眼睛,将锅涮干净后,开始烧开水煮面条。 眼看面条快要出锅,章秀青去碗橱里拿碗,洗干净后放到灶台上。 邵寒生怕汤水溅出来烫着章秀青,示意她将蕃茄炒蛋搬到客堂里去,等到她走出灶屋,这才将面条捞到碗里面。 章秀青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吃到男孩子做的菜。前世她嫁给沈安林,一日三餐全部是她一个人做,沈安林从来不帮她搭把手,沈母还经常挑剔她的手艺,不是这个菜盐放多了,便是那个菜油放少了。离婚后,她去外地打工,最后在c城落脚,在那里,她认识了生命中第二个重要的男人——谢明非,这也是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只不过他对她真的很好,甚至还为了救她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因为操劳过度,章秀青前世患上了轻微的心脏病,医生说好好将养的话,再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只可惜谢明非死了,在临死前,他将自己唯一的弟弟谢成非托付给章秀青照顾,可她并没有照顾好。谢成非被人绑架,绑匪开口要二十万现金,还警告她说,要是敢报警,他们就撕票。二十万是章秀青全部的积蓄,她将钱全部取出来,交到绑匪指定的地方,没敢报警,结果谢成非还是被撕票了。 这个打击彻底地击垮了章秀青求生的意志,她不再去医院治疗,放任病情恶化,终于在49岁那一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有幸重生之后,章秀青有两大愿望,第一便是发家致富,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第二便是找到谢明非,再续前缘…… “章秀青……”邵寒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一脸担心地问道:“你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章秀青回过神来,歉意地一笑:“我没事,就是想起了一段往事,不好意思……” 邵寒猜测那必定是一段不愉快的往事,章秀青不想说,他也不好问,便“喔”了一声,说道:“快吃吧,面条快要糊掉了!”说完将端起那盘蕃茄炒蛋,拨了一小部分在自己碗里,剩下的一大半全都倒进章秀青的碗里。 章秀青用筷子夹起尝了一口,赞道:“手艺不错!”心里却在猜测,邵寒的手艺这么好,会不会是给女朋友下厨练出来的?只是很可惜,那是一个嫌贫爱富的女孩。 章秀青没想过要提醒邵寒,第一,她从未去过上海,怎么会认识邵寒的女朋友?第二,要到大学毕业之后,他的女朋友才会投入富家公子的怀抱,现在说对方嫌贫爱富,为时尚早;第三,当面说人家女朋友的坏话,哪个男朋友会高兴? 笑意立刻在邵寒的眼里弥漫开来,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对面吃得飞快、动作却很优雅的章秀青,问道:“比起你来怎么样?” 章秀青停下筷子,很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钟,说道:“你要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邵寒回答:“我都想听。” 章秀青用筷子夹起几根面条,慢条斯理地说道:“真话便是比起我来还差些火候,假话便是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 邵寒不由得笑出声来,眉眼之间尽是温柔之色,声音低低沉沉,充满了蛊惑的味道。他将“章秀青”三个字叫得悠悠扬扬、缠绵悱恻,仿佛叫过几辈子:“……我发现我喜欢听假话,怎么办?” 章秀青听得心一颤,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妖孽”,说了一句歇后语:“俩冰棍当筷子——凉拌!” 邵寒再次笑出声来,等到章秀青吃好面条,他打开冰箱,拿了一支赤豆棒冰给章秀青,自己捧了碗筷,到井上清洗去了。由始至终,关于初遇那天,邵寒被人绑在树上的事情,她没问,他也没提。 休息一会后,邵寒开摩托车,送章秀青去江南水乡。这一次途中倒是没有再遇到行人横穿马路,但是,邵寒选择了一条坑坑洼洼的水泥路,再次体验了一把被电流击中的感觉。 所以说学霸就是学霸,泡妹妹绝杀秘技——急刹车,一学就会了,而且他还是个行动派,一学会就用上了。当然,为了不被章秀青发现他的意图,他只体验了一次,便在路口转弯,驶上一条平坦的马路。 摩托车开到江南水乡,章林根早就站在店门口翘首以待了,看到章秀青从车子后座上下来,不由得起了疑心,可是当着邵寒的面,他又不好多问,只能问些别的:“你怎么到现在才过来?中饭吃了吗?……你的胳臂是怎么一回事?” 章秀青虽出身农村,却长了一身细皮嫩肉,胳膊上被沈安林握出了五个手指印,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没消下去,她今天又穿着短袖,遮都没办法遮。 邵寒并没有忽略刚才章林根眼里的异色,便将自己有事路过留鸿路,发现章秀青被一对年轻男女纠缠,便停下来出手相助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章林根立刻打消了疑心,不停地向邵寒道谢。如果说满分是十分,那么他对邵寒之前的印象分是八分,现在就是十分。此刻在章林根的心里,邵寒就是个十全十美的少年。这时候,他对邵寒的态度还处于高山仰止的状态,压根没想过,这位少年以后会成为自己的大女婿。   ☆、第33章 等价交换 邵寒将摩托车停在阴凉处,三人并肩向饭店走去。马滔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声,顶着一个鸟窝兴冲冲地奔了出来,人未到、声先到:“章秀青,我新买了一辆嘉陵摩托车,等太阳小点,我带你去兜风啊!” 神马?带秀青去兜风?章林根和邵寒立刻板起脸,异口同声说道:“不行,我不同意!” 章林根很生气,你小子当着我的面,就敢肆无忌惮地勾搭我的女儿,当我是死的吗?懂不懂“男女授受不亲”? 邵寒也很生气,你小子当着我的面,就敢肆无忌惮地勾搭我的准家子婆,当我是死的吗?懂不懂“朋友妻、不可欺”? 被两双凶神恶煞的眸子狠狠瞪着的马滔顿时变成了个小可怜,也没空去细想,邵寒既不是章秀青的父兄,也不是她的亲朋,有什么资格反对?缩了缩肩膀,嘿嘿讪笑了两声后,低下头,小小声地说道:“你们不同意就算了!” 二货少年马滔没想到的问题,章秀青倒是想到了,好奇地转过头,看了一眼邵寒,后者察觉到她的视线,挑了挑眉毛,回了她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 章秀青立刻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后脑勺。若非章林根在此,邵寒差点忍不住跑过去刮章秀青的鼻子,再骂一句:“笨蛋!” 他当然要反对了,第一,马滔刚学会开摩托车,车技还不熟练,让他怎么放心把准家子婆托付出去?(矮油,你们两个一起学的摩托车,马滔的车技不熟练,你的车技就熟练了?)第二,摩托车车速太快,万上路上有人横穿马路,马滔来个急刹车,然后章秀青来个前胸贴后背什么的,他是将马滔打一顿好呢,还是将章秀青骂一顿好呢?(呵呵,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哟!) 可怜的马滔,他只是买了一辆新车,想在章秀青面前献个宝,然后到大街上出个风头罢了,结果这一个两个的全都给他摆起脸色来。 章秀青见不得马滔的可怜样,比起某个心机深沉、心思叵测,需要时刻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他给卖了的家伙,章秀青倒是宁愿与马滔这样的二货少年打交道,至少心里不用那么累,便作出一脸后怕的样子说道:“马滔,谢谢你啦,你的摩托车我刚才已经乘过了,速度好快,我的心到现在还吊着呢!” 马滔的心情立刻由郁闷变成晴朗:“没关系,多乘几次就习惯了,你们女生就是胆小,这也怕、那也怕的,这胆量就是靠练出来的,你多练几次就好了……嘿嘿,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告诉我,我开车送你,省得你靠两条腿走路,浪费时间,还累得慌!” 怎么还有以后?章林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同样是江南水乡的小老板,一个衣着得体、态度沉稳、待人和气,另一个发型怪异、态度轻浮,还总爱穿奇装异服,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被章林根当作模范少年的邵寒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一向冷漠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烈日骄阳下,越发显得气宇轩昂,风华无双。 章秀青笑着婉拒:“还是算了吧,你们男生喜欢惊险刺激,我们女生可不喜欢……你要是有心,等我以后有了钱,你想办法帮我买辆自行车回来就好了!” 马滔并没有发觉话题被带偏,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下来:“一句话,包在我身上!”话音刚落,惹来两记眼刀。 章林根恶狠狠地盯着马滔,心里想的是,这小子为什么对秀青这么殷勤,不会是想打什么坏主意吧?这可不行,我一定要牢牢看住秀青,不能给这小子一丝一毫的机会…… 邵寒也恶狠狠地盯着马滔,心里想的是,章秀青为什么对马滔这么和颜悦色,不会是对他有好感吧?这可不行,我一定要牢牢看住马滔,不能给这小子一丝一毫的机会…… 哎呀,妈呀,这两人的眼神怎么这么可怕,好像要吃人似的!马滔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双手抱住胳膊,凑到章秀青面前,一脸讨好地说道:“厨房里有冰冻绿豆汤,你要吃吗?要吃的话,我去给你拿!” 这位二货少年想得很简单,我大约是说错了话,得罪了章林根,虽然我不知道错在哪里,不过既然你们一个两个都认为我错了,那我知错能改,讨好你的宝贝女儿,这下总不会再错了吧? 章林根跟马滔不熟,哪里了解他那神奇的脑回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邵寒倒是猜到了马滔的想法,无力地挥了挥手:“你让他们多弄点,每人吃一碗。” 马滔见邵寒脸色不对,不明白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立刻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邵寒请章林根和章秀青去里面坐,可是被马滔这么一搅和,章林根哪里还愿意留下,他甚至还在心里作了个决定,以后就他一个人来县城送货,秀青留在家里,免得她被这些城里人勾走魂,生出不切实际的心思来。 邵寒一看章林根的脸色就知道不妙,在心里将马滔这个猪队友骂了个半死,不帮忙也就算了,还给他扯后腿,简直就是欠揍。脸上却一点都看不出,依旧是那一副清俊温雅的模样:“阿叔,我有点事情想找小章帮忙,你要是急着赶回去的话,等一会我送小章,你放心,我保证把她平安送到家里!” 出乎章秀青意外,章林根竟然一口答应下来:“我不急着回去,你有什么事情要让秀青帮忙,尽管开口好了。” 章秀青看得出来,她阿爸之所以改变主意留下来,并非是不信任邵寒和自己独处,而是不想给对方添麻烦。不由得很好奇,邵寒给她阿爸吃了什么迷魂药,使得这位慈父对这只大尾巴狼一点戒心都没有。 三人来到昨天那间雅座,坐下来没多久,一名女服务员端着只托盘,将三碗冰冻绿豆汤送了进来。 章秀青定睛一看,只见里面放了糯米、绿豆、蜜枣、葡萄干、冬瓜糖、红丝绿丝……一看就很美味,她原本就有些口渴,立刻拿起调羹吃了起来。 章林根不得不承认,马滔的性子虽然轻浮,绿豆汤却很好吃,又清凉,又解暑,酷日当头来一碗,神仙都不换。 吃完绿豆汤,开始办正事。邵寒站起身,从靠墙摆放的工作台上拿了一本菜谱,递给章秀青:“这是江南水乡的菜谱,你帮我站在顾客的角度提点意见,尽可能挑剔点、刁钻点......” 章林根一听,立刻坐不住了,一脸担心地看着章秀青,生怕她贸然应下,结果却没帮不忙,搞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随后看向邵寒,一脸为难:“不是我们不肯帮忙,只是秀青从来没有到饭店里吃过饭,恐怕提不出什么意见。” 邵寒心想,虽然我跟你女儿只见过几次面,但是她有什么本事,只怕我知道得比你还多,笑了笑,用轻松的语气说道:“阿叔,你别担心,小章理论知识丰富,或许真能提出意见也不一定,你让她试试看吧,说错了也没关系。” 章林根想想也对,这才坐了下来。 章秀青接过菜谱,先不忙打开,倒是和邵寒谈起了条件:“我要是帮你提出建议,你要怎么感谢我?” 以身相许如何?邵寒心里一热,嘴上却说道:“你是不是想要自行车?我送你一辆如何?” 一辆自行车要一百多块钱了,秀青只不过动动嘴皮子,还不知道有用没用,哪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章林根慌忙摇手拒绝。 这时候乡下人结婚必须的三大件依旧是手表、自行车和缝纫机,而城里人已经变成黑白电视机、单缸洗衣机和录音机,邵寒觉得要是章秀青提出想要一辆自行车也蛮好的,第一,当着章林根的面过了明路,第二,迟早要给,不如早点给。 章秀青哪知道邵寒的小心思,她心里念念不忘的是邵寒当初创业的资金是哪来的,其他的她都没兴趣:“我可不要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要是诚心的话,就告诉我你当初是怎么白手起家的就好了。” 章林根一听不是拿东西,而是听故事,认为这样才是等价交换,便在脸上露出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来。 邵寒哭笑不得,他原本想要吊足章秀青的胃口,现在不得不放弃这个打算,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章秀青大喜,翻开菜谱,首先入目的是一笔漂亮的楷书,这才想起来这时候电脑还没有普及,j县各大饭店的菜谱全部是手写的:“这是你写的?” 如果章林根不在旁边,邵寒肯定会来一句:“心有灵犀一点通!”此刻他只能作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还过得去?” 章秀青没有回答,因为她的注意力全都被写在第一页第三行的“凉拌海蜇”给吸引住了。   ☆、第34章 暖在心里 海蜇由于肉质脆嫩,营养丰富,深受消费者喜爱,几乎所有饭店都有“凉拌海蜇”这道冷菜,但是在八十年代,很少有人知道,海蜇在食用之前需要注意检查,劣质或变质的不能吃,否则容易引起肠道疾病。另外,新鲜的海蜇含有毒素,只有经过食用盐加明矾盐渍三次,并脱过三次水的海蜇才能食用。 章秀青不清楚前世那些人究竟是吃到了劣质海蜇还是新鲜海蜇,她只知道,因为这道冷菜,江南水乡又赔礼又赔钱,还被勒令停业整顿,好不容易重新开业,又被一场莫名的大火烧了个精光。 这两天她冷眼旁观,不时看到采购部员工将大包小包的东西送进仓库,因为今天已经是十五号,按照常理,那些海蜇应该已经采购回来了。 邵寒见章秀青脸色有异,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的是一溜冷菜名,他仔细地看了看,没发现哪里不对劲,问道:“这些冷菜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章秀青不由得在心里暗赞邵寒的敏锐,开口将食用海蜇的注意事项,哪些人需要慎食等情况都一一告诉了他,末了还添了一句:“……听说十八号那场谢师宴有很多有钱有势的大人物到场,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些人都得罪不起,像海蜇这种容易吃出问题来的菜肴,你最好亲自把好关再端到桌子上去。” 邵寒相信章秀青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内幕,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自己有胃病,很多人都不知道,偏偏她就知道。邵寒决定等下去小仓库里看一下,重点抽查海蜇。 章秀青看邵寒郑重其事地记了下来,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前世曾经在五星级饭店打过工,提几条建议自然不在话下。首先第一个便是菜谱,这种手写的方式显然不够吸引人。 邵寒早就准备了笔和小本子,记下“图文并茂”这四个字。 其次是菜肴,虽说苏南人喜欢吃甜,但是经过改良的“甜辣”在前世还是很受欢迎的,章秀青提了几个菜名,比如甜辣鸡翅、甜辣章鱼、鱼香肉丝、甜辣凤爪等。还有就是那不得不提的酸菜鱼,这道菜前世要到九十年代才开始流行,邵寒要是现在推出,生意肯定兴隆。 邵寒便要求章秀青抽时间指导一下江南水乡的厨师,章秀青可不是雷锋,趁机提出饭店需要用到的鱼、虾、黄蟮等东西全部由自家供应,邵寒自然是一口答应。 第三是改名字,章秀青建议将红烧蹄膀改成状元蹄,糯米蒸糕改成步步高升。邵寒默默地用笔记录,听到这里,插嘴问道:“有没有飞黄腾达?”章秀青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一大堆飞来飞去的蝗虫,胃里一阵翻滚,嘴角猛抽了几下,语气生硬地回道:“没有!” 邵寒依旧在本子上记下了“飞黄腾达”这四个字,同时备注,这是章秀青最讨厌的菜肴。 除此之外,章秀青还建议邵寒准备一些冰块,免费赠送给那些点了啤酒的顾客;鉴于十八号那天参加谢师宴的人比较多,为避免混乱,她建议在门口安排两位迎宾小姐。 邵寒一一记下,心情有些复杂。章秀青就像一块璞玉,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大放异彩,从而吸引更多的异性关注,自己千万不能大意,一定要看牢了!至于那种“自己堂堂一个名校大学生还不如一个高考落榜生”的想法,邵寒从来没有过。 章林根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心里万分自豪,同时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心酸。要是自家不那么穷,秀青应该不会放弃学业吧? 夏天本来就容易口渴,章秀青说了半天话,噪子干得快要冒烟。邵寒发现后,立刻叫人送水、送西瓜进来。 章林根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以前在家里,一年吃不上几顿肉,到了邵寒这里,顿顿大鱼大肉;以前在村里,人人当他是异类,连亲妈都不把他当儿子看,到了邵寒这里,俨然是座上宾,村里很多人都没吃过的西瓜、绿豆汤,他都可以放开肚皮吃。 章林根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民,何曾受过这样的优待?一下子就被感动了,不等邵寒开口,主动提出来今天晚点回去,让章秀青到厨房里去指点一下厨师。 邵寒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姆指,笑吟吟地站起身,让章氏父女不要客气,困的话就午睡一会,自己则去仓库那里验货去了。临走前,给了章秀青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章秀青倒是不怕邵寒赖帐,反正江南水乡到了月底,还会发生一场火灾,到时拿这个要挟,不怕他不说。 这天傍晚,章秀青见到了马滔的父母——一对一看就很精明强干的夫妇,他们一个指挥着服务员打扫卫生,另一个将所有厨房间员工都集合起来训话。章秀青发现,两人说话的时候,没有人敢交头接耳,等到两人一说完,所有的人全都开始行动起来。 章林根也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怀疑,马滔出生时脑袋是不是着了地,否则怎么会跟个二百五似的,一点都没遗传到父母的优点。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果然不假,这两人一看到章秀青,一个自来熟地挽起她的胳膊,小章长、小章短,亲热得不得了;另一个呵呵笑着,一会儿递给章秀青一瓶饮料,一会儿递给章林根一支烟,热情得不得了。 通过他们的自报家门,章秀青知道马滔的父亲叫马钰鸣,母亲叫姜采芸。由于两人太过热情,章氏父女有些吃不消,好在没过多久,邵寒就出现了,他带着两人去了厨房,章秀青动嘴,江南水乡的厨师动手,将她下午在包间里提到的菜肴全都制作了一份。 考虑到邵寒有胃病,不宜吃刺激性食物,也不宜吃生冷食物,章秀青便让吴小飞熬了一份蔬菜鱼肉粥,将去刺的鱼肉、胡萝卜、海带清汤、蔬菜以及米饭倒入锅内同煮,煮至粘稠时放入酱油调味,又营养又好吃。 邵寒看在眼里,暖在心里,越发坚定了要将章秀青娶进来当家子婆的决心。不说她那一手做菜的手艺,以后有的是口福,就说她那鼓鼓涨涨的胸脯,光是想想就热血沸腾…… “哎,邵寒,你怎么流鼻血了?”章秀青惊讶地问道。 邵寒取出帕子,捂住鼻子,视线从章秀青的胸脯上移开,含含糊糊地说道:“大约是上火了!” 众人只当他是为即将到来的谢师宴着急上火,谁也没有多想。厨房间里好多员工还发了一回感叹:这年头,打工不容易,做老板也不容易。 在吃晚饭前,章秀青问邵寒有没有去仓库里看过,邵寒对她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章秀青知道他的意思是看过了,但没看出有问题,心里不由得一沉,既担心这辈子与上辈子不同,海蜇没问题,反而是其他东西有问题;又担心邵寒防不胜防,命中注定躲不过这个劫。 这一晚,马滔一家、章氏父女和邵寒全都吃撑了。不出章秀青所料,最受欢迎的果然是那道酸菜鱼,那么满满的一大盘,连菜带鱼,全都被六个人吃了个精光。 马滔抚着肚子,一边嘶牙裂嘴地大呼过瘾,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消食;马钰鸣啧着嘴巴,打着酒嗝,不时举起杯子和章林根碰一下;章林根红光满面,又受宠若惊,不时将手伸到桌子底下,狠狠地掐一把自己的大腿,看是不是在做梦;姜采芸拉着章秀青不停地说话,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她们是一对亲母女。 整张桌子最安静的大约是邵寒,手里拿着一把调羹,一边不紧不慢地喝粥,一边不动声色地欣赏章秀青。 其他人没有察觉,马钰鸣眼睛毒辣,不多时就看出点苗头来,对着邵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接着又去跟章林根干杯,态度比起先前越发热情。 章秀青生怕章林根喝多了伤身,连忙端起茶杯,以茶敬酒,跟在座的每位都敬了一下,然后拉着父亲告辞。马钰鸣等人都知道他们要赶夜路,都没有强留。 邵寒一直将他们送到汽车站附近,并陪着他们到一家家夜宵摊上推销螺蛳,大约是俊男美女的组合魅力大,也或者是口才好,他们谈成了好几个生意。随后邵寒将他们送到路口,若非章林根再三说“留步”,他还要送下去。 章氏父女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沈荷英等得心焦万分,待闻到丈夫身上一股酒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霹雳巴拉地一顿骂。 章林根今天心情好,呵呵笑着将兜里的钱全都交了出来,沈荷英接过钱,立刻转怒为喜。 姐弟三人对沈荷英这爱钱的性子全都接受无能,只能视而不见。 次日一大早,章家的门一开,石冬生就奔了进来,抢过推车就往外推,章林根和沈荷英对视一眼,只得让章秀青留在家里。当露珠被太阳晒干的时候,伤势还未痊愈的沈安林在同村一男子的陪同下也来到了章家。   ☆、第35章 痴心妄想 沈荷英和章秀红出门耥螺蛳去了,章晓锋被村里几个半大小子叫出去玩了,章秀青独自一个人在家,她刚洗好衣服,正打算出门,和村里的小姑娘一起去荒滩边上采摘野生的薄荷、绿豆和萆草籽,虚掩着的院门被人推开,一名男子当先走了进来:“秀青,你有个同学找你,我把他带过来了。” 看到陌生人进了院子,章秀青家养的小白狗立刻竖起尾巴,“汪汪”地叫了起来。 章秀青抬起头,看到了一张在外人看来英俊潇洒,在她看来却是无比丑陋的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她的记忆里,沈安林是个骄傲的人,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乡下人。前世他一共来过章家三次,第一次是来商量(其实是盛气凌人地宣布)结婚事宜;第二次是来迎娶新娘子,那天家里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看到新郎倌出现,他们全都围上去讨喜糖,哄闹间弄脏了他的新衣服,沈安林当场翻脸,发了好大的一顿火;第三次是陪新娘子还门,当时他万分不情愿,章秀青说了半天好话,他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到了章家没多久,他那看不起乡下人的毛病再次发作,不顾章秀青的苦苦挽留,硬是扔下一桌客人扬长而去,根本不管她难不难受,也不给她父母留面子。 其实章秀青那个时候已经后悔了,只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买。要知道在八十年代离婚是件非常丢脸的事情,会连累父母在村里抬不起头,还会连累兄弟娶不到家子婆,因此很多女人哪怕在婆家天天挨打,日子过得猪狗不如,也会咬牙死撑下去。 在章秀青的眼里,沈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在沈安林的眼里,章家大约也是个龙潭虎穴吧。“穷山恶水,泼妇刁民”,这就是沈安林对农村以及农民根深蒂固的看法。 “你来干什么?”章家秀没好气地问道,脸色很难看,语气很生硬,只差开口骂人了。 沈安林将自行车推进院子,发现章秀青家比自己想象中干净,顿时松了一口气,用一副熟捻的语气说道:“潘丽妍考上了省城xx大学,你知道吗?她家里人高兴坏了,决定举办谢师宴。她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听说我们是一个镇的,就把请贴送到我那儿了,还让我务必要转交给你。” 毕竟是初恋,毕竟喜欢了这么久,沈安林哪甘心就这么分手?正好潘丽妍要举办谢师宴,他便借着送请贴的机会,跑到乡下来,妄想凭借三寸不烂之舌,重新挽回章秀青的心。 送不送请贴是潘丽妍的权利,去不去参加却是自己的权利,章秀青跟前世一样,并不想去参加,但这些话没必要告诉沈安林,便板起脸,冷冷地说道:“那可真是多谢你了,你把请贴给我就回去吧。我今天有事,马上也要出去!” 沈安林只作没听见,转过身,向那名带路的男子道谢,态度谦和,笑容可拘:“阿叔,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带我过来,我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了。” 章秀青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向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沈安林会这么不要脸,明明脸上还带着伤,他却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屈尊下顾,来到她的家中。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向乡下人道谢,弯腰鞠躬的,一点都不顾及自己城里人的身份。章秀青深深怀疑,沈安林是不是被邵寒给打傻了,只不过一个晚上,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都快认不出来了。 “不谢,应当的!”带路的男子将手放在口袋,摸到那两块钱的带路费,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他也看出来了,章秀青挺讨厌她的男同学,但是本着“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原则,他管章秀青高不高兴?便用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说道:“秀青啊,不是阿叔说好,你同学大老远的从城里赶到乡下,你怎么也得招待人家喝口水、喘口气吧,做人可不能这样没礼貌哟!” 章秀青似笑非笑地看了此人一眼,绵里藏针地说道:“不好意思,我跟这位来自城里的同学不熟,我一个姑娘家,也不方便请他进屋。阿叔你一向好客,不如请他到你家去坐坐?” 带路的男子一张脸顿时成了茄子色,自我解嘲地干笑了几声:“你们年轻人可真会开玩笑,呵呵……我家里有点事情,我就不陪你们了。”说完,还不忘假客气一声:“小伙子,阿叔家在村子西面,门前有棵大柳树,你要是不嫌弃的话,等下到阿叔家坐坐、喝杯茶!” 沈安林今天难得的好脾气,笑着答应了,至于答应之后会不会兑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带路的男子一离开,章秀青立刻翻脸:“我家不欢迎你,你还要脸的话就快走!” “秀青,我求你原谅我,我真的很后悔……”沈安林强压下心底涌上来的怒火,不顾难堪,双手捂脸,作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耍手段骗你。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要打要骂,我都随你,只求你再给我个机会,我们重新来过……” 不是所有事情都有机会重来的,章秀青明知道结果如何,脑子进水才会重蹈覆辙:“你和林淑云重新来过吧,你们都是城里人,说起来也算是门当户对,我一个乡下人,就不掺合在你们中间了。” “这关淑云什么事?”沈安林还以为章秀青在吃醋,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放下双手,一脸委屈地说道:“我承认她对我有好感,可我敢对天发誓,我对她没有任何想法。她给我写的情书我全都退还给她了,这件事你也知道,你总不能因为我没跟淑云誓不两立,就怀疑我对你不衷吧?这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能这么小心眼?” “沈安林,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再给你说一遍,你给我听好了……”章秀青再也听不下去了,不得不打断他那滔滔不绝的控诉:“第一,我和你已经完蛋了;第二,你马上离开我家;第三,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哪怕在大街上碰到也不要打招呼,彼此无视,当对方是陌生人,这样的结局对你、对我、对大家都好!”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怀疑我和淑云,秀青,我不想跟你吵,你听我把话说完……” “我不想听你狡辩,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你还是省点力气,骑车回家吧!” “秀青……” “你走不走?不走我就放狗咬人了……”章秀青看沈安林站着不动,便将前世看到的某部经典电影的台词喊了出来。 八十年代的农村,虽然已经解决温饱问题,但生活水平依旧很低,很多人家一年四季难得吃到荤腥,大人不要紧,孩子却都馋坏了,好不容易盼到过年,做父母的怎么也得给孩子们解解馋,因此,农村许多人家都有养狗。 沈荷英的性子说得难听点,那就是爱财如命,每次看到三个孩子拿食物喂狗,总要骂上几句心里才舒坦,之所以没有强烈反对,就是因为到了冬天,可以杀狗吃肉。 都说狗是通人性的,这话果然不假,章秀青话音刚落,小白狗猛地一跃而起,扑向沈安林,张嘴就咬。 沈安林吓了一大跳,慌忙后退,等到他退出院子,章秀青立刻将门关上并插上了门梢。 沈安林又气又伤心,隔着一道木门,将自己的真正来意说了出来:“……只要你不跟我分手,下个星期你就能去邮电局上班了。工资你自己保管,我妈已经同意了。秀青,你再好好考虑一下,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这年头,乡下人想要找个铁饭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沈安林以为,章秀青一定会心动,一定会打开院门将他迎进去,甚至还会扑进他的怀抱,向他道歉,请求原谅她先前的任性……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滚!” 沈安林怀疑自己听错了,章秀青怎么可能让他滚呢,他滚走了,她的工作怎么办?难道要跟那些农民一样,一辈子在土里刨食? 沈安林真想敲开章秀青的脑壳看一看,她脑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对她还不够好吗?他作出的让步还不够多吗?沈安林还想剖开章秀青的心看一看,看是不是铁石做的,怎么这么硬? 心里两个小人在激烈交战,一个说,大丈夫何患无妻,这样粗俗的乡下妹子,不要也罢;另一个说,少年情怀总是诗,这样美好的初恋情人,千万不要放手啊,否则必定会抱憾终身…… 半个多小时后,沈安林骑着自行车走了。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章秀青头戴凉帽、脚穿雨鞋、手里拿着几只空蛇皮袋出了门,身边还跟着一条狗。 沈安林并没有去远,他站在河边,望着章秀青的背影,犹如站在悬崖边,往前一步是天堂,往后一步是地狱。然而,理智终究没有战胜邪恶,他将自行车调了一个头,然后远远地辍在章秀青的后面……   ☆、第36章 渣男疯了 众所周知,有些东西野生的比人工种植的不知要好多少倍,比如人参、灵芝之类药用价值高的滋补品,还比如薄荷、绿豆之类清凉解暑的保健食品。 由于野生的薄荷叶有种特别的香气,很多人喜欢采来泡茶喝,或者腌制成小菜吃,叶子晒干后,还可以做枕头的填充物,对颈椎有很好的辅助治疗作用。 而野生的绿豆用途就更大了,可以煮绿豆粥,可以煮绿豆汤,还可以磨成米分,做苏南一带非常有名的糕点——绿豆糕。 曾经在农村生活过的人肯定知道,萆草是一种生命力很强的杂草,在没有开花前,外形与秧苗有些相似,要是不拔掉的话,跟它紧挨的禾苗会结空穗,一旦开花结籽,田里很快就会长出更多的萆草来,严重影响粮食产量。 可是萆草虽然讨厌,它的籽晒干后却可以做枕芯。农家清贫,在七八十年代,苏南一带几乎家家户户都睡这种填充物做的枕头,晚上睡觉时,头一挨上枕头,就能闻到大自然的清香。 所以每年的七、八月份,章秀青的村里许多老太太和姑娘们都会成群结队,来到平时人迹罕至的荒滩边,采摘野薄荷、野绿豆和萆草籽。 这个活别看轻松,没点胆量也不行,因为草丛里到处都是蛇虫八脚。除了要留心脚下,还要留心手上,一个不小心,就会与蜘蛛亲密接触。 章秀青赶到那里的时候,村里好多人已经采摘一会了,彼此打了个招呼后,她便开始在半人高的荒草里淘起宝来。 萆草到处都是,这个倒是不用特意找,章秀青花了不到两小时就撸了半蛇皮袋的萆草籽。野薄荷和野绿豆却要仔细寻找,运气不好的话,一天也找不到几株。眼看快要到做饭时间,章秀青拎着蛇皮袋走出荒草丛,和村里人结伴回了家。 站在远处的沈安林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跟那条愚蠢的小白狗一样,陪着章秀青晒了一上午的太阳,眼看她要回家,连忙赶在被发现之前,骑上自行车先走了,然而,他并没有回镇上自己的家,而是来到了章秀青的家中。 这时候许多人家还没有锁门的习惯,章秀青临走时,锁了房间的门,没锁院子的门。沈安林看周围没人,便堂而皇之地推门进去,从井里拎了一桶水,用手帕洗了一把脸,然后走进灶屋,一口气喝了两碗水,接着打开碗厨门,抓起章秀青早上做好的面饼狼吞虎咽地吃下肚。 随后,沈安林走出章家,连人带车,躲在高大茂密的木槿篱笆墙后面,恨恨地等着章秀青回来。自此,沈安林算是走入了一条死胡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章秀青要分手,必须付出代价,并且赔偿他的一切损失,否则他跟她没完。 至于章秀青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才满意,沈安林暂时还没有想到。 大约五分钟后,章晓锋回来了,一回到家里就洗脸喝水。再过了大约五分钟,章秀青也回来了,一回来就忙着淘米做饭。碗厨里的面饼不见了,她还以为是被章晓锋吃掉的,做梦都没想到沈安林杀了个回马枪。 由于时间紧迫,章秀青只弄了三个菜,一道蒸茄子,一道凉拌黄瓜,还有一道蕃茄炒蛋。姐弟两个吃饱后,章秀青将送饭的任务交给了章晓锋,自己留在家里,洗碗打地做家务。将家里收拾好之后,她走到院子里,将上午采摘到的野绿豆和萆草籽倒在竹匾里,拿到阳光下晾晒,然后拎了一桶井水,倒在脸盆里,开始清洗那些野薄荷。 章晓锋走出去时并没有关院门,沈安林不费吹灰之力就闯了进来。章秀青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她的弟弟,也没抬头,一边忙活,一边笑骂:“你个青肚皮猢狲,是不是又忘记拿什么东西啦?不是我说你,你这丢三拉四的毛病真的应该改改了……” 小白狗却听出这是陌生人的脚步,从狗窝里冲出来,对着沈安林狂叫。 章秀青听到狗叫声,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阴沉扭曲的脸孔,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你怎么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你给我出去,不然我喊人了……” 如果说沈安林的心底先前还存着一丝希望,那么现在他是彻底的失望了。这一刹那,铺天盖地的恨意袭卷而来,压过了他的理智,让他做出了后悔终身的决定。 先前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沈安林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章、秀、青,你、这、个、贱、人……我要让你为自己的行为后悔……” 章秀青心里隐隐有些害怕,脸上却是毫无惧色,顺手抓起一根扁担,指着沈安林喝道:“快给我出去,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小白狗“汪汪”叫着,朝沈安林扑了过去,沈安林飞起一脚将它踢开。章秀青生怕被他踢死,连忙将小白狗唤了回来。 吃了一张小麦面饼的沈安林仿佛吃了一颗熊心豹子胆,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章秀青,视线从漂亮的杏眼,到嫣红的嘴唇,再到因为气愤而上下起伏的胸脯……一股邪火从小腹处升起,迅速流遍全身,沈安林只觉浑身燥热,心跳如擂,立刻转身关上了院子门。为了防止有人进来,他还插上了门梢。 章秀青一看不妙,立刻放开噪子大叫:“救命啊!抓流氓……” 章秀青叫的声音很大,只是很可惜,她家在村子东头,隔壁李阿公的儿子好赌,儿媳妇为了这件事,昨晚跟丈夫吵了几句,今天一大早抱着孩子回了娘家,李阿公的儿子追去赔礼道歉了,家中就剩下一对耳聋眼花的老夫妻,此刻正在睡午觉,根本没听到她的叫喊声。 毕竟第一次做这样的歹事,沈安林哪会不害怕,却没想着要逃,而是目露凶光,凶神恶煞般地扑向章秀青,嘴里还破口大骂:“你个贱人,胆敢玩弄我的感情,我他妈今天玩死你……” 疯了!这渣男疯了!章秀青惊恐地站了起来,一边高声叫喊救命,一边奋勇反抗。 沈安林嘴脸扭曲,双目赤红,完全不顾身上的疼痛,伸手摸向章秀青的胸脯…… 章秀青“啊”的一声尖叫,抡起扁担,劈头盖脸地朝他打去。沈安林连忙抓起地上的脸盆挡住头脸,只听“砰”的一声,脸盆被砸扁,紧接着掉到地上,发出“哐啷啷”的响声。就在这时,沈安林伸手抓住了扁担的另一头,用力一夺,章秀青抓不住,被他夺了过去。 沈安林嘿嘿狞笑。 章秀青脸色发白,眼里也露出惊恐之色。不明白隔壁明明有人,为什么不过来察看?又盼着章晓锋快点回来,只要把村里人叫来,她就得救了…… 大约是察觉到了危险,小白狗再次奋勇出击,结果刚刚跃起,就被沈安林一扁担打中后腿,重新跌回到地上,发出“嗷嗷”的惨叫声。 章秀青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却仍然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沈安林,你有大好前途,将来还会有如花美眷,犯不着为了一时之气做出傻事……你今年已经十九岁了,你父母养大你不容易,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只要你现在出去,我保证不会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说出去?呵呵……章秀青,你要是不怕丢脸的话,你就说出去好了……”沈安林将扁担远远地扔了出去,狞笑着走向章秀青。 淞平镇在数年前曾经发生过一起轰动全县的自杀案件。事情的起因是一名女孩子在上夜班途中被两个小流氓拖进了小树林,还很不幸地被侵犯了,本来她把这件事情捂得死紧,结果那两个小流氓因为别的案子被抓,将这件事情给坦白了出来,警察找到她家核实案情,当晚,那名女孩子用一根绳子将自己给吊死了。 从那以后,章秀青再也不敢一个人走夜路。而沈安林则总结出了一条黄金法则,那就是女人把脸面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怒火让他迷失本性,欲望让他失去理智,此刻的沈安林,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睡了章秀青,不枉自己喜欢她那么多年。他拦腰抱住章秀青,嘴巴里说着恶心的话语:“告诉我,那天打我的那个人是谁?你跟他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有没有被他睡过?” 章秀青抬起脚,狠狠地往后踩去。沈安林痛得抽了一口冷气,一时发狠,伸手就给了章秀青两个耳光:“你这个贱人,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瞧我今天不弄死你……” 章秀青被打得头晕眼花,沈安林将她扛在肩上,走到西边的小房间,一脚踢开门,走进去后用力一扔,将她扔到了床上。 章秀青的头晕得要死,神智却很清醒,一边拼命大喊救命,一边抓起枕头砸向沈安林,脸上泪流满面。重生之后,她明明已经对沈安林绕路走了,为什么还要让她陷入这样的境地? 沈安林站在一米远的地方,裤子已经撑起了一个帐篷,他将手伸向衬衫钮扣,开始脱起衣服来……   ☆、第37章 翻墙救人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邵寒以前不清楚,现在他清楚了,那就是看到她的时候欢天喜地,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看不到她的时候牵肠挂肚,脑海里反复回想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白天听别人说话经常走神,一个人独坐经常傻笑;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睡就开始做梦,梦里全是她的身影…… 一大清早邵寒就来到饭店,对厨房间边上的小仓库又进行了一番检查,不过很可惜,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大约八点半过后,员工陆陆续续来上班,邵寒走进自己的小办公室里,不过每隔十分钟他就会走到门口翘首张望。 好些服务员看到后都在背后猜测她们的老板是不是在等女孩子,只有马滔木知木觉,以为邵寒在等顾客上门,作为江南水乡的另一个股东,马滔深感汗颜,用力地拍了拍邵寒的肩膀,说道:“我们饭店不供应早餐,这个时间点是不会有顾客上门的,你还是回办公室去吧!你要是不放心,我留在这里等……其实这几天的生意已经蛮好了,一到晚上座无虚席,中午的生意虽然没有晚上好,但也是因为天气太热了,有些顾客懒得出门吃饭,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邵寒深感无言,挥了挥手,想将这个二货给打发走,哪里知道马滔是个很讲兄弟义气的人,无论邵寒怎么赶,他也死活不听,像个跟屁虫似的,邵寒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寸步不离左右。 邵寒被这个二货缠得一个头两个大,大约十点左右,总算将章林根等来了,可是随着他一起来的不是章秀青,而是一名身材偏瘦、长相老实、年龄与章秀青相当的农村少年。邵寒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好在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用一种很随意的语气问道:“今天章秀青怎么没有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章林根老远就看到江南水乡的两个小老板站在大门口,以为他们是要迎接某个重要的客人,并没有多余的想法,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含含糊糊地说道:“不是……就是有些累,休息几天就好!” 邵寒一眼就看穿章林根在撒谎,一颗心顿时一沉。毕竟年少,毕竟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不患得患失?邵寒以为章林根一定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这才让章秀青留在家里,不让自己跟她接触,做梦也没想到章林根防的不是自己,而是此刻站在身边的马滔。 石冬生早就在路上就听说了江南水乡的大名,此刻亲眼目睹真容,眼里不由得露出了惊叹的表情。 作为一名资深二货,马滔也不是没有优点的,这不,一开口就问出了邵寒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喂,你叫什么名字?是章秀青家的亲戚吗?”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乡下人,石冬生对城里人有种莫名的敬畏,听到马滔问话,立刻双手下垂,双腿并拢,跟小学生回答老师的提问一样,低着头,一脸紧张地回答:“我叫石冬生,跟秀青是一个村子里的,不是亲戚,是同学……” 马滔觉得石冬生太紧张了,笑着作自我介绍:“其实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叫马滔,是章秀青的校友……” 邵寒听了直咬后槽牙!章秀青,你个招蜂引蝶的女人,究竟有几个男同学?怎么打跑了一个,又来了一个?马滔,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怎么跟谁都不是外人,还要不要跟我做兄弟了? 整个上午,邵寒一直心不在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失去似的,心不定、神不定,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好不容易熬到中午,马滔过来叫他吃饭,他走进内部餐厅,胡乱扒了几口,又吃了一碗冰冻绿豆汤,大约是冷热交替,隐隐有些胃疼,回到办公室,怎么也坐不下来,来回转了十多个圈后,出门去找马滔,向他借摩托车钥匙。 马滔看了看外面的太阳,有些迟疑:“不是我不肯借给你,而是这么热的天,你要去哪里?” 由于夜宵摊要到下午五点过后才会出来营业,邵寒便让章林根和石冬生在饭店里休息,省得路上来回折腾,此刻两人均在旁边,邵寒哪里好意思说要去看章秀青。他不想撒谎,干脆不回答,直接伸手到马滔的裤子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转身就走。 马滔在他身后大叫:“喂,你刚学会开摩托车没多久,路上开慢点……” 邵寒头也不回,用拿着钥匙的手挥了挥,表示自己知道了。 尽管马滔再三关照,邵寒还是将摩托车开得飞快,一路上风驰电掣,只用了十五分钟就开到了新东村。看着眼前绿水环绕、绿树成荫的村庄,想着马上就要见到章秀青,邵寒只觉心跳得厉害,连忙放慢车速,准备向人问路。 这年头摩托车可是个奢侈品,只有有钱人才买得起,乡下等闲见不到,许多大人、孩子听到轰鸣声,全都跑出来看热闹,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男孩甚至还跑到他的身边。邵寒踩住刹车,和颜悦色地问道:“小弟弟你好,你知道章秀青家在哪儿吗?” 小男孩有些胆怯,结结巴巴地讲不清楚。旁边一名男青年伸手指了指东边,说道:“她家在村子东头,门前有五棵野杨梅树,屋后有一排木槿篱笆墙,你沿着河岸一直开,就能找到她家。” 邵寒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未开封的大前门香烟,直接丢给男青年:“阿哥,多谢你了,我请你抽烟!” 男青年接过香烟,心里那个激动呀,简直无法形容。要知道,在那个买啥都要券的年代,一包大前门要卖三角六分钱,还要有券才能买得到,听说今年卷烟厂产量大增,烟票被取消了,大家可以随便买,但香烟也涨价了,一包卖到了四角五分钱。 看到这一幕的村民全都红了眼睛,他们中的许多人对大前门久仰已久,一直想找机会抽一根免费烟,尝尝到底是什么滋味,没想到王七毛那小子只不过是给人家指了个路,就得到了一包烟,这么好的机会自己怎么没抓住呢? 烟民们一轰而上,将王七毛围在了中间,客气的伸手讨,不客气的动手抢,一时间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邵寒正想松开刹车赶路,一名长相有些猥琐的中年男子站在一棵大柳树下,故意嘀咕道:“怎么今天找秀青的人这么多?” 邵寒耳朵尖,听了个正着,更何况这名中年男子原本就是故意嘀咕给他听,好挣一笔问路费。 只要跟章秀青有关,不管是人还是事,邵寒都很敏感,问道:“阿叔,请问今天还有谁来找章秀青?” 此人正是将沈安林带去章秀青家的中年男子,名叫张六毛,在村里游手好闲,偷鸡摸狗,名声很坏。他将沈安林的面貌特征细细地描述了一遍,末了还加上一句:“那个小伙子是骑车来的,他自称是秀青的同学,来送请贴。秀青看到他后脸色很差,说跟他不熟,不方便请他进屋,让他放下请贴就立刻回去……” 邵寒一听下巴上有伤,立刻猜测是沈安林,心里顿时担心起来,连忙将手伸进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前门,扔给张六毛:“多谢……”话音未落,摩托车已经远去。 这一回倒是没有烟民围上去哄抢,此人的人缘和人品可想而知。张六毛却不这么想,迅速冲回家里,生怕慢了一步香烟被他们抢去。 恰在此时,章晓锋给母亲和姐姐送饭菜回来,经过刚才邵寒问路的地方,沈三妹立刻扬声大喊:“晓锋,你快点回家,你大姐夫来了……” 章晓锋被弄了个大红脸:“别胡说,我大阿姐还没有订亲了!” 沈三妹不以为意地说道:“过不了几天就要订了,我这双眼睛绝对不会看错,不相信你就等着瞧好了。” 章晓锋倒是有些吃不准起来,连忙加快脚步往家里赶。 两条腿自然没有两个车轮快,此时,邵寒已经赶到章家,看着紧闭的院门,正想上前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小狗“嗷嗷”的惨叫声,以及其他不寻常的声音……联想到村民告诉他的沈安林曾经来过的消息,邵寒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连忙缩回手,没做任何迟疑,翻过一人高的院墙。 进入院子,邵寒听得更清楚了,章秀青的哭声、沈安林的狞笑声、小狗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支催命曲。邵寒捡起地上的扁担,迅捷无声地冲进西边的小房间,冲到沈安林身后,对准他的后脑勺,正准备狠狠打下去,被面对着房门的章秀青看了个正着,慌忙大叫:“别打那里……” 邵寒已经举起扁担,只得半途变换方向。沈安林刚脱掉衬衫,正准备脱裤子,听到章秀青的叫声,立刻意识到有人闯了进来,慌忙躲避,却哪里躲得开,被邵寒一扁担打在肩膀上,虽然避开了要害,却也够他受的了,整条右胳膊都不能动了。   ☆、第38章 随便许诺 章秀青并不是对沈安林余情未了,而是打后脑勺容易将人打死,章秀青不愿意邵寒为了救她而惹上人命官司,这才开口叫喊。 邵寒刚才冲进屋时第一眼看的就是章秀青,见她虽然痛哭流涕,样子狼狈,身上的衣衫还算完整,这才中途变换方向,改打沈安林的肩膀。 沈安林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他回过头来,看到是邵寒,直吓得魂飞天外,邪火全消。此刻的沈安林,满脑子只剩下夺门而逃的心思,根本无暇顾及他的小弟,由于受到的惊吓太大,之后很多年都没能硬起来…… 邵寒哪容沈安林逃走,抡起扁担,“啪”的一下打在他的腿弯处,沈安林痛得眼泪都飚出来了,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由于右胳臂不能动,他单手撑地,想要爬起来继续逃跑。邵寒咬着下唇,举起扁担,狠狠地打在他的背上。沈安林发出“嗷”的一声惨叫,身子朝前扑倒,随后整个人像只乌龟似的趴在地上,一个劲往门口方向爬。邵寒追上去一脚踩中他的脚踝,还用力碾了碾。 沈安林跟小白狗一样“嗷嗷”地惨叫起来,待到邵寒松开脚,他侧过身体,伸手捂住脚踝,脸上涕泪横流,嘴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求饶的话语,哪里还有先前欺负章秀青时那得意猖狂的模样:“啊、啊……痛死了!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你想进好单位,我也能帮你进去……” 邵寒没想到沈安林这么没骨气,才打了这么几下就讨饶了,想当年他被人在小腹捅了一刀都没讨饶,更没在那帮人面前叫一声痛,沈安林可真是个软蛋! 想到章秀青那高高肿起的脸颊,再想到自己只要迟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邵寒怒火更盛,不仅没有手软,反而下手更狠了,左一扁担,右一扁担,打得沈安林哭爹叫妈,不停地在地上翻滚。 章秀青这才感觉到脸颊火辣辣地疼痛,坐在床沿上,一边抹眼泪,一边看邵寒收拾渣男,起先看得很痛快,可是很快她就担起心来。这渣男从出世到现在,挨打的次数屈指可数,哪里能跟邵寒比,可不要一口气不上来,当场去见阎罗王,连累邵寒惹上麻烦。倒不如先揍他一顿出口气,然后报警让他去坐牢,有了这个污点,他这辈子的前途算是完了,想跟上辈子那样春风得意,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主意打定,章秀青连忙叫喊:“住手!” 邵寒果然停下手,回过头去看章秀青。 沈安林的眉眼间顿时露出喜色,他大约是被邵寒的连环扁担给打懵了,竟然还以为章秀青对自己余情未了,还念着两人从前在一起读书时候的情谊,一时得意忘形,一句话脱口而出:“秀青,还是你对我最好……” 邵寒勃然大怒,回过头来,对准沈安林那受伤的脚踝又狠狠地踩了一脚,沈安林再次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章秀青脸色一寒,站起身来,走到邵寒身边,从他手里夺过扁担,然后对准沈安林的背部,高高地举了起来。 沈安林实在是被邵寒给打怕了,一看章秀青那个动作,立刻发出一声又像哭又像笑的叫声,身体像虾米似的躬了起来,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用左手抱着头,讨饶的话成串成串往外冒:“对不起,秀青,对不起!我被鬼迷了心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呜呜……你大人大量,饶了我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纠缠你了……那个邮电局的工作,我妈妈已经跟领导打好招呼了,你下星期直接去上班好了,另外我再给你一万块的补偿款好不好?” 提起工作,章秀青就来气,举起扁担狠狠地打了下去。 沈安林痛得直抽冷气,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大哭,他一向要脸面,今天算是把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别打了、别打了……我给你两万块还不行吗?你要是还不满意,把要求告诉我,我尽量满足你……” 什么叫我尽量满足你?说得她好像欲求不满似的,章秀青恶心地皱起了眉头,觉得自己上辈子真是瞎了眼睛,竟然会喜欢上这个渣男,她再次将扁担举了起来,这一回打在他的左腿上。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小白狗还在院子里惨叫,章秀青怀疑一条后腿被沈安林给打断了。 沈安林此刻真是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急思对策,想来想去,觉得还是钱财最容易动人心,便自己主动把补偿款向上涨了十倍,根本不管将来有没有能力去兑现:“我给你二十万,就当是我的买命钱……要是打死我,你可就一分钱也捞不到了……” 章秀青呵呵冷笑,这空头支票开得可真是让人眼冒金星啊,要是遇上个见钱眼开的,说不定就中计了。要知道,在八十年代中期,“万元户”是最时髦的称呼,人们普遍认为,有三万块钱,这辈子就可以衣食无忧了。 章秀青上辈子曾经在网上看到一条信息,说有人曾经作过一项对比,七十年代的万元户相当于现在的500万左右,八十年代的万元户相当于现在的255万左右,含金量由此可见一般。 而让普通老百姓更加艳羡的是,有些地方的万元户甚至能戴着大红花,坐在县里的主席台甚至市里的主席台上,其牛逼程度,比起二十一世纪闪亮登场的“土豪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渣男为了少受些皮肉之苦还真是什么承诺都敢许,邵寒真心看不起这样的人,忍不住讥笑道:“想不到你这条狗命还挺值钱的,只是你家里拿得出来二十万吗?要是拿不出来,你打算怎么办?” 沈安林脸色一僵,他家里有多少存款他当然清楚,别说二十万,两万都没有。他原本只是要诱惑章秀青上钩,随便说说而已,根本没想过兑现,甚至还想好了,韩信尚且受过胯下之辱,他受这点屈辱算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有一天他要这对奸/夫/淫/妇向自己跪地求饶。 邵寒并没有忽略沈安林眼里那一闪而过的恨意,正想提醒章秀青“打蛇不死、后患无穷”的道理,章秀青却走到了他的身边,低声说道:“假如有一个人在年少时欺骗了一个女孩子的感情,哄得她跟他结了婚,还为他生了个女儿,可是婚后没多久,他就嫌弃他的妻子出身农村,开始移情别恋,还和别的女人上了床。他的母亲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个儿媳妇,借口她的肚子不争气,将她净身出户,男人对此视而不见,很快就跟别的女人结了婚,婚后他们想再生个小孩,可是由于前妻身无分文,法院将孩子判给父亲抚养,为了讨新儿媳妇的欢心,男子的母亲将刚满三岁的小女孩送到乡下一个远房亲戚家里抚养,等到那女人知道消息,赶到那个远房亲戚那里,才知道她的女儿……” 这是章秀青心底最深的痛,也是她前世离开家乡后再也没有回来的原因之一,更是她重生之后从不敢碰触的伤疤,此刻提及,依旧哽咽难言:“已经在一个星期前死了,死于肺炎……原本及早就医的话,是不会死的,可是那个远房亲戚说她没有钱,孩子的奶奶说会送钱给她,结果等到今天也没有送钱过来……女人当场就崩溃了,她赶回镇上准备找男人算帐,结果却被男人打了一顿,还让她快滚,说他的新妻子已经怀孕了,他马上就要做阿爸了……” 章秀青知道邵寒非常聪明,因此有关重生的事情一个字都不敢提,略过离开家乡去外地打工那一段,直接抛问题:“六十年风水轮流转,谁也没想到,有一天那个男人会落到女人的手里。假如你跟那女人是朋友,你会建议她,是一刀捅了那个男人,让他痛痛快快地死去,然后背上一个杀人的罪名,还是送他去坐牢,让他前途尽毁,即便还活在世上,也是一辈子生不如死?” 这是别人的故事,还是章秀青自己的故事?邵寒心里不由得起了疑心,可是随即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章秀青今年只有十八岁,沈安林也只有十九岁,跟故事里的主角明显不相符。 可是章秀青哭得这么伤心,若非亲身经历,又怎么会感同身受,以至潸然泪下?邵寒将疑惑放在心底,伸出双臂,轻轻地抱了一下章秀青,随后伸手拭去她脸上的眼泪,沉声说道:“这样的人渣死有余辜,但是不值得用一命换一命的方式报仇。如果我是那女人的朋友,我会建议她,送这个人渣去坐牢,让他在牢里过一辈子。”   ☆、第39章 我是存稿 章秀青点了点头,心里却明白,像沈安林这种情况,坐牢是肯定的,坐一辈子却未必,只要不死在牢里,将来总有一天会放出来,到时候他要是跟她死磕,再来找她的麻烦怎么办? 重生之后,她就对天发誓,这辈子见到沈安林就绕路走,为了这个誓言,她连镇上都不去,宁愿绕远路去县城,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逃不开那段孽缘,既然如此,她何必再逃? 章秀青自问,前后两世,她都没做什么亏心事,对得起天地良心,而这个渣男前世负心薄幸,今生色欲熏心,哪配自己给他绕路?应该他见到自己就绕路才对!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管是未雨绸缪也好,还是亡羊补牢也罢,章秀青觉得自己还是应该防一手,以免将来这个人渣又从哪个犄角疙瘩里蹦出来,扰乱自己平静的生活。 她在前世曾经看过一本着名的武侠小说,里面有这样一段情节:韦小宝设计让郑克塽写下高达三百万两的借条,然后等到对方投降归顺后,拿出借条,让人上门逼债,最后将那位风度翩翩的郑二公子逼得满头白发、未老先衰…… 章秀青觉得,这种对付仇敌的办法倒是可以拿来借鉴一下,打定主意,脸上便作出一副心动的模样,放下扁担,迟疑着说道:“你说的是真的?我要是饶你一命,你真的会给我二十万?没骗我?” 邵寒不由得一愣,可是随即他就明白了章秀青的意图,当下默不作声地作起了壁上观。 沈安林一看有门,立刻趁热打铁地说道:“千真万确,我要是说话不算话,罚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秀青,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这人人品如何,相信你心里肯定有数,我是绝不会不认帐的!” “你的人品如何,我心里确实有数……”章秀青磨了磨牙齿,强行把“负数”这两个字咽回到肚子里,继续说道:“我也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怕时间长了,我记性不好,记不住,除非你给我写欠条。这么大的金额,我想你一时之间也付不出,这样好了,你给我分成二十份,每份欠一万,再按上指印……然后再给我写份悔过书,除了要有今天这事的详细经过,还要保证永不再犯。” 沈安林在心里大骂“贱人,去死……”脸上却是一副“不好意思、我无能为力”的表情,可怜兮兮地说道:“我的右胳膊不能动了,没法写字,要不然等我肩膀上的伤养好了再给你补写好吗?” 章秀青对着他微微一笑,沈安林还以为糊弄过去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可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章秀青走出屋子,先去院子里将小白狗抱在手里,接着走进灶屋,拿了一把菜刀过来,让邵寒按住他的左手,毫不犹豫地在他的小姆指上开了个口子,然后将刀搁在他的脖子里…… 手指上的鲜血汩汩地往外流,脖子里冷气森森,沈安林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糠筛:“你、你们要干什么?杀人是犯法的,我死了,你们也会陪我一起死……” “谁要陪你一起死?少自作多情了!”章秀青讥笑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愿不愿意写欠条?要是不愿意,我就把你这只能写会画的左手给废了!” 沈安林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在这个贱人面前吹嘘过他左手写出来的字不比右手差多少,还向她邀功,说这完全是给她写情书练出来的,顿时哑口无言。可是等到章秀青将纸和笔摆在他面前,他又想到了幺蛾子:“这个要怎么写?我脑子现在一团浆糊,一个字都想不出来……” 章秀青呵呵冷笑:“三千字的情书都难不倒你,区区几百字的欠条和悔过书还能难倒你?” 邵寒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我给你二十分钟时间完成,超过一分钟,我就剁你一根手指,超过两分钟,剁两根,以此类推……你看着办吧!” 沈安林在邵寒手里吃足了苦头,再不敢迟疑,左手拿起笔,赤膊趴在地上,奋笔疾书起来。 邵寒从章秀青手里接过小白狗,仔细检查了一下,摇了摇头:“找一块木板,再找一根布带子……” 章秀青听出了未尽之意,伸手摸了摸小白狗的头,含泪去找木板和带子。当正两人忙着给小白狗包扎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以及章晓锋的叫喊声:“阿姐,开开门……” 章秀青迟疑了一下,邵寒道:“这小狗认主人,还是你给它绑吧,我去开门!” 章秀青感激地点了点头。 邵寒走到院子里,并没有直接取下门梢,而是站在门边听了听动静,确定外面只有章晓锋一个人后,这才将院子门打开。 章晓锋惊疑不定地看着邵寒,不明白怎么会是他给自己开的门。邵寒也不解释,将人放进来后,又将门给关上了。 先前还非常整洁的院子里此刻满地狼籍,章晓锋心里的不安扩大,一边疾步往里面走,一边焦急地大喊:“阿姐、阿姐……” “我在房间里……”章秀青给了沈安林一个警告的眼神后,应了一声后,说道:“你把空碗放灶屋里,然后去大块头家,看看他们今天捉到多少黄蟮,再去红妹家,看看她们捡到多少田螺,傍晚再回来告诉我。”随即又用痛心的语气说道:“小白的后腿被人打折了,我在给它包扎……” “阿姐,你来给你帮忙!”章晓锋心里稍定,正想伸手推门,章秀青已经将门打开,并抱着小白站在门口,挡住他的视线,不让他看到趴在地上的沈安林:“不用,我已经绑好了……外面太阳大,你注意点,尽量往树荫底下走。” 章晓锋虽然有些疑惑阿姐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冒着大太阳跑一敞,但也没有反驳,听话地将空碗放在碗橱里,然后被邵寒送出家门。 邵寒将门关上后,重新回到章秀青身边,两人都无心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到沈安林写字的沙沙声以及小白狗呼痛的“呜呜”声。 又过了十来分钟,沈安林终于在规定的时候内将二十张欠条以及一份悔过书写好,并且还按照章秀青的要求,在签名的地方盖了血指印。章秀青一张张检查过没有问题后,将东西都收了起来。 事已至此,沈安林也别无想法,只求尽早脱身,问道:“我可以走了吧?” 章秀青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别急,有人会带你走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安林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你怎么意思?” 邵寒反问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能走吗?” “我能走!”沈安林想要逞强,奈何两条腿又痛又麻,脚踝好像断了似的,站都站不起来。 邵寒作出不耐烦的样子道:“我去镇上给你叫人。” 沈安林只当邵寒良心发现,喜出望外地说了家里的住址以及父母的名字,此刻没有生命危险,他又想到了脸面问题,那些狐朋狗友的名字一个都没有提,然后想到自己衣不蔽体,一脸羞涩地说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拿下衬衫?” 邵寒觉得此刻的沈安林和二货马滔有得一拼,智商低得不忍直视,二话不说,抓起他的衬衣,用两只衣袖将沈安林的两只脚绑了起来。 沈安林骇了一大跳,挣扎道:“喂、喂,你干什么……唔、唔……”却是邵寒嫌他话多,随手捞起一块抹布,塞在了他的嘴里。 沈安林恶心得差点吐出来,伸手想要去扯,左手臂刚一动,就被邵寒抓住反手一扭,只得“喀嚓”一声,手臂脱臼了。 沈安林两眼往上一翻,立刻就晕了过去。 邵寒就才放心地出门。大约半个小时后,他带着四个派出所的民警来到章家,立刻引起了村民的注意,互相打听出了什么事。 章秀青早就掐着时间点候在门边,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声,立刻将门打开。 邵寒和民警鱼贯而入,他在路上已经向民警汇报了案情,因此四名民警一看到她,全都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回。 一名表情比较严肃的民警询问章秀青事发的详细经过,旁边一人负责记录。另外两人察看打斗现场,随后跟随邵寒进了西边的小房间。 沈安林还躺在地上晕迷不醒,邵寒拎了一桶井水将他泼醒。 沈安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邵寒立刻问道:“我爸妈过来了吗?” 邵寒理都不理他。 沈安林又问了一遍,两名民警很是威严地咳了一声,然后一左一右蹲在他面前。 看到两人身上的制服,看到两人的长相,沈安林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叫道:“邵寒,我让你把我爸妈叫来,谁让你把他们叫来的?” 邵寒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反问道:“你觉得我不应该把他们叫来?” 沈安林顿时傻眼,两名民警全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第40章 祖传宝贝 在沈安林的印象里,章秀青是个性格腼腆、思想单纯的乡下女孩,很好哄骗,也很好拿捏,如今变得这样牙尖嘴利、翻脸无情,已经很让他意外了,心里还感叹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乡下女人果然比城里女人野蛮,十足一只雌老虎……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没想过章秀青会选择报警,这样做岂不是两败俱伤? 沈安林根据自己总结出来的黄金法则,女人是最要面子的生物,一旦遇到这种事,全都会咬碎牙齿和血吞,就连父母都不告诉,一旦死守的秘密泄漏出去,马上一根绳子吊死,最多在临死前喊一句:“某某某,你把我害得这么惨,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自古流言蛮语最伤人,有些事情传来传去,传到后来会变得面目全非,以后她除非嫁到外地,否 则被婆家知道,不管她清不清白,这辈子都休想抬起头来,即便生下孩子,也会被人指指点点。乡下人嘴巴毒,骂起人来不要命,说不定还会被骂“小野种”……这些她到底有没有想过? 这个该死的贱人,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将他弄进监狱对她有什么好处?早知道她这么阴险毒辣,刚才就不该给她写欠条和悔过书……都怪自己大意,中了她的美人计,这下可要被她害死了!只要进了监狱,这辈子的前途算是完了,搞不好连小命都要丢掉! 要知道,自从83年开始全国严打,各级人民法院全都依据双从原则,即依法从重从快判处。他意图侵犯章秀青,人证物证俱全,坐牢是铁定的,运气不好的话,有可能会被判死刑,那么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沈安林白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晚上章林根回到家里,一眼就看到了章秀青红肿的脸颊,立刻脸色大变:“秀青,告诉阿爸,是谁打的你?”随即看向沈荷英,眼里充满了不满与谴责。 沈荷英立刻跳了起来:“章林根,你看我干什么?难道你以为是我打的?秀青是我亲生的女儿,都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我就算要打她,也不可能打她的脸,你怎么能把我想得这么坏……” 章秀青生怕父母为了她的事吵起来,便用双手托着下巴,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阿爸、妈妈,今天家里进贼骨头了,好在邵寒有事过来找我,听到动静,将贼给擒住了,然后他还帮忙报警,派出所的民警到我们家把贼给抓走了。” 淫贼也是贼,章秀青不想最爱自己的父亲难受,考虑良久,还是决定多瞒一天是一天。 这个节选本编得实在不怎么好,因为章家在村子里出了名的穷,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实在没什么好偷的。哪里知道,章林根和沈荷英全都没有怀疑,两人对视一眼,一个脸色阴郁,另一个满脸气愤。 章秀青一看就知道这里面有故事,一时脑洞大开,问道:“难道我们家有什么祖传宝贝,让贼骨头惦记上了?” 章林根低着头不吭声,沈荷英激动地高吼了一声:“要是有倒就好了,你们不用担心学费,我也不用担心那些债务了……” “我记得晓锋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家里经常进贼,只要我们去亲戚家做客,回到家里,总会发现所有东西都被翻得乱七八糟。有一次那些贼还带了铲子进来,在每间屋子里都挖了许多洞,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你骗我说是老鼠洞。还有一次睡到半夜,几个贼骨头摸进屋子,其中一人不小心踢翻了一张凳子,我被惊醒了,借着窗外的月光,我看到了屋子里的黑影,吓得大哭。阿爸猛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菜刀,一边和那些人对打,一边高喊‘捉贼骨头’……你一把捂住我的嘴,将我拖下床,另一只手抱着还在熟睡中的秀红,带着我们来到屋后的菜地,你将秀红交给我,要我捂住她的耳朵,如果她醒了,就要像大人一样哄她不要哭,自己则拿了一根扁担,回屋去帮阿爸。这之后,还闹过好几次贼……” 章秀青模模糊糊想起了前世自己为了要嫁给沈安林,和家里人大闹,有一天半夜饿醒,起来找吃的,听到母亲和父亲说起陈年旧事,第二天她追问此事,两人全都矢口否认,异口同声说她听错了,还斥责她越来越不懂事了,竟然半夜起来听壁脚,训得她差点哭出来……想起那些前尘往事,章秀青总觉得这里面有故事,试探着追问道:“妈妈,我们家明明穷得靠借债过日子,那些贼为什么总是盯着我们?” 章林根猛地抬起了头:“这些事你都还记得?” 章秀青点了点头。 章林根的眼眶里顿时有了湿意,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荷英也很惊讶章秀青的好记性,不过想到这个女儿自小聪慧,也就没有多想,只是转头狠狠地瞪了章林根一眼,咬着牙说道:“这都要怪你们的爷爷,去镇上赶集时认识了一个一肚子心眼的有钱人,冒风险帮了人家的大忙,结果没落得一个好,反而还被他们害得吐血而亡;还要怪你们的阿爸,年轻时喜欢上了那个有钱人的女儿,经常半夜摸进牛棚给她们家送吃的,结果那几个忘恩负义的城里人一得势就倒打一耙,说你阿爸偷了他们家的金银财宝……” “别说了……”章林根用双手抓住头发,满脸痛苦地抬起头,眼里露出了哀求之色。 沈荷英不甘心地说道:“这件事村里好多人都知道,三个孩子迟早也会听到风声,与其他们从别人嘴里听到那些传言,还不如我们把实情告诉他们,免得将来那家人又来搞七捻三,孩子们不清楚内/幕,还真当我们家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章林根闭了闭眼睛,叫道:“我叫你别说了!” 沈荷英以为章林根还没有忘记旧情,生气地站了起来,嚷道:“为什么不让我说?你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人家?别忘了,当初那个有钱人的女儿诬陷你是贼骨头,偷了她家的金银财宝,差点将你弄进去坐牢,你心里不服气,带了刀找上门去算帐,差点没被活活打死,当时那个女人就站在边上,看你挨打,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倒是我这个路过的人打抱不平,叫了警察过来,才救了你一条命,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章林根双手抓住头发,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往外面走去,走到院子门口,才停下脚步开口说话,声音嘶哑难听:“我没有惦记她,如果不是你总是提起,我早就把她给忘了......我想对你好,只可惜我没有本事,你如果后悔了,就告诉我一声,我放你走,去过好日子......” 沈荷英顿时尖叫起来:“章林根,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跟我离婚?” 章秀青不提防会试探出这一段隐秘,不由得后悔起来,连忙站起来发抚泪流满面的母亲:“妈妈,妈妈......你冷静点,阿爸只是心里太难受了,没想跟你离婚......” 沈荷英激动得浑身发颤,叫道:“他有什么可难受的,不就是没娶到那个有钱人的女儿,反而娶了我这个文盲吗?” “阿爸要是嫌弃你,会有我们三个吗?”章秀青耐心地劝道:“妈妈,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熬到现在,眼看就要过上好日子,可不能在这个要紧关头散伙。我打个比方,这些不愉快的往事就是阿爸心里的伤疤,你要是不揭,时间一长就伤愈了,你要是三天两头揭一下,那它会痛、会流血,还会一直好不了,你明白吗?” 沈荷英的脸上顿时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章秀青给章晓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住母亲,接着吩咐章秀红去摊面饼,自己则出门寻找父亲。 章林根已经不在院子门口,章秀青想了想,决定往东走,临走前,手里抓了一根扁担,兜里还揣了一包石灰米分。 走了大约十五分钟路,章秀青果然在一条水沟边上找到了章林根,“阿爸,秀红在摊面饼,等你回去吃。” 被沈荷英说破当年隐秘,章林根觉得有些无颜面对三个孩子,说了“秀青......”这两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看着父亲沉重的双肩、微驼的背影,章秀青蓦然觉得心酸起来,吸了吸鼻子,说道:“阿爸,我有件事情跟你商量,我打算下个星期和邵寒去一敞上海,想办法进一批尼龙网眼布,然后找服装厂代工,再批发给各乡各镇的零售店,从中赚一笔差价......” 章林根惊讶地回过头来:“邵寒今天过来找你,就是和你谈这件事吗?这主意是好,可是你哪来的本钱?” 章秀青不想父亲担心,又说了一个节选本:“你放心吧,这个好主意是我想出来的,邵寒想要跟我合伙做生意,说钱的事情就由他来解决。我们最多在上海呆一星期,不管成不成功,都会回来......” 真实的情况是邵寒问章秀青今后有什么打算,章秀青感激他今天解了自己的危难,便将自己打算存够本钱后做尼龙帐子的事情说了出来,邵寒这才明白章秀青为何要向马滔打听自己的创业资金从何而来,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为何要等到明年?下星期我们就去上海,钱的事情,都交给我来解决......” 临走前,他从她手里要走了沈安林写的二十万欠条,说这个就是她的创业资金。   ☆、第41章 不速之客 在章秀青的劝说下,次日凌晨,章林根依旧赶往县城送货,沈荷英和章秀红依旧去附近的河浜里耥螺蛳,石冬生却留在了章家,当然,对外的说法是帮章晓锋收购黄蟮、泥鳅等东西。 大约六点钟左右,章家来了第一批不速之客,帮忙带路的依旧是张六毛。昨天接连有年轻小伙子找章秀青,后来连派出所的民警都找上门来,村里人都猜测是不是又有贼骨头光顾章家,他却觉得事情没有那样简单,因此天不亮就守在村口,整整守了两个小时,果然又被他挣到了一笔带路费。 跟在张六毛后面的是一对神情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隐约还带着泪痕的中年夫妇,看那相貌,赫然便是沈安林的父亲沈海琛和母亲黄美琳。 这两位可是稀客,上辈子他们高高在上,是章家用八抬大轿都抬不来的大人物,这辈子他们依旧看不起乡下人,然而为了拯救唯一的儿子,一大早就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自动送上门来,试图用这些东西收买章家,达到更改口供的目的。 章秀青一眼就看穿了沈父沈母的意图,冷冷地扫了张六毛一眼,后者根本不以为意,反而还心情极好地冲她笑了笑:“秀青,这两个人说有急事要找你,阿叔正好碰到,就好心帮你带过来了。” 章秀青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认识这两个人,阿叔要是真的好心,就带到你家去喝茶吧!”说完,不待沈父沈母作自我介绍,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院子的大门。 沈母养尊处优多年,何曾吃过这样的闭门羹,气得脸都绿了,“小娼妇”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只是想到儿子的小命还捏在人家手里,这些骂人的脏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心里却是将这笔帐记了下来:章秀青,你这个小娼妇,胆敢如此对我,等到安林被放出来,我定要让你们全家都下跪求饶,否则我就不姓黄…… 沈父也在心里将章秀青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脸上却没有一点生气的神色,反而还满脸大度地对前来围观的村民笑了笑,将事先准备好的腹稿稍微改了改,从“可怜天下父母心”版改成了“两情相悦”版:“秀青确实不认识我们,不过她认识我们的儿子。各位也许还不知道,我儿子叫沈安林,今年十九岁,当年在城中上初三时就跟秀青谈起了对象,后来两人双双考入j县高中,经常在一起约会,还约定不管考不考得上大学,高中一毕业就订亲,到了法定年龄就领证结婚……” 李阿婆的脸色很不好看,手里摇着大蒲扇,阴阳怪气地问道:“所以你们是来……” 黄美琳立刻就明白了丈夫的用意,尽管心里万分不情愿,脸上却是笑意盈盈,作出一副“章秀青是自己中意的儿媳妇,沈家能娶到章秀青是祖坟上冒青烟”的模样说道:“不错,我们是来上门提亲的!”说完这句话,夫妻两人双双放下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一个从袋子里掏出小花马奶糖,另一个从兜里掏出大前门香烟,当场派发起来,围观的村民人人有份,一时间赞声一片。 站在院子里的石冬生脸色一片惨白,七八十年代由于城乡差距巨大,农民的日子普遍过的很苦,很多年轻姑娘羡慕城里人的生活,宁愿嫁给那些歪瓜劣枣,甚至给人当后妈,也不愿意嫁给农村的小伙子。沈安林作为一名城市少年,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如今还说动父母上门提亲,章秀青没道理不答应,自己该怎么办? 章秀青的肺都要气炸了,猛地打开院门,正待扯开喉咙大喊:“我跟沈安林已经分手了……”恰在此时,章家来了第二批不速之客——前世沈安林的第二任妻子林淑云。 章秀青看着骑自行车骑得满头大汗的林淑云,心里有了计较,脸上堆起笑容,用一副炫耀的口吻说道:“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沈安林的父母向我家提亲了,你没机会了……” 林淑云万万没想到沈父沈母会临时改变主意,由赔礼道歉改为上门提亲,心慌意乱之下,尖叫起来:“你不是已经和沈安林分手了吗?前几天在县城,你当着许多人的面,亲口对沈安林说,你只是一个除了脸长得好看点、其他一无是处的乡下人,高攀不起沈安林这个城里人,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沈父沈母万万没想到林淑云会妒火攻心,由同盟转变为拆台脚,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一声“蠢货!” 没出事前,两人坚决不同意儿子找一个乡下姑娘做对象,现在却生怕这个乡下姑娘不肯嫁给自家儿子,一个板起脸喝斥原本中意的准儿媳妇:“淑云,这是安林和秀青两个人的事情,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来管!”另一个开口赶人:“这里没你什么事,你赶紧回去吧!” 林淑云只知道沈安林因为纠缠章秀青,和这只妖精的姘头打了一架,然后被派出所的民警抓了起来,并不知道其中的详情,因此无法理解沈父沈母的行为,还以为他们最终还是没有犟过儿子,接受了章秀青做他们的儿媳妇,心里又急又气,叫道:“阿叔、阿姨,你们两个别被章秀青给骗了,她已经有对象了,那天在县城我和沈安林还遇到他们了,两人手牵手,还同骑一辆摩托车,亲热得不得了……沈安林说要和她结婚,她回了一句,‘什么结婚不结婚的?再敢胡说,小心我对象揍你!’……这些话都是章秀青亲口说的,有很多人都听到,不信你们可以去打听。” 面对村民们惊讶的目光,章秀青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承认我确实说过这句话,只不过沈安林不愿意和我分手,还说动他父母上门提亲,说实话,我也很意外,还在考虑怎样拒绝才不伤人面子……” 沈母一听大惊失色,为了免除儿子的牢狱之灾,只得睁着眼睛说瞎话:“秀青,你一定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对不对?你和安林的感情那么好,怎么可能分手?再说,我和老沈都很喜欢你,要不然,我们也不会丢下工作,亲自上门提亲了……” 林淑云信以为真,只觉挖心挖肝的疼痛。 章秀青一个字都不相信,只觉无与伦比的讽刺。 在章秀青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沈母心虚地低下了头,可是很快她又抬起了头:“除了这些聘礼,我们还带了五千块礼金,只要你答应订亲,这些钱就是你的了……等你和安林结婚,我还会再给五千块彩礼钱……工作我也给你找好了,邮电局的后勤部,一进去就是正式工,每个月的工资、奖金、津贴加起来能领八十多块……” 嘶……围观的村民们无不倒抽了一口冷气,乖乖,这沈家好大的手笔,一出手就是五千块,再出手还是个五千块!章秀青好大的福气,只要点个头就能捧上铁饭碗,等到两年后嫁过去还能当上“万元户”…… 在村民们羡慕妒忌恨的目光中,章秀青双手捂着脸,硬生生地揉出了一个“狂喜”的表情。 沈父沈母全都松了一口气,这五千块钱是他们全部的家底了,拿出来当然肉疼,可是为了救儿子的命,这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只要章秀青肯更改口供,让他们的儿子无罪释放,割他们的肉都行。 