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 宠后重生纪事 作者:萧鱼禾 ================== 1.重生(修) 第1章重生 “盖棺!” 随着内侍的一生高喝,金丝楠棺木重重地合上,似乎将谢瑶光这一生的孤独与寂寥都关在了里面。 无尽的黑暗中,谢瑶光只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她仿佛能感觉到意识逐渐地抽离了身体,整个人憋胀的脸色青紫,心底的怒火却仍然在不断灼烧着,耳畔似乎还依稀传来萧承和的冷笑。 “什么谢家谋反是被靖国公府诬陷,那都是朕胡诌的,你还真信了?不过朕还真得谢谢你,要没有你这皇太后帮忙,只怕靖国公一家也没有这么容易伏诛。啧啧啧,你倒还真下得去手,那可是你外祖父,最毒妇人心也不过如此了。” “你骗我?” 直到真相摆在面前的那一刻,谢瑶光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恨错了人,“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帝王榻侧,岂容他人酣睡!萧景泽受得了凌傲柏指手画脚,朕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性,他要是不死,这朝廷文武百官只知道靖国公,哪里还认得朕这个皇帝!”萧承和表情扭曲,整个人看上去可怖至极,随即他又朗声大笑,“谢瑶光啊谢瑶光,枉你都做了皇太后,还是这么的蠢,萧景泽那个傻子,真是把你养成了一朵不知世事的小白花。朕忍了三年,娶了凌芷彤这么一个泼妇,为的可不就是今天!” 芷彤……想到那个言笑晏晏的明丽少女,谢瑶光猛地站起身,“芷彤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朕可没有萧景泽那么慈悲,谢氏举家谋反还留了你一条命在,靖国公府意图篡位,赏她三尺白绫已经是天大的恩慈了。” “你疯了!芷彤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你怎么!你怎么敢!”谢瑶光双目通红地看着他,恨不能扑上去撕烂他那虚伪的脸庞,却不想被内侍抓住手脚按在了椅子上。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萧承和眼神中满是怨毒,“朕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睿宗皇帝当初心慈手软放过我,恐怕没想到这皇位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我们这一脉手中。罢了,既然你都快要死了,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萧景泽可不是什么暴毙而亡,朕从民间寻来的药里,多放了一味藤黄,没想到吧,那药可是你亲手端给他的。” 谢瑶光心神俱裂,只觉一切恍如大梦,她恨自己太轻信眼前这人,竟让他做了皇帝,毁了凌家百年清誉,恨自己受他蒙蔽,害死了那么多的人,悔不当初! 天启十四年五月,太皇太后薨,其生前高义淑德,有功于社稷,特追谥孝昭皇后,与先帝合葬于皇陵。 合葬? 恍惚中谢瑶光听到内侍宣读一纸诏书,她却只觉得木然。 她这一辈子,出身高贵,少时入宫,母仪天下,最后坐上了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最高位置,皇太后。任谁都说她福泽深厚,有老天庇佑。 是啊,父族满门抄斩,母族死绝殆尽,夫君早亡无儿无女,她却一个人活了下来,怎么说不是福泽深厚之人呢。 可瞧瞧她都干了些什么!让祖父父亲生了谋逆之心,亲手害死了帝王夫君,临了还把外祖父一家送上刑场,枉费萧景泽将这万里江山托付于她,她竟然……竟然将它交到了萧承和这样狼心狗肺的人手里。现在终于轮到她了,可是到了阴曹地府,要是萧景泽问起来,她该怎么说?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双温柔的眼眸,那人似乎是在低声唤她,阿瑶。谢瑶光努力想要抓住眼前的人,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最终堕入了无边黑暗。 再度睁开眼睛,谢瑶光只觉脑仁一阵一阵儿的发疼,她轻轻揉了揉眉心,入眼的是轻纱帷帐,身上盖着的粉色缎被明显不是太皇太后的的规格,熏炉中燃着香,浅淡的味道弥漫着整个屋子,不似宫中贡品龙涎香,反而是少时母亲最喜欢的伽南香,她坐起身扫了四周一眼,饶是数十年练就的沉稳也未能维持住,不由得叫喊出声。 那声音细细小小,透着几分稚气,服侍在外边的婆子听到动静进来,忙弯下腰伺候她穿鞋,小心翼翼地哄道,“七小姐莫要闹,夫人正跟靖国公夫人在外边说话,如今变了天,侯爷又不在,要安生些才好。” 眼前这婆子她识得,是她的奶娘李氏,自己尚未入宫之前一直是由她照应。屋内的陈设熟悉而又陌生,桌上摆着盆盛放的紫花梅,一切跟她久远记忆中的安阳侯府一模一样。 她低下头,自己身上穿着件绣着海棠的小小深衣,谢瑶光不信邪地伸出手,那肉嘟嘟的小手看上去白皙又刺目,她狠狠地掐了一下子,还未觉得疼,身旁的李氏就先急了,“七小姐,七小姐,你该不是魔怔了?” 谢瑶光露出一个苦笑,在尚有几分婴儿肥的脸上显得十分诡异,她明明被身边伺候的内侍关进了棺材里,一点一点失去呼吸,活埋至死,却怎么也没想到,一睁开眼回到了年少时。 她顾不得还未穿好的鞋,光着脚就往外跑,大抵是跑的太急切,不小心被门槛给绊了个正着。 身上传来的痛楚让谢瑶光的脑子清醒了些,她一抬头,就瞧见凌氏阴沉的脸色,“怎么这副样子就出来了?你瞧瞧你,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平白的叫人笑话!” 少时她最不耐听凌氏训导,此刻听到这番话,却忍不住鼻头一酸,眼泪顺着白白嫩嫩的脸庞滑落,大抵是因为体弱气不足,哭起来一抽一抽地。 凌氏看女儿哭成了泪人,心顿时软了下来,先是吩咐丫鬟去给她拿鞋子,才温言道:“你身子骨儿不好,就应该好好养着,平日里不守规矩也就罢了,可今儿有客人在,这副样子像什么话。” 一旁的霍氏笑道,“咱们又不是外人,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女儿家就是要娇养,你跟前就瑶光这一个孩子,不惯着她惯着谁,莫要太严厉了。” 谢瑶光对母亲凌氏的记忆还停留在安阳侯府谋反事败那一日,她身着一品诰命朝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高声道:“皇后娘娘虽为谢氏女,更是萧家妇,妾身愿以身家性命担保,皇后娘娘对谢光正谋逆之事并不知情。”然后一头撞上了朝堂里的盘龙金柱。 入目皆是淋漓的鲜血,那时候她才恍觉,母亲的克制守礼源于她骨血之中的骄傲,并非不宠着自己,只是身为她靖国公府的长女,安阳侯府的冢妇,她的严厉教导才是自己立身的根本。 一念及此,谢瑶光抹了抹眼泪,抽抽噎噎地点头,“夫人,我娘都是为我好,我知道的。” 凌氏听到这话,眉眼总算露出一丝笑意,道:“既然知晓其中道理,便回屋里歇着去吧,我跟夫人有事要商量。” “什么事,我也要听!”谢瑶光刚刚重生,对周围的一切都未可知,而凌氏话中的疼爱,让她忍不住撒起娇来。 “大人的事,小孩子莫要掺和。”凌氏见她不听话,冷了脸,示意丫鬟将她领走。 霍氏却做出一副和蔼的模样,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皇帝驾崩了,安阳侯府和咱们家都是天子宠臣,如今要立新君,总得说道说道才是。小七,到外祖母这里来,彤姐儿许久没见你了,托我给你带话呢。” “彤表妹说什么?”谢瑶光想到萧承和说的那些话,心头一滞,忙上前两步,询问道。 “说是想叫你去我们府里玩几天。”霍氏拉着她的手,看上去又慈爱又温柔,说罢这话又问凌氏,“新君之事,你怎么看?” “小七一个孩子,夫人同她说这些作甚。”凌氏见女儿同霍氏亲近,不由得蹙眉,听到她的问话,应道,“如今侯爷受先帝之命,巡视北疆,世子爷也只是在朝中挂了个闲职,这等大事,哪里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说得出条条道道的,皇帝该谁做,有先皇诏书,即便是没有,那满朝的文武大臣自会决议,我我们在这里商量也无济于事。” 谢瑶光万万没想到,她一睁眼,回到的竟是先帝驾崩,新帝未立之时。 先帝英明神武,多情风流,有过二十多个子女,然而贬的贬,死的死,还有几位公主和亲远嫁,到了这会儿,也就只有怀王萧明略,端王萧思源以及年少还未封王的十八皇子萧景泽。龙椅只有一把,想要坐上去,势必得争。 萧景泽在这几人中看似最没有实力,年少、平庸、未曾接触过朝堂之事,但没有人比谢瑶光更清楚,最终是谁荣登大宝,收拾了先帝留下来的烂摊子,重整朝政。 可是河清海晏,盛世太平即将来临的时候,他却被自己一碗药给毒死了。 谢瑶光低着头,她发誓,这辈子绝不会再让历史重演,她要她的夫君安然无恙,要她的娘亲福寿安逸,要靖国公府一门荣宠不衰,而她自己,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2.父亲(修) 第2章父亲 霍氏对于凌成茹的不上道心中十分不满,见从她嘴里实在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只得叹了口气。 “你同你爹的性儿一模一样的,嘴巴紧得很,问什么都不肯说,也罢,反正谁做了皇帝,咱们家的功勋都断不了。府里还有一大堆事务,我就不坐了。”霍氏笑道,“小七要不要跟外祖母一同回去?” 谢瑶光施了一礼,道:“我身子还没好,就先不去了,改日再找小姨母玩耍。” 送走了霍氏,凌氏回到屋里关上门才点了点谢瑶光的额头,“说你什么都不听,一天到晚就知道撒娇,今日的功课做了吗?” “还没呢。”谢瑶光咕哝两句,抱着凌氏的胳膊道:“娘,你觉得先帝会把皇位传给谁啊?” 凌氏看了她一眼,道:“朝廷上的事儿也是你一个小姑娘能议论的?得亏你刚刚没有问这话,否则给她听到了,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在你外祖父跟前嚼舌头呢。” “外祖父疼我,不会生气的。”谢瑶光笑,“再说了,我知道分寸,当然不会在夫人面前乱说话。” 凌成茹的亲母是先帝发妻周皇后的表姨母,还曾受封云华郡主,病逝而亡后霍氏才嫁入靖国公府为填房,凌氏同她不大对付,也就只是做做面子上的功夫。 凌氏面上泛起一丝笑意,道,“你啊,就是有些小聪明。” 谢瑶光见她不再生气,看似随意地试探道:“我听人说先帝在位时,曾赐给外祖父一卷《周公辅成王图》,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凌氏吓了一跳,忙捂住她的嘴,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下人,才低声道,“都说了不让你问,怎么还是记不住,这些事儿不论真假,往后都不要再提了。现在新君未立,做事说话都要小心些,以免被人抓住了把柄,祸及全家,知道吗?” 《周公辅成王图》,立幼子萧景泽,想来娘亲是听出自己话里的意思,才这般千叮咛万嘱咐,谢瑶光笑了笑,故作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娘亲实在无趣,我只是好奇地随口问一句,不回答就算了,做什么要说教我。” 凌氏揉了揉她的头发,叹气道:“以前总觉得你年纪小,所以从不曾跟你说这些,但是生在公侯之家,时时要记住谨言慎行,往后可不能这般不知轻重。” “我晓得了。”谢瑶光点点头。 冬日外头天冷,凌氏不许她去院子里玩雪,谢瑶光只能窝在房间里,看看书,顺势从丫鬟婆子嘴里打听些府中的情形。 这天午后用过饭食,李奶娘端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过来,“七姑娘,该喝药了。” 谢瑶光应了一声,端起药碗捏着鼻子咕嘟咕嘟地就灌了下去。 凌氏在一旁笑,“你平日里看见苦药,那嘴巴撅得能挂油瓶,怎么今日喝得这样痛苦,不怕苦了?” 谢瑶光手一颤,差点将药碗给摔了,上辈子萧景泽死后,她忧思成疾,只能靠汤药吊着一条命,喝习惯了自然不觉得苦,这会儿竟一不小心露了破绽。 “苦,苦死了!”她皱了皱脸,喊道:“我一时情急嘛,奶娘,快给我拿蜜饯来。” 李氏急急忙忙地去了,刚掀开帘儿便遇上一个人,她福了福身子,“见过世子爷。” 冷风顺着缝隙刮了进来,谢瑶光嘟囔道:“怎么也不知道把门关紧些。”说罢抬眼看过去,就瞧见了她爹谢永安。 彼时的安阳侯府世子尚有几分清俊,他披着件佛头青缎面鹤氅,一双桃花眼似带着几分轻浮,想来是未打伞的缘故,头顶上还落了几瓣雪。 “说什么呢,听着还挺热闹。” 他这一开口,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谢瑶光摸了摸下巴,她重生回来已经三日有余,还是头一次见到谢永安。 凌氏收敛了眉眼中的笑意,放下手中的茶杯,示意丫鬟伺候谢永安脱了鹤氅,这才道,“世子爷今儿怎么过来了。” “想着有日子没来你这里了,过来瞧瞧。”谢永安笑了笑,看谢瑶光手里拿了本书,便问道,“小七不是一向不耐读书写字的吗?怎么突然这般认真?” “爹这是在骂我懒散惯了么?”谢瑶光反问一句,悄悄掩了掩眼中的敷衍之意,她对自己这亲爹可没什么好感,若是他顾念一丝骨肉之情,当初也不会犯下谋逆这样的大罪来。 “你这丫头!”谢永安无奈一笑,转头对凌氏道,“小七瞧着比往日精神多了,赶明儿叫她多出去走走,总病歪歪待在家里怎么成。” 谢瑶光身子弱,从生下来就没断过汤药,请遍了长安城中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凌氏日夜难安,特意请了清虚观的云鹤道长给女儿取名,因着她在孙儿辈里排行居末行七,取了北斗七星最末瑶光二字为名,以期借瑶光祥瑞之气,护佑她一生荣安。 凌氏听得谢永安关心女儿,面上总算露出一丝笑意,“这几日雪大风急,我寻思着等春日女学开了课,叫小七在骑射上多下些功夫,也算是锻炼筋骨。” “爹是刚散衙回来吗?”谢瑶光琢磨着,谢永安这时候到荣安堂来,只怕不是过来瞧瞧这么简单,要说这事儿,还是落在立新帝之事上。 毕竟安阳侯府谢氏并非什么簪缨世族,全凭了谢光正的那点功勋才能位列公侯,如果这时站错了队伍,那先前的努力全白费了不说,能不能保得住性命还得看新君是否仁慈。 果不其然,谢永安寒暄了两句便将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悄声问:“岳父大人可有什么说法?现在朝堂上都在传,先帝驾崩前交给他一卷遗诏,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妾身这些天未曾出过侯府一步,知道的东西不过道听途说罢了。”凌氏倒了杯茶水,放在一旁。 “我听下人说,靖国公夫人前几日来过,难道岳父大人就没让她带什么话来?”谢永安根本没有看到凌氏的动作,紧盯着她问。 凌氏瞥了他一眼,“我同夫人的关系,世子爷不知道吗?更何况,我爹那个性情,别说是她,就是我和哥哥,也问不出个什么来。” 谢永安皱眉,“国不可一日无君,岳父大人是什么意思,总归要透个底吧,难不成就这么干等着?” “朝事有三公九卿料理,也没出什么乱子,世子爷何必着急。”凌氏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徐徐说道。 “干坐着怎么成?如今爹不在,咱们总得拿出个章程来,不然新皇即位,哪里还有安阳侯府站的地方。”谢永安听得这话,面上不由露了几分急色,“皇子之中,端王平庸,五皇子年幼无知,怀王年纪最长,封国亦治理的井井有条,继承皇位只怕是八九不离十,你明儿回去探探岳父的口风。” 谢瑶光眼睛蓦地睁大,她一直以为,谢家谋反是因为她入宫做了皇后,才助长了他们的野心,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谢永安竟然已经搭上了怀王。 “这种时候,爹不会见我的,去了也得吃闭门羹。”凌氏明星头脑清醒,并没有听谢永安的话,反而劝道,“侯爷现如今领兵在外,不管先帝的哪个儿子做了皇帝,对咱们家都没有太大影响。” 这样的话显然谢永安是听不进去的,他暗里腹诽了一句妇人之见,随即不耐烦地道,“就知道是个不顶事儿的,罢了,我去前院喝酒,你们忙你们的。” 说完连看也没有再看凌氏母女,拿起丫鬟手里的大氅就离开了。 似乎是习惯了谢永安这般善变的情绪,凌氏丝毫没有生气,唤了丫鬟将刚刚没有用过的那杯茶倒掉。 谢瑶光从来不知她爹娘竟然是这般相处的,心中的怒气一时没忍住,拔高了声音道,“爹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事儿就跑到荣安堂来,没事拍拍屁股就走了,说话这般难听,也不怕伤了人的心!” 凌氏听得这话,兀自笑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爹又不是头一回这样,我倒盼着他别来呢,省的扰了我这院里的清净。” 数十年夫妻,凌氏对谢永安的秉性再清楚不过,那人贪财好色,急功近利,偏偏又是个扶不上墙的,当初瞧上了他那一身皮囊,如今看厌了,也就那样了。 谢瑶光到底心气难平,气哼哼地说了句,“总有他后悔的时候!” 她虽然不至于对谢永安做什么,但像这样的人,早晚会自寻死路。 “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凌氏笑骂了句,“赶紧看你的书吧,你这回的病,耽误了不少功课,得赶紧补上才行。” 谢瑶光表面应声,低下头看书,心思却已经到了别处。 据太史令记载,瑞平二十八年冬,睿宗皇帝崩于未央宫,次月,靖国公凌傲柏于大朝会宣读先帝遗诏,诏书明令五皇子萧景泽为帝,大将军凌傲柏、丞相傅远辅佐直至亲政。 如史书没有记错的话,那么外祖父手中明明有先帝遗诏,为什么扣着不说呢? 3.怀王(修) 第3章怀王 天蒙蒙亮谢瑶光就醒来了,小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细密的汗布满了额头。 她坐起身,还沉浸在刚刚的梦境中难以自拔。 梦里,萧景泽质问她,为什么要毒死他?为什么选立萧承和做皇帝?她想解释,却说不出话,她要抱一抱萧景泽,可是刚伸出手来,人就消散了。 屋内燃着火盆,泛着微微暖意,谢瑶光却只觉得浑身冒着寒气,她裹了裹被子,却再也睡不着,犹豫了一会儿,便穿了衣裳起身。 在外间睡得迷迷糊糊的奶娘听到动静,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说:“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又觉得不舒服?” 谢瑶光勉力笑了笑,“奶娘不用担心,只是睡不着罢了,想着早起,好去给我娘请安。” 李氏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回到肚子里,伺候她穿衣梳洗。 两人踏入正厅的时候,凌氏正在案前练字,见到她,惊奇道:“素日里爱睡懒觉,说了多少次也起不来,还真是难得这么早见你。” 谢瑶光甜甜一笑,“女儿长大了,自然不能再这么不懂事,特意早起来给娘请安。” “你有心。”凌氏搁下笔,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对谢瑶光道:“来,写两个字我瞧瞧。” 谢瑶光略一思索,提笔蘸墨,“河清海晏”四个字便跃然纸上。她少时字写得并不好,进宫之后狠下了一番功夫来练,如今写出来虽不及成年时,但也有几分像模像样。 “你倒是志存高远。”凌氏一看便笑了,“这字写得比之前进步了不少,但还是差些力道,从今日起,练字时便悬肘吧。” 悬肘练字并非易事,尤其对于才十来岁的谢瑶光而言,不多时胳臂便酸痛难忍,再使不上力气。 “啊……”豆大的墨点落在白净的宣纸上,谢瑶光下意识地讶异出声,她抿了抿嘴,换了一张纸继续写,却被凌氏给拦住了。 “欲速则不达,先歇一会儿吧,沉心静气之后再动笔。” 谢瑶光也知道自己过于急躁,听话地搁下笔,看了看厅中角落的水钟,问道:“娘,是不是该用膳了?” 凌氏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道,“你倒是个馋鬼。青宛,去厨房问问,饭菜做好了没有?” 青宛应声出去没多久,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低声在凌氏耳边说了句什么。 刚刚还言笑晏晏地凌氏顿时脸色一遍,站起身道:“你没听错?” 青宛是凌氏身边的得力丫鬟,性子活泼,人缘也好,还没走到厨房,就在路上碰见几个丫鬟,推推搡搡不愿意去前院伺候,一问之下,才晓得家里来了个了不得的客人,怀王萧明略。 在公侯府邸伺候的丫鬟仆役,多少有几分见识,青宛得了这消息心里一惊,忙不迭地跑回来禀告凌氏。 怀王萧明略爱颜色,这是长安城中人人皆知的事儿,甚至还在王府中修建了一座莺莺阁,专门来安置那些从外头弄进来的女人们。一旦他去了哪个大臣的宅邸,那大臣府里的丫鬟庶女几乎人人自危,生怕被他瞧上,成了那花红柳绿的莺莺阁中的一员。 谢永安也没旁的爱好,唯酒色二字,先帝朝时,他就跟萧明略极为投缘。但怀王久居封地,唯有年节才能奉诏入京,凌氏便没有将他们的交往放在心上,毕竟先帝未立储君,谢永安也只是个闲职。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身为侯府世子,谢永安竟在这种时候如此拎不清,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和怀王有交情,会给安阳侯府打上怀王党的烙印吗? 难道他就没想过,万一最后坐上龙椅的不是怀王,新帝面前他该如何自处? 凌氏脸色阴沉,在厅中来来回回踱步,最终还是决定亲自过去看一看。 谢瑶光见凌氏脸色不好,心头忽然一阵惴惴不安,也不着急要吃饭了,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谢永安和怀王凑在一起,能有什么正经事,无非是喝酒作乐罢了,一想到两个下流胚子的恶心模样,凌氏这喉咙里就跟吞了苍蝇似的难受,但这事却并不适合让谢瑶光知道,她敷衍道,“能有什么事,你爹在前头院子里宴客,叫我过去罢了。我让下人给你准备饭菜,你安心用膳便是。外头风大,今天就甭出去了。”说罢这话便领了青宛往外头走。 谢瑶光会信凌氏的话才怪,谢永安半个月都来不了荣安堂一回,能叫她娘去帮着宴客? 不行,我得去看看。 “七小姐,外头还下着雪呢,你这是去哪儿啊?”奶娘急急忙忙拿了披风追了出去,“就是要出去,也得多穿些衣裳,现下天冷,当心受了寒。” 听到这话,谢瑶光不由得顿住了脚步,重活一世,谢瑶光可不想像上辈子那样病歪歪的,没能给萧景泽生下一儿半女,才叫萧承和那畜生坐上皇位,这辈子,她不仅要扭转命运,更调理好身子,平平安安地同萧景泽相守到老。 穿上披风,捧着手炉,倒也并不觉得有多冷。奶娘替她打着伞,主仆两人一前一后的往院外走。 从荣安堂出来,要穿过两道回廊,经过花园才能到前院,谢瑶光远远瞧见水榭那儿站了个人,似乎是天太冷,正在亭子里来回走动着。 “奶娘,你看那边站着的,是不是三姑姑?”谢瑶光觉得那人瞧着像是谢青蓉,只是她对这个小姑的印象早就模糊不清,并不十分确定。 “是三小姐,你瞧她身上那件绛紫色的披风,还是立冬的时候夫人送她的。”奶娘到底是府里的老人了,尽管胆子小了些,但做事沉稳,说起话来也有理有据。 谢瑶光哪还想得起十年前的旧事,她干笑了两声,也不知谢青蓉在这里做什么,不过此刻,她也顾不了许多,看了一眼,就又朝签约走去。 还未穿过垂花门,就听到了有男人在高声朗笑,间或夹杂着丝竹之音。 谢瑶光原本以为在家中父亲能收敛些,没想到入了厅堂,才发现他和萧明略两人是左拥右抱不亦乐乎。 大冬天的那些歌姬舞姬轻纱蔽体,大片大片的雪白肌肤外露,似乎半点不惧严寒。 谢瑶光只是瞥了眼就移开了目光,她环视了整栋屋子,才发现凌氏并不在这里,她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抬眼看向坐在正堂的人。 “小七怎么来了?”被女儿瞧见自己寻欢作乐的场面,谢永安没有丝毫脸红之意,言语中还透着股关心之意。 不待谢瑶光回答,就听得一旁的萧明略道,“永安兄,这就是你家幺女吧,生的可真是雪貌冰肌,尤其是这一双眼睛,瞧着就知道是个机灵的。” 被萧明略这种人夸赞,怎么听那话语中都带着几分下流之意,谢瑶光恶心的不行,只能板着脸不看他。 “王爷谬赞了,小七身子弱,甚少见客,行事冒冒失失的,还望王爷莫要见怪。”谢永安笑道,“小七,还不快见过怀王殿下。” 谢瑶光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敛了敛情绪,露出一个笑脸道,“我这几日睡糊涂了,竟然不知道国丧已经过了,爹,这酒我能喝吗?” 大安朝重孝,律法明文规定,为官者服丧期间不得饮酒作乐,谢永安虽说只是个挂名的闲职,但好歹也是头顶乌纱,要是给人知道国丧期间放浪形骸,罚俸打板子那都是轻的,说不定连这挂名的官职都保不住。 一句话说的萧明略脸色立刻沉了下去,“小姑娘,先帝驾崩,本王心中难受,才到你们家来跟你爹喝两杯酒,知道了吗?” 心中难受?简直是睁眼说瞎话,难道你怀里的女人是摆设不成?谢瑶光暗哼了声,“王爷心里头难受,哭出来就好啦,我吃苦药难受,我娘就叫我哭一哭呢。” 萧明略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尴尬地笑了笑,推开怀里的女人,起身道,“永安兄,你家这小姑娘牙尖嘴利,了不得!” 谢永安忙起身想劝慰,不料桌前的酒杯被谢瑶光碰了个正着,酒水撒了一身,他只能连连抱歉道,“小女顽劣,扫了殿下的兴致,改日我做东,请殿下去魅香阁喝一杯。” 萧明略心中有怒气,但为了拉拢安阳侯府,只能暗自忍了下来,道:“本王怎么会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行了,永安兄,今日也不是谈事的时候,我们改日再聚。” 萧明略走了没一会儿,就有丫鬟急匆匆地来禀,说是三姑娘落了水,给怀王殿下救了起来,这会儿正在东厢房歇着呢,只是在冷水里泡了一阵,两人都冻得受不了,三姑娘这会儿已经说起了胡话来。 谢永安忙差了自己身边的小厮出门去请郎中,对谢瑶光道,“你小姑姑落了水,我得去看看,叫奶娘带你回去歇着吧。” 谢瑶光百思不得其解,萧明略从前院出府,走得是正道,怎么会突然跑到后院的园子里去呢? 4.心机(修) 第4章心机 “要不,我也去瞧瞧?”谢瑶光有些迟疑,她依稀记得谢青蓉上辈子同怀王并没有什么瓜葛,怎么又会突然扯上关系呢?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而改变了事情的走向吗? “你就别去了。刚刚胡言乱语得罪了怀王我还没说你呢,这会儿凑什么热闹!”谢永安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将谢瑶光刚才的举动放在心上,在他眼里,小七只不过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娃娃罢了,“再说了,你身子弱,过了病气怎么办?” 谢瑶光想了想,便也不再争执,反正她对谢青蓉没什么感情,更不想见到萧明略。 回去的路上,经过来时的那道回廊,奶娘小声嘀咕了一句,“瞅着三小姐像是在等人,怎么就突然落了水呢?” “你说什么?”谢瑶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奶娘被她吓了一跳,连连摇头道,“没什么,我是觉得这天实在是太冷了,想快些回去烤火盆呢。” “奶娘可少来糊弄我吧,我刚刚听到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谢瑶光开了句玩笑,催促道:“快说,你刚刚说三姑姑怎么了?” 奶娘犹豫了一下,道:“咱们刚来的路上,三小姐不是一个人在亭子里头站着,我寻思着她八成是在等人,所以才一个人也没带。” 等人? 谢瑶光细细回想了半天,突然生出一个想法来,难道谢青蓉落水之事不是偶然,而是故意为之? 她就说嘛,大冬天的谁闲着没事往水边跑,敢情谢青蓉这是守株待兔来了,难不成她也脑子进水了,以为萧明略能当皇帝,她现在入了怀王府,未来跟着水涨船高,能做个贵妃娘娘? 猜出谢青蓉的想法,谢瑶光嗤笑一声,别瞧她这三姑姑今年才十六,钻营的功夫倒学得深,难怪先前娘亲说了几门亲事她都不曾点头,原来是想攀高枝儿。 自己本想着顺手救她这一遭,可这人要作死,谁也拦不住,谢瑶光望着空荡荡的水榭亭台笑了声,“奶娘,咱们回去吧。” 谢瑶光虽然到了幼学之年,但却并没有像府里其他几位小姐那样,分了屋子单独住,而是一直住在凌氏屋子的耳房。 回到荣安堂的时候,一个小丫鬟正站在门口张望,见到谢瑶光主仆二人,忙喊道:“青姗姐姐,七姑娘回来了。” 在屋里头的青姗迎了出来,见谢瑶光被懂得双颊通红,无奈道:“小姐怎么不听夫人的话呢,万一受寒可是要喝苦药的!” 上辈子因着身子弱,谢瑶光的汤药就没断过,娘亲处理府里的事儿忙,大多都是奶娘和青姗照顾着自己,有时候在府里头待得烦了使小性子,青姗总拿这种话来吓唬她。 想到过去的事儿,谢瑶光笑了笑,“青姗姐可莫诓我,前儿吴郎中才说我只要好好养着就成,不用再吃那些苦药了。” “你就这话记得牢。”青姗递了个手炉给她,“没听说三小姐掉到冰窟窿里去了吗?大雪天的可别到处乱跑。” 谢瑶光点头应了句,“我娘呢?” “这不听说了三小姐的事,赶着过去瞧了。” 说话间几人进了屋,青姗替她解下披风,交给香儿收起来,“我吩咐厨房准备了姜汤,姑娘等会儿喝一碗驱驱寒。” 直到夜深了,谢瑶光才听见凌氏从外头回来的动静,大抵是见自己房里烛火未熄,还特意差人过来问了一遭。 谢瑶光本想旁敲侧击向青宛打听,萧明略来时凌氏说是去宴客可事实上并没有,那她到底是去了哪里?可后来转念一想,凌氏能稳当当地管着偌大一个侯府,心底定有自己的成算,便没有再去问了。 谢青蓉落水的事儿,凌氏虽然叫下人闭紧了嘴巴,可难保没一点消息传出去,更何况,萧明略想都没想下表示,虽然自己是为了救人,但到底碍了谢青蓉的清名,不如就抬她进府做妾。 凌氏管着整个后宅,稍稍叫人一打听就猜出了谢青蓉的心思,当晚回到荣安堂便冷笑道:“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也不知道是恶心谁呢,堂堂侯爷府的姑娘,上赶着倒贴。” 不过谢光正不在府里,谢青蓉到底是小姑子,凌氏并没有一口应下萧明略的话,“毕竟这婚约一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蓉姐儿即便是做妾,也得知会侯爷一声才是。” 凌氏这话说得让人挑不出理,即便是想尽快将安阳侯府绑在自己这艘船上,萧明略也不得不耐心等待。 反倒是谢青蓉的姨娘章氏有些坐不住了,第二天一大早便闯到荣安堂来,抹着眼泪哭哭啼啼道:“我出身卑贱,带累了三小姐说不到好亲事,可好歹也是侯府家的姑娘,即便是做不了正头王妃,一个侧王妃总不过分吧。求夫人可怜可怜三小姐,跟怀王殿下好好说说,给青蓉一个名分才是。” 凌氏理都懒得理她,有这么个拎不清的娘亲,也难怪谢青蓉会做出这种丢人事儿,她冷冷地瞧了眼章氏,“姨娘安守本分就是,三小姐这事,自有侯爷来决断。”说罢便叫青姗送客。 长安城里但凡是有点名声的人家,都断不会把女儿送给人做妾,更何况是安阳侯府这样的勋贵之家,谢青蓉这事着实有些棘手,应了吧,太丢人,不应吧,大房的谢明嫣、二房的谢秋宁都等着说亲呢,万一被这事连累了,哭都没地哭去,谢明嫣是个庶出的也就罢了,谢秋宁那可是二夫人闵氏心尖尖上的人,这事凌氏想想都觉得头大。 谁让侯爷夫人死得早,家里的事儿都得她这个长媳来处理。 “要我说,怀王也算是有诚心了,蓉姐儿如今坏了名声,不嫁他又能嫁谁呢?”谢永安劝说道,“寻常人配不上咱们家的门第,可配得上的又不会娶她,我同怀王殿下还有几分交情,同他说一声,许个侧妃之位应该不难。” “不难?世子可知这是什么时候,同怀王结亲意味着咱们家上了怀王府的船,上去可就下不来了。”凌氏冷笑一声,“世子以为,如果侯爷在家,他会同意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怀王本就是继位的最佳人选,蓉姐儿嫁过去,等过一段时间,怀王登基,我们就是皇亲国戚,身份地位自然会跟着水涨船高。”谢永安觉得理所当然。 凌氏与他话不投机半句多,无奈道,“世子若是能拿得了主意,还来问我做什么?” “你……我还就不信了,没有你,我照样能把这件事办得风风光光的。”谢永安看准了凌氏是不想帮他,当下也没了好脸色,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 按照大安朝的律法,纳妾虽不如娶妻那样需要三媒六聘,但必要的文书还是必须要有的。议亲需要女眷出面,凌氏不愿意,谢永安一时间还真没办法。 “世子若是为了三小姐的事情烦恼,妾身倒愿意为您分忧。”庭芳苑中,一位姿容秀丽的女子,一边给谢永安捏肩膀,一边笑着道。 “你?谢永安推开她的手,狐疑地看了一眼,“你不是有了身孕,能行吗?” “能为世子做一两件事,是妾身的荣幸。”杜姨娘笑得烂漫,抚了抚腹部,又道,“我问过郎中,说是适当的走动对于孩子是有好处的。” 谢永安笑,连道了三声好,搂住杜姨娘的肩,“你可真是我的解语花,行,此事就交给你来办,务必要妥妥帖帖,让那凌氏瞧瞧,府里没了她不是不能行。” 杜姨娘自然是夸赞他英明神武,惹得谢永安开怀大笑,忍不住动起手脚一亲芳泽来。 庭芳苑中的莺声燕语,远在荣安堂的凌氏母子自然是不知道的,此刻她们正在一起准备寿礼。 谢瑶光歪着脑袋看她娘誊抄礼单,问道:“娘,您说傅相夫人大寿,几位王爷和十八皇子都会去吗?” 凌氏搁下笔,拿起清单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这才道:“他们去不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男丁和女眷又不在同一个桌上吃饭。” “哦。”谢瑶光假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您这一回还要带三姑姑去吗?” 谢青蓉十八岁,在长安城的世家千金中,几乎算得上是老姑娘,凌氏这个当家主母每次出外走动时都带着她,也是为了早日将她嫁出去。 “不带。”提起谢青蓉,凌氏就没了好脸色,教导道:“不要好的不学尽学些不入流的手段,你往后要以谢青蓉为诫,时时自省。” 谢瑶光乖巧地点点头,试探地问道:“那娘亲,您说父亲真的会把三姑姑嫁给怀王吗?” 说到这个问题,凌氏忍不住蹙了蹙眉,虽然她的态度很坚定,可瞧谢永安的样子,是非将这事做成不行了。 果不然,没几日,怀王府就派人送来了聘礼和婚书,许以侧妃之位,要迎谢家三小姐过门。 5.新帝(修) 办成了这么一桩大事,杜姨娘这些天走路都带风,那得意劲儿,就甭提了。 凌氏的陪嫁婆子陈妈妈很是不满,咕哝道:“小贱蹄子都要翻了天,也太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了,该好好收拾她才是。” 凌氏不以为意,道:“她能张狂几日,无外乎仗着自己的肚子和世子的宠爱,我又不靠这个过日子,何必跟她计较这些,平白地失了身份。” 陈妈妈还欲再说什么,却见凌氏摆摆手,问道:“今儿月初,是盘账的日子,怎么都这个时辰了,几个铺子的掌柜都还没到?” 有句话叫说曹操曹操就到,凌氏话音刚落,青宛就在屋外禀报,“吴掌柜、祝掌柜、褚绣娘几人来了。” 除了账本,他们还带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靖国公持先帝遗诏,立十八皇子萧景泽为帝。 “朝会一结束,街头巷尾就传遍了,登基大典定在五日后,文远候府、广成侯府,还有不少朝臣和显贵,一早就来了绣坊,说是要为女眷裁制新衣裳,想必是皇帝登基后的夜宴要穿。”褚绣娘说话轻声慢语,将所知道是事情一一道来,末了还解释了一句,“想来吴掌柜、祝掌柜他们也是一样,所以才来迟了。” 吴掌柜手里管着凌氏的三间首饰铺子,而祝掌柜则是专卖脂粉的闻香阁的管事。 见凌氏并无责怪之意,几位掌柜将账本奉上,供她检验。 陈妈妈一扫刚刚的不满,脸上笑出褶子来,问道:“夫人是诰命之身,想来也要去的,您看要不要几位掌柜也准备准备?” “我就不必了,诰命礼服在箱子里放着,你找出来就是。” 在一旁听了半晌话儿的谢瑶光有些坐不住,想央求凌氏带自己同去,但又怕母亲斥责。 凌氏瞧她那犹犹豫豫地模样,抿着嘴笑了:“可是想同娘一道去?” 自己上辈子小时候几乎没出过家门,若说是女孩家好奇也不为过吧。这般想着,谢瑶光扯着凌氏的袖子撒娇道:“娘,我还没去过皇宫呢,您带我去看看吧。” 女儿娇娇俏俏地央求自己,凌氏哪有不心软的,点着她的额头道:“你如今大了,也是该出门见见世面的时候了。” 吃过了晌午饭,陈妈妈抱着几个檀香木匣子过来,道:“这都是府里今年新进的首饰,七姑娘素来不爱打扮,奴婢都给您攒着呢。” 谢瑶光朗声笑,“那就谢谢陈妈妈了。” 说罢从首饰盒里挑了一支鎏金蝴蝶簪,在自己发间比划着,“娘亲瞧这支发簪好不好看?” 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哪能不好看。 凌氏夸赞归夸赞,到底还是叮嘱了两句,“你还未及笄,莫要打扮的太过艳丽,叫青雪给你拿几朵绢花并花钿,到时候给你编个好看的发辫也就是了。” 谢瑶光愣了一愣,突然红了脸,丢下手里的发簪,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屋子,凌氏当她是害羞,拦住了想要去看的青宛,只叫奶娘跟着。 对于这辈子和萧景泽的初见,她自然是期待的,所以才会一反常态,积极地挑选起首饰来,一想到自己“女为悦己者容”的心思,谢瑶光心里就羞窘地不行,躲在里间,谁都不理。 羞归羞,但想见萧景泽的那股念头跟扎了根似的,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千盼万盼,终于盼到了进宫这一日。 谢瑶光起了个大早,换了好几身衣裳才选定了雪里金遍地锦滚花狸毛长袄,里头配一件粉色乘云绣曲裾深衣,瞧着粉粉嫩嫩的,十分招人疼爱。 谢永安在外头骑着马,凌氏母女俩坐在马车里,谢瑶光这些日子还是头一次出府,掀起马车上的窗帘儿往外瞅。 凌氏蹙了蹙眉,但看见女儿脸上雀跃的笑容,将想要训斥她的话咽了下去,道:“头一回如果,小七莫要紧张,万事跟着娘亲就是。” 她在皇宫里住了半辈子,有什么好紧张的。饶是心中这般想,谢瑶光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从宣平里到建章宫并不算太远,只不过外头的谢永安似是遇上了熟人,三不五时地就要停下来寒暄两句,谢瑶光心中焦急,却只能暗自忍耐。 建章宫外有辇道,但按照规矩,外臣和家眷入宫须得步行,凌氏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车,谢瑶光却有些走不动道了。 宫城巍巍,红墙绿瓦,是她上辈子最温柔的梦乡,也是她最害怕的梦魇。 凌氏捏着她的手,笑了笑,“还说不害怕呢。往后你再大些嫁了人,若是夫君出息些,指不定封了诰命要时长来给宫里的娘娘请安呢,这才哪到哪儿?快别磨蹭了,后面人都等着呢。” 谢瑶光扬起笑脸,灿若朝阳,“女儿晓得了。” 能在今天入宫的,都是长安城有头有脸的贵人,得罪了谁也不好,尽管女儿明理,但凌氏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多叮嘱了几句。 “娘放心,我不会使性子的。” 凌氏叹了口气,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教导女儿,过于严厉,担心她身子受不住,要是放纵,又怕她给长歪了。今天是小七第一次出门见这么多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经得住这样的场面。 出乎意料的是,自打入了宫城,谢瑶光那小脸就绷得紧紧的,双手相合放在下腹,小小的步子迈得极为标准,仪容仪表竟无半点差错,哪里还有平日在家撒娇耍赖的模样。 建章宫乃是睿宗皇帝即位时,为招待外来使臣所建造的。整个宫邸富丽堂皇自是不用说。 凌氏乃是三品诰命,谢瑶光随着她踏进前殿,就有内侍高声通禀:“安阳侯世子夫人到。” 一时间,大殿中的妇孺都停止了交谈,目光汇聚到此处,为首坐着的妇人道:“难得阿茹把掌上明珠带了来,我这可是头一回见呢。”说罢便叫瑶光近前给她瞧瞧。 这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萧景泽的长姐,崇安长公主。 上一世谢瑶光入宫之后,没少同这位长公主打交道,当时她同萧景泽都还小,可以说是长公主一手养大的,又怎么会想到,如同母亲一般的人,会和谢家同谋谋反呢。 长公主身为皇室女眷中地位最尊崇的人,保养得极好,看上去就像三十出头的模样,她右手边坐着一个姑娘,瞧年岁和谢瑶光不相上下,听到长公主同人说话,眼睛抬都没抬,径自吃着宫女给她剥好的橘子。 “小七身子弱,先前不敢带她出门,现在好了些,也该认认人了。”凌氏笑,转头看向谢瑶光,介绍道,“小七,这位是长公主殿下,边上这位是华月郡主,是文远候的小女儿,长公主的孙女。” 即便是认不得大殿中的其他人,可这二位谢瑶光并不陌生,当下行了礼。 崇安长公主没别的喜好,就是喜欢听人捧着她。在谢瑶光有意无意夸赞了她的衣裳首饰后,长公主心里愈发觉得,这谢家幺女是个讨喜的,模样生得漂亮,嘴巴又甜,是个标致的人物。 华月郡主吃完了橘子,拍拍手,看向与长公主交谈的凌氏母女,哼了一声,马屁精! 她的声音并不低,不仅长公主和凌氏母女听到了,就连一边其他的官家女眷也有所耳闻。 长公主尴尬地笑了笑,对凌氏道:“这孩子被我惯坏了,平日里口无遮拦,阿茹莫要放在心上。” 凌氏当然不会同华月计较,听了这话,微微颌首。 华月郡主还欲再说什么,被长公主瞪了一眼,噤了声。 建章宫里热闹非凡,而北边的未央宫却依旧冷清。 暖阁中,刚刚被确立为新君的萧景泽与靖国公对弈。 “皇上昨夜休息的可好?”凌傲柏右手执一枚白子,轻轻地放在棋盘上。 萧景泽先前一直住在皇子居所,昨夜才搬入未央宫,是以有此一问。 “劳大将军挂心,朕睡得不错。”萧景泽笑了笑,隐藏了眼中复杂的情绪,亦落了一枚棋子。 几番你来我往的厮杀过后,黑棋围城,白子危矣。 “臣棋艺不精,输了。”凌傲柏看着棋盘上黑白两军的交战之势,严肃的面孔露出丝笑意,“皇上心思缜密,往后要跟着太傅多学帝王之术,想来便可如今日这般大杀四方。” “大将军的教诲,朕记住了。”萧景泽低头,吩咐宫人收拾棋子,端起案边的茶杯啜了一口。 对于先帝指定的这位辅政大臣,萧景泽是信任的,却也同样担忧。 有内侍从外堂进来,低声道:“皇上,大将军,快到巳时了,文武百官都到齐了,现在全都在前殿候着。” 萧景泽起身,明黄色的皇帝礼服穿在身上,愈发显得整个人风神如玉,稍显稚嫩的面庞上,目光炯炯,薄唇微抿。他看向凌傲柏,“靖国公,和朕一同过去吧。” 他的登基大典快要开始了,告祭宗庙,百官朝拜,改年号为庆平,属于睿宗皇帝的时代已然结束,而另一个时代的大幕,才刚刚拉开。 6.刁难(修) 第6章刁难 女人们聚在一起,谈论的无非是首饰衣裳,还有自家的儿女。 凌氏乃是靖国公嫡长女,如今凌傲柏成为辅政大臣,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上赶着过来搭话的人可不少。 谢瑶光得了不少夸奖,知礼懂事,乖巧听话,才貌双全。 这些人的好话像是不要钱似得往外冒,还有不少人拽着自己的女儿,说:“你看看我们家这个,哪里比得上谢姑娘啊。”好像这般说,就能增加话语的可信度。 谢瑶光在旁边站了一小会儿,就收获了不少嫉恨仇视的目光。她不愿意惹事,更不想跟一群毛孩子计较,微微低下头,不说话。 正同凌氏说话的太常夫人见了,笑道:“还是像谢姑娘这样文文静静好,我们家琪姐儿太闹腾了。” 太常夫人说得大抵是客气话,可惜偏偏有人认了真,高声道:“长安城里谁不知道,谢七小姐是个病怏怏的身子,能不文静吗?我只怕她一张口,就要把病气过给旁人呢。先前说女学里人多,非要回家休养,如今怎生跑来凑这个热闹?莫不是为了躲懒,才故意撒谎骗人?” 说话的是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女,穿一身扎眼的大红色镶金边短袄,满头翠钗,腮帮子鼓鼓的,似是憋了满肚子的气。 青宛低声在谢瑶光耳畔道:“这是李太常家的嫡出的大小姐,跟咱们家三姑娘要好。” 谢瑶光忍不住笑了,听这位李姑娘说话来就知道她不是个聪明人,且不说在这里说这种话是损了皇家的颜面,就端看她一个嫡女能跟谢明嫣这庶出的处在一块儿,就知道脑子进了浆糊。 “你笑什么?”李月琪见她既不开口反击,也不哭诉委屈,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顿时就有些心虚,但仍强硬道:“不敢说实话吗?我就知道你是在撒谎,嫣……” 眼见李月琪要说出三姐的名字,谢瑶光终于出声打断了她,“李姑娘,你也说了,我身子骨不好,冬天易病,自然要回家休养,现如今养得差不多了,来宫里给长公主殿下和诸位夫人请个安,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太常夫人见谢姑娘没有闹,松了一口气,忙对凌氏说:“小女不知天高地厚,胡言乱语,回去妾身一定严加管教,谢夫人和七小姐莫要为这些话坏了心情。” 李月琪还有些拎不清,不服气地大叫道:“我又没说错。” “住嘴!”太常夫人厉声喝道,她此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琪姐儿在家里惯出来的骄纵性子,没想到竟然会不分场合得罪人,原本这次带着她出来,是想让几位世家夫人相看,提早把亲事定下来的,她学不会温柔娴淑也就罢了,竟然主动去给谢七找不痛快,也不想想,谢七能跟谢家其他几个小姐一样?那可是安阳侯世子嫡出的闺女,靖国公的亲外孙女,若是她在自己个儿外祖父面前哭诉一番,自家夫君的职位能不能保得住还要两说。 想通了其中利害,太常夫人还是放心不下,再度小心翼翼地向凌氏赔不是。 李月琪眼睛都急红了,她爹是九卿之首,平素大家都捧着她,凭什么谢七一来,就成了天上云,她就成了地里泥。 “娘,我可是您亲女儿。”李月琪道:“她嘴皮子好,我说不过,有本事让她拿点真才实学出来,我才服气。” 她的的气急败坏愈发显出谢瑶光冷静自持来,不少世家夫人都暗暗点头,不愧是靖国公长女教导出来的,知礼貌懂进退。崇安长公主也觉着谢瑶光是个好孩子,看向她的目光愈发柔和。 “哼,你在女学里根本就没用功读过书,当我不知道吗?”李月琪依旧不依不挠,似乎根本看不到太常夫人那不善的脸色。 谢瑶光摸了摸鼻子,倒有些不好意思,她小时候的确是不爱舞文弄墨,不过后来入宫,读书写字倒成了打发时间的消遣,虽不及当世大豪,却也算是略有所成,“要不然,咱们请诸位夫人出题考校一番?” 这主意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毕竟她们也想瞧瞧,这谢七小姐是不是真有底气。 宫人们腾开桌子,铺就宣纸,研磨墨条。 傅相夫人徐氏出身大儒之家,年轻时便名满京城,孙女傅雅兰如今更是长安有名的才女,于是长公主提议,“这题目就由丞相夫人来出吧。” 徐氏精神烁烁,点头琢磨了一番,这李月琪和谢瑶光都是女学里还未结业的学生,用不着太难的,凑巧目光落到花瓶中的一枝梅花,便笑道:“我闻这大殿之内梅香扑鼻,二位便以梅为题,赋诗一首吧。” 李月琪闻言大喜,梅花高洁,书院中栽种了不少,前些天盛开之时,教授诗文的夫子早就让她们作过这样的诗了,她想都没想,立刻便提笔写了起来,反观谢瑶光,不紧不慢地盯着白净的宣纸看。 她在想,现在这个时辰,祭典想必快结束了吧,也不知道萧景泽会不会过来? “瑶光,瑶光?你想什么呢?李家小姐可是已经有了头绪。”傅相夫人也挺喜欢这个机灵的小姑娘,便随口提醒了一句。 谢瑶光回过神,微微笑了笑,略一琢磨,便也有了思路,她刚提笔写了一行,那边李月琪就已经搁笔,还得意洋洋地看了她一眼。 这样的挑衅谢瑶光并没有在意,只盼着一会儿这位娇蛮的李家小姐别哭才是。 不多时,谢瑶光亦写到最后一个字,内侍待墨迹干了之后,将两人所作的诗句呈给长公主与傅相夫人。 “溪上寒梅初满枝,夜来霜月透芳菲。清光寂寞思无尽,应待琴尊与解围。”瞧着对仗工整,言辞之间颇有几分孤高清冷,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 见傅相夫人露出满意的神情,李月琪抬高了下巴,不屑地看了谢瑶光一眼。 傅相夫人看罢这一首,与长公主手中的那一首做了交换。展开另一幅字,她不由愣住了。且不论诗文如何,端看这一手簪花小楷,颇有前朝魏夫人之遗风,更让徐氏惊讶的是内容。 “轻盈照溪水,掩敛下瑶台。妒雪聊相比,欺春不逐来。偶同佳客见,似为冻醪开。若在秦楼畔,堪为弄玉媒。” 小姑娘瞧着文静,倒不是个能受得了窝囊气的,这诗写得好,通篇无一个梅字,却能让人想到带着梅香的美人。当然,骂人也骂得好,将自己的态度明明白白地说了,段数比那不知轻重的李家姑娘高了不知几何。 就在李月琪焦急等待她们的评价时,有内侍在殿外禀,说是祭典已经结束,皇上领着宗亲们过来了。 大殿顿时起了喧哗声,谢瑶光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头,半是期待半是紧张的盯着门口,萧景泽……他要来了。 长公主和傅相夫人都起了身,领着女眷们站在门口迎接皇帝。 谢瑶光忍住想往前挤的冲动,乖乖地站在凌氏身畔。 等到行完礼,进了大殿,众人坐下来,谢瑶光才敢抬起头,她想看又不敢看,生怕看到一张陌生而又疏离的脸。 大殿中还摆着二人刚刚作诗的笔墨纸砚,有宗亲笑问,“瞧这情形,该不会是傅相爷的姑娘又作诗作画了吧?” “广元候可猜错了。”长公主笑了笑,将刚刚之事完完本本的说了一遍。 皇上还没表示,一旁的靖国公就已经皱起了眉头,问凌氏,“怎么把小七也带来了?这里人多,乱糟糟的,回头身子又该不舒服了。” 这话说的理所当然,全然没有将李月琪母女和其他女眷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放在心上。 坚毅的面庞,严厉的线条,浑身散发着严肃气息的靖国公看得谢瑶光鼻头一酸,这个对他人不假辞色,对她却无比温和的老人,绝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外孙女送上刑场。 凌氏欲解释,不料谢瑶光却已经笑着开了口,“外祖父可别怪娘,我求了好半天她才肯带我来呢,您要是骂了她,回去之后,我最少有半年都不得出门了。” 小姑娘说话俏皮,眉眼中笑得甜美可爱,引得众人都忍不住发笑。 连傅相夫人也跟着劝道:“靖国公何必如此严苛,谢姑娘蕙质兰心,最是懂事不过,你要是不让她出门,我们还见不着呢。” 听到丞相夫人都在夸奖谢瑶光,李月琪脸色黯然,却不愿就这么认输,问道:“老夫人刚刚还没说我们的诗文之比,到底谁胜了?” 傅相夫人本打算给这小姑娘留几分面子,才没有再说刚刚的事儿,不想人家并不领情,所以笑了笑,让人将两卷诗词在案几上摊开。 谢瑶光看着萧景泽,心里竟觉得有些紧张,上辈子两人第一次碰面是在她被抬进宫的第一个夜晚,如今的萧景泽刚刚登上帝位,还未有半年之后的严谨与老成,整个人看上去无害且温煦。 宣纸在桌面上摊开,谢瑶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年轻的帝王,她可没忘了,上辈子萧景泽见到她那一□□爬字时,笑得有多开心,不过这辈子嘛,她定要让他刮目相看。 7.伴读(修) 第7章 伴读 皇室宗亲中不乏文采出众的,这两首诗细细品读,高下立见。 李月琪涨红了脸,“妒雪”、“欺春”这是在说自己吗?若真是,那谢瑶光将自己比作梅中仙女也忒不要脸了些。 太常夫人见状便知道女儿心里头仍憋着气,可这会儿靖国公连同新帝都在,可不能叫她再继续闹下去,低声对身畔的丫鬟道:“大小姐身体不适,你且送她先回去。” 诸位公侯夫人好似都有一颗玲珑心,不约而同地说起其他事儿来,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但大家心底都知道,经过这一闹,谢家七小姐文采斐然的名声,只怕要传遍长安城了。 凌氏见女儿争强好胜的意思,一颗提着的心才逐渐放了下来,笑着同几位相熟的夫人攀谈起来。 而此刻的谢瑶光,心思全都在萧景泽身上,她看着帝王落座,看着他同长公主说话,看着宴席开始,舞女歌姬们相继入场,那人都没有将看她一眼,不由得有些失望。 “谢家妹妹?”一个面容恬淡,温柔端庄的姑娘向她举杯,“没想到谢家妹妹这样厉害,不如加入我们诗社,平日里姐妹间作诗,也好一同进步。” 说话的是傅雅兰,三岁能诵,七岁便能作诗,十五岁名满长安,据说求亲的人,快把相府的门槛踏破了。 谢瑶光同她不熟,对她说的诗社也不感兴趣,笑着摇头道:“不过是偶尔得一些文字罢了,傅姐姐谬赞。我身子不好,便不跟着凑热闹了。” 傅雅兰听到这话,也不强人所难,笑道:“好,若是妹妹什么时候好了,再一起玩耍。” 谢瑶光不可置否,一晃神,忽然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忙抬头去看,发现竟然是长公主。 慈祥和蔼的妇人对小姑娘极为喜爱,见她看过来,温柔笑笑,还冲她眨眨眼。 一轮宴罢,皇帝施施然地走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宴席上那一双湛亮的眼眸。 宗亲和女眷们也都纷纷退场,谢瑶光起身,挽着凌氏的胳膊,正欲吩咐青宛去宫门外叫车夫准备的时候,却听到长公主道:“阿茹别急着走,我还有话想同你说呢,小七也过来吧。” 谢瑶光先前并不知凌氏与长公主的交情这般好,回家的路上还在问:“娘,你和长公主好像关系不错?”她有些疑虑,难不成崇安长公主掺和到谢家谋反之事里,是她娘给牵线搭桥的? 不可能。 谢瑶光对凌氏的性子再清楚不过,她自小受外祖父教养,性格似男儿般坚毅,绝不可能做出什么反叛之事来的。 “我同长公主年岁相差不远,少时给她做过几年伴读。”说到这话,凌氏突然迟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刚刚长公主问小七的功课,又问她的性情,莫不是想让小七给郡主做伴读? 不久之后,凌氏的想法就得到了验证。 按理说,皇家要征召臣工之女给宗女做伴读,是件颇为体面的事,根本用不着商议,但长公主深知凌氏对这个女儿的看重,所以才走了这么一遭。 “小七是个乖孩子,我也喜欢她,断断不会叫她受了委屈的,你放心吧。”长公主笑着道。 凌氏摇了摇头,“我是不愿叫小七进宫去的,她就是个小姑娘,你们家华月是个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见着了大人都要甩脸子,更何况小七。” 也就是凌氏同长公主交情好,换了旁人,哪个敢当着长公主的面说在她面前最得宠的孙女。 “就是因为华月这个性子,我才想着给她找个伴读,不求她能学多少东西,只盼着她学得乖巧些,往后嫁了人,也不至于因着这种性格吃亏。”长公主耐心地解释道。 “小七你我都是知道的,她脾性好,人又聪明,小孩子都是爱比较的,我也是想着有了小七做比较,华月能上进些。再说了,皇上如今受靖国公教导,他也常常进宫,你父亲那般疼小七,我怎么敢让小七受委屈,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靖国公吗?”长公主见凌氏似乎有所松动,连忙将凌傲柏搬了出来。 父亲的为人,凌氏自然信得过,可即便长公主句句在理,她仍是有些迟疑。“这件事我一时之间难下决断,须得同小七商量。” 长公主自然不会急在这一时半刻,笑着应下了。 把女儿送进宫给华月郡主做伴读,凌氏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三两日都没有主动提起这事儿。 这一日午后,平素给谢瑶光调理身体的大夫来复诊,说是往后七姑娘便不用再喝苦汤药,改吃药丸子,吃上半年,只要把身体底子打好了,往后就不会经常生病了。 谢瑶光抿了抿嘴,想问是不是身子养好了,往后成亲子息也容易些,毕竟她上辈子嫌汤药苦,总是偷偷倒掉,后来再想养,年岁大了反倒不易调理。 只是到底这话不适宜现在问,她犹犹豫豫的,直到大夫走了也没问出口。 “娘,您说……”谢瑶光觉得,母女俩说这种私房话儿更容易些,只是她一抬眼,就看到凌氏皱着眉,似乎并不高兴。 “娘,您怎么了?” 凌氏回过神,原本她还想着以小七身体不好为理由拒绝长公主,可现在看来,连这一条路也走不通了。她勉强笑笑,摸了摸她的头,问道:“小七喜欢在家里,还是在宫里?” 这话问得突然……谢瑶光犹豫了一下,“娘是有什么心事吗?” 凌氏摇了摇头,崇安长公主说的那些话不停地在她脑海中回响,可是小七现在还这样小,以前同她不亲近,如今好不容易母女俩能亲亲热热的,叫她如何舍得…… 母亲不说,并不代表谢瑶光没有旁的法子知道。 她同荣安堂的丫鬟婆子混熟了,青宛又是个藏不住话的,三言两语就被问了出来。 给华月郡主做伴读? 这事儿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尤其是华月郡主那性子,她想起来就一阵儿头疼。可要想进宫,要想见到萧景泽,不得不说,给郡主做伴读是一条捷径。 对于谢瑶光而言,几乎是不用犹疑的。 她吩咐奶娘,若是长公主再来,一定要立刻告诉她。 转眼就是腊八,谢永安难得来了荣安堂,他不爱看凌氏的冷脸,本是不想来的,可杜姨娘温言软语地劝了一劝,又想到谢瑶光前一阵儿在宫中扬名的事儿,决定看在女儿的面子上,过来瞧一瞧。 一家三口喝了腊八粥,碗还没端下桌,就有门房从外边来:“长公主来了。” 以崇安长公主的身份,下人们自然是不敢拦,说话间,就听到长公主的笑声,“你们一家子倒是热闹,小七好像比前些天圆润了些,就是该这样,小姑娘家嘛,胖些才好看。” 谢永安夫妇见礼,长公主落座,才看向凌氏,“我不来,你就不打算去我那儿是不是?我是诚心诚意请小七去给华月做伴读,又是要抢你的女儿,真不知道你在忧心什么?” 凌氏嘴唇嗡动,到底没开口。 反倒是谢永安十分诧异,看向凌氏,“让小七给郡主做伴读,这是好事儿啊,你怎么先前没跟我说?” 凌氏没理他,转头问谢瑶光,“小七,你愿不愿意进宫去做华月郡主的伴读?” 长公主怕她不答应,忙道:“小七,宫里有许多好玩的,好吃的,你在宫外都见不着,想不想跟我去看看?” 谢瑶光扑哧一声笑了,“长公主殿下,我又不是那五六岁的孩童,眼里只有吃的玩的,若是要去,您得跟我说说这师傅是谁,平日里教授些什么课程,我给郡主做伴读,都需做些什么事?” 长公主一愣,随即笑道:“你倒全都问在点子上了,给你们请的夫子是周复老先生的遗孀黄氏,她的文采见识、礼仪诗书,教你们绰绰有余,课程嘛,和女学里差不多,只是华月的身份在那里摆着,没有妇容女工这些,再有就是马术和箭法,黄夫人是江南人,不善骑射,这些由长乐宫的卫尉统领来教你们,也不用精通,学个皮毛便罢了。” “你同华月在一起,不用做旁的,只是须得时时提醒她要收敛脾气,谨记皇家风范四个字。”长公主笑,“华月脾气糟归糟,但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你同她处久了便知道了。” 谢瑶光听罢这些,抬眼看向凌氏,一脸希冀。 “你想去便去吧。”凌氏想了想,道,“毕竟不是谁都能请来黄夫人的。” “多谢娘亲。”谢瑶光点头,却转头看向长公主,“不过要去,我还有一件事想同长公主商量。” “什么事?”长公主有几分好奇。 “我娘膝下就我一个孩子,若我进了宫,娘亲就无人相陪,还请您和先生商量商量,能否每旬放我两三天假,让我回家和母亲团聚。”不止凌氏舍不得她,她亦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亲情。 任谁都不会拒绝这样的请求,长公主夸她孝顺,当下就点头同意了。 凌氏听女儿这样将自己放在心上,心里更是熨帖不已。 8.郡主(修) 第8章郡主 谢瑶光包袱款款地跟着长公主进了宫,还没踏进宫门,就听到华月郡主同宫女们的嬉闹声,凑近了一看,她正让几个内侍在地上表演倒挂金钩呢,其中最小的那个内侍脸色涨得通过,断断续续地求饶,华月却笑嘻嘻地不准,听得不耐烦了,还扬起手中的鞭子抽了他一下。 伴随着那内侍的一声惨叫,崇安长公主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华月,你在做什么?” “祖母回来啦。”华月郡主娇俏一笑,丢了手里的鞭子,迈着小步子跑过来,边跑边说,“我同他们玩呢,祖母你看,他们也很高兴呢……你怎么在这?” 华月看到跟在长公主身后的谢瑶光,脸上的笑意立刻冷了下来,叱问道。 “前些日子不是同你说过要给你找一个伴读,是时候该长进长进了,别整日里欺负这些宫女内侍。”长公主说道,“这是谢家小姐,先前宫宴的时候你也见过的,小七聪慧懂事,你好生同她学学。” “长公主谬赞。”谢瑶光谦虚了一句,躬身道,“臣女谢瑶光,见过郡主。” “跪下!”华月郡主一双杏眸狠瞪着谢瑶光,拔高声音道。 果然是刁蛮任性不可一世啊。谢瑶光感慨了一句,站着没动。 她以为华月郡主给了自己这么个下马威,自己却没上套,她会大发脾气,孰料华月郡主根本没生气,反而换了副委委屈屈的脸,泫然欲泣道:“祖母你看,她根本不听我的话,我才不要这样的伴读,你再帮我重新找个听话的!” “不行!”长公主断然拒绝了她的请求,语重心长地说:“莫要以为这世上万事都能如愿,市井有俚语,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自己得明白这一点。小七做伴读的事儿已经定下来了,没有你置喙的余地。” 长公主一直都将华月郡主当做心肝宝贝一样的疼宠,哪里跟她说过这样的重话,华月心里顿时委屈的不得了,一跺脚,“怎么就没我说话的余地,你这么喜欢她,叫她给你做伴读啊,干什么非要塞给我,我是堂堂郡主,当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不依我,我找皇上说理去!”说罢转身跑了。 几个宫女要去追,却被长公主拦住了,“随她去,碰了钉子就知道厉害了。”又转头对谢瑶光说:“你也瞧见了,华月就是这么个性子,不过不要怕,她现下还小,能扳过来的。” 谢瑶光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头一次被人这样嫌弃,她没扭头就走已经算是客气了,要不是住在宫里头能时长见到萧景泽,谁会跑来受那个刁蛮郡主的鸟气。 但是谢瑶光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见到了萧景泽。 午膳时分,华月郡主垂头丧气地回了长乐宫,看见长公主同谢瑶光在用膳,哼了一声。 在她之后迈进大殿的少年帝王提醒道:“华月,忘了朕刚刚怎么跟你说的?” 华月郡主瞟了谢瑶光一眼,闷声道:“对不起。” 谢瑶光又惊又喜,半晌回过神来,才跪地行礼,“臣女谢瑶光,见过皇上。” “起来吧。”萧景泽像记忆中那般温柔地对她笑,“华月对你口出不逊,朕刚刚已经说过她了,你不要放在心上,长姐既然选了你做伴读,想必定有过人之处。你往后要跟着人家好好学,知道吗?”这后一句明显是对华月郡主说的。 郡主敷衍地点点头,问:“皇上,我现在可以吃饭了吧?” 萧景泽笑,“记住了就可以吃了。” “皇上一同用膳吧。”长公主吩咐内侍多拿一双碗筷来,又转头对谢瑶光道:“皇上平日都是在长乐宫用膳的,你不必拘谨,若有什么想吃的,让人跟御膳房说一声。” 谢瑶光低低地嗯了一声,再抬眼看萧景泽,他已经坐下开始吃菜了。 眼瞅着就要过年,这几天并不用上课,只是为了让谢瑶光和华月郡主提前培养培养感情,用罢膳食,长公主便让华月领着谢瑶光在宫中各处转一转,算是熟悉环境。 华月郡主这会儿是怎么看她也看不顺眼,又岂会耐心领着她到处走,没多会儿就不知溜到哪里去了,心里还念叨着,最好是在宫里头迷路了,回不来长乐宫。 谢瑶光当然不会迷路,她在这皇宫里住了十多年,几乎是闭着眼睛就能想起路怎么走,又岂会认不清方向呢。 华月郡主不在,正好遂了她的心思,她一个人慢悠悠地晃着,穿过数座宫殿,又经过几片园林,终于走到了那日宫中饮宴的建章宫。 而不远处的太液池,正是她想去的地方,上辈子她夏日最喜欢同萧景泽来这里,水波荡漾,全都成了回忆。 大抵是因为天寒地冻的缘故,太液池不复往日的盛景,几艘游船孤零零的停靠在案板,水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好像风一吹就会碎裂似的。 谢瑶光极目远眺,这偌大的池园,竟不见一个人影,倒是那北岸边的石鲸上,似乎是有什么活物在动? 喵呜……喵呜…… 随着风声的传递和谢瑶光慢慢靠近的步伐,她听清了也瞧见了那石鲸上卧着的……竟然是一只狸花猫。 大抵是听到了谢瑶光的脚步声,那只狸花猫恹恹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叫唤了两声,低低地声音在寒风中显得十分可怜。 谢瑶光心底微微一动,快步上前抱起了那只猫,那瘦弱地带着些微暖意的小身躯在自己怀里不住地颤抖,却乖乖地没有再叫唤。 猫脖子上套着个项圈,显然是有主之物,可是皇宫里头,谁会闲着无事养只猫呢?那些宫女内侍自是不可能,宫内的吃穿用度都是有数的,他们不会用辛辛苦苦攒下的月银养一只半大的小猫。 该不会是哪个主子的宠物?可是这宫里头拢共也没几个主子,睿宗皇帝驾崩前,下令将所有未曾生养的妃嫔遣散出宫,两位王爷的生母都被遣送去了他们各自的封地,其他几个儿女或早夭、或死在宫闱斗争、或战死沙场的妃嫔被凌傲柏送到了护国寺出家,难不成这小猫是她们临走时留下的? 不会。谢瑶光否定了这个猜测,端看这只狸花猫身上的毛蓬松绵软,就知道肯定是有人在照顾着,绝不会是被遗弃的。 还没待她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听到一句熟悉而又陌生的问话:“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瑶光缓缓抬起头,站在不远处的萧景泽还是午膳时那身素色锦衣,略显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此时的他全无适才的温柔和煦,目光灼灼地盯着谢瑶光,重复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随便走走。”谢瑶光觉得萧景泽现在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有点儿像她上辈子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感觉,她说不上更喜欢他的哪一面,因为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的伤害过谁。 “长姐不是让华月陪着你吗?”萧景泽问完这话便知道原因了,“华月那丫头,真该好好教训才是。” “郡主只是贪玩,皇上莫要迁怒。”谢瑶光笑了笑,“皇上来这里做什么?也是随便走走吗?” 萧景泽没有回答,而是皱眉道:“你把琥珀还给朕。” “琥珀?”谢瑶光大抵是猜到了他在说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萧景泽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羞窘,他指了指谢瑶光的斗篷中鼓起来的一坨,“朕已经听见它的声音了,你赶快放它出来,闷在里头很难受的。” 谢瑶光有些诧异,她上辈子从未听萧景泽提起过曾经养了一只猫,“这是你的猫?我还以为皇家人只会养条枝那边白毛鸳鸯眼的那种猫呢,不过我听奶娘说狸花猫不耐寒,冬天喜欢窝在火炉边,外头冷成这样,你怎么把它放出来了?我刚过来的时候,冻得喵呜喵呜直叫唤呢。” “你话真多。”萧景泽瞥了她一眼,从她手中接过琥珀,肌肤相抵时察觉到她身上的寒意,无奈地叹了口气,“朕要回未央宫,顺道送你回去吧。” 谢瑶光暗暗偷笑,当她不知道呢,未央宫同长公主所住的长乐宫并不在一个方向,这个人啊,何必掩饰自己的好意呢。 “皇上今日不用习课吗?”睿宗皇帝一直未立太子,虽然留有遗诏,可萧景泽这皇帝纯属赶鸭子上架,之前从未学过帝王策,更不用说处理朝事,凌傲柏封了光禄大夫周弼时做蔡三思,名义上是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实际上就是教萧景泽怎么当皇帝。 “今日的课已经上完了,太傅对朕的功课很满意。”萧景泽沉默了半晌,应了这么一句话,却将怀里的小猫儿抱得愈发紧了。 琥珀被桎梏的很不舒服,又开始一声叠一声的叫唤起来,萧景泽一个晃神,它动作灵敏地挣脱了他的怀抱,跳到了谢瑶光怀里。 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瞬时散落一地,萧景泽瞧她眉眼中的得意之色,心中郁结之气更甚,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9.喵呜(修) 第9章喵呜 几乎是一瞬间,谢瑶光就察觉到了他心情的变化。 谢瑶光想问为什么?想说莫要不开心,想告诉他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可以她现在和萧景泽的关系,这些话,怎么也轮不到她来说。 “当皇帝非得板着张脸吗?”谢瑶光逗弄着怀里的猫嘟囔道,“我听人说当皇帝要恩威并施,应该就是说,该板着脸的时候就得板着脸,该笑的时候就得笑,现在这儿就咱们两个人跟琥珀,你应该笑。” 无奈之下,谢瑶光只能选择了这么一种方式,谁让她现在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呢。 应该笑吗? 萧景泽有些迟疑地扯了扯嘴角,拼凑出一个并不那么好看的笑容,谢瑶光却在其中找到了熟悉的温和之意,她笑道,“就是应该这样,你现在是皇帝了,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骂谁就骂谁,若是连做皇帝都活得不痛快,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谢瑶光知道,这会儿萧景泽正囫囵吞枣地学着一大堆的治国之道,学着把自己变成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她不懂官场、朝廷、家国天下,她只想让他活得痛快些。 萧景泽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终于笑出声来,谢瑶光看上去也很高兴,一双莹亮的眸子笑意流转,好像弯弯的月牙儿。 他盯着谢瑶光明丽的小脸蛋儿怔愣了半晌,似乎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打从心眼里不愿看到她,却又不由自主的想亲近她。 “你看它是不是饿了?”谢瑶光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诧异地睁大了双眼看着正津津有味腆着自己手指头的小猫儿,似乎有些无助。 “不用怕,琥珀不咬人的。”萧景泽的温柔似乎在这一瞬间又回来了,他轻轻抚了抚琥珀的脊背,只见这只小猫儿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来。 “等下到了长乐宫,让人人给它弄些吃的,你再把它带回去吧。”谢瑶光想了想,认真道。 穿过建章宫同未央宫相接的飞阁辇道,两人正聊着该给小猫儿喂些什么吃食好时,从不远处的青石路上走来一个人。 他面容严肃,眼含怒色,眉头微皱,步子却迈的不急不缓,双手交叉覆于腹前,一身玄色常服衬得整个人愈发深沉。 “大将军。”萧景敛了笑意,泽淡淡地唤了声。 “皇上不在书房批阅奏章,跑出来作甚?”在旁人听来,这也许就是质问了,凌傲柏却不以为然,他奉先帝遗诏,要辅佐幼帝,自然要把他教成一个合格的帝王。 萧景泽抬头,目光正视凌傲柏,“大将军,朕不认为要将自己的行踪汇报给你。奏章朕已经看完了,能处理的已经做好批复,需要斟酌讨论的也挑出来放在了一边,大将军可以去书房看看。” 听到这话,凌傲柏总算神色缓和了些,他转向谢瑶光,“小七怎么也在这里?” “长姐为华月寻伴读,选中了谢姑娘。”萧景泽替她解释。 这事凌傲柏已经听说了,他点点头,视线落到谢瑶光怀里的小猫儿身上,锐利的目光又转而看向帝王,“皇上,臣让您将这只猫丢掉,为何它还在这里?” 谢瑶光明显觉得怀中的小猫儿瑟缩了一下,她不明所以,目光来来回回地看了两人几遍,没听说外祖父不喜欢猫啊。 “皇上,臣曾跟您说过,为君者不可有妇人之仁,养着这只畜生,只会助长了你的心慈手软,此乃帝王大忌,长此以往于治国不利。”凌傲柏言辞恳切,他确实是抱着好好培养皇帝的心思,奈何萧景泽不领情,三番五次的将这畜生抱回未央宫。 萧景泽偏过头,看了看在谢瑶光怀中瑟瑟发抖的琥珀,心知这么冷的天,若是再把它丢到外头,肯定会冻死的。 他抿了抿嘴,对凌傲柏道:“大将军,朕不愿意。” 这大概是他被赶鸭子上架成为皇帝后,第一次明确的对凌傲柏表示出自己的意愿。 凌傲柏以靖国公、大将军的身份辅政,他愿意捧着自己,自己就是皇帝,他不愿意了,自己就是个傀儡。 萧景泽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从他得知要做皇帝的那一刻,就没想过要去反驳凌傲柏的话,即便他看上去没有丝毫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与其说是他在畏惧这个忠臣良将,不如说这是一个初为帝王之人对两朝功勋的尊重。 论起朝事,他的确有太多需要像凌傲柏请教的地方。 一身威严的男人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他向来觉得十八皇子太过仁慈,根本不适合去做一个杀伐果断的帝王,但先帝遗诏如此,而且相比好大喜功的怀王,平庸鲁钝的端王,也就是十八皇子还有些可栽培的资质,两相权衡之下,他不得不将他送上了那个位置。 萧景泽初时虽有些慌乱,但勤奋好学,聪敏机智,眼瞅着一日日越发有个皇帝模样了,但却有一点让凌傲柏不喜,每每议起朝事之时,即便两人有意见相悖之处,这个少年帝王从不会说出反驳自己的话。 一个皇帝,怎么能处处以臣子的意见马首是瞻,那不是帝王,那是附庸。 “皇上可有能说服臣的理由?”他突然想知道,这个一时间被捧上龙椅的少年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景泽淡淡一笑,“大将军要朕将小猫儿丢弃,无非是怕朕养成优柔寡断的性儿,朕却不这么认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些臣民百姓能沐浴天恩,一只小猫儿又有何妨碍。更何况,若是朕今日为了做皇帝,连一只小猫儿都容不下,他日又如何能容下其他人。” “既然皇上这般说了,那臣谨遵圣训便是。” 大抵是没想到凌傲柏这样好说话,萧景泽不由流露出几分诧异之色,旋即又迅速收了起来,点头道:“大将军能体谅朕的心思,朕心甚慰。” 谢瑶光在一旁看了半晌,终于寻着个说话的机会,“既然能养琥珀了,就叫宫女给它弄点吃的来吧,小家伙儿饿半天了,我瞧着挺可怜。” 萧景泽略一沉吟道,“谢姑娘,朕平日里忙于政务,恐怕没多少时间悉心照料琥珀,能不能托你代为照看一二?”宫里那些内侍宫女整日里忙着捧高踩低,哪里会用心去照顾一只猫。 诶?这好不容易争取到了养猫的权力,怎么又说要给自己养了? 大抵是看出谢瑶光心中的疑惑,萧景泽笑道:“琥珀是朕在宫里头捡到的,那会儿朕还没登基,母妃又……它陪朕打发了不少时日,养着养着渐也养出了感情,可做皇帝不像做皇子那会儿清闲,所以便想着将它放在你那里,得空去瞧瞧。” 谢瑶光从未养过猫,也不知要怎么养,可单凭萧景泽最后一句话,她便迅速的点头应了下来。 “回头朕叫宫人把琥珀平日里用的东西拿到你那儿去,再跟你说说这些东西都怎么用。”大概是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的缘故,萧景泽神色轻松了不少,露出个温和的笑来,“其实也没有多么繁琐,平日里的喂吃的,洗澡这些都有宫女在做,你只要在一旁盯着别出什么岔子就行,再有就是琥珀有点喜欢黏着人,你若无事,平日里多陪陪它就行。” 谢瑶光听他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叹口气道:“皇帝陛下怎么说话跟我奶娘似得,一点都不像个皇帝。” 这话听得萧景泽一愣,随即笑道:“朕倒是觉着,是因为你没有拿朕当皇帝看。” 这倒真真是一句实话,上辈子谢瑶光同萧景泽在宫里头相依为命,比起历朝历代的其他帝后来,自是多了一份深情厚谊,谢瑶光是重生之人,即便是再怎么掩饰,言语之中难免会流露出几分,细细一想两人从太液池走过来这一路上的对话,也难怪萧景泽会这样说了。 谢瑶光摸了摸下巴,忖度道,“大概是在我的印象里,皇帝应该都是一把年纪,穿着长袍宽袖,明黄深衣曲裾,戴一顶天子冕旒,端坐在明堂之上,下有文武百官朝拜,三呼万岁,而皇帝轻轻一扫视,满目威严。”说着还上下打量了一番萧景泽,“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像。” 其实上辈子萧景泽做了皇帝以后,身上的天家气度也是逐渐显露出来的,她还记得,自己陪他行加冠礼的那日,他穿着皇帝礼服,领着文武大臣去太庙祭拜,风吹起冕旒上的彩玉,隐隐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侧脸,一举一动却无不彰显着帝王风华。 大抵是知道谢瑶光心性纯然,听到这话萧景泽也没生气,反而笑道,“初时朕也没有想过会做皇帝,不过不管像不像,朕已经是皇帝了,有个词不是叫积威嘛,时间长了,朕也会像你说的那样,端坐明堂,满目威严。” 抱着琥珀回到长乐宫的时候,谢瑶光还在想象,满目威严的萧景泽是什么模样。 10.回家(修) 第10章回家 谢瑶光出去逛了一趟,抱了只猫回来,这事儿总得跟长公主说一声,毕竟她以后是要住在长乐宫的。 华月见了小猫崽儿,眼睛都亮了,但是看到谢瑶光,又故意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故意道:“你这是从哪里抱来的野猫,也不怕它抓伤了人,再说了,这种畜生,也不知道身上有病没病,我祖母身份尊贵,万一伤着她怎么办,还是快快丢了吧。” 长公主闻言微微皱眉,“小七,你若是想养猫,我命人去给你寻几只好的来,何必要这种土猫?” 谢瑶光见长公主并没有发怒,心知她对养猫之事并无异议,只是觉得养只土猫失了身份,便笑着解释道:“郡主和长公主莫担心,这猫儿是皇上养着的,不会有什么毛病的,只是托我照看一段时间罢了。我刚刚在宫道上碰见了靖国公,他也同意了。” 尽管摸准了长公主的心思,但谢瑶光怕她坚持不肯让自己养,只能搬出皇帝和靖国公这两尊大佛。 果不然,一听这猫是皇上的宠物,还是经过靖国公准允的,长公主便笑了,“也就是你外祖父疼你,由着你的性子来。,既然不是野猫,便养着吧,只是要仔细着,别叫它抓伤了,否则我可没法和你娘交代。” “是。”谢瑶光笑,看向华月,“郡主可要摸一摸,这小猫崽才两个月大,不会乱咬人的。” 华月自小在长公主府养大,哪里见过这样新奇的玩意,可偏生性子别扭,先前给了谢瑶光下马威,这会儿怎么好意思主动服软。 谢瑶光将她的心思看得清楚,笑道:“难道郡主不敢摸?” “谁说我不敢?”华月郡主最受不了的,就是这激将之法,当下便凑过去,轻轻地摸了摸琥珀的脊背。 小猫儿喵喵叫唤了两声,谢瑶光将桌上的点心掰了一点,对华月道:“麻烦郡主把手伸开。” 华月郡主不明所以,“你要做什么?” 谢瑶光拉过她的手,将点心揉成碎末,笑道:“琥珀饿了,你试着喂喂它。” 华月郡主跃跃欲试,又有些担忧,没等她犹豫,饿极了的小猫儿闻着味就过来了,低着头边嗅边吃。 “它舔我手心了。”华月郡主欣喜地叫了一声,对谢瑶光道:“快,再拿一些点心来。” “琥珀还小,吃不了那么多。”谢瑶光笑,“郡主可以试着抚一抚它的背。” 这些都是萧景泽刚刚告诉她的,谢瑶光这也算是现学现卖。 长公主见她这么快就能跟华月郡主玩到一起去,心里愈发肯定,自己这个人没选错。 华月郡主到底是小孩心性,谢瑶光既没有像长辈那般拘着她,也不似宫人那样事事提醒,兼之给长公主告状,所以没几日,便勉强接受了谢瑶光这个伴读的存在。 可惜年关将至,谢瑶光也该回安阳侯府,走得时候,华月郡主抱着琥珀不撒手,非要说留在宫里自己养几天。 谢瑶光没同意,一来,琥珀是萧景泽交给自己养的,她不愿意失信于人,二者,华月郡主平日娇生惯养,如今只是新鲜,哪里会真的认真照顾一只小猫崽呢。 长安城这几日又下了几场雪,但采买年货的人却并没有因为天气原因而躲在家里,街上的人络绎不绝,马车走走停停,平时小半个时辰的路,愣生生走了一个时辰。 谢瑶光从马桶上跳下来,给了那赶车的内侍一锭银子,这才迈着步子踏进了安阳侯府的大门。 门房像是换了人,不过倒还认得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谢瑶光嗯了一声,自顾自的往后院走,她这些天不在家,回来自当先去拜见凌氏。 与府中张灯结彩,个个院子贴着红对联的情形不同,荣安堂里冷冷清清地,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谢瑶光前前后后找了三两圈,才看到一个负责洒扫的丫鬟,走过去问道,“这院里的人呢!夫人去哪里了?” “七姑娘回来了。”那丫鬟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说道,“夫人她……舅夫人生病,您进宫那日她就去了国公府,到现在还没回来。咱们院里的人都被杜姨娘给叫了去,说是过年了缺人手,要她们去帮忙。” 谢瑶光的注意力全都在她的前一句话上,不可置信地问,“舅母生病了?” 舅母韩氏虽然性子看着冷清,但实则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少时对她多有照抚,谢瑶光一听这话心里便有些着急,仔细算算,她入宫也有十多日,也不知舅母生了什么病,竟能让娘撂下家里这一摊子事儿一直待在国公府没回来。 “不行,我得去看看。”谢瑶光道,顺手将怀里的猫交给丫鬟,“这小猫崽儿你先给我看着,我去一趟外祖父家。” 府里管车马轿的人谢瑶光认得,她开口说要去国公府,下人们不敢一口应下,说是要去问问杜姨娘。 谢瑶光心里着急,索性发了火,“问杜姨娘?她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你们要是拎不清,用不用我娘回来教教你们?” 凌氏是当家主母,在谢家是说一不二的主儿,治家严厉,下人们自然是怕的,只好套上马车,将谢瑶光送到靖国公府去。 幸而舅母并无大碍,只是突然听闻舅舅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的消息,一时情急,晕了过去。 表姐凌茗霜又是个不管事的,突然听闻此事,院子里一团糟,凌氏留下来帮着整饬了几日,原本就是打算今日归家。 “等到过几日拜年来我再看你,叫霜姐儿这几日仔细照应着,院子里若是有那手脚不干净的,趁早撵出去。”凌氏临走前叮嘱了两句。 凌茗霜依依不舍地将她们母女送到门口,“姑母这就要走了,我还以为你要在府中住到过年呢,要不,您把小七留下来陪我吧,我也许久没见她了呢。” 凌氏笑,“你少来撒娇,管家的事儿也该学着了,眼瞅着就要及笄,哪能像你爹说的那样,一辈子不嫁人呢。” 凌茗霜闷闷地点了点头,又道:“那过年那天,姑母可要早早来。” 已是下午时分,街上的人比晌午她从宫里出来那会儿少了许多,谢瑶光甚少见人采买年货,这会儿心情又好,兴致勃勃地掀开帘子盯着外头看。 凌氏见她这般模样,笑道:“咱们家采买东西都是在固定的铺子里,外头坊市里的,其他玩意倒罢了,吃穿之物还是莫要乱买,省得用不惯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谢瑶光似乎是瞧见了什么感兴趣的物件,急急忙忙地喊了句停车,才回头道,“我知道,什么事儿都有娘给我操着心呢,不过我瞧着那街上有老妪摆摊卖一些小鱼儿,想着买回家去给琥珀吃。” 凌氏掀开车窗帘儿瞧了眼,的确是有一老太太,面前摆着两个木桶,乍一看,水里似是什么都没有,但再细细看,才发现水里游得欢快的,都是约莫一指宽的小鱼儿。虽说过年图个年年有余,但这么小的鱼儿,别说是做菜,就是熬汤也不够,难怪在这街市上乏人问津。 “你眼力倒好,隔这么老远也能瞧见。不过,琥珀是谁?”凌氏无奈地笑了笑,问她。 谢瑶光笑道,“是皇上的猫,外祖父不愿让他养着,便暂时让我照管。” 凌氏了解清楚缘由,没有再多问,而是道,“既然是给猫儿吃的,那便买下来吧,也省得寒冬腊月,这老太太在外头受冻。” 见谢瑶光要下车,凌氏笑了笑,拦住她。从袖口中掏出个钱袋给那赶车的侍从,“跟那老太太说,叫把鱼儿送到侯府去,七姑娘等着喂猫呢。”凌氏笑了笑大抵是因着瑶光身子骨不好,遇上这些穷苦百姓,凌氏一向喜欢结个善缘的。 听罢这话,谢瑶光脸上的笑意更浓,同她道,“也不知琥珀在家里会不会不习惯,得叫下人给它做个窝才行。”她们出宫回安阳侯府的半路上,临时改道去了靖国公府,带着只猫到底不方便,只得叫宫中的内侍先把行李物品连同琥珀一起送回侯府。 “以前也没见你喜欢这小东西,之前傅相家的五小姐养了只白毛鸳鸯眼的猫,你还怕那猫抓伤了你,不肯同她一块玩呢。” “有这么一回事?”不怪谢瑶光想不起来,对于她来说,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一件小事,又何曾会放在心上。 马车一路驶进宣平里,停在安阳侯府的大门前,院墙外伫立着一横排拴马桩,青墙绿瓦,无不彰显着宅邸人家的富贵。 11.姨娘杜氏(修) 第11章姨娘杜氏 大抵是因为先前谢瑶光回来过一遭的缘故,荣安堂的下人们倒是一个没少的都在,丫鬟婆子迎了母女二人进门,凌氏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青姗特意将屋内的炭火拨的旺了些,问道:“姑娘从宫里头送回来的东西我已经吩咐金枝银枝她们拾掇去了,主子们是先用些饭食,还是先在屋里头休息一会儿?” 谢瑶光从宫里出来时,长公主赏了不少年货,有绫罗绸缎,也有新贡的稀罕玩意。 “我这一路回来乏了,想睡会儿,你们先下去吧。”凌氏摆摆手,在靖国公府忙忙碌碌这么些时日,一时放松下来,自然会觉得累。 谢瑶光紧跟着青姗出了正堂,怕吵着了凌氏,低声问道,“我晌午回家时带了一只猫,怎么刚刚没瞧见,青姗姐姐可知道它在哪儿?” 她明明嘱托了那丫鬟好生照顾琥珀,可她进门也有一会儿,也不见人将小猫儿送来,心里便觉着有些不对劲,荣安堂的丫鬟婆子都是她娘一手挑出来的,平日里最紧着她的东西,别说是只猫,就是只蚂蚁也会照顾得妥妥当当,怎么会不见踪影。 果不然,青姗诧异道,“没听说有只猫啊?是七姑娘你在宫里头养的吗?这恐怕得去问杜姨娘,夫人不在,府里头的事儿全被她大包大揽了去,世子爷也不拦着,她这些天折腾个没停,要不是你们回来了,只怕这府里头都要翻了天。” “杜姨娘?”谢瑶光突然想起来,她上午回来时,那丫鬟说杜姨娘把荣安堂的人都叫走了,再听青姗这话,眉头不由得皱起来,谢永安平日里风流也就罢了,可怎么会叫一个有身孕的姨娘来管家,这劳心劳力累没了孩子,到时候算谁的?再说了论资排辈,府里头最有脸面的还属赵姨娘,原先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后来又生了长子,虽说是庶出,可在大房里也算头一份,赵姨娘为人又是个老实本分的,连凌氏也不曾为难过她。可这杜姨娘…… 谢瑶光想了想,对她道:“青姗姐姐,娘已经睡下了,我也不好再叨扰她,劳烦你陪我去杜姨娘院里走一遭,问问我的那只猫现在身在何处。” 主子有吩咐,当丫鬟的哪有拒绝的道理,青姗点头道:“我当然听小姐的,只不过……这事儿真不用跟夫人说一声,若是世子一心向着她,只怕小姐去了也没法子呢。” 伺候主子午睡的丫鬟已经退了出来,显然是凌氏不愿让人打搅,谢瑶光回头看了眼,便摇头道:“莫要叫娘劳心这些事,还是我自己去吧,杜姨娘她再仗着父亲宠爱,也不能越过我这当小姐的去。” 青姗暗道七姑娘在宫里头住了一阵儿性子越发倔强,见劝她不住,只得遂了谢瑶光的心思,陪她往杜姨娘的院里去。 经过回廊时谢瑶光突然想起那日谢青蓉落水的事儿来,问道:“这些天娘不在,小姑姑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怀王可曾再来过府上?” 青姗闻言心下诧异,三姑娘的事儿夫人早就吩咐了下去,让府里人的嘴巴都闭紧点,尤其是不准在七姑娘面前提,生怕污了她的耳朵,她到底是从哪里听来这件事儿的? 大抵是青姗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地久了,谢瑶光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只得做出一个无奈地表情,“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个院里住着的,说话声音稍大些都能听到动静,更何况是这么大一件事,我又不是个傻的,娘把我当小孩子,你们也当我什么都不懂吗?” “奴婢……”青姗犹豫了片刻,只得吐出实情来,“怀王殿下倒是来过一回,我听青宛嘀咕了两句,说是跟世子爷在书房待了一下午,也不知说了什么。三姑娘那日受了寒,生了一场大病,前几日才将将好,听她身边伺候的丫头说,这几天在房里头做针线呢。” 做针线?只怕是知道怀王没能当成皇帝,这心里头后悔了吧。谢瑶光腹诽,这王府的妾室和宫里的主子那可是天差地别,且看祖父回来怎么说吧,此事若能阻止,她定要尽力而为才是,万不能将谢家同怀王绑在一条船上,即便是她不在乎谢家上上下下几十百条人命,也不得不顾着凌氏的性命。 主仆二人走了一阵,终于到了西边的小院儿,不料却扑了个空。 “我们姨娘现在正陪着世子爷在前院喝酒,七姑娘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那丫鬟说话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竟丝毫不将谢瑶光放在眼里。 “不急。”谢瑶光慢悠悠地说了句话,然后上下打量了这丫鬟一番,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儿?” “你想干什么?”那丫鬟退后两步,警惕地盯着谢瑶光主仆俩。 谢瑶光笑道:“不妨事,就是想跟你说说,这府里头上到我祖父的姨娘,下到外院扫地的丫鬟,身契全都在我娘手里头捏着,在安阳侯府做事,得认清楚谁才是你的主子!” 那丫鬟脸一白,嘴巴闭得紧紧地一句话也不说,大概是心底害了怕,大冬天的额头上竟沁出汗来。 青姗见状,立刻追问道,“今天晌午宫里头的人把夫人小姐在宫里头的东西送回来的时候,可有一只猫?” “猫?”那丫鬟似是有些迟疑,想了半晌道,“是有一只狸花猫,不过姨娘说怕畜生满院子乱窜,抓伤了人,就叫来福给关到柴房去了。” “你们家姨娘好金贵的身子!”谢瑶光心里是又气又怒,她一早出了宫,这会儿已经天已经渐黑了,琥珀被关起来大半天,只怕也不会有人想着去喂它,想到这里,她也顾不上生气,转身就往柴房的方向跑去。 萧景泽是因为相信她才将琥珀托付给她,自己不能再一次辜负这份信任。 好在只是一只猫,没有人会故意为难它,柴房门一打开,一直浑身黑黄色狸花纹,唯有四个爪子一点白的小猫立刻蹿了过来,也许是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它并没有直接冲出柴房,而是停在了谢瑶光腿边,围着她一边打转,一边喵呜喵呜叫唤个不停。 谢瑶光弯腰将小猫儿抱了起来,轻轻地抚了抚它,柔声道,“别着急,回了咱院子就有东西吃了,我还给你买了新鲜的小鱼儿,管叫你吃个够。” 青姗在一旁听得直笑,“没想到七姑娘还是个菩萨心肠呢。” “什么菩萨心肠,青姗姐可莫要挤兑我,这猫儿是从宫里头带出来的,比我这当小姐的还金贵,你说是不是得好好养着?” 青姗虽然是个丫鬟,但能在凌氏身旁伺候,也是个心思通透的,立时就明白了过来,道:“奴婢倒不曾得知这个事儿,不过这猫放出来,是不是得使人跟杜姨娘说一声?” 她的本意是,这猫儿既是宫里主子养着的,自然由不得杜姨娘这般胡乱折腾,即便是治不了她的罪,也要叫她晓得这其中利害,好杀杀她的气焰。 谢瑶光却不这么想,那杜氏是个惯会耍赖撒泼的,又颇受谢永安的宠爱,同这等人争执,自降身份且不说,还容易同她爹生了间隙,往后想要再做些什么就不那么容易了。 奈何她虽有心不计较,偏偏这杜姨娘不是个识趣的,从前院回来后,得知谢瑶□□势汹汹来找她麻烦,又将柴房那只猫儿放了出来,便跑到领了丫鬟找到了荣安堂去。 谢永安得知女儿回来,来了荣安堂一遭,这会儿正陪着凌氏母女用膳。 他夹了一筷子菜给谢瑶光,和蔼地问:“小七在宫里头住了这么些天,想家了吧,喏,多吃点。” 谢瑶光皱着眉,“爹,我不喜欢吃羊肉。” 谢永安表情有一瞬间的尴尬,道:“不爱吃便不吃吧,爹以前没有留意过小七的喜好,往后会注意的。对了,你在宫里都做些什么?除了长公主和郡主,有没有见到皇上?” 谢瑶光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屋外的吵嚷声给打断了。 谢永安刚在谢瑶光这儿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面色顿时阴沉下来,骂道:“外间是怎么回事?还知不知道什么是规矩,吃个饭都不叫人安生!” 其实想也知道,整个安阳侯府能大摇大摆的跑到荣安堂吵闹的人不作他想,凌氏蹙了蹙眉,吩咐道:“青姗,去请杜姨娘进来,跟她说莫要激动,省得伤着肚子里的孩子。” 因为琥珀而起的事情,谢瑶光将猫儿抱回来的时候,便都和凌氏说了,她娘说不用管,可这会儿杜姨娘找上门,到底还是坏了心情。 见凌氏在瞪她,谢瑶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目光移向门口,上辈子她鲜少同这位姨娘打交道,这辈子倒想瞧瞧,谢永安放在心尖上宠着的美人儿,是何等的飞扬跋扈! 12.训斥(修) 第12章训斥 还没等青姗掀开帘儿,那吵嚷声已经越来越近,估摸着是外头的下人没拦住,说话的功夫就有人掀了帘子走进来。 眼前这女人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打扮得倒似二八少女一般,穿了身鹅黄色的直裾,一身环佩叮当响,眉宇间尽显轻浮,大抵是一进门瞧见谢永安也在,面上露出几分喜色,嗔笑道:“世子爷可没跟我说要来夫人这儿!” 杜氏这般张狂并非没缘由的,她瞧准了凌氏是个嫌麻烦的,谢永安这个世子爷耳根又软,真出了什么事,床上哄两句也就过去了,是以一进门还未给当家夫人请安,便说了这么一句话。 谢永安看了凌氏一眼,见她似乎并未生气,这才装模作样板着脸冲杜姨娘道:“我跟夫人在里头吃饭,你在外头胡乱叫喊什么!” “世子爷,不是妾身不知规矩,实在是七姑娘……七姑娘她太不懂事了!”杜姨娘捏着块帕子,委委屈屈地看向谢永安,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青姗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谢瑶光,养猫这事儿可大可小,杜姨娘如今有着身孕,恐怕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谢瑶光听到这指责,甜甜一笑道,“我却不知哪里得罪了姨娘,让你敢当着父亲的面这般说我?”她虽然不怕杜姨娘找上门,但没想到她还真有这个胆子! 杜姨娘欲言又止,像是怕谢瑶光扑上来打她一般,可这副姿态是做给谢永安看的,是以那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风情,若是放在平时,只怕男人的骨头都软了三分,可如今谢永安正因着谢瑶光入宫给郡主做伴读,身份名声都跟着水涨船高,正欲同女儿好好相处,见状皱眉道,“小七即便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一个当长辈的同她计较什么!” “爹说这话我可不依。”谢瑶光上辈子出嫁前有丫鬟婆子捧着、凌氏亲自教养,入宫后有萧景泽宠着,宫里的嬷嬷们教着,后来做了皇太后的威仪自不用说,她从来都不会忍气吞声,更不会去看谁的脸色,当即道:“我堂堂侯府嫡出的小姐,您拿一个姨娘和我相提并论,还说她是我的长辈,这让我娘如何自处,让我以后如何见人,更不用说,还会有人借着这话,想要逞威风呢。” “七姑娘……这话可是世子爷说的,父亲说的话,你一个做女儿的怎么能反驳。再说了,不管怎么样,妾身肚子里还怀着你弟弟,如何就不能让你称呼一声长辈。”杜姨娘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又道:“我今儿来,是想问问七姑娘,你我素无来往,怎么偏偏同我过不去,先是弄了只畜生回府吓着了我,我好不容易使唤下人将它关起来,你怎生又将它放了出来!” 谢瑶光冷笑一声,道:“你肚子里的种,得生下来才知道是男是女,即便是个男丁,长在你肚子里,也不过是个庶出的命,比你这做姨娘的高一等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至于这猫儿,我在我家里头养着,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说罢便不再看她,端起茶壶往桌上小碟里倒了一点水,推到琥珀面前让它喝。 “你!”杜姨娘恨恨地瞪了谢瑶光一眼,脸上的青一阵红一阵,她明明听下人说这七姑娘性子软弱,最是好拿捏,怎么却不知她生了这般厉害的一张嘴,见说不过谢瑶光,杜姨娘一双媚眼只得看向谢永安,期望他能帮着自己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 孰料一向怜香惜玉的安阳侯世子,这一次却装了聋作了哑,兀自拿着酒杯浅酌,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杜姨娘那暗送的秋波。 “若没有其他事儿,姨娘还是先回去吧,这么大冷的天,从你的院子过来可要走不远的路呢。”谢瑶光见怀中的猫儿喝完了水,将那盛水的小碟子移开,连看都未曾看杜氏一眼,撂出这么一句话来。 杜姨娘自是不依,竟挑了个空凳子坐了下来,一副无赖架势,“七姑娘今儿不给我个说法,我还就不走了!” 谢瑶光不紧不慢地轻抚了琥珀两下,笑道:“姨娘以为荣安堂是什么地方,由得你在这里放肆?” 杜姨娘哼了一声,她肚子里可怀着娃娃,这七姑娘再有本事,敢动她一根汗毛? “青姗,去外间叫护院来,请杜姨娘回自己院里去。” 得了这句吩咐,青姗先是看了眼谢永安,又瞧了眼凌氏,见他们二人都没有反对,惴惴不安地出门去叫人了。 谢瑶光似乎并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转眼又吩咐青雪收了桌上吃剩下的饭食,将琥珀放在桌上轻声逗弄着。 杜姨娘在这屋里简直是如坐针毡,但话已说出口,她张狂惯了,也不愿叫谢瑶光一个小丫头小瞧了她,面上装着镇静,只不过时不时地往谢永安那儿瞟一眼。 一下午没见踪影的青宛从屋外头进来,凑在凌氏耳边说了几句话。 只听得凌氏低声道:“你都问清楚了?” “奴婢问清楚了,现下那几个就在院子里候着呢,夫人要不要叫他们进来?”青宛问道。 凌氏抬眼打量杜姨娘,见她神思不属,笑道,“且不急,我也想瞧瞧小七怎么处置这杜氏。” 青姗领了护院来,因着这一阵儿府中事务皆是杜姨娘打理,下人们都晓得杜氏得宠,一时间这几个护院也不敢将她怎么着,好声好气地相请她回去。 杜姨娘一向觉着自己个儿是主子,对这些下人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斥骂道:“我今儿还就在这里坐定了,你们谁敢动我一下试试。” 护院们拿她没法子,领头一个唤作李三的,迟疑地看向青姗,青姗却又将目光投向谢瑶光。 琥珀趴在桌边,谢瑶光正逗弄着它舔自己的手指,察觉道青姗的视线,抬头道:“还愣着干什么,是我使唤不动你们还是怎么着,赶紧把杜姨娘请回去,我这儿养了只猫,只怕会惊吓到她呢。” 杜姨娘是说什么也不肯走的,她大概是笃定了谢瑶光不能将她怎么样,一副稳坐泰山的架势。 谢瑶光笑了笑,站起身道:“大抵是外头天冷,杜姨娘怕路滑不好走,这么着,你们几个力气大的,把她抬回去吧。” 李三还是有些犹豫,“七姑娘是说,抬……抬回去?” “是啊。杜姨娘这不是走不了路么。”谢瑶光笑,“小姐我可一向心善,就这么着吧。” 李三听到这话,又见凌氏与谢永安似乎没什么反应,一咬牙,招呼了两个力气大的,将杜姨娘架了起来。 大抵是没想到这几个粗汉子真的敢动手,杜姨娘吓得花容失色,两只手胡乱挥舞,嘴里叫喊着,“你们放开我!放开我!世子爷!世子爷救我!你快把几个刁奴赶走,他们要谋害我肚子里的孩子啊!” 谢永安想说什么,一抬眼看到谢瑶光那似天真懵懂却又透着几分睿智的眼神,只得将话头咽了回去,先前因着怀王和谢青蓉之事,他同凌氏便闹得有些生分,惹得小七也不亲近他这个父亲,如今如果再为了一个妾室让女儿同自己疏离就不好了,不如就遂了小七的心思,和女儿处好关系,好让她在皇上和长公主面前多替他说些好话。 就在杜姨娘将要被拖出去的时候,一直未曾开口说话的凌氏突然道,“你们将杜姨娘放开,且先出去,我有话问她。” 不止是谢瑶光,就是一旁的谢永安闻得这话也是一怔。 府里头谁人不知,世子夫人虽然治家严厉,但一向自恃身份,鲜少同世子的几位姨娘计较,怎么今儿听这口气,像是要发落这杜姨娘似得? 李三赶忙让那两人放开还在胡乱叫嚷着的杜氏,屏气凝神站在一边,生怕主子一发火,自己跟着受牵连。 凌氏瞧他们这模样,颇觉好笑,摆手道,“你们现在外头等着,有事了自会唤人。” 杜姨娘尚不知祸到临头,抓着她的人一松手,便急急忙忙扑倒谢永安身前,哭诉道:“夫人在这府里头一手遮天,当真是不给妾身一点点活路,世子怎么能任由她们娘俩如此轻贱我,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孩子生下来却得喊她一声娘,这是规矩,我是不敢说什么的,可夫人如此对我的孩子,实在是让人寒心,难不成七姑娘是人,我肚子里的孩子就不是人,他还没生下来就被这般对待,往后指不定还会怎么样呢!七姑娘小小年纪,心思实在是狠辣……” “住嘴!”凌氏原本当看戏一般瞧她这副作态,听她话语中提及谢瑶光,却是生了怒,呵斥道:“七姑娘也是你能浑说的!我还没问你,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我的嫁妆铺子?” 13.处置(修) 第13章处置 厅堂中众人闻言色变。 丫鬟婆子们心里无不在想,这杜姨娘胆子可真不小,竟然敢打夫人嫁妆的主意,转念间又想知道杜姨娘到底拿了什么,让夫人这般生气。 谢永安听到这话也有些坐不住了,安阳侯府的家底,是从安阳侯这一辈开始攒的,在富贵云集的长安城根本不够瞧,侯府平日里的人情往来免不了要凌氏的嫁妆帮衬,那些东西在他看来同侯府的没有两样,杜姨娘打凌氏嫁妆的主意,无异于在割他的肉,他急忙道,“杜氏,夫人说的可是真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世子竟不知道吗?”凌氏冷笑,讥讽道,“我回府虽才半日,却也听说了,我不在的这阵子,府里头大小事务都是杜姨娘帮着料理的,从采买年货到给各府拜年的礼物,很是能干呢。世子说不知道,莫不是在哄我呢?没你的允许,谁敢放姨娘出府?没你的准许,杜氏有胆子到荣安堂来强抢库房的对牌?” 凌氏的声声质问堵得谢永安无言以对,她又道,“世子爷宠着谁,愿意给谁体面,那是你的事儿,我管不着。采买的油水,世子想必也知道,若只是这些钱,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杜氏千不该万不该把手伸的这么长,我的嫁妆是要留给小七的,她自己个儿没有的东西,想要凭空占了去,也得看咽不咽得下去!” 这话语中透着三分厉色,杜氏心里头已生了惧意,却仍强自嘴硬道,“夫人少了什么东西不仔细找,赖在我身上作甚,不能因着您瞧我不顺眼,就乱泼我的脏水!我管家那是因为您不在,眼瞅着要过年了,您待在国公府不回来,也不知道心里是向着娘家还是向着婆家。世子不懂后院的事儿,这才交给我料理的,我自知世子疼我碍了夫人的眼,夫人要打要罚我认了!可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谢家的亲骨血,还求夫人放过他!” 杜姨娘自知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无所顾忌地反咬凌氏一口,还顺带给谢永安上眼药,若是凌氏真敢处置她,不光光是成了妒妇,还是个心狠手辣连相公亲生骨肉也不放过的女人! 谢瑶光活了两辈子,当真是没见过这样妄自尊大有恃无恐之人,嗤笑道,“还当真以为你肚子里揣着个保命符,我娘就不敢动你?” “我虽不识几个字,却也知道月满则亏的道理,七姑娘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只怕夫人会心疼你呢。”杜姨娘见凌氏不吭声,以为她怕对自己动手毁了贤良的名声,心头一松,说话便带着几分得色。 凌氏仍旧表情淡淡,轻啜一口茶才吩咐道,“青宛,把外头那几个人叫进来。” 里头说话的动静并不小,屋外的几人明显都听见了,一进厅堂大气都不敢出。 “小的郑海富见过世子、夫人、七姑娘。”为首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道。 “郑掌柜不用多礼。”凌氏道,“你把这几日铺子里的事儿跟杜姨娘和世子爷好好说道说道。” “是。”郑海富身子微微前倾,恭谨道:“前几日有人拿了夫人的印鉴来,从弄玉楼里取走了白玉观音一座,南海夜明珠二十八颗,翡翠如意一对,蟠螭纹和田玉环一组,青玉白玉耳铛数十对,还有三万两的银票。” “什么?”谢永安何止是诧异,简直大惊失色,他知道凌氏嫁妆丰厚,却不曾想过竟然连弄玉楼也是她的嫁妆铺子,要知道,弄玉楼是专卖金银玉器的地方,只在长安城便有四五家分店,只郑掌柜刚刚说得这些东西,就抵得上安阳侯府一年的进项,怎能让他不惊讶。 凌氏道,“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前一阵儿我大嫂病重,侄女儿年幼不能侍疾,我带着陈妈妈回了国公府,并不在家,到底是谁取了我的印鉴,明目张胆从我的嫁妆铺子里拿走这么多东西,郑掌柜,你可知晓?” 郑海富目光落到一旁的杜姨娘身上,指着她道,“就是这位,起初我并不知晓她是府里的姨娘,还当是夫人身边伺候的,见她领着侯府的仆役,又拿着夫人的印鉴,便信了她,谁知道今个儿来报账,才听说夫人一直在国公府,也是刚刚回来,小人生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就寻了夫人身边的青宛姑娘说了声,才晓得是这位姨娘自作主张,想来是瞧上那些物件值钱,想换了银两花花。” 谢瑶光笑,“得亏郑掌柜你不是个笨的,不然我娘的嫁妆铺子可要被人搬空了,不过你们几个又是怎么回事?”她问的是郑海富旁边的几人。 其中一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人道,“民妇姓褚,是锦绣坊的绣娘,前两天杜姨娘拿了夫人的印鉴,去我们铺子里买了十几匹布,说是要裁几件新衣,我是来量尺寸的。” “小的是脂粉铺子的管事,杜姨娘说铺子里新到的胭脂水粉得紧着她先挑,掌柜的就使唤我送了来。” 还有一人未开口,谢瑶光便道,“我认得你,你是城南那间首饰铺子的打首饰的师傅,怎么着,姨娘这是打了几副头面啊?” “杜姨娘没有打头面。她吩咐小人将铺子里稍稍过时的金首饰全都回炉,融成金锭送进来,小人虽然说不上是这长安城最好的首饰匠人,但好歹也打了二十几年首饰,心血总不能白白浪费了,我此番来,本是要同她理论的。”说到要将首饰回炉,那人一脸愤然,随即又露出副庆幸的表情,“我说夫人怎么会是这种糊涂人,原来是这姨娘在搞鬼!” 谢永安脸色十分难看,杜姨娘说是夫人不在,想帮着理一理家事,他只当是件没所谓的小事,经不住她软磨硬泡便同意了,哪里会想到还有这些弯弯绕绕! 话说到如今这个份上,到底是什么情形不言而喻。 可杜姨娘却死不承认,一口咬定是凌氏诬陷她,“这些都是夫人身边的人,自然帮着夫人来污蔑我!” “小的若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郑海富发咒赌誓,随即又道,“姨娘从铺子里拿走的那几样东西,能买得起的并不多,并不容易转手,当然,不管有没有寻到下家,只要查一查就能水落石出。” 杜姨娘闻得这句话,脸色瞬时一片苍白,声音颤抖道:“查……查什么?” “这有什么难的。”谢瑶光见她这表情,便知东西肯定还在她手里,道,“姨娘是爹从任上带回来的,在长安并无亲朋,那些东西肯定都还在侯府里,让下人们一搜便知,我看不如就先从杜姨娘住的廷芳苑搜起吧?” “你……没有……我……不是……”杜姨娘一时间慌了神,想辩解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说话愈发语无伦次。 谢瑶光好似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般,低声吩咐青姗带人去搜院子。 见事情实在是瞒不住了,杜姨娘无奈地看向谢永安,希望他能为自己说说话儿,可没料想谢永安却别过头,根本没有看她。 杜姨娘心瞬时就凉了一半,破罐破摔道:“东西是我拿了又如何?夫人不在我管家,家里头的东西难不成我还不能动一动,即便那是夫人的嫁妆,大不了还给你就是!” “说得倒轻巧!”谢瑶光嘴利,立时道,“若是这世上头人人都像你一半,偷拿了东西被揭穿,被发现了就想着送回来了事,那这世道岂不是乱了,廷尉衙门可不是虚设的!” 杜姨娘却是知道这些公侯之家多好脸面,这等事儿万不会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冷哼了一声,“这府里头的事也不是七姑娘你一个姑娘家说了算的,夫人想把我怎么着?不过怎么着也不能伤着我肚子里的孩子!” 谢瑶□□极反笑,扭头看凌氏,只见她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这才抬头道:“也无甚,青姗,你叫外头那两人准备车马,把杜姨娘送到城外庄子上去,使个婆子跟着,等她这一胎落了地,把孩子抱回来养着,至于她,到时候找个牙婆卖了便是。” 杜氏做梦也没想到凌氏竟如此不留情面,目龇俱裂,大喊道:“你不能!” “我不能?我为什么不能?只怕杜姨娘这些年太得意,竟忘了自己个儿的身契还在我手里头捏着。”凌氏冷笑一声,转头对谢永安道,“世子喜欢美人儿,赶明儿我替你选两个有姿色的收了房,杜氏这样不识情趣的,不要也罢。” 谢永安是无异议的,于他来说,杜姨娘平日里再温柔小意,也不过是个玩物,做下这等事来,府里头自然容不下,更何况,凌氏嫁妆既然如此丰厚,又言明是要留给女儿的,他当然要好好盘算盘算,美人不稀罕,稀罕的是富可敌国。 杜姨娘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管她再怎么哭闹,被送到庄子上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14.刺客(修) 第14章刺客 大抵是因为安阳侯谢光正领兵在外的缘故,安阳侯府的这个新年,过得算不上热闹。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按照朝廷祖制,皇帝要在登基第一年的上元节宴请群臣,一来显示新君恩典,二来也是敬告群臣新朝已立,莫要再生二心。 宴席照旧在上一次的建章宫,来的人还是那些人,只不过比起登基大典之后的那顿宴席,这一回,大多数人都放松了不少,相熟的官员私下里低声说着话。 大安朝民风不似前朝那般严谨,虽说这种场合男女照旧不能同席,但也不必再隔着屏风,主位在上,皇帝的左手边是朝臣,右手边是女眷,泾渭分明。 皇宫中的宴席自然不止单纯的吃个饭,太乐令邱金成安排了歌舞助兴,所有人按照品级依次而坐,安阳侯府虽说是勋贵之家,但在皇室宗亲的面前还是不够看,虽然不至于到末流,可谢瑶光坐的位置,却是连萧景泽的脸也看不清的。 霍氏姗姗来迟,她独身一人,没有带两个儿媳中的任何一个,也没有带凌芷彤。 靖国公论爵位乃是一等,论官位乃是超一品,霍氏的座位自然在最前头,她一落座,便远远地冲谢瑶光招了招手,亲昵地说:“小七,来外祖母这儿坐。” 凌氏虽然厌恶她,但面上的功夫一向做得很足,微微点头,示意女儿过去。 谢瑶光觉得奇怪,上辈子她不爱出门,根本就没有来这场宴会,反倒是凌芷彤因为一件小事大闹宴席,从此刁蛮的名声长安城无人不知。 按捺住心中的疑惑,谢瑶光在霍氏身畔坐了下来,她环视周围,心中却隐隐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满桌的珍馐美馔,谢瑶光却有些食不知味,她依稀记得上元宴上还发生过一件大事,可这会儿却怎么想不起来了。 霍氏见她并不动筷,还以为是因着没人布菜的缘故,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可是不习惯?” 谢瑶光轻轻摇头,目光同主位上的少年帝王撞了个正着,她心里一慌,忙不迭地低下头,错过了萧景泽嘴边的那一丝笑意。 怔忡间,轻歌曼舞换成了激烈的鼓点,一群身着宽摆长裙的舞女旋转着踏上了大殿中央,似乎每一步都应和着鼓声,这些人高眉深目,一瞧便知绝非大安朝人,随着旋转的速度加快,谢瑶光只觉得头晕目眩,竟瞧不清楚那些人的面容。 恍惚间她终于想起了什么,脑海中警铃大作,瑞平二十八年的冬天,先帝崩,新帝立,次年上元节,新帝大宴群臣,有匈奴女子混入乐坊,意图借机刺杀皇帝。 这群人很有可能就是太史令记载在史册上的刺客,谢瑶光记得,萧景泽便是因着这次刺杀伤了心肺,往后数年顽疾缠身,才叫萧承和钻了空子,借自己的手害死了他。 她目光紧紧盯着这群舞女,这辈子事情绝不可能再重演! 可时间紧急,她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皇宫大殿不是她能任性妄为的地方,她只能聚精会神的留意着这些人的动作,另一只手握紧了拳头。 果不其然,乐曲过半,那在最前头领舞的女子忽然拔下头上的发钗,扑向了座上的君王。 一直紧盯着她的谢瑶光来不及多想,顺手抄起案几上的菜碟朝那女刺客掷了过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案几上跨了过去。 那盘子虽然没有击中此刻,却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洒了一地的汤水使得她脚底一滑,心知行刺之事已然败露,她双眸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光,转身揪住了谢瑶光。 因前朝有使者行刺皇帝,所以从那时起,入大殿者不得携带兵器,在座的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后,有那胆小的立时尖叫起来,凌氏看到被刺客抓住的谢瑶光,满心满眼全是焦急。 靖国公凌傲柏倒是有条不紊,冷眼瞥了那女刺客,“建章卫尉统领何在?” 负责建章宫防卫的卫尉统领周昌照一身冷汗,躬身道:“臣在。” “领二百卫士包围前殿,通知羽林军护驾。” 周昌照领命而去,凌傲柏这才慢悠悠冲那刺客道:“你最好将手上的小姑娘放了,本将军还能留你一条全尸。”比起祖上的封荫,凌傲柏更喜欢大将军这个称谓。 那匈奴女刺客啐了一口,用生硬的汉话道:“她是你的外孙女,想要她活命,放我走!” “你做梦!”谢瑶光自认不是心善之人,只要她一想起上辈子萧景泽受过的折磨,就恨不得将眼前这人千刀万剐,放她走?怎么可能! 被诸位臣工护在身后的萧景泽面露异色,目光落在谢瑶光身上,深邃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复杂。 睿宗皇帝儿女众多,到最后却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萧景泽能活到现在,除了他母亲赵婕妤十分受宠之外,与他敏锐的观察力不无关系。 他不明白,算上登基大典那一日,到今天,他同谢瑶光不过三面之缘,为何这个小姑娘会说出这种话来,还用那样坚定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其归结为谢瑶光随了靖国公一门的忠勇,即便刀剑架在脖子上,也绝不后退半步。 “你,胆子很大。”见谢瑶光想动,女刺客搂住了她的脖子,“那些男人,不如你。” 女刺客口中的那些男人,是指瑟缩在角落里的几位文官和诸侯,凌傲柏瞥了那些人一眼,面色沉沉。 “你错了,我不怕死,是因为我死了对这个国家没有任何影响,可你说的那些男人,是我朝的股肱之臣,他们若死了,才是大损失。”这话完全是胡诌的,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谢瑶光怎么会不怕死,但她知道,若是这会儿露了一星半点的怯意,只怕脖子的利器就会深入几分。 淬了毒的银簪紧贴着谢瑶光白皙的皮肤,僵硬的四肢百骸让她感觉到了上辈子临死之前的感觉,就在这时,周昌照率领建章卫士将整座大殿围了起来,骑都尉黎平川带着羽林军闯进了大殿。 这些人莫不是身着重铠,神色森然,一瞧就知道是上过战场的。 “将所有人都带到后殿看管起来,送圣上回未央宫,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踏出宫门一步,违者以通敌叛国论处。”凌傲柏吩咐完这话,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竟是看都不看那女刺客一眼。 萧景泽是最先离开建章宫前殿的,他比凌傲柏更明白自己的处境,跨出殿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谢瑶光一眼,那临危不惧颇有胆色的少女扬起一抹明亮的笑,似乎在告诉他,不要担心。 大殿中余下的其他人在黎平川和羽林军的带领下有条不紊的退出了建章宫前殿,那女刺客似乎有些慌乱,不住地四下环视,却什么也没发现。 偏偏就是这样的未知让她没来由的恐惧起来,凌傲柏的大名在匈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性情耿直,最善攻坚战,她本以为应该是个性子急躁的大胡子将军,却万万没想到是一只狡猾多诈的狐狸。 几乎所有人都退出了大殿,偏偏凌氏坐在那里不肯走,黎平川苦着脸劝道:“大姐,你还是走吧,有岳父大人在,想来小七不会有事的。”他娶了靖国公府庶出的三小姐,同谢家也算是姻亲。 “平川妹夫说得对,你别再固执了,万一那匈奴人发起疯来怎么办?”谢永安是真的焦急,女儿的性命万一不保,若是凌氏再有个什么万一,他同靖国公府的关系也就断了,往后仕途定然不会像如今这般顺畅。 “你莫要再劝,我是绝对不肯走的。”凌氏倔起来,黎平川这个做妹婿的,还真拿她没办法。 谢永安一咬牙,“你若不走,我就走了!”说罢还真的连头都没回,大步流星出了宫殿,匈奴人的凶残举国皆知,他可不想留在这里等死。 凌氏目光似要喷火,“谢永安,你!”她可以容忍丈夫妻妾成群,不思进取,却万不能容忍他将女儿的性命丝毫不放在心上。 谢瑶光并没有太过惊讶,她对这个父亲心中从未存有过希冀,所以谈不上有多失望,只是多多少少会有些失落罢了。 黎平川还在苦劝,凌氏却像是打定了主意,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两人的对话传入凌傲柏耳中,他皱眉:“跟阿茹废什么话,捆起来带走!” “大姐,大将军有命,实在对不住。”黎平川命两个羽林军将凌氏手脚缚住,连人带椅子都抬了出去。 谢瑶光叹气,娘亲当真是关心则乱,竟没看出来外祖父此举是想瓮中捉鳖。 随着大殿空了下来,女刺客的神情也十分紧张,她瞪着凌傲柏:“你,你想干什么?” 15.怀疑(修) 第15章怀疑 “你想刺杀皇帝?无论成功与否都是一个死字,你怕什么?”凌傲柏冷笑一声,“你猜猜,你攥着我外孙女的命,到底是保命符还是催命符?” 这个答案是毋庸置疑的,能混进皇家乐坊,企图谋刺皇帝,凌傲柏是绝不会让她活着走出皇宫的,但现下他却不会杀了这刺客,只有撬开她的嘴,问出真正的通敌叛乱之人,永绝后患才是凌傲柏的行事作风。 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忽然映出一抹淡淡的黑影,谢瑶光笑了笑,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看来这女刺客,今天是插翅也难逃了。 “你不担心我杀了她?” “若是瑶光真死了,我会奏请圣上,给她请个公主郡主的封号,风光大葬。” 谢瑶光腹诽,她才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的公主郡主,成为皇后娘娘才是她的目标好不好! 女刺客似乎不太相信凌傲柏的话,或者说她不敢相信,如果凌傲柏真不在意这个小姑娘的死活,只怕她也活不成。她并非单于部下的死士,入宫行刺也只因为单于派来的使者说过,无论是哪个皇子继位,只要他死了,安朝必将大乱,届时匈奴骑兵将会长驱直入长安城,夺了这水草肥美粮食丰盛的地盘,到时候会分给她一大片城池,让她做部落的女首领。 就在她踌躇不定到底是该继续威胁这人,还是缴械投降的时候,一直乖乖不动的谢瑶光猛地踩了她一脚,仗着身形纤小,往下一缩挣脱了她的胳膊,然后就地一滚,还没等那女刺客反应过来,□□的破空声就紧追了过来。 谢瑶光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凌傲柏身边,他一向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夸赞道:“你很好,像你舅舅。” 说罢看向中了一箭的女刺客,那箭并未伤在要害,只是上头涂了麻药,让她一时动弹不得,他吩咐黎平川:“将她带走,送入廷尉衙门严加拷问。” 谢瑶光紧绷着的精神才放松了下来,脚下一软,竟昏了过去。 再度醒转之时,一眼就瞧见了凌氏满脸的忧色。 屋内的火盆燃得正旺,谢瑶光身上捂着厚厚的棉被,觉得汗津津地难受,她坐起来半倚着床头道:“娘,咱们还在宫里头吗” 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这宽大的拔步床,淡金色的纱帐,火盆里无烟无味的银霜炭,甚至窗边青釉双耳陶罐中那一枝盛放的冬梅,都是宫中特制的器物。 “你啊。大事自有你外祖父他们操心,你小小年纪的,凑什么热闹。”凌氏喟叹一句,哪怕是皇帝换了人来做对她来讲都是无所谓的,横竖凌家位高权重,她单凭着嫡长女这个头衔,就能得来无数的逢迎。 “娘,外祖父说我像舅舅呢。”谢瑶光没解释,她不愿意欺骗凌氏,但也知道重生之事只能烂到肚子里,所以只好转移话题。 提起凌元照,凌氏眉眼终于露出丝笑意,“俗话说外甥肖舅,你像你舅舅也是应该的,不过下回可万不能这般鲁莽了。” “我知道。”谢瑶光点点头,“娘,那个女人是怎么混进宫里来的?外祖父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没有?” “刚说了不让你管这些,怎么又问起来。”凌氏浸了帕子,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 谢瑶光知道大概从母亲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得乖巧地低头配合,“娘,我身上难受,要不咱回家去,我想沐浴。” “这桩案子还未查清之前,所有人都不得离开,我们暂时走不了,不过宫里头也不缺吃穿,你想沐浴,我吩咐内侍去准备便是了。”凌氏叹了口气。 靖国公行事绝不徇私,但这些宫女内侍却都是拎得清的,并不曾为难她们母女,凑巧宫女送了汤药来,“小七,你喝完药,娘带你去沐浴。” 药很苦,但对于上辈子尝过千百遍的谢瑶光来说,这都不算什么,她捏着鼻子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大抵是因为年纪小喉管细,又喝得太急的缘故,一不小心给呛着了,咳嗽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凌氏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你以前可是最不喜欢喝药的,现在倒是愈发懂事了。” “反正都是要喝的,良药苦口利于病嘛。”那一双晶亮的眼眸还含着泪花,明艳的脸颊上却已经露出了一丝笑意。 “说起来,原本过了上元节,你就要入宫给郡主做伴读了,生出这样的事来也好,我陪你在宫里住一阵,看看你的行事。”谢瑶光的变化凌氏看在眼里,心中一时间颇有些不是滋味,她一方面盼着女儿长大懂事,能够独当一面,另一方面却又隐隐希望这样的日子来的迟一些,好让她能多将女儿呵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几日。 谢瑶光吐了吐舌头,“娘放心,我绝对不会给您丢脸的,往后一定会勤于功课,省得叫那些眼高于顶的,说我娘教出来的闺女是个草包。” “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思,这些事还是等养好了身子再说吧。”凌氏神色说不上有多欣喜,却仍强打着精神笑着同谢瑶光说话。 就在母女俩热热闹闹说着到底是谭夫子的论著百读不厌,还是广文生的画作值得一赏,萧景泽偕同凌傲柏入了这方偏殿。 “臣妇见过皇上。”凌氏躬身行了拜礼,躺在床上的谢瑶光也想下床,还没等棉被掀开,就听到萧景泽道:“谢夫人起身吧,谢家小姐不用多礼,你可是朕的救命恩人!” 萧景泽特意咬重了救命恩人这四个字,谢瑶光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上辈子她初嫁给萧景泽时也是这样,他明明怎么看都是温和有礼的性子,内里却有些敏感多疑,在深宫中养成这样的性格,实在再正常不过,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谢家谋反事败,文武百官口诛笔伐,甚至于逼他废后的时候,却斩钉截铁说:“朕相信皇后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可现在瞧萧景泽的态度,好像是在怀疑自己。 他凭什么怀疑自己,为了救他,她可是连命都差点折在了那个匈奴刺客手里! 从来没有见过萧景泽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即便是知道事有缘由,但谢瑶光一时半刻脑子里却转不过这个弯来,她哼了一声,不甘不愿地说了句:“多谢皇上体恤。说罢一点也不客气地背过身蒙着头,竟是看都不看一眼萧景泽。 “小七,你这成何体统!” 被凌氏这么低声喝问,缩在被子里的谢瑶光几乎委屈地要掉下泪来,她知道,这再也不是她和萧景泽两个人可以斗气撒娇的那段时光了。 她依旧蒙着头,闷声说了句:“我不舒服。” 这就算是解释了,不舒服!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她有无数的话想跟萧景泽说,话到喉头却只能咽回去,全数化成了眼中的酸涩。 低低的哽咽声从被窝里传来,凌氏不解,刚刚还言笑晏晏的女儿,这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就哭成了个泪人。 莫不是性子迟钝,这会儿见着了皇帝才知道后怕?凌氏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抬头看了眼靖国公,只见他满脸肃色,显然是对小七耍小性子这事儿心生不喜。 凌氏无奈,只能去掀女儿身上的被子,“刚刚才说你懂事,才多大会儿你就又开始使性子了,这是宫里,不是家中,快出来吧。” 谢瑶光哭的满脸眼泪鼻涕,哪里肯让人看,揪紧了被角死活不肯松手。 怎么哭都不让人痛痛快快的! 谢瑶光的倔脾气一上来,正红色的缎被面儿被母女俩差点揪的变了形,宫女们是想上前帮忙又不敢,只得心怀忐忑地站在一旁。 站在一旁冷眼瞧了半晌的萧景泽嘴角勾起一抹笑,这丫头倒是个实心眼儿的人,难不成真是自己想多了? 他略一思忖,迈步走到了床边。 那股儿跟自己抢夺被子的力道消失了,紧接着后背被有力且温柔的手掌安抚着,谢瑶光瞬时就察觉出这人不是娘亲。 外祖父做事严谨且雷厉风行,尽管疼爱自己,但也甚少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来,那……这个温柔的有节奏的拍打着自己后背的人是谁,几乎不做他想。 她有些激动,有些羞赧,却不再藏着头,慢慢地掀开棉被来。 萧景泽温和的眉眼正看着她,一如多年前她使性子的时候那样,只静静地看着,自己便没了脾气。 可如今这样的处境,谢瑶光怔忡着,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动作或表情。 那一双哭的通红的眼眸,白白嫩嫩的脸颊上还挂着几道泪痕,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弄乱的头发,再加上那副怔愣迷茫的神色,怎么瞧都像是只小兔子。 可爱的让人心生怜惜。 萧景泽看着,心里头的那团疑云渐渐散了开来。 16.好友(修) 第16章好友 一室的静默终究还是被打破。 凌傲柏看着眼睛红红的外孙女,心头也有几分不忍,可又觉得女娃娃这样娇气不好,还不如刚刚在大殿之上应对刺客时那样,到底是要磨一磨她的性子。 这般想着,靖国公语气便冷了几分,道:“我有话问你。” 尽管心里想着不给谢瑶光好脸色,好让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到底是捧在掌心的娇女,若是拿出廷尉衙门讯问人证人犯的那一套,只怕会吓坏了她,凌傲柏兜着圈子问了不少问题。 说到底,那些问题的中心无非就是这些。 “你是怎么瞧出那舞女是刺客假扮的?” “为什么要从座位上跑出来?” “被刺客抓住心里到底怕不怕?” 不止是萧景泽心有疑惑,连凌傲柏也觉得小七此举让人十分诧异,天底下真的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吗? 幸而谢瑶光知道她的外祖父心思缜密,在从被刺客挟持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想好了说辞,偶然,一切都是偶然。 “我看那些人跳舞比女学中的教授舞艺的夫子跳得还好看,又长得不像中原人,便猜测是近几年风靡长安的胡旋舞。”说到这儿,谢瑶光不好意思地抿抿嘴,“我一时好奇,就多瞧了一会儿,那个女人站在最中间,很是显眼,她一拔头钗我就觉得不对劲……杜姨娘她上回说是要五百两银子请郎中买补药安胎,我娘不愿给她,她就拔了头钗,那人的动作跟姨娘一样一样的,我以为她是要……所以就顺手丢了盘子过去。” “后来也没想到她是刺客,就觉得大庭广众扔盘子太失礼了,我是想给皇上请罪来着,哪里知道刚跑出来,就被逮了个正着。” “怎么不怕,可是那个刺客好凶啊,我吓得手脚都在打哆嗦,可又觉着怕也没什么用,外祖父你总说小七不争气,我也想争气一回,再说了,你那么疼我,肯定不会放着我不管的。” 萧景泽倒没觉着谢瑶光这一番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笑了笑,温言道:“谢姑娘莫担心,朕和靖国公过来,只是随便问一问,你刚巧要入宫给郡主做伴读,第一次离家,难免会有不适应的地方,让谢夫人在宫里多住两天陪陪你。” 谢瑶光突然觉得心里像堵着什么一般,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会对自己这样温柔,如果今天受伤的是别人呢? 她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可还是心里还是忍不住难受,低头垂眸,轻声道:“谢皇上隆恩。” 萧景泽心里不舒服了,他想念前些天言笑晏晏同她说话的明朗少女,而不是此刻将他当做皇帝来尊敬的大臣的女儿,只是靖国公在此,他没有多说什么,深深地看了谢瑶光一眼,转身离去。 不知是不是倒春寒,一夜之间,长安城竟然又簌簌地下起雪来。 谢瑶光怕冷,可又受不了闷,裹了一条毯子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脚边生了两个火盆,倒也暖意融融。 窗外的雪还未飘进来,便被融成了水汽,她翻了两页书,心里十分无聊,先前萧景泽说要给华月做伴读,就不必再回去,可这都过快十天了,也没见长公主派人过来叫她。 这人是经不得念叨的,谢瑶光刚想了没一会儿,就听到宫人通报,说长公主殿下来访。 崇安长公主从屋外走进来,谢瑶光甚至没来得及穿鞋,掀开毯子踩在地上行礼,“臣女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这么冷的天,赶紧先把谢穿上,拘泥于这些虚礼做什么。”长公主扶了她一把,笑着问道:“怎么没见你娘?” 谢瑶光穿了鞋,吩咐宫女上茶,待崇安长公主坐定之后,才笑着解释道:“臣女近日身体不适,我娘去厨房看顾汤药,失礼之处,还望长公主海涵。” 那尚存着几分婴儿肥的白嫩面庞上一点儿紧张的神情都没有,使唤起宫里头的奴才也大大方方,经了这么吓人的事儿,竟然一点儿害怕和担忧也没有,崇安长公主瞧着暗暗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茶细细品了起来。 谢瑶光一时间摸不清长公主的来意,干脆也不吭声,就静静地坐在一旁。 以前看她活泼可爱,没想到还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半晌之后,崇安长公主喝完了茶,心底对谢瑶光做出了这样的评价,她露出个和善的笑容来,“在宫里头住的可还习惯?” “先前已经在宫里住过一遭,倒没有不习惯的地方,只是我受了伤,不能外出,整日里闷在屋中,实在无趣。”谢瑶光冲她狡黠一笑,“幸好还有公主殿下来看我。” “我倒成给你解闷的了。”崇安长公主假装拉下脸,眼睛里的笑意却掩不住,她就喜欢这样聪颖爽朗的姑娘,“你要是在这儿待得闷了,就叫人给你备上软轿,去长乐宫寻华月说话,那丫头是个聒噪性子,定然比我能给你解闷。本想着让她也过来瞧瞧你的,可你娘素来爱清净,便就作罢了。” “长公主殿下怜爱,臣女受之有愧,一时半刻未能履行伴读职责,还请长公主勿怪。”谢瑶光是个知进退的,长公主抬爱是一回事,自己识不识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到这个,倒也不急,且让华月那丫头再野两天。”长公主笑了笑,“黄夫人也到了,等过两日你好全了,我便替你引见。” 两人说话间,凌氏端了药和吃食从外头回来,打从上次宫女送来的饭食吃得谢瑶光上吐下泻,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没了,看得凌氏是阵阵心疼,凑巧这侧殿有个小厨房,她便求了靖国公,叫人每日送了新鲜食材来,亲自下厨给女儿做饭。 “听说长公主殿下来了,臣妇慢待,请殿下恕罪。”凌氏一身素色衣衫,大抵是在厨房待得久了,路上又吹了冷风,脸颊透着一抹红。 “我就不爱听你说这样的话,客气来客气去,把咱们几十年的情分都客气没了,我又不是那不讲理的,还能真治你个怠慢之罪不成。” 说起来崇安长公主只比凌氏大五岁,可她的孙女却跟谢瑶光年岁相当,想也知道她当初生下谢瑶光有多不容易。 “既然你这般说,我就不客气了,小七还饿着呢,我先陪她吃完饭,再陪你说话。”凌氏这话说的虽然不客气,却不是没道理的,往远了说,她的生母是周皇后的表姨母,崇安长公主生母微贱,又是养在周皇后膝下的,两人勉强算得上是有亲缘,往近了说,凌氏少时曾经给长公主做过几年伴读,也算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交情,如今长公主的体面又是仰仗靖国公得来,两人亲近些自然是理所应当。 几个宫女却是不知内情的,见凌氏无礼,便想要教训她,却被崇安长公主拦下了,她笑道,“你这人啊,一会儿一个样,刚还客客气气行礼呢,这会儿就蹬鼻子上脸了,我身边的人都看不下去。” “哼!看不下去,想不看也成啊,废了那一双眼珠子就行。”凌氏这话说得冷酷无情,长公主身畔伺候的几个宫女瞬时脸就白了。 谢瑶光轻轻叹了口气,那日自己吃坏了肚子,凌氏大发雷霆,几个宫女当着面儿唯唯诺诺,转过身却暗讽凌氏仗着靖国公府蹬鼻子上脸,把自己当成宫里头的主子,也难怪她听到这样的话会生气。 “好了好了,瞧你把他们吓得,有气也不能这样撒。”崇安长公主从案几上的食屉中捏了块糕点咬了口,笑道:“说起来阿茹的手艺倒是渐长,记得你以前还时常送我些小点心,这些年却再也没吃过了。” “你我都有儿女家业累身,哪能像做姑娘时那般悠闲,这几年不只是同你,咱们以前交好的姐妹,几乎都没有走动了。”凌氏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了,不说这些了,这糕点是给小七喝完药甜嘴的,你要真想吃,等过几天出了宫我特意给你做一回。” 崇安长公主本来感慨万千,突然听到这话,一愣,紧接着笑了笑,说,“那倒不必,我就是许久没吃了尝个鲜,又不是小孩子贪嘴,不过你家这丫头可不像你小时候那般护食,瞧她那呆愣愣的模样,脸蛋嫩的能掐出水来,我看着就想捏一把。” “看看就行,万一给捏生气了,我可不哄。”凌氏笑道。 谢瑶光看着两个大人拿她打趣,分外无语,能不能考虑考虑我这个当事人的感受! 17.幕后主使(修) 第17章幕后主使 廷尉司的手段瘆人,可那匈奴女刺客嘴巴却紧得很,任凭几位官员如何用刑,愣是一句话也不说,最后还趁人不注意,竟然咬舌自尽了。 萧景泽知道此事后什么也没说,他坐上龙椅,不知出乎了多少人的意料,有人想杀他,也是应当的。 凌傲柏却大发雷霆,将廷尉司的一众官员斥责了一通,限期破案。 “大将军何须发这么大的火,让他们接着查便是了,那匈奴人连汉话都说不熟练,却能混入皇室教坊,必然有人从中接应,顺藤摸瓜,看看是否能揪出幕后主使。” 原本战战兢兢冷汗直流的廷尉司众人听到萧景泽这话,纷纷松了一口气,暗道幸好皇帝年少仁慈。 不料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坐在主位上的少年帝王又道:“这样一桩案子,关系着国之根本,现如今匈奴奸细能混入教坊司,说不定哪一天就能混入宫中,徐青,朕记得你们家三世廷尉,若是你没学到你父亲祖父的半点本事,朕可就要考虑,你适不适合坐在廷尉司的椅子上了。” 恩威并施是做皇帝必须要学会的,凌傲柏看着以徐青为首的廷尉司几人噤若寒蝉,又看看萧景泽面无表情的脸,心底十分满意。 谢瑶光在宫中养了些许时日,长公主除了先前来过那一回,之后几次都是遣了华月郡主领着人送东西来,有时候是吃食,有时候是补品,但更多的是些新奇的小玩意。大抵是因为上回她同长公主抱怨宫中生活太闷的缘故。 好在华月也不介意这些,她渐渐同谢瑶光相熟,话也多了起来。 谢瑶光身子好起来之后,便同华月一起去上课,而凌氏,则在前几日便出了宫,侯府家大业大,离不得人。 先前刺客潜入宫中之事迟迟没有下文,谢瑶光心中好奇,旁敲侧击地问华月郡主。 “我也不晓得,好像前几天听祖母提起来,说是那刺客死了,可背后指使之人还没查出来,皇上和大将军让廷尉司限期破案呢。” “死了?”谢瑶光吓了一跳,对于这桩案子事后如何,史书上并没有明确的记载,她细细回想,却也想不出端倪,只记得刺杀案发生不久后,廷尉司徐青被贬谪到了荆州做太守,而端王和怀王四月初就被遣回封地守孝。 难不成这二位才是幕后主使?可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事情不了了之? 谢瑶光的猜测不无道理,若说萧景泽死了,谁人得利,无非是怀王端王。可是端王素来愚笨,又不爱参与朝政,怀王狼子野心,上辈子还起兵谋反…… 想到这里,谢瑶光隐隐觉得,此事的幕后主使,或许就是怀王。 华月郡主对她的心思一点也不知,笑道,“死了就死了呗,一个匈奴刺客而已,不过说起来,教坊司里倒还真有不少胡人,她们跳的那个胡旋舞,是一等一的好看,可惜祖母说那些人未曾开化,不懂中原礼仪,我只跟着怀王舅爷爷看过一回,就被骂了好一通呢。” “怀王经常去教坊司吗?”谢瑶光问。 “当然了。”华月道,“怀王喜欢美人,教坊司的人都是经过调教的,听说还有不少人是犯官之后,大家闺秀出身,比起秦楼楚馆的人,肯定好多啦。” 怀王常去教坊司,与里面的人相熟,如果是他安插人手,让刺客潜进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谢瑶光敛了心思,笑道,“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要是给长公主或者黄夫人听到了,肯定少不了一顿罚呢。” 华月哼哼了两声,顿时不说话了。 黄夫人每日会给她们布置功课,今天教的是算学,谢瑶光面前摆了两个白玉算盘,轻轻拨动,便玉石碰撞时,那独有的响声。 华月名为来借笔记,实则是来抄作业,见谢瑶光算题不理她,有些耐不住性子,凑过来悄悄说,“听说这个月二十三是周老先生的忌日,黄夫人要回乡扫墓,一直要等到四月中旬才回来,我们拢共能得一个多月假呢,你要不要出去玩耍?” “你想去哪里玩?” “我听说你娘在终南山上有个别院,咱们去那儿踏青如何?山脚下有个清虚观,逢初一十五热闹的很,集市上有很多好玩的呢。”华月郡主见她有所意动,忙笑嘻嘻地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全都说出来。 谢瑶光掰着指头算了算,黄夫人的老家在庆州,离长安城有六七天的路程,若是这个月二十三扫墓的话,那最少要提前十天出发,也就是说再有三五日她们便有假了? “你若是想去,我同我娘说一声,你去就是了。我娘同长公主那般要好,肯定会愿意把院子借给你的。”谢瑶光心里还记挂着刺客之事,并不愿意去。 华月皱着一张脸,“你不去,我一个人去也忒没意思了些,我不管,你一定要陪我去,再说了,我又不是让你一直住在那里,不过是想看看初一十五的集罢了。再说了,这大好时光,闷在家里多可惜啊,山脚下还有放纸鸢的呢,你……” “你刚刚说什么?” “放纸鸢啊,对了,小七你还没放过纸鸢吧,我听说你娘平常不让你出门……” “对,就是放纸鸢。”谢瑶光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三月初三,长安城中的空中飞满了断线的纸鸢,纸鸢中附有歌谣:怀王乃是皇家郎,生平最爱花颜色,教坊歌舞日日新,王府后院几多娇。 一时间,长安城几岁的孩童都会了这首打油诗,争相传唱。 朝中流言蜚语渐起,说是怀王派刺客潜入教坊司,意图刺杀皇帝,若是新帝一死,最有机会登上帝位的人,非怀王莫属。 怀王在朝堂中几多自辩,可廷尉司查出不少他出入教坊司的证据,事情愈演愈烈,一时间竟然难以收拾。 与此同时,也有人说怀王继位本就名正言顺,是靖国公凌傲柏想效仿前朝,挟天子以令诸侯,伪造先帝遗诏,表面上是扶持年幼无知的五皇子,实际上是想把权力握在自己手中。 若说在萧景泽即位前,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是各有各的看法,即便是有人认为萧明略可堪大任,但也只是私下里说道两句罢了,如今这种说法一出,朝堂上就跟炸了锅似的,之前与怀王来往密切的人人自危,生怕被卷进这场是非争论之中。 聪明的丞相傅远突然“病了”,一连数日称病不朝,而靖国公凌傲柏直接杀了几个说萧景泽名不正言不顺之人,未央宫前殿上的台阶溅了血,那些脸红脖子粗据理力争的朝臣们立刻闭了嘴,没有人再提怀王之事。 靖国公一脉出身武将,先祖曾陪太祖皇帝打下了如今这片江山,而凌傲柏能坐到大将军的位置,都是战场上的头颅堆出来的。 他手持将军剑,站立在大殿之上,说:“谁若是想谋反,就先踏过我凌某人的尸体。” 而作为话题中心的萧景泽,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然淡定地翻看手中的奏章。 此时,谢瑶光正与华月郡主在终南山脚下的集市上闲逛。 “我就说山下有意思吧。”华月郡主眉眼弯弯,左手拿着一支纸风车,右手拎着一个小葫芦,“别不高兴啦,功课写不完,明日再做也是一样的,反正黄夫人下个月才回来嘛。” 谢瑶光心里记挂着那些纸鸢的效果,根本没有仔细听她的话,愣了一下,问道:“啊,你刚刚说什么?” “我是说……唉,算了,咱们去吃东西吧,我看那边有炸果子的,闻着很香呢。”华月将小葫芦丢给身后跟着的侍卫,腾出一只手来,扯了扯她谢瑶光的袖子,“走吧。” 按说平日里谢瑶光对这些市井之物也是十分稀罕的,只是她这会儿实在提不起精神,只能任由华月郡主拉着她走。 “我祖母那么喜欢你,一听说是跟你一起出来玩,想也不想就点头了,要知道我平日里想出来,得想好些法子呢。下次咱们还得一块来。 ”华月一边拿着刚出锅的炸果子咬,一边口齿不清地说。 谢瑶光回过神,掏出一方帕子:“喏,油都流到嘴边了,快擦擦。这东西刚从油锅里捞出来,你也不怕烫。” “就是热的才好吃呢。”华月咕哝了两句,三下两下将手里的东西吃干净,用帕子抹了抹嘴,却见谢瑶光目光飘向远处。“喂,你看什么呢?好像那边没有什么好玩的啊?” “我好像看见了我舅家表姐。”谢瑶光轻声说,她远远瞧着那人的身影像是凌茗霜,但是又同一个男人在一块,一时间竟也不敢认。 她声音太小,华月郡主没听清,追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我可是答应我娘今日要回家的,咱们在山里头住了也有小半个月了,再过几天就是月初了,我娘嘱咐我说是要早点考考我的功课呢,再耽搁,就得挨骂了。”谢瑶光将刚刚看到的画面抛诸脑后,她说考校功课不假,却也更关心怀王如今的处境。 18.不嫁(修) 第18章不嫁 不知道是不是受怀王之事的影响,太阳还未落山,街市却已经渐渐冷清。 华月坐在马车里还忍不住地絮叨,“我说再住两天吧,反正离黄夫人回来还早呢,你娘考校功课,能用得多少时间啊,再说了,你学东西那么快,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看看,现在回来,别说街上没什么好玩的,就是有,也得能出门才行。” “好了好了,别啰嗦了。你要是实在无聊,我写帖子邀你来我家就是。”谢瑶光这话是敷衍之词,端看这街上风声鹤唳的景象,就知道这几日的动静小不了,华月郡主这一回家,是甭想再出门了。 此时她尚且不知,听到谢瑶光这么说,禁不住喜上眉梢,笑道:“那咱们可说好了。” 说来也怪,对于合了脾气的人,华月郡主是有一百个耐心,比如说谢瑶光,对于那些不合脾气的,是再怎么同她示好,她也懒得搭理的。 临分别时,华月郡主还不忘叮嘱她,“等到下一回进宫,可千万别忘记带上琥珀,我好些日子没见它了。” 谢瑶光笑着应了,目送她的车马远去,这才回身。 安阳侯府大门上还挂着新年时的红灯笼,几场春雨下来,颜色褪去不少,看着有些破旧,她微微蹙了蹙眉,守门的下人识得她,问了两声好,便要去通报,被谢瑶光给拦住了。 “我是回家,又不是做客,有什么好通报的,且守着你的门吧。” 回家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给凌氏请安,经过前院的时候,谢瑶光看见院中放了不少箱笼,还挂着大红绸布,随手抓了个下人问:“今儿府里有客人?” “七……七姑娘。”那丫鬟见是谢瑶光,明显松了一口气,摇头道:“没有,夫人吩咐我们这些天闭门谢客。” “院里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谢瑶光诧异,该不会有人给怀王求情,求到他们家来了吧,谢光正不在,谢光正根本在御前说不上话,这礼算是打水漂了吧。 丫鬟嗫嚅了两句,谢瑶光有些不耐,让她大声些,这才听到,“那些东西都是怀王府派人送来的,说是……说是给三小姐的……” 不等再听她说完,谢瑶光脚步匆匆,直奔荣安堂,她先前急着给萧明略泼脏水,竟一时间忘了谢青蓉和他之前是有了婚约的。 进了荣安堂,谢永安也在,这让谢瑶光有些出乎意料,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他旁边还坐着章姨娘同谢青蓉母女,也不知他们正在说什么,瞧见谢瑶光进门,意外地都噤了声。 “青姗,给我倒杯茶。”谢瑶光在凌氏身旁的圆凳上坐了下来,瞥了众人一眼,道,“莫不是来商量小姑母的亲事?” 想都不用想,怀王如今出了事,她那个眼界只有门缝宽的小姑母愿意嫁过去才怪。 章姨娘十分热情,道:“七姑娘回来啦,在外头玩的可好,怎么没请郡主来家里坐坐,对了,路上累了吧,饿不饿,要不要让下人给你准备点吃食?” “瞅您这阵势,我可不敢请郡主来看笑话。”谢瑶光喝了一口茶,笑了笑。 凌氏瞪了她一眼,“刚回来就歇着去,不该管的事莫要多嘴。” 谢瑶光上辈子怕极了母亲,她说的话儿是一句都不敢反驳,这辈子却不同,知道凌氏是从心眼里疼着自己,根本没有将她的训斥放在心上,说是恃宠而骄也罢,说是换了性子也罢。 只见她一挑眉,道,“怀王府迫不及待要来抬人了?前院那些东西我可都瞧见了,不少呢!叫我说,这亲事既是小姑姑自己个儿选的,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就应了吧。” “小七!”谢永安喝道,“长辈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说道,听你娘的话,回屋去。” “爹这生的是哪门子的气,我说的是真话,我在山上都听到风声了。”谢瑶光看桌上放了蜜饯,捏了两个塞进嘴里,吃出味道来了,才继续道,“怀王这可是指着咱们家救命呢,爹,你说咱们救还是不救?” 怀王勾结匈奴,意欲刺杀新帝的消息这几日在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且不论事情是真是假,但凡是沾上的,难免会惹上一身骚。 谢永安先前同萧明略交好,是以为他会继承大统,还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章姨娘,谢青蓉母女俩一心想要攀高枝,怎么会不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结果没想到怀王不仅没当上皇帝不说,现如今长安城里还传出了这样的事,偏偏廷尉司一点风声都没有露出来,谢永安心里那叫一个愁,这亲事若是结了,安阳侯府难免会被打上怀王一派的烙印,可若是不结,万一怀王一点事儿都没有,以他那个瑕疵必报的性子,也绝不会让他们谢家好过。 “世子爷,青蓉可是你亲……亲妹妹啊!”章姨娘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怀王如今犯下这等事,你把她送过去,这不是叫她去送死吗?刺杀皇帝,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啊!” 谢瑶光闻言笑,“怀王同皇帝是兄弟,诛九族岂不是将他自己也算了进去,姨奶奶多虑了,我前一阵儿看了书,按咱们大安朝的律法,这种事儿顶多也就满门抄斩罢了。” 谢青蓉那苍白的小脸在听到这话后又白了几分,几乎是半哭泣半央求地道:“我不嫁,哥哥嫂嫂救我,我不想死。” 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谢瑶光翻了个白眼,没再开口说话,反正谢家人怎么样同她也没多大关系,哪怕是重蹈覆辙同上辈子一样谋反,她只要护着她娘,不让悲剧重演就是了。 谢永安眼神忽明忽暗,许久之后长叹了一口气,看向凌氏,道,“夫人觉得这事该如何?” “三姑娘的亲事,我只怕是做不了主,先前不是说过了,一切等侯爷回来定夺。”凌氏焉能看不出谢永安的意思,这事儿只要她开了口,就等同于把靖国公府也拉下水,到时候无论是皇帝还是怀王,想给谢家安罪名就绕不过靖国公府去,她又不傻,哪里会主动递话头。 “怀王殿下先前说,等到四月初,他就要启程回怀州,想着顺道就把青蓉带回去。”谢永安低声解释了两句,见凌氏不为所动,道,“这事儿总得问过岳父的意思。” 凌氏笑,反问道,“世子爷同怀王殿下往来,可有问过我爹的意思?” 谢永安面色讪讪,章姨娘却顾不了这么多,她就没生下儿子,就谢青蓉这么一个指望,若是女儿毁了,只怕后半辈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当即便道,“那夫人是要眼睁睁看着青蓉去死了?” “倒也不必。”凌氏皱着眉,似是在苦思,半晌道,“小七不是刚从山上回来吗?我记得那儿有个道观,我看不如就送青蓉去那里做个姑子,等这事儿风头过了再说。” 章氏母女起先听到她有主意,不由喜上眉梢,但听到这解决办法时,两人的脸都垮了下来,章姨娘道:“就没有旁的法子吗?青蓉如今都十六了,再耽搁个两三年成了老姑娘,能说下什么好亲事!” 好像谢青蓉嫁不出去这事要赖她娘似的,要不是她自己自甘下贱,哪里又如今的烦恼。谢瑶光心中暗暗腹诽两句,扬起笑脸道:“怀王再怎么说都是皇亲贵胄,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亲事,俗话说长嫂为母,既然怕耽搁,不如娘亲就应下这门亲事吧,早点了这事也好再让人烦心。” 谢青蓉听得这话吓得差点跌坐到地上,一脸惊惶地看看章姨娘,又看看凌氏,头摇个不停,“我不嫁怀王,我不去道观,你们再逼我,我就死给你们看!”说罢竟是满脸愤恨,冲谢瑶光身畔的桌子撞了过来。 谢瑶光巍然不动,凌氏亦品味茶香,压根没有人理会她的动作。 谢青蓉冲到近前,见这两人不为所动,心里又气又急,竟然一头栽了下去。 章姨娘急忙扑了过去,将谢青蓉搂在怀里,放声嚎啕:“我这苦命的女儿!夫人小姐好冷的心肠,竟眼睁睁地看着青蓉去死,她好赖也是世子爷的亲妹妹!你们这么做,入了夜能睡得安心吗!” 凌氏对她这话是不予理会的,只是皱了皱眉。 谢瑶光却没有那么好的性子,笑道:“章姨奶奶这话说的,好像小姑姑跟怀王这事是我跟我娘一手促成的一般,小姑姑要当真是那贞洁烈女,怎么不在落水的当日就一头撞死,偏偏等怀王出了事,才在这儿惺惺作态,既然不是那等人,就莫要装出这副样子,真当旁人都是傻子,瞧不出你们那些心思?” 这话无疑是戳到了章姨娘的痛处,她脸色微变,仍自强硬道:“你们……你们这样,就不怕侯爷回来找你们算账?” 19.求人(修) 第19章求人 说到底谢青蓉是谢家的女儿,凌氏现如今管着内宅的事儿,若是谢青蓉在她这儿出了什么事,难免会受牵连。 凌氏压根不怕这些,她嫁进安阳侯府十几年,纵然不得夫君欢心,日子却过得顺心如意,除了有靖国公府这么个得力的娘家在身后撑腰,与她要强的性格也不无关系。 只见她轻笑一声,道:“侯爷同我算账?算得是哪门子的账?姨太太,青蓉是小姑子,不像明嫣他们几个是长房的庶女,教养不好是我这嫡母的责任,她品行如何,做出什么样的事儿来,应该同你这个做姨娘的脱不了干系才是。” 章姨娘闻言脸色一白,嘴唇嗡动着说不出话来,谢永安在一旁倒是劝说道:“姨娘担心的不无道理,这会儿青蓉要是真有个什么事儿,免不了要训斥你两句,叫我看夫人不如叫岳父大人在怀王面前说两句,也省去了咱谢家的麻烦。” 谢瑶光瞥了眼谢永安,这主意打得倒好!以怀王如今的形势,是不敢得罪靖国公的,若是凌傲柏开口干涉这件事,萧明略只能将这口气生生咽下去。不过,让当朝一品大员去管一个侯府庶女的婚事,也亏他想得出来。 凌氏脸色晦暗不明,谢永安见她并未出言反对,紧接着道,“内宅事务,一向都是夫人在打理,这次青蓉的亲事也理当如此,岳父大人又是自家人,帮这样一个小忙不在话下。” 章姨娘那气势汹汹的申请早就收敛了起来,一脸希冀地看向凌氏,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地谢青蓉也竖起来耳朵,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凌氏扣了扣桌子,青姗忙提起茶壶将杯中茶水添到七分满,似乎也被这屋中凝滞的气氛所影响,茶水的热气袅袅升起又逐渐消散,不见了踪影。 “让我爹来管谢青蓉的婚事,世子糊涂了罢。”凌氏勾起一抹笑,“我是嫁进安阳侯府,不是你入赘到靖国公府,凌家到了我这一辈,兄弟姐妹七八个,世子觉得我爹管得过来吗?” “住嘴!”这话像是踩到了谢永安的痛脚,他脸色瞬时难看起来,强忍了半晌才将怒气平息,道:“这事你看这办,我走了!”说罢起身离去,听这言下之意,竟是将这烫手的山芋推给了凌氏。 谢永安这一走,章姨娘立时慌了手脚,想求凌氏却又不敢,想走却又不甘心,一会儿抬头看看凌氏,一会儿抬头看看谢瑶光,大概是觉得小孩子比较容易心软,她软了口气对谢瑶光道:“七姑娘,刚刚是我说错了话,不管怎么说青蓉也是你亲姑姑,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劝劝你娘,救她这一回吧。” 谢瑶光只是笑,并不应声。 她并非没有想过要开口救谢青蓉,可这世上并非人人都值得一救,单看今日这母女俩只顾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却不曾反省的模样,谢瑶光便立刻歇了心思,反正谢青蓉真的入了怀王府,她顶多在谢家和怀王谋反前,先把凌氏从安阳侯府这个泥沼中拉出来。 最终凌氏也没答应要替她们解决这事,只是让下人将章姨娘和谢青蓉送回各自的院子,并且让下人好好看管,不许他们迈出院门一步。 “这事儿总不能这般拖着,怀王那边再差人上门我们该如何应对?”谢瑶光并不明白凌氏为何要这样做,难不成是想拖到谢光正回来? 不对,在外行军打仗,归来之时没个定数,娘亲不会不知道这一点,谢瑶光否定了这一猜测,直接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小七,你越发懂事,我却越觉得担心,私心想着不让你沾染这些腌臜事儿,可偏偏你这样的出身,若什么都不懂,那才是真正的岌岌可危。”凌氏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道:“你长大了,我行事也不避着你,今天这事,靖国公府不能沾手,知道为什么吗?” 谢瑶光自是明白其中道理,脆生生地道:“我们娘俩能在侯府里安身立命,凭得就是靖国公府,若是外祖父和舅舅他们淌了怀王这趟浑水,不仅会引起新帝猜忌,更容易让凌谢两家都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凌氏点头,“你说的不错,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件事我即便是提了,以你外祖父的性格,也绝不可能同意。你小姑姑同怀王有了婚约,但那是杜姨娘定下的,名不正言不顺,我不认,谁也没办法,这事儿虽说棘手了些,但也不是不能解决,若是你小姑姑真的嫁到怀王府,咱们家一旦被打成怀王一派,未来想要再脱身可就难了。” “娘亲把小姑母和章姨娘禁足,是想拖时间吗?” “是也不是。”凌氏轻轻笑了笑,“难得你想得这么多,我问问你,这事儿你有什么好法子?” “直接跟怀王说不嫁那肯定是不成的,若是我,就会寻个八字不合之类的借口,再给怀王送两个美人安抚,这事就算揭过去了。”谢瑶光说道送美人的时候,抬眼看了凌氏,见她并未露出不悦之色,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凌氏未点头也未摇头,看了她许久,才道,“小七,这世上孤军奋战之人永远都活不到最后,你想得这个主意不能说不好,但怀王不笨,会想不到这是个借口?即便是当面揭过这事,你以为他不会记在心上?” “那娘亲的解决办法是?”比起凌氏,谢瑶光自认眼界狭小,亦不善人际关系,主要是她上辈子没来得及学,后来入了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根本用不着再学,此时只得虚心求教。 凌氏亦有点拨她的意思,笑着道,“娘有一好友,想解决这事儿,全凭她出力才能办成。” 谢瑶光回想了一番,突然福至心灵,道:“娘说得是长公主殿下?” 在她的印象中,凌氏并无特别的知交好友,还是前一阵儿在宫中,才得知她与崇安长公主有旧,能管得了怀王亲事,又得萧景泽信任的人,非长公主殿下莫属。 果不然,凌氏笑着点了点头,“是长公主。小七,娘今天跟你说这些,并非希望你往后使心计攀龙附凤,而是希望娘以后若是不能护着你,你还有其他人可依。” 谢瑶光听到这话,神色黯了黯,半晌扬起笑脸道,“我不想学这些,我就想娘以后护着我。” “又撒娇!”凌氏嗔怪道,“行了,你还小,娘说的话,只要记着就成,不用深思,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不护着你护着谁。” 凌氏也不知叫谁送了信,第二日便进了宫,只领了陈妈妈一人,将青雪、青姗、青宛三人留给了谢瑶光,嘱托她照看着些家里的事。 谢瑶光应下了,到了她这个年纪,也渐渐要学着管家了。 阳春三月里,既不是年节,也没什么要来往的亲戚,谢瑶光想起在宫里黄夫人教她的珠算,便将往年府中的账本翻出来,自己一点一点的算。 算账需要细心耐心,是件磨性子的事儿,谢瑶光算了一下午,才捋清开支项目,将有疑问的地方记下来,想等着凌氏回来再问她。 青宛见她搁了笔,笑道:“七姑娘算了一天累了吧,要不要去院子里转转?” 谢瑶光单手撑着下巴,想了会儿便点了头,可惜没等她走出院门,在谢青蓉身边伺候的丫鬟慌慌张张闯了进来,“七姑娘七姑娘,不好了,我们三小姐上吊了!” 谢瑶光搁下手里的账册,暗笑一声,她从前只听说过妇人家有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伎俩,却不曾亲眼见过,这一回倒是长了见识。 虽说心里厌烦极了这回事,可也不得不去瞧一眼,谢瑶光起身,对青姗道:“把这些账册收起来,等娘回来再让她过目。”说罢便由那来通禀的丫鬟带路,去了谢青蓉的小院。 安阳侯府的宅子是谢光正以军功封侯时先帝赏赐下来的,因着院子大,屋子也不少,谢家众人住得都很松散,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到了谢青蓉的院子。 不消说,里头乱糟糟的一团,章姨娘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从自己个儿的院子里跑了出来,大老远就能听到她哭天喊地的声音。 谢青蓉自然是没死成,被丫鬟仆役给救了下来。 谢瑶光一进屋,就瞧见房梁上吊着几尺长的布条,圆凳歪倒在一旁,章姨娘正搂着谢青蓉在哪儿抹眼泪,嘴里骂骂咧咧不知在说些什么。 丫鬟们立在一旁不敢上前,谢瑶光却是不怵这些的,她走近前,见谢青蓉面色苍白,双眸紧闭,眼睫却微微颤动,便知她是在做戏。 青宛从善如流地端了张凳子过来,谢瑶光也不凑到那母女二人面前说话,而是在一旁坐了下来,笑道:“小姑姑怎么这般想不开,嫁到怀王府去,好歹也是皇家人,锦衣玉食少不了,过得不会比侯府差。” 20.做戏(修) 第20章做戏 谢青蓉正“昏迷”着呢,当然不会答话,开口的是章姨娘,“我道七姑娘小小年纪,想来是个软心肠的,没成想不知从哪里学得来这些冷血话儿,那日在荣安堂你不是没听见,怀王府就是个火坑,你跟你娘这都要把青蓉逼死了,还不肯罢手吗?” “小姑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谢瑶光不以为然,她大抵能猜出章姨娘母女的心思,是想趁着娘亲不在,自己胆子小好拿捏,打算连哄带骗地诓了自己为她们求情,只可惜她们打错了算盘。 不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谢瑶光眯了眯眼睛,看了犹自在那做戏的母女俩一眼,低头思量,章姨娘母女被禁足,根本无从得知娘亲出府的事儿,定是有人替她们打探消息,想到这儿,她不由得露出个冷笑来,没成想在她娘的雷霆手段下,这府里头还有那吃里扒外的人! 章姨娘在听得谢瑶光这话的时候,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心里暗骂了不知多少句小贱人,难为她愣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小七,你娘平日里最疼你,保准听你的话,只要你替你小姑姑求求情,过了今儿这个坎,姨娘跟你小姑姑这辈子都会念着你的大恩大德。” 谢瑶光还在琢磨府里头到底是哪个下人在替章姨娘办事,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头尾,只得先记下这一笔,反正现在不是处置下人的时候,她不着急。 倒是章姨娘这话拉回了她的思绪,懒得再同这几人扯皮,谢瑶光径直道,“我用不着姨娘念我的恩德,实话跟你们说了吧,今儿我娘出府去,为的就是小姑姑的婚事,你们也不用急慌慌地摆出这副阵势来,小姑姑不爱惜自己个儿的名节,我几个姐姐还未出嫁,断不能叫她一人坏了谢氏女的名声。” 这话不似一个十岁稚女嘴里能说出来的,可章姨娘却浑然没有在意,闻言大喜过望,也不哭哭啼啼了,面上带笑快步走到谢瑶光身畔,半弯着腰问:“七姑娘这意思是,这事儿有转机?” “之前我娘给姑姑挑了几门亲事,她不是嫌人家门低,就是瞧不上对方相貌,可依着小姑姑如今这副情形,只怕先前挑的这几门亲事也不成了,等我娘那边物色好合适的人选,一开春就让小姑姑嫁了,到时候成了别家妇,料想怀王也说不出个什么。”她故意没有说凌氏打算让长公主指婚的事儿,要是给这母女俩知道有长公主殿下撑腰,指不定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果不然,听闻这话,章氏满脸的喜色慢慢退却,为难道:“就没有旁的法子,这匆匆忙忙的,能说个什么好人家!” 谢瑶光嗤笑一声,“旁的法子也不是没有,我娘那天不是说了嘛,送姑姑到清虚观做个姑子,养一养心性。” 比起去道观里做姑子,章姨娘显然觉得还是先把女儿嫁出去靠谱些,她暗暗琢磨了半晌,道:“那就这么着吧,小七可千万要在你娘面前说说,给你小姑姑物色个好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侯府家的姑娘,断不能叫人轻贱了去。” 谢瑶光听到这话颇觉好笑,若是真怕被人轻贱,当初就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来,不过她懒得再同章姨娘费什么口舌,起身道:“姨娘还是先回自己个儿院里去吧,我还忙着,就先告辞了。” 章姨娘哪里肯走,讪笑道:“青蓉前些天生了那样一场大病,这会儿又受了惊吓,到现在还没醒,我这做姨娘的帮不上什么忙,留下来照顾照顾她也是应该的。” “我娘前两日才说不许你同姑姑出院子,姨娘只怕是忘了,或是说,你将这话当成耳旁风?” 谢瑶光瞥了她一眼,那目光竟让章姨娘浑身泛起冷意,嗫嚅道:“我……我只是想着青蓉还未醒,身边没个照应的人也不成。” “青宛,叫人生几个火盆来放到小姑姑床边。”谢瑶光吩咐了一声,旋即转头对章姨娘道:“小姑姑这般想不开,想来是那日落水之后,脑子糊涂了罢,我叫丫鬟生几个火盆烤一烤,再给她盖几床棉被烘一烘,说不定就好了。” 几个丫头掩着嘴笑,七姑娘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不就是在骂谢青蓉脑子进了水吗? 章姨娘自然也听出来了,但这回已经得了准信,心里即便是再恼怒,面上也分毫不显,她算是瞧出来了,这位七姑娘压根不像府里头下人说的,是个软耳根的好性子,反倒是随了她娘,一身傲气不说,还是个喜怒无常的心性。 青宛得了吩咐出了门,章姨娘讪笑两声,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没等她开口,就等听到谢瑶光道:“姨娘最好还是早些回自己个儿的院子,否则让护院把你拖回去,脸上只怕就不那么好看了。” 章姨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到底没说出什么不愿意的话来,等到谢瑶光出了门,才啐了一口,骂道:“小贱蹄子,看你能猖狂几日!”只可惜骂完这话,不得不灰溜溜地回了自己个儿的院子。 青宛是谢瑶光出生那一年进的安阳侯府,可以说是看着谢瑶光长大的,自然是听她的话,没多会儿就领着几个人拾了炭火来,三个人生火盆,还有两人打开箱笼,将里头的棉被全数拿了出来,都盖到了躺在拔步床上的谢青蓉身上。 谢青蓉心里窝着火,却不得不强忍着,心里把这些正忙活着的丫鬟仆役骂了不知多少遍,暗暗发誓等自己过了这个坎,定要好好收拾收拾她们。 冬天的屋子里的窗户大多是紧闭着的,谢青蓉这间屋子也不例外,房间内的温度陡然升高,不一会儿,穿着短袄的几个丫鬟都热出一身汗来,更不消说盖了好几床被子的谢青蓉。 谢瑶光使唤来的婆子站在床边看了半晌,见谢青蓉面色通红,额头沁出细密的汗,这才露出一个笑容,对立在一旁的丫鬟道:“三小姐得烤一烤才能从根上把这病给去了,屋里头太热,不用你们在这儿伺候,都在外头守着吧,不过可得看好了,夫人先前话说的分明,不许三小姐踏出屋子一步,你们要是看不住,就得小心着了。” 这婆子原先是负责府里头浆洗的,一心想往上爬,自然将凌氏母女俩的话奉若圣旨,二来平日里没少被这三小姐使唤,如今见她失了势,捧高踩低简直是信手拈来。 且不说这头谢青蓉被关在屋子里好生受了番热气蒸腾之苦,那边谢瑶光回了荣安堂,立时吩咐青宛去打听,到底是谁将凌氏出门的消息透给了章姨娘母女。 青宛这个包打听的名号果真不是浪得虚名,去那边小院转了一圈,事情就问了个八九不离十,说是守门的婆子收了章姨娘给的一包银子,就悄悄告诉了她凌氏出门的事,章姨娘又托她去了谢青蓉的院儿给她带话,母女俩前前后后演了这么一出戏,还是特意给她看的。 谢瑶光听清楚来龙去脉之后轻轻笑了笑,说话却是半分情面也不留,径直吩咐道:“去将那婆子捆起来关到柴房去,等我娘回来再行处置。” 青宛吩咐人去做了,回过头笑着看谢瑶光,“姑娘如今来愈发厉害了,夫人往后也不用担心你在宫里受委屈。” 谢瑶光笑了笑不说话,她想不清自己上辈子这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样,可这辈子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她心底里却是早就下定决心的。 怀王府再派人上门,被谢瑶光皆以府中事忙的理由给挡了回去。 令人没想到的是,过了三五天,安阳侯府真的忙碌了起来,原因无他,前线传来消息,安阳侯谢光正打了胜仗,不日将返回长安。 前头谢光正住的院子虽日日有人打扫,但到底近一年没有人住,肯定得里里外外拾掇一番。 “给七小姐请安。”守门的婆子问候了一声,又道:“府里头正重新归置侯爷院子里的东西呢,进进出出难免磕碰,七小姐可离远点。” 谢瑶光手里拎着根马鞭,一身窄袖短衫,长公主托人送了信来,说是等到中旬入宫,便要开始教授骑射,问她是从宫里的御马监挑一匹马,还是自己准备,谢瑶光这几日没少往靖国公府跑,为的就是让她外祖父给她选一匹良马,今日总算得偿所愿,心情极好。 听见那婆子的话,谢瑶光笑了笑,问道:“怎么,侯爷回来的日子定下来了?” “这老奴哪里知道,世子和夫人也没吩咐。” 谢瑶光只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想过能从这些下人口中听到什么,吩咐了一句,“叫马奴将我的马牵回马厩,多喂些草料。” 守门的婆子忙不迭地应了声,心里却道,等到侯爷回来了,只怕府里这好不容易安生下来的日子,又要闹腾起来了。 21.祖父(修) 第21章祖父 谢瑶光一进门,就发现她娘在屋里和褚绣娘在说话。 “褚掌柜又来报账,不对啊,这还没到月初呢。”谢瑶光打了个招呼,纳闷道。 “是我叫褚掌柜过来给你量身的,你这半年长了不少身量,眼瞅着就是做夏裳的时候了,虽说宫里头给你备了四季衣裳,但咱们家该做的,也不能少。”凌氏笑了笑,“快把你那马鞭放下,你又不会骑马,拿着那个作甚,起来让褚掌柜量身吧,她在这儿等了你有一会儿了。” 谢瑶光依言起身,一边伸长了胳膊让褚绣娘裁量,一边道,“娘,外祖父送了我一匹小马驹呢,说是大宛国进贡的,叫什么,汗血宝马,长得可好看了。” “你外公倒是疼你,这汗血马一年朝贡不过几十匹,你舅舅还是第一次出征的时候,才得了一匹,你倒好,撒撒娇就有了。”凌氏笑,“快别得瑟了,让别人听见,这不是白白眼馋吗?” “郡主的马,说不定比我的还好呢,她有什么好眼馋的。”谢瑶光只知道这马匹难得,却不知这马只赐给在战场上立有大功的人,颇有些不以为然。 要知道,满朝文武,除了凌家,这汗血宝马也就靖国公府和神威将军府有,那神威将军乃是胡人,领着部署来降,在当年和匈奴的一场战役中,失了一臂,才将匈奴的单于大军赶回王庭,立下大功,这才得了两匹汗血宝马。 别说长公主府,就是丞相傅远,看见这汗血宝马,也只有眼馋的份。 凌氏没想过同女儿解释这些,觉得借此让她明白为人做事要低调三分的道理,转移话题道:“褚掌柜说绣坊新进了一匹料子,我瞧着都不错,你选选颜色?”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的下人禀报,“夫人,七姑娘,二夫人来了。” 凌氏应了一声,对褚绣娘道:“布料册子留下,选好颜色了我让你给你送去,你先回去吧。” 说话间一个姿容俏丽的妇人走了进来,约莫三十岁上下,眉眼弯弯,看上去是个极好说话的人。 褚绣娘朝凌氏点点头,又给这位妇人请了安,这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谢瑶光坐正了身子,在旁的人面前,她还是很注意形象的,笑着打招呼,“二婶娘怎么过来了?” “小七也在啊。”来得正是谢永安庶出的弟弟谢永盛的正妻闵氏,她进到屋中,冲凌氏福了福身子,笑道,“适才并不知道大嫂这里有人,闷头闷脑的就过来了,扰了嫂子的事儿,你可别见怪。” “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儿,就是想给小七做两身衣裳。” 凌氏笑,“难得弟妹过来,我高兴还来不及,你坐。青姗,取二夫人喜欢的卿竹茶来。” 安阳侯谢光正共有三子两女,世子爷谢永安乃嫡长子,老二谢永盛是庶出,娶了越州太守的独女,老三谢永康是嫡幼子,娶了永安侯府的嫡次女,庶长女谢琳嫁到了广元伯府,还有就是谢青蓉了。 因着谢永康外放,连同妻儿一起去了蜀州,这侯府里头,就凌氏同闵氏俩妯娌,闵氏虽然出身不高,但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知进退懂规矩,两人谈不上说得来,但相处还算融洽。 “先前公中做衣裳,我说给小七做两身,大嫂说浪费,这会儿倒是拿自己的体己钱疼女儿。我们都不如你呢。”闵氏笑。 凌氏道,“你这话我可不依,秋宁那丫头前些天戴的一对耳铛,我可记得那是你的陪嫁。” “那么小的东西,难为大嫂记得,那丫头就是爱俏。”闵氏笑了笑,喝了口茶,夸赞道,“大嫂这儿的茶,是我在别处没喝过的香呢。” “你若是喜欢,我让丫鬟包两包,送到你那儿去。” 场面话说完了,也该聊聊正事,闵氏搁下杯子,压低了声音道,“我听丫鬟们说,这两天府里头正收拾前院呢?” “侯爷前两日给世子的家书,说是快回来了,这住的地方总得归置好才成。”凌氏笑。 “是该这么办。”闵氏点头,“那小姑子的亲事?” “这事既是我做的主,我会同侯爷提的。”凌氏一听这话,便知道她来的心思,无非是怕谢青蓉定了这么一门亲事,谢光正得知后会怪到她头上。 事情还得从那日谢青蓉演了一出好戏说起。 以凌氏与崇安长公主的交情,请她替谢青蓉指个婚其实并不难,难的是这件事牵扯到了怀王。 虽说萧明略没有继承皇位,却到底是一地封王,长公主并不愿意得罪他。 但事实上,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这样摇摆不定的宗族,更何况萧景泽对崇安这个长姐还算不错,凌氏也正是凭这一点才说服了她帮忙。 可谢青蓉的出身并不高,想要说一门好亲事难上加难,为着侯府的脸面,凌氏也不能随随便便将这个小姑子嫁出去,这人选是挑了又挑,最终还是妯娌闵氏帮了忙。 闵氏提的是这一届春闱刚中了进士的一位士子,叫做祝南雍,是她爹的学生。 不过闵氏提这门亲事的时候,春闱还未发榜,祝南雍只是一个举人,凌氏细细打听过,祝南雍其人风评还算不错,又有学识,在一众举子里尚算得上有前途,有不少公侯都愿意将庶女嫁给这类士子,一来若是真中了进士,又有岳家扶持,平步青云自不用说,二来,庶女的亲事向来难说,有底蕴的人家不愿娶,没点权势的又娶不起,嫁个有功名在身的举人的确不失为一条出路。 而对于祝南雍而言,即便是中了举,除非是三甲之身,否则想娶公侯官宦家的嫡出小姐是没可能的,只怕闵氏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提到他,谢青蓉出身侯府,却又是个庶女,两人正好相配。 谢青蓉却是丁点也不愿意这门亲事的,她打从及笄起,凌氏给她说了不少公侯家的公子,她都没瞧上,哪里会愿意嫁给一个连官职都没有的举人,可惜她刚说了不想嫁这三个字,凌氏当下就表示那这事她管不了。谢青蓉哭哭啼啼了一阵子,见凌氏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终于还是点了头。 结果这两日朝局风平浪静,怀王什么事儿也没有,领着亲信回了封地,不知怎的被谢青蓉给知道了,又闹活着要退婚,可这亲事是长公主定下的,要退就是打了皇家的脸,凌氏更不可能遂了她的心愿。 好在谢光正要回来的消息来得恰到好处,凌氏同闵氏一合计,干脆先把这事搁着,打算等安阳侯回来再说。 “嫂子一向通情达理,我在这儿先谢谢你了。”闵氏深知安阳侯的脾气,他一向瞧不上二房,自己在家里头也说不上话,万一因为这个事儿得罪侯爷,那往后他们一家几口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凌氏对这事儿倒是无所谓,左右没有她点头,谢青蓉的婚事也不可能定下来。 闵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确定了凌氏的心思后,笑道:“秋宁那丫头这几日功课退步了些,我不盯着就不知道用功,嫂子既然有事,我就先告辞了。” 将二婶娘送出门,谢瑶光回头看她娘,正拿着褚绣娘留下来的布册子选颜色呢。 谢瑶光端了个小圆凳在凌氏身边坐了下来,“娘,祖父到底什么时候到家?” 凌氏瞥了她一眼,道:“你这些时日都没有问过一句,我还当你不关心呢。” 女儿以前觉得自己太过严厉,最喜欢同她父亲祖父撒娇,如今懂事了些,倒反了过了,谢光正出征也有小半年了,从前线送回来的战报家书,谢瑶光竟一丁点也没有关心过。 凌氏的疑惑谢瑶光无从得知,她笑笑:“祖父要回来,娘忙得事情便多了,趁我还没去宫里,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你用心读书,这些事不必你操心。”凌氏道,“前儿来的信,说是还有半个月就到长安了。算算日子,也就是端午前后。” 谢瑶光嗯了一声,低下头去。 从得知谢光正和谢永安谋反的那一刻起,谢瑶光对安阳侯父子俩的感情就已经全部消失,试问再亲的亲人,想要谋夺你夫君的皇位,不顾你的死活,你还会对他抱有一丝亲情吗? 当然不会,谢瑶光当初中了萧承和的圈套,想要为谢家平反,一方面是为了凌氏,另一方面则是不信那样疼爱自己的父亲和祖父会不顾及自己的处境,可从萧承和口中说出的事实,让她不得不相信,谢光正和谢永安对她的好,不过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 可不是吗?谢光正封国公,谢永安封列侯,可不都是因为她成了国母。可惜这样也没能喂饱他们的野心,谢瑶光不能让他们凌驾于皇权之上,甚至不能压靖国公府一头,就立刻被弃之如敝屣。 她此番打探谢光正回来的消息,是不想借他之手入宫,她是想入宫,是想嫁给萧景泽,可是她要的,是没有谋权夺利的阴谋诡计,没有波云诡谲的朝堂争斗,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嫁给他。 22.接风洗尘(修) 第22章接风洗尘 正如凌氏所料想的那般,谢光正回到长安城的那一日,正是端午的前一天。 谢瑶光得了假,留下苦哈哈赶功课的华月郡主,一溜烟地回了安阳侯府。 荣安堂里坐了不少人,不止是二婶闵氏和她爹身边伺候的赵姨娘,祖父的几位姨娘也在,就连最近懒得出门的谢青蓉,也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 谢瑶光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原委,笑着问道,“是祖父今儿回来了吗?” 闵氏笑,“怪不得连长公主殿下都夸我们七姑娘冰雪聪明,挑去给郡主做伴读呢,你们瞧瞧这小脑袋瓜儿,要是秋宁那丫头,能有你一半,我就谢天谢地了。”谢秋宁是闵氏和谢永盛的独女,她还有个双生弟弟唤作谢沐深,两人比谢瑶光大三岁。 “你快别夸她了,再夸下去我看她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凌氏笑着调侃了两句,转头对谢瑶光道,“快去洗洗,瞧你额头上的汗。” “外祖父送我的小马驹不听话,师傅正教着我同它亲近呢,早知道我就选宫里的马了,最起码温顺啊。”谢瑶光话虽埋怨,但语气里那浓浓的笑意是遮都遮不住的。 一边的谢明嫣听到了,想说什么,被赵姨娘给拦住了。 谢瑶光进内室梳洗了一番,又换了身衣裳出来,厅堂中的人是一动不动,如数坐在那里。 “祖父是进宫了吧。”谢瑶光问。眼瞅着天快黑了,也没看到谢光正的人,想必是才凯旋归来,入宫见萧景泽去了。 “是啊,前线军务多,回来自当先向皇帝禀报。你祖父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新帝呢。”凌氏笑。 章姨娘在一旁却嘀咕了两句,“皇上也忒不通情达理了些,侯爷一走快一年,这刚回来,也没说让他先回家歇一歇,一进长安城就给人叫到宫里去……” 她声音不大,却架不住谢瑶光耳力好,将这话听了个正着,爽朗一笑,“章姨娘说什么呢,可要大声点,屋子里这么多人,不是个个都像我耳朵这么好的。” 谢瑶光这话既是警告也是提醒,萧景泽是赶鸭子上架的皇帝,手里头根本没有多少可用之人,不知有多少人赶着投诚,别看章姨娘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妾室,但这话要是给有心人利用了,难保不引起皇帝的猜疑。 章姨娘讪讪地笑了笑,没吭声,打从上次在谢瑶光手里吃了个大亏,她学乖了许多,再也不敢小瞧这位七姑娘,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不管不顾地就给你个没脸呢。 “行了,你先过来坐。”凌氏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生什么事端,也懒得同章姨娘斤斤计较,唤了谢瑶光在自己身旁坐下,道:“今儿给你祖父接风,晚饭得等他从宫里回来才能吃,你若是饿了,就让厨房先弄些点心垫垫肚子。” 谢瑶光上了一天的课,又是拉弓射箭,又是喂马刷马,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矜持,点点头道:“是有些饿了,我想吃芙蓉糕。” 一旁伺候的青姗听到这话忙应道,“我这就吩咐厨房去准备。” 其实屋子里众人都在这儿等了半个下午,一个个早就饿得慌,可碍于面子,谁都不好意思吭声,谢瑶光的吃食是现做的,一端上来香气扑鼻,其他人肚子里的馋虫全都被引了出来,尤其是几个姨娘,目光全都盯着那盘芙蓉糕瞧。 若是放在旁人家,小姑娘肯定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吃东西,可谢瑶光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堂而皇之地在凌氏身旁坐了下来,拿起一块糕点小口小口的吃着,一边吃一边还道:“甜香酥脆,咱们家厨子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 “吃东西莫要说话,当心噎着。”凌氏提醒道。 糕点都是精致小巧的,一个吃不了几口,谢瑶光吃完一块芙蓉糕,随手又拿起一块,递给闵氏,“二婶,真的很好吃,不信你尝尝。” 屋里这些人灼热的目光差点没把她后背给看穿,她怎么会不知道,不过闵氏向来对她不错,其他人嘛,爱咋咋地。 不过谢瑶光着实低估了这群人的脸皮,尤其是谢青蓉,她可不是会客气的主儿,见谢瑶光递了快糕点给闵氏,忙道,“小七真是个好姑娘,你说这糕点好吃,姑姑也尝来一块吧。” 谢瑶光笑着摆手拒绝,“我才不呢,拢共就这么一点,你吃了我就没得吃了。” 她年岁小,一番俏皮话儿说出来,也没人会放在心上。 谢青蓉脸色立时沉了下来,正吃得高兴的谢瑶光并不放在心上,她心里想的是,谢光正回来了,她有一场硬仗要打,肯定得吃饱喝足养精蓄锐。 屋里的人一直候到日落时分,谢光正才打马归来,家中的男丁都在前院,凌氏领着一众女眷往过走。 正巧瞧见谢光正跟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说什么,谢瑶光越瞧越觉得左边那人的背影很是眼熟,在看到他那张无比熟悉的侧脸时,不由得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萧景泽他怎么也来了? 尽管她在宫中伴读,但也不是时时都能见到萧景泽的,只有偶尔陪长公主用膳的时候,才能见上一两回。 谢瑶光瞥了眼另外一个人,好像是她大哥谢明清? 谢明清是谢永安的长子,也是唯一一个儿子,虽说才十六岁,却已经在羽林军里当了一年的差,谢瑶光平日里甚少见这位大哥,一时间没认出来也实属正常。 大抵是因为出身的缘故,谢光正这个侯爷并没有长安城里其他公侯的威严,对谁永远都是笑眯眯的,见到凌氏身旁的谢瑶光,招手道,“一年不见,小七长高了不少,快过来叫爷爷瞧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谢瑶光自然不会将心底那份不情愿表现出来,一本正经地走过去,行了礼,唤了声爷爷。 萧景泽甚少见她这副模样,倒是多瞅了她几眼。 屋里几个姨娘并不知萧景泽身份,见他年纪同谢明清差不多,还以为也是羽林军里的一个小兵,并没有放在心上。 章姨娘和谢青蓉母女饿着肚子在荣安堂等了这么久,为的可就是见到谢光正这一刻,还没等旁人走到各自座位前坐下来,只听到扑通一声,章姨娘跪在地上冲谢光正磕了个响头,哭喊道,“侯爷,你可千万要为我们母女做主啊!” 谢光正的眉头瞬时就皱了起来,黑着脸让下人把章姨娘母女给拖了出去。 也怪章姨娘挑的不是时候,放在平日里,谢光正顶多骂她一顿,可她偏偏要在皇帝来家里这个节骨眼上出来丢人现眼,安阳侯刚刚得胜还朝,正是想在小皇帝面前表功绩的时候,哪里会在意这么一桩小事。 为免再横生枝节,谢光正干脆叫其他几个姨娘都回自己院子里待着,只留下儿子媳妇和几个孙子孙女。 谢明嫣被吓坏了,想说什么辩解一下,却被赵姨娘立刻捂住了嘴,在她耳边轻声叮嘱,“听侯爷的话,不要惹他生气,你在这里待着,有什么事不要强出头,少说话就行,知道了吗?” 赵姨娘原先是侯爷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后来被谢永安收为通房丫头,生了谢明清之后才有了名分,她向来是个拎得清的,对府里的情形看得分明,从来都不会在凌氏和谢光正面前找不自在,但架不住女儿谢明嫣是个冲动的姑娘,经常说话不经大脑,赵姨娘不能在她边上照应着,只能千叮咛万嘱咐,希望别出什么岔子。 赶走了一群不相干的人,谢光正这才转头对萧景泽道,“臣许久不在长安,府里头这些人不知天高地厚,让皇上看笑话了。” 皇上!屋子里除了谢瑶光一家三口,其他人是没有见过萧景泽的,自然无从得知面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竟然就是新皇帝! 谢明嫣睁大眼睛盯着他瞧了半晌,突然道,“皇上长的还怪好看的。” 因为是下意识说出的话,她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包括萧景泽,他回头看了眼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又将视线挪到一旁的谢瑶光身上,冲她微微一笑。 谢瑶光有些郁闷地摸了摸鼻子,这种夸人的话难道不是她来说更合适吗?一个要及笄的姑娘夸一个快要加冠的男人好看,怎么想怎么觉得心里不舒坦! 所以她瞪了萧景泽一眼,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凌氏笑着打圆场,“侯爷一路奔波辛苦了,厨房里已经准备好了饭菜,都先坐下来准备吃饭吧。” 闵氏也紧跟着道,“也不知道饭菜合不合皇上的口味,要不让厨房再多准备几个菜吧?” “不必了,朕今天是客人,客随主便。”萧景泽摆摆手,他向来不喜欢麻烦别人,这是从做皇子时就养成的习惯。 倒是生闷气的谢瑶光突然想起,她这位祖父是常年在外行军,为了饱腹一向吃得口味偏重,今天为了给他接风洗尘,厨房里只怕全都准备了一些偏辣偏咸的菜,萧景泽怎么可能吃得惯。 想到这儿,她招招手叫了青宛过来,在她耳边叮嘱了一番。 23.试探(修) 第23章试探 男人们一桌,女眷自成一席,因为是自家人,倒也不需要用屏风遮挡着,谢瑶光一抬眼,就能看到萧景泽脸上挂着温和想笑容,不时地轻轻点头,似乎是在仔细聆听谢光正的话。 谢瑶光听了两句,就明白了,原来萧景泽今天来安阳侯府,并不是自己突然想逛一逛大臣的府邸,而是谢光正请他来的,主要原因就在谢明清身上。 若是她这位大哥,也是个极聪明的人物,十六岁就能入得羽林军,又受到上峰的重用,虽说这与家世不无关系,但也离不开他自己的经营,最重要的是,谢永安没有嫡子,他将来承爵之后,世子之位十有八九都会传到谢明清手中,谢光正作为一家之主,想要早早做打算也不为过。 他这次请萧景泽来侯府,为的就是想让谢明清入未央宫做卫尉,别看这个官职没有羽林军听起来那么威风,可皇帝寝宫的卫尉那是不一样的,靖国公凌傲柏、神武将军卢定康、承安候关渊博,甚至包括谢光正自己,大多都在睿宗皇帝刚刚继位时,从未央宫卫尉做起的,为人臣子,只有得了皇帝的信任,官途才能一片平坦。 萧景泽看似温和好说话,实则是个滑不溜手的,谢光正说什么他都听着,但是并没有点头说好,也没有说不行。 谢光正知道这事儿急不得,问了两句也就不再说了,转而跟萧景泽说起引进大宛马之事。 大安朝人多地广,却无法将匈奴并入版图之中,除了匈奴人全民男女老幼皆兵意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兵虽强,马却不够壮。 谢光正虽然在官场上汲汲营营,但自身却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他说的大宛马就是前几日靖国公送给谢瑶光的汗血宝马,大宛国归降后,年年会进贡几十匹,睿宗皇帝好马,知道这类马的好处,又想着训练骑兵好抗击匈奴,在位时没少提及这件事,但因为路途遥远等原因,不得不搁置了下来。 此番他在北疆打了胜仗,将匈奴赶回了阴山以北,不失为一个可以同西域诸国通商的好机会。 萧景泽登基这小半年经过太傅周弼时教导,对西域诸国也尚算了解,听谢光正提起大宛马的消息,点头应道,“这事儿朕记着了,回头同大将军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谢光正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又恢复了过来,点头道,“皇上说的极是,靖国公掌管着朝廷一半以上的军队,是要跟他商量商量。” 这话明面上听着是在附和,实际上是在挑拨萧景泽与凌傲柏这对君臣之间的关系。谢瑶光心中愤愤,只可惜这种场合她根本插不上嘴,只能闷头吃东西。 谢光正提出要引进大宛马,一来是想着借此事博得皇帝的信任,二来嘛,从长安城到大宛国有万里之遥,如果皇帝将这事儿交给安阳侯府的人来办,那么走一趟油水定是极为丰厚的。 在谢光正试探这个小皇帝的同时,萧景泽也在心底考量这位先帝十分信任的老臣,他即位前对谢光正了解并不算多,只是偶尔会听睿宗皇帝提起这个臣子,相较于靖国公的刻板固执,显然是圆滑又善于揣测圣意的安阳侯更得圣心,可惜最终父皇还是选择让靖国公来辅佐自己,想到这儿,萧景泽叹了口气,大抵也能想明白谢光正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顿饭明面上吃的宾主尽欢,实则各有各的心思。 凌氏自然听出来安阳侯对靖国公府深受皇帝信任的不满,谢明清隐隐担忧自己到底能不能去未央宫任职,闵氏对于谢青蓉的婚事依旧心中忐忑不安,而谢瑶光则郁闷直到散席都没能跟萧景泽说上几句话。 皇帝驾临大臣府邸,来时得恭恭敬敬地迎,走时得恭恭敬敬地送,谢光正谢永安父子俩陪着贵客走在前头,其他人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 谢明嫣是个活泼好动的,见闵氏跟谢沐怡母女俩低声不知在说什么,便凑到谢瑶光身边,颇为好奇地问,“小七你之前在宫里见过皇帝吗?他是不是跟别的皇帝不一样,是个特别好说话的人啊?” 谢瑶光见她对萧景泽如此关注,心里头有些不舒服,爱答不理地应了句,“还行吧。” “我就说他看上去就很温和,肯定不像书里头说的那些皇帝,动不动就来个诛九族、满门抄斩。”谢明嫣扬起一丝得意的笑,脸上的表情明显表现出“我就知道”这四个字。 那是你没见过他说满门抄斩的时候!谢瑶光心中暗暗嘀咕了一句,别看萧景泽脾性好,从来不摆皇帝的架子,可真到了关键时候,绝对不缺一个帝王该有的杀伐果断。 谢明嫣仍高高兴兴地说着什么,谢瑶光却没有再听,暗自低下头,琢磨着谢光正这一回来,恐怕她的安生日子就要到头了,如今萧景泽选妃的事儿已经有了些风声,她就必须赶紧想个对策出来,她不想那么早入宫给萧景泽做妃子,毕竟一入宫门深似海,再想知道外边的事儿,就难了。 一众人走到侯府门前,萧景泽停下脚步,道:“今日谢爱卿之言,朕会好好考虑,你刚刚回来,朕准你三日假,在家好好歇息一番,三日后再上朝吧。” 谢光正笑着谢恩行礼。 萧景泽回头瞥了眼谢瑶光,瞧她闷头闷脑地跟在后头,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精神,不由觉得心中好笑,冲她招招手,“今儿的饭菜,还得多谢谢七姑娘的苦心。” 今天这晚饭分了两席,只有他坐的这一桌多了清蒸狮子头,龙井虾仁和蜜汁莲藕这几道菜,哪里会猜不出是谢瑶光私下吩咐的,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会在意这些细节,只有这个精灵古怪的小姑娘,将他的喜好牢牢记在心中,萧景泽一想到这儿,心底不由泛起一丝暖意来。 谢瑶光突然听到这番话,耳朵不由红了红,面上却挂着一本正经的表情道:“这都是臣女应该做的。” 萧景泽笑了笑没说话,转身上了侯府门外候着的马车。 送走了皇帝,谢光正才来得及处理家里的一摊子事,他蹙着眉问凌氏,“章氏今儿又哭又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凌氏也没想着要瞒什么,便将谢青蓉这门亲事的原委说了一番。 谢光正听完,脸上的笑意完全收了起来,连骂了好几句糊涂,这才对凌氏道,“这件事你做的很好,未免横生枝节,青蓉的婚事尽快办了吧。” 一旁的谢永安想说什么,看到自家亲爹那如黑炭般的脸色,嗫嚅了半晌最终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当天夜里,谢青蓉的院儿就闹了起来,凌氏领着荣安堂的下人过去了。 谢瑶光没心思去瞧那番热闹,她晚饭因为跟萧景泽和谢明嫣生闷气,压根就没吃多少饭,这会儿觉得有些饿了,偏偏院里院外都寻不到一个可以使唤的下人,她实在是饿得难受,只得起身披上衣衫跑到厨房里找吃的。 厨房里又黑又暗,谢瑶光几乎从未来过这里,找了半晌都没找见油灯,只得摸索着翻找,可惜翻遍了厨房,连个馒头渣子都没瞧见,她只能悻悻地往回走。 仲夏时节,夜幕中的一道弯钩在旁边星星的映衬下,显得并不那么明亮,谢瑶光脚步轻轻,穿过厨房外面的青石路,谢青蓉院子的吵嚷声渐渐小了下去,也不知是谁出面整治了她一顿。 谢瑶光摸着下巴想,这回小姑姑的亲事板上钉钉,也许谢家就不会跟着谋反了吧,只不过可惜了那个姓祝的进士,娶了谢青蓉这样一个女人,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一直低着头走路的谢瑶光一抬头,见有个往右拐的路口,下意识的就顺着路走了,完全没有发现就在自己刚刚想事情的间隙,错过通向荣安堂的那条路。 24.生病(修) 第24章生病 说来也奇怪,这条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谢瑶光走了许久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她停住脚步,四下打量,安阳侯府占地面积很广,别说这辈子,就是上辈子她也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这事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可事实的确如此。 路两旁的花木瞧着有些陌生,谢瑶光怎么也想不起这是府里的哪一处,幸好不远处有亮光,大概是有人还未安歇,她犹豫了半晌,抬脚朝那边走去,想着若是碰到守夜的下人,正好可以让人把自己送回荣安堂。 夜风习习,夏天的晚上还是有些冷的,谢瑶光抱紧了胳膊,加快脚步,没一会儿就走到近前,但却不是她想象中哪个主子或者仆役所居的院子,而是一处观景台。 观景台上悬着夜灯,光线晦暗不明,瞧得出有两个人影正站在那儿说话,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两人似乎吵了起来,左边那人冲右边人吼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靠不住,这么些年了,你为我们娘俩做过什么?要不是我死守着这个秘密,你以为你还能坐上世子之位?” 谢瑶光猛地捂住了嘴,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楼上的两个人影,说话的这个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那说话的腔调像极了每回章姨娘要撒泼前的架势,她说世子之位,那另外一个人就是谢永安了? 联想到她刚刚的话,谢瑶光有点回不过神,章姨娘怎么会大半夜跟她爹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碰面,难不成两人真的有什么龌龊? 男人扯着章姨娘的衣袖,他并不像章姨娘那般不管不顾,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谢瑶光只听到,“亲事”、“侯爷”、“吃不了兜着走”、“必须得嫁”这些词句。 