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重生之再嫁未遂》 作者:莫洛者 第1章 楔子 不知何年何月,不知何处山川,人迹罕至处一灵气内蕴的山洞里一个白发苍苍满身伤痕累累面部狰狞若鬼的老妇和一双俊美妖娆的男女各据一方守住洞中石壁上一处似龙头一样突起的怪石,龙口处有水浸出,慢慢形成水滴,水滴渐大,直坠而下,恰恰被守在下方的一只白玉瓶接住。 “该我了!”美貌男女一见老妇手中的瓶子接走一滴水珠,出手如电在下一滴水滴坠落之前用自己手中的瓶子推开了老妇的瓶子,小心地接住落下的水滴。 老妇冷哼一声用瓶子接住了下一滴。 …… 三人你来我往,轮流接住那龙首中浸出的液体,直到太阳微西,洞中光线渐渐暗淡下来,那龙首不再浸出液体之后,三人才各自捧着玉瓶安坐下来,如那久困荒漠之人乍遇琼浆一般,小心翼翼地小口喝掉瓶子里的液体,之后若服下灵丹妙药一般浑身舒坦,微眯了双眼,沉醉其中,静待来日。 这山洞乃是水神公共怒触不周山所成,龙首浸出之水却是凡间诸水之母,集天地之灵气,能洗髓伐筋,于修仙之道有莫大助力,若凡人得之,可强身健体,百病皆消! 这山洞这水母乃是老妇人无意间发现,集她与狐狸精三人之力才能堪堪守住百年不被其它妖孽占据,每日也不过堪堪能接满一瓶水,两家各得半瓶,服用之后,再修习仙法直可一日千里,有事半功倍之效。 不知过了多少岁月,洞外几经寒暑,狐狸精夫妇的功力日渐深厚,老妇人也精进不少。 这一日,三人仍旧分作两派轮流拿了玉瓶接水,只是那越见美貌妖娆的一双男女却不复往日的悠闲镇定,仔细打量之下,不难发现二人身上的忐忑惊惧之色。 到了午时,山洞突然暗了下了,却见顷刻间洞外阴云密布,电闪雷鸣,老妇这才明白过来,这却是两个狐狸精要渡雷劫,白日飞升了。 电闪雷鸣之下,却见那两个美貌妖娆的男女浑身颤抖抱作一团,身后两条毛绒绒的大尾巴再也藏匿不住,紧紧地裹在了他们身上,端着玉瓶接水的手软的几乎端它不住,一滴灵气四溢的液体砸在玉瓶边缘上,化作千万滴,四下飞溅而去,老妇心疼不已,狠狠地用自己的瓶子推开了他们,既用不着了,倒不如便宜了她,何必浪费了去!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一声声浑厚的闷响,紧接着一个炸雷携着开天辟地的威势投掷在山洞之上,不说那早就软似泥泞一般的二人,便是那笃定于己无干的老妇也厦那间面白若雪,汗下如雨,僵直的脊梁骨若被一瞬间抽去一般摊在地上,再也无力嘲笑团做一团的二人。 雷霆之后,天地仿若一下子安静下来,却仍旧阴沉的厉害,历经三道天劫的妖娆俊美的狐仙赵晨风自然知道真正厉害的雷霆只怕瞬息将至,看这势头,怕是难以两全了。 贪婪地看了身边有些陷入昏沉的伴侣一眼,似乎要将她的面容刻在心底,不舍地回过头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爱侣挪至石壁下,用身子严严实实地挡住,做完这一切,他累得气喘吁吁,汗下如浆,略微调息片刻,这才坐直了身子,看向这边的老妇,微微一笑说了一声:“珍重!” 话音刚落,却见一道游龙一般的闪电划过阴沉的天空。 被赵晨风护在身后的女狐仙孙莹莹霎时明白爱侣的意图,挣扎着身子要挡在爱人前面,嘴里哀哀乞求道:“晨风,不要,不要,晨风!” 却被赵晨风有力的手臂朝后抱死,动弹不得。 第二道闪电来的更快,万里高空瞬息而至,直劈入洞中来。 孙莹莹用尽了最后一丝修为挣脱了爱人的臂膀,一个翻转要将爱人护在身后,却遭遇来自爱人的倾力一抱,两人双双跌靠在石壁下,再无一丝力气,颓然之下,相视一眼,却又释然而笑:这样也好,生在一起,死亦同! 就见那第二道粗壮的闪电游龙一般进了山洞,闪电携着的银光笼罩在两只狐仙身上,游龙照着两人劈将过来。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身影突然闯进银光之中,直愣愣地挡在了狐仙身前,那闪电躲闪不及,霹在了老妇身上。 顷刻,风雷收,*歇,阳光遍撒大地。 躲过雷劫,恢复功力的赵晨风和孙莹莹面色复杂地扶起气若游丝的老妇靠在石壁上:“姬婆婆,您何必如此?”共处不周山龙涎洞近百年,为了这珍贵的龙涎水母,他们和姬婆婆多有龌龊,从未想过她会舍弃了百年修为助他们二人渡过雷劫。 那老妇好似想起了什么,面上神色不定,时而面带娇羞,时而慈祥仁爱,时而怀念,时而狠戾,目露凶光,待听到赵晨风带着愧疚的抱怨之后,方回过神来,双眼看向洞外,似想起什么一般,灿然一笑说道:“相濡以沫,同生共死,我……看到了……” 话音未落,胸口剧痛传来,一口鲜血压抑不住喷射而出,其中一滴恰落在那龙首之上,带起一片似有若无的红晕,随之,老妇的身体一寸一寸的化作灰烬。 孙莹莹压抑不住的哭出声来。 赵晨风对着那灰烬三叩首之后,却见那染血的龙首化作一条石青飞龙,一声雄浑的龙吟之后,绕着山洞辗转腾飞,腾飞处带起一阵龙卷风,卷起地上灰烬盘旋着,飞出洞去。 第一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微弱的晨光透过厚厚的窗纸照进低矮的小土坯房子里,尚在睡梦中的姬绣虹极其不安稳地伸手摸了摸身下的粗布褥子,好似不可置信一般,又伸长了手臂往外探去,直到摸着木制炕沿上那处裂口,细细的摩挲一遍之后才豁然睁开已经了无睡意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她不是已经葬身火海了么?怎么会在老家的旧宅? 似乎想起什么一样,伸出手臂放在眼前仔细地看着,微弱的晨光里,没有丑陋的疤痕,莹白的手臂上,一条若隐若现的翔龙睥睨骄傲地高昂着龙首,雄健有力的龙身蜿蜒盘旋于手臂之上。 姬绣虹轻轻碰触那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血色的龙首,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刹那间,天旋地转,姬绣虹出现在一个浅浅的山洞里,山洞石壁上的龙首形突起石头顶端上渐渐湿润起来,石头下方放着两只莹润的白玉瓶,白玉瓶里都盛着小半瓶的清凌凌的清水,姬绣虹看着这莫名地觉着熟悉的地方,却想不起来是哪里,那白玉瓶里的清水虽说不上来时什么,却下意识的笃定那是绝好的东西,人喝了百利无一害。 环顾这灵气四溢,令人通身舒畅的山洞,姬绣虹有一种感觉,这里一定与她有些渊源,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历数她这三十年的生涯之中除了她惨死的爱子,其他的虽不甚在意却也没有到了就记不得的地步,对了,她的清儿…… 上一世因着爱子惨死,那个男人不思为子报仇,为了宋红英那个贱人,竟想着和稀泥?哈哈,那也得看看她姬绣虹答应不答应! 她的爱子惨死,她怎么可能放着宋红英的儿女活着? 有个有钱有权的娘家又怎么样?还不是毁在了她姬绣虹的手里? 看着他们一个个不得好死,再没了活下去的动力,她处心积虑十几年,她阴私歹毒,她冷血嗜杀,仇人一个个的生不如死,不得好死,又有什么用呢?她的清儿再也回不来了…… 借着微弱的晨光,绣虹扭头看向身边熟睡的儿子,小小的人儿,才不过三岁,干瘦干瘦的,眉目间有九分像了娘家哥哥,许是这个原因她捧在手心里的爱之才不得沈三郎喜欢的吧。 回想起过去,原本的怒气冲天,尘埃落定之后,全都没了意义,什么沈三郎,什么骁骑校尉,什么宋红英,什么嫡庶,统统见鬼去吧,只要她的清儿好好的,将来儿成女就,她便做个农家寡妇又有何妨。 以前的一切就随风而去吧,她,姬绣虹只要有清儿便好! 天渐渐的大亮了,身下的炕也凉了,绣虹起身穿了小袄,先连着炕的灶生了火,等到灶上坐着的锅里的水滋滋的响起来,炕也热了,姬绣虹才上炕暖了身子,含笑俯下身去,在儿子的脸蛋上重重的亲了一口,亲醒了小儿:“娘!” 小儿含糊不清地叫着娘,伸出细细的手臂搂住了娘亲的脖子,小脸拱在娘亲的脖颈里撒娇地叫着娘亲:“娘,饿!清儿,肚肚饿了!” “清儿肚子饿了么?那娘去做饭,清儿等会好么?”绣虹温柔地哄着儿子。 “嗯,娘快去,清儿等着!”小娃娃好哄的很,知道有吃的,就乖乖地窝在被窝里等着。 屋子里的灶是跟炕连通着的,一把柴火既热了水做了饭,又暖了炕,别处不知怎样,下元村方圆几十里,甚至县城里好些人家都是这样的规制。 所以像沈家这样,儿子们各自成了亲生了娃,还未分家的人家大多是天热的时候一个锅灶吃饭,到了天冷要烧炕的时候就给儿子媳妇们按着家口分了粮食各自在自家的炕火上坐锅造饭,既省事儿又省柴火,当然了,活还是要一起干的。 只是大冬天里,地里都冻的比石头还硬,自然干不得活,家里的些许活计,倒用不着都去伸手,柴房里的柴火是男人们的事儿,秋日里,得空就上山,几个月下来,柴房里堆的满满的,足够一冬的使费,家里的鸡和猪自有婆婆和小姑照看,媳妇们则要趁着猫冬的时候纺纱织布把孩子男人们一年的衣裳鞋袜都做出来,有那手快些的娘们儿还能有多余的空闲帮衬几家做不得针线活计的人家换些粮食或者做些小件儿送去上元村的当铺换几分银子使。 看看陶罐里的一小把粟米,这是娘俩一天的口粮。 绣虹看了看这只够熬一顿粥的米,一些早已遗忘的记忆渐上心头。 这是沈三郎走后的第四年,夏日里一场鸡蛋大的雹子,秋粮减产只剩了往年的一成,年景不好,靠天吃饭的庄户人家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勒紧了裤腰带死扛,猫冬的时候没什么活计,家家户户都是一天一顿稀粥求个饿不死罢了。 沈家过冬向来是每日晚间婆母按人头给各房关了第二日的粮食,若有不够,各方自己出银子买粮食填补。 沈三郎四年前被抽了丁,三房只剩下姬绣虹带着三岁的儿子,虽然常有娘家的接济,可是娘家母亲常年卧床,每日里吃的药都要不少钱,便是接济女儿一些也常常有心无力。 抓米的时候,姬绣虹犹豫了一下,待看到眼巴巴窝在被窝里看着的儿子时,一狠心,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 家里的锅灶都是沈三郎离家时候收拾出来的,那时候她才刚刚有孕,正是孕吐难受的时候,乡里抽丁,沈家四个儿子必得出一个才行,沈三郎运气不好,抓阄抓住了‘去’字,只得打点行李离家,却是放心不下刚刚有孕的媳妇。 知道家里的行事习惯,忖着媳妇力气小,还要带个孩子,便跟爹娘强要了银钱,专门在打铁铺子里另作了小尺寸的薄皮铁锅,又照着新打的锅,重新垒了灶,郑重拜托了兄弟们给她担水,这才依依不舍地离了乡奔赴边关。 绣虹其实已经想不起来那个曾经淳朴体贴的农家汉子,她记得的沈三郎从来都是那个妻妾不分,宠妾灭妻的混账王八蛋。 不愿意多想,绣虹快手快脚地淘了米下锅,给儿子熬粥要紧。 和儿子两人一人一小碗浓稠的粟米粥,小儿吃的格外欢实,直说比昨日的更加香甜。 姬绣虹宠溺地看着喝粥的儿子,思忖着,求人给哥哥带个信,回趟娘家才好,一来治好娘亲的病,二来也需和哥哥寻摸一个来钱的路子,不为别的,总要让儿子爹娘兄嫂熬过这一冬才好。 姬绣虹上辈子活到三十多岁,虽干过几件为子报仇的大事,却也不过是个内宅妇人,于上古经营之道却是一窍不通的,唯二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一手经过名家点拨的绣活和花了好几年偷师宋家送给宋红英的大厨,做得一手好茶饭,虽不敢说什么川鲁淮扬,几个清儿爱吃的菜不比外头饭馆子里的大厨差多少,那是跟着沈三郎进京后她们娘俩缩在自己的院子里唯有的温馨。 吃过早饭之后,清儿去了正房找大他七岁的小姑姑玩耍,姬绣虹从炕柜子里翻出了她的小匣子。 沈家历来的规矩,儿子们打短工,出苦力赚的银钱要一分不差的上缴婆母,以应家中的开销和亲戚邻里之间走礼,给两个未婚嫁的小叔和小姑攒嫁妆和聘礼,儿媳妇们却可攒些私房银子。 她和两个嫂子在后院养的鸡并不和婆母的混在一处,都是各自剪了鸡翅膀用篱笆圈在一处,各喂各的,卖鸡蛋也各卖各的。 匣子上面整齐的叠着一张已经完工的鸳鸯戏水红盖头,这是绣虹靠着兄长从县里锦绣庄接来的活计,一身花开锦绣的嫁衣和鸳鸯戏水的盖头,若是领了细棉布的料子,工钱是一百三十个铜钱,半个月能完成,若是帐子,还要多一些,有那好的一年,能接两三个大活,得钱五六百个,若是绣功了得,入得了东家的,能领出丝绸的料子,同样的花样一个活计的工钱便能涨到五百个铜钱。 绣虹上一世的女红针脚细密整齐,绣功很是不错,但在锦绣庄里也仅仅是不错而已,平日里只能接些棉布活计,赚些铜板度日罢了,直到后来随着沈三郎进了京城,宋红英仗着得了先机,用银钱疏通了婆母妯娌,得了管家之权,对正院的绣虹母子多有苛刻,绣虹便常常接了绣活为生,因缘巧合之下得了一位年老的绣工的指点,母子俩的日子才渐渐的好过起来。 前事不提,绣虹将绣好的盖头放在一边,打开匣子,里面只得六十八个铜板。 绣虹将铜板放回匣子里,叹了口气:还真是可怜! 早上一顿饭就吃了一天的口粮,接下来的两顿就没了着落,姬绣虹想来想去,除了打打后院的几只鸡的主意,没别的法子。 喊了四郎去后院抓鸡,小姑和儿子也兴致勃勃的都要去。 “行,都去!”绣虹含笑应下,四人去了后院。 绣虹的篱笆里只剩了六只鸡,一只公鸡,四只母鸡,原先可不只这么点,今年粮食歉收,人都吃不饱,哪有东西喂它,秋天里贱卖了十好几只,只剩下了这么几只,为的是来年春天能再抱两窝小鸡仔。 “三嫂,要哪只?”四郎咽了一大口口水,磨拳接掌跃跃欲试地盯着臭烘烘的鸡圈,几乎都能闻到鸡肉的香味了。 “那只,那只,还有那只!”姬绣虹用手指着栅栏里的三只母鸡,若不是怕公婆嫌她不会过日子,照着她的本意,是要全都抓来杀掉吃肉的,虽说上辈子进京以后过的不痛快,却也没有困顿到如此地步,尤其是后来的几年里,虽不敢说什么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却也是好吃好喝好穿好戴的日子,现如今,她有上好的绣工,不怕赚不到银子钱,心态上自然不会和凡事精打细算,任何能卖钱的东西都舍不得吃进嘴里的公婆妯娌一样。 十五岁的四郎正是能吃好动的时候,不到一会儿功夫,便抓住了绣虹指过的三只母鸡。 “我去杀鸡!”四郎并不用催,非常自觉地避着爹娘吩咐妹妹去拿工具:“兰花儿,你去给哥拿把菜刀来……哎,等等,再端个木盆,拿三嫂家的,避着点,别让娘看见!” 十岁的兰花脆生答应了,欢快地领着清儿往前院跑去。 姬绣虹有些不放心儿子,便问四郎道:“你自己能行么?” 四郎欢快地拍着胸脯赶她保证道:“肯定行,你就放心吧,交给我了,一准把毛拔的干干净净!” 沈家家贫,除了儿媳妇们生孩子能杀一只鸡下奶,四郎长到十五岁,在自家只见过两次杀鸡,跟着吃过两次鸡肉,那味道,香的,到现在想起来都还能流下口水来。 到底是男孩,干这种活,不比大人差,到晌午的时候,绣虹大锅里的鸡就已经炖的差不多了。 三只鸡,姬绣虹没有全炖,拿出两只来剁开分成几分装入竹篮里盖好冻在了院子里的空缸里,剩下的一只,剁成小块,炖了满满一锅。 不一会,满院子的鸡肉香味,十岁的兰花和三岁的清儿留着口水守在灶台跟前,一会一问:“娘,熟了没?”“三嫂,还没熟吗?” 十五岁的四郎到底大了些,没好意思守着灶台,那也是一会屋来转一圈,一上午的功夫转了七八圈了。 姬绣虹看着头疼,拿了五十个钱,使唤他去村东的赵三家里换几斤白面来。 赵三家是村里的富户,有十好几亩地,种了七八亩的麦子,村子里谁家想吃一口白面,除了少 数的几家能攒下一点,大都是拿了铜钱去他家买。 四郎用五十铜钱换了小半袋白面回来,说是赵三婶子给称了高高的八斤三两。 绣虹舀出两瓢来,做了手擀面。 煮熟的面捞进碗里,再连汤带肉舀一大勺的鸡汤放进去,香的能把舌头吞进去。 绣虹先舀出两碗鸡肉面来让四郎给正房的公婆送去,再舀了两小碗的鸡肉,带着鸡汤让一路小跑过来的四郎给老大老二一家送去一碗,这才拿了一个半大的陶瓷盆将锅里剩下的鸡肉连着鸡汤倒了一半出来,给他们三个盛了面,鸡肉鸡汤任他们自己吃去。 一顿饭下来,都吃圆了肚子,三岁的清儿直说好吃,小肚子吃的鼓涨,若不是绣虹拿走了他的碗筷承诺明天还有,小儿还要接着吃呢。 四郎兄妹俩也是,久不沾荤腥,乍然多吃,怕他们肠胃不好,只让他们吃了半饱,便把锅里剩下的鸡肉分了一半出来让兰花儿端去正房。 不管上一世,还是现如今,沈家的公婆兄嫂,弟妹,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令人厌恶的人,有一些耳根子软,爱财的小毛病再所难免,姬绣虹不愿多做计较,上一世的仇已经报了,这一世,为了将来能和儿子出了沈家门,娘两个好好的过日子,该有的孝道,和睦妯娌兄弟,为人处世,她一份不能少做。 今日里这样大手大脚的杀鸡炖肉,想必公婆定然是不喜的,但是那又能怎样呢,只要绣虹大错不犯,就凭着他沈三郎去了边关,姬绣虹独自带着孩子,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况且,这几年来,她带着儿子有手艺,有娘家帮衬,礼数,钱财上比他们几个儿子做的还周全些。 吃过午饭,收拾了锅碗,和清儿玩耍了一阵,教他认了几个字,待他睡了午觉,姬绣虹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火,从箱子里拿出绣了大半的嫁衣上了炕,在腿上盖了一条小被子做起绣活来。 这嫁衣还有两天便能做完,按着往日的规矩,再有三天哥哥会来,接了她回娘家去,交了活儿,若是还有活计便领出来,在娘家住上三五日,回来接着绣。 拿出绣好的盖头来,仔细查看一番,在紧要处小心地拆开一点,补上几针…… 一个时辰之后,大红盖头上的一双鸳鸯如同活了一般灵动,姬绣虹揉了揉有些僵了的脖颈,断了线头,仔细地叠好盖头,略作休息之后,拿出绣了一半的嫁衣来。 第二章 姬云帆是赶着驴车来接的妹子和外甥,妹子家日子过的紧吧,妹夫又不在家,是以,他每个个把月就接了妹子和外甥回家住几日,一则,方便帮妹子领些绣活赚几个活钱,再则,自家虽然也不富裕,到底能吃个饱饭,婆家也不至于小瞧了她们娘俩:“多日不见清儿,家里父母甚是惦记,念着冬日无事便厚着脸皮遣了侄儿来接了她娘俩回去住两日,伯父伯母千万莫怪,过几日还送她们回来!” 沈白氏就有些不愿意,担心媳妇一去不回,瞧着两个儿媳妇热情积极地帮姬绣虹拿包袱,抱孩子,不由得黑了脸,两个儿媳妇的想法,她有什么不知道的,不就是为了每日能多分些粮食么? “去吧,住两天就回来,到时候让小四和兰花去接你们!”沈老头开了口,沈白氏也莫可奈何。 “爹娘,这天儿冷,二老快回屋去吧,儿媳过几日便回来。”绣娘坐在车上,一床棉被一半坐在身下,一半盖在腿上,小清儿就整个的裹在被子里,依偎着娘亲,只伸出一个胳膊跟祖父祖母连连摆手道别。 “路上慢些,到了家带我们给亲家问个好,回去了就多住些日子,尽尽孝心,想回了,就给家带个信儿,我让你嫂子接你去。”沈白氏不敢违逆了沈老头的意思,上前给小孙孙掖了掖被角,摆手让姬家大哥赶车:“大侄子,这就走吧,别耽搁了,路上慢着些!” 姬云帆牵着毛驴,跟两老道了别,这才赶着驴车出了下元村。 绣虹的娘家在八里地外的张家堡,赶着驴车不用多大一会就到。 姬老秀才早就候在大门口等着了,见着驴车过来,等驴车刚刚停稳就抢过来去抱小清儿快步的往屋里走去:“哎呦,外公的小孙孙呦,可想外公了没有?” “想了,清儿想外公!”小清儿抱着外公的脖子,依偎在外公身上,大声的回答道。 至于后面没人理会的姬绣虹和栓了驴,提着包袱的兄长相视一笑,进了院子。 姬母的病是生姬绣虹时候落下的,摊在炕上喝了二十年的药,始终不见好转,上辈子,沈三郎死讯传来的那一年过世,享年不过四十来岁。 “快抱进来,让我瞧瞧!”沈母早听到了小外孙的声音,早就急不可耐,隔着窗子高声嚷道。 “哈哈!你外婆急了!”姬老秀才抱着小外孙掀开门帘进了屋子,跟老妻笑道:“快瞧瞧,咱们清儿是不是又长高了?”说着便用颌下夹着些许银丝的胡子去扎小外孙的脖子,弄得清儿哈哈直叫。 “你个老东西,扎坏了我的乖孙,快放开!”姬母嗔道。 这边姬家兄妹才进了大门。 “嫂子呢?”绣虹边往里走边随口问道。 “在厨房呢吧,”姬云帆只想到这么一个地方,若非在厨房正炒着菜,走不开,早出来了。 “啊?那我去厨房找嫂子去,哥哥帮我把包袱送进屋吧!”说着绣虹笑着对哥哥说完就往厨房去了。 正在厨房里的王氏好似听到小姑的声音,大声叫到:“绣虹姐,我在这儿呢!” 绣虹笑嘻嘻的回道:“来了!” 只留下无语的姬青云独自郁闷,这都是什么称呼啊,昨个晚上叮嘱了她好几遍,还是没记住,有叫小姑子姐姐的么?看来从小一起长大,姐妹情深也不是什么好事! 王氏正在炒菜,娇俏秀美的脸上满是笑容,见了绣虹极是欢快的凑过去说道:“姐,我想死你了!” 绣虹走过去轻拍她一下嗔道:“还不改口?哥没说你?” 王氏闻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上一僵,掩饰性的呛声道:“当然,哥哥什么都听我的!” 绣虹揶揄地笑。 王氏实在有些底虚,红着脸颊,小声的说了实话:“哥哥昨个晚上跟我说了,就……就是……一时忘了,”说着又抬头看着绣虹仔细地叮嘱道:“你不许告诉哥哥!”哥哥好可怕,呜呜~ 绣虹闷笑,“好像……仿佛……大哥已经听到了呢!” 啊?王氏蔫了,“那个,姐,不,妹妹,嫂子我想极了清儿,今儿晚上跟你挤挤,好呗?” 绣虹看着王氏可怜兮兮的样子大乐,“好啊,好啊,只要大哥同意,我没啥说的!” 王氏苦着脸:“……”哥哥能同意才有鬼! 绣虹大笑,娘家有王雪莹这个开心宝,实在是太开心了。 王雪莹是姬家大哥的童养媳,两岁就来了姬家,原是姬老秀才同窗好友的独生女儿,两家早在小雪莹的满月礼上就定了娃娃亲,只是雪莹父母早早的亡故去了,姬老爹因着同窗之谊,葬了好友,又把好友的遗孤领回了家,当做女儿养大,今年春里雪莹满十六岁,姬大哥已经二十二岁才成的婚。 “我来吧!”姬绣虹洗了手就把王雪莹手里的锅铲接了过来。 “我给你打下手!”王雪莹退到一边,递盘子。 “行啊!”姬绣虹笑嘻嘻的跟嫂子聊天的功夫就把那玉瓶的水滴进了菜里。 这水她亲自喝过,确实是好东西,喝完之后立时神清气爽,眼睛清亮,什么病啊痛啊的,立时消除了干净! 后来滴到饭菜里,清儿虽说不出哪好,却脸色红润,不怎么怕冷了。 姑嫂俩一时做好了饭,端进正房,一家子在炕上团团围坐,姬老爹高兴的跟儿子一人倒了一小酒盅的酒,乐呵呵的也不碰杯,就自己小抿一口,吃一口菜,见成儿眼巴巴的盯着小酒盅看,便用筷子点了一点喂给他尝尝,辣的小家伙直皱眉头,气的姬老太狠锤了老家伙几下给小外孙报仇。 这边厢,王氏雪莹小媳妇一般,委委屈屈的窝在夫君身边吃猫食一般数饭粒儿。 姬云帆若无其事地给小媳妇夹了一块鸡翅膀,轻声说了句:“快吃饭!”说着给了她一个小眼神。 雪莹恰好看见,顿时胃口大开,欢欢喜喜地咬了一口鸡翅膀,也夹了一块鸡肉送进夫君碗里,欢快地说道:“大哥也吃!” 姬云帆面无表情地端着碗吃饭,只是那嘴角却偷偷地翘了又翘,不经意地抬头看见吃饭的妹妹,便放下碗筷,另拿碗盛了一碗鸡汤给妹妹:“小雪专门给你做的,尝尝味道怎么样!” 绣虹笑眯眯地接过汤碗,喝了一口,品了品,赞道:“很不错,快赶上我的手艺了!” 雪莹闻言笑眯了眼,哥哥也这么说! 用过午饭,姬秀才老两口抱着外孙歇息去了,绣虹在大哥房里和兄嫂说话。 “姐……那个……妹妹来了就是不一样,眼看着娘亲今儿就比往日精神,你们看,比往日整整多坐了一个多时辰,我恍惚看着,腿也有儿了。”雪莹笑眯眯的说道,她打记事起就在姬家,公婆跟亲生父母没两样,就是一样不好,叫了十几年的姐姐要改口叫妹妹,实在不顺口得很! 姬绣虹不确定她滴进饭菜里的水的效果有没有这么快,大概也有娘亲见着她和清儿心情愉快的缘故,是以,笑着说道:“这却不是我的功劳,自从有了清儿,爹和娘的眼里除了清儿大概就只有你还有点分量吧。” 雪莹得意的笑道:“那是当然,娘说我最乖巧!” “是是是,你才是娘的亲闺女,哥哥是女婿!”姬绣虹好笑地说起这个姬老秀才老两口一天挂在嘴上的笑话。 雪莹乐得咯咯直笑,姬云帆向来沉稳的脸上也略带了暖意。 说起姬老娘的病,姬云帆这一次抓回来的都是些温补的药材,“娘吃了这么多药,也不见效,身子却亏的厉害,这些日子越发的精神短了,倒不如先吃些温补的,养养身子,许郎中给开了几个食补的方子,娘吃的倒还好,饭量也比先前略长了些,前些日子听一个同窗提起府城有一郎中,医术了得,等娘亲的身子略好些,再想法子请了他来看看。” 姬绣虹点头对雪莹说道:“哥哥这话很是,娘的身子的确是该补补了,这几日我在娘家,娘的药膳就由我来做吧,有什么不会的,嫂子教教我,我也为娘尽尽心,你也轻省两日。” 王雪莹点头答应,她还一时找不到做姬绣虹娘家嫂子的感觉,总在无意中把姬绣虹当做从小护着她,疼着她的长姐。 姬云帆无奈地看了小妻子一眼。 “哥哥,你去县城的时候帮我把活交了吧!”姬绣虹每次回娘家都会托兄长交活,领活,算账。 “嗯,我明日就去一趟,你也别赶得太紧了,仔细伤了眼睛。”姬云帆心疼妹子,却苦于自家贫寒,帮不了妹子多少。 “我会小心的!”姬绣虹知道哥哥的关心,想了想接着说道:“哥哥去交活的时候不妨替我跟东家提一提,我想接丝绸锦缎的活儿!” “锦缎?”雪莹惊讶的睁圆了眼睛。 姬云帆也颇惊讶,从小一起长大,他虽不大懂得,却也知道妹妹的绣工虽好,在锦绣庄却是平常,还够不上接锦缎的功夫。 姬绣虹但笑不语,朝嫂子点点头。 王雪莹心思一转,灿然笑道:“等我一下。”说着就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屋子。 须臾,又抱着个大包袱,跑了进来,地放在炕上,解开包袱,却见最上面的是一张边上加了流苏的大红盖头,露在上面的是两个鸳鸯脑袋,脑袋上的锦色羽毛纤毫毕现,尤其出彩的是它们的眼睛,水润灵动,好似活的一样,温润地看着你。 “真美!”王雪莹都有些不敢拿手去碰触,她年纪小小姑子几岁,娘亲又卧病在床,父兄再如何疼她也不如女人来的细致贴心,她到了姬家的十几年里,几乎是小姑子一手带大的,女红也是,虽比不过小姑子,却也常常在绣庄里接了活来做,却不想,才不过短短一个月未见,小姑子的手艺竟然到了这等地步。 姬云帆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疑惑,他便是不懂,也能看得出红盖头上的鸳鸯远比之前的要灵动的多。 “妹妹教我!”王雪莹抱着姬绣虹的胳膊撒娇,若是有一日她也能有这么好的绣工,一定要绣一副哥哥的画像,做枕头! “这个不难,你的根基打的牢靠,我把法子交给你,你多练练,总有一日能学成。”姬绣虹其实真不敢打包票,在女红上,她自来要比王雪莹多了几份天分,即便如此,上一世学的时候还颇费了些精神,练了一年有余才有了七八分的样子,王雪莹要学会,大概得下更多的功夫才行。 “妹妹你现在教我!”王雪莹是个急性子,当时便拿过针线簸箩,让姬绣虹示范给她看。 姬云帆看了看时候,便起身去了学里。 姬家父子开设的私塾并不在姬家老宅,而在村子里祠堂边上专门修盖的一处青砖大瓦房里,算作半个村学,有四十多个学生,除了本村的,束脩少三十文钱,外村的来附学的,每个月六十个钱,年节的吃食东西是一概不收的。 除此之外,姬云帆父子还从县城的书馆里接了书本来抄写,因着姬家父子俩都是一笔的好字,每抄一本书都要比别人多个几文钱。 即便如此,因着姬老娘的药钱,姬家的日子还是常常的入不敷出,重活一世,姬绣虹心里最大的事是花个两年功夫谋算着,带着好名声离了沈家找一户能容人的,好拿捏的人家带着儿子过上舒心的小日子,最迫切的却是治好娘亲的病,让父兄有余力赴考,以她父兄的才能,进士不敢说,一个举人功名却是能的! 第三章 第二日天还未亮,姬云帆就携了抄好的书本和姬绣虹和王雪莹的绣活去往六十里外的府城。 下元村离府城六十多里,姬云帆一刻不敢耽搁,办完了事就往回赶,到家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这几日的天气格外冷些,深夜更甚,姬云帆带着满身的寒气,背着包袱一个跃身翻墙进了院子。 “怎么才回来?再晚些,我都要去找你去了!”早就急的满院子乱转的王雪莹见了夫婿一边抱怨一边心疼地要接过他肩上的包袱:“冻坏了吧?快回屋去!” “不用,这个沉,你拿不动!”姬云帆仍旧背着包袱,握住小妻子冰凉的小手,皱着眉头说道:“怎么这么冷,不回屋去,在院子里干什么?” 王雪莹笑嘻嘻的推他进去:“不冷,一点都不冷!” 姬云帆挑眉,牵着她的手摸上她的脉门,面上一丝带着了然的惊讶之色闪过。 正在这时,正房的灯亮了,姬云帆站在窗下,隔着窗子压着声音对窗内说道:“爹,娘,儿子回来了,您二老歇息吧!” 窗内一阵悉悉索索之后,传来丝毫不带睡意的声音:“嗯,你也快休息去吧!”说完就熄了灯。 “哥,快,进屋吃饭!”姬绣虹端着托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从厨房出来。 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吃下去,姬云帆打开包袱,里面有他新接的几本书,一些买给外甥的小玩意儿…… “这个是绣活儿的工钱,”姬云帆从怀里掏出两串钱,将其中的一串递给妹妹,“赵大娘子极喜欢你绣的那身儿嫁衣,喏,这个给你,”将一块用玉色细棉布抱着的东西给她。 赵大娘子是锦绣庄的女掌柜,专门招待来往女客,出入豪族世家,也兼管着分派绣活给她们这些接绣活的女人们。 姬绣虹打开一看,却是一块两尺见方的玉色单丝罗:“赵大娘子说把前些日子接的绣桌屏的活给你做,用喜鹊登梅的花样,工钱说定了六百五十个钱。” “我的呢?我的呢?”王雪莹早急了,扒拉着姬云帆的手臂要看包袱里剩下的东西,她的荷包绣的很有长进,姐姐都说过了,能接大活了的! “你的一会儿再说!”姬云帆轻柔地挡开她的手,肃声说道:“好好坐会,别乱动!” 王雪莹自然不依,她为了能像姐姐一样接绣活,可是下了好大的辛苦的,一看哥哥这个样儿,就知道没领她的活计,这赵大娘子也忒没眼光了! 姬绣虹见状识趣地端了空碗,抱了包好的单丝罗,边走边说道:“兄长和嫂嫂早些歇息吧!” 姬云帆点头说道:“你也早些歇息!” 王雪莹还在惦记她能领的活计,天知道她盼着接大活,盼了好久了! 家里娘亲有病,入不敷出,哥哥每日为着银钱奔波辛苦,大冷的冬天里,还要坐在冰窖一样的书房里抄书,若不是怕墨冻了,只怕一个小火盆都舍不得点的。 她也想躲赚些银钱,为娘亲瞧病,为父兄分忧。 “哥哥,你没领,还是赵大娘子不给?我的绣工够了的!”王雪莹委屈的不行。 “唉!”姬云帆起身出去栓了门,又坐回炕上,向后一仰,靠在火墙之上,搂着小妻子叹气道:“你的月事迟了多久?” 额? 王雪莹羞红了脸,扭扭捏捏的小声嘟囔道:“说这个做什么?”怪羞人的! 虽然成亲一年有余,但就这么大赖赖的说这么私密的事情,她还是会害羞啊! 姬云帆看她一副不开窍的样子,闷声笑了,温热的大手附上她的平坦的小腹,喟叹道:“这里,有咱们的骨肉了啊!” 啊? 王雪莹顺着丈夫的大手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小腹,一股狂喜蔓延上来。 “真的吗?”王雪莹跪坐起来,惊喜地看着丈夫,手臂小心底护着小腹。 昏黄的油灯下,只见她莹润的大眼睛里闪过耀眼的光彩,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洋溢着喜气,朱红的嘴唇一咧,露出一口瓷白的贝齿,越发显得双瞳剪水,眉目如画,姬云帆竟一时看呆了去。 “呆子!”王雪莹红了双颊,轻咬红唇,细白的手指点了点丈夫的手臂,小声的骂了一句。 “时日还有些浅,当心些,过几日再看看才能定准。”姬云帆回过神来,小心地扶她坐下,搂进怀里。 王雪莹窝在丈夫怀里,仰头娇声问他:“哥哥,想要个像我一样的女儿还是像清儿一样的儿子?” 姬云帆轻柔地说道:“都好,你呢?” 王雪莹仔细地想了想有些为难,皱着眉头扭头看他:“都想要,怎么办?” 姬云帆轻笑出声来,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带着些戏谑的安慰她说道:“那就生两个,正好儿子和女儿就都有了!” 王雪莹反问道:“万一是两个女儿或者两个儿子呢?” 姬云帆闷笑道:“那怎么办?唉,只好为夫受累些,咱接着生呗!” 王雪莹恼羞举拳锤他:“坏蛋,明明生的是我,你受什么累?” 姬云帆小心地护着她任她施拳,只将头轻靠在她的勃颈处,对着她的耳朵低声呢喃几句。 但见王雪莹双颊飞红,羞的几乎睁不开眼睛。 …… 王雪莹怀孕的消息被她无意中说漏了嘴,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姬老娘直接下了地,站了一顿饭功夫都没腿软。 姬绣虹除了家里的一日三餐,还要抽出空来做绣活,那个喜鹊登枝的小屏风不算烦难,手紧些,七八日便得。 娘家的境况,便是刚回来时候记不太清楚,现如今在娘家住了这几日也摸了个一清二楚。 哥哥是个有本事的,除了帮着爹爹在村塾教课,还在府城的书斋里接了名人批注本难刻的书籍来抄写,凭着一笔好字,每月都能赚回近一两银子,去年和爹爹参考着自己批注了《大学》,在书斋寄卖,直冷了大半年,上个月才渐渐的有人买了,一个月能卖出七八本去,得钱与书斋三七分账,书斋占三分,除了笔墨纸砚的使费,一个月净得银钱五千个大钱,将将够了母亲吃药和家里是的开销。 母亲的病已经大好,过两天瞧了大夫,应该就不不用再喝药了,即便如此,娘家一年也不过能结余五十两银子,来年秋里就有秋试,四五十两银子哪里够用? 姬绣虹要赶着紧些,在明年夏天多攒出几两银子来,再不能耽搁了兄长,只有兄长有了前途,无论娘家爹娘嫂嫂,还是她这出嫁女都才有依靠指望。 又过了两天,姬绣虹渐渐的加大了山洞里玉瓶里的水滴用量,不止菜里,汤里,便是粥饭,饮用的热水里都滴了不少进去。 最直接的表现便是姬老娘已经下了炕,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王雪莹怀着尽两个月的身子,能吃能睡,没有丝毫的不适。 这一日,刚吃过午饭,姬老娘和有孕的王雪莹都午休去了,姬老秀才这两日精神极好,也不歇息抱着小外孙去了村塾,才不过三岁大的小人,像极了舅舅,聪慧非常,姬老秀才常爱抱了他去村塾里,每每乘着学生背书把些简单易懂朗朗上口的诗歌讲一些给他,竟都能记得住,姬老秀才见外孙聪颖非常,教的越发正经起来,祖孙俩一个好教,一个爱学,倒比在座的正经学子还认真三分。 喜鹊登梅的小屏风还剩下一点,姬绣虹想赶着今日做完了,等兄长有空,去府城交活的时候,另买些绫罗回来,用上一世京城里曾经用过的新鲜花样绣了,学着哥哥一样在绣庄里寄卖,想必能多赚几个钱回来。 “阿绣,你……”姬云帆进了厨房,似乎有话要说。 姬绣虹见哥哥有些犹豫却又带着郑重的表情,便知他有事要说:“哥哥有事?且等我一下,待我弄完了这些,回屋说去!” “也好,我在书房等你!” “嗯,行!”姬绣虹快手快脚地收拾了厨房,便去了书房。 …… 今日书房特意的多加了一个火盆,虽还不是很暖和却不若以往那般凉。 一看地上的火盆,姬绣虹便知兄长找她说话时一早想好了的,并不是临时起意,或者事发突然。 想到这里,姬绣虹想到了她的秘密,看着好似了然的兄长不由得有些忐忑。 “阿绣,答应哥哥一件事!”姬云帆严肃认真地看着妹妹。 “什么……事?”姬绣虹面上虽然镇定,可她却明显地能感觉到粘腻的手心里一片冰凉。 “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用在外人身上,一个字都不要透漏给别人,无论是父母兄长还是你的儿女,谁都不要说!”姬云帆看着妹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哥哥?!你知道了?”姬绣虹如闻晨钟暮鼓,几乎震散了心神。 “唉!”姬云帆颇有些无奈看着惊恐的妹妹,“咱们家里,除了雪莹和清儿,谁不知道?你啊!自从你来了,便是喝口白水,都清甜无比,无论是短短十来日就能下床的娘亲,还是白发转墨的父亲……我们这几日这样大的改变谁又能忽略得掉?” “那……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她又不能常住娘家,这才短短的十来日功夫,婆婆就已经捎了信来要接自己娘俩,若不是捎了信说娘家嫂子有孕,她得帮衬些日子,只怕已经回了婆家,来的再勤也不过月余能来一遭,不抓紧着给他们补身子,怎么行?难道还要上一世那般娘亲早逝,爹爹伤心欲绝之后卧床不起?兄长整日为生活奔波劳碌,永远绝了科举之路么。 她虽懊恼自己的不小心,却一点都不后悔,甚至有时候想起来,都认为上天能让她带着这样的至宝重活一世,便是为了治好娘亲的病。 “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要轻易拿出来,须知别人的性命远没有你自己的生命珍贵,永远不要为了别人拿自己冒险!”姬云帆一字一顿地告诫她道。 “哥哥,我也不知道那个山……”姬绣虹是打算要告诉哥哥实情的,即便重生的事情不说,山洞的事情也要说清楚,兄长远比她聪明,从上一世开始就事事为她打算,这样遮着瞒着,她自觉有些对不住哥哥。 “不要说,一个字都不要说!”姬云帆打断妹妹将要说出口的话,严肃地看着她的眼睛:“谁也不要说,包括我和爹娘还有清儿,沈三郎,谁也不要告诉!”说着他顿了顿,见妹妹有些被吓到,语气略缓和了些说道:“我虽是你的兄长,却还有你嫂嫂,将来还会有儿孙,清儿亦有妻儿,沈三郎也有他的父母,兄弟,谁都不是十足的可靠,怀璧其罪,你可知道,一旦我们这些人因着各自的原因泄露出一星半点来,带给你的将绝不仅仅是灭顶之灾!阿绣,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 姬绣虹鼻子酸涩,红着眼眶看着兄长,两辈子了,她的长兄还是这样的全心为她打算,“哥哥,我懂,等娘亲的病好全了,嫂子的胎坐稳了,就不用了!” “嗯,这样也好,你自己要小心,去歇息吧,屏风的事,慢些来,别熬坏了眼睛,做完这个就别接了,娘亲的病已经大好,咱们不缺银子!”姬云帆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这一次接妹妹回来,初时总觉得她变了些,却原来是这样一个惊人的秘密,他也是用了好些天才按耐住那若波涛般汹涌而来的狂喜,能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对于一个要科举入仕的人来说是何等的自傲和难得,即便自负聪明若他也只能做到千余字的文章需用心诵读两三遍方能默写出来,自从妹妹回来,不过短短十来日,便有了能过目成诵的本事,这是何等的神奇,拥有这样的宝贝的妹妹,又是何等的危险,想通了这些,姬云帆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几日里,他都死死的盯紧了,家里的一丝一毫的吃食也不能流出去,来串门的邻人喝碗水都是他亲自打了井水,煮开了,亲自尝过味道之后才敢端出去。 “我知道了哥哥!”姬绣虹才不会同意放下手里的绣活,她还要靠着这一项给兄长赚去赴秋试的钱呢,只是现在可不是争论的时候,刚刚情绪上的大起大伏之后,她有些累,要歇歇再说。 “去吧,我也去看看你嫂嫂可睡醒了没有!”说着兄妹二人相视一笑,出了书房。 姬绣虹在娘家直住了一个多月才回,期间婆婆捎了两三次信儿说要来接她回去,都被她指了借口推脱了,直到推无可推,腊月里才让兄长雇了驴车送了回去。 第四章 送妹妹回婆家的时候,姬云帆往驴车上搬了一布袋三十斤的白面,一布袋二十斤的百米,猪肉排骨也拿了四五斤。 姬绣虹不要,“哥,你给我搬这么多东西干啥?娘才刚好,嫂子还怀着身子,正是需要吃些好的养身子的时候,都给我搬走了你们吃啥?”况且她有钱,交了一次屏风的活儿,寄卖的两幅绣品卖出去一副,兄长给她买了二三十尺的绫罗一份银子没要,她手头上有五千七百文钱,三两多的银子,别的不够,母子俩一个月的吃食花销尽够了的。 “带上,都带上,过两天吃完了,再让你哥哥给你送去,别委屈了我外孙子!”姬老秀才在一边极为不舍地摆手说道:“家里宽松的很,你娘和你嫂子想吃,再让你哥哥买去,咱有银子!”这一去,再见小外孙又得等一个月,他也不好太过频繁的接闺女回家,只能忍着,再过一年,小外孙大些,他亲自去接了来,给他开蒙,那样聪慧的孩子,将来必定比他舅舅还要出彩。 “爹!”姬绣虹极不赞同,每次都这样从娘家搬东西,她自觉惭愧,两世里都没有好好的孝顺过父母,好似硕鼠一般,只知道啃吃爹兄嫂。 “你爹说的对,该吃吃,该喝喝,别委屈了自己,娘如今身子好了,也不用喝药了,咱家宽裕,吃得起!”姬老太扶着老伴儿也出来送闺女。 “娘!”姬绣虹不依地拉着娘亲的手不放。 王雪莹一手牵着外甥的手,一手捂着嘴低头跟外甥偷笑道:“清儿快看,你娘亲跟外祖母撒娇呢!” 清儿也学着舅娘捂着嘴偷笑道:“娘亲,羞羞脸!” 姬绣虹将头轻轻地枕在娘亲肩膀上,不理儿子。 姬云帆收拾好东西,无奈地敲了一下小妻子,一把抱起外甥,将他放进铺好的被子里,盖好,回头吩咐妹妹:“快上来吧,再有一个月就过年了,年初三我再去接你!” 姬绣虹恋恋不舍地上了驴车,看着大门口离的渐远的亲人们,不由得红了眼眶,连着上一世,她将近十年才见爹娘亲人一面,区区一个月,怎么住的够? 到了婆家,和妹子一起拜见了沈家老两口,和沈家众人打了招呼之后,姬云帆帮妹妹把东西搬下车,放置妥当才走。 “大侄子,歇歇,吃了饭再走不迟!”沈家公婆送了出来,虚留两句。 “……伯父伯母,各位兄嫂留步,小子这边告辞了,家里爹娘还等着呢,待下次再来时候,再叨扰伯父伯母!”姬云帆对着沈家抱拳一礼,告辞出来。 “爹娘,两位哥嫂,大冷天的,你们回吧,我去送送兄长便可!”姬绣虹在一边说道。 看着这兄妹俩似是有话要说,沈家众人也就不再强送,沈老头温声说道:“那行,你送大侄子出去也好,大侄子路上慢点,我就不送你了。” 姬云帆婉谢了沈家人,出了沈家大门,姬绣虹跟着送了出来。 临走时,姬绣虹送出大门还不忘小声叮嘱他:“哥,你过年一定要来接我!” “嗯,年初三就来接你!”姬云帆温和地答应了,“快回去吧!” “嗯,知道了!”姬绣虹低头应了一声,往兄长怀里塞了一物,小声嘱咐一声:“一次只放两滴便可!”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姬云帆握着怀里的瓷瓶的手紧了紧,紧抿了唇,深深地看了妹妹的背影一眼,扭头坐上驴车走了。 这边送走了老三媳妇的娘家哥哥,沈老头和沈老娘回了屋子,老两口刚才是见过驴车上搬下来的东西的,“天爷!这姬家难不成是捡了金子了?这般阔气,我瞧着那布袋里,倒像是白面,娘啊,二三十斤的白面,还有那老些肉,就老三媳妇娘俩能吃的过来?” “你可不许去要去,再怎样,那是人家娘家送来给老三媳妇的,咱们可不能不要脸面!”沈老头警告的说道。 沈老娘不敢多说什么,撇撇嘴,不甘心道:“我才不要!”若是儿媳妇自己送来的,可不在这个数里。 沈老娘极其自信,以三儿媳妇的性子,娘家送来的东西,年节里或是自家吃些肉食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往正房送些过来,这一点上比那两个媳妇都要强些。 沈家老两口絮叨的时候,老大老二媳妇也坐在一起说些闲话:“三弟妹的娘家真是够大方的,我瞧着那布袋里不是白面就是白米!” “还有那么多肉和骨头!不是说她娘家要给老娘瞧病,花的精光吗?怎么有钱给闺女送这么东西?”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吧? 妯娌俩默契地相视一眼,虽然有意往歪了想,到底还是有些眼热的。 老三媳妇的娘家事真的比她们的娘家强了许多,不说这一次送这么多东西,老三媳妇三不知的就要回娘家,回回都是娘家哥哥大包小包的送了回来,便是这样,公婆也不好开口说些什么。 哪里像她们的娘家,即便是厚起脸皮送了孩子去住姥姥家,也要花几个铜板给嫂嫂没买些东西才好登门的。 不说沈家各房的小心思,姬绣虹回了屋子,儿子在炕上盖着小被子睡得正香,轻轻的亲了儿子一口,姬绣虹仔细地打扫了屋子,才上了炕拿出绣活来,动起了针线,乘着年前的一个月,她要绣一副大的屏风出来,离兄长秋试也不过六七个月的光景,无论怎样,总要攒出钱来,帮衬哥哥一把才好,也不枉哥哥疼了她两辈子。 第五章 人活着最怕什么? 穷不怕,这下元村方圆多少村子里有多少穷人?吃不起饭,年年靠着春天里讨吃要饭度日的人家就有好几户,可还不是都活的好好的? 累也不怕,庄户人家都是打从会走路那会就学着干活了,有几个怕干活的?只怕闲上几天反倒不舒坦了。 最怕一个‘比’字。 沈家家贫,一向是俭省惯了的,娶媳妇也都娶得是门当户对的人家的闺女,从小学的就是抠钱过日子,冬日里猫冬,男人们跟着沈老头编筐,女人们织布裁衣,收拾一家人的穿戴,都是轻省营生,是以,吃的就稀些,再加上夏天里遭了雹子,粮食减了收成,往年冬日里的一日两顿变成了今年的一日一顿。 沈老娘赵氏每日晚间给三个媳妇按着人头关了粮食,第二日是稠是稀,她是一概不管的,大房两口子带着七八十来岁的儿子,沈老娘每日给量准了是半小碗米,二房两口子带着一个五岁儿子并一个吃奶的小娃娃,沈老娘比着大房少给一把。 大郎媳妇吴氏娘家哥哥学了木工,家境略宽松些,是以,每年冬天都送了两个儿子去娘家住几个月,年节再接回来,能省一点是一点。 大房屋里虽只剩了两个人,沈赵氏每日分的粮食却没少,二房的连氏有心想要张一嘴,到底没好意思,万一大嫂回她一句:“你不会也把孩子送娘家去!”她可说什么去?她娘家比婆家还不如呢,哪敢送了儿子去挨饿! 大郎屋子里每日便是两顿的稀粥,就着咸菜,不干重活,倒也能混个水饱,偶尔嘴馋了,再把院子里冻着鸡肉汤挖出一小勺子煮进稀粥里,满屋的肉香味,耳朵里听着二房五岁的臭蛋馋的哇哇哭,嘴上虽可怜两句:有心无力帮不上,嘴里喝着满是肉味的粥,心里却是得意的,在这个年成里能吃饱肚子,满村子数去也没几户人家。 谁知道三房姬氏一回来,刚刚升起的一点小得意‘唰’的一下就给比没了! 人家吃的什么? 好几十斤的大米白面,那么大一块猪肉足有好几斤重,你听听人家哥哥说什么了,吃完了再送来! 吴氏一等着送了姬云帆出门,扭脸就端着针线簸箩进了二房屋子里找弟妹说话,手里纳着鞋底子,嘴里说两句年成艰难,紧接着就挑了话头说起了家常闲话,“弟妹,昨个从咱门前过去的小媳妇儿是哪家的?” 连氏放下锥子,穿了针方才抬头,“哪个媳妇儿?” 吴氏笑道:“就是昨个下半晌,挎个小包袱,穿着一身儿水红袄的那个小媳妇,不是还跟你说了两句么?长得真是不差。” 连氏这才想起来,用针在头皮上划了两下,笑道:“你说她呀,她是村东长胜叔家新娶的小儿媳妇儿,娘家跟我娘家一个村儿的。” 吴氏恍然大悟,笑道:“哦,你说她呀,是不是那个嫁妆拉了一车的那个?”满满一牛车的嫁妆,这在下元村那是数得着的好嫁妆,满村子谁不说长胜家小子好福气,六吊钱的聘礼一分不少的陪嫁了回来不说还有一牛车的嫁妆,听说值十两银子呢,俭省些将来都够娶儿媳妇了。 连氏点头笑道:“可不就是她嘛,她娘家跟我娘家一个村儿,她娘家是磨豆腐的,就一个兄弟,说亲的时候就说了要陪嫁十两银子的嫁妆。” 吴氏道:“长胜叔家婶子倒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个好媳妇回来,昨个看着倒像是刚从娘家回来,那么大的包袱,瞧着可带了不少东西回来。” 连氏略带羡慕的说道:“说是娘家新磨的白面给她装了五斤让她婆家吃顿面条子。” 吴氏见说到了点子上,撇了撇嘴,说道:“这个我倒是知道,咱们村里多数都像长胜叔家没分家的时候儿媳妇娘家给的东西也算在老伙里,到时候儿媳妇回娘家走礼,也是婆婆给的东西。” 连氏似乎明白了吴氏的意思跟着附和了一句:“也是,毕竟还没分家不是。” 吴氏一看来了劲儿:“也是咱家婆婆好性子,容得她那样张狂,明知道咱家粮食不够吃,从娘家带回来那么些米面也没见她拿出来多少。”事实上姬绣虹捡着大米白面和猪肉每样都拿了一些送去正房,都被婆母赵氏锁了起来,留着过年吃,这事是当着两个妯娌的面给的,她们能不知道?不过是嫌没给她们罢了。 连氏向来老实,听了这话看着自己手里的鞋底子,就有不愿意,她手里的鞋底子是娘家嫂子从城里弄回来的碎布糊起来的,娘家嫂子弄了一大布袋,见着她往娘家送鸡蛋就顺手给她抓了几把,够纳十来副鞋底的,除了给孩子它爹,俩孩子一人一副,剩下的她都做了鞋子拿去上元村当铺当了,这要是学着村里别家的规矩还不得都给了婆婆?那是八十个大钱呢! 吴氏正说在兴头上,见着连氏不吭气,心有不由得一股子火气冒上来,遇上这么个老实巴交,一棍子下去硬是打不出个屁来的妯娌,啥事也干不成。 想给她两句吧,又怕她受不住,算了算了,吴氏就有些心灰意冷,针线也不做了,端着簸箩扭身回屋去了。 沈老头正和赵氏老两口也正说这事儿呢。 “你说刚才那姬家大侄子说的他娘身子大好,唬人的吧?那种病能有个好?”赵氏有些不信,她活了五十多年可从来没听说过炕上躺了二十多年的病,还是生孩子落下来,大半个月的功夫竟能好起来,又不是吃了仙丹。 沈老头瞅了她一眼,没好气的呵道:“管住你的嘴吧,让三儿媳妇听见,还当咱盼着人家不好呢,真气回了娘家,我看你咋办?!”要说怀疑,谁没有,就这老婆子傻憨,啥事也敢说出来,这一个院子住着,万一让人听到了,还以为见不得人家娘家好呢,他们成什么人了! 赵婆子气的小声骂道:“我就是在家说说,就能让她听见了?”这事儿搁谁那还不得寻思寻思的,就亲家母那病,也就是亲家父子俩都是秀才会赚钱,人参和那什么大价钱买着,流水似的银子钱养着,要搁在寻常人家,也就三打五年的功夫,谁家有那个闲钱往那药罐子里扔去。 沈老头扯过门背后,炕沿下编到一半的箩筐编起来,“那以后也别说,凡事有个万一呢,让人听见不像话,咱这是儿女亲家,不能让人挑了礼。”更甚者,他家三儿回不了了,万一让亲家抓住了把柄,就着这个坎把闺女接回去,人家倒是能再嫁,他家三儿这一房可就撑不起来了。 “不说就不说,当谁愿意说啊,一寸好地没有,大米白面也敢瞎吃,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吃过年去!”赵氏最不忿的便是姬家送来的大米白面还有十多斤的猪肉,这得多少银子?没有五六百钱买不下来,就三儿媳妇那大手大脚的样子,不用一个月准得吃完,她倒要看看到时候娘家兄弟送不来粮食,她怎么办! 其实沈老头也不太满意儿媳妇娘家的做派,庄户人家就要庄户人家的样子,那白面也是敢当饭吃的?年节里吃上一顿香香嘴是那么回事就是了,一天三顿的吃,得费多少银钱?有哪些个银子钱好好攒上两年,都够小四娶个媳妇了。 一想起老四,沈老头就愁的不行,家穷儿子多,小四都十六了还跟爹娘妹子挤一个屋子,这三两年就得说亲,偏又赶上年景不好,一年下来勒紧了裤腰带也攒不下几个银子钱,别说娶媳妇下聘的六吊钱,便是家里连娶亲的新房都腾不出来。 “要不行,就让三儿媳妇回娘家借几分银子使使,都是正经亲戚,咱也不是那昧了良心的人家,一家子好好干几年也能还上。”赵氏眼前一亮,想出这么个主意来,跟老伴儿商量商量。 沈老头心头也活泛了些,抿了嘴,手上用力,仔细收了尾,将余出来的一小节荆条仔细地掖好,一个箩筐便编好了,“到用的时候不凑手再让三儿媳妇回娘家问问,能行就行,不行咱也不强求。” 赵氏闻言瞥了瞥嘴,不服气的说道:“有什么不行的,咱又不多借,都能吃得起白面猪肉了,连三五吊钱都拿不出来,可就成了笑话了!” 沈老头看着有些张狂的老妻,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劝她说道:“你也别说怪话,人家娘家又没要你一个钱,人家心疼闺女,愿意给闺女送面送肉,又碍着你哪了?再说,三儿媳妇不是还送了些过来么?” 赵氏一听这话立时拉了脸,声音也高了一个调子:“送了些?就那么一升,够谁吃的?这人啊,越是有钱就越是小气,也就是搁咱家了,这事儿要放在人家那些有规矩的人家,你让她试试……” “住嘴吧你!”沈老头眼看着老婆子要嚷出来,连忙喝断了她的话,接着又压着声音劝她道:“说这些干啥,人家又没吃你的,没喝你的!” 赵氏瞪着眼睛,压着声音嚷道:“什么吃不吃的,谁家媳妇娘家送来的东西不往婆婆屋子里送?!”那么些白面大米猪肉,都够好几百钱的。 沈老头气的指着满脸不服的老婆子,“人家娘家吃饱了撑的,把好好的白面大米猪肉往你屋里送?你看看村上谁家这么送过?你给你大闺女送过几遭?” 赵氏嘟囔道:“你当我不愿意啊?这不是没有么。” “要有你就舍得给你闺女送去,给她婆家一家子吃了?” “凭什么?”赵氏一听这话怒了,她的东西凭什么给那些人吃去。 沈老头似乎有些失望的摇摇头叹息道:“你自己都不愿意,人家老三媳妇娘家就能愿意?” 赵氏好似明白了什么,又不甘心强说道:“这能一样?我待儿媳什么样,老张家又是怎么待咱闺女的?”这话,她说的一点不亏心,她待儿媳妇不敢说多好,可从没苛待过,吃喝都是跟儿子一样的,哪像大闺女婆家生怕闺女多吃一口。 沈老头不欲强辩,又想起了什么,耐着性子跟她说道:“人家亲家疼三儿媳妇,跟咱疼大闺女一个道理,送啥东西都是为了闺女能吃好,你让儿媳妇把东西拿过来,人家亲家还能再送第二遍?没有那么傻的,白白得罪了亲家,再上门去借银子,能给你?你也别嫌三儿媳妇跟娘家亲近,咱三儿眼瞅着是不中用了,就三儿媳妇一个寡妇带着小清儿那么个小娃娃,不靠着点娘家,咱能给他修房盖屋,娶媳妇?” 赵氏听了这话才不吭气了,不大会儿眼眶也红了,抽抽噎噎哭泣她那苦命的三儿来。 沈老头抹了一把眼泪,拿了藤条接着编筐,论起编筐的手艺,四个儿子只有他的三儿学成了八分,编的又快又结实,哪一年不编百十来个箩筐,唉! 姬绣虹送走了兄长,回屋去收拾了带回来的东西,米面放进粮缸里,猪肉切成方便取用的小块,放进门外冻了鸡肉的空缸里冻上。 “娘,饿!”小清儿扯着娘亲的衣角,仰着头一边看着娘亲,一边瞄着放了点心的柜子。 姬绣虹失笑,她都忘了她的清儿还有这样好笑的时候,闲来无事,就有心逗逗她。 “清儿饿了?”姬绣虹蹲下来一边问儿子一边伸手去摸儿子的小肚子。 “嗯,清儿饿了!”小小的人儿小手拍着自己的肚子给娘亲看,用以证实他确实是饿了。 姬绣虹故作为难道:“那怎么办呢,清儿忍一下,娘这就去给清儿做饭好不好?” “娘,不用,清儿吃个点心就不饿了,不用做饭!”小家伙一手指着柜子上放着的点心,清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娘亲。 姬绣虹为难道:“可是那点心只有不饿的人才能吃啊,清儿饿了应该吃饭的!” 小家伙看着娘亲,指向点心的小手不情愿地收了回来,清澈的眼底狡黠地一转,谄媚地抱着娘亲的胳膊笑道:“娘啊,清儿又不饿了,能吃点心!” 姬绣虹闻言哈哈大笑。 小家伙好似知道自己上当了,不悦地拖长了声音叫了一声:“娘~” 姬绣虹笑眯眯地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给他洗了手,才抱起他,去看柜子上的点心,是兄长从府城带回来的一匣子桂花糖糕。 从匣子里拿出一块给他。 “娘,能再拿两块么?”清儿拿着一块糖糕仰头问道。 姬绣虹告诉他道:“一天只能吃一块,不能多吃!” 清儿为难道:“可是清儿想要给祖父和祖母也吃!” 姬绣虹闻言一窒,之后又是一阵酸涩,沈三郎,你可曾睁大眼睛瞧过我的儿子,才三岁就懂得孝悌礼仪,岂是你那蛮子庶子可比的? 从匣子里抽出一张油纸,姬绣虹往油纸里放了六块糖糕,包好给儿子两手抱着,问他:“这个大的给祖父和祖母行不?” 清儿抱着糖糕点点头笑道:“行!”说着便要抱了糖糕往门外去。 姬绣虹在后面看着儿子安全地出了房门,小跑几步,去拍正房的门:“祖父,祖父,有糖糕!祖父有糖糕!” 门内正在编筐的沈老头听到门外小孙儿的声音,忙扔下编到一半的箩筐起身开了房门,门外小清儿抱着糖糕进了屋子:“祖父,祖父,给,糖糕,甜!” 见儿子进了正房,姬绣虹才放心地回了屋子。 这边,沈老头抱着小孙儿就上了炕,清儿趴在炕桌上,打开油纸,拿出里面的糖糕来,一块给了祖父,“祖父,吃糖糕,甜!” 说着又拿一块给祖母,自己吃一块,剩下的三块重又包好递给祖母,“给姑姑和小叔留着!” 赵氏一手拿着孙儿给一块糖糕,一手拿着油纸包,心里暖和的一把搂了小孙儿心肝肉的疼宠起来。 “三儿媳妇再不好,也生了清儿,给咱三儿留了后,这就是大功一件。”更何况他三儿的儿子打小就懂事孝顺,过两年长大些,再跟着他外祖念上几年书,不敢说中个秀才,他老沈家也能出个识文断字的孙儿。 赵氏被小孙儿的几个糖糕暖的心肺都是热乎的,一听老头子这话,没好气的回他道:“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能跟她个小媳妇一般计较?” 当天晚上要分派各房第二日的粮食的时候,赵氏果然就单给了姬绣虹一颗白菜,并且跟另外两个儿媳妇说道:“咱家菜少,你们也别争较,老三媳妇这一冬就没要过家里的粮食,算起来也是你们占了便宜。” 吴氏撇了撇嘴,说道:“娘说的什么话,儿媳妇是这么小心眼的人么,三弟妹娘家有钱,吃不惯粗粮,多吃些菜有什么打紧,我和二弟妹还值当为口吃的去说嘴去,那可成了什么人了!” 连氏一向是听话惯了的,自然无话,只是神色莫名看了几眼婆母给了三房的那颗白菜。 沈家地少,前后院子里开出来的一点子地除了种几样菜,大多种了豆子,高粱,秋下的白菜只收了二十来颗,哪敢敞开了吃,左右不抗饿,可有可无的东西,多一点少一点,也都不去理会就是了。 姬绣虹接过婆母递过来的白菜,笑嘻嘻的接口说道:“嫂子说的很是,待哪天嫂子也吃腻了粗粮,也跟娘领了白菜换换口儿。”说着又转向婆母,亲昵的笑问道:“娘不能只疼我一个,等哪天嫂子想吃菜了,娘也给嫂子换成白菜吧,”说着笑眯眯的想了想,说道:“一天半斤,一个月是……,啊,娘,我算出来了,用十五斤粗粮换一颗白菜刚刚好,娘也换给大嫂吧!”说着自己先笑出声来。 赵氏还只当是个玩笑,吴氏这边却怕了了,忙赶到婆母身边笑道:“娘可别信弟妹的,媳妇嘴泼,吃啥都行,并不用换白菜吃,咱家地窖里拢共也没剩下几颗,留着过年小姑回娘家,也是个菜不是!”说着拿眼去看姬绣虹,这个弟妹怎么这样爱计较,太过不饶人了! 姬绣虹嗤然一笑,岔开话题又跟公婆妯娌闲说两句闲话就抱着白菜回屋去了,吴氏这才放心下来,亏得她嘴快,要是让三弟妹得逞了,她和相公下个月可就得指着一颗白菜过日子了! 一冬里吃一颗白菜,虽说还有一罐子咸菜,可做了几十年贵妇人的姬绣虹还是觉着难熬了些,又想着试试那个山洞里能强身健体的神水的功效,就将门外墙边的一溜三个秋天里种了菊花的花盆子搬进了屋子,搁了两日,解了冻,浇了些滴了一滴神水,拿了几头蒜掰成蒜瓣种进了花盆子里。 冬日无事,闲来无事,除了教授儿子认几个字,念几句简单易懂的诗词,收拾几样前世常做的儿子爱吃菜肴,姬绣虹便拿了绣棚子做绣活。 第六章 腊月二十二日这一天,姬云帆来给妹子送粮食的时候,姬绣虹除了绣庄派下来的活计,另外又做了个两个小插屏出来,一个绣的富贵牡丹,一个绣的红梅报春,“怎么做了这许多?”姬云帆皱了眉头,责问她道:“冬日里日头本就不足,又在这样的屋子里,黯淡无光,你再这么绣下去,不需几年就得熬坏了眼睛,为了几两银子熬坏了眼睛值当么?” 姬绣虹站在炕沿处忍不住的顶嘴说道:“哥哥,你明知道我不怕……”话虽未说尽,意思却到了,她有山洞里的神水在,每日往粥饭粒滴上一滴,她和清儿身强体壮百病不侵,即便是整日里做绣活,眼睛也是清清亮亮,熬不坏的。 姬云帆眉头皱的死紧,低声喝道:“你仔细些,切切不可露出破绽!”妹妹那至宝,他直接喝下一小口,亲自验证过之后,便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除了每日往茶水里滴上两滴给爹娘妻子,轻易不敢拿出来,便是亲近如亲自王雪莹,也未敢透漏一字半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招来祸事。 姬绣虹心思一转便猜到缘由,笑眯眯的问道:“哥哥,你喝那神水了?嘿嘿,味道怎么样?可有效果?”甜而不腻,香气悠远,她可爱喝了,若不是娘家爹娘身子弱,嫂子刚有孕经不得大补,只能徐徐图之,她也不会每次就滴那么一两滴。 姬云帆谨慎地往窗外看了看,才露出压抑已久的惊喜之色,笑道:“直有洗髓伐筋,脱胎换骨之效。”身体的变化最直接便是记性强了许多,先前需看两三遍的文章,只需一遍竟如印在心底一般,平日里打拳,挑水也丝毫不觉繁重劳累,前些日子和几个同窗比赛射御,竟能拉得开三石的强弓,他强压了多日的狂喜不能对人言,这是对着知情的妹子,总算展露出来。 姬绣虹闻言噗嗤一笑说道:“若果然有效,哥哥便常喝着,来年秋闱也能多一份助力。”母亲身子大好,家里没了拖累,哥哥也能一展宏图了。 姬云帆听了这话,一时收敛了喜色,正色的低声说道:“你可知这神水可还有别的效用?” 姬绣虹疑惑,难道兄长已经知道,还是亲自试过,不疑有他,随手从山洞里拿出一把蒜苗来递给兄长问他道:“哥哥说的是这个么?” 姬云帆愕然,竟还有这样的奇效。 姬秀云见哥哥惊讶,忍不住的卖弄了几句,笑道:“前些日子我拿了门外的花盆子栽了几瓣大蒜,不过十来日竟然长出蒜苗来……” 姬云帆面上再无半分喜色,沉声问她:“你可吃过了?” 姬绣虹可惜地说道:“尚未,没个由头哪里敢随意拿出来吃用。”她没出过门,哥哥也未来过,万一让人知道了,她这蒜苗从何而来,况且,只怕县城也未必能找出这样一把蒜苗来,她哪里敢吃! 姬云帆闻言这才暗自舒了一口气,说道:“爹爹的白发少了许多,娘亲也好似年轻了几岁,这东西还是不要多用的好。” 姬绣虹也正色起来,这个却是没有想过的,万一……想到一种情形,不由得心下一惊,说道:“那可是多用不得。”万一弄出个长生不老来,可成了祸害了。 姬云帆见妹妹已经想到,跟着点头说道:“娘的身子已经好转,爹也硬朗了不少,你嫂子更是身强体健,你那神水勿需再拿出来,我这里还留着小半瓶子,足够用到娘亲大好,你原有的就留着,将来或有用处也不一定。” 姬绣虹想了想问道:“爹爹可有觉察?” 姬云帆闻言嘴角略弯,低声说道:“爹说他和娘年纪老迈,只愿含饴弄孙,终老乡间。” 姬绣虹面带疑惑的问道:“爹难道……难道不想……”她的父亲才不过四十岁,难道就不想…… 姬云帆自然明白妹妹未尽之言,想起之前与父亲的谈话,带着释然的笑容说道:“我们的父亲心中最重要只有娘和我们兄妹,他老人家说娘亲大好,他要留着功夫和娘多走走,多看看。”父亲的原话是:我已老迈,又有你们兄妹二人,此生足矣,余生只愿陪伴你娘,乡间终老。 姬绣虹自然听出了其中意思,有些羞惭道:“爹会不会怪我”隐瞒了他。 姬云帆说道:“爹什么不知道,他老人家既然不问,自然是不怪的。”是不怪,当晚便寻了借口打了他二十手尺,到现在挨打的左手还隐隐作痛呢! 姬绣虹感动的红了眼眶,“哥哥,我们的父亲是这世上最好的父亲!”上一世也是,为了娘甘愿平凡,为了她殚精竭虑,最后也为了她,不顾年迈体衰,亲自上京,拉了她的灵柩葬入娘家祖坟…… 姬云帆亦动容的说道:“自然!” 他们的父亲确实是这世上最好的父亲,如山一般,护着他们免受风雨。 姬云帆此次前来主要事项已了,看着天色不早,也不多耽搁,放下带过来的米粮,拿了妹子已经完工的绣活和她弄出来的新鲜蒜苗和蒜薹嘱咐几句告辞而去。 兄长来过,姬绣虹剩下的蒜苗和蒜薹总算有了出处,好在虽难得,府城不少的富贵人家也能见得着这东西,算不得惊世骇俗。 年关将至,以沈家的家境过年不过是磨十来斤豆腐,割上半斤肉,称上二斤面,大年三十吃顿饺子罢了。 姬绣虹手里好东西不少,有白面,百米,猪肉,还有兄长专门从府城买回来的卤肉,点心,糖果,她也不小气,从中拿出二斤肥肉,五斤白面,五斤大米,二斤卤肉,两方点心还有半斤饴糖,连着前两日给公婆小姑小叔子一人做的一身衣裳一并送去公婆屋里:“哥哥送来的年货,媳妇想着既然有了,这年关物价儿正贵,咱家也不需去赶这个趟儿去,先能着用吧,不够的,等过完年,价儿降了再买不迟,还有这衣裳,爹娘让四郎和兰花试试,有不合适的,媳妇再改改!” 赵氏得儿媳妇这么多东西,早就乐的合不拢嘴了,拍着儿媳妇的手,一个劲的说着:“好好好,娘都听你的,一会就让他们试试,娘瞧着哪都合适,没有不合适的……” 光棍惯了的吴氏自觉被打了脸,好几日见着姬绣虹没个好脸:就显得你娘家有钱了! 姬绣虹也不多理会,只在大年初一这一天,几个侄子侄女一人给了二十个铜板的红封,吴氏就转了笑脸,老三家只有一个小子,她有三个,二房两个,一个换一个,她还赚了四十文,有钱也有有钱的好处! 第七章 春风过后,夏日也渐渐来到,正是麦收的时候,下元村里难得见到一个闲人,大人们都在地里割麦子,便是七八岁的小娃娃们都派上了用场,被大人们委以重任,负责看守打谷场上自家的麦堆。 绣虹抬头歇息时候都能看到篱笆墙外挑着新收割的麦子的汉子们匆匆而过,有时候附近地里干活的妇人们上门来讨口水喝,稍做歇息,跟她聊两句日子不好过的话。 今年谁家的日子也好过不了,去年夏里,一场雹子毁了秋粮,今年春里天旱,夏粮又歉收,一亩能打二百斤麦子就是好地了,农人的日子难熬,秋粮若是再不好,今年怕是要出门逃荒讨饭去了。 绣虹将手里刚刚完工的绣图展开仔细查看了一番这才满意地叠好,准备回屋放进柜子里,这次绣的是一整幅四扇的小屏风,绣样是梅菊竹兰四君子,过两日回娘家,托兄长送去绣庄寄卖,少说也能得二十两银子。 姬绣虹如今的绣工,在府城里都算得上顶好的,再加上她自小读书,会画两笔,且写的一笔好字,绣出的字画自比一般的绣娘多了几分书香,起程转折之间也不若不识字的绣娘那么呆板,自带了一股流畅洒脱,极得府城的大家奶奶们的喜欢,卖的也俏。 卖了这一副,她要歇几个月,这几个月里,她已经攒下七八十两银子,兄长的书也卖的越发的好了,并不缺银子使,她得空出功夫来给嫂嫂腹中即将出世的小侄子侄女好好的做几身小衣裳穿。 “大晌午的……冷锅冷灶的……三五个人的饭,真能累死啊……就她娇贵,咱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就绣那么两朵烂花,是够她吃的,还是够她穿的……还不是得靠着咱们养活……竟养出个祖宗来……” 听着厨房里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她听见的抱怨声,绣虹柔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微笑,离沈三郎的死讯传来还有不到两年的功夫,她得好好布置一番才好。 “养的跟个大家小姐一样……嫂子你没看过她的手,比我家妞妞的手都细……凭什么咱们就是那受苦受累的劳碌命,虽说老三……可那也怪不着咱们呀,谁让老三手臭抓着‘去’字的……我知道这么说有些不好……可,这么下去,谁受得了啊……,早知道让我加二郎去了,我也学那样子,做两天等吃等喝的奶奶……” 绣虹气定神闲地把绣图锁进柜子里,又拿起炕上的针线簸箩,仍旧坐在门口阴凉里的小板凳上做起绣活来。 只需拿眼一扫便可看出两分绣活无论是布料还是绣活的手工都有着很大的差别。 正拿在绣虹手里的这副绣到一半的鸳鸯是一张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大红的普通棉布料子,上面戏水的鸳鸯精致非常,只是稍嫌呆板了些。 绣虹下针很快,这样一张盖头不过三天就能绣完,送去县里的绣庄交活能赚八十个大钱,是绣虹明面上的进账,也是绣虹在沈家不干活的底气,一年二三两银子的进账,还有娘家每个月雷打不动的送粮食过来,并不靠沈家过活。 不一会儿,灶房传来阵阵的饭香,绣虹抬头扭扭脖子,歇息一会,她自然不好这个时候去吃饭的,本来妯娌们就有气,这个时候再没眼色地去端碗,不挨冷眼才怪,虽是照着计划行事,讨人嫌的时候长不了,绣虹还是不愿意去看妯娌们的冷眼。 沈家的地不多,只有五亩,三亩种了麦子,两亩种了谷子,是以,不过四五天功夫,沈家的夏粮就收进了装粮食的大缸,这个时候,还能陆陆续续地看到篱笆墙外挑着担子快步走过的农人。 没了活计的大郎二郎去了上元村的陆地主家做短工,沈老爹和四郎两个去山里砍了荆棘回来修整篱笆墙,住在村外就是这一样不好,晚上常有孤狼造访,猪圈,鸡窝,篱笆墙每年都得修整,甚至有些时候得修整两三次才好。 大郎媳妇吴氏,二郎媳妇连氏闲下来,紧着忙着剪了补丁,缝补大人孩子们破了洞的衣裳。 绣虹仍旧坐在小板凳上绣花,这次绣的是和盖头一套的嫁衣。 “大郎媳妇,你来一下。”婆母赵氏在篱笆墙跟下收拾小菜园子,摘了满手的菜叶子,忘了拿个篮子。 “娘你等一会,我正忙呢!”吴氏头也不抬地大声说道,为了表示她是真的在忙,捏着针的手一下不停。 赵氏直起腰来,板着脸看向院子里的三个儿媳妇:“二郎媳妇,你去给我拿个篮子过来!” 连氏知道婆母这是火了,可刚刚的事是和大嫂商量好了的,不让婆母治治弟妹,她也不甘心,“娘,妞子醒了,正哭呢!”说着拿起板凳上的针线簸箩急急的进屋去了。 赵氏气了个倒仰,声音越发的难听了:“老三家的,你去!” 绣虹得逞地暗笑一下,听话地放下绣活,起身去厨房拿了个小篮子走到菜地边上递给赵氏。 赵氏本就在气头上,这时再看着她这副拈轻怕重,干啥啥不象的样子,气的更狠,就有心治治她这毛病:“老三家的,你跟去把边上那一畦挨着地的菜叶子摘下来,一会熬猪食。” 那俩媳妇变着法的不听话,她有什么不知道的,不就是嫌老三家的丁点活不干,嫌她偏心么,等她治了老三家的再说! “娘,我做不了这个。”绣虹站在地头不动,只把篮子给她放在地上:“弄粗了手就做不了绣活了!” 说完扭身就走,仍旧在小板凳上坐下,接着绣花,吴氏和抱着孩子刚出来的连氏看的目瞪口呆,可以这样顶撞婆母么?他们能不能也…… 赵氏气的手都抖了,一叠声的吩咐刚拖回一小捆荆棘的四郎:“别弄了,去,去把你爹叫回来,快去!这日子没法过了,一个个的都成祖宗了……” 四郎一把扔下荆棘,狠狠地瞪了三个嫂子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娘,我来吧,先头真是……”吴氏头一遭见婆婆发这么大脾气,吓得脸都白了,忙扔下手里的针线,就过去想要接过她手里的篮子。 连氏也后悔不已,抱着孩子跟在吴氏后面,喏喏地想说两句,偏又遇着孩子不知咋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连氏手忙脚乱地来回晃着孩子,只是不管用。 赵氏心头那股子火气正没出撒呢,再加上心疼小孙女,哪里还会像往日那般好脾气,扯着嗓子的骂:“老二媳妇,你想饿着我孙女啊?就早晨吃了那么一小口,一上午都没吃上,你咋当娘的?” 连氏委屈的不行,才刚喂过,吃饱了的,可又不敢顶嘴,万一像别家婆婆那般大耳刮子扇过来,她可就没脸活了。 “瞎吵吵啥?不嫌丢人呢?”沈老头背着手大步进来,后头还跟着满头大汗的老四。 赵氏一看老头子回来了,可算是腰杆子硬了,三句五句的就跟老头子告了儿媳妇的状:“你可算来了……再不回来,老婆子就被这些个祖宗们气死了……,你瞅瞅咱家这几个婆娘,满村子再找不出咱家这样不知孝道……懒得生蛆的媳妇了!” 沈老头闻言瞪了老妻一眼,呵斥道:“啥祖宗,瞎说啥呢,也不怕人笑话,老大媳妇,扶你娘回屋歇歇去!” 赵氏被气的狠了,哪里肯依,一把打掉吴氏伸过来的手:“你少来我这装模作样的,你不是忙么?怎么不去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忙出什么花来?还做针线呢,你倒是给我绣朵花出来看看啊,手比脚还笨,还有脸说忙,老娘还使唤不动你了?” 吴氏羞得的满脸通红,也不敢走,呐呐地站在那抹眼泪:“娘,媳妇不敢!” “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儿呢?”赵氏不依不饶地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众目睽睽之下被婆母指着鼻子骂,吴氏脸上实在下不来,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连氏也缩了脖子,抱着哽咽的孩子恨不能缩在吴氏背后让大家都看不见她才好,只是她的身材要比大嫂吴氏高出半头去,哪里藏得住,这不就让正在气头上的婆母赵氏又看着了,顺便指着她的鼻子大骂:“还有你,就这么个孩子都看不好,弄得我的乖孙一天是个哭,还敢腆着脸说要看孩子,有你这么看的?你看看孩子瘦成个啥?” 连氏也要哭了,孩子刚学会走路,正在兴头上,一天没个消停的时候,哪有不瘦的,谁家孩子都这样啊……呜呜~~~ 赵氏好一通大骂,满肚子的气才消了一半,真是惯的没边了,有哪家年轻媳妇像自家这几个这么不孝顺婆母的? 沈老头熟知老妻不是个爱撒泼的,今天气成这个样,必是儿媳妇们做的过了,劝了两句,见没用,索性不再多说,等她骂够了,消了气再说。 “行了,骂也骂了,回屋歇会儿吧!”沈老头看都没看儿媳妇们一眼,背着手往屋里走去。 赵氏也骂的口干舌燥了,这才跟着老头子回屋去,转头间,不经意见往东边这么一看,那股子火气又顶上来,只用手指着绣虹一抖一抖的,只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才破口大骂道:“一天就绣你的破花,是能吃啊,还是能穿?一点活不干,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的,我欠下你的了?别跟我说老三,老三那也是我生的儿子,”说到被抽了丁远在边关的三儿子,赵氏红着眼睛,哽咽道:“我儿子,我不知道心疼?你别仗着嫁了老三就觉着我们老沈家欠了你的,供你吃供你喝的,还供出个奶奶来,我老婆子还得侍候你啊?你亏不亏心?” 绣虹放下手里的活计,平静地看着暴怒的婆母和同样板着脸的公公,心里说声抱歉,老实巴交的婆母被气成这副样子,她虽觉于心不忍,却并不觉得自己错了,上一世,她那样的孝敬公婆,甚至小四娶妻时候,家里拿不出银子,都靠的是她拿出的全部积蓄,后来跟着沈三郎全家进京,不过短短两年功夫,就全部倒向了宋红英那头,清儿惨死,他们虽然没有直接的作恶,可若不是公婆无声的纵容,她宋红英即便有个有钱又当官的哥哥,也断断不能在后宅肆意妄为到她喝一口粥都要自己亲手打水,自己来熬才敢放心,那样艰难的日子,和她一起生活十几年的公婆妯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这一世,就到此为止吧,她再不想和她们有任何的关联,且忍两年,时机一旦成熟,便是她带着儿子彻底离了沈家的时候。 对于三儿媳这几个月的做派,沈老头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一来,没有老公公整天盯着儿媳看管的道理,再来也是可怜儿子被抽了丁,媳妇独自带着个小娃娃,也不容易,能忍的忍忍也就过去了,三来,三媳妇从前也不这样,勤勤快快的好孩子,只是从去年冬月里就不大爱动,怕是身子随了亲家母,他几次跟老婆子说过,给儿媳妇几个鸡蛋,让她补补身子,虽然她娘家得力,婆家也得有所表示才成,不能让人看着儿子没了,媳妇便不得看重了,老沈家可没有这样的事。 哪里知道她竟越发的不知事起来,秀才家里出来的闺女可不能是这样不孝公婆的孩子,若是这样,便是她的秀才爹爹和兄长来了,也说不出个理来! “老大家的去弄饭,老二家,去把猪喂了,四儿,去给你们哥哥送个信儿,下晚早些回来!”沈老头三下两下吩咐了一遍,转身回去去了。 赵氏挨个骂完了,心情也舒畅了些,从连氏怀里抱过小孙女,跟在老头子身后进屋去了。 走了两步,又扭过头来,板着脸说道:“老三家的,别绣了,你去把那两畦菜叶子揪回来,把猪喂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边走还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囔:“不当吃不当喝的,成天绣。” 吴氏和连氏见公婆回了屋子,快走几步就进了厨房,只剩下绣虹低头看看自己这双花了三个月才养回来的手,收拾了布料送回屋去,才进了菜地。 揪菜叶子实在不算什么活计,只是对于上辈子做了二十年官夫人的绣虹来说,实在是有些……日头实在是太大了,晒得脊背上都是烫的,脚下的泥土太湿了,沾鞋的很,脚上这双绣花鞋怕是得换三盆水才洗的干净…… 天还没黑的时候沈大郎兄弟就回来了,想是已经从老四哪里知道了上午的事,一个个的都看着自家媳妇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这下元村谁不知道,沈家的儿媳妇好做,婆母和善,待儿媳妇跟亲闺女也不差啥,能把老娘气的破口大骂,必是媳妇做了什么很出格的事儿。 