而且他们还当着一众人的面,明确说明这些钱全都是给章秀青,不是给章家的,章林根要是敢贪污,还不得被村里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等到这个小娼妇嫁进来,这些钱会回到沈家,继而进入安林的口袋,这就好比将左口袋的钱掏到右口袋,不会少,只是挪个地方。 至于刚才承诺的结婚时再给五千块彩礼钱……少白日做梦了!他们肯履行承诺,点头答应她进门就不错了,还敢要彩礼钱?呵呵,真当自己是只金凤凰吗? 林淑云的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眼见章秀青就要张口“应下”这门亲事,心中大急,冲过去一把扯住她的胳臂,用力扯入院子,然后关上大门,低声说道:“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章秀青还以为林淑云要告诉自己当初沈安林向同学借五十块钱,收买一帮小流氓,制造一出“英雄救美”的事情,闲闲地笑道:“我不想听!” 林淑云心里焦急,声音不自觉地高了起来:“有关你高考前夕掉入河里的事情,你真的不想听吗?” “往事不提也罢!”章秀青脸上笑意依旧,眼神却冷了下来:“多谢你让我洗了个永生难忘的冷水澡,以后有机会,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我承认我恨你,可是真正将你推下水的不是我,而是……”林淑云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一个彼此都熟悉至极的名字:“沈安林!”   ☆、第42章 报应不爽 “那天,他约你在新华书店见面,你借口要复习不肯去,他便跟你生气。你只得迁就他去了书店,见面之后,便顺理成章地沿着人工河步行回学校。一路上他对你关怀备至,一会儿给你买冷饮,一会儿给你买话梅糖,笑得非常灿烂。我跟在后面妒忌得发狂,当看到他停下来帮你擦汗时,我再也忍不住冲了上来。当时我被妒火冲昏了头脑,只想狠狠打你一个耳光,哪知道我手掌刚伸出,沈安林便将你护在身后,那一耳光便打在了沈安林身上……” “我是城里人,有多少力气你也知道,更何况我看到是他,早就收回了力道,那一巴掌轻的连蚊子都拍不死,可是偏偏他就像挨了致命一击似的,站都站不稳,身体一个劲的往后退,就这样将你推入了河里……” “你是乡下人,水性很好,原本你很快就能爬上岸,可是沈安林也掉了下去,他不会水,你便去救他,可是救人哪是那么好救助的,在水里纠缠了很久后,你终于将他拖上了岸,累得浑身脱力,在回去的路上你又吹到了冷风,当晚就发起了高烧,你强撑着上了考场,但是在考最后一科时还是中途晕倒,最终与大学失之交臂……” 看着章秀青不可置信的目光,林淑云蓦然有了一种非常解恨的感觉,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继续说道:“我要是不说,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沈安林自知大学无望,生怕你考上后抛弃他,这才利用了我的妒忌之心,上演了一出‘落水’的戏码,如今你还要答应这门亲事吗?” 章秀青只觉呼吸困难,过了良久,这才说道:“你怎么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他亲口告诉你的?” 林淑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几分苦涩:“他对我避之犹如蛇蝎,怎么可能亲口告诉我?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诉你实话,最后那段话是我猜想出来的,并没有证据,有没有道理你自己掂量吧。” 章秀青沉默下来。沈安林当年能考上j县高中,百分之八十靠运气,从高一到高三,他的年级排名一直在倒数100名之内,在这个大学录取率非常低的年代,考上的概率基本为零。而自己一直是尖子生,年级排名一直保持在前十名,要是不出意外,稳稳妥妥考上大学……如果沈安林是个人品高尚的人,自然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可昨天的事情刷新了章秀青对他的认识,没有什么事情是这个人渣做不出来的…… 林淑云一见章秀青那副模样便知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章秀青,你虽然智商高,可是有的时候真的很笨,那么明显的事情,竟然从未怀疑,还要我来提醒你,真是傻!就你这傻样,还想嫁给城里人,别哪天被人卖到山沟里还帮人数钱。” 章秀青抬起头,立刻反嘲讥讽:“我承认我很笨,可我至少做了一件聪明事,那就是一旦看清他的真面目,一分钟都不迟疑,毅然绝然和他分手。而你明知道他人品卑劣,还死缠着不放,跟我相比,你简直是蠢得无可救药!” 林淑云笑容一僵,随即怒瞪着章秀青,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乡下人有什么资格讥笑我?要不是因为你,沈安林早就是我的对象了!你除了脸长得好看点,哪一点比得上我?要不是杀人犯法,我早就杀了你这只不要脸的妖精!”说完,“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唾沫,若非章秀青察觉不对,迅速避开,差点被她吐到脸上。 不管怎么说,章秀青前世落得那样一个悲惨下场,林淑云都“功不可没”,重生后,没有找她算帐已经不错了,她反倒张狂起来,还敢理直气壮地朝自己吐唾沫,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总有一天会掉进坑里都没人救。 瞧她那一根筋拧到底的模样,多半还是会嫁给那个人渣,章秀青倒要看看将来她的下场能好到哪里去?便伸手打开院子的门,冷着脸赶人:“我家不欢迎你这位城里小姐,麻烦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上门即是客,作为一名客人,被做主人的当众驱逐,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情,林淑云羞恼成怒,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章秀青的鼻子,放下一句狠话:“我警告你,别妄想麻雀飞上枝头做凤凰,有时间白日做梦,还不如去翻下字典,看看‘齐大非偶’这个成语是什么意思。你最好记住我的话,即便你顺利嫁给沈安林,给他生儿育女,我也有办法把他抢过来,不信你就等着瞧!”说完,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这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沈父沈母想要阻止都来不急,不由得又气又恼,恨不得追上去撕了林淑云的嘴,而更让他们急怒交加的是,两人刚在脸上堆出一个“热烈欢迎您嫁入我们沈家”的笑容,章秀青已经先他们一步开口:“我只是一只乡下小麻雀,你们的儿子却是人中龙凤,做梦都高攀不起。不用翻字典,齐大非偶的意思我懂,我相信两位也懂,所以你们也别折腾了,拿上东西,从哪来回哪去吧!”说完转过身,开始驱赶那些看热闹的村民:“各位都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 沈母这下子是真的急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秀青,我知道安林这次做的太过份了,可那也是因为他太喜欢你了,求你看在这么多年感情的份上,饶过他这一回吧!你想要多少钱?只要你开口,我砸锅卖铁凑过你!求你可怜可怜一个做母亲的心吧!” 这可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前世章秀青被净身出户,也曾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沈母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赶自己走,也曾说过可怜天下慈母心,可沈母是怎么回答的?是一连串的“滚”,外加两个耳光和一记窝心脚。 那些原本打算准备回家的村民看到这副情形,哪肯离开,又慢慢地围拢了过来。 沈父心里也焦急,可是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一个乡下女孩下跪,这么丢脸的事情他还做不出来:“你父母在家吗?我想跟他们谈谈!” 当初章秀青被他们扫地出门,她的父母听到消息后找到沈家,也想跟沈父谈谈,可他给机会了吗?没有!他让章林根滚,让沈荷英滚…… “滚……你们都给我滚!”章秀青捏紧拳头,猛然发出一声尖叫,声音尖锐如刀,听到的人无不心惊肉跳。栖息在枝头的一群麻雀拍打着翅膀,“唧唧喳喳”地飞向了另一棵野杨梅树,几只凑热闹的土狗夹着尾巴,“嗷嗷”叫着逃向自己的家。 “你们再不走,我就泼井水啦!”章晓锋拎着满满一桶井水,含泪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他虽然年幼,但并不愚笨,多少猜到了沈父沈母的来意,想到昨天要是那位骑摩托车的阿哥没有及时赶到,那么受伤的绝对不止是小白……章晓锋年幼的心里便充满了恨意,恨贼骨头的猖狂,也恨自己的没用…… 这个时候,这位小少年还不知道自家的阿姐遇到的是淫贼,否则沈父沈母的下场绝对不止是落汤鸡这么简单。 石冬生拖着一把锄地的铁耙,凶神恶煞地走了出来。他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章秀青极度讨厌这两个人,否则也不会这样失控。 石冬生的本意是要将这两个城里人吓走,哪里知道沈母救子心切,身体猛地往前扑,以一种屈辱的方式抱住了章秀青的小腿,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哀求章秀青高抬贵手,放她儿子一条生路。 章晓锋连忙放下水桶,伸出双手,想要将沈母拉开,一时之间却哪里拉得开。 石冬生想要去帮忙,沈父张开双臂挡在他的面前,嘴里不停地叫嚷:“你打死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有几个围观的村民走上前来,想要将他们拉开,刚伸出手,还没有碰到人,沈父沈母就大声尖叫:“杀人啦,救命啊……”那些人怕惹祸上身,又退了回去。 正闹得人仰马翻之时,章家来了第三批不速之客,邵寒和马滔开着摩托车赶到了。 邵寒早就料到沈父沈母要来章家闹事,原本一早就要赶过来的,只可惜交友不慎,要紧关头,马滔非要他交待昨天的行踪,否则休想借用摩托车。邵寒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动手抢,哪里料到这个二货忽然聪明了一把,事先就将钥匙藏了起来,无论邵寒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说出钥匙藏在哪里。邵寒气得七窍生烟,为了赶时间,只得带上这个二货,一边开车,一边解释,这才来晚了。 虽然从未见过沈父沈母,但看到眼前这副情形,邵寒便是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到他们是谁,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将你们儿子打伤的人是我,将他送到派到所的人也是我,你们为什么不来找我求情,而要来骚扰章秀青,是欺软怕硬吗?”   ☆、第43章 流言蜚语 哪里是欺软怕骗?若非沈安林的生死捏在章秀青的手里,沈父沈母真想将这个勾引自家儿子的小娼妇撕成碎片,奈何现在有求于人,只好忍下这口郁气,好言好语哄着,甚至不惜下跪,只盼乡下人见钱眼开,收了他家的钱,到派出所去更改口供,好让他们的儿子无罪释放。 对于邵寒这个多管闲事的小翘辫子,沈父沈母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因此一听邵寒自报家门,两人立刻变身成为黑风双煞,伸出九阴白骨爪,双双扑了上去,脸上还带着一副“我们要杀了你,哪怕跟你同归于尽”的表情。 愤怒的力量是可怕的,失去理智的人更加可怕,章秀青担心邵寒吃亏,连忙大叫:“我能应付得了他们,你快走……” 邵寒给章秀青回了一个安抚的眼神,动作迅速地从摩托车上跨了下来。 所有人都认为接下来会上演一部精彩的动作大片,谁也没想到,邵寒只是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对救子心切的夫妻立刻偃旗息鼓,双手僵在那里,脸上还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在邵寒冰冷的目光中,沈父沈母一句话都不敢说,带着大包小包落荒而逃。 章秀青不由得大为诧异,用目光询问邵寒,后者回了她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好几个村民都认出了邵寒,全都客气地点头微笑,邵寒从摩托车龙头上取下一只袋子,从里面掏出两包万宝路,递给王七毛:“阿哥,麻烦你帮我发下烟!” 嘶……竟然是外烟!这人是谁啊,出手怎么这么大方?知道他在村里人缘好,便派给他这么一个任务,真是受宠若惊啊……王七毛激动得两眼放光,双手都有些发抖。 邵寒又掏出一包奶糖,递给距离他最近的沈三妹:“阿姨,麻烦你帮我发下糖!” 呵……竟然是大白兔,这么一大包,得多少钱啊?这小伙子真有眼色,知道她喜欢吃糖,便派给她这么一个任务,好方便她雁过拔毛……说话一向尖酸刻薄的沈三妹接过糖,笑得嘴巴差点咧到耳朵边。 除了石冬生和章秀青,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很开心,既有热闹看,还有香烟抽(糖果吃),要是每天都能遇到出手这么大方的城里人就好了。 片刻后,男人们开始吞云吐雾,女人和小孩开始嚼动嘴巴,地上一地的烟灰和糖果纸,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章家在办喜事。 这家伙收买这么多人心,想要竞争村长的位置吗?可是c国实施的是委任制,不是选举制,这样做绝对会血本无归啊!还是说他想打自己的主意?章秀青前世被沈安林伤得不轻,平生最恨出轨男,要是邵寒真敢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他就死定了…… 邵寒站在晨光里,身姿挺拔,容颜如玉,看着章秀青皱紧的眉头和抿起的嘴唇,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 石冬生站在院子门口,左手拿着两根烟,右手握着四粒糖,一会儿看看章秀青,一会儿看看邵寒,顿时明白了什么。仿佛寒冬来临,石冬生只觉手脚冰冷,一颗心也沉到了谷底。 走了一个绣花枕头,来了一个人中龙凤,邵寒要钱有钱,要貌有貌,不仅是城里人,还是大学生,跟此人相比,自己一无是处,秀青怎么可能看上他?不!我有一颗愿意陪她到老、可以为她去死的心,邵寒未必比得过我,我还有机会…… 穿了一身光鲜的衣服,理了一个最时髦的发型,却被众人彻底忽略的马滔再也忍不住了,不满地大叫:“章秀青,我们大老远来看你,你也不请我们进去坐一会,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章秀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位最爱臭美的少年两只手拎满了东西,一张脸臭得能熏死蚊子,有些好笑,又有些歉意,连忙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并按照习俗,伸手去接他手里的东西。 直到这时,邵寒才良心发现,快章秀青一步,从马滔的手里接过两只各有十多斤重的大西瓜,章秀青便只能去拿那些轻的东西,马滔总算松了一口气,三个人表情各异,先后走进院子。 在同村人异样的眼光中,石冬生的心里一片苦涩,可他不愿就此放弃,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邵寒要是到现在还看不出石冬生对章秀青的心思,可以去撞豆腐了。他侧过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章秀青的脸色,后者回了他一个凶狠的眼神,邵寒的心立刻定了下来。 要判断一个男孩和女孩是否互有好感,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观察他们的表情,要是两人喜上眉梢,还时不时的眉来眼去,那便是两情相悦;要是一个脸露苦涩,另一个面无表情,绝对是单相思。 如果章秀青暗恋石冬生,还稍有些麻烦,现在这种情况,邵寒一点心里压力都没有。 看到陌生人上门,左后腿受伤的小白狗立刻就叫了起来。马滔郁闷得无以复加,被人视若无睹也就罢了,怎么连畜生都不欢迎我? 邵寒今天换了身衣服,但是狗的记性好,一看到他靠近就不停地摇尾巴,邵寒心里一高兴,立刻喂它吃了一只皮薄馅多的肉馒头,把章晓锋看得直流口水。 章秀青将东西拎进客堂里,由于她家没有玻璃杯,只能用饭碗,也没绿茶红茶,只能喝白开水,好在她昨天采了些薄荷,早上煮了薄荷水,且用井水冰过,倒是清凉解渴。 章家虽然简陋,但打扫得很干净,东西都归整得井井有条,马滔听多了关于乡下的传闻,来的时候心里还很忐忑,生怕踩到米田共,回去吃不下饭,此刻终于放下心来,坐下来喝了一碗薄荷水后,马上就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一会儿问章秀青“锄头长什么样?拿出来给我看看!”一会儿问石冬生“力气大不大?能挑多少斤的担子?”吱吱喳喳,嘴巴一刻不停。 邵寒朝他瞪了一眼,马滔终于想起来意,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章秀青,其实我们今天是来找你帮忙的,厨房间的吴小飞你应该认识吧?他昨天下班回家,骑自行车摔了一跤,胳膊受伤了,偏偏明天就是举办谢师宴的日子,一时之间我们找不到代替他的人,便想到你了。大家都这么熟了,你不会拒绝吧?” 章秀青很想回一句,“对不起,大哥,我跟你不熟!” 看着一点心机都没有的马滔,章秀青有些为难。章林根希望她留在家里,要是答应的话,章林根或许会不高兴,可邵寒又帮过她很大的忙,要是拒绝的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邵寒猜到了她的顾忌,说道:“不如这样,我们回去后找你阿爸谈谈,要是他同意,麻烦你帮个忙,要是他反对,我们再另外想办法,你看如何?” 章秀青点头表示同意。 邵寒站起身,到井台上去洗西瓜,章秀青跟了出去:“你刚才跟沈安林的爸妈说了什么?他们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邵寒挽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让人神魂颠倒的笑容:“我没说什么,只是告诉他们,他家着火了,赶紧救火去,要是去晚了,明天就没有容身之地了……” 章秀青生怕被诱惑,赶紧移开视线:“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邵寒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章秀青,满脸认真:“不,我当你是十八岁的大姑娘!” 章秀青老脸蓦然发烫,扭头就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章秀青,你可真没出息,都四十九岁的人了,还对付不了一个十九岁的小伙子,越活越回去了…… 看着章秀青落荒而逃的背影,邵寒的眉梢眼底全是笑意,熟门熟路地走进灶屋,拿了一块砧板和一把切菜刀出来。数刀下去,西瓜被大卸八块,众人正待开吃,村里最喜欢嚼舌根的沈三妹忽然走了进来,问了一个新东村许多人都想知道的问题:“小伙子,你是秀青的对象吧?” 石冬生的心猛地一跳,立刻转头看向章秀青,后者决口否认:“不是!” 邵寒早就猜到章秀青会如此回答,心里还是有些微失落,但他不想让人看出来,便在脸上堆了一个温和客气的笑容:“这么大的西瓜,我们几个人也吃不完,阿姨,你也过来一起吃吧!” 沈三妹本来就是个爱占便宜的人,哪里会拒绝,立刻走上前来接过邵寒递给她的西瓜,老实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问,等到西瓜吃好,邵寒的姓名、年龄、家住哪里……被她打听得一清二楚。 所谓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沈三妹走出章家后,逢人就吹嘘:“邵寒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小伙子,买了不得了的东西,西瓜比面盆还要大,肋条比八仙桌还要重,高档香烟整条一买,名贵老酒两瓶一送,还有瓜子、糖、罐头、饮料,样样都是高级货……” 不到一个上午,新东村只要不是聋子,人人都知道有个名叫邵寒的大学生看上了章秀青。到了下午,传言就变成了毛脚女婿上门,人人都认为两人的好事将近了。   ☆、第44章 彩衣娱亲 也不知是哪个好事者找到沈荷英,将今天早上的事情告诉了她,沈荷英一听这还了得,立刻将耥网丢给章秀红,自己一个人匆匆赶回家里。经过一番攀谈,沈荷英问清楚了邵寒有多少家财,直喜得心花怒放,拼命吹嘘章秀青如何如何能干,如何如何聪明,如何如何漂亮……还把她小时候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木知木觉的马滔终于轧出苗头,狠狠地瞪着邵寒,在心里哼哼:“你这家伙,也太不把我当兄弟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都不告诉我!” 邵寒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吐槽:“你这小子可真笨,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白长了一双大眼睛!” 章秀青老脸通红,不停地咳嗽,示意母亲不要再讲了。邵寒明知道她在假咳,依旧起身给她倒了一碗水。 马滔看到后也咳了起来,结果被邵寒在桌子底下踩了一脚。马滔立刻就愤怒了,决定回到县城就跟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绝交。 沈荷英也看出章秀青在假咳,担心邵寒生气,赔着笑脸解释:“秀青身体从小就很健康,从来没去过医院,她不是真的咳嗽,只是害羞了……” 章秀青完全拿自己的亲娘没办法,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邵寒却觉得这样的准丈母娘很可爱,含笑说道:“我明白……” 章秀青忍不住爆粗口:“你明白个屁!” 话音刚落,额头上吃了一个爆熟粟子,沈荷英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女孩子家家,说话怎么能这么粗鲁?下次再被我听到,敲碎你的额角头。” 章秀青内牛满面,抚着额头,狠狠地瞪了邵寒一眼,后者回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你个邵寒,敢幸灾乐祸?姑奶奶要你好看!章秀青气得直咬牙,也在桌子底下伸出“无影脚”,哪里知道邵寒最擅长察颜观色,猜到她会报复,早就做好了准备,章秀青的右腿刚踢出去,立刻就被邵寒的两条腿给夹住了。 今天温度高,两个人全都穿着中裤,这种肉贴肉的感觉……咳咳,只有他们才懂! 章秀青满脸通红,双手扶着桌沿,使劲挣扎,却哪里挣得开。好在她刚被沈荷英骂了一通,马滔等人全都以为她脸皮子薄,经不起斥责。 邵寒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有挪到章秀青的膝盖上。由于章家没有电风扇,马滔等人看到他额头上布满了细汗,还以为是热出来的,沈荷英还去屋子里拿了几把大蒲扇出来给大家扇风。 章秀青被逼无奈,只得伸出另一只“无影脚”,这一次倒是踢中了,只是还没等她高兴就被邵寒抓住了脚脖子,然后一起失陷了。 这之后沈荷英和马滔说了什么话,章秀青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门心思跟邵寒暗斗,想挣开他的钳制,只可惜力量悬殊,她使尽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挣开。 脚踝纤细、小腿修长、皮肤细腻……邵寒轻轻咬了咬下唇,自己也数不清挨了多少记眼刀,直到章秀青要翻脸,这才放她自由。 石冬生坐在章秀青的对面,眼睁睁地看着章秀青与邵寒“眉来眼去”,只当他们两情相悦,再联想起沈三妹说的那些话,心里难过极了,借口家里有事,像逃一样地走出院子。 章晓锋看着石冬生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也蓦然难过起来。过了好一会,他转过头,看向春风得意的邵寒,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他们的世界我不懂,阿姐挑中谁,我就认谁作姐夫吧! 沈荷英说了一句什么,章秀青低头抚着又酸又麻的双腿,并没有听清楚,然后很悲摧地又挨了一记粟子,痛得直抽冷气:“妈,你为什么又打我?” 沈荷英看着迷迷糊糊像做梦一样的女儿,气得半死:“我叫你去做饭,跟你说了三遍,你坐在那里动都不动,不打你打谁?” 给屡次三番调戏自己的邵寒做梦?做他的春秋大梦!章秀青抚着疼痛的额头,嘴上答应,人却坐着不动。 沈荷英忍不住又想发火。 邵寒没想到准丈母娘的脾气这样暴躁,不由得有些后悔刚才不应该调戏章秀青,早知如此,挨她几脚又何妨? 由于明天就是举办谢师宴的日子,邵寒与马滔全都有事要忙,两人起身告辞,章秀青板着脸,让他们把东西都带回去,马滔立刻就跳了起来:“怎么?还要叫我拎回去?章秀青,你阿晓得,为了将这些东西拎到你家,我的手都快要拎断了,直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今天要是再拎重物,绝对会变成残疾人。我爸妈就我一个儿子,还不得哭死啊?” 章秀青抽了抽嘴角:“大哥,没那么夸张吧?” 马滔举起双手,像西方人那样耸了耸肩膀:“就是这么夸张!” 章秀青立刻将东西往邵寒手里塞:“他不拎,你拎!” 邵寒将两只手插进口袋,脸上堆起一个可恶的笑容:“我这两只手是用来开摩托车的,不是用来拎东西的!” 说完和马滔两人快步走出院子,章秀青拎着东西追了上去,准备挂在摩托车龙头上。邵寒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冷冷地说道:“你要是看得起我们,就把东西收下来,要是看不起,都拿来挂马滔脖子上勒死他算了!” 马滔一听立刻不干了:“姓邵的,要不要这么恶毒啊?我今天没有得罪你吧?干嘛要勒死我呀?” 邵寒跨上摩托车,面无表情地说道:“因为你废话太多了!” 马滔勃然大怒,动作迅速地坐到后座上:“姓邵的,我要跟你绝交!” …… 摩托车卷起一阵轻烟,瞬间远去。 章秀青没办法,只得将这些东西又拎回了家中,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如果章林根同意她去江南水乡帮忙,她就当作还人情,不拿他们的工钱。 晚上章林根回到家中,果然提起了此事。次日凌晨,父女两人赶往县城送货,同行的还有石冬生,小伙子睡了一觉,又鼓起了勇气。 章秀青不希望他越陷越深,很明确地说了自己另有喜欢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他。石冬生以为章秀青说的是邵寒,一边黯然神伤,一边让章秀青不用管他,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石冬生老实肯干,是个不错的小伙子,章林根原本已经将他列为考察对象,哪里知道半路杀出个邵寒。虽说是婚姻大事需要父母做主,但秀青向来有自己的主意,他不想过份干涉,便趁着这个机会,也隐晦地劝了几句,奈何石冬生一句都听不进去,只得作罢。 到了江南水乡后,章秀青在去往厨房的途中毫无意外地遇到了邵寒。因为昨天报仇不成反被调戏,章秀青一点都不想看到他,紧紧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肯讲,邵寒没办法,只得使出杀手锏:“你想不想知道昨天我跟沈安林的爸妈说了什么?” 章秀青还真有些心动,只是想到这只大尾巴狼胆敢吃自己的豆腐,原本已经消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头一扭,恶声恶气地说道:“我不想知道,你给我让开,我要去厨房!” 看着章秀青气鼓鼓的样子,邵寒觉得自己还是道个歉比较好,便毕恭毕敬站好,依次用中、俄、英三种语言说对不起。 那小意温柔、一心讨好的语气,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躲在窗下偷听壁角的马滔直磨牙:好你个邵寒,平时欺负起我来毫不手软,有理没理都由你说了算,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低头,没想到为了一个女人,这般轻易就低下了你那高贵的头颅……究竟是哪个王八蛋跟我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赶紧过来收回这句话,要不然我诅咒你一辈子打光棍…… 章秀青应付性地“哼哼”了两声,然后挥手示意邵寒让开,一副不愿意多谈、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模样。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邵寒走到上次发生壁咚的地方,手里拿了一把折叠纸扇,像戏台上唱戏的角儿那样,对着章秀青作了一个揖,一脸惭愧地说道:“小生失礼了,有冒犯之处,还请秀青姑娘海涵!” 不得不说,邵寒这一手现代版的“彩衣娱亲”效果还是蛮好的,章秀青一个没忍住,破功笑了出来。 邵寒倚在墙上,含笑看着章秀青如朝阳般明媚的容颜,心里的喜悦就如汤山的温泉水,汩汩地往外冒。 笑过之后,章秀青心里的气也消了一大半,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毕竟邵寒现在对她的态度挺暧昧的,她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跟他暧昧下去:“说起来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彼此也不算很了解,有些话本来是没必要说的,可我不想因为一些小事而产生误会,因此打算冒昧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拒绝。” 凭直觉,邵寒觉得章秀青肯定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想要问自己一些私人方面的问题,可他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因此只迟疑了片刻就答应了下来:“你问吧,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章秀青选择了单刀直入:“你有喜欢的人吗?” 邵寒很断然地回答:“有!” 肯承认就好,章秀青松了一口气。 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大声说出口,而不是跟她玩暧昧,邵寒刚想说:“我喜欢的人就是你……”只听章秀青幽幽说道:“我也有一个喜欢的人,可他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不知道等我攒够路费的时候,他会不会喜欢上别的女孩子?我想给他写信,又怕这封信落入别人手里,惹来麻烦。邵寒,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哪里是问问题,分明是划界线,仿佛一盆冷水迎头浇下,邵寒被浇了个透心凉。他怎么都没想到,章秀青前脚刚跟沈安林分手,后脚就喜欢上了一个远在外地的男人,而且在不久的将来,她就要跋山涉水去找他…… 邵寒一点都不怀疑章秀青在撒谎,换了别的女孩子说出这番话,他或许会以为对方为了拒绝自己,谎称另有所爱。也不打算放手成全,谁知道那个男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对章秀青有几分真心…… 邵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经过反复思考,决定以退为进。   ☆、第45章 以退为进 “那真是太可惜了,本来你和沈安林分手,我还以为我的机会来了,没想到......”邵寒顿了顿,满脸遗憾地说道:“感情的事情不能强求,既然你已经另有所爱,那我只能选择退出,祝你幸福,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很抱歉!”章秀青根本没想到邵寒言不由衷,只觉得他很有绅士风度,在她的印象里,邵寒是个非常高傲的人,前世他那么爱潘心妍,只因为外界传闻潘心妍与马滔暧昧不清,他没有过多犹豫就放弃了这段感情,宁愿独身也不愿意成为三角恋的主角之一,怎么可能做出死缠烂打的事情来? 邵寒握紧拳头,强忍住心中的满腔妒火,微笑着提议:“既然你担心他喜欢上别的女孩子,为什么不马上就去找他?要是缺路费,我可以借给你……”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数也不数就递给章秀青:“你看看这些钱够不够?要是不够我再去银行领。” 这时候还没有百元大钞,邵寒塞到章秀青手里的全是大团结,估计至少有三十张,这么多钱,就是去首都打个来回也够了。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相比沈安林的死搅蛮缠,邵寒这种“当不成恋人,可以当朋友”的气度越发显得难能可贵。 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一一浮上心头,章秀青顿时愧疚起来,觉得自己有些忘恩负义,毕竟邵寒曾经帮过她的大忙,还曾救过她,她却要跟他划清界线,邵寒没有翻脸已经不错了,竟然还要借钱给她……章秀青愧疚得头都抬不起来,垂着眼睛,讷讷地说道:“不必了,我打算过了年再去找他,到那时应该可以攒够路费了,要是不够,再向你借好了。” 章秀青前世曾经听谢明非说过他年轻时候的事情,由于家境贫寒,初中都没毕业的谢明非就被家人送到亲戚家里学木工,只有过年才能回家,此刻她就算找到他家里,也不一定找得到他的人,就算找到他的人,也不一定能搭上话。 不是没话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前世他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那时候谢明非刚到c城打工,要钱没钱,要房没房,岁数老大不小,家里一直催着他结婚,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对象。他有个老乡跟章秀青是同事,看两人都单着,便起了撮合的心思。 彼时章秀青在邵氏集团已经做了三年,工作小有成就,手头略有积蓄,对男人心灰意冷,根本没有找另一半的打算,是谢明非用五年的执着打动了她。 章秀青总不能一见到谢明非,就跟他说前世他们在一起相伴了十二年,后来他为了救她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临死前拜托她照顾他的弟弟,可是她有负所托,致使谢成非死于非命,然后她感到生无可恋,任由病情恶化,再然后,她重生了,不忘前尘往事,千里迢迢来找他……章秀青敢肯定,她要是敢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谢明非绝对会将她当作神经病。 邵寒眼眸一黯,伸手接过章秀青还给他的那些钱,胡乱塞进口袋里,然后用不经意的语气说道:“你一个年轻女孩子单身出门挺让人不放心的,你阿爸多半不会同意,你还不如打电话或者写信让他过来。” 章秀青猛地抬起了头,只见邵寒双手插在口袋里,懒洋洋地倚在墙上,眼睛看着窗外,一副随便问问的模样,顿时松了一口气:“你的提议不错,我回去就写信,让他过来找我。” 邵寒不必用眼睛看,光听声音就能判断出她在撒谎,默默地在心里将那个新鲜出炉的情敌凌迟了一千遍,脸上却丝毫不显,以一副朋友的口吻说道:“随你的便,不过他要是没空过来,过了年我陪你一起去找他好了,反正那时是寒假,我有的是时间,我家就我一个人,也不用走亲戚,就当是去游山玩水好了。” 马滔不由得目瞪口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邵寒是怎样一个人,他哪里受得了这份委屈,若非喜欢到了心坎里,哪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章秀青究竟给邵寒下了什么迷药?他们明明认识了没多久! 都说女人小心眼,其实男人比女人还要小心眼,有些男人求爱不成,非常容易恼羞成怒,杀人、放火、强/奸、毁容……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像邵寒这样子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可以说少之又少,章秀青很幸运自己能够认识他:“邵寒,谢谢你……” 邵寒微笑着摆手:“不用谢,说起来你也曾经帮过我大忙,我这样做最多算是礼尚往来罢了!” 人家对她这么好,章秀青觉得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提醒几句,以免邵寒跟前世那样,多年心血化为灰烬,还欠下巨额债务,便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提醒你两件事,第一件便是今天的谢师宴,最好把‘凉拌海蜇’这道冷菜撒掉,以免有人吃了中毒;第二件便是安全知识防范,你最好给服务员下一道命令,客人走后要及时打扫卫生,不要拖到上班后,如果包间铺了地毯,一定要将桌布掀起来,仔细察看桌子底下有没有烟头,尤其要注意月底那几天,你最好亲自检查……” 躲在窗外偷听的马滔皱紧了眉头,只觉得章秀青说的话怪怪的,他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而邵寒则是挺直了脊背,吃惊地看着章秀青,只听她继续说道:“有时间的话最好开展一次消防演习,全体厨师、服务员、保安都要参加,以免出了事故手忙脚乱……” 说实话,这一番话若是出自别人的口,邵寒肯定会以为对方脑子有毛病,然而出自章秀青的口,立刻就引起了他的重视:“你先去厨房,我马上过来!” 章秀青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待到她走远,邵寒立刻就收起伪装,脸色冷得快要掉下冰渣:“出来!我早就看到你了!” 马滔心里一个咯噔,暗叫不妙,这姓邵的难得喜欢上一个女孩子,结果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挨了一道晴天霹雳,偏偏自己作死还去偷听他们的谈话,眼下还被抓了个正着,凭着邵寒的臭脾气,绝对会把这把火撒到自己头上,这可怎么办才好? 马滔从窗户里跳了进来,嘿嘿讪笑:“有没有什么需要兄弟帮忙的?你就直说好了,我保证上刀山、下火海,帮你把事情办成!” 邵寒冷冷地盯着他,过了好一会才说道:“我让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为了戴罪立功,马滔像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都查清楚了,那个负责洗碗的老太婆是我阿叔的老丈人的表阿姐,她有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大儿子在煤球厂上班,小儿子没有工作,兄弟两人全都喜欢赌博,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去年被人逼债,一个被砍断了一根小拇指,另一个眼睛差点被打瞎,可他们不思悔改,反而越赌越厉害。上个月两从又欠了一大笔赌债,可是亲戚朋友没有一个肯借钱,母子三人就把主意打到了仓库里新买进来的一级海蜇上面,昨天半夜偷出去卖给一个外地来的海蜇贩子,然后又从那人手里买了些新鲜海蜇回来充数,从中赚个差价……” “有没有抓住那个海蜇贩子?” “抓住了,好在去得及时,要不然就被他跑了……” “问出什么了吗?” “那家伙嘴硬的很,什么都不肯说,还一直嚷嚷着抓人是犯法的,他要去派出所告我们……” 马滔有些赧颜,正迟疑着要不要派手底下的人去那家伙的老家,将他的家里人全都抓过来,只听邵寒说道:“既然他那么喜欢派出所,那就送他到里面去住几天,免得他再嚷嚷我们本地人欺负外地人!” 马滔有些迟疑:“进了派出所,我们就使不上力了,那家伙一看就是个与派出所打过多次交道的无赖,多半不肯招出那个幕后主使者是谁。” 邵寒立刻就想起了章秀青刚才提醒他的预防火灾的事情,知道此事还没完,对方肯定会一计不成又生二计,说道:“没关系,我们迟早会知道他是谁,现在就让他再蹦跶几天好了。” 所谓同行是冤家,马滔不由得怀疑起了跟他们打擂台打得热火朝天的江南饭店:“你说会不会是沈建鑫和李咏明那两个家伙干的?” “有可能!”邵寒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不过没证据的事情不要瞎说。” 两人并肩往厨房里走,走到半路,马滔忽然想起一事:“章秀青是怎么知道海蜇有问题的?还有她说的安全知识防范是什么意思?就算有人吃饱了撑的将烟头扔到桌子底下,让服务员扫掉就是了,没必要做消防演习吧?” 邵寒心头一跳,瞥了一眼马滔,发现他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往心里去,便松了一口气,慢吞吞地说道:“海蜇有问题是我跟她说的……安全知识防范是我交待她办的……” 马滔神经大条惯了,没有听出不对劲,没一会就将此事丢开。 大约十一点钟左右,参加谢师宴的人陆续到来,江南水乡人声鼎沸,到处都是衣着光鲜的来宾。 传着上菜的指示传到厨房间,厨师们全都忙碌起来。 热菜向来是重头戏,章秀青接替吴小飞的活,正当她忙得不可开交时,今天的主角潘丽妍带着一大群老师和同学硬闯进了厨房间,人未到、笑声先到:“章秀青,你怎么躲在这里啊?要不是林淑云告诉我你在厨房里炒菜,我还以为你身体不好,不愿意来呢!你知道吗?你那天在考场上忽然晕倒,可把我给吓坏了,今天你要是再晕倒可就都是我的罪过了……”   ☆、第46章 割席断交 这哪里是关心,分明是奚落! 对于章秀青来说,世界上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成绩不如我的人考上了大学,我却没考上,知道成绩后,章秀青心情低落,辗转难眠,做梦都在痛哭。 而对于潘丽妍来说,世界上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成绩比我好的人没考上大学,我却考上了,知道成绩后,潘丽妍心情雀跃,这几天做梦都差点笑出声音来。 从小到大,潘丽妍一直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连年被评为三好学生,再加上能歌善舞,美丽大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可以说,潘丽妍是伴随着夸奖长大的,她表面谦逊,实则高傲,非常喜欢这种高高在上俯视同龄人的感觉,直到进入j县高中,她才尝到了屈居他人之后的滋味。 这个他人不是别人,正是章秀青。 许多农村孩子初中毕业后,要么回家种田,要么进厂打工,继续读高中的少之又少,因此他们都份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为了跳出农门,为了光耀门楣,为了改变命运,为了出人头地……在巨大的压力下,这些来自农村的孩子读书普遍比城里孩子用功,成绩都相当优秀,章秀青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潘丽妍想要忽视,却做不到。 七八十年代,由于城乡差距巨大,大多数乡下人在城里人面前都会矮一截,j县高中可以说是城里孩子的天下,农村孩子要么成为应声虫,要么成为隐形人,高调的不多。 章秀青性子绵软,原本也是个隐形人,无意出风头,也无意谈情说爱,只想认认真真读书,将来考上大学,无奈沈安林死缠着她不放,三天两头给她写情书,尽管她从没回应,依旧惹恼了林淑云,三天两头跟她吵架。即便如此,她的成绩也没有下降多少,每次考试都能进年级前十名,潘丽妍怎么努力都没法超过她。 成绩不如人也就罢了,偏偏章秀青还长了一张清纯秀丽的脸蛋,班上的男生总是有意无意把目光投到她身上,就连潘丽妍都觉得,自己除了家世比章秀青强,其他地方都不如她。 潘丽妍立刻就将章秀青当成了头号敌人。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将章秀青视为眼中钉的林淑云马上就察觉到了潘丽妍的心思,两人一拍即合,经常联起手来给章秀青使绊子,还唆使班上的同学一起孤立她。 章秀青无意拉帮结派,也无意与城里人别苗头,只得选择忍认,并奋发读书,成绩不退反进,有一次还考了全校第一。 于是,潘丽妍对章秀青的怨越来越深。 成绩优秀的学生向来是老师心中的宠儿,长相漂亮的女生向来是男生心中的女神,如今这位宠儿加女神沦落到了做厨师的地步,光是想想就觉得解气。林淑云一脸“佩服”地说道:“章秀青,没想到你学习成绩好,炒菜功夫也这么厉害,我今天算是服了你了!” 潘丽妍“感动”得两眼泪汪汪:“我真的没想到你会为我亲自下厨,这份心意我心领了,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绝不吝啬。” 林淑云拍了拍手掌示意大家安静:“各位,章秀青热得满头大汗为潘丽妍炒菜,大家都看到了吧?既然看到了,等下可得多吃点,不然就是看不起她知道吗?” 潘丽妍不由得笑出了声:“章秀青,你看开点,须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不要再伤心了,快跟我们出去吧!座位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和我一起坐主桌,我们好好聊聊,不醉不归!” …… 什么叫落井下石?这便是落井下石!章秀青被两人一左一右架到了大厅里,昔日的班主任露出了同情的眼光,殊不知,这样的眼光比责骂还要伤人。 片刻后,一身布衣的章秀青站在一群衣着光鲜、有头有脸的人群里,就像是一只麻雀落在凤凰窝里,周围全是轻蔑鄙视的目光,许多人对她指指点点,嘴里说着“乡下人、高考落榜”之类的话语。 如果章秀青真的只有十八岁,想必这时候已经掩面痛哭、夺路而逃了吧,然而经历过痛苦挣扎的章秀青心理年龄是四十九岁,这些话语只是让她感到难堪,但还打击不了她,因此当班主任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时,章秀青一脸平静地说道:“以往在学校里,老师一直教导我们‘失败是成功之母,要且败且战,千万不要一蹶不振!’我一直记着这句话,所以打算去参加自学考试,相信三年过后,我就能拿到大学文凭,也算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吧……” 说完对簇拥在潘丽妍周围,那些昔日的同班同学笑了笑,说道:“你们谁对自考有兴趣,不妨也去报名,这个听说比高考容易,只要每门功课都考及格,就能拿到毕业证书,国家承认学历,最要得的一点,没有时间限制,这次没考及格,可以下次再考。” 由于大学的录取率非常低,今日来参加谢师宴的同学考上大学的寥寥无几,他们原本以为这辈子都要与大学失之交臂,现在乍然听到这一番话,顿时激动得双眼放光。一名戴眼镜的男生忍不住走上前来问道:“章秀青,这是真的吗?像我这样学习成绩不怎么好的人也可以报名吗?” 章秀青微笑着回答:“当然可以,只要有高中学历,谁都可以报名参考。” 一批有上进心的学生全都喜出望外,一名圆脸女生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请问什么时候报名?在哪里报名?要不要带什么资料?学费贵不贵?要带多少钱?” 章秀青早就料到有人会问这些问题,立刻就给林淑云拉起了仇恨:“这些我还没有打听到,所以我不太清楚,不过你们可以问林淑云,她有个亲戚在教育局里工作,知道的比别人多,我听说她已经报好名了。” 这番话一说完,整个大厅的人脸色各异,当真是有趣极了。 一些跟林淑云要好的女生不约而同在心里想:当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么重要的事情林淑云竟然一个字都不提,生怕我们跟她竞争似的。亏得我们把她当成好朋友,这些年一心一意跟章秀青作对,今天还跟着她过来看章秀青的笑话,没想到,反倒是章秀青不计前嫌,将这件事告诉了我们。这样的人以后还是远着点,免得再被她当成傻瓜…… 一些男生则是在心里想:没有谁的人生能够一帆风顺,章秀青遇到挫折不气馁,林淑云逮着机会就咬人,两人的人品孰优孰劣,高低立现,我们实在没必要跟林淑云同流合污…… 潘丽妍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她自问自己对林淑云掏心掏肺,这些年有什么事情,总是第一时间告诉对方,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对她留一手……要是林淑云一个都不告诉也就罢了,偏偏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沈安林,然后沈安林再告诉章秀青,章秀青再告诉给大家,变成众所周知……这是明晃晃的打脸啊! 林淑云心知不妙,慌忙为自己辩解:“丽妍,我不是存心要瞒你,只是想着你用不到,所以没有向你提起……” 潘丽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淑云,你别着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只不过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去报名的?高考成绩出来前还是出来后?” 这年头考大学有多难,在未接到录取通知书前,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必能考上?林淑云的脸色顿时煞白,因为这次自学考试的报名时间是五月底,比高考时间早了将近一个月。 潘丽妍猜到了答案,脸色立刻冷了下来,连借口都不找一个,就叫来服务员,将林淑云的座位从主桌移到了偏远的角落。 林淑云不由得傻眼,她怎么都没料到有一天潘丽妍会和她割席断交。周围人声鼎沸,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不知是说些什么。她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没有人跟她说话,没有人向她敬酒。这一天,她终于尝到了被人孤立的滋味。 章秀青以茶代酒,敬了一圈后起身告辞,潘丽妍怎么肯放过她?立刻站了起来,倒了满满六杯52度的白酒,每人面前摆三杯,一定要她干掉再走人。 章秀青的酒量并不好,一瓶啤酒都能醉倒,潘丽妍跟她同学三年,哪会不知道?一出口便是那句万能劝酒词:“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章秀青还真拉不下这张脸,就在她准备豁出去时,旁边伸出一只漂亮修长的手,端起其中一杯酒,向潘丽妍略一示意就一饮而尽。 在一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颜值爆表的邵寒面不改色,伸手端起第二杯酒,声音清朗如明月:“我代她喝……祝你鹏程万里!” 俊男的魅力果然无人能挡,潘丽妍傻傻地看着气宇轩昂,宛如鹤立鸡群一般的邵寒,哪里还有先前嚣张跋扈的模样?她像做梦似的站了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一张脸仿佛未饮先醉般通红,细声细气地说道:“谢谢!” 邵寒视若罔闻,依旧一口饮下,然后放下空酒杯,伸手去端第三杯酒。 潘丽妍如梦初醒,也伸手去拿酒杯,谁知却拿了个空。一名烫着大波浪,长相妩媚,始终抱着双臂看好戏的女孩子抢先一步端起杯子,轻轻在邵寒的杯沿上碰了一下,声音温柔而缠绵,让人想不记住她都难:“我妹妹酒量不好,我代她喝好了,请问先生贵姓?” 邵寒用客气而又冷淡的语气说道:“免贵姓邵……各位,酒已经喝完了,我和章秀青还有事要忙,请恕我们失陪了!” 自从那名卷发女子站起来跟邵寒碰杯,马滔的视线就没有移开过她的脸,喃喃地说道:“不好意思,招待不周……” 邵寒脸一沉,拉着马滔就往外走,章秀青跟在后面,听到背后响起了一道温柔得令人眩晕的声音:“邵先们,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潘心妍,刚从m国回来,等有时间我请您喝茶,希望您能赏脸!”   ☆、第47章 无奈妥协 原来她就是前世与邵寒谈情说爱、与马滔暧昧不清的潘心妍,不知道他们这辈子还会不会搅和在一起?章秀青脚步微顿,邵寒发现她没有跟上来,立刻停下脚步,等她赶上来,这才跟她肩并肩往外走。 潘丽妍看着那两道赏心悦目的背影,心里的妒意止不住往外涌,站起身快步追了上去,当着邵寒的面,故意大声说道:“章秀青,沈安林那天明明答应我会来参加我的谢师宴的,怎么没有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变相地指出她有对象,然后再指责她脚踩两条船,好教邵寒知道,章秀青不是个好女孩。 章秀青并没有生气,淡淡地说道:“我已经跟他分手了,至于分手的原因......你们去问林淑云吧,她知道得比较清楚!” 沈安林当年对章秀青穷追不舍,班上的同学全都看在眼里,万万没想到他会移情别恋,林淑云还真是不简单! 潘丽妍不由得愕然,转头看向林淑云,后者回了她一个讨好的笑容。潘丽妍顿时就怒了,好你个林淑云,亏我刚才还在考虑要不要原谅你,没想到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天知道你还瞒了多少事,你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 章秀青走出大厅,邵寒立刻向她道歉:“对不起,我刚才来晚了……” 章秀青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地说道:“她们两人存心要让我出丑,早就计划好了,你就算在场,还能将她们打一顿不成?”顿了顿,又说道:“我也不算吃亏,林淑云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一回被我坑得够呛,你看她下次还敢不敢再来挑衅我?搞不好,也要跟沈安林一样,见着我就绕道走!”说完自己都笑了出来,这辈子成功甩掉渣男,并让贱女在大庭广众之下吃瘪,章秀青的心情很愉悦。 邵寒眼里殊无笑意,眼底还有余恨,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让人看了心惊动魄的笑容,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为了你,我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大厅里推杯换盏的声音此起彼伏,章秀青并没有听清邵寒说了什么。 马滔落在最后,他的心思还停留在潘心妍身上,简直是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大厅,邵寒看不过眼,走过去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马滔这才回过神来,掩饰般地呵呵干笑了几声。 邵寒皱了皱眉头,马滔心思单纯,再活一百岁都不是潘心妍的对手。章秀青的敌人便是他的敌人,他可不想为了个女人影响兄弟情份,将来分道扬镳,便作出一副鄙视的样子说道:“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跟沈建鑫一样,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孩一见钟情......” 沈建鑫有个表哥去年结婚,在婚礼上,他对一个漂亮的农村姑娘一见钟情,回到家里拼死拼活地闹,他父母亲打人一打听,才知道那姑娘早就结婚了,连孩子都有了,可怜的沈建鑫顿时成了笑柄。马滔脸上一热,却强自争辩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潘心妍一见钟情的?不知道别瞎说!” 邵寒冷冷地说道:“我两只眼睛都看到的,你扪心自问,我有没有冤枉你?” 马滔心虚地移开视线,却依旧强辩道:“我只是觉得她长得好看,多看几眼罢了......” “你是不是有近视眼啊?没发现她的脸都是整容整出来的?你知道什么叫整容吗?就是打了麻醉针,躺在手术台上,让医生拿刀子割去多余的肉,拿锉子磨去多余的骨头,拿针管抽去多余的脂肪......你竟然还觉得她漂亮,我想想都觉得碜得慌......” 马滔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我的妈呀!真的假的?要是真的,岂不是跟蜡像一样,这里动一刀,那里动一刀,远看赏心悦目,近看全是刀疤?哎呦,吓死人了,我今天看了她那么长时间,晚上肯定要做恶梦......” “差不多就是那样,这种手术在国外很流行,很多电影明星都去医院整过容......”邵寒随口说着道听途说的传闻,不忘关照:“这件事你心里有数就行了,不要到处乱讲,以免消息传开,她嫁不出去、赖上你!” 先前还一脸春心荡漾的马滔此刻一脸惊悚,连连点头道:“你保证不乱讲!” 章秀青听得直抽嘴角,再次怀疑这家伙出生时脑袋是不是着了地,智商低得简直不忍直视。也不知道潘心妍哪里得罪了邵寒,被他这样一编排,马滔只恨不得马上就忘了她,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跟她玩暧昧。 没缘份就是没缘份,前世三人纠缠那么多年,潘心妍也没能跟邵寒或是马滔走到一起,这辈子还要好,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章秀青偷偷对邵寒竖了竖大拇指,后者回了她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马滔并没有发觉,犹自庆幸自己有个好兄弟,帮了挡了一朵烂桃花。 了了一桩心事的邵寒将章秀青送到厨房便去忙自己的事情,章秀青拿起锅铲继续炒菜。 中午十二钟左右,来宾陆陆续续回家。 下午两点左右,一名参加谢师宴的客人上吐下泄,被家人送往医院,消息传到饭店,一直密切关注此事的章秀青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邵寒赶紧派人去打听,才知道这人是个胖子,因为天气太热,一口气吃了五支棒冰,身体吃不消造成的,跟江南水乡无关,算是虚惊一场。 下午四点左右,换了条新裙子的潘心妍打扮一新,亲自上门约邵寒喝茶,遭到无情拒绝。 傍晚六点左右,潘丽妍的父亲带了一帮亲戚好友又到江南水乡用餐,宾客尽欢。 晚上章秀青回到家中,正准备睡个好觉,她的奶奶穿一身寿衣,拿了根绳子冲进她们家,二话不说,就开始玩“上吊自杀”。 这种游戏已经上演过n次,每次都以老太太胜利而告终,章林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妈,你这是干什么?我们这几天忙得要死,并没有惹你不痛快吧?” 老太太顿时嚎啕大哭,不是光打雷不下雨的那种,而是声泪俱下,看者无不心酸,闻者无不动容:“我苦煞那,老头子活着的时候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老头子死后,好不容托林生(章秀青的阿叔)的福,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你们就眼红气胀了,非要逼死我才称心......作孽哟,我这么一把岁数的人了,还要被儿子、孙女儿欺负......老头子啊,你带我一起去吧,我要被他们逼死了......” 刚过了几天太平日子的章林根不由得头痛,虽然知道老太太不舍得死,还是伸出双手拉着老太太的胳膊说软话:“妈,你别哭了,有话好好说......你想让我办什么事?能办到的我一定给你办到还不行吗?” 老太太收住哭声,抹了把眼泪说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让秀青明天去一下派出所,把口供给改了......” 这是围魏救赵?曲线救国?章秀青不禁诧异于沈安林父母的神通广大,竟然请出这么一尊老佛爷出来:“奶奶,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老太太伸手就打章秀青,一边打,一边骂:“你个小妖精,你要是真当我是你的奶奶,明天就去派出所改口供,要不然,我今天就当着你父母的面打死你,等你死后,我给你抵命......” 章林根慌忙挡在两人中间,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不痛,只觉心凉。 沈荷英顿时哭了起来:“妈,秀青是你的孙女,你竟然要为了一个外人打死她!林根究竟是不是你亲生的,你要这样对待他?你这么看我们不顺眼,我看还是断绝关系好了!” 这番话算是彻底惹怒了老太太,顿时撒泼、打滚、头撞地......大声哭骂章林根是个不孝子、忤逆种、害人精,后悔当初没有生下来就掐死。 章林根脸色煞白,身体不由自主晃了几晃,章秀青连忙上前扶住他。章林根醒过神来,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亲娘,心痛得无法呼吸。 不过片刻,老太太的头就撞出血来,眼看再撞下去就要死在章林根家里,看热闹的人都不淡定了,好多人开口相劝,劝老太太别闹了,还有人伸出手,准备将她扶起来,奈何老太太不达目的不罢休,谁劝骂谁,谁扶打谁,将章家闹得鸡犬不宁。 终于有人叫来了村长,本着宁事息人的心息,村长发表了一些有关孝顺的言论,然后将章林根拉到一边,低声劝他暂且忍让,反正老太太一大把年纪,折腾不了几年了。 章秀青气得满脸通红,可是碍于孝道,骂不得、打不得,除了妥协,一点办法都没有。 次日上午,章秀青在老太太的以死相逼下,去派出所改了口供,当天下午,沈安林就被放了出来。 随后,邵寒就帮忙打听出了内/幕消息,原来章秀青的阿叔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公家的财物,被人抓住了小辫子,对方要求他想办法让章秀青去派出所改口供,否则就送他去坐牢。老太太向来将章林生当成命根子,一听这还了得,立刻去了章秀青家闹事。 除了这件糟心事,还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那便是沈安林意图侵犯章秀青的事情在村里传开了,一时之间讲什么话的都有,不过话虽然说得难听,村里人却普遍认为章秀青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要不然邵寒早就不理睬章秀青了,怎么可能还向她献殷勤。 章林根知道此事后,又是自责,又是痛心,从此将章秀青看得极严,有事没事都带在身边,寸步不许离开。   ☆、第48章 恰到好处 因为章林根不放心章秀青留在家里,这几天她跟着父亲早出晚归,和邵寒天天见面喝茶聊天。 自从那天挑明后,邵寒对章秀青的态度把握得恰到好处,既不致于过份热情引起她的反感,又不致于过份冷淡使得她生出疏远的心思。 经过一番旁敲侧击(其实是邵寒坦诚相待),章秀青知道了许多秘密,比如两人初遇那天,邵寒被人绑在一棵大柳树上,绑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将来觊觎他的财产并将他告上法庭的亲生父亲邵冬成。 这位不负责任的先生跟邵寒的母亲离婚后,很快就组建了新的家庭,第二任家子婆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名字分别为邵霆和邵晴。三个孩子都叫他阿爸,然而,一个是弃妇所生、从小就不待见的儿子,还有两个却是真爱所生、从小就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孰亲孰疏,显而易见。 由于苏南一带有个“七七上坟”的习俗,每隔七天,死者的家属都要到坟头去哀悼,女的痛哭,男的默哀,并焚烧纸钱,这样的举动要一直持续到七七才算结束,因此也有人把第七个七天称为断七。 那天是邵寒的奶奶断七之日,他赶去乡下上坟,途中经过他小时候住过的家,只见门口围了一堆人,看到他后立刻对他指指点点。邵寒定睛一看,只见门外拴着一条流浪狗,狗的边上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八个大字:邵寒与狗,不得入内! 邵寒自从进了高中,就再没被人欺负过,他跳下自行车,飞起一脚将牌子踢碎,然后抓住一名看热闹的青年喝问是谁写的。 不待那青年回答,邵霆主动跳了出来,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得意地坦承:“是我写的,你能把我怎样?” 邵寒懒得跟他废话,挥起拳头,狠狠地砸向那张欠扁的脸,然后扬之而去。 邵霆吃了亏,这事情当然不算完。十五分钟后,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在坟地里狭路相缝,邵霆一反先前的嚣张,顶着一脸人造血,一声不吭地瑟缩在母亲林美红身后。林美红和邵晴都是做戏的高手,母女两个也不开口告状,就这么眼泪汪汪地看着邵冬成……邵冬成向来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看到这副光景,二话不说,伸手就想教训邵寒,给心爱的儿子出气。 邵寒早就对他的父亲失望,自然不会一动不动任人打。邵冬成出了几次手,连一片衣角都没碰到,不由得暴跳如雷。林美红趁机煽风点火,说邵霆的鼻子一直在流血,鼻梁骨多半被打断了,要邵冬成赶紧拿五千块钱出来去上海的大医院治疗。 在外人眼里事业有成的邵冬成只是个做冷饮批发生意的小老板,一家四口人就靠他一个人挣钱养活(老母亲和邵寒全都排除在外),这些年省吃俭用也只攒下三千多块钱,哪里掏得出那么多?深知丈夫有多少家底的林美红便“和颜悦色”地对邵寒说道:“你阿爸的批发部刚进了一批冷饮,这几天手头有点紧张,这笔医疗费你先垫一下,等那些冷饮批发出去再还给你好吗?” 这个理由蹩脚得连三岁小孩都骗不到,邵冬成很意外林美红会说出这句话,要知道,自从与前妻离婚,他就将邵寒扔给了老母亲抚养,除了最开始几个月支付过抚养费,后面他就再没有付过一分钱。每次老母亲上门讨要,林美红就拿邵霆作借口,不是孩子饿了,就是孩子病了,弄到后来,老母亲也不高兴上门了。 虽说这个兔崽子有几分本事,没人管教也能够考上名牌大学,还能够自己凑齐学费,不过他再怎么牛,也是个在校大学生,既不能上班,也不能开店,手里能有几个钱?林美红开口就要五千,难道要这个兔崽子去抢银行?关键是就算邵寒有本事抢来,他也没胆子拿,万一被当成同案犯,还不得一起去坐牢,如今正在严打,撞到枪头上,搞不好要吃花生米…… 邵冬成破天荒地没有接林美红的话,邵霆抹了把人造血,冷笑道:“阿哥,外面的人都在传江南水乡是你和马滔合开的,五千块钱对你这个大老板来说不算多吧?你打伤了我,不会连医药费都不肯垫付吧?” 邵晴则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听说教师新村附近那套独门独院的房子是阿哥自己挣钱买的,阿爸,我们家什么时候也去县城买房子?” 邵冬成的眼睛都绿了,看着邵寒的目光就像是穷了一辈子的苦鬼走进银行,恨不得把里面的钱全都据为己有:“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邵寒,我是你阿爸,你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不告诉我?” 邵寒懒得去看邵冬成那丑恶的嘴脸,将带来的香烛果品摆到坟头上,然后点燃纸钱,默哀了十多分钟后,转身离开。 邵冬成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追上去拦住邵寒的去路,要他拿一万块钱出来,作为打伤邵霆的医药费及赔偿款,否则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后妈开口要五千,他的亲爹还要狠,一张口就是一万,邵寒回了三个字:“巴不得!” 邵冬成顿时恼羞成怒,再次伸手打邵寒,反被邵寒用力一推,摔了个四脚朝天。 林美红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丈夫吃亏(其实是不想眼睁睁看着钞票飞走),一家人齐上阵,也没占到便宜。眼见邵寒要骑自行车离开,林美红急中生智,叫道:“你今天要是敢走,我们就摔了你奶奶的牌位……” 按照习俗,老人死后,牌位要摆在长子家里……邵寒眸光冰冷:“你们谁敢摔奶奶的牌位,就等着下去跟她作伴吧……” “你个兔崽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我还没死呢,你就反了天了!”邵冬成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就打了邵寒一耳光。邵寒反手一拳,真的将邵霆的鼻梁骨给打断了。 因为急着将邵霆送医院,这位偏心偏到了北极、不知道“孝”字怎么写的邵先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邵寒绑到了河边的大柳树上,喂了一天一夜的蚊子…… 然后,他在暴雨来临时遇到了章秀青…… 章秀青前世就知道邵寒的父亲很极品,此刻亲耳听闻,还是被震撼到了,摇了摇头,问道:“要不要喝蜂蜜红枣茶?” 像邵寒这样骄傲的人,需要的不是安慰,更不是同情,作为一个认识没多久、交情不深不浅的普通朋友,章秀青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想了想,决定制作养胃茶。 只要是章秀青亲手做的,哪怕是□□,邵寒也不会说出那个“不”字。 章秀青便站起身,说道:“那你去买蜂蜜,回来后到厨房里来找我。” 邵寒点了点头,嘴角高高翘起,眸子熠熠生辉。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如果这就是认识章秀青的代价,那他很乐意支付。 此时正是午后时分,员工们刚刚下班,厨房里空无一人,章秀青打开柜子,拿了一包大红枣出来,在碱水里泡了几分钟后捞出来,用清水反复冲洗,然后倒入锅中,用大火煮开,接着转成小火,煮到水分蒸干、枣皮开裂,这才用不锈钢漏勺捞出来捣碎并过滤掉枣皮,枣泥则装入洗干净的腐乳瓶里,接着从邵寒手里接过蜂蜜瓶,拧开后倒入等量的蜂蜜,用力搅拌均匀。 片刻后,她将一杯新鲜出炉的蜂蜜红枣茶递给邵寒:“你尝一下甜不甜?要是太甜,再兑些温开水稀释一下。” 向来不喜欢吃甜的邵寒端起杯子,放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口,浓浓的枣香顿时弥漫整个口腔,那甜滋滋的味道,径直从嘴里甜到了心窝里。邵寒并没有回答,只是一口接一口,用行动表明,这杯甜茶恰到好处,无需再加水。 章秀青将瓶子递给邵寒:“中医有句话,‘朝朝盐水,晚晚蜜汤!’你把这个放在冰箱里,每天睡前喝一杯,对胃有好处。” 邵寒压抑住欣喜如狂的心情,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谢谢!” 为了让章秀青更深地了解自己,邵寒又说了许多陈年往事,包括如何创业。由于他有一对极其不负责任的父母,邵寒从小就和奶奶一起摆地摊挣学费,等到他进入高中,恰逢国家为了推动农村经济的发展,推出了无期无息贷款政策,可是让人无语的是,很多人害怕做生意失败,将来还不起连累后代,哪怕镇长求村民们贷款,他们也不愿意贷。 有些人天生是做生意的料子,这项政策一推出,还是高中生的邵寒立刻就发现这是一条生财之道。 几乎没费多大周折,邵寒就从银行里贷到了二十万无期无息贷款,拿到钱后,他立刻办了一张存款单,将这笔贷款如数存入银行。那一年是一九八二年,银行一年期存款利率是5.67%。 邵寒没忘记马滔的救命之恩,便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马滔。马滔如法炮制,也从银行里贷了二十万无期无息贷款,然后转存银行,一年后,两人都成了万元户。 马滔的父母简直要开心坏了,当知道邵寒想要开餐厅时,立刻表示要合伙,没过多久,江南水乡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章秀青顿时生出相识恨晚的心思,哎......要是早三年认识邵寒,那她现在岂非也是个万元户了?   ☆、第50章 去往上海 趁着邵寒心情好,章秀青又问了那天沈安林父母到她家闹事、被邵寒一语惊退的事情,邵寒存心要讨好她,自然不会隐瞒:“……那天将沈安林送去派出所,我就猜到他的父母会去你家闹事,回去便托了人打听,想看看能不能揪住他们的小辫子,我本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哪里知道这两人的手脚全都不干净,一个喜欢地暗地里对漂亮小姑娘动手动脚,还和一名家境贫困的农村小姑娘有染,差点给沈安林添个弟弟或妹妹;还有一个喜欢将公家的财物拿回自己家,上个月被人举报,得知消息后,她连夜托人找领导求情,第二天主动退还财物,并办理了病退手续,这才逃过一劫……” 这可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章秀青怎么都没想到,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清高气质的沈海琛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当真是衣冠禽兽、人面兽心、斯文败类…… 还有那黄美琳,那么热衷权势的一个人,怎么舍得提前退休,原来如此!亏得她还有脸在自己面前说什么顶班之类的话,当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章秀青只恨前世没有擦亮眼睛,被他们一家人欺骗得好惨。 由于苏南地区水多池塘多,夏天蚊子特别多,一年十二个月,差不多有八个月要张帐子,基本上一进入四月份,蚊子就开始扰人好梦,一直要到十一月底天气彻底凉起来,蚊子才会消声匿迹。 现在是七月底,到十一月底还有四个月的时候,要是筹集到资金,速度赶去上海购进一批尼龙网眼布,并找服装厂缝制成尼龙帐子,赚个盆满钵满不成问题。 章秀青根本不担心东西滞销,她担心的是有钱也进不到货,因为八四年依旧是个供不应求的年代,紧俏商品依旧要凭票购买,买家不是上帝,卖家反而是大爷。 这一天凌晨,章秀青比往常提前半个小时起床,煮了半锅南瓜粥。大约四点左右,石冬生来到章家,章氏夫妻全都客气地请他坐下来吃粥,石冬生局促地摇手:“不了,我已经在家里吃过了。” 章林根不好意思整天麻烦石冬生,本来是想去沈荷英的娘家请她阿哥来帮忙送货的,但是石冬生不同意,他也不好意思强词拒绝,只得再三道谢:“这几天就拜托你了!” 石冬生左右看了下,发现章秀青就跟躲猫猫以的,又不知躲哪里去了,笑容顿时有些勉强:“我反正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就帮你们跑跑腿,顺便去县城逛逛。” 沈荷英装作没看见,客气地说道:“那等林根和秀青从上海回来,请你们一家到我家吃饭。” 章林根原本就不是话多的人,自从那天被老太太闹了一场后,越发得沉默寡言,稍微关照了几句后,石冬生便推着一车子的螺蛳、黄蟮等东西前往县城。等到他走远,章林根便要求沈荷英等下去敞石冬生家里,找他母亲结算一下这几天的工钱。 沈荷英虽然在钱方面很计较,但是这种占人家便宜的事情还做不出来,问道:“给多少钱合适?” 章林根回道:“就按一天两块钱结算好了。” 章秀青在灶屋里将三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无声叹了一口气。上辈子她执意要嫁给沈安林,石冬生从来没有表露过自己的心意,年底就在父母的安排下,与同村的一个女孩子订了亲。这辈子她执意要与沈安林分手,石冬生大约是看到了希望,第一时间表白,搞得村里人尽皆知,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姻缘? 大约五点左右,邵寒开着摩托车也来到章家,瘸了一条腿的小白听到轰鸣声,立刻冲到院子门口对着邵寒使劲摇尾巴,作为奖励,邵寒喂它吃了—只新鲜出炉的肉馒头,看得沈荷英直心疼。 章秀青一看沈荷英的表情就知道她妈心里在想什么,使劲地瞪了邵寒一眼,然后招呼他过来吃南瓜粥。 邵寒这几天天天晚上喝一杯蜂蜜红枣茶,昨天还去新华书店买了本养生书,知道这南瓜粥有助消化,特别适合胃不好的人食用,顿觉一颗心暖洋洋的,所有的烦躁郁闷一扫而光。他将在路上买的一大包早点,以及四只装有冰块的搪瓷杯递给章秀青,然后捧起粥碗吃了起来。 j县有直达上海的长途客运车,每在上午六点半发车,下午一点半到达,在车上要整整颠簸六个小时。要是下车后再去找吃的,别人倒是无所谓,邵寒有胃病,只怕会吃不消。 邵寒便提议带饼干,可是那些干巴巴的饼干又贵又难以下咽,章秀青想了想,决定带粥。因为气温太高,她怕这些粥变馊,便让邵寒带了些冰块过来。 对于城里孩子来说,邵寒买的大饼、油条、肉馒头都没啥稀奇的,可是对于农村孩子来说,这些是难得的美味点心,章晓锋一口气吃了五个肉馒头,若非沈荷英拦着,他还能再吃两个。章秀红毕竟是女孩子,心里虽然也很想像章晓锋那样放开肚子吃,可她担心邵寒笑话,只吃了一只肉馒头便不吃了。 沈荷英也有些不自在,生怕招待不周,被邵寒嫌弃,便吩咐章秀青再去炒两个鸡蛋,被邵寒拦了下来:“不用了,阿姨,我喜欢吃咸菜,这咸菜真香,比菜场买的咸菜好吃多了!” 沈荷英顿时心花怒放:“自家腌的咸菜肯定比外头买的好吃,你要是喜欢,等下带点回去,要是不嫌麻烦,以后常到阿姨家来吃饭!”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多谢阿姨!”邵寒看出了章秀红的拘束,迅速吃了一碗粥,然后抓起一根油条卷在大饼里,借口想看看周围的景色,站起身去了小河边。 不一会儿,章林根背着两个包袱,章秀青拎着两只网线袋,在沈荷英一遍遍的叮嘱中走出家门。 章秀红和章晓锋一左一右拉着章秀青的衣服,两人的眼眶都有些发红。小白狗瘸着一条腿,在章秀青的腿边绕来绕去。 章秀青蓦然感伤起来,上辈子众叛亲离,这辈子父母没有对她失望,妹妹没有与她绝裂,弟弟没有与她疏远,而一家人的好日子就在后面,只要努力,就指日可待…… 由于时间不早,邵寒启动了摩托车。 后座可以坐两个人,章秀青如果坐在中间,势必要与邵寒发生肢体接触,可是如果坐在最后,万一路上颠簸,一个没坐稳,摔下去可就完蛋了,章林根不由得犯了难。 章秀青立刻就看出了父亲的顾忌:“阿爸,你先坐上去,我坐你后面。” 沈荷英立刻反对:“那怎么行,万一摔下去怎么办?林根,你坐最后,让秀青坐中间,就这么定了!” 章林根很想说“我和秀青走路去县城”,话到嘴边,终究咽了回去。在沈荷英的再三叮咛中,章氏父女坐上了摩托车。 这一回后面坐了两个人,邵寒既不敢飚车,也不敢故意急刹车,在章林根的虎视眈眈中,将车子平稳地开到了马滔家。 去上海做生意的主意是章秀青出的,邵寒原本没想叫上马滔,可是马滔听说这件事后,死活不同意,一定要章秀青算上他一份。章秀青不想让邵寒为难,自然满口应承。 从未出过远门的马滔背着一个包,顶着一个鸟窝,站在门口已经等候多时了。马滔的父母和爷爷奶奶也全都站在门口,千叮咛、万叮嘱,马滔点头点得脖子都酸了。 好不容易辞别了马滔的家人,一行四人来到汽车站,在候车室等了半个多小时后,检票上了车,然后找到位置坐下。 这时候的客运车全都没有安装空调,坐在里面简直就像是蒸桑拿,不时有乘客叫喊:“热死了,快点开车吧!” 邵寒拿出四把折叠纸扇,一人发了一把,引来一片羡慕的声音:“哎,早知道我也带把扇子出门了……” 好不容易等到驾驶员坐到驾驶座位上,检票员却迟迟不露面,然后又引来一片抱怨声。 大约六点三十五分,姗姗来迟的检票员终于上了车,众人以为这下总归要开车了,哪里知道车子还不开,检票员开始一个个核对车票存根,然后还真的被她揪出一对没有买票的青年男女,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混进站台的。 由于这两人不肯补票,被强壮的检票员阿姨赶下了车。 车子终于启动,风从车窗外吹进来,虽然是热风,但比没有风好多了。然后车子开了不到十分钟,一名五十多岁的老阿姨由于受不了车厢里的汗臭味以及汽油味,将早饭全都吐了出来。她坐的是靠近过道的位置,这些东西就全都吐在过道上,一时人人捂鼻。 驾驶员和检票员全都大怒,一个一边开车、一边斥责:“谁吐的谁打扫!”另一个捂着鼻子站了起来:“还有谁想吐的?赶紧换到窗口的位置!”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好几个人站起来交换位置。 章秀青原本就坐在窗边,倒是省了这个麻烦。她捂着鼻子,正吸呼着窗外的新鲜空气,坐在她后面的邵寒站了起来,从包里找出一瓶风油精,拧开盖子递到她手中:“涂一点到太阳穴上……涂的时候小心点,别弄到眼睛里!”然后又引来一片羡慕的声音:“哎,早知道我也带瓶风油精出门了……” 邵寒并不是个小气的人,听到这话后便将重新回到他手里的风油精扔给了马滔。马滔最爱出风头,立刻站了起来:“谁想涂风油精?到我这里来拿!” 话音刚落,检票员厉声大喝:“不许走来走去!” 有些人老实,当真不敢走动;有些人理都不理检票员,径直走到马滔身边借用风油精。检票员破口大骂,这些人就回骂…… 足足乱了半个多小时,车上才安静下来,就在此时,一名位置靠近过道,年龄大约三十多岁,嘴唇上长了两撇小胡子的男子从包里翻出一副扑克牌,一边熟练地洗牌,一边大声说道:“各位,车子到达上海还要五个多小时,闲着无聊,不如玩玩牌,运气好的话,今天的车费就赚出来了……” 一名明显是同党的男子问道:“怎么玩法?” 小胡子将他的行李包拖到过道上,然后将四张不同花色的老k放到包上,给大家过目过后就将牌翻到反面,一边交换位置,一边说道:“这四张牌有一张是黑桃老k,你只要押中,押多少钱,我就赔多少钱……”   ☆、第51章 毁坏三观 小胡子的同党便从兜里掏出两张大团结,作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迟迟不敢押上去。旁边一名看热闹的女子以为他刚才没看清,便给他出言指点:“我刚才看到他把黑桃老k换到左边第二个位置了,你要是信得过我的眼睛的话,就押这里......” 那名同党果真将手里的钱押了上去。小胡子把牌翻开来,果然是张黑桃老k。车上好几个人起哄:“押中了,快给钱......” 小胡子作出一副肉痛的模样,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给了男子。 男从子将其中一张大团结递给妇女:“阿姐的眼睛果然厉害,多谢啦!” 妇女一边假客气:“这怎么好意思呀?”一边把手伸了出去。 小胡子将四张不同花色的老k正面朝上,让大家都看清楚后,便伸手把四张牌全都翻到反面,然后不停地交换位置,但是动作一点儿都不迅速,围观的人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看清楚那张黑桃老k被换到了哪里。 过了一会儿,他停止换牌,开口让大家押钱。只是围观的人虽多,往外掏钱的却一个也没有。 小胡子也不着急,淡定地等着鱼儿上钩。 同党继续作出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样,捏着两张大团结,犹豫着往哪边下注。“好心”的妇女再次出言提醒:“最后一张肯定是黑桃老k,你押那里......” 同党谢过妇女后,果真将钱押了上去。小胡子把四张牌一一翻开,同党再次押中了,这一回叫嚷的人更多了:“又赢了,快给钱!” 小胡子从兜里掏了一叠大团结出来,抽出两张递给同党。同党拿着赢来的钱引诱周围的人上钩:“我的车票钱和饭钱都赢出来了,等下到上海,可以到饭馆里去吃白斩鸡了……” 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中,小胡子发好了第三轮牌,可是这一次依旧没有人上钩,不过蠢蠢欲动的人明显比先前多。 同党依旧作出一副蠢样,在中年妇女的指点下,押了二十块钱。然后中年妇女犹豫了一下,将男子刚才给她的利市钱押了上去:“这钱等于是捡来的,赢了最好,输了就当没捡到!” 周围好几个人都夸妇女运气好,等下肯定还能赢钱。 小胡子等了一会,见没人上钩,就把牌翻开,他的两个同党毫无意外又押中了。这一次小胡子输了三十块钱,他一点给钱,一边发狠:“老子不信今天的运气会这么差,你们再押!” 很快第四轮开赌,中年妇女热情邀请坐在她前后座的人跟她一起玩:“你们看到了吗?容易的不得了,根本不用动脑筋,只要把钱押上去就行了,最多两分钟,车票钱和饭钱就全部赢出来了......” 同党则是运用上了“饥饿疗法”:“各位,庄家身上的钱越来越少了,想要赢钱的就赶紧下注,否则只能看别人发财!” 看到这里,章秀青便知这名中年妇女跟小胡子也是一伙的。 别人都不上当,但是坐在章秀青前面的两名年龄在四十开外,面相颇为相似的男子却怦然心动,还真的掏出钱来,跟着他们一起押了上去。 这一回有鱼儿上钩,小胡子当然要收线。于是那张明明是黑桃老k的牌,一翻开来后就变成了红桃老k。车上这么多人,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手脚。 两名输了钱的中年男子顿时就懵了,还不等他们细思,同党作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抽出五张大团结,用力拍到充当赌桌的行礼包上,叫道:“快发牌!刚才是我眼花,没有看清,这一次我一定一眼不眨,盯牢那张黑桃老k!” 中年妇女也从兜里掏出二十元钱押了上去,然后怂恿那对输了钱的兄弟继续掏钱:“你们不想把输掉的钱再赢回来吗?继续押呀!” 两名中年男子脑子一热,果真掏钱出来继续押,同党见他们只肯押十块,嫌少,劝道:“押的多,赢的多,你们跟我一样,押二十块,既能回本,还能赚个车票钱……” 你一言、我一语,兄弟俩被这对同党忽悠得找不到北,当真掏了二十块押了上去。 站起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章秀青抬起头看了看周围人的脸色,有的跃跃欲试,有的将信将疑,有的摇头叹息,更多的是纯粹看热闹。 中年妇女眼睛往四周一扫,立刻就将为了出门特意穿了件新衣的章林根定为下一个行骗目标:“今天机会难得,阿哥,你也掏点钱押上去!不要怕,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不会认错牌的!” 同党则是凑到章林根面前,极力地怂恿:“阿哥你看我,一分力气都没花,轻轻松松就赢了五十块钱,都快抵得上一个月的工资了。你也来试试,用不了十分钟,就能赢到大把大把的票子!” 章林根摇了摇头:“我从不赌博。” 中年妇女呵呵地笑:“这个是猜牌,不是赌傅,阿哥不要担心,你看这位同志,只不过动动手指头,五十块钱就轻松到手,比种田强多了。” 章林根依旧摇头,中年妇女和同党还待再劝,章秀青忍不住插嘴道:“我阿爸跟你们非亲非故,怎么好意思抢走你们的赚钱机会?两位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说完还特意看了那两名中年男子一眼,只可惜那对兄弟利字当头,完全听不进别人的忠告。 中年妇女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小姑娘嘴巴真厉害,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像你这么厉害的姑娘,连阿爸都要管,还管得服服帖帖……” 邵寒猛地站了起来,一米八几的身高,足足高出中年妇女一个头,如冰一般的视线依次扫过小胡子和同党:“信不信,我把你们一个个全都扔下车子?” 