其实压根用不着听到全句,仔细一联想,就知道他们说的是谢青蓉的亲事。谢瑶光暗暗握了握拳头,忍住想冲上去质问的冲动,猫着腰走到跟前,躲在观景台的下面。 上头的两人似乎谈不拢,一个哇哇哇地又哭又喊,一个费尽心思劝了又劝,若不是这观景台位置偏僻,入了夜根本没有人,只怕这样的动静早就被旁人听了去。 也许是心底里隐隐有了猜测,也许是谢永安之前对章姨娘母女的维护露了端倪,听到谢青蓉实际上是谢永安的亲女儿时,谢瑶光一点也不惊讶,只是那股愤怒的情绪在胸腔中横冲直撞,她细细算了算,谢青蓉的年纪同她大哥谢明清差不多,而谢明清是娘亲嫁进安阳侯府五年,因为无所出才停了赵姨娘的避子汤产下的,也就是说,谢永安在娶亲之后,同自己父亲的妾室私通! 谢瑶光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只觉得周围冷风阵阵,这安阳侯府的腌臜事,简直是让人不堪入目! 不知过了多久,观景台上的两人说话声渐渐小了下去,谢永安许诺给章姨娘两间铺子,好教她老有所依,这才将她安抚下来。 但那两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借着夜色调笑起来,句句淫词浪语,听得谢瑶光胃里直犯恶心,要不是因为今天没吃下多少东西,只怕是已经吐了出来。 谢瑶光着实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但是却并不愿意让那一对狗男女发现她,谢永安这个人,为了权力地位,连谋反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发现了他这么大一个把柄,恐怕恨不得将自己除之而后快,谢瑶光虽然不怕他,可如果当面撕破脸对自己来说很不利,只得忍着恶心,心里盼着这两人赶紧滚,她好出来找回荣安堂的路。 幸好那两人没有大胆到露天席地的做出什么苟且之事,没多会儿就各自离开,根本没有留意到高台之下的角落里藏了一个人,将他们的污浊之语尽数听了去。 谢瑶光在那两人走后,才从角落里出来,抚了抚起了褶子的衣衫,这才刚刚过来的小道往回走。 经过一番七拐八拐,她总算是回到了自己个儿的院子。 所有房间都暗着,守门的婆子在屋檐下盖了张厚毯子,靠着墙打呼噜,想来是凌氏从谢青蓉的院里回来,已经睡下了,谢瑶光轻手轻脚地推开自己的房门。 肚子仍饿得慌,她跑了一趟厨房半点吃的没找到不说,还吹了大半个时辰的冷风,谢瑶光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桌前,提起茶壶摇了摇,见里头还有些茶水,忙倒了一杯喝下肚,她好歹也是侯府千金,大半夜的竟然沦落到只能用冷茶填肚子,想想就让人无语。 谢瑶光却并没有想那么多,三杯凉茶下肚,腹中的饥饿感总算是减轻了不少,她这才躺回到床上,折腾了许久,她也困得不行,刚躺下没多久,就已然进入了梦乡。 “七姑娘!七姑娘!” 恍惚间,谢瑶光似乎听到有人焦急地喊她,她想坐起身答应一声,可身子却似乎重若千斤般,任凭她费劲浑身气力也动弹不了分毫,好不容易睁开了眼,就瞧见青宛一张泫然欲泣的脸。 “七姑娘!”青宛抹了把眼泪,眼睛猛地睁大,激动地跳了起来,“七姑娘,你可算是醒了,我这就告诉夫人去!” 没等她开口说话,青宛急急忙忙地从屋内冲了出去,谢瑶光无奈地叹了口气,难怪她娘总说青宛毛毛躁躁的,这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改过来。 谢瑶光想要坐起来,才发觉刚刚不止是梦魇,自己真的是浑身没有力气,费了半天的劲才坐起身,就听到屋外有响动。 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奶娘李氏,她一见谢瑶光半倚着床头坐着,急忙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起来了,这生了风寒要好好卧床休息才是啊!” 风寒?敢情她这是病了?谢瑶光哭笑不得,万万没想到自己头一回听壁角,就把自己给听病了。 奶娘上前替她把被子朝上拉了拉,又问道:“七姑娘一上午什么东西都没吃,这会儿饿不饿?厨房备着吃食呢,你要是饿了,我这就让他们送过来。” 别看昨天半夜肚子饿得咕咕叫,但这会儿谢瑶光却是半点食欲也无,她虚弱地冲奶娘摆了摆手,道:“我不饿,倒是有点渴,有水吗?” 奶娘又急急忙忙地去倒水,见到站在一旁的郎中,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孙郎中,我家七姑娘今儿一早就浑身发热,像是染了风寒的样子,您赶紧给瞧瞧吧?” 那大夫见这下人一进门忙着巴结主子,将自己忘诸脑后,心里不由有几分气愤,转头瞧见床榻上躺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小脸苍白,额头上全都是冷汗,明明是个美人胚子,可就因着生了病,娇俏的面容平白失了颜色,见自己看她,还露出个笑容来。 到底是医者仁心,孙郎中见这小姑娘并没有富家千金的跋扈之气,心中的不满便减了几分,细细为谢瑶光把起脉来。 孙郎中是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跟谢瑶光的祖父年纪差不多,又有奶娘在一旁,倒也不用避嫌,他仔细看了谢瑶光的面色之后,这才提笔开了方子,对奶娘李氏道:“小姐只是偶感风寒,拿着这张方子去药堂抓上三天的药,捂一捂出身汗就好了。” 李奶娘似是不信这大夫的说辞,犹豫了一会儿,道:“我说你这郎中,我们小姐身子弱,这平常一个小病没一个半个月的,根本好不了,你到底会不会看病?要不是常大夫不在,小姐又病得急,我才不会请你来侯府看病呢!” 孙郎中也是个清高之人,平常就看不上这达官显贵家的下人仗势欺人,听闻这话更是满腔怒气,当下就要拎了箱子走人,“既然你觉得我不会看病,贵府小姐这病,还是另请高明吧!” “郎中请留步!”谢瑶光忙出声道。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上辈子她因为身体弱,总是龟缩在屋中,但重活一世,她可不想拖着副病怏怏的身子嫁给萧景泽,再说了,上辈子没能有孩子一直是她的遗憾,大多数原因就是因为她体质太弱,这辈子她不想再让这身子骨拖后腿,所以自从回到十年前,谢瑶光就很注重自己个儿的身子,再加上入宫之后同华月郡主一起玩闹,又学了些粗浅的功夫,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强身健体,所以郎中说她三五天能好,也不是随口胡诌的一句空话。 “奶娘也是担心我,还望先生勿怪。”谢瑶光说完这话,转头对李氏道,“就听郎中的,让人拿了药方子去抓药吧。” 奶娘踌躇了两下,转念一想反正是七姑娘的意思,到时候就算好不了也跟自己没关系,就拿了方子吩咐了下去。 “奶娘,诊金。”大抵是因为发了热,谢瑶光的喉咙肿的难受,说话也是尽可能的简短。 李奶娘拿了诊金给郎中,这回倒在没有说什么刻薄之语。 “小姐若是说话难受,不妨试试用蜂蜜煮水,可以缓解一二。”孙郎中说罢这话,拱拱手告辞。 25.嫉恨(修) 第25章嫉恨 凑巧青宛从屋外头急忙忙地进来,见着一个老头背着个药箱子,问道:“你是给我家小姐瞧病的郎中吗?我家小姐到底怎么样了?” “青宛,莫要咋咋呼呼地吵着小七。”别看凌氏这么说丫鬟,自己心底里也很是担心,从急匆匆的脚步就可见一斑。 丫鬟吐了吐舌头,暗自溜进了屋,凌氏知道她是担心谢瑶光,并没有阻拦,而是略有些着急的问道:“郎中,我女儿怎么样了?” 孙郎中听着这急切之语,不像是假装出来的,心中不免感慨,原来公侯之家也不光是将儿女作为争宠夺利的工具,也有真正关心亲生骨肉的,于是便把刚刚诊断出的结论又说了一遍。 凌氏倒没有像奶娘那般说这郎中学艺不精,谢瑶光的身体情况,她这做娘的还是知道的,她冲郎中点了点头道谢,吩咐跟在身后的青姗:“帮我送送这位老先生。” 奶娘见着主母进了屋,当下就出了一身冷汗,趁着没人注意,恶狠狠地瞪了青宛一眼,忙凑到凌氏跟前赔笑脸。 凌氏就谢瑶光这么一个孩子,即便是知道她并无大碍,但见她小脸煞白躺在床上的模样,心底还是忍不住地担忧,“你这好端端地,怎么就病了呢?昨天晚上谁在外头值夜,下人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娘,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郎中不是说了嘛。三五天就能好。”谢瑶光并不想将昨天夜里听到的那些事告诉凌氏,这种事即便是戳穿了,顶多让谢永安在谢光正面前吃挂落受罚,败坏的却是她娘的心情,为了谢青蓉的婚事,凌氏的心情已经很糟糕了,谢瑶光不愿这个时候让她徒增烦恼。 凌氏在床前守了一晌午,喂谢瑶光吃过药,见她沉沉睡去,嘱托青宛在一旁好生照看,又忧心她年岁小,照应的不妥当,干脆将青姗也留了下来,这才缓步离去。 谢瑶光再次醒来时已经月上柳梢头,身上的热症消退了些,整个人总算有了精神,便叫青宛拿了纸笔来,说是要写东西。 青姗在一旁劝道:“七姑娘这才病了一场,还没好全乎呢,功课耽搁一天半天的不会有什么大事,就别费这精神了。” “谁说我是要做功课,我是写封信,用不了多少时间的。”谢瑶光给了她一个尽管放心的笑容,穿了鞋下床。 信是写给萧景泽的,她朋友不多,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能商量的人,华月郡主是个爱看热闹的,舅家表姐又是个暴脾气,知道了非得闹上门不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能想到的,只有萧景泽。 至于皇帝看到一个唯有泛泛之交的朋友写这样的信给他,会想到些什么,谢瑶光觉得,那都是后话。 幸而今日正值端午佳节,谢瑶光命人将信是送到长公主府,让华月郡主入宫后转交给萧景泽,顺道也写了一封信给她,解释自己生病,可能需要晚两天才能回去。 华月郡主回了封信,笑骂谢瑶光一天到晚生病偷懒,却也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将信亲手交给皇上的。 华月年幼,自然不会想到男女之情,只当谢瑶光是为了琥珀饲养之事。而另一边,青宛虽然担忧,但私心为谢瑶光着想,竟也没有多嘴告诉凌氏。 要说谢瑶光这养病养得十分惬意,燕窝银耳跟流水一样进了她的院子,本来府里头的事务都是凌氏在操持,给自己女儿补身子花的也是自己个儿的银子,这本没什么,可有人知道这事儿就心里就不乐意了。 谢明嫣嘟着个嘴,满脸的不高兴,“她凭什么呀,我们平日里想吃个燕窝银耳,厨房里那帮下人就推三阻四的,哦,轮到她了,那东西就跟不要钱似得,她是嫡女怎么了!大哥还是爹唯一的儿子呢,等到大哥做了世子,我看她们母女俩还怎么张狂!” “闭嘴!”赵姨娘正在纳鞋底,听到这话忙停了手里的活计,呵斥她,“夫人和七姑娘也是你能编排的,都怪我和你大哥整日里惯着你,叫你嘴上越发没遮拦,你也不想想,你平日里吃的穿的,夫人哪样短了你的,七姑娘生了病,吃的用的全都是夫人的私房银子,你要怪,就只能怪你托生到了我肚子里,没有那正妻给你当娘的命。” “在这府里头,你虽然是我的女儿,却又是主子,按理说我是不该这么说你的,只是你现如今也到了及笄的年纪,再这么样下去可不行,就当……就当姨娘这话是忠言逆耳吧。”赵姨娘着实是拿谢明嫣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夫人是不管这些庶子庶女的,谢明嫣虽然养在她跟前,但到底是主子,说得重了,与礼法不合,但哪个当娘的,又能忍得住不管教自己的女儿,眼看着她长歪了呢。 谢明嫣偶尔也会在心底抱怨为什么自己是庶女,但对于赵姨娘这个真心疼爱自己的娘亲,她说的话,谢明嫣甚少会去反驳她的话,只是听得有些不耐烦,连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到底有没有真的将这番话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在谢明嫣看来,凌氏没有儿子,这侯府的爵位迟早是会传给她大哥的,等到凌氏年老时不得不靠着谢明清,自己同谢明清一母同胞,比起谢瑶光,自己才更应该是安阳侯府受宠的小姐才对。 事实上,像她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先前在皇帝登基赏宴时,想给谢瑶光一个下马威的那位李家小姐,也是这样的想法。 可惜外头人不清楚,安阳侯府的下人们心里却跟明镜似得,夫人压根就没将这位三姑娘放在眼里。 谢明嫣被赵姨娘训斥了几句,心里本就有些愤愤不平,偏偏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去厨房要吃食去的时候,下人正忙着给谢瑶光煎药,没工夫特地整饬吃食,只用了一屉凉了的点心就打发了她。 “那帮贱蹄子左一句七姑娘身体重要,右一句七姑娘的药耽误不得,好像只有七姑娘是主子似得,根本没有将三姑娘您放在眼里,他们敢这样慢待您,您可万不能饶了他们去!否则以后肯定还会有这样的事!”那丫鬟在厨房受了委屈,在管事婆子面前自然不敢争执,只能盼着谢明嫣替她出口气,哭哭啼啼添油加醋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谢明嫣瞧着那笼屉里的点心,心里是越想越觉得委屈,这燕窝银耳算是补身子的金贵之物,吃不上也就罢了,她只不过想吃几块点心,那些下人就敢拿这些平日里不要的东西来糊弄她,难不成她堂堂侯府千金,还要看一帮下人的脸色过活? 气不过的谢明嫣跑到前院找她大哥诉苦,熟料谢明清听完之后,叹了口气,劝解道:“想必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怕耽误了小七的药,夫人会怪罪罢了,你也别往心里去,要是真想吃点心,大哥亲自去厨房给你要,好不好?” “我是为那几盘子点心吗?一顿两顿不吃又饿不着,我为你气不过。”谢明嫣红着眼睛,“她谢瑶光那个病怏怏的身子,吃再多的药能顶什么事,指不定哪天吃错了药就没了!那些下人一个个拎不清,假使他们有一丝丝将你这个未来的世子爷放在眼里,都不会这样对待我!我可是你的亲妹妹!” “明嫣!”谢明清吓了一跳,忙捂住她的嘴,“什么未来的世子爷,这些没影的事你都是听谁说的,小七更是活得好好的,你可千万不要胡言乱语,幸好这里没有旁人,不然你这些话传到夫人耳朵里,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大哥甚少这般严厉地训斥自己,谢明嫣立时眼泪就下来了,一边哭一边道,“连大哥你也向着她!我……我……我不理你了!”说罢抹着眼泪跑了! 谢明清想去追,可仔细想了想还是停下了脚步,嫣姐儿还有几个月就及笄了,可行事却连比她小四岁的小七都不如,也难怪那些下人看菜下碟,若是她自己能立起来,哪里用得着自己给她出气。 谢家大少爷盼着自己的妹子能自己个儿想明白,可万万没想到,隔天谢明嫣就弄出了一件大事来! 26.受刑(修) 第26章受刑 府里的规矩,做儿女的要日日晨昏定省,谢明清和谢明嫣是庶出,自然要守着这规矩,凌氏作为嫡母,却是向来不耐烦搭理这些人的,便跟他们说不用日日来,逢初一十五来请个安就行了。 今儿恰逢四月十五,谢明清兄妹俩一大早就到了荣安堂,听守门的婆子说,“夫人这会儿正在七小姐房里呢。” 谢明清笑着道,“听说七妹妹病了,给夫人来请安,顺便也得去看看她才是。”说罢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大少爷发了话,又提着东西,守门的婆子自然不敢阻拦,更何况她也是知道初一十五大少爷和三小姐要来请安这事的,忙让了让身子,让这兄妹俩过去。 谢瑶光住在荣安堂的耳房,虽说是耳房,但荣安堂是侯府后院的正房,耳房也分内外间,空间甚至比寻常的厢房还大一些。 谢明嫣不喜欢谢瑶光,每回来这里都是请完安就走,几乎从来不踏足谢瑶光的住处,可眼下桌上的摆件儿,墙上挂着的字画,甚至燃着熏香的金炉,无一不是上好的物件,她心里那股酸劲儿就更浓了。 谢瑶光同样也不待见这位庶姐,倒不是因为上辈子有什么纠葛,而是因为之前她为了引起萧景泽的注意,故意说的那些话。 凌氏见这兄妹二人,脸色淡淡,倒是看到谢明清送了一株五百年的老参后,浅笑着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谢明嫣抿了抿嘴,心底觉得有几分难堪,这府里头,谢明清在外头领了差事有油水可捞,谢瑶光三不五时就有靖国公的人来送东西,三叔家的哥哥妹妹跟着爹娘在外头,府里每年都要送花用给他们,二房虽然不富裕,但二叔却没有纳妾,他的俸禄和手里的几间铺面,再加上府里的月例,怎么着也够花了,可偏偏到了她这里,什么都没有。 正当她心底郁闷时,厨房的人送了汤药来,谢明嫣瞧见那黑呼呼的药碗,心里暗自窃喜,忙起身道:“哥哥送了礼,我却什么都没有准备,怎么说我也是做姐姐的,不如就让我来喂小七喝药吧。” 凌氏不可置否,谢明嫣生怕她摇头,忙接过药碗坐到床边的凳子上,放缓了语气道:“小七,三姐喂你喝药。” 谢瑶光皱了皱眉,不管怎么说,谢明嫣都是侯府千金,她能上赶着喂自己喝药,自己当然不能因为心底那点不舒服就下了她的面子,只好配合地点了点头。 谢明嫣只当小孩子都是不喜欢喝药的,根本没想到谢瑶光这么痛快就点了点头,她犹豫了一下,舀了半勺递到谢瑶光嘴边。 见谢瑶光眼睛眨都不眨地喝了下去,谢明嫣心里暗骂了句,果然是个药罐子!嘴上却闻言道:“小七啊,这药苦不苦,用不用三姐给你找几颗蜜饯来?” 谢瑶光摇头,“多谢三姐的好意,这不是什么治风寒的药,是我娘特意找人开的补身子的方子,不苦的。” 谢明嫣心里愈发嫉妒,一听这药很是珍贵的样子,干脆一不小心打翻了药碗,那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瞬时撒了谢瑶光一身,她身上只穿了件中衣,被烫的忍不住发出声音来。 “小七!你怎么样?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谢明嫣慌忙站起身了,想要凑近却又不敢近前的模样,似乎是被吓到了,可仔细听,那话语中隐藏着的得意却是掩藏不住的。 凌氏听到响动立刻起身朝这边看了眼,见状整张脸都沉了下去,她按捺着怒气,吩咐香儿伺候谢瑶光换衣裳,这才冷冷地看向谢明嫣,沉声道,“你跟我出来。” 谢明嫣怯怯地重复着刚刚的话,“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凌氏直接打断,“你当我是傻子?谢明嫣,侯府里不需要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凌氏虽然不待见庶子庶女,可她明面上凌氏是谢家的冢妇,是凌家的嫡长女,礼仪规矩都是打小请了公主府里的嬷嬷教导的,自然不会苛待几个小孩子,可小七是她的掌上明珠,纵使自己都没忍心打骂过她一句,谢明嫣哪里来的胆子,敢端着药泼她! 俗话说的话,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更何况凌氏从来都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她不计较那是她仁慈,有人蹬鼻子上脸,就别怪她不客气。 当然,凌氏不会收拾谢明嫣,今儿不管怎么着,她只要处置了谢明嫣,赶明儿只怕这长安城里就会有人说安阳侯府的世子妇人苛待庶女,她是不会让伤害小七的人沾一点便宜的,所以她的满腔怒火都转移到了谢明嫣的亲娘赵氏身上。“妾室赵氏,疏失教养,德容有碍,笞三十,以儆效尤。”凌氏当然不会亲自动手,只不过吩咐下人传了个话,赵姨娘便得乖乖来荣安堂受刑。 谢明清打小练武,哪里会不知道鞭笞三十的厉害,忙跪下来求情,“夫人请息怒,嫣妹妹她是无心之过,还请母亲从轻发落。” 出生在这官宦之家,谢明清早早就学会察言观色,他若是开口为亲娘求情,形势恐怕会更严峻,所以绝口不提赵姨娘受刑之事,只求凌氏宽宏大量。 此时谢明嫣早已吓飞了半天命,哪还有刚刚的得意之情,见大哥跪下来求情,忙有样学样,不住地给凌氏磕头,兄妹俩光洁的额头都见了血,可凌氏这个当家主母丝毫不为所动。 等到婆子们把赵姨娘领到院子里,立时有人扒了她的外衣,按住那娇弱的身躯,棍棒加身毫不留情。赵姨娘打小服侍谢永安,更何况她如今已年近不惑,如何能吃得这样的苦头,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珍珠色的中衣上慢慢渗出血迹来,跟着兄妹俩一同来丫鬟小厮不忍看,背过身去,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为赵姨娘求情,在这样的家庭里,即便是个孩子,也明白尊卑有别,嫡庶分明。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正挨打的赵姨娘身上,谢明清小心翼翼地退了两步,躲出一众人群,趁人没注意偷偷溜了。 凌氏不喜欢给别人养孩子,也觉着从别人肚子里出来的养不熟,是以谢家的女孩都是跟着自己个亲娘的,男孩子五岁之后就被挪到前院,由谢光正父子亲自教导。 谢明清跟着他爹的时间最长,根本没费什么功夫就在前院的暖阁找到了正在喝酒的父亲。 要说谢永安最大的爱好,不是做官,而是酒色财气。谢光正步步为营才爬到如今的高位,没成想嫡子是个不争气的,他只好把心思放到了孙子身上,可惜到现在连嫡亲孙的一根毛都见着。 听儿子说了事情的经过,谢永安压根不在意,打了个酒嗝道,“你母亲行事,自有她的道理,莫要多管。” 亲爹不肯管,嫡母不会饶,等到谢明清回到凌氏院子里,只看到鲜红的血迹,他慌了神,拉过一个侍女就问,“姨娘呢?” 没想到大少爷平日里正正经经的,这会儿却抓着自己的手,那侍女心头一喜,抬眼却看到谢明清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刚升腾起的欣喜便去了三分,嗫嚅道,“夫人吩……吩咐,抬回她自己的院子去了。” 少年风风火火地往外走,根本无暇注意那侍女脸上失落的表情。安阳侯府东北角的一间小院里,趴在床上的女子面如金纸,额头上全是冷汗,披头散发,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谢明嫣趴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赵姨娘背上血肉模糊地中衣,奈何她亲娘已经痛得失去知觉,没有给她任何反应。她是又后悔又生气,心里恨不得吃了凌氏,却又隐隐自责自己行事太过冲动。 房门被一脚踢开的时候,她整个人瑟缩了一下,凌氏平日里不太管他们,她还是头一回领教到嫡母的厉害,说打就打说罚就罚,谁的情面都不给,若不是怕吵着谢瑶光休息,只怕最后那十杖也少不了。 谢明嫣生怕进来的是来寻她麻烦的人,犹豫了一会儿,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回过头,看到是自己的亲哥哥,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谢明清一边安慰她一边走到床边,瞧赵姨娘这个情形,若是不赶紧请大夫,说不得真就过去了。他给妹妹抹了眼泪,让她去拿剪刀。 赵姨娘的衣服已经和血肉粘在了一起,只得用剪刀剪开,赵姨娘这院里的下人并不多,房内只一个叫如意的丫头伺候着,还有两个在外头干活的粗使丫头。 谢明清瞧见赵姨娘那血肉模糊的后背,差点咬碎了后槽牙,平日里他对凌氏敬重有加,姨娘受了委屈也是劝着,如今却隐隐有了恨意。 到底年纪大些,他按捺住心思,吩咐如意去准备温水,待剪开了衣服,露出赵姨娘血肉模糊的后背,就让她用温水轻轻擦掉血污,见如意手底下做得细致,谢明清这才放下心回前院去取伤药了。 27.逃婚(修) 第27章逃婚 谢家是武将出身,祖父谢明桀最注重培养孙子们的文治武功,儿郎们平日里练武,个个身边都备着些伤药。 待到上了药,裹了伤口,赵姨娘恍恍惚惚似是有了知觉,蛾眉紧蹙,眼睫闪了又闪,还是没能睁开眼,乌发早已被汗打湿,她挣扎着,唇齿间泄露了一丝痛苦的□□。 俩兄妹一直注意着她,听到这动静忙唤道,“姨娘!姨娘!” 兴许是赵姨娘命大,加之又有子女伺候关心着,受了那二十杖居然熬了下来,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凌氏发落了赵姨娘之后,府里的下人惴惴不安了好些时日,尤其是奶娘,不管怎么说,这回七姑娘受了风寒,是在她值夜的时候出的事,这可比三姑娘失手打翻汤药的罪过大得多。 李奶娘是跟着凌氏陪嫁进府的,在她身边为仆多年,哪里会不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她能提心吊胆过这几天,无非是主母忙着照顾七姑娘,不忍让她身边缺了人,所以没有先处置她。 夫人这些天本就为小姑子的亲事烦恼,如今三姑娘又在她面前耍心眼,只怕顷刻间,这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奶娘是想了又想,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求饶,她心底里存着一丝侥幸,万一夫人忘了这事呢。 凌氏当然没有忘,她看了眼李奶娘,沉吟着没说话,这奶娘好歹也是她身边的人,打了她就等于打了自己的脸,可如果不打她,给人拿住了话柄,说她容得下刁奴,却容不下妾室和庶女,有碍声名。 正当她思虑之间,在荣安堂外头守门的丫鬟忽然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夫人!夫人!三小姐院子里的人说,三小姐她……她不见了!” “不见了?”凌氏猛然起身,问道:“什么时候不见的?可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凌氏一边说着,一边由陈妈妈扶着往外走。 谢青蓉定下祝家的亲事之后一直闷闷不乐,尤其是怀王谋反之事雷声大雨点小,有惊无险的度过之后,她愈发觉得自己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才会放着好好的王府侧妃不做,嫁给一个现在还没放官的进士过苦日子。 原本以为等到父亲安阳侯回来,便能由他做主退了这门亲。在谢青蓉看来,和怀王府结亲,要比和一个无权无势的寒门士子结亲好得多,让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谢光正不仅没有听她的哭诉,还夸凌氏给她定的这门亲事好,甚至让人把她关起来,等到时候直接送上花轿。 一心想着攀高枝的谢青蓉怎么能容忍自己的一辈子就这样完了,她憋着一口气,看似安安分分地在屋里准备嫁妆,实际上将自己身边的金银细软都收拾了起来,碰巧谢明嫣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等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荣安堂的时候,她包袱一卷,跑了! 凌氏仔细地盘问了下人,知道谢青蓉是早有准备,突然就觉得一阵头疼。 这偌大的侯府,人人为名为利,她即便是有千双手万张嘴,却也难把事情做得让所有人都满意,她到底图什么呢! 凌氏长叹一口气,亲自去了前院,将此事禀报给了谢光正。 “逆女!”谢光正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自他从北疆回来,一直在朝堂上郁郁不得志,小皇帝对于他的意见听取倒是听取,可真正采纳的,并没有几件,原本以为是囊中之物的大宛马之事也被交给了其他人,他这时正积极地走动关系,哪曾想到后院起了火。 “侯爷看是派人将蓉姐儿寻回来,还是……”凌氏问道。 “这样的逆女!寻她回来作甚!”谢光正是动了真怒,但他并非糊涂之人,细想了一番,道:“若是大张旗鼓的派人找她,对咱们家的名声有影响,如今秋宁明嫣几个孩子都到了说亲的年龄,受不得这种侮辱,我看这事就罢了,随她去,就当咱们家没这个人,不过祝家和长公主那边……” 谢青蓉一走,她和祝南雍的婚事自然就黄了,但这桩婚事是长公主亲自定下的,必须要给一个交代才好。 “侯爷不必担心,咱们就说两个孩子八字不合,青蓉定亲之后就病倒了,现在身子骨越来越差,为了不耽搁祝家那孩子,索性这婚事就作罢,左右青蓉如今走了,也不能再见客。祝南雍是闵老爷子的门生,让二弟妹去说一声,想必是能理解的。至于长公主,我亲自去道个歉,想来也会给我几分薄面。” 凌氏这一番话,听得谢光正不住地点头,愈发觉得这个儿媳妇娶对了,唯一的缺憾就是没能生个嫡子出来,不过也不是什么难事,就算将来谢明清成了侯府当家人,也是要叫她一声母亲的。 这边谢光正心头松了一口气,凌氏摸清楚他的意思,就立刻告诫谢青蓉院子里的人都把嘴巴闭紧,又让人看紧章姨娘,这才算能歇息一会儿。 “夫人,这是七姑娘命厨房做的银耳莲子羹,专门给您准备的。”青宛指着桌上放着的一个青瓷小碗说道,那碗中还冒着徐徐热气。 凌氏皱眉,“小七知道了?” “夫人别担心,七姑娘并不知道三小姐逃婚的事儿,说是您亲自照顾她辛苦,想尽一点孝心罢了。”青宛笑了笑。 凌氏拿起小碗,随意品尝了两口,笑道:“也难为小七在病中还惦记着我。”想到女儿,她心里的那股烦躁之意终于消退,说:“走,过去看看她。” 谢瑶光住在荣安堂的侧院之中,大抵是外头酷暑难耐,这会儿穿着薄衫,躺在铺了席子的牙床上,一旁奶娘拿着把团扇正在给她扇风。 “七姑娘,药好了。”青姗从屋外进来,看见她这副懈怠模样,笑了笑。 谢瑶光瞧见她手中托盘上搁着的汤药,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夫都说我没什么大碍了,怎么还要喝药?” 凑巧凌氏走到门口,听到这话,笑,“你身子到底弱,还是得养着些。” “好吧。”谢瑶光无可奈何,“今儿不用喂了,这药一连喝了数日,光是看看就觉着难受,你给我吧。”说罢拿过碗,捏着鼻子以后起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大抵是没按捺住力道,灌得有些急了,衣衫前襟上撒了不少药不说,还呛得接连咳嗽了好几声,青姗以为是药苦的缘故,忙将桌子上早备着的一小碟蜜饯端了来。 凌氏道:“你这孩子,怎么老是由着性子来。”说着用帕子擦了擦谢瑶光衣衫上的药汁,幸好因着上次谢明嫣的事儿,药都是晾到半温才端来给她喝的。 “我又不是故意的。”谢瑶光露出个委委屈屈的表情,可凌氏仍是面色不虞,她不由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奶娘。 奶娘从凌氏进门时就低垂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凌氏看到她,终于记起谢瑶光这病是怎么来得了,道:七姑娘年岁小,身边离不得人,你好端端的守着夜,怎么就能让她给病了?”说罢也不听奶娘辩解,就扭头对谢瑶光道:“小七,叫青姗在你跟前伺候着,我过两天再给你挑几个得力的丫鬟。” 奶娘一听这话,吓得脸色发白,夫人这是要……这是要把自己赶走啊! “夫人,奴婢知错了,您哪怕重重地处罚奴婢,也不要赶奴婢走!奴婢伺候七姑娘伺候惯了,旁的人只怕照顾不来!”在七姑娘身边伺候当然是件体面事,要是被赶走,日子哪有现在这般滋润。 凌氏哪里会想不到奶娘的心思,这下人敢仗着伺候小七时间长,就敢要这要那,心里顿时就生起了几分怒气。 谢瑶光反倒笑了笑,为奶娘求情道:“娘,这事儿也怪不得奶娘,是我自己个儿贪凉,晚上踢了被子,您快别生气了。” 她知道,向来理智的娘亲,只有在自己的事情上才会迁怒旁人,她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回闹着要谢永安带自己出去玩,谢永安将她放在马上,没成想马受了惊,自己差点被摔死,娘亲生了好大的气,不仅杖毙了马房的仆役,还把父亲关在门外一个多月,直到自己好了才罢休。 凌氏见她脸色还有些白,软了话语,“你先睡着,旁的莫多想,有娘在呢。” 到底是顾忌着女儿的想法,凌氏最终并没有赶走李奶娘,而是罚了她三个月的月例银子。 但给谢瑶光挑丫鬟的事儿到底也提上了日程,凌氏是这么说的,“我的丫鬟伺候你,到底还是把我当主子,你得有能听自己使唤的人,对你忠心,而不是对我。” 谢瑶光知道凌氏是想借此锻炼自己用人的本事,想了想,身边有个忠仆到底好办事,便也就点头同意了。 28.病愈(修) 第28章病愈 长安城里有那专门与世家大族来往的牙行,凌氏差人去说了一声,隔天便有婆子领了七八个女孩子来。 这些孩子,大的有十三四岁,小的也有□□岁,拾掇得很是干净,但仔细看脸色,莫不是面黄肌瘦,想想也知道是穷苦人家出身。 谢瑶光每个人都问了几句话,低着头想了会儿,指着中间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道,“就她吧。” “哦?年岁小的好调/教些,怎么偏生选了个这么大的?”凌氏笑着问。 世家贵族给小姐们选贴身丫鬟,莫不是挑的家生子,可惜安阳侯府出头也就是这二十来年的时间,根本没有那么厚的底蕴,也就不奇怪凌氏要从外头给谢瑶光买丫鬟了。 “我给郡主做伴读,丫鬟自然要跟着,小的不懂事,再说,这些人里边,也就她识字。” 听了谢瑶光的回答,凌氏点头,示意青姗和牙婆去准备卖身契。 “夫人,这几个孩子可是我手里最听话的了,您看是不是多留几个?”牙婆腆着脸,希冀地看着凌氏。这可是侯府呢,要是做成了这桩生意,估摸着半年不开张都够吃喝了。 凌氏皱了皱眉,出乎意料地是,她没有拒绝牙婆的提议,而是点头道,“那就都留下吧。” 贴身丫鬟名唤香儿,父母双亡,她爹生前是私塾的教书先生,所以才识得几个字。 谢瑶光让她跟着青姗和李奶娘先学着料理她身边的事儿,打算等到熟练了,再带她入宫。 华月郡主已经派人送了好几回信,说是她再不去宫里,她就要跟长公主说给她换一个伴读了。 谢瑶光对郡主这小孩脾气着实没办法,不过她现在身子已经大好,也没有拖下去的必要,更何况,她写了那样一封信给萧景泽,迟迟没有回应,说不惦记也是假的。 “香儿,收拾收拾东西,我明日要进宫。”新来的婢女年纪不大,大抵是过过一段苦日子的缘故,做事手脚倒也麻利,谢瑶光还算满意。 看着香儿井井有条地为她整理行囊,谢瑶光笑了笑,示意奶娘指点她,起身去了马厩。 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她可是一次都没来瞧过她的小马驹,更别提像徐统领说的同它培养感情了,眼看着要进宫,这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啊。 小马驹倒是没忘了她,对于谢瑶光的送到嘴边的干草吃的那叫一个香,就连谢瑶光抚摸它的马鬃时,也没有发脾气。 谢瑶光大喜过望,命马厩的马奴提一桶水过来,她要亲自刷马。 马奴哪敢让主子干这种苦力活,是好话说尽的劝她,奈何谢瑶光主意已定,她笑道:“我往后要骑马,得先熟悉它的性子才是,祖父都曾亲自为坐骑洗刷拭马毛,为何到了我这里就不行?” 谢瑶光这样说,那马奴自然不敢反驳,只能由着她来。 好在刷马虽然是个力气活,但这匹马尚未成年,也就小半个时辰就洗刷完毕了。 马奴不敢让她在这里多待,生怕七姑娘又想出什么新鲜主意,要亲自动手,忙将小马驹儿牵回了马厩。 谢瑶光无奈地笑了笑,只好迈着步子往回走,只是让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只不过无意中听到丫鬟们碎嘴,竟然才发觉家中出了这样的大事。 这第一桩事,自然就是谢青蓉逃婚的事儿。 从马厩回荣安堂,抄近路会路过她二婶娘闵氏的锦亭院,闵氏出身书香门第,不喜奢华,身边留的人也不多,伺候的丫鬟们茶余饭后的,总会聚集在一起闲聊。 闵氏这几天为如何去祝家退婚的事儿愁白了头,她的丫鬟们自然也会说起这桩事。 “三小姐也太丢人了些,咱们夫人那般为她着想,她怎么敢跑了?” “可不是,你说她这一跑,夫人左右为难不说,肯定还会带累咱们五姑娘的婚事,你没看就连二爷这两天脸色都不好吗?” 谢秋宁比谢明嫣小半年,如今也到了该相看亲事的时候,难怪闵氏会担心。不过事情走到了这一步,谢瑶光也不愿意再掺和到里面去,人各有志,她那名义上的小姑母想要过的日子,是她自己选的,未来如何,都得她自己受着才是。 可这另一桩事,却是因她而起。倒也不是听锦亭院的丫鬟婆子们说的,而是在荣安堂。 洒扫的丫鬟没留意到谢瑶光进门,虽说在角落处,但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全数被谢瑶光听了去。 谢瑶光一向被凌氏保护的很好,腌臜事儿从不过她的眼,入她的耳,那天谢明嫣故意打翻药碗,她以为娘亲顶多就是骂她几句,禁了她的足,没想到竟然连累了赵姨娘受刑。 “赵姨娘这一回没三两个月,都起不了身呢。” “爷怕是也不会去她那里了。” “可不是,她那院子里冷清的很,叶子落一地没人扫,要不是大少爷,恐怕这会儿席子一卷埋到城郊荒山上去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姨娘原先是祖母的丫鬟,后来成了父亲的通房,诞下大哥之后才扶了姨娘,为人最是谦和,又是府里的老人,丫鬟下人们平日里也会给她几分面子,只不过这伤是凌氏叫人打的,只怕下人们连大夫都不会给她请。 谢瑶光忽然想起上辈子府中被抄家灭门的时候,主子下狱,奴才们作了陪葬,而家婢全部被送到兵营里充作营妓,赵姨娘不堪受辱,吞金而亡,她心有戚戚,暗中收敛母亲和姊妹们的尸首时,也顺道给了赵姨娘一处容身之地。 奶娘是个藏不住话的,被谢瑶光三两句就从嘴里把赵姨娘挨打的事套了个底掉,后怕起来才道,“七姑娘可不要跟夫人说,不然奴婢就有得受了。” 上次差点被赶走之后,奶娘一直心有余悸,这些天照料谢瑶光也十分用心。 “奶娘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李氏琢磨了一下,觉着七姑娘应该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转移话题道:“夫人今儿出去还没回来,姑娘饿了吗?要不要先用膳?” 奶娘说得热切,只可惜谢瑶光心思并不在饭食上,一双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正思索着怎么样才能不留痕迹的帮赵姨娘一把,毕竟谢明嫣犯错,归根结底也怪不到赵姨娘头上。 可惜没等她想出主意来,就到了该进宫的时候。 华月郡主从小到大没有什么玩伴,好不容易有谢瑶光这么个手帕交,自己是时时念着的,知道她今天进宫,急急忙忙地拉了萧景泽过来。 “皇上,你可一定要好好说说她,当伴读一点儿也不尽职尽责,扔下我一个人玩的痛快,实在是太过分了!”华月双手叉腰,气鼓鼓地模样颇为可爱。 萧景泽无奈一笑,连他有时候都拿这丫头没办法,你要是不顺着她,她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都能想出来折腾你。 “好了,谢姑娘是生病了,又不是故意的,你又何必计较。”想起谢瑶光,萧景泽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温柔的神色,他当真未曾想过,那么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得知自己父亲的污糟事儿,没有歇斯底里闹得众人皆知,也没有悄悄忍下来,而是向他征询建议,将自己所想到的影响一条条列出来,而其中最害怕的,是凌氏会伤心。 可惜了。 萧景泽在心中喟叹,她有那样的才情出身,有着这般纯良的心性,却又有着那样不堪入目的父亲。 谢瑶光刚一下车,就看到萧景泽望过来的视线,疼惜的怜爱的温柔的,恍如上辈子。她神情恍惚,根本没注意脚下,差点摔倒。 “谢小七,你快笨死了,不会是在床上躺久了连腿都软了吧?”华月郡主调侃她。 谢瑶光察觉到萧景泽的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脸不由得一红,嘴上却不肯让步,“你如果聪明,怎么会连黄夫人布置的功课都做不好,还要写信向我求助?” “我……”华月一时无语,一双大眼睛瞪着谢瑶光,这种丢脸的事情谢小七她怎么敢说出来……实在是! 华月哼哼两声,要不是看在你肯把笔记借给本郡主看的份上,本郡主一定跟你绝交! 萧景泽笑,“你们俩也许久没见面,何必这么针尖对麦芒,还是先去长姐那里请安吧。” 谢瑶光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搭话道:“皇上今日不忙吗?怎么会来此处等我?我……我托郡主给你捎的信你看了吗?” “朕也是刚批完奏章,出来走走,就被华月给拉过来了。”萧景泽笑了笑,随即压低声音,“信朕看了,你莫要着急,没有回信是觉着,这件事还是当面说为好。” 谢瑶光放下心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如春花绚烂,萧景泽忽然觉得,一瞬间那笑意好像涌进了自己的心里。 29.谈话(修) 第29章谈话 等长公主问完了话,再从华月郡主的碎碎念里脱身,谢瑶光终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手心似乎已经被汗水打湿,她握紧了拳头,对跟在身后的宫女道:“银鸽,你先把我的东西拿到房间去。哦,对了,这是香儿,我的贴身丫鬟,头一回进宫,有什么不懂得你教教她。” 说罢从头上拔下一支发钗递给那名唤银鸽的宫女,“劳烦你了,香儿粗笨,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还要你多指点。你们俩先熟悉熟悉,我刚去御花园走走。” 谢瑶光进宫之后,一直是这位叫银鸽的宫女在负责她的衣食起居,她接过发钗笑道,“谢姑娘总是这样大方,我一定尽我所能的把香儿姑娘教好,您就放心吧。” 香儿到底是第一次进宫,有些害怕,又担心谢瑶光一个人外出,道:“要不然我陪着小姐去御花园吧,等回来再……” “不必,我在宫里也住了一段时日,不会迷路的。”谢瑶光摆摆手,出了长乐宫的大门。 她要去的,不是什么御花园,而是她和萧景泽因为琥珀而结缘的太液池。 夏末秋初时节,太液池的景致要比冬天好得多,水面波光粼粼,谢瑶光不疾不徐地往过走,可她的心里却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平静。 她了解萧景泽,知道他不会因为谢永安做出那样的事儿而觉得自己人品如何,但她当时六神无主,直接写了信给他,可如今想来,还是太过冲动了一些。 一个人将自家秘辛毫无顾忌地暴露给另一个人,而他们相识才短短半年,不是傻是什么? 出乎意料地是,萧景泽竟然也没有带任何的内侍宫女,一个人站在太液池的岸边等她。 “臣女见过皇上。”谢瑶光福了福身子,道。 萧景泽笑,“朕记得你先前可不是这样的,怎么突然如此多礼?” “礼法在上,臣女不敢逾矩。” “你要是守礼,那华月也可以称得上乖巧了。”萧景泽调侃了两句,指了指池边的亭子,“咱们过去坐着说话吧。” “还记得上一回在这里见到你的时候,你同朕可不像现在这样生疏,还咋咋呼呼地说朕不像皇帝呢。”大抵是命人提前布置过,凉亭里放着几碟瓜果点心,更让人诧异的是还有一壶酒。 萧景泽自斟自饮了一杯,这才道:“朕没有给你回信,应该派人说一声的,让你白等了这些天,不过谢姑娘,往后这样的事儿,还是不要白纸黑字的写下来,朕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可不代表万一让旁人知道了,不拿此时来参你祖父父亲。” 这算是解释了他为何没有回信。 谢瑶光不顾虑谢永安父子,自然不会为他们着想,闻言笑了笑,“皇上苦心,我知道了。我……我还可以像之前那样,不把你当皇帝看待吗?” 萧景泽爽朗一笑,“难道谢姑娘以为,朕若是不把你当朋友,会同你坐在此处?” 谢瑶光一愣,随即笑开,“那皇上可不要一口一句谢姑娘,你……你要是愿意,就叫我阿瑶吧。” “阿瑶?这名字倒是别致。”萧景泽道,“不过朕记得你的小名,好像不是这个?华月她们都管你叫小七。” “你是皇上嘛,自然是不一样的。” 自然是不一样的,这是你上辈子唤我的昵称,除了你,没有任何人可以叫。 萧景泽已经到了知晓人事的年纪,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亲切地唤一个姑娘家的名字,但是一撞上谢瑶光那满是希冀,亮闪闪地眼神,他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低低地唤了一声“阿瑶”。 谢瑶光顿时笑逐颜开。 看着这样如花笑靥,萧景泽心底的那一点不舒服终于褪去,他想,阿瑶还未及笄,也就是个孩子罢了,哄哄她开心而已。他揉了揉谢瑶光的头发,道,“朕表字修远,你私底下可以这么叫我。” “嗯,修远。”谢瑶光眯着眼睛,细细感受着萧景泽掌心的暖意。 萧景泽被她这猫儿一样的模样给逗笑了,“你同琥珀在一起待久了,怎么这性子也有几分像猫儿,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朕希望谢永安私相授受这件事,你莫要声张,毕竟正如你信中所言,这事儿就算现在捅出去,顶多让长安城的人在街头巷尾议论一番,让安阳侯府沦为勋贵世家的笑谈,更何况,你身为安阳侯府的嫡孙女,这件事如果人尽皆知,对你的名声也有碍。想必如果谢夫人知道,也定然不愿意你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凌氏对于谢瑶光的疼爱,若说萧景泽之前不知道,可后来谢瑶光在宫里养伤,凌氏忙前忙后,从不假手于他人,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名声固然重要,但我娘那样骄傲的人,怎么能……” 谢瑶光话音未落,就听到萧景泽道:“若当真不能忍下这口气,也要慢慢图谋,你出身将门,难道不懂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吗?” 这话说得谢瑶光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她的确不想忍,可如今也不是报复的最佳时机,看着萧景泽认真的脸庞,她点了点头。 “好。若是你以后有什么事想跟朕……想跟我说,在房间窗户外边挂一条红布绸就可以了。决明看到之后,会告诉朕……告诉我的。”萧景泽连连改口,不知道为什么,在谢瑶光面前,他并不愿意再使用那个孤家寡人的称呼,明明他也是有朋友的人了。 见谢瑶光依旧一脸疑惑,萧景泽笑了笑,唤了声,“决明,出来。” 一个一身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的侍卫从暗处跳了出来,突然出现在亭子外,吓了谢瑶光一跳。 “暗……暗卫?”谢瑶光当然知道萧景泽有暗卫,但是上辈子她很少会去问这些事,自然也没有见过宋决明。 “是暗卫。”萧景泽道:“上一回有刺客之后,大将军安排的,决明轻功极好,你在窗外挂上红布绸,他若是看到,就会告诉我的。” 谢瑶光依稀记得自己曾在那本山川地理风俗志上看到过挂红布绸的习俗,只是那似乎是哪个地区的人生了孩子之后在门口挂着报喜的,也不知道是萧景泽这想法是不是从那里来的,她强忍着笑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谢瑶光忽然想起赵姨娘的伤,问道:“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不知道可不可以?” 萧景泽看她小心翼翼地神情,笑了,“你是不是怕我以为,你才同我做了朋友,就求这求那的不好?放心吧,我不会想到别处去的,你能请我帮忙,我很高兴。” 以谢瑶光的年纪和出身,有什么事能求到当朝皇帝跟前呢,她请求的,是自己的朋友而已。 谢瑶光笑了笑,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便不客气地说:“我是想要些生肌祛疤的药,对了,还想要些调理身体的。” 萧景泽没有多问,点点头道,“一桩小事而已,你去御医署找一个叫张坚的御医,他研制出一种内服外敷的药,生肌祛疤效果极好,请他帮你调配即可。至于调理身体,估摸着是要对症下药的,你是……” 谢瑶光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将赵姨娘因为自己之故挨打的事情说了出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赵姨娘虽说是谢明嫣的亲娘,但教导她却是我娘这个做嫡母的责任,我娘这次实在是迁怒了,我……” “你虽不能直接指责谢夫人的过错,却也想为她尽一份心力。”萧景泽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有了皇帝的手信,从御医署求几服药根本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谢明嫣是一丁点也不领情。 她领着自己个儿的丫鬟将谢瑶光拦在院子外头,大抵是吃了教训,这回倒没有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只是强硬地拒绝道,“谢谢你好心,我们不需要。” 若是放在平日里,谢瑶光肯定是扭头就走,可这回她见到谢明嫣这副样子,着实是觉得赵姨娘有些可怜,无语道:“我真是为赵姨娘不值,你说她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女儿,行了,我也懒得跟你废话,药是我从宫里得来的,我留在这儿了,你爱用不用。” 这事儿总归是自己要做的,药送完便也就不放在心上了,但让谢瑶光意外的是,谢明清竟然会上门道谢。 “不妨事,举手之劳罢了。”谢瑶光面对这个大哥,心情还是有些矛盾的,谢明清不像谢永安那样纨绔,亦不似谢光正笑面狐狸,他持身清正,文武双全,在长安城也是有名的翩翩佳公子。 “到底还是要谢的,听姨娘说,擦了你送来的药,伤口已经不那么痛了,嫣姐儿不知道,我是明白的,宫里的东西哪有那么好拿,你费心了。” 谢瑶光笑,“若是真要谢,就请大哥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谢明清是个明白人,知道谢瑶光是让他莫要记恨凌氏,当下点头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小七言重了。” 30.蟹酿橙(修) 第30章蟹酿橙 寒来暑往,转眼已是三度春秋。 这三年来,华月郡主的功课虽然没长进多少,但待人接物也算得体,总算没有辜负长公主的期望。 反观谢瑶光,倒是同黄夫人学了不少技艺,其中最值得称道的,就是一手好厨艺。 起先是因为谢瑶光偶然得知黄夫人是江南人士,便央求她教自己几道地道的南方菜,没成想这一学竟学上了瘾,谢瑶光三不五时地亲自下厨,不光是萧景泽,就连难得夸她一回的华月郡主也赞她手艺了得。 “谢小七!”华月郡主一脚踢开长乐宫小厨房的门,凑到正在案前忙碌的少女身边,“你在做什么好吃的?” 谢瑶光故意使坏,轻轻捏了捏手中的东西,有汁液飞射了出来,华月躲避不及,骂了句,“你这个不识好歹的……” “橙子?酸掉牙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也就你把它当个稀罕玩意!”华月看清她手中的东西,不屑地说道,“这东西天天在祖母寝宫都能见着,你还没吃够?” 香橙算不得什么稀罕物,长安城往南的山里头就有不少人家种植,谢瑶光用的这些,便是上供之物,个头不小,果肉比起外头那些也香甜些。 她前几日送了几个橙子给黄夫人,黄夫人随口提了句,在她们家乡,有道名菜叫蟹酿橙,光是听这名儿就知道是道好吃食,谢瑶光央求师傅写了做菜的法子,自己个儿待在小厨房里试了许多次,总算是觉得能成了,这才大张旗鼓地准备做给众人尝尝。 当然,这众人里面是包括萧景泽的。 谢瑶光知道他母亲赵婕妤是江南人士,他口味随了母亲,只是寻常不在人面前表现出来罢了,若不是为了他,谢瑶光也不会费心费力地学做这些江南菜。 自然,这些话她是不会同华月郡主讲的,随口应了声,“不过是知道了种新鲜吃食,做来尝一尝罢了。你还是先去做功课吧,省得回头黄夫人又同长公主说你。” 华月郡主对黄夫人可谓是又敬又怕,哼哼了两声一甩袖子走了,还不往说一声,“等你这橙子弄的吃食做好了,本郡主要尝尝。” 谢瑶光不可置否,冲她摆摆手,转过身子继续挖那香橙的果瓤。 剔好的蟹粉盛在盘中,谢瑶光烧热了油,便将蟹粉全数倒进去煸,瞧着差不多了,又将挖出来的果瓤和汁水,以及其他配料全都倒了进去,不停地翻炒着。 厨房的门又一次被推开,谢瑶光看着锅里的东西没回头,说了声,“怎么着,是又遇上什么难题了?黄夫人这回布置的功课不难呀。” “怎么,华月刚刚来过?”入耳是低沉的男人声音,清亮的音色透着些许笑意。 谢瑶光扭头,“你怎么过来了,今儿忙完了?”说罢不等萧景泽回答,又道,“厨房烟大,呛得很,你还是先陪长公主坐一坐吧。” 已经到弱冠之年的萧景泽褪去了年少时的一抹青涩,尽管仍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但朝臣都知道,这个年轻的帝王从来不缺杀伐果断的魄力。 萧景泽穿了身玄色常服,衬得他整个人愈发挺拔,听到谢瑶光的话,笑了笑,“我听皇姐说,你又在厨房捣鼓吃食,所以过来瞧一瞧。” “是蟹酿橙。”谢瑶光解释道,“我听黄夫人说的,凑巧采买的人送了螃蟹来,我就试一试。” 她是断断不会同萧景泽说,自己为了做好这道菜,浪费了多少橙子和螃蟹的。 “呀!”谢瑶光惊呼一声,“差点忘了捞出来,幸好没糊!” 她一边暗自庆幸一边手忙脚乱地将锅里炒制好的食材捞出来,同萧景泽说,“这得晾凉了,再装到挖空了的橙子里头,蒸上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吃了。” 萧景泽自然是看出了这蟹酿橙为何物,笑道,“也不知道谁发明了这么道菜,当真是心思奇巧。”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也不算什么,我看的那些风物志中,还有更为奇怪的呢。”谢瑶光笑了笑,突然问道,“对了,我舅舅是不是要回来了?” “你消息倒是灵通,按照前几日驿站的文书,估摸还有半个月就到长安了。”萧景泽笑了笑。 “那敢情好,还有半个月就是冬衣假,黄夫人说让我们歇息一个月呢。”谢瑶光红扑扑的脸上露出笑意,“我都有好几年没见过舅舅了。” 可不是,从她重生到现在,同凌元照也就在头一年过年的时候打了个照面,之后凌元照就出征漠北,一晃三年过去了,突然听闻舅舅要回来的消息,让谢瑶光怎能不欣喜。 两人说了会儿话的功夫,那炒制出来的食材终于晾凉了,谢瑶光将它们分成数份,用汤匙小心翼翼地分别装进了掏得半空的几个橙子里,又找了平日蒸鱼的深盘子,将它们放进来笼屉中。 做好这一切,她拍了拍手,唤了这小厨房烧火的宫女来,叮嘱道:“先用大火,冒热气了再换小火,蒸上一炷香的功夫,到时候来偏殿禀我。” “说的是亲自下厨,怎么又使唤起人来。”萧景泽笑着调侃,“这心意可不够诚啊。” “怎么,不想吃?”谢瑶光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不想吃拉到,大不了我去喂琥珀。” 三年过去,琥珀也从小猫崽长成一只大花猫,跟着谢瑶光进宫后,没少在御花园里乱窜,还时不时的去太液池故地重游,起先吓坏了一众宫女,如今却已经见怪不怪了。 萧景泽同她肩并肩出了厨房,闻言不由笑了笑,“螃蟹性寒,琥珀根本不能吃,你这不是胡说嘛。” “琥珀不能吃,能吃的人多了去,长乐宫这么多宫女内侍,还怕几个蟹酿橙不够分呢!”谢瑶光故意同他抬杠,见萧景泽还要反驳,瞪了他一眼。 “行行行,我不说了。”萧景泽服了软,“我知晓你一片心意,心里头感激着呢。” 谢瑶光仍气他埋汰自己,幽幽地说了句,“皇上的感激,我可受不起。” “好了。跟你开两句玩笑,何必往心里去。说起来你下个月生辰,你想要什么礼物啊?”萧景泽露出副无奈的表情,也就是这个丫头,能叫他这样哄着。 谢瑶光低着头不搭理他,步子迈得飞快,萧景泽只得也加快脚步追了上来,明艳的少女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心底的气瞬间就散了。 说来也巧,谢瑶光这边刚得了凌元照要回来的消息没多久,霍氏竟然递了牌子进宫见她。 “你说什么?” “是……是夫人娘家的主母,靖国公夫人。”香儿平日里同谢瑶光在宫中,见过霍氏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也知道自己小姐和夫人并不待见这位在长安城里颇有脸面的贵妇人。 敛了心神,谢瑶光问道,“香儿,你说,她来做什么?” 谢瑶光入宫三年,能回家的次数有限,更不用说去靖国公府了,和霍氏可以说几乎一年见一回。 不过霍氏乃是诰命之身,她想进宫,谢瑶光也不能拦着,见香儿默不作声,笑道:“只是随口问问,你紧张什么,叫人迎她进来吧。” 霍氏依旧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一进门看着谢瑶光裹着毯子倚着软榻眯着眼睛,笑道:“怎么还没到晚上,就打起瞌睡来?” “小七昨儿没睡好,这屋里头太暖和,一不小心就有些犯困。”谢瑶光笑了笑,走到窗边,将窗扇撑开一掌宽的缝儿来,笑着回头对霍氏道:“冷风吹一吹就不困了。” 霍氏嗔怪道:“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外头的树叶子都快落光了,天气也渐渐冷了,你开窗作甚,也不怕冻着。” 她话语里的关心意味虽浓,人却坐着没动,见谢瑶光不作声,便又道:“你娘倒是清闲,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也不怕闷出个好歹来。” “我给郡主做伴读,那是皇上和长公主的意思,关我娘何事?”谢瑶光最厌烦她在自己面前说凌氏的不是,拔高声音道。 霍氏这回来是有正经事的,见她生气,忙按抚了两句道:“外祖母也是担心你,你给郡主做伴读,这一进宫就是三年多,平常我们可见不得呢,等你大舅舅回来了,可一定得跟长公主告个假,在国公府多住些日子。” 谢瑶光终于知道她的来意,原来是探听虚实的,她故作惊讶道:“舅舅要回来了?外祖母是从哪里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他那么疼我,若是回来了,我哪怕是这个伴读不做了,也得去见他呀,外祖母,您说是不是?” 霍氏见她似乎真的不知情,心里的担忧散去了几分,却也不耐烦再哄着她说话,便道:“外祖母还有事,先回去了。” “诶,您不是说专门来看我的吗?怎么这就要走了?”谢瑶光故意问道。 “小七乖,外祖母还要忙家里的事儿,改天再来看你。”霍氏弯腰摸了摸她的脑袋,一脸慈祥的笑意。 谢瑶光有时候还挺佩服她,能把戏演到这种地步的人可不多,她不怕恶心到别人,也不怕恶心到自己吗? 31.靖国公府(修) 第31章靖国公府 日子总归还是要过的,谢瑶光放冬衣假那日,正是靖国公世子凌元照凯旋入城之日,凌氏亲自来宫门口接她。 “娘今儿怎么来了?府里头不忙吗?”谢瑶光笑着上了马车,看到车里还放着她最爱的点心,笑道:“娘对我可真好。” “你啊,就会卖乖。”凌氏点了点她的鼻子,微微一笑,“我听说霍氏前几日进宫了,她没在你跟前胡说什么吧?” “我又不蠢,她的心思,恐怕这长安城,没人不知道吧。”谢瑶光笑了笑。 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听到霍氏在她娘面前说,“国公爷一心为国,忙起来根本无暇顾及府中的事务,世子又领兵在外,府里头总得有个男人主事,元景这个做儿子做弟弟的,也该为父兄分忧,不若你跟你爹说说,叫他把府里头的那些事儿交给元景办吧。” 这可谓是一手好算盘,先让凌元景站稳了脚跟,等到凌元照回来了,也不过是个被架空了的世子爷,到时候国公府里怎么样,还不是由他们母子说了算,等到底下人都向着凌元景了,凌元照再能耐又如何。 可惜任她想得再好,凌氏是从来不接茬的,估摸着凌元照突然领兵回来,她这是着急了,又从别人嘴里问不出个什么,才会想到进宫来从谢瑶光嘴里探个虚实。 “这些事本不该叫你知道,但是你到底也大了,亲疏远近,总要分得清楚。”凌氏目光闪烁,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露出一个冷笑来,半晌才道:“今儿你舅舅回来,咱们也不必先回府,先去国公府见一见他才是。” 谢瑶光与凌元照素来亲厚,闻言亦点头,“舅舅还朝,想必爹爹也该去了外祖父那儿,说不得还能一同归家呢。” 靖国公府就在北阙甲第,出了宫门马车不过拐了两个弯就到了门前,凌氏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给了那赶车的宫人,扶着谢瑶光下了车。 偌大的府宅瞧不出丝毫喜庆之意,门口的下人倒是眼尖,瞧见凌氏母女忙边上前问候,“大姑奶奶今儿怎么来了,府里头正给世子爷接风洗尘呢,您跟表小姐也得多喝两杯暖暖身子。” 谢瑶光却留意到,门口还有一人悄悄地退了两步,瞧那模样像是要往里头走,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站住,你是何时进的府,我怎么瞧着有些眼生?” 还没待那人回话,凌氏近前这人便道“表小姐的记性真好,这人叫六子,原先是在城外的庄子上干活,才调回来,夫人吩咐他跟小的在这儿看着,若是有什么人来了也好腾出人手去通禀一声。” 说什么通禀,其实不过就是想把那些来找凌元照的人给拦在外头吧,谢瑶光暗暗想着,其实霍氏的心思,大多数人都猜得出来,只不过她向来会做表面功夫,只要不太过分,也没人跟她计较。 但这回不同,凌元照打了胜仗回来,于情于理都是要升迁的,这个时候避不见客,不知情的绝对会以为他是目中无人,长此以往,那些跟他在战场上好不容易处出交情来的兵将肯定会离心离德,没了士兵的将军,就跟没了爪牙的老虎似的不足为惧。 凌氏大抵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眉头微皱,对那名唤六子的下人说了句,“我只不过是回趟娘家,又不是外人,用不着大张旗鼓的通报。”说罢便牵着谢瑶光的手往里头走。 六子一脸急色却又无可奈何,求救地看向另一旁的人,但见那人背过身去,暗暗嗤笑一声,以为得了夫人青眼就能骑在自己头上了,也不想想这国公府未来的主人是谁。 靖国公府的仆役似乎新换了不少,凌氏牵着谢瑶光这一路走过来,几乎没看到几个眼熟的,一对秀气地眉毛也是越皱越紧。 还未进了庆华园,就听见一个牙尖嘴利的婆子在训斥下人,大概是看到凌氏进来,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几个人,“一群小蹄子净会惹是生非,还不快滚出去,省得浪费老娘我的唾沫星子。” “朱妈妈好大的气势!”饶是不常回府,凌氏也能认出来,这些丫鬟是凌元照院里的,朱妈妈可是霍氏身边伺候的,没有她这个当家夫人的允许,手能伸到庆华园来? “哟,大姑奶奶来了,您且等等,我先去禀报夫人。”见凌氏面露不愉之色,朱妈妈人精一般的人物,自然不会傻站在这里受气,立刻搬出霍氏做挡箭牌。 但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凌氏还没开口说话,她身边的姑娘倒是笑了,“我怎么不知道,庆华园里如今换了人做主?我们是来瞧大舅母和霜姐姐的,怎么着,这也要经过外祖母的允许?” 朱妈妈讪笑道:“表小姐说得这是哪里话,只不过夫人就在里头跟大奶奶说话,婢子也只是想着要跟他们说一声。” “不必了!”谢瑶光嗤笑,上下打量了朱妈妈一番,“身为小辈,去拜见长辈是应该的,朱妈妈莫不是想叫外祖母和大舅母来迎我?这以下犯上四个字,朱妈妈好像不明白,用不用我找人好好给你掰扯掰扯?” 谢瑶光一向是个好性儿,从来不与下人计较,凌氏鲜少见她发这么大的脾气,不由诧异地看了女儿一眼。 她哪里知道,谢瑶光心中此时的怒气正不断翻涌,大抵是重生之后的日子太过惬意,她竟忘了自己上辈子的仇与怨,眼前这个朱妈妈,可是上辈子污蔑靖国公府的有力人证,正是她言之凿凿地说靖国公陷害谢家,她那时太蠢笨了,竟然听信了这刁老婆子的话,将整个凌家送上了刑场。 朱妈妈吓了一大跳,靖国公对大姑奶奶和这位表小姐有多好,旁人不知道,她心底可清楚的很,平日里哪怕是夫人在他面前说句不中听的话,也会得到训斥,更何况她一个下人。 “表小姐言重了,你们里面请,国公爷领着人出城迎世子去了,再有半个时辰就回来了,您跟大姑奶奶里头先坐,我使唤人给你们备些茶水吃食。”朱妈妈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生怕惹了这位表小姐不快,立刻恭恭敬敬地将她们母女二人请进院子。 凌氏眉头照旧紧蹙,谢瑶光却拽了拽她的手,示意先进屋再说,倒不是她不想收拾这个刁奴,可一来这毕竟是靖国公府,她不能越俎代庖,二来朱妈妈毕竟是霍氏身边的人,现如今她也动不得,只能瞅准时机由头再说了。 屋里头的气氛瞧着还算不错,霍氏同二夫人孙氏热热闹闹地说着话,世子夫人韩氏默默地坐在一旁喝茶。 说起来这位世子夫人倒不是出身什么大家,而是一位乡下姑娘,据说是凌元照当年行军打仗时受了伤,被略懂医术的她所救,知道她是个孤女之后,便把她带回了长安城,凑巧那会儿霍氏正想方设法的想把娘家侄女说给凌元照做夫人,凌元照焉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可推拒数次无果后,便娶了韩氏为妻,直接从根源上断了霍氏的图谋。 “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谢瑶光挨个唤了一遍屋里的人,言笑晏晏的天真模样,一点也瞧不出刚刚大发雷霆的模样。 霍氏见着这两人很是诧异,下意识地问道:“小七怎么从宫里出来了?” 这话听着像是企盼谢瑶光在宫里住一辈子似的,凌氏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到了该放假的时候,自然就出来了。” 谢瑶光这会儿已经跑到了韩氏身旁,“大舅母,怎么不见霜姐姐?” 凌茗霜是凌元照的独女,比谢瑶光大两岁,也正是因为凌元照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没有纳妾也无庶子,霍氏才敢打国公府世子这个位置的主意。 韩氏笑了笑,“霜姐儿知道她爹要回来了,硬缠着国公爷带她出了城,这会儿怕是已经见着你舅舅了。” 这会儿二夫人孙氏也笑着道,“可不是,都说女生外向,霜姐儿就算是嫁了人,这心里头还是向着咱们家的。” 这话听着像是在恭维,实际上却是在说凌茗霜迟早得嫁人,可惜韩氏就跟没听见她的话似的,更不用说压根没打算搭理她的谢瑶光。 孙氏讨了个没趣,一时间有些尴尬,心里却恨恨地想,叫你们猖狂,等我家二爷做了世子,哪还有你们说话的地方! 凌氏在一旁坐定,丫鬟上了茶,她抬眼一瞧,却又是张生脸,不由疑惑道:“怎么?弟妹这院子里的人想从头到尾换个干净?” 32.撕破脸皮(修) 第32章撕破脸皮 庆华园里有不少下人都是凌氏同凌元照的母亲卫氏身边的伺候的老人,她从外头进来,却是一个都没瞧见。 “夫人说常妈妈几个年岁大了,打发她们到庄子上养老,这一批丫鬟也是新买的,说是世子爷好不容易回来,要给他屋里添几个人。”韩氏说这话依旧没什么表情,好像对霍氏处置她院里的人一点也不在意。 倒是霍氏有几分不自在,对凌氏解释道:“我是瞧着元照这一房人丁单薄,身边多几个伺候的,也过得舒坦些。” “夫人有自己的打算,原本我不该说什么,只不过常妈妈是世子爷的奶娘,就这么打发到庄子上不合适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连个下人也养不起。”凌氏面色淡淡,“换下人这事儿,夫人一片好心,可叫我看,这是好心办了坏事,这庆华园伺候的,世子爷平日里都惯了,一下子全都换了,用着只怕不顺手。至于房里添不添人,夫人这么做,只怕是不合适。” 按理说,霍氏嫁进凌家是填房,对前头夫人留下的子女和下人要善待才是,她在这方面一向也做得很好,只不过突然听闻凌元照要回来,心里头有些急了,如今又管着国公府里里外外的事,才办出这样的事儿来。 霍氏闻言立刻道:“这事确实有些不妥当,等世子爷回来,叫他挑几个顺眼的留下伺候,余下的全都送到庄子上,庆华园的老人也都调回来伺候。”虽然叫凌氏噎了两句,可她仍没忘了想往凌元照身边安插人的心思。 “不必了。”凌氏似乎并不领情,反而道:“府里头这些年一直都是您操劳,弟妹身为嫡长媳,这些事儿总归是要学着的,等待会儿爹回来了,我会跟他提提,夫人既然管家不严,不如就都交给弟妹吧。” 霍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了,她万万没想到凌氏会当着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二夫人孙氏是个沉不住气的,立时道:“大姑奶奶这管的也忒宽了些,俗话说,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靖国公府里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安阳侯府的人来管了?” 凌氏并不搭理她,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道:“这茶汤口味略淡了些,想来是茶饼没烤好,等常妈妈回来了,弟妹可要好好叫她调教调教这院里头的下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霍氏的脸上已然阴沉了下来,二夫人孙氏愤愤然,却不敢再像之前那般大声说话,嘀咕道:“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反观韩氏,犹是那副淡定模样,似乎对于几人言语间的挤兑和争夺丝毫不感兴趣,可她微微颤抖着的手却泄露了一丝心情。 谢瑶光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底却有些明白韩氏的处境,凌氏和凌元照姐弟俩可以对她不敬,那是因为无论何时,霍氏都要对他们的娘亲卫氏行妾礼,但韩氏不同,霍氏在她面前,无论何时都占着长辈的名义,她便不能对其不敬,更何况她出身并不如其他世家冢妇那般高贵,上没有娘家撑腰,下没有生出儿子,唯一能站在她这边的夫君又不在家中,所以对上霍氏,只能避其锋芒。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沉默了下来,霍氏有心想再说些什么,但一看见凌氏那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刚升起的热切便又悄无声息地黯淡了下去。 幸而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朱妈妈掀开屋里的帘儿禀报道:“世子爷和大小姐回来了。” 十五六岁面容姣好的少女挽着一位身穿铠甲的男人,凌元照和靖国公凌傲柏长得有七分想象,眉宇间透着股严肃,但不同的是,他的眼中含笑,令那浑身的萧肃之感柔和了几分。 见着屋子里坐了这么多人,尤其是看到主位上的霍氏,凌元照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倒是凌茗霜,仍兀自笑着,目光在看到谢瑶光时一亮,丢开他爹的胳膊跑过来,“小七怎么来了?是不是宫里头放假了?要我说,你就不该去给那什么郡主做伴读,现在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你几回,更不用说一起玩了,对了,你上回答应我,说是把你的马借给我骑一骑呢,到现在也没兑现,是不是舍不得呀?” 她这位表姐一向话多,又偏爱拳脚功夫,不好读书,和长安城那些大家闺秀合不来,倒是像个鲜衣怒马的潇洒男儿。 谢瑶光笑了笑,“我也是今儿刚从宫里出来,听说舅舅恰巧今日回城,就缠了母亲一道过来瞧瞧,谁知道你是个急性儿,竟然还跑到城外头去了。” 凌茗霜嘿嘿笑了两声,又同她说起城外的景致来。 谢瑶光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刚进来的凌元照身上,上辈子萧承和做了皇帝之后,步步为营,先是卸了凌家兵权,复又买通凌家下人,将朱妈妈带到自己面前指认靖国公为篡位诬陷谢家谋反,一向同她亲厚的舅舅骂她与虎谋皮,她却偏偏不信,才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而如今,凌元照看上去还很年轻,纵然鬓角染了塞外的风霜,但在看向她的时候,满目都是笑意,不是她记忆中那痛心失望的眼神。 “小七瞧着身量长了些,如今看着也是个大姑娘了。”凌元照同屋中人打过招呼,摘了头盔放在桌上,笑着打趣道,“说亲的人恐怕是要踏破安阳侯府的门槛了,想想也知道阿姐挑人挑得头疼。” 谢瑶光如今也有十四岁了,像她们这样人家的姑娘,亲事都是早早定下来的。 “你少来说我闺女,倒是前一阵儿听弟妹说要给霜姐儿相看亲事,也不知道现如今怎么样了呢。”凌氏同弟弟自幼失恃,两人感情倒是极好,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顾忌。 凌元照笑了笑,“我也是刚回来,哪里清楚这些,不过我们家的闺女,不论寻个什么样的儿郎,总得要她先看顺眼了才是。” 谢瑶光听了这话,同凌茗霜在一旁咬耳朵,“舅舅当真叫你自己相看夫婿?”上辈子凌茗霜的夫婿是不是自己挑的,她并不清楚,她入宫之后同亲戚们都没什么来往,但后来凌家获罪时,她夫君广成侯薛俊义可是亲手绑了她送到廷尉大狱,可见并不是个什么好人。 一向爽朗的少女红了脸,低声斥道,“你怎么同他们大人一样,爱打听这些事,我才不告诉你。” “说说又怎么啦?”谢瑶光脸不红心不跳,心底却隐隐担忧,万一凌茗霜的心上人真的是薛俊义该怎么办? 小姑娘心里到底藏不住事儿,禁不住谢瑶光一再想问,凌茗霜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了个名字。 “不会吧?”谢瑶光不是不诧异的,凌茗霜说得不是旁人,正是凌元照的副将薛明扬,这薛明扬也出身广成侯府,但却是偏支,不过他能跟着凌元照,想来人应该不错,谢瑶光琢磨着,反正只要不嫁给薛俊义那种卖妻求荣之人就行。 这边厢小姐妹俩咬着耳朵,那边凌氏却已经同凌元照说起庆华园里换了仆役之事,“不是我说你,家里头的事儿你也得多上点心,省得叫弟妹受了欺负。” 凌元照点头应了,冲韩氏笑了笑,“以后必不叫娘子受累,往后有我呢。” “世子的意思……”韩氏那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说话的声音也有几分激动,有了凌元照这几句话,她再辛苦些又怎么样呢。 “此次乌孙国动乱皆宜平息,十年内定然不会再犯我朝边境,这次回来,若父亲没有旁的安排,也许可以久居长安。”凌元照说起这话也不无感慨,韩氏懂些医术,两人成亲之后没少跟着他奔波,后来还是有了霜姐儿才留在了长安,这几年夫妻俩聚少离多,现如今总算是可以安歇几天了。 韩氏同凌茗霜听到这话不由惊呼一声,尤其是后者,喜不自胜道:“那爹爹,等开了春你带我出去打猎吧,祖母说什么女儿家要端庄娴静,我都好些天没出过门了!” 倒不是凌大小姐爱告状,实在是她生性好动,被关在府里憋闷的慌,虽说有个同龄的姑姑凌芷彤,可她心底也知道霍氏不是她亲祖母,自然不愿同凌芷彤亲近。 “好!等过几日爹空下来,带你去挑一匹好马!” “好!”凌茗霜喜不自胜,“前几年祖父送了小七一匹汗血宝马呢,可把我眼馋坏了,爹,我能不能也要一匹啊?” “等爹忙完了手中的事情,带你去马场看看,若是有合适的,当然可以。” 凌元照的话音刚落,就见霍氏皱起眉头道:“霜姐儿已经是该说亲事的人了,成日来带她出去抛头露面有什么好,疯疯癫癫的带坏了靖国公府姑娘的名声,往后还能说下什么好亲事!” 33.打脸(修) 第33章打脸 凌家除了凌茗霜,也就凌芷彤到了及笄的年纪,霍氏这说法不过是想给凌茗霜扣一顶大帽子,顺带找补回在凌氏那里受得气。 二夫人孙氏一向同霍氏这个婆母一个鼻孔出气,阴阳怪气道:“可不是,得亏我们家怡姐儿还小,不然啊……” “不然怎么着?”凌元照懒得同她废话,径直对霍氏道:“我的女儿就该活得肆意潇洒些,不用那些条条框框来束缚,她若真嫁不出去,我们靖国公府养她一辈子,用不着夫人这般操心!” “你!你!好一个世子爷!”霍氏气得话都说不全,指着凌元照的鼻子道:“国公爷还没死呢,你就惦记着他的位子!当真是狼心狗肺!” “咦?”发出这疑惑声的正是谢瑶光,只见她满脸不解之色,“这靖国公的位子迟早是舅舅的,他有什么好惦记的?难道外祖父想换个人做世子?不对呀,我看过《大安律例》,请封世子要经过朝廷准允,一般都要立嫡立长,舅舅占着这两头,又是征战沙场的功臣,谁那么大胆子,想占他的封荫?” 这话看似天真,却着实是打了霍氏和孙氏一记响亮的耳光,霍氏脸色发红,眼眶挤出几滴泪来,“我……我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自认从未薄待你们一分一毫,茹娘、世子爷,你们姐弟俩叫一个小孩子这般辱我欺我,可是叫我去死?” 她这话一说出来,凌元照与凌氏瞬时变了脸色,逼死继母这名声可轻易背不得,即便是今日撕破了脸,他们也没想过要落了靖国公府的声名。 面朝着厅门的谢瑶光却想到了一向喜欢做笑面虎的霍氏示弱的原因,朱妈妈刚刚掀开帘儿冲她点了点头,这会儿能到庆华园来的人除了靖国公凌傲柏不作他想,她这话哪里是说给凌氏姐弟俩听的,明显是想给凌傲柏心里头钉一根钉子。 “外祖母话中的小孩子可是指我?”谢瑶光站起身,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小七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舅舅是国公府的世子不假,《大安律例》也是白纸黑字的,外祖母,您可不能往我身上泼脏水,您刚刚还说,女儿家名声不好没人要,小七还有一年多就及笄了,您是不是……” 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但任谁都能听出,她是在说霍氏咒她嫁不出去。 “你竟然还会担心自己嫁不出去?”说话的明显是个青年声音,即便是瞧不见人,也能想得出他那打趣的笑容。 谢瑶光忍不住想捂脸,萧景泽不在宫里头处理政事,好端端地跑到靖国公府来做什么? 屋外守着的丫鬟掀开门帘,果不然,凌傲柏随着温润如玉的男子一同踏进了屋子。 席间一众人忙着行礼问候,又重新按着身份辈分重新坐了下来。 霍氏招了丫鬟换了上好的云雾茶饼来,笑道:“倒是不知皇上前来,今儿世子回来,这府里头正乱糟糟的安置呢,只怕是饶了圣上的雅兴。” 萧景泽在主位上坐定,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霍氏,并未答话,反而转头对凌元照道:“朕政务繁忙,未曾出城迎接凌将军凯旋,只得这会儿来府里头瞧瞧。” 什么政务繁忙,只怕是又给太傅大人揪住做功课了吧。谢瑶光暗暗腹诽,还有一年多萧景泽就满二十岁了,加冠即亲政,太傅大人的教导比起之前,严厉了不知多少,他有好些天都没去长乐宫陪长公主用膳了。 “臣不敢居功。”凌元照的态度恭谨,他在边疆,却也听了不少关于皇帝的传闻,说他虽然年少,却是难得的仁心。 萧景泽淡淡一笑,换了个话题,“朕听你们刚刚说得正热闹,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刚刚言语间毫不相让的几人一时间却都噤了声,到底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别说给皇上知道了,就是传出去一星半点,也能让长安城街头巷尾议论声好些时日。 谢瑶光却是不管这些的,见没人说话,轻笑道:“不是听着热闹,是真热闹,外祖母说舅舅想谋了靖国公的位子,还说我们想逼死她。”明明是个告状的好时机,旁人想要息事宁人,也得看她答不答应。 大抵是因为屋子里太过安静的缘故,谢瑶光的话语竟显得掷地有声,凌氏满脸错愕但又瞬时掩饰起来,她抬眼去看坐在左侧的婆媳俩,她们似是没想到谢瑶光这般不识轻重,竟是呆愣在那里。 霍氏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刚挤出一个笑脸,正欲说些什么,就见凌傲柏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直把她看得心里头打鼓。 萧景泽也是有些讶异的,不过他掩饰的极好,转头对一副理所当然模样的少女笑道:“你嘴里头倒是个没遮拦的。”话中却似乎隐隐透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 一直未曾言语的韩氏瞧着这两人极为熟稔的神色,心底总算松了口气,招手叫婆子领了凌茗霜出去,到底是到了议亲的年岁,虽说萧景泽是皇帝,那也得避嫌。 凌茗霜平日被拘在府里,难得同人说说话,倒是想耍赖撒泼的留下来,却也害怕她娘发火,可怜巴巴地冲谢瑶光眨眼睛,奈何对方压根没留意,一双明眸就差黏在了萧景泽身上。 谢瑶光常年在宫中,大家只当她同皇上有些交情,并没有多想,可凌茗霜则不然,小七瞧那皇帝的眼神,同她看薛明扬的眼神差不多,略略一想就猜出了她的心思,一时间脑子里百转千回,有无数话想跟谢瑶光说,可场合不对,只得道:“赶明儿我去你们家寻你,有话同你说呢。” 霍氏听得这话,忙笑道,“哟,看你们小姐妹俩感情好的还不行,叫彤姐儿同你们一道玩耍,自家人也好多亲近亲近。” 谢瑶光不喜霍氏,对于凌芷彤这个小姨母,却算尚可,一来她虽然刁蛮,但却是个真性情的人,从来不在人背后使那些小伎俩,二来上辈子深宫寂寥,也多亏了凌芷彤时不时的来陪她说话,否则她又哪里能熬那么久,看清楚萧承和的真面目。 见凌茗霜皱眉想要拒绝,她立刻接话道:“若是小姨母愿意来,我自是欢迎的。” 大抵是因为皇帝与靖国公两尊大佛在,之前的事儿倒是没有人再提起,晌午的这一顿饭,也不知有多少人吃的是如坐针毡。 谢瑶光同萧景泽两个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且不说吃的不亦乐乎,间或说笑两句,似乎瞧不见霍氏孙氏婆媳俩食不下咽的模样。 “外祖父,舅舅,您府里的厨子是不是特意从江南请来的啊,这几道南边的菜做得很是好吃呢,比宫里专做江南菜的御厨也不遑多让。”谢瑶光夹了一筷子菜,冲萧景泽眨了眨眼睛。 凌傲柏严肃的脸上露出个和蔼的笑容来,“就你嘴巴刁,一吃就吃出来了,你现在也不常来,喜欢就多吃些。” 谢瑶光嘴巴里塞满了菜,没法说话,就重重地点了点头。 萧景泽瞧她那圆鼓鼓的脸,露出丝温和的笑意,夹了两筷子她刚刚吃过的菜。 霍氏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了计较,忽然道:“皇上年已弱冠,后宫中却无妃无嫔,先帝在您这个年纪,可是已经有了一位贵妃,三位夫人了。” 萧景泽抬眼看向她,目光冷凝,如针如刺般,就在霍氏以为皇帝即将开口斥骂她的时候,萧景泽却移开了视线,只是那吃得起劲的筷子,到底还是放了下来。 选妃之事,霍氏不是第一个在他面前提及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谢瑶光听到这话心里颇不是滋味,萧景泽刚即位那会儿,长公主殿下就想着给他选妃,可是选来选去,身份地位上没有合适的,加之谢瑶光吹吹耳旁风,这事竟一直耽搁了下来。 可是皇帝无妃,后宫无主,朝纲不定,天下终究难安,朝臣们多次上书让萧景泽选秀,都被皇帝陛下以年未及冠为由拒绝了,如今这事恐怕已经到了不能再推却的时候。 “外祖母和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有些像呢,不仅要给我舅舅房里放丫鬟,就连皇上选妃的事儿也归您管了?”谢瑶光知道在这种场合说这话不合适,可她想说便说了,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委屈自己。 席间众人一时无语,凌氏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开口乱说话。 凌傲柏面沉如水,道:“我瞧你是愈发糊涂了,一介妇人,也敢干预皇帝家事,去庵堂反省三日罢。” 霍氏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一贯趾高气昂,哪里会想到凌傲柏当众给她没脸,特别是在一众小辈面前,心里是又急又怒,可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点点头,又对萧景泽道:“臣妇无知,还请皇上恕罪。” 萧景泽笑笑,没有开口。 直到散了席,萧景泽与凌傲柏凌元照父子去书房议事,也没有对刚刚霍氏所提之事表达任何看法。 34.偶遇(修) 第34章偶遇 长安城的秋天短得好像一晃神就过去了,下了两场雪之后就到了腊八。 “东西都拾掇好了?你就带香儿一个人,她忙不过来吧,我看把青姗也带上,这才周到些。”凌氏怀里抱着个暖炉,瞧着谢瑶光大口大口地吃腊八粥,眉目间都是温和的笑意。 “我只是去住几日,陪霜表姐去道观散散心罢了,哪里用得了那么多人,再说了,也不止香儿一个呀,还有侍卫呢,再不济,咱们家的别院离道观也没多远,若是住不惯,我们就搬到别院去。”谢瑶光放下筷子,笑道,“霜表姐和小姨母也会带丫鬟的,人太多倒不那么清净了。” “霜姐儿是该散散心,我瞧她都快憋出病来了。”凌氏笑,“不过你可不许学了她的野性子去,你舅舅由着她,但是我可不由着你。” “知道了。霜表姐其实也就是爽朗了些,什么野性子,还不是霍氏胡说八道,她们就是怕霜表姐嫁个好人家,给舅舅做助力。娘,霜表姐可是你亲外甥女,你怎么也这么说她?”凌茗霜这一回散心,不是为了别的,正是因为霍氏给她说了许多不靠谱的亲事,让她不胜其扰。 “我倒也不想说她,可是霍氏那样的人,像你霜姐儿,这不是上赶着让她挑毛病嘛。”凌氏叹了口气,“也罢,你好好劝劝你霜表姐,就说有我和你舅舅舅母在,断然不会让她随随便便嫁人的。” 谢瑶光嗯了一声。 入了腊月,长安城里的年味愈发浓了,即便是在宣平里这样富贵云集的地方,也能时不时地听到一两声爆竹响。 谢瑶光抱着琥珀,踩着马凳上了车,瞧见凌茗霜和凌芷彤一左一右的坐着,尤其是前者,掀着帘子看向窗外,一副不愿与人多言的架势。 琥珀见了生人,喵喵地叫唤了两声,凌茗霜回过头,露出一个笑脸来,“这就是你养得那只猫?之前来了好几回都没见到呢。” “平时琥珀都待在宫里,对那儿的环境熟,抱回来乱跑怕丢了。”谢瑶光笑了笑,“这回放了小两个月的假呢,就带回来了。” 凌茗霜玩心大起,凑到跟前伸出手逗她,倒是一旁的凌芷彤微微皱眉,“小七怎么养了这么个玩意?” 因为霍氏和凌氏素有间隙的缘故,谢瑶光甚少能见到凌芷彤,彼时她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仪容举止无一不彰显着靖国公府嫡幼女的身份,还未曾为了一个口蜜腹剑的男人低到尘埃里。 谢瑶光看她蹙眉,微微笑道:“左右闲着无事,养着罢了。”她倒没有跟任何人提及这只猫是萧景泽的宠物,不想张扬倒是其次,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免不了又要忖度她身后的安阳侯府、靖国公府和皇帝的关系。 凌茗霜年纪虽不大,却也是个及笄的姑娘,凌芷彤这个小姑姑跟她爹不是一个娘生的也就罢了,偏偏比她年岁还小,实在是抹不开面唤她一声姑母。 因着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尽管年岁相当,凌茗霜在国公府里也鲜少同凌芷彤来往,若不是今儿霍氏硬是要把这人塞过来,她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带着她的。 此刻听得她同谢瑶光的对话,心直口快道:“我邀小七一同去玩,又没说不让她带猫,你这么大的人了,该不会是怕猫吧?” 凌芷彤脸一红,瞪了她一眼道,“我才不怕呢,你不觉得带着这种猫出去很丢人吗?我听丫鬟说,只有市井人家为了防老鼠才养这种猫。” 谢瑶光知道她好面子,实则并无恶意,笑道:“小姨母可曾听说过前朝青黛夫人的故事?这就跟我养猫是一样的,被人嘲笑只能说明你不够强大,不过我想也没几个不长眼的敢来笑话我。” 说起这青黛夫人来,她出身寒微,少时出了一场天花,眉间留下痘坑,为遮丑不得不日日描粗眉遮掩,起先被人笑话了不知多少回,可后来因缘际会,入宫得了帝王青眼,据说就连皇帝也会亲手为她画眉,一时间长安不知多少名门贵妇争相效仿,并以此为美。 凌芷彤也是听过这一段故事的,低头想了想,道:“你说得的确实有几分道理,那咱们就带着它吧,有名字吗?”她不知道旁人家里养宠物会不会取名,却知道家里养着的几匹马各有其名。 “叫琥珀。”谢瑶光笑了笑,问道:“你要抱抱它吗?” 凌芷彤饶是看上去再像个高门贵女,骨子里却也不过是个十岁少女,正是贪玩的年纪,闻言眼眸里瞬时涌出丝惊喜,踌躇道:“它不会乱抓人咬人吧?” 谢瑶光摇摇头,将琥珀递到她身前,凌芷彤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接了过来。 城外的道观叫清虚观,坐落在终南山脚下,算得上是长安城内外数一数二的大道观了,平日里香火旺盛,人来人往,只不过如今到了年关,善男信女们都忙着准备过年的一应事物,看上去清净了不少。 靖国公府和安阳侯府在清虚观都有供奉,几位小姐要来小住的事儿也提前支应过,是以马车刚在道观外停下,就有小道童迎了出来。 山里的雪融得慢,道观中青石板铺就的路面明显有几分湿滑,青姗扶着谢瑶光,低声叮咛,“七小姐走慢些。”谢瑶光的贴身丫鬟香儿亦步亦趋地在后边跟着。 大抵是在车上说笑了一阵,凌茗霜同凌芷彤的隔阂好似消失了一般,两人拉着手,有说有笑,琥珀迈着小短腿在前头跑得飞快,跑出一段路就停下来,似乎是在等后边的人跟上。 绕过三清殿,到了香客们居住的后院,小道童才停下脚步,“几位善信,厢房观主已经命弟子们打扫过了,你们随意,院子左边是厨房,穿过垂花门再往后,是师傅们讲经论道的地方,善信们是不能进去的。” 三人里头就凌茗霜年纪最大,闻言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了,谢谢这位小师傅。” 待小道士离去之后,她却垮着一张脸,长叹一口气,“我听人说终南山下面的道观外头热闹的很,有那卖小玩意的商贩,还有变戏法的,卖艺的,怎么今儿来了一个都没见着,真是忒没有意思!” 谢瑶光笑,“若是真有那么多人,鱼龙混杂的,只怕舅母舍不得放你出来呢。” “说得也是。”凌茗霜一向想得开,一句话的功夫便又欢喜起来,“总算是从府里头出来了,感觉在外头连心情都好了许多,要不怎么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累人呢。” “表姐这不守规矩的名声早就传出去了,要不怎么外头一提起靖国公府的大小姐都捂着嘴笑呢。”谢瑶光调侃了她两句,吩咐青姗把带来的东西归置好,又道:“几个丫头去厨房瞧瞧,整饬些吃食来,坐马车坐了这么久,还真是有几分饿了。” 凌茗霜也跟着附和了两句,她一向精力旺盛,道,“左右她们做吃的也得一会儿,不如咱们在外头转转?” 谢瑶光有无不可,清虚观坐落山中,即便是冬天,也颇有一番景致。 凌芷彤摇了摇头,“马车颠了一路,我实在是熬不住,得先睡会儿,就不陪你们了。” 院中梅花开得正盛,隔三步五步就能瞧见一棵梅树,风一吹,粉色的花瓣簌簌落了一地,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凌茗霜不耐烦看这些,小跑着在前头,一会儿推开这个大殿的门瞧瞧,一会儿又跟道观的青铜钟过不去,再拐了两个弯就不见了踪影。 谢瑶光虽说在山上的自家别院住过几回,却还是头一次来这道观,几个大殿模样差不多,左右坐落着的小屋子更是一模一样,七拐八拐竟也迷了路,她着实又些后悔没有带人出来,不过左右都在道观里,也丢不了,索性便慢慢转悠起来。 这会儿已是午后,谢瑶光走得这条小径上并没有人经过,路两旁的梅树倒有不少,穿过这片梅林,后边有个屋子,供着不知哪个道家神仙,谢瑶光见左右无人,走到蒲团前跪下来,燃过香烛之后,从桌上拿起两个筊杯,双手合十参拜后往地上一掷。 还未等她低头去看,就听到一阵说话声从神仙像后面传来,吓了她一跳,连忙将地上的筊杯捡了起来,一抬头却撞上了一双极熟悉的眉眼。 “阿瑶,你怎么在这里?”萧景泽一身寻常打扮,看样子似是微服出宫,身边竟连个侍从也没有,不知这时候,他独身一人跑到这山中道观里来作甚。 谢瑶光暗自忖度着,一时间没有答话,萧景泽瞧见她手中的筊杯,却忽然笑起来,“看来那日在靖国公府,阿瑶当真不是在笑言,你是真怕自己嫁不出去啊?” “啊?”谢瑶光下意识地应了声,顷刻间又反应过来,气笑道,“我只是问问平安,你想什么呢?” 35.姻缘(修) 第35章姻缘 谢瑶光从来没想过要嫁给萧景泽之外的人,又怎么会特意去问姻缘呢? 重生一遭,很多事情都有了变化,她入宫给郡主做了伴读,并不像上辈子那样早早入宫为后,谢家的野心,萧承和的踪迹,也许正随着世事的变迁而发生了改变,谢瑶光偶尔也会想,即便是知道他们的真面目,以自己的一己之力,真的能够改变一切吗? 她不确定,所以才会在偶然途径这里时,想着问问神仙到底这一世能否保萧景泽平安,没想到这筊杯才掷了一次,正主儿竟出现了。 “阿瑶莫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儿供着的可是月老星君。”萧景泽瞧她急赤白脸地解释,心里止不住地想逗弄她两句,调侃地话儿没经思考便从嘴里蹦了出来。 谢瑶光面露惊诧,“月老星君不是供在月老庙,怎么道观里也有?” 萧景泽笑,看来这丫头还真不知道自己拜的是哪路神仙,“你以为清虚观前前后后这么多主殿偏殿,供奉的全都是三清法师吗?” 谢瑶光也是头一回进道观,哪里知道这些,想来想去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不愿当着他的面承认自己无知,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我还没问你呢,眼瞅着这就要过年了,宫……家里头肯定忙得很,你一个人怎么跑出来了?” 冬日晴空,风吹一阵梅香,少女慌张的神色落入萧景泽眼中,他嘴角不由勾起一丝笑,“家里头即便是忙,也用不着我做什么。倒是你,怎么好端端地跑到山里来了?” “我……我是跟着霜表姐来的。”谢瑶光踌躇了一会儿,解释道,“在山里头住两日就回去,不用担心。” “谢夫人肯让你出门,不会不差人跟着,我担心作甚。”萧景泽笑了笑,似是想到什么般皱起眉头,“不过你跟你表姐……你说的这位表姐,可是靖国公世子家的长女?” 谢瑶光正为自己自作多情而羞恼,闻言只是瞥了他一眼,并不应声,凑巧这时,凌茗霜银铃般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了,紧接着脚步声也近了,不过眨眼的功夫便从梅林中跑出一个红色的身影。 “咦,小七你在这儿,倒叫我一通好找。”凌茗霜远远地冲她打招呼,小跑着走过来,欣喜地目光在瞧见萧景泽时蓦地一滞,脚步也慢了下来,犹犹豫豫地问候道,“您……您怎么在这儿?” 心里想得却是,小七不会是趁这个时候,跑出来私会情郎吧。 不对。 皇帝身边还跟着个老道士,又不是孤男寡女,再说了,这一回是她主动邀小七来的,断断不可能是两人提前约好的。 凌茗霜眸色由暗转明,扬起一丝笑道,“我同小七出来玩,公子这是……” “我来给家母上柱香。” 萧景泽并不觉得这事情有什么好隐瞒的,倒是谢瑶光,闻言脸色一变,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倒是萧景泽身后的老道士突然道,“姑娘是命里有福之人,所祈之事十有八九皆能如愿。” “真的吗?”谢瑶光重生过一回,即便是先前不信这些神鬼之说,如今却只为了求一个安心,是以听到这老道士的话,眼神瞬时亮了起来。 “老道不敢妄言。”那老道士笑了笑,“俗话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话到了姑娘这儿,只怕要倒过来说才是。” 谢瑶光作了个揖,恭敬道,“还请道长指点迷津。” 那老道士却摇了摇头,施施然离去。 谢瑶光抿了抿嘴,想去追,却被萧景泽一把抓住,“云鹤道长既不愿意说,你再追问也没有用。” “你抓得我胳膊疼。”谢瑶光有些委屈,她这都是为了谁啊,“算了,不问就不问,我带了琥珀来,你要去瞧瞧它吗?” 萧景泽犹豫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去了。今日腊八休沐,朝臣们虽得了假,我却是不得闲的,还要回宫处理政务,你们在这儿玩吧,等过完年你进宫了我再看看琥珀也是一样的。” 往年谢瑶光回家过年,都是把琥珀留给萧景泽的,今年因着从十月底就开始放假,便带回了安阳侯府。 谢瑶光听到这话,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还欲说些什么,却听到萧景泽低声叮嘱,“阿瑶,你和凌姑娘莫要同大将军提及在此处见到过我。” 凌茗霜不明所以,呆呆愣愣地看着她,谢瑶光是知道其中缘由的,却依旧没有说什么。 山中到底没有家里头来得舒坦,凌芷彤打小娇养着,这忽然之间换了地方,是住不惯也吃不惯,还冲着送饭的小道童发了一回脾气。 凌茗霜过了那股儿新鲜劲,道观里冷冷清清,也没有其他可玩耍的地方,便没了来时那般神采飞扬。 谢瑶光倒是十分适应,左右同她上辈子在长信宫的日子差不太多,只不过凌芷彤和凌茗霜提出要回去,加上再过两日就是小年,她想想便点头同意了,只不过临走前,却是寻了小道童,问清楚供奉往生牌位的地方,去上了两柱香。 那牌位上赫然刻着,江南赵氏女之灵位。 长安城的街市自然不似终南山中那般清冷寂寥,东西两市摆摊设点的小贩儿可不少,谢瑶光掀开车帘望了一眼外头的景象,笑道:表姐,想不想出去玩?” 凌茗霜听到外头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早就兴奋地不得了,挤到谢瑶光身边朝外看,那颗想要游玩的心更是忍不住,道:“现在还早呢,咱们下午逛一会儿吧。” 凌芷彤面露迟疑,“咱们归家的信儿一早就送到府里去了,若是迟了怕是不好。” “迟了就迟了,瞻前顾后怎么能玩得痛快,就知道跟你一起忒没意思,你要是不想去,我跟小七两个人去。”凌茗霜是个直脾气,心直口快道。 凌芷彤心里踌躇,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三人还未下车,就听到长吁一声,有人勒住了马缰,在车窗边问:“车里坐着的可是靖国公府的茗霜小姐?” “是明扬。”凌茗霜掀开车帘,轻轻一跃,便稳稳当当的站在了车前。 谢瑶光随即下了车,唤了一声,“薛四哥。”,薛明扬为广成侯府的偏支,在族中排行老四,是以谢瑶光这般称呼他。 “谢姑娘。”薛明扬下了马,道:“你们这是刚刚回城吗?我听将军说你们结伴去了城外清虚观,玩得可好?” 不等谢瑶光答话,凌茗霜便开口道:“一点也不好,跟咱们上回去的可差远了,别说是耍马戏卖艺的,就连卖糖葫芦的都没瞧见。” 薛明扬看着少女嘴里咕哝着,面上一副不满的表情,微微笑道:“咱们上回去是清明寒食,扫墓上香的人多,这会儿都快过年了,山里当然冷清。” 凌茗霜哼了一声,又道:“你这是去哪儿?” “快要过年了,城防护卫要加紧,凌将军寻我与你三叔议事。”薛明扬笑了笑,“你们这是要回家,不若一道吧?” 凌茗霜迟疑地看看谢瑶光,刚刚两人说好了要下车逛一逛这集市,这会儿要是抛下她只怕小七会生气。 她的想法谢瑶光哪里会不明白,笑了笑,“是打算回家来着,薛四哥,表姐说在车里待着闷,若是你不急的话,我们走一会儿?”说罢还冲凌茗霜眨了眨眼睛。 从此处到靖国公府可有一小段路程,她这可是特意为二人创造的机会。果不然,凌茗霜朝她做了个鬼脸,又作出一个谢了的口型。 凌芷彤闷着头不说话,她感觉自己像是被隔绝在人群之外,小七明显和霜姐儿关系要好,什么事都向着她,说逛街就逛街,说回家就回家,一丁点也没考虑过她的想法。 “小姨母,我记得,你好像过完年就要从女学结业了吧?”谢瑶光扭过头,看着凌芷彤闷闷不乐的表情,心生疑惑,“你怎么了?” “小姨母”这个称呼提醒了凌芷彤,也许正是因为差着辈分的缘故,她们才会如此生疏,想到这儿,她心里的那点不高兴就都不见了,笑道:“是要结业了,对了,你那个姐姐,就是谢明嫣,也是今年结业,她都及笄了才结业,可真是不容易呢。” 女学的学生大多会在及笄前结束学业,而她们在女学中的成绩也会成为说亲时的一项重要依凭,像谢明嫣这样一直不能结业的,在女学里还真是几乎没有,难怪凌芷彤会笑话她。 “对了,小七,我可是听我娘说,这一回长公主要从女学毕业的学生里,给皇上挑选秀女呢。”凌芷彤秀气的眉毛蹙起来,道:“我可不想被选中,万一进了宫,束手束脚的,别看皇上是个温和的人,处置起那些犯错的,也毫不留情呢。” 她这一番话,可是让谢瑶光万分诧异,萧景泽可从没跟她说起这选妃之事啊,就连一向喜欢八卦的华月郡主,也没提过,看来长公主是想先冷眼瞧着? 如今萧景泽对她的感情,好像还没到那个地步,若是真像上辈子一样,弄出一堆秀女来,岂不是要膈应死她。 36.来访(修) 第36章来访 还未到除夕夜,安阳侯府大门上就已经挂上了红灯笼,里里外外瞧着焕然一新,守门的下人见了人说两句吉祥话,听着十分喜庆。 荣安堂里暖意融融,凌氏穿着一身绛红镶金边乘云纹的袄裙,拿着绣棚在忙活,听到声响抬起头,看到谢瑶光不禁笑了笑,“你来得正好,瞧瞧这个鞋面,喜不喜欢?” “娘怎么亲手做起鞋来了?”谢瑶光咦了一声,道:“有绣坊的人在呢,做这些伤眼睛,您清清闲闲的不是挺好吗?” 凌氏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一眨眼的功夫,你就长这么大了,到了明年秋天,就该及笄了,娘平日里忙,没给你做过些什么东西,这一回啊,想给你做双鞋。” “我不管长多大,都是娘的女儿。”谢瑶光嗔道,“我还没及笄呢,娘该不会就想着把我嫁出去吧。” 凌氏笑,“自然不会,寻常人到了你这个年龄就该相看亲事了,像你霜表姐,平日里也要多出去走动的,娘放着你躲懒,还不是想多留你几年。” “我爹呢?这大过年的,他也不打算过来吗?”谢瑶光问道。 即便是她平日不在家中,也知道谢永安对凌氏是如何怠慢,好在凌氏并不将他放在心上,也不靠他活着,否则在这府里,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气呢。 “庄子上的人前日里送信,说杜姨娘去了,我便使人将她生的那个女孩抱了回来,你祖父的意思,是叫我养在跟前,我懒得管,叫人送到你爹那儿去了,问问他,是养在赵姨娘跟前,还是柳姨娘跟前。” 杜姨娘在庄子待了几年,谢永安又有了柳姨娘这么个新人,早就将她抛诸脑后,她眼看复宠无望,受不了打击,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到底还是没能拖过这个冬天。 人死灯灭,凌氏从来不刻薄庶子庶女,只是不喜欢罢了,这种做法也合乎情理。 谢瑶光记得,上辈子杜姨娘根本没有离府,家里也没有柳姨娘这么个人物,不过杜氏她确实是生了个闺女,因着谢家谋反,还没长大就一起送了命。 想起上辈子的事儿,好像是一场镜花水月一般,她晃了晃脑袋,将那些画面驱逐出脑袋,现在的这种生活,她很满意,如果那些人不出现,不来招惹她和她身边的人最好,如果来了,她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安阳侯府这一年的新年并不好过,谢光正不似在先帝朝那般受宠,连年下来,竟成了在皇帝面前说不上话的边缘人物,朝廷里能混得出名堂的人大多是人精,谁不知道知道安阳侯府的世子爷是个扶不上墙的,只不过命好娶了靖国公家的闺女,真正能撑得起门楣的谢光正不为皇帝所喜,大臣们自然不会表现的太过热络,大多是派府中下人送了礼来,即便有那上门的,也多是家中女眷间的来往。 谢瑶光不耐烦坐在那些官家女眷身边,陪着她们说些无聊的闲话,径自抱着卷史册窝在屋里看。 凌氏也十分无奈,一晃眼小七也渐渐长成了大姑娘,不好再像以前那般训斥她,更何况谢瑶光还是有理由的,说什么要好好温书,过完年黄夫人要检查功课的。 眨眼的功夫,新年就在迎来送往中渐渐接近了尾声,却不料在正月十五上元节这日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不知皇上驾到,未曾相迎,还望恕罪。”凌氏见到眼前这个青年,心中有些诧异,皇上一直未曾重要谢光正,对安阳侯府也从未另眼看待,怎么会突然来访?不过她很快就收敛起心里的想法,吩咐丫鬟准备茶水点心。 一旁厢房的谢瑶光却是有些欣喜,紧抓着眼前小丫鬟的衣袖,急急忙忙地问道:“香儿,你没瞧错吧?” “奴婢瞧得真真的,那人肯定是陛下。”香儿满脸认真,还是托她家小姐的福,才能入宫得见天颜,虽说每回也只是偷偷瞥几眼,但三年下来,皇帝陛下那张脸,香儿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谢瑶光听得这话,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我得去看看。”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嘟囔了一句,“肯定是来看琥珀的,我得带着它。”说罢又扭身去抱在火盆边卧着的狸花猫。 香儿见状忙扯住她的衣角,哭笑不得道:“七小姐,便是要出去,你也得穿好鞋袜吧。” 谢瑶光低头一看,可不是,突闻萧景泽到来的消息,她这是又惊又喜,大冷的天,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是赤着脚站在地上的。 待到她收拾好,换了身衣裳,抱着小猫儿匆匆忙忙到了厅堂中,萧景泽已经喝完了一杯茶。 他抬起头瞧着眼前的女子,半个多月不见,身量似乎是长了些,一张白嫩嫩的小脸透着淡淡地粉色,大抵是走得急了,气还没有喘匀,一停下脚步便半弯着腰大喘气,身后紧跟着的丫鬟忙拍打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谢瑶光轻轻一撒手,琥珀便从她怀里跳到了地上,喵呜喵呜地轻声叫着。 萧景泽轻笑一声,弯腰将小猫儿抱起来,抚了抚它的脊背,皮毛油光滑亮,看得出小丫头将它养得极好。 谢瑶光喘匀了气,这才在一旁坐了下来,一双闪亮亮的水眸子盯着他,“你怎么来了?是来瞧琥珀的吗?谁让你上回……这都好几个多月了,你才来看它,只怕它都不记得你是谁了。” 她本来想说谁让你上回在道观不肯看它,但脑海中忽然出现那个牌位上的字,她下意识地改了口。 凌氏坐在主位上,本来正慢悠悠地喝着茶,突然听闻女儿这连珠带炮的一串话,一口茶水差点呛在了嗓子眼,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严厉地瞪了谢瑶光一眼,道:“小七,皇上面前,莫要这般放肆。” 谢瑶光吐了吐舌头,面上笑意分毫不减,也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她才会收敛起重生后浑身长出的刺,恢复骨子里的良善天真。 “谢夫人不必介怀。”萧景泽摆摆手,“我此番只是偶然来府中拜访,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谢夫人当朕是个普通客人就行了。阿瑶是个妙人儿,童言无忌,朕不会往心里去。” 说谁童言无忌呢?好像你七老八十了似的。谢瑶光在心底暗暗吐槽,但凌氏在场,到底没敢将这话说出来,而是道:“我在宫中给郡主做伴读,皇上也常来同长公主说话,所以才有些熟识,更何况我们因着琥珀多了几分缘分,皇上说过同我是朋友,俗话说君无戏言,朋友相交自然不拘泥于君臣之礼,娘你就别唠叨了。” 长安旧俗,每逢上元节必要吃元宵,赏花灯。 厨房里一早就忙活了起来,兴许是到了时辰不见人吩咐,管事的婆子便到荣安堂来问。 “夫人,厨房那边差人来问,元宵是现在下锅煮,还是再等等?”青姗听完那婆子的话,进门在凌氏耳边低语道。 屋子里就这么几个人,说是低语,其实谢瑶光与萧景泽都听得分明,凌氏迟疑地看了一眼萧景泽,原先以为这尊大佛只是坐坐就走,谁知这随便聊聊也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 大抵是瞧出了凌氏的疑惑,萧景泽道:“今日过节,长公主和华月都回去了,宫中只我一人,着实有些冷清,既然府上备了元宵宴,不知夫人欢不欢迎我留下来蹭顿饭?” 皇帝说要蹭饭,哪个敢不准?凌氏听到这话,冲青姗点点了头,示意她叫人下去准备。 谢瑶光在屋里头躲懒了这么些天,日子都有些记混了,听到这话才恍觉已经到了上元节,不知想起什么来,忽然起身道:“我去厨房瞧瞧。”说罢也不等凌氏应声就一溜烟的跑了。 凌氏只好笑着解释:“小七这丫头性子急,说风就是雨。” 萧景泽并不以为意,笑着道:“阿瑶不过是真性情罢了。” 其实凌氏主持侯府内宅事务,寻常来往的都是官家女眷,聊一聊长安城里哪个公侯家的儿女又要嫁娶,哪条街上的首饰铺子出了新鲜花样,抑或是谈一谈诗词,论一论琴画,可眼前坐着的是当朝皇帝,她总不能同他聊这些吧。 说来这皇帝陛下也奇怪,进了侯府不去前院找谢永安,反倒叫下人直接将他引到荣安堂,莫不是真为了瞧那只小猫儿? 凌氏的目光落到正窝在萧景泽怀里,舒舒服服眯着眼睛的琥珀身上,起初她以为萧景泽是赶鸭子上架才做得了皇帝,可这几年下来,朝政吏治的确清明许多,她也隐隐听父亲同弟弟提及,皇上天资聪颖,是可造之材,可见睿宗皇帝偏爱这位幼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37.上元灯会(修) 第37章上元灯会 不过……这位很有可能会成为一代明君的皇帝,这会儿坐在她家厅堂,大驾光临只为看一只猫,凌氏心里着实不能理解,但仍是硬着头皮开口道:“先前在宫里的时候,小七抱了这只猫回来,说是陛下的爱宠,一直养着,臣妾还以为是她一时戏言,没曾想竟是真的。” “也说不上是爱宠,只是随手捡到的一只猫,舍不得丢了,就托阿瑶养着罢了。”萧景泽轻轻笑了笑,他发现,自己唤阿瑶这两个字唤起来,还真是无比顺口。 没有共同语言的两个人交谈简直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偏偏萧景泽身份尊贵,凌氏不能撂挑子走人,只得绞尽脑汁的创造话题,思来想去,觉得两人略略熟悉些的也就是谢瑶光了,便挑了几件女儿幼时的趣事来说。 萧景泽无疑是个很好的听众,他单手支着下巴,满脸认真地听凌氏说话。 谢瑶光从屋外进来时,正听到凌氏说自己小时候身子弱,一日三顿离不得药汤,为了不喝苦药,是如何如何让撒娇耍赖。 凑巧帘儿掀开,屋外那并不算强烈的日光透了进来,萧景泽脸上微微带着笑意,浑身散发着温和的气息,坐在那里像极了一幅画。 “娘亲说我坏话,我都听见了。”谢瑶光娇嗔道,“皇上将我小时候的糗事都听了去,我可不依,你也说两件有趣的让我听一听,这才公平。” “朕小时候在宫里,父皇管得严厉,哪有像你这样的趣事。”萧景泽弯了弯嘴角,目光晦暗不明,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眼里并没有笑意。 谢瑶光哼了一声,“不想说就算了。” 就在这时,香儿端了两碟点心从屋外进来,“小姐,您做的点心已经出锅了。” 点心放在洁白如玉的碟子中,瞧着花样像是府里常吃的五福饼,可细细瞧着颜色却又有些不同。 凌氏问道:“不是说让厨房准备元宵去了,你这鼓捣了一通,弄得又是些什么?” “前几日闲着无聊,在书架上翻到一本食谱,刚刚突然想起来,便试着做了这么一道糕点,陛下和娘尝尝看?”说话间,谢瑶光从托盘中端起一个碟子放在萧景泽面前,她身后的香儿也将余下的那一份放在凌氏面前的桌子上。 这行为若是旁人做来,定会有几分谄媚帝王之象,可偏偏在谢瑶光身上一点也瞧不出来,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凌氏知道女儿在宫里的时候会自己动手做些小吃食,她从没说过什么,毕竟有着一身好厨艺对女儿家来说也是件好事,只不过回了家,她从来没让谢瑶光做过这些,女儿白白嫩嫩一双手,万一被弄粗了怎么办? 心里矛盾的凌氏,在面对谢瑶光第一次在家里做的糕点时,还是非常给面子的拿起一块尝了尝。 要说这一碟点心同平日里所吃到的五福饼相比,并无甚稀奇之处,不过是换了种馅料,味道甜的有些发腻,不过她转念一想,小七到底是个女孩子,正是喜欢吃甜食的年纪,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反观另一旁,萧景泽在谢瑶光满含期待的目光中,也拿起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似乎是察觉出味道不似预想的那般,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又释然。 谢瑶光见他嘴角隐隐露出的笑意,面上也跟着露出一丝欣喜来。 萧景泽的生母赵婕妤是江南人,母子俩都偏爱甜食,但上辈子萧景泽甚少显露出这种偏好,她也是偶然才得知,这辈子,她可是学了好些江南风味的菜,在宫里偶尔也会做给萧景泽吃,这点心嘛,还是头一回。 如今正逢上元佳节,除了当值的宫女内侍,和巡城的侍卫,余下的莫不是凑成堆,就连崇安长公主也领着华月郡主回了公主府。 偌大的宫城中只怕萧景泽连个说话的人也寻不到,身为皇帝,高高在上,却也不胜孤独。 谢瑶光心疼他,便想着做些什么安慰安慰他,可思来想去,也只有这糕点能拿出手来,且不会让母亲多想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萧景泽面前的那一碟点心全数进了他的肚子,凌氏见状笑道:“若是圣上喜欢吃这糕点,我叫厨房多准备些,您回去的时候顺便带上。” 即便是成了皇帝,但面前的人仍是个还未加冠的青年,更何况他温和有礼,平易近人,凌氏说话间不免流露出一丝长辈对晚辈的态度。 萧景泽一愣,然后摇了摇头,他好歹也是个皇帝,跑到臣子家里头,连吃带拿的,像什么话。 “御膳房做得点心肯定比这个好吃,娘您就别操心了。”谢瑶光瞪了萧景泽一眼,谁让他不肯要自己做的点心的。 萧景泽哑然失笑,只好说道:“御膳房的点心胜在精致,可在贵府吃的这一碟点心,刚巧合了朕的口味,若往后有机会,定要多尝尝。” 听到这样的夸赞,谢瑶光心情顿时大好,再度看向萧景泽,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凌氏没有留意到谢瑶光的小动作,也只当萧景泽说得是客气话,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对谢瑶光道:“纵然皇上不计较你无礼,但你也要知道规矩。” 谢瑶光不耐烦听这些,咕哝了两声知道了,就道,“不知道元宵煮好了没有,我可是叮嘱了厨房,一定要给我准备豆沙馅儿的呢。” 凌氏岂能不知她是故意岔开话题,笑了两声没说话。 不曾想这念叨着什么,什么就来了,青姗在外头掀开帘儿,问道:“夫人,厨房说元宵已经煮好了,是要现在吃吗?” “命人送三碗过来,其他的,让下人们分了吧。”凌氏担心萧景泽误以为自己吃的和下人们吃的是一样的,解释道:“咱们吃的是在我们院子煮的,其他是府里大厨房煮的。” 萧景泽当然不会为这么件小事而生气,笑道:“今天倒是有口福,吃了糕点不说,还能吃上热乎乎的元宵,得多谢夫人留饭。” 谢瑶光道:“我还听说有一道吃食叫炸元宵呢,什么时候咱们再做来尝尝。” 凌氏闻言,笑道,“我倒不知道,你竟还是个贪吃鬼。” 三人说说笑笑,一时间屋内其乐融融。 38.把臂同游(修) 第38章 把臂同游 吃饱喝足,萧景泽忽然提起要去街上转一转。 “以前做皇子时,常听宫里的内侍们提及,每年上元佳节,长安城里有盛大的花灯会,街上行人摩肩擦踵,当时没机会出宫瞧瞧,现下倒是有机会圆了这个念想。” 凌氏笑:“灯市上确实是极热闹的,不过街上行人多,若是身边没人跟着可不妥……” “我出宫时带了侍卫,夫人不必担心。”萧景泽喝了杯茶润了润嗓子,笑道,“朕甚少出宫,身边若是真一个人也不带,只怕迷了路,想回去也找不到宫门在哪里。” 凌氏被这话逗乐了,掩着嘴直笑,一扭头却瞧见女儿企盼的眼神。 果不然,谢瑶光开口道:“我也没瞧过花灯会的热闹呢,以前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皇上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呀?” 这倒是一句实话,谢瑶光入宫前多数时间都在侯府里养病,上辈子是嫁了人没机会看,这辈子是压根没想起去看,仔细算算活了两辈子,她竟也只从书上看到过这一年一度的盛会。 萧景泽并没有直接应下她的话,而是转头看向凌氏,再怎么说谢瑶光都是个姑娘家,若不得家中长辈同意,他是不可能答应领着她出去玩的。 凌氏有些迟疑,若是搁在平时,她是断然不会答应谢瑶光这样的请求的,可近日女儿难得主动提出什么要求,她的殷切凌氏明明白白地看在眼里,萧景泽明显也是个可托之人,只不过街上乱糟糟的,小七又生得这样好,难保不会被一些拐子给盯上。 大抵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谢瑶光低头想了会儿,保证道:“娘放心,我绝对不会到处乱跑的,要不您派两个人跟着我吧,省得我也迷了路回不来。” 女儿眼中的企盼之意甚浓,凌氏鲜少见她这样,却也没有多想,只当她贪玩的性子上来了,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能敌过女儿的撒娇,点头道,“既是这般,就叫青姗同李三跟你去。”又转头对萧景泽说了句,“小女顽劣,还望皇上照看一二。” 萧景泽点头笑:“难得阿瑶肯做朕的玩伴,景泽必不负夫人所托。” 谢瑶光其实对花灯会并无太大的兴趣,她只是想着同萧景泽多相处片刻,毕竟无论是在宫里宫外,两人几乎没有单独相处过。 可是等到了灯市,光是那形态各异的花灯,就已经让谢瑶光挪不开眼了,毕竟她活了两辈子,的确没有见过这样的盛景。 萧景泽见她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不由得凑近道:“有喜欢的吗?” “皇……你要送我吗?”谢瑶光被突然放大的面孔吓了一跳,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脸也红成了苹果,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心里却忍不住地埋怨自己,上辈子连最亲密的事儿都做过了,只不过是凑近了说句话,有什么好紧张的! 萧景泽哪里会想到眼前的姑娘脑海里的百转千回,兀自笑道,“自然是要送你的,这里的花灯不是花儿就是小动物,街上哪有男人提这样的花灯。” 谢瑶光心里头紧张,随手指了一个莲花灯,萧景泽早有准备,钱袋中放得都是些碎银子,问清楚价格付了钱,这才提起那盏灯,递给谢瑶光,并叮嘱道:“你拿好,这烛火燃得旺,莫要乱晃,灯笼烧了事小,引火上身可就不好了。” 谢瑶光胡乱点了点头,两人跟着人群走了一段路,她的心情才逐渐平复下来,看一眼手里提着的莲花灯,又悄悄抬头看一眼萧景泽,抿着嘴偷偷地笑。 行至曲江水桥,岸边有不少人在放水灯,谢瑶光瞧了瞧,见还有猜灯谜的,忙凑到近前,问掌柜的这灯谜是个怎么猜法? “灯身上贴了谜面,姑娘猜对了哪个花灯上的谜题,这灯笼就归你了。” 还别说,真有不少人是专门奔着这灯谜而来,只可惜猜中的人寥寥无几,有那好奇心强的,只得买下灯笼来,从掌柜那里得一份答案。 谢瑶光心中暗道这店家会做生意,目光却在高高挂起的一众花灯里打量,大抵是为附庸风雅,这家的花灯多是清雅,灯身上不是题了诗词话句,就是画了梅兰竹菊,谢瑶光寻了半晌,才看见一只八角灯。 灯身似是轻纱与打磨过的木条裹成,每一面都绣了花样,旁边还有题句,同它一比,周遭造型各异的花灯全都黯然失色。 “店家,我想猜这只灯的灯谜,不过瞧不见……”那灯笼挂的极高,谢瑶光伸长了脖子,也看不清上面到底写着什么谜面。 还未等店家言语,身畔的萧景泽忽然弯下腰,“要不然你踩着我的肩膀上去看吧。” 谁敢踩皇帝的肩膀啊,谢瑶光摇摇头,想了想道,“不然……不然你把我抱起来,这样比踩着高一些。” 萧景泽一直将谢瑶光当成小姑娘,倒也没多想,双手环过她的腰肢,谢瑶光惊呼一声,整个人便已经腾空,耳边传来他带着微微笑意的声音:“这下能看得清了吧?” 一直紧跟着两人的青姗见到这情形微微皱眉,想说什么却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借着明亮的月光,谢瑶光才瞧清楚那花灯上的谜题,“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层浪,入竹万竿斜。” “放我下来吧。”她的脸微微发烫,饶是上辈子,萧景泽也没做过这样大胆的举动,幸好街上人多,谁也不认识谁。 萧景泽将她放了下来,手收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他一愣,随即诧异地看向谢瑶光,目光落到少女那鼓起来的胸脯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忙别开了眼睛。 沉浸在谜题中的谢瑶光没有留意到这一幕,她嘴里念叨着那几句话,试图想出个方向来。 这道灯谜明显比下面的难了许多,其他花灯上的谜题多为拆字迷,根本难不倒她,可这道明显不是,她冥思苦想了半晌,却毫无头绪。 萧景泽宽慰道:“你且说说谜题,我帮你想想看。” 谢瑶光摇了摇头,她是打算猜对了灯谜,将这灯笼送给萧景泽的,让他猜出了那算怎么一回事! 萧景泽知道姑娘性子执拗,并不打算劝解,替她将被风吹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笑道:“行,给你半柱香的功夫,要是猜不出来,就只能算了。” 他心里想着,大不了将这盏灯买下来便是,却不料话音刚落,谢瑶光突然出声道,“我知道了!掌柜的,你这盏花灯谜题的答案是风,对不对?” 说来也巧,若不是萧景泽替她捋头发,她也想不到这儿去,虽是问话,心底却有了十成十的把我。 果不然,那掌柜笑着:“姑娘果然聪颖,这盏灯归你了。”说罢便将花灯取下来交给谢瑶光。 谢瑶光立时又将它递到萧景泽手里,这回轮到对方错愕,“这是给我的?” 娇俏明丽的少女满脸含笑地点了点头,萧景泽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他倒没有往别处想,只当自己刚刚送了她一盏灯,这丫头礼尚往来罢了。 殊不知,上元佳节的灯会,在长安城有个花名,叫情人会,而这花灯,则是男女间的定情信物,若是看中了对方,便送一盏花灯,若对方收下并且回赠,就表示两人情投意合。 青姗的眉头是皱了又皱,她觉着自家小姐和皇上可能是不知道的这些习俗,可毕竟一个是即将加冠的男人,一个是豆蔻梢头的姑娘,怎么想都觉得不合适,可是人家正在兴头上,她出言语打扰也不好,万一彼此没那个意思,倒叫她给弄巧成拙了怎么办? 丫鬟的顾虑二人并不知道,猜完了灯谜,他们各提一盏花灯,没走两步就听到谢瑶光道,“要不咱们放个水灯吧。” 水面上飘着不知多少盏水灯,盈盈烛火点亮了整个曲江,一旁的小摊贩听到这话,忙招呼道:“客官随便选,旁边有笔墨,可以将心愿写在灯上,向水神祈愿。” 小姑娘眼神亮闪闪地,让人实在不忍心拒绝,萧景泽笑着道:“难不成你有什么愿望?那就买两个吧。” 水灯都是差不多的模样,谢瑶光随手拿了一个,趴在一边的空处写心愿。萧景泽笑了声,也拿了一盏,提笔却不知道要写什么,微微别过头,想要看小丫头许了什么愿。不料谢瑶光早有防备,身子侧着将那字条遮得严严实实。 萧景泽无奈地笑了笑,将自己的空白纸条折好放进水灯,等着小姑娘写完心愿一起放。 谢瑶光写得很慢,上辈子加这辈子,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快活过,她在那张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 愿年年岁岁如今朝。 39.假恩爱(修) 第39章假恩爱 出了正月,天气渐渐也暖和起来,到了四五月里,人人都脱下厚衣裳,换了薄纱裙。 宫里的课程渐渐松了下来,原因无他,华月郡主到了说亲的年纪,长公主时时带着她出门走动,谢瑶光便得了更多的时间在家里。 有凌氏在一旁看着,功课倒也未曾丢下,每日都要写数十张簪花小楷,谢瑶光熟能生巧,如今的字已经愈发有风骨。 写完了这一页,谢瑶光搁下笔,看着她娘忙忙碌碌。 “青雪,你拿了对牌去账房支银子,顺道跟厨房里说一声,叫他们对八小姐的吃食多上些心,省得柳氏闲着没事就来闹腾,只要不出格,有什么事应下就是,拿不下主意的,再来禀我。” “青姗,你差人去锦绣坊说一声,叫褚绣娘明儿来府里一趟,再过半个月是国公爷的寿辰,出门的衣裳且得备着些,再差人去东院跟二爷二夫人说一声,叫他们明天领着秋宁、沐深姐弟俩过来裁衣。” “青宛,你出府去打听打听别家准备送些什么礼,照着去年的单子先拟一份出来给我过目,再从我的私房里选两件合我爹喜好的做孝敬。” 大抵是屋里头有些热的缘故,谢瑶光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来,她从袖子摸了块帕子出来,一边慢慢地擦着一边听凌氏吩咐下人们做事。 侯府里的吃穿用度、人情往来看似杂乱无章,但凌氏一件一件的处理下来,显得有条不紊且不说,她身边的几个丫鬟也都是些能干的。 吩咐完了事儿,凌氏见谢瑶光在一旁听得认真,笑道,“说起来没几个月你就要及笄,管家的本事也得跟着学了,省得到时候嫁出去,叫下头的人轻易把你糊弄了。” 她这话本是随口一提,没成想谢瑶光竟颇有兴趣,“娘若是得了空,提点我一两句。” 谢瑶光手里头是有不少私房的,大多是从小到大年节生辰时收到的礼物,她鲜少有花用的时候,若是能及早用起来,想来将来进了宫也不至于举步维艰。 “你先看看这个。”凌氏顺手将手中的账册丢给她,转头对青雪道,“叫厨房送晚饭过来。” 账册上的财物出入记得很是详细,不对的地方凌氏在一旁都做了批注,她的字并不似寻常闺阁妇人那般娟秀,反而铁画银钩,隐隐透着几分英气。 这账册并非安阳侯府的公账,上头记载着的是凌氏的陪嫁,谢瑶光细细看下来,才发觉自己娘亲竟还颇会理财,嫁妆中的死物全都换成了田庄铺子,一个月的进项少说也有几千两银子,钱生钱,经年累月的积攒下来,虽称不上富可敌国,但也是长安城中少有的大户了。 账面上有不少银两都是谢家的人情往来,想必是安阳侯府家底薄,免不了要凌氏拿出私房银子贴补。怪不得她爹跟娘亲没什么感情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还都要经娘亲的手,谢瑶光原以为是他们不想得罪靖国公府,没成想竟还有这么一出。 谢瑶光翻了几页,便听到青雪在外头说:“夫人,七小姐,饭菜准备好了。” “行了,先搁着吧,吃饭要紧。”凌氏笑着看了眼谢瑶光,站起身来。 饭菜是荣安堂的小厨房做的,全都是按着谢瑶光的喜好,凌氏就这一个女儿,虽说教导严厉了些,可细节上却是半点都不含糊的。 谢瑶光暗暗叹了口气,给凌氏夹了一筷子菜,笑道,“娘也要多吃些才行。” “好。”凌氏眼角却露出丝笑意,小七到底是长大了。 第二天一大早,谢瑶光就到了荣安堂,她从去年便挪到了荣安堂旁边的院子住,来往是极为方便的,但大抵是因为从小在凌氏身边的缘故,在谢家的时候,多数时间她更喜欢待在荣安堂里。 “娘,您怎么一年到头都在看这些账本,就没个完了的时候,您的私房足够一辈子吃喝不愁,就别让自己这么累了。”谢瑶光一进门,就看到凌氏又在看账本。 “娘是想给你多攒些家底。”凌氏合上手里的册子,笑道。 谢瑶光凑过去一看,那是记录锦绣坊上个月开支进项的册子,便问道:“说了今日裁衣的,怎么还不见褚绣娘来?” “七小姐惦念我,我岂能不来。”说话间,一个妇人掀开珠帘进了屋,“几个月不见,七小姐又长高了些。” “是嘛?” 谢瑶光自己不觉得,讶异了一句,结果一量身,还真如褚绣娘所说,长高了一些。 锦绣坊的手艺那自然不用说,褚绣娘又是其中翘楚,谢瑶光要了几匹绸缎和鲛绡,她倒没有什么特别偏爱的颜色,只是想着夏日炎热,便选了些看着凉快些的素色。 凌氏瞧着女儿已经隐隐脱去稚气,叹了口气,轻轻替她理了理衣裳,“娘的小七越长越好看,如今藏着掖着,都有人上门提亲,只怕等到你及笄,来提亲的人会更多呢,也不知道咱们家的门槛够不够踩。” 虽说凌氏私心,想多留谢瑶光几年,加之女儿在宫中,所以甚少带她出门,可及笄礼是女儿家一生之中出了婚姻大事最重要的日子,她早就想好了要大宴宾客,再让小七不见人,那是不可能的。 谢瑶光听着这样调侃的话儿,露出一个羞涩的表情,不应声,微微低下头去。 心里却暗道奇怪,以谢光正的心性,这时候应该已经开始同她爹她娘商量自己入宫的事儿才对,毕竟长公主替皇上选妃的消息已经在长安城不胫而走,可这会儿怎么整个侯府半点动静也没有呢? 难道真的是她改变了事情的走向? 谢瑶光不知道的是,安阳侯父子俩并不是没有动作,而是想借着靖国公的寿宴,送一份大礼讨了他的欢心,这才好提出要将她送进宫的事儿。 毕竟皇帝还有一年多就要加冠亲政,早已到了知晓人事的年纪,选妃肯定是会从那些已经及笄两三年的世家千金中挑选,好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谢瑶光现在还未及笄,即便是有几分姿色,恐怕没点其他手段,也是不可能入宫的。 这其他手段,就是借势,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靖国公,自然就是不二人选。 是以终日不见踪影的谢永安难得来了一回荣安堂,见谢瑶光正抱着一碟点心吃的开心,便笑着问她,“小七今儿瞧着心情不错,可是有什么好事,也跟爹说说。” “娘叫人给我做新衣裳,听褚绣娘说,过几天就能穿上了。”谢瑶光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说道。 凌氏见他过来,脸色淡淡,瞧着并无欢喜之色,只是低头对谢瑶光道:“吃几块解解馋就罢了,别吃太多,一会儿该吃不下饭了。” 谢永安也跟着搭话道,“小七,你娘说得对,平日里要多听她的话。” 对于谢永安来荣安堂的心思,凌氏也能猜出一二,懒得同他再饶什么圈子,便直接问道,“还有半月就是父亲的生辰了,世子看这寿礼如何准备才算妥当?” 其实问不问根本没什么关系,反正侯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凌氏在料理,她只是想早点将谢永安打发走罢了。 谢永安果然一副颇有兴致的模样,在主位上做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这次笑道,“岳父大人的生辰咱们自当要备上些好礼,到时候文武百官肯定都会到靖国公府去庆贺,咱们是一家人,可不能丢了他老人家的面子,这寿礼怎么说也得隆重些!” 隆重!凌氏在心中冷笑,嫁入谢家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到丈夫主动说要给她娘家备上隆重的贺礼,若不是安阳侯府如今失宠,而自己的父亲却一直身居高位,以谢永安贪财贪利的秉性,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的。 尽管心里这么想,但凌氏嘴上说得却是,“一切照夫君的意思来,等我回头拟定了礼单,到时候还请夫君再帮我斟酌斟酌。” “那是自然。”谢永安大笑着搂过娇妻的细腰,在她脸颊上偷了个香吻。 谢瑶光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她懒得看这副假恩爱的场景。 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凌傲柏的寿辰,安阳侯府一家子俱换了新衣准备去贺寿,凌氏在明面上从来不为难这些庶出的子女,谢瑶光有的,其他人亦有。 谢永安吩咐下人将备好的礼物装车,领着妻儿去大将军府贺寿,他自是同凌氏母女坐同一辆车,余下的子女,男女各一辆,有丫鬟们照应着。 谢瑶光梳着飞天髻,身着浅黄色云纹绮地乘云绣曲裾,并不似寻常百姓家稚子那般娇俏,反而眉宇间颇有几分英气。 马车辘辘而行,车中的人却都不怎么说话。 谢永安着实受不了车上这股儿闷气,时不时地掀开帘子瞧一瞧,谢瑶光看在眼里,暗自冷笑一声,也不知她这多情的爹是惦记着谁。 40.贺寿(修) 第40章贺寿 车马行的虽然不快,奈何大街上行人不少,时快时慢颠簸的厉害,凌氏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子,抬起眼对靠在角落里的女儿道:“这会儿正是路上人多的时候,你且忍一会儿,就快到了,若是实在颠得慌,就过来靠着娘坐。” “娘今儿一身锦衣华裳,叫我笨手笨脚的弄皱了可就不好了。”谢瑶光乖巧地笑了笑,仰着头又问,“娘,你说皇上今日会来吗?” 女儿同萧景泽有些交情的事儿凌氏是知道的,毕竟上元节的时候,皇帝陛下还去她们家蹭过一顿饭呢。不过今日是靖国公的寿宴,她们虽说是客人,但比起文武百官来,又称得上是自家人,绝不能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皇上来不来我可不知道,不过朝中多数重臣都与你外祖父交好,想必都会到场,到时候你可不能再像过年那会儿,对谁没大没小的,会闯祸的,知道吗?”凌氏实在是有些拿捏不准女儿的性子,不得不叮嘱道。 谢瑶光点点头,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她好赖做了几年皇太后,这些事儿还是知道的。 谢永安听她们母女俩说话,忙笑道,“小七这平日里那么乖,哪里会闯祸,你就别担心了,再说就算是闯了祸,岳父大人那么疼她,也不会怪罪的,你就放心吧。” 这话明里暗里都捧着谢瑶光,但却也是谢永安的真心话,他心里头有时候为自己有这么样的妻儿沾沾自喜,但更多时候,却也不愿意别人提起他时,总说那是靖国公府的姑爷,他堂堂的侯府世子,羽林中郎将也算得上是个半大不小的官职,可别人记住的,永远只有他的妻子带给他的荣华,这对于一个追名逐利却又自视甚高的男人来说,是无法忍受的,可眼下,他只能忍着。 帝都城中权贵之家大多住在宣平里,比如谢永安一家。只有极少数的朝廷重臣才有资格入住未央宫北阙一带,凌傲柏世袭国公爵位,又领大将军衔,执掌一朝兵权,他的府邸,自然坐落于人人称羡的北阙甲第。 谢永安一家算是来得早的,领着妻儿给凌傲柏先拜了寿。 谢瑶光环视周围一圈,都没瞧见萧景泽的身影,心道难不成他真的不来给外祖父贺寿?尽管心里头惦记着皇帝陛下,不过她也没忘了今日的正经事,脆生生地说了自己个儿编的祝寿词,娇娇俏俏的模样,惹得向来严肃的凌大将军捻着胡须直笑,对凌氏道,“你这女儿教导的好,像你,也像你母亲,没辜负了你母亲的期望,她若泉下有知,也足以安心了。领着小七去后院吧,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凌氏点点头,领着谢瑶光往后院女眷的住处去了。 凌氏的母亲是先帝发妻周皇后的表姨母,只不过红颜薄命,生下嫡子凌元照之后没多久就过世了,长安城除了那些底蕴丰厚的世家贵族,甚少有人知道,如今这位凌夫人并非凌大将军的原配,而是后娶进门的填房。 说起来凌氏管霍氏叫一声二娘,实际上霍氏也只不过比她大五岁罢了,不比凌氏在安阳侯府一堆糟心事儿,靖国公府家法严明,根本不用霍氏费什么心,是以她保养的极好,瞧着跟刚刚三十出头的妇人一般。 谢瑶光随着凌氏入了后院,只见霍氏她端坐堂前,正与身边的朱妈妈说着什么,大舅母韩氏立在一旁,依旧面色淡淡,看不出息怒,倒是霍氏面相有几分凌厉。 一抬头见了凌氏母女,她露出一丝笑容,招呼道:“正念叨着你们一家呢,这可就来啦,小七,快来外祖母身边坐。瞧瞧,小七是越长这模样越标致,比彤姐儿还小半年呢,我怎么看着两人差不多高,你倒是会养女儿。”后边这句话显然是对凌氏说的。 “二娘谬赞了,彤姐儿古灵精怪的性子才讨人喜欢,我倒是想偷个懒,把小七放到您跟前养着,只怕彤姐儿吃起醋来,不肯答应呢。” 凌氏话语虽在恭维,但面上并未露出亲近之意,凌家众多子女,唯有她和世子凌元照乃原配嫡出,很受凌傲柏看重,凌夫人自然不敢慢待于她,闻言亦笑,“你这般打趣彤姐儿,等她晓得了,怕是不肯干休。” “姑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当姐姐的,彤姐儿年岁又小,合该是打磨的时候,正缺像你这样知书达理的人说道呢,小七,你说是也不是?”二舅母孙氏也不甘示弱,加入了众人的攀谈中。 谢瑶光低着头不说话,还记得上回来靖国公府,正是舅舅领兵还朝的时候,那会儿霍氏和凌氏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连过年走动时,二舅母还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没想到这会儿两人言笑晏晏,跟没有那回事一样。 这高门大户里,装模作样的本事,像是会无师自通般,谢瑶光自忖,她学不会。 见谢瑶光不接话,孙氏顿时有些尴尬,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先前正跟母亲说霜姐儿定亲的事呢,大嫂是个心里头没谱的,姑姐心里头可曾有了主意?” 别看韩氏是世子夫人,但她在靖国公府向来是个透明人儿,凌元照和凌傲柏在时还好,若是不在,别说是孙氏这个妯娌,就连霍氏身边得宠的奴仆都敢给她脸色。 但凌茗霜可不是个好惹的,一听话题到了她身上,二婶孙氏话里话外夹枪带棒的刻薄她娘,也顾不上羞涩,直愣愣地道:“我的亲事,难不成我娘做不了主,要二婶你来为我操心?” 孙氏闻言一愣,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二婶这可都是为了你好,你娘那样的……哪里能给你相看到什么好亲事!今儿趁国公爷寿辰,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来,你且给自己操着心,真要是瞧上了哪家的公子哥,二婶帮你说道说道。” 她这话里一是说韩氏出身微贱,二来是打着非得让凌茗霜定下一门亲事的主意,只有凌茗霜出嫁,长房才真叫断了后,这世子的位置可不就轮到他们二房了。 凌茗霜却是想不到这些的,被这么一挤兑,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到底是小辈儿,即便是心里头有怨气,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发出来。 “二婶这是想把霜姐姐说给谁啊,像我霜姐姐这么好的姑娘,不是那文武双全的少年郎,别说她瞧不上了,我这个做表妹的可都不同意呢。”谢瑶光给凌茗霜解了围,笑着冲她眨了眨眼,又道:“叫我说,受祖辈父辈的余荫算什么,自己博得功名有出息,才算得上是好郎君,外祖母你说是不是?” 她知道凌茗霜心悦薛明扬,说这话也是为了替她铺路,若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总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你又知道了!你这丫头鬼灵精怪的,还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行了,我唤人引了彤姐儿来,你跟茗霜同她一块去玩吧。”霍氏笑着打趣了几句,转而看向凌氏,慢悠悠道,“我听夏侯夫人说,广成侯家的嫡长子是个不错的孩子,回头再打听打听,差不多就定下了。” 凌茗霜听得这话,一张俏脸顿时吓得煞白,拼命地冲她娘使眼色,希望韩氏能为自己说两句话。 谢瑶光也有些发愁,她弄不清这位大舅母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若说她粗笨吧,可能得靖国公世子看重娶为正妻,在偌大宅邸活得好好的,怎么也不像是个糊涂之人,说她聪明吧,可她偏偏处处被霍氏和孙氏拿捏着,也不知道反抗和生气,她还真拿不准大舅母到底会说些什么,只能安抚地冲凌茗霜摆摆手,示意她先别急,看看情况再说。 韩氏似乎并不着急,轻轻啜了一口杯中的茶,这才抬头道,“二娘也知道,我跟世子都是不善经营的人,到现在也没能把霜姐儿的嫁妆给攒齐呢,这事儿先不急,万一耽搁了旁人家的孩子可就不好了。” 见娘亲总算是说了话,凌茗霜心里松了一口气,回头冲谢瑶光笑了笑。 大抵是觉得今日这种场合不是争辩的时候,霍氏倒没有再说什么,就连孙氏想说话也被她给拦住了,她又问了三两句谢瑶光在宫里的事情,知道她的功课连黄夫人都在夸奖之后,笑着道:“旁人都说咱们家尽出些莽撞武夫,我就说这话不对,明明小七就是个聪明的,若不是在宫里头,不像别家的闺秀那般爱出风头,早就是名满长安的才女了,说不定还能将傅相家的小姐也给比下去呢。” “傅相家学渊源,哪是她随便学了几句诗词歌赋就能比的。二娘快别给她脸上贴金了。”凌氏私下里再不待见这位继母,在这样的场合说话却是进退有度,毕竟霍氏说话透着几分亲热,她好赖不能让人看靖国公府的笑话。 一时间,厅堂中众人言笑晏晏,显得其乐无比。 41.年少慕艾(修) 第41章年少慕艾 谢瑶光性子懒散,不愿意坐在一边同这些夫人小姐们虚与委蛇的,她扮了会儿乖,就溜到角落里同凌茗霜悄悄说起话来。 “小七,大姑母平日里最疼你,你求她在祖父祖母面前帮我说说话,我真怕她们非让我嫁给那个什么广成侯的儿子!”凌茗霜显然还对刚刚那个话题心有余悸,扯了谢瑶光过来连忙低声道。 谢瑶光难得见她这样犯难,起了捉弄的心思,笑道:“那我帮了你,有什么好处没有?没好处我可不干哦!” “你……你……你还跟我要好处,我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没想着你,当真是个白眼狼!”凌茗霜笑骂了一句,随即又低声道,“好小七,乖小七,就当姐姐求你了,你帮了姐姐这一回,往后有什么事姐姐一定也帮着你。” “姐姐都说我是白眼狼了,还指望我帮你?”谢瑶光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说。 凌茗霜无奈之下只得使出杀手锏,“那今儿皇上在府里头,你想不想见他?小七,你……” “真的?”凌茗霜话还未说完,就被谢瑶光急忙打断,“他在哪儿?你快跟我说说。” “这……”凌茗霜故作迟疑,显然是在计较着之前的事。 谢瑶光忙道,“行了行了,应了你还不成吗,我一会儿就跟我娘说,其实你不说我也会帮你的,那广成侯的嫡长子薛明义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得了这话,凌茗霜终于喜笑颜开,道:“今儿一大早皇上就来了,跟我爹还有祖父在书房里不知道说什么,我还是晨起练功经过花园才知道的,好像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要见。” 说到这儿,她微微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小七,你现在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皇上他的确是难得的俊朗相貌,言谈举止也亲切,可你万万不能因为这个就……女学里的先生教过一个词,叫年少慕艾,等你再长几岁,就会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了。” 谢瑶光对萧景泽的心思,先前国公府初见时她就瞧了清楚,后来在清虚观偶遇,更是让她肯定了这位小表妹的心思,但那位身为九五之尊的温和少年,明显只是将小七当做个聊得来的朋友。凌茗霜只当谢瑶光是迷恋上萧景泽的皮相和温柔,想劝说她莫要太用心,毕竟她一直宅居宫中,除了皇帝也没有和其他同龄男子往来过,小孩子善变,但皇帝却不是能轻易招惹的对象。 凌茗霜这话说得不算隐晦,谢瑶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抿着嘴笑了笑,“再长几岁,霜姐姐是想让我变成老姑娘吗?我再过几个月都及笄了,霜姐姐当我是你啊,年少慕艾,我想想,第一回见到你和薛四哥在清虚观的集市上是什么时候来着……要不要我跟大舅母提一提,薛副将一表人才,文武双全,配我们靖国公府的大小姐正合适呢?” “这说你的事儿呢,扯到我身上作甚。” 凌茗霜哼了一声,目光落到她身上,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谢瑶光摆摆手,道:“霜表姐你就别担心了,这件事儿我心中自有分寸。” 见小表妹是个有主意的,凌茗霜也没有再说什么,怎么也没想到谢瑶光刚说了让她放心,紧接着便道:“要是皇上还没走,霜表姐你领着我过去偷偷瞧一眼可好?” 好?一点也不好! 敢情她刚刚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小七她是一丁点也没往心里去,凌茗霜是又觉得可气又觉得可笑,无奈地揉了揉谢瑶光的头,“等会儿客人都来了,长辈们肯定顾不上我们,到时候我再领着你去。” 谢瑶光点点头,“霜表姐可要说话算数。”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凌茗霜笑着戳了戳她的小脸蛋儿,两人笑闹到一处。 就在这时,守在屋外头的婆子朝屋里头通禀,“夫人,三姑娘来了。” 屋里有几人顿时停下言语,皆朝门外看去,刚刚说话的那婆子便引着凌芷彤进了屋,只瞧见一个如珠玉般的少女,穿着一身绯红环纹绫地信期绣襦裙,颈上套着个玉项圈,腕上扣着金镶玉镯子,下巴微微扬起,端看就是个高门贵女。 “小姨母愈发俊俏了,远远瞧着,不知是哪个仙童过来了呢。”多亏了先前的清虚观之行,谢瑶光同这位小姨母也算亲近了不少,见她走进来,笑着打趣了一句。 这话引得在场一众人都禁不住笑出声来,就连凌芷彤羞涩地掩着嘴低下头,却也忍不住悄悄地瞥了她几眼。 凌芷彤现下还未及笄,却已经隐隐透出几分殊色,一瞧就知道是个美人坯子,光凭这副容貌,未来就无可限量,更不用说她的出身,霍氏被扶正这么些年,总是被凌氏这个前头正妻留下来的女儿压着一头,打从有了凌芷彤,没少往她身上花心思,此刻听闻谢瑶光这夸赞的话语,面上露出副与有荣焉的表情来。 “快听听,小七这小嘴儿啊,可真甜,平日里没少哄你娘开心吧。”霍氏心情好极了,大手一挥吩咐道,“去开我的箱笼,把那对白玉耳铛和新得来的那串红花玛瑙穿珠拾掇出来,给表小姐送过来。”言下之意这是要赏给谢瑶光的。 “多谢外祖母。”谢瑶光并没有推诿,大大方方的应了下来,反正霍氏把持靖国公府内务这么多年,手里的好东西多着呢,她不要白不要。 没多时,前院就来了丫鬟通禀,说是有客人到了,请几位夫人一道去前院迎客。 霍氏在厅堂中环视一圈,想了想道,“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还有大姑奶奶跟我到前院去,几个小的就留下来,彤姐儿,你同小七和霜姐儿在这里玩耍,等前头妥当了,我叫朱妈妈引你们过去。” 凌芷彤向来听她娘的话,闻言微微颌首,笑着走到谢瑶光与凌茗霜身前。 谢瑶光却顾不得同她说话,嘀嘀咕咕地鼓弄着凌茗霜领她去书房,她可是有些日子没见过萧景泽了。 知女莫若母,凌氏见她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就知道她心里肯定又打什么鬼主意,但碍于这会儿屋里头人多,实在不好说她,只能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 “好了,霜姐姐,你看她们都走了,咱们也赶紧出去吧,否则人来齐了,外祖母就该使唤婆子过来叫我们了。”谢瑶光心中急切,连忙催促。 如果她没想错的话,谢光正父子俩大抵要趁这个时候提出让自己进宫的事儿,毕竟谢永安今天在马车上听到自己和皇上交情不错时,那种欣喜的眼神的掩饰都掩饰不住的,不过上辈子他们的提议能被外祖父言辞拒绝,这辈子想必也不会例外。 谢瑶光记得上辈子谢光正父子俩被拒之后,转而求到驸马李元洲头上,借着他攀上了崇安长公主,这才一举将自己送进宫中。 她虽然一直虽然想不通明明崇安长公主同娘亲交情不一般,为何会听从一个面首的话,不过这会儿谢瑶光显然顾不了那么多,一心想着趁这个机会见萧景泽一面,把话跟他说个清楚明白。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凌芷彤听见两人嘀嘀咕咕,好奇地问了句。 谢瑶光灵机一动,问道,“我想去外祖父书房那边的园子里转转,小姨母要不要一同去?” 凌芷彤微微迟疑,“刚刚我娘说就让我们在这里玩耍,到处乱跑不太好吧?” “怕什么,这里是自己家,又不是旁处,待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吃些干果点心,喝一肚子茶水吗?还不如去园子里转转,我听说外祖母养了一池子莲花,如今正是盛放的时候呢。”谢瑶光尽力地劝说凌芷彤也跟着他们一起去,毕竟在霍氏把持下的靖国公府,三姑娘的面子,可比凌茗霜这位大小姐大的多,只要她肯去,想来那些下人决计不会为难她们。 凌芷彤想了会儿,见谢瑶光一副非去不可的样子,犹豫了一番到底还是点头应下了。 后院里的下人都去了前头帮忙,只留下几个守门的丫鬟,因为靖国公寿辰,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对于自家主子当然不会再盘问什么,三人很顺利地就出了院子,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离凌傲柏的书房不远处的园子里。 园中当真有个莲花池子,夏日骄阳似火,这菡萏却争相盛放,白的粉的,好不热闹。淡淡的莲香扑鼻,风一吹,荷叶上的水珠滚来滚去 ,让人觉得十分有趣。 “小七小七,若不是听你说,我都不知道府里还有这样的地方呢,诶,你看,那儿有一支莲蓬,你说我们让人把它摘下来,尝一尝莲蓬籽的味道如何?”凌芷彤指着一支莲蓬,娇艳的脸庞透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和笑意。 谢瑶光的心思却不在眼前的美景上头,反而落在了荷花从对面的亭子中,正在说话的几个人。 42.落水(修) 第42章落水 坐在上首的无疑是萧景泽,他一身明黄色的衣衫在日光下似乎隐隐发着光,虽然离得远,看不清表情,但谢瑶光似乎可以想象出他脸上挂着浅淡笑意的温和模样。 靖国公坐在左下首,头微微扬起,似乎是在对萧景泽说什么,而他的对面,萧景泽的右下首,也坐着一个人,确切的说,应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只可惜他背朝这边,谢瑶光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 “小七,你往那边去做什么,绕过荷花池就到前院了,那儿是爹的书房,寻常不让人靠近的,连我都不行。”凌芷彤见谢瑶光低着头大步往水上回廊走,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 “行了,你就别管她了,她可是铁了心要过去的,到时候挨祖父一顿臭骂,就知道厉害了!”凌茗霜无奈地说了句,转而道,“小七你且走慢些,我同你一道过去。” 她是想着多一个人好歹能分担分担祖父的怒火,见谢瑶光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忙小跑两步追了上去。 被留在原地的凌芷彤踌躇了半晌,也提着衣裙快步追了上去。 这条水上回廊并不长,拐过几个弯,便离萧景泽他们三人说话的亭子不远了,谢瑶光却突然停了脚步,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那转过头来的少年,他……怎么会是他!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从后边追上来的凌芷彤却不小心撞到了她身上,只听得扑通一声,荷花池里溅起半人高的水花,站在岸边的谢瑶光却不见了踪影。 凌芷彤闯了祸,一时间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急忙求助一旁的凌茗霜,“霜姐儿,我……小七她……我……我不是故意的,这可怎么办呀?我……我找人来救她!” 这边几个姑娘家的动静自然引起了亭中之人的注意,凌傲柏因着萧景泽他们谈的事情隐秘,身边未曾留人,听到熟悉的呼喊声,立刻赶了过来。 幸而几人都是学武之人,脚程极快,顷刻之间就到了回廊边上,“怎么是你们?”凌傲柏见着幼女和长孙女,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到底是谁掉下水了?” “是小七……”平日里凌傲柏虽然严肃,说话倒也和蔼,这会儿却端着一张严厉无比的面孔,凌芷彤自认为做错了事,吓得都不敢直视他。 “阿瑶落了水?”萧景泽边问目光边在水中搜寻,大抵是因着荷花丛丛,竟一时间瞧不清人在哪里。 他身旁紧跟着的少年听得几人对话,又见两个小姑娘面露急色,直接转身跳下水。 凌芷彤本就受了惊吓,这会儿听得这声连忙后退一步,才回过神来,犹疑道,“刚刚那人……是下水救小七去了?”他人可真好!当然这句话她并没有说出声,到底是大家小姐,总不会当众夸赞一个不认识的陌生男人。 不过见终于有人下水去救谢瑶光,凌芷彤松了一口气,揪着衣角道:“爹,我错了,我不该带小七和霜姐儿来这里的。” 对于几个小辈儿的性子,凌傲柏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叹了口气,“我还不知道你,平日里你三两个月只怕都不会来这里一次,是小七那丫头要来的吧?” “不是的,我……”凌芷彤还正想解释,却听到凌茗霜忽然出声道,“小七在那里!” 众人的目光全部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谢瑶光从水面上浮了出来,抹了把脸上的水,虽然头上还挂着一片小荷叶,但整个人却并不显狼狈,反而成为荷花丛中一朵真正的出水芙蓉。 只见这朵娇艳的花骨朵儿一脸严肃和紧张的对正向她游过来的少年道:“你别过来!我会水,我自己可以游过去!” 少年愣在原地,想不通眼前少女为何对她会有如此大的敌意,事实上,不止是他,就连凌芷彤也有几分想不通,“那个哥哥不是去救小七吗?小七怎么不让他救?” “你不是听到了?小七说她会水。”凌茗霜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到萧景泽身上,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里的谢瑶光,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皇帝这样关心小七,对她到底是好是坏? 长安城虽说八水环绕,但多数人都是不会水的,谢瑶光亦然,只不过后来入了宫,因着两人常去太液池,萧景泽怕她落水,手把手地教过几回,她这次学会了踩水和换气,没成想上辈子没用上,这辈子倒有了用武之地。 可仔细说来,她两辈子都没怎么游过水,好不容易扑腾到岸边已经费劲了全身气力,只能伸出手盼着岸上的人拉她一把。 凌茗霜本就离得近,见她游到了岸边,忙弯下腰想伸手拉她一把,却没料到身后的萧景泽突然向前走了一步,将手伸给了谢瑶光。 谢瑶光一抬眼,就看见萧景泽脸上隐隐透出担忧,她抿着嘴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借力从水中往回廊上爬,到底是没了力气,她费了半天的劲儿,最后还是萧景泽弯下身子,搂住她的腰,才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 “呀!皇上的衣裳弄湿了……”凌芷彤对这个偶尔会来国公府跟凌傲柏谈事情的少年帝王并不陌生,见他玄色的衣衫上染了大片的水迹,惊讶出声。 萧景泽摆摆手,说了句不妨事儿,又低声问谢瑶光,“你没事儿吧?” 谢瑶光摇摇头没说话,而是伸手抻了抻因为沾了水皱巴巴贴在身上的衣衫。 夏日衣衫薄,她这一落水,曲线毕露,虽说在场的男人一个是外祖父,一个是未来的夫君,但总归有几分不好意思。 萧景泽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为自己落了水的狼狈模样而生闷气,脱了自己的外衫披到她身上,道:“这不是个意外嘛,你就别恼了,赶紧去换身衣裳,小心着凉。” “对对对,小七你去我的院子,我有好多漂亮衣裳呢,你可以随便挑。”凌芷彤忙道,她说这话一是因着心里头有几分歉疚,二来她和谢瑶光年岁相当,两人身形大小也差不多,衣裳穿起来更合适。 谢瑶光却没有急着点头,而是指了指刚从水里头爬出来的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萧景泽,“他是谁?” 事实上,不用问谢瑶光也知道这人是谁!任凭谁重活一世,也不可能认不出将自己亲手杀死的人。 如今的萧承和还没有做皇帝时那份气势威严,也许是因为在市井中长大的缘故,在凌傲柏和萧景泽面前总有几分唯唯诺诺,但细看之下,却能瞧出眼中的嫉恨之意。 “他啊。”萧景泽沉吟,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萧承和的身份,他的侄子?他记事起,萧承和的父亲,他的大哥仁德太子萧景年就已经死了,他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被贬为庶人的太子之后,却又是皇家血脉,想了半晌,萧景泽也没能想出个合适的说法,只得道,“他的身份是个很长的故事,改日有时间再说给你听,现在你赶紧先去换衣裳,上回受了风寒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的事儿都忘了?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话虽说像是在说教,可话中的关心意味甚浓,谢瑶光听得心中一暖,微微点头道,“好,我现在去换衣裳。” 她转身刚准备走,又像是想起什么来,凑到萧景泽身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等到寿宴过后,我有事想跟你说。”萧承和的出现让她太过震惊,差点就忘了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儿,不管谢光正和谢永安打得什么主意,反正她这辈子就算是要嫁给萧景泽,也是不会受他们摆弄的。 别看凌芷彤在自家人面前羞涩腼腆,是个乖巧的姑娘,可她内里性子实则张扬肆意,就连穿衣打扮也喜好水红桃红这样妍丽的颜色,谢瑶光在她那一堆衣裳中挑了半晌,才选出件浅粉色的襦裙。 换过衣裳三人也没有再往别处去,就坐在凌芷彤的小院里说话。 凌茗霜是不耐烦人伺候的,屏退了左右,自己个儿拿着帕子给谢瑶光擦头发,一边擦还一边说,“你说你这人,也是怪性子,人家要去救你,你还偏要逞强,最后要不是皇上拉了你一把,你哪里上的来。” “不是还有霜表姐你嘛。”谢瑶光讨好地笑了笑,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拒绝了萧承和的好意。 凌芷彤捏了块碟子里的玫瑰糖糕,咬了一口问道:“霜姐儿认识刚刚下水救小七的那个人?说起来他连想都没想就跳下去了,换了我肯定不敢。” 咦!不对!她怎么忘了,上辈子凌芷彤就是被萧承和来了个英雄救美,才死心塌地的非要嫁给他不可,说起来她这小姨母也太好骗了吧,难不成就刚刚萧承和跳了次水,她就芳心暗付了吧? 不会不会……谢瑶光自我安慰了两句,毕竟凌芷彤这才是头一回见到萧承和,只要不让她跟萧承和凑到一起,哪怕是现在起了一丁点好感,时间长了也会烟消云散的。 “谁知道他救我是存的什么心思,我看他可不像个好人。”谢瑶光暗哼了一声,打算先在凌芷彤面前上上眼药。 43.选妃之事(修) 第43章选妃之事 靖国公的寿宴,满朝文武哪个敢不赏脸,谢瑶光向来不爱同长安城的那些世家千金们扎堆,可偏偏这种场面是逃也逃不开的,谢瑶光感觉自己脸都快笑僵了,可凌氏还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趁着凌氏同永安侯夫人说完了话,谢瑶光忙告饶,“娘,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你就放过我吧,我实在是没兴致跟那些夫人们说话。” 那些大家夫人说起来都是有身份的,可聊来聊去,说的无非就是哪家戏班子的角儿唱的好,长安城又时兴什么样的首饰布料,抑或哪个大臣的闺女与哪个公侯家的儿子定了亲,甚至还有人在凌氏面前打听长公主为皇帝选妃的事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着把自家闺女推销出去。 “知道错了?”凌氏微微笑了笑,冷言道,“你知道错哪了?冒冒失失掉到水里,还撞上了外男,幸好当时没有旁的人,否则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娘,别生气,我知道错了,你看我都没让别人救我,自己从水里头爬出来的。”谢瑶光摇了摇凌氏的胳膊,撒娇道。 凌氏甩开她的手,正色道,“这才是我要说你的地方,名声固然重要,跟你的命相比就不值一提了,往后可别这么莽撞,知道吗?” 见娘亲态度有所松动,谢瑶光忙乖巧地说了句知道了,还不忘讨好地替凌氏揉了揉肩。 凌氏倒也不是真生气,只是觉得谢瑶光太由着性子来,想给她个教训,让她长长记性罢了。 说来也巧,无论是凌芷彤还是凌茗霜,都不是那爱应酬的性子,谢瑶光同她们两人坐在一处,见谢明嫣似个花蝴蝶般在一众世家千金中谈笑自如,目光不凑巧地撞上了那位与谢明嫣交好的李太常家的小姐,只见对方瞪了自己一眼,又回过头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她们那一群人全都看了过来,其中有几个还掩着嘴笑。 凌芷彤皱了皱眉,“小七,这些人肯定是在说我们的坏话,在我们家还敢这么猖狂,我要叫下人将她们全都赶出去!” “她们爱说叫她们说去,跟一群长舌妇有什么好计较的。”谢瑶光并不在乎,上辈子血淋淋的教训告诉她,只要自身足够强大,行的端立得住,别人的异议、冷眼和嘲笑,都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毕竟要是为了别人而活,实在是太累了。 不过听到凌芷彤这话,谢瑶光总算是知道上辈子她名满长安那刁蛮的名声是怎么来的了,如果不是萧承和,她应该可以活得更肆意潇洒些的。 堂堂国公爷的寿宴上,一群姑娘家到底是掀不起什么风浪,顶多私下里传几句酸话,让谢瑶光意外的是,傅相家的五小姐傅雅兰凑过来同她们说了几句话,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唧唧喳喳说着她的不是的世家小姐们全都闭了嘴,要知道,傅家五小姐才貌双全,长安城人尽皆知,连她都对安阳侯府的嫡女示了好,想必旁人定不会再说什么。 可惜谢瑶光看到傅雅兰心里一点也不舒服,原因无他,上辈子在谢光正使了手段将自己送进宫之前,这位傅五小姐和广成侯的嫡幼女,都是崇安长公主心目中的为妃的人选之一,虽然上辈子自己半道截了胡,这辈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傅雅兰没能进宫,但此刻看到她,谢瑶光还是觉得酸酸的。 只是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谢瑶光对于傅雅兰的善意还是心存感激的,抬头冲她笑了笑,唤了声:“兰姐姐。” “瑶光妹妹。”傅雅兰要说长相,其实并不算突出,就连凌茗霜也比她瞧着娇俏,但也许是因为出身,她整个人给人一种极为清雅的感觉,让人瞧着就觉得舒服,是越看越漂亮的那一种,她说话轻声细语,温温柔柔地样子着实让人讨厌不起来,“瑶光妹妹前些天交给黄夫人的那篇策论我看了,写得很是令人惊艳呢,就连我祖父也夸你,可惜生为女儿身。” “兰姐姐可别诓我,我不过是胡乱写写,能有什么大学问。”谢瑶光知道自己有几分斤两,论才学她确实有几分,但论针砭时弊,她还差了些火候,更何况她怕被人看出来自己想法老道,不似闺阁少女该有的思虑,向来都不敢往深了写,怎么会引起傅相的注意。 傅雅兰轻声笑了笑,“我娘同黄夫人有些交情,两人偶尔有所来往,前几日她来我家做客,觉得你文章写的好,就在我爹娘面前提了两句,我便将那文章要来看,我祖父也看了,他说你小小年纪,能有这等认知实属不易,还嘱托黄夫人好生教导你呢。” 有了傅五小姐这番话保驾护航,别说是那些世家千金不敢再说谢瑶光的闲话,就连几位听到这话的夫人,也不由得对她高看一眼。 按理说,傅雅兰主动示好,谢瑶光是得多同她亲近亲近的,只可惜谢瑶光这会儿根本顾不上这个,宴席刚散了没多会儿,就有丫鬟带话过来,说是有人在国公爷的书房等她,她心里惦记着要同萧景泽说的话,只能冲傅雅兰歉意地笑了笑,“兰姐姐,我这会儿有事,改日下帖子请你游园。” 傅雅兰实在是通情达理,闻言笑道:“那我可就记在心上了。” 凌茗霜对这类事情是极感兴趣的,立刻便道,“那你们可不能撇下我。” 谢瑶光都快走到外头了,听到这话止住脚步,回头冲她说:“那你跟雅兰姐姐商量商量,选个日子咱们一道去。”说罢就又跟着领路的丫鬟往出走。 待客的院子离凌傲柏的书房并不近,谢瑶光走了许久才走到,那丫鬟领了她到外头便停住脚步,“表小姐,府里头有规矩,国公爷的书房我们去不得,您往里头走,右手边那一间,上面写着静心居的就是。” “行,我知道了。”谢瑶光从荷包里摸出块碎银子,塞到那丫鬟手里头,然后转身进了院子。 靖国公作为辅政大臣,几乎整个大安朝的命脉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的书房自然是严密防守,可事实上,谢瑶光走进这院子,别说是人了,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她推开右手边第一间房门,就瞧见萧景泽斜倚在屋内的榻上,手里正拿着本书再看,谢瑶光眯着眼睛瞧了瞧书名,这似乎是兵法? “我还以为你更喜欢看些治国策论呢?”谢瑶光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了下来,笑言道。 萧景泽放下手中的簿册,坐直了身子,“大将军的书房里讲排兵布阵的书最多,我不过是随手抽了一本罢了。不说这个了,你今天晌午说有事要跟我说,是遇上什么难题了吗?” “还真是一桩大难题。”谢瑶光笑了笑,“长公主要为你选妃的事儿恐怕长安城里的名流世家没一个不晓得的,我爹和我祖父,正卯足了劲想把我送进宫里头呢。” 萧景泽闻言倒是有几分诧异,一双温和的眼上下打量谢瑶光,忽然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怎么着,你不想嫁给我?” 谢瑶光并没有像他想象般的那样窘迫,反而扬起笑脸,说道:“谁说不想啊,连市井中几岁的小孩子都知道,嫁给皇帝可以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不过,你不会是真的想娶我吧?” 这话有几分试探的意思在里面,毕竟两人这辈子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之交,她也想知道,在萧景泽心里是如何想她看她的。 “娶你?长姐为我选妃是大将军授意的,他们想着在我身边多放几个人,好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说到这里,萧景泽摇了摇头,“你不行,宫里的日子那样拘束,不合你的性子。” 说罢这话,他竟然也有个念头,如果真的将阿瑶娶进宫如何,毕竟他还没遇到过,比谢瑶光更让他觉得舒服的人,可细细一想,他便无奈的叹息一声。 尽管知道萧景泽会这样说,但冷不防听到这个评价,谢瑶光还是忍不住难受了一下,幸而她是个乐天派,迅速地收敛起自己的情绪,道,“你不想娶我,那正好,这事儿你得跟长公主说说,好叫我祖父和父亲他们断了这心思。” “我会跟长姐提一提。”萧景泽点了点头,紧接着问了句,“长姐先前也跟我提了几位大臣的千金,不如你跟我说说这长安城中哪家姑娘的品性最好?” 这人!谢瑶光气哼哼地丢了句不知道给他,端起桌上的茶碗咕嘟嘟喝了起来。莫说她是真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他! 她上辈子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萧景泽竟然也是个爱美色的,这选妃的人还定定下来呢,就跟她打听起人家姑娘的品性了,他怎么不亲子上门去瞧一眼啊! 萧景泽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告诉他那盏茶是自己正在喝的,见小丫头一副气鼓鼓地模样,笑了笑,“我也就是随口问一句,现在朝局未稳,人心浮动,若真是选妃,像你们家抱着这种心思的人太多了,朕还当真无法甄别。” 44.柳姨娘(修) 第44章柳姨娘 直到回了侯府,谢瑶光还在想,萧景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说现在没心思选妃,还是在说朝廷不稳,大臣们心思各异呢?毕竟上辈子她的父亲祖父,可是和萧明略一起谋反的,而萧明略在朝中经营多年,如今虽然回了怀州,可仍有不少官员是他的附庸。 凌氏今日在国公府帮着霍氏招呼客人,累的够呛,此刻正靠在软榻上,眼睛半闭着小憩,青姗在一旁替她揉肩,青雪半蹲在给她捶腿。 谢瑶光抱着个点心碟子坐在一边,边吃边埋怨,“明明赴宴就是来吃饭的,为什么那些人放着大好的美食不吃,偏要跟这个拉几句话,跟那个聊几句天,当真是无聊。” “你没吃饱,就让厨房给你再做些吃食。”凌氏瞥了她一眼,“贺寿只不过是个名头,那些人无非是想趁着这些机会攀高枝,你若是不想理会,就不必理会。” 长安城里只要是家里有点脸面的,哪个不想再进一步,也就是像凌氏这样的出身,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瑶光笑着点了点头,吃完了那一碟子担心,推开手问青宛要茶喝,却不料屋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她竖耳静听,却分辨不出来说话的女人是谁,只听到那人来来回回就一句话,“我要见夫人。”任凭丫鬟如何劝说也不肯走。 她细细想了想,想来应该是新入府没多久的柳姨娘,不过凌氏一向不喜欢这些不相干的人,所以甚少让她们进荣安堂的院门。 屋外的声音并不小,凌氏显然也听到了,她脸色一沉,对一旁的陈妈妈点了点头,后者走到屋外头,将珠帘撩起,说了声,“柳姨娘,夫人请你进来。” 谢瑶光还真对这位姨娘没什么印象,毕竟她入府的时候连小轿都没有坐,是直接被谢永安带回来,给了个姨娘的名分。谢瑶光在宫里头忙着功课,回了家又不爱出门,哪里会去管一个小小的姨娘,仔细说起来,柳姨娘进府快一年了,这还是他们头一次照面。 眼前这人步态轻盈身形娇弱,眉眼之间浑然天成的一股媚色,让人一看就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柳姨娘并非什么正经出身的良家子,而是那花眠柳宿之地出来的人物,生来就是靠勾引男人的本事吃饭的,谢永安又爱去逛那烟花之地,一来二去便被她弄得神魂颠倒,要不然也不可能将这么个出身的人给领回府里头。 要说打从送走杜姨娘,凌氏也给谢永安物色了好几个二十出头的姑娘,都是良家出身,可惜谢永安偏爱那放荡不羁的,一个也没瞧上,最后纳了这么个柳姨娘。 凌氏自然是不会说什么的,反正她不过将谢永安当做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只不过怕脏了女儿的耳朵,从未在谢瑶光面前提过这位柳姨娘的出身。 可谢瑶光那是什么眼睛,要说上辈子也曾有人给萧景泽进献过美人,那是专门养出来的玩物,比柳姨娘这样的庸脂俗粉可勾人多了,所以她一眼就瞧出了这柳姨娘是什么来路。 凌氏不喜柳姨娘,更不愿意让她出现在谢瑶光面前,她看似只是眉头紧蹙,心底实则已然动了怒。 谢瑶光焉能看不出母亲的心思,只是她并不怕这种人,反而扬声道,“青姗青宛,这是哪个院子的下人,一点规矩也不懂,到了主母屋里头都不知道行礼吗?” 青姗闻言一愣,七小姐现如今虽然改了先前的软性子,但也不是个胡乱撒气的,怎么今儿竟当着下人的面给柳姨娘没脸?饶是心中疑惑,却也低声解释道:“这是新进府的柳姨娘,七小姐平日里不在家,怕是不认得。” “姨娘不好好在自己院里待着,来我娘这里作甚?”谢瑶光话语中虽然是满满的疑惑,可等到仰起头,眼角却露出一丝笑意,目光灼灼地盯着柳氏。 “夫人,七小姐。”柳姨娘倒没有先前杜姨娘那般骄横,但也是个不肯吃亏的,被谢瑶光给了这么个下马威,脸上的颜色顿时就不好看了起来,说话倒还算客气,“没事我也不会来荣安堂打搅夫人,这会儿过来,当然是有事想跟夫人说一声的。” 谢瑶光轻轻一笑,冲在地上跑来跑去的琥珀招了招手,琥珀喵呜一声,跳上她的膝盖,谢瑶光将它抱在怀里,这才道,“柳姨娘能有个什么事,是下人们短了你的吃食,还是扣了你的月例银子?你若是无事生非,不如就跟杜氏一样,去庄子里住上几个月吧。” 不怪谢瑶光这么想,实在是她重生回来之后,才发现她娘管理这么大的侯府有多么不容易,且不说祖父身边伺候的几个姨娘本来就能折腾,还有谢永安时不时地祸害几个丫鬟,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人来哭诉,说是自己受了怎么怎么样的欺负。 柳姨娘刚刚入府,谢永安那里正是新鲜的时候,要多得宠有多得宠,平日里身边伺候的下人们也尽是捧着她,何曾听过这等言语,当下便有些按捺不住,“七小姐是想赶我走?” “是又如何?”谢瑶光似乎并未将她放在心上,轻轻地将鬓角滑落的发丝往耳后捋了捋,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琥珀顺毛,随口道,“你既是我爹的妾室,便要知道自己的本分,但凡是做主子的,都容不下一个咋咋呼呼的下人,我娘心宽,但我这身子骨不好,万一被你吵着了,你担得起?” “再说了,府里只要不缺你吃喝,让你能好好的活着就行了,想要什么,也不看看自己要不要得起,要做事之前要多想想杜氏,那可是你的前车之鉴。”谢瑶光嗤笑一声。 到底是上辈子做过皇太后的人,言谈间不由得就带出几分皇家气势来,喝的柳姨娘心肝颤了两颤,却没再说话。 反倒是凌氏,心中却忽然生了些感慨,她觉得自己在这安阳侯府过得不快活,便什么也不甚在意,却没想到有一天会带累了女儿替她出头,心里一时之间是又觉得欣慰又觉得恼火,也许她不该这般放纵底下人,不然他们也不会没把她这做主母的放在眼里。 凌氏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她伸手在右手腕上的金丝玉镯上摸了两下,反手将它脱下来递给柳姨娘,“这些时日府里忙碌了些,事情接连不断,,你初来府里,有些事儿我一时顾不过来,兴许是有所忽略了,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值当你在我刚一进门就寻了来?” 那金丝玉镯是凌氏身上常佩戴的饰物,玉质温润,金丝工艺绝佳,堪称首饰中的上品,价值自然不一般,柳姨娘这等人哪里见过那样的好东西,瞬时两眼放光想接过来,无奈谢瑶光比她眼明手快,“娘亲,这东西瞧着挺好,归我了。” 这柳姨娘正是受宠的时候,凌氏也不想同谢永安扯破脸皮,便想着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即便是柳姨娘闹到他那里,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奈何小丫头是一点亏也不肯吃,自得随她去。 柳姨娘少了这么个好处,心中火烧得更旺,但却不敢再放肆,柔柔弱弱地说道:“侯爷说,夫人不想将八小姐在身边养着,便使人送到我这里来,我也没有生养过,哪里懂得这些事,问了管事和丫鬟,才知道八小姐从庄子上送回来,只带了几件贴身的衣物,到底是世子爷的亲骨肉,妾身也不敢薄待她,但无奈手中没有银钱,便想着求夫人给她添置些东西,毕竟八小姐怎么着也是唤您一声母亲的。” 谢瑶光听着就想笑,堂堂安阳侯府,怎么会没有几尺布料给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做衣裳,即便是小娃娃什么都不懂,但说到底也是个主子命,从庄子上抱回来之后,还在谢光正身边养了几个月,说是什么都没有,哄谁呢。 想来是这位柳姨娘进府没嫁妆的,手里头紧着呢,又从下人嘴里头听说了她娘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便想着从她手里弄些花用,这如意算盘打得倒不是一般的响亮。 凌氏嫁妆丰厚,不缺这几个钱,若是搁在平日里也就随口应了,可这一回柳姨娘着实是触碰到她的逆鳞,是以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既是这样,那你回去拟个单子,缺什么东西都写出来,我叫管事去给你置办。” 柳姨娘闻言,心中大喜,随即又得意的冲谢瑶光眨了眨眼,似乎在说,小丫头片子你能怎么着! 不知道是柳姨娘不着急,还是要的东西太多,隔了小半个月才将那单子送了过来,凑巧又到了几间铺子报账的时候,锦绣坊新进了一批布料,还多了不少花样,褚绣娘亲自给送过来的,凌氏想到柳姨娘送来的单子上也写了不少布料,她便让人将人喊了来。 45.动手(修) 第45章 动手 凌氏正在案几上练字,见柳姨娘进来,便搁下笔,接过青姗递来的汗巾擦了擦手,这才做下来,笑道“说来也巧了,再过两个月,就是小七的生辰,这及笄礼自然是要大办的,锦绣坊送了新的料子来。我瞧你那单子上说是想要几匹料子给八小姐做衣裳被褥,就让人把你叫过来。青姗,让褚绣娘进来。” 褚绣娘是锦绣坊里的主事,谢瑶光的衣裳鞋袜,向来都是由她缝制,手艺自不用说,她是凌氏陪嫁铺子里的老人了,颇得凌氏信任。 “给夫人小姐请安。”刚一进门,褚绣娘就行了个礼,她余光扫到坐在一旁的柳姨娘,心底对她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 凌氏也不废话,免了她的礼,冲柳氏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笑道,“喏,这是府里头的姨娘,想给八小姐做几件衣裳,你把布料花色册子拿来,且让她先选选。” 凌氏说的布料花色册子乃锦绣坊独制,将新出的不同花色的布料各剪出一小块来,缝成册子的模样,定期送到长安城的世家贵族府中,供那些足不出户的贵妇小姐们挑选。 褚绣娘是个极有眼力的,又在锦绣坊待了多年,从未见过凌氏这般高看其他人,立时便想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吩咐身后跟着的小徒弟拿了各种花色布料的册子让柳姨娘挑选,自己却捧了两把团扇出来,“前几日来报账,听夫人说天气热,便想着制了这两把团扇,供夫人和七小姐纳凉之用。” 说话间左右各执一柄,将那绣好的扇面展示出来,褚绣娘左手持的那一柄上绣着朵朵红梅,寒霜傲雪,右手拿的却是绣着夏日盛放的荷花,粉嫩嫩的花瓣在碧色荷叶的映衬下,显得栩栩如生。 凌氏瞥了眼,点头道,“你有心了。”她向来爱梅花,褚绣娘这团扇,也算是送到她心坎上了,更何况她还惦记着给小七做了一把,怎能不让凌氏感觉心里舒坦,当下便叫青姗给赏钱。 熟料谢瑶光却摆手道,“褚绣娘做了锦绣坊的掌柜之后,轻易都不出手,难得这次惦记着我,还做了柄这般好看的扇子送我,这赏钱合该是我出才对。”说罢在身上摸了半晌,从袖子里掏出个金丝手镯来,笑了笑,“刚从我娘那里讨了来,还没捂热乎呢,现下就赏你了。” “七小姐厚赐,奴婢不敢推辞。”褚绣娘看了看凌氏的脸色,见她并无不满,这才大着胆子接了下来。 正选着布料的柳姨娘见状差点没气歪了鼻子,谢瑶光赏给褚绣娘的桌子,可不就是前些天凌氏要给她,结果被这小丫头片子截胡了的那一只。 哼!既然不然我得好,我也不会便宜你们!柳姨娘这般想着,丝毫不手软地挑着最贵的布料要了好几匹,暗暗想着总要让凌氏剐下几两肉来。 凌氏笑眯眯地同谢瑶光说着话,又让她同褚绣娘商量过生辰时穿的衣裳款式,压根没有将柳姨娘放在眼里。 出乎意料的是,谢永安散衙归家,竟然来了荣安堂。 正巧这时,谢永安散衙归家,破天荒的到凌氏院子一遭,只不过整个人全然没了平日的张扬,一脸的晦气模样。 他刚一进门,看到这院里里里外外站了不少人,不由诧异,皱着眉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柳姨娘见着他,也不忙着选布料了,忙凑到他身前,娇笑道,“世子爷回来了,在衙门累了一天了,快坐下来歇歇。七小姐这不是要过生辰了吗?夫人说是给她做几件衣裳,正在这儿选料子呢,您说说,咱们七小姐天仙一般的人物,穿上这宝石红乘云绣做出来的曲裾得有多好看。” 谢瑶光摇头,“那般艳俗的颜色我可衬不住,姨娘还是别胡乱出主意,我一个姑娘家,穿藕粉和月白这两种颜色最合适。”谢瑶光身上就穿着件月白色镶翠玉边的襦裙,一头青丝被拢到耳后,只靠着一根羊脂白玉簪轻轻别着,皓月般的眸子熠熠生辉,虽说年纪尚小,整个人却看着清清爽爽地,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脱俗气质。 谢永安盯着女儿瞧了半晌,脸上的不郁之色愈发浓重,他就想不通了,凭着小七的才学相貌,凌傲柏那个老小儿凭什么说她不能入宫做皇后!只要小七做了皇后,那他就是国丈爷,往后安阳侯府更进一步,他靖国公算个什么东西!他迟早要压他一头,叫他好好看看自己的脸色才是! 谢瑶光被她爹盯得浑身不自在,心道谢永安该不会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刺激吧?正想问问他,却忽然听到他对柳姨娘说:“既然是给七小姐选布料做衣裳,那便是夫人的事儿,你跟着插什么话,还不快回自己院子去!” “可是……”柳姨娘愣了一下,倍觉委屈,搓着手想解释,但谢永安压根没给她这个机会,冷着脸不耐烦地说道:“可是什么,有什么好可是的,我的话你听不明白吗?赶紧回自己院子去,少在这儿碍事!” 柳姨娘入府多日,何曾受过这样的冷言冷语,一双眸子瞬时就沁出泪花来,委委屈屈地挪着脚步往外走,还不时地回头看一眼谢永安,期盼着他能开口叫自己留下,可惜谢永安的心思压根没在她身上,柳姨娘的眉眼可谓是全都抛给了瞎子,只能黯然离开了荣安堂。 凌氏见谢永安这架势,心知他大抵是有事想跟自己说,虽然心中极瞧不上他的做派,但在外人面前还是给他这个侯府世子留了几分颜面,她挥挥手对褚绣娘道:“你且先回去,把布料册子留在这儿,等回头小七选好了,我差人送到锦绣坊去。” 褚绣娘忙收拾了东西,带着小徒弟告辞了。 凌氏又叫丫鬟们领着谢瑶光出去,却不料谢永安竟然摇了摇头,指了指青姗、青雪和青宛这三个在屋里伺候的丫鬟,道:“你们出去,小七留下,出去把门给我关紧了,谁都不许放进来,听到了没有!” 青姗几人是凌氏身边的丫鬟,素来只听凌氏的吩咐,闻言一水的看向凌氏,谢永安见自己说话不好使,心中的怒气越来越盛,眼珠子都红了起来,“还不快滚!” 凌氏冲几个丫鬟点点头,示意她们先出去,等到门合上,她才问道,“世子今儿怎么了?怎生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谢永安在靖国公那里受了气不说,还被他好一通教训,此刻见着凌氏也全然没了平日里要捧着她的心思,见桌上放着茶碗,当下拿起来就摔在地上,“还不都是因为你那个好父亲!” 凌氏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冷眼看着他,“且别说是因为什么事儿,你当着小七的面摔东西,也不怕吓着她!” “这能怪我吗!要不是你爹!要不是你爹……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谢永安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坐了下来,“我有个事儿跟你说,长公主这些天正在给小皇帝选妃的事儿你知道吧?我想了想,咱们家小七才情相貌在长安城的大家闺秀中皆属上乘,如若进了宫,定然是椒房的不二人选!我跟父亲商量了一番,想把小七送进宫,侯府的情形你也知道,打从先皇驾崩之后,咱们就没有以前那般受宠……” “把小七送进宫?也亏你想的出来!”凌氏听罢这话,心中怒气陡升,“敢情就是因为我爹拒绝这件事,你才在我这儿发火!谢永安,你也不想想,皇宫是什么地方,你把她送进宫是想做什么,卖女求荣吗?我告诉你,不可能!这事儿我绝对不会同意!” 事实上,从谢永安开口的那一刻,谢瑶光就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只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凌氏对这件事的态度,明明娘亲是不同意她进宫的,那么以她和长公主的交情,自己又怎么会被送进宫呢。 “小七是我女儿,她的事儿我说了算,由不得你同意不同意!”谢永安一甩衣袖,走到谢瑶光身边,这才温言道,“小七,听爹的话,你平日在府里头,你娘常说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等到你进了宫,就没人敢跟你说这些话了,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日子过得比在咱们家快活多了,知道吗?” 谢瑶光犹记得自己上辈子就是被这番话给诓骗了,只不过那时是谢家已经上下打点好,要将她送进宫时,谢永安把她叫到跟前叮嘱时说的,不过还真托了重生的福,否则她也不可能见到谢永安这样善变的一面,前一刻还对着她娘亲狂风大作,下一刻到了她面前就成了和风细雨,当她完全没听见他们两人刚刚那番话似得! 凌氏生怕女儿被谢永安哄弄,急忙走过来,拉着谢瑶光的手说道:“别听你爹胡说,一入宫门深似海,那地方可不是好待的,你……” 凌氏话音未来,忽觉脸上一痛,谢永安反手扇了她一记耳光,喝骂道:“贱人!” 46.软禁(修) 第46章软禁 凌氏嫁入安阳侯府这二十几年来,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安阳侯夫人死得早,她没有过过伺候婆母的小心日子,娘家势大,深受睿宗皇帝宠信,凌氏作为凌家长女,更是受封三品诰命,要是品级,比谢永安还高出几分,这些年在谢家,纵使跟谢永安没了夫妻情分,她也照样过得舒坦无比,就连谢光正同她说话,也是有商有量,客客气气的。 而谢永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年少时风流倜傥,生就一副好相貌,又惯会甜言蜜语,凌氏那会儿情窦初开,一颗芳心便被轻易俘了去,成婚之后,两人也是有过几年恩爱日子的,奈何谢永安是个喜新厌旧,不思进取的,凌氏苦劝无果,最后彻底冷了心,可她到底不是一般人家里养出来的人,没有怨怼和愤恨,而是干脆将这个人抛诸脑后,谢永安再窝囊再糊涂,只要她身后站着靖国公府,他就永远要顾着她的面子。 事实上,不止凌氏一个人这么想,就连安阳侯府的下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即便是谢永安数月不踏足荣安堂,他们也不敢在夫人面前造次。 谢永安的这一耳光着实让人始料未及的,尤其是凌氏,捂着吃痛的右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她,那目光中的情绪太过复杂,有愤怒、失望、无奈和隐隐的坚决。 谢瑶光立时从椅子上挑了下来,小小的身子将凌氏护在身后,一双湛亮的眸子满含怒意,冷冷地瞪着谢永安。 被女儿瞧得有些不自在,谢永安转开脸,将颤抖着的手收了回来,打出这一巴掌,他自己也有点不敢相信,若不是被气急,他是不可能这样做的,但不可否认,那一耳光扇出去之后,他心底瞬时感觉到一股快意,只是此刻,谢永安说什么也不可能承认,他软了言语,半弯着腰摆出一副慈爱的神情,“小七,爹全都是为了你好,你要听话。” 谢瑶光嗤笑,“进宫?听话?我可不敢,万一遇上个像你一样打女人的该怎么办?”像萧景泽那样温和的人自然不会同弱质女流动手,她说这话不过是为了刺他几句。 果不然,谢永安被这几句暗讽说的浑身难受,却仍是耐下性子劝解道:“你入了宫,家里头给你使使劲,把你拱到皇后的位子上去,母仪天下,谁敢动你!” 谢瑶光听到这话颇觉好笑,瞧瞧她爹这话说的,好像皇帝的后宫是自家宅院一般,说封哪个就封哪个,就连皇后的位子也是囊中之物一般,得亏了这处只有他们几个人,不然这话传了出去,整个安阳侯府也难好得了。 见女儿脸上露出丝笑意,谢永安以为她被说动了,忙道:“小七,只要你应了爹这一桩事,往后你说什么爹都随你。” 谢瑶光假装犹豫了一番,这才点了点头。 凌氏见着这幅情形,心里恨不得撕了谢永安,只是性格使然,她不可能像市井泼妇那样扑上去同谢永安厮打,正琢磨着要怎么劝说女儿莫要相信这个男人,就瞧见谢瑶光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不要妄动。 那样充满自信,胸有成竹的眼神,不知怎的,让凌氏陡然升起几分信任,当真没有再发作,而是静静坐在一旁。 谢瑶光嘴皮子利索,三两下将谢永安糊弄了过去,好不容易将他送走,这才向凌氏解释道,“他再怎么说也是侯府的主子,若是同他起了正面冲突反倒不好,娘且先忍下这一口气,等小七为你为你报仇!” 女儿一番小模样,信誓旦旦地说着话,倒把凌氏逗笑了,她将谢瑶光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爹这样的浑人,犯不着为她生气,只是他起了要将你送进宫的心思,只怕是不将我们娘俩放在眼里,抱了想压过你外祖父家的心思。” “像他这样耽于玩乐之人,哪里会突然这样,恐怕是祖父的意思。”谢瑶光心知谢永安这样的纨绔,根本不会想到这一层上,若没有谢光正在前头引着,他哪里会有这样的胆子,不过恐怕就连谢光正也没想到,向来软弱无能的儿子,会甩了凌氏一耳光。 儿女的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谢氏父子一定要将小七送进宫,只怕单凭自己的拦不住的,而靖国公府说白了,并没有那个立场去拦。 凌氏向来镇静的脸上染了一抹愁色,衬得右脸颊愈发红肿。 谢瑶光见状,一面吩咐下人去拿消肿止痛的膏药来,一面对凌氏低声解释道,“其实娘亲不必担心,长公主要为皇帝选妃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先前同他开过几句玩笑,他并无纳妃的意思,想必祖父他们的心思未必能如愿。” “但愿如此。”凌氏听了这话,沉默半晌,却也只说了这么一句。 丫鬟将膏药拿了来,谢瑶光并不假手他人,亲自为凌氏抹药,这一举动着实让凌氏心中熨帖了几分,道,“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我又不是什么瓷玉做的人,碰一碰就碎了。” “娘亲在我心里,可不是如瓷玉一般漂漂亮亮。”谢瑶光笑了笑,声音低了下来,斟酌着说道:“娘是为了我,才委屈在侯府罢,小七不愿意看着娘受委屈,也不愿意让您为了我受委屈,像娘这样的人,不该整日为了宅院琐事忙碌,该活得快活些才是。” “你是意思……”凌氏听她这一番话,心中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说出口。 “我的意思是,娘亲不必顾忌我,若是不想同谢永安继续过下去,就不要过了。”谢瑶光以前觉着,谢永安同凌氏相敬如宾也有无不可,但谢永安这一巴掌让她不得不多想,明明娘亲可以不用受这份气,又何必非得待在安阳侯府呢。 凌氏听明白谢瑶光的意思,一双凛冽的眸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心中暗暗感慨,小七到底是长大了,知道顾念着亲娘。她笑了笑,“你叫我和离,无非是怕谢永安仗着男人气力大,再来这么一遭吧,其实娘不是没想过和离的事儿,只是到底不忍心把你一个人留下,小七,你是娘的心头肉,只要你过得好,娘就不觉得委屈。” 这的确是凌氏的心里话,实际上按着她的身份,想要和离并不难,更何况大安朝民风开放,寡妇再嫁,夫妻和离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就连睿宗皇帝的生母,都是二嫁之身,只不过凌氏走容易,想要把谢瑶光带走就有些难了,无论怎么说,谢瑶光也是谢氏长房唯一的嫡女。 听着这些话,谢瑶光不由得就想到上辈子凌氏死时的场景,她鼻头一酸,强忍着才没有流下泪来,她在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就曾发誓,这一世定要护佑娘亲一生平安,如今想想,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只顾围着萧景泽打转了。 谢瑶光心中满是自责,她低头思索了一番,对凌氏道,“我不一定非得留在安阳侯府,入宫何尝不是一条好出路。” 凌氏摇摇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念头,她看向谢瑶光,目光灼灼,“小七,你老实跟娘说,你是不是真的想进宫?” 谢瑶光从未在凌氏面前掩饰过同萧景泽的来往,要说她性子闹腾爱交朋友吧,可偏偏她同长安城别家的小姐公子们几乎无甚往来,也难怪凌氏会这么想,只不过谢瑶光并不想在这时候同她娘讨论这个问题,毕竟她即便说了什么,凌氏恐怕也只会当她小孩心性,一意阻止,到时候反倒弄得不好,所以她笑了笑,说道:“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就算是娘同谢永安和离,我照样是娘亲的女儿,我想跟着娘亲,难道还要经过谁的同意不成?大不了求皇上给一道谕旨,准我跟着娘不就成了。” “就你心思多,你当皇上的谕旨是想求就能求来的。”凌氏笑骂了一句,却也真的考虑起这个提议来。 母女俩在屋子里说了会儿话,到了用膳的时辰,却不见厨房送膳食来,凌氏唤了青宛进来,叫她去厨房问问是怎么回事,谁料青宛出去没一会儿就又回来了,说是有人杵在院子外边守着,不许里外的人进出。 呵呵!谢瑶光冷笑一声,只怕是谢永安扇了凌氏那一耳光,现在知道后怕了,担心消息传到靖国公府去,又怕靖国公会阻挠自己进宫之事,才叫人守在荣安堂外头吧! 凌氏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也不好看起来,谢永安的那一巴掌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再怎么说她是凌家长女,以安阳侯府如今的情形,还得仰仗国公府的鼻息,她当真没有想到,谢永安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将她软禁起来。 低着头琢磨半晌,凌氏提笔写了封信,交给最不爱说话的青雪,道:“你且等等,入了夜之后从后门出去,将信送到东市书局,何掌柜看到信函,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47.和离书(修) 第47章和离书 谢瑶光的确没想到,一直跟在娘亲面前不显山不露水的青雪竟然是个练家子,数尺高的院墙,脚尖轻点这树枝就翻了过去,凌氏见她瞧得稀奇,笑道,“你若是喜欢,往后就叫青雪跟着你。” “有道是君子不夺人所好,青雪是娘身边的丫鬟,给了我怎么行,我跟前有香儿就成了。”谢瑶光摆摆手,揉了揉肚子,想起晚饭到这个时辰也没吃,不由问道,“谢永安该不会是想就这么把我们饿着吧。”打从谢永安打了凌氏那一耳光,谢瑶光边不再称呼他为爹,而是直呼其名。 “饿了?”凌氏向来饮食清淡,不重口腹之欲,这会儿心思全都在如何避开这桩祸事上,一顿没吃倒没觉得有什么感觉,此刻听闻这话,挑了挑眉,“我去叫人送些食材来,厨房的人进不得这院子,难不成还不准咱们自己个儿生火做饭了?” 荣安堂置了间小厨房,原是为着谢瑶光煎药、炖滋补之物所用,后来谢瑶光身子渐好,这小厨房也就空了下来,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外头守着院子的侍卫不知出了何事,只当是世子爷同夫人怄气,并不敢不将凌氏的话放在心上,赶忙差人去禀明了谢永安,谢永安让人将院子围起来只是担心事泄,让凌氏想出什么办法阻挠,干脆直接让人将荣安堂看管起来,没了跟外头人的接触,料想一根头发丝也递不出去。 听到侍卫说的消息,谢永安沉吟了一会儿,便立即吩咐下人去办,他只是想早些时日将谢瑶光送进宫,自觉肚量极大,不屑于深宅妇人计较,反正等到生米煮成熟饭,靖国公府算个什么! 不多时,荣安堂的小厨房里就堆满了各色时蔬和荤腥,有不少东西还是城外的庄子上送来的,瞧着就觉得琳琅满目。 凌氏来了兴致,笑道说要亲自下厨给谢瑶光做顿饭,青姗等几个丫鬟忙拦着,却不料七小姐是个拖后腿的,不仅不帮着她们说话,反而兴致勃勃地要给夫人打下手。 说是小厨房,实则也不小,但荣安堂的一众丫鬟仆妇跟着进来,难免显得逼仄了些,凌氏嫌弃她们厌烦,挥挥手将人全都赶了出去,只留下青姗帮忙。 且不说凌氏手艺如何,单瞧这架势就知道肯定是个熟练的,谢瑶光前后两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她娘亲子下厨,不免好奇了些,一双眼睛盯着她娘的手就没挪开过,凌氏轻笑一声,“你眼巴巴的瞧着我做什么,洗手作羹汤,覆手为罗裳,这厨艺女工,都是闺阁女子出嫁前要学的,你也逃不了。” 寻常人家的女子,学了这些无非是想讨丈夫的欢心,但是凌氏显然没那个心思。谢瑶光想通了这一遭,笑,“我即便是学了这个,也是做给自己吃。”心中则腹诽,皇宫之中司膳间的御厨不知凡几,她就算学会了,恐怕也只是偶尔才能派上用场。 凌氏是极有耐心之人,不紧不慢地丫鬟们洗过的食材如数切好,又端过面盆,将里头和好的面揪成一小团,巧手一捏,备好的馅料就被裹了进去,青姗拿了模子过来,她便顺手将包好的压了上去。 “娘这是做月饼吗?”谢瑶光有样学样,也揪了一团面,可她怎么包,也没法把外观弄得像凌氏那般好看,忍不住有些泄气,连说自己不是做这个的料。 凌氏忙完手里的活,才耐心来教她,又说八月中秋想吃她亲手包的月饼,瘪着嘴的小姑娘不得不打起精神学厨艺。 原本这晚饭就吃的晚,又因着先前在厨房闹了一通,谢瑶光靠在椅子上,摸了摸吃得圆滚滚的肚子,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她站起身往屋外瞧,又忍不住抱怨,“怎么不见青雪回来?” “急什么!”凌氏老神在在地喝着茶,东市书局是靖国公府用来传递消息的所在,青雪去这一趟,肯定会带个口信回来。 果不然,夜半时分,守在荣安堂外的侍卫们都靠着墙角打起了盹,却见那墙头翻过一个黑影,不多时,主屋的门悄悄开了个缝,青姗探出头,见着来人,低声道,“你怎么才回来?夫人还没睡,在内堂等着你呢。” 青雪闪身进了屋,又将门掩上,这才道,“国公爷和世子爷不在府里,世子夫人又不管事,是以才耽搁了许久。” “进来说话吧。”