回屋见了老娘,兄弟俩垂着脑袋,‘咚’的一声跪在老娘脚下,大郎闷声说道:“娘啊,都是儿子的不是,没教好媳妇,您老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赵氏心疼儿子,一叠声的让他们起来:“吃饭没有?老大家的,快去端饭来!” 二郎忙阻止道:“大嫂别忙,我和哥哥吃了饭才回来的。”陆地主家的短工一律是一天两顿饭,早饭得在自家吃,吃了晚饭再帮着干些零碎还给发两个馒头,带回来给老人孩子们做个零嘴也是好的,是以兄弟俩每天下晚吃了晚饭都不急着走,帮着干点活,领了馒头才回来,今儿回的早,馒头也没领上,饭却是吃了的。 沈老头见儿子们吃过了晚饭,才开口道:“既如此,你们都坐下,咱们说道说道,四儿,去把你三嫂叫来,就说我有事要说!” 小四听话地去了,绣虹是早就候着的,一叫便到,进了屋子,跟两老,伯哥打了招呼,挨着吴氏连氏坐在了条凳上。 沈老头挨个看了一遍地下凳子上坐着的儿子媳妇们,这才要张口说话,有些话也该说一说,该立的规矩也该立起来,不能因为老婆子性子和善就欺负她不会撒泼。 绣虹自然不会任凭公爹先立了规矩,若到了那时,她再张口,便成了目无尊长,不敬不孝的不贤之人,她虽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离了沈家另外过活,可也不能背上这样的名声。 “爹,既然大家都在,儿媳有一事烦请爹娘定夺,也听听各位兄嫂的意思。”绣虹抢在沈老爹想要开口之前笑吟吟的站起来,恭敬的说道。 沈老爹看了三儿媳一眼,倒也没不让她说话,“什么事?你说说看。” 吴氏和连氏也诧异地看着这位越发的娇滴滴起来的弟媳妇,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啊?若不是因为她,今儿能挨这么狠的骂?晚上指不定自家男人还要怎么发火呢。 吴氏是打定了主意,一会不管这个弟媳妇说出啥来,她都离得远远的,绝不参合,遇上这样的公婆就该偷笑了,原先也是被这姬氏气迷了心窍,惹得婆婆大怒,万一以后也学了村子里那些个婆婆拿捏媳妇的手段,不定怎么难熬呢! 连氏是紧跟着嫂嫂的,有骂一起挨,有好也能跟着分。 绣虹朝着两老温声说道:“媳妇自来身子便不强健,” 这话一说,赵氏气的冷哼一声,不强健怎么样?不强健就让一大家子养着你?亲闺女也没这么惯过她! 绣虹不在意的接着说道:“自从去年冬月里,身子就不大好,没甚力气,干不得活,没帮上什么忙,反倒让一家子大小紧着我了,只是咱农家小户,日子过得本就紧吧,四弟还没成亲……” 沈老头听着这话倒还熨帖,插口说道:“老三媳妇,你不需多想,好好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改天再去城里看看脉,抓副药吃吃,咱家虽穷,也没有到了有病看不起的地步。” 赵氏冷哼一声,暗自骂道:放屁,你身子不好,不好还那么能吃?那么老些白面大米和猪肉也没见你往正房送过几次,便是有些不好也是胡吃海塞给撑的,想到这儿,脸色便不好起来,待听到老头子还要给她请大夫瞧病,口气更加不好起来:“瞧什么病,我看着就是伤了胃,清清静静饿上几顿,喝两天稀粥就过来了,咱庄户人家可没有那么娇贵!” 绣虹朝着两老躬身一礼并不在意婆母的不喜,接着公公的话,说道:“这是公婆慈悲,将我和嫂嫂们当女孩儿一样的养了,别家再不能够的。” 赵氏冷哼一声,这还像句人话。 吴氏和连氏两妯娌后悔不已,心里反倒怨怪起来:这么会说话,早先怎么不见你多说一句,要是能对着我们说上哪怕一句感激的话,咱们也不会为了要治你去顶撞婆婆啊! 绣虹接着说道:“儿媳妇唯有一手绣活尚还拿得出手,合了县里锦绣庄大掌柜的眼缘,常常分派些活计,倒也攒了几分银子,”沈家的规矩,没分家的时候,田里,家里的活一起干,儿子们在外打短工赚的铜板上缴,儿媳妇们倒是不必,若有,按着心意孝敬公婆一些也可,若没有,就更不必说了,所以绣虹才敢这般公然的说道,她可是每个月都给婆婆五十个铜板的,便是吃些家里的粮食,也不算是白吃白喝了,“儿媳这几个月攒下几分银子,听娘说秋下里要给四弟说亲,媳妇这个当嫂子的别的忙也帮衬不上,就想着在咱家西头那小片地上再起两间房,给四弟腾个屋子出来娶亲用。” 赵氏先前听着绣虹要自己出银子盖房子,还以为要给小儿子娶亲做新房呢,不免有些意动,她正为这事发愁呢,小儿子到现在还跟他们老两口挤一条炕,今年夏粮又减了产,说是秋下里说亲,也就那么一说,哪里说得起,便是有合适的姑娘,娶回来住哪,总不能让人家新媳妇也跟他们两老挤一个屋子吧。 后面又听着她要给老四腾屋子,就不免有些失望,可再想想,便不是小儿去住,那也是三儿的房子啊,又没给了别人,倒不需多计较些什么,于是也不多言,只让绣虹接着说。 沈老爷子也跟老妻一样的心思,只是比老妻度量更大些,忖着盖房子动用的可不是两个小钱,总不能让三儿媳妇一个人出吧:“银子够么?再合计合计,扫听扫听,不够我和你娘再给你添些也使得。” 绣虹哪里会用,忙说道:“该是够用了,只是还要劳烦爹和兄长们帮着张罗张罗,也不多盖,就盖两间,再圈个院子,便是三郎回来,一时半会的也尽够住了。” 沈老头闻言点头道:“也行,到时候不够,我再给添,这修房盖屋可是大事,大郎二郎还有四郎你们也上着点心,三郎不在,有事你们就得顶上去。” “白天干活的时候听说宋家庄正有一家盖房子的,请的好手艺人,要价儿也不贵,一半天得了闲,儿子就去扫听扫听。”弟媳妇要盖房子,沈老大倒也积极,亲弟弟不在家,他这当哥的得当成是自己的事儿去干。 沈二郎也连连表示要帮忙。 沈老头点头赞许:“这才对,一家子兄弟再亲不过了,合该拧成一股绳,日子才能过的红火,明儿我去老张家问问,咱先借了他家的(土坯)砖使,赶明得闲打了在还他。” “不用多的,够围个院子就成,屋子用青砖盖!”绣虹在一边说道。 “青砖?”父子三人齐齐惊讶,天爷,都用青砖,那得多少银子才够啊? “嗯,就用青砖吧,前儿我娘家哥哥来看我,留了几两银子给我补身子用,再加上这些年攒下的,该是够了的。”绣虹点头说道。 姬家的情况,沈家人倒是熟知的,不说时常的送东西过来,便只看姬家父子两秀才在村里教着好几十个学童,一年就不少银子,更别提姬小秀才,听人说,光抄书一年赚的银子就比十亩地的收成还多,若不是姬家老娘一病几十年,一天得吃好几百钱的瑶,拖累的家里穷了,之哦啊是比村里有上百亩地的地主家里还富裕些。 今年春天里,又听说姬家老娘竟然大好了,也不用吃药,没了拖累,到底不一般,眼瞅着日子就红火起来,比起他们这些靠天吃饭的强了不知多少去。 姬家一向疼闺女,让儿子贴补俩钱,倒也是常理,沈老头一点不意外。 沈家兄弟却是惊讶不已,听听,给了几两银子,天爷,他们兄弟俩打一天短工也不过能赚七八个大钱,一年也就是卖猪的时候见过银子,看看人家,一出手就是几两,那几两到底是几两啊?二两也是几两,九两也是几两呢,不过能盖得起全青砖的瓦房,怕是没有九两也有七八两了。 还是沈老头沉稳些,不像儿子们一样大惊小怪,见儿媳这般笃定,也跟着点头说道:“行啊,既如此,二郎你得闲再去问问青砖和大瓦什么价,该买多少,咱都有个数。” 大郎二郎齐齐点头:“哎,知道了爹!” 沈老头这才又问绣虹道:“三郎媳妇,除了这个事,还有别的么?”有就说,说完了,该立的规矩他可还没忘呢。 绣虹本不想赶这么急一起都说的,奈何公爹意志力太强,不为外事所扰,也只能先说了,只是不知效果如何了,她斟酌着小心说道:“还有一事,要听公婆大人的示下。” 沈老头有些听不大明白儿媳妇的咬文嚼字,心里还暗自赞叹到底是秀才老爷家的闺女,识文断字的,说话也比一般人文雅些,只是听不大懂什么意思,不懂也得装懂。 绣虹见公爹没甚反应,暗道公爹这老实人什么时候这么有城府了,端得是能沉得住气,怪不得养出沈三郎这样的儿子,抽个丁也能混成正五品官老爷,可比好些小功勋之家的子弟还出息些。 没办法,绣虹只好硬着头皮说将出来:“儿媳也能靠着女红赚些银子,就想着倒不如打明儿起就自己开火,万没有自己存着银子,倒要爹娘兄嫂养活的道理。”我另盖房,另开火,你便是有些规矩也管不到我了吧? 这怎么了得,这在赵氏眼里可是分家的节奏啊,哪有公婆尚在就分家的?这是见不得老不死的公婆么? 当下便厉声喝道:“不行,我还没死呢,就想分家么?” 绣虹早有心理准备,堆起满脸的笑,说道:“娘您想哪去了,媳妇哪里敢说什么分家啊,还不得让人戳脊梁骨呢?” “那你还说什么另开火?”赵氏不依,可别想糊弄她,三儿媳妇识文断字的,会说话,也最是狡猾,她可不上她的当。 “娘您误会儿媳了,真不是分家,屋子,田地什么的咱还在一处,就是另起两间屋子,媳妇能挣几分银两,就想着不靠爹娘养活,自己养活自己。”这话还不明白么?没分您的家,就是吃住我自己负责,这么好的事,还不答应么? 赵氏妇道人家,心智没怎么开了,沈老头却是听明白了,诧异地看了儿媳一眼,沉吟道:“既如此,便照你说的办,咱们大锅饭也却难照应齐全,你自己开火也成,细致些,先把身子养好,米粮什么的,先从跟你娘拿一些,别亏了自己个。” 赵氏还想说些什么,却因老头子已经发了话,只得住了嘴,米粮什么的,她却是不愿给的,要是儿媳们个个都这样,要自己开火,那粮食可吃不到秋后就得动用那点子麦子了。 “是,爹!”绣虹的心愿达成,回身坐了回去。 最刺头的三儿媳妇另开火了,他还规矩个啥?沈老头打住了原本要说的话,挥挥手让人散了。 绣虹随着妯娌们出了正房,心里还有些诧异,公爹这……,原本竟是冲着给她一个人定规矩来的?(呵呵,你也不想想,整天娇娇弱弱的,丁点活不干,就吃饭,谁家能容得下?) 米粮什么的,绣虹倒也没有真的腆着脸跟婆婆要去,另拿了银子跟婆婆买了三十斤新麦子,去磨房磨了白面,回来又给婆婆送了二斤,赵氏这才给了她个好脸。 盖新房什么的,只要有银子倒也快,沈家没多少地,地里的活计也不多,沈家大郎二郎帮着寻了专门的砖瓦匠,在村里叫了几个同样家里地少的壮劳力,跟着就开了工。 绣虹娘家得了信儿,还专程来过一趟,又送了几两银子,她娘家大哥姬云帆还跟着干了几天活,帮着平了院子,临走时,绣虹托他把那副四君子绣图送去绣庄“再把银子结回来,并且嘱咐他道:“兄长在家好好读书才是,不需担心于我,我一切都好,若有事再给哥哥送信。”马上就到秋试,兄长便是再有天分也需多努力才是,若不是已经开工,她都有些后悔在兄长秋试前盖房子了! “嗯,那我便不来了,你若有事,捎给信来!”姬云帆也是看亲家公带着两个儿子很是上心,再者他确实要再下些功夫在课业上才没有拒绝妹妹的提议,但是该过问的还要问一问才放心:“你这房子怎么算?是单算作你们三房的,还是怎么样?” “自然是算作我们三房的东西,都是哥哥给的银子盖起来的,并没有跟公婆要一文钱!”姬绣虹拿这两间房还另有打算,只是此时秋试临近,她不愿兄长为了些许小事,分了心,上辈子满腹才学的兄长终其一生只能窝在一个小小村塾里以教授蒙童为生,这是她除了清儿之外最大的遗憾,重来一次,医好娘亲的病,凭着兄长的才学,也许能走出一份锦绣前程也说不定。 “嗯,这便好,上契的时候,不妨上在清儿名下,房子盖好也别急着搬,先晾几个月,再烧十来天的炕,等到秋后屋子干透了再搬!”姬云帆嘱咐道。 “嗯,听哥哥的,房子一盖好,我就接清儿回来!”前几天娘家爹爹接了清儿说要给小外孙开蒙,正好,姬绣虹要盖房子,怕一时顾不上他,便答应了,几天不见,却想的不行。 “那个不急,那小子日日跟着爹去学里跟着念书,竟能背出十来句来,倒是个念书的好苗子,先在咱家住着吧,你嫂子和娘照看着,亏不了他!”姬云帆很喜欢长得像他的外甥,跟亲儿子一样。 “嗯,那就在外祖家住着吧!”绣虹笑着说道,儿子愿意念书,她就供着,能到哪一步她就供到哪一步,总比跟着沈三郎到了二十多岁还是个没品的校尉强吧。 房子盖得很快,两间青砖大瓦的正房,厨房和茅厕是用土坯砖垒的,还围了个不大的小院,修了个正经大门,两扇一寸厚的木门是姬云帆借了马车拉过来的。 买的土坯砖有剩下的,绣虹便让人将屋后的三分空地也围了起来,春天里种些菜,养几只鸡,吃食都方便些,也不许跟婆母嫂子们讨要。 第八章 姬绣虹的新居只有两间青砖大瓦的正房都垒了大炕能住人和沈家老宅连成一排,院子也因为和沈家老宅的篱笆墙齐头,圈成了一个窄窄的长条,院墙是七尺高的土坯砖墙,大门由青砖垒就,配着黑漆木门,算不得多好,却也不差。 两间正房里的家具摆设都是姬绣虹央了沈老头另买了好木料,请了上元村手艺最好的张木匠,炕柜,炕桌,桌子椅子,衣箱……一个屋子里有十来样箱柜,听说已经做好,只差最后两遍清漆,待得这边房屋一干,就能摆设进去。 到那时,只怕里长家的屋子都没这个气派。 新宅院子所在的土地原是极贫瘠的石头地,就是地里三尺以上都是混着石头的泥土,极不容易养熟,所以才荒芜至今,姬绣虹买这块地连着后院,拢共五分多的地出了五百个大钱就换了契。 早在盖房子的时候,沈老头就抽空一锹一锹地往外挖石头,又担了水浇了一遍,到房屋盖好,堪堪收拾出两畦的地来,姬绣虹撒了些黄豆进去,她怕种的太晚,时间不够,浇水的时候便做了些小手段,结果才不过十来天功夫就都冒了芽,暗色的泥土中星星点点地散落着刚冒头的黄绿色嫩芽,沈老头高兴的直说好地,回头就又扛着铁锹喊了两个儿子在院子整整挖了十来天的石头,差一点耽误了往地里挑水。 下元村南边就有一条大河,唤作清水河,水深却清澈见底,常年不断流,离下元村的土地不过十来丈,是以每年到了紧要关头,地里缺水,人们就挑了担子一担担往地里挑水,赶不上下雨的水量,却也有些效果,比起别村能多打出两斗多的粮食。 沈家的地就在河岸上头,从地头往下走个十来步就是河边,若不是清水河的地势比田地低了两丈多,沈家的地能卖到十两银子一亩。 即便如此,仗着便利,浇水浇的透,沈家的地也比别家多打半斗粮食,为了这多打的半斗粮食,沈老头照料的极为精细,稍微看着有些旱了,便要领了三个儿子往地里挑水,今年为了盖新房,后来又捡石头,收拾院子里的菜地,生生耽搁了好几天,院子里的菜地刚收拾出来,歇都没歇一下,沈老头就带着三个儿子往地里去了,姬绣虹便打了井水,浇了地,撒了两样秋后便能收获的菜种。 “咱这院子盖得真好,嫂子我都想过来住两天和弟妹做个伴儿了!”吴氏这些日子来姬绣虹的新宅帮忙来的很勤,帮着收拾收拾屋子,捡了沈老头码好的柴火烧烧炕。 姬绣虹抿嘴笑了笑,并不作声,从井里打了水,浇地,吴氏打新房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没人理会罢了。 沈家没有水井,以往吃水都要去南边的清水河里挑,盖房子的时候,姬绣虹就另拿了银子请了打井人打了一口水井,就在厨房边上,井口用青砖垒就,高出地面二尺有余,上面架了辘轳,辘轳上吊着一只小桶,打满了水,姬绣虹刚刚能提起来,过两个月住过来,吃水也方便些。 早先种下的两畦萝卜和青菜已经有两三寸高,长得极精神,新开出来的菜地的菜也都冒了头,想要吃到茄子黄瓜是不能了,种的太晚,怕是刚到了挂果的时候就霜降了,后开出来的菜地都种了青菜萝卜,秋后腌些咸菜倒是足足够了。 看着姬绣虹一趟趟的打水浇地,吴氏放下手里的麻布,在门口站了,笑着说道:“弟妹真是勤快,咱们秋后可有萝卜吃了。” 姬绣虹将桶里的水缓缓倒进菜地里,直起腰来,略歇息一下,这才笑道:“嫂子只管来拔了吃,这么许多,我一个人哪里能吃完,栽的时候就为的是咱们全家都能吃上。” 吴氏一听这话,悄悄地撇了撇嘴,眼珠一转,接着笑说道:“弟妹这青砖大瓦的房子就是在咱们村里都是数得着的,比来喜家盖的还亮堂,来喜他娘前儿还夸口说年前她小儿子接了她去住新房,那青砖垒的炕就是比土炕暖和,咱娘那会儿还眼气人家,嫌人家显摆,这下好了,咱家也有了,可不用眼气别人了!” 说完自己倒是先咯咯的笑了起来。 姬绣虹并不言语,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吴氏,她这嫂子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却小动作不断,能占便宜绝不走空,自己想住自己的新房不成,就要挤兑着让公婆住进来,腾出来的旧房子就成了她的,反正二嫂子为人老实,一向以她为首。 吴氏本就心怀不轨,这下被姬绣虹看得不自在起来,索性将手里的抹布扔到一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道:“弟妹先忙吧,嫂子去做饭,今儿晌午弟妹想吃啥?” 姬绣虹也不纠缠,笑着说道:“嫂子怕还不知道,娘说咱家的粮食怕是不够,从上个月起,娘就让我在这边新宅开火顺便烘干屋子了呢。” 吴氏有什么不知道的,一个锅里吃饭少了谁,还能不知道?她这么说不过是个顺嘴人情,谁知道姬绣虹压根不理她这茬, 碰了个钉子,吴氏扭身出了大门,到了大门口出,不知想起了什么,回头笑道:“弟妹可别多心,嫂子刚才那话可不是要你接了爹娘来住,就是瞎说一气,弟妹可别放在心上。” 姬绣虹笑着回道:“嫂子放心便是!” 这套新宅总算派上了用场,姬绣虹回顾重生一来的种种,距离沈三郎的死讯传来还有小半年的功夫,她要好好安排妥当了才好。 第九章 七月二十六,姬绣虹娘家嫂子王雪莹生了个儿子,姬云帆只来得及看了妻儿一眼就携伴去了晋阳府参加秋试,姬老娘虽说病好了,可哪里敢让她侍候月子,万一再累病了,可怎么办?至于姬老秀才,从没有听说过哪家老公公能给儿媳妇侍候月子的,无法,只得求到沈家门上。 姬云帆临行前割了二斤肉,买了两包点心,亲自去了沈家一趟,沈老头倒没说啥,沈赵氏就有些不愿意,沈家的儿媳妇去给你姬家侍候月子算怎么回事啊:“大侄子,按说,婶子不该说这个话,可是你也瞧见了,这眼下就是收秋的时候,家里实在是走不开,真是对不住大侄子了。” 姬绣虹恰在这时候端了茶水进来,正好听到后半句,笑盈盈的对着兄长说道:“哥哥回去雇个人侍候嫂子吧,不过是几十个大钱的事儿,什么忙不忙的,一人给上十来斤白面,要雇十个也有,妹妹却是没空的,秋收是大事,那两三亩地的粮食不早些收回来,这一年可吃什么去。” 说着姬绣虹转头对着婆母赵氏笑道:“媳妇和清儿虽然吃的不多,一年下来没有二百斤粮食也是不够的,不收粮食吃什么去,媳妇哪也不去,就在家帮着收秋!”说完扭头给兄长递了个眼色。 赵氏一听这话,顿时变了脸,侍候个月子不仅有几十个大钱,还给十斤白面?那可是白面啊,十斤面连八月十五带过年可就都够吃的了! 再一听儿媳妇这话的意思不仅没了钱和面,竟还要吃家里的粮食了?不能吧?就为个不侍候月子就不给粮食了?这也太狠了吧,还疼闺女呢,一点粮食都舍不得! 姬云帆好似没看见妹妹使的眼色一般,温和一笑点头说道:“原该如此,是晚辈欠考虑,婶子莫怪。”说着转头又嘱咐妹子:农忙时节,切莫懒惰云云。 说完便转了话题,与沈家老头说些农耕之事。 赵氏坐不住了,满脸急色,她哪有功夫跟他说这些个,从来没听说过秀才还会种地的,跟他有甚好说的? 听儿媳这话,竟是不让姬家送粮食了?让她吃家里的?这哪行,别看三儿媳妇一个女人,小清儿才三岁,可娘俩一年吃下来没有二百斤粮食真不够,那可是八百多大钱呢,赵氏嫌弃地看了一眼这个吃里扒外向着娘家的儿媳妇,想说她两句,碍着她娘家兄弟在,不好张口,只能忍着,可一想起这二百斤粮食,就忍不住的心疼,小四眼瞅着要娶亲,到处都是用钱的地儿,不俭省些,可怎么办? ……与其留着三儿媳妇什么都干不了,笨手笨脚的在家碍眼,倒不如回娘家侍候她嫂子去,可几次张嘴都被儿媳妇挡了回来,这是成心要坑她的粮食呢? 看穿了三儿媳妇的小心眼,赵氏心里一着急,声音就高了:“大侄子,那啥,要不就让三儿媳妇去侍候她嫂子两天吧,外人哪有自家人侍候的上心?” 姬绣虹不干了,凭啥啊?“娘,咱家这么忙,那么多地要收呢,哪有功夫!”拢共两亩多地,一家子两天功夫就能全收回来,晒干了,四五天功夫就都完事了,能忙到哪去? 赵氏暗恨三儿媳妇不会看脸色,让你回娘家去还不愿意,就想着吃家里呢? 姬云帆也笑着说不用。 “你在家能干了啥?就那两顿饭吗,兰花都能做了,你快去吧!”赵氏急的恨不能立时就赶了三儿媳妇娘俩出门去。 还是沈老头看不下去,开了口:“三儿媳妇,你娘家轻易求不到咱,你哥能张这一口,就是真遇到难处了,咱就是再忙,该帮的也得帮,家里那点地,咱家里人多,能倒腾开,你放心去吧,这天也不早了,就不虚留你们了,清儿还小,离不得娘,你带着也放心些,要是实在带不了,再送回来,让你娘给你看着!” 姬绣虹暗自冷笑连连:说这话,早干啥去了?面上却带着感激之色,郑重地谢了公婆,“多谢爹娘体恤,若是家里有事,婆婆只管捎信过来。” 姬云帆略推辞一番之后便带着收拾了几件衣裳的妹子和小外甥赶了车回家去了。 因当着刚学全了话的清儿,兄妹俩也不多说什么,只说些姬家的情形,“清儿要做哥哥呢,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清儿想要弟弟!”小清儿在家时也常跟东西邻居家的小儿玩耍,看着别人家的弟弟,他也想要一个。 “为什么要弟弟?清儿不想要个妹妹么?”姬云帆一边赶着车,一边回过头去逗外甥说话。 “要弟弟,跟清儿一起玩儿!”小儿的想法很简单,只想要个能陪他一起玩的弟弟。 “妹妹也能陪清儿一起玩啊!” “妹妹哭,流鼻涕,清儿不喜欢!”小儿最不喜欢东邻家流着鼻涕最爱哭的妹妹。 “舅舅家的妹妹不哭,也不流鼻涕,清儿喜欢么?”姬绣虹忍着笑问他。 “……”小儿仔细想了想,才抬起头来,不确定地说道:“那行吧。” 姬云帆哈哈大笑起来。 这边一送走了姬家兄妹,赵氏回过味儿来,脸就落了下来,回屋一屁股坐在炕上,低声骂了一句:“鬼东西!” 待沈老头进来,才压着声音狠狠地数落道:“这人啊,一有了银子立马就不认人了!你瞧见没有,就等着白使唤咱呢,还有那老三媳妇,胳膊肘往外拐,一见了娘家人,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还秀才家的闺女呢,还不如个大字不识的村妇呢,我就瞧着,等她回来要是带不回那几十个大子儿工钱和十斤白面,你瞧我不啐她一脸!” 沈老头不耐烦地喝道:“行了,就你算盘打的清,人姬家这几年给三儿媳妇送的东西没三两也有二两银子了,就让她侍候个月子,你就不愿意,人能高兴了?”他也气三儿媳妇不懂事,胳膊肘往外拐,都成亲有了孩子还一门心思向着娘家,可架不住人家娘家有钱,三儿又不在了,他们这做老的的,不顺着点,让她生了外心,撇下清儿,他拿什么拉扯孙子去? 赵氏不服气道:“都嫁进咱沈家门了,他姬家凭什么想使唤就使唤啊?咱家大闺女我不是也没叫她干过啥么,这是规矩,谁家不是这样,偏他姬家跟人不一样!” “那人家给三儿媳妇送东西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说,咱吃人家的东西还少啊?” 赵氏恼了,也顾不得门外两个儿媳妇是不是听见了,大声嚷道:“那你没吃啊?头前你怎么不说,哦,坏人都是我,就你是个好人!” 沈老头黑着脸,扭身出门去了:“不嫌人笑话,你就吵吵吧!” “嫂子,爹和娘吵吵啥呢?我怎么看着三弟妹又回娘家去了?”连氏提着一篮子刚摘回来摘干净的菜进了厨房递给嫂子,一边坐在灶下烧火一边悄悄地问正在做饭的大嫂吴氏。 “能有啥事,不就是三弟妹回娘家的事儿么!”吴氏嗤笑道:“人家三弟妹命好,能常回娘家,咱这没人理的,就只能老实干活了……挑桶水来!”吴氏一手拿着摘好的菜,一手掀开水缸盖,水缸里只剩了个底子,便吩咐弟妹挑担水去。 连氏是听话惯了的,将手里的一把柴火塞进灶膛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柴灰,拿起墙角的扁担担在肩上,挑了两只木桶往南边河边走去。 吴氏忙叫住她,“家里有井,你去哪挑去?” 连氏恍若,“哦,我给忘了,那……嫂子,大门的钥匙在你那不?”她也知道去弟妹的新宅挑水近便些,可弟妹去了娘家,新宅的大门锁上了,她没钥匙,怎么进去。 “娘那有,你跟娘要去!”吴氏没好气的说道,姬氏那个小气鬼,一个破院子还锁上门了,防谁! 跟婆母要了大门的钥匙,连氏开门进了院子,用辘轳绞了两桶水,挑在肩上,临出门时候,突然的就不想走了,放下担子,缓步进了正房,屋子里的地都是用青砖铺过的,相公说单单铺地一项就用了一千好砖,墙是雪白的石灰墙,屋子里亮亮堂堂的,坐在暖呼呼的热炕上,连氏都舍不得挪pi股,相公说箱柜摆设都是在县城里买了上好的老榆木央了上元村的张木匠做的,要刷六遍漆,百年不坏。 想象着亮堂的大瓦房里摆着一色的黑漆榆木箱柜,连氏心里难过的不行,她什么时候才能住上这样的屋子?一样是沈家的儿媳妇,她也生了儿子,不比姬氏差什么,却没有姬氏的好命,能住上这样好的房子,唉,都是命啊! 挑着一担水,连氏的脚步比往常沉了许多,一步一步地出了新宅的大门,依依不舍。 第十章 姬绣虹重生至今,在府城锦绣庄领的活计赚了六两银子,倒是寄卖的绣品卖了个好价钱。 半年的功夫,除了盖房子花去不到十两,姬绣虹攒下三十六两挂零的银子,留下六两的零头给嫂子坐月子用,剩下的三十两都添进了兄长的盘缠里。 姬云帆拿着妹妹送过来的一小包银子,低头略一思索,就收下了,让原本怕兄长不收,准备好大一片兄妹齐心的话噎在了肚子里。 姬云帆笑谑地看了妹子一眼,不愠不火的说道:“用妹子的银子赴考不丢人!” 姬绣虹被兄长那似笑非笑,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的眼神弄得颇为狼狈,色厉内荏的丢下一句:“知道就好!”就急匆匆地出了书房。 “姐,你说哥哥这时候到哪了?”王雪莹有些睡不着觉,斜靠在炕上,看着姐姐新做的衣裳,小小的衣裳,巴掌大小,虽未绣花,却针脚细密,样式好看,舒服,并未因为小儿长得快穿不了多久就省了功夫。 姬绣虹有些好笑地看了嫂子一眼,将一碗鲫鱼汤端给她:“许是快到了吧!” 王雪莹苦着脸接过汤碗,可怜兮兮地说道:“啊,又喝汤啊?” 姬绣虹一看她这个样子,就是忍不住的笑,“瞧你那德性,也不知道是谁那会说:‘姐,你要知道这可是替我外甥喝的,别看没味,可架不住它香啊,不信你闻闻……’”姬绣虹边笑边绘声绘色地学着王雪莹当年侍候她月子时说过的话。 “这话说的对,到底是过来人,经过的!”听话只听了一半的姬老娘进来,说的姑嫂俩噗嗤一声笑了。 “好孩子,快喝,明川家结的好桃子,娘去买几个来,下晚给你煮粥吃!”姬母不明就里,只当儿媳妇不喜欢喝,便用从小哄她喝药的法子哄她。 “娘,我都多大了,还要零嘴吃!”王雪莹看了一眼身侧正在熟睡的儿子,害羞极了,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虽不是爹娘亲生的,却比亲生的还要亲,哥哥姐姐让着,爹爹娘亲宠着,四岁时候去村塾念书,不是哥哥背着,就是爹爹抱着,偶尔生病,喝药,都是娘亲拿了蜜果子或者饴糖哄着,多大都跟个小娃子一样,以后可得改了,不能让儿子知道,岂不是没了威严,她还跟哥哥立誓要做个严母来着。 “那给我吃了吧,娘做的桃儿粥香甜可口,多少年没喝过了都,嫂子不爱喝就算了!”姬绣虹故作严肃地说道。 姬老娘虽然卧床多年,却一向是个开朗的性子,跟儿女们玩笑两句也是常有的事儿,这时候怕儿媳妇思虑离家的儿子,自然乐意和女儿一唱一和的逗儿媳妇开心,是以也便认真地说道:“既然盈盈不爱喝那就便宜你了!哎,还以为盈盈爱喝呢,早知道就不订那么十多进桃子了,可惜了了!” 姬绣虹一听这话,瞥了一眼王雪莹,眉开眼笑的抱着娘亲的胳膊说道:“娘,女儿爱喝呀,嫂子不爱喝,就让她喝鱼汤得了,桃粥都留给闺女我呗?” 王雪莹怒了,委委屈屈的拖着声音叫了一声:“娘……” 这声娘叫的那叫一个蜿蜒曲折,九转回环……,叫得姬老娘的心都酥了,家里三个孩子,上头两个许是因着她卧病的过,自小便懂事稳重,儿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捡柴烧火,大一点更是开始跟着父亲抄书养家,女儿小小年纪就跟着她学针线,洗衣做饭,针扎了手,摔倒磕破了皮儿都没见她哭过一声,无论何时都是稳稳重重,斯斯文文,懂事得让人心疼,生生的让姬家父母一腔的爱意无处施展,后来抱回了三岁的小雪莹,难过了会哭,高兴了会笑,会撒娇,会耍赖,会拖着声音叫爹娘,叫哥哥姐姐,一家人把个小人儿哄上了天,便是成亲,都让二十多岁的姬云帆硬生生的等到她满了十六岁,若不是小丫头自己年少慕艾,只怕姬家父母要等到她十八岁才会办两人的喜事。 “行了行了,快些喝汤,娘能舍得不把那桃粥给你喝?”姬绣虹故作吃醋的说道。 王雪莹粲然一笑,乐滋滋的端了汤碗去喝她的鲫鱼汤,刚喝了一小口,惊讶地看向姬绣虹。 姬绣虹含笑的给了她一个‘怎么样,我对你好吧’的眼色,在王雪莹满是感激的目光里,姑嫂俩相视一笑。 也不知是从哪辈子传下来的的规矩,产妇不让吃盐,好好的汤水弄的没滋没味,比苦药汤子还难喝,偏姬老娘被月子病折磨了二十年,到了儿女这时候,异常的坚持,生怕一个不对,耽搁孩子们,她坐月子那会就这待遇,即便自己卧病在床,也不忘时时叮嘱往沈家送东西的哥哥,还是自己在炕上偷藏了一点盐,每顿偷着放一些,才能熬得过来,到了侍候嫂子的月子,只在开头几天熬了两天不放盐的粥,打今儿起,嫂子王雪莹的鲫鱼汤,排骨汤,猪蹄汤里除了滴一滴山洞里的神水之外,姬绣虹都放了少许咸盐提味。 王雪莹终于脱离了‘没滋没味’的生活,欢快地喝了蛮晚的鲫鱼汤,开始期待下晚的桃儿粥…… 下晚,姬家老小一人抱着一个大桃子啃的时候,王雪莹也喝到了姬老太专门为她熬的桃儿粥。 祖上传下来的的规矩,刚生了孩子的产妇元气大伤,吃不得寒凉东西,即便是夏日里的桃子也同样不成,姬老爹年轻时候疼媳妇疼的厉害,惹不得媳妇看着别人吃,自己不能吃,便把刚下来的桃子,果子洗干净切成小块烫进了热粥里,用热粥的热劲儿暖热了果子再喂给媳妇吃,从此也就成姬家的一道特色粥食,姬绣虹当年坐月子时候就没少吃,轮到王雪莹自然也少不了她的。 小清儿跟着外祖刚从村塾回来,外祖母就塞给他一个大大的桃子,小家伙自来和舅妈要好,拿了桃子就要分给舅妈,待听到舅妈不能吃的时候,用一种‘你好可怜’的眼神看着舅妈,小口咬了一口桃子,想要吐出来,狠了狠心又艰难地咽了下去说道:“这个桃子一点也不好吃,我拿去扔掉。” 王雪莹信以为真,满心失望她的桃儿粥没了,那香香甜甜的桃儿粥没了! 姬老娘满脸古怪地看着闷头吃桃子的外孙,便问他:“乖孙,告诉外祖母,为啥要跟舅妈说这桃子不好吃啊?” 小穆清闷闷不乐的说道:“舅妈不能吃,若是知道桃子不好吃,便不会想吃了。”唉,这么好吃的桃子,舅妈不能吃,真是太可怜了! 姬绣虹噗嗤一声笑了,看见儿子抱的大桃子已经没了一半,故意羞他说道:“那你不是应该跟舅妈同甘共苦吗?怎么自己倒吃上了唉,亏得舅妈还那么疼你,给你做好吃的,喏,你身上这件最喜欢的衣裳就是舅妈做的。” 清儿皱着眉头说道:“不咬一口尝尝,怎么知道桃子不好吃?”说着给了娘亲一个‘娘你真笨’的眼神,好似在说我不咬一口尝尝,舅妈怎么知道桃子不好吃。 姬绣虹被儿子明晃晃小瞧的眼神气小笑了,指着他手里的桃子笑谑的问道:“尝尝味道,要尝这么多啊?” 清儿看着手里还剩下一半的桃子,有些纠结的说道:“外祖说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粮食得之不易,我们不应浪费分毫,狗蛋儿家的桃子也跟粮食一样,得来不易,不应该咬一口就不吃,清儿只吃这一个,就去陪着舅妈和弟弟!” ……姬绣虹被自己儿子噎到了。 姬老秀才却拊掌大笑,满意的说道:“孺子可教也!” 姬老娘可不管这些,抱着小外孙心肝肉的叫个不停,好告诉她好好吃桃,一会留着肚子跟舅妈一起喝桃儿粥。 清儿这才明白,原来舅妈不是不能吃,而是不能啃着吃,顿时高兴起来,举着半个桃子就往屋子里跑去:“我去告诉舅妈桃子好甜!” …… 姬绣虹在娘家直住满一个月,侍候完嫂子的月子才独自回了沈家。 按着她坐月子那会姬母立下的规矩,是要侍候嫂子坐满两个月,才罢的,只是沈家人等不及,刚满一个月就派了长嫂吴氏和四郎借了村里的驴车来接。 姬老娘也觉留了闺女在娘家干了一个月的累活,有些不大妥当,一等吴氏上门,便打包了些吃食,打发她回婆家去,小穆清却是留在姬家跟着外祖读书认字。 请了吴氏在堂屋喝茶吃点心,姬绣虹借着收拾东西的功夫,讨好着跟姬老娘打起了商量。 “娘,我跟嫂子说一声,再住一个月吧,哥哥托付给我的,总要侍候嫂子出了月子才行吧?”姬绣虹不乐意回去,自重生以来,她无时不刻的想要脱离沈家,跟沈家众人自然无甚感情,更何况,娘家这边确实需要她。 姬老娘摆摆手赶她道:“行了,嫁出去的闺女哪能总回娘家,这也是你婆家心善,要不,你家哪家闺女回娘家一住一个月的?婆家来接,就赶紧着回去,好好过日子,咱家有你爹跟我呢,哪用得着你惦记,清儿跟你爹开了蒙,就先在这儿住着,等哪天想家了再送他回去,行了,你快些收拾东西回家去吧,别让你嫂子久等!” 姬绣虹跟老娘打起商量来:“娘,您看,咱家银子也不多了,等到哥哥回来,至少还得一个月,要不我再住两日,过两天跟爹去府城把手里这副绣品卖了再回去行呗?” 姬老娘油盐不进:“你哥哥走时给我留了二十三两银子还多,还不够给你嫂子做个月子的?” 啥?姬绣虹急了,跟姬老娘嚷道:“娘你怎么让哥哥留这么多银子?哥哥手里没钱,在府城怎么办啊?”俗话都说穷家富路,兄长去的晋阳府,要住店,要吃饭,要跟同窗会文,要拜会名师,万一因为没银子,耽误了哥哥,可又是三年呢,眼看着秋试过了五六天了,哥哥也没捎个信儿回来,莫不是考得不好?名落孙山?哎呀,呸呸呸,说什么呢,哥哥必定能够蟾宫折桂,一举得中。 姬老娘没了主意:“啊?那你怎么不早说,我还当一百两够用了呢,我也是,留那么多银子干啥?” 什么?一百两?姬绣虹被惊到了,短短半年功夫她的兄长竟然赚了一百多两? “要不让你爹亲自去晋阳府送一趟去?”姬老娘急的满地打转,这孩子,银子不够也不说一声,就这么出门,得受多大的委屈啊?一想起这个,她这心啊,剜得疼。 “娘,不用送,哥哥的银子够花!”姬绣虹红着眼眶拉住满地乱转的娘亲,一百两银子若是放在某些想要投机取巧或是逢迎巴结之辈或许不够,但是以她的兄长那般傲骨铮铮的个性,足足够用了。 “真的够用?咱家还有二十两呢,再让你爹出去借点,两三日就能送到府城,可别耽误你哥哥的正经事!”姬老娘几乎被闺女的话吓着,总觉着还是让老伴去送一趟,看看儿子才好。 “ 真够了,娘,不信你问爹去!”迫不得已姬绣虹搬出了姬老爹。 “你爹知道个啥,还是亲自去一趟看看的好,不行,我这就去找你爹回来,早半日出门,还能早些见着你哥!”姬老娘又有些油盐不进了。 姬绣虹被老娘闹得顶不住了,赶忙提了包袱快步往外走去:“娘啊,女儿这就跟着大嫂子回家去,就不去跟爹爹告别了,您老替女儿说一声,就说女儿过两天再来看他,告诉清儿,想家了我就来看他,还有您可别惦记哥哥,他好好的呢,说不得一两天就有报喜差官上门了,娘可千万听着些!” 第十一章 九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姬绣虹搬进了新宅。 在上元村张木匠哪里打制的箱柜摆设三天前就拉回来直接摆进了新宅,要搬进新宅的只有姬绣虹的嫁妆箱子和被褥衣裳,锅碗瓢盆。 按着老规矩,搬家须得过了子时,九月初二子时刚过,沈老头往天地神龛上上了供,焚香祷告一番之后,领着一家子大小给姬绣虹搬家,抬箱柜的抬箱柜,搬锅碗的搬锅碗,不过半个时辰就搬完了。 “兰花留下和你嫂子做个伴儿,其他人都回屋睡觉去!”沈老头放下手里的家伙事儿,吩咐众人说道。 姬绣虹也笑道:“麻烦爹娘和众位兄嫂了,明儿一早别忘了过来吃饭!”按着村里的习俗,搬家的当日是要办热锅宴的,由于沈家并未分家,姬绣虹只是挪个屋子,虽是新宅却也不能大没办,是以并未告诉娘家,只请婆家公婆兄嫂吃一天便可。 “弟妹尽管放心睡,嫂子我明儿一早就来,保准给你把热锅宴办的热热闹闹的!”吴氏打了个哈欠爽利地笑道。 “那就麻烦二位嫂嫂了!” “不麻烦,不麻烦,咱们妯娌又不是外人!”连氏刚要张嘴说些什么,就被吴氏抢了先。 “嫂子,还有我,我也能干!”小兰花在下面扯扯嫂子的衣角,爹说了,要她跟嫂子作伴,那么是不是就能跟嫂子一个锅里吃饭了? “呵呵,那也麻烦兰花了!”姬绣虹低头笑着对小姑说道。 “不麻烦,我是嫂子的小姑子,不是外人!”小兰花为自己能跟嫂子吃饭而高兴,嫂子家顿顿都是好的,还有肉,管饱,四哥一定羡慕死她了! “行了,都回去睡吧!”赵氏看了一眼女儿,摆摆手跟着老头子回院子去了。 “弟妹,咱今儿吃啥,你只管吩咐,嫂子别的不行,厨房这点子活计还不在话下!”吴氏第二天一大早就敲开姬绣虹的大门,“弟妹,嫂子看着,你还不如在这边墙上开个小门,咱家认来来往往也方便些,省得来一趟还得绕路!”说着吴氏指了指邻着老宅的那堵墙。 姬绣虹顺着吴氏的手指看了看,意味不明的一笑说道,“开了门也不中用,嫂子忘了,墙那边还有三尺厚的荆棘呢,可怎么走?左右就在隔邻,没有几步路!” 吴氏干笑一声说道:“也是,还是弟妹想的周到!”说着进了厨房,一看水缸里的水见了底,拿了门后的木头就往外走:“我去跳担水来,弟妹还有啥事,你尽管说,别跟嫂子客气才是!” 姬绣虹有些愕然地看着打从娘家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大嫂,心思飞转:这大嫂……莫非也重生了,知道以后沈三郎要发达?可也不该来她这儿啊,不是该去婆婆那讨好,将来讨好宋红英么? 吴氏提着水桶出了厨房去井台上绞水,她这弟妹的娘家可不一般,前两天奉了婆母的话去上元村走了一趟,才知道,这姬家竟有钱到了这等地步,亲家母一出手就给了她一副银耳环,这万一她哥哥再中了举人,别说接济,怎么着有这层亲戚连着,家里两个小子跟着认几个字量那上元村也不敢伸手要束脩! 第十二章 九月里,沈家好似交了好运道一般,喜事接连不断,初三是老三家搬进新房的好日子,一顿热锅宴丰盛的堪比过年,初五,上元村亲家家里就传来了喜讯,三儿媳妇娘家哥哥中了头名的举人,那可是晋阳府里的解元老爷,三年才出一个的,接到喜信的当下沈老头一家子就跟着三儿媳妇去了上元村姬家道贺,这可是光中耀祖的大好事,即便作为姻亲的沈家都大有好处,这不,十四这一天,张媒婆子就传了信儿来,说梨树沟的那家闺女应下了,喜得赵氏当即便在祖宗牌位前上了三炷香,直道祖宗保佑! 不怨赵氏这般高兴,梨树沟刘家的闺女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闺女,模样俊俏,身条结实,好生养,手又巧,一手针线活没有几个能比得上,都能在县里有名的布庄里领绣活,赚的钱不比二亩地的出息差,为着这姐仨的婚事,求亲的人险些踏平了他家的门槛,赵氏要说的正是刘家的二闺女,原也就是碰碰,实没敢指望着人家能看上自家,得了信儿的当下赵氏就拿了银子使了四郎去上元村的王家当铺扯了六尺好布,第二日跟着张婆子去了梨树沟。 刘家答应了亲事,聘礼也不多要,只要六吊钱是个意思便成,还承诺要给闺女办整套的箱柜做嫁妆,只是一条,他家闺女的新房得是青砖大瓦房才行。 沈家当年分家,沈老头几乎是净身出户,两口子一人挑着一担家伙事儿就算搬了家,后来实在没了落脚之处,不得已,才跟里正买下了他家祖上放羊的几间土坯房子。 下元村的里正也姓沈,往上数两辈儿,那是上下元村里数得着的地主富户,有田地上百亩,还有一间当铺比上元村的王家当铺还要大,东西也齐全,又喂了上百只羊,专门在村外离田地不远的一块石头地里盖了房子当羊圈,光羊倌儿就用了三个,村子里提起他家谁不伸个大拇指,只可惜没生个好儿子,吃喝嫖赌占了个全,熬死了老爹,不上五六年功夫就败光了家业,传到里正沈占方手里的只剩了二十亩地和村外的羊圈。 沈老头都拼西凑弄了五百个钱跟沈占方买下了这处羊圈,清出了积年的羊粪,收拾了门窗就搬了进去,之后花了五六年功夫绕着房子栽了一圈三尺厚密密实实一人高的荆棘,院子里才敢养些鸡鸭不怕被狼叼了去。 沈家的房子虽是地主家盖的,当年也用了不少好料,从根基到三尺高的墙都是石头和青砖砌起来的,可再好,也架不住它三尺往上都是土坯砖的事实,更何况屋顶上一目了然的茅草顶子,做不得假,梨树沟这门亲事,要么沈家盖新房,要么黄了! 盖新房子倒是不错,可沈老头手里的银钱给小四下聘都不够,更别说大瓦房了,退婚吧,赵氏不愿意,这事儿没个愿意的,见过梨树沟刘家闺女,再看其他的闺女,都不是那么回事,别看三儿媳妇长的不比六家闺女差,可手艺不成,人家六家闺女能顶二亩地,老三媳妇连个吃喝都顾不住,还得靠着娘家接济,这四郎要是娶了六家闺女,必定吃喝不愁,将来有了小孙子说不得还能跟小清儿一般进学堂念书认字,说不得就能跟姬家大郎一般中个举人老爷,呵呵,咱们沈家也能出个官老爷。 沈老头对老婆子说将来小孙儿能进学堂念书上了心,无他,姬家亲家公说他家清儿是聪慧还在他舅舅之上,是个能念书的,这是啥意思,这是老沈家这块地上的根苗好啊,上头几个孙子因为家穷耽误了,这要是老四家孙儿也能念书,必定也差不了,到时候,可就是两个举人老爷。下元村头一份儿啊! “行,这媳妇儿咱娶,说啥也不能委屈了老四!”沈老头一锤定音。老两口达成了一致。 要娶刘家闺女就得盖房子,要盖房子就得要银子,沈家没银子,但是姬家出了举人老爷肯定有! 沈老头有些犯怵,跟别人借银子周转些日子,那是你来我往的人情交道,今儿我不合适,跟你借几个,明儿你不凑巧,我也借给你,可跟姬家借银子却不同,要盖起三儿媳妇那样的两间大瓦房,节省着也得七两银子,以沈家的家境,没有十年攒不下这么些银两,跟人借六两银子,十年后再还,实在不地道,沈老头张不开这嘴。 “要不让三儿媳妇回去问问?老四娶媳妇,她这当嫂子也该尽份心才是!”赵氏出了这么个主意。 沈老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你问问也行,好好说话,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别让孩子为难,咱家三儿……唉,也是咱老沈家对不住那孩子……”想起极有可能已经战死的儿子,沈老头心里难受,扛了锄头下地去了。 赵氏亲自去了三儿媳妇的新房,许是自家也有了盖新房的打算,打从进大门起,赵氏就不住眼地打量这个院子。 别看只有两间房,可这房子盖的真叫个好,青砖大瓦,一点儿泥不见,连脚踩的地都是青砖,窗也大,屋子里亮亮堂堂,映得满屋的新箱柜上都泛着光。 赵氏在炕上做了,端着儿媳妇端上来的糖水,喝了一口,才笑眯眯的说道,“今儿,我去了一趟梨树沟把你兄弟的婚事定了。” “哎呀,这可是个大喜事,定的是哪家的闺女?”姬绣虹惊喜的问道。 “是刘家,她爹大号叫刘根平,那是咱这十里八乡数得着的好闺女,长得好,手比你还巧,能在县上接活,看上了咱四郎,还说要陪嫁一整套六大件的箱柜,都用槐木的!”赵氏喜得几乎手舞足蹈。 姬绣虹不动声色,仍做欢喜状的附和道:“四郎真是好福气,能娶到这么好的闺女,不过,那也是咱家四郎长得好,又知道干活,换了别家的孩子也不能够!” 赵氏沈觉这个三儿媳也不错的很,待兄弟小姑都真心,“可不就是这个话,咱这叫两好成一好!” “就是这个话!”姬绣虹附和她道:“那顶在了那一日?咱得先好好收拾收拾屋子,再抹抹墙,好放嫁妆!” 赵氏一听这话,说到了自己心坎上,随即脸上一耷拉叹了口气说道:“咱那羊圈哪能衬得上人家那好箱柜,我跟你爹也合计了,人家嫁闺女的能陪嫁那好些箱柜,咱这娶媳妇也不能太过了,就想着,要不在你西边也给小四起个院子,弄两家瓦房住,这边你两个哥嫂也能住的开!” 姬绣虹暗自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附和婆母:“是该如此!” 赵氏接着说道:“唉,咱家那底子,哪能能盖得起,我跟你爹就寻思着,要不跟清儿外祖借借几两先使使,等有了银子再还上!” 终于等到了,姬绣虹有些为难的说道:“您轻易不开口,这又是老四的大事,媳妇这就去跟爹娘说说,多了不敢说,二两银子必定能凑得出来!” 赵氏听了这话,当下就急了,“二两可不够,咱家短六两。” 姬绣虹更为难了:“娘,您别看媳妇娘家哥哥中了举人,那就是个名头,听着好听,可不管用,媳妇娘家娘亲又吃着药,嫂子才生了孩子,清儿又跟着爹爹启蒙,实在就是媳妇才说的二两银子都得从媳妇娘亲的药理抠出来,六两实在拿不动!” 第十三章 人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真也不差,这边厢,赵氏刚在三儿媳妇那里碰了钉子,那边就有早年跟三儿一起被征了夫的汉子一瘸一拐叫花子一般的回了家。 沈老头心下不安,亲自去了人家家里一趟,问问三儿的信儿,万一孩子还在呢,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回来。 下晚,沈老头高一脚低一脚的回了家,当即就摊在炕上,老泪纵横,他的三儿啊! 赵氏盘腿坐在炕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一双干吧的大手拍着炕沿的嚎。 沈三郎死了! 据那负伤回来的汉子所讲,沈三郎早在六个月前就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了! 虽说早就有了三儿回不来的心理准备,可骤闻噩耗,沈家两老都瘫在了炕上,大半个月才能起身。 “老大家的,你去,跟老三家的要几件衣裳,老大,你跟老二去给你三弟立个碑吧,人回不来,也不能让他成了孤魂野鬼。”沈老头能起炕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儿子立个衣冠冢。 赵氏一听见人提起三儿就是个哭:“呜呜,我的三儿啊!” 大郎二郎为弟弟战死痛心的同时也不由得暗自庆幸,幸亏当初老三手气不好,要不这时候就该给自己立冢了。 因着各自的缘故,沈三郎的衣冠下葬入土办的很热闹,三家姻亲也都亲自来上了香。 三四天里才办了利索,沈家的家底子也抖落了个干净,老四的亲事别说盖房子,下聘礼了,就是一件娶亲的衣裳也置办不起了。 哭完三儿的沈老头和赵氏开始发愁四儿,张媒婆子又来了一趟,说是知道沈家要守孝,人家姑娘虽然年纪不小,倒也也不怕多等一年,只是要沈家尽快拾掇了屋子,下了聘,才不怕耽搁。 老两口子好声好气的送了张媒婆子出门之后,呆坐在炕上面面相觑,三儿没了,大儿和二儿也是个没出息的,这四儿要再不娶个好的,老沈家可就真没啥指望了! “娶!这媳妇咱得娶!”赵氏一拍炕沿,定了主意。 “三儿没了,三儿媳妇那不是两间房么,要不先借她一间使使,等过些年,咱盖了房子再给她腾出来,也不耽误清儿娶亲。”青砖瓦房是盖不起来了,这是赵氏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沈老头低头沉默半响,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重重地点头说道:“成,也只能这么办了,三儿不在了,三儿媳妇带着个娃娃一个人住个院子也不成个事儿,老四两口子跟她做个伴,相互也有个照应,你去跟她好好说说,咱就是借住个几年,等盖了新房子就给她腾出来。” 赵氏得了一家之主的话,一阵风似得刮进了三儿媳妇的院子。 姬绣虹肿着一双眼睛,严词拒绝:“清儿眼瞅着就大了,又跟爹爹开了蒙,怎能还跟娘亲一个屋子,读书写字也不便宜,娘还是想别的法子吧,恕媳妇不能答应!” 第十四章 三儿媳妇嫁进沈家四五年,赵氏也算知道这个儿媳妇,凡事向着娘家,小心眼子不老少,可大面上还算过得去,没落了她爹姬老秀才的脸面,赵氏能上门借房子也是笃定了儿媳妇的性子,虽不乐意,却不会拒绝了去,可万万没想到,竟是一口回绝,赵氏铁青着出了儿媳妇家的大门。 老两口彻底没了辙,愁眉苦脸的坐在炕上,赵氏阴郁地小声谩骂着:“咋就娶了这么个媳妇,她就不怕让人戳了脊梁骨?” “还是秀才家的闺女呢,我看清儿也不必再跟着姬家念书了,到时候认不得祖宗就出笑话了!” “行了,少说两句,她不答应咱就不娶亲了?天无绝人之路,我就不信,我四郎就娶不上个媳妇儿!”沈老头喝止了赵氏的谩骂,提了锄头出门去了。 吴氏从厨房探出头来,悄悄地看了一眼上房,溜回了自己屋子。 “孩子他爹,你说咱把俩小子也送去姬家亲家哪怎么样?咱不求他们弄什么秀才举人,能识文断字就成,将来也能进城谋个轻省的活计。” 吴氏密切注意着家里的情况,对于公婆要给四郎求娶梨树沟刘家的闺女极不看好,家里有个老三媳妇就够不好处的了,再来个能顶二亩地的刘氏,她和连氏还活不活了? “能成么?就她那小气样,娘都碰了钉子!”大郎对于这个弟妹也不知道该咋说了,你说她小气吧,小孩子们去了,大白馒头,猪肉菜的都管饱,可轮到大人们也就爹娘能得着一点,别人是味儿都不给闻的,娘家哥哥都中了举人老爷,银钱堆的往外流,也没见她手指缝里露出一个大钱来,这些日子更是不成,娘去借几两银子都碰了老大的钉子,这回借房子又给撅了回来,这是啥?这是摆明了要分家另过还是寻思着想要回娘家另嫁? “行不行的,我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吴氏不在意的说道:“娘借银子,借屋子,那是大项,人家不答应也在理,咱这可就是亲家公一句话的事儿,她再不答应,还想不想在咱沈家呆着了?离了咱们,就她个寡妇带着个娃娃能过?村里的二流子也能欺负死她!”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大郎见她越说越不像了,连忙喝住:“想问你就问问去,可别张嘴喷粪,让人家笑话,再怎样,她们娘俩也是咱老沈家的人,不兴窝里斗!”说出去让人笑话,坏了名声,可在这村里立不住脚! “行了,知道了,我去问问!”吴氏摆摆手不大想听,径直出门去了。 “弟妹在家呢?”吴氏一推开大门就高声笑着问了一声。 “在呢,嫂子快进来!”姬绣虹出门迎了吴氏进屋。 “哎呀,弟妹好巧的手,看这花儿绣的,跟真的一样!”吴氏略带嫌弃地看着弟妹绣成黑色的花,这花儿绣的怪模怪样就不说了,还弄成个黑色,怪不得她赚不上钱呢,这怪模怪样的花儿谁要,看了好几眼,好容易搜刮出一句夸赞的话儿来。 姬绣虹看了一眼绣棚子上刚刚绣到一半的小诗,给吴氏倒了一碗糖水,招呼她坐下。 这种绣法是她上辈子最后几年穷极无聊之下琢磨出来的,正面看着是副字,背面便是一行雁或者一枝花,这首小诗是她练了半年手,刚弄出来的,绣好了给兄长看看,或可有些作为也未可知。 “弟妹这儿可还有什么活计只管说,可别跟嫂子客气,嫂子除了绣花弄朵的细致活计不成,其他的都成,弟妹只管开口,嫂子都能给你收拾妥当了!”吴氏喝了口糖水热情的说道。 姬绣虹姬绣虹强笑道:“看嫂子说的,三郎没了,就我们娘俩,能有啥活儿?”说着将脸埋进手里哽咽起来。 吴氏紧着喝了一口水,将碗小心地放在炕桌上,轻拍姬绣虹的脊背,柔声安慰她:“弟妹快别哭了,三郎虽没了,可你还有清儿,亲家公都说咱清儿是个念书的料子,指不定将来也能中个举人老爷,你可就是举人老爷的娘了,比什么不强?别人想有这么个好儿子也不没那福气不是?” 说着,吴氏又跟着说了些闲话,安慰了几句,姬绣虹慢慢的才止了泪,哽咽的谢了吴氏,妯娌俩说些家常闲话。 说着说着,说到了清儿念书的事儿,姬绣虹颇为自豪的炫耀道:“也不亏家父夸奖与他,却是个会念书的料子,才几天,都能认识好几十个字了,比哥哥那会子都强了不少!” 吴氏听得眼红不已,趁着这当口跟姬绣虹提了提:“弟妹你看咱家狗蛋和臭蛋咋样?他们哥俩也聪明着呢,教啥都学的快,年纪又大了几岁,捉笔也有力气,也能顾得了自己,不用亲家公另外照顾。” 姬绣虹眼眸里闪过了然之色,面上却带着犹豫,为难着说道:“唉,嫂子你是不知道啊,我爹也就是名头好听,有个秀才的功名,在上元村的村塾里做了个教书的先生,却是个万事不管的,只管教课,完了就走,清儿跟着去念书都是我爹另拿了银子交上去,人家才让进去,连着束脩,再加上笔墨纸砚,一个月的功夫就得一两多银子,要不是我爹硬要,谁家有那个闲钱去干那个去?,嫂子要送俩孩子去,赶明我回娘家去问问,说不得就能便宜几个钱,嫂子等信儿吧。” 吴氏一听姬绣虹说清儿也得交束脩才让念书,就有些歇了心思,再听到一个月就得一两银子,当下就绝了让儿子念书的心思,有什么好念的,这下元村上百口人家有几个认字的,还不是好生生地活着?顾没见谁少了块肉,不能活了的! “那啥,弟妹你歇着,嫂子这就回呀,家里一摊子活呢,可不能再耽搁了!”吴氏碰了软钉子,没了心思再跟她闲扯,便找了借口回家去了。 沈老头和赵氏跑遍了全村也没借出几个钱来,离着盖大瓦房和那六吊钱的聘礼还远着呢! 四郎先认了命:“爹,娘,咱别折腾了,要不就回了刘家吧!”那么俊俏的闺女,四郎哪有不愿意的,可刘家提的条件太高,若是没有别家帮衬,自家便是再过十年也弄不出这么些银两来。 赵氏一听这话,顿时横眉竖眼的骂他道:“没出息的东西,你慌啥,有我和你爹呢,不用你管,这个媳妇娘给你娶定了!” 四郎被骂了,闷声蹲在一边:“要不咱们哥仨去县城里找份工做?”二郎提出了的这个建议正是两口子在家商量出来给二郎用的,不过兄弟仨都出去,相互照应着也不错。 “哪能赚几个?连个零头都没有!”大浪没好气的说道。 那怎么办? “弟妹在家呢?” 正在这时一个于沈家有着莫大恩情的老妇人上门来了! 第十五章 沈老头大号叫做二子,就因为行二,很随意的名字,也明晃晃地昭示了他不受父母看中的事实。 当年分家时候,除了媳妇儿陪嫁的两床被褥,几件衣裳,一文钱没带出来。 还是沈家一个出了五福守寡的婶子许氏给腾了间房给他们落脚,后来又给凑了三百钱这才买下了村外里长家的羊圈。 虽说孩子多,家穷,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可沈老头两口子也没忘了老婶子的恩情,逢年过节,没肉,便是一碗素馅饺子也要送去给老婶子尝尝味儿。 “婶子来了,快进屋!”沈老头老两口听出了声音,立时就下了炕,一路小跑着迎出了门外,一人一边的搀了老妇人进了屋子,又让着上炕坐下,紧着,赵氏倒了一碗糖水放在炕桌上,又转身往箱柜里翻出三儿媳妇送来的点心,笑着说道:“婶子尝尝这个味儿,三儿媳妇从娘家带回来的,我还说给婶子送几块去,可巧婶子就来了!”。 许氏笑眯眯的接过水碗喝了一口,这才笑眯眯的招呼沈老头两口子:“快坐下,咱坐下说话,可不兴这么紧着忙着的,要不下次婶子可不敢上门了!” 都是常来常往的,并不需多让,沈老头老两口便在炕沿上坐了,说些家常闲话。 一不留神说到了已逝的三郎身上,许氏昏花的眼睛里夹着浑浊的眼泪,带着哭腔说道:“可怜了我那三郎侄孙,他在时最是孝顺,天天记着给我背柴火,老婆子一辈子没儿没女,看着三郎跟亲孙子一样,呜呜,老天不长眼啊,苦了我三郎孙儿!” 沈老头老两口刚好些,这又听人哭自家战死的三儿,不由得老泪纵横,三人在屋子里哭作一团。 “二子啊,婶子这辈子没求过人,今儿就求你一件事,你就当婶子不是个东西,非要你报了当年的恩情,就答应了婶子吧,呜呜!”许氏边哭边说道。 沈老头一听这话,心下便是一沉,强撑着笑脸说道:“婶子哪里话,那一年,婶子可是救了侄儿一家子的命,只恨侄子没出息,报不了婶子的大恩,有什么事,婶子只管吩咐,可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要不侄子可真没脸见人了!” 赵氏不敢吭声,却也支愣着耳朵听着,家里实在是没银子了,这又要给小四娶媳妇,若是这老婶子再来要几个,可真没法过了。 许氏抽出个打着补丁的帕子擦了擦鼻涕眼泪,这才哽咽着说起来:“婶子我没福气,你叔那短命的早早去了,连个香火也没留下,我这眼瞅着也是七十的人了,还能活几年?唉,这我再一死,你那老叔可就连个上坟烧纸的人都没了,我原还寻思着,我跟三郎孙儿有缘分,想着哪一日厚着脸皮跟你们两口子求了三儿孙儿,将来老婆子死了也有个摔盆上香的,可……老天不长眼,哭了我那三郎孙儿……呜呜……今儿嫂子不为别的,就不要了这脸皮子,跟你们两口子提一句,把三郎的孩儿过继给老婆子,也算全了老婆子跟三郎孙儿的情分,呜呜……” 沈老头和赵氏一听这个顿时傻了眼,这……这是…… 好半响,沈老头才干巴巴的说道:“婶子不知道,这……三儿媳妇就只清儿一个儿子,看得眼珠子一般……” 许氏一听这话,把眼一翻,嫌弃的说道:“三郎媳妇儿咋了?难不成还要她给三郎守着?” 这是当然,不守着,还让她改嫁不成?沈老头和赵氏可从没打过要嫁出三儿媳妇的打算,都有儿子了,好好的守上十来年,待清儿长大成人也算立住了三儿一房,将来便是到了地下也对得住三儿了! “瞎胡闹!”许氏气的将小炕桌拍的啪啪作响,冷笑骂道:“姬家好歹出了个举人老爷,人家能眼看着闺女守一辈子活寡?猪油懵了心肝的东西,你们瞅着人家没动静,前些日子还来给咱三郎上了香,就想着留住三郎媳妇,人家姬家看在闺女和外孙的面儿上也要多加照顾是不?” 咳,沈老头老两口可不就是打着这么个主意,那姬家都中了举人老爷,银子钱能少了?没钱的时候还舍不得闺女吃苦,三不知的送东西过来,这会子有了银子能送的少了?三儿媳妇手里宽泛了,沈家虽不贪她的,可挪借些个总比外人强些不是。 “糊涂,不信你们就瞧着,让三郎媳妇就这么守上一年,你看着,人家姬家要不管,还给你送东西,老婆子都不是个人!”许氏一双昏花的老眼直盯着沈老头夫妇。 沈老头老两口子被唬了一跳,便有些喏喏的的问道:“那咋办?”他们可指望着三儿媳妇娘家给老四娶媳妇呢! 许氏叹了口气,喝了口水,这才慢慢的说道:“你们呀,就是那死受的命,心思死相,人家姬家可不就是等着咱们呢,要不信你们明儿就跟三儿媳妇说说,就说老婆子挟……挟恩……图报,要过继了清儿,你看她咋说,她要是哭闹着不答应,就算老婆子不是东西,糊弄你们,也不想想,要真惹了人举人老爷家,人家都不用干啥,外人面儿上稍微露一两句,咱就别想过了,你啥时候见过小细胳膊能拧得过大腿的?咱呢,得那啥……哦,识时务,就是得顺着人家的心思来,说不定人家一高兴,那指头缝里露出那一星半点来,就够咱花用的了!”许氏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沈老头老两口子心疑不定,倒不知道该咋办了。 “唉!你呀,从小就是个死心眼,一点子弯弯儿都不会,你仔细想去,这要是咱做了小人错想了人家姬家,那也是老婆子不讲理,人能怪到你们头上?这要是正碰对了姬家的心思,别的不说,那两间青砖大瓦房她能带回娘家?不正好给咱四郎娶媳妇么?人家举人老爷接了妹子再一高兴,随手给的东西都够咱四郎的聘礼了,你还愁个啥?” “那要是三儿媳妇舍不得娃娃咋办?”赵氏迟疑的问道,三儿媳妇可是个疼娃娃的,不见的能舍下娃娃回娘家去。 “那有啥,那个妇人不疼孩子,随她啥时候想娃娃了,就让她来看看,咱把她当亲闺女看!”许氏笑眯眯的说道。 啊?这是干啥?没听说过谁家回了娘家的媳妇还能跟婆家来往的,赵氏有些跟不上趟。 许氏叹了口气,细细的跟她说道:“咱待姬家闺女好,他们就得承咱得情儿,有小清儿这条根在,可不怕她疼娃娃,她疼娃娃,就跟咱断不了,怎么着也不能娘吃肉,孩儿吃糠不是?逢年过节的,老婆子领着清儿去看看母舅,亲娘,咱就跟姬家当成亲戚走动,有举人老爷在,这下元村谁不给咱两分脸面?” 赵氏一听这话,难免动了心思,老婶子怕也是看中了姬家,清儿能吃多少?姬家要送东西能少了大人的? 许氏一看这样,人老成精,哪有看不出来的,于是说道:“老婆子除了你家可再没个亲近的了,三年两年还成,怕也是等不到清儿成人了,到那时候,还得你们老两口子多费心了!” 第十六章 天将傍晚,红日西沉,平常这个时候,沈家差不多已经吃过晚饭了,今天的秋粮不好也不坏,节省着点吃兴许能吃到明年夏收,赵氏因着四郎的婚事,早早的就见了午间那顿饭,是以晚饭就做的早些,省的饿着孙儿们。 但是今天,沈家众人只干坐在沈家上房,身上穿了不知多少年洗的发白的青灰色粗布衣裤上补丁摞补丁仍旧盖不住刚磨开的口子,沈老头盘膝坐在炕头上,手里忙活的是个小小的柳条小篓子,听说城里人时兴这样的柳条小篓子,用来装针线用,见有人编了卖,沈老头便也编了几个,三文钱一个凑给进城的人一起发卖。 在沈老头的对面,靠窗台坐着的是沈赵氏,赵氏年不过五十五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黑红的脸上纵横着些深深浅浅的皱纹,一身儿青布衣裳被补丁几乎被大大小小的补丁盖满了,紧挨着赵氏的是沈老头和赵氏的小闺女,兰花年不过十一岁,一身半旧粉蓝色绣梅花衣裙,秀秀气气,安安静静地看顾着刚刚睡着的小侄女。 沈大郎夫妻,沈二郎夫妻都在地上的长腿条凳上坐了,几个小子出去疯玩还未回来。 心不在焉地靠墙站着的四郎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长了一副好皮子,不像爹娘倒像极了大前年过世的亲祖母。 “爹,别让三嫂回娘家!”四郎站到炕沿下,沈老头不远处。 沈老头打心眼里不愿三儿媳妇回娘家的,他的三儿没了,儿媳妇再回了娘家,小孙儿归了婶娘,那他三儿的身后可就没人了,连个上坟烧纸的后人都没有了! 赵氏的心却活了,三儿也是亲的,她哪有不疼的道理,可再疼儿子,也没有个活人让死人逼死的道理,若真像婶子说的那样,三儿媳妇回娘家,小清儿过继给婶娘,四郎就能有房子娶亲,她和老头子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大人的事,你小孩家家的,少说话!”赵氏瞪了一眼不开眼的小儿子,这傻孩子,老三媳妇不回娘家,他媳妇娶到哪去? “爹,清儿过继出去,咱三郎可就没后人了!”大郎不乐意的说道,再说,叔祖母家穷的都要当裤子了,过继了三郎家的小子,他能看瞅着亲侄儿挨饿?说不得到时候连着叔祖母都得一起养,多累的慌! “我也不同意!”二郎鲜有提意见的时候,说着话,他看了一眼炕沿下挨着爹站着的四郎,这个弟弟最小,家里穷的饿肚子的时候他还在吃奶,恰好村里一户人家有头母羊,他和老三一天一捆青草换一碗羊奶,老四吃到一岁半,没挨过什么饿,到能干活的时候,上面有三个哥哥都是壮劳力,什么重活累活,几乎轮不到他,兄弟三人除了老三因为救过姬老秀才,人又长得好,娶了姬家的闺女,他和大哥谁娶的不是聘礼要的最少的闺女,偏偏到了四郎,爹娘跟疯了一样非要求娶刘家的闺女,长得好又能怎样,吹了灯还不是一样的生儿育女,想到此处,二郎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媳妇,略带嫌弃的瞥了一眼,人长得粗笨,心眼也不够使唤…… “唉!”沈老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编好的柳条小框,用手挡着眼睛坐在炕上不说话。 赵氏看了老头子一眼,抿了抿嘴。 “我也不愿意,爹,娘,刘家的闺女咱别要了,儿子不娶亲了!”四郎扭身站在地上,眼睛却看向了老娘,为了他娶媳妇要赶三嫂回娘家,还要过继清儿,这样没心肝的事,他怎么对得起地下的三哥! “放你娘的狗臭屁!说什么浑话呢!”赵氏鲜有地骂了粗话,骂完狠狠地瞪了两个儿媳妇一眼,当她不知道呢,还不是为了老三家三不知散给几个孩子的吃食,为了点子吃食,竟然连亲弟弟的婚事都不顾了:“黑了心肝的东西!” “娘,媳妇倒是觉着还是放三弟妹回娘家的好!”吴氏一看婆母看她的眼睛都带了毒,紧着表态:“三弟妹才多大?这天长地久的能守住?人家姬家也舍不得啊,到时候再恨上咱家可怎么办?”上下元村有几个能惹得起举人老爷的?那是县老爷都能见着的人物! “怎么就受不住了?你怎么就知道三嫂受不住,你不要血口喷人!”四郎红着眼珠,指着吴氏的手指几乎到了她的脸上,三嫂多好的人,大嫂就这么红口白牙的泼脏水! “老四,干啥呢你?还想打你大嫂啊?要不你连大哥也一块打两下?你也不看看,为了你的亲事,爹娘都急成啥样了!”大郎一把甩开弟弟的手,恼怒的说道,他还在场呢,弟弟就要这样,这要是不在还不知道想干啥呢! “咯咯,”吴氏站在男人身后突然就捂着嘴笑了,边笑边看着四郎说道:“四郎,娘放三弟妹回娘家说到头还不是为了你么?没有三弟妹的青砖瓦房,你媳妇可不愿意嫁到咱家来!” 四郎青筋暴起,,气的直喘粗气,要不是大哥就在跟前,他一定要这女人好看! “行了,都少说两句,吵吵什么?不怕人笑话啊?”沈老头大手一拍炕沿,喝了一声:“四郎,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呢?还有没有点规矩,出去捡一担柴火再回来?还有你,大郎媳妇,我和你娘还活着呢,四郎的亲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吴氏被点了名都缩了回去,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不敢再说什么四郎在沈老头严厉的目光下,极不情愿地出门去了。 赵氏这才抬头挨个看了一遍地上的儿子儿媳们,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缓了声音说道:“不为老三媳妇,你们叔祖母定要一个孙儿过继的,要不,你们两家看看把谁家的儿子过继一个,抽丁的事儿三郎去了,要不你们俩也抽签试试?” 这个……这可不行,吴氏坚决不答应,叔祖母家比自家还穷些,两间茅草房子还是自家去年给换的新草,家里没有半分地,就靠着东家一口,西家半碗的接济着过日子,自家儿子过继出去不是饿死就是自家连着老婆子一起养活,凭啥? 大郎两口子相视一眼,定了主意,由着吴氏张口:“这事儿啊,到不能用抽签的法子,叔祖母要过继曾孙儿,怎么也得过继个年纪小的,好好养活几年忘了爹娘才好跟叔祖母齐心不是,咱家老大老二都是三五年就能成亲的人了倒不如二弟家的蛋蛋,年纪小,身子骨又硬气,跟着叔祖母用不了两年就能忘了爹娘!” 连氏再老实也舍不得亲生儿子啊,当即就急了,看向二郎的眼睛能冒出火来,咬着后牙说出一个字来:“不!” 二郎也不是不知事的,叔祖母家啥情况他能不知道,老大家打的什么主意他也门儿清,可你再打什么主意也不能算计他儿子,他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不答应,我可不像大哥有两个儿子,大哥总不能眼看着弟弟绝后吧?!” 吴氏闻言抿嘴一笑说道:“要说年纪小,还得数咱家清儿,叔祖母又是指名要过继清儿,媳妇知道,爹娘就是怕过继了清儿,三弟绝了嗣,这个不怕,我们是当大的,又有两个儿子,过继一个给三弟,三弟也就后继有人了,叔祖母的恩亲咱也能报答了,可不就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么。”说着咯咯地笑起来。 “可……三弟妹能同意么?”连氏迟疑的说道,她怕三弟妹不愿意又要她的儿子! 这个……吴氏心眼一转,笑道:“清儿是咱沈家的孙儿,过继给叔祖母按理该是爹和娘做主才对,关三弟妹啥事?她要是想孩子了,去叔祖母家看看不就行了,咱叔祖母又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还不兴人家看看亲儿的?再说了,人家姬家都是举人老爷了,能放着亲妹子守寡?肯定要接回去另嫁的,再嫁说不定就是官老家了,三大两年,再生个儿子也就淡了,还能记挂一辈子啊!” 沈老头沉默半响,抬头看了一眼老妻,赵氏会意,深深地看了吴氏一眼,才缓缓地说道:“你们都回屋去吧,过继的事儿,有我跟你爹呢,你们管好自己屋子里的事儿就成了,老大媳妇,狗蛋的屁股上那么大的口子你看不见呢?手折了不能补啊?要不老婆子替你补补?老二家的,赶紧抱着你闺女,孩子困成这样了,你就看不见?” 连氏和吴氏被骂的羞红了脸,抱着睡熟的小闺女,妯娌俩灰溜溜的出了正房。 “就这么办吧,唉,三儿媳妇还年轻,也不能让她就这么守着。”沈老头沉沉地说道:“你去跟三儿媳妇说说,别,还是我去姬家走一趟吧,这事儿总的说道说道,咱三郎没福啊!”说着,沈老头滴下泪来,他也认定了姬家是愿意让亲闺女回娘家另嫁的,这么一来,两家都便宜,沈家先提出来,也能在姬家落个人情,人死不能复生,他这当爹的不能只看着死了的三儿,还得顾着没娶媳妇的四儿! 赵氏也抹着眼泪:“要不是老四没说媳妇,我也不能……不能……唉!”苦了三郎了! 第十七章 “爹娘在上,儿媳拜别!”沈家的正房里,姬绣虹盈盈下拜。 “好孩子,快……快请起!”沈老头夫妇有些局促的连忙扶起三儿媳妇。 “儿媳再不能侍奉二老膝下,请受儿媳再拜!”姬绣虹再拜公婆。 “哎……哎……好孩子!”赵氏一向笨嘴拙舌,一向不会说话,当着一众村邻,虽然都是熟知惯了的,些许场面话却一句不会说,只得尴尬地试探着扶起三儿媳妇。 “三郎死战殉国成全忠义大节,身为人妻,姬氏上不能奉养公婆终老,下不能抚育小姑承认,愧为人妻,爹娘在上,请受儿媳三拜!”姬绣虹三拜公婆,丝毫不受大门外窃窃私语的村邻。 三拜之后,解开随身的一个包袱,捧出一套大红的锦缎直缀长袍置于炕上,“这是按着四郎的尺寸做的喜服,送作四郎的新婚之礼!” 再从包袱里拿出一只梅花状双股实心银钗放于喜服之上:“这银钗送四弟妹以贺新婚!” 再从包袱里拿出最后一件粉紫色细布衣裙,并一根金包银笄仍旧置于炕上:“这是按着小姑十五岁的身量估摸着裁制的衣裙和新打制的簪子,送作小姑及笄之礼!” 再拿出一纸契书置于炕桌之上:“这是西邻小院的房契,送爹娘做养老之用!” 这……这……沈老头和赵氏老两口子满眼惊讶地看着这满炕的东西,嘴里哆嗦着,只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是真没想到这三儿媳妇临走前能留下这么多东西,西小院的房契,四郎的喜服,还有一足有三两重的根钗,这么些东西,再不怕刘家闺女不愿意嫁,还有给兰花儿的东西,有好衣裳不说,竟然还有一根包金的簪子,没有七八两银子买不下来,给闺女做嫁妆都不用往里添东西了,这真真是一举解了沈家的难啊! 突然有些后悔,赵氏缓缓伸出手,有些迟疑的想要拉住姬绣虹的手臂,张了张口,挽留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 “儿媳拜别爹娘,此去经年,再见无期,爹娘保重,儿媳去了!”姬绣虹含泪一拜之后小跑着出了沈家大门径直上了停在大门外的马车上,一挂深蓝色布帘隔住了众人的探求的目光。 “伯父伯母保重,小侄子告辞!”姬云帆叠好刚刚按了手印的文书,折好,放入衣袋之中,这才抱拳像二老辞别。 “哎……哎……三……绣虹侄女是个好的,咱家无福,侄儿要好生待她,切……切不可慢待于她……”沈老头有些不舍,又带着些决绝的叮嘱姬云帆善待三儿媳妇,这个媳妇是好,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到了这一步,再后悔也无用了! “伯父伯母放心,二老的教诲,侄儿谨记,一定善待妹子!” “哎……哎……”沈老头突然有些后悔方才说的话,姬家向来疼闺女,又哪里用得着他多话,幸亏姬侄子性子好,不跟他计较,可惜,失了一门好亲……不……不怕……还有清儿,有清儿在呢! 赵氏的眼神已经被炕上的东西勾了去,只剩了沈老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几云帆走出大门,上了马车,奔着村外去了。 院子里守着的沈家众人艳羡地看着远去的大马车:姬家真是有钱了,连马车都置办上了,也不知道是个啥滋味! 沈家院子外面聚着的一众村邻眼见着姬家的马车跑远了这才大声小声的议论出声来:“这姬家真是宽厚,那么大的两间青砖大瓦房,还连着院子呢,就这么白白送了沈家,亏他们也好意思要!” “一个院子顶个啥,我听说还有一根金簪子呢!说是送给兰花的嫁妆,哎呦我的娘哎,这么大一根金簪子哎,倒有三两多,得多少银子啊!” “二子叔和二子婶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办出这种事儿来!莫非三郎就不是他的亲儿?好好的人家就这么给毁了!” “还不是梨树沟老刘家的闺女要的多,又要瓦房又要银子,没有就死活不嫁的,三郎媳妇不回娘家怎么给她腾房子?” “二子叔也是个心狠的,小清儿那么点大就过继给许婆子,还不得苦死?” “这有啥,最重要的是三郎哥身后没人了!连个上坟烧纸的后人都没有!” “行了小心点,让人听见,可有你好的!” “我说什么了我,不就是说句实话么!怕啥,敢做不敢当啊,有本事别做这昧良心的事儿啊!” “唉,二子这事儿办的确实不地道啊!” …… “行了行了,该回家做饭去了,散了吧,散了吧!”眼看着议论声越来越大,而且看向院内诸人的目光越来越不善,大郎不得已,盯着一众嘲讽,鄙视的目光上前来来挥散一众看热闹不怕台高的村邻,紧紧的关上了木棍拧成的大门,好好的,怎么这么多人知道老三媳妇回娘家?哪个嘴碎的到处乱说! 第十八章 不紧不慢的马车上,姬云帆相对而坐,一娇美,一俊朗,相似的容颜上,一了然,一默然,相对无言。 姬云帆看着一脸无悲无喜的妹妹,有些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沈三郎战死,爹娘就商量着妹妹先守个一年半载的,遮遮旁人的眼,再由家里出面,给沈家陪个小情儿,舍些银两,把妹妹娘俩接过来照看,遇上合适的,妹子就再走一步,外甥交由外祖外祖母和他这个舅舅照看他长大成人,是考科举,还是干别的,就在姬家住着也好,回归沈家也罢,总归是有他这个舅舅照看着,差不了。 父子俩商量的好好的,冷不防沈父就上了门,一开口就说,三儿媳妇当闺女一样看待,儿子死了,舍不得她守寡,既然娘家境况好些,就放她回归本家,也好再嫁,清儿要领走,却是过继给了一个于沈家大有恩情的长辈,还说有沈家人看着,断断不会亏了他去!他们自家人都要饿死了! 姬父不明就里,姬云帆却打眼一看便知是妹子的手段,他的妹子他知道,为了清儿能舍了自己的性命,怎么可能任由沈家人把孩子过继出去。 是以,第二日,姬云帆指了个借口绊住了父亲,自己坐着马车来了下元村沈家,不为别的,只为跟着妹子走,别乱了她的步子! 事情办完了,兄妹俩好似比赛谁能沉得住气一般的忍着不说话,最后姬云帆势颓兵败,先开了口。 “这会子能说了么?”眼瞅着马车渐渐远离的沈家,而姬绣虹好似没事人一般从帘子缝隙往外看,好像车外头那些光秃秃的树叉子都是不可多得的风景一般:“沈家非大恶之人,沈三郎又死在边关,你为何如此,可是沈家人欺你?”想到这种可能,姬云帆朗星般的眼眸里升起了一抹厉色,今日一过,沈家必然陷入流言蜚语之中,流言伤人,从此以往,只怕三两年内,沈家人是不能抬头做人了,四郎的为未婚妻子更是成了赶走寡嫂的罪魁祸首,以妹子一向的为人,若非沈家人欺人太过,妹子便是看在已故的沈三郎面上也必然不会如此决绝。 “哥,沈家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却生性贪婪,不是能够相与之人,清儿如今还小,他们尚且凡事算计,若不及早了断,待到将来清儿长大,必成祸患,为了清儿。我也得离了沈家!”姬绣虹瞒下心中无法对人言明的秘密,只找出这么个理由,她清楚地知道为了自己娘俩,兄长能做到何等地步,上一世不就是么?为了她远赴京城,若非兄长的谋划,她哪里能靠着后宅阴私扳倒背靠贵人的宋家。 “哥哥,我会好好的!”姬绣虹含笑看着兄长,眼眶隐隐有些泛红,她的兄长合该风光霁月,些个阴私算计,反正她也熟门熟路,何必再让他沾上。 “好!”兄妹相视一笑,姬云帆转了话题,沈家人好不好,已经与姬家无关,至此以后,只要小妹安康如意。 “所以你把清儿过继给一个孤寡老妇人?”姬云帆的眼睛里带着隐隐的笑意:“我猜,此时她和清儿必定不在下元村!” 小妹这一招使的极好,虽说有些对不住沈三郎,可是既然是妹子所想,沈三郎这边,对不住也就对不住了! “嗯嗯,今儿一早叔祖母就带带了清儿回咱家去了,想必这时候应该吃上中午饭了!”姬绣虹脸上带着淡淡的喜悦,这一世,终于能超脱了沈家的牢笼,只是还没有完, “你啊,”姬云帆好整以暇的靠在车壁上,闲闲的说道:“你就不怕一个老妇人带着清儿贸然上门吓着娘?” 姬绣虹噗嗤一笑说道:“我若猜的没错,沈家人上门要领走清儿的时候,爹爹就知道了,若非如此,他老人家能放任沈家人带走清儿?此时想必娘亲正张罗着叔祖母的吃食呢,爹必然是等着外孙饭后回村塾接着念书呢!” “哈哈,你倒是清楚!”姬云帆放声笑道,沈三郎一走四五年,他心疼妹子,除了生活上照看的勤些,并无办法,沈三郎死讯传来之时,他并没有预料中的悲伤,只是心疼妹子,或许心疼之中还夹着些庆幸,幸亏还乡之人恰巧带回了沈三郎的死讯,若非如此,自家妹子岂不是还得等着,守着? 