章林根和马滔也全都站了起来,一个做惯农活,一个打惯群架,真要和他们对上,搞不好就是个两败俱伤。 欺软怕硬从来都是骗子的“传统美德”,小胡子一帮人互相打了个眼色,中年妇女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啊哟喂,吓死人了,小伙子,你是这姑娘的对象吗?真是对不住了,我向你们道歉,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吧!” 出门在外,邵寒并不想惹麻烦,既然人家认了错,他自然会顺着台阶下来。 眼看三人坐回到位置上,小胡子松了一口气,继续整理纸牌。 这几个骗子的骗术其实一点儿都不高明,车上许多人都看出他们是一伙儿,但事不关己,谁也不愿吭声,包括车上最应该吱声的驾驶员和检票员。 不一会儿,小胡子将四张牌交换好了位置,两名同党又开始卖力洗脑,就在此时,一名相貌猥琐,瘦得像猴子一样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他从兜里掏出五块钱,出乎众人意料,没有跟风押在第一张牌后面,而是押在了第二张牌的后面。 小胡子目无表情地抬起头看了瘦猴一眼。 有个自认为眼力不错的眼镜哥出言劝道:“小伙子,你押错了,你应该和他们一样,押在第一张牌后面。” 同党和中年妇女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纷纷劝瘦猴将钱挪个地方。奈何瘦猴油盐不进,死活不挪。 未免那两条已经咬钩的大鱼脱钩而逃,小胡子将四张牌全都翻了过来。毫无疑问,两名中年男子各输了二十块钱,而钻庄家空子的瘦猴则赢了五块钱。 据说赌徒们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输了迫切想要翻本,赢了妄想一夜发财!至此,两名中年男子算是彻底入了局,此刻,就算旁边有人拦着不让他们赌,他们还会跟人急。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一把把输下去,直到身上的钱全部输光。 而瘦猴每把都押五块,每把皆赢。小胡子及一众同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光意味深长,让人看了心里发凉。 两名中年男子摸着空空如也的口袋,脸色煞白,愣了足有三分钟后,这才回过神来,知道今天遇到了骗子。一个大叫:“你们是一伙的!”另一个急吼吼地扑向小胡子:“快把钱还给我们兄弟俩!” 小胡子理都不理,眼见中年男子就要抓住他的衣衫,两名粗胳膊粗腿、满脸横肉的男子站起身,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走在前面那个像怒目金刚一般一声大喝:“干什么?想打架吗?爷爷奉陪!” 两名输红了眼睛的中年男子顿时就萎了,眼睁睁地看着小胡子不慌不忙地收好纸牌,拎着那只行礼包,走到驾驶员身后坐了下来。 已经彻底暴露的中年妇女拎着行礼也跟了过去。 两名充当打手的男子轻蔑地看了兄弟俩一眼,转过身,对着瘦猴上上下下地打量,还伸出拳头隔空比划,威胁的意味十足。 骗子的钱不是那么好赚的,直到此时,瘦猴才想到这一点,脸色惶恐,眼睛滴溜溜乱转,就像是被猫堵住去路的老鼠,恨不得脚底下出现个老鼠洞好逃进去。 直到此时,章秀青才发现这个“鼠辈”的样子似曾相识,她想了许久才想起此人名叫郁非,前世也是邵氏集团的员工,不过并不是一般的小喽喽,而是赫赫有名的金牌销售。 章秀青怎么都没想到,此君在没有发达之前是这么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当真是毁坏三观……也不知道他要怎么逃过一劫?章秀青不由自主回头看了邵寒一眼,暗暗猜测邵寒等下会不会出手相助,毕竟此人上辈子是他的得力干将……   ☆、第52章 三朵桃花 眼见骗掉的钱要不回来,兄弟两个抱头痛哭,从他们的哭诉中,众人才知道两人的母亲生了一场重病,在j县人民医院治疗了一个多月,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结果病情没见起色,反而越来越严重,才得已才转去上海治疗。今天两人带在身上的钱都是从亲戚那里借来的,整整五百块,全都是救命钱…… 既然是救命钱,你们怎么还敢拿出来当赌资?众人不由得摇头叹气,然而,骗子们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这一番哭诉并没有使他们动容,当车子在下一个车站停靠时,车门一打开,小胡子、中年妇女和另一名同党抢在其他乘客的前面,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兄弟两个互相对视了一眼,赶紧拿起行李,追了下去。车上的人全都将头探出窗外,只见三个跑,两个追,一眨眼全都没了踪影。 众人不禁唏嘘,由于车上还有两个体格份外魁梧的同党,因此谁也不敢高声议论,只敢偷偷咬耳朵。 五分钟后,车子离开站台,两名充当打手的男子干脆跟别人换了座,一个坐在郁非的后面,另一个坐在他的旁边,中间仅隔一条过道。 众人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邵非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布满汗水,不时向驾驶员和检票员行注目礼,只可惜那两位生怕惹祸上身,全都装聋作哑起来。 车子开出一段路后,两名打手依旧干坐着,时间一长,众人也就看出了他们的意图,无非是想下了车子再找个偏僻的地方动手,于是,睡觉的睡觉,说话的说话,看风景的看风景,除了章秀青,谁也不去留意郁非的举动。 邵寒坐在章秀青后面一排,位置靠近走道,章秀青的一举一动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然后不由自主多看了郁非几眼。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瞪。郁非很快就发现了邵寒眼里的敌意,只觉莫名其妙,换作往常,他早就出口挑衅了,只是此刻麻烦在身,根本不敢再竖敌。 过了十一点,一车的人集体唱起了空城计,一个个打开包袱找东西吃。章秀青将早上带的南瓜粥拿了出来,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冰块早就融化了,但是粥还保存好好的,一点都没变质发馊。 章秀青将三只搪瓷杯分别递给章林根、邵寒和马滔。接着拿出佐粥小菜,为了旅途方便,她只炒了一道青椒炒咸菜,既开胃爽口又下饭,四人全都吃得津津有味。 郁非的肚子也饿了,可是他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既不跟人交谈,也不走来走去。两名打手渐渐放松了警惕,也拿出东西吃了起来,一个吃茶叶蛋,另一个吃面包。就在两人埋头猛吃时,郁非猛地将行李扔出窗外,然后双手抓住窗框,双脚踩着座椅,像离弦的箭一般飞跃出车窗。 看到这一幕的人全都发出了惊叫,包括章秀青。两名打手慌忙扔下手中的食物,扑到窗边,探出头往后面一瞧,只见郁非并没有摔死,反而像只猴子似的挂在树上,下一秒,郁非松开双手,轻轻巧巧地落到地面上,非但全身分毫未伤,还对着他们挥了挥手,作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两名打手气得火冒三丈,大声喊“停车!”驾驶员生怕这两个人犯浑,破例在半途停了车。两名打手为了抢时间,也从窗子里跳了出去,然而,等他们站稳,郁非早已不见了踪影。 车子重新启动,车上的人全都活跃起来,纷纷议论刚才的事情,有同情那兄弟俩的,有咒骂骗子不得好死的,也有称赞郁非身手了得的,一时热闹非凡。 大约一点四十五分左右,车子到达上海长途客运总站。检票员站起来,提醒大家不要忘记行李。众人纷纷下车,走出站台,各奔东西。 章林根站在宽阔的马路边,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群,有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只觉稀奇百怪、眼花缭乱。马滔也露出了惊奇的目光:“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你们要是把我扔在这儿,我估计也得像三毛一样找不到家,四处流浪了。” 几个撑着折叠伞的女孩子听到这句话,全都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了鄙视的表情,其中一个穿米分色连衣裙的女孩用上海话骂了句“憋三!”另一个穿绿色连衣裙的女孩看清马滔的发型后,大声嘲笑起来:“你们快来看,像不像个鸟窝?” 马滔勃然大怒:“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看过长得像我这么帅的小伙子吗?眼乌珠都要掉出来了,害不害臊?” 这几个女孩子也不是好惹的,穿米分色连衣裙的女孩嗤笑了一声,说道:“你当我们眼睛瞎掉了吗?帮帮忙,就你那长相,没有吓死人已经不错了,还敢大言不惭说自己帅,出门没照镜子吧?” 穿绿色连衣裙的女孩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说道:“真是要笑死外国人了,阿拉上海人会看中你这个乡下来的小憋三?说话也不托住下巴!” 没一会儿,周围就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吱吱喳喳,开口闭口全是“阿拉”,有几个老阿姨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要马滔向那两位姑娘道歉,还骂他不是个男人,当街欺负小姑娘。 马滔气得暴跳如雷,忍不住想跟那帮人理论,被邵寒一把拉住。 苏南人个子普遍不高,女子平均身高1米58,男子平均身高1米7,而上海人的身高与苏南人差不多,身高1米85的邵寒站在一大群老中青妇女当中,光是冷眼一扫,就让一众人全都闭上了嘴巴。 人群渐渐散去,邵寒正想带着章秀青等人离开,一个穿了身浅紫色连衣裙的女孩忽然追了上来:“喂,我看你好脸熟,你是不是叫邵寒,在fd大学上学?” “不错!”邵寒顿住脚步,转身问道:“你认识我?” 相比先前那两位女孩子的凶悍,这位可就温柔多了,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眼睫毛一翘一翘的,米分嫩的脸上全是娇羞的神情:“我也在fd大学上学,有次在图书馆,我曾经看到过你,还跟你说过话……” 邵寒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的话:“不好意思,我这人记性不好,不是同班同学,我都记不住……你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们就各走各的路!” 女孩子的眼里顿时就露出了受伤的表情,勉强堆出一个笑容:“那好吧,以后有机会再聊……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傅敏蓉,是新闻系一班的学生……” 虾米?这就是傅敏蓉,前世嫌弃邵寒没钱、没车、没房,毕业后投入了富家公子的怀抱的女孩?可是不对呀,根据传言,邵寒是为了和傅敏蓉在一起,高考志愿才填了fd大学,然而实际情况并不是这么这一回来,邵寒根本不知道学校里有傅敏蓉这一号人物,两人的关系还处于“神女有心,襄王无梦”的状态。那么,那天她问邵寒有没有喜欢的人,他回答说有,是真的有,还是随口骗她?章秀青不敢再细想下去。 俗话说人帅桃花多,这才几天的功夫,章秀青就见了三朵桃花,要不是知道他是个洁身自好的人,换了别的男人,根本就没有安全感。 邵寒仿佛没听出来傅敏蓉话里恋恋不舍的语气,迅速说了声“再见”就大步离开。 跟傅敏蓉一起逛街的两个女孩子互相对视了一眼,一个将手伸到她面前乱晃:“别看了,都已经走远了!”另一个用胳膊肘捅了捅:“这男生是谁啊?长得比港台明星还要好看……怪不得你看不上郭正龙,原来心里有人了……” 郭正龙不就是前世和傅敏蓉结婚的富家公子吗?原来人家早就认识了,还是个备胎,传言果真不可靠! 直到上了公交车,马滔还在嘀咕:“青天白日碰着一帮妖精,真是倒霉!”章秀青不由得笑了起来:“你究竟是气她们说你不帅,还是气她们嘲笑你的发型?” 马滔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满怀希望地看着章秀青:“你给我说实话,我的头发究竟像不像鸟窝?” 章秀青摇了摇头,等马滔露出惊喜的表情,立刻说道:“不像鸟窝,像鸡窝!” 马滔险些喷出一口老血,脸色乍青乍白,碍于章林根在边上,无法报仇血恨,便把希望寄托在邵寒身上,小声说道:“你的准家子婆在欺负你的兄弟,你不管管吗?” 邵寒倚在车窗边,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抬头看天,同样小声说道:“天要下雨,准家子婆要欺负人,大家习惯就好!” 我的个天那,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交了你这样的朋友,难怪一直找不到对象……马滔咬了半天牙,终于下定了决心:“今晚我就去剪头发,你们谁也不要拦着我!” 邵寒很淡定地回了一句:“只要你不跳黄浦江,我保证不拦你!” 未免马滔恼羞成怒,章秀青脸朝窗外,哈哈大笑。 邵寒侧头看着章秀青弯弯的眉眼,眸子里盛满了柔情。 车上人很多,四人整整站了一个多小时,才抢到一个座位。 章秀青坐下来,抹了一把汗,连呼了几口大气。邵寒打开折叠纸扇,明着是给自己扇风,其实是给章秀青扇。 章秀青略有察觉,仰起头看邵寒。邵寒只作不知,转头看向窗外。 马滔将这一幕全都看在眼里,顿时满血复活,凑到邵寒耳边低声骂道:“活该!”话音刚落,就被邵寒用胳膊肘狠狠捅了一下,疼得脸色都变了。 章秀青不禁莞尔,笑过之后,心情略为沉重。她不知道前世他们两人分道扬镳,除了争夺潘心妍,还有没有其他原因?这辈子有机会重新来过,她没有别的想法,只希望两人能够永远做兄弟。 也不知过了多久,邵寒终于说出了那句期待已久的话:“到了,我们下车吧!”   ☆、第53章 出师未捷 由于章秀青等人从未到过上海,下车后两眼一抹黑,因此乘车、吃饭、住宿等事全部都由邵寒安排。 出于安全考虑,邵寒在派出所边上找了一家招待所,交了押金后,服务员拿了一盒蚊香,带他们去休息。 这时候还不流行单独的套间,人们外出投宿,只能和其他旅客睡在同一个房间,希望安静点的,就睡四人的小房间,希望价格便宜点的,就睡二十人的大房间。由于人多混乱,偷窍事件时有发生,好在男女分开住,倒是不用担心那种事情。 邵寒不想省这点钱,要了两个四人房间。 服务员将他们分别带到房间门口,并指给他们看男女厕所在哪里后就走了。章秀青从章林根手里接过包袱,推开门一看,只见里面除了四张床、四个衣柜、四把椅子,什么都没有。 靠窗的床位已经被一对母女占了,而进门第二张床上卧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章秀青最后一个进来,没得挑,只能睡靠近门口那张床。 顾不得休息,章秀青拿出毛巾,去厕所里擦了下身子,回到房间里没多久,邵寒过来敲门,章秀青将替换衣服都锁在衣柜里,然后挎上自己亲手缝制的花布包出了门。 此时已将近五点钟,饭馆已经开始营业,四人走进一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小吃店,邵寒叫了四份盒饭,老板娘打开电风扇,四人面对面坐下,边吃边聊。 吃完结帐,章林根吓了一跳,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么一份肉丝都没见到一条的盒饭竟然要一块钱一份,当真是抢钱那! 马滔则是不停地嘀咕,嫌弃饭菜不好吃:“味道还没有我们江南水乡好吃了,价钱却翻了好几倍,真是没天理那......” 由于时间还早,四人乘车去黄浦区南京东路的第一百货商店,看着这么多琳琅满目的商品,马滔眼睛都直了:“乖乖,要是把这些东西都买回去,得花多少钱啊?” 邵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马滔立刻改口:“我不是这个意思,呵呵......我的意思是上海的人口这么多,要是哪一天能在这里租个柜台,一年得挣多少钱啊?” 这回换成章秀青给他白眼了。 人吧就怕对比,马滔发现他的兄弟一点都不讲义气,兄弟的准家子婆也一点都不可爱,将来的老丈人倒是个好人,从来不打击他......马滔决定,以后找对象,老丈人一定要照着章林根的标准来,否则就跟她吹...... 而章林根则决定,以后找女婿,一定不能找马滔这样的二货,(内心独白:最好是照着邵寒的标准来),否则坚决反对。 一进商场,四人直奔卖蚊帐的区域,一眼就看到了一块横幅:商品紧俏,欲购从速!经过询问,才知道市面上的蚊帐还卖得蛮贵的,最便宜的帐子也要卖二十五块钱,最贵的卖到了五十块。最关键的是,这么贵的东西,库存状态竟然是暂时缺货! 马滔很兴奋,虽然还不清楚原料贵不贵,不过想来不会超过棉布的价格,如果这笔生意能够做成功,可以换辆新的摩托车了...... 章秀青很忧伤,虽然还不知道原料是否也这般紧俏,不过想来不会好到哪里去,如果这笔生意无法做成功,购买自行车的计划又要延期了...... 四人难得来一次上海,自然要买些东西回去。 马滔花了一百五十多块钱买了一块瑞士产的梅花机械表,邵寒买了一辆没有横杠的凤凰牌女式自行车,花了一百二十块。章秀青买的最多,书包、铅笔盒、卷笔刀、自动铅笔、凉鞋、折叠伞、牛仔裤......每样东西各两份,最后一结帐,零零总总加起来也将近一百块。 直到夜幕降临,四人才乘车返回他们住的旅馆。 在公交车上,章秀青遇到了一对表姐妹,一个穿了件的确良花衬衫,扎了一条马尾,系了一根蝴蝶结,另一个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衣服、梳了两条麻花辫。两人手拉着手说话,语里语外,表妹对嫁到上海的表姐满心眼羡慕,希望表姐帮她找个对象,将来也留在上海。 除此之外还遇到了一对叔侄,一个穿了件溅满油渍的衬衫,头发油腻腻的,另一个穿了件打满补丁的衣服,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侄儿满脸崇拜地看着阿叔,希望对方帮自己找个工作,将来挣大把的钱。 “这就是人人向往、遍地黄金的大都市......”章秀青转过头,看着窗外纵横交错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商店、来去匆匆的行人,声音细如蚊蚋:“不过我一点都不羡慕,千好万好,还是家乡最好!” 回到旅馆后,章秀青将东西都塞在书包,然后锁在衣柜里。由于旅馆条件简陋,章秀青只得用湿衣巾擦了下身体,换了身衣服了事。 次日一大早起来,洗漱完毕后去吃早餐,邵寒点了上海人常说的“四大金刚”——大饼、油条、豆浆和粢饭,点了一大堆,只花了八角钱。 吃完之后,邵寒到街道边上的报刊厅里买了张交通地图,递给章秀青,还不厌其烦地跟她讲怎么坐车,讲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她迷路。 章林根皱紧眉头:我家章秀好歹也是高中生,难道还看不懂地图?这里我文化最低,你这些话究竟是想告诉她,还是想告诉我?这里只有我文化最低...... 马滔临风流泪:我的兄弟被长舌妇附体了,老天爷,求你降下一个雷,劈死他算了!老子实在受不了了...... 半小时过后,四人兵分两路,章秀青和章林根去嘉定区一家专门生产尼龙网眼布的纺织公司,而邵寒和马滔则去坐落在松江区的另一家生产厂家。 由于上海实在太大,章氏父女坐了半天车才晃到嘉定区,两人下车后,顾不得吃午饭,直奔晋华纺织品有限公司。然后章秀青担心的事情终于成了现实,等着装货的货车排成了长龙,想要购货的买家堵住了大门,门卫操着一口地道的上海,劝这些人到别家去买。 经过一番过五关斩六将(其实是这批人都被门卫劝走了),再经过一番死磨更泡(其实是贿赂了二十块现金)章氏父女进入纺织品公司,并见到了销售部的员工。章秀青说明来意,该员工坦言,由于尼龙蚊帐在市场上畅销,尼龙网眼布成了紧缺货,晋华纺织品公司接到的订单已经排到了明年九月份。 章秀青将节操掉到地上,想要贿赂这名销售人员。此人倒是想拿,只可惜订单的事情经理一人说了算,他只得装作听不懂章秀青的话,悻悻地说道:“你们要是存心想做这个生意,就去财务部一笔订金,等到明年九月份生产计划顺利达成,再过来提货!” 等到明年黄花菜都凉了,章氏父女失望地站起身,空手而回。 回到旅馆没多久,邵寒和马滔也回来了,章秀青一看马滔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没办成。 由于出师未捷,接下来几天,四个人打起精神,天天早出晚归,把上海所有生产尼龙网眼布的厂家全都认识了一遍。三天之后,除了邵寒,个个长了一嘴燎泡,喝凉水都痛得呲牙。 这一天早上,四人正坐在小吃店里喝豆浆、吃豆腐花,傅敏蓉挽着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胳膊也走了进来。看到邵寒,傅美女激动得差点语无伦次:“好久不见,你还好吗?这几天这么热, 你最好不要外出,小心中暑......喔喔,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妈妈,xx纺织品有限公司前销售部经理......妈妈,这是我校友邵寒,他很聪明的,每次考试都考第一名......” 章秀青如今对纺织品有限公司特别敏感,听到这话,不由得抬起头来,只见邵寒站起身,客气地说了一声“阿姨你好!”傅敏蓉的母亲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你好!”说完就拉着傅敏蓉走出了小吃店。 马滔张开嘴巴,正想说点什么,邵寒冰冷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顿时就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章秀青埋头喝豆腐花,章林根喝豆浆,父女两人谈起了章秀红的学业。 邵寒只道此事到此为止,没想到他低估了自己的魅力,当天傍晚,傅敏蓉找到了他们入住的旅馆,坦言可以帮他抢到订单,但她有一个条件。 邵寒并没有听她把话说完,直接告诉她自己喜欢光明正大做生意,不喜欢走关系。 傅敏蓉并不相信他的话,凭着女性的直觉,她觉得邵寒心里似乎藏有秘密,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邵寒点了点头。 傅敏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泪刷刷地往下掉,一边哭,一边追问是谁。 邵寒怎么可能告诉她,借口天色不早,让傅敏蓉快点回家。 眼看还有一天就到月底,邵寒和章秀青商量了一下,决定次日一早坐车回j县。这天傍晚,四人走出旅馆,想要到斜对面的小饭馆里去吃饭,正当他们准备穿马路时,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头忽然一头栽倒在地上。 一名长相跟老头颇为相似的中年妇女大惊失色,一边大声尖叫:“阿爸,你怎么啦?”一边伸出手臂,打算将老头扶起来。 章秀青听到声音,回过头一看,只见老头嘴歪、眼斜、四肢僵硬,连话都说不出来,脑子里立刻冒出“中风”二个字。眼见中年妇女要把老头拉起来,连忙开口阻止:“你阿爸应该是中风了,你最好不好乱动,让你阿爸仰卧,头侧向一边,以免口腔内的分泌物吸到肺部里去......”   ☆、第54章 出现转机 中年妇女早就慌得六神无主,听到章秀青帮她出主意,想也不想就照着办了。 七月正值高温酷暑,不过幸运的是,昨晚下了场大暴雨,今天一整天都没出太阳,路面温度不是太高,否则躺在地上很容易二度烫伤。章秀青暗自松了口气,一边回忆前世看到的中风急救措施,一边提醒中年妇女不要猛烈摇动,也不要大声叫喊。 随后,章秀青发现老头的身体有抽搐的现象,赶紧提醒中年妇女找块手帕之类的东西垫在老人上下牙齿间,以免咬到舌头。 中年妇女报一个电话号码,恳请路人帮忙打电话给她的家人。 有位热心人帮忙拦了一辆面包车,中年妇女请几个小伙子帮忙一起将老人送医院。章秀青建议用担架卧式搬抬,并且要头朝上、脚朝下,减少脑部充血。围观的人见她说得煞有其事,问她是不是医生,章秀青心知自己如果告诉她们,自己只是一个高中还未毕业的乡下女孩,这些人多半不相信她,便含糊其辞地说道:“我有个同学的妈妈在医院里上班,我曾经听她说起过身边有人发生中风,如何急救的知识……” 有位热心的店主便从自家店里找了一块木板出来,几个小伙子将老人小心翼翼地抬上木板,再将他小心翼翼地抬入面包车。中年妇女一只脚已经跨上车子,想了想,又回过头来,恳请章秀青陪她一起去,还从兜里掏出钱来,生怕章秀青不答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姑娘,阿姨求你帮帮忙,陪我一起去敞医院吧,等把人送到,你就回来好了,谢谢你啦!” 先前帮忙抬人的几个小伙子全都下了车。 章秀青推拒不得,只得跟上车,章林根和邵寒不放心,全都跟了上去。好在面包车是11座的,倒是坐得下。 车子启动,章秀青提醒中年妇女用双手托住她阿爸的头部,以免途中颠簸。司机将车子开得又快又稳,大约半个小时过后,车子开到医院门口。中年妇女立刻跳下车,几个人将老人轻手轻脚抬下车,送到急诊室。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老人的家人找了过来,一个个脸色焦急,围着中年妇女问东问西,等到说完话,中年妇女才发现章秀青等人早已经走了。 经过一番急救,老人醒了过来,老人的子女一个个开始自责。 老人轻轻摇了摇手。做父母的很多都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对他们来说,儿女有出息便是最好的回报。如果你做不到,那么尽可能多付出一些关心,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让他们高兴好多天,有的甚至还会念叨一辈子。 众人又说起先前的险状,中年妇女心里颇有些过意不过:“……好在有他们帮忙,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我刚才问过医生了,医生说好在我按照那个小姑娘说的没有乱摇乱晃,也没有胡乱搬动,否则阿爸这次就危险了……还有,我先前想给一百块钱,他们也没有拿,只说是应当的……” 一名年纪看上去比中年妇女大一点的男子问道:“人家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应该好好感谢人家,否则良心过不去。你知道他们住哪里吗?” 中年妇女一脸愧疚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听口音他们不是上海人,倒像是苏南那一带的人……都怪我不好,我要是能够冷静点,问清楚他们的姓名和住址就好了!” 旁边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插嘴说道:“那对父女好眼熟,我好象在哪里见到过他们……” 中年妇女大喜:“真的吗?那你好好想想,究竟在哪里见到过他们?” 青年皱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前天我们厂里来过一对父女,想要买尼龙网眼布,你们也知道,那东西现在非常紧俏,一般人根本买不到……我记得他们留了联系方式,我打电话到厂里去问问看……” 青年走出医院,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给还在厂里加班的助理,问清楚章秀青父女俩的姓名以及旅馆名称后,回来告诉了他的阿爸和姑妈。 此时,章秀青正坐在阳台上,看着外面五光十色的夜景。尽管邵寒和马滔都没有责怪她,可是她的心情还是极为低落。 她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不是她提议来上海做生意,邵寒和马滔怎么可能放下江南水乡不管,陪着她来到这个繁华的大都市四处奔波,到处看人脸色?他们两人并不是她的什么人,一个是天之骄子,众人仰慕的对象;另一个是父母掌心里的宝,何曾被人喝来喝去? 纵使她有上一世的记忆,能比别人先一步了解行情又如何,结果还不是兴冲冲而来、铩羽而归?这一次的失败,她要负完全责任,谁叫她被钱财迷了眼,没考虑清楚就冲动行事…… 邵寒站在门外,想了想,还是决定敲门。 跟章秀青睡同一个房间的旅客已经换了一批人,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听到敲门声,立刻下床去开门:“你找谁?” 邵寒掩嘴轻咳了一声:“不好意思,我找章秀青!” 小姑娘回过头问道:“谁是章秀青?有人找你!” 章秀青回过神来,赶紧向小姑娘道谢。 不待章秀青问出来意,邵寒主动开口说道:“太热了,睡不着,你能不能陪我到外面去走走?” 章秀青点了点头,关上房门,和他并肩往外走。 然后章秀青发现,邵寒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让她的情绪在不知不觉中好转。当路过一家小卖部时,邵寒给她买了一块赤豆棒冰,章秀青一边吃,一边想着将来的打算,刚觉得有了些眉目,只听邵寒说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明天江南水乡会有火灾的?” 章秀青顿时警觉了起来,矢口否认:“我没说过这些话……你别想赖在我身上!”想了想,又追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邵寒很是认真地说道:“说实话,若非你告诉我那些海蜇有问题,我恐怕已经破产了,所以不但我感谢你,马滔也很感谢你。你完全不必有心理负担,哪怕你下次想去首都做生意,我和马滔也会陪你去。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海蜇有问题吗?” 章秀青怎么可能说出自己的秘密?板着脸说道:“我不知道,误打误撞而已!” 邵寒一个字都不相信,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的脸。 自己好心好意帮他的忙,他竟然还要来盘问自己,章秀青气得直咬牙:“凭女人的直觉!” 据说一个女孩要成为女人,需要经过某个过程……邵寒一张俊脸立刻涨得通红。 章秀青起先没搞明白这厮为什么脸红,等到想明白,一张脸当场变黑,把吃剩半截的棒冰往邵寒手里一塞,决定以后再也不跟他说话,再也不给他煮粥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旅馆,刚推门进去,一名中年妇女听到声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清他们的长相后,叫道:“太好了,总算找到你们了!” ========= 当然,章秀青还可以选择坐客车去县城,不过可惜的是,她家在乡下,走到汽车站也需要一个多小时,那她又何必去花这个冤枉钱。 章秀青的胆子很小,要是在重生前,没有人作伴,她宁可冒着中署的危险,也绝不走那条小路,今生她的年龄虽然只有十八岁,心里却住着一个在生死薄上走过一遭的老灵魂。 几乎没做过多的犹豫,章秀青选择走近路。走出屋子,她跟章秀红交待了一声,便朝着县城的方向走去。 行走在蓝天白云下,沐浴着一阵阵凉风,听那溪水叮咚,看那鸟儿飞翔,河畔杨柳依依,陌上野花烂熳,……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让人感动,章秀青忍不住泪盈满眶,这一刹那,她对生命充满了感激,对生活充满了憧憬,她相信凭着自己的努力和勤奋,一定能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暂时的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家人不齐心,像前世那样闹得形同陌路,让亲者痛、仇者快。这一世,章秀青发誓,她一定要守在父母身边,好好地孝顺他们,让他们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 她一边走,一边擦着眼泪,即将要走到那片坟地时,天色忽然阴沉下来,一大朵乌云遮住了太阳,云层深处,隐约有雷声。 夏天的天气就像小孩子的脸,前一会儿还是阳光暴晒,后一会儿就有可能突降暴雨。章秀青出门时只戴了凉帽,没有带雨伞。 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广播里播报的天气预报是人们获取气象信息的重要渠道,可她忘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时候的预报常常不准。这时候,她不管是往前走,还是往后退,都会被雨淋湿。 附近除了一个接一个隆起的土丘,没有片瓦可以遮风挡雨,风呼呼地吹,坟头的野草东倒西伏,几株垂柳张牙舞爪,好不吓人。 章秀青咬了咬牙,摘下凉帽往前小跑起来,还没等她跑出坟地,大雨倾盆而下   ☆、第55章 买蚊帐布 次日一早,邵寒独自乘车回j县。马滔留在上海,主要职责是保护章秀青的安全,次要职责是充当邵寒的眼线,如果章秀青身边出现狂蜂乱蝶,一经发现,全部拍死。临走前,邵寒还特意避开章林根,作了一番嘱咐,大意是“宁可兄弟少只胳膊,也不愿准家子婆少根头发!” 马滔气得差点吐血。邵寒以为他又要像以前那样威胁绝交,哪里知道这一回二货少年长脑子了,晓得回敬了:“煮熟的鸭子还会飞,何况是人?章秀青是谁的家子婆还不一定呢!” 邵寒顿时就听出了弦外之意,阴沉着脸威胁:“别怪我没提醒你,撬兄弟墙角是要夭寿的!” 马滔伸手摸向头顶,前晚他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追随他多日的鸟窝,换成了上海最新流行的六/四分发型,简直帅呆了,这要是回到j县,得有多少回头率啊!想到这一幕,马滔的心里简直要美死了,便模仿某部电视连续剧里的男主角,翘起千娇百媚的兰花指,放到嘴边,不怕死地叫嚣道:“夭寿就夭寿!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邵寒被马滔妖娆的动作惊到了,倒抽了口凉气:“你没听说过‘朋友妻、不可欺’这句话吗?” 马滔侧过身,作了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动作:“我只听说过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邵寒咬牙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一脚踢向马滔的屁股……叫你再翘兰花指?叫你不学男人学女人?老子今天踢死你,省得养虎为患,将来跟我争抢章秀青...... 等到章秀青跟在章林根后面走进他们的房间,只见一个在拍打脚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直起身,整理并不凌乱的衣衫;另一个龇牙裂嘴、双手捂着屁股,不停地揉着.....这画面简直太美,章秀青不敢看。联想到前世关于两人搞基的传言,再联想到邵寒说他心里有喜欢的人,真是让她不想歪都不行。 虽然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旋风已经刮起,但是人们的思想还很保守,很多人听都没听过同性之间也可以相恋,邵寒做梦都没想到章秀青会怀疑他跟马滔搞对象,看到她脸色有异,以为她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有心想要道歉,奈何边上还有两只电灯泡,只得怀着一颗遗憾的心踏上了回j县的车子。 章氏父女和马滔坐公交车去锦安纺织品有限公司,比约定的时间提早半个小时到达。一位十八九岁、自称姓刘的小姑娘将他们带到会议室,让他们稍等片刻,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何义华过来。 马滔沉不住气,不时地站起来在会议室里走来走去,嘴里还不停地嘀咕:“说好了九点钟见面的,这都已经十一点了,怎么还不来?”说完第n次拉开门,在外面晃了一圈后回来,一副牙疼的样子:“小刘让我们继续等下去……你们说这姓何的是不是想晾我们呀?就算想晾人,这么长时间也晾够了,不会是耍着我们玩吧?” 章秀青觉得何义华不是那种人,应该是临时有事被绊住了,耐着性子坐到十二点钟,也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出会议室。此时正值午休时间,先前坐满了人的办公室只剩下小刘一个人,看到她走出来,忙得晕头转向的小姑娘抬起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石英钟,立刻站起身来,歉意地笑了笑:“真是不好意思,何总出去了还没回来,要不,我先带你们去食堂吃饭吧!” 这年头供货商是大爷,别说只是白等了三个小时,就是白等三天她也不敢冲人家发火,章秀青笑得一脸灿烂,连声道谢。 小刘带他们去食堂,章秀青不露声色地套话:“你们公司几点上班啊?” 这不是什么机密,因此小姑娘爽快地回答:“办公室人员八点钟上班,工人两班倒,他们的上班时间跟我们不一样。” 章秀青继续问:“何总每天都跟你们一样准时上班吗?我听说很多老板都有迟到的习惯,有些干脆请人管理,一星期只露几次面。” “何总跟那些人不一样,他总是第一个上班,然后忙到最后一个下班。” “你们何总好敬业,早知道他这么忙,我们应该再早一个小时过来的,如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他碰面?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去医院了……”大约是章秀青的那声“敬业”戳中了小刘的心,小姑娘吐出了实话:“车间出了点事情,有两个女工受了伤……” 章秀青总算知道了原委,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马滔。这货长了一张嘴,除了吃饭还能干嘛?连打听个事都打听不出来,不如用缝衣针缝上算了,省得整天废话连篇。 “你瞪我干什么?我又没有得罪你。邵寒欺负我,你也欺负我!”马滔委屈地翘起了兰花指……兄弟,这活我不干了,换人来伺候吧! 章林根盯着马滔那根白白嫩嫩的手指,心想这要是在我们乡下,男人留长指甲,不是书呆子就是好吃懒做。这两种人都不容易讨着家子婆的,我要不要提醒他剪掉呢? 马滔用大拇指抵着中指,放到嘴边轻轻哈了口气……嘶,痛死了!昨晚厕所里冲凉,一只大蟑螂爬出来,把他吓了一大跳,后退时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到地上,当时他反应特灵敏,连忙学电视剧里的大侠,单手撑地,想要站起来,没料到地面太滑(打死都不承认是力气太小),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胳膊肘险些蹭掉一层皮,中指的指甲也险些崩断,当时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没想到过了一晚上还这么疼,难怪有人说十指连心…… 四人走到食堂,许多员工已经吃好离开,一名头发花白、身上围着围裙的老阿姨拿了块抹布,开始抹桌子。章秀青脚步微顿,扫视了一圈,锦安纺织品公司一共有多少员工,心里大致有了个数。 吃完午饭,小刘回到办公室办公,章秀青坐了一上午,坐得屁股疼,想着与其呆坐,还不如去车间看看他们有多少台机器,便借口上厕所,独自一个人走出会议室,然而,她刚走到车间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此人五十岁左右,上身穿一件皱皱巴巴的圆领衫,下身穿一条洗得发白的劳动布裤,长得有些像犀利哥,头发零乱,胡子拉碴,声音响如洪钟:“喂,你给我站住!没看到墙上的警示牌吗?里面不许进去!” 章秀青抬起头来,这才看见那八个大字“车间重地,闲人免进!”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公司的规矩,我马上回去……” “你哪里的?” “我是来买蚊帐布的,你们何总约我来的。” 犀利叔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章秀青从哪来、回哪去。 章秀青连忙离开,半路上碰到两个女工上厕所,想了想,捏着鼻子也走了进去。 都说女人爱八卦,这话果然不假,两个女工一边尿尿,一边说话,说的是上海方言,章秀青全部听得懂。从她们的对话中,章秀青得知上午发生了两起工伤,一名女工手指被机器咬断,另一名女工还要惨,头发卷进纺织机里,整个头皮都被撕脱,据说当时的情景相当吓人…… 锦安纺织品公司其实有要求女工戴帽子,只是一来天气太热,二来帽子太丑,很多女工都不愿意戴。何义华天天去车间,他一去,女工们立刻把帽子戴上,他一走,她们立刻摘帽子。车间主任管了几次,也没管好,时间一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都是爱美惹的祸!要是让她们像空姐、银行女职员那样子把头发盘起来,再戴上蝴蝶结带网兜的发夹,保证没人取下……等等,发夹……章秀青仿佛看到了一张张钞票朝她飞来,心里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回到会议室,尽管她极力掩饰,还是被两人看出了端倪。章林根心里很纳闷,猜测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而马滔则怀疑她遇到了比邵寒还要帅的帅哥,否则怎么会激动成这个样子。 三人枯坐在会议室里,一直等到下午三点钟,黑着一张脸的何义华才回公司,一进办公室就拍桌子,声音响得整层楼的人都听见了。 车间主任和几个经理、科长全都战战兢兢地站在他对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直到四点钟,才轮到章秀青等人“觐见”,何义华嘶喊了整整一个小时,噪子疼得厉害,他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按着太阳穴:“咱们长话短说,现在蚊帐布供不应求,订单都排到了明年底,我让他们加班,额外生产一万米给你们。” 章秀青立刻在心里计算开了,这个时代很多人家的床都是长2米、宽1.5米,而蚊帐是五面的,如果不考虑门幅,两侧各需要2米布料,前后各需要1.5米,顶端算它2米,而帐门重叠部分需要0.5米,也就是说,做一顶蚊帐,至少需要9.5米长的布料。再考虑到缩水和留边等情况,做一顶帐子,至少需要10米布料……一万米听听很多,实际上最多只能做一千顶帐子,能赚几个钱? 还没等她发表意见,何义华将一张价目表扔给章秀青:“加价百分之二十,爱要不要!” 供货商都是大爷!供货商都是大爷!供货商都是大爷!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章秀青按下心中的想法,转头看向马滔。这生意毕竟不是她一个人的,她不能搞一言堂,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要听取合伙人的意见。 邵寒临走时特意关照了,万事都由章秀青作主,他只管付钱就行了……于是,马滔双手一摊:“你看着办就行,不用问我!” 章秀青以为他在开玩笑,足足盯着他看了三分钟,马滔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我说真的,没开玩笑!” “行,你厉害!”章秀青转回头看向何义华:“价格没问题,数量却要翻一倍,每个月二万米,月初提货……” 何义华正想说:“你非要这么多,除非来抢仓库……”话还没有说出口,只听章秀青说道:“女工不爱戴帽子,我有办法让她们听话……” 何义华的眼睛登时就亮了。   ☆、第56章 幕后之人 为了保证员工的安全,何义华不知强调了多少次,进入车间必须戴帽子,没想到,这些文化程度都不怎么高的女工全都学会了阳奉阴违,当着他的面乖得像绵羊似的,等他一转身,全都当起了猴子大王。 作为一家公司的副总经理,他总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呆在车间,盯着女工们的脑袋上有没有戴帽子,除非他疯了。这回他将车间主任骂也骂了、罚也罚了,女工们也一个个写了检讨,短时间后应该不会有问题,但时间一长,谁晓得她们会不会老毛病复发? 作为一个男人,何义华完全不能理解这些女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为了爱美,连命都不要了。 这种老大难问题,或许真的只有女人才有法子解决……何义华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章秀青还指望着这个发笔小财,怎么肯说出来?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山人自有妙计!何总先别着急,一星期过后,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何义华倒是不怕章秀青敷衍他,就怕她的法子没有用,想了想,拿起笔在草稿合同下方添了一条附加条款。 等到他写完,章秀青拿过来一看,只见空白处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钢笔字:月初发货一万米,剩下的一万米,办法见效后发出! 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那!都说无商不奸,这话果然不假……短短二十个字,章秀青看了二十遍,都能倒背如流了,又想了二十分钟,这才提笔修改。 在一般人的概念中,每个月的一号到十号是月初,十一号到二十号是月中,二十一号到月底是月末,合同上写月初发货,究竟是一号发货还是十号发货?要知道,时间就是金钱,何义华要是来个十号发货,她还不得哭死?章秀青拿起笔,将第一句改为“八月二号发货一万米”。 中间一句倒是没问题。 最后一句问题大大的。谁都知道,时间永无止境,这个“见效后”究竟是见效之后一天、一个月、一年发货,还是猴年马月?要是何义华到时跟她玩文字游戏,那么这个交货日期就将遥遥无期。章秀青速度将其改成“见效后三天内发出”。 随后,她也添了一条附加条款:买方同意前三个月加价百分之二十,但是从第四个月起,卖方恢复原价。 今天是七月份最后一天,从下个月(八月)开始交货,那么第四个月就是十一月份,那时天气转冷,偶有几只蚊子出没,除非降价促销,否则很少有人愿意在这个时节买帐子,厂家生厂出来的帐子多半要屯到明年蚊子来临……何义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不过很快他就抓起笔,在第二句后面添了六个字:交货数量减半! 章秀青一看这还了得,赶紧拿起笔想要划去这六个字,何义华凉凉地说了一句:“你划吧!划掉了我再重写……”章秀青立刻扔掉笔,经过一番讨好卖乖,何义华总算同意将全年交货量提高到十八万米。 章秀青看着这个数字,眨了眨眼睛:“何总,十八万都难听啊!凑个整数怎么样?” 何义华很爽快地回答:“好啊,那就抹掉零头,十万米整吧!” “啊?”章秀青顿时傻眼:“那还是算了吧......” 何义华笑得像只老狐狸:“小丫头,还敢得寸进尺吗?” 章秀青摇了摇头,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几声“奸商……”随后用幽怨的眼神控诉何义华的忘恩负义;何义华又好气又好笑,用力叩了叩桌子,提醒章秀青别挟恩图报……两人对视了三秒钟,章秀青很没有骨气地移开了视线。 据说人一生下来就好色,何义华问章秀青想要订购什么颜色的布料。 章秀青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蓝色,在她的记忆里,八十年代蓝色蚊帐一统天下,无予争锋……而且,由于国人对白色比较敏感,也比较忌讳,市面上基本上见不到白色蚊帐。 接下来是布料的幅宽,何义华知道章秀青头一回做生意,便根据自己的经验,给她提了几点建议,章秀青很高兴地采纳了。 主要条款拟定好后,剩下来的细节问题无伤大雅,不一会就敲定了。两人全都松了一口气,何义华将小刘叫了进来,让她去拟正式合同。在等待的空隙,章秀青询问他爷爷的病情,何义华回答说是有惊无险,随后章秀青老着脸皮,请何义华帮忙提供了一些做蚊帐的厂家信息。 签完合约后,章秀青拿着自己那一份告辞,何义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坐在椅子上喝了一杯茶,抽了一支烟,这才想了起来,连忙将小刘叫进来:“小章怎么知道上午有名女工头发卷进纺织机里,你告诉她的?” 小刘心里猛的一跳,慌忙解释:“中午十二点钟多的时候,小章问我你去哪儿了,我说你去医院了,车间出了点事情,有两个女工受了伤,具体情况我没有告诉她,真的……”小姑娘急得眼圈都红了,将中午两人的对话一字不错地复述了一遍:“何总,你相信我,我没有撒谎……” 何义华也算是阅人无数了,看得出小刘说得是真话,便安慰了她几句,然后让她出去打听,看究竟是谁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章秀青。 半个小时后,小刘走进来汇报:“刘总,小章今天就到过四个地方,副总经理室、会议室、食堂和车间门口,我问了许多人,只有谢主任跟她讲过几句话,当时她想进车间,谢主任让她看墙上的警示牌,然后小章就走了。谢主任并没有提到女工受伤的事情,整个车间的人都能证明……” “难道她长了顺风耳,能听到百米以外的对话?”何义华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随口胡说,心里却很好奇,想不通章秀青是怎么知道的。这水平,简直堪比女特务。 一走出锦安纺织品有限公司的大门,章林根立刻用那种“我家孩子真聪明,阿爸以你为荣”的眼神看向章秀青,而马滔则向她竖起大拇指:“你是我第二个佩服的人!” 这话岂非是说她不如那个可恶的家伙?章秀青立刻将头扭向一边,理都不理马滔。 马滔只觉莫名其妙,心想我没有说错话吧,怎么又生气了?女人的心、海底的针,我这个粗人实在是摸不透……姓邵的,快来告诉兄弟,你确定要跟这个女人过一辈子,不考虑换人? 三人坐公交车回旅馆,一下车,马滔就冲向公共电话亭,打电话给邵寒报喜。等到他挂掉电话,立刻跑来找章秀青,态度特诚恳:“我错了,我收回刚才说的话,你是我第一个佩服的女人!” 虽然意思一样,但这句明显比刚才那句好听,章秀青也就很大方地原谅了他。 马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高高兴兴地和章秀青说起话来:“……这么大一笔订单,没想到还真的被你谈成了,难怪邵寒敢在这个节骨眼回j县,他说你是天生做生意的料,我觉得很有道理……对了,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公司发生工伤事故的?还有,那些女工不爱戴帽子,你有什么办法让她们听话?” 章秀青含含糊糊地说道:“这些都是女人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随即转移话题:“后天就要提货了,你有这个时间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不如好好想想,明天怎么去找那些代工的厂家,怎么和他们谈?我们毕竟不是上海人,在这里多浪费一天时间,就要浪费好多钱……” 马滔两手一摊:“你决定吧,邵寒让我听你的。” 邵寒让你听我的,你就听我的,那要是邵寒让你跳楼,你跳不跳楼?看着对方一脸“我很乖,你表扬我吧!”的表情,章秀青很想一脚踹他屁股上——你特么还是不是个男人?能不能有点出息? 次日凌晨五点,三个人全都起了床,马滔匆匆刷好牙、洗好脸,顾不得吃早饭,跑去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大约十多分钟后,跑到小吃店找章秀青,满头满脸的大汗:“我刚打电话给邵寒,你猜他告诉我什么?” 章秀青心里一个咯噔,抬起头打量他的脸色,片刻后,放下心来,咬了一口油条,慢吞吞地问道:“他告诉你什么了?” “哎,你怎么也想不到,昨晚江南水乡着火了,要不是邵寒发现得及时,迅速组织厨师和服务员灭火,差点烧光……好在你上次提议他们做消防演习,这回派上大用场了……章秀青,我把邵寒当兄弟,以后,我也拿你当自家人,你要是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尽管来找你,我罩着你!” 就你这智商,还想罩我?章秀青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不置可否地问道:“烧了几间屋?损失大不大?” “不幸中的万幸,只烧坏了一间屋子。纵火的人也逮住了,你猜这幕后指使者是谁?” “我又不是福尔摩斯,哪里猜得到?” “我告诉你,你保证会吓一跳,这个幕后指使者不是别人,正是邵寒同父异母的弟弟邵霆……瞧瞧,傻眼了吧?邵寒告诉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个表情,呵呵……” 章秀青不由得想起了邵寒曾经告诉给她听的话:“邵寒与狗,不得入内……阿哥,外面的人都在传江南水乡是你和马滔合开的,五千块钱对你这个大老板来说不算多吧……” 邵霆一门心思想要算计邵寒的钱财,结果钱没到手,反被打断了鼻梁骨,心里想必将邵寒恨之入骨,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一点都不奇怪,之前将海蜇调包的事情说不定也是他指使的。他和邵寒都是一个爹生的,差别怎么这么大?   ☆、第57章 吃了火药 吃完早饭,章秀青拿着地图思考开了。她的阿爸不擅言词,让他去跟人谈生意,搞不好会跟人家大眼瞪小眼。马滔的智商这么低,上海却这么大,搞不好就会迷路了回不来,她还要去登寻人启示。 要是邵寒那个家伙现在在上海就好了,他们可以兵分两路,节省时间,如今却要到处赶场子,真是不提也罢! 何义华一共介绍了八家蚊帐加工厂,章秀青仔细看了他们的资料,然后按照接单可能性作了个排序。排在第一的是一家叫做鸿星家纺的公司,厂址位于金山区,有五十台缝纫机,五台绗缝机,这在当时规模算是蛮大的了。 一行三人坐了好长时间的公交车赶到那里,结果这家厂刚接了一个大订单,章秀青如果非要找他们厂加工,至少要等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他们才有空闲。 到了那时,黄花菜都凉了……章秀青只得遗憾地告辞,带着父亲和马滔赶往下一家。 三人站在站台上等公交车,马滔眼尖,发现斜对面有家鸿程家纺公司,立刻激动地叫了起来:“章秀青,快来看,那边有家家纺公司,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章秀青点了点头,三人立刻冲到马路对面,向那家家纺公司走去,哪里知道对方生意太好,看不上他们这点小生意,连大门都不让他们进,章秀青没办法,只得打出何义华的招牌,这一回倒是让他们进去了。 一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将她们带进会议室,三人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等来一名年龄大约五十多岁、脸盘很大、腰上好像挂了个超大救生圈的大妈。 她一进来,章秀青三人立刻站了起来。小姑娘帮他们做了介绍:“这是陈阿姨,我们厂长的家子婆……” 三人原本以为这家看上去很屌的公司会派一个小八赖子出来跟他们洽谈,没想到厂长家子婆会亲自出面,颇有些受宠若惊。章秀青很有礼貌地冲她点头微笑:“陈阿姨你好!” 小姑娘指着他们三人依次介绍:“这是小章……这是小章的阿爸……这是小马,他们是锦安纺织品有限公司何总的朋友。” 陈阿姨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眉头皱得能夹得死苍蝇,她将章秀青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过了好一会,才迈开粗壮的大腿,走到会议桌的另一端坐下,并用手势示意章氏父女和马滔坐她对面,接着像审问犯人似的,一定要章秀青交待她跟何义华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问话时,表情特凶悍,态度也特恶劣,就差来一句“坦白从宽、拒抗从严!” 章林根和马滔全都不悦地皱起了眉头,章秀青连忙示意两人稍安勿燥。何义华外公中风的事情自然是略过不提,她说道:“我跟何总以前曾有过一面之缘,前天偶然遇到,聊天时知道他现在是锦安纺织品有限公司的副总,我便去了他的公司,找他帮忙买了一批蚊帐布……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 现在的蚊帐布有多难买,陈经理做一行的,哪会不知道?见章秀青说得这般轻描淡写,脸色越发得难看,口出恶语:“你给阿拉老实交待,他为什么要帮你忙?你是不是被他白相过?” 众所周知,上海话里的“白相”就是玩的意思,上海人说“到哪里去玩?”,一般都是说“到哪里去白相?”但它还有另外一个意思,那就是玩弄。 或许其他地方的人听不懂,但是作为邻居的苏南人一听就懂了,章林根立刻就站了起来,怒目圆睁:“不许你胡说八道!” 而马滔则是气呼呼地握紧了拳头,若非陈阿姨是个女的,且岁数看上去也不轻了,他早就一拳头打上去了。 章秀青正想说点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啪”的一声,陈阿姨用力一拍桌子:“你们以为你们是谁?敢对阿拉动手?睡扁你们的头了,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别以为你们人多,阿拉就怕你们,有种你们再强横下去,最好再将小何叫过来,让他看看你们几个的嘴脸……一帮瘪三!” 章秀青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她还没有练成唾面自干的本事,这般平白无故被人指着鼻子骂,不还击今晚绝对睡不着觉:“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正碰上陈阿姨吃了火药……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了!陈阿姨您继续拍桌子,拍坏了买新的,要不然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另外,我再祝您心宽体胖、膘肥体壮、腿粗如柱、腰缠万贯……” 体重高达一百八十斤、身高还不到一米六的陈阿姨平生最恨别人在她面前说“胖”这种字眼,这四个成语全都击中了她的气门,气得险些晕倒。 这成语运用的真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不愧是高材生啊!马滔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就连章林根也觉得特别解恨。 三人走出会议室,陈阿姨回过神来,一边狂拍桌子,一边破口大骂:“狐狸精、小娼妇、贱/骚/逼……阿拉咒你出门被车撞死、喝水被水呛死、睡觉被流氓玩死……” 章林根和马滔气得脸都黑了,两人正想返回去教训那个胖厂长,被章秀青眼捷手快拉住:“男人跟女人吵架,纵然吵赢也没面子!别理她,我们走吧,就当是出门没看黄历,被疯狗咬了一口好了!” 陈阿姨噪门大,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先前接待她们的小姑娘听得清清楚楚,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章秀青。章秀青只作不知,借故要上厕所,让章林根和马滔到厂门口去等自己,然后请小姑娘帮忙带路,等走到背人的地方,她就开始套话。 五分钟后,章秀青搞清楚了原委。原来陈阿姨有个成绩特别优秀、长得特别漂亮的女儿,从十岁起就开始暗恋何义华,十六岁大胆表白,十七岁穷追不舍,十八岁非君不嫁,十九岁考上fd大学忽然消停下来,但陈阿姨却没消停,何义华谈过几个对象,全都被她给搅黄了,时至今日还单身。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难怪何义华提供的名单没有鸿程! 章秀青磨了磨后槽牙,二货,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最多只打落你的门牙…… 想到陈阿姨那比男人还要魁梧的身躯,章秀青一时好奇,多嘴问了一句:“你见过陈阿姨的女儿吗?真的很漂亮吗?” 小姑娘露出了一个会意的笑容:“我是她家的邻居,当然见过傅敏蓉,她长得像父亲,一点都不像母亲……” 呃,怎么又来一个傅敏蓉?fd大学有几个傅敏蓉?章秀青生怕是同名同姓,继续问道:“你知道她是哪个系哪个班的吗?” “当然知道,新闻系一班……”小姑娘用略带讽刺的语气说道:“这个并不是什么秘密,陈阿姨天天念叨,我们厂无人不知。” 章秀青谢过这位爱八卦的小姑娘之后,到厂门口与章林根和马滔汇合,直到坐上公交车,她还在思索,前世娶了傅敏蓉究竟是何义华还是另有其人。至于傅敏蓉进入fd大学消停下来的原因,无非是看上了邵寒。 名单上还有一家公司也在金山区,他们有二十四台缝纫机,两台绗缝机,规模还不到鸿星的一半,章秀青原本给它排在倒数第二的位置,此刻之所以改变主意,完全是因为坐公交车只需三站就到该公司。   ☆、第58章 我要插队 这是一家成立还不到三年的私营企业,全称叫做上海鑫华家纺有限公司,专门做来料加工,承接针纺织品、床上用品、服装服饰等业务,人数连老板一家人在内一共三十二人。 大约是庙小,里面的各路神仙姿态全都摆的很低,章秀青走到传达室,说明来意,看门的老头立刻进去叫人,不一会出来一个二十来岁、个子不高、身材瘦瘦的小伙子,毕恭毕敬地将他们请了进去。 一走进去就发现这家公司的厂房造得非常简单,排列成“h”型,左边是行政人员的办公室,右边是大食堂,中间就是加工车间,外面是一圈高高的围墙。 没走几步路,就听到了踩缝纫机特有的“哒哒”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布料味道,遮住了花香、草香。 小伙子将他们带到老板办公室,然后找了几只玻璃杯出来给他们泡茶。章秀青说了声“谢谢!”小伙子的脸立刻就红了,头也不敢抬,将另外两杯茶分别端到章林根和马滔面前,吱吱唔唔地说道:“你们稍坐会,我们钟老板马上就过来……” 章秀青故技重施,问清厕所在哪里后,就独自走了出去。 为了少闻些臭气,她站在树下等,一直等到女工上厕所,这才捏着鼻子跟进去,然后听到两个女工抱怨工资太低、干活提不起精神来...... 章秀青回到老板办公室,又等了大约十几分钟之后,一名三十多岁、圆脸大眼、体型偏胖的男子走了进来,粗粗看了三人一眼后,便得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朝“为首”的马滔伸出手:“你好,我叫钟国新,国家的国,新旧的新……” 马滔早就站了起来,热情地跟钟老板握手:“我叫马滔,马到成功的马,滔滔不绝的滔……” 钟国新拍了拍马滔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来,然后向章林根伸出手。做了半辈子农民的章林根平生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紧张得胳膊僵硬、手发抖,舌头仿佛打了结,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马滔原本就是个自来熟的人,立刻帮忙代言:“这位是我的阿叔章林根……那位是我的校友章秀青……” 章林根的手长满老茧,钟国新伸手一握就知道这位是农民,看对方那老实巴交的模样,多半是陪女儿来的。未免被人误会他占小姑娘的便宜,钟国新没打算跟章秀青握手,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然后掏出香烟,发给马滔和章林根,一个接了过去,很快就吞云吐雾起来,另一个不想当着女儿的面抽,将香烟夹到了耳朵上。 钟国新将重点放到了马滔身上,坐在他旁边,跟他聊起业务来,哪里知道这货一问三不知,不管钟国新问什么,他都回答:“这事你跟小章去谈吧,她知道得比较清楚。” 后知后觉的钟国新终于发现自己搞错了重点,这才看向坐在斜对面,皮肤白皙、容貌秀丽、年龄不超过二十岁的小姑娘,心里不由得起了轻视之心,然而没过多久,他再次发现自己看走了眼。 套话也是个技术活,章秀青没花多长时间就将这家公司的基本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鑫华家纺是一家典型的家族企业,老爸管仓库,老妈管食堂,家婆管品质,妹子管车间,妹夫管裁剪,钟国新管理全工厂并兼任业务员。目前他们正在全面赶工一批喇叭裤,后续还有一张运动裤的单子,有家贸易公司让他们代工一批裤侧有两条白边的收脚裤,交货日期同样压得很紧。 而钟国新除了知道这个小姑娘是江苏j县人(其实这个不是章秀青告诉他的,而是他听口音猜出来的),跟锦安纺织品有限公司的何义华是朋友(这种“我的朋友某某某”的话,只有二货才会时刻挂在嘴上),有一批蚊帐布要发包(只有这句才是章秀青说的),其他的一无所知。 “也就是说,贵厂要两个月以后才能腾出手来接别的单子,八月和九月就别指望了,对吗?”章秀青问道。 钟国新点了点头。 章林根和马滔全都失望地站了起来,章秀青却不死心,提出想要参观一下车间,钟国新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了。 车间不大,空气浑浊,二十四台缝纫机和两台绗缝机成两条平行线排开,中间是一条宽约两米的走道,地上堆满了成品、半成品及布料,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左右两边的墙上各挂着两台摇头吊扇,但是吹出来的全是热风。二十六个女工背对着墙,两两相对,每个人都汗流浃背。 二十四台缝纫机齐齐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就像二十四台机关枪齐齐扫射,听得人头晕脑胀。 马滔站在门口,望而却步。 章氏父女跟在钟国新后面走了进去。 女工们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抬起头,明目张胆地打量着从她们面前走过的章氏父女。 相比后世管理严格的工厂,这些上班时间不专心的女工全都要记一个警告处分。 章秀青慢吞吞地从车间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不时地停下来看女工们干活,有时还会问问题。走到底后站在那里沉思了一会,然后才慢吞吞地往回走,脸上若有所思。 马滔站在门口阴凉处,热得满头大汗,真心不明白这个车间有什么好看的,若非这里是上海,人生地不熟,他早就不耐烦地走了。好不容易熬到她看完,马滔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脸的幽怨。 钟国新却挺佩服章秀青的,起先他还以为章秀青顶多像马滔那样,站在门口看上几眼,走个过场也就算了,哪里知道她会走到里面去,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整整看了三个小时。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越是不露声色的人越不容小觑,钟国新彻底打消了轻视之心,并开始拿正眼看章秀青。 车间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章秀青和钟国新互相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地向办公室走去,还没走出几步路,身后就传来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这个小姑娘是谁啊?” “不知道,会不会是老板的亲戚?” “不可能,老板的亲戚我全都认识!” “那会不会是哪家公司的采购?” “也不可能,你在这里做了这么久,看到过哪家公司的采购能在车间里呆三个小时?” 一阵沉默之后,有人一语惊人:“哎,不会是小老板娘吧?” ...... 章林根的脸立刻就黑了,他原本走在章秀青前面,听到这话,立刻放慢脚步,和章秀青并肩走。 钟国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他只得借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四人回到办公室,钟国新立刻打开吊扇的开关,还亲自给他们倒茶添水、敬烟点火。 章秀青不愿意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地说道:“钟老板,我想请教个问题,假如女工们能够提高工作效率,你愿不愿意给她们涨工资?” 有些老板超级抠门,恨不得员工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干活,还恨不得员工全都不拿工资。既想马上跑得快,又想马儿不吃草,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钟国新一愣,不由得看了章秀青一眼,思索了好一会儿后,一脸郑重地说道:“假如她们能够提高工作效率,我愿意给她们涨工资。” 出尔反尔的人章秀青见得多了,便追问了一句:“你确定?” 钟国新点了点头:“我确定,工资的事情我能够作主,你恐怕还不知道,车间里的女工有一大半是我家的亲戚......” “那就好!”章秀青放下心来,问出第二个问题:“假如我有办法让女工提高工作效率,提前完成现有订单,你愿不愿意接下我的单子?” 钟国新再次一愣,再次将目光投向章秀青,想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章林根立刻咳了起来,章秀青说道:“我是认真的,没跟你开玩笑。” 钟国新没急着答应,反问道:“你有什么要求?” 章秀青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要插队!” 钟国新冒着被章林根揍的风险,深深地看了章秀青一眼,回答了一个字:“好!” 章秀青翘了翘大拇指,赞道:“爽快!” 此时已将近十二点钟,钟国新虽然很想知道章秀青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提高工作效率,但还是按捺住了好奇心,带他们去食堂吃饭。 路上遇到了他的父母、家婆、妹妹、妹夫,听说章秀青的来意后,全都将信将疑地看着她。钟国新的母亲管着食堂,怀疑他们是来混饭吃的。他的家子婆已经听说了车间里的传言,看着章秀青的目光非常不善......钟国新想了想,开口劝他们不要将人想得那么坏,还劝他们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吃饱肚子后,一行人顾不得午睡,全都聚在钟国新的办公室里。 对方不信任她,章秀青也不信任对方,为免对方过河拆桥,章秀青要求白纸黑字写下来,双方各执一份。 钟国新的家人看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倒是信了几分。 何国新便手写了两份合约,两人全都签字按了手印,完成之后,章秀青说出了自己的办法——计件制!并启动舌灿莲花的技能,将计时制比做大锅饭,将计件制比作包产到户,一一分析其弊端及优势。上完经济课之后,章秀青紧接着给他们上思想政治课:“......党和国家的领导人员意识到大锅饭的弊端后,立刻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土地改革,你们呢?难道不想做个爱党爱国的好公民?” 一屋子的人全都被她的话唬住了,竟然没有人反问,实不实行计件制跟爱党爱国有什么关系。 这要是在二十一世纪,章秀青多半会被人当成神经病,可是在1984年,没人敢反问。   ☆、第59章 计件工资 把人唬住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章秀青先是让他们预计完成这张订单要发放多少工资,然后让他们统计未完成的订单数量,接着让他们拿来计算器,预测每一条喇叭裤的人工成本。 钟国新一家人全都愣愣地围在边上,看着她伸出一根香葱似的食指,不停地点击计算器上的按键,手指上下翻飞,速度堪比银行里的工作人员。 钟国新的妹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小章,你是不是做过会计?” 章秀青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今年刚刚高中毕业。” 钟国新的妹子顿时露出了佩服的表情,钟国新的家子婆冷冷地来了一句:“考了大学了吗?” 章秀青笑容未变,摇了摇头:“没考上……” 章林根难受地低下了头,钟国新的父亲也是个厚道人,说了一些大学很难考、好多人落榜之类的话。马滔立刻就将邵寒抬了出来:“我兄弟是fd大学的高材生,他估计明天会来上海,这生意也有他一份……” 在这个高中生已经是高学历的年代,大学生不啻于文曲星下凡,更何况是fd大学的高材生,钟国新的家人全都露出了羡慕妒忌恨的表情。钟国新心想,章秀青一个高中生都这么厉害,那位fd大学的高材生还不知道要厉害成怎样?难怪有人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哎,真是不服不行啊! 钟国新的妹夫却是听出了弦外之音,这生意章秀青有份,马滔也有份……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看看人家,十几岁已经创业了,再看看自己,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在大舅子手下讨饭吃,别的倒是没啥,就是夫纲不振…… 钟国新的妹子一看丈夫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地咳了一声,后者立刻屁颠屁颠在滚过来,端茶倒水、嘘寒问暖,殷勤得像狗腿子似的,那副讪笑的模样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马滔看得牙根痒,恨不得一脚踹上去——你特么前世是和尚吗?这辈子见到女人就像苍蝇见到臭肉似的,男人的脸都被你丢光了知不知道? 就连老实巴交的章林根都有种想要抽人的冲动。 章秀青淡定地做着自己的事,前世她曾在网上看到过一份调查表,确切地说,是一份怕老婆排行榜,上海男人排在第七位,四个男人里就有一个怕老婆,实在没什么好惊讶的 为了慎重起见,章秀青还让他们提供了上个月的实发工资总额及加工数量,计算出实际的单位人工成本。算好后一比较,两个数字相当接近。 她将计算过程及计算结果全都写在一张白纸上,递给钟国新。他的家人全都围上去观看,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话里话外,全都对计件制不怎么看好,担心章秀青也就嘴上说得好听,没什么真本事;担心钟国新跟着瞎折腾,从而延误交期…… 章秀青对章林根和马滔使了个眼色,示意两人沉住气,有没有本事不是靠吵架吵出来的,而是靠实践来验证的。 说实话,钟国新心里也没底,可他想试一试,如果成功,那么他的加工厂以后就能够接下更多的订单;如果不成功,那就恢复原状,最多被家里人和工人抱怨几声,少不了一块肉。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章秀青耗了这么多精力,就为了骗一顿饭,于是,一人拍板,将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终于尘埃落定,章林根和马滔全都松了一口气。 钟国新问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章秀青不答,伸手拿了一张白纸,将二十四个女工编号,从进门第一个开始编起,左边一列依次为1、3、5……23号,右边一列依次为2、4、6……24号,然后依次写下每位女工最擅长的工作技能,有的最擅长缝裤腿,有的最擅长缝腰身,有的最擅长缝拉链,有的最擅长缝口袋,还有的最擅长钉钮扣…… 写完后递给钟国新,他的妹子凑过去一看,只见全厂二十四个女工,一个不落,一个不错,观察力和记忆力简直让人惊叹。 钟国新的父母和家婆看过那张纸之后,也全都自叹不如。他们原本对章秀青没信心,现在倒是信了几分。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要想提高女工的工作效率,除了全厂推行计件制,提高她们的工作积极性,还要扬长避短,最大限度地发挥每个人的优势……” 章秀青给他们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做分工,什么叫做协作,然后继续说道:“你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三件,第一,计算出每道工序的单位人工成本;第二,让每个女工都知道什么叫做计件制,什么叫做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第三,全厂总动员,但记住要采取逐个击破的策略,先有选择性地挑选一部分女工,将她们说服之后,再去说服其他人,千万不要图省事,把所有女工都集中在一起开会,给她们创造抱团的机会。” 虽然知道章秀青给自家帮了大忙,但是钟国新的家婆心里就是不舒服,问道:“要是有人死活不愿实行计件制,起哄闹事怎么办?” 章秀青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我听说这个厂里有一大半女工跟你们家沾亲带故,哪些人做事勤快、哪些人喜欢磨洋工、哪些人性子绵软、哪些人喜欢生事……你们心里肯定有数,如果真有这样的刺头,我相信你们一定有办法对付她!”说完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要回去了,明天上午我们再过来,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后天开始缝制蚊帐,到时还请各位多多费心!” “那好吧,明天再见!”毕竟是睡一个被窝的,钟国新哪里看不出妻子的小心思,对妹子、妹夫使了个眼色,夫妻俩会意,立刻站起身,热情地将章氏父女和马滔送到厂门口,若非章秀青再三说留步,两人还想将他们送到站台。 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太阳正烈,三人坐上公交车,一路打瞌睡回到住的地方。吃过晚饭后,章秀青惦记着答应何义华的事情,向老板娘打听上海哪里有批发市场、坐哪路公交车可以到达…… 马滔则是去公用电话厅,打电话给父母报平安。一家人在电话里说了一会话后,马滔的父亲将电话递给邵寒,两人长话短说,马滔说了今天去鑫华家纺的见闻,邵寒说了下发生火灾后的后续事情,以及明天去上海跟他们汇合。 次日凌晨五点,马滔被章林根叫醒,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他是个爱睡懒觉的人,可是自从到了上海,天天跟太阳同时起床,这才没几天的功夫,脸上的肉就变少了许多。 公交车很挤,没有空的座位,三人只能站着。车子开了没多久,马滔困意袭来,一只手拉着拉环,另一只手护着包,头摇来晃去,时睡时醒。章秀青叹了起气,她也没办法,实在是上海太大了,他们要是睡到太阳照屁股再起床,赶到那里人家都要吃午饭了。 即便他们一大早就出门,赶到鑫华家纺也已经十点钟了,门卫老头人老眼未花,认出他们就是昨天上门跟老板谈生意的人,立刻开门将他们放了进去。 马滔又热又困,一走进厂区,直奔钟老板的办公室,一进去就趴在桌子上,没三分钟就睡着了。 章氏父女则是去了车间,钟国新和他的家婆、妹子、妹夫全都在里面,看到章秀青,全都露出了笑容。 钟国新的妹子名叫钟佩新,相貌跟他哥长得很像,性子爽利、说话响亮,车间里的女工个个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我刚才还在跟我哥打赌,说小章到了之后,肯定是直奔车间,而小马则会去办公室休息,我哥他们都不相信,结果还不是被我料中了……” 钟国新对妹子竖起了大拇指,赞道:“你厉害!” 虽然没有看到生产报表,不过看钟氏兄妹的反应就知道,这计件制的生产效率必定比工时制高,章秀青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她还真怕这些女工抱成一团,跟厂方对抗,如今看来,钟老板兄妹还是很有两下子的,只用一晚上的时间就做通了她们的思想工作。 钟国新脸上笑着,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这些女工有一大半跟他家沾亲带故,当初他开厂时,这些人上门求工作,漂亮话说了一箩筐,什么进厂之后一定好好干、保证听话,什么不求工资多高、只求给个生活费就行了……全他娘的放屁! 干活磨洋工、上班开小差也就算了,赶订单时还要他这个做老板的求她们加班,结果这个家里有事,那个家人生病,肯留下来加班的还不到一半……好在章秀青想出了计件制这个主意,从此他再也不用求她们加班,他的妹子再也不用盯着她们干活了。 章秀青一看钟国新的笑容,就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其实工人的思维很好理解,这磨洋工也是领这么点工资,累死累活还是领那么点工资,谁高兴尽全力?谁管你是亲戚? 钟国新想了很久才明白这个道理,想通了也就不纠结了。 邵寒是下午四点半赶到的,坐了一天的车子,他看上去很疲惫,但精神很好,看到章秀青,眼睛亮如星辰:“我来了!” 章秀青先前存下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太好了,这厮总算来了,这里的事情可以全部交给他,明天她就能去做发夹生意了……   ☆、第61章 批发市场 这一刻,邵寒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很想对她表心意,很想对她诉衷情,很想牵起她的手,很想拥着她入怀……然而,他什么也不能说,唯一可以说的,便是那简简单单的“我来了”三个字;什么也不能做,唯一可以做的,便是趁无人注意的时候,将目光牢牢绞在她身上。 烈日似火,烤得人衣衫尽湿,身高一米八五的少年站在大门口的铁栅栏边,表情清冷,笑容浅淡,心里藏着火一般灼烈的感情。 马滔像个孩子似的张开双臂“嗷嗷”叫着奔了过去,那激动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的亲爹来了。 邵寒毫不客气地往旁边一闪,马滔扑了个空,再次“嗷嗷”叫着伸出手臂,一拳捶向邵寒的肩膀。 章秀青只见这对兄弟你捶我一拳,我踢你一脚,闹了好一阵后,才停歇下来,然后一边说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一边往办公室走去。 从今天起,他们两人就要驻厂盯货,直到订单完结,所以换洗衣服全都带过来了。 钟国新正在办公室里看生产日报表,据他妹子统计,今天的生产效率比往常提高了将近三十个百分点。今天是推行计件制的第一天,女工们还没有完全适应,相信再过几天,女工们相互之间的分工协作更加默契,生产效率还能再提高五个百分点。 这真是太好了,钟国新喜得抓耳挠腮,将这张生产日报表看了一遍又一遍,简直比看情书还带劲。 马滔带着邵寒走进钟国新的办公室,钟国新立刻就猜到此人必是那位fd大学的高材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两人热情握手,寒暄了一阵后,钟国新带着一行人走向车间。不出所料,帅哥一现身,女工们全都看呆了。 钟国新的家婆对章林根视如无睹,对章秀青没有好脸色,对马滔皮笑肉不笑,对邵寒却是和颜悦色,堪比亲和大使。 看到这一幕,章秀青在心里暗暗吐槽,姐姐,您是唱京剧的吗?变脸变得这么快,不怕被您老公知道吗? 而马滔则不得不承认,自己色不如人,不服气都不行。 邵寒一来,章秀青立刻就卸下了肩上的担子,她将合约及提货单全都交给了邵寒,并将相关的事情交待清楚,随后,四人辞别钟国新一家人,在站台上分道扬镳。邵寒和马滔乘车赶往锦安纺织品有限公司提货,父女两个则背起包袱,乘车赶往福民街小商品市场。 上海实在太大了,为免浪费时间,他们早上出来时就退了房,今晚住在小商品市场附近的旅馆里,等明天早上开门营业,就去批做发夹需要用到的发网、缎带等东西,然后坐车回j县。 才见面又要分开,邵寒有些不舍得,但并不着急。他有足够的耐心,等着章秀青喜欢的人出现,然后再出手,给以狠狠一击,他就不信赶不跑那个兔崽子…… 邵寒不相信那人会无懈可击,也不相信那人会十全十美,到那时,他自有办法让那个兔崽子从哪来、回哪去。 福民街位于旧城厢区,原本是一条老街,街道又短又狭,北至人民路,南至福佑路,全长只有164米,清末民初时,曾称罗家弄。解放前许多小手工业者在此居住,并在此开设红木小摆设手工作坊和雕塑佛像作坊。七十年代末,福民街小商品店铺林立,江浙两省许多小商品采购者和供应商纷纷前来发展业务,小街上人来人往,生意兴隆。1981年正式成立福民街小商品市场,当时有940多个摊位。 所谓一天之计在于晨,六点刚过,许多从外地赶来的贩子就三五成群地涌进批发市场,他们有的目不斜视,直奔熟悉的摊位;有的左右四顾,看到中意的货源就停下来咨询价格;还有的一边吃早点,一边慢吞吞地往前逛。 经过三年的发展,这里的摊位早已经超过了1000个,品种多种多样,东西琳琅满目,有红木、玉器、瓷器、佛像等小摆设,有童装、童帽、童鞋、童袜等儿童用品,有内衣、围巾、首饰、发夹等女性用品,还有钮扣、线团、花边、拉链等服装配饰。 章林根就像是刘姥姥第一次走进大观园,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当真是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好看。 章秀青生怕被斩,睁大了眼睛,看人家如何挑选货物,竖起了耳朵,听人家如何讨价还价。一连逛了二十多个摊位后,她心里基本上有了数,那就是大部分店家报出的价格都很实在,买家一般不讨价还价,挑选好货物后,店家计算总额,然后抹掉一个零头。基本上不存在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情况,不过也有个别黑心店主看买家是个生面孔,且老实好骗,便做出“斩充头”的事情来。 走了没多久,她就发现了一个弊端,那就是这个小商品市场没有划分经营区域,比如他们现在逛的发夹店,左边摊位经营的是童装,右边摊位经营的是玉器摆设,前来批发货物的买家如果想要货比三家,就得做好吃苦的心理准备。 一般来说,地段好的摊位租金高,相应的价格也高,章氏父女都是不怕吃苦的人,便顺着川流不息的人流来到福民街中心地段。相比街道进口处的拥挤不堪,这里可就要冷清多了,章秀青抬脚走进一家经营发饰的店铺。 章林根跟在后面,他对这些不懂,因此诸事全都交由女儿作主,并不多嘴多舌,只管付钱就行了。 店老板是一个二十多岁、长得很水灵的女人,伙计则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长得很可爱,左手拿着一本销货清单,右手拿着一支圆珠笔,看见章氏父女走进店里,立刻笑嘻嘻地迎了上来,用带了点上海口音的浙江话说道:“阿要买啥物什?” 章秀青说道:“我们先看看再说。” 小姑娘递给章秀青一只编织得很漂亮的藤篮:“你们慢慢看,有看中的就挑入篮子里,挑好后叫我,开门红有优惠的。” 章秀青看小姑娘口齿伶俐、很会招揽生意,一时好奇问道:“你打工打多久了?看上去很老练的样子,而且还很卖力……” “如果算上读书时寒、暑假打工,那我已经打了八年了……”小姑娘抿嘴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这家店是我阿姐开的,她说生意好的话,年底给我个大红包,我不卖力不行啊!” “你阿姐好厉害,这么年轻,已经是店老板了。你也很厉害,这么小就能独挡一面了!” “我不厉害,我姐姐才叫厉害,她三岁就跟着我爸妈出来摆地摊了,五年已经会哟喝生意了,而我直到十岁才抹得下脸……” 难怪浙江人会做生意,原来人家从小就开始培养了,章秀青赞道:“你比我强多了!” 