凌氏在屋内显然也听到了这番解释,无奈道,“弟妹就是那么副性子,连元照也拿她没法子,不然霍氏能得意到今日?行了,不说这个了,你可有见着我爹,他怎么说?” “国公爷入宫久久不归,宫门早已落了钥,恐怕是歇在宫里头,奴婢没见着,倒是世子爷叫了奴婢去,也没问旁的,只叫奴婢把前因后果说了一番,才说过两日会请世子夫人入府来看望夫人。”青雪一五一十地答了话,又道,“世子爷瞧着很是生气呢,差点没将椅子扶手给捏碎。” “都叫人骑到自家人头上了,可不该生气嘛。”凌氏轻笑一声,换了副冷脸,“就不是不知道谢永安受不受得住靖国公世子的怒火。得了,你们跟着我也累了一天,都好好去歇着吧,今儿不用留人守夜,反正院外头有人看着。青姗,你记得明儿一早将我手里的账册都拿出来,左右在屋里头闲着,咱们对对账吧。” 青姗点头,并青雪伺候着凌氏歇息,这才熄了内堂的灯,二人一道出了屋,没料到谢七小姐正睁着亮晶晶的眼珠子蹲在门口等着呢。 “七小姐,你不是睡下了吗?”青姗见着她不由吃了一惊,忙刻意压低声音,怕吵醒了刚刚入睡的凌氏。 谢瑶光揉了揉眼睛,“是睡着了,我心里记挂着事儿,这不又醒了,青雪,你出去一趟,外头可有什么风声?” “奴婢来去匆匆,未曾留意。”青雪垂着眼睛,低低地应了一句。 皇家选妃虽说在朝野中人尽皆知,可长安城的普通人家到底无从知晓,没消息流传出来也不奇怪,她想了想,又问,“那大舅母何时来看我们?” 青雪听到这话才抬起眼,“七小姐怎么知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国公府里头,能给我娘出气的不外乎大舅舅和外祖父,只不过这到底是内宅事务,他们来肯定不合适,霍氏又同我娘不对付,能来通通音信的,可不就只有大舅母了。” 青姗呆了一下,随即笑道,“小姐到底冰雪聪明,青雪刚刚见了夫人,说是舅家夫人过两日就回来,七小姐不必担心,这都什么时辰了,赶紧回去睡吧,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谢瑶光得了准信,一颗心总算放到了肚子里,冲两人摆摆手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还琢磨着要怎么着劝说韩氏站到她们这边来,帮着凌氏和离。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了两日,韩氏招呼也没打,直接马车停在了安阳侯府门外,递了名帖进来,说是想见见世子夫人。 门子把话递到了谢永安跟前,急得这半点主意也没有的草包世子慌了神,这让人进来吧,前头做下的事儿定瞒不住,更何况长公主那边也没个准信,不让人进来吧,可人都到了门前,于情于理拒绝不得,若真是拒绝了,还指不定靖国公府的人怎么想呢。 谢永安是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只得去见了谢光正,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通,“爹,你说现下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怎么办!”谢光正大怒,拎起桌上的镇纸就丢了出去,骂道,“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叫你莫声张莫声张,你倒好,直接将人给我得罪了个彻底,现在凌傲柏势大,只怕连皇帝也要敬着他三分,是你得罪的起的人吗?” “夫君教训娘子,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他凌傲柏管天管地,还能管到我床头不成!”谢永安不以为然,只是担心被凌家阻挠,无法将女儿送进宫去。 谢光正懒得同这废物儿子掰扯道理,提着他的领子将他拖了出去,一面吩咐管家出去迎人,一面拽着谢永安往荣安堂走,路上还不住地叮嘱道,“哪怕是为了咱们侯府的未来着想,今儿伏低做小是免不了的,夫妻没有隔夜仇,你跟茹娘说说好话,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少给我耍弄你那脾气,知道吗?” 谢永安一个年近不惑的男人,被自己老爹当成小孩子的训斥,心中十分不满,然而他没那个胆子反驳,只能怏怏地点了点头。 父子二人踏进荣安堂时,谢瑶光正同凌氏吃饭,一抬眼看见两人,顿时没了食欲。 凌氏招呼丫鬟给侯爷并世子上茶,似乎全然没有将先前之事放在心上,只是她越是瞧着淡定,谢光正这心里头就越是发虚,还没待他说什么,就听得凌氏道,“凑巧今儿人都来齐了,我便直说了罢,这是和离书,还请世子签了名字,咱们往后桥归桥,路归路。” 48.出头(修) 第48章出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勋贵府中常来常往,谁家的下人在别家府里没个交好的姐妹,凌氏前脚刚出了安阳侯府的大门,她同安阳侯世子要和离的消息后脚就传遍了长安城。 有人暗道可惜,安阳侯世子一手好牌让他给硬生生打成烂牌,有人也拍手称快,安阳侯世子仗着自己老岳丈家的势力没少横行霸道,如今总算是得了恶果。 而谢永安本人呢,先是被老父训斥了一番,第二日早朝时又被同僚关切了数十遍,心里的又生气又无奈。 按照谢光正的嘱咐,内侍喊了退朝之后,他站在大殿门口等凌傲柏出来,想着跟他认个错,说几句软话,好把凌氏再哄回来,让人没想到的是,凌傲柏下了朝转身就往未央宫走,他一个外臣,自然不可能在宫城中来去自如,只能腆着脸去同凌元照说话。 凌元照向来不大瞧得上这位姐夫,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说话更是不留情面,“安阳侯好歹是自己个儿挣出来的功名,你算是个什么玩意,若不是靠着我姐姐,能在这长安城立得住?往日我只听说你虽然在外行为放荡,对嫡妻却是一等一的敬重,哪想到你的尊重便是这般尊重法,我靖国公府虽然人丁不旺,却不是谁都能骑到头上来的!奉劝你一句,早日签了和离书,一了百了!” 谢永安哪里是受得了气的人,听了凌元照这一番骂,早就将谢光正的叮嘱抛诸脑后,一甩袖子走了。 凌氏要和离的风声也传到了宫中,萧景泽从华月郡主嘴里得知了这件事,此刻退朝之后见到凌傲柏,便问他,“敬夫人之事,靖国公如何看?”凌氏是朝廷封的诰命,“敬夫人”是她的封号。 “儿孙之事自有儿孙筹谋,劳陛下挂怀。”凌傲柏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凌氏是他亲自教导出来的,若是连一桩小小的和离之事都处置不了,那也太没用了。 “敬夫人乃是朝廷诰命,她要和离,自当要经过宗正府的准允,朕也就是问一问,挂怀称不上。” 萧景泽想到谢瑶光突遇这样的事儿,心里还不知道要怎么慌乱呢,心里便觉得有些自责,没想到长公主要为自己选妃,竟然能扯出这么多事来。他有心想要去瞧一瞧她吧,可惜正逢旬休,谢瑶光并不在宫中。 “大将军还没有告诉朕,对于敬夫人之事,是如何看待的呢?” 心里到底有些担心,他见凌傲柏不予回答,又不愿将话题扯到谢瑶光身上,平白让人多想,过了会儿突然笑问道,“我听长公主说,将军嫁女时十里红妆,陪嫁颇丰,安阳侯世子不愿和离,难不成是舍不得那些嫁妆?” 这话是故意说出来,想套凌傲柏的话,看看这和离之事是否当真是板上钉钉。十里红妆的事儿他虽然是信口胡诌,却也并非无所依凭,从谢瑶光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就知道,凌氏的私房颇丰。 凌傲柏不上他的套,皱了皱眉,一本正经地说道:“皇上,傅相今儿递了关于变革盐政的折子上来,您还是早些批复为好,还有神武将军呈上来关于边防的奏报,您也该早点看完给出意见。” 萧景泽摸了摸鼻子,到底还是没有再多问,伏在御案前看奏折,凌傲柏在一旁搭了张桌子,拿出一些军务上的折子,皇帝还未亲政,每逢大朝会,他就会在未央宫教萧景泽处理政务,三四年来,一直如此。 批完了一本奏章,萧景泽用笔点了点朱砂,又偷偷瞥了眼凌傲柏,见他正看卷宗看得入神,便从案牍中抽出几张空白信笺来,提笔寥寥写了几句话,偷偷折起来放在袖中,好不容易熬到晌午,趁凌傲柏出去时,唤了侍卫替他送信。 信自然是送给谢瑶光的,送信的人自然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卫宋决明,谢瑶光同凌氏住到了靖国公府,这会儿正和凌茗霜、凌芷彤在小院里正说着话,忽然冒出个人影来,把三人吓了好大一跳。 那侍卫送了信,又悄悄翻墙出去了,谢瑶光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萧景泽递来的信,也没拆开,径直收了起来,打算等到无人时再看。 凌芷彤有几分好奇,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模样,而凌茗霜则故意板着脸,道,“堂堂的国公府,竟有人能大白天翻墙入院来去自如,我得同爹说说才是。” “舅舅还管这些事?只怕是平日里太闲了,我得跟外祖父说说,叫他往后多去城外军营转转,莫要整日待在家中。”谢瑶光笑道,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表姐的心事的,若是凌元照住在了军营,薛明扬也跑不了,哪里还会像如今这般日日见上一面。 凌茗霜被反将一军,抿着嘴不说话,过了半晌才道,“大姑母是当真要和离吗?” “自然是真的。像谢永安那样的人,同他在一起过一日都觉得恶心,也不知我娘这些年是怎么忍下来的。如今忍无可忍,自然无需再忍,只有和离,才能完完全全的摆脱谢永安这个浑人!”谢瑶光提到谢永安,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 “小七,你爹……你直呼其名也就罢了,可他到底是你爹,纵然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怎么能这般说他……”凌芷彤不知事情经过,只当是凌氏同夫君吵架,受了委屈回娘家。 谢瑶光冷笑了一声,不欲多做解释,凌茗霜则将凌芷彤拉到一旁,低声将事情的起因结果说了一通,果不然,前一刻还在为谢永安抱不平的凌芷彤立刻换了态度,大骂道:“当真是个浑人!大姐再怎么说也是他正妻,一言不合就敢动手打人,这哪里是为人夫君,简直是仇人!大姐和离是对的,必须要和离,给那谢永安一个教训,我们靖国公府的女儿,才不愁没人要呢!” 谢瑶光听罢此言,哑然失笑,虽说大安朝和离之后二嫁的人不是没有,但她着实没想过给自己找个后爹,没想到她这小姨母倒是一如既往的爽利,说出话也同旁人不一样,别人都在骂谢永安不识好歹,正妻是这样尊贵的身份还往死里作,唯有她觉得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不该是这样。 好不容易送走了对谢家愤愤然的小姨母,和对自己挤眉弄眼的凌茗霜,谢瑶光才躲在屋里拆开了萧景泽的信。 洁白如玉的信笺上,寥寥几笔红字,乍一看还以为是血书呢,细看才发觉是朱砂写就,凑近了还能闻见朱砂那淡淡的香气。 谢瑶光看见了信中内容,略略一思索,研墨提笔回了一封,简明扼要地说了事情,以及自己的看法,反正先前谢永安同谢光正侍妾有染的事情都让萧景泽知道了,和离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但说无妨。 且不说皇帝陛下与谢家小七私下里的书信往来,谢永安回到家中气还没喘匀,韩氏便领着靖国公府的仆役护卫上门来搬凌氏的嫁妆,安阳侯府的库房不小,里头放着的东西也着实多,但除了历年的人情往来,大多都是凌氏的陪嫁之物,抑或是她自己赚来的私产,这要是真是动手搬,只怕是整个安阳侯府的家底都要掏空了。 当然,谢永安根本不认为那些东西是凌氏的,他觉得在安阳侯府库房里的东西,就合该是安阳侯府的,怎么能便宜了凌氏! 没了钱财,如何能在外头花天酒地,如何能继续锦衣玉食,谢永安在这种事儿可一点也不糊涂,立刻使唤下人拦住韩氏,而自己从库房中挑了两幅前朝书法大家吴千秋的真迹,去了驸马府邸。 大安朝正儿八经的驸马只有崇安长公主的夫君,李元洲,但是要说起这位驸马的出身,那当真是场笑话。 崇安长公主今年四十有余,拢共嫁了三回,头一回嫁了当朝的状元郎郭炳,没成想郭状元是个短命的,睿宗皇帝派他去巡查水利,他自己个儿竟然一不小心跌到河里淹死了,长公主肚里头还怀着郭状元的遗腹子,就成了第二回亲,这次是睿宗皇帝指婚,嫁给了永安侯夏侯秋,可惜夏侯秋是个粗莽武夫,同情趣高雅的长公主根本过不到一块去,两人三天两头地吵架,最后干脆和离了,之后长公主也不愿意成亲,身边就养了一群面首供她解闷,而李元洲就是其中最得宠的一个,得宠到什么地步呢,长公主殿下恳请萧景泽降旨,给了他名分地位,还为他遣散了其他面首。 别瞧李元洲没什么官职,但他说的话,指不定比三品大员都管用,毕竟长公主最听他的话,而皇帝又敬着长公主,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儿,自然能成。 不光是谢永安这么想,就连李驸马本人,也觉得不就是个臣子的家事嘛,请长公主做个说客简直是小菜一碟,没成想,这次却碰了个钉子。 49.清醒(修) 第49章清醒 崇安长公主素来与凌氏交好,知晓她要和离的消息,也只是喟叹一句,便也没再多管。 谁曾想李元洲竟然堂而皇之地来做说客,说什么凌氏不识好歹,太不将夫家放在眼里,这种人若是真能和离,岂不是要翻了天,即便是过不下去,也应该被休弃才是。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怕是不知道,阿茹是我小时候的玩伴,还给我做了几年伴读,替人办事,怎么也不把前因后果打听清楚再过来!” 李元洲吓得除了一身冷汗,连声认错,又说了一番好话,这才将长公主哄了回来。 长安城里不乏好事者,将凌谢两家的事变成话本子,在坊市之间流传,时人不敢得罪凌家,便拿谢永安的风流韵事说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巧被谢光正听了声响,回家又是将谢永安一通骂。 谢永安心里也委屈,旁人娶了媳妇,还不是照样在外头养着外室,而他碍于凌家,别说是养人了,就是妾室也不过尔尔,只不过偶尔出去寻欢作乐,又没碍着谁的事,这也值得拿出来说道? 他细细一想又觉得定然是凌家在后头派人搅混水,心中愈发地恼怒。偏偏那头李元洲又让人传了话来,说是事情没办成,连那两卷吴千秋的真迹也一并退了回来。 谢永安觉着驸马爷这是不卖自己面子,但谢光正却不以为然,“你当李元洲是个什么玩意,不过是哄得长公主开心了,给他点体面罢了,这事说到底,源头还在凌家身上,凌傲柏如今可以说是执掌一朝国运,谁敢轻易得罪他?叫我说,这事儿还得另想个法子才是。” 谢光正着实不愿意得罪凌家,可说到底,却也舍不下凌氏的那些嫁妆,他这儿子烂泥扶不上墙,但好赖会讨女人欢心,只要将凌氏留下,等到这一页翻过去,他安阳侯府同靖国公府,还是亲亲热热的两亲家。 很快,谢永安在靖国公府门前跪求岳家原谅,想要将正妻嫡女接回府中好生相待的情形立时就传遍了长安城,人都道浪子回头金不换,说是一个男人能做到这份上,即便是高贵如凌家嫡长女,心里头也该舒坦了。 凌氏心里舒坦不舒坦,旁人是不知道的,但身边的几个丫鬟,连带着陈妈妈都是清楚的,离开了安阳侯府飞凌氏,就像那鱼儿入了水,自在着呢,她这会儿正忙着相看新宅子,毕竟如果回了靖国公府,就得跟霍氏住在一个屋檐下,她可不想整天没完没了的生闷气,便打算物色个和离之后的住处,至于谢永安之事,并没有放在心上。 谢瑶光知道这回事的时候,正坐在未央宫偏殿的地毯上同琥珀玩耍,头抬都没抬地说了句,“江上易改本性难移,信了他谢永安,母猪都能上树!” 萧景泽被她半是粗俗的话语逗笑了,盘着腿在她身边坐下,无奈道,“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市井俚语,敬夫人平日里最重礼仪,若是给她知道你满嘴都是这些粗鄙之语,只怕要生气。” “你不说谁会知道,我可从来不在我娘面前说这些。难不成皇上还要告我的状不成?”谢瑶光斜着眼看他,光华流转的眸中隐隐透着股俏皮的灵动,那些市井俚语不过是她上辈子久居深宫,无聊时翻过写话本从上头看来的,虽说粗俗了些,可嬉笑怒骂间,十分畅快。 萧景泽冲琥珀招了招手,猫儿蹿进他怀中,他轻轻地抚了抚脊背,笑着说:“我哪有那些闲工夫告你的状,只不过如今敬夫人打定主意要和离,那往后你是跟着她过日子,还是留在安阳侯府?” “自然是跟着我娘。”谢瑶光理所当然,她娘都不在谢家了,她留在那里干什么,上赶着恶心自己吗? “只怕安阳侯不会那么轻易应允。”萧景泽轻声道,“说起来你这位祖父倒是能干,盐政之事油水颇多,他竟能引得一众臣工为他说话,奏请让他主持盐政改革之事。”按理说,朝政之事不足为外人道,只是萧景泽着实为此心烦,对着眼前的小人儿,不由自主地就念叨了起来。 谢瑶光撇撇嘴,“再过几日就没人为他说话了。” “这是为何?”谢光正在朝中经营多年,如今又身居要职,萧景泽并不好直接驳回大臣们的提议,听到这话不由惊讶。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谢瑶光扯着衣角,将褶皱抚平,一本正经道,“没了我娘的那些私产,他拿什么去维系朝中关系,更何况端看这一遭,安阳侯府将靖国公府给得罪了,大臣们又不是眼瞎,是人都会趋利避害,哪还会有人替他说话。” 萧景泽笑,“看来我只需坐等敬夫人和离便是了?” “那可不行!”谢瑶光看了他一眼,见他面带笑意,不满地撅起嘴来,“原来你是在逗我!我就说,你今天怎么突然让人把我叫到未央宫来,看来是我娘和离的折子递到御前了?” 凌氏乃是诰命之身,和离须得经过朝廷准允。 萧景泽从案几上抽出一本奏折,递给她,“你瞧瞧。” 其实凌氏想通之后,心情倒不似以往郁郁,而是跟重活了似的,积极地鼓捣着买宅子的事,毕竟她手中的私产,足够几辈子吃喝不愁了,一时间连上奏之事都忘了,要不是韩氏提醒,这奏折还到不了萧景泽手中呢。 奏折上头倒也没有写什么刻薄话,大意就是她同谢永安夫妻数载,情分已尽,想要和离,请求皇上准允之类的话语,若说有什么要求,那就只有一条,便是求皇帝让谢瑶光跟着她。 “那皇上准备如何批复这折子呢?”谢瑶光估摸着,萧景泽这是犯难了,允了吧,于理不合,不许吧,情义上又过不去。 孰料萧景泽微微一笑,道,“法子倒是有一个,叫你来也是为着这事,我先前问了你,你说不愿留在谢家,要跟着敬夫人,我听长姐说她同敬夫人是手帕交,素来亲近,便想着叫她认你做个干女儿,给你个郡主的封号,这样一来,你就可独立开府,不必住在谢家了。” “不行!”谢瑶光听罢这话,立时激动地站起身,这怎么能行呢!她要是成了长公主的干女儿,那……那……谢瑶光对上萧景泽那双狐疑的眼睛,一时间跟泄了气的皮球般萎顿了下来,道,“这事不成的。” 萧景泽根本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寻常人听到这样的好事合该欣喜不已才是,虽然有些疑惑,但瞧见谢瑶光那蔫了吧唧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心疼,道,“你既然不愿意,那就再想想法子,又没说非得叫你去认干亲。” “真的?”谢瑶光的眸子瞬时就亮了起来,欢喜地看着萧景泽,男人眼睛眨也不眨地同她对视,半晌之后,谢瑶光败下阵来,弱弱地解释道:“我同你做了朋友,认长公主做干娘,可不就平白无故比你矮了一辈,我才不干呢!” 原来是这个缘故,萧景泽暗笑了一声,道,“且听你的,敬夫人这折子可以先留中不发,但事儿总得有个解决的章程。” “我娘有法子呢!”谢瑶光心里清楚,凌氏并非冲动之人,她能当着谢光正父子俩的面拿出和离书来,也就说明她对解决此事颇有信心。 果不然,凌氏前脚在朱雀大街上相看好了宅子,后脚就领了人去安阳侯府抬东西,上一回韩氏来搬嫁妆,叫谢光正以凌氏不在,谁也不能动她的东西为由给挡了回去,这一回凌氏亲自来,那套说辞自然不能再派上用场了。 谢光正阴沉着脸,站在库房外头,问凌氏道,“茹娘,二十载都过下来了,难不成这事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你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原谅永安这一回吧。” “正因为忍了二十载,如今不必再忍,我心情好得很。”凌氏满面春风,瞧着确实心情不错,“其实世子签不签那和离书无所谓,到了这把年纪,什么名声地位我并不放在心上,人活一世,若心里头不如意,那到底活什么意思呢?可笑我前半生一如困局,竟然连这般简单的道理都没能明白,好不容易破局而出,自不会再有回来的心思。” 谢光正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成,你若非要和离,先将小七送回来吧。”他心想,和离之事只怕要板上钉钉,那只能先将谢瑶光接回来,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惜凌氏摇了摇头,凑近几步低声说了句话,谢光正听到她话中所言,顿时呆愣当场,凌氏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转而又笑意融融地招呼下人将家当装车,运回新买的宅子里。 50.小一岁(修) 第50章小一岁 即便是街头巷尾议论的再欢实,凌氏同谢家和离之事已然是板上钉钉,人们偶尔茶余饭后说起几句,渐渐的也就不再提了。 谢瑶光的生辰也因为这件事而错过了,凌氏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及笄礼是女儿家出嫁前最重要的成人礼,因为她的缘故而没能顺利,她总觉得有些对不住谢瑶光。 “小七不会怪娘吧。”凌氏为了补偿她,过生辰的时候直接送了谢瑶光两间铺子做生辰礼物,连带着掌柜伙计们都一并交给了她,而她的及笄礼,则被推到了明年生辰。 “我欢喜还来不及呢,迟一年及笄,不就代表着又小了一岁吗?长不大才好呢,我就能一直赖在娘亲身边啦。”谢瑶光无所谓的笑了笑,心里到底还是觉得可惜的,她不注重这些虚礼,可迟一年及笄,就代表着她不能谈婚论嫁,萧景泽的选妃之势愈演愈烈,听说都已经有人选了。 靖国公府各人也送了礼物,凌傲柏向来对这个外孙女不错,知道她的御射之术不精,给她那匹汗血宝马重新配了马鞍,还送了一张特制的牛筋弓给她,以谢瑶光的臂力,竟也能拉得开。 凌元照不愧是靖国公的亲儿子,他爹送了一张弓,他干脆就送了数套骑马的行装,衣裳不是长安勋贵人家的窄袖宽袍,而是改良了胡地的衣裳样式,让谢瑶光瞧得甚是新奇。 霍氏照样赐了几样首饰,韩氏拿出了自己调制的香,而凌芷彤则送了个自己绣的手帕聊表心意,只不过那绣工……不提也罢。 凌茗霜同她最为要好,又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直接将自己的私房摆出来让谢瑶光挑,这两个表姐妹之间没那么多攀比的心思,谢瑶光也没有客气,挑了一把上好的匕首。 “小七也想学武吗?”凌茗霜满心以为她会挑什么诗词画卷,万没想到她会挑了这么个东西,颇有些诧异地问了一句, 谢瑶光摇摇头,给出的理由很简单,这把匕首瞧着值钱。可不是吗!且不说那玄铁打造的刀身,端看镶着红玉的刀鞘,精雕细琢,就知道价值不菲。 凌茗霜笑,“大姑母可没短了你手里的银钱,你怎生这般财迷?” “谁会嫌口袋里银子多。”谢瑶光笑应了一句,道,“别瞧常说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但只要是有点家底的,底气都足着呢,远的咱不说,就说说我娘,如果不是她手里的铺子进项多,即便是和离了,也只能躲在府里头,哪会像现在这般自在。” 凌氏自打和离之后,没了安阳侯府那一大堆琐事缠身,是过得要多舒坦有多舒坦,今儿同张家夫人赏花,明儿同李家夫人论诗词,过了几日又到城郊庄子上游玩,谢瑶光眼热的不行,可惜平日里还要入宫伴读,只能嘴上叨咕几句。 凌茗霜可不敢在背后编排凌氏,她笑了一声绕过这个话题,趴在石桌上,郁闷道,“明儿祖母又要叫我同她去赴宴,真是快烦死了。” 长安城的贵女一般到了及笄的年纪,亲事也就定下来了,家里留上个半年一年的,也就过门成为人妇,作为靖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凌茗霜自然逃不过这一遭,更何况她去年已经及笄,眼瞅着再耽搁下去,就要成了老姑娘了。 “你不乐意去,寻个借口说不去不就成了?”谢瑶光瞥了她一眼,不太能理解她那满脸的郁闷。 “你当我没找过借口?什么要给爹抄经书祈福,要陪我娘捣药,没睡好身子不舒服通通都用遍了,我估摸着我要是再敢装病,她非得找大夫上门来不可,还会说什么我娘乡野郎中出身,医术不精之类的话。”凌茗霜一脸郁结之色,抬头看向谢瑶光,“还说呢,你上回说好的求大姑母帮我说话,到现在也没兑现,再这么下去,搞不好广成侯府的人真的来提亲怎么办?” “那薛明扬他怎么不来提亲?”既然彼此有意,这事儿就改早些定下才是,谢瑶光想得十分简单。 凌茗霜无奈道,“他说要等到功成名就,才好娶我。” 如今薛明扬只是凌元照的副将,说好听点叫潜力股,但说白了现在就是将军身边的小兵,说想娶凌茗霜,只怕十个人九个都会笑他癞□□想吃天鹅肉,谢瑶光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表姐这个心上人的想法,他有男儿的自尊,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按着大安朝非功不得封的规矩,他想跟凌家门当户对,纯属白日做梦。 “还等,你打算等多久?三年?五年?”谢瑶光说得十分直白,“不是我瞧不起他,只怕等到他功成名就之时,黄花菜都凉了!”这话并非危言耸听,最起码在谢瑶光的印象里,她上辈子连薛明扬是谁都不知道。 凌茗霜深受打击,幸而她是个想得开的,没多会儿就缓了过来,道,“管他呢,反正我是不会嫁给广成侯府的那个谁的,她们总不能绑着我去拜堂成亲吧。” 绑没绑我不知道,但你上辈子可真的是嫁了。谢瑶光着实喜欢凌茗霜娇柔不做作的性子,也想着帮她一把,可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她倒是从话本子上看过什么私奔、夜逃之类的戏码,可就连她自己都知道是馊主意,压根不敢同凌茗霜说,生怕她一咬牙,真的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儿来。 她这边苦思不已,凌茗霜摆弄着金镶玉的匕首,随口问道,“说起来你这回生辰得了不少好东西,不过我最想知道的是,皇上送了你什么?”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谢瑶光简直咬牙切齿,她明示暗示地在萧景泽面前提到过自己的生辰,还把长公主和华月郡主送得礼物拿出来当着他的面把玩,可也不知道他是没看明白呢还是没放在心上,一丁点表示都没有,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拉着她看那些名门闺秀的画像,时不时地问她两句,觉得谁家的闺秀适合做皇后? 这天底下,还有比她更适合做皇后的人选吗? 不过,令谢瑶光没想到的是,册立皇妃皇后的诏书没下来,反倒是她自己接了一卷圣旨,说是上林苑秋狩,请她与郡主随行。 谢瑶光活了两辈子,对骑马这件事并不精通,在宫中和长乐宫的卫尉统领学了好几年,却还是只敢让人牵着马儿她骑在上面散步,也难怪凌茗霜常常嘲笑她,那匹汗血宝马给了她简直是暴殄天物。 为了不在西山围猎时丢人,谢瑶光这一回,可是狠下了一番功夫去练习这御射之术的。 今儿谢瑶光就是在靖国公府的马场跑了一圈马才回来的,凌氏见她小脸红扑扑的,明显是累着了,道,“我叫青姗准备了点心和羹汤,你先吃一点。” 她的确是累着了,一进屋就瘫在椅子上,凌氏叹了口气道,“你瞧你这像是什么样子,还不快坐好!” 谢瑶光懒得动弹,仰着脸冲凌氏撒娇,“娘,我浑身酸痛的厉害,你就叫我歇一歇,反正这儿也没旁的人。” 女儿一耍赖,亲娘也无奈。 凌氏发现,谢瑶光现在是越来越不怕她了,可同母女俩比起以前也亲近了不少,她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板起脸来训斥女儿,心里是既无奈又觉得有些欢喜。 “前些天皇上不是让内侍给你送了药吗?你要是实在难受的厉害,就在家歇几日,学骑马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凌氏到底是心疼女儿,劝说了两句。 谢瑶光打小没吃过什么苦,一身皮肤娇嫩嫩的,骑了几天马,屁股差点没颠成两半不说,大腿内侧的皮肤更是磨破了,去了宫里上课,走路走得别别扭扭的,被萧景泽一眼就给看了出来,嘱托内侍送了药来。 凌氏心思藏得深,她一方面觉得皇上这样做可能别有深意,对谢瑶光有了心思,但另一方面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毕竟谢瑶光作为郡主伴读,和皇上有几分交情,送药再正常不过,更何况长公主为萧景泽选妃,也没有选到她们家小七头上,如果皇上真对小七有意,又怎么会这样呢? 萧景泽其实并不没有想那么多,他看到谢瑶光走路走得艰难,躬身给他行礼时,因为疼痛,那小脸蛋儿皱成一团,像只小花猫似得,便特意嘱咐那位叫张坚的御医给她研制了治伤的药膏。 药,谢瑶光是涂了,可也没有多大用处,倒不是是药的疗效不好,谁让她受了伤也不肯休息,每天还坚持去上御马课,一个时辰颠簸下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大抵是受了上辈子的影响,谢瑶光的性子里有那么一种执拗,做不好的事情就一定要拼尽全力做到最好,幸好她身边的香儿是个贴心的丫头,特意给她的马鞍上缝了厚厚一层软垫,倒是让她好受了不少。 一晃眼,秋狩的时候到了。 51.秋狩(修) 第51章秋狩 每年一度的秋狩,可不仅仅是一场狩猎那样简单。 皇家狩猎可是个露脸的好机会,长安城的世家大族里但凡是有点资质的少年儿郎都会参与,只想着若是凭此得了大人物的青眼,往后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大抵是为了不让谢瑶光显得打眼,凌茗霜此次也在随行之列,她一身骑装,拎着把特制的弯弓,笑着道,“若不是沾了你的光,我还来不了这上林苑呢。” 上林苑乃睿宗皇帝亲自督建的园林,珍兽草木,不知凡几,凌芷彤也想跟着来,奈何霍氏不许,不过当谢瑶光看到跟在凌傲柏身边的萧承和时,心底暗暗庆幸凌芷彤没来。 上次她见到萧承和时,他还是布衣打扮,如今不过三两个月,已经绫罗加身,虽然他是先帝朝废太子的亲孙的身份还未公开,但旁人见到他跟在靖国公身畔,便知身份低不了,更有几个已经在朝中走动的青年低声议论起这个小少年来。 谢瑶光瞥了他一眼,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刚刚重生那会儿,她恨不得亲手杀了萧承和,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股恨意渐渐蛰伏了起来,倒不是说不恨了,实在是现如今的萧承和瞧着十分老实,让人揪不到一点错处,凌傲柏还将他带在身边,也许是怕有人拿他的身份做文章,也许是看重他是个可造之才,不管是哪一种,现下仅凭谢瑶光的身份,是奈何不了萧承和的。 一众少年儿郎骑着马,拿着弓箭入了密林去追逐猎物去了,凌茗霜瞧着眼热,央求了她爹半天,凌元照才让薛明扬跟着她一块去。 “小七,你要不要同我们一块?”凌茗霜翻身上马,眉眼弯弯,笑着问道。 我才不去做那碍事的人呢。谢瑶光暗暗腹诽了一句,仰头冲她眨眨眼,“我想先歇息一会儿,霜表姐你们去吧,不用管我。”此番秋狩,长公主还请了她看重的几个后妃人选一并来,这会儿那些人都在长公主身边陪着萧景泽说话,她不看紧点,皇帝被人给拐走了怎么办? 说起来,崇安长公主为皇帝选妃之事光是传就传了近一年,到了秋狩前头,总算是有个眉目,她一共选了五家的女儿,丞相之子傅咏胥的小女儿傅雅兰,端庄秀丽,素有才名。神威将军府的嫡长女卢岫怡,活泼开朗天真烂漫。清河崔氏主家的嫡女崔玉芙,家世教养无一不是出挑的,更何况,清河崔氏有富可敌国之财。此外还有承恩公周贺一女,陇西李氏一女。 谢瑶光掰着指头数了数,论才情她比不过傅雅兰,论武力值她差着卢家小姐一截,而她的私房钱比起清河崔氏,更是不值一提。加之她娘一和离,谢家在长安城顶多算个二三流世家,她明面上是谢家嫡女,唯一有点竞争力的,只怕就是一张脸。 不过自己还没及笄,根本不在长公主的待选之列,就算长得比御花园的花儿还好看也没什么用! 有时候谢瑶光会生出一种错觉,难道自己应该顺着上辈子的轨迹,被送进宫?不,如果真的变成那样的话,她重生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呢。 即便是她想嫁给萧景泽,也应该是两个人两情相悦,有着白首之约才对,如果其中掺杂了阴谋诡计、名利算计,那么无论是对她,还是对萧景泽而言,这份感情就已经不再纯粹了。 可是……谢瑶光暗暗琢磨着,若是这回萧景泽真的选妃,或者册立了哪位贵女为皇后,那她还有必要进宫吗? 上辈子因着种种缘故,萧景泽从未有过纳妃之举,他们两人在宫中相依相伴,谢瑶光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同他人拥有同一个丈夫,而如今,由不得她不想,可偏偏只要一想到萧景泽将曾经待自己的温柔分了一半,甚至更多给他人,她的心中就疼痛难当。 爱是自私,是占有,亦是独享。 谢瑶光刚刚掀开帐篷的帘儿,就听到傅雅兰的笑声,如同百灵鸟一般婉转,却又带着些少女的羞怯,“皇上博闻强记,雅兰实在佩服。” 萧景泽摆摆手,面上挂着丝温和的笑意,看得谢瑶光郁闷不已,暗暗道,这厮怎么对着谁都能笑得那样好看! “哟,小七也来了。”崇安长公主最先瞧见她,笑道,“秋狩这般盛事,叫你娘来凑热闹,她偏不肯来,得亏还有你这个小丫头,来,坐到我身边来。” 谢瑶光笑着应了,不料却迎上长公主身边一个小姑娘的冷眼,她一愣,又看了那小姑娘一眼,才认出来她是周嘉梦。 要说起来着承恩公府和她还有几分亲戚关系,她的亲祖母卫氏是周皇后的姨母,而承恩公府正是周皇后的娘家,她和这位周小姐,也勉强算得上是表姐妹,只是她常年在宫中,要不是凭着上辈子的一点印象,还真认不出这位周家表姐来,不过她这辈子可还是第一次和周嘉梦碰面,也不知她的敌意是从哪里来的,难道说她哪里得罪了这位小表姐? 起先谢瑶光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诸人的谈话中,但凡只要她开口,周嘉梦定然会反驳,末了还必定哼一声,长公主笑着打圆场也不济事,弄得谢瑶光有些下不来台。 萧景泽对于这些闺秀之间的明争暗斗着实烦恼,承恩公府出了一位皇后得了甜头,如今无非是想再出一位皇后,好延续其辉煌,在场的其他闺秀莫不是有权有势,出身高贵。 反观谢瑶光父母刚刚和离,却又是同皇上熟识,同郡主交好,还有长公主怜爱,自然就成了周嘉梦眼中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萧景泽一个大男人,虽然不喜这种行为,却也不会当众训斥这些娇滴滴的女人,冷着脸起身道,“你们先聊吧,朕想去外头走走,对了,听说阿瑶的有匹汗血宝马,不知今日可否有带来,朕倒想瞧一瞧呢。” 堂堂皇帝陛下怎么可能没见过汗血宝马,他说这话,一是为谢瑶光解围,二来在屋里头同一群女人说话也的确气闷,只不过其他女子都是婚配年纪,如今入宫的人选还未定下来,为着这些小姐的闺誉着想,他肯定不能要和这些人出去走走。 谢瑶光顺坡下驴,道:“带来了,我这就领着皇上去看。”她才不关心别人是如何想她,说什么一个姑娘不懂得避嫌,她就是乐意和皇上在一起,谁管得着! 两人出了帐篷,谢瑶光半是揶揄半是试探地说,“长公主殿下可是把人都领到你面前了,你真没什么想法?” 萧景泽摸了摸她的头,道:“你一个小丫头,别关心这些了,走,我带你去骑马。” “哼!你问我要选谁做皇后合适的时候,怎么没觉着我是个小丫头呢!现在倒好,什么话都不同我说了!”谢瑶光一脸委屈地指责当朝皇帝。 “你使起小性子来才像个小孩子,到底也是个大姑娘了,往后可别这么任性了。”萧景泽笑了声,觉得谢瑶光白嫩嫩的脸蛋鼓起来煞是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 “你……”谢瑶光瞬时红了脸,心扑腾扑腾跳个不停,相识数年,萧景泽对她做过这样亲密动作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自从她身量张开之后,一直都守着君子之礼,从不逾矩,难道……他…… 心里浮现出的猜测让谢瑶光欣喜若狂,可是却又不敢相信,她红着脸,瞪着萧景泽道,“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呢!” 萧景泽哈哈大笑,周身温润的气质全无,整个人都鲜活了几分,谢瑶光瞧着他明朗的似乎要发光的面庞,又羞又恼,可心里却又甜滋滋的。 上林苑的西山中专门置有养马的地方,两人走了没多久,就到了马场。负责看守此处的侍卫见到皇帝吓了一跳,赶忙行了礼,惴惴不安地问道,“皇上可是也要去围猎?” “给朕挑一匹乖巧些的马儿。”萧景泽点头吩咐道,在外人面前,他向来保持着帝王的威严。 那侍卫听了这话,忙从马厩中牵出一匹浑身雪白的马儿来,恭敬地将缰绳递到萧景泽手中,回禀道,“皇上,这匹马名为伶俐,因为通晓人性,聪明伶俐而得名,平日里最是温顺听话。” 萧景泽摸了摸马鬃,冲谢瑶光笑着说:“你是要骑这匹马,还是继续驯服你那匹汗血宝马?” 谢瑶光笑了笑,快步走向马厩,从里头牵出一匹枣红色的马儿,对萧景泽解释道,“自然是要骑我自己的马,平日里也只能在外祖父家的马场里跑跑,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可不会错过。” 两人一前一后的骑着马顺着林间小道慢悠悠地晃着,秋日的阳光并不浓烈,有泛黄的叶子打了个卷从空中落下,谢瑶光落后了半个马身,静静地看着萧景泽的背影,脸上微微露出笑意。 这个人,也许在别人眼里是帝王,是权力的象征,但在她眼里,是无可替代的温暖。 52.马惊(修) 第52章马惊 马鞍上配备了箭袋,萧景泽偶尔看到猎物也会试着射杀,可惜他箭术不怎么好,同谢瑶光堪称半斤八两,费了半天劲儿,才猎到一只灰兔,被谢瑶光好生嘲笑了一番。 “我听说先帝精通六艺,你这一手箭法可是将皇室御射的水平拉低了不少啊!” “呀呀呀!又没射中!这只梅花鹿可比刚刚那只体型大了不少呢,真可惜!” 萧景泽哭笑不得,他是皇帝,又不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怎么可能百发百中,“不然你射一只给我看?” 谢瑶光得意洋洋地拍了拍马鞍上头皮囊里的小兔子,“这可是我的战利品,你说,你好歹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跟我这个弱女子一般?” 弱女子?要是没见过你一箭接一箭地往猎物身上招呼,说不定还真会将你当成弱女子呢。 只可惜…… 萧景泽笑了笑,抬头正欲说什么,只见一只利箭破空而来,他忙大喝一声,“阿瑶趴下!” 谢瑶光下意识的想回头,却见萧景泽身子向后倾,顺手扯了她一把,导致她根本没有看清楚情况。 好像没事……那利箭并没有从他身边擦过,甚至没瞧见踪影,萧景泽松了口气,却听到谢瑶光冲他喊,“坐稳了抓紧缰绳!” 还没等萧景泽反应过来,身下的马儿不受控制地迈开蹄子在树林里狂奔,若不是将缰绳抓得牢,肯定会被发狂的马儿摔下来! 那马屁股上中了箭,也难怪它会发狂。 谢瑶光顾不得多想,忙催动身下的马儿追了上去,好在她这匹马是靖国公千挑万选出来的,没有坠了汗血宝马的名声,紧追着前头那匹飞奔的白马。 萧景泽紧抓着缰绳,试图将马儿控制住,奈何他在马背上颠来颠去,根本使不上力气。若是放在旁人身上,这会儿免不了慌了神,但到底是做了皇帝的人,仍强自镇定心神,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想着脱身的法子。 上林苑范围极大,少说也有千百亩地,发疯的马儿带着萧景泽到处乱跑,树林深处的枝繁叶茂,皇帝的衣裳又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好料子,没多时就被挂扯了几道口子,连脸上也又几道划痕,也得亏萧景泽是个能忍得住疼的,不然只要他随便动一动,绝对会被马儿当成累赘甩下去。 终于,在马儿竭力狂奔了快半个时辰之后,萧景泽终于看到了前方有一处沼泽地带,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狠拍了一下马屁股,费力地扯着它往沼泽里跑。 睿宗皇帝在世时,常夸萧景泽说,“此子肖朕。”这种相像不单单是相貌上的,睿宗皇帝更加认可的,是萧景泽的才智。即便是在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他却丝毫不显慌乱。 这片沼泽不算大,马儿跑了好几步,才陷进淤泥中,它动弹不得,身上又疼痛难忍,不由长嘶一声。 萧景泽见它挣不开这沼泽,长出一口气,却也不敢下马,这里已经是沼泽深处,一旦没踩好,只怕连他也会陷进去。 谢瑶光是紧随其后的,自然也瞧见马陷进去的场面,她拉住缰绳,翻身下了马,试探地在沼泽边缘踩了两下,越往里面,泥土越松软,她精巧的马靴上沾满了泥巴,却仍是不泄气地想要朝前走。 这样的场景看在萧景泽眼里,他不由心头一暖,但还是沉下脸斥责道,“你别乱来!快出去!实在不行去找人来救朕!” 谢瑶光根本不听他的,这里已经是上林苑的最深处,寻常根本没有人来,更何况刚刚马儿慌不择路,她跟在后面紧追,根本记不得回去的路。 再走了三两步,瞧着离萧景泽还有数米远的距离,可她一脚踩下去,却连鞋都拔不出来,只得脱了鞋子将左脚解放出来。谢瑶光抬眼看向萧景泽,眉头皱的愈发紧了。 “说你也不听!看看现在成什么样了?还不快退出去。”萧景泽又生气又无奈,还有些心疼这个小丫头,如花般的俏脸上溅了些泥点,她用手朝后捋了捋散乱的头发,手上的污泥沾的到处都是,整个人同小花猫一般。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谢瑶光说什么也不肯后退,眼见四条马腿几乎要被淤泥所覆盖,她想了想,开始解身上的衣带。 萧景泽皱眉,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想阻止也有心无力,直到谢瑶光将脱下来的外衣铺在地面上,才明白过来,暗道了一句聪明。 大安朝的骑装繁复,穿在身上好几层,也亏得谢瑶光手脚够麻利,每铺好一层外衫就飞快地移动到一边,如此往复,几层外衫堪堪铺就了一条通向萧景泽身边的路,谢瑶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不出意外又抹了一脸泥,她并没有在意,冲萧景泽道,“跑快些就不会陷进去,赶快!” 说罢这话,她便以身试法,迅速地离开危险地带。 萧景泽虽然比她重很多,但好在身形灵活,也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平地上。 两人都十分狼狈,尤其是谢瑶光,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大喘气,萧景泽稍微好一些,但发冠松散,衣衫也破了数条口子,只是两人目光相触,竟然都微微露出些笑意来。 “现在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咱们且先在这里等一等,看有没有人来吧。”谢瑶光低声说了句,她搓了搓手,粘在手上的泥巴被搓成了条,掉到地上。 萧景泽点了点头,道:“能追的上发了狂的良马,看来靖国公送你的这匹汗血宝马果然名不虚传。” 女孩家都是爱干净的,谢瑶光也不例外,她知晓自己此刻灰头土脸的,搓了会儿手,发现根本弄不干净,就站起身四下打量,想看看附近有没有水源。 萧景泽瞧出了她的意图,笑道,“我知道哪里有水,我带你去。” 刚刚奔跑过来的路上,萧景泽一直都在留意可以脱身的环境,当然没有忽略附近的一汪清潭。 待谢瑶光重新打理过仪容,终于露出了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来,但是身上的衣裳是没法子换了,更何况她刚刚为了救萧景泽脱困,将外衫贡献了出来,如今身上只剩下月白色的中衣,上头还带着些许泥点。 在她洗漱的功夫,萧景泽在周围捡了些干柴,生了一堆火。 “没想到皇上也会做这个?”谢瑶光笑了笑,在火堆旁坐了下来,天色渐渐暗下来,她觉得有些冷,烤烤火正好。 “那你以为朕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吗?”萧景泽无奈地笑了笑,他在谢瑶光这个年纪的时候,睿宗皇帝偶尔兴致高涨,也会带他来上林苑玩耍,连带着如何在丛林中存活的技能,也是先帝讲给他听的。 萧景泽说不上对先帝是什么样的感情,他少时敬畏那样天下至尊的父皇,可也在得知某些秘辛时不得不痛恨他,他把自己拱上了皇位,却也过早的剥夺了自己应有的温情与良善。 谢瑶光见他神色晦暗不明,以为他是忧心侍卫寻不过来,安慰道:“放心吧,他们要是知道皇帝不见了,肯定会着急的,你饿不饿,咱们把猎物烤来吃吧。” 被一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小姑娘给安慰了,萧景泽颇有几分哭笑不得,但并没有解释,而是从马靴中抽出一把匕首,道,“今天多亏了你,这动手的事儿就让我来吧。” “本来就该你来做。”谢瑶光理所当然,“万一溅我一身血怎么办?” “你还怕这个?”萧景泽好笑地看着她,刚刚是谁射杀猎物时眼睛眨都不带眨的。 谢瑶光撇了撇嘴没说话,拿着那只从马屁股上□□的箭研究了起来,这箭极为普通,上面并无任何标记,有点像羽林军兵将所用的羽箭,可尾部却没有翎羽,说是随手削制而成,可偏偏箭头打磨地极为光滑,一看就是早有准备的夺命利器。 她在想,到底是谁要刺杀萧景泽呢? 谢瑶光第一个想到是怀王萧明略,她还记得自己三年前在自己第一次见到萧景泽时遇上的那场谋杀,种种迹象都表明同萧明略有关,只可惜苦无证据,加上他谋夺皇位之心不死,朝中又有不少老臣暗中支持,萧景泽刚登基又动不得他,只能将他遣送回封地。 不过谢瑶光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是萧明略。且不说藩王无诏,不得进京,就说这皇家猎场守卫森严,随行的官员也是千挑万选的,萧明略一个外封的藩王,又怎么可能安插进来人,而且这人还要准确无误的找到萧景泽呢,并且一箭射杀他呢。 幕后黑手很有可能是今天到场的这些人,谢瑶光将那些或年轻或年迈的大臣面庞在脑海中过滤了一圈,忽然想到一个人,眉宇间顿时涌起一股戾气,他倒是有胆子! 谢瑶光想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上辈子的仇人萧承和。 53.心意(修) 第53章心意 当然,这都是谢瑶光的猜测,她没有证据,更不会傻到直接说出来,不过她倒是想听听萧景泽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便宜侄子的看法。 “你说小和?他以前在民间长大,但到底是皇室血脉,不知道的时候归不知道,如今知道了,当然要接回来才行。”萧景泽倒是没有瞒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有了过命交情的缘故,三言两语就将萧承和的身世娓娓道来,并说道,“大将军瞧他有几分资质,说是把他带在身边教养。” “那你就没想过,他对你这个做皇叔的是什么想法?”谢瑶光问。 “能有什么想法?小和在市井长大,不似普通皇家子女早慧,如今正是喜欢玩闹的时候,前几日还跟我抱怨说大将军太严厉呢。”萧景泽并没有将她的试探放在心上,一边翻转正架在火上烤的兔子,一边笑着道。 听了他的话,谢瑶光却暗暗腹诽道,萧承和果然是坏到心眼里了,竟然连挑拨离间这么低级的手段都用上了!也对,这会儿他还不像前世那般经营数十年,有自己的人脉心腹,自然只能用这样低级的手段。 萧景泽觉得兔子烤的差不多了,将其中一块递给谢瑶光道,“尝尝这野味如何。” 事实上并不怎么样,萧景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一面烤焦了一面还没熟暂且不提,两人根本没有随身携带调味之物,这肉的味道只能说比生食好一些罢了。 经过这么心惊胆战的一遭,谢瑶光本就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放到了一旁。萧景泽也不以为意,兔子肉刚烤熟时他自己也尝了一口,和平日里吃的那些说一句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暮色四合,又起了风,谢瑶光刚往火堆前靠了靠,就听到萧景泽说,“别离的太近了,小心火燎着你。” “哦,知道了。”谢瑶光愣了一下,又往后挪了挪,也不知怎的就坐在了萧景泽身边,他正吃着烤焦了的兔肉,似乎一点也没觉得难吃,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萧景泽仍旧保持着良好的进餐礼仪,很少有人将一块串在树枝上的肉吃的这样好看,谢瑶光不由得就看入了迷。 萧景泽很快就吃完了,竟树枝和剩下半生不熟的肉丢进火堆里,一回头就撞上了谢瑶光如星般灿烂的眼眸,他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瞧你长得好看啊。”谢瑶光实话实说,萧家人都是一副好相貌,即便是有些蠢笨的端王萧思源,瞧上去也是位朗月清风的佳公子。 他这是被调戏了?萧景泽无奈地笑了笑,“男人有什么好看的,姑娘家要漂亮些才是真的,你今年的及笄礼泡了汤,等到明年生辰,敬夫人肯定会大肆操办,到时候满长安的富贵人家盈门,到时候要来提亲的人肯定会很多,敬夫人指不定还要烦恼成什么样呢。” 是啊,他的小姑娘,在不经意间就长大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好似一副画中娇。 萧景泽的视线落在谢瑶光身上,神色有一丝挣扎和无奈,阿瑶对他的依赖他都看在眼中,只是不愿意让她错把这依赖当做思慕,他的阿瑶,该去过更好的生活。 “好端端的,说这些作甚。”谢瑶光低声埋怨了两句,若是旁人这般调侃她,她自然有话应对,可换了萧景泽,她那些或蛮横或娇气的话语就说不出来,只能略过这个问题,将话题朝她身上引,“可别说我,这回狩猎,我瞧长公主殿下可是将傅家姐姐几个都叫来了,怎么着,你定下来没有?” 谢瑶光着实不想问这个问题,但又不能不问,她有些紧张地看着萧景泽,可那人没有立即回答,低垂着头,长长的眼睫毛眨了眨,就在谢瑶光快要泄气的时候,他终于开口道,“你觉得今儿咱们遇刺这事是谁做的?” 这……这人怎么转话题转的比她还生硬,连个过渡都没有。谢瑶光郁闷了一下,随即道,“我怎么知道,左右肯定在今天随行的那些人之中,旁的人也进不了这上林苑。” 萧承和装模作样的功夫已经臻至化境,谢瑶光知道即便是她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旁人也只当她胡言乱语,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而且听萧景泽刚刚话里的意思,并不反对公开萧承和的身份。 要知道,睿宗皇帝上了年岁之后,常常后悔巫蛊之祸迁怒了仁德太子之事,甚至最后为仁德太子一脉正名,如果萧承和的身份一旦公开,他将会从一介平民一跃成为天潢贵胄,到那时,再想扳倒他,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谢瑶光正烦恼着,就听到萧景泽道低沉的声音,“选妃之事,我会跟皇姐说作罢的。” “你的意思……”谢瑶光心头一喜,随即转过弯来,疑惑道,“难道今天这事同那几位世家千金有关?不可能呀,不说别人,傅相的忠心可是连先帝都夸赞过的,他怎么会派人行刺皇帝?” “不是傅相。”萧景泽似乎知道了幕后主使是谁,笑道,“你看那刺客只射马,并未伤人,可见他并不是真的要我的性命,只是在警告我罢了。” 难道真的不是萧承和?谢瑶光歪着头想了想,脑子里一团乱,只能问道,“那到底是谁?” “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儿,莫要多问。”萧景泽不愿意将她牵扯到朝堂斗争中来,在他眼里,阿瑶是天之骄女,合该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长大,他不愿意瞧见她皱眉。 谢瑶光当真没有多问,只是暗自在心里琢磨,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结果来,索性不再去想,反正萧景泽不打算娶妃是件好事,她应该高兴才对。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夜色渐浓,周围的虫鸣声不绝于耳,谢瑶光一只脚没了鞋,袜子在泥地上踩得脏兮兮的,干脆脱了下来,想着洗干净在火边烤干了,不过还没等她赤足走到水潭边,就听到远处的呼喊声,她心中一喜,也顾不得脏了的袜子,忙单脚跳到萧景泽跟前,抓着他的胳膊道,“你听到了没?好像是有人找过来了?” “我听见了。”萧景泽耳力要比她好一些,早就听到了远处的动静,他不留痕迹地离谢瑶光远了一些,转身将那匹汗血宝马给牵了过来,这才道:“你没了鞋,也没法子骑马,等会儿同我一块,你的马,朕叫人给你牵回去。” 说罢这话,心底又有些恼自己,明明是要躲着她的,又怎么突然说出要共乘一骑的话来。 谢瑶光点了点头,没留意到他的神情,反而调侃道,“你这一会儿我一会儿朕的,当了这么久的皇帝,这自称还没改过来吗?” 萧景泽一愣,笑了笑说道,“我倒是没留意。”同谢瑶光在一起,他不愿意自称为朕,总是不自觉地用“我”这个字眼,也许是因为在谢瑶光面前,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个单纯的爱慕着眼前这个娇俏丽人的普通男人。 因为有火光的缘故,那些侍卫很快就寻了过来,谢瑶光一瞧,乐了,打头的不是旁人,正是凌茗霜的心上人薛明扬。 “微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薛明扬诚惶诚恐地半跪在地上请罪,随行的一众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救驾?我同谢家小姐只是无意中迷路至此,薛副将又是从哪里听来要救驾的消息?”萧景泽嘴角噙着一丝笑,冷言问道。 薛明扬犹豫了一下,老实道:“我是听靖国公身边的那位小公子说,皇上同谢姑娘外出时间不短,迟迟不见归来,怕遇上什么事。将军听了之后,特吩咐我等前来找寻。” “薛四哥有心了。”谢瑶光道了一声谢,微微低下头来。 “小七,你的衣裳……”薛明扬迟疑地问道,虽然两人看上去不像有什么的样子,可谢瑶光光着脚不说,连外衫都不见了踪影,怎么看都能让人想歪了。 萧景泽咳咳两声,解释道:“阿瑶的衣裳同鞋子都掉到前头的沼泽里了,朕的马也陷在了里头,所以才困在这里,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皇帝一发话,纵使薛明扬心中有千百种疑问,也只能收了心思,他主动将自己的坐骑贡献了出来,同下属共乘一骑,还要将谢瑶光的马儿牵着,而小马驹的主人,此刻正依偎在萧景泽的怀里傻笑。 若此时她还不能察觉萧景泽的心思,那上下两辈子岂不都是白活了。 两情相悦,当真让人心生欢喜,谢瑶光打定主意,等到萧景泽加冠,如果还不主动开口,她便是自荐枕席又如何?虽说自降身价了些,可能同他真真正正的在一起,圆了心愿,她什么都能做,更何况只是说些让人脸红的话。 54.终成眷属(修) 第54章终成眷属 上林苑虽建了些亭台楼阁,但前来打猎的人却更爱住帐篷,毕竟大安朝以武治天下,除了极少数的官员,大多数人都是从军队中爬上来的,对男人们来说,住在帐篷里意味着可以大口喝酒大碗吃肉,那样的爽快劲是住在精致的屋子里比不上的。 谢瑶光和萧景泽一行人回到驻地的时候,旁的帐篷已经亮起灯火,欢声笑语不断,唯独最中间的大帐篷黑乎乎地,那是皇帝的歇息之处。 凌茗霜一直留心着外头的动静,听见马蹄声忙对凌元照道,“应该是薛四哥他们回来了,我去瞧瞧他们找没找到小七。”说罢不等凌元照应声就跑了出去。 凌元照无奈地叹了句女大不中留,又低下头擦拭起手中的宝剑。 凌茗霜兴致勃勃地跑出去,一瞅见同萧景泽共乘一匹马的谢瑶光,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小七,你们这是……” “什么这是那是的,我鞋子丢了,快叫舅舅出来背一下我。”大庭广众之下,谢瑶光着实不好像之前那般赤着脚到处走,更何况这外围空地上有不少沙石,哪里能跟密林深处柔软的草地相比较。 凌茗霜愣着没动,忽然瞧见跟在后面的薛明扬,忙道,“明扬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薛明扬亦是满头雾水,哪里能回答了她的问题,就在两人嘀嘀咕咕说着话的时候,萧景泽翻身下马,将谢瑶光一把抱了起来。 虽然皇帝陛下久居宫中,但还是有一把力气的,谢瑶光猝不及防地啊了一声,随即又将脸埋了起来,这人……怎么也不打个招呼,这么多人瞧着,真真是太羞人了! 萧景泽倒也没想那么多,他是觉着天色已晚,谢瑶光又没穿外衫,总不能站在这儿让来来往往的人瞧吧,只能亲自动手,将她送回凌家的营帐,可是此时看到小姑娘害羞的神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行为的不对劲来。 皇帝陛下心里暗叹一声,他和阿瑶这般相处惯了,说是要避嫌,又怎能真的时时刻刻都记着呢。 “小姐你回来了啦!”香儿激动地上前,“你这一下午跑到哪里去了,可把香儿给急坏了。” 凌氏和离时,将自己买进来的仆役如数都带走了,包括谢瑶光的贴身丫鬟。 “先让人烧水,我得洗洗。”谢瑶光脱了鞋,换上木屐,吩咐了一声,又道,“给我找身衣裳来,回去不许同我娘说,知道吗?” 今天这事若是给凌氏知道了,说不准一生气,就不让她再随意外出玩耍,谢瑶光可不想拘在宅子里做金丝雀。 幸好香儿向来听她的话,乖巧地点了点头,就去找人要热水了。 就在这时,终于反应过来的凌茗霜冲进了帐篷,急匆匆地问,“你跟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今天这事叫人看见了得嚼多少舌根!” 萧景泽被行刺算得上是十分机密之事,谢瑶光纵使同表姐关系再好,也不能跟她细说,只是道,“皇上的马受了惊,一路跑到沼泽地里去了,我在一旁总不能坐视不理吧,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凌茗霜看了她一眼,似乎还有些不相信,犹疑道,“没骗我?” “我何必要骗你,对我有没有什么好处,再说了,你觉着我能对皇帝做什么?”谢瑶光爽朗一笑,一派天真无邪。 凌茗霜见她丝毫没有心虚,终于相信了她的话,松了一口气,“我跟明扬哥说了,让他约束好手下的人,省的传出什么对你名声不利的话,皇帝如今可正在选妃呢,让别人知道了,这不是要编排你这横插一杠子吗?” 谢瑶光笑了笑,她倒没有想到这一处,对于凌茗霜的好意,她还是心怀感激的,只不过仔细想想,有谁敢编排皇帝的闲话呢。 行刺之事萧景泽是如何处理的,又是如何说服长公主殿下和靖国公搁置选妃之事的,谢瑶光并不清楚,她只知道,从上林苑回来没几日,长公主给皇帝陛下选妃的事儿突然就没了下文。 反倒是薛明扬因为救驾有功,被从军中调到了未央宫做卫尉统领,官升两级,已经是正四品的少卿了。 薛明扬步步高升,他同凌茗霜的事儿便提到了明面上,虽说出身一般,但到底是在凌元照身边做过副将的,人品性格自然不必再提,更何况两人又是两情相悦,韩氏很快就点了头。 平日里最喜欢对凌茗霜的亲事指手画脚的霍氏和孙氏婆媳俩,这一回竟然什么都没有说,大抵是他们觉得凌茗霜嫁了个侯府旁支出身的小子,往后也难有什么大出息,乐得看热闹。 谢瑶光同凌茗霜虽然是表姐妹,但是两人感情深厚,她成亲,她也跟着忙前忙后,差一点就把功课拉下了,被黄夫人训了好一顿,这才将心收了回来。 一晃小半年过去了,凌氏偶尔进宫来看她,而这一回,却带来了凌茗霜怀孕的消息。 谢瑶光心底自是高兴的,凌茗霜不仅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中最早成亲的,如今知道她怀有身孕,立刻便向黄夫人和长公主告了假,想了想,还特意到未央宫同萧景泽说了一声。 “倒也是件喜事,看来我得给薛明扬放几日假才是。”萧景泽笑了笑,随即又摆出一张严肃的面孔,“靖国公府里最近可不太平,你回去归回去,不过还是小心为好。” 谢瑶光一愣,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凌家二房想要夺嫡之心不死,凌茗霜外嫁,舅舅膝下无子,他们一直都在打爵位的主意,此时霜表姐有了身孕,霍氏怕是担心这靖国公府的爵位会落入外姓人手中,又有了什么小动作吧。 对于萧景泽会知道靖国公府的这些事谢瑶光并不奇怪,且不说做了好几年皇帝,焉能没有几个心腹,即便是没有,靖国公府的爵位之争也不是什么秘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我会小心的。”谢瑶光慎重地点了点头,其实她觉得,也许更需要小心的是凌茗霜,不过她还是随口问了句,“你觉得若是我舅舅真没有儿子,这爵位最后会落到谁头上?” “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萧景泽笑,靖国公府无论是想请封谁做世子,都得他这个皇帝点头才行。 “说说看吧,其实我比较好奇舅舅是怎么想的?”谢瑶光等的有些无聊,所以才多问了几句。 萧景泽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大将军抑或你舅舅是那种贪恋爵位之人吗?” 自然不是。比起靖国公这个名号,凌傲柏更喜欢别人称呼他为大将军,那是对于他政绩和军功的认可,凌元照同他爹一样,对世子这个位置丝毫不上心,但不上心归不上心,若是要便宜了霍氏,那是他万万不情愿的。 谢瑶光摇摇头,有些不敢确定,犹疑道:“你是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高祖皇帝开国时就曾说过,‘异姓不为王,非功不封侯’,我可是不敢违背祖宗礼法的。”萧景泽笑了笑,“若是靖国公长房无子无功,那这爵位自然是要收回来的,不过,若是凌元景有功在身,将这爵位赐给他也不是不可以。” 谢瑶光实在没忍住,笑了,就凌元景那个草包,估计一上战场绝对是个逃跑的主,还想立战功?更何况,霍氏把他当眼珠子,哪里会让他去沙场上搏命换前程。 “笑什么?”萧景泽见她笑得一脸开心,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但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伸出手去,他在心中一再告诫自己,阿瑶已经不是个小姑娘了,要同她保持距离。 心里虽然接受了这样的说法,但有一瞬,年轻的帝王那英俊的面庞上到底流露出一丝失落的表情。 “我在想,要是我那二舅舅想要靠军功封爵,估计到下辈子也不可能。”谢瑶光眉眼弯弯,故意叹了口气,“靖国公府世代金戈铁马,谁想到会出了这么样一个人物呢。” “他无官无职的,说明靖国公心里还是有底的。”萧景泽笑了笑,“你别耽搁了,快些回去吧,黄夫人好像可只准了你两天假。” 谢瑶光嗯了一声,迈开步子随即又顿住,回头看向萧景泽,正巧同他那满目温柔撞了个正着,她心思一动,“你有话同我说吗?” 萧景泽干咳了一声,将视线收了回来,道,“没有,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谢瑶光有些泄气,有些不甘,她真的不明白,明明萧景泽对她不是无意的,他这一年来拒绝了多少大臣选秀的提议,自己也是看在眼里的,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不肯迈出那一步,说出那句话来呢? 难不成他还有什么苦衷? 谢瑶光长叹一口气,走出了未央宫大殿的门,没有回头。 55.委屈(修) 第55章委屈 靖国公府一直留着谢瑶光她娘未出阁前居住的落梅院,尽管孙氏三番五次想要占据了那个院子,霍氏也没准,落人口实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 谢瑶光到了外祖父家,向来都是住在落梅院的,这次也不例外。 已经初长成的凌芷彤带着丫鬟婆子过来帮她打理院落,嘴里亲亲热热地说,“大姐也不常回来,虽说平日里安排了下人洒扫,不过也得重新收拾收拾才能住人呢。” 谢瑶光看了她一眼,道:“小姨母,我要回来的消息,昨儿就送出宫了。” 难不成一天一夜都没人来拾掇屋子,非得等她回来了才有动作吗? 凌芷彤自然是听出了谢瑶光的言下之意,尴尬地笑了笑,“母亲……母亲她只是太忙了,忘了这一桩事,我知道你要回来,这不赶忙带了人来,你快别生气了。” “我像是那么爱生气的人?”谢瑶光反问了一句,见凌芷彤惴惴不安,笑道,“又不是当下就要歇息,早一刻晚一刻也无妨,大舅母那边是什么个意思?要把霜表姐接回来照看,还是打算去薛家住几日?” 薛明扬虽说出身广成侯府,但是因为是旁支,家中甚是寥落,父亲早丧之后,一直同寡母相依为命,住在长安城西的一座民宅里。 韩氏是苦出身,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凌元照亦不是看重这些的人,唯有霍氏,起初幸灾乐祸了一番,后又听到有风声,说是因为她不肯给嫡长孙女置办更多的嫁妆,才会使得凌茗霜小两口过这样的日子,气得她当下就摔了茶碗,又不得不忍痛送了凌茗霜两间铺面,毕竟大户人家,最要脸面,尤其是她这样的继室填房,最怕人说她刻薄原配留下来的子孙。 凌茗霜倒没有清高的说不要,而是有一分算一分,大大方方的接了下来,转头就同谢瑶光合伙做起了生意。 这事还得从凌氏和离后给了谢瑶光不少好东西说起,小姑娘一直打着想要钱生钱的主意,拿了这些东西思前想后,最终从凌氏那里借了人,做起生意来,用她的话说,只要摸着了门道,这些铺子就是会下金蛋的母鸡。 两人年纪虽小,见识却是不缺的,又有着身份做依仗,铺子没多久就开的红红火火,但是凌茗霜深谙财不外露的道理,现如今还同夫君婆母住在城西的小宅子里。 薛家原先只有薛夫人身边有个伺候的婆子,凌茗霜总不好将国公府的排场带过去,只领了几个贴身伺候的,这平日里使唤还成,但有了身孕照顾起来便不那般得当了。 “我看大嫂的意思,是想去瞧一瞧就回来的。”凌芷彤道,“薛家那样的地方,本就委屈了霜姐儿,如今她有了身子,合该回来照看着,咱们府里头人手齐全,哪里像薛家连个熬安胎药的丫鬟都没有,万一有个闪失可就不好了。” “你可别乌鸦嘴。”谢瑶光说了句,“其实大舅母这样做也无可厚非,霜表姐嫁到薛家,就是人家家里的人了,这一怀孕就接回来,叫薛夫人怎么想,婆媳关系本就难处,再生了间隙这日子可还怎么过。” 话虽这般说,但谢瑶光也不是不担心的,她跟着韩氏去薛家走了一趟,原本是想借机给凌茗霜送几个伺候的人,权当怀孕的礼物,可一去之后,她立时改了主意,劝着韩氏一定要把凌茗霜接回靖国公府来住。 不怪她不识大体,着实是薛明扬他娘欺人太甚! 别人家的媳妇有了身子,莫不是小心照看,唯恐有了得失,可偏偏这薛家王氏,是个会刻薄人的,不仅让凌茗霜端茶倒水,到了吃饭的时候,儿媳妇不能上桌,得伺候她先吃了,才能去厨房自己个儿填饱肚子。 谢瑶光问了一句,她便梗着脖子说这是自家的规矩。 凌茗霜身边的丫鬟飞鸾红着眼睛道:“谁会知道姑爷他娘是这样的人,先前明明处的好好的,可小姐一有了身子,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会儿使唤小姐做这个,一会儿使唤小姐做那个,连个囫囵觉也不让人睡,小姐三五日下来,没长胖反倒瘦了一圈,这哪里是做婆婆的,简直是上辈子的仇家!” 谢瑶光沉了脸,即便是霍氏那样不待见凌茗霜,也不敢这样苛责她,到底是谁给王氏的胆子! 飞鸾还在哭哭啼啼地说着自家小姐这些天受的委屈,说是凌茗霜早上赖了会儿床就要挨一顿骂,她做的饭薛夫人吃了两口就撂了筷子,非要凌茗霜亲自下厨重新做一份,她家小姐娇养着,哪里进宫厨房,手上被油烫出水泡来,可就算是这样,薛夫人也不愿意放过她,还使唤她洗衣裳。 “好了!”谢瑶光已经是听不下去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从来不肯委屈自己的表姐,竟然会这样忍气吞声,受人磋磨。她直接走到正堂,冲着同韩氏说话的中年妇人道:“亲家夫人好生厉害,我表姐嫁到你家是来做媳妇的,可不是当下人叫你使唤的。” 那王氏看上去慈眉善目,听了这话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一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捂着胸口道:“表小姐说得这是什么话,我自问对待明扬他媳妇尽心尽力,没有一分一毫不周到的地方,我们薛家是寒微,可也容不得你们高门大户这样的诬赖人。” “我诬赖你?”谢瑶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快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是如何待我表姐的,这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不是你空口白牙说说就行的。” 谢瑶光说话直来直往,同她亲近的人自然不觉得,可这话落在王氏耳中,简直就是天大的侮辱,她捂着胸口半天喘不上气来,另一只手指着谢瑶光的说不出话来,可惜谢瑶光目光湛湛,一丁点也没有退缩的意思,那王氏竟然气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在一旁正忙着吃他们送来的瓜果的姑娘立刻急了,跑着过来扶住王氏,瞪着谢瑶光一众人,随即愤恨的眼神落到了凌茗霜身上,“瞧你们把我娘气的,还不赶紧将她扶到内室,愣着干什么,小心等我大哥回来我同他说。” 凌茗霜犹豫了一下,想要上前,却被韩氏拦住了,那张向来恬淡的面庞上闪过一丝疼惜,随即而来的则是淡淡的一句“我把你养这么大,不是为了叫你给别人当牛做马的。” 韩氏的话语虽无明显的情绪,可听在凌茗霜耳中,好比晴天炸雷。 从小到大,无论凌茗霜闯了多大的祸,韩氏从来不会指责她,她最常跟自己说的一句话就是“随心而活”,在靖国公府那样的地方,想要随心而活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可是她可以,因为她有最疼她爱她的爹娘,他们护着她,不让闲言碎语来伤害她,准许她下嫁到薛家,成全自己与薛明扬的,就是不想让自己伤心,她那样的的不听话,从来没有让爹娘省心过,连同这一回,竟然也是那样的让娘亲失望。 凌茗霜站在原地没动,那个开口说话的小姑娘却不耐烦了,王氏身材胖硕,根本不是她能撑得住的,催促道:“你快点!我哥最孝顺我娘了,你这么气她,我哥肯定会同你算账的。” “你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谢瑶光问了一句,从袖中掏出钱袋,丢到飞鸾手中,吩咐她,“去请个大夫回来,给薛夫人看看病。” 说罢这话又对那满脸厉色的小姑娘道:“薛明涵,你娘要是真有什么好歹,你尽管叫你个来找我算账。香儿,去收拾霜表姐的东西,咱们带她回去。” 谢瑶光懒得再同这一家子泼赖货儿费口舌,薛明扬那人瞧着挺正派,没想到他家里头竟然尽是些这样的人。 薛明涵看着丫鬟当真去收拾东西,立刻急了,“你们不能带我嫂子走,她是我们家的人,你凭什么带她走!” 谢瑶光没理她,转身对韩氏道:“劳烦舅母领着表姐先坐到马车上,我同香儿收拾完东西就跟过来。” 韩氏点了点头,如今这个小外甥女已经能够独挡一面,也不知往后成了亲会怎样,想到这儿,韩氏叹了口气,她的女儿千娇百宠的长大,活得肆意洒脱,谁知道会为了个男人受这样的委屈,但愿小七莫要遇上这样的事。 凌茗霜还想在说些什么,被韩氏拽了一把,立时心虚地就跟着出了屋子。 薛明涵想要追,奈何还扶着王氏,只能又叫又喊,嘴里骂骂咧咧,谢瑶光使唤婆子堵了她的嘴,又叫人把王氏抬到软榻上,头也没回地走了。 56.反常(修) 第56章 反常 薛明扬到凌家来赔罪已是三日后,谢瑶光这几日并未回宫中,而是向长公主多求了几日假,陪在凌茗霜身边。 有韩氏同凌氏在,这事情怎么也轮不到她出面,但谢瑶光总觉着,长辈们看事情同她们这些小儿女们总归是不一样的,便躲在屏风后边偷听了一耳朵。 “先前我忙于公务,并不知茗霜在家受了这样的委屈,如今我已经教训过涵姐儿,也同我娘说明白了道理,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还请岳母原谅我这一回,让我接茗霜归家。” 薛明扬满脸愧色不似假装,的确如同他所言,王氏与薛明涵当着他的面对凌茗霜一直都很不错,而凌茗霜背地里受得那些委屈,也从来没跟他说起过,要不是凌家使人接走了凌茗霜,家中一团乱,伺候王氏的婆子不小心说漏了嘴,他到如今还被蒙在鼓里。 韩氏看了他一眼,端起手边的茶轻啜了一口,缓缓道:“按理说,你要接霜姐儿回家,我不该拦着,她乐意为你受委屈,那是她蠢,是我没教好她,你且回去吧,等我把这个蠢闺女教好了,你再来接人。” 薛明扬十分为难地抬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岳母大人平日里瞧着就冷冷淡淡地没个笑脸,他不敢轻易得罪,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凌氏,指望她能为自己说句话,毕竟当初要不是这位大姑母好心撮合说情,自己同凌茗霜的亲事还有得熬呢。 孰料凌氏看都没看他,冷冷地冲屏风斥责道:“躲在后头缩头缩脑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出来!” 谢瑶光吐了吐舌头,无奈地走了出来,拣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道:“我也是关心霜表姐……” “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毛病,想知道什么大大方方坐在这里听不就得了,又没拦着你!”凌氏这两年同她说话愈发随意,尽管是训斥之语,却透着难以让人忽视的亲近。 谢瑶光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是想知道舅母是个什么意思?霜表姐这事,是冷一冷让她在家住上个把月,还是说……” 和离二字谢瑶光没有说出来,毕竟一来凌茗霜还怀有身孕,二来凌家女儿虽然不愁嫁,但若是有两个和离女,于声名有碍,不知道的,还以为凌家女拿婚姻大事当儿戏。 即便没有言明,但厅堂中的众人都听明白了谢瑶光的意思,尤其是薛明扬,脸色顿时变得急躁起来,但是他又强忍着想要说话的欲望,毕竟他也想听一听韩氏到底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对于一向说话直接的外甥女,韩氏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蹙了蹙眉,这事情有些难办,女儿对薛明扬的感情她是知道的,若要说和离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可若要将女儿放在薛家那样的地方,她又不能时时照看,想来这样的事只怕还会再发生,一时间韩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事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得了的,我有些乏了,常妈妈,送薛公子出去。”韩氏避而不谈,直接吩咐下人送客。 薛明扬自然不想走,可又没办法,韩氏刚刚口口声声喊他薛公子,而不是姑爷,可见话里隐约露了些意思,他更加不敢再说什么话,只能想着找更为熟稔的岳父大人求求情。 凌茗霜起先伤心了一两日,后来实在是害喜害得厉害,根本顾不上伤心,倒是凌芷彤得知这件事,替她有些愤愤不平,“薛明扬他要是有诚意,该叫他娘同妹妹跟你道歉才是,自己一个人跑上门来算是什么事,不过是仗着霜姐儿心里有他罢了。” “他也有难处。”凌茗霜解释道,生恩养恩大于天,更何况薛明扬兄妹与王氏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感情更甚,若薛明扬真是那种为了媳妇不要老娘的人,凌茗霜也不会瞧上他。 谢瑶光在一旁思索了半晌,忽然道:“我记得先前你婆婆和小姑子对你还算不错,家里的吃食也是紧着你的口味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装不下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呗。”凌芷彤冷哼一声,满脸不屑地说了句。 凌茗霜低着头想了想,也不禁疑惑起来,“说来也奇怪,刚诊出身孕那两日,我婆婆还整日笑脸迎人的,明涵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也只是因为家里人的注意力都到了我身上,我送了两匹好料子给她做衣裳,她就又跟平常差不多,闲时还陪我说话,只是隔了几天,她们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 事为反常必有妖,谢瑶光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不过她已经不是遇事横冲直撞沉不住气的小孩童了,她暗暗将这事记在心上,私下里派了人去查,薛家母女俩这些时日都去了哪里,与哪些人有过接触。 即便是心中记挂着这件事,但她到底还是华月郡主的伴读,总不好天天在家里待着,是以她在叮嘱凌茗霜莫要轻易松口回薛家,又嘱托凌芷彤帮她看着些之后,便回了宫中。 小动物的感官总是最灵敏的,还没等守门的宫侍反应过来,正在院子里玩耍的琥珀忽然不再追着沙包跑,而是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了长乐宫的大门,喵呜喵呜地小跑着奔向正在宫道上缓步前行的少女。 谢瑶光弯腰,一把将已经长成了大猫的琥珀抱起,笑道:“果然没白养你这么久,还知道来接我,真乖!” 说罢便将替它准备小鱼干拿出来,放在手上让琥珀一点一点的吃,待到猫儿将那些小鱼干吃干净,一人一宠这才心满意足地朝长乐宫走去。 这几年下来,宫女内侍们都同谢瑶光熟悉了起来,见她进门来,有个小宫女笑道,“还说刚刚怎么见琥珀往外跑,原来是谢姑娘回来了。” “谢姑娘这几日不在,郡主还念叨呢。”另一个宫女捡了沙包回来,道:“驸马今儿进宫了,长公主这会儿在御花园呢,郡主说是要小睡,我们才在这儿玩耍,姑娘可莫要同主子说。” 谢瑶光不是那碎嘴的人,兼着这些宫女也不是做了什么错事,笑着应了声,又问,“郡主这几日可有好好做功课?” “先前躲了两日懒,皇上来了一遭,说了她两句方才开始用功。”刚刚捡沙包的那位宫女是个老实的,实话实说。 说来也奇怪,华月郡主天不怕地不怕,有时连长公主也拿她没办法,可偏偏她就听萧景泽的话,谢瑶光将从宫外带进来的绢花让小宫女们分了,又送了内侍一些吃食,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中休息。 可惜还没等她坐稳凳子,房间门就被敲得震天响,不用想也知道是华月郡主寻过来了。 “谢小七,你回来了也不知道说一声,还得本郡主亲自来找你!” 谢瑶光叹了口气,打开房门道,“便是宫中那些侍卫,也不会像你这样敲门。” “啰嗦!”华月郡主哼了一声,八卦道:“我可听说你表姐在婆家受了委屈,被接回靖国公府了。” “郡主来找我就是说这个的吗?”谢瑶光不欲同她多讲,“家中事务,劳烦郡主挂心了,若是没旁的事,我想先歇息了。” “哎……你!”华月郡主话还未开口,谢瑶光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她气愤地在原地跺了跺脚,走了。 关上门的谢瑶光却有些郁闷,凌茗霜这事不过三五日,怎么竟已经传到宫里了,那长安坊市难道也有了流言蜚语? 想到这儿,谢瑶光不禁有些忧心,不过她也愈发肯定,王氏与薛明涵这对母女突然的转变,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宫女过来说晚膳已经备好的时候,谢瑶光着实有些不想去,她不太喜欢长公主的那位驸马,不仅仅是因为李元洲的出身见不得光,而是上辈子,正是这人贪恋权势财富,才使得谢家父子借长公主之手将自己送进宫,谢瑶光甚至怀疑,以她这辈子对长公主的了解,搞不好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而是那位李驸马假借了她的名义,毕竟这两年长公主一直念叨着要选些个适龄女子进宫,好早日让皇家开枝散叶,又怎么会相中当年那般年幼的自己。 再怎么不喜欢,人家毕竟是驸马,幸而李元洲同其他官家内眷一样,没有宣召就不能进宫,所以谢瑶光瞧见他的次数有限,本以为这次是避无可避,没想到等她换了衣裳去到正殿,李元洲并不在,反而是萧景泽坐在主位上,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怎么只有你?郡主呢?”谢瑶光疑惑,瞧这架势像是长公主同驸马没回来,不过怎么连华月也不见踪影? 萧景泽笑:“皇姐要回府,那丫头嚷嚷着也要去,我就准了。” 谢瑶光闻言亦笑,“真是难为她了。”要知道,华月一向瞧不起李元洲是个面首,觉得同他待在一块地方都会脏了眼睛,可她若是想出宫玩耍,多数时候还是得趁长公主回府之时,自然免不了撞见李元洲。 57.离宫(修) 第57章离宫 即便萧景泽不是那种喜好奢侈之人,但只要他在,御膳房备上的饭食自不用说。 谢瑶光一边帮他布菜一边道同他说起家中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来,说罢又道:“我来时还听说舅舅抽了薛明扬好几鞭子,他没躲没避的,生生受了下来,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你说霜表姐也真是,受了委屈也不吭声,一点也不像她的性子,这要搁平日里,王氏那种人敢给她脸色看,早就一顿好骂了,难不成真是嫁了人性子也变了,不对啊,我就没有……” “听你这意思,敢情你也是嫁过人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萧景泽调侃道:“行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吃饭。” 两人这般亲昵地说着话,长乐宫的宫女内侍见惯了,自然不觉得奇怪,倒是萧景泽身边新换的内侍黄忠暗暗嘀咕,“瞧谢姑娘这模样也是个出挑的,只怕是入了皇上的眼,才趁着长公主不在来瞧她,她同皇上说话一点顾忌也没有,现在就这般受宠,往后真成了主子可还了得,看来得多巴结巴结才是。” 黄忠的心思谢瑶光自是不知,她冲着萧景泽又絮叨了两句,直到萧景泽无奈地替她夹了一筷子菜,说了句再不吃就要凉了,谢瑶光这才消停下来。 两人吃罢,散步到太液池消食。谢瑶光着实为凌茗霜之事烦恼,可家中长辈是不会将她的意见放在心上的,回到宫中她又不可能同长公主和华月郡主说这些家事,唯一能倾诉的,也就是萧景泽了。 可是还没等她再度开口,萧景泽却先说话了,“安阳侯前儿上了折子说,想将你接回去。”说是你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总要先让男家长辈相看,留在宫里不甚方便。 这后一句萧景泽没有说,打从谢光正上了折子,他翻来覆去的想了几回,总觉得让谢瑶光回谢家不好,可安阳侯句句在理,又是谢瑶光的亲祖父,他实在想不出借口驳回这道折子,难道要告诉安阳侯,自己心悦你的孙女,想要把她留在身边,却又不想她成为皇妃皇后受苦受累? 这样没脸没皮的话即便是个皇帝也说不出口,萧景泽不敢去看谢瑶光,如果她露出来不情愿的表情,自己一定会不忍心,说不定脑子一热便要做出后悔的事儿来。 谢瑶光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在靖国公府住的那几日,凌氏也曾隐隐在自己面前提过几句,她当时并没有在意,还以为只是谢家人随口说过些什么,没想到谢光正竟然还上了奏折,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朕今儿来也是顺道问问你的意思。”萧景泽停下步子,认真道,“你若是不想回去,朕不逼你。” “不,我要回去。”经此一世,谢瑶光已经不再是遇事只知躲避长不大的小姑娘,她也想看看,打从凌氏和离之后,立刻疏远了她的谢家人,到底想干什么? 当然,她自己也知道,华月郡主已然到了说亲的年纪,也不需要伴读在身边,她早就该归家去,是自己舍不得离开萧景泽,所以才赖在宫中不走。 萧景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既然你已经想好了,朕也就不拦你,只是不必那般着急,你刚刚回来,再住几日罢。” 谢瑶光点头,“那是自然。” 长公主殿下同华月郡主一连三天没有回宫,谢瑶光闲着无事,又跑到厨房中捣鼓起吃食来,她跟着黄夫人将南边的菜式学了个七七八八,兴致来了,时不时地做上几道菜,使唤宫女送到未央宫给萧景泽尝尝。 每每看到帝王将那些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内侍黄忠就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见着谢瑶光的时候,一张脸恨不能笑出好几层褶子。 这天下午,谢瑶光刚从未央宫出来,就瞧见香儿在外头一脸焦急地来回转圈,忙上前两步问道:“怎么了?不是叫你守着琥珀吗?” 兴许是这几日天渐凉了,又下了几场雨,琥珀有些无精打采,就连吃饭也不好好吃,谢瑶光没法子,只能吩咐人看着它。 “小姐,郡主回来了,在房里大发脾气,摔了不少东西,吓得宫女们都不敢近前,想让您回去瞧瞧呢。”香儿似乎也吓得不轻,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要说这宫里头,最不怕华月郡主的,是谢家七小姐谢瑶光,就连长公主殿下和皇帝也头疼于华月郡主的任性,可每回郡主发脾气,谢瑶光就跟没事人一样,在一边该干嘛干嘛,权当没瞧见,华月郡主发了一通脾气没人理,只能消停下来。 可这回偏不同,谢瑶光刚一进门,迎面就扔过来一只枕头,她忙一手抓住,笑道:“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这宫里宫外的,谁敢给你脸色看,不如说给我听听?” 华月郡主虽然明面上不待见谢瑶光,可三年相处下来,到底是有感情的,见她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由瞪了她一眼,道:“你还笑得出来,我发脾气,我发脾气都是为了谁呀!” “怎么,这事还跟我有关系?你这几天没在宫中,我便是想得罪你也没那个机会呀。”谢瑶光纳闷了一句,也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把手里的枕头递给一旁战战兢兢的小宫女,吩咐她将房间重新打扫一遍,随即拉着华月郡主出了屋子,“去我那儿坐坐,我晌午做了玫瑰糕,还留了些呢,香儿,去叫厨房热了之后送过来。” 华月郡主听到这话,脸色总算缓了些,哼了一声,道:“知道想着我就好!”说罢率先在头前走着,谢瑶光无奈地笑了笑,跟在身后。 香儿瞧着郡主的火气总算降了下来,暗暗感慨还是自家小姐有法子,随即忙去厨房热糕点去了。 “还是你这儿舒坦。”华月郡主一进屋,就一屁股坐在凳子的软垫上,“你可不是知道,回去这两日,把我恶心坏了,那李元洲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掺和我的事,要不是碍着祖母的面子,我早就赏他两耳光了!” 谢瑶光心道,果然是因着李元洲。 其实也不奇怪,华月郡主的亲祖父当年可是以状元郎之身明媒正娶公主殿下,后因国事亡故,他的遗腹子一出生,睿宗皇帝就赏了他一个文远侯的爵位,文远侯的儿子不少,偏就华月这么一个女儿,不止长公主偏疼她,就连睿宗皇帝也喜欢,不然一个侯爷的女儿,哪里封得了郡主。 “你的亲事合该文远侯同侯爷夫人做主才是,你不愿意,便是长公主也不可能非让你嫁给谁,别为那些不相干的人生气。”谢瑶光劝解道,“你有那生闷气的功夫,还不如多同我说说话,我再过几日回了家,可就不能再陪你玩耍了。” “回家?回哪个家?大将军府还是安阳侯府?”华月郡主急急忙忙地追问,又觉得自己个儿显得过于急切,忙端了起来,“你是本郡主的伴读,没本郡主的准允,谁敢放你回家!” 谢瑶光笑,“我祖父亲自上了折子让皇上放我回家,我哪能不回去。” 世上并非所有事都能尽如人意,这个道理谢瑶光早就明白,只是一想到想回到谢家,同那些人再相处,她便觉得浑身难受。 “你是不是傻啊!”华月郡主骂道,“安阳侯就不是个好东西,跟李元洲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是一丘之貉,你当他叫你回去做什么?他是给你瞧好了亲事,等着回去让你待嫁呢!” “你说什么?”谢瑶光不由得一惊,她早就将自己看做是萧景泽的人,从未起过要说亲的心思,是以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处在议亲的最佳年纪,“谢光正给我瞧好了亲事?他想干什么?又想把我当垫脚石不成?” 可不是,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谢光正父子俩只把谢瑶光当成一件联姻的工具,当成他们官运亨通的垫脚石,他们从来不会想,谢瑶光是他们的孙女儿,是个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 谢瑶光记得,谢家谋反事败之后,她曾亲耳听到谢光正身边老仆的口供,说是有人曾问他,你若是谋反,中宫皇后可是谢氏女,又当如何,安阳侯大笑应声,一介妇人,能为大事牺牲,乃是她之幸,若是舍她一人,能换我谢家百年荣宠,自然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戳到了她的心里,时至今日,仍是鲜血淋漓。 谢瑶光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都掩埋在心中,他们欠她的,迟早都要还回来。 “你先别激动,我也是听李元洲和我祖母说的。”华月郡主不是个善于安抚人的人,她想了想,又瞧了一眼立在外厅的宫女,凑到谢瑶光耳畔低声说了一句,听罢这话,谢瑶光整个人顿时呆若木鸡,一时间没了反应。 58.算计(修) 第58章算计 心中似乎涌出无尽的恨意来,谢瑶光微微靠着着椅子扶手,另一只手撑在桌子上,贝齿已然咬破了下嘴唇,带着些许腥甜味道。 她紧闭着双眼,双手微微颤抖着,一旁的华月从未见过谢瑶光这副模样,惊讶不已地问道:“你怎么了?该不会真怕了吧?放心,有我在呢,我是绝对不会叫你嫁给那种人的。” 这几年相处下来,两人到底是有些感情的,华月郡主为人虽然骄纵,但却是个讲义气的,只要是她认定的人,谁也别想欺负! 谢瑶光兀自摇了摇头,缓缓地睁开眼睛,舔了舔唇瓣上的血,她哪里是害怕,她是恶心,是愤怒,李浩沅是个什么玩意,这长安城只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谢光正要给他说这么一门亲事,难不成连安阳侯府的脸面也不要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既然敢如此对待自己,就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谢瑶光勾起一抹冷笑,这辈子,她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小兔子了。 说起来这事谢光正根本不知道,他只是在谢永安面前说了句,小七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且先将她接回来,再给她寻个好人家,到时候有了亲家助力,咱们想再进一步不是什么难事。 自从同凌氏和离后,安阳侯府在长安城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谢光正倒还好,他是先帝旧臣,又是边疆大吏,那些朝臣不敢为难与他,但谢永安就不同了,他不过在羽林军中挂了个闲职,平日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没人说什么,可没了凌家这座靠山,自然会有人寻他的错处,谢永安又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一来二去干脆辞了官,整日花天酒地,形骸放浪,时长在长安酒肆喝的烂醉如泥被送回家。 李元洲亦是这宿花眠柳之地的常客,毕竟他是面首出身,在长公主面前只能伏低做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有在这花了银子就能享受的温柔乡,才能找回做男人的尊严,也正是如此,谢永安同李元洲的关系竟迅速升温,从酒肉朋友变成了知交好友。 谢永安一听他爹的话,立刻便想到了李元洲,在尚主之前,李元洲成过一次亲,有个比小七大七八岁的儿子,唤作李浩沅,要说助力,这长安城还有哪一户人家能同长公主府相提并论呢。 李元洲成了驸马,他的儿子自然就成了长公主的儿子,小七嫁给李浩沅,就等于他们同长公主府结了亲,往后他们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了。 谢永安越想越兴奋,恨不能立刻就将这事敲定下来,不过他转念一想,上回送小七进宫的事儿叫凌家人给破坏了,这次可万不能让凌元照他们再来掺和,所以他没有声张,就连谢光正面前一句口风也没漏,还请他写了折子呈到御前,要将小七接回来。 而另一边,李元洲也为自己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而松了口气。 旁人家男丁的亲事莫不是家中女眷照看,可他尚了公主,崇安长公主那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会去给继子相看媳妇,再者说,李浩沅的身份十分尴尬,寻常人家的姑娘配不上长公主府的门楣,可世家千金又有哪个会嫁给一个面首的儿子呢,更何况李浩沅还是个其身不正的,贪财好色且不说,还经常在外头同人争风吃醋,据说有一回抢到了定远将军家二公子的头上,被那二公子带人狠狠揍了一顿,一个月都没下得了地呢。 因着这种种缘故,李浩沅加冠好几年,小妾通房倒不少,正妻却迟迟娶不进门。 这些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久居长安的人十有八九都听说过,华月郡主自然也不例外,在她看来,谢瑶光是她的伴读,嫁了那么个人实在是丢尽了她的脸,所以才会大发脾气。 可是谢小七不应该比她更生气吗?为什么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难道真的吓懵了?华月犹豫地在她面前挥挥手,“你没事吧?” “我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能有什么事,不过还是要多谢你,提前告诉我这个消息。”谢瑶光笑了笑,身上散发的冷意消失殆尽,如水般的眸子中却闪过一丝狠利。 回到安阳侯府已是三日后,外表瞧着光鲜亮丽的侯府,内里实则已经腐朽不看,墙壁上的灰尘,柱子上掉落的朱漆,无一不在说明这栋宅子的主人没有多余的银钱来维护和修缮,府里的下人好像也少了不少,就连谢永安身边也只带着一个仆役,全然没了往日进进出出前呼后拥的架势。 谢瑶光抬脚走向荣安堂,屋子打扫的还算干净,梳妆台上还摆放着时兴的金银首饰,一瞧就知道他爹没少为她的这门亲事下血本,谢瑶光满意地笑了笑,“爹对我可真好。” “你知道就好。”谢永安也笑了笑,紧接着就试探道,“小七啊,你这几年都住在宫里头,长公主殿下待你如何?” 谢瑶光恭谨道:“长公主殿下把我当女儿一般看待,衣食住行与郡主别无二样。”这是实话,哪怕是看在凌氏的面子上,长公主也不可能苛待她。 “你在宫中这几年,爹也是日日担心,不过宫里头锦衣玉食,到底是比在家强一些。”谢永安装出一副慈父的样子,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在谢瑶光面前露出过何等丑恶的嘴脸。 他既然想父慈子孝,谢瑶光也不吝陪他演一场,低着头道:“劳爹爹挂心了,要不是功课紧,黄夫人不肯多给我放假,我也想回来住几日呢。” “放心,这回你想住多久住多久,爹已经同皇上说了,往后不让你再去给那什么郡主做伴读了。”谢永安稍稍放了心,不无得意地想,到底是我谢家的女儿,模样娇俏小嘴又甜,若是嫁过去必定能讨得了长公主的欢心,往后成了皇亲国戚,凌家算什么,他谢永安照样能横着从靖国公府门前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谢永安提前打过招呼,谢瑶光在荣安堂住了半个月,除了平日里伺候起居的下人,竟然也没有其他人来过,谢瑶光觉得奇怪,不说别人,府里头还住这个同自己不对付的谢明嫣呢,她要是知道自己回来了,怎么会没有找上门来。 这人当真的经不得念叨,谢瑶光中午吃饭的时候就见着了谢明嫣,满头珠翠,穿着长安城最时兴的鲛绡,好似非要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不可。 赵姨娘倒是一如既往的低调,只是面色瞧着疲倦了些,凌氏一走,安阳侯便将府里的内务如数交到了她手上,且不说赵姨娘本是丫鬟出身,没多少见识,就是个能干人,看见安阳侯府那千疮百孔的账目也得头疼,她能支撑这么久也实属不易了。 谢明清亦到了加冠的年岁,整个人愈发成熟稳重了起来,他微微冲谢瑶光点了点头,看不出喜恶。 倒是他身畔坐着的那个有些虚胖的男人,表情举止轻浮,一双鼠目来来回回地在谢明嫣同谢瑶光两人身上打量,不用说也知道这位肯定就是长安城鼎鼎有名的李浩沅李公子了。 谢瑶光着实有些反胃,却仍强忍着恶心坐了下来,饭菜是一口都没动,只叫香儿端了亲手做的糕点来,一一分给众人品尝。 “这是我亲手做的,爷爷,你和爹都尝尝,李公子要不要也来一块?”谢瑶光坏笑着用公筷夹了一块糕点放到李浩沅的碗碟之中。 要说香儿这小丫头,旁的事样样精通,偏就厨艺一窍不通,每回做出的糕点瞧着模样不错,一咬下去方知什么叫做真滋味,真是酸甜苦辣咸,让你有话说不出。 谢瑶光面前摆着的,才是她自己个儿亲手做的,她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还不忘欣赏谢光正几人的精彩表现。 李浩沅最是忍不住,咬了一口全都吐了出来,张口就骂道:“你这个杀……” 话说到一半才想起出门前父亲叮嘱的话,立时止住了话头,讪讪地说了句,“谢七小姐好手艺。” 谢永安吃了两口,面色古怪,连忙将那糕点丢到一旁,让丫鬟准备温水漱口。 反观谢光正这只老狐狸,面不改色地吃了两块,才道:“小七回来好些天了,爷爷忙于公务,也未曾见过你,知道你在宫中一切都好,便也放心了,在这里你也不自在,回去歇着吧。” 谢永安想说什么,却被老父瞪了一眼,只得熄了声响。 谢瑶光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又冲在座之人一一道别,这才带着香儿出了正厅的门。 李浩沅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那一抹倩影消失不见,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谢光正看到这一幕,冷哼一声。 59.单相思(修) 第59章单相思 送走了李浩沅,谢光正这才回头看向谢永安,冷声道:“跟我到书房来。” 谢光正出身寒微,没读过多少书,但是这书房看上去同那些世家大族并无区别,各类典籍琳琅满目,西边空出的墙壁上还挂着数张历代大家的书法字画。 “你好大的本事,想瞒着我把小七的亲事定下了,谁让你这么自作主张的?”谢光正一脸怒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身为安阳侯府的当家人,谢光正自有威严,他发起火来,连做儿子的也要退避三分,谢永安后退了两步,慌忙解释:“我……爹,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是怕凌家那些人捣鬼,没敢走漏风声。” “糊涂!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废物来!”谢光正觉得谢永安这个儿子简直是他人生的一大败笔,直接一耳光闪了过去,“你也不看看,李浩沅是个什么东西,跟你一样只会寻欢作乐的,你把小七嫁给他有个屁用!” 谢永安向来怕老爹,每每谢光正骂他,甚至动了手时候只能乖乖受着,这次却不服气了,捂着脸反驳道,“怎么就没用了!他可是长公主的儿子!” “他是长公主的儿子?”谢光正嗤笑一声,不屑道,“说你蠢都是抬举你了,他要是长公主的儿子,那文远侯的脸要往哪里搁!” “这……这……”谢永安语塞,心道,是啊,文远侯才是长公主正儿八经的亲儿子,别说是李浩沅,就是李元洲这个当驸马的,也越不过他去。 想明白了这一层,谢永安顿时有些发愁,看向他爹,“我话都说了出去,总不能反悔吧,驸马那边……总……总得有个交代。” “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跟他交代?”谢光正冷笑一声,看着谢永安瑟缩的模样,哼了一声,“要不是瞅着李元洲还有些用处,我才不会这般放任你同他来往,瞧瞧你自己个儿,你好歹是个侯府世子,领着朝廷俸禄,李元洲算什么,别瞧他跟了长公主,不过还是一介白身罢了,胆小怕事,自降身份,我……” 谢光正说着说着气不打一出来,眼瞧着就要再动怒,谢永安忙道,“爹,我知道错了,认罚,认罚还不成,您快说说这事怎么办吧,我可就小七这么一个女儿,总不能真嫁给李浩沅吧。” “现在知道浪费了?”谢光正瞥了他一眼,道:“行了,这事我自有章程,你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在家好好给我修身养性,再让我知道你去那些烟柳之地,给我小心点你的腿!” 谢永安忙不迭地点头,光看他的样子谢光正就知道肯定是左耳进右耳出,暗骂了句不长进的玩意!随即让管家通知账房,不许世子再支取银两。 谢永安没了银钱,在青楼丢了好大的脸面,被街头巷尾好生议论了一番,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另一边,谢瑶光却窝居在荣安堂中闭门不出,香儿瞧她一副不关我事的惬意模样,心里头着急的不得了,连她都瞧出了谢永安将那位胖公子请来的意思,小姐怎么就一点也不担心呢。 “你走来走去也不嫌累得慌。”谢瑶光拿开盖在脸上的书,接近晌午的阳光十分刺眼,她眯了眯眼睛,道,“行了,你也别着急,叫铺子把账本送到我娘那儿去,我明儿回去看。” 她不是傻子,谢光正昨日的反应很好的说明了这件事他先前是不知道的,以他那种物尽其用的心思,又怎么可能会同意把自己嫁给李浩沅,所以谢瑶光一点也不担心。 也许是因为谢永安正为如何善后而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时间管她,这一回,谢瑶光轻而易举地就领着香儿出了安阳侯府的大门,很快的回到了凌氏在朱雀大街的宅子。 “所有的账本都在这儿,霜姐儿说你瞧着就行。”凌氏指了指桌上的几本账册,对谢瑶光道。 她的脸色瞧上去不太好,谢瑶光似有所感,问道:“霜表姐回去了?” 凌氏点头,“薛明扬费了大力气,才从他妹妹嘴里头撬出来,说邻居家有人说,霜姐儿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若是生了孩子,肯定一心扑在孩子身上,有什么好物件都会留给孩子,不会再拿嫁妆贴补她们,这才起了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的心思。” 谢瑶光嗤笑,“我还从没见过这么蠢的人,连个亲疏远近都分不清。那舅舅舅母呢,就这么让霜表姐回薛家去了?” “你舅舅舅母自然不愿意,可这事儿哪是这么简单的,谁平白无故会在人家婆母面前说有了身孕的儿媳妇的闲话?”凌氏说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只怕有人担心霜姐儿这一胎生下来,若是个男孩,会抱回来养,所以才动了心思。她在府里头住着不安全,不然你舅舅也不可能让她回去。” 谢瑶光转念一想,也就明了了,这在背后捣鬼的不是别人,正是霍氏,看来她为了让这世子之位落到她亲生儿子的头上,真是没少费心思。 “那怎么不让霜表姐住到咱家来?”谢瑶光一边问,一边拿起桌上的账本看起来。 “我是个和离之人,让霜姐儿住在我这里并非良策。”凌氏笑了笑,不在意地答了句,随即又道:“眼瞅着九月初就是你及笄的日子,你这几天在侯府住着,你爹他们没说是个什么章程?” 谢瑶光笑,“他们哪里记得我的生辰,及笄礼就在家里办吧,我不想去安阳侯府。” 凌氏由着她,道:“那我就叫人着手准备了,你有要请的人吗?” “郡主吧。”谢瑶光歪着头想了想,她这几年久住宫中,除了华月郡主也没有什么朋友,若是她及笄礼不请那丫头,回头定然又要发脾气的。 “回头我让人备好帖子,你写好,着人送去就是。”凌氏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这件事。 屋内顿时沉默了下来,只能听到谢瑶光翻看账册的声音,半晌后,凌氏才开口道:“前些时日,定远将军夫人上门来,说是想给你说一桩亲事……” “娘,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些事先不急。”谢瑶光知道一提到及笄礼,定然绕不开这事,打算祸水东引,说道:“我刚从谢家来,您还不知道吧,谢永安急着要把我嫁出去换前程呢。” “正因为如此,你的亲事应该早早定下来才是。”凌氏这几年也算是知道女儿是个小机灵,压根不上她的当,要是谢永安真能有什么办法,小七也不会好好的坐在这里了,她道:“先前你说没及笄,不愿意定亲,可是你的及笄礼,本就迟了一年,旁人家的闺女,这个年岁就要出嫁,你当真不急?” “这事哪是能急来的。”谢瑶光扁扁嘴,她倒是想嫁,可萧景泽迟迟不开口说明白,反倒是她想说,每回刚挑起话头,就被他给打断了,谁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凌氏见她神思偏远了,摆摆手让下人们都离开,这才低声问,“你跟娘老实说,你是不是同皇上有什么私情?” 谢瑶光吓了一跳,忙放下手里的账本说道:“娘你听谁说的?没有这回事。我……我……” 她不愿意欺骗凌氏,咬了咬牙道:“我的确心慕皇上,但只是单相思罢了,我同皇上之间清清白白,您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凌氏平素不同什么人来往,只管过自己的日子,更不会因为旁人的一面之词就轻易听信,她只不过是想着,小七不想成亲,大抵是心里有了人,可思来想去,她平日里在宫中,能够接触的也就是萧景泽了,是以才问了这么一句,没想到女儿太老实,立刻就交代了心里的想法。 谢瑶光也看出来了,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捂着眼睛扑到凌氏怀里,半是撒娇半是埋怨道:“娘,你诈我?” “女儿长大了,有心事也知道瞒着我了,不这么问,我哪里知道你在想什么。”凌氏笑了笑,随即又严肃起来,“娘当初一心和离,就是不想谢家把你送进宫,你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帝王家的深宫大院,岂是什么好地方,别看萧景泽现在后宫没有人,他也到了该加冠的年纪,为子孙计,也会广充后宫的。” 见谢瑶光趴在怀里不应声,凌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继续道:“莫怪娘多事,我只是不愿叫你受委屈罢了,你不想嫁人,那些说亲的人上门我推了便是,只一条,听娘的话,这些天就乖乖待在家里,哪都不要去。” 凌氏想着,小七情窦初开,不过是一时兴起,时间久了不见面,这心思也就会渐渐淡下来。 谢瑶光没有反驳,站起身,脸上仍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心里却有些难受,她没法跟凌氏解释,这辈子只怕她都不能忘记萧景泽。 60.心上人(修) 第60章心上人 转眼就到了八月中秋,阖家上下都忙碌了起来。 其实要说这宅子,如今就住了凌氏和谢瑶光两个主子,即便是中秋佳节,也没多少也要准备的事儿,可凌氏和谢瑶光母女俩一合计,打算趁着节气去东山住几日,恰好赏月,也省得谢家又来人要将谢瑶光接回去。 香儿拾掇好行李,见自家小姐拿着绣棚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绣着什么,不由笑,“难得见小姐绣东西,今儿怎么有兴致了?” 谢瑶光的绣工亦是同黄夫人学的,地道的苏绣,虽说不上技艺精湛,却也是拿得出手的,可惜她向来懒,连自己用的帕子都是绣坊的绣娘所绣,甚少主动做这些。 灵巧的手指捏着针翻转了一下,恰到好处的将线打了个结,谢瑶光这才抬起头,看了眼香儿,“收拾好了就叫人备车,多拿几个软垫,东山的路可不好走,我娘受不得颠簸。” 说罢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满意地笑了笑。 她到了及笄的年纪,萧景泽何尝不是临近加冠,这枕头费了她好一番功夫,里头有不少宁神的香料都是极为稀有的,连皇宫里也找不到,多亏了她名下的商铺与去往西域诸国商队时有往来,谢瑶光一针一线绣来好些天,总算是将这最难绣的五爪金龙绣好了。 还没等她将东西收好,就看见香儿急急忙忙的又返了回来,谢瑶光瞥了她一眼,道:“你冒冒失失地这又是怎么了?不是让你去备车吗?难不成又落下了什么东西?” “小姐,咱们恐怕去不成了,宫里头来了人,长公主殿下请您和夫人去宫中小聚呢。”香儿颇有些担心,她可还记得前些时日谢永安请来的那位胖公子,就是李驸马的儿子,长公主在这个节骨眼又把小姐叫到宫里,莫不是真的想撮合…… 谢瑶光闻言眉头微蹙,她在宫中这几年,每到中秋也未曾同长公主还有华月郡主在一起,阖家团圆的日子自然是在家中过,这种日子长公主不回公主府,反而将她们请到宫里头,到底有什么用意? 可不管怎么说,长公主的邀约是不能推辞的,谢瑶光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吩咐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去娘那边,看看她是怎么说。” 凌氏近日得了几株秋菊,刚刚移植到了小院的苗圃之中,此时她正在园中修剪枝叶,见谢瑶光过来,摆摆手道:“你别往里边走,省得踩脏了鞋子。”说罢将剪刀交给一旁的丫鬟,提着衣裙慢慢地从花丛中走了出来。 那菊花开得正好,粉白黄三种颜色,竟还有一株罕见的黑色菊花。浓郁的墨色中透着一点紫红,竟然不显得浓墨重彩,反而有种娇媚之感。 谢瑶光辣手摧花,差点没忍住就给动手摘了下来,被凌氏打了一下手。 “这花得来不易,我都小心照看着呢,好不容易开一朵,你倒好,还想给我摘了,真是不懂得欣赏。”凌氏笑骂了一句。 “不是有句话叫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吗?”谢瑶光笑了笑,“我也是觉着好看,想摘下来瞧个稀罕,早知道娘这么喜欢,我当然不会摘了。” “嘴巴倒是甜,你过来是为了进宫的事儿吧。”凌氏最是了解女儿,打从上回说破她的心事后,一连数日都鲜少同自己主动说话,这还是头一回主动来寻自己呢。 着实是凌氏有些误会了,谢瑶光心大的很,根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她忙着给萧景泽准备生辰礼,才没腾出空来看凌氏。 “娘,您说长公主殿下突然让我们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谢瑶光想听听凌氏的看法,毕竟她娘可是长公主的知交,说不定能猜到她的心思。 凌氏道:“想那么多作甚,你有什么值得长公主图谋的?还是说你难道不想进宫?” 谢瑶光被她娘这一呛,红了脸,低下头不说话。 凌氏在心中喟叹,女儿到底还是长大了。 大抵是因为过节的缘故,宫里头显得比平日还热闹了几分,连宫人们都换上了秋天的衣裳,鲜鲜艳艳,谢瑶光在心里哼哼唧唧,萧景泽就是这般有艳福,天天能看着环肥燕瘦的各种美人。 长乐宫的宫女见着谢瑶光十分欢喜,“谢姑娘回来啦,长公主吩咐了,您还住在以前的屋子,敬夫人就住在您隔壁。” 谢瑶光朝那说话的宫女笑了笑,又冲香儿点了点头,这才道:“到中秋了,我从家里带了些月饼来,你拿回去,和其他人分了吧。” 她每次入宫,都会带一些小玩意儿,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用的,不值什么钱,却足够同这些宫人们打好关系。 那宫女得了东西,喜笑颜开,悄悄凑到她身前说:“长公主这回叫你们来,是为了郡主的亲事。” 谢瑶光面色依旧,心下却忍不住地诧异,她依稀记得上辈子长公主因谋反伏诛时,华月郡主还未嫁人,这辈子也不知是因为娘亲和离的关系还是其他缘故,长公主同安阳侯府几乎没有来往,难道说上辈子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直到落座,听到长公主同娘亲寒暄,谢瑶光仍在思索这个问题。 “我琢磨着这中秋佳节,宫里头也冷清得很,就把你们叫来了,没耽误你们什么事吧。”长公主一脸慈祥的笑,“几天不见,小七怎么文静了许多,见着本宫都不说话了。” “还不是李浩沅干得好事!小七肯定是被吓着了!”华月郡主撇撇嘴,不耐烦地看了谢瑶光一眼,“好了,你别担心了,祖母都说了,她绝对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凌氏有些不明所以,看向她,“小七,这是怎么回事?” 谢瑶光知道瞒不过,便把那日在安阳侯府见过李浩沅的事情说了一遍。 凌氏知道先前谢永安想给小七说亲事,可万万没想到人选是李浩沅,她气得脸色发白,碍于长公主在场,什么也没有说。 华月郡主是个直脾气,直接道:“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做爹的,当真是让人无语。” 谢瑶光笑了笑,没应声。 长公主知晓凌氏的脾气,怕她有心结,忙道:“这事儿都过去了,就不必再提就,否则对小七的声名也有些妨碍,今儿把阿茹你叫来,是有事想要同你商量。听说你二叔家的老三在军中服役,今年已经二十有三,好像还未曾说过人家?” “三舅舅啊?”谢瑶光脑子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冲华月挤挤眼,没想到那丫头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声呼喝,反而低下头去,一副娇羞的模样。 不是吧……谢瑶光对那位不常见面的三舅舅凌元辰还是有印象的,他什么都好,可惜因为上战场时受过刀伤,左脸上有一道约莫三寸长的伤疤,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才一直没有成亲。 凌氏想到长公主这话的用意,犹疑道:“长公主的意思是……郡主她?” 崇安长公主笑着肯定了她的话,“华月这丫头对我们说的亲事不满意,跑出宫去玩耍,正巧碰见了你们家老三,也算是有缘分。” 凌氏闻言微微蹙眉,“三弟他有心建功立业,这事……”只怕是不成。 她虽然没有说清楚,但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想要建功立业,自然不能娶皇室子女,更何况华月身份贵重,父亲又是位居九卿之一的文远侯。 少女即便是低着头,坐在她身畔的谢瑶光也轻而易举地看到了她脸上一闪而逝的黯然。 室内顿时沉默了下来,长公主并非强人所难之人,更何况凌元辰是靖国公的亲侄子,也并非她所能强迫的。 萧景泽的到来,可谓是打破了这一室沉寂。 他听明白前因后果,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建功立业同她娶华月并不冲突,朕不是那种小气的帝王,只不过男婚女嫁,到底还是要先问过你弟弟他本人的意愿,华月是长姐最疼宠的孩子,朕也不愿她嫁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平白地受委屈。” 凌氏点点头,抬着眼隐蔽地打量了萧景泽一番,将将成年的帝王已然脱去了青涩,遗传了萧氏皇族男子的俊秀,眉宇间尽是睥睨之势,言谈间亦满是自信之色,这样优秀的青年,也难怪小七会倾心于他。 她微微叹息了一声,在自己眼中还是个孩子的女儿,已经学会将一个男人放在心上了。 若是萧景泽生在常人家,凌氏是十分满意的,可偏偏他是皇帝…… 凌氏的心思谢瑶光自然无从得知,从萧景泽一进门,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不见面不觉得,一见面谢瑶光心里的委屈劲儿全上来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同萧景泽说…… 这个人,从霜表姐到娘亲,甚至连长公主和华月都隐隐察觉了自己的心思,难道他就看不出来吗? 61.及笄礼(修) 第61章及笄礼 凌氏母女俩在宫中过完了中秋,回到家没多久,就听说了安阳侯府同驸马公子议亲的消息。 这种事谢瑶光并不关心,奈何消息像是长了腿似的飞到耳中,想让人忽略都忽略不了。 谢永安常说自己只有谢瑶光一个女儿,从来不将庶出之女放在心上,但自从他和凌氏和离之后,眼见着谢瑶光愈发不同自家人亲近,也渐渐的将目光挪到已经及笄的谢明嫣身上,既然小七不能嫁,那么他还有一个女儿呢,虽然是庶出,但姿容秀丽,亦合了李浩沅爱美色的心思。 到底是姐妹一场,谢明嫣虽然小心眼了些,也不过都是些小毛病,谢瑶光想了想,还是找人给谢明清递了个消息,至于他能不能阻止,那就不在她所关心的范畴之内了。 铺子的进项不少,谢瑶光寻了个空收拾了一箱银锭子,亲自送到薛家去给凌茗霜。 薛王氏和薛明涵母女俩消停了不少,大抵是经了前头那一遭,凌茗霜终于不再忍气吞声,对待薛家母女,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却没了刚进门时那种热络。 王氏瞧见那檀木箱中的银子,眼睛都直了,可惜没有底气,只能看着眼馋,薛明涵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凑到凌茗霜跟前,道:“嫂子可真是有福气,坐在家里财从天降,我瞧着好羡慕呢。” 谢瑶光凉凉道:“人各有命,这都是羡慕不来的。银子你且好生收着,缺什么东西都跟我说,咱们铺子最近进项翻了一番,不缺钱花。”后边这一句是说给凌茗霜听的。 凌茗霜点点头,一脸慈爱地抚了抚肚子,“你为我好,我都是晓得的,先前我娘就送了一堆东西来,我什么也不缺,你不是说钱能生钱嘛,留在铺子里做周转也好,去做别的生意也罢,都由你。” 薛明涵插话道:“这钱不是嫂子你的吗?怎么能让外人支配?再说了,经商逐利是低等人才做的事儿,咱们还是把钱存起来,以防万一得好。” 其实薛明涵说这话,是为了让她嫂子将银钱留下,并没有旁的意思,可偏偏这话落到谢瑶光耳中,就没那么好听了。 谢瑶光似笑非笑地看了薛明涵一眼,抿了抿嘴,道:“哪个跟你是咱们?我同表姐说话,凡是懂点礼数的,都知道不便插嘴。” 说罢这话,她又扭头看向凌茗霜,说道,“我替你请了回春堂的大夫,每旬来瞧一次,直到你这一胎平安落了地,到时候看舅舅那边怎么打算。” 说到底,她还是不放心薛家这母女俩,万一又被人给撺掇了怎么办?如果舅舅打算将霜表姐和孩子接到靖国公府去,她也是赞成的,毕竟…… “你想多了。”凌茗霜笑了笑,她爹同她娘恩爱有加,根本就不在意没有后嗣之事,不过在王氏母女俩面前,她并没有多说。 薛明扬昨晚值了夜,没到晌午便回来了,见谢瑶光坐在厅堂中同凌茗霜说话,蓦地一愣,表情有些不自然道:“小七来了,难得见你。” “前几日入宫才见过的,薛四哥的记性好像不大好。”谢瑶光看着薛明扬的黑眼圈,笑了笑,活该他欺负表姐,自己在萧景泽面前提了两句,皇帝陛下便将他调去守城门了。 “是我记错了。”薛明扬笑了笑,“小七要过生辰了吧,也不用特意过来说一声,我们……” “我是来看表姐的。”谢瑶光心里烦他,不愿意说场面话,转了话题道:“上次在宫里忘了一件事,回头劳烦薛四哥帮我问问皇上,我的及笄礼他来是不来?” 谢瑶光同皇帝熟稔这事,像是长公主、靖国公等亲近之人是知道的,但薛王氏和薛明涵压根不晓得,薛明扬也甚少在家里提起公事,她们更是无从得知,此时听到这话,不由大惊失色。 王氏勉力笑了笑,“亲家表小姐要及笄,好事,这是好事啊。”心里想的却是,难不成明扬如今这职务,都是借了谢瑶光的脸面?王氏一想到自己先前对待这位谢家小姐不客气的场面,脸色顿时一白。 “是件好事。”谢瑶光不知想到什么,心情好了起来,低低地笑了一声,转头道:“表姐到时候可一定要来。”算着日子,她生辰的时候,小外甥也差不多在她娘的肚子里待了五个月,只要小心照应着,不往人多的地方去也无碍。 凌茗霜自然是晓得这些的,笑着点了点头。 薛明涵跟着凑热闹,问:“瑶光姐姐的及笄礼一定很隆重,会有很多达官贵人去吧,我也想去,嫂子带我去好不好?” 凌茗霜轻咳了两声,她身畔的飞鸾适时地岔开话题道:“小姐,你今儿的药还没喝呢,我去厨房瞧瞧熬好了没有。”说罢风风火火地走了。 谢瑶光笑:“这丫头真是个急性子。” “谁说不是。”薛明涵握了握拳头,强忍着心中不忿,露出个天真的笑容来,“我嫂子身边就这一个丫鬟,冒冒失失的,真担心她照顾不好有什么闪失。” 凌茗霜终于抬头瞧了她一眼,说道:“飞鸾自小同我一起长大,最细心不过。” 薛明涵正欲长篇大论说一说自己要如何关心嫂嫂,被凌茗霜这话堵得,顿时有些讪讪,低下头去。 “涵姐儿没事的话,就先回屋去吧。”薛明扬揉了揉眉心,他这妹妹着实让人头痛,可亲妹妹能有什么法子,合该是生到了他们家,他不想两头为难,便只好让长了一张会惹祸的嘴的薛明涵回去。 “哥……”薛明涵不想走,她觉着谢瑶光出身好,就连皇帝也同她有交情,那她的及笄礼肯定全都是达官显贵,若是能借着这个场合同哪家的千金小姐交好,往后她薛明涵的身份自然会跟着水涨船高。 “哥,你就让我去吧……”见说不动薛明扬,薛明涵又转向凌茗霜,“嫂子……嫂子你人最好了,带我去行不行?”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似乎不带也不行,凌茗霜看向谢瑶光,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谢瑶光微微蹙眉,想了想,开口道:“去也行,不过我家没什么男眷,向来不分内外院,等到那日也许会有些表亲到场,薛姑娘去了可别到处乱走。” 长安城里的富贵人家几乎都算得上是亲戚,谢瑶光有多少没见过面的表兄弟,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薛明涵喜不自胜,忙点头应下,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啊,不是在侯府吗?”谢瑶光是安阳侯府长房嫡女,这在长安城是谁都知晓的啊。 没有人回答她的疑问,飞鸾端来了还冒着热气的安胎药,薛明扬接了过来,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凌茗霜面前。 谢瑶光见状笑了笑,家里头乱糟糟,难为这两人还能恩爱如初,真是让人又感动又无奈。 要说往年谢瑶光的生辰,谢家父子俩是丝毫都不关心的,但是今年不同,谢家嫡女那可是在宫里给郡主做过伴读的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的及笄礼,等着看她会说一个什么样的人家,谢家人又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叫她进来。”谢瑶光放下手中的金步摇,为了庆祝她的及笄礼,凌氏让人给她打了不少金玉首饰,那上好的蜀绣缝制的衣裳一做就是十几件。 进来的人瞧着有几分眼熟,三十来岁的妇人,躬身行了礼,“奴婢见过七小姐。” “起来吧。”谢瑶光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道:“世子叫你来的?” 仆妇谨记着老侯爷的话,老老实实地交代道:“是侯爷叫我来的,奴婢先前是在荣安堂当差的,侯爷说我是伺候七小姐的老人了,七小姐心善,定然会听奴婢把话说完的。” 谢瑶光笑:“祖父真是了解我,行,你说吧,我听着呢。” 那仆妇磕磕绊绊道:“侯爷说,七小姐是谢家人,分得清内外亲疏,也晓得这生辰礼在哪儿过才叫名正言顺,要是想清楚想明白了,就早点回家,府里头什么都准备好了。” “好一个名正言顺!”谢瑶光怒极反笑:“那就劳烦你回去同侯爷说,七小姐是个不识好歹的,却也知道什么是亲,什么是疏,我的生辰礼,以前侯爷没费过心,往后也不必费心了。” 这话说得极为决绝,那仆妇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道:“七小姐可……可莫要说这种冲动话儿,侯爷他他不是这个意思,他他就是想着,七小姐的及笄的好日子,合该一家人一起过才是 。” “好大的脸面!”谢瑶光笑,“若是要报生养之恩,也该是我娘排在前头。” 香儿见她动了真怒,劝说道:“小姐犯不着置气,同一个奴才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谢瑶光摆摆手,示意她将人送出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但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生辰礼那日,来的不速之客可不止谢家这一个。 62.满堂宾客(修) 第62章满堂宾客 凌氏虽然有心给谢瑶光大办及笄礼,奈何谢瑶光并不是个爱张扬的人,加之她朋友也不多,便推却了凌氏的意思。 可没想着大宴宾客,那些想通过凌氏母女巴上靖国公府的人却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一个个的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信儿,都上赶着派人送了贺礼来,还有些自认为同凌氏交情不错的人家,也递了名帖,不管这些人到底心里怎么想,明面上却都是好意,总不能全部拒之门外。 到最后,客人称不上多,却也满满当当做了十几桌。 谢永安父子没有到场,倒是谢明清领着谢明嫣来了,刚刚加冠的少年儿郎一表人才,继承了谢家人固有的英俊外貌,不少世家小姐都捂着嘴悄声议论。 “敬夫人,小七。”谢明清微微颌首施礼,抿了抿嘴道:“祖父和父亲不便前来,嘱托我和明嫣来贺小七生辰。” 他身后的谢明嫣穿得花枝招展,面露得意,目光在触及忙碌的丫鬟和源源不断地礼物时,闪过一丝嫉恨,捂着嘴讶异道:“小七的生辰礼,怎么就这么点人?” 凌氏表情淡淡,冲昔日的庶子庶女点了点头,示意下人给他们安排位置,毕竟是小辈,用不着她亲自陪着,更何况,她同这两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谢瑶光丝毫没有将谢明嫣的挑衅放在心上,言笑晏晏地对谢明清道:“谢谢大哥,后院全都是女眷,我让下人领你去前院,那边有几位大哥的同僚,你们也能说说话。”谢明清如今依旧在羽林军中供职,只不过从先前的小兵变成了如今的小统领,大抵是因着出身不高的缘故,他升迁并不如其他贵族子弟快。 谢明清自然知道这种场合要避嫌,他轻轻点了点头,表情犯难地看了眼谢明嫣,低声嘱托道:“现在不是在家里,你可别闹出什么事来,不然我也护不住你。” 谢明嫣十分不耐烦听他说教,摆摆手示意他快走,心里嘀咕着,到底你是我亲哥,还是谢瑶光她亲哥啊,凭什么一个个的都向着她。 同谢明嫣交好的那位李太常家的大小姐李月琪,也跟着她娘来凑热闹,到底是长大了些许,瞧着并没有前些年那般锋芒毕露,向凌氏问了好,就到谢明嫣身边坐了下来,两个人一起嘀嘀咕咕不知说道着什么。 等到晌午,也不见萧景泽的身影,谢瑶光有些着急,明明说好了会来的,这人怎么总是不守信用! 她的心不在焉被一旁的凌茗霜全瞧了去,挺着肚子的俏丽少妇一边捏着酸梅吃的不亦乐乎,一边笑话她:“得亏这儿就我们两个人,不然你这副心思该全叫别人看了个明白呢。” “吃你的梅子吧!哪来那么多话!”谢瑶光羞恼地说了句,随即又凑到她身前,“外祖父也还没来呢,你说是不是外祖父又给他出了什么难题,所以他才忙着没能来啊?” 凌茗霜笑,“还没怎么着呢,你自己都给他找上借口了,我能说什么?行了,连长公主都到了,你这正儿八经的主人还不现身可不行,赶紧出去吧,不用在这儿陪着我了。” 确实也到了要行及笄礼的时辰,谢瑶光叮嘱飞鸾好生照看着,提着衣裙忙到了从耳房进了正厅,在内堂等候的香儿见着她松了一口气,忙道:“小姐你总算来了,人都到齐了,我这就跟夫人说准备罢。” 吉时是请长安城有名的道士算好的,谢瑶光顺着屏风中间的缝隙,隐隐约约看到厅堂中已经来了不少宾客,一时间竟有些紧张起来。 上辈子她是没行过及笄礼的,大安朝的礼制,许嫁才能行及笄礼,不然就要等到十五岁,上辈子她早早入宫,错失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成年礼。 未施粉黛的面庞精致且娇俏,谢瑶光望着镜中的那张脸,忽然有些记不清自己上辈子十五岁时是什么模样。 哦,对了,那会儿谢家因谋反之事被下狱,母亲为了力证自己不知情横死当场,自己足足做了一个月的噩梦,恐怕好看不到哪里去吧,也难为萧景泽操劳国事还得安抚自己。 重生了一世,她的人生到底不一样了,娘亲安在,生活肆意,虽然这辈子的及笄礼推迟了一年,可到底已经长到了可以许嫁的年纪。 谢瑶光微微笑了笑,见镜中人眼睛眉梢都透着股欢喜,心里头的紧张顿时散去不少,管他呢,反正没经历过的,就当是碰上了件新鲜事。 能请来崇安长公主做正宾是件极有面子的事儿,今日来得不少宾客原本只是看在靖国公府的面子上,但见着了谢瑶光其人,也不得不赞一句好,且不说那微微透着些青涩却又灿然夺目的容貌,但就落落大方的姿态,清新雅致的谈吐,就将在场不少世家千金都比了下去。 傅雅兰听到母亲称赞谢瑶光的仪态,不由回想起初见面时她那可爱刁蛮的架势,暗暗笑了声。 谢瑶光耳朵灵光,听见轻笑便抬眼看了去,正巧撞上傅雅兰温柔的眉眼,亦冲她笑了笑。要是放在之前,谢瑶光还对这位名动长安的才女保留着几分敌意,那如今将要出嫁的傅雅兰,也只是个值得相交的才女罢了。 越隆重的及笄礼越累人,饶是凌氏已经缩减了不少流程,谢瑶光仍累了个半死,换到第八套衣裳的时候,差点甩袖子不干,还是香儿在一旁劝解道:“这些衣裳都是为小姐及笄特意准备的,穿上之后格外的光彩照人呢,说不定皇上瞧见也会欣喜。” 不愧是谢瑶光的贴身丫鬟,一句话就抓住了她的要害,女儿家都爱美,更何况为心悦者容。 说来也巧,谢瑶光换好这身藕粉色的裙装,绕过屏风进了正堂,一眼就看出厅中多出几个人来。 坐在主位上的凌傲柏自不用说,萧承和竟也跟着来了,而一身便服,站在靖国公身侧的英挺男子,不是萧景泽又是谁! 谢瑶光露出一丝欣喜,随即又有些苦恼,眼下及笄礼正进行到紧要处,想私下里同他说话是不可能的,只能等到这繁琐的仪式结束。 而一旁的萧景泽亦有些惊艳,他向来知晓谢瑶光容貌出色,却是头一回见到她仔细打扮过的模样,好像那个会说着俏皮话儿,冲自己眨眼睛的小姑娘一下子就长大了。 留心到内堂几个年龄可以做阿瑶长辈的男人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萧景泽心里顿时有些恼火,恨不能将小姑娘藏起来不给旁人看,又觉得宝玉不能蒙尘,一时间脑中百转千回,不知衍生出多少想法。 另一边,谢明嫣也认出了萧景泽来,尽管她唯一一次见到萧景泽,还是四年前的谢家家宴上,看到皇帝眼中流露出的欣赏之色,又想起李浩沅肥头大耳的模样,谢明嫣咬了咬牙,心中某个念头愈发坚定。 终于换完了最后一套衣裳,长公主殿下亲自为谢瑶光梳妆,将那一头如瀑的青丝用事先准备好的碧玉簪绾起来,赞者唱了祝词,对于姑娘家来说最重要的及笄礼便算是结束了。 接下来是宴席,同谢瑶光年岁差不多的几个姑娘家坐了一桌,凌芷彤也在其中,也不知怎的,这辈子凌芷彤明明没有刁蛮的名声,可还是同那些世家小姐玩不到一块去,一桌十三四五的姑娘说着话,偏她一个人端着酒杯小酌,幸而姑娘们的桌子上放得都是些果酒,否则照她这个喝法,早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大抵是见到了心上人的缘故,华月郡主这次显得很是温柔,低声凑到谢瑶光面前同她说话。 “你别这么捏着嗓子,我听着当真是一点也不习惯。”谢瑶光笑着道。 华月郡主哼了一声,放开了些,但仍然压低了声音,她附在谢瑶光耳边,嘀咕道,“快帮我出出主意,我要送什么礼物给他才好?”这个“他”无疑就是凌元辰。 谢瑶光笑她少女怀春,倒也想为她仔细斟酌,可回想了半晌,除了凌元辰那沉默挺直的脊背和脸上尤为刺目的疤痕,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好道:“我也没什么主意,三舅舅平日里在军中,鲜少见他,还真不知他有什么喜好。” 华月郡主咕哝了两声,拉着谢瑶光的胳膊央求道:“那你帮我问问,算我……算我求你了。” 谢瑶光再清楚不过华月郡主的性子,能用得上“求”这个字,可见是用了心的,她微微笑了笑,冲坐在一边的凌芷彤努了努嘴,“喏,我小姨母在这儿,你不若去问问她,她同三舅舅好歹是一个屋檐下住着的堂兄妹,应该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 只见华月郡主犹豫了一小会儿,便迈着步子径直奔凌芷彤去了,这两位京城贵女坐在一起,引起了不少人的主意,华月郡主凑在凌芷彤耳边说了句什么,后者捂着嘴笑起来,紧接着冲谢瑶光招了招手,喊道:“小七,快过来。” 63.算计(修) 第63章算计 三个年岁相当的少女亲密地坐在一起,同其他说说笑笑的世家千金泾渭分明,旁人瞧见了,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无论是华月郡主还是凌芷彤,都是眼高于顶的人,也就是谢瑶光这样既有伴读之谊,又有亲戚情分的人,才能同她们俩个玩到一处。 可偏偏这副场景落在谢明嫣眼中,就成了她们三人瞧不起其他人,她低声同身畔的李月琪说了声什么,对方一脸迟疑道:“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谢明嫣换了副委屈的表情,“琪姐儿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定会站在我这边的对不对?难道你真的想看着我嫁给李浩沅?” 李浩沅的名声,长安城尽人皆知,尤其是像李月琪这样的到了议亲年纪的姑娘,她心底十分为难,来之前娘亲就嘱咐过,今日到场的宾客全都是有身份的,不许自己行为有任何偏失,可……她又有些可怜谢明嫣,毕竟她从小到大身边只有这么个捧着自己的知心朋友。 谢明嫣瞧出她的犹豫,添了把火道:“你忘了那一年在宫中她是如何羞辱你的?要不是因为这个,你的亲事早该定下来了!” 世家大族娶妻,讲究的是一个名声,即便李月琪当时年幼,但也有人觉得这孩子器量狭小、嫉妒成性,一来二去,便在长安城的世家中有了这么个认知,即便有那不知道的,稍稍一打听也就听到风声了。 相交数年,谢明嫣一下子就戳中了李大小姐的痛处,她看着李月琪眉头皱起,薄唇紧抿,双拳紧握,眸子里尽是愤恨之意,不由在心底微微笑起来,太常大人家的嫡女又如何,还不是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蠢货一个! 果然,李月琪冲她点了点头。 厅堂中不少人,大家各自聊着闲话,没有人留意到谢明嫣同李月琪两人的动作和言语,半晌后,李家小姐端着酒杯走到谢瑶光身畔,低声道:“谢家妹妹,恭喜你及笄。” 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儿,谢瑶光自然不会使性子,扬起一个明朗的笑容,道:“多谢。” 李月琪哑然,不知这话该怎么接下去,喝了一口果酒,才缓缓说道:“我瞧着园里景致颇好,也不知谢家妹妹能不能陪我转转?” 谢瑶光不知这人怎么突然热切起来,心中微微疑惑,但还是婉言拒绝道:“今儿来的都是我的客人,李姐姐若想游园,我使唤下人陪着你去便是。”大好的日子,她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李月琪有些着急,浆糊脑子着实想不出什么主意能把谢瑶光骗到屋外去,不由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谢明嫣。 这一幕落入谢瑶光眼中,她心中立刻敲响了警钟,这两人,莫不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谢明嫣没有露出丝毫不适之色,大大方方的起身,也端了一杯酒,笑道:“是这样,早几年琪姐儿在宫中和小七你不是闹了一场不愉快吗,这几年她总想着给你道歉来着,可是你在宫里给郡主做伴读,所以一直没有机会,今天刚好借你及笄礼这样的一个好日子,她是特意过来给你赔不是的。” “是吗?”能这么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的谢明嫣,谢瑶光还是头一回见。 结果,那位眼高于顶的李家小姐,竟然真的开口道:“瑶光妹妹,那时候我年幼无知,可如今都知道错了,你不会怪我吧?” 没等谢瑶光开口,谢明嫣就笑道,“小七最是善良,当然不会怪你。”说罢就去拉李月琪的手,可她手里头还握着酒杯,里头慢慢的散发着响起的酒一滴不少地全都泼到了谢瑶光的衣裙上。 “对不起,小七,三姐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儿吧?”谢明嫣一脸惊惶,像模像样,微垂着眼,似有几分恐惧。 谢瑶光暗暗嗤笑,她这一招还真是百试不爽,以前在安阳侯府,不是失手摔了药碗,就是打翻了点心碟子,这一回又想让自己当着众人的面丢丑吗?我偏偏不让你如愿。 因为谢明嫣急促的惊呼,不少人都留意到了这边的情形,凌芷彤瞪了一眼谢明嫣,回头道:“小七,你还是先去换一身衣裳吧,黏腻腻也难受。” “是啊,小七。”谢明嫣跟着道,“我实在是没留心,这才绊了一下,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谢瑶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摆手道,“你们且先坐着,我回房换身衣裳再过来。” 谢明嫣赶忙道:“横竖都是我的错,就让我陪你去吧。”说罢一副内疚模样,好像谢瑶光不答应就是不原谅她一样。 谢瑶光不可置否,吩咐香儿同管事婆子照看好宾客,便出了厅堂。 及笄后的衣裳式样有些许变化,好在凌氏事先就让裁缝准备了不少衣裳,谢瑶光正低头琢磨着穿哪一件合适,就听到亦步亦趋跟着她的谢明嫣十分为难地说:“小七,我肚子有些难受,咱们歇会儿再走,成吗?” 说罢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假山上的凉亭,“咱们去那儿坐坐。” 谢瑶光实在想不出谢明嫣在搞什么鬼,照她的性子,想不明白便不再想,左右在自家宅子里,她就不信谢明嫣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忙碌了一中午,紧跟着又招呼客人,谢瑶光也着实累了,坐在木椅上微微喘着气。 这凉亭位于假山之上,坐在这里的人可以说能将整个院落尽收眼底,谢明嫣在她身畔坐了下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栏杆微微向外探出身子,直到看到在垂花门外徘徊的身影,这才放下心来。 谢瑶光起得早,歪着身子便觉着有些乏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谢明嫣见状忙道:“小七若是困了,就先在这儿歇一歇,我去给婆子们说一声,叫她们不必着急。” “你不是肚子难受?”谢瑶光懒懒地瞥了她一眼,嘀咕了一句真是麻烦,随即道:“你走吧,别到处乱闯便是。” 谢明嫣暗喜,忙不迭地应了声,提着衣裙顺石阶而下,直到确定谢瑶光听不见她的声音了,才骂了一声,活该! 谢瑶光吹了会儿风,脑子没清醒反而愈发迷糊,她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又没能及时抓住。 实在是有些困得难受,她忍不住趴在亭子中间的石桌上打盹,不多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揉了揉眼睛,不满道:“不是说要回去嘛,怎么又来了……” 话说到一半,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谢瑶光掐了掐自己的手臂上的肉,试图让自己清醒些,才问起眼前这人,“李公子怎么在这儿?” “谢姑娘写了书信约我在此相见,李某自当前来赴约。”李浩沅文绉绉地说了句,一双鼠眼滴溜滴溜转个不停,谢姑娘这么个清冷美人儿,写起信来柔情蜜意,简直是让人招架不住。 他一边想着一边凑到近前,右手试图扶住谢瑶光的腰肢。 在听到李浩沅开口的那一刹那,谢瑶光便知道自己着了道,她暗暗地在自己腰肢上拧了一把,脑子总算是清醒了些,立时朝后退了两步,“我与李公子只有一面之缘,何曾有过书信往来,你莫要胡说!” 李浩沅惦记美人许久,早就心痒难耐,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当谢瑶光是害羞,朝前两步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跟谢明嫣议亲也不是我愿意的啊,谢永安那个老混蛋,起先明明说是把你嫁给我,中途却反悔了,当真可恨!” 见谢瑶光没反应,他又笑道:“不过不要紧,等我们生米煮成熟饭,他就是不愿意也没法子了。” 谢瑶光一退再退,听完这话心中着实恼火,她万万没想到,在自己个儿家中,竟然被人给算计了! 求救是不可能的,她跟李浩沅孤男寡女待在这鲜少有人经过的地方,就算是什么都没有,被人瞧见也说不清。 脑子愈发混乱,谢瑶光取下别在发髻上的金钗,用尖锐的那一头,冲着自己的手背狠狠地划了一道,这才正声道:“你休要再胡说八道,我从未写过只言片语给你,你要是想强迫我,先掂量掂量受不受得住报复!” 李浩沅愣了一下,立时笑了,“等我成了你夫婿,还谈什么报复不报复的,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这人不愧是同谢永安混在一起的,连脑子都是一样的蠢! 谢瑶光暗骂了一句,比起上辈子,她身体强健了不少,可对上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单说力气就敌不过,更不用说她还中了药,她已经退到了亭子边缘,不远处就是石头堆砌的假山,她估算着如果跳下去能不能落到山石上,万一没跳到岂不是又要丢了这条小命? 怔忡间,男人猥琐的笑脸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已到眼前。 64.受伤(修) 第64章受伤 死过一回的人总归是惜命的,眼瞅着李浩沅逼到身前,谢瑶光下意识地踹了他一脚,正中对方要害! 只听得惨叫一声,李浩沅捂着下腹终于后退了一步。 谢瑶光提着裙子慌不择路,飞快地冲下台阶,大抵是太过慌乱的缘故,竟然一脚踩了空,整个人顺着石阶滚了下来。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仍强硬地扶着一旁的扶手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朝前走。 现下天还未完全凉下来,谢瑶光穿得并不厚,这一摔,手上蹭破了皮,胳膊脱臼不说,只怕浑身也是青紫一片,尤其是崴了的脚,走两步便疼痛难忍,谢瑶光实在没法子,只能走几步歇一歇,好在李浩沅吃了亏,并没有在追上来。 走到拐弯的时候,谢瑶光回头看了眼,其实她根本没走出多远,可实在是累极了,瞅见前头的台阶,一屁股坐了下去。 她浑身疼得厉害,那药也不起作用了,心静下来便琢磨起这事儿的前因后果来。 同谢明嫣是逃不开关系的,如果没有她,自己也不会去那凉亭,可谢明嫣之前从未来过这里,怎么会知道这里有个凉亭呢?李浩沅说自己给他写过信,看来是有人假借了自己的名义,这事筹划起来估摸着不是一天两天了? 谢瑶光脑海中浮现出不少人的名字,又一一剔除,只留下一个问题,自己是什么时候给人下了药,却无从察觉的? 肯定不是跟凌茗霜在一起的时候,那会儿自己同她说闲话,若是要捏准药效发作的时间,下药之人肯定不会选在那个时候。 那就是行完及笄礼之后的宴席上了?但是今儿找她说话的人多得很,自己似乎根本没有吃喝过任何东西,不,不对! 谢瑶光突然想起,她换完最后一件礼服的时候,渴得有些受不了,香儿沏了一杯茶给自己。 意识到很有可能是贴身丫鬟背叛了自己,谢瑶光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凉意,她自认待丫鬟们不薄,同香儿更是从小一起长大,主仆之情更胜她人,什么事都没瞒着她,断然没想到她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正当她疑惑不解满心思虑之时,忽然传来一句轻声询问:“谢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谢瑶光抬头一看,刚刚镇静下来的心神差一点又乱了,她抿了抿嘴,露出一个懊恼的表情,道:“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崴了脚,走不了路,萧公子来得正好,能不能劳烦你去前院,同我……” 行完及笄礼之后,男人去了前院,女眷则留在后院,像萧承和这样的外男,自然不能擅闯后院,可偏偏她没有父兄在前头,就连她舅舅凌元照都因为有公务在身没有来得及赶回来,这种情况找谁似乎都不方便。 犹豫了一会儿,谢瑶光道:“劳烦萧公子同我外祖父说一声,让他找个丫鬟来扶我一把。”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且不说谢瑶光上辈子就是被这个人给害死的,就单说有李浩沅在前,她这会儿并不敢同一个外男太过亲近,只怕谢明嫣她们,正等着抓一个现场呢。 萧承和蹲下身,视线同她持平,温和道:“你一个人在这儿不大好,要不我还是先把你送回后院吧?” 谢瑶光摇了摇头,固执地让萧承和替她去传话。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定会以为谢家小姐是个古板迂腐之人,可经常出入靖国公府的萧承和心底却再明白不过,谢瑶光根本不是将那些规矩放在心上的人,只是她每次见了自己,都会流露出一股淡淡地厌恶之意,萧承和摸了摸下巴,暗暗想自己好像从来没得罪过这位谢小姐吧。 见人发呆,谢瑶光并不催促,只是低下头,隔着袜子按了按肿起来的脚腕,又痛又热,还不能动,简直是一种煎熬。 过了好半晌,见谢瑶光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萧承和只得道,“那谢姑娘等一等,我去同国公爷说一声。” 等到萧承和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谢瑶光这才脱下鞋袜,查看脚腕上的伤。 脚面肿的老高,淤血汇集到一处,变成了紫黑色,轻轻碰一下就痛得要命,谢瑶光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磨一磨母亲,求她同意自己今年也去参加秋狩,现在看来只怕是泡汤了。 本来以为得等好一会儿,毕竟萧承和去传了话,外祖父再吩咐下人,等到丫鬟找过来,着实得费点功夫,可没多时,谢瑶光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抬头,就撞进了萧景泽焦急地眼眸里。 一向克己守礼的少年帝王三两下翻过走廊的栏杆,从旁边的空地上跑了过来,快到谢瑶光身边时,才放慢了脚步。 “你怎么来了?”谢瑶光纳闷,该不会萧承和是个大嘴巴,把这事儿嚷嚷的尽人皆知吧? 萧景泽在她面前蹲下身子,直接抬起她的腿,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仔细查看她的伤。 “怎么这么严重?你在哪里摔的?走路不看路吗?摔成这个样子!”萧景泽皱了皱眉,连续发问。 明明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可谢瑶光仍然是忍不住地委屈,在这一连串的问话中红了眼眶,嗫嚅道:“是我蠢……” “我不是骂你!”萧景泽最怕女人哭,尤其是谢瑶光,一哭他立刻就慌了神,忙解释道:“我就是担心你,你看看你,现在连路都走不了,自己照看不好自己,也不知道叫丫鬟跟着。” 丫鬟……谢瑶光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同萧景泽说了,出了这种事,她不好同家里人说,凌茗霜有了身孕,帮不上忙,华月郡主就是个能闯祸的,想来想去就只有萧景泽能帮她查一查了,只是拿这种事儿来烦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谢瑶光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听罢少女说清楚事情的原委,萧景泽眼中闪过一丝暗光,周身涌现出一股杀气,浑然不见平日的温和气质。 谢瑶光吓了一跳,忙道:“你只用借几个人给我就成,这件事我自己来查吧。”她知道萧景泽身边养了一群暗卫,只有这群人不想查的东西,没有他们查不出的事情。 萧景泽拒绝了她的说法,一把将她抱起,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道:“你不用管,我自当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谢瑶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话语一惊,随即红了脸,挣扎道:“这像什么样子,快放我下来,给人瞧见就不好了!” “这么在意?”萧景泽挑了挑眉,浑然不觉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将人往自己的怀里紧了紧,才道:“行了,你又走不了路,我先把你送回去,好早叫郎中来给你看看。”说罢还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萧景泽无意中的动作却让谢瑶光忍不住“嘶”地一声,无他,实在是太疼了。 “怎么了?”萧景泽低头,看见少女皱成一团的脸,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脸色也有些发白,不禁暗骂自己粗心大意,他放缓了动作,低声道,“身上也伤着了?” 谢瑶光微晒,老实交代道:“从楼梯上滚下来了,身上可能碰青了。” 萧景泽的眉头再度皱起来,但这次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凌氏的这栋宅子萧景泽也是头一次来,谢瑶光眼瞅着他走错了方向,不得不出声提醒,“错了,是要走左边这条道,然后右拐。” 丫鬟仆役都去了招呼宾客的二进院子,后院除了几个负责洒扫的丫鬟婆子,并没有多少人,但凡是瞧见萧景泽的,都忍不住低声嘀咕,这是哪家的公子,擅闯后院不说,怀里还抱着个姑娘,要不是看那周身气度不好惹,几人早就上去拦了。 不怪她们没认出谢瑶光,谁让自家小姐害羞,硬是把头埋在萧景泽的怀里不动弹。 眼瞅着这位公子就要进了主子的院子,负责守门的婆子实在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将人拦下,“这位公子,您……您来的这不是地方……这……这是我们小姐的闺房,外人不能乱入。” 作为一个皇帝,萧景泽平日里无论是在皇宫,抑或其他大臣的宅邸,都是来去自如的,尤其是靖国公府的下人,即便是穿着便服,也能认出他来,没想到今日却在这儿被拦住了。 他抬起头看了那婆子一眼,守门婆子被吓得忍不住发颤,但一想到主母治家严厉,万一给她知道,自己定然会丢了这份差事,一咬牙,整个人挡在院门前,说什么也不让进。 萧景泽哭笑不得,没法子,只能轻轻摇了摇怀里的人,“别躲了,快说句话吧,否则咱们只能在门口傻站着了。” 谢瑶光实在不想露脸,可不露也没办法,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红着脸低声道:“王妈妈,是我。” 已经做好为守门大业捐躯的王妈妈,听到这声音,再看看谢瑶光那张脸,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 65.事露(修) 第65章事露 “好了,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谢瑶光脸颊鼓鼓,一副羞恼的模样。 萧景泽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他觉得他的阿瑶这幅模样,比起在外人面前一本正经的样子,瞧上去舒服许多。 “好了,我不笑了,把袖子挽起来,让我看看你的伤。”萧景泽见谢瑶光还在生闷气,便服了个软,顺手将她的衣袖捋起来。 两人全然没有察觉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对,对于谢瑶光来说,萧景泽是她上辈子的丈夫,这辈子亦然,两人亲密些是理所当然的,而萧景泽根则是刻意的逃避,又一次将和谢瑶光相处时要避嫌这件事给抛诸脑后了。 屋里传来咳嗽声时,两人这才如梦初醒,萧景泽抬头,看见来人,唤了声,“大将军,敬夫人,凌夫人。” 来得不是别人,正是凌傲柏同女儿和儿媳妇韩氏。 谢瑶光看见娘亲瞪自己,冲她吐了吐舌头,没想到却换来更加凌厉的一眼,她实在扛不住这“杀气”,只好低下头,搓了搓自己的衣角。 “请了郎中了吗?”韩氏走到床前,轻声问道。 在进院门的时候,萧景泽就吩咐了下人去请大夫,因为谢瑶光伤着了身上,他还再三强调要请一名女大夫。 虽然大安朝民风开放,但坐馆的郎中到底多为男人,女子着实少,下人领了吩咐出去,还要一家一家医馆的找,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萧景泽忽然想起,靖国公世子夫人正是通晓医理之人,又是女人家,让她给谢瑶光看伤最合适不过了,便道:“左右这郎中一时半刻也来不了,不若请世子夫人给阿瑶瞧一瞧,也好让大家放心。” 韩氏有无不可,冲萧景泽点点头,又道:“那还请皇上和爹先回避一下。”谢瑶光再怎么说也是及笄之人,断不能在外人面前宽衣解带。 等到凌傲柏同萧景泽两人退出门外,凌氏终于忍不住,开口骂道:“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大白天的叫一个男人抱你进来,传出去像什么话!” “你先前不是说你是单相思,我怎么看皇帝也有那个意思呢?我的话你是不是当成耳旁风了,那皇宫就是龙潭虎穴,是能轻易去的吗?别的不说,你看看皇帝的母妃赵婕妤,活着的时候那么受宠,到最后还不是……”凌氏突然停顿了话语,瞪着谢瑶光一眼,“总之,把你那些心思都给我收敛起来,我是不可能让你进宫去受罪的。好了,你也别这么看我,这几天就跟屋里待着,哪儿都甭去。” “娘……”谢瑶光唤了一声,故意拉长了语调撒娇,奈何凌氏不为所动,她只好将自己伤了的那只脚伸出来,“娘,我脚都崴了,估摸着只能卧床休息,能去哪里啊,再说了,我是走不了路,皇上才抱我进来的,您想多了。” 凌氏看了她一眼,那锐利的目光似乎是要将人看穿一般,半晌,她也没说信不信,只是叹了口气,“把你衣裳脱了吧,让你大舅母给你瞧瞧。” 到底是母女连心,看见谢瑶光右脚的惨状,凌氏心疼不已,就顾不上生气了。 除了那些显而易见的青紫,还有不少看着白净的皮肤,但是轻轻碰一碰就疼,大抵是这几年愈发被娇惯,又或者是当着亲近之人的面,谢瑶光没有再忍痛,而是龇牙咧嘴的喊疼。 “你这是怎么弄的?”凌氏问。 “哎呦……哟……大舅母您好歹下手轻一些啊。”谢瑶光喊完,这才回答母亲的问题,“还能怎么着,走路没看路,给摔了。” 凌氏压根不信,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小七虽然性子跳脱,但是绝不是冒失,更何况……她看了看谢瑶光身上的伤,道:“你当我眼睛瞎了吗?我倒想知道,你是走哪儿摔了,能摔成这副鬼样子?” “我……我……我……”真不愧是她亲娘啊,太难糊弄了,谢瑶光只得半真半假地说:“就是咱们家花园旁边,假山上的那个亭子,我下来的时候没留心,摔了。” “你跑到那里做什么?香儿不是说你回房换衣裳去了吗?我怎么瞧你刚刚身上穿的,还是那一件啊?”凌氏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实在是瞒不住了,谢瑶光自忖没有编瞎话的本事,只得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了一番,见凌氏面色不虞,忙补充道:“这事儿我想自己查,娘你可别打草惊蛇。” 她没敢说萧景泽已经全权将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毕竟她娘对于他们俩走得近这件事,反应很大。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出这种事来,凌氏焉能不生气,但目光触及到女儿的一脸恳求,她到底没有拒绝,心里暗暗叹了句,小七真的是长大了。 萧景泽手底下的暗卫动作很迅速,没多时他的案头便呈上来一份卷宗,记录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看着堂下同他年岁差不多的青年,吩咐道:“决明,把香儿给我带回来,动作隐蔽些,别给人发现了。” 暗卫的调查虽然详实,但是有些具体的内容却是探听不到的,比如说谢瑶光及笄礼那日,谢明嫣到底同李月琪说了些什么,此外还有没有其他人搀和到这件事里来,他要全部都弄清楚,只有做到有备无患,才能完全保证阿瑶的安全。 其他人到底是世家千金,他不好让决明直接把人带来,就只能从香儿这个小丫鬟身上下手。 唤作决明的黑衣暗卫是个脸上没表情,不爱说话的男人,他办事的速度秉承了他整个人的风格,雷厉风行,几乎是只过了一个时辰,被谢瑶光打发出门买香粉的小丫鬟就被他直接带进了皇宫,关在平日里处置那些宫女内侍的地方。 香儿起先是惊慌失措,后来发现这人对她的小命没兴趣,也不是什么登徒子,忙道:“大侠,我只是一个小丫鬟,您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我……我也没有钱啊……” 见决明无动于衷,香儿一咬牙,将出门前谢瑶光交给她的银子从钱袋里倒了出来,咕噜咕噜滚在地上,虽然都是些碎银子,可整整一钱袋,少说也有几十两,“我就只有这么多了,全都给您,您放我走好不好?” 决明抬头看了她一眼,香儿以为有戏,忙将地上的银子拾掇到一起,装回钱袋里,讨好地递了过来,孰料那个冷酷的男人并没有接,而是直接找了块布堵住了她的嘴,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烦死了!” 香儿从晌午一直等到天黑,滴水未进,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中途出去过一次,香儿以为他回来会问自己点什么,没想到那男人连她看都没看,照旧席地而坐,怀里仍然抱着一把剑,靠着墙壁假寐。 之前香儿以为他睡着了,想要打开房门出去,结果她还没站起身,就看见男人睁开眼睛,杀气满满地看了自己一眼,香儿顿时吓得腿软,缩在角落里动也不敢动。 直到月上中天,萧景泽才批完了堆成小山一样的奏折,这其中有参靖国公凌傲柏身为大将军以权谋私的,有说一年一度秋狩申请拨银子的,还有各州各郡呈上来的奏折,一向不安于室的萧明略也递了折子,说是想要进京参加今年秋天的围猎,然后留下来祭拜先帝,先帝是冬天驾崩的,也就是说,萧明略想要在长安停留数月,其中心思,不言而喻。 萧景泽已经不是几年前刚做皇帝时,对待每一份奏折如履薄冰,字斟句酌的批复了,他简单的写上准或者不准,抑或画个圈留中不发,到底该怎么写,有内阁那些专门玩笔杆子的人在呢。 可偏偏这些阁臣,才是最让萧景泽烦恼不已的,是能入阁为官的,大多都有些资历,是先帝朝留下来的老臣,其中有不少人都上折子劝谏他娶后纳妃。 这些大臣们大多数都是想将自家闺女塞进宫里,如若能博得圣宠,前途自当不可限量,萧景泽哪里会不明白他们的心思,先前一直借口还未弱冠,将此事一拖再拖,如今眼瞅着他生辰将近,这些人就又开始蹦跶了。 萧景泽揉了揉眉心,吩咐伺候笔墨的内侍将这些奏折送到内阁,让傅丞相过目,这才理了理衣袍,起身朝外走。 贴身伺候的内侍黄忠忙问:“皇上这是要去哪,可用让人跟着?” 萧景泽摆摆手,黄忠便知道这是不需要的意思,便低着声吩咐一旁的其他人,只可惜他是尖嗓子,声音根本低不到哪里去,不过萧景泽也不在意,就这么自顾自地走了。 不管萧景泽这个皇帝是怎么当上的,到底做了几年皇帝,业务纯熟了,走在路上也还在想着那堆折子,关于他后宫虚空的事儿,不止是一帮老臣,就连凌大将军和傅丞相也关心起来,只怕是没办法再推了,他思忖着到底哪家大臣的女儿进宫才能维持前朝的平衡,琢磨着琢磨着脑海中突然闪过谢瑶光的面孔来。 66.审问(修) 第66章审问 香儿被关了一整天,又惊又怕,又饿又渴,就快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结果那扇关了一整天的门居然响了。 她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来人是谁。 一直坐在地上闭着眼的男人灵敏地翻起身开了门,同门外的人说了声什么,这才侧开身子,让那人进屋。 看到来人的面容,香儿顿时长大了嘴巴,活像吞了一整个鸡蛋似得,下巴都合不拢了,不过她的嘴被堵着,也看不出来。 萧景泽冲决明示意,后者领会了他的意思,伸手将堵着香儿嘴巴的布条抽了出来,而后静静地站在一边。 几乎一整天没开口的香儿,看到眼前这人,小丫鬟心里愈发害怕,暗自思忖,难道是……不对,没有证据的…… 她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道:“皇……皇上……怎么?怎么是您?” “你以为会是谁?”萧景泽冷着脸,瞥了她一眼,竟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香儿平素跟在谢瑶光身边,见惯了萧景泽温和的模样,这突如其来的冷冽和心底的无尽的担忧将她差点吓哭了,她颤颤巍巍地回话道:“皇上若有什么要问奴婢的,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您让这位……这位大哥把奴婢抓来,回头小姐找不见我,该着急了……” 香儿在谢瑶光身边服侍多年,对于这两人各自的心意虽说不甚明了,但也隐隐预约察觉了些许,她在宫中也待过不短的时日,除了自家小姐,还没见过皇帝陛下对旁人那样好呢。 这会儿提起谢瑶光,无非是想借此求个情,香儿觉着,以自家小姐同皇上的交情,皇上定然不会为难自己。 熟料萧景泽听完她的话,脸更黑了,“你倒是个厚脸皮,到了这样的地步,还敢提起阿瑶。” 香儿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暗道了一句不好,难不成是她帮着五小姐坑害自家小姐的事儿败露了,如果连皇上都知道了……那小姐她……她是不是也知道了? 心中的猜测让香儿内心满是惊惧,她到底是个小丫鬟,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萧景泽不过说了一句话,她就露出了马脚,站在一旁的冷面暗卫决明瞧着这一幕颇为好笑,只是他这个人没表情,一点声也没露出来。 香儿虽然害怕,却还是记着五小姐的那句话,只要自己死不承认,没有证据,小姐她们就拿自己没办法,自己再装个可怜,这事就能揭过去。 所以香儿抽泣了两声,一抬头露出满脸是泪的脸,大着胆子道:“皇上说什么,奴婢听不懂,奴婢自问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小姐的事儿,奴婢小时候没吃没穿,被家里人给卖了,是小姐瞧我可怜,托付夫人将我买回来,又怕我受欺负,将我调到身边贴身伺候,小姐对香儿恩重如山,香儿怎么会做出对小姐不好的事儿呢?” 萧景泽嗤笑:“朕还没说什么呢,你就一大堆理由。阿瑶对你恩重如山,你却恩将仇报,好一个良心被狗吃了的白眼狼!” 香儿还欲在说些什么,被萧景泽那样锐利且冷漠的目光看着,她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的恐惧如同泛滥的江河一般,冲塌了心底唯一一点儿希望。 如果说刚刚她还在猜测皇帝是否知道了这件事,这会儿她心底已经百分之几百的确定,皇上肯定是知道了…… 香儿心里后悔不已,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皇上,奴婢知道错了,是我鬼迷心窍,害了小姐,不……是五小姐!是谢明嫣她……她害了小姐,她不愿意嫁给李家公子,就想坑害我们家小姐,好让我们小姐代替她嫁过去,奴婢……奴婢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不是有意的,皇上您大人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奴婢给您磕头了!” 说罢便扑上去抱着萧景泽的腿,不停地磕头,她倒是个能受得了疼的,额头都肿了也喊疼,只是一个劲儿地求萧景泽饶她一命。 萧景泽看见她额头上的青肿,忽然想起谢瑶光那日从那么高的台阶上滚下来,不仅崴了脚,胳膊摔脱臼,还浑身青紫,心里便忍不住的怒气,一脚将抱着他腿的香儿给踹开了。 他是个成年男人,又跟着靖国公学了几年武,腿上的劲道并不小,香儿被一脚踹到角落里,许是内腑受了伤,嘴角竟然沁出一丝血迹来。 眼见她还要再扑上来求饶,萧景泽冷着脸道:“趁朕还有耐心,你把事情老实交代清楚了,不然朕现在就叫决明把你拖出去喂狗!” 一边的冷面男人刚动了一下脚,香儿吓得抖若筛糠,大喊道:“不!不!我说……我说……” 萧景泽终于露出一丝笑来,回头看了眼决明,露出一个看不出你还挺吓人的表情。 实际上决明只是站累了,想换只脚而已,皇帝没吩咐,他怎么可能会动这个小丫鬟,无奈香儿神经紧绷,误以为决明是要对自己动手,一股脑儿的将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原来,谢瑶光派人将谢永安欲把谢明嫣嫁给李浩沅的消息,透给了她那位大哥谢明清,且不管谢明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是他亲妹妹,谢明清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后半辈子就这么被葬送了,可惜这事儿是谢光正谢永安父子首肯的,他在家里没有话语权,只能找赵姨娘商量对策。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隔墙有耳,被谢明嫣给听见了,当下就大闹了一通。 那日谢永安请了李家公子来吃饭,话里话外都在夸谢瑶光,明显是想把她嫁过去,拉拢长公主,谢明嫣心底是再清楚不过的,她当时还暗暗窃喜,怎么这才没几天,议亲的人就换成了自己呢? 谢明嫣不甘心,你谢瑶光不要的,就让我来捡,呸!我才不要呢!我还非得让你自己嫁给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李公子不可。 一个人钻了牛角尖,别说是劝了,就是骂也不听,谢明嫣根本没有将赵姨娘和谢明清的话放在心上,什么买个姑娘认了干女儿之类的,她才不要呢,她非得要让谢瑶光倒霉不可! 谢明嫣知道谢瑶光的生辰快到了,满以为她会大肆操办,就打算从这里下手,没想到谢家根本没有接到帖子,只有大哥备了礼物上门恭贺,谢明嫣这才央求他把自己带上。 当然,要在凌氏的宅子里行事,没有内应是不可能的,可是谢明嫣连那里去都没去过,怎么会知道都有些什么人,她虽然不聪明,倒也不是个没脑子的,思来想去,将主意打到了谢瑶光的贴身丫鬟香儿身上,皆因香儿有个姐姐,在自己身边伺候。 凌氏将香儿买回来的时候,一并买了其他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唤作铃儿的,被送到了谢明嫣身边做丫鬟,连同卖身契也一并送了过去。后来凌氏和离出府的时候,香儿曾经求谢瑶光将她姐姐一道带走,因为卖身契给了谢明嫣,所以谢瑶光没有答应。谢明嫣后来听说了这件事,还把那个叫铃儿的丫鬟狠狠发落了一通,又让她去洗衣房干活。 “五小姐同我说,我只要替她办好这一件事,她就撕了我姐姐的卖身契,还会给她一大笔钱,让她在外头安身立命。”香儿脸都哭成花的了,眼睛红肿,“我……我也是想我姐姐过得好一些,并不是真心想害小姐啊,后来知道小姐没事,我心里才放心下来。皇上,求求您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往后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当牛做马的伺候小姐。” 萧景泽不为所动,冷着脸低头问道:“阿瑶练笔的字帖是你偷出去的?谢明嫣送来的药是你下到茶里,递给阿瑶喝的吧?” 香儿惴惴不安地点头,旋即又想解释,却听到萧景泽冷声嗤笑道:“你联合外人背叛阿瑶,是为不忠,被我一问,你又出卖谢明嫣,是为不义,你说说,我留你这等不忠不义之人有何用呢?” 大抵是被话里的意思吓到了,香儿竟然一声没有吭,在快被决明拖出去的时候突然嚎啕大哭,嫌吵的暗卫大人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不知在哪儿又扒拉出一块布条,三下两下就将她的嘴给堵住了。 萧景泽扫了眼空荡荡的屋子,转身对决明道:“你去一趟驸马府,把谢明嫣仿造阿瑶笔迹,以她名义写的那些信全部拿回来,再去谢明嫣那里,把李浩沅写去的信也拿回来。” 他不允许一丁点会损伤谢瑶光名誉的事情出现,谁知道这两人狗急跳墙了,会不会拿出所谓的“证据”来污蔑阿瑶。 夜已经深了,萧景泽却忽然生出想去看一看谢瑶光的念头,也不知道她这个时候在做什么,睡着了没有,是不是会伤心? 已经二十岁才开窍,意识到自己感情的皇帝陛下,走到宫门口才发现,早就过了落钥的时辰,宫门上了锁。 一旁值夜的守卫不明就里地问:“皇上,您要出宫吗?” 萧景泽摇头,他要是现在出去,肯定会惊动靖国公,然而他下意识的,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想去看谢瑶光。 67.请帖(修) 第67章请帖 另一边,凌氏的宅邸里,入了夜,外院要落锁,守门的婆子才发现,自家小姐贴身伺候的丫鬟香儿,打从白天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忙将这事儿禀告给谢瑶光。 谢瑶光起初以为是这丫头怕东窗事发跑了,又或者给人灭口了,颇有些后悔没有及时将香儿给拘起来,她实在是想不通,贴身的丫鬟为何要帮着外人来谋害自己。 没想到刚打发走婆子,就收到萧景泽派人送来的口信,谢瑶光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 “皇上还要我问问谢姑娘,那小丫鬟该如何处置?”宋决明面无表情道。 谢瑶光勉力笑了笑,摆摆手,“我识人不清,实在太蠢,就任凭皇上处置吧。” 决明点头,又道:“皇上说,过几日会送一个人到府上给谢姑娘做丫鬟,保护你的安全。” 听到这话,谢瑶光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萧景泽如此关心她,早就超出了一个朋友的界限,偏偏他又什么都没有说,每当谢瑶光都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时,他的行为却又显示出自己的独特来。 一个皇帝,怎么会随随便便给一个大臣的女儿送丫鬟呢。 谢瑶光沉默了许久,才点头说了一声好。 凌氏忙得很,新养了一园子的花要照料,平日里时不时地练几张大字,每个月头月尾还要查看手底下的生意,又觉着女儿渐渐大了,当然不再像以前那样事事叮嘱,是以都过了三天,才发现女儿身边伺候的丫鬟换了个人。 “这丫鬟瞧着眼生,香儿呢?”凌氏喝了一口茶,舒服地眯起眼,扫了眼沏茶的丫鬟,随口道。 谢瑶光自然不会说这丫鬟是萧景泽送来保护她的安全的,扯了个谎道:“先前出了那事,我叫人把香儿送到庄子上去了,这丫鬟是郡主身边伺候的,我瞧着机灵,就要过来了。”左右她娘不会为了这么件小事去问华月郡主,谢瑶光乐得拿她当挡箭牌。 凌氏知道女儿是个有主意的,没有多问,反而盯着那丫鬟看了半晌,道:“嗯,是个有规矩的,叫什么名儿,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小七要将这丫鬟留在身边伺候,她当然得问清楚才行。 “回夫人,小姐给奴婢赐名喜儿,我今年十八,爹娘死得早,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说起这赐名还有一出,谢瑶光本想让喜儿叫原来的名字就成,谁料这丫头非要坚持,说是名字都是主子给的,往后她就是谢瑶光的人,这名字必须得改,谢瑶光拗不过,只好同意了。 虽然这丫鬟看上去低眉顺眼,但行礼答话却半分规矩不差,凌氏暗暗点了点头,谢瑶光心里偷偷笑,要不是喜儿在宫里头学了几年规矩,只怕入不了她娘的眼呢。 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就又听到凌氏说:“瞧你取得这名字,一个香儿,一个喜儿,枉费读了那么多书,一点儿水平都没有。” 谢瑶光不以为意,“名字就是给人叫的,记得住就成,弄那么花哨好像显得能高人一等似的,再说了,我觉着喜儿这名字好,喜庆!吉利!”她脚伤未愈,还不能下地走路,整个人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别提多惬意了。 要说嘴皮子,阖家上下没一个能比得过谢瑶光的,就连同她玩在一起的华月郡主,也常常被气得跳脚。 凌氏不同她争辩,叫她身边的陈妈妈将账本拿来,对谢瑶光道:“我看你在家里左右无事,就把铺子里的生意接过去,好叫我偷个懒,也能清闲清闲。” “那可不成,我哪是做生意的料。”她娘手里的生意可不是她那几间铺子能比的,要真接下来,这一个月到头,就别想有几天清净了。 “得了,我还不知道你,霜姐儿把底都透给我了。”凌氏笑了声,“反正我不缺银子,这些东西将来都是要留给你的,就先让你折腾去,是赚是赔都是你自己个儿的事。” 谢瑶光听她娘这意思,是铁了心了,她低头琢磨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下来。 先皇在位时穷兵黩武,国库几乎支不出一份银钱来,尽管这两年缓解一些,但仍不富裕,匈奴在边界时不时地挠挠痒,若真要打起来,只怕光是军费就一大笔支出,萧景泽刚做了几年皇帝,名声还没攒下几分来,万一加重赋税徭役,只怕要民怨载道,如果接下娘亲手里的生意,也许能在关键时候帮上忙。 都说女生外向,可谢瑶光这胳膊肘儿早就拐得没边了,也不知凌氏如果知道她的内心想法,还会不会这么高兴地将生意全都推给她。 喜儿这个丫鬟,平日里不爱说话,进府数十天了,谢瑶光也没瞧见她同谁走得近,不过沉默归沉默,但凡问句什么话,也就她能说到点子上,吩咐下去的事儿也做得又快又好,很快便适应了贴身丫鬟一职。 今年的秋狩谢瑶光没能去成,萧景泽派了内侍送了不少宫中特制的秘药给她,饶是这样,也在床上躺了小半月,好不容易能下地了,一瘸一拐的,走不了多会儿就一身汗,她就干脆依旧不出门,在家里看账本。 谢瑶光没有问他把香儿怎么样了,就像忘了这件事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一个月下来竟然胖了不少,小脸蛋儿捏着,都有肉了,原本就鼓鼓的胸脯呼之欲出,连个子也蹿高了几分,整个人瞧着精神了许多。 凌氏对这样的情况是既欢喜又担忧,欢喜的是女儿长成大姑娘了,担忧的是,自家这姑娘没及笄的时候心都挂到别人身上去了,如今已经及笄了还了得? 且不说凌氏的担忧,眼瞅一晃眼这秋天就过了一大半,足不出户在家中逍遥自在的谢瑶光突然接到了一封请帖,是长公主府的下人送来的,邀她去赏花。 一场秋雨一场凉,这时节连草都开始发黄了,能赏的也就只有那一丛一丛的菊花了。 谢瑶光看完名帖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在宫里住了好几年,上下两辈子也没听说过长公主殿下喜爱菊花,她还隐约记得谁说过,百花之中长公主最爱那雍容华贵的牡丹,觉得只有这花中之王才配得上她的身份。 喜儿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长公主还特意请了谢三小姐呢。 谢瑶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谢明嫣,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敢情这场赏花宴,赏得不是菊花,而是笑话。 “小姐要去吗?”喜儿问。 谢瑶光将名帖丢到桌子上,拍了拍手,笑道,“去,为什么不去!” 事实上,这场宴会并非长公主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萧景泽授意她办的,长公主还以为自己这个皇帝弟弟想通了,打算在长安城的世家贵族中挑选几个出挑的进宫为妃,自然里里外外张罗了一番,几乎将长安城有点身份的人家全都请来了,还务必嘱托她们要带上自家小辈。 能在偌大的长安城混出点名声来的,哪个不是人精,长公主稍稍一暗示,全都明白了,一时间,长安城里卖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金银首饰的店铺,生意都好得不得了。 凑巧凌氏的嫁妆铺子有好几间都是经营这些的,月底送过来的账本,比平日里厚了不少,谢瑶光还以为有坏账或是亏损,翻开一看,不由笑出声来,这一个月的进项,顶先前两个月的还有余。 要说谢瑶光接下凌氏手里的生意,也不是不担心的,她娘老道,铺子里那些掌柜在她手里做了几十年,自然服她,陡然换了人,还是个小姑娘,指不定就有人心里生出那小九九来,如今这样厚的账本,可算是叫她把悬着的心给放下了。 “说起来也怪了,这不年不节的,怎么大家买东西都赶到一块了。”谢瑶光粗粗扫了一遍账本,没看出什么问题,她揉了揉酸痛的脖颈,随口说了句。 “大概是因为长公主的赏花宴吧,听说这回请了不少人。”别看喜儿不声不响,从宫里出来的人,自有打听消息的办法,她一边帮谢瑶光按脖子一边道:“小姐年纪小,这看账本的事儿要慢慢来才好,不能着急,省得伤神。” “我晓得。”谢瑶光笑了笑,她思忖着,莫不是萧景泽授意长公主请这么多人的,他到底是想给谢明嫣设一个什么套,好让她在这么多的人面前丢人呢? 没人告诉谢瑶光她只猜对了一半,只不过知道萧景泽打算帮她反将一军,还给铺子带来这么多的收益,谢瑶光心情大好,不仅给这些个店铺的掌柜每人包了一个大红包,还乐滋滋的给身边的丫鬟一人裁了身衣裳,当然,她自己的也没落下,拿谢七小姐自己的话说,“就是要穿的精精神神的去长公主府赏花呢!” 68.扬长避短(修) 第68章扬长避短 不过还没到赏花的日子,华月郡主就先过来了一回,不见平日里的神采飞扬,整个人看上去蔫了吧唧的。 谢瑶光瞧她是吃不吃不下,喝也喝不下,一会儿叹一声气,着实有些看不下去,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华月郡主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长长地“唉”了一声,紧接着就没了下文。 得,不用说,谢瑶光也明白了,这是在她三舅舅那儿受了气,跑到她这儿疗伤来了。 “你还真想给我做舅母啊?”厨房里刚炸了一锅红薯丸子,送了一碗到谢瑶光这儿,她捏了个咬了一口,上面撒着的白糖入口即化,紧接着便是红薯的酥软香甜,她一边琢磨着萧景泽会不会喜欢吃这种土玩意儿,一边对华月郡主道:“行了,少在那儿唉声叹气的,这丸子你吃不吃,你不吃我就一个人独吞了正好。” “好你个谢小七,不知道安慰我就算了,还欺负人!”华月委屈了一句,化悲愤为食欲,一把抓了好几个红薯丸子塞进嘴里,那丸子刚出锅,还带着滚烫的油气,烫的她龇牙咧嘴。 “你慢着点,我还真能跟你抢几个丸子,要是真喜欢,回头叫我家厨子给你做了,带回去吃就是。”谢瑶光给她倒了杯水,“喝点水,这玩意吃多了腻。” 话虽如此,可那一碗红薯丸子还是被两人分了个干净。 吃饱喝足,谢瑶光用湿漉漉的帕子将手擦干净,这才道:“说说吧,又在我三舅舅那儿碰什么钉子了?” 要说华月郡主也是够执着的,被凌元辰拒绝不下五次,一颗少女心碎成渣渣又拼起来,紧接着又碎成渣渣,周而复始,可她好像一点退却的意思也没有。 “他嫌我绣得荷包丑!”华月郡主义愤填膺。 谢瑶光看着那说不上来绣了什么花样的荷包,直白地笑道:“是挺丑的。” “我绣了好些天呢,手都扎破了!”华月郡主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哪里吃过这样的苦,结果还被心上人给拒绝了,心里的委屈简直能漫出来。“人家明明绣得是鸳鸯,他非说那是鸭子,简直气死我了。” “亏了三舅舅还能把这看成鸭子,叫我说,这几年你好赖也跟这黄夫人学了那么多,怎么连绣线都分不清,这东一针西一针的,哪里是鸭子,明明是个四不像嘛!”谢瑶光无奈,“你就不能拣点你能行的,你把自己个儿的短处露给人看,还怪人家嫌弃你。” 华月郡主原本还气呼呼地,准备了一箩筐的话打算回击谢瑶光呢,结果听到她后边这几句话,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好吧,我就给你出这一回主意,万一我三舅舅还是不愿意,那你也别为这事找我了。”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谢瑶光还是知道的,她把丑话说在前头,也是怕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你说你说。”华月咕哝了两句,见谢瑶光迟迟不开口,只好道:“我答应你还不成嘛。” “其实也不难,我记着你那鞭子耍弄的不错,靖国公府是将门,男儿都好武,当然,不算凌元景那个草包,这其中嘛,又以我三舅舅为甚,连外祖父都说他是个武痴呢,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待在军中,还不是想集各家之所长。你只要在他面前耍一下鞭子,保不齐就能成。”大安朝没有什么姑娘家不能学武的规矩,谢瑶光记得,华月郡主的鞭法,还是长公主特意请了位老师傅教的,很有几分模样。至于凌元辰的这个爱好,她是从凌氏那里听来的。 听了谢瑶光的话儿,华月郡主沉默了一忽儿,有些犹豫,“耍鞭子会不会太粗鲁,祖母说男人都喜欢温柔小意的姑娘。” “你全身上下哪点儿配得上温柔小意这四个字了?”谢瑶光挤兑了一句,又安慰道:“你就算装得温柔小意也不能装一辈子,还不如就这样,指不定三舅舅喜欢呢?” 别别扭扭地装淑女对华月郡主本来就是件难事,谢瑶光这话算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当下就拍着桌子道:“成,我就听你的。” 在华月郡主心里,谢瑶光这人虽然嘴巴坏了点,但办事还是十分牢靠的,从来不诓人,她算是放下了一桩心头大事,嘿嘿笑着凑过来,对谢瑶光道:“我听说你及笄礼那天,是皇上亲自把你抱回去的?” “你从哪里听来的?”谢瑶光纳闷,那天虽然事出有因,但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她娘还下了封口令,不许这事儿传到外头去,华月郡主怎么会知道? 华月笑嘻嘻,“你想知道?求我啊!”哼,让你刚才挤兑我,这回轮到自己了吧。 谢瑶光不吃她这一套,转过脸道:“你不说就算了。” “是皇上亲口跟我说的。”华月见谢瑶光不上钩,无奈之下,只能老实交代了,只不过她没提,萧景泽在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还问了一大堆谢瑶光的私事,她有预感,搞不好她还没当上谢小七的舅母,谢小七就会先成为她的叔祖母。 想想这凌乱的辈分,华月忍不住一阵恶寒。 “皇上说的?”谢瑶光诧异,萧景泽不像是爱说这种话的人,更何况,他就算说,也不可能跟华月一个小辈儿讨论。 看谢瑶光不信,华月郡主有些急了,“真的,前几天我不是去未央宫玩吗,正好看到皇上一个人在窗子跟前自言自语什么话呢,就凑过去悄悄听了一耳朵,才知道那天皇上抱了你,诶,跟我说说呗,到底怎么回事,你去换了衣服,怎么后来就没出来了,该不会是和皇上做了什么羞人的事儿吧……” “郡主!” “好了,别这么激动,我也就是随口问问。”华月见她动了真怒,忙讨好道,可仍是不死心地说了两句,“我总觉着吧,皇上好像喜欢你,我可从来没见过他对别的姑娘像你这样上心过,就连我祖母之前给他挑的那些世家千金,他看都没看一眼呢。” 谢瑶光不欲多谈此事,只是解释道,“那日事出有因,并不像你想得那样,你……算了,这事知道就知道了,你可别碎嘴,到处给我去宣扬。” 华月虽然骄纵,却也知道厉害,她同谢瑶光交好,自然不会做这种事,笑道:“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守口如瓶,对了,你真的没发现皇上……” “郡主殿下……”谢瑶光面色不善的打断了她的话,“你再胡说八道,往后再有什么事,可别找我来帮忙了。” 华月举手告饶,“好了,我不说还不行嘛,来来来,咱们说点别的。” 这别的嘛,无非就是过几日的赏花宴,华月郡主道:“我跟你讲啊,为了弄好这个赏花宴,可费了好大的劲儿,我祖母不喜欢菊花,府里是一株也没栽,就为了搬这些花,就忙活了好几天,李浩沅还想过来凑热闹,叫我给赶回去了。” “不,你不用赶他,你要是把他赶走了,到时候咱们可就没好戏瞧了。”谢瑶光神秘一笑。 华月郡主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好戏二字的意思她还是知道的,当下就应了,“那我离他远点就成了,反正看见他也晦气!唉,说这个人干什么,平白的坏了心情。对了,来了这么半晌,差点忘了问,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谢瑶光轻笑着,“皇上派人送了宫中特制的药膏,效用不错,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华月郡主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暗回了句,有什么好得意的,等她拿下凌元辰,照样也有人疼宠。 到了赏花宴的那一日,谢瑶光准备的衣裳首饰都没能派上用场,喜儿端着一托盘,上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裙和一整套头面首饰。 见谢瑶光面露疑惑,喜儿压低了声音,“这是皇上让人送来的,算是补全您的及笄礼。” 那一整套头面都是红宝石打造,鎏金技艺巧夺天工,流光溢彩的宝石面闪花了人的眼,再看衣裳,说一句锦衣华服也不为过。 谢瑶光微微红了脸,心里七上八下的猜度萧景泽的意思,他是……他是…… 即便是心底,她也不敢将那个词说出来,生怕一旦开口,眼前的一切就如同镜花水月般消散。 换了衣裳的谢瑶光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如果说两个多月前的及笄礼上,她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那么如今这只花儿,轻轻地张开了花瓣,散发着青涩而又迷人的幽香。 喜儿站在谢瑶光身畔,抬头看了她一眼,竟然被她身上那股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威势给下了一跳。 谢瑶光抿了抿唇,收敛了浑身气息,她暗暗提醒自己,还没到时候,你现在还是未嫁的谢家女,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一个小姑娘,不该有这样的气势。 不怪谢瑶光沉浸在过去,上辈子,她也有这样一套红宝石打造的头面,那是她十五岁的夜晚,萧景泽送给她成人的礼物。 69.暗涌(修) 第69章 暗涌 十月里正是好天气,虽然寒风乍起,但到底还没有完全凉下来,长公主府宾客盈门,还有几位小姐拿着柄团扇遮面,不知是害羞,还是因为旁的原因。 谢瑶光同凌芷彤一道进了门,就被负责接待宾客的李嬷嬷引到后院去了。 “许久没见谢姑娘,及笄之后这人果然不一样了,越瞅越漂亮,还记得几年前,您初来给我们郡主做伴读的时候,还是个没张开的小姑娘呢。”李嬷嬷在长公主身前伺候,十分体面,同谢瑶光亦是熟识的,“长公主殿下知道谢姑娘凌姑娘要来,特意嘱咐我在门口等着呢,喏,前头就是长公主的院子了。” 话音未落,就瞧见西边的垂花门里进来好些人,前头走着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身边跟着几位姿容俏丽的女子,其中有两位作妇人打扮,她们身后还跟着几个青年男子,一群人说着话,声响倒也不小。 因为有外男在,又是些不熟识的,李嬷嬷便让谢瑶光和凌芷彤避一避。 说起来,这园子设计的巧妙,旁边的假山里刚好能藏人,李嬷嬷领着两人躲了进去,还说起闲话道:“我们郡主小时候喜欢玩捉迷藏,这假山是长公主特意找人建得,郡主是个鬼精灵,玩累了就自己一个人躲起来,下人们啊,怎么找也找不到。” 凌芷彤听得有些羡慕,道:“长公主殿下对郡主可真好,我小时候想玩闹,还经常被我娘骂呢。” “小姨母如今还喜欢捉迷藏这样的游戏吗?”其实这些年相处下来,谢瑶光也知道凌芷彤的刁蛮不过是色厉内荏,她其实极像凌家人,克己守礼,可偏偏性子又跳脱,所以骨子里始终保留着孩童的一份纯真。 凌芷彤笑了笑,道:“我都多大了,再玩这样的游戏,岂不是让人笑话。” 说话间,刚刚走过来的人正巧经过假山,几人忙噤了声。 直到一行人环佩叮当地走过去,谢瑶光才问李嬷嬷,“嬷嬷,这些人都是长公主请来的客人吗?怎么没在前院待着,都到长公主的住处来,难道不怕扰了殿下的清净?” 长公主殿下虽然看着和蔼,但到底是皇亲贵胄,没被她看在眼里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她的府邸里来去自如。 李嬷嬷笑了笑,应道:“这倒稀奇,谢姑娘竟然不认得嚒,刚刚过去的,不是别人,是我们郡主的娘亲和几位兄嫂,哦,对了,还有侯夫人娘家的几位表小姐。” “原来是文远侯夫人。”谢瑶光点头道,“的确是不认得,我虽然做了郡主的伴读,但文远侯夫人并不常进宫,我又不是个爱走动的,逢年过节都是派人送了礼,这还是头一回看到文远侯夫人呢。” 其实仔细说起来,也不光是谢瑶光的原因,要知道,长公主因为三嫁之事与文远侯不甚亲近,虽然不至于母子离心,但到底见了面会有几分尴尬,文远侯夫人自然也鲜少进宫。但说到底,到底是一家人,要不然长公主也不会这般疼爱华月郡主。 过了半晌,等到文远侯夫人一行人全都进了长公主的院子,李嬷嬷才领着谢瑶光她们俩往过走。 刚走到堂屋门口,就听到屋中一声严厉的呵斥,“一个女孩家,成天往外头跑,像什么样子,侯府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脸面脸面,成天只知道脸面,我要怎么样,不用你来管。”这是熟悉的华月郡主的声音。 “你还有礼了,我是你娘,难道还说不得你!” 谢瑶光掀帘子的手顿时就停在了那里,这……文远候夫人这会儿正在训斥华月郡主,她们这些外人,就这么突然直愣愣地进去好像不太好。 正在谢瑶光犹豫的时候,长公主开口了,“怎么?你这话是说我没把华月教好?是在怪我咯?” 文远候夫人忙道:“娘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丫头的性子我还能不知道,就是个不服管的,我还怕她整天不着四六地气着您呢。” “行了,不说这个了。”长公主摆摆手,揭过此事不提,冲着门外道:“还愣在那干什么,进来吧。” 谢瑶光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进了屋,向长公主问了好,转而一脸尴尬地向文远候夫人方氏行礼。要是她没猜错,方氏刚刚就是因为凌元辰之事而训斥华月,虽然靖国公府门第高,但凌元辰并非长房,的确不不值得侯府嫡女,又有着郡主之尊的华月追在屁股后面跑。 方氏尽管心里有怨,但也是个有分寸的,这事儿怪不到凌家头上,更不干谢瑶光什么事,所以待她尚算有礼,还和颜悦色地说了好几句话。 别看英年早逝的郭状元只留下文远候这么一根独苗,可架不住文远候夫人能生,华月郡主这个老幺上头,还有三个哥哥,前两个是一胎怀上的,都已经成了亲,后边这个大华月两岁,还未加冠。 谢瑶光和凌芷彤都是不爱热闹的,所以还真没怎么见过这几位侯府公子,长公主一一介绍了,又对他们道:“这俩丫头都是好的,乖巧懂事,心里头也有主意,跟华月也能玩到一起去。” 文远候夫人听到这话,不由意动,上下将谢瑶光和凌芷彤打量了一番。 说话间,外头嬷嬷禀告:“傅相夫人到了。” 要说如今的朝堂,武有靖国公,文有傅相爷,傅相夫人可以说是重要宾客,论辈分还是长公主的长辈,由她这个主人去迎才不算失礼。 “走吧。”长公主笑了笑,让谢瑶光和华月一左一右的挽着她,往待客的院子里走。 华月的大嫂二嫂两位妯娌见状,低声嘀咕道:“这谢家小姐好生受宠,刚刚听长公主的意思,是想把她或者那位凌姑娘说给咱们家老三,不论这老三娶了其中哪一个,还有咱们说话的份吗?”不怪她们这样想,着实是靖国公府的背景在那儿摆着,谢瑶光和凌芷彤有这个身份做依傍,的确是其他人比不上的。 前厅里已经来了不少宾客,侯府世家的,文武百官的,无一例外,都带着女儿,打扮的十分娇俏。 谢瑶光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些不对劲,捅了捅凌芷彤的胳膊,“小姨母,我怎么瞧着……瞧着这像是……像是相亲宴呢?” 凌芷彤白了她一眼,“你才知道啊,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不愿意来了吧,被人当成货物似得挑来选去,你不嫌难受啊。” 谢瑶光郁闷了一会儿,不过她也想得开,相亲宴就相亲宴,反正只要人来得多就成,总归她不是来相亲的,而是看谢明嫣笑话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谢明嫣穿的花枝招展,跟着李太常家的那位小姐进了前厅。 凌芷彤好笑地看了一眼,讥讽道:“跟个花孔雀似得,莫不是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屏,也不嫌丢人。”凌芷彤是不知道先前谢明嫣使计想要陷害谢瑶光的事,她只是单纯的看不惯这个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庶女。 谢瑶光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笑了笑没说话。 倒是谢明嫣,为了在这场宴会上大出风头,可以说是把自己的私房钱全部都用上了,还死皮赖脸地从她大哥那儿要了不少银子,原本还想着让侯府派一辆气派的马车给她,可是却被谢永安给拒绝了,不得已,她只能去蹭了李月琪的马车,毕竟太常的嫡女,出门坐的车,可比她一个庶女的派头好得多。 她满心以为,凭借着自己的姿色,一定可以艳压群芳,到时候无论是得了长公主青眼,还是吸引了皇上,就可以摆脱李浩沅的那门亲事,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但让谢明嫣万万没想到的是,谢瑶光竟然戴了一整套红宝石打造的头面,再看看其他人,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好像都比她的贵重,原本还得意洋洋的谢明嫣,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连一旁兴致勃勃同她说话的李月琪也不搭理了。 谢瑶光虽然懒,在这种场合还是知礼数的,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凌芷彤,向几位长辈一一问了好。 傅相夫人看着她,笑得一脸慈祥:“常听兰姐儿提起你,可要说起来,也有好几年不见了。” “老夫人想见我,差人打个招呼就是,我肯定上赶着去相府拜会呢。”谢瑶光笑。 “听听,这小嘴儿甜的。”傅相夫人冲长公主笑,“你倒是个有福的,我听说谢姑娘给郡主做伴读,还在宫里住了几年?” “这都是老黄历了。半年前就从宫里搬出来了,安阳侯说是孩子到了该议亲的年纪,我也不能拦着不放人不是?”长公主打趣,“小七这模样,可是个香饽饽呢。” 世人皆爱美,谢瑶光的长相,称不上什么倾国倾城绝代佳人,但是在长安城的世家千金中,绝对是上上之姿,就刚刚进门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已经有好几家夫人悄声打听起她的身份来。 谢瑶光万万没想到,谢明嫣的好戏还没开锣,她自己倒被人当成热闹看了。 70.尖叫(修) 第70章尖叫 凌芷彤觉得这种场合忒没意思,在华月郡主耳边嘀咕了一声,就拉着她到园子里转悠去了,谢瑶光也想跟着,可偏偏被这家夫人那家夫人问东问西地给缠住了,无法脱身。 虽然心底有些微不快,,但谢瑶光到底是知进退的人,不会在这种场合扫了谁的面子,她站在长公主身边,旁人一问话,就抿着嘴笑,也不应声。 