如此回了娘家最好,沈家求财得财,姬家财去人安乐,再过一两年,寻着合适的人,妹子再走一步,有他照应着,想必日子也差不了。 “那咱回家?!”姬云帆温和地看着妹子,眼眸里带着开怀。 “嗯,回家!”姬绣虹暂时放下了压在心里的事,望着兄长会心一笑。 “老王,快着些,咱好回家吃饭!”姬云帆掀开帘子吆喝了赶车的伙计一嗓子,顺势坐在了车厢外,背靠着车厢壁,闲适地看着车外风光,轻松自在。 姬绣虹闲闲地坐在车厢内,掀开一角窗帘,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思绪飘向了远远的西北边境,按着上一世,沈三郎所讲,此时的他应该已被救回,正在昏迷之中,那宋红英必然是衣不解带的照顾与他,呵呵,我朝的将士们也是好福气,负了伤都由美人儿贴身侍候,呵呵,只不知沈三郎是宋红英贴身服侍的第几人! 闲靠在车厢壁上了几绣虹眼眸里一片冰凉,沈三郎,上一世的债已清,这一世,我们各自安好,再不相干! 第十九章 马车到了门口,姬绣虹刚下马车,就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冲了出来,直冲进了她的怀里。 “清儿想娘了么?”姬绣虹俯身抱起抱着自己的腿的儿子,亲了亲他的小脸,埋在心底好几日的思念渐渐的开闸一般,倾泻而出。 打从跟着外祖启蒙开始,每隔两三天兄长才会带他回家一次,从上次分开,到沈家径直将他抱至叔祖母处,才不过三日未见,竟恍如隔世一般,这心里想的难受。 小儿坐在娘亲的怀里,板着小脸,看着娘亲,渐渐的,纯净的眼睛里升起满满的委屈,尤其在娘亲亲了他一口之后,突然间,‘哇’的一声哭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了,白皙的小脸涨的通红,薄薄的小嘴唇几乎成了青紫色。 “清儿乖,清儿乖!娘在呢,清儿乖,不哭了……”姬绣虹搂着委屈的儿子,轻抚着儿子的瘦瘦的脊背,细细地在儿子耳边说着什么安慰他,含着泪眼中渐渐升起了恨意,在马车被兄长带起的些许愧疚之意转而成为对那些人的恨,他们哪怕……哪怕有一丝一毫的为清儿着想,怜惜清儿只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还离不得母亲,哪怕一次,只要拒绝许氏叔祖母一次,她想,她一定不会做的那么绝,至少会给沈家留下些许脸面。 清儿抱着娘亲哭了许久,久到姬绣虹都要哭了,身后姬云帆叹了口气,并未阻止,只是拥着她们娘俩进了院子,将哭的正欢的娘俩放在父母眼皮子底下,朝着厢房门口的许氏躬身打了招呼,回房去看看被娘亲拘在屋里不让出门的妻儿。 抱着儿子进了院子,姬绣虹眼含感激地看着厢房门口同样含着泪,却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娘俩的许氏叔婆,微微鞠躬,姬绣虹打从心眼里感激这位沈家的叔祖母。 老妇人一身满是补丁,洗的发白,已经看不出本色的夹袄,站在厢房门口,虽拄着拐棍,脊背却挺得直直的,黑瘦的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暖暖的笑容,见到姬绣虹母子之后,老人家笑眯眯的回了屋子,哪还有半点当初诱哄沈老头夫妇时候的精明算计。 “清儿,不要哭了好不好,你再哭的话,娘也要哭了!”姬绣虹哽咽着搂着儿子,心揪着疼,她忘了她的小儿已经知道了害怕,骤然被放在几乎陌生的婆婆家中住了快两天,他小小的人儿怎么会不害怕,都怪她! “娘坏……不要……清儿!”小儿渐渐的止了哭,哽咽着,用控诉的眼神看着娘亲。 “娘没有,娘最爱清儿,才不会不要清儿!”姬绣虹含着眼泪,满脸笑容地看着儿子,肯定地告诉他:“从今以后,娘再也不与清儿分开了!” “娘,说话算数?!”清儿一瞬不瞬地看着娘亲。 “算数!”姬绣虹重重地点头。 “行了行了,快进屋吧,娘俩也不嫌冷!”姬老娘适时地喊娘俩回屋“爹,娘!”姬绣虹有躲闪地看向父亲。 “回来就好,放你半日假,明日再跟外祖父去学里!”这后半句是对着小外孙说的,话一说完,姬父朝着闺女点点头,往村塾去了。 “嗤!”姬老娘好笑地看着背着手,渐渐远去的老头子,笑着跟闺女说道:“你爹吃醋呢,嫌你这闺女有事放着爹不说,只跟你哥哥说,你看着吧,用不了三年,你爹必定找着借口打你哥手板!” 姬绣虹‘噗嗤’一声笑了,跟娘亲解释说道:“娘,不是不跟你和爹说……” “行了行了,娘不管这些,你攒着这话等你爹打你哥手板的时候再跟他说吧,娘才不管。我啊,只管着我的小清儿就成!清儿肚子饿么?外祖母做了清儿最喜欢吃的鸡蛋面,清儿要吃么?” 清儿挣扎地看着娘亲,又看看有鸡蛋面的外祖母,小脸上满是为难,他想吃鸡蛋面,又舍不得娘亲。 姬绣虹抱着儿子,亲了亲他的小脸,小声跟他商量:“一会娘跟清儿一起吃面好不好?” 小儿得了娘亲的话,终于不用再二选一,小脸上盛满了满意的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说完还在娘亲的脸上按下一个湿漉漉的印子。 姬绣虹笑着亲了亲儿子,转头问娘亲道:“娘,叔祖母吃过饭了吗?” 姬老娘笑呵呵地说道:“早吃过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吃,昨个晚上看了清儿一宿,这么大岁数了,哪里受得住,你爹早早收拾了厢房,生了暖炕,一吃了饭,我就让老人家歇息去!” “嗯,谢谢娘!”姬绣虹暖暖地看着娘亲,娘问都不问就安置了许氏祖母,“我和清儿先去看看叔祖母,一会儿再来跟您说话!” “哎,应该的,快去吧,我去给你们下面,你嫂子半上午又吃了一顿,一会正好跟你们一起吃!”姬老娘笑眯眯地去了厨房。 第二十章 “清儿,来,给曾祖母磕头!”姬绣虹站在炕沿下,让儿子给盘膝坐在炕上的许氏磕头。 “娘?”小儿虽然疑惑,可是给长辈们磕头磕惯了的,依然照着娘亲的吩咐乖乖地在炕沿下的地上跪下,:“曾祖母在上,清儿给曾祖母磕头!”许氏哪里舍得,忙忙的就要下炕:“快起来,乖孩子,快起来……” 姬绣虹忙在一边拦住许氏,笑容坚定的说道:“让他磕吧,叔祖母受得他的头,他可是要传承叔祖香火之人。” 清儿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响头才起来,站在母亲身边,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炕上的老妇人。 许氏听了这话,一颗提着的心才算放回了肚子里,黑瘦的老脸上,满是感激之色,昏黄的眼眸中噙着泪珠,孤孤单单的活了七十多,本以为将来必得落得个臭死在家无人知的下场,哪里能想到还能遇上这么一场大造化,看向姬绣虹娘俩的眼神更善。 “叔祖母只管好生住下便是,清儿既然过继到了叔祖名下,合该他给叔祖母养老才是。”姬绣虹拉着许氏的手温和的笑道。 “这怎么好……”许氏又有些讪讪的说道,当初答应帮衬姬氏算计沈家也不过是看在三郎离家这些年里侄孙媳妇时不时的帮衬,若非侄孙媳妇的接济,她早饿死八回了,哪能活到七十岁,帮衬侄孙媳妇,只为报答这些年的帮衬,却没想到真能过继清儿到膝下,况且她是沈家的人,过继了沈家的孙儿,却由姬家奉养终老,哪有这个道理,她便是住着也不踏实啊。 姬绣虹又哪里不知道她的顾虑,只安慰她道:“叔祖母只管安心住下,过些日子,咱们许是要合家搬至府城,到那时,咱们挨着我爹娘或买或赁个小院儿,就咱们娘仨,看着清儿读书,既香亲,又安静,可不是很好么?” 许氏一听这话老脸一红,扭捏地答应下来,她哪有不答应的,人老了,干不动了,又没个儿女依靠,眼瞅着就是饿死在家的人了,别说要去府城养老,便是就住在姬家,她心里有些别扭,也要厚着脸皮住下了,人老了,年轻时候那些个气性,骨气什么的,早就磨没了,过一天就是赚一天的日子,谁不想得个饱暖呢? 姬绣虹也不多说,正经话说完就告了辞:“您昨个照顾了这小子一晚上,想必也累了,您歇会,我带他去吃饭,下半晌再来陪您说话!” 许氏一向也是个爽利人,“你们还没吃饭呢?那快去吧,别饿坏了咱们小清儿,我也歇歇,昨个晚上孩子想娘,哭了一宿,可把我心疼坏了,吃完饭你们也好好歇歇,也别特意的过来,咱这一个院子住着,啥时候都能见着,我找你娘说话去!” …… 姬绣虹带着清儿去了正房,姬老娘正好端了两碗鸡蛋面进来,招呼她们娘俩:“快过来,正热乎着呢!” 姬绣虹连忙上前接过娘亲手里的饭碗,问道:“嫂子的呢?” 姬老娘闻言摆摆手说道:“不用你管,你嫂子的你哥端走了。” “那我一会儿去看看嫂子!”姬绣虹也有些日子没见嫂子和小侄子,怪想的。 “先吃饭,吃完饭再去,你嫂子也吃饭呢!”姬老娘笑眯眯的说道。 听了这话,姬绣虹才将碗放在炕桌上,抱了孩子上炕,娘俩一起吃面。 下晚,吃过晚饭,许氏和几老娘抱了清儿在王雪莹屋子里说话。 王雪莹的儿子快五个月了,可因着一个月前不慎着了凉,打了几天喷嚏,可吓坏了姬老娘,硬是拘着她不让出屋,说是再养两个月好利索了再出门,整日里怕她烦恼,一有空闲就过来跟她说说话,顺便哄哄孩子。 知道躲不过,姬绣虹在老爹姬老秀才的炯炯目光之下,老老实实地从嫂子门前拐进了书房。 姬老秀才端坐在书案后面的官帽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大案后面的一双儿女。 “你们坐下!”姬老秀才黑着脸,声音罕有的严厉。 姬绣虹瑟缩了一下,有些委屈地看着爹爹,两辈子里爹爹都没这么严厉过! 姬云帆轻轻地扯了扯妹妹的衣角,拉她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下。 姬绣虹刚刚坐下,抬头看了看父亲跟前的光溜溜的大案,便又站了起来,朝着姬老秀才讨好的笑道:“女儿给爹爹倒茶水去!” “去吧!”姬老秀才一见闺女这样子,早就心软了,哪还撑的起黑脸,温和地应了一声,让她出去倒茶,罢了,先问问儿子到底怎么回事再说吧。 姬云帆好笑地看着借着倒茶逃遁的妹子,见她出了门才正色地对着父亲将原委一一道来。 姬老秀才听完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心:“你们也太胡来了,这事想要办成,有千百种法子,又何必要坏了沈家的名声?他们再有不是,到底三郎救过为父一命,更何况还是清儿的本家,你们如此行事,孩子将来成人之后若要回归本家,又将如何自处呢?莫存侥幸,须知这世上明白人多的是,你们这点子微末伎俩,时日短些或可遮过人眼,时日一长未必没有看出端倪之人,到时候让你妹子外甥如何自处?你可想过?” 姬老秀才的声音越见严厉,严厉中带着对儿子的失望,他的儿子即使不能成为风光霁月,俯仰无愧于天的坦荡君子,也不该成为一个为了一己私利就能毁人名声的小人,他更怕的是因此而来的反噬,伤了他的一双儿女。 “爹,这事不怪哥哥!”姬绣虹猛地推门进来,急切地解释说道:“这事真的不关哥哥的事,都是女儿做的!” 她还怕父亲不相信,噼里啪啦的从头说到尾,从去岁佯装娘家富有,大吃大喝却小气的不怎么估计婆家激起婆家众人仇富开始,到盖新瓦房,引得婆家众人羡慕嫉妒,再到兄长中举,她带回许多精致少见的点心,令婆家心生向往,再到婆婆心大借银钱被她干脆拒绝,到暗中打动沈家叔祖母要过继清儿,并说出沈家不敢想的主意,到她交出房契,被哥哥领回娘家,一丝一毫并无半点隐瞒。 “爹,您罚我吧,都是女儿的错,跟哥哥无干!”姬绣虹红着眼眶,颇有些大无畏地挡在兄长前面,委屈地看着父亲。 说实话,姬老秀才有些震惊于闺女的心思慎密,又心疼闺女,究竟是在沈家受了什么委屈,能把他乖巧的闺女逼迫至此,一想到闺女的改变,姬老秀才满眼俱是心疼,语气也柔了下来:“做了就做了,没甚大不了的,既离了沈家,咱就好好的过日子,只要有爹爹一日,就委屈不了你,还有你哥哥,他要敢亏待你,爹……爹就不认这逆子!” 不自觉的姬老秀才狠狠地地看向将来有可能亏待乖女儿的儿子,带坏女儿不说,还敢亏待他闺女,找打! 姬云帆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极度护短的父亲,他怎么就成了亏待妹子的逆子了呢? “爹你乱说,哥哥才不会亏待女儿!”姬绣虹娇气地挽着父亲的胳膊,娇气地抱怨说道。 “不会就好!爹不说了,乖女儿,你给爹爹倒的茶水呢?”姬老爹怜惜地拍了拍闺女的头,问道。 呃?她能说她根本就没去厨房吗?方才一出门,就站在门口偷听这种事,她才不会说。 书房里只剩下父子二人,姬老秀才脸上的笑容也落了下来,严肃地吩咐儿子说道:“听说沈家四郎要娶儿媳妇?到时候你去上一份厚礼,他们不仁咱不能不义!”既不能打压沈家为闺女受的委屈报仇,那就厚待于他,左右整个上下元村里都是有眼睛的,沈家人的做派谁看不到呢! 姬云帆点头应诺,亏待了他妹子的沈家,他自然不能亏待了去,待到沈四郎娶妻,不送一份大礼过去,又怎能对得住占了妹子新房的沈家人! 第二十一章 回了娘家的日子,兴许是心里顺畅了,姬绣虹站在院子里迎着刺骨的北风都好似能闻见隐隐的淡然香气,令人神清气爽,姬绣虹得意洋洋地把这一发现告诉娘亲,被姬老娘咬着后牙根捶了好了几下:“给老娘滚回屋去,一会着了凉仔细你的皮!” “爹,娘欺负你闺女!”挨了捶的姬绣虹苦着脸跟刚从村塾回来的姬老秀才告状。 “呵呵!”姬老秀才看看满脸委屈的闺女,再看看面带威胁的老妻,只剩了‘呵呵’二字,放开外孙的手,躲进了书房。 “外祖母!”清儿一会儿看看娘亲,一会儿看看外祖母,好似明白了娘亲受了委屈,也跟着撇了嘴,眼瞅着小眼眶就湿了。 唬的姬老娘,小跑两步一把抱起乖外孙往屋子走,一边拍哄着小儿,一边回头狠狠地瞪向惹哭外孙的闺女,说出来的话却温柔的不像样:“清儿乖,外祖母和你娘玩笑呢,绣儿,快过来,抱抱咱清儿,你看,你娘笑了吧?”说着还用恶狠狠的眼神示意闺女快给你儿子笑一个! 姬绣虹在老娘的威胁下,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快步赶上老娘,摸摸儿子的小脸,笑道:“清儿陪外祖母好不好,娘亲去做饭,有清儿最爱吃的鸡蛋面哦!” 小儿一听说有好吃的,立刻笑着点头,搂着外祖母的脖子朝娘亲挥挥手,欢快地说道:“去吧,去吧,清儿跟外祖母去看弟弟!” “去吧,去吧,咱们吃完饭再去看弟弟,你赶紧做饭去,别饿坏了我们小清儿!”姬老娘敷衍地朝闺女挥了挥手,就抱着外孙上了炕。 姬绣虹笑眯眯地挥别了儿子,前往厨房下面去,姬家众人皆爱吃面,尤其是冬日里,冷飕飕的天气,坐在暖炕上,暖呼呼地吃上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鸡蛋面,姬老秀才兴致好的时候再喝上一盅小酒,那感觉,就俩字儿:“享受!” 许氏自从来了姬家,可是掉进福窝里了,身上重上到下没,重里到外,一水儿的新衣裳,厚实的棉袄便是站在呼呼的北风里也不怕冻着,屋里的炕烧得热乎,姬家有钱,柴火不要钱一般的往炕洞里填,晚间要睡的时候,还要往炕洞里放几根手臂粗细的硬柴,捂着点,细细的能烧到快天明,一日三顿的好吃食,见天的白面,隔天儿就有肉,老人家活了七十岁,也就到临老了享了这出了五服的已经回了娘家的侄孙媳妇的福,享了福的老人家,一整天都是乐呵呵的,闲暇时候跟姬老娘讲讲古,帮着王雪莹照看照看小娃娃: “人老了,这眼也花了,别说动针线,就是这么看着都花的看不清这是啥花儿了!”哄睡了小娃娃,许氏和姬老娘,姬绣虹聚在王雪莹屋里说话,乘着姬绣虹挑线的功夫,许氏眯着眼睛拿起她的绣棚子端详了大半天硬是没看出绣的是什么花儿来,不由得跟姬老娘叹气的说道。 姬老娘自负当年绣技高超,接过绣棚子来,老神在在的看了两眼,接着又看了两眼,奇怪地地‘咦’了一声又翻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再又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半响才惊讶的赞叹道:“这法子精巧,打那学的呀?” 姬绣虹佯怒道:“娘,您也太小瞧您闺女了,就不能是您闺女自创的啊?怎么样,绣的不错吧,咱大周朝可就您闺女这么绣!”这种绣法却实是她自创的,上一世,穷极无聊便想了这法子,琢磨了好几年,才不过琢磨出两三副字来,绣工不难,最难得的是字,从正面看是一副字,背面添上几笔却可是一队北雁,或是一束兰草,秀在朦胧可看穿的极薄的罗上,极有韵味,上一世,她的三副作品都卖了极高的价钱,这一世,她想和兄长试一试,一为赚钱,二则也是兄长的兴趣所在,等手上这副兰草图完工了,就拿给哥哥看。 “啊?”姬老娘有些不信,倒不是不信闺女做不到,而是闺女太过年轻,要琢磨出这般精巧的法子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虽然看不懂,许氏却也明白了姬绣虹的绣图绣的好,于是笑眯眯的显摆说道:“大侄女,你可别不信,清儿娘的手艺那是真真的好,不信,你瞧,我这身上,这边儿上都绣了花儿,你瞧瞧,跟开在衣裳上一样,都快能闻到香味了!” “嗯,却实长进了不少,这孩子在绣活上倒有些个天分,比盈盈强些!”姬老娘淡定的说道,可那满眼与有荣焉的光彩却泄露了她的好心情。 “娘啊,我绣的也进不了不少,姐姐都说不错了呢!”王雪莹不依的晃着婆婆的胳膊。 “你呀!”姬老娘佯怒地用手指点了点儿媳妇的脑门,儿媳妇打从两三岁起就没了爹娘,从小在姬家长大,说是婆媳,其实跟母女没甚差别,更甚者,因着她是最小,从小在家比起兄姐更是得宠,也更爱撒娇,即便成了亲,生了儿子也没改了去。 “呵呵,看着你们娘仨,就让人高兴,这婆媳处的跟母女似得,可是香亲呢!”许氏笑眯眯的看着姬氏娘仨,她活了七十岁,磋磨儿媳妇儿婆婆见过不少,客客气气的婆媳也见过,不孝顺婆婆的儿媳妇儿更是见过几个,可就没有见过姬家这般婆媳母女,姑嫂一团和气,亲亲热热的,怪不得能出了举人老爷,这姬家的家风是真真的好。 “咯咯,叔祖母不知道,从小爹爹和娘就更疼我呢!”王雪莹歪着笑脸炫耀的笑道。 “你呀,就是个小娃娃,啥时候才能长大哦!”姬老娘笑骂道。 “这样才好,娘们乐乐呵呵的,孩子们看着也高兴,长大了也是个乐呵性子!”许氏笑眯眯地看向里面炕上刚刚睡醒,正歪着脑袋探究地看向围着炕桌玩笑的大人们。 “哎呦,他啥时候醒的啊?都没看到!”王雪莹惊讶地叫到,赶着就要爬过去抱儿子。 第二十二章 “我们搬去晋阳府怎么样?”这事儿姬云帆思量过很久,可以说,打从晋阳府中举回来就在考虑了,那时候之所以无法成行,顾虑的还是妹妹姬绣虹,单独留下妹妹母子在沈家,别说姬云帆,姬家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答应,现如今,妹妹和外甥也回了娘家,晋阳府之行倒是没了顾虑。 姬老秀才是有些不愿意离开的,一来舍不得村里教了几十年私塾,二也是故土难离,人老了都讲究个落叶归根,哪里舍得离了自小长到大的家。 “爹,晋阳府离咱这才不过二三百里,想回来抬腿就能回,若不成,那咱就不去。”秋试之后,他拜在阳山书院王先生门下,先生并不用他长居书院,只是布置了功课,每月三次做完了功课交给先生,听取先生教诲便是。 “算了,你的事情要紧,等天暖和些就收拾吧!”姬老秀才再舍不得故土也不能不顾及儿子的前程,一月往府城跑三趟,来回光路上就要耽搁十来日,成什么样子。 “那我们要先去买一个还是赁个宅子?”姬绣虹问道,晋阳府的房子可不便宜,哥哥虽中了举人,银钱却并不多,她手里也没有几个,怕是买不下什么像样的宅子。 “咱们不住晋阳城内,我看过了,城外二十里处名唤柳林的小镇倒是不错,离晋阳城不远,人也虽多却不杂,民风淳朴,倒是个不错的去处。”姬云帆缓缓说道,秋试过后,因着入在了王夫子门下,他倒是在这个离阳山书院不远的小镇上逗留了些时日,也打听过镇上房舍的价格,倒也合适。 “那就这么定了,帆儿你下次再去晋阳府顺道先看看房子,若有合适的不妨买下,晚些时候跟你娘她们再说说,等天气暖和些,就搬家!”姬老秀才干脆地拿定了主意。 “哥哥,你看房子的时候不妨看看有没有相邻的小院,给我和清儿还有叔祖母住,不用太大,挨着咱家,有个两三件房舍便可!”姬绣虹盘算着手里的银钱,一个小镇,纵使离晋阳府不远,也不会贵到哪去,三间房的院子顶多四五十两,不会更多,她手里有五十多两银子,还有几分刚完工的绣活,足够生活之用。 “你这是什么话?一家人不住一块,做什么要弄两个院子?”姬老秀才不满地冲着闺女瞪眼睛。 “咱们家里没有姑嫂,婆媳之争,你又何必如此?你嫂子和娘知道了只怕要伤心了!”姬云帆自然也不同意妹子如此行事,但素知妹子的性子,一向是个有主意不听劝的,只得拿了妻子和娘亲来说。 姬绣虹无奈地看着不赞同的父亲和哥哥,心里暖融融的,“爹,哥哥,我并不是要跟娘家分开,只是手里恰好有几个银子,想着也置办个院子,一来住的宽敞些,再者将来也能留给清儿。” “清儿的产业自有我这个做舅舅的操心,哪里用得着你那几两散碎银两!”姬云帆皱着眉头说道。 “对,待清儿长大了,让你哥哥给他置办产业去!”姬老秀才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可,我也想要留些东西给我的儿子啊!”姬绣虹无奈只得拿了这个做借口,她能说将来沈三郎要回来么?她能说这个院子本就是准备叔祖母和清儿的么?她能说沈三郎回来之前,她就要想法嫁人,留下叔祖母和清儿在娘家旁边一来遮人耳目,不怕被沈三郎发现端倪,强硬带走清儿,二来,离得近,即便她偶有不便,也不怕她的清儿无人照顾。 是的,姬绣虹打从重生以来,就照着前世的轨迹步步算计,誓要离了沈家,和她的清儿过上安慰和乐的日子,兴许,她的清儿能如爹爹期望的那般能入了科举之途,也或者只能有个小小的功名,做得个悠闲自得的田舍翁,不管哪样,姬绣虹都由衷的高兴,她的儿子能够长命百岁,平安富足,而这一切都要离了沈家才能够! 快乐的日子过的飞快,转眼间过了新年,天渐渐的暖和起来,姬家人准备着要搬去柳林镇上。 姬云帆果然买下两处挨着的两进小宅子。 姬云帆买下之后,着人打通了两处院子相隔的围墙,连在了一起,房契却办了两份,妹妹那一处房子放在了清儿名下。 过了三月三,天儿真正暖和起来的时候,姬家人就开始打包行李,只带些简单的被褥衣裳,重要箱柜,其他一律留下托了邻人照看,闲暇时候,还能回来看看! 第二十三章 姬家人要搬去晋阳府的前一天,来了客人。 沈老头老两口提了两包点心上门来了,打从年前冬月里为了给小儿子娶亲,出继了小孙儿,放了守寡的三儿媳妇回娘家之后,这是头一回上门。 “亲家,好些日子没见,身子可好啊?”沈老头敲开了姬家大门,遇上了开门的姬老秀才,憨厚地笑道,说着还不自在地扯了扯有些盖不住手背的袖子,这衣裳原是前年冬里三儿媳妇给做的,过年时候穿了两天,还给小外孙放炮的时候在袖口崩了个洞,老婆子就把破了洞的袖子口掖了进去,生生的,袖子短了一截儿,沈老头穿着极不自在,每回出门穿的时候都要拽拽袖子。 姬老秀才楞了一下,下垂的眼皮子底下迅速地闪过一丝不悦,再抬眼时已是满眼欢喜,乐呵呵地招呼沈老头老两口:“老哥哥,老嫂子可是稀客呀,快,快进屋!云娘,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刚成亲那会儿,姬老秀才还是个羞涩的俊小伙,爹娘给娶了只见过一面的郑家闺女为妻,那时候新媳妇漂亮啊,不止漂亮还温柔,对着你微微一笑,能让人醉死在那两颊的酒窝里,年轻时候的姬老秀才害羞啊,一看自家新娘子那醉人的微笑就脸红,一脸红就结巴,整整一年,鼓了无数次的勇气,硬是没喊过一次新娘子的名字,哎呦,说出来都没人信,直到新媳妇不新鲜了,生下了姬家的长孙,长了一岁的姬老秀才才不那么害羞了,勇气也鼓起来了,可,伤人心肺的是不再新鲜了的新媳妇那醉人的微笑全给了刚出生的那个小子,可气坏了姬老秀才,又急又气还带着赌气,干脆,也别喊名字了,直接学着村里的老汉们喊媳妇云帆娘,媳妇竟然乐呵呵地应了,姬老秀才这个气啊,整整一日没抱那个抢了他媳妇的没牙小娃子,可生气归生气,媳妇的名字却再也喊不出来了,整日里云帆娘,云帆娘的叫,再后来就简省成了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姬老娘的闺名呢! 赵氏就是这不知道的人里的一个,一听姬老秀才这么旁若无人的叫亲家母闺名,一时臊的红了老脸,心里怪道这读书人家咋这么不知羞呢,年纪一大把,孙儿都有了,咋还这么黏糊?想到此处扭头瞥了一眼走在身侧的老头子,心思一转想象着自家老头子舔着皱成老树皮的老脸腻着声音叫自己一声“凤儿”,啧,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咳,这亲家真是没羞没臊的,还举人老爷的爹呢! 姬老娘还当是谁呢,忙忙的掀帘子出来,碰了一头的晦气,满脸的笑容差点僵在脸上,狠狠地剜了正朝着自己使眼色的老头子一眼,这才笑哈哈的迎了赵氏进门:“嫂子快进屋,这一路可不近便,快进屋歇歇脚!”别看一个是上元村,一个是下元村,好似紧挨着一般,事实上可隔着老远呢,要不每每回接闺女回娘家,也不能次次都借了驴车去。 “好些日子不见,这心里惦记,我就跟老头子商量着,说来亲家家里走走,这不就来了,可是碍着正事没有?”赵氏忐忑地笑着说道。 姬老娘爽朗地笑道:“嫂子说的什么话,啥正事不正事的,嫂子能来家坐坐,漫不说没啥正经事,便是有,嫂子要来,那也算不得啥,快,快进屋,哎呦,来就来吧,拿啥东西,见外不是?” 赵氏笑呵呵的将手里的两封点心塞进姬老娘的手里,略带显摆的笑道:“可不是啥见外,这点心呀,还是我那女婿送来的,听说是晋阳府里买来的,香甜的很,咱们乡野人家轻易见不着,就想着给亲家带些过来,尝尝味儿,亲家可别嫌弃!” 姬老娘满脸热情地看了一眼从自家流出去的已经发硬的点心,笑道:“可是沾了老嫂子的光了,这点心可是香甜的紧,听说城里官老爷家就吃这个!”别问她怎么可能一眼就看出这是自家流出去的点心,这封点心的包纸上左边一个角上有个小小的墨点儿,还是当初清儿练字时候不小心弄上去的,家里人少吃不了,见沈家人多家贫,就给闺女收拾着送过去了,倒想不到又转了回来。 姬老娘招呼着赵氏上了炕喝茶,姬老秀才招呼着沈老头往地下一溜的两把的官帽儿椅子上坐下,亲自倒了茶水,端了两碟儿小点心,姬老娘陪着赵氏听姬老秀才和沈老头说话,间或者,也对答两句,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也不讲究啥规矩,你说一句,她答一句,倒是一团和气。 姬老娘最是个爽利的性子,笑着问道:“你家老四的婚事可定了没有?冬月里只说要房子要地的,倒没听仔细!” 赵氏老脸一红,强笑道:“定了,这趟来本就是给亲家送帖子来的,定在了四月初八的正日子,这次来本是要接……” 姬老娘快人快语,不等她说完,就截口笑道:“恭喜恭喜,老嫂子好福气,可算是定了日子,别说你着急,我都替你着急,你说说,有哪家的闺女说人家,只听说过要聘礼银子的,可没听说过要大瓦房子的,也亏得大小子去年攒下几两银子给绣儿盖房了那两间,要不,咱拿啥娶人家去?听说这六家闺女倒是个能干的,老嫂子你可是有福气了,我家绣儿也算是放心了!” 农家的屋子能有多大,炕上婆娘们说的话,地下椅子上的老爷们儿能听不见? 沈老头听了姬老娘这话,一张老脸青一阵红一阵,刚要出口的‘亲家’生生的噎了回去。 赵氏听着这话也好似不对,又不知该如何应答,一时就有些讪讪的。 姬老秀才只做未见,一个劲儿的招呼老哥哥喝茶吃点心。 姬老娘将炕桌上的点心碟子往赵氏跟前推了推,笑着招呼道:“老嫂子尝尝这点心,家里大小子中举那时候人家送来的都给亲戚们散完了,这是前儿才买回来的,倒是软和着呢!”说着朝着地下椅子上招呼沈老头的姬老秀才说道:“你招呼好沈家兄弟,当成自己家一般,可别见外才好!” 沈老头憨憨一笑连忙附和道:“不见外,不见外!” “正是这个道理!”姬老娘笑道:“嫂子快尝尝,可好不好吃!” 赵氏推不过,扭捏着捏了一块点心吃,吃着点心,喝着茶水,来前的打算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老两口喝了一肚子的茶水,吃了几碟子的点心,怏怏地回家去了。 第二十四章 “这可咋办?”赵氏一出姬家大门就急慌慌的问道。 “能咋办?先回家,不行就把那个鎏金的簪子当了,凑凑也能够了!”沈老头阴郁地摆摆手,迈开大步往家走去,姬家这门亲算是断了,唉! “那不成,那可是儿媳妇留给咱兰花的嫁妆,不能动!”赵氏小跑着追上老头子。 “不成?那行,四郎媳妇下聘的事,你自己弄去,我是不管了!”沈老头气恼地丢下这么一句,脚下走的飞快,饶是这样,他还是觉着脸上烧的慌,好似姬家老两口子那明晃晃的讥笑的眼神如影随形一般。 “老头子……哎……”赵氏一路小跑着跟上老头子,这死老头子,一说话就撂挑子,四郎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儿子! 沈家如今的日子越发的艰难了,年前冬里听了一冬的闲话,不说,还出了一桩大事。 村子里那群老娘们整日里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就会传闲话,赵氏婆媳几个出得门来,总有那最长的婆娘问她:你儿媳妇给留了多少银子?;可不老少吧?;哎呦,你家可是发了,存胜家又卖地呢,你家要点呗?;你婆婆接了那么些银子就没说给你们妯娌分点?指定分了,快,说说,给分了多少?我又不要你的,瞧你那小气样!;一家子欺负人家一个小寡妇,不就是瞧着人家举人老爷好性子么,你看着人家再理他们,也就是一锤子买卖,人家啊,只当是打发要饭的了…… 为了这些个传言,沈家媳妇门都出不去了,大郎兄弟三个更是除了找些个零散的活计赚个油盐钱,就是在家猫冬,沈老头打扫西邻姬绣虹留下来的小院子时却发现个奇事儿。 冬里,十月多的天气,不说滴水成冰,却也冷得冻手冻脚了,可,偏偏,新院子里却稀稀拉拉的长出了好些个青苗儿,可把沈家人吓了一大跳。 惊吓过去就是惊喜,还是吴氏心眼活泛些,立时就反应过来:“爹,这冬里的青菜可值钱着呢,您还记得不,去年年跟前儿,三弟妹的娘家哥哥不就给三弟妹送过一点子青菜么?后来才听说,这青菜在晋阳府那样的地界,比银子还贵些!” 这话一出,整个沈家都沸腾了,一家子小心翼翼的看护着,生怕人知道了,那大门锁的死紧,晚上院子里还留了守夜的,为了浇不浇水,一家人压着嗓子吵成了一锅粥,浇吧,一个晚上就冻成了冰疙瘩,再把菜苗也冻死了,可怎么办?不浇吧,就没见过谁家种菜不浇水的,万一干死了,那银子可就飞了,沈家老少十来口人多少年了,就没见过银元宝长啥样,四郎见过一回整块的银子还是三嫂盖房子时候拿出来的工料银子,白花花的,好看的紧。 最后还是沈老头年纪大了,有见识些,决定不浇水,能在这大冬天长出来,它就能自己长大,左不过是长的慢点,兴许还能赶在腊月里过年前头,还能卖个好价儿,万一浇水坏了事儿,反倒不好。 守着青菜慢慢长大,沈家人闲来无事就想象着,青菜长大了,卖了银子,干啥使用? 身老头老两口子觉着再卖几亩地合适,家里地少,年年打的粮食不够吃,儿孙一年年的长大,树大分枝,家里地多点,将来分家儿孙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大郎两口子觉着还是再盖几间大瓦房子,就照着这两间盖,也用土坯砖圈个院子,种菜,要是还能在冬天里长出青菜来,那可是……呵呵……银子呦! 二郎两口子没啥心思,跟着爹觉着买地好,跟着大哥觉着盖房好,反正都好,要是卖的银子多,又买地,又盖房子,都好,呵呵。 四郎没觉着啥,这事儿是大事儿,爹说了算,他就是想着卖了银子先割二两肥肉解解馋! 冬月里将近腊月的时候,院子里的青菜长成了,那韭菜足足有一尺高,黄瓜也粗粗壮壮的,可把沈家人欢喜坏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呢,就摘了菜,用棉被裹了,小心翼翼地放进箩筐里,让大郎,二郎,四郎兄弟三个一人背了一份,前往晋阳府卖去。 倒是卖了个好价儿,大郎说他背着菜就往哪看着贵气的店里去,也不问人家原是卖啥的,一进去就找那年纪大,穿的好的活计掀开箩筐里的被褥,让人家看看,他倒是好运气,那一身儿绫罗的老掌柜一见这个,当即就拿出一个大银元宝来,瞅着咋也有十来两,大郎一把揣了元宝,箩筐被褥全部要了。 二郎没那鬼点子,他闻着香味进了一家饭馆子,把箩筐放在人家柜台上给人看,人家问他哪来的,这个,在家时候,沈老头倒是想到了,万一人家问起来咋说,就说亲戚里有个去年的举人老爷,府城的贵人给的,又给他家一些,家里舍不得吃,就拿出来卖,指望得几个银子好过年使。 二郎人老实,照着爹的话就说了,人家饭馆子里的掌柜倒也没说啥,瞅着箩筐里的菜,埋头拨了好一通的算盘珠子,抬头就给了个价儿,五两四钱零六文钱,二郎也没弄明白这价儿是咋来的,就点头接了银子,让人倒腾出菜来,才背着箩筐出了店,临出门人家掌柜的还给了俩大肉包子,馋的二郎咽了好几口口水,硬是没舍得吃,揣怀里,一个给爹娘吃,一个给妻儿吃! 四郎的运气就没有他俩哥哥的好,才刚进城门和哥哥们一分开就遇着了几个叫花子,将他一团儿围住,哄笑这,转了几个圈子,不知怎地一不留神肩膀上的箩筐就被卸了下来,再接着那群叫花子就一哄而散,只剩下背上空空如也的四郎欲哭无泪,耷拉着脑袋去了城门口等哥哥们。 大郎二郎揣着银子汇着四郎,怀里揣着好些个银子,兄弟三个也不敢多说,甩开大步,闷头就往回赶,谁知道出了城门,还没走出多远呢,就被人打劫了。 一开始兄弟仨还反抗了几下,被人家用那明晃晃的大刀的刀背好一通乱砍,砍倒他们,搜了银子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兄弟仨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的回到家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好悬没遇上野狼,要不小命儿也保不住。 三人又疼又怕,连冻带吓,一回了家就大病了一场,活鸡吃了好几个,煎了六七百钱的药,吃了三四天才好些。 忙活了一个多月,除了一家人分吃了两个站了泥土的大肉包子以外,一文钱没赚着,还倒贴了三四只鸡,七百钱的药不说,包菜的被褥也丢了一条,沈家众人欲哭无泪。 其实,二郎还暗自藏了几个钱才身上没被搜了去,当时人家老掌柜的给五两四钱零六文银子,他往怀里揣了五两零六文,那四钱一小块子就顺手塞进了鞋子里,打劫的,没人能想到他鞋子里藏了钱,这一小块银子就到了连氏手里,咋也要不出来了,沈家众人没有一个知道的。 亏了老本儿的沈家人只盼着第二茬菜能尽快长出来,好再卖一次,不敢说赚多少银子,好歹能把花出去的赚回来,沈家父子几个甚至把卖菜的经过反复的回想了好几遍,虽然没想出问题出在了哪里,倒也让他们想出了好几个应对的法子,一家人再次鼓起了干劲儿,准备着,年前再干一票。 第二十五章 西邻小院里的菜到底没能再长出来,长不出新菜不说,那些个已经长出来个子尚小的黄瓜茄子和刚露头的韭菜都渐渐的有了要冻住的架势,唬得沈老头转着菜地绕了几个圈子,整整守了一夜之后就赶紧就带着儿子儿媳妇们挨个摘了下来,谁知道当天,小菜地里的菜苗渐渐的软趴在了地里,结成了冰坨子。 沈老头暗自庆幸的时候,不明就里的赵氏却起了埋怨,说肯定是他摘了人家没长成黄瓜把黄瓜秧子气死了。 下面的几个儿子,儿媳妇们也各说各的,这个说定是你守夜的时候没看好,那个说定是你摘菜的时候伤着了老根儿,顿时,一家人乱成了一锅粥。 只听得“啪”的一声,沈老头拍的炕桌都轻轻地晃了几下:“吵吵吵吵,就知道吵吵,好好的日子也让你们吵吵散了!” 厉声的骂了两句,沈老头见众人止了吵嚷,这才沉着声音说道:“这大冬天,滴水成冰的,那地里能长出菜来,你们见过几个?这是咱老沈家有福气,老天爷看顾!”其实他私心里想着应该是人家姬家的福气,带着福气的三儿媳妇离家日久了,这福气散了,菜也长不成了,可话却不能这么说:“能长出一茬来,就是尽够了,别不知足,银子让人劫了,那也是合该咱们不能赚了这银子,财去人安乐,指不定这就是老爷天要用这银子去给咱挡灾呢,你们吵吵个啥!” 一番话下来,沈家众人彻底安静了,大郎有些不大甘心,看着炕上被褥里抱着的剩下的菜,小声的问道:“那,爹,咱这菜还卖不卖了?” 众人一听这话,一双双炙热的眼神几乎能把那被褥里的菜灼出个洞来:虽然没长大,可,那也是菜啊,若是搁在暖和时候扔大街上都没人要,可这是大冬天,人人都得吃白菜萝卜咸菜的大冬天,一箩筐菜能卖十两银子的大冬天呢,就是没长成也肯定有人要花银子买了去吃! “卖!咋了不卖!”沈老头一拍桌子,“这一回你们谁也别去,我去!”儿子们已经去过一遭,说不得就让人记住了,再让人劫了可怎么办?还是自己去,就穿着家常衣裳,没人认识不说,也没人觉着他这满身补丁的糟老头子能有银子,说不得就能揣着银子回来。 沈老头也不是自己去,他往村里花了十个大钱租了人家的驴车,第二天一大早赶着驴车进了城。 他倒是个有成算的,觉着大儿的法子比二郎的法子好,人家给的银子也多,他就照着大郎的法子,往最干净的最宽敞的街上,找了个门脸儿阔气,门口还蹲着俩比人还高的大石狮子的店走去,边走还边寻思,这家店也不知道是卖啥的,也不见有人上门不说,还关着大门,这能卖出东西去?可瞧着人家的阔气的门脸儿,要是卖不出东西,人能有银子盖这么大的门脸?唉!这晋阳府就是跟乡下不同。 在石狮子旁边的栓马柱上栓了驴车,沈老头背着箩筐,鼓足了勇气去叫了门…… 又是后半夜,沈老头佝偻着背,鼻青脸肿的赶着驴车回了家,当即就病倒在炕上起不了身了。 这一回可吓坏了他,差点儿就连人带驴车都回不来了! 那店家的掌柜着实凶狠,一开门见着他,二话不说当胸就是一脚,直踹得他一个跟头栽倒在地,紧接着就涌出好几个穿着绫罗的壮汉,一把将他摁倒,接就是一顿好打。 “这是咋了?”赵氏颤着手,抖着声音,把老头子搀扶上了炕,紧着往门外嚎了一嗓子,喊了儿子媳妇过来,这老头子这一趟怎么瞅着比儿子那会子伤的还厉害,这晋阳府咋这么吓人呢? “爹!爹,您这是咋了?” “爹,也让人打劫了?” “晋阳府的强盗咋这么多?” “咱是不是得去报官啊?” “要不去三弟妹娘家问问?人家咋也是举人老爷,听说晋阳府是常去的,贵人跟前儿也能说得上话!” “行了,都回屋去,这事儿一会谁也不准再提!”沈老头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就躺在炕上不动了。 他是真吓着了,挨了一顿拳脚不说,那个开门的掌柜竟还要扣了他的驴车,还要把他送交官府,要治他的罪,当时就把他吓傻了,浑身颤的,除了磕头连句利索的话都说不出来,也没听清楚人家嫌他咋了,只听见一句‘见官’,要不是上门的一个贵客给说了句话,只怕明天就得午时斩首,人头落地! 沈老头直在炕上躺过了年,才渐渐的好了,又花费了七八百的药钱,沈家的日子越发的难过了。 家里出了三儿媳妇临回娘家时候给的四郎媳妇的一根银钗和给兰花的金包银的簪子就只剩下了几个大钱。 沈老头躺在炕上翻过来掉过去的,反复思量了好几个月,得出一个道理:三儿媳妇是个带福的,也或者是举人老爷带着福气过给了自家妹子,要不也不会让西邻小院子里长出菜来,去年房子刚盖好时,那石头地里的菜就长得比别处好,当时他还当是那块地的风水好,却没想到竟然是三儿媳带着的福气旺,唉,还是见识少啊! 不得已,老两口子才商量着去了姬家,实指望着能接了儿媳回家住几天,沾沾举人老爷家的福气,也转转家里的运势,若是能再贴补几个银子给四郎娶媳妇就更好,没有也不怕,家里运势正了,银子也是不愁的。 只是老两口咋也没想到,一进了人家姬家的大门,正经话没说出一句,除了吃点心就是喝茶,灌了一肚子茶水失望而归! 这事儿,因为沈家人遮掩的严实,又是大冬天,都猫在家里歇着,姬家又离得远,没传出去,要是让姬云帆知道了,准又要说妹妹办事不严密了,那么珍贵的东西就敢兑了水区浇菜,亏是沈家人住的偏远,又没闹出来,若让有心人知道了,指不定会给妹子带来啥灾祸呢! 姬绣虹若是知道了,只怕就要冷笑一声了,她虽没想到只往菜地里洒过那么一回水,就能变成这样,倒也不后悔,沈家人穷,贪心大,合该有这么一回灾祸,只当是给清儿报仇了! 第二十六章 无论沈家人如何的当东西娶媳妇,也或者根本再也娶不起媳妇,只能打光棍,也或者沈家人坏了名声,大门都出不得,这些都跟姬绣虹没有关系了,她正忙着帮兄长搬家。 马车太小,一趟拉不走,大嫂王雪莹和许氏带着两个孩子,提前一天跟着一些行礼被送去了柳林镇刚刚收拾妥当的新宅,姬云帆兄妹赶着租来的马车返回去去接尚在老宅的父母和一些行礼。 不到五更天,一家人就起了身,被褥箱柜除了已经带走的和车上铺盖的,一律不带,一来都是多少年的旧棉花不暖和不说,还死沉,柳林镇的新宅处姬绣虹也和嫂子早早的置办了新的被褥,二来,老宅也需留一些,预备哪天回得家来有个盖的,只收拾了些家常穿的衣裳和路上要用到的物什,即便这样也收拾出大半车来,只留出不大的空地坐人。 “老头子,走吧!”姬老娘拉拉站在大门口久久不愿上车的老头子,别说老头子,便是她一时离了这里,这心头,鼻尖也酸酸的,舍不得。 “哎!”姬老秀才恋恋不舍地合上大门,上了锁头,并解下一把钥匙递给儿子:“去跟你三叔说一声,咱的宅子就偏劳他多照应了!” 姬云帆拿了钥匙推开了隔壁张三叔家的柴门,不一会,张老三老两口就跟着姬云帆出了大门:“老哥哥你放心,遇着刮风下雨的,兄弟一定把房子给你看好喽,院子里也不能让它长了草!” 姬老秀才自是抱拳道谢,“那就偏劳老弟了!” 张老三和姬老秀才是打小儿的交情,他在上元村里号称识文断字认得那几个字还是姬老秀才当年抽空教的,张家几个小子都跟着姬老秀才认了字,在县里找了轻省活计,是以,俩家一向亲香。 “三弟妹你可别忘了收拾我那菜园子,菜都冒头了,过了五月就能吃上,荒了怪可惜的!”姬老娘这边厢也殷殷嘱咐张老三家的别荒了她的菜园子。 “嫂子尽管放心,我保管你走的时候是啥样,回来还是啥样儿,听说柳林镇离咱这儿不远,以后常回来,咱姐俩可还没处够呢!”张老三家的舍不得姬老娘,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低头擦了擦眼角,再抬头又对正在车上收拾东西的姬绣虹嘱咐道:“绣绣你打小就是个孝顺的,这一去,可得仔细你娘的身子,别累着她!”打从十四上嫁过来,张老三家的就跟姬老娘好,一手不错的绣花功夫都是姬老娘手把手教的,这些年里,给家里挣了二亩地呢! “三婶放心,我和嫂嫂必不敢累着娘亲,”姬绣虹收拾好车上的行礼,也下得车来,笑着说道:“婶子的咳疾可好些了没有?” 张三婶一听这话,立马转忧为喜,眼眶还红着呢,就笑着说道:“好利索了,可是多亏了你哥给的药,前儿还剩了两丸没吃了,正好你大虎哥两口子回来,你嫂子路上受了凉,就有些不熨帖,我就让他两口子一人一丸儿就着姜糖水喝了,第二天就全好了,你嫂子还说原先月子里落下的,总爱酸疼的肩膀也轻了不少,就跟我说若是还有,不拘多少,让她大兄弟再给捎几丸回来,家常备着,有个头疼脑热的,倒比药铺郎中开的苦药汤子管用,看我这心计,倒是忘了个一干二净。” 姬绣虹笑道:“那药丸子原是哥哥上晋阳府时候偶然从一个游方郎中手里买的,说是专门止咳的,我嫂子吃着好,娘就说三婶子咳了好些日子总不见好,就把剩下的都包给了您,竟不想还能解了大虎嫂子的病,这回去了府城,若是能再遇上那郎中,必是再买些回来,三婶放心便是。” 这丸药原是年前大嫂王雪莹吃多了积食,有些咳嗽,大哥姬云帆从晋阳府买回来的青果止咳丸,王雪莹嫌弃这丸药干硬,不好吃,姬绣虹一时顽皮,就从那山洞里拿出盛水的玉瓶,往丸药上滴了两滴,竟不想,一夜的功夫,丸药湿软,药效奇好,姬老娘见了就说隔壁三婶子咳了好些日子,总不见好,不如也给她几丸,吃好了也是造化,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幕,姬绣虹说话间已经接收到了兄长警告的眼神,想来那游方郎中怕是远游他处去,遍寻不着了呢。 远去柳林镇路途遥远,也不敢多耽搁,与张老三老两口子话别之后,姬家四口早早的上了马车赶路去了。 柳林镇离上元村虽说不远也有二百多里路,快马也要大半天的功夫,姬老秀才和姬老娘年纪大了,不耐颠簸久坐,姬云帆赶车也不敢太快,只好半日的路程变作一日,走的悠闲些,姬老秀才还有功夫坐在前辕上看看风景跟儿子念几句酸诗。 车厢里被姬绣虹整理得自家炕头一般,厚厚的褥子铺了两层,褥子上还放了两个大大的绣着如意牡丹的引枕靠着,小小的炕桌放在娘俩中间,桌上放着一个大大的攒盒,盒子里放几样软和的点心,车尾的箱子里还放着红泥小碳炉子,陶瓷瓦罐,装水的葫芦,随时停车便能升炉子烧水。 车里闲来无聊,姬老娘便跟闺女拿了针线簸箩,挑出几根丝线打些络子玩。 “娘,你尝尝这个!”姬绣虹从攒盒里拈出一小块糖糕送进娘亲的嘴里,笑着问道:“味道咋样?” 姬老娘一边打着络子一边张口接了闺女递过来的点心,笑眯眯的说道:“好吃,比你哥外头买来的还强些!” 姬绣虹毫不谦虚地笑道:“那是当然,您别看它小小的,从配料到能吃进嘴里,没有三五日功夫可做不出来!”这还是前世为了清儿专门跟府里的厨子学的,上一世清儿倒没吃着几回,这一世,她有钱有功夫,家人若是想吃,她见天儿的做都不嫌烦。 说着,挑着捡了一些父兄喜欢吃的,递了出去。 姬老爹在车外正吟到“新柳丝犹短”时接了闺女的点心碟子,叹了口气,似有所指的叹息道:“可惜再不能喝到咱家的井水了,那水,甘甜!” 说话间摸着颌下青黑油亮的胡须,脸上仿佛还带着些求而不得的遗憾,看向闺女的眼神犹未可怜。 姬云帆转头看向别处,春风到处,生机盎然。 姬绣虹嘻嘻一笑,转头回了车厢,在车尾处的一个没上锁的箱子里拿出一个不大的水葫芦递给父亲:“爹爹只管放心,咱们新宅子里的井水跟旧宅一样甘甜,爹,喝水!” 姬老秀才转忧为喜,接过水葫芦,触手温热,呵呵一笑说道:“绣绣乖!” 在姬老娘笑骂他“老顽童”的声音里,喝一口水,吃一块点心,看着景致不错,还要吟两句诗,与儿子互评,一家人倒也逍遥。 眼见着天将傍晚,路也赶了一大半,再有三个时辰必定到家,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就听着细细的女子哭泣声远远的,姬云帆坐在前辕,拉着缰绳,撘手远眺,隐隐见着远处路边好似有个白衣女子在哭泣。 第二十七章 “救命啊,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吧!”白衣女子楚楚可怜地跪在马车前方,悲鸣哀哀,连俩叩首。 姬家人有些防备地看着马路中央跪着的美貌女子,她身后还躺着一个白衣男子,远远的看着,好似还有气息,却是十分衰弱,不要问为什么离着一丈多远,姬绣虹都能看得这么清楚,这是一种感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求求你们,我的丈夫病重,求求你们救救他吧……救救我们吧。”女子梨花带雨的哭相极惹人怜爱,频频的磕头,仿佛不救他,这心里便过意不起一般。 姬云帆神色晦暗地看了地上的女子一眼,抓紧了缰绳,驱马饶过女子继续前行,这条路,他来往数次,此处前后五六十里几无人烟村落,一个病弱男子,一个娇弱女子如何能独自到此,又在黄昏时分求救?这其中必定有诈,怎敢稍停? “哥哥!等等!”就在马车渐渐驶离了那女子所跪之处,那女子的哭声更甚之时,姬绣虹好似被莫名的牵引着一般,喊住了兄长。 “绣绣!”姬云帆不赞同地看向妹妹,马车虽慢了几分,却并未停下。 “绣绣,听你哥的!”一向笑眯眯的姬老秀才也严肃了起来,这两人来历不明,又诡异非常,还是少惹是非为上。 “恩人,救命!恩人,救命啊!求您了,救救我们吧!呜呜……奴家相公……救救他吧!”那女子一见马车慢了,自知有了希望,越发的大声啼哭起来,泪珠滚滚而落,清洗的一双美目星辰一般,在这渐暗的黄昏里,闪耀着诱人的光芒。 “哥哥,停车!”姬绣虹着魔了一般,不管不顾地喊停,自顾自的跳下车来,往那男人身边走去,不知怎地,她好似与这两人有什么牵绊似得,若是不救,莫名的觉着心里难受,离得近了又好似有些似有若无的的亲近。 “恩人,救命!”那白衣女子急忙膝行至丈夫身边,扶着他半靠在自己身上,给姬绣虹看。 “绣绣!”姬云帆把缰绳塞给父亲,跳下马车,一把拉过妹妹,挡在自己身后。 “哥哥,不碍的!”姬绣虹从兄长身后探出头来,去看这夫妻二人,她想要救他们。 那女子虽容貌美艳,但那脸色苍白,陷入昏睡中的男子容貌之美却更在那女子之上,只是紧闭双眸,眉头紧皱,好似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姬云帆不得已,挡住了身后的妹子,警觉地四下打量一番见并无动静,暗自思忖,自家除了妹妹的秘密,好似并无什么令人觊觎之处,这才皱着眉头看向地上自称为夫妇的一双男女。 那女子拂去面上泪珠,自称是八十里外赵家庄人士,家里父母亲人俱无,家无恒产,夫妻两个本是撘乘路过村子的行脚商人的马车前往晋阳府谋生,怎奈,路上丈夫旧疾发作,那商人嫌晦气,半路丢下了他们,这才向经过的姬家求救。 “来闺女,给你男人喝点水,润润。”姬老娘不知何时也下了马车,拿着一个水葫芦递给那美貌女子。 姬云帆一看那水葫芦,眼眸缩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盯着接了水的女子看那葫芦的眼神,水葫芦里的水虽是井水,却是妹妹加了神水的,不知内情的寻常之人只觉甘甜些,有心人眼中却是救命延寿的神药,这二人穿着长相气度行止并不像是出身农家,却也不像出身大家的行止有度,诡异至极。 “多谢恩人!”那女子感激地接过水葫芦,面带感激地揭开盖子,扶着丈夫,将水喂进他的嘴里,那男子好似渴极了,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神色却极为正常,并不像是知道水中秘密的样子,姬云帆有些疑惑。 神色倒还正常四周也没甚动静,难道他猜错了?可是老娘也下车跟着掺和,真的没有危险么? “娘,您怎么下来了?”姬云帆有些头疼,又有些庆幸妻子先一步去了新宅,此时若是妻子也在,姬家这三个女人到了一处,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 “绣绣,扶娘回车上去!”姬云帆警觉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吩咐妹妹扶娘亲到马车上去。 “哥哥,那他们……”姬绣虹缩着脖子,在哥哥严厉的目光下,半句话没说完,咽了回去,乖乖地扶着娘亲往马车走去。 “咳……” 地上昏迷的男子喝过水后,轻咳一声,缓缓醒了过来。 “相公……相公,你可好些没有?咱们有救了,遇上恩人了,相公,咱们有救了!”那女子一见丈夫醒来,喜极而泣,臻首伏在丈夫怀里哽咽起来:“你别丢下我,你说过,生在一起,死亦同的!” “生在一起,死亦同!”这句话似乎被那女子特意的加重了一般,一字一字,好似砸在姬绣虹身上一般,令她心头一震,胸中升起无限的感慨,这两句怎么这般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 “哥,救救他们吧!”姬绣虹想要搭救这对美貌夫妇,不为任何算计,只是单纯的希望这双爱侣能够生在一处不需死。 “帆儿!”姬老娘罕有地在这样的大事上说话,“咱们遇上了,若是他命不好,早死了的,绕开了去,倒也无妨,可他还活着,咱就这么走了,有伤天和呢!” “娘!”姬云帆还是有些不想理会,这对男女的出现太过巧合,诡异,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唉,捎他们一程吧!”姬老秀才也发了话,姬云帆不能不听,只得极不情愿地俯身和那女子一起扶起那刚刚醒来的男子上了马车。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赵晨风没齿难忘!”那男子被扶上了马车,在车厢尾处坐下。 “不需多礼,好好歇息!”姬云帆将这夫妻二人安置在马车车厢尾部,将炕桌安置在急老娘母女和赵晨风夫妇之间,自己仍旧和父亲坐在前辕赶车,车速较之之前快了许多,早些到了,也好早些撇开这麻烦。 撇开车厢外趁着天色尚还早些,紧着加了鞭子紧赶些路的父子二人不说,越见颠簸的车厢内,一向健谈的姬老娘却和那女子和她刚刚醒来的丈夫攀谈起来,还拿出装有点心的攒盒,给他们垫肚子:“好孩子,饿了吧,快吃些,垫垫肚子,就着点水,别噎着!” “大闺女,你男人得的是什么病?如此厉害?怎么还要赶路?真是太鲁莽了些!”姬老娘笑眯眯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奴家娘家姓孙,夫家姓赵,闺女盈盈,大娘若是不嫌弃,便唤奴家一声盈盈,或是孙氏也成!”白衣女子孙莹莹心疼地看了丈夫一眼,眼中含泪的说道:“他的病原是自胎里带来的火毒,发作时剧痛难忍,凶险之极,公婆耗尽了家资,四处求医,皆不得治,去年公婆一并不起,竟撒手而去,相公悲痛之下,发作期越发的短了,原先还是每月一次,这几日竟是日日受苦,我夫妻二人就商量着,往晋阳府去,求得名医,或可解了这胎毒,呜呜,竟不想,失落荒野,险些丢了性命,多亏遇着恩人,多谢恩人,给您磕头了……”说着跪坐起来,倒头便连连叩首。 姬老娘母女连忙揽住她,“好孩子,不需如此,遇上了,帮衬一二,原是本分,可受不得如此大礼!” “好好歇歇,一会儿到了家,你们就在家里住下,好好歇息两日,再去晋阳城里看病去,那城里的大药铺子极多,必定有不少身怀绝技的郎中,定能治好你夫婿的病,且放宽心,好好歇息,才是!”说着姬老娘又把些个被子,枕头抱给孙莹莹:“好孩子,快,给你男人盖上,让他躺着舒坦些,别累着!” 孙莹莹闻言美目流转,朝着姬老娘盈盈一笑,感谢道:“多谢您了!” 昏暗的车厢内只点着一只油灯,昏黄的灯光里,姬绣虹几乎看呆了去,一时回过神来,嗤笑自己几乎被个女子迷住了去,一时又暗暗警觉,切莫让兄长与她相近,万一也被迷了去,可对不住嫂子。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虽在官道上,月光明亮,到底是在夜间,姬云帆也不敢赶得太快,渐渐的慢了下来,直到了戌末时分才到了家门口。 关于那一双男女,姬云帆并未随了姬老娘的意,将他们带回家中,而是特意的绕了路,敲开镇上唯一一家客栈,丢下二两银子给他们夫妇二人,这才赶着马车回家去了。 第29章 鉴于姬老娘母女路上的鲁莽之举,姬老秀才一改往日的老好人形象,做主罚了这母女二人禁足十日,抄写诗经一遍。 “你可知错了?”姬云帆板着脸看着刚刚解禁的妹妹,那一日的情形,他越想越是诡异,虽没见麻烦上门,却深感怪异,奈何自家根基浅薄,手里并无得用之人,并不能前去查看是否真有赵家庄此地,是否真有赵晨风夫妇二人,是否真的身患重病,要赶赴晋阳府求医。 “哥哥,我再不敢了!”姬绣虹揉揉抄书抄的有些酸涩的手臂,幸好娘亲的字迹不难模仿,否则,可要累死她了,只是不知能否瞒过爹爹的眼去。 其实又哪里能瞒得过对妻子知之甚深的姬老秀才,只是迫于老妻的威势不大敢开口指出罢了。 “知错便好,下回切莫如此,你久不出门,不知道,世面上,专有一等人,就靠着些老弱病残之人先博人同情,再趁人不备,谋人钱财,诨名唤作‘仙人跳’,多少自负聪明之人上当,被骗的家破人亡,倾家荡产,”说着,姬云帆怕她不信,当即又把妻子王雪莹和外甥小清儿过来,给他们三人讲了两三个故事,用以警醒三人,切记小心,自身安危为上,闲事莫管! “哥哥,咱们是不是该添两个人?再买辆马车回来,这么总出去租车,总是不大便宜!”姬绣虹如今手里又添了银子,出去买宅子收拾宅子花去的银子,手里还剩了七十多两,听着是不多,可真要过日子去,足够几年花用的了,经过上辈子的富贵生活,姬绣虹其实并不喜欢如今凡事都要自己动手的日子,总觉繁琐至极,令人不耐,再则,兄长空过了这次春闱,下一次必是要去的,以兄长之才,春闱必是能中的,一旦得中,入朝为官,就更不能像现如今一般,凡事自给,再是俭省,一二侍候笔墨打杂的小厮是要的,还有赶车的车夫,大门处守门的门子,皆不可少。 “嗯,也好,过的两日,空闲下来,咱们去晋阳府人市上挑几个回来也好。”姬云帆早有打算,也早早的看过,只是没有看中的,再看看吧,总是宁缺毋滥的好。 “哥哥,咱也开个店吧!”王雪莹笑着说道,她这两日跟着丈夫上街看过了,柳林镇上,店铺不少,极是热闹,可花销也不少,东西比上元村老家要贵了些,家里虽有些个积蓄,却还要留着给丈夫赶考用,若不想着弄些来钱门道,只怕不大够呢! “嫂子此话有理,咱们总要有些进项才好过日子呢!”姬绣虹笑着附和道。 姬云帆无奈地看着唱双簧的姑嫂二人,问道:“那咱们开什么店,卖什么,又由谁去卖呢?” 王雪莹被问住了,有些答不上来,她只是想要开店,至于开单做什么,怎么开,却并未深想,咳,许是一向依靠惯了,只觉丈夫必会提前想好,做好,是以,她并不习惯于此。 姬绣虹却细细的想了想说道:“爹和哥哥批注的书就很不错,不需再做什么”父亲向来不耐经营之道,再则年纪渐老,姬家兄妹也不愿父母再多操劳,兄长却是要潜心学业准备三年后大考的,除了抄写原本卖的极好的书,姬绣虹不愿兄长为了家计分心。 “我和嫂子的绣活不错,倒可以绣些屏风来卖,只是专门开了店铺去卖绣品,有锦绣庄顶着,不大能成,倒不如开一处专卖婚嫁之物的店铺,这柳林镇倒是头一份,应该能成,只是须得找个懂行的掌柜支撑才好,我和嫂子是不宜露面的。”兄长要科举入仕,嫂子将来便是官夫人,不合适亲自守店从商,一个不小心,将来就成了兄长的短处,惹人闲话,而她,守寡大归回了娘家之人,抛头露面的守店做生意,实也不是长久合适之计,还是缺人,只叹自家根基太浅,凡事都要重头来过。 姬云帆闻言点点头,说道:“这些事,并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需从长计议。”若非为了给妹子找个事做,免得整日里埋头绣花,他是不愿意妻子和妹妹操劳的,他和父亲批注的书卖的很是不错,虽需要手抄,一本却能卖到三两银子之多,一年的进项也在二百两银子,三年后,才会赴京赶考,银子是足够用了,便是将来入仕留京,要带家口,赁一处房舍也好,买一处小一些的亦可,爹娘妻儿妹子他还养活的起。 恰在这时,医好了病的赵晨风夫妇找上门来,执意要卖身报恩与姬家。倒令姬家人莫可奈何。 在磨了姬老娘好些时日之后,姬云帆细细查证了赵晨风夫妇的户籍之后,签了契书,正式落在姬家门下,正好帮衬姬家打理些事物。 这边厢,姬家人的生活渐渐的上了正轨,姬云帆读书之余,也做些商贾之事用以养家,姬绣虹绣花之余,在前来报恩的赵晨风夫妇的帮衬下和嫂子开了一处专门货卖喜物的店铺名唤双喜,店铺里还有几绣虹姑嫂精工细作的各式嫁衣喜服若干,让走街串巷的货郎拿了,去到柳林镇周围的几十个村子里传扬,有那家贫舍不得扯红布另做嫁衣的大闺女,小伙子们,便可出些银钱跟货郎定了双喜店中的喜服,成亲回门之日穿过之后,还还给货郎带走,店铺一开,着实红火了好一阵子,还有镇子上,家里境况不错的人家,看中店里精工细作的丝绸嫁衣,租用了去穿,而不用自家预备下的棉布嫁衣的人家,着实让跟风却不看好的王雪莹惊讶了一把,直呼姐姐有法子,比哥哥还强些。惹得醋意横生的姬云帆当晚很是收拾了她一顿。 暂时不提姬家人如何过的风生水起,闲适自得,姬绣虹如何的攒家产,谋婚嫁,此时此刻,远在边城军中,却正有一人,在思念于她。 第二十九章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春里四月的天气,早该是芳草萋萋,繁花满树,而在玉门关处却仍旧是寒风瑟缩,冬意尚浓。 “怎么又想你媳妇了?至于么?不就是个女人,还能比宋小妹还好看?”年届三旬的粗鲁汉子张汉大马金刀地坐在沈含章身边,将手中的酒壶往他跟前一递过说道:“喏,曹家藏了二十年的,刚开封,比娘们儿喝的葡萄酒够味!” 沈含章接过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之后,将酒壶还给他,沉声说道:“我是我,宋姑娘是宋姑娘,两不相干的,以后切莫胡说,坏了人家的名声。” “什么名声?”刚走过来的鲁成听了个话尾,随口问了一句,说着话,一把抢过张汉手里的酒壶大大地灌了一口,大声赞一句“好酒!”跟着又灌了一口。 “鲁成你小子嘴小点,给我留口!”张汉飞身跃起,一把抢过鲁成嘴边的酒壶,躲闪着,仰首一口喝尽,打了个酒嗝,斜眼骂了一句:“老子一个月就这么一壶酒,被你小子给喝了大半,明日的酒钱你出!” 鲁成在沈含章身边坐下,大大地打了个酒嗝,也不理他,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无边无际的黄沙,问道:“你跟那宋姑娘怎么回事?” 沈含章还未说话,一边的张汉来了劲,一扔酒壶,粗声粗气的嚷道:“要我说,老沈你就该借坡下驴娶了那宋姑娘,多水灵的姑娘,在咱锁阳城里可是头一份的!” “老沈家已经有了媳妇,怎么娶?娶俩媳妇?朝廷能让么?”鲁成斜了一眼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兄弟,若不是四五年的生死兄弟,就张汉这样没心眼的鲁汉子,他真看不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事都能让他办砸了。 沈含章看向远方,神色莫名的笑道:“宋姑娘愿意为妾,宋将军也愿意么?” 张汉一听这话,自以为事成了一半,快活地大笑道:“愿意,当然愿意,宋姑娘做梦都愿意,宋大哥也点了头,哈哈,这可是好事,走,咱喝两杯去,曹家新开了一坛子酒,肯定还有剩的,快走!”说着一跃而起,就要引着他二人下去。 鲁成眼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沈含章,在他背后朝着无知无觉过来拉人的张汉使劲地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张汉颇为委屈地看了一眼沈含章,又看看鲁成,极不甘心,又赌气地扭屁股下了土坡,走就走,不就是显得你会说话,有心眼么?老子还不侍候了呢,回去喝酒去! 挥走了惯爱坏事的张汉,鲁成也不再说话,静静地顺着沈含章的目光看向远方的黄沙,无边无际的黄沙几乎与天接壤。 过了半响,才听到他的声音:“老沈,宋姑娘不好么?”锁阳城里拔尖儿的姑娘长得水灵,家世又好,上赶着要给他做妾,多好的事,娶了宋姑娘,便有了宋将军做了靠山,天大的好事,他就想不明白,沈含章为啥说死了不愿意? 沈含章闻言,回过头来看了鲁成一眼,而后又看向远方,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忧愁,又带着些决绝,半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才含笑问道:“鲁大哥,鲁大嫂子长得比之宋姑娘如何?” 鲁成闻言一窒,没好气的喷他一脸酒气:“你成心是吧?”他婆娘膀大腰圆的身架能分宋姑娘两个,皮子又黑,说话跟吵架一样,谁不知道?能跟宋姑娘比?比啥?比力气,倒是能比得过! 沈含章仍旧笑着说道:“那若是有一个跟宋姑娘一样的女子给你做妾,你愿意么?”虽是玩笑话,却说的无比认真。 鲁成一听这话,头都炸了,浑身手脚都是麻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瞎……瞎说啥……人……人家……宋……宋姑娘……能……”后面的‘看上我’三个字,他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宋姑娘是谁?那是锁阳城里的百灵鸟,人长得漂亮,嫡亲兄长又是从五品的游击将军,满城里的男人那个梦里没做过跟宋姑娘的美梦? 也就是梦里想想,梦醒了,别说想,连个念头都不该有,那就不该是他们这等粗鲁汉子能够宵想的天仙。 若不是沈含章长得俊俏,功夫又好,一年前还救了京里的贵人一命,宋姑娘也不能看上他? 沈含章莫名的一笑,转而跟他说道:“鲁大哥可知兄弟这‘含章’二字从何而来?” 鲁成莫名其妙的回道:“伯父取的?”名字嘛,谁家不是老爹取名,他的就是,老娘生他那天,家里刚买了二亩地,老爹拿着刚办回来的地契办刚进家门,他正落地,是以,随口就说了一句:“成了。”名儿就有了。 沈含章摇头说道:“不是!” 鲁成再猜:“学里的先生取的?”他忘了,沈老弟是识字念过书的,必是先生给取的名儿,说不定还有什么高深远大的意思在里面呢,可不必他这老爹随口取得名字。 沈含章又摇头,看了一眼猜不到,生了烦恼的鲁成,自顾自的说道:“是我妻子取的。”父亲大字不识,兄弟几个取的名字也是直白的大郎,二郎,三郎,四郎,只有大姐和小妹,是闺女儿,不好随便乱叫,想了一宿给娶了俩花名儿,大姐叫做菊花,小妹就叫了兰花。 他的名字是绣绣取的,就在他跟着妻子认字那天,‘六三,含章可贞。章,美也!’绣绣娇笑着说他貌美。 离家那日,绣绣又说‘丕造百辟宝刀,……其二彩似丹霞,名曰含章’不求他建功立业,惟愿他能若那曹丕的含章宝刀一般,质坚且硬,不受刀枪,平安归来。 前世一别,五年有余,绣绣你可还好?可教了清儿叫爹?这一世,便不纳妾了吧! 第三十章 上一世,沈含章,沈三郎,自从一年前回来,就再不愿意想起那地狱一般的日子。 红英在嫁给他之前,大概是个爽朗爱笑的姑娘,爱随着兄长往军营里来,只是那时候的他位卑事多,不曾留意。 渐渐的,知道有这么个姑娘的时候,他已经是有品秩的致果校尉。 只是那时候的他一心只想着建功立业,能衣锦还乡,报答家乡替他孝敬父母,抚育幼子的爱妻绣绣。 绣绣自来貌美,远比宋红英漂亮,性子温柔,每每看她,都是柔柔的一笑,笑声清脆,真正像林间的鸟鸣一样悦耳动听。 便是那场大战,三天三夜,虽然全歼了吐蕃军,却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胜,那时候的他官位低微,当时并不能弄明白上头隐晦莫名的事,只知道那场大战毁了一位极尊贵的皇子,他也因此差点丧命。 是宋红英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大半年的功夫才缓过劲来。 他本是不想娶的,家里已有绣绣,红英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万没有恩将仇报,反将救命恩人贬为妾室的道理。 那时候的他甚至收拢了手里战时截留的金银,预备着,送给红英做嫁妆,全了他的感激之情。 造化弄人,不知何时,城里流言四起,损了红英的闺誉,迫不得已,他只得娶了红英做妾,却也害了她,害了绣绣,害了清儿,害了红英的一双儿女,到最后,只剩了他一人,独留于世,苟延残喘。 侥天之幸,能够重活一世,沈含章步步留心,那场大仗里救了三皇子,也成为了这锁阳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于宋红英本无情爱之心,这一世又免了救命之恩,亦无流言肆意,纳妾之事,尽可免了去吧,想必宋将军也没了插手他后宅,以权势相迫的必要了吧。 如此,绣绣是不是还能如新婚时候一般,爱慕与他? 想起爱妻,沈含章激动莫名,一颗心鼓噪着,叫嚣着,仿佛要挣脱肋骨而出,插着翅膀飞往遥远的家乡,替他看一眼他的绣绣,爱妻! 即使从来一世,即便早有准备,奈何沈含章官小位卑,大战之中,也只勉强救得皇子性命,却重伤之下,失落城外数日,侥幸被皇子卫队救回,只是不知,他捎回去的家书,绣绣可收到了没有,父母可还康健?兄弟家人们可还好?他的清儿会叫爹了么? “大丈夫,三妻四妾本属平常,弟妹既然熟读经书,必然懂得三从四德,想必是愿意的吧,宋姑娘出身大家,向来是个知礼的,如此妻妾相得,老弟娇妻美妾,何等快活,何乐而不为呢?”鲁成斟酌的劝说道。 沈含章闻言失笑,暗道,姬家岳父什么都教给绣绣,跟舅兄一般的开蒙,读书,做诗写文章,就是没教给他三从四德的道理,回想初去岳家求娶绣绣时候,岳父大人言辞灼灼的威胁之意,想到后来之事,却是他沈含章沈三郎违了誓言,负了绣绣。 “鲁大哥,此事休提,沈含章不纳妾!”说着,沈含章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下了土坡,回城去了。 独留下劝说不成的鲁成莫名其妙:不纳妾?竟还有人不爱美貌的宋姑娘?真是活见了鬼了! 第三十一章 沈含章被调入三皇子麾下为从四品宣威将军。 吏部的委任状是随着天子的奖赏圣旨而来的,擢升沈含章为从四品宣威将军,隶属三皇子麾下骁骑营三大统领之一,赏银千两。 照例,军中是要摆酒庆贺的。 三皇子感念沈含章的救命之恩,特意出银百两,军中摆酒贺沈含章擢升之喜。 军中七品以上官职皆可携家眷坐席,七品以下兵卒则每人赏了酒肉自去享用。 从五品游击将军宋勇是携妹道贺的,宋红英自小随着父兄长于军中,各色将领都是熟的,是以,也不拘束,同男人们一般喝酒吃肉,爽朗不扭捏,瞧着倒比隔在屏风另一侧的家眷们爽利些。 “沈老弟,哥哥敬你一杯!”张汉喝的高了些,端着一杯酒,摇摇晃晃的离了席,来至沈含章席间,大着舌头说道。 沈含章也不多说,闷头就是一杯。 张汉跟着一口闷下,大声称赞道:“好兄弟,爽快!” 敬完了酒,却并不回席,踉踉跄跄的,扭头好似在寻找着什么,一时间,好似找到了,只见他眼前一亮,朝着一个方向,连连招手,笑道:“好妹妹快来,敬你沈大哥一杯!” 张汉招手处,宋红英羞红了脸颊,看向兄长。 宋勇端着酒杯目不斜视,好似没有看到这一幕似得,微微的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继续品尝着杯中美酒。 宋红英见兄长点头答应了,想起来时和张汉的计划,强忍着羞意,端了酒杯,故作爽利地大步走至沈含章席位跟前,爽朗的大声说道:“小妹红英恭祝沈大哥擢升之喜!” 平心而论,宋红英的相貌只是平常,略显黝黑的皮肤久经风沙之下,有些稍显粗糙,比一般女子都要高挑的身材,骨架极大,丰胸肥臀,却也不缺少女的身姿,在一种粗壮的边疆女子中间也算的出挑,华美劲装的映衬之下,倒比之关内女子的柔美多了一份爽利,也怪不得军中男人们都以她为美。 沈含章还未怎样,张汉已在一边大声的起哄道:“喝了,喝了,别人的酒,或可不饮,宋小妹这杯却不可不喝,来来来,共饮此……此同心酒,两情相悦长长久久!”说着,张汉蒲扇般的大手伸向沈含章要帮他端起酒杯跟宋红英碰杯,却被沈含章抽手躲开。 这话被张汉的大嗓门几乎是吼了出来,霎时间,大厅里静了下来,一双双目光打在当场的三人之上。 立时就有人上来强扶了张汉,便走便笑着大声说道:“张大哥醉了,我等送大哥歇息一会,醒醒酒去,诸位兄弟接着喝酒!” “我没……”说着,不等张汉说话,随手抽了不知多久未洗的汗巾子堵了他的嘴,醉酒般,踉跄着,扶他出了大厅。 能入得了席的,除了张汉这样的愣头青,几乎没有蠢笨之人,立时便又热闹起来,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盅,咱们哥俩好…… 只剩了宋红英端着杯酒,愣在当场,脸上青一下红一下,尴尬至极。 “沈某谢姑娘的酒!”沈三郎沈含章起身端起酒杯,遥遥一敬,仰首喝下杯中酒,冲着她略点点头,另端了酒壶往别的席位敬酒去了,有些人,既定了不在招惹,就要断得干净,否则,于人于己无益。 宋红英端着酒杯,抿着嘴,倔强地立在当场,直到沈含章走远了去,才恨恨地回了席位,一双美目早已流下泪来,她自小生母早丧,父兄溺宠,从来便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便是嫂子也不敢多说什么,长大了,知道了婚嫁之事,一眼便看中了英俊的沈含章,爹爹也说他好,怎奈他家中早有妻室。 若非前次他救了三皇子,在京城皇上跟前留了名姓,父兄怎能舍得她去做妾。 本来就委屈至极,怎知那沈含章竟然不允,凭什么,想她宋红英自负美貌,在锁阳城里无人能及,又身负武艺,上的战场,那女人能比得过她? “哥哥,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给沈含章,我不要做妾,我要嫁给沈含章做正妻!”宋红英发誓一般的对兄长说道。 “正妻?”宋勇端着酒杯扭头认真地看向妹妹,娘亲早逝,爹爹又在军中,妹妹从三岁起就由他照看,一手拉拔她长到十七岁,虽是妹子,却是当做女儿一般宠大,何时舍得让她如此伤心,沈含章,你很好! 宋勇神色莫名地看向正向上座的三皇子敬酒的沈含章,心里深恨张汉行事鲁莽,算计沈含章不成,反倒坏了妹子名声。 既坏了我妹子名声,你便要付得起责任! 宋勇喝着杯中美酒,呢喃着‘正妻’二字,深沉的眼眸中有凶光闪过,转瞬即逝,仿佛不曾有过一般,转头温和地对着妹子说道:“既来了,就要尽兴,此处坐着不自在,不如去和嫂子们坐坐!” “哥!”宋红英只当兄长不同意,就有些不乐意。 “乖,你想要的,哥哥哪回没给你弄来?嗯?放心去吧!” 宋红英闻言转忧为喜,撒娇的叫了一声:“哥哥!”之后,高高兴兴的端着酒杯离了坐席,转过屏风和军眷们吃酒去了。 不远处的对面,鲁成端着酒杯,并未多饮,看到全部,包括宋勇眼眸中转瞬即逝的一抹凶光,心思辗转处,有了计较,他出身低微,战功平平,升迁只能凭运气,熬年限,或可得了一官半职,能够荫庇妻儿,却绝不能葬送在野心勃勃的宋家手里,敢算计立了大功得三皇子重用的沈含章,只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住沈含章的怒火,要知道,现如今的沈含章可再不是那个七品下的致果校尉了! 鲁成一手执壶,一手端着酒杯,离了酒席找人喝酒去了,宋,沈两家的事,他不愿插手,只是该不该给沈含章提个醒,还有些举棋不定,也许,送给人情给沈含章,倒也不错。 第三十二章 锁阳城自古便是历代朝廷的边防重镇,太祖马上得天下,立朝以来,多年里,边关不稳,是以一向轻视文臣重用武将,虽然今上继位以来,对于文人多有看重,然对于边城重镇的重视从未有过一丝的减轻,更是遵循祖制,多施恩于边城低等军户:酬以重利,守卫家国。 是以,锁阳城内世代从军的军户颇多,虽官职不高,却盘根错节,就像那玉门关外无边黄沙之中的梭梭草一般看着极不起眼,沙土之下的能量却不容人小觑,一旦形成气候,盘根错节牢锁沙土之中,极难清除干净,即便一把大火烧了去,一场微雨,稍稍几许春风,便又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宋家便是这锁阳城里的一丛梭梭草,宋勇的太爷爷的爷爷当年就是跟随前朝大将军反了旧主,跟了太祖皇帝,建朝之后,大将军被人挤兑得回家种了田,他们这些跟随的小卒却在锁阳军中扎了根。 到了宋勇父亲这一辈,已经做到正五品的宁远将军,一次大战中走了背字,短了条胳膊,年纪也大了,退了下来,儿子宋勇却是个有出息的,比祖辈都强,年纪轻轻的就做到了从五品上的游击将军。 宋家在锁阳城经营近百年,虽在军中有些势力,却同其他世代从军的人家一样,有个致命的缺点。 宋家这样的军户不必京城的功勋世家,虽也是从军,亲历战场都有做了大将的家人长辈看护,宋家这样的军户人家的子弟从军都是要从最底层做起,即便是上了战场因着长辈官阶不高,能够给予的照顾很是有限。 是以,宋家这样世代从军的军户人家大多人丁稀薄,到了宋勇父亲这一辈,就是剩了他一个,连个姐妹都没有,宋勇原有两个兄长,一名宋强,一名宋健,七年前,俱都毁于一场大战,只剩了宋勇兄妹二人。 宋勇年不过三十,就已经凭着军功,官至从五品上,比武场上勇夺魁首,入了怀化大将军的眼,这一二年里越发的如鱼得水一般顺畅起来,唯独妹子的亲事,很是经了些波折,年跟前儿才退了先前定下的亲事,还未正经相看人家,妹子偏偏看中了沈含章,还非他不嫁。 若非沈含章家乡早有家室,这门亲事,宋勇原是乐意的。 沈含章生的俊,皮子好看,又识文断字,是军中少有的能在军帐里看得懂军报的校尉,更兼着使得好枪法,能在他手下走上百招而不落败迹,更有一样好处,出战大胆心细,下手狠辣,又懂得变通,以宋老爹的眼光,此子必是个有造化的,果不其然,一场原本必拜的大战生生的被他扭转成为惨败,还乘机救了本该必死的三皇子,在京城圣上跟前留了名儿,逼得宋勇只得暂避其锋芒,蛰伏不动。 可宋红英自打见过沈含章,失了魂一般,死活要嫁他,宋家,虽是武将,远在边城,却也是堂堂的官宦人家,老太爷还是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唯一嫡出的管家小姐怎能给人做妾?