小姑娘脸色微红,不过还是谦虚地说道:“哪里……” 这时候还没有双卡发夹,章秀青在店里逛了一圈后,拿起一包跟bb夹有点类似的黑色发卡询问价格,小姑娘看了下标价说道:“这种发卡五十个一包,如果零卖的话一角钱一个,如果批发的话六角钱一包,阿姐你要多少?” “那么假如我要一百包,能优惠到多少?”章秀青说道:“你刚才说开门红有优惠……” “那就五角九分一包好了……”小姑娘真的很会做生意,嘴上说优惠,实际上只便宜了一分钱:“这种小东西都不怎么赚钱的,我们店一向薄利多销,不玩虚的,阿姐,你不要再还价了……” 章秀青知道越是这种小东西,越是赚钱,笑了笑说道:“太贵了!要是五角五分一包的话,我就批一百包。另外我还要批五千个发网,要是优惠的话,就一起批……”说完给章林根使了个眼色,父女两人转身向店外走去。 小姑娘慌忙叫住两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小姑娘将价格降到五角八分钱。 发网一百个一包,在这个时代,这种黑色的发网属于老太太的专用品,在外面零卖的话五分钱一个,在这里批发每个只要三分二厘。 小姑娘开好销货清单,章林根付款。她的姐姐收了钱之后,小姑娘找了一个大纸箱出来,将他们买的东西都装了进去。 随后他们换了家店批发钮扣,这时候水钻还没有流行,未免发夹太过单调,章秀青决定用钮扣代替。当然,并不是所有钮扣都能用,而是像花朵、宝石之类比较具有美感的扣子。 她挑了好几种,最贵的也就五分钱一粒,最便宜的只要两分钱一粒。 最后去批发锻带,批了两种六个颜色,宽度为四厘米左右的批了两千五百米,宽度为两点五厘米的批了一千五百米。 前者一角八分钱一米,后者一角两分钱一米,又贵,东西又重。 章秀青叫了一辆三轮车,将他们连人带东西送到长途客运站。 到了车上一算帐,几样东西一共花了将近一千一百块钱。 章林根来上海时身上带了五百块钱,那晚逛商场花掉一百,后来坐车、吃饭又花了一些,只剩下三百多块钱。好在邵寒听说章秀青想到批发市场看看,主动借给她一千块钱,否则今天根本不可能拿这么多货。 章秀青发现那家伙还是蛮好的……   ☆、第62章 回到家里 父女两人坐车回到j县,已经是傍晚时分,由于东西多,下车后,章林根给章秀青买了一个热腾腾的韭菜饼,然后让她留在车站看守东西,自己步行去江南水乡。 此时大约是五点左右,章秀青知道父亲和石冬生要到七点过后才能过来找自己,便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吃完饼子后,从包袱里取出剪刀、软尺、针线,并打开装锻带的纸箱,埋头做起蝴蝶结来。刚开始不熟练,大约五分钟才缝好一个,后来就越做越顺手,最多两分钟就能完成一个。 不时有路过的人停下脚步围观,其中有一人曾在玉花熟菜店围观过章秀青炸小爆鱼,好奇地问她在做什么?章秀青一边忙着手上的活,一边回答:“做蝴蝶结,系头发用的……” 一听是系头发用的,绝大多数男人不感兴趣,转身走了,绝大多数女人兴趣盎然,越围越近。 没过多久,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出现在众人眼前。虽然章秀青只完成其中一道工序,但可以想象,全部完成后必定很美,戴在头上的话,回头率一定高。 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立刻就有人询问价格想要买。 章秀青摇了摇头,虽然这种款式的发夹是她“首创”出来的,(咳咳……除非这世上还有重生人士,否则没人知道她是剽窃来的)但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要买一个回家,稍微琢磨一下就能仿制,她要是贪图眼前小利,现在就出售,有人嗅到其中的商机,大量仿制,她那五千个发夹休想卖出好价钱,便微笑着婉拒:“不好意思,这批发夹已经有人预订了,大家要是喜欢的话,我再去进批货,做好后到留鸿路上的玉花熟菜店门前摆摊,欢迎大家光顾……” 一名梳了两条大辫子的妇女问道:“你大约什么时候会去?能不能给我们说个大致时间?” 未免失信于人,章秀青给自己留了余地,说道:“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 另一名梳着麻花辫的女孩说道:“哎,太久了,能不能提早点?” 章秀青点了点头:“好的,我尽量……” 听到这话,一群女人又站了一会,这才三三两两地离开。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章秀青坐在昏黄的路灯下,不顾路人异样的目光,两手不停地缝制,等到章林根和石冬生推着独轮车过来找她,她已经做了一大堆。 看到两人过来,章秀青立刻站起身收拾东西,路灯将她纤瘦的身影投射在地面上,让人说不出来的心疼。章林根心里酸酸的,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到父亲的责任,让三个孩子全都出人头地。 石冬生近乎贪婪地看着章秀青秀丽的容颜,心里纵有千言万语想说,一时却不知无从说起,过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问道:“秀青,你肚子饿不饿?”说完,不待她回答,就将两块还有些温热的粢饭糕硬塞到她手中,然后急急忙忙转过身,和章林根一起将堆放在地上的几只纸箱搬到推车里。 说实话,章秀青肚子的确很饿,但没什么食欲,因为她有苦夏的毛病,一到夏天就吃不下饭,恨不得拿西瓜当饭吃,此刻看到这油腻腻的东西,越发没有胃口。更何况,她不想让石冬生越陷越深,自然不能给他任何希望。 如果给她东西的是邵寒或是马滔,她肯定是想也不想,直言拒绝,可石冬生是个敏感脆弱的少年,既是乡邻,又是同学,这般直言拒绝,也太不讲情面了。章秀青不由得为难起来,想了想,决定向幼儿园小朋友学习,有困难找爸爸:“阿爸,我已经吃饱了,这粢饭糕要不你和冬生阿哥吃吧?你们一人一块,免得浪费!” 章林根自然说好。 石冬生并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章秀青的意图?心里一片黯然。香喷喷的粢饭糕咬在嘴里,尽是苦涩的味道,咽到肚子里,万般不是滋味。 章林根倒是不挑食物,什么都吃,可是他先前去江南水乡,马滔的父母为了打听儿子的详细情况,热情得不得了,非要招待他吃饭,又是鱼又是肉的,差点没撑死。此刻也是一点胃口也没有,但是为了女儿,这块粢饭糕怎么也要撑下去。于是,他二话不说,接过来就吃,一吃完就打嗝,一路打到了家里。 家里没电话,没法联系,沈荷英娘三个虽然都在盼望他们父女两个早日回家,但不可能时时刻守在门口,倒是小白狗闲着没事,整天整夜地趴在院门口,此刻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立刻瘸着一条腿,跑到章秀青身边,使劲地摇尾巴。 章秀青高兴地摸了摸小白的头,扬声喊道:“妈、秀红、晓锋,我们回来了......” 村里有人拎了一篮子田螺过来,沈荷英在秤重,章晓锋在打下手,章秀红在洗碗,听到声音,三人放下手头的活,全都冲了出来。 一家人见面,自有一番叙话。 石冬生帮他们将东西搬到客堂里,跟沈荷英打了个招呼后,回了自己的家。 附近的人听到动静,全都跑过来看热闹,你一言、我一语,问他们在上海的见闻,还问他们箱子里装了什么东西?是不是发了大财?要是发了大财,千万不要忘了提携阿叔(阿姐、婶子、兄弟、妹子……)一把…… 章氏父女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一个发烟,另一个发糖,等到在场每一个人的嘴巴全都嚼动起来,章秀青打开纸箱,给他们看里面的东西,还请他们帮忙在村里宣传一下,谁要是有兴趣,明天到她家里来做头花,工钱一天一结算。 立刻就有人问工钱怎么算? 章秀青在路上已经想好了,说道:“按个算,做好一个我给两分钱,不过要是做坏或是弄丢了一个,就得赔我十块钱……”说完,拿出一个做好的蝴蝶结、一粒钮扣、一个发网、一个发卡和针线,一边示范,一边说道:“这是我做的,没做完,当中的位置要钉个钮扣,背后要缝上发卡和发网……你们看,做好后是这样子的,并不难,只要会用针线的都会做,也不繁,做一个最多五分钟。” 此时距离农忙结束刚过去半个多月,正是大家最空闲的时候,村里有大把的闲人,虽然章秀青说做坏或是弄丢一个要赔十块钱,但他们刚才都看了,这点手工活真的不难也不繁,做坏了最多拆下来重做,只要不是马大哈,弄丢的可能性并不大。 五分钟做一个的话,一小时可以做十二个,十小时做一百二十个,每个两分钱,一天至少能挣两块四角钱……嘶……要是干一个月的话,那得挣多少钱?一群人“哗啦”一声,全都涌到章秀青身边,有的为家里的姐妹报名,有的为自己报名,一时热闹非凡。 等到人群稍稍安静下来,章秀青这才开口说道:“多谢各位叔伯兄弟、姨婶姐妹,今天太晚了,明早六点到我家里来,记得带好剪刀和缝衣针,家里有板凳的最好自带板凳,工钱一天一结算,保证不拖欠……” 最后这句话若是在农忙之前说的,村里的人或许还会担心做白工,如今却是谁也不会质疑,因为章家已经今非昔比。 沈荷英和章秀红每天天一亮就出门耥螺蛳,天黑了才回家,风雨无阻,有时候连中饭都不回家吃,母女俩这么勤劳,一天下来,怎么也能耥五百斤。 章晓锋留在家里收购田螺、黄蟮、泥鳅等东西,新东村只要是手脚勤快的人,几乎全体出动,在田间地头翻来找去。消息传开后,附近村子的人也全都加入了挣钱的行列。这些天章家人来人往,章晓锋几乎没什么玩闹的时间,每天倒在池子里的田螺,养在桶里的黄蟮和泥鳅,怎么也要三百斤。 而且他们还向网船上人收购鱼虾,据说用桶还装不下,要摇船才行,那一船的鱼虾,怎么也要两百斤。 有心人帮他们算过一笔帐,一天怎么也能挣一百块钱,一年下来,妥妥的万元户。难怪他们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清债务,想想都眼热…… 等到村里人看完热闹回家,章晓锋关上院门,章秀青打开包袱,先将孝敬老妈的东西拿了出来:“妈,这是阿爸给你买的,一副尼龙手套、一双塑料拖鞋……” 沈荷英天天耥螺蛳,一双手掌全都破了皮,正缺手套,心里头高兴,嘴上却仍然数落他们乱花钱。 章氏父女全都知道她的脾气,便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只当没听见。随后章秀青又从包袱里拿出两只塞满东西的书包,妹妹和弟弟一人一个。 章秀红和章晓锋全都高兴坏了,迫不及待地拉开拉链,只见里面放着铅笔盒、卷笔刀、自动铅笔、风凉鞋……除了款式和大小不一样,其他都一模一样,谁也不比谁少。 章秀红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这是给我的?” 章秀青说道:“当然是给你的,马上就要去新学校了,怎么也要换个新书包,买些新文具了……” 沈荷英的脸立刻就板了起来,并朝章林根发火:“你钱多啊?买这么多东西?就算要买,买一个书包,让他们姐弟两个轮流用就行了,谁让你这么败家的?你在哪个商场买的,想办法退掉一个……” 两人一个高中,一个初中,根本不在同一个学校,怎么轮流用?还不是偏心,只肯给弟弟买,不肯给自己买,章秀红将书包扔在地上,双手抚着脸,嚎啕大哭。 章秀青不由得抚额,一边帮章秀红擦眼泪,一边安慰她想开点,别把老妈的话当真…… 章晓锋最近帮家里做事,懂事了许多,说道:“妈,要是阿爸只买一个书包的话,那就让阿姐用吧,等她高中毕业,我再用她的旧书包……” 章林根气得伸手指着沈荷英,斥道:“秀红和晓锋这么懂事,买两个书包怎么啦?我下次还要给他们买自行车了,你管得着吗?” 沈荷英气得:“我这么抠,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才刚把债务还清呢,你们一个个的骨头就轻起来了,大手大脚花钱,恨不得把挣来的钱全花掉,还要不要给秀青攒嫁妆、给秀红和晓锋交学费、再攒钱造新房子了?就晓得怪我……”   ☆、第63章 恶有恶报 再吵下去绝对伤感情,章秀青不赞同母亲对待钱的态度,但她体谅母亲的辛苦,便转移话题道:“妈,我还没有吃晚饭,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若是在农忙之前,章秀青说出这句话,保证挨沈荷英一顿骂,骂词就连隔壁人家都能背得出来:“整天就知道吃,不晓得挣,这个家就是被你吃穷的……眼乌珠瞪什么瞪?我把你养这么大,还不能说你了……你有手有脚,不会自己到厨房里去看,还要我像佣人一样伺候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如今章秀青已经今非昔比,可以说,章家能有今天,都是这个大女儿的功劳。随着家里日赚百元,债务还清,日子一天天好过,章秀青的地位也在无形之中水涨船高,沈荷英哪里还会骂她?立刻转身走进灶屋:“不知道你们今天回来,没给你们准备晚饭,我去摊个鸡蛋饼,将就吃点吧!” 章林根一点都不饿,相反还吃撑了,不过他并没有开口让沈荷英少做点。农家清贫,粥饭当饱,鸡蛋饼是难得的美味,他不吃,可以让给秀红和晓锋吃。 章秀青受宠若惊,连忙跟了进去:“不用了,妈,你也累了一天了,去歇一会吧,我自己来!” “怎么,嫌我做得不好吃啊?”沈荷英板着一张脸,没好气地说道:“就算不好吃,你也得给我吃下去!你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回到家连口吃的都没有,我要是坐着乘风凉,你阿爸肯定又要骂我了。” 章秀青一口否认:“怎么可能?”一边说,一边用勺子在铁汤罐里舀了两碗温开水,一碗端出去给章林根,另一碗自己喝。 沈荷英恨恨地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怎么不可能?” 章秀青只得作出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大拍老妈的马屁:“妈,你太谦虚了!我们家谁不知道你的厨艺最棒,全村都数得上啊?说起来我也很久都没吃到妈妈摊的鸡蛋饼了,今天有口福了!妈妈,辛苦你了,等我以后赚了大钱,给你买金耳环戴啊……” “那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的,我才稀罕呢!”沈荷英嘴上这么说,脸上不知不觉阴转多云:“我也不指望你赚大钱,只要以后都能像现在这样,每天挣一百块钱,我就心满意足了!” 一天一百,一年就是三万六千五百,章家一共五口人,人均收入七千三百。在八十年代,他们家也算是高收入家庭了,然而放到二十一世纪,这点钱还不够买个地下车位,章秀青暗自叹了口气:“妈,你就放心吧,我们家不会再穷了,日子会越过越好,金耳环会有的,新房子也会有的……” “那也要攒起来才行,都像你们这样挣得多、用得多,什么时候才能造新房子?”沈荷英一脸不满地说道:“对了,你们这次去上海花了多少钱?那几个箱子里的东西不会都是用来做头花的吧?你个妖怪,怎么买了这么多?要是卖不出去,岂不是要赔本?你阿爸个木头人,也不拦着点……早知道你们这么不把钱当回事,我就不应该给你们这么多钱……秀青,听妈的话,不要瞎胡闹,实在不行就退货吧!能捞回一点是一点,总比血本无归好……” 章秀青不由得哭笑不得,为了耳根清静,只得将邵寒抬了出来,半真半假地说道:“妈,我实话告诉你吧,你别看那几箱子东西不起眼,价值一千一百块钱了。你要不信,我等会给你看进货单子,那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还有,这生意其实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只拿了一百块钱出来,邵寒拿了一千块,要不要退货,我作不了主。不信的话,你等下去翻阿爸的口袋,他身上还有两百多块钱没用完了。” 沈荷英知道章秀青从不撒谎,她有资格对自己的孩子管头管脚,但是没资格对邵寒指手划脚,只得打消想要退货的主意,低头摊起鸡蛋饼来。一边摊,一边关照章秀青明天留点心,别被人手脚不干净的人顺走东西。 这事情到此为止,算是被章秀青搪塞过去了,但也给她提了个醒,那就是老妈要孝敬,但是财政大权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否则照沈荷英那爱钱的性子,必定是这个不许做,那个不许碰,挣了钱不许花,谁花跟谁急……说得好听点,那是勤俭节约,说得难听点,那就是守财奴。 她并不是想把沈荷英手里的钱全部夺过来自己管理,而是将来凭自己双手挣的钱不能全部交给母亲。像今天这种情况,章秀青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哄完母亲,接着哄妹妹。章秀红的性子看似柔弱、实则要强,一味的哄劝没什么效果,章秀青决定使用激将法:“秀红,妈妈不想给你买书包,是因为她不相信你能够考上大学,你也别怪她,谁叫我们村里到现在都没出过女大学生呢?说起来这事都怪我,要是我高考没落榜,妈妈也不会这样子……” 章秀红一听立刻就炸了,冲到灶屋里,对着沈荷英大喊:“妈,我一定会成为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你就等着瞧好了……” “你个小妖怪,我的耳朵都要被你叫聋了……”如今债务还清,日子越过越有盼头,沈荷英也不好意思再跟以前那样,强烈反对二女儿继续读书,更何况,这段时间,老二天天跟她早出晚归耥螺蛳,整个人黑了一圈,既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真的能考上大学,我去街上买十二串百响,两个钟头放一串,放个一天一夜……而且,以后你再想干什么事,我保证屁都不放一个!” “好,这可是你说的!阿爸、阿姐、晓锋,你们都给我作证,妈妈要是赖帐,我找你们算帐……” “你放心,妈没别的优点,就是说话算话……”沈荷英将两张金黄的鸡蛋饼装在盘子里端出来:“不过你要是没考上怎么办?” 章秀红激动得满脸通红:“我要是没考上,我以后整日整夜地干活,而且挣到的钱也全都交给你,我一分钱都不留……” “谁要你整日整夜地干活?说的我好像地主婆似的……” 章秀红正想说“你跟地主婆没两样!”章秀青一看不妙,赶紧插嘴,用打趣的口吻说道:“妈,你不是地主婆,你是管家婆,我们全家都归你管……” 章晓锋则是仰起头对章秀红说道:“阿姐,我和你交换一下,从明天开始,我跟妈妈出去耥螺蛳,你留在家里收田螺、黄蟮……这样你就有时间预习功课了!” 章秀红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连忙用手背胡乱擦了一下,含笑说道:“好,等到阿姐以后考上大学,捧上铁饭碗,一定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好玩的,还给你买新衣服、新皮鞋……” 沈荷英撇了撇嘴,在章林根的瞪视下,那些打击人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章秀青拿了五双竹筷和五只空碗出来。章林根不吃,转身去井台上冲凉,沈荷英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井水太凉了,不要直接冲,兑点热水进去!真是的,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要我操心……” 章秀青将两张鸡蛋饼分成四份,先给沈荷英夹了一份,自己夹了一份,剩下两份分给了章秀红和章晓锋。 沈荷英立刻就心疼起来。早知道章林根不吃,只摊一张鸡蛋饼就够了,白白浪费粮食。 然而饼已摊好,不吃更是浪费,沈荷英狠狠地瞪了章林根一眼,一边吃,一边在心里暗骂:“这个木头人,稍微有几个钱就大手大脚,要是哪一天粮食紧缺,看你怎么办?” 吃好后各自洗漱,当晚,章秀青一夜好眠。次日早上五点半,她被章秀红叫醒。她揉了揉眼睛,赶紧起床,用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吃粥,刚放下粥碗,两个跟章秀青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你推我、我推你地走了进来。 章氏姐妹赶紧上前打招呼,两人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 章秀青拿了一只藤编的小篮,走到客堂里,打开纸箱,将两袋发网、两袋发卡、两袋钮扣、四卷宽度为四厘米左右的锻带、两卷宽度为两点五厘米的锻带分别放在藤篮里。再回到屋子里,拿了一支笔、一本空白的作业本。然后回到院子里,将上述东西一分为二,一人一份记录到本子上。 两个小姑娘确认没有问题后,各自签上了名字。 锻带每卷两百厘米,每只蝴蝶结需要用宽锻带五十厘米、窄锻带三十厘米。因为这东西较贵,一旦弄错尺寸就会造成损失,章秀青让她们先别忙着做,而是两人搭档,一个量,另外一个剪,将所有锻带全部剪好后再开始缝制。 这时候缝纫机还是个奢侈品,许多人衣服破了舍不得丢,只能用针线补,因此乡下女孩基本上都会缝缝补补,章秀青只教了一遍,她们就学会了。 章秀青不敢大意,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又强调了一遍品质后,这才回到客堂里,腾出一只空纸箱,给她们放发夹。 由于她们两个领的锻带颜色不一带,做出来的发夹自然也不一样,放在一起也不怕搞混。 六点差五分,院子里一下子涌进来十来个小姑娘,章秀红连忙跑过来帮忙,姐妹两个一个负责发东西,另一个负责记录,忙得不亦乐乎。 这一天,章家的院子里、门前的野杨梅树下,坐满了大姑娘、小媳妇,章秀红数了数,一共二十七人。上午章秀青做了菜塌饼,下午用采来的野生绿豆煮了绿豆汤,过来做活的人全都兴高采烈。 大约三四点钟时,西面忽然传来了女人的叫骂声、孩子的哭喊声,闹哄哄一片。几个喜欢看热闹的小媳妇连忙丢掉手中的活,顺着声音的方向奔了过去,其他的人也没有心思干活,纷纷猜测出了什么事情。 大约半个小时后,看热闹的几个小媳妇走回章秀青家,众人这才明白原委,原来张六毛到隔壁人家的水沟里偷茭白,结果遭了报应,左脚脚背被赤练蛇咬了一口,然后石冬生的妈妈宋彩英正好经过,当场人赃俱获。 虽然张六毛贼祖宗投胎,整个新东村除了村长家,其他人家全都被他光顾过,宋彩英却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情来,连忙跑到村子里叫人。他的家子婆听到后气得破口大骂,只得老着脸皮跑到村长家借自行车,还叫了几个叔伯兄弟一起帮忙,准备将张六毛送往县人民医院…… 听到这个消息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这个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个说:“人在做、天在看,坏人迟早要遭报应……”个个乐灾乐祸,没有一个人同情他。 做人做到这个地步,也是绝了! 傍晚时分,一个家里远、且需要回去做晚饭的小姑娘站起身来,自己先清点了一遍,再叫章秀青过去清点。 小姑娘来得晚、走得早,一个做了八十个。章秀青核对数量无误后,翻开作业本,找到她领用东西的那一页,将成品数量写下来,并计算出该给多少工钱,当场结清。小姑娘拿到工钱后,按章秀青的要求,在本子上签收确认。 这之后,陆陆续续有人回家,章秀青一个个结算,没有拖欠一分钱。 大约七八点钟时,章秀青正在井台上洗碗,隔壁李阿婆拿着把大蒲扇,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听说六毛从医院里回来了,荷英,你阿晓得?” 沈荷英已经听说了张六毛偷邻居家茭白,反被赤练蛇咬一口的丰功伟绩了,随口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人没事吧?”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听说县人民医院收费挺贵的,恐怕花了不少钱吧?” “一分钱都没花!”阿婆拿着大蒲扇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听说他们一把人送到,医院就安排急诊,六毛躺到手术台上后,听到医生让他家子婆去交费,连忙问要交多少钱?医生回答说先交五十块,六毛心疼坏了,不顾医生劝阻,踮起一只脚,硬劲出院了……现在在张土林家里,张土林的爷爷做过走方郎中的,听说会治蛇咬伤……我打算去看热闹,你去不去?”   ☆、第64章 被人敲诈 这个张六毛,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张土林的爷爷今年已经八十高龄了,在八十年代,能够活到这个岁数的人真的不多。 沈荷英一直怀疑张六毛当年也曾经潜进自己家偷东西,并且趁人不在、到处挖坑,苦于没有当场逮住,不好找他算帐,如今听说他在张土林家治疗,哪怕天上下冰雹,也要去围观:“婶妈,你等我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说完,急急忙忙奔到客堂里,拿了一把大蒲扇,跟李阿婆两人急冲冲地走了。 章秀青依稀记得前世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是那时候她为了跟沈安林在一起,三天两头跟家里人闹脾气,根本没兴趣打听这件事情。 洗好碗后,章秀青走进客堂,拿起作业本,正想计算一下今天总共做了多少个成品,章秀青在村里最要好的小姐妹、前世嫁给石冬生、婚后莫名奇妙跟她疏远的宋春妹走进她家的院子:“秀青,有没有时间陪我去看热闹?” 前世石冬生没向她表白心意,章秀青不知内情,还曾经委屈过,今生知道了内情,再见到宋春妹,心情十分复杂。 尽管她对石冬生无意,可是仍然被宋春妹迁怒了。她高考落榜,宋春妹没有说过一句安慰的话,哪怕在村里偶遇,也是目不斜视,将她视为空气;她请村里人帮忙宣传,谁要是有兴趣,到她家里来做头花,宋春妹依旧连面都不露。此刻忽然过来找她,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章秀青点了点头:“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宋春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好啊,不急的,你慢慢洗!” 章秀红正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听到说话声,连忙扔下书本,先跟宋春妹打了声招呼,然后对章秀青说道:“阿姐,你快走吧,剩下的碗我来洗!” 章秀青也不好意思让宋春妹等太久,便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那行,我走了……” 章秀红挥了挥手,作了个不送的动作。 章秀青有些不放心,说道:“你别再看书了,小心近视眼!” “知道了,我看完那一页就关灯……”章秀红满脸不高兴地撅起嘴巴,嘟嚷道:“妈妈刚才已经骂过我了,说我浪费电。” 自从昨晚母女两人闹翻,沈荷英看章秀红不顺眼,章秀红对沈荷英意见也很大,然后,章秀青就变成了夹心饼,这个找她抱怨,那个找她诉委屈,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当着宋春妹的面,章秀青也不好多劝,只得含含糊糊地说道:“灯光太暗了,容易看坏眼睛,你注意点,要是变成近视眼,村里人会给你起绰号的……” 八十年代中小学生得近视眼的概率非常低,村里只有个别孩子戴近视眼镜,不知是哪个碎嘴婆娘给他们起了个接地气的绰号——四眼狗,然后就传开了,变成家喻户晓。 章秀红原本打算等章秀青走后再看几页书,听到这话,顿时打消了主意:“我知道了,等洗好碗,我马上去做眼保健操!” 章秀青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去屋里拿大蒲扇。 宋春妹走过去翻章秀红放在凳子上的数学书:“我妈说我不是读书的种子,所以读完初中就不让我读了……秀红,你真聪明,天书都看得懂;秀青,你更聪明,我记得那时候在学校,你总是考第一……” 由于文化程度低,老头、老太基本上都是文盲,中年妇女基本上只上过扫盲班,年轻人基本上读学小学就不读了,从而使得数学书被人称作天书,章秀红谦虚地说道:“没有先生教,我哪里看得懂?刚才正准备问我阿姐呢!” 章秀青从屋里出来,听到这话,不由得皱了一下眉:“你大约记错了,进入初中后,我只考过一次全校第一。” 宋春妹呵呵笑道:“你们就别谦虚了,新东村就数你们姐妹两个最聪明,要是连你们都考不上大学,其他人更加考不上了!” 这句话明赞暗讽,怎么听怎么不舒服,章秀青面无表情地说道:“聪明谈不上,只是比较刻苦用功而已!” 章秀红补了一句:“我是只笨鸟,比不过别人,只得先飞。” 宋春妹心里不住冷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那我岂不是比笨鸟还不如?” 这是来叙旧,还是来找茬?章秀红不由得抬起头来,一会儿看看章秀青,一会儿看看宋春妹,脸上若有所思。 章秀青率先往外面走去:“我们走吧!” 宋春妹看了一眼摆在客堂里的几个纸箱,转身跟了上去。 夜色朦胧,繁星满天,一轮上弦月悬挂在天空中,照亮了脚下那条蜿蜒的小路。 河水哗哗地流着,流向不知名的远方;虫子躲在草丛里,不停地鸣叫;狗儿听到脚步声,从黑暗中冲出来,“汪汪”地叫个不休;路上不时遇到三三两两、手拿大蒲扇的男女老少,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张六毛这些年做过的缺德事。 两人肩并着肩,慢慢向张土林家走去。 三十年未见,章秀青搜肠刮肚,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找不到话题。 一个月未见,宋春妹倍受煎熬,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原本无话不谈的两个人,现在却无话可说,还是章秀青先打破了沉默:“我跟原来的对象吹了,重新谈了一个,你知道吗?” 宋春妹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试探着问道:“是那个叫做邵寒的大学生吗?” 章秀青原本想说不是,又怕宋春妹误以为自己对石冬生有意思,想了想,说道:“你别管他是谁,反正不是我们村的。” 宋春妹暗自松了一口气,明白自己的小心思必定是被章秀青看出来了,脸上火辣辣的,有心想像过去那样挎住章秀青的胳臂,亲亲热热地说话,然而手臂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要建立一段友情很难,要结束却很容易。宋春妹是章秀青最要好的小姐妹,因为爱屋及乌,石冬生对她自然与别人不一样。 那时候章秀青正在和沈安林谈对象,石冬生不敢表露心意,为了多看章秀青一眼,为了多跟她说句话,他有事没事总往宋春妹跟前凑,这就给宋春妹造成了“石冬生喜欢我”的错觉。 哪个少男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几次三番后,宋春妹对石冬生上了心。因为害羞,她并不敢向石冬生告白,而且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也没有将自己喜欢石冬生的事情告诉章秀青。 这时候国家虽然已经在提倡晚婚晚育,但是老一辈人的观念还没有改变过来,孩子年满十六周岁后,做父母的就要开始张罗亲事了。 宋春妹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媒人上门说亲,等了一年又一年,结果却等来了石冬生喜欢章秀青的消息,那天,她躲在屋后哭得眼睛都肿了…… 她怎么就没想到“绿叶衬红花”这句话呢?做了这么多年的绿叶还不自知,还在那里做春秋大梦,梦想着嫁给石冬生,当真是傻得不可救药。 回首往事,宋春妹只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跟谁做朋友不好,偏要跟章秀青做朋友,自取其辱:“秀青,听说你打算做生意,不打算去读高复班了,是不是真的?” 章秀青轻轻地说了声嗯。 宋春妹忽然发现章秀青也很傻,不想办法捧铁饭碗,一门心思做个体户,难怪被人说人穷志短。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路沉默着向张土林家走去,还没有走到他家,就听到了杀猪般的惨叫声,那尖锐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张六毛的。 章秀青走近一看,只见一向冷清的张土林家今天比菜市场还要热闹,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人影。 张家并不富裕,住的也是老房子,只有三间屋子,一间灶屋、一间客堂,还有一间卧室。 苏南地区有个习俗,活人不躺客堂,为了给张六毛治疗,张土林只得将卧室收拾出来当做手术室。 所有人都踮起脚尖,往屋子里看。 张六毛还在声嘶力竭地惨叫,几个来得早的人干脆趴在窗户上,其中一人一边围观,一边将屋子里的情况说给看不到的人听:“……张六毛躺在门板上,两个人按手,两个人按脚,不让他动来动去……张土林赤着膊,拿着把竹刀,像剁猪脚爪一样,将张六毛的脚背剁得稀烂……哎,好吓人,流出来的都是黑血……” 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挤,趴在窗户上的人回头大叫:“不要再挤了,再挤就要挤死了……” 一位大妈帮忙维持秩序:“大家退后点、再退后点……” 好多人纷纷叫嚷:“你快说,现在怎么样了?” 那人便又抑扬顿挫地说了起来:“张土林放下竹刀,用双手挤毒血,张六毛的家子婆在哭……张土林的阿爸生怕张六毛咬着舌头,叫人拿了条毛巾,把他的嘴巴堵住了……张土林拿起竹刀,又开始剁脚背……张六毛动了几下就不动了,不晓得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张六毛的家子婆将手伸到他鼻子底下,大概是想试探下有没有断气……好了,血终于变红了……张土林的阿爸端了一个碗过来,张土林将碗里面捣得烂乎乎的草药敷到张六毛的脚背上,父子两个都是一头的汗……” 人多、狗多、蚊子多,章秀青站在路上听了一会后,借口不放心妹妹,独自走了。 大约十点左右,沈荷英和李阿婆结伴回家,两人站在院子门口讲话,章秀红还没有睡着,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一阵后怕。因为在半个多月前,她的阿姐曾经赤手捉蛇,还好运气好,没有出事。 次日早晨,章秀青依旧五点半起床,姐妹俩吃过早饭后,村里的姑娘和媳妇们三三两两上门,今天来的人比昨天还多,大家一边做手工活,一边议论昨晚的事情。 大约九点左右,章秀青正想去灶屋里做塌饼,张六毛的家子婆王凤珠忽然找上门来,开口就要章秀青赔给她两百块医药费。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张六毛偷邻居家茭白,被赤练蛇咬一口,关章秀青什么事?几个嘴巴厉害的小媳妇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你男人做贼,偷别人家茭白,不是做工,帮秀青家做活,你怎么好意思找她要医药费?还要不要脸皮了?” “张六毛要是我的男人,我老早就把他的手剁了,没想到你还纵容他,难怪老古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真是丢人现眼。” “一个贼骨头,一个贱骨头,全都想钱想疯了!”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全都指责起来。 王凤珠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恼羞成怒地叫道:“你们才想钱想疯了,你们才是贱骨头……多管闲事多吃屁,我劝你们还是少管的好。我找秀青要医药费,是有理由的!” 章秀青“呵呵”了两声,说道:“你倒是说说看,是什么理由?” 王凤珠扯了扯衣角,努力作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我男人没有偷茭白,而是在捉黄蟮,想卖给你们家,挣包烟钱,结果老眼昏花,把赤练蛇当成了黄蟮,被它咬了一口,这笔医药费我不找你要,找谁要?”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颠倒是非,章秀青也是醉了,还没等她回答,旁边一个小媳妇抢相开口:“你放屁,宋彩英亲眼看到你男人偷茭白,你别想抵赖。” 王凤珠死不承认:“你才放屁,我男人没偷,你别想污赖!” 章秀青懒得跟她吵架,便让章秀红跑腿,将张六毛的邻居叫了过来。谁也没想到,这位昨天还在破口大骂谁偷她家东西、谁断手断脚的老太太今天改了口,一口咬定张六毛没有偷。 不是被收买了,就是被威胁了。   ☆、第65章 近墨者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指责起来。 老太太犟嘴道:“我说没有偷,就是没有偷,你们硬要说他偷,是什么意思?冤枉好人是要吃官司的!” 这可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不晓得王凤珠答应给老太太什么好处,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满嘴胡说,帮贼骨头辩护,也真是够拼的。 有人看不过眼,说道:“你帮贼骨头打掩护,也要吃官司的!” 老太太朝王凤珠看了一眼,矢口否认:“我没帮谁打掩护,你们不要冤枉我。” 章秀青冷冷地说道:“我们有没有冤枉你,你自己心里有数,毕竟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家都知道,不是你说怎样就怎样的……” 老太太顿时恼羞成怒起来:“你们一帮年轻人欺负我一个老人家,我找你们父母评理去!要是你们父母不管,我就去找村长……” 章秀红气得满脸通红:“你有本事就到派出所去,找警察同志评理!” 一名家里也曾经被张六毛光顾过的小媳妇狠狠地呸了老太太一口:“说谎话是要烂舌头的,你个老太婆当心点!” 老太太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一边往院子外面走,一边色厉内荏地叫道:“你们一帮人都是雌老虎,我见你们怕,不跟你们吵,回去告诉我儿子、女儿,让他们来找你们算帐……” 众人异口同声道:“那我们等着!” 老太太落荒而逃。 有人建议把宋彩英叫过来当面对质。 “对质就对质,谁怕谁呀!你们有种就去把宋彩英叫过来……”王凤珠双手叉腰,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她在村里到处说我男人的坏话,还冤枉他是贼骨头,我倒要问问宋彩英,她是长了千里眼、还是顺风耳?警察都不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说我男人偷东西,他偷什么了?是偷人还是偷东西?如果是偷人,让她说出名字来,如果是偷东西,让她拿出赃物来,要是一样都拿不出来,我跟她没完!” 一个跟宋彩英沾亲带故的小媳妇气坏了,骂道:“从来没见过面皮厚成这样子的人,难怪会做贼骨头的家子婆!” “我在说宋彩英,要你多管闲事!”王凤珠大怒,扑过去要打人。 章秀青双手一拦,寒声说道:“想打架,我陪你打!这里地方太窄,我们到村长家去,顺便让村长做个见证,看谁输谁赢!” “我来跟她打!”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小媳妇站了起来:“这个女人懒得要命,不肯花力气种菜,家里没吃的,就到我家来偷,我早就想跟她打一架了!” 又有几个小媳妇站了起来,争相要跟王凤珠打架。其他人则拍手鼓掌,让她们加油。 眼见犯了众怒,王凤珠不敢再嚣张,只是在心里暗恨,自己要的又不多,只要两百块钱,这点钱对她家来说,是一笔巨款,可是对章家来说,只是毛毛雨,怎么这么小气?一毛都不肯拔……王凤珠退回到章秀青身边,不悦地说道:“我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来要钱的。” 章秀青气极反笑:“要打架我奉陪,要钱没有,你有本事就找我阿爸去要,他晚上九点回家……”说完伸手指向门外:“现在请你离开!”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王凤珠早就料到章秀青不会这么爽气地给钱,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充满威胁意味的笑容:“不过这些话不方便说给别人听,你跟我来一下,我们单独谈!” 章秀红一愣,下意识地就反对:“我阿姐很忙,没空跟你聊天,你找别人聊吧!” 章秀青深深地看了王凤珠一眼,回了她三个字:“我没空!”说完转身,找了个小板凳坐了下来,然后低头忙着手上的活,只当院子里没有这个人。 其他人一见,全都嗤笑起来,这个说:“站过去点好吗?挡着我的风了!”那个说:“站远点好吗?挡着光了!” 语气虽客气,但话里话外就是那个意思:“好狗不挡道!” 王凤珠气得满脸通红,决定给不识好歹的章秀青一个教训,便不管不顾地说了起来:“既然你不愿意跟我单独谈,那我就在这里说吧。那天,你有个姓沈的同学来找你,因为不认识你家在哪里,便在村里挨家挨户打听,我男人看到后,便做好事将他带到你家,可你说不方便请他进屋,让他到我家来喝茶……吃过午饭后,我男人想起了这件事,便冒着太阳走到你家,结果发现院子的门关得紧紧的,而屋后的篱笆墙那里却停着辆男式自行车……” 王凤珠故意将话停下,给了章秀青一个“你懂的”眼神。 章秀青脸色大变,那天沈安林闯进她家,意图侵犯她,她一边喊救命,一边跟他搏斗,依稀听到门外有人叫了一声“秀青”,但很快就没了声音,当时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原来是张六毛在外面。 天杀的张六毛,要不是他将沈安林带到她家,她怎么会受那样的侮辱?天杀的王八蛋,明明听到了喊救命的声音,不敢冲进来救人也就罢了,竟然连援手都不肯伸一下,章秀青相信,当时他只要在门外吆喝一噪子,沈安林必定会吓得夺路而逃,可他不顾同乡情谊,见死不救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唆使家子婆上门勒索,当真以为她会为了名誉而咬碎牙齿和血吞,乖乖地拿钱出来吗? 章秀青恨得牙疵欲裂,疾步奔到墙边,拿了一把扫院子的大扫帚,冲着王凤珠劈头盖脸打去。 在村里人的印象里,章秀青是个文静秀气的女孩子,谁也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彪悍的一面,围观的人全都惊呆了。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被气得双目通红的章秀红举起小板凳,像疯了一般冲向王凤珠:“你个不要脸的贼女人,敢欺负我阿姐,我打死你......” 王凤珠刚才故意将话说一半、留一半,一心以为章秀青会为了名声花钱封口买太平,做梦也没想到章氏姐妹会像个疯子似的打人,痛得嗷嗷直叫,一边往门外逃,一边威胁章秀青马上将两百块钱医药费送到她家,否则就将那件事闹得全村皆知。 证人不去威胁行凶者,反而威胁受害者,这是柿子捡软的捏还是当她们是充头?章秀青气得浑身哆嗦,追出院子,冲着王凤珠落荒而逃的背影叫道:“我宁愿把钱扔水里,也不会给你一分钱!我不怕你威胁,有种你就去瞎讲,我不把你们夫妻俩弄进派出所,我就不姓章......” 章秀红也追上去叫道:“你个贼女人,给我等着,等我阿爸、妈妈回家就找你算帐!” 小白狗追在王凤珠的身后汪汪直叫。 听到叫骂声的村民纷纷出来看热闹,互相询问出了什么事。 章秀红气不过,想去将母亲叫回来,被章秀青拦住了:“这家人都不是好东西,妈妈一个人吵不过他们的,还是等阿爸回来再说吧!” 章秀红这才作罢。 两人回到院子里,在章家做活的大姑娘、小媳妇纷纷围上前来,说着“安慰”的话语,然而那神情和语气,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试探。 章秀青明白越描越黑的道理,什么都不解释,只点头道谢,然后在数十道异样的目光中,走进灶屋做塌饼。 不一会儿,章秀红走了进来,眼圈通红,低声说道:“阿姐,她们都在说你坏话,我去把她们赶走好不好?” 章秀青摇了摇头,故意大声说道:“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被人说!你别哭,你阿姐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哪个敢胡说八道,我就去告她诽谤……” 院子里的窃窃私语声立刻低了下来。 人多力量大,傍晚时分,五千只蝴蝶结发夹全部做完,好几个爱美的姑娘围着章秀青,询问价格想要买,而几个精明的小媳妇则决定明天去镇上买材料自己动手做。 章秀青不知道这批发夹是否好销,决定等她从上海回来再说,便借口这批货已经有人预订了,如果她们喜欢的话,明天她去上海,再进一批锻带、发网来。 付清工钱后,姐妹两人一个整理发夹,另一个去灶屋烧粥。 大约六点左右,天色稍有些暗,章秀青正在院子里打扫卫生,听到了摩托车的轰鸣声,连忙扔下扫帚,奔到门口一看,果然是邵寒和马滔,不由得喜出望外:“我还以为你们要过两天才回来,正打算明天去上海看你们呢,没想到今天就回来了……这几天累坏了吧?赶紧进来坐!” 邵寒将车子推进院子里,马滔依旧像上回那样,两只手拎满了东西。既有西瓜,又有熟菜,也难为马滔这么大老远的拎来。 数日不见,两人全都瘦了一圈,但是精神看上去很好,马滔肚子里藏不住话,放下东西后,不待章秀青询问,就吱吱喳喳地说了起来。 章秀青这才明白,原来邵寒为了尽快赶回来,请钟佩新帮忙,搞了个比赛,第一名奖励一顶1.5米宽的帐子,第二名奖励一顶1.2米宽的帐子。为了拿到奖品,女工们全都加班加点,废寝忘食,硬是提前一天完成了订单。 众所周知,一匹布能做多少件衣服,取决于裁剪工手里的剪刀,为了减少损失,邵寒让马滔偷偷包了六十元红包塞给钟佩新的男人,这位工资全部都要上交给老婆的男人感激涕零,无须多言,主动帮他们精打细算起来。 章秀青原本的计划蚊帐做好后,运回j县,批发给各乡各镇的零售店,好多赚一点钱,但他们谁也没想到,市面上会这么紧俏,邵寒和马滔去何义华的厂里提货时就被贩子给盯上了。经过一番商谈,邵寒决定全部批发出去,1.5米宽的帐子每顶批发价18元,1.2米宽的每顶15元,贩子自行叫车到钟国新的工厂里提货。 邵寒的这些手段并不稀奇,但是在这个时候算得上是创新之举了,难怪前世能成为商界的黑马。章秀青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又惊又喜:“那我们这次挣了多少钱?” 马滔将手伸到她面前,比划了一个八千的手势。 章秀青双手捂嘴,惊喜得差点叫出声来。 邵寒站在章秀青身边,容颜清俊,眸光温柔如水。 章秀青开心了好一会才想起两人忙了这么些天,身体必定很疲惫,连忙招呼他们坐下来,然后小跑进灶屋,端了两碗水及一盘子饼出来:“这是我做的咸菜塌饼,你们先垫垫肚子,等下吃饭!” 小白跑到邵寒的脚边,使劲地摇尾巴。邵寒拿了一个肉馒头,也不扔地上,直接拿在手上喂。小白几大口吃完,一边摇尾巴,一边用头蹭了蹭邵寒的脚,邵寒咧开嘴,摸了摸它的头。 章秀青没想到性子一向清冷的邵寒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稀奇地挑了挑眉。邵寒抬起头来,冲着她笑。 章秀青差点被他灿烂之极的笑容晃花眼睛,连忙移开眼睛,伸手指了指水井,示意邵寒去洗手。 邵寒摊开双手给章秀青看,示意自己手上有油,让章秀青帮他打井水。 章秀青拿眼瞪他,他对着她笑。 被两人彻底忽视的马滔单手托着下巴,朝天翻白眼。   ☆、第67章 人比花娇 章秀青终究还是败下阵来,站起身,走到井台上,将拴了绳子的水桶放入井里,等到桶底碰到水面,手腕轻轻一抖,水桶来了个180度翻转,桶底朝天,沉入水里。 章秀青双手抓住绳子,正想将装满水的水桶拎上来,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我来吧!”邵寒说道。 章秀青松开手,邵寒将水桶从井里拎了上来。 章秀青将一块前几天刚从上海买回来的香肥皂递了过去。 香皂香味淡雅,洗好后,手上有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味,跟章秀青身上的香味一样,邵寒翘起嘴角,不动声色地朝她看了一眼,站起身,走进光线昏暗的客堂。 章秀青跟了过去,小白瘸着一条腿跟在两人后面。 被两人一狗抛弃的马滔在心里默默吐槽:做人要地道,做灯泡要自觉!我是一只自觉的小灯泡,不该发光的时候绝不发光…… 章秀红从灶屋里走了出来,跟两人打了个招呼后,赶紧淘米烧饭。 邵寒看着堆放在墙角的纸箱说道:“这些都是你们那天去福民街小商品市场进的货吗?” 章秀青点了点头:“对,买材料一共花了一千一百块,有销货清单,我等下拿给你看。人工费大约花了一百块,有签收,每个人领多少工钱,我都记在了本子上。” “不必看了,我信得过你!” “那怎么行?亲兄弟还要明算帐了!” 邵寒在心里加了一句:“夫妻之间不需要!”说话间,他打开纸箱,随手取出一只湛蓝色蝴蝶结带网兜的发夹,眼里露出惊奇的神色:“这发夹怎么是带网兜的?今年流行这种款式吗?” “不是,这是我设计的,不知道能不能流行起来……”章秀青今天扎了一条马尾,她取下发绳,把发头松开,然后伸手从邵寒手上接过那只湛蓝色的蝴蝶结发夹,十指齐动,不一会儿就扎了个清爽利落的发型。她侧过头,伸出一根食指,指着自己的后脑勺:“呶,扎好后是这样子的,好看吗?” 邵寒看着章秀青那秀丽的侧颜,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人比花娇”,只觉一颗心怦怦直跳,差点控制不住那种想要亲吻的冲动。他告诉自己来日方长,他强迫自己将双手背在身后,用正常的语气称赞道:“好看,好看极了……” 不知是天色太暗,还是邵寒演技太高,章秀青没发现异常,欣喜不已:“那我就放心了,我明天就和我阿爸去上海,要是女工们都喜欢的话,三天后你和马滔就可以去何义华的公司提货了。” “我正想问你,合约上有句话,‘剩下一万米,见效后三天内发出……’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和这批发夹有关?我那天没细看,等到后来发现了,你已经回j县了。我问马滔,那家伙像个木头人似的,一问三不知……” 马滔脸一红,叫嚷道:“瞎说,你什么时候问我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对待准家子婆要像春天一般温暖,对待兄弟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邵寒脸一沉,冷眸扫向马滔:“我还冤枉你不成?” 马滔缩了缩脖子,嘿嘿讪笑:“是我记错了,呵呵……”边说边跑进客堂,将他带来的一个大包袱打开:“章秀青,你快过来看,这就是钟国新的工厂加工出来的尼龙蚊帐,邵寒留了三十顶没卖掉,我给你背了十顶过来,背得我重死了。” 章秀青又惊又喜,迫不及待地拆了一顶。邵寒和马滔两人上前帮忙,将蚊帐展开,不一会儿,一顶长方形的帐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是最老旧的款式,没拉链、没花边、没印花、没蕾丝,而且还是单开门,然而与厚重闷热的夏布帐子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难怪一经上市,就供不应求。 章秀红听到他们的谈话,从灶屋里奔了出来,看到邵寒和马滔手里的帐子,激动得连声音都有些颤抖:“阿姐,这、这就是尼龙蚊帐吗?” “对,你来摸摸看,又薄又软又透风,我们以后再也不用睡在夏布帐子里了。” 章秀红不由自主伸出手,伸到一半,想起自己还没有洗手,又缩了回来:“不摸了,我看看就可以了。” “没事的,脏了可以洗的。” “多洗容易变旧。”章秀红摇了摇头,奔到井台上,用香皂将手洗得干干净净,再用干毛巾擦干,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动作轻柔,仿佛这顶蚊帐是易碎的古董。 章秀青心里微酸:“没事的,你放心好了,不会破的。” 章秀红使劲地点了点头。 趁着章氏姐妹看帐子,马滔松开手,凑到邵寒身边低声说道:“姓邵的,我拿章秀青当亲妹妹看待,你好歹给兄弟留点面子,别在她面前揭我的短。” 你把我当亲兄弟,把章秀青当亲妹妹,那我和章秀青算什么关系?邵寒一双眼睛立刻就眯了起来。 马滔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的信号,赶紧开溜:“我去院子里乘凉,你们继续!呵呵……” 这好像是捉奸现场的经典用语吧!章秀青抽了抽嘴角,决定大人大量,看在这些蚊帐的面子上,不跟他计较:“这事情是这样子的,那天你独自回了j县,我们三个人去何义华的公司谈订单,事先约好十点钟见面,我们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那里,结果一直等到十二点钟,何义华也没露面。吃完午饭,我找人打听,这才知道车间里有两个女工发生了工伤,一个手指被机器咬断,血流满地,另一个头发卷进纺织机里,整个头皮都被撕脱……” 邵寒皱了下眉,马滔和章秀红却双双抽了一口冷气。 章秀青继续说道:“据说第一起工伤事故发生的原因是人为操作失误,第二起工伤事故发生的原因是女工发头太长,且不肯戴帽子,我听到后,灵机一动,决定设计一款带网兜的发夹,既好看,又能将长头发盘起来……下午我们终于等到了何义华,谁知道那个家伙太狡猾了,只肯卖一万米的蚊帐布料给我们,我跟他讨价还价,说‘女工不爱戴帽子,我有办法让她们听话!’何义华便同意多卖一些布料给我们,可他生怕我的办法不起作用,硬是在合同上写下了这条条款……这些箱子里大概有五千只发夹,我打算明天和我阿爸去上海,先去福民街小商品市场,除了一箱留下来,其他的全部批发出去,然后再去何义华的公司,要是一切顺利,三天后,你们两个动身去上海。” 马滔没意见,邵寒却说道:“让我考虑一下!” 章秀青心想,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商场如战场,速战速决才是硬道理。然而邵寒不同于马滔,心思慎密,章秀青对他相当佩服,于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客堂。 章秀红抿了抿唇,走到邵寒跟前说道:“邵寒阿哥,上午张六毛的家子婆跑到我家闹事,要我阿姐赔她两百块钱医药费,我阿姐不同意,她就当着许多人的面,说那天上午我阿姐有个姓沈的同学来找她,张六毛将人带到我家,然后到了下午,张六毛又来到我家,发现院子的门关得紧紧的,而屋后的篱笆墙那里却停着辆男式自行车……我阿姐拿起扫帚,将她赶走了,然后村里的人都在背后说我阿姐闲话,讲得很难听……邵寒阿哥,你能不能帮帮我阿姐,张六毛的家子婆没有拿到钱,这家人绝对不会善罢干休,肯定还要来闹……” 邵寒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眸中闪过一抹厉色:“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 章秀红向他道谢。 邵寒回了句:“不客气!”说完,大步走出客堂,走到章秀青身边,脸上带着一抹浅笑,声音却冰凉如水:“章秀青,我问你一个问题,这件事情假如你妹妹不说出来,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 章秀青愣了愣,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不过还是解释道:“我已经警告她了,要是敢瞎讲,我就去派出所报案,反正他们夫妻两个手脚不干净,抓进去了怎么也得关几天。” 难怪有人说,女人太有主意也不好,最能干的男人在她面前也无用武之地!邵寒仗着章秀青“得罪”了自己,明目张胆地盯着她看了半天,这才说道:“与其被动反击,还不如主动出击,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你就等着看好了。” 章秀青很想说:“我不用你帮忙,我自己能摆平!”话到嘴边却改成了:“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你当心点。” “知道了!”邵寒脸色稍缓,说道:“我考虑好了,你明天先别急着去上海,我和马滔吃完晚饭后就去火车站,连夜坐火车去上海,明天上午去福民街小商品进货,下午回来……等到那批发夹全部做好,我们再拿出去批发,免得有人模仿。” 章秀青这才明白他说的考虑一下是什么意思,忍不住提醒道:“这款发夹是否好卖,我自己心里都没底,你再去进一批回来,万一卖不掉,就得砸手里。”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可我心里没数!” 邵寒不由得笑了:“我有个舍友是天津人,他家里是做生意的,这款发夹要是卖不掉,我找他帮忙。” 章秀青这才明白,前世江南水乡发生火灾,邵寒欠下巨债,为什么要带马滔去b市闯荡,原来如此。 由于天色已晚,章秀青将饭菜全都端了出来,催两人快吃。 邵寒和马滔知道章林根不回家吃饭,想等沈荷英回来一起吃,被章秀青训了一顿:“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乡下没有路灯,泥巴路又窄又脏,你们要是不小心摔到水沟里面,我可不管。” 章秀红说道:“我妈妈不到八点不回家,你们别等她了,先吃吧,我已经留出一部分菜了。” 两人这才作罢。 章家自从还清债务,不再使用那种驱蚊的土办法,章秀红在桌子底下点了一盘蚊香,四人坐下来吃饭。邵寒和马滔热得满头大汗,章秀红赶紧递了两把蒲扇给他们,章秀青决定明天去县城,买台电风扇回来。 她刚在心里下了个决定,只听邵寒说道:“我明天帮你带台电风扇回来吧!” 既然有人愿意做免费劳力,章秀青自然不反对,笑着道谢。 道谢表示见外,邵寒脸一沉,训斥马滔:“怎么吃这么慢?快点!” 马滔(ノへ ̄、):关我什么事!   ☆、第67章 上门讨伐 由于天色已晚,且两人还要去赶火车,章秀青将饭菜端了出来,催两人快吃。 邵寒和马滔知道章林根不回家吃饭,想等沈荷英回来一起吃,被章秀青训了一顿:“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乡下没有路灯,泥巴路又窄又脏,你们要是不小心摔到水沟里面,我可不管。” 章秀红说道:“我妈妈不到八点不回家,你们别等她了,先吃吧,我已经留出一部分菜了。” 两人这才作罢。 章家自从还清债务,不再使用那种驱蚊的土办法,章秀红在桌子底下点了一盘蚊香,四人坐下来吃饭。邵寒和马滔热得满头大汗,章秀红赶紧递了两把蒲扇给他们,章秀青决定明天去县城,买台电风扇回来。 她刚在心里下了个决定,只听邵寒说道:“我明天帮你带台电风扇回来吧!” 既然有人愿意做免费劳力,章秀青自然不反对,笑着道谢。 道谢表示见外,邵寒脸一沉,训斥马滔:“怎么吃这么慢?快点!” 马滔(ノへ ̄、):“姓邵的,我不是出气桶!” “我知道你不是出气桶!”邵寒淡定地说道,不等马滔高兴,又补了一句:“你是饭桶!” 章氏姐妹全都笑喷。 两人走后,姐妹两个先去父母的房间,将旧的夏布帐子拆下来,新的尼龙帐子挂上去。挂好后回自己的房间,将旧帐子换了下来。 章秀青热得满头大汗,拿了条毛巾,到井台上去洗脸。章秀红却钻进了帐子里,东摸摸,西看看,幸福得就像在做梦一样。 八点多一点,沈荷英和章晓锋回到家里,母子两个累得几乎走不动路。章秀青心疼母亲,再加上现在债务还清,手头有钱,用不着再跟以前那样拼命,便提议道:“妈,耥螺蛳是个体力活,难得耥几天还好,经常耥的话,身体肯定吃不消,要是累坏了就不好了,要不我们请大娘舅来帮忙吧!当然不是白帮忙,我们一天给他两块钱,中饭再管一顿饭,你看怎样?” 沈荷英正在井台上洗脸,听到这话动作一顿,但是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章秀青暗自松了一口气,她也算是摸透母亲的性子了,特意举亲不避嫌,提出让家里非常贫困的大娘舅来帮忙,否则照沈荷英那爱钱如命的性子,保证挨一顿臭骂。 章秀红将饭菜端出来,章晓锋看到有这么多荤菜,开心得不得了,立刻拿起筷子猛吃。沈荷英却是心疼得不得了,立刻就板起了脸,不待她发火,章秀红解释道:“这些都是邵寒阿哥和马滔阿哥从饭店里带来的熟菜,他们本来想等你们回来一起吃的,可他们还要去赶火车,阿姐怕耽搁时间,便让他们不要客气先吃……” “秀青,他们已经回来了吗?”沈荷英又惊又喜:“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这笔生意挣了多少钱?” 章秀青说道:“我问了,挣了二千六百多块钱。” 沈荷英以为他们三个人一共挣了二千六百多,章秀青可以分到八百多,又是一番惊喜:“那他们把钱给你了吗?” 章秀青早就料到母亲会问这个问题:“给了!” 沈荷英立刻伸手要钱:“八百块钱给我,剩下的零头你自己拿着吧!” 章秀青愣了五秒钟才反应过来母亲理解错了,她觉得这样也好,便起身回屋子里拿钱。 沈荷英拿到了八百块,章秀红拿到一张大团结,章晓锋拿到五块,一家人皆大欢喜。 章秀红回屋子里放钱,出来后说道:“妈,邵寒阿哥和马滔阿哥带了许多吃的东西来,还带了十顶尼龙帐子,我和阿姐已经把家里的旧帐子全都换下来了……” 章晓锋一听,立刻端起饭碗奔到屋子里,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他的大呼小叫声:“妈,你快来看那,这帐子跟阿叔家一样,都是蓝色的,又薄又软又透风,摸上去舒服极了……” 沈荷英担心他将饭菜洒开来,叫道:“你小心点,别把饭菜掉地上,会引来蚂蚁的。还有你的手干不干净?别摸脏了……蚊子都飞到屋里去了,你快点出来吃饭吧,晚上睡觉还可以再看的。” 章晓锋端着饭碗走了出来,笑嘻嘻地凑到章晓青耳朵边,说道:“妈妈看到我在屋子里开电灯,肯定又心疼了!” 章秀青忍不住伸手,在他的额头上敲了个栗子,嘴角却翘了起来,眉眼弯弯地说道:“赶紧吃饭!” 章晓锋嘻嘻地笑。 吃饱肚子后,沈荷英放下碗筷,长叹了一口气:“我们家的日子是过得越来越好了,天天白米饭,顿顿有荤菜,可是你们大娘舅家还在喝粥咽咸菜,听说当初为了造房子,还向亲戚借了不少债,你们大舅妈嫌家里穷,三天两头跟你们外公、外婆吵架……以前我们家比他们家还穷,想帮忙也帮不上,现在倒是能帮一把,只是我还有个弟弟,要是只帮大的,不帮小的,你们小舅妈肯定要跟我吵架。” 章秀青早就在等母亲说这句话,沈荷英一说完,她就接口说道:“要么都帮,要么都不帮,只帮一个肯定会闹出意见来的。要不这样吧,小娘舅年纪轻,嘴巴比较会讲,他去县城送货,工钱跟大娘舅一样,也是两块钱一天,再管两顿饭。钱让他代收,晚上回来交给我们。” 不患寡而患不均,沈荷英考虑得很周到,说道:“这样不好吧,一个管一顿饭,另一个管两顿饭,时间长了,吃亏的那个肯定有意见。” 章秀青:“这好办,你事先跟他们说清楚,每做满一个月,两个人的活就对调一下,这样就不存在公平、不公平了。” “这些活都让出去,我跟你阿爸干什么?”沈荷英有些犹豫。 章秀青知道母亲闲不住,早就考虑好了:“耥螺蛳要两个人,你可以给娘舅打下手。我最近几个月估计经常要跑上海,阿爸要陪我一起去,不会整天呆在家里的。” 沈荷英被说动了,因为帮的是她的兄弟,她决定等章林根回来,夫妻两个商量好之后,她再回娘家把这好消息告诉她的阿哥和弟弟。 章家虽是章林根当家作主,不过这件事情只要沈荷英同意,他是不会反对的。 章秀青心里一喜,她的父母劳碌了半辈子,终于可以不用那么累了。 由于沈荷英性子冲动,要是被她知道王凤珠跑来勒索医药费,保证不管不顾地冲去张家吵架。为免母亲吃亏,章秀青事先就关照了章秀红,姐妹两个耐住性子,一句口风都不露。 九点多一点,章林根回到家里,章秀红给父亲端茶倒水、摇扇驱蚊,沈荷英在三个孩子的鼓励下,将章秀青提的建议说了出来。果然不出她所料,章林根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下来。 由于时间已晚,沈荷英决定明天一早再去告诉他们。 章秀红看父母亲准备洗漱,赶紧告状:“阿爸、妈妈,我告诉你们一件事情,今天上午王凤珠来我们家,要阿姐赔两百块钱医药费……阿姐不肯给,她就在村里说阿姐的坏话……” 夫妻两个全都气坏了,章林根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去灶屋里拿了把锃亮的菜刀出来,章秀青吓了一跳,劝阻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只见她老妈一阵风似的奔进屋子里,片刻后奔出来,左手铁剪刀、右手铁榔头,活脱脱一个女土匪。 章林根让三个孩子都留在家里,章秀青摇了摇头,扛起锄头跟在母亲身后。章秀红和章晓锋的脸上立马闪过兴奋的光芒,一人抓一根扁担,抢先出了门。 章秀青一见不妙,连忙叫住他们叮嘱:“我们吓吓他们就行了,别动真格的,万一打伤打残,我们有理也变成没理,还要被抓去吃官司……所以,千万别冲动,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这些话与其说是叮嘱妹妹和弟弟,还不如说是叮嘱父亲和母亲。夫妻两个听出了弦外之音,全都点了点头。 沈荷英锁了门,一家人杀气腾腾地向张六毛家走去。 路上遇到乘凉的村民,问他们干什么,沈荷英回答道:“王凤珠今天到我家敲诈,没要到钱就四处造谣,我去割了她的舌头,看她还怎么讲话。再砍掉张六毛的贼手、贼脚,看他下回还怎么偷东西……” 有人跟在后面看热闹,也有人一路飞跑、通风报信。等到章家五口人赶到张六毛家,后面早已浩浩荡荡跟了一大群的人,这个喊打,那个喊杀,村长急得要命,苦口婆心地劝众人回家睡家,可惜没有一个人理他。 张家门窗紧闭,屋子里黑沉沉的,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装缩头乌龟。 上午帮王凤珠做伪证的邻居老太太听到声音,开门起来察看,看到这阵仗,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章林根看在老太太一把年纪的份上,没跟她计较,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老太太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然后关门、关灯。 一名五大三粗的小媳妇走了出来,说张六毛夫妻俩肯定还没睡,因为屋里的灯刚才还亮着。 沈荷英怒发冲冠,一边用榔头敲门,一边破口大骂。许多妇女加入了骂人的行列,将张六毛夫妻俩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王凤珠起先还回了几句嘴,可她没有舌战群妇的本事,很快就被骂得哑口无言。 章林根走到窗边,将脸贴在玻璃窗上,手里高举着菜刀,声音阴沉沉的:“王凤珠,我给你送钱来了,快点开门来拿……张六毛,我也会治蛇咬伤,今天带了刀,免费给你治……” 将这对贼夫妻吓得要死,一个埋怨对方尽出馊主意,另一个埋怨对方办事不力,没要到钱反而惹来麻烦。 在村长的苦苦劝说下,众人闹了一通后,纷纷住了口,准备回家去睡觉。只有章氏夫妻不肯走,非要教训那对夫妻俩一顿。 村长没办法,让张六毛夫妻俩道歉。 两人既怕章林根砸门进去,又不敢开门出来,只得躲在屋子里,自己骂自己,还在村长的要求下,说了一大堆的保证,发了一大堆的毒誓。 如果发誓有用,这对贼夫妻早就下十八层地狱了,章氏夫妻俩不相信他们的话,也不相信他们会痛改前非。回到家里后,章林根关照三个孩子出入留心,尽量不要落单,免得被报复。 俗说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沈荷英立刻就紧张起来,要章林根明天务必要办好两件事情,那就是屋子换锁、钱存银行! 次日凌晨,沈荷英拎了一个西瓜去娘家,跟她的两个兄弟碰面后,说明来意,两人满口答应。 章秀青跟父亲去县城,父女两个在银行里各开了一个户头。 中午时分,章秀青回到家里,听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王凤珠被派出所抓走了。张六毛因为余毒未清、脚伤未愈,再加上他的老母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逃过了一劫。 傍晚时分,邵寒和马滔坐船来到章家,章秀青看着满满一船舱的东西,不由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你进了多少货?” 邵寒站在船头上对她微笑:“没多少,大概只能做五万只发夹!”   ☆、第68章 意味深长 这天晚上,天气闷热得要命,沈荷英回到家里,看到三个孩子一人一杯绿豆水,抱着腿坐在八仙桌上有说有笑地聊天,桌旁不远处,一台崭新的落地扇呼呼地转动着,她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这电风扇哪来的?” 买的呗,难道还能去偷啊!章秀红偷偷翻了个白眼。 章秀青早就料到母亲会有这样的反应,昨天晚上就跟父亲通好气了,章林根让她尽管买,沈荷英要是有意见,只管推他身上……一边从桌子上跳下来,一边说道:“妈,你先洗把脸,我去帮你盛饭。” 沈荷英昨晚才把章秀青身上的钱“搜刮干净”,以为这电风扇是章林根买的,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你们阿爸太过份了,买电风扇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跟你商量,你会同意吗?章晓锋背对着沈荷英,也翻了个白眼。 章秀青只当没听见,笑眯眯地将饭菜端了出来:“妈,这个位置正对着电风扇,你坐这里吃。” 隔壁的李阿公和李阿婆过来串门,看到那台落地扇,脸上全都露出了艳羡的神情。两人坐下来吹风,李阿婆直夸沈荷英是个有福气的人,男人不喝不赌,孩子个个懂事,票子越挣越多,日子越过越好…… 沈荷英被夸得心花怒放,原本打算等章林根回家,跟他大吵一架,然后逼他将电风扇退回给店里,也打消了主意。 穷人翻身,扬眉吐气,这就是沈荷英现在的心理! 一星期后,五万只发夹全部制作完成。 邵寒和马滔依旧坐船来到章家,摇船的依旧是上回那个精瘦的男子,名字叫做林阿七。马滔上次偷偷告诉她,说林阿七家里弟兄七个,他是最小的一个,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还没娶到家子婆,准备做女婿,让章秀青留意一下,新东村要是有合适的人家,帮忙做个介绍。 三个人上岸后,小白立刻朝邵寒奔了过去。邵寒先和章林根打了声招呼,然后拿出在县城买的肉馒头,一个喂,一个吃,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 邵寒每回来章家,第一件事就是喂狗,章秀青和马滔已经见怪不怪了,林阿七却是头一回见,心里稀奇得不得了,感觉邵寒到了章家像换了个人似的。 喝了一碗茶后,四个男子全都站起身来,将一箱箱发夹搬到船上。 姐妹两个站在野杨梅树下看他们搬东西,章秀红目露忧色:“阿姐,这么多发夹,要是卖不出去怎么办?” 章秀青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过她相信邵寒不是那种做事不经过大脑的人,便用没心没肺的语气说道:“卖不出去就自用,正好便宜我们两个,有了这么多发夹,我们可以今天扎蓝色的,明天扎紫色的,天天不带重样,保证能从十多岁一直扎到一百岁!” 章秀红顿时笑了起来:“活到一百岁还不死,那不成老妖精了吗?” 章秀青故意恶狠狠地看向邵寒:“听到了没?你要是不想办法把这些发夹全都卖出去,这世上就要多两个老妖精,你的罪孽可大了。” “特别是其中一个还是牙尖嘴利的老妖精,我简直是罪恶滔天!” “你心里有数就好!” “我心里确实有数,你不必担心......”邵寒用手帕擦了下额头的汗水,慢慢踱到章秀青面前,低头含笑看她,笑容意味深长:“其实只要你肯给我机会,我就会证明给你看!” 章秀青被他笑得心里毛毛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问道:“你有什么计划?说来听听看!” “no、no、no……”邵寒脸上的笑意加深,伸出漂亮修长的食指,在她的眼前来回摇晃:“天机不可泄露,你就等着数钱好了!” 章秀青被他晃得眼花缭乱(打死都不承认是被美色所惑),连忙移开视线,马滔恰好在此时凑过来,两人来了个“深情对视”。 马滔兴高采烈地说道:“我爸妈打算去s市开江南水乡的分店,这几天他们两个天天去s市挑选店址,昨天我和邵寒也去看了一下,有个位于市中心的茶馆店地段不错,就是他们不肯卖,只肯租,而且租金还很贵,每个月要八百块;另外有家馄饨店倒是肯卖,就是地方太小,只有两间门面……” 前世邵寒中了邵霆的算计,和马滔辛辛苦苦创下的事业被一把大火烧成灰烬,今生一切重来,两人不仅保住了江南水乡,还打算去其他地方开分店,章秀青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喔,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或许是潜意识作怪,章秀青自己都没察觉,她一见到心思慎密的邵寒就心生警惕,一见到神经大条的马滔就心情放松。邵寒冷眼旁观,不止一次看到章秀青在马滔面前笑得花枝招展,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他知道他们两人只是比较谈得来,并没有男女之情,然而这一幕相谈甚欢的情景还是让他的心里酸溜溜的。 这一刻,他无比地嫉妒马滔,傻人有傻福啊! 马滔并没有发现邵寒眼里的失落,高高兴兴地说道:“邵寒让我爸妈明天再去跟茶馆店的老板谈一下,要是能谈下来最好,要是谈不下来,再去其他地方找找看……其实要我说租下来也不错,毕竟人家是因为生意不好才关门,要是我们买下来开饭店,万一生意也不好,就要砸手里了;要是租下来的话,最多损失点租金跟装修费。” 章秀青重活了一世,清清楚楚地知道房价在将来会暴涨,而邵寒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做出这样的决定,纯属超前意识,难怪前世他能成为商界黑马,章秀青不由得看了邵寒一眼,眸光复杂:“买下来的才是自己的,租来的不管租多少年,始终都是别人的……”尽管知道可能性不大,章秀青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那家馄饨店转让费多少?” 马滔说道:“不太清楚,不过想来至少要两万块。” s市是地级市,这个价格完全在意料之内! 门面房不是其他房子,现在不买,过期不候,只可惜就算东拼西凑,她也凑不出两万……章秀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再惦记这家她目前没有能力购买的店面。 邵寒并没有忽略章秀青眼里一闪而过的亮色,立刻在心里作了个决定,那就是请马滔的父母帮忙,明天代他将那家馄饨店买下来,到时给她一个惊喜。 东西全部搬上船后,章林根和章秀青回屋拿包袱,章秀红跟过去帮忙,林阿七上了船,野杨梅树下只剩下他们两人,邵寒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看向马滔:“你小子吃了豹子胆,竟敢当着我的面勾引章秀青,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马滔打了个寒战,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你怪我,我怪谁?嘴巴长在章秀青身上,她要跟我说话,我有什么办法?” 邵寒作出一副大人大量的样子说道:“这次我不怪你,只是以后不许你再跟她搭话!” 马滔气得险些吐血:“我反对!姓邵的,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吗? 邵寒面色一寒:“反对无效!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意思是不排除动用武力的可能。 马滔悲愤交加:“姓邵的,你太过份了,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章秀青,让她来教训你!”意思是不排除鱼死网破的可能。 邵寒发出一声嗤笑:“你是不是幼儿园还没毕业?动不动就向人告状。” 马滔不由得羞愤交加:“姓邵的,你侮辱我的智商,我一定要跟你绝交!” 等到章秀青背了包袱出来,发现这对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好朋友一个站在船头,另一个站在船尾。一个黑着一张俊脸,仿佛有人抢走了他的家子婆,另一个鼓起了腮帮,仿佛有人借了他的钱没有还。 一个多小时后,船摇到县城,在一处码头停靠。 岸边停着两辆卡车,车边站着三男一女。 林阿七刚将船板搭好,那四个人就走上船来,走在最前面的两名男子全都膀大腰粗,个头较高的那个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人,浓眉、鹰眼、挺鼻、薄唇,一举一动,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个头较矮的那个长着一张容长脸,然而眉眼却生得极为凌厉。 走在第三位的女子中等身材,瓜子脸,大眼睛,上身穿了一件短袖的碎花衬衫,头上扎着一条马尾辫,辫子上系着一只桃米分色彩蝴蝶结。 走在最后面的赫赫是那瘦得跟猴子一样的郁非。 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逢君,章秀青不由得多看了郁非一眼。邵寒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那天郁非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从骗子手里赢钱,差点惹上大麻烦,邵寒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好。 马滔显然也没忘记这位仁兄,三步并作两步凑到他跟前,好奇地问他那天有没有成功逃脱,还称赞他跳车的技术跟铁道游击队有得一拼。 那天邵寒和马滔在车上差点跟那群骗子打起来,郁非对他们的印象也很深,本能地感觉不妙,一边回答,一边眼珠骨碌碌乱转,模样特别滑稽。 章秀青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邵寒脸色一寒,当即决定换人。 郁非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三言两语将马滔应付过去,正当他弯下腰准备搬箱子时,被邵寒伸手拦住:“等一下!” 马滔没好气地说道:“干什么?有什么好等的!” 邵寒只当没听见,:“这位仁兄看着面生的很,是不是上错船了?” 那名个头较高的男子干咳了两声,正想开口,旁边那名女子抢先说道:“邵寒,是这样的,我们原本打算叫王大弟跑一敞的,结果那家伙前几天跟人打架,胳膊受了伤,我从他家里出来,正好碰到郁非,便顺口问了句‘下周有没有空?’郁非回答说‘有空!’我就把他叫过来了。” 邵寒一听便知道女子没有说实话,便冷冷地说道:“既然已经来了,那就搬东西吧,等到搬完,你让他找马滔结算工钱。我不是周扒皮,光让人干活,不给工钱,这种事情我还做不出来。” 郁非猴脸一白,一句话都不吭,弯下腰,抱起一只纸箱就向岸上走去。 女子顿时就急了,正想开口求情,那名个头较高的男子说道:“邵寒最恨别人骗他,我们还是说实话好了……王大弟胳膊确实受了伤,不过已经好了……郁非是我的远房表弟,从小就没有父亲,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他妈妈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当时医院都下了病危通知,所有人都劝郁非放弃,可是他不肯,跪在地上向亲朋好友磕头,好不容易借到了一笔钱,将他妈妈送到上海治疗,结果钱花了,人也没抢救过来,然后办丧事又欠了一屁股债……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我想给他找个挣钱的机会,怕你不同意,事先没敢告诉你……” 邵寒寒着脸说道:“所以你们就来了个先斩后奏?” 红妹一看不对头,连忙说道:“郁非是我找来的,晓兵事先并不知情,你别怪他……” 晓兵连忙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不,是我吩咐红妹这么做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章秀青不知道前世郁非是什么时候到邵寒身边的,不过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只怕他再无机会成为邵寒的左膀右臂。章秀青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道:“要不你给他一个机会?也许他很能干呢!” 邵寒一秒钟都没停顿:“好!” 晓兵等人全都傻了眼,他们夫妻俩说得口干舌燥,邵寒也不肯松口,而这女孩子随口一句话,邵寒就改变了主意,这里面要是没有点故事,杀了他们的头也不相信。   ☆、第69章 无可救药 这种薪资激励方式,在这个年代绝对算是创举。 章秀青确定,自己如果不是重活一世,只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种办法。 沈健华开左边的车,目的地是位于浙江金华的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 出乎章秀青意料,邵寒与马滔两人都不随车,李红妹和郁非上了车。 章秀青非常意外,要知道,这辆车上的东西如果全都按四角钱计算,价值高达一万四千元,在这个年代,绝对算是巨款,要是他们携款逃跑,到哪里去找人? 而且邵寒规定的最低价格,并非固定价格,具体卖到多少钱,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到时候这些钱进了他们的口袋,会不会如实交出来,谁也说不准,只能寄希望于他们的良心。 俗说话防人之心不可无,章秀青不相信邵寒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可他看上去根本不担心的样子,既没让他们写出货签收单,也没让他们写货物押运单,一副“我把东西交给你们,你们全权负责”的模样。由此可以推断,这对夫妻极得他的信任。 章秀青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仔细辩认了半晌,这才认出沈健华也是邵氏集团的员工,前世他在某个下属公司担任资材部经理,平时不怎么到集团里来,只有在年终尾牙时才能见到他。 据说沈健华是个非常讲义气的人,为朋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年少时因为和人打架斗殴,曾受过劳动教养处分,出来后,父母好不容易为他张罗了一门亲事,可是这段婚姻只维持了不到一年就结束了,沈健华再次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将人打成重伤,被判了三年刑。 家子婆受不了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跟他离了婚。父母亲对他失望透顶,沈健华坐牢期间,他们一次都没有去探望过;沈健华刑满释放,他们也没有去接;沈健华出狱后回到家里,他们连门都不许入,直接将他赶出了家门。 沈健华的第二任妻子名叫李红妹,比他整整小了十岁,年轻时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父亲在国营单位上班,母亲在家里开了个小卖部,追求她的小伙子数不胜数。原本她跟沈健华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一场电影彻底改变了她的一生。 在七八十年代,由于物质生活贫乏,人们的文化生活也极度贫乏,村里只有极少数人家有电视机,免费电影就成了村民的最爱,每到农闲时节,几乎每个村子都会请放映队来村里放电影。 当村里的播音员用方言在广播里说:“请全体社员注意,今天夜里放电影......”时,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吃过晚饭后,男女老少们都自带凳子,或结伴、或独行,来到社场上看露天电影。 李红妹自然也不例外,不巧的是,那天她吃坏了肚子,坐下来看了没一会儿就腹痛难忍。社场后面有一排办公室,因为怕人进去偷东西,晚上全都锁着门,她又不好意思去地里解决,只得麻烦家住附近的村民,带她去家里方便一下。 对方不好意思拒绝,只得恋恋不舍地站起身,一边往家里走,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 李红妹的脸涨得通红,她的母亲不停地向对方道谢并道歉。 十多分钟后,三人重新回到社场。然而当电影放到一半正精彩时,她感到肚子又隐隐痛了起来。李红妹不愿意再去看那人难看的脸色,便跟母亲说要回家。 李母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夜路,便陪她一起走。 李红妹家离社场也不远,母女两人走了十多分钟就走到了家门口。 由于放映队每次下乡,都会放两部电影,李红妹的母亲是个电影迷,她便让母亲回去看电影,路上走快一点的话,还能看到下一部的影片名。 李母有些犹豫,问李红妹要不要一起去? 李红妹摇了摇头。 这一天是阴历初三,无星无月,李母打着手电筒,看着女儿站在廊檐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将钥匙插/进锁孔,并拉开电灯,这才转身离开。 李红妹随手关上门,依稀听到隔壁的小卖部传来一声闷响,此时她的母亲还没有走远,李红妹将电灯全部拉开,仗着胆子走过去察看,只见其他东西倒是跟临走时一样,摆得整整齐齐的,只是货架上的东西有些零乱。一只小老鼠在上面溜来溜去,见到有人进来,立刻发出“吱吱”的叫声,动作飞快地跳到地上,一下子就窜进了洞里。 李红妹并没有多想,再加上肚子痛得厉害,关上小卖部的灯后,小跑回房间。 方便好之后,李红妹打开门,走到灶屋里,端了半脸盆温水,准备回房间擦身,然后换干净衣服。 她将毛巾和脸盆端进屋子里,转身去关门。然而,她刚将插销插上,身后猛地伸出一只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李红妹吓得魂飞魄散,险些晕倒。与此同时,那人伸出另一只手,拉住电灯的拉绳,只听“啪”的一声,电灯被拉灭。 刚才还明亮的屋子顿时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李红妹恐惧得泪流满面,拼了命地挣扎。 那人一声不吭,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去撕扯她的裤子。 李红妹使出吃奶的力气,双手死死地抓住裤腰带。在挣扎中,她转过头,极力想要看清身后之人是谁,可是屋子里实在太黑了,她什么也看不到,只猜测这人肯定是她认识的人。 那人扯了十多下没扯开,便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改用胳膊箍住她的脖子。 李红妹只喊了一声救命,就两眼发黑,再也喊不出声音来。那人将她拖到床边,李红妹在昏死过去之前,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拎起一张小张凳子,将窗户玻璃砸破。 沈健华有个朋友跟李红妹是一个村子的,由于他被父母赶出家门,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朋友便收留他暂住。这天晚上,村里放电影,可他哪里有心情去看,朋友知道他心情不好,便招待他喝酒,喝完之后出来散心,无意中路过李红妹家,措不及防之下,额头被溅开来的碎玻璃划伤。 他站在窗外叫了一声:“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没有人回答他,里面反而传来了不正常的响声。 他的朋友曾经带他来这里买过烟,知道这里有个小卖部,第一个念头便是进了贼。 一般人碰到这种事,多半会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即便做不到袖手旁观,肯帮忙报个警,或者喊声“抓贼”已经不错了。 可沈健华不是一般的人,他见不得不平事,从骨子里就有一种见义勇为的精神,二话不说,绕到前头,破门而入。 李红妹就这样幸免于难。 事后她才知道那晚想要侮辱她的人果真是一个村里的人,此人的家子婆在半个多月前给他生了个儿子,按照习俗,等到孩子满月,要邀请亲朋好友来家里吃满月酒,可他因为好赌,不仅一分钱都掏不出来,还欠了一屁股赌债。家子婆整天跟他吵架,扬言要跟他离婚。