旁人瞧见了,只觉得这姑娘是个文静的,又多夸赞了几句。 坐在角落里无人理会的谢明嫣瞧着这一幕红了眼,她想起刚刚自己想同那些世家千金攀谈,对方却退避三舍的情形,差点咬碎了一口牙。 李月琪瞧见知交好友的脸色,心里顿时惴惴不安起来,她扯了扯谢明嫣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谢明嫣瞥了她一眼,见她依旧窝窝囊囊的,心里的郁闷散去了几分,暗暗想着,你们瞧不起我,等我入了宫,爬上高位,叫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没错,谢明嫣来这场赏花宴,目的不是别的,正是和其他世家千金一样,冲着萧景泽而来。 她仔细思量过,萧景泽生母赵婕妤出身并不高,谢明嫣认为,他应该不会嫌弃自己是庶出,再者,安阳侯府在长安城的名流世家中虽然排不到前头,但也是有名号的,父亲和离之后,又只有自己这一个女儿,如果她入宫,也就是表明谢家和皇帝站在了一条船上,这样的好事,想必皇帝不会拒绝。 最为重要的是,她不愿意嫁给李浩沅,上一次设计谢瑶光又失手,没有什么比入宫更能快速摆脱这桩婚事的了。 “我瞧你像是有心事,不然咱们出去转转吧,我听公主府的丫鬟们说,花开得正好呢。”李月琪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其实这些年下来,她也愈发厌恶谢明嫣的自以为是,可偌大的长安城,自己就这么一个好友,有些怒气,就不得不忍下来。 “我才不去呢,花有什么好看的。”谢明嫣根本不是为了赏花而来,她要在这儿等,等着皇上过来。 李月琪瞥了她一眼,抬脚走了。 “喂!你!”谢明嫣猝不及防,一时间有些慌张,可在场这么多人,她立刻镇静了下来,冷哼一声,李月琪这是给她耍脾气呢?谁吃这一套啊,爱走不走! 可李月琪这一走,厅堂中无一人同谢明嫣说话,她形单影只,旁人也许没觉着什么,她自己个儿却觉得十分尴尬,不得不端起茶杯,小口小口的喝着茶水来缓解。 说来也巧,她身边就站着个丫鬟,见她杯子一空,忙将茶水添满,不多时,谢明嫣就喝的腹胀难忍,她微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丫鬟在哪里解手。 “有些远呢。”那丫鬟道:“府里头大,小姐一个人去只怕会迷了路,不若我领你去吧。” 谢明嫣自然求之不得,忙跟上那丫鬟的脚步。 长公主府不愧是长公主府,东西画廊,亭台楼阁,没走几步路谢明嫣就有点摸不清楚方向,暗自庆幸刚刚答应了让这丫鬟领路,否则她一个人东转西转,铁定找不到地方。 厅堂中,傅相夫人同长公主说起华月郡主的亲事,也不怪刚刚在内堂方氏那般教育这个幺女,她追在凌元辰屁股后面跑的消息,连傅相夫人这个平日里不大出门的人都听闻了,她兴致勃勃道:“凌家那老三也是个好孩子,就是战场上刀枪无眼,伤了容貌,若是文远侯不嫌弃,老婆子还有几分脸面,倒可以帮着撮合撮合。” “嫌弃?他文不成武不就的,还嫌弃人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长公主是个有意思的人,文远侯好歹也是当朝二品大员,吃着皇粮的,到了她嘴里竟比不上一个行伍几年,才混上正五品的小统领。 这话落到谢瑶光耳中,她不由笑了笑,好歹也是亲儿子哟,这么说…… 方氏一脸尴尬,偏偏又没法子反驳,又不好把自家闺女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情况给说出来,只得道:“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想在身边多留两年呢。” 傅相夫人闻言一笑,转了话题道:“说起来,来你这儿是赏花的,净在这儿说了话,有话说是‘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我还没瞧瞧,你移来的这秋菊,究竟开得如何呢?” 长公主笑了笑,“您想看,我也不能拦着不是,干脆,咱们都到园子里转转,今年这菊花啊,有不少是我跟皇上从御花园里要的,稀罕的很呢。” 众人一听这话,无论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一个个的都说要去花园里瞧新鲜。 谢瑶光环视了一圈,没瞧见谢明嫣的人影,心里头一顿,隐隐约约一个念头出来了。 一群人刚出门,就碰见了华月郡主和凌芷彤,最让人惊讶的是,李月琪竟然也同她们在一块,不知三人起了什么争执,李大小姐这会儿正抹眼泪呢。 李太常夫人三步并作两步,将女儿拉到身后,训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存心丢人是不是?快把你那猫尿收一收,涂好的脂粉都哭花了,一天到晚不省心,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有些话不是你不想听就听不见的,太常夫人几句话落到谢瑶光耳朵里,她不自觉的皱了皱眉,这位李小姐一天到晚被她亲娘数落成这样,难怪一点大家小姐的气度都没有,只能与谢明嫣那种人为伍。 华月郡主冲谢瑶光眨了眨眼睛,完全没有意识到文远侯夫人沉下去的脸色。 谢瑶光不知道谢明嫣是几时出去的,有没有跟李月琪在一起,如果是,难不成小姨母和郡主都参与了这件事?她觉得不太可能,但又忍不住问了句:“小姨母,你们在哪里碰见李小姐的?” “就在前头园子,郡主养了只京巴狗,那狗在院子里玩,她凑上去逗弄,结果小狗儿舔了她一口,要不怎么哭鼻子呢,真是娇气。”靖国公府乃是将门,凌芷彤也染了些虎气,对李月琪动不动就哭的行为很是不以为然。 “她一个人啊?” “我也纳闷呢,她不是跟你那个蠢姐姐形影不离嘛。”凌芷彤随口应道。 谢瑶光顿时放下心来,这事儿牵扯的人越少越好,她不想因为一己私怨再弄出许多麻烦来。 “刚刚你在屋里没出去,我们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确实有好多漂亮的花呢,要说这菊花,先前见过黄的紫的,红得白的,都不稀奇,郡主领着我去看了长公主从皇宫里移栽的菊花,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开出的花竟是绿色的,瞧着怪好玩的,我都想抱两盆回去养了。”凌芷彤顿了顿,说起适才两人在外头的事儿来,见谢瑶光面露笑意,调侃道:“现在知道那些夫人们的可怕了吧,咱自己的事儿,家里头还没着急呢,哪轮的上她们来管。” 谢瑶光笑,立时挤兑了回去,“家里头还没着急?你这话哄鬼呢?从你十三岁起,你娘就给你相看人家了,这也叫不急?” 凌芷彤声音低了下去,“那些人都是什么呀,不学无术的公子哥,我一个也瞧不上。” “那跟在外祖父身边的那位萧公子呢?”谢瑶光试探道。 事实上,为了防止凌芷彤这辈子脑门一热,又挂死在萧承和这棵歪脖子树上,谢瑶光一直关注着两人之间的来往,幸而这辈子萧承和不是在宫中调/教好的翩翩佳公子,而是从个混小子一路成长过来的,又有靖国公在一旁看着,他倒是没有机会跟凌芷彤有什么瓜葛。 果不然,凌芷彤想了半晌,“你说萧承和啊?他是废太子的儿子,我是脑子昏了才会考虑他,别的不说,光这身份就不合适,我们家现在已经够打眼的了,我再嫁给他,叫旁人怎么想,这话万万不要再说了,万一给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们要做什么呢!” 谢瑶光一听,知道她脑子清醒,便笑道,“我也就是提个醒,小姨母自有主意。” 两人互相调侃了两句,忽然听到前头一声尖叫,有丫鬟自厢房中跑了出来,一脸惊诧慌乱之色。 长公主和傅相夫人走在最前头,不免受了些惊吓,尤其是傅相夫人,上了年岁,脚底下一个没踩稳,眼瞅着就要跌倒,多亏了一旁的文远侯夫人扶了一把。 “胡乱喊叫什么,这么多客人都在呢,有什么事好大惊小怪的,仔细你的皮!”长公主皱了皱眉,斥责道。 那丫鬟似是被吓着了,浑身颤抖着,指着半开的厢房门,断断续续地说:“李公子……李公子和谢小姐……和谢小姐在里面。” 在场之人无不大惊,有人听到谢小姐三个字,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谢瑶光,纳闷道:“谢家小姐不是就在这儿吗,你大白天见了鬼吗?” 那丫鬟看了眼谢瑶光,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是谢七小姐,是谢五小姐……我……我……你们……” 有人见丫鬟话都说不完全,便上前两步掀开门,朝内里一看,顿时没忍住,尖叫着退了出来。 71.可悲(修) 第71章可悲 这副情形看得众人不由纳闷,有人想要上前,结果被那刚刚从屋中出来的人给拦住了,她凑到长公主耳边说了什么,只见长公主立刻大怒,吩咐道:“秋雁,把没出阁的小姐们都请到清秋院坐一坐。” 谢瑶光大抵猜到了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拉着不明所以想要上前去凑热闹的华月郡主和凌芷彤后退了两步。 有了她领头,其他家的小姐纵然有心思,也不敢摆在脸上,全都跟着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秋雁去了清秋院。 “小七,你说说,这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啊?”华月是个喜欢看热闹的,刚刚那动静不免让她好奇。 凌芷彤亦竖着耳朵,想听个究竟。 谢瑶光揉了揉眉心,她以为萧景泽出手,顶多吓唬吓唬谢明嫣,小惩大诫一番,却没想到他竟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谢明嫣没有她那样的好运气,现在恐怕…… 果不然,众人还没有走远,就听到屋里一声绝望的惊叫,紧接着是能将房顶掀翻的哭喊声,谢明嫣受了大刺激,不管不顾地往外头冲,两个丫鬟拉都拉不住。 好在在场的都是女眷,纵然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几位姑娘,这种事儿不是你们该看的,快随奴婢走吧,省得污了眼睛。”秋雁见有人停下脚步,催促道。 就在那几个人又想走又想看热闹的犹豫中,谢明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长公主、傅夫人,求你们替我做主!我……我……我……”话也说不完全地就哭喊起来。 文远侯夫人的脸色极其难看,她出身书香门第,对长公主豢养面首的行为很是看不惯,无奈因为对方是婆母,身份又高,她不敢说什么,旁人也不敢说闲话,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堂堂的长公主府,竟然也是这样藏污纳垢的地方,得亏她还将小女儿交给长公主,一养就是好几年! 傅相夫人依旧是那副慈祥面容,只是她看着谢明嫣眼泪模糊的模样,并不开口。 在场的人没几个识得谢明嫣的,毕竟一个侯府小小的庶女,还入不了这些人的眼。 李月琪也瞧见了好友,想要回头帮她说两句话,被李夫人一双锐利的眼睛给瞪了回来,傻子都知道,这事儿现在不能沾,自家闺女怎么这样蠢!不过好在谢明嫣这个害货的日子,终于走到头了! 谢瑶光自然也听到了她的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旁人家出了这等事,怕损了名声,瞒都来不及,哪有像她这样豁出去脸面不要的,硬跪在地上求长公主替她做主。难不成她以为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痛哭流涕一番,别人就能站在她这边替她说话? 其实谢明嫣还真是这么想的,也不知道该说她蠢,还是说她天真,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在这样的地方,同男人私相授受,还闹得众人皆知,即便是被人强迫的,这名声也算是毁了,哪里会有人替她说话,说真说了,恐怕就成为长安城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要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旁人劝慰两句,李家人将谢明嫣早日迎娶过门便是,反正两人也已经在议亲了。 可长公主没发话,一众人便没一个肯先开口的,生怕触了霉头。 谢明嫣见状,心里不禁是悲从中来,她满含恨意的目光看着远处谢瑶光的背影,咬着下唇,从地上缓缓地爬起来,作势要往墙上撞。 看笑话是一回事,弄出人命就了不得了,诸人忙拦着,幸而她身边立了一婆子,见势不好忙将人拉住。 谢明嫣哭喊着说:“你们拦我做什么!让我去死!我……我不想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些丫鬟怎么敢真的放开她,一位夫人见她面色狰狞,吓得忙喊道:“你们可将她拉住了,可别弄得血溅三尺,实在是吓人!” 就在诸人三三两两低声议论这事儿的时候,突然一道清亮的声音插了进来,“拉着她作甚,朕倒想看看,想死在长公主府的人,是怎么个死法?” “皇上……”即便是有人不认识萧景泽,可能自称为朕的,这天底下就那么一个人,以文远侯夫人为首,纷纷低头行礼。 谢瑶光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人怎么从幕后走到台前了?也不怕人怀疑到他身上去。 这一眼落在华月郡主眼中,她撇撇嘴,“皇上待你可真好,这种时候也肯为你出头。” “你……你怎么?”谢瑶光有些诧异,下意识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的?”华月笑,“我又不傻,今儿是什么日子,谢明嫣那种人会笨到在长公主府跟人私会吗?还弄出那样的事来,这事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推动的,可是谁能在公主府里谋事呢,再想想先前你从石阶上摔下来的事儿,也就不难明白了。”这事明显是皇叔祖在给你出气嘛,华月在心底暗暗总结。 “那……”谢瑶光迟疑,连华月这样的粗神经都看出来了,旁人心里岂不是会更清楚,堂堂一朝帝王用这样见不得人的手段,她们心里会怎么想,她们身后的夫君又会怎么想,谢瑶光有点担心,怕萧景泽的声名为此所累,那样她真的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你这是关心则乱,我这是知道你跟皇叔祖之间……嗯……别人又不晓得,怎么会往他身上想,再说了,李浩沅那个名声,做出什么样的事也不奇怪,你不用担心。”听完谢瑶光的担忧,华月解释了一番,紧接着又叹了口气,“怎么就没人对我这么好呢?” 一边的凌芷彤听着两人的对话是云里雾里,忙打来个岔道:“你们这是说什么呢?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啊,这事不是谢明嫣她自己个儿作的吗?怎么又跟皇上有关系了?难道是说小七前一阵儿摔了是被谢明嫣给害得?皇上是为了给小七出气?我怎么觉着有些晕呢?” 她这一番话逗得华月郡主哈哈大笑,“别晕别晕!我跟你说啊,你全都猜到点子上了,事情就是这样。” “是吗?”凌芷彤疑惑地看向谢瑶光,她知道小外甥女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不屑于扯谎。 谢瑶光没吭声,点了点头。 出了这样的事儿,赏花宴自然是办不下去了,长公主府的下人早早地从后门出去,直奔安阳侯府,因为没有女主人,只能请安阳侯世子来把女儿接回去。 谢永安自觉从来没有丢过这么大的面子,当众就扇了谢明嫣一耳光,“不知羞耻的玩意!” 用劲之狠,那艳若桃李的脸蛋瞬时就肿了起来。 长公主咳嗽了两声,谢永安立时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教训女儿的地方,他低着头,言辞恳切地说道:“都怪下官教女无方,才让她做出这样丢人的事儿来,幸而先前我们就同驸马爷为浩沅公子和我这不孝女议亲,出了这事儿也不算什么,把成亲的日子往前提一提,也算是好事一桩。” 一桩这样的恶心事,在他瞧来竟然也是件好的,在场的人无不为谢永安这颠倒黑白、胡说八道的功力深深赞叹。 谢明嫣被扇了这一耳光,也不哭了,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看着谢永安,直到听见他说要早日成亲,立刻反驳道:“我不嫁!” “反了你了!嫁不嫁是你说了算的吗?父母之梦媒妁之言可成婚姻大事,我是你爹,你嫁不嫁自然是我说了算,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儿,你倒是说说,你不嫁?你不嫁是想怎么着,到庙里去做姑子吗?”谢永安怒气冲冲,但说得也是实话,出了这样的事,要不只能嫁,要不就要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谢明嫣整个人都怔住了,她忽然想起那一年谢永安想把谢瑶光送进宫时,凌氏的据理力争甚至不惜和离,她忽然想起太常夫人为了让李月琪远离自己,失了风度对自己冷嘲热讽,对女儿耳提面命,她想起刚刚文远侯夫人对华月郡主一瞪又一瞪的眼睛,可她呢? 她长了这么大,亲姨娘没有身份地位,一心扑在优秀的大哥身上,唯一的祈愿就是让自己别闯祸,而她的亲爹,安阳侯府未来的主人,只怕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吧,谢瑶光在他看来是一件可以交换的货物,而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庶女,又何尝不是呢? 谢明嫣又想哭又想笑,她哭自己孤立无援时,竟然连一个伸出援手之人都没有,她笑自己痴心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却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晕晕乎乎跟着谢永安走出长公主府的时候,谢明嫣在想,她为什么要生在公侯之家,若是在寻常百姓家,没有嫡庶之分,没有汲汲营营,也许她就不是今天这幅模样了…… 谢瑶光没有再关注这件事的后续,她根本没有时间,长安城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萧景泽的加冠礼开始了。 72.交心(修) 第72章交心 萧景泽做了五载帝王,前四年的生辰都没有大操大办过,一来他不喜奢华,二来国库也确实没什么钱。群臣怕小皇帝败家误国,也没有人主动提。 五年里倒有三年,都是长公主祖孙和谢瑶光同他一起过的。 但这一回是萧景泽加冠的岁数,内侍监和宗正府早早地就预备起来了,而以凌傲柏为首的辅政大臣,在这一年也要还政于君。 谢瑶光对萧景泽能成为一个好皇帝深信不疑,毕竟两人朝夕相处数年,对彼此是什么样的人再了解不过,萧景泽凡事要么不做,要么就一定会做到最好。 加冠礼忒没意思,光是李太常念得那一长串祝词,就让人晕得想打瞌睡,凌芷彤已经在一边歪着脖子眯着眼,头点的跟小鸡啄食一般,谢瑶光笑呵呵地在她腰上拧了一下,也没使太大力气,心里知道轻重的凌芷彤,顿时就睁开了眼睛。 “你倒是精神,那老头子叨咕叨咕了半天,也不知道说得是什么,你听得懂?”凌芷彤回掐了她一把,郁闷地问道。 谢瑶光笑,“听不懂啊。”皇帝成年要祭告宗庙,李太常念得都是说给仙逝的萧氏祖宗听的,她哪里知道说得是什么。 凌芷彤上下打量她一眼,嘀咕道:“真是鬼迷了心窍。” 其实这样的大场面她们本来是没资格来的,这一回还是沾了华月郡主的光,也不知怎的,文远侯夫人竟然一句话也没说,由着她们来了。 只是皇帝的加冠礼这样重要的场合,谢瑶光是寻不到机会同萧景泽说话的,她站在远处,看着已经成长为青年的男人脸上扬起温和的笑,接过凌傲柏手中的玉玺,那抹笑转为自信,随即又消散。 直到傍晚的宴席结束,萧景泽还在书房接见几位小国来使,黄忠一脸为难的看着谢瑶光,“谢姑娘,不是奴才不给你通传,只是皇上正与来使们相谈甚欢,您这……您这……” 谢瑶光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怪罪她,她道:“再不走宫门就该落钥了,想来我今儿是见不到皇上了,也罢,就托你把这东西转交给皇上吧。” “好嘞。”黄忠小心翼翼地接过谢瑶光手中的长匣,谄媚地笑了笑:“奴才一定看顾好谢姑娘的东西,将它妥妥当当的交给皇上。” “谅你也不敢弄坏了我的东西。”谢瑶光笑着同他开玩笑,又从钱袋中摸出一块银子,“这个是给你的跑腿费,别扭捏了,收下吧。” 黄忠道:“那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要将谢瑶光送出未央宫。 谢瑶光摆摆手,“行了,不用你送,我这就走了。” 路都是熟悉的,谢瑶光也就没注意,一个人在宫里头晃来晃去,不知不觉就竟来到了太液池。 大抵是许久没有人来过的缘故,这里显得分外荒凉,落在地上的雪没有人清扫,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谢瑶光裹紧了披风,小步走到岸边,水还未结冰,被风一吹,皱巴巴地向这边涌过来。 信步上了台阶,上面修了个亭子,雪花还没有肆虐到里头来,尚算干净,谢瑶光随便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结果冰凉的石头冻得她冷不丁地跳了起来。 她远眺建章宫,竟只有几丝黯淡的灯火,心底微微一惊,连忙抬头去看天上的星月,冬日晴空多,天幕上的星星亮晶晶,她很容易就判断出这会儿已经过了出宫的时间。 怎么办?谢瑶光郁闷地想了想,长公主和华月他们好像也回了长公主府,只怕自己想寻了地方住,还得先跟萧景泽说一声呢。 还没等她想好说辞,不远处竟有灯光,模模糊糊地靠近了。 谢瑶光站得高看得远,只瞧见是一行人,却看不清是谁,她暗暗思索着,太液池是皇宫最偏远的地方,到底谁会没事来这里呢。 黄忠在前头打着灯笼,眼尖地瞧见亭子里站着个人,忙对萧景泽道:“皇上,您瞧那上头站着的,是不是谢姑娘啊?” 萧景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瞧出了那人,不是谢瑶光又是谁,忙唤道:“阿瑶!” 谢瑶光走后没多久,那些小国来使就从书房出来了,黄忠将东西呈上去,萧景泽连打开都没打开,便问:“阿瑶人呢?” “到了宫中宵禁的时候,谢姑娘说是要回去,刚走没一会儿,皇上您看,要不要叫宫门的侍卫将谢姑娘留住?”黄忠在萧景泽身边伺候了不少时候,渐渐也会揣摩他的心思,低声问了句。 萧景泽低头想了一会儿,让他派人去宫门口问一问,谢瑶光走了没有。 这一问就问出大事来了,宫门口的侍卫说,根本没有见过谢姑娘,黄忠起先以为谢瑶光走了其他的宫门,差人一个个都去问了一遍,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不敢怠慢,忙将这事儿跟萧景泽说了。 大晚上的,皇宫里突然热闹起来,宫女内侍并各宫的卫尉们,都打着灯笼到处找寻谢瑶光。 萧景泽想不出阿瑶大晚上能去哪里,便领了几个人来太液池碰运气,没成想谢瑶光还真在这里。 “那会儿觉着离宵禁还有一会儿功夫,说是转悠一圈从北门出去,没想到坐了一会儿没注意时辰,我还正发愁该怎么办呢。”谢瑶光笑,“你来的正好,赶紧把那些人给撤回来吧,一皇宫的人都知道了,怪丢人的。” 萧景泽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和地笑了笑,“谁敢笑话你。行了,叫人都回来吧。”后边这一句是跟黄忠说的。 “我今晚住长乐宫吧,要不也没地方去。”谢瑶光想了想道,紧接着又问:“我送的礼物喜欢吗?” “长乐宫好几个月没住人,恐怕灰都落了一层。”萧景泽皱了皱眉,华月自谢瑶光出宫之后一直闹着也要出去玩,长公主拗不过,只好带着她回了长公主府。 黄忠在一旁跟着道:“宫里头房子倒是不少,但日日打扫的也就是未央宫了,要不谢姑娘就住在未央宫的偏殿吧,奴才叫宫女们给您多生几个火盆,保管夜里冻不着。” 谢瑶光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犹豫地看向萧景泽,她倒是不在乎传出去什么名声不好听,反正这人是她将来要嫁的,可惜恐怕他不会同意。 果不然,萧景泽甩了甩手,斥道:“长了张净知道胡说八道的嘴,阿瑶不能住那儿,不合适。”说罢转头看向谢瑶光,换了副声气温柔道:“我叫人去将长乐宫打扫一番,你今儿就先住下吧,敬夫人那里,我会差人去说。” 谢瑶光虽然明白他的心思,却仍然觉得有几分委屈,一双明眸湿漉漉地盯着萧景泽,把他看得心虚不已,年轻的帝王才不肯承认,他是觉着现在就让谢瑶光住进未央宫,是委屈了她呢。 萧景泽鲜少在什么事上犹豫,无论是接任皇位,又或者是朝堂上的决策,可是一遇上同谢瑶光有关的,他总是要多想几分。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对这个总是一脸娇俏笑容的姑娘动了心,也许是年少时她不顾自身危险深入沼泽救他的时候,也许是她时时都记得自己爱吃甜食,亲自做了吃食送到眼前的时候,又或者是在她及笄礼上的惊鸿一瞥,他的姑娘,终于是长大了。 开了窍就很容易明白过来,谢瑶光的心思,萧景泽大抵是清楚的,只是他并没有因此而逾矩,在他看来,谢瑶光也许只是年少慕艾,等到她真正明白一个帝王的时候,也许就不会用那样简单而又纯粹的爱慕眼神看着他了。 萧景泽少年早慧,知道这世上最是无情帝王家,尤其是知道……他对自己没有信心,更不愿意让如珠如宝的阿瑶伤心。 这一切,谢瑶光是不知情的,只是她从萧景泽的心中,看出了挣扎与不甘,微微夹带着些怜惜。 一个猜测在脑海中逐渐成形…… 萧景泽他……他是不是知道自己的心思了…… 黄忠是个机灵鬼儿,瞧这两人看着对方动也不动,悄悄地冲另外几个人示意,一众人全都退了下去。 冷风习习,谢瑶光纵然穿了披风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萧景泽叹了口气,靠近了她,轻轻握住冰凉的手,“阿瑶,我是皇帝。” “皇帝又怎么了,皇帝也是人啊。”谢瑶光一如既往地笑,眉眼弯弯,似乎满不在意。 尽管知道可能是因为少不更事阿瑶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萧景泽还忍不住为这句话涌起一丝欣喜,他微微笑了笑,道:“可是皇帝和平常人不同,要担负着天底下这么多人的生计,还要平衡文武百官的关系,每天有批不完的奏折,处理不完的政事……”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谢瑶光打断,“那么累啊,看来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替你分担一点喽。” 其实这话要是给旁人听到,十有八九会多想,毕竟只有不想要脑袋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但是萧景泽知道,谢瑶光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也得亏了这里没有旁人,他笑了笑,忽然语气苍凉地开口道:“阿瑶,我给你说一个故事吧。” 73.子立母死(修) 第73章子立母死 “我的母妃,你也知道,她是南方人,出身不算显贵,按理说是不能进宫为妃的。”萧景泽低声道,“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父皇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个,但是打从我记事起,就没有见到过她开怀的笑容。” 萧景泽鲜少在人面前提起他的生母,不少人都觉得皇帝寡情,可是谢瑶光知道,他对赵婕妤的感情并不比寻常人家中的母子之情少,没有人会像他一样,即便是做了皇帝,也依旧会早晚在母亲的牌位前上一炷香。 谢瑶光坐在一边,并没有出声,其实她对赵婕妤的印象并不深,萧景泽继位前赵婕妤就已经死了,她亦没有见过传说中有着倾城之貌的宠妃,史书中寥寥几笔,大多都在说她的美貌与温婉。 “我少时念书颇为用功,母妃唯恐我遭人嫉恨,叫我莫要表现的那么出挑,那时父皇偶尔会来水云阁看我们,每次我看到她小心翼翼地应对回话,心里就十分难受,她虽然没有什么大见识,也不如其他世家出身的宫妃那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是她闲暇时会给我做衣裳,是南边十分有名的苏绣,整个皇宫都找不出那样精湛好看的,可惜我鲜少将这样的衣裳穿到外头去,母妃怕招摇,我只有在水云阁里才能穿,才敢穿。” 萧景泽似乎是想起了自己年幼时同赵婕妤相处的情形,眉眼中透着一股怀念却又哀伤之感。 “人都常说我母妃宠冠后宫,其实并不是这样,父皇生性风流,后宫中有那么多妃嫔,他哪里能个个都记住,是我有一回生辰,没留心将母亲做的衣裳穿了出去,遇见了父皇,大抵是甚少见衣裳上的绣样,他问我这衣裳是谁做的,我便老实说了。”萧景泽叹了口气,“其实我也记不清那会儿是什么心思了,也许是盼着父皇能重视我们母子,好能让我和母妃喘一口气,在这个皇宫之中不必那样如履薄冰地做人。” 谢瑶光微微张了张嘴,想要劝他一两句,可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她的皇帝,能如此平静地说起这段往事,或许是已经放下了。她知道,此刻,萧景泽需要的,不是劝慰,而是她的倾听。 “后来啊,果真如我所企盼的那样,父皇对母妃越发重视了起来,即便还有其他宠妃,但也留了一分心思在水云阁,宫里的人是最会见风使舵的,眼见母妃复宠,上上下下无不换了副面孔,曾经克扣的份例一分不少的送来了,一同念书的子侄辈也不敢再当着我的面说什么讥讽的话,父皇也夸我像他。” 萧景泽同睿宗皇帝长得确实有几分相像,尤其是他这会儿微微蹙着眉,露出几分严肃的时候。 “可是母妃还是让我藏拙,我虽然不明白她的苦心,但仍旧照做了,可有些事的藏不住的,父皇让我做功课,我装作愚笨的模样,却被他一眼就给看穿了,他偶尔得了空,便会亲自教导我,阿瑶你知道吗?在宫中这样的父子亲情着实不易,尤其是父皇母妃都围着我转,我那会儿欢喜的好比春日里叽叽喳喳的麻雀。”说到这里,他嘴角微微上扬,但只有一瞬,那笑意便凝固住了。 “好景不长,母妃便生了一回病,打那以后身子便差了起来,宫人都瞒着我,结果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还是知道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生病,而是吃了亏损身子的药,药就藏在王夫人送给我的糕点里,好像是夏天吧,我没什么食欲,便推给了母妃,结果……” 谢瑶光能感觉到,萧景泽的身子正在颤抖,她不假思索地握住了他的手,脱口而出道:“不是你的错。” 有些自责,一辈子如影随形,可怕的很,那样的滋味,谢瑶光尝过,她不愿萧景泽钻了牛角尖,陷入这样的情绪中。 好在萧景泽并没有那般脆弱,他很快便缓了过来,冷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不是我的错,这件事是阴差阳错,王夫人娘家是定远将军府,尚算得是朝中大员,母妃怕我惹上是非,才将这事瞒了下来,可是我那会儿不懂她的苦心,断定了是她胆小懦弱,一状告到了父皇那里。” “然后呢?先帝处置了王夫人?” “并没有。”萧景泽道:“那时母妃多受宠啊,父皇待她好到,即便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大抵也会想方设法的摘给她,我原以为母妃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王夫人那样的歹心,父皇即便不会杀了她,也会将她打入冷宫关起来的。可是并没有,父皇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便打发我回去。” “那大抵是我第一次冲撞父皇吧。即便话说得很婉转,但话里话外的确是在暗指他是非不分、昏聩无能,旁边的内侍冷汗都下来了,我犹不自知,那天,父皇禁了我的足。即便是后来知道,因为定远将军在外同匈奴打仗,父皇才不得不将这件事压下,我心里依旧怨气难平。” 萧景泽长叹一口气,“皇帝眼中,难道就只能有制衡之术,不能有是非黑白吗?” 谢瑶光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睿宗皇帝驾崩的那一年,大多数宫妃都被送往护国寺出家,只有王夫人在内的几个人陪葬,难不成…… 大抵是看出谢瑶光心中所想,萧景泽点了点头,“后来我做了皇帝,自己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让王夫人给父皇陪葬。” “那……那你母妃突然暴毙也是因为王夫人……”谢瑶光并不觉得他赐死王夫人有什么不对,市井俚语都曾道,莫欺少年郎,可惜王夫人竟然不知这样的道理。 萧景泽似乎怔住了,过了好半晌,当谢瑶光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终于开口道:“不是的。我母妃,是被父皇赐死的。” 什么! 谢瑶光满脸的不可置信,她活了两辈子,自诩对国事知之甚详,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一段。 就像史书上所记载的那般,睿宗皇帝宠信婕妤赵氏,为博其一笑,耗费巨资修建玲珑塔,又因其是江南人,还在江南一带招揽名厨入宫,专供赵氏驱使。太史令还曾写过一件小事,有一回,赵婕妤失手用指甲划伤了睿宗皇帝的脸,皇帝不仅没有怪她,还亲自为她修剪指甲。 这样的将一个人放在心上,又怎么会杀了她呢? 难不成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提前赐死了赵婕妤,好在阴曹地府重聚? 谢瑶光觉得不对,睿宗皇帝驾崩后,是与周皇后合葬的,而且赵婕妤死之后,睿宗皇帝还曾遣道士入宫,寻找长生之法,又怎么会抱着在地愿做连理枝的想法呢? 萧景泽并没有沉默太久,很快便解决了她的疑问,“你还记得我父皇是怎么坐上皇位的吗?” 熟读史书的谢瑶光自然对这段事情再清楚不过,先帝的父皇孝宗皇帝驾崩时,时任太子的睿宗皇帝正在兼修黄河水道,并不在长安,杜太后软禁了太子生母段氏,又让人向太子隐瞒了孝宗的死讯,假造圣旨,企图以兄终弟及的说法推她的小儿子晋王上位,后来是太子心腹冒死将消息送了出去,睿宗皇帝才能及时赶回长安,接任皇位。 太后杜氏却以其年少为名,垂帘听政数年,提拔母族,霍乱朝纲,后来睿宗皇帝暗地里培养起自己的班底,才在文武百官的支持下,将杜氏一族处置了。 “父皇深受杜后之祸,所以平生最恨外戚弄权,他觉得我年幼无知,容易为人所操控,赐死我母妃,就没有人能再影响我了。这种事儿在前朝也有先例,还将其作为传国法令,子立母死。”说到最后,萧景泽轻轻笑了声,哀戚而又悲伤地道,“他从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做皇帝,也没问过我,如果要在做皇帝和母妃死之间选一个,到底会如何选择。” “阿瑶,你虽然在宫里住过几年,见到的却只有它光鲜亮丽的一面,正如敬夫人所言,皇宫就是这样一个污秽、肮脏、可怕、没有任何情谊可言的地方,阿瑶,你确信你要来吗?”萧景泽看上去表情几位平静,可微微颤抖着的手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想法。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一个人面前,说出这样的秘密,他以为做了皇帝,就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情绪,就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是阿瑶不是别人啊,是他心悦的女子,是他…… 具体要怎么描述谢瑶光和自己的关系,萧景泽说不上来,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阿瑶能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可是理智些来说,他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太自私了,他的阿瑶,怎么能像他母妃那样,变成一个小心翼翼地在宫中挣扎生存的妇人呢。 他的爱,不是去抹灭她的骄傲,她的潇洒,她的天真和良善。而她的爱,也许终有一天会化作对他的怨怼。 这些都是萧景泽最不愿意看到的。 但是半晌之后,他听到了谢瑶光的回答。 74.寒夜(修) 第74章寒夜 “为什么不?”谢瑶光莞尔一笑,握紧了萧景泽的手,她很想同眼前这个人说,就算皇宫是龙潭虎穴,但是他在里面,自己就愿意去。 萧景泽盯着她的眼,黝黑发亮的眸子,灿若繁星,嘴角边的笑意,温暖的让人忍不住想触碰,他目光灼灼地与谢瑶光对视,少女不闪不避,似乎是在用行动告诉他,我说得是真心话。 可正因为是真心话,萧景泽才不能这样轻而易举地点头,他内心的挣扎和苦痛不足以用语言来描述,他待谢瑶光,亦如谢瑶光对他那般,恨不能将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所以他说:“可是我不愿意。” 不愿意你入宫与豺狼虎豹为伍,不愿意你变成母妃那样唯唯诺诺的模样,不愿意你终日愁眉不展失了笑容。 阿瑶,我愿你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谢瑶光脸上的笑意顿时凝滞了,她自以为再了解不过眼前这个人,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可以不去担忧什么,只需要凭着本心。 萧景泽将她紧握着自己的手分开,缓慢地说:“朝臣送了选妃的折子,我已经请长姐替我相看了,大抵春日就会有秀女进宫。我的阿瑶也长成大姑娘了,为了你的名声着想,我以后不会再见你。”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个道理萧景泽第一天做皇帝的时候,靖国公就同他说过,所以即便是心里难受,萧景泽也依然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谢瑶光的回答就是,狠狠地踩了他一脚,然后起身跑掉了。 落了雪还未清扫的道路十分湿滑,难得这一次谢瑶光跑得又急又快,竟然没有摔跤。 她一口气跑到了西边的含章门,尽管宫钥已经落下,这里仍有守夜的侍卫,不巧,还是个熟人。 “小七,你怎么在这儿?”薛明扬见到这位表妹,心底虽然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吩咐手下人拿了个暖炉过来,这才道,“这会儿下着雪,受了寒回头你表姐知道了又要怪我,不过都这会儿了,你怎么还在宫里?” 谢瑶光见到薛明扬亦有几分尴尬,先前因着凌茗霜在薛家受委屈的事儿,她在萧景泽面前说了几句,这位表姐夫便从风光一时的未央卫尉,变成了个守宫门的侍卫官。 好在薛明扬是个心大的,并没有因此而嫉恨她,守着宫门可比在未央宫做卫尉轻松多了,如今凌茗霜快要临盆,他还能时不时地回家看一眼。 接过手炉,谢瑶光身上那股寒意总算退却了一些,她提起精神对薛明扬道:“表姐夫,我在宫里有事耽搁了一会儿,错过了宫禁的时间,你能不能把我送出去?” “这……”薛明扬迟疑,他没少听自家娘子说起谢瑶光的事儿,知道她在宫中住了好几年,同皇上关系不错,即便是错过了宫禁的时间,也不会寻不到落脚的地方,怎么突然就…… 见薛明扬没吭声,谢瑶光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这会儿了,我再不回家我娘该着急了,表姐夫,你就当帮帮忙,回头我一定在霜表姐面前多说说你的好话。” 薛明扬是个守规矩的,听了她的话十分为难,琢磨了半晌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小七,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宫规难为,没有皇上的口谕,这宫门落了钥,晚上是不能再开的,不然,你去找皇上讨一封手谕,我也好帮你开门。” 谢瑶光顿时不吭声了,她要是想去找萧景泽,还用得着在这儿好声好气地求人吗? 薛明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可还算有眼力见儿,见她面色不虞,眼圈微红,示意侍卫副统领周茂去未央宫请示皇帝。 两人僵持不下,薛明扬只得道:“小七啊,你先在这儿坐,起码能挡着些风,等周茂回来了,皇上若是答应了,我就给你开门。” 谢瑶光进了宫门旁的小屋子,虽然依旧有风透进来,但到底缓和了不少,屋子里还有两名侍卫,一个坐在地上眯着眼睛睡觉,一个在火盆边上烤火,屋里暗,瞧不大清两人的模样。她不愿意再提萧景泽的事儿,一个人窝在角落里不说话。 薛明扬哪里见过她这副模样,还以为是自己不愿意给她开宫门才惹了她不开心,忙捡了些凌茗霜的事儿来说,这表姐妹俩感情好,以前在宫中的时候,谢瑶光还常常向他打听凌茗霜的消息。 “头儿,原来你还是个惧内的啊。”那烤火的侍卫调侃道:“真没瞧出来呢,你在家还伺候媳妇,我们家那口子要是敢这样,早就打回娘家去了!决明,你说是不是这样,决明,哎哎哎,你怎么又睡着了?得亏咱们这地偏,没人来,否则早就把你赶回去了。” 谢瑶光听到决明的名字,猛地抬头,看到那一身黑衣的人影,忽然想起自己知道谢永安和章姨娘有私情的时候,那人对她说,有事可以在窗前挂一块红绸布,决明轻功好,远远看到了便会告诉他。 如果不是他对自己那么好,何至于会越陷越深,谢瑶光嘴角扯了扯,却笑不出来, 薛明扬瞥了那烤火的侍卫一眼,道:“打女人可不是男人该做的事儿,大丈夫要以德服人,学武是用来护人的,不是用来打人的。再说了我娘子有了身孕,顾着她是应该的,我心里甘愿,同惧内又有什么关系。” 那侍卫哼哼了两声,低声道:“一个吃软饭的,有什么好张扬的,还不是在这儿守宫门!” 要不是薛明扬突然被调到他们这里来做侍卫统领,周茂从统领变成副统领,他这个原本的副统领又怎么会突然降职成为一个小小的侍卫,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这侍卫一直对薛明扬看不顺眼。 他的这一番怨怼之语,好巧不巧,刚好落入了一边谢瑶光的耳中,她猛地站起身,瞪着那侍卫道:“你想说什么?倒是大声点儿说啊!” “我说什么了?用得着这么跳脚吗?难不成你是他相好?我可跟你说,这小子娶了人家靖国公府的大小姐,你得小心点,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那侍卫不知道谢瑶光的身份,天黑也瞧不清楚,只当她是哪个宫里的宫女,与薛明扬熟识罢了。 谢瑶光心情本就极糟,听到这般无耻的话,实在是忍不住了,一脚便踢翻了火盆,那侍卫被烫得一缩手,就要张口大骂,不料却被另一人扯住衣领提了起来。 那个叫决明的侍卫冷着一张脸,“你太吵了!” 被提起来的侍卫哼了两声,又想说什么,却被决明的表情给吓了回去,愤愤然地坐到角落里,不吭声了。 没多时,周茂回来了,顺道带回来的,还有萧景泽的口谕,“皇上说让咱们打开宫门,还说让你把谢姑娘送回去。” 薛明扬点点头,又瞅了瞅外边的时辰,估摸着等到回来的时候也该换值了,便道:“那我就不回来了,这里你看着点,回头请你喝酒。” “用得着跟我这么客气!”周茂笑着捶了捶他的肩,转头看了眼坐在墙角的侍卫,道:“他怎么了?” 薛明扬苦笑了一下,那叫周茂的侍卫立刻便明白了,劝慰道,“你别放在心上。”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交代完事情,薛明扬便道:“小七,咱们走吧。” 从这处宫门到凌氏的宅子少说也得走上大半个时辰,没想到一出宫门,就瞅见外边停了辆马车,牵着马的内侍道:“薛大人,谢姑娘,老奴得了吩咐,在此处等你们。” 薛明扬看了眼谢瑶光,见她面无表情的上了马车,便同那赶车的内侍一道坐在外边,轻轻挥鞭,朝着朱雀大街而去。 谢瑶光坐在马车里,手炉中的炭火已经燃尽,渐渐地失了温度,她恹恹地提不起精神,脑海里将萧景泽今天的话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又一遍。 他没有说不喜欢她,也没有说任何一句违心的话,没有欺瞒她,他将所有的利害关系都以另一种形势呈现在自己面前,他说,不愿意自己受苦。 谢瑶光那时候很想反问他一句,即便是这种情况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发生,也不愿意自己陪伴在他身边吗? 可是她没有问,她的帝王,从未曾真正自主的做过有关自己的任何一个决定,赵婕妤怕他招人眼,让他藏拙,他藏了,先帝觉得他能继承大统,让他做皇帝,他做了,靖国公让他做一个好皇帝,他便废寝忘食,向明君的道路进发,所有的人都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他的身上,谢瑶光不愿意在他身上再增加一分重量,即便是内心痛苦,她仍然劝服自己接受这个决定。 这一辈子,他还好好的活着啊,这样自己也应该满足了,难道不是吗? 是啊,相比较上辈子失去他,好像这一世不能陪在他身边,也显得没有那样让人难受了。 谢瑶光下车的时候,脸上微微露出些笑意,看得薛明扬心中又是一阵惊讶,那赶车的老内侍将这幅情形尽收眼底,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75.求娶(修) 第75章求娶 如今已经是子时,宅子中的仆人大多睡下了,谢瑶光敲了一会儿门,守门的下人才披着衣裳匆匆将门打开,见着她不由惊讶道:“小姐怎么回来了?” 先前萧景泽差人往府里送了信,凌氏才吩咐下人不必给谢瑶光留门,守门的仆役自然是不知道其中曲折的,只当是谢瑶光留宿在别处。 谢瑶光并没有解释,同薛明扬告别,又对那老内侍道:“劳烦您顺道送薛大人回府。” 内侍点点头,赶着马车同薛明扬走了,初冬的夜晚寒风凛冽,车轮辘辘,带走地上的枯枝残叶。 凌氏的房里已经点亮了灯火,谢瑶光一进内堂,就瞧见她坐在主位上,外衫的披在身上的,一头青丝垂了下来,大抵是听到动静才起的身。 青雪正在点火盆,见她进来,笑道:“小姐回来了,冷不冷?这火马上就生好了,你别急。” 不比在宫城中,在薛明扬面前,家是最能让一个人放下心防的地方,谢瑶光踢掉鞋子,懒懒地窝在美人榻上,青雪拿了薄被子给她盖着,见凌氏面色晦暗不明,叹了口气,悄悄地退了下去。 “怎么就回来了?” 火盆生了起来,屋里头倒不似外边那般冷,谢瑶光身心俱疲,一点也没听出凌氏话语中的质问之意,随口应了句:“想回来就回来了呗,凑巧碰见表姐夫,给我行了个方便。” “少哄我,跟皇帝闹掰了?”要不怎么说知女莫若母,先前皇帝差人说是小七不回来,这快大半夜的又回来,凌氏前后一联想,可不就是闹掰了嘛。 其实对于这件事,凌氏还有些喜闻乐见,只不过瞧着女儿心情低沉,在心底又忍不住地埋怨了萧景泽一通。 过了半晌,见谢瑶光迟迟不肯开口,凌氏叹了口气,坐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道:“长大了,有什么话也不愿意跟娘说了,小七啊,你要知道,不管你受了多大的委屈,当娘的永远都会护着你,我只怕有一天我老了,不在了,你一个人顾不好自己。” 听了这一番话,谢瑶光终于忍不住,埋在凌氏怀里哭了起来。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低低地抽泣声,平白地让人心疼。 凌氏轻轻拍着她的背,道:“你跟娘说说,同皇帝到底怎么了?他给你气受了?” 虽然话是这么问,但凌氏知道不可能,皇帝不是那种随便撒气的人,更何况他同小七关系一向处得很不错。 果不然,谢瑶光摇了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凌氏,“娘,你不愿意我进宫,是不是怕我吃苦受累?” 不待凌氏回答,她紧接着又道:“皇上他……他也是这个意思。” 小儿女的心思,凌氏哪有不明白的,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皇帝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他如此怜惜你,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长痛不如短痛,这事儿只要翻了篇,也就过去了。 可世上的事儿哪能都尽如人愿,谢瑶光在外头吹了半晚上的寒风,回来又哭了一场,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了高热,整个人汗涔涔地睡不醒。 喜儿摸了摸她的额头,心下一惊,一边让人去禀告凌氏,一边又吩咐人去请大夫,自己个儿抱了床厚被子给她捂着,又浸了帕子替她擦了擦烧得通红的小脸,最后又将汗巾弄湿,放在额头上降温。 凌氏瞧见她病恹恹的模样,忍不住叹息一声,女儿似乎已经深陷进去,不过是两人说合不到一处,就病了一场,往后真要是有个其他,又该如何呢? 也许……凌氏琢磨着,要不还是先给小七定下一门亲事,也许时间久了,心就收回来了。 谢瑶光这场病虽然来势汹汹,但好在她这几年身子骨养得不错,也配合着吃药,很快便就痊愈了。 宫里,萧景泽收到喜儿的飞鸽传书,松了一口气,对身畔的的人说:“黄忠,把这几天堆积的折子都拿过来吧。” 黄忠大喜过望,忙道:“好嘞!” 眼瞅着冬天一眨眼的就过去了,谢瑶光似乎病了一场之后,就没有再将这事放在心上,偶尔同华月郡主往军中跑,多数时间都是牵着马儿往城郊去,天地广阔,信马由缰。 凌氏也不拦着,她不知从哪搜集了一本长安世家公子的画集,闲时翻看,偶尔有看重的,便让人去打听那人的人品学问家世,可看来看去,到现在也没定下一个。 长安城的世家公子,不是没有出挑的,可要是拿他们同十五岁登基为帝,向来勤政爱民,连靖国公都满意的少年皇帝相比,那还真是没有什么可比性。 谢瑶光不是不知道凌氏的想法,但她并没有阻拦,终归是要嫁人的,如果不能嫁给萧景泽,好像对于她来说,任何人都没有差别,所以她也就随了凌氏去,就当满足娘亲的心愿。 年关近前,各家各户都忙碌起来,谢瑶光拾掇了一摞账本,到了年底盘账的时候,她名下的数十个商铺,可是个大工程,不是一天两天能算完的。 凌氏尚算悠闲,还接了个帖子出门去游玩,回来便在谢瑶光跟前旁敲侧击,问她觉得文远侯府家的三公子如何? 郭恪? 谢瑶光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略微有些腼腆的面庞,她见过郡主的这位三哥不少回,因为其甚少说话,倒没有很深的印象,此刻听闻,也只是淡淡回了句,“一表人才。” 凌氏知她那次从宫中回来后,性子就有些变了,也不以为意,笑道,“今儿傅相夫人约我过府叙话,去了才知道,文远侯夫人看中了你,想为他们家三公子求娶。傅相夫人的为人,自然是说的过去的,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她也不会揽这个事儿,只是亲事这一道,娘还是觉着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需要问过你才是,便没有一口应下来。” 谢瑶光想了想,郭恪是个不爱说话的慢性子,家中又有两位哥哥,她若真嫁过去,既不用操心府中大小事务,两人也不会吵架,旁人都道婆婆难伺候,但文远侯夫人同她也算熟识,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至于华月郡主,她要是真点了头,指不定还要乐成什么样呢。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郭恪都是做丈夫的上上之选。 只是谢瑶光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想想罢,过两天给娘亲一个答复。” 她不能任凭三言两语就将自己个儿的后半辈子交代了,私下里拉了华月出来,向她打听了几句。 华月郡主兴致不高,哼哼了两声道:“你真要嫁给我三哥啦?那皇上怎么办?” 谢瑶光脸上的表情一滞,半晌后才说道:“我娘不会让我进宫的,皇上也不会答应的,这事往后就不要提了。我既然考虑了这事,自然是真心实意的。” “好一个真心实意,谢小七,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说,你心里头没记挂着皇上?你惦记着旁的男人嫁给我三哥,对他就公平吗?”华月是个火爆性子,立时就恼了,指着谢瑶光的鼻子骂,就差说她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了。 谢瑶光怔怔地,不知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自然是想过的,长安城的世家贵族,多数都是政治联姻,夫妻间相敬如宾者不知凡几,“我……我不会干涉你哥哥纳妾,有什么事能帮得上忙也会尽量相帮,我……我能给的……” “你闭嘴!”她话音还未落,就被一脸怒容的华月给打断了,“我真不值得你是怎么想的,我哥他心悦于你,求了我娘几个月,她才点头,到了你这儿,就是这么个意思?真当你是香饽饽,我哥非你不可了?” “你说……你是说……”谢瑶光是怎么也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内情,她同郭恪拢共说过的话,一个巴掌就能数出来,自问也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怎么就…… 华月气哼哼的,半晌后才低声道:“你跟皇上好几个月没见面,我就猜出来一点,问了皇祖母,她是知道内情的,便跟我说了,我又把这些事同我三哥说,他那个没出息的,竟然一点也不在意,一个两个的,这是要气死我!” 谢瑶光不知要说什么,若真如华月所言,郭恪这般深情厚谊,她是无以为报的,原先预想的相敬如宾,只怕是不成,她摇摇头,“我……我只是想找个搭伙过日子的,这样的,那还是算了吧,好在我娘也没应下来,这事不会有人往外说的,你……我……” 她不知要说什么,上下两辈子加起来,也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儿,谢瑶光的感情,如同一张白纸般,写满了萧景泽的名与姓,只怕别的墨迹,也无法拓印在上头。 华月却见不得她这副模样,“你这不是有毛病嘛,皇上也是,两个人明明心里头都惦记着彼此,做什么弄出这些幺蛾子来。” 谢瑶光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可一颗心哪是自己能管的住的,她偶尔也会想,不如就像上辈子那样,自己一个人生活。 清冷而又顾忌的宫殿,一个人自说自话,悲哀至极,谢瑶光闭上眼睛,这样的日子啊,她不想再历经一遍。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无耻也罢,可是她真的觉得太冷了,若是没有个人能取暖,只怕全身都要冻僵了吧。 76.思慕之心(修) 第76章思慕之心 那日谢瑶光同华月郡主不欢而散,之后并没有同凌氏说起这事,好在她娘似乎也将这一桩亲事忘诸脑后,根本没有再问她的意思。 直到……直到文远侯夫人亲自领着郭恪上门拜访。 “先前一直想来,只不过府里事多,老大媳妇现下还帮不上多少忙,就给耽搁下来了,也得亏了刚开春,没多少事,才得了空过来,姐姐不会怪我罢。”方氏比凌氏小了近十岁,称一句姐姐也不为怪。 只是这称呼落到谢瑶光耳里,怎么听怎么觉着别扭,先不说她娘同长公主平辈论交,长公主又是文远侯夫人的婆婆,就单说华月郡主如今瞧上了她三舅,要真成了,凌氏又比文远侯夫人矮了一辈,这辈分真叫一个乱! 好在长安城的世家贵族多,彼此之间都沾着点亲戚关系,乱了的辈分的也不止一两家,大家都习以为常,多是在谁家,就随着谁的辈分叫。 “我这里平常也没什么人来,冷清得很呢,你能来我心里头高兴着呢,作甚么怪你。”凌氏嗔笑一声,吩咐丫鬟给他们母子二人看茶,又转头对谢瑶光道:“小七啊,你先回去玩,我同郭夫人有话说。” 方氏这一来,可谓是打了谢瑶光一个措手不及,她以为都过了两三个月了,她娘早就将这事儿给忘了,根本就没有跟她提过自己心里的想法,瞧她娘这热络的语气,该不会当自己没什么意见,要将这门亲事给应下来吧? 这么一想,她就更不可能走了,必须得在这儿坐着,省得娘亲说出什么不能挽回的话来。 凌氏见她不听说,顿时有些无奈,对方氏道:“这丫头平日里被我惯的给没边了,说什么也不停,你可别往心里去。” “哪里?”文远侯夫人笑了笑,轻轻啜了口茶,又赞了一句茶香,这才道:“我知道小七是真性情,不是那没礼数的人,得,左右我今儿来,要说的事儿也跟小七有关,她到底也及笄了,不必非得避着。” 这话一出,方氏母子俩的来意,众人自然心知肚明了。 谢瑶光暗道一句果然,只是人家没有明说,她也不好开口,只能坐在一畔,静待事情进展。 方氏夸完了园子里的景儿,又夸凌氏的衣裳首饰,当真是个会做人的人,等到寒暄完毕,她这才清了清嗓子道:“先前我托傅相夫人同姐姐说得事儿,一直没个信儿,想来想去啊,只怕姐姐贵人事忙,将我这小事给忘了,只能亲自上门问一问了。” 她这话看似将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实则却是在表明,先前的事儿都不作数,从这一刻起,我正正经经的同你商谈儿女的亲事来了,也算是直接摆出了自己的诚意。 凌氏笑了笑,摸了摸自己个儿的杯子,从郭恪刚一进门起,她就一直在打量这个少年人,模样的确如同女儿所讲的那般,一表人才。 谈吐说不上有多出挑,但也是规规矩矩的,双手一直捏得紧紧的,看上去就知道有几分忐忑,尤其是自己迟迟不开口,神情立时就变得紧张起来。 作为过来人的凌氏怎会不明白,眼前这小子,不是瞧上了她女儿身后的安阳侯府和靖国公府,而是真真地喜欢小七,可偏偏她的傻女儿啊…… 凌氏瞥了眼谢瑶光,见她无所事事地捻着衣角,就知道她是没上心的。 紧接着她的目光又回到了郭恪身上,少年人见她打量自己,浑身立刻紧绷起来,整个人呆呆愣愣地,倒是让凌氏瞧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是个良配。 凌氏在心底下了定论。 文远侯府的门第,不算辱没了小七,郭恪又是三子,没有嫡长子那般需要担职担责,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凌氏最看重的一点,就是他是真正的喜欢小七,这样的话,她就不必担心小七将来会像自己一样,将婚姻过成苦难。 “这事儿我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想过了,文远侯府书香门第,郭大人当年连中三元,殿试时文章出彩,被先帝钦点为状元,想来其后人学问都是不差的,小七性子野了些,正好熏陶熏陶。”凌氏笑了笑,“只不过我身边就这么一个女儿,虽然讨人嫌,可真要嫁了吧,还怪舍不得的,左右令郎还未加冠,这样吧,咱们先过了礼,等到过两年,令郎年满二十,再行嫁娶之礼。” 凌氏这么说,也是为了让女儿能趁着这一两年的功夫将心收回来,欢欢喜喜地嫁出门。 听了这话,文远侯夫人还没说什么,郭恪瞬时一脸惊喜,顷刻间,什么犹豫踌躇全都抛诸脑后,几乎是用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激动过的声音道:“多谢伯母,我……我……” 只可惜他高兴了还没有一刻,谢瑶光就开口了,“我觉着吧,这事儿还有待商议,我同郭公子只见过寥寥数面,彼此都还不了解,这三言两语就将终身大事定下来,未免太草率,不如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凌氏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比起同年岁已经定亲,抑或着已经成亲的姑娘,谢瑶光已经算是被耽搁了,尽管不愁嫁,她也不怕旁人的闲言碎语,但凌氏觉着,能遇上郭恪这么个合心意的不容易,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与其到时候再慢悠悠地找,还不如现在就定下来。 郭恪脸上的喜色消失殆尽,他一双温柔而又明亮的眼睛看着谢瑶光,似是想说些什么。 文远侯夫人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她出身不算低,平日里尽是旁人奉承她,头一回放低了身段,没成想还闹出这么个事来,当下就冷着脸问:“凌姐姐,我却也不知,你们家到底是谁做主?” 这言下之意,是凌氏一个做母亲的,连自己的女儿都管教不了。 凌氏颇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没吭声,倒是谢瑶光不爱听这话,这事虽说是自己不地道,但她可忍不了旁人骑到自家人头上,恼怒道:“我们家谁做主郭夫人也要管吗?我这还没进你们家的门,就是这副姿态,要真嫁到你家去,还不把我生吞活剥了?” “你!你!”世家之人相交,即便是心里恨得要死,表面上也和和气气的,最起码说话是让人挑不出理来的,文远侯夫人除了自家闺女,还是头一回遇上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气得半晌说不上话,直抚胸口平息怒气。 郭恪低声劝慰了他娘两句,这才抬起头,对谢瑶光道:“谢姑娘本性并非如此,又何必装出这么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我娘她只是性急,没有其他的意思,你……”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同我娘能来这里,是真心实意想求娶你,我也知我既无功名在身,亦没什么本事,谢姑娘不愿嫁我也是应该的,只是我娘……她怎么说也是长辈……”后边指责的话他实在是说不出来,只能停顿在这里,沉默了下去。 谢瑶光知他性格腼腆,能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么多话实属不易,而且郭恪所言句句有理,她到底还是忍不住有几分后悔,可在外人面前,这样的情绪不是那样容易坦露的,索性直截了当的道了歉,“我说话冲了些,亦没有别的意思,还请郭夫人见谅。” 方氏冷哼一声,没搭理。 郭恪无奈,唤了他娘一声,方氏这才抬起头,散漫道:“行了,我没放在心上。”好像刚刚差点被气的喘不匀气的人不是她一样。 凌氏长叹了一口气,知道方氏这是看在儿子的面上没计较,却不代表心里不在意,她替方氏添满茶,又端起自己的杯子,道:“这儿女啊,都是当爹娘前世的债,我们家小七是被我宠坏了,没什么规矩,我也不说什么了,就以茶代酒,聊表歉意。”就算是这门亲事结不成,为了小七的名声,她也当如此。 凌氏的道歉自然与谢瑶光的道歉不可同日而语,也算是给足了方氏面子,不管怎么样,这事算是揭过去了。 然而亲事之事,却有些尴尬了,凌氏刚刚红口白牙才说了议亲定礼之事,结果不到三句话的功夫,就让谢瑶光给搅合了,两家人都不主动提,可干坐着却又没有话说。 “娘,敬夫人,我有几句话,想跟谢姑娘单独说,不会离得太远,就在外头院子里,不知道可不可以?”郭恪觉得此事说到底也是因自己而起,作为一个男人,总不能像缩头乌龟似的避着。 谢瑶光看了他一眼,道:“没什么不可以的,走吧。”这事儿迟早得说开,能早一天还是早一天的好。 喜儿看着自家小姐同郭公子两人单独在园子里的凉亭中说话,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心里咯噔一声,急忙找人打听了两句,紧接着飞快地写了张小纸条。 她吹了一声长长地哨子,不多时,一只白鸽落在她手腕上,将纸条塞进鸽子腿上帮着的小竹管里,又将其放飞之后,喜儿依旧惴惴不安。 正在书房中批阅奏折的萧景泽看到黄忠拿进来的鸽子,取了信一看,原本平静的面容立时变了。 77.为后(修) 第77章为后 黄忠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惴惴不安地抱着那只白鸽立在一旁,小鸽子大抵是饿了,在他手背上轻轻地啄着。 萧景泽将纸条紧攥在手中,一时间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可还是忍不住心头的怒气。 他不是生旁人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 明明已经决定要给阿瑶自由,可是眼瞧着她议亲,将嫁,甚至同另一个男人走得亲近时,心里头的那股不舒服便再也无法忽视,聪慧如他,怎会不明白那是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 偶尔萧景泽也会想,如果他不是皇帝,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他是否会欢欢喜喜地牵起阿瑶的手,迎她过门? 春风料峭,不知吹动了谁的心?萧景泽却在知晓郭家上门向谢瑶光提亲的那一刻,明显的感受到了自己内心喷薄而出的悔意。 他露出一个苦笑,暗骂自己自私,你不愿意娶阿瑶,难不成还要她为你守着不能嫁人吗?可是…… 萧景泽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幅画面,那是长姐在得知他拒绝了阿瑶的感情之后,说的一句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年少启蒙时便曾读过这首诗,是劝人珍惜的。 那时他满心以为自己是为了阿瑶好,并不以为意,而今才体会到这句话的真谛,好在,还来得及。 景平六年春,皇上下旨,谢氏嫡女瑶光,入宫为后。 以丞相傅远为首的一众老臣可谓是感激涕零,要知道,这一道立后的诏书,他们求了多少年,皇帝后宫空虚,江山无以为继,忠心为国的老臣确实是昼夜难安,当然,还有一些人觉得,皇帝年已加冠,先前不近女色,如今立了皇后,食髓知味,广充后宫指日可待,私下里已经开始张罗着要自己族里出色的姑娘修习德容礼仪,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谢瑶光接到这道圣旨时,整个人都懵了。 萧景泽去年冬夜所说的话还言犹在耳,竟然这么快就反悔了? 她想问却又不敢问,跪在地上半天没起身。 “谢姑娘?谢姑娘?”黄忠唤了两声,见谢瑶光还是呆愣愣的,只得伸手将她扶起来,才道:“奴才在这儿先恭喜谢姑娘了,皇上已经命宗正府选日子了,大婚的一应事物也开始准备起来了,想来不日,奴才我就能唤谢姑娘一句主子了。” 谢瑶光仍有些发怔,脑海中空白一片,说是欣喜又不是,说是震惊好像又多了些什么,她太了解萧景泽,那人是个言出必践的,她从未见过他为什么时候后悔过,怎么…… 她心里的想法黄忠自然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谢瑶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给乐傻了,原以为领不到什么赏钱,没成想谢瑶光身边的侍女是个周到的。 “这是一点心意,还请黄内侍笑纳。”喜儿将一袋银锞子递给眼前的人。 黄忠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又道了一声喜,这才领着内侍监的人悠悠然回宫复命。 凌氏看着谢瑶光,终究还是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圣旨已下,木已成舟,即便是她再不愿意小七入了那深宫,可也没有什么法子去改变将要发生的事实了。 萧景泽的这道圣旨,其实凌氏事前大约猜到了一些,前几日凌傲柏突然将她叫回靖国公府,叮嘱了不少关于小七的德容言功之事,凌氏并不笨,已经猜出了缘由,她本想着让靖国公请萧景泽收回成命,孰料她爹一颗忠心,直言道:“这是皇上的意思,既无损江山社稷,我又什么理由劝谏呢。” 靖国公素来疼爱小七,可这与他对江山基业的忠心相比,却又不值一提了。 谢瑶光一整夜都睡得不安宁,生怕这是个梦,可是随着这道圣旨的到来,她心里又忍不住有些怨怼。 好像是遂了心愿,她那些时日的挣扎与难过,都成了一场笑话,可向来不会改主意的萧景泽能为她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她又忍不住的欢喜。 翻来覆去的想,一会儿是漫天风雪里,萧景泽说出那样温柔的如同利刃的话来,一会儿又是他提笔写这一卷圣旨时的缱绻眉眼和稳健有力的笔触 就在这样难以言喻的情绪中,天亮了。 接了册封皇后的圣旨,是要进宫谢恩的。 一大早,青雪就将自家女主人经年未曾穿过的朝服翻了出来,一边整理一边道:“这衣裳也好些年了,是不是该跟宗正府说一声,再做一件?” 大安朝律法严明,私自不得做朝服,无论是官员还是诰命,无论是何等品级,所穿朝服均由出自宗正府司制绣娘之手。 凌氏笑了笑,摆手道:“也穿不了几回了,估摸着宗正府那边过不了多久就要给我做新的了,便不换了吧,省得麻烦。” 小七被册封为皇后,她这个做亲娘的,这三品的诰命恐怕还要再往上升一升。 说话的功夫,隔壁院儿的谢瑶光也起了身,随意披了件常服过来给凌氏请安。 “瞅你眼睛肿得这模样,青雪,让人去厨房拿两个鸡蛋来,给小七滚一滚。”凌氏瞥了她一眼,无语道:“还有啊,看你穿的这是什么衣裳,喜儿,去把开春刚做的那件大红镶金边的曲裾取来,进宫这一身正好合适。” 谢瑶光听她娘这雷厉风行的吩咐,不由惊诧,拉着凌氏的胳膊笑着道:“娘,感觉你前儿还不待见我提皇上呢,怎么感觉这适应的比我还快啊?” 凌氏摸了摸她的头,拿起梳篦亲自为她打理头发,一边梳一边道:“傻丫头啊,你接了这么道圣旨,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不知要受多少责难,娘能为你做的不多,能做一些是一些吧。” 谢瑶光面前的铜镜映出凌氏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容,还有着几分疲累,可见,昨晚没睡好的,不止她一个。 她回过头冲凌氏笑了笑,“你别担心,有您和外公舅舅的照料,我不会有什么的,再说了,皇上对我也会很好的。” 凌氏放下梳篦,为她编了发辫,没有说什么人心难测,色衰爱弛之类的话,她看着女儿尽管疲倦却又盛满无限欢喜的面庞,实在不忍心泼她的冷水,更何况,她所经历的,未必她的小七也要遭受。 自从上次太液池一别,细细数来,谢瑶光竟然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萧景泽了,可这半年里,她还是会时时梦到他,会想他念他,那张熟悉的清俊的面容,像是刻在心中一般。 而此刻越临近宫门,她的步子迈得越缓,一颗心,七上八下,复杂之情难以言表。 前头引路的宫□□频回首,似乎要看是怎样惊天动地的容貌让不近女色的皇帝陛下动了心,可惜谢瑶光今日以面纱遮脸,她是怎么瞧也瞧不真切。 凌氏咳嗽了两声,那宫女回过神,怯怯地低声道:“前头就是未央宫了,皇上还在早朝,吩咐你们在偏殿且等一会儿。” 宫里的每条道路,谢瑶光几乎都是熟悉的,她下意识地顺着自己惯走的小道往未央宫去,就听见那引路的宫女喊:“谢……谢姑娘,您走错了。” 凌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谢瑶光摸了摸鼻子,没反驳,乖乖地回来跟着那宫女继续走。 内侍黄忠今日没伺候萧景泽上朝,而是在偏殿等着,见了凌氏母女,赶忙问了声好,目光落到以面纱遮脸的谢瑶光身上时,犹豫了一下,才问道:“谢姑娘这是怎么了?” 谢瑶光左右瞅了瞅,见就只有黄忠一人在,伸手将面纱摘了下来,抱怨道:“还不是我娘,说什么要守这规矩那规矩,还说一个要当皇后的人,不能抛头露面的,只好将脸遮起来,也不想想,我在宫里住了这么久,十个里头有八个都知道我长什么样,哦,除了刚才引路的那个,新来的吧,盯着我瞧个不停。” 黄忠忍住笑,给她们分别斟了茶,“皇上知道你们今儿一早会进宫谢恩,特意吩咐我在这儿等着,糕点干果都是给您二位备着的,早饭还没吃吧?先垫垫肚子,御膳房那边已经准备膳食了,等皇上回来就可以用了。” 谢瑶光是个不客气的,直接捏了块糕点塞嘴里,凌氏刚谢完黄忠,一回头瞧见这副场景,敲了一下她脑袋,道:“规矩!” “规矩能当饭吃啊?娘你早上也没吃,就不饿吗?”谢瑶光揉了揉脑袋,一边努力吞咽口中的食物一边问。 要知道,清晨入宫,为了保持仪容,是不能吃喝的,否则皇帝正跟你说着话,你却嚷嚷着要上茅厕,岂不是大不敬? 凌氏拿她没办法,心里微微猜测,难不成小七在皇上面前一直这副做派?细一想,以女儿的性子,没准还真是这样,她有些放心,又有些担忧,便没有再去管谢瑶光的礼仪规矩,就连谢瑶光塞给她的糕点,也下意识地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78.解心结(修) 第78章解心结 萧景泽下朝回来,就瞧见这么副场景。 他的小阿瑶靠在椅背上,一边将盘子里的青枣一个接一个的往嘴里丢,黄忠端着个小碟子供她吐枣核,凌氏在一旁是看得直叹气。 “咳咳。”大抵是偏殿中的三人都太入神,萧景泽在门口站了半晌也没人发现,不得已只得出声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皇上。”凌氏回过神,忙福了福身子给皇帝见礼,见谢瑶光还坐在那里兀自不动,一个眼刀瞬时就飞了过去。 谢瑶光不紧不慢地吐掉嘴里的枣核,又用桌上摆着的湿巾擦了擦手,这才过来冲萧景泽行了礼。 只是不复脸上的笑容。 萧景泽在心底微微叹气,他先前到底还是太激进,伤了阿瑶的心。 其实谢恩这回事,也就是走那么一个流程,漂亮话儿凌氏是早就打了腹稿的,一句接一句地往外蹦,不过萧景泽却无心去听。 他紧盯着谢瑶光,见她又靠到椅背上,这回是拿了荔枝,慢慢地剥皮,然后嗷呜一口将那一整个吞进去,嚼了一会儿吐出紫棕色的核来。 “这是今年南边新上贡来的荔枝,你要是喜欢,我让人给送一箱到府里去。”萧景泽笑着道,即便是到现在,他同谢瑶光说话时,也改不回“朕”这个自称。 他说这话无疑是有几分讨好的意思在里面,可无奈谢瑶光并不领情,“我们家就我跟我娘两个人,一箱子吃到猴年马月也吃不完,这种稀罕玩意,尝个鲜也就罢了。” 在凌氏眼里,现如今的皇帝已经不是初登基时的少年,五年多的磨砺,使他周身多了股浑然天成的气势,亲政之后的几项决策,亦表明他的杀伐果断,所以在见到小七这般无礼时,凌氏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地呵斥了她一声,又低声道:“让皇上见笑了。” 萧景泽笑了笑,如清风朗月,说道:“敬夫人不必多礼,阿瑶是什么性子,朕还是晓得的。我已经叫黄忠去传膳了,今儿御膳房做了你最喜欢的南乳松鼠鱼,你可别吃多了待会儿肚子装不下。”这后边一句,明显是同谢瑶光说的。 饶是心底里有再多复杂的情绪,到了彼此真正相见的这一刻,谢瑶光却不知该拿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了,好似经过这半年,他们之间的那种相濡以沫逐渐发酵成为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她只能板着脸,用一贯面对外人时的情绪来面对萧景泽,尽管这并非她内心所愿。 可,一个人被伤害过之后,便会下意识地竖起防备,因为那样的疼,她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但,萧景泽这个人,她又忍不住地想靠近,好像只有在他身边,内心的那片空白才算被填补完全。 所以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谢瑶光微微扬起头,露出个腼腆的笑容,道:“多谢皇上。” 萧景泽看到这小丫头装模作样,心里头是又生气又无奈,可是能怪谁呢,说到底都怪自己。 御膳房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司膳的宫人就端着膳食接二连三地走进了未央宫偏殿。 除了那道南乳松鼠鱼,还有不少菜都是谢瑶光偏爱的,甚至就连凌氏的口味都照料的一应周全,不巧的是,凌氏同谢瑶光一样,生在长安长在长安,饮食上一贯味道偏重,可怜口味清淡的皇帝陛下,只能捧着碗白粥喝。 谢瑶光皱了皱眉,终究还是忍不住,勉为其难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关心,“怎么不叫御膳房做几道清淡的菜品?” 萧景泽见阿瑶终于肯主动同他说话,心下一喜,道:“岳母来,自然是要随着岳母的口味了。” 刚夹了一筷子菜的凌氏手一抖,随即又若无其事的换了个菜夹起来。 立在一旁的黄忠总算明白皇上为何不让御膳房照着自己的口味做几道菜了,敢情是在使苦肉计啊。 不过这苦肉计到底没有使成,谢瑶光这辈子总觉着人活一世衣食住行上先不能亏待了自己,所以最后还是让御膳房做了几道萧景泽爱吃的菜来。 这饭也吃了,恩也谢了,照理说,就该各回各家了。 但有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萧景泽同谢瑶光两人大半年没见面,彼此都有些话要说,只是一时间抹不开面。 凌氏干坐在那儿看着女儿同皇帝大眼瞪小眼,心里头这郁闷劲儿,就甭提了。 不过正巧,就在凌氏坐立难安的时候,内侍禀报,崇安长公主入宫给皇上请安,萧景泽挑眉,心道,长姐这是怕敬夫人同自己闹起来,跑来做和事佬的吧。 好在长公主来得巧,萧景泽还未说话,凌氏先起身,说自己同长公主久不见面,想要叙叙旧。 皇上顺着台阶就下来了,吩咐黄忠送敬夫人去长乐宫同长公主说话,偌大的偏殿,只留下他与谢瑶光两个人。 吃过饭的谢瑶光已经回过味来,意识到了萧景泽的苦肉计,心里这会儿正憋着气呢,就好像自己主动说话跟低了他一头似的。 好在这里没有外人,萧景泽也不至于抹不开面,他在谢瑶光身畔坐下,低声道:“还在生我的气?” 谢瑶光不理他。 “阿瑶,我原本真的是那样想的,可你要知道,这世上有句话叫做情难自已。”萧景泽温润低沉的嗓音似是紧贴着耳朵,淡淡地却又直入心房。 温热的呼吸让谢瑶光忍不住战栗了一下,她在心底道,好一个情难自已,早干嘛去了,嘴上哼哼了两声,仍是不说话。 她还在心底猜测萧景泽会再说出什么话来讨她的好,没成想,下一刻身体就被拥入了怀中,紧接着,额头就感觉到了一股温热的湿意。 心里蓦地一紧,竟然忘了挣扎,那只是轻轻地一个吻,落在了她的头上。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萧景泽便已转换了阵地,谢瑶光只觉得双唇上贴了什么东西,温柔的,热热的,让心里都熨帖了起来。 即使表面看上去再温润有礼,也掩盖不了萧景泽是个皇帝是事实,他比任何人都懂得把握时机,也更有容不得人拒绝的天子威严。 谢瑶光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小脸一片通红,眼睛紧闭,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带了些湿润的水汽。 上下两辈子,即便是同床共枕过,她同萧景泽也没有做过这样……这样的事儿,所有的亲吻都是浅尝辄止,何曾像……像这样狂风暴雨般没有喘息的力气。 终于,在萧景泽放过她之后,谢瑶光红着脸,看似使了吃奶得劲儿实则软绵绵地将身上紧贴着的男人推开,她着实被亲得没力气了,要不是萧景泽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腰,只怕这会儿已经站不稳了。 “说话就说话,这样……这样动手动脚的做什么。”谢瑶光一边大喘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通红的脸上瞧不出丝毫愤怒,只有显而易见的羞与怯。 男人亦在喘息,低沉的声音从喉头散发出来,似乎还带着些笑意,他右手揉了揉谢瑶光的头发,轻笑着眯了眯眼睛,像一只餍足的兽,“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是啊,爱到深处,怎么会不想着彼此有更亲密的触碰,他越发后悔,如果不是自己一时间钻了牛角尖儿,是不是,是不是早就佳人入怀,又何必需要借着喜儿的眼睛,来了解阿瑶日日都在做什么。 谢瑶光哼哼了两声,这一回,依旧什么都没有说,是羞的。 好似这一场亲吻抵消了先前所有的不愉快,谢瑶光心底仿佛一块大石落了地,她一直觉得,上辈子萧景泽同她是相濡以沫,而这辈子,除了她萧景泽身畔没有别的姑娘,所以才能那样轻而易举地舍弃她。 可这会儿她才知道,原来萧景泽的情意,不比她的少。 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将什么事儿放在心里,苦也罢,甜也罢,好在今后都有她陪着一同品尝。 萧景泽半搂着她的腰,坐在御案前看朝会上大臣呈上来的奏章,谢瑶光窝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道:“你就把这些东西大大咧咧摆在我面前,也不怕我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出去胡说?” 大安朝有律例,后宫不得干政。更何况她这会儿只是接了册封的圣旨,还没有正式大婚,未入宗正府的名册,尚算不得萧景泽的后宫之人。 “你会说出去吗?”萧景泽笑了笑,并不以为意,提起朱笔在手中的折子上画了个勾,皇帝心情好了,批奏折的速度比往日也快了许多。 谢瑶光坐了一会儿就受不住,从他怀里钻了出来,“总感觉怪怪的,咱们往日怎样,现在还怎样好不好,先前的事儿,谁都不许提了。”她说的,正是太液池那晚两人的对话。 萧景泽放下手中的奏折,再次忍不住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阿瑶,谢谢你,你要等着,不会太久,我就迎你过门。” 这一回,谢瑶光仰着头,眉眼中满含笑意地看着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79.待嫁(修) 第79章待嫁 谢永安是从旁人对他的态度中才渐渐得知谢瑶光被册封为后这件事的。 他本就不思进取,从羽林中郎将这个闲职被剥夺之后,整日里沉浸在温柔乡中不能自拔,可这花酒喝着喝着,原先对他不屑一顾的那些王孙公子,竟都换了副面孔,饶是谢永安再蠢,也知道这其中必有变故。 “小七立后这么大的事儿,怎么都没人跟我提?”谢永安从安阳侯嘴里确认了这个消息后,又惊又喜,搓了搓手笑道,“我当初说是把小七送进宫,凌氏那贱人还不愿意,现在可倒好,我就知道,我谢家的女儿,生来就是母仪天下的命格。” “闭嘴!”谢光正着实不待见他这鼠目寸光的模样,浅薄的让人一眼就看到了底。 安阳侯这些天表面和那些道贺的同僚们说着同喜同喜,可心里头其实烦闷的不得了,少帝年少聪慧,继位后一直十分亲近靖国公和傅相这些人,而曾受先帝器重的其他老臣,比如像他,像神威将军卢定,小皇帝都有些敬而远之的意味,平日里对于他们的政见,也并没有多看重。 这样尴尬的地位,让以谢光正为首的一众老臣着实难受,要说皇帝待他们不好,比起那些卸磨杀驴的,萧景泽待他们可以说是不薄了,可他们这些人,曾经都是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如今却成了这样,心里头又怎会舒服。 谢氏女封了皇后,让这些老臣看到了起复的希望,谢光正却不这么想,要知道,封后的旨意是下来了,可圣旨不是送去安阳侯府,还是径直送到了凌氏宅邸。 这说明什么?说明小皇帝并不是看在他谢光正股肱之臣的份上,而是向靖国公府在示好。 若是真给谢瑶光和萧景泽知道他这样的想法,估计会笑掉大牙。 谢永安是不懂老父心底的烦恼的,心里还暗暗埋怨他不识好歹,转而又飘飘然的往后院走,他近日瞧上了新入府的丫鬟,长得那叫一个水灵,想想就心痒难耐。 被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气的,谢光正摔了手里的茶碗,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半晌后才问道一旁的孙子,“清哥儿,你觉着我奏请圣上,直接将你爹的世子之位传给你如何?” 谢光正琢磨着,安阳侯府要是传到谢永安这么个败家子手里,走下坡路那是明摆着的,可谢明清不一样,他有智慧有谋略,虽说是个庶子,可却是孙儿辈里最出挑的,遇事亦能忍,最为重要的是,谢明清同小七关系似乎不错,将来小七入主中宫,哪怕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会帮扶着谢家一把。 说实在的,谢光正能从一介白身混到侯爵加身,心思非常人能比,他转眼就将利害分析清楚,也审时度势地放弃了不长进的儿子,至于另一个嫡子,混了多少年,还在外地做官,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谢明清闻言微怔,面色上瞧不出一丝喜意,他身子微微前倾,向谢光正拱手行了一礼,道:“侯府是祖父当家做主,断然没有孙儿置喙的余地,一切听您的意思。” 谢光正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挥手示意谢明清退下,心里已经暗暗琢磨起这请废谢永安,请立谢明清的折子改如何写。 且说另一边,接受了现实的凌氏,已经开始给谢瑶光准备起嫁妆来。 大婚的礼服等一应物品自有宗正府操心,甚至连皇后的嫁妆也早就在皇帝继位时准备了起来,按理说凌氏只需要舒舒服服坐在家中,送女儿出嫁就可以了,但她却不这么想。 “你啊,要多为自己想想,活在后宫,不说是吃穿用度,就是平日打点那些宫女内侍,哪样不要银子,可别含糊。”凌氏点了点谢瑶光的额头,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她想说,现在皇帝瞧着是对你上心,可十年呢,二十年呢,热乎劲儿过去了,就会像她和谢永安那样相看两厌,人心易变,唯有钱财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可是瞧着女儿欢欢喜喜的俏模样,凌氏到底还是将这话咽了回去,她想,哪怕是念在靖国公府的份上,只要皇上能让小七能在宫里平平安安,她就放心了。 寻常人家准备的嫁妆摆在宫中不合适,所以谢瑶光从头到脚穿戴的,吃的用的,宗正府在派人来问过她的喜好之后,全数准备妥当。 凌氏给谢瑶光准备的东西堪称简单直接,她把这些年铺子里的进项抽了一大半出来,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全部都去钱庄兑成了锭子。 长安城的钱庄都是官家所办,凌氏这一兑,几乎把钱庄的库银都给掏空了,钱庄掌柜差点没哭出来,可偏偏他又不能不给办,未来皇后的亲娘,那是能得罪的吗? 不过幸而凌氏知道他的难处,给了他半个月的时间筹集银钱,那掌柜才从其他州府郡县调来了不少银钱填补空缺。 钱庄分了好几批才将银钱全部送来,好几口大箱子,家中库房摆不下,凌氏只得让下人腾了两个房间,来摆放这些箱子。 谢瑶光无奈地问她:“娘,你把这么大一笔钱摆在家里头,也不怕人来偷啊?” “都是要嫁人的人了,也不知你的脑袋瓜整天都在想什么,朱雀大街上夜巡的侍卫是摆设吗?再说了,咱家的护院也不是吃白饭的,快别操心这些了,你那鞋做得怎么样了?”虽说嫁妆宗正府给出了,但按长安习俗,出嫁的姑娘都要给未来夫君做一双鞋,即便是皇后也不例外。 凌氏提笔在礼单上将银钱的数目写上去,又着人采购了一些诸如绫罗绸缎、金银玉饰之类的东西,说是给谢瑶光留着赏人用的。 谢瑶光一边看她娘写礼单,一边苦着脸道:“还没呢,平日里绣个东西还觉着挺容易,可这纳鞋底真是费了老劲儿,我手都磨起泡了。”说吧还将手掌摊开,给凌氏看她手上的伤。 那水泡已经被挑开,但伤处仍是红通通的,在白皙细嫩的手掌上分外鲜明,凌氏笑骂道:“我说让丫鬟帮你把鞋底纳了,你到时候意思意思在鞋面上绣两针不就行了,你偏要自己动手,现在知道诉苦了?” 别说是世家小姐,就是富户家的千金,也鲜少有自己动手做这些的,都是绣娘准备好,象征性的绣两针,然后说成是自己亲手做的,这也算是心照不宣的事儿了,反正家里有丫鬟仆役,这些小姐们即便是嫁人,也几乎没有自己动手的时候。 谢瑶光却是个认死理的,说是要亲手做的才有诚意,凌氏是既心疼又无奈,自己娇养着的闺女啊,非得为了个男人吃这样的苦,她又忍不住暗暗埋怨了萧景泽几句,甚至还在萧景泽悄悄来看谢瑶光时,瞪了他好几眼。 接收到岳母大人不满的眼神,萧景泽下意识地摸了摸鼻梁,他听市井有俚语说,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怎么偏到了他这儿,就不一样了呢? 不过讨好岳母大人是十分有必要的,萧景泽说:“朕先前同宗正卿商量过,阿瑶入宫,敬夫人的品级也要跟着升一升为好,宗正府上了请封的折子,朕已经准了。” 谢瑶光笑,“那往后我娘就是一品诰命了?往后见着谢光正,可就不用行礼了。” 即便是和离之后,凌氏论品级论辈分,见着谢光正这个前公爹,还是要屈膝行礼的。 “小七!怎么直呼祖父的名讳?”凌氏斥责了一句,她虽然同谢永安婚姻不睦,但平心而论,谢光正对她还算不错。 谢瑶光却不以为意,笑道:“我连皇上的名字都叫得,叫他两声怎么了,我还不乐意叫呢,往后他见了我,是要行参拜之礼的。” 靖国公府对于女子品德的培养十分严格,凌氏读着礼仪诗书长大,规矩二字几乎是刻到心里的,却每每拿这个小女儿没办法,斥责道:“这般轻狂像什么样子,即便是做了皇后,也不能数典忘宗。”她不愿小七,因着自己的缘故,仇视谢家人,从而毁坏自己的名声。 一朝皇后,不孝不悌,光是口水,就足以淹了她。 “阿瑶不是那样的人。”萧景泽笑着替谢瑶光开脱,“她只是快人快语罢了。” 孰料话音刚落,便受到凌氏飞来的一个白眼,一本正经道:“她是什么德性我还能不知道,皇上也别太惯着她了。” 这话比起先前客客气气地,总算是显示出几分亲近来,萧景泽笑了笑,道:“李太常选了几个日子,今儿来,也是想请敬夫人帮着参详参详,黄忠,把黄历拿过来。” 朱笔圈出来的日子,的确都是宜嫁娶的良辰吉时,只是这日子…… 凌氏拿过黄历翻看:“五月初五,五月二十六,六月十八,七月初三,这日子,会不会太赶了些,现在已经三月底了,皇上您大婚是大事,太仓促了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萧景泽一本正经道:“这都是李太常圈出来的日子,朕瞧着就挺好。”只是话音刚落,就感觉刚变得和蔼可亲的岳母,又给了他一记眼刀。 80.游湖(修) 第80章游湖 尽管打了二十年光棍的皇帝陛下想早点娶妻,可实在是扛不住岳母大人的杀伤力,最终商量下来,将婚期定在了七月初三。 原本这商议婚期之事需要长辈出面,萧景泽这么做,无疑是抢了长公主的活计,她悠悠地叹息,“人说儿大不由爹,我看应该叫儿大不由姐才对。” 萧景泽苦笑不得地安抚她:“皇长姐说得这是什么话,朕是觉着你要操心华月的亲事,不想让你太烦心罢了。” “左右你都有理由,我说不过你。”长公主看了他一样,紧接着道:“你有了皇后,这往后宫里的事儿,就用不着我操心了,正巧华月那个不争气,见天地惹她娘生气,还是得我看着才行。” “怎么?华月又被凌小将军给赶出来了?” 萧景泽问这话是有理由的,先前华月为了在凌元辰面前博一个好印象,把那一手鞭子耍得是出神入化,连带着抽了几个奴仆,结果凌元辰当场就黑着脸拂袖而去。 华月不死心,又女扮男装企图混入军营,结果被凌元辰一把给揪了出来,说她要是再胡来,擅闯军营,就要军法处置了她。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华月郡主的倒霉事,连忙着筹备婚事的萧景泽都听说了,据说郡主不管是哼哼哼还是嘤嘤嘤,都没能撼动凌小将军那颗铁面无私的心,只好哭丧着脸乖乖回家了。 华月哪里是那种肯将委屈咽到肚子里的人,回了家整日闹腾个不停,捉弄教她规矩的嬷嬷,在他爹的藏书上画乌龟,还戏弄起她两个双胞胎哥哥和嫂子来,更别提那些遭了殃的下人,气的文远候夫人恨不能亲手揍她一顿。 可要说华月郡主这鬼机灵,一见她娘生气,就躲到三哥郭恪的屋子里,一边假哭一边喊:“我跟三哥都是没人要的小可怜,娘还这么欺负我们。” 文远候夫人叫她这话噎得,是半分脾气也没有了,不过当娘的,总归是心疼自己儿女,只好积极地寻摸着给这一儿一女订下亲事,所以时不时地就要到公主府找长公主这个婆母参详。 照长公主的意思,凌元辰是个不错的人选,华月这般缠着他,他既不生气,也没有什么逾矩之举,看得出人品极佳,出身更是不用提,靖国公在一众后辈里,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凌元照和这个侄子了,以凌元照和继室所出的那个儿子势同水火的模样,指不定将来这靖国公府会交到谁手上呢。 长公主能在先帝一众儿子女儿中活到现在,可是一点也不糊涂。 文远候夫人却始终觉得,自己的女儿有着郡主之尊,不是嫁不出去,何必上赶着去倒贴一个五品小官,就算是国公府出身,可也只不过是旁支,论起身份来,只怕连靖国公的庶子都比不上。 四月入夏,天气渐热,人也跟着倦怠下来。 凌氏瞅着谢瑶光窝在藤椅上不肯动的样子,道:“你要是真觉着热,就去庄子上避避暑,或是叫下人从冰窖里拿些冰块来。” “还没热到那个程度呢。”谢瑶光娇笑,“我就是懒,好像订了亲,也没人肯找我一道出去玩了,要不,咱们去霜表姐家看看小外甥吧。” 凌茗霜开春生了个大胖小子,大名叫薛咏松,取自岁寒三友,薛明扬还道:“往后要是媳妇给松哥儿生了弟弟妹妹,还能取一个竹字,一个梅字。”这番话被谢瑶光知道了,还笑话他会取巧。 松哥儿刚刚三个月,正是闹人的时候,王氏将这孙儿当成眼珠子似的看着,生怕凌家给接回去当成继承人培养,凌氏才不愿去拿热脸贴冷屁股,道:“你还乐意往薛家去,上回你就抱了一下松哥儿,没瞅见方氏那张脸拉得有多长,只怕是忘了那会儿是怎么对待霜姐儿和没出世的孩子的。” “我就是随口一提,这日子着实无聊了些,是不是所有待嫁的姑娘都是这样,连门都不能出啊?”谢瑶光郁闷地问道。 凌氏点头,“旁人家姑娘待嫁,是要在闺房绣嫁妆的,你是省了这一道,才显得无事可做,既然闲着,便把上个月的账清了吧。” 谢瑶光眼珠一转,正想着要怎么躲懒呢,就看见喜儿手里拿着封信从院外走了过来,忙道:“喜儿,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小姐,夫人。”喜儿行了礼,这才答道:“是郡主写给小姐的信,文远侯府的下人送过来的。” 谢瑶光微微惊诧,打从上次华月郡主同她不欢而散之后,两人可是许久未见过面,皇帝下旨封她为后之后,她倒是写了封致歉的书信给华月,只可惜没什么回音,听说那丫头连信笺带信封全都撕了个粉碎,谢瑶光不是那种自讨没趣的人,干脆便不再理会。 她一边拆信一边道:“难为郡主能主动写信给我,我可要好好看看,她都写了些什么?” 以华月郡主的傲气,是着实拉不下这个脸面的,但是她长这么大,还真就谢瑶光这一个知交好友,不得已,只得别别扭扭地写了封求和书,末了还是一副本郡主大人大量的语气。 深谙她性格的谢瑶光看完这封信,不由笑了笑,对她娘道:“只怕是不能陪您盘账了,郡主邀我去曲江泛舟呢。” 凌氏没好气的道:“一个两个,都是没规矩的,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出阁的人了,整日想着往外跑。” 话虽如此,可还是让下人给她准备出门用的一应物事,嘱咐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在外且要注意些。” 谢瑶光点点头,“规矩我都晓得,娘亲不必忧心。” 为了不引人注意,谢瑶光出门只带了喜儿一人,日头渐渐已西斜,她们又是坐着马车过去的,并不觉着热。 江岸便有临江而立的小楼,华月在那里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谢瑶光刚一进门就听到她抱怨说,“你来得迟,该罚才行。” 谢瑶光抬眼看她,笑道:“想罚我什么?喝酒?郡主,这会儿还未到酉时,不是我来迟了,是你来早了吧。” “我可不管,反正我在这儿等了你快一个时辰了。” 谢瑶光细想了一下,一个时辰前,她可还在自家院子里同娘亲说话,无奈道:“哪有你这样的,托人送了信就跑来等,万一我不来呢?人家相邀,哪个不是提前三五天,只有你啊……” 华月哼了一声,这回没再反驳。 “谢姑娘,多日不见。”长桌一旁面窗而立的男子转过身,笑着同谢瑶光打招呼。 “郭……郭公子。”谢瑶光愣了一下,回了一礼,转而瞪了华月郡主一眼,低声道:“你怎么没跟我说你哥他也要来。” 华月郡主眨眨眼:“你也没问我啊。” 郭恪一如既往的腼腆,他并不主动同谢瑶光她们攀谈,只是恰到好处地提醒两个姑娘,船摇晃时莫要站在甲板上,在她们说话说到口渴时奉上一壶清冽香甜的果酒,太阳下山渐渐起风时,又嘱托她们莫要受凉。 毕竟有华月这个亲妹妹在,郭恪的关心并不算出格,也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谢瑶光将心里那点不舒服抛诸脑后,同他相处的还是很愉快的。 外头起了风没多久,华月便同谢瑶光回了船舱。 这艘游船几乎是水面上最大的一艘,装饰如何华丽且先不说,伴着远处岸边传来的蝉鸣鸟语,郭恪从腰间解下一只玉笛,低低地吹了起来。 谢瑶光从前听过雅乐,亦曾在陪萧景泽泰山封禅时听过民间小调,在宫里做伴读那几年,还曾有宫女摘下树叶,便能吹奏一曲,可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一曲笛声,叫人如痴如醉。 闻弦歌而知雅意,谢瑶光听懂了那笛声中的祝福,莞尔一笑道:“多谢郭公子。” “谢姑娘客气了。”郭恪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他原本求娶谢瑶光,是因为她还未曾许了人家,而如今佳人已成了他人未过门的妻子,即便是心酸,也要跨过这道坎。 这一曲笛声,不止是他对谢瑶光的祝福,亦是对自己未来的期许。 谢瑶光随即又同郭恪聊了几句乐理,又赞他博学,看得一旁的喜儿暗暗着急,趁着谢瑶光她们说话的时候,猫着腰去船舱内的房间里寻了纸笔,唤来白鸽,飞快地将这件事儿禀明了皇帝陛下。 “喜儿,你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喜儿一跳,她低着头道:“小姐,没什么,我就是好像看见了一只鱼。” 看鱼用得着朝天上看?谢瑶光暗暗腹诽,当她没瞧见吗,刚刚明明是什么东西从这边飞过去了。 她朝天上看了看,蔚蓝的天空中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只能将心中的疑惑放下。 入夏之后,曲江不乏游夜船的,谢瑶光虽然对夜色下的笙歌颇感兴趣,却也知不能在外逗留太久,船渐渐靠岸,从码头下了船,就瞧见一个高高大大,冷着脸的侍卫立在一边。 决明低声道:“谢姑娘,主子在明月楼等您。” 谢瑶光看了一眼喜儿,没吭声。 81.酒意(修) 第81章酒意 华月郡主见情况不对,拉着她三哥飞速的撤了。 谢瑶光暗骂了一声没义气,硬着头皮跟着决明往里走。 明月楼上下两层,楼上设有雅间,从窗户中能远望曲江江面,还能看到水中高低起伏含苞待放的荷花。 萧景泽却无心赏景,就连店家拿来的美酒佳肴,也都未曾动过,他没那个心思。 “给皇上请安。”谢瑶光进门便瞧见他皱着眉,心道该不会是真生气了吧,也不似往日那般大大咧咧的坐下来,而是恭恭敬敬地先请安。 萧景泽一眼就看破她的小心思,无奈一笑,道:“听说你许久未出门了,今日玩得可还开心?” 这话问得,让谢瑶光一时间犯难,骗他说不开心,那是不现实的,可要是说开心,这人该不会误会什么吧,不过她想了想,还是老实说了心里话,“几日没出门,在外头转悠转悠,的确是能让人换一换心情。” “离那么远做什么,坐到我旁边来。”萧景泽冲她招招手,“你玩得高兴,只怕是忘了用膳,我叫人准备了吃食,你先垫一垫肚子吧。” 谢瑶光一愣,竟然没问自己关于郭恪的事儿?她松了一口气,乖乖地坐到了萧景泽旁边。 菜依旧是她喜欢的那些,只是……“你怎么还要了壶酒?” “夏日暑气难消,喝一杯酒也无妨。”决明和喜儿都留在雅间外头,所以皇帝陛下只能自己动手斟满酒杯,“这酒不上头,你尝一口就知道了。” 比起刚刚在船上喝得那些甜味的果酒来,自然是面前这一壶更具酒味,谢瑶光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干脆将那一满杯三下两下全都喝完了。 也许真的是酒水能让人放松心神,两杯酒下肚,谢瑶光的神色也不似刚进门时那般紧绷,她抱着萧景泽的胳膊笑问道:“你是不是听说我和华月,还有郭恪他们在游船,才眼巴巴过来接我的?” 眼巴巴这三个字,还真是形容出了皇帝的心声,萧景泽笑着刮了刮谢瑶光的鼻子,道:“你啊你,让我怎么说你好,故意气我的是不是?” “呃。”谢瑶光打了个香甜的酒嗝,委屈道:“我也不知道郭恪会来啊,要是知道他在,我肯定就不出来了,省得有什么话说不清。” 大抵是鼻子觉得痒,她推了推萧景泽的手。 萧景泽笑了笑,又改为揉她的投放,道:“真想早点把你娶进宫,这样谁都见不着,只能我一个人看着。” 谢瑶光白嫩的脸上渐渐透出薄如蝉翼地粉来,也不知是羞红了脸,还是酒劲儿渐渐上来了,她抱着萧景泽的胳膊,一双灵动的眼睛眨了眨,道:“我也想早点嫁给你啊。” 萧景泽低低地笑了句不知羞,看着那张懵懂俏丽的脸蛋儿,还是忍不住低头轻轻地亲了一口。 他的唇瓣带有夜风中微微的凉意,极大程度地缓解了谢瑶光脸上滚烫的热度,她哼哼了两声,不由自主地将身子迎了上去。 萧景泽扶住她的腰,这酒楼的雅间可不是未央宫的偏殿,两人坐着的是文人雅士围桌时的矮凳,并非宫殿中绵绵软软的美人榻,摔下去虽说受不了什么伤,但肯定是会疼上一疼的。 软玉温香在怀,即便萧景泽是个克己守礼的,此时心也忍不住砰砰砰地跳了起来。他目光温柔地看着怀里的人儿,双唇微启,轻轻地道:“阿瑶,我想亲你。” 想亲就亲呗,又不是没有亲过。自然,谢瑶光还没有大胆到将心中这样的想法堂而皇之的说起来。 她紧闭着眼睛,细长而又黑密的睫毛颤抖着,像是柔软的枝条一般,在萧景泽的心头来回刷过。 弱冠年纪的帝王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心里似乎是烧了一团火一般,他低下头,温柔地小心翼翼地亲吻了谢瑶光的额头。 这是他如珠如宝般珍视的女人,他要娶她为后,要给她全天下最好的,最至高无上的荣宠。 他的唇移到谢瑶光的鼻头,轻轻舔了一下,怀里的人忍不住颤栗,萧景泽从喉间溢出一丝笑意,这才慢慢地细细品尝那樱桃小口的滋味来。 是甜的,柔柔软软的,好似番邦进贡的果糖一般,甜味一路蔓延到了心底。 也许是彼此靠的太近,又或者是暑气还未散去,一小会儿的功夫,两人竟都出了汗。 萧景泽意犹未尽地放开谢瑶光,转而握住她的手,一边替她梳理乱掉的发丝,一边道:“往后莫要再这么晚出来了。” 谢瑶光暗暗腹诽,她出来的时候可还是大白天,太阳还没下山呢,现在入了夜还留在这里,到底是怪谁啊? 只不过两人刚刚温存了一番,她自是不会说这些煞风景的话,点了点头,转而道:“我娘说,男女成婚前不宜见面的,你来找我,会不会坏了什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无妨。”萧景泽为她梳好了发,用玉簪轻轻将那一头青丝绾起来,笑道:“敬夫人非要将大婚的日子定在七月,三个月不见面,我可不成。” 他见谢瑶光低着头,又故意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个月算下来,已经不知多少个秋了,真是相思催人老啊!” “你……你……你……”谢瑶光被他这没皮没脸的话给惊着了,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怎么了?连古人都说,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呢,这可是人之常情。”萧景泽笑,“阿瑶,说真的,万一要是真三个月见不到,你想不想我?” 一个想字在舌尖绕了半晌,才被低低地吐出来。 “我好像没听清……”萧景泽笑着逗她。 谢瑶光赌气道:“没听清就算了,反正我是不会再说第二遍的。” 萧景泽似是没听到这句话一般,继续道,“我是真的没听清啊。” “非要让人说这样羞人的话。”谢瑶光咕哝了一句,随即大声道:“想想想,想死你了!这样总行了吧。” 屋外传来喜儿的闷笑声,谢瑶光听见了,半是埋怨半是撒娇道:“你看,连喜儿听见了都笑我,都怪你。” “好,怪我。”萧景泽无奈地应了一句,随即又认真道:“不过这话我喜欢听。” 小两口笑闹了一会儿,决明在外头道:“主子,该回去了,家里还有不少事等着您拿主意。” 谢瑶光听见了,起身问道:“你连折子都没批完就出来了?要是让外祖父知道,肯定又要训你不知上进了。” “现在又不是刚登基那会儿了,大将军即便有什么,也是敢言直谏,不会将朕当成小孩子训斥的。”萧景泽也跟着站起来,道:“不过这个时辰也是该回去了,我顺路先送你回家。” 从曲江码头到朱雀大街,和到皇宫正门根本不是一条路。谢瑶光撇撇嘴,到底没有拆穿萧景泽这话,点了点头。 “你先别动,衣裳都皱了,我替你整一整。”谢瑶光抚平自己的衣裳,回头看见萧景泽身上的外衫也皱成一团,忙道。 二十岁的帝王,身形修长,高出了谢瑶光一个头,少女踮着脚,俏丽的面庞微微扬起,细心地替他整理好衣裳,末了才发现他腰间挂着的荷包。 “你怎么还戴着这东西?”那是谢瑶光送给他加冠的生辰礼之一,明黄色的绸布上,用金色丝线绣成的盘龙纹,细致精巧,可见她用了多少心思。 只是谢瑶光的绣工再好,也比不上御绣房的绣娘技艺精湛,平日里给萧景泽打理衣冠的内侍,是断然不会将这样的东西佩戴在皇帝身上的。 萧景泽将荷包解下来,翻出里面,角落里绣了一个小小的瑶字。他笑道:“谁让这个不一样呢。” 说起来这也是谢瑶光的一点小心思,将自己送给萧景泽的每样东西,都在不起眼的地方绣上了自己的名字,以期待他能发现自己的心意。 不过没想到后来太液池的那一番长谈,差点让两人错过彼此,好在,事情总有峰回路转的那一天。 谢瑶光不愿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儿,重新将那荷包系回到萧景泽的腰带上,笑了笑道:“那就戴着吧。” 明显感觉到眼前的人儿情绪低落了下来,萧景泽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微微俯身,握住谢瑶光的手,“你答应过不生我的气。” “我没生气。”谢瑶光没有推开他的手,而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只不过想起来就觉得有些难受罢了,总归是过去了。就算是看在你今儿打翻了醋坛子的份上,我也不能再计较这事儿啊。”说到最后,竟有一丝调侃的意味。 萧景泽十分坦然,牵着谢瑶光的手道:“我瞧见你同其他男人走得近,心里就是不舒坦,尤其是郭恪,他可是向你提过亲的。” 谢瑶光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又好气又好笑,“郭公子又不是那种登徒浪子,再说我今日出来,还有华月在呢。” 82.避暑(修) 第82章 避暑 转眼到了六月初,天气愈发地热了起来,谢瑶光觉着出嫁要准备的东西都差不多了,干脆向凌氏提议,去终南山的别院避暑。 凌氏怕热,每年到了三伏天,都会去别院住上一阵子,今年却是因为谢瑶光的婚事给耽搁了,听到女儿这么说,想了想便也同意了,不过还是将会功夫的青雪留在了家中,说是有什么急事也好有人知应一声。 要说谢瑶光也不是头一回来终南山了,她曾经在山脚下的清虚观住过几日,还曾在那里见过萧景泽。现在想来,那一回,只怕他是来祭拜赵婕妤的。 只是夏日里的盛景自然同冬天的萧瑟不同,树木枝叶繁茂,山泉溪流潺潺,凑巧碰上了六月十五这样的大日子,那沿着山路挑着货物的小贩也不少。 谢瑶光趁凌氏闭目养神的时候,掀开马车窗帘,一个人瞧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支使走在外边的喜儿,去给她买那些没见过的稀罕玩意。 草蚱蜢、小面人、糖葫芦、还有杨树树枝做成的哨子,吃的用的玩的,样样都感觉新奇,明明也不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可谢瑶光却觉得,自己第一次体会到市井生活的繁华之处,这样的盛世美景,是不是正是因为萧景泽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呢? 谢瑶光想着想着,不由笑起来,怎么就在心里头,把他想成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了呢。她捏着那一支杨树枝条做成的哨子,表皮摸着十分光滑,数度都放在嘴边了,不过还是没敢吹,怕吵醒凌氏。 过了熙熙攘攘的清虚观,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她们的目的地,这里与其说是个别院,不如说是庄子,谢瑶光之前也来住过两回,一切倒是熟悉的。 管事早知道主人家要来,一早就预备妥当了,谢瑶光扶着喜儿的手下了车,扫了眼二人,才看向眼前的宅院,这管事是个勤快人,院子收拾的极为干净,青砖绿瓦,高达的树木从院墙中探出头来,正迎着风摇晃。 “夫人小姐。”在门口候着的管事和管事娘子问了安,这才道:“您们难得来一回,正巧今儿庄子上的佃户送来了些野味,我已经让厨房做下了饭菜,主子们刚好可以尝尝鲜。” 这处庄子在山脚下,连同后边的一整座山,都是凌氏的私产,山里开垦的旱田,平日里租种给附近的农户,因为是旱地,粮食产量并不多,所以只是象征性地收一成租。 山里的农户闲暇时,顺手下个陷阱捕到猎物,还有从山间采摘到的水果,大多都会送到庄子上来,算是感念凌氏的恩德。 从未经历过田园生活的谢瑶光闻言喜道:“常听人说山珍野味,还真是没怎么吃过,周管事有心了。” “小姐言重了,这都是奴才份内的事。”别看周管事在山里头住着,可到底是帝都近前,光是清虚观来往的信徒就不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谢瑶光被册封为后的事情,此时也是存了想要留个好印象的意思,便介绍起周围的景色来。 谢瑶光虽然来过两回,但都是闭门不出的,根本不知道周围的景致。 离庄子不远处的山上有个峪口时,谢瑶光听到这话时,终于明白她娘为什么每年要来这里避暑了,山里凉快是凉快,可闷得时候也能要人命,但是如果在水边,那就不一样了。 午饭吃得正是周管事所说是野味,虽然不及平日里的吃食细致精巧,可偶尔换换粗茶淡饭,也别有一番风味,谢瑶光难得吃得撑着了,便说去外面消消食。 走了没多远,就听到一阵水声,循着声便寻到了周管事所说的那个峪口,大抵是为了人赏景方便,旁边还修了凉亭。 谢瑶光躺在凉亭的长椅上,抱着这会儿还有些胀得难受的肚子,只觉得人生惬意无比。 山中不知岁月凡几,可惜舒服的日子总不能长久,再次见到谢永安时,谢瑶光就像是欢欢喜喜吃果子,却发现里头有一只虫子一样恶心,尤其是谢永安还哭丧着个脸,一边数落不肖的庶长子,一边哭诉父亲安阳侯如何待他不公。 “小七,再过半个月你可就是皇后了,你要为你爹我做主啊,谢明清这个不孝子,真是枉费我栽培他的心思,竟然……竟然要夺我的世子之位。”谢永安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紧接着道:“你祖父他糊涂啊,庶子怎能承爵,你大哥就算是出类拔萃了些,可是出身也就是那样了,往后要真是把安阳侯府交到他手里,能有什么出息。” 谢瑶光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红彤彤的果子,这是终南山里产的一种野果,俗名叫檬子,酸酸甜甜的,只是吃起来汁液多,嘴巴都给染红了。 谢永安见女儿不为所动,只得道:“小七啊,爹也是为了你好,你说你入了宫,在外头没人帮衬着怎么成,爹可是你亲爹啊,自然是向着你的,谢明清他同你,又不是一个娘生的,人心隔肚皮,你可不能被他给糊弄了啊。” 就在谢瑶光终于将盘子中的野果给吃光的时候,谢永安怒了。 他一大清早接到内侍的传旨,简直是不敢相信,他爹竟然连招呼也不打的,请旨夺了他的世子之位,还传给了他一向没有放在眼里的庶子,这对谢永安来说堪称奇耻大辱。 他找谢光正去理论,孰料向来严厉的安阳侯径直丢给他一句,这侯府是我挣来的家业,我乐意传给谁就传给谁,你想要,那你自己去挣。 谢明清在宫中当值,并不在家,谢永安的一腔怒火是无处可发,思来想去也只有快要做皇后的女儿能为自己撑腰,打听到谢瑶光的行踪便急急忙忙赶了来。 他觉着自己这当爹的受了委屈,做女儿的合该帮自己出头才是,哪里会料到谢瑶光是这副样子,着实忍不住怒气,斥责道:“小七,你还有没有一点当女儿的本分,啊,咱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知道吭一声,就眼巴巴的看我受这种侮辱吗?你去跟皇上说,啊,叫他让谢明清把世子之位还给我,不……不要这世子之位了,你娘不是升了一品诰命吗?那我呢……我是你爹,不说封国公,总该也封个侯爵才对吧。你去跟皇上说一声,这不都是小事一桩吗?” 谢瑶光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干净了手上和嘴上的汁液,这才开口道:“你该庆幸,我还未嫁进皇宫,否则……你现在就犯了大不敬之罪。” 谢永安还未说完的话,卡在了喉中,他呆若木鸡地看着谢瑶光,半晌回不过神来。 “喜儿,去问问周管事,谁把这人放进来的,罚一个月的月银,再跟他们说清楚,往后别什么人都往家里放,怪乱的。”谢瑶光道。 先前凌氏还未和离的时候,夏日就常来此地避暑,谢永安知道这里也不为怪,他眼巴巴地寻来了,下人们也弄不清夫人小姐对他是个什么态度,好歹也是前姑爷,总不好拦在外头,只得把他放了进来。 谁知道谢永安七拐八拐的,竟然赶在通报的下人之前,找到了谢瑶光这里。 周管事擦了擦脸上的汗,道:“我知道了,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儿发生,还请小姐莫怪罪。” 一旁的谢永安回过神,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这可是他最后的机会,要是女儿不肯帮他,那往后他还有什么脸待在长安城,他甩开抓住他的下人,央求道:“小七,小七,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同你娘和离的事儿,爹也是不愿意的啊,当时,当时不是情况所逼吗?你看要不然这样,我让你娘回来,让你娘回来,咱们一家团圆好不好?小七,你就帮爹这一回,爹什么都答应你成不成?” 谢永安为达目的,连躺在地上耍赖这样不要脸的事儿都做了出来,一时间还真没人敢近他的身。 谢瑶光冷笑一声,她有时候真不想承认,这样一个蠢到家的人竟然会是她亲爹,半辈子碌碌无为也就罢了,同娘亲那样好的女人和离,还把自己的世子之位给混丢了,瞧瞧现在这个可怜样,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还等着干什么,把他弄出去,省得我娘回来坏了心情。”谢瑶光说了一声,便不再理会还在声嘶力竭嚎叫的谢永安,转身进了内堂。 她在这里也待不了几日,宫中派来的女官不日就要来教她侍寝的规矩,她正为这个心烦呢。 上辈子,说到底萧承和能夺了皇位去,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萧景泽没有儿子,谢瑶光看着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这一世它能不能争气些。 大抵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会想许多,她一会儿想到正是因为她娘当年生不出孩子,谢永安才会纳妾,一会儿又想着自己进宫之后,萧景泽会不会选妃,过了半晌又觉着自己不该烦恼这个,可是又忍不住去想。 不多时,想累了的谢瑶光竟然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萧景泽进来时,见她这模样,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83.新嫁娘(修) 第83章新嫁娘 赵婕妤的长生牌位供奉在清虚观,每逢清明年节,萧景泽都会来上香,然后同她说些话,而这一次,是来跟她说,自己要大婚了。 他来之前就知道谢瑶光同凌氏在此地避暑,原本因为有长辈,并没有打算过来,可得知谢永安来过此处后,心里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便让侍卫在山下候着,自己只带了决明一个人悄悄过来。 守门的下人是不认识皇帝陛下的,又因着之前谢永安的事儿,说什么也不敢放生人进来,只说是去通报。 萧景泽不欲为难这些人,便和决明在外头等,结果半晌后,回来的下人说是小姐睡下了,夫人不在家,请他改日再来。 正门走不通,不过这也难不倒暗卫出身的决明,他查探了一番四周的地形,发现这栋宅院的后边,有一处矮墙。 于是皇帝陛下和他的暗卫,做了一回翻墙入室的宵小。 谢瑶光睡得并不熟,大抵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面前的人,以为是自己睡迷糊了做梦,可再看一眼,那人还在,她才醒悟过来,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萧景泽笑,“你怎么趴在桌子上睡了,门也开着,穿堂风吹进来,也不怕受了风寒。” “只是趴一会儿,没成想真睡着了。”谢瑶光揉了揉胳膊,无语道,“都枕麻了。” 萧景泽并没有问谢永安来过的事儿,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这是什么?”谢瑶光有几分好奇,要是仔细说起来,她不是第一回收到萧景泽送的礼物,大多都是些女孩家喜欢的衣裳首饰,果不然她打开那木匣子一看,是长安城这一季新出的脂粉,闻起来有淡淡地清香。 谢瑶光合上盖子,心底暗暗笑他不会讨人欢心,也不问问自己到底有什么喜好,不过这一盒脂粉,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坐了没一会儿,萧景泽就得回宫了,临走前,他低声在谢瑶光耳畔道:“还有五日。” 谢瑶光知道他说的是大婚的日子,红着脸点点头,到底还是忍不住害羞,推了他一下,“快走吧,我娘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怕撞上凌氏,主仆二人是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单是皇帝陛下翻墙时那干脆利落的动作,看得谢瑶光目瞪口呆,人都不见了踪影,还站在原地暗暗腹诽,得亏这翻得是自家宅院,要是旁人家的,看自己同他怎么算账。 又过了三两日,到了不得不回去的时候,谢瑶光看着喜儿收拾行李,半是忧虑半是期待,就好似某个你盼望了许久的东西,真正拿到手里的时候的那种不真实的感觉。 可惜时间不等人,她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给她教习侍寝规矩的女官就已经坐在了厅堂中喝茶。 同上一世一样,来得是宫中上了年纪最有体面的常姑姑,她是萧景泽的奶娘,丧夫丧子,之后就一直留在宫里,也许是因为经历坎坷,这位姑姑经常板着脸,看上去十分不好惹。 “圣上吩咐奴婢来,给谢姑娘说规矩,要顺顺当当地伺候到您大婚。”常姑姑站起身,向谢瑶光福了福身子,道:“先前宗正府送来册子,姑娘可看过了?” 谢瑶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些东西她上辈子好歹也经历过一回,算不上陌生。 常姑姑见她如此不上心,心道谢家这姑娘还真是个不谙世事的,马上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可这阖府上下,竟没有一个着急的。 有了这样的母家,她可是一点也不看好未来的这位皇后娘娘。 尽管心里这样想,但常姑姑是个尽职守责的,该教的还是要教,从大婚礼仪到行周公之礼,事无巨细地一一教导,尤其是后者,听得谢瑶光面红耳赤。 大抵是看谢瑶光着实羞窘的不行,常姑姑扔下一本册子叫她好好看,便又盘问起她平日里在家的日常来。 听说谢瑶光平日里会帮着凌氏管教下人,打理账本,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心底念叨着,就说皇上不可能娶个什么都不会的人来做皇后。 要说这言谈举止,想要学好,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萧景泽的本意也只是让谢瑶光照猫画葫芦,只要不在大婚典礼上出错就行。 常姑姑着实看不惯皇帝这般宠着这小姑娘,尤其是见她模样俏丽,心中便料定萧景是被美色所吸引,教起规矩来便十分严厉。 谢瑶光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当自己无意间得罪了常姑姑,只是常姑姑在宫里头再有体面,也不过是个奴才,她现下忙得一团乱,没空与她计较,并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倒是常姑姑,在瞧见谢瑶光的嫁妆单子时,不由睁大了眼,仔仔细细地核对了一遍,确认这数目没有错,自以为终于明白了皇上为什么非要娶一个谢瑶光这个爹娘和离,名声不显的女人了。 这……这简直就是一个会移动的金库啊! 常姑姑眯了眯眼,心底暗暗盘算起来。 谢瑶光此刻无暇顾及一个不相干之人的想法,长安旧俗,凡是出嫁,新嫁娘的小姐妹们都是要来添妆的,她没多少朋友,本以为还能躲躲清闲,没成想凌芷彤、凌茗霜、傅雅兰、就连被禁足在家的华月郡主都上门来了。 “这孩子随了凌姐姐,瞧这一双眸子黝黑明亮,见人也知道笑,长大后定然是个英姿勃发的好儿郎。”傅雅兰很是会说漂亮话,夸起人来毫不吝啬,惹得众人争先恐后地想要抱一抱松哥儿。 凌芷彤道:“先让我抱抱,好赖都要唤我一声姨婆婆的。” 华月这个霸道性子却不肯相让,“那又怎么样,你是姨婆婆,我还是郡主呢,快教我抱抱,我大嫂二嫂进门这么久,小侄子小侄女都没有一个,霜姐姐的儿子长得这么白嫩,可馋死我了。” “郡主怎么了?让我算算这辈分,你得管皇上叫叔祖吧,那我们家小七往后就是你祖婶,我又是小七的姨母,这么算下来,郡主你可跟我要差了四五个辈分呢。”凌芷彤坏笑道:“你倒是说说,你该怎么称呼我才对?” 华月被这复杂的辈分给绕晕了头,哼哼了两声没说话,好在凌芷彤只是同她开玩笑,还是让她先抱着孩子逗弄。 “你们可悠着点。”初为人母的凌茗霜叮嘱了一句,见儿子同她们玩得笑呵呵的,不哭也没闹,这才放下心,对谢瑶光道:“你什么都不缺,我也不知道这添妆该添些什么合适,喏,这一匣子银票是我经手那间铺子的去年一年的进项,没多少,留给你傍身。” 说是没多少,可之前那铺子是她帮凌茗霜打理的,这一匣子银票的价值,谢瑶光心里再清楚不过,她有些犹豫地问了句:“你拿这么多钱给我,你家里……” 凌茗霜看出了她的意思,不在意地摆摆手,“这银子是我的,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想给谁就给谁,你不用管。” 人常说,外甥肖舅,其实凌茗霜这个侄女有时候行事,同她亲姑姑凌氏可谓如出一辙。 听她这么说,谢瑶光就心安理得的收下了,毕竟在她看来,这些进项是凌茗霜的嫁妆铺子所得,薛家人的确没有置喙的余地。 傅雅兰送得是一副棋,棋盘乃荆山墨玉雕刻而成,黑子亦是,而白子则用了上好的汉白玉,打磨的十分光滑,温润质感让人觉得极为舒服。 “让傅姐姐破费了。”谢瑶光同这位相府小姐说不上交情有多好,但是傅雅兰一向待她不错,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对傅雅兰也十分客气。 傅雅兰得了这么句话,十分无奈,她觉着谢瑶光这个小姑娘有趣,下意识地想和她交个朋友,没成想三五年下来,谢瑶光心防之重,她还真是没辙。 另一边的华月和凌芷彤,逗弄孩子的新鲜劲儿过去了,才想起自己今儿是来做什么的,纷纷将准备好的添妆礼拿了出来,因为两人还未出嫁,没有私产,礼物自然比不上傅雅兰和凌茗霜的贵重,但重要的是心意,谢瑶光依然笑呵呵地收了下来。 大婚前的最后一夜,谢瑶光抱着枕头来到凌氏的房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娘亲,我今晚想在你这儿睡,行吗?” 凌氏看着已经长成大姑娘却依然依赖着自己的女儿,微微笑了笑,她没有说话,只是往床里面挪了挪,然后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 躺下来的时候,谢瑶光似乎才寻到了一丝真实感,这一世,她最重要的亲人还在她身边,而她最亲密的爱人,过了这一晚,她就要嫁给他了。 她不知道旁人出嫁是什么样子的,但是过了最初的欣喜、紧张、不安、忙碌,在这一刻终于到来的时候,谢瑶光除了微微有些舍不得母亲之外,竟然无比坦然。 84.为君妇(修) 第84章为君妇 史书记载,启元六年七月,宣恩帝迎娶皇后谢氏,十里红妆为嫁,封后大典之隆重,前朝未曾有过。 事实上,对谢瑶光来说,这一天实在没有想象中那样美妙。 天还没亮的时候,宗正府的主管皇家庆典的宗正卿就领着一大群宫女内侍敲响了府里的大门。 谢瑶光同凌氏说了半宿话,刚刚才眯了一小会儿还没睡熟就醒了,怕动静太大,扰了凌氏睡眠,她一边披着衣裳起身,一边低声吩咐喜儿将人全都赶到前院去。 礼服前几日就送了过来,谢瑶光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这衣裳是改了又改,才勉强算是合身。 伺候谢瑶光梳妆的姜嬷嬷瞧见她捂着嘴打哈欠,惊讶地出声道:“诶呦,我的主子啊,今儿可是您的大日子,怎么这眼睛肿成这样,有没有鸡蛋,快叫人煮两个鸡蛋滚一滚,好歹也要消消肿,这样可怎么出去见人呦。” 凌府的下人们哪里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听姜嬷嬷这么一说,立时手忙脚乱,幸而一直在后院守着的青雪青宛也跟着过来了,有了人指挥,才不至于乱糟糟地一团。 紧接着姜嬷嬷拿出开脸的工具来,笑道:“先让宫女给您洗漱吧,弄好了您坐在那边椅子上,记得面朝南,我再给您绞面。” 谢瑶光晕晕乎乎的,干脆让人用了凉水,这才勉强清醒了些,先前凌茗霜成亲时,她从前一天就跟着,对于这流程也不陌生,洗完脸便半靠在椅背上,仰起头让姜嬷嬷动手。 然而姜嬷嬷拿着手里的丝线愣在原地,半晌才道:“主子这脸白嫩的,一丁点绒毛都瞧不出,老婆子还真是无从下手。”说罢又细细地盯着谢瑶光的脸是瞧了又瞧,才勉强在鬓角处看到了细碎绒毛的踪迹,一边忙活一边道:“小姐容貌好,脸上也白净,正好也能少受些苦。” 正如姜嬷嬷所说,没费多少工夫,就完成了开脸这道工序,还没等谢瑶光松口气,老嬷嬷又拿出一套胭脂水粉来,道:“这几年宫里头没主子,用不着这东西,估摸着是省了不少银子,这一回采购,大方着呢。” 这姜嬷嬷是个善谈的,一边为谢瑶光上妆,一边说着宫里的新鲜有趣事儿,谢瑶光打了两个哈欠,竟然来了精神,注意力全都往姜嬷嬷那儿去了,等她回过神来,那铜镜中的一张脸,竟下意识地露出个惊讶的表情。 “这是我?” 除了及笄礼那一回,谢瑶光几乎从未施过半点粉黛,就连萧景泽送给她的那一盒胭脂,还完完整整的放在梳妆盒里,倒不是因为谢姑娘自认为天生丽质能迷倒众人,她是嫌麻烦。 可要是仔细说起来,上辈子的谢皇后是十分爱打扮的,她那时身子弱,面色枯黄,神容憔悴,由不得她不打理仪容。可那些勉强遮盖气色的白色膏粉,与此刻脸上的妆容,可谓是天差地别。 炭笔粗粗勾出一双远山眉,脂粉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眼底的黑青,突出那对灵动的眸子,白净的脸颊仔细看还透着一丝粉,饱满的双唇莹润而有光泽,她一开口,镜子里的人唇瓣便微微轻启。 谢瑶光心中忍不住雀跃起来,她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极美,萧景泽一定会喜欢的。 过了五更,东方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来,下人禀报,说是傅夫人到了。 来得不是傅相夫人,而是傅相的长子媳妇李氏,皇家的大婚礼,从习俗上来说其实与民间别无二致,梳发一样要请全福人。 何为全福人?父母高堂俱在,膝下儿女双全,夫妇恩爱和睦,兄弟姐妹亲如手足。 长安城中有不少符合这一条件的寻常妇人,以给新嫁娘梳发为业,挣得便是那一封银子的赏钱,堂堂一国皇后,自然不会请市井妇人,可高门大户的,要找一个全福人并不那么容易,选来选去,最后还是傅雅兰推荐了她娘亲。 凌氏同傅相夫人相熟,虽然与李氏没怎么说过话的,但是俗话说三分人情面,李氏无论是看在傅相夫人的份上,还是看在当朝皇帝的份上,又或者是抹不开面,总之,凌氏一开口,她就将这件事应了下来。 “看样子就等我呢。”李氏是个面相慈和的妇人,言谈举止皆有大家之风,从她的一举一动,也就不难明白为何能培养出傅雅兰这个才名冠长安的女儿了。 姜嬷嬷是个人精,知道这位是相府未来的女主人,忙行了礼道:“还得夫人稍候片刻,贴了花钿便好了。” 因为梳发是最后一道程序,所以姜嬷嬷一边拿着剪好的花钿在谢瑶光光洁的额头上比划,一边吩咐喜儿去拿礼服。 大婚礼服以玄、红二色为主,辅以金线凤纹,是国母独有的图案。 凤舞九霄,所以礼服极其贵重,除了选用上好进贡的云锦外,还将东海出产的珍珠一针一线地缝在上头,仅腰带一处就用了128颗同等大小的珍珠,并用白玉为扣。 喜儿捧着那看上去十分贵重,实际上的确很重的喜服走进来,一副郁闷的表情。 谢瑶光怕弄花了妆,僵着脸问她:“怎么了?” “小姐,你看这衣裳,里三层外三层的,听说封后大典正午时分才开始,你要是穿着这套衣裳在太阳底下晒一整日,还不捂出一身痱子来。”喜儿抿了抿嘴,尽管不想扫兴,可仍旧老实说了内心想法, 喜儿的担忧不无道理,虽说已经快立秋,可这天气依旧热的慌,就是正常人晒一会儿都会头晕眼花,更别说谢瑶光还要穿着这一身贵重的礼服了。 谢瑶光也有些郁闷,礼服送来的时候,光顾着试了,压根没想到这个问题。 姜嬷嬷见到这情景,生怕谢瑶光出什么岔子,劝说道:“也就这一回的事儿,忍忍可不就过去了 ,您想想,熬过今天这一天,您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了。” “我倒是有个主意。”一旁的李氏开口道:“这衣裳,穿是一定要穿的,想要图凉快,就把亵衣给换成鲛绡做的,就算是出了汗,也不会粘身上,再就是准备些皮袋子,装上些冰块贴身带着,好赖也能缓一缓。” 除了这个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谢瑶光吩咐下人去准备,然后冲李氏点点头,“多谢伯母。” 等到盘好发髻,站起身来,谢瑶光才体会到了这身礼服的贵重之处,只可惜这还不算完,那副由金玉、玳瑁、珍珠镶嵌而成的凤冠,才是压轴之物。 等到坐上迎亲的马车,谢瑶光整个脖子都已经酸痛难忍,凌氏一边替她揉,一边笑话她吃不了苦,“这才哪儿到哪儿,封后大典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且有的熬呢。还有晚上,夜宴群臣,不过到时候换上皇后礼服,不必像这个这般受累了。” 谢瑶光嘟着嘴,半靠在凌氏身上,眯着眼道:“那不成,我得先养精蓄锐,娘你帮我看这些,等到了再叫我。” 按照皇家礼仪,一般皇上娶后,是不会亲自来迎亲的,会由兄长或弟弟代为迎亲,直到步入宫门,皇上才会乘坐玉辇,亲迎皇后并与之同乘。 萧景泽的兄弟不多,一众姊妹也只留下长公主一人,萧思源和萧明略都已娶妻,自然不合适,他原先是打算让萧承和担此重任的。 尽管没有公开萧承和的身份,但他在凌傲柏身边多年,稍微有些手段的人自然已经查清此人来历。 这一决议被谢瑶光给拒绝了,她宁肯自己一步步走到宫门前,也不要这上辈子的仇人来坏自己的心情。 萧景泽拗不过她,最终请了端王萧思源的长子代他迎亲。 大典在未央宫前殿举行,先是由太常宣读立后文书,随即宗正卿要将皇后的名字上玉牒,紧接着群臣拜贺。 文武百官中近一半谢瑶光都是没见过的,但这并不妨碍她认人,左右上前参拜的官员都是报上姓名与官职。 “臣,骠骑将军、安阳侯谢光正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谢瑶光锐利的眼眸盯着眼前面容已露出疲倦的老人,他即便是弯腰,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可惜一双鹰眼经过数十年权力与名望的熏陶,早已浑浊不堪。 他是什么心情呢? 谢瑶光想,这一辈子,他没有办法再掌控自己的人生,不能在靠着靖国公府的大树乘凉,他的半生心血,他的爵位风雨飘摇,报仇了吗?似乎没有,还恨吗?也好像没有。 也许,漠视才是真正的放下,毕竟善恶到头终有报,就比如上一世,谢光正父子谋反,被判斩首示众,连一具全尸也没能留下,不是吗? 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在怨恨的时候,想要喝其血,吃其肉,啖其骨,心眼小的如同针眼一般,可转念想通了,就好似事了拂衣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 谢瑶光说了一句“请起”,仰头看向一旁的萧景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这一世的两个愿望,似乎都已经实现,足矣。 85.终成夫妻(修) 第85章终成夫妻 是夜,宫城内外灯火通明,丝竹雅乐之音不绝于耳,群臣宴上更是觥筹交错,而刚刚荣升为一朝国母的谢瑶光,却一个人躲在未央宫的寝殿中吃东西。 除了临行前吃了一匣子点心垫了垫肚子,她这一整日,是连一口水也没喝上,还有那身上挂着的冰袋子,里面的冰都化成水了也没来得及换,幸而是皮囊制成,倒也没有当众出丑。 可是出汗是免不了的,萧景泽掀开喜帕,见着她额头上全都是细汗,又知道她饿着,便让宫女给她准备吃食。 按理说谢瑶光是该同萧景泽一起大宴群臣的,可皇帝陛下见她又累又饿,便准许她露个面就回去歇息。 要说这吃食,谢瑶光多数都叫不上名儿来,只是觉得好看好吃。 一旁的喜儿劝她慢点:“小姐,您别吃得太撑了,一会儿可是要……是要……”是要圆房的呀! 只可惜喜儿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实在是没法这话大大咧咧地给说出来。 谢瑶光看着那一盅银耳莲子羹,颇有几分意犹未尽,不过喜儿的未尽之语她是明白的,只能恋恋不舍的放下汤匙,道:“那就叫人把这些撤了吧,省得看着勾我的馋虫。” 前殿的酒宴未散,隔着几道宫墙都能感觉到那样的热闹气息,谢瑶光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确实听不到什么,只能无所事事地揉帕子抠手指。 “小姐,您身上这套衣裳明儿还要穿着给长公主见礼呢,算喜儿求您了,可千万别给弄皱了。”去群臣宴时,谢瑶光换了皇后朝服,一回来就忙着吃吃喝喝,根本没顾得上换。 谢瑶光撇撇嘴,眼珠子滴溜滴溜转,打量了一遍寝宫。 虽然她来过未央宫多回,可皇帝的寝殿,也是第一次踏足,比她想象的似乎更好一些,尽管依旧以明黄色为基调,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充满皇室威仪,反而格外的温暖明亮。 尽管以后他要长居椒房殿,可这一室充斥着萧景泽的味道,让她突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心中有无边的情绪蔓延开来,脑海中亦有万千想法在翻腾,原本的烦躁不安,忽然都消失不见,谢瑶光安静的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姣姣明月。 外边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宫女和内侍们都悄悄的退了出去,萧景泽带着一身微薄的酒意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刚刚还呆愣着的谢瑶光忽然低下头,不安且羞涩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口气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说自话。 萧景泽轻轻一笑,道:“朕十分不忍心让皇后娘娘等着,只好先偷溜回来了。” 谢瑶光脸上的羞窘之意更浓,,连声音也跟蚊子一样,若不是萧景泽离得近,只怕根本听不清她那一句“你就知道挤兑我。” 我是不是挤兑你?你待会儿就知道了,萧景泽看着她通红的脸,觉得自己从未像今天这样快活过,他握着谢瑶光的手,那样的柔软,那样的温暖,让人忍不住就心猿意马。 这一回,他不必再像之前那样,非礼勿动了。 只是到底还惦记着他的阿瑶饿了一整天,萧景泽低下声音,问她:“你用过膳了吗?” “啊。”酥痒的感觉一路从手心传递道四肢百骸,谢瑶光神思不属,被这一句话问得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吃过了,有好多新奇的玩意。” 说罢她又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地问道,“你这是喝酒了吗?” 萧景泽刮了刮她的鼻梁,笑了笑,“你才发现啊。” 原本萧景泽身为皇帝,文武百官没有谁会不长眼的跑去灌他的酒,可架不住他高兴啊,这一场群臣宴,就连五品小官都有机会和皇上喝一杯酒呢。 不过萧景泽心里头知道今晚什么是最重要的,觉着差不多的时候,就将场面交由端王来处理,自己个儿溜之大吉。 “像是御贡的女儿红,这个味道,霜表姐成亲的时候,我好像喝过。”谢瑶光皱了皱鼻子,“是烈酒呢,你喝了多少啊,会不会醉了?” 萧景泽低下头,看着她羞红的脸,笑道:“这女儿红是新嫁娘成亲时专门用来宴请宾客的酒,难道阿瑶不知道吗?我今日娶了美娇娘,怎能不让大家畅饮女儿红。” “你该不会真的喝醉了吧?”谢瑶光羞恼地问了一句,如果不是喝醉了,这人怎么会一开口说话就来取笑她。 “阿瑶,你知道什么叫做酒不醉人人自醉吗?”萧景泽将她抱到怀里,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如果有你在身边,醉一醉又有何妨?” 谢瑶光第一次知道,这个人竟然会像嘴巴抹了蜜一般的说着让人脸红的情话,脸颊上的那股热意似乎已经蔓延到了耳根,她觉着自己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虽然怀中的人儿没说话,可这并不妨碍萧景泽的好心情,他笑道:“我们还没喝合卺酒呢,快,这一杯是你的。”说话间将酒杯递给了谢瑶光。 晕晕乎乎地喝完酒,那股儿灼心的热感总算让谢瑶光反应过来了,她抿了抿嘴,一双水眸眨也不眨地盯着萧景泽,问道:“这就算是礼成了吧?” 年轻的帝王摇了摇头,在他的皇后耳边轻声道:“还有周公之礼未行。” 那明黄色的帷帐不知何时被放了下来,明明大得能够让人在上面打滚的龙床,却让谢瑶光觉得局促,她往床里缩了缩。 萧景泽欺身上来,轻轻亲了亲她的脸,笑问道:“皇后可是害羞了?” 要说害羞,谢瑶光并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值得不好意思的,毕竟这样的事儿两人上辈子都已经做过了,可偏偏萧景泽一靠近,她的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忍不住地就想退缩。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谢瑶光这样劝慰自己,紧闭着眼睛,搂住了萧景泽的脖子。 两人靠的极近,近到能够嗅到彼此身上的味道,淡淡的酒香,淡淡的女儿香,萧景泽的唇拂过怀中人儿颤抖着的睫毛,最终落在了饱满的唇上。 不再是浅尝辄止的亲吻,不用再顾忌不合礼数地“欺负”了她,萧景泽收紧了胳膊,将谢瑶光圈在自己的怀抱中,饶是浑身已经被蹭出了火,他依旧很有耐心的温柔细致的亲吻着已经成为他妻子的小女人。 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被萧景泽温柔的吻过,谢瑶光觉得有些痒,又不肯乖乖地躺着给他亲,她抱着萧景泽的腰,大着胆子慢慢地回应着。 不够,这还不够! 大抵是她的主动刺激了萧景泽,温柔的吻陡然激烈了起来,半晌后,谢瑶光浑身发软地窝在萧景泽怀里,后者眼睛里闪着光,低沉的声音传入她耳中,“阿瑶,阿瑶。” 他这样一声声的唤着她的名字,温柔的让她整个人都醉了。 (河蟹爬过,写到这个份上蠢鱼已经尽力了,以下请自行想象。) 这一晚,注定旖旎无限。 谢瑶光迷迷糊糊睡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萧景泽去上早朝还未回来,她盯着桌上已经燃尽的龙凤喜烛,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里是未央宫的皇帝寝殿,昨天是她的封后大典,才刚刚意识到这些,紧接着,昨夜的那些画面就涌入脑海中,谢瑶光扶着酸痛的腰勉强坐起身,其实打心眼里她是十分想赖床的,只是直觉告诉她现在已经不早了,如果再不起床,恐怕就赶不上早膳了,更不用说晌午还要去太庙拜祭,然后再去给长公主敬茶。 屋里刚一有动静,守在屋外的喜儿便快步走了进来,“娘娘,奴婢伺候您起身。” “现在什么时辰了?”谢瑶光一边穿衣裳,一边在心底暗数自己身上的青紫印记,心里免不了又埋怨了萧景泽一番,只是单看表情,就知道即便是埋怨,也透着甜蜜的味道。 “刚过巳时三刻。”喜儿替她系好中衣的带子,又冲外面伺候的宫女道:“进来罢。” “什么?”谢瑶光没想到自己一觉竟然连早膳都错过了,听喜儿这话,再过半个时辰,就该用午膳了。她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末了又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也不知道叫醒我呢?” 说话间,宫女们端着铜盆、痰盂等物鱼贯而入,喜儿掩着嘴笑道:“是皇上吩咐,说让您多睡一会儿。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梳洗吧。” 待一切收拾妥当之后,离午时已经不远了,黄忠今儿没有陪着萧景泽上朝,谢瑶光知道后着人叫了他来,问她身边伺候的人手该如何安排,毕竟她往后在要住在椒房殿的。 谁料黄忠却说:“皇上没有吩咐,说是让娘娘就住在这儿,宫里头的人您随意使唤就成,有什么看着不舒坦的地方,都照着您的意思,该改的改,该撤的撤。” 一个不住椒房殿,反而与帝王同居未央宫的皇后,谢瑶光几乎可以预见,朝臣乃至史书会如何评价她。 86.谏言(修) 第86章谏言 让谢瑶光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出声阻止这件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向来疼爱她的外祖父。 靖国公虽然年近花甲,却是个老当益壮的人物,无论是从资历还是从功绩上来说,都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但他甚少有出言直谏的时候,即便是有觉得不好的地方,多数时候也是私底下跟萧景泽说,毕竟他是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不是御史台那帮以谏言为主业的人,皇帝的面子总要给几分。 可这一回,在大朝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凌傲柏半弓着身子,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开口道:“皇上,臣有本奏。” 萧景泽愣了一下,将刚抬起的脚放了下来,摆正了姿势,说道:“靖国公有话但说无妨。” “臣听闻皇后久居未央宫,以为此事不妥,自我朝开国以来,未央宫乃皇帝居所,皇后则以椒房殿为寝宫,这是礼法制度,皇后与皇上都是成年之人,怎能视祖宗规矩如无物?”凌傲柏面无表情地陈述着,好似他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儿,并不是当众指责皇帝。 萧景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靖国公言重了,朕绝非不守规矩,只是椒房殿多年未曾住人,如今后宫也只有皇后一人,为从简,才与朕居于一所。” 这话说得有几分心虚,萧景泽着实没想到凌傲柏会提出这事儿来,幸而脑子转的飞快,才想出这样的应对之语来。 只是他这一番话,凌傲柏听后并不为所动,直言道:“皇上此言差矣,后宫便是只有一人,那也是妇人之所,而皇后娘娘是后宫理事之人,在其位便要谋其政,即便她只是普通宫妃,也断然没有住在未央宫的道理,后宫不得干政,皇上如此做法,是要再养出一个杜后来吗?” 凌傲柏此言一出,朝臣们纷纷议论起来,原本还觉得靖国公小题大做的人不由得警醒,杜后把持朝政数年,差点让江山易主,可不就是从宠冠后宫开始的吗? 萧景泽生母赵婕妤因杜后之由而死,他心中最厌恶的,就是将活着的人的事情用已经盖棺定论的死人来分析,人与人不同,凭什么就说这样的事儿一定会发生呢? 看着大臣纷纷跪地,请求君王让皇后入主椒房殿,萧景泽的脸色渐渐黑了下来,他沉声道:“此乃朕之家事,众位爱卿无需多言!退朝!”说罢便拂袖而去。 靖国公对萧景泽这一举动还是十分不满的,只是面对来探口风的人,他到底一个字也没有露。 出了大殿,凌傲柏在石阶之下站了一会儿,觉得此事还是不能就这样作罢,必须劝导皇帝,让他莫要沉迷女色,耽误国事,他想了想,抬步往未央宫走去。 只是才走了三两步,便被一少年拦住了去路,“问大将军安。” 来得正是萧承和,他抱拳施礼,微微笑道:“我看大将军面色不虞,可是为了皇后留居未央宫一事?” 凌傲柏没有说话,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番。 萧承和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大将军是臣,皇上是君,您非要跟皇上对着来,这事只怕是行不通。皇后娘娘是您看着长大的,绝非不明事理之人,您又是她的外祖父,稍加劝导,也许此事就能迎刃而解。” 不可否认,萧承和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凌傲柏赞许地点点头,却没有旁的表示,略过他朝未央宫走去。 被留在原地的少年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唇,深深觉得自己不能再等,若是谢瑶光生下一儿半女,自己离皇帝的位置,就会越来越远了。 未央宫里,正在与萧景泽一起用早膳的谢瑶光听到内侍通禀,“靖国公求见。”笑逐颜开道:“快请。” 入宫之后,除了母亲偶尔会来宫中看她,别的亲人这几个月是连面也没见过,突然听说外祖父来了,怎能让谢瑶光不心生欢喜。 可一旁听到这消息的皇帝陛下就不那么开心了,当下撂了筷子道:“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谢瑶光不明所以,纳闷道:“你不是一向同外祖父谈得来,今天这是怎么了?刚刚下朝回来就见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萧景泽不好当着她的面编排靖国公的不是,抿了抿嘴没说话,只是心中越发焦躁了些,凌傲柏在靖国公府是说一不二的角色,这样的地位直接影响了他在小辈心目中的形象,若是阿瑶听了他的话,非要搬去椒房殿可怎么办? 尝过软玉温香滋味的皇上,是万分不愿意晚上一个人在宽大的龙床上孤枕难眠的。 “外祖父,小七许久没见您了呢。”许是在长辈面前,谢瑶光难得的流露出一丝小女儿姿态来,紧接着她又吩咐道:“黄忠,快拿个凳子来。喜儿,再添一双筷子。外祖父是下了朝就过来了吧,正巧一块用些东西,哦,对了,先喝杯茶暖暖身子,我听内侍们说,怕是过不了几天就要下雪了,您有旧伤,可要注意着些。” 萧景泽见谢瑶光对凌傲柏如此关心,心里那酸溜溜的滋味就甭提了,只是面子上仍在强装,道:“大将军不必多礼,就依阿瑶的意思,同我们一道用膳吧,黄忠,去同御膳房说,让他们再添两道菜。” 能与皇帝同食,可是无上荣宠,萧景泽的本意是,但愿这些吃的能堵住靖国公的嘴,让他别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可凌傲柏显然不是能被三瓜两枣就收买了的人,他先是拜谢了皇帝隆恩,而后径直对谢瑶光道:“皇后娘娘入宫之后一直住在未央宫,扪心自问,可有不合礼法之处?” 谢瑶光闻言一愣,脸微微红了起来,想解释却又找不到具体的言语,讷讷道:“外祖父,我不……” “靖国公,皇后住在未央宫之事,是朕做的主,你有什么不满,冲着朕来,何必为难她。”萧景泽实在是拿这个老顽固没办法,又不忍心阿瑶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出面将这事揽了下来。 “皇上这样说,就是知道此事不对。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臣奏请圣上,还是着皇后娘娘早日搬回椒房殿,以正视听。” “朕就不明白了,皇后住在未央宫是碍着谁的事儿了,朕这个主人都没觉着有什么不妥,你们一个个的好像比朕还知道的清楚一样。朝堂上说了还不算完,还要追到这里来,当着皇后的面说道,是没有其他事做了吗?”萧景泽心里头憋着的火,终于还是忍不住发了出来。 谢瑶光吓了一跳,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别生气了,外祖父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我住在未央宫的确……” “不关你的事儿。”萧景泽看着跪在地上的凌傲柏,叹了口气道:“朕平素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怎么就连这么一桩小事,也不能让朕舒心呢。” “臣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皇上自从大婚之后,耽于美色,不似往日之勤勉,每天呈上来的奏折总有一部分要堆积到次日,甚至第三日,臣本以为新婚燕尔,情有可原,便不曾谏言,可如今婚期已过三月,皇上还是如此,实乃……实乃……昏聩。” 昏聩可以说是对于一个帝王最低等的评价,萧景泽盛怒,但并没有再次发火,毕竟凌傲柏说的,的确是事实,他成婚之后,总是觉着批奏折的时间太久,同阿瑶在一起的时间又短,不知不觉的,便将事情推到明日,堆积起来,明日复明日,也难怪靖国公会用这种词来形容他。 “是朕……是朕让大将军失望了。”萧景泽叹了口气,“朕一响贪欢,误了国事,着实该骂,但此事与阿瑶无关,还请将军勿要迁怒,朕往后自当以此为戒,勤勉政事。” 萧景泽绝非那种“为了美人,纵为昏君又何妨”的帝王,他不愿意让他的阿瑶,担负美色误国红颜祸水的名声,他知道,只有将这江山守得牢,他才能与阿瑶长久相伴。 从皇帝十五岁登基起,凌傲柏教导他,辅佐他,对皇帝自认还是极为了解的,听他这么说就知道已经认识到并反省了自己的错误,他面色稍霁,问道,“那皇后……” 还未等萧景泽开口,谢瑶光忙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命人收拾椒房殿,收拾好之后,会早日搬进去的。” 凌傲柏满意地点点头,难得夸赞一句,“你娘没白教你。” 谢瑶光在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腹诽道,我只是不想你们再为这个事儿吵架好吗? 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的凌傲柏总算是气顺了,坐下来同皇帝皇后一同用膳,和谢瑶光说话也不再板着脸,而是慈爱地教导她莫要凡事都以皇上的主意为尊,身为皇后,要行忠言逆耳之事。 谢瑶光一边听一边点头,还笑呵呵地看了眼话题中的另一主人公,这模样让原本对于她擅自决定搬出未央宫之事很郁闷的萧景泽,更加郁闷了。 87.恩威并施(修) 第87章 恩威并施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年关处,宗正府呈上来的礼单,密密麻麻写满了要赐给官员们的年礼。 谢瑶光看得眼睛发酸,使唤一旁正悠闲地翻着话本子的萧景泽,“你倒是帮我看看呀,这么多,我哪里顾得过来,宗正卿下午就要差人过来拿了。” 自从谢瑶光搬离未央宫之后,皇帝陛下也跟着挪了窝,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一大半都是在椒房殿度过的,这一回,朝臣们却无话可说,毕竟他们不能连皇帝的人生自由都给限制了吧。 萧景泽在软垫上翻了个身,枕在谢瑶光的腿上仰头看那礼单,撇撇嘴道:“这有什么好烦恼的,你叫人把往年长姐拟定的单子找出来,对照着改一改,总归不会出错的。” 谢瑶光在家里是看惯了账本的,哪里会被这些小事给难住,她这样说,无非是想撒撒娇罢了。 三下五除二的弄好了礼单,谢瑶光抱着手炉道:“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你要去清虚观给母妃上香吗?” “自然是要的。”萧景泽点头道,“这一回,你同我一道去。” 无论赵婕妤身前死后是如何风光,甚至萧景泽登基后,追封她为皇太后,可她依旧泯然于皇陵的黄土之中,更改变了不了萧景泽年少失恃的事实。 谢瑶光每每想到这一处,就不由得为眼前这人心疼,一朝之间,丧父丧母,初初登基,地位不稳,他竟都这样熬了过来,每年除夕前后,还会亲自去清虚观给赵婕妤上一炷香。 “好,我们一起去。”谢瑶光点点头,她要告诉长眠地下的赵婕妤,往后她会一直陪伴着萧景泽,请她放心。 每年快到除夕这几日几乎都会下雪,今年也不例外,喜儿给谢瑶光裹上了大毛衣裳,又将手炉放到她怀里,这才道:“皇上命人在马车上放了个小炉子煮茶,要是主子觉得冷,便喝一杯暖暖身子。” “我知道了。”谢瑶光笑,“今儿是个下雪天,外头定然路滑,你来回可要小心些,对了,若是华月问起,你就说我天冷不愿出门,请她到宫里来坐坐。” 寻常文武百官的年礼,派普通的内侍去送就可以了,但崇安长公主是萧景泽的长姐,又是大安朝唯一的一位公主殿下,自然要派皇后的贴身侍女去才行。 喜儿一早就知道了自己今日的任务,点头应道,“奴婢晓得的,夫人那里,还用带什么话吗?” 谢瑶光还嘱托喜儿去看看凌氏,往年都是她陪着凌氏过年,今年家里缺独留母亲一人,心里有些怪不是滋味的,可身份所限,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回家窝在凌氏怀里撒娇了。 “同我娘说,皇上已经允了我,初二回家省亲。” 长安有旧俗,出嫁女子大年初二可归宁回家看望父母,在这事儿上,萧景泽从来不拘着她,谢瑶光略略提了一句,他就同意了。 得了信儿的喜儿施了一礼,便领着宫女内侍们往公主府去了。 谢瑶光在宫门等了一小会儿,脚都冻僵了,她不时地跺跺脚,朝未央宫的方向张望,半晌后才见黄忠小跑着过来,同她说:“边疆战乱,匈奴来犯,皇上刚刚接到线报,这会儿正同大将军在议事,一时半刻过不来,让娘娘先回宫,说是事情完了就来找您。” 国事自然是最大的,匈奴连年来犯,几乎已经成为大安朝所有人的一块心病,谢瑶光不是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的人,道:“劳烦你跑了这一趟,回去同皇上说,我在椒房殿等着他,无论什么时候。” 黄忠哎了一声,又急匆匆地往回赶。 谢瑶光拢了拢披风,对身畔伺候的宫女们道:“回吧。” 因为主子们要出门的缘故,大殿里的火盆早早就熄了,谢瑶光突然回来,一众人又是手忙脚乱的点火驱寒。 窗外还有人在清扫宫道上的落雪,谢瑶光看着那小太监扫一会儿就停下来,双手捂着脸哈气,想了想问身边的人:“怎么这么冷的天,那些内侍还穿得这样单薄在外头干活?” “回禀皇后娘娘,这些都是犯了错的,平日里在永巷住着,做些苦力,现在要过年了,平时在宫里头负责洒扫的人都回家了,管事嬷嬷才叫他们过来扫雪的。” 那宫女以为谢瑶光发了善心,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主子别看他们可怜,这些人都是干活不仔细,偷奸耍滑才会被罚的,天冷冻一冻他们的懒骨头才好呢。” 谁料谢瑶光只是问了一句,便不再理这一茬,让宫女拿了除夕宴的菜单给她瞧,这是她主事以来第一次主持这样的大宴会,尽管到了萧景泽这一带,皇室人丁稀疏,可也不容敷衍了事。 大抵是为了讨好这后宫唯一的主人,御膳房呈上来的菜单极为精彩,干果蜜饯自不用说,单是冷荤热肴就有一百零八道之多,其中不乏山珍海味,就连饭后茶点也都市极费工夫的精致吃食。 谢瑶光看着这满目琳琅的菜名,皱了皱眉,问一旁伺候的宫女,“往年的除夕宴也是这般?” 宫女刚刚没揣摩对主子心思,这会儿看谢瑶光脸色,也猜不出她是喜是怒,小心翼翼地回禀道:“往年都是长公主操持,皇上和长公主殿下都是勤俭之人,菜是没有这么多的……” “那你把往年的菜单拿过来,再让人去把御膳房的总管事叫过来。”谢瑶光拿了笔,抬眼看她,“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吧。” 对照着往年的菜单,谢瑶光大笔一挥,划掉了近一半的菜,又将剩下的那一半改了又改,那动作潇洒的毫不留情面,看得身边的内侍忍不住为即将到来的御膳总管担忧。 “奴才窦海山见过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御膳房是宫中油水最多的地方,窦海山这个总管看上去十分富态,走三步就要喘一喘,说完请安的话,这气还没喘匀呢。 谢瑶光瞥了他一眼,摆摆手示意他起身,道:“窦总管,这是本宫改好的菜单,你先看看。” 宫女接过谢瑶光手中的菜单,递给窦海山,后者一眼扫过去,只见一大片被划掉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仔细的翻看了起来。 “娘娘,这……”窦海山迟疑地抬起头,这位皇后娘娘可真是个神人,所有压轴的好菜被划掉的只剩下一道砂锅煨鹿筋,汤品只有一道燕窝鸡丝汤能拿得出手,其他的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娘娘,这……除夕宴这般简陋,恐怕……恐怕不行啊……” “我且问你,这除夕宴,一桌坐几个人?”谢瑶光不紧不慢地问道 “宫中家宴,用的都是黄花梨木长桌,左右各四人,上首下首各一人,共计十人。”窦海山身为御膳总管,对这些事可谓是门清。 “既然一桌只能坐十个人,那么窦总管认为,这一桌一百零八道的菜品,一个人就要吃将近十一道,可否吃的完?” 谢瑶光在女学时,最好的一门功课便是算学,窦海山被她这么一问,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奴才惶恐,可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为了让皇上和几位主子们多吃几道菜,先帝在位时,每顿膳食都要二十四道菜才可……” “窦总管,你这是在跟本宫顶嘴吗?”谢瑶光并非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对于这些人心里的弯弯道道,再清楚不过,当下拍了桌子道:“那我问你,这些每一样只动了几筷子,甚至有些没吃过的饭菜,撤下去之后,都到哪儿去了?” 自然是进了御膳房一众人的肚子里。窦海山胆子再大,也不敢将这个事实说出来,慌慌张张地回话道:“主子们吃剩下的,会重新回锅做成烩菜,作为宫女内侍们的饭食。” 这话也不假,御膳房那些人也吃不完这些好饭好菜,偶尔剩的多了,便会如窦海山所言,再做成烩菜,不过那时,也留不下什么有油水的,大多是这些人不爱吃的素菜和肥肉。 谢瑶光冷哼一声,“兴修水利,戍边屯田,修筑长城,哪一样不花银子,如今国库正是吃紧的时候,你们都轻省着些,这一次除夕宴,就照我改的这个菜单来。往后不可再铺张浪费,如此奢侈。” 窦海山一脸为难,知道皇后娘娘不是个好糊弄的,半晌才把实情吐露出来,“再过两日就是除夕,这些食材早就已经采买好了,您看……” “所以这单子就是拿来糊弄我的?我看宗正府和御膳房,这胆子快要将天捅破了!”谢瑶光冷笑一声,道:“左右现在天气冷,那些食材一时半刻也坏不了,余下的,我想法子来处置。这一次先饶了你,罚两个月月银,再有下回……” 谢瑶光话未说话,窦海山已经是一身冷汗,连连跪在地上谢罪求饶。 恩威并施的皇后娘娘可谓是吓坏了一众内侍和宫女,要知道,谢瑶光自进宫以来,待人宽和,鲜少发什么脾气,没想到训起人来一点也不露怯。 宫女内侍们的私下议论谢瑶光并不关心,她闲着无事,拿着笔又将那菜单重新誊写了一份,这才让跪着的窦海山退下。 一直到了后半晌,忙完政事的萧景泽才回到椒房殿,屋里头生了数个火盆,暖洋洋的,扛不住困意的谢瑶光躺在软榻上睡着了,皇帝陛下看了眼案几上的清单,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原来,我的皇后是个小抠门呀。 88.拜祭(修) 第88章 拜祭 谢瑶光心里记挂着事儿,睡得并不熟,萧景泽进来没多会儿她就醒了,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屋内燃烧的炭火,花瓶中盛放的梅花,渐渐清晰了起来。 她坐起来,将盖在身上的毛毯子裹到自己身上,带着细微困倦问道:“你忙完了?” 萧景泽动手拨弄炭火,让它燃得更旺了些,才走到她身边坐下,“暂时是忙完了,只是……朝中可信之人并不多,我同大将军商议过后,决定让世子领兵两万,押送粮草至前线,明日便出发,是没法在长安过年了。” 谢瑶光歪了歪头,枕在皇帝肩膀上,微微笑道,“怎么?怕我怪你啊?舅舅本就是武将,这种时候出征无可厚非,我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怪罪人的人吗?” 阿瑶并非这种人,他心里在清楚不过,他只是怕她会因此而伤心,萧景泽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开口解释。 外边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色虽然阴沉,可到底没有完全黑下来,风依旧在刮,吹得厚厚的布帘子猎猎作响。 谢瑶光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去角落里滴答滴答的更漏,站起身问他:“今日还去清虚观吗?” 天黑路滑,若是自己一个人,自然是不会顾忌这些的,但是带着阿瑶,就不得不顾及。 他稍稍一犹豫,便被谢瑶光看了出来,他的皇后娇俏地冲他笑,“去吧,要是今天不去,之后的几天还有事儿要忙,就更没有时间去了。” 谢瑶光说的是实话,即便是大臣们休沐,可作为皇帝,每天要处理的事务是不会少的,更不用说如今战事一起,不用多久,便会忙得不可开交了。 想到这儿,萧景泽点了点头,吩咐宫女和内侍们准备。 傍晚的北风,比起正午那会儿,刮得更厉害,谢瑶光又是个极怕冷的人,脚还没踏出宫殿的大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萧景泽见状,忙吩咐宫女将刚入冬时,命人专门给她做的那件狐裘拿出来。 出行的其他东西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没费多少工夫,俩人就已经离开了皇宫。谢瑶光坐在马车上,絮絮叨叨的给萧景泽讲自己是如何改掉除夕宴的菜单的。 她本来没什么精神,结果说到窦海山呈上来的菜单是如何豪奢,越说越生气,一时掩藏不住情绪,骂道:“御膳房那些人就跟老鼠似的,雁过都要拔毛,办这一场除夕宴,也不知道有多少银子进了趟自己的腰包,还有宗正府的那帮人,一起狼狈为奸,要不是这会儿找不到旁人来顶替他们的职位,我早就让他们滚远点了。” “何必为这种人生气。往大了说,整个朝廷上下,这样的硕鼠,数不胜数,往小了说,现在普通老百姓办个事儿,还得先上下打点。我同傅老丞相说过,这些人要么不治,要治就要连根拔起,从根上断了这股风气。”萧景泽这话说得有几分无奈,他焉能不知底下有人贪墨,可是如今他亲政才一年,手里头可用的人实在不多,想整治也是有心无力。 谢瑶光不可置否地哼哼了两声,道:“我就是心里头不舒服。” 萧景泽闻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罢了,你要是真不乐意看到这些人,直接处置了便是,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就得不偿失了。” “我哪有那么娇弱。”谢瑶光皱着鼻子反驳道:“我是心疼你的银子,你刚登基时大赦天下,又免了两三年的徭役赋税,国库里根本没有多少收支,如今战事一起,战马、武器、粮草,这些哪一样不要银子?你倒是大方,由得这些蛀虫在这儿东啃一口西啃一口的。” “有你这么个小算盘在,他们哪能讨得了好。”萧景泽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人说娶妻当娶贤,往后你可要帮我多盯着些。” 谢瑶光的本事萧景泽是知道的,她在给华月做伴读的时候,同黄夫人学了算术,又帮着凌氏搭理生意,那些人手脚不干净,哪怕账面上再漂亮也瞒不过她去。 也许会有很多人觉得,商贾乃末流,精于算计并不是一个女子该有的,但是在谢瑶光看来,出身高贵又如何,她上一辈子便是吃了上一辈子不食烟火的亏,这一世再不学着精明些,那不是傻吗? 萧景泽的这两句评价她十分受用,莞尔一笑,嗔怪道,“就知道使唤我。”尽管说着埋怨的话,可话里那娇嗔的意味儿,掩都掩不住。 被萧景泽这样使唤,她显然是心甘情愿的。 一个人呆着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可两个人说着话,转眼就到了清虚观门口,谢瑶光扶着萧景泽的手跳下车,看着冷冷清清只有寒风掠过的山门,无奈的笑着说:“你瞧,这么冷的天,就连小道士也不愿意在外头守门了。” 黄忠提了一盏灯笼在前面照亮,萧景泽牵着谢瑶光的手,拾级而上,大抵是小道士们白日里扫过地上的落雪,石阶上干净的很,只是入夜后,水汽结成了薄薄的一层冰,踩在上面仍有几分湿滑。 两人走的并不快,这石阶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断,等到了山门近前,都已经气喘吁吁。 吹了一路的寒风,谢瑶光白净的脸蛋冻得通红,活像搽多了胭脂一样,萧景泽替她揉了揉谢冻僵的脸,寒意是退了,可冻过之后那酥麻的暖意便上来了,谢瑶光烧着脸,看着萧景泽温柔而又专注的目光,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 此时正是讲道的时候,偌大的正殿只有一个小道士守在门外,远远地见到一男一女相携而来,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 等到萧景泽两人走到近前,见是两位年轻的客人,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道:“二位善信,已经到了年关,观中这几日闭门谢客,恕不能招待,现在天色已晚,还是请二位早些回去吧!” 不招呼外客,那是对一般人说的,像谢瑶光,还曾在除夕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呢。 萧景泽每年来时,都会着人先打个招呼,只是这一次因时间匆忙,并未来得及通知,不过他并不以为意,而是笑着对小道士说:“多谢小师傅好意,我是来寻云鹤道长的,还请小师傅代为通传,就说一位姓萧的善信寻他。” 萧氏虽然是国姓,但并不是什么稀罕的姓氏,小道士并没有往别处想,犹豫了一会儿,念着他们这时候上山怕是有什么急事,便走进去低声将事情说了。 云鹤道长就是几年前与谢瑶光有着一面之缘的那位老道士,他看了两人一眼,捻了捻胡须,和蔼地笑了笑,“二位终成如花美眷,恭喜恭喜。”说罢,又道:“二位请跟我来。” 赵婕妤的牌位是是单独供奉在一处偏殿的,常年香火不断,一走进去便能闻到那淡淡的蜡烛香气。 萧景泽无比熟练的燃了香,递给谢瑶光,又为自己重新点了三支香,在赵婕妤的牌位前,拜了三拜。 谢瑶光照着他的样子,也躬身弯了三次腰,还闭着眼睛,一脸虔诚的模样。 萧景泽将香□□香炉里,一回头看见她这幅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说道,“这是给我我母妃上香,又不是在拜神仙,闭上眼睛作甚?” 谢瑶光闹了个大红脸儿,下意识的去踢他的脚,踢完以后又觉得,在人家母妃的牌位前这样做不太好,便在心里默默的解释了两句。 也许旁人不信鬼神之说,但重生过一回的谢瑶光,对此还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云鹤道长离开之后,萧景泽盘腿坐在蒲团上,开始缓缓地向赵婕妤说起这一年来的事儿,他语气平和,无论是说到在朝堂上被老臣为难,还是说到自己的亲政之后的种种决断,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悲。 直到说到谢瑶光的名字,他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容来,低低地说,“母妃,我现在很快活,请您放心。” 从清虚观回到宫中时,已是更深露重。 守在未央宫的侍卫得知皇上和皇后归来,急匆匆地赶过来在门外说是凌将军求见。 “是哪个凌将军?”凌家的成年子弟大多在军中任职,几乎每个人官职后面挂了将军二字的,都被称为凌将军,故而谢瑶光有此一问。 萧景泽用热毛巾擦了擦手,道:“是你舅舅。”这时候能进入宫闱,求见皇帝的,也只有刚刚接到出征圣旨的凌元照了。 “叫他在书房等我。”萧景泽吩咐了一句,转而又对谢瑶光说:“今儿在外头吹了风,叫宫女给你熬一碗姜汤驱驱寒,可别再病了。”他犹记得那一年阿瑶落了水,高烧不退,差点要了半条命。 谢瑶光心中一暖,笑着点头道:“我自是省得的。等姜汤熬好了,我让人送一碗去书房。” “也好。”萧景泽应了一声,叮嘱道:“你莫要等我,早些睡吧。” 89.赏梅(修) 第89章赏梅 这一忙,就是三五日。 日日都有朝臣被召进宫议事,粮草、兵马、御寒的衣物、行军的路线,桩桩件件都要皇帝陛下裁定,等到在灞桥送别了凌元照和他麾下的将士,萧景泽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除夕的前一天,好不容易腾出空闲来的皇帝陛下,陪着他的皇后,在梅园里赏梅。 太宗皇帝有一宠妃,据传生来爱梅,身上沾染淡淡梅香,进宫后,太宗为博美人一笑,特意修建了这座梅园,冬日满园梅花绽放,梅香飘散,实为盛景。 可惜如今已经临近春日,不少梅花开败,风一吹,那粉色的花瓣就摇摇晃晃地从枝头落了下来。 “今年冬天好像过得格外快,一不留神这一年又过去了。”萧景泽牵着谢瑶光的手,“这一处有台阶,小心滑。” “谁说不是呢。”谢瑶光笑了笑,“我以前没来过这里,还以为成了个破败的院子,没想到景致这样好。” “我也鲜少来,上一回还是陪母妃来的。”萧景泽想了想,“听说皇祖父那会儿,这里的确是个破败院子,这一园的梅树无人修建,落花无人清扫,有些离得近的,枝条都长到一块儿去了,后来父皇登基后,才让人重新修整的。” 谢瑶光没有继续问下去,睿宗皇帝不是什么好风雅的人物,修整这院子,多半也是和太宗皇帝一样,为了红粉佳人。 她换了个话题,道,“我娘也喜欢梅花,可惜以前在安阳侯府,没有那么大的院子给她种,只能养着几盆紫花梅过过瘾,这几年倒是养了些,但是梅花这东西,长得本就慢,我……” 萧景泽没等她话说完便笑开了,“想要给敬夫人讨几株梅树,直说便罢了,这么拐弯抹角的,是怕我不给你吗?嗯?”最后一个字,微微扬起声调,笑意似是从喉咙间溢出来一般。 皇帝陛下在外人面前总是一本正经的,可偏爱逗弄谢瑶光,每回非得把人弄恼了,又好声好气地哄着。 谢瑶光见得多了,脸皮也渐渐地厚起来,咳嗽了两声道,“那你给不给,说句话嘛!” “皇后是在向我撒娇吗?”萧景泽笑了笑,原本就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说道:“阿瑶开了口,我也不能小气,等到过了上元节,让人挖几株送到敬夫人府上去,可好?” 他的这句“可好”,是在谢瑶光耳边说的,呼出的气喷在她的耳朵上,激起一阵痒意。 谢瑶光缩了缩脖子,“你别离的这么近呀。” 萧景泽笑,“阿瑶是我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怎么还亲近不得了?我若是送了敬夫人梅树,你这做女儿的,是不是得替敬夫人谢谢我啊?” “你想要什么?先说好,不做衣裳了,那些小玩意还成,我做的衣裳没有绣娘做的好,你就甭穿出去丢人了。”谢瑶光抢白,随即又道,“你看人家哪朝哪代的皇后,是会亲手做衣裳的,做得又不好,上回长公主还笑我来着。” 萧景泽特别喜欢谢瑶光亲手为他做的东西,无论是衣物还是香囊荷包这样的小物件,可惜谢瑶光绣艺虽然也算过得去,比宗正府的绣娘总是要差上一大截的,上一次裁衣裳时没留意,一个袖子比另一个长了些许,被长公主给瞧了出来,将这恩恩爱爱的两夫妻好一顿挤兑。 “不用你动手,动动嘴就好。”萧景泽眯着眼睛看她,笑得像只狐狸。 大抵是太过熟悉这人,谢瑶光几乎是顷刻之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撇了撇嘴道:“你的脸皮,是不是比长安城的城墙还要厚?” 萧景泽只管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他的眼里似有慑人夺魄的光,温柔又深邃,让人难以拒绝。 谢瑶光实在熬不过这粘人的视线,左右看了看,像是做贼一般地,凑过去轻轻地在萧景泽脸上亲了一下,一触即离。 坏心眼的皇帝又岂是如此好打发的,萧景泽顺势揽住了她的腰,化被动为主动,谢瑶光的惊呼声全被堵在了嘴里,温柔缱绻。 ?她挣扎了一下,反而被抱的更紧,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块儿,萧景泽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似得,她躲不开挣不脱,还被他的温柔给亲晕了头,竟然不自觉地回应起来。 萧景泽低沉的笑声自耳畔传来,他舔了舔唇,又轻轻地扫过她的耳朵,谢瑶光受不得痒,整个人缩到他怀里,红着脸说:“别……别闹了,一会儿有人该看见了。” 他笑,“这梅园素日里都无人来,阿瑶这是说胡话,再说了,朕在这里,哪些人敢看,朕就把他眼珠子挖下来。” 谢瑶光知道他说得是玩笑话,既不恼也不怕,哼哼唧唧地像只小猫。 萧景泽扶住她的头,笑了笑,“再亲一下好不好,亲完这一下,我们就回去。” 谢瑶光正要摇头拒绝,可还没等她开口,萧景泽那温润的眉眼已经低了下来,擒住了那一张樱桃小口。 心儿一阵乱跳,说好的一下变成了细细的品味,谢瑶光觉得腿都软了,双手攀住萧景泽的肩膀,进而环住他的脖子,闭着的眼睛上,细长的睫毛眨了又眨。 呼吸也重了,衣衫也乱了,嘴巴也开始疼了。谢瑶光在他的腰上狠狠拧了一下,孰料萧景泽竟然像是不觉得疼一般,依然抱着她不撒手。 梅花簌簌,树下的一对璧人,似是画一般嵌在那里,美不胜收。 冬日里的寒气入骨,两个人在萧索的梅园里待了一阵儿,不仅没冻着,反而浑身的热气,萧景泽笑得像是只餍足的兽,半抱着谢瑶光,替她整理衣衫,然而不知是有意无意,手却碰到了那正起伏地柔软处。 谢瑶光心绪难平,这会儿羞恼地紧了,察觉到他那双不安分的手,狠狠地推了开来,快步往外走。 萧景泽在后边追,可唇边的笑意,却是怎么掩也掩饰不住的。 等到进了椒房殿,萧景泽已经牵住了谢瑶光的手,珠玉见两位主子一身的寒气,忙拿了两个火盆进来。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火光映的椒房殿中暖意融融,喜儿拿着炭夹拨了拨,回头问道:“皇上和皇后娘娘可要传膳?” 谢瑶光闷不作声,瞪了正在笑的萧景泽一眼。 皇帝陛下立时正襟危坐,不再撩拨喜欢害羞的皇后,抬头道:“今儿御膳房准备的什么吃食?” “按娘娘先前吩咐的,主菜是糖醋小排、龙井虾仁、八宝豆腐和西湖醋鱼,还有一道银耳莲子羹。”回话的是珠玉,谢瑶光刚刚将椒房殿的一部分事务交给她打理,她做起事来分外用心。 萧景泽一喜,阿瑶心里头时时刻刻都是想着他的,知道他口味清淡,便一直依着他的喜好安排膳食。 孰料还没高兴片刻,就听到谢瑶光说:“换了,不要这些,叫御膳房重新做几道菜来,蜀中风味,越辣越好。” 珠玉看着两位主子天差地别的表情,十分为难。 萧景泽挪了挪,坐到谢瑶光身畔,道:“别赌气了,你嘴巴肿成这样,吃不得辣味。” 谢瑶光斜着眼睛看她,她的嘴巴肿成这样,怪谁啊! 萧景泽颇为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肩,低声在她耳畔说了句话,只见原本还别别扭扭的谢瑶光顿时脸色通红,捶了他一拳,腹诽道,谁要亲回来!才不白白便宜你呢。 “去传膳吧。”萧景泽握住谢瑶光的手,示意珠玉。 喜儿急急忙忙地丢开炭夹,“我同珠玉一块去吧。”说罢也不等主子应声,便跟了出去。 大殿里除了他们俩,再无外人,谢瑶光终于忍不住了,羞恼道:“你也太过了些,刚刚进门时,连喜儿都掩着嘴笑呢,你就不能收敛些,最起码别留下些什么痕迹来,明儿就是除夕,这肿要是消不了,你让我怎么见人哪!” “阿瑶,我的好阿瑶!”萧景泽见她是真恼了,将她半抱在怀里,低声哄道,“谁叫我的阿瑶长得这般香甜可口,我是忍不住,就饶了我这一回好不好?” 现在说的好听,一转眼就忘了,说好的君无戏言呢?谢瑶光哼哼了两声,知道这话是在哄自己,可心却不由得软成一团,道,“要是再有下回,我可就真生气了。” 萧景泽连连点头,却又歪着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待到谢瑶光瞪过来,一脸无辜地摊摊手,说道:“外面天可是都黑了,我这不算白日宣淫吧?” 谢瑶光无奈一笑,“真得让那些朝臣们看看你这幅样子,哪里还像个英明睿智的君主。” “这幅样子当然只给阿瑶看。”萧景泽帮她将垂落的发丝往耳后捋了捋,道:“我瞧你这几日总是困得很,要不然明日早些开宴,散了也好早些睡。” 谢瑶光心说还要守岁,不过还未开口,喜儿同珠玉已经领着传膳的内侍进来了,她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天的除夕宴,竟然出了一桩事。 90.皇戚(修) 第90章皇戚 皇室人丁单薄,到了萧景泽这一代,能来参加除夕家宴的人并不多。 开席前,各府的姑母姨母的都挤在椒房殿里叙话,却只有长公主迟迟不来。 舞阳郡主家的女儿苏绣梦年岁不大,性子活泼,见大家都扯东扯西地,便凑到谢瑶光跟前问,“皇后娘娘,大姨母怎么还不来,我还想早点给她拜年呢!” 舞阳郡主是睿宗皇帝的妹妹淑仪公主所生,是崇安长公主的表妹,萧景泽的表姐,后来嫁入定国公府,因为定国公府远离朝堂,她除了逢年过节进宫请安,甚少与人来往,谢瑶光以前还真没见过她。 不过到底皇家血脉的底子摆在那儿,舞阳郡主虽然低调,但并不是清高难攀之人,笑着同谢瑶光说,“皇后娘娘别见怪,皇表姐上一回说是要送她一盒风雅阁新出的胭脂,这丫头惦记了好些天,刚刚来得路上还念叨着呢。” 被母亲拆了台,苏绣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搓着衣角不吭声了。 谢瑶光笑了笑,低声吩咐珠玉将宗正府送来的胭脂拿一盒过来,“我素来不爱那些艳色,脂粉都是些浅淡的,绣梦用着也合适。” “娘娘的私物,想来都是好东西,小梦儿,还不快谢过皇后娘娘。”胭脂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更何况又逢年节,舞阳郡主没有推拒,代女儿做主收了下来。 小丫头抱着新到手的胭脂闻了闻,眉开眼笑道:“我喜欢这个味道。”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垮下脸,叮嘱道,“娘娘,您送我胭脂这事儿,能不能不跟华月说?” 谢瑶光好奇,“这关华月什么事,怎么就不能同她说呢?”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华月郡主啊,是个跳脱性子,看上谁的东西好,便要借过来玩一玩,这一借,可不就有去无回了,绣梦这丫头绵软,也不知道拒绝,小时候还常常为这事儿哭鼻子呢。”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美妇,颧骨尖尖,眼角撩起,眉宇间透出几分刻薄相,她是萧景泽的表叔中山王萧庆余的庶出之女萧瓷,早年中山王战死沙场,中山王只有一个侧妃,生下她之后便郁郁而终,睿宗皇帝念她年幼失怙失持,便做主将她接近宫内,养在膝下,可惜端敬皇后去世的早,身为养女的萧瓷,也只得了一个县主的封号。 舞阳郡主听到这番话,脸色一变,宫里头谁不知道皇后娘娘曾经给华月郡主做了三年的伴读,这话明着是为苏绣梦打抱不平,实则是在挑拨皇后与她们的关系,实在是居心不良。 “娘娘,这都是些陈年旧事,华月那丫头如今知礼了许多,想来也是长大了,小孩子家嘛,少时闹闹也是无妨的。”舞阳郡主打圆场道。 谢瑶光哪里会听不出萧瓷话中之意,只是她与这些皇亲贵族素无往来,只是笑了笑便转移话题道:“如今边境不安,军费支出庞大,宫中也在缩减开支,今年除夕家宴,菜色或许没有往年那般丰盛奢华,还望诸位勿怪。” “娘娘一片苦心,我们又岂是那种不识趣的,您就放心吧。”萧瓷接话道。 这几位表姑母表姨母,说话不是小心翼翼地,就是上赶着溜须拍马的,谢瑶光实在不耐烦同他们兜圈子,她们带来的几个孩子年岁又小,谢瑶光着实怕他们哭闹,思来想去,也只有同苏绣梦这个半大姑娘说起话来。 自然,问的都是读过什么书,有什么喜好这样的问题,尽管谢瑶光年岁不大,可她的辈分高,身份贵重,在这么多人面前,当然不能说些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只能尽心尽力扮演一个长辈的角色。 好在苏绣梦是个讨喜的姑娘,惟妙惟肖地学着老夫子刻板的教训,不仅逗得谢瑶光笑作一团,就连舞阳郡主也忍不住流露出几分笑意来。 椒房殿的气氛也因此渐渐融洽了起来,正当众人有说有笑的时候,内侍通报,“崇安长公主、文远侯夫人到。” 说话间,长公主领着方氏并方氏的两个儿媳,从外边走了进来。 谢瑶光起身相迎,扫了一眼后边,诧异道:“华月怎么没来?” “华月身体不适,实在下不来床,让我同皇后娘娘告个罪。”方氏施了一礼,低声解释道。 谢瑶光一愣,看向长公主,见她眉宇间确有几分疲色,便说道:“要紧吗?要不要派太医去看一看?” “劳皇后娘娘挂念了,侯府有常用的大夫,已经看过了,说是不碍事的,娘娘不必担心。”方氏恭谨有礼地说。 谢瑶光知道她如此态度是因着先前为郭恪求亲之事,也不为难她,笑道,“这几日忙,等过了正月初三,我去府上探探病。”华月的知交好友也就她一人,不知道也便罢了,知道她生病了,自然是要去探望的。 文远侯夫人闻言迟疑了一会儿,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谢瑶光不疑有他,吩咐人给她们赐坐,又继续起刚刚的话题来。 谁知有人十分的不给面子,尖锐地笑道,“这大过年的生病,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一年指不定就要病痛缠身,真是……对了,要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可千万别让她在上元节之前喝药,要是吃了药,往后这药就不能停了。” 萧瓷的笑声,让舞阳郡主和其他几位公侯夫人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要说萧瓷这人,刑克六亲,死了父母不说,嫁人之后又死了夫君儿子,天煞孤星的名声传得长安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家怜她孤苦无依,甚少与她计较,只是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些。 长公主和文远侯夫人的心思似乎不在这儿,听到这话并没有发作,其他人也就当没听见似的,没有接话。 可萧瓷实在是不知趣,又道,“我说,华月这过了年可就十五了,寻常人家的千金这时候早就定了亲,可咱们的郡主啊,非但没定亲,还追在人家屁股后面跑呢,真是把皇家的颜面都丢尽了,我说外甥媳妇,你可得注意着些,你们家老三还没娶媳妇吧,有了这么个闺女,文远侯府的名声可不好听,我看你们家郭恪想娶媳妇,难喽!” 论辈分,萧瓷和长公主是平辈,称呼方氏一句外甥媳妇不算过,可惜她一点也没有长辈的样子,这话说得,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看向长公主和文远侯夫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长公主殿下终于不负众望地发了火,当然,这是椒房殿,她自然不会做出什么举动,只是凉凉地说,“不会说话就把你的嘴巴闭上,要是闭不紧,本宫不介意找人给你缝上。” 长公主出身高贵,因着教养之恩,皇上又对她极其尊重,萧瓷这个欺软怕硬的,听到这话讪讪地闭了嘴,轻哼了一声。 谢瑶光在一旁瞧出几分不对来,萧瓷这话虽然难听,但也是事实,长公主偶尔也会同旁人无奈地说起,华月有多么不知礼难管教,不是没有人尖酸刻薄地指责华月的行为,可长公主却从不会当面给人难堪,今天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打心眼里不待见汝阳县主? 汝阳县主是萧瓷的封号,从这个名字中不难看出,汝阳是睿宗皇帝赏赐给她的封邑,只可惜此地多山,能用于耕种的良田实在不多,一年的进项少得可怜,她对这块封地着实不满。 可不满归不满,按照祖制,一个郡王的庶出之女,能有封号已经实属不易,再多也就太过了些。 让萧瓷真正感到愤怒的是,华月一个外姓之人,沾了长公主的光,不仅加封郡主,萧景泽还将长安郊外的千顷良田赏赐给她作封地,实在是人比人气死人。 对于萧瓷的小心思,谢瑶光不得而知,她低着头琢磨了一会儿,觉得长公主即便是不待见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说这样的话,肯定是还有别的什么事儿。 “娘娘,皇后娘娘?”苏绣梦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揉着肚子道:“什么时候开席啊?为了吃到宫里的美食佳肴,我晌午可是只吃了七分饱呢。” 谢瑶光脑海中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温和地笑笑,摸了摸苏绣梦的头,吩咐道,“珠玉,去看看御膳房准备好了没有?” 因为菜品只有往年的四分之一,御膳房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匆忙,大厨忙着翻、滚、炸、炒,一会儿又高声吼,“半夏,快,该装盘了。” 被喊到名字的小宫女匆匆忙忙跑过来,手脚麻利地将菜盛出来,再分装到盘中。 珠玉见到这景象,暗暗点头,看来御膳房让娘娘整饬了一番,不是没有作用的,这些人做事,可比往日用心多了。 “楼大人,娘娘叫我过来问问,何时可以开席?”楼九思是御膳房的副管事,也是掌勺大厨,皇后让窦海山回家反思,一切事物由他代管。 “珠玉姑娘,哦,这会儿可以入席了,菜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还有几样,是要拿捏好时间,在热气腾腾的时候上桌的,不必提前备好。” 珠玉得了话儿,道了谢又赶着回椒房殿回禀。 可这会儿在椒房殿的内间,谢瑶光满脸惊诧地问道:“什么叫华月不见了?” 91.逃家(修) 第91章逃家 大抵是已经接受了女儿逃家这个事实,文远侯夫人显得极为镇定,回答道:“华月平日时不时地就去母亲府里住几日,我们刚开始都没有发现她不见了,还以为是快过年了,她怕母亲一个人在府里,才过去相陪的,可是到了昨日,母亲派人给她送参加除夕家宴的礼服,我们这才知道,她根本没去公主府,而是……” “而是什么?”谢瑶光看着文远侯夫人躲闪的眼神,脑中灵光一现,问道:“华月离家几日了?” 文远侯夫人不作答,谢瑶光立刻便明白了,皱着眉道:“她这也太不知轻重了,两位舅舅出征是何等重要之事,她跟着去,那将士们是去保护她,还是去打仗?有没有派人去追?” 凌元照此次出征,凌元辰也跟着请战,左右他无牵无挂,又是个打仗的好手,凌元照没犹豫,就将他也带上了,可谁能想到,华月郡主这个不着调的,竟然不声不响地,追着心上人去了。 “追了,一点踪迹都没有查到,这都过了五日了,谁知道她走得哪条路,路上又是怎么过的?”文远侯夫人越说越发愁,“都怪我,把这丫头给宠坏了,由着性子来,她可是从没出过远门的,此去漠北,一路上风餐露宿不说,那边打起来,她一个姑娘家,可怎么办啊!” 谢瑶光虽然恼怒华月任性妄为,可到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事,安慰道:“夫人不必着急,我这就给二位舅舅写信,请他们多加留意,若是发现华月的踪迹,能送回来便送回来,送不回来便让他们多加照看。驿站加急信件,按照舅舅他们如今的行军速度,昼夜兼程三日,定能送到他们手上。” 文远侯夫人忙道谢,“皇后娘娘大恩,妾身没齿难忘。” “夫人何须说这个,我同华月是手帕交,做这些是应该的,只是……” “娘娘放心,等华月回来,我一定严加管教,不会再让她缠着凌将军了。”方氏以为谢瑶光是在意这个,急忙说道。 凌元辰的身份与那些公卿之家的长房嫡出没法比,原本也是能和其他世家公子比肩而立的,可谁让他脸上有道疤呢,这道疤放在将士眼中是功勋,可放在寻常人眼里,就是败笔,要不然他也不会迟迟没有娶亲。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谢瑶光做了中宫皇后,她的亲族身份自然跟着水涨船高,现在长安城的人说起凌元辰,看法几乎都往一个方向去了,脸上有道疤算什么,那可是皇后娘娘的舅舅,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在军中又有实权,年轻有为,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如果说以前方氏觉得凌元辰娶她女儿是高攀,那现在的情况的的确确是反过来的。 谢瑶光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华月行事虽然出格些,可也不算什么大错,我是说,她出门这件事一定要瞒住,不能透出一点儿风声来,否则对她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这我自然晓得,有劳娘娘费心了。”到了这个时候,方氏才真正的觉得可惜,没能让自家儿子将谢瑶光娶进门,不过她又转念一想,以郭恪那样的性格,是压制不住谢瑶光这样的女人的,心中随即又释怀了。 除夕家宴十分热闹,苏绣梦是个嘴巴甜的,辈分又小,热热闹闹地给一众长辈们拜了年,收获了一大堆红包和礼物,喜笑颜开。 长公主知道华月的事儿有谢瑶光照管,心中的郁结之气总算是散了些,笑道,“瞧这孩子一副财迷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舞阳平日里克扣她呢。” 苏绣梦嘟着嘴巴,不服气地说:“我这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再说了,谁会嫌银子烫手,那些自称视金钱为粪土的人,要么是假清高,要么就是不事生产,穷得叮当响,我就是个俗人,这银子攥着自己手里花着才舒心,要是腆着脸管别人要,我才拉不下脸呢。” 舞阳郡主气笑了,假意拧她耳朵,“要真拉不下脸,往后可别管我要银子。” “娘又不是别人。”苏绣梦甜甜地撒娇。 萧景泽见谢瑶光的视线一直凝结在苏绣梦身上,以为她是喜欢这个小姑娘,便道:“你在宫里要是觉得闷,往后便让舞阳姐姐的女儿进宫陪你说说话。” 谢瑶光笑了笑,“不是觉得闷,是觉得这丫头有点像我,我以前也是同娘亲这般相处的,我娘宠我,由着我的性子来,她平日里很是严肃,偶尔却也会像舞阳郡主这样,同我说些玩笑话。” 萧景泽知道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她是有些想念母亲,想了想,说道:“敬夫人一个人在家过年,确实是凄凉了些,不若朕派人接她进宫,也好叫你们母女一起辞旧迎新。” 原本以为谢瑶光会立刻点头,没想到她竟然拒绝了,“这不合规矩,除夕家宴本是皇族聚会,我娘即便是皇后亲母,也并非皇室之人,皇上不必为了我,做这些让大臣诟病之事。娘亲这会儿也不在家中,舅舅出征,舅母无人相伴,她已经托人给我送信,说是回了靖国公府,让我初二直接去那里。” 见她这么说,萧景泽也不强求,转而举起酒杯道:“愿来年河清海晏,盛世安康。” 众人也跟着道:“愿来年河清海晏,盛世安康。” 谢瑶光微微笑着与身畔的皇帝碰杯,低声道:“皇上定能如愿的。” 他在她的心目中,是英明睿智的帝王,上辈子如果不是……谢瑶光的目光挪到了最末尾的萧承和身上,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 她面上的笑意深浓,心中想得却是,萧承和若是老老实实便罢了,她权当重活一世,种种恩怨烟消云散,要是萧承和贼心不死,那么她不介意将自己和家人上辈子的死法一一在他身上重现。 那一刻,谢瑶光心中竟有无数怨毒心思破土而出,她在复仇与一世安稳间来回挣扎,不愿意变成满手鲜血的恶人,却也不想让萧承和的阴谋再次得逞。 直到萧景泽低声在她耳畔说:“还有一个愿望,阿瑶来年给我生个皇子吧。” 所有从心底爬出来的淬满剧毒的念头在一瞬间全都缩了回去,案几之下,谢瑶光主动握住了帝王的手,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胸腔中溢满欢喜的萧景泽并没有察觉谢瑶光的异常,回握住她的手,带着一丝浅笑低语道:“那我们今年好好努力。” 两个人交头接耳的模样被众人瞧见,长公主表情和蔼,文远侯夫人目不斜视,舞阳郡主掩着嘴笑,萧瓷撇撇嘴不以为然,唯有苏绣梦这个不知分寸的,高声问道:“皇舅舅,你同皇后娘娘说什么悄悄话呢?我也想听。” 萧景泽抬头笑道,“小梦儿,悄悄话可是不能说给别人听的,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这一回,谢瑶光没有像以前那样羞恼地同他置气,而是言笑晏晏地点头。 在场诸人都被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这幅不要脸的模样给打败了,舞阳郡主咳嗽了两声,这才道,“梦儿,你最喜欢的板栗烧鸡,快尝尝。”说罢给她夹了一筷子,又低声道,“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哪来的那么多话。” 苏绣梦还想再说什么,被舞阳郡主一瞪,只好将话咽了回去。 今年宫中的宴席散的比往年早了些许,谢瑶光送走长公主之后,扭头看向萧景泽,笑道:“我给皇上拜了年,皇上可还没有给我红包呢。” 萧景泽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怎么会把你忘了,回去看看,都准备好了。” 历数这些年萧景泽送给她的东西,不外乎是些金银玉饰,又或者是绫罗绸缎,偶尔也会送些诗书字画。 在讨好女人的手段上,聪慧的帝王好似不开窍一般,又或者谢瑶光看上去什么都不缺,他也不知该送什么好。 对于皇帝陛下说的礼物,谢瑶光说不上好奇,但期待是有的,毕竟就算知道礼物大概就是哪几种,可收礼的心情是不同的。 两人一路从未央宫走到椒房殿,宫道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看上去无比喜庆。 就连椒房殿的大门前也不例外,红彤彤地火光映着贴在左右两边的对联,谢瑶光忍不住打趣,“我怎么觉着,这情景像是我们大婚那会儿,整个宫里都是……” 话还未说完,她人却愣住了,随着被缓缓推开的大门,椒房殿的主殿门前,挂了数十盏灯,晶莹剔透,形态各异。“这是冰灯?” 虽然是问句,但谢瑶光心里肯定,这就是北地十分出名的冰灯,她同萧景泽提过一回,说是在宫里只怕是没机会看,没想到他竟然会一直放在心上,还专门命手工艺人做了这么多盏作为新年贺礼。 “这么多也太费事了些,我只是想瞧个稀罕,终归还是会化掉的。”谢瑶光嗔怪道,可嘴角的笑是掩都掩饰不住的。 萧景泽想,他总算也做了件博美人一笑的事儿,幸好他的阿瑶喜欢的不是什么劳民伤财之事,区区几盏冰灯,对于皇帝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92.身孕(修) 第92章身孕 若说宫中但除夕家宴热闹,那初二这天,靖国公府便可以称得上是宾客如云了。 因为身份贵重,谢瑶光没有去前头迎客,而是同抱着孩子的凌茗霜躲在屋里说话。 “现在也难得见你,我知晓你今日要来,这些银钱是特意给你送过来的。”凌茗霜指着桌上的一个小匣子,自从谢瑶光进宫之后,原先由她经手的的生意便都交给了凌茗霜打理,偶尔账目不明的,才会让人递话进宫。 谢瑶光打开匣子看了眼,道:“怎么这么多?” “你是不知道,文员侯府的三公子,喏,就是先前向你求亲的那位,跟着坊市的商人去了趟西域,带回来的东西,在长安城可紧俏着呢,我便命人组了商队,按他说的走过一回,只可惜啊,如今战事一起,这生意只怕是做不成了。” 谢瑶光瞥了她一眼,笑道,“还说你不会做生意呢,瞧这脑袋瓜儿,多聪明,你说是不是,松哥儿?” 她笑着刮了刮松哥儿的鼻子,惹得小团子伊伊呀呀地伸出手来抓她。 “你快别招他了,上一回拽坏了明涵的辫子,气得那小妮子哭了好几日呢。”凌茗霜抓住儿子的手,将他圈在怀里,这才道,“我哪知道西域盛产什么风物啊,是偶尔得了郭公子带回来的物件,放在家里赏玩,明扬见了,说是西域盛产这类东西,那里的人司空见惯,独爱咱们中原的丝绸茶叶。” 谢瑶光脑海中突然有了个主意,问她,“你说,西域那么多小国,还有不少是咱们大安的属国,虽然现在咱们跟匈奴在打仗,可要是能和西域做些商贸往来,那边有了钱粮,能吃得上饭,是不是就能免去战火,边疆安宁呢?” “你疯了?”