纵使沈含章擢升了从四品的宣威,妾就是妾,始终低人一等,即便是宋勇心疼妹子有些答应了,宋家也丢不起这个脸! “哥,你想到办法没有?我可马上就要十七岁了,再嫁不出去,多丢人啊!”宋红英抱着兄长的手臂使劲摇晃。 宋勇沉思许久,久的宋红英几乎极为要换换招数的时候,他极认真地看着妹子,郑而重之的问她道:“你,真的想好了么……非沈含章不嫁?” 宋红英有些害怕哥哥的严肃,想要退缩,又想起了沈含章,立时便被那张俊美容颜激起了无限的热情,她重重的点头,看向哥哥:“我想清楚了,这辈子就嫁沈含章,除了沈含章,我宁愿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也不要另嫁他人!” 宋勇目光灼灼地看向妹妹,许久,久到宋红英紧张的腿软的几乎站立不住的时候才笃定地朝妹妹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这些日子就别出门了,好好在家绣嫁妆吧!” 宋红英高兴之极,一张不算小的嘴巴大大的向两边咧开,漆黑的眼眸里星光点点,映衬着她那不甚出众的容颜也鲜活了起来。 宋勇宠溺地拍拍妹子的肩膀,柔声说道:“天儿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从明儿起,我让你嫂子教你些女孩子该会的东西……”顿了顿,又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那些个绣花什么的,自有丫头替你做,看看就成,别累着自己……”说着又觉不妥,妹子年纪尚小,能懂什么,还是亲自嘱咐夫人两句,让她教的时候宽泛些别拘束了妹子才好,想着这些,便唤了门外的丫头送小姐回房,“早些歇息,不需担心,都有大哥呢!” “嗯!”宋红英重重地点头,大哥的话,向来算数,既然答应了她,就必然能够办成,一想到要嫁给沈大哥,宋红英羞红了脸颊,不好意思地捂着脸跑出了书房。 宋勇打开前窗宠溺地目送含羞而逃的妹子,直到她转过花树,看不见了身影才关了窗户,在书案后的官帽椅上坐下。 “爷,夫人跟前儿的嫣红姑娘来请爷回去歇息!”书房外的长随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低声禀报道。 宋勇神色莫名地看了地上的长随一眼,转而问道:“长兴,你跟了我几年了?”长兴虽没有跟着入了军籍,能在书房侍候,却也是他的心腹之人。 名唤长兴的长随当既跪下,叩了一个头,沉声说道:“小的从八岁上被爷从狼群里救下就一直跟随爷左右,至今已有是三年三个月零七天!” 宋勇闻言好似回味的喟叹道:“这么久了?你倒是记得清楚,家里可还有什么为难之事?” 长兴再叩首,感激的说道:“谢爷记挂,小的跟在爷身边,家里上下谁不给小的几分薄面,家里婆娘孩子都好。” “有孩子了?几岁了?我竟不知,连分贺礼都不曾给你!”宋勇颇有些遗憾的说道。 “些许小事,哪里值得爷分心的,小的家里的小子今年满五岁,比大少爷年长一岁。”长兴带着些受宠若惊的回道。 “嗯,那就进来,给嘉儿做个伴儿吧!”宋勇郑重的说道:“跟着认几个字,将来长大了或是给入军籍,或是给嘉儿做个长随,都是打小的情分,断不了!” “谢主子!”长兴重重的再叩首,磕得地上咚咚的响。 “嗯,”宋勇略点点头,站起身,低头看了地上的长兴一眼,温和地说道:“早些回去吧,和孩子也多聚聚,明天一早再过来!”说罢,就率先掀帘子出了书房牵了打着大红灯笼的嫣红的嫩滑的小手,往后院去了。 第三十三章 锁阳城虽是古城,然而,因着连年征战,城内建筑多偏向于粗犷简朴,整个城内最恢弘的宅院要数骠骑大将军府,三皇子虽然身份贵重,却是奉旨于军中历练,官不过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虽独领骁骑营,却也归于从一品彪骑大将军麾下,是以,三皇子的镇军大将军府也不过是一处三进的小院儿。 镇军大将军府里最大的一处院落便是前院,占了整个宅子的大半。 前院书房内,三皇子端坐在紫色檀木大案后面,大案两侧则依次坐着他的三大统领并一位 白面长髯年约五旬的文士,案下不远处,半跪着一人,身着灰色布衣,面相平平,一双平平无奇的眼眸被半垂的眼皮遮住了大半,抬首回话时,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此人名叫宋长兴,乃是从五品游击将军宋勇书房里的大厮,十三年前入了宋府便一直跟在宋勇身边,是他的心腹之一。” “吐口了么?”三皇子翻看着手中的信札,随口问了一句。 “是,”灰衣人的回答平平无奇,声调并无任何起伏,却平白的给人一种阴森之感:“刑房的兄弟用到第三道家伙的时候才吐的口,”这话一出,听得在座的的几人不由得面色一紧,见过郑静昕的刑房的人都知道,能挨到第三道刑具才吐口的都是硬骨头,为了主子的事,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必是精英之辈,这样的人,在宋家这样经营普通的低等人家,几乎算得上凤毛麟角,宋家能派出这样的人物,必然事关重大: “此行要去晋阳府辖下下元村沈家设计毁去沈将军原配妻子的名声。” 此话一出,书房内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在座的沈含章,大案左侧一长髯红脸大汉愤怒一掌几乎拍碎了身侧小几,气汹汹的破口骂道:“宋勇小儿,气煞我也!”说着‘噌’的站起身来,朝主位的三皇子抱拳一礼,大声说道:“将军,末将有事,去去就来!” 一礼之后,大手握紧腰间大刀,转身迈开大步就往外走! 沈含章并他下手的一个黑脸大汉齐齐的起身展臂将他拦住,那大汉怒瞪双眼,恼道:“你让开,老子要一刀砍了那厮的脑袋,为沈弟妹报仇雪恨!”无奈怎么也挣不开沈含章的手臂,不由得气恼非常,嚷道:“沈含章,你莫非真看上了那yin妇,要休了弟妹?你敢!老子不同意!” “黄大虎,你给我坐下!”沈含章觑了一眼上座的三皇子,低喝他一声,暗使内力和那 黑脸大汉张昭二人之力将黄大虎按回椅子上,并以眼神示意与他。 黄大虎虽天性易怒却也不是个鲁莽的,顺着沈含章的示意,瞄了一眼上座面沉如水的三皇子,一个激灵,乖乖地坐了回去,小媳妇一般的缩头坐在椅子上,不敢说话。 扫了一眼炸刺的黄大虎一眼,三皇子挥退了仍旧跪在地上的灰衣人,转而像那中年文士问道:“先生怎么看?” 那中年文士闻声起身,拱手一礼,缓声说道:“以某之见,沈将军倒不如顺势纳了那宋家小姐为妾,听闻宋勇父子极其宠爱于宋小姐,能为了她派出心腹前往晋阳府便说明了此事,我们若能利用这宋小姐摸清了宋家的脉络,倒也不亏了沈将军!” 说着笑看沈含章一眼,转而回座,丝毫不理会对面黄大虎的威胁的目光。 三皇子略一思索,扫了一眼炸刺得黄大虎,直到他缩了回去,才转头问沈含章道:“你什么打算?” 沈含章闻声正色跪拜于地上回到:“末将不能!” “是不愿,还是不能?”平平的声音里包含着无形的威压。 沈含章再拜叩首,硬声说道:“不愿也不能!”还有不敢,他是真不敢,上一辈子绣绣能烧了他大半个将军府,这辈子他再不敢有丝毫的闪失,上一世妻离子散的日子,他再不想过:“将军恕罪,末将只想接了妻儿团聚,不纳一妾!” 黄大虎闻声咧嘴笑无声地笑了起来,边笑着,还挑衅地看向对面的中年文士,被无视了也不恼,一张大嘴几乎咧到了耳根上。 “嗯,我知道了,下去吧!”三皇子略一思索之后,朝下座众人挥了挥手说道:“刘先生留下!” 沈含章三人躬身退出了书房。 一出了书房,黄大虎一把撸了沈含章到跟前,低声告诫道:“你若敢娶那jian人为妾,老子就不认你这个兄弟!” 沈含章伸手握住黄大虎撸着自己衣领的大手,一使内力拉开了他,仔细地拍了拍身上的褶皱,认真地说道:“我不会!”说完便自顾自地往外走去,顾不上鲁莽的兄弟,他在想三皇子究竟是什么打算,会不会允了他,什么时候能接了妻儿团聚,绣绣,有多少年未见了…… 黄大虎犹自不甘,张昭跟上来,扭头平静地说道:“含章说他不会,便不会,不是所有离家为将之人都背信弃义不顾发妻!” 说完再不管一下怔在当场的黄大虎,径直快走几步,赶上了前面的沈含章,边走,边走正视前方,平静地说道:“虎子这样是把你当作了自己兄弟!” 沈含章扭头看了张昭一眼,点头说道:“我知道。” 张昭继而说道:“他如此,并不是为那一箭!”半年前的那一场大战,沈含章不仅救下了陷入重围的三皇子,还救了黄大虎一命。 “我知道,因为我比他厉害!”黄大虎向来信服能打得过他的人,只不过这样的人除了三皇子殿下,军中只有沈含章一人。 张昭闻言一怔,继而笑道:“算是吧,”接着问他道:“你可知道他为何反应如此激烈?”激烈地反对兄弟纳妾,黄大虎算得上锁阳军中第一人。 沈含章闻言一怔,继而问道:“方便说么?” 张昭笑道:“他当你是兄弟!” 沈含章默然,点了点头,看向张昭。 “虎子的父亲也在这锁阳军中,是正六品昭武副卫” 沈含章闻言一愣,惊讶道:“黄副卫是大虎的父亲?” 张昭点点头,怅然地看向远处,接着说道:“黄副卫也是征夫出身,离家十三年毫无音讯,家里只当他已经战死,黄大娘以一介妇人之力,安葬公婆,抚育小叔儿子,积劳成疾,不过三十六岁便油尽灯枯而死,临终前仍不忘叮嘱儿子找到父亲,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着,他顿了顿,声调有些诡异的接着说道:“十二年前,虎子一路讨饭来到了锁阳城里。” 接下来的事,其实不必再说,熟悉的人,谁都知道,黄副卫的长子已经成家也在军中为一七品小校,黄夫人出身锁阳军户,父亲曾是军中从五品游击将军。 “是以,大虎一听说宋家姑娘倾慕于你就急了!”张昭叹了口气,不在多说,其实也不必多说。 沈含章沉默半响,他本不愿多说,毕竟是自己的私事,奈何牵连上了宋家,私事也变成了公事,不得不说。 张昭不等他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而说道:“接了弟妹过来也好,凡事有个照应,也省的音讯不通,两边牵挂,将军既点了头,必是有了计较的,且等着吧,兴许过不了几个月,弟妹和侄子们就接来了。” 沈含章闻言一笑,道:“承你吉言,但愿吧!” 因是沐休,不必回营,两人在街口分开,各自回府去了。 路过宋府,沈含章似带着怅然扭头看了一眼,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身负重伤,被抬入了宋府养伤,那莫名的流言应该就是宋勇的手笔了吧,只是那时宋家为何没有派人陷害绣绣?还是派了人,阴差阳错之下没有成功?也或者是宋家自认宋红英与他有救命之恩,无需多此一举? 沈含章不知,其中真相他虽未猜中,却也没差了多少,上一世,沈含章并未像这一世战前重生,因而先知一步,护着受伤的三皇子离营数十日,伤愈才回,而是受伤当日便被抬了回来,那时候,三皇子战死,锁阳军中的势力一面倒向另一方,空出许多位置,宋勇急于扩张自己的势力,虽然派人往沈家送了沈含章的死讯,还专门拨了银两给沈家,使计令姬氏再嫁他人,无奈,用人不当,来人昧了银两,另使了计策,四处宣扬姬氏美貌,令人多慕名往沈家提亲之后,就返回了锁阳城,却不想,姬氏立誓不嫁,在兄长姬秀才的保护之下,斥退了求亲之人,悉心抚育独子,直到沈含章亲自回乡,反叫宋家独女落得个做妾的下场。 回想起上一世,宋勇的手段,沈含章突然心下不安,几经斟酌,终于扭头大步往三皇子的将军府而去。 宋家能派遣一人,就能派第二个,三皇子虽派了人监视宋府,可宋家盘根错节,防不胜防,这一世,妻儿再不能有一丝的闪失,沈含章想要亲自回去一趟,接了妻儿来锁阳城,既能避开宋家的暗招,又能令宋红英知难而退,上一世,他与宋家再有龌蹉,暗斗频繁,宋红英终归是为他生育了一双儿女,想起那惨死于发妻之手的孩儿,沈含章虽不愿,却也真心是不敢纳妾,上一世因为恩情所迫,这一世,就各自安好吧,但愿他那一双儿女这一世能另投一户好人家。 “你真要如此?”此时,书房里只剩了他二人,三皇子斜靠在椅背上,说道:“其实,娶了宋家女也无不可,听闻宋勇父子极宠宋氏,必要时,或可一用,也未可知。” 沈含章一听这话,当即跪地叩拜说道:“末将不能,请将军恕罪!” 此事万万不能,上一世宋家的下场虽在他的谋划之中,有他的暗中帮手,可绣绣的那些个阴毒手段,到如今,他偶尔想起来,仍旧不寒而栗,更别提后来一把火烧了大半个将军府,爱妻葬身火海,清儿愤而远走,他落得个孤独终老的下场。 “真不能么?”三皇子好似不甘心地再问了一句,话音里带着诱惑,身子前倾,几乎趴在案上,仔细地看着沈含章,仿佛沈含章面上稍一松动,他就有奖赏一般。 沈含章再叩首,垂首沉声说道:“末将不能!” “唉!”三皇子失望地往后一靠,叹道:“也不知沈家弟妹何等模样,竟使得沈将军如此忠贞不渝!”说着话音一转,三皇子压着声音偷问道:“可是你卧榻之下画像上的样子?” 沈含章闻言一窒,抬头咬牙问道:“将军怎知末将的画像?”那是五年前绣绣亲笔画的自画像,还画了一副他的留在身边,也不知每日看了没有。 第三十四章 斜阳西下,日渐黄昏,沈含章一身臭汗下了擂台,他身后一十三个身着校尉武官服饰的壮汉呲牙咧嘴步履诡异地跟着下了校场。 紧走几步,沈含章住脚回身,锋利的眸光一一扫过一十三人。 一十三人在他刀锋一般的厉眸下,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站立当场,一个个倔强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敬畏……和服从。 沈含章眼眸里闪过了然,想要完全掌握骁骑营一队的三千骑兵十三校尉,只有服从和敬畏还远远不够,他要的是信服,从心里上的信任服从。 沈含章轻蔑地一笑,冷声说道:“还有不服的,每月逢十,擂台比武时候,尽可上,死伤不论,然,我定下的规矩,”说到‘规矩’二字,沈含章顿了顿,眼眸利剑一般,扫过十三人,接着一字一句的寒声说道:“校场上众军阵前公告过后,但有违抗,军法从事!” 十三人面上一整,再不敢有任何的轻视,肃声齐回道:“遵令!” 沈含章见此,略点点头,大步而去,一路出了营地,迎头碰上宋红英,想躲已是不及。 “沈大哥!”宋红英看见沈含章,眼前一亮,乳燕投林一般冲了过去。 沈含章身形斗转远远躲在了一边,有些头疼地看着没扑着人,失望之下撅起嘴巴还欲靠近的宋红英:“宋姑娘,请你自重!”面上虽做出不悦之色,到底心下尚有柔软,无论如何,上一世,红英陪在他身边十几年,若说半分情谊没有,那是骗鬼,可,取舍之间,他能舍弃的只会是宋红英,一时有些心软,就不免多说几句:“沈某谢过姑娘抬爱,只是,沈某已有妻儿,不预纳妾,还请见谅,再者,男女有别,姑娘如此到底有碍清誉,请勿再来!” “为什么?我都说了愿意做妾的!”宋红英瞬间红了眼眶,倔强地看着沈含章,为什么不答应?她长得不美么?比不过一介村姑么? 沈含章冷着脸,寒声说道:“锁阳风大,宋姑娘许是没有听清楚,沈某再说一次,沈某自有妻儿,不预纳妾,还请姑娘另择佳婿,放过沈某!” “凭什么?我不要!一个乡下婆……”子,能比得过我么?她有什么好?我比她强百倍,凭什么?宋红英眼眸里闪过一丝的疯狂,为什么?就是不能让她如愿?为什么? “宋姑娘慎言!内子贤良淑德,不是你能肆意辱骂的!”沈含章冷着脸,寒声喝断她尚未出口的恶言,刀锋一样的眼眸扫过有些疯狂的宋红英,不虞之色更盛,绣绣再如何,也不是她能出口辱骂的,无论是上一世还是今生,这一世,能回头,他只愿与妻子终老。 宋红英好似被他暴怒的样子吓到了,瑟缩了一下,有些委屈地看向沈含章。 沈含章着实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膈应到了,上一世的她竟是这等模样? 沈含章不再多说,几个起落,瞬息间已是几丈开外,转而不见了身影,宋红英恨恨地地跺了跺脚,发泄似的,朝着沈含章的方向大声嚷道:“我不要!”她就是要嫁给沈含章! “老沈!” “大成?”沈含章意外地看到闪身拦住他的鲁成,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校场才对,虽意外,倒也不多说什么,径自开了大门,请他进去。 “我就不进去了,有些话,出我口,入你耳,过了此刻,你只当未见过我!”鲁成隐身在暗处,小心地环视四周之后,压着声音说道。 沈含章闻言,慎重地点点头,看向鲁成,示意他有话请讲。 鲁成神色复杂地看了沈含章一眼,略有挣扎,却仍旧开了口:“专责军中家信的柳鹏飞是宋家的人,你去年年初到今天一共十三封家书,随书一百三十两银子俱都被宋勇截留,三天前宋家好像派出两拨人往晋阳府方向去了” “此话当真?”沈含章霎时变了脸色,十三封?他只往柳鹏飞处送了十二封信,三十两银子,另外一封,是托负给伤回家的同乡袍泽王有福的,莫非…… 鲁成了然地点点头,说道:“确实是十三封信,一百三十两银子!” “兄弟,多谢!”沈含章郑重地看了鲁成一眼,转身进了宅子,合上大门,片刻之后,一个灰色身影掠出了将军府,往三皇子府而去。 鲁成站在角落里,久久不动,知道隐隐看到飞掠而去的灰色身影,这才隐蔽地离开了隐身之处。 第三十五章 “你一定要回?”三皇子神色复杂地看向跪倒在地的沈含章。 “是!”沈含章回的干脆利落。 “你个混账!”三皇子突然暴怒的将手里抓着的已经沾满墨汁的湖笔砸向沈含章,喝骂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老子的骁骑营首领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虽侧头躲过了毛笔,可到底没敢明目张胆的躲闪,一滴浓黑的墨汁明晃晃地挂在了沈含章的眉心处,倒是像极了神龛上的二郎真君,落在两腮上的墨滴却生生的把个庄严肃穆的二郎神君生生的弄出三分有趣来,被暴怒的三皇子看到差点笑出声来,转而又怒上心头,强压着怒火,语重心长地劝他说道:“你才刚刚接任骁骑营统领,好容易才压服了十三校尉正是彻底收服一队的大好时候,这么一走好几个月,等你回来,还能做得统领么?想必嫂夫人也不愿你如此自毁前程吧?” 沈含章再拜叩首,重重地磕在地上,大声说道:“请将军恕罪!末将甘愿做一骁骑校尉,誓死守卫锁阳,驱除蛮夷!” “你!”三皇子抖着手指着地上跪着的沈含章气的说不出话来,随手抓起案上的物什狠狠地砸向沈含章,暴怒吼道:“滚!” 沈含章略一抬头却见砸过来的物什颇大,且是明黄颜色,就不敢像方才那般托大,顺手一抓,抄在手中,却是一纸圣旨,手抓出却见‘沈姬氏’三字,不由得展开一看,竟是圣上诰封绣绣为四品恭人的旨意,不由得大喜,大喜之下,翻身重又跪倒在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大声说道:“谢将军!” “滚滚滚!”三皇子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扭过头去,挥手让他滚蛋。 沈含章乐滋滋地捧着圣旨退出了三皇子的书房,快步往外走去,恨不能立时就飞回家去,把圣旨给绣绣看看,还有,凤冠霞帔呢?想要返回去问问,也好一并带回去给绣绣穿,上一世,他耗费十年功夫,斗倒了宋家才给妻子求来的霞帔,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就被绣绣一把火烧成了灰烬,这一世,应该不会如此了吧,沈含章想到此处甚至有些傲娇情绪,为夫这一次可没纳妾,绣绣你看到没? 几经犹豫,到底不敢回去,万一绣绣没烧,暴怒之下的将军一把火把他的凤冠霞帔给烧了怎么办?算了,等接了绣绣来锁阳,再跟他要,到那时候将军应该消气了吧? 绣绣,五年未见,你可还好?为夫着就要回去了! 远在晋阳府柳林镇的姬绣虹不妨狠狠打了两个喷嚏,炕上跟儿子玩耍的王雪莹见了,起哄道:“姐,打两个喷嚏定是有人思慕与你!” 姬绣虹佯怒嗔道:“休要胡说!”只是那羞红了的脸颊却泄露了她的心思。 “啊?!姐姐脸红了!”王雪莹眼尖的很,忙抱着流口水的儿子笑道:“阿宝,快看,姑姑害羞了,哈哈!” 八个月大的小宝儿长得白胖可爱,雪团儿一般,尚不会叫娘,却也恍惚懂得了大人的意思,见娘亲指着姑姑大笑,他也学着娘亲,白嫩的小爪子指着娘亲,叽哩哇啦一阵之后跟着咧着嘴大笑起来,流了他娘一胸脯的口水。 姬绣虹到底多活一世,脸皮子也厚实了不少,早先的羞涩之意早已消失无踪影,没好气地看着笑作一团的娘俩,起身拿了柔软的帕子给小侄儿擦去嘴巴上的口水,问道:“有那么好笑么?” 小儿蹬着小腿伸着胳膊求抱抱,嘴里仍边笑,边旧叽哩哇啦着,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姬绣虹嫂子怀里抱出侄子,笑着问他说道:“宝儿在跟姑姑说话么?” 姑侄俩笑眯眯的叽哩哇啦地各说各话,王雪莹拿了帕子擦了身上的口水,这才笑眯眯的问道:“姐,你觉着肖公子如何?” “嗯?”姬绣虹闻言回过头来,但见王雪莹两眼晶亮有神,笑眯眯地看着她,那脸上明晃晃地摆着‘我很好奇,你快告诉我吧!’几个大字,连着小宝儿也停了他的叽哩哇啦,学着娘亲的样子,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眨巴眨巴,看向姑姑。 姬绣虹抱着侄儿在炕沿上坐下,一边哄着他去抓炕桌上的拨浪鼓,一边不在意的随口问道:“什么怎么样?” 王雪莹不满地看向姐姐,“什么什么,什么怎么样……”额,好拗口,不对,差点被她绕住,连忙回到方才的问话,接着问道“就是肖公子啊?哥哥的同窗,肖公子,怎么样?” 姬绣虹认真地想了想,说道:“他呀,学问不错,不过比哥哥差了些,人长得也不错,嗯,不跟哥哥比的话。” “完了?”王雪莹极其不满,这就完了? “不完还要怎么样?”姬绣虹一边护着扶了炕桌站起来的侄子,一边头也不抬地反问一句。 “那不是……虽然比不上哥哥,可他还是不错啊,”王雪莹急的都有些要抓耳挠腮了,难道姐姐没看上?这可怎么办?她瞅着哥哥的那些个同窗没一个能比的上哥哥的,要给姐姐找一个比哥哥好的夫婿,好难啊,将就一下行不行?不行,不行,姐姐这么好,怎么能将就呢? “噗呲!”姬绣虹被王雪莹已经抓耳挠腮的动作逗笑了,笑着指给侄子看:“乖宝儿,快看,你娘学猴子呢!” 小家伙似懂非懂地顺着姑姑的手指看向娘亲,叽哩哇啦地笑起来。 王雪莹这下可不依了,忙整理妆容,一脸严肃地跟儿子说道:“乖宝儿,我是娘亲啊,可不是猴子,不能听姑姑的,知道么?” 姬绣虹被她那副认真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 第37章 “老头子,你看那肖公子怎么样?”姬老娘推了推身边看书的老伴儿。 “嗯,好!”姬老秀才随口夸道。 “这就是了,我也觉着不错,你说他配咱绣绣怎么样?”姬老娘美滋滋地说道。 “嗯,好!”姬老秀才头也不抬地说道。 姬老娘觉着不对,扭头一看,这个气啊,当下也不恼,接着问道:“你说把你嫁给他如何?” “嗯,好!”姬老秀才翻了一页说,接着说道。 “好你个头!”姬老娘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卷,恨恨地骂道:“成天看书,闺女的事你一点儿不操心,你嫁出去得了,我们娘几个过日子……”真不想要他了,这老东西! 姬老秀才被抢了书,回过味儿来,顿时哭笑不得的说道:“我嫁出去,这像话么?” 姬老娘骂着反问道:“一点不敢闺女的婚事,这像话么?” 姬老爹吵不过她,讪讪地回到:“哪里不操心了?闺女不是好好的么?” 姬老娘一听这话,霎时就红了眼眶,恨恨地用手里的书打了老头子几下,骂道:“闺女都二十一了,又是寡妇,不紧着点留意好的,都给人抢了去,闺女怎么办?” 姬老秀才这下不敢了,吹胡子瞪眼睛的说道:“哪年纪大了?寡妇咋了?寡妇那也是咱闺女,谁敢嫌弃她?” 姬老娘有种想要抽死这老头子的*,强压了怒火,跟他讲道理:“谁敢嫌弃咱闺女,老娘头一个不答应,可你不老了?”说着狠狠地拽了拽他越见黑亮的胡子,接着说道:“别觉着自己还年轻,你我都是快五十的人了,能不老?还是能不死?你死了,闺女咋办?孤独终老么?你就忍心?” 姬老爹迫于老婆子的威势,不敢回嘴,却又忍不住,小声嘟囔道:“什么五十,不是刚过四十么?书院里的老家伙们那才叫老呢!”姬老爹和儿子批注的书入了书院山长的眼,是以,前两日才特聘了姬老秀才做先生,给刚入学的孩童启蒙,老头子就带着外孙子一起进了书院。 “你!”姬老娘的手又痒了。 姬老秀才怕怕地躲了一下,这才正色地说道:“你想把咱闺女嫁给肖公子?” 姬老娘颇有些矜持道:“什么嫁不嫁的?”人家可没上门提亲! 姬老秀才不跟她争辩,转而说道:“他不合适咱闺女!” 姬老娘急了,恼道:“哪不合适了?怎么就不合适了?嫁他,我觉着委屈了咱闺女呢,就他年……” “是委屈!”姬老秀才接口说道。 姬老娘虽被打断了要出口的话,却有些讪讪的,“可闺女到底嫁过,还有清儿……”挑个好的,怕人家容不下小外孙子。 姬老秀才抬眼看老妻一眼,小心地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书之后,这才语重心长地跟她说道:“肖公子并不合适咱闺女,”眼看着老妻又恼了,忙安抚两下,接着说道:“你们只看到他长得一表人才,又是举人功名,和咱儿子一样,且是丧妻,只有一个小闺女,还没咱清儿大,”姬老娘点头,可不止这样,他还上无高堂,闺女只要嫁过去就能当家,接了清儿过去,一儿一女正好,过得两年,再生个一儿半女,前头的小闺女也长大了,哪里能记得是不是亲娘,跟一窝儿的没啥两样。 姬老秀才摇了摇头,说道:“你只知他丧妻,女儿年纪小,不记事,又父母早亡,却不知他与岳家来往密切,他岳家怜惜外孙女无人照看,常常遣了家中幺女前去照顾……” 姬老娘一听这话,连连摇头,说道:“这不成……”她闺女要真嫁过去,还不得跟前头的娘家打擂台么?这叫什么话,不成! “下回告诉云儿,别让那肖公子来家了!”省的瓜田李下的坏了闺女名声。 姬老秀才都有些哭笑不得了:“人家肖公子并未挑明要跟咱家求亲,咱也未说过要把闺女嫁给他,再则,人家来,也都是在前院儿,跟咱闺女并未碰过面,你这般急急的不让人来家”真的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姬老娘被他说的有些恼羞成怒,“行了,就你有理,不跟你说了,我去找许婶子说话去!”早干啥去了,存着心思不说,差点让她办了错事,耽误了闺女,个老东西! 这边王雪莹也碰了钉子,“你呀就别操心了,那肖公子并非良配!”好容易考了举人,大好前程尽在眼前,他岳家能轻易放过这个女婿另娶他人么?也不知爹娘兄嫂怎么个想法,她倒看着对面铁匠铺子里的鲁祥不错,虽长得丑了点,可脾气好,人老实,虽然年纪大了些,可尚未娶亲,上无高堂,下只有一个兄弟,年纪虽小,却已经能够跟着兄长打铁干活,看着也踏实,过的三五年给他娶房媳妇就能分出去另过,她也方便带着儿子和许祖母过去,再者他那铺子也不大,将来哥哥高中,或外放,或做京官,卖了铺子就能全家跟着去,跟哥哥住几年,恰好避开沈三郎,真真是十全十美的好婚事,姬绣虹觉着实在不错,怎么就提到肖公子了呢? “哦,我知道了,”以后一定睁大眼睛给姐姐找个更好的,可不能将就! 虽说只有再嫁才能彻底躲开沈家,姬绣虹却也不急,儿子还小,娘家日子简单亲热,对孩子也好,再者,按着上一世,沈三郎要回乡还得五年六年的功夫,她且有功夫好好的细细的挑一个好拿捏的再嫁,道那时儿子也十来岁,懂事了,正正好! 嫁人虽不急,赚钱却是耽误不得,兄长要科举入仕,儿子将来也要科考,哪一点都少不了花销。 一时小宝儿睡了,将孩子托付给姬老娘和许氏,姑嫂俩往铺子里去看看。 “主子,您看这样摆设可好?”孙莹莹将一方喜鹊登枝的盖头叠好,摆在柜台显眼处,令人一进铺子就能看到。 姬绣虹扭头看向柜台,随后点了点头说道:“就是这样,不错,以后就这么摆,人们也能看的真切,方便挑选!”赵晨风夫妇虽签了投靠文书,可到底相处日短,姬绣虹也不敢十分放心的把铺子交给他们,时常的过来看看,不过几天,她冷眼看着,这赵晨风夫妇却是两个支应买卖的好手,夫妇俩一主外,一主内,专门接待女客,倒是把个新开的喜铺弄得极为热闹,她先前准备的十来套嫁衣早已按着顺序,定了好几家出去,眼看着,倒是还需再做几套出来。 第三十七章 姬绣虹因要多做几套嫁衣出来,便嘱咐了赵晨风夫妇两句,和王雪莹相携出了铺子,往街上去了。 自从搬来柳林镇,一则孩子尚小,要吃奶,离不得手,二则,开了铺子,别的尚可买了来,预备赁出去的嫁衣却要自己做出来,虽说大多是小姑兼姐姐揽了去做,可她到底不好什么也不干,姑嫂俩直直做了大半个月才将将做出十来套衣裳,哪有功夫上街去逛? 今日能上街逛逛,王雪莹自然高兴,揽了小姑的手臂,姑嫂俩就上了街。 姬家喜铺在柳林镇的东街,虽也热闹,到底不如西街繁华,姑嫂逛完了东街又往西街逛去,直到了日头渐西,天将傍晚,挂着家里的奶娃娃,姑嫂俩才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意犹未尽的回了家。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提着不累么?”姑嫂俩久等不回,家里记挂,刚从书院回来的姬云帆还未进门就被姬老娘打发出去寻去,刚走几步就见着大包小包回来的姑嫂二人。 “哥哥,我买了你喜欢吃的红豆糕,可甜了!”王雪莹一见丈夫回来,也不管手里提着重物,撒腿就要跑过来显摆她买的东西。 姬云帆忙上前接过两人手里的东西,吃的,穿的,戴的,还有小宝儿玩的,零零碎碎包了两大包袱。足有二三十斤重。 “哥哥,有红豆糕,跟你买的一样,我买了好些呢!”丈夫接连两日因着课业繁忙都歇在了书房里,两日未曾亲近,想念的很,一时见到了,就忍不住要显摆她买的东西,丈夫最爱吃红豆糕,她买了好些,够他吃两日的,以后也要常买! 姬云帆宠溺地看了妻子一眼,温和地说道:“先回家,回家再看!” 说完再看向妹妹,有些埋怨地说道:“提这么重的东西,怎么不叫赵晨风送回来?自己提着不累么?”明显的,妹妹手里的这个包袱要比妻子的重,这么远的路走来,怎么受得了? 姬绣虹知道哥哥心疼自己,也不多说,笑着问道:“家里有喜事么?”午后俩人才出的门,也没见有什么事呀,怎么哥哥这般的高兴?一向深邃的眼睛里都带着笑,莫非是哥哥学业上有什么喜事么?今儿一大早就去了书院见先生,想必是有什么好消息。 姬云帆但笑不语。 姬绣虹又想到儿子,也不多纠缠,接着问道:“清儿今天没闹吧?” 儿子和外祖所在的蒙童班虽说也在阳山书院内,可只在阳山山脚下的一处院内,并不在山上主院内,小儿早就想去山上看看,昨儿晚上听说舅舅要去山上见先生,就粘上了舅舅,晚上都没回房,跟舅舅在书房睡了一宿,今儿一大早舅甥俩就出了门,傍晚才回,小儿才不过四岁,哥哥又是去见先生,姬绣虹只怕小儿嫌烦,闹了舅舅,惹得先生不快,本不答应他,还是姬云帆连说不碍事,姬老秀才也发了话,这才由了他,只愿儿子今天乖乖的,没闹了先生不快。 姬云帆听妹妹提到外甥,这才忍不住说出来,“清儿乖的很,先生还考较了他几句,让常带了他过去!” 今天他极为高兴,比自己中了举还要高兴,本来一进门就要宣布这个喜讯,可偏偏妻妹俩人不在家,老娘又担心不已,不等他进门就推了他出来寻找,见了妹妹本是想着路上说话不便,回家再说的,这时候见妹妹问到,哪里还忍得住。 哥哥话音里的夸赞和自豪溢于言表,姬绣虹听了大为惊讶,要知道她这兄长从十五岁中了秀才以后就日渐老成起来,便是去年中举也未见他如此喜形于色,也就是有了宝儿见他这般高兴了一回,过后又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清儿也不过是被先生夸赞几句而已,如何能令兄长如此? 姬云帆一见妹妹的脸色,便知她所想,极不雅观地抛给她一个白眼之后招呼一边为清儿得了夸奖傻乐的妻子:“好好走路!” 先生这是要收了小清儿入门呢,这么大的喜事,他能不高兴么?要知道王先生那是晋阳府里有名的大儒,门下弟子在朝为官的不知凡几,他也是秋试得了魁首,策论入了先生的眼,才能得先生指点文章,却并未能正儿八经的行了拜师礼,勉强算是先生的门下学生,却算不得正经弟子,可外甥小小年纪就入了先生的眼,看先生那意思,怕是动了收徒的念想,要知道先生在阳山执教三十年,真正行过拜师礼,收入门内的弟子也不过区区七个,虽不知这七人的身份,想来必是不凡,看先生的年纪,小清儿怕是最后一个,先生的关门弟子了,他能不兴奋么? 姬绣虹得了兄长的白眼,一时郁闷又好奇,也不多问,三人紧着回了家,姬老娘和许氏叔祖母已经收拾好晚饭,一家人团团围坐,用了晚饭,姬云帆才压着兴奋的声调,勉强平静地说了白天的事,当然着重地强调了王先生的大儒身份和渊博学识以及要收清儿入门下的可能。 姬老娘听了激动不已,抱着外孙心肝肉的连连夸赞,好似外孙已经进京中了进士老爷一般,连连说明儿要买些好菜庆贺一番。 许氏一介乡村老妇自然不懂,却也为清儿高兴,激动地跟着说道:“清儿如此出息,多亏了亲家和云帆的教导,将来也学他舅舅考个举人,他爹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血脉上,清儿虽跟姬家人亲近,可礼法上,到底是承了她家香火,虽然没有能力抚养曾孙,自己还得靠着姬家养老,但是该有的感激还是得说出来,不能寒了人家的心,可说着说着,竟不留心提到了去世的三郎。 说到三郎,许氏多少有些唏嘘,都在兴头上,也不敢扫了大家兴致,只得悄悄地抹了抹眼泪,细细地摩挲着曾孙儿的小脑瓜子,转而嘱咐他:“跟着外祖和舅舅好好学,到了先生那,得虚心,守礼,不可骄傲!” 姬家别人尚可,姬绣虹听到她提泉下有知的沈三郎,不免有些怪异,泉下的沈三郎这个时候大概满心满眼的全是宋红英,哪里想得起清儿是否出息,她的清儿有娘亲,有外祖,舅舅,将来还有个名满天下的先生,可不稀罕沈三郎这爹,不认也罢,就当他死了吧,不过是清明三炷香的事,不费什么功夫! 姬老秀才想起殉国的女婿,可惜了,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女儿回了娘家不说,唯一的儿子也过继了出去,竟落得个后继无人的下场,想起多年前那个背着一捆柴火也要在村塾窗外听两句的少年,不由得有些叹息,清明的时候也没让孩子给他爹上柱香,到底有些不忍,寻思着,七月十五,回去上坟的时候也带上清儿,去给他爹烧几张纸钱告诉一声,可不能真就断了女婿的香火。 姬绣虹若是知道父亲如此想法,怕是要大笑三声了,他的好女婿人家现在正美妾在怀,前程远大呢,如何就能断了香火! 此刻,姬绣虹口中娇妾在怀的沈三郎正在马背上颠簸呢,此次前去金阳招兵,是急行军,一日五百里,夜里过了戍是才能扎营歇息,天明不过卯时就要启程,星夜赶路,再过三五日就能到了晋阳府,抽空回去一趟,接了妻儿去锁阳,沈含章虽惯了满肚子的凉气,可心窝里却热乎无比,他要见到妻儿了! 可怜姬绣虹还满心的觉着讽刺呢,她若知道沈三郎提前回来,只怕便是跟岳家沾粘不断的肖公子也要先嫁了再说吧,不,最有可能的是强了铁匠铺子里打铁汉子鲁祥,紧着入了洞房再说,可惜,她没那预知的本事,在兄长单独问她将来的打算是,还有空害羞藏着掖着呢! 第三十八章 昨晚乍然听到那样的好消息,感慨万千,又听到许氏叔祖母提到沈三郎,一时走了神,直到第二日早上打发父亲和儿子去了书院,闲下来的时候,姬绣虹才想起来,还未问过哥哥,若是王先生要收清儿入门下的话,家里是不是得有所表示?不拘贵贱,总得尽了礼数,让先生知道自家的心意才好吧? 姬云帆放下手中的书卷,有些好笑地看着妹妹,昨晚见着妹妹神色平静,他还自哂亏得一向自认沉稳竟还不若妹妹稳重些,可谁知道她那是还懵着,没回神呢! “先生是真名士,不喜张扬,倒不需特意准备,下次再去时,做些家里吃的点心让清儿带些过去也就是了!”姬云帆如此说倒不是散漫随意不尊重先生,随手把家里吃的东西就带过去,而是因为妹妹手里有异宝,不敢轻易透漏,只有在做给家里人吃的东西里才敢稍加少许,却别样的美味,而且于身体大有益处,姬云帆深知家里吃食的好处,才做如是打算。 姬绣虹会意,不由得自豪道:“我那宝贝即便是王先生这样的大儒想必也是稀罕的!”京城的皇帝老爷也未必能得一滴半点的:“要不,我做的时候多加些进去?”先生吃的通体舒泰,也能教的更尽心些。 姬云帆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小儿气的妹妹,这般的没心眼,将来可如何是好,不过妹妹如此一说,倒提醒了他:“给先生的比咱们自家吃的再减一半!”事实上若不是因为存了和妹妹一样的心思,他是一点都不想加的,要知道,妹妹那神水,妻子吃了都能觉察,还跟他说过一回妹妹做的饭味道好,身子也舒坦,更何况是胸有丘壑的先生! “啊?”姬绣虹有些不明白哥哥的意思,既然送点心吃食就是为了能得先生的好,为啥又要减半?难道…… “嗯!”姬云帆点点头,看着妹妹严肃地说道:“减半或者更少,绝对不能多,”效果稍明显些,就怕先生察觉,这等事,即便是先生这样淡泊名利之人,也未必不会为此疯狂,毕竟,妹妹的宝贝太过诱人,历朝历代的皇帝又有几个能逃得过这般诱惑的? 事实上姬云帆自从知道妹妹的宝贝,又经家人验证过后,就从未安心过,每每千叮万嘱,犹自放心不下,免不了再叮嘱一遍:“绣绣,你记住了,无论何人,便是清儿,也不要透漏你那宝贝!任何时候都不要掉以轻心,无论何种情况都要以自保为主,切不可行那自己受伤外人得利的蠢事,须知,在亲人眼里,你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你可记住了?” 啊!又来了,姬绣虹心里哀叹兄长碎碎念,可到底不敢表露出来,只得老老实实的听着,听完还得表态让兄长放心:“哥哥放心,这件事除了哥哥谁都不知道,家里的吃食里也只是放了一滴,送给先生的吃食我只放半滴,绝不多放,他必然不会察觉的!” 姬云帆点点头,待要再说两句,姬绣虹已经聪明地转了话题: “这样就可以么?要不再送扇屏风?”到底是头一回上门,太过减薄了,兄长面上怕不好看,她刚刚做完了一件绣品,正是上一世琢磨出来的绣法,这一世的第一件成品,哥哥和父亲交口称赞过的,做成屏风想必是不错的,拿来送给先生虽不出众,也不至于怠慢了去。 “那倒不必,送些点心足够了,”姬云帆笑道,虽然相处不久,先生的为人却是深知的,性子颇有些不同,太过上赶着,他反倒不喜,就这么,寻常处着,反而会得了他的欢喜,是以,他去先生处,除了时常帮着师娘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也只是带些家常点心过去。 “先生说了什么时候让清儿行拜师礼了么?”姬绣虹恨不能现在就带了儿子过去,把这名分定准了,砸实诚了,顶着大儒王先生关门弟子的名分,将来便是和宋勇对上,也能多一份助力。 “绣绣,你在不安什么?”除了妹妹身负的异宝,姬云帆最担心的便是妹妹的情绪,去年冬月起,他就感觉到妹妹身上若隐若现的戾气,原以为是沈三郎离家日久,妹妹生活不易,或是在沈家受了委屈,后来沈三郎死讯传来,他还想着兴许是与沈三郎夫妻连心所致,为她担忧,却无法化解,直到她带着清儿离了沈家,渐渐的,才平和下来,可这不安又从何而来? 姬绣虹闻言一怔,一股莫名的酸涩袭上心头,哥哥竟然知道她的不安,竟然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可她不能说,对谁都不能说,也说不清楚,要让熟读经书视范缜的无神论者为圭臬的兄长相信他的妹妹重活一世,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其实她哪里知道,因为妹妹,她的兄长连‘夫妻连心’这类玄而又玄的东西都相信了。 见妹妹沉默不语,姬云帆叹了口气,也不逼迫于她,温和地说道:“绣绣,你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有爹爹,有娘亲,有嫂子,有侄儿,我们是一家人,无论如何都在一起的一家人!”你的苦,我们感同身受! 姬绣虹忙强笑道:“我哪有不安,只是怕清儿错过了这样的好先生,将来举业困难罢了!” 姬云帆恍然大悟,更加确信以前妹妹的不同是受了沈三郎殉国的影响,此时不安则是忧心儿子,不由得失笑道:“先生虽是当世大儒,清儿的天分却也不可多得,能拜入先生门下自然最好,即使不能拜师,能得先生指点学问也是大有裨益的,左右清儿还小,悉心教导,将来必有所成,再者还有父亲和我在,自会为他打算,你操的什么心啊?” 姬绣虹一想也是,她都能死而复生,身怀异宝,儿子自小聪颖,将来另有机缘也未可知,即便没有,能有这样的舅舅为他打算,又何尝不是大大的幸运,想到此处,不由得心情舒朗,有了说笑的心思:“我只是烦恼,若是清儿也拜在先生名下,那他与哥哥该如何称呼呢?”是叫师兄还是叫舅舅? 话一说完,姬绣虹怕哥哥反击,忙逃出了书房,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姬云帆哭笑不得,索性也不看书,出了书房,看儿子去。 “哥哥,宝儿的名字取好了没有啊?”王雪莹也很烦恼啊,儿子都快一岁了,连个大名都还没有,早知道随了她的意思就叫许婆婆取的名字:姬大壮多好,意思也好,还好写,将来入了学堂也能少挨两下手板,她当年因为不会写名字可没少挨爹爹的手板,现在想起来,手还火烧火燎的呢! 姬云帆顿时觉着此时回房不是明智之举,奈何手里抱着欢快地跟他说话的儿子,舍不得放手,只得故作高深的说道:“取名乃终身大事,大意不得,待我再想想,定给宝儿取个好名字!”天知道,他给儿子取的名字足足写了两大张纸,父亲没一个看中的,父亲取的,他又觉不好,父子俩从孩儿降生至今八个多月,硬是没选出一个合心意的名字,还是姬老娘下手快,在产房里就给小孙儿定下了乳名。 晚间,一家人吃晚饭时,姬绣虹随口问起儿子的学业,她真是随口一问,儿子才不过四岁,笔都握不住呢,只是日间在学堂里听外祖授课,课后跟着外祖念几句简单易懂的诗词罢了,哪里能叫做学业! “王夫子夸我背的好,外祖也说好,比舅舅还强!”小儿的语气极骄傲,学堂里三十人,只有他和昱翔兄得了先生的夸奖。 “王夫子?”大家惊讶道。 姬老秀才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不屑道:“什么王夫子,不过是个爱悔棋的糟老头子罢了,亏得你们这么夸他!”做了大半辈子教书先生,自认诲人不倦的老秀才昨个晚上就不乐意了,凭什么他亲自启蒙的自个外孙就得送给外人去教?今儿又知道儿子推崇的‘先生’竟是天天耍赖悔棋不倦的王老头子,这心里就更不得劲了,这老东西能有他教的好?为啥儿子女儿都是一副以成为那老头子的学生为自豪的德行?老子教的不好你能考中举人?个背祖忘本的混账东西,还要把他的乖外孙也送出去,有心想要发发脾气,可迫于身边老妻的眼神威胁,只得重重地哼了一声,埋头吃饭。 姬云帆三人惊了,‘爱悔棋的糟老头子?’父亲竟是认得王先生?听这口气,好似还熟的很? 姬老秀才傲娇了,只顾吃饭,不理这两个背师忘祖的混账,兄妹三人无奈地对视一眼,只得埋头吃饭。 姬老娘威胁地看了老头子一眼,不去管他,殷勤地给身边的许氏夹了一筷子她舍不得动的肉菜,笑道:“婶子多吃些,绣绣这个菜做的不错。” 许氏人老成精,顺着姬老娘的话,笑眯眯地说些别的,饭后,天色还早,姬老秀才背着手,傲娇地唤了儿女去书房训话。 姬云帆兄妹俩无奈地相视一眼,在王雪莹满是同情的目光下去了书房。 姬老秀才气儿正不顺,话也不多,只有两点,其一是:“绣绣觉着肖公子如何?”他虽不赞同,却也要问问女儿的意思,若真有这意愿,也好知道了,早些打消她的念头,毕竟,肖公子不是良人! 姬绣虹还以为要说儿子拜师的事儿呢,不妨问道这上头,倒也不藏掖,老实的说道:“肖公子虽不错,却不是良人!” 姬老秀才赞许地点点头,说道:“这话很是,你虽守寡,却也不必妄自菲薄,急于求成,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将来未必没有四角俱全之人!”在他心里,女儿那是样样都拔尖的闺女,这世上就没有只有配不上她的,没有她配不上的,定要给闺女选个好的才行。 姬云帆自然赞同,他虽与肖兄交好,却从未带他进过后院,正是如此打算,肖兄虽不错,前程也有,却不是妹妹的良人,在书院里,他也留心过,找到几个不错又合适的,只是人品方面还有待查证,总要挑出一个合适的:“此事,自有父亲和我,你不需操心。” 姬绣虹一听这话,就知道哥哥留了心,想必要在书院里留意了,心里着急,就带了出来。 姬云帆看出了些许苗头,不禁皱眉问道:“你有什么想法?”难道妹妹自己看中了谁?那是谁? 姬绣虹见哥哥问道,不禁想起了那鲁汉子打铁的模样,有些羞红了脸,扭捏的说道:“我……我觉着鲁祥不错!” 鲁祥?那是什么鬼? “就是咱们铺子对面铁匠铺子里的鲁祥。”人老实,好拿捏,不怕他对清儿不好。 铁匠铺子? 姬家父子就有些不好了,一个打铁的,竟敢肖想他闺女(妹子),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这般大胆,父子俩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危险的目光,只是正在害羞的姬家妹子没有看到罢了。 打定了主意,姬老秀才也不多纠结,此事暂且不议,转而说道第二点:“你快些,把宝儿的名字定下来,乖孙都八个多月了,连个名儿都没有,亏你还是举人,羞也不羞!” 姬云帆:“……” 第三十九章 朝廷又要抽丁,县老爷已经派下衙役皂隶前往各村镇里正处登录查验户籍,按户抽人,凡年满十八岁不过四十岁的青壮年,按户,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孤独子缓征。 里长敲钟,集齐了村民宣读了布告之后,整个下元村一片哗然。 五年前,下元村千余口人出丁一百五十余人,除了一瘸一拐要饭回来的二狗子,无一人生还,除了已经战死的沈家三郎,其余之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时隔五年,又要抽丁,像沈家这般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却因为儿子多,又要出人的人家,那是生生的让孩子去送死,其中之痛,钻心蚀骨,家里孩子刚刚长成躲过了上一次抽丁,这一次却躲不过的人家,却是惶恐至极,谁家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能舍得如此糟蹋,生离便是死别啊! 就有那家底子厚些的人家想要钻钻空子,寻到里正家里,商量着能不能拿银子顶人。 用银子买丁,是乡里历来就有的,按着往年的例,二十两银子顶一个壮丁。 家里能拿得出银子的或是能借得来的,都弄了银子往里正处走动去了,拿不出银子的,除了唉声叹气,流两汪眼泪,只能紧着忙着,借几个钱给孩子做两顿好的,赶两身儿厚实衣裳,这一走,还不知道要遭啥难呢! 沈家死了沈三郎,还剩下三个儿子,四郎去年已满十六岁,按着规定,三丁抽一,仍旧要出一个。 大郎家两个儿子,大的才不过十来岁,尚未成人,这一去,俩孩子将来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是不用指望了的,吴氏没有那个能耐。 二郎也不愿意,他虽老实,却也不是傻子,明摆着去送死的事儿,再傻也不能答应。 抽着带了墨点,表示要去的字条的四郎,若是去了边关,那刘家的亲事必定得黄,虽说下了聘,可到底没有娶回来,人家十里八乡都数得着的好闺女能十年八年的守着个生死未知的人? “老四不能去!”赵氏冷着脸,盘膝坐在炕上,也不看儿子媳妇们,存心耍赖,四郎是幺儿,从来最是受宠爱,平日里便是鸡蛋也比别个多吃一个,又能娶个能干的媳妇,沈家的将来全在他身上,要再去了这个儿子,这是要了沈家两老的命啊! 沈老头低垂着脑袋,虽没开口,却没反对,手心手背都是肉,去了谁他也心疼,索性不说话,由着他们撕撸去! 说好的抓阄,抓完了又反悔,大郎二郎也不乐意,到底是爹娘,不好张口,儿媳妇们却没这顾忌,没了当家的,她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过?她们娘家可没个当举人老爷的兄弟! 连氏是指望不上的,不见着她正看自己么,瞧那愁闷苦脸的样儿! 吴氏撇了撇嘴,话到嘴边又转了口:“娘,不若咱也拿银子顶数吧。”谁也不用去,公婆也不用舍不得老四了! 银子?哪有银子? 赵氏犯了难,她不想用银子顶上么?虽偏疼四郎,可老大老二哪一个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没了哪一个都疼,可家里哪里还拿得出银子! 吴氏眼珠一转在四郎和角落里缩着的小兰花身上扫过,呵呵一笑高兴地说道:“三弟妹走时不是给没过门的四弟妹和兰花都留了东西么?咱们再凑凑,也就差不多了吧?”那根金包银的簪子就值不少钱呢。 连氏一听这话,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大大的松了口气,跟着笑道:“就是,娘,咱用银子吧,去西北那就是送死,咱家已经没了三弟,可不能再去了!” 大郎二郎闻言也松了口气,活的好好的,谁愿意去送死?看看三郎,媳妇没了,连个后人都没有,人死如灯灭,啥也剩不下,百年之后连个惦念的后人都剩不下。 见儿子媳妇们一个个松了气,赵氏和沈老头苦着一张脸,吞了黄连一般,四儿媳妇那根银钗倒是没动呢,可闺女那根金包银的簪子却是早就当了银子,给刘家下了聘了,家里哪还有银子,满打满算也不过六七百钱。 吴氏见公婆这般模样,想着前些日子给刘家下的聘礼,心里恍惚明白了些,却不点破,跟着笑道:“兰花儿那跟簪子,媳妇虽没亲见,光听兰花说的样子也值七八两银子,给四弟妹那银钗听说也是实心儿的,怎么也值三四两银子,这就有了一大半,媳妇鸡屁股里抠银子,这些年也攒下二两碎银子,也添上,二弟妹,你那能凑多少出来?” 连氏见问她,迟疑着,去看二郎的眼色,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大着声音说道:“我没嫂子攒的多,只有一千八百七十六个钱。” 吴氏摆出当大的模样,笑着点头跟她说道:“还差一百二十四个钱就够二两银子,这个钱回头我去娘家借两个,给你补上。” 接着,吴氏对着炕上的公婆笑道:“这就有了四两,连上当东西的十二两就是十八两银子,还差二两,不拘是您二老给添进来,还是外头借去,都不难。”说着转头看向丈夫。 大郎冲着妻子略点点头,接口说道:“爹,娘,咱要凑银子还得紧着些,别等着人家走了,咱就是有银子也没出使去。” 吴氏紧跟着就笑道:“孩儿他爹,咱回去拿银子吧,紧着凑出来,也好早些送过去,划了咱家的名儿。” “二弟妹你们也快去拿了来,别耽搁了时辰,人家不收!”嘴里说着话,大郎两口子就出了正房。 “哎!这就去!”连氏肉疼的答应了,跟在丈夫身后出了正房。 从炕柜里头挖出装钱的木匣子,吴氏盘膝坐在炕上,打开匣子,将里面的大钱倒出来挨个数过,才不过一千八百七十二个钱,那空荡荡的匣子里就只剩了两个差不多二钱的银角子。 大郎肉疼地看着那一堆钱,一年才能攒几个钱?这两个银角子还是老三媳妇盖新房,买料的时候截下来的,这一去,可就啥也不剩了。 吴氏也心疼,可再疼银子也没人重要,把匣子里的两个银角子拿上,再数出一千六百个钱,用草绳穿了,一股脑推给丈夫,忍着肉疼,大方的说道:“一会儿拿给爹娘,财去人安乐,只要你好好的,银子没了,咱还能再挣!” 大郎被媳妇几句话说的心里热乎乎的,也不再心疼,揣了银子钱,就要往上房去。 “哎,回来,你急个啥,等一会儿,一会儿再去!”吴氏忙拦住丈夫,嗔了他一眼说道:“一会儿跟老二家一起去!” “哎!”大郎也不问缘由,反身又坐回了炕上,搂着媳妇重重的亲了一口,他是看明白了,这世上,只有自己个的媳妇儿子是亲的,爹娘都要靠后。 虽成亲十多年,可丈夫如此情谊外漏,除了新婚时候,还是是头一回,羞得脸上都带了红晕,两口子靠在一处,说些悄悄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姬氏留下的那两根值钱的物件:“你说三弟妹出手还真是阔绰,一出手就是十多两银子的东西,这要不是抽丁,都能再盖三间大瓦房了。”吴氏惦记那东西不是一天两天了,却也知道婆婆不能给了她,惦记也是白惦记,如今倒好,用了去,谁也别得,倒也公正。 大郎搂着媳妇随口说道:“上元村当铺的人不识货,你说要是送到县里的当铺能不能多当几分银子?”听说那东西值钱的很。 吴氏闻言冷笑一声,讽刺的说道:“哪还有什么东西,你当刘家的聘礼怎么来的?还不是当了兰花的簪子!” “啥?”大郎一听这话,立时就急了,“啥时候当的?”那可是大头,没了那根金包银的簪子,离二十两银子可就远了,“那咋办?”没银子就得出人,谁去?反正他是不能去! 吴氏冷笑道:“啥时候?我能知道?娘捂的严丝合缝的,谁能知道?” “那怎么办?去跟刘家要银子钱去”大郎急着下了炕就要往外去,不要回来,根本就凑不够二十两! “不用去!”吴氏这时候倒像个胸有成足的巾帼英雄,只见她,老神在在的的坐在炕上,把剩下的大钱一个一个的捡回匣子里,合上匣子,气定神闲的说道:“要要也是爹娘去要,你要去也成,那也得爹娘发了话,咱才能去不是?你怕啥,银子咱有,只不过不在咱家罢了,刘家可不是偷偷得了咱家银子的,那中间都有媒婆子看着呢,咱只要不娶她家闺女,他还能不给?不给咱告他去!” 大郎迟疑道:“咱爹娘能答应么?”为了给四郎娶刘家闺女,爹娘都能把三弟妹赶回娘家去,怎么肯去要银子。 吴氏闻言,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不答应那就让老四去西北,反正抓阄抓着的也是他!” 大郎愤愤的说道:“娘不会答应的!”到时候还是得他或者二弟去。 吴氏轻哼一声冷笑说道:“不答应也成啊,那就去借银子回来,咱交上了银子,既不用去西北,又能给四郎娶媳妇,多好!” 对啊!大郎恍然大悟,把姬家忘了,自家没银子,可姬家有啊,可……“姬家能给咱借么?”人家闺女都回了娘家,还能给借么? 吴氏势在必得的说道:“有清儿在,不借也得借,不借,就带叔祖母和清儿回来,咱沈家的人老住在人家姬家,算怎么回事?” 狗急了还跳墙呢,人被逼到了绝境,便也顾不得什么了,只要能让大郎不去西北,便是让人戳了脊梁骨,她也不怕! 第四十章 “要不,咱去刘家把银子要回来吧!”沈老头沉沉地叹了口气,这日子过的没奔头啊,好容易能给四郎娶个好媳妇,那闺女手巧,一年能赚不少银子呢,可惜了,沈家没福气啊! “可人家能全给咱退回来么?”赵氏也犯了愁,那根簪子才当了十二两银子,当初她想着兰花委屈,就另花了一两银子给闺女另买了一根,剩下的十一两银子除了给刘家七两下聘,剩下的零零碎碎已经用去一两多,如今她手里的银子,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两挂零。 “那也得去问问呢,”沈老头急道,儿媳妇再好,也比不过儿子们,总的应了急,才有功夫再说其他的。 “就是都要回来也不够啊,咱还能去哪借去?”好几两银子的差头呢,赵氏既发愁又不甘心,刘家那闺女,她费了多大劲才说成的呀,这银子一要回来么,指定不能成了,哎呦,可惜了了,她的四郎啥时候才能娶上个像样的媳妇啊。 “还差多少?”沈老头低垂着脑袋,声音有些沉重,没有来的生了悔意,三儿媳妇的事上,自己做的不地道,让村里人戳了脊梁骨,这都半年了,他也没好往村里去,钱差的不多还能舍了老脸借借。 “那根银钗是实心儿的,能有四五两,家里的,再加上从刘家要回来的有十来两,还有老大和老二家的四两,也差不离够了……” 赵氏掰着手指头算账算着算着,又心疼起来,抹着眼泪,数落道:“这银子要是要回来,咱这儿媳妇可娶不成了,”即便以后攒了钱给儿子另娶一个,也比不过刘家闺女,“白瞎了那好院子,整整两间青砖大瓦房呢……”青砖大瓦房? 赵氏眼前一亮,兴兴头头的说道:“要不咱找姬家借借吧?”姬家那是举人老爷家,能缺了银子?二十两银子看着不少,可在人家眼里可不值什么。 沈老头抬头看了一眼老妻,突然觉着脸上烧的慌,“还去?上次去看人脸色看的还不够?” 赵氏也想起了上次的事儿,心里打鼓,就有些犹豫,三儿媳妇那老娘客真是厉害,笑眯眯的就能堵得你说不出话来,她可不想再去。 “哪咋办?”说到底,赵氏还是不愿意绝了刘家这门亲,刘家闺女,那可真是好闺女,只要娶回来,不敢往大了说,三打五年的功夫,给四郎挣下四五亩好地不在话下。 “娘,要不,咱把三弟妹留下的箱柜卖了吧?”吴氏心里冷笑,却也不得不出主意,谁叫自家公婆瞻前顾后,啥都想要,又啥都不想舍,既然脸皮子值钱,那就卖东西呗,咋也得早早凑够了银子,万一过了时辰,人家衙役大人上门提人咋办? “那个能卖上钱去?”赵氏眼前闪过亮光,她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三儿媳妇那俩屋子摆设箱柜当初做的时候可没少花银子。 “咋还不卖个四五两银子?”吴氏笑道,回头让娘家爹娘找个人也过来买两件,给兄弟娶亲的时候使,这可都是好木料,又是张木匠的手艺,自己做去哪一件不得六七百钱,这个么,出上二三百钱顶顶够了。 那还差着好几两呢,赵氏掰着手指头算过一遍,还是不够啊! “要不把兰花和四郎那两件衣裳也当了吧?”吴氏试探着说道,家里能当银子的东西不多,也就是这几年三弟妹给两老两小做的几身衣裳,最值钱的就属给兰花及笄的衣裳和四郎的喜服,怎么也能当个几百钱。 这话一出,沈老头和赵氏还未开口,角落里,小兰花心疼的抽噎起来。 沈老头心疼闺女,却也不好说儿媳妇什么,闷不吭声,脸色却极不好看。 赵氏心疼地看了一眼哭鼻子的小闺女,狠狠地剜了吴氏一眼,略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 四郎却不干了,猛地站起身来,冲着大嫂嚷道:“凭什么当兰花的衣裳?就一件衣裳你也惦记她的?你当嫂子的给过她点啥,就这么惦记她的东西?”他放在身侧的一双拳头捏的死紧,若不是念在父母皆在,她又是长嫂,非一拳打死这个搅家精不可! 四郎刚站起身时,吴氏不防,吓了一大跳,瑟缩着躲了一下,待看他外强中干不敢动手时,不由得冷笑一声,大声说道:“你打,你打,有本事打死我,出去也让人看看,沈家四郎为了不去西北,要打死亲嫂子,呜呜……” 说着说着想到自己攒了多年的二两银子,又委屈又心疼的呜呜哭起来,边哭边说:“我何苦惦记兰花的衣裳?若不是你抽了签,又做了缩头乌龟不想去,用得着全家凑银子么?我这当嫂子哪对不住你了?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十几年攒下的二两银子都给了你,还嫌不足……呜呜呜……真是没天理了……要逼死人啊……” 四郎的眼睛里能冒出火来,被她一番话激得大声喝道:“去就去!你不用在这恶心人,老子不要你的臭银子!” “放屁,都给老子坐回去!”沈老头见闹的不像了,一拍炕桌,大声喝道。 四郎梗着头,红着眼珠,硬是站着不动,这口气他实在咽不下去,刘家的什么闺女,再好,他也不娶了,不就是去西北么,三哥能去,他也能! 吴氏却被公公罕有的喝骂吓的缩了回去,也不敢再哭,躲在丈夫身后不敢吭气,当她愿意出头么?男人是儿子,不好顶撞父母,是兄长,不好跟兄弟争辩,老二两口子又是俩锯嘴的葫芦,当不得用,她再不出头,就只能能眼瞅着男人跟老三一般去西北送死了! 沈老头严厉地看向倔强的四郎,直到他低了头,坐了回去,瞥了一眼儿子媳妇们,这才沉声说道:“兰花的衣裳不能动!”说着安抚地看了一眼红着鼻头的小闺女,接着说道:“孩子他娘,你把西小院的房契给我!” “啥?你要卖西小院?”赵氏愕然,再怎样为难,她也没想过要动西小院,那可是青砖大瓦的屋子,她一辈子都没住过那么好的屋子,给四郎娶亲用的:“我不答应!” 吴氏的眼眸里闪过不虞,她也不愿意答应,房子放在哪,即便是给四郎住,那也是大家伙的,人人有份,可这一卖出去,就啥都没了! “唉!”沈老头沉沉地看着老妻,有些昏花的老眼里闪过不舍,声音也不由得缓了下来,“不是卖,是当,等咱攒够了银子再赎回来!” 赵氏不信,那房子里里外外三儿媳妇可花了不少银子呢,多少年才能攒够啊? 沈老头定定地看着老妻,他打定了主意当房子,得赶紧了结了这桩事,迟了……迟了就怕儿子们离了心,家不成家…… 赵氏到底拗不过丈夫,极不情愿地开了炕柜,歪着脖子,探着手,在里面掏了半响,摸出个掉了漆的小木盒子来,盒子上还挂着把小铜锁,赵氏搂着盒子,又挪屁股,往旁边的炕柜里掏了半响,摸出一把小小的钥匙,背着人打开了木盒子,心疼的抖着手,从里面拣出一张契纸来,却是当初姬绣虹交出来的房契。 沈老头小心地接过房契,打开看了看,虽不认得字,却也认得出西小院儿的房契,细细地叠好,贴身放进衣兜里,用手攥了,对着老妻说道:“我这就去当铺拿银子,你把家里的银子归拢归拢,下午就送过去吧!”也省的一个个乌眼鸡似得,个个恨不能生吃了爹娘的肉! 说完也不看儿子儿媳们,下了炕就往外走去,想着上元村路远,疾走几步,刚出大门,不妨迎面撞上一人,也不知穿的是啥,生铁一样硬,撞的他脑袋发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住,眩晕中,却好似听到有人叫爹! 第四十一章 “我的三郎啊!”沈老头昏昏沉沉中好似听到了三儿的声音,不由得悲从中来,想起了他死在西北的三儿。 “爹!三郎不孝,回来看您了!”沈三郎跪倒在地,扶着暮气沉沉的老父,早已是泪流满面。 三郎?沈老头回过神来,颤抖着手,扯着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他那三郎孩儿么,嘴唇抖了抖,哽咽着说道:“儿啊,你回来了?” 眼泪又模糊了眼睛,沈老头伸出手去,想要摸摸他的三郎孩儿,恰在这时,天上被云彩遮住的太阳露出脸来,一道明晃晃的阳光恰恰照在沈三郎带着盔甲的脸上,银色的头盔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沈老头泪眼朦胧中,仿佛看见他的三儿被那阳光晒化了一般,忙一个闪身,挡住了照在儿子身上的阳光,往墙根背阴处推他,嘴里哆嗦着念叨着:“儿啊,快么,往墙根儿躲,这将晌午的日头毒,躲着些,爹,这就回去给你拿伞……” 说着沈老头摇摇晃晃的就往院子跑去,本来想喊孩他娘送把伞来,猛然想到,儿子们都在屋里呢,正当年的汉子们,阳气重,可别吓坏了他的三儿。 屋里众人正忙着数银子呢,哪里顾得上去而复返的沈老头,伞呢?伞放哪了? 沈老头在院子里转了半圈,其实家里哪有伞,雨大的时候披个草蓑子,雨小的时候直接淋着,整个下元村里就没见谁家买过伞。 不对,沈老头恍惚中,眼前一亮,三儿媳妇有把油纸伞,对,三儿媳妇有。 沈含章沈三郎有些疑惑地站在大门口,不大敢进去,爹跑去给他拿伞,莫不是他这般远处归来之人要打着伞回家才好? 身为武将,半生杀人无数的沈含章本是不信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可死了都能再活过来,可由不得他不信。 唉,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依着父亲,倒也无妨,只是这腹中饥渴难耐,打马奔驰二百多里,急着回家也没顾得上吃饭歇息,这一路走来,累倒也不累,只是嗓子干的能冒出烟来,一会打着伞进去,吃的暂且不提,水却是要先灌一瓢才好。 不一会,沈老头从昔日三儿媳妇的屋子里翻出一把破了洞的油纸伞出来,一看儿子正晒在太阳底下,顿时吓得三魂去了七魄,三步两步就跑了过来,撑起伞给儿子遮在头顶上、 破了洞的油纸伞下,沈老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儿子的身上,还好,还好,没有晒着哪,儿子还全乎着呢。 “爹,咱打着伞能回了吧?”沈三郎急着回去,却也想依着规矩,别气着父亲。 “能,能,能,咱回去,儿啊,跟爹回去。三郎儿啊,跟爹回家了……!”沈老头牵着儿子的手,嘴里念叨着,就往回走。 沈含章不明就里地跟在父亲身边,头上的油纸伞打的太低,伞架是不是得就要勾住他的头发,不得不弯着腰走路:“爹,我饿了,有吃的没?”先不叫绣绣,一会给她个惊喜,还有清儿,他从未见过清儿四岁时候的模样。 “啊?”沈老头茫然地回过头来,看了看仍旧好好的儿子,忙连连点头说道:“有,有,在厨房,爹给你拿去!”说着,一手撑着伞,一手拉着儿子,仔仔细细地将他藏在伞下,往厨房走去。 推开厨房的门,因为窗户狭小,昏昏暗暗的倒是对三儿好,不怕被晒着,“儿啊,进去吧,爹给你弄饭吃!” 沈三郎渴得嗓子冒烟,也不推脱,径直进了厨房,拿了水瓢舀了满满一瓢冷水就是猛灌。 沈老头扔了伞,跟着进了厨房,一见儿子灌冷水,忙上前拦住:“儿啊,你别急,爹给你做些热的,”掀开锅盖,里面只剩了两个糠饼子,沈老头极不满意,絮絮叨叨的说道:“儿啊,爹给你做面条吃,咱吃面条,不吃糠饼子!” 沈三郎可不管这个,他在锁阳城里什么没吃过?还怕几个糠饼子? “不用,爹,我吃这个就行!”沈三郎喝了一气水,终于解了渴,却因着空腹灌进不少凉水,咕噜噜地想着,却也空的慌,见锅里的几个饼子,大手一伸,拿起一个直接就那么啃起来,不过三口两口,巴掌大的糠饼子就已经下了肚,这会沈老头醒过神来,阻止他再拿下一个饼子:“爹给你热热,锅里还有半碗米汤,热热,配着吃才好!” “不用,爹,吃冷的就好!”他还记着垫了肚子好去见绣绣和儿子呢! 沈老头执拗着,定要去烧火,给儿子热饭,“儿啊,咱今儿先吃热的,等去了底下,你再吃冷的,成不?” 沈三郎伸向糠饼的大手一顿,不明白了,底下是哪啊?他过几日是要回锁阳,可那也不在地下啊! 沈老头拽了把柴火,颤巍巍的点了火,送进灶膛里,絮絮叨叨的话道:“爹给你立了冢,你也有了去处,赶明啊,爹再去接了清儿回来,给你见见,那是你儿子!” 拿着水瓢又舀了半瓢水,咕噜咕噜地喝水呢,冷不防被他爹的话吓得连水带气差点没给呛死。 “爹,儿子没死,活的好好的呢!”沈三郎放下水瓢,大声的说道,您儿子活生生的,可不是鬼,娘啊,怪不得又是往墙根儿推他,又是打着伞接他,闹半天以为他是鬼魂怕日头啊?还以为是啥规矩呢! “唉,活的,没死,爹知道!”沈老头继续往灶膛里一点一点的添柴,眼瞅着那肖火苗一点点的养大,再添硬柴,突然,手里拿着的一根手臂粗的硬柴脱了手,落在地上,沈老头满脸鼻涕眼泪的扭过身来,一把抓过儿子的手,细细的摩挲着:热的,是热的:“三儿活着,三儿活着,儿啊,你还活着,活着!” 沈老头哽咽的口不能言,死死地拉着儿子的手,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了嗓子眼里梗着的硬块愣是让他一声也发不出来,不知想到了什么,拉着儿子就出了厨房,站在院子里,试了几次,才使了劲儿,扯着嗓子喊道:“孩儿他娘……三……三儿回来了……活着……” 他以为是扯着嗓子嚎,其实那声音,小的很,不仔细听都听不到,屋子里正闹做一团的赵氏正和儿子们数钱的数钱,算账的算账,哪里能听到他的蚊子嗡嗡。 被父亲拉着手,沈三郎朝着自己屋子瞅了好几眼,也没见绣绣出来,莫不是在正房里,他倒是听到了声音。 “娘,不孝子三郎回来了!娘!”三郎见父亲哽咽难言,忙高声对着正房喊了一嗓子,说着,就扶着父亲进了正房,临进屋前,还特意扭头看了一眼自己房门,还没见绣绣出来,那就一定是在正房。 第四十二章 “娘,不孝儿三郎回来了!娘!” 这一声呼唤,仿若一道天雷,直直的劈在了正房内正在吵吵的众人头上。 待看到一身银甲,恍若天人一般扶着沈老头进来的沈三郎时候,赵氏‘嗷’地嚎了一嗓子,往后一仰,差一点倒在炕上。 在四郎的搀扶下,眼含着热泪,颤巍巍地来到儿子跟前,一把将儿子抱进怀里,放声痛哭:“我的三郎啊……你可回来了……想死娘了……呜呜……我的三郎啊……” 沈老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看着哭作一团的母子二人,脸上扯出欣慰的笑,他的三郎没死,活生生的回来了! 大郎几个也围在身边抹着眼泪:三弟回来了,没死! 一家人哭了好半响,才在众人的劝解下,渐渐的止了哭声,“娘,绣绣呢?” 赵氏正哭得高兴呢,猛然间,听他这一问,一下子僵住了,脸上闪过尴尬,不由得就看向老伴和儿子们求救。 沈老头低垂了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郎兄弟三个,吴氏妯娌俩,也都扭了脸。 兰花才不过十来岁,正抽噎着哭的欢实呢,她其实压根没记住这个三哥,三郎走的时候,她才不过四五岁,哪里记得住,可她知道三嫂,知道清儿,三哥回来了,三嫂和清儿是不是就业能回来了? 两个大孙儿出去疯玩还未回来,小的,话都说不利索,看着大家哭作一团,正高兴呢! 赵氏一个帮手没找见,面对着儿子灼灼的目光,一咬牙说了实话:“你媳妇带着清儿回娘家去了!” “回娘家?”沈三郎压下心底凭空升起的怪异和不安,“那爹娘稍坐,儿子去接她们娘俩回来,”顺便给丈人磕头问安。 赵氏连忙拉住儿子,紧张的说道:“儿啊,你丈人家不在村里了,你要去哪里寻去?” 不在村里?那在哪里?沈三郎的不安之意更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娘?” 赵氏见儿子如此,就有些赌气地说道:“你大舅哥当了举人老爷,人家举人家还能住在村里?早搬走了!” 举人?沈三郎心中平添几分诡异,上辈子没有这回事啊。 “那绣绣呢?搬去哪里了?我去找她!”沈三郎强压下这股带着莫名不安的怪异,直直的问道。 赵氏被逼无奈,恼羞成怒道:“我怎么知道,人家搬家还来告诉我不成?我不知道!” “爹!”沈三郎转头看向父亲。 沈老头抹了一把脸,有些抬不起头来,却又躲不过,强笑着解释道:“二狗子说你…那啥……”这个‘死’字是说不出口的,“家里还给你立了冢,”说起来,沈老头子这才想起来,忙吩咐儿子们说道:“大郎,你们赶紧去,去把三郎的冢给刨了,咱不要了!”给活人立冢可不是什么好事,要折寿呢! “爹,先别管什么冢不冢的,您告诉儿子,绣绣呢?搬去哪了?”沈三郎急切地打断父亲的话,心里的不安越发的浓重起来,莫不是……莫不是……绣绣她……他不敢想,不敢想……绣绣一定好好的,她还没烧他的将军府呢,还有好几十年的活头呢,咋就能……没事的,一定没事的,沈三郎有些胆怯,却强撑着看向父亲,无论如何,他要先找到绣绣! 沈老头被打断了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垂了头。 “大哥!” “二哥!” “老四!” 沈三郎挨个唤过兄弟们,可没一个人能回他一句,绣绣到底去了哪里。 一股无名的恐惧袭上心头,沈三郎环视着父母兄弟们,绣绣呢?不能出事的,不可 能……绣绣一定活着,她还没烧他的将军府呢,绣绣…… 四郎被压抑的的受不了了,猛地站出来,红着眼眶,不管不顾的说道:“你们不说,我说,三哥,我来说!” 终于,沈三郎好似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拉过老四,急切地说道:“你快说,你嫂子到底去哪了?” 话到嘴边,四郎犹豫了,实在说不出口,他能说爹娘以为你战死了,所以让三嫂回了娘家,还把小侄子过继给了叔祖母么? “你倒是说啊!”沈三郎急不可耐,一把抓住老四的领口就把他提了起来。 “哥……!”四郎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三郎……三郎……你松手……快松手……娘说……娘说!”赵氏慌得一把扑过来,抓住三儿的手,连连拍打着,让他放开四郎。 “娘,你告诉我,绣绣到底咋了?”三郎松开了手,扶着娘亲,哀求地说道,他内心的惶恐已到了极点,有些事不敢想,只希望着家人说出口的不是噩耗。 赵氏扭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干咳不已的四郎,心颤了一下,这才顶着儿子那吓人的目光小声说道:“那谁……都怪二狗子黑了心肝,非说你死了,娘就想着……也……也不能让你媳妇干守着啊……就……就让她回了娘家……以后也好再嫁”一家,后面这两个字,赵氏顶着儿子吃人的目光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绣绣在哪?我去找她回来!”沈三郎只想知道妻子在哪?就是再嫁了,他也要把她找回来。 “我不知道!”这回事真的不知道,赵氏摇摇头,只听说姬家搬走了,至于搬去哪里,真没听说过,她也没处问去。 “不对!是娘赶走了三嫂!”一个尖细的嗓音在角落里想起,沈三郎顺着声音,越过家人,往屋子里看去。 兰花满脸泪水的跑出来,站在哥哥面前,仰着脸,大声哭道:“四哥要娶嫂子,娘要三嫂的青砖大瓦房,就把嫂子赶走了,还把清儿给了叔祖母家,不让他在咱家了……哇……”话一说完,小丫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沈三郎努力地消化着小妹话里的意思,通红的双眸挨个看过满脸愧色的爹娘,兄弟,只觉内附一阵翻腾,‘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洒而出,高大的身躯原地晃了晃,再没有看他们一眼,决然地往门外走去,他要去找绣绣…… 第四十三章 开门做买卖讲究个什么?和气才能生财! 可柳林镇上大西街里唯一的铁匠铺子里的鲁祥越来越和气不起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三天前,鲁师傅接了位老员外要打个花锄的活。 要说这花锄,铺子就有打好的成品的,大大小小十来样,供人挑选,可那位老员外是个挑剔的,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哪一个都能挑出毛病来,不是趁手就是太轻了,好容易选到一把既不重又不轻的,老员外硬是扯着胡子嫌弃做的不精致,你说一个只值二十文钱的花锄能要多精致?一个往土里干活的东西,又不是妇人们头上插的钗环,弄得光闪闪的也不是那回事啊! 可老员外不乐意了,硬是要鲁祥现给他打一把既精致又趁手合用的花锄出来。 鲁祥一想,接了吧,啥东西还不是个做,开门做买卖,只有客人挑店家的,哪有店家挑客的道理,于是点了头,能做。 老员外又笑眯眯的跟他说价钱:你这成品要二十个钱一把,我要的精致些,自然得加钱,那就给你出二十二个钱吧。 鲁祥一听,这哪成啊,您这要求这么高,我少不得得要敲敲打打,慢工细活给你做仔细了,虽不费料,却要多用两倍的功夫。 老员外气呼呼的说他,你这后生,年纪轻轻的还怕出力气不成?就这么出点子力气还要钱,忒也奸滑了些,欺负我老人家年老不成,说着还极夸张地咳了好几下。边咳边拿眼去看他。 鲁祥无奈地应下了,算了,不过就是费些功夫,左右最近活也不多,多少也能挣几个钱,没亏了去。 老员外叮嘱了鲁祥两句用心做,定要的精致合用才好,之后又给了五个钱的定钱,这才施施然,笑眯眯的出了铁匠铺子。 鲁祥本着闲着也是闲着,总要让人满意才好,就把那只值二十二文钱的花锄尽量往仔细里做,最后还刷了一道黑漆,正正经经地给了老员外。 哪成想,那老员外接了花锄一看,当即就扔在了一边,随口挑出十八个毛病来,将那精工细做的花锄批的一无是处,还不如早先摆在柜台上的成品,鲁祥气不过就说,要不您在柜台上选一样也使得。 老员外吹胡子瞪眼睛的骂他待客不诚,从人之而为人一路讲到商者以诚信为本,直说得鲁祥皱着眉头,强忍着不耐点头承诺再帮他做一把更为精致合用的花锄,才算罢了,搁下一句‘用些做,我过两日再来。’之后,施施然,出了铁匠铺子。 恰在这时,对面双喜铺子里出来个年轻美妇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好似认得一般,看向铁匠铺子的眼眸里就隐隐带了笑意,老员外却摆了一副‘我不认识你’的模样,扭头不紧不慢地往南而去,直到出了西街,拐进一处巷子里,才停了下来。 “爹,女儿还当您不认识我呢!”姬绣虹看到不远处等着的父亲,故意笑他。 “大街上说话不便而已,什么认得不认得的,爹能不认得自己闺女?”姬老秀才斜了闺女一眼,这丫头! “那爹去铁匠铺子干啥?”姬绣虹笑眯眯的问道。 “你娘的花锄坏了,爹去打一把新的!”姬老秀才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铁匠铺子里的手艺不错定能给娘打一把合用的!”姬绣虹笑眯眯的边说边往回走,看爹的样子,也不像是对那鲁祥不满意,不是不满意,那就是还不错喽? 姬绣虹的心情很好,虽然离沈三郎回来还有几年的功夫,可到底不踏实,早些嫁了,才能安生,打铁铺子里的鲁祥就很不错,上无爹娘,下只有一个能干的兄弟,虽有个铺子,却只能温饱,将来清儿自有她养活,不必看他眼色,人又老实厚道,好拿捏,将来哥哥进京赶考,立时就能扔下铁匠铺子跟着进京,简直就是十全十美的好婚事,姬绣虹很看中鲁祥。 “不大好!”姬老秀才却不大满意那后生:“太过老实容易受人欺负。”就怕他撑不起门户,妻儿跟着受苦。 “除此之外呢?脾性如何?”姬云帆隐隐知道些妹妹的想法,人老实不是坏事,门户自有他撑着,只要待妹妹和清儿好,老实些也无妨碍。 “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后日我再去试试。”姬老秀才眼眸里闪过跃跃欲试,怎样才对女儿外孙好,老秀才腹中自有一套准则,既然女儿中意这打铁匠,他这当爹的总要给她相看好了才是,后日再去是嫌弃样式不好呢,还是嫌弃它分量轻重? “要不儿子去吧!”姬云帆有些不忍老父受累,再则,他也想亲自试试这鲁祥,一个打铁的粗人,在他心里远配不上蕙质兰心的妹妹,奈何妹妹愿意,他总要好好看看才是,若是能挑出毛病来,想必妹妹也不会强求。 “不用你,我去!”姬老秀才正玩儿的兴起,哪能舍得让给儿子去,连连摆手拒绝了他说道:“你专心你的功课,好好念书才是,这等事,交给爹去办!” 姬家人自以为无人知晓的试探早就落在了有心人眼里,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前头姬老娘婆媳上过心,同样得了王先生教导,与姬云帆做了同窗好友的肖公子。 这肖公子早年丧妻,只有一女,岳家虽有意嫁之以次女,奈何他一心科举,无意婚娶,当即拒绝了岳丈。 月前偶然见过姬家守寡的女儿之后,却上了心,有心求娶,却碍着岳家心思未绝,只得耐下性子,花些功夫,绝了岳家心思,才敢遣了媒人正正经经的上门提亲,谁曾想,这姬家竟然看中了个打铁的,一惊之下,当即一路小跑着回家正经收拾了些礼物,赶来姬家门上。 一敲开大门也不含糊,直接了当的就对着前来应门的姬云帆表明了来意:“姬兄,小弟自知冒昧,却也不可不提,恳请尊翁能将令妹嫁与小弟,小弟必待她如珠如宝,视清儿若亲子,绝不相负!” “你敢!” 姬云帆还未言语,就听得身后一声暴喝,只觉得身子一轻,就趴在了一丈开外的墙角处。 “三郎?!”姬云帆疑惑地看向眼前一身铠甲的前妹夫,不是死了么? “舅兄是我,我没死!”沈三郎可以一把将觊觎他媳妇的癞蛤蟆甩出去,摔他个七荤八素,却不敢在酒兄面前放肆,无论是前世今生,无论是校尉将军,他在舅兄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底下,一向只有吃瘪的份。 姬云帆眼眸里闪过一丝激动,瞬间又转为平静,转头看向远处墙角下一动不动的肖轻舟。 沈三郎虽然急切的想要见到妻儿,可到底不敢造次,见舅兄看向被他一把甩出去的家伙,带着些讨好的说道:“无妨,一时摔晕了而已,没有伤着肺腑!”他虽气急,手下也是留了分寸的,并不会把人摔死,只需卧床休息个十来八天便可,到那时,他早已接了妻儿往锁阳城去了。 话音才落,只见墙根下的肖轻舟脑袋动了动,接着干咳几声之后,就传出一声声低低的呻吟,显然,他摔的不轻。 “背上他,进来吧!”姬云帆看了一眼功力明显见长的前妹夫,径自提了脚边的几个礼盒回了院子。 沈三郎虽极不甘愿,到底不敢扔下他,又急着见妻儿,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裳提了起来,走出一步,想了想,又将他提起,俯身也不管他能否听见,用极地的声音在他耳边一字一句的轻轻说道:“那是我媳妇,一会进去,你若敢偷瞧一眼,老子杀了你!” 话一说完,手下传来一下轻轻的颤抖,沈三郎满意地看了一眼手里明显被吓住的家伙,迈开大步进了院子。 “舅舅,舅舅!是谁来了?”一个四五岁大小,长相极为肖似姬云帆的小儿从一侧小门里跑出来,抱着舅舅的推,悄悄地看向一手提人,紧紧跟在舅兄身后的沈三郎。 姬云帆略往后看了一眼,俯身一把将小儿抱在怀里,低声与他说着话,脚下不停,径直往后院而去。 那是他的儿子!沈三郎激动地看向舅兄怀里的小儿,那是他的儿子。 紧紧跟在舅兄身后,沈三郎激动的眼含热泪,嘴唇抖了抖,低低的喊了一声:“清儿!” 清儿正皱着眉头思考舅舅的问题,不妨听到有人喊他,扭头却见那个怪异的大叔都急哭了,不由心下不忍,用他稚嫩的嗓音问道:“大叔何事唤清儿?” 姬云帆加脚步从侧门进了后院。 沈三郎忙跟上给儿子一个大大的笑脸,走了几步,就要进门时候,又停了下来,低头看看手里碍眼的家伙,扭头看看四周,转身提着手里半死不活的肖公子往一处明显有人迹的房舍走去,到了,推开房门,一把将肖公子放在一把椅子上,也不管他歪歪斜斜是否会摔倒,转身大步出了屋子,就往内院而去。 “娘!” 小儿一声‘娘’喊的沈三郎定在了内院门口处,他定定地看着尚还年轻的妻子,上一世,几十年前好似已经忘却的记忆,渐渐的清晰起来,此时眼含微笑的绣绣比起新婚时候更加的好看,少了一份青涩,多了一份妩媚…… 看着小儿扑进娘亲的怀里,一手抱着娘亲的脖子,一手向他指来,嘴里说些什么,他耳边轰鸣作响,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他的妻儿都往这边看过来。 沈三郎激动的紧走几步,展开了双臂,要接住抱着儿子扑过来的妻子。 姬绣虹抱着儿子,笑眯眯的顺着儿子的小手去看儿子说的怪人,哥哥虽交友广泛,却极有分寸,她也好奇能进得了内院,让小儿口称奇怪的怪人究竟何等模样。 抬眼看去,姬绣虹满脸笑容僵在了脸上,什么怪人,这不是那天杀的沈三郎么?他怎么回来了? 姬绣虹一见沈三郎,不由抱着儿子的手臂一缩,看向沈三郎的眼眸里冒出火来。 沈三郎展开的双臂僵在了妻子冒火的眼眸了,他疑惑了,这一世并未纳妾啊,怎会如此? 第四十四章 “爹,娘,小婿回来了!”沈三郎当即跪下‘咚咚咚’给岳丈岳母磕了三个响头。 姬老秀才尚还撑得住,姬老娘却早已泪流满面,哽咽着,颤着手扶了女婿起来,连连说道:“好,好,好,回来就好,好孩子回来就好,饿了吧,娘给你做饭去,做饭去!”说着又回头看向抱着孩子一动不动的女儿,忙招着手叫她道:“绣啊,快,带你女婿回屋洗洗,歇会,娘做饭去!” 姬绣虹早已怒火冲天,哪里还管他洗不洗,累不累的,此刻,手中抱着的若不是儿子,而是一把尖刀,她都能捅了这天杀的,你不在锁阳城好好呆着陪你的宋红英,回来干啥? “绣儿?绣绣,这是咋了?”姬老娘有些着急,女婿刚回来,女儿可别是还记着婆家那点子恩怨吧?唉,也怨不得闺女,到底是沈家做事太过…… “三郎回来了?在哪呢?”原本在屋里歇着的许氏见院子里乱糟糟的,恍惚听了一句‘三郎’,恰好将将梦见了她那三郎侄孙,一时激动,鞋都未穿就跑了出来,嘴里连声问她的三郎侄孙。 “祖母,孙儿回来了!”沈三郎激动地看着许氏,倒地又是一磕头。 “呜呜……,是真的,是真的,我的三郎回来了,清儿有爹了。呜呜……”许氏抖着手摩挲着侄孙,呜呜地哭起来,原来最惦记她的就是这个侄孙,她又过继了清儿,原来觉着平常,可相处久了,就愈发的疼爱曾孙儿,每每听他讲同窗的爹爹怎样怎样时候那晶亮的小眼,就心疼他他他小小年纪便没了爹,能说道的只有舅舅和外祖,若是她的三郎孙儿还活着,小清儿必定也像他那些同窗一样,有爹爹陪着,整日里想着,便常常在梦里梦见三郎侄孙落魄着要回家,每每惊醒是一场空,这回却不是,她真真的摸到了。 “祖母,孙儿真的回来了!孙儿活着!”沈三郎眼含热泪地扶着许氏。 “好,好,好,快去,看看你媳妇,还有清儿,快去看看,你儿子!”许氏回过神来,一个劲地推他去看姬绣虹母女。 “对,对,对,婶子,咱俩去厨房做饭去,老头子,你来烧火……还有,云儿,莹莹,你们俩回屋去看看宝儿醒了没有,快,快去!”姬老娘连连推了众人该干啥干啥去,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了姬绣虹母子和刚刚擦干眼泪的沈三郎。 “绣绣!”沈三郎慢慢地往妻子身边靠了靠,想要抱抱她。 姬绣虹抱着儿子往后退了两步,皱着眉头嫌恶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沈三郎尚未听明白她的意思,只当她也以为他已经战死,含笑解释道:“我没死,活着回来了!” 姬绣虹眼神更恶(wu),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挨着各房门口偷偷漏出来那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到底没有跟他打起来,扭身抱着儿子回了自己屋子。 小儿趴朝后趴在娘亲肩膀上,怯怯地看着这个怪人,是爹爹么?他的爹爹是个好大力气的怪人?他也有爹爹了?! 沈三郎讪讪地跟在妻子身后进了屋子,见儿子在看他,忙笑着跟他说道:“清儿,我是爹!爹回来了!” 小儿不妨自己心中所想被人道破,张着一张小嘴,瞪着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这是他的儿子,沈三郎激动的伸出手去,想要抱抱他的清儿,上一世,第一次见到儿子时候,他已经十岁,一板一眼地护在绣绣身前,抿着嘴看着他,没叫一声爹,这一世,他想要儿子能叫一声‘爹’。 小儿抱着娘亲的脖子,看向沈三郎的小眼神里带着惊讶和疑惑,这是爹吗?好大啊! 沈三郎离家时才不过十九岁,原本就比姬云帆高一些,多年军营历练下来,越发的高大威猛起来,此刻又穿了一身亮银软甲,小儿看着自然是比舅舅要‘大’的多。 姬绣虹抱着孩子猛地转过身来,挡开了沈三郎伸过来的大手,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寒声问道:“沈含章,你不在锁阳城里陪你的小妾,回来做什么?” 这话一说,把个激动万分想要再续天伦的沈三郎吓着了。 他惊恐万分地看向妻子,那双憎恶的眼神何其的熟悉,上一世他整整看了十年,到死都不能忘记。 姬绣虹眼眸里闪过了然,她俯身将怀里的儿子放下,自己也蹲下来,跟他说道:“清儿乖,娘饿了,你去帮外祖母给娘亲做饭好不好?” 小儿有些不情愿,他虽小却也敏感地看出这怪人好像是他的爹爹,他也有爹了呢:“娘,他是爹么?” 姬绣虹有些心酸地看着满含期待地看着自己又有些扭捏害羞的儿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要告诉他真相么?告诉儿子,这虽然是你爹,你却不是他唯一的孩儿,他另有娇妾爱子,对于才不过四岁的儿子,她说不出口,她的儿子才不过四岁啊! 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姬绣虹恨不能一刀砍了沈含章,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各过各的不好么?我都已经要放过你们了,为什么要回来? 姬绣虹狠狠地看向沈三郎,若眼刀能杀人的话,此时的沈三郎想必早已血流成河,倒地不起。 沈三郎心下惶然,满满的蹲下身,大手一伸,抱过儿子,满是胡茬的大嘴亲了亲儿子白嫩的小脸,强压着酸涩,温声说道:“我是清儿的爹,爹回来了!” “沈含章,你敢!”姬绣虹恨不能撕了这畜生,为什么,为什么要…… 沈三郎定定地看了眼含恨意的妻子一眼,强抱起有些吓着,要缩回去的儿子,扭身出了房门。 “沈含章你干什么,放下我儿子!”姬绣虹气急败坏地赶上,扯住他。 沈三郎抱着儿子出了房门,蹲下,亲了亲他,闻声说道:“清儿去厨房帮外祖母给爹爹做饭可好?爹和娘说两句话就来陪清儿!” 小儿有些不舍地离了他的怀抱,清澈的眼眸看看这个自称是爹的怪人,再看看后面跟过来的娘亲,有些疑惑不知道该听谁的。 姬绣虹到底不忍说些什么,强笑道:“清儿去吧,娘,一会就来!” 小儿迟疑着,看了看爹娘,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扭小屁股,转身往厨房跑去。 见儿子进了厨房,姬绣虹冷着脸进了屋子,她不明白,这一世,他为什么回来,按着时间,不是应该在锁阳城准备着纳妾么?回来做什么? “沈含章,你到底回来做什么?帮你张罗着纳妾么?”姬绣虹气急败坏地骂道。 沈三郎身躯一阵,怔怔地看向妻子,深邃的眼眸里有震惊,有剧痛,有了然,是了,这就说得通了,这一切的不同都有了出处,绣绣同他一样,一样,又是无法挽回么? 不,不能,这一世不同了,不同了,能够挽回的!一定能! 第四十五章 “沈含章,你到底回来做什么?要我帮你张罗着纳妾么?”姬绣虹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不在西北纳你的妾,回来干啥?宋红英答应了么,你就回来!我都祝你娇妻美妾,儿孙满堂了,你还回来干什么?存心跟我过不去么?好容易重来一回,就不能让我安安生生的活一次? 沈三郎身躯一震,耳边除了那句‘纳妾’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木然地看向依旧年轻的妻子,她一如新婚时候的美丽容颜上挂着的毫不掩饰的嫌恶、厌恶几乎令他无法直视,不,不对,不该是这样,绣绣不该是这样的,这一世他并未纳妾,绣绣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沈三郎仿佛又坠入了前世那般的无边地狱,无尽的厌恶,无边的恨意,靠近不得,却又舍不得放手,只能日日活在无边地狱之中…… 沈三郎满含期待和欣喜的眼眸渐渐的转为暗淡,他怔怔地看着姬绣虹,满满的痛苦和绝望几乎要溢出眼眶蔓延开来,周身弥漫着的浓浓的悲痛几乎要淹没了所有,只除了姬绣虹一人。 她被吓到了,沈含章的眼神表情太过眼熟,上一世她看过了太多次,一开始还上过当,谁知才稍稍心软些,转头就会被他伤的体无完肤,一次,两次,……渐渐的,姬绣虹的心硬了,再不会为他所动,可那眼神和表情却像刻在了心里一般,无法忘记。 惊吓过后,便是一阵阵的后怕,老天爷这是瞎了眼么?凭什么沈含章这样的也能重活一回?姬绣虹恨不得指天大骂,凭什么啊?这世上有多少苦人?有多少悔不当初?你给谁不行,你把这样天大的机缘给沈含章?她这一年多来的处心积虑,步步算计,岂不成了笑话?凭什么?耍着她玩么? 姬绣虹恨不得指天骂地,生吃活剥了眼前的沈含章,眼瞅着爹都相看了鲁铁匠,并未有任何不满,再迟个小半年,她亲都成了,凭什么啊,你一出来就搅和了我的好事,不对,她嫁了儿子怎么办?姬绣虹恨恨地想,都说那蛮夷凶狠,叫她说也稀疏平常的很,就沈含章这样的,不就是从小跟着个瘸了腿,饭都吃不起的老镖师练了两天么?硬是让他全须全尾的活着回来了?你不是很厉害么?白担了个厉害的名儿,连个庄稼汉都奈何不了。 儿子怎么办?绝不能他让带走,沈含章将来必定要再娶,上一世,她自己看着都不能护得儿子周全,更何况如今,重活一世,她一定要护着儿子平安到老,一生幸福! 别看叔祖母整天笑眯眯的跟娘亲处的亲母女一般,她敢打包票,只要沈含章一句话,她一准儿带着儿子回下元村去,凭什么啊?她才是清儿的娘! “沈含章,你不会是回来抢我儿子的吧?”姬绣虹防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衡量着,看他这打扮,官职绝不低于四品,哥哥才不过是个举人,便是两年后中了进士,选了官,按着旧历,也需从七品慢慢的熬,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八年内,自家都不会是沈含章的对手,更何况,哥哥科举不易,自家根基浅薄,将来哥哥仕途必定艰难,投鼠忌器,她怎能利用哥哥去对付沈含章,万一伤了哥哥前途,她又如何对得住爹娘嫂嫂和那还在襁褓的侄儿? 想到这里,姬绣虹心底翻腾着,烦躁不已,若不是老天无眼,她早已算计好了的,先攒够了银子,两年后跟着哥哥进京,或是在京为官,最好是远远的派个穷地方,能躲过沈含章不说,争斗也少,哥哥也好做出些成绩,将来升迁也容易些,好好的一番打算就这么白费了,姬绣虹恨不得杀了这厮。 “清儿也是我儿子!”沈含章强忍着升腾而起的绝望,反驳她一句,突然见她变了脸色,心里一紧,忙又解释道:“我不会跟你抢儿子的!”永远都不会! 姬绣虹见他这么一句,立时便眉开眼笑的欢喜道:“你不跟我抢清儿对不对?哈,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就这么说定了,清儿和叔祖母以后还跟着我过,你放心,清儿既然过继给了叔祖母,我姬绣虹也不会反悔,无论何时,他都是沈家叔祖母名下的曾孙沈穆清,不会姓姬,叔祖母,我也会好生奉养她终老,你只管放心过自己的日子去,不必担心!”我们这一世各自安好,再不要相杀,你乏,我也累! “绣绣,我没纳妾,这一世只有你!”沈含章哪里听得这话,上一世再痛苦,他也从未想过要放她离开,更何况重活一世,得了先机,躲过了算计,他并未纳妾! 姬绣虹闻言当即变了脸,想到清儿,强忍着不悦,心平气和地跟他讲理:“沈含章,你纳不纳妾,跟我没关系的,哦,对了,有件事,想必你还不知道,年前,有人从西北回来,说是你死了,”说到这里,姬绣虹满脸的遗憾,怎么就没死了呢?莫非真是祸害遗千年么:“公婆要给四郎娶媳妇,偏他媳妇看中了我那房子,公公也是没办法,你也该体谅些,公婆做主,替你签了放妻书,先前的婚书也毁了,咱们两个如今该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才是,妾身这里祝你高官厚禄,娇妻美妾,儿孙满堂!”说着,姬绣虹含笑盈盈一拜之后,便摆出了送客的姿态,虽然知道不可能就这么容易的打发了沈含章,可还是不由得期盼着,沈含章能干脆地转身就走,再不来打扰她的生活。 姬绣虹字字如刀,沈三郎被她这番锥心之语和方才那明晃晃挂在脸上盼着他死的表情气的内腑一阵翻腾不已,隐隐的一股腥甜直冲入口中,怕吓着她,待要强压回去,可,她那毫不掩饰的的不耐却是那样的刺眼锥心,沈三郎悲怒交加之下,心思一转,他任由那股腥甜喷涌而出,然后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姬绣虹顿时傻眼…… 第四十六章 沈三郎口吐鲜血倒地不起,姬绣虹傻了眼,上一世没这回事啊?沈三郎什么时候这么容易死了?这……是……被……她气死的?就不能出了这大门再死?倒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啊,不得已,伸出脚尖踢了踢他,“哎,沈含章,快起来……别假装了……哎,醒醒……”难道是真的死了?这么容易? 不放心闺女,在外头偷听的姬老娘听着声音不对,忙推开门进来,待看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婿时,吓得腿都软了,抖着手,往他鼻息上探了探,有气!这才松了口气,又见闺女用脚去踢他,恨恨地地捶了她一下,一边用袖子擦去他嘴角的血迹,一边悄声骂道:“你这闺女,这是作甚?”耳听着外头又有脚步,忙拉了闺女蹲在女婿身边,扶起他的头,一边掐他人中,一边带着哭腔道:“三郎……女婿哎……你这是怎么了……” 许氏推门进来就看见侄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当时就吓得直哆嗦,姬老娘忙说有气,这才哭出声来,姬老秀才父子闻声赶来,才把倒地不起的沈三郎弄上了炕去,一时,又嚷着快去请大夫。 一家人正乱作一团的时候,推门歪歪斜斜的进来一人,见着姬老秀才倒头便是一拜,口称:“伯父在上,请受小侄一拜!” 一家人顿时安静了下来,有些不知所谓地看向来人,满身灰尘,衣帽歪斜,脸上略有青紫,仔细辨认,却是儿子的同窗好友肖公子,他来作甚?还进了后院? “咳,贤侄啊,快请起,请起,毋须多礼,”说着姬老秀才扶起了一拜不起,歪歪斜斜,几欲摔倒的肖公子,心道,没酒气啊,怎生如此模样:“今儿家里有事,就不多留贤侄说话了,明儿闲了,只管来家坐坐,云儿啊,快,送贤侄出去,顺便请大夫来!” 女婿倒地不起,姬老秀才忧心忡忡,哪里有功夫应付儿子同窗,三句两句便要打发了他,让儿子请大夫去! 姬云帆这才想被沈三郎一把甩出去的同窗,本以为志同道合,却不想他如此冒失唐突小妹,当时便心生不悦,碍着妹子名声,怕人传了闲话,才让沈三郎把他放在外院,却不想,沈三郎如此不济,这么快就让他醒了,还进了内院,忙去拉了他出去。 怎知那肖公子看着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倔强起来,力气却不小,一把推开姬云帆伸过来拉他的手,揉了揉尚还眩晕的头,正了正衣冠,对着几老秀才又是一拜,说道:“伯父在上,请受小侄一拜……” 姬老秀才忍着不耐,连连说好,说着还给儿子一个眼色:快,扶了他出去,女婿还躺在炕上人事不知呢,请大夫要紧! 姬云帆正要强拉了他出去,眼角却扫道炕上略动了动的身子,心思一转,手下就慢了两分。 那肖公子趁势躲开了姬云帆的手,接着就说道:“请恕小侄冒昧,”说着,他抬眼往四周扫了一眼,在不远处的姬绣虹脸上定了定,这才沉声说道:“小侄爹娘早丧,亡妻过世四年有余,唯有一女,尚还年幼,今冒昧前来求亲,冒犯了姬姑娘,还请姬老伯恕罪,小侄诚心求取,若能的伯父看中……小侄必不敢失礼,今日过后,定然恭恭敬敬请了官媒上门求亲……必定视清儿若己出……”说着还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炕上之人,这般暴虐,身子又差的人,姬家必定是看不上的,自己又比鲁铁匠强了不少,此番求娶,虽失礼了些,却还是有些把握的,大不了,多来几次,让姬家看到自己的诚意,想必不是难事,心思到处,肖公子越发的谦逊起来。 “放屁!”姬家人尚还惊讶于肖公子的提亲,又被炕上一声暴喝吓了好大一跳,只见原本躺在炕上不省人事的沈三郎正满脸杀气地看向肖公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觊觎老子的妻儿?” 说着,腾地下了炕,大手一抄,只见众人眼前一花,那肖公子早已飞出了门外,倒在不远处的墙根下,姬老秀才怕出了人命,忙拉住要跟出去的女婿:“三郎啊,你别冲动,闹出人命来,可不是耍的……” 沈三郎闻声,脸上杀气一收,转身,温声说道: “爹爹莫慌,小婿自有分寸,必然不会伤了他性命!”除了性命,别的他可不管,敢觊觎他沈含章的妻儿,不受些皮肉之苦,怎消他心头之恨! 话一说完,沈三郎大步出了房门,杀气腾腾的看着不远处墙角下躺着的肖公子,待要给他几拳,又怕伤了他性命,吓着岳家众人,到底还有些理智,沉声喝道:“滚!” 那肖公子被摔的骨头都快碎了,晕头转向中,回过味来,眼见着那凶神恶煞的又要过来,忙爬起身,歪歪斜斜的就要往门外跑去,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且先离了这里,再做打算! “慢着!”正要往外跑去,身后又是一声暴喝,肖公子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今日之事,老子若是在外头听到一丝的不妥,小心你的脑袋!”沈三郎虽不怕,可妻子名声要紧。 那肖公子冷冷地看了沈含章一眼,硬声说道:“肖某倾慕姬姑娘人品,才上门求娶,又怎会乱说坏了姑娘名声?”心里暗叹一声‘姬姑娘命苦!’歪歪斜斜地出了姬家。 沈含章一双铁拳捏的死紧,若非见他文弱不经打,必饱以老拳,给他一顿好打! 姬云帆冷笑一声,看着满身杀气的沈三郎,寒声说道:“妹夫逞的好官威,我妹子怕是无福消受了!” 恰在这时,许氏这回过神来,一路小跑着,来到侄孙的身边,带着哭腔,上下左右的摩挲着孙儿,生怕他还有个什么,又要晕倒,“好孩子,可还有哪不舒服,快去炕上躺着,一会让大夫好生看看,这可不是耍的……”直摸的沈三郎众目睽睽之下暗红了脸,不自在地说道:“祖母,孙儿无事,方才……方才……就是一时犯困,睡了过去,”话未说完,便听得门口一声冷哼,姬绣虹看向沈三郎的眼神能冒出火来:这天杀的,竟敢装死了! 沈三郎忙安抚了许氏叔祖母两句,有些不安地看向妻子。 姬绣虹冷笑道:“沈将军好计谋,好威风,我姬家地儿小,惹不起人命官司,也装不下您的官威,这就请吧!” 沈三郎闻言,抿了薄唇,目光灼热地看向妻子,沉声说道:“绣绣,先前装晕是我不对,可后来的事,我没错,”也不会认! 他并未做错,无论何人,敢觊觎他的妻儿,没有摔死他,已经是看在岳父舅兄的脸面上,手下留情了! 姬老秀才看看女儿女婿,摇了摇头,和老妻对视一眼,这才说道:“三郎回去歇着,绣绣,你也去,给你女婿收拾收拾,让他躺着,刚才那一下,摔的不轻,让他好好歇歇,其他人该干啥干啥去,云儿,你去跟肖公子解释清楚,方才的事,女婿一时冲动,还请他见谅,顺便请大夫来,给三郎瞧瞧!” 沈三郎臊得脸上*辣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讪讪的:“爹……我……”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装死这种事,打死不能再说,太没脸了! 姬老秀才摆了摆手,打断了女婿的解释,说道:“到底赶了这么远的路,还是让大夫看看,放心些,云儿快去!”女婿虽是装晕,可地上的血迹却不是假的,还是让大夫看看放心些,可别坐下啥病,反倒害了闺女,至于打肖公子那事,他也理解,男人么,不能没了血性,只是他若敢给闺女脸色瞧,他这老丈人也不是泥捏的,换个女婿,也不是啥大事! 姬云帆冷眼看了沈三郎一眼,虽然刚才的情境,是个男人都要恼,可方才竟敢摆脸色给妹妹看,当他姬家没人么? 事关妹妹的终身,他还要再看看,五年不见,这沈三郎到底还值不值得妹妹托付终身,若是不值,想要和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姬云帆安抚地看了妹妹一眼,转身出门去了。 姬绣虹冷哼一声,扭身进门去了。 姬家众人也识趣地各自走开,临走前,许氏想要嘱咐侄孙两句,碍着姬老娘,到底不好说些什么,只得跟着回了厨房,院子里只剩了沈三郎父子俩面面相觑,一时,姬老秀才又出劝他回房歇息之后,便牵了外孙的手进了厨房。 沈三郎抿了抿嘴,大步进了正房。 姬绣虹见他进来,无奈的说道:“沈含章,你到底要干什么?”装神弄鬼的,吓唬人么:“该说的话,我已说尽,实在无甚好说的,你回去吧,好好侍奉爹娘,再娶一房媳妇多好?何必要……” “绣绣,无论何时,你都是我的妻子,不会变!”沈三郎再不想听,大声打断了她将出口的锥心之语。 “你忘了么?”姬绣虹反问道:“沈三郎,你忘了么?我杀了你一双儿女,还毁了你的爱妾一家,这些你都忘了么?” 沈三郎闻言,脸色一变,深邃的目光直直的看向妻子,一字一句的说道:“绣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的,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吧,这一世再不会有……不会有宋红英和……和那两个孩子……不会再有……”既不会来到这世上,也就不算是你杀的了! 姬绣虹闻言冷笑,“那我的清儿呢?我的清儿受过的苦又怎么算?你该知道,我不会善罢甘休的!”即使重来一次,上一世,爱子丧命的锥心蚀骨的痛和仇恨,她仍旧不会忘,不能忘,只要再次遇上那些人,她仍旧不会手软,有些仇有些恨,即便是重来一次,尚未发生,也不会消散半分,只为他们曾动了她的珍宝,将来还有可能再动,而她,决不允许她的爱子再遭不测! “我会陪着你,不管你想要如何,都有我,你杀人,我帮你递刀,你害人,我帮你善后,绣绣,这一世,我绝不会负你!”沈三郎发誓一般的说道,“绣绣,你信我一次!这一世,一定不会的!” 姬绣虹冷眼看着沈三郎激动的神情,冷冷一笑,神色平静地说道:“怎么办?沈含章,我无法相信于你,怎么办?即便你说出花儿来,我也无法相信于你!” 沈三郎闻言大恸,绝望地看着妻子平静的眼神,他宁愿她赌咒发誓,撒泼骂人,也不要她如此平静地说出这般锥人心肝的话来。 姬绣虹无视他的悲恸,继续说道:“沈含章,放手吧,我们不可能的,你明知道我们再不可能,又何必强求呢?如此,只不过是将上一世的罪孽再重复一遍而已,何必呢,如此岂不可惜了上天赐予的大好机缘?放手吧,沈含章,没用的!” 沈含章被她的话刺得痛侧心扉,高大健壮的身躯,几不可见地晃了晃,怎会如此?重活一世,怎么又是如此? 痛苦和无边的绝望,染红了他的眼眶,两滴眼泪痛苦地溢出眼眶,顺着眼角慢慢流淌在他那粗糙中满带痛苦和绝望的脸颊,沈含章牙根紧咬,两颊抽动,他深深地看了故作平静,却满脸不耐的妻子一眼,沉声说道:“绣绣,除非我死,除非我死,你休想离开我的身边!”说着,再也不想呆在此处,转身便走。 “那你就去死!”姬绣虹气急败坏地低吼道,凭什么?凭什么…… 沈含章闻言,脚步一顿,紧接着,大步出了房门,不能急,他要想一想,绣绣一定会原谅他,一定会的! 第四十七章 沈三郎不知跟姬老秀才父子说了什么,就那么走了大家也没说什么。 姬绣虹更不可能去问,她巴不得沈含章是被她气跑了,直接回了西北,再不回来! 姬家人有午休的习惯,吃过午饭之后,就各自回房去了,姬绣虹也牵着儿子的手回了房间。 今天沈三郎回来的太过突然,她一时准备不及,此刻她只想赶紧打发儿子睡下之后好好静一静,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是哪里出了纰漏,沈含章若是走了还好,万一真的不肯放过她们娘俩,该如何应对,这都需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去做,能达到何等效果,会损失些什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想好了,才能付诸行动。 “娘!”清儿闷闷地叫了一声娘。 姬绣虹耐下心来,柔声问他:“清儿还不想睡么?” 小家伙看看娘亲,半响又地下了脑袋,闷闷地问道:“爹不喜欢清儿么?” “清儿为什么这样想?”姬绣虹的心一下都乱了,她的清儿啊! 小儿微垂着头,闷声说道:“他都没有抱我!”大伯每天都抱臭蛋哥哥,昱翔兄还骑过他爹的脖子,还说可高了,看得也远,都能看到街上大人们的头顶,虽然不知道大人们的头顶有什么好看的,可他还是想看看,以前没有爹,看不到,现在有爹了,爹却不喜欢他,小儿有些伤心和失望。 “你不是还有舅舅么?”爹就那么重要么?不要行不行?姬绣虹的嗓音有些干涩,她甚至不忍去看儿子的小脸,她重生以来,从未想过要和沈含章和好,从未! “舅舅是宝儿的爹,舅舅可喜欢宝儿了!”小儿说着红了眼眶,倔强地不让眼泪流下来,在眼泪控制不住,将要溢出的时候,偷偷地趁娘不注意飞快地用小手抹了一把,声音也小小的,闷闷的,他也要要爹,就像舅舅喜欢宝儿那样的爹,小儿认定了他的爹不喜欢他,心里委屈极了。 “舅舅不喜欢清儿么?”姬绣虹酸涩的不行,她再疼儿子,终究还是替代不了孩子的父亲,可兄长不是很疼他么? “可舅舅不是爹啊!”小儿有些固执的说道。 姬绣虹看着儿子这样,心里早已纠成了一团,纠的心肝都痛了,强忍着痛意,试探着问他:“那娘再给清儿找个爹行么?” 小儿哽咽着,有些不情愿,“这个爹不行么?”为什么要换是不是他真的不喜欢清儿,不想要清儿了? 姬绣虹强笑着说道:“换个喜欢清儿的爹啊!每天都能抱清儿,还能抱着清儿上街!” 小儿为难地抬头小声问道:“不换成么?”他还是不想换爹,爹为什么不喜欢他,他很乖啊,外公和先生都夸他懂事,读书好呢! “为什么呢?”姬绣虹已经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了,闷闷的,难过着,不甘着,为什么?她只是想要换个丈夫而已,就这么难么? “清儿喜欢爹!”小儿小小的声音好似怕被人听到一般,说着,更是羞红了小脸,爹爹那么高,那么大,像个大将军一样,跟舅舅和外公都不一样,他害羞着,小小的手指拧做一团,好似拧在姬绣虹的心上一般,直拧得鲜血淋淋,上一世,被她忽略的情境渐渐的清晰起来。 上一世,沈含章带着小妾,庶子女回来的时候,她的清儿已经快九岁,因着从小没爹,小儿一向寡言,懂事的跟个大人一般,见了儿女绕膝的沈含章也只是抿着嘴唇,跟在她的身边一言不发,更是没有叫过一声爹,再到后来,小儿更是像个刚刚展翅的雏鹰一般,时刻展开他那稚嫩的翅膀,想要将娘护在身下,仇视着她仇视的所有人,包括他本该亲近的父亲。 那时的她多么的可笑啊,就因为儿子是她生养长大的,就那么理所当然的将她被沈含章背叛誓言的痛强加在他那小小的肩膀上,理所当然的忽略了儿子看向那庶孽在沈含章膝头撒娇时候那羡慕的眼神,后来更是把她的仇恨强加在儿子身上,理所当然地让儿子仇视所有她仇视的人,让她的清儿小小年纪,从未真正开心过一日。 她凭什么那样对她的清儿?凭什么? 是她,是她姬绣虹亲手毁了自己的儿子,她罪不可恕,她只知道沉浸在自己的仇恨里,只知道拉着儿子一起仇恨,却不知,她的儿子才不过十来岁,还是个需要父亲的孩子,她亲手用她的仇恨毁了她的清儿! 姬绣虹只觉一颗心被划开一般,鲜血淋淋着地痛着,痛彻心扉,痛入骨髓,娘错了,娘 错了一世! 原来上天让她重活一世,却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她苦了一辈子的清儿啊! 此刻想通了一切的姬绣虹虔诚地感谢着上天,感谢上天能够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让她真正地挽回她的清儿! 姬绣虹温柔地笑了,笑看着闷闷的儿子,抬手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温柔地说道:“行啊,怎么不行,他就是清儿的爹啊!” “可他不喜欢清儿!”小儿有些记仇,爹都没有抱他,他也不想喜欢爹了! 姬绣虹莫名地笑道:“怎么会,爹最喜欢清儿了,他只是有事要出去,等再回来,一定会抱清儿的!”即便是不喜欢,娘也要他沈含章喜欢,喜欢娘的清儿,将娘的清儿爱若珍宝!沈含章,这是你欠我儿子的,既然赶你不走,那就不要走了! “爹会回来么?”小儿的话音里带着些期望和雀跃。 “会的,他还没抱过清儿呢,一定会回来的,快些睡吧,睡宝了才能等你爹回来!”姬绣虹温柔地拍哄着小儿睡觉,睡吧,睡醒了,娘就把你想要的爹给你带来! “嗯,娘也睡!”小儿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姬绣虹看着渐渐睡熟的儿子,一张原本温柔的眼眸里,锋芒毕露,带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第四十八章 姬绣虹看着渐渐睡熟的儿子,一张原本温柔的眼眸里,锋芒毕露,带着势在必得的光芒:沈含章,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几乎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去恨一个人,突然间,却要开始亲近他,姬绣虹虽下定了决心,为了儿子无论如何都要留住他,给儿子一个父慈母爱的家,可一颗心却渐生抗拒。 她不知道对着沈含章能不能让清儿感受到父母和睦,因为她只要一想起沈含章甚至只要一提这个名字便会不由自主的心生厌恶。 想起上一世,早已随着大仇得报渐渐消散的仇恨,厌恶,好似重回心间。 娘病的厉害,日日都要抓药煎药,爹和哥哥每日抄书到深夜,还是攒不够娘每日半两的老参,渐渐的,爹又添了咳疾,嫂子要打理整个家,还要侍候几乎便溺失禁的娘,禁不住累,溜掉了刚满三个月的孩子,更是添了下红的毛病。 连续好几年年成不好,沈家几乎就要揭不开锅了,小四又渐渐的大了,婆母赵氏不得已,连着儿媳妇做针线的钱都收了,一家子大小十几口紧衣缩食的过日子,给四郎攒钱娶媳妇。 姬绣虹起五更睡三更,点灯熬油地接绣活,丝毫不敢懈怠,要贴补家里的吃用,要贴补四郎娶亲,要贴补母亲的药钱……用钱处太多,姬绣虹几乎被压弯了腰。 十年里,姬老娘熬不住去了,姬老秀才一病不起,姬云帆夫妇七年无子。 沈家又添了一间土坯屋子,给四郎娶了媳妇成了家。 姬绣虹熬花了眼睛,早早的落下个迎风流泪的毛病,儿子小小年纪就早起捡柴,下地干活,十岁的孩子跟个小大人似的,能挑半担水,能背一捆柴火,会做饭,能洗衣,却生生的耽搁学业。 好容易,时来运转,盼回了做了武官的沈含章,沈家人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杀鸡宰猪的要给儿子接风洗尘。 姬绣虹也松了一口气,想起离家十年的良人,可还是离家时候的模样?模糊的铜镜里,姬绣虹黯淡于两鬓早生的华发,思索了许久,开了箱柜从最底下翻出唯一一套颜色鲜嫩的衣衫,顾不得秋日风寒,穿上了那年夏天里夫婿为她置办的衣衫,细细的梳了头发,插上一朵绒花,端详许久,才在门外热闹的恭喜声中出了房门,带着儿子,挤过前来贺喜的人群,去见一见归乡的良人,让他看看他们的儿子已经长成了大人。 只是,良人怀里的锦衣娇儿和他身侧的华服美人却刺痛了她,痛的鲜血淋淋,痛的肝肠寸断,姬绣虹在他们一家四口明晃晃的微笑中口吐鲜血,栽倒在地。 恨……她好恨呢,恨他离家丢下父母要她供养,恨她累赘缠身,无暇顾及娘亲,生生累得嫂子小产,兄长无后,恨他高官厚禄,十年无音信,恨他忘记誓言,纳妾生子,恨她年华早逝,再配不上威武英挺的他! 恨字一生,渐迷人眼,自此,她沉迷于怨恨,再容不得他近身,反将自己困在内院多年,因为几句挑拨的话,那不知所谓的骨气也傻傻的冒了出来,自此,她七年不用沈家一粥一饭,母子二人的饮食起居俱都是从那一针一线上来。 直到……直到清儿出了意外,她的恨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下来,虚与委蛇,逢迎巴结,阴私用尽,终于毁了宋红英的一双儿女,毁了沈含章的爱妾,毁了她爱妾的娘家,为她的清儿抱了仇…… 回想上一世,反倒是最后的几个月,她极尽享受之能事,散尽了沈家的家财,直至了无生趣,*而去。 想起上一世,好似又回到了那无边的恨意中,姬绣虹再无方才的豪情,她在胆怯,在厌恶,胆怯那样痛彻心扉,无边无际的恨,厌恶那样的勾心斗角的日子。 一股股不甘,渐至心头,几乎压抑不住…… 再三的将手里的针线放下,姬绣虹无神地看向窗外,天色渐晚,今日,沈含章不会来吧? 姬绣虹的心里涌出一阵阵的绝望,这样美好的生活,只有这一日了呀…… “娘!”一声稚嫩清脆的声音仿佛长空凤鸣一般击碎了姬绣虹满眼的绝望,她收起眼底的情绪,含笑看向玩的满身是汗的儿子,笑着问他:“去哪玩去了?看这一身的汗!” 小儿满脸兴奋的说道:“和舅舅上街去了!”小儿说着,将手里的糖人显摆给娘亲看:“娘,看,舅舅给我买的小猴子!那老爷爷会捏好多,还有小兔子,小狗,大刀关老爷,长矛张飞……好多好多,舅舅说下次逛街再买别的,不能贪多!” 姬绣虹抚着儿子的小脑袋,故作惊喜的说道:“还有么?娘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猴子呢!” 小儿得意的仰着脑袋笑道:“还坐在舅舅的脖子上,娘,那么多大人都没有清儿高!”他看到了大人们的头顶! 姬绣虹想象着,兄长一身文士服,肩上扛个小人,招摇过市,一时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 笑着,转身从炕柜子里拿出一套儿子的换洗衣裳,牵了他的手一边出门一边说道:“嗯,那下次还跟舅舅出门,让他扛着清儿去买糖人好不好?” “嗯,我与舅舅约定了,下次沐休去晋阳府逛逛,舅舅说,晋阳府捏糖人的老伯手艺比这个还好!”小儿看着手里的糖人做不满状,好似他手里的糖人真的很不好看一般,只是那晶亮的小眼睛泄露了他的小心思。 娘俩出了房门,姬绣虹嘱咐儿子抱着衣裳,她去厨房舀水,准备着给儿子洗个澡。 小儿抱着衣裳就往净房里跑,边跑边说道:“娘,男女授受不亲,清儿要跟舅舅一起洗,不用娘亲!” 姬绣虹听得净房里有声响,想来应该是兄长无疑,看着儿子小兔子一般的跑进净房,不由得一阵失笑,她的清儿啊,终于比上一世有了孩童模样。 **************************************************************** 重复内容: 姬绣虹看着渐渐睡熟的儿子,一张原本温柔的眼眸里,锋芒毕露,带着势在必得的光芒:沈含章,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几乎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去恨一个人,突然间,却要开始亲近他,姬绣虹虽下定了决心,为了儿子无论如何都要留住他,给儿子一个父慈母爱的家,可一颗心却渐生抗拒。 她不知道对着沈含章能不能让清儿感受到父母和睦,因为她只要一想起沈含章甚至只要一提这个名字便会不由自主的心生厌恶。 想起上一世,早已随着大仇得报渐渐消散的仇恨,厌恶,好似重回心间。 娘病的厉害,日日都要抓药煎药,爹和哥哥每日抄书到深夜,还是攒不够娘每日半两的老参,渐渐的,爹又添了咳疾,嫂子要打理整个家,还要侍候几乎便溺失禁的娘,禁不住累,溜掉了刚满三个月的孩子,更是添了下红的毛病。 连续好几年年成不好,沈家几乎就要揭不开锅了,小四又渐渐的大了,婆母赵氏不得已,连着儿媳妇做针线的钱都收了,一家子大小十几口紧衣缩食的过日子,给四郎攒钱娶媳妇。 姬绣虹起五更睡三更,点灯熬油地接绣活,丝毫不敢懈怠,要贴补家里的吃用,要贴补四郎娶亲,要贴补母亲的药钱……用钱处太多,姬绣虹几乎被压弯了腰。 十年里,姬老娘熬不住去了,姬老秀才一病不起,姬云帆夫妇七年无子。 沈家又添了一间土坯屋子,给四郎娶了媳妇成了家。 姬绣虹熬花了眼睛,早早的落下个迎风流泪的毛病,儿子小小年纪就早起捡柴,下地干活,十岁的孩子跟个小大人似的,能挑半担水,能背一捆柴火,会做饭,能洗衣,却生生的耽搁学业。 好容易,时来运转,盼回了做了武官的沈含章,沈家人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杀鸡宰猪的要给儿子接风洗尘。 姬绣虹看着渐渐睡熟的儿子,一张原本温柔的眼眸里,锋芒毕露,带着势在必得的光芒:沈含章,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几乎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去恨一个人,突然间,却要开始亲近他,姬绣虹虽下定了决心,为了儿子无论如何都要留住他,给儿子一个父慈母爱的家,可一颗心却渐生抗拒。 她不知道对着沈含章能不能让清儿感受到父母和睦,因为她只要一想起沈含章甚至只要一提这个名字便会不由自主的心生厌恶。 想起上一世,早已随着大仇得报渐渐消散的仇恨,厌恶,好似重回心间。 娘病的厉害,日日都要抓药煎药,爹和哥哥每日抄书到深夜,还是攒不够娘每日半两的老参,渐渐的,爹又添了咳疾,嫂子要打理整个家,还要侍候几乎便溺失禁的娘,禁不住累,溜掉了刚满三个月的孩子,更是添了下红的毛病。 连续好几年年成不好,沈家几乎就要揭不开锅了,小四又渐渐的大了,婆母赵氏不得已,连着儿媳妇做针线的钱都收了,一家子大小十几口紧衣缩食的过日子,给四郎攒钱娶媳妇。 姬绣虹起五更睡三更,点灯熬油地接绣活,丝毫不敢懈怠,要贴补家里的吃用,要贴补四郎娶亲,要贴补母亲的药钱……用钱处太多,姬绣虹几乎被压弯了腰。 第四十九章 晚饭做的异常丰盛,许氏只当是因为三郎回来,家里高兴所致,是以吃饭的时候还为三郎多说几句好话,见姬绣虹含笑不语,姬老娘也放下心来,一个劲儿招呼许氏,外孙过继给她已经是写了文书,告了祖宗的,三郎回来也不知会如何行事,只是为了闺女的将来,姬老娘有意无意的,就对许氏更加热情了两分。 一家人热闹地用饭,只有几云帆看着妹妹含笑的脸颊若有所思。 吃过晚饭,天色尚早,姬家人都搬了凳子在院子里听姬老秀才讲古,姬老秀才写的一笔好字,大半辈子的时光里,都在抄书,是以,看过的书籍极多,其中不乏一些小故事,再加上自己的杜撰衍生,讲出来的故事就极为丰富,有前朝正史,有英勇为国的巾帼女将也有奋勇杀敌的盖世英雄,间或的还有鬼怪狐仙,家长里短,无论什么样的故事都能说的生动之极,引人入胜,且能好些日子不重复,这是姬家人搬家以后形成的新爱好,每次晚饭后都要听几段儿,雷打不动,其拥护者以王雪莹和小清儿为首。 姬云帆听了两段之后就看向妹妹,说道:“绣绣,你来一下!”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跟爹娘长辈告了辞就去了书房。 唉!哥哥(舅舅)又要训姐姐(娘)了! 姬绣虹在一大一小两道同情的目光里去了书房。 “你不想跟沈三郎走!”熟知妹妹性格的姬云帆直接了当的问了出来。 姬绣虹刹时红了眼眶,鼻尖有些酸涩,她掩饰地垂了头,强笑道:“哪有,我只是……只是舍不得你们罢了!” “什么叫换个爹?”姬云帆脸色平静,神情闲适,好似兄妹家常聊天一般,一双眼眸却深邃非常,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原本心悦沈三郎的妹妹想要再嫁,联想起妹妹对付沈家人的手段,好似从前年冬天,就隐隐的有了迹象,姬云帆探究地看着妹妹。 “啊?”姬绣虹有些慌乱地看向哥哥,哥哥跟清儿套过话,怪不得,小儿下午玩的那般开心…… 看着妹妹的姬云帆了然地说道:“我视清儿若亲子,以前略有疏忽,以后再不会了!” 姬绣虹收敛了方才的惊讶慌乱,强笑道:“那你一定要教教沈含章,如何当爹!” 沈含章? 姬云帆更加的肯定了,名字虽是妹妹取得,她却从未如此连名带姓的叫过,多是唤他三郎! 姬云帆有些失望地说道:“你我兄妹二人从小相扶持着长大,我本以为我们能够如此到老,却不想,妹妹已经生分了!” 姬绣虹一听兄长这话,早就急了,忙起身急道:“哪有,哥哥,我们有!” “那能跟我说说么?你知道的,我和爹娘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无论何时何事!”姬云帆脸上的失望好似没有出现过一般,收敛的干干净净。 姬绣虹哪里不知兄长的用以,可还是无法接受兄长那句‘生分’有些自责,可前世的事儿真的能说么?又不是爹爹讲的狐仙鬼怪故事。 前尘往事,姬绣虹并不愿意说给兄长知道,虽说是以着怕人不信的名义,可连她身负的异宝,兄长都能面不改色地轻易接受,又有什么不能信的么? 她在害怕……害怕兄长知道。 上一世,自从大仇得报,*而亡,到前年冬里重生醒来,姬绣虹就想要放下过往的一切,和爹娘兄嫂,带着儿子好好的过日子,过的快快乐乐,再不烦恼。 可是,若是让一向护短的兄长知道她上一世经历过的事情…… 她不知道兄长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只愿兄长一生安乐,即便是参加科举,步入仕途,或有勾心斗角,官场倾扎,她只愿兄长能够专心仕途,凭借着自己的心智走出他该走的路,而不是为了她,一心算计,图谋报仇,那样的一辈子太苦,太累,其中心酸,她早已尝遍,又怎舍得兄长涉入? 可今日之事,若不说出原因,单看兄长的架势,怕是圆不过去了,从来想要瞒着家人,自己解决了,可她终究是低估了自己的对沈含章的厌恶,露出了破绽。 姬绣虹低头思索片刻,抬头释然一笑,说道:“是,我不愿意再跟他走!” 看着兄长脸上闪过了然,姬绣虹笑着说道:“他离家五年多,除了第二年来过一封信,之后再无音讯!”说着,她顿了顿,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讽然一笑,接着说道:“哥哥应该注意过他的服侍,那样的软甲,并非寻常之物,他的官阶定然不小!”说着,姬绣虹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敛了笑容,讽刺地说道:“西北与此,远隔万里,音讯难通,本事寻常事,可是,哥哥,这是对于那些无权无势,囊中羞涩的低等小官或是低阶士卒而言,朝廷自来厚待武官,像沈含章这般,往家中传一封书信又有何难?”说着她讽刺地笑了:“沈家的家境,他不知道么?怎地就不能捎封书信,寄一些银两回来?他就不怕他的爹娘俱都饿死么?” “哥哥,沈含章离家已有五年多,将近六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憨厚后生了!”姬绣虹低声说道。 “所以你设计过继清儿?离开沈家?”姬云帆并未完全相信,妹妹好似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般。 姬绣虹看着兄长笑道:“所以说我也不是什么好妻子,前年冬里,我就生了退意!想要回家,再不想替他供养父母!”这样的话,兄长能信么?她不知道! 第五十章 边城多战事,征夫檄文传。 何为哀鸣苦,十人九不还。 边城战事紧急,急需大量征夫,稍作训练,便要奔赴西北充入损失最大的步兵营,官府小吏迫于压力,渐渐的熄了从中捞钱的打算,下元村里,以银带征的人家都傻了眼,尤其好些卖了地的人家,当初急着卖地,被人趁势压了价,以不足平常一半的价格卖了出去,只为救下儿子,可……现如今……从里正处退回的银子经过层层扒皮,到手的不足原先的一半,儿子保不住,地也没了,只剩了手里的几个银子钱,只怕要坐吃山空了。 别家人财两空,绝望的相拥而泣的时候,村子西头的沈家一分不少的拿回了二十两银子。 沈家当初是当了房契换的银子,他家交银子交的晚,到了里正手里还未上缴就又下发下来,是以,到手的银子一分未短,赵氏又往里添了一百钱的利钱,沈老头去当铺赎回了契纸。 “拿回来也好,瞧老三那样子,是当了官儿的,有他去跟上头说说,必能免了咱家的差!”吴氏在一边笑着说道,这房子终是回来了,给四郎娶亲用去一间,即便他们不能住,自家大儿是长孙,将来娶亲必是能占一间的,也不算亏。 “三弟能帮忙么?”连氏有些迟疑地插嘴说道,都气的吐血了,还能回来? 吴氏闻言一窒,不悦地看了一眼弟妹,这话能说么?知道的说她一句人性木讷,不善言辞,不知道的,还为她跟公婆有仇呢,说话专往人肺管子里戳。 果然,吴氏看了一眼黑了脸的公婆,识趣地缩在丈夫身后,这时候再往回找补,晚了,她才不去碰钉子呢! 连氏向来极善趋吉避凶,话一说完,悄悄地瞅了一眼公婆的脸色,也跟着大嫂缩了回去,再不敢说话,看得吴氏直翻白眼。 “怎么不能帮忙?他就是当了县老爷,也不能不认爹娘!”赵氏寒着脸说道:“再等一日,要是明日他还不回来,老大,老二,你去访访,看他在哪,不认爹娘了是不?”赵氏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喊着,眼里就噙了眼泪,当她愿意么?要有一分奈何,谁愿意把好好的儿媳妇送回娘家,小孙子给了别人?爹娘再有不是,总是生养你一场,怎地就能那样走了,还吐了血,也不知是咋了,可看了大夫没有? “行了,瞎嚷嚷什么,他怎地就不认爹娘了?”沈老头瞪了一眼老妻,说话不走心啊,这样的话是能乱说的?以前听老人们讲古,说皇帝老爷最看重孝道,这当官儿的,不孝顺父母,让他知道了,撸官儿不说,还得下大狱,这话不管是真是假,都不可乱说,万一是真的呢?三儿在西北熬了五六年才能当个官儿,容易么?他们这做父母的,可不能拖了孩子的后腿,想到吐了好大一口血的儿子,沈老头脸上也带了担忧,吩咐儿子们说道:“大郎你去趟上元村,问问,看姬家搬去了哪里。”儿子许是在姬家,也不知身子咋样了,说着,他叹了口气,朝着儿子儿媳妇们摆了摆手,说道:“都忙去吧!” 待儿子媳妇们出了正房,赵氏才急急的问道:“这可咋办?三郎不会是真生咱们气了吧?”她其实不大敢见三儿的,实在是没脸,把儿子好好的家给拆散了,也不知三儿媳妇能不能跟着回来:“咱跟姬家签的契还管用么?”三儿媳妇离家可是签了契的,按理,三儿和三儿媳妇都不能使夫妻了,还能跟着三儿回来么? 沈老头瞥了一眼老妻,沉声说道:“我看三儿是当了官儿的,亲家再如何也才不过是个举人,再有两年才能考进士老爷当官儿,她不回来,上哪再找个官老爷嫁去?”等儿媳妇回来,俩家坐坐,把那契书毁了也就是了,却不是什么难事。 真正为难的是清儿,他三儿的独子,过继给了婶子,可不大容易能要回来:“明儿也别再等,让老大去问问,咱俩去一趟吧,婶子总在人家姬家住着,也不像回事,三郎脸上也不好看。” “那婶子能把清儿还给咱么?”赵氏迟疑着问道,当初若不是婶子强要,她也舍不得把乖孙过继出去,弄得三儿膝下连个儿女都没有。 “还啥还?都告了祖宗的,岂能儿戏?”沈老头瞪了老妻一眼,心里盘算着,若是不行,先把大儿家的臭蛋过到三儿名下,儿媳妇若是能生便生,若是不能,也算有后了,只是不知三儿可乐意不? 这边厢,吴氏也跟丈夫打着小算盘:“等老三回来,你主动提提,把咱家臭蛋子给他!”清儿是别想要回来了,都告了祖先的,叔祖母必不能放手,弟妹年纪渐大,即便是能生,养活长大也还得十五六年,先过继个儿子到膝下,到底踏实些,也是他们这当兄嫂的心疼弟弟。 “能行么?”大郎有些迟疑,若他是三弟,将来若是再无儿女还好些,若是有了自己的儿女,怎会厚待过继的侄儿?再不济,还有亲儿比着呢! “行不行的,也就是句话,总是咱们做兄嫂的意思!成了,咱臭蛋子也能当当官家少爷,若是不成,那还是咱儿子,你怕个什么?再怎样,咱也是他兄嫂,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怕啥?”吴氏瞥了一眼胆小的丈夫,接着说道:“清儿过继给了叔祖母,那是告了祖宗的,三郎官儿再大,也大不过祖宗去,再说,当初没去西北前,他最孝顺叔祖母,这会儿,当了官儿,即便是想要回清儿,也未必能张开那口!”臭蛋长得最像他三叔,三郎看着也欢喜些。 另一边二郎两口子想的就简单的多了,连氏对公爹的话深信不疑,三弟必是当了官儿的,哪怕是气的吐了血,也不能记恨爹娘! “当家的,你说官老爷一年能挣多少钱?”肯定不少! “怎么也得二十两银子吧?”二郎大胆地猜了个数,他去过一趟晋阳府,那城里的贵人们都穿的细布衣裳,吃的是大白馒头,天天下馆子,没有二十两银子,可不够吃! “这么多?”连氏惊呆了,说话都有些结巴:“那……那……还不……不得给爹娘盖几间大瓦房啊?”也不需多盖,只要三间,脸上弟妹那两间就是五间,兄弟四个再加上爹娘,正好一人一间! “那还用说?肯定得盖!”三弟妹娘家兄弟中个举人老爷,都得搬去府城享福,自家兄弟可是官老爷,还能让爹娘住个土坯房子?说不得,还能天天大白馒头呢! 第五十一章 朝廷征夫令早已下达,令各县府按着户籍集齐征夫,造册之后着专人送往临时军营待命! 下元村的里正挨个通知了村里要出丁的人家,有甚说的,赶紧说,有甚想吃的,紧着给他做点,吃饱了歇息好了,明儿五更都在村中铜钟下集合,一起送往县衙,这就要离乡了…… 天将傍晚,本该是炊烟四起,孩童玩闹,热热闹闹的下元村笼罩着淡淡的愁,悄无人烟的街上,间或有红着眼眶,强打了精神抱着些借来的细粮匆匆而过,紧着些,给儿子(丈夫)再做顿好的,饱饱的上路。 村西头的沈家打从里正离开就乱成了一锅粥:三郎那次一走再未回来,这已经是最后的期限,难道真要送四郎去那西北送死? 为啥非得是四郎? 这可是沈家向来的规矩,三郎那会就是抓阄走的,这次四郎抓住了,他不去,让谁去?沈老头老两口若是敢提换人,别说俩儿子和儿媳妇们如何,便是小孙子孙女们哭都能把他们哭死,一家之主又如何,众怒难犯! “三郎真的回来过?”别是做梦呢吧? 实在不怪赵氏有这么一问,沈三郎从遇上沈老头,到跟着他进门,到吐血离家前后不足一刻钟,也就是喝碗茶的功夫,除了地上那几滴血,啥也没留下,而且一去不回。 大郎兄弟几个倒是去县里寻了一遭,可上一次卖菜遭抢,实在是怕了,干净衣裳根本不敢上身,专门穿了下地干活的衣裳,打扮的破破烂烂叫花子一般的进了城,倒是没人抢了,可还未张口询问,路上行人看着他们的装束早早地就捂了鼻子躲开,做小买卖的,嫌他们腌臜,怕脏了吃食,臭了东西,远远的就赶他们走,不走?踹你两脚你走不走?也有那好些人,远远的掷一两个铜板过来让他们买馍吃。 兄弟仨街上啥也没问出来,有心去衙门问问,三弟(哥)好歹是个官儿,县老爷必是知道的,可到了大门口被那威严大气的石狮子吓得硬是没敢进去,灰溜溜的回了家。 儿子们没出息,沈老头也是不敢去的,卖菜那回,差点教人打死,在老人家的心里,那城里住的都是恶人,动则就要人命,可是不敢去,儿子们没找着,只能等,等三郎自己回来,他便是再大的官儿,还能不认爹娘?皇帝老爷也不能饶他! “要不去姬家看看?”吴氏小声的说道,三郎和三弟妹那样好,三郎走时又气成那样,保不准就去了姬家。 “你知道姬家在哪?”大郎没好气的问道,要知道姬家在哪,人家去的可是晋阳府,离着二百多里地呢,先别说找着找不着的话,这一去得几天?就是真找着了,老四说不定都去了西北了,管啥用? “呜呜呜……哎呀,天爷……我的四郎啊……你的命咋就这么哭啊……”赵氏真是没法子了,只会哭,鼻涕眼泪的都下来了,她的老四还没留个后啊! “唉……”沈老头捂了脑袋靠墙坐在炕上,那,满是老茧和裂纹的粗糙大手挡在满布皱纹,被太阳晒得黑红的老脸上,半响顺着那刀刻一般的纹路上渐渐的浸出水来,征夫一事愁煞了这个老实巴交受了一辈子的苦人。 地上站着的大郎两口子也悄悄地出了正房,“我去赵三家称二斤面回来,给四郎做顿好的……唉……” “要不我去?”大郎欣慰于妻子的懂礼能干,低低的声调都温柔了不少。 “也行,你快去快回,我烧水去!”吴氏点头说道,大晚上的,她独自一人也不大敢进村,索性让丈夫去,她去厨房准备,还能早些做出来。 “那行!”大郎点点头。 “哎,回来,钱,给你钱!”吴氏忙拦住他,从前襟底下的暗袋里掏出二十个钱来,塞给他,说道:“索性多称点,剩下的给四郎带着路上吃!” “哎,行!”大郎点点头,拿着钱出门去了。 吴氏见丈夫出了门,略站了站才往厨房走去。 “我……我去挑水!”连氏舍不得出钱,直到大郎走了才把娃娃交给男人抱着,自己小跑着跟上大嫂去了厨房见着水缸里没水,极有颜色地拿了担子水桶,挑水去。 吴氏不带理她,随意地点了点头,径直坐在灶下生火,只是一把柴火还未点着,就听得大门外孩儿他爹大声的嚷嚷着什么,忙扔下柴火就出了厨房。 “三郎回来了!”大郎惊喜地朝大门内大声喊道:“爹,娘,三郎回来了!” 第五十二章 沈三郎的回来,对于沈家人而言,无异于久旱禾苗的甘霖雨露,实在是解了大困厄。 “儿啊,你再不回来,小四就要让人抓走了啊!”赵氏颤巍巍地抓着三儿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的畅快。 “哭啥!”沈老头一把拉过老妻,说道:“让三儿先回屋歇会!” 赵氏回过神来,连连止了哭,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拉着儿子的手就往屋子里去,正走着,好似想起了什么,回头吩咐两个儿媳妇说道:“老大家的,老二家的,你们快去做饭,您们三弟走了这么老远的路,只怕是饿了,别用杂面,去,去赵三家佘二斤白面来!” “哎,这就去!”吴氏笑着答应了,拉了想要跟着进正房的连氏一把,两人相携进了厨房。 这边厢,赵氏携着归家的三儿,身后沈老头领着仨儿子并孙子们一起进了正房。 小兰花跟在后面左右看看,低头想了想,扭身跟着两个嫂子进了厨房。 赵氏要拉儿子在炕上坐下,三郎没让,扶着娘亲在炕上坐好,自己坐在了墙根下的条凳上。 沈家正房的条凳有两条,一个能坐三四个人,平日里一向是儿子们坐一个,儿媳妇们和闺女坐一起,小孙孙们在炕上玩。 大郎见老三在凳子上坐下,几经犹豫,到底没敢跟三弟坐一起,和老二在另外一条凳子上坐下,老四看看三哥,再看看大哥二哥,迟疑了一下,靠着二哥挤坐在凳子上,对此,三郎好似没看到一般,不置可否,端坐凳上。 一切都瞧在眼里的沈老头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张了张嘴,到底也没说出啥来,只是微微垂了头,老僧入定一般,靠坐在炕上:三郎跟家里生分了! 对此毫无所觉的赵氏,眼泪花花却满脸喜色地看着一身儿好衣裳的三儿:“三儿啊,你这次回来是……”当官儿了?比县太爷大不?瞧这衣裳,都不用上手去摸,打眼一看就是好东西,可比姬家的举人老爷穿的好! 三郎含笑说道:“娘,儿子此次是奉了军令回来招兵的,点齐了军马还得回西北去!” ‘招兵’俩字一出沈三郎的口,可把赵氏的心事勾出来了,刚刚收住的眼泪鼻涕立马又来了,老太太哭道:“儿啊,四郎也要让人抓去当兵了,你快去跟人家说说,免了咱家四郎吧……呜呜……去西北……那是要人命啊……我的可怜的四郎……” “娘!”四郎一听这话,蹭的站了起来,涨红着脸喊断了赵氏接下来的话,他觑了一眼面色如常的三哥,鼓起勇气大声说道:“不用三哥去求人,我要去西北!”他想要成为三哥这样的人。 “放你娘的狗臭屁!”赵氏几乎被这个不懂事的东西气炸了肺,一张小炕桌被她拍的‘啪啪’作响,唾沫星子几乎溅到了儿子们的裤腿上,“去西北?你长能耐了是吧?你数数去,这些年里咱村去了西北的,没有八百,也有六百了吧,你见有几个全活着回来的?” “不是还有三哥在么?”四郎偷偷瞟了一眼三哥,小声地辩解说道。 “三郎你怎么说?”沈老头突然出声,打断了老妻将要骂出口的话,他直直地看着坐在凳子上的儿子。 四郎闻言一喜,跟着面带激动地看着三哥。 大郎二郎好似想到了什么,看看激动的老四,意味不明地看向老三。 赵氏抿着嘴,严厉地盯着三郎,她是打定了主意要留四郎在家,好给他娶媳妇的。 “娘说的对!”得了赵氏一个满意的眼神之后,沈三郎接着说道:“锁阳大战频频,军中兵卒折损几乎过半,此次征夫直为补充锁阳边军,像四郎这般,出身农家,常年劳作之人,多是充入步兵,”说着看了紧张的看着自己的四郎一眼,接着说道:“而步兵却一向是军中损失最重的,寻常时候,一场战事下来,十减其二三便是大胜!” 十减其二?那不多啊,还能剩下八个呢! 四郎信心倍增,坚定地看向三哥。 三郎不置可否,接着说道:“这其中,还有那经年的老兵,学得一手死里逃生的好本事,这等人,即便是生死一线的大战只要有一线生机,便能逃脱升天。” 四郎尚有一些不懂,虽隐隐听得出兄长的意思,却扔怀希望,他不要当老兵,要像兄长一般,熬个几年,也能升个小官儿,再不要做这等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天吃饭,常年挨饿的农人。 沈老头到底老道些,听出了关键之处,抬眼问道:“那这老兵有多少?” 沈三郎看着父亲认真地说道:“一半!”他当年便是这样,挣扎着活下来的,而当初与他一同入伍的同袍,十不存一,真正的九死一生! 一半?那意思就是每一场大战,都要死一半的新兵?!四郎若去西北…… 沈老头的脸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他看看满怀希望的四郎,又看看渐渐明白过来的老妻,略一思索,又问道:“不能把四郎调到你的身边么?”三郎已经是官儿,保护个把人应该不在话下。 沈三郎摇摇头,认真地说道:“儿子早已跳入骁骑营,隶属骑兵,且官卑职小,管不到步兵哪里。” “那……这可怎么办?”赵氏为难地看着三儿,若是能让老四跟着老三,将来也当个小官儿,别说刘家闺女,便是城里的闺女也娶得。 “爹娘放心,儿子来前已经看过咱们县里的名册,已将四郎的名字划去,明儿一早再去里正那说一声便可!” 这样啊? 赵氏有些失望,沈老头也垂了头。 四郎大失所望,还想争取,“三哥……” “老四,你去,看看你嫂子们的饭做的咋样了?”沈老头突然打断了四郎的话,三儿既然照顾不到老四,那就老老实实的在家种地,比没了命强! “爹!儿子要去!”四郎梗着脖子大声说道,“三哥,便是去步兵营,我也愿意!”三哥能行,他也能! 三郎略一思索,对着老四说道:“你别着急,左右也不是什么急事,这不是还有一晚么,今晚你好好想想,若还是想去,那便去吧!” 沈老头了然地看了三儿一眼,脸色好看了许多,转头吩咐四郎:“你去赵三家多赊几斤面来,让你嫂子烙几张饼,咱晚上吃烙饼!” “哎!”四郎高兴地答应着出门去了。 见四儿出去,沈老头这才看着三儿说道:“你自己是个啥章程?论理,姬氏虽然跟咱家断了,到底没有再嫁,那时候也只当是你那啥了,”那个死字,老人家忌讳的很,轻易不出口,“我和你娘不忍她年轻守寡,你若愿意,明儿一早,咱爷俩亲自去趟姬家,还接她回来,你若还有别的想法,想要再娶,也由得你去,爹娘老了,也管不了许多,凡事任由你自己做主去!” 赵氏听了这话,就有些不自在的扭了脸,一双粗糙的老手来回摩挲着掉了漆的炕桌。 三郎看着父亲,微微一笑说道:“岳父待儿恩重如山,她在家替儿孝顺爹娘,还有了清儿,儿子怎能行那忘恩负义之事?自然是接了她娘俩回来。” 赵氏听得他说到‘恩重如山’一事,立时沉了脸,爹娘都没见你如此孝顺过,怎地一个岳父就恩重如山了? 沈老头抬眼看了一眼老妻,重重地咳了一声,这才温声说道:“如此也好,早些接了她们娘俩回来,你也能安心些,在外少些牵挂!” 说着好似想到了什么,沈老头顿时有不自在地说道:“那个……老三啊……清儿吧……那啥……你叔祖母……你也知道,膝下也没个儿女,当年又是帮过咱家的,她想要咱家清儿……我和你娘,也不愿意……可……” “爹,儿子知道!”沈三郎再不想听下去,打断了父亲的话,有些事不敢深想,也不敢多想,只怕受那钻心之痛,这是他的爹娘啊! “叔祖母当年对咱家恩情,儿子从来不敢忘记半分,叔祖母膝下无子,后继无人,儿子亦清楚,可,清儿才不过五岁,还是个需要父母扶持教养的懵懂顽童,又哪里能担得起侍奉叔祖母的重责?” 沈三郎这一番话,说的诚恳,语气亦平和,可听在沈老头夫妻耳朵里却刺耳无比! 大郎兄弟俩在一边听着也不好受,老三这是怨他们啊,可,过继清儿那是叔祖母亲自开的口,他们能咋样? “三弟,这事儿不能怪爹和娘,过继清儿的事儿,那是叔祖母亲自提的,爹和娘那也是没法子啊!” “大哥,我没怪爹娘!”三郎这话出口,别说爹娘兄长不信,便是他自己都不信半分,若是不怨,他能吐血离家?才不过半年,他的死讯传回来,才不过半年的功夫,爹娘就能把他的妻儿打发干净,爹娘这是要让他绝后啊! “当初叔祖母一心要过继清儿,爹和娘没法子,当时你嫂子也是怕你没个后,就说了,等过些年,给臭蛋娶了媳妇,就把他过到你的名下,逢年过节的也有个烧香上坟的后人……”说到这儿,大郎忍不住看向三弟,若是三弟还要,就把臭蛋过继给他,比跟着自己强的多。 三郎讽然一笑,说道:“多谢嫂子美意,孩儿还是跟着亲爹娘的好,小弟就是……就是……还未见过那孩子,”说着沈三郎蹭的站起身来,说道:“爹,娘,儿子去见见……见见他……”说着就红了眼眶,满面悲戚,征人西北杀敌去,九死一生带伤还,妻子改嫁儿过继,血泪斑斑一场空。 第五十三章 三郎要去许氏旧居看儿子! 沈老头能让他去么? 不能,家里没人,去干啥? 问哪去了? 那啥不是让姬家给接走了么? 呵呵呵…… “所以说,叔祖母和清儿都让姬氏接回了娘家?”沈三郎认真地看着爹娘,心里凄凉一片,即便早已知道事情真相,即便从上一世就熟知父母兄弟为人,可,这是他的父母啊! 沈老头脸上颇有些下不来,赵氏不太敢看儿子,扭着脸不说话。 大郎兄弟俩更是哑巴了一般。 好半响,沈老头见逃不过,这才垂了头,哑着声音说道: “三郎啊,你也别怨爹娘,咱家穷啊,穷的一年到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你娘就想着给老四娶个能干的媳妇,也能解解家里的困,可人家闺女要住大瓦房,咱家除了你媳妇那两间,哪能盖得起瓦房?那时候,二狗子回来又说你……,唉,你娘哭的好几天起不了炕,也是没法子啊,谁叫咱穷呢……” 沈老头说着,眼眶也湿了,他一辈子生了四个儿子,给儿子们娶一个媳妇,他就得扒一层皮,到了四郎这儿,再娶不起了,不那样,又能如何,终究是对不住三儿了! “儿啊,爹娘对不住你啊!”沈老头说着呜呜地哭起来,他实在是没法子了啊! 赵氏听着,也呜咽起来,要是有一分奈何,她也舍不得清儿小孙孙啊,要怪就怪姬家,都中了举人老爷,能搬去晋阳府,还能差了银子?但凡他们念着亲戚情分,指头缝里漏出那么一星半点儿的,自家又何至于让三郎断了后,呜呜……,虽然迁怒,到底知道理亏,赵氏只敢在心里骂骂出气,并不敢真的说出来。 “所以,娘是想要那两间瓦房,又怕我媳妇不愿意,或者那本就是她盖了给清儿的,已经拒绝了娘,所以,娘才要把清儿过继给叔祖母,再把儿子的媳妇退回给娘家任她改嫁,岳父舅兄向来疼闺女,反正儿子已是死人,自然愿意闺女回娘家去,如此一来那瓦房就能给四弟娶媳妇用了?”沈三郎一字一句地说着,字字泣血,句句含泪,而绣绣心疼儿子,便接了叔祖母和清儿同住,母子不用分开?沈三郎实在不知该拿什么脸去姬家。 “那啥,三弟妹当初也是愿意的!”二郎忍不住小声说道,见三弟看他,就有些紧张结巴:“那……那天……三……三弟妹走的时候,还……还给……四弟和四弟妹……还有兰花儿留了好东西,金的银的,好衣裳,可值不少银子呢!”在他的心里,能花那么些好东西给老四和兰花,那就是愿意回娘家,感谢自家的意思,要是不愿意,能不跟爹娘吵闹? 赵氏一听这话,忙跟着点头,大声说道:“可不,你媳妇还给娘磕了头,说不能孝顺爹娘是她的错,娘可没有怪她,就是他给老四两口子和兰花的东西,娘也收下了,没推了的,儿啊,你去跟她说说,娘想她了,还让她回来吧,咱家也不是那苛待媳妇的,你也好好的,不必谁家差了,还是回来的好!”说着,好似想到了什么,就有些扭捏的说道:“就是……就是,那啥,那瓦房,儿啊,你也当了官儿了,要不,你就再给你媳妇盖两间房子呗,爹娘也不住你的,就给你媳妇住,成不?” 说着,老太太满含期望地看着儿子,姬家不过中了个举人老爷,就能给闺女盖两间大瓦房,儿子都是官儿了,银子还能少了?老太太虽然嘴上说再盖两间,只给儿媳妇住,可这心里啊,还是忍不住的想着,儿子能只盖两间?怎么地,还不得给爹娘盖两间?要不儿媳妇住瓦房,爹娘却窝在走风漏气的土房子里,还不得让人戳脊梁骨去? 老太太一辈子,打从生下来,就没在青砖大瓦的屋子里睡过一宿,原先自家没有,倒也没有艳红过别家,毕竟,整个下元村里,能盖得起青砖大瓦房的也没几户人家。 可,儿媳就盖了,自家也算是有了青砖大瓦房了,当时,老两口子那个高兴啊,就是自己不住,只给儿媳妇住,那也是高兴的,高兴的做梦都能笑醒,有了青砖大瓦的房子,还有一门举人亲戚,自家也算下元村里数得着的人家了。 这人啊,那心,是一点一点撑大的,沈家成了下元村里数得着的人家,那给老四说亲的就多了,原先能说得着媳妇就要烧高香的赵氏也心大了,这家比那家好,那家又比他家闺女长得俏……比着比着就比到了刘家闺女,那可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人家,刘家闺女是方圆几个村子里数得着的好闺女。 起先,赵氏也就是去碰碰,碰的着,那是走了运道,碰不着也没啥,不过是白费几包点心,还能挑其他闺女,总少不了老四一个媳妇。 可谁知刘家竟然答应了,那赵氏立马就只能看得见刘家闺女了,其他闺女跟人刘家一比,那都得扔! 可刘家闺女要住瓦房! 比一比,是已经娶回来的媳妇重要,还是没娶回来的分量重? 自然是后者,已经娶回来的,那是自家人,她这当婆婆的没像别家那般苛待就已经是人人称道的了,即便是退一步,让一让,都是自家人,还不是应该的么? 再说,也不是要贪她那间瓦房,就是借给老四住住,以后盖了新房就搬出去的! 这话,在老太太心里那可不是虚的,实在是老四媳妇能干啊,听人说,那闺女,一年里在绣庄接活赚的银子能顶二亩地,就这么干下来,盖两间瓦房算的什么? 一这么想,赵氏就愈发的想要说成这么亲,刘家的闺女是个宝啊,旺家! 可姬氏一口就回绝了,老太太能不气么?借银子,你没有,借房子,你不给,到底,要这么举人亲戚有啥用? 再加上许氏的一番话,老两口就动了心,既不得罪姬家,又能得了瓦房给四郎娶亲,这心啊,想不动都难! 之后,又有姬绣虹离家那番做派,让老实惯了的沈家人觉得,只有这么做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却不知,外头早就戳了他们脊梁骨了! 提起这事,沈家人也委屈的很,一件件的,他们也没觉着很错的出了格去,可从头想来,也自觉得理亏,不敢与人理论,左右住在村外,少进村,也就是了! 沈三郎哪有不明白其中蹊跷的? 看这一步步的,绣绣都留了余地,只要他们止了小贪心,立时就能回头的,可,爹娘就这么一步步的走到了如此境地。 沈三郎看着爹娘兄弟,实在是没了多说的心力。上一世便是如此,一步步的贪了他留给绣绣过日子的银钱,这一世又是如此…… “儿子既然活着回来了,自然要接了媳妇回来,且,叔祖母到底是咱沈家的人,万没有让姬家供养的道理,可清儿年纪尚幼,哪里照顾得了她,”说着,沈三郎看向父母,接着说道:“倒不如交给儿子奉养孝顺,也算还了叔祖母当年帮咱家的情分!” 沈老头一听这话,满意地点点头,很该如此! 赵氏也不多说什么,叔祖母对自家有恩,儿子这样那是替爹娘报恩呢! 沈三郎见父母满意,这才接着说道:“爹娘还有大哥,二哥和四弟孝顺膝下,如此儿子也能放心过继了!” 啥?过继? 赵氏的脸登时就变了色,沈老头也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 好半响,赵氏哭出声来,边哭边问道:“老三你……”你不要爹娘了? 沈老头抬起老眼,看着儿子,满含质问地说道:“过继啥?不过继就不能孝顺你叔祖母了?”为啥要过继?即便是有恩于他,也不能要了他的儿子去,他要愿意,早就过继了,何必等到如今? 沈三郎看着爹娘,缓缓地说道:“可儿子也是清儿的爹啊!”您舍不得儿子,儿子同样也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啊! 沈老头一听这话,如丧考批,刚刚挺直的脊梁骨好似被瞬间抽去一般,整个人都萎靡下来。 赵氏见老头子如此,便知他这是没了话了,可她还有,“老四啊,你还年轻,多少儿子生不得?”过继一个又能如何? “他是儿的长子!”长子,那是要继承家业的,能轻易过继么? “那……那……也不能……”赵氏呐呐的再说不出话来。 沈三郎也不欲多说,只说道:“儿子来前已经禀告了叔祖,明日就焚香告祖,签过继文书!” 沈家不是什么大家,无力盖什么宗祠,叔祖是沈家辈分最高的老人,活了八十八岁,为人一向公正,是以,族里许多事物都习惯于求他主持,当初过继清儿就是他老人家办的,沈三郎回来前不过是提了二斤肉,两方点心,几匹尺头,老人家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爹娘放心,儿子和姬氏一定会孝顺祖母,奉养她老人家终老,继承祖父香火!” 唉…… 沈老头长叹一声,脸色灰败地靠坐在炕上,再不言语。 第五十四章 沈三郎走了,沈家人蔫了。 赵氏手里抱着三儿留下的八个大银元宝和一张契纸,这下有钱了,足足八十两,回想起儿子留下的话:“这是三十亩良田,就在村西头,离着咱家那块地不远,也标了界石,叔叔和婶娘到时一看便知,这是八十两银子,是侄儿这些年的攒下的俸银,侄儿看婶娘喜欢那两间瓦房,倒不如多盖几间,哥哥嫂嫂侄儿们也都有好个住处,婶娘看着也欢喜,侄儿有公务在身,不敢多留,这就要走了,叔叔婶婶保重!各位兄嫂保重!”那地是他零碎的一亩一亩的在村里买了,再花银子跟人一亩半亩的换到了一处,挨着自家的地,这也算是他报答爹娘的养育之恩,尽的一份孝心了。 亲儿变成了侄儿,磕了头就走,赵氏怀里抱着八个大银元宝和一份地契,银子有了,地也有了,再不用挨饿了,还能盖好几间的大瓦房,可这心里咋就这么……这么的不熨帖呢。 沈老头嘴唇哆嗦着想要说几句话,可眼瞅着儿子渐渐远去的身影,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儿子是个有前程的,走了也好,也好…… 直到儿子远的看不见了,沈老头悄悄地擦了一下眼角的老泪,佝偻着身子,转身进屋去了。 “娘,三弟走了,咱回吧!”兰花是个不顶用的,此时正靠在门边哭花了脸,吴氏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去搀扶婆母。 “呜呜……,我的儿啊!”赵氏眼泪哗哗地看着怀里抱着的东西,她不想要了,她一个也不想要,就想换回她的三儿,儿啊…… “娘!”吴氏也有些难过,她也是有儿子的人,当初虽然嘴上说着要过继儿子给老三,可那是因为老三死了,即便过继了儿子,那也还在一起,不碍什么事,可要儿子真叫了自己婶娘,她是如何也不肯答应的。 “呜呜……我不要银子了,你去跟三郎说说……娘不要银子了……呜呜……让他回来吧……娘不住瓦房了……呜呜……”赵氏抱着儿媳大哭起来…… 婆母哭了,俩儿媳妇哪敢不哭,也都跟着抽噎起来,抽噎着,还得看着银子别掉地上,弄脏了去! 大郎兄弟这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老四太小,哥仨从小一起长大,三郎向来比他们哥俩聪明,七八岁上就知道去上元村的村塾里蹭着认字,懂得砍了柴火送给死了的张瘸子学拳脚,回来还一招一式的教他们。 年前听说他没了,家里就跟着伤心了一场,哥俩还大醉了一宿,老实的二郎扯着脖子哭了一晚上的三弟,而这一次,三弟是真的没了,即便是再回来,也是堂弟了…… 一时,赵氏的哭嚎声更,吴氏几乎扶不住她,忙使眼色让连氏扶着另一边,妯娌俩这才架住,搂了银子,双腿已经蜷缩哭嚎的满脸鼻涕眼泪的赵氏。 “行了!”伴随着一声暴喝的是‘咣当’砸在院子里的一个条凳,条凳被砸的四条腿都分了家。 赵氏被吓得止了哭声,再不敢哭,却打起嗝来,缩着脖子“嗝…嗝…”个不停。 看着四腿分家的条凳,沈老头悲从中来,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意,吩咐老妻儿女们进屋:“都进来吧,我有话要说!” 赵氏这下也不用儿媳妇搀扶了,打着嗝,紧抱了银两和地契,小跑着进了正房,在炕梢坐下,将怀里的银子和契纸先放在炕上,就要开炕柜…… “先放那,一会儿再说!”沈老头无力地冲着老妻摆摆手。 吴氏和连氏先让了男人们先走,俩人跟着进了正房,家里拢共两张条凳,摔坏了一张,只剩下了一张,吴氏妯娌俩不好跟男人们挤着,只好站在墙根下,兰花萎靡地缩在娘亲身边,几个皮小子要上炕,被吴氏有眼色地拦了一下来,一人塞了一个钱,让他们往村里赵三家买馒头吃去。 正房内,除了赵氏接连不断的打嗝声,大郎二郎四人大气都不敢出,低垂了脑袋,研究地上搬家的蚂蚁。 “兰花,去给你娘端碗水来!”沈老头失望地吩咐闺女一声,都十岁了,还是这般……唉! 兰花缩着脖子,一路小跑的给娘亲端了一碗水来,才刚放到炕桌上,沈老头又吩咐她:“去你二嫂子屋子里看着你侄女,别让她醒了没人看着,掉地上去!” 兰花再小也知道爹不让她听,有些不大情愿的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了沈老头老两口子和大郎两口子,二郎两口子。 “三郎的事,是我和你娘的过错!”一宿没合眼,沈老头把这些年的过往细细想了一遍,虽对三儿媳妇的袖手旁观有些怨言,却打心眼里承认,他亏待了三郎,亏待了三儿媳妇。 “爹!”大郎兄弟被父亲的一席话惊的站了起来。 “老头子……”赵氏诧异中带着不赞同地看向老头子,当爹的哪有给儿子认错的,即便不是当着三儿的面,可大儿,二儿听见了啊,这话一说,以后,他们还能听话么? 沈老头冲她摆了摆手,并未言语。 赵氏见他如此,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多说什么,老两口子过了大半辈子,啥时候该说,啥时候不该出声,赵氏早已拿捏住分寸。 看了一眼缩头站在地下的俩个儿子,沈老头的脸色越发的暗沉起来,他无力地靠在火墙上,微垂了眼皮,强打着精神说道:“三郎过继的事,咱得认,他以后再不是咱家三郎,是你们叔祖家的大郎!”这句话好似费了他偌大心血一般,话一说完,整个人都萎了三分下去。 顿了好一会,好似攒够了力气,沈老头接着说道:“他走时,给你娘的东西,你们也看见了,拢共八十两银子,三十亩地,再加上咱家的五亩,拢共是三十五亩,没了三郎,你们兄弟仨一人十亩,咱家就有的那五亩,留给我和你娘养老用,” “爹!” “爹!” “老头子!” 大郎二郎四人和赵氏都惊讶地看着沈老头,虽是惊讶,却各有不同,赵氏那惊讶中带着惊慌,惊慌地看着老头子,她从未想过要和儿子们分家,更不知道分家以后的日子该咋过,未知的惊慌更折磨人。 大郎兄弟的惊慌中带着些他们自己都未察觉的喜色,那不是白花花的银子,那是一间间青砖大瓦房亮亮堂堂的屋子! 吴氏尚还含蓄些,连氏的惊喜却明晃晃地挂在脸上,压都压不住。 将这一切看在眼底,沈老头整个人越发的暮气沉沉起来,好似再无力说话却又强打着精神一般,沉声说道:“那八十两银子,我和你娘留二十两,十两给我们老两口子养老,另外十两,七两给兰花做嫁妆,先前用了她的再给她补上,那三两补给你们大姐,她在婆家过的艰难,手里有两个活钱,干啥也方便些。 剩下的你们兄弟仨,一人二十两,或是置地或是盖房,全都由得你们去,老四的银子我和你娘给她收着,他的地,你们两家也分着种了,一年里,不拘是粮食还是银钱,看着给些便是。 老四去了西北,过两日,你去刘家问问,看她们的意思,要是还愿意嫁,就等上几年,咱总亏不了她去,要是不愿意,就把聘礼银子要回来,别耽搁了人家闺女。 咳咳,明儿一早,你们俩再去一趟下元村,细细的打听打听姬家究竟搬去了哪里。” 说着,沈老头重重地咳嗽两声,跟老妻说道:“咱俩亏待了人家闺女,合该上门去陪个不是,三郎也能在岳家面前有些脸面!” 话一说完,不等儿子们张口,沈老头便冲着他们挥了挥手,让他们出去,自己虚虚的滑倒在炕上,闭上眼睛再不看他们。 赵氏极其不情愿地把炕上的银元宝拿了四个给儿子们。 大郎兄弟俩沉甸甸的银元宝抱在手里,垂着头,出了正房。 临出房门时候,大郎回头张口欲说些什么,被吴氏一把拉住,出了房门,再不言语。 临近午时,原本还艳阳高照的天气,转眼间乌云遮日,天便暗了下来,阴沉沉的,压抑的沈家人刚得了银子的喜悦都无处表露。 沈三郎离开下元村,一路打马往晋阳城西的临时驻地而去,路过柳林镇时,稍停片刻,又打马而去:绣绣,再等我一日! “娘!娘!”天将晌午,念了半天书的小儿自觉劳苦功高地牵着外祖的手,站在自家门口,大声叫娘,好似在说:娘啊,儿念书回来了! 姬绣虹笑吟吟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父亲和儿子,爷孙俩手牵着手,小儿的书袋挂在外祖肩上,外祖的戒尺拿在小儿怀里,俱都是满脸喜色。 等不及娘亲询问,小儿迫不及待地显摆道:“娘,王夫子今儿又夸我了,还说明日让舅舅再带我去,要让师娘做酒酿圆子给我吃!娘,酒酿圆子是什么?比蜜汁排骨还好吃么?” 不等闺女说话,姬老秀才跟着气哼哼地说道:“那老东西,今儿连输我五盘!”恼羞成怒的要跟我抢外孙子。 话里虽然带着气恼抱怨,可那份赢了棋的自豪却是怎样也压抑不住,从鼻孔里直冒出来。 姬绣虹远远的就闻到了父亲的傲娇,偷笑他两下,接着满含喜悦却一本正经地拱手祝道:“小女子在此恭喜二位……嗯,豪侠凯旋而归,为表庆贺,特意精工细作了蜜汁排骨,姜汁菠菜,嫩滑鸡块,蒜泥黄瓜,熘肝尖……还请二位赏脸……” “哈哈,孺子深的吾心,可教也!”姬老秀才被闺女念菜谱念的口水都要出来了,大笑着往厨房去了。 外公的小尾巴也小跑着跟上,经过娘亲时还小声念着‘孺子可教……’被姬绣虹高悬的拳头吓大叫娘亲饶命,抱头往厨房跑去! 第五十五章 “娘,我们要和爹去西北么?”小儿有些不快乐。 “大概是吧!”姬绣虹缓缓地给儿子打着扇子,沈含章的前程在西北,不是大概,是一定。 “那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也去么?王夫子去不去?”小儿一个个地挨个点过。 “他们不去的,只有咱们两个跟你爹去!”姬绣虹含笑说出这句话,心里却早已翻了天,难过,有之,痛恨,有之,更多的是不敢想,她不敢深想,生怕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带累了父兄,更加害苦了儿子,可……可她好不甘心呢,侥天之幸,能够重活一世,却又要重蹈覆辙么?为什么,老天不能再发些慈悲让她重生在嫁给沈含章之前?……可,如果那样,清儿岂能来到这世上?不……不能那样……没有了清儿,她重活一世又有什么趣呢? “啊?娘,我们也不去行么?”小儿好似有些怕凉一般,轻轻地躲了一下扇子缓缓送过来的凉风,往娘亲的怀里跺了跺,极其为难地说道。 “为什么呢?清儿不是想跟爹在一起吗?”姬绣虹放下扇子,细细地摩挲着儿子的小脑袋,柔声问他:“清儿不喜欢爹了么?” “舅舅不能当清儿的爹么?”小儿仰着小脸看着娘亲。 咳?姬绣虹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儿子,问他:“你不是说舅舅不是爹么?上次你还跟娘说,舅舅特别喜欢宝儿,你也想要那样的爹!” 小儿有些别扭又害羞,扭扭捏捏的小声说道:“舅舅说是他的错,小儿家不能只念书,也得玩耍才是!”说着,想起了舅舅抱着他说过的话,小儿的声音大了些:“娘,清儿还给舅舅当书童了呢,一天赚三个钱呢!” “啊?这么多啊?清儿真能干,舅舅给清儿结清了么?”姬绣虹故作惊讶地问道。 “当然,舅舅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定下了每日一结,便不可更改!两日,舅舅给了六个钱,舅舅说了,等下一次沐休的时候去府城,娘,清儿给娘买糖人儿,可好看了!”小儿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漆黑明亮的小眼睛看着娘亲,小声地问道:“舅舅能当清儿的爹么?” “你不喜欢你自己的爹么?”姬绣虹有些惊讶于儿子的善变,上一世好似没有这般多变吧。 “不喜欢了,清儿不喜欢!”小儿嘟着嘴巴,满脸的不悦,他才不要喜欢那个爹! “为什么呢?”姬绣虹强压着直冲向心头的喜悦,一双美目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的清儿不喜欢沈含章了!哈哈……好儿子,不喜欢的好啊……哈哈,天助我也,沈含章,看,连老天都不帮你,老娘这回定要给清儿找一个能文能武,疼他入骨的爹! “他都不抱清儿,还不回来,清儿才不稀罕他,舅舅说了,清儿和宝儿都是舅舅的儿子,清儿是长子!”小儿自豪地说道:“娘,舅舅说了,清儿要好好念书,等宝儿长大了,还要教宝儿念书,娘,”小儿又有些忧愁起来:“宝儿要是跟宝成兄一样笨怎么办?”怎么教都不会,好难教啊! 姬绣虹哭笑不得地看着又是一脸为难的儿子,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他道:“清儿啊,若是……若是……你爹又回来了,还抱了清儿,清儿会喜欢他么?”这话一出口,姬绣虹紧张地看着儿子,一颗心在嗓子眼里砰砰地跳着。 “那……那舅舅怎么办?”会不会伤心?小儿为难地皱了眉头。 “那怎么办呢?你爹还要带着咱们去西北呢,离这可远了,好几年都见不着舅舅和外祖他们呢!”姬绣虹低低的声音带着魔力一般诱惑着儿子,她知道如此不对,对儿子不好,可……可……若是真的能让儿子不喜欢沈含章……她,姬绣虹发誓,一定让清儿健康快乐地长大,拜得名师,重新走上他上辈子想走却没走成的科举之路,她一定不会让儿子跟着她比跟着沈含章差,她敢对着苍天发誓! “不能不去么”小儿被娘亲说的红了眼眶,漆黑的瞳仁泡在晶莹剔透的泪珠里,说不出的委屈。 “大概是不成的,你爹是锁阳城里的将军,要去打仗,不能不去!”看沈含章的样子,这辈子只怕比上一世混的还要好,他能为了儿子舍弃到手的前程?才怪! “打仗?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么?” 这都知道?姬绣虹惊讶于小儿的博学,不自觉地骄傲着,看,她姬绣虹的儿子多么优秀?将来必定能像他的舅舅一般,成为晋阳城里的举人老爷,将来还会是京城的进士,文官老爷,想想儿子,穿着官府,严肃的小脸上长出花白的胡须来,呵呵……她不由得笑出声来。 “不对么?”小儿皱着眉头问道,外祖父是这么说的。 回过神来的姬绣虹笑道:“清儿说的对,一将功成万骨枯,是唐人写的《己亥岁》中的句子,说的是打仗会有很多人丧命!” “那……爹爹会不会死?”小儿忍不住的问道。 “不会,你爹是将军,不会死!”沈含章那贼人惜命的很,谁死他也不会死!姬绣虹上一世盼了大半辈子,也没盼到他战死,这辈子想必也不会那么容易,唉,真是件令人难过的事实呢! “那……那就让爹自己去吧,咱们还在外祖家行么?”小儿释然地问道。 “嘎?这也行?”姬绣虹才不愿意守活寡,凭什么他沈含章能够左拥右抱,她姬绣虹就得守着个名分尼姑一般地活着,她才不要,若是不能再嫁,她宁愿和沈含章彼此折磨一辈子,也不要放沈含章独自逍遥去,凭什么啊! “娘,不离开行么?”小儿抱着娘亲的胳膊开始撒娇,这是他三岁以后才学到的新技能,无往不利! “那不要那个爹行么?娘再给清儿另找一个爹回来,跟舅舅一样疼清儿!”姬绣虹跟小儿打着商量。 “可以这样么?”小儿的已经有些睁不开了,呢喃地问道。 “你敢!”一声低低的暴喝突然传来,小儿强忍着困意叫了一声爹,就翻身睡去,姬绣虹早已惊呆。 第五十六章 “有什么不敢的?”姬绣虹用薄被给儿子盖好下了炕,嘲讽地看着怒目金刚一般的沈含章,压着声音冷声说道:“我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再嫁,有什么不敢的?” “你!”沈含章怒瞪妻子。 姬绣虹丝毫不弱阵势地瞪回去。 半响,沈含章气弱地说道:“我没死!” “出去说!”姬绣虹皱着眉头赶沈含章出去。 家里哥哥去了书院,下晚才回,爹娘嫂子们都在歇午觉,院子静悄悄的,大门也纹丝未动,姬绣虹瞥了沈含章一眼,这厮必是翻墙进来的,看来,以后得往院子里养条恶狗才好。 只有书房没人,姬绣虹小心地关上房门,率先去了书房,有些事还是早些了断了才好。 沈含章紧随其后,进门之后还异常贴心地关上了门。 姬绣虹视若无睹,在书案后面坐下,冷声说道:“沈含章,咱们谈谈吧!” 沈含章点头,拖过一把椅子,隔着书案与姬绣虹相对而坐。 “沈含章,你……上辈子过的好么?” 沈含章不防她竟有此一问,一怔之后,嘴角滑过一抹苦笑,神色复杂难辨地看着妻子,说道:“不好!”能好么? “为什么?”姬绣虹问他。 沈含章低头不语。 姬绣虹好似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稍做停顿之后,接着说道:“你出身农家,虽有军功在身,却苦无背景靠山,在军中势单力孤,无论你当年如何的不愿纳宋红英为妾,都不能抹杀宋家对你的扶持的事实,你心里感激宋红英,可,我,身为你的正妻却不能与你一起善待你的爱妾,反而处处与她作对,与宋家为敌,最后,用尽阴私手段毁了你的爱妾,毁了你的儿女,更是毁了宋家,毁了你的靠山,哦,不,那一次大概是称了你的心的,毕竟,那时候的你已经不再需要凡事指手画脚的宋家。”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沈含章满眼苦涩地看着妻子,一颗满怀希望的心,被她的话揉的稀烂,碎碎地疼着,痛入骨髓。 姬绣虹直视沈含章的眼睛,平静地问道:“不然呢,沈含章,虽然重活一世,可,那是事实!”不是你不承认,就能抹杀的! “绣绣,你还记得么,那年,我去西北,你说丕造百辟宝刀,名曰含章……” “行了,沈含章,此时再说那些有意思么?”姬绣虹冷声打断了沈含章的话,她目若刀锋,犀利地看向沈含章:“你我隔着好几条人命,我的清儿惨遭贱人所害,而我,也害了你的一双儿女,还有你的爱妾……即便是重活一世,沈含章你想要如何挽回?你真能当那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么?你能忘记你血肉模糊的儿女么?”她为什么*而去?她要为那两个无辜的孩子偿命! 沈含章心疼地看着眼前痛苦万分的妻子,恨不能立时拥她入怀,可,他知道,他还不能:“绣绣,清儿他没有死,他并没有死!” 没有死?姬绣虹疑惑地看着沈含章那张故作深情的嘴脸,冷笑道:“沈含章,虽说隔世,但是你如此的……信口雌黄,不怕天打雷劈么?”清儿是她亲自带回来的,岂会有假。 沈含章苦笑地看着满脸讽刺的妻子,重重地抹了一把脸,沉声说道:“清儿当时只是受伤,一时闭过气去,而后,你伤心过甚昏迷半日,我令人替换了清儿!” 你?姬绣虹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耳边轰鸣不已,眼前却回现着当初的情境,她的清儿,满身是血,鼻息全无,再不能喊她一声娘亲…… “究竟是怎么回事?”姬绣虹‘噌’的站起身来,一把扯过他的衣领,满面狰狞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厉声喝道:“沈含章,你若敢信口雌黄,拿清儿的事骗我,我绝不会放过你!”即使是重活一世,儿子的死都是她心中无法磨灭的痛。 沈含章任由她抓着他的衣领,心疼地地看着妻子,温声接着说道:“那时候,宋家盯的紧,御医,咱家没资格请来,城里的大夫皆不可靠,我只能暗地送他去了别处疗伤!”然后顺水推舟办了儿子的丧事,见妻子那般的伤心欲绝,死尸的脸又血肉模糊,难辨认,宋家将信将疑的接受了事实。 “那然后?”姬绣虹好似信了他的话,双手颤抖着,松开他的衣领,红着眼眶厉声问道:“然后呢?我的清儿到底去了哪里?” 沈含章跌坐在椅子上,眼含着热泪,看着妻子笑道:“绣绣,我们的清儿活着,他没死,褚郎中救活了他!” “那为什么不带他回来见我?”姬绣虹恶狠狠地盯着沈含章,他不知道她为了清儿几乎要发疯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不让她去见清儿? “绣绣,我不能,也不敢带回来!”沈含章苦涩地说道:“后来好容易了结了所有的事情,我亲自去接了儿子回来,可你……”你却放火*……那痛…… 姬绣虹平静下来,冷眼看着沈含章,冷声说道:“我不能信你,沈含章,我信不过你!” 沈含章面对妻子好似除了苦笑再无其他,他苦笑着说道:“绣绣,清儿没有死,那一双孩儿也没死,她们活的好好的!你听我说完!” 沈含章制止姬绣虹正要打断她的举动,接着说道:“清儿之所以被宋家算计,是因为他无意中发现一个事关宋家存亡的秘密,”宋家明里投靠陈王,暗地里却一直都是秦王的暗棋,而清儿之所以遭到追杀,却是因为他无意中看到了隐秘处碰面的宋勇和秦王,“却被宋家察觉,要杀他灭口,我那时尚还势弱,怕不能时时看顾,只能兵行险招,幸好,清儿未伤及心脉,在褚郎中处养了不足一月便痊愈了,”说着,沈含章苦笑道:“我那次去你院里,本是要告知于你,可……”可你却使人唤了宋红英来……领他走…… 姬绣虹满面含怒,欲张口,却又被他打断:“我和宋红英只有过那一次,”他被迫纳妾,被最信任的同袍下药…… 姬绣虹冷笑: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脏了的男人,她如何会要! 沈含章垂眼看着书案接着说道:“她怀有双胎,生时难产,那一双孩儿……”尚来不及看这人世一眼就去了…… 有些说不下去,沈含章顿了顿,低声说道:“仁宗皇帝当年年过四十而无子嗣,迫于无奈,过继了陈王幼子为其长子,而后,方有皇后所出皇次子,皇三子,三皇子年少气盛,在锁阳为将,一次大战,三皇子战死,而他的一位侧妻,一位侍妾,却刚刚有孕……” 姬绣虹…… 沈含章点点头接着说道:“他们并非被害,只是借机脱身……”回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最后成为大周朝最尊贵的人。 姬绣虹尚在云雾里,她好似并不能听懂沈含章的意思,皇子夺嫡?他,沈含章一介农家子,官不过五品,如何能够……能够? 沈含章岂会不知她的意思,他苦涩地说道:“我早已身不由己,”在宋红英的痴缠之时,在三皇子战死之后,他尚懵懂之时早已身陷局中,身不由己,只能做个由人驱使的棋盘卒子:“二皇子得了怪病不能有后,三皇子的一双儿女却成了仁宗皇帝唯二的嫡亲血脉,他们要安全回京,圣上要彻底拔除陈王埋在军中的势力,宋家是锁阳军户暗地里的首领,而他暗中投靠了陈王和秦王……”所以,他这个被宋家小姐爱慕倾心的农家子,区区一个低阶校尉便进了贵人们的眼,从此再无半点自由,只能勉强护着妻儿,在两方势力的夹缝里,艰难求生…… 姬绣虹一下子全乱了,她恨了一辈子,却发现原来恨错了?她苦了数年,却发现原来儿子没死?她用尽阴私报仇,却发现原来是有高人推波助澜?她自责伤害无辜,甚至不惜*以谢罪,却发现原来竟是一场笑话? 不……不对……“那他们又如何能肯定宋红英能及时有孕?”相差一月尚难瞒得众人,若是差的太多,可瞒不过…… 沈含章苦笑地说道:“宫中自有秘药,唤作多胎丸,能助妇人受,且一胎多子,却极易难产,母子皆损……”皇宫里的阴私秘法便是立家百年的宋家也不能识破…… 那……姬绣虹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一切,太过出人意料…… “她也是个苦人,虽跋扈了些,却……”至死都被蒙在鼓里,甚至没见过那两个孩儿一眼。 姬绣虹闻言冷笑:“那你何不娶了她,想来这一世,没有三皇子战死,你也不必舍了你那一双儿女,何不就此回去,一家团圆?” 沈含章闻言‘噌’地站起身来,看着满脸冷笑的妻子,一字一句地说道:“绣绣,你听好了,我从未想过要纳妾伤你,上一世,不得已做了那过河的卒子,半生生不由己,这一世,若是能早些回来,我必卸甲归田,与你做个田舍翁,再不入那泥淖之中,只可惜,我回来之时,已是大战在即,不得不再入棋盘,只是,这一世,我便是不得已做了那棋盘上的棋子,我也要做个能够横行无忌的顶大车的卒子!” 说着,沈含章目光灼灼地看着妻子,接着说道:“你的诰封圣旨明日便到,从此以后,你只能是我沈含章的妻子!”什么书生举人,想都别想! 第五十七章 “圣旨?”姬绣虹自嘲地笑道:“沈含章,你是不是觉着有了一旨诰封,我就心满意足地带着清儿跟你去西北?呵呵……官夫人呢……哈哈”她极清冷地笑了,笑着笑着,流下泪来,带着满脸的泪水,姬绣虹冷笑着说道:“我痛苦了一辈子,挣扎了一辈子,却原来不过是一场笑话,可笑我逢迎巴结,用尽阴私手段,处心积虑的报复宋家,却不过是做了你们的一枚棋子……呵呵……沈含章,什么身不由己……什么身陷泥淖……不过是你往上爬的借口罢了……官夫人呢……哈哈……我恨透了官夫人……恨透了你们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沈含章带着你的圣旨滚蛋……滚……滚出去……” 想通了一切的姬绣虹指着门口,冷冷地看着沈含章。 沈含章面上一阵潮红,略带心虚又豁出去地说道:“我处心积虑往上爬有什么不对?我若是官居高位,宋家敢那般强势么逼迫么?他敢动我的儿子么?我若是官居高位,区区一个故去皇子幕僚敢算计我么?算记得我妻离子散,我若不往上爬,那些人,他们碾死我们,不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 我知道你怪我瞒你,可是绣绣,你知道咱们家里有多少圣上派来的探子么?你身边的丫头,灶下的婆子,花园里的花匠……我暗中排查数次都不能确定是谁……我们的一举一动甚至一声咳嗽,都在圣上眼皮底下,但凡你有一丝一毫的不对,都……都……”都会活不下去,他们要一个人重病亡故的法子实在是太多了,而他不敢用一丝一毫的大意,圣上要的是宋家深信那一双儿女是宋红英所出,宋家信了,燕王才不会怀疑,小王子才能安全活到他祖父为他扫清障碍的那一天,而他们到那时才能够功成身退,上一世,他如履薄冰般的熬着,终于熬到了那一日,可绣绣却…… 姬绣虹擦干眼角的泪,平静地说道:“所以你看,沈含章,你两辈子都想要往上爬,可我根本就做不来这些,即便是做了,也只是拖你的后腿,何必呢?不如你的诰封圣旨就给别人吧,你已经官居四品,想来,那些个名门淑女也是愿意的。” 姬绣虹此时的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她的怨,她的恨,她大半辈子的怨恨,好似都怨错了,恨错了,可,不恨,她又如何能够甘心?可恨,又该恨谁呢?恨沈含章卖子求荣么?呵呵,只怕世人要赞他一句‘程婴’再世了!呵呵,要说她比程婴的妻子运气好,没有舍去亲生子么? 沈含章亦平静地看着妻子,沉声说道:“你不用激我,绣绣,我不会放手的!”除非他死! “你……”姬绣虹气的说不出话来,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厌恶万分,再不想看他一眼。 沈含章眼看着气的双颊通红的妻子,心头莫名的一阵酸楚,两辈子的执念,侥天之幸,能够与她再携手,便是强求,他也绝不放手。 可这一世,他想找回那个爱慕与他,和他心意相通的绣绣。 “绣绣,我改了,都改了,上辈子,你不喜欢的,我都改了!”沈含章幽幽地说道:“这一世,我发誓,绝不瞒你半句,你再信我一次,可好?”我必不负你! 姬绣虹被他这副样子弄得一阵恶寒,满肚子的脾气没处撒,突然间,眼眸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她敛了怒气,平静地说道:“可是,沈含章,我不想再看见了你了!”说着,满脸的怅然,平静的语气中带着点央求和诱惑接着说道:“你就不能放过我们娘俩么?” 沈含章她这句话打击的几乎要呆不下去,他强忍着满嘴的苦涩,看着妻子,涩涩说道:“绣绣,你是我的妻啊!” “可是,沈含章,你知道的,我不是,我们和……”离了的!姬绣虹清冷的脸上,嘴角几不可见地扬起。 “绣绣!”沈含章厉声打断她的话。 姬绣虹冷笑不语,她根本就做不到和沈含章心平气和地同处一室,怎生做得夫妻? 沈含章挫败地看着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妻子,问她:“你对我失望了,所以要和离再嫁,可是绣绣,你能保证你再嫁便一定好过么?他即便会善待清儿,可你能保证他能视清儿若亲子么?更何况清儿姓沈,始终是沈家的子弟,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有亲爹,再去认别人当爹,当他是死的么? “我……”姬绣虹话才刚出口就被他打断了:“你如何保证?你虽重活一世,却并没有长了后眼,绣绣,若他待清儿不好,你待如何?” “我……” 沈含章目光灼灼,再次打断她的话,接着说道:“绣绣,那清儿该何去何从?你……你后面的孩子呢?你能保证仍旧疼爱清儿更胜其他的孩子么?”后两句,沈含章咬着后牙一字一句地说出口,他狠狠地看着妻子,心底却是一阵阵的后怕,幸亏早回一步,若非重活一世,还如上一世一般,身陷泥淖,不得脱身,十年才归,只怕…… 眼看着,妻子略有松动,沈含章趁热打铁,接着说道:“更何况,我官居从四品,你是四品诰命,有这一层官身在,清儿将来即便是从文,也能走的顺畅些,毕竟靠着舅舅总是不如靠着亲爹来的理直气壮些!” “沈含章,你说完了么?”姬绣虹平静地问道。 “还有一句!”沈含章看着淡然清冷的妻子的脸色,心里没底,只得再一次祭出杀手锏:“那个,你是圣上亲封的四品恭人,若想和离,也需上禀礼部,述明缘由,呈报圣裁方可!” 姬绣虹被气笑了,问他:“沈含章,强扭的瓜就那么好吃么?” 沈含章紧抿了薄唇,神色莫名地看着妻子,半响,他说道:“岳父起来了,我去给他老人家请安!”说着转身就往外走,走出两步,顿了顿,又回头说道:“我们已经过继道到叔祖母膝下,你准备一下,明日接旨后,还要回乡祭祖!”说完,他开门出了书房,片刻,院子里传来翁婿俩的说话声。 姬绣虹静静地靠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墙上兄长的一副字画出了神,其实她清楚的知道,无论如何的嘴硬,她都知道,沈含章是不会放她再嫁的,她还知道,沈含章有着比别人多一世的历练,官居四品的他大有前程,不合理,对清儿更好,她更清楚,有个和离再嫁的娘亲,对清儿将来的科举之路有害无益,可,她自己呢?半生气苦,丧子之痛,满手的鲜血,阴暗的心思,这一世,不自觉的算计与人,她该如何自处沈含章能用一句不得已,满腹委屈的要挽回他夫妻和睦,父慈子孝的生活,可,她这闹了大半辈子笑话的人又该去挽回什么呢?她两辈子的谋划都成了一场笑话啊…… 第五十八章 岳父房中并无动静,想是午休未醒,沈含章便一路进了妻子房中,小清儿睡得正香。 小小的人儿,从来大家都说清儿形似更神似舅兄,可他看着,儿子白皙的皮肤像了绣绣,眼睛像了岳父,鼻子和下巴却像极了自己,这是他血脉相连的儿子。 轻轻的抚摸儿子的小脸,还记得初离家时候,绣绣微微隆起的小腹,他难舍的妻儿,想起上一世,初见儿子时候,他们娘俩冷漠的眼神…… “爹……”小儿到底被粗糙的手掌弄醒了,迷迷糊糊里看见了爹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皱着小眉头冷哼一声说道:“哼,我才不要喜欢爹!” 沈含章抖着手,将半睡半醒的儿子抱入怀中,低低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儿子,我是爹啊,爹回来了!” 小儿这一下彻底清醒了,看着近在眼前的父亲,顿时羞红了小脸,他还以为在梦里呢,带着些不知所措的骄傲,撇着小脸又是一声冷哼,不理他。 想起上一世,沈含章有些不敢看儿子的脸,他紧紧地抱着儿子,将脸埋在儿子小小的脖颈里,闷声说道:“可是爹喜欢清儿啊,爹最喜欢清儿了……”上一世求而不得的父子之情,这一世他想要,他想要孺慕的眼神,他想要父子亲密无间,他想要像锁阳城里所有的父子那般,教儿子练武,带儿子打猎,他的儿子再不是没有父亲教导依靠的孩子…… 清儿红着小脸,略带羞涩地小声问他道:“你会带我上街么?像舅舅一样,让清儿坐在肩膀上,都能看到大人们的头……”那是小小的人儿心目中父亲唯一会做的事情,坐在爹爹的肩膀上,高高的,能看见大人们的头,他坐了舅舅的肩膀,所以想让舅舅当爹…… 沈含章一手抱着儿子,空出一手,轻轻地抚摸儿子单薄的小肩膀,上一世的清儿是不是也这么期盼过父亲?可是……可是他没有等到……所以失望了么? 沈含章将脸伏在儿子小小的肩膀里,掩去眼中的湿意,笑着说道:“咱这就逛街去,爹一定让清儿坐的高高的,能看见别人的头!” 说着,他便一把将儿子举过头顶,让他稳稳地坐在自己的脖颈之上,小儿被突然举高,害怕中略带兴奋地大声叫着,笑着坐在了父亲的脖颈上,一双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头发。 见儿子高兴,沈含章高兴地问他道:“爹扛着清儿去逛街怎样?” 小儿高兴极了,连连点头,点着头,又想起了什么,略微低落地说道:“可是清儿还要跟外祖去念书,不能跟爹爹上街了!”小儿头一次,不喜欢念书了! 沈含章扛着儿子一边在屋子里转悠一边说道:“那爹送清儿和外祖去学堂!” “这样行么?”小儿闻言小眼一亮。 “当然行啊!”沈含章伸手将小儿抱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带着些忐忑,极为认真地问他:“以后只要爹有空,都送清儿,还跟清儿一起逛街,一起玩耍,这样……清儿喜欢爹么?” 小儿第一次被人这般问话,缩在父亲宽大的怀里,羞红了小脸,用小小的声音说道:“喜欢!”爹抱他了,还让他坐肩膀,还说要带他去逛街,这样,就不用换爹了吧?他还是喜欢这个爹,不想换爹,可是娘亲…… 想到娘亲,小儿极为认真地说道:“,这样娘才会喜欢爹!”才不会让清儿换爹! “咳咳……” 听到动静,刚掀开帘子进屋的姬老秀才被小外孙一句童言说的干咳几声。 “爹!” “外祖!” 听到小儿的童言童语,想到绣绣曼妙的身子骑坐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心底一片火热,一双深邃的眼睛越发的幽暗起来,被岳父的几声干咳打断,沈含章忙收拢起无限遐想的思绪,叫了一声爹。 “三郎回来了?”姬老爹笑眯眯地看着英挺魁梧的女婿,满意地点点头,问他:“公事忙完了?这回可能多住些日子?” “是的,爹!”沈含章抱着儿子躬身答道。 姬老秀才满意地看着越发沉稳的女婿,想起前几日的事情,关切地问他:“身子可好些了没有?上次吐了那么一大口血,也没找个大夫看看,这回回来能呆多久?请了大夫给你看看,抓几服药调理调理才好。”看脸色倒也不错,到底还是看看脉放心些! “爹,我没事了!”沈含章高大健硕的身躯小山一般,抱着儿子,躬腰站在岳父跟前,笑着说道 “这可大意不得,听我的话,便是无事,咱也看看去,一会子咱就去前街的中和堂药铺找他家的老掌柜好好看看,那老大夫看的一手好脉,最会调理身子,你这么些年在那苦寒之地,身上难免有些小伤小痛,现在年轻,不觉着,不调理好,将来老了可就要遭罪了,听爹的话,咱一会就去,没事抓几服药调理调理,晚上再让你娘做些好的,补补!”姬老秀才拍拍女婿健硕的臂膀关切地说道,得好好的给女婿看看,早看早好,可不能拖累的闺女一把年纪还得侍候个药罐子。 “哎,我听爹的!”沈含章孺慕地望着岳父,含笑答应着,回家几日的凄苦,心凉等种种,都被岳父这一席关切至于一扫而空,他终究还有岳父惦记着,想起儿时,上元村的村塾窗外,手把手教他写字,一个杂面馍馍分他一半的岳父,沈含章枯涩冷寂了两辈子的心底流淌着暖热了心肺的热流。 “外祖,爹爹要送清儿和外祖去学里!”小儿窝在父亲怀里,一双明亮的小眼恍若星子。 “好,好,好!”姬老秀才笑眯眯地连说好几个好字,“那咱们这就走吧。”早一些,顺路让大夫给他瞧瞧。 “哎!”沈含章抱着儿子跟在岳父身后就要出门。 “鞋,还没穿鞋呢!”小儿在爹爹的怀踢踏着两只小脚。 “哦!”沈含章忙弯腰拿起儿子放在炕边下的小鞋子,半坐在炕沿上,抱着儿子给他穿鞋。 “爹,反了……穿反了……得穿这只才对……这样……不对,这样才对……” “哦……好……没反啊……哦……好……” “书包……书包还没拿呢……” “哦,看见了,爹背着……” 父子俩手忙脚乱地床上鞋子,沈含章仍旧将儿子抱在怀里,挎着儿子的小书包,出了房门,跟着岳父一起出门去了。 “爹!”扛着小儿,跟在岳父身侧,沈含章有些忐忑地说道:“小婿给绣绣请了诰封的圣旨……”说着,心里有些忐忑,沈含章小心翼翼地看着岳父的脸色。 “诰封?”姬老秀才极为高兴地说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圣旨啥时候来,咱得准备接旨的香案,得好好打扫庭院,还得……” 看着极度高兴以至于有些啰嗦的岳父,沈含章渐渐的从心底溢出无边的喜悦来,跟着高兴起来。笑着说道:“明日上午来,倒不用收拾什么,备好接旨的香案便可。” “呵呵,好,如此便好……”姬老秀才喜得无可无不可,他的闺女可算熬出头了,呵呵,真是好啊。 “三郎啊,你可得好好待绣绣,可别伤她,要不,别说什么诰命,便是公侯夫人,咱也不稀罕!”高兴之余,该有的话,还得说,姬老秀才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咱们小门小户的,可不兴什么小妾,你若想要,就把绣绣给我留下,爹也不拦你,你再娶高门去!” 这话说的重,有着上一世经历的沈含章白了脸,抱着儿子,跟岳父说道:“爹,小婿不敢!您瞧着,小婿必定不敢负了绣绣,让她有一点委屈……” 他知道岳父的意思,不过是心疼女儿,怕他三心二意惹绣绣伤心,可,经过上一世,别说宋红英,便是随便任何一个无根无着的女子他都不会亲近,更别提纳妾,否则,依着绣绣那刚烈的性子,只怕又是要恨他一辈子,不理他,重活一世,他只想跟妻儿好好的过日子,恩爱到白头。 “这话你记着,爹也就是这么一说,走,进去让大夫给你看看……”姬老秀才极满意女婿的表现,也不多说,领她进了医馆。 拿着药方出了医馆,姬老秀才极为的高兴,地说道:“这药温补,下晚,我来抓药,你喝上两服,再让绣绣给你好好的补补。”女婿身子无大碍,姬老秀才也就放心了。 “哎,爹!”沈含章笑着答应了,上次吐血,他知道,不过是怒火攻心罢了,一口血吐出来也就好了,只是几十年来,头一次有人如此关心他,这心里,暖暖的,分外的熨帖,若是绣绣也能这般就好了…… “呵呵,好,好孩子!”姬老秀才满面含笑地看着女婿,问他:“回去看望你爹娘没有?去年,有人传信儿说你没了,可把他们心疼坏了,好容易回来一趟,多回去看看,他们也安心,少些挂念!” 沈含章闻言抿了抿嘴,点头说道:“回去了两趟,爹,”说着,他抬头看着岳父,眼底平静地说道:“族里把我过继到了叔祖母名下。” 哦?姬老秀才一怔,眼眸里闪过光亮,随之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也好,你爹膝下有四个儿子,你叔祖母膝下只有清儿,你过继过去也好……”至于怎么个好法,姬老爹但笑不语,好不好的,闺女好便成,其他的人,呵呵,就不需考虑了。 姬老秀才笑着就转了话题,问他道:“如今回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沈含章沉声回答道:“小婿此次是奉令招兵而来,过几日,点齐了兵马,还得回西北去!”说着,他抱着儿子,诚恳地躬身说道:“小婿想要接她们娘俩同去锁阳城一家团聚,还请岳父准许!” 姬老秀才闻言略一思索,然后呵呵一笑,虚扶女婿一把,让他起来,继续走路,边走边笑着说道:“你们好好的,在哪爹都高兴!”答不答应的,他可说了不算,得看闺女的,不过……锁阳的军情,还得考虑在内,若无甚危险,去去也无妨,也算是与女婿同甘共苦过来,于夫妻情谊多有助益。 第五十九章 沈含章领着媳妇儿子,在许氏那摇摇欲坠,仰头能望着天上鸟雀的破屋子里,在族里老人的见证下,对着许氏早死的丈夫沈大年新做的牌位‘咚咚咚’磕了仨响头之后,再和沈老头,许氏三人在过继文书上按了手印,过继仪式也就完成了。 沈含章夫妇抱着儿子送观礼的里正和几位老人出去,大郎二郎兄弟俩也跟着去了,屋子里只剩了许氏和沈老头夫妇。 沈老头白着脸颤着手,搀着哭的站不起身的赵氏扭身要走,儿子已是别人的了,还有甚可说的? “儿啊!娘的三儿啊!”赵氏瘫在老伴儿身上,哭的满脸鼻涕,她是真伤心啊,好好的儿子,就这么就成了别人的,哭着好似想起什么一样,她极其有力地站起身,扭着脸寻摸了一阵,直冲着端坐在牌位一边的许氏扑了过去:“不过继了,不过继了,婶子……我给你养老……呜呜……我们不过继了……” 许氏手忙脚乱地接住了扑过来的侄儿媳妇,有些心虚地看向门外,待看到大门处正与族老说话的沈三郎怀里的小清儿时有了底气,她扶着赵氏,拍着她的手背,慢条斯理地劝说道:“侄儿媳妇,侄儿媳妇,你……你别急……三儿虽过继给我了,可又不是不回来,咱这一个村儿住着,也就是跟分个家一样,他还能不认你们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赵氏哪里能让她哄了去,只哭着自说自话道:“婶子,我……我给你养老,我们不过继了……呜呜……我的儿啊……” 见她如此,许氏的脸色就淡了下来,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沈老头淡声说道:“今儿这事,是老婆子我占了你们的儿子,论理,我该谢谢你们两口子,可咱们呢,也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婶子也给你俩透个底,养老这事儿还真轮不到你们头上,”说着,见赵氏看她,轻轻一笑接着说道:“小清儿是早就过到我名下的,这事儿还是你俩牵头给办的,为的是啥,我也不多说了,孙媳妇舍不得儿子,就把老婆子一并接去了娘家,还许诺要给我养老送终,人家那姬家可是举人老爷,啥东西没有?老婆子吃苦当吃补一样的过了一辈子,跟着清儿在姬家这些日子把那一辈子没享过的福气都享受够了,还用得着过继三郎?” 这话一出,赵氏和沈老头面上一僵,恰在这时,门外一家三人旁若无人地走进来,后面跟着的大郎和二郎听了这话也讪讪的,一时没了话。 “曾祖母!”小清儿好似知道什么一样,软软嫩嫩地叫了一声。 “哎!咱一会儿就回!我们清儿明儿还得去学堂呢,可耽误不得!”许氏笑眯眯地说道。 闻声,赵氏面上一僵有些心虚地收回了她抓着许氏胳膊的手,却仍旧半坐在地上,没有起身。 沈含章只做不知地站在一边,姬绣虹拿着帕子给儿子擦了擦脸,却也并未作声。 许氏见状,底气十足地接着说道:“不是老婆子非要抢你们的儿子,可是你瞅瞅,都是当人父母的人,你有四个儿子还舍不得一个,三郎就这么一根独苗,他就能舍得?” 沈老头顺着许氏的手指看了一眼闷在三儿怀里,至始至终都没有叫过一声祖父的小孙儿,脸上一片灰败惨白,路都是脚走出来的,怨不得别人。 “三儿啊,既然过继了,就好好孝顺你祖母,为……我们这就回去了,你们好好的,啊!”沈老头抹了一把眼泪,拽起老妻蹒跚着走了。 大郎二郎急忙跟上,跨出门槛,大郎回头,有些讪讪地解释道:“三弟,你别怪爹娘!都是穷的,咱家……唉!”他实在也说不出啥来。 “大哥,照顾好爹娘!”沈含章嘱咐一句。 大郎点点头,看了看早已不同的三弟和他身侧的弟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抿了嘴,朝他们点点头,转身走了。 自打拜过祖宗,许氏名正言顺的成了从四品武官的亲祖母,虽还在姬家,可,那腰杆子却已经挺了起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拉着姬老娘拍着她的手感叹道:“亲家呀,三郎出息了,我们沈家也总算没有亏待了绣绣,咱们绣绣好福气啊!”说着还抹了抹干干的眼角,以示感慨。 这话说的,姬老娘面色一整,复又笑眯眯地说道:“您这话说的对,三郎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小小的年纪跟着他爹认字就比别人快些,心够用,学的好,他爹也愿意教他,把他当亲儿一样,还把闺女嫁给他,苦了这些年,如今出息了,也不枉当年教导他一场和绣绣受的这些苦。”沈三郎这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又是女婿,可轮不着您一个半路的祖母跟咱们炫耀。 许氏闻言,笑的越发的慈祥起来,笑着说道:“您这话说的对,别看三郎他出息了,可他要敢不住咱绣绣,我都不能饶了他!”这话里话外,虽爱占地方,倒也释出了不少善意。 姬老娘亲热地笑道:“老婶子,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三郎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能不知道?他要敢乱来,别说你,就是我这丈母娘也不能饶了他,绣绣这些年可没少受委屈!” 许氏闻言,嘴角忍不住的抽抽,她人老成精,有啥看不出来的,绣绣有这样的娘家接济着,能受啥委屈?家里侄儿一家能有今日,可少不了她的手段。 征夫事宜已经办妥,兵卒们在临时大营里经过短短几日的集训,稍稍有了些样子,便要奔赴锁阳城。 沈含章也久留不得,打理了行礼准备上路。 姬绣虹母子是要跟着去的,他此次回来,本意就是带走妻儿,一家团聚的。 小清儿一趟趟欢快地来回跑着,把他的东西放进炕上的包袱里。 “清儿这么高兴么?”姬绣虹极不是滋味地看着欢快的小儿,亲爹就这么好么,舅舅和外祖外祖母都不要了! “嗯!”小儿重重地点头,兴奋地说道:“爹说能骑大马,去了锁阳城还能打猎,娘知道什么是打猎么?就是用箭射小兔子,还有狐狸,还有大狼……娘,爹还说要给清儿做一把小弓,教清儿射箭,娘也学,清儿把弓箭给娘用!”小儿清亮的小眼水汪汪地看着娘亲求夸奖。 姬绣虹强压下心底的不舍,温柔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笑着说道:“可是娘不会射箭怎么办?” “让爹教你,娘,爹好厉害,能都能射中天上的小鸟!”小儿的话音里带着对父亲无比的崇敬。 “可是娘想让清儿教哎,清儿不想教娘亲么?”姬绣虹故作失望地看着儿子,这一世,她的小儿要快乐的长大。 “可是清儿还没学会啊,爹说去了锁阳城才教清儿射箭!”小儿有些为难地说道。 “那等清儿学会了再教娘好不好?娘想跟清儿学呢!”姬绣虹笑眯眯地说道。 “那,好吧,娘要好好学哦!”小儿小大人一般的说道。 “嗯嗯,娘等着清儿来教!”姬绣虹笑眯眯地收拾着儿子的东西。 许氏也是要跟着去的,她年纪大了,这么长途跋涉的去西北那苦寒之地,原是不好,可,下元村沈家那头是回不去了,便是回去了,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饿死也得病死,,姬家好是好,可毕竟是孙儿媳妇的娘家,却万没有让孙儿媳妇娘家给闺女婆家祖母养老的道理,所幸,这半年来,在姬家吃的好,住得好,身子也养的利索,去就去吧,兴许还能跟着孙儿过几天好日子呢! “让赵晨风夫妇也跟着去!”姬云帆将当初赵晨风夫妇签下的投靠文书交给妹妹。 姬绣虹推辞不受,“这哪行,咱那铺子可离不得他们,他们走了,谁看铺子去啊?再说,西北那边也不缺人,有银子还怕没人么?别说雇了,见着可靠的,买几个也不愁!” “铺子那边,我自有打算,不用你操心,赵晨风两口子的底细,我细查过,可信也可靠,能力也不差,去了西北也是个臂膀,万事有个帮手,若有为难的,就捎信回来,不行,就让赵晨风专程跑一趟也行,好好过日子,别委屈了自己,万事有我呢!”姬云帆将文书放在妹妹身边,看着她沉声说道:“此去西北,情况不明,不要轻举妄动,凡事多看多听,切忌强出头,保护好自己!”说着,他轻轻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转身走开让出位置。 王雪莹立马补上,通红的眼眶里盛着满满的眼泪,哽咽着拉住姐姐的手,哭道:“姐,我想你怎么办?呜呜,她们要是欺负你怎么办?呜呜……”说着扑在姬绣虹的怀里哭起来,她已经开始想姐姐了怎么办? 姬老娘也在一边抹着眼泪,鸟儿大了,就得飞出去了,过他们的日子去,他们舍不得,却也不能挡着,去吧,去吧…… 第六十章 因着锁阳城战事紧急,这一路晓行夜宿,堪堪二十余日便到了锁阳城。 姬绣虹上一世是直接去的京城,从未来过锁阳城,却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锁阳城竟是这般模样:高大的雄浑的城墙上饱经沧桑,虽多有修补痕迹,却难掩其中的战争痕迹,一尺厚的包铁城门上伤痕累累,血迹斑驳,全不似晋阳府那散发着淡淡新漆味道的大门。 城内一条南北走向的高墙将整个城池分成了东西两部分,东城大概要小一些,是城中居民,来往商贩,驻军将领极其家属的驻地,民房官宅林立,西城则是大军驻扎之地,一丈多高的高墙内隐约可见旌旗飘扬,战鼓磊磊。 西城不知怎样,东城街上却极繁华,马车从东门而入,直抵南北走向隔墙的大街两边是一排排坐北朝南的房屋,且越是靠近隔墙,房屋修葺的越是整齐,阔朗,想是驻军将领极其家眷的住所,大街的两侧,各色摊贩吃的,用的,穿的,玩儿的应用尽有,只是粗犷有余却精细不足,摊贩后面的铺子则多是酒楼饭馆布庄。 街上人来人往,倒也热闹,其中女子虽不多,却多数身材高大,体格健壮,说话嗓门洪亮因着锁阳城战事紧急,这一路晓行夜宿,堪堪二十余日便到了锁阳城。 姬绣虹上一世是直接去的京城,从未来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锁阳城竟是这般模样:高大的雄浑的城墙饱经沧桑,一尺厚的城门上伤痕累累,血迹斑驳,全不似晋阳府那散发着淡淡新漆味道的大门。 城内一条南北走向的高墙将整个城池分成了东西两部分,东城大概要小一些,是城中居民,来往商贩,驻军将领极其家属的驻地,西城则是大军驻扎之地。 东城不知怎样,西城街上却极繁华,马车从东门而入,直通南北走向隔墙的大街两边是一排排坐北朝南的房屋,且越是靠近隔墙,房屋修葺的越是整齐,阔朗,想是驻军将领极其家眷的住所,大街的两侧,各色摊贩吃的穿的,玩儿的应用尽有,只是粗犷有余精细不足,摊贩后面的铺子多是酒楼饭馆布庄。 街上人来人往,倒也热闹,其中女子虽不多,却多数身材高大,体格健壮,说话嗓门洪亮爽利,颇有些风风火火的样子,看多了扭扭捏捏,讲究颇多的小家碧玉和一言一行仿若尺量,举手投足都带着大家之气的名门闺秀,此时再看这风风火火的边关女子,却是多了一份烟火气。 这是一个姬绣虹两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见识过的世界。 想起上一世,沈含章交好的那些同袍家眷,姬绣虹莫名地一笑,放下撩起的窗帘,透过车前的纱帘,看着前方不远处,被骑在马背上的父亲搂在怀里兴致勃勃地看着四周景象的小儿,会心一笑。 沈含章坐在马背上,只觉后背吹过一阵冷风似得,阴嗖嗖的,不由得回头朝四周看了看,待看到马车上纱帘内的妻子时,略顿了顿,低头跟小儿说了句什么,父子俩便下了马,朝着马车走来。 “绣绣,下来走走可好?”车外,沈含章抱了小儿在肩膀上坐着,快比马车里的娘亲还高:“娘,快出来,外头可好了!” “也好!”姬绣虹看看窗外来往的年轻女子,点头一笑,撩开纱帘出了马车。 吩咐了赶车的亲兵,让马车先行回家,沈含章一手护着肩上的儿子,一手去扶妻子。 姬绣虹略侧身躲开,轻身一跳,跳下马车,裙角在微风下微微飘逸,倒显得她端庄秀丽之中多了一分飞扬洒脱,看来做个边关悍妇,她还是有些资质的。 往前面的马车上,禀告了祖母许氏,并叮嘱孙莹莹夫妇几句,姬绣虹站在一旁,看着马车继续前行。 这锁阳城果然不一般,姬绣虹轻笑一声,率先学着来往的年轻女子那般往前走去,边走边看。 她在看路边摊位上的货物,看来往路人的衣着打扮,语言习俗,人情世故,看得不亦乐乎,既来之则安之,上一世,她活成了一个笑话,能够重来一次,这一世,她想要随心而为,护着儿子,她倒要看看,这一世,究竟谁还能伤到她。 她在看边城的民俗风景,却不知她在路人眼里早已成了独有的风景。 沈含章高大的身躯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街上行人或惊艳,或羡慕,或好奇,或嫉妒的眼光,却挡不住另一侧,小摊贩们热情的眼神,一个个举着自己的东西往姬绣虹这边递过来,嘴里不停地介绍着它的用处和好处,却在姬绣虹抱歉的笑容里,垂头丧气地收了回去,间或有几个不甘心的,一路追了过来,喊出低了一半的价格,试图留住这位衣着精致的漂亮夫人,却被沈含章带着寒光的厉眸扫了回去。 沈含章后悔了,他实不该让绣绣就这般模样上街的,下回,下回一定要扯块面纱遮着些才好。 “夫人,看看这玉簪子,和田玉的,与夫人最是般配……”姬绣虹在一个不大的玉器摊子前驻足,细白的手指捻起一根碧玉梅花簪。 沈含章跟了过来,接过妻子手中的碧玉簪子□□她如墨发髻中,由衷地赞道:“好看!” 坐在父亲肩膀上的小儿,一手托着下巴,像模像样的跟真点头赞道:“好看!” 姬绣虹被他那副小大人的样子逗乐了。 沈含章误以为妻子喜欢,忙问小贩道:“多少钱?我买了!” 小贩一听这话,眼睛一亮,喜笑颜开的伸出三个手指,说道:“正经的和田碧玉,承惠三十两银子!” 沈含章伸手就往怀里掏银子,别看他如今官职不小,却也没有多少银子,头两年,职位过低,饷银不多,还得孝敬师傅,几乎攒不下银子,后来两年多里,升了校尉,饷银涨了不少,每战缴获的金银财物也能截留下一些,只是被宋家截去一百多两,此次回乡给爹娘置地,又花去不少,他的手里除了一些成色极好,舍不得变卖,留给绣绣镶头面的珠宝美玉之外,银钱却没剩下多少,也不知他不在的这一个多月错过去的那饷银还给不给发,若不成,便得跟人借几个先使使,两辈子里难得能给绣绣买一次东西,沈含章打肿了脸,很充了一下胖子,从怀里掏出一块约莫五两的紫金出来。 那小贩看着眼都直了,顺手就要接过那块成色极好的金子,明面上,一两金子兑换十两银子,可这养成色的一两金子,他能兑换出十二两银子来,里外里,这笔买卖不算卖玉簪子的钱,他能赚十两银子。 却不妨,从旁伸出一只玉白的嫩手拦下了那锭紫金,姬绣虹从发间拔下那根碧玉梅花簪笑吟吟地还给小贩说道:“这琉璃簪子做工倒是不错,只是不够通透,下次有好的,再来吧!” 这时候琉璃才刚从波斯传过来,常被当做别样的玉器高价卖出,上当的不知凡几,只是到了后来,锁阳局势大定,来往贸易兴盛,波斯国玻璃大量流入,这种价格低廉的头面首饰才为人所知。 “……”小摊贩傻了眼,沈含章也呆了,小儿纳闷地抓了抓脸,被不远处吹糖人的老人吸引住了。 姬绣虹袖了银子,继续往前走,沈含章摸摸怀里剩下的几两碎银子,有些底虚地跟上。 小儿叹了口气,小手拍拍爹爹扶着他的大手,老气横秋地说道:“清儿还有十个钱,分爹爹五个,够买两个糖人送给娘亲的!” “呃……”被儿子可怜了的沈含章有些犹豫,这五个钱能不能要? 举着一根大刀关公的糖人,姬绣虹三人到了沈含章的将军府,咳,算是将军府吧! 姬绣虹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处宅院,:灰扑扑的大门敞开着,大门内是一个巴掌大的小院,小小的三间正房,东西两处厢房,大门左右两间南房,围起一个巴掌大的小院,小院子里长满了一指高的杂草,嫩绿嫩绿的。 “咳,咱们进去吧!”沈含章有些底虚地看向妻子,屋子旧是旧了些,也小了点,可该有的他都置办齐全了,要不过两日,再卖几个丫头婆子回来侍候着? 恰在这时,随着一声娇喝,一个粉色的人影风一样的刮了过来。 第六十一章 “狐狸精在哪?” 随着一声娇喝,一个粉色的人影风一样的刮了过来。 沈含章面色一变,一个闪身抱着儿子挡在妻子面前,冷着脸,看着气喘吁吁的宋红英,寒声说道:“宋姑娘慎言!” “沈含章你让开!”一身粉色衣裙的宋红英满脸怒气地要拉开沈含章,“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狐狸精敢勾引姑奶奶看中的人!” 姬绣虹揽着自己的胳膊旁观,满脸的讽笑。 “宋姑娘!”沈含章要护着儿子,又不愿伤了她,几番痴缠,眼瞅着绣绣眼眸中的讽刺更深,不由得心急,大喝一声。 “你吼我?”宋红英大受打击的呆立当场。 小清儿被窝在爹爹怀里,看看爹爹又看看这个……有点……要看大夫的女子,再看看娘亲,转头看向爹爹,问他道:“爹,狐狸精说的是禹王的夫人么?”外祖讲过的禹王治水,三十而未婚,九尾狐仙落凡化作涂山女为禹王妻的故事,他还记得。 “雨王的夫人?”宋红英回过神来,大声反击道:“你瞎说!京城里只有陈王和秦王两位王爷,咱们锁阳城也只有镇军大将军,什么时候蹦出个雨王来,你这是欺君,要杀头的大罪……” 小儿满脸的‘你好笨’的表情,可怜地看着宋红英,稚嫩的嗓音颇为遗憾地说道:“这位……女子……你连治水锁蛟的大禹王都没听说过么,唉!你怎么比宝成兄还笨?先生说勤能补拙,你更应该勤读诗书在家温习功课才对,怎能到处乱跑,到时候什么都不会,先生要骂的!”小儿失望地连连摇头,一副汝之不可教也的表情。 抱着儿子的沈含章无辜中箭,他知道禹王治水却没听说过禹王的夫人是狐狸精,更没看过‘吕氏春秋’!那岂不……也是个傻瓜? 摇完了头,小儿立马换了表情,一脸求夸奖地看向爹爹身后的娘亲:“娘亲,清儿说的对不对?” “嗯嗯,合该如此,清儿自己也不要骄傲自满,须知,书山有路,学海无涯……” “清儿都知道!”小儿重重地点头,背书好容易,看两边就会背了,背完书还是有好多功夫能玩。 “啊!你才是笨蛋!狐狸精生的小jian种!”宋红英回过味来,气急败坏地骂道。 “宋红英!”沈含章的暴喝中,只见绣绣迅速跑向宋红英,顿时大急,宋家可是小功勋世家,宋红英再不济,要打绣绣,别说一个绣绣,就是再来俩也不够她打的呀,眼瞅着,绣绣就冲了过去,沈含章抱着儿子急忙上前拦住:“绣绣!” “啪!”的一声过后,宋红英歪向一侧的脸颊上挂着一个明晃晃的手印,姬绣虹躲开沈含章伸过来的收,一击得中之后迅速躲出一丈远处,轻蔑地看向宋红英。 细细地理了理刚才飞扬起来的裙角,姬绣虹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寒声说道:“再让我听到你口出恶言骂我儿子,可不只是一巴掌能了结了的!” “你……你敢打我?”宋红英捂着脸几乎要哭了,她长这么大,爹和几个哥哥都没舍得动过她一指头! “嗯,不仅敢,还动了手!”送红英不在意地接过儿子,抱进怀里,便要往大门内走去,边走边说道:“别让我知道你对付我儿子,否则,见一次打一次,打死为止!”上一世是活活被她气死的,这一世换换花样! “你等等!”宋红英出口拦住,她不甘心,凭什么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子就能嫁给沈含章,而她宋红英,宋家的官家小姐,连个妾室都做不成,凭什么?一张还算白皙秀丽的脸上略显狰狞。 姬绣虹心情破好地看着有些狼狈的宋红英。 “我……这是我不对……我就是要嫁给沈含章,做妾也要嫁,你不许为难我,否者,我让哥哥杀了你!”宋红英色厉内荏地威胁她道。 姬绣虹冷笑一声,看了身侧的沈含章一眼之后,抱着儿子进了大门,门口光明正大偷听的孙莹莹就要起身,关门。 “等一等!”沈含章出手拦住,示意,他也要进去。 孙莹莹扶着两扇大门的手下一顿,回头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寒声说道:“沈某早已娶妻,且有一子,还请宋姑娘自重,纳妾之言,请勿再提!”说完,大步进了院子。 孙莹莹关上了大门…… 第六十二章 “绣绣!”沈含章大步追上妻子,想要解释什么,可张了张嘴,只干巴巴地说出两句话来:“绣绣,你放心,我绝不会纳妾的!绝不会!” 姬绣虹在听到他的话时脚步顿了顿,俯身,将怀里的儿子放下,轻笑着柔声对他说道:“清儿去看看曾祖母好不好?娘和爹有话要说!” “娘,你们要吵架么?”小儿清澈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娘亲,又看看爹爹。 “自然不会!”姬绣虹轻笑着说道。 沈含章见儿子看过来,也跟着挤出笑容,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得不远处城门楼上金钟急鸣,当当当的声音一声急似一声,催的人心慌。 沈含章闻声,面上一整,只来得及扔下一句:“别怕,我去去就来!”就反身大步而去。 “娘!?”小儿有些害怕地窝在娘亲怀里。 “主子!”刚关上大门的孙莹莹小跑着过来,关切地看着姬绣虹母子。 姬绣虹被这一声紧似一声,催命一般的钟鸣声闹得有些心燥难定,此时见孙莹莹和儿子都看向自己,只好强忍了心绪,安慰儿子道:“清儿不怕,爹去打坏人,一会就会回来!”想不到初来便遇战事,她安慰了儿子,恍若无事地问孙莹莹道:“晨风呢?” “哦,咱家初来咋到,缺了不少东西,他说得一次买齐,晚间才好开火做饭!”见主子如此,孙莹莹也不复方才的惊慌,笑嘻嘻地说道,若不是要守着门户等主子回来,她也想去逛逛这边城风光。 “嗯,待会他回来,再让他领你去逛逛,这锁阳城虽小,倒也值得一逛!”姬绣虹淡笑着说道。 “娘,清儿也想去!”小儿提着要求,刚才买的糖人送给娘亲了,他还想要一个。 “那你得问问赵叔和孙姨要不要带你去!”姬绣虹笑眯眯的说道。 “孙姨姨!”小儿靠在娘亲的腿上,回头去看孙莹莹,可怜巴巴的样子,极惹人怜爱。 孙莹莹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嘻嘻一笑,问他道:“狐狸精的故事,清儿从哪听来的?” 姬绣虹无语地看着眼前笑眯眯一脸鬼主意的孙莹莹,她和赵晨风夫妇来的蹊跷,虽说她动用了山洞秘境中的神水救了赵晨风一命,可那毕竟是暗地动的手,他们俩绝不可能知道,她于他们夫妇只不过是撘了半路马车的路人而已,并没有到了要卖身投靠报恩的地步,况且,以他二人在喜铺子里的能耐,三五年里挣一份糊口的家业虽不易,却也不是不可能的,姬家也不过就是兄长中了个举人,莫说是在晋阳府里,便是在那柳林镇上强过姬家的人家也比比皆是,实不足令他们夫妇二人如此卖身投靠,所以,虽然再三的查过他们夫妇的底细,姬绣虹仍旧不敢十分信任与他们,方才说的,让清儿跟他们出去逛街,也不过是又一次的试探而已,可,仍旧是没看出什么来,姬绣虹不由得犯了疑惑,以她两辈子看人的准头来说,赵晨风夫妇除了投靠缘由有些诡异之外,实没有任何的疑点,可当初初见他们时候蓦然的发自内心的亲近之感实在诡异的很,让她不得不防。 “嘿嘿,外祖给清儿讲吕氏春秋时候说的啊!”小儿仰头极其认真地说道。 说着,小儿坏坏的一笑,压着声音悄悄的说道:“外祖说吕氏春秋乃是博取百家而成一书,杂而不杂的先秦名作,我年纪还太小,听听故事就好!” “啊?”孙莹莹圆睁着美目,感叹地看着眼前满脸调皮的小儿,不由得说道:“主子好福气,清儿将来的成就绝不在舅公子之下!”才五岁就敢端着架子,糊弄人了! “调皮!”姬绣虹轻轻地敲了敲小儿的小脑袋,笑骂一声。 “娘!”小儿见娘亲并未认真责怪,是以,顺杆爬的拉着娘亲的手开始撒娇。 “啪啪啪!” “许是晨风回来了!”孙莹莹极高兴地要去开门。 “问清楚了再开!”姬绣虹在她身后叮嘱道。 “唉,知道了!”孙莹莹一阵风似的往大门处跑去,姬绣虹不由得摇了摇头,论相貌,孙莹莹还在她之上,若看面相,倒也像个大家闺秀,与清秀俊雅的赵晨风极相配,只是那风一样的性子和行动间自然流露的媚态实在是…… “你怎么这般皮厚?又来作甚?”感叹中,姬绣虹听得大门处孙莹莹的一声娇喝,抬眼看去,却又是纠缠不休的宋红英,一时,竟感慨万分,这宋红英竟是打定了主意要给沈含章做妾呢,怎么办?要成全她么?心底的坏主意,一个个的冒出来,有些压不住了呢! 看着大门处纠缠的两人,姬绣虹的脸上露出一个与清儿如出一辙的坏坏的笑。 第六十三章 对于宋红英,姬绣虹很难理清自己的心思,她是恨宋家的吧,那样的霸道,差点毁了她的清儿,可要说恨之入骨,对于曾经亲手毁了宋家的她来说,好似有些言过其实了。 姬绣虹不知道上一世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凭着上一世,她有亲手毁了宋家的经历,她知道沈含章或许还有隐瞒,却是没说假话的。 无论日后两位嫡皇子如何内斗,此时,要一致面对的却是过继的大皇子,秦王和陈王这三位共同的敌人。 而早在沈含章重新被纳入三皇子一系的时候,他与宋家就已经成了你死我活的敌人。 上一世,许是不知情,宋家默许了宋红英的任性,还能称之为是疼爱女儿和妹妹,可这一世呢?宋家的放任是为了什么?沈含章身上有什么值得宋家牺牲唯一的女儿也要得到的东西? “清儿去看看曾祖母好不好?娘一会也去!”姬绣虹不愿儿子掺和这样的事,他还太小。 “娘!”小儿不放心地看了看大门口和孙姨纠缠的女子,爹不在,他很厉害,能保护娘亲! 姬绣虹好笑地拍拍小儿的肩膀,笃定地说道:“清儿不相信娘亲么?娘亲很厉害的,不怕她!” “可是……”小儿一脸的纠结,他还是会担心啊! “她很笨,娘能对付得了她!”姬绣虹想到了什么,晃了晃方才扇过宋红英耳光的手,扯起一个和儿子一样的坏笑。 这倒是,小儿赞同地点点头,那个女子的确很笨:“可是娘亲,她为什么要跑来骂你,还骂清儿!”小儿很疑惑,他和娘亲才来,都还不认得她。 姬绣虹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儿子,摸摸他的小脸,重生以来,她一直想要给儿子一个安定的,快乐的环境,想要儿子能够快乐,平安地长大。 可是,兴许早在上天让她和沈含章重生的那一刻起,她的清儿就注定了不能单纯地长大,注定了他要适应这样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环境,姬绣虹不愿也舍不得,可,她已经别无选择,以为就如同沈含章一样,她和儿子也是这棋盘上一枚小卒子,不会有人来刻意保护你,你只能小心更小心地熬到过河,熬到横行无忌的那一刻。 “你还小,有些事还不懂得,不懂得事,就要去看,去想,去问,嗯,等你爹回来,你可以把这件事去问他!”姬绣虹极力调整自己的心态,虽然注定了要尔虞我诈,要你死我活,可她想要她的清儿能够快乐! “爹知道吗?”小儿好似想到了什么:“是不是爹做错了事?” “你可以去问你爹啊,”姬绣虹闲闲地笑着说道:“那娘亲去对付坏人,清儿去保护曾祖母好不好?” “哦!”小儿再看了看门口挤不进来的那个女子,又看了看娘亲,点了点头,不放心地往正房而去。 “放心,娘很厉害的!”姬绣虹冲小儿扬了扬她的手,坏坏地一笑,目送儿子进屋去。 “你给我让开,狗奴才!”宋红英几次想要挤开堵在大门口的孙莹莹,甚至用了指甲去抠她的手,可不知为何,总是被她躲掉,牢牢地把住大门,几次不得其门而入。 沈含章的院子是上头赏的,离三皇子的将军府不远,附近住的多是各营武将的家眷们。 沈含章的宅子不算偏僻,来往的军眷颇多。 “狗奴才如此大胆,我倒要看看你主子回来,你怎么交代!”眼看着身后看热闹的妇人越来越多,再是生性豪爽不拘小节,这么多人面前,被阻门外,宋红英也羞臊的萌生了退意,嫁给沈含章,即便是做妾,她也不怕,可不代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当笑话看她也能忍受。 见此,孙莹莹嫣然一笑,妩媚天成,娇娇柔柔地大声说道:“宋姑娘不知听说过一句话没有?” 宋红英嫉妒地看向堵着大门的孙莹莹,这个狐狸精不会也想给沈含章做妾吧?还是已经……? 孙莹莹软软地笑着说道:“奴家与男人本是夫人的陪嫁,当家被老夫人挑了侍候夫人时,夫人就嫌弃奴家长得丑,是以,才做了这守门的差事,如今,宋姑娘这么……”说着,孙莹莹摆了摆手,言犹未尽,溢于言表:“娇妻美妾之说,宋姑娘可曾听过?” 路边一个路过看热闹的妇人忍不桩噗呲’一笑。 听得云里雾里,到了此时才反应过来的宋红英顿时涨红了脸:“你……你个狐狸精……贱人……” 孙莹莹当她是在夸赞与她,一脸羞怯地说道:“奴家男人同宋姑娘一样,不嫌奴家貌丑呢!” 姬绣虹忍笑地拍拍孙莹莹的肩膀。 孙莹莹见主子过来,厦时将身上的妩媚收的一干二净,恭恭敬敬地福身一礼:“主子!”说着,垂手站过一边。 姬绣虹越过孙莹莹,来至门前。 第六十四章 一路舟车劳顿,姬绣虹一行人早在傍晚时分就草草地吃了些东西,各自洗漱了,早早的就歇下了。 夜半时分,月上中天,星辰寥落。 锁阳城西城骁骑营中军大帐中,沈含章有些疲惫地揉了揉两鬓,起身往外走去。 “哎!老沈,听说你媳妇儿来了?”黄大虎蒲扇般的大手一巴掌拍在沈含章的肩膀上,在身边众人肉疼的眼神里,哥俩好似得,笑哈哈地说道:“听说弟妹长得好相貌,远胜宋家那女人,可是真的?”街上好些人都看见了,说沈含章媳妇长得跟个仙女儿似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赶明见见才好,若是真的,他得让婆娘领了弟妹打宋家门前好好走几遭,让宋家那嫁不出去的女人臊得不敢出门才行! 沈含章见他这话说的不像,厉眸一扫,伸手便搭在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上。 黄大虎‘噌’的一笑收回手去,大熊一般的身躯极灵巧地一跳,跳离了沈含章能有一丈多远,才刚跳开,却见沈含章又要过来,连忙摆着手,笑哈哈地讨饶:“误会,误会!嘿嘿……”再迟钝他也知道作为兄弟随意评说弟妹相貌有些不尊重了。 沈含章这才弹了弹衣袖,故作平常地说道:“还是来我家吧,正好家里还有一坛子好酒!” 黄大虎一听这话,立马顺杆爬的过来:“如此也好,就去你家,”说着嘿嘿一笑道:“你嫂子那茶饭手艺,你也知道,弟妹初来,可别吓着了,以为咱锁阳城里都吃……那啥呢!”萧氏的不善厨艺,在骁骑营里早已不是秘密,爱往家领人喝酒的黄大虎,初时还让媳妇整治几个下酒菜,那味道,咳,比猪食差不到哪去!后来,人们往他家去的时候,就习惯了在酒楼里买两样带过去。 别了军中同袍,沈含章一路出了西城来在家门口。 院内漆黑一片,静悄悄的。 略一思索,沈含章收回了要敲门的手,翻墙而入。 “谁?!”才刚刚落地,就听的一声轻斥,紧接着,一股暗风自背后袭来,沈含章闪身躲开,与那人斗在了一处。 辗转腾挪间,两人已经斗了十来个回合,打到兴起,沈含章不由得赞了一个‘好’字! 却见那人一个闪身,跳出了战团,将手里的棍子一收,躬身一礼道:“小人眼拙,没有认出将军,请将军恕罪!” 沈含章不在意的摆摆手说道:“无妨!”心底却有些惊讶于赵晨风的功夫,这一路走来,看着斯文瘦弱,竟不想,能在他手下走十来个回合不见败绩,只不知舅兄从何处找了的人物,若是可靠,有他守着宅院,倒也放心些。 “厨下灶上还温着饭食,将军可要用些?” “不必了,你下去歇息吧!”沈含章摆摆手,自去了厨房,舀了些冷水,胡乱地洗漱了,便往正房而来。 三间正房,许氏住了东间,姬绣虹抱了儿子在西间歇息。 第六十五章 三间正房,许氏住了东间,姬绣虹抱了儿子在西间歇息。 沈含章悄无声息地推门进了屋子,水银色的月光打在厚厚的窗户纸上,屋子里的物什隐约可见。 拔步床上,半遮半隐的纱帘下,绣绣和清儿头朝里熟睡着。 可,那略显紧张的呼吸却出卖了她。 沈含章无声地叹了口气,在床沿上坐下。 从他在院子里和赵晨风说话时候,姬绣虹就醒了,找了很多理由说服自己,可是不行。 “绣……” “沈含章……” 姬绣虹‘噌’的坐起身来,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朦胧的月色下,沈含章凝视着妻子的容颜,心里的某一处因为妻子脸上明显的嫌弃隐隐地痛着。 “好!”姬绣虹点头说道:“那我就先说了,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原因你也知道,所以,沈含章,离我远点成么?” 那娇花一般的玉容上,美丽的红唇一张一合,吐出来的话却如利剑一般几乎要穿透沈含章的胸膛,胸膛里尚还跳跃着的心,伤痕累累。 嗓子有些发干,沈含章捏紧了拳头,硬声说道:“清儿还小,父母不和,与他不好,再者,这锁阳城里,错综复杂,敌我不明,你我夫妻不和,极容易被人钻了空子……我知你心结未解……我能等,你只管放心,只要你一天没有原谅我,我必不会……不会……”最后几个字,沈含章咽回了嗓子里,昏暗的夜色里,他看着妻子更胜新婚的容貌,抬起的手,终究是徒劳地放了回去。 姬绣虹梗着脖子反驳道:“分房睡就是夫妻不和了?再者,家里又没有外人,别人如何能够知道?”不就是舍不得刺激宋红英么?当她是瞎子么?想起白天时候,沈含章看向宋红英那复杂交织的眼神,姬绣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好像有一丝的酸涩,又有一丝的不甘,似乎还有嫉妒?可,有什么值得她嫉妒的?更多的是不忿,既然你这么舍不得她,又何必要弄个诰封的圣旨,这么硬绑在一处,大家都不得痛快! 沈含章沉声说道:“城里局势太过复杂,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攸关性命,清儿又还小,容不得一毫的大意!”说着,他顿了顿,再没看向妻子,径自在床的外侧躺下:“睡吧,明儿还有事呢!” 这张床是他在三皇子府上讹来的,上一世,绣绣在京城的睡的便是这么一张千功拔步床,放下纱帘,跟个小房子一般,睡下一家三口,极为宽松,上辈子他肖想了大半辈子也没能躺进绣绣屋子里的拔步床,这辈子即便是硬赖,也算是有了进步,沈含章闭着眼睛,安慰自己。 沈含章的脸皮之厚,怕是只有锁阳城的城墙能与之相媲美了! 你沈含章能耍赖,可她姬绣虹也不是吃素的! 姬绣虹冷哼一声,扭身躺下睡去。 第二日便去城里唯一的一家家具铺子定制了一张短榻。 沈含章只作不知。 沈含章位居从四品,官至骁骑营统领,救过三皇子一命,兼又骁勇善战,是三皇子的臂膀。 夫荣妻贵,姬绣虹这位圣上亲奉的从四品诰命随夫到得边关,作为上官家眷正经上了宗谱的皇子侧室孙夫人广派帖子请了诸位夫人为姬夫人接风洗尘。 萧文英赶着提前给姬绣虹细说了锁阳城的局面,有哪些妇人,谁有诰命,为人性情如何,男人们关系如何,在哪个手下,重点要说的便是宋家。 若说道对宋家的了解,姬绣虹自认要比萧文英强些,毕竟上辈子斗了多少年,若不是了解到了骨子里,又如何靠着内宅阴私毁了宋家? “宋家你可不能小瞧了,别看宋红英傻笨傻笨的,可她有个好哥哥,宋大勇此人极难对付,听我家大虎说,三皇子对宋家有意,不可不防!”后面两句,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溢出来的,声音之小,几不可闻。 姬绣虹闻言面色不变,只携了萧文英的手,认真地说道:“姐姐放心,我自有计较!” 即便重活一世,有些事仍旧避免不了,只是……到底心有不甘! 第六十六章 今日镇军大将军府有宴席,一来为两日前大败蛮人,骁骑营斩敌首两千余庆功,二来为新来锁阳城的从四品诰命姬夫人接风。 大清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见着那沾着露珠的青菜,新鲜的的猪牛羊肉,活蹦乱跳的肥鱼流水一般的从后角门进了将军府,馋的路人们口水都流了三尺长。 傍晚时分,将军府正门大开,仆妇下人们一路指引,武将们去了前厅,女眷们摆宴后花厅。 皇子侧妻孙夫人则在二门处迎候,论理,这类宴会非正室不能出面的,即便你是上了宗谱的皇子侧妻,也该避居院内,一来,免得碍了正妻的眼,二来,规矩如此,即便是天皇贵胄之家也不可不遵的,只是边城不比别处,驻军将领们,尤其是正四品以上的武将家眷按例是要留质在京的,能随军来到锁阳城的,孙夫人已经是位份最高的侧室了,没看着好几个一身粉红的妾室之流也来赴宴了么。 宴席还未开始,众夫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这边一堆儿,那边一群,粗看着虽凌乱了些,可仔细看去,却不难看出,官阶高些的夫人们围成了一圈儿,步兵营的媳妇们扎堆儿,骁骑营的媳妇们哄在一处,锁阳军户所出的姑娘媳妇们又自成一派,看着不显眼,却极其排外,虽在边漠,苦寒之地,夫人小姐们却也打扮的衣香鬓影,花团锦簇。 拜见了孙夫人之后,萧文英拉了姬绣虹在一处不大显眼的角落里不远不近的站着说笑: “宋红英身边那位,藕荷色衣衫的,是宋家夫人赵氏,有诰命的,是大将军请下来的圣旨,年前封的,从五品,是锁阳城军户中品阶最高的,还有两个,郑家的大夫人和沈家的老夫人都是正六品的……那个,穿杏黄衣裳的,是步兵营李校尉的娘子,姓柳,与宋家大夫人是表姐妹,娘家也是锁阳城里的军户,娘家哥哥也是正六品衔儿……”萧文英满面含笑地拉着姬绣虹的手,说出来的话,却小的只得姬绣虹一个人能听见。 “萧姐姐来时也不叫我,这位是沈家妹妹么?”两人正说话的功夫,就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妇人笑着过来。 萧文英见此笑着对姬绣虹说道:“她是张昭媳妇,姓周,你叫她周大妞就成!”说着,她自己反倒撑不住笑了。 那周夫人一听这话立时就不依的急道:“周文澜,我叫周文澜,萧姐姐记性不好,连个人名都记不住!”周大妞这个名字是她娘随口取的,小时候还不觉得,待嫁给张昭一听别人家的媳妇的名字都有个意头,还好听,就她的土的掉渣,回去就让丈夫给取了个新名儿,只可惜,叫顺了口的熟人们没一个愿意改口的。 萧文英笑哈哈地跟着说道:“嗯嗯,周文澜,记住了,是周文澜,这是沈将军的媳妇,姓姬,闺女绣虹,才来咱们锁阳,改明儿,咱再聚聚!” 姬绣虹见此,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 周大妞仔细地打量着姬绣虹,感叹着说道:“姬妹妹好相貌,竟不像是真人,天上的仙女儿一样……哎,我若是有妹妹这样的相貌,叫我干啥都乐意!” “哈哈哈……周大妞你又做梦呢?”突然一个爽利地笑声在她耳边响起,着实吓了她一跳:“什么周大妞,是周文澜!周文澜!” “嗯嗯,周文澜!”