为了讨家子婆欢心,他决定好好操办儿子的满月宴,便趁着村里人都去社场看电影,潜进李家的小卖部偷窃钱财,没料到李红妹提前回家,一时鬼迷心窍,动了劫色的心思。 李红妹清醒过来后,在家人的陪同下,向沈健华道谢。 沈健华还借住在朋友的家里,明明身无分文,却怎么也不肯收下他们的东西。 李红妹见多了锱铢必较的人,却从来没有见过视钱财如粪土的人。他这么傻,她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李红妹对沈健华一见钟情,便经常找借口接近沈健华。时间一长,几个眼睛尖的婆娘便看出了她的心思。村里渐起流言,沈健华听说后,立刻向朋友辞行。 李红妹原本还想慢慢培养感情,没想到对方要走,顿时就慌了。她是个很勇敢的姑娘,便骑了父亲的自行车,追上沈健华,当面表白。 沈健华很意外,不过他认为李红妹是一时冲动,时间久了就会淡忘,便没有当真。为了打消李红妹的念头,他将自己的经历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说自己这辈子都不准备结婚了,还说她以后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 这些事情李红妹早就已经打听清楚了,说自己不在乎,还赌咒发誓自己是认真的。 被沈健华一口拒绝:“我也是认真的,我不喜欢你!” 李红妹顿时就懵了,眼睁睁地看着沈健华转过身,高大的身影渐渐远去。 回到家里后,李红妹大病了一场,李母也听说了村里的流言,便开始给李红妹张罗亲事。被李红妹拒绝,直言自己喜欢上了沈健华,这辈子非他不嫁。 沈健华不仅比沈红妹大十岁,还坐过牢,是个二婚头,听说还被父母逐出了家门……李父、李母简直要气疯了,将李红妹狠狠地打了一顿,为了防止她做出傻事,他们将她关在家里,不许出门。 半年之后,李父、李母放松了警惕,这个倔强的姑娘便偷拿了家里的户口本,怀里揣了一把剪刀,半夜偷偷溜出家门,整整赶了大半夜的路,天亮时分才赶到沈健华另一个朋友家里,结果扑了个空。 李红妹苦苦哀求,才问出沈健华在他的远方表弟也就是郁非家中。她辛辛苦苦赶到那里,结果沈健华却躲着不肯见她,李红妹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便掏钱在隔壁邻居家里借住。 等到李父、李母找上门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沈健华让李父、李母带李红妹回去,可是李父、李母却责怪沈健华拐骗他们的女儿,扬言要去派出所报警抓他。 看热闹的人围得人山人海,李红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声说自己已经是沈健华的人了,求父母成全。 李父、李母发了疯似的要跟沈健华拼命。 沈健华辩白说自己连李红妹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可是他声名狼藉,很多人都不相信他说的话。 李父、李母叫来了警察,沈红妹豁出性命,拿着剪刀抵在自己的喉咙口,扬言沈健华要是被抓走,她就死在他们面前。 李父、李母气得险些晕倒,逼李红妹作出选择:是要父母还是要男人? 李红妹两个都不想放弃,李父、李母让她只能选择一个。 李红妹选择了沈健华。 伤心失望透顶的李父、李母当场宣布和女儿断绝关系…… 这件事情当时轰动了整个j县,那一年,章秀青只有十二岁,她前世见到这对夫妻俩时,他们已经人到中年,今生乍然相逢,她还真没认出来。 她不由得将目光转到李红妹身上,眼里露出钦佩的神情。 同样是与家里闹翻,同样是嫁给“意中人”,结局却迥然不同,她被扫地出门,李红妹却得到了沈健华一辈子的爱。这对夫妻俩发达后,衣锦还乡,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回到家乡,跪在李父、李母面前,请求他们的原谅。做的第二件事情,便是给双方父母造新房子…… 邵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章秀青,再次确定章秀青心里一定藏有秘密。 他并不想刺探这些秘密,只想将她收在心里、纳在怀中,一同度过这个对他来说异常孤寂漫长的人生。 李健华发动了车子,章秀青想了想,跑过去对郁非说道:“我建议你有空的时候对着镜子练习一下表情,不要乱转眼珠。” 车上的人全都一愣。 章秀青笑着向他们挥手,转身上了另外一辆车子。这辆车子的司机叫吴志荣,是沈健华找来帮忙的朋友。 由于卡车最多坐三个人,章氏父女乘车,邵寒和马滔坐火车。 四人约定了碰面的时间和地点后,挥手作别。 章秀青原本打算过年后去找谢明非,怎么都没想到会在上海遇到他。   ☆、第70章 情敌相见 章秀青一到上海后,首先去了锦安纺织品有限公司,将一箱发夹免费赠送给了何义华。待到她告辞,何义华将助理小刘过进来开箱清点,发现发夹数量比厂里女工人数略多一点,心里又是纳闷又是不解,下意识地看向小刘,小刘心里一跳,立刻摇头否认:“我没跟小章说过公司有多少女工。” 何义华相信小刘没有撒谎,闭目沉思了好一会才问道:“你把那天带他们去食堂吃饭的经过再说一遍,尽量说详细一点。” 小刘想了想,将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再复述了一遍。 何义华听完后,大致猜到了原因,心里蓦然升起一种“我踏遍千山万水,终于在人海之中找到了你”的感觉,就在他站起身想要去追章秀青时,办公桌上的座机忽然响了起来,何义华迟疑了一下,还是控制住了冲动,伸手去接电话。 是傅敏蓉打来的,约他晚上到她家吃饭,他以约了客户为由拒绝,然后他清清楚楚听到电话那端傅敏蓉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显然这个电话是她的母亲逼她打过来的。 他客气而疏运地跟傅敏蓉说了声“再见”,他放下电话,刚要站起身,车间主任拿着一叠生产日报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车间主任走后,品质部经理也有急事要找他。等到他空闲下来,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除非开飞机才能追上章秀青。 心动只在一瞬间,待到心情平复下来,何义华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他竟然会对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女孩子心动……他有些欣喜,有些焦躁,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好一会儿才将心里的异样压了下去。 不急,来日方长,他还有的是机会跟章秀青见面,到那时再作决定好了,他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 可他没想到,等到他冷静下来,看清自己的心,弄明白自己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真的喜欢上了她,那些来不及说出来的话,却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这一天是周末,福民街小商品市场的人比往常多得多,各店铺里面挤满了人,店老板忙得不亦悦乎,然而成交总量却只有平时的三分之一,因为今天来买东西的人很多都是上班簇或是学生党。 众所周知,周末的生意比平时要好,各摊贩一般都是周一到周五去批发市场进货,周六和周日则留在自家店里做生意。 章氏父女带了一箱样品,看到有批发发饰的店铺,便进去推销。由于式样新奇,款式靓丽,一上午便推销了五千多个。 吃过午饭后,章秀青一鼓作气,又推销了八千多个。 由于银行结算不方便,批发市场全都采用现金交易,章林根将一叠又一叠的大团结放进包袱里,然后双手抱在怀中。 父女两人顺着人流往前走,谁也没发现,他们被一帮人盯上了。 负责盯他们的是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全都长得又瘦又小,身上脏兮兮的,手里端着一个破碗,见人就讨要钱财。章林根一心提防那些身材魁梧,看上去比较危险的男子,一点都没提防这些仿佛一阵风就能刮倒的小豆芽。 由于车子无法开进批发市场,吴志荣留在车上看货,邵寒和马滔则负责发货和搬运。他们租了一辆三轮车,跟在章秀青后面,每谈成一桩生意,章林根收钱,他们两个将发夹搬进店铺里。 就在章氏父女收了钱赶往下一家,而邵寒和马滔搬着箱子走进铺子里时,那群小豆芽忽然扔掉破碗,一涌而上,抱腰的抱腰,抱腿的抱腿,抢包的抢包,章氏父女猝不及防,被闹了个手忙脚乱。 章林根一只手死死地抱着包袱,另一只手奋力跟这些小孩搏斗。可是这群孩子实在太小了,他下不了狠手,只能用力将他们推开,然而这些孩子大概是被人调/教过,一个个年纪不大,狠劲却十足,即便被推倒在地上,也死咬着牙,不肯松手。 章秀青心知不妙,扬声大喊:“邵寒、救命......” 邵寒在距离章秀青五十米开外的发饰店里,周围人声鼎沸,可他还是听到了章秀青的叫喊声,脸色大变,立刻扔下了手里的箱子,箭一般冲了出去。 马滔从未见过邵寒如此紧张,立刻扔掉箱子,紧跟在后面。 尽管这些小豆芽人多势众,但毕竟还小,无法将包袱从章林根手里夺过来。但是章氏父女被他们缠住,也脱不了身。 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正想上前帮忙,旁边忽然窜出两个满脸横肉的男子,其中一人拿着锃亮的匕首威胁那几个想要帮忙的小伙子,另外一人将匕首搁在章秀青的脖子里,对着章林根恶狠狠地说道:“你奶奶的,快把包袱递给老子,要不然我一刀捅了你女儿......” 刚才缠住他们的小豆芽互相使了个眼色,同时松开手,然后飞快地窜入了人群中。 章秀青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用匕首顶住大动脉,脸色僵硬,双腿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 章林根脸我煞白,再也不敢反抗,哆嗦着双手,将包袱递了过去。 两人抢到包袱后撒腿就跑,由于他们手里拿着凶器,许多看热闹的人纷纷闪避,并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等到邵寒和马滔推开看热闹的人群,挤到章氏父女身体,惊魂未定的章秀青扑到章林根怀里,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此时,那两个持刀抢劫犯已经跑出了一段路。邵寒和马滔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立刻发足狂追。 章秀青担心他们的安全,顾不得擦眼泪,拉着父亲追了上去。 为了方便逃脱,这帮抢劫犯特意挑在出口处动手。因此,尽管邵寒奔跑的速度快得惊人,还是被他们逃出了福民街,眼看就要被他们逃脱,一名衣衫褴褛的年轻男子忽然从边上窜了出来,并伸出一只脚,只听“噗通”一声,那名抱着包袱的抢劫犯瞬间就以一个狗啃屎的姿势趴在地上。 他的同伴听到摔倒的声音,连忙转过身,一边挥舞着手里的匕首,一边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包袱。 邵寒恰好赶到,飞起一脚,将那人踹得飞了出去,掉在地上抽搐了好一会都没能爬起来。马滔奔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匕首夺了过来,并顺手拧断了他的手腕。 那人顿时就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马滔一脚踏在他的背上,弯下腰,一只手抓住那人的头发,迫使他的头抬了起来,另一只手拿着匕首,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拍打了一下:“不许叫,否则就割了你的舌头!” 那人顿时就咬紧了牙关。 先前那名摔倒的抢劫犯倒抽了一口凉气,求生的本能驱使他爬了起来,然后还没等他迈开步子,邵寒弯下身,一记“扫堂腿”,那人摔了个四脚朝天。 四周响起一片叫好声。 不等那人翻身爬起来,邵寒冲过去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衫,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然后不停地用膝盖顶击他的腹部。 马滔一见不妙,连忙伸手拦阻。 邵寒深此人将匕首放在章子青脖子里,因此根本不听,直到那人晕迷过去,这才将他像破麻袋一样扔在地上。 等到章秀青气喘吁吁地赶到出口处,邵寒双手握拳,如同天神一般凛凛地站在路中央,脚边匍匐着两个人,一个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地喊“饶命......”另一个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 马滔向那名衣衫褴褛的男子道谢。 章秀青听到说话声,侧过头,看清那人的长相后,欢喜得险些哭出声来:“谢、谢......” “谢明非”三个字就在嘴边,然而她越是着急,越是叫不出来。 不了解章秀青的人以为她说的是“谢谢”两个字,然而邵寒却知道不是。 出于直觉,邵寒断定此人姓谢,而且就是章秀青放在心里喜欢了很久的人。 情敌相见,份外眼红,邵寒原本松开的拳头又握了起来。 看着那张让她魂牵梦萦的容颜,章秀青热泪盈眶,不由自主伸出双手,想要像前世那样去抚摸谢明非的脸颊,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 “秀青,刚才可曾伤到你?”邵寒仿佛没有发现章秀青的异样,嘴角甚至带着一抹笑容。 章秀青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目光在邵寒身上只停留了半秒钟就看向谢明非,温柔绻缱,既有无限的追忆,又有数不尽的喜悦。 这一年,谢明非跟邵寒一样,刚满二十岁,眼眸如泉水一般清澈,笑容如阳光一般灿烂,章秀青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第71章 嫉妒如狂 邵寒心里嫉妒得几欲发狂,他紧紧地握住双拳,指甲深深地刺在掌心之中,强行忍住一脚将谢明非踢飞的冲动,笑吟吟地向谢明非道谢,并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来上海干什么…… 谢明非一脸菜色,身上的衣服破得跟乞丐似的,不过洗得还算干净。邵寒的话一问出口,所有的目光全都落在他身上,几十道视线,就数章秀青的最为灼烈。这种目光,邵寒在大学里见得多了,那是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才会露出的表情。 谢明非若有所觉,不由自主地多看了章秀青几眼,可是随即他就被邵寒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寒意给惊到,慌忙收回视线,垂着头,略有些局促地说道:“我叫谢明非,是河南人,原本在老家跟着亲戚学做木工,一个月前因为母亲生重病,到上海求医……” 医院就是个无底洞,对于贫困的家庭来说,连小毛小病都生不起,要是生重病,那简直是一场灾难。众人看着他满脸黯然的表情,猜测他必定是花光了身上的钱,没法回家,只得留在上海,靠捡破烂为生。 怎么又来一个母亲病重、到上海求医的孝子?这年头孝子怎么这么多?邵寒想起章秀青第一次来上海时,在车上遇到的那两个将借来给母亲治病的钱输得一干二净的“大孝子”,原本拧紧的眉头稍稍轻展了几分。 要拆穿这人是真孝子还是伪孝子,只有去他的老家打听,邵寒决定派人去河南走一敞,便装作无意的样子说道:“你是河南哪里人?我有个舍友也是河南省的,跟你是老乡,说不定你们还认识呢?” 谢明非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读完小学就去亲戚家里学做木匠了,这些年跟着亲戚走东家闯西家,也认识了不少人,不过这些人全都连高中都没读过,要么在家里种地,要么在厂里打工,到外地求学的一个都没有……” 声音不紧不缓,带着一点点无奈,但是说了一大堆,却没回答他是哪里人。 邵寒很不甘心,可是再追问下去未免显得咄咄逼人,而且还很容易引起谢明非的疑心,邵寒转过头,看了一眼马滔。 马滔顿时就理解了邵寒的意思,虽然不明白邵寒为什么对这个小白脸感兴趣(打死都不承认这个小白脸比他帅,他羡慕妒忌恨,这才给对方贴了这么一个标签!)不过凭他一直以来从来没有出过错的直觉,这个小白脸要倒大霉了。 同样的问题由不同的人问出来,产生的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邵寒一向清冷寡言,看人的眼神冷漠疏离,浑身由内到外,都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他要是追问不休,会给人一种奇怪的违和感。而马滔则不一样,这位骚包的二货少年很有亲和力,即便他吱吱喳喳问个不停,也不会让人反感,只会觉得他很自来熟。 马滔将邵寒急切想要知道的问题又问了一遍,问得很有水平,让人反感不起来:“河南是个好地方啊,自从看了《少林寺》,我就想去河南玩一趟,不过我父母担心我遇到骗子,死活不放我出门……你是河南哪里的?你家在不在嵩山少林寺边上?你练过武功吗?据说少林寺山脚下很多人从小练武,有许多民间高手都隐居在那里……” 自从电影《少林寺》在全国热映,嵩山少林成了少年们最向往的地方之一,谢明非作为河南人,与有荣焉,挺了挺背脊说道:“我是河南a县人,家里距离少林寺有段距离,我没有练过武功,不过我亲戚曾经带我去少林寺里游玩过……” 谢明非的话一说完,立刻就收获了数十道羡慕妒忌恨的目光,包括章秀青那道爱慕的目光。所有人全都用热辣辣地眼神看着谢明非,章秀青只是其中之一,没人感到突兀。 邵寒对马滔很满意,决定以后对他的态度好一点。 从古至今,婆媳关系一直是个无解的难题,前世章秀青嫁给沈安林,在第一个婆婆手里吃足了苦头,可是她的第二个婆婆对她很好,看到她下班回家洗衣、做饭、擦地板……总是不让她干:“秀青,你上班这么辛苦,回家就歇会吧,别累坏了身体,这些家务活我来干好了……”她的身体在沈家落下了病根,经常生病,谢明非的母亲把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待,端汤倒水、服药喂饭,毫无怨言。即便她没有为谢明非生下一儿半女,这位婆婆也从没有说过一句“老母鸡,光吃米,不下蛋”之类的话语……直到后来,谢明非为了救她而死于非命,这位心地善良的婆婆伤心儿子早逝,这才改变态度…… 章秀青虽然知道谢明非的母亲的病并没有大碍,前世只比自己早死了半年,可是仍旧有些不放心,关心地问道:“那你母亲现在怎样了,她的病治好了吗?” 谢明非虽然没读几年书,但是为人非常聪明,章秀青话里的关心之意他哪能感觉不出来,不由得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可是很快就在邵寒的逼视下移开了目光:“多谢关心,我母亲已经好多了。” 章秀青不好意思问他现在住在哪里,只得换种方式问道:“那她现在出院了吗?” 谢明非点了点头,眼里露出黯然的神色。 他的母亲不是出院,而是没钱交医疗费,被医院里赶了出来。上海是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他们没钱租房子,只能睡在公园里,没钱买吃的,只能捡垃圾,想回老家,除非扒火车…… 章秀青的心不由得跟着痛了起来,她知道谢家条件很不好,否则谢明非也不会初中都没念完,就跟着亲戚学做木匠。有一次谢明非喝醉酒,将他小时候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他的亲戚是个暴脾气,谢明非稍有不如他意的地方,伸手即打,张口即骂,而且生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只指使他干体力活,技术活一概不教。 按照他们那里的习俗,学徒工由师傅包吃包住,最多在逢年过节时给个红包意思一下,平时是不给工钱的。谢明非做了好多年学徒工,累死累活,一分钱都没攒下来,后来他实在受不了了,就带着母亲和弟弟到c市投奔老乡…… 章秀青猜测谢母的身体必定还没有全愈,只不过没钱治疗,只得提早出院。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章秀青把早上放进兜里的两百多块钱钱都掏了出来,硬塞在谢明非的手中:“刚才的事情多谢你了,否则我们损失就大了……对了,我叫章秀青,是江苏j县新东村人,你以后要是遇到困难,可以来找我,或者写信给我也行,能够帮忙的我一定尽力帮你。” 谢明非一张脸涨得通红:“不,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不能要你的钱……” 章秀青低声说道:“你拿着吧,就当是我借给你的,等你以后有钱,再还给我好了。” 谢明非一愣,心里再次浮上古怪的感觉。 章秀青给完钱后才想起自己没有征求父亲的意见,两百块不是小数目,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她不怕章林根责怪自己,就怕章林根迁怒谢明非,不由得转头看向父亲,脸上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刚才那两个抢劫犯手握匕首逃跑,别人都躲得远远的,只有谢明非胆敢出手相助(确切的说是伸脚相助),证明他不是一个遇事即躲的胆小鬼;他帮了人不求回报,证明他不是一个贪图钱财的人;千里迢迢带着母亲远赴上海看病,证明他是一个孝顺的孩子。 章林根对谢明非的第一印象很好,因此即便章秀青擅作主张,他也没有上前劝阻。更何况,那只包袱里装了两千多块钱现金,谢明非冒着生命危险帮他们拦下歹徒,岂能一个“谢”字了结? 邵寒这些年读书挣钱两不误,三教九流的人见得多了,说实话,谢明非说的话他还真不怎么相信,便问道:“你母亲生了什么病?她先前是在哪个医院看诊的?我有个同学是上海第一人民医院院长的儿子,你要是有需要的话,我去找他帮忙。” 谢明非拿着章秀青给他的钱,惭愧得头都抬不起来:“不用了,我母亲的身体已经好多了,我想送她回家休养……”说完抬起头来,抿着唇看向章秀青,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谢谢你帮我,我一定会把这些钱还给你的……” 才刚见面就要分手,也不知道下一次见面要到什么时候,章秀青心里万分不舍,可她又没有资格挽留,只得强忍着悲伤问道:“那你还会来上海吗?” 谢明非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没来上海之前,以为上海遍地都是黄金,来了之后才知道,对于没学历、没关系、没特长的人来说,工作有多难寻。 章秀青虽然早就料到了谢明非会这样回答,可是亲耳听到他这么说,失望的表情还是溢于言表。 谢明非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心里莫名地有些雀跃。 章秀青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想要再跟他好好说几句话。 邵寒挡在两人中间,沉声说道:“警察来了!”   ☆、第72章 望眼欲穿 从派出所出来后,谢明非再次向章秀青保证,等他挣到钱后,一定会将那些钱还给她。 章秀青真想伸出双臂,抱着他的腰,跟他说不要离开自己,然而,她空有满腔柔情,却一句话都不能说出口,只能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情感,干巴巴地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是再在上海呆几天,还是马上回老家?” 谢明非想了想,说道:“我妈妈好不容易才来一趟上海,下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来,我想带她走走看看,再带她去大商场买点东西,后天坐火车回去…… 章秀青心里难受得要命,眼泪忍不住就要掉下来,她连忙低下头,低声说道:“回去后给我写信,我家的地址我先前已经告诉你了,你没有忘记吧?” 这下子谢明非要是再不明白章秀青的心意,那可真是傻瓜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要把她刻在自己的脑海里:“我没忘记……等我回到家里,我就写信给你!” “好,一言为定!” “我绝不食言!” 两人抬起头,视线紧紧绞在一起,一个深情款款,一个情窦初开。 谢明非怎么都没想到,章秀青会对自己一见钟情,可见好人有好报,好事还是做得的。 邵寒阴沉着脸,冷冷地看着谢明非,眸中闪过一抹狠意:姓谢的,且容你再得意几天,等我挖出你的隐私,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明非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这才想到章林根就在边上,要是被他看到自己当着他的面,跟他女儿眉来眼去,多半会不高兴,连忙将收回投在章秀青身上的视线,礼貌地跟章林根等人道别,然后转身离开。 章秀青眼睁睁地看着他远去,心里就像是被人挖掉了一块似的,钻心地疼痛。 谢明非的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海里,章秀青再也忍不住,趴在父亲的肩头上嚎啕大哭。章林根和马滔以为她今天受到了惊吓,后怕而哭,邵寒却知道不是,脸色非常难看。 章秀青哭了好久,章林根又是自责又是不舍,伸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都是阿爸不好,没有保护好你……别哭了好吗?再哭就要哭坏眼睛了……你要是讨厌这里,那我们现在就坐火车回j县,以后再也不来了好不好?” 当然不好,谢明非明天要带母亲逛街,后天才坐火车回家,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跟他见上几面,并说上几句话,章秀青心里一着急,脱口说了一句很容易引起误会的话:“阿爸,我明天不想回去,我要跟邵寒在一起!” 明明知道章秀青在拿自己当挡箭牌,邵寒的心里依旧激动不已。 章林根立刻侧头去看邵寒,发现他不仅没有开口反驳,脸上还露出一副喜不自胜的表情,顿时也激动起来:“你不想回去,那就不回去好了!” 章秀青一心沉浸或许有机会再次偶遇谢明非的心情里,并没有发现不妥。 马滔笑吟吟地看着邵寒,偷偷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四人随便找了个小饭店,点了四份客饭。 章秀青一点胃口都没有,想到谢明非,心里难受极了,根本吃不下饭。 下午发生了那件事,章林根的心里也很难受,此刻就是山珍海味端到他面前,他也没有胃口。 情敌出现,邵寒现在一心制敌,根本没有心思吃饭。 一桌四个人,三个有心事,只有没心没肺的马滔心无旁骛,饭菜端上来后就埋头猛吃。 随便吃了几口饭菜后,邵寒在派出所边上找了个小旅馆,开了两个房间,等章秀青走进去,章林根对邵寒说道:“秀青从小就乖巧懂事,做事有主见,高考前要不是发生了意外,她肯定能考上大学。说实话,我们家以前很穷,能有今天,全都是她的功劳,不过人无完人,她要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别跟她吵,你告诉我,我来训她!” 只有将他当成准女婿,才会说出这样的话,邵寒毕恭毕敬地说道:“阿叔,你放心好了,不管她做得对不对,我都不跟她吵。怎么说我也是一个男人,还比她大了两岁,让她是应该的,吵是不对的。倒是我父母在我三岁那年离了婚,我从小跟着奶奶长大,人情世故方面不太懂,我要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阿叔你尽管指出来,我一定改!” “秀青很有眼光!”章林根拍了拍邵寒的肩膀,用欣慰的眼光看着他说道:“以后有空就到阿叔家来吃饭,秀青做的饭菜越来越好吃了。” 邵寒喜出望外:“好的,谢谢阿叔!” 等到章林根回房间,马滔推了推傻掉了的邵寒,笑嘻嘻地说道:“我都听见了,见者有份啊!” 三座大山,已经克服了两座,邵寒的心情总算好了几分,他没理睬马滔,快步赶去公用电话厅,打电话给他的手下,要他们立刻派人,一组赶往上海,盯死谢明非,一举一动全部回报给他;另一组赶往河南a县,收集谢明非的资料,不计代价,越详细越好…… 马滔将耳朵贴到电话机边,明目张胆地偷听,听完之后只觉摸不着头脑:“我真的很好奇,那位小白脸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对付他?他毕竟帮过我们,你这样子很容易让人误会你恩将仇报、不讲道义!” 邵寒本来是不想解释的,不过念在马滔下午立了一功的份上,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我看那个小白脸不顺眼。” 马滔翻了个白眼:“姓邵的,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吗?这些年你看谁顺眼过?我看除了章秀青,你就没一个看顺眼的。快点给我老实交待,他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大动干戈?” 邵寒怎么肯承认自己吃醋?抿着唇,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就是看他不顺眼,你爱信不信!” 马滔没说话,不过眼神分明写着“我信你就有鬼了!” 放下电话后,两人乘车赶往福民街批发市场,很多店铺已经打烊关门,两人在附近找到吴志荣,上车离开。 章秀青将房间门关上后就扑到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然而像个疯婆子似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叹,一会儿喜。 章林根担心她,没过一会儿就过来敲门,让她早点休息。由于章秀青在批发市场受了一场惊吓,章林根生怕她有心理阴影,说明定陪她逛商场散心。 正中章秀青下怀。 次日,章秀青拖着章林根将附近几个公园、商场逛了个遍,可是逛了一整天也没遇到谢明非。 章秀青又累又难受,晚上与邵寒和马滔会合,一直走神,好几次说话都前言不搭后语。章林根以为她累了,叫她早点休息。 邵寒咬着牙,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对谢明非又痛恨了几分。 到了第三天,这批发夹全部卖了出去。这天是谢明非坐火车回河南的日子,章秀青一早就坐立不安,邵寒知道她的心思,便跟章林根提议,让他们坐火车回家。 章秀青大喜,向邵寒道谢。 父女两个赶到火车站,买了两张去s市的车票。由于还不到发车时间,他们便坐在候车室里等候,章秀青坐了一会儿后,便借口上厕所,溜到开往河南的候车室,然而,她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谢明非。 检票前,她又去那个候车室找了一圈,依旧失望而归。 直到很多年后,她才知道谢明非这一天根本没来火车站,原因是他前天晚上逛马路的时候,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扭伤了脚踝。 章秀青回到家里后,开始伸长脖子等待谢明非的来信。 三天后,沈健华一行人回来了,他们不仅将所有发夹全都卖了出去,而且在郁非的策划下,每只平均价格卖到了五角钱。在回来的路上,他们听从郁非的建议,装了一车的毛竹,回到j县后,卖给当地编制竹器的手工艺者,额外赚了一笔小钱。 一周后,邵寒和马滔也回来了。何义华按合约将剩下的一万米蚊帐布料在见效三天后发出,他们将布料运到钟国新的加工厂,制成蚊帐,卖给了先前合作过的贩子。 此时谢明非刚下火车,他一回到家里后,就给章秀青写了一封信,当然,这第一封信不可能写肉麻露骨的情话,而是写了自己什么时候回到家,家里有哪些成员,自己这些天做了什么事情等等。 然而章秀青望眼欲穿,也没有收到这封信。 但是谢明非却收到了“章秀青”的回信,信中大肆讽刺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穷山恶水出刁民,让他尽快还钱,还说家里已经为自己订了一门亲事,她很满意…… 谢明非不认识章秀青的字迹,信以为真,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当初他以为章秀青不急着用钱,在上海花了一部分,买火车票又花了一部分,如今那两百块钱已经花了一大半,一下子叫他哪里还得出来。 这不是拿人将傻子耍着玩吗?愤怒之极的谢明非将章秀青的来信撕成了碎片。 章秀青一天天等待,一天天失望,后来实在按捺不住,主动写了一封信寄给谢明非,然而,她前脚刚将信交给邮递员,后脚这封信就到了邵寒手里。邵寒撕开信封,面无表情地将信看了一遍,看完后划了一根火柴,这封信立刻就被烧成了灰。   ☆、第73章 采摘红菱 时间很快就到了八月二十号,红菱成熟,网船上人开始采摘了,一大群的孩子涌到了河边。 邵寒确定章秀青已经认出自己,而且看她那表情,仿佛她在许年多前就已经认识自己,如今意外重逢,她变了,他也变了,变得仿佛换了一个人,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以至于那天雨中相遇,她一下子没认出来。 邵寒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想法,不由得多看了章秀青几眼,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来,只可惜章秀青已经调整好了心态,眨眼间就戴上了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阻挡了所有试图窥探她内心世界的视线。 看着对方那客气疏离的笑容,邵寒只得收回目光,将满腹的疑惑压在心底,准备回去问问马滔,他看到章秀青是何感觉。 马滔介绍完自己和邵寒后,便侧过身体,有意无意地挡在章秀青和那两名年轻男子之间,脸上一副“我拿你当朋友,你要跟我站统一战线,别去理会后面那两人”的表情。 在场的没一个是傻瓜,哪里会看不懂马滔的小心思。两名年轻男子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心里非常不快,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将这笔帐暂且记下,留待以后清算。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跨过水沟,然后转过身,与章秀青面对面作自我介绍,个子高的那个自称叫沈建鑫,脸容狭长的那个自称叫李咏明。章秀青前世没有听说过他们的名字,谈不上好感坏感,便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 马滔凉凉地加了一句:“你们两个打赌打输的人可以走了,再不走,天都要亮了,被人发现,传到你们对象的耳朵里,又是一场官司。” 沈建鑫和李咏明的脸色顿时变了,马滔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凑到章秀青面前,厚着脸皮问她的名字。他自以为很帅,以为小事一桩,十拿九稳,哪里知道章秀青向来反感那些花花公子,马滔也在其中,怎么可能告诉他? 章秀青前世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了数十年,深知“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的道理,便伸手捂住嘴巴,眨了眨眼睛,可怜兮兮地说道:“我阿爸不许我们跟陌生人讲话,特别是陌生的男人……” 马滔没有听出来章秀青在敷衍他,反而还用体谅的语气说道:“骗子的额头上又不会写‘我是骗子’这四个字,你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姑娘的确要小心点,碰到陌生人问姓名,不要随便自报家门,免得上当受骗。”末了,又加上一句:“听上去你阿爸好像很凶的样子。” 章秀红原本掩嘴偷笑,听到最后一句,顿时就不高兴了,撅着嘴说道:“我阿爸不凶,相反,他很宠爱我们。” 章秀青接着说道:“我阿爸是个非常称职的父亲,经常告诫我们,女孩子要自尊自爱,要懂得自我保护自己,遇到陌生人搭话,不要理睬,更不要轻易相信他们的花言巧语。” 马滔还是没有听懂章秀青的话外之音,还一个劲地点头,觉得章秀青的父亲说的很有道理。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今天受益非浅…… 沈建鑫和李咏明憋笑差点憋出内伤,他们两个原本打算回家,听到这段对话又改变了主意,决定留下来,说不定等一会还有意外之喜。 邵寒简直不忍直视他的好兄弟智商这么低,轻轻咳了一声,正想将这个出生时脑袋或许着了地的孩子带回家去找妈妈,马滔已经抢在他前面开口:“我反正闲着没事,不如帮你们捉蛇吧!” 这位爱臭美、爱出风头的小伙子先前失声尖叫,被沈建鑫和李咏明好一顿鄙视,此刻一心想要找回面子,什么都顾不得了。 有免费劳力不用,那是傻子才干的事,章秀青乐呵呵地将长柄网兜递给马滔,自己袖手旁观。 马滔接过网兜,在心里不停地默念:“千万不要碰上蛇……”结果怕什么偏来什么,一行人走了没多远就碰到了一条火赤练。 马滔头皮发麻,双手握着网兜的长柄,迟迟不敢下手。 沈建鑫一见机会难得,立刻出言讽刺:“怎么啦?是不是害怕了?要是害怕,你就把网兜还给人家姑娘,自己认耸就行了。” 李咏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阴阳怪气地说道:“马滔,你就别勉强了,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认识你,还不知道你的胆量?你平时看到一条蚯蚓都害怕,今天看到蛇没有撒腿就跑,已经大有进步了,至于捕蛇,还是算了吧,免得吓坏胆子,人家姑娘还得担责任。” 先前有邵寒暗地里帮着马滔,沈建鑫吃了不少的亏,今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哪肯轻易放过,接着说道:“就是,有的人天生胆大,就比如那两位姑娘,有的人天生胆小,就比如你,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们是你的朋友,不会笑话你的,相反,我们还要把今天的事情宣传出去,让所有认识你的人都知道,比起以前,你已经大有进步了。” 看着马滔咬牙切齿的模样,李咏明心里那叫一个得意,恨不得叉起腰仰天长笑几声:“哈哈,你不用感谢我们,谁叫我们闲着没事干呢……” “谁说我不敢?”向来要面子的马滔哪里受得了两人的嘲笑,此刻别说是捕蛇了,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豁出去了。他咬紧牙关,极力稳住颤抖的双手,学章秀青的姿势,将那条蛇兜头一罩,然后猛地一捞,只可惜动作虽然做到了位,速度却不够快,还是被它逃掉了。 沈建鑫和李咏明顿时起起哄来,马滔臊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去看章秀青的脸色。章秀青回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马滔受到鼓舞,胆量顿时成倍增加,快步追赶上那条蛇,经过一番奋战,终于捉住:“哈哈,这下子看你还往哪里跑?喂喂,你们快点过来,我捕到了好大一条蛇……” 章秀红拎着两条蛇皮袋,气喘吁吁地走在最后面,章秀青正想过去帮忙,一直冷眼旁观的邵寒忽然开口:“沈建鑫、李咏明,你们两个帮忙拎下袋子,太重了,人家小姑娘拎不动。”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两个刚才联手欺负马滔,害得他不得不硬着头发,去做那不喜欢做的事情,现在也该换你们来尝尝这种感觉了。 章秀青侧过脸,视线淡淡扫过邵寒那张清俊的容颜,心里暗道:这少年不愧是前世的商界黑马,这么快就想到了以牙还牙的好办法,以后还是少惹为妙…… 邵寒的心里再次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不由得看向章秀青,仔仔细细地观察她的神色。章秀青落落大方地任他打量,还奉上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差点晃花他的眼睛。 沈建鑫和李咏明早已经笑不出来,脸色变得极为僵硬,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马滔怎么可能不抓住机会反唇相讥?连忙将刚才他们讥笑自己的话稍微变了几个字,原路奉还:“怎么啦?是不是害怕了?要是害怕,你们就不要帮人家小姑娘拎袋子,自己认耸就行了。” 沈建鑫和李咏明互相对视了一眼,知道他们要是不答应,还会有许多更难听的话从马滔的嘴里说出来。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不想做懦夫,倒不如干脆些,反正拎一下袋子又不会死。 两人同时伸出手,去拎那只装了许多蛇的蛇皮袋,想以此证明自己不是胆小鬼,又被马滔嘲笑了一通。最后还是沈建鑫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抢到了那只装蛇的袋子,而李咏明只能去拎另外一只。 章秀红向来机伶,立刻笑着向两人道谢:“谢谢两位阿哥!” 事已至此,沈建鑫和李咏明只得拿出大哥哥的派头来,连声说不用谢。 于是乎,四男两女凑到一起,开始了他们的捕蛇之旅。 时间渐渐过去,东方渐渐发白,章林根久等两个女儿不回,终于寻来了。章秀青眼尖,远远看见父亲的身影,立刻想到了一件要命的事情,连忙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动作:“各位帮个忙,等下我父亲过来,别告诉他先前我们捕蛇的事情。大恩不言谢,以后有机会相遇,我请大家吃红烧杂鱼。” 章秀红装可怜:“各位阿哥,行个好,帮个忙,别让我们挨骂,谢谢啦!” 邵寒没出声,其他三个少年全都一口应下。等到章林根走过来,章秀青立刻露出一副欣喜的神情:“阿爸,你快过来看,他们帮我们捕了好多蛇。” 章林根一点都没有起疑心,只是疑惑这四个陌生的少年为什么要帮自家捕蛇。章秀青笑着将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末了还添上一句:“他们都是我的校友。” 章林根信为以真,立刻松了一口气。 邵寒看着章秀青笑得人蓄无害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觉得她不去演戏实在太可惜了。 临分别时,马滔低声问道:“既然我们是校友,应该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第74章 人若犯我 随着章秀青的声音,邵寒不由得想起了两人初遇那天,天上下着瓢泼大雨,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他被亲生父亲绑在河边的大柳树上,一天一夜也没有人理睬,只有章秀青经过时停下脚步。那天,她松开了绑住他双手双脚的绳子,然后在不知不觉中,她捆住了他的心,他却甘之如饴。 邵寒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做爱,也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认识章秀青后,他才猛然省悟。 大约半个小时后,章林根买药回来,章秀青看着邵寒将退烧药吃下去后,准备去医院里看马滔。因为苏南地区有个不成文的习俗,探病一般都选在上午,如果下午或是晚上探病,据说不吉利。 父女两人起身告辞,邵寒看着章秀青转身离去的背影,恨不得冲上去拉住她的手,可他怎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或许是邵寒心里的念头太强烈,已经走到门口的章秀青回过头来,四目相对,他目光如炽,她眼神躲闪,章林根正准备将院子门关上,邵寒忽然说道:“秀青,你等下能不能早点回来帮我煮午饭?我没力气起床!” 声音绵软,表情可怜,让人不忍拒绝,章秀青咬了咬牙,强行压制住想要纠正他叫自己名字的冲动,回答道:“好!” 邵寒那张苍白的容颜立刻露出了笑容,他轻轻说道:“我等你!” 章秀青看了章林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父女两人买了些水果、罐头,步行到医院,然后请一名护士帮忙找到了马滔的病房。 昨天下午,这对好兄弟下水救人,结果没落到一声“好”,反而还穿着一身湿衣与被救的小男孩子父母纠缠了许久,后来又开摩托车回家,身体受了凉,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不同的是,邵寒生病后独自躺在床上,无人关心,无人照顾,口渴了连口热水都没得喝。而马滔当晚就被父母亲送到了医院,次日一大早,他的爷爷、奶奶、阿叔、婶妈……七大姑、八大姨知道他生病后,就全都赶过来探望他了,他想吃什么东西,只要一开口,自有人想方设法帮他买来。 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妈的孩子是棵草,相比邵寒的孤苦伶仃,被父母亲朋疼宠的马滔是多么得幸福。 他们到的时候,病房里挤满了人,父女两人便在走廊里等待,等了一会儿后,意外地遇到了潘丽妍,跟她一起的还有位衣着精致,年纪大约在四十岁左右的妇女,长相与潘丽妍有七八分相似,都是圆脸、尖下巴,身上的傲气更是如出一辙。 章秀青猜测这位中年妇女十有八九是潘丽妍的母亲。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章秀青,你怎么在这里?”潘丽妍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傲慢,似乎唯有这样,她才能在章秀青面前找回自信心。 从小到大,潘丽妍没受过挫折,也没尝过失败的滋味,她以为可以高高在上一辈子,结果却被一个农村出来的姑娘打碎了她的骄傲,她不管这是不是章秀青的本意,反正她只知道一点,那就是章秀青是她这辈子最恨的人,没有之一。 章秀青早就习惯了她的态度,也不以为意,淡淡地说道:“我一个朋友生病了,我过来看看他。” 潘丽妍呵呵冷笑,语气充满了嘲讽:“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瞧你打扮得这么漂亮,是来看男朋友的吧?啧啧啧,几天不见,土鸡变凤凰了啊。” 章林根不由得握紧了双拳。 章秀青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说道:“跟你无关!” 潘丽妍猜到了答案,心里暗骂“又一个瞎了眼的……”她搞不懂明明自己样样比章秀青优秀,可是那些男生就喜欢围着章秀青打转,一个个全都瞎了眼。 或许是同性相斥,她横看竖看,怎么看怎么讨厌,恨不得伸手打章秀青一耳光:“怎么会跟我无关?怎么说我们也做了三年同学,你抛弃沈安林也就算了,毕竟他跑到你家,想要占你便宜,人品有问题,可你要是背着邵寒勾三搭四,做出不要脸的事情来,我是绝对不会包庇你的。” 在潘丽妍的印象里,章秀青还是过去那个闷声不响、老实可欺的乡下女孩,自己看得起她才欺负她,做梦都没想到,此时站在她面前的章秀青是重生回来的,经过前世的挣扎与磨练,经历世事的折磨,章秀青嘴皮上的功夫大有长进,虽然比不上二十一世纪的嘴上高手,但是在八十年代已经鲜有敌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不给对方点厉害尝尝,她还当自己是怂包,章秀青脸色一沉,随即又扑嗤一笑:“以前我一直没搞懂你为什么总是针对我,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原来你对沈安林有兴趣,难怪你以前那样针对我,还和林淑云联起手来对付我,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和沈安林一分手,你们两个马上就闹翻了……啧啧啧,英雄难过美人关,而美人却难过书生关呢!” 章秀青早就猜到沈安林的事情会传开来,既不分辩,也不解释,直接点亮了“无中生死”的技能,气死人,不偿命。 “沈安林那个没用的东西就是倒贴给我,我也不要……”气人不成,反气到自己的潘丽妍果然气得鼻子都歪了:“你少胡说八道!” “你就不要害羞了,承认好了,我不会告诉林淑云的……”章秀青伸手将一缕散开来的头发拢到耳边,脸上笑意盈盈:“沈安林怎么说也追了我好几年,看在他对我痴心一片,我要分手,他死活不肯分的份上,我给你们做个媒,成全你们好了。你不用感谢我,谁叫我是沈安林的前女友,谁叫我抛弃了他呢,呵呵呵……我倒是要感谢你,让我有机会彻底甩掉这堆垃圾,免得他老是在我眼前乱晃!” 别说沈安林是章秀青不要的垃圾,即便他是她的宝,自己也不会看中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潘丽妍气得眼冒金星,险些吐血。这时候的女孩子还是很看重名声的,不像后世那样无所谓,因此潘丽妍虽然一直在学校里标榜有海外亲戚,衣服穿得很新潮,骨子里并没有开放到哪里去,当下就气急败坏地叫道:“你个乡下曲辫子,吃了豹子胆了,竟敢消遣我?快给我道歉,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我又没说错,为什么要向你道歉?”章秀青眯起眼睛,扬起巴掌,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你欺负了我整整三年,泥人都有三分火气,别说是我了,再敢对我大呼小叫,你信不信我打你!” 眼见两人越吵越凶,越吵越大声,而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章林根和潘丽妍的母亲同时开口,一个说:“秀青,我们走吧!”另一个说:“丽妍,我们走吧!” 章秀青收回手臂,笑着回答了一句:“好啊!”说完,对潘丽妍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不许走!”原本想让章秀青下不了台,结果自己的脸反而丢光,潘丽妍岂肯善罢干休?大叫道:“你欺负了我,还想一走了之?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章秀青站住脚步,回头看向瞋目切齿、张牙舞爪,毫无先前优雅淡然的淑女形象的潘丽妍,笑道:“行,你是太后,我听你的,你说不许走门,我就不走门,我爬窗,这样总行了吧!” 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有人还鼓起了手掌,潘丽妍气得满脸通红,最可恨的是,她的眼泪还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妈妈,章秀青她欺负我,她还想打我,呜呜呜……” 出乎章秀青意料,潘丽妍的母亲不仅没帮女儿出头,反而还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算了,丽妍,我们走吧,别闹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章秀青不由得多看了潘母一眼,发现潘母咬着牙齿,低头敛眉,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 “秀青,我们走吧!”章林根又说了一遍刚才的话,语气生硬,态度冷淡,一脸忍耐的表情,最让人起疑的是,刚才她跟潘丽妍吵得这么凶,章林根连头都不抬一下,明显是看到了讨厌的人。 不等她细思,手臂上还挂着水的马滔凑到了她身边:“章秀青,她有没有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潘丽妍一听,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马滔,你眼睛瞎了吗?谁欺负谁,你看不出来啊?” 马滔的母亲姜采芸立刻就不乐意了,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凶得跟雌老虎似的,一会儿跟这个吵,一会儿跟那个吵,把医院当成菜市场,一点家教都没有......儿子,听妈的话,回病床上去,我们惹不起,躲得起。”说完,目光若有似无地瞟了一下章秀青。 潘丽妍吵架吵输了,还被姜采芸骂作雌老虎,那自己这个吵架吵赢的人岂非比雌老虎还要凶?章秀青不由得在心头苦笑,明白姜采芸必定是心里有气,这才借机会指桑骂槐。追根究底,马滔要不是认识自己,怎么也不会跑到新东村,更不会跳下菱塘救人,最可恨的是,救了人还被人讹诈,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得不说,章秀青真相了。昨日傍晚,马滔穿着一身湿衣,狼狈不堪地回家机中,姜采芸自然要问儿子是怎么一回事,马滔本来还想隐瞒的,可是姜采芸也是个套话的高手,没一会儿,就将这件事情了解得七七八八。姜采芸当时就怒了,若非马滔死命拦着,只怕她早就冲到新东村,找那个小男孩的父母算帐去了。 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姜采芸将怒气憋在了心里,章秀青算是被迁怒了。 马滔的神经一向大条,并没有听出老娘的言外之意,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没眼瞎,相反,我眼目清亮,只要看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不绵羊,哪个是雌老虎,你想不承认,门都没有,不,窗都没有......”在众人的哄堂大笑声中,马滔昂首挺胸,像个英雄似的走向病房:“章秀青,我们走,别理她!” 潘丽妍气得险些昏倒,一边跺脚,一边抱着母亲的胳膊使劲地摇晃:“妈妈,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我一个人骂不过他们,你帮我骂回来。” 潘母抬起头,偷偷地看了章林根一眼,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纠结了好半天才说道:“丽妍,别闹了,跟妈回家吧!” 母亲性格强势,向来只有她欺负人,什么时候忍让过?这可不是也的风格,潘丽妍又羞又疑惑,在没搞清楚原因前,她不敢再找章秀青地茬,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马滔的病房。   ☆、第75章 陈年旧事 章秀青并没有在医院里多呆,放下东西后,就借口要去看邵寒,然后在马滔的抱怨声中走了。 若非章林根拦住沈荷英,章秀青今天真的会挨打:“行了,少说两句吧!孩子煮了白米饭,又煮了这么多鱼,不是想偷吃,只是想孝敬我们,你骂她们干什么。快去洗个脸,准备吃饭!” 沈荷英早就饥肠辘辘,眼见事已至此,只得住手,一边往外走,一边骂个不停。章秀青等人早就习惯她的骂声,全都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谁也不往心里去。 天黑后,蚊子到处飞,章秀青依旧像昨晚那样进行驱赶,姐妹两个将八仙桌搬到院子里,章晓锋急着吃饭,连忙将凳子全都搬了出去。 沈荷英直到坐上桌子还在不停地骂人,等到她夹了一条小鱼放进嘴里,筷子就再也没停过,一边吃,一边对章秀青使白眼,在心里暗骂:“败家精、死丫头、小妖怪……” 其他人的筷子也没停过,其实红烧杂鱼放点辣椒的话味道会更好,还可以去腥味,但是苏南人普遍不吃辣,菜系偏甜,很少有人家种植朝天辣椒。章秀青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黄豆酱,却没有一个人会做辣椒酱,为了让鱼肉更加鲜美,她只得退而求其次,用青椒代替。 隔壁李阿婆拿着把大蒲扇从章家门前经过,看到他们在吃饭,停下脚步打招呼。姐弟三人纷纷喊阿婆,沈荷英随口说道:“婶妈,你吃了吗?要是没吃,跟我们一起吃点。” 话虽说得客气,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只是一句打招呼用语,不能当真,否则就要被村里人笑话“假客气碰上真老实。”李阿婆一边用蒲扇拍打大腿,驱赶那些围着人打转的蚊子,一边笑眯眯地婉拒:“我吃饱了,你们吃吧!” 李阿公听到说话声,也走了过来:“你们今天吃什么好东西?香得来,隔壁都能闻到味道。” 沈荷英是个爱面子的人,心里虽然还在肉痛,脸上却是半点不显,笑呵呵地说道:“只是些小鱼小虾和螺蛳,哪有什么好东西!” 李阿公有些不相信,走近一看,果真如此,只是东西虽常见,做法却有些特别,鱼、虾、螺蛳没有分开炒,全都混杂在一起,满满的一大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道菜是秀青烧的吧?一看就晓得好吃。” 李阿婆适时的夸了一句:“秀青是我们村里最聪明的女孩,做什么都像模像样,书也读得比谁都好,先生一直夸的。” 沈荷英半是谦虚半是抱怨地说道:“她哪有你们说的这么好?不气我就谢天谢地了!” 李阿婆顺着话头,半真半假地道:“既然你嫌弃她,那就送给我们家好了,我侄孙子看上秀青了,想讨去做家子婆……” 章秀青一口饭刚扒进嘴里,听到这话,差点没噎着,恍惚记起前世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只是她爸爸嫌弃小伙子喜爱赌钱,给婉拒了。 章秀青今年已经十八岁,在农村,女孩到了这个岁数还没有订亲的已经很少了,沈荷英不由得停下筷子,仔细回想李阿婆侄孙子的模样,还没等她想好,章林根开了口,只说了两个字:“吃饭!” 没有明着拒绝,李阿婆觉得有戏,决定等章家吃好饭再跟沈荷英好好谈谈,便摇着扇子笑眯眯地走了。 美食当前,谁也没有心思说话,每个人都大碗吃鱼,大口吃饭。这时候农村田多,体力活重,人们饭量也大,没有人能够只吃一碗饭就饱。章秀青重生前只吃小半碗,有时候一个鸡蛋、一根黄瓜就对付过去,重生后每顿可以吃两大碗,要是吃得少,浑身无力。 别看章晓锋只有十岁,吃起来比两个姐姐厉害多了,农村有句老话叫做“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说的就是章晓锋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 这一晚,章家五口人全都吃撑了,等到放下空碗和筷子,每个人面前都是一堆鱼骨头和螺蛳壳。章晓锋吃得心满意足,不停地打着饱嗝,丢下饭碗,就跑去村里唯一有电视机的人家看电视去了;章秀红原本也想去看电视,可她担心母亲将阿姐许给别人,决定留在家里,她看了看满脸严肃的父亲,再看了看一脸平静的阿姐,那些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刚收拾好桌子,李阿婆又来了,沈荷英拉了她坐下来说话:“婶妈,你侄孙子今年多大了?在哪里上班?家里有几亩田?几间屋?兄弟几个?” 李阿婆一一回答,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章秀青听到:“我侄孙子岁数跟秀青一样,也是十八岁,书读得比秀青少点,只是初中毕业,现在在药厂里上班,一个月加加班好领到七八十块工资……他年年过年来我们家,你应该看见过的,长得蛮神气,高也蛮高,白也蛮白……父母身体都蛮好,一个阿哥、一个阿姐,全都结婚了……房子是去年新造的,有五间屋,间间敞亮,将来都归他的。要是你们有意,我跟他们约个时间,你们亲眼看一看……” 这时候自由恋爱已经有了苗头,但还不是太流行,占主导的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整套流程可以用八个字总结:说亲、看亲、订亲、结亲。具体的套路一般是男方相中某家女儿,拜托亲朋好友去女方家试探,女方父母要是对小伙子家里知根知底,行便行,不行便不行;要是不熟悉,就要四处托人打听,毕竟老母猪的腿、媒婆的嘴,全信就豁边了。 女方这一打听,好事就多磨了。要是遇到个老好人,想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明明小伙子不好,他也会说好;要是遇到个与男方家里有仇的,明明小伙子很好,他也会拼命说不好;除了这两种可能,还有第三种,遇到看戏不怕台高的人,好好一桩亲事硬是被他搅和黄了。 即便过了许多年,章秀青依旧记得她的远房表哥,家里相中了同村的一个姑娘,起先双方都很满意,在即将订下亲事的前一晚,一个交情非常好的小弟兄进了一句谗言:“听说那姑娘小时候经常流鼻涕……”其他的话也没有多说,当时在场有不少人,章秀青的表哥大约觉得丢脸,反悔了,哪怕他父母苦口婆心地劝:“哪个孩子小时候没流过鼻涕?你小时候也经常流的你忘了?”可是她表哥铁了心,死活不肯订亲,事情传开,得了个“猪头三”的绰号。因为这件事,附近人家的女儿没有一个愿意嫁给他,后来没办法,只得从别的村里娶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怎么好的女孩。 女方打听过后,要是觉得还行,就进入看亲程序。到了约定时间,由负责说亲的人带领女孩的母亲、嫂子、舅妈、姨妈等长辈,去往男方家中,第一看小伙子,身高、体重、肤色是必看项目,眼睛、牙齿、鼻梁是附带项目,然后听小伙子说话,看口齿是否清楚,太能说会道容易被pass,三拳头打不出一个闷屁也容易被pass……第二看家财,家里有几亩田、房子有几间屋、屋顶有几根梁、屋里有几顶橱、棚里有几只猪、养了多少鸡鸭鹅……第三看家庭成员,兄弟是否和睦、姑子是否泼辣、妯娌是否好相处,还有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兄弟要是已经成亲,有没有分出去单过。 苏南一带有许多习俗,其中一种就是分家单过。如果老两口有两个以上的儿子,大儿子成亲后要是不分出去单过,将来小儿子说亲会困难,原因在于许多人家生怕女儿嫁进去不仅要看婆婆的脸色,还要看长嫂的脸色,从而对这种人家避而远之;如果老两口只有一个儿子,成亲后是分家单过,还是合在一起过,小两口可以自行选择。 看亲过后,女方要是觉得满意,就进入订亲程序。这个时候,做父母的一般都会征求自家孩子的意见,要是同意,就关起门来开家庭会议,商量要多少彩礼;要是死活不肯,一般不会强扭,当然,也有贪图男方彩礼钱,不顾女儿意愿的现象。 沈荷英听了李阿婆的话,倒是蛮心动的。这时候对小伙子的审美观有两个标准,第一个子高,第二皮肤白。谁要是长了一张小白脸,身高在一米七五以上,且身体健健康康,那就是美男子了。要是这个美男子拥有双眼皮、高鼻梁、鹅蛋脸,那就是“卫玠”了,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能受到老中青妇女的青睐,套用一句追星族的话来说:三崇刘德华,男人中的极品! 对大姑娘的审美观就有些无语了,老年人喜欢的是屁股大、好生养,中年人喜欢的是力气大、能干活,而小伙子喜欢的却是胸脯大、脸蛋靓。 章秀青以前基本不做农活,在村里的名声不太好,不过听要好的小姐妹讲,暗恋她的小伙子还是蛮多的。前世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李阿婆上门说亲,因为害怕父母将自己随便许人,她便将沈安林的事情招了出来,然后遭到了他们的一致反对,她要死要活地闹,甚至还将沈安林带到了家里,从此再也没有人上门说亲了…… 李阿婆知道章家谁当家,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章林根的脸色,看到对方脸上毫无喜色,不由得心里一沉,果然等她说完,章林根就以章秀青还要继续读书为由婉言谢绝了。 沈荷花英听到“还要读书”这四个字,立刻炸毛,跳来起跟章林根大吵。 李阿婆原本还想帮她侄孙子说说好话,看到这情形,只得上前劝架。章秀青对章秀红使了个眼色,章秀红很机伶,立刻拉住李阿婆说道:“阿婆,我刚才听到你家孙子在哭,好象在找奶奶,要不你回去看看?” 李阿婆立刻顺坡下驴,转身离开。 章秀红关上院门,章秀青拉住满脸激动的母亲:“妈,我不想再上学了,我想做生意赚钱,你别再跟阿爸吵了……”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荷英厉声打断:“做什么生意?我供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是希望你将来能捧个铁饭碗,吃上公家饭,不是让你去做投机倒把的事情,那是犯法的你不知道吗?你一个姑娘家,要是被关进去,哪里还有好人家的小伙子肯要你?更何况,我们家这么穷,你哪来的本钱?就算找亲戚借,万一赔钱了怎么办?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别想一出是一出……”说到这里,缓了缓语气:“秀青,你还是安份点吧,妈会给你挑一门好亲事,你就等着嫁人吧啊!”   ☆、第76章 小学同窗 “没过多久,潘先生和他的家子婆就被他们抓了起来,批/斗、游街、关牛棚……家里也被抄了,可是因为他提前把金银珠宝托给妥当的人保管,那些人除了抄到一些红木家俱,想象中的金银财宝一样也没抄到。潘家祖上是做官的,潘先生的家子婆还是地主家的千金小姐,家里怎么可能没有值铜钿的东西?” 姓潘……难道是潘丽芸的外公?章秀青的心猛地一沉。她对潘丽芸谈不上了解,只是略知一二,知道她并没有随父亲姓,而是随了母姓,更重要的是,这位看她不顺眼的大小姐外公家祖上也是做官的,外婆是大地主家的千金小姐……j县不是大都市,祖上做官的人家屈指可数,姓潘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还有,那天在医院偶遇,她跟潘丽芸掐架掐得死去活来,她的父亲脸色非常奇怪,潘丽芸的母亲表现得也很古怪,两人明显是旧相识…… 王凤珠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那些人就把他们一家人全都抓了起来,非要他们说出那些财产的下落不可。潘先生一口咬定被贼偷了,潘老太太倒是想招供,可是她不明就里,被打得狠了,就胡乱攀咬,那些人接连上了几个当后,全都气疯了,根本不管他们年纪一大把,又是踢又是打,还不给吃饭……然后你阿爸就经常半夜摸进牛棚给他们家送吃的,真是傻,自家都吃不饱,还去管别人……” 王凤珠瞟了一眼章秀青,见她面无表情,只得悻悻地说道:“那对老夫妻年纪大了,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没过多久就断气了。他们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子事先听到风声,逃到乡下,躲在你们家,后来听说逃到国外去了;小儿子被那帮人活生生地打死,听说死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他们的女儿那一年只有十九岁,听说长得比花还要漂亮,大约是被逼急了,就将偷了他们家金银财宝的贼招了出来,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王凤珠呵呵地笑,语气里颇有几分兴灾乐祸的意思:“你知道你爷爷和老伯伯(当地方言,大伯的意思)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你奶奶为什么要恨你阿爸吗?还有,你大姑、阿叔和伯娘为什么要跟你家断绝来往?呵呵……我猜你阿爸和妈妈肯定没有告诉你,不过我想他们大约自己也没搞明白,你就是问他们,他们也答不出来……” 沈荷英曾经说过的话在耳边回荡,章秀青不由得心跳加速,手心里全是汗水:“……这都要怪你们的爷爷,赶集时认识了一个一肚子心眼的有钱人,冒风险帮了人家的大忙,结果没落得一个好,反而还被他们害得吐血而亡;还要怪你们的阿爸,年轻时喜欢上了那个有钱人的女儿,经常半夜摸进牛棚给他们家送吃的,结果那几个忘恩负义的城里人倒打一耙,说你阿爸偷了他们家的金银财宝……” 两相结合,章秀青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只缺验证而已。 “不是我夸口,知道这些秘密的人全都死了,除了我家六毛。”王凤珠说了这么久的故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你想不想知道?想知道的话就花钱买,也不贵,只要两百块就行了,这点钱对我家来讲性命交关,对你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对夫妻俩真是钻到钱眼里了,为了钱,真是够拼的!章秀青冷然拒绝:“虽然婶妈说的故事比新华书店买的《故事会》还要精彩,不过我不想知道,你愿意说就说,要是不愿意说,出门拐弯,走好不送!” 王凤珠和张六毛早就算计好了,将这些故事说一半、留一半,等到勾起章秀青的兴趣,她就狮子大开口,狠狠敲上一笔,哪里知道章秀青竟然不想听,嘶……这可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啊! 王凤珠不由得傻了眼,愣了半天,这才不甘心地说道:“你要是嫌贵的话,价钱是可以商量的……” “不用商量了,这个故事我一听就知道是你们两口子瞎编出来骗人的,要我花两百块钱买这些所谓的秘密,除非脑袋被门夹了。” 王凤珠不由得急了,声音猛然拔高:“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要是骗你,罚我下一辈子做哑子!” 章秀青双手不停地飞针走线,直到将枕芯做好,这才抬起头来,那目光如炬,有种看穿一切的感觉:“真也好,假也好,我都没兴趣。” 这个死妖精,要她拿钱出来,就跟要她的命似的……王凤珠恨恨地咬紧嘴唇,过了好一会,才冷笑道:“我最近缺钱花,这才说了两百块这个良心价,你要是错过这个机会,下次再想让我讲,可不止这个价了,你最好考虑一下,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不用考虑了!”章秀青抱着枕芯走向屋子:“我还是那句话,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不要说是两百,即便是两块,我也不会给,最多招待你喝碗茶水,你看着办吧。” 助人为乐、没有好处的事情,王凤珠哪肯去做?当即脸色铁青,转身走人。 来时一阵风,回时一团火。王凤珠回到家里,张六毛立刻瘸着一条腿,迫不及待地凑到跟前,伸出一只手:“说好了一人一半的,把一百块钱给我……” “屁个钱,章秀青那小妖精门槛精得要死,一分钱都不肯给,真是气死我了……”王凤珠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没好气地说道:“你真是想钱想疯了,想出这个馊主意来,害得我又白跑了一趟。哎呀,不好,那小妖精搞不好会将这件事情告诉章林根和沈荷英,你可别怪我不顾夫妻情份,他们要是跟上次那样,冲到我们家来找我算帐,我就说这个主意是你想出来的……” 张六毛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将信将疑地看向王凤珠的裤子口袋:“你不会是看我瘸了一条腿,没法出门找章秀青对质,将属于我的那一份钱私吞了吧?我可告诉你,我的钱不是那么好吞的,你要是不想被我打,就乖乖的把钱拿出来,否则哪一天拆穿西洋镜,我一刀杀了你。” 王凤珠气得险些晕倒:“你个短棺材,真不是个东西,我要是真的拿到了钱,怎么可能不分你一半?我是那种人吗?” 张六毛撇了撇嘴:“你这人见钱眼开,我信不过你!” 夫妻两个顿时吵了起来。 两人的儿子张小森拿着一本借来的小人书,推门而入:“妈妈,我肚子饿了,什么时候吃饭?” 张六毛和王凤珠对看一眼,一个抄起一根竹条,另一个抄起一根门栓,将跟章秀青同岁的儿子一阵好打,这才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怒气。 张小森不是第一次被两人当成出气桶,一声都不吭,只是将小人书坐在屁股底下,双手抱着头,护住要害部位。直到两人打累了收手,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眼里露出野兽一般凶狠的光芒。 王凤珠将竹条随手一扔,然后一边大骂章秀青是只铁公鸡,一边淘米烧饭。 张六毛阴沉着脸,一瘸一拐地回到床上,和衣躺下。 张小森坐在地上缓了几分钟,这才咬着牙,扶着墙站了起来。他弯腰捡起小人书,用手拍了拍,发现根本拍不掉,那目光又阴沉了几分。 他走到章家,小白狗冲他汪汪叫,正在发愣的章秀青听到叫声,抬起头来,不由得有些意外。 说实话,章秀青对张氏夫妻很反感,但是对张小森的印象还不错。前世她被沈家扫地出门,这位曾经的小学同学听说还曾帮她出过气,找机会将沈安林堵在小巷子里,胖揍了一顿。可惜后来误入歧途,成为街头的小混混,成天跟人打架斗殴,是镇上出了名的楞头青。 张小森很笨,也很傻,村里的人都说,其实他小时候挺聪明的,要不是被他的亲生父母打坏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脑子少根筋。 别看他长相瘦弱,打架时总是冲在第一个,且天生神力,即便被手拷拷住,他也能挣脱开来,然后在严打时因为拒捕,被当场击毙…… 在张小森的印象里,章秀青经常给他抄作业,偶尔带了什么好吃的,只要他多看几眼,总是会分一份给他。她是个很好的人,从来都没有看不起他,他阿爸、妈妈怎么好意思做出勒索钱财的事情来? 张小森一屁股在门槛上坐了下来,低垂着头,声音闷闷的:“我阿爸、妈妈经常躲在家里商量今天去哪家偷菜,明天去哪家偷钱,后天去哪家敲诈……他们当我是傻子,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什么都明白,只是不高兴说出来而已……你想知道什么?问我好了,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这是车轮战,还是窝里反?章秀青搞不明白他的来意,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只见少年的头越垂越低,声音也越来越轻,还带着一丝哭腔:“我不要你一分钱,我只是看不惯他们……” 章秀青这才注意到他胳臂上那一道又一道的红痕,顿时明白这位可怜的少年又被他父母给打了,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起身走进灶屋,端了一盆刚做好的香葱鸡蛋饼包饭出来:“给……” 一股香葱与鸡蛋的香味扑鼻而来,饥肠辘辘的张小森猛地抬起了头,右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我不是吃白食的,无功不受禄…… “没事的,你吃吧!”章秀青将盆子递得更近了一些。 小白狗闻到香味,伸长脖子跳了起来。 张小森盯着那盆饼,一边不停地咽口水,一边使劲摇头:“你想知道什么?赶紧问我。” 章秀青将盆子放在他膝盖上,然后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问道:“你知道我爷爷和老伯伯是怎么死的吗?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奶奶为什么要恨我阿爸?我大姑、阿叔和伯娘为什么要跟我家断绝来往?还胡地,潘先生的小女儿叫什么名字?” 这些问题张小森基本上都能回答出来,心里一喜,伸手抓了一块鸡蛋饼包饭塞在嘴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这才开口将王凤珠未说完的话补充完整:“那一年,很多教书先生都被抓了起来,潘先生也在其中,因为他家祖上是当官的,家子婆是地主家的大小姐,县里的人都传说他家有金山银山,可是那些人却什么都没抄到,一个个都气疯了,整天毒打,还将他的小儿子跟小女儿也抓了起来。他的大儿子事先听到风声,半夜敲开你家的门,你爷爷将他藏在了自家一个空水缸里……那些人将潘先生一家四口抓起来后,又是打,又是不给吃饭,潘先生老夫妻两个年纪大了,没几天就死了,他们的小儿子没吃过这样的苦头,也死了。他们的小女儿吓坏了,立刻跟父母划清界限,还招供说你阿爸偷了他们家的金银财宝,那些人立刻赶到你们家,挖地三尺,最后在自留地里挖到了四只金戒指和两百个银洋钿……” 张小森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章秀青,又伸手抓了一个鸡蛋饼包饭,吃下肚中,这才继续说道:“潘先生的小女儿好像是叫潘,我只知道读音,不知道具体名字怎么写。她跟那些抄家的人在一起,这些东西被抄出来后,她上前辩认,说确实是她家的,还说远远不止这些东西。你爷爷顿时就懵了,那些人上前要抓你阿爸,你老伯伯挡在前面不让他们抓,当场被他们打死。你奶奶和伯娘都吓得大哭,你爷爷看到自己的大儿子死了,你阿爸也被他们打得晕了过去,可是潘先生的小女儿却无动于衷,当场就吐了血……” 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白眼狼……章秀青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齿,指甲深深地刺入手掌中。只听张小森继续叙说道:“你奶奶哭得肝肠寸断,大骂潘先生的小女儿没良心,还说早知如此,就不收留她的大哥了……这些话被那些人听到,惹来了更大的麻烦,他们打你爷爷奶奶耳光,逼问潘先生的大儿子哪里去了?可是他早就走了,临走时还带走了潘先生托你爷爷保管的金银财宝,那四只金戒指和两百个银洋钿是他强行留下的,说是感谢你爷爷的仗义相助。那些人都不相信,对你爷爷、奶奶、阿叔、伯娘拳打脚踢,当天晚上,你爷爷一口气没上来就去了。你奶奶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将所有的错全都怪到你阿爸头上,认为要不是他心软,半夜偷偷溜进牛棚,给潘先生一家送吃的,他们一家人早就饿死了,哪里会有这么一场祸事?”   ☆、第77章 傻得可爱 “……由于潘先生的小女儿一口咬定你们家谋害了她的大哥,你奶奶、阿爸、阿叔、伯娘全都被抓了起来,好在你大姑听说这件事后,和你大姑夫两人沿着河岸一家一家地询问,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个网船上人半夜起来捕鱼,亲眼看到潘先生的大儿子乘船逃走了……后来你奶奶他们都被放了出来,你阿爸拿了把刀,想要去找潘先生的小女儿算帐,结果对方早有准备,险些没被打死……几年后,她还找了一帮人,跑到你们家,要你们归还偷窍的金银财宝,村里人这才明白出了什么事。我阿爸从此就盯上了你们家,三番两次到你们家偷东西,只是每次都空手而回……” 这世上竟有这样下贱无耻的人,竟有这样下贱无耻的事……一股强烈的愤怒从心底猛然窜起,章秀青恨得浑身发抖,牙齿咬了再咬,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小白狗跑到她跟前,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裤脚管。 张小森说道:“这些都是我阿爸半蒙半猜的,具体怎么一回事,你最好还是找个机会问问你阿爸。” 如果张小森说的都是真的,章秀青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替父亲讨还公道,决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对姓潘的兄妹……她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张小森将剩下几块饼狼吞虎咽地吃完,然后打了一桶井水,将盆子洗干净,递还给章秀青,道了一声谢后,重新在门槛上坐了下来。他犹豫了良久,这才鼓起勇气:“秀青,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有些人不得不提防,有些人根本不必提防,章秀青问道:“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那个家我真是受够了,我不想再呆下去,我想离家出走,可是我没有路费,靠两条腿走路的话,又怕迷路……”张小森语速很快,显然这件事他已经考虑很久了,不是心血来潮:“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工作?我什么活都能干的……” 章秀青看了一眼张小森手里抓着的小人书,心里大约有了点数,但她生怕自己猜错,仍旧问道:“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嵩山少林寺当武僧!” “你考虑好了?” “嗯,我考虑好了……你别看我瘦,其实我力气很大,不是我夸口,扳手腕能够赢我的人我到现在都没碰到过。我还能徒手劈砖,石冬生最多劈一块,我能劈三块,不信,我劈给你看……”说完,张小森跑到河桥石边上,捡了三块红砖过来,叠起来平放在地上,也不见他如何摆姿势,只是蹲下身,扬起手,五指合掌,用力一劈,三块砖头齐齐从中间断成两截。 每年少年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梦中的自己武功盖世,轻功无敌,运气爆表,饮马江湖路,仗剑走天涯,最后名扬四海,引无数少女竞折腰…… 如果是别的男孩子做这样的梦,跑来征询自己的意见,章秀青搞不好会从地上捡起断砖,一砖头拍上他的脑袋,不将他拍醒,绝不罢休,可是张小森跟别人不一样,他如果继续呆在家里,很可能会走上上辈子的老路,沦为街头的混混,然后死在枪口下…… 章秀青考虑再三,终究还是决定帮他完成心愿。反正现在的和尚不比古代,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还俗娶家子婆。 前世章秀青曾经看过张小森徒手劈开五块砖,今天这场表演只能算是小case。为了不引起少年的怀疑,章秀青竖起大拇指,脸上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惊奇及佩服的神情。 张小森很高兴,特别是章秀青答应他会保密,还答应帮他找工作,以便他尽快凑足路费,踏上前往少林寺的路途。 作为条件,他也答应章秀青这些天呆在家里,不到镇上去跟哥们玩耍。 晚上,等到沈荷英回家吃好晚饭,章秀青立刻上前套话。沈荷英原本答应了丈夫,不想将这件事情告诉给女儿听,可当她听到章林根和潘素雯在医院里碰过面,顿时醋意大发,将当初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起来。 来龙去脉跟张小森说的差不多,只是更加详细:“……你爷爷临死还当那个潘先生是好人,我呸!要我说,他根本不是人,就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他教了这么多年的书,不晓得教过多少学生,我听说有几个跟他关系好得不得了,比亲生儿子还要亲,而你爷爷只是逢年过节才会上门走动,可是临到头来,他不将那些金银财宝托给他的学生保管,反而托给了你爷爷,还不是看你爷爷老实好欺负?他的儿子和女儿也全不是东西,知道老头子将东西存在你爷爷这里后,一个手脚快,将家财全部卷走,留下一个烂摊子;另一个手脚慢,来不及逃走,就学猪八戒,倒打一耙……这帮没良心的东西,真是害煞人了!” 其实不算全部卷走,潘先生大儿子留下了四只金戒指和两百个银洋钿,说得好听点,那叫良心上过不去,说得难听点,那叫找替死鬼,毕竟当天要不是抄出这些东西,章家可以抵死不认,她爷爷和老伯伯不会死,她阿爸不会被奶奶、大姑、阿叔、伯娘憎恨,也不会背上偷窃的罪名…… 那天,若非章家的人帮他拖延了一段时间,他未必能够顺利逃脱。 农村别的不多,就是田多地多,一般人最多在房子里挖地三尺,谁会想到去挖自留地。章秀青原本还想问下母亲,那四只金戒指和两百个银洋钿究竟是他们挖出来的,还是有人暗中举报的,可是看母亲一脸激动的样子,终究还是打消了主意。 这件事情她母亲未必知道,否则刚才早就嚷嚷开了。 一直没有收到谢明非的回信(主要是邵寒怀疑章秀青认得谢明非的笔迹,不敢随便仿制),章秀青怀疑谢明非家里出了事,要不是河南a县距离江苏j县太远,她不敢一个人出远门,否则早就找上门去了。 就在她准备瞒着家里人,带着张小森远赴河南找人时,邵寒忽然找上门来,他扬了扬手里的火车票,用吩咐的语气说道:“快去收拾东西,半小时后我们就出发。” 章秀青傻傻地问道:“去哪里?” 邵寒说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我带你去找谢明非。” 章秀青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你别骗我!” 邵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骗谁也不会骗你!” 章秀青立刻回屋子里整理衣物,等到她背着包袱走到邵寒跟前,这才想起她父亲:“我阿爸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吗?” 邵寒点了点头:“当然!” 章秀青顿时就起了好奇之心,问道:“你是怎么说服我阿爸的?” 邵寒面无表情地说了两个字:“保密!” 章秀青撇了撇嘴巴。由于她一厢情愿地以为这次的目的地是河南,想着张小森要去嵩山少林寺当武僧,正好同路,便偷偷溜到张家,将张小森叫了出来。 听章秀青说明来意,张小森开心得差点叫出声来。 未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章秀青塞给他十元钱,让他自己步行去j县,坐车到s市,下车后再碰头。 张小森使劲地点头,等到章秀青离开后,立刻回屋子里收拾了两身破旧的衣裤,出门时还跟躺在床上的张六毛打了个招呼:“阿爸,我有个朋友父母亲都去世了,独自一个人在家,我去他那里住段时间,可能要过年才能回来。” 这个小兔崽子胃口大,一顿能吃五碗饭,家里都被他吃穷了,张六毛巴不得他在朋友家里多住几天,给家里省些口粮……至于养儿防老什么的,他根本就没考虑过,反正小儿子靠不住,他还可以依靠大儿子。 张六毛像赶走个苍蝇似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嘴里吐出两个字:“去吧!” 王凤珠听到后,补了一句话:“要是你朋友允许你住,你一直住下去也没关系,不用担心我们两个。” “好的!”既然亲生父母都不当他一回事,张小森自然也没什么好留恋的,背起包袱,转身走人。 j县是个小县城,并没有火车站,章秀青跟着邵寒坐车来到s市,下车后在车站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等到张小森。 以前章秀青每次出门,章林根都步寸不离地跟随,这一次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单独相处的机会,哪里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邵寒真是恨不得飞起一脚,将张小森踹回新东村。 张小森从没有出过远门,看什么都新鲜,他心思简单,看谁都是好人,对谁都不提防,哪里是邵寒的对手,没过几分钟就将自己的经历、志向、愿望、特长等等,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倒得一干二净。 邵寒以为马滔已经够二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二的人,不过有句话叫做傻得可爱,二货也有二货的优势,章秀青向来喜欢跟这类人打交道,邵寒并不敢完全放心。 农村结婚一般都比较早,像张小森这个年龄的少年,有好多都已经有对象了,邵寒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想去嵩山少林寺当武僧,你对象怎么办?” 张小森根本没想到邵寒在套他的话,问什么答什么:“我没对象。” “你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 “不会的,我练童子功,不能娶家子婆的……” 于是,等到章秀青上厕所回来,发现刚才还黑着一张脸的邵寒又恢复了以往那清冷疏淡的模样。 你就使劲地装吧,大尾巴狼……章秀青在心里默默地吐槽。   ☆、第78章 天人交战 三人走出汽车站,走到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台,这一天恰好是周末,站台上挤满了人。