凌茗霜脱口而出,随后才意识到,现在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小表妹,而是皇后娘娘了,她抿了抿嘴,低声道,“咱们大安和匈奴打了那么多年的账,且不说死伤的战士不知几何,就是那些边民也不会和匈奴人善罢甘休的,我爹说,那边民风彪悍,他们偶尔还会出去伏击匈奴人,捉到了就煮肉吃呢。” 不想让儿子听到这些事儿,凌茗霜捂住了孩子的耳朵,劝道,“你这个想法可别说给其他人听,商贾乃末流,咱们私下里赚些钱也就罢了,要是将这事摆在明面上,还不知多少人要说你德行有失呢。” “我是觉得……” 见谢瑶光并没有将自己的不敬放在心上,凌茗霜也就将身份之别抛诸脑后,径直打断她的话,“别觉得了,那些老顽固们,正想着怎么让皇上纳妃呢,你再别让人钻了空子。” 这事儿谢瑶光倒是没有听说过,顺着问了一句,“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我同皇上大婚还不到一年,就算是纳妃,也没有那么快。” “你倒是心宽。”凌茗霜哼了一声,还是吐露了实情,“我也是无意中听父亲说的,年前的时候,有不少朝臣都上了折子,说是想要春日选秀,广充后宫,结果折子递到御前,都被皇上给驳斥了回去,等到十五一过,这事还指不定怎么闹呢,你且有个心理准备。” 谢瑶光不以为意,只要萧景泽没有那样的心思,即便是朝臣们的奏章堆积成山,也不会如愿以偿的。 “现在国库也没多少钱,这仗要是真打个没完没了,肯定会增加税赋徭役,到时候老百姓怨声载道,于国不利,打仗是治标不治本,还是要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西域那边冬天没有粮食,咱们要是给他们运过去,既赚了银子不说,这边境是不是也能安稳些……”话题又转了回来,谢瑶光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可行之法,当下就按捺不住,想要去前院找萧景泽。 “唉,我说你呀,急什么,等傍晚回宫也是一样的。就算你这个法子有用,那也得打了胜仗再说,你要是不把匈奴人打怕了,他们还不见得愿意呢。我爹说,那些人就是喜欢抢咱们的东西,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凌茗霜没嫁人之前,最喜欢缠着她爹说这些事,所以说起来头头是道。 “那就弄些夫子和诗书过去,他们不是不懂嘛,让人给他们教,就像那些天竺的和尚来我们这里广播佛法一样。” “你有你的理,我不同你争辩。”凌茗霜无奈,扭头对候在一边的侍女道:“飞鸾,再添些炭火来,这眼瞅着要入春了,天怎么突然冷下来了呢。” “主子,这是倒春寒,今年不过来的早了些。”飞鸾蹲下身子添了些炭条,又用炭夹拨弄了两下,站起身道,“小少爷睡着了,我把他抱到里间去吧。” 凌茗霜点头,轻轻地在松哥儿背上拍了两下,见他双眸紧闭,呼吸均匀,只有嘴巴还在不停地动,笑道,“这小子,一天净惦记着吃,你去给他熬些米糊温着,等他醒来吃。” 飞鸾笑着应了,步子还没迈开,外头忽然匆匆忙忙闯进一个人来,高声叫喊着,“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闭嘴!”飞鸾呵斥道:“有什么事不能小声说,小少爷刚睡着,当心把他吵醒了。” 那进来报信的丫鬟一脸慌乱,顾不得飞鸾的指责,焦急地对凌茗霜说:“大小姐,夫人在内堂晕倒了,您快去看看吧。” “舅母晕倒了?”说话的是谢瑶光,她有点不敢相信,韩氏身子骨儿一向不错,怎么会突然晕倒,难不成是霍氏想趁舅舅不在府中,加害于她?不对,就算是霍氏想这么做,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没等谢瑶光多想,凌茗霜已经急不可耐地往外走,边走还边回头叮嘱飞鸾照看好松哥儿。 “听你们小姐的话,前头人多杂乱,看好松哥儿,我也去看看。”谢瑶光说罢这话,忙追了上去。 她走得快,没三两步就追上了凌茗霜,拽住她的胳膊道:“你别急,舅母自己会一些医术,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要是真出事儿,只怕是大事,我就不该让她在府里的,我和爹都不在,根本没有人护着她,万一……”凌茗霜不敢想,闭了闭眼又睁开,对谢瑶光道,“现在前头肯定一团乱,我娘今年好不容易主一回事,结果还弄成这个样子,二房他们肯定等着看笑话,你是皇后,身份贵重,还是别跟着过去了,等我看完母亲,差人将消息报给你便是。” “哪就尊贵的去不得了,难不成我做了皇后,你娘就不是我舅母了?”见凌茗霜还要在说什么,谢瑶光开口打断她,“行了,别废话了,快走吧,去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 韩氏到底是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她晕倒可不是件小事,丫鬟们将她扶到房间里,在场的女宾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思,也都跟着过去看。 屋里屋外都是人,有人认出谢瑶光想要给她行礼,她理都没理,说了句让开,周围人忙给她腾出地方来,她和凌茗霜这才看到躺在床上的韩氏。 霍氏有着当家主母的名头,自然不可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会儿也在韩氏房里待着,见到谢瑶光唤了一声,“小七……皇后娘娘怎么也过来了?” “我来看看舅母,我瞧着也不像是生病,怎么就突然晕倒了呢?”这也不少摆架子的时候,霍氏虽然心思恶毒,但办事还是有条理的,谢瑶光知道问她是最合适的。 “今儿来拜年的,有几位太医,你娘已经命人去请了。”霍氏道:“问过霜儿她娘平日里身边伺候的丫鬟,也没说有什么具体的病症,只说是偶尔困乏,想必是以往甚少理事,今年累着了,具体的情形,等太医过来,一看便知。” 待客的前后院离得并不远,太医匆匆忙忙来,见到谢瑶光,吓了一大跳,摸了摸脑袋,这才坐下给韩氏诊脉。 凌氏安顿完宾客,也回到了韩氏的院子,见太医诊了半晌脉,一言不发,顿时有些着急,“庄太医,世子夫人得到到底是什么病,你但说无妨。” 那庄太医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谢瑶光,见皇后娘娘冲他点头,大着胆子道:“世子夫人这……这不是生病,这是有了身孕。” “什么?” 在场的几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讶异道。 庄太医擦擦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说道,“下官行医数年,虽然不敢说精通各种病症,但是喜脉还是诊得出来的。” 屋内一片寂静,没有人吭声,庄太医只好补充道,“看脉象像是已有两个月,这时候最忌思虑和劳累,世子夫人忧思甚重,今日又累了一整天,才会晕倒,醒来喝些安神静心之物就可以了。” 最先回过神的是凌氏,她点点头,冲庄太医道了谢,又让丫鬟送走他,顺道去前院向国公爷通报这个消息。 “这是真的吧!我娘有身孕了?我就要有小弟了?太好了,爹要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小七,你说是不是?”凌茗霜高兴地快要跳起来,她爹娘膝下无儿,一直是靖国公府的一块心病,要不是因为这样,霍氏也不可能打世子之位的主意,现在不一样了,她娘有了身孕,他爹就不会后继无人,这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一件事啊! 第93章 防人之心(修) 第93章防人之心 霍氏的脸阴沉地似乎要滴出水来,可一转眼便换了副笑模样,道:“瞧霜姐儿这傻丫头,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你娘有了身孕是好事,添丁之喜又逢新春,想来今年咱们府里定会顺顺当当的。” 凌氏为韩氏掖了掖被角,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这屋子里此番最沉不住气的便是二房媳妇孙氏,她先是冲霍氏这个婆母拼命使眼色,见她视而不见,哼了一声,怪声怪气地说,“老蚌生珠,有什么好高兴的,女人生孩子要在鬼门关走一遭,大嫂都这般年纪了,真要是生下来,还不得要了她的命!” “你说什么?” 屋外迈步子进来一个人,严厉的声音吓得众位侍女都退了出去。 “大将军。”诸人异口同声道。 “老大媳妇怎么样了?”凌傲柏平素虽然不理内院事务,但对于霍氏和二房的心思却是知道的清楚,儿子征战在外,要免去他的后顾之忧,他这个做父亲的,理当维护他的妻子。 “想必太医也同父亲说过了,弟妹并无大碍,只是有了身孕,不便再操劳。”凌氏回话道。 凌傲柏点点头,嘱咐了两句,这才看向孙氏,“你刚刚说什么?且再说一遍。” “我……”孙氏自知失言,后悔不已,不敢再接话,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霍氏见状,忙笑着打圆场,“行了,好好的一桩喜事,倒弄得跟什么似的,元景媳妇虽然说错话,可细想想,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老大媳妇年岁大了些,咱们可得找几个有经验的婆子照看着才是。” 孙氏也跟着道:“是是是,我刚刚就是这个意思。” 凌傲柏看了她一眼,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让孙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过,向来心思莫测的大将军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将这件事交给凌氏。 “家里的事儿平日里都是你娘在料理,现下又是年节,等开春了更忙,府里腾不开手来,我看你现在也清闲,元照媳妇就交给你照看吧。”凌傲柏对立在床边的凌氏道。 “国公爷,我……”霍氏听闻这话,立时觉得不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凌傲柏似乎没有那个耐心留下来听,摆摆手就出去了。 霍氏的目光转向凌氏,开口道,“大姑奶奶,老大媳妇还是交给我照顾吧!毕竟你住在朱雀大街,这来往多有不便。” 这借口十分牵强,且不说凌氏本是靖国公府嫡女,就算是个客人,偌大一个国公府,又怎么会没有能住人的地方呢? 凌氏嗤笑一声,挑了挑眉,道:“父亲的意思,我可不敢违背,若是夫人觉得家里没有我住的地方,我将大嫂接到我那里去住,也是一样的。” 这话说的可就严重了,万一韩氏真住到了凌氏家中,那长安城的人会怎样看待身为继室的霍氏,会不会说,前头国公夫人生的两个孩子都被赶出去,连嫡长媳生产也不能住在家里,实乃毒妇! 霍氏一想到这里,立刻头皮发麻,心里不知道咬牙切齿,但是她装模作样的功夫实非常人所能比,即便心中恨极,面上也只是尴尬的笑笑,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毕竟老大媳妇是自家人,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 凌茗霜听到这话,朝谢瑶光眨了眨眼睛,后者会心一笑,觉得站累了,便随便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吩咐喜儿出去瞧瞧宾客如何了。 自家人?凌氏呵呵一笑,一点面子也没留,道:“夫人这话我可不明白,这一笔写不出两个凌字,我若不是自家人,那夫人觉得我是哪家人?” “瞧我这嘴,没说明白话,大姑奶奶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亲母……”霍氏这言下之意是,皇后亲母若是去伺候旁人,有损天威,要是真扣下来,那可是一顶大帽子。 见这把火已经烧到了自己的身上,谢瑶光将话接了过去,“靖国公夫人,本宫如果没理解错,您的意思是说,世子夫人便不是皇后娘娘的舅母了吗?” 论嘴皮子上的功夫,霍氏自知不是凌氏母女的对手,自己此时明显落了下风,不宜再争执。想通了这一点,她讪讪一笑,不再言语。 原本以为息事宁人,过几日将事情拖一拖,等出了正月,大家就会将这事儿抛诸脑后,可让霍氏没想到的是,这午宴才吃完,宾客还没有散去,她竟然就吩咐丫鬟们为世子夫人收拾行李物品,雷厉风行的让人无言以对。 “现在还在过年,自然是要在家里的,等到上元节一过,弟妹便住到我府上去,那儿清净,没什么糟心事。”凌氏是这般说辞。 霍氏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 即便是继室,但韩氏到底是她名义上的儿媳妇,儿媳怀孕,原本就应该是她这个做婆母的来照料,如果说靖国公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将这事儿交给凌氏,已经是折损了她的颜面,那这会儿凌氏避她如蛇蝎的做派,无异于是当众在打她的脸。 从靖国公的话中不难看出,他已经开始避着自己,霍氏不傻,知道这个府里谁才是正经主子,要抓回靖国公的信任,必须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她不仅要照顾韩氏,还要照顾她平平安安的将孩子生下来。 “这事且先不要着急,你不是说了吗?老大媳妇劳累不得,这要是换个地方住,还得适应一段日子,府里又什么都不缺,何必换来换去呢!”霍氏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不等凌氏回话,便又说,“我这就叫人找几个婆子来,老大媳妇这一胎至关重要,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凌氏知道此事不能一蹴而就,没有强硬的非要在此时争个是非黑白出来,她似笑非笑地看了霍氏一眼,幽幽然道,“夫人明白这个道理就再好不过。” 厅堂中的宾客不乏想看热闹的,见到此情此景,多数人都觉得,是霍氏旗胜一筹,凌氏再怎么势大,毕竟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即便是和离了,同娘家总归是隔着一道坎的。 但也有明眼人瞧出来,敬夫人此举只怕是为了维护靖国公府的颜面,才会将个人喜恶放在一旁,同霍氏说这些话。 不管这些人怎么想,凌氏同霍氏的对话,彰显了一个事实,今儿这热闹,是看不成了。 宾客渐渐地散了去,谢瑶光想了想,总觉得放心不下,对喜儿道:“你去前院找皇上,同他说我今晚不想回宫,舅母这事儿,我要同母亲好好商量。” 谢瑶光记得,她上辈子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舅母有身孕的消息,想来十有**是被霍氏给谋害了,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 “霜表姐,你不必忧心,先回去吧,有什么结果,我会派人知会你的。”谢瑶光将凌茗霜送到门口,安慰了她两句。 出嫁之女不比她这个皇后娘娘,说今晚不回去就不回去,凌茗霜上有婆母在家里虎视眈眈,下有儿子还没断奶,她即便是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总不可能将韩氏接到薛家去,只能听从谢瑶光的话,点点头。 “你现在做事愈发稳重,有些皇后的样子了。”凌氏指了指凳子,示意她坐下,“你舅母这事儿,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女儿以为,将舅母接到咱们家乃是下策。”谢瑶光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舅母不管怎么说,都是世子夫人,是靖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没有谁护得了谁一世,如果舅母自己不想法子,光凭着咱们又怎么照看的过来呢。” “你的意思是……” “小七说得没错。”躺在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听到母女二人的对话,猛然出声。 谢瑶光起身过去,扶着她坐起来,“舅母觉得怎么样,可有不舒服的地方?您今日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呢。” “没什么。”韩氏脸上露出一丝羞窘来,“先前是觉得身子有些不爽利,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没想到……” “可要写信告诉舅舅?” “不必了。”韩氏摆摆手,“你舅舅这才刚出去没几日,这仗打起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先别告诉他为好,省得分心。” “劳烦大姐照顾,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只是刚刚小七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韩氏脸上渐渐透出些血色来,笑了笑道:“其实我同夫君先前商量过,这靖国公的爵位,要也成,不要也无甚影响,毕竟我们没有儿子,若是从旁支过继,对他人来说也不公平。元照也曾对我说过,他若是再多攒些军功,也许能换个侯爵之位,所以那边的心思,我一直当做不知,也甚少理会府中事务,因为我觉着,这些东西终归不会是我们的,所以没上心。” 韩氏双手放在腹部,面上露出一丝温柔,“谁能想到他会来呢?争也是争,不争也是争,时也命也。” 凌氏皱了皱眉,“他们那些阴谋诡计,防不胜防,你忘了先前霜姐儿的事儿,还有松哥儿出生后,他们为了防着你们将孩子抱回来,可是没少下功夫。” “正是因为此,我才不能走。”韩氏道,“我若是在你那里出了事,不仅撇清了他们的关系,还能离间你和元照的感情,更有甚者,影响到皇后娘娘的名声。可如果我在家里,他们明面上不敢动我,而我也能趁此机会,让他们知道,谁才是靖国公府的冢妇。” 一个女人的决心是不能小瞧的,尤其是像韩氏这样能忍得住的,一旦她决定不再忍让,那么霍氏、孙氏肯定会栽大跟头。 凌氏想了想,点头道:“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回头我给你送几个使唤的人过来,你且用着。” 韩氏知道自己现在身边可信的人不多,所以并没有推拒。 94.人心(修) 第94章人心 两人又商量了许多细节,甚至连能去的地方,能吃的东西,沾手的香料这些细节都说到了,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谢瑶光,实在是觉得自己的见识浅薄了些,她原以为萧承和那样的人已经足够阴险恶毒,却想不到,这样的手段数不胜数。 正当她犹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像娘亲和舅母防着霍氏那样,安插一些人到萧承和身边盯着他的时候, 喜儿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还将一张纸条悄悄塞进了她的手心。 趁着娘亲和舅母畅聊的时候,谢瑶光背过身悄悄看了一眼,纸条上写了一句,“梁山小筑一叙,有要事相谈。”她将纸条偷成一团,不经意地丢进炭盆中,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刚刚在前院找皇上的时候,大公子给我的,说是务必要交到您手上。”喜儿低声道。 “大哥?谢明清?”谢瑶光眉头微皱,陷入沉思“他找我能有什么事儿呢?” 梁山小筑是长安城中有名的风雅之地,正月里并不迎客,谢瑶光也是初次知晓,自己的大哥,安阳侯府的庶长子谢明清竟是这居所背后的主人。 “都是些小打小闹的,让皇后娘娘见笑了。”谢明清命人奉上茶水,见谢瑶光四下打量,轻笑一声道。 小打小闹?可不见得。谢瑶光腹诽一句,这梁山小筑平日里是士子们聚集之所,而那帮文人又不是个个只会死读书,十个里面总有一个是有见识的,谢明清弄了这么个地方,可见他并不想只是做个闲散侯爷。 有野心并不是一件坏事,尤其是在安阳侯府那样的地方。谢瑶光无意深究这些事儿,笑道,“大哥这么急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儿?为何昨日在府中不说?” 凌谢两家虽然已再无姻亲关系,但谢明清作为小辈和朝廷命官,上门给凌傲柏拜年是理所应当的,凌家并没有将他拒之门外。 “昨日人多嘴杂,不便多说。”谢明清给她斟了茶,低声道,“小姑母回来了。昨日我路过明嫣院中,听到她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便留意了一下,才发现是小姑母。小姑母身为怀王侧妃,没有夫家允许,怎么可能出现在长安,我觉得……” “怀王也进京了?”谢瑶光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想法。 谢明清愣了一下,点头道:“各地封王无诏不得进京,小姑母突然出现在家里,还鬼鬼祟祟的,父亲和祖父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清不清楚,我总觉得,这件事不是偶然,小姑母嫁给怀王三年都未曾回过家,而且她之前和明嫣也说不上多亲近,怎么她一回来,明嫣也回了娘家,两人在屋里说话,连个侍奉的丫鬟都没有,看上去便觉十分诡异。” “那大哥觉得是什么事儿呢?”谢明清的话提醒了谢瑶光,上辈子这个时候怀王早就因为谋反而伏诛,她一直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实在是太过大意了,不过…… 她看了一眼谢明清,如今眼前这人才是安阳侯府的世子,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我曾听闻,怀王在封地招兵买马,豢养死士,又召集不少谋士在门下听令,只怕心思不单纯。小姑母突然回来,我觉得她……她是来做说客的。”谢明清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怀王当年未曾登上至尊之位,一直心怀不满,被遣回封国之后就没了动静,他不似能忍气吞声之人,唯一的解释,便是在养精蓄锐,想要一举攻破长安城,逼宫篡位。” “看来大哥是认为,小姑母此番悄悄回长安,是想劝说安阳侯府帮着怀王一块谋反?”谢瑶光眼神湛亮,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表情,她问道,“谢光正虽然年近花甲,可又不是老糊涂了,谋反可是掉脑袋的事儿,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谢明清似乎已经掌握了十足的证据,不紧不慢地说,“如果还有长公主殿下呢?” “什么!”谢瑶光终究还是绷不住,失手打翻了茶水,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过来,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大哥这是什么意思,长公主好端端地又怎么会搀和到这件事里来?” 这正是谢瑶光上辈子就百思不得其解之事,长公主身份尊贵,地位尊崇,即便是她这个做皇后的,也不能将她怎么样,她又如何会卷进这种灭族之事中来呢? “这我就不知了。”谢明清那副有把握的模样其实是装出来的,他蹙着眉道,“我也是猜测,并不能十分肯定,只是思来想去,明嫣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图谋的,后来,还是小姑母的身份提醒了我,她既然能给怀王当说客,那明嫣为何不能给说服长公主呢?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谢瑶光笑,“大哥今日示警,若是想将怀王和谢家所谋之事当做投名状,只怕这一面之词还不够。” “皇后娘娘……”谢明清看着她,改口道,“小七,我知道你聪明,这些心思原本也没想瞒着谁,但我并非全然为了这些,明嫣是蠢笨,可她到底是我亲妹妹,还有我娘,她心思淳厚,从不参与这些,我说这些话,一方面是为了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另一方面,也是想求你,若是谢家一旦谋逆之罪坐实,还请娘娘放过我娘和我妹妹。” 谢瑶光不知在想些什么,思绪飘到了远处,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声道:“大哥怕是忘了,我也姓谢。你说,如果谢氏谋反,朝臣会如何看待一个出身谋逆之家的皇后呢?只怕到时候我是泥菩萨过江,哪里还能保得了赵姨娘和谢明嫣。” “不会的,皇上也不会让你有事的。”谢明清不知是担忧惧怕,还是压根就不信,连声道,见谢瑶光似乎不为所动,他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娘娘可以同我一样,您去揭发谢光正,当着朝臣的面儿,他们就不会再说……” “他们会说我冷血无情,虽然于律法上无错,可一个能眼睛眨也不眨看着自己祖父父亲去死的人,心狠手辣,实在不能为后。” “那……”谢明清一时间也没了言语,他虽然只有在大朝会的时候才有机会上朝,但是心里知道谢瑶光这话并非耸人听闻。 谢瑶光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喝了一杯茶,“事情还未发生,一切都有筹谋的机会,大哥不必过虑,只是我身在宫中,行事着实不便,劳烦你帮我查一查,长公主可有把柄在谁手里?又或者是……谁拿什么事儿威胁了她?还有,怀王封地每年的税收有三成要收缴国库,更不用说光是建设封地就要花掉一大笔银两,他是哪里来的钱招兵买马?至于谢家,只要你把谢青蓉给看好了,她那样贪生怕死的,就是最好的人证。” 谢明清重新打量这个昔日的妹妹,今日的皇后,才忽然发觉,她已经不是笑语吟吟扑在嫡母怀中撒娇的小姑娘了,朝堂斗争、政事权衡,甚至后宫阴私,都让这个才刚刚及笄的少女飞速成长,国母……果然是要有国母的样子。 距离那日与谢明清在梁山小筑的密谈已经过去了五日,谢瑶光也私下里派人打探了一番,可惜毫无进展,就连谢青蓉和萧明略的踪迹都没有,她不得不怀疑谢明清的用心。 不能怪谢瑶光多想,她的这个大哥,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谁能想到他一个武官,竟然会开了梁山小筑这么个地方,还与文人士子来往密切呢,更何况,他能以庶子之身挤掉谢永安,成为安阳侯府未来的主人,又怎会胸无城府。 她将自己的猜测说给萧景泽听,年轻的帝王抱着怀中柔软的身躯,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笑道:“若是事事都要阿瑶你为我来忧心,岂不是显得我这个皇帝太没用了,这件事我让决明去查,你莫要管了。” “可是……”谢瑶光有些迟疑,不是她不信任暗卫,而是她自忖知晓前情,这一次就连谢明清也口口声声说长公主参与其中,她是担心萧景泽若是知道了,怕是会伤心。 “别可是了,即便是怀王兄不安分,他想谋反逼宫,也不可能一点马脚都露不出来,我尚且还要为军费粮饷苦恼,他是一地藩王,难道会不知道这个道理?”萧景泽劝慰道,“朕让人盯着他,若有异动,及时防范便是。” 谢瑶光点头应了声,心底的隐忧却迟迟退散不去,萧景泽焉能看不出来,他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吹熄了案前的蜡烛,将怀中的人儿一把抱起,滚进了温暖的床帐里。 “你……啊……混蛋!”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紧接着便是谢瑶光羞恼的骂声。 萧景泽在她脖子上啃了一口,轻笑道:“阿瑶心思重,放不下来,要找个忘忧的法子才对,你说好不好?” 好与不好,都不重要了。 窗外更深露重,室内暖意融融。 95.走丢(修) 第95章走丢 新年眼瞅着就剩了个尾巴,明日便是上元灯会了,也就预示着,萧景泽一年到头来的几日假期即将结束,要开印上朝了。 “要不我们出宫去看花灯吧。”谢瑶光提议。 天气渐暖,萧景泽除夕夜送得那些盏冰灯渐渐地消融,终于还是化成了一滩水,不过这并不影响谢瑶光的好心情,堂堂皇后娘娘扯着皇帝陛下的衣袖撒娇,竟然一点也没有觉得尴尬和不妥。 萧景泽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我记得有一年,你也是这般,央着我带你去看灯会,那模样,就跟现在似的,好像我不答应你就准备哭,还真是拿你没办法。” 谢瑶光知道他这是同意了,乐得眯起眼,笑道,“皇上最疼我了,当然拿我没办法。” 有时候谢瑶光也觉得自己有两副面孔,一副带着上辈子的烙印,老成而又残忍,一副却是这一世在母亲和萧景泽疼宠之下养成的娇气性子,像是个长不大的天真少女。 暮鼓之声响起的时候,长安城的坊市之中,大大小小的挂满了灯笼,谢瑶光陪萧景泽在 城楼上看着羽林军燃放了预示这一年祥和安顺的烟花之后,两人就换了便装打算出宫。 元夜灯会,烟火如织,行人摩肩擦踵,络绎不绝。 萧景泽紧握着谢瑶光的手,“你可要抓紧了,人这么多,一会让走散了便找不到了。” 两人出宫没有告诉任何人,自然也没有带侍从在身边,谢瑶光会些拳脚功夫,萧景泽更是自幼习武,遇上寻常宵小之辈,二人还是能应付得了的。 尽管心底清楚这些,谢瑶光还是抓紧了萧景泽的手,笑道:“我知道的,皇上可要保护好我啊。” 萧景泽笑了笑,“这是自然。” 上元灯会是一年到头长安城中最热闹的日子,还未行至灯市口,便觉人流涌动,前进的十分艰难。 沿街亦有小贩卖些市井之物,谢瑶光一如既往地喜欢凑到跟前瞧个稀罕,萧景泽由着她,只是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像是怕弄丢了一般。 一小会儿的功夫,谢瑶光手里就已经拿了两串糖葫芦,一封点心,一对彩泥人,瞧这架势,像是还要再买。 “我想起咱们第一回逛灯会的时候,我对这些东西稀罕的不得了,见什么都想买,把过年收的那些金锞子一拿出来,小摊贩都给吓坏了,也幸好有你,准备了那么多碎银子和铜钱。”谢瑶光想起往事,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说起来也怪,你平常都没有用钱的地方,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的物价呢?还提前准备了散钱。” 话音刚落,冷不防一个人硬挤了过来,萧景泽忙一把将她拉过来,“街上乱糟糟的,别离那么远。” 说罢替她捋了捋散乱的头发,笑道,“我提前问了内侍的。” 谢瑶光咬了两口糖葫芦,酸得她俏生生的小脸皱成一团,将那竹签塞到萧景泽手中,“你吃吧。” 萧景泽无奈地接受了皇后娘娘吃剩下赏给他的糖葫芦。 谢瑶光又吃了一把糖豆子,才将那酸味盖了过去,见着前头有猜灯谜的,忙不迭地对萧景泽道:“过那儿去,我要猜灯谜赢花灯给你。” 依稀犹记那年元夜,娇俏的姑娘被她身畔的男人高高抱起,看到那挂在最高处花灯上的灯谜,冥思苦想得出答案后,将那一盏灯市上最漂亮的花灯送给了他。 还没等他们走到近前,就听到后边的人群呼喊,说什么前面有半人高的走马灯,只要能对上走马灯灯罩上的八个上联,就能赢得这盏走马灯。 “听说是镶了金边的,上面还有西域那边流过来的红宝石呢,咱们快去瞧瞧。” “不止不止,我听说这走马灯少说也值个百两黄金的价呢,要真能对上那对子,下半辈子不用愁哦!” 谢瑶光一听也来了兴致,干脆放弃了那些普通的花灯,拉着萧景泽道:“我们也去看看。” 萧景泽刚想应答,却被后面挤过来的人给打断了话,再等他抬头一看,人群中哪里还有谢瑶光的身影。 虽说谢瑶光已为人妇了,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但她一直深居宫中,对外面的事儿一知半解,萧景泽又怎么会不担心呢。 只见他眉头微皱,纵身一跃,上了旁边一家酒楼的二楼,登高远望,却也没有看到谢瑶光今日穿的那一身宝石蓝的袄裙,再去到游人所说的那走马灯附近寻觅,半晌也无所得。 心,蓦地沉了下去。 萧景泽亲自到长安令府,命长安令驱散游人,找寻皇后下落。 “陛下,您……您是说,让街上的行人都回去,花灯会也撤了?”长安令薛严苦着一张脸,“这……不是臣胆大妄为,实在是……皇上,这京城中制炮的,还有那些灯铺摊贩,都指着花灯会做营生,您这一弄,这些老百姓……” 薛严是寒门士子出身,平素爱民如子,萧景泽这个要求对他来说,还真是有点难办。 皇帝陛下心里那个着急啊,再听到薛严这话,实在怒气难忍,猛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薛严!朕养着你是让你办事的,身为长安令,主管京城治安,皇后丢了,你跟朕在这儿说老百姓的营生,分不清孰轻孰重吗?朕看你这个长安令,是要做到头了!” 薛严诚惶诚恐,跪地道:“是,微臣糊涂,微臣这就命人驱赶行人,尽全力寻找皇后娘娘!” 若是薛严梗着脖子跟自己争执,也许萧景泽盛怒之下就真的让他这么做了,可他毕竟不是糊涂皇帝,心中冷静了一下,才问道:“依薛卿之见,这事该如何处置?” “皇后娘娘走丢,自然不能大张旗鼓的寻人,当务之急,是先要查清楚,到底是皇后娘娘和您走散了,还是有奸人想要作乱。” 薛严话音刚落,屋外忽然冲进来一个人,“薛大人薛大人不好了,东市的一个摊位上的花灯架子倒了,砸伤了人不说,现在火已经烧起来了,您看……” 那人火急火燎地说着话,说到一半才发现屋里不止薛严一人,声音顿时就小了下去,但依旧急切,“大人您看咱们是不是派人过去救火?” “这……”薛严一时迟疑,生怕皇上再动怒,下意识地看向萧景泽。 “还愣着干什么!先派人去救火,今日灯会,街上人那么多,伤情小不了,薛严,你拿朕的手谕,去太医院调人。”萧景泽揉了揉眉心,他总觉得今日之事并非偶然,从谢瑶光走丢,到现在的这一场大火,总感觉像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似的。 “不行,我得去看看,万一阿瑶在那里呢?”萧景泽回过神,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外走,被薛严给拦住了,“皇上您这是关心则乱,皇后娘娘是在西市走丢的,这起火的是东市,不会伤及娘娘的,您就放心吧,微臣这就去调派人手,查清实情。” “长安令府就那么点人手,先救火吧,阿瑶那里,朕自有安排。”发现谢瑶光丢失的第一时间,萧景泽就已经通知了决明,让他带领暗卫暗中找寻,如今已经过了个把时辰,灯市就那么大,想必已经有结果了。 果不然,萧景泽刚刚踏出长安令府没一会儿,就碰见了赶过来的决明,面无表情的暗卫对皇帝摇了摇头,问他:“可还要继续找?” “找!必须要找!”萧景泽道,“朕有事先回宫,你且命人继续寻找,有消息立刻报给朕。” 冷静下来的萧景泽在脑海中迅速的分析,阿瑶会些粗浅功夫,遇事不可能不喊他求救,除非是什么人故意将她引走,事态紧急,加上当时街上人多,她来不及跟自己打招呼,而这一走,是落入了他人的圈套,那……会是什么人呢? 萧景泽脑海中突然浮现起前几日谢瑶光同她说的事情来,眉宇间的戾气愈发深了。 而此刻,众人遍寻不到的谢瑶光,正在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悠悠醒转。 屋内又黑又冷,和外面上元节热闹的景象完全是两个世界。 谢瑶光揉了揉颇觉疼痛的脖颈,眯着眼观察屋内的情形,大抵因为光线太暗的缘故,瞅了半晌也只看到房间门在哪儿。 她侧耳听了听,觉得外头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大着胆子,悄悄趴在门缝朝外看。 天气虽已渐渐暖和起来,可夜里的风不是吃素的,门外不时能听到外面有人跺脚声音,似乎还有柴火烧起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守在外头的人并不多,谢瑶光猜想,大抵是因为正主很快就要过来的缘故。 其实萧景泽猜的没有错,她最初的确是看到了谢明嫣和谢青蓉的身影才会跟过来,结果没想到,自己一闪神的工夫就被人打晕了。 谢瑶光喟叹,难不成是在萧景泽身边久了,自己的提防之心都削弱了?不管怎么说,这次的确是太过冒失了,这会儿萧景泽应该很着急吧? 她心底有几分懊悔,又有些恼恨自己不够谨慎,但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有用了。谢瑶光抱着膝盖,皱眉苦思,怀王他们把自己引到这里来,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总不会是想把自己当做人质,威胁萧景泽吧!还没过半炷香的时间,谢瑶光就知道自己一语成谶了。 96.离间 第96章离间 怀州物产丰富,怀王是个惯会享乐的主儿,经年不见,也不知他在封地过着什么样的好日子,瞧上去竟比几年前胖了不少,若不是那周身隐约流露出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神情,谢瑶光还真不敢确认,眼前这人就是萧明略。 他身后还跟着谢青蓉和谢明嫣,前者对上谢瑶光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神情似有几分瑟缩,毕竟在嫁给萧明略做侧妃之前,凌氏的那些手段她的领略过的,自然也知道谢瑶光不是个省心的主儿。 反观谢明嫣,一脸得意洋洋,就差没鼻孔朝天地同她说话了。 至于她说了什么,谢瑶光一律充耳不闻,只是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笑来,谢永安那个没脑子的,生出来的女儿当真和他一样蠢,自己这也算是歹竹出好笋了吧? 眼前这人既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也没有痛哭流涕地求饶,萧明略对此很是不满,他哼了一声,道:“皇后娘娘可知自己为何会在这儿吗? “本宫若说不知,怀王殿下会信吗?”谢瑶光轻笑一声,反问道。 萧明略冷笑,“谢瑶光,本王看在你是安阳侯孙女的份上,才会对你如此客气。你若是乖乖听话,本王便将你奉为座上宾,绝不会动你分毫,可你要是不安分,就休怪本王翻脸无情,不顾念亲戚情分了。” “怀王殿下说这话,你不觉得脸疼,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呢,你和皇上是亲兄弟,尚且还在谋算他的皇位,他的江山,他日当真事成,以殿下您的心性,会留几个活口?”谢瑶光笑,这人还真以为谁都会和谢明嫣他们一样,信这些满口胡话吗? 萧明略脸上闪过一丝愤恨,怒道,“不过一黄口小儿,父皇那样英明的人怎会将皇位交给他,一定是凌傲柏从中作梗,他怕本王登基以后,打压他的气焰,才弄了这么一个傀儡。不愧是掌握天下兵马大权的大将军,当真一副好手段,哄得小皇帝听信他也就罢了,皇后娘娘可还记得自己姓什么?” “我姓什么就不牢王爷费心了。”谢瑶光盈盈一笑,目光落在了谢青蓉身上,“不过小姑母嘛,当真是可惜了,红颜易老恩先断,看来你同怀王殿下的夫妻缘分走到头了。” “你说什么?”谢青蓉说到底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支撑着她为萧明略办事的唯一动力,就是他许诺的皇后之位,此时听谢瑶光这话,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丝犹疑。 谢瑶光最是知道谢青蓉的性情,才会拿她当作突破口,“怀王殿下想要起兵兴事,要兵将,要粮草,要军饷,我听闻怀王正妃出身清河崔氏,她的父亲是镇守南疆的抚远将军崔啸州,手下掌兵十万,她的哥哥未入朝政,却喜好拨珠弄算之事,好像永和商号就是他开的吧,家财万贯。小姑母以为,你能为怀王殿下提供什么助力?” 她没有提皇后之位,但是她知道谢青蓉会想,会犹豫,会猜忌,最终六神无主。 “我……父亲他……父亲也军功赫赫,手里也有军权,虽然不及抚远将军兵多将广,但……但一定能帮上殿下的。”谢青蓉对于军事一概不知,怀王许她皇后之位,让她去游说谢光正,她还以为自己的父亲才是怀王最看重的帮手呢。 “原来小姑母不知道啊?”谢瑶光故作讶异,“怎么,章姨娘死前都没留一封手书给你吗?要知道,我叫你一声小姑母,可事实上,你合该是我的姐姐,是谢永安的女儿才对。” 这样一个惊天丑闻谢瑶光说来轻飘飘的,可不知晴的谢明嫣、谢青蓉还有萧明略都吓了一大跳,尤其是谢青蓉,她眼中那不可置信像是要凝成刀刃似的,戳破谢瑶光的嘴。 “你……你这是胡诌!”最先开口的竟然是谢明嫣,她现在和谢青蓉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不会信这话,厉声道,“你最喜欢胡说八道了,这……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瞧你们都好像不相信似的。”谢瑶光笑,“仔细想想吧,我娘为什么能轻易地就跟谢永安和离,而且谢光正还闭口不言,章姨娘的身子骨一向康健,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暴病而亡,而小姑母你……嫁进怀王府五六年了,好像都没能回家省过亲吧,这些难不成也是我胡诌的?” 萧明略的脸色黑如锅底,他生性多疑,这会儿已经在心底怀疑起安阳侯投靠他的诚心来,毕竟一个已经成为皇后的嫡孙女,和一个自己妾室与儿子偷情所生之女,孰轻孰重,是个明眼人都能分辨出来。 三人趾高气昂而来,这会儿离去却各有异色,满腹心思。 屋里只剩下谢瑶光一人,夜风一起,也没个火盆取暖,寒意渐渐上来了,她的手脚都开始泛凉,不得不一会儿起身跺跺脚,一会儿冲手哈哈气,只可惜收效甚微。 她看似随意,心里却是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宋决明是什么人,一个一直跟在皇帝身边的暗卫,手里头更有不少武功高强之人,怎么会查不出谢青蓉和萧明略回长安的消息,到底是谁?帮着她们掩藏了行迹,还做得如此天衣无缝呢? 谢瑶光第一个想到的是长公主,谢明嫣的出现证实了谢明清的话,那么长公主会参与其中吗?难道真如谢明清所言,是谢明嫣说服了长公主? 不……谢瑶光不信,一则谢明嫣的脸面还没有那么大,能在长公主面前说上话,二来,即便是她能说什么,但长公主待自己亲生的儿子文远侯郭通尚且平平,又怎么会为了一个男宠的儿子去亲身涉险呢?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谢瑶光抱膝而坐,心思不知飘到了何处,而此刻椒房殿中,萧景泽正在翻看喜儿呈上来的书信。 “您和皇后娘娘出宫没多久,谢公子就送了一封书信过来,说是要交给皇后娘娘,我们也不敢擅自拆启,还是请皇上亲自阅看吧。”喜儿小心翼翼地说道。 那信封上封着火漆,正面倒是什么都没有写,萧景泽拆了信,薄薄的一张纸上,写的是谢明清这几日查探出来的蛛丝马迹。 萧明略行踪隐秘,似乎暗中有人帮助,而安阳侯频频招揽旧部在书房议事,似乎真的已经下定决心要帮助怀王谋反。 谢明清还在信中说,让谢瑶光暂且按兵不动,等到他从谢明嫣嘴里问出萧明略的藏身之处,并且拿到切实的证据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萧景泽手扣桌面,忽然想起之前谢瑶光慎重而又严肃的告知自己此事时他的不以为然来,心头涌上了一阵悔意,如果他不是只让决明去探查,然后在没有结果之后将此事抛诸脑后,而是细细追寻,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给阿瑶引来这样的祸事。 这时候,他已经在心里笃定,是萧明略派人带走了阿瑶。 萧景泽脸色难看的紧,他不愿意再去想,后悔亦是无用,为今之计,便是极早将阿瑶救回来,至于萧明略这样的乱臣贼子,以前是他念着骨肉之情,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放过。 “喜儿,让人传朕口谕,召谢明清入宫。” “谢公子如今在羽林军中服役,这会儿想来是在昆明池,奴婢这就去叫他。”喜儿忙不迭地应道。 昆明池乃是皇家练兵之所,羽林军护卫宫城乃至长安的安危,一直都是在此处操练的。 今日是上元佳节,昆明池并不像往日那样充斥着兵戈之音,喜儿一路小跑,又接连询问了几人,才在一处角落中找到练剑的谢明清。 知道是皇上召见,谢明清暗道了一声不好,低声问喜儿,“可是皇后娘娘出什么事儿了?” 谢明清虽然是庶出,但因为占了个长子的头衔,自小被谢光正悉心教导,谋略和见识不算拔尖,到底是有一些的。 他先前同谢瑶光谈及谢氏参与怀王谋逆一事,已经商量好自己作为内应,假意投靠怀王,以便搜集更多证据,一举将其扳倒,所以两人的来往都是暗中进行的。 无论皇上知不知道内情,此刻大张旗鼓的召见自己,一定是谢瑶光出了什么事。 喜儿嘴巴是个严实的,听到这话并没有应声,而是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道:“皇上还在椒房殿等着,谢公子请快些吧。” 椒房殿离昆明池有一段距离,两人皆是习武之人,脚程飞快,竟花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而正殿之内,靖国公凌傲柏赫然已经坐在了左上首。 谢明清心里七上八下的,忙施了一礼,等到萧景泽唤他起身,这才用余光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凌傲柏。 靖国公身负大将军之责,掌天下兵马大权,又是辅政大臣,皇上这会儿叫他来,是……是不打算放长线钓大鱼,而是要速战速决了。 想到这一点,谢明清不由露出一丝苦笑,看来,想保全妹妹和姨娘的念头,只能咽回到肚子里去了。 97.疯狂 第97章 疯狂 “刚刚决明传来消息,说是已经找到了怀王的藏身之处,阿瑶也被关在那里,未免萧明略狗急跳墙,挟持阿瑶为质,我们暂且不能打草惊蛇。”恢复了冷静的帝王分析起事情利害来头头是道,平日温煦的面容竟流露出一丝肃杀之意,让人忍不住心惊。 “谢明清,朕知道你的忠心,现在也只有你能潜进怀王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救走阿瑶,朕把这件事情交给你,你可能办好?”萧景泽锐利的眼眸看向谢明清,似乎能将他整个人看透。 谢明清出了一身冷汗,暗自庆幸自己提早表明了立场,当即跪下,道:“臣谨遵皇上吩咐。” “好,若是你能将阿瑶毫发无损的救出,朕便答应一个要求。”萧景泽不蠢,谢明清能如此大义凛然的将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卖了,一方面是他见识深远,知道谢光正不会成功,而另一方面,便是有所图了。 无论他图的是什么,萧景泽相信,自己都给的起。 “靖国公,此事朕本不想惊动你,但朝臣中心思各异,也许有些我们不知道的人也已经暗中投靠怀王了,未防事情泄露,只能劳你亲自出马,等到谢卿救出阿瑶后,你便领兵,一举攻破怀王的藏身之所,务必将其活捉。”萧景泽眼中闪烁着嗜血之意,他将会让世人知道,阿瑶是他不可触碰的逆鳞,既然碰了,便要有承受后果的觉悟。 看到皇帝这副神情,凌傲柏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曾觉得小皇帝太过妇人之仁,而如今看来,他的骨子里并非没有杀伐果断,只是底线不同罢了。 夜风萧萧,启元七年的上元佳节,注定是一个不平之夜。 “嫣儿,你若是此时告诉我皇后娘娘在哪里,哥哥或许还能救你一命,再晚了,一切可都来不及了!”谢明清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李家虽说不是权贵,可你也是锦衣玉食啊,你想想母亲,想想你的将来,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谢明嫣突然笑起来,脸上有疯狂之色,她说,“当然值得!我就是要让他们都去死!母亲如何?父亲如何?祖父如何?夫君如何?长公主又如何?还有你!我的好哥哥!你们以为我真的是为了荣华富贵吗?从我嫁给李浩沅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毁了!都是你们!是你们毁了我!我要他们都卷到怀王谋反这件事里,只要怀王兵败,他们一个个都要死!一个也逃不过!” “哥哥,你还不知道吧,我们的小姑母,其实是谢永安和章氏通奸所生,哈哈哈!父亲!什么是父亲?他心中只有美色和权势!母亲!什么又是母亲?在那样的深宅大院里,要不是她不懂得争,我又岂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倒是你,我的哥哥,踩着谢永安坐上了安阳侯府的世子之位,现在又要踩着我去向皇帝陛下表忠心吗?难道你忘了,谢瑶光自以为出身高贵,和她母亲那个贱人一样,瞧不起我们这些庶出的,你忘了母亲曾经受鞭笞之刑差点丢了性命吗?你可还记得,我才是你的亲妹妹!” 谢明清虽然震惊于谢青蓉的身世,但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一片苦心在妹妹看来竟然是这样的,她满心的愤怒与不甘,以身涉险竟然是为了和谢家,和长公主他们同归于尽。 “我……嫣儿,你太偏执了。”谢明清哽在喉咙间的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成这一句话,“人或许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活成什么样全凭自己,你不懂得自省,遇事只会将错推到别人头上,终究害得还是自己。” 谢明嫣根本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她笑道,“反正我很快就要达成所愿了。我不后悔,哥哥,你休想从我这里知道谢瑶光的下落,她不会再活着了,怀王说,会杀了她的!从今以后她再也不能骑在我们头上了,哥哥,你高不高兴?” “你!你简直是不可救药!”谢明清终于失了耐心,吩咐身后的甲胄将谢明嫣看管起来,“萧明略那个逆臣就藏在东郊染布坊后面的一栋宅子里,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我是想救你一命,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但愿母亲不会怪我,沈明、周奇,看好谢明嫣,不许她踏出这里一步,若有异动,就地格杀。” 没有人想死,即便疯狂如谢明嫣,在听到就地格杀这句话时,终究还是慌了神,她扑上前,死死地拽着谢明清的腰带,“哥哥,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了吗?” 谢明清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的情绪复杂难以分辨,他一点一点地掰开谢明嫣的手,然后转身离开,一步一步,没有回头。 得知谢瑶光不见的那一刹那,萧明略就知道事情要坏,好在他做了两手准备,当即就命人撤入密道。 谢青蓉追在后面跑,可她到底是个女人,又素来娇生惯养,密道里阴暗无比,因为挖的匆忙,行进间还有土块从头顶落下来,吓得她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尖叫。 萧明略暗道一声麻烦,吩咐身边的一个侍卫,“你背着谢侧妃,走快点!”说罢便率先往前奔去。 谢青蓉的心凉如寒水,她自小生在侯门内院,亲母又是个姨娘,旁的不会,那些争宠的手段却学了十成十,可自从她进门之后,怀王殿下几乎很少来她的院子,论美貌,她比不上好色的怀王府里豢养的成群美姬,论出身,她比不上怀王正妃崔氏,就连侧妃许氏也是三品大员家的嫡出。 因为她之前闹过不想嫁的那一出,萧明略甚至连一个名分都没有给她,整个王府里都将她当做侍妾来对待,如果不是她提出可以说服父亲和祖父,只怕连侧妃这个名头都是妄想。 谢青蓉或许蠢笨,但并不糊涂,她知道,踏出这个门,自己就没有利用价值了。也许她一死,萧明略便会将所有罪责推到自己头上,没有人会来救她,她想活,唯有自救。 密道幽深曲折,那侍卫背着谢青蓉,已经落在了最后头,狼狈不堪的妇人抬起头,目光里淬着剧毒一般,她哎呀喊了一声,竟不由自主地从那侍卫肩头滑落。 萧明略领着人拐过前头的廊道,并没有留意到后方的情形。 那侍卫张望着前头,又低下头看看谢青蓉,问道,“侧妃娘娘,您怎么样?还能走吗?” “我……你帮我看看,我的右脚是不是崴了?”谢青蓉眼睛挤出几滴泪珠来,娇滴滴地哭诉道:“刚才没觉得,这会儿实在是疼得厉害。” 侍卫不疑有他,犹豫了一会儿,咬了咬牙道,“事态紧急,那卑职就得罪了。” 他半跪在地上,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脱掉谢青蓉的鞋子,还没来得及再做反应,一股凉意就已经爬上了他的脖子。 匕首闪着寒光,鲜血淋漓,侍卫临死前睁大了眼睛,黝黑的瞳孔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谢青蓉从地上爬起来,连鞋子也来不及穿,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跑,这次她没有感觉到土块从头顶落下,也没有觉得道路崎岖难行,她一直朝前跑,摔到了就爬起来再跑,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她似的。 正在屋里搜寻逆犯的兵将们遇到这个头发散乱满身狼狈的女人,立刻就将她控制了起来。 谢青蓉手里那把带血的匕首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声音似乎吓走了她的梦魇,她 整个人脱力一般的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搜查的将领将此事禀报给了凌傲柏,一旁的谢瑶光听到,诧异道:“萧明略不是没有谋算的人,明知留下谢青蓉等同于人证,他怎么会这么蠢?” 那将领不识得谢瑶光,眉头一皱,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凌傲柏捋了捋胡须,吩咐他:“把人带过来,让明扬把周围看紧点,以防怀王杀人灭口。” 那侍卫离去之后,凌傲柏转头对谢明清道:“你现在立刻将皇后娘娘送回宫,今夜之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提起。” 当朝皇后被人劫持,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也就罢了,可谢瑶光才十六岁,容颜姣好,身材有致,正是青春焕发的时候,这一晚,即便是大家都知道没有什么发生,可要是传出去,只怕朝臣们不会接受一个或许清白有损的皇后。 谢明清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当下就点头,冲谢瑶光摆出一个“请”的手势,“皇后娘娘,皇上此时还在宫中等您,您还是早些回宫吧。” 谢瑶光等着看萧明略的下场,心里明明知道自己不能留在这里,可磨磨蹭蹭地还是不想走,最终被凌傲柏瞪了一眼,熬不过她外祖父的威严,只能先行离开。 这一夜还未过去,幽深宫城之中,侍卫突然来报,长公主殿下入宫,求见皇帝陛下。 98.危机解除 第98章危机解除 萧景泽揉了揉疼痛的眉心,问那守卫宫城的卫尉,“长公主现在何处?” “就在宫外候着,皇上可要传召?” “请她进来吧。”萧景泽心生疑窦,长姐深夜进宫,绝不会是为了什么小事,联想到谢瑶光此时还未归来,他本就紧张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长公主行色匆匆,甚至没有来得及像往日那般,让行礼的宫人起身。 萧景泽摆摆手,其他人退了下去,只留下喜儿在一旁伺候。 “皇上。”崇安长公主竟不顾威仪,直接跪了下来,“我听闻皇上调动羽林军,可是皇后娘娘出了什么大事?” “长姐是从哪里听来的?”萧景泽讶异,但还是说道,“是出了些事,不过已经着手解决了,长姐不必担心,还是快些起来吧。” “可是怀王……萧明略他……” 长公主的话刚一出口,只见萧景泽瞬时变了脸色,“长姐知道是萧明略带走了阿瑶?” 先前谢瑶光怕萧景泽知道长公主会搅到怀王之事中伤心,二来没有明确的证据,怕伤了两人的感情,只是略略提了提怀王或许有异动,并没有详说。 “我……”长公主颓然地坐在地上,一瞬像老去了十岁,“我起先并不知怀王谋反之事,可就在十天前,公主府饮宴之时,谢氏……哦,是皇后娘娘的庶姐,李浩沅去年年底娶得新妇,她将怀王所谋之事向我和盘托出,并且要我相帮。” “长姐同意了?” “当然没有!”长公主摇头,勉力笑了笑,紧接着说,“皇上可还记得腊月底,华月离家之事,我遣人一路追查,并无任何消息,谢氏拿着华月的玉佩威胁于我,我……” “长姐的意思,是怀王拿住了华月?”萧景泽想了想,问她,“长姐可有求证过?或是见过华月?仅凭一枚玉佩怎么就能断定华月在怀王手里呢?” “那玉佩是华月从小就贴身佩戴着的,旁人又怎会轻而易举的拿到手里。”长公主叹了口气,“我改嫁之事伤了通儿的心,他从小就跟我不亲,他们就华月这一个女儿,我……若是只有我便也罢了,可华月的性命在他们手里,我实在不能看着她去死啊!” “所以长姐就告诉了萧明略,朕和阿瑶会在上元夜出宫,然后由他绑走阿瑶,逼朕就范?” 长公主道:“我怎么会!皇后娘娘给华月做过几年伴读,也算是在我身边长大,那样如珠如玉的姑娘,我怎么会看着她去受苦,萧明略说此番只是想我上本参奏凌傲柏,只要扳倒靖国公,皇上没有了这样的得力助手,他……他行事就会顺畅些。” “我应了他,说是等到过了十五开朝,就会上奏,谁知道……谁知道……会出了这样的事儿呢?” 萧景泽叹了口气,“长姐起来吧,只要你无反叛之心,朕不会怪你的。”说罢便伸手去扶她。 长公主不为所动,老泪纵横地说:“皇上待我一向不薄,我自知说出这样的话会寒了你的心,可……皇上,你宅心仁厚,萧明略既无东山再起之可能,我求皇上看在我的面子上,就饶了他一条命,让他了此残生吧。” 长公主跪地不起,话语间全都是乞求之意,萧景泽手一顿,渐渐放开了她的衣袖,坐回到了位子上,“萧明略身为皇室宗亲,却要行同室操戈之事,如今天下刚刚安稳,却又要起战事置民生于不顾,如果朕能饶了他,有何面目去面对列祖列宗,有何面目去面对天下百姓,即便是没有这些,他绑架阿瑶,便是触了朕的逆鳞,一个男人不能护住自己的女人,已是无能 ,如果朕还要放过他,那就是是非不分了。” “我……”长公主无言以对,失声痛哭,“那华月可怎么办呢?” 萧景泽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是自己的姐姐,但教养了自己数年的人,心头情绪五味陈杂,过了半晌还是道:“长姐细细想,若是华月真的在萧明略手中,那么他又怎么会将主意打到阿瑶的头上,长姐莫要担心,若是实在不放心,今晚就在宫里住下吧,等到靖国公将萧明略捉拿回来,再好好问一问他。” 谢瑶光回到椒房殿已是夜半三更,喜儿急急忙忙地上前扶住她,道:“娘娘可算是回来了。” “皇上呢?”谢瑶光坐在软垫上,抱着喜儿递过来的手炉,问了一句。 她本不觉得困,可从外头的寒凉里乍然到这暖意融融的宫殿,心神一松,竟觉得有些困了。 喜儿抬头看了她一眼,吞吞吐吐地说,“皇上知道娘娘回来了,嘱咐我好好照料您,说是还有事处理,就回未央宫去了。” 谢瑶光没有多想,点点了头,目光落到案几下方摆放的软垫,便随口问道:“刚刚是有什么人来过吗?” “是长公主殿下。”喜儿道,“长公主殿下刚走没多久,这垫子还没来得及收,奴婢这就将它撤下去。” 谢瑶光听到长公主三个字,困意瞬时一扫而空,摆摆手道,“不妨事,你且同我说说,长公主来做什么?”她对于不解之事有着无比强烈的好奇心,长公主深夜进宫,定是为了怀王之事,她上下两辈子都没弄明白长公主是怎么参与到谋反之事中去的,此时听到这话,又怎能让她不好奇。 喜儿深受皇帝信任,否则当初也不会将她派到谢瑶光身边伺候,所以萧景泽同长公主说话时,并没有避着她。 她犹豫了一下,觉得皇帝既然让她在场,意思就是说这事儿皇后娘娘也是可以知道的,便细细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听罢详细内情,谢瑶光一时间感慨万千,善恶之事难有分明,若说长公主有错,她也只是疼爱孙女,可若说长公主无错,那么她的的确确是有那样的意愿的,要如何处置,还得看萧景泽的意思。 上元节进入后半夜,外面的声响渐渐平息了下来,只有宫灯长明。 喜儿添了炭火,见谢瑶光靠着软榻打哈欠,低声问道,“娘娘还不歇息吗?再过两个时辰天可就要亮了。” 谢瑶光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听到这话,咕哝了一句,“皇上还没忙完吗?” 喜儿抿了抿嘴,劝道:“这可不是什么小事,皇上或许忙累了,就在未央宫歇下了,娘娘累了一整天,还是早些躺下吧。”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谢瑶光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任由喜儿将自己搀扶到寝殿,宽衣解带。 点了炭火盆,燃了安神香,床榻之上,谢瑶光闭着双眸,淡淡烛光,将那长长的眼睫毛映在眼睑上。喜儿侧耳听了听,见她呼吸均匀,似是已经睡熟了,便掖了掖被角,悄悄退了出去。 也许是放下了一件心头大事,也许是昨夜奔波劳碌,谢瑶光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 “我瞧日光不错,前庭的积雪都化没了,就不用穿这么厚实了吧。”谢瑶光对于珠玉拿出来的袄子一脸无奈,她向来爱轻便,大冬天穿厚厚的袄衣实属无奈,每年一过了上元节,总会闹着不再穿棉袄。 珠玉到底在她跟前伺候时日短,不知该如何应对,还是喜儿接过她手里的衣衫,一边伺候谢瑶光穿衣,一边道:“天气尚未回暖,主子这便耍起性子来,且不说受了凉自己遭罪,皇上和敬夫人也是心疼的。” 这话实实在在戳到了谢瑶光的软肋,她哼了一声,却也不再反对,最终还是套上了那件藕色回字纹袄子。 珠玉冲喜儿眨巴眨巴眼睛,比了个大拇指。 “这个时辰了,皇上还没下朝吗?”御膳房送来了早膳,谢瑶光在案前坐下,捏了块点心垫肚子,并不动筷。 喜儿知道她是在等皇上一同用膳,想了想,道,“您也知道,这刚开朝挂印,年节里压了一堆的事务,皇上想必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才没过来,您还是先用膳吧。” “怎么也没遣黄忠来说一声。”谢瑶光纳闷,不过喜儿说的是事实,她也就是随口说一句,便没有再往心上记,指了指桌案上的几个菜碟,道,“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许多,四喜丸子、清蒸桂鱼,还有那八宝野鸭,你们几个分食了吧,还有那甜点,也一并拿去吧。” 珠玉几人谢了恩,并没有先撤菜,而是依着规矩,先侍候谢瑶光用膳。 谢瑶光其实并不饿,宫中供给主子的膳食本就是山珍海味,年节更甚,日日吃下来,不觉得油腻也觉得厌烦了,她吃了几口,便搁下筷子,蹙眉道,“先前叫御膳房削减用度,这菜是少了几道,可这食材精细归精细,总不能日日吃这些,喜儿,你记着,回头去御膳房提一提,我宫里的膳食,寻常菜品即可,若是皇上来了,再单做便是。” 吃饱喝足之后,谢瑶光无所事事,在宫里烤了会儿火便坐不住了,说是到未央宫去瞧瞧,看萧景泽是怎么个忙法。 喜儿拦她不住,只得叹了口气,拿了披风给她,“外头风大,娘娘仔细些。” 未央宫离椒房殿并不远,走路也就一会儿的功夫,谢瑶光不爱坐步辇,便领着喜儿慢慢地走过去。 只是没想到,到了未央宫门前,却被侍卫给拦住了。 99.冷战 第99章冷战 “本宫只是来看看皇上,你们不进去通报,拦着我做什么?”谢瑶光没有生气,倒觉得有几分好笑,“你们几个是新调过来的吗?瞧着面生。” “皇上有令,任何人等不得进入未央宫。”那侍卫冷着一张脸答道。 “包括我?”谢瑶光问。 侍卫依旧面无表情,应道,“是的,包括皇后娘娘在内。” 谢瑶光想不通,难道是因为怀王之事有谢家参与其中,萧景泽怕自己为他们求情吗?不对,他是知道的,自己和谢家父子没什么感情的,犯不着为他们求情,可这突然将自己拦在宫外,到底是为什么呢? 就在谢瑶光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急匆匆进入内殿的黄忠,忙道,“黄内侍。” 黄忠脚步一顿,没敢回头,加快了脚步。 “黄忠,本宫叫你,你听不到吗?”谢瑶光提高了声音,黄忠平日里见了自己哪回不是言笑晏晏的,怎么今日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她这会儿终于发觉有些不对。 这指名道姓的,黄忠也不好再装作没听见,讪笑着走过来。 谢瑶光指了指拦门的侍卫,“黄内侍,这是怎么回事?皇上让人拦着我?” “娘娘,您还是先回去吧。”黄忠一脸为难,“皇上不想见您,也是为了您好,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怕说出什么伤人心的话来。” “我……”谢瑶光语塞,她想问我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儿吗?结果话还没出口,便已经意识到,昨夜自己突然离去,将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又让他担惊受怕了大半夜,萧景泽生气也是应该的。 她叹了口气,“也罢,这是早上我命人准备的羹汤,你叮嘱他趁热喝。还有,同皇上说,等他气消了,我再跟他赔罪。” 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萧景泽根本没有再回到椒房殿,高傲如谢家嫡女,也不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她心中着实委屈,萧景泽给予她的,从来都是如春风拂面的温柔,即便是那一回在太液池,也是言辞恳切,情意深深,可这一回,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莫名其妙的冷战呢? 她想不通。 又是一天过去了,椒房殿宫门外的那条小道,谢瑶光来来回回走了数遍,到底也没有鼓起勇气去到那金碧辉煌的未央宫。 谢瑶光这一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夜深人静,连在外头守夜的喜儿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了,她闭上眼睛,也不知是想到了那儿,鼻头一酸,眼眶竟湿润起来。 屋内只有烛火轻摇,突然却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 “阿瑶睡下了?” “回皇上,皇后娘娘近日兴致不佳,吃罢膳食就歇下了,您……”这是喜儿的声音。 萧景泽皱了皱眉,道:“朕进去看看。” 谢瑶光本想起身,可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闭上眼睛假寐。 脚步声很轻,像是怕吵醒了她,到了床前,似乎有衣料的摩挲声,谢瑶光忽然想,她床前连一张圆凳也无,皇帝陛下该不会是蹲了下来吧。 这般想着,就感觉到额头有微微冰凉的手掌在触摸,那样的轻,那样的温柔。 谢瑶光按捺住想要起身的冲动,僵着身体,感受那掌心渐渐涌上来的温暖,她好想问一句为什么,可话到嘴边也说不出来。 “阿瑶,我该怎么办?” 大概是不自觉的动了动,萧景泽的手瞬间就收了回去,慌乱地站起身离开了寝殿。 听到吱呀的关门声,然后是喜儿恭送皇上的声音,谢瑶光缓缓睁开了眼睛,最初的那种他能带着一身寒意深夜来看自己的欣喜已经荡然无存。 她咬了咬唇,忽然想起那一年冬夜初雪,在太液池畔,萧景泽说得那个故事来,深埋在皇权之下的红颜枯骨,自己如今为他喜为他悲,是不是就像前朝那些盼着皇帝来看一样的宫妃一样,可怜至极。 谢瑶光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也从刚刚萧景泽的那句话里知道他遇上了难事,可她就是委屈加不忿,她不忍心怨他,不忍心怪他,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愈发显得自己委屈,说起来,女人的脾气,有时候是毫无道理可言的。 大抵过了三五日,喜儿忽然拿了一封信来,信是从北方的驿站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说是华月郡主扮成小兵混在军中,行军路途艰险,不能分神将她送回,只能待战事停歇再说。 谢瑶光看了一眼封口已经掉落的火漆,知道这是先送到萧景泽那里,他看过之后又专门派人拿给自己看的。 大抵是怕自己担心吧。 不过知道华月无事,她心底也松了一口气,随口问了句,“除了这封信,前线可有战报送来?如今军情如何?” 因为是急行军,将士们日夜兼程,作为主帅的凌元照都鲜少有家书传回,她这几日连椒房殿都没有出过,萧景泽又睡在了未央宫,自然无从得知前线战事。 喜儿倒是知道一些,听她问起,犹豫了一下道,“还是粮草的问题,听黄内侍说,大司农这几日几乎是睡在了御书房,愁眉苦脸的不知道怎么弄银子呢。” 国库空虚,是谢瑶光早就知道的,她心里犯嘀咕,难道萧景泽是因为这事儿为难?不对,这事儿即便再怎么为难,也不是什么突发状况,不至于突然冷落了她。 意识到自己突然又想起这件事,她不由暗暗嗤笑自己,好端端的军国大事都能被她联想到儿女情长上去,也真是太没出息了些。 “喜儿,你出宫一趟,从我名下的商铺里抽调五万两白银,另外购置一些御寒衣物,一并捐给军中吧,看能不能解了这次燃眉之急。”长安城虽然已经逐渐有了春暖之意,但在遥远的北方,阴山之下,仍然是寒风刺骨。 谢瑶光想了想,又道:“珠玉,你去把平日里宫中收支的清单账册拿来,我要看一看。” 长安城盛行奢靡之风,要想使得国库丰盈,除了要在盐政、织造等官造司上下功夫,节源开流也不失为一种可行之道,一旦从宫城之中行勤俭之事,上行下效,长此以往定会大有裨益。 可仅仅才翻了一本账册,谢瑶光就察觉出不对劲来。 “我最近新做了衣裳吗?”她仔细想想,自己寻常不出门,也不需要面见宫妃,一季五六身衣裳便已足够,这每个月的五匹布的支出,还有这首饰,椒房殿中的摆设,她怎么都不知晓呢? 在她身边伺候的宫女迟疑了一下,犹豫道:“莫不是下头的人记错了?” “每个月都能记错?”谢瑶光冷笑一声,宫中自有行事规矩,她入宫后一切照旧,这些人当她是个不管事儿的,才能明晃晃的拿着账本这么糊弄她!可惜这群人还真是看走了眼! “行了,拿纸笔来,磨墨,本宫要好好算算这笔账。” 谁能想到,堂堂一朝皇后,竟然是个算盘珠子拨得叮当响的生意人。 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谢瑶光入宫这才大半年光景,这账面上便有一万两不明去向的白银挂在她名下,更不用说那些没走账的。 谢瑶光摸了摸压着纸张的白玉镇纸,触手冰凉,心中也是一片寒意,“珠玉,本宫问你,椒房殿的账簿,平日里是哪个管事的同宗正府对接的?” “是玉嬷嬷。玉嬷嬷以前是在长乐宫伺候的,长公主掌事的时候便管着这些事,后来娘娘入宫,长公主把人给送到椒房殿来了,先前主子住在未央宫时,这里的事务便都是由玉嬷嬷打理的,主子回来之后,也没说要怎么安排,大家就一切照旧,这些花费银子的事儿,都是找玉嬷嬷的。”珠玉说话小心翼翼,她可是见过先前皇后娘娘整治窦总管那一出的,知道主子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我怎么记得,每月月初,呈这些册子过来的,是个小内侍?”珠玉口中的这个玉嬷嬷谢瑶光见过两三回,却并没什么印象,她对于不关注的人和事,向来都不会放在心上。 “禀娘娘,那是宋连,平日里在偏殿干活的,玉嬷嬷说是身子骨不好,所以才叫他代替自己过来请安的。” 谢瑶光似笑非笑地看了珠玉一样,瞧得她浑身发毛,才缓缓道:“你知道的倒是清楚。左右本宫今晚睡不着,趁着空闲一并将这些事料理了,去,叫人把玉嬷嬷和宋连都给我叫过来。” 珠玉小跑着出了门,同刚刚从外头回来的喜儿打了个照面,喜儿诧异:“你这慌慌张张地是要做什么?” “娘娘吩咐我去叫人。”珠玉小声说了句,还没等喜儿再问详情,提着衣裙匆匆忙忙地便跑了起来。 椒房殿的正殿中,几个伺候的宫女内侍跪了一地,喜儿一进门瞧见这阵仗,心里头忍不住地纳闷。 谢瑶光抬头看见她,脸上的怒容稍缓了些,道:“回来了,事情都办妥了吧?” “银钱全部调出来恐怕得个几日,御寒的衣物倒是有些现成的,全部集齐让人清点过之后,就送到军需处。”喜儿回禀完,又看了眼跪在那里的人,低声问,“娘娘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可是有人惹您生气了?” 谢瑶光行事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并不避着她,将那些清单册子递给她。 100.恶奴 第100章 恶奴 喜儿是贴身伺候谢瑶光的,对她的衣食起居哪一样不清楚,一眼就瞧出这册子中的不对劲儿,“娘娘,这……” “一群欺上瞒下的蛀虫!”谢瑶光哼了一声,“现在知道讨饶了,早做什么了,去,喜欢跪就在殿外跪着,本宫不想看到你们。” 她最不耐烦应对这种做了错事痛哭流涕讨饶的人,明知道是错的,当初又为何要做呢? 正月还未过完,半夜寒气又足,真要是在外头跪上一宿,这腿不瘸也得废了,一时间,领头的几人都有些犹豫,一个胆子大些的内侍求情道:“娘娘就饶了奴才们这一回吧,奴才们知错了,娘娘仁德,求娘娘开恩哪!” 谢瑶光揉了揉眉心,不耐烦地对喜儿挥挥手,“快把这些人给我弄出去,听着就觉得吵得慌。” 喜儿唯主子的命令是从,当下便提溜着这个内侍,将人给扔到了殿外去。 剩下的几人见皇后娘娘动了真格的,连滚带爬地滚了出去。 “气大伤身,娘娘不必与这些人计较,犯了事儿依照宫规直接处置了便是。”喜儿点了一支安神香,轻声说道。 谢瑶光冷笑一声,道:“这事儿哪有这么简单,他们今日敢行贪渎之事,明日便敢窃国,对了,在椒房殿伺候的玉嬷嬷,你可知道是什么人?” 喜儿一愣,半晌才想起玉嬷嬷是何许人也,道:“奴才们私下议论的时候,听过一耳朵,说是这玉嬷嬷原先是长公主府里的人,后来长公主殿下奉命入宫照顾当时还年少的皇上,便将她也带进来了。奴婢还听过有人说,这玉嬷嬷是李驸马的远房亲戚,驸马得宠,长公主才给她几分脸面。” 谢瑶光像是抓住了什么,可那些东西又飞快地一闪而过,她晃了晃脑袋,道:“怪不得敢这么嚣张,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敢这么行事。” 玉嬷嬷有长公主这么个大靠山,一般人自然是不敢得罪她的,一入夜便睡下了,珠玉火急火燎地来叫人,还被守在门口的宫女拦住了。 “睁大你们的狗眼,这是皇后娘娘的令牌,还不给我让开!”珠玉总算了然,为何主子会那样生气,这玉嬷嬷在宫里头过得还真不是一般惬意,睡觉的时候还有两个人在外头守门,要知道,就算是皇后娘娘的寝殿,平日里也只有一个人值夜。 玉嬷嬷的一肚子火气,在触及到谢瑶光冰冷目光的时候全都缩了回去,跪在地上磕头道:“奴婢真是冤枉啊!皇后娘娘,这些……这些都是按宗正府给的东西登记造册的,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也不敢贪这里边的一文钱啊,不信,不信奴婢把长公主主理后宫时的册子拿来,您对照一番,就知道奴婢没有说谎了。” 谢瑶光冲珠玉点点头,小宫女又成为跑腿的,去取玉嬷嬷口中所说的册子。 正如玉嬷嬷所说,在长公主管理后宫之时,支出用度一直都是按照这个比例来的,可是这却依旧解不了谢瑶光心中的疑惑,“我且问你,既然这账册没有出错,那依着上个月的清单,我这椒房殿,除了新年的衣裳,还另有有锦缎五匹,金丝楠木矮凳三对,白玉观音像一座,景德镇陶瓷花瓶两个,还有各类头面首饰,哦,对了,说是还进贡了一斛南珠给我,怎么本宫都没有见着呢?” 宫中东西流动性大,经手之人贪个三瓜两枣的,都已经是默认的惯例,谁会想到这位皇后娘娘突然发难,翻起旧账来呢。 玉嬷嬷斟酌着回话,“许是……许是娘娘赏了人,回头给忘了。” 喜儿道:“这一个月,娘娘没有见过外客,何来赏人之说。”宫女内侍们受赏,也绝不会给这些贵重的东西,一般都是银子。 “那……那兴许是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自己个儿将东西扣了下来,娘娘可要彻查啊!”玉嬷嬷像是被气到了一般,大喘着气说:“这些人,决不能姑息!” 谢瑶光见她这幅作态,颇觉好笑,看了她一眼道:“嬷嬷以为,是谁手脚不干净呢?” 能在椒房殿伺候的人,大多是皇后娘娘从未央宫那边带过来的至于那些她安排的人,玉嬷嬷当然不会开口指认,只好道,“娘娘聪慧,相信一定能还老奴一个公道。” “本宫听说,你是李驸马的远房亲戚?”谢瑶光摩挲了一下手背,言笑晏晏问道:“我倒想问问李驸马,把你安插到椒房殿,到底是何居心?” 堂下刚刚还在痛哭流涕的老嬷嬷,表情一滞,大抵是知道解释无用,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哭起来。 虽说罪名是明摆着的,可这人却不是说处置就能处置的,即便是皇后,做事也要讲究证据,毕竟在外人看来,这些东西都是进了椒房殿的,如今东西没了,她又不问青红皂白地处罚了玉嬷嬷,那别人指不定会以为她这个做皇后的贪图私利,过河拆桥。 喜儿在一旁听了半晌,这来龙去脉也知道清楚了,见谢瑶光皱着眉,想了想道:“这事儿想弄清也不难,玉嬷嬷长年在宫中,这些赃物即便是经了她的手倒腾出去,没些门路也是无法脱手的,娘娘可以请廷尉府的人帮着查一查,只要找出这些东西现在在哪儿,顺藤摸瓜便能知道谁在背后捣鬼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喜儿一席话,让谢瑶光如同拨云见雾一般,她笑道,“还好你提醒了我,不过这件事不宜打草惊蛇,我写一封信,你明日去一趟廷尉府,把信交给廷尉卿周敬之,让他悄悄的查,有什么消息立刻回禀。” 廷尉卿周敬之是靖国公的门生,谢瑶光相信他不是什么轻易就能被收买之人,也绝不会有朋党之嫌。 玉嬷嬷被关了起来,一时间椒房殿上上下下噤若寒蝉,原先在玉嬷嬷身边伺候的宫女和内侍,也被看管了起来。 “娘娘,现在外头洒扫的活计,还有殿中杂务,现在这些人手料理不过来,您看是不是再调派几个人过来?”珠玉小心翼翼地问。 “是该这么着。”写完最后一笔,谢瑶光将笔搁回笔洗上,道:“这宫里的事务,你比我熟悉,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吧。” 珠玉应了声,忽然想到,先前皇后娘娘有什么事都是吩咐喜儿姐姐去办,这一回却交给她,是不是也代表着,往后她就是娘娘的心腹了?心中欢喜了一阵儿,珠玉更是没敢耽搁,直接跑到永巷去挑人了。 永巷内除了受罚的宫女内侍,还有那些入宫后没有被各宫挑走的,平日里都是做些苦力活。 珠玉这一去,可把她们给高兴坏了,能脱离这苦海不说,更何况,在椒房殿伺候,那是多有体面的事儿。 只是挑选些杂役,并不是什么费心的事儿,珠玉一一问过她们的话,挑了几个性情温婉的宫女,又挑了几个腿脚麻利的内侍,让司礼监的人记下她们的名字,呈到椒房殿。 二月二,龙抬头。 这天是春耕日,萧景泽要到长安郊外的农田中参与春耕,以显示皇家对农耕的重视,祈盼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当然,皇帝亲耕,皇后和朝臣自然也不能闲着,前者要送汤食,后者要帮着皇帝撒种。谢瑶光一大早便起了,虽然她和萧景泽这些日子还在冷战,但是大事面前,总归是要顾念大局的。 “食屉准备好了吗?还有水囊,千万别忘了。对了,弄几条湿毛巾,让皇上净手。”谢瑶光思虑周全,让宫女们准备好了一应事物,甚至还亲自去御膳房看着那些掌厨做糕点。 到了晌午,却迟迟不见未央宫的宫人过来,谢瑶光有些坐不住了,差遣喜儿道:“你去那边瞧瞧,怎么还没人来叫,难不成皇上今儿中午打算饿肚子吗?” 珠玉道,“娘娘莫生气,您对皇上一片心意,皇上自然是知道的。” 谢瑶光心烦意乱地扯了扯衣角,瞥了她一眼,没有应声,心底却忍不住不安起来,难不成萧景泽真的打算就一直和自己这样不声不响的不说话吗? 想到那夜他来椒房殿看自己,谢瑶光的心到底还是软了,她觉得自己不该使脾气耍小性子,夫妻两人,本就要互相包容,她有骄傲,难道帝王就没有吗,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更何况,谢瑶光真的很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她站起身,打算亲自去未央宫一趟。 可脚步还没跨出椒房殿,喜儿就回来了,小心翼翼地禀告道:“娘娘,我问了未央宫的宫人,说是皇上一早出宫时就命黄内侍带了吃食,只怕……” 谢瑶光的满腔热情和刚刚鼓起的勇气像是被凉水浇熄了一般,过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把这些东西都撤了吧,我觉得有些乏了,想先睡会儿。” 喜儿嗫嚅了半晌,到底没有再开口,动手将桌案上摆着的食盒、水囊全都收了下去。 珠玉见主子没发火,暗暗松了一口气,忙快步走到内室整理床铺,心里却在想,皇后娘娘这性情,可真叫人摸不透。 101.废后 第101章 废后 未央宫,御书房中。 廷尉周廷之将一本账簿递给了坐在案几前的皇帝陛下。 “若不是皇后娘娘嘱托微臣查处宫中有宫人贪墨之事,也万万想不到李驸马竟然和怀王有所勾结,这本账册是从李驸马身边的管家李全手中拿到的,上面详细记载了他这些年借玉嬷嬷之手,以崇安长公主、华月郡主、皇后娘娘等人的名义,向宗正府调集的绫罗绸缎、金银玉器等贵重之物,桩桩件件,记载详实,数额之大,耸人听闻。因为涉及皇室宗亲,如何处置,还请皇上示下。” 宗正府?萧景泽眉头一皱,手扣在那本账册上,缓缓问道:“此事,宗正府也有参与?” “据李全交代,这从宫中偷运出去的东西,一般是经过东西两市的番坊私下交易,流通到西域等地,因为远离长安,便是想查也无从查起,而所获利益,由宗正府、李驸马和萧明略三人均分,只是分赃账册连李全也不知道驸马将其藏在何处,所以臣还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周廷之道:“皇上看,是直接将人拿下细细审问呢,还是按兵不动,等查清楚了,再将他们抓起来?” 毕竟这些人都是皇室宗亲,有不少人的品级官职都要高于周廷之,他有此一问也不为怪。 “有李全为人证,有此账册为物证,既然两证俱全,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俗话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必担忧其他,朕给你一道手谕。”萧景泽道,“对了,谢光正父子俩,在牢中可有交代?” “安阳侯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是谢永安瞒着自己私下行动,说是因为自己请封改立世子之事,还扯出一些后宅阴私事儿来……”周廷之沉吟,到底没有说是什么事,一来是不想污了皇上的耳朵,二来谢永安毕竟是皇后亲父,堂堂的国丈爷。 “将谢光正的话告诉谢永安,他会给你证据的。”萧景泽毕竟是当了几年皇帝的人,深谙把控人心之道。他紧皱着的眉一直没有松开,道:“两案并审,此事牵扯进来的官员又多,要辛苦周卿一段时日了。” “为皇上分忧,不敢说辛苦。”周廷之点了点头,想要说什么,却见萧景泽拿起桌上的奏折已经开始看了,只得闭了嘴。 被筛选出来需要紧急批复的奏折以军情为主,翻出一本不同的,是大司农程久平的亲笔折子,说是军需物资已经募齐,不日将会送到前线,而这其中,有皇后娘娘捐赠的白银五万两,棉衣一万件,还有粮食若干。 萧景泽皱着的眉总算平复了一些,嘴角也微微露出笑意来,结果一抬头,就看到还站在一旁的周廷之。 “周廷尉还有事?” 周廷之踌躇了一下,还是道:“皇上,孙大人、李大人和其他官员在外面跪了已经三个时辰了,是不是……” “又不是朕让他们跪着的,他们爱跪便跪,若是再在朕面前胡言乱语,下一回,想跪也甭跪了。”萧景泽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话语中满含冷意。 周廷之唉了一声,道:“孙大人、李大人他们也是为了皇上的名声着想,毕竟……毕竟皇后出身安阳侯府,此次安阳侯谋反,她……” “哼!一群不办实事,只知道搬弄是非的小人!”萧景泽骂道,“皇后是姓谢不假,可她是朕的发妻,前面更是冠着朕的姓氏,为了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让朕废后,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上……”周廷之还想再说什么,萧景泽却已经将手中的奏折扔到了他面前。 “你且看看,在前线军情如此紧急的时候,皇后在做什么,他们却又在做什么!” 那奏折是敞开的,周廷之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上面的字,一时间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嗫嚅道:“皇后娘娘行事低调,大臣们不知,才会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并非是威逼皇上,臣一定会将谢家之事查的清清楚楚,还皇后娘娘一个公道。” 萧景泽已然动了怒,却不愿意再与他多说,只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御书房重归一片寂静,可他却怎么也静不下心再来看眼前的奏折了。 生在皇家,习帝王术,萧景泽从来没有爱过人,在发觉自己喜欢上谢瑶光以前,他总以为他的妻子,会是哪个权臣的女儿,他的后宫,会是他制衡前朝的利器。 没有人会希望一个皇帝后宫无妃,所以从他决定娶谢瑶光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千难万险,也要硬着头皮过,可是让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纳妃的折子他驳斥了一回有一回,这一次,却是请求废后的奏章。 谢氏谋逆,皇后为罪臣之女,纵无得失亦有污迹,难为国母,奏请废后,望陛下择良家子再立。 这满纸的荒唐之言,他看着觉得眼睛刺痛,心里难受,就连靖国公,阿瑶的外祖父也对他道:“小七宠冠后宫,绝非幸事,还望陛下三思。” 以前他不愿意娶谢瑶光,是怕天家无情,更怕这身份桎梏良多,可是他更不愿看着他的阿瑶嫁给他人为妇,所以到最后,他还是一纸诏书,将他心尖上的人儿迎进宫来。 有人说她住在未央宫不合适,他斥骂,有人劝他纳妃广充后宫,他驳回,但到头来,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他怕她看到朝臣们折子上的诛心之语,他怕她听到宫城内外的声声议论,更怕她知道这件事之后,为了保全他身为帝王的威严与名声,而自请废后,就像那一回,她一口答应了靖国公,从未央宫搬回了椒房殿一样。 他舍不得,舍不得她受这样的委屈。 “皇上,该用膳了。”黄忠是个尽职尽责的内侍,即便是皇帝这些天根本吃不下饭,但他每每到了时间,总是会提醒。 萧景泽愣了一下,抬起头问道:“今日阿瑶那边如何?” “皇后娘娘刚刚吃过饭,说是食欲很好呢,今儿知道您没打招呼去了城外,竟然跟没事人似的,也没发脾气,您说……皇后娘娘该不会是知道了什么?”黄忠猜测道。 萧景泽摇了摇头,他的阿瑶,只怕是真生气了。她只有真正生气的时候,才会表现得像没事人一样,把所有的委屈都埋在心里。 “黄忠,你说朕瞒着阿瑶这件事,到底是对还是不对?”这世上终究难有两全之法,他不想她知道那些可以杀人的话语,却也在她的心上扎了一根刺。 “皇上是为了皇后娘娘好,可……可……恕奴才大胆,可您这么不声不响的,皇后娘娘也不知道您的好啊,难免是会伤心的。” 萧景泽勉强露出一个笑,“你倒是懂得多,去椒房殿给喜儿打声招呼,让她等到皇后睡着了过来说一声。” 黄忠内心对皇帝陛下这种晚上偷偷摸摸去看皇后娘娘的行为鄙视不已,然而他并不敢说什么,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膳食传了进来,萧景泽没有动筷,对黄忠说道,“你去看看,孙大人和李大人还在外头吗?” 黄忠打开门,向外瞅了一眼,不远处的台阶下边,还跪着两个人,脊背挺得直直的,一点儿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他面露苦色,回头看了皇帝一眼,萧景泽瞬间明白了,哼了一声,撂了筷子,道:“让卫尉把他们给朕送回去,省得让朕心烦。” 黄忠哎了一声,冲守在御书房门外的卫尉挥了挥手,那些甲胄就大踏步地走到了孙李二位谏议大夫的旁边,将他们直接扛了起来。 那二位官员倒也不惊慌,毕竟这样的情形在这些天已经上演了数次,他们请求废后的决心却并没有因此而动摇。 萧景泽没了吃饭的心情,又拿起奏折开始看,虽然军需物资之事已经解决,但是边境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流离失所是常事,他让大臣们拿出解决此事的法子,可只有除了少数几人之外,竟没有一个能说出见解的。 “傅相的病还没好?”萧景泽看着看着,又想起这事儿来,自打朝中有了废后的风声,傅远立刻又称病不朝,闭门不出,真不愧于他老狐狸的称号,躲事情倒躲得快。 “黄忠,你明日带着御医去一趟丞相府,让御医亲自给傅相诊病,若是他真好不了,朕可就要另选贤能了。”傅相虽然门生遍布天下,却没有大儒的气度,反而行事圆滑老练,谁都不得罪,萧景泽景仰他的学问见识,却不喜欢这套行事方法,为臣者,理当为帝王分忧,而不是一出事便想着明哲保身。 他心里知晓这是傅远在睿宗皇帝在位时养成的习惯,毕竟按照睿宗喜怒无常的性子,明哲保身才是最好的方式,萧景泽此举的用意是在告诉傅远,他和他的父皇不一样。 等到批阅完所有的奏折,夜已深沉,他站起身,远望椒房殿,心底的疲累似乎减轻了许多。 102.落幕 第102章落幕 也许是因为皇后为西北捐献军饷的事情传了出去,也许是因为皇帝的执拗让一众官员束手无策,闹得轰轰烈烈的废后之事,转瞬变得悄无声息。 而从正月里闹到二月底的怀王谋反事件,也终于有了一个了结。 谢瑶光的重生到底还是改变了一些事情,譬如怀王谋反之事并没有像上辈子那样直到起兵前才被揭发,这一次他的计划胎死腹中,而那些参与的人员,有的还未深陷进去。 和睿宗皇帝狠辣手腕不同,萧景泽可以称的上是一位仁君,除了直接参与谋反的二十一名主犯被判了斩刑之外,其他人都没有祸及性命,虽然萧明略的妻子崔氏自缢而亡,但余下的那些侍妾美姬,也只是没入宫中为奴罢了。 安阳侯谢光正曾有护国之功,而且这一辈子与怀王还未完全达成同盟,是以并没有像上辈子那样满门抄斩,而是被夺了爵,和谢永安一起被流放塞外。 李元洲盗用长公主名义,贪赃枉法,和宗正司狼狈为奸,谋取暴利,因为数额巨大,直接被判处斩立决,长公主受人蒙蔽,差一点犯下大错,被罚俸三年,禁足长公主府自省。 至于谢青蓉,因为有首告之功,免于死罪,归入贱籍,而谢明嫣意图谋害皇后,这样的事情不容声张,所以一杯毒酒给了她一个体面的死法,对外宣称暴毙而亡。 有罚自然有赏,谢明清官升三级,从羽林军的小郎官摇身一变成为羽林左监,手底下管着近千号人。靖国公府亦有恩赏,因为凌傲柏已经无官无爵可封,便只是赐了些财帛。 看完廷尉府的结案奏报,萧景泽长叹了一口气,问道:“周卿,你可是觉得朕如此处置,实在是太过心慈手软?” “陛下恩慈,是他们之幸,微臣不敢妄言。”廷尉多出身律学世家,周家三世廷尉,到了周廷之这一辈,当然知道在皇帝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萧景泽轻笑一声,“也罢,就这么着吧,权当是他们为朝廷效力这么多年的一点恩赏。” 周廷之得了这话,拱手道,“微臣知道了,这就命人去办。” 而此刻的椒房殿中,喜儿和珠玉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谢瑶光的脸上一片平静,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在生气,她慢条斯理地吃完饭,搁下筷子,擦了手,这才抬眼看向一片的两人。 “喜儿,你可还记得,你初到我身边的第一日说过的话?” “奴婢……奴婢记得,奴婢请主子赐名,往后要忠心为主绝无二心。”喜儿话说到最后,咬了咬唇,实在是不敢再去看谢瑶光。 “好一个忠心为主绝无二心,你从前将我的事一字不落的传信给皇上,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也会欺瞒于我,既然如此,我这里就不留你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谢瑶光叹了口气,看向珠玉,“你不是我身边人,不知道我的规矩,且饶了你这一回,现在外头做一个月的苦役,以观后效。” 珠玉忙不迭地谢恩,反观喜儿,面色苍白的愣在原地,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谢瑶光摆手示意她们出去,喜儿这才如梦初醒地磕起头来,“娘娘,娘娘,喜儿知道错了,喜儿不该瞒着您前朝的事儿,可实在是……实在是皇上有吩咐,喜儿不敢不从。娘娘的脾气,皇上是最清楚不过的,您要是知道了那些大臣们的话,肯定是要生气的,皇上也是怕您气坏了身体……” “好了,别说了。”谢瑶光揉了揉头,“本宫不想再说这些事,你们都出去,我想静一静。” 宫女们退出了寝殿,珠玉到底没有经过这样的阵仗,惴惴不安地问喜儿:“娘娘生了这么大的气,是不是……是不是要跟皇上说一声?” 喜儿踌躇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门内的谢瑶光,似是下定了决心,对珠玉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在这儿看着,我去找皇上,只要皇上来了,娘娘的气肯定就消了。” 不止是喜儿这样想,珠玉也认同她的说法,帝王荣宠,那可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渴望得到的东西,然而,出乎意料地是,萧景泽是来了,但是他连椒房殿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守在外头噤若寒蝉的宫女和卫尉,萧景泽露出苦笑,什么叫做自作孽,现在他总算感受到了。 那些时日,他避而不见,阿瑶心里的难受和苦痛一定比他此刻更甚吧,毕竟……毕竟那个时候,自己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冷落了她。 “皇上,皇后娘娘只是一时间想不开,等她明白过来,知道皇上都是为了她好,就不会生气了。”黄忠在一旁劝说着,心里也忍不住有些埋怨皇后不识情趣,皇上在前朝为了她驳斥了多少大臣的面子,她倒好,在这儿给皇上使小性儿。 当然,这样的腹诽黄忠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萧景泽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否定黄忠的话,还是下意识的动作,他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强逼卫尉打开宫门,而是转身离去了。 黄忠一愣,随即小跑着追了上去。 椒房殿内熏着香,有宫人低着声音在谢瑶光耳边说了句什么。 走了吗?走了也好!就是要让他尝尝这滋味儿,凭什么就要替自己做了主,凭什么让宫人们将自己瞒得死死的,皇帝怎么了,皇帝就能平白无故给人委屈受吗? 说到底,谢瑶光这个人是吃软不吃硬的,若是今日萧景泽进了门,服了软,赔了不是,也许她就能将此事揭过,可偏偏两个人谁都不肯先低头,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的谢瑶光心里头自然憋着一股气,不理我是吧,行,咱们俩看谁熬得过谁! 谢瑶光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上下两辈子岁数加起来都已经到不惑之年的人,竟然会有这样孩子气的想法。 让人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隔了一日,凌氏竟然递了牌子进宫来。 谢瑶光赌气归赌气,却是不会牵连到旁人身上的,她换了副笑模样,欢欢喜喜地让人把凌氏迎进来。 到了三月初,天气渐渐回暖,凌氏穿了件天青色绣花襦裙,外头罩了件碧色薄纱褙子,面色红润,似乎一点儿也没受到谢永安被流放之事的影响。 谢瑶光见她如此,便知道她已经全都放下了,心底松了一口气,笑着挽住她的胳膊道:“娘怎么今儿想起来进宫看我了?” 凌氏笑了笑,“先前忙着安阳侯府的事儿,谢永安被流放了,你二叔二婶也领着秋宁和沐深回了老家,我这才得了空闲,听说你和皇上闹别扭了?” 谢瑶光没理她那后半句话,哼了一声道,“怎么又沾上安阳侯府的事儿,您都和离了,何必操那份心,不知道,还以为……” “我也没沾手,皇上心慈,只判了夺爵流放,你二叔三叔都没受到牵扯,但侯府终归是没了,那柳姨娘连夜出逃,丢下小八一个小孩子,你二婶实在是没法子,求到了我跟前,到底是你名义上的妹妹,即便是个庶出,为了你的名声,我也不能不管,就给了赵姨娘一笔钱,让她养着了。” 谢瑶光一听源头是出在自己身上,叹了口气,到底什么也没说,她娘什么都好,只是一遇上自己的事儿,便把其他的都抛诸脑后了。 凌氏的话却还没完,重新又问道:“你跟皇上闹了什么别扭,竟然让他连椒房殿的大门都不得进,堂堂皇帝,竟跑到我面前来诉苦……”当真是叫她哭笑不得。 年轻俏丽的少妇脸上露出一丝愕然,她怎么也没想到,萧景泽竟然会使出这样曲线救国的手段,从她娘那里下手,明明是两个人斗气,把她娘牵扯进来算什么嘛!谢瑶光不忿地跺了跺脚。 凌氏笑,“行了,我知道是因为皇上瞒了你朝廷中的那些事,娘也不说他瞒你是对的,但是小七啊,你已经嫁人了,不是以前的小孩子了,要懂得什么是夫妻相处之道,不能动不动就使小性子,皇上宠着你让着你,但这些都不是理所应当的,你也要一样的对他,他是个皇帝,有他的难处,你也要站在他的立场上去考虑,娘问你,如果你是他,那些大臣像雪花一样的奏折上面都写着请求废后,你怎么办?” “我……我当然是驳回了!”谢瑶光犹豫了一下,理所当然道。 “我再问你,若是老臣们长跪宫门不起,说如果皇上不废后,就长跪不起呢?” 谢瑶光的蛮劲儿上来了,半晌蹦出一句:“我……我管他们呢!又没有人逼他们!” “小七,那你告诉我,天下人该如何看待皇帝?”凌氏叹气,“我以前不愿意你嫁入宫中,可嫁都嫁了,皇上为了你,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难道你这做妻子的,不应该体谅他吗?即便是他错了,难道就一定要斤斤计较出个谁对谁错吗?你们是夫妻,不是仇人啊!” 凌氏的这一番话,让谢瑶光一时无话,她反驳不了凌氏,也知道自己有错处,就像她娘说的,她原本就是想辩出个谁对谁错的,可是,对与错,有那么重要吗? 她怪他怨他,却又自恃骄傲不肯低头问一句为什么,若不是宫人们说漏了嘴,她根本都不知道朝堂上那些刺耳的声音,现在她知道了,却依旧怪他怨他瞒着自己,她只想着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却没有想过,萧景泽在面对那些朝臣时,会有多么的艰难。 一时间,谢瑶光心中百转千回。 103.和解 第103章和解 黄忠为了皇帝陛下可谓是操碎了心,一听说椒房殿那边有了动静,皇后把珠玉喜儿两个宫女都叫了回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笑呵呵地跑到皇上面前,邀功似的说:“皇上英明,知道请了敬夫人来,皇后娘娘那边的事儿就一定能迎刃而解了,喜儿刚刚传话说,皇后将她骂了一顿,往后不许她再递消息,好像气已经过去了。” 萧景泽紧绷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来,道:“数你机灵,叫人拾掇些好玩意送到椒房殿去,说是朕给皇后赔罪的。” “皇上,这……您得亲自去才能显出诚意来啊。”黄忠在萧景泽身边伺候了这么久,怎么会看不出皇帝的心思来,见他面露迟疑,又道:“皇后娘娘好不容易消了气,皇上要趁着这时候多哄哄她才是,不然两个人都这么犟着,何时是个头啊?再说了,您跟皇后娘娘和好了,晚上就不用……” “好了。”被黄忠说出自己晚上偷偷摸摸过去看阿瑶的行径,萧景泽脸上忍不住一红,不确定地问了一句,“看看去?” 黄忠低笑了一声,知道皇上这是想去的意思,便要去传步辇,不料却被萧景泽给拦住了,“又没多远,走着过去吧。”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时,从未央宫到椒房殿这一路上的宫道旁,有不少花儿争相斗艳,开的如火如荼,萧景泽走着走着脚步顿了下来。 他身后跟着的黄忠还以为皇帝陛下突然改了主意,疑惑地唤道,“皇上?” 萧景泽不理他,走到花丛前,这一处植得全是牡丹,此时正值晌午,花朵开得娇艳,淡淡清香袭人,只见皇帝陛下伸手折了一支大朵的粉白色牡丹花,低下头闻了闻,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 黄忠领会了主子的意思,嘻嘻笑着说,“陛下亲手为皇后娘娘折花,实在用心。” 入了椒房殿,却全然不见宫女内侍,只听得远处一阵熙熙攘攘,黄忠正想高声宣驾,萧景泽摇了摇头,“许是阿瑶她们在后边玩,莫扫了兴致。” 萧景泽说得没错,谢瑶光他们在后院,乍看上去的确像是在玩,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抻开一张丈许长的牛皮纸,谢瑶光拿着炭笔,在上头细细描画,但并非画人画物,而是弯弯曲曲地线条。 “你在画地图?”萧景泽站在身后看了半晌,缓缓开口道。 谢瑶光手一颤,顿时划了好长一道,急忙用布头沾了水去擦,就在要那水滴要挨上炭屑时,她的动作一滞,又将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臣妾见过皇上,皇上隆安。” 萧景泽几乎从未见过谢瑶光这样疏离的模样,他心头一痛,忍不住垂下眼来,“皇后不必多礼。” 谢瑶光纵然被凌氏一席话点通了,可到底是刚闹过别扭,一时间拉不下那个脸同他热络,但又不好在宫女内侍面前给萧景泽甩脸子,便用帕子擦干净手,直接道:“过年的时候同霜表姐说起商贸之事,便搜罗了些地图来看,想要绘制一幅从长安往西域通行之道的地图,也好方便底下人行商。” 萧景泽抿了抿嘴,想要说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来,修长的手指下意识的在那牡丹的花茎上摩挲,竟有些不敢抬头看谢瑶光。 成亲时的允诺言犹在耳,他说过,要护她爱她,将她当做珍宝一样对待的,可到头来,竟然还是伤了她…… 到底是天家无情,还是他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 心,被浓浓的自责包围着,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甚至有一点儿不敢开口和谢瑶光说话,生怕自己又做出什么弄巧成拙的事情来。 “皇上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沉默了半晌,谢瑶光终于忍不住开口。 萧景泽迟疑了一下,想要将手中的花递给谢瑶光,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即便是原谅了他,可下意识的动作是人没有意识到的。 果不然,萧景泽见到谢瑶光竟然躲着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阿瑶,还在生我的气?”明明只是想着,嘴里却不由得说了出来,语气中的落寞和无奈,竟然连萧景泽自己也吓了一跳。 “皇上说错了,我哪里敢生皇上的气。”谢瑶光瘪着嘴,心理到底还是有些委屈的。 萧景泽见她这副模样,心中的那份苦楚更浓,是又愧疚又难受,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阿瑶,若是真生气,只管骂我就是,不要憋在心里,伤身。” “臣妾惶恐。”谢瑶光咬了咬唇,将想说的话憋了回去,换了这么一句来。 萧景泽总算尝到了自作自受的滋味,也顾不得再想那许多,情急之下握住了她的手,抓得紧紧地,他说,“你真不打算理我了?” “难道我应该理你?”谢瑶光到底忍不住,反问了一句,眼睛里亮晶晶地,像是要挤出水来。 我的阿瑶,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萧景泽知道她硬忍着不肯哭是怕丢面,屏退了左右,伸手将她搂紧怀里,低声道,“不能不理我。” “就不理你!就不理你!”谢瑶光伏在他怀里,闷闷地说了两句,终究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你都不理我了,我凭什么要理你!” 萧景泽轻轻地摩挲了她的头发,脸上尽是无奈的笑意,可是谢瑶光一抬头,他的无奈尽褪,变成了往日那般温暖和煦。 “你以后再敢这样对我,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谢瑶光说得自然是气话,她的小脾气,似乎在萧景泽主动服软以后,又不自觉地冒了出来,恼了怨了也没用,谁让自己不争气呢,她瞪了萧景泽一眼,都是被他给惯的! 熟知谢瑶光性情的萧景泽自然知道阿瑶这是给了他一个台阶,当即顺坡下驴,“不会了。” 三月天,孩儿脸,两人在庭院中站了一会儿,原本艳阳高照的天儿竟然说下雨就下起雨来。 谢瑶光绘制的地图还在一旁的石桌上摊开放着,她慌忙去收,可手忙脚乱地竟然没有拿住,风一吹竟给吹了起来。 身边伺候的人刚刚被萧景泽给遣退了,这会儿连个帮忙的人也没有,谢瑶光没注意脚底下,若不是萧景泽扶着,差一点就摔倒了。 “你先去屋檐下躲着,我来拿,除了这地图,还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吗?”萧景泽将她往后殿的走廊推了一把,自己转身去拾那副地图。 谢瑶光抿了抿嘴,抱起桌案上的几本书,快步走到廊下。这几本书有的是从她从民间搜集来的,有的是从皇宫书库中翻出来的,里面还有几本是孤本,若真是泡了水,想哭也没处哭。 这场雨来势汹汹,萧景泽护着那卷地图,背上全都淋湿了,谢瑶光盯着垂花门的方向,心里埋怨着,都下雨了,怎么都没有一个人过来!不知道他们被困在这儿了吗? 萧景泽将卷成筒状的地图递给谢瑶光,笑道,“只是边角沾了些水,晾干了便好,没什么影响的。” “都怪你,要不是你突然来了,我早就叫他们收起来了。”谢瑶光低声埋怨,其实听得出并无怒意。 萧景泽笑着拂去她手背上的雨水,将她一双冰凉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暖着,道:“嗯,怪我。” 谢瑶光哼哼了两声,对于萧景泽把他自己当成棉花的这种行为表示不满,然后道,“其实我绘制这副地图,是想等到西域的战事一歇,咱们大安朝能同西域诸国有些贸易往来,一来充盈国库,二来也不失为一种治边手段。” 萧景泽万没有想到,谢瑶光看重这副地图原因竟会是这样,他先是一惊,随即转而为喜,他倒要看看,皇后娘娘提出这般有利于社稷之策,还堵不上那些老顽固们的嘴! 废后的风声虽然停了,但纳妃的折子又开始不间断的往萧景泽的案头堆,一说皇后一直未曾生育,二说帝王理应广充后宫,更有甚至,还说只有将官家女纳入宫中为妃,才能平衡各方势力。 尽管萧景泽一再以纳选秀女劳民伤财为由拒绝了这个提议,但那些大臣就好像没听到似得,前赴后继的要求皇帝选妃。 大抵是吃了上一回瞒着谢瑶光的教训,这次,他倒是将自己的想法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 “写进《大安律例》中?这……这不好吧?文武百官中哪有不纳妾的,就连乡下的农人,收成好时都想多换几个钱典一个妾回来,你这法子说出去,得遭多少人的反对,不成……”谢瑶光听到萧景泽的提议,可谓是吓了一大跳,想也没想就连连反对。 “前朝也曾有过这样的律法,只是太宗皇帝多情,上行下效,这纳妾之风才又开始盛行,你细想想,宠妾灭妻,兄弟阋墙,难道不都是因为一妻多妾吗?这还是在普通人家,你再看看那些公爵之家,为了一个爵位挣得头破血流,若是推行这一政令,既能免去嫡庶之争,又能让这些官员从此家宅安宁,更能尽心尽力为朝廷效力,岂不是一举两得?” 谢瑶光瞥了一眼萧景泽,六宫无妃,天下无妾,也不知道他这想法在心里盘算了有多久,竟然能想出这么一番说辞来,然而这最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自己不受人诟病吧。 心里泛起一丝甜,她认真的想了想,问道:“只怕官员们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认输,你打算怎么办?” 萧景泽温柔一笑,道:“寡人自有妙计。” 104.天下无妾 第104章天下无妾 想法虽好,可是想要推行这项律令,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纵然是皇帝,也不愿意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他先找上了丞相傅远和靖国公凌傲柏,这两位一文一武,朝中大小官员,有近一半都出自他们的门下,可以说他们的意见,甚至能够直接左右整个朝局。 萧景泽没有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而是先拿出谢瑶光画的那份地图给他们看,又将谢瑶光那些通商的提议说了一通,才道:“朕觉得皇后这个提议很好,是个两全之策,二位以为呢?” 靖国公虽然掌兵马大权,是武人出身,但对于治国之策,亦有独到见解,否则睿宗皇帝也不可能指派他为辅政大臣。 可他如今还有一层身份,是皇后的外祖父,这个事情又是谢瑶光提出的,他沉吟了一会儿,道:“傅相爷怎么看?” “利国利民,能解边疆战乱之忧,亦能改边疆黎民之苦,皇后娘娘的确是心思细腻,聪慧无双,臣以为此法可行。”傅远捋了捋胡须,笑道。 打从上次被萧景泽敲打过之后,他一改往日行事之法,论起朝事来倒还真给了皇帝陛下不少助力。 凌傲柏闻言却是皱了皱眉,他曾戍边多年,对于匈奴人的秉性,最清楚不过,想了想便道:“通商贸易的确不失为我朝休养生息的一条好路子,西域诸小国不足为惧,只是微臣担心,匈奴人狼子野心,同不同意通商且不说,怕只怕,即便是同意了,也会包藏祸心。用咱们中原的丝绸茶叶将这些人养富足了,若是回头反咬一口……” “大将军说得不无道理,朕何尝不想将匈奴灭族,还我朝北境盛世安康,但这事也不是一时半刻急不来的,连年征战,如今兵力青黄不接,国库也算不上充裕,每回要拨军饷,掌管财政的几位朝臣都叫苦不迭。”话虽如此,但萧景泽满脸自信之色,看上去心中已有良策。 果不然,不待凌傲柏发问,他就笑道:“我昨夜已与阿瑶商讨过这个问题,从玉门关到匈奴王庭路途遥远,就像大将军所言,沿途有西域诸国,既然他们不足为虑,何不将其收归麾下,修整官道,派兵驻守,这样也可在西北边境再形成一道防线,纵使匈奴再犯,路途之中必有诸多阻碍。” “看来皇上是想尽早结束西北战事,我回府之后会给元照写信的。”凌傲柏赞赏地点点头,又见萧景泽脸上仍有思虑之色,问道:“皇上还有什么顾虑不成?” 萧景泽尴尬地笑了笑,想了想还是将心中所思告诉了靖国公,毕竟凌傲柏于他,并非普通的朝臣,而是亦师亦父的存在。 “谢光正父子参与怀王谋反之事,朕念其昔年有功,并没有要了他们的性命。想来大将军也知道,朝堂上如今有不少声音,都在说朕耽于美色,优柔寡断,才会心慈手软。其实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朕的确有意放过谢家父子,毕竟朝中还有不少人是和谢光正一样的老臣,真若是赶尽杀绝,指不定会把他们逼急了。” 萧景泽笑,“这是朕的意思,皇后一来没有参与此事,二来没有干涉朕的决定,断断容不得他人随意诋毁。朕想借此机会,为皇后树个好名声,大将军以为如何?” 凌傲柏在朝堂历练多年,深藏不露,这会儿却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道,“皇上对小七的心思,臣明白了。” 他唤谢瑶光的小名,是站在亲人的立场上,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此刻的靖国公,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而是一个寻常人家里疼爱外孙女的长辈。 “此外,朕还有一事想同二位商议。” 萧景泽看了他们一眼,缓缓道:“朕想重拾前朝法令,推行一夫一妻制,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二位以为如何?” 丞相傅远自幼习孔孟之道,身上却没有文人的酸腐气息,他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朗声大笑,“外间传言,帝后情深,臣下原本是不信的,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萧景泽脸一红,又将说服谢瑶光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恳切道:“朕虽然也有私心在里面,但这件事情也是细细斟酌过的,若是于国于民于这天下没有半点好处,是断然不会提出来的,靖国公治家严明,府中尚有爵位之争,更遑论其他人家里那些后宅阴私,朕虽说管不到朝臣们的私事上,但长此以往,绝非传家之道。” 凌傲柏似乎是想说什么,傅远却先他一步开了口,道:“皇上所言不虚,臣觉得此法可行。只是一时间想要天下所有百姓都接受,恐怕是件难事。” “不妨,朕已经有了主意,这项律令先在朝臣官员之中推广,傅相,你们家素来有不纳妾的传统,但此事交给你去办颇有些大材小用了,朕听闻你们家三公子才思敏捷,朕想让他来办这件事。”萧景泽口中说的三公子,是傅相长子的三子,也是他的嫡孙,傅宸。 傅相面露迟疑,犹豫道:“皇上赏识,臣原本不应推辞,只是宸儿甚少在朝中行走,恐怕……” 萧景泽笑笑,“朕此举也是为了历练他。丞相府一门三探花,三公子虽然未曾入仕,却也是个人中蛟龙。” 听到皇帝有启用傅宸的意思,傅远心里十分复杂,半晌还是点了点头,如果他所料不错,皇上这一回明着是在用傅宸,实际上还是在借用丞相府的声望,这事交给傅宸来办,他的那些门生自然不好直接反对。 傅远叹了一口气,皇帝,毕竟是长大了啊。 靖国公在一旁听了半晌,他府中亦有妾室姨娘,便问道:“那依皇上的意思,如今已经纳妾的这些官员又该如何呢?” “照旧即可,即便是推行新律令,也有个过渡的时候,不必操之过急。”萧景泽拿出一本册子,道:“这是朕拟定的章程,二位大人不妨看看。” 连章程都有了,可见皇上推行此令的决心,凌傲柏与傅远对视一眼,伸手接过那册子。 上头的大意是,从年轻未婚的官员中开始推广这一律令,并将此作为选官升迁的一项标准,若是推广开来,那些想参加科举的士子们必然会遵守,如此上行下效,十年之内,必有成果。 且不管这一份章程背后的意义,单从皇上行事的手法和用人之道上来看,的确已经有了一个皇帝该有的筹谋的气度胸襟。 凌傲柏慎重地点点头,道:“臣附议。” 搞定了这两位大臣,就等于成功了一半,萧景泽笑呵呵的回了椒房殿,却没有看到谢瑶光的身影。 “主子请了薛夫人和郭公子入宫,这会儿正在偏殿说话呢。”喜儿惴惴不安地看了皇上一样,见他并未露出不悦之色,松了一口气,道:“皇上可是要过去?” 先前他已经听谢瑶光说过郭恪去过西域,带回来一些稀罕物件的事儿,对于他和凌茗霜出现在宫里并不奇怪,只是暗暗叹了句,阿瑶可真是个急性子,北疆战事还未停歇,她倒是已经谋划起来。 果不然,还未踏进偏殿,就听到男人年轻的声音,“那里一起风,黄沙漫天的,听说有时候来了龙卷风,都能把人卷到天上去,太阳晒人,又缺水,要是没有充分的准备,丧命都是有可能的,走在沙漠里偶尔也能看到一些人和动物的尸骨。” 俏丽的少妇歪着头侧耳倾听,一副专注的表情,即便是说到尸骨也没有丝毫惊吓,反倒是凌茗霜,皱着眉道:“我先前也遣商队按你说的去了一遭,并没有这些事?” 说起这些事儿,郭恪没了平日里的羞涩,侃侃而谈道:“我上次说给薛夫人的,只是一些边境之地,那里胡汉杂居,自然没有途径沙漠,到达西域腹地来得危险,只是,若想从朝廷的角度通商贸易,这样的小打小闹自然是不成的,得有地图,还得有经验丰富的向导,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达成的。” “好。”萧景泽迈步走到他身边,道了一声好,“那么以你之见,若想与西域通商往来,都得做哪些具体的准备呢?” 抬眼看到萧景泽,郭恪和坐在一旁的凌茗霜俱是一惊,连忙起身行礼,“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萧景泽摆摆手,笑问道:“郭公子觉得,如果朕委派你去专门做这件事如何?” “草民……”郭恪一时间拿不准皇帝陛下的意思,言语间颇为迟疑, 萧景泽知道他是怕自己因为先前他曾求亲于谢瑶光之事而又心结,笑了笑道:“先坐下罢,朕称你一声公子,也的确是生疏了些,你是长姐的孙儿,却又同朕差不离几岁,朕就称呼你的表字吧。” “草民表字谨言。”郭恪虽然出身文远候府,但因为是幺子,未曾进学入仕,乃是一介白身。 萧景泽道:“谨言,朕刚刚问你,若是安排你去做着通商贸易往来之事,并非一时的玩笑话,听薛夫人和皇后提过,你对西域民风习俗颇有涉猎,还会说几句胡语,朕觉得此事倒是非你不可,如今战事还未停歇,你还有不少时间做准备。” 话是点到为止了,郭恪从震惊到欣喜,他素来对学问不太上心,倒是对边地的风土人情感兴趣,皇上这个提议,可谓是正中下怀,只是他没有立刻点头,而是推说要回家同爹娘商量。 夜里,两人并肩躺在床上,说起白日的事情来,谢瑶光听到他用了傅宸推行法令,又联想到他在郭恪面前说得那番话来,大抵是猜测到了他的用意,皇上这是……打算培养自己的人手了。 只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让朝野震惊的并非萧景泽准备推行的这两样举措,而是长安城出现了一个所谓的“仁德太子”。 105.仁德太子 第105章仁德太子 仁德太子萧博文的生母就是周皇后,在这长安城里,几乎人人之间都能扯上点亲戚关系,当年周皇后早逝,仁德太子是嫡长子被立为储君,然而睿宗皇帝正当壮年,并不太重用这个儿子,又对刚刚出生的萧景泽颇为疼爱,仁德太子感觉到地位岌岌可危,一念之差酿下大错,被睿宗皇帝贬为庶人圈禁起来,后来郁郁而终。 怎么会突然出来一个所谓的“仁德太子”呢? 不止是朝臣们心中有疑惑,就连萧景泽也忍不住狐疑起来,萧博文逼宫的时候,他尚在襁褓之中,对这件事根本没有印象,只是从太史令的记载中看到过寥寥几笔,这位被他称为大哥的人,他也不能确定对方是死是活。 “承国公,你说得可都真的?那位和仁德太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如今这哪里?”萧景泽问。 “陛下,微臣不敢妄言,那人自称是仁德太子,长相当真和数年前的仁德太子别无二致,不止是微臣,就连原先伺候先皇后的下人见了,也分不出真假来呢?” 承国公周秉峰胡须颤抖着,严肃的面孔上布满了不可思议。 朝臣们议论纷纷,睿宗皇帝死之前,可是亲自下旨赦免了仁德太子的罪行,称他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如今仁德太子还活着,那么他可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这让皇帝陛下如何自处? 那些眼看着皇帝不愿意纳妃,独宠皇后的大臣们也各有各的心思,有那乐观的想,这个节骨眼上,仁德太子回来了,皇上为了稳定臣子们的心,少不得要从后宫入手。也有那悲观的,觉着,皇帝不愿纳妃,还要推行这什么不能纳妾的政令,犯了众怒,加上仁德太子这么一遭,搞不好连皇位也要丢呢。 凌傲柏当年督办过仁德太子一案,自然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他听了承国公的一番话,又见众人议论不休,当下便道:“仁德太子当年被先帝幽禁在西山皇陵,周围全都是守陵的卫兵,戒备森严,绝无出逃的可能,再者说,当年仁德太子病亡之后,先皇曾派人收敛他的尸身,还准予他葬在周皇后的陵寝旁边,诸位大臣都是亲眼所见的,难不成还信那些死而复生的无稽之谈?” 靖国公有兵权在身,他在朝中的威望自然与承国公这样的外戚不可同日而语,他一表明态度,当下就有人附议,“只怕是有人想假借仁德太子之名,行不轨之事,还请皇上吩咐廷尉司讲此人关押起来,细细审问,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承国公周秉峰可不爱听这话,反驳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毫无关系却又长得一模一样,说句大不敬的话,仁德太子要叫老夫一声舅舅,我周秉峰再老眼昏花,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外甥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仁德太子病故这么多年,承国公一时记岔了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我听承国公的意思,说见过那人了,难不成这身份不明之人是在你承国公府内?那我倒要问一句,承国公言之凿凿,到底意欲何为?” 说话的是廷尉周廷之,仁德太子一案当年正是由他的父亲审理,罪名确凿不容翻案,他也看不惯这些人因为受不到重用,整日里上蹿下跳的嘴脸,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你!”周秉峰一时间说不出辩驳之语来,气得是满脸通红,道:“老夫不与你这狱官争辩!” 廷尉好歹位列九卿,是二品大员,说他是狱官,实在是大大的侮辱了,然而承国公这样的外戚轻狂惯了,根本不顾忌同僚的面子,假装没看到周廷之铁青的脸色,转身跪地,道:“微臣恭请皇上圣裁。” 萧景泽苦笑,这些人争论不出来个子丑寅卯,就又将难题丢给了他,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将人给处置了,难免会留下气量小不容人的名声,可若是将人留下来,又难保不出现什么问题,毕竟这位顶着仁德太子的脸的人,出现的太过蹊跷。 就在萧景泽伟此事烦恼不已之时,忽然有一人自百官中走了出来,拱手道:“下官听闻,仁德太子曾留有一子,当年小皇孙流落民间,先皇也曾派人找寻,敢问大将军,去年秋狩之时,跟在您身边的那位弱冠青年,可就是仁德太子之子,当年的小皇孙?” 萧承和的身份,在场的官员有许多都是心知肚明的,但大将军不说,皇帝不认,便没有人提,这个叫黄卓的七品小官提出来了,当即就有官员说道:“若黄大人说得这人正是小皇孙,想来身份是已经经过靖国公和皇上确认的,他既然是仁德太子亲子,不若请他来认一认,承国公所说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仁德太子?”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毕竟皇室血脉和秘辛,一旦沾染上,在上位者眼中就会变了味道,不管朝臣们心中想的是什么,但明面上,都赞同萧承和来辨认。 很快,那位自称是仁德太子的人被带到了皇宫禁苑之中,萧景泽见过他长兄的画像,面前这人单看相貌,的确与萧博文年轻时无异,甚至眉眼还与萧承和有几分相似。 承国公见到此人,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再度激动了起来,他指着那人对朝堂中几位老臣道:“靖国公、傅丞相、永安侯、广成侯,你们都是见过仁德太子的人,尤其是傅相和靖国公,还曾辅佐过太子几年,你们瞧瞧,是老夫在说谎吗?这人分明和仁德太子一模一样,不是他还会是谁?” “承国公莫要激动,待小皇孙来了,一看便知。”有那同周秉峰交好的官员劝慰他。 说曹操曹操到,这边人的话音刚落,便有内侍通禀,萧承和到了。 少年人自有少年人的气度,进门行礼问安,说话却是不卑不亢,待到萧景泽将叫他过来的缘由说明白,他的眼光也随之落到了所谓的“仁德太子”身上。 锋利的像一把刀。 “仁德太子”打了个哆嗦,挤出一个笑脸来,“你……你就是我儿子吧,多少年没见了,都长这么大了,是我这当父亲的失职,没能亲手将我儿养大。” 萧承和不吭声,盯着他上下打量,那人脸上的笑容被看得有些挂不住的,不自觉地看向周秉峰。 承国公是个急性子的,道:“你那里还记得仁德太子的模样,不若问一问,只有父子间知道的事儿,咱们也好确认他的身份。” 萧承和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笑,“舅公说得极是。” 周秉峰闻言一愣,目光落在萧承和身上久久不曾移开,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这个仁德太子若是真的,恐怕也是皇帝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没什么大用,可眼前这个少年郎却不一样了…… 有着皇室血脉,又是他承国公府的亲眷,看他仪表堂堂,又曾经跟在大将军身畔,想必是个极聪明的人,周秉峰想,不若同他交好,往后承国公府的前途,可就系在他身上了。 这人一想通,说话便没有先前那般坚决了,道:“老夫年岁已高,倒是也不敢完全确定这人就是你父亲,你可有什么法子?” 萧承和点了点头,问了那人几个问题,不外乎是喜好、年岁、生辰、名讳表字等等,那人竟一一对答如流。 朝臣们听得纷纷点头,有几个人已经认定这人就是仁德太子了。 熟料萧承和表情未变,缓缓开口道:“我名讳承和,这个名字是父亲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取好的,你既然自称仁德太子,想必知道承和二字的由来,便说说罢,若是你知道这个,想来就是差不离了。” 那人一瞬间白了脸,刚刚对答如流的嘴现在却连话也说不完全,半晌只说了一个“我”字。 “不记得了?”萧承和嘴角勾起一抹笑,转身就要向皇帝和文武百官说什么。 那人见他动作,吓得魂不附体,竟也不知是突然打通了奇经八脉还是脑子茅塞顿开,道:“为父颠沛流离多年,早就不记得这一回事儿了,但是给你取名的用意自然是为了你好,这份心你该记着才是。” 萧承和笑,“怎么会不记得,承天地之气运,和家国之安宁,这是父亲临死前对我最大的期盼,你是假的,自然不知。” 说罢,他竟突然拔出殿中卫尉腰间的佩剑,直指那人,“说,是谁指使你冒充我父亲,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锋利的宝剑闪着寒光,那人两眼一翻,晕在了大殿之上。 事情虽然还未问个清楚明白,但这人的身份已经是昭然若揭,承国公周秉峰跪在大殿上,“臣一时受奸人蒙蔽,还以为是太子死而复生,实在愚钝,还请皇上责罚。” 萧景泽不是弑杀之人,只是罚了一年的俸禄,让他闭门思过而已,而审讯这个假冒仁德太子之人的差事,则被萧承和主动揽了过去。 就在这假冒之人被打入天牢之时,椒房殿中的谢瑶光也听闻了这则消息。 106.封王&联姻&叮嘱 第106章 封王 “你说什么?假冒的仁德太子?还请小皇孙来辨认?”谢瑶光面色晦暗难懂,问道:“你说得小皇孙,该不会就是萧承和吧?” “娘娘怎么知道,那小皇孙的确是唤作萧承和,听说,就是他在大殿上问了那假冒仁德太子之人,他这名讳的由来,才让那人原形毕露的呢!”珠玉入宫多年,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稀奇事儿,打听的倒也细致。 “哼!”谢瑶光嗤笑一声,“如今又非先帝朝,本宫无儿无女,哪里来的小皇孙,珠玉你休要胡言!” 珠玉听得这话,脸上的喜色瞬时没了踪迹,她暗暗忖度,怎么皇后娘娘听到这小皇孙的事儿一点也不高兴呢,莫不是这小皇孙得罪过娘娘? 心里的猜测是一阵一阵的朝上涌,但却也不敢再提这话,安安分分的伺候起主子来。 萧景泽下朝之后先来了椒房殿,见桌子上摆着的菜连动都没动,无奈道:“不是让黄忠传了话来,说是不用等我的吗?” 谢瑶光看他神色,知道他并没有将萧承和之事放在心上,只当是一个意外,可她却不这么想,经过上一世,萧承和的那些手段她是见识过的,若说有人假冒仁德太子之事他一点也不知情,谢瑶光是万万不信的。 “刚刚吃了些点心便不觉得饿,说是等一等也无妨,你今儿在朝上推行的那两样举措,没受到什么阻拦吧?”谢瑶光笑了笑,替萧景泽除了外衫,又递给他一方湿巾擦手。 “别说是阻拦了,连浪花也没溅出来两朵,想必你也听说了,承国公在朝上说是有个仁德太子,结果后边又被承和证明是假的,这一早上乱糟糟的,实在是影响心情。”萧景泽郁闷,随即又叹了口气,“不过也好,大家的心思都在这上头,等回过神来,我那两项法令就已经开始推广了,也算是福祸相依了。” “皇上说这假仁德太子是祸,怎么不细细想想这祸从何处来?承国公虽然只有虚职,但是他们家也是高门大户,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想进去就能进去的,不如细细查一查,倒也好知晓前因后果。” 谢瑶光不便明说萧承和有所图谋,只能采取这样迂回之法。 谁料萧景点了点头,说得却是:“承和已经将此事接了过去,毕竟事情关于仁德太子,有些话我不便直说,交给他也好。” 谢瑶光怔愣了一下,一双灵动的眸子眨了眨,将那些晦暗的情绪全数掩埋,转身吩咐宫人传膳。 萧承和的身份很快便传遍了朝野上下,由他经手的假冒仁德太子一案很快就水落石出。 据那假冒之人交代,他姓赵,有个浑名唤作三儿,是个乡下无所事事的混子,因为家里离怀州城不远,便时常在城里做些偷鸡摸狗坑蒙拐骗之事,偶然有一回偷东西时被人给抓了个正着,当街扭打之时正好撞上了怀王的车队,怀王瞧了他一眼,让下人替他赔了钱,还将他接到府中,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赵三儿以为自己交了大运,巴结上了贵人,伺候怀王也愈发小心殷勤。 怀王待他极好,还专门派人教他礼仪规矩,让他背诵一些人的生辰八字和性格习惯,甚至还拿了朝中不少大臣的画像,让他记官职和姓名。赵三儿虽然不解,可怀王说,记住一个就给他十两银子的赏钱,便费力背诵了许久,竟也颇有成效。 有一日怀王将他叫到跟前,告诉他自己有意于皇位,想请他帮忙,赵三儿诧异,自己一个地痞,能帮上什么忙,孰料怀王说他与死去的仁德太子身形样貌别无二致,要他在假冒太子和被灭口之间选一个,还允诺他事成之后让他以仁德太子的名义生活,给他封王。 那赵三儿原本就是市井泼皮,又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只是犹豫了一小会儿便应下来了,结果没想到,还没等到他派上用场,怀王的野心就被发现了,怀王府上上下下全都被关押起来,他从狗洞中爬了出来才得以脱身。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赵三儿在怀王府过惯了山珍海味绫罗绸缎的日子,让他再回去做个一穷二白的地皮流氓,他是万万不愿意的,于是这才有了假冒仁德太子一事。 “万没有想到怀王兄还有这样的筹谋,也幸好谢明清极早发现了他的野心,否则若是由他领着这人突然出现,朝堂上那些墙头草会有些什么风向也说不准。”萧景泽笑了笑,同谢瑶光道,“不说这些了,说点别的吧,郭恪昨日已经出发离开长安,前往西域去了,朕从羽林军中调派了五十人给他,都是些在家族里不受重视想要建功立业的,若是西域一行有所斩获,朕给他们加官厚赏,也算是圆了他们想要出人头地的想法。” 谢瑶光的思绪还沉浸在萧景泽刚刚说的那件事中,忍不住追问道,“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全都是那赵三儿的口供,将事情推到已经伏诛的怀王身上,弄一个死无对证?” “怎么会死无对证,有那赵三儿的口供在,他亲自认罪画押了的。”萧景泽揉了揉她的发,轻声道,“阿瑶莫要忧心前朝事,有我在,有大将军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萧景泽并非不喜欢谢瑶光参与朝事或者议论朝政,他知道阿瑶心思奇巧,偶尔兴致起了,也会同她商议国事,只是,国事劳人心力,他这个做皇帝的体会最深,他不像谢瑶光也为了这些事劳心劳力。 “不是不放心,我只是……”谢瑶光顿了顿,转了话头道,“那这个叫什么赵三儿的,是判了斩刑吗?” “不是,他认罪之后,趁狱卒一时不察,自尽了。” 谢瑶光喟叹,杀人灭口,又或者是将那些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毫不留情的处理掉,果然是萧承和一贯的作风,他当年,不就是那么对自己的吗? 只是赵三儿已死,她再想追寻真相就变得难上加难,想到这里,谢瑶光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叹了口气,暗暗打算派人盯着萧承和。 “对了,我刚听你说郭恪已经离开长安了?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萧景泽笑了笑,“你这两天净关注了仁德太子这桩案子,只怕是将郭公子早就抛诸脑后了,我刚刚说话也没认真听,昨日走的,我给他带了人,毕竟是长姐的孙儿,路上危机重重,有人护着他也好。” 他温柔的声音和调侃的语气,让谢瑶光的心情放松了一些,不由得挤兑道:“那照你说的,我都将郭公子抛诸脑后了,你怎么还派他去那么远的地方,不怕长公主找你哭诉啊?” “你再这么说,我可要醋了。”萧景泽虽然派郭恪出去是要用他的意思,但也没忘了这位翩翩佳公子可是曾经肖想过谢瑶光的。 “你倒是醋一个给我看看。”谢瑶光莞尔一笑,凑过去轻轻地亲了萧景泽一口。 皇帝脸上一热,搂过佳人又是好一番亲热,半晌后才气喘吁吁地松开她。 谢瑶光如今倒也没刚刚成亲时那般害羞,想了想又问他,“那你觉得,萧承和如何安排呢?毕竟是皇室宗亲。” 她记得上辈子,萧承和婉拒了萧景泽想要给他封王的建议,称自己想要做出一番功绩,不愿受皇室子弟之名所累,大臣们有感于他的风骨,有不少人都渐渐同他走得近了,尤其是之后他登上皇位,也有这些人的功劳在里面。 果不然,萧景泽听到这话,道:“这个我倒是同大将军商议过了,他到底是皇兄的儿子,父皇死前又赦免了皇兄的罪过,不如就给他封个闲散王爷,有了封荫,也算是后生有所依凭了,不过我还未问过承和的意思,他自小在民间长大,之前又跟着大将军学了不少东西,若是不问朝事或许是有些屈才了。” “我觉得封王就正好,说句不中听的话,他毕竟是仁德太子的儿子,万一钻了牛角尖,觉得这皇位该是落在他爹身上,然后再传给他的呢,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是我小人之心,但也不得不防,你给他封了王,不管他有没有那个念头,朝臣们就会同他保持距离,免去了结党营私之嫌,再者,封王若是屈才,你让那些大臣们怎么想?有些人一辈子,连个侯爵之位都捞不着呢。” 谢瑶光说得这是前朝的一位将军,他立了无数次大功,却又犯了无数次错,功过相抵,以至于即便是匈奴人听到他的名字便闻风丧胆,他的弟弟、儿子都封了侯爵,他却依然不得封。 萧景泽笑了笑,“你说得也对,烈将军死后父皇虽有追封,但到底是死后的荣宠,比不得身前的功勋,也罢,我这就写了封王的旨意,昭告天下吧。” 谢瑶光替他磨墨,一卷圣旨在椒房殿写就,盖上了传国玉玺,经由宗正府记载,昭告天下。 萧承和拿到这卷圣旨以后,气得脸都青了。 第107章联姻 就在谢瑶光犹豫到底是劝说萧景泽把萧承和遣回封地,还是就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的时候,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端阳节长安城有龙舟竞渡的旧俗,曲江河畔,官船画舫一个挨着一个,为的就是看那赛龙舟的盛景,谢瑶光不愿人挤人,又眼巴巴地想去看,萧景泽便使了护卫弄了两艘龙舟来,在太液池划了一遭。 也正是因为两人没出宫,所以直到第二天方才得知在靖国公府的画舫上,宁王醉酒,误惹了承国公家的四小姐的消息。 宁王,是萧承和的封号。 “承国公夫人和周姑娘都莫哭了,且跟我说一说,宁王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本宫也才好给你们拿主意啊?” 谢瑶光无奈极了,这母女俩一进门就开始哭,那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她平生最烦的就是哭哭啼啼的女人,劝也劝不住,是说也说不停,好不容易歇了会儿,她这才刚问了一句话,就又哭上了。 “既然你们心情还未平复,就先在这儿哭一会儿,待到想好怎么说了,再来见本宫吧。”谢瑶光才懒得同她们虚与委蛇,抬脚就准备走。 那哭哭啼啼的母女俩顿时愣住了,周嘉梦瞪着一双眼睛看了看谢瑶光,又看了看她娘陈氏,腹诽道,娘说得根本不管用啊,皇后娘娘不吃这一套。 陈氏冲她微微摇了摇头,这才抹了两把眼泪,道:“皇后娘娘啊,要不是实在没了法子,臣妇也不敢来宫里叨扰您啊,实在是……这实在是……” 她咬了咬唇,似乎是有话难以启齿。 谢瑶光见她还算上道,没有准备撒泼的意思,坐回到了主位上,“说罢,到底是有什么事,让你难成这个样子。” “臣妇不敢说。”陈氏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连同一旁的周嘉梦,母女两人的头都快要埋到地上去了。 “承国公夫人也算是本宫的长辈,周姑娘又是本宫的表妹,就别跪着了,珠玉,去搬两个凳子来。”谢瑶光让她们起了身,又道:“在本宫这里,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周姑娘若是受了委屈,也得说个清楚明白才是,不然稀里糊涂的,本宫也不好为你做主。” 她心里倒是有些乐见其成萧承和和周嘉梦这两人走到一起,毕竟萧景泽现在在朝堂上推行无妾制,若是萧承和因为这事娶了周嘉梦,就不能再招惹她小姨母了,可若是萧承和想两全其美,只是给周嘉梦一个贵妾的名分,这朝堂上,可就没有他站得位置了。 怕只怕,承国公府有虚衔而无实权,像萧承和那样的人,一推四五六,根本不认账。 果然不出谢瑶光所料,陈氏母女哭哭啼啼地,说得正是宁王酒后乱了方寸,醒来却又不认账的事儿。 “皇后娘娘,昨日在靖国公府的画舫上,宁王喝醉了酒,对梦姐儿不规矩,不少人都看到了,他……他现在说什么不记得了,这让梦姐儿往后怎么做人啊,她的几个姐姐,哪个嫁的不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若不是看在宁王是皇室宗亲的份上,是立时就要将他扭送到官府去的,我们……我们为了皇家的颜面,和我们承国公府的名声,才想着好声好气的议亲事,谁会想到宁王竟是这样的人!” 陈氏又抹了一把眼泪,脸上的脂粉都变成一块一块地,着实有些狼狈,但她浑然不觉,仍是道:“皇后娘娘,再怎么说,梦姐儿也要喊你一声表姐,皇上虽不是周皇后所出,但按着规矩,也算是我们家的表亲,如今出了这么一遭事儿,您说……您说,我们也只是想求一个公道,这有错吗?” 自然是没错的,谢瑶光虽然这样想,面上却一点情绪也没露,吩咐喜儿,“你去把宁王找来,本宫要当面问个清楚明白。” 刚刚准备坐下的周嘉梦打了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周姑娘莫要担忧,本宫问明白之后,定会为你做主。”谢瑶光觉得这母女二人脸色不太对劲,心里升起些许疑惑来,便问道,“刚刚听夫人说,你们是在靖国公府的船上遇到宁王的?我记得因为我外祖母的事情,承国公府与靖国公府素无往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外祖父家的船上呢?” 谢瑶光说得是卫氏早丧以后,承国公府仗着与卫家有几分亲戚关系,又觉得当时还是靖国公府世子的凌傲柏前途大有可为,便想将自家的嫡女嫁进来,那嫡女是周皇后的小姑姑,凶悍且无礼,第一次见面就动手打了当时还年幼的凌元照,结果这门亲事自然不了了之,但也因此,靖国公府和承国公府再无往来。 陈氏勉力笑了笑,道:“到底是亲戚,总不能真的老死不相往来,那日刚好两家的船靠的近,又听说靖国公府的夫人小姐都在船上,我们便想着过去大哥招呼,谁料想会出这样的事儿呢?” 夫人小姐都在船上?想到上辈子萧承和和凌芷彤的那段孽缘,谢瑶光心头一颤,正欲再问些什么,抬眼却见喜儿进了门,匆匆回禀道:“娘娘,宁王……宁王现在跪在御书房外,向皇上负荆请罪呢,只怕是来……来不了。” 有时候谢瑶光也会想,自己上辈子被算计到那样的地步,除了自己蠢笨没有心机以外,也是因为很少有人能像萧承和那样隐忍、恶毒和阴险。 周嘉梦听到萧承和来不了,瞬时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来不了的,刚刚放下的心又再度高悬起来。 昨日在那画舫之上,萧承和虽然喝醉了酒,可并非全然没有意识,搂着自己的腰的胳膊是那样的强健有力,健硕的胸膛是那样的温暖,带着烈酒味道的亲吻的那样的不容拒绝,她……她迷了心神,半推半就的也就随他去了。 周嘉梦原以为……原以为等到酒醒之后,萧承和就会派人来上门提亲,承国公府的嫡女,也不算辱没了他一个民间出身的王爷,可谁曾想……谁曾想他竟然矢口否认,周嘉梦又羞又气,可也不甘心…… 与她同龄的姑娘,皆已经嫁了人,皇上言明不纳妾,她进宫为妃的梦想泡了汤,可周围的世家子弟,要么已经有了娇妻美眷,要么脑满肠肥她不愿意嫁,好不容易有这么个突然出现的王爷,英俊潇洒,她不想错过。 谢瑶光没有错过她的表情,想了想,问道:“周姑娘,你是心甘情愿想嫁给宁王吗?即便是宁王他现在对你无意?” 虽然她痛恨萧承和,希望他不能娶一个有权有势的妻族助力,但是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害了一个姑娘的一辈子。 周嘉梦犹豫了一下,周家的女儿就没有低嫁的,承国公府出过两位皇后,八位嫔妃,嫁入国公府、侯爷府的数不胜数,她这一辈,大姐嫁给了广成侯世子,二姐嫁给了神威将军府的长子,三姐嫁的最差,但那人是当朝状元,如今入了翰林院,清贵的紧。 她曾发誓要嫁的她们都好,一个王爷,的确是上上之选。 想到几位姐姐曾经嘲笑自己性子娇蛮嫁不出去的话儿,周嘉梦点了点头,道:“皇后娘娘,实不相瞒,我……我对宁王一见倾心,虽然……虽然被他轻薄,但心里犹是万分欢喜,我相信假以时日,宁王殿下一定会知道我的好,我不后悔。” 有道是好言劝不了该死的鬼,谢瑶光看她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本宫便不再多劝,宁王现在在御书房,便请二位与我同去,咱们便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这件事说个清楚吧。” 没有皇帝的准允,外人是不得进入御书房的,谢瑶光让陈氏母女二人在外等候,径自先进到里面去。 还未推开那扇门,就听到萧承和苦巴巴是声音,“皇上,臣那日是喝醉了酒,认错了人,并非刻意轻薄周家小姐,臣……臣已经心有所属,也认同您推行的无妾制,皇上您和皇后娘娘琴瑟和谐,一定能理解臣这种想要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的想法,我……我虽然自知对不起周家小姐,但实在不愿意和她相看两厌,还请皇上体谅臣,臣愿意亲自上门给周小姐请罪,任她打罚,绝无怨言……臣实在是不能娶她。” 听到这里,谢瑶光再也忍不住推开门道:“好一个不能不想不愿意,宁王莫不是以为,轻薄了别人,用这样的借口就能搪塞过去吧?” 萧承和听到这声音,回身行礼,道:“臣见过皇后娘娘,禀皇后娘娘,臣所说的,绝非借口。臣心悦的是……” “闭嘴!”大抵是猜到了他想说的是谁,谢瑶光厉声呵斥了一句,道:“姑娘家的名声重于泰山,你是个男人,做错了事就得要负起责任来,有些事不是你不能不想不愿意就行的,大丈夫要行得正坐得端,不管你心悦谁,我相信那姑娘是不可能嫁给你这样喝醉了就会胡乱轻薄他人的登徒浪子的,我和皇上是两情相悦,哪里是你这样无耻的行径比得上的!” 谢瑶光骂完了还不解气,命人拿了纸笔来,挥毫洒墨,很快就写好了一份懿旨。 承恩公府有女周氏,蕙质兰心,赐婚于宁王萧承和,择日完婚。 “喜儿,取本宫的凤印来。”谢瑶光盖好了印,轻轻在那印泥上哈了口气,等干掉之后卷起来,交给了萧承和。 见回天无望,萧承和敷衍了两句就离开了,在御书房外看到陈氏母女之后,那原本难看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第108章 叮嘱 懿旨已下,似乎一切都成了定局,但一想到上辈子凌芷彤还怀着身孕就被萧承和逼死的结局,谢瑶光怎么也放心不下。 依照萧承和的性子,即便是自己阻挠了他,但他会就此放手吗? 谢瑶光不敢用凌芷彤的性命去赌,她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想了好多遍,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靖国公府。 “怎么突然想着出宫?想你娘了?”萧景泽听到她的请求有些诧异,为难道:“我手里还有几桩急事没来得及处理,要不……” “我没说非得让你陪我去,我是想去看看小姨母,萧承和在靖国公府的船上轻薄了周嘉梦,我怕吓到她。”谢瑶光眉头微蹙,似有隐忧。 一提到这件事,萧景泽也有些无奈,“当真如你所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宁王看着是个稳妥的,谁能想到这般胡闹呢,去看看也好,对了,世子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有七个月了吧,你带些做小孩衣裳的料子,一并送到靖国公府去,我刚刚接到前线急报,你舅舅打了一场胜仗,等到匈奴人若是降服,就能还朝了。” 谢瑶光笑,“当真是个好消息,舅母知道一定会欢喜的,说起来,舅母有身孕这件事还没告诉舅舅呢,不知道等舅舅回来,突然知道了是什么心情!” 想到凌元照可能会有的表情,谢瑶光就忍不住想笑,他们盼这个孩子盼得太久了。 萧景泽见她言笑晏晏,眉目间尽是如水般的温柔,不似前几日那般紧皱着眉,心里也十分欢喜,揽过她的肩,笑道:“人说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道却还要再加上一喜,儿女绕膝头,等到凌将军回来,一定会喜不自胜的。” 谢瑶光虽然仍是笑着,可眼里的神采却黯淡了下去,她犹豫地问道:“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子?” 萧景泽没多想,笑了笑,“阿瑶难道不觉得,小孩子白白胖胖十分可爱吗?你瞧薛明扬和你表姐家的那个松哥儿,喊起爹娘来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得人忍不住地就要疼他呢,等到我们有了孩子,我一定要将最好的都给他,如果是个儿子,我就教他文治武功,如果是个女儿,我就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和阿瑶一样好看。” 皇帝陛下的情话越说越顺溜,但谢瑶光却有些听不下去了,慌忙道:“我得早些出宫去,多日不见舅母和小姨母,还想再去看看我娘呢,时间紧急,要是不早点去,只怕晚上回不来,你先看折子吧,我走了。” 萧景泽还沉浸在想象中儿女绕膝的喜悦中,冷不防听到谢瑶光这么一遭话,还来不及有过多的反应,就看到皇后娘娘突然出了未央宫。 他看向黄忠,“朕说错什么话了吗?” 黄内侍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纳闷道:“没有呀,想来皇后娘娘是有日子不出宫,急了些吧。” 坐在出宫的马车中,谢瑶光脑海中浮现出的,仍是萧景泽提到孩子时的欢喜之情,他的眼睛像是在闪着光,他的笑温温柔柔却又那样坚定,他的心情自己感觉得到,所以……所以才会落荒而逃。 成亲已经一年多了,她的肚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也许是因为上辈子就未曾生育过的缘故,她一直没想过这件事,可萧景泽今天的话提醒了她,她……该不会是不能生吧。 上辈子的谢瑶光自小体弱多病,入宫之后长公主对她照料有加,但却是顾及不到这样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的,等到她和萧景泽圆房之后,太医按月来请脉之后,她才知道因为自己的病,使得往后子嗣艰难。 那个时候,她很怕萧景泽会纳妃,会不要她,会宠幸宫女,会让别的人给他生儿子,她惶惶不可终日,每天晚上都在噩梦中惊醒,而那人会轻轻拍着自己的脊背安慰她,在她耳畔轻轻地说:“阿瑶,别怕。” 朝臣们请他纳妃,他却推说自己当年被刺客行刺受了伤,使得他很难再有子嗣,打算从皇族中过继一个,而自己真的信了这样的话,为他寻医问药,延请名医,然后在萧承和的算计下,喂了他喝下了引发旧疾的□□。 泪两行,悔不尽。 “主子,靖国公府到了。” 听到车外内侍的话,谢瑶光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收拾了一番仪容,才扶着喜儿的手踩着小凳下了车。 守门的人看上去有些眼熟,谢瑶光不记得,但那人却是认得谢瑶光的,慌忙行了礼,领着谢瑶光一行人往里走。 “你们彤小姐在家吗?”守门的人是最知道府中人行踪的,谢瑶光边走边问。 “在家呢。我们彤小姐现在都不怎么出门了,除了偶尔去薛家看大姑奶奶,也就前几天端阳节去看那赛龙舟的热闹。” 听到门子这话,谢瑶光稍稍放了心,又问道,“那位萧公子,哦,就是宁王殿下,常来府里吗?” “来,怎么不来呢,宁王殿下出身民间,对我们这些下人啊,一点架子也没有,以前可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现在封了王爷,也没怎么变,偶尔递了名帖来,找国公爷讨教什么兵法学问的,我们也不懂。” 兵法,萧承和的野心还真如上辈子一般,只是不知道外祖父到底是什么看法。 门子领她走到前院门口,便不再走了,道:“皇后娘娘,小的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谢瑶光知道府里规矩,笑着摆摆手,“我常来的,又不是不认识路,你下去吧。” 凌芷彤住在国公府的东跨院里,谢瑶光先去了那里,刚刚听门子说,萧承和时时出入靖国公府,她实在放心不下,那人阴险狡诈,惯会花言巧语,谁知道没有她在一边看着,小姨母会不会又被她给骗了。 凌芷彤一见她就笑,“你该不会是出来躲懒的吧,我可是听说了,承国公夫人和周四小姐进宫了。” “你倒还有心情调侃我。我说,那日你也在船上,难道就不后怕么?”谢瑶光同她关系不错,说话也直来直往,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来意。 凌芷彤不在意地哼了一声,“我怕什么,我才不是周家小姐那种没见识的呢,瞧见个男人眼睛都看直了,人家一喝醉就忍不住投怀送抱了,也忒不要脸了些。” “我那日没去,倒是不知道内情,你跟我细细说说。”谢瑶光也好奇,萧承和这一回,到底是不是被人给算计了? “嗨,这有什么好说的。”凌芷彤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无奈道,“我看周家母女上了船,三句话不离宁王殿下,估摸着她们本来就是冲着萧承和来的,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不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 “我怎么听说,那天萧承和喝醉了?”谢瑶光才不信事情这么简单。 “好像是喝醉了罢,我管他呢,我又不知道这么多,诶,小七你没来可真是可惜,我跟你讲,今年的龙舟竞渡可好玩了,可惜大哥和三哥不在,不然咱们家肯定能拿个头名。”凌芷彤兴致勃勃,每年端阳节,一些武官家的子弟也会亲自下场,比拼一番。 谢瑶光在正事上从不含糊,没有应她这话,反而道,“萧承和不愿意娶周家小姐,求到了皇上跟前,恰好我去御书房,听了个正着,他说自己喝醉了酒,认错了人,小姨母,那日靖国公府的船上,除了你和周嘉梦,可还有别的官家女眷?” “有的罢,文远侯夫人和她的两个儿媳,过来打听三哥在前线的事儿,我可是听说华月郡主病了,几个月都没出门,怎么,她这是害了相思病吗?” 凌芷彤和凌茗霜、华月郡主、谢瑶光三人关系都不错,自打凌茗霜嫁了人,小七入了宫,华月郡主又闭门不出以后,她的日子越发无聊,说这话也是在打趣。 谢瑶光将华月郡主并不在长安的事儿小声同她说了,又叮嘱,“你可别到处张扬。” “我知道。”凌芷彤怎么也没想到,华月郡主竟然大胆到如此地步,心底不由得暗暗佩服。 玩笑也开过了,谢瑶光忍不住将话题扯回了正轨,“文远侯夫人的两个儿媳妇我见过,身形比起你和周小姐矮了一头,萧承和按理说不会认错,更何况他胆子还没大到要勾引有夫之妇,唯一的可能是,他的目标,原本是你。” 凌芷彤见她说得郑重其事,脸上的笑容退却,正襟危坐道:“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那天我在船头看别人划龙舟,后来周嘉梦过来了,话里话外都是在跟我打听宁王的事儿,我懒得听,就走了,留了她一个人在那儿,该不会是因着这个吧……”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诧异道,“你说萧承和想轻薄于我,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是靖国公府的嫡女,仅这一个理由就够了。”谢瑶光愈发肯定了萧承和的谋算。 凌芷彤冷笑道,“敢算计我,我必不会轻饶了他。” 谢瑶光摇了摇头,道:“小姨母,你且记着,往后遇到萧承和,要远远避开才是,他这人阴险无比,你小心着了他的道。” 凌芷彤不服气地还想要说什么,但看到谢瑶光严肃的面孔,只能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他想娶我,难不成也是对皇位有意?” 毕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女,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 见谢瑶光点头,凌芷彤疑惑道,“你为什么不跟皇上说呢,他有狼子野心,该极早防范才是。” 谢瑶光苦笑,她想说,可是怎么说,说她死而复生,说她知晓一切吗?大安朝受巫蛊之乱由来已久,只怕她说出这样的话会吓着萧景泽,现在她没有证据,自然不能指证萧承和,但是小姨母说得对,她必须想个法子。 107.意外 第109章意外 谢瑶光思前想后的,也没能想出个合适的法子来,她起初是想借着梦境之说,让萧景泽多注意萧承和的动静,可空口无凭,萧景泽也不是那种为了她一句梦话就会处置亲眷的人。后来她又觉得凭空捏造一些证据赖到萧承和身上,直接让他翻不了身,可谢瑶光在深宫之内,她不能完全保证自己做这样的事不被查出来,若是事发,就算萧景泽想护着她,可一个谋害皇亲的罪名下来,就不止是她一个人的事儿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犹豫不决过,甚至生出万分悔意,应当一重生就杀了萧承和的,当时是孩童又怎样,被人发现又怎样,他如今做了王爷,倒是不好动手了。 谢瑶光知道自己这是钻了牛角尖,她那时手中无人可用,又哪里能做到在长安城杀人之后一点痕迹也不留呢。 只是还没等她想好该如何做,却又出了另一件让她忧心的事情。 “我舅母现在如何了?腹中胎儿有没有事?请了大夫看了吗?我娘呢?我娘是不是在她身边照看着?”一听说韩氏在自己院中摔倒的消息,谢瑶光瞬时六神无主起来,“是不是霍氏在背后指使下人做的?不行,舅母不能再住在国公府了,表姐要照顾松哥儿,舅舅又不在,我得……得让我娘把她接过去,现在我娘那儿住着。” 萧景泽瞧她慌了神的模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你先别着急,我刚刚同大将军在书房议事,他现在已经回家去了,你若是担心,我们就去看看。” 按理说,皇后是不能时常出宫的,有萧景泽宠着,谢瑶光能三不五时地召凌氏进宫叙话已经是恩典,她是知道规矩的,平日里也鲜少主动要求出去,可这一回不同,舅母腹中的孩儿还未出生,就担负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殷切希望,绝不能有事。 她点点头,声音颤抖着道:“我……我怕……你陪着我去吧。” 是害怕的,她重生一回,改变了许多事,而未来也因此而变得迷茫,她不知道,上一辈子舅舅舅母没能有的这个孩子,这一辈子是否能够顺顺利利的出生。 萧景泽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别怕,有我在呢。我这就叫黄忠准备车马,咱们现在就去靖国公府,好不好?”他能感觉到怀中人儿正在微微发抖,一点也不似平时的冷静,若是放在平时,定是要诧异的,遇事慌乱并非谢瑶光的性格,可这会儿他却顾不上那许多,只想满足她的一切愿望,好教她不要看上去那般孤独无助。 也许是有了萧景泽的安慰,谢瑶光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她道:“靖国公府出了这样的事儿,也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咱们去不要张扬,悄悄的。” 萧景泽哪里会有不应的,点点头,“听你的。” 皇帝的命令大过天,纵然没有提前吩咐,但黄忠很快就准备好了车马,由他亲自赶车,送二位主子去靖国公府。 即便是已经坐在马车里,谢瑶光的心仍旧是有几分不安,萧景泽握紧了她的手,冲外边道:“黄忠,再快些。” 黄忠哎了一声,马鞭挥得更起劲儿了,幸好这会儿正是晌午,街上人不多,只是车行得快了,难免颠簸,似乎是车轮碾过了一块石头或者碎砖,谢瑶光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歪了歪。 萧景泽见状,干脆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这样能舒服些。” 谢瑶光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有留意到两人的姿势,只盼着早点儿到了靖国公府,看一看韩氏到底怎么样了。 “我已经让人去找程医女了,她是御医署里最善妇人养胎的,有她在,相信舅母一定不会有碍的。” 这人总能为自己想得周全,谢瑶光心里念着萧景泽对他的好,忍不住地看了他一眼,望进了那深邃的目光中,似海一般看不到底,好像所有的温柔和深情都藏在里面。 她抿了抿嘴,想说些感激的话儿,但又觉得不必同他这般客气,怔忡间,黄忠在外边长吁了一声,勒紧了缰绳,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谢瑶光知道这是到了,一时间千言万语全都咽了回去,要起身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坐在萧景泽腿上的,忙站了起来,道:“到了,咱们下车吧。” 萧景泽笑了笑,掀开帘子下了车,伸出一只手给她,谢瑶光搭着他的手,跳下车,结果萧景泽一直抓着她的手没放开。 进了府里,倒是觉不出一点儿慌乱,急匆匆地走到庆华园,正巧撞上了一脸晦气的霍氏和暗暗窃喜的孙氏。 霍氏刚刚在凌氏那里碰了个钉子,被说得好一通没脸,这会儿见了谢瑶光也装不出笑脸,勉强行了礼,道:“皇后娘娘也是来瞧老大媳妇的吧,你娘也来了,正在里头呢,去吧,好好照看你舅母。” 谢瑶光有些不解,霍氏平日里是最会做戏的,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儿,难道她不该在庆华园装模作样地当个好婆婆吗? “您是府里的主母,舅母怀着靖国公府的嫡亲血脉,这会儿合该是您在庆华园啊,还是您这会儿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谢瑶光问。 没待霍氏开口,那孙氏就已经急不可耐地冷嘲热讽起来,“大嫂的事,我们哪里敢不尽心尽力,可是这尽心尽力,也要人领情才是啊,你娘倒好,一来就把我们全都赶了出来,还口口声声说我们要害大嫂肚子里的儿子,还没生出来呢,就知道是个儿子啦,当谁稀罕呢!” 孙氏是商贾之家出身,素来说话刻薄,霍氏当初也是看重她的万贯家财,才娶了这么一个儿媳妇,谁知道是个不下蛋的母鸡,进门这么多年,也只是生下来一个女儿。 “二舅母难道不稀罕儿子?”谢瑶光反问了一句,凌元景倒是有几个庶子,可惜嫡母刻薄善妒,一向都不让他们见人。 孙氏被反将一军,顿时有些讪讪,想再说些什么,不料谢瑶光却错过身子直接朝前走了,而她身畔的男人紧跟两步,追了上去。 孙氏瞪大了眼睛,问一旁的霍氏,“娘,我……我没眼花吧,那人是……皇上?” 霍氏今日着实受够了气,连骂都懒得骂她,哼了一声,“管好你的这张嘴,小七现在是皇后,不是什么话都能在她面前说的,当心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听了这话,孙氏这才后怕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见谢瑶光走远了,这才不屑道:“皇上现在是宠她,那是因为她年轻漂亮,等过上几年,有那更新鲜的,她这张扬的日子,自然而然就到头了。” 霍氏见这人眼界如此浅薄,不欲与她多说,道了声:“我乏了,先回去歇息,你别跟着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我……”孙氏的话被打断,但是婆母面前不敢造次,只得乖乖地应了声。 庆华园里,躺在床上的韩氏面如金纸,冷汗直流,似乎身上极痛,下唇都咬破了。 “娘,舅母怎么样了?”谢瑶光见到韩氏这副情形,也忍不住心慌起来。 凌氏瞧着倒是镇静,可握住谢瑶光的手,手心全是汗,“你怎么来了?” “我放心不下,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摔到了呢?” “不知道是谁,给地上倒了一滩油,你舅母在园子里散步,不小心踩着了,也得亏她懂些医术,摔倒的时候护住了肚子,不然这一胎,能不能保住还要两说呢。只是到底动了胎气,人还是要遭罪。”凌氏道:“这府里实在是不安全,我先前同你舅母说,让她去我那儿住,她不愿意,这一回等她醒了,不管她答不答应,都得先住到我那儿去,等到你舅舅回来再说。” 谢瑶光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皇上说派人叫了御医署专通养胎之术的医女来照看舅母,想必等会儿就到了,舅母遭了这难,还是得好好养着。” “皇上也来了,他人呢?”凌氏一方面感慨皇上爱屋及乌,竟然派了御医来照看韩氏,另一方面却又有些不安,有了这御医在,霍氏会不会不答应自己将韩氏接走呢? 谢瑶光笑了笑,“舅母的住处他不便进来,这会儿正在外头坐着呢,娘,你说舅母这事,会不会是她们在背后做的手脚?” 凌氏自然知道谢瑶光说得是谁,摇了摇头,“霍氏那人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她要是想害你舅母,绝不会用这么低劣的手段,再说了,自打你舅母有孕之后,这庆华园里都换了可信之人,你舅母也是个注意的,这一回的事儿,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其他人做的,我们还得细细查。” 程医女很快就到了,亲自为韩氏诊了脉,确定她并无大碍之后,又开了不少养胎安胎的方子,谢瑶光同萧景泽说,让程医女照料韩氏直到生产,皇帝陛下也应了。 等到了下午,韩氏缓过劲儿来了,凌氏就吩咐陈妈妈和庆华园里的常妈妈一同收拾东西,搬到她那儿去住。 凌芷彤来时,正赶上凌氏领着下人往箱子里装一些衣物等日常用品,她惴惴不安地看了韩氏一眼,又见谢瑶光站在一旁,快步走过来,说道:“我……” “行了,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知道。”谢瑶光摆摆手,忽然计上心来,“我倒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108.坦白 第110章坦白 自打那日同凌芷彤一番彻谈之后,谢瑶光对她也是颇为信赖,请她帮忙的也不是旁的事,而是闲来无事邀请那些高官贵族家的女眷过府闲聊。 兵书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谢瑶光想调查清楚,萧承和和谁亲密,将谁收归麾下,又有哪些人暗中帮他的忙?只要折了这些人手,他想要的,便永远也得不到。 那些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深谙逢迎之道,不管私下里如何,明面上是绝不会做出结党营私的事儿来的,他们心思深沉,说话谨慎,可府里的下人,家中的女眷却并非人人都这样,谢瑶光如今是皇后,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召大臣的妻女入宫说话,这件事她本来是想请凌茗霜帮忙的,可薛明扬官位不高,下了帖子有些人也不一定会来,二者薛家地方不大,要是请的人多了,地方难免捉襟见肘。 不是没想过凌芷彤,可韩氏有孕,又是冢妇,家里要是来了客人,不可能不见她,谢瑶光不想因为这些而让她再操劳,如今母亲既然要把舅母接走,那么这事儿交给凌芷彤是最合适不过的。 “听起来倒是有些意思。”凌芷彤手托着下巴,想了想又笑道:“我帮皇后娘娘这么一个大忙,有什么奖赏没有?” 谢瑶光无奈地笑了笑,“还跟我伸手要东西,你又不缺吃缺穿的,能看上我什么东西?” “那可不一定,我都听说了,皇上呢,对皇后娘娘那可谓是一个宠,东海进贡的珍珠紧着你先挑,还有那深海里的红珊瑚做成的首饰,都是我们见不着的稀罕物呢。”凌芷彤调侃了一番,这才正色道:“我也不要你什么,只是大嫂这一回的事儿,我想你和大姐不要再追究,无论是我娘支使人做的,还是是个意外,就揭过去吧,我知道这要求有些过分,但是我也答应你,往后我会劝着我娘,让她莫要再念着这些不该是自己的东西。” 谢瑶光看她说得严肃,心里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来,霍氏那样的人,竟然能养出小姨母这样娇憨的性子,也是着实不易。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见凌芷彤神色一变,摆摆手道:“你别着急,先听我说,我不管这事是什么前因,什么后果,是要查个清楚明白的,我不追究可以,但我娘那里,我说了不算,舅母是苦主,我也不能替她做主,你帮我,我心里感激,你不愿意帮我,我也无话可说。” “你啊……别人是在你这里讨不了一点好。”凌芷彤长叹一口气,“也罢,冤有头债有主,反正同我没什么关系,只是有时候觉得,我娘她太贪恋这些名利了。” 凌芷彤不傻,身为靖国公府的嫡幼女,她的见识是一点也不缺的,对于她母亲的种种作为也有些看不上眼,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那是她亲娘,生她养她,犯了天大的错也掩不去血浓于水的亲情,可是她内心却又因着这些不愿亲近霍氏,着实矛盾。 谢瑶光不予置评,只是道:“你是你,你娘是你娘,莫想太多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凌芷彤扬起一个笑脸,“说吧,哪些人都是要我请来的,长安的皇亲贵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要是个个都请来,光是试探,都要试探到猴年马月去了。” “不急,我心里大概有个底,回去让喜儿拟个单子给你送来。”谢瑶光道:“只是你素来不爱与这些人往来,要请她们来,总要有个由头才是。” 凌芷彤想了一会儿,灵机一动道:“我前儿得了一件玉雕摆件,不如弄个斗玉会,有个这么个风雅的名头,想必多数人都是会来的。” “也符合你一贯张扬的性子。”谢瑶光紧跟着说了句,“这样吧,也不能叫你白白忙活这一遭,我那七巧阁里的东西,你随便选一件吧。” 七巧阁是谢瑶光这几年置办起的一间铺子,专门做些奇珍异宝的生意,在长安城久负盛名,随便拿出一样来都价值千金。 凌芷彤闻言一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过了没几日,陆陆续续地都有人接到了靖国公府的帖子,因为长安近郊有处县城唤作蓝田,自古产玉,曾有蓝田日暖玉生烟之说,长安人也因此爱玉成风,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两件镇宅的玉器,闲来无事坐在一起品评彼此的玉也一直为文人雅士所喜爱,同样,在妇人中,攀比之风盛行,这斗玉会也是因此而来。 有人为着斗玉而去,也有人为了其他目的,毕竟靖国公府就这么一位嫡女没出嫁,如今已是十七岁了,正是人比花娇的年纪。 大抵是动静大了些,连萧景泽也问起来,“我听说这几天,小姨母弄了个什么斗玉会,还请了不少官家女眷一同去?” “怎么?我外祖父在你面前提了这事?”入了伏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萧景泽每每上完朝回来都是一身的汗,谢瑶光帮他脱了外衫,又命人多搬了几块冰进来,才问了这么一句。 萧景泽擦了擦脸上的汗,喝了一口谢瑶光专门为他准备的解暑茶,这才道:“大将军哪会同我说这些,是黄忠听朝臣们议论的,又在我面前叨咕了两句,我这才随口一问,舅母前几日才出了那样的事,她这般大张旗鼓的,该不会让人多想吧。” “就是要让人多想。”谢瑶光道了一句,“其实这事是我授意的,舅母那边我也解释过了,不会有什么误会的。” “你授意的?”萧景泽不解,“你让小姨母做这个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瑶光先前就有向萧景泽坦白的意思,这会儿说出此事是自己的主意之后,干脆将脑海中的想法一股脑儿全部都倒了出来。 “你还记得端阳节的时候,宁王和周家小姐之事吗?”谢瑶光先是打了个铺垫,准备从这里开始解释。 萧景泽反问,“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你给宁王和周小姐赐了婚,虽说还未成亲,但也算是解决了,怎么又突然提起来?” 谢瑶光抬手示意宫人们退下,等到寝殿的门合上,这才不慌不忙地解释,“那日宁王说他认错了人,因为事情发生在靖国公府的船上,我是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就去问了小姨母,她说那日船上除了周家母女,还有文远侯婆媳三人,皇上觉得,宁王是把周小姐错认成了谁呢?” 萧景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皱了皱眉,道:“宁王以前常常出入靖国公府,若说他是心仪小姨母,也不是不可能。” “且不说宁王只是在前院,见不了我小姨母几回,就算见过,皇上觉得他提起我小姨母的语气,和看她的眼神,像是心悦于她吗?”谢瑶光道,“一个人的眼神动作神情都会泄露他心底的秘密,当年霜表姐看出我喜欢你,就是因为我会不自觉地盯着你看,宁王对小姨母可不是这样,我觉得他另有所图,所以才想让小姨母去试探试探那些官家女眷。” “宁王能图什么,即便他图的是荣华富贵,我也已经给他了,你啊,就别操心这些了”萧景泽笑了笑,一手捉起她的青丝摆弄,“我还从来没问过,阿瑶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谢瑶光脸一热,微微撇开视线,“反正比你早。”总不能说,我上辈子就开始喜欢你了吧。 萧景泽听得心情大好,就要将她抱到怀里,却被她给挣脱了。 “怪热的。”谢瑶光红着脸,“你别岔开话题,我觉得小心无大错,仁德太子的出现,端阳节想要轻薄的人是小姨母,这些事情都太过巧合,不能不防。” 萧景泽想要一亲芳泽,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一把将谢瑶光搂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阿瑶心悦于我,我很开心。” 谢瑶光满肚子的气在听到这话的时候散了个干净,心里涌起的暖意,感动和甜蜜相互交织,挣脱那怀抱的力气渐渐地小了些,直到任由他施为。 夏日里天气热,衣衫薄,很快两人便都情动不已,出了一身的薄汗。 怀中人儿因为出了汗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脸颊微红,青丝如瀑,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萧景泽忍不住在脖子上嗅了嗅,轻轻地咬了一口。 谢瑶光通晓了人事,身子敏感,温热的鼻息弄得脖子痒痒的,胸腔里像是起了一团火,只觉着热,说不清楚是天气的缘故,还是其他原因,偏偏这人就像猫逗食一样,闻来闻去,时不时地轻轻咬一下,就是不肯给她一个痛快,被这样撩拨着,她差点儿都站不直,好不容易使上力气,掐了萧景泽一把。 男人满脸都是笑意,被掐了也不恼,直接将她抱起来,送到了那铺着玉席的床上,玉石温凉,倒是缓解了不少灼热之感,谢瑶光见他解下帷帐,将两人圈在宽大的床里,哼了一声,“白日宣……唔……” 萧景泽低头,将她那未尽之语堵在了喉间。 109.良辰美景 第111章良辰美景 凌芷彤的试探之路并不顺畅,她平日里不爱搭理那些个贵妇小姐,这一时半刻竟也找不出个话题来,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好在凌茗霜也在,薛明扬是官身,有上司有同僚,她作为女眷,倒是没少同这些人走动,这一回也拿了柄玉如意来,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品评玉器上,她将凌芷彤拉到一边,“你以往可是最讨厌这种事儿的,怎么突然下帖子邀了这么多人过府?” 凌芷彤不答反问,“你去大姐那里看过你娘了吗?她怎么样?身子没大碍吧。” 凌茗霜听到她话语中流露出来的关心,笑了笑,“有女医官在一旁照看着,没什么大碍。”她不是会迁怒的人,这些年同凌芷彤渐渐有的往来,也让她清楚这位小姑母的脾性,所以并未将她与霍氏一并看待。 韩氏无碍的消息也让凌芷彤松了一口气,随即将自己举办这场斗玉会的缘由说了一遍。 “原来是因为这个。”凌茗霜的眉皱了起来,她因为家中有松哥儿要照顾,对外头的事儿也不关心,可假仁德太子之事和宁王与承国公府定亲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连薛明扬在家也会说两句,她只是听了个大概,却不知有这样的内情,当下道:“那些夫人们就交给我,你毕竟没成亲,有些话儿不方便说。你呢,就去套套那几位小姐的话,也别直来直去的,就问问她们见过宁王殿下没有,照着你平日里的脾性来。” 凌芷彤有些不愿意,这么一说好像她有多稀罕萧承和似得,但却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只得照着凌茗霜的话去做。 就在凌家二姝费尽心思地从官家女眷们那里套话的时候,萧景泽却拿着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折走进了椒房殿。 “什么事儿高兴成这样?”谢瑶光放下手里的针线,将绣到一半的荷包拿给他看,“你觉着这个花样好看吗?” “给我的?”这话问得故意,那上面绣着金线龙纹,不是给他的,又能是给谁,所以不等谢瑶光点头回答,他又笑了笑,“阿瑶绣成什么样,我都喜欢,都觉得好看。” 谢瑶光哼了一声,收了针,将东西放回到线篓里。 “不同你说笑了,这是刚刚送进宫的奏折,从北边来的,阿瑶,匈奴人降了,两个月,顶多两个月,你舅舅和大军就要回长安了。”说罢萧景泽就将那奏折递给她。 谢瑶光接过来,粗粗扫了一眼,也禁不住喜上眉梢,言语中也有几分激动,“降了!匈奴人真的降了!咱们大安的臣民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呢,修远,身为一国之君能有这样的功绩,一定会青史留名的,我真替你高兴!” 萧景泽眉眼间全是笑意,道:“是舅舅和将士们的功劳,没有他们在边关浴血奋战,哪来的这太平天下,还有阿瑶,阿瑶捐款捐物,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谁让我有钱呢!”谢瑶光歪着头看他,英姿勃发的帝王依旧风神如玉,那双温柔眼里布满了宠溺,她忍不住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 第二日的早朝,朝野上下都知道了这个好消息,等上晌午时分,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家家户户挂起了喜庆的大红灯笼,还有那有些余钱的小富人家,买了几挂鞭炮在门口点着了庆祝,萧景泽偕同谢瑶光登楼远望,隔着老远都能闻见那硫磺味儿。 来来往往的行人们俱穿着大红的、桃红的喜庆衣裳,精神面貌也与先前大不相同,乍一看还以为是城里谁家嫁女谁家娶妇撞到了一起呢。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用到谁身上都是一样的,匈奴一直是大安朝历代帝王的一块心病,睿宗皇帝在位时有铁血手腕,穷兵黩武,他们不敢时时来犯,换了萧景泽继位之后,对于边境的骚扰又死灰复燃,内忧外患让这位十五岁就成为一国之君的帝王忧思重重,他不说,谢瑶光也看得出来。 这天晚上,皇宫之内,建章宫北,太液池上,燃起了一簇一簇烟花,耀眼的光点在夜幕之中散开,比起正月十五,更称得上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凉风习习,萧景泽牵着谢瑶光的手,站在他们第一次说上话的地方,看着这满天烟火,身畔佳人盈盈而立,笑语盈盈,还有什么比这更温暖,更惬意,更满足呢。 这几日城里谈论的都是靖国公世子大胜匈奴,将其赶回阴山,杀到单于王庭,斩了左贤王首级之事。 靖国公府一时间门庭若市,凌芷彤在斗玉会上只抓着了小猫三两只,可这一次,却发现了更多和萧承和有来往的官员。 谢瑶光看着手边放着的那手掌大小的一张纸片儿,里面密密麻麻写着那些同萧承和有来往的官员,太常寺、廷尉司、光禄勋、羽林军、宗正府、鸿胪寺,几乎是每一个握有实权的地方,或多或少的都有那么几个萧承和的人,如今心思缜密,心机深沉,也难怪上辈子他能铲除异己,登上帝位。 好在这辈子他夺嫡的意图并不是很明显,又是个闲散王爷,这些大臣们并没有过分掩饰与他的来往,才能叫凌芷彤一下子摸清楚底细。 她将这份名册抄录了一份,交给了萧景泽,不管他信也好,不信也罢,她想说的,想做的,都应该向他坦诚。 “这是小姨母查出来的。”谢瑶光的脸色并不好看,“我先前同你说,你不在意,可有些事情真的不能不防,小姨母只是从那些女眷嘴里套套话,这份名单算不得准,想要掌握确切的证据,还得请你手里的暗卫去暗中查访。”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萧景泽是帝王,亦逃脱不过这样的想法,当然,谢瑶光是不算在里面的,在他看来,阿瑶是他的妻,与他共荣辱,同生死,和旁人自然不同。 “我自忖并无亏待于他,他为何要暗中结交大臣,难道真的如同你所说,要谋夺帝位吗?”萧景泽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捏了一把汗,也同样在内心感激谢瑶光如此替他尽心尽力。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要不怎么会有欲壑难填一说呢。”谢瑶光叹息一声,“你以前同我说,萧承和出身民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被你和外祖父接回来之后一直对你们感恩戴德,可是先前的假仁德太子之案,我又听你说,他在朝堂上问那假冒之人他的名讳由来,若是他当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被一个乡野村夫养大,他哪里会知道自己的名字由来,仁德太子的姬妾能怀着他逃出去,又怎么会将他交给一个乡下人呢。”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萧景泽招了招手,唤了宋决明来,将那份名单交给他,“你去查查,宁王是否同这些大臣有所来往,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一核实之后,向朕奏报。” 谢瑶光见他信了自己的话,总算是放下了心,又道:“宫里也要查一查,饮食上你也得让黄忠注意着,这入口的东西,都得一一验过,谨防别人起了坏心思,防不胜防。” 毕竟上辈子,萧景泽就是中毒而死。 “交给阿瑶吧。”萧景泽脸色缓了缓,露出一个笑来,道:“阿瑶是我的福星,有你在,我相信不会有事的。” 谢瑶光却不像他说的那样自信,她不敢将萧景泽的性命交在自己手上,她不聪明,不机灵,唯一能仰仗的,只有上辈子已经看透的人心。 只是到最后,她并没有拒绝萧景泽的提议,毕竟这宫里头人太多,她也说不上谁可信,谁值得怀疑,一切只能靠自己。 谢瑶光嫁进宫来之后,几乎从来没有亲手做过饭食,偶尔去一回御膳房,都能把那里的掌厨帮厨吓着,后来索性就不去了,好在椒房殿有小厨房,身边的人手也是底子干净的,既然要把握膳食,没有什么比自己亲自盯着更让人放心了。 萧景泽以前没少吃过谢瑶光做得饭菜,她做菜时偏重他的口味,萧景泽尝了一口就吃出来不同,笑着看她,“你今儿亲自下厨了?” “不光是今天,往后我也会亲自做菜,你若是忙,没有时间到椒房殿用膳,我让喜儿给你送到未央宫去。”谢瑶光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说道。 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萧景泽皱皱眉,“不用这么小心翼翼,萧承和就是想害我,也没那么容易,你偶尔下厨尝尝新鲜,日日做,弄粗了手,还被油烟熏着,未免太辛苦了些。” “不会的,小厨房通风,又有专门掌握火候的宫女,哪里能熏着我,再说洗菜切菜都是她们来,我在一旁看着,只是下锅炒炒罢了,没事的。” 萧景泽见她坚持,只好答应了,结果吃了两口菜,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笑起来。 谢瑶光见他喜欢那道糖醋排骨,就又夹了两块,萧景泽眯着眼睛笑着看她,“阿瑶,我小时候常常想,要是我长大了娶妻了,不需要什么相敬如宾,也不想要什么妻族助力,只盼着心爱之人能为我洗手做羹汤,两人这样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就行了。” 哪里会想到,他曾以为的容不得真情的皇宫,会有他的阿瑶,给他这么一份良辰美景。 110.大捷 第112章大捷 时间一晃就到了八月底,天气也渐渐凉了下来,萧景泽此前推行的两项政令,尤其是无妾制,虽然最初受了些阻碍,但随着以傅相为首的老派文人和以傅宸为首的年轻士子的支持,也逐渐步入了正轨。 而带着五十羽林军孤身独闯西域的郭恪,也在这时传回信来,说是由于凌将军在边关大捷,不少西域小国都同意了商贸往来,他打算继续西行,绘制一幅完整的通商地图。 当然,这些消息虽然值得高兴,但真正让人感到喜悦的是,凌元照所率领的抗击匈奴的大军,马上就要到长安了。 这几日,在长安城,老百姓们听到马匹疾驰的声音,都会涌到城门口,瞧一瞧是不是大军进城了。 终于,在八月二十八这天,大军到了城外,驻扎在离城门五里的地方,凌元辰领着华月郡主骑着马儿进宫报信。 那一身盔甲,染了风霜,少年儿郎脸上的疤痕在太阳下熠熠闪光,起初有人生疑,后来看到那马奔跑起来浑身如同流血一般,终于兴奋的喊起来,“回来了!大军回来了!凌元帅领着大军回长安了!” 小摊贩不叫卖了,街上的行人快步往城中的主街道上走,嬉戏玩耍的孩童像是也懂得了什么似的,飞跑着往城外去,被爹娘揪住了耳朵,还依旧叫嚷着要看打了胜仗的将军。 华月郡主抱着凌元辰的腰,也不埋怨疾驰的马儿颠地屁股疼,她这一年在外边,晒得黑了,吃了苦头,可也不再是长安城里不谙世事的刁蛮郡主,她是北疆战场上的兵,是杀过匈奴人保卫了大安疆土的人,她的骄傲不再拘泥于长公主的孙女,文远侯嫡女这样的高贵身份,而是更重要的东西。 宫城门外的侍卫将人拦住,“皇宫之内不得骑马,下来。” 凌元辰出示了凌元照交给他的兵符,“我乃前锋营凌元辰,有紧急军务面见皇上,还请二位放行。” 两位侍卫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你可以进去,这个人不行,近日宫中盘查严格,皇上和皇后亲口吩咐,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出,还请凌小将军见谅。” 华月忍不住抬头,质问道:“你说谁是闲杂人等?” 侍卫是认得她的,忙行礼道:“卑职见过郡主,郡主怎么……”怎么和凌将军在一起?当然,这后半句侍卫是不敢问的,只是小心翼翼地说:“郡主想进宫,当然可以了,您请。” 华月哼了一声,道:“算你们识相!” “郡主!” 听到凌元辰这一无奈的称呼,华月嘿嘿一笑,讨好地抱住他的胳膊,跟着他的脚步进了宫城,道:“我下次不乱发脾气了,你别不理我了。” 凌元辰没有放慢速度,但也没有甩开她的胳膊,华月抿着嘴偷着乐。 见凌元辰直奔未央宫,华月连忙拉住他,“别急,皇上不一定在未央宫,我们先去椒房殿,如果我没猜错,他十有□□在谢小七……哦,皇后娘娘那里。” 皇后宿居未央宫,后自请移居椒房殿,帝王随之而去。凌元辰对于帝后感情的印象,还停留在出征前夕听到的传言,他脚步一顿,整个人就被华月拽着走,“你信我,皇上肯定在那里。” 要不怎么说华月郡主自小在宫中长大呢,对这位皇帝叔祖父的性情极为了解,两人进入椒房殿时,萧景泽和谢瑶光两人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对弈。 听到禀报,皇后娘娘连棋也顾不得下,慌忙下了塌,手不小心带倒了棋盒,圆润的黑玉棋子哗啦啦散落一地,她吩咐宫女们收拾,也没喊萧景泽,自己先到了外边。 “三舅舅,是大军要进城了吗?你们这一路可好?”谢瑶光人还未到大殿,声先至了,等到出来一抬头,才诧异道:“华月怎么也跟着过来了?” 华月郡主却不同她客气,“快叫人给我们弄些吃的喝的,一路快马加鞭进了城,这会儿又渴又饿。” 谢瑶光应了一声,匆忙吩咐了下去,才道:“你说你,一声不吭的就跑了,可把长公主和文远侯夫人给急坏了,要不是舅舅写信来说找着了你,这一年恐怕你娘和长公主都得吃不下睡不着。” 华月自知此事理亏,嘿嘿笑了两声,转移话题道:“小七……皇后娘娘,你没去过西域,不知道那里黄沙漫天,白天能把人晒死,晚上又能把人冻死,又没水又吃的,渴了得找一种会流汁水的树,饿了啃树皮,捉住地鼠就是一顿肉,你还别说,那沙鼠瞧着怪恶心的,可烤熟了真是又鲜又美味。” “你出去一趟,倒好像涨了不少见识。” 萧景泽缓步走了出来,凌元辰急忙行礼,他摆摆手,示意对方起身,道:“一路回来辛苦了,凌元帅的奏折我看过了,说是此战多亏你孤军深入诱敌,才能一举歼灭左贤王率领的大军,为你请功呢。” “那皇上打算怎么奖赏元辰……”华月嘴里塞着东西,咕哝着问。 “论功行赏也不只凌元辰一人,等到大军入城再说吧,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就让大军在城外住上一晚,明日一早,朕与皇后亲自去城门迎接大军入城。”萧景泽道。 帝后亲迎,那可是对前方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最大的恩赏与荣宠,凌元辰当即行礼拜谢。 萧景泽这才看向华月,道:“你回来谱倒摆得不小,一进门就要吃要喝的伺候着,知不知道反省?刚刚朕说要论功行赏,到了你这儿就得领罚,也不罚别的,你出去了多久,就在家里禁足多久吧。” 禁足八个月,华月一听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吃东西,三两下将嘴里的食物吞下去,喝了一大口水,忙道:“皇上可别啊……我知道错了,你千万别禁我的足,我错了……我往后再也不敢了。”一边说一边还冲谢瑶光使眼色,示意她替自己求情。 谢瑶光忍了半晌的笑,最终还是解围道:“算了,她都知道错了,你也别罚得太重了,万一再跑一会可怎么办?” “我都说了不敢了……”对于谢瑶光的调侃,华月弱弱地辩解了一句。 萧景泽说得是玩笑话,只是想吓她一吓,见她知错了,也就顺着台阶道:“那朕就再信你一回,若还有下次,朕就让宗正府派几个嬷嬷,专门教教你规矩。” 华月郡主是个见好就收的,知道没事了,嘿嘿哈哈乖巧地点头,像是别人说什么她都能应下来似的。 萧景泽转头又问了凌元辰许多话,接回来他上交的兵符,留他在宫里吃了顿饭,这才让他回城外将自己的意思转达给将士们。 凌元辰点点头,起身要走,又迟疑地看了华月郡主一眼。 华月抱着一碟儿现炸的肉丸子,见他抬腿要走,放下碟子就要跟上去,不料却被萧景泽给叫住了,“你要去哪儿?” “我……我跟凌将军回军中。”华月这话说得有几分心虚。 萧景泽无语,“你是生怕大家不知道郡主乔装打扮混入军营中去了,还是想怎么样?一个姑娘家待着男人堆里是什么章程,哪都不许去,就给朕在这儿待着,朕已经派侍卫去长公主府和文远侯府通知皇姐和你娘了,她们想必一会儿就到。” 华月苦着脸,看了看谢瑶光,又看了看凌元辰,两人没有一个想要替她求情的,只得自己开口,“我……凌元帅照顾我这么久,我还没当面向他道谢,我……我是想回去谢谢他。” 萧景泽不为所动道,“不急在这一时。” 华月也没了法子,正想着撒泼耍赖的时候,听到凌元辰道:“郡主久久离家不归,是该先同家人团聚,臣会向兄长转达你的谢意的。” “哎。”听到心上人的这番话,华月郡主也不想着闹了,心满意足地应了一声,眉眼弯弯一看就知道心情极好。 长公主与文远侯夫人到了宫中,先是将华月郡主训斥了一通,然后祖孙三人又抱头哭了一阵,尤其是文远侯夫人,平日里虽然对女儿种种行为不喜,但毕竟是手心里的肉,在外头吃了近一年的苦,哪里舍得,尤其是看到华月郡主又黑又瘦的模样,想骂的话也骂不出来了。 华月欢欢喜喜地跟着长辈回了家,在家中又将她这大半年的经历说了一遍,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第二日,凌元照领着大军进城,高头大马,英姿飒飒,到底是染了血的将士们,浑身的气势不是那些平日里巡防都城的京畿卫能有的。 全城百姓夹道欢呼,有那正值嫁龄的姑娘,偏爱这样的英雄郎,一时间香帕、荷包丢满了那拉着军用物资的马车。 长安城许久没有这样的盛事了,沿街的店铺里挤满了客人,小二楼上面乌泱泱地全是脑袋,就连那竖在外头的木头竿子上也爬了人,说书人的醒木一拍,扇子一摇,舌灿莲花的说起那凌元帅领兵抗击匈奴的奇闻异事来。 萧景泽与谢瑶光站在城楼上执手相看,间或相视一笑,要等到这天下成为盛世,或许要十年,百年,但只要有你在我身畔便足矣。 皇帝陛下论功行赏,所有将士官升一级,赏假十日与家人团聚,另有每人二两银子的赏钱,这十万大军,就是二十万两,不过谁让皇后娘娘大方呢? 这倒不是令人最震惊的,震惊朝野上下的是,靖国公世子、神武将军凌元照,特封关内侯。 111.爵位 第113章爵位 一门父子同为公侯,这在历朝历代也是鲜有的,足以见皇帝对凌家的恩宠。 一时间靖国公府在朝野上下风头无两,想要上门送礼恭贺之人是络绎不绝,却都被凌元照拒之门外。 这位军旅出身刚刚立下大功的将军有个三不原则,不收礼,不结党,不攀附。当然,此时此刻他最重要的,是在凌氏的宅邸中陪着自己即将临盆的妻子。 而凌元照封侯的消息传到霍氏耳朵里,她是又恼恨又惊喜,恼的是他这般能干愈发衬得自己的儿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喜的是凌元照一封侯,这国公府未来的爵位是必然不会在落在他身上了。 一旁来给她请安的孙氏低声道:“娘,大房那里有了爵位,这世子的位置总该腾出来了吧?” 霍氏嘴角勾起一丝笑,缓缓道,“既然事情都是明摆着的了,那我们就不必着急,省得惹怒了大将军。” 孙氏对凌傲柏这个公爹是打心眼里惧怕,忙点了点头,道:“娘最疼我们了,当然是听您的。” 霍氏瞥了她一眼,“你要是真有孝心,就赶紧生个嫡子出来,不然就算是这爵位抢过来了,你能占着什么好处?” 这话戳到了孙氏的痛处,她小心翼翼地低下头,不再吭声。 在窗外的凌芷彤将婆媳二人的对话听得分明,咬了咬唇,扭头便往前院走,她要去告诉父亲,娘和二嫂的筹谋与心思! 脚步匆匆的凌小姐刚穿过走廊,便于萧承和打了个照面,她远远地瞧见,施了一礼,便让开了路,不欲与对方交谈。 谁料萧承和回礼之后并没有走,反而走到她面前,问道:“凌小姐好像很不愿意看到本王?” “男女有别,宁王殿下逾矩了。”凌芷彤不动声色的退后两步,心里愈发烦躁,自打先前从谢瑶光那里得知这位民间出身的王爷的心思,她竟也是后怕不已,暗暗想着,等会儿见到父亲,一定要同他说莫要再与宁王殿下往来了。 “瞧凌小姐去的方向,是要去书房见大将军?”萧承和没有再逼近,站到一个合适的距离,笑得温文尔雅。 “宁王殿下既然知道,又何必阻拦我,麻烦让开。”凌芷彤平素看着温温柔柔,可脾气也是说上来就上来的,心里的火被惹了出来,就差没指着萧承和的鼻子开骂了。 萧承和不以为意地笑笑,“本王也正要去找大将军呢,不如一同?” 凌芷彤没有理他,见他侧开身子便径直走了。 萧承和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转瞬即逝,很快跟在了凌芷彤后头,也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爹,我跟您说……”有道是人未到声先至,凌芷彤推开门,愣了一下,笑道:“皇上也在啊,还有小七……哦,皇后娘娘。” 凌傲柏一脸肃容,斥道:“你的规矩呢?整日里疯疯癫癫的,一点样子也没有!” 似是被骂惯了,凌芷彤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还嬉皮笑脸地同她爹开了两句玩笑。 谢瑶光见到同她一起进来的萧承和,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王爷来这里有什么事儿吗?”凌傲柏说教完女儿,转而看向萧承和,“怎么,是先前送去的师傅不称心吗?” 前几日萧承和以要修习武艺为由,请求凌傲柏帮他介绍了一位武艺高强的江湖人。 “师傅很好,劳大将军费心了。”萧承和恭谨地施了一礼,缓缓道:“我今日来,是先前听您说要整肃军纪,想了两条主意,想同您讨论的。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您和皇上有事商量的话,我就先告退了。” 萧承和的心思,凌傲柏岂会看不出,所以才没有让他继续待在自己身边,而是赞同了皇帝封王的旨意,还让宗正府早早地修葺好了王府,省得他时时来靖国公府,至于替他请了师傅教其武功箭术,亦是借此警告,不是自己的东西,就莫要痴心妄想。 可萧承和又哪里是轻言放弃的人,想要笼络凌傲柏,第一步就是要离间他和皇帝的关系,这也是他今日来的目的。 不过萧景泽听到他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谢瑶光,疑惑地问道,“外祖父常同你讨论治军之道吗?” 靖国公的忠肝义胆,谢瑶光自然不会怀疑,可萧承和的手段,她也清楚,不问个明白她不放心。 “我……” “不是经常。我觉得宁王殿下不擅治军,往后还是不要操心这些事了,你在民间长大,只有武艺傍身也不成,回头我让人再给你请一位教诗书的夫子,好好学学。”凌傲柏不想谢瑶光知道这些朝堂的勾心斗角,打断了萧承和的话,眯了眯眼睛笑着道。 如今的萧承和不似上辈子那般隐忍,也许是因为萧景泽没有像上一世那样身受重伤无力于朝政,所以在看到他亲政以后的种种举措,他心里慌了,此刻看到凌傲柏的笑容,才意识到自己的冒进,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低下头,看上去有些内敛和羞涩,低声道:“大将军教训的是,承和知道了,一定不辜负大将军的苦心。” 就在萧承和退出书房之际,听到凌芷彤的一句冷哼,“虚伪!” “彤姐儿!” 凌傲柏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威严十足,凌芷彤笑着吐了吐舌头,撒娇道,“我说的是实话,爹,这个人我不喜欢,以后不要让他再进我们家门好不好?” “不要在皇上面前这般放肆,没什么事回你的院子去,我还有事。”长女性情坚毅像男儿,又嫁的早,凌傲柏对小女儿的宠爱不亚于对谢瑶光,只是性格所限,说话过于严肃了些。 凌芷彤笑了笑,“我过来当然是有事啦。爹,我想问问,大哥封了关内侯,您的爵位打算传给谁啊?” 这话一出,凌傲柏的脸色顿时变了。 半晌后,他叹了口气,也就只有他这直性子的女儿,能大大咧咧将这话问出来,他看了萧景泽一眼,见皇帝陛下似乎并不在意,这才道,“这话是你自己想问,还是你娘叫你来问的?” “当然是我自己想知道了。”凌芷彤笑,“我听我娘和二嫂说,大哥有了爵位,那咱们国公府传给二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不过我总觉得二哥不合适,所以才想问问爹的意思。” “我还没死呢,板上钉钉!呵呵!”凌傲柏笑了笑,对她说道:“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不管谁承袭爵位,都跟你没关系,有时间还是多跟你娘出去走走,把你的婚事早日定下来。” 