那妇人不在意地敷衍着,看过来笑眯眯地说道:“我姓周,闺名玉娘,男人也在骁骑营,从五品的官儿,在张将军麾下,我痴长几岁,托大叫你一声妹妹,可别嫌弃!” 姬绣虹忙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妹妹这厢有礼了!” 萧文英笑道:“以后总在一处,都是姐妹,倒不必如此生分,你年纪最小,我们唤你一声姬妹妹便可,你就还叫你的玉娘,都是叫顺了口的,倒不用改!”后半句是指着周玉娘说的。 周玉娘闻言一礼笑道:“正是如此!” 四人正说笑着,却见几个锦衣妇人走了过来。 “这就是新来的沈夫人么?”为首的妇人三十岁上下,身着一袭银红色绣百花衣裙,头戴珠钗,嘴角微扬,神情颇为倨傲:“倒是个美人儿!” “多谢夫人夸奖,恕妾身眼拙,不知夫人尊称,还请赐教!”姬绣虹笑盈盈地说道。 那妇人闻言一笑,却不言语,只略低头抚了抚衣角。 她身边一个淡蓝色衣裙的妇人却是个识趣的,咯咯一笑,说道:“确实眼拙的很,这是咱们怀化将军府的夫人,还不上前拜见么?” 姬绣虹闻言忙福身一礼道:“亲身不知宋夫人来了锁阳城,还请夫人莫怪!” 那倨傲的妇人闻言面上一僵,看向姬绣虹的眼神立时便锋利了起来。 “什么宋夫人,夫人姓杨,杨夫人!”那蓝色衣衫的妇人极不客气的斥道。 “哦?怀化将军娶的不是三元及第宋状元的掌珠么?何时姓杨了?”开国以来,唯一三元及第,被誉为文曲星下凡的宋侍郎宋大人唯一的嫡女正是怀化将军的正妻,上一世,和杨氏的妻妾斗震惊了整个京城,最终大获全胜,赐了杨氏一匹白绫了断。 姬绣虹这句话说的声音极响亮,一时,周围好几拨正在说笑的夫人们都回过头来去看杨夫人,其实,杨氏的妾室身份,整个锁阳城,没有不知道的,只是碍于怀化将军捧着她,不好多说罢了,左右,都是别人家的事,区区一个内宅妇人,便是叫她一声‘夫人’又不会缺块肉,何必计较,奈何她平日里欺人过甚,一朝被人喊破身份,在场的诸位夫人看热闹的颇多,解围的却没有一个。 被人唤了多少年的夫人,杨氏随着怀化将军身在边关近十年,未曾回去,渐渐的,享受惯了当家夫人的威风之后,她早已忘记了在京城伏低做小的时候,好似她本来就是这怀化将军府的正房夫人,而不是宋氏那个贱人。 “那……什么……宋夫人还在京城,咱们锁阳城里的怀化将军府可是杨夫人当家!”众目睽睽之下,那蓝衣妇人一急之下,就有些口不择言了。 那杨氏瞥了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蓝衣妇人,略整了整衣袖,笑道:“宋姐姐要侍奉公婆,不得照顾将军,是以才派了我来,竟不想在这锁阳城里竟有姐姐的知交,敢问这位夫人家乡何处,姓甚名谁,妾身也好写信告知姐姐,让她也高兴高兴!” 姬绣虹笑道:“妾身姬氏,夫婿乃从四品武职沈含章,晋阳府人士,乡野之人,久闻宋状元大名,倒无缘认得宋夫人!” “哦,竟是沈将军的夫人?”那杨氏闻言,眼眸一转,笑着朝身后摆摆手道:“小丫头还不快些过来拜见你夫人?” 却见,宋红英羞红着脸,略显扭捏地走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嫂嫂赵氏。 姬绣虹见此,脸上的笑意却越发的深了,她深深地看了那杨氏一眼,抬手拦住了身边变了脸色要为她出头的萧氏。 杨氏略得意地看了姬绣虹一眼,笑盈盈地对着萧氏说道:“你可别拦着,宋家丫头这一拜可是应该的,虽说她出身高了些,可咱们女人嫁夫随夫,可没有显摆娘家的道理,姬妹子你安心受了便是,若真的心里过意不去,日后待她好些便是,姐俩好好过日子才好!” 说着宋红英已经过来,朝着姬绣虹便是盈盈一拜,口称一声姐姐! 第六十七章 宋红英口称姐姐,朝着姬绣虹福身一拜。 偏厅里的妇人们皆停了说笑,看了过来,宋家小姐痴恋沈将军的事儿早已传遍锁阳城,妇孺皆知。 如今眼见着这杨氏要借着势头欺负姬绣虹初来乍到,强逼了姬绣虹认下宋红英,萧氏面上一急,就要上前,却被身边二周拦了下来:“萧姐姐且看着,看姬妹妹如何应对!” 萧氏无奈,只得站定原地,颇带焦急地看着。 姬绣虹侧身让开宋红英的福身礼,盈盈一笑说道:“妾身有圣上钦封诰命在身,倒也当得小姐一拜,只是妾身出身乡野,家中只得一个兄长,却不曾有什么‘妹妹’,只是这姐姐二字,却还是免了吧。” 宋红英闻言一愣,竟不想她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扫杨夫人的脸面,眼眸一转,即时便红了眼眶,委屈地看向杨氏。 那杨氏却是老于世故,内宅里厮混出来的,什么心机没使过?什么人物没见过?宋红英这点子小伎俩在她眼里哪里藏的住?只是一则,此来却是将军交代了要姬氏认下宋红英的,便是再不屑,她也要帮衬了宋红英,二则,这姬氏一不行礼二不问安,见面便提宋氏扫她脸面,若不给她些颜色瞧瞧,倒显得她胆怯了去。 是以,杨氏一见宋红英如此做派,立时便满脸心疼的搂了她小声劝说两句之后,摆出一副长辈模样,语重心长地对着姬绣虹说道:“唉!年轻人心性小些,爱嫉妒也是寻常事,可你万不该扫了她的脸面,这以后可如何相处?若以后整日介鸡飞狗跳的,扰的沈将军无心公事,却对不住违了圣上封你诰命的恩赐了,姬氏你可知错?” 姬绣虹闻言灿然一笑,美目流转,扫过厅内诸人,清脆的声音说道:“我竟不知锁阳城里还有乱认亲戚的礼儿!却不知是哪家的道理,这不认竟成了对圣上不敬?敢问这位杨……”说着,极不好意思地说道:“称您一声杨夫人却是不能的,没有这样的规矩,杨太太也不合礼法……敢问您一声,不敢乱认亲戚,却成了不敬圣上,这却是哪家的礼法,妾身却是从未听说过的,还请您解惑呢,想必在场的夫人也是不知的!”说着,盈盈美目一一扫过在场的诸位夫人:“若有哪位夫人知道,还请不吝赐教才好!” 那杨氏见此,面色一变,责备地看着姬绣虹,语气严厉地说道:“妾身虽无诰命在身,到底年长你几岁,见你嫉妒如此,有违妇道,忍不住想要教你几句罢了。” “哦?妾身竟不知如何违了这妇道?竟到了您看不下去的地步?”姬绣虹讽笑地看着杨氏。 杨氏得意地一笑道:“宋家丫头虽然还进门,可名分早定,你因着嫉妒,当众欺辱与她,可是守妇道么?到底出身乡野,识不得大家规矩,原也不该怪你,日后让宋家丫头多教你一些也就是了,宋家丫头,你可不能目中无人,她再如何也是你的主母,你合该敬重才是!” 宋红英忙点头应道:“夫人说的是,妾身定不敢不尊敬主母的!”说着,朝着姬绣虹会心一笑,终于能嫁给沈含章了! 杨氏满意地点点头。 姬绣虹噗呲一声笑了。 杨氏见此,不由得面含冰霜,冷声斥道:“姬氏你若有话但说无妨,很不必作这等市井模样,平白让人看轻了去!” 姬绣虹闻言冷笑道:“这位……您方才说,这宋家姑娘是定了名分的?妾身却不知是何等名分?有何凭证?竟能让一个未嫁大姑娘自称‘妾身’,这究竟是哪家的大家规矩?我等乡野之人竟是不知!”这话一出,便有妇人忍不桩噗呲’一声偷笑出声来,这宋家姑娘确实心急了些! 杨氏闻言厉声斥道:“如此牙尖嘴利,不守妇道,可是妇人所为?”说着,满脸失望地摇头叹道:“为人妇者,合该善待切实,以贞静为要,切忌口舌之争,切记!”听这话的意思,竟是要强压着她认下这宋红英! 姬绣虹闻言冷笑道:“既如此,敢问这位……,闺中小姐满大街的追着男人要做妾,尊的是谁家的妇道?”说着,只见她面上一整,肃生声说道:“妇人以贞为行者也,宋姑娘如此恨嫁的做派,恕本夫人无法苟同,更不敢胡乱纳入内宅,我沈家虽居乡野,却也识得些礼义廉耻,再则,妾身乃是圣上钦封从四品恭人,敢问这位……夫人是什么品秩?能直呼妾身姓氏?” 杨氏闻言,面色一变,眼毒若箭,直射向冷笑的姬绣虹:“这倒是妾身失礼了,还请夫人勿怪!” 姬绣虹道:“不敢,圣上恩典,不敢不受!” “你!”那杨氏气急,却又不好再说什么,毕竟,王化之下,谁敢不敬圣上,只得另辟蹊径:“即是承蒙圣恩,得封诰命,越发的应该辅助夫君,打理后院才是,宋家丫头与沈将军情投意合,你却只是这般嫉妒,容不得人,岂不有负圣恩?” 姬绣虹闻言冷笑道:“家夫虽出身乡野,却也懂得礼义廉耻,断不会做出与未嫁闺秀‘情投意合’的苟且之事,这位‘夫人’如此败坏家夫名声,拼着这名声不要,妾身也要上禀圣上,为家夫喊一声冤的!” “你……夫人好利的口舌,这整个锁阳城里,谁人不知宋家姑娘倾慕沈含章的?到了夫人这里竟成了冤枉?岂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天有眼呢!”杨氏冷声说道。 姬绣虹冷笑道:“这位‘夫人’却也知道,是宋家小姐钦慕我家将军,只是如此豪爽,爱追男人的小姐,我沈家却是不敢要的,名声总要顾的!” “你?”宋红英被说的涨红了脸,见她摆明了是不想自己嫁入沈家,一时气不过,便要过来与她撕撸,却被嫂子赵氏拦住。 那赵氏面色一整,肃声说道:“姬夫人慎言!家妹因为沈将军坏了名声,已是不幸,夫人还要雪上加霜么?也未免太过欺人太甚了吧?” 姬绣虹闻言盈盈一笑道:“我竟不知外子做了什么,竟能坏了宋姑娘的名声?还请您教我!” 赵氏闻言一窒,呐呐的说道:“这……满锁阳城的人,谁人不知……”不知什么?不知宋家小姐追着男人要做妾么? 突然想起了什么,赵氏眼前一亮,说道:“二月间,沈将军伤了手臂,家妹不忍之下亲自为之包扎伤口,男女授受不亲,沈将军不该为此负责么?” 姬绣虹一听这话,当即便笑了,她笑着问道:“我天朝将士虽勇,一场大战下来,受伤却也是难免的,萧姐姐,我说的可对?”说着,她看向萧氏。 那萧氏连连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姬绣虹闻言,转头看向宋红英姑嫂二人,眉目含笑的问道:“既如此,敢问宋姑娘,那天为几人包扎伤口……若要负责的话,外子该排第几位呢?” 这话一说,偷笑的人更多,笑声也越大,偷笑间,还夹着窃窃私语,却听得有人小声惊讶道:“那天我可见了,不少人呢,怎么嫁的过来?” 这话一说,赵氏的面皮青了又红,红了又紫,看着姬绣虹的眼睛里能烧出火来:“你欺人太甚!” 那杨氏冷声说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姬夫人,将军若知晓,只怕还要重赏沈将军才是!” 拿大将军压人,姬绣虹冷笑道:“非我欺人,却是规矩所致,不敢不从!” 第六十八章 姬绣虹冷笑道:“非我欺人,却是规矩所致,不敢不从!宋姑娘若当真要人负责,那么,烦请这位赵夫人,请了那日坏了您家小姐名声的诸位将士,大家一起商量着,该如何分配这责任才好!” “我不要别人,就要沈含章负责!”宋红英急了,大声说道。 姬绣虹冷笑道:“这却是不敢,我沈家岂是胡乱占人便宜的?还是大家分派了的好,不偏不倚!” 宋红英再想要说不要,却被赵氏捂了嘴,合着另一个年轻妇人,拖至一边。 恰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声音从厅外想起:“孙夫人到!” 姬绣虹一笑,这宴席开的端得是时候! 因着姬绣虹品阶最高,便做了孙夫人左下首第一位,那杨氏仗着大将军坐了右下第一位,与姬绣虹遥遥相对。 虽有前事,席上倒也笑语妍妍,连连敬酒,对面席上,也不知在说着什么,笑声不断,宋红英姑嫂也跟着满面笑容。 没过多久,就见一妇人,起身端着酒杯来至萧文英桌前,笑道:“嫂嫂在上,小妹敬嫂嫂!”说着,径自仰首饮了杯中美酒。 萧文英淡笑不语,也不理会,只径直拿了筷子夹菜,轻酌一口,悠然自乐。 坐在她下首的周玉娘则笑嘻嘻的也端了酒杯要与萧文英碰杯。 那妇人立在当场,却也不尴尬,只转眼轻笑道:“嫂子不理人,我倒要请了姬夫人撑腰了!” 说着,娇俏地拉了姬绣虹的袖子不放,撒娇道:“夫人快评评理,嫂子不理我呢!”言语间,满脸娇憨之态,令人轻笑不已。 姬绣虹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宠溺地笑道:“不知是谁家媳妇,竟这样惹人疼爱,不如一会跟我家去吧,自有我疼你!”言语间,长辈疼宠小辈之意溢于言表,却诡异的紧,只因为姬绣虹比那妇人还要年轻美貌的容颜,与她故作长辈的语气放在一处,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只觉荒唐的紧,那娇俏妇人也面上一僵,几乎撑不住脸面。 就有对面宴席上的中年妇人轻喝道:“还不快些回来,饶了姬夫人吃酒,看我不饶你!”说着,那妇人歉意地对着姬绣虹说道:“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媳妇,失礼之处,夫人莫怪。说着又转头看向萧文英,叹道:“我知你看不上我,只是,你们到底是亲妯娌,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便是再不看,你也该看在大虎的面上,给你弟妹两分薄面才是,何必要这般给她没脸?”说着,竟自伤起来:“千不该万不该,当年我就不该救了你爹,若他早死了,也不用生了这些小的让人嫌弃……” 姬绣虹一听这话,对上赵晨风打听回来的消息,便知,这中年妇人却是黄大虎父亲黄副卫的继妻许氏了,那年轻媳妇却是这许氏的亲儿媳妇郑氏,黄家的事,她亦听沈含章说过,话说这黄大虎的爹黄九根当年也是征夫到的边关,长得不错,也有些本事,竟入了本地军户许家小姐的眼,这许家小姐更是亲手为黄九根包扎过伤口,为了攀附许家,黄九根隐瞒了家中妻子,以着坏了小姐名声,要为小姐负责的借口,求娶了这许家小姐,竟是全忘了家中父母妻子,直到黄大虎一路逃荒寻至锁阳城。 说起黄九根与这许家小姐的婚事,当年还被传成了一段佳话,宋红英便是依着这段佳话去军中帮忙,为沈含章包扎伤口的,只是沈含章重活一世,却没有像黄九根一般与她做了夫妻。 “娘啊,哪里是您的错,您当年救了公爹,便是大将军也称赞的,谁又敢说些什么,要说错,都是媳妇的不是,不该惹了嫂子的眼,下次媳妇一定瞅准了,不往嫂子跟前凑就是了,嫂子,你别生气,都是我的不是,跟娘没关系,要怪你就怪我吧!”那郑氏苦着一张小脸,一边扶着婆母,一边小声地向萧文英赔不是。 萧文英被她这番做派膈应的不行,当即放下手里的酒杯,冷声说道:“一个妾罢了,我值当得跟她生气么?” 那郑氏仿佛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般,惊讶地合不上嘴,满脸不赞同地说道:“嫂子慎言!娘虽是继妻,却也是公爹的妻子,您身为小辈,如何敢如此不孝?不怕天打雷劈么?” 萧文英冷笑道:“继妻?二弟今年多大?我婆母过世不过十三年,你这继妻是何时娶的?二弟今年有二十了吧?” 这话一出,那许氏早已红了眼眶,婆媳俩受气的鹌鹑一般,缩在一处。 上首的孙夫人看不过眼去,出声打了圆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当年之事却是情非得已,即便令婆母在是想必也是不怨你们妯娌生分了去的,萧姐姐给妹妹一个脸面,就揭过这一页如何?”说着,她又看向许氏,温声说道:“夫人也该在先夫人灵位前执了妾礼叩拜才是!” 那许氏闻言面上一僵,却见着孙夫人目含冷意的脸色,暗悔不该让儿媳妇挑起事端,扰了孙夫人的宴席,只得福身一礼,连连应承道:“合该如此,谢夫人教我!” 见许氏服了软,那孙氏再看向萧文英。 许氏能服软,她却不能,许氏本就是妾室,家祭时候,她连叩拜的资格都没有,又何必执了妾礼?不是压着他们承认许氏的继室身份么? 这却万万不能答应,事关她那苦命早死的婆母,即便是她答应了了,夫婿也是决计不能同意的,若能不好,反倒要和她生分了去,只是,若不答应,孙夫人还看着呢,又如何敢? 萧文英僵立当场,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拿眼去看上首端坐的姬绣虹,虽然相处不久,她却深信姬绣虹定然有法子能解她之困。 只是姬绣虹却只端坐,并不抬眼,凭什么?方才时候,你选择了袖手旁观,这时候却要求人相助,她姬绣虹凭什么救她? 第六十九章 那一直未出声的杨氏却在此时开了口,她好似回忆般的说道:“若说当年,再没有比我清楚的了,你们小辈不知当年的凶险!”好似讲故事一般,竟然要长篇大论起来。 坐在她下首的夫人极为捧场地附和道:“您随将军守边多年,经历了多少大战,又岂是我等小辈可比的?”说着,轻瞟了姬绣虹一眼,再不言语,只作专心聆听状。 上首的孙夫人不知是出于何等目的,却也极有兴致地要听杨氏讲古。 那杨氏见此,极满意地看了那妇人一眼,谢过孙夫人之后,这才归座,慢条斯理地说道:“咱们边城的女人们不比别处,闲时要打理家务,教养儿女,战时却要帮衬军医们,给军士卒包扎伤口,熬药做饭,甚至还要上了城墙帮助杀敌,为了家国,拼了性命,哪里讲得起那些个繁文缛节?”说着轻瞥了姬绣虹一眼,接着说道:“那年黄副卫负了重伤,军医们忙昏了头,许家姑娘这才上前给他包扎伤口,熬药,喂粥,整整十余日,才救活了黄副卫,你们说说,这许家姑娘若为了自己个,不救黄副卫,这黄副卫可还有命在?我□□边军岂不是又失了一员杀敌的好手?”说着还赞许地看了许氏一眼,那许氏感动得眼眶子都红了,哆嗦着嘴,恨不能给杨氏磕俩响头。 那杨氏又看向僵立的萧氏,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当小辈的只知道婆母在家受苦,可再苦能哭的过咱锁阳城?能苦的过你许氏婆母?她堂堂的从五品官家小姐嫁给一个副卫为继妻,她就不苦?她到底救了你公爹的性命,便有千般不是,你们当小辈的也不该就这么下她脸面,这却是谁家的规矩?我竟是不知的!” 这一席话说的萧文英干生气,却怎么也想不出话来反驳杨氏,可就要这么认了许氏,却是万万不能的,无法,只得低头不语,心里却是寄希望于身旁的姬绣虹,万望她能帮衬几句,解了她的困厄。 二周也急了,只是不知该如何帮衬,打小生在锁阳,长在锁阳,小半辈子里,打架倒是把好手,可轮到这咬文嚼字的辩理却是一个字也不会的,只能干看着,听听这个有理,那个说的也不错,俩人听了杨氏一番话,若不是自来便与笑氏交好,彼此的根底都是知道的,只怕就要倒戈相向了,可即便知道当先内里详情,可就是找不到话去反驳那杨氏,只能干看着着急,却是一点办法没有。 那许氏见状,忙拿了帕子挡着眼睛,哽咽道:“我倒不求大郎媳妇尊敬于我,左右,我躲着他们,见不着面也就罢了,可你,总要给你弟媳些脸面才好,须知这世上,除了他们血脉相连的兄弟二人,可还有谁?你本该劝着大虎些,兄弟俩好好的,可怎知,弄得大虎几次给他父子俩难堪,呜呜……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弄得家宅不和,父子兄弟不睦……” 这一番话说出来,越发的显得黄大虎夫妇不孝顺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即便是再不喜继母,可她到底救了你父亲的命,如此不孝,实在是愧为人子,令人不齿! 众目睽睽之下,萧氏涨红了脸,一双眼睛能冒出火来,几乎要点着了那目露得意的许氏婆媳。 姬绣虹见此,问道:“若是如此,倒是萧姐姐的不对了!” 萧文英三人闻言,几乎气的要昏过去:“姬妹妹你……?!”即便是不帮忙,也别倒戈啊? 那杨夫人闻言,淡淡一笑道:“姬夫人此言甚是,萧氏……”说着,她便要强压了萧氏给许氏赔不是,这一场下来,少说也能入账数百两银子,也不枉她出头一场。 “只是妾身还有一事不明,要请教于您!”姬绣虹并不去看愤怒的萧文英三人,只出声打断了杨氏的话。 杨氏不悦地看了姬绣虹一眼,极为不满地说道:“姬夫人请讲!” 姬绣虹缓声说道:“这位……嗯如夫人,您久居边关,又身在将军府,万事皆是知道的,只是敢问如夫人,这十余年间,咱们锁阳城有几次大战,又有多少将士负伤,军医多少?帮衬的妇人多少?有多少将士是经由妇人包扎伤口的?又坏了多少妇人的名声?这些大有功劳的妇人们又是如何自处的?是和离再嫁还是另作打算?” 这话音一落,就有席间妇人冷哼道:“我却不知给将士包扎伤口就能坏了名声,咱们在座的姐妹们,有几个没去军营帮衬的?有几个没给将士们包扎过伤口的,若有如此说法,咱们也别活了,合该都吊死才好!” 一听这话,周玉娘立马附和道:“就是,我就给不下五六十人包扎过伤口,还专门跟孙大夫学了两招,在军营里,哪个提到老娘不得称赞一声巾帼不让须眉,什么坏了名声,简直是无……那么之谈!”无稽之谈,她才听过一回,能记住仨字已经很不容易了。 姬绣虹闻言笑道:“原来如此!”说着,美目盈盈,看向对面的杨氏,想要以此再提宋红英坏了名声,要沈含章负责的话,那是做梦! 萧文英这下有了话来反驳:“即便是你坏了名声,要家翁负责,可当初,家婆母尚还再世,你又如何做的继妻?” 那许氏闻言一窒,郑氏忙回到:“娘亲是扶正的,也算的继妻!” 萧文英大声嗤笑道:“一日为妾,终身为妾,哪有扶正一说!” 那许氏见状,却不言语,只低声哭泣起来,却闻得厅外一声暴喝,就见有人要闯进来。 孙夫人忙令丫头搬了屏风过来遮挡。 就见着屏风外,一大汉厉声骂道:“老子的事何时用得着你们小辈来管?许氏再如何,也是我写了婚书的正妻,你若不认,尽可滚蛋,老子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们来管!” 许氏可以不认,公公却不敢不认,萧氏闻言,立时跪倒在地,口称不敢! 就有旁边劝慰之人,说道:“当年之事,实属事出有因,她再有不是,到底救了你爹的性命,还为此毁了闺誉,看在我的脸面上,你就别计较了吧!” 说着,那人又说道:“九根你呢,也是对不住发妻,她到侍奉父母,抚养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早逝,你合该置了银两,为她做个水陆道场,超度一番,以慰她泉下之灵才是!” 那大汉黄九根闻言,闷声说道:“末将听将军的,稍后就办!” “这才对嘛,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样子,何必整日家剑拔弩张的,不成个样子!走,喝酒去,和她们妇人有甚说的?三殿下的好酒,老夫可还没喝够呢!” 众人正要走时,厅内的宋红英却猛地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小女子也要请大将军做主!” 这话一说,花厅内外众人皆是一怔,赵氏想要阻止已是不及,却也不能任由小姑一个未嫁女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就要谈论自己的婚事,只得拉了她在一边,自己接着说下去。 “小妇人小姑子被沈将军坏了闺誉,还请大将军做主!”说着,赵氏福身一拜。 那屏风之后,大将军只得问向沈含章:“含章你怎么说?” 沈含章抱拳一礼,沉声说道:“末将向来一礼而行,并未与宋小姐接近,不知如何坏了宋家小姐的名声?” 赵氏一听这话便急了,忙大声说道:“二月间,你手上的伤不是小姑包扎的么?堂堂大丈夫,即做了,又何必遮掩?莫非尊夫人竟然厉害至此?吓得将军不敢承认么,你敢说你的手没负过伤?” 姬绣虹闻言一笑,并不言语。 只听得屏风外,沈含章沉声说道:“二月间,末将的手确实负过伤,只是当初包扎伤口的却是军医处的学徒小王,并不是宋家小姐,诸位若不信,可即可唤了小王前来作证!” “额?”赵氏恨恨地看向心虚的缩了脖子的宋红英,再无话可说。 只听得屏风外,大将军哈哈一笑道:“喝酒,喝酒,咱们喝酒去,与妇人们有甚说的!” 第七十章 花厅内妇人大气不敢出的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就见着众人要退往前厅饮酒,却挺得一个戏谑的声音说道:“虽是如此,宋家小姐痴恋含章到底不易,若是沈夫人愿意,不若就成全了这对鸳鸯如何?” 一听这话,宋红英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姬绣虹闻言冷笑道:“古语有云,鸳鸯者,凫类也,雌雄未尝相离,人得其一,则一四而死,故谓之夫妻也!将军此言大有不通,若沈含章与宋红英是鸳鸯,那我这正妻又是什么?倒不若将军上书圣上,只言道,将军权重,另眼于宋家小姐宋红英,宠之欲其生,遂以麾下大将酬之,却因该将另有妻室,上书圣上,请罢其妻,送与宋家小姐,便可,妾身莫敢不从!” 那人含笑说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惹怒夫人,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我这厢与夫人赔罪了,不若,就令宋家姑娘与沈含章做个侍奉的丫头也就罢了,总是她的一片深情!” 宋红英闻言泫然欲泣中却带着得逞的笑意,只要嫁给沈含章,做什么都好! 姬绣虹笑道:“将军见笑了,只是妾乃贱流,而通买卖,更何况丫头耳!逼良为贱,大罪也,恕妾身不敢从也!”意思就是想要进我的家,须得签了卖身契约,只是逼良为贱却是有罪的,我不敢做,你看该当如何吧? 那人清冷一笑道:“夫人好利的口舌!” 姬绣虹冷笑道:“寸土必争罢了!” “哈哈……走走走,喝酒去!” 镇军大将军府内,孙氏有些胆怯地站在夫君身侧,低声说道:“都是妾身无能,没有办好您交代的事!” 三皇子斜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大半晌,才回过神来,摆摆手,不在意的说道:“这事不怪你,下去歇着吧,又想吃的只管跟管家要,顾好身子,比什么都要紧!” “妾身谢王爷恩典!”孙夫人有心说些什么,却见三皇子又是一副沉思的样子,只得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半晌,三皇子才一笑道:“寸土必争么?呵呵” 沈宅沈含章略醉微醺,斜靠在床下矮榻上,迷离着眼睛,看着正在收拾清儿入寝的妻子,他的记忆里,绣绣究竟是何等模样:美丽,狡黠,清纯,善良,贤惠?好似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可用在秀秀身上,只是再美好的词语都不及今晚绣绣为了拒妾,据理力争的模样,隔着屏风虽看不清楚,可她的样子却如可在心底一般,凛然不惧权势却是为了他,为了他沈含章,绣绣还是爱着他,在意他的。 “绣绣!”沈含章眉眼含笑地叫到,只是正在忙碌的人恍若未觉一般继续忙碌着。 “绣绣,呵呵!”呢喃于喉间发出的声音夹着一丝清甜味道,带着男人该有的浑厚环绕于室内,若新酿的果酒一般,甜美中带着甘醇,令人沉醉,只是那合该陶醉的妇人仍旧一副恍若未觉的模样,自顾自忙碌着。 沈含章醉了! 第七十一章 从曹家酒楼出来,与黄大虎告了别,沈含章往军营去了一趟,将近晌午方回。 “爹爹!” 刚一进大门就被儿子扑了个正着,沈含章一把抱起儿子放在了肩膀上,扛着他在院子里转圈。 让儿子坐在他的肩膀上,扛着他到处跑……这几乎成了父子俩唯一的相处方式,其实活了两世,该有三个孩儿的沈含章并没有多少与儿子相处的经验,上一世,见到清儿时候他已经十岁,小大人一般,护着娘亲时时防备着他,父子俩一年里说过的话寥寥无几,更别提亲密相处,两个庶子却是更是连看着世上一眼的机会都没有,生下来还未睁眼就去了,两位王子,他能捧着,护着,却唯独没有宠爱的感情,更别提与他们亲密相处,仅有的几次亲近都是做给人看的。 “爹爹,你去杀蛮夷了么?”小儿坐在爹的肩膀上,极为认真地问道。 “今天没有!今天和你大虎伯父喝酒去了!”沈含章抗着儿子认真地说道。 “蛮夷尽灭了么?”小儿疑惑地问道。 “没有,只是驱远了!”沈含章摇摇头,一手抓着儿子的一只手,一手扶着儿子的腰在院子里转圈。 “敢犯我天朝者,虽远必诛!”小儿颇为豪情地拍着爹爹的脑袋说道。 沈含章伸手抓住儿子犯上作乱的小手,惊讶地问他:“这话是从哪听来的?” 小儿极为自豪地说:“是关内侯陈汤说的,外祖讲过!” “外祖说,清儿的爹是个大英雄,就像关内侯一样,在西北驱逐犯边的蛮夷,保卫我天朝子民,为天子尽忠,爹,清儿也想驱逐蛮夷,跟爹一样做个大英雄!”说着,小儿的一双小眼晶亮,声音里满含着以父为荣的骄傲! 沈含章闻言只觉胸中酸涩非常,上一世,他的清儿……他的清儿遭人欺负时,小小年纪就要为母亲支撑门户时,贫困交加时,是否也是这般满怀骄傲?困境中,是否也渴望过做父亲?可是他辜负了儿子,辜负了他的清儿,所以,那次初见,清儿才会那般的冷然么?心中的英雄父亲被他毁了么? “娘!”小儿稚嫩的嗓音打断了沈含章的思绪,他满含歉意地看着刚出房门的妻子。 “清儿长大了要做个像爹爹一样,立马横刀,驱逐蛮夷,守卫家国的大英雄!”小儿高昂的声音里满是骄傲! “好啊,可是,你都两天没背书了,将来可怎么做英雄呢?”姬绣虹为难地说道。 “那有何难,清儿一会就能背熟!”小儿极骄傲地说道,背书一点都难不倒他。 “背下来能懂得什么意思么?”姬绣虹问他。 “不太懂!”小儿垂了头。 “那娘亲教你好不好?每天学一篇,清儿长大了就能做大英雄了!”姬绣虹笑眯眯地说道。 “嗯嗯!”小儿听得连连点头。 姬绣虹向儿子伸出手臂,“要下来么?” 小儿点点头,倾身往娘亲身边歪去。 沈含章忙抱了儿子下来,想要抱进屋去,却被妻子一把抱了去,只得讪讪地跟了她们娘俩,进了厅堂。 “回来了?快坐下吃饭,哎呦,我的小清儿,快上曾祖母这儿来,有好吃的给你!” 打从过继了孙儿,老太太啥时候都是乐呵的,身体也好,从晋阳往锁阳赶了几千里路也不过是歇了几日,连药都没喝一碗就又吃的香睡得着了。 姬绣虹对老太太很是不差,衣食住行都想的周到,三不知的还给做些好克化的小食儿香香嘴儿,老太太吃的从嘴里甜到心里。 许氏老太太一身儿薄绸衣裳,几乎全白了的头发上还别了一朵浅蓝色的,嗯极为眼熟的,嗯,小花儿,衬得一张笑的满是褶子的老脸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儿,守了小半辈子的寡,她做梦也没想到能享了晚福儿。 小儿挨在曾祖母身边,扭头看了看,嘴角噙着一抹笑,说道:“花儿好看,曾祖母也好看,明天还摘,给曾祖母戴,也给娘戴!”小儿说着就探着头往娘亲的头发上找去。 姬绣虹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掩饰地按了按鬓角,在小儿探究的目光下,往沈含章身后略躲了躲,沈含章满眼含笑地看了妻子一眼,极有眼色地往前一步,挡着妻子,恰好挡住了儿子的目光,眼底的笑几乎要溢出来,他极为高兴地感叹地说道:“清儿真是孝顺,都知道孝敬曾祖母和娘亲了,爹爹很欣慰!” 一听这话,许氏这心里熨帖的不行,身边的曾孙咋看咋顺眼,不由得一把搂了进怀里好一阵揉搓:“哎呦,曾祖母的小心肝儿呦,连朵花儿都能想着曾祖母,可是孝顺孩子呦!”直弄得小儿咯咯直笑了一阵,才放开了些。 姬绣虹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终于想起许氏祖母鬓上的蓝花儿是什么了,家里大门外墙根底下仗着一丛马兰,正开着姬朵蓝色的小花,可小儿摘回去的时候上面还带着蚂蚁呢,能往头上戴么?也不知道许氏祖母那老眼能撇干净上面的蚂蚁没有! 一时,孙莹莹端了饭菜上来,才算揭过了这一页。 一家子连上赵晨风两口子也不过六口人,不分主仆的围桌而坐,因为天儿热,姬绣虹拌黄瓜和豆角两个凉菜,做了凉面,其实不过是煮熟的面条子过了一遍凉水,再拌上卤好的臊子,味香而不热,就着凉菜,很是合口。 一时饭毕,屋子里只剩姬绣虹两人时,她才清冷地开了口:“给清儿找个先生吧。” 沈含章看着妻子说道:“我想着呢,城里虽有几处学堂私塾,只是如今情势复杂,安全上,怕是不大够,倒不如,你在家教他一些,得便时,我领了他往刘先生那多走走,刘先生是三皇子的幕僚,有大才,清儿跟着他,许是能得些益处,三二年这里事了了,去了京城,再正经请先生,上学堂也不晚!” “如此也好!”姬绣虹闻言略一思索,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对了,今儿上午,你走了以后,镇军大将军府以着孙夫人的名义,送来一匣子钗环,说是昨个的赔礼,我想着,无论,三皇子什么打算,宋家那事,左右已经了了,倒不如息事宁人的好,就做主收下了,你若觉着不妥,改日,我再买些相当的东西寻个名头给孙夫人送去。” 沈含章面带羞愧地说道:“昨天的事,是我疏忽了,绣绣你放心,昨天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姬绣虹清冷地看了沈含章一眼,转头掀帘子出去了。 只留下沈含章怅然地看着仍旧晃动的帘子…… 第73章 沈家正房后头有个小小的后院,巴掌大小,原先长满了荒草,沈含章收拾屋子的时候就顺手收拾了出来,想起上一世,妻子房中的几盆兰杜鹃开的极热闹,就满城里找花儿,找来找去,还是觉着三皇子前院儿的几丛月季不错,花儿好看,还月月都开,就偷偷的全刨了来,种上,又弄了些菊花苗,稀稀拉拉地种满了整个小院儿。 许氏极看不上这些花,不当吃不当喝的,还长得难看(菊花),有啥用?就做主,把那月季挪到墙角里不碍事的地方,开了花儿一样能看,不用非得占着正经菜地,那菊花就拔了扔在一边,都让小清儿抱了和大门外的马兰花儿种到了一处。 除了碍眼的东西,腾出地儿来,许氏就想着种些菜,虽说晚了点,霜降前头指定能吃上,种了就比不种强,省的吃根葱都得上街买去,一辈子都没花过几个大钱的老太太对于这等空着菜地还要买着吃菜的生活极其的不习惯,那不是糟蹋钱么,这菜,说啥也得种! 姬绣虹见着老太太有兴致,也不拦着,午后,太阳西斜的时候,唤了清儿和孙莹莹一起,帮着老太太挑水,下种,忙的不亦乐乎。 萧氏上门的时候,几个女人带着孩子正忙的欢呢:“老太太,姬妹妹你们忙呢?” 她有些讪讪的打了招呼,昨个回去,就被男人说了几句,原定的是今儿一早就去的,实在是没那个脸,只得强推了大虎替她赔给不是,可这一天了,她坐卧不宁,左右思量,到底还是厚着脸皮来了:“姬妹妹,那个……昨个……是我对不住妹妹……” 姬绣虹淡淡一笑道:“姐姐说哪里话,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 许氏见她们似有话要说,便催姬绣虹道:“你带客人去前头喝杯茶去,这点儿活我们仨不用一会儿就能干完!” 姬绣虹略一思索,笑道:“行,您别累着,干一会儿就歇歇!”说着又叮嘱儿子和孙莹莹两句,这才出了菜地,和萧氏往前院来:“萧姐姐喝茶!” 萧氏接过茶盅喝了一口,定了定心,这才极不好意思地说道:“昨儿的事是我做的亏心,妹妹你要心里不痛快,打两下,骂两句,消消气,我……我……”一辈子没做过这样对不住人的事儿,实在是没脸呢:“姬妹妹,你打吧!”说着就闭了眼睛,仰着脸让姬绣虹来打,挨两下,她也心安些,人沈兄弟救了自家男人的命,可……唉,猪油蒙了心…… “姐姐何必如此,都是不得已罢了!”姬绣虹不在意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萧氏惊讶看着姬绣虹,周玉娘跟自己说的时候,除了周大妞,可再没人知道了。 “孙夫人吩咐的?”姬绣虹并不回答,慢条斯理地将茶盅放回几上,又问道。 “啊?”萧文英有些转不过来,惊疑地看着姬绣虹。 一看她这表情,姬绣虹心里笃定,果然是这样,三皇子想要笼络宋家:“孙夫人吩咐的事,便是碍着三皇子的脸面,姐姐哪有不从的道理,您的为难,做妹妹的知道,说实话,若孙夫人亲自来说,别说您,便是妹妹我,也不敢不答应的,无论如何总的先顾着男人们不是?!” 萧氏一听这话,找到知己一般,激动地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一把拉住姬绣虹的手臂,极感动地说道:“好妹子,啥也不说,下回,你看下回,姐要还那般不仗义,我就不是个人!” “姐姐喝茶,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姬绣虹不在意的说道。 “哎!喝茶,喝茶!”萧氏感动得无可无不可,顺势,就端起手边的茶盅一饮而尽。 姬绣虹忙上前,给她续了杯,闲聊着问道:“那杨氏何许人也,怎地那般的帮着黄夫人?” 萧氏一听这话,就来了起,咬牙骂道:“那贱妇,弟妹你需防备些,她自己当了小老婆,就见不得人家正房,谁家的事都想搀和两分,恨不能整个锁阳城里的男人们都宠妾灭妻才好!” “哦?呵呵,这却是难了,咱们锁阳城,除了那些做小买卖儿的,那些个积年的住户能有几家?能有多少闺女愿意给人做妾的?难不成她还指望着,这满城的官家小姐们都跟宋红英似得,上赶着给人做妾么?”姬绣虹不屑地说道。 萧氏闻言冷笑道:“可不就有那样的贱人,别家不说,我当家的亲爹,当年才不过是个校尉,不就有那从五品游击将军家的小姐放着好好的官家小姐不做,偏要与人苟合,做妾去,能有啥法?”那贱人还妄想要给他摆婆婆的架势,哼,休想! “她爹都能同意么?好好的从五品的官家小姐嫁给个校尉做妾,实在是件不体面的事。”姬绣虹惊讶地问道。 萧氏闻言嗤笑道:“怎么不同意,人家满意的很,还陪嫁了不少银子呢!”不止满意,还陪了不少嫁妆呢,满锁阳城的人,谁不知道?可怜她婆母那时候只怕正饿着肚子苦熬呢! “这却是怪了,那许氏好好的一个官家小姐,嫁给一个校尉做妾,她图啥呢!”姬绣虹极为不解地说道,就黄大虎那样子,他爹想必也好看不了! “这谁能知道,这兴许就是他们军户人家的规矩,好好的正妻不做,去做妾!”萧氏冷笑地说道。 “哦?还有别家小姐这样?”姬绣虹极为惊讶地问道,那晶亮的眼眸里,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心思。 “可不,好几个呢!”萧氏冷笑着说道。 第七十三章 “可不,好几个呢?”萧氏冷笑着说道。 “竟有这样的事?”姬绣虹惊讶地说道。 “我家世代祖居锁阳城,别看只是个小买卖人家,可这锁阳军户里的丑事,哪件我不知道的?他们真当能瞒得过眼去?”萧氏冷笑道:“不说别家,就说那郑家,你别看那大夫人慈眉善目的菩萨一样,那可不是个善茬,下手狠着呢。” “哦?”姬绣虹眼前一亮,极有兴致地看着萧氏,从古至今,无论贵贱,就没有女人不爱长舌的! 见她爱听,萧氏也来了兴致,自家男人不爱听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几个要好的姐妹又都是本地人,啥不知道的,想说也没那兴致,难得遇上个外头来的,又喜欢听的,她可不就要痛快痛快嘴了:“李校尉那娘子,姓柳的那个,昨个见过的那个,还记得吧?”说着,见姬绣虹点头,说知道,这才接着说道:“那柳娘子原先可不姓柳,她呀,该姓郑,原是郑家郑校尉与西街的小寡妇偷生的,不敢抱回家去,养到了三岁上,就让那郑夫人知道了,生生的逼着那小寡妇上了吊,那闺女也给了柳家当养女,这才姓了柳,嫁的李校尉! 你莫看她着绫罗,戴珠宝,封了诰命,多好命似得,那糟心事多着呢,真较真起来,不怕妹妹笑话,说不得还不如我过的舒坦呢!”萧氏极为自得地说道。 武将不比文官,尤其是戍边的武将,别看军中四品,五品,六品的校尉将军扎堆一样,好几十个,可真正见过圣驾在圣上跟前留了名儿的,除了新封的沈含章,再找不出第二个来,就更别提给女人们求诰封了,满锁阳城里找去,也不过就那么两三个,虽然才不过六品,可在这锁阳城里,那也稀罕着呢! “这竟是真的?”姬绣虹惊讶地问道:“那……那郑夫人……可真是……”能忍呢! 萧氏讽刺地一笑道:“可不,你看那郑夫人见着柳氏,有说有笑,亲热的不行,指不定那心里有多恨呢!只可笑,他们家自以为瞒得的深,还当别人不知道呢!” “竟有这样的事?”姬绣虹惊讶地说道。 “这有甚惊讶的,这样的事,你若想听,一箩筐都有,他们这些军户,别看着一个个人模狗样的,那里头,脏污着呢,妹妹你日后在这锁阳城长居,免不了要应酬她们,可得留些心呢!”萧氏有心卖好地说道。 姬绣虹虚心地起身福身一礼,正色地说道:“妹妹初来,万事不懂,还请姐姐教我!” 萧氏忙扶了她起来,说道:“妹妹折煞我了,不说沈兄弟救过我家大虎的命,就冲着咱姐俩的情分,也不能如此生分!” 姬绣虹笑道:“姐姐说的是,竟是妹妹的错,妹妹这厢给姐姐赔罪了!” 萧氏一本正经地说道:“这还差不多,以后万不可如此生分……噗呲……哈哈!”说着,她自己倒先忍不住笑了。 俩人说笑了好一阵,萧氏就捡着些军户里的趣事,丑事,当笑话给她说了些,姬绣虹问道:“这锁阳城究竟有多少军户,竟混乱至此?”好似一团乱麻一般,让人理不出头绪来。 萧氏闻言,想了想才说道:“根基深些的有四家,郑家,宋家,赵家,杨家,听老人们说这四家还是跟着□□爷打天下分封到咱锁阳城的,身上都担过什么都尉的爵呢,这几家,别看着官儿都不大,可势力却不小,即便是大将军都得让他们三分,咱们硬惹不起,不过要是遇上宋红英这样的,重要站住一个‘礼’字,也别怕,沈兄弟官职高,又得三皇子重用,倒需怕他们!” “除了这四家,可还有别家?”姬绣虹略一思索后问道。 萧氏回道:“除了这四家,还有柳家,许家,沈家,韩家,曹家,这五家也是几十年的老军户,家里也有不少子弟在军中闯出名头来的,哦,对了,那个娶了柳氏的李校尉就是韩家老太太的娘家外孙,他那娘当年可是咱锁阳城里的一枝花儿,可惜嫁了李家那个短命的,喝酒喝死了!” “那这李校尉与韩家还走动么?”姬绣虹问道。 “没咋听说过,不过,这李校尉小小年纪就能升到正七品校尉,还能娶了柳家的闺女,说不得,韩家老太太心疼闺女,偷偷出些力,也是有的!” “这倒也是,哪有外祖母不疼外孙的道理!”姬绣虹应和道。 “可不是,要不他个毛头孩子小小年纪就能升了七品?这军中,有能耐的,有多少还早□□品上熬着呢,能轮到他?柳家也不能把闺女嫁给他去!” “那李家竟是没人了么?”李家莫非也是这锁阳城里的军户? 萧氏笑道:“哪能没人呢,那李家也是军户人家,难得的人丁兴旺,就是有一样,官职都不高,除了喝酒喝死的二老爷,李老太爷还有三个儿子,四个孙子,可没一个能升到七品的,都是些个库吏,城门守卫一类的不需上阵的,一万年也别想升上去!”话音里对李家的嫌弃溢于言表,在锁阳军中,想要出头,除了上阵杀敌立功,没有第二条路让你走去,而李家这样的不求上进的人家,没有也就只能在平民百姓里抖擞抖擞,但凡有些官职的就瞧不上他们。 姬绣虹闻言,眼眸中有精光闪过,只见她,不在意地说道:“能力不够也是有的,哪能家家子孙都比祖上强的,只怕李家这样的军户还不少呢吧?” 第七十四章 听了李家的事,姬绣虹不在意的说道:“能力不够也是有的,哪能家家的子孙都比祖上强的?只怕在咱们锁阳这样的军户人家还不在少数呢吧?” 萧氏笑道:“可不是,甘泉街西口的高家,与杨家还沾着亲呢,三十年前也是能用得起下人的大户,家里出了个败家玩意,好好家业都败光了,如今家里穷的连个婆子都雇不起。” 姬绣虹奇道:“那杨家就没有接济一二?好歹连着亲呢,总比外人强些!” 萧氏不屑道:“啥亲不亲的,那是杨家的老小姐,嗯,跟如今杨家的老太爷是一辈儿的,放着好好的管家小姐不当,偏要给那高家的败家玩意儿做妾,差点把她爹气死,你说能认?” 又是做妾?“那杨家小姐眼光也忒差了些,上头有正妻压着,这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了?”姬绣虹感叹地说道。 “哼!”萧氏冷笑一声,说道:“她是个命好的,嫁过去不过三年,头上的大妇就得病死了,转年就扶了正,万家可没少闹!” “万家?” “万家也是军户人家,祖辈是养马的,咱骁骑营的马房的头就是万家的二老爷,高家死了的那媳妇是他姑姑,当年要不是有杨家压着,高家可得不着好处,听说,那万氏可不是好死!”最后一句,是压着声音小说说出来的,好似她亲见一般,看得姬绣虹不由得笑了。 “你别不信!”萧氏急道:“我姑姑家就住在高家隔壁,当年这事儿啊,听的真真儿的,万不会有假!”说着,还怕她不信,萧氏接着说道:“那天半夜,我姑姑起夜,隔着墙,听得真真儿的,先是有哭声,再然后就说些什么,真像,模糊啥的,再后来就听的一声惨叫,第二天就听说高家媳妇病重,没两天就没了,吓得我姑姑还大病了一场,光抓药就花了好几两银子呢!” 真像?模糊? 姬绣虹微皱眉头,略一思索之后,笑道:“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竟还记得!” 萧氏也笑道:“可不,你别看小儿家家的,没啥记性,他们的记性可比咱好,我姑姑说这话时候,我才六七岁儿,她不敢别处说去,觉着我小,就跟我叨叨几句,谁能知道我竟然记了小三十年,哈哈,我家大虎总嫌我爱唠叨闲话,说啥他也不爱听,还不让我别处说去,今儿可是爽快多了!” 姬绣虹笑道:“姐姐说的我都爱听,咱们女人家的话,他们男人多半不爱听,管他作甚!” 萧氏闻言抚掌大乐道:“可不就是这句话!”说着好似想起了什么,正色地说道:“昨个的事儿,你那般下了她面子,只怕那杨氏不会善罢甘休,妹妹你不得不防呢!” 姬绣虹闻言皱眉道:“那杨氏为何这般抬着宋家与我过不去?”上一世并未见杨氏与宋家有何牵扯,何以这一世竟然如此的不同? 姬绣虹有如此想法,其实不过是身在其中,又为自己重生所困罢了,本以为自己能够重活一回乃是上天恩赐,虽面上谦逊,内心却是极为自得的,能被上天看中,必然是独一无二的,谁承想,沈含章竟然和自己是一样的,独一不成有了二,姬绣虹颇受打击,到了边城,再遇到杨氏与上一世不同的做派,便不自觉地归于重生,莫非,这便成还有第三个重活一世之人?倘若上天有灵,只怕要喷她满脸了,你真当这重活一世的机缘是烂大街的东西么?若非她因缘巧合之下感动水神,神龙再现,送她一世机缘,那沈含章也得益于此,只怕她姬绣虹还在不周山守着水之母修炼做妖精呢,如何能有此奇迹! “你不知道,那杨氏最爱钱财,她能那样,多半是宋家使了银子了!”萧氏说道:“不若咱也送些银钱给她?你不知道,这女人最是阴险,仗着大将军的宠爱,在城里说一不二,咱们虽在三皇子麾下,可到底他家官大,万一背后使了绊子,咱可防不住,还是送些银子与她,稳妥些,你若不凑手,我这里还能与你凑些!” “劳姐姐费心了!待夫君回来,我再与他商量,到时不够,怕真要与姐姐借些使使呢!”姬绣虹感激地说道。 萧氏摆摆手,笑道:“妹妹别客气,咱们姐妹可不能生分了去!” 说到这里,姬绣虹旧事重提说道:“伯母大祭的日子可定下了?姐姐若有事,只管吩咐,妹妹听候姐姐差遣!” 一说起这事,萧氏愁道:“唉!别提了,那老东西不过是话赶话,赶到哪儿了,他能舍得给婆婆办祭礼?那老妖婆也不能答应,大虎去问过了,人家说先好好商议商议,再定不迟!我就纳闷了,我婆婆给他们黄家生儿育女,侍候公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就为着给甘愿做妾的东西,连个祭礼都舍不得办,这人啊……这心得有多狠啊!” 姬绣虹附和道:“那许氏也算是遭了报应了,不是说她生步入宗祠,死不入祖坟么?活着时候,男人官阶不高,死了又是孤魂野鬼,也算她的报应了!”说着,姬绣虹看向萧氏。 萧氏嗤笑道:“那也是她算漏了!你当她好好的官家小姐,放着正经娘子不做,偏要嫁个成了亲的丑男人?” “噗呲!”姬绣虹忍不住笑了,听说黄副卫与黄大虎长得极像! 萧氏没好气地笑道:“不怕你笑话,当初,姐姐我是真没看上黄大虎,他那时候长得丑啊,丑的我都不乐意看第二眼,可我爹硬是说大虎有前途,把我许配给了他!”想起当年的事,萧氏虽满脸的嫌弃,可一谈起丈夫,那一双晶亮的眼睛却泄露了她的好心情,即便是当初不乐意,可后来也是愿意的吧,否则不能有这么晶亮的眼睛,此时若是沈含章在,必定要大呼聪明,别看那黄大虎狗熊一样,可是干大没瓤,在媳妇跟前,任打任骂,听话的紧。 “那许氏莫非也是看上了黄副卫有前途,才甘愿做妾的?”姬绣虹笑嘻嘻地问道。 “嗤!她?呵呵,就她?若不是当年我那公爹有幸救了张将军的妾室的娘家兄弟一命,许家能舍得把闺女嫁给他做妾?做梦还快些!”萧氏嗤笑道。 “张将军?”姬绣虹好似想到了什么,呢喃着说道。 “妹妹你有所不知,这张将军也曾是咱锁阳城里的大将军,若非他中了流矢而死,只怕那许氏真要得意了!”萧氏说道,别看他是自家公爹,可萧氏最不愿意的便是他升官,最好一辈子老死在六品上,看他们还得意! “竟是这样,那张将军和如今的张将军可是亲属?”姬绣虹疑惑地问道。 “听说是一家子,死了的张将军是大将军的本家叔父!”萧氏说道。 “原来如此!” 俩人又说些闲话,知道了天将傍晚,姬绣虹留饭时候,萧氏才拒绝了,要走,家里还有男人孩子呢! 姬绣虹苦留不住,定了下次再聚的事,这才放她走了。 只是萧氏一走,姬绣虹嘱咐几句,便去了书房,晚饭时都没出来。 “忙什么呢?饭都不吃了?”沈含章端着碗粥进了书房。 抬头见看了他一眼,姬绣虹复又埋头写去,写写画画,好半响,才吹干了纸上的墨迹,递给等在一边的翻书的沈含章:“看看可有用处?” 沈含章接过那张满是墨迹的大纸,挪到灯下闲闲的看去,越看脸上的神情越严肃,心里越是惊讶,这竟是锁阳军户系谱图:“这是?” 姬绣虹不在意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说道:“哦,有些是黄家嫂子说的,有些是上一世,在京城时候知道的,”说着,她看了一眼沈含章接着说道:“女人家想的东西与你们男人不同,你便看看,有用便罢了,若无用,你只当是张废纸不必当真!”说着,便有些去抽回那张纸。 沈含章连忙展臂躲开,笑道:“有用,有用!”是真有用,说着,他又仔细看去,越看越心惊,回想上一世,宋家败落之后,陈王的小儿子逃脱,看着路线,像是去了锁阳,可锁阳早就换上了圣上心腹,自然,也有他安插的人手,可纵使这样,仍旧没有劫住他,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如今看着妻子画出来的图谱,结合上一世的种种,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终究是他忽略了,谁能想到,一个做了妾的丫头竟能令两个家族牵连几十年。 越看,沈含章越是心惊,越看这心里越是翻腾,绣绣花费如此功夫,必然是为他,那…… “绣绣!”沈含章深情地望着妻子,终究是不一样了,他的妻,终究是走出了上一世的困境。 姬绣虹清冷地躲开了他的目光,不在意的说道:“只是不想我的清儿遭遇危险罢了,你大可不必如此多想!”说着,她转眸看向他手里的图谱说道:“这图不全的很,我懒得再看,你自查去!” “哎!”沈含章咧嘴笑道。 “还有,甘泉街西口的高家,你去查查,看他家究竟出了个怎样的败家子,竟能让杨家甘愿舍个闺女去做妾,还有万家,看他家与高家,杨家可是真的结了仇?”姬绣虹清冷的嗓音,听在沈含章的心里,热乎异常,他的绣绣这般辛苦可都是为了他,绣绣终究是在乎他的! “好!”沈含章咧着嘴笑道。 “……”姬绣虹扭身出了书房。 第七十五章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呜呜~……哥哥……你放我出去!”少女散乱着头发,大力地拍着门,边哭边嚷! “听话,不许出去!”宋大勇皱着眉头站在妹妹门前,斜阳之下,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无论如何,他再不能让妹妹去沈家做妾! “哥,我就是要嫁给沈含章!”隔着房门,宋红英哭着说道。 “不行!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去受那羞辱!”宋大勇阴沉着脸说道。 “那我就去死!”宋红英尖着嗓子大叫道。 “你!”宋大勇隔着门抖着手指着妹妹几乎要被她气死。 “哥哥,我就是要嫁给沈含章,呜呜,我就是要嫁给沈含章!”宋红英隔着门哭道:“哥哥,我想嫁给沈含章,你就成全我吧,呜呜……我就是要嫁给沈含章……哥……” “唉……”宋大勇长长地叹了口气,纵使心硬如铁,他终是对唯一的妹妹硬不起心肠:“小妹,那沈含章眼里没你,那姬氏又是个厉害的,哥哥即便是使了法子把你嫁过去,又能如何?你不会称心的!” 说着,好似想到了什么,宋大勇硬声说道:“咱好好的官家小姐,何必要自降身份去做妾,哥哥亲自为你挑一户人家,嫁过去做个正头娘子,一二年里得个诰封,必比做妾强么?” “既然做正头娘子比做妾强,哥哥,你为啥还要兰花姐给你做妾?我看着,兰花姐过的并不比嫂子差!”宋红英强道。 “你!”宋大勇被妹妹噎住,气的摔袖而去…… 一路往正院而去,带要进院时,脚步顿了顿,好似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往西侧小路而去,并不知,就在他转身之后,院内正房里,一张做工精细的帕子被剪得七零八落…… 离正房不远处,一个掩映在花丛中的小院,院门上挂着块匾额,上书‘兰苑’二字,院内,只有三间正房,一处厢房,花树掩映,小巧精致。 宋大勇对院子里正要高声禀报的丫头摆了摆手,一路推门径自进了正房。 正房内,一个高挑的丽色锦衣女子,扶着后腰迎了上来:“爷来了!” “嗯!”宋大勇在炕上坐了,并不言语。 “喝杯茶消消气,妹妹还小,不懂事,长大些,也就好了!”一个锦衣女子一手扶着后腰,一手端了杯热茶上来。 宋大勇忙接过杯子扔在炕桌上,就去扶着她在身侧坐下,见她辛苦的样子,心疼之下,不由得柔声埋怨道:“家里丫头婆子一大堆,哪里又用得着你亲手端茶的,别累着孩子!” 那女子柔声笑道:“一杯茶罢了,哪里说的那般厉害,孩儿好着呢!”说着,轻轻地抚了抚小腹,满足地笑了。 宋大勇拦着她的肩膀,仔细地端详着她年轻的面庞,一时想起妹妹的话,不由得问道:“兰花儿,你……你可后悔与我做妾?” “爷何处此话?”那唤作兰花的女子柔声反问道。 “我知道,若非为了我,以你的家势,必能另嫁一户好人家做正妻去,唉,到底是我误了你!”宋大勇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一手揽着她,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小腹。 兰花儿低头看着自己小腹上的大手,柔声说道:“爷说的哪里话,我虽是万家的闺女,可……到底……只要能跟爷在一起,莫说是做妾,便是做个侍候的丫头,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如今又有了咱的孩儿,我这一辈子,再无他求了!” 宋大勇轻抚着她的小腹,柔声说道:“你莫担心,我明日再去会会岳父大人,必不会教岳母久居外头的!” “多谢爷,只是,万不可为难自己,娘有我和爷孝敬着,便是不回万家,又有何妨!” 兰花将她细嫩的小手附在宋大勇放在她小腹上的大手上,轻轻碰触,只见得他粗糙的大手上,因着她的碰触,激起一阵麻痒,不由得,翻手,握住她的小手,两人想视一笑,宋大勇哑着声音问道:“不碍事么?” 兰花儿轻摇臻首,柔柔一笑,莹润的眼眸略带微笑地看着宋大勇。 宋大勇受了蛊惑一般,压了下去…… 一室温情…… “主子,兰院儿方才要了水,这时候正传饭呢!”一个才总角的小丫头,半蹲在赵氏脚下脆声说道。 赵氏一手握着一把捡到,细细地将手里的帕子剪成一绺一绺的,闻言,一脚将那小丫头踹翻在地,她身边一个老妈妈忙厉声喝道:“还不滚出去,没眼力的东西!” 那小丫头被吓坏了一般,一打滚,大气不敢出的,四脚并用的爬出了正房。 那老妈妈伸手将主子手里的剪刀夺下来,温声劝她道:“一个妾罢了,主子何必放在心上!” 赵氏一仰头靠在身后的被摞上,看着屋顶,曼声说道:“妈妈说的轻巧,咱们锁阳城里扶正的妾室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那贱人如今又有了身子,若是个丫头也还罢了,若是男孩,他的眼里,只怕连嘉儿也没了,我若在……我的嘉儿,可就……”说着她的声音里带着颤音,好似有什么极害怕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那……那……要不咱……结果了它?”说着那婆子极隐晦地做了个诡异的动作。 “不可!”赵氏摇头低头说道:“那贱人防的太严,一招不慎,反倒容易漏了马脚,以后想动手就难了!” 那婆子见她如此,这才放下心来,劝说道:“姑娘不必担心,只要咱赵家在,大爷万不敢宠妾灭妻的,那万家,莫说不认她那外室女,便是认了又如何?一个万家而已,连给咱家提鞋都不配!” 赵氏嗤笑道:“一个万家?妈妈莫小瞧了万家,能让爷这般放在心上的,必有他的不凡之处,且看着吧,”便是天上的神仙,为了她的嘉儿,也非要弄得他坠落凡尘不可。 “妈妈你这般,这般……看她怎样?”姬赵氏冷笑着在婆子耳边叮嘱几句,让她办去。 “是,老奴这就办去!”那婆子一听这话,眼眸里闪过精光,略一福身,转身出了正房。 是夜,宋家嫡小姐宋红英为情所困,自缢求去,幸而被丫头发现,这才免于一死。 “你真就那么喜欢他,喜欢到连命也不要了?”宋大勇衣衫不整地坐在妹妹床边,心痛地看着一脸苍白,脖子上勒着红痕的妹妹。 “哥哥,若不能嫁给沈含章,我情愿一死!”宋红英闻言,看了哥哥一眼,冷清地说道。 “那你就去死!”宋大勇气的一脚踹飞了脚边的凳子,转身大步而去。 “仔细看着些!”在门外低声吩咐一声,这才一边整着衣衫,一边往外走去。 门内,宋红英眼见着兄长走了,这才坐起身来,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对着快步进来的丫头使了个眼色,见她点头,这才吁了口气说道:“这样管用么?刚才我差点被勒死!” “姑娘放心,奴婢看大爷的样子,必是管用的!”小丫头悄声说道。 第七十六章 “快些,端杯茶水给我,渴死了!”宋红英揉着脖子,娇气地说道。 那丫头倒了杯温热的茶水奉给主子:“姑娘,喝茶!” 宋红英接过茶盅大口一气喝下,又要了一杯,喝下这才缓过气来,靠在床上笑道:“等我嫁给沈含章,也给你指门好亲事,你喜欢当兵的,还是做买卖儿的都成!” 那丫头也不害羞,笑嘻嘻的反问道:“沈将军就那么好么?以姑娘的品格儿,便是嫁给三皇子做妾也是能够的,何必非嫁给他,他家还没咱家好呢!”没甚根基,官儿虽高了些,可到底不如宋家。 宋红英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懂什么,三皇子虽然位高权重,可到底不如沈含章好看,为人又好,又正派,要钱还不容易,我的嫁妆就不少!” “可是沈将军已有正妻,姑娘到时候嫁过去,万一那正妻不能容人怎么办?”小丫头问道。 宋红英回道:“不能容忍又如何?你看着大奶奶,她大度么?兰花儿姐还不是过的很好?有大哥宠着,便是正妻也不敢做什么,你还小,不懂,这后院啊,看得可不是什么正妻不正妻的,咱们武将,就像沈含章,沈大哥,官至从四品,要是再往上升一级,家眷就得进京了,将来那姬氏进了京,由我留下来,侍候沈大哥,不比正妻强多少去?” “可,万一将来沈将军进了京城,那姑娘还不得受那姬氏的管束?” “你懂什么,沈大哥上头还有两层将军管着,只要这仗打不完,沈大哥就进不了京城!即便是十来年后进了京城,到那时候,我的儿子都老大了,又跟沈大哥有十来年的夫妻情分,岂是那姬氏能比的?即便是受她管束又能如何,我得了实惠,便是把名头给她又有何妨?”宋红英极不在意的说道。 “姑娘您竟懂得这么多!”宋红英在小丫头敬服眼神里飘飘然了,于是,话也多了起来:“这有什么,别家不说,就说咱家,太祖爷爷当年就跟沈含章一样家里有正妻的,太祖奶奶一开始也是做妾的,结果怎样?这个家还不是太祖奶奶掌了?那正妻最后连个牌位都没留下!” “哦!原来如此,姑娘将来必定也像太祖奶奶一般,扶正做了正妻,将来也封个诰命,穿凤冠霞帔!”小丫头奉承地说道。 “那倒不必,正妻还给姬氏,我向来是个大度的,她做她的正妻,我只要留在沈大哥身边便好!”宋红英温柔地笑道。 “姑娘必能得逞所愿的!” “成你吉言,若真个成了,姑娘我重重有赏!”宋红英一摆手,笑道。 “奴婢谢姑娘赏赐!”小丫头福身谢礼道:“只是不知大爷什么时候能够办成?” “唉,我也急呀!”宋红英叹气道。 “要不再催催大爷?”小丫头试探着说道。 “不必,太过着急反倒不好!”宋红英阻止道。 “若是再有人能帮帮咱们就好了!”小丫头叹了口气说道。 对啊!一句话提醒了宋红英,她一跃而起,跳下床,大步来至妆台前,拉开妆盒上的小屉子,将里面的金银首饰一一倒出来,细细地挑选出几样来,往边上一推吩咐道:“你去大将军,将这几样给杨夫人送去,就说……就说……我有事请杨夫人做主……”说着,她反倒脸红起来,羞红了脸颊,她小声说道:“若得夫人成全,我愿……我愿再出五百两给夫人打一副头面……行了,快去!”说着,宋红英忍着羞意,催促她道。 “现在就去么?”小丫头有些胆怯地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天还黑着呢,现在去叫人家大门,给开么?会不会把她当奸细抓了? “额?”宋红英这才发现天还未亮呢! “那就再等等,天亮了再去!”说着,宋红英打了个哈欠,回床上睡觉去了! 第七十七章 “给我砸!统统砸碎,砸烂!” 一大清早的就见柳树胡同里来了一伙人,为首的是个一身儿细布衣裳,头戴银簪的粗壮妇人,身边跟着三四个粗壮婆子,轮着大棒槌砸开了胡同里的一户人家的大门。 这家男人恰好不在,只有娘子一人在家,左右邻居见状不好,怕这娘子吃了亏,忙上前拦着,陪了笑脸好生劝道:“这位夫人,息怒,您息怒,他家男人不在家,便有什么事,万娘子也做不得主,倒不如稍待片刻,待我寻了万老爷回来再说如何?” “他家男人?”那妇人怒道:“他家男人正在我家,你上哪寻去?” “啊?这是?莫不是欠了赌债未还让人扣住了?”那邻人想至此处,便迟疑了起来,他可惹不起赌坊,还是……算了吧,闲事莫管的好! 那吓做一团的万家娘子一见邻居要走,便急了,忙躲闪着婆子的大棒,上前拦住邻人,央求道:“烦请您去寻了我家老爷回来,快去,快去!”再晚些,这家里就要被这伙子强盗全毁了。 万家娘子长得教教弱弱,此时又悲悲戚戚,极惹人怜爱,那邻人不由得软了心肠,暗自寻思着,不若替她走上一遭,到底远亲不如近邻,况且,这万家老爷又在军中公干,记下这份人情,自家总有用到的时候,正寻思着呢,便听得那身着细布领头的妇人,冷笑道:“不愧是窑子出身,是个那人便要扑上去……” 那邻人恼羞,万家娘子哀哀啼哭道:“夫人何必出口伤人,无缘无故的来我家打砸是何道理?” “道理?”那妇人气急反笑道:“你与我说道理,那咱们便说一说这道理,二十年前,我在街上偶遇一女,说是外地前来投亲的,不想投亲不着,又身无分文,遇上歹人险些落入青楼,那女子,可是你?” 那万家娘子一听这话,霎时白了脸,呐呐的说道:“你……你是……” 那妇人冷笑道:“我可怜你孤苦,当了嫁妆资助你返乡,竟不想,救蛇反噬,竟然成就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拿着老娘的嫁妆银子,用着老娘的男人,你来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说着,那妇人看向一边早已呆愣的邻人 此时,大门外聚满了胡同里的邻居。 那妇人见此,大声说道:“你拿了我的嫁妆银子,勾搭上我的男人,竟还敢与我说道理?给我砸,狠狠的砸,全都砸烂!” 那万家娘子正对着大门处,软软地倒在地上,凄惶地叫了一声:“夫人!”两行泪珠滚滚而落,“是奴家对不住夫人!” “珍儿!”恰在这是,一个男人冲破人群,跑了进来,一把扶起那万家娘子,怜惜地叫了一句:“珍儿!” “老爷!”那唤作珍儿的妇人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老爷,您可回来了!呜呜……吓煞奴家了!” “你这恶妇!”那玩老爷对着那妇人怒目而视,破口大骂道。 “我是恶妇?”那妇人好似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般,茫然地重复一句。 几个仆妇迫于自家老爷在场,再不敢砸,只是瑟缩着看向自家夫人。 那妇人回过神来,冷笑这吩咐道:“给我砸,你们是我韩家的下人,怕他作甚?” “老爷!”那珍儿眼见着自几几十年置办下的家当被砸得稀烂,不由得心疼道。 那万老爷扶着爱妾,怒道:“你这妒妇!” “妒妇?”那妇人冷笑道:“向你姑母一样的妒妇么?” “你?”那万老爷一听这话,气弱地瞪向那妇人。 “奴家自知有罪,即便是夫人打骂与我,奴家万不敢还口的,只是夫人又何必辱骂仙逝的姑母,令她老人家泉下不宁?”那珍儿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你这不贤的恶妇!”那万老爷闻言,护着怀中的人儿,恼怒地呵斥道。 那韩氏妇人恍若未觉,待见着该砸的都砸了稀烂,这才满意地说道:“你家深恨高家宠妾灭妻,今日,我韩氏芳华与你恩断义绝,想必也是能得,我们就此别过!” 那万老爷被妻子的举动惊呆了,一时竟忘了阻拦。 走着,那韩氏又顿了顿脚步,停了下来。 那珍儿如临大敌一般,往万老爷怀里缩了缩,占有地展臂抱着万老爷的手臂,同命鸳鸯一般抱在一起。 那韩氏冷笑道:“你不必如此,这个男人我不要了,白送与你!” 万老爷怒道:“你……” 那韩氏冷眼看了他一眼,说道:“和离文书与我的嫁妆,”说道嫁妆,那韩氏环视了这个小院一眼,接着说道:“还有当年那笔银子,我娘家自会派人前去收取!”说完,便带着仆妇转而去。 那珍儿见此,面上闪过一丝喜悦,柔声说道:“老爷,夫人生气了,老爷快去,劝劝夫人……” 那万老爷呆愣中,闻言,低头看了看珍儿,这才顺着她的话要追出门去。 “老爷!”那珍儿拉着他的衣袖,留恋着,不愿放开。 那万老爷看着爱妾,还未醒过神来。 “夫人不会是回去向太爷告状了吧?”那珍儿担心地说道。 “告状?”那万老爷回过神来,暗道一声‘不好’,转身追了出去。 那珍儿不妨被带到在地,眼看着跑出去的万老爷,大声哭泣道:“老爷!” 只是那万老爷早已跑远,并没有停下来怜惜地扶起她。 第七十八章 “畜生!”万家太爷狠狠地将手里的拐杖砸在儿子身上,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 万老爷瑟缩着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去,你去,给我把儿媳叫回来!”老太爷喝骂道。 “她……韩家非要和离!”万老爷小声怕怕地说道,他置的那房外室都二十多年了,一直相安无事,本来她都想着要带了她回来,谁能想到,那韩氏竟然不依不饶的,非要和离,岳家竟还由着她胡闹。 “你!那你就去跪着,跪下求她,跪着也给我把儿媳妇跪回来,”老太爷喝道:“去,快去……咳咳……” “爹,您消消气,儿这就去,这就去!”万老爷生怕气着夫亲,忙起身,想要去扶着夫亲,却又不敢,眼看着父亲在炕上坐下,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外走去。 “等等!”万老爷一听这话,忙返回来:“哎,爹,儿在呢!” “带上源儿,一起去!” “哎,爹,儿这就去!”万老爷忙点头应和道。 “还有,那贱人立即给我发卖了,卖的远远的!”万老太爷恨声说道。 “爹!”万老爷不由得哀声叫到,珍儿跟着他,二十多年了,他哪里能舍得。 “你不去,我去,老张,老张!”老太爷气急,连声叫着管家。 万老爷忙上前扶着老爹,给他捶背。 万老太爷气的推开儿子,不用他扶。 万老爷哀求的说道:“爹,还有兰花儿呢,若把她娘发卖了,那兰花儿怎么办?宋家也要恼了!”他当初之所以把闺女儿嫁给宋大勇做妾,就存了给外室一个依靠的心思。 “宋家?”万老太爷也不咳嗽了,坐在炕上,沉声问道:“可是那个宋家?” “就是那个宋家,咱们兰花儿嫁给了从五品的宋将军宋大勇为妾,已经有孕了,看过的大夫都说是个儿子,爹,儿要做外祖父了,您可是太外祖父,看在孩儿的面上,您就容下珍儿吧!”万老爷哀求的说道。 “兰花儿就是你那外室的闺女?”万老太爷不悦的问道,这个儿子,除了养马,再没有第二样长处,既如此,当初为什么不把兰花接回来,从家里发嫁?一个外室女的身份,很好听么? “嗯,兰花长得好,极得宋将军的意儿,那宋将军待儿也极尊重,她又有了身孕,将来生个儿子,必差不了!”万老爷陪着小心说道。 万老太爷沉吟着说道:“兰花儿既是你的闺女,那万没有让她还做个外室女的道理,改天,闲了,让她带着她女婿回来一趟,认认门,咱家的闺女,便是做妾,也万不能委屈了她,你收拾些嫁妆给她送过去!” 万老爷小心地看着父亲,小心地说道:“那……那珍儿……” 万老太爷恨恨地看着眼前这不争气的儿子,恨声说道:“往北边,僻静处寻一处宅子安顿她,你以后少去,还不接你媳妇去!” 万老爷高兴地连连点头应和道:“是,是,儿这就去,这就去,爹,您歇着,儿这就去!” 第七十九章 万老爷带着儿子去了岳家,只是连大门也没得进去,就被韩家的老管家打发了出来。 “忠叔,您就让我见见舅兄大人吧,小婿……小婿……以后再不敢惹夫人生气了……”万老爷拦着韩家的老管家恳求着说道。 忠叔沉声说道:“姑爷还请先行回去,我家老爷说了,我家姑奶奶受了这样的委屈,你万家若不给个交代,我韩家必不会善罢甘休!” 万老爷碰了一鼻子灰,又不敢回家去,值得先行找了院子,安置了外室。寻思着,去宋家找了女婿商议。 这边,沈含章正在教导清儿练功,得了消息,略一思索,便去了三皇子府上。 “韩家?”三皇子抬眼问道:“主家还是韩校尉?” 沈含章躬身回到:“韩家的主家除了已故的老太爷,下面的几个子弟均无多大作为,这些年,全靠着偏房的韩校尉支撑门户,末将说着正是韩校尉的嫡亲妹子,因着万家长子偷置了外室,闹着要和离!” 一边的刘先生问道:“韩家会答应么?”权势当前,妇人们闹一闹,也多是为娘家争些利益,想要彻底分化他们,仅凭一介妇人,远远不够,再者,为了个万家,也不足以让他们出手,分量不够! 沈含章接着说道:“万家的外室女嫁给了宋家为妾,这妾室已经有孕!” “哦?”这却是有趣了。 三皇子极有兴致的说道:“你如何知道的?” 沈含章憨厚地一笑道:“那宋家总想算计末将,末将如何也得知己知彼,才好应对不是!” 三皇子好笑地摇摇头,不在多说,转头看向刘先生,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那刘先生微微一笑说道:“沈将军想必还有未尽之言!” 沈含章极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有一些,只是不知有什么用处!” 刘先生温和地说道:“但讲无妨!” 沈含章这才说道:“韩家与李家沾亲,那李家最出息的子弟李校尉娶的是柳家的小姐,而这柳家小姐又与赵家沾亲,赵家小姐正是宋大勇的正妻,而宋大勇极其宠爱万家这个外室女,万家夫人韩氏之所以知道这外室的存在,便是这赵氏的手笔。”说着,沈含章好似想起了什么又说道:“这柳氏原是郑家的外室女,后被柳家收养的!” 那刘先生闻言一笑道:“可还有别的?” 沈含章憨然一笑道:“末将只查到这些!” 那刘先生一笑道:“这些也尽够了,”说着转头对着三皇子说道:“如此一来,好些事便能理通了,咱们原先查错了重点,忽略了这些细微之处,若顺着这些细微处查去,想必假以时日,便能查清这些军户的勾连!”刘先生说的便是柳氏原是郑家外室女之事,便是谁也想不到,韩家竟与郑家以这样的关系牵连着。 三皇子点头问道:“那此事,先生以为该如何处置?” 那刘先生闻言极高深莫测地说道:“此事,还要看沈将军如何打算!” 三皇子回过意来,笑着点头说道:“及是,沈将军以为该如何处置啊?” 沈含章闻言面色不便,抱拳沉声说道:“末将以为,该借此机会拉拢韩家,顺势,切断柳家与赵家的牵连,一并将柳家拉拢过来,借此打乱五家军户的勾连,然后再一一击破,方是上策!”锁阳军户彼此勾连极深,行事圆滑,极难抓住把柄,若不趁此将其勾连打乱,惊了他们,以后行事只怕更难! 三皇子笑道:“此计极好,只是,可惜了宋姑娘的一片深情呢!” 刘先生亦笑看沈含章。 沈含章面色不变,沉声说道:“既如此,末将家中有事,就告退了!” “什么事儿啊,这么急?”三皇子闲闲地问道。 沈含章闻言一笑道:“教导小儿习武!” 韩家 “老爷,那外室并未被发卖,万家将她移去了一处僻静的院内!” 韩老爷听着下人的饿回吧,连连冷笑的着说道:“好……好……好一个万家!” 说着,大喝一声,将手里一颗把玩的核桃捏了粉碎恨声骂道:“好一个万家的匹夫,敢欺我如此!” 恰在这时,又有下人来报,:“老爷,宋将军求见!” 宋家? 第八十章 万老爷陪着小心,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的说愧对妻子,愧对岳家,要当面与妻子赔不是云云。 韩老太太淡淡地道:“芳丫头打从那天回来就病了,大夫给看过,说是这些年操劳过重,亏了身子,得好好补补才是。 唉,这也怪我那早死的老妯娌,把孩子养娇了,她出嫁那会儿啊,我就说,得多办些陪嫁,可不能让人家婆家吃亏,咱家的闺女呢,还得咱老韩家养活才粗气。” 万老太爷一听这话忙赔笑说道:“儿媳妇可不娇气,家里多亏她了打理,街坊邻居们谁见了不说一句咱家有福呢,亲家养的好闺女,便宜咱们万家了!” 万老爷爷陪着笑脸连连应和,韩老太太看着这孙子一样的爷俩,心里直犯恶心,当年就说万家不成,偏弟媳妇愿意,如今怎样?她一撅脖子埋祖坟去了,留着自己给她闺女擦屁股。 忽然,身边的丫头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衣裳,韩老太太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了看,却见幔帐遮挡处,大侄子摇了摇头便走。 韩老太太会意,冷笑着说道:“可不就是这话,咱们老韩家娇养的闺女带着能养活她三辈子的嫁妆给你们老万家当牛做马十几年,亏了身子,嫁妆也让男人拿去养了外室,如今伤心回了娘家,你们还要跟上来勒逼,不若拿条绳子,你们连老婆子也一起勒死了事!” 这话说的极重,万家父子一时都变了脸,“老嫂子,你……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兄弟我……我再如何,也……也不敢”勒死你呀! 一句话没说完,眼见着韩老太太变了脸,万老太爷忙告辞出了韩家。 “爹,咱回吧?”出了韩家的大门,万老爷扶着气喘吁吁的父亲,极为心疼地说道。 “回哪去?你不准回,去把那个女人再藏的隐秘些,再找找你媳妇身边儿的人,让孙儿给她带个信儿,你也多说些好听的,拿出对那外室一半儿的心思来,你媳妇就跑不了!” 万老爷一听这话立时就不愿意了:“她大字不识一个,儿子写了给谁看呢?” 万老太爷闻言一窒,叹了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接着骂道:“那你就在这大门口守着,你媳妇一日不回,你就守一日,一月不回你就守一月……” “那……那她要是一年都不回呢?”万老爷极为心酸地问道。 “那你也别回去了,连个女人都拿不住,老子要你何用?”万老爷气的要上手扇他,生了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唉! 驱了万家父子出府的韩家老太太端坐在炕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下首椅子上的侄子,淡淡地说道:“我老了,好些事都不大理会了,也就由得你们糊弄过去,可芳儿的婚姻大事却不是耍的,由不得你胡闹,今儿你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也没脸去见你地下的爹娘了!” 韩老爷恭敬地回道:“咱们韩家还是得伯母您掌舵才行,侄儿再能耐也只能做个摇橹撑篙的,”他家祖上造反之前是长江边上的渔民,忙时打鱼,闲时摆渡,即便后来先祖得了爵位,在这大西北的锁阳城里扎了根,言谈中仍旧不忘根本。 韩老太太一听这话,方才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见此,韩老爷伸手挥退了屋里侍候的下人。 韩老太太身边的仆妇见此,不好就退,不着痕迹地看向自家主子。 韩老太太看着侄子,略一沉吟也挥了挥手。 待仆妇们都下去了,他贴身的随从在门外略晃了晃身子,韩老爷才压着声音说道:“当今圣上已有亲生子,且已成年,这一二年里,我冷眼看着,那三皇子确有不凡之处,先前那样的天罗地网,硬是困他不住,已经令他心生警惕,又有骁骑营在手,手下大将云集,连大将军都要让他三分,我仔细品了这几年,咱这锁阳城只怕成了圣上置给黄三子的练武场,木桩子再硬也是死物,强不过会动的人去,一二年里,必有一番翻覆,您且看着!” 