等了十来分钟后,等来了一辆开往火车站的公交车,里面载满了乘客。 车还没有停稳,数十名男女老少已经争先恐后地跑到了马路上。待到车门打开,这帮人全都拼命往里面挤,售票员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大声叫道:“大家不要挤,先下、后上……” 已经站在车门口,急待要下车的乘客也一个个大叫:“让我们先下去……” 几个将车门堵住的人一边拼命往后退,一边扯着噪子大叫:“后面的人不要再挤了,让车上的人先下来……” 可惜收效甚微,后面的人生怕车子满载,售票员让他们等下一辆,根本不听劝告,继续拼命往前挤。 乱了好一阵后,要下车的乘客终于从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里杀出一条血路,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走(其实用突出重围更恰当)。等到这些人全部挤下车,要上车的乘客跟打了鸡血似的,开始一窝蜂往前挤。 这是乘车吗?不是在逃命?章秀青不由自主地抽了口冷气,傻傻地看着这一群拼得脸红脖子粗、挤得差点出人命的乘客,只觉头皮一阵阵发麻。 所有人都在拼命往前挤,只有邵寒拉住章秀青的胳膊往后退:“我们坐出租车!” 在这个短途基本靠走、长途各显神通的年代,四个轮子的交通工具都是稀罕物,s市两年前才有出租车,初期只投入两百辆,遇到急事,想要拦一辆空车,真心不容易,章秀青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这里人流量这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拦到车子,我们还是坐公交车吧,反正五站路后就是市中心和工人文化站,很多人会在那里下车,我们只要忍一会就好了。” 邵寒无法反驳,只得伸出另一只手:“把包袱给我……” 这一次,章秀青没敢再逞强,将一路背到现在的包袱递给邵寒。 两人坠在人群的最后面,脑子迟钝的张小森这才反应过来:“我们要乘这辆车吗?” 章秀青点了点头。 张小森立刻发威,伸出强劲有力的双臂,硬生生开出一条路来。 两人紧跟在他后面,混乱中,背上不知被人推了多少下,脚上不知被人踩了多少脚,好不容易挤到车子上,车门“咣当”一声关了起来,售票员将头探出窗外:“挤不下了,你们等下一辆吧!” 几个没能挤上车的的人立刻咒骂起来。 周围挤满了人,章秀青恨不得将自己缩小一倍,好有个转身的余地。邵寒护着她挤到车尾,章秀青伸出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只到现在,她的心仍在怦怦直跳,她偷偷掐了一把大腿,疼痛提醒她,这不是在做梦。 前世和谢明非相处的一幕幕又在脑海里回放,章秀青眼睛看着窗外,一颗心却飞到了千里之外。 邵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看似温和、实则森冷的笑容。 偏偏张小森还傻乎乎地问他:“你看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了?” 邵寒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将手伸到章秀青面前晃了晃:“我让你们猜一个谜语——挤公交车,谜底是家常菜的菜名。” 张小森被勾起了兴趣,一连猜了七八道菜名,可惜都没有猜中。他知道自己笨,也不恼,只是笑嘻嘻地拉了拉章秀青的手臂,示意她来猜。 暂时还名不正、言不顺的邵寒好不容易才忍住一掌拍飞张小森的冲动,借着旁边有人挤来挤去的机会,让章秀青靠在车厢壁上,然后张开双臂,人为制造出一个狭小的空间。 章秀青并不愿意与邵寒暧昧不休,可是周围挤满了人,她要是将邵寒推开,必定会与其他乘客发生肢体接触……形势比人强,章秀青低下头,说了声“谢谢!” 邵寒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章秀青低头凝思了片刻后,抬起头来,试探着说道:“是油豆腐塞肉吗?” 邵寒笑着点了点头。 张小森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周围听到他们对话的人也全都笑了起来,个个都说这个比喻很形象。 终于挨到火车站,所有乘客全部下车,三人顺着人流走下车,先在附近的小饭馆里点了三份饭菜。章秀青食不知味,勉强扒了几口饭就坐在座位上发呆;邵寒暗自叹了口气,给小半盘青椒炒蛋夹到章秀青的碗里,逼她吃下去。由于心情不好,邵寒自己也只吃了个半饱。 章秀青知道张小森饭量大,叫来服务员,又添了四碗饭和四块柴扎肉。张小森放开肚子,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好好地饱餐了一顿。 邵寒没想到,这位看上去非常瘦弱的少年会有这么大的饭量,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有没有吃饱?要是没饱,再让服务员送份饭菜过来……” 张小森的眼眶顿时就红了,他在家里很少能吃饱肚子,稍微多吃几口,就要被父母骂“饿死鬼投胎”,今天吃了这么多,邵寒却还问他吃饱没有……看来这次离家出走,是自己这辈子做的最英明的决定了。 吃好午饭,三人走进车站,只见每个买票的窗口都排起了长龙,有些人甚至已经排到了售票大厅的门外面。 邵寒从口袋里掏出十来张大团结,塞到张小森手里:“你到12号窗口排队,买一张开往河南省郑州市的火车票。” 张小森从没有出过远门,不知道火车有班次,还以为只要买了票,就可以跟先前坐公交车一样,凭蛮力挤上车,根本没想到邵寒要将他跟章秀青分开,还傻乎乎地道谢。他虽然笨,但好歹读过几年书,s市到郑州的票价多少还是看得懂的,他小心翼翼地抽了两张出来,剩余的递还给邵寒:“秀青借给我十块钱,只用了两块多一点,我只要再借二十块就行了……”说完,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这笔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给你们……秀青,万一我忘记的话,你提醒我一声。” 章秀青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最多再过两天,她就能见到谢明非了,章秀青心里高兴之余,竟有些隐隐不安,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对头,心里开始忐忑不安,并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儿想谢明非该不会出事了吧,否则怎么这么长时间都联系不上;一会儿又想谢明非该不会喜欢上别的女孩子了吧,否则怎么会食言而肥……唯独没想过谢明非有事隐瞒她。 这一世两人相遇的时间比上一世提前了整整十年,变数太多了……章秀青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根本没注意听他们两个在说什么。 邵寒暗自叹了口气,将双手插在口袋,对张小森说道:“把钱收起来吧,你跟我们不同路……嵩山少林寺在登封县,你到了郑州后,先坐公交车到汽车站,再乘汽车去登封,下车后看车站附近有没有三轮车,要是有,就坐三轮车过去,要是没有,你自己看着办……不认识路找警察,要是附近没有警察,可以找老大爷、老大妈问路,最好多问几个人,免得上当受骗……实在不行,你从郑州火车站出来就乘计程车,直接到少林寺山脚下……不过我要提醒你,不要贪便宜乘坐黑车,要是路上遇到陌生人搭讪,不要理会他们。还有,天黑不要乱走,钱财不可露白,听明白了吗?” “我没听明白……”张小森慌乱地摇了摇头,伸手去扯章秀青:“秀青,你、你带上我好不好?我保证听你的话……” 章秀青这才回过神来:“小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秀青,你要去哪里?邵寒说我跟你们不同路……”张小森紧紧抓住章秀青的手臂,一脸的恐慌:“我又笨又蠢,先前来s市就差点坐错车,要是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肯定会迷路的,你让我跟着你好不好?” 直到这时,章秀青仍没有意识到,邵寒根本没想过要带她去河南,还以为排队买票的人太多,张小森无法买到跟他们同一班次的车票,问道:“你买了几点钟的票?” 邵寒乐得装糊涂:“我买的十二点四十分的票,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发车了。” 章秀青伸出手:“你把票拿来,我去买站台票,这样张小森可以跟着我们进去,等上了火车后再补票。” 邵寒没想到,一向对他防备至极的章秀青今天竟然一点提防都没有。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是自己的魅力大,而是谢明非扰乱了她的心神,一张脸不由得冷了下来:“我们去河北,他去河南,根本不同路。” “什么?河北?”章秀青不由得懵了:“谢明非不是说回老家了吗?” 邵寒也只是在电话里听沈健华说谢明非并不是河南a县人,具体情况怎么样也不是太清楚,便含含糊糊地说道:“他现在在河北b县。” 章秀青凭直觉猜测,这里面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而且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她死死地盯着邵寒的眼睛,试图窥探他的秘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邵寒抿着唇,没有回答。 不回答表示默认,章秀青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起来,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声音颤抖,脸色惶恐,毫无镇定可言:“他去河北b县干什么?难道是去相亲?”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售票大厅人来人往,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邵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你想知道的话,等我们到了那里,跟沈健华等人碰头后,你问他们好了……” “沈健华夫妻俩都在河北?” “是的!” 章秀青的心猛地一沉,八十年代旅游业还不发达,一般的人无事不出远门,沈健华夫妻俩无缘无故绝对不会跑去河北,除非是邵寒指使他们去的,至于去那里的目的,无非是挖出谢明非那些不为人知、且见不得光的隐私,好让自己死心…… 章秀青不敢再想下去,恨不得像鸵鸟一样躲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避免受伤。 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章秀青冷不丁地打了个冷颤。邵寒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温暖她的心。 两人默然无语,张小森却是急坏了:“秀青,你真的不跟我同路吗?” 章秀青咬着下唇,心里天人交战,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三条路,第一条是跟张小森一起去河南,只当不知道这件事;第二条是掉头回家,重新寻找与谢明非相遇的机会,然后糊里糊涂过一辈子;第三条便是跟邵寒走,去探寻很可能会让她痛不欲生的真相……   ☆、第79章 不眠之夜 邵寒一直以为自己的心够冷够硬,可当他亲眼看到章秀青时而痛苦、时而挣扎的表情,一颗心就像被针扎似的:“你想去河南还是回家?” 章秀青摇了摇头,她前世曾经在网上看过一句话,那就是宁愿死在残酷的事实里,也不愿活在虚假的美好中......她一把抓住邵寒的手臂,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我想去河北!” 邵寒了解章秀青的个性,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却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想好了?” “是的。” “那好,我们去候车室等!”邵寒拉着章秀青,正待要离开这里,却被张小森伸手拦住:“等一下......秀青,你真的要去河北吗?” “是的!”章秀青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愧疚的表情:“小森,真是对不起,我答应你的事情没办法做到了......你要是不急的话,就先回家,等我从河北回来,再带你去少林寺;你要是等不了,就去12号窗口排队买票,先坐火车到郑州,再坐汽车到登封......” 张小森只是犹豫了半分钟就做出了决定:“我还是跟你去河北吧,你身体看不去不太好,万一没力气走路,我可以背你!” 邵寒好不容易才找到与章秀青单独相处的机会,可不想被张小森破坏,连忙抢在章秀青开口之前拒绝:“不用了,我会照顾她的,她要是没力气走路,我也能背她......”说完,拉着章秀青向候车室走去,速度快得仿佛身后有老虎在追赶。 张小森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惹得邵寒不快。他也不敢问原因,只得加快步子,紧跟在两人身后。 “等一下,邵寒,你等一下......”章秀青一边走,一边挣扎:“小森到底要去哪里,我还没有问清楚呢?” 邵寒立刻站定脚步,回过头来,脸色很是不善:“张小森,我给你十秒钟时间思考,你到底是去河南还是回家?” 张小森被他吓了一大跳,心里的话脱口而出:“秀青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这句话真的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尽管邵寒知道张小森并没有那个意思,可是他的心里依旧很不舒服......电灯泡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 章秀青怀疑张小森一时冲动,不放心地问道:“你考虑好了?” “我不放心你!”张小森有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你虽然聪明,但是力气太小了,要是遇上坏人,你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了......我虽然笨,但是力气比一般人大,即便打不过人家,我也可以背着你逃跑。你应该知道,我跑步的速度很快的,学校搞体育比赛,我只要参加,肯定得第一名。” “我有邵寒陪着,不会有事的……” “先生说‘小心能驶万年船’,我还是将你送到河北,以后有机会再去少林寺好了。” 章秀青很意外,也很感动:“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就不劝你了......邵寒,把火车票给我,我去买站台票!” “算了,还是我去吧!”邵寒不情不愿地说道:“你们到候车室去等我,我一会儿过来找你们!”说完松开章秀青的手,向售票大厅走去。 章秀青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低声说了五个字:“谢谢......对不起......” s市火车站有两个候车室,一个往南方向,一个往北方向,章秀青带着张小森走进左边的候车室,找了个无人的位置坐了下来。 张小森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听说河北离江苏很远,你去那里干什么?是要去找谢明非吗?他是你什么人?为什么要去找他?” 章秀青不知该如何回答,措词了良久才说道:“谢明非曾经帮过我和邵寒的忙,他说回到老家会给我们写信,可是我们一直没收到他的信,写信过去也不回,邵寒担心他出事,正好沈健华夫妻在河北,便拜托他们帮忙打听……可能打听下来的情况估计不大好,所以邵寒决定亲自过去看看…” 张小森以为他们是赶过去帮忙的,相比自己父母的自私自利,邵寒这样的行为简直是难能可贵。深受武打片影响的张小森给邵寒发了个侠客卡,并被他的“古道热肠”给深深感动了。 如果说张小森原先是被迫做出去河北的决定,那么现在则是心甘情愿了。章秀青做梦都没想到,因为她这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张小森的人生目标会由原来的去少林寺做武僧,改为追随在邵寒身边做小弟。 大约十分钟后,邵寒找了过来,远远看到紧挨着章秀青坐下的张小森,一张脸立刻就黑了下来:这个臭小子,你要是敢打章秀青的主意,你就死定了…… 张小森冷不丁地连打了几个寒颤,不待邵寒走近,主动将位置让了出来。邵寒对他的识趣还算满意,决定等处理完谢明非的事情,用最快的速度送他去河南当和尚。 章秀青低头着,呆呆地盯着脚下的地板,根本没注意到邵寒和张小森在干什么,只觉每一分钟都特别的漫长,简直度秒如年。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回忆前世谢明非舍命救她的那一幕,差点哭出声来。 张小森即便最迟钝也看出不对劲来,一脸担忧地问道:“秀青,你怎么啦?” 章秀青摇了摇头。 邵寒帮她遮掩:“她身体不舒服。” 张小森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他现在对邵寒又敬又畏,看邵寒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哪里还敢开口说话。 二十分钟后,广播里通知检票。三人站起身,随着人流涌向检票口。通过后走进站台,在里面绕来绕去,走了好一会路,才走到3号站台,然后站在黄线外,等候列车的到来。 张小森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独自一个人去河南,否则铁定迷路。 站台里有许多工作人员,他们穿着制服,脖子上挂着一个哨子,一旦发现有人站在警戒线内,立刻吹响哨子,指挥乘客往后退。 张小森觉得这些人好威风。 大约十多分钟后,火车咣当咣当地开进站,张小森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庞然大物呼啸着从身边经过。在交身而过的那一刹那,四周仿佛刮起了龙卷风,脚下仿佛地震般地动山摇,张小森不由自主地侧过头,伸手遮住眼睛,还倒退了三步。 几个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年轻人见到这一幕,全都发出嗤笑声。 张小森羞得满脸通红。 在你推我挤中,三人上了车,邵寒买的是有座位的车票,他先将章秀青带到座位上,等车子启动,车上的人不再挤来挤去,这才去找列车员办理补票手续。 s市距离石家庄大约有一千多公里,他们三人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这才到达目的地。邵寒在出发前跟沈健华通过电话,因此一走出车站,就看到了沈健华夫妻俩。 章秀青勉强堆出一个笑容,上前跟两人打招呼,并将张小森介绍给他们认识。 沈健华夫妻俩虽然都很好奇预想中的两人行怎么会变成了三人行,不过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傻乎乎地问出来。 南方人喜欢吃米饭,北方人喜欢吃面条,既然到了石家庄,自然要尝一下当地的特色美食。沈健华带他们到附近一家很有名气的面馆,吃清代时曾被列为宫廷御膳佳品的面条——宫面。 宫面是河北省传统的特色面类食品,风味独特,具有空心耐煮、味道鲜美,且有嚼劲等特点。慕名而来的人非常多,章秀青等人等了好一会才有空桌。 相对而言,南方人喜欢用小碗,北方人喜欢用大碗;南方的饭店,偏好精致少量,北方的饭店,偏好实惠管饱;南方的面馆,一个大男人只叫一碗面条,是吃不饱肚子的;而北方的面馆,一碗面条基本管饱。 沈健华在河北呆了一段时间,对南北差异早就深有体会,正想叫五碗面,邵寒已经抢在他前面开口:“来八碗面条!” 沈健华还以为邵寒等人在火车上没有吃东西,因此才叫这么多,哪里知道,多出来的三大碗面被张小森连汤带面,一扫而空,配菜也吃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浪费。 一般的人吃这么多,恐怕早就吃撑了,张小森却只是咂了咂嘴,眼睛盯着斜对面的的大饼店,一副只吃了六七分饱、意犹未尽的样子。 沈健华夫妻俩这段日子走南闯北,看到过形形□□的人,却从来没有看到过“大胃王”,直看得目瞪口呆。 李红妹有心想试下张小森的肚量有多大,特意跑到对面去买了十个大饼,张小森不负所望,当场就吃了五个,剩下五个在坐长途汽车去b县的路途中,也全部被他吃下肚中。 傍晚时分,一行五人在b县汽车站下车,和吴志荣碰了头。 吴志荣领着一行人来到他们入住的招待所,没过多久,郁非和林阿七载了一车羊皮,也到了招待所。 晚上八个人围成一桌吃饭,郁非等人也全都被张小森的食量给惊呆了。 章秀青垂着头,吃得不多,话也不多。 说实话,在座的除了张小森不清楚内情,其他人全都心里有数。他们在私底下也曾议论过,但是当着邵寒和章秀青的面,自然是绝口不提,只当这一趟是过来做生意的。 吃饱肚子后,众人都默契地将张小森给拉走了。邵寒不等章秀青开口就主动告诉她,沈健华一行人到了河北b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由于这一带靠近号称中国皮都的辛集,郁非便打电话给邵寒,建议假装成收购毛皮的贩子,为免引起当地村民的怀疑。 辛集除了是皮都,还是河北省优质棉花的产地,邵寒让郁非到市场上去调查各类毛皮和棉花的价格,得知有利可图后,便让他们假戏真做,一帮人到附近的村子收购皮子,另一帮人收购棉花,同时打听谢明非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在b县一个偏远的村子里找到了谢明非真正的老家。并且还从一位知情人口中得知,谢明非的真名叫做谢小弟,是家中的独子,上头有五个姐姐,分别叫谢招娣、谢来娣、谢带娣、谢盼娣、谢思娣…… 除了出生地方不符,其他全部跟谢明非说的情况相符,可是章秀青却希望这一切都是巧合。她端起水杯,喝了好几口水,感觉心里好受了一点后,这才开口问道:“那位知道人有没有提到谢明……谢小弟的弟弟?” 邵寒抿紧嘴唇,沉默良久后才说道:“谢小弟没有弟弟,倒是有个儿子,今年刚满五岁,名字叫做谢成非……” 这个消息对章秀青来说,不谛于晴天霹雳,劈得她眼冒金星,全身发抖。玻璃杯脱手掉落,掉到地上,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邵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猛地将她搂在了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叫过来的……”一边手忙脚乱地帮她擦拭泪水,一边安慰道:“c国这么大,有可能是同名同姓,也有可能是沈健华他们搞错了,你先别难过……” 章秀青泪水满面,浑身都在颤抖,嘴巴张了又张,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紧紧揪住邵寒的衬衣,哭得语无伦次:“我没事,我没事……就算要死,我也要死个明白……不、不,我今年只有十八岁,没有嫁给沈安林,也没有独自一人去外打工,最后客死在他乡……我会挣很多很多的钱,好好孝敬我的父母,弥补我前一世的遗憾……” 邵寒的瞳孔猛地一缩,所有的不解在这一刻都找到了答案。 那天晚上,他和马滔、沈建鑫、李咏明到乡下捕捉黄鳝,半夜时分,和她们姐妹俩在田间相逢。马滔上前做介绍,当她听到他的名字时,脸上流露出的表情非常奇怪,当时他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还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诡异,如今想来,分明是“你我早就相识,只是多年未见,如今乍然相逢,彼此容颜已改……” 还有那一天她在菱塘边闲逛,估计也不是巧合,前世或许真的发生了溺水事件…… 难怪她会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难怪她坚持要跟沈安林分手。 难怪她会知道江南水乡的海蜇有问题,而且还会在月底发生火灾,再三提醒他注意防犯。 难怪她明明只有高中学历,从没有学过经济管理,也没有接受过专业培训,做生意的手段却那么高超,根本不像是初出茅庐的新手。 难怪她会知道自己有胃病,还建议他天天晚上喝一杯蜂蜜红枣茶。 原来,她是重生的,重生回到了1984年…… 这一晚,邵寒失眠了,而章秀青也度过了她重生以来第二个不眠之夜。   ☆、第80章 探明真相 郁非带着一行人来到那个偏远的小山村。九月的阳光暖暖地照在章秀青的身上,她的心里却一阵阵发寒。 前世谢明非说过的话在耳边回放:“我家在河南省a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那里到处都是山,整个村庄的房子都是用石头垒起来的,山上到处都是杜鹃花,春天开花的时候好看极了……我家住在山脚下,门前有两棵树,一颗是枣树,还有一棵是梨树……我从小在山里长大,走山路我最拿手了,就算闭着眼睛我也不会迷路,有一次我独自上山采蘑菇,发现了一棵野生的枸杞树,就把它挖出来移到了自家的院子里…………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溪底牛羊的粪便积了厚厚的一层,可是我们却要用这个水洗衣服、做饭、喂牲畜,否则便要渴死……” 除了第一句话不相符合,其余的全部对得上。如果说这些都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据说世上最高明的骗子,一百句话里只有一句是假话,另外的九十九句全是真话,遇到这样的骗子,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都会上当受骗。 章秀青在沈安林身上吃过大亏,以为自己已经修练成了火眼金睛,直到这时候才知道,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谢明非。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迅速生根发芽,章秀青猛然想起谢明非出事那一天,她原本是想宅在家里做家务的,可是谢成非非要去爬山,婆婆便发话,让他们夫妻俩带他到附近的山上去玩。 到了山那边,明明有好走的山路,可是谢成非非要走崎岖的小路,结果越走越荒凉,半天遇不到一个游客。就在她第七次开口“原路返还”时,几个手持木棍的蒙面人忽然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其中一人还高举木棍,朝她迎头打来。 她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喊救命。谢明非拉着她的手在山间飞奔,她担心谢成非的安危,尽管怕得要死,仍然说道:“我放开我,我自己跑,你去拉你弟弟……” 谢明非反而拉得更紧了:“他自己会跑的,我们不用管他……” 谢明非走惯山路,如果他不管章秀青的死活,自己独自逃生,逃脱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可他不肯丢下章秀青,没过多久,就被他们一帮人给追上了。 章秀青出生在苏南,很少爬山,累得上气不接下山,哭着说道:“明非,你别管我了,你快跑吧!” 谢明非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松开了手,可是他并没有逃走,反而拦在路中央:“秀青,你快跑,我拦住他们……” “不,我不走……” “不要让我发火,快走!” 一名个子高大的蒙面子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的普通话说道:“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谢明非脸上露出恨意,使劲地推她:“你快走啊,要不然,我做鬼都不会原谅你!” 章秀青被他推了个趔趄,在他的催促下,一边哭,一边往前飞奔。 山路崎岖难走,也不知奔了多久,她被人从后面袭击,头部受伤晕迷。 待到她醒来,已经是一星期之后,谢明非已经火化成灰,婆婆将他临终时的遗言告诉了她:“好好活着,照顾成非长大成人……” 前世她信以为真,可是现在,她却不确定了,这真的是谢明非的临终遗言吗? 这一天正赶上村主任的父亲出殡,许多沾亲带故的男女老少都来为他送行,章秀青等人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李红妹站在她边上指点:“站在你对面那位穿黄衬衫、黑裤子,手里抱着个小孩的妇女是谢小弟的大姐谢招娣,左边那位岁数稍微小一点的是二姐谢来娣,右边穿着红衬衫、黑裤子的是三姐谢带娣,挺着个大肚子的是四姐谢盼娣,拿着棵花生逗小孩那位是五姐谢思娣……” 到底是一个爹妈生的,五姐妹长得很像,尤其是谢思娣,跟谢明非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不知情的人看了,多半会误以为他们是双胞胎。果然听到李红妹说道:“一星期前郁非和吴志荣到这个村子里收购皮子,恰巧遇到谢思娣,经过多方打听,这才确定你们在上海遇到的谢明非就是这五姐妹的弟弟,真名叫做谢小弟,小学毕业就跟着亲戚学木匠手艺,过年才会回家……” 李红妹拉着章秀青往东走了十来步,指着斜对面几名围在一起聊天的男子说道:“这是谢家的五连襟,个子最高的那名男子是谢小弟的大姐夫,两鬓有白头发的是二姐夫,背有些驼的是三姐夫,光膀那个是四姐夫,眼角有条刀疤的是五姐夫……” 其他人也就罢了,那名眼角有疤痕的男子即将化成灰,章秀青也能认出来,因为他就是绑架谢成非的蒙面男子之一。 前世谢明非死后没多久,谢成非在放学途中离奇失踪,当时她正在公司里参加年度会议,接到了婆婆发来的短信:“秀青,你赶紧回家,出事了……”她连忙走出会议室,打电话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婆婆却一个劲地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连忙赶回家中,婆婆坐在地上,哭得差点晕过去,她安慰了好一会才得知,谢成非被人绑架了:“呜呜……秀青,都怪我……你早上出门的时候跟我说今天公司开会,让我去学校接成非,可我感冒发烧了,没有去学校接他,结果……呜呜呜……他被绑架了……” 章秀青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他被绑架了?” “我刚才接到了一个男人打来的电话,说成非在他们的手里,呜呜呜……限我在三天之内准备二十万现金赎人,还警告我不许报警,否则就等着给他收尸……” 她吓得脸色煞白,连忙打电话给班主任,班主任说谢成非早就回家了。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往常这个时候,谢成非早就到家了。 就在她慌得手足无措时,绑匪的电话又打来了,除了催她们快去准备钱,还让她们听了谢成非的声音,以此证明谢成非真的在他们手中:“妈、妈……我害怕……嫂子,求求你救救我……” 随即电话被掐断,章秀青连忙回拨过去,只听到了一串冰冷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经过反复考虑,章秀青决定报警,可是婆婆死活不让:“不行,不能报警,我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只剩下成非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活得下去?我知道二十万不是个小数目,可是你别忘了,明非是为了救你而死的,他临死前还拜托你照顾成非长大成人,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就照那些绑匪的话去做,除非你不想救成非!” “妈,我怎么可能不救成非?你冷静点,听我说,二十万我还是拿得出来的,可是那些绑匪的话也不能全信,万一收了钱却不肯放人怎么办?再说成非刚被他们抓去没多久,及时报警的话,说不定今天晚上就能救出来……” “都说了不许报警,你偏要报警,是不是存心想要害死成非?”婆婆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扫帚星、害人精,明非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你害死他还不算数,如今还要让他死不瞑目,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绝对不会同意你进我们谢家的门……结婚这么多年,连蛋都没有生一个,亏我还对你这么好,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拿命救你的明非吗?” 章秀青终究没有拗过婆婆,次日上午,她跑了好几家银行,凑足二十万现金,然后叫了一辆计程车,孤身前往绑匪指点的地点。 下车后没多久,她的手机就响了。绑匪操着一口乡音浓厚的普通话,要她将钱放在路边的垃圾桶里,然后离开这里。 绝口不提谢成非。 章秀青顿时就慌了:“那我弟弟吗?” 绑匪漫不在乎地说道:“你放一百个心,我们收到钱,会将你的弟弟放回去的,你回家去等吧……” 章秀青一百个不放心,意外随时都会发生,谁知道他们收了钱,会不会翻脸不认人?便大着胆子,跟这个绑匪讨价还价:“那你们先放人,只要他平安到家,我马上就把包里的钱给你们。” “那可不行,谁知道你带的是真钞还是□□?万一我们放了人,却收到一包□□,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我对天发誓,我带来的绝对是真钞,你们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派个人过来检验。” “我们赶时间,没空陪你玩。”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章秀青不由得急了:“那大家互让一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好吗?” 绑匪依旧一口回绝。 自己只是一名弱女子,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荒郊野外,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了,章秀青实在想不通他有什么好忌惮的,不由得起了疑心:“那能不能让我弟弟说句话?我想听听他的声音。” 绑匪敷衍道:“我们的人已经放了他,他现在已经在回家的路途中了。” 前一刻还一步不让,非得要先收钱再放人,后一刻竟然告诉她,人已经放了,章秀青又不是三岁小孩,哪里会相信?“那我们再等等,等他平安到家,我立刻把钱给你们。” …… 扯皮了十分多钟后,绑匪终于不耐烦了,厉声喝道:“我再重复最后一遍,把钱放下,然后给老子滚蛋,要不然老子宰了你弟弟!” 章秀青将包背在身上,转身就跑。 跑了没多远,一辆面包车在她身边停下,从车上下来两名蒙面男子,其中一名绑匪满头白发,另一名绑匪眼角有条刀疤。 章秀青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名眼角有疤痕的男子一把抢过包包,顺手将她推倒在地上,还狠狠地踢了她一脚:“你个臭女人、贱货......” 章秀青死死地盯着斜对面那几名聊得正欢的男子,一步一步向他们走去,不一会儿就走到他们面前。几个人停止交谈,转过头来看她,目露不解之色。 章秀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块钱的纸币,自己都佩服自己,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刚才我被一个臭男人骂了,我心里很不痛快,想要骂回来,可我的噪门没他大,你们能不能帮我个忙?” 五个人面面相觑,有白头发那个问道:“你要我们怎么帮你?” 章秀青说道:“你们帮我骂一句话就行,就骂‘你个臭男人、贱货!’好了,谁骂得凶,这张钱就归谁。”   ☆、第81章 业报来了 在房价动辄上万一平方的年代,五块钱不够吃一碗阳春面,不够买一条小内裤,不够看一场好电影,不够孩子买玩具,即便丢在大街上,恐怕也有一大半的人不愿意弯腰去捡。可是在物质生活还不富裕的八十年代中期,五块钱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可以吃一百支赤豆棒冰或者二十碗阳春面,可以买三十斤优质大米或者一件花衬衫,可以割六斤多的猪肉或者两斤牛肉,还可以买一整条大前门香烟…… 他们这是走了什么运,会遇到这样的好事,五名男子顿时两眼放光。背有些驼的男子又惊又喜,不确定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们?” “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章秀青甩了甩手里的钱,反问道:“你们是不是不愿意帮我?那行,我去找别人帮忙!” 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五连襟全都慌了,将章秀青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道:“你要我们帮你骂谁?” 章秀青伸手胡乱指了一个方向:“诺,就是他!” 五名男子生怕她反悔,立刻对着她手指的方向,一个接一个地骂道:“你个臭男人、贱货!” 声音有高有低,有粗有细,夹杂着浓厚的乡音。不出所料,前面四个都不是,只有最后一名男子,无论腔调还是声音,都和记忆中相似。 章秀青知道不可能一模一样,因为前世当她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对方已经人到中年,而现在他还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骂人时中气十足,语速也稍有些快,但章秀青确定,前世将她推打在地上踢打,并骂她“你个臭女人、贱货”的男子就是此人。 至此,章秀青基本已经确定,谢家五连襟就是前世“杀死”谢明非,“绑架”谢成非,并抢走她二十万现金的凶徒。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她的心里却一片苍凉。 要认出一个人是谁,只有跟他不熟悉的人才会去看他的脸,一旦此人把脸遮住,不熟悉的人基本上都认不出他是谁。 尽管这五个人在作案时全都蒙住了脸,但章秀青相信,谢明非作为他们的小舅子,认出来的可能性非常大,更何况,他们当时还开口讲了话,那些话全都带着浓重的乡音,章秀青不相信谢明非会听不出来,他为什么不吭声? 换而言之,即便谢明非许多年不曾回家,辩认不出这五个蒙面人是他的姐夫,可谢明非脸上既没蒙面,也没长痘,他五个姐夫不可能会认不出他是谁,下手时应该会有分寸,不可能将他打死。 可奇怪的是,她活着,他却死了,然后婆婆三天两头哭诉谢明非,害得她一直活在内疚与自责中走不出来。 俗话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前世她在山上被人袭击,整整晕迷了一个星期,清醒过来后,见到的只是一只长方形的骨灰盒,听到的只是婆婆转告的遗言。或许有人会说,“即便某某某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他来!”但是说实话,在现实生活中,仅凭一双肉眼,要透视进骨灰盒,且辩别出这是哪一个人的骨灰,这种可能性为零。 还有那天谢成非的表现也很可疑,他说不想他哥哥在地下缺衣少食,也不希望他妈妈睹物思人、伤了身体,便自作主张,将谢明非穿过的衣服、用过的东西一起火化了......是心虚,还是另有隐情? 如果说谢明非的死是一个局,那么布局人是谁?目的何在?最重要的是,谢明非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是知情者,还是受害者? 章秀青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他们被五个手持木棍的蒙面人团团围住,谢成非不知道去了哪里(如今想来,他应该是任务完成,自己躲开了吧!)四周一个游客都没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吓得手足无措,谢明非的手心里也全都是汗水,可他既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露出真面目,并致她于死地。也没有假戏真做,丢下她独自逃生,而是放开她的手,催她快走,还拼命阻拦,不让那些人追赶她。 如果说他在演戏,那他的演技未免也太高超了,足可以去拿奥斯卡金像奖。 章秀青前世曾经被同事安利过一本侦探推理小说,男主角是一位名侦探,在推理案子时经常会说这样一句话:“谁是最大的受益者,谁就是凶手!” 按照这个理论推断,她婆婆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因为愧疚,前世她在临死前,将一套价值高达三百多万的房子送给了老无所依的婆婆。 这套房子地理位置很好,是邵氏集团旗下房产公司开发的房产,内部员工购买优惠百分之五,中层以上干部购买优惠百分之十,章秀青那时候已经爬到经理的位置,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付了百分之三十的首付,余下的申请银行贷款。 房子买下来时,她还没有跟谢明非结婚,因此房产证上只有她的名字,但是她死的时候,银行贷款已经全部还清。 既然绑架谢成非的人是他的姐夫,搞不好他根本就没有死,搞不好这也是她婆婆设下的局,否则那些绑匪怎么会知道她有二十万银行存款,既没有多要一块,也没有少要一分?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钱,有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更何况,她那套房子是楼中楼,市值高达三百多万,对于从小过惯了苦日子的婆婆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若非谢明非为了“救她而死”,若非她有负谢明非“临终所托”,没有照顾好谢成非,害得他被“绑架撕票”,从而愧疚万分,她怎么也不会将全部财产留给婆婆,怎么也要给自己的亲生父母留一部分...... 章秀青紧紧地握住拳头,恨得牙眦欲裂,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五连襟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均有些怪异的感觉,但是怪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因为章秀青说骂得凶的人才能拿到钱,因此五人全都卯足了劲开骂,周围的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全都转过头来看他们,有些人甚至还围了过来。 相对来言,生活在山里的人比生活在其他地方的人彪悍,邵寒看着那五名将章秀青团团围住的彪形大汉,心里焦急万分,却又不敢露出异色,只能混在人群中,慢慢靠近。 沈健华心里也很着急,对吴志荣等人使了个眼色,要他们做好打架的准备,一旦事情失控,即刻冲上去救人。 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章秀青用手背擦去泪水,将五块钱递给光着膀子的男子。 拿到钱的人喜出望外,没拿到钱的人眼热不已,未老头先白的男子问道:“是哪个杂碎骂你?要不要我们帮你去打他一顿?” 章秀青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向邵寒走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几名男子也不好意思拉拉扯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败家的娘们离开。 邵寒松了一口气,立刻拉着章秀青坐上通往这里的唯一交通工具——牛车。郁非、张小森紧随其后坐了上去。而沈健华夫妻俩则和阿林七、吴志荣坐到了另一辆牛车上。 两辆牛车一前一后离开。 前面一辆牛车上装了半车的皮子,后面一辆牛车上装了满车的棉花和鸭梨,这些东西只要转手出去,就全都是钱。 同样是人,凭什么他们有这么多钱,而自己却囊中羞涩?衣服补丁摞补丁,穿出来都丢人。而他们却个个光鲜,不管是衣服,还是裤子,一个补丁都没有。特别是那姑娘身上的牛仔裤,那个款式一看就是新的,没个二十块钱根本买不下来。 她长得可真好看,出手也大方,随随便便就送出五块钱,跟她同行的人屁都不放一个,表示这点小钱人家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搞不好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儿,或许还是个万元户,也不知道这些钱有没有全带在身上?即便没有全带,估计带得也不少。 他们一共有八个人,看上去个个都有钱,即便每个人只带一千块,加在一起就是八千块,够他们五个人用一辈子了。 跟那姑娘同车的三名男子,只有那个个子高的看上去有几分力气。另外两个小矮子,要么瘦得跟猴子似的,伸出一根小姆指就能把他捏死;要么傻得跟呆瓜似的,叫他去跳河,搞不好真的会去跳河,他要是犯傻,敢阻挡他们的发财路,一脚就能踹死他。 另外一辆车上也是三男一女,这三个男子看上去倒是有些扎手,不过他们连山里的野猪都打得死,还会怕这几个猪头?至于那个女人,就更不在话下了,到时候他们蒙着脸一出现,吓都能吓死她,哈哈...... 钱多、人傻、战斗力弱,不打劫他们打劫谁? 谢家五连襟看着那两辆远去的牛车,脸上全都露出了笑容...... 以为重生后能够再续前缘,不料真相如此丑陋,章秀青欲哭无泪,就像个牵线木偶一样,任由邵寒握住手,一动不动地坐在车上。 邵寒很担心她的状态,想要劝说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郁非很有眼色,不仅背对着两人坐下,还缠着张小森说话,不让他去打扰他们。 邵寒握着章秀青的手,一直握到招待所,章秀青跳下车,依旧不哭不闹。邵寒让她吃饭,她就吃饭;让她喝水,她就喝水;让她睡觉,她就闭上眼睛,躺在床上一动都不动,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魂魄一样,了无生气。 邵寒明白,此时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唯有章秀青自己想通才行,便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前,默默地守着她。 章秀青以为邵寒坐一会就会离开,哪里知道,直到半夜三更他还守在她身边。她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说道:“已经很晚了,你回去睡吧,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 “不要赶我走,我想陪着你!”邵寒轻轻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声音温柔得让人想流泪:“陪着你去天涯海角,陪着你慢慢变老......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可以等,我会等,一直等到你习惯我的存在,再也离不开好......” 章秀青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想骂邵寒傻,还想说自己根本不值得他爱,却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邵寒低下头,轻柔地吻去她的泪水,在她耳边说道:“秀青,给我个机会......” 一遍又一遍,仿佛她不答应,他就会一直说下去。 给他机会,又何尝不是给自己机会,老天让她重生回来,不是让她陷在前世的感情漩涡里无法自拔,而是抛弃前尘往事,开启新的人生...... 章秀青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邵寒的手,说了一个字:“好!”   ☆、第82章 爱情之花 声音轻轻浅浅,带着些迟疑、彷徨、犹豫、踯躅......手却握得很紧,修剪得不算长的指甲深深地刺入了邵寒的手背,可是邵寒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这一刹那,他欢喜得一颗心几乎要爆炸开来。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邵寒激动得无法自抑,迅速低下头,在章秀青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然后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脸颊上,忘情地叫着她的名字:“秀青、秀青、秀青......”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这两个字铭刻在骨髓里。 章秀青不由得被感动,可是感情世界最忌讳瞒骗,有些话她觉得还是说清楚比较好:“邵寒,我有话对你说!” 邵寒一看章秀青的样子就料到她会说什么,觉得说开也好,免得她有心里负担,便大着胆子侧躺在她身边,用抱怨的语气说道:“什么事情非得在这时候说?” “我的过去并不是一张白纸,我也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你要是听说了我的故事,想要反悔,我绝不怪你。”前世章秀青顶替沈安林的母亲进邮电局工作,由于单位实行晚婚晚育,因此到年满二十三周岁才嫁给沈安林,三年后才怀孕,为此她没少受婆婆的冷言冷语。 那段时间她反应特别大,吃什么吐什么,甚至喝水也吐,要是闻到烟味吐得更厉害,可是沈安林不仅不肯戒烟,反而还满脸不痛快地数落她管得太宽,口口声声说:“我可不是妻管严……” 他的母亲不喜欢她,即便她怀着沈家的骨肉,也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即便身体不舒服,家务活也一样都没有少干,沈安林对此视而不见,反而还任由婆婆数落她干活慢、做事磨磨蹭蹭、洗个碗都要老半天……硬生生将她磋磨成了一个黄脸婆。 到了怀孕后期,她的身材更是完全走样,而三天两头找沈安林谈心的林淑云却是身姿窈窕、容光焕发。孩子还没有出生,这对渣男贱女就勾搭在一起,沈安林经常借口加班,背着她跟林淑云幽会。 三十岁那年被扫地出门,女儿也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婆婆送到乡下,结果病死在那里,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她险些崩溃,去找沈安林算帐,反被他打了一耳光。林淑云还挺着个大肚子,将她狠狠地羞辱了一顿。 她不想再留在这个伤心的地方,也不想再看弟媳妇那难看的脸色,便揣着父亲偷偷塞给她的两百块钱,乘车来到省城,历尽辛苦,才在一家服装厂找了份工作。当年年底,她报名参加了江苏省的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之后,她一边工作,一边苦读,花了一年半的时间考取了大专学历。 因为受不了小老板的骚扰,三十二岁那年辞职,北上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受尽了人间冷暖,好不容易才在一家五星级酒店找了份洗碗的工作,又花了一年半时间考取了本科学历。 三十四岁那年南下到c市,应聘进一家外资企业做品管员,由于工作出色,受到主管赏识,与她一同进厂的同事便开始排挤她。一次章秀青在仓库做出货检验,检查出这批产品不良率很高,按程序开出返工通知单,结果这批产品依旧出到了客户那里,造成客户投诉。 原先很赏识的主管根本不听理由,就在开会时将她不点名批评了一顿。事后她才知道,这名主管由于疏忽,收到她开出的返工通知单后,没有及时知会生产部门,也没有安排人员进行返工,出了事情后,只得拿她当替罪羊。 到了年底考核绩效,其中有一部分是上级考核,还有一部分是同级考核,她得到了两个差评。便是在这个时候,一名跟她关系较好的同事将谢明非介绍给她认识。 三十五岁时进入邵氏集团旗下一家新开的电子厂工作,做品管助理。集团年终尾牙,邵寒上台发表致词,她坐在靠近门边的位置,远远地看着这位传说中英俊多金的董事长走上台,从主持人手里拿过话筒,只说了两个字:“谢谢!”然后举起酒杯,所有员工全体起立,共同举杯,邵寒又说了两个字:“谢谢!”说完一口饮下杯中酒,转身走下台来。 邵氏提倡用人不拘一格,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而是真正做到了不问来历、不看学历、不管经历、只凭能力,最关键的是,女员工只要工作出色,跟男员工一样有升职的机会。 章秀青很珍惜这个工作机会,发誓要做出一番成绩来。她阅读了大量关于品质管理方面的书籍,对公司现有的质量管理体系提出了许多有效的建议,用了两年时间,从一个小小的品管助理一步步爬到品管经理的位置。年终尾牙时,座位也由门边移到了大厅中间。 三十七岁时投资买房,买的是邵氏集团旗下一家房地产公司开发的房子,由于内部购买有优惠,章秀青买了楼中楼,原本打算放一段时间,等升值后再转手出去,后来变成了她和谢明非的婚房。 三十九岁时莫名其妙被调入集团总公司担任人力资源部副经理,听了许多关于邵寒和马滔的八卦。 同年,她嫁给谢明非,这一回还要惨,被骗得人财两空,临死还念着他的好…… “我的过去也不是一张白纸,你要是听说了我的故事,恐怕会对我敬而远之……”邵寒说道:“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看我,反正在我心里,你千好万好...... “不是的,你听我说,我曾经和沈安林结过婚......” “不是曾经,是前世......”邵寒纠正道:“我知道你前世和他结过婚,还和他生了个女儿,后来离婚,嫁给了谢明非......可是那又如何?我喜欢你,即便你今生离过两次婚,我也照娶不误!” 早在邵寒买好火车票,对她说“快去收拾东西,我带你去找谢明非”时,章秀青就在心里猜测,邵寒恐怕知道了她的秘密,可她没想到,他没有打消心意,反而铁了心和她好,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喃喃地说道:“我结过两次婚,而你只谈过两次恋爱,这样对你不公平......” 邵寒扯起唇角,微微一笑:“何谓公平?何谓不公平?你要是喜欢我跟我喜欢你一样多,那就是公平;你要是始终对我无动于衷,从不投入真情,任由我单方面付出,那样才是不公平。这跟你结了多少次婚没有关系,我要的是你的真心。” 章秀青不由得眼眶发酸:“如果你哪一天不喜欢我了,一定要告诉我,我要做第一个知道的人,而不是最后一个。”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邵寒伸手将遮住她眼睛的乱发拨到耳后,凑过去在她的唇边轻轻印下一吻:“那些不开心的回忆,就当是一场梦,都忘了吧!不过,有关我的回忆不能忘!” 泪水再次滑落,章秀青闭上眼睛,顺从心里的意愿,伸手抱住邵寒的腰。 人心莫测,人性诡诈,邵寒是她在那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中唯一钦佩的人,前世她连仰慕的资格都没有,这辈子他们能够在最好的年华里相遇,是缘分也是福气。 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章秀青对爱情已经失去了信任,邵寒是唯一一个能让她鼓起勇气,并愿意再尝试一次的人,没有之一。 所有的前尘往事,在这一刻俱都化为云烟,飘散在夜色里。取而代之的,是今生今世携手相依。 爱情之花在异地他乡绽放,两个人的命运轨迹从此交织在一起,再难分开。 夜色深沉,屋外秋风潇潇、细雨绵绵,屋内却是温情款款、蜜意融融。邵寒将章秀青揽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摩挲着她的头发:“秀青,我们前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章秀青还不习惯这样亲蜜的动作,羞得满脸通红,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只得窝在他的怀里,回忆当年第一次相遇的情景:“我认识你的那一年,我三十五岁,你三十七岁,不过你认识我是什么时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那一天是年终尾牙,我坐在靠近门边的位置,而你是邵氏集团的董事长,坐在万众瞩目的主桌,我们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 也就是说这辈子提早了十七年,邵寒高兴之余,依旧不大满意:“我们前世怎么这么晚才相遇?要是像这辈子一样,早点遇上就好了……我眼睛视力那么好,肯定也是在那一天认识你的,即便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即便你躲在人海中,我也能一眼就认出你来……” “即便我们提早相遇,你也不一定会喜欢我……”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我前世一见到你就喜欢你,可是却不敢表白,一直在暗恋,而你却一直不知道……” “哎,那是不可能的,你前世是商界黑马,又英俊、又多金,再加上洁身自好,喜欢你的女人不要太多,你哪里会看得上我……” “呃,那谁是白马?” “当然是你的好兄弟马滔啊,不过他是时尚界的白马,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有一群小明星、小模特,日子不晓得过得多潇洒,喜欢他的女人也不少……” 邵寒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你喜欢他吗?” 章秀青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那怎么可能?我可不喜欢种马!” 邵寒很想问一句,“我前世洁身自好,你可曾喜欢过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初婚容易冲动,再婚容易犹豫,她前世但凡有一点点喜欢自己,就绝对不会再嫁给那一无是处的谢明非。 该死的沈安林、该死的谢明非,竟敢这样对待章秀青……邵寒咬着牙,眼里冒着怒火,良久才吐出一句话:“不喜欢就好……” 章秀青两天两夜没合眼,这一晚再也熬不住,与邵寒说了一会话后,眼皮子开始不停地打架,伸手揉了揉眼睛问道:“现在几点了?” 邵寒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发现已经半夜三点钟了,的确是应该回去睡觉了,可章秀青好不容易才接受他的追求,他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和她呆在一起,生怕自己一转身,她就变卦。 反正回到床上也睡不着,还是和她呆一起好了……邵寒打定了主意,便含含糊糊地说道:“不早了,你快点睡吧!不用管我,我再坐一会就回去睡觉。” 章秀青困极了,又催了一遍,见他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便自管自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 与此同时,一条山道上出现了五个高大的黑影,冒雨赶往b县。   ☆、第83章 风雨同行 长夜漫漫,细雨霏霏,邵寒耐心地等到章秀青沉入梦乡,这才拉了灯,侧躺在她身边,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一颗心激动得怦怦乱跳。 路灯透过米色的窗帘照进来,怀里的女孩皮肤白皙,嘴唇嫣红,鼻子小巧秀气,满头乌发如绸缎一般铺开在白色的枕头上,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直到天色大亮,章秀青有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的迹象,邵寒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臂,轻手轻脚地起床,坐回到凳子上。 章秀青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还有些恍惚,不知此刻身处何地,也不知此时是凌晨还是傍晚。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那风声如涛,一阵一阵地吹打着窗户,发出“哐哐”的响声。 走廊里脚步声来来去去,其中有几道经过门口时还停了一会,章秀青这才想起来自己此刻身在河北,怀疑刚才走过的是沈健华等人,顿时睡意全消。 屋子里光线晕暗,隐隐散发出一股雨天特有的潮味,章秀青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伸手揉了揉鼻子,又揉了揉眼睛,正想要伸个懒腰再起床,一张清隽俊秀的脸庞蓦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正是昨晚才转正为男朋友的邵寒,此刻正满脸温柔地看着她:“时间还早,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章秀青心知刚才的小动作全都被他看到了,臊得满脸通红,下意识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邵寒生怕章秀青知道自己昨晚一晚未睡、一步未离,生气翻脸,便含含糊糊地说道:“现在已经八点多了,你要是睡不着,就起来吧,我带你去吃早饭!”说完转身,将电灯拉开。 自从重生后,章秀青还从来没有这么晚起床,连忙坐起身,将乱发拂到耳后,说道:“我要换衣服,你到外面去等我。” 邵寒点了点头,拿了一身换洗的衣服,去了隔壁的房间。 章秀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间客房一共有六张床,照理应该有六个人入住,可是现在只住了她和邵寒两人,按照一般的惯例,是不可能这样安排的,除非有人出钱将整间客房包下来...... 虽说昨晚她跟邵寒单独相处一晚上,除了聊天,什么都没做,可是孤男寡女,沈健华等人未必会相信......哎,该死的邵寒,你让姑奶奶这张老脸往哪搁? 换好衣服,洗漱完毕,章秀青肚子饿得咕咕叫,只得厚着脸皮,在沈健华等人的注目下跟邵寒出去吃早饭。 张小森想跟上去,被李红妹和阿林七拦住。 连续下了一晚上的雨,此刻雨势小了许多,但是风却越刮越大,树木东倒西歪,满地的落叶,街上的行人也比往常时候少多了。章秀青撑开折叠伞,这把伞还是她第一次去上海时买的,今天派上了用场。 邵寒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折叠伞,两人并肩走入风雨中。 章秀青不自然地转过了脸,问了一个很久之前就想问的问题:“你跟潘丽芸熟吗?” “不熟,你想知道什么事?告诉我,我帮你去打听。” 章秀青没有跟他客气,问道:“我想知道潘丽芸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她有几个舅舅?分别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她外公叫什么?是否还健在?如果已经去世,是哪一年死的?怎么死的?你有空的时候,帮我打听一下,小心些,不要让潘家的人知道有人在打听这些事,我不想打草惊蛇...... 这是要向潘家的人寻仇吗?邵寒压下心中的疑惑,一脸郑重地说道:“无论你想做什么事情,我都会支持你,我不会问原因,但我一定要参与......秀青,虽然你很聪明,但论到心机手段,你不是那些老狐狸的对手,所以千万不要逞强......再过一个星期,我就要开学了,最近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真的很不放心,你能不能答应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跟我商量一下!” 章秀青的心里暖暖的,使劲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邵寒脸色稍缓。 秋风吹落了树上的黄叶,也吹起了章秀青的长发,有几缕发丝甚至还飘到了邵寒的脸上,他强忍着亲吻她脸颊的冲动,伸手握住她的手,慢慢地向前走着。 这时候的人思想观念还没有那么开放,街上很少见到牵手而行的情侣,许多岁数大的人看到这一幕,脸上都露出惊诧的神情,惊诧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作出这么亲密的举动来。而许多年轻人脸上却露出钦佩与羡慕的神情,一名男孩子见样学样,将自己的雨伞收了起来,跑到女孩子的伞下,两人共撑一把伞,手牵手前行。 随后又有几对青年男女手牵手走路,邵寒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街道狭窄破旧,路面坑坑洼洼,下了雨越发难走。章秀青垂着头,专注着脚下的路,并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目光。 邵寒无意中回头,看到一名背有些驼的男子,神色慌张地躲进一家杂货店中,他并没有多想,可是走了一段路,他再次回头,发现那名男子跟在后面,不由得起了疑心:“他怎么在这里?” 章秀青下意识地要回头去看,被邵寒制止:“别回头,继续走,看他是否再跟上来......” 章秀青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和邵寒继续往前走。 街上的行人来来去去,这些人面容各异,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行色匆匆,除了个别别有用心的人,鬼鬼崇崇地跟在他们的身后。邵寒的眸子渐渐凝起寒光,手握得更紧了:“我但愿这一生,紧紧握住的只有你的手,我但愿这一世,陪你风雨同舟的只有我一个......秀青,我们不离不弃可好?” 这家伙嘴上抹了蜜吗?一见到她就说甜言蜜语,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锻炼出来的......章秀青不由得想起了传说中邵寒的第一任女朋友傅敏蓉,抿了抿嘴,说道:“好!” 邵寒怎么也没想到章秀青听到这一番话,反应会这么冷淡,不由得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能说会道,是追女孩子锻炼出来的?” 章秀青没想到邵寒反应这么敏锐,俏脸微赧,矢口否认道:“我的想象力没有这么丰富,你不要胡思乱想。” “是吗?”邵寒顿住脚步,转身挡在章秀青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嘴角的笑容渐渐加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刚才在吃干醋!” “你有什么醋可以给我吃?快给我从实招来。” “就因为没有,所以我才会说你在吃干醋。” “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章秀青已经镇定下来,不慌不忙地说道:“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邵寒生怕惹毛章秀青,连忙打住这个话题,说道:“玩笑也好,谣言也罢,有一点我还是要澄清一下,我跟傅敏蓉什么关系都没有,但不知是哪个小人在背后造谣,说我喜欢她,非她莫娶。秀青,你要相信我......”邵寒一边表衷心、诉衷情,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街道上的行人。 这一回他看清了那名跟梢者的脸,果然是谢明非的三姐夫。 拔出萝卜带出坑,他还发现了另一名跟梢者——那位个子异常高大的大姐夫。 他们要干什么?满心不解的邵寒带着章秀青走进一家小吃店,叫了两笼饺子和两碗豆浆。 或许是下雨,店里的人不多,章秀青挑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了下来,轻声问道:“那人是不是还在跟踪我们?我要听实话!” 邵寒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自从我们走出招待所,谢明非的大姐夫和三姐夫就一直鬼鬼崇崇地跟在后面,我们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不过,或许是巧合也说不定......” 前世谢家五连襟蒙面打劫的那一幕又出现在脑海里,章秀青脸色煞白,浑身发抖,都手里的筷子掉了都不知道。 邵寒担心地握住她的手:“我们把这些饺子带回招待所去吃吧!” “不,我要在这里吃!”章秀青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挣脱开邵寒的手,在筷筒里重新抽了一双干净的筷子,一边吃,一边猜测。当她吃到第三个饺子时,她猜到了他们的来意,顿时怒气勃发,她生怕邵寒发觉,连忙端起碗,借着喝豆浆的动作遮掩脸上的恨意。 吃完饺子,两人走出小吃店,章秀青左右张望了一下,拉着邵寒走进一家商店,花了八块钱买了一只人造革的斜挎包。 随后借口身上的钱都花光了,背着包包走进银行,将她这段时间做生意攒下来的五千块钱全都取了出来。 一叠又一叠的钱塞进章秀青新买的包包,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露出羡慕妒忌恨的表情。 邵寒先是不明所以,随即猜到了她的意图,不由得又惊又怒:“章秀青,你想干什么?你答应过我什么事情,你忘了吗?” “嘘,你小声点,别被人听到......”章秀青拉着邵寒走出银行,低声说道:“我猜谢家五连襟全都来了,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他们必定兵分两路,其中两人跟在我们后面,另外三人在招待所附近监视沈健华他们,伺机动手抢劫......” 邵寒勃然大怒:“你知道我们被他们盯上了,不想办法赶紧离开,还到银行里取这么多现金?你在人家的地盘上,不脚底抹油走人,还敢去撩拨他们,不要命了?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们惹不起他们当地人。” 想到谢家五连襟那彪悍的身材,那贪婪的目光,邵寒的脸色越发难看。 自己这方六男二女,人数虽然比对方多,但只有他和沈健华拳脚功夫厉害,吴志荣和林阿七功夫平平,郁非出主意还行,打架靠边,而张小森则是吃饭厉害,出主意和打架全都靠近(邵寒不知张小森天生神力,看走眼了)......而对方除了谢家五连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 章秀青望着邵寒发怒的脸色,眼眶一红,分辩道:“他们已经盯上我们了,我们是逃不掉的,反正要被抢,还不如让他们多抢点,这样他们才会牢底坐穿,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 邵寒气得脸都绿了:“你想让他们多坐几年牢,有的是办法,为什么要将自己置身险境?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对方动手抢劫时,伤到沈健华他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向他们的父母交待?” 章秀青缩了缩脖子,心虚地说道:“我已经想过了,回去就关照沈健华他们,要是谢家五连襟来抢钱,不要反抗,让他们抢走好了,反正警察会帮我找回来的......” “你以为警察局是你家开的?你大小姐一句话,他们就给你跑腿?”邵寒气极反笑。 章秀青这才发觉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呐呐地说道:“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对方已经知道他们身上有多少钱,即便马上把这些钱全部存入银行,也是于事无补。 事已至此,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演。 邵寒伸手将章秀青背在肩膀上的包包背到自己身上,拉着她快步走回招待所,顾不得与沈健华打招呼,关上房门,扔掉包包,将想要逃跑的章秀青按在床上,用力打了三下屁股。 章秀青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尖叫,随即伸手捂住嘴巴,一张俏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可是邵寒依旧怒气未消,双手放在她挺翘的部位,冷声问道:“下次还敢自作主张吗?” 章秀青趴在床上,死命地摇头。 邵寒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声音却依旧如先前一样冷硬,慢慢吐出五个字:“国庆节订亲!” 章秀青顿时就傻了眼,刚才还在说抢劫,怎么一转眼就说到订亲上去了呢,这话题未免也跳跃得太快了吧? “怎么?你有不同意见?” “我、我反对!” 邵寒二话不说,伸手在她的屁股上又打了两下。 不痛,但是很羞人。 要是不答应,他恐怕还要打下去......于是,在邵寒的“淫/威”下,做错事的章秀青只得答应了这条“丧权辱国”的条约。   ☆、第84章 当众抢劫 看着趴在床上扭来扭去、挣扎得满脸通红的章秀青,邵寒有一种想要犯罪的冲动,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厉害,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忍了又忍,才勉强抑制住心里的那股冲动,他怕再呆下去会被章秀青察觉,一阵风一般地冲出房间,在走廓里站了一会,直到心跳平缓,这才走到隔壁。 听到开门声,沈健华等人全都转过头来,除了张小森傻乎乎地没搞明白状况,其他人全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李红妹甚至还跟他开玩笑:“看样子我们很快就能喝到喜酒了,说不定用不了多久,还能吃到喜蛋......” 除了张小森依旧摸不着头脑,其他人全都哈哈大笑。 邵寒红着脸说道:“秀青只有十八岁,还早呢......” “哟,邵寒着急了!”李红妹笑着说道,又引来一片笑声。 邵寒满脸通红,侧过头干咳了几声后,开始说正经事:“......我们有麻烦了,还记得谢家五连襟吗?我们被他们盯上了......” 李红妹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笑嘻嘻地问道:“他们盯着我们干什么?想劫财?” 邵寒点了点头:“刚才我和秀青出去吃早饭,谢明非的大姐夫和三姐夫跟了我们一路。吃好后回来,我特意留心了一下,发现他的另外三个姐夫全部在招待所附近,看他们的样子,多半想要抢劫。” 沈健华的心顿时就咯噔了一下,今天早上的雨特别大,林阿七和吴志荣自告奋勇出去买早餐,他陪着家子婆呆在招待所,并没有出门,否则兴许早就发现了端倪。 李红妹的心顿时就提了起来,俗话说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谢家五连襟敢打他们的主意,手上只怕有几分本事,他们能顺利离开河北吗? 林阿七和吴志荣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而郁非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邵寒一眼,直觉这件事情没有这样简单。首先去山里收购皮毛的贩子不止他们这一批,谢家五连襟为何独独盯上他们?其次,抢劫比偷东西罪重,歹徒的思维一般都是能偷则偷,不能偷再抢,邵寒为什么这么肯定谢家五连襟会放弃偷钱的想法,直接动手抢劫? 邵寒知道那五千块钱的事情迟早要爆出来,他不想沈健华等人责怪章秀青,便将自己打算开个皮革厂,刚才和章秀青出门领了五千块钱,打算再买一些皮子运回j县的事情粗粗地讲了一遍。 沈健华夫妻俩和林阿七、吴志荣向来相信邵寒,并未起疑。 郁非并未全信,但他很聪明,知道该怎么做。 张小森初生牛犊不怕虎,把指关节捏得嘎嘣响,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他饭量惊人,一个可以顶五个章秀青,以前在家里多吃几口就要挨亲生父母的打骂,动不动就骂他“饿死鬼投胎”,现在跟着邵寒等人,敞开肚子吃也没人说他半句不好,心里头却已经把邵寒当成了衣食父母,巴不得有机会证明自己不是一头只知道吃吃喝喝的蠢猪。 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咳咳,通俗点来说就是坐过牢的),沈健华很快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如刀,问邵寒:“你准备怎么办?是等他们来抢,我们再反抗,还是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 邵寒并不怕事,但他并不想打破沈健华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平静生活,便说道:“对面客房里住了几个渐江人,我刚才看到他们在整理行李,准备退房离开这里,我们跟他们一起走。” 这是要不战而逃?沈健华刚想提出反对意见,话到嘴边,猛然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李红妹,不再跟人动手打架:“......那、那我们马上收拾东西。” 邵寒点了点头。 大家同住一家招待所,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没有发生什么一见如故的事情,但彼此之间也混了个脸熟,几个渐江人并没有起疑,只当是凑巧,其中一名肤色较白,年龄大约三十来岁,长着一张容长脸,模样看上去非常精明的男子甚至还过来套话,问他们是不是准备回家。 邵寒先前在走廊里平复心情,不经意间听到这几个渐江人说要去上海,连忙抢在众人之前开口:“不,我们准备去上海。”说完顺口反问:“你们去哪里?” 那名套话的渐江人正在犹豫要不要说真话,站在他身边的一名个子较矮的男子冲口而出:“哟,巧了,我们也去上海,正好同路。” 那名套话的男子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蠢猪,脸上却堆起了笑容,继续套话:“你们是去上海旅游吗?” 邵寒摇了摇头:“没那个闲钱,也没那份闲心......” “我看你们这些天一直在收购皮子和棉花,是不是打算将这些东西贩到上海,卖个好价钱?” 邵寒点了点头,一副不太想说的模样:“我们打算去买些机器。”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对象不喜欢我天南海北地跑,所以我打算回老家开服装厂......” 真的假的?章秀青心里虽然怀疑邵寒在忽悠这几个渐江人,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娇羞神情。 这几名渐江人果然信以为真,脸上全都露出了笑容。 这时候的市场还是供小于求的市场,同行不一定是冤家,反倒可能是朋友。 那名套话的男子上前跟邵寒握手,并作自我介绍:“我叫颜青松,渐江温州人......” 邵寒背着章秀青新买的人造革斜挎包,伸手相握:“我叫邵寒,江苏s市人......”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招待所,结伴赶往汽车站。 邵寒以为谢家五连襟看到他们的队伍这么壮大,应该会打消主意,放他们离开,哪里知道他们刚走出一条街,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一对年约三十多岁、衣着光鲜的男女忽然从他们身后追了上来,指着邵寒的背影放声大喊:“抓小偷......” 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女子放声大哭:“求求你们帮帮忙,帮我拦住他,他偷了我们的钱......” 男子气得双眼通红,急冲冲地冲到邵寒面前,然后猛地倒退三步,脸上露出一副“很想上前将钱抢回来,但对方人多势众,要是冲上去肯定会吃亏”的模样,嘴里破口大骂:“你个小兔崽子,偷了我们的钱,还想溜?这下看你还能溜到哪里去......” 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们追了邵寒几条街。 几名渐江人面面相觑,说实话,他们心里都不怎么相信邵寒会偷钱,但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决定纯看热闹、两不相帮。 邵寒顿住脚步,往人群里看了一圈,果然看到了谢家五连襟,心里猜测这戏码必定跟这五人脱不了关系,对沈健华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过头来,看着这对夫妻,目露凶光:“我没有偷你们的钱,也不认识你们,识相点就给我滚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女子吓了一大跳,一屁股坐在地上,干脆抚着脸嚎啕大哭:“你说没偷就没偷,只要你把那个包包还给我们,我们马上就走人......” 男子不敢接触邵寒的目光,转过头来,看向周围看热闹的人,借机挑起他们的怒火:“我们夫妻俩都没有工作,听说辛集一带许多人靠贩卖皮毛赚钱,我们便把家里的房子抵押给银行,贷了五千块钱,打算做本金。半个小时前,我们从招待所里出来,打算雇一辆牛车乡下收购皮子,结果刚走出招待所大门,那只装钱的包包就被这个小混蛋给偷走了......这可怎么办?要是还不出银行贷款,家里的房子就要抵给银行。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没了房子,只能睡马路了,这不是要逼死我吗?” 尽管沈健华一再叫喊邵寒一直跟他们在一起,没有偷这对夫妻的钱,不相信的话可以去派出所,可是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依旧信以为真,自发地组织起来,拦住了邵寒等一帮人。 然后,谢家五连襟作为“正义的化身”,公然抢包。 为了在闹事抢劫,他们绞尽脑汁,不仅事先找了一对男女来蒙骗大家,还想好了如何善后,即便将来警察找上门,他们最多承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打死不承认打劫。量那些警察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件事情是他们做的。 沈健华等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于是,十多个人在街头上大打出手。 章秀青生怕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加入战团,立刻示弱,请求周围的群众帮忙报警,说这些人是一伙的,许多人看到她这副不怕事情闹大、只怕警察不来的模样,全都犹豫不定起来。 谢家五连襟计划得很周详,想得也很美,只是他们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低估了邵寒和沈健华的战斗力,漏估了张小森的臂力,不仅没能在最短时间内抢到包包,反而还被邵寒等人打得毫无还手能力。 原本想要上前帮忙的谢明非立刻退回到先前藏身的地方,一目不瞬地看着章秀青,泪流满面。 几名热血冲动的青年先入为主,想要上前帮助谢家五连襟,章秀青立刻扯着噪子大叫:“警察来了......” 毕竟作贼心虚,谢家五连襟可不想钱没到手,反而进了监狱,慌不迭想逃,却哪里逃得掉。邵寒一个招堂腿,撂倒一人;沈健华一个肘击,打倒一人;吴志荣一个飞扑,扑倒一人;林阿七和郁非联手,擒住一人;剩下两人被张小森抓住,头对头撞昏。 那名女子见势不妙,转身想逃,被李红妹一把抓住头发,这人也真剽悍,伸手反抓李红妹的头发,章秀青上前帮忙,两人合力,将她制服。 打斗结束,警察才姗姗来迟。 章秀青等人嫌他们来得太晚,却不知邵寒在临出门前,在招待所边上找了一名乞讨的小孩,给了他十块钱,要他等会跟在他们一行人后面,一旦发现有人找他们麻烦,立刻冲去派出所报警,要不然这些警察根本不可能在十五分钟之内赶到。 相关人等全部被带到派出所,那对夫妻在街头口口声声说邵寒偷了他们五千块钱,到了派出所却一声不吭。邵寒等人自然不会放过这对夫妻,将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民警自然不会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词,询问了好几名证人,证明邵寒所言非虚,并很快查明包里那五千块钱的来历。 谢家五连襟按照事先的约定,一口咬定他们不认识那对夫妻,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奈何那对夫妻俩不经扛,负责审问的民警稍微吓唬几句,他们就将谢家五连襟怎么收买他们的经过,一五一十全都招了出来。 等待谢家五连襟的是法律的严惩。 一行人从派出所出来,已是傍晚时分,他们没敢停留,包了一辆车赶往辛集。 章秀青坐在靠窗的位置,无意中回头,看到了躲躲闪闪的谢明非。   ☆、第85章 病得不轻 雨一时大一时小,总也不停,让人心情烦躁至极,忍不住想要咒骂这破天气。风一阵劲一阵疾,吹得道路两旁的树木如同狂魔一般乱舞,树叶萧萧而下。谢明非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躲在灯柱后面,近乎贪婪地看着坐在车窗边的章秀青,一颗心有如刀绞一般疼痛。 自从收到那封“穷山恶水出刁民”的信,他总是做同一个梦,在梦里,他苦苦追了章秀青五年,终于将她打动,还和他结了婚。婚礼十分低调,老家那边只有大姐和四姐两家人赶过来参加,而章秀青那边,不知道是她的父母没有接到信还是有别的原因,既没回信,也没来人。 等到婚宴结束,章秀青哭了好久。 婚后的生活很甜蜜,然而好景不长,胡山梅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的下落,带着那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找了过来。他被她缠得几乎要发疯,只得写信给几个姐姐求助,可是就在她们赶到c市那一天,胡山梅察觉出不妙(如今想来,应该是他的姐夫通风报信),在小区门口堵住章秀青,自称是他的母亲,老伴已死,五个女儿全都嫁了出去,大儿子常年在外打工,剩下他们孤儿寡母在家,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只得带着小儿前来投奔他们。 章秀青从未见过他母亲,只听说体弱多病,身体不怎么好。 而胡山梅的长相原本就比同龄人苍老,这些年天南海北地跑,折腾来折腾去,更是苍老得厉害,明明只有四十多岁,看上去就跟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似的,脸色腊黄,额头眼角布满了皱纹,头发白了一大半,不知内情的人根本就猜不出她的真实年龄。