一说到婚事,凌芷彤就没话说了,她压根不想那么早成亲,与她要好的,凌茗霜和谢瑶光都嫁了意中人,就连华月郡主也追着她三哥跑,可怜她好歹也是名门毓秀,来求亲的竟连一个能看上眼的也没有,真是让人伤神。 伤神的凌三小姐一溜烟地小跑回了自己的院子,书房里,凌傲柏无奈一笑,对谢瑶光和萧景泽道,“我们接着说罢。” 三人商议的不是别的事,正是匈奴归降,来使将要入长安,送降书议和之事。 “河西之地至关重要,必须掌握在我们手中,臣以为可以征兵屯田,守住玉门关,后有河仓城补给,玉门关通,则这条通商之路就顺畅,若是玉门关闭,咱们只要牢牢守住这里,便能将匈奴人挡在关外。疏勒河的水道,以往只用于运送粮草军资,若是此次和谈顺利,倒是可以大开方便之门,让商贾们运送货物,不过这商队也要仔细选好,握有朝廷颁发的文书才可走疏勒河,否则极有可能让匈奴的奸细混进来。” 凌傲柏曾常年驻扎在凉州地区,与匈奴人打过不知多少次仗,说出的话也句句都在点子上。 谢瑶光精通商事,却也有着自己的看法,“选商队,要调查这些人的往来,底下人难免有疏忽的,我以为,若是朝廷能有专门对外做生意的衙门,既可以自己组建商队,也能让一些商户依附于朝廷,对所获利益进行划分,同时亦能充盈国库,又能将这条路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若是匈奴有异动,也不用担忧有人会通敌,给他们补给。” “阿瑶说得有道理,只是这人选……”萧景泽现在手里能用的人依旧不多,除了一派忠心的老臣,也就只有以傅宸为首的刚刚培养起来的年青一代。 谢瑶光是知道他的烦恼的,出了个主意道:“今年咱们大胜匈奴,是件普天同庆的喜事儿,不如再开一科恩科,明年春闱恩正两科并举,试题就由皇上亲自来出,考一考咱们这些读书人,到底有多少见识,能不能学以致用。” 这个意见提得恰到好处,三人又商议了一番,差不多快到了午膳时分,谢瑶光却要告辞。 “舅舅回来都没来得及同他好好说话,也许久没见过我娘了,去她那儿蹭一顿饭,顺道问问他打算把侯府安置在哪里,宗正府这两天正选宅子呢。” 凌傲柏听罢这话也不多留,只是叹了口气道:“告诉你舅舅,爵位之事,我心底已有打算,让他不必忧心。” 谢瑶光点点头,同萧景泽出了门,见周围无人,才低声问他,“你是如何想得,怎么会突然封我舅舅为关内侯,事先一点消息也不露,吓了我一大跳!” 112.喜事 第114章喜事 待到两人上了马车,萧景泽才细细同她说起为凌元照封侯的原委来。 “霍氏想要谋夺爵位,大将军如何不清楚,只是他为国事劳心劳力,顾不到自家宅院,封侯之事是我思来想去,最能妥善解决之法,凌将军征战匈奴,扬我朝国威,一个侯爵之位自然当得,同时也能免去同室操戈,我同凌将军细谈过,他对于靖国公府的爵位并无眷恋,更希望自己挣出一份功名来,如今你舅舅功成名就,该为他高兴才是。” 萧景泽揉了揉谢瑶光的头发,叹道:“阿瑶,我娶你,是本想让你平安喜乐,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可惜我的阿瑶天资聪慧,事事都能帮得上我,把你卷进这些事里,不是我的本意,可你我夫妻能齐头并进,我却又高兴的很。” 谢瑶光听罢这话,蓦地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她忙掩饰道:“别说这些了,怪羞人的。” 上辈子,萧景泽不愿她忧心朝事,她便依旧是那天真懵懂的人,遇上事不知所措,听之任之,可原来,皇帝也有难处,也会觉得高处不胜寒,她是他的妻,合该与他共进退。 萧景泽凑近亲了她一口,又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话,谢瑶光刚刚掩饰起来低落的情绪一扫而光,推了萧景泽一把,从袖中掏出几张纸,看了起来,可惜红成一片的耳朵泄露了她的心情。 适才在靖国公府,两人同靖国公商议西域边陲贸易之事,说了不少重点,都记载在这几张薄薄的纸上,谢瑶光细细参详着,没多会儿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大抵是车内光线不足的缘故,许久之后觉得眼睛酸疼,谢瑶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冷不防手中的东西突然被抽走,一抬头对上萧景泽无奈又疼惜的表情,“先别看了,也不急在这一时。这只是大概的方向,我们俩都没有去过西域,再多也是纸上谈兵。” 谢瑶光吃了上次的亏,也不逞能,笑了笑,“是,所以回去还要结合郭恪送回来的图纸,还要在番坊召集几个胡商,最好是能让他们画出详细的地图。西域诸国求和的使臣很快就要来长安的,咱们得提早拟个章程出来,准备充分才能一击即中。” “明日是大朝会,等退朝之后我会请傅相和李少府、大鸿胪、大司农及其属官来议事的。”萧景泽道,“这件事总要有个由头,我同大将军商量过了,要如实告知他们,此事是你提议并倡导的。” 谢瑶光笑,“我什么都不懂,只是想了个主意,多数地方还是你跟外祖父帮的忙,叫我一个人揽了这功劳,不好。再说了,即便是这功劳落到我头上,也没什么益处,顶多被人夸一句聪明,可要是说这事是你提的就不一样了,功在社稷,姑且不论后世史书如何评价,就是天下有识之士也会觉得你是个英明皇帝,肯效力朝廷的人就会更多的。” 但凡帝王总会追求泰山封禅、青史留名这些东西,可德政仁君并非太史令寥寥几笔就能概括的,后人评说时总需要些实打实的功绩。 萧景泽没有想到,他的阿瑶已经想的如此深远,他抿着嘴笑了笑,百余年后,别人如何看待他的一生那是别人的事,而眼下他要做的,唯有固守本心。 别看皇帝陛下平日里温文尔雅,可要真拗起来,连谢瑶光也说服不了他。 “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谢瑶光无奈不已,长叹一口气,顺手掀开车帘朝外瞧了瞧,诧异道:“不是说去我娘那儿?我怎么看这方向,怎么不对劲儿呢。” “先绕路去趟城南。”萧景泽笑着将她的手拿下来,“别看了,天渐也凉了,外面风大。” 谢瑶光娇嗔,“哪里就那么娇弱了。不过,咱们绕路去城南做什么,那儿好像是小摊小贩们聚集的地方,去哪儿能有什么事儿?” 萧景泽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这些时日你一直念叨着想吃城南赵老奎家的糖葫芦,听得我都馋了,咱们好不容易出趟宫,为夫自然得满足娘子的口腹之欲才是。怎的,瞧你这脸色似乎是不太高兴?” 谢瑶光瘪瘪嘴,没有说话。 她总觉得,自己这辈子是被萧景泽给惯坏了,和他们上一世的相处之道完全不同。 上辈子的谢瑶光,从小在宫中长大,学的礼仪规矩便是要如何敬护皇帝,如何做好中宫皇后,遇事要自省,要恪守女则女诫。 她不会向萧景泽撒娇,不会提什么要求,也从不做逾矩的事。 上辈子的萧景泽,待自己也温和包容,可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称朕,会服软,处处为她考虑周全,甚至就像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一样。 他会陪着自己回家省亲,会将自己的意见放在心上,也会为了她随口的一句话而放下政务陪她去城南觅食。 这份感情称不上比天高比海深,却是绵绵入骨,舍不得遗落半分。 萧景泽被她那饱含爱意的一双杏目瞧着,心里头仿佛燃起一团火似的,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 谢瑶光挣了挣,却被抱得愈发紧了,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动作忽然顿住了,她抬起头,看着那眼中满是欢喜的帝王,郑重其事道:“修远,江山帝王,富可敌国,在我眼中,都不如你。” 她甚少唤他的字,平素身边有宫人,她不敢直呼姓名,偶尔在床上折腾的狠了,也是瞪着一双眼睛喊他萧景泽。 修远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严肃无比,这样的表情却在萧景泽眼中无比可爱。 他低下头,轻轻噙住了那嫣红的唇。 她的眼睫刷在他的脸上,痒痒的,一直到了心里去。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城南,内侍买来的糖葫芦被装在盒子里放在手边,萧景泽拿起一串,轻轻咬下一口,喂到谢瑶光嘴里,又顺着她的唇,细细品味那甜中带酸,酸中透着甜的味。 一串糖葫芦喂到一半,谢瑶光觉得自己唇好像已经被亲肿了,想着一会儿还要去凌氏那儿,实在是忍不住,在萧景泽再度亲下来的时候,将嘴里还没吐掉的山楂籽用舌头推到了他嘴里。 萧景泽一愣,移开头,将那山楂籽吐到帕子上,谢瑶光得了喘息的机会,终于道:“等会儿还要见我娘,你可别太过分。” 马车中传出萧景泽爽朗的笑声和谢瑶光柔弱无力的斥责声,赶车的内侍想,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感情可真好啊。 凌氏的宅邸在朱雀大街,没多会儿就到了,谢瑶光整理好衣衫上的褶皱,搭着萧景泽的手从马车上跳下来,突然想到,“在国公府的时候,我说要来娘这里同舅舅说几句话,结果路上折腾了那么久,也不知道舅舅走了没有,应该没有,舅母也快到了临盆的日子,说不定舅舅打算住下来陪着她呢。” 说起韩氏先前摔倒的事儿,倒还真是个巧合,那天卖油郎来府中送油,结果不小心打翻了装着油的小竹筒,才在地上撒了一滩油,还没来得及收拾,刚巧韩氏散步经过,就滑倒了。不过不管怎么说,住在凌氏这里,的确是省了不少事。 谢瑶光这话本是随口一提,毕竟堂堂靖国公府的嫡长媳,如今的关内侯夫人,总不可能真的在小姑子的私宅生产。 “你还不知道吧,舅舅封侯之后,特意要求将他的府邸设在你娘附近。”对于凌元照的心思,萧景泽知道一些,直接道:“想来舅舅是想让舅母在自家宅邸生产,喏,就是前头那家,门口有两个大石狮子的。” 谢瑶光远远看了眼,笑道,“舅舅倒是心急,连牌匾还没挂上去呢,就想着把舅母先接过去住了。” 出乎意料的是,向来喜好清净的凌氏,今儿宅子里十分热闹。 薛明扬没有当值,带着凌茗霜和松哥儿来看岳母,而另一边,凌元辰因为有事要请教大哥,知道凌元照在此处便寻了过来,而华月郡主自然也跟着一起来了。 几位长辈逗弄着已经会走路的松哥儿,萧景泽难得也起了玩性,解下腰间的玉佩跟着一起逗弄小孩子。 谢瑶光同凌茗霜说了两句话,目光便落在了凌元辰和华月身上,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半晌后语出惊人道,“老实交代,你们俩这是……订了终身?” 一直大大咧咧的华月郡主难得红了脸,低着头不吭声。 倒是凌元辰,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笑道:“俗话说长嫂如母,我爹娘都不在了,想着嫂子坐完月子,替我做一回媒人,去文远侯府提亲。” 韩氏嫁到国公府的时候,凌元辰尚在襁褓之中,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大的,感情深厚自不必说。一听这话便笑道,“你终于有了成婚的心思,别说是文远侯府,就是深山老林,嫂子我也去得。” “我们要多一个弟弟或妹妹,三叔要娶郡主,咱们家今年也算双喜临门了。”薛明扬笑道。 一旁的凌茗霜却说,“还有一喜呢。” “什么?”薛明扬纳闷,脸上一副不解的表情。 “你傻啊,爹封了侯爵不算喜事吗?终于从那个大染缸里给跳出来,不知道要松快多少呢!”凌茗霜瞪了他一眼,俏生生地犹似做姑娘时。 113.弄璋之喜 第115章弄璋之喜 关内侯府刚挂上牌匾,凌元照就将妻子从凌氏的宅子中接了出来,住进了自家侯府。 按理说,父母在,儿女是不分家的,但这是皇帝赐封的侯府,却又不同了,韩氏大抵是对搬出国公府单过之事十分开心,来暖宅子的人还没走,就觉得小腹下坠,疼痛难忍,一小会儿的功夫竟然坐也坐不住了。 一众人是手忙脚乱地将人扶进屋中去,好在程医女一直住在府上,过来一瞧,说这是要临产的征兆,又忙让人把稳婆找来,烧热水备剪刀,产房用布将窗户都遮了个严严实实,一丝风也透不进去。 男人们都被赶了出来,凌氏看着一脸紧张的谢瑶光,一边将她往外推一边道:“你身份贵重,又没生过孩子,在这儿也是凭空添乱,先出去,出去等着,要是天色晚了就先回去,有了消息会命人呈到宫里去的,莫要担心。” 谢瑶光话还没来得及说,门就吱呀一声关上了。 客人们已经散了,留下的都是自家亲戚,萧景泽和薛明扬二人站在庭院边不知说些什么,满脸忧色的凌元照身边站着凌元辰,他正低声宽慰着兄长,而华月郡主听着里面的动静,皱着脸对同她站在一处的凌芷彤嘀咕:“这生个孩子怎么跟打仗似的。” 萧景泽抬眼看到谢瑶光呆愣愣地站在门口,摆摆手暂停了同薛明扬的对话,快步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道:“侯爷找的稳婆经验丰富,接生过不少孩子,又有程医女在里面照应,放心吧。” 谢瑶光嗯了一声,任凭他拉着自己走下台阶,坐在院里的石凳上。 里面的动静愈发地大了些,时不时地传出声声惨叫,凌元照已然顾不上同弟弟说话,来来回回地在院中踱步,恨不得将那雕花大门一脚踹开。 好在韩氏生得这是第二胎,这种让人心急如焚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那惨叫声渐渐没有了,里面的窸窸窣窣的动静也停了下来,紧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伺候的婆子们端着几盆血水走了出来。 凌元照是第一个冲进去的,稳婆抱着孩子哎呦了一声,“这产房还没清理干净,侯爷您怎么就进来了哟!” “夫人怎么样?”凌元照探头去看躺在床上的韩氏,只见她阖着眼睛,被汗打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整个人似乎没一丁点力气。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声音,韩氏费力的地睁开眼睛,虚弱地笑了笑,“我没事。孩子呢?” 稳婆将孩子抱过来,道:“恭喜侯爷,恭喜夫人,是个小子,您瞧这长相,跟侯爷多像啊,尤其是这眼睛和嘴巴,一看就知道是父子俩。” 小家伙在稳婆怀里是不哭也不闹,眼睛闭着,映出那浅色的睫毛,看上去乖巧极了。 其实刚出生的孩子皱巴巴的,哪里看得出像与不像,只是为人父母者,自然喜欢听这样的话,凌元照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拍打着襁褓,笑道:“今儿辛苦了,回头让人把赏钱给你送过去。” 稳婆应了一声,又指挥着下人们收拾房间。 凌元照少说也有十几年没有抱过孩子了,动作有些僵硬,也不知是哪里做得不对了,正熟睡的孩子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嗓音洪亮,倒叫在外面等着的人放下心来。 凌氏看着弟弟不知所措地表情,竟一时间喜极而泣,抹了把眼泪才道:“你把孩子放在弟妹旁边吧,在娘身边他才睡得着。” 凌元照自小与长姐相依为命,如何不知她这眼泪是为何而流,道:“大姐莫多想,咱们家不是那生不出儿子来的,你看看你的小侄儿,我不会后继无人,小七同皇上恩爱有加,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凌氏嫁到安阳侯府二十多年,只有谢瑶光一个女儿,凌元照成婚亦二十年,只得凌茗霜一女,人言可畏,她总担心自己的女儿也会因子嗣的问题而被人诟病,说她们生不出儿子来,如今韩氏这一胎落地,总算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这一番忙活,已经是半夜了。 九月初三的一弯新月犹自挂在天上,凌氏将屋子留给凌元照夫妇俩,同凌茗霜走了出来。 屋外的人还是那么些,就连皇帝陛下也没走,正拿着件玄色斗篷往谢瑶光身上披,后者见到凌氏二人出来,也不管还未系住的带子,急忙走过来。 斗篷顺着身子滑落,谢瑶光却没有捡,而是拉着凌氏的手问:“舅母还好吗?生得是男孩女孩?” “是个男孩。”凌氏将她被风吹散的发捋到耳后,道:“时辰也不早了,你同皇上还回宫吗?若是不回去,就住下来吧,我让人给你们收拾屋子。” 萧景泽拾起斗篷走过来,听到这话道:“朕明日还有早朝,就不住下了,让阿瑶在这儿歇一晚吧,她担心了一整日,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见谢瑶光想要摇头拒绝,萧景泽又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乖,听话。” 谢瑶光知道他是不想累着自己,只好点点头。 萧景泽见状又道:“既然舅母已经没事了,朕就先回宫了,阿瑶这里,劳烦岳母照料。” 凌氏自是应下不提,萧景泽临走前又道:“关内侯喜得贵子,朕就他三天假,这几日不用上朝了。” 这三天关内侯府其乐融融,靖国公府却是阴云密布。 “不就是大嫂生了个儿子嘛,又不是抢了你的儿子,二嫂你至于哭天喊地的吗?”凌芷彤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个苹果,咬了一口,边吃边说道。 孙氏不敢同小姑子对着来,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看向霍氏,“要不娘您去问问,看看国公爷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总不能他封了侯爵,又让他儿子来承袭咱们国公府的爵位吧,娘,二爷才是您亲儿子啊!您不为他打算,还有谁能为他打算呢?” 霍氏皱着眉,先是看了凌芷彤一眼,“彤姐儿,我同你二嫂有事商量,你出去玩吧。” 凌芷彤却是坐着不走,道:“娘,您别整天想着爵位爵位的,这该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该是自己的,别人想拿也拿不走,再说了,这爵位是朝廷给的,想什么时候收回去就什么时候收回去,大哥那样疼爱小七,小七肯定也是站在他那边,您就别想着这些了,省的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这话的本意是让霍氏认清楚现实,凌元景根本不是能做国公府继承人的料子,就算凌傲柏愿意把爵位交给他,但皇上那里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霍氏却不知道想到了何处去,忽然对孙氏道:“老二媳妇,你且先回去吧,告诉元景,让他别到处闯祸,这些天先在府中待着,安分些。” 见孙氏还想说什么,她又道:“爵位之事,我另有法子,你做好自己的事儿就行了。” 孙氏知道婆母能干,有了这句承诺,也不磨蹭,施施然回了自己院中。 而这一边,霍氏却细细盘问起凌芷彤来。 “我说您就别问我了,爹什么都没跟我说,但是我都能看出来,咱们国公府的基业要是交到二哥手上,绝对是要败了,您说爹能看不出来吗?真的,娘,您就听我一句劝,咱不想这些事了,您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夫人,不管是谁将来承爵,都得敬着您,您想这些做什么呢?”凌芷彤被问得有些不耐烦,干脆将自己的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你这话说得轻巧,人心隔肚皮,你二哥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当然会敬着我孝顺我,旁人可就不一定了,你爹在时或许还能做做样子,你爹走了呢?”霍氏道:“我的傻彤姐儿哟,娘叫你同他们交好,不是让你向着她们的,你想想,你现在吃穿用度,是不是因为你的国公府的小姐,可以后你二哥要是做不了国公爷,你就什么都不是了,连说亲也说不到个好人家,娘怎么能不担心呢?” 凌芷彤最不喜欢听她提说亲的事,拧着眉毛道:“说亲的事还早着呢,我都不着急嫁人,您有什么好着急的,就算我不嫁人,国公府也不是养不起我。” 霍氏哼了一声,苦口婆心地劝道:“瞧瞧,你这话跟那几年凌茗霜说得是一模一样,结果呢,她嫁了那么个小官小吏,过得是什么日子,娘可不会叫你也变成那样,我的女儿,要嫁就要嫁给这世上最好的最尊贵的男人。” 凌芷彤不以为意,“天下最尊贵的就是皇上了,论辈分,皇上喊我一声姨母呢,更何况他现在推行无妾制,明摆着就是不纳妃,您快别胡思乱想了,我还觉着茗霜嫁的没什么不好,她和薛明扬两情相悦,如今一家三口幸福美满,比嫁给什么世家子弟好多了。” 霍氏见她油盐不进,说什么也不听,着实有些后悔让凌芷彤和凌茗霜谢瑶光等人走得近了,只是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她也只能叹息一声,不再提这话了。 可是看着女儿咬着苹果啃的小模样,霍氏心里却忍不住想起那一日萧承和同自己所说的话来。 嫁给现在的皇帝当然是不行了,可如果是嫁给未来的皇帝呢? 凌成茹生的女儿能做皇后,她的女儿一样能! 114.满月 第116章满月 转眼就到了十月里,茂哥儿的满月酒。 茂哥儿就是韩氏月前生下的那个男孩,他这一辈儿从博字,大名唤作凌博茂,是靖国公亲自起的。 身为关内侯府的嫡子和靖国公府的嫡长孙,茂哥儿的满月酒可以说是宾客盈门,宁王府、丞相府、神威将军府、威远候府等身份尊贵者的官员和宗亲自不必说,听闻就连当今皇上,也协同皇后娘娘莅临关内侯府,亲贺凌将军弄璋之喜。 此刻关内侯府的后院内,一众女眷正逗弄着韩氏怀里的茂哥儿,他倒是不怕生,谁同他说话都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咯咯咯直笑。 “我还记得霜姐儿刚生下来的时候,可是又哭又闹的,总觉得像是个男娃娃,茂哥儿这性子,倒像是跟他姐姐颠倒过来了似得,文文静静的,一点也不闹人。” 凌氏笑了两句,一旁的凌茗霜不依了,“姑母夸弟弟我也没拦着,您怎么还连带着要损我一通呢。” “娘亲是个淘气鬼,弟弟乖,我喜欢弟弟。”松哥儿在她怀里坐不住,小短腿儿蹬蹬蹬跑到韩氏边上,扒着韩氏的腿就往上爬,“外祖母,我要看弟弟。” 这童言稚语是逗得一众人瞬时哈哈大笑,谢瑶光将他抱起来,道:“这不是弟弟,这是你小舅舅,松哥儿乖,叫舅舅。” 松哥儿皱着眉,想了好半天才摇摇头,“不是舅舅,舅舅是这样的。”说罢用手在脸上比了一道。 谢瑶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凌元辰,再抬头去看诸人的脸色都不太好,虽然没人会计较一个小孩子的话,但是凌元辰脸上的伤疤的确是很多人心头的一根刺。 韩氏叹息道:“哎,元辰这孩子……”太苦命了些。 父母双亡,容颜被毁,可不是苦命吗? 大抵是生产过后的人都有些容易多愁善感,韩氏说着说着,声音就低沉了下来,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是最敏感的,刚刚还闹腾着的松哥儿瞬时安静了下来,抱着韩氏的膝头轻轻晃了晃,笨拙地安慰道:“外祖母不哭……松儿给你呼呼……” 韩氏一手抱着自己的儿子,腾出另一只手来摸了摸松哥儿的毛茸茸的脑袋,勉强笑了笑,“松哥儿乖。” 谢瑶光倒是不甚在意凌元辰脸上的那道疤,她的舅舅上阵能杀敌,下朝能练兵,比起那些绣花枕头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又何须为了一道疤痕而自怨自艾。 凌茗霜招手将松哥儿唤了回来,道:“娘也别想太多,三叔如今也算功成名就,还等着你替她去文远候府提亲呢,你这样可不行,回头文远候夫人和华月郡主该不高兴了。” “说谁不高兴呢?”萧景泽偕同话题的主人公凌元辰进来,只捉到了一句话尾巴,便有此一问。 韩氏抱着孩子起身,要将主位让出来给皇帝坐,却被谢瑶光给拦住了,“舅母坐着吧,去搬两个凳子来。”这后边一句是对在屋里伺候的常妈妈说的。 萧景泽看了谢瑶光一眼,见她冲自己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无奈地笑着道:“舅母莫要拘泥这些礼节,朕来侯府做客,是小辈,哪里有让长辈让座的道理。” 一旁的凌氏听了,笑了笑,“皇后娘娘未出阁时便没规没矩,如今是帝家妇,更应该守礼才是,皇上太娇惯着她了。” 萧景泽笑笑,“自家人,无伤大雅,岳母多虑了。” 凌氏无奈,哼了一声,“倒像是我做了恶人似得,罢罢罢,随你们去。” 待到萧景泽和凌元辰坐定,谢瑶光才旧话重提道:“我们刚刚在这儿说三舅舅的亲事呢,华月是宗女,这亲事还得从宗正府那儿过一遭,三舅舅家里没个能主事的,说是让舅母去提亲呢。” “嫂子刚生完茂哥儿,再等一等也无妨,左右……”凌元辰习惯性地推拒,话说到一半却又觉得怪对不住华月的,便止住了话头。 谢瑶光笑,“三舅舅脸红了个什么劲儿,你且放心吧,我叫李太常让手下专管天时星历的属官帮你挑个好日子,保管叫你早日将郡主迎进门。” “咳咳……”这一番话说下来,凌元辰可不止脸红了,那耳朵上也连带着像是被烧着了似得,想要训斥几句吧,谢瑶光虽说是小辈,但到底是一朝国母,他没法子,只能转移话题,道:“许久不见松哥儿,乖,到小外公这儿来。” 松哥儿还记着刚刚自己提了他一句,娘和外祖母都不开心的事儿,瞪着眼睛看他,身子却藏在凌茗霜怀里,半晌咕哝出一句,“坏人。” 在小小的松哥儿心里,让娘和外祖母不开心的都是坏人。 凌元辰顿时哭笑不得,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得罪了这个小家伙,只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玩意来,哄他道:“松哥儿你看这是什么?” “老虎。” 那木雕雕得栩栩如生,正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像松哥儿这般大的孩子最是喜欢,眼睛盯在上边都离不开了。 凌元辰拿着那木雕老虎在他眼前晃了一圈,又问他,“松哥儿喜不喜欢?” 松哥儿脸都憋红了,才闷闷地说了一句喜欢。 “喜欢你就过来让小外公抱一下,你让我抱一下我就把这个小老虎送给你。”凌元辰将那木雕塞回到怀里,半蹲着身子对松哥儿道。 松哥儿见小老虎不见了,急了,忙挣脱了他娘的怀抱,迈着小短腿就跑过来,一头撞进了凌元辰怀里,咕哝道:“老虎老虎,我要玩老虎。” 凌元辰将他抱起来,从怀里掏出那木雕递给他,“小外公是坏人吗?坏人可不会给你老虎玩。” 松哥儿得了玩具,正不亦乐乎着呢,哪里还记得刚刚的事,吧唧在凌元辰脸上亲了一口,“小外公最好了!” 屋里人被他这“有奶便是娘”的行径给逗笑了,尤其是萧景泽,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凌元辰和松哥儿。 韩氏留心到了,笑着道:“皇上可是喜欢松哥儿,,抱一抱他吧,这么大的孩子懂点事了,不会乱踢人的。” 凌元辰将松哥儿放了下来,蹲下身子轻声道:“你瞧见那边坐的那个人了没有?” 他是想轻声细语地哄着松哥儿过去,没料到小家伙一抬头,瞧见萧景泽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风神如玉,一双温柔的眉眼正看着他,当即唤了一声“漂亮哥哥”,便又蹬蹬蹬地往皇帝身边跑。 大抵是心里着急,中间还摔了一跤,好在屋里地上铺了四合如意天华锦纹栽绒毯,摔倒了倒也不碍事,松哥儿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跑到萧景泽身边,抱着他的腿喊着要抱。 萧景泽是从来没有抱过孩子的,愣了一下,才握住了膝头上的那双肉乎乎地小手,一只胳膊小心翼翼地穿过松哥儿后背,托起他的脑袋,一只手将小家伙的两条腿圈住,这才将整个人抱到怀里。 一低头就看到了小孩子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面一丝杂质也没有,盛满了欢喜。 许是见到漂亮哥哥愣在那里,小家伙儿噘着嘴,又亲了萧景泽一脸口水。 小孩子讨人喜欢,萧景泽又是个温和性子,解开腰间的玉佩让松哥儿玩,又将故意说些逗弄他的话,诸如我们家有许多好玩的,你要不要去我们家之类的话。 谢瑶光将这些都看在眼中,眸子里的光彩逐渐暗淡了下来。 且说等到宾客到齐,华月郡主也跟着文远候夫人和长公主来了,见了凌家几位长辈,倒是十分害羞地不说一句话,和平日的心情大相径庭,想来是这一次回来,没少被方氏和长公主教导。 也许是因为人多的缘故,松哥儿到底是有些怕生,躲在萧景泽身边,长公主瞧见他怀里抱着个小孩子倒是有些吃惊,得知是凌茗霜的儿子之后才道:“小娃娃就是长得快,上一回薛统领的长子时,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小肉团子呢,这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是叫……瞧我这记性,是叫什么名儿来着。” “回长公主殿下,犬子大名唤作薛咏松。”凌茗霜抱过松哥儿,恭敬地行了礼,答道。 崇安长公主笑了笑,示意身边的嬷嬷给了小孩两片金叶子,才道:“许久不见这么讨喜的孩子了,喏,拿着玩去吧。” 凌茗霜笑了笑,又道:“今儿本是家弟的满月酒,松哥儿倒沾了他舅舅的光,得了不少好东西,臣妇代犬子谢长公主赏。” 长公主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我还没见过关内侯的小儿子呢,是在后院吧,领着我瞧瞧去。” 韩氏吹不得风,没有出来迎客,外头的事儿都是凌茗霜并凌芷彤在做,忙唤了两个婆子在前头带路。 华月郡主落在最后头,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同谢瑶光嘀咕道:“哎,可把我快累死了,要不是我娘说我再不听话,她就不领我出门,我才不装这什么高贵淑女呢。对了,你三舅舅人呢,我好些天没见他了,得去问问他什么时候上我家提亲去!” 她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倒是让谢瑶光露出一个笑来,调侃道:“瞧你这迫不及待地模样,真是一点儿也不知羞,三舅舅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要娶你哦。” 华月哼了一声,追着她笑闹成一团。 长公主和文远候夫人听到动静,俱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回头。 115.子嗣 第117章子嗣 关内侯府的热闹自不用说,华月郡主趁着众人不注意,一溜烟地跑个没影,想也知道是去找凌元辰说话了。 长公主和文远候夫人离开时,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提。 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薛明扬从妻子手中接过已经熟睡的松哥儿,同岳父岳母告辞。 凌氏和女儿女婿是最后出门的,还不忘叮嘱送他们出来的常妈妈,“明儿早上我就过来,锦绣坊新送了不少白棉布,我让他们送几匹过来,刚好给茂哥儿做尿布。” 常妈妈点头应下,凌氏却不动,又扭头对谢瑶光道:“原以为你同皇上来是坐坐就走,没料想竟耽搁到这个时候,往后莫要这样胡闹了,皇上政务繁忙,哪里是能时时出宫的。” “我……” “岳母莫怪阿瑶,是朕说要留下来的,朝野上下也是许久没这么热闹过来,偶尔一回,不妨事。”萧景泽将责任全都揽在自己的身上,温温和和地说了这么一句。 凌氏却不吃他这一套,“哪有皇帝皇后整日出宫的,大臣们也会有异议,说什么偶尔一回,前几日才刚去了我那里,不消说,就知道是小七闹着的,我……” “岳母教诲,朕记在心上了,时候不早了,朕就和阿瑶先回宫了。”萧景泽感觉到瞎眼拽了拽自己的胳膊,估摸着她是不愿听凌氏这些教训的话,忙止住话头,道了一声告辞。 纵有千言万语想要教给女儿,但是细想想她的小七已经长大成人,嫁予他人为妇,一朝国母,也不是她能教导的了。凌氏笑了笑,道:“既是如此,你们便走吧。” 谢瑶光踩着小凳儿提着衣裙上了马车,没有留意到凌氏脸上失落的表情。 关内侯府也坐落在朱雀大街上,走得是主街道,因为街上行人多的缘故,车行的并不快,车厢内,谢瑶光神色郁郁,半靠着马车上的软垫,既没有同萧景泽聊起什么宴席上听到的新鲜事儿,也没有打开窗户瞧街上熙熙攘攘的景色。 萧景泽以为她是累着了,毕竟凌茗霜和凌氏忙活着招呼客人,最忙的时候免不了让她帮忙照看着松哥儿,谢瑶光没管过孩子,松哥儿又是个闹腾的,累着了也是自然。 他拿过一旁的毯子盖到谢瑶光身上,轻轻揽住她的肩,一只手替她抚平了眉宇间的疲倦,低道:“小憩一会儿吧,到了宫门口我叫你。” 那温柔的声音让谢瑶光愣了会儿神,才勉力笑了笑,挪了挪身子靠在他怀里,欲言又止。 车上放了几本出宫时带的奏折,萧景泽顺手拿了一本看了起来,目光专注而又认真。 谢瑶光盯着他的侧脸,他的下巴,他的眉与眼,心中的酸涩更甚。 他那么喜欢松哥儿,定然是想要有一个长得像自己的孩子,甚至去年除夕时还在自己耳边说过那样的话,可是大半年过去了,自己的肚子依然没有动静。 若是放在寻常富贵人家,正妻进门一年多都没有身孕,便该商量着纳妾之事,但萧景泽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选秀之事,甚至还弄出一个无妾制来,外头的声音谢瑶光并非全然不知,有人说,皇后专宠善妒,容不得后宫有其他人,皇上贪恋美色,才想出这么个方法来。 萧景泽不让她知道,是不愿她为此而伤心,其实,那些人说得也没错,她是善妒,是不想让萧景泽选秀纳妃,是想霸占着他一个人,让别的女人都走得远远的。 可如果……她闭上眼睛想,如果自己真的不能生呢? 皇室不能无后,否则萧景泽兢兢业业得来的太平天下,就会易于他人之手,那个得利的渔翁,除了萧承和,谢瑶光根本不会想到第二人。 萧承和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她更不会让他的阴谋得逞。 到了十月底,天气渐渐冷了下来,而朝中之事却多了起来,春种秋收,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正是各州各县缴纳税收岁供的时候,更何况,今年凌元照领兵在阴山大胜匈奴,再过一个月,匈奴使臣就要到长安来议和了,如今大鸿胪的一众官员忙得是不可开交。 萧景泽一连数日,下了朝还要同大臣们在书房议事,嘱托谢瑶光不必等他用膳。 谢瑶光心里放着事儿,对于他不回来吃饭倒也不那么在意,悄悄去了几趟御医署,请精通妇科的御医为她诊病。 可偏偏什么毛病都诊不出来,她上辈子的体弱,这辈子从小就开始调理着,后来又习了武艺,也算是强身健体,或许正是因为诊不出病症来,才使得谢瑶光更担心自己是不能生育。 她命御医开了些调理身子的药方,日日煎了药来喝,黑乎乎的苦药灌下去,眼睛眨也不眨的。 喜儿大抵是猜到了她内心的想法,只是上一回得了训斥,这一次怎么也不敢主动把谢瑶光的不对劲告诉给萧景泽了,她收拾了药渣,将药罐子洗得干干净净,心里却盼着皇上早日发现娘娘的心事,开导开导她,莫要身子没病,却心病难医。 虽说白日里萧景泽多数时候都在御书房,和谢瑶光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毕竟夫妻俩亲密无间,一两日还好,时间一久,萧景泽又怎么看不出来谢瑶光与平时的不同呢。 阿瑶眉宇间散不去的忧色,椒房殿那若有若无药味,还有珠玉和喜儿两人欲言又止的神色,萧景泽本想着私下里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事让谢瑶光如此忧心,可说到底,夫妻间还是要坦诚以待。 这一日,萧景泽推了朝事,早早地回到了椒房殿,却看到谢瑶光一个人怔怔地坐在窗边,风吹得她手边的书页哗哗作响,她却浑然不觉。 “你这些天总是心事重重,到底是在想什么?”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谢瑶光一跳,也很容易地让她回过神来,她不自然地笑了笑,收敛了表情,摆摆手说了句没什么,见萧景泽的神情像是不信,怕他再追问,又解释了一句,“不过是眼瞅着要入冬了,人就倦怠下来,一不留神发了呆罢了,你从朝上回来,还没用膳吧?” 说罢不等萧景泽回答,就吩咐珠玉传膳,待到宫女出了屋子,她才道:“我一愣神,就忘了用膳,一同吃些吧。” 萧景泽焉能不知她是怕自己询问珠玉,叹了一口气,道:“何必瞒着我,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咱们共同解决。” 谢瑶光看了他一眼,年轻的帝王满脸希冀,希望他的妻子能将心事和盘托出,然而她却令人失望地摇了摇头。 “就知道你不愿意告诉我,是生了恶疾,或是有暗伤?我这几日闻着宫里有药味,你若是不愿说,我去御医署问一问也是能知道的。”萧景泽看到她低下头,未曾束起的青丝从肩头滑落,让人平白觉得心里难受。 谢瑶光听到这话猛然抬起头,眼中有乞求,更有那隐忍的哀伤,但她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萧景泽无奈地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道:“阿瑶,你还记得上回吗?上一回谢光正参与怀王谋反之事,群臣上奏要求我废后,我没有告诉你,不见你,不理你,不同你解释前因后果,你心里是什么感受?” 谢瑶光抿了抿嘴,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萧景泽并没有要她回答,而是径自道:“是不是像我此刻一样,心急如焚,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却又觉得委屈,我最亲近的人却不信任我的委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也算是尝过这样的滋味了,阿瑶,我……” 他的话还未说话,谢瑶光的泪已经落了下来,似是注意到萧景泽在看她,她抹了一把眼泪,侧过身子去。 皇帝怔愣在原地,他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谢瑶光哭,从高高的石阶上摔下来没有哭,大雪纷飞的寒夜里被自己伤了心没有哭,唯有一回,便是上一次两人冷战之后,和解的时候,她窝在自己怀里哭闹了两句,也算不得真正的流泪。 然而这一次,他的阿瑶却是到了伤心处,一丝声响也没有,红了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留下两条长长的泪痕。 萧景泽再也顾不得询问,忙将她抱在怀里,“我不问了,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了,阿瑶……阿瑶你别哭……你哭得……”哭得我的心都要疼了。 人哭起来是经不得劝的,谢瑶光哭得愈发厉害,眼泪浸湿了萧景泽的衣衫,他手足无措,却在萧景泽搂住自家的腰时,本能的倍加怜惜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那从喉头深处涌上来的哽咽做不得假,萧景泽却怎么也想不通,阿瑶如此伤心却是为了哪般。 “你会纳妃吗?你会废后吗?你会不要我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谢瑶光抽噎着问完这一连串的问题,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眼睛仍是酸涩,可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分明是又傻又认真。 萧景泽没有把她这番话当做玩笑,而是一字一句认真地回答:“阿瑶,我不会纳妃,不会废后,不会不要你。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你是我唯一的妻子,生同眠,死同穴。” 谢瑶光定定地看着他,她相信萧景泽说的每一句话,可是……她闭着眼睛,终于一字一句地问出来:“若是我不能给你生孩子呢?” 116.隐疾 第118章隐疾 “不能生孩子?” 萧景泽反问了一句,随即沉默了下来。 帝王子嗣,并非只是一句简单的不能生,关乎着国之根本,关乎着大安朝的江山后继有人,所以萧景泽听到这话的第一时间,没有说那些自己不一定能做到的花言巧语,而是沉默着思考着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最佳办法。 谢瑶光紧紧地盯着他,见他蹙眉,心弦都快要崩断了一般。 忽然,萧景泽问道:“是御医诊断过了,说你不能生养吗?那他有没有说这病可有治疗之法?” 是他关心则乱,刚刚没有想到这一遭去,一股脑的思绪都跑到要如何给群臣一个交代上去了,若不是宫里那若有似无地药味提醒了他,萧景泽还想不到这个问题呢。 谢瑶光一愣,迟疑道:“御医倒是没有说,只是我……我们成亲如今已经一年多了,我一点动静也没有,葵水的日子也从没迟过,我觉得……” 到底还是上辈子的心结在作祟,如果不是她上辈子没有生下皇子,皇位又怎么会落到萧承和那个卑鄙小人的头上,可是她却不得不担心,万一这辈子依然无子呢? “阿瑶,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杞人忧天了,这御医都说没有的事儿,你胡思乱想却当了真,刚刚可真把我吓了一跳。”萧景泽闻言大笑,又凑到她耳边轻声问:“真的就这么想给我生孩子?” 谢瑶光羞窘,推了他一把,道:“我就是觉得,你看霜表姐,嫁到薛家才几个月就有了松哥儿,还有傅家的雅兰姐姐,才成亲半年就诊出了喜脉,我……” 萧景泽将她搂在怀里,打断了那欲言又止的话,“那你想想,你娘成亲快七八年才有的你,舅母也不过是刚刚生下了茂哥儿,这孩子的事儿,急不得,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 “可是……”谢瑶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看你很喜欢松哥儿,肯定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若真的像我娘和舅母那样等个十年八年的,我怕你……我怕我们之间的感情就消磨没了。” “舅舅舅母将近二十载没有儿子,依然恩爱和睦,阿瑶觉得我比不过舅舅吗?”萧景泽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两人对视,认真道:“我是喜欢松哥儿,也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是我想要的,是阿瑶给我生的孩子,别的女人不行,你明白吗?” 如何会不明白,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萧景泽的感情,她只是担心,即便是重生而来,她上辈子的生命也不过短短二十几年,未知的事情总是让人恐惧,可萧景泽那一句“别的女人不行”却又让她心生欢喜。 “就算你真的不能生,宗族中有端王,还有其他旁支子弟,过继一个来便是,不要想这么多,无论何时何地,哪怕这辈子没有儿子,我对阿瑶的心都不会变。” 萧景泽甚少说情话,更何况是这样肉麻又认真的情话,谢瑶光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呜咽着说着让人听不清楚的话,仔细分辨才依稀听得出是“对不起”三个字。 “不哭了,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惹你哭的。”萧景泽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叹了口气,“眼睛都哭肿了,让珠玉给你拿几个鸡蛋来滚一滚。” 说话间,传膳的珠玉就在外面轻声道:“皇上,皇后娘娘,膳食已经送过来了,是现在就要用膳吗?” 谢瑶光擦了擦泪,一开口,声音沙哑,“打盆水进来,本宫要洗脸。”刚才那一通哭,脸上跟花猫儿似得,若是就这么出去,宫人们指不定私下里又怎么传了。 珠玉送了热水进来,见皇上揽着皇后娘娘的肩,两个人坐在窗边的榻上正说着话,亲密无间,皇上的嘴都快贴到皇后娘娘的耳朵上去了,珠玉脸上一热,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将水盆放在架子上,恭谨地问:“娘娘,是奴婢伺候您……” “出去吧。”萧景泽知道谢瑶光不愿让人见她这副狼狈模样,摆摆手示意珠玉出去,待到人走了,才站起身,用热水浸湿了汗巾,轻轻地给谢瑶光擦脸。 大抵是动作太轻柔,谢瑶光忍不住夺过汗巾:“我自己来吧。” 她将汗巾丢进水盆中,撩起水洗了脸,又用药皂在手上搓了泡沫出来,抹到脸上,这才用水将脸上的泡沫冲洗干净,拧了汗巾出来擦干净水珠,露出一张白皙如玉的脸。 萧景泽看着她一番动作,默不作声地勾了勾嘴角,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吃罢饭食,在小厨房熬药的喜儿抱着端着药碗进来,看到萧景泽坐在主位上,心中一惊,随即又是一喜,但是碍于谢瑶光在场,还是止住了步子,并且想将那药碗往身后藏。 “行了,别躲了,朕都知道了。”萧景泽示意她过来,道:“这药方是哪个御医开的?去御医署把人给我叫过来。” 喜儿放下药碗,转身出去叫人了。 见谢瑶光拿起那碗药就要喝,萧景泽忙拦住,“御医都说你身子没毛病,还喝这些苦汤药作甚,不晓得是药三分毒吗,往后这药不许再喝了!” 谢瑶光皱了皱鼻子,但最终还是没有反驳萧景泽的话,乖乖地放下了药碗。 御医来得极快,只是身子颤颤巍巍,额头上还挂着冷汗,一进大殿先跪倒在地,连呼三声微臣有罪。 “原来是徐爱卿,卿何罪之有?说来朕听听。”萧景泽道。 徐御医听到皇帝陛下这不冷不热地话,初冬时节竟然觉得出了一后背的汗,衣裳都贴在身上了。 “臣有罪,皇后娘娘前些日子传唤微臣诊病,臣学艺不精,诊不出皇后娘娘所患何疾,只觉得皇后娘娘郁结于胸,肝火旺盛,便只给开了些疏肝清热,健脾养血的药物,臣有罪,请皇上、皇后娘娘恕罪。”徐御医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又道:“皇后娘娘要臣莫要将诊病之事告诉皇上,臣一时心软,就答应了,犯下了欺君大罪,还请皇上治罪。” 萧景泽对他那一通话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指着桌上那碗药,问道:“徐御医,你且认一认,这药可是你开的?” 徐御医摸不清皇帝的心思,起身上前端起那药碗仔细闻了闻,他是个谨小慎微之人,断不能只凭着已经熬好的药汤来评判,于是又道:“臣须得看过熬了药的药渣才能断定。” 药渣送了上来,徐御医看过之后才点了点头,“是臣开的药方。” “这药皇后服用多久了?对身子有无影响?”萧景泽唯一关心的是这一点。 徐御医摇摇头,“服用了有一个月,皇后娘娘心思重,是下火的,没什么影响。” 萧景泽这才放下心来,道:“你且上前来,给朕诊一诊脉。” 谢瑶光不解,“皇上好端端地让御医诊脉做什么!多不吉利!”身康体健之人甚少出入医馆,也从不让大夫诊脉,他们将此视为不吉利。 “无妨的。”说罢萧景泽将袖子撸上去,露出精壮的小手臂。 徐御医见皇上并没有追究他给皇后娘娘诊病之事,心底松了一口气,说了句“微臣冒犯了”,便搭脉替他看诊。 只见那徐御医诊着诊着,眉头皱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呼吸也沉重了起来,没多会儿,额头上又再度冒出冷汗来。 “皇上,臣无能,请皇上降罪。”徐御医跪地,心里却忍不住地犯嘀咕,这皇后娘娘没病非说自己有病,难不成皇上也被传染了?他一个医者,还真是搞不懂这些上位者的心思。 萧景泽笑了笑,伸手将衣袖扯了下来,抚平上面的褶皱,看向谢瑶光,道:“这下放心了吧,既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我的问题,只不过时机未到罢了。” 徐御医听得云里雾里,却又不敢问,半晌之后,忽然听到皇上唤了他一声,嘱咐道:“徐卿家,今日你为朕诊脉之事不必掩人耳目,知道的人越多越好,若是旁人问你朕龙体如何,你只需作出为难的姿态,莫要将详情说出去,可听明白了?” 哪里能明白呀?徐御医想破脑袋都没能弄清楚,只是皇上吩咐,为人臣子的只得照做。 然而一旁的谢瑶光却是明白萧景泽的用意的,她的脸色变了又变,咬着嘴唇才没发出声音来,等到徐御医走后,才迫不及待地问:“你难道是想让人说你身有隐疾吗?你……你怎么能……” 见她情急,萧景泽连忙安抚道:“阿瑶你先别着急,听我说,我这想法虽然是临时起意,却并非没有缘由,你仔细想想,一个皇后不能生育,皇帝可以选妃,可以废后,可要是有传言说皇帝不能生育呢,人心浮动,我这样做,一则是不想你承担污名,平白的受委屈,二来,也是想看清楚朝臣们心之所向。” 他这一番话有理有据,谢瑶光想不出应对之语来反驳,心里实在是又感动又心疼,道:“都怪我胡思乱想,若是我不想这么多,你也不会这样……你是皇帝啊,这名声……要是……” “生前死后,名声有何,我身为皇帝,若是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不能爱护自己心爱之人,不能守住这江山国土,做皇帝又有什么用呢?”萧景泽拍了拍谢瑶光的肩,“阿瑶,我要你陪我一起,看着这天下富庶太平!” 117.议亲 第119章议亲 赶在新年前,茂哥儿终于适应了奶娘,韩氏腾出功夫来,着人备了厚礼,去文员侯府为凌元辰提亲。 凌元辰经阴山一役之后,升为威远将军,大小也是个三品武官,这身份也算配得上郡主。 可是礼也收了,茶也喝了,话也说了,文远侯夫人还是没给个准话,韩氏惦记着回家瞧儿子,实在是不愿意再同方氏绕圈子,径直道:“侯爷夫人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若是我能办到的,定会照办,元辰也应了我,若是郡主肯下嫁于他,往后定会疼惜她,不让她再受一点儿苦。” “哼,说得轻巧。”华月郡主虽然自小不是在亲娘身边长大,但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又岂能不疼惜,先前悄无声息地跟着大军去了战场上,可是没少让方氏提心吊胆,一想到都是凌元辰这小子把女儿的魂儿给勾走了,她这心里头就一百万分的不舒服,哪里会痛痛快快地答应这桩亲事呢。 “我们家的男儿,个个都是读书人,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了,华月自小在宫中长大,说一句锦衣玉食不为过吧,靖国公和关内侯的为人,我自然是佩服的,将门虎子,那凌小将军也是领兵打仗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上战场,以华月的性子,哪里肯在家里苦等着,千山万水都是要跟着去的,塞北苦寒,岭南多瘴,受不受苦又岂会是一句话的事儿,退一万步讲,就算华月肯乖乖待在家里,那战场上刀剑无眼,前些年先帝在时,连年征战,长安城时时有那在灞桥送夫出征新嫁娘,谁晓得什么时候就又守了新寡呢。” 方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凌夫人莫要嫌我说话难听,你且扪心自问,关内侯出门在外领兵打仗时,你担不担心?就知道我这话是发自心底的了。” 韩氏如何能不知,这些年来,她曾无数次梦到凌元照征战沙场的情形,有时候是同将领们在帐中议事,有时候是在阵前杀敌,有时候是受了伤昏迷不醒,甚至有时候会梦到一封急报到了长安,送到自己手边,那上面写着他的死讯。 马革裹尸,保家卫国,那是凌家男儿的追求。 韩氏苦笑道:“夫人说的我都懂,只不过想着小儿女们两情相悦,元辰又是我一手带大的,他爹娘去的早,长嫂如母,我合该替他张罗亲事,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既然您有诸多考虑,也是为了自家孩子,我总不能勉强,这事儿,便当我没提过吧。” 华月郡主对凌元辰的心思,整个长安城都知道,韩氏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可谓是恰到好处,她话音刚落,正欲起身之时,屋内的屏风后面,传来一声重重地咳嗽。 文远侯夫人忙唤了一句,“姐姐何必着急,我也没说不愿意,这亲事是要议的,咱们啊,得坐下来慢慢谈。” 韩氏笑了笑,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屏风后面的华月郡主松了一口气,侧着耳朵听她娘和韩氏在那边商议。 这人心要是往一处想了,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商定好下聘的日期,方氏亲自送韩氏出了门,看着关内侯府的马车远去,这才回到屋中。 华月郡主正坐在太师椅上盘中剩下的点心,眼睛弯弯地,咬一口,心满意足。 方氏看到她这得意劲儿心里就来气,骂道:“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好赖也是个郡主,哪有这么上赶着嫁人的。” “哎呀。”华月郡主现在也不同娘亲对着来了,她讨好地笑了笑,站起身来,“娘亲渴了吧,我给您倒茶,您坐,累不累,要不要我给您捶捶肩?” 方氏瞪她一眼,“生了你,真是前世来讨债的冤家,也罢,把你嫁出去,省得留在家里祸害我。” 华月郡主喜滋滋地,任方氏说什么也拦不住她的好心情,还调皮地冲方氏眨了眨眼睛,“那娘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嫁出去啊?” “你到底还是不是个姑娘家,一点也不知道害臊。”方氏又骂了一句,这才道:“等到过了年,我去请李太常帮忙挑几个好日子,看看再说。” “娘,那是不是得给三哥写信,告诉他这个事儿,让他早些回来呀?”华月回来之后才得知郭恪去了西域,想来是行商路线与行军路线不同,两人别说见面,连消息也没通上。 华月郡主同三哥郭恪年龄相仿,少时闯了祸,郭恪没少替她背黑锅,两人感情极好,故有此一问。 方氏揉了揉脖子,道:“谁晓得你三哥现在走到哪儿了,上封信还是一个月前送回来的,他给皇上办差,这差事……我总觉着吧,你说皇上是不是记着你三哥向皇后娘娘求亲的事儿,才故意把他弄得远远的,他这个傻子,还乐呵呵的。唉,你都要定亲了,你三哥还没着没落的,这走得又远,我还真是鞭长莫及,你说,娘是不是提前相看着,等你三哥一回来,就立刻让他成亲……” 见娘亲又开始絮叨起来,华月郡主知道这话头要是一开可就止不住了,忙道:“娘,我昨儿说今天要去长公主府给祖母请安的,我先走了,就不陪您聊啦。”说罢这话一溜烟地跑掉了。 方氏回过神来无奈地骂了一句,“死丫头。” 且说另一头,韩氏回到关内侯府,凌元辰抱着茂哥儿,正在屋内玩耍,凌元照在一旁拿了兵书玉简读给儿子听,时不时地还问一句听懂了吗? “茂哥儿才几个月,哪里能听懂这个。”丫鬟替韩氏除去狐裘,又递了个手炉过来,她暖了暖身子,待到一身的寒意褪去,这才将儿子抱起来。 “孩子是要从小教导的。”凌元照看着妻儿,锋利的面容露出一丝笑意,道:“今儿去文远侯提亲,事情如何?可顺利吗?” 韩氏喝了一口热茶,看着兄弟俩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她,嗬地一声笑出来,“叫你同我去,你又不去,我还以为你不关心三弟的终身大事呢。” “夫人又不是不知道,郭通那个人一开口都是大道理,我实在耐不下性子,他若是个军中出身的,我送一坛子好酒就能帮三弟把这亲事定下,偏偏他是好那些酸文的,我这糙汉子,实在同他说不到一处去。”其实凌元照是世家出身,纵然不擅诗文,却也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不堪,只是与文远侯脾性不合罢了。 “大哥若是糙汉子,只怕满朝的武官就没有一个雅的。”凌元辰笑了笑,“今日之事多亏大嫂,来日小弟成亲之时,还要请大嫂多喝几杯。” 韩氏笑,“我还没说成与不成呢,你就想到成亲去了,会不会也太远了?” 凌元辰依旧温温和和的,即便是脸上那道疤也没有显示出半分戾气来,他笑道:“大嫂出马,焉有不成之理?” “那文远侯夫人还想拿乔呢,明明孩子们都看对眼的事儿,非得弄个谁高谁低的,我懒得同她绕弯子,直接同她说,爱嫁不嫁,不嫁拉到。咱们家元辰又不是非得娶郡主,三弟,你说是吧?”韩氏看向凌元辰,挑了挑眉, 面对大嫂的调侃,凌元辰着实有些招架不住,无奈地喊了一声嫂子。 “瞧瞧,都知道在我这儿打马虎眼了。人都道,烈女怕缠郎,到你们这儿倒是反了过来,不过郡主虽然任性了些,待你的心却是真真儿的,能追到边疆去,也是寻常女子没有的胆识。她出身娇贵,却不爱守那些规矩,好在你家里就你光棍儿一个,也不用她去伺候谁,等到成了婚,你们小两口儿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是,和和美美的,我同你大哥也就放心了。” 这一番嘱托,说得凌元辰心中颇为感慨,却也隐隐察觉韩氏话头里的其他意味。 果不然,还未等他开口,韩氏又道:“我和你舅舅到了这个年岁才有了茂哥儿,指不定将来能活多久,霜姐儿嫁了人,也不好时时回娘家,茂哥儿长大成人,说不准就要靠着你……” “嫂子说得这是什么话!”凌元辰皱眉,“我是茂哥儿的叔叔,照顾他是应该的,你和大哥不也曾照料我吗?再说了,有霜姐儿,有小七在,一定不会让他受委屈,大嫂不要说这话了。” 韩氏苦笑,“那边盯着爵位不放,爹也没有个具体的意思,我这也是未雨绸缪。” “你莫要想太多了,爹先前不是让皇后娘娘带话给我了,说是爵位之事他自有打算。”凌元照见茂哥儿被哄睡着了,示意奶娘抱他去睡觉,这才接着道:“其实我觉得,爹是想将国公府的基业,传给三弟。” “什么?” 这一男一女异口同声,正是出自凌元辰和韩氏之口。 凌元照表情平静,似是在说一件平常的事,“道:倒也不用意外,大伯是嫡长子,按理说他才是靖国公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是他当年战死沙场,元辰那会儿还没出生,后来大伯母难产而死,元辰尚且是婴孩,这爵位才由先帝做主,给了当时刚刚立了军功的父亲,后来父亲屡建军功,步步高升,也就没人提他爵位的事儿,毕竟他的军功,封个国公也不为过,二十几年过去,这事儿大家也已经淡忘了,爹现在这么做,只不过是想将爵位物归原主罢了。” 118.弹劾 第120章弹劾 靖国公的心思,身为儿子的凌元照能猜到,与他同床共枕多年的霍氏又岂会毫无察觉。 她隐隐地在凌傲柏面前提起爵位之事,却被不冷不热的挡了回来,自那时起,霍氏就知道,这靖国公府的爵位,只怕是与她的儿子无缘了。 可惜霍氏是个不肯认命的人,她想了一整夜,让贴身伺候的婆子,亲自去了一趟宁王府,为她送一封信。 启元八年的春节,就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波澜迭起的日子中过去了。 到了二月里,匈奴使臣即将抵达长安之前,位于宫城门下的登闻鼓声传遍了整座皇宫。有百姓直言状告关内侯凌元照,以犒军的名义横征暴敛,驱逐百姓,收受钱财贿赂等等罪名。 “自古民不告官,那是因为民弱官强,百姓们都惧怕朝廷命官的威严和权势,若是民告了官,那么定然是这冤情藏在心里,无处可申。”萧承和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笑道:“本王自然是信得过关内侯的为人,他击退匈奴,护我大安河山,是百年不遇之功臣,可是这民言也不能不听,此事还要由皇上圣裁。” 侍御史黄迁道:“空穴不来风,捕风要捉影,正如宁王爷所言,百姓告官,自然有百姓的委屈,臣以为关内侯行事,或有欠妥之处,皇上应着廷尉司详查,切不能因为关内侯有军功在身,又是皇后娘娘的母家亲舅而肆意纵容。” 另一位侍御史孟兆宇道:“臣曾听闻,关内侯府乔迁之时,曾有朝中大小官员百余位到场恭贺,收受乔迁之礼不知多少,不过一月,关内侯府又给儿子大办满月酒,在场诸位同僚中,也有不少人都前去道贺,可曾看见关内侯府那堆成像小山一样的礼物,臣以为,关内侯这是自恃有功,视朝廷法度为无物,依律应当革去其爵位,杖二百,以儆效尤,以正朝纲。” 有那急着表明态度的,自然也有那模棱两可之人,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都没有说话,老神在在地站在那儿,好像这些事与他们无关,而朝臣的队伍里的其他人,也不乏那同左右关系亲近的同僚低声议论着。 凌傲柏站在队伍的最前端,面色平静,似乎如今站在风口浪尖的并非他的儿子一般。 凌元辰却有些站不住了,他激动地走出队伍,朝坐在龙椅上的萧景泽行了礼,道:“诸位御史一张嘴,上下嘴皮子一碰,便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好的说成坏的,尔等是我大安的官员,不是那市井无赖,黄御史和孟御史若是想参奏关内侯,只管拿出证据来,借着关内侯儿子的满月酒做文章,难道你们家逢年过节不同人走礼?还是说。你们没什么人缘,所以没人肯跟你们来往,才眼红关内侯嫡子的满月酒宾客盈门呢?” 大抵是受了华月郡主的影响,凌元辰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更何况他的兄长是他最敬重的人,往凌元照身上泼脏水,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谁……谁眼红关内侯!凌将军是关内侯的族弟,自然为他说话。”黄迁哼了一声,“你们武人出身,哪里知道什么是礼,什么是义,为官者,自当持身清正,像关内侯这样大摆筵席的,不是铺张浪费是什么,要过这样的豪奢日子,不贪渎,不鱼肉乡里,哪来的银钱!” 一旁的孟兆宇也跟着道:“国库空虚,就连宫中都在缩减用度,关内侯此举,实在是让人寒心。下官也绝非空口无凭,这儿有一份关内侯嫡子满月酒时的礼单,其中不乏珍奇之物,随便拿出一件来,都足够寻常百姓三五年的用度了。” 这两位侍御史,一能言,一善辩,两人三言两语,说得朝臣们心思迭起,面色各异。 丞相傅远捋了捋胡须,笑道:“关内侯给儿子办的满月酒,本相刚巧也去了,依稀记得是送了一柄玉如意,若是估价的话,估摸着同我一年的俸禄差不多,二位御史不会以为,这为官者,要负担一家老小的生活,出了每月几百石或者几千石的俸禄就足以吧。” 孟兆宇与黄迁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这两位御史都是寒门士子出身,还都未曾娶妻,典型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然想不到一个世家大族是如何得以延续基业的。 以傅相的地位,提点到这里也就罢了,孟兆宇与黄迁年岁都不大,正是热血上头,一听说不平事便义愤填膺的时候,傅远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一瞧就知道他们是被人当成投石问路的石子了。 萧景泽在上面听他们争论了半天,又突然哑了声音,也不由失笑,“关内侯的嫡子,是皇后的表弟,他的满月酒,朕也去了,送了一颗东海的夜明珠,二位御史觉得,是关内侯逼着朕送的礼,还是朕为了巴结关内侯,才给他送了这么一份礼呢?” “这……”孟兆宇迟疑了一下,道:“但关内侯明知军饷物资吃紧,却依然大摆筵席,实在不妥。” “傅宸,你对孟卿这话是何看法?” 待在角落里打盹儿的傅宸冷不防被皇帝陛下点了名,皱了皱鼻子,不紧不慢地从人群中走出来,道:“市井百姓有句俚语,叫做咸吃萝卜淡操心,臣以为用到孟御史和黄御史身上正合适,关内侯有钱,他想怎么花,是他自己的事儿,不管是给儿子办了满月酒也好,还是兴致来了换成铜钱去街上撒,随他高兴。这就跟寻常百姓赚了两个钱琢磨着今日是吃鱼还是吃鸡一个道理,总不能因为邻家日子过得差,就非得自家也勒紧裤腰带吧。” 孟兆宇虽为御史,论嘴皮子上的功夫,却比不过自小就在长安城中长过诸多见识的傅三公子,被说得哑口无言,脸都红成了猴子屁股。 黄迁亦是如此,只是他性情刚毅,受不得这样的调侃,又坚信自己说得没错,咬咬牙道:“臣一定会找出证据来,到时候若是能证明关内侯贪赃枉法,敢问凌侯爷到时候可愿受律法制裁?” 虽为话题中心,凌元照却从头到尾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他看了黄迁一眼,正欲开口,不料却被人抢了先。 “关内侯是国之功臣,纵然有错,小惩大诫也就是了,不必上纲上线。”萧承和谦谦君子做派,朝凌元照拱手施了一礼,又道:“皇上,关内侯毕竟是皇亲国戚,又是一品大员,寻常人也不能越级查案,臣是个闲人,又曾在靖国公跟前受过几日教诲,不如这事儿就交给臣去查,也好早日还关内侯一个清白。” 别看萧承和这话说得自相矛盾,尤其是他前面那几句话,表面看上去像是在给凌元照说情,实际上却是在给他树敌。但站在朝中大臣们的立场上,顶多觉得宁王爷民间出身,不会说话罢了,更何况他一个闲散王爷,与谁都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查此案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萧景泽皱了皱眉,若是没有谢瑶光先前提醒他,又给了他那么一份名单的话,今日萧承和所请,他十有八九会应下来,而到时候萧承和所给他的真相,定然不会是他想看到的那样。 或许是萧景泽迟迟没有应答,萧承和原本觉得十拿九稳的心也有了一丝动摇,试探地问道:“皇上?” 萧景泽并没有理会他的问话,而是开口道:“关内侯可有话说?” 凌元照面无表情,听到皇帝唤他,拱了拱手,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臣无话可说。” “周廷之,那击鼓之人现在御史台,你去把人领走,此事交由你去查,务必给朕问个清楚,诬告朝廷命官,按律可是要判流放三千里的。” 廷尉司专司断案之事,此事交给周廷之也算合乎情理,萧景泽的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看了一早上热闹的朝臣们自然不会错过揣摩君王心思的机会,下了朝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 而回到椒房殿的萧景泽,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知给了谢瑶光。 “你说,茂哥儿满月都是去年十月份的事儿了,怎么早不说晚不说,非得在匈奴使臣快要进京的这个节骨眼上来说,就算是萧承和有所图谋,可此事于他并无益处啊!”这也正是萧景泽想不通的地方,但他更相信谢瑶光,所以直接将此事交给了廷尉司。 谢瑶光亦有些想不通,同萧承和交好的官员,都懂得明哲保身之道,在宁王殿下没有完全的竞争皇位的优势之前,他们是不会显露出什么来的,反倒是那些容易被鼓动的年轻士子须得留意,否则朝野言论,市井风向将会对凌元照十分不利。 “暂且不管萧承和想做什么。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舅舅如今在军中威望正盛,匈奴人对他又敬又怕,若是此事影响了他的名声,恐怕会对之后的和谈有影响,我记得梁山小筑乃是士子们聚会之所,这件事,恐怕需要谢明清私下里有一番动作。”和谈是如今朝廷的头等大事,谢瑶光正是担心萧承和在这上面懂什么歪脑筋。 等等!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问道:“此次匈奴使者来长安和谈,你是想安排谁来接待的?” 119.调戏 第121章调戏 和谈是一件大事。 匈奴从前朝起就一直是中原的心腹大患,大安朝建国三百余年,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同匈奴打仗,远嫁和亲最后客死异乡的公主不知凡几,睿宗皇帝好武,并不愿意像其他几位帝王那样对匈奴人徐徐图之,他认为匈奴始终是悬在大安头上的一把利剑,若是不能将他们打怕了,只恐是要永世不得安宁。 精兵强将是睿宗皇帝留给萧景泽的,但同样留给他的,还有那连年战乱之后,时时捉襟见肘的国库,这一次,若不是有谢瑶光在背后的支援,两军交战,粮草不继,这一仗的结果还未可知。 匈奴人如同豺狼虎豹,同他们和谈,让他们俯首称臣,这接待使臣的人选自然是不能马虎的,既要选一个能震慑得住他们的人,也要选一个处世圆滑,能够从匈奴人嘴里讨到好处的人。 “人选年前都定下来了,接待之时由大鸿胪薛赏负责,傅宸从旁协助,舅舅常年在边关征战,对匈奴的情形更熟悉些,我和薛赏商议过,等到匈奴使臣住下来,便由舅舅同他一起出面商议条款。”萧景泽解释完这些,皱着眉道:“阿瑶是以为,关内侯被参奏一事,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意欲破坏此次和谈?” 说罢这话,他又摇了摇头,“此次和谈,关系着大安边境的安宁,萧承和若有野心,绝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当然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上想,如果舅舅此次被弹劾,自然是不能再参与接待使臣以及和谈事宜,那谁来接替呢?官位不能太低,傅相和外祖父无论是从品级,还是从年龄威望上来说,都不可能去做这样的事儿,萧承和若是上下活动,众臣异口同声推荐他,皇上以为,他若是办成了此事,威望大涨,还能甘心再做一个闲散王爷吗?” 谢瑶光能想到这一点,并不是因为她有多聪明,而是看清了萧承和的真面目,对于他要走的每一步棋,都会细细思忖。 萧景泽是个一点就通的人,想明白这其中利害,也忍不住生出怒气来,“好一个一石二鸟的计谋,不管舅舅有没有做过这些事,一旦有了这样的传闻,必然会使百姓寒心,他又可以借此机会走到台前,让朝臣们看一看他的本事,当真是好谋算!” “我此刻最担心的,是舅舅那里,萧承和不是做事没有准备的人,我怕他早就准备好连环套。”谢瑶光叹了口气,细长的眉忍不住蹙起,一双眼眸里似有无尽的忧色。 萧景泽揽住她的腰,放轻了声音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你莫要太担心了。” 话虽如此,可没几日,廷尉司却当真查出来一些凌元照贪污受贿的证据。 周廷之虽为凌傲柏的门生,与凌元照交情菲薄,但周家三世廷尉,自有祖宗家训,周廷之为官多年,刚正不阿,当然不会为凌元照遮掩,直接将证据呈到了御前。 “这是关内侯府家丁的口供,这是关内侯还未封爵之时,住在靖国公府的下人的口供,这是羽林军一位小统领家的账册,上面记录了他升迁过程中向凌元照行贿的数目,请皇上过目。” 萧景泽听完他的一番禀报,丢开手中的笔,示意黄忠将那些所谓的证据拿过来。 白纸黑字,上面还有供述人的画押签字,似乎是做不得假的。 “周卿以为,这事朕该如何裁决?”萧景泽扫完那些证据,放在一边,淡淡地开口问道。 周廷之想了一会儿才答道:“臣有话直说,还望皇上勿怪。” “但讲无妨。” 知道萧景泽是个温和性子,周廷之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见他点头,也便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论微臣对关内侯的了解,说他贪赃枉法,收受贿赂,臣是不信的,且不说靖国公的原配夫人留下来的嫁妆,尽归了关内侯与其长姐敬夫人,他并不缺银两,单说关内侯连年征战在外,塞北苦寒之地,与将士们同吃同睡,也瞧得出他不是那豪奢之人,但廷尉司是个讲证据的地方,臣查出来的证据,即便是自己不信,也不得不依律行事。” 萧景泽怎会不理解周廷之的心情,他看到这份证据时心底也十分震惊,只不过掩饰的较好罢了。 可是他并不信。 说是爱屋及乌也好,说是他任人唯亲也罢,谢瑶光说得每一句话,他都能毫无缘由的相信,信这是萧承和设给凌元照的圈套,也信他所依仗的大臣不会辜负帝王的信任。 于是他笑了笑,问道:“周卿可曾想过,口供亦能翻供,账册亦能伪造?若是单凭这两样给关内侯定罪,只怕是要寒了朝臣的心,朕也不信关内侯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周卿不若从你这证据的来源查一查,想必会有大发现。” 周廷之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皇上话里的意思,“您是说,这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关内侯,故意捏造假证据?” 萧景泽已经再度提笔批阅奏折,并没有给他一句准确的答复。 而回过味儿来的周廷之面露喜色,跪地行礼,道:“臣必不负皇上所托,一定将这桩案子查的仔仔细细。” 关内侯贪渎案成了关内侯受陷案,廷尉司这一次没有再大张旗鼓地追查,而是将提供证据的人关押起来,细细审问。 凌元照每日照常上朝,而朝堂之上也时时有人提及此事,都被萧景泽以廷尉司已经再追查为由止住了话头。 长安城的年轻士子们,针砭时弊,言谈国事时,也逐渐有人开始说起关内侯一案,当然,这话头是从梁山小筑起的,说得自然是有人居心叵测,想要诬陷关内侯之事。 凌元照虽为武官,但因为大胜匈奴,在年轻热血的士子中也很有一番口碑,他受到诬陷,自然会有人自发式地鸣不平。 此刻皇宫内,椒房殿中,萧景泽正在试谢瑶光给他做的那一身新衣。 “转过来我看一下。”替他抚平衣衫上的褶皱,谢瑶光将散落的青丝别到耳后,轻声说了句。 皇帝是让干嘛就干嘛,双手伸展开来,转了一圈,笑着问:“是不是觉得我愈发俊朗,阿瑶瞧得要移不开眼了?” “我是觉着你的脸皮要比那长安城的城墙还要厚,这么……的话也说得出来!”谢瑶光嗔怪了一句,又重新整理了一番腰带,才道:“人靠衣裳马靠鞍,我费了小半年功夫,才做了这么一件衣裳,能不好看吗?” 萧景泽笑:“是是是,阿瑶手艺精巧,比起先前做得那些,有了很大进步呢?所以说,我穿上这衣裳还是让阿瑶欢喜的喽?” 谢瑶光被他这种问法问得无言以对,哼了一声道:“今儿的折子看完了吗?匈奴使臣来京的要议定的事儿有了具体说法吗,国宴要陪宴的官员名单定好了吗?皇上要是闲得很,不如先把正事做完了吧。” 皇帝被这一连串的问话问得心虚起来,摸了摸鼻子,不再调戏他那羞恼的皇后娘娘,笑着说:“朕这就去看奏折,阿瑶要一起吗?” 说罢就示意黄忠将当日需要批复的奏折拿来,人却是在一旁的书桌旁坐了下来。 “你倒是先把衣裳脱下来呀,我有几处还要绣图案呢,只是让你试试大小。”谢瑶光见他坐下,倒是有些着急,忙喊道。 萧景泽道:“我觉得这样就挺好,阿瑶一番心意,我想早早穿在身上。”他心底想得是,这衣裳是春衫,顶多再能穿两个月,如今能多穿一天是一天。 见谢瑶光仍旧瞪着一双杏目,他无奈一笑,“先穿一会儿,朕就看几封折子,不碍事的。”顿了顿,他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阿瑶坐在那儿盯着我看好不好,保证不弄脏你做的衣裳。” “谁要你的保证了!”谢瑶光嘟囔了一句,觉得不对劲,又补了一句,“谁要盯着你看了!想得美!” 嘴里这么说着,身子却是走到了萧景泽身边的椅子边,坐了下来,皇帝陛下哑然失笑,他的阿瑶啊,就是这般口不对心。 人一旦沉浸在某件事情中,是注意不到时间的流逝的,萧景泽专心致志地批阅奏折,谢瑶光就拿了本诗书坐在一旁看,看一眼诗词,看一样萧景泽,书上说了什么是一句也没记住,脑海里全都是皇帝陛下聚精会神看那些奏折的模样。 他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时而叹气,手中的笔却是一刻不停,似乎所有的朝事,在看到的第一刻,心中便已有了决断。 帝王,从来都是杀伐果断的。 而这样杀伐果断的帝王却只对她一个人温柔,怎能不让她心醉。 谢瑶光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累了,她看了萧景泽一眼,他手边还有约莫三四寸高的奏章堆在那里,想着大概费不了多久,便在趴在桌上打起盹儿来。 这堆在下面的,却不是像上面那些只需要简单打个勾或者画个叉便能了事的,他需要得根据奏折上的内容给出自己的意见,如此一来,速度便比之前慢了不少,等到批复完这些奏折时,萧景泽才发现,阿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揉了揉酸痛的脖颈,起身将人抱了起来,谢瑶光似乎还有些知觉,迷迷糊糊地问了句,“是弄完了吗?” 萧景泽笑着亲了她一口,轻声道:“完了,你睡吧。” 120.西域公主 第122章西域公主 匈奴使臣进京的那一日,长安城内外的街道上布满了守卫。 这些人不是为了来维持秩序的,而是防止有人寻衅滋事,毕竟这满城百姓中,没有几家人的父兄夫君是没上过战场的,尸骨埋在边疆,魂牵梦萦也见不到面,如何能不恨匈奴人。 华月跟着凌元辰站在骑马走在最前头,嘻嘻笑笑道:“皇上也真是大惊小怪,那些老百姓见着匈奴人都怕得不得了呢,哪里会出来作怪。” 凌元辰手握缰绳,一脸严肃道,“小心无大错。皇上与皇后娘娘为此次和谈做了不少准备,匈奴人狡诈,万一受袭,又以此为借口拒绝我们提出的条件,到时候便不妙了。”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两人刚说完话,道路西边的小二楼上就泼下来一盆水,幸而胯下的马儿似有预感,急急地朝前奔了两步,才躲了过去。 那楼上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见刀疤脸儿的将军抬头看他,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也不躲开视线,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后面就是匈奴使臣的车马,自然不能再让这小少年闯祸,凌元辰示意跟在身边的副将先将那泼水的少年制住。 “应该把他关起来才是,都不知道泼得是什么水,都溅到我衣裳上了。”华月郡主嘟囔着嘴,嘴里说着埋怨的话儿。 见凌元辰没反应,抽出腰间的软鞭轻轻拍了他一下,“我同你说话,你也不应,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那西域公主长得漂亮啊?” “西域公主?”凌元辰讶异地回了一声,才笑着摇摇头,“我都没看清那公主长什么模样,怎么知道她漂不漂亮,我是在想,这里离驿馆还有一段距离,不知道会不会还有那些闹事的百姓?” “怕什么,我去看看,要是有闹事的,都抓起来,先关上个几天再说。”说罢夹紧马腹,扬了一马鞭,朝前跑去。 凌元辰无奈地笑了笑,左右匈奴使臣还不知要在长安待多久,只有那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道理,将这些百姓关起来也好,省得他们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危及性命。 就在匈奴使臣躲过了鸡蛋菜叶子和石头的夹击,终于下榻驿馆的时候,萧景泽和谢瑶光两人正在椒房殿中商讨着那位西域公主的来意。 “先前没听说他们要派一位公主来,这不声不响地跟着匈奴使团来到长安,到底是何用意?” “能有什么用意?咱们大安朝以前打败仗的时候,不就经常送公主去和亲吗?我看匈奴人是学会了咱们大安人来而不往非礼也那一套,也想弄个公主嫁到大安来,结个两姓之好。”谢瑶光笑了笑,“我可听说,他们匈奴人是既不随母姓,也不随父姓,天生天养,结什么两姓之好,明明连姓氏都没有!” 萧景泽笑着将她揽在怀里,低头在她发间嗅了嗅,道:“我怎么闻见好浓的一股儿醋味,不知可是皇后娘娘打翻了醋坛?” 谢瑶光不客气地回了一句,“觉得酸你倒是离我远一些啊,那西域公主来了,你可得仔细瞧瞧,指不定是个大美人儿呢!” “再美也比不过我的阿瑶!”萧景泽哈哈大笑,将她搂得更紧了些,看着娇俏的人儿因为生气而泛红的脸颊,还有那双黑白分明亮灿灿的眼睛,最终目光停留在了那嫣红饱满的唇瓣上。 年轻的帝王勾了勾嘴角,道,“我就喜欢酸溜溜的阿瑶,且让我尝一尝,这醋味到底有多重。” 说罢轻轻地抵住了那双唇。 那一双唇瓣柔软甘甜,味道可比最好的蜜糖还要甜上几分,软得让他忍不住去咬,萧景泽揽住谢瑶光的腰,不让她挣扎,亲了半晌,才缓缓在她耳边道:“阿瑶很甜。” 一句话让谢瑶光红了脸,也不在拍打萧景泽胸口,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反手抱住了他的要,乖乖地给他亲。 这是她喜欢了两辈子的人,她的夫君,他们有着这世间最亲密无间的关系,不需要再拘泥那些虚礼。 这般劝着自己,谢瑶光闭了眼睛,不自觉地张开了嘴,让抱着她的那个男人叩开了牙关。 如同他的性格一般,萧景泽行事,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亲吻怀中的人儿也是一样,动作不疾不徐,像是在品味这世间难得的美味。 只是,尝了一口,便舍得不再停下来。 谢瑶光在他怀里,一双眼睫轻轻颤着,气息早就不稳了,她腿软脚软,整个人像是没有力气一般,与萧景泽贴得紧紧地。 有风顺着窗的缝隙进来,掀起两人的发,青丝缠绕,像是在许一生的承诺。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才分开,喘着气儿站在那里。 萧景泽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不管什么西域公主,任她长成什么样儿,我都只要阿瑶。” 谢瑶光如何会不信他这话,眼前的人,为了自己,六宫无粉黛,天下不二色,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些匈奴人不声不响得弄了个公主来,明摆着是想和亲,她心里的那股儿酸涩,就忍不住地淌了出来。 她就是这样的小气,舍不得将她的夫君与任何人分享,谁都不行。 “我拈酸吃醋,你会不会恼?”她的一双杏眼,像是还蒙着一层雾气般,但穿过那层雾气,看到的,却是她的小心翼翼与担忧,她怕自己一个儿不小心,如同那些压抑不住心头火的百姓一般,会坏了这次和谈。 萧景泽甚少见她这般,低哑着声音,微微红肿的唇,温顺乖巧,惹人怜爱,他知道她站立不住,抱着她的腰,又狠狠地亲了一口,才道:“阿瑶为我拈酸吃醋,我高兴还来不及,恼你做什么?阿瑶做什么,我都不会恼,你是知道的。” 谢瑶光低下头去,明明他不止一次说过比这还要动听还要羞人的情话,可偏偏她现在的脸就像着了火一样,热辣辣的。 见她低头不语,萧景泽笑了笑,牵着她的手走到软榻边上,坐了下来,再将她揽在怀中,好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再一次保证道:“你放心,等那西域公主来了,我看都不会看她一眼的,若是匈奴人非要和亲,大不了将她指给哪个年轻的世家子弟,也算是结了秦晋之好。” 说到秦晋之好四个字,他又笑了起来,“阿瑶如今是萧谢氏,这才是两姓之好,那秦晋之好,说的是两国邦交,到底是有其他因素在里头的,怎么比得上我们两情相悦,要携手白头的姻缘。” 谢瑶光咕哝了半晌,只蹦出来一句话,“脸皮真厚!” 厚脸皮的皇帝陛下又低头亲了一口他那一亲就脸红的皇后娘娘,看着佳人脸上泛起桃红,远山青眉如黛,心里头暖意融融。 刚刚在驿馆安顿下来的匈奴使臣向接待他的大鸿胪薛赏提出了要面见君王的请求,薛赏一介文官,哪里同这来自大漠的胡人打过交道,且不说那浑身粗犷的气息,单听着他那如洪钟大吕办的声音,大鸿胪薛赏的冷汗,都快要把头上的官帽给浸湿了。 倒是凌元辰,年纪虽然不大,但在战场了磨练了也有近十年,斩下了不知多少匈奴人的首级,一点儿也不畏惧那匈奴人的气势,径直道:“乌尔默大人,图雅公主,想要见我朝皇帝,须得听宣,没有皇帝陛下准允,任何人不得出入内廷,我的副将已经将诸位抵达驿馆的消息送进宫中,还请耐心等待。” 薛赏连忙道:“凌小将军说得是,乌大人,请等等……再等等皇上说不定就派内侍来宣旨了。” 乌尔默皱眉,“吾等是诚心而来,想与贵国交好,若是贵国皇帝不愿相见,那是对吾等的不尊重,身处王庭的冒顿单于也不会答应的。” 他的汉话说得不错,只是调子听上去有些生硬,让人觉得十分别扭。而这一番话中的挑衅意味十足,说得好像是他在召见大安朝的皇帝一样。 凌元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乌尔默大人,贵国是来求和的,求和要有求和的诚意,若是不愿意等,门在那儿,就请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咱们战场上见吧。” 薛赏闻言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嗡动着嘴唇想说话,被碍于凌元辰那锐利的目光不敢言,这位可是未来的郡马爷,又是皇后娘娘的亲舅舅,得罪了他可没好处。 乌尔默的脾气也算不上好,凌元辰这话何止的戳到了他的痛处,一向被匈奴人视为弱小,会任他们索取的大安人竟然打败了他,这是匈奴人所不能容忍的,当下就要同凌元辰动手。 一旁戴着面纱的年轻女子阻止了他,“乌尔默大人,这位小将军说得对,我们是来求和的,自然要等大安皇帝的召见。中原有句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小将军,我没说错吧。” 凌元辰颌首,对那女子流露出的亲和之意心生警惕,并不答话,而是看了薛赏一眼。 大鸿胪会意,忙道:“驿馆备了上好的酒菜为二位接风洗尘,请二位稍事休息,再来尝一尝我大安的佳肴美味。” 乌尔默气哼哼地甩了甩胳膊,走在前头,而他身后的那名女子朝凌元辰和薛赏施了一礼,这才施施然走了。 没有人看到,那面纱之下的面容上,挂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 121.美人计 第123章美人计 萧景泽并没有急于召见匈奴使臣。 正如凌元辰所说的那样,匈奴是来求和的,可这桀骜不驯的匈奴人又岂是那般容易就俯首帖耳降服大安呢,萧景泽打算先晾他们两天。 这是大安人常说的下马威。 而那位西域公主的来意,是他们必须弄清楚的。 此时的未央宫中,萧景泽同凌元照在书房议事,话题的中心赫然就是这位名叫图雅的西域公主。 “匈奴人以强者为尊,女人武力不及男人,所以地位卑贱,任男子随意欺辱,哪怕是成婚后的妇人也是如此,冒顿单于先后娶过五个阏氏,生了八个儿子,七个女儿,同旁人生的子女更是不计其数,这位图雅公主臣从来没有听说过,想来应该不是阏氏所出。” 凌元照在漠北多年,对于匈奴王庭嫡系成员虽不敢称了如指掌,但也是能说得上名字来的,图雅公主这个称号,闻所未闻。 “一个并非嫡系的公主,跟随匈奴使团千里迢迢来到长安,朕听三舅舅禀报,说那位叫乌尔默的使臣,似乎很听这位公主的话,可见她身份尊贵,这与侯爷的猜测似乎又有些矛盾。”萧景泽皱了皱眉,“听说那位公主轻纱遮面,宽袍裹身,行为举止全然不似粗狂的胡人,可身形又比中原女子高一些,元辰说她汉话说得十分流利,侯爷觉得,这位公主,可是我大安前去和亲的公主所出?” 凌元照默然,大安朝上一次有公主和亲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睿宗皇帝为了从龟兹国借道攻打匈奴,将刚刚及笄的敏安公主下嫁给已经七十多岁的龟兹国国王,后来匈奴部落一分为二,一部分退居漠北,一部分阴山以北的草原中活动,冒顿单于继位后将部落聚集到一起,灭了龟兹国,当时敏安公主才双十年华,客死异乡,又怎会有儿女呢。 他摇了摇头,道:“臣听闻这位图雅公主才十八岁,咱们大安这些年没有公主和亲,大概是学了汉话吧,毕竟,西域小国,学汉话的也不少。” 萧景泽点点头,将手中的册子递给他看,“这是拟好的条陈,侯爷看一看?” 凌元照翻了翻,见这其中所写的,与他们先前商议的不同,愕然道:“这么多的东西,匈奴人不会答应的,以他们的个性,只怕当即就要翻脸。” “舅舅莫急。”萧景泽笑,“朕与皇后商议过,这匈奴人狡诈贪婪,咱们要是一开始就将底线晾出来,他们肯定也不会同意,非得要咱们退一步再说,倒不如一开始就将这价码开得高一些,也好给咱们留些余地。” “臣愚钝,未解皇上圣意,这……的确不失为一种好法子。”凌元照想了想,点头道。 萧景泽得意道:“多亏了阿瑶,她不似寻常人家女子,眼界只拘于宅院阁楼之中,看的是这天下大道,即便是被认为最末等的商人,也能演化出万千道理来。” “皇后娘娘所言,不无道理,那依皇上的意思是,让臣去谈这件事?”凌元照问道。 百姓状告他贪渎之案还未查清,若是皇帝派他去,只怕朝臣们会有意见。 萧景泽笑道:“若是只有那乌尔默一人,派舅舅和大鸿胪去是最好不过的,但如今来了一个公主,最好是能有女眷一同,朕细细想了想,不如就让三舅舅和华月同去。” 凌元照点头,华月乃是郡主,去接待这位西域公主也算不失身份。 两日后,帝后在建章宫宴请匈奴使团,三品以上官员与皇室宗族陪宴。 三月初正是百花盛开之际,建章宫大殿外的走廊上都摆满了盆栽,开着红色或粉色的花朵, 台阶擦得一尘不染,汉白玉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光。 宫中内外焕然一新,装点的说不上富丽堂皇,却称得上是清新雅致。 华月郡主趁还没开宴,躲在椒房殿同谢瑶光说话。 “那个什么图雅公主,也不知道是长得像牛鬼蛇神,还是跟天仙儿似得能迷倒众人,整天戴着个面纱,比咱们中原女子还要矫情,我在她身边待了三天,都没看到她长得什么样子,你说她是不是生了什么不能见人的怪病啊?” 谢瑶光正在挑选待会儿宴会要佩戴的首饰,闻言笑,“说不定是人家那边的习俗,别想那么多。” 华月撇撇嘴,凑到她身前翻看那首饰盒,咕哝道:“皇上对你可真好,这么多的首饰,凌元辰那个愣木头,我们都定亲了,才送了我一支玉簪。” “三舅舅不懂女儿家心思,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要不我回头问问他?”谢瑶光调侃了一句,不料华月郡主兴致勃勃道:“那敢情好,整日里都在看那些兵书,也不知道能瞧出什么花来,你得让他陪我逛街才行。” “业精于勤荒于嬉,黄夫人曾教过这个道理的,你啊,还是别缠着三舅舅玩耍了,不若也去看看兵书,反正你那么喜欢打架,说不定还能修成个女将军,来日同三舅舅一块儿上战场呢。” 谢瑶光随口说的一句话,万万没想到数年后竟然一语成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华月捏起一只百鸟朝凤簪,问道:“戴这支吧。” “这也太艳丽了些。”谢瑶光露出一丝犹豫,可不是太艳丽了,红蓝宝石镶嵌在纯金打造的凤凰身上,张扬肆意。 “这个好看,再说华贵些也才衬得起你的身份,今儿可是国宴,你要是把平日里那些玉簪子戴出去,丢得可是咱们大安的人。”华月不由分说地将那簪子斜斜地插入她的发髻之中,笑道:“看,配你这一身朝服正好。” 谢瑶光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也没有再拿下来,吩咐喜儿和珠玉替她整理了一番,才道:“咱们先去建章宫。” 这次的宴会是她一手操办的,在开席前须得亲自过去看一看才能放心。 两人到了建章宫没多会儿,谢瑶光刚刚吩咐宫女将摆错的位置调换过来,萧景泽也到了。 “去椒房殿听宫人说你过来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吧。”萧景泽笑着说了句,又道:“华月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是想呀,那图雅公主今儿要进宫,总得穿身像样的礼服吧,总不能再遮着脸吧,我来早点,找个绝佳的位置,得好好看一看她长得什么样。”华月吐了吐舌头,笑道。 “正跟我撒娇,非要我把汝阳县主的位子给她腾出来,说是那儿视线好,能看得清,这位子都是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国宴之上,岂能胡来。”谢瑶光解释了一句,又道,“时辰也差不多了,让内侍们宣召吧。” 萧景泽笑了笑,对华月道:“你且先出去玩,朕同皇后有话要说。” “哼,想说悄悄话啊,我还不稀罕听呢。”华月郡主咕哝了两句,翻了个白眼,飞快地走出大殿。 萧景泽并没有立时开口,而是将谢瑶光引到偏殿,屏退左右,才道:“朕刚刚收到郭恪自西域送回的书信,你可知这图雅公主是何人?” “不是西域的公主吗?”谢瑶光反问了道。 萧景泽点点头,“只是她并非一个普通的公主,匈奴这些年吞并了不少周边小国,这图雅公主便是这些小国覆灭的首要原因。” “是智谋无双的奇女子?还是倾国倾城的俏人儿?”谢瑶光仔细想了想,她上辈子是没有听说过图雅公主这么一号人的,想来应该不是前者,若是前者的话,匈奴便不会为大安所败。 “阿瑶,三十六计中有一计,曰美人计。郭恪在信中道,听说这图雅公主长得貌美无双,匈奴单于得了她,便将她送给周边小国的国王做夫人,只不过三五年的功夫,已经吞没了数个国家,这一次,恐怕也是来者不善。” “匈奴何曾是善,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既然这图雅公主是红颜祸水,那些小国国王,又怎会明知这一点,而冒着风险娶她回国呢?难道单凭一张脸,一副皮囊?” 谢瑶光有些不能理解,西域小国不讲父子君臣之道,王位的竞争比起大安朝的皇位之争还要更为惨烈些,能做国王的人绝对不是看到美女就走不动道儿的酒囊饭袋,又何至于此? “美色误国,绝非空谈,我也不知这些为君者在想什么,也许是那图雅公主还有其他什么特点吧,但是郭恪在信中并未明说。”萧景泽笑了笑,“这些匈奴人,学了我中原的兵法,倒还运用的得当。” 谢瑶光摸了摸下巴,看了他一眼,笑道,“能倾倒六国的美人,能让西域诸国国君趋之若鹜的美人,难道皇上就不心动?” “只怕美则美矣,那心里的恶毒却是常人也不能及的,我怎么可能心动。”萧景泽将她揽入怀中,无奈道:“都说了,这一辈子,有你在身边足矣,怎的偏生不信?” “我不是不信,只不过问了女人都喜欢问的问题罢了,你这会儿就应该说些好听的哄我才是。”谢瑶光低下头,嘴角的笑意却是掩饰不住的。 萧景泽笑着亲了亲她的乌发,又轻轻啃咬了她的耳朵,直到那如白玉般的晶莹剔透的耳垂泛起红,他才低声笑道:“朕不喜欢说那些好听的,朕喜欢用做的。” 122.心头宝 第124章心头宝 大殿外陆陆续续有官员抵达,说话声虽然不大,但在后殿也是能听到动静的。 谢瑶光着实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陪他胡闹,推了年轻的君王一把,羞道:“少说这些不正经的话,官员和宗亲们都要到了,我得出去瞧着些,免得出了什么差错。” 萧景泽瞧她那粉面通红,灵动的眸子都快沁出水来的模样,越发觉得可人,一时间竟玩心大起,故意逗弄道:“时间尚早,急什么,阿瑶先叫我亲一亲才好,那些朝臣宗亲们即便是来了,也是不敢到后头来的,莫担心。” “我才不听你这胡话,今儿是多么重要的日子,咱不闹了成不成,大不了……大不了晚上再说。”谢瑶光无奈之下,只得讨饶,她可是知道的,萧景泽表面上温和谦逊,可实实在在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这可是阿瑶亲口答应的,不能再赖账了。”萧景泽大笑着在她脸上香了一口,这才放过她。 谢瑶光整理了一番头发衣裳,轻声唤了在外头守着的珠玉和喜儿进来。 两个宫女中,喜儿面色有些不自然,珠玉直接是满面通红,皇上同皇后说话,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一字不差地全都传进了她们耳中,都是云英未嫁的姑娘,焉能不觉得羞涩。 谢瑶光一瞧就知道是何缘故,皱着鼻子瞪了萧景泽一眼,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在人前绝对不会再给他亲近了。 说是查看,其实也就是看看都是哪些人到了,还差哪些人没来,这种事儿谢瑶光自然不会亲自查看,吩咐了喜儿和黄忠去外头看,然后回来禀她。 珠玉看着站在君王侧的主子,小心翼翼地道:“娘娘的簪子歪了,奴婢为您整理一下吧?” 谢瑶光下意识地去摸头上的簪子,却忘了今天戴的是那支百鸟朝凤簪,被尖锐的凤喙扎了手,呼了一声痛。 萧景泽听到,忙抓起她的手看,又问道:“伤着没有,今儿怎么戴了这只簪,你不是不喜欢吗?” 这支百鸟朝凤簪是萧景泽送给谢瑶光众多礼物中的一个,可惜他的阿瑶不喜张扬,偏爱各式各样的玉簪,极少佩戴这样雍容华贵的饰物。 “合适便戴了呗。”谢瑶光嘟囔了一句,她才不会说,是因为想给他看呢,省得萧景泽这只大尾巴狼的尾巴又要翘起来了。 许是因为皮肤新嫩,就那一下便起了红印子,萧景泽吩咐珠玉去拿药膏,却被谢瑶光给拦住了。 “又没伤着,不过是点儿印子,一会儿就消退了,别大惊小怪的。”谢瑶光从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胡乱揉了两下,不在意地说了一句。 萧景泽没有理他,示意珠玉去拿药,再度将她的手裹进自己的掌心,轻轻揉了揉两下,又拿起来吹了吹那红肿处。 谢瑶光哑然失笑,“我又不是那半大孩童,碰着了觉得疼还得呼呼两下,真的不碍事。” 萧景泽缓缓道:“你不觉着疼,我觉着心疼。” 均匀的呼吸喷洒在谢瑶光的手腕上,她觉得心里痒痒的,热热的,萧景泽那一双湛亮的眸子就这样盯着她,充满了疼惜的意味。 谢瑶光一晌没话,过了一会儿才咕哝道:“不是说不喜欢说好听的吗。”这个男人说的情话,简简单单的,却又直击她内心深处,当真让人一点儿抵抗力都没有。 “我那是言不由衷,阿瑶喜欢听的,我是一定要说的,不然怎么讨你的欢心。”萧景泽笑了笑,抬手抚了抚她头上那支百鸟朝凤簪,低声道:“夫人,为夫为你扶簪可好?” 这一声夫人,让谢瑶光突然生出无限感慨来,这一辈子从初识时,萧景泽就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是温和有礼的翩翩少年郎,长大后成了才德兼备忧国忧民的青年,他在她的面前几乎从不称朕,也从来不会摆出皇帝的威严来,他就像普通人家的男人一样,一心一意地宠爱着自己的妻子。 谢瑶光抬眼,目光中夹杂着深刻且复杂的情绪,或许,她重活这一世,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报仇雪恨,不是为了扳倒谢家、怀王和萧承和,而是为了眼前这个人。 这个将她视作心头宝的男人,她的夫君。 且说谢瑶光同萧景泽在后殿腻歪了一会儿的功夫,建章宫的前殿几乎已经坐满了人,只差那匈奴使团还未到。 眼瞅着已经到了开宴的时辰,在场的朝臣和皇室宗亲们也忍不住低声议论。 萧景泽亲政后选拔贤能,不拘年龄资历,是以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中,也有不少年轻人。 “这匈奴人也太无礼了些,一个战败的边疆小部落,来议和竟然还敢迟到,难不成真不将我大安的天威放在眼里,是欺我朝无人吗?”说话的是个刚刚升上三品没多久的年轻官员,一身浅紫衣袍,是个文官,语气愤愤不平似乎在彰显他的文人风骨。 坐在他身旁的凌元辰与匈奴使团打了几天的交道,对他们不知礼,不讲礼的习惯已经能泰然处之了,劝道:“周大人无需动怒,这些人总归还是要来的,左右还未到时辰,他们只要赶在巳时之前到达就不算迟到。” 那姓周的年轻官员瞥了他一眼,“凌将军该不会同匈奴人在一起待了几日,就忘了自己是大安的朝廷命官了吧?” 凌元辰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鼻梁上的那道疤,道:“是本官自讨没趣了,周大人爱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说罢也不同他理论,背过身去同另一人说起话来。 那年轻官员听了这一句,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虽然没再开口说那些酸话,心底里却对这群武夫颇不以为然。 大安朝自开国起就连年与匈奴交战,是以养成了重武轻文的习惯,纵观在场的宗亲公侯,莫不是以军功得封,反之再看文官,就连德高望重的傅丞相也没捞到一个爵位,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这位姓周的年轻官员也是官宦之家出身,可惜祖上一直不得封,因此对武官多有偏见。这会儿见凌元辰不理他,更认定是因为打了胜仗而自恃功高,暗暗想,还是宁王殿下说得对,文官乃国之根本,武官就不应该参议朝政,只需上阵杀敌。 到了巳时,萧景泽同谢瑶光均已就座,然而匈奴使团还未到场。 大鸿胪薛赏急出了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看着主位上的皇上,道:“要不……要不,臣出去瞧瞧,到底是何缘故?” “不必等了。薛卿家坐下吧,咱们即刻开宴。”萧景泽摆摆手,匈奴人既然如此狂妄无礼,那他也不必遵循什么待客之道。 不曾想,萧景泽话音刚落,大殿之外便传来那匈奴使臣乌尔默的声音,只听得他高声道:“大安皇帝莫急,乌尔默姗姗来迟,是准备了一份大礼要献给皇帝陛下。” 说话间那乌尔默和随从就已经进入了大殿,朝着坐在主位的二人行了一个匈奴人的礼节,道:“使臣乌尔默,见过大安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 在场诸人无不好奇乌尔默口中所说的大礼,有那按捺不住的已经伸长了脖子朝外边看。 汝阳县主萧瓷笑道:“匈奴使臣,大安朝地大物博,什么东西没有,你说的大礼倒叫我好奇了。” 乌尔默不认识萧瓷,但看她打扮,猜测应该是皇室贵族,便微微点头,道:“这位夫人见一见便知了。” 说罢冲站在门口的侍从示意,那侍从又飞快的用匈奴话对外面说了一句,下一刻,便有一女子从大殿外缓步而入。 只见她穿了一身西域的人的窄袖胡服,愈发显示出玲珑有致的身材,她很高,大抵和长安城寻常身高的男子差不多,但并不显得粗壮,盈盈一握的腰肢,饱满的胸脯,再朝上看,便能看到那幽深的眉目和高挺的鼻梁。 女子的长相算不上精致,亦称不上妩媚,有一种大开大合的气势,仿佛兼具了匈奴人粗犷和大安人的内秀。可她又是美的,美得让人说不出来哪里好看,却在看完之后又想再看一眼。 这便是那能倾倒诸国的美人,图雅公主。 几乎所有朝臣和宗亲们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个刚刚踏进大殿的女子身上,谢瑶光留意到不少人努力隐藏的渴求,不由得摸了摸下巴,这位图雅公主倒还真是名不虚传呢。 “图雅见过皇上,皇后。” 她的声音和匈奴人也不一样,没有那粗笨的带着大漠风沙味道的口音,汉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如同缓缓流淌的小溪一般,轻灵悦耳。 最先开口的不是萧景泽,也不是谢瑶光,而是坐在另一侧首位的崇安长公主,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年轻的西域姑娘,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缓缓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图雅公主抬起头,环绕了周围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了长公主身上,她微微一笑,又对长公主行了礼,道:“不知贵人唤图雅何事?” 长公主细细端详着她的脸,看了又看,半晌后才道:“的确如使臣大人所说,本宫从来未曾见过像公主这样的美人,一时间有些失态。” 坐在长公主斜对面的凌元照,听到这话,不由心生狐疑,抬眼去看那图雅公主,觉得她有些面善,便忍不住再瞧了一眼,顿时心头大骇。 123.故人 第125章故人 “贵人可是觉得我看上去面熟?”图雅公主对长公主笑了笑,复又转身看向凌元照,道:“想必这位就是关内侯了?家母让我代问侯爷好。” 饶是心中已经有所猜测,听到这话凌元照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令慈名讳?” 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询问一妇人名讳,实在不是威风凛凛的关内侯能做出来的事情,不少官员心中生疑,就连坐在上头的谢瑶光也低声同萧景泽道:“听舅舅和这西域公主的对话,似是认识的?可先前舅舅不是说没听过这图雅公主的名讳吗?” 萧景泽亦有些疑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不过观其相貌,的确像是胡人和大安人所生,我之前问过关内侯,当时他明确表示,大安这些年并无公主和亲,想必这图雅公主的母亲,或许是匈奴人掳去的边境百姓吧。” 匈奴居于苦寒的漠北,每年冬天都会有冻死的,饿死的,他们缺粮食、布匹,也同样缺女人。 大安与匈奴接壤的漫漫黄沙之地中,生活着许多像图雅公主这样身兼两族血统之人。 凌元照十五岁上战场,在塞北苦战多年,识得一两个边疆百姓也不足为奇。 不止萧景泽这般想,文武百官皇室宗亲这样想的人也不在少数,纵然有那好奇的,也不敢亲自开口询问。 正当谢瑶光为匈奴人随意掳掠大安百姓之事而皱眉时,图雅公主却再度开口了。 她莞尔一笑,轻声道,“家母姓萧,单名一个敏字。临行前,她托我问候故人,如今见诸位安好,我娘在匈奴也能放心了。” 萧姓是国姓,一个身在匈奴的萧姓妇人,又有在长安城的故人,身份绝对不是他们之前想得那么简单! 官员们私底下再度小声议论了起来,凌元照的表情算不上好看,只是到底不是年轻人了,很能稳得住,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故人何如,红颜易老,人心易变,身在匈奴多年却未曾有消息递回长安,如今在议和的这个节骨眼儿上派了这么一个人来,摸不清的心思,还是小心提防的好。 “是哪一位公主吗?”谢瑶光细细想了想,倒真想起来一位,“我看过史书,太史令在上面记载,敏安公主当年是嫁到了龟兹国去,可后来龟兹国为匈奴所灭,敏安公主红颜薄命,埋骨西域,这图雅公主当真是她的女儿吗?” “皇姐的事,我并不清楚。” 这也不能怪萧景泽,他的父亲一生中有过太多的儿女,他是幼子,他的兄长和姐姐们有不少比他大出十几二十岁,譬如崇安长公主,又比如敏安公主。 当年敏安公主去往龟兹国和亲时,萧景泽还没有出生,对于这个只闻其名,未见过其面的姐姐,他自然是不清楚的。 可是有人清楚。 汝阳县主萧瓷站起身,上下打量了图雅公主两眼,笑道:“长得的确同敏姐姐有几分相像,只不过敏姐姐二十多年前就死在了塞外,又怎么会有你这么大的一个女儿,莫不是自以为长得有几分姿色,便来胡乱攀扯亲戚,想要借机使些狐媚手段?” 萧瓷这话戳到了点子上,文武百官虽然觉得美人如玉,但若是想要祸国,那又得重新思量了。 图雅公主闻言一愣,微微咬着下唇,低声道:“我娘流落匈奴多年,后被冒顿单于所救,便……跟了他。” 这话说得极其艰难,不是嫁娶,不是纳妾,而是跟。 一个字的意思或有不同,而她这句话,明摆着是说萧敏并非是嫁给了冒顿单于,而是依附着他而活下来的一个悲惨女人。 事关皇家颜面,萧景泽自然不能再放任她们再叙说往事,咳嗽了一声,说道:“今日是为匈奴使臣接风洗尘,这些事儿容后再议,乌尔默大人,图雅公主,请入座吧。” 这一顿饭有很多人吃得心不在焉,崇安长公主的视线在凌元照和那位图雅公主身上来回打转,时间过得太快了,一晃眼,几十年过去了,她都是有着孙儿孙女的人了,而她一母同胞的妹妹,早已是物是人非。 待到散席,薛赏和凌元照随同乌尔默去驿馆商谈此次两国休战的条件,而图雅公主则拦住了萧景泽的去路。 “皇帝陛下,或者图雅应该唤你一声舅舅?”图雅公主笑了笑,若是撇去那匈奴人的高鼻梁和宽额头不谈,单看那一双桃花眼,眉目依稀瞧得出与萧景泽有几分相像。 萧氏皇族人大多长了一双多情桃花眼,尤其是在图雅身上,愈发显得那双眸子会说话,或许是见萧景泽不说话,她又问:“母亲曾多次和臣女提及,说是想要回到故土,落叶归根,不知皇帝陛下意下如何?” “若你的母亲真是朕的姐姐,那她嫁到龟兹国,想要去哪里,做什么事儿,便不在朕的管辖范围,她想回长安回来便是,长安城的城门从来没有不准允她踏入。”萧景泽对敏安公主并无印象,更谈不上感情,更何况,现下他连图雅口中所言是真是假都弄不清,当然不会一口答应。 母亲说得果然不错,大安人着实喜好虚与委蛇,一点儿也不实在,连句痛快话儿都不肯给。图雅暗暗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道:“我跟随乌尔默大人离开匈奴时,母亲曾交给我一样信物,说是关内侯和崇安长公主都识得此物,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凌元照虽然不在此处,但崇安长公主并未离去,见萧景泽抬头看她,便朝两人身边走了几步,接过图雅手中之物,仔细辨识。 “的确是敏儿的东西。”长公主点点头,道:“此物是和亲前父皇亲自赐下来的,是两国友好的象徵,这是半块,另外半块在龟兹国来求亲时交给了他们的使臣,见过的人不多,旁人是无法伪造的。” 见长公主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图雅微微一笑,按照大安朝的礼仪行了个礼,道:“刚刚不知是姨母,图雅失礼了。” 崇安长公主想要抬手去扶她,忽然又想到了她的身份,伸出去的手顿在了那里,不自然地说道:“不知者无罪,公主无须多礼。”她的手收了回来,而想要问一问敏安公主近况的话语到了喉边,却又咽了回去。 “图雅自知刚才的话有些冒昧,但这是母亲唯一的愿望,身为女儿,无论如何也要帮她达成所愿。”图雅公主自嘲地笑了笑,那张美丽的脸上隐隐流露出失落,道:“冒顿单于是不可能放母亲回来的,折辱一位高贵的大安公主,是他的乐趣所在,若不是为了我,母亲又怎么可能活下来,我……想必皇帝陛下也听说了图雅的事吧,一女嫁六国,然后发兵攻打,让我成为亡国的罪人,冒顿虽然是我的父亲,但他只不过是将女人当做工具,图雅和母亲一样,渴望着能回到大安生活,不必惶惶不可终日,哪怕是粗茶淡饭,也觉得欢喜。” 一旁崇安长公主的泪已经留了下来,和亲的公主几乎没有活得长的,她能想象得出,她的妹妹在塞北那样苦寒的地方,受尽了磨难,她看向萧景泽,想要恳求他答应图雅的请求,让敏安公主回到长安。 然而不等长公主开口,谢瑶光忽然道:“我朝正在与匈奴议和,图雅公主是匈奴的公主,敏安公主是匈奴单于的女人,想要回到长安只怕困难重重,公主殿下这样说,难不成是有什么好主意?” 图雅看了谢瑶光一眼,觉得这个皇后娘娘有点儿意思,对自己的身份既不好奇,也不关心敏安公主在匈奴的生活,却独独将议和之事拿出来说,莫不是想提醒自己什么? 应该不会。在驿馆停留的这几日,她和乌尔默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只待在驿馆中,匈奴安插在长安城中的眼线传递了不少消息,其中有许多都是关于这位皇后娘娘的。 图雅一一听过之后,却只得出一个结论,大安的皇帝如此专宠皇后,想来这皇后应该是一等一的美人,而那皇帝或许也是个好色之人。 可惜今日这场宴会,萧景泽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很规矩,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片刻,而时不时地低下头同谢瑶光说话的情形,图雅亦看在眼中。 她不屑于这样的小儿女情怀,帝王就该有睥睨一切的气势,哪里能如此贪恋儿女情长。 自认为谢瑶光是猜不透自己的想法的,图雅公主也没有拐弯,直接道:“正是知道乌尔默大人前来议和,图雅才求了匈奴单于,与他一同出使大安,图雅愚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望皇上能在议和的条款上,加上迎接母亲回国这一条,若是母亲心愿达成,图雅愿为皇上所驱使。” 萧景泽与谢瑶光对视一眼,果不然,匈奴人是想在这上面做文章吗? 如果他们迎敏安公主回国,一个被灭国之后,能在匈奴生活了几十年,为匈奴单于生儿育女的人,如何能断定她没有异心?若是敏安公主的心向着匈奴,他们这么做无异于引狼入室。 可如果不同意,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皇室宗亲怎么想?文武百官怎么想?天下百姓怎么想? 萧景泽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看了图雅公主一眼,她的表情忐忑不安,可眼底的胜券在握泄露了她的心情。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用女人去换取江山国土,他萧景泽的江山,自有保家卫国的将士来守,阴谋不及阳谋,美人计,他不屑用之! 年轻的帝王没有再看那身姿曼妙的西域女子,视线钉在大殿墙壁上挂着的一把弯弓上,笑道:“寡人曾以为匈奴全民皆兵,都是好战之人,未曾想却也会用这兵法诡道,只可惜,朕有雄狮百万,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还用不着驱使公主殿下。” 124.梦一场 第126章梦一场 图雅公主暗暗皱了皱眉,这小皇帝倒不像想象的那般好忽悠,看来只能回去同乌尔默商议之后,再作打算了。 而另一边,乌尔默看到凌元照提出的条件,鼻子差点儿都没气歪了! 要把河西平原全都割让给你们也就罢了,毕竟我们匈奴人又不种那些农作物,可出产铁器的龟兹、出产美玉的于阗,还有其他掌握这东西交通要道的属国,怎能控制在大安人手中! “贵国这条件实在是苛刻了些,我匈奴国小民贫,全靠与这些属国之间通商易物才得以繁衍生息,若是如数割让给你们,我们焉能存活?”乌尔默皱着眉,在桌上展开的地图上指了指,“最多将这两处地方让给你们,再给你们三百头牛羊。” 这些贪得无厌的大安人,不就是侥幸打了一次胜仗吗?竟然敢狮子大开口! 乌尔默心中烦躁,又惦记着图雅公主在宫中行事,说话便有几分不客气。 有关内侯凌元照在侧,大鸿胪薛赏的胆子倒是大了不少,道:“我们大安不缺那几头牛羊,这些地方是皇上指明要的,使臣大人或许不知道,这几座城池以前可都是我大安的国土。” 乌尔默哪里会不知道,只是觉得那地方现在是他们的,大安人想抢回去,无异于是在同狼抢食,他看了薛赏一眼,摇头道:“我不能答应这样荒谬的要求,贵国接受王庭提出的议和,定然是不愿再起战火,我们将河西之地退还给你们,已经表示了足够的诚意,二位大人也该适可而止才是。” 薛赏虽然为人胆小怕事,但到底是二品大员,又是个专心办差的,听到这话顿时急了,就要同乌尔默理论。 凌元照按住了他的胳膊,不疾不徐地看向桌上的地图,“我是武人,不懂适可而止,只知若是在战场上,哪怕战到只剩最后一人,也要守住国土。” 一个不肯退步,一个不肯松口,薛赏脑门上的汗是不停地流,心知今日是谈不妥这件事了,便不打算再费口舌,和凌元照起身告辞。 二人行至驿馆门外,正巧碰上图雅公主的马车从宫中回来。 身材高挑的姑娘又戴上了面纱,一身宽大的衣袍裹在身上,似是怕极了这三四月里的太阳。 凌元照的视线对上图雅公主的,后者的眼眸弯了弯,似乎是在对他微笑。 一时间,这位大安朝风头无两的关内侯竟有些失神,好像透过眼前的女子,依稀记起了三十多年前,跟在自己身边的娇俏姑娘。 皇宫,椒房殿中。 谢瑶光让珠玉煮了一壶解酒茶来,低声埋怨道:“那匈奴使臣乌尔默明摆着是在考验你的酒量,我瞧你神情清醒,还同图雅公主说了几句话,怎么这会儿就又是头晕,又是恶心的?” 萧景泽笑了笑,腹诽道,要不是说难受,一回来阿瑶肯定要先赶我洗浴换衣裳,弄走这一身酒气。 明明此刻酒酣半醉,正是亲近佳人的好时机。 只见谢瑶光用手背贴在他脸颊上试了试温度,觉得有些烫,将帕子在水盆中浸湿了,拧成半干,替他擦了擦脸,见他眯着眼,又叮嘱道:“先别急着睡,喝了解酒茶再歇息,不然一觉醒来,铁定要头疼的。” 年轻的帝王费力地睁开眼,准确无误地抓住了谢瑶光的手,“我不睡,你坐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吧。” “想说什么?那个图雅公主?”谢瑶光不得不承认,图雅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而且还是个有故事的美人,“她是敏安公主的女儿,你打算将她们母女俩怎么办?留在匈奴吗?” “我是突然想起一桩旧事来,母妃当年与父皇闲谈时曾说起过敏安皇姐和亲一事,说是当年原本是想将她嫁予你舅舅的,凑巧龟兹国来长安求亲,皇族之中除了敏安皇姐并无适龄未婚公主,无奈之下只能将她远嫁。” 萧景泽捏了捏掌心柔弱无骨的小手儿,笑道:“也难怪那西域公主开口就说要向关内侯问好呢。” “啊……这件事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不知道舅母知不知道?不管她知不知道,若是因此和舅舅生了间隙就不好了,不行,我得问问我娘。”谢瑶光没有留意到他的小动作,心中十分震惊于这段往事,微微蹙眉,道:“图雅公主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怕就怕不仅和谈没有我们想象中那般顺利,他们还要在长安城搅起一场血雨腥风呢。” 此时正是风云际会,凌元照身上的案子还未查清,萧承和野心勃勃,更有匈奴使团在一旁虎视眈眈,这背后牵扯到兵权、疆土、萧氏皇族,稍有不慎,就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莫担忧,廷尉司这几日正严加审理那些诬陷关内侯的人犯,想必这几日就有结果了。至于和谈嘛,若是谈得拢自然好,谈不拢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此次和谈关系着我大安朝后世百年的安稳,不能马虎。”萧景泽亦知晓利害轻重,如此这般地劝慰了她两句。 “我是说图雅公主,她故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及旧事,无非是想让大家记起舅舅和敏安公主的关系,既然当年他们已经谈婚论嫁,想来感情定然深厚,我对舅舅倒是极有把握,他公事私事一向分得很清楚,不会糊涂的,只是……” “你是担心朝臣们会因为关内侯和敏安皇姐的旧事,从而认为他不能参与议和,再推举萧承和出面?还是说担心没有舅舅在一旁看着,薛赏那个胆子小的,没有同乌尔默呛声的本事?”萧景泽最是了解她,将谢瑶光心中的担忧问了出来。 眉头微蹙的秀丽少妇却未答话,接过珠玉送进来的醒酒茶,用汤匙轻轻搅了搅,见热气散了些,才端到软榻前。 这解酒茶乃是用的柑子皮、苦参、枳子、葛根花等物炒制之后,煎三五沸,入少盐花而成,味道极为古怪,萧景泽喝了一口,差一点儿便吐了出来,心下不由后悔起自己为何要装醉,便宜还没占着呢,倒先要喝这么一碗说甜不甜似苦非苦五味兼具的茶水。 “就喝这么一点吧,我觉得这会儿头不怎么晕了。”实在是咽不下那种怪味道,萧景泽喝了一口便将杯盏推开,谁料谢瑶光却道:“这解酒茶解得是酒毒,饮酒伤身,还是都喝完了罢。” 萧景泽觉得阿瑶肯定是瞧出来他在装醉,才故意让人熬了这么一碗茶来。 闭着眼睛,捏着鼻子,喜吃甜食的皇帝陛下将那一碗汤水一口气全都喝了下去,“喏,都喝完了。” 他将碗丢开,觉着自己说话都有一股儿怪味,让珠玉取了鸡舌香来,含了一会儿才将那味道压下去,复又提起刚刚的话题,“这些事儿其实你不必太过忧心,有我在上边压着,萧承和想有什么动作,又或者朝臣对舅舅有什么意见,都不是容易的事。” 谢瑶光欲言又止,在不知道人心险恶之前,她也以为,只要有萧景泽在,便可万事无忧。后来萧景泽死了,她觉着自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搬到长信宫以后更是闭门不出,可那些阴险毒辣的人,说不定就在什么时候捅了你一刀。 重生这种闻所未闻的异事,她是无法说出口的,只得道:“近些时候我总是做梦,梦到你被萧承和所害……”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是忧思太甚。”萧景泽坐起身,将她抱在怀里,“若是这江山安稳,就不用阿瑶帮我担心这许多了。” 谢瑶光摇摇头,“说是梦,可又不是梦,就像是真的一般。” 萧景泽自然当这是无稽之谈,根本不信,可谢瑶光皱着眉的模样着实让他难受,便问道:“那萧承和害了我以后呢,他做了皇帝?按照祖宗律法,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有端王在,这皇位也轮不到他身上!” 自然是轮不到的,虽然当时也有大臣们提出让萧承和继位,可祖宗礼法不可废,靖国公和傅相征求过自己的意见之后,谢瑶光宣召端王入长安。 可就在端王还未踏入长安,接过传国玉玺,摇身一变成为帝王时,他的封地便传来消息,端王爷本就因皇帝驾崩而伤心过度,突然又接到皇后的诏书,大悲大喜之下,竟然暴毙而亡。 国不可一日无君,当时萧承和表现得与世无争,是被众人赶鸭子上架才登上帝位的。现在细细想来,端王当时死得也十分蹊跷。 听到谢瑶光缓缓叙述,萧景泽的表情逐渐变得慎重起来,虽然他还是不太相信梦境能成真,可谢瑶光给他灌输了这么久萧承和的为人和秉性,说他一点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但萧承和再怎么说也是皇家血脉,纵然他机关算尽,但这江山算不得旁落,成王败寇的道理,萧景泽懂,所以他并没有因此而发怒生气,他最为担心的是,对上阴险狡诈的萧承和,阿瑶在梦境中的际遇又是如何? 他不假思索地便问了出来。 谢瑶光听到这话之后,表情晦暗不明,半晌才道:“梦里的我愚蠢至极,萧承和借我的手将靖国公府满门抄斩,外祖父、舅舅、霜姐姐,连一具全尸都没有留下,而我,被他绑住手脚,塞住嘴巴,钉在了一具金丝楠木棺中。” 时至今日,谢瑶光想起那种在黑暗中逐渐窒息,最终逐渐失去意识的感觉,仍然觉得浑身发寒。 125.难题 第127章难题 与匈奴使臣乌尔默的扯皮还在继续。 薛赏几乎每天都是每天满怀希望地去驿馆,最后一脸颓色的归来。 向皇帝陛下禀报和谈进度的时候,薛赏总是担惊受怕的,因为皇帝陛下的脸色着实不好看。 实际上,自打那日谢瑶光以梦为由,将前世之事和盘托出之后,萧景泽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若说梦里的自己死在萧承和夺位的阴谋之下,只能说明自己的识人不清和无能,他只要小心提防就是,可他将谢瑶光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千百倍,若是萧承和真的如她梦到的那般,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要赶尽杀绝,他…… 他是不能拿阿瑶的性命去赌的,须得想个对策才是。 萧景泽走了半晌的神,忽然听到大鸿胪薛赏唤他,“皇上……” “薛卿刚刚说什么?”萧景泽回过神,眉头皱了皱,现如今要解决的事儿可不只这一件,前有凌元照被陷害,后有匈奴和谈,桩桩件件都是大事,难事。 薛赏知道皇上这几日心情似乎不大好,忧心是因为自己办差不力的缘故,也不敢询问皇帝为何神思不属,老实道:“臣适才说,那匈奴使臣乌尔默,说什么也不愿意将控制着东西要道的疏勒之地交给我们,他说若是皇上想要西域珍宝、美女,又或者是牛羊,愿意奉上,只是这地方是国之疆土,不能割让。” 萧景泽冷笑一声,“匈奴不过是个部落,何曾立国,国之疆土,那疆土明明是疏勒国的,被他们抢了去而已,告诉乌尔默,珍宝,大安不缺,美女,在朕心目中没人比得上皇后,牛羊,我大安朝沃野千里,不需要放牧才能饱食,若是这疏勒之地他不愿让出来,那就只好兵戎相见了。” 论帝王谋略,萧景泽有靖国公和傅丞相的悉心教导,论杀伐果断,登基这么多年也磨练出一二,他的温和是性格,是客气,是谦谦君子之道,但也并不代表他这个皇帝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可……”薛赏犹豫了一下,观皇上面色,觉得他应该不会因此此事而罚自己,才道:“可乌尔默还说,若是皇上想要开战,匈奴人当以敏安公主祭旗,臣以为……” 大鸿胪寺负责一切外交往来事务,敏安公主当年出嫁和亲时,薛赏才初入鸿胪寺,他到如今还依稀记得敏安公主是个娇俏明艳的女子,说起话来十分爽朗,对待他们这些小官小吏也很是温和,她当年为国出使和亲,是国之功臣,不应该被遗弃在塞北狼烟之中。 “大鸿胪可曾亲眼看到敏安公主在匈奴?一个西域女子的胡言乱语,也能教你乱了方寸?”萧景泽道:“敏安皇姐当年嫁予龟兹国国王,龟兹被灭,她若是活下来,为何不回长安?她若是被匈奴人俘虏,在仇人身下苟全性命,为匈奴单于生儿育女,便是认了命,朕不求她做一个烈女子,以身殉国,但若要为了她一人性命,便要放弃我大安将士拼死夺回来的疆土,即便是朕愿意,那数万死在阴山之下的将士也不会答应的。” 萧景泽的冷酷,并非是天生,只是身为帝王,总要有取舍,且不说单凭一个信物并不能确认敏安公主就在匈奴,即便是真的,他也不后悔说这样的话,有些事可以让,但有些事,一步也不能退。 薛赏听闻皇帝心意,一时间百感交集,一会儿觉得自己想问题的格局太小了些,竟没有顾及到这是军国大事,一会儿觉得皇帝这么做着实不该,毕竟敏安公主是他的姐姐。 萧景泽并未将薛赏的心思不安看在眼里,他想了想,道:“可以先将咱们要在西域诸国之间打通一条商路的事情透露一点儿给乌尔默,匈奴人不肯将疏勒让出来,也无非是想将与其他小国通商的道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咱们的想法若是成了,匈奴人不会看不到好处,他们贪婪,便以利诱之。” 先礼后兵,自古有之,毕竟大安朝半年前才刚刚结束和匈奴的战事,若是顺顺利利地和谈,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薛赏走了,可需要萧景泽处理的事情并没有结束,他翻了翻折子,将周廷之的奏本从那一堆奏折中抽了出来,这上面写的是凌元照受诬案的审理情况。 刑罚之下,有人松了口,说是收了他人银两,才敢陷害关内侯,毕竟当官的,有几个是真正两袖清风呢?这些人觉得,廷尉司要是查,肯定能查出些蛛丝马迹的。 可谁知道凌元照常年领兵在外,妻子韩氏身为靖国公府长媳,竟然不理庶务,而他名下的产业又是如此赚钱,才收得起贵礼,回得起更贵重的礼物。 周廷之在奏折中还说,那靖国公府的老婢朱妈妈,最初一口咬定自己说得都是实情,后来有人招供之后,她又胡乱攀咬数名官员,甚至还提及皇后娘娘。 这朱妈妈是霍氏身边的人,周廷之认为霍氏有嫌疑,但因其是靖国公夫人,又有诰命在身,不能像其他人那样随意提审,须有皇帝准允。 萧景泽在奏折后面划了个勾,准了周廷之的请求。 正巧此时内侍通禀,说是皇后娘娘来书房送汤食。 “我听说你忙着处理政务,一早上水米未进,特意做了些吃食。”谢瑶光领着喜儿进来,后者手里拎了个食盒,“忙归忙,但饭总是要吃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要谢瑶光说,这做皇帝,是天底下顶顶辛苦的事儿,每天有批不完的折子,数不尽的政事,有时候忙起来,她还没睡醒,萧景泽就上朝去了,等她都睡着了,萧景泽还没回来,披星戴月的,但仔细算算,连大臣们都有俸禄可领,皇帝却是只干活不拿钱的,太划不来了些。 虽说萧景泽忙得没空见她,可谢瑶光却是有空来看他的,送吃食也不是头一回,喜儿刚把食盒放下,将里面的菜端了出来,那边萧景泽就已经洗了手,正在擦呢。 待到坐在桌前,先是深吸一口气闻了闻,笑道,“你听黄忠他们说呢,我早上也是吃过早膳的,本来还不觉得腹中饥饿,可一闻到皇后亲手做的菜,就突然觉得自己饿得像是能吞下一头牛。” 谢瑶光脸一红,抬头去看喜儿,小宫女早就识情识趣的出去了,还捎带着将御书房的门关得严严实实。 知道无人在旁边看着,谢瑶光心神松了些,温言道:“那我以后亲自下厨做吧。” 她以前在宫中给华月郡主做伴读的时候,偶尔得黄夫人指点,会亲自下厨做几道小菜,大多数时候都会给萧景泽送一份去,后来出宫,再入宫,身份变了,她一说也亲自下厨,御膳房的人就诚惶诚恐的,好像她做一顿饭,就跟要了他们的脑袋似的,久而久之,谢瑶光也不再去厨房了。 萧景泽听闻这话摇摇头,“偶尔做一回便罢了,日日洗手做羹汤,我可舍不得纤纤葱白指,变成了冻萝卜,御膳房做的又不是不能吃,何必让你累那个神儿,不过,若是哪一日我想吃阿瑶亲手做的饭菜了,你可不许拒绝。” 那是有一回,萧景泽甜食吃多了,犯了牙痛症,忍了数日没再吃甜的,后来实在忍不住,趁晚上欺负谢瑶光的时候,让她答应给自己做一顿白糖糕,谢瑶光不仅没同意,还让御膳房不准给他做任何带有甜味儿的吃食,还让他吃了好几顿的苦瓜。 谢瑶光倒是没想起这回事来,笑着点头道:“帝王有命,焉敢不从之。” 有皇后在侧,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自然都不作数了,萧景泽吃了两口,又说起周廷之的奏折来,“我虽然批了准允,但想想,这事总归要先同靖国公说一声,否则廷尉司的人突然去他府中,将他夫人带走,总归是伤颜面的事儿。” 谢瑶光的人生与上一辈是迥然不同的,对于前世那些恩怨,虽然记挂于心,却早已不再是她生活的全部,朱妈妈这个人,早就被她忘到脑后,此时听到萧景泽提起来,终于想起来,上一世就是她陷害靖国公府,致使凌家满门抄斩。 她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萧承和,还是霍氏? 纵使心中有疑问,但这种事她觉得自己可能会先入为主,还不如看廷尉司查的如何,“听你的吧,不过照外祖父的性子,他是不会担心颜面二字的,他心思不在内宅之中,霍氏表面功夫又做得不错,舅舅的本事也不弱,外祖父知道霍氏奈何不了舅舅,才不管这些事儿的,若是霍氏当真要动摇靖国公府的根基,不用廷尉司处置,外祖父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萧景泽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你前几日同我提起的梦境,我思来想去,总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萧承和是仁德太子之子,行事又没什么出格的地方,我不可能随意处置他,若是将他外放,鞭长莫及,难保他不会像怀王那样招兵谋反,只能先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可长安遍地是京官,他若是与人走动,也不可能拦着,想来想去,总觉得难有万全之策。” “你觉得派他为先皇去守陵如何?”谢瑶光突然想到这个主意,是因为萧承和上辈子为了打压靖国公府,曾让凌元照为萧景泽去守陵,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应该是个不错的法子。 126.守陵 第128章守陵 “为先皇守陵?” 萧景泽重复了一句,低头想了想,道:“是个两全之策,只是总得有个由头,这好端端地突然将他派去给先皇守陵,于情于理都太过奇怪了些。” 谢瑶光也知道,突然将一位王爷送去卫陵,朝中大臣肯定又得私底下揣测萧景泽的心思,说不定就会有人嚼舌头根子,说什么萧景泽容不下贤王,必须要有一个能站得住的理由,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若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也不急,眼下是把匈奴使臣的事儿给解决了,那位图雅公主倒是往宫里递了几次帖子,说是要见我,我今儿早上没事,就允了,她倒没说和谈的事儿,就是说不管此次和谈结果如何,都想留在长安。” 其实图雅公主的原话说得是,这长安是她母亲出生长大的地方,她自小就听她的娘亲说起长安城的风物和习俗,长安市上的酒家,七夕中秋上元夜的花灯,民间会演皮影戏的戏班子,曲江的水,西岳的山,乃至夏日里的虫鸣,冬天的飞雪,都让她神向往之。 她虽然是匈奴的公主,单于的女儿,可这公主,活得其实也只比奴隶好那么一点点而已,她知道长安城有许多番坊,有外族人在此经商贩卖,有的甚至入了户籍,她宁可为平民,只是想过安定的生活。 “你怎么说的?”萧景泽听完谢瑶光的叙述,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这图雅公主前几日还说,自己的母亲做梦也想回长安,又说愿意受他驱使,可才几天过去,又改口说想留在长安做个普通百姓,她不管她还留在匈奴的母亲了吗? 谢瑶光笑了笑,“我当然不会答应了,她是匈奴的公主,将她留在长安,匈奴人会以为我们的想以她为质,许是见我不同意,她说自己是真心想留下来,求我为她寻个夫家。” “皇后指的夫家,定然不敢怠慢她,以她的身份,这要嫁的人家世还不能低了,六嫁之身,公主之尊,倒像是一出戏似的。”萧承和笑道。 “可不就是一出戏。”谢瑶光接过话头,道:“不过我又不蠢,怎会往她的套里钻,就说我可不是市井专门为人撮合姻缘的冰人,她找错人了。大抵是再寻不出什么借口来,才悻悻然走了,要不是顾及到和谈之事,我还真不愿意同这图雅公主打交道,一会儿一件事,脑子转的都快累死了。” 萧景泽吃罢,替她揉了揉肩,道:“我让薛赏把咱们要通商的意思告诉给匈奴使臣,想来和谈的结果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等到事情结束,咱们就早早地让他们走人,再也不能来烦着你了。” 谢瑶光笑他,“皇上什么时候学会过河拆桥这一招了?” 话虽如此,但事情果然不出萧景泽所料,乌尔默在听闻大安朝有意打通东西商路,建设官道,派兵驻守之后,对于疏勒之地的态度不再像之前那般放松,可还想着在通商条款上讨一些好处,薛赏在请示了萧景泽的意见之后,是该紧的地方紧,该松的地方送,终于是趁热打铁,让那使臣乌尔默代表匈奴单于在和谈书上签字盖章。 这中间还有件儿趣事,是说那图雅公主在被谢瑶光拒绝之后,决定主动出击,瞧上了负责接待使臣的凌元辰,她对自己的美色十分有信心,奈何这凌小将军是个油盐不进的,还没有什么进展呢,就被华月郡主给知道了,当下拎着鞭子闯入驿馆,是噼里啪啦将那图雅公主给一顿好骂,甚至要动手抽她两鞭子,幸好被凌元辰和乌尔默给拦住了。 在匈奴,这种抢男人抢女人的风俗可以说是喜闻乐见的,但在大安,在中原是行不通的,乌尔默知道入乡随俗的礼,在安抚了华月之后,才解释了缘由。 华月郡主哼了一句,却也知道这使臣不宜得罪,好在凌元辰怕她乱发脾气,坏了和谈之事,便应允了她种种要求,她便只是在心中腹诽了一句,这匈奴人可真不要脸! 另一边,廷尉司在问询过霍氏之后,查无结果,虽然凌元照已经洗去嫌疑,但这幕后之人迟迟不能露面,着实让周廷之心烦。 更让他郁闷的是,一直不肯松口说出幕后主使的朱妈妈没多久竟然在廷尉府大牢中死了。 线索一断,这案件无头无尾,只能先结案奏报皇帝。 萧景泽并无意外,毕竟敢指使他人陷害当朝二品大员,掩藏的工夫自然是要做好的,判了其他从案人员刑罚,嘱托周廷之私下里再调查,这件案子明面上也就了解了。 转眼到了四月底,送走了浩浩荡荡的拉着长安特产的匈奴车队,以及车队领头的匈奴使团,萧景泽也松了一口气,前一个月面对的几桩难题,如今只剩下如何让萧承和去守陵这一桩了。 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萧景泽这边儿正烦恼着呢,萧承和却突然上书称,六月乃是他生父仁德太子忌辰,想要提前一个月去鄠县准备拜祭之事。 这鄠县乃是离长安城不远处的一座小城,当年仁德太子便是被圈禁在此处,死后亦葬在此地。睿宗皇帝虽然有感于自己当年行事太过严苛,原谅了仁德太子的过错,但因为晚年与匈奴交战,又好寻仙访道,求长生不老之术,一直没想到要将儿子的坟给迁回长安,葬入皇家陵园。 现成的借口,萧景泽自然不会放过,他将此事在朝堂上提了出来。 “朕昨日看到宁王上奏,说是想要去鄠县拜祭仁德太子,有感于其孝义,先帝在世时也曾说是要将仁德太子灵柩迁回长安,先前一直忙着与匈奴和谈之事,倒是没有留意到已经快到仁德太子忌辰,好在鄠县离长安不远,朕想着,赶在仁德太子忌辰之前,将他的坟茔迁回长安,葬在周皇后与先帝墓室旁,也算是一家团圆,诸卿以为如何?” “皇上仁孝,对兄弟礼义,实乃我等楷模,臣无异议。” 大多数大臣都是如此表示,他们知道皇上仁善,封了仁德太子之子为王爷,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大度到将仁德太子的坟墓迁入皇家陵园。 萧承和原本是想借此提醒大家他的正统身份,顺便去鄠县找一些旧识帮助自己成事,没想到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拱手行礼道:“皇上苦心,微臣心领,只是这迁坟一事干系重大,臣父毕竟是……恐怕……” “宁王多虑了,先帝曾亲口说赦免了仁德太子之过,有太史令记载为证,朕这么做,也是遵循先帝心愿。” 尽管萧景泽说得有理有据,但靖国公凌傲柏是不赞成的,他一脸严肃道:“臣以为若是迁坟,要修建陵寝,要做道场,劳民伤财,实非益事。” 萧承和在听到萧景泽那一番话之后,本来已经以为无回旋之地,万万没想到凌傲柏竟然开口反对,惊喜之下,连忙道:“靖国公所言极是,臣以为尽孝乃是臣一人之事,若是为臣一人之事劳民伤财,臣心中过意不去。” 萧景泽想了想,道:“既是如此,便不做道场,宁王乃是仁德太子的遗腹子,从小在民间长大,未曾侍奉过仁德太子和先帝,等到你父亲的坟茔迁入皇陵之后,你便带上王府亲兵,去陵园守陵三年,以尽孝道吧。” 朝臣们纷纷觉得皇帝此言有理,而刚刚持反对意见的靖国公凌傲柏若有所思,像是明白了什么,冲坐在龙椅上的萧景泽轻轻点了点头。 萧承和脑子里一片混乱,第一个念头是萧景泽会不会发现了他的图谋,才想要将他派去守陵? 不,不对,若是发现了他的图谋,就应该将他杀了才是,更何况这拜祭之事是自己提出的,以萧景泽那个温吞性子,这迁坟之事恐怕是对自己的内疚吧。 他还想再做最后的挣扎,道:“臣以为……” “宁王是不想为先帝和你父亲守陵吗?”萧景泽不待他开口,反问道, “臣不敢,只是臣总觉得,迁坟会搅扰了先皇后和先帝的清净,这是不敬,臣本就未曾尽孝,若是再搅扰了先帝和先皇后,内心是在难安。” 这推托之词说得像模像样,好在萧景泽也不是没有应对之法,道:“所以朕才命你守陵三年,先皇和先皇后就会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九泉之下亦能安心。” 萧景泽这话太理所当然了,还没等萧承和再想出什么借口来,内侍便已经高喊了退朝。 而朝臣们则认为,这是皇上让宁王去皇陵修身养性,磨练资历,累积名声,等到守陵回来,必有重用,纷纷来恭喜他。 不过反而有几个平日里同萧承和走得近,隐约知道他想要什么的官员,心里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生怕皇帝是知道了这件事,然后一个不高兴,自己就人头落地了。 毕竟宁王许诺给他们的高官厚禄,那是建立在他能够成事的基础上的,若是失败了,别说现在的乌纱不保,恐怕连性命也要丢了,自己当初就怎么鬼迷心窍,同他混在了一起呢。 这些萧承和苦心经营了许久的人脉,竟然因为萧景泽一次有心无意之举,被打散了,有的甚至消弭于无形。 而他原以为还能拖一两个月,再想想办法的时候,萧景泽又以皇陵修建为由,让他和另一位指派的官员去了陵园监工。 127.郡马爷 第129章郡马爷 五月里的天气渐热了起来,文远侯府与靖国公府的姻亲大事,正是在这样热闹的日子里提上了日程。 华月虽然只是侯府嫡女,但她有一个做长公主的祖母,她的祖父又是因治理水道而早逝,甚至连尸骨都未能留存,睿宗皇帝在世时,就对文远侯府这唯一的小女儿宠爱有加,等到萧景泽即位,因为感念崇安长公主入宫照料,便破例封了华月为郡主,更赐她千顷良田做封地,也难怪汝阳县主嫉妒。 论门第,都是高门大户,论身份,一个是明丽妍艳的少女,有着郡主之尊,一个是战场上大杀四方的俊秀儿郎,前途不可限量。 长安城的人说起这桩亲事来,无不称之为天作之合,再也没有人提起,昔年华月郡主刁蛮会嫁不出去,凌小将军损了容貌娶不到媳妇的话来。 华月郡主是受封在册的宗室贵女,依照常例,她成亲时,宫中也需赐下一部分陪嫁之物,而凌元辰是皇后娘娘母家舅舅,他的婚事,宫中也要赐下些礼物,以示恩宠。 为了这两份礼单,谢瑶光这些时日可是忙坏了。 “你觉得东海的夜明珠会不会太俗气了些?那红珊瑚盆景呢?稀奇是稀奇,可好像又不够喜庆,玉如意怎么样?兆头好,成双成对的?”谢瑶光将那礼单反复修改,一边回头询问躺在软榻上的萧景泽。 “这些事儿我不怎么清楚,华月那丫头是个没长性的,再有意思的东西到了她手里,也就是几天的稀罕,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丢到脑后了,我看你随便选几样就成了,这送礼,贵在心意。”萧景泽神色恹恹,对于谢瑶光忙着别人的事儿,而将他丢在一旁这种行为十分不满,费尽心思地劝说。 不料谢瑶光却不领情,摇头道:“随便选怎么成,我同华月有同窗之谊,皇室中人丁单薄,也难得见这样的喜庆事儿,得好好选才行。” 萧景泽翻身下榻,从她身后抱住她的腰,将谢瑶光整个人圈到怀中,在她耳边低语,“那明日再看可好?” 不等谢瑶光拒绝,他伸手抽出谢瑶光手里的册子,合起来丢在一边,道:“左右离华月和凌元辰的婚期还有好几日,明日再拟定也不迟。” 谢瑶光无奈,只好点点头。 帝王笑了笑,又问:“那安歇可好?” 知道皇后脸皮薄,见她抿着嘴不应声,萧景泽便站起身,将她抱到了床上。 初夏的夜还是凉的,两个人却依旧像刚刚成婚时那般蜜里调油,轻纱帷帐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礼物最终还是定了下来,一条灵动如蛇的软鞭,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俗话说,“鲜花配美人,宝剑赠英雄。”可惜这话前半句与华月郡主不搭,谢瑶光思来想去,最终才定下了两件礼物。 “还是小七……皇后娘娘最了解我。”华月试了两下软鞭,觉得很是趁手,便卷起来挂在腰间,道:“旁人都送些什么棋盘啊,诗书,金玉之物,还有绣品什么的,我都不喜欢,还是这软鞭好,回头还可以让元辰教我几招。” 华月郡主笑着同传旨的黄忠说了几句,丝毫不掩饰脸上即将为人妇的喜色。 黄忠也在心里喟叹,要说这华月郡主,性子刁蛮任性,可却也是坦诚直率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说起来她同凌小将军这段姻缘,也是来之不易。 他记得,皇后娘娘还没进宫之前,这位郡主就追在凌小将军屁股后边跑了,皇后娘娘如今进宫都快两年了,她们才能修成正果,不过得偿所愿,美满姻缘,终归是一件幸事。 黄忠笑了笑,说了几句恭喜的吉利话儿,惹得华月郡主开怀,还赏了他一片金叶子,这才眉开眼笑的走了。 方氏忧心忡忡,对摸着腰间软鞭再度跃跃欲试的女儿道:“还有几日就是大婚之期了,你可不能这般莽撞,皇后娘娘……” 她到底是臣妻,不能说皇后的不是,只得改口道:“这软鞭虽好,但也能伤人,你嫁人之后须得学着收敛些,这过日子,就是像磨性子,把你这锋利的棱角磨一磨,两个人互相包容,日子才能和和美美。切不可再像以前一样,因为一些小事儿就和元辰赌气,知道吗?” 华月郡主自定亲以后天天听她娘念叨这些,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随口敷衍了两句,回自己的院子练鞭子去了。 方氏拿她没办法,晚间同文远侯郭通说起来,郭通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女婿也不是不知道华月的性子,两个人情投意合,你这做娘的就别操心了,更何况,咱们的女儿心性率直,去了一趟漠北,眼中有了家国大事,比起那些在宅院里小打小闹的妇人来说,不知好了多少倍呢。” 听了郭通这一席话,方氏的心里不仅没好受,反倒更紧张起女儿嫁人以后的日子了。 小夫妻俩都酷爱武艺,该不会到时候一言不合,一个提着软鞭,一个抽出宝剑,打得不可开交吧。 将自己的担忧说给丈夫听,郭通却不以为意,“我看两个孩子好得很,你这都是闲操心,睡吧睡吧。” 且不管方氏在嫁女这件事上是如何抓耳挠心,觉得自己闺女如何主持不了内务,可真正到了成亲的这一日,最舍不得女儿的也是她。 “定亲的时候还觉得,总算是给她找到个婆家了。还盼着元辰早些将她娶走,别让这丫头再留在家里祸害人,谁能想到,真要把她送走,还有些舍不得。”方氏看着镜中已经打扮妥当的女儿,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华月有些不适应她娘这般温情脉脉,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道:“我又不是嫁出去不回来了,他们家离咱们家就隔了两条街,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别乱动,好好的一身嫁衣都要叫你给弄皱了。”方氏斥了一句,又道:“做人媳妇和做人女儿是一样的吗?元辰虽说父母都不在了,可他上有关内侯这个兄长,还有靖国公这个伯父,你嫁过去,那就是你的长辈,得敬着,孝顺着。还有,别再说什么他们家咱们家的,往后元辰的府邸,才是你们的家,知道吗?” 方氏说着突然抹起眼泪来,华月郡主心底也突然涌起一丝感伤,还没等娘俩儿生出抱头痛哭的心呢,长公主在一旁道:“还没等到上花轿呢,哭什么哭,等会儿皇后娘娘来了,也忒无礼了些。” “皇后娘娘要来?”方氏惊诧地问。 寻常人心中的皇后是母仪天下,有着无上威严的贵妇,历朝历代的皇后差不多也是这样,有的甚至一辈子没迈出过宫门,但谢瑶光不同,要非得说那里不同的话,就是她这个皇后不仅没什么架子,也亲民了些。 逢年过节要出宫玩耍,还会开店做生意,表弟的满月酒要喝,如今舅舅的喜酒也要来凑热闹。 不过细一想,皇后娘娘既是华月的好友,又是凌元辰的外甥女,来看一看也不为过。 这说话间,谢瑶光就领着喜儿和珠玉进来了,见华月郡主已经打扮妥当,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眼,调侃道:“新娘子光彩照人,叫我都不敢认了呢。” 其实华月郡主出身不低,自有气度,眉宇间又有几分英气,先前又在漠北晒黑了,像是个皮小子,如今在侯府捂了一年光景,终于白了回来,这么一收拾打扮,倒是真的有几分明艳。 方氏的两个儿媳也应和着谢瑶光的话,调侃起小姑子来,屋内众人言笑晏晏,反倒是将先前方氏的那番话引起的伤感冲淡了几分。 萧景泽自然是不会让谢瑶光一人出宫的,皇后娘娘在后院同女眷说话,皇帝陛下便在前厅与郭通父子聊天。 说起来,照辈分,郭通虽然大了萧景泽近二十岁,但还得称呼他一声舅舅,好在君臣关系在前,免去了这番尴尬。 “朕记得郭佑郭奇和凌元辰年纪差不多,虽说武将建功立业升得快,但文官也不是就晋升无门,昔年郭状元文采斐然,让先帝拍案叫绝,遂以长公主许嫁,傅相虽为文官,门生遍布天下,德行为世人赞誉,这便是风骨。郭恪小小年纪出使西域,不畏路程艰难险阻,这便是勇气,朝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朕瞧着郭佑郭奇的学识也不差,何须给他们谋个闲职,少年儿郎,自当要一展雄心抱负。” 萧景泽除了来给华月郡主送嫁,也有意提点郭家兄弟俩,郭佑郭奇在少府挂了闲职,平日里也只是应个卯并无什么建树,要说平日里也不觉得怎样,毕竟有着祖辈的封荫,可被皇帝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碌碌无为起来,尤其是一想到妹夫跟自己同龄,都已经升上三品官,可自己还是个六品的虚衔。 这人跟人,还真是没法比啊! 两兄弟脸臊得通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文远侯郭通那是混过朝堂的,立刻领略了皇帝的用意,这是要培养年轻人啊,忙不迭地道:“承蒙皇上看重,微臣往后一定敦促犬子,望他们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被郭家两兄弟惦记着一会儿要好好为难为难妹夫时,骑着高头大马的郡马爷,领着那吹着唢呐,敲着锣打着鼓的迎亲队伍,终于到了文远侯府。 128.醋意 第130章醋意 新娘子是迎到靖国公府去的,这是因为一来,凌元辰的宅邸人手不够,操办不了这么大的婚礼,二来,到底是两家联姻,他父母不在了,但叔父婶母尚在,也称得上高堂。 华月没要萧景泽赐给她的郡主府,打算婚后和凌元辰一道住在他自己置下的宅邸里。 霍氏看着一对新人笑盈盈地进门,将脸上的怒气收敛了些许,换了副笑脸,又让身边的侍女给了喜娘赏钱,笑语盈盈道:“可算是把郡主娶进门了,郡主下嫁给元辰,我这做婶母的,也觉着脸上有光呢。” 明明是两家联姻,到了她嘴里,就成了小两口儿的事,这话明显是在说,你嫁的是凌元辰,跟我们靖国公府一点儿干系也没有。 不过华月郡主是个粗心大意的,根本没听出这话里的味道来,这会儿又正是害羞的时候,只是轻轻地向霍氏点点头,便由喜娘搀扶着往拜堂的主厅去了。 内堂里,谢瑶光半蹲着身子,牵着茂哥儿学走路。 小孩子长得极快,茂哥儿才八个月,就已经咿咿呀呀地学着叫人了,尽管没有一句是能听得清的,但小孩子一开口,大人都乐得很。 已经三岁的松哥儿正是好热闹的性子,在他娘的怀里不安分,凌茗霜只好将他放下来,指了指同茂哥儿玩耍的谢瑶光,道:“松儿,去和舅舅和姨姨玩,好不好?” 松哥儿摇头,“不对,是姐姐和弟弟。”凌茗霜偶尔会带他进宫,他对谢瑶光还是有几分印象的,想了想,又指着谢瑶光道:“好吃的,好玩的。” 这是因为每次他们母子俩进宫,谢瑶光总会备上一些小孩子喜欢吃的点心糖果,和他们喜好的一些小玩具。 谢瑶光今儿是来送亲观礼的,自然不可能随身携带这些东西,笑着招手唤他过去,“松哥儿,喊一声姨姨,姨母就让人拿糖果给你吃。” 她虽然没带,可这大喜的日子,靖国公府倒是准备了不少喜糖。 松哥儿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跑过去,想要一把推开茂哥儿,钻进谢瑶光怀里,幸好小孩子力气不大,谢瑶光反应的快,一把将茂哥儿抱起来,松哥儿一头撞在了她的腿上,大抵是觉得疼,一瘪嘴,准备哇哇大哭。 谢瑶光吓唬他,“你要是哭,那姨姨以后可再也不给你好吃的和好玩的了。” 松哥儿怕了,回头看了他娘一样,见凌茗霜一双杏目正瞪着他,吓得立刻抱住了谢瑶光的腿。 茂哥儿玩累了,白嫩嫩的小手揉了揉眼睛,谢瑶光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了两声,见他睡熟了,才将他交给奶娘,“带小少爷下去歇着吧,前头人多,乱糟糟的,就去庆华园吧。” 见奶娘抱着孩子出去了,她才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对凌茗霜道:“这养孩子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茂哥儿才多大,我抱这一小会儿就觉得胳膊酸得很,像你们家松哥儿这上蹿下跳的,表姐平日里可没少受累吧。” “当娘的,只要孩子好,心里就舒坦了,哪里还顾得累不累呢。”凌茗霜笑着说了句,似是想到什么,又问道:“你一直没动静吗?皇上也不着急?” 这话本是谢瑶光的忌讳,但她和凌茗霜是自幼的感情,倒也不避着她,叹了口气,低声把先前自己因为孩子的事儿病急乱投医,非得让御医给自己开药的事说了,才道:“我现在也看开了,急是急不来的,就像茂哥儿,舅舅舅母等了多少年才等到他出生,我只是怕朝堂上的风言风语,让皇上难做。” 凌茗霜笑了,“你管那些闲着没事瞎操心的大臣们说什么,只要皇上是真心爱重你,其他人还不都得靠边站,行了,别伤春悲秋的,咱们领着松哥儿出去看热闹吧。” 谢瑶光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闻言笑了笑,弯着腰问松哥儿:“你想不想去看新娘子?” 松哥儿不懂,瓮声瓮气地问,“姨姨,什么是新娘子啊?”刚刚被谢瑶光和他娘一吓,小家伙儿这会儿倒记得要管谢瑶光叫姨姨了。 谢瑶光想了想,哄他说:“就是很好看很好看的姑娘,我们松哥儿长大了也要娶新娘子的。” “姨姨好看,娶姨姨!”松哥儿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姨姨抱。” 谢瑶光将他抱起来,哎哟了一声,笑道:“松哥儿这胖小子,越来越重了,我都有点儿抱不动了呢。” 还没出门,萧景泽便领着黄忠过来了,他虽为男方家的亲戚,可又不能像薛明扬那样去帮着招呼客人,只能在院子里待着。 好在靖国公府对皇帝陛下来说并不陌生,他在园子里转了会儿,觉得无聊,便过来寻他的皇后娘娘。 免了凌茗霜的礼,他笑道,“你们这是要往前院去?说起来好像是到了要拜堂的吉时了,那便一道过去吧。” 凌茗霜笑嘻嘻地充谢瑶光眨眨眼,像是在说,皇帝陛下可片刻分毫都离不开你啊。 谢瑶光假装没看到,逗弄松哥儿,“我们去前面看叔公的新娘子好不好?” 松哥儿咧着嘴拍手,“好看的新娘子,姨姨是新娘子,娶姨姨!”说罢抱着谢瑶光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萧景泽平日里也是很喜欢这个机灵小子的,可是这次听到他的话,又看着谢瑶光被小家伙占了便宜,脸都要黑了,压低声音道:“姨姨已经嫁给我了,不能做你的新娘子。” 松哥儿才不能他这话,挺着小胸膛神气道:“姨姨好看,我就是要娶她!” 凌茗霜掩着嘴儿笑,可看了看萧景泽的脸色,又看了看闯了祸尤不自知的儿子,对谢瑶光道:“还是把松哥儿给我抱吧,他重,你抱不动。” 萧景泽满意地笑了笑,可谁想到松哥儿却死活不愿意去他娘怀里,抱着谢瑶光不撒手, “也没多远的路,我就抱着吧,抱不动了再让他自己下来走。”谢瑶光对于这个小外甥,也是极喜欢的,见小家伙儿委委屈屈地躲在自己怀里,怜爱之心一起,也轻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皇帝陛下心里头的火啊,一下子就烧起来了,阿瑶还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动亲过他呢,这小毛孩子倒是有福气,萧景泽敛了敛情绪,用糖果将松哥儿送谢瑶光怀里哄过来,又立刻将他交给了凌茗霜。 松哥儿一到娘亲怀里是一万分的不情愿,瞪着小短腿儿了踢了他娘一脚,被凌茗霜一巴掌拍老实了,才噙着眼泪花儿看谢瑶光,伸着手要她抱。 凌茗霜对儿子这无赖之举是无可奈何,笑了笑,道:“这小子不老实,好好的衣裳都给他踢脏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先走吧,我引着他回去先换身衣裳。” 小家伙儿临走的时候还瞪着萧景泽,一副憋着气的模样,萧景泽也不甘示弱,冲他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 “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计较。”谢瑶光低声数落他,“这是在外头,一点儿皇上的威仪都没有,让人看见了,还不知道要说成什么样呢。” 送走了吸引谢瑶光注意力的小家伙,萧景泽心里舒爽极了,阿瑶说什么他都点头,笑呵呵地看着她的上嘴唇和下嘴唇碰在一起。 “你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谢瑶光停下脚步不走了,有点儿生气的看他,华月郡主大婚,靖国公府来来往往多少宾客,若是皇帝和一个小孩子斗气让人给瞧见了,私下里的议论是免不了的。“咱们今儿虽然穿了常服便装,但那外头有几个认不出你来的,帝王要时刻谨言慎行,不然那些大臣们又要扣一顶带坏皇上的帽子在我头上了。” “他们不敢。”萧景泽握住谢瑶光的手,笑道:“若是阿瑶亲我一口,我保证今天一天都听你的,好不好?” 他这一撒娇,谢瑶光着实没忍住笑了出来,嗔怪道:“你怎么突然学起松哥儿来了,都是些哄小孩子的把戏,有什么好学的。” 萧景泽不依不挠,“阿瑶可是我的夫人,这小子嚷嚷着要娶你,你还亲他,我心里不舒服。” “松哥儿才三岁!” 谢瑶光无语,皇帝陛下这耍赖的手段该不会是现学现卖吧,见萧景泽仍然一副“是你先对不起我,就得要补偿我”的模样,她无奈之下,瞥了一眼,见左右无人,只好踮起脚在他额头上飞快地亲了一口。 坏心眼的帝王见皇后娘娘中计,哪里还肯再给他逃脱的机会,将那盈盈一握的纤腰抱紧,勾起一抹笑,“皇后娘娘亲错地方了。” 说罢一口咬住了那因为惊惶而微张的唇瓣。 许是因为今日要出宫见客的缘故,谢瑶光涂了口脂,淡淡的,但萧景泽一尝便尝了出来,低声道:“玫瑰味儿的?” 他一点一点儿将那涂在唇上的口脂给吃掉,直到那唇慢慢泛起了嫣红,才意犹未尽地放开,笑道:“阿瑶刚刚要叮嘱我什么,现在说罢,我一定唯夫人之命是从。” 谢瑶光这会儿哪还说得出话来,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犹不解气,还在他那黑色缎面儿的方头靴上踩了一脚。 萧景泽刚得了甜头,这会儿一点也不觉着疼,还将另一只脚伸出来,笑着问道:“夫人再踩一脚?” 129.恶毒 第131章恶毒 前院里观礼的人不少,又三三两两交好的低声说着话儿。 “凌三爷如今可是风头正茂,先是在漠北打了胜仗回来,升了官,匈奴使团来的时候,又负责接待事宜,一看就是皇上要重用他了,现在娶了华月郡主,那可是文远侯府的女婿,长公主的孙女婿了,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谁说不是呢!瞧瞧,从前看不起他,觉得这小子只会舞刀弄枪的,如今还不得把自己说过的话给收回去。以前吧,这凌小将军脸上有伤,又是个战场上杀过人的,姑娘们听到他的名字都胆寒,咱们虽然也觉得一个大老爷们不靠长相吃饭,但今天一见,人家也不丑,这脸上有疤吧,也英气得很呢。” “英气,再英气有什么用!郡主那个脾气,全长安就没有人不知的,我看凌小将军娶了她,以后少不得要过憋屈日子。”这位替凌元辰打抱不平的,是位刚刚回京的世家子弟,年少时同凌元辰有几分交情,才会不顾场合如此说话。 一旁的同僚笑道:“李兄有所不知,这郡主啊天不怕地不怕,还真是只有咱们凌将军能制住她,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因为人多,谢瑶光和萧景泽没走到前面去,在人群里就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皇后娘娘的气还没消,对着别人都能扬起笑脸,唯独看向萧景泽时冷着一张脸。 一物降一物,萧景泽笑了笑,还真叫这群人给说中了,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正是这样的关系,就好像阿瑶一生气,他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吉时已到,喜娘扶着郡主,傧相引着凌元辰皆入了主厅,萧景泽看了看抿着嘴的谢瑶光,悄无声息地牵住她的手,后者犹豫了一下,没甩开,任由他拉着一同进了内堂。 厅中,凌傲柏和霍氏坐在主位,凌元照夫妇和凌氏坐在左侧,凌元景夫妇俩坐在右侧,任是不管心里怎么想,抬起头的时候都是一副笑模样。 谢瑶光是小辈,但又身份尊贵,她和萧景泽的座位被安排在了凌傲柏的左下首。 “怎么不见小姨母?”谢瑶光扫了扫厅中,意外地没有发现凌芷彤,不由纳闷,小姨母平日里可是最喜欢看热闹的,华月郡主和三舅舅拜堂的热闹场面怎么能不见她呢。 霍氏蹙眉,道:“我刚刚已经让人去请彤姐儿了,这丫头懒懒散散的,咱们不管她,吉时已经到了,耽误让两位新人行礼吧。”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明意味的笑,看得谢瑶光心中分外不安。 正对着厅门的桌上放着凌元辰父母的灵位,喜娘和傧相将人安顿好,赞者还未高声唱礼,围在门口的人群忽然发出一阵骚动,紧接着让出一条通道来。 一身狼狈的凌芷彤闯了进来,她头上的钗似乎是跑掉了,衣裙也松松散散的,浑身汗涔涔地,湿漉漉地头发变成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全然不见平日里高门贵女的气派。 宾客们议论纷纷,都道这凌家小姐在这大喜的日子,该不会又闯出什么祸来吧,还是说,她不待见自己这未来的嫂子? 凌芷彤一进门张口就要说什么,忽然又意识到这里到处都是宾客,将到了喉咙的话都咽了回去,提着裙子走到她爹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凌傲柏顿时脸色大变,示意她莫要惊惶,又对赞者道:“拜堂礼继续,元照,你跟我来。” 霍氏虽然没听清女儿和丈夫的对话,心里对发生了什么事儿却是门清的,她哼笑了一声,看着凌元照和韩氏匆匆而去的背影,随即目光又落在了一脸不解却仍旧在继续拜堂的新人夫妇身上。 没有毁了这场婚礼,着实有些遗憾呢!早知道就应该把彤姐儿看好了,换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人来报信,嚷嚷地众人皆知,她就不信这场婚礼还能继续下去。 不过现在这种场面霍氏也十分满意,凌元照求了十几年才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突然死在了凌元辰的婚礼当天,就算他大度地不计较,可这件事儿终归会成为他们堂兄弟俩的一个心结。 而长公主府、文远候府,甚至华月郡主和凌元辰夫妇俩,在自己大喜的日子出了这么一桩糟心事儿,往后还会有什么幸福美满可言? 一想到这些要同自己儿子抢爵位的人的下场,若不是场合不对,霍氏都想仰天长笑三声。 宁王他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快要被发配到城郊守陵去了,还敢在她面前指手画脚?让她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说是能扳倒凌元照,法子倒是使了不少,可惜没一个奏效的,还让她舍了朱妈妈这个忠仆,才能从泥沼里脱身,她当时怎么就蠢到想与他合作呢? 主厅的新人们拜完了堂,没有来得及送入洞房,华月郡主一到内堂就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头,问道:“刚刚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凌元辰知道能让叔父大惊失色,能让堂妹慌乱无章,能让堂兄堂嫂不顾场合匆匆离去的,一定是件十分要紧的事儿。 紧跟着他们二人进了内堂的谢瑶光忽然想起霍氏的那个笑容,猜测道:“可是茂哥儿出了事儿?” 能让舅舅舅母如此紧张的,除了茂哥儿还能有谁? 凌傲柏看了这几个小辈一样,没有否认,点了点头。招手唤了侍卫进来,让人将在一旁暗喜不已地霍氏给绑起来。 “老爷,你这是……这是为何啊?”霍氏慌乱起来,不可能的,那个奶娘的家人儿子都在她手中,她还给了她一千两银子,她就是死也不可能说出这件事是她在背后主使。 凌傲柏没有理他,直接让侍卫堵住她的嘴巴,免得引起外头宾客的主意,接着吩咐人将她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并且严加看管,然后才转头对元辰说:“今日出了这样的乱子,但该做的事儿还是不能少,去外头敬酒吧。” “叔父!”凌元辰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哪里还有心思去同客人们喝酒,你快告诉我,茂哥儿怎么样了?” “这是你的婚礼,郡主刚进门,你就这么对待她,你让你的岳父岳母该如何想?”凌傲柏斥责道:“茂哥儿无事,有你大哥大嫂在一旁照看,你忙你的去吧。” 凌元辰不敢信,道:“我得去看一眼。” 凌傲柏迟疑,不料一旁的华月郡主却道:“既然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又怎可当成儿戏,我爹娘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哪怕是要向宾客们敬酒,也得去看看茂哥儿,知道他平安无事再说。” 华月郡主知道凌元辰心目中对他的大哥是如何敬重,这会儿堂也拜了,礼也行了,外头那群宾客如何,她是不管的,说出这种话也不奇怪。 萧景泽亦道:“外头宾客不知情,元辰去看一眼再去敬酒,别人只当他舍不得娇妻美眷,不会多想的。” “既是如此,那咱们便一道去吧。” 若说靖国公一点儿都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他让人绑了霍氏,是为了杜绝她杀人灭口销毁证据。 茂哥儿就在庆华园中凌元照与韩氏先前起居的屋子里,凌芷彤已经请了府里的大夫过来,韩氏也坐在一旁,没哭,但是眼睛已经明显红了。 “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但是孩子年岁小,你们得仔细照看着,小孩子记性短,说不得过几日就忘了此事,若是如此,那就最好不过了。”大夫收了药枕,嘱咐道。 韩氏似乎没听到,是一旁的凌元照点了点头,又道了声谢,亲自将人送到门口。 他回到屋中,在凌傲柏面前跪了下来,“父亲,这一次,儿子决不能轻饶了这个毒妇。” 以前霍氏想要谋夺爵位,将靖国公府的进项挪到她私人的腰包里,他都不想管,因为这些东西,他从来都没有看在眼里过,但是这一次,他不能再忍了,人家都想要他儿子的命了,他要是还能再忍下去,那就不配做人夫君做人父亲。 凌元辰这才明白过来,问道:“茂哥儿是婶母害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凌傲柏将儿子扶起来,叹了口气道:“以前是爹对家里的事儿不够上心,觉得内宅妇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你和你姐姐受些委屈也是磨练心性,如今看来,是爹想错了,这人心啊……” “彤姐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说呀!”华月虽然不知道靖国公府中的爵位之争已经演化到如此地步,但大抵也猜出一些来,凌芷彤冒冒失失闯进了礼堂,想必正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在场的也就是她一个知情人了。 “我……”这件事毕竟涉及到自己的亲娘,凌芷彤当时六神无主,只是想着这件事必须要告诉给父亲和大哥,可如今回过神来,心里却是五味陈杂,纵然知道霍氏犯了错,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娘啊,是她将她做的错事一字不漏的告诉给了父亲和大哥,他们,会要了她的命吧? 凌芷彤咬了咬唇,半晌开不了口,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她低声问,“爹,如果娘要死,能让她死得体面一些吗?” 130.残酷 第132章残酷 凌傲柏看了大儿子的一眼,见他不言不语,摇头道:“你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个清楚,这事你大哥若是答应了,我没有异议。” 凌芷彤有些心虚,不敢抬头看凌元照,低着头缓慢地说起事情经过来。 今日中午她本是急着去前院看热闹的,可经过庆华园的时候,碰见奶娘抱着茂哥儿从待客的院子回来,凌芷彤喜欢小孩子,尤其茂哥儿白白胖胖的,睡着了眼睫毛映在脸上,显得特别乖巧。 她去前院看热闹的心就没那么急切了,停下来看了奶娘怀里的茂哥儿好一会儿,见他实在睡得香甜,没忍心打搅,便只同奶娘说了几句就走了,可是走到半途的时候,突然想起若是茂哥儿起来不见娘亲说不得要哭闹,就想着返回庆华园中,叮嘱奶娘茂哥儿若是醒了的话,就把他抱到前头院子里去。 孰料一进院子,里头连个值守的下人都没有,凌芷彤知道自从大哥搬走之后,庆华园里原本的下人都差不多被带走了,剩下的几个也被娘亲调到了别处,平日不来不知道,一进来才看到这里头的草都长得及膝高了也没有人打理。 堂屋的门是开着的,凌芷彤径自走进屋中,就瞧见了那可怕的一幕。 平日里将茂哥儿抱在怀里照料有加的奶娘双手掐着摇床中熟睡的婴儿的脖子,表情狰狞可怖。 “你在干什么?” 凌芷彤的一声厉喝吓了奶娘一跳,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双手微微颤抖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摇床中的茂哥儿依旧睡得香甜,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还吧嗒了一下嘴。 凌芷彤后怕地摸了摸他的小手,是暖的,又伸手在他鼻翼下探了探,有呼吸。然而巨大的恐慌依然笼罩在心头,她弯下腰,想要将床上的婴孩抱起来,可刚刚被吓了一大跳的奶娘却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拦着她道:“彤小姐,你不能将小少爷抱走。” “贱婢!”凌芷彤喝骂了一声,踢了她一脚,那奶娘仍然紧紧抱着她的腰,哭诉道:“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啊!是夫人让奴婢这么做的,奴婢的家人都在夫人手上,我……如果我不能杀了小少爷,那我的父母,我的夫君,还有我才一岁大的儿子,都要没命了啊!” “彤小姐,你的夫人的亲女儿,一定能理解夫人的苦心的,对不对!”奶娘说着便癫狂起来,伸手就要抢凌芷彤怀中的孩子。 妇人一旦发起疯来,可不是凌芷彤能制得住的,更何况她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幸而她身形灵活,奶娘抓住了她的胳膊,被她三五下就挣开,抱着孩子跑出院子去。 茂哥儿咳嗽了两声,哭了起来。哇哇哇地声音,堪称撕心裂肺。 凌芷彤慌不择路,院子中杂草丛生,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和奶娘在院子里兜圈子,鞋都跑掉了一只。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进来一个男人,拱手弯腰道:“屋中可有人?在下来参加婚宴,不小心在府中迷了路,请问可有人能给在下指一条路?” 说罢这话他抬起头来,却见院中一年轻姑娘怀中抱着个孩子满地跑,身后追着个神情慌乱披头散发的妇人。 他正是听到这里有孩子的哭声才过来问路的,没想到院中竟是这么个情形。 这是……年轻小姐抢了妇人的孩子? 不对,瞧这妇人衣衫打扮,明显是个下人。 正当男人低头沉思时,凌芷彤却认出他来,大喊道:“祝南雍,快来帮我把这个疯婆子抓住!” “姑娘认得在下?”祝南雍面露疑惑,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位姑娘呀。 凌芷彤当然认识祝南雍,他不就是那个被长公主赐婚给谢青蓉,后来谢青蓉跑到怀州嫁了怀王,结果他娶不着媳妇打了好几年的光棍嘛。 因为好奇,她还特意去看过这个人长什么样子。 “愣着干什么?本小姐的话你没听到吗?快把这人给我抓住!”见祝南雍愣在原地,凌芷彤急了,她已经跑得没力气了,咬了咬唇,一头冲到祝南雍怀里,道:“本小姐是靖国公府的嫡小姐凌芷彤,这疯婆子要害我大哥的儿子,你快救我!” 靖国公府的嫡小姐的大哥,那不就是关内侯凌元照?祝南雍脑海中将人物关系联系起来,低头看了一眼夹在他和凌芷彤中间的满脸眼泪的婴孩,这小家伙儿就是关内侯的儿子? 浓眉大眼,长得是有点像。 不等祝南雍再思考,奶娘已经扑了过来,目标直指茂哥儿。 好在祝南雍虽然是个文官,但并非那娇弱的公子哥儿,力气还是有一把的,当即将奶娘反手捉住,又寻了绳子来将她捆住,这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出了这等事情,凌小姐要不要同关内侯说一声?” “我……” 不知是两人说话声音太大,刚刚歇了没一会儿的茂哥儿又哭了起来,凌芷彤喜欢小孩子,但小孩子一哭她又不会哄,是抱也不是,丢开也不是,脸上都急出一层汗来。 “若是凌小姐信得过在下的话,就让我来哄哄小侯爷吧。” 凌芷彤迟疑了一下,觉得这人不可能像奶娘那样痛下杀手,这才犹犹豫豫地将茂哥儿交给他。 祝南雍有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弟弟,从小带孩子也是熟练的,他将茂哥儿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小孩子竟然真的神奇般地止住了眼泪,闭着眼睛睡着了。 凌芷彤勉强笑了笑,道:“那正好,劳烦你在这儿帮我照看茂哥儿,顺便盯着这个疯婆子,我去找父亲和大哥过来。” 紧接着,便是凌芷彤闯入喜堂的那一幕了。 “所以说,婶母要害茂哥儿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是那奶娘的一面之词?”问话的是华月郡主,她对霍氏为人知道的并不多,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要杀茂哥儿? 对了,爵位!可靖国公已经显露出要将这爵位传给凌元辰的意思了,霍氏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不待华月郡主想清楚,就听到凌元照道:“除了她,还有谁会想着害茂哥儿?那奶娘是茂哥儿出生前就找好的,在我们家中安安稳稳服侍了七八个月,若是她有不轨之心,恐怕早就动手了,又何必等到今日,若是这背后没有指使之人,说出来鬼都不信。” “那奶娘呢?”凌傲柏问。 “大哥吩咐人将她关在庆华园的下人房里了,并没有往外透露风声。”凌芷彤低着头回答。 “祝大人呢?”凌傲柏又问。 凌芷彤想了想,说道:“我跟大哥回来,他将茂哥儿和奶娘交给我们就走了,好像一点也不想知道发生什么了似的。” 是个聪明人。凌傲柏暗暗叹息了一声,转头问儿子,“你要亲自去审那奶娘,还是交给其他人?” 凌元照恨不得将那想杀了茂哥儿的毒妇扒皮拆骨,他十分想亲自审问,但又担心自己忍不了怒气,想了想道:“我想请父亲亲自审问。”他要让父亲知道,他的枕边到底睡着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说罢这句话,他又转头看了凌芷彤一眼,叹息道:“彤姐儿,若是可以,我本不希望你掺和这件事的,但是这会儿又特别感谢你无意中的一个念头,救了茂哥儿一命,我答应你,这件事如果查明证实是你娘所为,我不会声张,会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 凌芷彤嗡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她是想说一声谢谢的,可这话说出来,又显得自己过分地凉薄了。 即便她的娘亲犯了天大的错,那也抹杀不了她生她养她的事实,她待自己是很好很好的,可她确实又犯了这样不能饶恕的错,能求得一个体面的死法,已经是凌元照的大度了, 活了十八年,从来都是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少女,第一次遇上的让人纠结矛盾的问题,就是这样的残酷。 可最后,凌芷彤还是擦干了眼泪,向凌元照道了一声谢谢,和一句对不起。 就在这时,摇床上的茂哥儿咕哝了两声,睁开了眼睛。 韩氏激动地趴到眼前,唤了两声茂哥儿,小孩子许是认出了眼前的人是娘亲,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伸着手让韩氏抱他。 华月郡主笑了笑,“看上去茂哥儿平安无事,这实在是太好了!” 凌元辰紧紧握着她的手,也跟着点了点头。 一直没有开口的凌氏出声赶人,“你们俩就别在这儿待着了,赶紧出去吧,宾客们可都还等着呢?” 新人夫妇携手出了院子,凌元照将所有的怒气都收敛,一边逗着儿子笑,一边低声安慰着韩氏。 谢瑶光见此情形,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萧景泽揽住她的腰,低声道:“以后我们有了孩子,我一定会悉心照料,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明知这样的事儿不一定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谢瑶光还是为萧景泽的这一份细心和关怀而感动,她低低地嗯了一声,倒是忘了先前还生着皇帝陛下的气。 屋内紧张的气氛渐渐消弭,凌傲柏看着情绪低落的女儿,让她先回自己院子歇息,而他,转身去了下人房,提审奶娘。 131.霍氏之死 第133章霍氏之死 奶娘被丢在屋子的角落里,浑身被一条麻绳绑得紧实,这绑绳子的方式,像极了乡下人捆柴火,凌傲柏瞥了她一眼,奶娘哭着滚过来,求他饶自己一命,又反口说自己和彤小姐说得都是胡诌的,是为了保住一条命。 奶娘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她觉着凌芷彤是霍氏的亲女儿,凌元景是她的亲哥哥,她肯定也和霍氏一样,希望凌元照和凌元辰兄弟俩反目成仇,好让她的亲哥哥坐上靖国公府的世子之位,慌乱之下才立刻将霍氏给供了出来。 谁会想到这个嫡小姐简直是个缺心眼的,不仅没帮着她把茂哥儿给掐死,救了他不说,还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了靖国公和关内侯。 奶娘知道自己恐怕是活不成了,但是自己的儿子还在夫人手上,她总不能叫儿子陪着自己去死,被关在这屋子里的时候,奶娘想了很多,她觉得,只有自己将这罪名全部揽下来,夫人才会饶过自己的儿子和家人。 她的话,凌傲柏是一个字也不信。 她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身子颤抖得厉害,一看就是心虚。可即便是怕死怕得厉害,奶娘仍是一口咬定,此事是自己一人所为,先前是鬼迷了心窍才诬陷夫人。 凌傲柏冷笑一声,吩咐身边跟着的心腹将奶娘送到刑房。 靖国公府的刑房设在凌傲柏的书房另一侧,平日里是用来惩治他那些犯了错的府兵的,从小就在军中历练,见过太多整治人的法子,后来有不少简单又好用的,变成了他治军的手段之一。 奶娘是个弱女子,平日里连杀鸡这样的事儿都不敢,就连对茂哥儿痛下杀手之前,还辗转反侧不已,不然也不可能让凌芷彤给逮了个正着。 她看见那满屋的刑具,吓得魂儿都丢了,两眼一翻,竟晕死过去。 “提一桶凉水来给她醒醒神。”凌傲柏吩咐。 奶娘昏死过去之前,想得是,她晕了就不会感觉到酷刑加身的疼痛了,事实证明,她实在太天真了。 有一种痛苦是让人疼得死去活来,想晕也晕不过去的。 奶娘的嗓子喊哑了,眼睛哭肿了,身上乍一看不见伤,细细看,却是每一处都有那微小的伤口。 原来是那抽人的软鞭上带有倒刺,每抽一鞭子,那倒刺便深入肌肤,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小伤口来,血珠子逐渐渗出来,奶娘脸色发白,眼睛似乎已经睁不开了。 她张着嘴,费力地说道:“此事是奴婢一个人做的……跟夫人没有关系……是奴婢嫉妒小少爷长得冰雪可爱……吃穿用度比奴婢的儿子要好千万倍,奴婢昏了头,才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差点忘了,你还有个儿子。”凌傲柏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看,忽然对一旁的人道:“去查查,她的儿子在哪儿,她是想怎么害茂哥儿的,你就分毫不差地施加到她儿子身上。” 儿子是奶娘的命根子,她能咬着牙熬到现在,全都是为了霍氏能放她儿子一把,此刻听闻凌傲柏的话,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国公爷,大将军,求求您……奴婢求求您,我的儿子才一岁,他什么都不知道,求您饶了她吧,奴婢给您当牛做马,奴婢愿意以死谢罪,求求您……求您不要迁怒于他。”奶娘嘴里念叨着,眼中失去了最后一道光彩。 全长安谁不知道,靖国公凌傲柏是个铁面无私,言出必践的人。 “我可以饶了你的儿子,只要你老老实实地把事情原委交代清楚。” “真的!”奶娘突然有了力气,一手撑着地爬了起来,想要跪到凌傲柏身前,却被随从给拦住了,奶娘并不气馁,激动道:“我说……我什么都告诉您,求您救我儿子!” 凌傲柏示意随从放开她,坐在椅子上动也没动,甚至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奶娘断断续续地说了事情经过,霍氏起先是给了她一笔银子,让她每个月将关内侯府的消息悄悄递出来,凌元照和韩氏说了什么话,都有哪些人去过侯府,都要一一告诉她。 最初奶娘觉得这件事无伤大雅,毕竟靖国公夫人和关内侯是名义上的母子,她关心侯府也是应该的,便接下了霍氏的银两。 后来,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霍氏让她想办法把茂哥儿弄死,她一开始是拒绝的,甚至害怕到不敢再和霍氏派来的心腹见面,可是霍氏抓了她的家人,还有她一岁多的儿子,她不敢不听从。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将茂哥儿捂死在摇篮中的时候,霍氏突然让人带了消息来,说是让她等到凌元辰和郡主成亲那日,临近吉时的时候再动手。 “霍氏没有亲自见过你,是一直让人带消息的吗?”凌傲柏放下茶杯,抻了抻袖口,问道。 奶娘想了想,道:“是的,先前是一位叫做朱妈妈的,后来就换了个年轻的丫鬟,叫碧桃。” 换人自然是因为朱妈妈死在了廷尉司的大牢中,凌傲柏冷哼一声,虽然廷尉衙门没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但照现如今的情形看,老大受诬陷的事儿也与霍氏脱不了干系。 碧桃是霍氏身边的大丫鬟,很是有些体面,这种时候正跟着管事在前院忙活,根本不知道她的当家主母已经被凌傲柏关了起来,而她自己也即将大难临头。 奶娘只剩下一口气,门一响她抬起头看过去,门前站着一个面相娇嫩的丫鬟,她用微弱地声音说了句:“就是她。” 碧桃已经吓白了脸,腿都迈不开,是后头的人踢了她一脚,她整个人才扑进来。 浓重的血腥味,是从奶娘身上散发出来的,她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看到眼前的人阖上了眼。 身后的侍从绕过她,蹲下身子在奶娘鼻翼探了探,说了句:“死了。” 碧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没等凌傲柏开口问,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凌傲柏的淡然,似乎从这一刻开始才土崩瓦解,即便是心中早已知晓霍氏的恶毒,可碧桃交代出的这桩桩件件,却仍让他深深后悔。 悔自己将内宅之事想得太过简单,悔因为自己的疏失差一点就害死了他的儿子、孙子,悔自己让这个女人一手操持着靖国公府大大小小的事务,是自己助长了她的野心。 碧桃知道的事情并不是很多,她虽然在霍氏身边服侍的时间长,但霍氏显然更倚重朱妈妈,如果不是朱妈妈死了,她也不可能接触到这些事。 凌傲柏带着碧桃到霍氏院子里去的时候,霍氏正忧心忡忡地在房间内踱步。 听到开门的声音,快步走出来问道:“是不是国公爷决定放我……” 话还未说完,她已然看到了凌傲柏身后的丫鬟碧桃,同床共枕二十几年,凌傲柏的心性,霍氏再清楚不过,他一定是将事情调查的清清楚楚,铁证如山,才会来见自己。 怎么解释,也无用了。 苦心经营二十载,到头来全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霍氏笑了笑,拢了拢头发,笑道:“国公爷来了,进来坐,妾身给您沏茶。” 凌傲柏抬腿进了屋子,他醉心军务,已经很久没有来过霍氏这里,屋内陈设看上去清新淡雅,任谁也想不到它的主人竟是如此心思恶毒。 “你有话说吗?”凌傲柏问。 霍氏就像是没听到似的,将茶落入壶中,用开水烹煮,然后刮去浮起的泡沫,过了片刻,才慢慢地将茶水倒入杯中,动作不疾不徐。 “国公爷尝尝,看妾身沏茶的功夫可有退步?” 凌傲柏看了她一眼,抬手端起茶杯,身后的随从心中担忧,阻拦道:“这茶……” 毕竟霍氏可是连婴孩都下得去手的人,难保她不会在这茶里做什么手脚。 “无妨。”凌傲柏摆摆手,轻轻啜了一口,觉得不甚烫了,才缓缓喝了几口。 放下茶杯,着人将霍氏和碧桃一同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去,对外声称是夫人突发恶疾,需要到庄子上养病。 霍氏看了他一眼,靖国公依旧是那副淡然模样,好似他处置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并非自己的正头夫人一般。 她笑了笑,从嫁进靖国公府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所以他给的,她就如数笑纳收入囊中,他不肯给的,她就想办法自己去争,管家大权、诰命之身、金银珠宝、万人羡慕,这些她都有了,她还要给她的儿子争一个爵位,给她的女儿觅得一个好夫婿,可惜…… “国公爷,妾身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元景那个性子,翻不出什么风浪来,还望您能给他一处宅子,让他生活无虞,至于彤姐儿,这丫头不像我,我……你帮她找个好人家,总这么拖着可不行。” “元景和彤姐儿是我的儿女。” 凌傲柏只说了这一句,但霍氏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碧桃不想上去,眼泪不停地流,她跪了下来,不给凌傲柏磕头,额头破了,血流如注。 靖国公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了,留下两个随从,抓住碧桃的手脚,将她扔了上去。 五日后,庄子上传来消息,霍氏病重,药石罔灵,已经故去了。 132.美名 第134章美名 谢瑶光听闻这件事的时候,正陪着萧景泽在书房用膳。 喜儿说完话,补充了一句,“夫人让奴婢叮嘱娘娘,平日里言行举止要注意些,霍氏虽为继室,但占着长辈的名义……” “不就是吃一年的素嘛。反正这天气热得我也吃不下肉食,无妨。”谢瑶光笑了笑,霍氏虽死,但小辈们还得守孝,凌氏和凌元照并非霍氏亲生,守个一年也就行了,凌元景凌芷彤兄妹俩照规矩是要守够三年的。 萧景泽知道她最近天热厌食,同黄忠说了句让御膳房送两道爽口的小菜来,这才道:“你若实在热得受不了,等到仁德太子的忌辰一过,咱们去城郊的庄子上住几天,那儿有山有水的,比宫里头凉快许多。” “还没到天气最热的时候呢,过一阵儿再说吧,我是为小姨母发愁,她摊上这么个娘,这一回又得守孝三年,等出了孝期,都要二十出头了,平白耽误了花期。”谢瑶光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凌芷彤这辈子没嫁给萧承和,就已经是一桩幸事了,以她的出身,就算是熬成了老姑娘,恐怕也是不愁嫁的。 此刻的靖国公府中,凌傲柏也在想着同一个问题。 女儿的终身大事,他以前总觉得有人管,自己便也不怎么关心,如今霍氏一死,凌傲柏才猛然发觉,凌芷彤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了。 他着人将凌芷彤叫到了书房。 往日最喜艳色的少女已经换了素净的白色衣衫,青丝用一根红木钗束起来,不施粉黛,她见了父亲,没有再像平常那样咋咋呼呼或者嘻嘻笑笑地扑上来,而是恭敬地行礼问好。 凌傲柏对儿子女儿甚至谢瑶光这样的外甥女,都是极为疼爱的,他的疼爱表现在有了什么好东西都要给他们留着,可要论到与小辈们的相处之道,那并非大将军所长。 他看着女儿,咳嗽了两声,屏退了左右服侍的仆人,甚至连自己的贴身侍从也退了出去,生怕女儿有一丝的不自在。 可偏偏在他这么做了以后,凌芷彤明显更拘谨了,她想,爹这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跟我说。 她不知道凌傲柏要说什么,所以更为紧张不安。 “彤姐儿,爹记得,你的生辰是在开春二月,今年你有十八岁了吧?” “回父亲,我的生辰是二月十九,算是过了一岁了,应该叫十九了。”凌芷彤不明白凌傲柏为何突然问她生辰年龄,她爹一向对这些事不上心,就算是不记得她的生日是哪一天她也不奇怪。 “爹是想……”明明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说,可看着女儿这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凌傲柏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爹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凌芷彤露出疑惑地表情,随即放松地笑了笑,“若是要我帮忙的,您但说无妨。” 面前的姑娘笑起来才有了往昔的几分模样,凌傲柏摇了摇头,道:“我让人叫你来,是想同你商量商量你往后的事儿,按理说,像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孩子都有两个了,以前你娘舍不得你,你自己也没有中意的人选,这事儿便撂了下来,可如今要守孝,三年下来,我想了想,要么就是趁热孝给你定下门亲事来,等到孝期过了再成婚,要么就是再等等,这事儿终归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多谢爹爹挂心,女儿暂时还不想嫁人,三年便三年,等到三年后再说吧。”凌芷彤低垂着眼眸,说道, 凌傲柏点点头,“那就依你的意思,爹是个粗心大意的,不懂你们这些小儿女的心思,往后若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跟爹说。” 凌芷彤露出个真心实意地笑来,说道:“我晓得了。” 到底还是没能从霍氏死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凌芷彤一下子安静了许多,说罢这句话再无言语,父女俩之间顿时沉默了起来。 过了半晌,凌芷彤起身道:“若是无旁的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凌傲柏将女儿送出书房,转过身拿起桌上卷起来的几张年轻公子的画像,唤了随从进来,让他把这些东西拿出去烧掉。 因为霍氏的死,靖国公府难得安稳了几日,孙氏心有戚戚,没想到平日里那般厉害的婆母,公爹说收拾便收拾了,再也不敢上蹿下跳,反而督促其凌元景用心读书,好考取功名来讨凌傲柏的欢心,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六月初,仁德太子的灵柩终于运回了长安皇陵,宁王萧承和为先帝和仁德太子诵经三日,水米未进,可见其诚心,长安城中一时间广为流传宁王孝子贤孙的美名。 “果然如皇后娘娘所说,宁王手里养了一批文人雅士,这一次正是这些人在后面推波助澜,所以百姓们才会知道这些事儿。” 说话的是祝南雍,那日他救了茂哥儿,回宫后萧景泽听谢瑶光说起他先前与谢青蓉的那一段儿孽缘,倒是对此人突然感兴趣起来,觉得他颇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胸怀,又着人将他的文章和考评拿来瞧了瞧,知道他熟读律法,为人又是胆大细心之后,将他调入廷尉府,专管查案之事。 祝南雍是寒门士子出身,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门道,皇帝将查找宁王声名鹊起的缘由之事交给他,才过了三日,他便已经弄了个清楚。 “可有官员参与其中?”因为上一次的事儿,萧景泽对于萧承和的心机没有了小觑之心,直接问道。 祝南雍摇头,“没有查到任何官员参与的痕迹,宁王要的是在百姓间的声望,如果有官员参与其中的话,恐怕也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祝卿所言有理,不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百姓们要说宁王的好话,朕也不能拦着,这件事就暂且搁着吧,百姓们也只是一时的言谈之趣,待事情过了,也就忘诸脑后了。” 祝南雍闻言,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退下了。 萧景泽忙完政事,回到椒房殿,同谢瑶光说起此事来,见她一脸不赞同的模样,问道:“阿瑶是觉得我此举不妥?” “民声自然不能防,但皇上可知积少成多的道理,宁王要在百姓中积累好名声,自然不会只做这一件好事,长久以往,百姓非但不会忘了这件事,还会一提起宁王就称赞他,到时候恐怕皇上想动他,就有的人是为他喊冤,这件事我觉得必须得扭转风向才是。”谢瑶光蹙眉,她太了解萧承和了,像他这样的人,无利不起早,又怎么会只要一时的称赞呢? 萧景泽想了想,道:“那便让谢明清和祝南雍在文人士子间讨论些别的话题,引开这些?” “不……”谢瑶光摇头,“萧承和要好名声,咱们便给他一个好名声,要让他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萧景泽不语,目光盯着她看。 谢瑶光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捏着衣角,她刚刚的语气那样凌厉,那样恶毒,完全是出自本能的,她不知道这话说出来之后,萧景泽会如何看到她,只能低着头逃避他那探究的目光。 年轻的皇帝叹了口气,按着她的肩膀,强迫她抬起头,目光深邃,言语温柔,低声道:“阿瑶,莫要想这些,不管外头如何,别人如何,我只盼着你心中无烦愁无忧虑,欢喜快乐。我不愿你的生活中只想着如何为我排忧解难,治理一个国家,要想没有事儿发生,那是不可能的,或许今天哪里有了天灾,哪里有了人祸,又或者明日有人想要谋反,或者边疆再度不宁,很多事不知道何时会发生,但遇上了,或成或败,不是没办法接受的,我是皇帝,但更是你的丈夫,我希望我带给你的,就像是寻常人家那样的平安祥和,而不是让你每日为我担忧,我……” 谢瑶光久久没有说话,她脑海里想着自己重生这一世,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也拥有了许多,可那些埋藏在骨血里蛰伏起来的仇恨,总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萧景泽不愿意她变成这样,她自己又何尝想这样,也许因为曾经失去过,她才会这样忍不住地忧心,万一这一次她还是没能斗过萧承和呢? 她不敢想,萧承和就像是一根刺,他不死,谢瑶光的心里永远都不能忘却自己因为他的欺骗和利用,而错手害死丈夫、亲人的那种痛苦。 谢瑶光的内心无比酸涩,她觉得自己一开口,肯定是会拒绝萧景泽这番话的,他一字一句,都是为了自己着想,偏偏她不能领受这样的一份深情厚谊。 她仰起头,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来,“我答应你,其他的事儿我都可以不理,可是萧承和这件事不行,我不能对你的安危坐视不理,如果要在我的快乐和你的性命中选一个,那我的选择毫无疑问是后者,我想对你来说也是一样。” 萧景泽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谢瑶光的笑容渐渐消失,“其实我也很惧怕,惧怕自己变成一个冷血的人,将他人的性命看得如同鸿毛一般,可以毫不留情地想方设法害死那些对我们不利的人,你应该……不会再喜欢这样的我吧。” 133.一场高热 第135章一场高热 如同谢瑶光所预料的,面前的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一双温柔湛亮的眼眸盯着她,似是无论她犯了什么样的错,都能包容她,原谅她。 泪,好像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来,水盈盈的眼睛下意识地合上,只留下那湿润的眼睫在外头轻轻颤了颤。 萧景泽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拭去泪珠儿,笑道:“哭什么,我说这些话可不是为了惹你伤心的。” 谢瑶光愈发哭得不能自己,将头埋在他的胸口,蹭啊蹭,眼泪全都蹭到了那明黄色的衣衫上,好半晌才收敛了抽噎声,没等萧景泽再开口安慰,她忽然踮起脚,抬起头,凶狠地咬住了帝王的唇。 大抵是因为情急的缘故,一不小心还磕到了下巴。 顾不得疼。 谢瑶光闭着眼吻他,不比来势汹汹的那一下触碰,真正双唇相抵的时候,温温柔柔,缓缓慢慢。 二人之间的亲密,向来都是萧景泽做主导,谢瑶光可怜的一丁点儿的亲吻的经验,都是从他身上学来的。 触碰薄如蝉翼,蜻蜓点水。 帝王从最初的错愕到哑然失笑,他搂住谢瑶光的腰,让她站直了身体,而自己微微俯下身,占据了主动权。 谢瑶光上下两辈子,受的都是高门贵女的教育,要自爱,要矜持,要端庄,即便她的性子中有着跳脱和出格的一面,但内心却依然遵循着那样的底线,如此主动的亲吻一个人,对她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感觉到腰上有了支撑的力量,谢瑶光一下子软了身子,主动变为了被动,任由萧景泽施为。 椒房殿中的脸红心跳和缱绻温柔暖了一室,两人全然不闻窗外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 此刻的西郊皇陵中,哗啦啦的雨点儿像是小石块一样从惨白惨白地天幕上落了下来,打在跪在陵墓前的萧承和身上。 卫陵的兵士劝道:“宁王殿下,这雨下得这般大,您先避一避吧,先皇和仁德太子地下有知,也不会怪您的。” 萧承和不为所动,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对那位身着盔甲的士兵道:“我不碍事,你们且在一旁休息吧,省得淋病了。” 兵士一方面感念于宁王殿下的关怀,一方面又担心不已,“王爷,要不然您还是歇一歇吧,这雨来得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呢?您总不能一直跪在这里淋雨吧,身子哪里能扛得住呢?” 萧景泽摇头,“夏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估摸着不会下太久,再说我也习练过武艺,身子比一般人健壮,不会有事的,你们就莫担心了。快走吧,别跟着我在这里一起淋了。” 士兵们实在拿宁王没办法,一人道:“王爷既然执意如此,咱们也劝不动,不如去住处拿件蓑衣过来,也好为王爷遮挡一下。” 雨越下越大,道路也愈发泥泞,萧承和跪着的地方,膝盖逐渐陷了下去,形成了一个小水坑。 那些甲兵拿来了蓑衣,披盖到萧承和身上,但是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作用,雨水顺着干草的缝隙流了进去,湿透了的衣衫又被捂着,萧承和浑身难受不已,却依然咬着牙坚持。 如果他这个时候退缩了,那么这一场雨就白淋了,他必须回到长安,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他不能放弃。 咬着牙坚持守陵跪拜的宁王殿下终于晕倒了,士兵们松了一口气,将他连拖带拉的送到了草棚下面。 萧承和的衣衫湿透了,又沾满了泥土,他身上往下淌着的雨水都是黄褐色的泥水,满脸的狼狈。 那兵士叹息,“也就只有像王爷这样出身疾苦的,不怕苦累,愿意来守着皇陵。再怎么说也是皇家血脉,可你看,宁王殿下这些天跟我们同吃同住的,一句抱怨也没有,这么大的雨还要践守诺言,不肯离去。” “别说那么多了,趁这会儿雨势小了些,赶紧把人抬到行宫去,熬完姜汤给灌下去驱驱寒。”另外一人一边说,一边将萧承和背起来,叮嘱旁边的同僚,“你撑着伞,咱们跑快点,也能少淋一会儿雨。” 被风吹斜的雨幕中,一个高大的士兵背着萧承和,另一人在后边撑着把伞,可惜根本不能阻挡风雨,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水,飞快地离开了陵园。 陵园外的行宫十分破败,大抵是因为常年无人来这里的缘故,竟然比一旁守陵卫兵的居所显得还要简陋。 萧承和被抬进去,贴身的仆役为他换了衣裳,可人却迟迟不见苏醒。 半夜里,突然就发起高热来。 嘴唇干瘪脱皮,满头都是汗,叫也叫不醒,下人们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无奈之下只能敲响卫陵统领房间的门。 这卫陵统领别看在皇陵这样荒芜偏僻的地方当差,但也是秩千石的正四品,手底下管着千号人马,在皇陵中极有话语权。 统领姓吴,长得人高马大,不善言谈,打开门没吭声,听着仆从慌慌张张地把话说了,立刻叫醒了隔壁屋子里人,解下自己腰间的令牌给其中一个,命他策马入城去请个大夫回来给宁王瞧病,而他自己则披上衣裳,叫了两个粗通医理的小兵,去行宫看宁王殿下。 夜路难行,这被派出来找大夫的兵士叫孙密,正是白日里将萧承和背回行宫的那个,他常年在西郊守陵,虽然凭着统领的令牌入了城,但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城中哪里能请到大夫,好不容易瞧见了几个,却都已经是闭门闭户,怎么也敲不开门的。 情急之下,孙密忽然想到了御医署,宁王殿下是王爷,他病得如此厉害,又是为了守陵才淋得雨,合该找御医署的御医医治才是。 长安城寂静的夜里,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只听得雨滴打落石板的声音,紧接着一阵疾驰的马蹄声,越过了朱雀大街,直奔皇城而去。 宫门早已落钥,但孙密持有吴统领的令牌,守城的士兵不敢怠慢,很快便将此事通传到了椒房殿。 珠玉知道皇上和皇后娘娘对宁王殿下不喜,本不欲通传,喜儿却不赞同,她出身暗卫,看事情比珠玉这样的普通女子更具眼光,知道若是皇上不理宁王重病之事,朝中和市井定会有闲言碎语,所以扛着挨骂的可能,低着声硬是将已经入眠的皇上给叫醒了。 谢瑶光与萧景泽向来是交颈而眠,皇帝陛下一动,皇后娘娘紧跟着也就醒了。 喜儿隔着床帐将事情说了,又道:“本不敢打扰皇上睡眠,但婢子觉得此事还是通报一声为好。” “这夜深雨急,你领着那侍卫去御医署找一位御医,随他去皇陵给宁王瞧病,看看宁王病情如何,回来仔细报给朕。” 喜儿低声领命告退,萧景泽回身看了谢瑶光一眼,道:“是吵着你了?” “无事,反正今日睡得早。”这话说到后半句,谢瑶光也忍不住笑了,可不是睡得早,两人白日里闹腾了那么一通,她身子受不住,觉得困乏至极,连晚膳也没吃就躺下睡了。 谢瑶光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缎被从胸前滑落,露出那白如凝脂的肌肤,或多或少地点缀着红色印记,她觉得有些冷,一边拉起被子,一边往萧景泽身边蹭了蹭,问道:“可是萧承和又作了什么妖,喜儿那声音小的,我一句也没听清,你说是去给他瞧病,生了什么病?” “说是白日里守陵,跪着不走,淋了大雨,受了风寒,高热不退,皇陵那儿没有个得力的大夫,街市上的医馆药铺又全都关门了,只能求到宫里来。”萧景泽解释了两句,道:“我让喜儿跟着去看看,咱们心里也有个底。” “你怀疑他是装病?”谢瑶光摇头,“那兵士情急之下敢闯皇宫禁苑,可见萧承和生得绝不是小病,该是一招苦肉计才对,我看他是觉得你不想再让他回到长安,自己得找个由头才行。守墓淋病了,呵,咱们当他缺心眼,可老百姓们只当他心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有奇谋妙计,但咱们不按着他想得走,他便无计可施。”萧景泽笑了笑,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让她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笑道:“还没到五更呢,你且再睡一会儿吧。” 谢瑶光哪里睡得着,在他胸膛上蹭了蹭,低声问道:“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我倒是好奇得很。” 拗不过她,又怕被她这样的撒娇撩起一团火,萧景泽只好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他都为了守陵而淋病了,朕不好好嘉奖他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我记得他和承国公家的那个女儿定婚比华月和元辰还要早许多,如今可还没完婚呢,在西郊一个人可怜巴巴,生了病都没人照顾,不如就叫那位周小姐去照顾他,再者嘛,他既然这么喜欢守陵,连下雨都不肯不离去,朕感其孝义,让其子孙后代生生世世在皇陵守墓可好?” 谢瑶光闷笑一声,扭头看了萧景泽一眼,道:“这个法子真是妙,看来萧承和这一回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过,你把他逼成这样,就不怕他狗急跳墙?” 萧景泽摇头,“长安有大将军和关内侯坐镇,他手中无兵无卒,不足为惧。” 134.贪念 第136章贪念 天光大亮的时候,喜儿回到了宫中。 这一阵儿天气闷热,谢瑶光胃口不好,难得雨过天晴之后天清气爽,御膳房里送了新鲜腌制的果脯来,她这会儿正一个一个的往嘴里送。 看到喜儿进门,谢瑶光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将她叫了过来,问道:“御医给萧承和瞧过病了,情况怎么样?” 喜儿身上的衣裙还是昨晚那一件,因为去了城郊的缘故,沾满了泥点,她提着裙摆行了礼,紧接着摇了摇头,道:“御医瞧过了,说是宁王殿下的情况不太好,用了药还得再看看情况,奴婢跟着在旁边看了一眼,的确如此,那脸烧得像是猴子屁股似得,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下人们把他扶起来给他喂药,全都给吐出来了,最后还是御医让人掰着他的嘴,给灌进去的。” “他倒是对自己狠得下心。”谢瑶光笑了笑,“行了,你来回奔波,肯定是累了,先去换身衣裳,今儿不用伺候,歇着吧。” 喜儿谢恩离去,谢瑶光从桌上的碟子里捏起一颗青梅,漫不经心地丢进嘴里。 珠玉沏了杯茶,小心翼翼地劝道:“娘娘,您还没用早膳呢,这果脯都吃了两三盘,一会儿怕是吃不下饭了。” 谢瑶光嗯了一声,又抓了两三个塞到手中,让她把桌上的东西都撤了,又问:“去前殿问问,看皇上下朝了没有?” 如今政事不像之前那般忙碌,萧景泽下了朝都会先过来用过早膳,才去书房处理政务。 珠玉应了声,还没出门,萧景泽就领着黄忠进来了,见珠玉手中提着食盒,笑着问谢瑶光:“皇后这么早就饿了?” “吃几个零嘴罢了。”谢瑶光笑,命珠玉去传膳,这才抬头道:“喜儿刚刚回来了,说是萧承和病得不轻,他这一回可是下了血本,也不怕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那是因为他知道我不可能让他死,有孝顺的名声在身,我如果真的不管不顾,让他给病死了,那长安城的街头巷尾,又得是另一种说法了。”萧景泽坐了下来,从她手里拿了颗青梅,笑了笑,“整日里见你吃这东西,有那么好吃吗?” 说罢将低头咬了一口,酸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谢瑶光没忍住,笑了一声,“最近御膳房送来的青梅都酸着呢,你要是想吃果脯,我让他们弄点儿甜的来。” 萧景泽摇摇头,“这都是用膳的时辰了,吃太多零嘴儿不好,你也是,偶尔解解馋便罢了,别把这些东西当饭吃。” “你啊,还有珠玉,不就是吃了几颗青梅嘛,至于像老妈子这般唠唠叨叨的吗?我就是没胃口吃饭,才吃这玩意儿开胃的。”谢瑶光咕哝了两句,见送膳食的内侍来了,才堪堪住嘴,在外人面前,她可是向来知道要给皇帝留几分面子的。 谢瑶光这些时日挑嘴的紧,一桌子御膳房巧心思做出来的佳肴美味,也只是动了两筷子,萧景泽无奈道:“就该叫珠玉和喜儿将你那些零嘴儿全收起来不许吃,以前竟没瞧出来你跟小孩子似的贪嘴,以后这样可不成。” “知道了,你赶紧吃饭吧。吃完还得去御书房看折子呢。”谢瑶光敷衍了两句,并不往心里去,见他不疾不徐地夹菜,忽然道:“你说,我晌午让人去承国公府把周嘉梦叫进宫,直接让人把她送到皇陵去怎么样?” 她可是迫不及待地盼着萧承和吃瘪呢。 要是萧承和好不容易熬过了这场风寒,一睁眼看见自己未来的宁王妃在床前伺候着,那表情不知道有多精彩。 谢瑶光知道,他迟迟拖着不肯成亲,就是因为承国公府没有实权,不能像小姨母身后的靖国公府那样,给予他军队、银钱上的支持。他一日不成亲,谢瑶光一日就放心不下。 如今凌芷彤有孝在身,三年不能成亲,可萧承和不同啊,他就算是不想成亲,可人家周家小姐的花期耽误不得。 听了谢瑶光这一连串儿的理由,萧景泽搁下筷子,吩咐内侍将饭菜撤走,然后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你一早上就琢磨了这个事儿吧。先等着,不着急,今日早朝我同众臣们说了宁王病重之事,果然有人提议将他接回城中王府诊治,朕没搭理,反倒是承国公,主动提议让他的女儿去照顾宁王,你说这老头是怎么想的,两个人虽说是未婚夫妻吧,但还没成亲,毕竟有男女大防,贴身照顾,亏他想得出来。” “大抵是觉得宁王声名如今正如日中天,他们当初走对了一步好棋,当然要将炙手可热的宁王殿下紧紧地和承国公府绑在一起。”谢瑶光虽然不大熟悉承国公其人,可看他夫人陈氏和女儿周嘉梦的做派,便知其是个目光短浅的人。 萧景泽笑了笑,“所以咱们且等等,如果我所料没错,不用你去让人召她们进宫,她们便会自己主动送上门的。” 事实的确正如萧景泽所料想的那样,他刚刚离去没多久,就有宫城卫尉来报,说是承国公夫人携女儿求见。 谢瑶光换了身衣裙,这才让人将她们母女二人传唤进来。 陈氏这一回是笑着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一进门就连忙行了个礼,还拽了一旁满脸不情愿的周嘉梦一把,高声道:“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 “夫人不必多礼。”谢瑶光抬手免礼,又吩咐珠玉给她们赐坐,这才故作不知地问道:“瞧夫人这一脸喜气的模样,不知道是有什么高兴事儿,也说来让本宫听听吧。” 陈氏笑,“说起来怕娘娘笑话,梦姐儿和宁王殿下定亲也快一年了,虽然臣妇舍不得女儿吧,但到了年纪总归是要嫁人的,今日来是想同娘娘商量个黄道吉日,将婚事给办了的。” 周嘉梦低着头不吭声,但那副表情明显是不愿意,谢瑶光可还记得她上一回在宫里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对宁王一见钟情非君不嫁的模样呢,想想这两副模样的对比,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陈氏还以为皇后是在笑她们女方太过主动,解释道:“皇后怕是还不知道吧,宁王殿下在城郊为先皇和仁德太子守陵,昨日突降大雨,却不肯离去,当真是孝顺,可这风邪寒气入体,病了一场,听我们老爷说,这病得熬些日子才能好利索呢。” “是吗?”谢瑶光假装讶异,“我这几日精神不大好,倒是不知道这桩事,珠玉,去我的私库捡几支上好的老参,命人送到宁王殿下那儿去,让他好好养着身子,若是缺了什么东西,尽管开口便是。” “娘娘真是心善。”陈氏称赞了一句,又重新提起刚刚的话题,先是叹了口气,才道:“皇后娘娘也知道,宁王殿下是个苦命的,早早地没了爹娘,如今又是孤身一人,当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打从他和我们家梦姐儿定了亲,我们就把他当成自家人看待,知道他病了,臣妇这心里啊也是急得不行,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让人贴身照料着才是,宁王身边都是些笨手笨脚的小厮,哪里有女人贴心呢?梦姐儿是宁王未过门的媳妇,让她去照料自己的夫婿,您说是不是应该的?” 谢瑶光并没有顺着陈氏的话语点头,而是唤了一声周嘉梦,笑问道:“周小姐可是愿意去皇陵照顾宁王?” 周嘉梦撇撇嘴,心中腹诽道,皇陵那种鬼气森森的地方,谁愿意去啊,早知道宁王会被派去守陵,还一守就是三年,她当初才不会看上他呢! 不过周嘉梦再无知,也知道这种话不能在皇后娘娘面前说,所以只能抿着嘴不吭声。 陈氏笑,“梦姐儿那是害羞呢,皇后娘娘也是从姑娘家过来的,想来定是能理解的。” 谢瑶光盼着萧承和成亲,当然再继续追问,她笑了笑,道:“只不过无名无分的,让周姑娘去照顾宁王恐怕不妥。” 这一招欲擒故纵,将问题又丢了回来,陈氏似是早有准备,从袖中掏出一本历书,翻到折角的那一页,指着朱笔画出来的日子对谢瑶光道:“皇后娘娘您看,这五天后的七夕佳节正是宜嫁娶的好日子,虽说仓促了些,但梦姐儿的嫁妆早就绣好了,不妨事,再说,咱们这都是为了宁王殿下,寻常百姓不都说那个什么……冲喜嘛,兴许这婚事一办,宁王殿下的病就好了呢?” 连理由都找好了,谢瑶光真是打心眼里感谢萧承和这位未来的岳母,她点头道:“夫人说得有理,既然仓促,这婚礼必然简陋,本宫心里极为过意不去,刚巧先前匈奴使臣来时,进贡了一套西边来的玉饰,待到周姑娘出嫁那日,本宫便以此为贺礼,庆你和宁王大喜。” 陈氏喜不自胜,连忙道谢,又冲周嘉梦使了一记眼色,见她不为所动,只好出声提醒道:“还不快向娘娘谢恩。” 谢瑶光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笑道:“这套玉饰大小有一百零八件,分为簪、冠、镯子、耳铛、项圈、扳指、腰扣,如意,还有许多,都记不大清了,不过那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白璧无瑕,莹润纯净,做出来的东西的确是上品,我本是想留着自己用的,不过周姑娘温柔娴雅,想来更适合这些东西。” 大安朝人皆爱玉,周嘉梦起初听到不过一套玉饰,并不感兴趣,可紧接着又听到谢瑶光这么一番话,立刻意动了,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羞羞答答地向谢瑶光行了个礼,“承蒙皇后娘娘割爱,嘉梦受之有愧。” 谢瑶光笑了一声,心中叹道,若当真是受之有愧,便不会这般坦然接受了。今日能为了这一套小小的玉饰而付出自己的一生,他日…… 他日死到临头时,不知是否还会记得只是因为最初起了贪念? 135.宁王妃 第137章宁王妃 既然双方都有早日完婚的意思,谢瑶光当下便命人去宗正府请了宗正卿过来,商议婚礼细节。 至于萧承和的意愿,倒是没有人在意了。 在等待宗正卿过来的空暇,谢瑶光百无聊赖地想,萧承和总以为别人是他手中的棋子,任凭他随意操纵,殊不知他在旁人眼中,也只是攀龙附凤的踏脚石而已,这算不算是一报还一报? 宗正府去年经过了一番整顿,把许多尸位素餐的人都换了下来,倒是换了副面貌,如今的宗正卿还是原先那个,只不过行事愈发客气,尤其是在谢瑶光面前。 得知皇后娘娘和承国公夫人想让宁王殿下和周家嫡小姐在七夕佳节成婚,他竟然一点儿犹疑也没有,只是将难处一一说了。 “时间若是太过紧张,咱们宗正府人手有限,且不说大婚的礼服,就是这宴席也怕是要简陋些,有许多规格的菜品是要从南边提前一个月运过来的,还有那不少山里头出来的,比如说鹿茸之类的东西,也是不好采买呢。” 谢瑶光想了想,道:“礼服着人日夜赶工,在大婚前做出来便是,至于这宴席,宁王殿下如今还病着,也没法子给宾客们敬酒,简朴些也无妨。本宫回头和皇上商议一番,就在长安附近给宁王殿下寻块地方做封地,不用他去那么远的地方,也算是个恩赏。” 宗正卿还未说话,陈氏母女却是喜上眉梢,不过母女两人想得却不是同一件事。 陈氏是觉着,皇上皇后要把宁王封在长安,可见隆宠圣眷,往后女儿的前程自是不必发愁了。 周嘉梦喜得是,既然封地在长安,她便不用再担心去什么乡下鬼地方吃苦,好叫先前笑话她的姐姐们自打脸,若是受了委屈,还能有娘家撑腰,简直不能再好了。 宗正卿虽然觉得此举不妥,毕竟长安城乃是寸土寸金的地方,但想着皇后娘娘只是提议,回头还要同皇上商议,皇上如果不同意,这事也会不了了之,便没有说什么,而是道:“那臣就依照娘娘所言,命人采买宁王大婚所需要的一应事物,只是宁王如今在西郊守陵,这婚事是在宁王府办呢,还是……” “本宫记得,皇陵那儿有一座行宫,你着人去修葺一番,婚礼就在哪儿举办。”谢瑶光笑了笑,又转头对陈氏母女解释,“那行宫是孝宗皇后为孝宗皇帝守陵时所建,历经三朝,虽然旧了些,但面积大,亭台楼阁无一不全,让人修葺一番,想来要比许多侯府国公府还好些,虽然地段偏僻了些,但胜在清幽。” 周嘉梦偏头去看陈氏,奈何陈氏对此处行宫也一无所知,不过她十分信赖皇后娘娘的话,点头道:“既然是孝宗皇后住过的,想必正如皇后娘娘所说,是个好地方,臣妇看,就依您所言吧。” 这就算是定下来了,宗正卿领命离去,和宗正府上上下下的官员投入到筹备宁王大婚典礼的忙碌中去,而陈氏母女则被谢瑶光留下来用了午膳,以示恩宠。 谢瑶光还让珠玉从她的妆奁中拿了几件她平常不太用的小玩意,让周嘉梦挑件喜欢的回去,算是给她的见面礼。 周嘉梦出身承国公府,按说像这样的好东西是不缺的,可她总是觉得别人的东西更好些,珠玉端着的那个托盘上,她样样都拿起来看一看,顺手试了试,又一一放下,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陈氏觉得女儿丢脸,催促她道:“皇后娘娘赏你的都是好东西,随便一个也都够你受用的了,挑三拣四地作甚。” 谢瑶光笑了笑,道:“不妨事,我惯爱素净些的首饰,这些用了心思手艺的精巧之物,送过来也是放在妆奁里积灰,既然周姑娘喜欢,不如全都拿回去吧。” “这……这怎么好意思?”陈氏忙摆摆手,“承蒙皇后娘娘赏赐已是恩德,我们怎么还能……” “娘,皇后娘娘有多么多金银首饰,不会将这点儿东西看在眼里的。”周嘉梦看了一眼陈氏,见她十分不赞同,只能恋恋不舍地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在托盘中拿了一个最精巧的,道:“那就要这个吧。臣女多谢皇后娘娘厚赏。” 谢瑶光兀自摇头笑笑,摆手道:“本宫刚刚说得可不是客气话,珠玉,找个匣子将这几件东西转起来,一会儿让周姑娘带走。” 陈氏还想婉拒,周嘉梦却已经抢先谢恩了,她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了句,“小丫头就是好奇,没见过这些宫制的首饰,让娘娘见笑了。” 谢瑶光笑了笑,:“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气。” 送走陈氏母女后,站在谢瑶光身后的珠玉终于忍不住问道:“主子何必纵着他们,还没当上宁王妃呢,就这样明着问您要东西,要是过几日成了皇亲国戚,那还了得,连珠玉这样的小宫女都知道,人家送礼,送得是情谊是客气,这位周小姐,也太……好歹是国公府的小姐呢,跟凌姑娘比起来差远了。” “周家小姐如何能同小姨母比,承国公府的基业,都是靠着女人家挣来的,也是越来越没落了。”谢瑶光摇摇头,“罢了,不说这个了。” 周嘉梦从她这里拿走的,不过是九牛一毛,可自己要从她那里拿走的,就不止这些首饰而已了。 到底是一条命,尽管她是自己撞上来的,谢瑶光仍是觉得有点儿可惜,所以这样无伤大雅的纵容并不往心里去。 宁王殿下的婚事安排的急,好在如今宗正府的人都是些做实事的,加上谢瑶光从自己名下的采买铺子调派了不少人去协助,总算在七月初七之前,将所有大婚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萧承和的高热在第三天就退了下去,只是此次病情凶险,身体依然虚弱,听闻承国公府主动要将女儿嫁过来给他冲喜,不由暗暗后悔当初没能早日解决这件事,才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但事情已经闹得是众人皆知,他如果这个时候悔婚,那么先前积攒名声的事情就等于白做了,无奈之下,萧承和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西郊皇陵外的行宫经过重新修葺以后,恢复了往昔的典雅端庄,看上去甚是气派。 守陵的卫兵在行宫外站成左右两排,乍一看,还以为是萧承和的府兵,萧景泽派了贴身的侍卫总管黄忠来帮忙迎客,虽然没有亲自到场,但也算给足了萧承和面子。 由于宁王殿下风寒未愈,不宜走动,迎亲之事便由宁王府的管家代劳,在承国公府接了新娘子之后,送嫁的队伍和迎亲的队伍合在一起,浩浩荡荡地从宣平里一路走到了长安西郊。 皇陵人少僻静,因为安葬着大安朝开国以来的列位帝后妃嫔以及宗族子孙,为了不搅扰这些人的安眠,鼓乐之声暂歇,周嘉梦坐在花轿里,听着外面的人喊着快到了,心里一点儿紧张的感觉也没有。 她心心念念的,是要比自己的几个姐姐嫁得好,她的夫婿是皇室血脉王爷之尊,她的嫁妆足足有八十一抬,只比华月郡主出嫁时少了一点而已,她的花轿,走过了长安城最宽阔的主干道,如今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周嘉梦要嫁给宁王殿下,成为宁王妃了。 有的,只是无尽的欢喜。 这欢喜不是少女即将嫁给心上人的欣喜,而是即将成为人上人的欢喜。 可花轿中欢喜的少女尚且不知,她悲哀的命运从她点头嫁给萧承和的那一刻就已经埋下了引线。 御书房中,萧景泽搁下笔,刚刚写就的圣旨墨迹还未干透,他的笔触刚劲有力,早已不是刚刚即位时的稚嫩模样。 谢瑶光见他将玉玺拿了出来,不禁好奇,凑过来看了一眼,笑道:“他前脚刚把周家小姐迎进门,还没喘口气呢,你就要把这圣旨宣读出去,这不是要把人活生生憋死吗?” 不用想也知道,萧承和接到这道圣旨时会郁闷成什么样。 因为这是一道给宁王分封封地的旨意,正如先前谢瑶光所说的那样,是长安城附近的一块地方。 不是别处,正是皇陵所在的丘山。 宁王萧承和,孝义可嘉,赐丘山为封地,山民皆为其户邑,世代守卫皇陵。 萧景泽吹干圣旨上的墨迹,将玉玺沾上印泥,按在了圣旨右下角的落款处,笑道:“阿瑶且说说看,步步紧逼之后,他会如何?” “要么忍气吞声,继续韬光养晦,毕竟皇陵虽在城郊,可离长安又不远,他亦能便宜行事。要么就狗急跳墙,虽然他手里的砝码咱们拔出了一些,但定然有不知道的,不过,只要他不入长安,无法害你,便就无虞。” 两世为人,谢瑶光对萧承和的性子倒也了解,若是上一世那般,想必萧承和会选择前者,不过这一世,他行事屡屡碰钉子,没有一处能顺心遂意的地方,想必再也没有上辈子的好脾气,只怕是要狗急跳墙了。 萧景泽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笑着握住谢瑶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道:“阿瑶,这便我应过你的,皇帝有为君之道,萧承和想从我手中夺过这天下,没有那么容易。” 136.说书人 第137章说书人 帝王有帝王的胸襟气度,也有帝王的杀伐果断。 从赐婚到封地,萧景泽做得雷厉风行却又恰到好处,百姓越是称赞宁王的孝义,就越是感慨君王的圣明仁德,毕竟,宁王可是仁德太子的儿子,仁德太子那可是先帝朝时想要谋反的罪人! 百姓是最善忘的,可也是记性最好的,一旦有什么话题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那故事主人公的十八辈祖宗都不会被放过。 仁德太子当年谋反之事披上了话本的皮,改名换姓成了茶楼酒馆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 而彼时,天气已经炎热到谢瑶光在椒房殿里都待不住了,宫女们领回来的冰块放不了多久便都渐渐消融,着实太过浪费了些。 看着谢瑶光坐在那儿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萧景泽也是心疼不已,恰好这些时日刚好没有什么要紧之事,便又提起先前说过要带她去城郊的庄子上避暑的话儿来。 谢瑶光头一次这般苦夏,身上不舒坦,心情郁郁,也就点头同意了。 两人换了便装出城,就像寻常人家的夫妻一般,路上遇到那摆摊设点的小贩,谢瑶光便指着和萧景泽聊起来。 赶巧路过一个茶馆,茶馆外站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谢瑶光无意中瞥见,突然想到冰糖葫芦那酸中带甜,甜里透着酸的味道,突然咽了咽口水。 萧景泽见她馋了,笑道:“听说山楂有开胃之效,我让黄忠买两串来给你尝尝。” 兴许是出了宫,看到外边的市井百态,谢瑶光心里的郁结之气散了些,摇头道:“我看这会儿太阳也快落山了,咱们下车走一走吧。” 茶馆里吵吵嚷嚷,叫喊声、催促声、拍手声不绝于耳,谢瑶光和萧景泽还未走到那卖糖葫芦的小贩跟前,就先感觉到了茶馆里人声鼎沸的热闹场面。 萧景泽从钱袋里摸了半晌,只摸出一锭碎银子,他们这次出门没打算逛街,所以压根也没准备零钱,就这么一锭碎银子,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花剩下的。 “要两串糖葫芦。” 小贩哎了一声,正要给他们拿,但目光落到萧景泽掌心的银钱上,顿时一愣,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不由得抬眼打量眼前这一男一女。 男的俊俏女的秀丽,瞧两人低头说话的亲密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两口子,再瞧瞧这衣裳,哪里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非富即贵啊。 知道这种富贵人家得罪不起,小贩搓了搓手,笑道:“一串糖葫芦三文钱,小的做的是小本生意,贵人这银子我可找不开,您要是不嫌麻烦,不如去里头找伙计换成散钱。” 萧景泽随口问了一句:“我听这茶馆里热闹极了,看上去生意不错啊。” “贵人这就有所不知了。”小贩四下里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凑近了低声道:“这茶馆里啊,请了个说书先生,您看这生意好,全都是靠着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引来的人,宁王殿下听说过吧,就是先帝长子仁德太子的儿子,前一阵儿圣上刚刚将丘山封给他的那个,茶馆里的先生,讲的就是那仁德太子当年谋反的事儿。” “妄议皇族,这些人就不怕官府追究?” 许是见这二位客官没有富贵人家的那种趾高气扬的做派,还会耐心地听他这小人物说话,那小贩笑了笑,道:“怕,当然也怕,他们给故事里的人都换了名与姓,不过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哪能听不出来呢。二位莫不是从外地来的?不像啊,听你们这一口官话说得极好呢。” 萧景泽笑了笑,没有回答,牵着谢瑶光的手走进了茶馆。 店小二迎了上来,“二位是来听先生说书的吧,是坐大堂,还是去楼上雅间?” 这间茶馆位置不错,平常也会有些勋贵子弟造访,店小二机灵着呢,虽然问了一句,但明显是将两人朝楼梯的方向引。 说书先生就坐在楼梯拐角处特别搭建的台子上,只见他将醒木一拍,开口道:“刚刚咱们说道那龙太子逼宫不成反被擒,累及龙后被打入冷宫,龙王气愤不已,既想砍了逆贼的脑袋,可转念又一想,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俗话说虎毒不食子,这一时间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诸位说,这龙太子该不该杀?” 二楼的雅间自然没有一楼的吵嚷,小二上了壶茶水,又给他们推荐了店里的干果碟子,萧景泽要了一碟瓜子,一碟点心,等到他出去,才笑着道:“要说这世间之人,皆有玲珑心思,明明是仁德太子谋反之事,生生给坳成了一出神话传说。” 谢瑶光笑笑,“说书之人的话,听听便罢,不可尽信。就连太史令也未将当年之事的细枝末节记载详实,这些市井之人又是如何得知,不过乱诌一二罢了。” 她斟了一杯茶,将茶碗推到萧景泽面前,“这茶馆里的茶水可不便宜,尝尝。” “阿瑶竟也会将这丁点银钱看在眼里,你手里头的资产,比起豪富之家也不遑多让了。”萧景泽调侃了一句,端起茶杯来,轻轻抿了一口,笑道,“这茶味道还行,也算对得起它的价。” 谢瑶光名下的铺子本都是些赚钱的买卖,如今大安又与西域通商,谢瑶光做了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自然捞了不少利,她从不瞒着萧景泽,还曾主动提出将所得归于国库,不过被拒绝了而已,用萧景泽的话说,如今国运日渐昌盛,国库也逐渐扭转盈亏,不用再花皇后娘娘的私房钱了。 说话间,外头的说书先生已然讲到了精彩处,且说那龙王陛下到底舍不得自己这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便命人将他关在水晶宫中的一个蚌壳之中,谁料那龙太子竟然趁守卫松懈之时,脱身跑了。 谢瑶光皱眉,疑惑道:“仁德太子当年被关在含章殿中,后来因为逃跑触怒了先帝才被贬为庶人之事没有几人知道,因为还没走出皇宫,就被卫尉发现抓了起来,这件事就连太史令也不曾记载,这些说书人是从何处得知的?” 店小二在外间敲了敲门,送了他们先前点的干果碟子上来,另外多了一个盘子,上头放着两串糖葫芦。 “客官,您要的东西齐了。这是找您的钱。” 小二放下东西走了,谢瑶光的疑惑却还没有解开,她见萧景泽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猜测道:“这事儿难道你先前就知道?” 萧景泽但笑不语,拿起一串冰糖葫芦,替她将那裹着糖浆的山楂全都剔除下来,红彤彤的山楂果子圆滚滚地躺在了盘子里,等待着人来品尝。 可这会儿谢瑶光的心思已经不在那冰糖葫芦上了,追问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快跟我说说呀。” 萧景泽夹了一颗糖葫芦山楂喂到她嘴里,堵住了那喋喋不休的话语,又趁其不备,飞快地从她嘴里抢了一半的山楂,三两下吃到嘴里,舔舔唇,意犹未尽道:“是有点儿酸甜的味道。” “不要脸。”谢瑶光低低地嗔骂了声,狐疑道:“这话本子该不会是你叫人写的吧?” 萧景泽笑着点点头,又夹了一颗山楂给她,谢瑶光这一回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去咬了,这个人,光天化日的,外面还有那么多听人说书的客人,他怎么就能…… “吃罢。我这一回不闹你了。”萧景泽说,见谢瑶光犹是不信,保证道:“真的,君无戏言。” 谢瑶光半信半疑地吃了,见他没有再凑过来闹自己,心才放了下来,问道:“你怎么会想到让人编这么个话本子?” “其实这事儿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是祝南雍,我让他去查宁王,他查出来不少东西,宁王和这些文人墨客私下里多多少少都有交往,这些人为他在百姓心目中铺就声望,祝南雍出身市井,对街头巷尾的闲谈最是熟悉,就同我说了这将计就计的法子。” “怎么个将计就计法?”谢瑶光不解,这说书人说得是仁德太子,就算他的萧承和的亲爹,可是萧承和生下来没多久他就死了,更何况他行谋反之事时,还没有萧承和这个人呢。 “其实也没什么奇巧的地方,就是让老百姓们别忘了,萧承和是罪人之后,骨子里流着谋反之人的血。”萧景泽笑了笑,“先前咱们以为把他困在丘山,他会狗急跳墙,如今看来不然,他的确城府深沉,是个能忍得住的,不过你说,萧承和要是知道了长安城里天天都在说他爹当年谋反的事情,他这个意图弑父篡位的反臣太子之后,该如何自处?” 百姓或许会将宁王的出身当做谈资,可官员们若是得了这样的提醒,自然会同萧承和保持距离。 “这不等于让人天天指着萧承和的鼻子骂他嘛,不对不对,说书先生可没有指名道姓,这就叫做指桑骂槐吧。”谢瑶光笑了笑,“当初我二婶还说祝南雍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我看不然,他这明明一肚子的坏水。” 萧景泽朗声笑笑,又开始给她喂食。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没多会儿就将买来的两串糖葫芦吃了个干净,点心和瓜子倒是没怎么动。 直到外头的说书人醒木一拍,扬声说了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楼下的人熙熙攘攘地闹腾着渐渐散了场,雅间中的小两口,也趁着夜幕逐渐降临时,坐着马车出城去了。 137.温泉 第138章温泉 山中有树有水,的确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二人到时天色已晚,早早到来安排起居的黄忠迎了出来,扶着二人下了车,低声道:“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了,二位主子可要用膳?” 谢瑶光在城中吃了不少零嘴儿,又在茶楼喝了一肚子茶水,这会儿并不觉得饿,摇了摇头。 萧景泽见状,冲黄忠摆摆手,道:“听说这处园子是父皇当年还是太子时,皇祖父赏给他的,我小时候来过一回,都记不清这儿是什么景致了,等到明儿白天,咱们好好逛逛。” 谢瑶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满脸倦容,左手扶着腰,似是累极。 “坐了一路的马车,想来也是累了,让人准备热水给皇后娘娘沐浴。”萧景泽一边吩咐,一边伸长胳膊将谢瑶光搂进怀里,让她借着自己的力量支撑身体。 谢瑶光暗暗蹙眉,觉得自己太不中用了些,从城外到这里也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马车上还铺着软垫,怎么就能累着呢。 一定是在宫里头待久了,都快变成懒骨头了。 黄忠摇摇头,喜滋滋地同皇帝说:“园子后头有个温泉池子呢,水常年四季是热的,娘娘既然累了,去池子里泡一泡去困解乏是最好不过了。” 萧景泽哦了一声,“十几年没来过,到时一点儿印象都没了,黄忠,你带路,咱们先去那温泉里洗一洗。”说罢将谢瑶光打横抱起。 黄忠是知道皇帝陛下如何宠爱皇后娘娘的,对这样的情形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不过谢瑶光神思恍惚间突然双脚离地,不免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捶打萧景泽的背,后知后觉地埋怨道:“你做什么呀!”只是最后一个字调子拉得极长,怎么听都像是在撒娇。 萧景泽心情大好,却又故作正经地说道:“阿瑶不是累了么,我抱着你正好让你少走点儿路。” “我还没有累到走不动路呢。”谢瑶光这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有点儿不识好歹,皇帝陛下都纡尊降贵给自己做驮夫了,她这挑三拣四地确实有点儿不像话。 可是要开口道歉吧,又不至于。再说了,服软的话若说出去,好像自己上赶着求他抱一样。 谢瑶光眨了眨眼睛,决定当做自己刚刚没说那句话,不吭声地将头埋在萧景泽胸口。 皇帝陛下又岂会看不出她那百转千回的小心思,他闷笑着,故意打了个趔趄,又吓得皇后娘娘急忙抱住他的脖子。 黄忠尽忠职守地在前面带路,听到动静头也没回,脚步还加快了几分。 没多会儿,黄忠拐了个弯儿,一栋独立的小院儿出现在眼前,外头还挂着宫灯,仔细听着,还有轻微的流水声。 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冰凉,尽管汤池里冒着热气,走进去却并不好觉得热浪袭人,反而在这种因为大理石和汉白玉散发出的寒气中,让人忍不住想跳进那有着淡淡硫磺味的温泉水中。 “这水也太热了些,屋子里闷得我难受。”谢瑶光觉得头晕,揉了揉眉心,似乎十分的不舒服,她快步走到床前,将窗户打开透气,才觉得好了许多。 萧景泽蹙眉,他觉得阿瑶最近的精神总是不大好,可要说劳心之事,萧承和如今还老老实实的在西郊丘山守陵,其他的……却当真想不出会有哪一件。 “前几年也不见你苦夏成这样,要不然让御医来给你瞧瞧,看看是不是病了?”萧景泽提议。 谢瑶光想了想,点头应下了,她不是讳疾忌医的人,本来觉得只是没精神,可听萧景泽这么一说,她细细回想自己这些天,不仅吃不下饭,觉也多了,人也懒了,真像是得了什么病似的。 “一身的汗,还是得洗洗,否则没法子见人。”谢瑶光看着那大汤池子还是觉得心悸头晕,可怜巴巴地盯着萧景泽,“让喜儿给我打桶水洗澡,不下这水池子行吗?” 难得阿瑶这般温柔低目地同自己说话,萧景泽哪有不应的道理,吩咐珠玉和喜儿准备。 夜风将清爽送进了室内,淡淡的月光晕开了水幕,室内氤氲着热气的汤池中,一双修长的腿踩着汉白玉的石阶下了水,而池边的浴桶中,有美人沐浴。 谢瑶光整个人缩在浴桶中,唯独将头露出来,她盯着男人散开的发,挺拔的脊背,然后目光一路向下,虽然只是看着背影,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萧景泽踩到了水中,溅起一阵一阵的水花儿,突然回头,正巧撞上了谢瑶光窥视的目光,后者像惊惶的小鹿一样,飞快地低下头,一头青丝沾了水,湿漉漉的贴在了脸颊上,却没有缓解半分脸上的热度。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低沉的笑声。 是萧景泽在笑,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阿瑶竟然有一天也会露出这样垂涎的表情,看来他以前低估了自己的相貌身形对阿瑶的吸引力啊。 笑够了没!谢瑶光在心里暗暗抱怨,不就是一时之间没有把持住嘛,至于开心成这样吗? 萧景泽正是心花怒放的时候,笑得愈发大声,手忍不住地拍打着池水,再度溅起一滩水花儿,心里的得意那就甭提了。 好不容易缓了缓心情,他依然上扬着嘴角,冲害羞地躲在浴桶里的谢瑶光道:“阿瑶是我夫人,看我两眼不算占便宜,为夫心中反倒欢喜得很。” 谢瑶光哼了一声,脸上的热意褪了些,朝身上撩了撩水,开始洗了起来。 不可否认,刚刚萧景泽的缓解了她心中那种无以复加的窘迫,他是她的夫君啊,看两眼怎么了,她不仅看,还…… 谢瑶光抿了抿嘴,心里想,自己肯定是被萧景泽给传染了,否则怎么也会突然想起那种事儿呢。 两人独处的时候,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洗浴之时亦然,萧景泽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平日里被政务缠身的那种疲累感好像逐渐散去,整个人都觉得松快了不少。 他抬起头,浴桶的里的女子仰头靠着桶的边缘,闭着眼睛,似是睡过去一般。 “阿瑶……阿瑶……”他唤了两声,谢瑶光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萧景泽顿时紧张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哗啦带起了一层水花,顾不得那许多,一边扯过一旁架子上的干净棉布,将身上的水胡乱擦了擦,一边快步走到谢瑶光身边。 女子呼吸均匀,似乎是真的睡熟了一般,萧景泽伸手探了探浴桶里的水,已经变凉了,他摇了摇谢瑶光的胳膊,见她睡得迷迷糊糊,干脆直接俯下身子,将人从浴桶中抱出来,搁在一旁的软榻上。 洁白如玉的肌肤上还带着圆滚滚的水珠儿,熟透了的发丝垂落在前胸,有着一种若隐若现的美。 若是在平日里,萧景泽少不得要逗弄她几句,可如今见谢瑶光洗个澡也能累得睡着了,他哪里还有那些旖旎心思,三下五除二的给谢瑶光擦干净身上的水,用帕子将她的湿发裹了起来,又给她套上珠玉准备的干净衣裳。 有许多事,萧景泽从不假手他人,闲暇时,他也会为谢瑶光描眉贴花钿,这些事儿坐起来并不生疏,直到确认她不会被夜风吹着凉了,萧景泽这才将一旁自己的衣裳拿起来穿。 等到拾掇齐整,他推开门,对守在外头的喜儿说,“去起居的屋子把床铺收拾好,要快,朕和皇后马上就过来。” 喜儿做事情麻利,萧景泽抱着谢瑶光来到他们在这庄子里要住的房间时,喜儿已经将一切收拾妥当,连香炉中也燃起了熏香。 黄忠领着御医候在一旁,那御医正是先前给谢瑶光诊病的徐御医。 他可不像黄忠那样,见惯了帝后相处的场面,见皇帝陛下极为熟练抱着熟睡的皇后娘娘,周围的人也一副习惯了的表情,不由咋舌。 萧景泽的头发还湿哒哒地滴着水,黄忠拿了块方巾,想要帮他擦一擦,没料想皇帝陛下却挡开了他的手,径直对候在一旁的御医道:“徐御医,皇后娘娘连日来精神不济,体乏多困,又受不得这夏日苦热,你瞧瞧,她这情形,是不是中暑了?” 除了中暑,萧景泽也想不出为什么平日里神采奕奕的谢瑶光会突然变成这样,仔细回想着今天他们在长安城中闲逛时,日头还没有完全落山,天气也是一样的闷热,谢瑶光还在茶馆里听人说了那么久的书,又不像在宫中那样有人伺候照料,定然是中暑了。 萧景泽暗暗埋怨自己对阿瑶不够关心,到现在才发现她的不对劲,见徐御医动作慢悠悠的,说话也不由得急了三分,“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皇后娘娘诊病。” 徐御医吓了一大跳,手里拿着的药枕都掉到了地上,结结巴巴地说了句“皇上恕罪”,忙将东西捡起来,拍打干净,又垫了一层帕子,这才小心翼翼地给皇后娘娘搭脉诊病。 黄忠在萧景泽身边伺候的时日久,知道他心中烦闷,倒了杯茶水过来,劝道:“皇上莫要着急,以娘娘的性子,若是真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肯定不会瞒着您,想来定无大碍。您先喝口茶消消火,其他的,等徐御医诊治过后再说也不迟。” 萧景泽顺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心里的郁结之气散了三分,转眼却瞧见那徐御医的眉头一会儿皱起来,一会儿又舒展开来,一颗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急忙站起身问道:“徐御医,你老实跟朕说,皇后娘娘到底怎么了?” 138.有孕 第140章有孕 徐御医的手打了个颤,从谢瑶光的腕上滑落,缓了缓神才开口道:“皇上莫心急,娘娘这是……容微臣再诊一诊。” 不怪徐御医如此谨慎,虽然这脉象是喜脉,但先前谢瑶光因为迟迟未能有孕之事心焦不已,如今他若是诊错了,让皇上皇后空欢喜一场,别说这头顶的乌纱,就是项上的人头恐怕也难保。 徐御医顾不得皇帝陛下黑若炭火的脸色,搭在皇后娘娘的腕上又细细切脉,顺道还询问了近身伺候谢瑶光的珠玉和喜儿平日里皇后娘娘的饮食起居,心下这次有了十分把握。 “禀皇上,据微臣诊断,皇后娘娘这脉象是喜脉,食欲不振,喜食酸味,身乏体困,这都是怀孕初期的症状,皇后娘娘的身体情况,二位女官是最清楚不过的……” 喜儿还未开口,一旁的珠玉恍然大悟道:“仔细算算,娘娘的葵水这一回迟了小半个月呢,先前日子不准,奴婢还以为没什么的,现在想来,原来是有小皇子了,奴婢先在这儿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了。” 萧景泽还怔愣着,喜儿却已经走到床边,替谢瑶光拢好了被子,又将徐御医扶起来,才低声唤了一句皇上。 “啊……哦,那个……什么……”萧景泽语无伦次,半晌才找回自己的思绪,“赏徐御医,还有你们俩,平日里伺候皇后有功,也该赏。” 珠玉嘴甜,笑着谢了赏,又说了几句吉祥话。 喜儿周到些,询问徐御医平日里照顾皇后娘娘都要注意些什么。 萧景泽听到了,忙跟着上前竖起耳朵仔细听,可徐御医说得事项繁多,又岂是听几句能记下来的,他抬头看了眼谢瑶光,又听漏了一两句话,心里不由着急,慌忙打乱了徐御医的话,让喜儿准备笔墨,好教徐御医将这些东西事无巨细地写下来。 “喜儿,让厨房把冰镇的银耳雪梨汤给换成百合薏米粥,往后这些冰的东西都不要做了。”萧景泽看到徐御医写了一条辛辣生冷之物不能食,就忙吩咐了一句。 谁料徐御医听到这话,搁下手中的笔,急道:“薏仁有滑胎之效,万万不能食用。皇上切莫心急,微臣等会儿写一份单子,将那些要忌口的东西写明了,您拿给御膳房,让他们往后做饭时不要用这些食材即可。” “徐卿说得极是。”萧景泽听了他的提醒,不由后怕,万一自己无知之下,让膳房给阿瑶做了不能吃的东西,害了他们的孩子可怎么办? 待到屋内人都散去,独留萧景泽一人在屋中的时候,他这才恍恍惚惚地缓过神来,坐在窗前握住谢瑶光的手,另一只手将她散落的青丝梳理到耳后,然后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他放在心头里的宝,是他的结发妻子,是要为他生儿育女的人,他宠她疼她,珍惜她爱重她,更感谢她。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从他接过传国玉玺登上皇帝宝座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他会成为孤家寡人,他会绝亲绝友,他的母妃因他而死,他的兄长想要他的命,身边的人都敬他怕他,他没有朋友,可是他有了阿瑶,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大不同。 他看着她从一个灵动娇俏的少女长成了温婉华贵的一朝国母,她向他倾吐心事,她替他排忧解难,是她让他觉得生活并不是冷冰冰的,而是充满了温暖和惊喜,一个女人,从少女时代就开始为一个男人洗手做羹汤的女人,他庆幸自己没有辜负她,庆幸自己娶了她为妻,其实,他们的命运早早地就缠绕在了一起,不可分割。 谢瑶光着实是被热醒的,她掀开被子,摸了摸自己脑门上的汗,喊了一声喜儿。 应声的不是平时守在门口的宫女,而是站在窗边的萧景泽。 “你先别起身,躺着,我让人给你拿饭菜来。”萧景泽三步并作两步,按住了她要下地的腿,直接抱起来重新塞回了被窝。 谢瑶光无奈地笑了笑,问道:“我怎么在这儿,不是在浴房吗?现在什么时辰了?” “应该快到子时了。”萧景泽应了一句,又扬声朝立在外头等候吩咐的珠玉说道:“去厨房让人把热好的饭菜端过来。” “怎么这个时候还有饭食?”谢瑶光坐起身问了一句。 萧景泽见她坐不住,实在有几分无奈,只能从屏风上拿了件衣裳给她披着,没成想却被谢瑶光给推开了。 “这大夏天的都热成这般光景,好不容易入夜凉快了些,披着这么厚的衣裳,不是自讨苦吃么。”说着说着就要下床,她掀开堆在身前的被子,光着脚踩在地上道,“我得出去吹会儿风,凉快凉快才是,洗了个澡又睡了一身汗,真是白洗了。” 萧景泽见她这样不顾着自己的身体,皱了皱眉,将她连拉带抱的拖回了床上,从一旁拿了把扇子过来,闷闷道:“你就不能顾着点儿自己,若真是热的慌,我给你扇风便是。” “啊……”谢瑶光讶异了一声,兀自笑开,“要打扇有喜儿和珠玉,哪用得着劳烦你,不过说起来,怎么今儿这两人一个都不在屋里头?” “我让她们给你拿吃食去了。”萧景泽轻摇着团扇,问道:“可觉得凉快了些?” 谢瑶光点点头,正欲再追问,珠玉却已经端着汤食从屋外进来了,“娘娘这会儿定是饿了,这是厨房刚刚熬出来的香菇鸡茸粥,闻着味儿都知道定然好吃,皇后娘娘快趁热吃了吧。” “本来还没觉着饿,你这么一说腹中倒还真有几分饥饿。”谢瑶光再度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吃饭可手刚一动,就被萧景泽给抓住了,皇帝陛下左手握住皇后的芊芊玉手,右手接过珠玉递来的粥碗,道:“就在床上吃,你坐着,我喂你。” 任是傻子这会儿也能瞧出几分不对劲来,谢瑶光挑了挑眉,没接他的话茬,皱着眉反问道:“我又不是病人,有手有脚的,做什么要你喂我,我自己吃不成吗?” “我……”萧景泽有几分委屈,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谁啊。 “啊……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吗?难道是皇上没告诉您?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不跟您说呢,您听奴婢说,傍晚的时候徐御医来过了,给您诊了脉,您有喜了!”珠玉是个跳脱的急性子,噼里啪啦地将徐御医诊病的经过描述了一通,又道:“这粥是皇上亲自吩咐给您做的,还热着呢,您快吃吧。” 萧景泽舀了一勺粥,送到谢瑶光嘴边,她下意识地张开嘴,咀嚼,吞咽,如此反复了两三遍,等到萧景泽刚刚喂完了一口的时候,却突然急忙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抓着萧景泽的胳膊问道:“刚刚珠玉是说我怀孕了?” “你这才反应过来啊。”萧景泽笑了笑,也是,他傻乎乎的,一心只想着照顾阿瑶和她腹中的孩子,却忘了将这件事给告诉她,“先吃饭,再不吃粥就要凉了。” 吃罢了粥,窗外已是更深露重,谢瑶光却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过了一会儿又猛地坐起身,推了身旁的萧景泽一把,问道:“刚刚你们没骗我吧,我是真的怀孕了?” 萧景泽哭笑不得,坐起身搂住她的肩,笑道:“我怎么会拿这种事儿骗你,早先就跟你说了,孩子这事儿急也急不来,你瞧,他这不就来了吗?” “怎么感觉像是做梦似的,盼着他的时候没什么音信,谁都不记得这事儿了,他倒是悄悄的就有了,我到现在还有点儿不敢相信呢。”谢瑶光喃喃地说道。 萧景泽摩挲着她的头发,笑了笑,“要不怎么说惊喜,自然是又惊又喜了,阿瑶,等到我们的儿子出世了,我一定会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都放在他面前,请最好的老师教导他,告诉他要乖巧听话,要孝顺父母,要以德服人,要兼济天下。” “宝宝要是听到你这一番话,恐怕不敢出来了。”谢瑶光笑了笑,“说不定是个女儿呢。” “女儿也好啊,秀外慧中,知书达理,她会是大安朝最尊贵的公主,天之骄女,我会一直护着你们娘俩的。”萧景泽深邃的眼眸里全是笑意,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几年乃至十几年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情形。 谢瑶光听到这话,抿着嘴笑了,抚了抚平坦的小腹,“无论他是男是女,我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的过一生就行了。” 若是今日坐在皇后这个位置上的是其他人,或许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毕竟身为一朝国母,更应该盼着自己的儿子成为储君,有朝一日登上帝位成为一国之主。 可对于已经经历过一场生死的谢瑶光来说,这些都是浮沉云烟,过眼就会消散,她唯一的愿望,就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平平安安。 萧景泽往她身边凑了凑,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不管咱们将来有几个孩子,一母同胞,咱们将他们教得好,孩子们懂得仁义礼智信,自然是君子行事,绝不会有那些同室操戈之事。阿瑶,我保证,你想要的,我都会竭尽所能给你。” 谢瑶光低着头,捏着被角,眼眶已经红了,却在低声嘟囔着,“你说我最近是不是胖了许多?” 139.照料 第141章照料 此时正是七月好风光的时候,山林里郁郁葱葱的树木上,有不少都结了红果儿,还有那山中的佃户送来的野味,经萧景泽他们带来的御厨妙手烹饪,便成了难得的美味。 许是平日里在宫中鲜少吃这些粗野吃食,谢瑶光的胃口似乎好了不少,再也不像先前那般小鸡啄食似得,一顿吃不下半碗饭了。 可惜有如斯美味佳肴,谢瑶光却仍旧不满意,原因无他,他们来这城郊的庄子上原意是来避暑的,但现在她诊出了身孕,萧景泽竟然小心到连门也不肯让她出,说是山中路难行,难免会有磕磕绊绊的,摔倒她就不好了。 山路是难行,可院子里的青石板铺的是严丝合缝,谢瑶光说要出去走走,萧景泽又怕她晒中暑了,让珠玉跟在身边给她打扇,间或寻几个话本子讲给她听逗她开心。 这跟宫里的日子没什么区别,只是椒房殿换成了山中小院罢了,甚至还不如宫里,最起码那会儿她还能自由行走呢。 谢瑶光的心事萧景泽又何尝不知,只是他第一回要做父亲,难免有些太过患得患失,总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我已经命人将程医女接来了,往后她也会跟着贴身照顾你,等她来了,若是说可以出门走动,到时候我再领着你出去转。”萧景泽见她吃罢饭,却不离席,仍握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中剩下的饭菜,知道她着实无聊,便将自己的安排和盘托出。 “是先前照顾舅母的那位程医女?”谢瑶光问了一句,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笑了笑,“其实也不必如此小心的,珠玉喜儿她们伺候的很好。” “她们到底还未曾嫁人生子,许多事儿不知晓,还是请个有经验的照顾你妥当,我本想着将你少时的奶娘一并召进宫里的,后来听说她回乡下安养天年去才作罢的。” 帝王心里的柔情自始至终只对着一个人,谢瑶光又岂会不懂,听他提起奶娘李氏,兀自笑了笑,“我进宫给郡主做伴读之后,奶娘在府里无事可做,才回了乡下,如今细想想,竟也有些年头没有听过她的消息了。” “阿瑶若是想见她,我派人将她找来。”萧景泽放下筷子,命人将桌上的残羹冷炙收拾了,温言道。 谢瑶光摇头,她只是恍恍惚惚想起来自己的上辈子,因着她自幼入宫,奶娘还跟着照料了一阵儿,后来谢家犯了事,奶娘也跟着受了牵连,这一辈子能安安静静的在乡下生活,谁说又不是一种福气呢。 “奶娘如今回了家,听说她的儿子已经娶了媳妇,如今有儿子儿媳在跟前孝顺,咱们又何必打扰她的安宁,再说经年不见,即便是见了面,我是主,她是仆,恐怕也无旧可叙。”谢瑶光笑了笑,世间人情往来皆是如此,她并不觉得可惜,只有她想要的人一直陪在身边就好。 萧景泽听她这么说,轻轻叹了口气,“你且再忍忍,等程医女来了,我问过她之后,咱们做好准备出门,也稳妥些。” 不管怎么说,萧景泽这么做也的为了她和孩子,谢瑶光是明白的,其实她只是觉得心里有些烦躁,并非为此而生气和不悦,她歪着头,轻轻地亲了萧景泽一口,笑道:“我也只是发发牢骚罢了,大抵怀孕之人就是有这样的坏情绪,往后可要皇上多多包容我才是。” 萧景泽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畔低语,“这是自然。” 夏日午后,蝉鸣声阵阵,一群护卫在庭院的树木之间穿梭,扑捉着树上的知了。 珠玉在下面指挥着,“那儿……还有那儿,我听到声了,你们动作快点儿,这知了吱吱吱地叫唤着,皇后娘娘连午觉都睡不好。” 喜儿倒是没有她那般着急叫喊,而是夹杂在那群护卫之中,帮着寻找那些藏匿在树木枝桠间的蝉儿。 房舍之中,谢瑶光并未午睡,而是坐在一旁帮萧景泽整理奏折。 这些奏折是一早傅相爷命人打包送来的,都是些各地的杂务,那送折子的,不是旁人,正是傅三公子傅宸。 翩翩少年郎获知皇后怀孕的消息后,倒是调侃了几句,“皇上日夜盼望着,如今终于有了龙嗣,想来定是欣喜若狂吧。” 谢瑶光听珠玉说起过徐御医诊出自己有身孕之后,萧景泽呆呆愣愣的表现,也不由一笑:“傅侍郎若是也想要个孩子,该早早成亲才是,若是有心上人,不妨说来听听?” 傅宸同萧景泽年岁相仿,以平辈论交,君臣之礼外还有着些许朋友之义,所以他才敢调侃皇帝陛下,而谢瑶光也才会对他说这样有些挤兑人的玩笑话。 原本闲散自如的侍郎大人摆摆手,婉言谢绝道:“臣平日里公事繁忙,顾不得这些,既没有那喜欢的姑娘,暂时也不打算娶妻,皇后娘娘好意微臣心领了。” 谢瑶光故意揶揄:“俗话说日久生情嘛,不如本宫给你牵牵线做做媒如何?” 傅宸语塞,顾左右而言他道:“那个……父亲说,这些折子都是虽然只是各地州府的一些小事,但对于皇上了解各地民生极有帮助,重点部分他已经做了批注,请皇上仔细认真地看,微臣有事,就不叨扰皇上和皇后娘娘了,告辞了。” 看着傅宸落荒而逃的模样,谢瑶光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来,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傅侍郎,满腹诗书才华横溢,相貌俊朗风神如玉,唯一的痛脚就是娶不到媳妇! 她笑着笑着,不经意地却碰触到了萧景泽温柔的眼眸,许是那目光太过灼热,她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随手抽了一本奏折,低声问:“我可以看吧?” 萧景泽不答她的话,反而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阿瑶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般,我很喜欢。” 他这话是打心眼里说的,谢瑶光平常的笑,像是所有已经嫁为人妇的闺秀般,温柔浅笑,他喜欢她笑,但那样温婉的笑总归是多了些人情世故,唯有像适才那般开怀地朗声大笑,才像是找回了少女时代那样的肆意张扬,让他更觉得欢喜。 谢瑶光闷不做声,耳朵却已经红了,她仰起头,笑得更明朗了些,对他道:“我娘说,笑得多了眼角要长褶子的。” “就算阿瑶长了褶子,笑起来也一样好看。”皇帝陛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甜言蜜语,心思却已经不在面前的奏折上,他看着眼前人儿如花笑靥,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亲了又亲。 可惜徐御医那日千叮咛万嘱咐怀孕初期切不可行房,恐怕他这会儿早已忍不住了,一想到要连续吃好几个月的素,萧景泽就不由自主地想多欺负她一会儿。 谢瑶光被亲的脸蛋热了,身子软了,连眼眸里也噙着水儿,着实秀色可餐,皇帝陛下的手不规矩地想要更近一步的时候,有人煞风景地在外头敲了敲门,低声道:“皇上,皇后娘娘,程医女来了。” 萧景泽半是懊恼半是庆幸地松开手,应了一声,又亲了亲谢瑶光的额头,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伸手替怀中的人儿理了理衣衫,朝外边的人道:“进来吧。” 谢瑶光的脸仍是红的,气还有些喘不匀,低着头还能看到湿润的眼睫。 程医女是过来人,一进门看到这副情形心中已经了然,只是她性格沉稳,并不露声色,而是低声行礼问安。 “皇后如今怀有身孕,往后就由你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该说的想必黄忠都已经交代过了,朕就不在多说,有珠玉和喜儿从旁协助你,你也好早些了解皇后的喜好。”萧景泽道:“对了,皇后想去外头走动,不知是否可行,对身体有没有什么影响?” “树木有灵,山中多林木,自然灵气充足,皇后娘娘出外走动于身体大有裨益,这处山林能够通行马车,道路平坦,只要不走一些崎岖的小道以免摔倒就行了。”程医女恭敬地回答道,最后还补充了一句,“多多走动也有利于腹中胎儿成长,娘娘身子强健,到时候生产也更容易些。” “听到了吧,我就说出去走走无妨的,非要将我关在屋子里。”得了程医女的话,谢瑶光整个人就像是突然充满了活力一般,嗔怪地说了萧景泽一句,随即又道:“本来想着今儿出去的,但是现在时候也不早了,等会儿要吃晚膳,你还有折子要看,咱们明日再出去吧,我让珠玉陪着我在院子里转转可好?” 萧景泽自然是满口答应。 谢瑶光晌午的时候看护卫们在外头捉知了就十分好奇,这会儿终于获准可以出去,恰好天气也没有那么热了,便迫不及待地唤了珠玉来,给她重新唤了一身衣裳,然后去院子里看那些护卫们上蹿下跳,时不时地评论一句谁的武功更好些。 许是见皇后娘娘在下面站着,护卫们干起活儿来也更加卖力,没多会儿喜儿就收集了好几袋装得满满当当的知了。 屋里的窗户开着,皇帝陛下看完一本奏折,便抬头看一眼窗外言笑晏晏的谢瑶光,心头正如这夏日暮色时分的阳光一般,暖得恰到好处。 140.闲趣 第142章闲趣 清晨突如其来的一场雨将山色刷洗地更为苍翠,因着树木郁郁葱葱,雨停了之后,地上竟还是干的。 谢瑶光半弯着腰去看那路两旁的灌木,对一旁的萧景泽道:“你瞧这叶子上还有水珠儿呢,我还以为太阳一出来就给晒没了呢。” 萧景泽伸手拉起她,笑道:“你可是应了我,等这日头晒起来,就回去的。” 山中再怎么清凉,到底还是酷暑时分,谢瑶光一个孕妇,到底不宜晒得过久。 珠玉和喜儿远远地跟在后头,手里还拎着食盒、油纸伞等物,以备不时之需。 绕过庄子外的一片空地,转身入了竹林,清风一吹,那细长的竹叶便发出飒飒地声响,让人听着心里不由得畅快了几分。 萧景泽一手牵着谢瑶光,一手掀开那些杂乱生长着的竹条竹叶,唯恐那些细长扁平的叶子划伤了她娇嫩的脸庞。 “用不着这么小心的。”谢瑶光低头避过一根斜着生长的竹子,笑道:“我又不是那瓷泥做的娃娃,一碰就碎。” 萧景泽没有反驳她的话,却也并不往心里去,依旧小心翼翼地照料她。 穿过竹林是一条小溪,溪水中有不少从山上冲下来的碎石,也有大块的平整的,在那些石头形成的水槽中,有许多约莫一指长的小鱼儿游来游去,流水潺潺,浅浅的河滩中,还有那手掌大小的小螃蟹横行霸道,似乎一点儿也不畏惧生人。 长安虽然地处北方,有八水环绕,但谢瑶光平日里能见到的,莫不是园子里引来的水,清则清矣,却不如这山间活水来的灵动自然,她一时间玩性大起,竟想要脱了鞋下水。 “这山里的水寒凉无比,你还是莫要下去了。”萧景泽皱着眉拒绝了她这一要求,见她皱了皱鼻子想要撒娇,又紧跟着说了一句:“再胡闹咱们就回去。” 谢瑶光撅了撅嘴,不再吭声,只是眼睛还盯着那溪水里爬来爬去的小螃蟹看,看着看着就想伸手摸一把。 可还没等到把手探进水里,身体却忽然一轻,是萧景泽将她抱了起来。 年轻的帝王一脸严肃,东看看西瞧瞧,总算在一堆杂乱分布的石头中,找了一块巨大且平整的石头,他回头示意喜儿将那块石头清理了一番,然后踩着水,淌过水面只到小腿处的溪水,将谢瑶光轻轻地放在了石头上。 阳光照耀着水面,波光粼粼,谢瑶光坐起身,蹙着眉道:“你好歹将鞋脱了再过来,这会儿倒好,全都灌了水,湿漉漉地泡着多难受。” 萧景泽不在意地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从水中抬起脚,鞋子便哗啦啦地往下流水,他伸手脱了鞋袜,放在不远处的另一块石头上,才回身对谢瑶光道:“太阳这般好,没多会儿就晒干了,若是等会儿没干,再让喜儿回去取一双不就行了。” “就会支使人!”谢瑶光嗔怪地笑道,却也没有再揪着这件事不放,毕竟是自己想要玩水,才害得他急急忙忙阻拦自己弄湿了鞋子。 许是清晨下过雨的缘故,这一早上的日光并不强烈,谢瑶光枕着萧景泽的腿,十分惬意,尤其是那不绝于耳的流水之声,让她忍不住感慨,“这样的山光水色,可惜没能带支笛子来,不然以曲和景,当真是一件快事。” 萧景泽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问道,“你想听什么曲子?” “上一回匈奴使团来长安时,图雅公主命人演过一场龟兹国的歌舞,那曲子听着宛转悠扬,倒是不错,我觉得是极适合在山林中吹奏的,当时太乐令还命人将这曲子做了编改,说是叫什么鸣涧曲,不过皇上应该不会吧。”谢瑶光也只是随口说说,并非一定要听什么曲子,而且萧景泽平日里忙于政务,会吹奏的曲子并不多,这一首《鸣涧曲》萧景泽恐怕也只听过一次,有没有印象都难说,更何况吹奏。 人生一世,总有些意外的惊喜,而此刻对于谢瑶光而言,惊喜莫过于头顶传来的那一阵儿音色浑厚却又清浊分明的乐曲,正是她刚刚提到的《鸣涧曲》。 以手作埙,以埙奏曲,随着曲子每发出一阵声音,萧景泽喉间便会轻轻地颤动,谢瑶光最初是盯着他的下巴,后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移到了他的喉结处。 有时候,越是细微的动作越能牵动人的心弦,谢瑶光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细腻而柔软,微不可察地颤动像是春风拂过了她的心湖,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乐曲声戛然而止,萧景泽低下头,一眼就撞进了怀中人儿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中。 相知多年的默契使得两人自然而然的触碰到了一起,那刚刚紧握在一起比作埙的一双手,轻轻柔柔地托起了谢瑶光的背,让她倚靠着自己的臂膀。 谢瑶光今日只是简单绾了个发式,这一动作,使得一头乌发倾泻而下,离水面只有约莫一掌宽的距离。 萧景泽揉了揉她的头发,将散落的青丝归于一处,紧紧攥在手中。 待到他再低下头,谢瑶光已然闭上了眼睛。 皇后娘娘再清楚不过她身边这个人的心思了,每当皇帝陛下比平日里更加温柔的时候,那就意味着他要做坏事了,不同于往日的忸怩和羞窘,谢瑶光这一次没躲没避,只是轻轻地闭着眼,惴惴不安地等着那一刻的亲密来临。 她在危险面前可以镇静无比,她在母亲面前可以撒娇耍赖,她谈到家事国事天下事时可以泰然自若,可每每遇到这样极尽缠绵的时候,她总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或许是觉得上下两辈子加起来已经算得上是老夫老妻,又或者她初尝情爱滋味时就将一颗心全都挂在了萧景泽身上,而对方又一味的歉疚她,所以她即便是爱着他,却从来不懂得表达爱意。 谢瑶光的满腔热情藏在她高门贵女的骄傲之下,藏在她重活一世的重重使命之后,藏在她情窦初开的羞涩与窘迫之中,而此刻,青春年少的女子正如同徐徐绽开的一朵花儿般,将鲜艳欲滴的颜色与淡雅清香的芬芳显露了出来。 萧景泽起初是诧异,而后变成了惊喜,他笑着低下头,亲了亲谢瑶光光洁的额头,然后是颤抖着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然后准确无误地吻住了饱满而艳丽的唇。 亲吻如同脚下潺潺流过的溪水一般,缓缓地,温柔地,却又清冽到了心底。 谢瑶光小心翼翼地回应着,用从萧景泽那里学来的方式,生涩而又努力。 原本站在岸边的喜儿和珠玉早就不见了踪影,一个个都是知情识趣的。清风徐来,吹过林间的树木,野花,小草,还有那一双紧紧相拥的璧人的衣袂。 等到萧景泽放开她之后,谢瑶光虽然还有些气息不稳,但却不再像先前那般会气喘吁吁了,毕竟在皇帝陛下可是言传身教地告诉了她怎么换气的。 萧景泽亲了亲她热乎乎红彤彤的脸蛋儿,低声道:“阿瑶,谢谢你。”尽管她没有说,可是他依然感受到了她内心磅礴汹涌的情意,她待他如此情深意重,焉能让他不欢喜。 谢瑶光低着头,想要伸手去撩一点溪水缓解脸上的热度,但念头刚一起,便又打消了,照萧景泽的性子,这会儿定然是不肯她碰凉水的。 脸是越来越热,然而心情却异样地平静了下来,原本双手交叉在一起,来回打转的大拇指也停止了动作,谢瑶光抿了抿嘴,终于开口道:“这……这有什么好谢的,你先前不是还说了,我们是夫妻,这些……这些都是极为寻常的事儿,我慢慢……慢慢地这不就习惯了。” 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由自主地换了其他言语,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语气。 然而萧景泽并没有被她这话给糊弄过去,而是轻轻地笑起来,他的阿瑶啊,就像是那带刺的蔷薇,明明芳香袭人,却又故意做出一副不可接近的姿态。 “你笑什么?”谢瑶光这话问得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滋味,刚说出口便懊恼起来,又追着解释道:“我可没有旁的意思,你突然笑起来……” 她话还未说完,却被萧景泽打断了,“我笑是觉得阿瑶可爱。”他嘴角上扬,显然是刚刚的笑意还未散去,“能娶得阿瑶为妻,何止三生有幸。” “你就会说好听话儿哄我。”谢瑶光嗔怪地说了句,又仰起头,笑得十分开心,“不过我喜欢听。” 萧景泽揉了揉她的发,“那我以后常常说,阿瑶以后就像今天这样,让我多亲……” 尽管后面的几个字随着淹没在他的笑声里,谢瑶光却还是听懂了,她看了萧景泽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又补充道:“现在不行,会影响到孩子。” 萧景泽本来还想着调侃几句,看到谢瑶光郑重其事的模样,笑着幽幽地叹了口气,“小家伙儿还没出来呢,就知道祸害爹娘了,长大了可了不得。” 他伸手抚了抚谢瑶光的小腹,疑惑地问道:“好像还没鼓起来,还得等多久才能显怀啊?” 谢瑶光也不清楚,犹犹豫豫地说道,“等到四个月的时候吧。”她依稀记得凌茗霜怀松哥儿和舅母怀茂哥儿的时候,都是差不多三四个月的时候显怀的。 萧景泽皱着眉,数了数日子,突然生出一种任重而道远的感觉来。 141.冬雪 第143章 冬雪 事实上,四个月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 刚刚下过雪,椒房殿里已经备上了暖炉、炭盆,均用得是上好的银霜炭,一进屋便是暖意融融,身上的锦帽貂裘全都穿不住了。 珠玉和喜儿领着一众宫人里里外外地收拾着偏殿的屋子,扫尘,擦洗,然后换了新的被褥,窗台案几上的花瓶中,皆是刚刚摘下的还含着露珠的梅花。 “动作快一点儿,一会皇上同皇后娘娘可是要过来看的,哎呀……你们怎么把屏风摆在这儿,快……快挪到那边去,还有那儿……你看看这桌子上,还有残灰呢,一个个怎么做事的,不认真仔细些,娘娘大度不计较,我可饶不了你们去。”珠玉忙前忙后地指挥着,看到一个小宫女半晌都将帷帐上的缨络挂不好,过去将她数落了一通,却还是不忘帮她整理好那缨络的穗子。 谢瑶光由人扶着从殿外进来,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圆润的小脸来,再往下看,已经六个多月的肚子即便是宽大的斗篷和袄裙已经掩饰不住了。 喜儿放下手里的活,从小宫女手中接过她的胳膊,轻轻扶着,低声问:“娘娘怎么过来了?这地刚刚擦洗过,您慢着点儿走。” 谢瑶光笑了一声,道:“本宫来瞅瞅珠玉这管事姑姑的架势,很有几分厉色啊。” 一旁的珠玉听到这话,不依道:“娘娘说得这话奴婢可不同意,俗话说在其位谋其政,奴婢既然做了娘娘身边的管事姑姑,这事儿自然得办得妥妥帖帖,才能不辜负娘娘和皇上对奴婢的提携之意。” “听听,看了几天书,跟我都咬文嚼字起来了。”谢瑶光笑了笑,点了点喜儿的鼻子,道:“你就该学学珠玉的性子,开朗活泼些,也得人喜爱。” 喜儿点点头,“奴婢谨遵皇后娘娘吩咐。” 谢瑶光知她只是应得好,要改过来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儿,并不深究,毕竟喜儿是暗卫出身,在她身边这几年,从最初的少言寡语问什么答什么到如今也会主动说些闲话骂骂那些不听话的宫女内侍,已经实属不易了。 “屋子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吧,晚上多放几个炭盆,还有这花,每天早上换一回,要去梅园剪那开得刚刚好的,对了,熏炉中的香也要换,我娘平日里惯用伽南香,我记得前一阵儿刚巧得了一盒上好的香,喜儿,你去找出来,吩咐人早晚都要用。” “奴婢晓得了,等会儿就去。”喜儿应道。 谢瑶光左右环视,又在屋里转了一圈,点点头,赞了一句:“看来珠玉做事也有些章法,不似之前那样手忙脚乱了,这屋子很是布置的不错,我娘应该会喜欢,今儿都辛苦了,回头让你们珠玉姑姑给你们送赏钱。” 一众宫女内侍忙停下手中的活,叩谢皇后娘娘恩典。 手中的暖炉渐渐凉了,谢瑶光抬手递给喜儿,让她重新换一个来,又将珠玉叫过来,细问她腊八要准备的一应事物。 如今她身子渐重,又嗜睡不已,没有精神和心力再操劳宫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只能靠喜儿和珠玉操持,若是有那些重要的,再回禀给她再做决断。 “差不多都齐了,依照娘娘的吩咐,已经让御膳房备了上好的米粮,足够宫里的的人分食,宫外的事情都由薛夫人和郡主准备妥当了,等到腊八一早儿,就开棚布施。” 今年刚入冬就一直下雪,如今不仅河道冰封,就连道路也被积雪堆得严严实实,南边的米粮眼瞅着运不过来,而长安城里米店粮店的囤货也早就被许多富户抢购一空,眼看着腊八将至,那些穷苦人家不能吃上各种食材煮制而成的腊八饭,谢瑶光便让凌茗霜和华月郡主在宫外开设粥棚,给那些穷苦百姓布施。 “娘娘真是心善,还让御厨亲自去熬粥,寻常人就是想吃也吃不到呢。” “不过是赚取些名声罢了。”百姓们没得吃没得喝,到头来受埋怨的是这世道,是对黎民苍生有责的萧景泽,她这么做,无非是不愿让人说萧景泽的不是,更不愿让人借此大做文章。 萧承和在皇陵这半年,虽然没有什么动作,看上去毫无野心,但谢瑶光不信他会就此认命,所以半点可趁之机都不会给他留。 “这名声又不是白赚的,娘娘出钱出力,总比那些口上花花或者为富不仁的人要好一万倍,百姓们自然要感激您的善心。”珠玉笑着夸了一句,又提醒道:“皇上想必已经下朝了,娘娘今儿要在哪里用膳?” 谢瑶光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都学会赶人了?好好好,我不在这儿碍眼,叫御膳房把今日的饭食送到正殿。” 珠玉嗔笑道:“皇上是紧张您心疼您,这外头雪还未消融完呢,冻着了摔着了难受的是您,再说您也得心疼心疼奴婢们啊,待会儿皇上回了椒房殿,瞧见您又偷偷跑出来,我和喜儿肯定都要挨骂了。” 谢瑶光不由笑出声,骂了一句,“就你话多。罢了,我还是先回去,那我刚刚过来的事儿,你们可少要同皇上提。” 珠玉心想,即便是我们不提,皇上恐怕也会知道的,更何况皇上每日下了朝,都要事无巨细地问一问皇后娘娘的起居,她可不敢犯那欺君之罪。 见珠玉苦着脸,谢瑶光就知道她正左右为难,哼了一声,摆摆手走了,她做都做了,萧景泽顶多罚罚她罢了,反正……反正那惩罚的法子,她也不讨厌就是了。 用罢午膳,谢瑶光又吃了一碟儿果脯,如今入了寒冬,这些零嘴儿吃食也愈发不好寻了,好在宫中存货不少,又只供着她一个人,倒是不用愁没得吃。 “我记得民间有那酸儿辣女的说法,可怎么到了你这儿,最初爱吃那酸果子,后来又无辣不欢,如今又偏好这甜食,倒是真瞧不出肚子里的是个闺女还是儿子了。”萧景泽见她吃了约莫有一小半,喊来喜儿将那果脯碟子拿走。 谢瑶光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倒也没说什么,毕竟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你若真是饿得慌,御膳房有炖好的补品,还有汤食,若是还有其他想吃的,只要吩咐一声便好,这些零嘴儿还是少吃为好。” “我又不拿这些当饭吃,不用那么严苛吧,程医女也说吃一点儿无妨的。”谢瑶光闷声反驳。 萧景泽觉得她如今脾气愈发像个小孩子,得不到心爱的糖果就要找借口,笑笑道:“若不是听程医女这般说,我是一丁点儿都不让你吃的,我说宋御厨的手艺不错,做出来的荤食是丁点儿腥味都没有,你怎么每回吃几口便不吃了?” “即便是珍馐美味,顿顿吃也会腻的,更何况我还一连吃了好几个月。”谢瑶光无奈地笑了笑,“你还让我吃那些补品,程医女都说了,若是胎儿在腹中长得太大,只怕到时候生产不利呢。” “当真!”萧景泽吓了一跳,当初韩氏生产时他也在场,那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还有产房中传出来的声声惨叫还历历在目,如今听到谢瑶光这话,不由后怕起来,“那我往后让御膳房将你的吃食精简一些?” 如今谢瑶光是一个人吃,喂得是两张嘴,食量自然不同于往常,每餐吃得几乎和萧景泽这样一个成年男人差不多,偶尔还要吃些零嘴儿、点心之类的,更不用说那餐前的补汤。 “那我饿了怎么办?”谢瑶光最初并没有刻意增加食量,可有好几次晚上被饿醒了,然后又折腾着御厨们起来给她做吃食,现在她每餐吃得这般多,一来是饿着肚子里的孩子,二来也的确是不想再晚上折腾。 正当两人为了到底要不要减少饭食而争论时,内侍在外边禀报,敬夫人到了。 谢瑶光在宫中虽有程医女照料,还有不少宫女随侍,可这些人到底是外人,如今她月份大了,多有不便之处,萧景泽便决定将凌氏接到宫中照料。 但前朝并未有皇后之母长住宫中的先例,萧景泽对外也只是宣称由于腊八将至,接敬夫人在宫中小住,腊八过完便是小年,小年过完到了除夕,除夕又到上元佳节,等到出了正月,离谢瑶光生产也就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如此算下来,倒还称得上是合情合理。 此事谢瑶光并不知道,还以为凌氏只是来宫中陪她过节,听说她已经到了,心中极为欢喜,顾不得和萧景泽争论,忙站起身,一边吩咐内侍将人请进来,一边往门口走打算迎一迎。 萧景泽快步走到她身边,虚扶着她的腰,道:“敬夫人又不会跑了,你走慢些也无妨。” 说话间,殿外门上的帘子被掀开,凌氏带着一身风雪走了进来,见女儿和皇上都站在面前,忙行了个礼。 “娘,您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快起来吧。”谢瑶光说着话就要去扶凌氏,不料凌氏却退后了两步,站起身来,道:“臣妇在外头沾染了满身的寒气,恐过到娘娘身上,暖一暖再和娘娘亲近。” 谢瑶光撇撇嘴,看了萧景泽一眼,咕哝道:“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小心翼翼地,还让不让人好好说话做事了!” 142.腊八 第144章腊八 凌氏失笑,安慰了她两句,解下落了雪的大毛斗篷,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喜儿上前将火盆挪到她脚边,道:“夫人先烤烤火吧。”然后接过她手里的衣物挂了起来。 盆中的炭火烧得极其旺盛,映着凌氏的脸庞暖意融融,谢瑶光裹着毯子坐在她身边,握了握她的手,笑道:“娘的手还跟以前一样,很暖和呢,一点儿也不冷。” 凌氏看了她一眼,也笑起来,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一到冬天就离不开手炉,不然那手啊,简直要比从河里捞出来的石头还要冰。还记得你小时候,每到了冬天,晚上就要吵着同我睡在一起,让我给你暖手暖脚,就算是灌了汤婆子也不成。” 说到这里,凌氏抬头看了萧景泽一眼,又低声道:“好在如今有人替娘给你暖手暖脚了,我啊,再也不用遭那大晚上冰冰凉凉的罪了。” “娘!”谢瑶光脸一红,便有些羞恼,即便凌氏说得是实话,可……可也不能这样直接说出来啊,还有宫女内侍们在场呢。 室内知晓皇后娘娘脾气的珠玉几人,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什么都没要听到的模样。 凌氏轻轻笑起来,搓了搓她的手,道:“如今你也是快做娘的人了,总是这样小女儿的性子可不行,往后你要照顾孩子,万一孩子哭了闹了,难道还能向现在这样儿使小性儿,那可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心疼啊,所以呢,要有个当娘的样子,给孩子做个榜样,知道吗?” 谢瑶光还没应声,倒是萧景泽忍不住赞同道:“岳母说得对,阿瑶,万事不能由着性子来,你这贪嘴的毛病得改改才是。” “还说我贪嘴,是谁吃甜食吃得牙痛还不肯改的。”谢瑶光毫不客气地揭了皇帝陛下的短,“还说我贪嘴,我……我牙也没疼得差一点儿脸都肿了呀。” 萧景泽尴尬地咳了两声,避开凌氏打量的目光,试图转移话题,“岳母从宫外来,是不是还带了惯用的东西,是不是先让宫女们给拾掇好?” “劳皇上费心了,东西都由我身边的婆子带着,喜儿同她相熟,已经去安排了。”凌氏颌首应道。 谢瑶光却没有跑偏,努力将话题拉回正轨,“娘,您帮我评评理,我如今还怀着孩子呢,他就嫌我吃得多,我要是不把自己喂饱点儿,那孩子一个劲儿的在肚子里折腾,难受的是谁啊,遭罪的是谁啊,他倒好,轻飘飘的一句少吃点,饿得抓耳挠腮的人又不是他!” 本来心里头并没有这么不满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到了凌氏的缘故,谢瑶光突然心里就觉得难受起来,她越说越委屈,忽然站起身,指着萧景泽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了身孕之后,胖了丑了不好看了,所以才叫我少吃点的。” “我……”萧景泽先前听程医女说过,怀孕之人偶尔会钻牛角尖,乱发脾气,先前谢瑶光一直好好的,他还只当这些情况不会在她身上发生,如今总算是见识到了,却又不敢同她对着来,只得劝慰道:“我哪里是嫌你胖了,我是怕你吃得太多,对身体不好,你刚刚不是还说,若是胎儿过大,生产的时候不容易吗?” 其实说实话,他还挺喜欢谢瑶光肉乎乎的模样,不仅抱起来舒服,瞧着也赏心悦目。 谢瑶光语塞,半晌才不讲理的说了句,“反正你不对。” “好,是我的错。”萧景泽无奈地笑了笑,“你别生气,气着了不好。” 凌氏看着皇帝陛下在女儿面前低声下气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对谢瑶光道:“皇上说得对,这饮食需定量,你若是饿,便将三餐改为五餐,莫要暴饮暴食,还有那些滋补之物,也要适量,莫要补过头了,平日里更要多出去走动,身子强健了,生产的时候才有力气。” 谢瑶光在萧景泽面前可以撒娇耍赖,但到底是嫁为人妇了,在亲娘面前那些脾气是施展不出的,哼哼了两声算是应了下来。 “皇上待你已是极好,要惜福。”凌氏是过来人,知道一个男人守着一个女人是一件多难得的事,乡下人家收成好还想着典个妾呢,更何况萧景泽这样坐拥天下之人,若是女儿不知珍惜,反而仗着皇帝的宠爱任意妄为,最终定然会被厌弃。 谢瑶光抬眼看萧景泽,他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似乎来自岳母的夸奖只是一件寻常的事儿,然而弯起来的眼角显然已经泄露了他得意的好心情。 过了两日便是腊八节,晨起之后萧景泽去上朝,而谢瑶光则同凌氏先用过早膳,然后一同到梅园里赏梅。 许是被沾染了雪水的清冽,淡淡梅香闻起来似乎有一种清神醒目的功效,谢瑶光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又长出了一口气,笑道:“好久没有起得这般早,闻着这梅香,觉得连脑袋也轻了许多呢。” “你整日里在屋子里躺着,脑袋昏沉是自然的。”凌氏说,“若是不想出来走动,让人把窗户开一会儿,给屋子里通通气,这样也能舒爽些。” “还不都是皇上,这些时日一直在下雪,我一出殿门他就怕我摔了,非得让人前前后后的跟着,我烦得慌,索性就不出去了。”谢瑶光故意忽略自己懒得动弹的事实,将黑锅一股脑儿全让萧景泽给背了。 凌氏虽然不知道内情,但看他们夫妻俩平日里相处的情形,也能猜出一二,道:“小七,朝中上下因为你有孕之事,劝谏皇上纳妃之声一直未曾停歇,皇上都严厉喝止了,说是这些人阻挠新法令的推行,勒令他们在家中反省,皇上待你真心,你必要以真心报之,这样才能长长久久。” 谢瑶光憋着嘴儿,想着自己忍着羞都给他用手弄了,还不算真心吗?不过这种床笫之间的私房话儿是不能跟凌氏说的,她只能敷衍了两句,说:“我知道,娘也不用时时刻刻把这话挂在嘴边,他是皇帝不假,可也是我夫君,若是真心待我,又哪里会计较这些小事,您就放心吧。” 凌氏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她这一生,都没有得到过倾心相待之人,又何曾来得这么多道理去教女儿呢。 在梅园里转了没多会儿,谢瑶光的肚子便咕咕咕地叫唤起来,她一手捂着肚子,似娇似嗔地对凌氏道:“您看,不是我贪嘴,是真的饿了。” 凌氏笑:“行啦,今儿腊八,听说御膳房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这会儿咱们回去,就能吃上热气腾腾的腊八饭,走吧。” 一出梅园,步辇就停在外头,谢瑶光诧异地看了一眼那人,问道:“我没让人传辇车过来啊?” “禀皇后娘娘,是皇上吩咐奴才过来接您的。” 谢瑶光回头看凌氏,凌氏笑,“按规矩我是不能乘辇的,再说这儿离椒房殿也不远,我跟着你们走回去便是。” “可是……” 谢瑶光还想说什么,却被凌氏打断,“上去吧,你不是饿了,早些回去早些用膳。” 凌氏微微笑着,谢瑶光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鬓角上,那里已经隐隐有了银色痕迹,在她没有留意的时候,母亲已经渐渐苍老,韶华不复,她鼻头一酸,背过身上了辇车,内心却久久不能平复。 上一辈子,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可这一世,她将母亲从安阳侯府的泥潭中拉了出来,便以为功德圆满,殊不知亏欠的还有很多,无论何时,母亲永远都是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为她思虑,而她却一直将这当做理所当然,生养之恩,是她穷极一生也无法偿还的。 也许是孕妇心思细腻,也许是自己要做娘了心生感慨,无论是何种缘由,最终都成为了谢瑶光在饭桌上提出能不能让凌氏在宫中多住些日子的出口。 “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我娘在身边,我心里觉得妥帖,我……”她觉得汗颜,没有脸面说出自己竟然将凌氏一个人仍在偌大的宅院里,而且后知后觉到现在才意识到。 萧景泽笑着摇摇头,“我倒是忘了同你讲,这一次敬夫人进宫,虽然说是小住,却是打算让她等到你平安生产之后再出宫的。” “啊……”谢瑶光讶异出声,随即又是欢喜,转头看凌氏,见她竟然毫不意外,不由恼道:“娘也知道,怎么都不跟我说,我还怕……怕您为了守什么规矩不肯陪着我呢。” 凌氏笑了笑,温言道:“我看我住的地方收拾的那样齐整,还以为皇上已经同你说过了,便没有提。”凌氏不是不欢喜的,她虽然已经习惯一个人了,但当娘的总是念着自己的女儿,如今突然听到谢瑶光的这一番话,让她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着的,她不由感慨,这个女儿总算没白养。 谢瑶光低下头,默默吃粥。 另一边萧景泽和凌氏说起今日市井中布设粥棚布施之事,“虽说是布施,但恐防有人闹事,让薛明扬去那边看着了,但朕细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体察民情的绝佳之机,想出宫看一看,原本放心不下阿瑶,如今要请敬夫人多多照看了。” “应该的。”凌氏笑着点头应了下来。 而此时,长安西街上布施的粥棚中,已经传出阵阵腊八粥的香气。 143.刁民 第145章刁民 萧景泽出宫的时候,谢瑶光还想跟着去,被凌氏训斥了两句,才偃旗息鼓,乖乖地待在椒房殿中。 刚刚下过雪的长安城有些冷清,街上的行人并不多,来来往往的也都是裹紧了衣衫脚步匆匆的行人,萧景泽皱了皱眉,拉住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低声询问,“老伯,我看你们这脚步匆匆的,是要往哪里去啊?” “看您这模样,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吧,难怪不知道,今儿汝阳县主在东市设了席面,我们这几个月没见过荤腥的,都赶着过去吃席呢!”那老头匆匆说了两句,又急咧咧地甩开萧景泽的手,“我得赶紧去了,去晚了可就没得吃了!” 随着老头远去的身影,萧景泽竟然发现,这街上为数不多的人,都是往东边去的,他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东市居住的多是商户,比起西市来繁华了许多,那汝阳县主的宴席就设在东市主街道上,穿过高大的牌坊,便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不少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光是萧景泽目所能及之处,就已经瞧见好几个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手里还牵着一个孩子的男人或女人。 萧景泽走到最边上的一桌,还没开口问,就有人先说话了,“这儿都坐满了,有人呢,你上别处去,穿得人模狗样的,也跟我们来抢吃的!” 说话的是个獐头鼠目的中年男子,萧景泽锐利的目光看向他,他先是心虚地低下头,半晌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理亏的地方,又站起身仰着头说:“看老子做什么!说得就是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平日里不是瞧不上我们这些穷人吗,今儿还不是眼巴巴要跟我们凑一桌,告诉你,我们不稀罕,赶紧走!走!” 周围不乏附和的,萧景泽眉头皱得愈发紧,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长安城中,天子脚下,竟然还会有这样不知礼数,仗势欺人的刁民。 一位坐在角落里的妇人看了看周边的说着难听话儿的人群,有些于心不忍,扯了扯萧景泽的袖子道:“这位公子,您还是走吧,这儿不是您该来的地方,汝阳县主身边的人说了,今日这二十桌都是有定数的,吃不到还可以去东市喝腊八粥,有酒有肉的,您说谁会愿意去喝那稀粥啊,这些人都是平野里的混子,逞凶斗狠的,您快走吧,省得闹起来伤着。” “我说罗寡妇,你刚刚骂谁是混子呢啊?老子看你是不想吃席了,还巴着人家有钱人,有钱人瞧得上你这小寡妇吗?你要是不想在这儿吃,就趁早滚!” 那人恶声恶气地说着话,一把将罗寡妇身边坐着的小男孩扯起来,又狠狠推到在地上,斥骂道:“赶紧带着你们家的小杂种滚!” 罗寡妇惊慌失措,再也顾不上和萧景泽说话,忙连扑带爬地抱住摔倒在地上的小男孩:“阿诚,阿诚你怎么样,快叫娘看看,没事吧啊?” 小男孩只有七八岁的模样,摔了个大屁墩正疼着呢,被他娘这么一问,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喊着:“娘,屁股疼,手疼!” 罗寡妇拉起儿子的手看了一下,发现只是擦破了在流血,并不是什么大伤,心里松了口气,安慰道:“阿诚,娘带你回家,咱们把伤口洗干净好不好?等娘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啊。” 萧景泽叹了口气,喊了一声决明,躲在暗处的暗卫突然现身,吓了许多人一跳。 哭得跟花猫儿似得阿诚也停止了哭泣,呆愣愣地看着决明,问道:“大哥哥,你是大侠吗?” 被当成大侠的决明冷着脸不吭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罗寡妇,见她愣神,解释道:“金疮药,治外伤的。” 罗寡妇啊了一声接过来,却手足无措,这小瓷瓶十分精致,看着就是个好东西,不是她们这样的人用得起的。她抬头看向决明,又看了看萧景泽,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是好东西吧,我们……我们用不着,阿诚的伤过一会儿就自己长痂了,男娃娃皮实,摔摔打打地不要紧,这……这我们不能要。” 萧景泽见她一副很想给孩子用却又忍痛拒绝的模样,笑了笑,道:“给你用就用吧,不妨事的,孩子的伤要紧。” 只是他话音刚落,便有人从罗寡妇手里将那瓷瓶儿给夺了去,嘿嘿笑着道:“还真是个好东西,你不要就给我吧,等里头的药用光了,这瓶子拿出去还能换两个钱花花……” 不等萧景泽发话,站在一旁的决明忽然身形一动,那正得意洋洋说着话的人就被扼住了咽喉,未尽之语如数吞了下去,见决明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咽了咽口水,“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啊……这里可是长安,你……你要是敢动我一根头发,我就去告官,让官兵来抓你!你……你快放开我啊!”察觉到那扼住自己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力,那人再也顾不得放狠话,连声高声告饶。 决明拿过他手里的瓶子,重新交到了罗寡妇手里,然后看向萧景泽,静待他下一步的吩咐。 “小惩大诫即可。” 得了命令的决明毫不客气地直接将那人的两只胳膊关节给卸了下来,那人不知其中细节,只听得咯嘣一声,还以为决明扭断了自己的胳膊,立刻狼哭鬼号起来。 正巧这时汝阳县主府负责此次宴席的管家出来了,他身边跟着两个副手,一边敲锣一边呵斥,“胡乱叫喊什么,要开席了,你们还不赶紧坐在位子上,闹哄哄的这菜就甭上了!” 说话间他们就走到了最前头,也就是萧景泽所在的这一桌,那仆役见几人仍旧站着,又喝骂了两句,罗寡妇扯着儿子阿诚的手瑟瑟缩缩地想往一旁躲,而那被卸了胳膊叫嚷着的人也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萧景泽依旧站立在那里,面如寒水,一双桃花眼盯着那叫嚣的仆役,锋利地如同这寒冬里的北风。 皇帝的威严又岂是一个下人能受得住的,那仆役的目光落在萧景泽的衣衫上,瞧出来他不是这群任由自己打骂的平民百姓,说话的语气便弱了三分,“你是哪家的?今儿我们县主开席,请城中百姓来吃喝,你莫不是也来凑热闹的?” “是啊,很是热闹呢。”萧景泽冷笑一声。 “怎么说话的,我们县主,那可是当今皇上的姑母,正儿八经的萧家人,瞧你也是个好人家出身的,怎么连这都不知道。”那仆役说着便开始伸手赶人,还咕哝了两句,“怕不是这一身衣裳都是借来的吧。” 决明要上前却被萧景泽给拦住了,只见他轻声笑了笑,道:“那还真是不凑巧,我也姓萧。” 仆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起来,“你想要攀龙附凤也不瞅瞅这是什么地界,长安城!一块牌匾砸下来,是个有九个的当官的,还有一个虽然无官无职,可人家那是祖上有封荫的贵戚,你说你姓萧,那我还是谢皇后她表弟呢!” 谢瑶光还真有一个表弟,不过还在他娘怀里牙牙学语呢。 萧景泽来此本想是探查为何萧瓷突然在这个时候弄出这样一件事来,没想到事还没问清楚,倒平白惹了一身骚,他不欲同这刁奴计较,转身就走,不料却被小阿诚给扯住了衣衫。 那仆役以为他害怕了,洋洋得意地笑了几声,又将还愣在原地的罗寡妇推到一边,“站在这儿做什么,没瞅见我们夏爷过来了吗?” 夏爷就是汝阳县主府的大管家,姓夏,他身边还带着几个人,每桌都安排了一个,还仔细叮咛了他们要说的话,没想到一抬眼就看到了萧景泽。 夏管家在汝阳县主府待了也有二十多年,平日里迎来送往的,自然不是那没眼力见儿的人,他虽然不认识萧景泽,但却瞧出他身份大有不同,踢了仆役一脚,连忙上前赔着笑脸,“公子可是来吃席的?真是不赶巧,今儿我们家主子发了善心,要请这市井百姓饱餐一顿,您这一身清贵,怎好同这些泥腿子们坐在一起,不如您看这样,小人斗胆,请您去天香楼用饭可好?” 天香楼乃是长安城中最好的酒楼之一,据说是前朝宫里的御厨所开的酒楼,有几道菜堪称长安一绝,价格自然不菲,夏管家这么说,可是下了血本了,但做了多年管家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是不能得罪的。 萧景泽摇摇头,“不劳费心,告辞了。” 小阿诚仍旧拽着他的衣角不撒手,罗寡妇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瞅瞅儿子那脏兮兮的手,再看看贵人那一瞧就知道是上好料子的衣裳,只能伸手去拉儿子的手。 萧景泽倒没有生气,反而蹲下身子笑了笑,问道:“为什么不让我走啊?” 也许是快要做父亲了,在面对小孩子时,他竟然有无比的耐心和慈爱。 阿诚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他身后的决明,郑重其事道:“我想跟他学功夫。”市井之中长大的孩子,有一颗极敏锐的心,他亮晶晶的目光盯着决明,却也知道他是听从萧景泽的话的,小男孩心中有一种懵懵懂懂地预感,眼前这人会改变他的命运。 罗寡妇没想到儿子会这么有主意,又怕萧景泽生气或者不愿意,又觉得让儿子跟着他们是件好事,毕竟她一个寡妇,靠着缝补养活自己和儿子已经是不易了,想要教阿诚一些什么也是无能无力的。 她见萧景泽并未露出不悦的神色,便大着胆子道:“若是贵人不嫌弃,就请收下阿诚吧,他年纪小,吃的也少,平日里还能做些轻省活儿,不会烦着您的。” 萧景泽回头看向决明,年轻的暗卫依旧面无表情,一身黑衣在寒风凌厉的长街上显得更为冷冽,仔细算算,决明在他身边做暗卫,也快七年了,他笑了笑,问道:“决明,有没有想收个徒弟?” 决明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犹豫地表情,他盯着阿诚看了半晌,问道:“几岁了?” “七岁。”不等罗寡妇回答,小男孩便脆生生地应道,末了还对决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决明上前捏了捏他的肩膀,又检查了一遍他的四肢,得出四个字的结论,根骨尚可,七岁正是习练武艺打基本功的好时候,决明没多想,冲萧景泽点点头。 小阿诚笑逐颜开,甜滋滋地唤了一声师父,却被决明冷着脸拒绝了,“先去暗卫营训练两年,等到打好基础了,能吃得下苦,再说拜师的话。” 这是每一个暗卫成长的过程,决明亦是从小在暗卫营中长大,他能教给阿诚的,都是从他师父那里学来的本事。 “我不怕苦。”阿诚虽然出身穷苦,但罗寡妇极疼爱他,所以还保留着一份独属于儿童的天真,决明看着他满是稚气却依然笑得开怀的脸,怔怔地想,自己出入暗卫营时是什么情形,可任他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了。 “这回可以松开我了吧。”萧景泽笑着对小男孩说了句,然后站起身,对罗寡妇道:“你们母子先跟着我去一个地方,等到我忙完了,再让决明给你们安排去处。” 罗寡妇忙不迭地应声,牵着儿子跟在萧景泽的身后,决明一个翻身,跳到了房檐后面,然后消失在众人目光之中。 小阿诚好奇地找来找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刚刚答应收他为徒的师父去哪儿了,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总有一天,他要变得像师父一样厉害。 另一旁,夏管家目送萧景泽领着决明和罗寡妇母子离去,紧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他伸手召来心腹,悄悄吩咐道:“你且跟着前头那几个人,看看他们去了哪里,最好将那个年轻男人的身份一并打听出来,千万不要露出什么马脚,知道吗?” 144.对台戏 第146章 对台戏 长安西市上,粥香阵阵,可来往的人却还不如萧景泽在东市看到的一半,跟在他身后的小阿诚闻着味道,人还没说话,肚子先咕咕咕地叫唤起来。 罗寡妇尴尬地看了一眼决明,解释道:“我想着去吃汝阳县主家的酒席,早上就没吃饭,阿诚也只吃了一块豆饼。” 穷苦人家都是这样,往日里要是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早上不吃饭,就饿着肚子等晌午的那一顿席面,好饱餐一顿,像罗寡妇这样知道给儿子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的,已经是算不错的了。 决明没吭声,罗寡妇心里更是不安,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已经走向粥棚的萧景泽,虽说这人已经答应收下阿诚了,但也只是让那个护卫随便瞅了瞅几眼,不知道作不作数。 她即便是生活在平野里那样的烂地方,也知道大户人家哪怕是选个打杂的丫鬟,也要先问问是不是身家清白,可眼前这公子哥儿恐怕连他们姓氏名谁都不知道,就这样让他们跟着了,若不是心大,就是在逗着他们玩儿。 想到这儿,罗寡妇不由得有些后悔,刚刚在东市,或许她不该出言相帮这个年轻人,否则也不会舍了一顿酒席吃不成,还得罪了王大力那些人。 萧景泽自然不知道她那些百转千回的心思,他看着稀稀拉拉排队来打粥的人群,总觉得心里有些奇怪,这样的场面,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毕竟出了几百斤的米粮,御厨亲自熬制,又是在西市这样贩夫走卒聚集的地方,怎么会门可罗雀呢? 他倒不是可惜人少而无法给自己累积名声,而是觉得白费了谢瑶光的一片苦心。 最早看到萧景泽的不是凌茗霜夫妇俩,而是干巴巴坐在一边自己玩着木雕的松哥儿。 小家伙儿拽了拽正同他爹说话的娘亲的衣袖,软软糯糯地喊道:“娘亲,小姨丈……” 他如今才三岁半,根本不懂得皇帝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萧景泽也不在意这些虚礼,每每见了都让他喊姨丈,久而久之,松哥儿也就记住了这个称呼。 忙碌的凌茗霜回过头,看到萧景泽惊讶了一下,立刻对丈夫说了两句话,随即夫妻俩并肩走了过来。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华月和凌元辰呢?”萧景泽问道。 华月郡主是个爱凑热闹的,自从成亲以后也闲不住,白日里跟着凌元辰去校场练武,偶尔得了闲便约着凌茗霜一同出来玩耍,这一次听说谢瑶光委托凌茗霜在城里施粥,也自告奋勇地掺了一脚。 凌茗霜看了罗寡妇母子俩一眼,露出一个犹疑的表情,不过萧景泽没有说,她也不好开口询问,只是应道:“谁也没料到今儿人会这么少,按说先前已经在城中贴了告示的,我和夫君带着松哥儿不好走开,便托他们俩去瞧瞧是什么缘由了。” 她并没有点破萧景泽的身份,还笑着让人舀了两碗粥给罗寡妇和阿诚尝一尝。 松哥儿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小阿诚,又看看他手里的粥碗,扭过头对他娘道:“我也要。” “不是刚才喝了一碗?”凌茗霜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动手给儿子盛了一小碗,松哥儿明显不是饿了,而是瞧着旁人吃东西,自己个儿也嘴馋了,她怕孩子吃撑了,所以只给装了小半碗。 松哥儿也不用旁人喂,自己端着小碗吹了吹,觉得不烫嘴了,便端端正正地将碗放在面前的小桌子上,拿着汤匙一点一点地舀着吃。 罗寡妇喝完了粥,主动走到粥棚里,先是把自己的碗洗了,随即怯生生地说:“我来帮忙吧?” 凌茗霜看了萧景泽一眼,见他并无反对的意思,点点头道:“那你就帮着盛粥吧,先洗个手,这会儿人不多,不用着急。” 才七岁的阿诚听到这话,三下两下喝完碗里剩下的粥,急急忙忙地说:“我也要干活。” 这下还没轮到其他人说话,决明先开口了,“人还没粥桶高,帮忙就是添乱,要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得先在一边看,你且看这位御厨,他虽然不会武艺,但每次舀出来的粥落到碗里,都离碗口有三分距离,恰到好处,这是分寸的掌握,你再看那搬东西的小姑娘,她力气不大,为什么能将那一筐陶碗从里面屋子里搬出来,那是因为她用得不是蛮劲,而是巧劲,学武除了要练基本功,还要多看多学,知道吗?” 别看决明平日里冷着脸,但教起人来十分耐心,不仅一一解释了这些人值得留意的地方,还同阿诚细细说了其中的技巧。 小男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忽然仰起头对决明露出一个笑容,喊道:“谢谢师傅。” 决明本来想再次提醒他现在还不能叫师傅,但对上那张稚气的脸,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换了一句,“要勤学苦练。” 阿诚重重地点头,嗯了一声,站在御厨身后,看他抖勺的动作,也跟着摇了摇自己的手腕。 师徒俩的互动萧景泽看在眼里,也笑了笑,刚刚在东市的时候,罗寡妇为他开口说话,他自然不能将孤儿寡母留在那里,让决明收徒也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冷脸的暗卫竟然认了真,不过细想想也是挺好的,决明今年已经二十有三,旁人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娶妻生子,他却一直孑然一身跟在自己身边,等到合适的时机,也该让他由暗转明了,培养一个合适的接班人是必须的。 虽然身为帝王,但萧景泽并没有那种别人生来就是要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想法,或许是因为少年时的经历,他每每遇到一件事时,总会推己及人,尤其是如今娇妻美眷在怀,愈发觉得决明现在孤身一人,又是个木讷内敛的性子,他这个做主子很有必要为他筹谋后路。 就在萧景泽思考着是等着决明将阿诚这个小家伙儿培养出来再让他功成身退,还是先从如今的暗卫中选出一个人来做他的副手时,华月郡主和凌元辰远远地出现在了街边。 最早发现的还是松哥儿,原因无他,在这长街之上,也只有这个三四岁的小娃娃无事可做,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 萧景泽留意到了他欢快的叫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是凌元辰扯着华月的胳膊,正耐心地同他说着什么,而后者明显一副气恼的模样。 常年在军中作战的凌元辰很容易就感觉到了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扭头看过来,微微愣神,又低声劝道:“皇上来了,咱们且先过去,你不必为了此事而生气,毕竟汝阳县主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华月仍旧怒气难平,甩开凌元辰的手,哼了一声道:“你这个呆木头,我不跟你说了,我同皇上去说。” 说着便走到萧景泽面前,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将事情全说了出来,“皇上,萧瓷那……好吧,表姑母她这明显是在跟我过不去,知道我在西市施粥,便在东市摆宴席,选在同一天同一个时辰,不是打擂台又是什么,您是不知道,早上本来这里有许多人的,结果有老百姓过来一说汝阳县主今日摆宴,有酒有肉,有一半的人都涌过去了,这也就算了,我刚刚去路上看了看,他们竟然还在长安城的几个主要街口派了人,瞧见行人就告知这个消息,把人全都引到他们那儿去,真是气死我了!” 萧景泽诧异,萧瓷那里明明只有二十桌席面,将长安城的老百姓都汇聚到那里,且不说坐不坐得下,光是按他们所说的有酒有肉的吃法,即便是最下等的肉菜,恐怕也得花不少银钱,汝阳县主可不是个大方的人啊! “你同他们的人起冲突了?”萧景泽忽然问。 华月摇摇头,“本想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狗腿子揍一顿的,可元辰说他们既没犯法,又不害人,只好放过他们了。” “也就凌元辰治得住你。”萧景泽笑着感叹了一声,对着二人正色道:“朕出宫后瞧见人潮往东市去,跟着过去看了一眼,萧瓷那里雷声大雨点小,不知在闹什么鬼,但总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华月撇撇嘴,“她能弄出什么好事来,无非是看我不顺眼,想找我的不痛快,又觉得这件事能赚取名声罢了。” “没有那么简单。”萧景泽皱了皱眉,如果萧瓷是为了博一个好名声,就不会任由自己府中的下人那样对待来吃席的人,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紧接着他吩咐凌元辰道:“你去校场调一队兵士过来,速度要快。” 华月纳闷,“调兵做什么,这儿不是有薛明扬带得几个卫尉吗?人又不多,维持秩序够用了。” 萧景泽没有应声,只是看着远处风平浪静的街市口,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凌元辰却不是个多话的人,领了命令同华月说让她先留在这里,便转身离去。 粥棚里经过一早上,终于送完了准备好的两桶粥,负责熬粥的御厨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叹了口气,平日里就是外边的贵戚想吃他做的饭,不说黄金白银的,最起码也会给点儿值钱的东西做谢礼,谁曾想到有朝一日白给人做饭吃,竟也有许多人瞧不上。 御厨这边刚叹完气,那边他的副手,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已经让人将热乎乎的腊八粥从粥棚后边的厨房里抬出来放在桌子上了。 正当众人摆好陶碗,准备盛粥的时候,忽然从街道那头涌出来一大片人,男女老少都有。 145.斗米仇 第147章 斗米仇 这些人一出现就如同潮水便涌了过来,将粥棚团团围住。 凌茗霜下意识地抱起松哥儿,站到了薛明扬身旁,罗寡妇放下了手里的大勺,将小阿诚扯到自己身边,而余下的几人,或多或少都绷紧了神经。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这群人来者不善。 有人闻着粥香味儿,咽了咽口水,窃窃私语道:“这粥不像是清汤寡水啊,看上去用足了料的,你看,像是有红豆,花生、枣子、粟米,这黑乎乎的倒是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离得近的人里有识货的,嘿嘿笑了一声,“这是南边来的龙眼干,咱们这儿叫桂圆,不常见呢,是值钱货。” “这黑乎乎的有什么好,还不如吃肉来得痛快!”一个人不屑道,哼了一声,“老百姓都没了活路了,谁管你龙眼桂圆的,有那买干货的钱,凭什么让咱们喝粥,我们要吃肉!” “对!要吃肉!吃肉!”一群人跟着附和。 华月郡主是个急脾气,见着这群人跟地痞流氓似的,不由分说地就要这要那,准备上前跟他们好生理论一番,薛明扬拦住了她,“郡主莫急,让微臣先跟他们说两句吧。” 在场的三个男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寡言冷语的暗卫,同这些人交涉的重任,无疑是落在了薛明扬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上前对众人道:“今日乃是腊八节,皇后娘娘念着百姓们冬日缺粮食,特开粥棚,施粥于百姓,让大家过一个好节令,这腊八粥乃是宫中御厨亲手熬制,祈祷来年五谷丰登,诸位若是要食用,先排好队,咱们一个一个来。” 薛明扬乃是武官出身,虽然有着世家子弟的豁达与风度,却又不是那些能说会道的文官,说了几句,便将话题引到了施粥之事上。 这一群汹涌而来的人却并不领情,他们或叫嚣,或央求,无论用了什么样的言语,表达的意思却只有一个,他们并不想喝腊八粥,想吃肉,要吃好的饭菜,还要能够过冬的粮食。 有人说,“听说关内侯在边疆打仗的时候,皇后娘娘大手笔一捐就是五万两银子,怎么到了咱们老百姓这里,就如此抠门,连一点像样的饭菜也不肯给,只让我们喝粥!” “就是就是!就连汝阳县主都摆了宴席,皇后娘娘是国母,更应该给咱们这些穷人吃些好的才是!” “吃一顿能顶什么用!应该给粮食!这大雪封路,粮价都涨了三成了,我们一家穷得只能吃糠咽菜了!” “是啊是啊!”又有人附和,“吃饱了还得穿暖吧,我们家连件过冬的新衣都置不起,几个半大小子到现在还光着屁股,这眼瞅着要过年了,皇后娘娘既然心善,就再给我们赐些衣裳御寒吧!” 大抵觉得白送的东西不要白不要,这些人如同吸血的蛀虫一般,一边念着自己的生活有多么多么的不易,一边气势汹汹地要求钱财、粮食、衣物! 华月郡主气得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这些人简直是白日做梦!皇后娘娘要是知道你们是这样一群人,别说是一碗粥,就是一口水也不会舍给你们!” 一石激起千层浪,华月郡主这话就像是往炮仗堆里扔了一个火折子一般,一群人瞬时噼里啪啦的炸了! 有叫嚷的,有骂街的,还有那推搡着朝前挤,非要他们给出一个说法的。 摆在桌子上的陶碗哗啦啦全被推到地上,成为一堆碎片,装着热粥的木桶被推到,那散发着甜香味儿的腊八粥倒在地上,已经煮成红色的大米,入口即化的豆子,还有那些红枣儿,全都成了黏糊糊的一团,被人踩在脚底。 那些说着自己贫穷的人没有一个珍惜这些粮食,或大或小的脚印从上头踩过,香甜可口的粥成了一滩看不出原本样貌的脏东西。 宋御厨痛心疾首地喊着糟蹋吃食,松哥儿在他娘怀里吓得哇哇直哭,小阿诚瞪着愤恨的眼睛盯着人群,决明徒手折断了旁边的一根旗杆,将其横拿在手里,挡住那些试图冲过来的人。 华月郡主被萧景泽扯在身后,不知所措地看着那群凶恶叫嚷着的人,她觉得那些人的眼睛像是冒着血一般,有着无尽的恨意和嗜杀,上一次她见到这样的眼神,是在战场上和匈奴人短兵相接的时候,可是这些人……这些人明明是大安的子民啊他们明明知道这是皇后娘娘设的粥棚,怎么敢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在这里闹事捣乱他们……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萧景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目光落在叫嚷得最厉害的那个男人身上,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这人好像就是上午在东市见到的驱赶他并且欺负罗氏母子的那一个。 不好的预感终于成了真,这些人大抵是觉得法不责众吧,并不将官府、法度、乃至朝廷放在眼里,甚至在薛明扬亮出身份说自己是朝廷命官的时候,竟然有人毫不在意地说自己不过是烂命一条,死之前能拉着一个当官的垫背这辈子也值了。 场面愈发混乱,为了避免出现更多不好收拾的恶果,萧景泽让宋御厨和他的小女徒弟,还有凌茗霜母子、罗氏母子进入粥棚后的厨房,并且将门反锁,谁料小阿诚说什么也不肯进去,一定要跟师傅共进退,决明瞪了他一眼,说了句,“先护住自己小命。”半大的少年这才偃旗息鼓,乖乖进了厨房。 萧景泽转头对华月郡主说:“元辰去调兵至今未回,也不知来不来得及,这儿离长安令府衙不远,你会功夫,教程快,待会儿绕过这群人,去长安令府,让长安令带上衙役捕快,这些闹事的刁民,绝不是突然起意,定然有人在背后指引,朕要将他们抓起来,审问清楚。” 华月初时有些慌乱,但毕竟是战场上见过血的人,这会儿已经镇定了下来,她点点头,“皇上放心,我定速去速回。” 寒风凛冽的街道上,众人身后是窗门紧闭的屋子,面前是已经被砸了的粥棚,一身黑衣的决明在最前头阻拦着那些想要闹事的人,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任是他武功高强,面对这一群不按路数出牌的乡野之民,也是无可奈何。 也不知道那些人从哪里寻来的石头、木棍,一边推搡,一边朝这头丢东西,薛明扬领着的那一队卫尉很快便抵挡不住,形成的人墙被冲破,甚至被推到,踩踏。 决明顾了东顾不了西,只能放弃抵挡,回转身形护住萧景泽。 暴民们像是疯了一般,只顾着打砸,有人看萧景泽衣裳富贵,腰间还挂着一块玉佩,竟也想冲上来抢夺。 正在双方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凌元辰终于领着一队精兵回来了。 看到这副情形,他顿时紧张起来,一边命人将这条街道围起来,一边飞身跃上旁边低矮的房檐,借着地势观察里面的情况。 没有看到华月的身影,他松了一口气,除了留下几个人看住路口,带着其他人冲了进去。 士兵们穿着甲胄,凌元辰带来的,又都是上过战场的,不像宫中的卫尉,大多都是少爷兵,所以很快便控制住了情况。 有人见情况不好想要溜,还没走到路口便被抓了起来,还有人躲在犄角旮旯里,也被揪了出来。 萧景泽抹了一把手上的血,指着一个面向凶恶的男人,对决明道:“把他带过来。” 他指的不是旁人,正是在汝阳县主置下的宴席上遇到的那个男人,刚刚的冲突中,这些暴民明显分为几队,其中一队便是听从这人的命令的。 皇帝的直觉有时候异常的灵敏,亦深谙人心之道,他想,即便是混子,也是惜命的,又怎么敢无缘无故招惹朝廷的人,要么是有人以重金诱之,要么是有人以性命迫之,不管是哪一种,萧景泽相信,廷尉衙门的刑罚,总有一样能撬开他的嘴巴。 屋里的人或许是趴在窗口看到外边的情形,很快便从里面打开门,最先探出头来的是个小姑娘,圆溜溜地眼珠转了转,才朗声对里面的人说,“没事了,快出来吧。” 罗氏母子先走了出来,随即是宋御厨,凌茗霜因为带着孩子,落在最后。 小阿诚飞快地冲到决明身边,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小脸儿绷得紧紧地,就这么在他身边站着。 决明没理他,皱着眉看着萧景泽流血的手掌,半跪着请罪道:“属下护驾不力,请皇上责罚!” “皇……皇上!”罗氏捂着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一身清贵的少年会是当今皇帝,他……他还轻声细语地同自己说过话,还让人收了阿诚做徒弟,遇到危险也没有让他们小老百姓挡在前面,反而是自己挺身而出受了伤。 罗氏越想越激动,正想跪下来行大礼的时候,华月郡主带着长安令府的一干人等赶到了。 长安令罗氏不认识,可那一身官服做不了假,再看看金钗罗裙的凌茗霜、还有英气无比的华月,身份肯定都不简单,罗氏觉得自己这小半辈子见过这么多大人物,也算值了! 薛严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他这三年的任期好不容易要熬到头,终于不用担心宫里的主子哪天又鱼龙白服的出宫,谁曾这临近离任,还会有这么一出。 他命人将这些暴民送到长安令府衙中的大牢,只余下几个领头的,那是留着给廷尉府折腾的,处理完这一切,薛严才急急忙忙地过来向萧景泽请罪。 “薛卿不必惊慌,朕无大碍,暴民闹事定有缘由,你和明扬去廷尉司一趟,告诉周廷之,务必将此案给朕审个清楚明白。”萧景泽掏出一方帕子,将伤口绑了起来,平日里流露出温和笑意的脸庞此刻全是冷意,“无论是谁,你们都可自行处置,无须再来问朕。” 若说这件事与萧瓷毫无关系,萧景泽是不信的,可他想不出萧瓷有任何理由煽动这些暴民闹事,就算是毁了一场行善施德,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而此刻,汝阳县主府的女主人睁大了眼睛,瞪着管家,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146.慌张 第148章慌张 那些人怎么会跑到粥棚那里去闹事?难道他们不知道粥棚是皇后娘娘命人所设的吗? 萧瓷额头上满是冷汗,脸色苍白,瘫坐在椅子上。 她明明只是想噎一噎华月那丫头,根本没有要跟皇后娘娘过不去的意思,可是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你说……是不是有人想要陷害我?”萧瓷颤着声音问,她素来说话不过脑,与很多人都处不来,但从来没有下狠手害过人,到底是谁,是谁要害她到如此地步? 夏管家踌躇着,最近却什么也没有说,而是道:“不管怎么说,您有封荫在身,又是皇上的姑母,念着皇室宗亲的面子上,皇上顶多就是申斥一番罢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一席话似是定心丸一般,让萧瓷冷静了下来,她连忙吩咐着侍女,“快,去拿我的朝服,我要进宫面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只要她先认了错,想来是不会同她这个做长辈的计较的,到时候她再从其他方面补偿一番,皇后娘娘气一消,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这般想着,萧瓷在侍女地伺候下,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不料府中的二管家这个时候突然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在下人面前,萧瓷这个县主还是有几分威严的,当即呵斥道:“慌里慌张的做什么,难道后面有索命的无常追着你?” 二管家却顾不得对主子解释许多,而是朝着一旁的夏管家道:“是皇上,那人是皇上!” 夏管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他说得是谁,大惊失色地问道:“你确定?” “我照您的吩咐跟着他们一起到了西市,就躲在拐角的一栋民居中,后来那些人闹起来了,凌家的小将军、还有华月郡主都来了,连长安令薛严也到了,都给那人行跪拜之礼,定然是皇上无疑,早上咱们瞧见的那个黑衣男人,武功出神入化,想来应该就是皇上身边的暗卫了,夏管家,咱们现在怎么办?” 谁会想到皇帝陛下是个爱好鱼龙白服游走民间之人呢?夏管家万万没想到早上那个气质出众的男人会是当今圣上,可细想想,除了皇帝这样的上位者,又有谁会有这样的气势呢。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老夏,你说说,皇上怎么了?”萧瓷听得是一头雾水,径直问道。 夏管家便将早上在遇到萧景泽,后来又让人跟着查探他身份的事情说了。 萧瓷皱着眉,骂了几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类的话,却也无法,叹了口气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只能先进宫请罪顺道探探口风了。” 那报信的二管家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六神无主的,这会儿却突然摇头,“不……县主不能去,我刚刚忘了说,那些刁民甚是厉害,和皇上起了冲突,皇上他似乎是受伤了,您这会儿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受伤了?伤得怎么样,严不严重?”萧瓷并非是关心萧景泽,只是担心这些帐最终会都记在她的头上。 “瞧着像是不严重,主子先莫担心,咱们赶紧想想辙吧。”二管家道:“您说,咱们要不要找宁王殿下讨个主意?” “他?”萧瓷不屑地摇摇头,“他自己还被困在皇陵出不来呢,能有什么好主意,不成,我还是得先去宫里一趟,不管怎么样得将说话的机会抓在自己手里。” 可惜,萧瓷注定是进不了宫了,她人还没走到门口,廷尉司的周廷之已经亲自带人来请她过府问话了。 此刻,宫城中椒房殿内,谢瑶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萧景泽手上的伤口,小心翼翼地用水清洗干净后,然后将金疮药的粉末洒在了上头,再换了一条干净的帕子,将伤口包了起来,仔细吩咐黄忠,伺候皇上的时候要小心,莫要让他的伤口见水。 “只是一点小伤罢了,不碍事的。”萧景泽活动了一下手掌,觉得绑着的帕子不碍事,笑了一下说道。 谢瑶光瞪了他一眼,“你伤得可是右手,折子不批了?饭也不吃了?难不成是想变成个左撇子?” 萧景泽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一双桃花眼温柔地看着她,用完好的那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揽住了她的肩,“御医刚刚不是说了,刀口不深,三五日就能结痂,不出半个月就能愈合,不过,看折子有傅相和其他朝臣,但这吃饭嘛,恐怕还得阿瑶亲自喂我才行。” 谢瑶光哼了一声,转头对珠玉说了句什么,没多会儿,宫女就端着一碗粥过来了。 “往年都是亲手做给你吃的,今年刚巧月份大了,不方便,这是我自己配的方子,使御膳房的人做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萧景泽其实并不饿,在粥棚中陪松哥儿说话时,他也喝了两碗粥,但这一碗又不同,是阿瑶的心意,不管怎么说都得喝个一干二净才行。 正当他想捧起粥碗,拿起汤匙一品美味的时候,谢瑶光却动作更快地舀了一勺粥,放到嘴边吹凉,然后递到了他面前。 他刚刚说让谢瑶光喂食不过是句玩笑话,妻子有着身孕,怎敢叫她为自己忙前忙后,萧景泽摇摇头,“我自己来吧。” “皇上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臣妾既然喂您,您就该大大方方地喝了才是,也算是不辜负臣妾的一片心意。” 每当谢瑶光自称臣妾的时候,就代表着她快要生气了,萧景泽无奈地笑了笑,只得像个被哄着吃饭的孩子一样,啊地一声张开了嘴,主动送到了汤匙面前,然后将那香甜可口的腊八粥囊入口中。 “红枣、桂圆、花生、核桃、甘薯、葡萄干,这常见的不常见的都放到了一起,倒是丰盛,阿瑶这是当真是凑齐了十八种材料?”萧景泽喜吃甜食,只吃了几口,便将这一碗腊八粥的食材猜得七七八八,由于腊八粥是从佛寺流传出来的,所以熬制时要用十八种干果,象征着十八罗汉,可惜经过数百年流传,如今就连宫中每年的腊八节,也只是选几种干果作为辅料,意思意思罢了。 谢瑶光咕哝了一句嘴巴真刁,又舀了一勺喂他,解释道:“并没有十八种那样多,有些东西不易寻,我不想为这么桩小事费那人力物力。你前一阵儿不是说看折子看得头晕眼花,我问过御医,说是枸杞明目,便给里面加了些晒干的枸杞,不过吃个一两回只怕是不顶事儿,赶明儿去尚药局多要些入药的枸杞,泡茶或者是让御膳房炖了冰糖枸杞都成,反正这是甜味儿的。” 听着谢瑶光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儿,萧景泽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来,任凭外头风风雨雨,只要回到宫里,哪怕只是同阿瑶坐在一起,也觉得心中慰藉。 一碗粥很快就喝光了,凌氏见他们小两口坐在一起说话,领着珠玉喜儿退了出去,说是要给还未出生的孩子缝制衣裳。 谢瑶光瞥了一眼关上的门,开口道:“刚刚我娘在,怕她担心我也没有细问,今日之事不像是暴民临时起意,不顾朝廷命官在场,还能随身带着匕首刺伤你的,怎么看都像是预谋好的,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萧景泽带着手上的伤回来,也是怕谢瑶光多想,只简单说是有暴民闹事,受伤是个意外,可惜他的皇后聪慧无比,仅凭三言两语就断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只能苦笑着将前因后果说了一番。 “汝阳县主不像是会这么做的人。”谢瑶光也见过萧瓷不少回了,对她的脾气秉性还算熟识,她这个人只有嘴上的功夫刺剌刺剌人,还没胆子鼓动暴民在萧景泽眼前闹事。 萧景泽点头:“话虽如此,但表姑母挑了这么个时间摆宴,去她宴席上的人又刚巧到了粥棚闹事,绝不会是机缘巧合,我已经将案子交给周廷之去办了,前因后果孰是孰非,就坐等消息吧。” “那……”谢瑶光刚开口,萧景泽就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般,应道:“萧承和那里一直派暗卫盯着,若是有什么消息,决明会来说的。” “那我就放心了。” 萧景泽笑了笑,“你这般惦记他,也不怕我醋着?” “那你醋一个我看看。”谢瑶光笑道:“我惦记他都是为了谁?也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半是娇嗔半是埋怨的语气让萧景泽忍不住将她半抱在怀里,受伤的右手抚了抚她已经隆起的腹部,叹了口气道:“有时候啊,我还真盼着这天下想谋反篡位的都早早地行事,一个一个地收拾干净了,等到咱们的孩子出世,就能无忧无虑的长大了。” 这种明知道萧承和有异心,却因为没有证据不能随便将他处置的心境,谢瑶光最了解不过,或许是重活一世的原因,她倒是并不着急看到萧承和的下场,“哪有一劳永逸的事儿呢,就算是死了一个萧承和,难保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生在皇家,势必要学会分善恶,辨黑白,明是非,若我们的孩子当真无忧无虑的长大,我倒是有些担心我们百年以后他的处境呢。” 萧景泽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她说到生死之事,也不知怎的,每一次听到心中都尤为不喜,他看向她,目光温柔缱绻,声音低沉有力,“阿瑶,不要言及生死,人的一辈子还很长,哪里就说到那么远的事儿。” 是啊……这一辈子还有很长,谢瑶光笑了笑,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 147.线索 第149章线索 大抵是因为皇帝涉身其中的缘故,这一群闹事之人中领头的几个,知道自己一旦认下,恐怕性命难保,竟一个个咬紧了牙关死活不松口,只说自己是觉得皇后娘娘颇具财富,竟然还不如汝阳县主大方,才起了念头的。 汝阳县主萧瓷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她自然不会说自己是为了和华月郡主打对台戏,只是告诉周廷之,她从来没有让人去粥棚闹事,那些暴民虽然吃了她给的饭,并不代表就成了她的人,若想将这顶煽动民众暴乱的帽子扣到自己头上,还请廷尉司拿出证据来。 案件情况一度僵持了下来,周廷之派人从长安令府的大牢中将那些小喽啰提了出来审问,除了问清楚他们的籍贯姓氏,知道他们平日里欺压邻里好勇斗狠之外,一点儿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有几个人倒是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受人指使,可指证的无非就是关在廷尉司大牢的那些人,线索等同于断在了此处。 萧景泽听闻之后十分诧异,廷尉司的雷霆手段在百姓之间一直广为流传,曾有宁在长安令府蹲一辈子的班房,也不愿在廷尉司的大牢里过一晚的说法。 “臣亲自审问的,也用了几样刑罚,但始终一无所获。”周廷之颇为汗颜,他上任之后遇到棘手的案子不知凡几,但这一桩却是涉案人数最多,人员鱼龙混杂,却得不到一份有力口供的。 萧景泽沉吟了半晌,道:“既是如此,那明着便先不要查了,就将他们关在牢中晾着,朕倒要看看,是谁先熬得过谁。” 静待死亡的来临远远要比奔赴刑场来得痛苦的多,因为待在牢房之中的那些人,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黑白无常的索命链何时就会缠到自己的脖子上。 巨大的恐惧永远比加诸在肉体上的疼痛要更让他们难以忍受,这是他初登帝位时,处置那些匈奴刺客时,靖国公教会给他的法子,在兵法上,又被称之为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过,还没等萧景泽的法子奏效,廷尉司的明察暗访终于又有了新的进展,而指证之人不是旁的,正是那一日在东市上被决明收下的小阿诚。 或许是在决明身边跟了一段时日,阿诚也学会了他师傅不动声色的那一套,小脸儿面无表情,将自己先前看到的情形说了出来。 “我们家住在平野里水井巷,和王大力家是背对背挨着的,那天晚上我起来撒尿,隔着一道墙听见有人在说话,他们大半夜的不睡觉肯定没干什么好事,我就爬到墙头去偷听。”到底是个孩子,阿诚说到这儿,有些羞窘地低下头,继续道:“他们说话声音很低,我爬上去的时候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只听到一个男人说,让王大力多叫一些人,然后就拿出一个包袱给他,说事成之后必有重谢,那天晚上月亮很亮,王大力刚一打开那个包袱,我就看到全都是亮锃锃的银子,后来那个跟他说话的男人走了,王大力就把包袱给埋到自家后院的枣树下面了。” 阿诚说完这话还抿了抿嘴,他把这件事还告诉了他娘,准备趁着王大力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翻墙去他们家把那包银子挖出来,这样他们就不用靠他娘平日里缝缝补补,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来维持生活了。 可惜当时罗氏没同意,她一是怕王大力发现了报复,二是不愿儿子从小养成偷盗的恶习,阿诚是个极其听话的孩子,没有违逆他娘的意思,那包银子到如今还好好地藏在王大力家的后院中,被廷尉司的人一挖就挖了个正着。 足足三百两。 虽说长安大居不易,但三百两银子,已经足够一个普通人家三年的开销,王大力一口咬定这钱是他帮别人干活得到的报酬,但是像王大力这样游手好闲的混子,除非是卖命杀人的勾当,不然是不可能一下赚到这么多银两的。 周廷之看罢阿诚的供词,笑道:“这王大力明显是与什么人做了交易,去查查他与哪些人有过来往,这个小阿诚,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王大力是个混子,平日里与他来往的多是下九流,查来查去,别说能拿出三百两银子的,就是家底,恐怕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 线索无疑又断了。 周廷之无奈之下,又再度将阿诚找了来,让他好好想想,那天晚上和王大力在一起说话的人长得是什么模样。 阿诚摇摇头,那一晚月光虽然明亮,但那人却是戴着帽子,阿诚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只知道他是比王大力高了一头,身形消瘦,说话文气。 可这样的人,在长安城比比皆是,想要找出来,可以说是大海捞针。 周廷之不是个容易气馁的人,他先是将那三百两银子找了根绳子挂在王大力的牢房外面,让他日日看得见摸不着,又命人带着小阿诚亲自寻访可疑之人,然后让他一一辨认。 这一辨,还真查到了些了不得的事儿。 汝阳县主这些天闭门不出,在府中专心反省,但她的管家却没有闲着,日日跑到廷尉司追问案情进展,刚巧有一日就撞到了正准备出门的周廷之和阿诚。 阿诚远远听到他和廷尉司的守门衙役说话,本就紧绷着的小脸,这会儿竟连眉头都皱起来了,像个小大人一般。 周廷之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来,回头问:“阿诚,是有什么事吗” 连日来的相处,这个小孩子既不抱怨苦累,也从来没有烦躁,让周廷之这样耐心细心的办案之人十分喜欢,不仅没有把他当成小孩子看,还很尊重他的想法。 阿诚指了指不远处的夏管家,不太确定地说:“我觉得他的声音跟那天晚上那个人有点儿像。” 周廷之是认识夏管家的,他先前去汝阳县主府拿人,就已经见过这人了,后来又见他日日来廷尉司,自然是脸熟的,当下便命人将他抓起来。 夏管家正专心致志地和衙役们套话呢,怎么也没想到,忽然就涌上来几个人,将他拿住了,不过他是个沉稳的人,并没有慌乱,而是神色镇定地询问:“敢问小人犯了什么事,要劳烦诸位抓我” 周廷之缓步走过来,沉声道:“夏管家来我廷尉司数次,都是过门不入,本官也想问一句为什么” “暴民作乱,我家县主被牵扯进来,她盼着廷尉司早日查明真相,好还她一个清白,才命我来打听案情的。”夏管家解释道:“若是周大人不信的话,不妨问问这位差役大哥。” 周廷之笑着摇头,“我手底下的人,我自然是信的,只不过夏管家打听案情到底是为了什么,恐怕本官还得详查才是。” 说罢这话,也不等夏管家再辩解,就能让人将他押了进去。 王大力百无聊赖的在牢房里蹲着,目光盯着挂在外头装着银子的包袱,神情扭曲。 他已经尝试了多次想从牢房中逃出去,可廷尉司的大牢乃是精钢浇筑而成,坚不可摧,多少江洋大盗都在这里折戟,他平日里那些三脚猫功夫又如何能从此处脱身。 怔忡间,牢房的大门开了,一道光亮从外头照了进来,有衙役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王大力在心底默默地想,这群当官的又不知道想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反正他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只有闭紧了嘴,才能保住命。 可是当他抬头看到那被押着的人的面容时,瞬时间张大了嘴巴,愣在了那里。 夏管家也没有想到,周廷之命人将他抓起来之后,不提审,不问话,而是让人直接将他押到了牢房来,他自然也是看到了王大力的,不仅仅是王大力,还有其他几个他曾给过银两的人,他们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露出了出奇一致的表情。 想要开口提醒,可惜嘴巴被廷尉司的人给封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夏管家沉下眼脸,知道大势已去,恐怕无可挽回了。 果不然,在衙役押着夏管家在牢房游了一圈之后,那些咬紧牙关不肯松口的混子们就像是失去支柱一般,瘫在牢房的稻草上,还有一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喊来衙役,红着眼睛不停地说自己要招供。 案子一下子变得顺利起来,几个领头的不用周廷之问话,就已经老老实实地将夏管家是如何找上自己,自己又是如何召集熟识之人,先是领着他们去汝阳县主的宴席上,然后又故意说皇后娘娘只施舍粥,实在是抠门,引起许多人没能在东市吃上席面的愤怒,然后领着他们去闹事,而这其中要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是夏管家提前教好的。 夏管家对于这些人所阐述的罪行供认不讳,但在周廷之询问他是否是受汝阳县主指使时,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闭口不言。 而萧瓷在得知夏管家被抓起来,并且承认整件事是他在背后所为之后,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夏管家是她府中的老管家,他说是自己去鼓动暴民作乱,还刺伤了皇帝,这不明摆着让人以为是她在背后指使吗 萧瓷觉得,这一回,她恐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148.年关 第150章年关 对于暴民作乱之事,谢瑶光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尽管在最初知道萧景泽受伤的时候,她恨不能将罪魁祸首揪出来千刀万剐,然而随着愈来愈频繁的胎动让谢瑶光饱受折磨,夜不能寐,这倒还是小事,接踵而来的脚肿和腿抽筋才更是令她苦不堪言。 萧景泽无法,只能去御医那里讨教了法子来,每晚入睡前帮她按一按,效果如何且不说,光是这份心意,就足以让谢瑶光感到安慰。 怀孕的过程万分艰辛,尤其她又是第一胎,经常会出现情绪失控,若不是有萧景泽哄着,只怕她都钻了不知多少回牛角尖了,就连谢瑶光也觉得,她娘说得没错,她就是瞎折腾。 在这种孩子折腾娘亲,娘亲就折腾孩儿他爹的时光中,新年很快就来了。 “我听说昨儿汝阳县主跪在前殿请罪,你没见她,让人把她给请回去了?”谢瑶光扶着自己的腰,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了下来。 萧景泽没有应她的话,先是摸了摸她的手,觉得有点儿凉,便吩咐珠玉拿个手炉过来,再让喜儿将这屋内的炭火拨弄得旺一些。 “娘给我缝了对手捂子,戴着暖和得很,才不用手炉的,今儿起来倒是忘记戴了。”谢瑶光解释了两句,接过珠玉拿来的暖炉,笑了笑问道:“你还没答我刚才的话呢,不是前一阵儿说汝阳县主的管家参与暴民作乱之事吗?按你的性子,怎么会轻轻松松绕过她?” “我什么性子?”萧景泽笑问。 谢瑶光瞥了他一眼,刚说了一句“睚眦必报”就被萧景泽一把给搂住了,男人温热的呼吸弄得她脖颈痒痒的,一双温热的手掌贴上了她的脸,想到皇帝陛下好几个月没开荤,谢瑶光脸一红,怕他当着几个宫女的面胡来,连忙低声道,“刚刚我是胡说八道的,皇上行事严明,依律量刑,是最刚正不阿的人了!哎呀……我错了……错了还不行么,别……” 萧景泽的手伸进了她的后腰,故意摩挲了一下,谢瑶光怀孕之后身体变得极为敏感,还没有大动作便已经受不了了,眼圈泛着红连声求饶。 皇帝也就是吓唬吓唬她,阿瑶如今已经七个多月的身孕了,他也不敢太过分,笑着放开她,这才认真道:“汝阳县主没那个胆子,她害朕,有什么利益可图,还不如安安分分做个县主,起码朝廷给的食邑和俸禄都是实实在在的,这一回,只怕她是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尚不自知,才会来请罪的。” “所以皇上迟迟不处置这件事,是想引蛇出洞吗?”谢瑶光笑问。 那汝阳县主府的管家,定然是另投他人,只是这个人是谁,引得暴民作乱又有何动机,谢瑶光想不出,最先她以为是萧承和,可从皇陵传来的消息,萧承和并无什么异常表现,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在皇陵边上开了一畦菜地,教着那些卫陵的兵士们种地。 萧景泽摇摇头,“那管家自知性命不保,不肯吐露实情,廷尉司那边也查不出什么新证据来,估摸应当是行事隐秘,未曾留下马脚,如今不杀他,只不过是觉着要过年了不宜见血罢了。” “我还当皇上有什么好计谋呢。”谢瑶光嗔笑了一句,又问道:“我娘已经帮着我在草拟今年除夕家宴的菜单了,咱们要不要请萧承和和周嘉梦夫妻俩?还有汝阳县主,不管怎么说,她身陷暴民之案在外人看来乃是不争的事实,恐怕外头也是风声鹤唳。” “既然所谓家宴,请得自然是宗族之人,宁王和汝阳县主又没有明着有什么罪名,咱们何必落人口实,请吧。”萧景泽道,“今年的宴席有岳母布置,你就莫要在劳心,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等着孩子出生吧。” 谢瑶光瘪瘪嘴,本欲争个长短,说自己并非有了身孕便成了无用之人,可细想想萧景泽也是为了她着想,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 话虽如此,可在凌氏无论是拟定菜品、布置席位,还是给几个小辈准备新年礼时,谢瑶光都要在旁边问一句,又顺便给些自己的建议。 凌氏拿她没办法,自己虽为命妇,但这除夕家宴乃是皇室宗亲才能出席的,她自然不懂仪程,少不得做皇后的女儿从旁指点。 “娘可不要同皇上说,不然他又该训我了。”谢瑶光晃着凌氏的胳膊撒娇,让她给自己做掩护。 “你都是要做娘的人了,还撒娇成什么样子。”凌氏无奈,“皇上虽说这两日忙于朝务,只是用膳和安寝才回来,但你当他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如果不是皇上先点了头,珠玉喜儿她们能由得你跟着我在这儿忙前忙后?” 谢瑶光哼哼了两声,最终咕哝出一句没人听得清的话。 除夕家宴转瞬及至,汝阳县主收到宫中送来的名帖后,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一些,伺候她的婆子也跟着喜滋滋的,“皇上皇后定然是知道主子不是坏人,没有怪罪主子,咱们也别自己吓自己了。” 萧瓷脸上露出一丝笑来,吩咐丫鬟去采买新的胭脂水粉,又喊来府中的绣娘做新衣裳,可刚吩咐了没多久,她又改了主意,“马婆婆,你说本县主到时候穿得素净些,再打扮的憔悴点儿,到时候再在所有人面前向皇上求情,这事儿是不是就过去了?” 马婆婆是个奴才,能有什么大主意,自然是以萧瓷马首是瞻,点点头道:“还是主子聪明,您是皇上的姑母,皇上肯定会站在您这边的。” 萧瓷满意地点点头。 而另一边,西郊皇陵中的周嘉梦和萧承和,收到来自宫中的帖子后,一个欣喜若狂,一个低头沉思。 欣喜若狂的是周嘉梦,她感慨自己终于可以离开这鸟不拉屎急不生蛋的鬼地方了,整日跟一座座坟包相伴,晚上稍稍有点儿响动她都能吓出一身病来,好在…… 想到这儿,她抬头看了一眼萧承和,成婚半载,她对这个夫君是极满意的,且不说他容貌俊朗,风神毓秀,虽然在民间长大,但也是文武双全的翩翩佳公子,对待自己温情蜜意,床上更是极尽温柔,即便是偶尔耍了性子,也是他来哄她,只怕就连当今皇上也没有这样的胸襟气魄呢。 “夫君,我的头一次参加家宴,你说我穿什么样的衣裳?那间绛红色的曲裾好不好,逢着新年正应景,好像有些老气了,那粉紫色的那件呢?新做的,我穿了还没几次呢,或者那间藕粉色的,正好衬我的肤色……你觉得呢?” 即便是像周嘉梦这样刁蛮任性的大小姐,终有一天也会为一个男人而摧眉折腰,只不过她的温柔还不过片刻,见到萧承和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反而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立刻生气了。 拧了一把萧承和的手背,却在对方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哼了一声背过身去,周嘉梦等着萧承和说软话哄她,却根本没有想到此刻她身后的男人眼中已经涌现出杀意。 萧承和晦暗的目光只一瞬便恢复了正常,他笑着抱过周嘉梦,“我是在想,梦儿跟随本王去皇宫赴宴,少不得要置办一套新头面,如今年关将近,想来城中大小店铺都没法子再预订了,正在为这个犯愁呢,一时没顾上听梦儿说话,还请王妃勿怪。” 周嘉梦听得这话,心里早已是怒气全消,但面上仍有几分不依不挠,哼哼了两声,萧承和低头亲了亲她,又说了一番甜言蜜语,两人便又和好如初了。 一番温存之后,周嘉梦趴在萧承和的怀里道:“皇上让王爷在这西郊守陵,一守便是好几年,妾身心里头着实不愿意,倒不是不想陪着夫君,而是这皇陵地处偏僻,咱们又有职责在身,想去城里逛一逛都是千难万难的事儿,要不这一次家宴,咱们就求求皇上和皇后娘娘,让他们准许咱们回城吧。” 萧承和笑了笑,皇上若想让他回去,便不会下令让他在此处守陵,还将周围的山地民户封给他做食邑了,这个女人当真是蠢,不过蠢也有蠢的好处,便是好哄,既然凌芷彤和靖国公府没拿到手,那么承国公府将就着用用也不是不行,毕竟周家喜欢嫁女儿,女婿遍布朝堂宗亲,他得借着这次回京的机会,同他那位好舅舅再商议商议。 “让梦儿跟着我在这里受苦了,只要能回去,别说求情,就是让本王闯一闯刀山火海,为了你,我也愿意。”情话信手拈来,萧承和看着怀中一脸娇羞的女人,觉得十分无趣,却仍是露出一副笑脸来,那面孔上,布满了无限情意。 周嘉梦笑着道,“皇后娘娘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咱们先求情,软的不行来硬的,她总会同意的。” 萧承和对此却没有抱任何希望,从靖国公府午后池塘的那一次偶遇开始,他始终觉得谢瑶光对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如今他沦落到这样的境地,恐怕和她脱不了关系。 这些即将参加除夕家宴的人,各有各的心思,而令谢瑶光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最先开口的确是一个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人。 149.愿望 第151章绣梦 这一次的除夕家宴,多了几个人,除了刚刚封王娶了王妃的萧承和周嘉梦夫妇俩,还有嫁为人妇的华月郡主和新鲜出炉的郡马爷凌元辰。 汝阳县主一改往日的尖锐,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言不发,华月郡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抿着嘴笑了笑没说话。 坐在左下首的长公主不知低声和凌氏说着什么,两人俱是一副笑模样,看起来心情极好。 其他人,比如给文远侯夫人方氏之类的皇戚,都是笑意吟吟的,一坐下便举杯说两句新年的祝词,夸一夸谢瑶光肚子里的孩子。 总之不论这些人心里想得是什么,这宴席还未开始之前,整个建章宫中都是和和睦睦其乐融融的景象。 谢瑶光扫了一眼,却发现舞阳郡主没有来,苏绣梦坐在华月郡主右手边的位置,呆呆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 “小梦儿今日怎么是一人来的?你娘呢?”谢瑶光抿了一口甜汤,随口问了句,如今她有了身孕,像这样需要饮酒之筵,萧景泽都会命人给她准备甜汤。 被皇后娘娘叫到名字,苏绣梦才从怔愣中回过神,低声道:“禀皇后娘娘,我娘自入了冬身子就不大好,今日实在起不来身,托我向皇后娘娘和您肚子里的小皇子问安。” “许久不见,小梦儿也长成大人了,会说好听的话来哄我开心。”谢瑶光笑了两声,也没有再追问,吩咐珠玉开宴。 大抵是战事停歇,又与西域通商的缘故,从长安往西这一路上的州府,都在短短一年时间大变样,就连那原本黄沙漫漫,贫瘠不堪的甘凉二州,今年交上来的岁贡,也要比往年多一倍,国库充盈,谢瑶光倒没有再像往年那般要求菜色简朴,然而数量却和以往一样,即便是长安富户贵族皆豪奢,但她和萧景泽都不怎么喜欢这样无缘无故地浪费,更不会在这自己是主人的家宴上刻意迁就其他人。 酒过三巡,歌舞唱罢,缓缓一袅楚宫腰的伶人退场,似乎这一场家宴才到了真正拉开帷幕的时候。 十三岁的少女喝了一壶果酒,醉得满脸酡红,眼神迷离,她望着推杯换盏的宗亲,望着喜笑颜开的宫人,目光落到了空空荡荡的大厅,呼啸的北风从门缝中穿堂而过,苏绣梦只觉浑身寒意,她端起桌前的白玉羽觞,从自己的桌前走到了萧景泽与谢瑶光面前的台阶下,晃晃悠悠,每一步似踩在云端,却又郑重其事,每一步都踏在了实处。 “臣女给皇上,给皇后娘娘、长公主、宁王殿下,汝阳县主拜年,愿诸位全家平安添百福,满门和顺纳千祥。” “你是不是也同华月一样,整日里琢磨着怎么溜出府去玩,不然是从哪里学来这市井俚语的吉祥话。”谢瑶光打趣了一句,朝珠玉点点头,后者端着托盘走到苏绣梦身前,她这才又道:“好在我今年早有准备,小梦儿嘴甜,这最上头的大红包就归你了。” 一旁的华月郡主眨眨眼,问道:“这里头瞧着银票不少,不值得我的那一封,皇后娘娘包了多少,若是少了,我可要不高兴。” 皇亲国戚哪个又是缺钱的主儿呢,除夕佳节,这样的玩笑话无非就是图一乐。 谢瑶光瞪着眼睛摇头,“成了亲的人也好意思向我讨红包,没有。” 华月郡主笑,“皇后娘娘也忒小气了些,好歹您也是我的长辈。” “谁是谁的长辈?我的小舅母!”谢瑶光反驳。 两人你来我往的话语,逗笑了不少人,长公主和凌氏忙安抚自家孩子,唯有在一旁站了半晌的珠玉心中不安,原因无他,那跪在地上饮了一杯屠苏酒的苏家小姐,迟迟没有起身接过那份属于她的赏赐。 谢瑶光打趣完了华月郡主,扭过头看到苏绣梦还未起身,笑问道:“小梦儿莫慌,郡主现在估计不会眼馋你的红包了,没听刚刚皇上允诺特意给她一个吗?” 当然,不肯吃亏的谢瑶光最终也让她的三舅舅,郡马爷凌元辰答应给她包一个红包,谁让皇后娘娘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只有散红包的份儿呢。 谢瑶光说这话还是因为她刚进宫那一年的除夕家宴,苏绣梦得了她给的东西,生怕华月郡主起了好奇心又死皮赖脸地要去把玩,她以为小姑娘担心的是这个,还顺口笑话了华月两句。 谁曾想苏绣梦听了这话,非但没有起身,反而低下头,低声道:“郡主当年只是与臣女玩闹,我那会儿不懂事,倒叫皇后娘娘操心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谢瑶光也是明了了几分,径直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儿?直说吧。” 苏绣梦沉默着,迟迟没有开口,像是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半晌后,台阶下的姑娘忽然露出一个笑容,缓缓起身,就像是没有听到谢瑶光的话一般,拿起托盘中的红包,笑道:“臣女谢皇后娘娘恩典。” 谢瑶光不是强人所难之人,更何况这是除夕家宴,并非问话的好时候,想着苏绣梦一个小姑娘也没有什么大事,她便笑着摇摇头,示意她起身坐下。 周嘉梦等了半晌,都没找着一个说话的机会,倒叫苏绣梦把风头抢了去,心中十分不喜,一时未曾掩饰,面上竟也流露出几分,诸位做长辈,也只当看不见罢了。 没想到,苏绣梦刚刚回了位子,周嘉梦便趁着无人说话之际开了口,她先是笑了笑,随即施了一礼,道:“今日乃除夕佳节,臣妇先给皇上、皇后娘娘拜年,皇后娘娘心善人慈,臣妇这新年有一愿望,还望皇后娘娘施恩成全。” 这天底下的礼尚往来,从来都是客客气气与心甘情愿的,全然没有像周嘉梦这样明目张胆要东西的,幸而谢瑶光也算了解她的为人,又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并没有动怒,而是笑问道:“宁王妃就知道,你的愿望,本宫定能实现?” 她今日冷眼瞧着,萧承和待周嘉梦可谓是好得不得了,与上辈子在凌芷彤面前的做派别无二致,只可惜狼就算将獠牙藏起来,那也是只恶狼,周嘉梦倒还真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老话。 果然如同谢瑶光所料想的那般,她一开口,便是请谢瑶光下旨将他们夫妇俩从皇陵召回,还搬出不少大道理游说,说得好似那西郊皇陵是地狱囚牢一般,片刻也待不得。 谢瑶光仍是笑着的,周嘉梦原本还有些不安,见到她这副表情,心里便开始笃定和善的皇后娘娘定然会答应她的请求,嘴角不由得弯了弯,时刻准备着在谢瑶光点头之后叩谢。 谁料,半晌之后,皇后娘娘开口,竟不是她所期待的那般,而是笑意吟吟地盯着她问道:“听宁王妃的意思,为先皇和仁德太子守陵,是对你夫妇二人的折磨,本宫原以为宁王孝义可嘉,没想到竟是误会一场,既然如此……” “娘娘误会了,微臣不敢。”不等谢瑶光后边的话说出来,萧承和连忙出声,“为先皇和先父守陵,微臣心甘情愿,只是王妃与我新婚,难免惦记着长安繁华的生活,有时候受不了西郊陵园的清苦罢了,微臣回去开导一番,想来她就会明白的。” 被一个小女子摆了一道,萧承和心中是万分恼怒的,尤其是当周嘉梦不识趣地还想要辩驳时,他忍不住厉声喝止,又转而对谢瑶光与萧景泽道:“嘉梦不知礼数,冲撞了皇上和皇后娘娘,还请恕罪,微臣愿替她领罚。” 尽管说着心甘情愿的话,但萧承和藏在衣袖中的手已然紧握成拳,他恼怒周嘉梦的愚蠢,但更怨恨的是自己的无能,此刻他恨不能击碎面前与他作对的人,但却只能生生忍受着这些他根本不想做的事儿。 小不忍则乱大谋,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就大事,萧承和在心里默念着这些话,心情豁然开朗,皇后娘娘又如何,有朝一日,他定然要她匍匐在脚下,受他今日所不能言之苦。 除夕夜的灯火长亮,照耀着从建章宫到椒房殿的一路,凌氏上了年纪,同年轻人热闹了一会儿便有些乏困,与长公主二人先行离席,她们两个年纪大些的长辈一走,几个小辈便也坐不住,周嘉梦丢了脸面,拽着萧承和急急地离开了,而华月郡主想着明日一早还要去靖国公府和关内侯府给叔父长兄拜年,也道了一声告辞。 宴罢已是月上中天之时,萧瓷异常沉得住气,不仅什么话都没说,甚至还在心底里暗笑周嘉梦的愚蠢,这样有求于人的事儿,岂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即便是皇后娘娘想答应,也会担心落人口舌,回头让人说她偏心。 她暗暗思忖着,等一会儿人都走光了,她再悄悄去椒房殿请罪。 谁曾想,帝后都已经离席,苏绣梦却仍旧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似是是发愁,又像是喝醉了一边迷茫。 “小梦儿?小梦儿?”萧瓷唤了两声,见小姑娘没有应答,便提起裙子悄悄出了大殿,打算从未央宫绕道至椒房殿,这样在路上就不会碰到其他人了。 150.大义灭亲 第152章大义灭亲 除夕夜的风依然凛冽,窗外黯淡的月光映着树影,一片斑驳,而椒房殿内仍是一派暖意融融的景象。 大抵是即将迎来新年的缘故,谢瑶光这一晚难得没有觉得疲累,入了内殿,脱了外头罩着的大毛衣裳,她扭头笑着对珠玉说,“你们几个这一年跟着我,也算是分外辛苦,待会儿早些回去吧,不用在这儿守着。” 珠玉犹豫了一下,看向萧景泽。 皇帝陛下轻轻捋了捋谢瑶光的发,又摸了摸她的手,觉得温度尚可,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皇后熬不得夜,你们若是想守岁,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说话儿也好,御膳房还有撤下来的干果碟子,你们分了吧。” 珠玉笑着谢了恩,又上前两步铺好床铺,燃了安神香,这才慢慢地退了出去。 谁料门还没阖上,就觉得背后站了个人,那影子都被月光和烛火映在门框上了,可珠玉愣是一点儿声响都没听到,她吓得心头一颤,犹犹豫豫地回过头去看,发现是苏绣梦披着件斗篷站在她身后,那瘦瘦弱弱的身子裹在里头,乍一看还真是有点儿吓人。 珠玉拍着胸口一边喘气一边道:“原来是苏姑娘啊,您站在这儿做什么?” 她刚问完这句话,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刚刚除夕宴上苏绣梦的举动,犹疑地想,难不成是苏姑娘有什么话觉得那会儿说不方便,所以才趁宴席散了之后专门来找皇后娘娘? 想到这儿,珠玉低声问:“苏姑娘可是来求见皇后娘娘的?刚巧娘娘这会儿还没休息,用不用奴婢给您通传一声?” 苏绣梦轻轻点点头,“那就劳烦姑姑了。” 虽然她声音如同蚊子一样微不可闻,但好在珠玉离得近,听得十分清楚,应了一声,便将那还没阖上的门再度推开进去通禀。 屋内,脱了鞋袜的谢瑶光刚刚将脚放进热水里,因为腹部隆起的缘故,她自己个儿根本无法弯腰洗脚,只能将企盼的目光望向萧景泽。 其实这小半年,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也没少伺候自家夫人洗脚,他笑了笑,俯下身子凑近谢瑶光,后者会意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亲,这已经是两人之间不言而喻的默契了。 谁知萧景泽刚占完便宜,还没弯下腰,就听到珠玉在屏风后禀报:“皇上,皇后娘娘,苏姑娘在外求见。” “小梦儿?”谢瑶光纳闷,下意识地看向萧景泽,“现在已经临近子时,她不回家与父母亲守岁,来这儿做什么呢?” “你将她叫进来问问不就知道了。”萧景泽弯下腰,一手托着她的脚,一手轻轻撩起盆中的水,为她洗去一日的疲累。 一只玉足被握在掌心,脚趾头依然圆润可爱,萧景泽无意中挠了挠她的脚心,引得谢瑶光咯咯笑个不停。 “你别……别挠……哈哈……” 皇后娘娘的笑声从屋内传出来,珠玉知道这皇帝陛下在与她玩闹,尽管心知皇后娘娘有孕在身不能行房,但听着那哗哗的水声,猜想到屋内情形的她还是忍不住红了脸,低声提醒道:“皇上,皇后娘娘,苏姑娘还在外边等着呢。” 回过神来的谢瑶光瞪了萧景泽一眼,催促道:“快帮我擦一擦,珠玉和小梦儿都在外头呢,别闹了。” 萧景泽笑了笑,十分听话的用干帕子裹住她的一双玉足,轻轻拭去上面的水迹,又替她穿好鞋袜,这才开口道:“叫她进来吧。” 苏绣梦适才在外边,只隐约听到屋内的笑闹声,此刻进到屋中才是真正的吃惊,任谁也不会料到,皇上与皇后娘娘竟然是这样相处的,想到家中父母的情形,她的眸色不由得暗了暗。 珠玉将那盆洗脚水端出去倒了,又重新拿了个手炉来交给苏绣梦。 大抵是第一次独自一人面对帝后,十三岁的小姑娘显得分外不安,但她隐忍的表情中又流露出坚定之色,在脑海中将自己要说的话组织好以后,苏绣梦没有急着开口,而是为难地看了珠玉一眼。 谢瑶光笑了笑,摆摆手让珠玉下去,又开口问道:“方才在宴席上其实是有事要说的吧,你倒是能忍,说来听听,若是无故搅扰,我可不饶你。” 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却又带着几分厉色,重活一世,在很多小事情上谢瑶光从不与人计较,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宽容大度,心地善良的代名词,她遇事不恼不怒,不妒不恨,不嗔不怪,皆是因为没有往心里去罢了。 苏绣梦倒是没有留意到谢瑶光的语气,她见门已经关上,屋内只剩下皇上皇后和她三个人,咬了咬牙,突然跪了下来。 谢瑶光没有去扶她,而是转头看向萧景泽。 英俊的帝王目光深沉,显然已经想到了苏绣梦所要说的话,并非是一个小姑娘的童言稚语。 身在高门大院,生来便是皇亲贵戚,这决定了他们的锦衣玉食,也同样让他们变得比寻常百姓家的孩童更为早熟,而苏绣梦今日举止有度,无论是知道避开宫女,还是开口前先跪君王,都昭示着她要说的事情与她这样的变化紧密相关。 地上的炭盆中银霜炭燃得分外通透,那一抹火红火红的光像是要化开一般,却又紧紧地黏在一处不可分割。 少女穿得很厚,一身粉白色袄裙,外头还裹着墨色的兔毛斗篷,然而她的脸色苍白,即便是通红的炭火也为她添不上一抹血色。 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才开了口,声音低沉嘶哑,好像垂垂暮霭的老妪,而不是豆蔻梢头的娇俏少女。 “臣女听闻前些时日长安西市有暴民作乱,砸了皇后娘娘所设的粥棚,还刺伤了皇上,而这主谋之人,乃是汝阳县主府的管家夏应持。” 当时是白天,又是在西市这样人口混杂的地方,最后还出动了兵士和长安令府的差役,苏绣梦会听闻也不奇怪,萧景泽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世人以为,此时乃汝阳县主在背后指使,就算是长安许多贵府之中,因为了解汝阳县主的为人,皆以为此事乃是因为她与华月郡主斗气而起。臣女今日要说是,正是此事,指使夏应持引导暴民作乱的,并非汝阳县主,而是臣女的父亲,定国公世子苏豫。” 苏绣梦微微低下头,说出这样的真相,她心头有千般不愿万般不忍,可是非对错,黑白曲直,从来都不是能被掩藏的,在少女的心中,此刻的坦诚是对于父亲的救赎,总好过有朝一日被翻出来成为一辈子的污迹,甚至因此而丢掉性命。 “定国公世子?”谢瑶光讶异出声,问萧景泽,“我记得定国公远离朝堂,他的儿子也只是受了封荫,并无官职,夏应持怎会听他差遣?再者,定国公府和汝阳县主府素无往来,定国公世子身份尊贵,夏应持只是一个小小的管家,这二人又是如何相识的?” 不等苏绣梦回答,屋外却突然闯进来一个人,指着地上的少女恶声恶气道:“好啊,我就说是谁暗中陷害于我,真是没想到,定国公府平日里满嘴的仁义道德,竟然是个背后下黑手的,我当真是冤枉,还为此惴惴不安了许多天,指使暴民作乱,意图谋刺皇帝,乃是大逆不道谋反之罪,苏豫他好大的胆子,我看皇上就应该夺了定国公府的爵,将苏豫打入天牢,不日斩首示众才行!” 苏绣梦怎么也没想到有人胆敢躲在椒房殿外偷听,可面前这人又是此事的苦主,事实如此,她反驳不得,只得闷着头跪坐在地上,半晌没有言语。 萧景泽皱了皱眉,不悦道“若说定国公世子胆大妄为指使暴民作乱,那汝阳县主擅闯皇后寝宫的大不敬之罪,朕又该如何处置呢?姑母能判得了一府世子斩首之刑,不如也教教朕,这大不敬之罪按律当如何?” 原本义愤填膺地指责苏绣梦的萧瓷霎时间低了声音,咕哝道:“我……我就是看外头没有人守着,便自己个儿走进来,哪里会想到听到这丫头说的一番话,皇上,皇后娘娘,我是情急之下犯了错,可那苏豫,却是明目张胆的想要弑君,定不能轻饶了他呀。” 汝阳县主的睚眦必报是出了名的,这一次她受了这样大的冤屈,若是不能严惩苏豫,萧瓷心里可咽不下这口气。 萧景泽无奈地摇摇头,“即便是要指证此事乃定国公世子所为,也需要确凿的证据,定罪之事有廷尉司,姑母便不必操心了。” 萧瓷生怕皇帝如同之前对她那般,迟迟不肯将这件事的处置结果明示,又担忧萧景泽万一看在苏绣梦大义灭亲的份上将此事轻描淡写的放过去,急急忙忙道:“皇上,我大安以律法治国,纵使皇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更何况苏豫一个无官无职之人,若是皇上心慈不忍处置他,那我萧瓷便做一回恶人,我去定国公府上问一问苏久林,是不是把他那一套欺君罔上的心思全都教给了他儿子!对了,还有舞阳郡主,她可是咱们皇家人,莫不是安逸日子过惯了,忘了自己姓氏名谁,竟跟着她夫君一道谋害皇上了。” “你胡说!我娘才不是这种人!”苏绣梦红着眼睛,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我娘先前根本不知道我爹做的事,后来是我爹从府中支了五千两银子给夏应持的家人,我娘才发现的,她跟我爹大吵一架之后就气病了,到现在还没好呢!” 母亲是那样温婉的人,从小舍不得说她一句重话,即便是同父亲吵架,也没有喊打喊杀,只是怪他不爱惜自己的前程和名声,还劝着他投案自首,她没有做错什么,不该承受这样的污蔑。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在苏绣梦心目中,她娘和其他的的贵妇夫人没有什么不同,有着良好的教养,温柔的面容,精通琴棋书画,熟知经史典籍,她是郡主,是定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温良淑德。 可舞阳郡主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彻底超越了苏绣梦的认知。 她既没有像寻常人那般慌乱无措,也没有怨恨丈夫犯下这样的大错,而是一字一句详陈利害,劝苏豫主动去廷尉司认罪。 她没有趋利避害想着如何保全自己,也没有要替丈夫隐瞒他所犯下的罪行,而是坚定的承诺,“皇上那里,我会去求情,若是你要死,我陪你一起死,若是你要下狱,我每旬都会去探望你,若是你被流放,三千里河山我跟着一起走。” 舞阳郡主与苏豫青梅竹马,及笄之时她的母亲淑仪公主尚且在世,天底下的父母哪个不希望女儿嫁得好,可多少名门望族,多少青年才俊,舞阳郡主都没有放在眼里心中,而是一心一意绣着红妆,待她的情郎娶她过门。 时人都知道,嫁到定国公府便意味着脱离长安名流贵族的圈子,便意味着子孙后代再也没有出人头地的可能,舞阳郡主却从不在乎这些虚名妄利。 可谁能想到呢,有朝一日,她为了嫁给苏豫所不在乎的,所丢弃的,却成为苏豫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 少年夫妻,如斯深情,可惜都抵不过名与利的诱惑。 舞阳郡主与定国公世子的缱绻情深抑或横眉冷对,都不是萧瓷所关心的,只听得她冷笑一声,道:“谁晓得舞阳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说不定是心虚不敢见我,躲在家里不出来呢。” “姑母!”萧景泽不喜她这般阴阳怪气地说话,斥责了一声,道:“姑母若是无事,就早些回家去吧,过完年就是先皇后的忌辰,你们虽为姑嫂,却有母女的情分,朕看不如姑母就为先皇后抄写十卷经书,以表孝心吧。” 萧瓷还欲争辩,可瞧见萧景泽阴沉的脸,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咽了下去,愤愤然地甩开袖子走了。 一旁的少女忍了半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她不似母亲那般坚强,心目中高大无比的父亲竟然成为意图作乱的逆臣,苏绣梦虽然开口说出了真相,但对于这样的事实内心却是根本无法接受的,尤其是当萧瓷那样指责她娘的时候,她更是满心的委屈。 萧景泽眉头依然紧皱,问道:“小梦儿,你指出你父亲苏豫乃是暴民案背后主使之人,可有证据?” 苏绣梦强忍着不肯发出抽泣声,一手抹掉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点了点头,说道:“我娘发现我爹无故在账房中支出银两后,就将账本收起来了,银票是我爹身边的小厮送的,听说夏应持的家人就住在城东的甜水井,皇上派人去问问就知道了。” “舞阳郡主的病有碍吗?要不要朕派个御医去给她瞧瞧?”萧景泽坐了下来,没有再追问苏绣梦有关案件的的事儿,而是换了个话题。 苏绣梦道:“请了郎中看过了,不妨事的,只是肝火旺盛,明儿初一,不能用药,左右我们家初二也不用走亲戚,到时候煎几服药便好了。”话虽说得平淡,但微微颤抖着的声音到底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情。 谢瑶光幽幽地叹了口气,拉住小姑娘的手,问她,“后悔今日说出真相吗?” 苏绣梦摇摇头:“臣女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为人要行得正坐得端,才能立于天下,我娘也时常教导我,不怕犯错,就怕犯了错没有承认的勇气,我爹他不愿认错,我这个做女儿的便替他来认。” 说到这儿,她微微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女的父亲虽然犯了大错,但是还请您们念在我和我娘的份上,从轻处置。” 大抵是从苏绣梦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上辈子的影子,谢瑶光有些于心不忍,抬头看萧景泽,没料到君王依然眉头紧蹙,并没有要开口应答的意思。 151.因缘际会 第153章因缘际会 直到苏绣梦离去之际,萧景泽也没有开口应下她的请求,年轻的帝王眉头紧蹙,似是在想着什么事情一般,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牵住谢瑶光的手道:“夜深了,睡吧。” 谢瑶光如今有孕在身,本就熬不得夜,他们俩原本就打算今晚不守岁,早些歇息的,谁能想到接二连三的有人来到椒房殿,还说出了这么一桩大事来。 “我原本以为此事的幕后主使是萧承和,现在看来似乎是先入为主了。”谢瑶光兀自笑了笑,“也是,他现在被困在西郊皇陵,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只是可惜了小梦儿,遇上这么个爹。” 萧景泽抿了抿嘴,不愿她再忧心此事,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看小梦儿经过此事,也长大了不少,别想这么多了。” 谢瑶光点点头,她刚刚听到汝阳县主和苏绣梦的话,心中有些疑惑,有心想问一句缘由,但刚一抬头就看到萧景泽满脸郁色,或许是在年终岁末的时候听到这种事,心中也颇为烦恼吧。 左右如今官衙皆已经放假,此事即便是要审,恐怕也得过了上元节再说,自己又何必非得在这个时候非要问个清楚明白呢。 她扶着腰上了床,汤婆子将被窝热得暖暖的,穿着中衣都稍嫌有些热,谢瑶光想脱,可萧景泽不准,“汤婆子也管不了一晚上,等到半夜被窝就凉了,你自己个儿手脚都容易凉,还是别逞强了。” 谢瑶光笑了一声,道:“这不是还有你吗”往日夜里汤婆子冷了,都是萧景泽帮她暖手暖脚的。 “我万一睡着了呢”皇帝陛下无奈地笑了笑,除掉外衣上了床,在她身侧躺了下来,又替她掖了掖被子,道:“本来就有孩子折腾,别好不容易睡着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乖乖的,结果被冻醒来。” 谢瑶光发现,打从她怀孕以后,皇帝陛下就变得跟老妈子似得,叮嘱这个叮嘱那个,自己说了几次之后,他虽然有所收敛,或是改了说话的方式,或是换了个人来劝自己,但本质上还真是没什么不同。 不过这样平常的琐碎的,却又周全细致的关心,她也一样十分享受便是了。 也不知怎的,往日一躺倒床上很快就能睡着的谢瑶光,今夜是迟迟不能入睡,她总觉得萧瓷今日的话有什么深意,可不管怎么琢磨,好像都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在里头。 谢瑶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躺在他身边的萧景泽又岂会察觉不到,到底是枕边人,他不用想就知道谢瑶光心里定是在琢磨什么事儿,他叹了一口气,阿瑶这爱操心的性子,只怕是改不了了。 皇帝陛下无奈地笑了笑,伸长了胳膊搂住妻子,低声道:“别乱动,小心压着肚子。” “我没动,我就是觉得躺着不舒服。”谢瑶光半天想不出缘由,觉得难受,索性将枕头靠到床头,自己扯着被子坐了起来。 萧景泽见状,也如法炮制,顺道将被子朝上拉了拉,将两个人遮得严严实实,他看着谢瑶光一脸不解,笑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小梦儿为父求情,我为何不肯答应” 谢瑶光摇了摇头,理所当然道:“苏豫犯下的是大错,你若是想饶他,那是给予他的情分,是帝王的胸襟与气度,你若是按律法处置了他,那也是他应得的,说不得百姓们还要赞你一句不偏不倚呢。” 这话里话外全都是对他的维护之意,萧景泽听出来了,不由得调侃了一句,“皇后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 谢瑶光瞥了他一眼,道:“想请皇上帮我答疑解惑,不说点好话怎么成” “阿瑶想问什么”萧景泽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轻声问了句,他知道,如果不解开阿瑶心中的疑惑,只怕她今晚都要睡不着了。 谢瑶光笑了笑,“其实和苏豫之事说有关吧,好似有无甚关联,说无关吧,也是今日之事我才知道的。” “阿瑶兜圈子做什么你想问的,我知无不言。” 得了萧景泽这句话,谢瑶光才说道:“方才在内殿,我好像听到汝阳县主说,定国公教苏豫做谋逆之事,想着她即便是气自己被陷害,不可能信口雌黄说这样的话,所以有些想不明白罢了。或者,这是定国公府一直不受朝廷重用的原因” 定国公府祖辈乃是大安朝的开国功臣,于大安朝的江山社稷立下了汗马功劳,当时高祖皇帝论功行赏之时,便选了一个“定”字给当时的苏家作封号。 任谁都不会想到,数代更迭之后,为大安朝抛头颅洒热血的功臣之后,竟然会成为谋逆犯上,指使暴民作乱的罪魁祸首, 活过两世,谢瑶光经历的谋逆和叛乱已经不少了,从谢家到怀王,再到萧承和,而她却始终不明白,这些人想要夺取皇位的意义在哪里,只为了登高一呼便有无数人跪地响应的虚荣吗还是执掌了从贩夫走卒到皇亲国戚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若是只为了这样的一己私利去伤及百姓,那么即便是坐上了皇位,能长久吗 谢瑶光不知道,毕竟上一辈子她没有看到萧承和的结局,可是那些帮着他叛乱的臣子的下场,谢瑶光却是知道的。 杀得杀,贬得贬! 见证过萧承和谋朝纂位的所有人,几乎没有一个能逃过他的翻脸不认人。 又或者像是谢家和怀王那样,赌上了性命和前途,最终却满盘皆输。 不过谢瑶光这样想,不代表其他人也会这样想,就比如定国公苏久林。 “定国公府后人永世不得入朝之事,是父皇下得旨意。”萧景泽道:“你想得没有错,苏久林的确是曾经犯过谋反的大罪。” 谢瑶光不解,“可是我在史书上从来没有看到过关于定国公府谋反的一字半句,再说了,谋反乃是诛九族的大罪,我看定国公府虽然不曾入朝,但也依旧过得好好的啊。” 见萧景泽但笑不语,谢瑶光皱着眉琢磨,忽然灵光一闪道:“按照定国公的年纪来看,只怕他当年参与的是仁德太子逼宫谋反之事吧,当时先皇顾念着父子亲情,没有重判仁德太子,所以也放过了定国公,是不是” “是也不是。”萧景泽轻轻笑了一声,“这件事我也只知道个大概,一部分是登基之前靖国公告诉我的,还有一部分,是从父皇生前的手札中看到的。想来你也知道,定国公府是大安的开国功臣,不过很少有人知道,高祖皇帝当时除了封爵,还赐给苏家一块丹书铁劵。” “当时仁德太子谋反失败,参与逼宫的一干人等如数被打入天牢,包括当时负责宫闱警卫的苏久林,那会儿他还不是定国公,甚至还没有请封世子,父皇虽然顾念亲情,但也只是对萧博文一人,其他人嘛,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其中太子府的数位詹事,被判了凌迟之刑,当时的太子太傅也受到牵连,被永禁天牢,没多久就死了,但在这些人里,苏久林是个例外,当时他的父亲定国公手持丹书铁券,于朝堂之上为儿子请罪,这丹书铁券乃是高祖皇帝赐下的,即便是父皇,也不能违抗,只能饶了苏久林一命,可惜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当时定国公为了保下这个儿子,也是煞费苦心,跪在未央宫外三天三夜,年老体衰又水米未进,最后死在了未央宫外,当时朝野上下一片震惊,不少人都认为父皇行事太过偏激,以至于逼死了老臣,所以迫于压力,父皇只能免了苏久林的罪,并且为了自己的名声,让太史令将这一段从史书中抹去,不过他还是下令,定国公府的爵位由世袭罔替改为普通世袭,并且子孙后代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萧景泽说完这些,叹了口气,“老定国公也算求仁得仁,苏久林承爵之后再也没有提过以往之事,平日里从不与朝中官员来往,很是低调,这次苏豫之事也是让我吃了一惊。” 谢瑶光万万没想到此事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在里面,当时苏久林参与谋反之事时,萧瓷已经及笄,知晓内情,也难怪她会那样说。 不过谢瑶光关心的不是萧瓷会如何想这样的事儿,而是…… “你说,苏久林当年帮着仁德太子逼宫谋反,那现在苏豫指使暴民作乱,会不会也是为了萧承和” 谢瑶光起初以为自己先入为主,凡是遇到些跟动摇朝廷根基,动摇萧景泽民望的事儿都以为是萧承和干的,但现在细细一想,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苏豫他爹帮着萧承和他爹谋反,那苏豫也有可能帮着萧承和谋反啊,再说了,苏豫如今无官无职,他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做出这样的事儿,无论是为名为利,总要有人许给他吧。 “单凭猜测想要给萧承和定罪,那是不可能的。刚刚小梦儿说到这事是苏豫指使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此事背后是不是有萧承和的影子,但是西郊暗中盯着他们的人每日送回来的奏报都说没有异动,可见如今萧承和行事之小心,想要证据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萧承和道:“我明儿吩咐决明去探查一番,再让人去定国公府走一遭,舞阳郡主手中的证据要拿回来,至于苏豫,暂且让人看着吧,他若是真的在为萧承和办事,两个人总会有私底下联系的时候。” 然而事情并不如萧景泽所料想的那般,定国公世子足不出户,在家中照顾生病的舞阳郡主,尽管廷尉司的人已经拿到了舞阳郡主手中的账册,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苏豫的小厮是个目不识丁口不能言的哑巴,根本无法审讯,更不用说拿到他的口供了,而另一方面,薛廷之领着人去到苏绣梦所说的城东甜水井,想要找到夏应持的家人时,才发现他们已经趁着除夕街上最热闹的时候搬走了。 整件事情处置的滴水不漏,而苏豫本人也十分坦然,如果不是听到苏绣梦亲口指证自己的父亲,萧景泽和谢瑶光断断不会相信,这件事会是他所为。 时间一晃就到了上元节,廷尉司的案子依然毫无进展,长安城内外张贴的悬赏告示上,是画师根据邻里描述画出来的夏家人的画像,赶赴元宵灯会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看到了,说上一两句,只不过是当做笑谈。 东西两市时不时响起烟花爆竹的响声,各式各样的花灯迷人眼,只可惜今年谢瑶光不能再去感受这人潮涌动中的热闹了。 椒房殿中的炭火盆上架着个小锅,里面的水已经煮沸,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珠玉端着一盆白滚滚的元宵过来,问:“今年御膳房包了许多种馅料的,娘娘想吃哪一种” “宋御厨还真是实在,这元宵的个头,我怎么觉着一个顶去年的两个”谢瑶光笑了笑,吩咐道:“每种馅料都下两个吧,这东西也就是一年到头吃一回,两三个就饱了,哦,皇上喜欢甜食,多给他留几个。” “奴婢省得的。”珠玉小心翼翼地将元宵下了锅,站在一旁的喜儿伸手护着锅沿,怕溅出来的水烫着谢瑶光。 就在主仆三人等着锅里的水再度翻滚,好把元宵煮熟的时候,萧景泽带着一身寒气从外边进来,笑着说:“苏豫今日出府了。” 152.变故突生 第154章 变故突生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说得正是这正月十五上元节夜晚的热闹景象,灯火如织,行人如瀑,而沉寂了半个月的定国公府,也在这样喧闹的气氛中变得活跃起来。 萧景泽除了将苏豫之事告诉几个信得过的心腹之人外,并没有走漏半点风声,甚至连舞阳郡主手中的账册,都是让长公主以探病之名拿到手中的,他不仅没有动苏豫,连年节之时的封赏也不曾少过半点,就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果不然,在这样府中欢乐祥和,街上行人摩肩擦踵的时候,苏豫换了一身便服,披着一件玄色大氅,顺着府中后门悄悄的出去了。 消息是决明派人送回来的,这个平日里总是面无表情,闲暇时对任何事都兴致缺缺的暗卫,关键时候总是能派上用场的。 “决明亲自跟着的,决计不会跟丢了,听手下人说,苏豫去的方向,正是西郊皇陵。皇陵有卫陵的甲士,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元辰,让他悄悄领兵从远处包抄,等到苏豫进到皇陵行宫,与萧承和密探之际,将这二人一举擒获。”萧景泽笑着将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又道:“你这回总该放心了吧。” 没有亲自看到萧承和伏法,谢瑶光心里的大石就不算落下,但她知道萧景泽不愿他多忧心这些事儿,便转移了话题道:“你回来的刚刚巧,这元宵刚下过,今年御膳房包了许多种馅料的呢,待会儿吃得时候可要好好猜一猜。” 萧景泽低下头看那冒着热气的锅子,笑道:“今年的元宵煮的格外早,我还记得刚刚认识你的那年,正月十五宫中人都在欢庆节日,我一人无处可去,也不知怎的,就想到去谢家寻你。宫中往年呈上来的元宵其实更像是平日里我们吃的汤圆,都是小小的,说是怕主子们吃得急了给噎着,在你家那一回,还是我头一次吃到滚出来的元宵。” “说起这个,我娘后来还跟我抱怨,说是皇帝大过节的去哪儿不好,非得上咱们家来蹭饭,吃罢了还不算,还要将我闺女拐带到街上去玩耍,性子都给玩野了。”谢瑶光想起往事,脸上也挂起一丝笑,冲皇帝眨了眨眼睛。 凌氏也在屋中,正给谢瑶光肚子里的孩子绣衣裳,听到这话,不由得也笑了,“我道是皇上为何那年突然来了我家,莫不是那会儿就已经瞧上我家小七了?” 这件事就连萧景泽自己也说不清,他只好微微笑了笑,在谢瑶光身畔坐了下来,隔着衣裳轻轻摸了摸她隆起的腹部,问道:“孩子今儿没闹你吧。” “也就是中午的时候折腾了一小会儿,晚上倒是安静。”谢瑶光摇了摇头,听到锅子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对珠玉道:“揭开锅盖,先捞一个出来尝尝。” 珠玉从善如流,从桌子上拿了个小碗,一双筷子,伸手去夹,也不知是水汽太烫,还是元宵太圆,夹了好几次也没有夹住,好不容易有一次夹住了,结果还没等送到离开锅沿,就又掉进了热气腾腾的水中。 听到皇后娘娘的笑声,珠玉脸都快憋红了,卯着劲儿非要夹一个出来,一旁的喜儿看不下去,夺过她手中的筷子,飞快地从锅里捞了一颗元宵丢进珠玉手中的瓷碗里。 雪白的皮已经煮成了半透明的颜色,瞧着便让人食欲大开,珠玉这一回没有用筷子夹,而是直接戳进去将它挑起来,吹了两口气,这才慢慢地咬了一口。 御膳房的手艺自是不用说的,这元宵皮多一分嫌厚,少一分嫌薄,珠玉一口咬开,便见里面暗红色的馅料,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是桂花豆沙馅儿的。”谢瑶光笑了笑,“熟了吧,喜儿,你捞出来给大家分一分。” 珠玉三两下将剩下的元宵吃完,忙道:“我来帮忙。” 谢瑶光掩着嘴笑,“你还是去摆碗吧,我怕等会儿这元宵进不了肚子,全让你给喂了土地公公了。” 一碗碗的元宵上了桌,就在主仆几人言笑晏晏之际,西郊皇陵的行宫之中,却上演着另外一幕出乎意料的大戏。 决明看着苏豫进了萧承和的居所,因着有兵士守卫在外的缘故,他并没有显露痕迹,而是静静等待着凌元辰的到来。 屋内灯火摇曳,然而却没有丝毫声响,仿佛是一栋空荡荡的屋子。 凌元辰领着一百兵士悄悄地将行宫围了起来,这些人都是先锋营里探路的好手,动作轻巧隐蔽,并没有惊动卫陵的甲兵。 月光涔涔,浮云避光,唯有风声似鹤唳。 夜渐渐寒了。枯枝上的残雪化作水涌进了兵士的盔甲中,浸湿了衣衫。 凌元辰摸了摸鼻梁上的那道疤痕,低声问决明,“人进去多久了?” “大约有两个时辰。” 郊外没有更漏,无法计算具体的时间,决明只能给出大概的估计。 凌元辰的副将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双眼睛分外清明,听到二人对话,抬头道:“进去这么久也没有动静,莫不是有什么密道给逃了?” 行宫乃多年前所建,有没有密道在场几个人根本说不清,而副将的话却让凌元辰的心悬起来,尽管不知道具体的内情,但是生于公侯之家的他,从皇上的指派中也能将事情猜得七七八八,若是让苏豫跑了,那么就没有人能指证萧承和有犯上作乱之意。 想到这儿,他当机立断道:“不等了,我领着十人先进去探个究竟,周阳,和其他人守住外头,若是有人逃出来,抓活的!” 凌元辰点了几个人,毫不迟疑地闯了进去,行宫的侍卫又哪里是战场上杀敌将士们的对手,更何况他们无意杀人,只不过三五招的功夫,那些侍卫便被兵士们制服或缠住,而凌元辰则破门而入,只是屋内的景象却不似他想象的那般。 屋内盘着一火炉,炉上架着一铜壶,炭火烧得通红,铜壶发出兹兹的响声,凌元辰入门之时,萧承和刚刚握住壶把手,听见声响抬头笑道:“这西郊行宫久无人来,没曾想上元佳节竟得凌将军来访,实乃本王之幸,天寒地冻的,凌将军不妨先进来喝一杯热茶吧。” 说罢这话,萧承和提起铜壶,往面前的杯中注水。 杯子只有两个,带着官窑烧制的独有花纹,沸水一进去,茶叶便在里头漂浮,等到吸足了水,又慢慢地沉降下去。 凌元辰回头吩咐了一声,外头叮叮当当的短兵相接之声终于停歇。 萧承和放下壶,道:“本王出身乡野,总是不习惯勋贵人家喝茶要‘高冲低斟,刮沫淋盖,关公巡城,韩信点兵’的这些讲究,这茶兴许不如靖国公府的品相好,但胜在时机,凌将军,请坐吧。” “定国公世子也在,宁王如何厚此薄彼,赏凌某一杯茶,却不给苏世子?” “凌将军还有所不知吧,这苏豫身为定国公世子,却指使暴民作乱,还刺伤了皇帝,眼看事情败露,竟然鬼迷心窍跑到本王这里寻求庇护,本王深受皇恩,如何能为这种乱臣贼子求情,只好命人将他绑了,本来是想等到明儿一早让吴统领将人送到廷尉司去的,不过凌将军来得正好,等会儿走的时候一并将其带走吧。”萧承和依旧面带笑意,似乎根本不在乎苏豫的性命一般。 凌元辰朝屋中的角落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捆成粽子的苏豫似乎是已经认命,面无表情不说话,一双眼里没有丝毫求生的欲望。 心,蓦地就沉了下去。 即便如此,他还是问道:“恕末将无礼,敢问宁王殿下,您与定国公世子平日可曾有过私下来往?” “不曾有过。”萧承和不以为意,答道:“在今日之前,本王对定国公世子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那末将还想问一句,既然如此,这苏豫为何会来找宁王殿下你求情呢?” 萧承和这一次回答的没有那么干脆,他微微皱起眉,沉吟了半晌,才道:“说起来也是一桩旧事,涉及到家父,凌将军想必也知道家父当年一念之差犯下的错,这位定国公世子跑到我这儿来,告诉我,当年他父亲受家父之事牵连,家人枉死,子孙从此无了晋升之门,他将到不惑之年却一事无成,偶然得知皇后娘娘开设粥棚布施,便暗中指使暴民作乱以泄愤,如今事露,便以当年之事为胁,要本王保他一条命。” 这样的回答堪称滴水不漏,凌元辰一时之间还真是找不出什么理由和借口,只得端起手边的茶杯,将已经放温了的茶水一饮而尽,道:“既然如此,那还请王爷和末将走一遭,去廷尉司将此事说个清楚明白。” 萧承和闻言面露难色。 “怎么?王爷不敢?”凌元辰道。 萧承和笑了笑,“本王行事磊落,有何不敢的,只不过丘山乃是我的封地,按照祖制,若无皇上召见,分封在各地的藩王不得入京,更何况如今我还担负着守陵之责,自然不能擅离职守才是。” 论嘴皮子上的功夫,凌元辰自然不是萧承和的对手,不过他想着原本皇上的意思就是让他将萧承和与苏豫一句擒获之后,送进廷尉司的大牢,尽管现在事情有变,但他将萧承和带走,也可以说是完全依诏令行事。 “宁王殿下不必忧心,皇上那里,末将自会解释,苏豫之罪,您是人证,还请您先跟我走一趟才是。”事情拖得久了,难免会再生出什么变故了,凌元辰觉得他们已经失了先机,不能再给萧承和准备的时间了,便执意要他跟着自己先进城。 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萧承和没有再推拒,而是唤了人进来,道:“本王有要事需要入城一趟,王妃已经歇下了,若是她醒来问起,便同王妃说本王不多时便会回来,莫要担心。” 那仆役点头,萧承和便打头先走了出去,凌元辰跟着他出了门,吩咐人将被捆成粽子一样的苏豫带上。 夜色匆匆,一行人从西郊皇陵策马入城,而此刻的长安城,已是夜深人静。 153.朝堂 第155章朝堂 地上的鞭炮碎屑随着夜风起舞,更夫仍旧尽忠职守地敲着他手中的梆子,寂寥的长街之上,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打更人停下脚步,半是好奇半是疑惑地看向声音来处。 马蹄跌与青石板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且经久不息,说明了来者不止一个人,尽管上元节没有宵禁,但能在夜色中飞马疾驰在长安道上的,自是非富即贵。 打头是个青年,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周身的气势如同这寒夜一般令人胆颤,脸上一道疤痕在夜色下显得尤为夺目,更夫被吓了一跳,只觉得这群人不好惹,忙躲在一间铺子的墙角。 这紧随其后的,也是个年轻人,脸上倒是没疤,只不过面无表情,看上去便不是个好惹的,倒是他身后的那位,弱冠年纪,锦帽貂裘,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这三个人身后还跟着一队身着甲胄的兵士,其中一人的马上,还驮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更夫是惊出一身冷汗,以为这些人是要趁着夜黑风高杀人,可细一想,杀人不出城反入城也说不通,想着想着,他脑海中突然闪过最开始看到的那张脸,脸上有疤的年轻将军……莫不是…… 策马而过的凌元辰自然不会知道一个小小的更夫猜出了他的身份,他和决明两人都急着赶到皇宫复命,一路上可以说是快马加鞭。 到了宫门口,他们却是兵分两路,决明是皇上身边的暗卫,在宫中可以自由出入,由他先将事情原委禀报给萧景泽,也好让皇帝陛下心中有所准备。 守卫宫门的卫尉知道凌元辰是郡马爷,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更何况还有宁王在侧,自然不敢怠慢,立刻便将消息禀报了上去。 因着是上元夜,椒房殿中一直灯火长明,萧景泽刚刚睡下,还未入梦便听到喜儿在屏风外低声叫他,他小心翼翼地起了身,生怕惊动睡在一侧的谢瑶光。 好在谢瑶光如今嗜睡,这么点儿动静并没有将她惊醒,萧景泽披上外袍,放轻了脚步,低声问:“什么事” “决明回来了,事情好像并不顺利。”自从给谢瑶光做了侍女之后,喜儿就不再是暗卫身份,决明所做之事,她是没有过问的资格的,但到底曾经也是从那里出来的,猜也能猜到几分。 萧景泽皱了皱眉,但还是有条不紊地安排道:“叫他到偏殿说话,让珠玉过来在这儿守着,万一夜里皇后醒了,也好有个照应。” 喜儿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身去叫人了。 萧景泽拿起披风随便往身上一罩,便急匆匆地往偏殿走,能让决明惊扰他睡眠也要禀报的消息,恐怕不止是不顺利,很有可能是出了什么变故。 果不然,听完决明所陈述的整件事之后,萧景泽原本还算轻松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他问决明,“萧承和像是早有准备的样子,会不会是我们的人走漏了风声,又或者是他买通了谁” 能知道这些消息的,几乎都是萧景泽十分信任之人,即便他从来不是一个多疑的帝王,这会儿也忍不住心生犹疑。 决明依旧面无表情,只有眼睛眨了眨,正欲开口说话时,凌元辰和萧承和带着苏豫来了,他退后半步,将自己隐藏黑暗的角落中。 即便是心中疑窦丛生,但萧景泽还是不紧不慢地吩咐黄忠让人烧几个炭盆、赐坐、上茶。 皇帝不急,凌元辰原本急切且慌乱的心情便缓和了下来,简单将事情说了,又道:“因为事态紧急,未曾向皇上请旨,便让宁王殿下离开皇陵入城,还请陛下恕罪。” “虽说事急从权,但该罚还是要罚,下不为例。”萧景泽点点头,这话是说给萧承和听的,免得他以为什么人都能轻轻松松将他带离丘山皇陵,弄出一个先斩后奏来。 说罢这话,他又转头看向萧承和,道:“宁王擅离封地之事情有可原,朕可以不再追究,但是苏豫离府找你求情,说你与暴民作乱案毫无关系恐怕也难服众,这里头的缘由须得查个清楚明白才行,若是宁王无罪,那是最好不过,若是宁王有罪,朕也决不姑息养奸。” “臣谨遵圣谕。”萧承和一点儿不满都没有,微微点点头,对凌元辰道:“那还要劳烦凌将军,等会儿再将本王送到廷尉司才是。” 这一夜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鼓楼的钟声敲响了沉寂了半个月的朝堂,而年前所发生的暴民案伊然成为文武百官们辩论的焦点。 萧景泽冷眼看着那些御史们脸红脖子粗地为暴民们洗脱罪名,说是朝廷要教化愚民,言之凿凿,看着平日里莽莽撞撞的武官一意要求详查,口吻坚决,而那些三品之上的官员们却又都静默不语,好像这些人的争辩与他们无关。 这是一场准备充分却又略显得蹩脚的试探,萧景泽从来没有表现出对文官或者武官的倾斜,但是世人皆知以靖国公为首的武官一派备受皇上倚重,而以傅相为首的文官一派却只有三两个年轻人被萧景泽重用。 文官不像武官可以依凭军功,原本就晋升困难,焉能不急,有人便提出,这些暴民是因为没有受过正统的教化,不懂纲常伦理,不明诗书礼仪,才会犯错,朝廷应该开设学堂,让老百姓们读书识字,明是非,知善恶,这样一来,人人知礼,便不会再犯错了。 萧景泽笑,“既然如此,那朕也想问一问,若是州府郡县皆开办学堂,诸位中有谁愿意去那学堂里做夫子” 刚才慷慨激昂陈清利弊的一众文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声了。 无论是世家子弟,又或者寒门士子,都是削尖了脑袋要挤到长安做官的,别的不说,就看那长安令薛严,论品级还不如一州太守,但是外放的官员见了他,照样也是礼遇有加。 “如果只是嘴皮子上的功夫,哪怕是说出朵花了,也只不过是夸夸其谈罢了。”萧景泽道:“朕看你们还是莫在这里争长短,暴民案之事有薛廷之和廷尉司处置,该怎么判,该怎么罚,有大安律例,不是几位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定了的。” “皇上,臣有话讲。” 萧景泽话音刚落,便有人开口,这人站出来之后,其他人才发现,这不是祝南雍吗 祝南雍丝毫不在意旁人的低声议论,见皇帝朝他点了点头,便道:“刚刚皇上问,若是开办学堂,谁愿意去做夫子臣愿意。” 他没有过多地阐述自己有多高尚的品格,多无私的奉献,而是道:“刚刚几位大人所言虽然有纸上谈兵之嫌,但不可否认,兴办学堂乃是利国利民之事,臣提此事,非因暴民案,而是……” 祝南雍的话还未说话,萧景泽却已经朝他摆摆手,“祝卿既然有想法,退朝之后写个折子给朕看看,若是可行,也未尝不可。” 刚刚提起兴办学堂的几位文官听到这话,不由得暗暗后悔刚刚没有紧抓时机身先士卒,要知道这事儿若是当真能办成,不说青史留名,单是在文人士子之间的名声就对自己的前途大有裨益。 而武官们也有人十分恼火,觉得这些文官一件事能说出十种道理来当真是万分麻烦,还有人低声议论,开办学堂还不如开办武馆,等到打仗的时候全民皆兵,不比识几个字来得重要 祝南雍对周围愤愤然的目光置若罔闻,也并没有就此回归到队列之中,而是接着道:“那么臣还想再说一说暴民案。臣与周大人审理此案也有一个月了,经过仔细查证,这些暴民并非临时起意,乃是有组织、有计划的在长安西市作乱,目的有三,一为败坏皇上与皇后娘娘声誉,二为煽动百姓引发民乱民怨,三为谋财害命,参案人数共计百人,臣以为这些人藐视天威,视朝廷和官府为无物,应当按律严惩。” 昨夜凌元辰将苏豫和萧承和送到了廷尉司中,周廷之与祝南雍连夜审理,尽管苏豫认罪俯首,但萧承和却是择得干干净净,一点儿狐狸尾巴都没有露出来,按道理这案子还要再审一段时日,但谁也没料想此事竟然在朝堂上会引起轩然大波。 眼见事情已经如此演化,朝臣们议论纷纷,身为萧景泽的心腹大臣,周廷之自然不能干等着,当下道:“祝大人所言非虚,据查,此事背后主使之一乃是定国公世子苏豫,与宁王殿下似乎也有所关联,只是案件主犯尚未明朗,暂时不便定罪。” 百官之中不乏老臣,经过周围人的一提醒,多多少少都知道了当年定国公府和仁德太子一案的牵涉,若说暴民作乱还可以无知为由,那么如果有人想行叛逆之事,就不是这些官员们敢口无遮拦谈论的了。 然而皇帝面前不敢说的话,散朝之后却是私下里三三两两地凑作堆,揣摩起皇上的意图来。 