更何况,那孩子跟他长得非常相像,活脱脱一个翻版的谢明非,(当然,这句话不是他本人说的,而是小区门卫说的。)身高也跟他差不多,只是满脸的菜色,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就跟个乞丐似的。 胡山梅说他们母子俩第一次坐火车,结果钱包被小偷给偷走了,身无分文,差点饿死在半路上,无奈之下,只能一路乞讨到了c市。 胡山梅还说她临出门前,让谢明非的大姐给他寄过信,在信上说过要来c市投奔他们的事……. 章秀青见她说得煞有其事,虽然有些奇怪,谢明非为什么只字未提此事,却已经信了几分:“我怎么从来没听谢明非说过他有个弟弟?” “大约是怕你知道了心里不高兴吧!”胡山梅笑得一脸苦涩,说了句一语双关的话:“成非一出生就跟正常人不一样,希望你不要跟别人一样嫌弃他……来,成非,这是你嫂子,还不快过来叫人……” 胡山梅说的是谢成非一出生,就被亲生父亲嫌弃,有爹等于没爹。可是听在章秀青等人的耳朵里,全都理解成了谢成非的脑子有问题。 事实上,谢成非的脑子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不识字,在陌生人面前很少说话而已。 谁能想到,出生在七十年代末的谢成非会是个文盲。 要知道,他虽然不喜欢胡山梅,可是谢成非不管怎么说也是他儿子,无论如何他都会承担起这个责任来,但胡山梅却无论如何不允许他插手,除非他能答应她的条件——扯证结婚:“......你想送他去上学,行啊,只要你跟我结婚,你想怎样就怎样......怎么?不同意,那也行,我的儿子我作主,我想让他怎样就怎样,你就别管了......” 他无法答应她的要求,选择了逃避。 他以为自己的余生都将在东躲西藏中度过,没成想,会在c市遇到章秀青。他以为一见钟情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却偏偏发生了。 他想要幸福,也想要给她幸福。 对于过去,他选择了遗忘,可是这种偷来的幸福到底不长久,胡山梅阴魂不散,又带着孩子找了过来。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谢成非却像个没有断奶的孩子,畏手畏脚地躲在母亲身后,怯生生地开口叫“嫂子”,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那可怜的样子,很容易就激起了章秀青的同情心。更何况,小区门口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章秀青跟他确认无误后,便将不远千里而来的“婆婆”和“小叔”迎进了家门。 可怜章秀青至死都不知道这两个人跟他的真正关系,不仅安排他们母子两个住了下来,还将谢成非送去脱盲培训班学习,学成之后,又送去技校学习一技之长。平时更是嘘寒问暖,生怕“婆婆”指责她亏待“小叔”,从而影响夫妻感情。 他愧疚万分,为求心安,开始加倍对她好,哪怕得了妻管严的绰号也毫不在乎。 胡山梅整天在眼前晃荡,他寝食难安,想了无数法子想要将她赶走,可是这个女人向他苦苦哀求,求他给他们母子俩一口饭吃,保证不会破坏他和章秀青的感情。被他逼急了,就出言威胁,说要把谢成非的事情告诉章秀青。 他害怕了,退缩了。无数次午夜梦回,醒过来冷汗淋漓,他想对章秀青和盘托出,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实在太爱章秀青了,因为深爱,所以卑微。婚前,他不敢跟章秀青讲自己的过去,更不敢告诉她自己还有个儿子;婚后,他越发患得患失,生怕章秀青知道真相后会跟他离婚,从而选择了继续隐瞒。 然而,一念错,步步错,他的隐瞒为将来埋下了隐患。 胡山梅到了c市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他的茶杯里下药,让他这辈子除了谢成非,再也不可能有其他子女。这件事直到章秀青死后才爆出来,可笑他当年竟然从未起疑心。 尽管谢成非到了c市后改头换面,与过去简直判若两人,可他始终没有走出自卑的阴影,前后谈了好几个女朋女,全部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告吹。 在大城市里,年满三十岁还没有结婚的很正常,胡山梅却急坏了,总觉得是没有房子才讨不到老婆,可是c市的房价那么高,即便将他们母子俩卖了也不够买一个车位,她的眼睛渐渐地盯上了章秀青那套价值三百多万的跃层…… 她背着他,偷偷联系他的五个姐夫,让他们提前埋伏在山上,生生打断了他的腿,还将他送回老家关了起来,并对章秀青谎称他已死,还捏造了一段遗言。 他知道不妙,不等腿伤养好,就从家里偷跑出来,赶回c市,不料却迟了一步。章秀青已经抑郁而死,而那套房子也如愿以偿地落入了那个恶毒的女人手中...... 这个梦是如此的真实,醒来都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里。为了找到答案,他将母亲送回老家,特意去了一敞c市,看着那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他想起了更多的前尘往事,那点点滴滴,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也不知是心灵感应,还是鬼使神差,他比章秀青晚一天赶回河北b县,但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在桥洞下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他步行到镇中心去吃早饭,无意中发现了身材高大的大姐夫和弯腰曲背的三姐夫,鬼鬼祟祟地盯着一对牵手而行的青年男女,赫然就是邵寒和章秀青。 他热泪盈眶,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尾随在大姐夫的身后,随后,在招待所边上,他发现了二姐夫、四姐夫和五姐夫。 前世他和章秀青结婚,大姐和四姐两家人到c市参加婚礼,他们回去后没多久,胡山梅就带着谢成非找上门来。当时他并没有起疑,如今想来,分明是这两家人泄露出去的。 如果他没有嘱咐也就罢了,可他明明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将他的下落告诉胡山梅,他两个姐姐都跟他发誓不会说出去,两个姐夫也都拍胸答应,可是一转身就把他给卖了。 他的五个姐姐都是胆小懦弱的人,五个姐夫却一个比一个狠辣,一个比一个贪婪,前世,他们与胡山梅狼狈为奸,对他这个妻弟下手。这一世,看在他五个姐姐及外甥的份上,他不会对他们下手,可要他伸手相助,万万不能…… 于是,他站在陌生的人群里,像陌生人一样围观着那一场打斗,看到紧张处,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看到警察来,如释重负,明明想笑,却泪流满面…… 章秀青肯定早就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否则在上海相遇时,不会露出那种难分难解的神色;必定已经猜出他在撒谎,否则不会跑到他真正的老家寻找真相。 上辈子有缘结为夫妻,这辈子连做朋友的资格都没有了..... 邵氏集团的董事长年轻时候原来这般英俊,章秀青这般漂亮,郎才女貌,羡煞他人。 前世他们两人除了工作,并无交集,这一世分明撞出了爱情的火花。 有一刹那,他想要打败邵寒,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爱,可是下一秒,他就放弃了这种想法。 他已经有了儿子啊,还有个怎么甩也甩不掉的疯婆子——胡山梅。 要是他能够早点想起上一辈子的事情那该多好啊,那样子的话,他必定会跟其他人一样,选择见死不救,现在却已为时已晚。 这一生,他算是彻底毁在胡山梅身上了,何必再拖章秀青下水…… 面包车司机踩下油门,车子在雨中奔驰向远方,这一别,大概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了。 雨伞从手中滑落,谢明非跟在车子后面拼命追赶,斜刺里却忽然冲出一个人,圆脸、浓眉、小眼,鼻子较圆,额头较窄,眉毛较浓,嘴唇较厚,梳一条麻花辫子,辫尾绑着一根红头绳,衣服被雨水淋湿,紧紧贴在身上,正是纠缠了他两世的胡山梅。 她开口就想喊谢小弟的名字,话到嘴边,猛然想起她每次一喊“小弟”这两个字,他就会翻脸,连忙改口:“明非,你前几天去哪儿了?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了,儿子很担心你……” 谢明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满地的落叶中,被淋成落汤鸡的谢成非,一股浓浓的无力感陡然袭上心头。 前世胡山梅谋夺章秀青财产,谢成非也参与在内,当他在c市回想起这一切时,真恨不得打杀了这个孽子,可当他回到河北b县,看着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实在是狠不起心肠来。 养不教、父之过,他从没有好好管教过谢成非,哪有资格责怪他长歪。 “你不要再找借口了,成非什么都不懂……”尽管知道希望不大,谢明非依旧说出了恳求的话语:“当年你上山采蘑菇,不小心掉落陷阱,差点死在里面,我好心好意把你拉上来,不求你报答,只求你走远点,不要再缠着我!” “我从来没有忘记你救过我的事情……”胡山梅脸上露出了严肃的神情:“我不是白眼狼,我想报答你,可我一无所有,想了好久才想到,我可以给你生个儿子……” “我不要你给我生儿子!” “养儿防老,我是为了你好。” “胡山梅,你给我听清楚,我说的是不想要你给我生的儿子,我讨厌你,你明白吗?” “我没做惹你讨厌的事啊!我还给你生了个儿子呢,你们家不是应该感谢我吗?”胡山梅想不明白,以前她生不出孩子来,被婆家打得要死,后来那男人勾搭上别的女人,将她送回了娘家,结果几年过去,那个女人也没生出孩子来,村里便有传言,说是那个男人有病。而她则因缘巧合认识了谢明非,只睡了一夜就一举得男。按照习俗,谢家应该将她当祖宗一样供起来,怎么可以不要她呢?最关键的是,因为这个忽如其来的孩子,娘家也不让她呆了。 “我喜欢的是我心爱的女人生的儿子,你怎么就听不明白。” “我不要一分钱彩礼,你们家白得一个媳妇不好吗?”胡山梅感到有些委屈。山区生活条件艰苦,给不起彩礼、娶不起老婆的光棍比比皆是,她不要他家出彩礼钱,只要求扯一张结婚证,好方便孩子上户口,这么简单的要求,谢明非为什么就是不肯答应呢?的确她长得不好看,可是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那些男人们聚在一起说荤话,不是经常说,女人拉了灯全都一样吗?他嫌弃她难看,她还没嫌弃他家穷呢! “不好,我只要一想到你趁我喝醉,爬上我的床,我就想呕吐,让我跟你过一辈子,我宁愿去死!” “可是我们已经有了儿子,他这么聪明乖巧,你为什么不想要他呢?”胡山梅那张平庸的脸上露出了受伤的神色:“我们一家三口住一起多好啊,你为什么想要寻死呢?成非现在还小,可是等他长大了,他会孝顺你的......” 讲了这么多,相同当鸡同鸭讲,谢明非闭上了嘴巴。 冰凉的雨水落在身上,寒意彻骨,从心而发。这一刻,他真想破罐子破摔,与胡山梅同归于尽,可他又不甘心为了一个疯子而付出自己的生命。 并非怕死,而是不想到了黄泉路上还和这个女人作伴。 他再一次做了懦夫,拔腿而逃。   ☆、第86章 称兄道弟 细雨落在车窗上,留下了几道蜿蜒的水痕,章秀青闭上了眼睛,将最后那丝牵挂抛之脑后:相见不如不见,从此以后,你养你的儿子,我过我的日子,大家各自安好,各不相干…… 邵寒轻轻握住章秀青的手,心里终于松了一口大气: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带章秀青来河北,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让章秀青见到谢明非,大家各过各的日子,互不干扰,永不相见...... 路面高低不平,车子颠得厉害,司机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询问有没有人晕车。 张小森傻傻地问道:“什么叫做晕车?” 这位司机大约四十岁左右,称得上阅历丰富、阅人无数,一下子就看出张小森是属于那种脑子少根筋,很容易被人哄骗的傻小子,便故意逗他说:“一个人要是喝了太多酒容易头晕,走路晃来晃去,一辆车要是加了太多油也会摇来晃去,这个就叫做晕车......” 张小森信以为真,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这车子这么颠,原来是加油加多了......”说完一脸担忧:“那现在怎么办?能倒出来一些吗?” “这是车子,不是瓶子,没法倒的......”司机极力忍住笑容,问道:“你怕不怕汽油?要是怕的话就算了,要是不怕,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张小森:“什么办法?” “用嘴巴吸出来,然后吐在瓶子里装起来,等下次要用的时候再倒进油箱里!” “啊?喔!嗯......”张小森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司机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骗的少年,笑着说道:“那我踩刹车了,等车子停下来,你下车去打开油箱的盖子,把油吸出来。” 众人以为张小森会满口答应,谁知道,他摇了摇头:“我笨手笨脚的,做什么都不行,要是弄坏了你的车子,杀了我也赔不起......要不然你先示范一下,我看看难不难,要是不难的话,我就试试......” 旁听的李红妹等人再也忍不住,全都哈哈大笑,就连司机都不由得莞尔。 可是张小森却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满脸迷惑,一会儿搔头,一会儿抓耳,众人笑得更加厉害。 好不容易笑声停歇,郁非向他解释什么叫做晕车。张小森这才明白司机在逗他玩,也不生气,反而露出了憨憨的笑容。 一群人饿着肚子到了号称中国皮都的辛集。 此时夜已深沉,许多饭馆和餐厅均已打烊,他们在街上兜了将近半小时,才在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一个摊头,然后一边吹着寒冷的夜风,一边吃着滚烫的羊汤面。 章秀青吃了几口后,忽然想起张小森要到少林寺去做武僧,便让老板又添了一盆红烧羊肉:“趁现在能吃,你多吃点肉,以后可能要经常吃素了......” 张小森心里不由得一阵感动,鼻子一酸,泪水差点就流下来:“我、我不想去少林寺了......我想跟着你们......我力气大,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打架也在行......我不要工资,只要管饱就行,你们能收下我吗?”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邵寒。 林阿七和吴志荣以为他不会答应,没想到,邵寒连考虑都没考虑,一口答应下来:“行!” 张小森顿时喜出望外,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得站起身,对邵寒深深鞠了一躬,等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喜悦的泪水。 林阿七和吴志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使劲擦眼睛,一个用力掏耳朵,模样特别滑稽。 沈健华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郁非早已看出,章秀青是拿张小森当弟弟一样对待的,而张小森也将章秀青当成了姐姐,否则就算张小森跪下来苦苦相求,邵寒也绝不会收下他。 难怪有人说傻人有傻福...... 郁非趁人不注意,偷偷看了一眼章秀青,果然在她脸上看到了欢喜和感动的神情。她欢喜的是张小森不用再背井离乡,感动的是邵寒对她的一片心意。 一切尽在不言中。 吃饱肚子后,林阿七和吴志荣想要试下张小森的力气到底有多大,提议扳手腕。张小森让他们一起来,两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依旧输给了张小森。 沈健华也上前试了一把,这一回一对一,张小森赢得更加轻松。 摆摊的老板看得手痒,也跟张小森比了一下,结果输得更加干脆。 这个老板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输了比试,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送了张小森一副羊皮手套。 沈健华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干脆叫了几瓶啤酒,跟老板边喝边聊了起来。 一杯啤酒下肚,老板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自称沈周华,今年三十五岁,辛集本地人。 “原来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沈健华立刻站起来跟老板干杯:“我叫沈健华,江苏j县人,今年三十一岁。” 沈周华一听,激动得不得了,立刻跟沈健华称兄道弟起来。还问他们是不是来购买皮子,说他有认识的熟人,保证价廉物美,一边说,一边拍胸...... 喝到很晚才散。 次日一早,沈周华带他们到皮革市场。 辛集是河北省第一大镇,也是历史上最大的皮毛集散地和商埠重镇,皮毛皮革业始于明代,盛于清朝,历史非常悠久。可它的名气仅限于局部地区和局部人员,并没有像“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样家喻户晓。 章秀青跟许多同龄人相比,文化水平算高的,可她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还是前世那位一直骚扰她的服装厂小老板告诉她的。 在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真皮皮衣风靡全国,大街小巷到处可见穿着皮夹克的男女老少,许多商家瞅准商机,纷纷成立服装厂,短短数年时间,制作皮衣的厂家如雨后新笋般遍及全国各地,而章秀青曾经呆过的那家服装厂更是风光一时。 老板是个妻管严,万事都听老板娘的。 老板娘出身农村,小时候家里贫穷,上了只一年的学,基本上算是个文盲。她自称自己是个很普通的女人,没出嫁前在娘家干农活,出嫁后在婆家干农活,在三十岁之前,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聪明才智,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直到她的儿子上小学。那一天,她带着儿子去新华书店购买文具用品,鬼使神差买回来一本《服装裁剪自学入门》的书。 她的丈夫一向惟妻命是从,只当没看见。公公婆婆却非常生气,说她乱买东西浪费钱,逼着她把书退回给书店。她不肯,婆婆勃然大怒,一边破口大骂她是个“败家精”,一边动手抢,差点上演全武行。 老板娘好不容易才保住那本书。 她的婆婆气急败坏,在村里散播她的坏话,说她字都不认识几个,买回来那么厚一本书,不能吃、不能用,更不能当枕头,纯粹是脑子有毛病…… 村里许多人不理解,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得非常难听。 丈夫劝她宁事息人,把书退掉得了。 她倔劲上来,发誓要靠自己的努力,自学成为一名出色的裁缝。然后说干就干,当天她就到街上去买了专用剪刀及划米分、皮尺、硬尺等东西。 为免浪费,她从一个走街串巷收旧货的老头手里买了一大叠旧报纸,整天像个疯子一样在家里裁裁剪剪(她婆婆的原话)。一个星期后,她到街上去买了一块布料给儿子做裤子,整整花了十天时间才做完。 尽管她付出了许多心血,可是依旧做得不好,她并不气馁,又花了一天时间修改。 一个月后,她给丈夫做长裤,同样花了十天时间,婆婆依旧对她冷嘲热讽、大肆打击。 三个月后,她给自己做衬衫,只须三天时间,而裤子只须一天就能做成。婆婆看她忙活,整天阴阳怪气。她的母亲担心她跟公公婆婆的关系越搞越僵,劝她“吃亏是福”,她咬着牙,给他们各做了一件衬衣和一条裤子,他们对她的态度果然好了许多。 半年后,她的衣服越做越快、越做越好,先是亲戚朋友带了布料找上门来,接着是左右乡邻,然后是附近村子里的人。 一年后,她在镇上租了个门面,开了个裁缝铺子,既当老板,又当伙计,风里来、雨里去,偶尔累极,向丈夫抱怨几声。由于铺子很赚钱,她的婆婆开始给她好脸色。 三年后,她在镇上开了家分店,手下有三个伙计。依旧没白天、没黑夜,忙得不可开交。她的公公婆婆再也不对她指手划脚,还包了家里所有的农活。 五年后,她在村里租了几间空房,开了个小型服装厂,手下有八名员工,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她的公公婆婆逢人就吹嘘自己的媳妇能干,全家人都捧着她。 十年后,真皮皮衣大热,她的服装厂摆脱了小打小闹,鼎盛时期厂里一共有八百多名员工,是省里首屈一指的纳税大户,有关单位的领导都捧着她。 章秀青进厂的时候,皮夹克已经过时,服装厂生意也大不如前,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工资仍旧比大多数企业高。而且说句良心话,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好人,只有他们的儿子不是个东西,若非他不停地骚扰,章秀青还真不想辞职。 有人说老板娘是靠制作皮夹克发家致富的,其实这句话不完全对,老板娘的确是靠制作皮衣发了一笔大财,可她最赚钱的生意不是销售成衣,而是贩卖皮子。 众所周知,那个年代信息并不畅通,没有度娘,没有阿里巴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许多人连河北省在中国的东部还是西部都不清楚,更加不知道辛集是什么东东。而老板娘却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辛集这个地方,亲自过去进货,并牢牢保密。许多消息不灵通的服装厂老板想要分一杯羹,只得从她手里购买皮子…… 现在是1984年,皮衣还没有大热,正是复制老板娘的成功经验的好时机。章秀青将未来几年的流行趋势跟邵寒详细说了一遍,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将五千块钱分成三份,一部分用来买羊皮,一部皮用来买牛皮,另外一部分用来买棉花。   ☆、第87章 流行的风 要说1984年的冬季什么衣服最流行,那肯定非滑雪衫莫属。章秀青记得前世这款服装一经上市,立刻就成了抢手货,很多认识的人在一起寒喧,开场白往往是:“你身上这件滑雪衫是在哪个商场买的?” 而家长们往往一边叹气一边问:“我儿子/女儿看到班上的同学都穿滑雪衫,吵着要买,你儿子/女儿买了吗?” 流行的风刮得是那么猛烈,赶时髦的年轻人几乎人手一件,谁要是出门做客或者参加婚宴没有穿滑雪衫,就跟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都不好意思抬头见人。 在那样的场合,很多人看人先看衣服,聚在一起聊天,谈得最多的不是好酒好菜,也不是新娘新娘,而是滑雪衫,比如:“快要过年了,天气越来越冷,还是穿滑雪衫暖和……”还比如:“xxx竟然没有穿滑雪衫!” 面子里子全都丢了有木有?我为衣狂有木有?做梦都想要有木有…… 仿佛一夜之间,滑雪衫走进千家万户,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穿着滑雪衫的男女老少,顶着凛冽的寒风,迈着幸福的步子,在众多羡慕的眼光中,走来走去。 特别是那些俊男靓女,上身无一例外穿着滑雪衫,下身穿着喇叭牛仔裤,脖子上围着格子围巾,手上套着毛线手套,头发打理成最时髦的发型,双手插口袋,下巴略抬(这是必须的!)嘴唇微抿(这是必要的!)昂首挺胸(董存瑞附体?)目不斜视(真的假的?),经典造型一经摆出,轻轻松松就能收获无数羡慕妒忌恨的眼神。 什么叫出风头?这叫就出风头! 商场里、小摊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滑雪衫,有大红的、有鹅黄的、有天蓝的、还有草绿的……件件漂亮,件件赏心悦目,然而所有颜色加起来,销售量不及雪青色的一半,简直是红透了半边天。 那一个冬天,所有做滑雪衫生意的人个个都赚得盆满钵满,章秀青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章秀青前世曾在服装厂打过两年工,对制衣行业并不陌生,此时不翻身做老板(娘),更待何时? 经过上次外发加工蚊帐的事情,章秀青对代工行业也算有了初步了解,它有三大好处,分别是省心、省力、省事。 但它还有三大坏处,第一,人家不止你一个客户,不可能围着你团团转,当你接到一笔生意,需要马上投入生产时,这些代工厂很可能在为别的客户赶订单,很容易耽搁时间,而时间就是金钱,损失无法估量;第二,品质不容易管控,有些工人连老板的话都不听,会听你一个外人指手划脚?别天真了,他们会跟你说“我们都是老员工,在这个厂里已经做了许多年了,我一直就这样做的,别的客户都能接受,你怎么就不能接受?嫌我们做得不好,那你来做一个试试?”然后老板就会过来劝说:“马马虎虎么好了,不要鸡蛋里挑骨头......”巴拉巴拉,理由一大堆;第三,代工厂的本质就是追求利润,人家投资了这么多钱造厂房、买机器、请工人,总归希望回报大于付出,做白工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去干,于是,某笔生意本来能赚一千钱,去掉加工费后,最终能到手八百块钱就不错了。 邵寒跟章秀青想到一块去了,觉得与其外发加工看人家脸色,还不如自己开厂自己当家作主,反正那笔二十万银行贷款既不要付利息,又没有还款期限,脑子进水才会提前归还。 两人开始商量服装厂的规模,谈起这个,自然要谈到投资成本。直到这时,邵寒才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有件事情忘了跟你说,上个月,我把江南水乡的股份全部卖给马滔的阿爸了......” “为什么?”章秀青想不明白,江南水乡是邵寒一手创立的,前世被一把大火烧为灰烬,邵寒想留都留不住。这辈子经她提醒,邵寒有了防范,那把火烧了没多久就被灭了,只烧坏了一间屋子,修缮好后依旧生意兴隆,财源滚滚,他为何要卖掉?要知道,邵寒并不缺钱,银行里还存着十多万块钱。前段时间他还打算到s市去开分店,怎么一转眼就把这只会下金蛋的鸡给卖了? “做人不能太贪心……”邵寒把马滔当成亲兄弟,并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说他父母的坏话,哪怕这人是章秀青,便含含糊糊地说道:“你也知道我虽然是江南水乡的股东,但我还在读书,并没有时间和精力打理,经营管理一直是马滔的父母在负责,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年底等着分钱好了………现在他们想去s市开分店,我总不能再跟当初一样,投一笔钱进去,然后万事不管,只等年底分红?占便宜也不是这样占法的……这些年我已经占了他们很多便宜了,是时候适可而止了!” 章秀青心里一沉。她相信邵寒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但她更相信这个因素还不足以使他做出卖掉江南水乡的举动来。前世她一直想不通邵寒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为何会为了一个传说中的绯闻女友和马滔反目成仇,如今想来,应该是还有别的原因。 人有很多面,不涉及利害关系,不踩到底线,不被逼到绝处,不危害到他们在意的人,比如父母或者子女……他们一定会表现出善意的一面,跟谁都能交朋友,和谁都能相处得很好。 马滔落水前,他的父母每次看到章秀青都客气得不得了,落水后,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尽管他们并没有明言,但是章秀青并不是傻子,当即就感受到了那种淡淡的疏远之意。 由此推想,当年江南水乡被一把大火烧成灰烬,那个纵火的人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邵寒同父异母的弟弟,马滔的父母心里怎么可能没有芥蒂? 出了那么大的事,邵寒和马滔赔得倾家荡产,被迫离开家乡,去外地闯荡。马滔的父母留下来收拾烂摊子,既要应付三天两头上门逼债的债主,还要承受思念儿子之苦。儿行千里父(母)担忧,他们有多牵挂儿子,就有多憎恨邵寒这个罪魁祸首。 担惊受怕了那么多年,他们的儿子好不容易闯出一番名堂,不仅还清债务,手里还有了大把的钱财。这些钱不是那么好挣的,做父母的自然希望儿子不要再出去受罪了,可是j县留给邵寒的全都是不好的回忆,他不想留下来,想去外地创业,马滔执意要跟他一起走,于是,旧恨未平,新恨又起。 马滔的父母终究没有拗过儿子,只得收拾行李,跟随儿子一起来到了c市。然后,他们发现自己养了许多年的乖乖儿子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玩世不恭、风流成性,整天跟一些小模特小明星搞在一起,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袒护自家孩子可以说是做父母的天性,马滔的父母本来就对邵寒极度不满,在这种情绪支配下,很可能会把马滔变成花花公子的原因怪罪到他的头上,于是,又添了一笔新仇。 马滔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好多跟他一样大的人早就结了婚,连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可是马滔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执意不肯结婚。 成家立业、养育下代是每个父母对子女的期望,可是马滔结婚随意(邵寒让他结婚,他就结婚)、离婚草率(邵寒让他离婚,他就离婚),外面的女人虽多,但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马滔的父母越发愤怒,既然你邵寒的话比我们的话还要管用,为什么不管管马滔,让他变好呢?于是,怨恨与不满越积越深,某一天终于到达了凤凰,他们做出了不理智的事情来。 一边是许多年没在一起、现在却变得咄咄逼人的父母,一边是这么多年一直在一起打拼、现在却被他的父母逼得黯然神伤的兄弟,按照马滔的性子,他心里的天平很可能会倾向邵寒。 为了个外人,他们一家三口整天争吵,关系闹得非常僵硬,马滔的父亲整天叹气,马滔的母亲整天垂泪……这不是邵寒愿意看到的。父(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只要他跟马滔割席断交,马滔就再也不用为了他这个外人跟父母吵架了。 邵寒知道马滔是个一根筋的人,很可能会故意做出伤害马滔的事情来,前世他在微博上发表过一条申明:“我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今后我将继续保持这种习惯,因为我怕吵闹,还是一个人的世界比较清静……” 而马滔的回复是:“我习惯追随一个人的脚步,今后我将改掉这种习惯,因为我怕受伤,还是女人多的地方比较热闹……” 章秀青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如今也无法证实,只得将这一番心思搁在心里,用远香近臭的道理安慰邵寒。 说实话,在作出卖掉江南水乡的决定前,邵寒的确难过了好多天,如今早已想开。 当初他和马滔合伙开餐馆,很多人都来劝说:朋友之间最好不要合伙做生意,万一哪天出现意外,或者生意失败,很可能会连朋友都做不成。他原本不以为然,如今再回想起这句话,只觉非常有道理。 不管邵寒承认也好,否认也罢,邵霆都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这辈子若非遇到章秀青,事先得了提醒,江南水乡必定会跟前世一样,不复存在,他和马滔会赔得倾家荡产,人生也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马滔向来心宽,不会怪他,可是马滔的父母亲戚却绝对会把这笔帐算在他的身上。 这次运气好,逃过一劫,下次未必还有这样的好运气。想明白之后,邵寒借口要和章秀青投资开厂,但是资金不足,问马滔的父亲愿不愿意买下江南水乡的股份?要是不愿意,介不介意他卖给沈建鑫和李咏明? 如果江南水乡一直亏钱,那马钰鸣是肯定不愿意接手的,如今情况正好相反,马钰鸣怎么可能将这么好的机会让给别人?他生怕邵寒一时冲动,今天想卖掉,明天又反悔想要买回来,看在儿子的份上,他还不能不答应…… 马钰鸣强压下心头的喜悦,让邵寒再考虑一下,三天后给他答复。邵寒说不用等三天,他考虑的很清楚,绝对不会反悔,说完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转让协议,一式两份,摊在马钰鸣面前。 马钰鸣叫来了老婆儿子。马滔坚决反对,说邵寒要是缺钱的话,可以向他借,用不着卖江南水乡的股份…… 邵寒很感动,可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想再拖下去,他废了好一番唇舌才说服马滔。 马滔很不高兴,考虑到儿子的情绪(最主要的是这一世没有关系没有恶化),马钰鸣给了一个很好的价格。   ☆、第88章 何其幸运 这一场流行风将会在十一月份开始刮起来,一直刮到新年过后才会偃旗息鼓。 从长远来看,肯定是自己开服装厂比较好,可是从近期来看,外发加工那一块还不能丢掉,因为这一场风会刮得很猛,章秀青不担心销路,只担心没有衣服卖。钟国新的服装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章秀青准备继续跟他们合作下去,除此之外,她打算再多找几家代工厂,数量多多益善。 由于邵寒马上就要开学,而章秀青也想早点回去处理开厂及外发的事情,因此两人挑好东西、付好款之后,将剩下的事情就全部托给了沈健华。 两人坐车来到火车站。 来的时候心情沉重,再加上还有个张小森跟他们同行,章秀青面对邵寒时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回去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人,邵寒也由普通朋友晋升为男朋友,章秀青的心里反而不自在起来。 直到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的男友是boss,我曾经在他的公司里打过工,那时他高高在上,如今却对我情有独钟......这种感觉,还真是奇妙! 由于赶时间,邵寒没买软卧,而是买了硬座,然后一路体贴照顾,客饭全部是根据她的口味买的,汽水全都是打开了瓶盒后才递到她手上的,水果全都是削好皮再让她吃的。他甚至还担心章秀青闷,买了一包葵花子,无视一车厢乘客异样的目光,淡定地坐在座位上,一粒一粒地剥壳,他剥得那么辛苦,自己却一粒都没吃,全部给了女朋友...... 被那么多人围观,章秀青吃得也很辛苦,但是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退缩,半夜的时候,她甚至还靠在邵寒的肩膀上睡了好一会。而邵寒却是一夜未眠,第二天也不觉得困。 美好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一天一夜过后,火车到达目的地,邵寒背着大包小包,将空着双手的章秀青搀扶下火车。 他们坐车回到j县,在邵寒家里休息了一会儿。马滔听说他们回来了,立刻骑着摩托车赶了过来,车子还没有熄火,就开始气急败坏地指责邵寒重色轻友:“姓邵的,我跟你这么多年的兄弟,竟然还不及一个女人,出远门也不带上我,怕我当电灯泡还是怎的?要不是章秀青的阿爸告诉我,你去了河北,我还以为你被女儿国的国王绑走了,打算来救你呢!搞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你喜欢上了女儿国的国王,为了她,甚至不惜抛下兄弟手足......哼哼,我今天算是认识你了,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既然不在乎这段兄弟情谊,为什么不干脆在河北落户呢?河北好地方啊,人杰地灵,生出来的孩子也会比别的地方聪明,你还回来干什么?” 章秀青认识马滔好多年了,还从来没见他生过这么大的气,不由得有些心虚,连忙回过头来,对邵寒使了个眼色,然后趁马滔不注意,双手一摊,意思是“这是你的兄弟,你去搞定!”说完向屋里走去。 邵寒伸手摸了摸鼻子,说道:“我和章秀青要开一个服装厂,需要人跑腿,你愿不愿意帮忙?” 马滔气得要命,断然拒绝:“不愿意!” 邵寒再问:“我和章秀青要在国庆节订亲,需要添置很多东西,你肯不肯帮忙跑下腿?” “恭喜”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好在马滔马上就反应过来,话到嘴边硬是改口:“不肯!” “等下我打算去章秀青家吃饭,你去不去?” 免费的饭,不吃是傻子......自以为自己智商很高的马滔立刻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瞪着邵寒,色厉内荏地叫道:“去!为什么不去?你越是不希望我去当电灯泡,我越是要去,看看谁怕谁?哼哼......别怪我没提醒你,订亲有许多仪式,乡下的规矩尤其多,而且各个地方还不一样,你不找个熟悉的人了解清楚,就等着出洋相吧!” 邵寒对人□□故还真不大了解,伸手拍向马滔的肩膀:“兄弟,谢啦!” “谁是你兄弟?”马滔满脸嫌弃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往后退了几步:“从你瞒着我去河北的那一天起,我就跟你绝交了!” “吖,我带了一大包礼物,都是这边很难见到的好东西,有皮夹,有皮带,还有皮手套,全都是真皮的......”邵寒摇了摇头,满脸遗憾:“看样子我只能留着自己用了......” “什么?有礼物?你怎么不早说?”马滔顿时就跳了起来,并迅速调整脸部表情,在一秒钟之内换上一张笑脸:“兄弟我别的本事没有,跑腿的本事倒是得过草上飞的真传,你找我就找对人了,呵呵......礼物在哪里呢?拿出来给我看看!”要是敢拿针头线脑哄我,我马上就跟你翻脸,哼哼...... 邵寒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跟我绝交了吗?还要什么礼物?” 马滔理直气壮地说道:“的确是绝交了,不过看在你马上就要跟章秀青订亲的份上,我决定再原谅你一次......”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是看在那些礼物份上吧?” “我懒得理你......”马滔奔进屋子,将邵寒出门时经常背的行李包全部打开,然后看中什么,就拿什么。 “喂喂,你们父子两个拿两份就够了,你怎么拿了三份?好意思吗?” “喂喂,你要跟章秀青订亲,我阿爸当你们的媒人,你不应该额外孝敬他一份吗?怎么这么小气?” 邵寒顿时就哑口无言。 马滔难得占上风,心里大爽,不由得笑出声来。 等到章秀青从灶屋里走出来,只见一个面无表情,另一个笑得跟个二货似的,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她看马滔发这么大的火,还以为要让他消气,邵寒非得低声下气赔罪不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搞定了,也不知道是邵寒的手段高超,还是糖衣炮弹的威力惊人。 由于章秀青家没有安装电话,她的父母并不知道她今天回家,更加不知道邵寒和马滔要去吃饭,肯定没作准备,章秀青让邵寒往菜场拐一下,买了两斤排骨,打算晚上做糖醋排骨。 一家人见面,自有一番热闹。章秀青将这段时间的经历挑挑捡捡地说了一部分给家里人听,然后将带回来的礼物分给弟弟和妹妹。 邵寒生怕夜长梦多,由马滔作陪,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向章林根提亲。 这年头讲究的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邵寒父母俱在,却等于没有,就连提亲这样的事情都要自己开口。他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只顾自己的新家,根本不管邵寒的死活。邵寒从小跟着奶奶长大,没有长歪,还考上了名牌大学,真心不容易......章林根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对于媒人来说,最难的过程不是结亲,而是提亲,为了让姑娘的父母答应这桩亲事,媒人往往要磨破嘴皮,大力吹捧小伙子的长相、人品、家财、工作等等。像章林根这么厚道的老丈人,真心不多见,邵寒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立刻转头看向章秀青,那眼光,要多灼热就有多灼热。 章秀红掩嘴偷笑,凑到章秀青耳朵边低声打趣:“看样子我和晓锋马上就能收到姐夫的红包了......” 章秀青满脸通红,心里却跟喝了蜜似的,甜得嘴角都弯了起来。前世她跟沈家林谈恋爱,由于双方父母反对,根本就没有举行订亲宴,而是一直拖到她年满23周岁,眼看拆不散、分不开,这才勉强同意他们结婚......这辈子重新来过,她找到了真心爱她的人,疼她、爱她、敬她、护她,事事以她为先,不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能和这么好的男人相知相守,何其幸运! 章林根被母亲厌恶,他的家子婆和子女也全部遭到厌弃,沈荷英这些年受到的委屈,当真是一言难尽。邵寒有父母等于没父母,在别人眼里,或许会减分,在她眼里,那绝对是要加分的,而且是双倍加分。 没婆婆好啊,没有婆婆指手划脚,做媳妇的想回娘家就回娘家,想去逛街就去逛街,想穿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衣服,想吃什么东西就吃什么东西,不用提心吊胆,不用看人脸色,也不用整天挨骂......沈荷英对邵寒是越看越满意。 “这件事情本来是应该我阿爸过来跟阿叔谈的,但事不凑巧,我阿爸在s市忙分店装修的事情,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回家了......”马滔竭力做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向章林根解释邵寒为何要自己开口提亲的原因,然后代表父亲跟章林根商量彩礼、办酒等事。 马滔说话向来不经过大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条理清晰、口齿伶俐?章秀青怀疑这些话都是邵寒教他的。   ☆、第89章 送彩礼了 次日上午还不到七点钟,邵寒和马滔就再次骑着摩托车来到章家。章秀红和章晓锋正在喝粥,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声,立刻捧着粥碗奔到门口,一边挤眉弄眼地打趣章秀青,一边叫嚷:“姐夫来了!” 章氏夫妻对看了一眼,均在心里头嘀咕“怎么来得这么早?”一个立刻站起身,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收了起来,另一个快步奔向门口,将院子大门打开。 大约八点左右,江水生父女俩摇着网船来到新东村。 网船上人很少进村,因此这对父女俩一露面,立刻就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好些闲着没事做的男女老少们走到河边,发现原本用来装鱼虾的船舱今天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箱子上面摆放着鞭炮,正中坐着一位衣着光鲜的中年妇女,胳膊肘里挎着一个红格子的包袱,一副上门送彩礼的模样。 网船上人从来不与新东村人通婚,今天是要打破惯例吗?好些人都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一名七十多岁的老头开口问道:“你们是送彩礼的吧?” 江水生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咧嘴一笑,那张黝黑的脸被阳光一晒,看上去油亮光光的:“是啊!” 老头一边在脑子里思索网船上人有哪些适婚的小伙子,一边继续问道:“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 江水生虽然跟新东村的人不怎么打交道,但面孔都认识,知道这老头也姓章,跟章秀青家沾亲带故,便笑着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啊,秀青要订亲了!” 啥?秀青要嫁给网船上人?章林根和沈荷英竟然没反对?一众男女老少的脸上全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老头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我们?” 江水生使劲地点了点头,江兰芳曾在村里的小学读过几年书,多多少少了解当地人的心态,一看不对劲,赶紧补充道:“和秀青订亲的人是邵寒,这些都是他准备的彩礼......” 老头一听,立刻激动得老脸通红:“是、是那个考上fd大学,在县城还开了个饭馆的邵寒吗?” 江兰芳笑着点了点头:“对,就是他!”说完指着坐在船舱中的中年妇女,介绍道:“这是马滔的妈妈,她做媒人。” 姜采芸笑呵呵地站了起来:“我做的是现成媒人!” 老头一连说了三个“好”,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问道:“什么时候办酒?” 姜采芸说道:“国庆节!” 几个岁数大的老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国庆节是个好日子,蛮好!蛮好!” ...... 数十分钟后,网船摇到章秀青家门口,章氏夫妻全都到门外迎接,在一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一辆崭新的凤凰牌女式自行车从船上搬到了院子里,紧随其后的是一台全新的蝴蝶牌家用缝纫机,接着是一台十九寸孔雀牌黑白电视机,然后是糖、烟、酒、水果、糕点等。 邵寒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彩礼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手表,在马滔的鼓励下(?)亲手戴到章秀青的手腕上。 章秀青的大姨满脸笑容地邀请姜采芸到客堂里去喝茶吃瓜子。 姜彩芸打开包袱,取出用红纸包好的礼金,递给沈荷英。 沈荷英容光满面,伸出双手去接,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看热闹的村民们纷纷向章林根道喜,章林根发了一圈香烟。和大多数父亲一样,他既欣慰女儿找到了好归宿,从此无须再过土里刨食的日子;又担忧邵寒这个城里人兼大学生将来有出息后,看不起只有高中学历且出身在农村的秀青......那种复杂的心情,真是一言难尽。 沈荷英双手捧着礼金走进东边的屋子,大约五分钟后空手出来,几个关系较近的亲戚立刻就围了上去,小声地询问沈荷英收到多少礼金。 一大群妇女同胞们竖起耳朵倾听,不一会儿,邵寒特别喜欢章秀青、章氏夫妻收到一千元礼金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院子。 一个眼尖的姑娘发现了章秀青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她将这个发现告诉了要好的小姐妹,这位小姐妹转头就告诉了自己的表姐,然后表姐又告诉了表妹......十分钟过后,这只手表变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 几个年轻的女孩你推我、我推你地商量了好久,终于推了几个代表出来。她们将章秀青团团围住,有的询问这只手表的品牌,有的询问两人相识的经过,还有的询问她会不会跟邵寒一起去上海念书...... 章秀青的几个表哥、表弟做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对邵寒三堂会审:“你以前谈过对象吗?” 邵寒使劲摇头:“没有,秀青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对象。” 几个年轻的男孩子继续问道:“你一顿能喝几瓶啤酒?” “没醉过,不清楚......”邵寒皱眉思索:“不过我想十来瓶应该不成问题!” “你一天抽几根烟吗?” “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我一般不抽烟。” ...... 章秀青的表哥、表弟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会玩牌九吗?” 章秀青就站在附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心里不由得好笑:我亲爱的表哥、表弟,你们这样问真的没问题吗?即使邵寒真喜欢赌钱,也不可能说真话,打死都不会承认......邵寒大约也想到了这一点,再次摇了摇头:“不会玩!”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从来没有赌过钱!” 章秀青的表哥、表弟脸上全都露出了笑容,邵寒跟着陪笑。 马滔向来是个自来熟的人,不一会儿,就与他们打成一片,勾肩搭背并互相称兄道弟起来,不知情的人看了,多半会误以为跟章秀青订亲的人是他,而不是邵寒。 周围一片哄闹,宋春妹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心里又嫉妒又失落,嫉妒的是自己哪方面都不比章秀青差,偏偏什么都比不上她;失落的是如果自己的嫉妒心不要那么重,妥善处理好爱情和友情,章秀青想必不会疏远自己,爱乌及乌,石冬生不会对自己不理不睬,近水楼台先得月,拿下石冬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好在这位最具威胁性的情敌终于名花有主了,宋春妹的脸上很快就露出了笑容。 所有人都喜笑颜开,除了石冬生黯然神伤,孤零零地站在河边,听着那院子里一阵阵欢快的笑声,看着那在水里飘来荡去的网船,只觉一颗心空荡荡的。 他在心里拼命地劝慰自己:“石冬生,你要做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他不停地自我催眠:“真正爱一个人,不是非要得到她不可,只要她幸福快乐,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是那泪水却不听使唤,流了满脸。 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邵寒终于摆脱了被人围观、被人拷问、被人评头论足的囧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马滔再也忍不住,向邵寒抱怨(其实是炫耀才对):“我今年才二十岁,我妈妈竟然担心我找不到对象,请亲戚朋友帮忙介绍了一堆女孩子,我简直快要被逼疯了......” 章晓锋中午放学回家,看到那台全村最大的电视机,顿时就迈不开脚。沈荷英知道儿子喜欢看电视,但是一来这台电视机是邵寒送来的,将来要作为秀青的陪嫁的嫁妆,旧了就不好了;二来电视机耗电,天天看的话,电费肯定很可观,于是二话不说,将电视机抱到房间里,并将房门锁了起来。 章晓锋的眼眶顿时就红了。章秀青晓得母亲的性子,懒得跟她吵架,站起身去找父亲,说道:“阿爸,我想看电视,你什么时候有空装一下室外天线?” 章林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我下午就去借工具。”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等你出嫁,阿爸重新给你买台电视机。” 章秀青本想说“我自己买好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看着父亲两鬓的白头,章秀青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可怜天下慈父心”,只觉鼻子酸酸的,强忍着才没有流下泪来。 吃过午饭,姜采芸仍旧坐江水生家的网船回家。 沈荷英和章秀青的大舅妈依照习俗,在村里挨家挨户地发糖发烟,再次收获一堆祝福以及羡慕妒忌恨的眼神。 章林根借来了工具,在院子里安装看电视需要用到的室外天线。 马滔原本准备袖手旁观,可是在邵寒的逼视下,只得“自告奋勇”上前帮忙。 邵寒这才找到机会与章秀青说悄悄话,甚至还趁四周无人,大着胆子拉住她的小手不放。 章秀青红着脸,用力挣扎(?)邵寒连忙说正事分散她的注意力:“你上次要我打听的事情,我已经打听到了......” 章秀青立刻停止了挣扎,邵寒立刻得寸进尺,伸手搂住她的腰:“潘丽芸的母亲叫潘舒雯,当年她出生的时候,她的母亲误以为潘家只剩下她一个人,因此儿子随父亲姓,而女儿则随母亲姓......潘丽妍有两个舅舅,分别叫潘舒玄和潘舒鸿,大舅舅也就是潘心妍的父亲在wg开始那一年失踪,有知情人说他偷渡时掉到海里淹死了,直到三年前才知道还在人世,且已娶妻生子;小舅舅被发配到边疆改造,多年来杳无音迅,潘舒雯也以为他死了,直到八零年才知道他已在边疆落户,且娶了一个少数民族的女人......潘丽妍的外公叫潘庭笙,早已不在人世,死于wg开始那一年,有人说他是病死的,也有人说他是被打死的......” 所有信息全部对得上,章秀青终于确定,潘丽妍的外公就是害死她爷爷和大伯、并害得她阿爸被奶奶厌弃的罪魁祸首。 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她的阿爸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凭什么要背一辈子的精神枷锁?奶奶怎么可以把一切错误全都怪到他身上?章秀青的心里难受极了,只听邵寒用清冷的声音继续说道:“当年负责抄家的头头,是我妈妈的第二任公公,很多人都说他坏事做尽,遭到报应,wg结束后没多久就中风瘫痪在床,不过也有人说是当年的受害者家属出手报复,打断了他的双腿......”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消息,章秀青先是一喜,然后又是一怜。喜的是真相就在眼前,怜的是邵寒这些年来的孤独无助,一时情难自已,将脸贴在邵寒的胸膛上,然后,然后......听到了马滔剧烈的咳嗽声。 章秀青连忙将邵寒推开,邵寒气得要命,正待要开口痛骂那位总是拎不清的二货,一抬头,看到的却是老丈人那张隐含着怒火的黑脸,一张俊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 下午三人回到县城寻找合适的厂房,由于时间紧迫,邵寒决定租用绣服厂的厂房及设备。章秀青知道再过二十年房地产会大幅升值,心里很想把绣服厂买下来,可是他们现在能动用的资金只有十八万多一点,只得放弃这个想法。 当晚,邵寒在江南水乡宴请商业局领导,酒饱饭足之后又去唱歌,诸位领导全部尽兴而归。 次日上午,邵寒带着章秀青去商业局签订租赁厂房的协议。下午去工商局注册公司,在填写表单时,他在法人代表一栏上填了章秀青的名字,理由是他的亲生父母都不是省油的灯,这家公司如果挂在他的名下,将来那对怨偶必定会来争夺财产。 晚上章秀青偷偷将这件事告诉了章林根,章林根是个厚道人,要章秀青发誓,绝对不可以辜负邵寒的真心。 公司注册完成后,还需办理税务登记证、向银行申请开户、向公安局申请刻章......还要到上海寻找外包厂商,邵寒干脆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国庆节很快到来,这一天,邵寒穿着一身新衣,到理发店理了一个头发,然后买了许多礼品来到章秀青家。   ☆、第90章 订亲酒宴 大约八点左右,亲戚陆陆续续赶来,有的帮忙到隔壁人家借圆台、桌子、板凳、碗筷等物品,摆放在院子里;有的给厨师打下手,帮忙摘菜、洗菜、切菜...... 十多个裤子打着补丁的小孩子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一会叫,一会闹,一会追逐,一会捉迷藏,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人头晕脑胀。章秀青的大娘舅将他们赶到院子外面,他们便蹲在门口玩玻璃弹子,没过多久,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声,立刻站起身,一窝蜂地往院子里飞奔,嘴里大声叫嚷:“新客人来了……” 负责放鞭炮的人赶紧飞奔出去,不一会儿,鞭炮声就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章林根夫妻俩以及娘舅、舅妈、大姨、姨夫等人全去门口迎接。章秀青站在廊沿下,绞着双手,有一点喜悦,有一点害羞,有一点忐忑,还有一点害怕……她真怕这是一场梦,醒来一场空,可当她看到邵寒那双灼热的眼眸,所有的不安全都烟消云散。 四目相接,他扬起嘴角,笑得份外灿烂也份外耀眼。她微微低头,笑得份外羞涩又幸福甜蜜。这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模样落在旁观者的眼里,脸上全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客堂里摆放着一张崭新的八仙桌以及四条崭新的长凳。桌子上摆着六只全新的玻璃杯,杯子里放着洁白如雪的白砂糖。桌子中央摆着一个九子盘,分别装着瓜子、花生、蜜枣、核桃等零食。 章秀青的大姨抢先一步走进客堂,拎起摆在角落里的热水壶,一边往玻璃杯里倒开水,一边用筷子搅拌。 章秀青的大娘舅将男客请进客堂。 俗话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即便邵寒和章秀青两情相悦,直接跳过说亲、看亲这两个步骤,进入订亲这个环节,但是他们跳过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跳过媒人,没有也要找一个充数。而且按照当地的习俗,每桩婚姻都有两个媒人,一个是行媒(马滔的父亲),另一个是坐媒(章秀青的大娘舅)。 做行媒是一个技术活,还是一个体力活。说亲、看亲、订亲、结亲的每一个环节都要行媒参与,男方家有什么想法、女方家有什么要求都要行媒出面沟通,小两口婚后有了纷争、两亲家有了矛盾也要行媒居中调解……付出总有回报,现成的好处是可以吃到大蹄膀,可以收到大红包,还能积下福报,当地有句俗语“成就一桩婚,胜修七座庙”,很多老人都相信,今生帮人成就一桩姻缘,来生会有好报。 相比苦逼的行媒,坐媒就要幸福多了,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给个笑脸就行;他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吃喝拿红包。 天大地大娘舅最大,这个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角色自然是由娘舅担当。要是有几个娘舅,那就谁大谁得利,也就是说,除非大娘舅主动让出来,否则其他娘舅永远也没有做坐媒的机会,只有站在边上羡慕的份。 作为成就一桩姻缘的大功臣,行媒的位置坐北朝南;而章秀青的大娘舅作为坐媒,位置坐西面东。 邵寒作为东床快婿,位置坐东面西;骚包的马滔早就在家里得了父母指点,坐在邵寒旁边,任由那个坐南朝北的位置空着。 隔壁屋子里同样放着一张八仙桌,桌子上放着玻璃杯和九子盘,姜采芸坐的位置也是坐北朝南,章秀青的大舅妈笑呵呵地坐在西面,小舅妈站在姜采芸旁边,倒水的动作一顿,那张脸立刻就阴了下来。 虽然习俗规定坐媒全部由大娘舅担当,但是当外甥女有好几个时,很多当哥哥的会主动让位,让他的弟弟也做一回坐媒,以免落下个吃相难看的名声。章秀青两个表姐订亲,都是大娘舅做的坐媒,小舅妈以为等到章秀青订亲,大娘舅会收起那副贪婪的嘴脸,让自家男人也收一回红包,哪里知道那对夫妻只字不提此事,她又不能跑到沈荷英面前毛遂自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包飞进大伯的口袋,气得眼睛都红了。 章秀青和章秀红坐东朝西,将小舅妈的脸色看了个一清二楚,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不好当着众人面说出来,只得作出一副害羞的样子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恰在此时,章秀青的奶奶拉着堂妹章秀玉走过来,坐在北面的凳子上,旁若无人地吃起东西来。 章秀青和章秀青不想让姜采芸看笑话,同时开口叫了声“奶奶!”老太太装作没听到,理都不理。 倒是章秀玉面皮薄,红着脸叫了声“阿姐!”老太太的脸立刻板了起来,斥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一点规矩都不懂......我以前没教过你吗?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讲话......” 章秀玉不敢回嘴,怯生生地低下了头。 章秀青前世曾经吃过章秀玉的暗亏,并没有被她这副怯弱的样子给迷惑,一直在暗中留意小堂妹的表情,果然看到她在低头之际,悄悄弯起了嘴角——前世今生都一样,表面无害,骨子里却坏透了。 章秀红气得满脸通红,紧紧咬着嘴唇,若非今天是阿姐订亲的好日子,她绝对不会善罢干休,即便落下个泼辣的名声,她也认了。 姜采芸用眼角的余光看向章秀青,发现小姑娘脸色平静,倒是一愣。虽然很欣赏章秀青的为人处事,但还是改不了心底对于乡下人的偏见。 大舅妈忍住心头的厌恶,呵呵干笑了两声,从九子盘里抓了一些话梅、云片糕,又用双手捧了一大把瓜子,放在姜采芸面前的桌子上:“你吃啊,千万别客气……” 老太太斥骂的声音很大,坐在客堂里的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大娘舅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连忙拿起一包香烟,撕开包装,向马钰鸣敬烟。 十来个人捧着杯子喝糖汤,可把那些看热闹的小孩子给谗坏了,纷纷跑出去,这个找爷爷,那个找奶奶,不一会儿,人手一碗糖汤,院子里全是“慢点喝、小心烫……双手捧着碗,不要打碎了……”的关照声。 章秀青的亲戚都见怪不怪,马滔却从来没有看过如此热闹的场面,直看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巴——糖汤的滋味也不过如此呀,怎么这些孩子像八辈子没吃过似的,恨不得将碗底都舔干净…… 邵寒不喜欢吃甜的东西,象征性地喝了几口就放下了杯子。不时有人走进客堂,对着他指指点点、评头论足,邵寒知道那些亲戚并没有恶意,只是喜欢轧闹猛,便竭力做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惹得那些老头老太不住口地称赞章秀青“眼光好,有福气……” 廊檐下,几名已婚已育的妇女围在一起,一边剥鹌鹑蛋壳,一边说着隔壁村某男和某女轧姘头,结果被那男子的家子婆察觉,叫了许多人当场捉奸的事情,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唾沫横飞,左一句bi,右一句luan,将那对男女睡在一起的情节说得绘声绘色,水平足以担当三级片解说员。 邵寒和马滔这些年开饭店,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不少,但从来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女人,也从来没听过这么露骨的闲话,俊脸慢慢地红了起来,被一位眼尖的妇女发现,大声地说了出来,惹得众人纷纷丢掉手头的事情,涌到客堂门口围观,还一边看、一边笑,笑得两位少年越发手足无措兼脸红耳赤。 章秀青的大娘舅笑着喝骂:“你们这帮女人面皮真厚,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也不害臊......” 那名四十多岁的妇女将一个剥好的鹌鹑蛋塞进嘴巴里,一边嚼一边漫不在乎地说道:“难道你不操/你家子婆?那你儿子哪来的?”旁边一名妇女接口说道:“大概是舔出来的......”围观的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章林根和沈荷英听到哄笑声,赶紧过来解围,一个发烟,另一个发糖,将围在客堂门口看热闹的亲戚们哄走。 姜采芸看了看那些粗鲁的乡下大妈,再看了看自己那性子单纯的儿子,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绝对不找乡下姑娘做儿媳妇! 章秀青的大姨笑嘻嘻地站在邵寒身后,等到所有人都放下杯子,这才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杯子端到井台边,用井水清洗干净后,重新端了上来,这一回不再让他们喝糖汤,而是喝茶水。 农村人好客,一般要招待亲戚吃两顿饭菜。中午时分,所有亲朋好友在章氏夫妻的招呼下,纷纷找位置坐了下来,准备开吃。 八岁以下的小孩一般是没有座位的,他们端着饭碗,一会儿跑到这桌上:“妈妈,帮忙挟点菜!”一会儿跑到那桌上:“爸爸,我要吃红烧排骨......”份外的热闹。 为了给好兄弟长脸,马滔将江南水乡的厨师吴小飞给派了过来,章秀青大部分亲戚都没有下过馆子,一个个吃得交口称赞,大呼过瘾,特别是那道红枣桔子银耳羹,一端上桌就被这帮彪悍的亲戚一抢而空。 在当今繁华年代,许多人吃遍天下美食,对银耳不屑一顾,但是在物质条件艰苦的八十年代,这道酸酸甜甜的银耳羹完全可以当作压轴菜,绝对是吃到就是赚到,好几个没吃过瘾的妇女冲到灶屋里,问厨师还有没有银耳羹,得知晚上还会煮,一个个都期待起来。 酒饱饭足过后,其他人将碗一推,拍拍屁股走人,邵寒却不可以这样,章秀青的大姨站在他身后,指点他“留饭碗”——先到灶屋里盛半碗饭,接着回到客堂里,挟一块蹄膀肉、一块整鸡肉放在碗里,然后把筷子放在碗上,随后章秀青的大姨将新女婿留的饭碗端到长台上供起来,整个程序才算完结。 下午,离得近的亲戚都三三两两回家,离得远的亲戚则聚在一起,有的打关牌——四个人抓牌,一般一分钱一张牌,但要是庄家的牌特别好,赌客一张牌都没出,就要双倍给钱,而边上围观的人可以下注。 有的打八十分——也是四个人抓牌,一般不涉及金钱,纯粹打发时间。 其他人则是一边看热闹,一边磕瓜子——吴小飞拿出真本事,炒了这年代最受欢迎的多味瓜子,他能说会道,再加长相不赖,惹得好几个还没谈对象的姑娘春心荡漾,纷纷找章秀青打听他的情况。 整个下午,章秀青的身边围满了表姐、表妹,邵寒的身边也围满了表哥、表弟,两人都没找到独处的机会,只得趁人不注意,偷偷地眉目传情。   ☆、第91章 红包风波 有些亲戚中午没来吃饭,傍晚才赶过来,但是直到上菜开吃,章秀青的大姑和伯娘依然不见踪影。 按照当地习俗,兄弟姐妹之间吵架斗殴不要紧,平时不来往也不要紧,只要红白喜事到场,就表示这门亲戚还能继续做下去。 几位老长辈对当年那段往事都略知一二,心里都有些同情章林根,很希望他们三家能够摒弃前嫌,早就关照过章林根,一定要将章秀青国庆节订亲的事情告诉她们,并邀请她们全家过来吃酒席。章林根照吩咐做了,只是很可惜,大姑和伯娘并没有放下旧怨的打算。 若说不难过,那是假的,只是今天是大女儿订亲的好日子,章林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人和往事。 晚上的菜肴比中午还要丰盛,亲戚们全都吃得满嘴流油。吃到一半的时候,沈荷英走进客堂,示意邵寒站起来,跟着她认亲:“叫声大娘舅......” 邵寒脸色微红,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开口叫道:“大娘舅!” 大娘舅笑着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到沈荷英的手上。 隔壁屋子里老太太辈份最大,沈荷英尽管对这位婆婆深恶痛绝,恨不得章林根跟她断绝母子关系,可是在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里,并不敢有丝毫不尊敬,生怕老太太不顾场合,撒泼谩骂,触了秀青的霉头,因此一走进去就端起笑脸,说道:“这是奶奶,你叫声奶奶!” 邵寒脸上带笑,恭恭敬敬地叫道:“奶奶!” 不知是孩子们的声音太吵,还是老太太耳背,她坐在位置上,埋头吃喝,一点反应都没有。 老太太不喜欢大儿子,连带着不喜欢大儿媳以及章秀青姐弟三人,并不是什么秘密,章秀青不愿意说,不代表邵寒不知道,他早就从蛛丝马迹中猜到了端倪。看在老太太一把岁数的份上,邵寒不愿意跟她计较,再次开口叫了一声:“奶奶!” 老太太依旧充耳不闻。 沈荷英的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 章秀青的堂妹尴尬地朝邵寒笑了笑,在桌子底下踢了踢老太太的脚,轻声叫道:“奶奶,哥哥在叫你呢.....” 声音又娇又柔,直教人听得心都要酥了,特别是那声“哥哥”,叫得那个回肠荡气,章秀青不由得多看了小堂妹一眼。 当地习俗,男女双方订亲后,女方的弟弟、妹妹统一称呼男子为哥哥,男方的弟弟、妹妹统一称呼女子为姐姐,一直叫到两人结婚再改称呼。 章林根宠爱儿女,小叔也不遑多让,堂妹章秀珍今年十六岁,皮肤雪白,一张小脸美得像花一样——并非看上邵寒,而是想给章秀青添堵。两人虽是堂姐妹,但是章秀珍从来就没有看得起过章秀青。 老太太终于开了尊口:“叫我干什么?” 章秀珍微微垂下头,作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奶奶,哥哥在叫你啦,你快给红包吧!” 章林根深知自己老娘见不得自家有好事,为了求太平,早就在三天前就双手奉上十张大团结以及两张一块钱的纸币——前者用来花钱免灾,后者用来包红包,只希望老太太看在今天是秀青订亲的好日子,不要无事找事,搞得大家都不痛快。 这件事情不仅沈荷英知道,章秀青知道,小叔一家也全都知道。 老太呵呵冷笑了一声,笑完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烂,咽进肚中,然后放下筷子,就在众人以为她会按照规矩掏出红包时,老太太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桔子汽水来,那慢条斯理的样子,等她喝完这一碗桔子汽水,估计至少要等十分钟。 这是想让母亲下不了台,还是想给邵寒来个下马威?章秀红气得满脸通红,豁然站起来,一根手指指向老太太,正想开口指责,章秀青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秀红,你是不是想吃凉拌黄瓜,我帮你夹......” 并非要委屈求全,而是章秀青深知老太太的性子,她敢打包票,章秀红指责的话一旦说出口,老太太绝对会掀桌子大闹,到那时,最难堪、最难受的是她的阿爸。好不容易重新来过,章秀青希望父亲和母亲能够和和气气、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不希望他们跟上辈子一样整天吵架。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既然老太太把章林根当仇人,恨不得当初一生下来就掐死,那么她们一家又何必把她当成最尊敬的长辈孝顺呢?只要不少了老人家吃穿就够了。 都是一个村的,章秀青的大姨哪会不知道老太太是怎样一个人,只得压下怒火,小声安慰沈荷英。 重活一世,章秀青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受委屈,她拍了拍章秀红的手背,示意对方稍安勿燥,随即站起身,走到母亲身边,双手揽着母亲的肩膀,对邵寒说道:“这是我大姨!” 邵寒顿时就明白了章秀青的意思,脸上泛起微笑,叫道:“大姨!” 章秀青的大姨很响亮地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交到沈荷英手上。 章秀青指了提大舅妈,说道:“这是我大舅妈!” 邵寒叫道:“大舅妈!” 大舅妈也是很响亮地应了一声,掏出红包,递给章秀青。 章秀青将红包递给沈荷英,然后挽着她的胳膊,无视无理取闹的老太太,向屋子外面走去。邵寒紧跟在她后面。 后知后觉的沈荷英终于明白了女儿的意思——无论如何,老太太都是章林根的母亲,她不给邵寒红包,传扬出去,丢的不是邵寒的面子,而是老太太的面子。 老太太虽然蛮横,却并非老糊涂,当即老脸一沉,筷子一扔,从口袋里掏出红包,像施舍叫化子一般,用力扔到沈荷英脚下:“给你,拿去!” 沈荷英气得浑身发抖:“我不差你这一个红包,你不想给,可以不给!” 老太太使劲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这是什么态度?嫌我给的少,还是嫌我吃的多?” 几个耳朵尖的妇女听到吵架声,立刻放下碗筷,跑到门口看热闹。 章林根猜测自己的老娘又在作天作地了,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洁。有人过来敬酒,章林根喝了一口,只觉满嘴的苦涩。 章秀青伸出双臂,抱住母亲,等到她平静下来,这才挽着母亲的胳臂走到院子里。 扔在地上的红包没人捡,反而还被章秀红踩了一脚,老太太一生气,砸了一只碗。 许多亲戚看到这一幕,全都摇头叹气。 姜采芸觉得章林根一定不是老太太亲生的,一定是章秀青的爷爷跟别人轧姘头生的,否则老太太怎么会这么痛恨章林根。 一行人走到院子里,章林根看着满脸愤怒的妻子,心里充满了悲伤与愧疚。章秀青的小叔坐在他身旁,在一众亲戚异样的目光中,讪讪地低下了头。 章晓锋立刻放下饭碗,走到母亲身边:“妈,是不是奶奶又在欺负你了?” 今天是秀青订亲的大好日子,绝对不可以被那个死老太婆给破坏......沈荷英死死地咬住下嘴唇,过了良久,这才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并在脸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你快去吃饭吧,妈没事的......”说完,带着邵寒继续认亲。 章秀青站在廊檐下的阴影中,看着强颜欢笑的母亲和闷头喝酒的父亲,心里难受极了。 不知事的小孩子追来追去,闹个不停,众人只听到老太太的叫骂声,却听不清她在骂什么。章秀青站了一会,返身走到屋子里,对大舅妈使了个眼色。大舅妈立刻站起身,拉着姜采芸坐到隔壁的客堂里。 小舅妈也赶紧闪人,只剩下老太太和章秀珍。章秀珍喝了几口汽水,只觉无滋无味,便站起身,捡起地上的红包,硬塞进章秀青的手里。 红包被章秀红踩了一脚,章秀青嫌脏,便背对众人拆了开来,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里面没放钱,只放了一张白纸。若非心性坚定,只怕会当场大哭。 院子里一共摆了六桌,每桌都坐了十几个人,邵寒每认一个亲戚,沈荷英就收一个红包。 一桌亲戚认完,沈荷英带着邵寒走进东边的屋子。 这是章氏夫妻的卧室,非常简陋,里面仅有一张老式雕花床、一顶掉漆三门橱以及一张做工粗糙的梳妆台,地面倒是很平整,可惜是泥的,被单洗得很干净,可惜上面打了好几个补丁。 章秀青比他们先一步进来,此刻正坐在床沿上,左手一支圆珠笔,右手一本作业本,本子上记着一行字:奶奶,2块! 章秀青不想父母亲吵架,掏腰包垫了2块钱。 两人视线相接,一个深情款款,另一个柔情脉脉,一副情意绵绵的模样。 章秀青的大姨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章秀情慌忙移开目光,尽管低着头,她依旧能感觉到有两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沈荷英的心情顿时就好了许多,她将红包按顺序摆在床上,然后一个个拆开,每拆开一个,就念一个人的名字,章秀青一一记录下来。 像舅舅舅妈等关系比较近的亲戚,红包一般包两块钱;像表叔表婶等关系远一点的亲戚,红包一般包一块两角;而表哥表姐等平辈,红包一般只有八角。 记完之后,沈荷英带着邵寒继续到外面去认亲,而章秀青则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面值为一角、两角的纸币挑出来,用刚才拆下来的红纸头包起来。 只要是今天来吃订亲饭的亲戚,孩子不管带没带来,章秀青家都要给红包,金额不大,只要给两角钱就够了,但人多,至少要准备五十个红包。 大约十分钟过后,沈荷英又带着邵寒走了进来。母女两人依旧像刚才一样,将红包拆开,然后一个说,一个记,记完之后再出去认亲。如此来回六趟,这才将章沈两家有往来的亲戚全部认完。 章秀青将名字和金额全部记录好之后,将练习册和五十个红包递给沈荷英。 沈荷英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红包,塞到邵寒手里:“这是我和秀青她爸的......” 邵寒伸出双手去接:“谢谢妈妈,谢谢阿爸!” 章秀青将一张张零钱叠整齐,递给邵寒:“一共一百一十二块六角......” 邵寒不肯接,低声说道:“你帮我保管!” “哟......”大姨耳朵尖,听到这话,打趣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红包讨不到家子婆,邵寒既然让你保管,秀青你就拿着吧......” 章秀青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说道:“不,我不帮他保管,他自己保管!” “可是我口袋放不下......” 章秀青脸上火辣辣的:“反正我不帮你保管,你自己想办法。”说完,将钱硬塞到邵寒手中。 邵寒看着那一大叠厚厚的票子,不由得面露苦恼。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沈荷英不由得忘了刚才的不愉快,脸上露出了笑容。 订亲宴结束,小孩子们兴高采烈,亲戚们交口称赞,而章氏夫妻因为老太太的闹腾,只觉得在女婿面前丢了脸,一心想要找回脸面,可是四天过后,他们就发现不需要了,因为邵寒的亲妈和后妈为了争抢亲戚们给章秀青的红包,打了起来。   ☆、第92章 极品公婆 这个年代的订亲宴,一般会举办两场,即男女双方各办各的,很少见到合在一起举办的情况。 由于国庆期间饭店的生意比平时要好上几分,邵寒自然不会轨闹猛,便将举办订亲宴的时间延到十月五号那一天。 按照当地的习俗,儿女订亲,宴请亲朋好友的费用全部由父母承担,子女要是有一定的经济能力,父母不出钱、只出力也可,可是邵寒的亲事却是三不管——亲妈不管,后妈不管,亲爹也不管。 邵冬成不仅一分钱都不肯掏,还一分力都不肯出,对此不闻不问,只当不知道这回事。好在邵寒n年前就对他心灰意冷,不抱希望,也就不存在失望。 邵寒永远都不会忘记邵霆当日在家门口挂的牌子——邵寒与狗,不得入内!兄弟俩向来不和,无论邵霆做出什么事情,都不能伤到邵寒的心,可是邵冬成不一样,作为一个父亲,他的做法实在让人不敢苟同,先是置之不理,待到邵霆吃了亏,立刻化身慈父找邵寒算帐。 五根手指有长短,做父母的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但是也没有这样厚此薄彼的,邵冬成也算是独一无二了。 当日邵霆指使人在江南水乡的包间里纵火,事发后,邵冬成不仅不怪罪邵霆,反而还指责邵寒不念手足之情,存心要毁了弟弟的一辈子......见邵寒不为所动,立刻冲到厨房里,夺了一把菜刀,威胁邵寒,说如果敢报警,他就一刀砍死这个忤逆种。邵寒还是不理睬他,邵冬成恼羞成恼,威胁要砍死马滔...... 好在马氏夫妻没有听到他的胡言乱语,否则绝对不会善罢干休。十来年的兄弟情份,只怕要就此断绝。 既然你不把我当儿子,我又何必把你当父亲!邵寒实在是不想见到邵冬成那丑恶的嘴脸,与马滔商量后,将宴客的地点定在了江南水乡,自然,宴客的费用全部由自己承担。 当年邵寒的亲妈曹方萍与邵冬成离婚,很快就再婚生子,她痛恨邵冬成,恨屋及乌,连对儿子也一起恨上了,不仅对邵寒不闻不问,还不肯给抚养费,有几次在路上偶遇,年少不懂事的邵寒冲上去叫妈妈,每次她都冷着脸,恶言恶语。 邵寒书念得好,邵冬成觉得浪费钱,借口做生意亏了钱,不肯给他交学费。邵寒不想辍学,没办法只能去求妈妈,可是曹方萍却说恨不得从来就没有生过这个儿子,让他快点滚蛋,滚到他那个混蛋父亲身边去...... 数次三番,终于让邵寒冷了心,之后他再也没去找过曹方萍,即便在路上偶遇,也如曹方萍所愿,视同路人。这次他和章秀青订亲,只邀请了邵家这边的亲戚以及这些年结交的朋友,并没有去邀请曹方萍。至于后妈林美红那边的亲戚,恨不得邵寒去死,以便家产全部留给邵霆,邵寒怎么可能去邀请他们? 在j县,邵寒也算是个名人——小时成天和人打架,险些成为小流氓,长大后奋发图强,不仅考上了名牌大学,还挣下了万贯家财。即便曹方萍从来没有去主动打听过他的消息,可对他的事情也知道的七七八八,得知邵寒十月五日在江南水乡举办订亲宴,便不请自来,而且还拖儿带女,外加体格粗壮的老公一枚,也不知道是来吃饭的,还是来砸场子的? 章秀青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曹方萍,今天第一次相见,不必邵寒多说,她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因为邵寒除了眼睛与眉毛长得像邵冬成,鼻子、嘴巴、脸型简直与母亲如出一辙。 相比人到中年,依旧身材娇好、貌美如昔的曹方萍,林美红可就逊色多了,这位由第三者上位的邵太太,不仅个子矮小,腰肥腿粗,牙齿发黄,一笑就露出紫红色的牙龈,脸上还长了许多雀斑,也不知道邵冬成看上她哪一点。 难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章秀青深深怀疑邵冬成长了一对青光眼,否则怎么会分不出美丑。 大约是章秀青脸上的表情太过丰富,邵寒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低声说道:“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谁有钱,谁就是西施,明白了吗?” 章秀青抽了抽嘴角,点头表示明白,然后用眼光的余光偷偷地打量邵寒——林美红的长相一看就不是贤妻良母,邵寒三岁就在后妈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肯定、一定、绝对吃足了苦头...... 只有深爱你的人,才会在乎你的喜、在乎你的怒、在乎你的悲、在乎你的痛......邵寒感觉到了章秀青的视线,心头稍暖,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不用担心,他们再也伤害不到我了......” 章秀青回了他一个微笑,那笑容明媚灿烂,晃得邵霆差点睁不开眼睛,可是很快恨意就涌上心头——他恨邵寒,也恨章秀青,肤浅、势利、白痴、脑残、虚荣、见钱眼开...... 早晚有一天,邵寒会看清她的真面目,一脚将她踹了......不,这样太便宜他们了,早晚有一会,他会出人头地,到时候就让这对贱人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自己放他们一条生路...... 在邵霆做白日梦的时候,邵冬成等人都在打量章秀青。 睫毛长长的,眼睛大大的,嘴唇红红的,皮肤白白的,蛮腰纤细,美腿修长,在辉煌的灯光下,比电视里的明星还要耀眼。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翠,两只眼睛水汪汪的,鹅蛋脸白里透红,格外得娇艳妩媚。 衣服穿得也很时髦,上身穿一件领口系带蝴蝶结衬衫,浅色的碎花图案份外雅致,衣摆束在裙子里,纤细柔软的腰肢越发显得不盈一握;下/身搭配一条长度到小腿肚的枣红色亚麻裙子,下摆处用深深浅浅的紫色丝线绣了大片的藤萝花。俏生生地站在邵寒身边,抿嘴微笑,瞬间就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邵晴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狐狸精。 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皮肤黝黑、土里土气的乡下妹子,没想到竟然看到了一位天仙,林美红意外万分,可是随即她就明白自己先前想岔了。 能将桀骜不驯的邵寒迷住的岂是普通货色? 有一种单身叫“多情泛滥”,这种人特别花心,只要是长得漂亮的女孩子,他每一个都喜欢,其实是每一个都不喜欢,比如那些对象谈了无数个,却总也不肯结婚的男人;还有一种单身叫“宁缺勿滥”,这种人轻易不动情,一旦动情,恨不得掏心掏肺,比如邵寒。 章秀青长得清清秀秀的,倒是没想到长了一副狐狸精的心肝,毛还没长齐呢,勾引男人的功夫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狐狸精生的儿子,喜欢的依旧是狐狸精......林美红轻轻地挽起了嘴角,对即将开始的订亲宴变得期待起来。因为按照规矩,等一下章秀青是要叫她“妈妈”的,也不知道曹方萍听到后会不会气晕过去? 美丽不能当饭吃,漂亮的女孩子玩玩可以,万万不能当作结婚对象,这是邵冬成历经两次婚姻才总结出来的深刻体会。可是让他懊恼的是,他的长子不仅遗传到了他的精明厉害,还遗传到了他的吝啬小气,暗底里攒下了大把的钱财,却瞒得死死的,被邵霆揭露后,依旧一分钱也不肯上交。 早知道这个兔崽子这样不孝,当初就该派人死死盯着,不管是饭店生意,还是服装厂生意,死也要掺上一脚,不信挣不到钱。 敢不让他掺合,他就搅合掉他们的生意,大家都别想发财。 江南水乡是j县最上档次的饭店,装修得富丽堂皇,开业至今,一直生意红火,宾客如云,邵冬成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孽子啊孽子,你的良心被狗吞了吗?宁愿提拔陌生人发财,也不管亲生父亲死活,有好事从来不想到我,订亲花钱倒是想到我了,你把老子当傻子吗?滚你娘的青胖咸鸭蛋! 据说邵寒十五岁就开始挣大钱了,邵霆今年十六岁,一分钱没挣过,反而还在花他的钱。同样都是他生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邵冬成心里对邵霆也不满起来,碍于林家亲戚给力,林美红手段厉害,没敢发作,只是脸色不愉,时而捏紧拳头咬牙切齿,时而蹙眉怒瞪邵寒,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跟邵寒有什么深仇大恨。 相对而言,曹方萍的态度最为和善,说话细声细气,笑容卑微讨好,生怕邵寒还记恨以前的事情,将她们一家人赶出去。 如果早知道邵寒长大后会这么有出息,她当年绝对不会说那些绝情的话、做那些绝情的事,最苦最累也要将他带在身边当拖油瓶,那么等到邵寒发迹后,自己这个一手抚养他长大的亲娘想要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买,不过好在邵冬成也没占到一丝便宜,曹方萍在心里后悔的同时,只觉份外解气。 那个年代离婚是不得了的大事,整个县城离过婚的人士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曹方萍不想成为其中一员,决定打碎牙齿和血吞,只要邵冬成和林美红一刀两段,她就原谅他。可是男人一旦变了心,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为了保住这段婚姻,曹方萍使出十八般武艺,先是争财产,接着争儿子,可是邵家实在太穷了,穷到可以用“家徒四壁”这四个字来形容,曹方萍闹翻天也闹不出什么明堂来。