另一边,萧景泽难得在退朝之后没有急着赶回椒房殿去看谢瑶光,而是派人将凌元辰、傅宸和祝南雍叫进了御书房。 “今日朝堂之上,为何文官武官相争如此厉害”萧景泽不是瞎子,为君者,高坐于明堂之上,那些官员们自以为掩饰的极好,殊不知人群中交头接耳,慌乱、愤恨又或者恼怒的表情早已出卖了他们。 祝南雍是寒门士子出身,现在又在廷尉司这种几乎是世卿世禄的衙门供职,对于文武官员之间的派系之争自然是一头雾水,只能紧闭着嘴不说话。 反倒是傅宸,苦笑着指了指凌元辰,道:“臣以为,此事由凌将军回答最为妥当。” “叔父年前旧伤复发,病情凶险,他们大概以为大将军死了,朝中的官职升降又将变一幅景象,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借着暴民案来投石问路吧。”凌元辰在军中长大,对于年轻的文武官员相互不满也是知道一些的,毕竟每次他以军功而升职时,多多少少总会有人认为他太年轻,尚无定性,难当大任,不该过快的升迁,而这其中,十有八/九都需要是熬资历的文官。 大安朝立国以来,战事不断,武官的升迁自然要比文官快一些,然而这一套却不适用于战事停歇,百姓安居乐业的如今。 萧景泽并非不想改革吏治,但他不是冒进之人,与匈奴才不过和平了一年,若是此时削减武官功绩,提拔文官,未免有卸磨杀驴之嫌,更应徐徐图之才对。 他的心思,傅丞相知道,靖国公自然也知道,但是谁也不会想到,一场来势汹汹的旧疾,便能让出如此之多的人慌了手脚。 154.旧疾 第156章旧疾 靖国公府的子弟都是战场上挣出来的功勋,凌傲柏自然也不例外,他早年上过战场,受过的大伤小伤不计其数,年轻力壮之时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上了年纪,到底还是会受些影响,尤其是到了冬天,那寒风就像是从骨头缝里刮了进来一般,凉寒彻骨,以前还能凭着意志力硬扛,可这一次,却是彻底病倒了。 贴在靖国公府大门外的对联被风吹起了一角,随着呼啦呼啦地声响,嘶的一声终于撕裂,随着这正月里的春风飘飘摇摇,然后落在了地上。 门子抱着个手捂子窝在炭炉边上取暖,见到有人来便懒懒地说道:“我们国公爷说了,不收帖子不见外客,求我也没用,主子的意思我一个看门的可不敢违背。” 萧景泽还未开口说话,站在他身畔的黄忠先忍不住了,斥责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靖国公府的门我们主子是入得还是入不得?” 那门子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抬眼一瞧,吓得腿都软了,“皇……皇上,您……您怎么来了?” 萧景泽刚刚登基的时候常来靖国公府,后来与谢瑶光成婚之后,逢年节喜事也会陪着她来,这守门的下人别看地位卑贱,却是当真见过天颜之人。 认出皇帝陛下的守门人慌了神,大冷天地竟然出了一身的汗,他哼哼唧唧地半晌说不出句完全话,又怕惹恼了皇帝,最后索性嘴巴一闭,退后几步,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萧景泽轻轻笑了笑,领着黄忠走了进去,跟在他身后的凌元辰看了那门子一眼,道:“既然闲着没事干,就去把咱们家门口的这条街给扫干净吧。” 门子讷讷地不敢反驳,只好委委屈屈地寻扫把去了。 自打谢瑶光有了身孕之后,萧景泽还是头一次来靖国公府,也许是没有了女主人打理的缘故,整座宅邸不复以往的繁花似锦,反而越显寂寥。 有识趣的下人看到萧景泽一行人行了礼便都远远地避开,凌元辰想喊住人让他们先去通传,却被萧景泽给拦住了,今日也算微服出宫,不用讲究那些君臣礼节,朕算起来也是小辈,靖国公有病在身,怎敢让他从病榻之上起来接驾。 说话间,三人就走到了凌傲柏起居的院子,庭院内植了数棵高大的柏树,枝干挺拔,枝叶青翠,倒成了这寒霜凛冽的院子中难得的景致。 屋内传来几声不高不低的咳嗽声,然后再度安静了下来。 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汤,烧得通红的炭火,还有那半倚着窗头,裹着外袍,盖着大毛毯子手里拿着本书在看的老人。 映入萧景泽眼中的景象让他心里有些怪不是滋味,明明只不过半个月未曾在朝堂上见到靖国公,他却明显的觉得他苍老了许多,即使他的面容依然严肃,即使他的脊背依然挺直,如同屋外伫立在寒风中的柏树一样,但那长在两鬓的华发,渐渐累积的皱纹,和已经不在矍铄的精神,显然是在彰示着这个曾经威风赫赫征战沙场的将军已经老去。 对于萧景泽而言,凌傲柏是亦师亦友的存在,他帮扶着自己登基,教自己为君之道,君臣之间偶有对弈,闲话,却都能从中悟出几分道理来,可以说,萧景泽如今能稳坐江山,得到百姓的交口称赞,与靖国公有很大的关系。 “皇上来了。”凌傲柏听到声响抬起头,看到来人,放下手中的书打了声招呼,“还请皇上恕臣有病在身,未能行礼之罪。” “大将军何必客气。”萧景泽笑了笑,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捡起床边的书,道:“大将军看的是兵书?” “叔父,大夫说了让你多多休息莫要伤神,你怎么又看起书来了?”凌元辰半是抱怨半是劝慰地说:“我看您是老小老小,越老越不爱听旁人的话了。” “打了一辈子仗,这些兵书是为将者的立身之本,即使危墙病榻特不敢丢,倒是让皇上见笑了”凌傲柏同萧景泽道,又招呼凌元辰:“辰儿也坐吧。” 他吩咐守在一侧的小厮上了茶水,看萧景泽随手翻看兵书,便道:“这是我命人整理的吴子遗篇,他为人虽好大喜功,但于用兵一道上的确颇有建树,元辰如今统领先锋营,到底勇猛有余,技巧不足,还需好好历练才是。” 将有勇,帅奇谋,萧景泽隐约听出来凌傲柏的意思,笑道:“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大将军不必过于忧心。” 凌傲柏笑了笑,将身后的枕头挪了挪,面朝萧景泽道:“今儿是正月十六,皇上……咳……咳,皇上开印上朝,是不是遇着什么难事了?” “可不是?大将军这一病,当真是给朕出了一个大难题。”萧景泽笑了笑,道:“改革吏治,非是朝夕之事,朋党之争,向来都是朝堂上的招牌菜,朕倒还算应付得过来,只是文官武将如此争斗,的确于社稷无益,朕记得此前大将军说过,这选官用人须得有个章程,只是若是将这一套用在武官身上,只怕会引起动乱。” 萧景泽更为担心的是,如今朝中没有凌傲柏坐镇,武官们各谋其政,他再下手削减兵权,恐怕会让萧承和趁虚而入。 “自然不可急功近利,得让朝臣们知道您的意思,那忠心的,自然会主动退让,有些小心思的,也会闻风而动,我看元辰这个郡马爷如今正风光,不如就拿他作伐子,将这事儿漏出去。”凌傲柏似乎胸中早有章程,萧景泽的话音刚落,他便紧接着说出了自己主意。 拿凌元辰来杀鸡儆猴? 皇帝陛下蹙眉,他的确是想改变如今选官用官的方式,却并没有卸磨杀驴的意思,凌氏一门为了大安江山征战沙场多年,凌元辰亦是有功之臣,他如何能拿他来开刀。 对于君王的踌躇与犹豫,凌傲柏似乎早有预料,他说道:“皇上这一份仁心仁性着实难得,但有时候,方知有舍才有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为臣,那么到了皇上需要他出力的时候,便不该贪恋这权势地位与名利,尤其是元辰尚且年轻,若是太执着于盛名权势,便容易为其所累,终究难当大任。” 或许是凌傲柏这一辈子,尝过至高无上的权利,也有过蜚声四海的名望,他对于这些身外之物,向来看得很开。 好在凌元辰也不是将这些虚名放在心上的人,道:“皇上不必怕我多想,若有盛世康年,谁愿意再起战事,还不如解甲归田的好。” “好!大将军既然有忠言,朕必是要纳良谏的。”萧景泽笑了笑,道:“此事朕会与元辰再探讨,商量出个最好的法子来。” 朝堂上要起浪花,那么他就搅翻这一池水,看看哪个是清,哪个是浊。 说过正事之后,萧景泽才问起凌傲柏的病情,毕竟眼前这人太过强大,经常让人忘记他还拖着一副病躯。 “请府中的大夫瞧过了,沉疴难医,劳皇上费心了。” 萧景泽提议让御医来替他来瞧一瞧病,凌傲柏却摇了摇头道:“先前御医也给瞧过的,都是早些时候留下的病根,去不了了,有句话说得好,叫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臣这一辈子从不信命,到临了,却觉得人活一世,不管命如何,总得在快要闭眼的时候觉着没有遗憾才成。” 凌傲柏说到兴处,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有了精气神一般,他低声说着该如何改革官制,又该如何笼络官员的心,盐政铁政军政民政,甚至就连往西域的商路开通之后,长安商户与番人胡人的贸易往来,都在凌傲柏的嘴里变得条理分明,头头是道,可见他能坐上今天这样的位子,倚靠的并非只是兵权武力,而是自有见地。 “为官为臣者,要有权而不滥用,有势而不欺人,有名声却不用它来牟利,上要敬君王,下要孝父母,大安开国之初,上到朝中一品大员,下到一介郡县之长,都是由高祖皇帝来决定任免,后来才逐渐演化为举荐制,可惜某些大臣为了名利,将手中所能举荐的官位品级公开叫卖,弄得朝堂乌烟瘴气,这才有了如今的科举,可惜科举也只能看看这些人的文章策论,了解不得他们的品性,皇上不如从此处下手…… “大将军,你到现在可有憾事?”萧景泽静静地听了半晌,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凌傲柏先是错愕,随即皱眉,最终开口道:“自然也是有的。” 他没有解释,而是继续就刚刚的话题道:“所以臣以为,科举制要变,既要考察文品,但更应注重人品,无论文举武举,都该一应如是。” “大将军所言有理,朕回头让人拟个章程出来,咱们到时候再议。”萧景泽有点儿奇怪,这改制之事先前他提过几次,靖国公说时机未到,不必操之过急,怎么今天频频提起? 凌傲柏应了一声,又道:“臣今已年迈,元景他如今以军功封侯,我同他商量过了,这靖国公府的家业就留给元辰和郡主吧。” 凌元辰要承袭靖国公府的爵位几乎是一件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了,萧景泽也没有放在心上,点点头,说是回头让宗正府去处理。 一番谈话,便已经是正午时分,萧景泽通常晌午是要去椒房殿用膳的,他今儿早上出来的急,没来得及和谢瑶光打招呼,便婉拒了凌元辰留饭,起身告辞。 年轻的皇帝还未走至门前,躺在床榻上的靖国公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皇后娘娘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吧?” 155.应许 第157章应许 尽管已经过了正月十五,宫中仍旧是一副热热闹闹的景象,尤其是在椒房殿中,珠玉抱着凌氏新做好的衣裳,夸赞道:“夫人这手,叫奴婢说,可要比那天上的织女还要巧几分,这鱼戏莲叶绣得可真好看,尤其是这鱼儿,活灵活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要从这水里游出来呢。” 凌氏笑了笑,“我这手艺可比正儿八经地绣娘差远了,瞧着好,也不过是学得时间长些,三十多年了,比你年纪还要久些,若是再绣得跟急急躁躁地小姑娘一般,不是叫人笑话吗?” 珠玉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墨绿色的荷叶,道:“总之还是夫人心灵手巧,像奴婢这种粗人,笨手笨脚的,别说是三十年,就是练上五十年也不一定能有夫人的十之一二呢。” 恭维的话儿人人都喜欢听,更何况是无伤大雅的,凌氏笑了笑,对谢瑶光道:“你身边的这小宫女啊,嘴巴跟抹了蜜似得,净拣着好听话讲。” “娘,您是没见过您口中这小宫女训斥人的时候,那叫一个疾言厉色,威风着呢。”谢瑶光笑着调侃了几句,拿过衣裳比了比,咕哝道:“这衣裳会不会太小了些,袖子还没我胳膊一半长呢。” “都是放量过的,不小了,我还担心做得大了,到时候不能直接穿呢。”凌氏笑着道:“你又不是没见过刚出生的孩子。” 谢瑶光低着头想了想,道:“也是,茂哥儿刚生下来那会儿,小小的一只,谁能想到这么快就已经会说话了。” 母女二人正说着关于小孩子的话题,那边萧景泽已经从靖国公府回到了宫城,一进门见她们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说话,笑问道:“这是聊什么呢?” 谢瑶光将手中的衣裳举起来给他看,“我娘给孩子做的衣裳,瞧这小肚兜上花样,是不是绣得特别好看?” 萧景泽看了一眼,笑了笑,“的确是好,比你要绣得好。” 谢瑶光哼了一声,不理他,回过头又问起凌氏关于许多照料小孩子的事情来。 自己的闺女自己知道,凌氏在心底暗暗笑她口是心非,随意敷衍了两句便说该传膳了,谁不知道平时不经饿的皇后娘娘吃了两碟儿点心不肯用膳,就是为了等着皇上回来一起。 珠玉掩着嘴笑着应了声,去御膳房吩咐了。 “今儿朝上有些事,我去了趟靖国公府。”萧景泽解释自己出宫的缘由,看凌氏忙着收拾衣裳没有留意这边,低声笑问道:“听人说丈夫不能离开怀孕的妻子太久,否则孕妇心中不安,阿瑶可是一上午未见,想我了?” 谢瑶光推了他一把,咕哝了两句,似骂似嗔,不等萧景泽再度开口,又转移话题道:“我也许久没见外祖父了,今年都没能出宫给他拜年。” “等你生完孩子,也差不多快到大将军的寿辰了,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去给他贺寿也不迟。”萧景泽笑着安抚了两句,道:“大将军今日还问起你和孩子了,估摸着也是盼着呢。” 谢瑶光抚了抚腹部,忽然反应了过来,问道:“不对啊,今日开朝,外祖父没有去上朝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除了休沐日,凌傲柏每日都是按时去上朝,从不告假歇息,所以她一时间没想到这处去。 萧景泽不知道该不该把凌傲柏旧疾复发之事告诉她,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还是实话实说为好,道:“是告了假,去年冬天冷,这刚过完年,春寒料峭的,靖国公早年的旧伤又复发了,便在家歇着,我今儿去瞧了,他精神头还不错,不仅将吴子写的一些关于练兵、治兵、还有御敌的计策都整理成篇,还同我说了许多改革吏治得当的法子,对了,他今儿还说要将爵位传给凌元辰,估计明儿宗正府就能把折子给送来,我已经应下了。” “等等……”谢瑶光听着这话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劲,追问道:“你说外祖父要三舅舅承爵,还在编纂兵法,跟你说改革吏治,还有呢,还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说你小姨母的婚事,还有茂哥儿……”话说到这儿,即便是后知后觉地帝王也察觉出一丝异样来,他看了谢瑶光一眼,犹豫地道:“你莫不是觉得,大将军这像是在交代后事?” 夫妇俩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诧和不敢置信。 谢瑶光慌了手脚,忙站起身,喊凌氏,“娘……娘……” 宽阔的大殿中似乎有声音在回响,然而并没有人应声,萧景泽抓住她的手,扶住她的腰,道:“你先别慌,我今儿在国公府见了大将军,还同他说了许久的话,他不像是……”不像是将死之人。 谢瑶光现下慌了神,萧景泽不敢说那个“死”字刺激她,只能将后边的隐去。 在外边守着的喜儿进来,见着这副情形,略微有些迟疑地说:“敬夫人说是在小厨房里给娘娘炖了一盅汤,用小火煨着,这会儿亲自去拿了。” “小厨房里正殿不远,敬夫人应该很快就回来,阿瑶,你先莫心急,别有事没事自己吓唬自己。”萧景泽尽管嘴上这样说,但心底仍旧是有些不安的,他回想起今天同凌傲柏的一番对话,越想越觉得阿瑶的猜测极有可能是对的。 谢瑶光摇头,正欲去找凌氏问个一清二楚,才走了两步,却见凌氏端着个托盘,盘子正中间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双耳瓷碗,碗中正是特意炖给谢瑶光的补汤。 “怎么?饿了?”凌氏见他们两人站着,笑着随口问了一句,又道:“御膳房那边的膳食还没送过来,不如先尝一尝这趟,煨了三个时辰,趁热喝是最好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托盘放了下来,揭开瓷碗的盖子,又将旁边的两个空碗摆好,拿着汤勺舀了一勺汤。 “娘,您大年初二那天回家拜年,见过外祖父了吗?”谢瑶光问道。 凌氏闻言,手一抖,乳白色的汤从勺子中溢了出来,滴答滴答地落在桌子上,散发着鲜香的气息,那汤水的痕迹一路流到了桌子的边沿,然后从空中滑落。 “见过了吗?”谢瑶光心中惶恐不安,即便眼前的景象似乎已经证明了她的预感,可她仍是不死心地追问着。 凌氏收敛起脸上的笑意,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碗和汤勺,点点头说道:“见过了。” “那您为什么不告诉我,祖父病了?” “你又不是郎中,告诉你不过是干着急罢了。”凌氏道,“你外祖父的身子骨他自己个儿心里有数,他平日里疼你,当然不愿你担忧,往年偶尔遇着天寒地冻的时候,这旧疾也犯过几回,总会没事的。” 她语气低沉,最后一句似乎是叹息一般,也不知是在安慰谢瑶光,还是在安慰自己。 “不是哄我?”谢瑶光摇头,“我不信,我想出宫去看看外祖父。” “你挺着个大肚子怎么去?”没等凌氏开口,萧景泽便道:“等会儿遣个御医去靖国公府走一遭,情况到底如何让他回禀便是了。” 谢瑶光抿嘴不语,皱着眉,像是在斟酌。 萧景泽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想想,你现在的身子能坐马车吗?你一个人能走几步路?哪怕是让你坐着轿子,可万一轿夫抬得不稳定,你跌着了碰着了怎么办?靖国公的病我也忧心,相信敬夫人也是一样,你去了也是干着急,就算你去还不是一样要让郎中看诊,诊完再告诉你结果,既然都是一样的,不如咱们就让御医去先看一看,好吗?” 大抵是这一番恳切的言语说服了她,谢瑶光点点头,“好,但是不管什么情况,不能瞒我。” “绝对不瞒你。”萧景泽苦笑一声,阿瑶如此关心,即便是靖国公真的有个万一,他也不敢瞒,万一因此而让阿瑶怨上她,又是何苦呢。 凌氏见萧景泽劝服了女儿,道:“既然如此,就先喝汤吧,这会儿刚好凉的差不多了。喜儿,我刚洒了点汤水,你让人你收拾一下。”她顺带还吩咐了一句。 正好这时,午膳也已经送到了,大大咧咧的珠玉没有察觉到屋内的气氛不对,搓了搓手,笑嘻嘻地说:“没成想过完年又下起雪来,都说春脖子短,奴婢觉得今年这春寒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呢,好在敬夫人特意给主子炖了汤暖身子,刚巧御膳房今日也做了几个新菜式,让主子们尝尝呢。” 谢瑶光心思不知神游到了何处,没有说话,而凌氏则为萧景泽要请御医去靖国公府的事情犯愁,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一场病又来势汹汹,靖国公多年积劳,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先前瞒着谢瑶光是怕她干着急会动了胎气,伤及腹中胎儿,可现在眼看着要瞒不住了…… 吃过饭之后,谢瑶光开始犯困,由珠玉伺候着去午睡,凌氏犹豫了好半晌,还是去了御书房。 宣纸铺就,御墨研磨,萧景泽刚刚蘸墨提笔写下吏治二字,就听到黄忠的禀报。 他怔忡了一会儿,才将笔搁回笔洗上,道,“请敬夫人进来吧。” 156.大雪 第158章大雪 他怔忡了一会儿,才将笔搁回笔洗上,道,“请敬夫人进来吧。” 刚刚提笔写得两个字墨迹已然干透,桌上的杯子满满当当是凉掉的茶水,萧景泽握住笔,却怎么也找不回那些改革吏治的想法,他蹙眉,强逼着自己写下科举两个字,然后豆大的墨点就留在白净的宣纸上。 满心烦乱的皇帝陛下将笔丢到了笔洗中,黑色的墨迹氤氲开来,将器皿中的水全都染成了黑色,萧景泽将桌上的纸揉成一团丢进了废纸篓子里,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凌氏刚刚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很难想象,一个时日无多的人一个时辰前还在和他商议朝事,甚至还有理有据的提出了诸多要点。现在萧景泽才恍然大悟,为何靖国公要急急忙忙地将这些事全都交代了,是怕来不及吧。 他揉了揉眉心,算起来靖国公已今年六十有九,也算是将近古稀之年,只怕凌氏等人心里也是有所准备的,能如此冷静地接受也就不奇怪了。 可如何要把这件事告诉给谢瑶光,才是一个真正的难题。 敬夫人将凌傲柏的身体情况告诉给萧景泽,无异于也将这个难题抛给了萧景泽。 几乎是少见的,皇帝陛下在御书房度过了整个下午,直到暮色时分才回到椒房殿中。 他手里还拿着一沓纸,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全都是靖国公今日同他提起的和他自己想到的关于改革吏治的措施。 谢瑶光仍是畏寒,大抵是因为外头又在飘雪的缘故,她不仅换了身厚实的袄裙,半靠在美人榻上还盖着一张毯子,整个人懒懒的。 她脚踏边放着两个炭盆,怀中还放着一个汤婆子,手从套袖中伸出来,莹润的手指握着一本书,看得认真而仔细。 萧景泽瞧着这幅情形,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晌午在靖国公府看到靖国公的那一幕来,那时凌傲柏也是这样,半倚着床头,盖着毯子,手里拿着本书,聚精会神的看着。 血脉和亲缘似乎就是拥有着这样其他无比的力量,这一刻,那个在战场上威风凛凛,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靖国公,和眼前将为人母,安静祥和的俏丽少妇重叠在了一起,像极了。 “书本离得这么近,也不怕伤了眼睛。”萧景泽提醒了一句,笑着坐了下来,问她:“你看得这是什么?” 谢瑶光合上书页,道:“不过是些民间的话本子罢了,我待着无聊,让喜儿寻来打发时间的,还真别说,这话本子讲得故事虽然不靠谱,但里头写得爱恨情仇当真是精彩。” “当真?”萧景泽笑问了一句,从她手中将书本抽了出来,“我瞧瞧。” “这有什么真假可言,故事嘛,看看而已。”谢瑶光笑了笑,又故意调侃道:“不过皇上什么时候也对鬼怪异谈,才子佳人的故事感兴趣了。” 萧景泽既没有回答她的话,也没有翻开那本书来看,而是将原本手中的一沓稿子递给了谢瑶光,道:“你且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谢瑶光一边问一边翻看着,不一会儿就发出疑惑的声音,“你这是想从科举下手改革吏治?估摸着得个三五年才能稍有成效吧,你给我看这个东西做什么?不是说前朝的事儿不让我管了吗?平常多问几句还要说我乱操心呢。” 不是不让你操心,而是阿瑶太能干了些,若是事事都让阿瑶帮着我,替我出谋划策,我还养着那些朝臣作甚。萧景泽笑了笑。“再说了,我娶阿瑶回来,是替我暖被窝的,可不是要你将心思全都放在政事上,而忽略了我。” 说到此处,萧景泽忽然又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一回还真得要阿瑶帮帮忙,今日在朝上,文官武官就已经露了些端倪,生怕自己的权力被分走,还拿着暴民案作伐子,为了些许蝇头小利,争得面红脖子粗,这吏治到如今已经是非改不可了,否则当官的,为的都是自己,何曾将百姓和朝廷放在心上,俗话说能者多劳,左右阿瑶如今也是闲着,不如先替我琢磨琢磨这些法子可好?” 他让谢瑶光帮这个忙,一方面是真的看重她的意见,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她找点事情做,因为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谢瑶光说靖国公的事儿。 “你这是晌午在御书房写得?”谢瑶光看那墨迹还是新的,随口问了一句,便翻看起来。 萧景泽点头,“是晌午写得,粗制滥造些,阿瑶帮我看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好标记出来,我再仔细推敲。” 谢瑶光笑问道:“拿三舅舅的官职小试牛刀,这个主意是外祖父给你出的吧,他还真是不客气,三品的官位说降就给降了,好在三舅舅心宽,等回头宗正府把承爵的折子送来,你批复了之后,也算是另一种补偿,也能让那些说风凉话的人闭嘴。” 萧景泽听她又问起靖国公,一时之间难以回答,好在谢瑶光似乎也不在意,心中已经笃定了答案,翻了几页又问道:“还有这考中科举的士子,命人去调查去德行品性,何止是不妥,根本是不行,皇上细想想,这科举虽说三年一度,但每年一甲以下,便有进士百余人,这样的数量,若是真如皇上所言,每个人的德行品性都要调查清楚,一个一个的查,等到查明白也不知猴年马月了。叫我说,每年科举过后,张贴皇榜之前,可以先将那些被录用的举子们姓名籍贯公布出来,让百姓们看看,若是百姓们有觉得此人不适宜做官,又或者平日有劣行的,反馈到官府,到时候再让人专门去查也不迟,一个月后,若是无人举报,再将这些士子们的名次公布出来,若是有人当真犯了事,查探清楚之后取消他的名次,让后边的人在进一位便是了。” 谢瑶光说得,便是后期公示制度的一个雏形,不过此时稍显得稚嫩些,也没有考虑到许多举子们应试都是从老家跋山涉水而来,在有没有人认识他们都很难说。 萧景泽皱着眉沉思,似乎是在想这个方法的可行性,但谢瑶光却将手里的纸张放到了一边,揉了揉腰,道:“不看了,看了一天的东西,眼睛难受。对了,去靖国公府的御医回了来吗?外祖父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大将军他……”萧景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将事情告诉谢瑶光,一方面是不想欺瞒于她,另一方面,他也相信他的阿瑶即便是伤心忧烦,但为了孩子,也会挺过去的。 就在皇帝陛下将要开口说出真相之前,黄忠脚步匆匆地闯了进来,道:“皇上,廷尉司周廷之大人求见,说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 外臣一般情况下,不会到椒房殿来寻他,即便是有天大的事,也得避嫌,周廷之不是不懂礼数的人,能让他急急忙忙来椒房殿求见的,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事。 萧景泽蹙眉,伸手将谢瑶光身上盖着的毯子往上拉了拉,道:“我去看看,等会儿就回来。” 椒房殿外,冰天雪地,周廷之却跪在寒凉的台阶上,雪花纷纷而落,洒在他的头发和衣衫上。 “周大人一来就跪在这里,奴才怎么劝也不听,这天寒地冻的,雪下了一整天,周大人的膝盖可怎么受得了。”黄忠与周廷之也是老相识了,话语中无不透出一种担忧。 萧景泽却没有开口让周廷之起来,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满身落雪的人,又远望着大雪苍茫下被银装素裹发的宫闱,心头不禁生出一种仓皇之感来。 君臣对望,周廷之的眼中满是愧疚之色,萧景泽长叹一声,道:“说吧,出了什么事?” “臣无能。”周廷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完全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一丝不苟地将事情说了出来,“廷尉司大牢中刚刚传来消息,定国公世子苏豫在牢中畏罪自杀了。臣无能,理当担看管不力之责,还请皇上责罚。” 萧景泽摇摇头,“一个人决心寻死,你就是找十个人,一百个人看着他,也不一定能拦得住。” “可宁王……”周廷之话未说完,心头已是迟疑了几分。 君臣二人彼此心知肚明,他们迟迟没有发落苏豫,并非因为他身份显贵,既有着封荫,还是郡马爷,而是想借着他的手,揪出萧承和这条大鱼来,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现在苏豫一死,最重要的人证没有了,想要再抓住萧承和的什么把柄,可谓是难于登天。 大抵是受了靖国公“人生之事,须得看开”这种心性的感染,萧景泽并没有因此发怒,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亲自将周廷之扶了起来。 廷尉卿大人脚步踉跄地跟着皇帝陛下进了大殿,君臣二人在外殿中商议了许久,最后决定淡化此事的影响,让萧承和放松警惕,当然,站在萧景泽的立场上,他还要考虑舞阳郡主这个表姐的面子。 屋内的炉火火势很旺,萧景泽穿得厚实,出了一身的汗,他站在窗边,看着周廷之接过黄忠递给他的伞,然后一个人孤独寂寥的往回走,那打着旋儿落下来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些。 157.大恸 弟159章大恸 漆黑不见五指的深夜,唯有几盏朦胧的宫灯照亮,萧景泽批阅完堆积了小半个月的奏折,已经是夜半时分。 寒风裹着雪花,将那灯笼里的烛火吹得东摇西摆,几近覆灭,而那蜡烛芯儿上只剩下一点儿小火星,却又能再度燃烧起来。 萧景泽道:“古人有诗说那野草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也要知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 黄忠低头笑着道:“奴才没读过几天书,这诗词歌赋是一窍不通,听不太明白皇上的意思,不过奴才觉得,您看,那风能助着野草长,火又能烧野草,这火势大了,可以用沙子、石头、还有谁将它给灭了,相生相克,循环往复,有点儿像是那些道观里的师傅们说的什么……什么道……” 萧景泽皱眉沉思,也不知有没有将黄忠的这番话入耳。 大抵是觉着自己说得乱七八糟,又知道皇上今日心情不好,见萧景泽半晌不说话,黄忠怕惹着他生气,又忙补充了一句,“奴才也是胡乱说的,皇上莫要往心里去。” “无妨,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萧景泽道,这世间之事,相生相克譬如五行,今日苏豫之死看似是断了查处萧承和的后路,但焉知又没有别的事会因之而改变,又比如靖国公的病会引出文官武官之争,这争斗又会引出他对吏治的改革,而选官用人的制度一旦变了,寒门士子做官不再像以前那样难以晋升,如此种种,谁能道清哪个是因,哪个是果,纵然是一朝天子,却也不是事事能掌握的。 萧景泽突然觉得他的烦恼有点儿多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最简单的道理竟然被他抛诸脑后,这世上不是每件事都能寻到万全的法子的。 回到椒房殿,谢瑶光竟然还醒着,听到声响坐起身,问道:“今儿怎么忙到这么晚?” “堆得折子多,一不小心就看到这个时候了。”萧景泽脱了外衣,抱着个汤婆子塞到了被窝中,道:“阿瑶往里挪一挪,我身上全是寒气,一会儿怕过给你。” 谢瑶光人没动,揉了揉眼睛,盯着他看。 帝王的眼睛下面有了青黑,明显是熬得太晚了,她叹了口气,道:“你要不然往后晌午午睡一会儿吧。这才开朝头一天,往年也不见你这么累。” 萧景泽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也就是这两天,等堆积的事儿处理完了,就不会再熬到这么完了。” 在外头守夜的珠玉端来一盆水,伺候皇帝陛下洗了脚,萧景泽掀开被子。汤婆子已经将属于他的那一半床铺暖热了,他躺进去,觉得身上的寒意全都散了,才伸手搂住了谢瑶光的肩,将她抱在怀里,道:“睡吧。” 谢瑶光晌午睡了一觉,晚上也歇息的早,这会儿根本不累,她本想和萧景泽说说话,问一问靖国公的病,但看到他眼底的疲累,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安静地缩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 翌日一大早,谢瑶光醒来的时候,萧景泽已经去上朝了。 尽管外头的雪已经停了,但道路湿滑,像谢瑶光这样即将临盆的孕妇自然是不能出门的,凌氏陪着她在大殿里来回走几步,程医女说,孕前多多锻炼腿脚,到时候好生产。 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谢瑶光觉得累了,便停了下来,随口吃了几块点心,又喝了一碗茶水,她从自己平常放书的盒子里拿出昨天萧景泽交给她的那一叠纸,看了起来。 如果说这世上最了解萧景泽的人是谁,除了谢瑶光外没有第二个人选,这纸上的内容虽然涵盖了方方面面,但来自于萧景泽的,她粗略一看就能猜出来,而余下的……看上去似乎全都是外祖父的手笔。 似乎……这是因为谢瑶光觉得里面很多做法过于冒进,不是外祖父平时那种稳中求胜的行事风格。 想到凌傲柏,谢瑶光又想到了他的病,问一旁的喜儿:“皇上昨儿是叫哪个御医去靖国公府瞧得病?” 喜儿怔愣了一下,回答道:“奴婢不知道。” 谢瑶光想了想,吩咐她,“那你去御医署问问,顺便把人给我叫过来,我要仔细问一问。” 一旁的凌氏蹙了蹙眉,她料到了皇上还未将此事告诉给女儿,但没想到女儿依旧对这件事紧追不舍,只得道:“这件事想来皇上是最清楚的,等他回来你再问不就行了,何必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谢瑶光摇头,“不问个清楚明白,我总觉得放心不下,喜儿,你现在就去吧。” 凌氏见拦不住,随便找了个借口也跟了出去,她知道喜儿这个宫女是只听谢瑶光一个人的话的,所以也没有拦她,而是找到珠玉,让她立刻去未央宫把皇上找回来,就说皇后娘娘让人去御医署了。 珠玉想不到这背后的弯弯绕绕,但敬夫人是皇后娘娘的亲娘,她的话珠玉自然是要听的,点点头,就放下手里的活,朝未央宫去了。 凌氏心里七上八下地回到了椒房殿中,看到谢瑶光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问道:“你饿不饿,要不然我让御膳房给你弄点儿吃的来?” “我刚刚才吃过一碟子点心,现在还不饿。”谢瑶光笑了笑,打开香炉的盖子,将手边盒子中的香料拿了两块扔进去。 “那你困不困,平日里整天喊困,要不再睡个回笼觉?”凌氏问道。 谢瑶光摇头,“这才刚睡醒不到一个时辰,睡哪门子的回笼觉啊。娘你就别操心了,我不困。” 凌氏依旧不死心,琢磨了半晌,道:“先前宗正府送来的布料你全都丢给了我,我给孩子做了几件衣裳之后,还剩下许多,要不你去选选颜色,我再给你做一身?” 谢瑶光无奈地笑,“现在做什么衣服呀,做了等到生了孩子也不能再穿,若是暗着以前的身量,恐怕也穿不下,娘你要是实在闲着,就给我说说怎么做虎头鞋,您都亲自给孩子缝衣裳了,我这当娘的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今年刚巧是虎年,这孩子生下来属虎,做一双虎头鞋再合适不过了。” 凌氏应了声,同她说起做虎头鞋都需要些什么来,但她心里还记挂着去御医署的喜儿,缝制的步骤说得颠三倒四,光是老虎头上的那个王字要如何绣就说了三次。 “娘,你是不是这几天累了?”凌氏这几日一直忙着给孩子做衣裳,谢瑶光觉得她说不定和萧景泽一样,都忙到半夜,只能道:“您要是累了,就歇着吧,我让珠玉给我找点布料来先琢磨一下。” 珠玉已经被凌氏给支走了,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到了未央宫,凌氏站起身来说:“刚刚瞧见珠玉像是去永巷了,我那儿有不少料子,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宗正府送到椒房殿给未出生的公主或皇子做得衣裳都是些亲肤柔软的料子,用来做鞋并不合适,好在谢瑶光只是练手,倒也无非。 凌氏将自己屋里的料子每种都剪下一大块,然后用一块深色的布裹起来,提着这么一个大包袱回到了椒房殿。 她离开时,殿内只有谢瑶光一个人,可现在,屋里却站着喜儿、珠玉,还有一个看上去有四十来岁的官员,那人穿着的官袍,不是别处的,正是御医署。 凌氏的心沉了下去,手里的包袱似乎也变得愈发沉重,她往上提了提,干脆抱在了怀里。 殿中没有一个人说话,谢瑶光看上去也十分平静,见到她进来,还笑了笑,冲御医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下去吧。” “微臣告退。” 随着那位御医的离去,珠玉惴惴不安地看了谢瑶光一眼,如果说她刚刚还不知道凌氏为什么让她去找皇上求救,那么刚刚听到御医所说的话,她就全都明白了。 这会儿谢瑶光却没有心思同她计较,而是若无其事地问凌氏,“娘都拿了些什么料子来,我看看。” 她知道萧景泽和母亲不将此事告诉她,是怕她担心,可她知道了,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无能为力,即便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却连挽留一个人的性命都做不到。 谢瑶光的心里万分难受,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要问什么。 凌氏是想问而不敢问,“小七,你……” 只是一个乳名刚刚唤出口,谢瑶光的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白皙丰润的脸上哭得全是泪珠,湿润的睫毛变成一缕一缕地,十分让人心疼。 凌氏叹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就是怕你伤心难过,我们才不敢将这件事告诉你,这也是你外祖父的意思,他那么疼你,也是怕你因为这事儿而伤了身子。” 谢瑶光窝在母亲的怀里,凌氏的身上是那样暖,可是她却觉得心里那样的难受,肚子也开始一阵一阵儿的疼。 站在她身边的珠玉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儿的,她惊诧地叫喊:“皇后娘娘,您流血了!” 凌氏慌了神,一手扶着谢瑶光,一边让喜儿去叫程医女,一边吩咐珠玉去再去一趟未央宫。 谢瑶光听着母亲的吩咐,恍恍惚惚间忽然叹了口气,原来是流血了啊,难怪觉得这么疼呢! 158.早产 第160章早产 椒房殿中乱作一团,而此时的未央宫中,同傅丞相议事的萧景泽也觉得心神不宁。 “皇上,此次郭恪回朝,从西域小国中带回了不少想要学习我朝文化的贵族,臣以为,鸿胪寺原先只是负责招待外来使节,而这些游学之人在我朝要生活少则三五年,多则数十载,若是再让鸿胪寺负责,恐怕人手不够,此外,这些属国贵族,要学我朝诗书礼仪,恐怕也不能直接入国子监,须得另置学堂才是。” 萧景泽望着窗外出神,似乎并没有傅丞相的话听进耳中。 “皇上……皇上……”傅远很是不满,皇上收到郭恪的加急奏报,火速派人将他召进宫中商议对策,他可是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了,谁会想到好半晌皇上没有回应一声,还把他干晾在这儿不说话。 在傅丞相的怨念中,皇帝陛下终于回过神来,想对这件事发表一点儿看法时,御书房的门发出巨大的声响,珠玉披头散发地闯了进来。 “皇上!娘娘出事了!” 不仅是萧景泽,连原本端坐着的傅远闻言也是大惊失色,慌忙站起身,还没等他开口说话,萧景泽人已经不在御书房了。 皇帝陛下从来没有这么心焦和着急过,恨不能此时此刻生出一双翅膀来飞到未央宫去,他甚至来不及细问珠玉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原本心头的那股不安找到了缘由,然后整个人变得更加焦躁起来。 从未央宫到椒房殿的距离并不远,可萧景泽却觉得自己走了好久都没有到,明明有着习武的底子,却还是走得跌跌撞撞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走到的时候,他却停下了脚步,殿内好像静悄悄地,一点儿声响也没有,他忽然想起那一次恰好碰上韩氏生产,产房里女人的叫声和孩子的哭喊声,可是他听不到阿瑶的声音,他不敢再往里走,生怕一进去就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一路拼了命跑着的珠玉好不容易追上了皇帝的脚步,大喘着气推开了椒房殿的大门,甚至没有顾忌尊卑,一手扶着腰,一手对萧景泽道:“皇上您还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呀!” 就在萧景泽踌躇的片刻,珠玉扯了他一把,“您快点啊,皇后娘娘还在等着您呢!” 是啊,他的阿瑶还在等他。 萧景泽忽然抬起脚步,飞快地走进了大殿,将珠玉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内殿门窗紧闭,里面的人忙忙碌碌却又井然有序,他没有看到凌氏的身影,想必是陪在谢瑶光身边。 他走到了卧房外,不料却被两个老嬷嬷给拦住了,“启禀皇上,皇后娘娘现在情况不好,像是要生了,接生嬷嬷、程医女,还有敬夫人都在里头呢,这产房不吉利,您还是别进去了。” 萧景泽心里头念着的都是阿瑶,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话,他要亲自去看一看,要亲自确认他的阿瑶好好的,他们的孩子也好好的,谁也拦不住他! “滚开!” “皇上……皇上……您不能进去呀……” 嬷嬷们的阻拦不住,眼睁睁地看着萧景泽甩开她们的胳膊,推开门走了进去,两人对望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产房里,躺在床榻上的女人浑身是汗,脸色苍白,双眸紧闭,凌氏正扒开她的嘴,程医女拿着一碗晾温了的药往她嘴里灌,然而半点用处都没有,谢瑶光的嘴一合上,那些黄褐色的药汁就从她的嘴角流了出来。 “参片,拿参片过来给娘娘含着。”程医女喊了一声,旁边的医女忙递过来一个盒子。 程医女从盒子中拿出参片,看了凌氏一眼,满头大汗的凌氏会意,再度掰开了谢瑶光的嘴,程医女费劲地将那参片放到了她的舌下。 “这……这样就没事儿了吧?”凌氏虽然是过来人,但却也从未见过人早产,一颗心都是悬着的,可这椒房殿也没有个能主事的人,她只好强装镇定,她知道,自己要是乱了,整个椒房殿也得乱,那她的女儿和未出世的外孙的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程医女却仍是皱着眉,道:“孩子还没出来呢,娘娘就这样昏着恐怕不行,我得用针,人醒着才有力气。” “那……那你……”凌氏刚一开口,就看到了闯进屋中的萧景泽,慌乱道:“皇上怎么进来了,外头的婆子是做什么吃的,不是让拦着吗?” “阿瑶的命重要还是那些破规矩重要!萧景泽说了一句,走到床前握住谢瑶光的手,冰凉彻骨,他皱着眉,问道:“阿瑶的手怎么这么凉?她到底怎么样了?” 程医女无奈道:“皇后气血不继,所以才会手脚冰凉,我现在行针,用参片吊着命,先要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孩子……”萧景泽呢喃了一句,问:“那阿瑶呢……生了孩子阿瑶会不会有事?”他不敢想,若是为了孩子而失去阿瑶,他该怎么办? 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程医女怎敢回答,拿着金针裹足不前,还是凌氏提醒道:“皇上,快让程医女施针吧,若是晚了,只怕来不及。” 程医女颤颤巍巍地下了针,见萧景泽在一旁盯着她,小心翼翼地道:“皇上不如给皇后娘娘搓一搓手脚,让她早点儿缓和过来。” 萧景泽听到这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握着谢瑶光的手拼命的搓,试图唤醒她身上的每一寸温度。 也许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也许是程医女的针灸起了作用,在众人焦灼不安地等待中,谢瑶光终于睁开了眼睛。 萧景泽激动地眼泪都快下来了,他紧紧地握住谢瑶光的手,一句话儿也说不出来。 谢瑶光费力地露出一个微笑,艰难地说道:“别担心,我会好的。” 可惜这话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谢瑶光刚刚说完,苍白的小脸就皱成了一团,说话的声音也开始颤抖。 那种细细密密地痛楚,就像是从骨头缝里延伸出来的一样,疼得她死去活来,而一旁的接生嬷嬷和程医女却面露喜色,尤其是程医女,对萧景泽道:“皇上快让开,娘娘这是要生了,快让接生嬷嬷看看。” 萧景泽有千分不甘万分不愿,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他能乱来的时候,怔怔地让道一边,看着接生嬷嬷一边探查孩子的情况,一边让谢瑶光用劲。 凌氏看他六神无主的模样,叹了口气劝道:“小七不会有事的,有程医女在,有接生嬷嬷在,皇上放心吧。” 即便是她此刻一样心急如焚,可看到比她还要担心的皇帝陛下,凌氏能说出口的只有安慰。 或许是上天仁慈,或许是谢瑶光腹中的孩子求生欲望强烈,漫长而又煎熬的一个时辰后,一声响亮的啼哭从椒房殿传来出来。 接生嬷嬷剪断婴儿的脐带,用早已准备好的小褥子将他包了起来,抱到萧景泽面前,笑着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位小皇子呢!” 谁料萧景泽连看都没看那襁褓中的婴儿一眼,快步走到床边,半蹲着身子,将谢瑶光汗湿的发捋到耳后,问她:“你还好吗?” 谢瑶光勉力笑了笑,似乎是累极了,嘴唇嗡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来。 程医女替谢瑶光把了把脉,道:“娘娘劳累过度,加上气血亏损,所以急需休息,等到醒来调养调养也就好了。” 萧景泽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若是孩子刚刚还未出生时,程医女自然不敢说这样的话,但是谢瑶光如今已经将孩子生了下来,最难的那一关已经过去,只要性命无忧,调养身子这种事儿,程医女还是有把握的。 凌氏抱着孩子走了过来,道:“皇上要不要瞧一瞧小皇子?” “是……是个男孩?”萧景泽迟疑地问,又看了凌氏怀中的孩子一眼,皱了皱眉。 若是说以前对孩子的出生是殷殷期盼,那么经历了这一遭,萧景泽当真是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滋味了,他似乎很难接受,为了这么个小家伙儿,让阿瑶遭了那么大的罪,还差一点儿丢了性命。 倒也不是说萧景泽是个冷血无情的父亲,只是这孩子到底刚刚才来到他身边,而阿瑶却是活生生地住在他心里的人,孰轻孰重,他心中自有一杆秤。 “我想先守着阿瑶,孩子就劳烦敬夫人先照看着,这椒房殿里里外外所有人都交由您差遣,有什么需要的,就跟黄忠说,他会办妥的。”萧景泽看了孩子一眼,大抵是因为早产的缘故,小孩子瘦巴巴的,小手小脚,连脑袋上的胎毛也稀稀疏疏的,他有一阵儿的心疼和不忍,却最终还是回过身,将目光落在了谢瑶光身上。 凌氏叹了口气,一边吩咐宫女、嬷嬷收拾屋里的其他东西,一边将吩咐喜儿送程医女和接生嬷嬷出去并给她们赏钱,然后她抱着刚刚出生的小孩儿去了旁边的耳房,那里已经有烧好的炭盆和铺好的被褥,整个房间中暖洋洋的,凌氏将怀中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铺上,又给他盖上了被子。 屋内烛光微弱,萧景泽坐在床边,紧握着床上人儿的手,轻轻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159.平安 第161章平安 小孩子长得极快,不到十天,就已经从皱巴巴的小猴子变成了光滑水嫩的小包子。反观萧景泽,白日里要处理政务,晚上还要衣不解带地照看谢瑶光,这十天下来,哪还有半点谦谦君子风神如玉的模样,容颜憔悴胡子拉碴,完全没有将帝王的形象放在心上。 这几天,谢瑶光醒来的时候少,睡着的时候多,几乎是同萧景泽说上几句话便又开始迷迷糊糊,好像要将以前孩子在腹中时被搅扰的睡眠全都补回来一样。 小皇子刚刚出生的一切事务都是凌氏在操办的,只是轮到起名字,却不是她能代劳的,这孩子是萧景泽的嫡子长子,对于整个大安皇朝来说意味着什么,每个人的心里都无比的清楚。 “宗正府来了人说要上玉牒吗?”萧景泽头也没回,替谢瑶光掖了掖被角,似乎是怕吵醒她,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凌氏踌躇了一会儿,摇摇头,“原本按照太常寺选出来的良辰吉日,是要等到三个月以后,才开宗庙的,可……” 可谁也没有预料到谢瑶光会早产,孩子是提早出来了,但他娘却还病着,亲爹也没心思管他,凌氏想到这儿,向来好强的妇人心都忍不住软成一团,只觉得自己这个小外孙十分可怜。 萧景泽想了想,“朕同阿瑶先前商量了几个名字,但是还没定下来,既然不是急着上玉牒,那就先搁着,小名儿倒是想好了,取一个‘安’字,阿瑶好不容易把他生下来,希望他往后平平安安的吧。” 凌氏应了一声,轻轻拍了拍襁褓中的小孩子,低低地唤了一声“安哥儿”,她心想,能给儿子取这样有着寓意的小名儿,看来皇上对安哥儿也并不是全无感情的。 事实上,萧景泽很难描述自己对刚刚出生的儿子的看法,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父子,看着那么一团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慢慢长开,睁开眼睛,咿咿呀呀地哭,又咯咯咯咯咯地笑,心里不会一点儿感动也没有。他甚至不敢抱这个小孩子,他那么小,那么柔弱,要是一不小心被自己碰坏了怎么办? 屋内长久地沉默,凌氏看着皇帝陛下盯着床上的谢瑶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抱着孩子出去了。 谢瑶光是渴醒来的,她这些时日只能喝些汤汤水水,一点儿东西也吃不下,整个人瘦了一圈,即便是萧景泽吩咐宫女每隔半个时辰用沾了水的帕子替她润一润唇,但在床上躺久了,谢瑶光仍觉得嘴唇干燥,她舔了舔,似乎已经起皮了。 床头趴着一个人,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萧景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半夜醒来时看到他了,沉重的呼吸声和微蹙的眉头昭示着眼前这个男人在睡梦中仍旧不安。 是在担心她吧。 谢瑶光费力地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她身上已经不疼了,只是没有力气罢了,屋内还燃着烛火,有淡淡地蜡烛香气,就在她犹豫到底是将萧景泽叫醒还是自己试着下床的时候,床边的人动了。 萧景泽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恍惚间看到谢瑶光坐了起来半倚着床头,等到他放下手后,眼前的景象依然没有变,他才确信阿瑶是真的坐了起来。 “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饿了?还是渴了?”萧景泽慌乱地站起身,道:“我去叫程医女。” 谢瑶光笑了笑,出声阻止道:“没事,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不用叫程医女,我有点儿渴,你能帮我倒杯水吗?” “啊……哦,好……好的。”萧景泽快步走到桌边,从水壶中倒了一杯水出来,倒好之后才发觉这茶水不知是什么时候泡的,早已经凉透了,他皱了皱眉,喊了一声喜儿,让她去烧一壶热水来。 经过皇帝陛下这么一番折腾,大殿的灯火亮了,炭盆也烧好了送过来,紧接着,隔壁偏殿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声,整个椒房殿都热闹了起来。 这些天谢瑶光醒着的时候很少,问过几次孩子,萧景泽说上凌氏在带着,她便也放心了下来,只不过半夜听到孩子啼哭,做母亲的心性使然,总有几分怜爱。 她侧着耳朵听了听孩子的哭闹声,笑着道:“小家伙儿还好吧,听这哭得还挺有精神的,不过怎么没让他睡在咱们这儿,是叫奶嬷嬷带着吗?还是我娘带着,晚上饿了怎办?还有啊,我娘爱清静,孩子晚上闹人,她这一阵儿也睡不好吧。” 一连串的问题让萧景泽有点儿措手不及,他有点儿心不甘情不愿地一一回答了,这才道:“阿瑶让我担心了这么久,为何不先关心关心我。” 谢瑶光笑:“我睡了这几天,连孩子的面也没见过,再不问一问,还像个当娘的吗,你好歹是皇上,怎么连小孩子的飞醋也要吃,还是自己个儿的儿子。” 萧景泽语塞,半晌道:“都怪那个臭小子,不然也不会让你吃这样的苦。” 前后两辈子,第一次体会到做娘的滋味,看着孩子一天天在自己的肚子里长大,感觉得到他在自己肚子里的喜怒哀乐,谢瑶光对儿子的感情自然更深些,她笑了笑,抿着嘴说:“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萧景泽哼了一声,心里十分不爽,面上却一点儿也不显露,只是已经开始暗暗琢磨着,等到小团子长大了要怎么收拾他了。 谢瑶光对皇帝陛下突然变得这样幼稚且斤斤计较有点儿不适应,她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说:“也不知水烧好了没有,本来醒来是要喝水,折腾了半天,水一口没喝,反倒白白浪费了不少唾沫。” 话说到这个份上,萧景泽自然将个人的那点怨气抛诸脑后,正准备出去看,没想到喜儿已经拎着一壶煮好的水进来了。 “奴婢从小厨房过来的,一路上有风吹着,这水的温度该凉的差不多了。” 喜儿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碗,正准备端给谢瑶光,结果被萧景泽给截了胡,皇帝陛下一本正经地说道:“行了,你先下去吧,这儿有朕。” “那……奴婢就在外头,若是皇上和娘娘有什么吩咐,叫我一声。”喜儿看了谢瑶光一眼,见她并无其他吩咐,便悄悄退了下去。 夜色深沉,一室的喧闹重归于安静,萧景泽看着眼前的人一手握着茶杯,慢慢地喝水,虽然眉眼间依旧存有苍白之色,但瞧着精神头的确是好了许多。 他扯着嘴角,轻轻地笑了。 谢瑶光瞧得奇怪,将喝完水的杯子递给他,笑问道:“你莫名其妙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上天待我不薄。”萧景泽低低地道:“哦,对了,阿瑶你还要水吗?” 谢瑶光摇了摇头,往床里挪了挪,腾出一块空地方来,指了指柜子,“那里有被子,你拿一床出来,天气怪冷得,上床上睡吧。” 她这几天偶尔半夜醒来,都是看到萧景泽趴在床边,有时候身上裹着毯子,有时候什么都没有,有心想提醒他不要这样折腾自己,可她醒着的时候有限,更不忍心叫醒好不容易入睡的萧景泽。 转眼小半个月过去了,谢瑶光的身子总算好了大半,她奶/水不足,先前又躺着,凌氏便从宗正府送来的刚生过孩子妇人中,挑了一个给安哥儿做奶嬷嬷,孩子平日里便是这奶嬷嬷和凌氏两个人带着的。 “再过五天安哥儿就该满月了,这满月酒皇室宗亲可是要到齐的,你和皇上给孩子取好了名字没有?宗正府的人可是来问过好几回了,再来我可拦不住了。”凌氏摇了摇手中的拨浪鼓,逗弄着谢瑶光怀中的小孩子,笑眯眯地说:“我们安哥儿也该有个正经名字了,是不是?” 谢瑶光无奈地笑了笑,“娘怎么不亲自问皇上,他是做父皇的,这孩子的名字自然由他定。” “他啊。”凌氏想到萧景泽,幽幽地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守在门外的宫女,见她们并没有看这里,才压低了声音道,“我总觉着皇上好像不是很喜欢安哥儿,他该不会是心里有气,所以迟迟不愿意给孩子取名吧?” 不怪凌氏这么想,实在是从安哥儿出生起,萧景泽的心明显就不在孩子身上。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谢瑶光笑道:“他是还没想好要取个什么名字,才一直拖着的。不过说起来,他们还真是父子天性,明明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见着皇上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一点也不给我这做娘的面子。” “安哥儿这么小,还不会认人呢。”凌氏倒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而是皱着眉追问道,“皇上真的喜欢安哥儿?你没骗我吧。” “我骗您做什么?”谢瑶光道,“皇上先前不是担心我吗?我现在好好的,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再说了,安哥儿是他的亲骨肉,他就是面上装得像,怕折损了他皇上的面子,到了晚上还跟我抢着抱孩子呢,安哥儿哭了,也是他醒来给把尿的,喏,昨儿晚上还一不小心给尿他身上了,我看他也没说什么,娘你就别东想西想了。” 午后阳光正好,坐在御书房中翻着古籍给儿子取名字的萧景泽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160.择婿 第162章择婿 安哥儿的名字最终还是定了下来。 萧怡安。 怡然自得,最是安宁。 大皇子的满月酒,正如凌氏所言,皇室宗亲齐聚一堂,萧承和携周嘉梦到场了,被关在家里抄写经书的汝阳县主也来了,除了这几个不常露面的宗亲外,一直称病的舞阳郡主也来了。 她看上去依然光鲜亮丽,只有凑近了看才会发现面容上敷了厚厚的粉妆,或许是苏豫的死对她打击太大,舞阳郡主像是性情大变一般,既不怎么同身边的人说话,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忙着攀关系,只有在看到女儿的时候会微微露出笑意。 也许是做了娘亲,连心也变软了,谢瑶光私下里问萧景泽,要不要想法子帮帮舞阳郡主。 “帮?”萧景泽摇摇头,“舞阳表姐这是心病,谁能帮得了,我看要不是小梦儿还没嫁人,得她照看着,她能立时随了苏豫去。” 舞阳郡主与苏豫神仙眷侣的传闻,谢瑶光后来也是听人提过的,她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舞阳表姐这样,叫人看着怪难受的。” 谢瑶光同舞阳郡主见面的次数不多,但瞧得出她是个心底澄澈之人,虽然出身天潢贵胄,却从不以身份压人,待女儿慈爱有加,待下人温和有礼,唯一可惜的,是错许了苏豫这样一个人。 也不算是错许吧。谢瑶光缓缓地想,时至今日,她也没能从舞阳郡主的眼中看到后悔两个字。 安哥儿的满月酒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或许是除夕家宴的那一顿敲打,宁王夫妇这一回竟一个字也没提要回来的事儿。 宗正府将大皇子的名字上了玉牒儿,又小心翼翼地将遇到的难处说了一遭。 原来这大皇子原本是等到开春才能落地的,宗正卿想着那会儿运河解冻,有了船只往来,采买等事务照旧,刚巧能添不上过完年紧缺的物事,也不会误了大皇子的满月酒,谁料想这正月十五刚过了没两天,大皇子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从皇后娘娘的肚子里出来了。 虽说是到了春天,可这运河依旧上着冻,时不时地还落点小雪,别说是每个月宫里几位主子的份例,就是大皇子这满月酒,还是宗正卿愁白了头发东拉西凑硬是给筹办出来的。 萧景泽闻言也皱起眉头,他想得不是宫里的吃穿用度,而是长安的满城百姓,随口敷衍了两句,打发走了宗正卿,萧景泽唤来黄忠,道:“去宣大司农来。” 大司农程久平这会儿和宗正卿一样,也正犯愁呢,听到皇上宣召,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忙不迭地换了官服入宫。 萧景泽见了他也不废话,径直问道:“年前长安百姓就已经开始争抢米粮,如今天气还未回暖,只怕还要紧张一阵子,程卿可有什么对策?” “微臣……”程久平苦着一张脸,“皇上为了让百姓们过一个好年,年前命长安令府开仓放粮,微臣去看过了,府库中现在余下的存粮恐怕不够分,不如……” 见程久平停顿,似有为难之处,萧景泽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微臣想,上一次关内侯在外征战,粮草物资紧缺,是皇后娘娘出力解决的,不如这一次也……” “你倒打得好主意,不过恐怕行不通。”萧景泽无奈地笑了笑,且不说他一个做皇帝是,需要自己个儿的夫人用嫁妆来周济有多憋屈,就算是谢瑶光愿意,也很难拿出那么多粮食来。 谢瑶光名下的嫁妆铺子是从来不瞒着萧景泽的,这其中有买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玉雕摆件,甚至香料药材的,可偏偏就是没有卖米粮的,就连上一次腊八节施粥,也是她花了银钱从粮店购置的。 可现在粮食成了稀罕玩意,家家户户都把粮袋子捂得紧紧的,长安城中虽说也有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人,但总体来说日子都还算不错,他们现在不缺金银,少得就是粮食,再者说,人饿极了,就算是家财万贯,难不成还真能拿着金疙瘩啃? 萧景泽将这其中的缘由说给程久平后,这位大司农也没了法子,想了半晌道:“要不……让文武百官和皇亲宗族们匀出一些粮食来,这人人出一份力,汇集起来也不少,足够支撑半个月的了,熬过这半个月,估算着日子从旱路过来的粮食也就到长安了。” 勋贵人家家底厚,平日里也有存粮的习惯,一袋两袋谷子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所以程久平才会如此提议。 萧景泽想了半晌,皱着眉道,“直接让百官和宗亲们纳粮恐怕不妥,这也不是谁欠着朝廷和百姓的,这样吧,从国库里调拨一笔银子出来,算是朝廷买的粮,若是当场兑不了现银的,先写个条子回头再去兑。” 事情看似完美无缺地解决了,萧景泽回到椒房殿中,同谢瑶光说起这件事,感慨道:“谁能想到当皇帝的也能被一袋米粮给难住,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谢瑶光一边哄着儿子,一边道:“民间有句话,叫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皇上现在算是领教了?” “领教了领教了。”萧景泽笑笑,伸手抓了一把儿子的手,逗得他圆溜溜的眼睛迷茫地转啊转,就是不看他爹,气得萧景泽又骂了一句“臭小子”。 “闹腾一整天了,好不容易才快给哄睡着了,你又闹他。”谢瑶光嗔笑一句,打掉萧景泽的手,低声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哄着儿子入睡。 刚满月的婴儿,正是能吃能睡的时候,更何况白日里安哥儿都没怎么睡,本来就有些瞌睡,谢瑶光哄了两句,竟真的睡着了。 将孩子交给奶嬷嬷带下去照顾,谢瑶光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又喝了杯水,这才郑重其事地同萧景泽道:“我想去看看外祖父。” 谢瑶光能憋到这个时候才提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凌氏的不准许,其实从她能下地走路开始她就想去靖国公府看一看凌傲柏,上辈子谢瑶光受人蒙蔽,害死了靖国公府一门,可这一世她早早地趋利避害,却仍然阻止不了凌傲柏很有可能会死的事情,即便命运在兜兜转转间,早已变了因果,然而有些感情却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述的。 可惜她的请求被凌氏给驳回了,什么不好好坐月子将来会再难受孕,眼睛会不好,耳朵会不好,还会容易衰老等等理由都冒了出来,谢瑶光不吃这一套,可凌氏一句“你就是去了,你外祖父也不会见你的,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把这些事儿都说给皇上听。”的威胁,让谢瑶光终于打消了念头。 凌傲柏一直缠绵病榻,就连安哥儿的满月酒都没能出息,不过还委托了凌元辰带来了礼物。 靖国公府改立世子的折子已经送上来了,萧景泽也批了,只是压在手里迟迟没有送下去而已,他也在担心,担心自己解决了凌傲柏的这桩心事,他便会了无牵挂地离开。 “到底让不让我去,你倒是给句准话呀?”谢瑶光再度发问。 萧景泽叹了口气,道:“如果我不让你去,你会乖乖听话待在宫里吗?”以皇后娘娘成婚前的性子,别说乖乖待着了,偷偷溜出去都是极有可能的。 果不然,谢瑶光摇了摇头,坚决地说道:“那不可能。” “这不就是了。”萧景泽笑了笑,紧接着道,“不过外头天冷,等会儿让珠玉和喜儿给你找两身厚实点的衣服,再把暖炉准备好,还有马车里,也要弄得暖暖和和的,准备妥当了再出门。” 萧景泽考虑的十分周全,可是一旁的谢瑶光却半晌回不过神来,似乎是有点儿诧异于皇帝陛下的好说话,过来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怎么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我还以为得……” “以为我会不同意,得你苦苦哀求好一阵儿?”说着这话连萧景泽自己都笑了,“我怎么觉着我像是成了恶人?” “也不能怪我这么想,先前你们还都瞒着我外祖父的事儿,不让我知道呢。”谢瑶光瘪着嘴,看上去有几分委屈。 萧景泽露出一个苦笑来,叹了口气道:“阿瑶,这件事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你生安哥儿的前一天,我已经打算好要将大将军的病情告诉你了,只是当时你快临盆,我一直在琢磨着怎么同你说才不会刺激到你,可怎么想也想不到合适的措辞,第二天醒来看到你还睡着,本打算等下了朝回到椒房殿再跟你说,结果……”结果最终还是被谢瑶光给提前知道了,还早产生下了安哥儿。 不过事已至此,再去追寻当初的谁对谁错显然已经失去了意义。 知道萧景泽无意欺瞒于自己,谢瑶光心底里的那点儿憋闷和委屈终于烟消云散,趁宫女和内侍们不注意,她轻轻地站起身,弯腰搂住萧景泽的脖子,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却又吧唧一声十分响亮。 她呵气如兰,在他耳畔低声浅笑:“臣妾谢皇上隆恩。” 厚脸皮的皇帝陛下难得脸红,而且一路红到了耳朵根儿,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地笑了笑,嘀咕道:“这又演的是哪一出?”不过他还怪喜欢的。 萧景泽和他的皇后娘娘都是雷厉风行地行动派,前脚刚商量好了要去靖国公府,隔了没半晌便吩咐人准备了起来。 正如凌氏所说的那般,谢瑶光现在刚出了月子,身体上仍得注意些,为此,萧景泽还特意将程医女叫了来,仔仔细细地问了许多,在他那原本就周到细致的安排里,又添了好些物事进去,这小心翼翼地,就差没将谢瑶光装进荷包挂在腰带上带着走了。 就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萧景泽牵着谢瑶光的手,珠玉喜儿等宫女和内侍们提着其他东西跟在身后,一众人正要踏出椒房殿的大门的时候,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从偏殿传来,谢瑶光的脚立时就有点儿迈不动步子了。 外祖父固然重要,可儿子也同样让她这做娘的心疼,皇后娘娘当机立断,决定抱着儿子一起去看凌傲柏,她犹豫地看向萧景泽,没开口,又看了看喜儿,道:“安哥儿满月了应该能出门的吧?” 说罢不等人回答就自己点点头,“应该没问题的。”应对地倒是像模像样。 萧景泽笑了笑,扔下宫女和内侍们,拉着她又去了偏殿抱儿子,不过在出门前到底还是问过了奶嬷嬷,得到只要不让小孩子吹风就无碍的回答之后,皇帝陛下很实在地给儿子又裹上了两层小被子,原本圆滚滚的襁褓几乎快要变成一个球状物体。 谢瑶光尝试着抱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的胳膊短了,无奈之下只能又将奶嬷嬷带上,折腾了好半晌,好不容易上了马车,她悄悄同萧景泽说,“我怎么觉着自己不像是去探病的,倒像是去示威的。” 萧景泽听到这话又笑了好一阵儿。 不过说起来,这探病的不像是探病的,这病人啊,的确也不像是个病人。 过完年之后,也不知怎的,靖国公忽然喜欢上来指点后辈,经常叫凌元辰带几个同僚或者友人回家,亲自见一见顺带在心底点评一番。 谢瑶光和萧景泽抱着安哥儿来的时候,正赶上一位青年才俊刚刚离场。 一孕傻三年的皇后娘娘不明就里,用眼神示意凌芷彤,问她这是什么情况,谁料到凌芷彤只回给她一个苦笑,随即惊喜地站起身来,笑道:“这是大皇子吧,喏,要叫我……叫我一声姨奶奶呢,我……我没准备见面礼可怎么办?小七……哦不,皇后娘娘,你且等等,我要去给我孙外甥准备礼物。” 凌芷彤尚在孝期,前几天的满月酒自然是没有参与的,不过谢瑶光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满心郁闷地想,我儿子的辈分好像不怎么高? 旁人自是不知道她的郁闷,萧景泽已经与凌傲柏说上话了,“瞧大将军的精神像是好了许多的样子,刚刚见的那个是少府的穆少监吧?” 凌傲柏点点头,少府少监已是正四品的京官,萧景泽能认得也不奇怪。 “大将军这是在为小……五小姐择婿?”萧景泽私底下都是随着谢瑶光的称呼的,差一点便在以君臣之礼为重的凌傲柏面前唤了句小姨母。 不过他问这话也是有自己的考量,凌芷彤如今已是双十年华,等到出了孝期便是二十二岁,这时候成亲虽然晚,但也不是寻不到好人家的,可不凑巧的是,如今凌傲柏身体有恙,万一……凌芷彤便又得再守三年孝,三年又三年,这等下来,可当真就是误了花期。 萧景泽记得,当日他问凌傲柏可曾有遗憾之事,大将军的回答中,便有一桩是关于儿女的,而这其中最让他放心不下的,无疑是凌芷彤。 果不然,在萧景泽提问之后,凌傲柏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还饶有兴致地问道:“皇上觉得穆大人如何?” “这个朕还真不清楚。”平日里萧景泽见的几户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比如说穆少监的顶头上司少府监大人。 谢瑶光回过神来就听到两人在讨论凌芷彤的婚嫁问题,犹豫了一下道:“小姨母好像并不想嫁人,再者仓促择婿万一并非良配,岂不耽搁小姨母的一辈子?”她着实不希望凌芷彤再碰上一个像萧承和那样的人。 凌傲柏怔愣了一下,没有接话,反而道:“孩子抱过来我瞧瞧。” 谢瑶光笑了笑,凑到床前,将安哥儿放到了凌傲柏怀中,笑道:“我看外祖父好好的,那些大夫想来都是胡诌吓唬人的,外祖父您快点儿好起来,还指着您帮我教导安哥儿呢。” “外祖父老啦,估摸着是教不动了,有你舅舅在呢。”凌傲柏摸了摸安哥儿的小手,笑着道。 安哥儿一点儿也不认生,在凌傲柏的床上伸着小胳膊小腿儿动弹,半天也没挪动半分,他毫不气馁,凌傲柏看他的时候还会咯咯咯笑。 谢瑶光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什么老当益壮、老骥伏枥、老马识途之类的,可她一个字还没说出来,门外就有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哪儿哪儿呢?安哥儿呢?”是华月郡主,她东瞅瞅西看看,终于发现凌傲柏床榻上的小团子时,尴尬地笑了笑,问候道:“伯父,您好些了吗?” “来看大皇子的?”凌傲柏不答反问。 华月点头,“我听芷彤说皇上和皇后娘娘带着大皇子来了,就过来瞧瞧。”上次满月酒的时候有长辈在场,根本没轮到她抱。 161.家人 第163章家人 待到一众人寒暄完毕,华月郡主心满意足地抱着安哥儿,一会儿摸摸小手,一会儿亲亲脸蛋,窝在角落里低声哄着他。 谢瑶光咕哝了两声,笑骂她:“我要跟小舅舅讲,你占我儿子便宜。” 华月郡主毫不在意,又亲了两口,笑着夸道:“安哥儿的眉眼随了皇上,嘴巴和鼻子像你,长得可真好看,我也要生一个,不如我们结个儿女亲家,指腹为婚也是挺好的。” “赶紧滚!”谢瑶光骂她,“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可是我小婶婶,你将来生的孩子是我表弟表妹,安哥儿要叫叔父姨母的,还指腹为婚,你有消息了?就算你有消息了,我肚子里这个可是落了地,现在在你怀里呢。” 华月郡主被一阵抢白,正要争辩,便听到凌傲柏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别瞎胡闹了。”这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都知道是说给她们两个听的。 因着凌元辰对这个伯父敬爱有加,靖国公本人也自有威严,华月郡主嫁进来之后一直都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的,今日遇到谢瑶光才好不容易破了功,却又碍于场合不能再说什么,只能瞪了她一眼,又亲了安哥儿好几口。 谢瑶光哈哈大笑。 那边萧景泽的话题已经进行到让勋贵人家放粮来度过这次难关了。 天灾人祸。后者可避,但前者无法预见,就连凌傲柏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来,只是多年浸淫官场的直觉告诉他,此举有些不妥,但哪里不妥,他说不上来。 皇帝陛下以钱财购粮,一则并未横征暴敛,二来也是为百姓生计,确实没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文武百官皇室宗亲都是吃皇粮的,当然也不会有异议,只是这事儿需要一个领头人,那么在朝中最有话语权的凌傲柏自然是不二人选。 “不过,大将军,你的身体能行吗?”萧景泽固然希望能早点解决这件事,但也同样担心凌傲柏的身体。 已到暮年的靖国公摇摇头,低声道:“老啦,不服输不行了,皇上把我的折子批了,这事儿就让元辰代我去吧。” 折子批了,凌元辰就是靖国公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代表靖国公做这件事,旁人也说不出什么越俎代庖,想要侵吞家产的话来。 萧景泽自有他的顾虑,皱了皱眉。 不知道凌傲柏是太清楚萧景泽的秉性,还是看了出来,他笑了笑,道:“皇上且放心,不到阎王来收命时,臣绝不敢死,臣曾答应先皇,要辅佐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是食言而肥,又有何面目下去见先皇。” 凌傲柏说得淡然,萧景泽却不能像他这般言及生死,但看到他眼中坚定的目光,沉默了半晌后,终于说道:“明儿朕便让黄忠来宣旨。” 大将军于国于民,于万里山河的情意,他不能不领。 言谈及此,谢瑶光看众人心情都挺不错,提议道:“外祖父,外头那些大夫诊病不准,我今儿带来宫里的御医来,让他再帮您看一看,可好?” 凌傲柏在病床上躺了这么久,换过的大夫和喝过的汤药不计其数,他自己个儿的身子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更何况,谢瑶光突然早产的事情他后来也听凌氏说了,见此刻谢瑶光仍是不信,只得叹了口气,“小七,即便是把大罗神仙请来,恐怕也难有什么用。” 谢瑶光摇头再摇头,坚持要让御医诊病,她平日里性儿好,可倔起来也是八匹马难拉回来的人,屋中其他人的劝说根本不听,凌傲柏也拗不过,最后只得点头答应。 可惜诊出来的结果,与从前别无二致,只是大抵是因为皇上皇后在场,这位经验丰富的御医顺口提了提,若是养着的话,说不定还能拖个一年半载的。 无论是对于接受不了事实的谢瑶光和已经开始准备身后事的凌傲柏来说,这都是一个喜讯。 凌傲柏想,如果能再活个一年半载,他就能给彤姐儿物色好夫婿,最好是能看到她成亲,这样的话,他才能放下心。 对于谢瑶光来说,拖过一年,还有一年,年年复年年,或许凌傲柏的伤病就能找到医治法子。 “不过大将军忧思深重,于养病不利,平日里的饮食、休息也要多加注意,万不可过度劳累,否则别说半载,恐怕三五个月都难以为继。” 御医的话甚至要比萧景泽的圣旨还要管用,谢瑶光也顾不上叮嘱华月郡主莫要欺负安哥儿,忙将平日里照顾凌傲柏的小厮叫来,同御医道:“往后你就住在靖国公府,全力负责靖国公的病,把要注意的地方都跟他说说,要是谁不听你的,敢阻挠你给靖国公治病,让他来找本宫。” 谢瑶光很少用“本宫”这个自称,萧景泽给予她的独宠便代表了无上的威权,用不着她声色厉荏地去维护,但如今她不仅用了,还不自觉地带出了当属于皇后的气势,御医吓了一跳,连连点头称是。 “靖国公的病情不允许外传,缺什么药材去朱雀大街上的祥和药铺取,我会让人打好招呼的。”谢瑶光皱着眉,仔细想还有没有什么没有顾虑到的,想了半晌,转头看萧景泽。 皇帝陛下会意,叮嘱道:“靖国公养病期间,一律谢绝外来访客,至于小……五小姐择婿之事,朕会嘱托给关内侯的,俗话说,长兄如父,也是该他出力的时候。” 凌傲柏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反倒是凌芷彤,大大方方地笑道:“劳烦皇上费心了,其实这事儿也没那么着急,我并不着急嫁人。” “只是想了了大将军的心病而已,五小姐不必介怀。”萧景泽道。 晚饭是在靖国公府吃的,连凌元景夫妇和凌氏也来了,一大家子其乐融融,茂哥儿对安哥儿这个新来的小弟弟十分感兴趣,在他旁边爬来爬去,眼睛亮晶晶的,十分可乐。 华月郡主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小家伙儿,软萌萌地,不知道有多欢喜,吃着饭也不忘朝那边看两眼,还叮嘱奶娘,“你看顾着些,别让茂哥儿压着大皇子,也别让他们从床上掉下来了。” 其实这床是专门请了木匠打造的,躺两个小孩子还绰绰有余,周边还有护栏围着,华月郡主这纯属瞎操心。 “娘……娘……”小家伙儿指着襁褓中圆嘟嘟的安哥儿,迷茫地想了半晌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只能喊娘亲。 韩氏搁下筷子,笑着起身站在窗边,俯身握住儿子的小手,温温柔柔地说:“这是安哥儿,你瑶光表姐的孩子。”又扭过头对安哥儿介绍,“大皇子,这是茂哥儿,你的小表叔。” 安哥儿什么也不懂,自然不可能给她回应,反倒是茂哥儿,咯咯咯地笑起来,学着他娘念:“念果果……” “是安哥儿,安……安……”韩氏笑着教导。 茂哥儿念了好几遍,只记住了一个安字,便学着他娘叫“安安”。奶声奶气地,惹得众人又是一阵笑声。 “茂哥儿可真聪明,舅母只教了三次就学会了,长大后说不定会是个念书的好料子呢。”谢瑶光道,“不过,舅舅肯定想让他学武吧。” “你想的倒是远,茂哥儿还这么小,谁能看出来个什么,还是等他知事儿了再说,不管从文从武,我没什么意见,只要他自己喜欢。”韩氏道。 谢瑶光也不吃饭了,跑到韩氏身边,讨教起了育儿经,韩氏也乐得传授,两人越说越起劲,韩氏将茂哥儿刚生下来的拉粑粑拉到了他爹身上的糗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那边谢瑶光就立刻将萧景泽给卖了出去,说儿子也尿了他一身。 当今皇帝陛下和他手握军权的关内侯对视一眼,两人都无奈地笑。 好在今日在场的都是极其亲近的家人,也是知道分寸的,并不会将这些事儿传到外头去,皇帝陛下和关内侯的颜面也算是保全了。 一旁的华月郡主听得兴致勃勃,畅想了一下如果自己有孩子的话,凌元辰父子俩相处起来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当真是越想越心动,她低着头悄悄和凌元辰咬耳朵,“我们也生个儿子吧。” 饶是凌元辰能忍,听到这话也差一点将嘴里的酒水给喷了出来,咳嗽了好一通才将那股儿呛着的劲儿给缓过去。 华月郡主却已经想到了凌元景生了儿子,凌茗霜也是儿子,如今谢瑶光也生了儿子,她皱了皱眉,又低声道:“儿子太多了,我们还是要个女儿吧,养得漂漂亮亮的,等着他们抢破头上门来提亲,你觉得怎么样?” 凌元辰当时一句话也没说,晚上回到自己的院内,却是直言,他儿子女儿都要,随后芙蓉帐暖,一夜春宵,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若是说餐桌上其他人都是其乐融融,那么凌傲柏就过得不是那样顺心了。 军营里出来的人,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铮铮铁骨汉子,可如今伤病缠身的靖国公坐在诸位,刚把筷子伸向红烧肉,身边的小厮就提醒,“大将军,御医吩咐了,您不能吃这些油腻的荤腥。”凌傲柏放下筷子,刚刚端起酒盅,小厮继续尽职尽责地提醒,“大将军,酒也是不能喝的。” 凌傲柏叹了口气,小厮说:“大将军,御医还说您要平心静气,唉声叹气对修养不利。” 凌傲柏想发怒,但是想了想,忍了。 凌元景是不知道先前诊病那一出的,见那小厮管东管西,便道:“这样不能吃那也不能吃,是想让国公爷饿着吗?哪个御医给父亲看的病?” 他可还记得,上一次大夫说凌傲柏没多少日子时,要他注意饮食时,父亲可是用人生得意须尽欢来应对的,怎么…… 凌元辰一愣,笑道,“倒是刚刚忘了同大哥说起这件事。”随即将御医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调侃道:“冬阳现在可是有皇命在身的人,连伯父都得听他的呢。”冬阳便是负责照顾凌傲柏的小厮。 刚刚还想着帮父亲出头的凌元景已经倒戈,点头道:“是得听他的。” 凌氏便说专门找个会做药膳的厨子来,华月回过神来便同她讲宫里有哪些御厨手艺好。 屋中言笑晏晏,早已冲淡了死亡会带来的阴影。 162.差异 第164章差异 大抵是靖国公病情好转的消息传了出去,文臣武将们忽然便从前些日子的剑拔弩张变得其乐融融,似乎从未起过龌龊。 萧景泽的心情显然好了许多,皱着的眉熨帖了,抱着安哥儿逗弄,谢瑶光看着父子俩乐呵呵的模样,心中亦是无限欢喜。 “看来前朝的烦心事都解决了?”谢瑶光问。 萧景泽将拨浪鼓塞到儿子手中,小小的手儿握不住掉了下去,一旁的黄忠极有眼色的捡起来,摇了两下,吸引了安哥儿的注意力。 “你倒是会玩。”萧景泽看了他一样,笑着将拨浪鼓握在手里,轻轻地晃着,逗得儿子一双明亮的眸子跟着转啊转,这才仰起头回答谢瑶光的话,“靖国公虽然不能上朝,但是现在的局面对我来说已经是极为有利,这吏治改革之事,还要徐徐图之。” “士大夫常说什么功名利禄,皆为粪土,我看最在意这粪土的,可就是他们了。”谢瑶光调侃了一句,道:“确实不能操之过急,不过这改吏治就像是治后宅,不能只从制衡入手,冗官冗员也当裁减,否则国库里有再多的银子也养不起这些只拿俸禄不干活的。” 谢瑶光这话说得夸张,不过她眉头微皱,对这些人极为不满的模样倒是逗乐了萧景泽,他握着安哥儿的手,父子俩一起摇了摇那拨浪鼓,随着鼓点声声,皇帝陛下半是笑,半是唱地道:“皇后是个小抠门……” “你都给儿子胡乱教些什么呀。”谢瑶光羞恼地叹了一句,好在安哥儿如今还未到学说话的时候,否则这些话叫孩子学了去,那可真是闹笑话了。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在屋中说着话,喜儿掀开帘子往里看了眼,见夫妇俩只是在逗弄孩子,走进来回禀道:“敬夫人已经妥善送回家,只是……” “是什么?”谢瑶光用帕子擦了擦儿子嘴边的口水,随口笑问道。 喜儿犹豫了一下,道:“我回来的时候,听敬夫人府里的婆子说,长安令府的差役从府里抬走了十袋米粮。” 那婆子的原话是觉着自家主子是皇后的亲娘,长安令府的人不由分说就拿走这么多东西,轻飘飘地留下几张银票也太过分了些,也不看看她们是那种缺钱的人家吗? 有些话说出来恐防污了皇后娘娘的耳朵,是以喜儿只是简单陈述了这件事。 谢瑶光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这事儿是先前皇上想出来的法子,如今说是三月了,可这天跟寒冬腊月似的,就是咱们宫里不也还生着火盆嘛,老百姓们缺衣少食的,世家大族给些东西也无妨,我娘没说什么吧?” 喜儿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怀中的孩子不知何时睡着了,谢瑶光轻轻拍着他身上的小被子,低声吩咐道:“叫乳娘进来带安哥儿下去睡觉吧。” 待到孩子被乳娘抱走,屋中只余下大人时,谢瑶光起身推开窗瞥了一眼,天依旧阴沉沉的,风迫不及待地从窗外吹了进来,落在脸上一片冷意,俏人儿细眉微蹙,回头看向软榻边看书的皇帝,“你说这天气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都三月了,外头还这么冷,青黄不接的,今年只怕是灾年。” 谢瑶光虽说不懂农事,可春种秋收这样的常识还是知道的,如今暮春将至,显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耕种时机。 萧景泽笑了笑,抚慰道:“昨儿长安令府来报,说是从南边走旱路已经运来了许多粮食,燃眉之急已解,至于耕种时机,我也同治粟内史谈过,他们衙门的府库之中还存了许多豆子、玉米之类的作物种子,虽然误了小麦和粟米的耕种,但其他作物倒不妨事。” 这些事谢瑶光自然是听不懂的,不过她明白萧景泽的意思,点点头道:“那便好,只盼着这霜冻寒凉早些过去。” 见鬼的天气能不能早些过去尚不得知,长安城的主街之上,时不时地便又车队经过,那套着驴或者骡子的大车上,便是一袋又一袋的粮食。 这些米粮从世家大族的宅门里被运了出来,还没在长安令府的粮仓中呆上一晚,就要被送到了黎民百姓手中。 长安城的三月,没有莺飞草长,没有踏青和纸鸢,那柳树发了新芽,却又在寒霜的侵袭下慢慢萎缩了下去。 好在萧景泽和一众臣工应对得当,又有以傅相为首的文臣和以靖国公、关内侯为首的武将支持,加之有像傅宸、薛明扬这样年轻的世家子弟身体力行的推行,长安城并没有形成很大的灾情。 百姓们对皇帝交口称赞,甚至还有在皇城外跪拜,而然距离长安五十里外的西郊皇陵,周嘉梦摔了一地的茶碗杯碟,细腻的瓷片和多色的彩釉再也无法拼凑完全。 自从在谢瑶光面前吃过一次闷亏,又在大皇子的满月酒上被其他人嘲笑了一通之后,周嘉梦就生了一肚子的闷气,而这些火,终于在得知行宫内没有珍珠米时发了出来。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宗正司每个月送过来的米呢?吃完了就去城里的粮行米铺里买,咱们还却一缸米的钱吗?告诉你们,本王妃就只吃这朔方郡产的珍珠米,别的地方的都不行,少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糊弄我,要不然小心你们的脑袋!”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道:“给小的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糊弄王妃呀,实在是……这城里缺粮,宗正司这个月送来的也是普通的米,还说皇上和皇后娘娘现如今吃的也是这些,小的们……小的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不听这话还好,听到这番话,周嘉梦的火气又冒了上来,摔了一地的东西犹是不解气,又狠狠地骂了厨房的厨娘和采买的管事一通。 一旁坐着喝茶的萧承和见她骂够了,这才放下手中的杯子,慢慢悠悠地道:“咱们虽然人不在长安,可是那里的情况也不是不知道,别说是珍珠米,只怕是银粳米都找不出,你又何苦难为底下人。” 周嘉梦一向都听萧承和的,如今也出够了气,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萧承和温柔地笑了笑,对吓得战战兢兢地仆役道:“行了,王妃只是心情不好,这事儿也怪不得你们,先下去吧,回头一人去管家那儿领五两银子,也算是给你们压惊。” 这一番话如同春风拂面,几乎快让那些跪在地上的下人们热泪盈眶,采买的管事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郑重其事地磕了个头,领着其他人退下了。 不得不说,萧承和对于收买人心这一套,运用的可谓极其熟练,尤其是白脸全都让周嘉梦唱了,这些下人吓得魂不附体的时候,随便一点小恩小惠就足以让他们感恩戴德,和自己从小见过的那些人一样。 亲民平和是萧承和的标签,虽然对外他一直强调自己曾经与民共甘苦,事实上,市井出身可以说是他的逆鳞,最不愿意旁人提起,可惜即便如此,萧承和也不得不承认,在市井生存中学来的那些手段,是他安生立命的根本。 “消消气,一群下人,跟他们一般见识做什么。等天气好些,我带你出去玩。”萧承和笑了笑,将周嘉梦搂在怀里,捏了捏她的手。 或许越是刁蛮的小姐在某些方面越是天真,周嘉梦很快便被萧承和哄得眉开眼笑,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男人眼底的不耐烦和冷意。 “兵士们打了不少野味,等会儿让厨房做了,你尝尝。”萧承和敲了敲桌子,笑容温和。 他们在山中生活了这么久,野味早就不稀罕了,周嘉梦厌烦那些东西的腥味,又觉得那些东西都是从山里弄下来的,脏兮兮的,想想就觉得不干净,不过此时气氛甚好,她只是皱了皱眉,到底还是点了头。 萧承和对她这般乖巧还是十分满意的,想了想,问道:“岳父那儿有送信过来吗?” 尽管他们被困在这个地方,没有皇帝的旨意不得出,但萧承和不是坐吃等死之人,短短时间便将不少人收为己用,甚至还有了心腹之人,而周嘉梦从承国公府带来的陪嫁丫鬟婆子,也都成为他身边的可信之人,专门负责联络承国公府。 周嘉梦点头,“我爹说是等到大皇子的百日宴,那时候人多眼杂,你借机脱身出来,之后的事他会安排的。” 萧承和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笑了,他猛地站起身,差一点儿将怀中的周嘉梦给带倒到地上。“没事吧。”他将人扶起来,笑问道。 原本想发怒的周嘉梦在触及到他满含深情的目光之后,红着脸,羞羞怯怯地摇了摇头,半晌后才问道:“你让我爹安排你和几位姐夫见面做什么啊?” 萧承和笑了笑,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道,“那是梦儿你的姐夫,你的姐夫不就是我的姐夫,同为承国公府的女婿,我可不得好好同他们打打交道,咱们平日里在这里,同他们久不见面,若是生分了,只怕梦儿以后回娘家要受委屈。” “他们敢!”周嘉梦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过了,忙补充道:“夫君好歹是个王爷,几位姐夫不过都是些小官小吏,都是我爹我娘,给姐姐们相看的亲事不好,害得你还要折节下交……” 周嘉梦的愤愤然萧承和全然不放在心上,他捂住娇妻的嘴,道,“为了梦儿,别说是做这些,便是其他的又何妨。” 屋中伺候的婢女适时地退了出去,将房内的一方天地留给两位主子,没一会儿,只听得低喘声不时从屋内传出,伴随着细长短促的叫声,守在外头的几个人对视一眼,脸都红成了天边的云霞。 周嘉梦手软脚软,香汗淋漓,一双眼睛似睁非睁,一瞧便是耗尽了全身气力,萧承和帮她盖上被子,温言抚慰了几句,看她疲累地睡去,这才施施然走出房门,看了左右眼观鼻鼻观心的下人们一眼,无言地笑笑,朝着府库走去。 大皇子,占着嫡长的名头,他的百日宴,可当真是个好日子呢! 163.百日宴 第165章 百日宴 转眼就到了四月底,大皇子萧怡安的百日宴。 长安城的粮食危机刚刚过去,是以此次百日宴和先前的满月酒一样,并未大肆操办,请来的宾客亦都是皇亲国戚,至于底下官员送来的礼物,一概未收,甚至还赐了不少御菜,奖赏世家官宦与朝廷共度难关之举。 “舞阳表姐今儿没来,说是又病了。”谢瑶光抱着安哥儿,同凌茗霜和华月郡主聊说道:“连小梦儿也没来。” 华月郡主不以为意,“这能怪谁,苏豫自作孽,皇上没有迁怒定国公府已是天大的福气,只是可惜了姑祖母。”虽然同为郡主,但华月与舞阳郡主鲜少来往,这会儿说起来,也只是慨叹一声罢了。 反倒是凌茗霜,想了想,道:“定国公有几位故旧,与我爹有几分交情,他们的子侄辈大多也入了兵营,和明扬也算熟识,我听说舞阳郡主有意在这些人里为苏小姐选一位夫婿,不过……” 以苏家如今的情形,苏绣梦想要说上一门好亲事可谓是难上加难,谢瑶光自然是明白凌茗霜话中的意思,她是喜欢小梦儿的天真纯善,但尚未到插手她人生的地步,是以也只是稍稍叹了口气,招呼薛咏松过来,同他说话。 前殿之中,因为病情久未露面的凌傲柏一出现,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萧承和笑着上前问候,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番,又看似关心的问了几句他的病情。 “劳烦宁王殿下关心,不过是些旧疾,碍不着性命。”凌傲柏淡淡地说道。 萧承和见他似乎真的是精神大好,心中极为失望,表面却依然不动声色,笑着道:“那本王就放心了,靖国公乃国之栋梁,朝廷没了您可不行,就连皇上对您也是多有仰仗。” 凌傲柏皱了皱眉,没有应声,直接无视了他话语中的挑拨,越过他,朝萧景泽走去。 萧承和心中不由后悔,可他在西郊丘山那个鬼地方一待便是大半年,本以为凌傲柏这一次死定了,没想到他竟然又活蹦乱跳的,萧景泽有了他,便有时间平衡文臣武将之间的势力,着实让萧承和恼怒,一时间没忍住才说出那样的话。 照着他原本的性子,定是要温言解释一番的,但靖国公摆明了不愿意同他多说,萧承和意识到自己做再多解释也不能将人拉到他这边来,又何必白费功夫,只是说错了一两句话,靖国公不可能因为这个便去皇帝面前告状,更何况,他已经被软禁在了西郊皇陵,还能更糟吗? 想通了这一点,萧承和便没有急于上前,反而笑着同其他人攀谈起来。 承国公府乃是先皇皇后的娘家,自然也是这场宴席的宾客,周嘉梦没有婆母,自然是跟在了陈氏身边,而承国公也同萧承和这个儿婿聊起了家常。 宴席很快便开始了,男女老少皆已入席,谢瑶光和萧景泽坐在主位上,安哥儿由乳娘抱着站在一边,一家三口共同接受宗亲们的祝福。 大安朝这一代第一个皇子的百日宴,自然称得上是盛事,来往的又都是宗亲贵族,算是自家人,食不言的规矩倒也不必守得太严苛,三三两两的说着话,便是皇上,也不时同皇后娘娘低语两声。 这种场合谈论的当然不是政事,不过随意一些家常话,多是宗亲们对安哥儿的祝愿,话题也不知怎的,便转到了周嘉梦的身上。 承国公夫人陈氏先是夸了一通皇后娘娘福泽深厚,又变作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叹道:“我们家梦儿福薄,成亲这么久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和宁王殿下两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西郊,也不知道是不是阴气太重,臣妇还盼着她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呢。” 自打上一次周嘉梦提出想要从西郊皇陵的行宫搬回来,却被谢瑶光当众给了个没脸之后,便没有人再提过这桩事,陈氏今日说起这话,实际上也并非有人暗中指使,只是她心疼这个小女儿,又觉得谢瑶光是个好说话的人,便想借着这个机会求求情。 谢瑶光这一次倒是没有动怒,她轻啜一口茶,笑看周嘉梦,“宁王妃想回来?” “臣妇……”周嘉梦自然是想点头的,但是她不像陈氏那般单纯,上一次谢瑶光说得话还言犹在耳,更何况之后萧承和还叮咛过她暂且不要再提此事。 犹豫了半晌之后,周嘉梦摇了摇头,娇羞地说道:“妾身还是跟着王爷吧。” “你们夫妻感情倒是好。”华月饮了一杯酒,朗声笑了笑,“我看承国公夫人也莫着急,这子嗣之事天注定。” 华月郡主向来心直口快,说这话也没有旁的意思,可惜周嘉梦并不这么想,还以为华月是在讽刺她是没有子嗣的命,心中恨极,勉勉强强才挤出一个笑脸来。 一顿饭吃的是心思各异,席间萧承和还送了一柄玉如意作为贺礼,大安人好玉,玉器也常常被作为亲友之间互相赠送的礼物,但是这柄玉如意不同,它是仁德太子被立为储君时睿宗皇帝所赐,且不说其价值连城,单就这意义来说,便显得与众不同。 年轻的宗亲子弟不认得这是何物,但像靖国公、承国公这样的老臣却是一清二楚的,凌傲柏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先人遗物,大皇子恐受不住,宁王殿下这礼,重了。” “靖国公误会了,本王的礼,已经随诸位宗亲的一并送到了偏殿,这玉如意,却是代先父所赠。”萧承和站着,笑眯眯地解释了一句。 萧景泽看了一眼,刚要应下,却察觉到谢瑶光拽了拽他的衣袖,轻轻地摇了摇头。 仁德太子死的时候萧景泽尚未出生,当然不知道这东西,但谢瑶光看过太史令所记载的史书,心中无比明白,只是她想不通,萧承和突然送这样一柄玉如意,究竟是何用心? 难道他是希望皇上现在就立储君吗? 谢瑶光看了一眼乳娘怀中的安哥儿,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 果不然,在萧景泽以大将军所言有礼,要他将仁德太子的遗物收回去之后,萧承和忽然跪了下来。 “皇上可听说过,先皇将这柄玉如意赐给先父时曾说,一朝储君乃国运绵延之根本,臣对此话深表赞同,大皇子乃是嫡长子,按照祖制,未来不可限量,臣代先父送此物给他,也算是盼我朝有承前启后之盛世。” 储君之事向来都是朝堂上不可说的话题,更何况萧景泽如今才年过二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即便是御史们也没有上谏要求立储君,此刻由一个闲散王爷说出来,自然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宗亲们议论纷纷,有人觉得皇上还年轻,大皇子尚在襁褓之中,不是立储君的时候,也有人认为嫡长子继承大统乃是祖制,按理来说大皇子成为储君无可厚非。有人低声说话,自然也有那噤声不言语的。 凌氏和离,安阳侯府死的死,走的走,靖国公一门可以说已经成为皇后娘娘的娘家了,在这样敏感的问题上,自然都把嘴巴闭得紧紧,一个字儿也没有说。 华月郡主倒是想说什么,被凌元辰眼明手快地给阻止了。 萧承和看着分外不同地几拨人,笑了笑,看向凌傲柏,“靖国公以为本王所言如何?” 这是逼着凌傲柏表明态度了。 没有一个皇帝会在这个时候想立储君,如果凌傲柏认同了他的话,那无疑是表明他们对大皇子成为储君是支持的,皇帝陛下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觉得靖国公就像睡在他床榻边的一只老虎,随时会一口咬掉他的脑袋,然后把大皇子拱上帝位,就像当年支持萧景泽一样,然后继续做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靖国公。 啧啧啧,那可是手握兵权门生无数的靖国公呀,一想到萧景泽和凌傲柏相互猜忌,反目成仇的画面,萧承和都快要笑出声来。 事情自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顺利,凌傲柏想都没想,摇头道:“储君之事,自有皇上定夺,臣等不敢妄议。” 萧承和有点儿失望,不过他打起精神似乎就是一瞬间的事儿,能让萧景泽和凌傲柏反目固然好,可是如果不成,这件事也会成为他们之间的一根刺吧,退一万步说,不立储君,那可就怪不得他到时候以小儿难当大任为由,摄政为王,反正一个还没有长牙不会说话的小兔崽子懂什么? 可惜他小看了萧景泽的心胸。 皇帝陛下当真是想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培养成储君的,他只有阿瑶一个妻子,不担心有后宫争宠这回事,想必在他和阿瑶的教导下,他们的孩子也必当是兄友弟恭,绝不会有同室操戈的情形。 底下的皇亲国戚们看到萧景泽不言语,还以为他在为萧承和的大胆而恼怒,谁又能想到皇帝陛下只是在考虑如果应下来会不会被那些言官阻拦。 不过萧景泽的心思他的枕边人最明白不过,谢瑶光无奈地笑了笑,都说慈母多败儿,可萧景泽对安哥儿有多宠,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这皇位或许在旁人心里重若泰山,但在萧景泽心中,恐怕连儿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今日是大皇子的百日宴,说好了不议朝事的,好不容易运河行船无碍了,南边新送来的贡酒,是用荔枝酿的,喜儿,去拿两坛来,让宁王殿下一会儿带回去好好尝尝。”谢瑶光笑了笑,转头吩咐道,又让珠玉将萧承和呈上来的那柄玉如意收好。 刚刚她不想要,是希望萧承和见好就收,不过既然他非要送,那她可就不客气的收下来了,反正好歹也算是个值钱玩意。 一旁的华月郡主笑着埋怨道,“皇后娘娘好偏的心,有这等好酒也不想着我,都给了宁王和宁王妃,我可是要吃醋的。” “少不了你的,给你留着呢。谢瑶光笑着说道。” 刚刚的事儿,就算是揭过去了,萧承和若是再揪着不放,便显得有些过于刻意了,他惯会隐忍,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淡淡的笑了笑,“华月郡主倒是巾帼不让须眉,本王实在佩服。” 华月郡主撇了撇嘴,反问道,“怎么?宁王殿下瞧不起女人喝酒吗?” 萧承和摇头,“本王觉得郡主是个真性情的女中豪杰,别无他意。”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争辩起来,谢瑶光笑着打圆场道,“一坛酒的事儿,瞧你们这说道的,也不怕长辈们笑话。” 长公主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说道,“我看华月这脾气这辈子是改不了了,争强好胜的,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谢瑶光故意调侃,“那我可得跟三舅好好说一说,看他能不能让郡主把这脾气改一改。” 几个人三言两语又抢了萧承和说话的主动权,紧接着,迅速将话题又转移到了今天的主人公安哥儿身上,萧承和又没有养过孩子,自然是插不进这个话题中了。 他悻悻然的不再答话,而是将目光落在了萧景泽的身上,皇帝陛下的神情落在他眼中,极像是在思索什么对策,萧承和笑笑,让这些人再猖狂猖狂吧,毕竟这样的日子不多了。 164.乱象 第166章乱象 大皇子的百日宴上,不少宗亲都喝得微醺,比如说,关内侯凌元景,又比如说华月郡主。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连宁王殿下,也有了几分醉意,萧承和被宫女内侍们扶着,脚步虚浮地往外面走着,周嘉梦在后边小心翼翼地跟着,直到将要踏出建章宫的大门时,才回过神来,有些歉意的,对她身旁的宫女说:“今日失礼之处,还请姑姑代为向皇后娘娘转达歉意。” 送他出来的宫女不是旁人,正是如今已经成为椒房殿宫女管事的珠玉。 珠玉笑了笑,点头应道,“宁王妃请放心,奴婢一定帮您把话带到。不过……” 她迟疑的看了一眼前头的人,十分关心地问道,“不过宁王殿下他没事儿吧,奴婢在一旁瞧着,看他也没喝多少,怎么就醉了呢” “我们家王爷酒量不好,平日甚少喝酒,今日高兴,多饮了几杯便成了这样,实在失礼。” 别看周嘉梦,平日里完全是个刁蛮任性的千金小姐,但为了萧承和他,她可是摆出了十足十的礼仪,尤其在其他女人面前,更不愿失了面子。 珠玉应了一声,便没有再多说,而是道,“皇后娘娘那边还等着我伺候,我便不远送王妃了。” “姑姑请便。”周嘉梦说完这句话,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扶着萧承和往外走,而珠玉则返回了大殿,低声在谢瑶光耳边说了几句话。 真的喝醉了。 得到这样一个答案谢瑶光诧异地笑了笑,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萧承和倒是知道装乖,她还以为,他会忍不住同他的那些同党幕僚们碰面呢。 然而事实正如谢瑶光所猜想的那般,萧承和夫妇俩一路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宫墙,上了等候在宫城外的马车,车帘儿刚放下,方才还醉得迷迷糊糊的宁王殿下便坐直了身体,眼神清明,一脸的醉态也收敛了起来,打眼看上去就知道无比的清醒。 “人来了吗”萧承和问道。 周嘉梦点点头。 萧承和揉了揉眉心,道,“让他上来。” 很快便有一个打扮寻常的青年男子,上了马车,车内空间有限,只见这人半弯着腰,恭恭敬敬的站在萧承和面前。 “确实有几分相像。”萧承和打量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对那人说道,“转过去我再看看。” 那人从善如流的转了一圈,萧承和愈发满意,道,“瞧这背影更像了,行,现在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跟本王换一换。” 换过衣服的两人,正如萧承和先前所言那般,若不仔细看,还当真认不出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宁王。 周嘉梦皱着眉,不服气道,“他哪里有王爷的姿容气度,看着真是碍眼。” 那假扮萧承和之人低眉顺眼道,“小的贱出身,同宁王殿下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萧承和皱了皱眉,他平素最不爱听人提这关于出身的话,眼前这人是贱出身,他自己也是在市井长大的,能好到哪里去。 周嘉梦却是根本猜不到枕边人的心思,她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随即扭头看向萧盛和,撒娇道,“王爷,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去吗你就带上我吧!我保证不会坏事的。” 萧承和叹了一口气,表情万分无奈,“梦儿,不是我不想带你,我若是带了你去,旁人定会疑心这车中之人到底是不是我若是穿帮了的话,到时候一切都白费了。” 萧承和说的是实话,即便心中烦闷万分,但此刻还用得上周嘉梦,他就只能耐心解释。 好说歹说,总算劝的周嘉梦接受了这件事,萧承和凑到周嘉梦耳畔,低语温柔地说道,“委屈王妃了,劳烦王妃在家中等我回来,到时候我再好好补偿补偿你。” 语气婉转而又暧昧,引人无限遐想。 周嘉梦红着脸推了他一把,嘟囔道,“车上还有人呢。” “他不敢乱说。”萧承和笑着在佳人娇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才掀开车帘看外面一眼。 马车已然是到了长安街上,他低声吩咐车夫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整理了一番衣衫,悠悠然下车。 彼时尚未有人注意这辆从颜色到装饰都万分低调的马车,哪怕他是从皇城处驶来。 椒房殿中,内侍将今日送来的贺礼整理成册,呈到了谢瑶光面前。 俏丽的少妇逗弄着怀中的孩子,无心翻看,随口问道,“长不长,若是不成的话,念给我听听吧。” 内侍自是不敢不从,忙将那礼单上的物品名称一个个念了出来。 安哥儿不知道眼前的人在说什么,听了一会儿咯咯地笑起来,手舞足蹈的去抓他娘的头发。 谢瑶光按住他的手,挠了挠手心,笑骂道,“真是个鬼精灵,知道别人送了这么多好东西给你,瞧这乐的,眼睛都快找不到了。” 珠玉在一旁笑,“咱们大皇子和旁人家的小孩,可是一点都不一样,甚少哭闹不说,还会逗娘娘和皇上开心,您应该高兴才是。” 谢瑶光瞥了她一眼,吩咐他给那内侍一片金叶子之后,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珠玉见谢瑶光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高兴,有些不明所以,小心翼翼的问,“娘娘,奴婢今日没有做错什么事儿,或者说错什么话吧” “何故这样想”谢瑶光笑了笑,“我不过是有些惊诧于皇室宗亲们的大手笔而已。” 事实上,无论是民间还是皇室,都鲜少有大张旗鼓过百日宴的,顶多是邻里亲朋之间问候几句,家中给小孩子几样好东西做礼物便算是了事了,可谁让皇帝陛下宠儿子呢,又觉得当初满月酒亏待了安哥儿,才决定为儿子庆贺百日。 “承国公府送了一盆半人高的珊瑚盆景,海中珊瑚是极为难得的东西,更何况这样大的,还有其他几个宗亲,也都送了十分贵重的礼物,你说他们的用意在哪里”谢瑶光十分不解,等到萧景泽回来,随口将事情说了,便低声请教他的看法。 要知道,这些人送的东西,价值要比安哥儿满月酒时送的,要不知高出多少倍。若是想讨好他们,这种大礼也该是选在更恰当的时机才对。 与皇帝陛下亲密无间的皇后娘娘自然不会明白,这些礼物的意义和萧承和所送的那柄玉如意并无不同,都是为了挑拨萧景泽和她,和靖国公之间的关系。 “想不通便别想了,省得累的脑仁儿疼。”忙完了政事的萧景泽,从她怀中抱起儿子,笑呵呵的问了几句,,掂了掂分量,扭头对谢瑶光道,“儿子好像胖了些。” “小孩子长得快,不奇怪。”谢瑶光同旁人取了那么多的育儿经,对于孩子的成长过程知道的一清二楚,不过到底是第一次当娘,在萧景泽提起来以后,夫妇俩便像是挖掘宝藏一般,用手丈量着儿子的小胳膊小腿。 安哥儿不知道爹娘在做什么,还以为是跟他玩,喜滋滋地笑个不停,小孩子发自内心的纯洁无瑕的笑容,让他们夫妇俩愈发地沉浸在逗弄儿子的乐趣之中,没有再想旁的事。 半月之后,太常寺卜问吉凶,卦象有异,乃是大凶之兆。 如今的太常令不再是先前那位姓李的大热,而是换了一位吴姓官员,,这位吴太常对于皇帝的脾气还算不上了解,战战兢兢地将此事禀报上去,原以为皇上会震怒,谁料萧景泽只说了句不痛不痒的知道了。 萧景泽敬鬼神,但不信鬼神,这些吉兆凶兆在他看来都是偶然,并没有特殊的寓意。 吴太常并不知道皇帝陛下对他的业务水平根本不上心,见躲过了一劫,整个人乐开了花。 但他手底下的官员就不这么开心了,一个个愁眉苦脸,收了钱办了事儿,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心里的那个担忧和害怕呀,就甭提了。 就在这时,南方忽然传来水灾的消息,奏折上说是河道决堤,洪水一泻千里,冲垮房屋无数,灾民流离失所,民生难以为继。 朝野上下一片震惊,萧景泽紧急委派官员,从国库调取钱粮,又签发数道圣旨,派人督办赈灾事务。 而太常寺的那一道卦象,却不知怎的突然流传了出去。 即便萧景泽已经足够快地找出了应对措施,但南边的消息传过来,朝廷再派人去赈灾,总是需要些时日的,这个时候,已经逐渐有灾民一路乞讨,到了长安郊外。 这些灾民经历了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饿得浑身浮肿,甚至有人卖儿卖女,易子而食,突然听闻了太常寺曾经占卜出大凶之兆,但皇上不以为意的消息,又怎能不愤怒。 如果当时皇上细问了,详查了,说不定他们就能避过这次灾难呢 是不是皇上对老天爷不敬,才会使得神仙震怒,降下这等责罚来 这样的说法从隐隐约约到众口铄金,也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因为灾民们知道了先前北方天气严寒不退,缺食少粮的事儿。 看吧。不止他们遭了秧,其他人也没落着好,一定是皇上不敬重鬼神,才会让他们都遭此大祸。 如果说先前只有从南边来的灾民们在内心埋怨,那么这一次,连长安城的百姓都有些坐不住了,流言成燎原之势,尤其是这样的事儿从不缺凑热闹的人,说得人多了,每个人心里都有想法。 饶是萧景泽的好脾气,也让他忍不住摔了奏折,怒斥底下的官员办事不利。 “朕让你们控制灾情,你们杀了灾民是怎么一回事还怕闹得不够大吗不让灾民进城是不想影响城中百姓的正常生活,长安令,朕让你们在城外搭建临时住所,安置灾民,为什么不安置还有城里的百姓,流言蜚语闹成这般,难道就没有找出源头来” 薛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项一项的回禀道:“闹事的灾民太多了,当时场面控制不住,衙役们就动用了武力,当时只是想将他们赶出去或者绑起来,绝对没有伤人性命的意思,臣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死了。安置灾民的临时住所臣已经命人搭建好了,可是……可是哪些灾民不愿意住,臣……臣也想不出办法来,还有在城中散步这些谣言的人,现在说这些事的人太多了,朝中有一大半的官员也对此半信半疑,臣……臣品级低微,不敢……” “说起这些来借口倒是一个个的。你品级低微,是让朕给你升官吗说了多少遍,不要和灾民发生冲突,安抚为主,就算不能站在他们的立场,难道你不知道一旦灾民失控,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萧景泽着实没有耐心和薛严解释这些,气哼哼地将人给轰走了。 宫外的情形谢瑶光也听说了一些,她忙着照顾孩子,倒分不出心想这些,不过萧景泽一连四五天都忙到深夜,睡在了御书房,她怎能不担心。 好不容易趁安哥儿睡了,这才特意提着吃食来御书房看萧景泽,没成想一进门便看到地上那摔烂了的奏折,还有揉了一地的废纸团子。 “你这是怎么了”她可是从没见过萧景泽生这么大的气。 “事多,心烦。”萧景泽鲜少有这样颓败的情绪,他面容疲惫,心中烦闷无比,但仍是挤出一丝笑容来,“过去就好了,别担心。” “为了灾民的事儿”谢瑶光将地上的奏折捡起来,又将废纸团子归拢到一起,丢尽了纸篓子里,笑道:“我看你先前安排赈灾井井有条,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不是赈灾的事儿,是宫外的流言。”萧景泽蹙眉,“现在恐怕宫里也有人在说吧,什么我为君不仁,非天命所归的说法都出来了,只怕是要乱!” 谢瑶光想了想,“你是说萧承和会借机造反” 尽管知道萧承和对皇位有着觊觎之心,但是这辈子和上辈子的路明显不同,现如今萧景泽好端端的,又不像上辈子那样早早地就……想到这儿,谢瑶光担忧道:“你最近要小心一些,不管去哪儿都要让决明跟着,我怕……” “怕有人行刺我阿瑶关心我,我自当领受,宫中卫尉不是吃素的,再说我现在忙得焦头烂额,也不会去哪里的,放心吧。”萧景泽笑了笑,“至于你说萧承和,他若是想直接谋反,恐怕早就做了,我觉得他求得是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只要我不死,他就没有借口,我是担心民乱。” 试问哪一个朝代的建立和国家的开启不是因为民乱呢。 民一乱,便会举兵造反,他们或许兵不强,马不壮,但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有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就算是镇压住了,也是一场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扪心自问,萧承和并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形。 165.解铃 第167章解铃 有时候谢瑶光会想,是不是因为她的重生,才会使原本顺平安昌的盛世变得突然多灾,毕竟上一辈子,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寒霜雨雪,也没有这样声势浩大的洪涝灾害。 究竟是不是因为自己而改变了所有事情的轨迹,谢瑶光也说不清,上辈子萧景泽死后,许多事儿她都记不太清了,如果不是萧承和偶尔还会在她眼前晃一晃,有时候她甚至会真的觉得上辈子已经成为了一场梦,而她现在只是过着和梦里截然不同的生活而已。 “古人都讲先礼后兵,你对黎民百姓有着帝王仁善之心,俯仰无愧于天地,行止无愧于良心,这便已经足够。若是真有民乱,那就是谋反,谋反乃重罪,按律法行事即可。”谢瑶光觉得萧景泽是想想出一个完美的法子,既能避免民乱,又能维护天下太平,试问天底下又怎么会有两全其美之事呢? 见萧景泽仍在沉思,谢瑶光无奈地笑了笑,“你就是想得太多了,皇帝掌生杀大权,想想先帝和几位先祖皇帝在位时的民乱,哪一次不是用血骨填平的,瞻前顾后可不行。” 这话也就谢瑶光敢说,像那些领了皇差的官员,也只敢在心里腹诽两句罢了。 “阿瑶,我……”即便是当了多年皇帝,萧景泽也不缺杀伐果断的决心,但在某些事情上,他一直有不能撼动的底线,他不愿意做一个铁血帝王,不愿意看到腥风血雨,倒不是因为悲悯或者慈善,纯粹的不喜欢罢了。 谢瑶光忽然想起当年萧景泽刚刚登基时,外祖父对他的评价,说他仁心治世,但仁心不能平乱世,所以才会让他丢弃一直养着的琥珀,想要磨掉他的妇人之仁。 是自己的出现改变了某些事儿。 谢瑶光再一次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摸了摸鼻子,道:“我帮皇上想法子。”她喜欢的,可不就是萧景泽永不改变的温柔,不过是难了些,她就不信没有办法,又何必让萧景泽的眸子里染上血色呢。 萧景泽笑了笑,他就知道,阿瑶一定能理解他的心思。 拉起谢瑶光的手,年轻的皇帝陛下,将人引到桌案前,指着桌上的一张纸,道:“我有一点儿思路,不知可行不可行。” 萧景泽想了好几天的对策,又同不少臣工商议,怎么可能一点儿所得都没有,所有的解决办法最终都落在了纸上那七个大字上。 解铃还须系铃人。 “系铃人?”谢瑶光不解,“我听黄忠说,这流言蜚语散播之广,几乎涉及了长安大大小小的门户,便是宫中也有人在说,根本无从查起,怎么找到这个系铃人呢?” 萧景泽摇摇头,解释道:“我说的系铃人,并非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流言本身,阿瑶可还记得,萧承和刚刚封王时,满城传他孝义有加的事儿。” 谢瑶光当然记得,当时他们便将计就计,不仅提升了萧景泽的声望,甚至还把萧承和给弄到了西郊丘山去守陵。 “你的意思是……”谢瑶光迟疑了一下,“让人去反驳这些流言?” “不。”萧景泽摇摇头,“现在这些说法已经深入民心,即便让再多的人去反驳,恐怕也无济于事,而且做得越明显,就显得我越心虚,得不偿失。” “那是……”谢瑶光似乎有些明白了,“不管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些流言四散,你打算借助他们这条线,去散播你想要他们传的消息。” 萧景泽笑了笑,“有这样的想法,不过也不止如此,他们不是说卦象如此,那让太常寺重新卜一卦不就行了,不过这卦象不能明显和之前的冲突了,还得与太常寺参详一番。” “太常寺。”谢瑶光想了想,“那卦象从太常寺传出去,可见那里的官员不能尽信。”谢瑶光对前朝的大多数官员并不了解,更何况这位吴太常上任也没多久,与她几乎没有打过交道。 萧景泽笑着点头,“决明调查过了,之前那一卦是底下人卜算的,这一次请吴太常来,他是可信之人。” 太常乃九卿之一,萧景泽选的接任之人,自然是他能信得过的。 此时的西郊行宫之中,萧承和与卫陵的几位将士正是喝得畅快开怀。 “末将是个粗人,要是说了什么不对的话,王爷别往心里去。”一个小统领双颊通红,可见酒意正酣,他道:“我觉着那些灾民说得在理,咱们这位皇上啊,根本不将我们这些小人物放在心上,我十五岁当兵,一入伍就是十年寒暑,被遣派到这里来卫陵,是没人问没人管,和我一同入伍的如今都混上三品了,咱就是想去战场上拼杀,弄点儿战功升官,也没那个机会啊。” “可不是!”另一人对这话深表认同,“往年分到的粮饷衣物,咱们都是最少的,说什么咱们不用上战场,好东西先紧着他们用,我呸!凭什么呀!都是当兵的,谁比谁差了,要是能上战场,老子也是铮铮铁汉一条!” 萧承和端起酒碗,笑道:“二位都是军中好儿郎,本王敬你们一杯。”同这些粗野之人喝酒,用得自然不是酒盅,而是大海碗。散发着浓烈酒香的烧刀子,就被宁王殿下眼睛眨也不眨地喝了个一干二净。 “好!” 有人道了一声好,酒劲上头,不分大小地拍了拍萧承和的肩,笑道:“我就欣赏这样豪爽的汉子,来来来,再喝一杯。” 说着话又将萧承和面前的酒碗给满上了。 酒是一杯接一杯的喝,聊得话题也信马由缰,渐渐不受控制。 一直未发一言的卫陵统领吴舟横终于开口道:“宁王殿下,你说的事儿,在下应了。” 萧承和豪情不改,面露喜色,笑道:“吴统领海量,可得再多喝几杯才是,本王先干为敬。”若不是瞧着吴舟横在这样的鬼地方还能将卫陵的将士练成精兵强将,他才不会白浪费功夫同这些人喝酒呢! 哼!有这样的才能却屈居与此与坟茔为伴,他就不信吴舟横能甘心,大丈夫合该建功立业,他不过小小的试探,还不是将其本性给试出来了。 至于其他小统领,早就对他钦佩不已,对朝廷的无视也心有不满,让他们跟着自己成就大事,只要迈过心里那个坎,又哪有不愿意的。 萧承和只要想到如今萧景泽焦头烂额却又不得法子的愁苦模样,心中万分开怀。 “这可是个不死不休的无解之局呢……”饮尽碗中酒,萧承和轻声叹道。 可惜长安城中的风向瞬息万变,萧承和以为胜券在握,殊不知还有那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太常寺新卜出一挂,这大凶之兆已然发生,要想解决,便要从凶中找到一线生机,而这一线生机正对紫微帝星,昭示皇帝陛下才是解决这场灾难的唯一人选。 紧接着,皇帝陛下曾明令官宦世家开仓放粮救济长安百姓的消息传到了灾民耳中,长安城的百姓也想起了先前发到自己手中那一袋袋的米粮。 有人迷茫了,有人迟疑了,有人开始反思,皇帝陛下好像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呀?比起那些家中徭役,横征暴敛的帝王,皇帝陛下可是难得的仁心呢。 百姓虽然容易被糊弄,容易被引导,但同时等到他们意识到自己被人戏耍了之后,所有的愤怒都会化为对皇帝陛下的维护。 长安城的老百姓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毕竟是天子脚下住着的,很快便意识到此事不简单,他们开始宣言皇帝陛下的仁德善行,开始告诉那些灾民,你们被人哄得团团转,被人利用了。 灾民们也不是蠢货,他们想,是啊,皇上可是派了赈灾的官员到我们那儿去了,还给我们在城外建了住的地方,还给我们派发粮食。 说皇帝坏话的人到底是什么居心?是不是不想让皇上赈灾,是不是想让我们饿死? 灾民们的愤怒也被转移,城外的风波有惊无险地平息了下来,而这一切,在沾沾自喜的萧承和还尚未得知。 太常寺新卜出一挂,这大凶之兆已然发生,要想解决,便要从凶中找到一线生机,而这一线生机正对紫微帝星,昭示皇帝陛下才是解决这场灾难的唯一人选。 紧接着,皇帝陛下曾明令官宦世家开仓放粮救济长安百姓的消息传到了灾民耳中,长安城的百姓也想起了先前发到自己手中那一袋袋的米粮。 有人迷茫了,有人迟疑了,有人开始反思,皇帝陛下好像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呀?比起那些家中徭役,横征暴敛的帝王,皇帝陛下可是难得的仁心呢。 百姓虽然容易被糊弄,容易被引导,但同时等到他们意识到自己被人戏耍了之后,所有的愤怒都会化为对皇帝陛下的维护。 长安城的老百姓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毕竟是天子脚下住着的,很快便意识到此事不简单,他们开始宣言皇帝陛下的仁德善行,开始告诉那些灾民,你们被人哄得团团转,被人利用了。 灾民们也不是蠢货,他们想,是啊,皇上可是派了赈灾的官员到我们那儿去了,还给我们在城外建了住的地方,还给我们派发粮食。 说皇帝坏话的人到底是什么居心?是不是不想让皇上赈灾,是不是想让我们饿死? 灾民们的愤怒也被转移,城外的风波有惊无险地平息了下来,而这一切,在沾沾自喜的萧承和还尚未得知。 166.流火 第168章流火 俗话说,七月流火炭烤大地。 长安城每一年的酷暑,都让人万分难熬,但老百姓们总觉得忍忍也就过去了,偏偏这一年的夏天,却显得尤为漫长。 天气回暖之后一夜抽出了新芽的柳树,随风摇摆的枝叶儿被晒得打起了卷,老百姓们或拎着桶、或抱着盆,排着队在水井边打水。 城外却又是另外一幅景象,灾民们三三两两的寻着阴凉处蹲着,原本饿的黄扑扑的脸,显得颜色更深沉了些,汗珠子不停的从额头上流下来,落在地上迸溅出水花。 一个汉子抹了把脸,愁苦的眉皱得越来越紧,他看向一旁的文弱男人,目光里露出一丝乞求来,咬着牙说道:“郑大哥,要不咱们也去丘山上去吧,山里好赖能遮凉,还有吃的,就是挖树根,也比咱们坐在这儿强。” 那姓郑被唤作大哥的男人看了看正当空的日头,觉得有些刺眼,又闭上眼,抿着嘴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汉子看了周围低声说这话的其他人,那眼中的恳求更迫切了些,他忍不住上前两步,在文弱男人身边蹲了下来,说道:“郑大哥,朝廷能救济得了我们一时,救济不了我们一世,我们也不是去打家劫舍,就是去山上找点儿吃的,你到底在忧心什么呀!” 男人这一回没踌躇,缓缓开口,“丘山乃是宁王的封地,又是皇家陵园所在,咱们这等普通百姓不能擅自靠近,我们现在以工换食,就挺好的。等到日头偏西了,天不热了,再叫上几个兄弟,咱们下午都去东边打井。” 汉子听到这话泄了气,暗暗腹诽没瞧出来大哥还是个死心眼,但他仍是不肯放弃地再劝了一句,“我们这些粗人,是卖惯了力气的,倒不妨什么事儿,可是大哥你的身子,熬得住吗?” 这男人一身书卷气,的确不像是个卖苦力的,不过他跟着这些灾民一路从南北上,帮着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灾民们避了不少难,又出面跟朝廷周旋,让这些灾民们有了暂时安身的地方,同生死共患难的情谊,加之他说话做事十分让人信服,灾民中有不少人几乎是以他的话马首是瞻,这说话的汉子也是想靠劝动他,好将这些灾民们带到丘山上去。 可惜男人一直不为所动,那汉子只好唉的叹了一声,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熬过了炎热的晌午,日头终于恋恋不舍地偏了西,那姓郑的文弱的男人领着一群灾民,在东边的一块空地上继续着早上没干完的活,打井。 古书有云,大涝之后必有大旱,对如今的情形,萧景泽心中早有准备。 只是他觉得一味的救济恐怕是杯水车薪,更害怕这些灾民们不事生产,最终变成饿了、冷了便向朝廷伸手要吃的穿的,成了一个填不完的无底洞,更害怕有些人不但不感恩,还要记仇,毕竟先前谢瑶光施粥的时候就出过这样的事。 在与众位朝臣商议之后,萧景泽才提出这么个以工换食的法子。 皇帝陛下觉着灾民们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灾民,他们先前都是安居乐业的老百姓,若是能靠着一把子力气养活自己,任谁也不想行乞度日。 朝臣们觉得皇上太异想天开,武官提议但凡灾民有异动便立刻就地正法,文官们则更希望皇帝陛下能以仁善为本,采取怀柔政策。 双方争论不休,萧景泽干脆谁的话也没听,在谢瑶光的支持下力排众议,直接签发了诏令。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陛下以工换食的法子竟然得到了很多灾民们的响应,大多数是帮着城外的农田浇水,又或者是在城西的码头搬卸货物,比如皇后娘娘名下的店铺的货船,便有几十个灾民在以工换食。 但是灾民中也不乏吃不了这种苦的人,尤其是这几日天气炎热愈发难熬,有些人便趁着夜色跑到了丘山上,借着广袤的山林,躲避了起来。 丘山乃是长安城的近郊,树木繁茂,并无什么凶猛的野兽,灾民中也有不少人觉得,如果不能进城,丘山也是个能安顿下来的地方。 只不过此处正如那郑姓的文弱男人所说,不仅是宁王的封地,还是皇家陵园,要是上擅自闯入禁区被发现了,可不是件小事儿,闹不好就把脑袋丢了。 可是最早进入丘山的那一批人到现在还好好的,甚至不时有消息传出,说他们今日挖了几棵药草,明日猎得几只猎物,去城外的集市上,换了银钱,买了衣裳,竟也能人模狗样的混到城里去。 长安城乃帝都,不知是多少人心之所向,这些灾民在城外盘亘数日,见此情形,有不少人都心动了。 每每入夜,这群灾民的人数变少了一些,半个月下来,竟然少了近千人。 城外的简易茅草屋和帐篷中鼾声如雷,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句小孩子的哭声,郑文渊捏着袖中剩下的半块饼,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到那传出小孩子哭声的屋前。 门是敞着的,这是一家孤儿寡母,皇帝出了以工换食的法子,青壮年但凡是能下苦力的,都有口饭吃,但女人和孩子不成,干不了重活,每天只能换来一顿饭,孩子半夜里饿得直哭。 郑文渊晃了晃手里的饼,立刻便吸引了小孩子的视线,他招招手,“虎子过来,这块饼给你吃。” 那妇人要拦,小孩子却已经蹬蹬蹬地跑了过去,接过饼狼吞虎咽起来。 女人讪讪地,说道:“郑小弟,谢谢啊。” 郑文渊没说话,也没有点破女人是故意没有拦住小孩,只是抬头看了看漫天的星河,心里想,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第二天一大早,郑文渊路过昨夜那对母子的木屋时,发现里面已经变得空荡荡的,连朝廷发给他们的草席也没留下。 没有人问这对母子去了哪里,那跟在郑文渊身边的年轻汉子嗡动着嘴唇,想说什么,不料却听见对方先开了口,“你要是想去丘山,就走吧。” 此刻,那一群脱离了灾民队伍,偷偷摸摸地进入丘山的人,都被五花大绑的捆在了丘山行宫的后院儿里。 不消说,这一切都乃是,萧承和的杰作。 他原本是想借着灾民造反这等大事,以领兵护驾为由,趁乱杀了萧静则取而代之,谁曾想萧景泽手腕了得,竟然能悄无声息的将这件事给扼杀到摇篮里。 眼看着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萧承和又怎能甘心,当卫陵的兵士们将这些灾民抓住送过来的时候,他原本是想杀了这些人泄愤的,但看到他们痛哭流涕求饶的模样,萧称呼心中忽然生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来。 不过是一群连饱饭都吃不上的灾民,想不想造反?愿不愿意杀了皇帝,又岂是能由得了他们的。 萧承和先礼后兵,等到将这群人吓成惊弓之鸟,让他们知道不跟着自己走就只有死路一条之后,这千把号人全都交给了吴舟横。 “就这群软手软脚的,我也没想着他们能杀几个人,不过一定要把声势给做出来,要让世人知道,皇帝陛下逼着半个月吃不上一顿饱饭的灾民们做苦力,然后将他们逼反了!”萧承和根本不在乎这群人的生死,他现在一心想着要取了萧景泽的性命,坐上皇位,而这群人,不过是他问鼎皇位路上的一群炮灰罢了。 吴舟横点了点头,有木有样地在后山操练起了这一群谋反的“新生力量”。 自以为皇帝忙得焦头烂额,无暇注意他的萧承和根本就不知道,丘山行宫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宋决明看在了眼里。 “练兵?还是一群灾民?萧承和疯了吧?”谢瑶光诧异,她心目中一直认为萧承和心思深沉,万不是这样冲动之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那群灾民能有什么战力,就一千来号人,冲不到皇宫门口,用不着羽林军,巡防的京畿卫就能把他们全都处置了。” “也许,萧承和就是这样想的呢。”萧景泽皱了皱眉。 “那……”谢瑶光刚开口,里间的安哥儿睡醒了不见娘亲,哇哇地大哭起来,正在商量对策的夫妇俩一前一后的进了卧房之中,谢瑶光抱起哭的可怜巴巴的儿子,轻声哄了起来。 眉头紧皱的皇帝陛下也在瞧见小家伙儿的那一瞬间露出了笑脸来,嘀咕道:“奶嬷嬷现在都不好使了,一天到晚的粘着你,再这么下去可不成。” “成不成的还没满周岁呢,等会开口说话了再说吧。”谢瑶光轻轻地拍着安哥儿的背,小家伙的眼泪珠儿还挂在脸上,眉眼却已经弯了起来,呜呜哇哇地伸着小手想要拽娘亲的头发,不料被萧景泽抓了个正着。 谢瑶光笑了笑,让珠玉拿来了安哥儿的玩具,又将他放在学步车中,吩咐奶嬷嬷看着,这才同萧景泽重新说起刚才的事儿来。 “你是意思,是说萧承和想要借着这群灾民来摸黑你?”谢瑶光说罢,不等他回答,又点头道:“如果你让人平乱,那么这群灾民便是第一批要死的人,正好坐实了你施苛政的事儿,如果你打开城门,让这些人进来了,那后果更不堪设想,他这是想让我们进退不得,真是好歹毒的计谋!” 谢瑶光蹙眉,刚刚的笑脸儿已经消失不见,粉面寒霜,心中却已经动了杀机。 萧承和要造反显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她不想再等了,夜长梦多,还不如…… 踌躇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说道:“我想着,能不能让决明去……去丘山行宫直接杀了萧承和。” 谢瑶光着实不愿将这等话说出来,她不想让萧景泽知道,有时候她也是个冷血之人。 皇帝陛下愣了愣,蓦地笑了出来,“如果这样能一了百了,我倒也想这么做,可是萧承和是皇家血脉,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丘山行宫,且不说追随他的那些官员们,就是廷尉府、长安令都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否则不仅是他们的乌纱帽,连项上人头都难保。” 世间人大多都觉得身为皇帝便能随心所欲,可前朝这般行事的人莫不是亡国之君,萧景泽自然不会如此,更何况他是个极有原则之人,没有拿到萧承和谋反的铁证,他是断不会轻易动手的。 谢瑶光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仍旧忍不住咕哝了两句,“你就不应该给他封王,如果不封王,他就是个平头百姓,现在什么事儿也没了。” “封王可是阿瑶提议的。”萧景泽笑了笑,“不过你放心,这件事很快就会结束了,等到来年春天,安哥儿大一些的时候,我领着阿瑶出去游玩可好?” “今年秋天还没到呢,明年的春日尚早,你还是别说大话了,万一到时候去不了,到时候我可是要拿君无戏言嘲笑你的。”谢瑶光嘟囔着,到底还是将他的安慰听到了耳中,道:“我在后宫之中,寻常也没有人来,你且要小心,省得萧承和狗急跳墙。” 萧景泽点了点头,至于到底有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便没有人知道了。 而这会儿的萧承和的确是急了,他虽然嘴上说不指望这群灾民能杀人,但心里还是期盼着他们能发挥大用处的,没想到被吴舟横操练了许久,依旧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 火急火燎地想要谋反的宁王干起来杀鸡儆猴的事儿来,从那群灾民中拉了两个不好好训练的人,当着千把号人的面直接抹了他们的脖子,可把不少没见过血的灾民吓得魂不附体,提着枪杆子劈刺的更卖力了些。 丘山行宫中多了这么多人,整日喊打喊杀的,饶是个傻子,都能猜出萧承和想做什么,跟何况是身为枕边人也略知内情的周嘉梦。 萧承和从外边回来,她已经煮好了茶,殷勤不已地递了过来,娇嗔道:“外头的太阳能把人给晒化了,王爷大热天的出去作甚,先喝一杯凉茶吧,我还让他们冰了些瓜果,等一会儿就送过来。” 萧承和没有接茶杯,就着她的手饮了两口,脸上露出虚假的温柔笑容来,“多谢王妃。” 这一声谢又换来周嘉梦的笑声,她撒着娇道:“王爷老是朝我道谢,是不是拿我当外人?” “王妃怎么会是外人,这世上还有谁能比王妃更和本王亲近的?”萧承和笑着反问了一句,换来周嘉梦满足的神色,然后才道:“今儿小茶送了消息吗?” “来过了,说是大姐夫把钱粮都带过去了,旱灾也波及道了他们那边,不少人一听说给饭吃,争着要来,小茶说招募了不少人呢。”周嘉梦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夫君做了皇帝,自己就会成为皇后,简直做梦也要笑醒了,哪里还有不积极的,追问道:“王爷是打算过了夏天再动手吗?” 夏天无论是人还是马匹都容易困乏,天气炎热,又赶着闹旱,周嘉梦觉得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萧承和没有回答她的话,略微沉吟了一会儿,道:“让岳父再去探探定国公的口风,咱们光有了兵马可不成,还得有这些世家贵族的支持。” 定国公算什么世家贵族! 周嘉梦心里颇为瞧不起定国公府的人,觉得他们无官无职,只靠着祖上封荫过活,更何况苏豫还死了,舞阳郡主就生了个女儿,定国公府眼瞅着后继无人,有什么可交好的。 萧承和却不这样想,长安城的世家掌权人多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他不愿意亮出底牌,那些人自然也不敢给他个准话儿,但苏久林不同,他是个没有退路的人,当年能帮着他爹逼宫,今日就能再助他一臂之力。 更何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定国公府再落魄,当年也是风光过的,苏久林手中有的东西,其他人不一定有。 萧承和是个心思深沉的人,他不说,周嘉梦自然不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了。 丘山行宫外的山上,一对面黄肌瘦的母子在树林里挖野菜,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妇人忙扯着儿子躲在了厚厚的草丛中。 小孩子的脸被草叶子刮得又痒又疼,但一点声儿也不敢出,咬着唇捂紧了嘴巴。 待到那穿着盔甲巡视的一队人过去了,妇人松了口气,抱着儿子从地上爬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捡起地上的野菜,低声道:“走,虎子,咱们回山洞里,娘给你煮野菜吃。” 被唤作虎子的小孩子在战战兢兢之后终于露出了委屈的神色,恳切地说道:“娘,我害怕,咱们回去吧,我想郑叔叔了。” 这对母子,赫然就是前些天跟郑文渊在一起的灾民。 只见妇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布满了厚茧的手掌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叹息道:“要是能回去,娘也想回去,可是现在……” 表面上看着这丘山进出得十分容易,进来了才知道想要出去有多难,虎子母子俩进来以后才发现,那些进了丘山的灾民几乎见不到踪影,他们躲躲藏藏地走了四五日,然后亲眼看到一队穿着盔甲的兵士躲在树后面的灾民给抓走了之后,母子俩才发觉,这山里头似乎不像传说中那样简单。 她们想着往回走,然而这山林中有穿行不止的卫士,尤其是靠近下山的地方,到处布满了兵士,毫无武力值的母子俩根本不敢靠近。 虎子娘看着虎子失望的脸,苦笑了一声,她没有告诉年幼的儿子,有一天晚上她看到有人扛着两具尸体,从山边的断崖上扔了下去。 167.物证 第169章物证 “听说承国公今儿又去定国公府了,他该真不会是想把小梦儿定给他孙子吧?”华月郡主一边啃着酥梨,一边看着谢瑶光手中的绣绷,“还是你这儿凉快,都有心思搞这样繁琐的事儿。” “不是有句话叫心静自然凉吗?你要是觉得热,我让珠玉去御医署给你要点儿苦菊来,你带回去泡茶喝,那东西下火。” 华月郡主摇了摇头:“苦兮兮的,我才不喝那玩意呢。我跟你说定国公府的事儿呢,我听我祖母说,舞阳姑祖母向她打听周三公子的为人呢,估计是心动了,周家其他人都不行,也就周老三能看,其实小梦儿嫁他也不算亏,毕竟……” 毕竟已为人妇,华月郡主说话总算不再像之前那样不过脑子,话顿在了这儿,随即话锋一转,道:“这鬼天气还不过去,,说不定办个喜事天就能好了呢。” “你以为是小孩儿的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谢瑶光笑骂了一句,认真道:“舞阳表姐不是冲动之人,周家是什么情况她会不知道,应当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就算她同意了,定国公也不见得会答应。” 华月哼哼了两声,便也不再关注这事儿,反而扭头去看谢瑶光手上正在绣的东西,看了半晌也没瞧出名堂来,撇了撇嘴,道:“今儿元辰去了城东,说是灾民们打得那口井出水了,我想跟着去看,他非不让,要不咱俩偷偷过去玩儿吧?” “我可不去。”谢瑶光笑,如今又不是同华月一起读书的那个时候了,她本就不能轻易出宫,更何况现在还要照顾儿子,“你也别去凑热闹了,虽说灾民们现在受朝廷的管制和约束,但万一磕着碰着的,有那个闲工夫,你不如跟着舅母学学管家的事儿。” “我才不学那个呢,想起来就头疼。”华月叹了口气,“还是出去玩儿有意思,你要是不想出宫,咱们去太液池转转也成啊。” 一旁的珠玉听到这话也笑了,劝道:“郡主是个不受拘束的人,心性洒脱当真叫我们这些奴婢羡慕,娘娘苦夏,近来都在屋里闷着,我瞧今天日头不太大,外头还吹着风,去太液池走走也未尝不可,喜儿,你说是也不是?” 饶是性子冷清,可大半个月都在屋里呆着,喜儿也颇有些受不住,微微地点了点头。 谢瑶光看了两人一眼,无奈地将手中的绣绷收了起来,起身道:“叫奶嬷嬷看好大皇子,再让内侍拿把伞过来,省着晒着了郡主。” 华月不在意地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怕晒。 主仆客一行四人正往外走,不曾想连大门还没迈出去,便有内侍通禀,定国公府嫡孙小姐求见。 “嫡孙小姐,不就是小梦儿?”华月嘀咕了一声,不等谢瑶光开口就问那通传的内侍,“苏小姐是一个人来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谢瑶光略略沉吟,点头道:“宣她进来。” 说罢她又扭头对另外三人道:“以小梦儿的性子,寻常无事是不会来宫里的,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郡主想去太液池逛一逛,你们俩陪着去吧。” 喜儿迟疑道:“我留下来吧。” 谢瑶光笑着摇头,“椒房殿还有那么多人呢,又不是离了你不行,去吧,好好的一个姑娘,跟我一样憋在屋里也不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喜儿只好点头。 目送三人离去,谢瑶光转身回了正殿,吩咐内侍多拿几块冰过来放着,随即又吩咐宫女准备茶点。 苏绣梦是一路小跑着来了椒房殿的,额头上全是汗,脚步乍一停,差点眼前一花摔倒在殿前。 推开宫女想要扶她的手,年少执拗的姑娘站直了身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又重新整理了一番衣裳,这才迈着规规矩矩的小碎步进入了椒房殿。 比起外头的炎热来,皇后娘娘所处的椒房殿可以说是凉爽无比,但苏绣梦恍然不觉,她目不斜视地走到了正厅,给谢瑶光问安行礼。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谢瑶光摆摆手,对身畔的宫人道:“赐坐。” 宫女引着苏绣梦在一旁坐了下来,又给她奉上一碗凉茶,这才退到了谢瑶光身边站着。 苏绣梦端着茶碗,半晌没有开口,一双眼睛像是神游太虚,找不着焦点。 嘴唇似乎嗡动了一下,但仔细一看,却又好像丝毫动静也无,看出少女的不安与踌躇,谢瑶光想了想,让左右的人退下了。 正殿的门依旧开着,炎热的风从门外吹进来,冲淡了空气中的丝丝凉意。 苏绣梦斟酌了半晌,却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语句,她抬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门外,手在袖口中掏了掏,才将拿出一封信来, 信封略微有些泛黄,看着像是放置了许久,大抵是因为被少女贴身放着,天气又太过炎热的缘故,摸上去有点儿潮湿的感觉。 谢瑶光目光只在那信封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又落在了少女身上,她心中有些疑惑,却又不忍开口。 自从苏豫死后,原本如花般纯真灿烂的小姑娘一夜长大,变得忧郁沉闷,将所有的心事都埋藏在心底。 谢瑶光等待着她开口,可是苏绣梦迟迟没有说话,她摩挲了一下手中的信封,咬了咬牙,起身将它放在了谢瑶光面前的桌子上。 相顾无言,谢瑶光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开口问道:“让我看这封信?” 少女点了点头,一双眸子古井无波,葱白的手指却已然将身上的裙子抓出了褶皱来。 谢瑶光不紧不慢地将信拆开,只看了两行,动作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她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内容,然后又仔仔细细地再看了一遍。 信是苏豫写给女儿的,算算时间大抵是在他被凌元辰从丘山皇陵带走的前几天,尽管信中没有关于自己的一个字,但从内容来看,是一封绝笔信无疑。 信中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他留下来的产业,给女儿准备好的嫁妆,给妻子准备好的田地、宅院和钱财。 然后才说到萧承和,苏豫在信中说,萧承和有谋反之心,交代苏绣梦告诉定国公府的人,不参与,不阻挠,独善其身,这样无论萧承和成功或失败,都不会牵扯到她们身上。他还搜集了许多萧承和意图谋反的证据,其中有信件、有账簿、还有一部分人的口供,若是萧承和成事之后想要对定国公府不利,这些东西能救他们一命,若是萧承和失败了,那么就将这些证据上交给皇室,也算是大功一件,或许能让定国公府走出如今不得后嗣不得为官的窘境。 这封信是苏豫留给女儿的只言片语,也是他给苏绣梦和舞阳郡主,乃至整个定国公府的保命符。 “我爹他……”苏绣梦见谢瑶光看完了信,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可刚刚说出几个字,便又悄无声息地沉默了起来。 谢瑶光将信纸折好,重新放进信封中,道:“你爹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丈夫。” 事实上,看完这封信,谢瑶光不得不承认,身为定国公世子的苏豫是个惊采绝艳之人,他如此殚精竭虑,算好了每一步,无论事情发展到如何境地,都给妻儿留好了退路,如斯人才,只可惜未曾入朝为官,否则定有一番成就。 沉默的少女听到皇后娘娘对自己父亲的评价,眼圈通红地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谢瑶光叹了口气,温言问道:“你爹的这封信,并没有交代你现在就将它拿出来,小梦儿,你为何……” “为了我爹。”苏绣梦一开口,声音沙哑,想来是不知何时哭伤了的,大抵是事情已经摊到了明面上,又或者是谢瑶光对待她依然十分温柔,她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缓缓开口道:“去年腊八节暴民作乱之事,并非是我爹指使的,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我看过我爹留下来的那些证据,那里有夏应持的口供,说是他是为宁王做事的。既然夏应持同宁王有联系,那宁王又何必通过我爹去指使夏应持,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你爹当时在廷尉府已然签字画押,承认自己乃幕后主使,若他是被冤枉的,那又为什么……”谢瑶光说到这儿,忽然明白了过来。 想必苏豫并非像苏绣梦所说的那样不知情,而是故意身陷其中,他要做一场惊天豪赌,赌注便是自己的命,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就像是他信中所言那般,妻儿家人皆有退路,也不算亏。 这人当真是…… 谢瑶光想不出词来评价苏豫,毕竟一个能将自己的性命也算计的清清楚楚的人,很难让人评说,最终她也只想到一句“难怪舞阳郡主如此情深不悔,苏豫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也罢,事情已经过去了,当时顾及到你娘的面子,并未声张此事,对你爹的名声也没有什么大影响。”谢瑶光说道:“你其实大可不必把这封信拿来给我看的,应该像你爹交代的那样安静等着才对。” “娘娘,我可以把我爹留下来的所有证据都交给你和皇上,但是我想求你一件事。”苏绣梦娇嫩的脸庞上变得严肃起来,她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想求皇后娘娘答应我,保全我爹的名声,恢复定国公府后嗣考取功名的权利。” 说是一件事,其实是两件,先别说谢瑶光想不想答应,这两件事所涉及到的地方,并非她所能干预的,于是她摇了头,道:“此事我不能答应你,暴民案的卷宗由廷尉司封存,定国公府之事更是先帝的诏令,并非本宫能更改的。” “皇上宠信皇后娘娘,只要皇后娘娘求求皇上,皇上一定会答应您的。”苏绣梦着急地说道。 “小梦儿,正如你爹信中所讲,萧承和谋反已成定局,皇上只需要早作准备,以不变应万变,便能掌控全局,等到他真的谋反了,所有人的眼睛都是证据,你的那些东西有没有就不重要了。”谢瑶光嗤笑一声,将道理掰开了讲给她听。 苏绣梦低下头,闷闷道:“可是城外有灾民,最近又是大旱天气,百姓们积劳困苦,若是宁王起事,必定要有所伤亡……” 纵使失去了父亲,骨子里渐渐渗透出成熟来,苏绣梦依然保留着她的天真纯善,她想得是,如果皇后娘娘答应了她的请求,那么依靠她拿出的证据,就能直接将宁王以谋反的罪名论处,既不会在城中短兵相接,也不会有人死,更满足她所想要的。 “娘娘。”苏绣梦又唤了一声,言语中满是恳求。 “本宫没有这个权利,不能答应你。”谢瑶光再度摇了摇头,又道:“按道理来说,我应该吩咐宫人将你关起来,然后拷问那些证据的下落,不过本宫感激你的信任,更何况萧承和的结局并不会有什么不同,所以此事就作罢吧,我当你今天没有来过,你也不必再求我。” 谢瑶光很少向萧景泽提什么要求,即便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是皇后娘娘提出来的请求,皇帝陛下十有八/九都会答应,可也正是因为这样,谢瑶光才要对得起这一份尊重和爱护,不能任意挥霍,更不能随便代替他做出决定。 或许是知道谢瑶光下定了决心,苏绣梦不再请求,只是她也没有走,静静地坐在那儿,手指快要将裙子上笼着的薄纱揉烂了。 她在犹豫,在纠结,在担心自己做错了选择。 谢瑶光看着少女迷茫的表情,将放置在一边的绣绷和针线重新拿了起来,再度绣起了小孩儿穿的肚兜。 才刚刚缝好一个花样,便有声音从殿外由远及近地传来,直到那声音进了大殿,在椅子上呆坐着的苏绣梦才猛然惊醒,看向门口。 华月弯着嘴角笑了笑,“小梦儿还没走啊?御膳房今儿做了解暑开胃的菜品,还有香甜软糯的山楂糕,你快求求皇后娘娘,让她留你在宫里用膳。” 谢瑶光抬眼笑道:“你从太液池转到了御膳房,这绕得可有够远的。” 华月郡主对这样的调侃不以为意,理直气壮地说道:“那是因为到了该用膳的时候了,我是特意帮你们过去看看的。” 谢瑶光没接话,一边笑一边将绣绷上的布取了下来,准备得空再缝制成衣裳。 “皇后娘娘,我能留下来用膳吗?”一旁默不作声的苏绣梦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让人没想到的话。 谢瑶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吩咐道:“珠玉,晌午再多添一双筷子。” 珠玉应了一声,转身又让人去御膳房通知了。 萧景泽这些天忙于政务,甚少在椒房殿用晚膳,难得一次,没想到还撞上了华月郡主和苏绣梦。 “你们这儿瞧着倒是热闹。”萧景泽笑着说了一句,在主位上坐了下来,“阿瑶不喜与人交际,能同她说得来话的人不多,你们若是有空,就多来陪陪她。” 华月郡主摇头笑,“我才不来呢,看着皇后娘娘和皇上夫妻恩爱,大皇子又那么可爱,我嫉妒。” 这明晃晃地调侃萧景泽竟然欣然接受,还回敬道:“那你跟元辰可要加把劲儿了。” 华月郡主哼了一声,专心致志地吃起食物来。 一旁的苏绣梦则显得分外不安,一双眼睛时不时悄悄地看一眼谢瑶光,不知是不是担心她将刚刚的事情告诉给萧景泽。 滋味各异的一顿饭毕,华月郡主揉揉肚子出宫回家,萧景泽则进了偏殿去看儿子,苏绣梦原地站了半晌,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来,一股脑将里头的东西全都倒在了桌面上,基本上都是纸状物,有一张轻飘飘地被风吹到了地上,落在了俏丽少妇的脚边。 谢瑶光顺手弯腰捡起来,看到上边红色的手印有些迟疑,问道:“这……这是你爹留给你的证据?你一直随身带着?” 苏绣梦被问得面色发窘,嗫嚅道:“我不知道放在哪里安全,又怕丢了,所以便放在身上。” 谢瑶光嗯了一声,扫了一眼口供,供述人的名字没听过,供纸里面的内容大约是说宁王萧承和指使他与朝中大小官员接触,并且在文士之中招纳幕僚。 接触官员和招纳幕僚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不过如果接触时送了银钱或者一同狎妓却又是另一种问题了,更何况这供纸上还附上了官员名单,包括他们的官职大小,收受的财物数目,去过哪几家妓院,花费了多少银钱,堪称事无巨细。 “你爹是个审犯人的好手。”谢瑶光感慨了一句,除了廷尉司的周廷之,她还从未见过如此详细的供述。 将那供纸递回给苏绣梦,不料她并没有接,谢瑶光不由问道:“你把这些东西放在这儿?是要给我?” “嗯。”苏绣梦点头。 “我可没有答应你的要求。”谢瑶光笑,这丫头方才还那样恳求自己,怎么这一会儿就改了主意? 苏绣梦认真地说道,“娘娘答应了的,我问娘娘可不可以留下来用膳,娘娘同意了。” 谢瑶光哭笑不得,问道:“那你先前所求之事……” “我爹信里也说了,活着的人比较重要,那些灾民从南北上,活下来不容易,为了这样的事儿丢了性命不值得。”说服了自己之后,苏绣梦显得轻松了许多,她笑着道:“娘娘还是先看看这些证据,能不能直接给宁王定罪?” “证据?定罪?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身后传来疑惑的声音,能够旁若无人地走进这里来的,除了萧景泽别无他人。 168.人证 第170章人证 待到萧景泽完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他让内侍送苏绣梦出宫回家,顺道去廷尉府传召周廷之。 当初苏豫一死,暴民案不得不了解,廷尉大人心中也憋着一口气,如今有了新的证据,还有其他事情涉及其中,萧景泽要让萧承和从此永无翻身之地,就必须确保这些东西是铁证,而周廷之熟读律法,先询问他的意见方是正道。 “小梦儿手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萧承和揉了揉酸痛的肩,疑惑地问道。 “是苏豫留给她的。”谢瑶光拿了块帕子,帮他擦了擦手和脸,又将自己对苏豫的看法说了一通,这才道:“苏豫当真是聪明,这计策一环接着一环,若不是小梦儿无意中发现了这封信,这个秘密恐怕要等到萧承和起事之后才会揭开。” 萧景泽低头咬了咬她的耳垂,笑道:“不许夸别的人。” 谢瑶光觉得痒,双手推着他的胸膛,低下头道:“我就是随口说说,苏豫都死了,就是没死,也是长辈,这种干醋有什么好吃的,莫名其妙。” “我乐意。” 皇帝陛下要是不讲理了,谁也拿他没办法,谢瑶光无奈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小梦儿本想求我帮她爹恢复名誉,再请你下令解除对定国公府后嗣子孙的惩处,我没答应。” 萧景泽想了想,说道:“恢复苏豫的名誉并不难,他的事儿本来也没对外声张,不过定国公府的惩令是先皇下的,我若是直接取消,恐怕不行。” “你想帮她吗?”谢瑶光问了句,“这是朝中之事,如果对你不利,也就罢了,毕竟苏豫和定国公府都是实打实犯下错的,现在这情形也不算冤枉了他。” “过是过,功是功,如果不是多年前定国公犯了错,也就没有后来苏豫的错了,事不及后人,父皇的这个诏令确实严苛了些。”萧景泽摸了摸下巴,“不过现在萧承和还未伏法受诛,谈论功过为时尚早,且再看看吧。” 苏绣梦拿出来的那一堆证据是如何让廷尉大人惊掉了下巴,又是如何与皇帝陛下逐条分析,商议怎样给萧承和定罪的事儿暂且不提。在看完了这一番证据之后,周廷之摸了摸胡子,脸色严肃地说道:“证据虽多,但像暴民案的夏应持,贪赃枉法的许敏仪,结党营私的李太常,不是死了,就是被贬,或者辞官归去,许多证据链都断了,死无对证,想要让宁王认罪有些难啊。” 萧景泽也知道证据的重要性,否则不会等到现在还让萧承和逍遥法外,他蹙眉道:“只怕到时候让他认罪不成,还反咬一句说朝廷诬陷于他。” “要是有合适的人证就好了。”周廷之说道:“有了这些物证,再有人证相互佐证,宁王谋反的事情便是板上钉钉,有那些闻风而动的人在一旁拖后腿,还怕其他案子不水落石出吗?” 话虽如此,但想要找到指证萧承和的人几乎是千难万难。 谋反是杀头的大罪,萧承和行事小心,不会给不相干的人留下破绽,知晓内情的人却都已经身涉其中,他们更不会自毁前途,周廷之想了想,“要不然皇上派人潜到萧承和的身边查找证据?” 自从知道萧承和的为人之后,萧景泽就在他身边安插了几个眼线,都是暗卫出身的好手,但效果并不理想,皇帝陛下也不瞒着,说道:“萧承和疑心重,不肯轻易相信人,总要百般试探才肯露出一丝缝儿来,朕已经派了好几个人,只有一个能在他身边做事,可惜也只是找到了不紧要的东西。” 周廷之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没有几个皇帝不往朝臣身边安插人的,只要自己行得正立得端,便没有人能揪住自己的把柄,只是他还是有些失望地说道:“如此一来,臣只能回去将这些证据一一核查,深究内里,看能不能找出什么人证来。” 萧景泽何尝不知道这样做,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点头道,“那就劳烦众爱卿了。” 晨光微醺之时,皇帝陛下才回到椒房殿中更换朝服,准备上朝。 睡得迷迷糊糊的谢瑶光睁开眼,看着一夜未睡,面露疲惫的萧景泽,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然后伸手扯过外衫,披着下了床。 “你昨儿一晚没睡,跟周大人聊得怎么样?有把握给他定罪吗?”谢瑶光一边替萧景泽整了整衣衫,一边打着哈欠问道。 萧景泽摇了摇头,却又不想让她失望,便说道,“现在就等着人证了。” 谢瑶光忽然想起自己偶然在宫外看到的戏班子,那穿着官袍的钦差大臣常常是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问道:“现在人证物证俱全,本官且看你如何抵赖。”便也没有往心里去只当是三五天的事情。 出乎萧承和意料的是,三五天之后,真的有了人证。 这还要从五天之前虎子娘领着虎子从守卫森严的丘山中逃出来说起。 人在遇到危及性命的事情的时候,通常会爆发出无限的潜力,为了让自己和儿子都能活下去,虎子娘一路带着儿子东躲西藏,一边找吃的,一边按照原路返回,路上躲过了无数次的卫兵巡逻,也幸好是夏天,即便是入了夜也冷不到哪儿去,只是免不了被蚊虫叮了一身包。 衣衫褴褛的母子俩趁着夜色从山上逃了出来,等到他们回到城外难民聚居的地方时,才发现当初分给他们的房子已经被别人占了。 “娘,郑叔叔。”虎子抱着他娘的腿,指了指不远处的文弱男人。 虎子娘犹豫了一番,连滚带爬地扯着儿子走了过去,她搓了搓手,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郑小弟。” 郑文渊是第一次见到从丘山出来的人,瞧她们母子俩狼狈的模样,问道:“刘嫂子,你这是……是不是去了山里头的人欺负你们孤儿寡母了?” 刘嫂子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地看了郑文渊一眼,郑文渊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说道:“你回来了是要重新去官爷那里登记的,不然没有睡觉的地方,他们也会给你派点活儿做,好让你有饭吃,我领你们去吧。” 说罢伸手要抱虎子,不料刘嫂子拉着儿子后退了一步,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惧,她这些天着实被吓怕了。 虎子倒还好,记得眼前这人是平素会给他吃的,教他道理的郑叔叔,松开他娘的手扑了上去,呜呜哇哇地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说道:“郑叔叔,山里好可怕,到处都是穿着盔甲的人,他们还杀人,虎子和娘差一点就死了。” 郑文渊诧异,看向妇人,问道:“刘嫂子,到底是怎么了?先前去的那些人呢,没有在山里见到他们吗?” 答话的是虎子,“见到了李三哥,还有大山叔叔,他们都躺在地上,脖子上有血,娘说他们死了。” 他说一句抽噎一下,虽然声音稚嫩,但郑文渊还是听明白了,他面色凝重地看向虎子娘,问道:“刘嫂子,虎子说得都是真的吗?” 虎子娘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郑文渊当初不愿意去丘山,就是因为心中有不安的预感,如今得知这样的消息,也大抵猜出了一些什么,但他还是需要确认一下,便让虎子娘将这些天在丘山里的见闻说给他听。 “有约么几百人在巡山,都穿着厚重的铠甲,面容凶恶。” “我带着虎子到了靠近行宫的地方,也有很多人,从咱们这儿进去的人基本上都在那儿,他们拿着武器,像是在练武。” “后山上还有特别大的一处地方,堆积了许多武器,我偷了把刀,才能在山里过活这么久,对了,那儿还有一些密封的箱子,闻上去有硝石的味道,我猜是花炮。” 如果说先前郑文渊还只是猜想,那么现在他已经确认无疑,宁王萧承和这是预备造反,那箱子里有硝石味道的东西,根本不是花炮,而是火药。 他踌躇了一会儿,道:“你们在这儿等一下我,我去拿个东西,带你们进城。” 进城?虎子娘看了这文弱的青年一眼,又想到他之前帮着灾民做了许多的事,心里不由得腾升起一股儿信任来。 郑文渊回到自己住的小木屋中,在一个破布包裹里摸了半晌,终于找出一块玉佩和一锭银子来。 他这些天跟负责管理灾民的小官吏已经混熟了,借口自己要进城去找亲戚,又将那银子塞给了他,这才获得了准允,甚至那小官吏还送佛送到西地让人将他们送进城。 郑文渊领着虎子母子俩在城中的巷道中七拐八拐,熟悉的好像是从小生活在长安城的人一样,最终他停在了一栋宽阔古朴的宅子门口。 守门的下人打着盹儿,一睁眼看见门口站着三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心里嘀咕着,这外头的灾民怎么进城了?嘴上却已经出声呵斥:“快走快走,这儿可不是要饭的地方,看见这门上的牌匾了没,定国公府,这可是大人物住的地方,你们这些烂泥腿子,快走远点,别把门口的路给我弄脏了。” 即便定国公府在长安城的贵族圈子中已经被排挤了出去,但在看门的下人和普通百姓眼中,它依然是高不可攀的,毕竟寻常人的门上挂不起高祖皇帝御赐的匾额,也住不起这么大这么漂亮的宅子。 郑文渊全然不将那门子的话放在眼里,拉住虎子的手,免得他害怕,然后才将那一块玉佩拿出来,道:“你将这个东西拿给定国公,告诉他我姓郑,他看到了,自然会见我的。” 那玉佩玉质晶莹剔透,更为难得的是一点儿裂缝细纹和杂色都没有,一瞧便知道是上好的东西,门子的眼睛都看直了,再瞧郑文渊的眼光已经有所不同。 他喜滋滋地接过那玉佩,正打算收入自己怀中的时候,却又听到面前的文弱男人道:“这是定国公府的传家宝,你要是自己个儿吞了,小心小命不保。” 郑文渊一语道破那门子的心思,见对方似乎有所犹豫,又补充道:“你要是帮我传了话,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门子犹犹豫豫地,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郑文渊的话,毕竟别看这男人穿得破破烂烂,但说话的做派也不像是一般人。 很快,那刚刚走进去的门子小跑着从院里冲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快……国公爷……国公爷请您进去。” 郑文渊招呼了虎子和虎子娘一声,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在这样宽阔华丽的宅邸之中,他没有丝毫不适,仿佛闲庭信步一般,反观虎子母子俩,每走一步都小心一一地,生怕踩脏了那好看的地砖。 郑文渊走到内堂的时候,正厅中已经坐了几个人,主位上的自然就是定国公苏久林无疑,而一旁面容苍白的妇人正是舞阳郡主,苏绣梦则坐在她身边。 “见过外祖父,见过舅母,见过表妹。” 郑文渊一一唤了人,这称呼却是吓坏了虎子母子俩,但他们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郑小弟那样的读书人,就应该是这样的出身。 纵然落座的三人华服锦裳,而站立的三个人衣衫褴褛,但没有人觉得不合时宜,定国公站起身,有点儿颤抖地抬起手,示意他坐下,才叹息般地说道:“你就是文渊吧,也有十几年未曾见过了,我竟是认不得了。” 郑文渊不是定国公府的什么偏门亲戚,而是定国公苏久林正儿八经的亲外孙,苏久林除了苏豫这个儿子外,还有一个女儿,因为出身的缘故,女儿嫁得很是憋屈,早早地便去了,而定国公也和着唯一的小外孙断绝了往来。如今见着面,又看见这孩子生活的如此落魄,心中悔恨尤甚。 只是郑文渊却没有丝毫地叙旧心思,简简单单地将虎子母子在丘山的所见所闻复述了一遍,又道:“想必外祖父也猜出来了,那宁王萧承和是要谋反的,我人微言轻,远不能上达天听,还盼着外祖父能将状纸递到御前,若是于社稷有功,亦有可能改变如今苏家的现状。” 定国公府走到如今地步,可以说是苏久林一手造成的,他如何不想改变,可他无官无职,想要去御前说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斟酌了一下,才看下舞阳郡主,希望她能给出个态度来。 自从苏豫死后,舞阳郡主除了自己的女儿,对外事几乎已经到达了漠不关心的地步,并没有开口说话。 这时候,在一旁仅仅听了半晌的苏绣梦忽然开口道:“我可以带你去见皇上。” 第171章燎原 “梦儿!”舞阳郡主低低的叱喝了一声,显然并不愿意女儿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 权力,地位,名声,这些表面看上去光鲜亮丽的东西,实际上就如同那淬着□□的珠宝一样,轻而易举地就能够取人性命,朝堂之上,后宫之中,皇权龙位之争,即便此刻还未有刀光剑影上场,可但凡身陷其中之人,哪一个不是行得战战兢兢,稍有不慎,便会连命都保不住,她的夫君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没有了苏豫,苏绣梦便是她活着的唯一的期盼。舞阳郡主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恳求的表情,低低的道:“梦儿,答应娘,不要去皇宫,不要参与这件事,就当没听到过,没看到过,什么也不知道!你不是想去庄子上玩吗?娘这就吩咐丫鬟们收拾行装,带你过去住上几天好不好?” 当娘的言辞恳切,可身为女儿的苏绣梦却已经不是昔时得了玩具兵欣喜若狂的孩童,如果说失去了丈夫,让舞阳郡主一夜之间心如死灰,那么失去了父亲,便让定国公府原本天真烂漫的嫡孙小姐一夜长大。 少女的目光清澈而又倔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您教过我,做人要懂礼义仁智信,下要有悲天悯人的心地,上要有忠君爱国的胸怀,如今有人要行窃国之事,女儿既然知道了,又怎能当做没听到,没看到呢?” 若是放在从前,看到女儿能说出这一番道理来,舞阳郡主定是会感到欣慰的,可如今这样的情形,她的心中却只有惶惶不安,然而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应对之语,只能板着脸不言不语,来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爹留了一封信给我。”苏绣梦苦涩地笑了笑,环视屋内众人一圈,目光最终落到了虎子母子俩身上,她吩咐下人先带这娘俩去吃点儿东西,方才将关于苏豫那封信的内容说了一通。 定国公面色晦暗,舞阳郡主心中已然翻起惊涛骇浪,一双玉手死命地捏着衣摆,反观郑文渊依然闲适自在,全然没有听到了惊天秘闻的震惊。 “若是爷爷和娘不信,爹的信就在这儿,您可以看一看,信中所说的证据我已经交给了皇上和皇后娘娘,是非公道,自有人定夺。” 女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但是舞阳郡主怎么也没想到,这样大的事情,女儿竟然一声不吭,连商量也没跟人商量就自己做了决定,她皱着眉,依旧不赞同地说:“无论如何,这件事与咱们家没什么关系,这些证据给就给了罢,查案定罪有廷尉司,不需要你这个小丫头。” 苏绣梦显然不这样觉得,她自有一番道理,“这件事怎能说与我们没有关系,咱们受朝廷的封荫,便该行尽忠之事,更何况,爹已经为了这件事而死……”苏秀萌顿了顿,将那喷薄而出地情绪压抑了下去,又说道,“如果爹错了,做女儿的应当替他赎罪,如果爹没错,那我更应该替他洗刷冤屈 今生我爱过你。难道您觉得我这么做错了吗?” 当然是没错的。 舞阳郡主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浅薄到转瞬即逝,女儿不再耍赖撒娇,而是有理有据地说服她,让舞阳郡主难免有些怅然,无论是那样坚定的语气让她无法反驳,又或者是提到关于夫君的两种可能打动了她,总之舞阳郡主没有再说什么反对的话,而是微微别过头去,明显是不愿意再搭腔。 苏绣梦知道这是母亲同意了,朝郑文渊微微的点了点头,轻声道:“烦请表哥,和你那两位朋友收拾一番,我再带你们入宫。” 无论如何都是要面圣,苏文渊和虎子母子俩那一副难民的打扮确实不太适合。 出生乡野,没多少见识的虎子娘,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穿上绫罗绸缎的一天,虽然他们身份不高,但毕竟是郑文渊带来的人,让他们穿那些丫鬟婆子的衣裳不合适,舞阳郡主便寻了件自己不穿的衣裳给了虎子娘,至于虎子,穿得正巧是郑文渊小时候的衣裳。 看着巍峨高耸的宫墙,虎子娘紧张得语无伦次,小心翼翼的问郑文渊,“郑小弟,这就是皇帝住的地方吧,可真气派呀!” 可不是气派! 那红砖绿瓦,镶金的大门,大理石铺成的地面,还有面无表情身材挺拔的宫门侍卫,都是虎子娘前半辈子从未见过的。 她有点儿兴奋又有点儿害怕,一手牵着虎子,一手摩挲着身上的衣衫,忍不住的偷偷抬头,打量着站在宫门旁的人。 虎子大抵是被娘亲的情绪感染,全然不见平时的活泼可爱,一路上也蔫头蔫脑的,不过小孩子到底是对这样未知的事物感兴趣,躲在他娘身后探头探脑。 苏绣梦前些天才来过,这守门的侍卫倒是认得她,听到她的要求也不奇怪,直言道:“苏姑娘,那烦请您在这儿先等候片刻,我让人先去禀报。”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还不见人回来,虎子娘半是好奇,半是急躁地低声道:“这得等多长时间呀?我看那戏台上的皇帝,老百姓敲个鼓他就出来了,都这么久了,皇帝该不会不愿意见我们吧。” 苏绣梦大抵是心里有事儿,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怔怔地望着宫门发呆。 郑文渊虽然在乡下生活了小半辈子,但好歹有个定国公府出身的娘,对这一切并非全然不知,他低声解释道,“这儿只是皇宫的一道偏门,像我等没有身份之人,是不能走正门或者侧门的,偏门是离皇上所居的未央宫最远的,再等等吧。” 一听他这么说,虎子娘也只好耐心等待,好在并没有再等多久,那通传之人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宫女打扮的人,他抬眼打量了诸人一眼,介绍道:“这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喜儿姑姑,你们跟着她进去吧。” 在宫闱之外已经瞪大了眼睛的虎子娘,如今进了皇宫之内,更是一步一惊叹,从危机重重的丘山到饥民遍地的城郊,从深藏闹市的定国公府到如今庄严巍峨精美绝伦的宫殿,几乎是时时刻刻都在刷新虎子娘的认知。 直到见到那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俏丽妇人,虎子娘瞪得浑圆的眼睛却不敢再打量,而是惴惴不安地低下头,潜意识告诉她,眼前这人不是能随意看得的。 果不然,那领着他们进来的女官一本正经道:“还不快见过皇后娘娘 苦命皇后。” 苏绣梦已然先行了礼,郑文渊也未落其后,喜儿这句话正是对虎子母子俩说的。 小孩子不懂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样的概念,虎子娘却是知道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着声喊道:“草民宋氏见过皇后娘娘。” 虎子娘宋氏怎么也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如此年轻貌美,一时间心中腹诽着老皇帝艳福不浅,一会儿又嘀咕着皇后娘娘风华正茂却嫁给一个糟老头子,恐怕心中委屈得很吧。 谢瑶光自然不知自己已经被虎子娘划到了被迫进宫侍奉老皇帝的可怜人中,微微笑着让他们起身,道:“小梦儿,侍卫说你领了几个灾民来,有什么重要的事要禀告,那这一位是?” 俗话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郑文渊换了身好衣裳,重新梳洗之后,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若是手上再握一把折扇,可当真是与长安城中那些翩翩佳公子差不离了。 “这位是臣女的表哥。”苏绣梦介绍道,“是姑母的儿子。” 谢瑶光自少长于长安城的勋贵圈子之中,与苏绣梦都是嫁入宫中之后才相识,更无从得知定国公府曾有个出嫁的姑奶奶,还生了一个儿子这样的事儿。 郑文渊听到二人交谈,这才再度行礼,“草民郑文渊,见过皇后娘娘。” 不骄不躁,不疾不徐,为人难得,也难怪谢瑶光没有将他与虎子母子二人一道认作灾民。 只见她微微笑了笑,摆摆手示意郑文渊起身,道:“本宫倒是头一回听说小梦儿还有个表哥,既是亲戚便该多种走动走动才好。” 谢瑶光说这话并无旁的意思,只是随口一句家常罢了。 苏绣梦却仿佛没有听到这些话一样,有些急不可耐的说道,“娘娘,表哥带来的这两位朋友,说他们在丘山行宫,看到萧承和练兵、杀人。” 不料皇后娘娘莞尔一笑,道:“先不急,我已经命人去找皇上了,正巧他与周廷尉在御书房商量这个案子的事,叫他们一并过来,这断案之事,合该给要拿主意的人来定夺才是。” 谢瑶光神色坦然,她心中隐隐约约觉得,人证物证齐全,此事也到了该收尾的时候,古语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萧承和也该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宫门外忽然传来了宫女和内侍们问安的声音。 虎子娘半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用余光看向门口,脑海中一笔一画勾勒着老皇帝的模样,没曾想落入眼中的却是一个俊秀青年的模样,风神玉秀,仪表堂堂,自有威严。 当然,以虎子娘的见识,是断然想不出这样的词句,她只觉得,眼前这人,实在是一副好模样! 这就是皇帝?这样年轻?这样俊朗? 心中犹是狐疑着,却已经听见苏绣梦和郑文渊请安行礼,她再度慢了一拍,一手扯着儿子跪了下来,给皇帝陛下磕头。 皇帝既不像虎子娘想象的那样,是个长着胡子满脸皱纹的老头,也不会动不动就说出要把谁拉出去砍头的话,即便是对待像他们这样的身份低下之人,依旧满面和煦如春风拂柳 第一舞姬。 大抵是因为皇后娘娘和皇帝陛下都如此温和的缘故,虎子娘起初的手忙脚乱和惶惶不安,逐渐地消失了,在郑文渊的帮助下磕磕绊绊地将自己的丘山的所见所闻又再度复述了一通,还补充道,“他们杀了人就把事情尸体丢在山崖下面,现在去找应该还找的到,不过天气炎热,想必已经……” 过了这么些天想必已经腐烂发臭了。 不过在皇帝陛下面前虎子娘还是没敢将这话说出来。 但这并不妨碍在场的人理解她的意思,萧景泽略略沉吟了一番,看向一旁的周廷之,问道,“既然人证物证俱全,廷尉府可否前往丘山行宫,暂扣所有人,而后去山中搜寻被害之人的尸骨?” 萧景泽这皇帝,当真做得和旁人都不一样,他事事心中都有自己的主意,却又事事都知道问询朝臣们的意见,尊重而有度,实乃帝王之道。 周廷之好歹也是皇帝的心腹,知道萧景泽这话并无什么指派的意思,而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当即道:“若是这位妇人愿意做报案人,自然是可以的。不过有两点……” “这其一嘛,若是有人报案声称,在丘山皇陵亲眼看到,宁王的侍卫杀人,微臣于情于理都需探查一番,但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此事是宁王指使啊,即便是查下来,也有人顶罪,微臣最多也只能治他一个监管不力之罪”。周廷之思索了一番,回答道。 虎子娘摇头,情急之下开了口却又不知如何言语,踌躇了半晌才将想说的话连成语句:“不是的,我听那些丢弃尸体的人亲口说,那两个人是宁王所杀,是专门做给不服管的灾民们看的,我们好多人都被那个王爷抓起来了,只要问一问肯定好多人都看见了。皇上慈悲心肠,可要救救他们啊!” “这是自然,都是朕的子民,活着的人要救,死了的人,朕也不会让他们白白丢掉性命。”萧景泽安抚道。 谢瑶光听到虎子娘的话,笑了笑,说了句:“杀鸡儆猴,焉能不留把柄。” 她看向萧瑾泽,“他如此不加掩饰,当真是无所顾及了吗?还是想破釜沉舟?如果这船沉了,,要是不会水,那可就完了。” 这个比喻让萧景泽哭笑不得,道:“他都破釜沉舟了,要么朕死,要么他死,还关会不会水什么事。”说到沉船游水,萧景泽倒是想起昔年时,他刚刚得知萧承和的身份,带着他去靖国公府拜访量凌傲柏,却遇到了谢瑶光不小心掉进莲花池中的事情。 昔年含苞待放的小荷,如今已成为他身旁盈盈而立飘香菡萏。 周廷之接过皇帝陛下的话,道,“若是有这样的证言,直接去丘山行宫抓人也未尝不可,只不过就廷尉府那点儿人手恐怕不够,臣还要请皇上相助才是。” “朕不好直接出面,周爱卿去靖国公府找郡主和郡马爷,他们会给你帮忙的。” 周廷之颔首,表示同意。 “至于这母子两人,乃是重要人证,你就一并带到廷尉府,好生照料,要务必注意他们的安全。” 皇帝陛下三两句话决定了自己的去处,虎子娘有些不安地看向郑文渊,在场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她平常触及不到的大人物,她也只能信任一起从南边逃难过来的郑小弟了 龙凤吟之倾城笑。 后者朝他安抚地笑了笑,“周大人是好人,不用担心。” 七八月份燥热的午后,就在城外的灾民没有了郑文渊这个主心骨,一片慌乱的时候,从靖国公府的大门里。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人分别各乘一骑,马蹄声嗒吧嗒地在晒得滚烫的青石板上飞快的划过,走出了城门,径直向丘山而去。 这一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华月郡主与凌元辰。 凌元辰如今是三品武官,手握兵权,华月郡主是皇室宗亲,脾气又是出了名的火爆和得理不饶人,让这两口子帮着周廷之去丘山抓捕人犯,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甲兵已经将丘山团团围住,炎热的天气没有让他们动摇分毫,华月郡主看着被厚重的盔甲捂出一身汗的士兵,皱着眉道:“周大人怎么还不来?” “再等等。”凌元辰道。 华月郡主拎着手里的软鞭,抬眼看见不远处的丘山皇陵,没有平日里的静谧,安详,反而时不时的传来喊杀声,和短兵相接的声音。 “萧承和的胆子可不小,要不然咱们还是先进去把他抓起来吧!省得他到时候跑了。”华月郡主看了凌元辰一眼,有些跃跃欲试地说道,好不容易有点儿事情做,她可不想在这儿干等着。 “我们是来协助周大人的,廷尉府办案自有章程,莫要胡乱来。”凌元辰一边观察周围的地形,一边低声拒绝了她的提议,还叮嘱她要学会耐心。 华月郡主万分无奈地说道:“好吧,听你的。”心中却想着,等到抓到了萧承和这个乱臣贼子,一定要好好痛骂他一番,再让皇上和皇后娘娘好好奖励奖励自己,不然这大热天的,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岂不是太亏了些。 就在凌元辰和周廷之在丘山皇陵打算瓮中捉鳖的时候,承国公府、御史台、武英侯府等一众官家府邸门外,也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兵士,只待领头的人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破门而入,缉拿人犯。 苏豫提供的证据里,只有他活着的时候查探到的人员名录,而在他死后,萧承和亦再度结交了不少人,萧景泽正是凭着苏豫留下的证据,派决明和他手下的暗卫们顺藤摸瓜,才将这些隐藏在暗处的人全都揪了出来。 闷热的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在发酵,而在丘山行宫后院练兵的灾民们却已经被冲进来的甲兵们吓得瑟瑟发抖,那些曾叫嚣着若是能上战场,自己也会是个好兵的卫陵者,迎面碰上凌元辰率领的兵士,便被对方身上的气势所摄,就连抵抗也显得十分无力。 早在廷尉府的人和甲兵们冲进来的时候,吴舟横就已经飞快地退到了行宫内,慌乱的周嘉梦正指挥着丫鬟收拾金银细软,而萧承和则将挂在墙上的宝剑拿了下来,斥责一句:“慌什么,既然到了这个时候,就只能背水一战了,要么活,要么死。” 不得不说,或许是萧家人血脉里都有这样放手一搏的狠劲,这一刻,萧承和的想法与萧景泽所说的话竟奇异地重叠到了一起。 一个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一个是纸上谈兵的王爷,一个麾下曾有百万雄师,一个却要抓千百个灾民当炮灰,孰优孰劣,谁胜谁负,在这场斗争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答案。 那七月的流火,终于在丘山皇陵烧成了真真正正的燎原之势,将那些魑魅魍魉全都烧得干干净净。 第172章完结章 谋反乃灭族大罪,宁王一案,干系重大,牵扯人数众多,其中不乏朝廷的栋梁之才。就拿周嘉梦的一位姐夫来说,他年少时在科举上连中三元,一举博得睿宗皇帝青眼,承国公将嫡女下嫁,可谓是风光无限。 这些牵扯在宁王案中的官员,无不是朝廷高官厚禄供养着的,然而人到了高处,知道了权利名欲令人沉醉的滋味,一念之差,便再也无法从其中挣脱了。 三日之后,廷尉府对宁王结党营私,意图谋反,杀害人命等数案并审,其中指证宁王杀人谋反的,便是那些被他曾抓起来的灾民,饶是其中有一大半因为害怕不敢来,但剩下的也有好几百号人,廷尉府衙门的院子里站得满满当当,你一言我一语,那负责记录案件情况的小吏都快忙不过来了。 但是有了这几百号人的证言,加之凌元辰抓人之时,萧承和当场反抗,还当着周廷之的面杀了好几个人,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萧承和不肯认罪,但架不住有个贪生怕死的人上赶着招认了,周嘉梦哭得是梨花带雨,不住地说自己被萧承和所骗,求廷尉老爷开恩,求皇帝陛下开恩。 一个十七八岁,闺阁里娇养着的姑娘,出嫁后又被萧承和捧着,哪里见过廷尉府审案的阵仗,心知无力回天,只能一五一十地将萧承和如何与她爹、她的几位姐夫共谋,这其中还牵扯到许多底下的小官。说起来周嘉梦的记性也是好,但凡是见过的,都能将姓名相貌或官职说出个一二来。 周廷之审理过不少大案、重案,但这样胆大包天、利欲熏心,仅凭着空口说白话给人许以重利,就能让人替他做事的人,周廷之还是第一回见,而上上下下,凡是有官职在身的,算下来竟然有百人之多,要知道,就是几年前的怀王谋反案,也没有这么多人参与其中,更何况武英候乃是二品大员,论职级,还要高出周廷之半品,是杀了,还是流放,不是周廷之能做主的,他只好命人将一干人犯重新押回牢中,匆匆地进宫去向皇帝禀报了 重生名门千金。 萧承和被抓之后,谢瑶光的心里就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她知道谋反之罪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倒没有再关注案件的进展,反倒是华月时不时地进宫同她说几句。 “你可不知道,宁王的案子一开审,长安城里酒楼茶肆的说书先生们可没闲着,又把当年仁德太子逼宫篡位的事儿拿出来说,还评价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年先帝是虎毒不食子,怎么会想到是给另外一个儿子埋下了祸根呢,现在老百姓们,尤其是那些曾经被萧承和抓走的灾民,都恨不得朝廷立刻判他砍头大罪呢。” 华月郡主说得是眉飞色舞,也不知躲在茶舍酒馆之中听了多少的话本评书。 谢瑶光哦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多感兴趣,依旧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这才道:“判什么刑罚,也不是说说就能算的,你要是闲得慌,不如我给你找点儿事情做?” “什么事?”大抵是上一次跟凌元辰一起去丘山行宫抓人让她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这回谢瑶光刚一开口,就忙不迭地问起了具体事项。 “现在滞留在长安城内外的灾民不少,你去找之前负责管理这些灾民的人员,给他们重新登记造册,问清楚原本的户籍,可以在赈灾处领取回乡盘缠,早日归乡生活,若是不愿意的,也可以再去凉州甘州等边疆之地同军户一起屯田,朝廷也会给一笔钱作为补贴。” 解决了萧承和的案子,如何安置灾民就成了大问题,谢瑶光早有远见,与萧景泽商量过后便拿出这两个对策来。 华月还以为谢瑶光让她做什么抓人查案之类的事儿,没想到竟然是安置灾民,一想到要跟那群动不动就哭哭闹闹的灾民们打交道,华月郡主就开始觉得头疼,更何况先前她也接触过那些灾民的,知道有不少人都想留在富庶的长安,毕竟是天子脚下,更容易谋个前程,便推拒道:“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万一那些人不肯走,非得要留下来,难不成我还能把人给赶走吗?” “倒是忘了这一点,不走便不走吧,给他们暂时落个户,想留下来就得自食其力,朝廷做到仁至义尽,而后各人活成什么样,便看他们自己了。”谢瑶光略一思索,便说了个法子出来,又道:“不过还是要问问皇上的意见,你要是不乐意,我就让三舅舅去做,也是一样的。” “他做和我做有什么区别吗?”华月撇撇嘴,不再说这件事,又将话题扯回到萧承和之事上来,“你当真一点也不关注案件的进展,我刚刚入宫的时候,可是听守门的侍卫说,周廷尉去御书房见皇上了。” “不是跟你说了,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不是我不关注,是过几天结果就出来了,我何必浪费时间。”谢瑶光笑了笑,命珠玉将大皇子抱过来,笑道:“有那个闲工夫,我还不如跟儿子多说说话。” 华月喜欢逗弄小孩子,见到白白胖胖的安哥儿笑道眉眼弯弯,当即伸手要抱,没想到之前谁抱都高高兴兴扑倒人家怀里的小家伙儿,这一回却别过头,说什么也不让她抱,一碰就哇哇地叫唤。 “你娘欺负我,你也欺负我。”华月郡主哼哼了两声,嘟囔道。 谢瑶光解释:“安哥儿现在开始认人了,除了我和奶嬷嬷,谁抱都哭,就连皇上也一样。” 听到她这么一说,华月心里顿时平衡了,嘿嘿地笑着,从荷包里摸了半晌,摸出一块小小的玉坠来,提起来在安哥儿面前晃 家欢。 小孩子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那玉坠子只在面前晃了两下便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走了,伸着手就去拽,华月左躲右闪,愣是没有让安哥儿抓着,不过好在安哥儿是极有耐心的,既不哭也不闹,一双眼睛瞪得浑圆,最终还是将那玉坠的穗子给攥在了手里。 一大一小玩得正开心,萧承和从外面进来了,见到华月在,笑道:“你怎么三不五时朝宫里跑,听说关内侯夫人教你掌管家事呢。” 华月才不怕,应道:“我可没时间学那个,皇后娘娘刚刚可是交给我一件大事要我去办呢。” “哦。”萧景泽讶异,笑问道:“现在除了宁王的案子,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需要出动我们华月郡主?” 谢瑶光提儿子理了理围兜,道:“别听她在那儿胡说,我是看她闲着,让她帮着去处理灾民安置的事儿。” “这还不算是大事?”华月撇撇嘴,站起身,特意给萧景泽倒了一杯茶,笑嘻嘻地问:“皇上,周大人刚走吧,宁王的案子怎么样了,是不是能判了?” 萧景泽瞥了她一眼,故作生气道:“这朝堂之事也是你能问得,案子能不能判你等等不就知道了。” 华月并不怕他,反而吐槽了一句,“你们两口子说出来的话,怎么一模一样的,快点跟说说,我倒想知道,萧承和那么大的胆子谋反,是不是敢作敢当?” 萧景泽无奈地笑了笑,道:“案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周廷之今儿是来问关于武英候如何判罚之事的,朕给了他一道诏令,按律即可。” 无规矩不成方圆,无律法何以治国。 尽管宁王一案已经宣判封卷,但长安城中街头巷尾无不私下议论,要说这宁王,从小在民间长大,他爹仁德太子当年就是逼宫谋反想要当皇帝,让先帝给发现了,先帝念着父子俩的情分啊,饶了那仁德太子一命,要说现在这位皇帝啊,那叫一个仁善,把仁德太子的儿子从民间寻了回来,还给他封了王爷,为了满足他的孝心,还把丘山给了他做封地,但是谁能想到呢,这仁德太子的儿子,跟他爹一个德性,也想着谋反当皇帝,敢情这父子俩是以为那皇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别的不说,单看这一回皇帝雷厉风行解决了灾民的事情,就知道人家才是天命所归,至于你们父子俩,一看就是乱臣贼子的命。 所有人都在说宁王的案子,骂着宁王不识好歹,白瞎了皇帝的好心,而定国公苏久林却心中暗暗着急,这一回能兵不血刃地将宁王拿下,指证、判罪,他们苏家也是出了大力气的,也不说让皇帝陛下论功行赏了,他只盼着皇上能把先帝给予苏家的惩罚撤掉,让苏家的子孙也能正儿八经地走仕途之道,让他莫要百年之后仍旧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但这种事儿吧,你想要,却不能明着要,否则便成了挟功邀赏,万一惹恼了皇帝,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苏久林觉着苏绣梦与宫中的主子熟识,有几分情分在,便想着让她在皇后娘娘面前提一提这事儿,没想到明示暗示好几次,偏偏苏绣梦就像是听不懂似得,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还不再像以前那样常常进宫,反而规规矩矩地待在闺阁中,同舞阳郡主学起了管理中馈之事。 “梦儿,我听下人们说,宁王判了斩刑,秋后便要处决,那些灾民也有了去处,皇上和皇后娘娘心善,可有说过要怎么……怎么……”苏久林着实有些说不出口,但为了后代子孙的福祉,也不得不腆着老脸说道:“皇上和皇后娘娘对我们家,有没有什么章程?咱们家也算出了一份力,你去皇后娘娘面前说说,看能不能让她求求皇上,把我们家那刑罚免了?” “祖父,这不是请求就能做到的事儿,请恕孙女无能为力 重生之何枝可依。”苏绣梦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说道。 苏久林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旁的郑文渊拦了拦,“外公,表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既然这般说,定是有自己的考量,您又何必逼她呢?” “不是我逼她,我一个老头子,能有几年好活,倒是你,还有苏家旁支的孩子们,往后不能走仕途一道,不能一展抱负,就是姑娘们说亲,也是多有难处,我心中有愧啊……”苏久林叹了口气,心中悔恨交加,恨不能时光倒流,扇那时的自己一耳光。 郑文渊笑了笑,“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咱们要往后看,若是这一件事不足以让皇上免了苏家的罪,那咱们就尽力去做,两件,三件,只要不走岔了路,总有一天是能成的,更何况,我觉得皇上和皇后娘娘不是不念情的人。” 郑文渊说的不错,几乎是这顿饭还未吃完的功夫,宫里头就来了圣旨,宣召定国公苏久林入宫面圣。 皇宫的內侍几乎已经有二十年多年未曾踏足定国公府,而苏久林自仁德太子之事以后,也从未接到过圣旨,甚至忘记了焚香沐浴,好在家中有个郡主出身的儿媳妇,才能将这件事做得井井有条。 换上几乎被压箱底放置的定国公的朝服,苏久林从正厅出来,精气神十足,朝那宣旨的內侍道:“走吧。” 皇帝陛下一见面便给了定国公两个选择,要么放弃国公府的爵位,换取后嗣子孙做官的机会,要么朝廷赐予其黄金千两等财物作为此次查案的奖赏。 苏久林为了改变自己当年一念之差酿下的祸事,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前一种,对于他来说,苏豫只留下了苏绣梦一个女儿,定国公府的爵位本就后继无人,就算选,也只能从旁支中过继,还不如丢了这葑荫,自己给自己谋一份前程。 不管定国公府的其他人怎么想,如今府中做主的是定国公苏豫,他点了头,萧景泽也不含糊,当下就命人拟好了圣旨,交给苏久林带回家去。 待到人走了,谢瑶光才抱着安哥儿从屏风后走出来,透过窗子望向定国公远去的背影,道:“能当机立断做出这样的决定,可见先帝当年的惩罚对他们来说的确严厉,他们近些年安安分分的,没有再走错路,也不失为一种好事。” 萧景泽笑了笑,“只是论功行赏罢了,这赏要赏在他们的心头上,否则如何让人尽忠。” 帝王之道,不外如是。 长安城的勋贵和老百姓们先是被宁王谋反的事情震惊了一番,如今定国公府被夺爵,却又突然能做官了的事情,又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几乎人人说起,都又是纳闷,又是疑惑的,唯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这是皇上给的赏赐。 就在人们的议论声中,炎热的天气终于过去了,初秋的风吹着有些凉爽,在屋子里闷了一整个夏天的人都开始穿行在街道上,东西两市又从早到晚地重新热闹了起来。 而原本滞留在长安城的灾民,一部分领了衙门给的盘缠,成群结队地回乡去了,这其中就有虎子母子俩,除了官府给的盘缠,谢瑶光还额外给了他们一封银票,虽然不能做成富家人,但后半辈子的吃喝不愁了 逆袭末世收美男。 另一部分则是妻离子散的孤家寡人,大多数都选择了去遥远的北疆和军户屯田,朝廷说了,官府会给他们耕作用的工具和种子,种出来的粮食,每年每户只需要上交十五石,余下的都归他们自己。 当然也有不少见识过长安城的繁华,选择在这里扎根的,坊市一开,他们也更容易找到活计,在这里留了下来。 这一年的秋天,皇帝陛下还昭告天下,全国免除赋税三年。 这下不止是长安城,就连外面的州县百姓,也都夸皇帝陛下仁心德行。 谢瑶光翻了翻手中的书,是从宫外传进来的话本子,笑道:“你是没瞧见这上头写的,只差是把你夸成了天神下凡,解困渡厄,救百姓于水火,不过这本还没有前两天看得那本有意思,那上头可是写了你红颜知己无数,碍于我这么个悍妇,才不能将佳人们接进宫中一亲芳泽,皇帝陛下当真是好艳福呢。” 珠玉笑意盈盈地将桌上的碟子撤了,烹煮了一壶茶,给两位主子一人倒了一杯,笑道:“话本子里写得东西怎么能当真,不管这宫里宫外,奴婢是从未见过像娘娘和皇上这般恩爱的夫妻的,这才是上天给的缘分,那些编造话本子的人,都是胡乱说,哪有我们知道的清楚。” “珠玉说得极对。”萧景泽抿了口茶,道:“阿瑶莫不是醋上了?那回头我让人去坊市摊子上把这些书全找来烧了可好?” 谢瑶光心里是有几分不舒坦,倒也不至于上纲上线,摇摇头道,“这些话本能流传,不就证明如今长安城太平,百姓们拥戴你,烧什么,珠玉不都说这上头是胡说的吗?” 萧景泽听着她颇有几分别扭地语气,笑了笑抿嘴不语,阿瑶这般可爱的模样,可是有好一阵子没见过了。 他当下挥挥手示意珠玉等人退下,在谢瑶光身畔的软塌上坐了下来,一手搂住谢瑶光的腰,一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唇瓣像是贴着了那小巧圆润的耳垂,谢瑶光的脸噌地红了起来,耳朵像烧着了一般滚烫。 皇帝陛下似乎犹嫌不够,轻轻地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的红颜知己,自始至终可只有阿瑶一人。” 心飞快地跳起来,两人自从有了安哥儿之后,因为夜里要照顾儿子,床笫之间便收敛了许多,加之这一阵儿政事繁多,萧景泽几乎隔三差五就得在书房睡上一遭,两人上一次亲热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儿了。这会儿只是轻轻地触碰,便能引得人浑身战栗,面红耳赤。 萧景泽是个正常男人,火气旺盛,更不用说如今的谢瑶光微微低头,露出如玉的脖颈,让人忍不住地就想咬一口,这样想着,他当真是咬了下去。 谢瑶光急促地叫了一声,感觉手软脚软地不由人控制,干脆闭上了眼。 难得爱妻如此配合,萧景泽正想着更进一步的时候,屋里忽然传来了小孩子哇哇哭的声音,谢瑶光忙睁开眼站起身,一把将他推开,急急忙忙进去看儿子去了。 这样的情形自打安哥儿生下来已经不知上演过了多少回,皇帝陛下心中暗骂一声小讨债鬼,又给儿子暗暗记上了一笔,但还是跟着进了內间。 窗外日光正好,斜斜地映在抱着儿子正给他换衣裳的少妇身上,一大一小,一恬静安然,一活泼好动,皇帝陛下忽然发现,他想要的生活,早已得到了。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