至于儿子,邵冬成巴不得曹方萍带走,好减轻自己的负担,于是离婚官司打到后来,变成两人都不要儿子。 法官考虑了两人的经济能力之后,将邵寒判给了邵冬成。 当年林美红横刀夺爱,邵冬成抛弃曹方萍,离婚官司打得轰轰烈烈,很多上了年纪的亲戚们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此刻见到三人齐聚,有的一脸担忧,生怕他们等下一言不和再次打起来;有的满脸好奇,互相交头接耳,述说着他们的故事;还有的唯恐天下不乱,一脸兴奋,恨不得他们马上在众人面前上演全武行。 情仇相见,份外眼红,曹方萍想要修复已经破裂的母子关系,原本是不想理会那对狗男女的,可是林美红仗着是邵寒的继母,带领章秀青认亲,将亲戚们给的红包拿到手后,就不肯拿出来了,还强词夺理,说她自从嫁到邵家,给出去不知道多少红包,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收红包,就当是弥补她以前的损失好了。 邵冬成称赞林美红说的有道理,那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邵寒很生气,额头的青筋都显了出来。章秀青生怕他跟邵冬成打起来,不顾亲朋好友异样的目光,使劲地拉着他的胳膊。 曹方萍一方面不舍得那些红包,毕竟她才是章秀青嫡嫡亲的婆婆,那些红包怎么也轮不到林美红笑纳,另一方面想要挽回儿子的心。新愁加上旧恨,便冲上去跟林美红打了起来......等到众人将她们拉开,两人身上全都挂了彩。 宴罢人散,邵寒将章秀青抱在怀里,久久不发一语。 章秀青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指着窗外皎好的月色说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邵寒立刻动容,在章秀青的额头上印下一吻,然后用卑微的语气说道:“他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只要你肯要我就行了。秀青,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请你不要抛弃我,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不想再过以前那种孤单的日子......” 这一刻,他不再是外人眼中聪明绝顶的高材生,而是一个孤独无依的卑微少年,卑微地乞求她的爱情,希望能够与她长相守,一起走过这段漫长的岁月。 章秀青心里一片柔软,想也不想地伸手搂住邵寒的腰,说道:“邵寒,我爱你,永远!” 邵寒的眼角立刻潮湿,他紧紧地抱着章秀青,恨不得将她揉碎了融进自己的骨血里,从此不分彼此。 两人站在灯火阑珊处,旁若无人地拥吻。 闲杂人等早就被马滔赶走,马滔一边艳羡好兄弟终于找到了真爱,一边郁闷:哥长得也不差呀,怎么就没妹子看上我呢? 碎碎念完,双手合十:“月老,求赐美女!”   ☆、第93章 半夜爬窗 万事开头难,章秀青和沈健华夫妇俩早在服装厂租下后的第三天就住到了厂里,等到缝纫机买好,员工招好,三个人分工,章秀青负责生厂管理,李红妹负责品质检检,沈健华负责资材收发,每天都忙得跟车轱辘似的,一个月不到,每个人都瘦了好几斤。 邵寒负责跑贷款,用缝纫机作抵押,向银行申请了十万元贷款,当然是要付利息的。而林阿七和吴志荣等人长驻上海,盯着五个外包厂,预计要等过年才能回家。 十一月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起来,许多服装店全都摆上了冬装,和前世一样,一股名曰“滑雪衫”的潮流袭卷了大江南北。服装厂和外包厂的员工加班加点,日夜不停地赶货,依旧供不应求。 当初他们去上海购买蚊帐布料,不知受了多少白眼、挨了多少辱骂、坐了多少冷板凳,章秀青没心思计较,马滔却很想报仇雪恨,在经销商面前摆摆大爷的款,只可惜,上海五个外包厂生产出来的滑雪衫全部被第一百货公司包下。客大欺厂,别说是马滔,就算是邵寒,也没有多嘴的余地。 这家大客户是何义华帮忙搞定的,代价是绣箐制衣厂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章秀青和邵寒一口回绝,只可惜他们低估了何义华的决心与意志,也不知他使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说动他父亲——锦安纺织品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同意他拿出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用来交换。 章秀青心里很清楚,虽然锦安目前的形势一片大好,生意红火,日进斗金,但是从长远来看,最多再过十年,尼龙蚊帐就会从供不应求变成供大于求,锦安要是不转变业务类型,绝对会走下坡路。 十年之内,绣箐的规模或许不敌锦安,但是十年之后,一切都有可能。 天上不会掉馅饼,地下只会有馅阱,锦安的股份不是那么好拿的,送上门的好处也不是那么好沾手的,章秀青生怕烫坏手心,原本想要婉拒,何义华又笑眯眯地增加了一个筹码,那就是何家的人脉资源。 这么大的事情,章秀青当然要征求邵寒的意见,邵寒回了她一个“你决定即可”的眼神。 章秀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了一个问题:“如果用西瓜来形容锦安,那么刚刚成立一个月的绣箐就是一粒芝麻,你为何要做出丢掉西瓜捡芝麻的决定?” 何义华回了她五个字:“我看好秀青!” 章秀青和邵寒均以为何义华看好的是绣箐制衣厂,若干年后,两人才明白他看好的是章秀青,更确切的说,是看上了章秀青,只是晚了一步,从此,邵寒将何义华当贼一样提防......这是后话,暂且不说。 且说二货马滔,一门心思想着要和兄弟一起做生意发大财,不仅胳臂肘往外拐,还挖了自家老子的壁角,把江南水乡的厨师吴小飞给挖了过来,专门负责多味瓜子的炒制和研发。 这时候市面上还见不到炒瓜子机器,瓜子都靠手工炒制,章秀青一心要改变父亲的处境,在村子里找了十来个肯吃苦、力气大的男子做学徒。 为了提高父老乡亲们的积极性,章秀青亲口承诺,无论是谁,只要能够研发出新口味,都能得到一百块钱奖金,等到瓜子上市,销量特别好的,年底还能再次领到一个大红包。 这个年代许多私营企业拖欠工资的情况非常严重,许多员工平时只能领到一张白条,一直要干到年底才能领到一部分工资。章秀青的服装厂和食品厂每月结清,从来不拖欠,村子里许多人为了进厂打工,纷纷讨好章林根和沈荷英。 两人与有荣焉,只觉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 十二月初,章秀青忙里偷闲,由邵寒陪着,去s市教育局指定考点报名参加自学考试。在排队交费时,章秀青遇到了好多高中同学。 托章秀青的福,他们知道了这世上还有个自考考试,今天不约而同地前来报名。 林淑云也在其中,她瘦了好多,脸色非常憔悴,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想来应该是还没得到沈安林的心。 酒逢知己千杯少,许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互看一眼,各自转过头,彼此都当对方是陌生人。 老同学今非昔比,几个与章秀青关系不好不坏的少男少女微笑着上前打招呼。 章秀青心里很清楚,这几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城里人看到自己这个乡下土妞,之所以一反常态,完全是因为自己找了个土豪当对象......本着不得罪也不讨好的原则,章秀青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 另外几个与潘丽妍关系较好、以前一直以欺负章秀青为乐的女生也上前搭话,话里话外都是希望章秀青大人大量,别和她们计较,如果她们找不到称心的工作或是缺钱用的话,希望章秀青伸把手帮帮她们,反正邵寒家大业大,这点小忙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你们的脸可真大!邵寒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这几个女生为了讨好潘丽芸和林淑云,冲进江南水乡的厨房,对正在炒菜的章秀青极尽讽刺、挖苦与奚落,那尖酸刻薄的模样,邵寒至今记忆犹新。呵呵冷笑了几笑,伸手扯过章秀青,旁若无人地低声细语起来。 几个女生站在边上等了一会,见章秀青始终不理睬她们,一个个在心里暗骂:“重色轻友!” 今时不同往日,她们不敢再跟过去那样欺负章秀青这个乡下土妞,只得悻悻地离开。 报好名后,两人乘坐公交车赶往市中心。邵寒之前在市中心买的馄饨店经过重新设计装修,改成了两个独立的店面,一个专卖瓜子花生等炒货,另一个专卖滑雪衫毛衣等服装店,柜台前均排起了长队,郁非以及几个营业员全都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跟他们说话。 章秀青原本还担心店里没生意,如今亲眼看到顾客排队抢购的模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元旦过后,生意越发红火,章秀青忙得热火朝天,恨不得自己长出三头六臂,好在每到周末,无论天气如何恶劣,邵寒都会赶回j县,协助章秀青处理厂里的大小事情。其实确切的说,邵寒一回来,就像狗皮膏药似的粘住章秀青不放,等到吃好晚饭,他就拉着人去宿舍,一进宿舍门,立刻关门拉窗帘...... 章秀青脸皮薄,生怕惹人非议,提出抗议,但是每次邵寒都摆出一副“我好可怜,一出生就爹不亲、娘不爱”的样子,她就不忍心拒绝他的不合理要求。妥协的后果是身上不该给人看的地方,全部被邵寒看了一遍又一遍,身上不该给人摸的地方,也全都给他摸了一遍又一遍...... 虽然每次都有李红妹给他们打掩护,可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想像力也是无限丰富的,关于老板和老板娘恩恩爱爱、你侬我侬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精彩,而且全都是少儿不宜的。 故事传来传去,传到了章林根耳朵里,这位慈父顿时大惊,从此把邵寒当贼防,一到周末就带上换洗的衣服住到厂里,一直住到邵寒回上海这才打道回府。 邵寒郁闷得不行,尽管如此,他依旧一到周末就赶回j县与章秀青团聚,风雨无阻。 章林根不为所动,章秀青却感动得不行不行的,决定给邵寒织一件毛衣。然而,还没等她织好,就被章林根知道了。当着邵寒的面,章林根问道:“秀青,这是给我织的毛衣吗?” 章秀青不由得左右为难,犹豫了好一会,终究不舍得让父亲难过,只得满怀歉意地看了一眼邵寒,说道:“是的,不过我织得慢,大约要到过年的时候才能织好。” 章林根听到了让他满意的答案,脸上露出了笑容:别人家都是女大不中留,我家却是女大中留,在秀青心里,阿爸永远都比男人重要......心里得意,便用恩赐一般的口吻说道:“那就算了,你给邵寒织吧,秀红织的比你快,我穿那件好了!” 章秀红就读的也是j县高中,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她选择了走读。章秀青不放心妹妹,干脆让她住到厂里,自然,姐妹两个没有住同一间宿舍。 前世章秀青一心扑在学习上,虽然和章秀红睡同一张床,但是姐妹两个很少交流,等到她爱上沈安林,执意要嫁给那个渣男,章秀红对她越发不满,经常在章晓锋的面前说她的坏话,最终姐弟三人反目成仇。 这一世章秀青吸取了教训,在忙事业和谈恋爱的同时,不忘家里人,每星期都会捎东西回家,有时是吃食,有时是衣物,有时是学习用品,并且只要是章晓锋有的,章秀红全都有。 为了讨好小姨子和小舅子,邵寒也经常从上海带一些稀罕的小玩意回来送给他们。 受章秀青和邵寒影响,章秀红对聪明伶俐的小弟也非常爱护,每个月总要从自己那为数不多的零花钱中省一部分出来,给章晓锋买一些不太贵,但足以让乡下小孩子羡慕妒忌恨的小礼物。 有了两个姐姐和姐夫的关爱,章晓锋从缺衣少食的倒霉蛋一跃而为丰衣足食的宝贝蛋,全村不知道有多少小孩羡慕他。 子女和睦,做父母的怎能不开心?沈荷英也意识到了自己以前的做法不妥当,对二女儿好了许多。 人心都是肉长的,章秀红怎能不感动?这一世,姐妹两个虽然很少有机会谈心,但是关系好得不得了。 章林根背负着双手,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 章秀青从来不知道,自家那老实巴交的阿爸还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不由得目瞪口呆。 邵寒作出一副被打击到了的模样,半夜偷偷起来敲窗户。章秀青心里内疚,开窗将他放进来。 邵寒仗着自己白天受了委屈,大着胆子钻进温暖的被窝,对她又亲又摸,还压在她身上,逼着她发誓会爱自己一辈子,而且等到他大学一毕业,两人就去登记结婚......提了不知道多少要求,章秀青全都答应,这才稍稍抚慰了那颗受伤的心灵。 邵寒尝到了甜头,从此养成了半夜爬窗的习惯,并且一发不可收拾,等到章林根发现,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   ☆、第94章 对付渣爹 腊月二十四小年夜,苏南一带家家户户祭灶、除尘、吃团子。这天下午,服装厂的员工正在厂里赶制最后一批滑雪衫,邵冬成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门卫把他拦住不让进,他飞起一脚将门卫踹倒,然后冲进车间,当着全体员工的面,开口就要邵寒给他八件滑雪衫、八件毛衣、八双皮鞋、二十斤多味瓜子、两箱老酒、十条香烟......以及两千块钱过节费,那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模样,只要邵寒敢不给,他就敢去法院告邵寒忤逆不孝。 这是亲生父亲吗?跟敲诈勒索的土匪强盗有什么区别?车间全体员工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要知道现在是八十年代初期,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不高,普通职工累死累活干一个月,领到手的工资也不过五六十块钱,邵冬成张口就是两千,另外还要那么多东西,当他儿子是开银行的吗? 邵寒简直要被邵冬成那无耻的嘴脸给气疯了,他深知那一位的性子,那就是一个嗜钱如命的人,说个不好听的比喻,就跟田里的蚂蝗似的,要是咬不到人也就算了,一旦被他咬到,一定会死缠不放,不吸饱鲜血,打死都不会松口。 对于这种不知“道德”为何物的人渣,绝对不能妥协,否则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没完没了。 邵寒脸色铁青,伸手怒指邵冬成,“滚”字已到了嘴边,正要吐出,章秀青见势不妙,赶紧伸手拉住邵寒的胳臂,轻轻摇了摇头。 在许多人眼里,纵使邵冬成有千般错、万般不对,他也始终是邵寒的亲生父亲。邵寒纵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也得把委屈咽下、把泪水收起,因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邵寒要是没钱没能力也就罢了,那样的话,他不给邵冬成钱财,谁也无法指责他,毕竟他还是个在校大学生,能够自行承担学费、生活费,不跟父母伸手要钱已经不错了。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托邵霆的福,数月前在江南水乡放了一把火,没造成多少经济损失,邵寒却火了起来。从那一天起,邵寒成了许多家长嘴里“别人家的孩子”,整个j县,无人不知邵寒的大名——考上名牌大学,挣下大把钱财! 现在亲生父亲找上门来索要东西,邵寒胆敢不给,妥妥地坐实了“不孝子”的身份,那些自以为自己是正义化身的卫道士会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然后跟前世一样,对邵寒进行口诛笔伐。 这不是章秀青想要看到的结果。 像邵冬成这么渣的爹,绝对要跟他断绝关系,但是具体怎样断绝关系,还需从长计议。 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暂且给他占些小便宜,章秀青就不相信,会想不出办法来。 四目相对,邵寒一下子就明白了章秀青的意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硬巴巴地说道:“这里是车间,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到办公室去吧!”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干嘛要去办公室?”邵冬成站在灰尘弥漫的制衣车间里,听着“踏踏踏”踩缝纫机的声音,看着五颜六色的滑雪衫在工人的手上慢慢完工,眼睛里露出贪婪的神色。 这一刻,邵冬成的心里充满了后悔。没进制衣厂之前,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要得有点多,因此早就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即便被砍去一半,也是能够接受的。 可等他闯进制衣厂,看到了这么大的厂房、这么新的缝纫机、这么多的滑雪衫......大出意外的同时,只觉大喜过望。 不过片刻,他就找到了一条生财之路——敲诈勒索,当然,它有个好听的名字,那就是孝敬。 老子收儿子的孝敬,天经地义,谁也管不着。至于名声好不好听,邵冬成才不会在乎,那东西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谁在乎,谁就是傻子! 邵冬成觉得自己的良心还是太好了,只开口要这么一点钱财,跟制衣厂庞大的资产相比,简直九牛一毛。只是话已出口,不好出尔反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邵冬成还做不出临时追加孝敬的事情来。 好在以后有的是机会弥补损失,等明年过年,他再来伸手,到时不翻个二到三倍,他就不姓邵! 啊啊啊......吃香的、喝辣的生活就在眼前,有了这么一个能挣钱的儿子,以后他又何必去看林美红那张让人厌恶的嘴脸? 离婚,一定要跟她离婚,然后重新再找个温柔体贴、漂亮文静的姑娘结婚,年龄不能太小(至少要比邵寒大一岁,否则继母比继子还年轻,容易被人笑话),也不能太大(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一棵草),那就二十一以上、二十九以下好了...... 呵呵呵......稳住,一定要稳住,在财产全部转移之前,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心思,否则林美红狗急跳墙,只怕会跟他拼命。至于邵霆和邵晴,他们都老大不小了,应该有能力养活自己...... 都是他生的,邵寒三岁就能自食其力,邵霆和邵晴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四周人声鼎沸,邵冬成却渐渐地沉陷在美好未来的幻想中,邵寒懒得去看邵冬成那陶醉的脸色,和章秀青并肩往办公室走去。 过了良久,邵冬成才从美梦中醒来,轻轻咳了一声,见没人理他,立刻板起脸,像个老太爷似的反背着双手,在车间里来来回回走了一圈后,这才得意洋洋地往办公室跺去。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邵冬成并不怕邵寒耍赖,反正他今天已经打定了主意:二千块钱一口价,少一分钱也不行;东西照样拿,少一根毛都不行。 为了便于管理,章秀青的办公室离车间很近,邵冬成只走了半分钟就到了。他大模大样地推开门,无视两人难看的脸色,在老板椅上坐了下来,然后翘起二郎腿,一边抖,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从中抽出一支放到嘴里,用火柴点燃,用力吸了一口,吐出一圈烟雾:“茶呢?倒茶上来!” 邵寒忍气吞声地站了起来,找杯子倒水泡茶。 邵冬成接过茶杯,吹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轻轻抿了一口,在心里赞了一句“好茶”,脸上却满脸嫌弃:“这是什么破茶叶?给猪喝的吧!” 邵寒冷冷地疯刺:“您说的不错,的确是给猪喝的!” 邵冬成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章秀青死死地捂住嘴巴,这才没有笑出声来。 邵寒低头看着肩膀不住耸动的章秀青,眼里的寒冷渐渐融化,嘴角轻轻勾起,脸上甚至还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邵冬成不由得大怒,决定等钱财到手后,立刻发动亲朋好友帮忙,给邵寒重新找个财貌双全的姑娘,务必要叫这个不知死活的乡下小土妞哭到眼瞎......到时,自有她好看的! 等到邵冬成抽完一支烟,邵寒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皮夹子,从中抽出五张大团结,用力拍在桌子上:“这是我孝敬给您的!” 章秀青打开样品柜,从模特身上取下一件中号的滑雪衫,放在邵冬成面前:“这是我孝敬给您的!” 邵冬成的脸顿时黑得跟锅底似的:“怎么这么少?你们当我是叫化子吗?” “你当然不是叫化子,你是强盗!”邵寒面无表情地说道。 邵冬成正待发怒,章秀青笑眯眯地指了指墙上悬挂的营业执照:“您老看清楚,绣箐制衣厂的法人代表不是你儿子。” 邵冬成的视力很好,一眼就看清楚上面的小字,不由得错愕万分:“怎么是你?” 章秀青笑眯眯地反问:“怎么不能是我?” 孽子啊孽子,宁愿把钱财送到女人手上,也不愿交给亲爹保管.......邵冬成气得浑身哆嗦,大骂邵寒有了女人忘了爹,可是很快他就恢复了理智,又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用漫不在乎的语气说道:“我不管你们谁做法人代表,对我来说都一样,因为你已经和邵寒订亲了,应该和邵寒一样孝顺我,否则我一样到法院去告你忤逆不孝。” 章秀青凉凉地说道:“是订亲不是结亲,从法律上来说,我还不是你们邵家的人,你没权向我索要财物。” 邵冬成不由得理屈词穷,可他不甘心就此认输,继续色厉内荏地叫嚣道:“邵寒,你个没良心的兔崽子,你别忘了,我是你的亲生父亲,我生你养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他妈长大成人了,不应该好好孝敬我吗?你敢翻脸不认人,信不信我去法院告你?” 邵寒呵呵冷笑:“我是个在校学生,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如果你想去法院告我忤逆不孝,那你就去吧,随你便!” 章秀青依旧笑眯眯地说道:“我们刚开始创业,什么都缺,这些钱财您既然看不上,那就算了......”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拿桌子上的钱。 这个不孝子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竟然任由这个乡下小土妞在我面前放肆?邵冬成怒不可遏,用力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章秀青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妈的什么玩意?竟敢给我脸色看?有种给我滚过来,看老子不抽死你!” 邵寒的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伸手一指门口,厉声喝道:“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滚出去!” 邵冬成撸起袖子,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孝子,可是还没等他动手,章秀青就放声尖叫:“啊......别打了,我错了......求求您放过我们吧!你嫌我们给的钱财太少,我再加倍还不行吗?” 什么?这么多钱财还嫌少,邵冬成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 老板真可怜,摊上这样的亲爹,真是前世倒了八辈子的霉......许多竖起耳朵偷听的员工不由得摇了摇头,既鄙夷邵冬成的做派,又可怜章秀青,叫得这般戚惨,估计被邵冬成打了......哎,打女人,打的还是未过门的儿媳妇,这还是个男人吗?制衣厂员工对邵冬成的形象坏到了极点。 办公室的门很快就打开了,章秀青捂着脸、低着头,快步冲向宿舍。 邵寒打电话让人送来十斤多味瓜子,然后从皮夹子里又掏了五十块钱出来,扔在邵冬成面前,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邵冬成知道今天是占不到大便宜了,只得骂骂咧咧地走人,临走时不忘顺走那罐新茶。 自有人向邵寒汇报门卫挨了一脚的事情,邵寒立刻吩咐会计送去三十块钱作为医药费,还给门卫放了三天假。 很快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不过章秀青并没有露面,邵寒一个人到食堂里打了饭菜端到宿舍里。直到第二天上午章秀青才露面,所有看到她的人全都深表同情——脸上五根手指印(口红描出来的),眼睛又红又肿(老姜擦出来的),噪子都哭哑了...... 没有人怀疑章秀青造假,工人们回到家,纷纷向家人、亲朋述说老板娘挨打的故事,很快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县城人人皆知。 就这样,邵冬成背上了敲诈亲生儿子钱财、动手殴打未来儿媳妇的罪名,名声臭到了烂大街。   ☆、第95章9 苦情路线 腊月二十八那一天中午,曹方萍左手牵着女儿,右手拉着儿子,也找上门来。 门卫依旧不肯放他们进去,曹方萍走到马路中央,“扑通”一声跪倒,迎着凛冽的寒风,哭得声泪俱下,没过一会就吸引了一大帮人围观。 “老天爷,我的命苦啊,比黄连还苦!我三岁死了妈,没妈的孩子像棵草;十岁死了爸,没爸的孩子不如狗;二十岁出嫁,嫁进禽兽窝,丈夫白眼狼,公公黄鼠狼,婆婆雌老虎,一个比一个难伺候;二十五岁男人变心,离婚回到娘家,给哥嫂做长工,每天三更眠、五更起,做死不讨好;二十七岁被逼再嫁,嫁入苦窝里,丈夫有羊癫疯的毛病,一年要发作好几次,公公断了一只腿,婆婆瞎了一只眼,一对老人常年卧床,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多次自杀没死成,生了两个小孩子,一个比一个聪明,却命不好,投胎到我的肚皮里,别人家孩子天天大鱼大肉,我的孩子每天酱油汤,过年没有新衣穿,生了病也没钱看病,苦煞啊......” 十五分钟后,门卫找到邵寒,向他汇报他的亲生母亲在厂门口啼哭。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自己已经看开,可以做到泰然自若,可是等到曹方萍真的找上门来,邵寒的心里却依旧不好受,心情无比的复杂,有些酸,有些疼,有些憋屈,有些烦燥...... 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还三天两头被人歁负,邵寒做梦都想着妈妈,可是他的妈妈却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从来没生过他这个儿子,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长大了吃穿不愁、学业有成,还遇到了此生最爱的人——章秀青,邵寒做梦都想过上平平静静、快快乐乐、美美满满的生活,可是他的妈妈却时不时地冒出来,嘴里说着请求他原谅的话,做的却是索要钱财的事。 试问天下有哪一个母亲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子?如果可以选择,邵寒宁愿自己是孤儿...... 一只温柔的的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邵寒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双充满了关怀和安慰的眼睛。 窗外寒风萧瑟、落叶翩飞,屋内茶香袅袅、暖意融融,此生最爱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轻启檀口,开始清唱。 当时光老去,华发鬓生,邵寒依然记得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那个人、那首歌:“......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那里......” 还有那句誓言:“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爱你,我依然爱你;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离开你,我依然在你身边!” 寒风一阵阵敲打着窗棱,发出呜呜的响声。一滴冰凉的液体掉落到地上,无声又无息。 邵寒不由自主握住章秀青的另一只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摩挲,从指尖到指腹,从手心到手背,从每一寸肌肤到每一处骨骼,珍而重之,爱而慕之......过了良久,他才低下头,在她的掌心里印下一吻。 她的手掌微凉如水,他的亲吻炙热如火,当水与火缠绵在一起,所有的悲伤、痛苦、彷徨、愤怒、不甘......全都离他远去。 邵寒伸手将章秀青抱在怀里,炙热的吻如雨点般的落在她的脸上、脖子上...... “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温馨世界,章秀青连忙从邵寒的怀里挣出来,拍了拍脸颊,直到红晕稍退,这才说道:“请进!” 李红妹带着曹方萍母子三人走了进来,帮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掩上门走了出去。 如果说邵冬成实施的是强盗策略,那么曹方萍走的就是苦情路线——母子三人满脸菜色,也不知多少天没吃饭;头发乱糟糟的,也不知多少天没有洗过;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左一个补丁,右一个补丁,不知情的人看了,一定会以为他们是叫化子。 章秀青就算用膝盖猜,也能猜到曹方萍的用意,有两个:一个是希望邵寒看到她的凄苦状况后,勾起一丝恻隐之心,从手指缝里漏点渣渣出来,就足够她们一家几口的吃喝用度了;另一个是希望其他人看到她的凄苦状况后,生出打抱不平之心,如果邵寒铁石心肠,只顾自己吃香喝辣,不管亲娘吃糠咽菜,一定会惹起公愤,到时候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 不得不说,曹方萍的策略很成功,她这一路走来,不知引来了多少人侧目,许多热血热心肠的人听了她的故事,无不洒下了同情的泪水。这些同情她的人,不仅包括不明真相的路人,还包括三天前被邵冬成一脚踹倒的老门卫,以及敢于豁出一切去追求爱情的李红妹。 还没等曹方萍开口表达悔意,“叮铃铃......”下班铃响了,制衣厂的员工纷纷前去食堂吃午饭。窗户开了一半,饭菜的香味飘了进来,母子三人的肚子全都咕咕地叫了起来。 小姑娘和小男孩原本被寒风冻红的脸变成了紫色,两人迅速低下头,一个紧紧咬着下唇,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另一个则扯了扯曹方萍的衣角,哽咽着说道:“妈妈,我们回去吧!” 曹方萍偷偷瞟了一眼邵寒,用满屋子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等一会,我们吃了饭再回去!” 小姑娘的头垂得更低了,而小男孩则捏紧了拳头,说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话:“妈妈,我不饿,我们回家去吃吧!” 曹方萍将目光转向章秀青:“可是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你爷爷、奶奶和阿爸全都在饿肚子呢!” 小男孩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一对瘦小的肩膀不停地抖动,可他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在哭,于是拼命捂着嘴巴。 谁没尝过饿肚子的滋味?你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呵护,可是我呢?饿了没人管,冷了没人问,当初你的好妈妈但凡对我有一点关心和怜悯,如今我也不会这般无情无义......邵寒冷着脸,根本不为所动。 章秀青叹了口气,她可以不管曹方萍的肚子饿不饿,却对那两个孩子狠不下心。 姐弟俩的样子不像是演戏,小姑娘跟章秀红差不多大,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面黄饥瘦,神情疲惫,手指头红肿不堪,好些地方甚至在溃烂、褪皮,一看就是缫丝厂的女工,而且干的时间还不短,很可能小学一毕业就去当女工了。 小男孩跟章晓锋差不多大,大约十岁的样子,两只手长满了冻疮,手背肿得跟馒头似的。耳朵上也长满了冻疮,状况比手还要严重,都快要烂了...... 邵寒听到了章秀青的叹气声,这才看向曹方萍,不情不愿地说道:“走吧,跟我去食堂吃饭!”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邵寒脸上那毫不遮掩的厌恶之情,曹方萍不由得“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诉说自己那悲惨的命运。从她那抑扬顿挫的哭诉中,章秀青知道了她这些年所过的日子:一个字,苦!二个字,很苦!三个字,非常苦! 只是,这一场闻者落泪、听者伤心的苦情戏,到了章秀青和邵寒面前就彻底玩不转了。前者深知曹方萍绝不是省油的灯,前世邵寒功成名就,这位母亲为了抢夺儿子辛苦创下的基业,无所不用其极;而后者早已被曹方萍的自私狠辣深深伤透了心,根本不愿意在章秀青面前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 临近过年,食堂里的菜很丰盛,有鸡腿,有炒蛋,有菠菜,还有排骨汤。邵寒将曹方萍母子三人带进食堂,让他们随便找位置坐,并帮他们各打了一份饭菜。 曹方萍大约饿坏了,无视旁人异样的目光,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姐弟俩的脸皮没有母亲那样厚,尽管肚子饿得咕咕叫,却不肯吃嗟来之食。曹方萍又气又恼,低声骂了几句,因为隔得有些远,章秀青听不清她在骂什么,只见姐弟俩低着头,一边小声抽泣,一边用手背擦眼泪,哭了好一会,才拿起筷子开吃。 曹方萍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汤喝得一口不剩。两个孩子只吃了菠菜和排骨汤,鸡腿和炒蛋一动未动,全都挟在空碗里,看样子是想带回家给爷爷奶奶吃。果然,他们小声商量一会后,手拉着手走到两人面前,先是结结巴巴地道谢,接着低声下气地请求,能不能把那些剩饭剩菜带回家。 章秀青又叹了一口气,歹竹出好笋,破窖烧好碗,曹方萍人品不咋样,生的孩子倒是都没有随她。 邵寒点了点头,两孩子全都松了一口气,对他谢了又谢。邵寒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两孩子这才捧着碗离开。 曹方萍跟着两人重新回到办公室,邵寒二话不说,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在三天前就准备好的包袱,里面装着一百块钱、一件女式滑雪衫和十斤多味瓜子:“拿了东西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来了我也不会再见你!” 曹方萍老脸一红,又开始哭了起来,泪水哗哗流敞,也不知是羞愧难当,还是后悔当年做得太过份,以致于让邵寒冷了心。 眼见她哭得没完没了,而邵寒的脸越来越黑,章秀青清了清噪子,说道:“阿姨,你要是不急着回去的话,我们谈谈!” 曹方萍很想对章秀青说:“我是邵寒的亲生母亲,你怎么能叫我阿姨?”她的心里很不满,可是在母子关系未恢复之前,不敢给章秀青脸色看,只敢在心里暗恨,还得陪上笑脸:“好的,你想谈什么?” “我想请你帮我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 “你听说过东隅头潘家的故事吗?” “当然!” “我要请你打听的事情跟这家人有关,大约在十八年前,也就是六六年底,潘先生看形势不妙,自知在劫难逃,在被抓起来之前,把一大批金银财宝藏到乡下一户姓章的人家中......这件事情据说做得非常机密,只有天知、地知、潘先生知和章老头知,结果不知道什么回事,消息泄漏了。我想知道,造/反派是怎么知道的?是有人通风报信,还是潘先生临死前招供的?”章秀青深知曹方萍是个无利不早起的人,干脆明码标价:“你打听清楚后告诉我,要是确认属实,我会付给你两百块钱酬劳。” 这年头两百块钱能买不少东西,如果省着点花的话,够他们一家六口人一年的开销,曹方萍不由得大喜:“我马上回去问我公公,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说完,立刻背起包袱走人。 这一晚,章秀青失眠了。邵寒半夜过来,抱着她的肩膀不停安慰:“别担心,当年参加造/反的不止陈建生一个,他那里问不出来,还有别人。我们慢慢打听,总能打听到的......” 章秀青不由得感动,将头埋进邵寒的怀里。 邵寒轻轻地拔开遮住她脸颊的碎发,在她的唇上印了一吻:“我爱你!” 次日上午,两人正在厂里贴封条,曹方萍兴冲冲地找上门来:“你让我打听的事情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好在是我去打听,要是换了别的人,你给再多的钱也打听不出来。你们知道当年负责抄家的造/反派头头是谁吗?说出来都没人相信,竟然是我公公!嘿......他都一把岁数的人了,记性还是那么好,那么久的事情,竟然还记得一清二楚......” 啰里啰嗦说了一大通,就是不说重点。 章秀青忍住心中的焦燥,掏出一百块钱,曹方萍这才开始说重点:“我回去问了我公公,他说当年潘先生本来是打算将家财放在一得意弟子家里的,结果他的弟子怕被连累,死活不同意。潘先生很着急,也很失望,暗地里又找了好几个学生,还许下重金,可是依然没人敢接这烫手山芋。后来,有个姓章的小青年不晓得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这个憨徒贪图钱财,暗中找到潘先生,双方谈妥后,在某一天夜里将这批金银珠宝用船运到乡下,埋在他家的自留田里......没过多久,潘先生被抓,造/反派去抄家,发现除了红木家俱等大件还摆在家里,其他东西全都不翼而飞。当晚潘先生夫妻俩就被吊起来打得要死,可他们死活不肯招供东西去了哪里。大概过了半个月,有人建议将他的学生全都抓起来,严刑逼供。这些人果然挨不住打,胡乱招供,咬了好多人出来,那个姓章的小青年也在其中。我公公他们抱着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心态赶到乡下,没想到还真的被他们找到了,但他们只找到部分财宝,据说潘先生的大儿子发现不妙,捷足先登,把财宝都运走了,不过造/反派的人都不相信,然后,那户姓章的人家倒了大霉,死了好几个人......” 事发那一年,章秀青的爷爷已经快五十岁了,绝对和小青年搭不到边,因此,和潘先生私下密谋的人绝对不是他,而她的阿爸刚满二十二岁,难道是......章秀青的心怦怦乱跳,手心里沁满了汗水,声音嘶哑难听:“你公公知不知道那个姓章的小青年叫什么名字?” 曹方萍将手放在嘴边哈了口热气,回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今年天气好冷啊!” 章秀青急于知道答案,立刻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曹方萍。 此时不坐地起价,更待何时?曹方萍接过钱,作皱眉沉思状:“我公公把名字告诉我了,叫章什么,让我想想......” 邵寒知道自己母亲的性子,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子,胡乱抽了一叠钱递给曹方萍。 曹方萍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心满意足地将钱塞进口袋,在章秀青期待的目光中,终于说出那个名字:“他叫章林生,是你小叔!”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猜你已经猜到了,对不对?” 章秀青紧紧地捏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连出血了都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曹方萍立刻举手发誓:“我说的这些都千真万确,如果有一句假话,让我全家死光光!” 章秀青咬着下唇,过了良久,这才问道:“你有证据吗?” 曹方萍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竖起一根手指:“一千块!” 章秀青没心思讨价还价,一口答应:“成交!” 很快春节来临,新东村家家户户请客吃饭、走亲访友,忙得不可开交,孩子们也全都穿上了新衣,热热闹闹过新年。唯有章秀青的小叔家里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章秀青的奶奶把能摔的东西全都摔了,把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家里一片狼籍,几无站脚的地方。 章林生被她骂得狗血喷头,就连最喜欢的孙女——章秀珍,也被老太太骂得抬不起头来。 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将章林生家的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老太太穿了一身白麻衣服,坐在冰冷的地上,又是哭、又是骂、又是拜、又是捶,还不停地自抽耳光。众人听了半晌,终于听明白,原来害死亲生父亲和大哥的真凶是章林生,不是章林根!   ☆、第96章9 报恩还情 冬去春来,滑雪衫的热潮降落没多久,时装界又掀起了一股新的时尚潮流,那就是章秀青曾经在订亲晚宴上穿过的领口系带蝴蝶结印花衬衫。 众所周知,八十年代由于经济条件落后,衣服款式少得可怜,即便是最爱美的女性,一年当中也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穿衬衫,款式千篇一律——翻领、单排多扣、直筒、长度刚好遮住屁股,宽松肥大。 哪怕裁缝的手艺再精湛、面料最舒适、印花最漂亮、钮扣最精致,人人穿这样的衬衫,跟工作服似的,不仅女人会产生厌烦情绪,男人也会产生视觉疲劳。 绣箐制衣厂这一次推出的衬衫作了两大变革,第一就是在领子上大做文章,放弃方领、圆领、荷叶领,改为两根带子,长度约为五十厘米,度宽约为两厘米,系成漂亮的蝴蝶结;第二就是收腰,简而言之,就是在腰部缝了四个省道,使得衣服更加符合人体的曲线,达到修身显瘦的效果。 不如所料,这款衬衫一上市,立刻就引起了抢购风潮,绣箐制衣厂在上海一炮打响,赚得盆满钵满。 许多制衣厂看到这个情况,纷纷跟风。这一年,大街小巷、乡间田头,到处都能看到修身显瘦、蝴蝶结在胸前飘啊飘的妹子。 秋天,落叶纷飞,章秀青带着邵寒和张小森丢下手头的事情,坐车来到沈安林一家居住的小镇。 并不是要找沈安林麻烦,而是要报答欠朱阿公的恩情。 前世章秀青作为一个乡下人,嫁给城里人沈安林,被婆家嫌弃、同事排挤、邻居孤立,只有住在对门的朱阿公同情她的遭遇,两次伸出援手。章秀青从心底里感激这位心地善良的老人家,重生后,除了想要改变自己一家人的命运,还想要改变的是朱阿公的命运。 朱阿公一生为善,却无福报,尤其是晚年,过得凄凉无比,再一次印证了那句话:好人没有好报! 事情要从1985年10月15日说起,那一天,朱阿公去幼儿园接小孙女,在回家的路上,遇到流氓纠缠小姑娘,看不过去说了几句话,结果惹祸上身,自己挨了一顿暴打,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孙女也在混乱中被人推倒在地,额头上摔了一个包,脸上破了相,胳膊缝了五针,小腿被人踩断。 原本是漂漂亮亮的一个小姑娘,因为这件事,眼角边永远留下了一条像蜈蚣一样丑陋的疤痕,还成了走路一瘸一拐的跛子。左邻右舍的顽童不再叫她的名字,全都叫绰号:“小跛脚、鬼面孔、大小眼睛......” 小姑娘再也不肯去上学,整天闷在家里,时间一长,精神出了问题,冷了不知道穿衣,饿了不知道吃饭,跟她说话没有任何反应,大小便经常拉在裤子里...... 朱阿公的儿媳妇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找不到罪魁祸首,便把这一切都怪到朱阿公头上,逼迫老公跟朱阿公断绝父子关系,否则离婚。 朱阿公的儿子并没有考虑多久就做出了选择。他带着家子婆和女儿离开了小镇,有生之年,再也没有回来。 朱阿婆悲痛欲绝,一年后,郁郁而终,据说死时还睁着眼睛。 朱阿公挺了一辈子的腰一下子就弯了,白发苍苍,老泪纵横,茕茕孑立,只有一条老狗作伴。 即便是这样,他依旧不改本性,街坊邻居谁有困难,只要力所能及,必定会伸出援手...... 电影院边上有个卖油条、豆腐花的小店,三人找了张空桌坐下,一边吃东西,一边等待。等了一个多小时后,朱阿公一只手拿着一支吃了一半的棒棒糖,另一只手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出现在三人的视线里。 与此同时,还有一男一女也拉拉扯扯地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少男少女。 女孩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圆脸大眼,红唇雪肤,麻花辫子油光水亮,身材秾纤合度:“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真不是故意踩你的......” “少废话!”男的年纪也不大,戴着墨镜,烫着卷发,流里流气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街上这么多人,你谁都不踩,偏偏踩我,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不是的,是他们推我......”女孩伸手指了指那几个明显是一帮的少男少女,急得差点要哭出来:“要不然,我不会踩到你的......” “我不管,反正你踩了我,我就找你算帐。” “可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 “我的脚差点被你踩断,你觉得一句道歉就能抵消了吗?” 尽管卷毛竭力作出一副痛苦的样子,但是看热闹的人又不是傻子,哪里会分不出真假,纷纷指责起来。 几名帮凶纷纷撸起袖子,其中一名长得人高马大的帮凶指着围观的群众叫嚣道:“多管闲事多吃屁,少管闲事少拉稀!不想挨揍的,就给我闭嘴......” 众人被他强横的样子吓住,纷纷往后退。 女孩吓得花容失色:“对不起,我赔钱,我赔给你十块钱好吗?”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卷毛摆出一副不为金钱所动的模样,用力拍了拍胸膛:“我不要你赔钱,只要陪我去看一场电影就行了,看完了我送你回家,否则.......哼哼,别怪我不客气!我知道你天天下班都要经过这里,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这些人一看就不是正劲人,女孩哪里肯跟他们进电影院,拼命摇头:“不!我又不认识你,你想去看电影,别来找我,去找其他人吧!” 卷毛哈哈大笑,笑完,大言不惭地说道:“一回生、二回熟,看过这场电影,不就认识了吗?” “不......我要回家,我妈在等我回家吃饭,她见不到我会着急的,求求你,放了我吧!” “那这样好了,我们先去你家吃饭,吃好后再回来看电影......” 跟在后面的少男少女们纷纷起哄,有的吹口哨,有的怪叫,还有的拍手叫好。 女孩儿泪流满面。 围观的人生怕惹祸上身,只敢小声嘀咕,却不敢大声指责。朱阿公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正要开口说话,横刺里忽然冲出一个人,一把握住卷毛的手腕,稍一用力,卷毛发出“啊”的一声惨叫,随即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 张小森骂了一声“废物”,将卷毛推倒在地,一脚踩住。 四名少年发出一声怪叫,一哄而上。 双拳难敌八手,众人以为张小森要吃亏,纷纷为他捏了一把汗,结果张小森赤手空拳,反将他们打得抱头鼠窜。 围观的人纷纷拍掌叫好。 邵寒皱了一下眉,对那兀自在发愣的姑娘说道:“还不快走!” 那姑娘这才回过神来,顾不得向张小森道谢,就慌慌张张地跑掉了。 章秀青强行压下心中激动的情绪,慢慢挤到朱阿公身后,将一只可爱的毛绒熊仔塞在小女孩的手里。 小女孩回过头来,叫道:“姐姐......” 章秀青心里感慨万千,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随后看向朱阿公,轻轻说了两句“谢谢!”说完拉住邵寒的手,转身离开。 沈安林躲在人群中,一目不瞬地看着章秀青秀丽的容颜,直到她远去,再也看不见,这才转过头来,下意识地向不远处的新华书店走去。 那是两人初次相遇的地方,每次走到那里,他的心情总是很不平静。 要恨一个人很容易,要忘记一个人很难,而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谁也无法取代,这就是爱情,说不清、道不明、摆不脱、忘不掉....... 林淑云看着沈安林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燃起熊熊妒火,怎么也无法平息...... 叶落冬来,制衣厂的员工由最初的二十名变成两百名,食品厂的员工也由十名变成一百名。 章记炒货原本只在s市开了一家铺子,经过一年时间,变成在上海三家、s市两家、j县一家。 这一年商品流通行业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有奖促销。 许多消费者以为,只要能在电视上做广告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于是许多商家在电视上大做广告的同时,大肆进行有奖促销,有一家也是做炒货的公司手笔最大,推出的特等奖是一辆价值高达二十万元的小轿车。 消费者疯了,纷纷购买这家公司的炒货;经销商疯了,订单像雪片一样像这家公司飞去;马滔也疯了,恨不得立刻冲去电视台,连夜打广告。 吴小飞等人也全都热血沸腾,纷纷叫嚷着要搞有奖促销。所谓三个臭皮匠,合成一个诸葛亮,几个一心要将瓜子炒到全z国的男人凑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商量,花费了大半天时间,终于被他们炮制出了一条史上最牛的广告——你也买瓜子,我也买瓜子,大家一起到章记买瓜子。章记炒货,良心企业,大奖三十万,千万别错过! 章秀青哭笑不得,作为一名重生人士,她知道这一波促销好景不长,中央很快就会下文,停止一切有奖销售活动。由于奖品不能兑现,各地经销商纷纷提出退货,那家炒货公司最终会赔得血本无归,章秀青怎么还敢跟风? 她同意到电视台做广告,但是坚决不同意促销。为了不打消小马哥的积极性,邵寒将他请到家中,章秀青亲自下厨炒了几个拿手小菜。兄弟两人边喝酒、边谈心,谈到激动处,尽皆哽咽。 马滔本就是一个感性大于理性的人,在他的观念里,兄弟比金钱更重要,既然兄弟的家子婆不舍得那笔小钱(三十万还是小钱?),那就算了,他男子汉大丈夫,不跟女人计较...... 马滔酒量并不高,平时一杯上脸,两杯头晕,三杯全身发红,四杯眼睛出现叠影,今天高兴,喝了一瓶多,将姜采芸托人帮他介绍了一个漂亮女孩的事情翻来覆去说了无数遍。邵寒生怕他喝醉,伸手去夺他的酒杯,马滔偏不让,反而大声叫章秀青倒酒。 章秀青懒得跟他废话,给他倒了一杯冷开水。马滔举起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对着邵寒醉醺醺地说道:“好兄弟,干杯!” 邵寒生怕他摔倒,连忙扶他坐下,然后举杯相碰,一口喝尽。 次日,邵寒托了几个信得过的朋友,暗地里打听那位姑娘的情况。 马滔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性子却单纯得跟个孩子似的,说难听点,就是那种被人卖了还会替人数钱的傻瓜,不仅马氏夫妻对他不放心,邵寒也时刻警惕,生怕他上当受骗。 在这个晚婚还不是主流的年代,马滔这样子的已经属于大龄男青年,很多跟他差不多大的都结婚了,有的连孩子都有了,他却依旧孤家寡人一个。 并非马氏夫妻不关心儿子的终身大事,而是母子意见不统一。姜采芸挑儿媳妇第一看家势,第二看工作单位,长相什么的都是浮云;马滔挑家子婆第一看脸蛋,第二看人品,出身背景什么的都是浮云。 挑挑拣拣到现在,终于找到一个家世好、工作好、长得也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正是马滔前世的妻子沈琪珍,确切的说,是前妻。 邵寒不由得感叹缘份的奇妙,他已从章秀青那里大致了解到马滔的前世,知道马滔和沈琪珍没有走到最后,两人性格不合,蜜月期就开始吵架,一直吵到离婚。 并不是马滔脾气不好,而是沈琪珍的脾气大,稍有不对就生气发火。刚开始的时候,马滔总是让着她,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竟然让妻子掉眼泪,说出去都没面子,因此不管谁对谁错,他都向沈琪珍赔礼道歉。 马滔想要息事宁人,只可惜沈琪珍并不懂得什么叫做可一可二不可三,火气越来越大,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马滔受不了她的臭脾气,跟她吵了起来。 俗说话,床头吵架吵尾和,许多夫妻吵的时候惊天动地,气消之后翻云覆雨,一夜功夫就和好如初。 马滔性子直,吵过就算。沈琪珍却不是一般人,气性特别大,哭着回了娘家,在父母面前好一顿告状。沈父沈母心疼女儿,立刻叫了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一大家子人冲到马家,逼得马滔在众人面前下跪发誓再也不欺负沈琪珍这才罢休。 沈琪珍赢了,自以为有了面子,心满意足地回到马家。马滔面子里子丢光,从此以后,再也不愿意让着她。 小夫妻俩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感情直线下降。 每次吵架,沈琪珍必定要占上风,否则就回娘家去搬救兵。沈家人一到,立刻逼马滔认错、下跪、道歉、发誓,否则离婚。 马滔哪里受得了这个,他宁愿离婚。马氏夫妻加入了战团,两家人吵得昏天黑地,不知被多少人笑话...... 这样的家子婆,谁娶到谁倒霉。邵寒本不想拆人姻缘,只是事关马滔的终身幸福,这才托人打听,结果沈琪珍跟前世一样骄纵蛮横,一点都没改变。 一周后,邵寒约马常鸣喝酒聊天,席间,一字未提沈琪珍,只说马滔性子单纯、重义气、轻钱财、不懂人□□故,最好给他找个温柔大方、懂事知礼、性格柔顺的家子婆,要是家里有兄弟姐妹的,最好找老大,不要找老幺,娇宠长大的女孩跟马滔不合适。 马常鸣听了这番肺腑之言后,感觉很有道理,回去说与姜采芸听。姜采芸不死心,托了亲朋好友打听沈琪珍的脾气、性子,结果自然是让她灰心。 眼看马滔又要大一岁,马常鸣再也坐不住了,亲自出马,托人介绍了一个家世中等、工作中等、长相也中等的女孩,见面后彼此感觉都不错。 两人开始约会,马滔很快就坠入了爱河。   ☆、第97章9 大结局上 即便没有实行有奖促销,章记炒货依旧火了一把,原因就是章记是全国第一家推出炒瓜子机器的公司。这批只需插上电源就能自动翻炒瓜子的机器一投放到门店,立刻就引来无数百姓好奇围观。 几家门店全部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们争相购买,许多人不问价格,只以买到为荣。临近春节时,所有机器日夜不停地开动,依旧供不应求。马滔想要提价,章秀青不同意,邵寒自然站在章秀青这一边。 每天从早到晚,店门口都排着长龙,郁非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提出建议:每位顾客限购两斤。 章秀青在乡下老家也放了两台炒公子机器,每天均有村民到她家来拿货,然后走村串户贩卖,他们虽然只赚一角钱差价,但是过年期间,几乎家家户户都要买几斤瓜子用来招待客人,因此一天下来也能挣十来块钱。为了多拿点炒货,有的村民半夜就起来到她家排队,章林根怎么劝阻都不听,只得仿效门店,每家限购一百斤。 年后,天气转暖,有奖促销却越演越烈,终于有一天,中文发文叫停,很多公司布署全部被打乱,那家跟章记竞争的炒货公司也受到冲击,迎来了退货风潮。 看着这一幕让人心惊胆跳的景象,马滔暗自庆幸,幸亏听了章秀青的话,没有搞有奖促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个冬季,章记炒货的生意除了火爆还是火爆,仅仅三个月时间,就赚了一百万,沈荷英和马滔都好好体验了一把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感觉。工人们全都拿到了丰厚的红包,跟着邵寒的一批人则全都成了万元户。 手里有了钱,章秀青一家人看那三间破屋全都碍眼起来,特别是邵寒,每次到章家做客,他都要到亲戚家去借宿,和章秀青的表哥或者表弟挤在同一张床上,巴不得马上推倒重建。 对于农村人来说,人生三大要事:造房子、讨家婆、生小孩。比起后两者,造一栋宽敞漂亮的房子,是许多农村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大事。 在章秀青的极力劝说下,章林根决定建造楼房。 这一回,沈荷英倒是没有强烈反对,因为在苏南很多地方流行着这样一句话:一幢房子、半个娘子。意思就是家里有房子的小伙子,比没有房子的小伙子吃香,讨家子婆等于成功了一半。 章晓锋现在还小,可是再过个五六年,就是小伙子了。在农村,小伙子年满十八岁就可以说亲了。 章晓锋知道自家要造新东村第一幢楼房,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对于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这些东西根本不足为奇,可是对于八十年代的人来说,能住进只有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楼房,简直就像是进入了天堂。章林根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有机会实现,那种感觉,当真是只可意会、无法言传。套句章家某位老长辈的话,林根的腰杆子终于挺起来了。 在全家人的期盼中,这幢由章秀青设计的两层复式小洋楼主体结构终于建好了。 这一天,是章家新楼房上梁的日子。“梁”谐音“粮”,在农村,经常会听到老人说“房顶有梁,家中有粮。”谁家要是造房子,亲朋好友都要背上粮食(一般是大米)来吃上梁酒,客气一点的,还会带上一块猪肉。 章秀青的大姑和伯娘仿佛约好了似的,全都背着米、拎着肉,在几个老长辈的陪同下,不请自来。 章林根的心里极其复杂。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了,留在他脑海里的记忆全部是两人指着他的鼻子大骂的场面:“章林根,你个短寿命,为什么不去死?”“章林根,你个断子绝孙的畜生,你会有报应的......” 沈荷英嘴里说着“欢迎”,心里却异常恼火。上次章秀青订亲,章林根求她们来,她们也不肯来,现在自家日子好过了,希望过平静的日子,她们却冒了出来,还求了老长辈出面,这是什么意思?想要道歉的话,早在前年真相大白时就应该来了,偏偏拖到今时今日,还不是看自家兜里有钱了,想要来沾光...... 章秀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如果自家依旧跟过去那样穷得揭不开锅,这些早就断了n年的亲戚还会上门吗?答案一定是否。 上好梁后,就是孩子们期盼已久的“抛梁”。 所谓“抛梁”,不是将架好的大梁抛掉,而是人站在大梁往下抛一些可以吃的东西。这些吃食一般由妻子的父母家提供,岳父母均不在的,就由娘舅提供,舅妈不得吝啬,否则要被村里人批评的。 如果章家依旧像过去那样一穷二白,章秀青的两个舅妈肯定会发牢骚,如今她们只缺机会讨好。 沈荷英每次回娘家,都会受到两个哥哥和嫂子的热烈欢迎。以前,哪家都不愿意招待她,沈荷英坐了半天,连口热茶都喝不到,如今争着抢着要请她吃饭,要是不吃就是看不起他们。席间免不了会说到章秀青,沈荷英心里感到万分自豪,嘴里却依旧说不出好话:“这个妖怪说不舍得我们老俩口,非要等到明年才出嫁,还说趁现在还是章家姑娘,帮娘家多挣点铜钿......其实我家不缺钱,只要她跟邵寒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村里人的态度也早就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以前,章林根走到哪里,就会被人指点到哪里,现在人人都羡慕他生了个好女儿;以前好多人一看到他就往地上吐口水,现在争相给他发烟,每次他都会笑着婉拒:“我家秀青说抽烟有害健康,非让我戒了......” 在震天响的鞭炮声中,看热闹的人让出一条道,章林根捧着一株用红布包裹、根部犹带着泥土的万年青,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一名站在脚手架上的小工弯下腰,从章林根手里接过万年青,然后用接力棒的方式传到一名手艺最好、做事最稳重的泥水匠手里。那人站在最高处,小心翼翼地走到屋梁正中央的位置,然后弯下腰,用红线将这株象征着“万代兴旺”的万年青系到正梁上。 随后,一笼笼香喷喷的馒头、米糕、粽子、油条......五颜六色的糖果,新鲜水嫩的红菱......逐一端了出来。最后捧出来的是一只团匾,里面装满了硬币,足有上千个。 围观的村民顿时眼冒绿光,而孩子们则是狂咽口水。 吃食是沈荷英的娘家提供的,硬币则是马滔准备的。这位二货听说乡下有“抛梁”的习俗,兴奋坏了,也不跟邵寒商量,暗搓搓准备了一千八百八十八枚硬币,打算到了那一天,爬到楼顶高处,好好当一回散财童子。压根没去想章秀青不是他的家子婆,这样的行为并不合适,只想着那天穿什么衣服,理什么发型,说什么话,怎么才能让新东村的人永远都记住他英俊潇洒帅气可爱的模样...... 好在被邵寒及时发现,在马滔说出胡话前,将两百块钱塞进他的口袋里。章氏夫妻不知原委,还以为那一大堆硬币是邵寒委托马滔兑换的,虽然在心里嘀咕了几句,到底没有说出口。 章秀青却知邵寒不是这样的人,这种拉风的事情,只有马滔最爱干,而且还乐此不疲,没有之一。 东西准备就续,村民也各自到位后,六个泥水匠站在高高的房梁上,高声大喊:“大家准备好,要抛梁啦!” 站在地面上的男女老少们也全都高声大叫:“准备好了,快点抛下来!” 话音刚落,馒头、米糕、粽子、油条、糖果、红菱......像下冰雹一样,从空中砸了下来。有的砸在地面上,有的砸在人身上,可是没有一个人叫疼,所有人全都睁大眼睛,弯腰捡拾掉在地上的东西。 许多人手脚慢,没捡到东西,便扯着喉咙大喊:“阿中,我是住你外婆家隔壁的,你小时候叫过我阿哥,给我抛两个馒头......” “新华,我是你娘舅的大姨的表哥的侄子,抛块糕给我......” “水生,我是你家子婆的小姐妹,我家小孩子要吃糖,抛把糖下来......” 因为招手叫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站在高处的泥水匠们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叫什么,便随心所欲,东扔一把,西扔一把。有些人叫了半天,结果什么都没捡到,便破口大骂:“阿中,你只猪猡,我叫你抛两个馒头给我,你一个都不抛,阿是耳朵聋掉了?” 站在他边上的人全都发出哄堂大笑声。 有人开了个头,后面跟风效仿的人立刻就多了起来:“新华,你个短棺材,阿是个人啊?眼睛只往小姑娘身上盯,糕只往小姑娘身边抛,小心得红眼病......” “水生,你个十三点,叫你抛点糖过来,好像要你的命,有种你全部留着,一粒都不要抛......” 可是很快他们就没空骂人了,因为无数角子像下雨一样落了下来,村民们纷纷手忙脚乱地捡了起来。(苏南方言,硬币称作角子) 邵寒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热闹的场面,忍不住纵身跃起,长臂展开,先后接住了一只拳头大小的粽子和一只白白的肉馒头,随手送给了隔壁的李阿婆。那矫健的身姿、漂亮的动作,惹得许多年轻的小姑娘纷纷侧目,满头银发的朱阿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马滔早就跑得没了踪影。 这位二货原本想要跟随泥水匠爬到房梁上,好好出一回风头,结果却被邵寒给拦住,致使计划泡汤,心里那个不爽啊,就别提了,可是当泥水匠们开始往下抛东西,顿时就将不快抛之脑后,迫不及待地加入了抢抛梁的人潮中。 不一会儿,抛梁结束,马滔捧着一堆战利品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 章秀青如他所愿,竖起大拇指,做了一个“你好厉害”的手势,马滔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许多老人孩子一边开吃,一边往自己家里走去。 那些东西全都沾了泥土,白馒头变成灰馒头,粽子烂成一团糊,油条惨不忍睹,只有糖果保持原样,可是没有人嫌弃,全都大口往嘴里塞。 马滔将他好不容易抢来的东西全都送了人。收了他东西的老头对他千恩万谢,仿佛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搞得马滔很是过意不去。 一个月后,房子竣工,经过一番简单的装修,一家人住到了新房子里。没过多久,章秀红接到了省城某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如愿以偿成为新东村第一个女大学生。 如今章家不缺钱,沈荷英自然不会再提“不让读书”的话,反而与章秀青商量,打算给章秀红做几身新衣服,免得去了省城,被人笑话乡巴佬。 章秀红忍不住红了眼眶,再一次为当年的错事向章秀青道歉。 这一年的冬天,章秀青所有考试全部通过,拿到了大专文凭,可她并没有骄傲自满,而是跟前世一样,继续自考本科。 章林根了却了一生第一件大事后,紧接着就决定了却第二件大事,那就是将章秀青嫁出去。 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鬼;窗户爬多了,难免撞到人。自从邵寒毕业,两人夜夜睡在一张床上,年轻人血气方刚,哪里忍得住。章林根早就听到了闲言闲语,他也曾经年轻过,根本不相信邵寒会做柳下惠。 这个年代计划生育抓得特别严,要是哪个姑娘未婚先孕,被妇女主任知道,直接捉去做人流。即便遮掩得好,瞒过了众人的眼睛,要拿到结婚证,必须先拿到县第一人民医院出具的体检报告,怀孕的根本不给登记。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趁着肚子还没被搞大,让他们早点登记结婚算了......章林根强忍着将邵寒痛打一顿的冲动,咬牙做了这个决定。 重生回到1984 第98章 大结局下 这一年,邵寒二十四岁,章秀青二十二岁,两人走入婚姻殿堂。 章林根给女儿准备了一大堆嫁妆,有缝纫机,有录音机,有冰箱,有彩电,还有洗衣机;而沈荷英准备的都是一些日常用品,脸盆、脚盆、马桶、痰盂、毛巾、脚布、牙膏、牙刷,全都成双成对,上好的棉被六条,冬暖夏凉的桑蚕丝被也是六条,大到沙发,小到梳子,样样齐全。 章秀红去银行取出全部私房钱,买了一对精美的水晶花瓶,寓意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而章晓锋则是用攒了三年的零用钱买了一套漂亮的磨砂玻璃水杯,苏南很多地方添妆喜欢送杯子,表示“一辈子”的意思。 其他亲戚有的送热水瓶,有的送枕套,全部是成双的。 由于乡间小路狭小不平,苏南地区很多地方,旧社会抬轿娶亲,现在则是摇船迎亲。吃过午饭,娶亲船就出发了。新东村的人早就知道今天是章秀青出嫁的日子,早就准备好了拦栅用的竹竿,站在河桥石上。岸上也站了好多人,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议论着章家的新楼是如何宽敞,章秀青的嫁妆是如何丰厚等等。 娶亲船刚进入河浜,就被眼尖的人发现,并发出一声叫喊:“讨亲的船来了!” 孩子们纷纷尖叫,村民们纷纷将竹竿拦在船前面,然后伸出手,讨要喜糖和喜烟。 郁非和吴志荣分别拎着一袋糖,一人负责一边,看到船停了下来,立刻抓了一把糖,站到船弦边,分发喜糖。而马常鸣和马滔则是负责发烟,只要是十六岁以上的男性,不管抽不抽烟,每人发两根。 只要是站在河桥石上的,人人有份。许多村民看到这个情况,纷纷往河桥石上挤,站在最前面的两名男子差点被挤到水里去。 李红妹连忙叫郁非和吴志荣往岸上扔糖,村民们纷纷转身去捡地上的奶糖。 拦栅的人收起竹竿,负责摇船的林阿七立刻摇橹,沈健华撑篙,然而走了不到二十米,迎亲船又被迫停了下来,然后又开始一轮讨要喜糖和喜烟过程三国第一将。 总的来说,大部分的村民都是好的,见好就收,但也有几个泼皮,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十斤糖,另加一条香烟。这个时候就轮到章秀青的娘舅出面了,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用半斤糖和一包香烟将他们打发走。 短短一段河浜,平时最多花费十分钟,今天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 邵寒准备的一百公斤糖、十条香烟,等发到章秀青家门口,已经所剩无几。 在鞭炮声中,邵寒捧着一束鲜花,下船走进章秀青家中。原本马滔给他准备的是塑料花,不过邵寒早就从章秀青嘴里打听到,后世结婚流行用鲜花,因此特意赶去s市买鲜花,并亲自动手包扎。 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立领呢大衣,里面穿一件白色衬衫,搭配暗红色领带;胸前同样戴了一朵又大又红的花朵,下面飘着锻带,写着“新郎”两字;手表若隐若现,皮鞋闪闪发亮;头发一丝不乱,上面还洒了一些亮晶晶的东西。 来迎亲的沈健华等人也全都穿着新衣。 马滔打扮得跟港台明星似的,一只手拿着一包烟,另一只手拎着录音机,声音开得震天响,一会儿走在邵寒前面,一会儿走到女朋友身边,生怕别人看不到他那骚包的样子。 怀着激动的心情,邵寒走到二楼,在一扇贴着喜字的门前停了下来。 要娶新娘子,得先过小舅子这一关,怎么过?红包开路!给多少,也有说法。为了表达娘家人不舍得新娘子出嫁的心情,同时也为了表达新郎的诚意,红包要给一对,否则,会被人怀疑不喜欢女儿,巴不得她早日出门,新郎也会被人批评小气。 也有额外加码的情况,但是最多给三个红包,过一过二不过三的意思,否则小舅子会背上一个贪财的名声。 邵寒将一只厚厚的大红包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章晓锋早得了大人的嘱咐,至少还要再收一只红包才能开门,于是任凭邵寒敲门,他也不开。 邵寒也早被告知本地娶亲的习俗,临出发前,在口袋里放了三个红包,见到此种情况,又往门缝底下塞了一只红包。 门终于从里面打开,屋子里有好几个陪嫁的小姐妹,但是邵寒眼里看到的只有章秀青,上身穿着一件时下最流行的大红绣花棉袄,胸前戴了一朵又大又红的花朵,下面飘着锻带,写着“新娘”两字;手上戴着一副紫红色的薄纱手套,脚上套了一双红色中跟皮鞋;头发盘起,右侧插了一朵玫瑰花,含羞带笑地看着自己...... 邵寒不由得看痴了,陪嫁的小姐妹全都吃吃地笑了起来。 邵寒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走到她面前,结结巴巴地说道:“秀青,跟我走吧!” 章秀青端坐在床沿上不动。沈荷英昨晚千叮万嘱,一定要邵寒三请四请,才能跟他走,否则要被人笑话恨嫁的。将来要是和婆家的人发生口角,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不是我非要嫁给你儿子,而是你儿子非要我嫁给他!” 邵寒单膝跪了下来,眉眼间一片深情:“秀青,跟我走吧!”说完,将那一束散发着芬芳香味的玫瑰花放到章秀青手里。其中一朵玫瑰花里有一枚金戒指,戒指中央嵌着一粒红宝石,邵寒将戒指戴在章秀青的手上。 以前只有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求婚真实上演,章秀青的小姐妹全都感动得差点哭了神级掌门。马滔瞬间决定,等到自己结婚的时候,也去买一只戒指,搞一束鲜花,真是太他妈的浪漫了有木有。 章秀青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伸手拉住邵寒,示意他起来。 章秀红也得了母亲的叮嘱,赶紧找了一双布鞋出来,帮阿姐套在脚上。 苏南地区习俗,新娘子出门,脚上要穿两双鞋,外面那双是旧的,上了迎亲船后就要脱下来还给娘家;里面那双是新的,未沾任何泥土,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接下来就是辞别双亲,章秀青抱着母亲,哭得不能自已。 好在当地有哭嫁的习俗,亲戚们并没有起疑心,只有邵寒明白,她是在与前世告别。 石冬生也在心里与章秀青告别,就在昨天,隔壁邻居帮忙介绍了一个女孩子,父母哥嫂看过后都说好,而他也已点头答应了。 宋春妹也在父母的逼迫下,嫁到邻村去了。小伙子人挺好的,只是岁数稍微大了点,公公婆婆也都是老实人,宋春妹闹了几个月,现在也不闹了,因为她怀孕了。 新婚当夜,自有一番恩爱缠绵。 次日是新娘子回门的日子,两人都起晚了,漱洗完毕已经日上三竿,好在章氏夫妻并没有指望他们回去吃早饭,因此他们只要在中饭前赶到就行了。 回门需要带的东西章秀青隔夜就准备好了,邵寒打开院子大门,正要发动摩托车赶去老丈人家,一辆警车开到他家门口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两名警察,对着章秀青上下打量了几眼后,其中一名三十来岁、长着一张国字脸的民警说道:“请问你是章秀青吗?” 邵寒的心头立刻浮起不妙的预感,连忙挡在章秀青面前说道:“你们找她干什么?” 另一名年纪较大的民警看了邵寒一眼,随即转头看向章秀青,满脸严肃地说道:“章秀青,有人举报你投机倒把、偷税漏税,请跟我们走一趟吧!”说完拿出手拷,向她走来。 这是要抓她去坐牢的节奏?章秀青不由得懵了。 邵寒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也无暇思考袭警的严重后果,一拳挥向那位民警的脸。好在章秀青及时回过神来,死死抱住邵寒的腰,那位民警的反应也很快,迅速后退,这才没有被打到。 两名警察脸色大变,一个掏出警棍,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另一个挥舞着手拷,叫道:“老实点,否则连你一起抓起来......” 听到动静,警车上又跳下一个人,冲进院子里。 冷静、冷静、再冷静......章秀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警察同志,我跟我男人说句话,说完就跟你们走......” 那名险些被打的民警断然拒绝:“不行,你马上跟我们走!” 邵寒也强烈反对:“不行,你又没做犯法的事,为什么要跟他们走?” 三位民警勃然变色。 章秀青急忙伸手掩住邵寒的嘴,一边示意他不要开口,一边软语哀求:“警察同志,我们昨天刚刚结婚,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早不举报、晚不举报,偏偏等到我回门这一天才举报,我男人哪里受不了这个......求你们通融一下,我跟他说句话,一分钟就行......” 三位民警看了看两人的衣着打扮,再看了看门窗上贴着的大红喜字,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没有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堵住门口,以防章秀青使诈逃跑全境恶灵。 章秀青连忙抓紧时间,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事情一一交待给邵寒。 眼看章秀青被他们押上了警车,邵寒眦睚欲裂,恨不得冲上前去撕了这些人。章秀青回过头来,大声喝道:“听话,等我回来!” 邵寒狠狠一拳砸向墙壁,顿时皮开肉绽。若非自己自作聪明,让章秀青当制衣厂的法人代表,这场无妄之灾怎么会落到她头上?邵寒无法原谅自己。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章秀青的公司自从成立就一直依法纳税,因此她并不怕查帐,只是像派出所这种地方,她两辈子都没进过,说不害怕、不忐忑那是假的。要知道,82的时候,全国有三万人被认定为投机倒把而获刑。现在是1988年,政策虽然较以前宽松,但还是会出现反复,时而侧重商品经济,时而强调计划有序,使得每个做生意的人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被请去喝茶。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章秀青是想缓几年,等到政策再宽松些再做生意的。如今再说这话,并不是后悔当初的选择,而是不甘心。费了这么多心血,眼看着生意有了起色,家里人也都过上了好日子,忽然来这么一下,要是被判刑,那多冤啊...... 且不说章秀青如何忐忑不安,也不说章氏夫妻如何焦虑害怕,单说邵寒,自从章秀青被抓走,他就再没有好好吃一口饭、睡一会觉,心里满满的自责与后悔。以前他从不求人,现在四处找人托关系,即便遭人白眼也不在乎。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j县商业局单方面撕毁租赁协议,转而将厂房卖给了潘心妍。在有心人的煽动下,许多制衣厂的员工跑到邵寒家中讨要工资。新东村流言四起,有人同情,有人担心,也有人兴灾乐祸。银行信贷部的苗主任也找上门来,逼迫邵寒提前归还贷款...... 家子婆都被抓进去了,谁还有心思管厂房?邵寒没空去跟j县商业局的领导扯皮,对方愿意卖给谁,就卖给谁好了。他将沈健华和李红妹叫到家中,让他们去跟工人结算工资。至于苗主任,邵寒将他带到邵冬成的副食品批发部,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阿爸,秀青被派出所的人抓走了,厂房被商业局的人卖了,她欠银行的五十万贷款,你先垫一下,等厂里那些库存变卖出去就还你。” 制着绣箐制衣厂一炮而红,章秀青在j县也算是个名人了,她被抓走的事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邵冬成怎么可能不知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叫我帮她还贷款?” 邵寒点了点头。 邵冬成恨不得一拳头打死邵寒,厉声叫嚣:“她爹妈又没死,要我这个公公帮她还贷款?你当我是疯子还是傻子?”他也认识信贷部的苗主任,转过头,板着脸,语气生硬地说道:“苗主任,章秀青的阿爸叫章林根,家住新东村,全村就他一家住楼房,很好找的,你要是不认得路,叫这个忤逆种带你去好了......” 苗主任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我已经去过了,也找章林根谈过,可是他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章秀青现在的户口不在章家,而是在你们邵家,她欠银行的贷款,跟他没关系,叫我来找你要......” “呵呵,哈哈......”冬成气极反笑,在心里将章林根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如果眼神可以凌迟人的话,那么邵寒此时已经只剩下骨头了聚魂天下之星宿奇缘。原本他还在懊悔,这些年为了面子,没怎么跟章秀青伸手要钱。要是早知道那个女人会进去吃官司,管他面子里子,将钱要到手再说。这些年他算是看穿了,什么夫妻情份、父子情份,那都是假的,只有进了自个口袋的钱才是真的......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那忤孽种不争气,连个女人都管不住,每次伸手要钱,这个忤逆种都是两手一摊:“制衣厂是章秀青开的,我也是给她打工的,没钱......什么?工资,你不知道为了讨好她,我从来都不拿工资的吗?” 把个邵冬成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可以不在乎外面的名声,可他在乎面子,向自家儿子伸手要钱,可以理直气壮,不给就闹;可是向未进门的儿媳妇要钱,多少有点底气不足。 其实这些年邵冬成从章秀青手里也拿了不少钱,只是这些钱远远低于他的心理价位,因此他对这个儿媳妇很不满,听说她被抓进去了,还曾兴灾乐祸过,做梦都没想到,邵寒会祸水东引,将银行的人带到他店里,直恨得咬牙切齿,过了良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我没钱,你找我也没用!” 像这种明明兜里有钱、却不肯还债的无赖苗主任见得多了,懒得再说废话,踱进批发部,一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一边在心里评估价值。 向来只进不出的邵冬成自立刻猜到了苗主任的心思,气得差点吐血:“你个兔崽子,马上跟那个女人离婚,要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邵寒:“你打死我,我也不跟她离婚!” 邵冬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撸起袖子上前打人。邵寒自然不会傻傻地站着不动,于是父子两个一个追,一个逃,引来好多人围观,并纷纷指责邵冬成无情无义。 邵冬成气得心疼肝疼全身都疼,苗主任却还在边上说风凉话:“子债父偿,天经地义,老邵,你也不要太生气了,这次你帮你儿媳妇还债,等到他日你儿媳妇东山再起,会好好孝敬你的......” “我呸,什么时候放出来都不知道,还东山再起,做梦去吧!”邵冬成追了半天,没追到人,反而累得半死,一边喘气,一边大骂:“你个小牌位,不跟那个扫帚星离婚,我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邵寒拧着脖子叫道:“已经来不及了,这笔贷款是我担保的,不管离不离婚,我都要承担连带责任......” “你说什么?”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邵冬成差点儿晕过去:“你个小翘辫子,好去死了,阿有脑子个?五十万的担保,要命了,这一世都还不清了......” 邵寒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难得低声下气地恳求:“阿爸,字我已经签了,现在反悔已经来不及了,你帮帮我吧,等到以后我挣了大钱会好好孝敬你的!” 孝敬?不忤逆就不错了!邵冬成呵呵冷笑:“你说得倒是轻巧,也不想想你担保的钱有多少,是五十万,不是五十块,你叫我到哪里去筹这么大一笔钱?即便筹到,以后不用归还吗?我帮了你,这些债务就要弄到我头上了,到时候那些人上门要债,你死人不搭界,拍拍屁股跑了,我怎么办?” 邵寒赌咒发誓,绝对不会做这种没良心的事。苗主任也作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苦苦劝阻:“老邵,有话好好说,千万别激动!孩子不懂事,你慢慢教到他懂就行了,怎么能说这种绝情的话呢?” 被深深刺激到的邵冬成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御鬼空间。如果说之前只是口头上说说,那么此刻他真的下了决定:一定要跟这个兔崽子断绝父子关系,今天就断绝,否则他就要由万户元沦为欠债鬼了。 次日,邵冬成在j县日报和s市日报分别刊登了一篇《脱离父子关系的申明》。 邵寒见到报纸后,在苗主任的办公室签下了抵押贷款担保书。其实昨天两人从邵冬成店里出来后,立刻就去了曹方萍家里,又演了一次双簧。当时曹方萍也骂了许多难听话,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改嫁,让邵寒不要来打扰自己,还说邵寒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自己做的事要自己承担......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结为一个字“滚!” 邵寒转身就走,走了一段路,曹方萍改嫁后生的儿女追了上来,各自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递给邵寒。 穿堂风呼呼地吹,树叶哗哗地响,邵寒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离开...... 从苗主任办公室出来,邵寒又去见了孤儿院的院长、教育局的局长,开门见山地说出来意:如果章秀青被判刑,那么原本承诺的捐款不会兑现,并且以后年度也不会再捐一分钱。 在马常鸣的牵线搭桥下,邵寒还见到了主管经济的副县长,并没有提章秀青的问题,而是提了撒县改市的意义,以及对普通老百姓的好处等等。 三天后,章秀青被放了出来。 一个星期后,沈安林在下班回家的途中,被人堵在巷子里,狠狠揍了一顿。那些人一边抽他耳光,一边说:“这记耳光本来是要打林淑云的,可是谁让林淑云这辈子最爱的人是你呢,你就代她受了吧!” 一个月后,沈安林再次被人堵在巷子里,那些人手里拿着他亲笔写的借条,让他快点还钱,否则见他一次打一次。 三个月后,何义华将潘心妍和潘丽妍告上了法庭,起诉她们侵犯商标权,并索赔十万元。法院经过审理,确认潘氏服装厂未经锦安纺织品有限公司许可,在服装的外包装及领标上使用与其注册商标近似的三叶草商标,责其停止侵权行业为,并于本判决生效之日一次性赔偿原告锦安纺织品有限公司人民币五千元整。 由于潘心妍的身份是海外华侨,这起案件份外受人瞩目,各大报纸争相报导了这则消息,随之而来的是各地经销商纷纷退货、库存积压、工人讨薪......两人一下子损失了六七十万,潘心妍黯然离去,而潘丽妍则是嫁给了一个离过婚的中年男人。 半年后,林淑云如愿以偿嫁给了沈安林,婚后才发现,沈安林没有想像当中那么温柔体贴,沈父沈母也没有想像当中和蔼可亲。每个月沈安林都会被人打得头破血流,问他被谁打的,他总是回答不小心摔的。挣的钱总是不够花,问他花到哪里去了,死活不肯讲。最关键的是,他当她是摆设,哪怕喝醉了酒也不肯碰她...... 林淑云忍无可忍,跟沈安林大吵大闹,结果被暴打了一顿。事后,他虽然向她道了歉,可是从此以后,家暴成了家常便饭。 一年后,j县撒县改市,市中心的商铺价格顿时猛涨,章秀青的财富一下子就翻了几番。 三年后,皮夹克大热,章秀青的服装厂成了省里首屈一指的纳税大户,实现了自己日进斗金的人生目标。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