韩老太太闻言大惊失色,干瘦的老手紧紧地抓着炕桌的桌沿,一双睿智的老眼紧紧地盯着侄子,压着声音问道:“此事可当真?” 韩老爷沉声说道:“差不了!” “你待如何?”说着,韩老太太盯着下首的侄子,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咱锁阳城里的军户同气连枝,一荣俱荣,这百十年里,为了这句‘同气连枝’多少好闺女做了侍候人的妾室?你若贸然一动,引起众怒,这些人家的做派,你是知道的,到那时,只怕咱家韩家百年的根基不保!”军户人家,哪个不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手段狠辣,一击必中,绝不留情! 韩老爷看了一眼伯母,沉声说道:“您说的对,侄儿也思虑到了这一处,只是若等到胜负分明之时,即便咱家能够保存,只怕也落不了什么好儿,常言道,富贵险中求,侄儿……侄儿想赌一把,抬一抬咱韩家的门楣!” 这些年里,几个堂兄都没甚大作为,家里只有他,又是旁支,好些事做起来缩手缩脚,以至家族势力骤降,在军户里的影响力也远不如父辈,他若再不寻出路,只怕不用五十年,他们老韩家就得让人挤兑的成了如今的万家! 韩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我老了,你那些兄弟们,你也知道,都是些只会听吆喝的,成不了什么事,咱们老韩家能支应门户的,也就只剩了你,老婆子虽老迈无用,那些个老家伙们怕是还卖我两分脸面,若有事自有我给你撑着,不需害怕,再多的,就看你自己的了,不必凡事都来禀告于我!” 她活了一辈子,大风大浪也是经过的,名下三个儿子没一个是亲生的,隔着肚皮隔着心,养不熟,她也不费那心思,唯有早死的闺女留下的一点血脉,难以放心,只要侄子能顾着些外孙,便是把韩家捧手相送又有何妨,之所以不肯全放了管家之权,也不过是为了能在侄子跟前说上话,为了外孙的前程罢了! 韩老爷闻言恭敬地说道:“伯母尽管放心,侄子一定能保住韩家,护着表弟!” “嗯,你能有这份心意便好,芳儿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韩老太太问道。 “就这么拖着吧,三皇子处尚有变数,万家这头还牵着宋家,倒也不必操之过急,先看看再说!”韩老爷沉吟着说道。 “我老了,管不了那许多,芳儿那孩子命苦,你多顾着她些!”韩老太太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退出主宅的韩老爷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柳家。 “若不弄出点动静来,怕是这柳家不大乐意动弹呢!”三皇子闲闲地看着手里的图谱,有了头绪便好,只要有了头绪,这锁阳军户就是块铁板,他也得给他敲成一块块的,融化成铁水,重新打造成趁手的兵器,为他所用。 恰在这时,帐外警钟乍响,就有军士来报说:敌军来犯! 三皇子闻言面上一整,沉声说道:“传令下去,升帐!” “是!” …… 第八十一章 春天以来,蛮人许是在那场大战中得了些甜头,那干瘪的自信瞬时暴涨为狂妄,狂妄的不可一世,四个多月的时间里,大小不下五十次的叫阵,偷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锁阳城西郊的百姓苦不堪言,奈何,他们得手即走,来去无踪影,驻军也莫可奈何。 许是甜头吃多了,撑大了胆子,一伙子不过五千的蛮夷骑兵竟然胆大包天的来锁阳叩关,终于恼怒非常的三皇子殿下,镇军大将军一声令下,骠骑营全军出动,以猛虎下山之势追击其三百余里,歼敌五千,一路尾随着漏网之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马踏联营,踹破其老巢,杀敌万余,大胜而归!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便是将军沈含章枪挑蛮军大将,使得其阵势大乱,最终全军覆没,当记首功! 据闻,大将军已将此次大捷八百里加急呈报圣上,据闻,宋家姑娘又折腾开了,做死做活的要嫁沈含章为妾。 “快,给三儿,喝药,喝了就好了!”沈家老太太满脸担忧地催促端着药碗进来的孙儿媳妇姬绣虹给孙儿喂药,孙儿直直昏迷了两天,可把老太太急坏了。 “娘,我给爹喂药!”小清儿眼泪汪汪的守在父亲床前,沈含章回来时候,血淋淋的样子吓着他了,五岁大的小儿头一次在至亲身上体会到了‘死’的可怕。 “好!”姬绣虹将药碗搁在床头的矮凳上,让小儿用瓷勺给父亲喂药。 沈含章满面含笑极为香甜地张嘴喝下儿子喂的第一勺子药时,略皱了下眉头,了然地看了妻子一眼,转头又是一副极为精神的样子,略吃力地抬起右臂,轻揉小儿的小脑瓜。 沈老太太一见,忙阻止他道:“你慢着些,别扯着伤口!”他的右臂上有一道两寸多长的伤口,刚回来时候,整个袖子都是红的。 沈含章闻言一笑,安抚地对着沈老太太说道:“不碍事,已经不疼了,不信您看!”说着,便抬了抬手臂,示意他没事。 老太太没好气地说道:“不疼也别动,那么长的口子,你当是好耍的么?没个把月,收不住口,可不能大意,绣绣你看着他,可不能动!” “唉,祖母您放心,有我看着呢!”姬绣虹笑道,她再与沈含章不和,也不能不给老太太脸面。 沈含章见此,笑着说道:“有绣绣和清儿看着,祖母您放心歇着去吧,孙儿已无大碍,不需几日便能痊愈了!” 说着,见老太太仍有些迟疑,沈含章看向妻子,姬绣虹了然,跟着劝道:“祖母,您都熬了两天了,不歇会,身子哪能受得住,等歇好了,再来看他不迟,有我看着呢,您尽管放心便是!” “唉,也成,我躺会去,你也歇歇,别累着了,这次的药保准管用,咱们三儿啊,命大着呢,不怕!”老太太这几日操心太过,眼都熬得有些塌了,她拍着孙儿媳妇的手,安慰几句,就往外走去,她得歇会去,原先光顾着着急,还不觉着,这会儿孙儿好些了,她这心一松下来,就觉着浑身发软,可得好好歇歇,万一累病了,不是给孙儿们添麻烦么? “不用,我自己能走,你看好三儿就行!”沈老太太推拒了孙儿媳妇的推辞,回房去了。 沈含章接着喝儿子喂的药,“爹,苦么?”小儿眼泪巴巴地看着父亲。 嘴里苦的舌头都发麻的沈含章笑着摇头说道:“不苦,一点都不苦!” 姬绣虹则暗笑不已,这一次郎中换的药都不用尝,光闻着就知道极苦,她又放了点东西进去,药效虽然会更好,却也将那苦味发挥到了极致,若是一口闷下倒还好些,这么着被儿子一勺一勺的喂着,仔细地品尝着,别看沈含章在儿子面前做出一副多好喝的样子,她敢肯定,一喝完药,沈含章必定得灌下一大碗的白水才成, 他这人,比女人还怕苦嗜甜,刚成婚那会儿,攒了私房偷偷给她买的蜜饯多半进了他的嘴里,想起以前的事,姬绣虹有一瞬的怔愣,只是转瞬即逝,再看时,又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这也是沈老太太不放心,要亲自守着孙儿的主要原因,孙儿媳妇那冷淡的样子,实难让人放心把重伤的孙儿交给她照顾。 “啊,有些口渴,绣绣,端碗水给我!”沈含章终于喝完了药,苦的舌头都哆嗦了,偏偏儿子眼泪汪汪的看着,他还不得不做出一副‘清儿喂的药好甜啊!’的表情。 “嗯!”姬绣虹拿了小茶盅从茶壶里倒了一小杯水出来,忍笑说道:“刚喝了药,能渴到哪里,少喝些吧,灶上还炖着汤呢!”沈老太太看着让孙莹莹给炖的老母鸡汤,不让放盐,说是大补,她准备给沈含章喝个十天半个月的好好补补! 沈含章接过妻子递过来的一小杯水,心里有苦有甜,有庆幸,他的绣绣还能记着他怕苦,还愿意将那异宝用在他的身上,是不是心里还有他? 想到这里,沈含章又有些庆幸,幸亏他受了伤,幸亏他的伤口有毒,幸亏郎中的药对那毒没多大用处,幸亏他的伤口两日都合不上,否则,他又怎么能知道,绣绣对他的心意,绣绣舍不得他死呢! “爹,你还疼么?”小清儿轻轻地摸着父亲包着的地方,稚嫩的嗓音里满是心疼。 “一点儿都不疼了!”沈含章认真地说道。 “哦,那就好!”小儿放下心来,又小大人一般的叮嘱道:“爹以后一定要小心,不能受伤,清儿和娘会心疼,还有曾祖母,还有孙姑姑都会心疼的!” 沈含章的心在听到儿子说到‘清儿和娘会心疼’的时候就已经飘了起来,晕呼呼的,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妻子,绣绣会心疼他,绣绣心里又有他了! 姬绣虹哪里不知道他那点子小心思,冷眼瞥了他一眼,拉过儿子问他:“清儿不想睡么?” 小儿靠在娘亲怀里,很快地打了个哈欠,软软糯糯地说道:“想睡,可是爹……”后面几个字几不可闻,小儿被父亲血淋淋的样子吓到了,这两天里一直守在父亲身边,没睡几个时辰。 “那就好好睡吧,等你醒了再喂爹喝药!”姬绣虹给小儿脱了鞋袜,除了外裳,将他安置在临床的榻上,给他盖了一条薄被,轻轻拍哄几下,小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除了熟睡的小清儿,屋子里只剩了沈含章和姬绣虹两人,姬绣虹坐在窗下,儿子身边,拿出了她得绣棚,打从来了锁阳城,一直有事,还没有功夫动她得绣活儿。 沈含章斜卧在床上,扭头看妻子绣花,绣绣的绣活极为精致,上一世,除了新婚时候绣绣做给他的几套鞋袜衣裳,再没有机会穿戴上绣绣亲手做的东西,这一世,许是能的吧,想到这里,他看向姬绣虹绣棚子眼神灼热的几乎能在那淡粉色的绣布上烧出个洞来。 “绣绣!” “绣绣!” “绣绣!” 姬绣虹不堪其扰,欲起身出去,沈含章忙起身阻拦。 “等等……噢……嘶……我们说说话吧!”沈含章抱着扯疼了的手臂,颇为委屈地看着妻子。 姬绣虹暗叹了口气,转而在远离沈含章的椅子上坐下,微皱了眉头,淡淡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怕你不想听,沈含章一时有些语塞,留恋地看着妻子姣好的容颜,直到她眉宇间堆满不耐,才讷讷地说道:“这几天辛苦你了,那药就让……”说到药,沈含章目光灼灼地看着妻子,压着嗓音正色说道:“你那秘宝不要再往药里放了,我的伤好的慢些才好!” “……”沈含章的两句话恍若惊雷一般劈在姬绣虹的头上,她惊愕地看向沈含章,心思斗转,神色瞬间平复,仍做漠然的问道:“秘宝?什么秘宝?” 第八十二章 “秘宝?什么秘宝?”姬绣虹疑惑地看向沈含章,起身探了探他的额头,呢喃地说道:“退烧了啊,怎地说起胡话来了?” 沈含章看着装模作样的妻子,眼眸里盛满了宠溺的笑,他说道:“清儿偶尔会剩饭,又怕你知道,来锁阳之前是岳父替他扫底,岳父不在,便换成了我,那饭里有一股味道和刚才药里的味道相同,能温养肺腑,充溢丹田内,有百毒不侵之效!” 剩饭? 姬绣虹扭头惊讶地看着榻上睡的正香甜的儿子,她好似猜到了什么,不由得回头问道:“清儿会剩饭?什么时候?” 沈含章的回到印证了她猜测:“也不是经常,大概每隔四五日吧,他好似不大喜欢喝粥,不过每次剩的都不多!”姬绣虹做饭有个特点,每五日的晚上会煮一次浓香的小米粥,小儿每次都会剩下小半碗偷偷倒进他的碗里。 姬绣虹回头瞪了一眼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家伙,带着嫉妒羞恼地骂道:“多大的人了,你也好意思吃清儿的东西!”经过哥哥提醒之后,那神水,她每五日才会借着米香浓郁的小米粥给儿子服用一滴,想不到这小家伙竟然能够尝的出来,还偷偷地分给了沈含章,顿时,姬绣虹满心的委屈和伤心,她的小儿心里有别人了…… 这是承认了么? 想起方才苦涩中夹杂的清冽滋味,沈含章心里舒畅面上却不显,他无视了妻子恼羞之下的娇嗔(应该是怒骂吧?无视之……),沉声说道:“柳家的嫡长子步兵营官至正六品的柳校尉为暗箭所伤,中了与我一样的毒,此时只怕正是生死一线,乱作了一团,一时还想不到,过后必会派人前来查探,你的秘宝切不可再用在我身上,伤口好的太快是祸非福!”毒是一样,只不过中毒的方式和深浅略有不同罢了,一但柳家见过他的愈合程度,只怕先前做下的一番努力都要白费了! 中毒?姬绣虹了然地问道:“那这两日的晕迷是毒箭所致?那万一柳家真的上门,我们该如何应对?”沈含章的伤口不用看也知道开始愈合了,姬绣虹对她的秘宝充满了信心,只是万一被柳家看出端倪怎么办? ‘我们’二字出自姬绣虹之口,明显取悦了沈含章,他满目含情地看着妻子,温柔的脸上能挤出水来:“绣绣放心便是,柳家当我是救命恩人却不知我也中毒的事情!” 救命恩人? 沈含章眼眸里闪过得意,他微微一笑说道:“一共两根暗箭,一根射向我,一根射向黄大虎,我躲开箭时不慎惊了黄大虎的马,然后那根箭就射中了柳校尉,然后我替他挡了一刀,并为他拔箭头,包扎伤口,也算得上他的救命恩人!” “射中你的箭有毒!”姬绣虹这句话是肯定,没有半分疑惑。 沈含章点点头说道:“是!” “所以柳校尉的毒是你所为!”仍旧是肯定,姬绣虹大概已经知道了沈含章的意图。 沈含章的眼眸里溢出笑来,这是互为知己,志同道合的笑,他暖暖地笑道:“那箭头正中有一小洞,内含□□,我捡到时候,还剩少许,给柳校尉包扎伤口之前,一时不慎手上粘了些□□!” 所以?“有解药么?”应该是没有,没有必要再研制□□,即便有也不能拿出来! “应该没有!”沈含章笑道,根据上一世的经验,这毒应该是准备给三皇子的,至于为什么用在自己身上,若他没有猜错话,这应该是宋家下的黑手要除掉他,至于宋家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他还想不透! “那毒箭头想必成了射伤柳校尉的箭!”姬绣虹说道。 沈含章略一思索,故作惊讶叹道:“包扎好之后,我令人送他回营之后,那无毒的箭在我的箭囊里,那毒箭却不见了踪影,如此想来,许是被柳校尉顺手带回去了?” 姬绣虹冷哼一声,暗道一声奸诈,转而问他:“可看清楚是谁施的毒手?” “是黄大虎的同父兄弟,步兵营的六品校尉!”沈含章说道,第一箭是射向他的,当时正与蛮敌斗在紧要关头,冷不防有暗箭自背后射来,虽然极力躲避,仍旧在他的左臂上划出了一道深二三分的两寸多长的口子。 “那第二箭,要射的若不是你,定然就是黄大虎,绝不可能是柳家嫡子!”姬绣虹看向沈含章,肯定说道。 “何以见得?”沈含章靠坐在床上,看着妻子,目光里满含鼓励,鼓励她说下去,上一世,他孤身应敌,这一世,他,他想要带上绣绣,想要勾心斗角之时,能有个理解他懂他之人,而这个人,他能想到的,只有妻子,他两辈子求而不得的绣绣! 姬绣虹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黄家本就是军户手里的一把刀,我若没猜错的话,那黄校尉能被许家看中应有牛辅之能,只怕他的两子皆是,黄家杀你想必是奉了宋家之命,而柳家,虽有韩家投靠一说,到底尚无定论,此时射杀柳家嫡子,无异于将整个柳家推向三皇子,那宋家家主再蠢也不会如此行事!” 沈含章闻言眉目含笑,但见他闲闲地问道:“射向我尚有些道理,你又如何推断是黄大虎?” 姬绣虹不耐地说道:“两天前送你回来的是黄大虎,满身是血如丧考妣一般赖在你床边拖都拖不走,还是刘先生以打扰你养伤为由将他劝下去包扎伤口,这两日里每隔半个时辰就要遣人来问问情况,方才晨风已将你清醒之事告知来人,你且看着,不需一刻钟,他必来探你!” 黄大虎是个憨人,若非有救命之恩,他必不会有那样懊悔到恨不能去死的表情,沈含章这厮,上一世汲汲营营坏事做尽,这一世还要算计老实人,简直是坏透了! 正说着,就听的门外‘咣咣咣’的敲门声,姬绣虹给他一个‘你看’的表情,随之往门外走去。 看着妻子的背影,沈含章垂下眼眸,绣绣猜错了,他是救了黄大虎,却不是一次,确切地说是两次! 第一次在城外,他确实用计惊了黄大虎的马,惊马疾驰,躲开了暗箭射过来的方位,紧接着,他大喝一声,看似用力实则轻轻用枪在箭尾一挑,本该空过黄大虎射向柳家嫡长子背心的箭射向了他的右肩膀,而被他喝声引得回头的韩校尉恰好看到了他想让他看到的一幕,然后便是他银枪横扫蛮敌飞身救下坠马的柳校尉,为他掰断箭头,暗中上药,用布包扎一气呵成,即便是重伤难愈,他也理所当然的成了柳家和黄大虎的救命恩人。 第二次是奔袭敌营之时,他替黄大虎挡下了本该砍向他后背的一刀,那一刀是他算计好了方位用左臂受了箭伤之处算准了力道挡下了,黄大虎自然要承他的情,经过上一世战战兢兢,勾心斗角的算计之后,他已经失去了那种热血奔腾的纯粹,剩下的除了对妻儿的执着便只有算计,本能的算计! 只听的门外刚有开门的声响,就见着黄大虎那壮硕的身躯一阵风似得刮进了沈含章养伤的正房,虎风过处,扬起一阵带着浓郁酒味的微风,呛得姬绣虹几乎忍不住要掩鼻。 “妹妹,真是对不住,打扰你们了,那蠢人这两天在家也不知转了多少圈,一听说沈兄弟醒了,就要过来,拦都拦不住!”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进来的萧氏极不好意思地说道。 姬绣虹走过去,略搀扶着萧氏笑道:“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这是他们兄弟感情好,千金不换呢!” 说着,姬绣虹对着跟在萧氏身后进来的张昭曲膝一礼,请他进屋。 张昭眼眸低垂,颔首回礼,也不多说,遂往屋子里走去。 姬绣虹和萧氏二人随后跟上,上一世,姬绣虹从未关注过沈含章的同袍,只凭推测知道黄大虎是随着三皇子一起战死的,至于这个张昭,却是没有印象的。 两人刚到门口,就听着里头男人嚎啕大哭的声音,姬绣虹脚下步子一顿,转头跟萧氏笑道道:“不如咱们往堂屋坐会去,让他们男人自在会儿!” 萧氏忙不及地点头,扭身就走,当她没听出来么,那个死男人又给她丢人! 走到一半,却见背后没了人,抬头一看,姬绣虹正满脸古怪地站在半开的窗下。 强忍着突突的头疼,萧氏退回几步从窗户往里一看,却见一个虎背熊腰的以一种弱柳扶风的身态撅着屁股伏在沈含章包着纱布的身上扯着嗓子狼嚎。 那个该死的男人,以后休想再喝一口酒! 姬绣虹怕萧氏面皮上下不来,不好再看,拉了萧氏说些别的,往堂屋走去,边走着忍不住想要回头,肚子里早就笑翻了天:哈哈,沈含章之所以不答应纳妾为的是黄大虎吧?改天得了闲,定要问个清楚明白才好! 正房内,张昭好似没看到沈含章的求救一般,闲适地端着杯温热的茶水听狼嚎。 求人不如求己,沈含章半坐在床上,强忍着把他扔出去的冲动,伸出受伤稍轻的右手去扯几乎要把鼻涕眼泪全抹在他伤口上包着的纱布上的黄大虎起来。 那点子小力气哪里能撼动熊一样的黄大虎!只见他丝毫不受影响地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用他那粗壮的熊臂箍着沈含章仍旧狼嚎不止,满身的酒臭能把人熏死! 终于忍无可忍,沈含章暴呵一声:“行了,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 黄大虎闻言虎躯一震,这才老实地拖着常常的银丝从沈含章身上起来。 看得沈含章直犯恶心,极其嫌恶地从枕头边上拽出一块纱布来往肩膀上擦了擦。 黄大虎打着酒嗝,舔着脸,小心翼翼地接过布子要亲手给他擦鼻涕。 沈含章打开他的熊掌,没好气地说道:“坐下说话!” 黄大虎打着酒嗝想要往小儿睡觉的榻上坐去,这里离沈含章的床最近,低头看了看,地方太小,他怕坐疼小侄子,便一屁股坐在了榻下的地上,咧着嘴对着沈含章憨然一笑。 看得沈张二人嘴角直抽抽,张昭被他蠢得坐不住了,起身一把拉起这醉鬼,让他在鼓凳上坐下,塞了杯茶水给他:哭了半天,酒劲该下去了吧? 见黄大虎不闹了,沈含章这才问道:“外头情况如何?” 张昭闻微微一笑说道:“正乱着呢,据探子来报,已经挖了两遍肉了,再挖下去,人就废了!”柳家嫡子伤在肩膀上,肉挖干净了,肩膀也就废了,即便是人救回来,也成了废人一个,毁掉柳家最有前途的嫡长子,指使杨家动手的宋家要准备着应对柳家的怒火了! 沈含章闻言点头说道:“杨家和宋家有什么动静?” 这话一出,只听的‘啪’的一声,黄大虎手中的茶杯碎成了渣子,混着鲜血的茶水流了他一手。 暴怒的黄大虎在沈张二人灼灼的目光下,缩着脖子闷声说道:“那老东西要我去柳家承认冷箭是我放的!”气的他一把将老头子扔了出去,在家喝了大半坛子的酒! 涉及到家事,即便是亲如手足的沈张二人也不便多言,张昭拿了沈含章递过来的干净布巾给他擦了手上的血,用纱布给他包上。 还未等二人安慰些什么,就见黄大虎扬着他那刚刚包扎好的手用力一挥,虎声虎气地说道:“异性兄弟几次不顾生死救老子的命,血脉相连的兄弟却下狠手要老子的命,亲爹还要老子为那畜生去送死,去他娘的,老子从此以后没爹了!” 沈含章闻言叹息一声,断了也好,黄大虎是三皇子的心腹大将,而黄家却是宋许两家的走狗,如此断了,日后也省的牵扯不断,左右为难! 张昭是深知黄大虎一路经历的,当初为的寻父,年不过十五六的少年差点饿死在来锁阳的路上,这些年里,嘴上再如何的恨,也没见他如此不客气的称呼过黄校尉,这一次,怕是真的伤心了,极为感伤地劝他说道:“大虎,你还有妻儿,还有我们这些兄弟在……” 只是不等他说完,就见黄大虎将擦完手的布巾往边上一扔,哈哈大笑道:“好!我们今儿就结拜!”说着他站起身来,大手一拍胸脯大声说道:“老子今年二十有八,应是大哥!”话一说完,脖子一扬,便等着两个弟弟拜他! 浪费了一腔真情的张昭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用极快的语速说道:“老子二十六!” “哈哈,你是老二!” 张昭端斜睨了他一眼,当个老大就乐成这样?没出息! 沈含章斜卧在床上,含笑说道:“我二十四!” 黄大虎笑道:“老三快来拜见哥哥!” 沈含章低头看了一眼盖着薄被受了伤的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黄大虎会意,憨憨地傻笑一声,讨好地说道:“此事不急,等伤好了再拜不迟!” 说着好似想起了什么,红着眼眶闷声说道:“你是弟弟,原该我护着你的,都是我不济,让三弟几次三番的舍命救我,”说着,酒劲上来,虎目含泪,又要狼嚎。 沈张二人瞧着几乎要扶额。 黄大虎大手往脸上一抹,压下往上翻腾的酒劲,红着眼眶说道:“咱们是亲兄弟,哥哥以后一定勤练功夫,以命护你周全!” 此话一说,熟知黄大虎为人的沈含章面上一热,心头罕有的升腾起一股愧疚之意! 张昭神色莫名地看向沈含章,带着一中探究和期许! 第八十三章 在堂屋与萧氏闲话的姬绣虹渐渐的就有些心不在焉,好似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被她大意忽略了。 “那一家子,老的不是东西,小的也是畜生,血脉相连的至亲也能下得去那毒手,若不是上头还有祖宗,我都不乐意大虎姓黄!”萧氏憋了两天的气闷急于发泄,一时间倒没有注意到姬绣虹的走心。 黄家! 姬绣虹的心头闪过一道光芒,对了黄家,沈含章将他的计谋和应对和盘托出之后,她总觉有哪里忽略了什么,是黄家! “嫂子你稍坐,我去去就来!”想到了什么的姬绣虹扔下萧氏就往正房疾走而去。 “你自忙去,不必在意于我!”萧氏只当是她挂心男人的伤,不在意地摆摆手说道。 正房内,酒劲上来的黄大虎趴在桌上打着呼噜,沈张二人低声说话。 “关键是高家,让柳家知道这毒出自高家,这事儿就成了一大半!” 为什么是高家,一个败落了的军户凭什么能纳颇有势力的杨家闺女为妾?情爱么?别说笑了,为了情爱能去做妾?就是那杨家闺女猪油蒙了心,整个杨家也舍不得好好的闺女去做妾,能让杨家如此,那败落的高家必然有着杨家想要的东西。 联系上一世,三皇子的重伤身亡,能让杨家不惜以嫡女低嫁做妾的东西,除了那□□,不作他想! “让人暗中往高家仔细搜搜!”沈含章沉吟着说道:“听说他酷爱兰花,不惜倾家荡产,仔细查查那兰花儿!” “好!”张昭钦佩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的忌惮和激赏,虽还未查实,可他就有一种感觉,沈含章的推断是对的,若真如此,那么此人绝不可小觑! “咯吱!” 听得房门响动,正房内的三人抬头看去,却是姬绣虹。 沈含章看着进来的妻子眼眸里流淌着淡淡地温情,他眉眼含笑温声问道:“怎么进来了?萧大嫂呢?” 姬绣虹自知鲁莽,收敛了脸上的激动,略为平静地说道:“萧大嫂在堂屋,我来看看你!”说着,她使了眼色给沈含章。 沈含章闻言眼眸里喜色暴涨,一张冷硬的脸上温柔的令人几不可直视,便是声音也甜腻起来:“我还好,就伤口有些疼的厉害,你看,都让黄大虎的鼻涕弄脏了!” 姬绣虹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娇羞,语带撒娇的沈含章,这是什么意思?真让黄大虎祸害成妮子了? 沈含章满腹的柔情在张昭扭曲的令人无法忽略的丑脸和妻子不可置信的表情中消失殆尽,他干咳一声,目含威胁地看了作怪的张昭一眼,娘的,被绣绣迷惑的忘了这厮还在,这般黑历史一旦让这厮泄露出去,只怕他英名不保! 张昭极为无辜地看了沈含章一眼,扭头看向姬绣虹,本着避嫌的心思,方才没好看的仔细,这沈家娘子果然绝色,莫怪沈含章为了她弄出这般大的动静来。 姬绣虹干咳一声,快步走到沈含章的床边,背着张昭,给他使眼色,这人,蠢笨死了,连个眼色都不会看,若不是事关重大,她再不会管! 姬绣虹进了卧房,张昭不好再看,极为尴尬地低头去看呼噜打的正香的黄大虎,暗探一句:果真是憨人有福啊! 沈含章好笑地看着挤眉弄眼的妻子,这事除了暗藏的心思,他就没打算瞒着,九真一假的送到三皇子处,就是他的衷心和不可取代的能力。 本着占便宜的心思,沈含章拉着妻子的手,温声说道:“有事说吧,张二哥不是外人!”说着还以眼神示意她但说无妨。 姬绣虹几乎要被这色鬼气死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在小儿熟睡的榻上坐下,略一思索,之后说道:“杨校尉,柳家若要查清事实,不会只看那只毒箭,要找的必然是放冷箭的杨校尉!” 张昭闻言,面上一整,沉声说道:“弟妹说的是,我已令人严密看守,确保军户不能接近于他!”他防着军户尤其是宋家杀人灭口,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要他敢进来,保管他有来无回! 姬绣虹摇头说道:“不止,还要防着他反口!”沈含章这厮定然瞒下那毒箭是射向他的事实! 张昭闻言立时收起了方才的略微的轻视,问道:“那该如何?”这种时候,为了避嫌,更是为了取信柳家,黄校尉动不得! 姬绣虹闻言,扭头看向沈含章。 沈含章满眼含笑,鼓励她接着说。 姬绣虹撇脸,不再看他,接着说道:“请黄将军出手!” 张昭闻言,苦笑道:“大虎是将军的心腹,整个锁阳军中无人不知,一旦出手,柳家必会疑心!” 姬绣虹摇头说道:“不是让黄将军灭他的口!” “那是?”张昭正色地看向姬绣虹。 姬绣虹接着说道:“激怒他,他既然敢弑兄,必然心怀愤怒和仇恨,让黄将军激怒他,最好每日照着三餐激他,不留歇息的功夫,怒火攻心,最容易令人迷失心智,到那时,即便是柳家要审问,一个对兄长满怀仇恨之人,用毒弑兄,也不是什么奇事,如此以来,柳家要查的便是这毒的来历了!” 张昭闻言大喜,看向姬绣虹的目光里满含激赏,倒是他轻视了沈家娘子,竟想不到这女子如此聪慧,怪不得能让沈兄弟如此挂心! 沈含章利眸满含杀气地扫向张昭,那什么眼神,敢看他的绣绣! 张昭好笑地摇摇头,转而正色地说道:“我即刻回营安排!” 沈含章点头说道:“一切小心!” 张昭颔首,俯身一把扶起呼噜打的正欢实的黄大虎,对姬绣虹说道:“劳烦弟妹给萧大嫂带句话,就说,我和黄大哥军中有事,晚些便回!”话毕,一把将黄大虎夹在肋下,大步出门去了! “绣绣,我疼!”沈含章见他们出去之后,立时便委屈地跟妻子抱怨道。 姬绣虹冷眼扫了他一眼,冷哼道:“疼死算了!”说着,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只留下一个心几乎被妻子击碎的沈含章,满脸的温柔娇气僵在了脸上。 第八十四章 黄家大儿子黄大奎因为毒害同袍,暗箭伤人,被镇军将军下令关押在了骁骑营的牢房里。 武将远离朝廷驻守国门,最要紧的便是一个‘忠’字,你可以无能,便是吃了败仗朝廷也能容忍,却绝容不得心生二意之人,而校尉黄大奎此举无异于暗助蛮敌伤害同袍,往大了说便是大逆叛国的重罪,堪称十恶不赦,其罪当诛,按例,是要在三军阵前公审杖毙的! 背上这样的罪名,新晋的军户黄家算是完了,大逆叛国可是株连亲族的大罪,而且连坐之说,在军中较之京城文官更胜,毕竟一个个的大好男儿,家中的顶梁柱们豁出命去守疆卫土奔前程,是将脑袋系在裤腰上的营生,任谁也不放心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一个家族里出了暗箭伤人,大逆叛国的败类之人,如此,黄大奎虽然还关在大牢里,军中也尚未定论,可眼见着曾经的上阵三父子,一门两校尉,被怀化大将军亲口称赞过的黄家,锁阳城军中新起的军户黄家,门庭冷落,亲友远离,已呈颓败之势。 黄父虽责怪儿子自作主张,鲁莽行事,做了宋家的替罪羔羊,可到底是寄予重望,血脉相连的亲生子,也曾四处走动,打探消息,若不是出了柳家的事,他甚至要去宋家,即便是威胁手段,也要救回儿子,只是事与愿违,不得已,黄父只能本着一动不如一静的法子窝在家里,闭门不出。 许氏婆媳哭嚎了整整两日,在刚刚撺掇黄父让黄大虎出面顶罪不成之后便收了眼泪,便分头往娘家去了一趟,回来时,杨氏若霜打了一般,缩回了房中再不出来,许氏则跳着脚的要去宋家要人,主意是他家出的,毒药更是他家给的,凭什么他家无事,她的儿子就要掉脑袋?再没有这样的道理,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都别活了! 黄父连忙拦住,一把大锁将几乎风魔了的许氏关在了房中,不许她出去! 这事儿一旦牵扯上沈含章,即便是自家不闹上门去,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其中必有宋家的手笔,毕竟,党政一事还没有放在明面上,京城的皇子们皇孙们还是一副父慈子孝一家和乐的欢欣场面,底下谁敢先动?除开党政,能要沈含章性命的除了庆功宴上自认受辱的宋家再没有别人。 自家儿子确实是受了宋家的指使,这众人皆知的事实却并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宋家,黄家已经完了,这时候,即便是扯出宋家,黄家也不可能脱罪,倒不如按兵不动,让宋家欠下这份人情,给儿孙们留条后路。 黄父能从一个毫无身家背景的无名小卒能够求娶到沈家的姑娘混到如今这般地步,绝不是他表面看起来那般鲁莽,他所依仗的除了他天生大力,擅射百步穿杨的好功夫外,最主要的还是这份能够审时度势,必要时能够壮士断腕的决断,正是靠着这份决断,一次次的大战中,让他脱颖而出,入了军户们眼,扯上关系,一步步的混到如此地步。 而这一次,到了家族存亡之际,黄父看似昏了头一般听从了许氏的撺掇,以着张扬强硬的态度让黄大虎代替其异母兄弟认罪,从而导致父子彻底反目,实则让长子趁机摘开了与黄家的牵连,这一手弃车保帅玩的极其高明。 黄大虎惊得虎目圆睁,满脸络腮胡须的脸上抽动着,渐渐的有了心软的迹象,那人到底还是惦念着他的。 “你就照着这样的意思跟他说去!”张昭见此暗自摇头之后,视而不见地含笑说道。 “可……可……”黄大虎双眼有些发潮,他有些下不了手,那人毕竟是他的儿子。 在一边看的暗自摇头的张昭打断他的结巴和遐想,接着说道:“你凭什么去气黄大奎?他之所以对你下了死手,无非是因为你羞辱了他的父母,还有将军这样的靠山,官位远高于他,他奈何你不得,只能暗中动手,为父母出气,如果你现在去告诉他,他所孺慕的亲爹不仅没有积极营救他出去,反而放放弃了,转而用心良苦地助你这逆子,仇人,脱离陷入困境的黄家,只为你他日能够高官厚禄,飞黄腾达,你说,他会不会被气死?”一定会,给谁都会气死! 张昭边说边看着黄大虎的眼神,若不是怕了他那铁钵一般的拳头,他都能编出,从黄校尉一片苦心只为长子,实则是看中长子早市逝的亲娘,而娶许氏则是为了攀附权势,全无真心的话来。 “记住了么?要一个人难过生气,便要从他最在意之处下手,他在你面前最在意的不是你比他能干,比他官大,而是你父亲的态度,比之于你,你父亲最在意的是他这个儿子,既然他在意你父亲,咱们便要从这一面下手,让他知道,其实,你父亲最在意看中的是你这个原配长子,你将我方才教给你的话,像这般,”说着,张昭极其放松地斜靠在官帽椅上,用着茶水点心极轻蔑地看了黄大虎一眼之后接着说道:“看清楚了么?你就这样说与他听,夸大一些无妨,你仔细留神他的神情,总以气死他为要,放心,”说着,见黄大虎尚有迟疑,张昭接着说道:“你只管去,照着这个意思说去,我会让人跟着背后提点与你,只管放心去吧!” 黄大虎眼神里刚要升起的明亮,随着张昭的解释,渐渐的转为灰暗,溶于冷漠,再激不起一丝的期许。 他认真地记下张昭教授的话,领着了张昭指派的手下往关押黄大奎的大牢而去。 看他远去的张昭叹了口气,无论黄父是怎样的用意,他都要让耿直的黄大虎以为黄家恨不得他去死,彻底脱离黄家,才能继续得到三皇子的信任走的更远:你不是认我为二弟么?那做弟弟的安排哥哥的事,也是情理之中,理所当然的吧?! 张昭教给黄大虎的话的确管用,黄大奎被气的将锁着他手臂的铁链拉扯的哗啦作响,胳膊上更是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好似不知道疼痛一般,拉扯着铁链往前硬冲着,恨不能从黄大虎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黄大虎冷笑地睨着不远处狰狞如恶鬼的同父兄弟,心中波澜不惊,唯有的便是轻松,释放了所有枷锁的轻松。 气人也是要注重时限的,要将一个有些绝望的人气疯而不是气死,最要讲究一个度字,时间一到,黄大虎便要出去,给他留些喘息的功夫,歇息好了再来,务必保证,在短时间内,将他的理智挖去,取信柳家! 张昭确实做到了! 第八十五章 “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宋红英使尽了吃奶的力气猛晃着外头锁死了的房门,凄厉地尖叫哀求着兄长,她已经被关了两日了,整整两日,沈含章中毒已有两日,再不出去,他就没救了。 “哥,你放我出去,沈……沈含章……呜呜……哥哥,求你,放我出去……我要去见沈含章……哥哥……求你……放我出去……”宋红英衣衫凌乱,发髻松动,钗环歪斜,一张还算白净英气的脸上眼睛红肿,泪痕满面,狼狈至极,她整整折腾了两天,早已累的站立不住,可……可是……沈含章,一想到生死一线的沈含章,便是再累,她也得挺着,沈含章绝不能死,他还没有娶她,没有抱抱她,跟她生儿育女! 宋大勇恍若未闻地站在妹妹房门口,满身的寒气几乎要将不远处窗台上的一盆含苞待放的兰花儿冻死,那原本应该生机勃勃含苞待放的兰草这两日里饱受宋大勇那逼人的寒气,日渐萎靡,几乎要软趴在花门里。 直到,宋红英再也没有力气拉动门闩,软倒在地上,斜斜地靠在门上,双眼无神,绝望地看着什么,嘴里呢喃着哀求:沈含章若是活不成,那她也不活了,跟着下去,去陪着他……也好,作对鬼夫妻,天长地久,永永远远地在一起,再不怕姬氏从中作梗分开他们,也好………永远在一起,做个逍遥的鬼夫妻,只有她和沈含章,真好! 宋红英无力地靠在门上满是泪痕的脸上升起一抹诡异到极满足的笑容,好似看到了一身红袍的沈含章前来迎娶,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牵上那双温暖的大手,她要嫁了么?能做沈含章的新娘,真好! “若要我放你出去,也不是不行!”门外宋大勇的声音虽不高,却足以打散门内令人沉醉不愿醒来的美梦。 宋红英闻言一怔,随之无神的眼眸一亮,面上闪过狂热的喜色,她如同天神附体一般,无力酸软的身子瞬间充盈着力气,一骨碌地爬起来,紧紧地扒着门闩,灼热的目光满怀希望地看着门外的兄长,急切之中带着亲昵的说道:“哥哥,你快放我出去,以后我一定听你的话,真的,哥哥,我一定听话!” 宋大勇闻言,眼眸里的冷意瞬间暴涨,垂在身侧的大手因为用力,捏的骨节劈啪作响。 “哥哥!”宋红英催促着,她实在是等不及了,沈含章已经受了整整两日的苦,再晚些真要与他做个鬼夫妻了! 垂眸掩去眸中刺骨的寒凉,宋大勇陌生地隔着门缝去看门内急切的宋红英,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平平地问道:“你能救沈含章?” 宋红英面上闪过狂喜,却在那点头的一瞬间换成了摇头,她的眼眸瞬间被眼泪充盈,仿佛面上带着无边的凄苦,语调哀地哽咽道:“我只是想去见他最后一面罢了,哥哥,你就成全我吧!”偷出□□把它交给黄大奎的那一瞬间,她真的是想要沈含章去死,只要他死了,就能离开姬氏,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宋大勇闻言眸中冷意暴涨,脸上一阵紧抽,垂在身侧的大手紧紧地握着,强忍着,克制着,不让自己一拳打散她那双类似自己的眼眸里明晃晃的防备,出口的声音仍旧低沉平缓却也带着不为宋红英觉察的冷意:“他昏迷不醒,命不久矣,姬氏早在昨日就带着他回乡了!”为了个男人防备她的兄长,这还是他宋大勇从小宠到大的亲妹子么?他没有这样的妹妹! 回乡?那个蠢货,她要害死沈含章了! 宋红英闻言大骇,急切地拉动着房门,焦急的脸上带着无边的恐慌,她颤抖着声音说道:“哥,快放我出去,我要去找他,哥哥,放我出去,我要去找他……哥哥……求你……再晚就来不及了……呜呜……哥哥!”说着,她已语不成调,泪如滚珠一般滑落,此刻,那双眼眸里只剩下焦急,心疼,再无其他,宋大勇人不住要冷哼出声,果然,女生外向,娇宠不得! 宋大勇冷静地看着屋子里的人,久到宋红英再也忍不住大喊大叫起来:“哥哥……放我出去,你放我出去……来人呢,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直到此刻,僵立不动的宋大勇抬手朝着房门微微一挥手,立时就有人飞身而出,拿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钥匙利索地打开了房门,退至一边,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宋红英却管不了这些,房门一开,她拉着门闩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跨出门槛,看也不看兄长,扭头就要往外跑去,跑了几步,又转身回来,往窗台扑去! 宋大勇诡异不可置信中带着了然地看向那盆被他忽略了两日的兰花! 那开门之人诡异地挡在了宋红英和窗台之间,伸手将那盆快要软趴下的兰花抱离了宋红英能够得着的地方。 宋红英一把抱空,再顾不得多想,满脸狰狞地一把扑向拿了她花的那人,大喊大叫抠抓咬挠地大地要夺回她救命的东西:“还我的花,畜生,还我的花!” 宋大勇迈步上前,接过那盆花,再不看宋红英一眼,转头出了当年亲手为妹妹收拾的小院。 宋红英再次被关进了房中,只是,这一次,无论她如何的哀求,哭闹,在没有人站在门外。 精致的小院子里除了她疯子一样的哭闹呢喃,只剩下虫鸣声。 她开始后悔了,后悔不该任性地偷了哥哥书房里的□□,后悔不该让黄大奎暗箭射伤沈含章,将□□给黄大奎那一刻,她是真的想要沈含章去死的:你不是喜欢姬氏,只要姬氏一个人么?那我就非要分开你们,让你们阴阳相隔,用不能见面,让你们也尝一尝求而不得的滋味! 只是将□□给了黄大亏之后,她不由自主的去高家偷回了那盆兰花,兰草跟下有细白根瘤,是那□□唯一的克星,这秘密她谁也没告诉过,连宠爱她的哥哥都没有,她想告诉沈含章,只想告诉沈含章,让沈含章建功立业,做个人上人,可是沈含章不要她,只要那贱人,可是她还是舍不得沈含章去死,即便是能分开他与姬氏,她还是舍不得沈含章去死,一点也舍不得! 早在抱回兰草之时,她就想好了,让沈含章受些疼,然后,她治好沈含章,让沈含章钟情于她,娶她回家,即便是姬氏,她也能容下,容下那双母子,只要他肯娶她,她会乖乖的,只要呆在他的身边! 想到此处,宋红英满脸娇羞,那娇红的脸颊上,仿佛有沈含章的热吻拂过一般,娇艳欲滴,羞怯不能自抑,只是……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娇羞霎时变狰狞,狰狞若地狱恶鬼,恨不能食人血肉。 都怪那姬氏蠢货,若不是她,沈含章又怎么会不要她?若不是那蠢货善妒阻拦,便是做妾,她也能陪伴在沈含章的身边,若不是那蠢货犯蠢,又怎么会生生的害死了沈含章,让他死在回乡的路上,那样的英雄,她宋红英想要搁着心尖上护着,宠着,敬着的英雄,却要因为一个蠢货妒妇,死在荒山野岭做个孤魂野鬼? 不,不行,她要去陪他,无论上天入地,她都要陪着沈含章! ……如此……也好,陪着他,做个鬼夫妻,无论西天,地狱,永远在一起,让姬氏一个人活着吧,只要她不来打扰,她情愿日日祷告,祈求上天保佑她长命百岁,永远不死! 第八十六章 柳家的嫡长子为暗箭所伤,毒发入骨,生死一线,城里,军营里的大夫流水一般的被请进了柳府,又垂头丧气的摇头出来,那毒没有对症的解药,想要从阎王爷手里抢人,难! 传闻那放暗箭的黄大奎是受了宋家的指使,那毒也是从宋家手里得来的,为的是宋家怀孕的小妾也就是万家的外室女对韩柳两家逼迫万家发卖她亲娘的事怀恨在心,吹了枕头风,撺掇着宋家对柳家下了毒手,所以这解药呀,也只能着落在宋家头上! 听说柳家几近疯狂的长媳韩氏闹着要打上宋家逼出解药,以救她夫君之命! 宋家养胎的小妾万氏更是委屈,明明是小姑惹的祸,怎么就要怪在她的头上,一旦坏了名声,在后院被赵氏打压不说,孩子以后说亲也会受阻,一个庶子,上头有正房所出的嫡子压着,再没个好岳家帮衬着,可怎么好,真真是害苦她了,趁着宋大勇过来看她的时候没少委屈地抹眼泪。 宋家确实有解药,宋大用刚从妹子那拿来,就在他书房的大案上放着,还没研究透到底花的哪一块儿能解读,是花儿,还是叶子,或者是根?是直接吃,还是煮熟了当药喝?或者还需好炮制? “应该不用炮制,看小姐那意思,许是直接就能解毒!”抢花盆的时候,小姐可是抱着花盆就要去给沈含章解毒的。只是不知是哪一段有用。 “嗯!”宋大勇沉着脸不欲多说,他一手宠大的妹子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不算,竟然还要坑死娘家,坑死他这个兄长,满腹的失望,愤怒几乎压抑不住。 “……”下属略微抬头,偷觑主子,不敢再说下去,小姐的作为实在是太过令人失望,也难怪主子伤心了! “流言一事查的怎样?”宋大勇抬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亲信,神情已经平静无波。 “尚未具体查明,大致是是骁骑营放出的消息,只是……”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有些把不准主子的意思,不敢胡乱进言。 “嗯?” 那亲信见此大着胆子说道:“只是那放出流言的手段极类似咱们的手法!”好似是他们亲自操刀一般,像的吓人! “接着再查!规矩你都懂,我也就不再多说,再派几个人盯着柳家,高家和沈家,有情况即刻来报!”宋大勇满含威势地叮嘱道。 “是,属下遵命!” 书房里只剩了看着花盆的宋大勇,他端坐在圈椅上,凝神看着眼前的花儿,他在想,妹妹是什么时候知道这花便是解药的?多少年了,即便是嫁入高家的杨氏也未能探出一星半点来,不过是从小在他家玩过一阵子的小丫头就能探出来,或许,不是探不出来,只是没有透漏出来而已,女生外向罢了! 宋大勇小心收好兰花,便往内院去了。 “哥哥,你放我出去吧,我就去看他一眼,就一眼,那花也给你,我不要了,哥哥!”宋红英一听到兄长的脚步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扒在门上,苦苦哀求,她想在他死前看他一眼,告诉他,不要怕,她去下面陪他! 宋大勇微眯了眯眼睛,隔着门缝看着门内的妹妹,垂在身侧的双拳紧了紧,他淡淡地开了口:“宋红英,作为兄长,我最后一次问你,解药是哪一段?” 正靠在门上低低哭泣的宋红英闻言猛地抬头,急切地说道:“哥哥,你放我出去,你放我出去,我便告诉你,不,你把花拿来,我亲自截给你!” 沈含章有救了,有救了,强压下心底的喜悦,宋红英略微急切地看着门外的兄长。 宋大勇眼眸微缩,淡淡地看着门内的女人,突然哂然一笑道:“沈含章并没有中毒,中毒的是柳家长子,宋红英,你可知你的任性妄为,导致了怎样的后果么?” 说着,他顿了顿,不再看她,转身看向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皆是他费心找来,着人细心地养护着,只为了她能看得舒心喜欢,“黄大奎招人了宋家,而宋家若是没有解药,柳家长子必死!你知道宋家会怎样么?宋红英,即便是宋家倾覆你也愿说实话么?” 说着,宋大勇转身过来,看着门内的宋红英,眼眸里神色未明,好似带了一丝的期盼亦或者是对妹子的祈求,乞求她不要毁了这最后的一段兄妹之情! 宋红英咬咬唇,神色莫名地看着兄长,带着委屈说道:“你骗我?” 宋大勇静静地看着她,并未回话! 宋红英鼓起勇气带着羞怯地大声说道:“那……那你让沈含章娶我,我便告诉你!” 宋大勇闻言慢慢地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冷然一笑,说道:“既然你不肯在这儿说,那便换个地方说!” 话一说完,宋大勇转身大步往书房而去,恍若未曾听到妹妹被带出房门时候的大声呼救。 只是……那花不见了,凭空消失一般的不见了! 宋大勇疯了一般的冲进书房,四处查找,严刑拷问看守书房之人,无果! 一时,宋府戒严,严查各下人仆役,甚至于主子,夫人,只是一无所获! 镇军大将军府内,三皇子神色未明地看着眼前刚刚到手的一盆半死不活的……嗯,兰花,疑问道:“这就是解药?”这花儿虽难得,却也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以着他的能耐,要十盆也不难! 第八十七章 听说高家那个败家子让人给抓了,家里啥也没有,就搜出了十好几盆儿的花儿! 那花儿?你别看着不起眼,连个大点的花骨朵都没有,那可贵着呢,好些个,把你卖了都不值那花儿的钱,这军户呀,可不是咱一般人能比的,人家那可是吃皇粮的! 我看见了,从兵营里来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那败家子和他婆娘都还穿着里衣塔拉着鞋就让几人拧着走了,还有那几个小崽子,都让人拖走了! 你说,他家是不是从兵营里贪了银子买的花儿?那么贵的东西还十好几盆儿,一看就不清白! 屁,你知道个什么?这高家是个造毒的,柳家大小子中的那毒,就是出自高家,我有个亲戚专管给宋家倒夜香的,他说呀,就是宋家的小姐,从高家偷的□□,为这事,被她哥哥打的,好几天都出不了门。打坏了都,嘘!都悄悄的,不许透漏出去,万一让人家知道了,咱可吃不了兜着走! 那,这抄家的不会是柳家干的吧?那柳老爷可是个大官儿,手下不少人呢! 谁知道呢,我有个在柳家门口要饭的兄弟说,柳家出了去请大夫,并没有见人出来过,也没上宋家闹去,恁大的官儿,比咱小老百姓还缩头缩脚的,孬种一个! 你能看全了?兴许人家从后门去的,你在前门能看见个屁! 吓,你少瞧不起人,我那朋友可不是孤身一个,好几个兄弟呢,前门两个,后门也有两三个,原先这个柳大公子,最爱走后门,每天半夜都溜出去,天明才回来,有时候心情好,还会给两个铜子儿,兄弟们都爱往后门去守着,半夜悄悄看着,要是柳大公子出去,第二天一早准能得着好处! 有这等好事?那柳公子这么一病,可断了你们的财路了! 可不是,后门的兄弟们都守了两三天了,就见了一回马车,一个钱没得着,小气的很! 马车?不会是出去买菜的马车吧,他们比你们还不如,自然没钱给你! 什么买菜的,那车虽然看着不好,可绝不是买菜,我还亲眼看见里头坐着女人,光头上的头面都能晃瞎人的眼,绝不是厨下的婆子能戴的起的! 哦?原来兄弟是干那营生的?乞丐? 吓,你瞎说什么,我都说了是我兄弟,兄弟你不懂啊! 哦?兄弟啊!知道知道! 众闲人一哄而散,只留下两个贼头贼脑的! 要不,咱也进去看看?要是有漏下的一盆半颗的,咱给柳家送过去,就说是解药,能换俩钱花花,吃吃那皇粮啥滋味! 你敢?那可是兵营里的封条,肯定有人看着,要去你去,我不去,别让人抓了,那钵盂大的拳头砸在身上可不是耍的,能把你的骨头砸烂喽! 当天夜里,贴了封条的高家被盗!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里,一个岣嵝着腰略显笨拙的黑影,从高家墙内爬了出来,脊背上还背着个小口箩筐,里面稀稀拉拉的漏出些土来。 突然,不知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东西,一阵风似得袭上墙头,吓得那贼‘哎呀,娘啊!’的一声,手一松反身摔回院子里,惊醒了看守之人,一时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朝着院子而来! “真笨!”沈含章闲闲地说道:“搜个院子都搜不干净,张昭那小子也就这么点能耐!” 姬绣虹噗呲一笑,凉凉的说道:“我恍惚记得,某人在人张将军手下可干了不少年头呢!” 沈含章闻言一窒,突然又好似一只偷吃了鸡的狐狸一般的笑道:“你原来都知道啊?”我还当你一丝一毫的都不关心我的事呢! 姬绣虹闻言冷笑,对着他,用嘴型无声地说了一个名字:宋红英!是你那爱妾总爱上我的院子里炫耀你又从张将军手里给她带回了什么好东西,年深日久的,想不知道都难! 沈含章见此,心里了然,心虚之下不敢再说什么,那时候正在紧要关头,他若不那样,万一宋红英回家闹去,宋家必然会给以颜色,那时候的他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后来,他站住了脚跟,有了些根基,宋家有了顾忌,才好些,只是这些事,早在他重新睁开眼睛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尘封在旧日的记忆了,再不提起,他要亲手为妻儿重新打造一份不必让人,可以肆意活着的日子,留给绣绣年老之时回味! 下手侍立的鲁成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到似得,顿了顿,才接着说道:“那箩筐里,属下看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花草,为免打草惊蛇,并没有动那箩筐!”是的,他就是那个差点吓死小贼的影子! 沈含章略点点头说道:“你做的很好,就是这样,高家还照样着人看着,必要时候,给个提醒,让他们自己干去,咱们不需露头!” “是!”鲁成拱手说道:“末将遵命!” 沈含章朝他略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略低头思索片刻仍旧问道:“柳家那边的情形如何?” 鲁成想要站起身,却被沈含章挥手示意,仍旧坐回去,只是不敢坐实,挺直了腰背,半坐在椅上,回话说道:“柳家的嫡长媳韩氏大闹了一场,扬言要回韩家找人打上宋家,逼出解药,被柳家大夫人关了起来!” “嗯,那赵夫人怎样?”沈含章思索着问道。 “那夫人姓赵?”姬绣虹疑惑的问道。 “是,据说那赵夫人和宋家宋大勇的正室乃是同母所出的亲姐妹,向来亲近!”鲁成神色不变,仍旧恭敬地回话说道。 姬绣虹抬头看了沈含章一眼,接着问道:“那赵家是什么来历?”能把两个女儿同时嫁给军户里的佼佼者,想必不凡,只是,她并未听说过姓赵的军户人家! 鲁成闻言,略带微笑的说道:“赵家并不是军户,他家是做绸缎买卖的,在正街上开了一家绸缎庄,生意很是热闹,据说两位赵夫人很是美貌!”听积年的老人说,当年宋大勇和柳家大老爷为了能娶到赵家的闺女,可没少折腾,办了好些个让人传叨好些年的故事。 沈含章听到此处也收起了原先的戏谑,沉声问道:“那柳校尉可是赵夫人所出?”是亲生的么? 鲁成不意正经如沈含章也愿意听这些个街巷小道趣闻,不由得放松下来,笑道:“倒是听说那赵夫人子嗣有些艰难,生下长子之后再为开怀!”那些个不正经的都说是因为赵夫人太过美貌,柳大老爷折腾太过,伤了身子,所以才子嗣艰难,咳咳,这些个就不必说了,有夫人在呢! 柳家?赵氏? “你接着说!”沈含章示意鲁成接着说下去。 鲁成见此,微微垂眸,不敢抬头,回话说道:“那乞丐说的马车,是去了宋家,从西侧角门进去的,西侧正是宋夫人的院子,呆了不足两刻钟就回了柳家,期间,并未惊动宋大勇!” 姬绣虹和沈含章相视一眼,彼此的眼眸里都闪过了相似的疑惑和豁然,沈含章不由得笑道:“你去查查赵家,当心,不要打草惊蛇,要快!” “是,末将遵命!”鲁成回答略微迟疑,查赵家做什么,就是一个卖布的! 沈含章接着说道:“等等,”说着,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你那人手也不够,这样,不必理会赵家,你仍旧守着柳家和宋家,还有,万家那边也派人看着,有事来报,不必顾忌时辰!” “是!” “下去,用了饭再回去!”沈含章示意他下去用饭。 待鲁成下去之后,姬绣虹疑惑的问道:“你怎么想起来用街上的乞丐?”这确是她没想到的,想不到以乞食为生之人竟能有这样的本事! 沈含章故作高深地但笑不语。 姬绣虹见此便不再问,转而淡淡地说道:“你想用赵晨风?” 沈含章闻言不由得一笑,一本正经地朝着姬绣虹打躬说道:“我手里的人手太少,还请夫人慈悲,暂借晨风一用!” 姬绣虹冷哼一声,扭身要走,沈含章连忙留下,一时不小心,扯到了腿上的伤口,不由得‘哎哟’一声痛呼! 姬绣虹回头冷笑地看着沈含章。 沈含章不敢再假装,摸摸鼻子坐回床上,陪着小心说道:“我只用几天,几天便还给夫人!” 姬绣虹仍旧冷笑不语。 沈含章摸摸鼻子,有些不大自在地说道:“上一世,清儿不大愿意亲近我,他又跟着我手下的亲兵学了不少本事,一般人跟他不住,几次都被他甩掉,那时候宋家虎视眈眈,我实在放心不下,就……就让街上乞丐帮我看住他!”一人一天一个馒头,好使的很,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比探子还好用! 姬绣虹闻言,并不说话,好半响,才抬头神色未明地说道: “随你用去,只是他可靠么?”虽然兄长查过,说他们可靠,只是,这样一双出色的夫妇,她仍旧不能相信他们会无所求地俯身为仆,是以,从来,她都只用赵氏夫妇做一些琐碎之事,宁可缩手缩脚,不敢重用与他! “我在家时候亲自查过,确实可靠,能用!”若非查实,他怎么可能任由两个来历不明之人留在妻儿身边! 姬绣虹闻言便不再多说。 一时,沈含章扬声唤了赵晨风进来,吩咐了赵家的事。 赵晨风闻言点头而去。 第八十八章 “怎么回事?查实了那盆花确实是解药么?” “应该是,以宋红英对沈含章的情谊,她既然敢用毒,想必是肯定了那解药管用!” “嗯,那解药呢?到手了么?” “没有,我还没出手,那花就失踪了,宋大勇疯子一样的四处搜查,均无下落!” “失踪?是宋大勇捣的鬼?” “尚未查明!” “务必尽快查明,绝不能让柳宋两家结仇!” “姐姐,你甘心么?甘心就这么过一辈子么?” “你什么意思?” 凌晨时分,宋府西南角上一处人迹罕至的小院子的正房内,昏黄如豆的灯光下,两个黑衣女子相对而坐,年纪大些的女子眼神锐利地看着对面的微垂了眼眸,语带试探的妹妹:“你想背叛主上么?” “我只想我的儿子能活命,姐姐,我不能让他再重复你我的命运!”她抬眼看向姐姐,神情激动再不复方才的试探。 “所以呢?你想如何保住你的儿子?”那女子深沉地看向妹妹。 “他不是凡人,”说着那女子的妹妹伸出三根手指,略微一晃随即放下,压着声音说道:“锁阳城再不是我们的天下,许多事早已脱离了掌控,也就铺子里还做着列土分疆的美梦,哼,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闻言,那女子看向妹妹的眼神越发的幽深起来,仿若一眼深不可测的潭水,要将任何不知天高地厚胆敢跃入水中之人吸入潭底,不得超脱。 那女子的妹妹看着姐姐,胆怯地顿了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豁出去一般接着说道:“他是正统,龙椅上那位不是个简单的,主上无论是想要接位还是夺位置,都……” “放肆!”那女子闻言厉声打断她说道:“主上岂是你我能够妄言的,倾若,你不要忘了我们的身份!” 闻言那名唤倾若的女子面上一白,面带疯狂地低吼道:“我怎么会忘记?每月一次的酷刑我怎会忘记?姐姐,你还相信他们会把解药给我们么?妄想!那是妄想,他们怎么肯能甘愿放了咱们这么听话的狗?” “倾若,你……”那女子有些结舌,她有些自欺欺人地低声说道:“他们会给的,只要主上事成,他们一定会给的,倾若,再等等,不需几年,咱们就能自由了,到时候,你和我再带上嘉儿,咱们三个到一处山清水秀或者繁华热闹的地方,快快乐乐的生活,我们还能看着嘉儿娶妻,生子,叫我们一生祖”母! “妄想,这都是妄想!”倾若几近疯狂地打断她的话,眼带厉色的看着姐姐,忽而低低地笑起来,笑着笑着,那眼泪若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落,没入黑色的衣衫之中,“你信么?”说着她起身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柔白的嫩手按在那女子的胸口,看着她的眼睛,接着说道:“姐姐,你自己信么?” 那女子默然地低垂了眼眸。 那唤作倾若的女子松手起身,看着桌子上微弱的灯光,冷笑道:“无论主上是王是寇,你我姐妹的结局都是一样的,分别只在于是谁来了结我们的性命,姐姐,你从来都知道,否则,你不会让我真的怀孕剩下嘉儿!” 背对着姐姐的倾若并没有看到那女子看向妹妹的眼神,那眼神充满了欣慰的温柔,带着一丝弥留之际的留恋,再压抑不住,肆无忌惮的倾泻而出。 “姐姐,那药必然就在铺子里,集你我之力全力一击未必没有胜算,再不济,咱们向三皇子投诚,借他之手,必定能够拿到解药,姐!”倾若转过身来,伏在姐姐的膝头语带诱惑地劝说道。 那女子强忍住想要抚摸妹妹如云墨发的冲动,一把将她推开,径自站立起身,背对着跌坐在地的妹妹,寒声说道:“这样的话,我只当没有听见!”说着她冷漠地转过身来,垂眸看向地上的妹妹,一字一句地说道:“记住你的任务,拿到解药,稳住宋柳两家!” 说完,她在不看倾若一眼,伸手略整理衣衫,以黑纱遮面,转身往门外走去,待至门口,略停下脚步,并不回头,低眉沉声说道:“安分才能活命,倾若,你还有儿子!” 说完,头也不会地悄声而去,并未惊动宋府任何一个人,包括暗处的护卫。 那倾若仍旧伏在地上,抬头看向半开的房门,和门外早已没了姐姐踪影的漆黑夜幕,神色渐渐转冷,她低低地笑着,泪流满面地笑着,笑得地上的方砖湿了好大一块! 许久,直到门外传来低低的虫鸣声,才收敛了满脸的笑和脸上滂沱的泪,缓缓地自地上站起身来,冷静地整理衣衫之后,吹灭烛光,冷静出去方才的痕迹,同样黑纱遮面,出了小院,影子一般,往北一掠而去。 待进了正房除下黑纱,无声地褪下黑色衣衫,藏于隐秘之处,再换上寝衣,躺在床上,片刻,扬声说道:“点灯!” 顷刻间,卧房外间,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灯光亮了,随着明亮的灯光,有丫头举着点燃的蜡烛进来。 明亮的灯光下,那一脸睡眼迷离的女子赫然竟是宋大勇的原配正妻赵氏。 赵氏起身,在丫头的服侍下,披上外罩的锦袍,喝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往门外走去:“去看看嘉儿吧,也不知睡得可安稳,这孩子,白日里,被他姑姑吓坏了!” “是!” 明亮的灯光下,恍然竟是宋大勇的原配正妻赵氏。 那赵氏 第八十九章 家族里最有前途的嫡子中毒,命在旦夕,儿媳妇韩氏因为闹着要打上宋家逼出解药给丈夫解毒之事被以大局为重的婆母关在房内不得出,整日闹腾不休,引得韩家侧目不满! 眼见着嫡子的气息一天天的微弱下来,随着高家被抄的消息传来,柳家的人查不出那箭头上所带之毒的来历,更寻不到高家所说的丢失了的解药,而高家荐来的大夫也再不敢用:“若不用高家的药,夫君他会撑不住的!呜呜……就是宋家下的毒手,黄大奎都招认了怎会有假?公爹!儿媳求您,救救夫君吧,解药就在宋家,”韩氏说着跪倒在地‘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硬声说道:“儿媳也出身军户,深知其中牵扯,若公爹不便出面,儿媳自回娘家请家父做主,但求解药救我夫君一命,倘若事后,有甚关碍,韩氏自愿下堂求去,必不会牵连柳家,还请公爹放行!” “婉儿!”柳玉昆昏沉中,听到妻子的话,不由得动容地叫了她一声,求生心切,不由得看向父亲。 “韩氏!”就在此时,随着一声断喝,进来一中年妇人,眼神犀利地看向跪倒在地的儿媳妇:“大胆韩氏,你……” “行了!”柳老爷喝断妻子将要出口的恶言,这几日里,妻子对儿子的漠视令他极为不满,宋府再如何也只是妹妹能亲过亲生的儿子?若非忌惮赵家,他早在确定儿子中毒当时便打上宋家逼出解药了! 三皇子敢抄高家,必然是有所屏障,不惧反噬,而且,骁骑营的实力,整个锁阳城有目共睹,更何况,沈含章还是儿子的救命恩人,与其断送了嫡子的性命,跟着前途未明的两王,倒不如随了韩家倒向正统,归于嫡皇子,拼上一场,还痛快些,总好过眼看着儿子送命! “昆儿这里有儿媳照看,不需你多事,你且回房去!”柳老爷略微严厉的吩咐道。 “你?!”那赵氏惊怒地看向丈夫,见他无动于衷之后,再看向刚刚醒过来的儿子,柳玉昆瞥了眼睛,沉默不语。 眼见着这一个个的如此做派,那赵氏冷笑一声连说三个好字,扭身往她所居住的正院子而去! 不欲多说,柳老爷安顿儿子几句,便起身往宋家寻药! 拿不出解药的宋大勇此刻正骑虎难下,他不能承认□□是出自他的手里,否则,对□□一事无所知的柳家必会心生二意,他更不能承认他有解药,甚至解药被盗,否则,无法解释为何他有解药却宁可被盗也不愿相救柳家嫡子。 柳家是锁阳城里仅次于宋家的军户,在锁阳城经营数年,在军中颇有势力,为了大局,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能得罪,所以,解药一事只能否认,否认到底! “姐夫,昆儿是小弟嫡亲的外甥,我若有解药,怎会白放着不去救他!”宋大勇无奈地说道。 柳老爷眼眸锋利,面带讽刺地说道:“我昆儿所中之毒可是你宋府所为?” 宋大勇闻言,知道躲不过,也就不再如前一般的否认喊冤,极为歉意地苦笑说道:“都是红英胡闹,为了个男人,竟然干出这样的蠢事,别说姐夫,小弟初时也不敢相信,这竟是她一个闺阁女子所为,也怪我宠坏了她,结果害人不成,反害苦了外甥!” 柳老爷语带讽刺地反问道:“你说是宋红英下的毒?高家是做什么的?姓宋的,你真当我一无所知么?就凭她宋红英能从高家弄出那样的药?这话,只好用来骗骗三岁小儿罢了!” 那毒本是高家特制,奉命进给宋家谋算大事之用,他若不是查不到那解药的下落,如何会投鼠忌器,来与宋大勇虚与委蛇! 此事,即便不用逼问高家,他也早有所闻,柳家为将,世代只为杀敌,自不愿搀和皇家之事,若非当年圣上无子,他也不会让柳家陷入这样的境地,为免身陷泥淖,柳家向来只管打仗远离高家之徒,却想不到这毒竟然用到了他儿子的身上,真当他柳家是吃素的么? 宋大勇面色惨淡地说道:“你我兄弟一场,一向志同道合,互为臂膀,我怎会拿这样的事情哄你,你也知道,我娘去的早,红英自小没娘,高家的杨夫人待她若女,常接了她小住,谁曾想,她竟能偷出那样霸道的□□!” “□□真的是宋红英从高家得来的么?”宋大勇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宋大勇惭愧至极地点点头,“弟弟这两日实在是没脸去登姐夫家门,狠狠审了那孽障好几日,也没找到解药,弟弟我实在是愧对姐夫和姐姐了!”宋大勇惭愧的地下了头。 “据说你家丢了一盆了不得的兰花,可有此事?”柳老爷的声音不高,语调也平平无奇,可那其中包含得的威势却不容小觑,若非高家信口胡说那解药是一盆盛开的兰花,他又怎会放过宋红英院子里那盆无花且干枯欲死的兰草! 宋大勇本也没想隐瞒此事,直接说道:“那是在舍妹院子里的窗台上找到的,我看着那花盆子底下有高家的印记,怕有蹊跷,没敢扔弃,你也知道高家是干啥的,万一那药有毒,我怎敢贸然用在外甥身上,只得另寻了名医,亲自试药,若能救活玉昆,也算造化一桩! 却不想……是做兄弟的失职,我没甚话可说,姐夫心里若有气愤只管冲着我来,做兄弟的没有二话!” “那解药是为何人所盗?”柳老爷心里有些猜想,在锁阳城里,敢偷到宋家头上,而且能够避开宋家如云的护卫,除了能人辈出的骁骑营,不作他想,除非……宋大勇监守自盗! 宋大勇苦笑说道:“除了那位,还能有何人?小弟原以为韩家与他交好,姐夫又与韩家是姻亲,昆儿是他家女婿,那位拿到解药,无论如何也要赐一些给外甥解毒,是以,才没有继续追查。” 柳老爷申请晦暗地看向宋大勇,并未出声! 宋大勇知他不信,紧接着再抛出一个消息:“您也知道,那孽障用毒,原本为的就是沈含章,黄家大小子的能耐,您也知道,怎会抽错箭,又怎会射偏,反坏了外甥?” 柳老爷气势极具压迫地看向宋大勇,反问道:“你的意思,黄大奎是那位的人?” 宋大勇一噎,满腹无奈却发作不得,只得循循善诱道:“小弟以为,那沈含章却是中了毒的,而后借着惊马,让黄大虎躲开,那箭才射向了他背后的外甥,您想,那沈含章为啥那般殷勤地给外甥包扎,还极不和规矩地在战场上拔箭?小弟以为,外甥那毒,必是沈含章所为!” 话一说完,宋大勇坦荡地看着柳老爷。 沈含章确实在家疗伤,却不知他的伤势如何! “小弟以为,姐夫该去沈家一趟,以来感谢沈含章对外甥援手之情,二来探病,作为同袍也是应该的!”宋大勇及时地想到这样的理由。 柳老爷略一沉吟说道:“如此也好,只是,解药若不在那位手里,还要着落在你的身上,你外甥的伤势可不等人!” 宋大勇连连应声。 第九十章 柳大老爷提着礼物前来探望儿子救命恩人的时候,恰遇上了前来探病的三皇子殿下。 “属下叩见将军!”柳大老爷当即半跪于地行了军礼! “起来说话!”三皇子虚扶了柳大老爷起来,和气地问候负伤中毒的柳校尉:“柳校尉可还好?若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开口,我那若没有,便往京城里寻去,如何也不能屈了柳校尉这般守边为国的壮士!” 柳老爷此番原为求药,只是面对三皇子殿下,也不得不做些面子情,他极为感慨地说道:“多谢将军厚爱,末将替犬子叩谢将军天恩!”说着再次跪拜。 三皇子仍叫他免礼。 柳老爷这才站起身来,向着病床上的沈含章深深一礼,沉声说道:“老朽替小儿谢将军救命之恩!” 沈含章略微吃力地从床上坐起身,虚扶柳老爷道:“老大人不必客气,含章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到底没能及时救得柳校尉免受暗箭之苦,实在是惭愧至极,有心想去探望于他,如今拖着这副身子,反倒扰了柳校尉休养,但问大人一句,柳校尉可好还?”沈含章的官职高于柳老爷,自不必喊他将军,到底他年长于沈含章,唤他一声大人,也尽够了! 说话间,只见沈含章脸色越显苍白,鬓角隐有湿意,显是急着起来,扯到了伤口。 姬绣虹极有眼色地上前一步扶着沈含章躺下。 沈含章眉头微皱,语带不悦地说道:“扶我坐下便可!” 姬绣虹极为恭顺地一手虚扶着他包着的伤口处,一手用力,扶他坐下,此时,正是两人相向而对,被她遮着,沈含章极为讨好地冲妻子无声一笑,姬绣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虚扶他伤口的手上不着痕迹地略微用力一按,眼见着他疼得脸上一抽,这才满意地给他盖好腿上的薄被。 须臾,却见,沈含章包扎好的伤口处,隐隐透出血来。 柳老爷见状颇显急切的问道:“可是扯着伤口了?” 沈含章撑着微微泛白的脸色,强笑道:“些许小事,老大人不必挂心!” 柳老爷一副长辈的模样,极不赞同的摇头说道:“怎是小事,将军合该注意才对,要上阵杀敌,身子万万马虎不得,还是重新上药包扎的好!” 三皇子也点头附和道:“老大人说的极是,含章你切不可大意,来人,请王医官给含章看看!” 王医官是专属骁骑营的医官,沈含章的伤便是他包扎的,每隔两日换一次药,每日看一次脉,看顾的极为细心,此时恰在外间候着。 一听传召,忙背着药箱端着热水进来,仿佛久等了一般,只是今日却不是换药的日子! 姬绣虹满含深意地看向沈含章。 沈含章会意,满脸歉意的回看妻子。 姬绣虹会意,歉意地对着众人说道:“请将军们外厅喝茶!” 柳老爷不错眼地看向沈含章渐渐血阴的伤口,闻言不在意的摆摆手说道:“都是大老爷们,怕什么,王医官只管做自己的,不必在意我等!” 三皇子也跟着说道:“夫人不必在意,都是些粗人,血腥是见惯了的,无需在意,倒是夫人,这里有王医官照应着,夫人不若出去散散!” 姬绣虹闻言,与沈含章对视一眼,在得到沈含章‘无妨’的眼神之后,才笑道:“如此,妾身少陪了,各位将军宽坐!”说曲膝一礼之后往门外走去。 众将领回礼。 随着王医官解开沈含章肩膀上染血伤口,柳老爷跟着站了起来,凑过来,紧张地说道:“看您一人不大得便,老朽给您打个下手如何?” 王医官闻言抬头谦逊地含笑拒绝道:“大人说笑了,您只管安坐便是,小人是做惯了的,必不敢出了差错!” 柳大老爷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略微的不自在,干笑两声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说着退回到座位上,干干一笑。 三皇子不在意的说道:“老大人不必在意,这老家伙是把好手,咱们骁骑营里医术最好的就数他了,手下利索的紧,绝不会扯疼了含章!” 柳老爷干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却见沈含章解开纱布的伤口上虽有血珠渗出,却已收口,恢复的极好,那往医馆,细细的擦掉伤口上面的血迹,解释说道:“将军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伤口恢复的极快,不需几日便能揭掉纱布,有一个月的功夫便能痊愈!” 沈含章偏头看了一眼,颔首说道:“有劳!” 王医馆谦逊道:“不敢!既已准备了,不若小人再给大人看看别处伤口如何?” 沈含章闻言,不做多想,含笑说道:“如此有劳您了!” 柳老爷真正关心的是他左臂上那道两寸长的口子,比肩膀上的伤口愈合的还要好些,口子已经完全收住,上面撒着淡黄色药粉。” 柳老爷看着那药粉心弦一动,脱口问道:“这药?” 王医官不紧不慢地将旧的纱布拿下,放在一边,擦拭伤口换上新药,再用干净的纱布包好,见他有问,极不在意的回话道:“这是咱们骁骑营里特制的金疮药,不是下官夸口,比步兵营用的强些!” 柳老爷借着跟王医官攀谈的几乎,半蹲在他跟前,随意地接过那换下的纱布放在一边,跟着笑道:“久闻骁骑营金疮药的大名,只是不得一见,如今却是见识了,沈将军这伤口愈合的极快!” 王医官极为自负地点头说道:“有些功劳,主要还是将军身子健壮,那药虽好,却也不是什么难得的,大人若要,下官这里还有一些!” 柳老爷笑道:“如此多谢了!” 王医官给沈含章一一包扎之后,从箱子里拿出一个药瓶子递给柳老爷说道:“不值什么,大人无需多礼!” 乘着接药的功夫,柳老爷将放在一边的旧纱布袖入袖袋之内。 随后,陪着三皇子说了好一阵子话,细细叮嘱沈含章安心养伤之后,柳老爷才与众人告辞回家。 一道家中,便将袖袋里带着药的旧纱布并王医官赠与的金疮药一并递给看护柳玉昆的家里供奉的大夫,让他查看可有蹊跷。 “大人,这是金疮药!”那大夫只用鼻子一闻便知。 “只有金疮药么?”柳老爷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是否还有别的东西。 那大夫再查,并沾了一点,纳入口中尝了尝,才肯定地说道:“是骁骑营惯用的金疮药!” 柳老爷气馁! 第九十一章 宋家 韩柳两家子弟和家仆为求解药与宋家起了冲突,激愤之下,打伤了宋家父子,无意间,却在宋大勇书房的暗格里的信件中发现了通敌的信件,韩柳两家不敢自专,将信件呈给了怀化将军和镇军将军。 身负重伤的宋家父子被下仆抬入怀化将军大帐喊冤,自诉因着孽女宋红英伤了柳校尉,致使柳家怀恨在心,捏造通敌信件诬陷宋家云云,恳请两位将军细查信件来源,还宋家一个公道。 宋家的公道自有两位将军查证,大胜而归的韩柳两家家住,正坐在柳家书房里看着大案上的一颗圆润的药丸,是解药么? 药的真假自然可以查证,只是,药只有一颗,不敢损坏一点,而重伤的柳校尉已经命垂一线,怕是没有时间去等候大夫验证药的真假了。 “要不……”死马当作活马医?韩家家主看向柳老爷,儿子是他的,主意还得他拿! “用!”韩氏一声高喝,喝断了两人的迟疑,但见她伸手拿了药丸,决绝地说道:“若是解药,则生,若不是,我便陪了相公去,九泉之下,也不孤单!” 说着,风也似的跑出了书房。 柳老爷歉意地看了韩家家主一眼,被抽了筋一般,歪倒在椅子上。 “唉!”韩家家主重重地叹了口气,坐下等消息。 “不怕被怀疑么?”毕竟真正的解药在三皇子手中,而,柳家手里的那颗药,只是家里常吃的青果丸浸润了灵水而已,倒是能解柳校尉的毒,可万一柳家找人验看,必然露馅。 “只那么一颗药,柳家万万舍不得损了药去验看,也不敢,定然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给他服下,若是怀疑药的来历,都也只当宋家另有秘药,且怀疑不到咱们头上!”晨风功夫绝顶,没有留下丝毫破绽,任谁也想不到那颗解药是沈含章替换回来的,而且,被替换的那颗,原本就是宋家仅剩的用来救命的秘药,上一世,宋红英偷了给他服用,救了他一命的药,药是好药,能护元气,治重伤,有起死回生之效,只是能否解毒,就不知道了。 “接下来,我们该当如何呢?”姬绣虹问道。 沈含章淡然一笑道:“养伤!” “养伤?”姬绣虹看着沈含章身上只看着严重的伤口,这样关键的时刻,不该在做些什么,彻底按死宋家么?看宋家镇定的样子,那通敌的信件多半是伪造,且有迹可循的,而且,她从孙夫人的态度上看,三皇子多半还想要用宋家,若真让宋家缓过劲来,即便是宋红英已经废了,依着宋家护短不讲理的做派,与自己家,多半也是不死不休的。 “养伤!”说着,沈含章悠闲地靠在枕头上,竟是真要在家养伤。 “你!”姬绣虹大急:“那通敌信件多半是假的,而且,我看三皇子竟有要用宋家的意思!”一旦宋家翻身,哪里还有自家的好处。 “呵呵!”见她急了,沈含章反而低低的笑了。 姬绣虹气的要挠他。 沈含章忙拦住娇妻的秀爪,求饶道:“娘子饶命,小的知错了!” 姬绣虹恨恨地抽回手,没好气地说道:“知道错了,还不说?” 沈含章笑眯眯地拉了妻子在身边坐下。 姬绣虹挣扎几下没有挣脱,也就随了他,正事要紧。 “那些信件的紧要之处不在通敌信件之上!”沈含章不紧不慢地说道。 姬绣虹好似想到了什么,转头惊喜地看向沈含章:“那一次是他对三皇子下的毒手?” 沈含章惊讶于妻子的聪慧,不由得深思,上一世,是否不该那样隐瞒,若是……夫妻一心的话…… 想至此处,不由得心中翻腾不已,那他的娇妻爱子是不是就…… “是你动的手脚?你确定收尾干净么?”姬绣虹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往事不可追……回过神来的沈含章低头用脑门磨了磨妻子光洁的额头,低沉的嗓音说道:“紧要的信件并未找见,若我所料不差的话,应该是焚毁了,剩下的那些,虽没有明确指出是他动的手,他也脱不了干系,以三皇子多疑惜命的性子,他绝不会再用宋家,宋家必倒!”所以,那通敌的信件便是假的也成了真的! …… 三皇子大怒,怀化将军惶恐,宋家父子通敌卖国,事实确凿,按罪当灭九族,奈何,边城军户通婚杂乱,若真要灭其九族,只怕整个边城军户谁家也逃不掉,三皇子殿下念及众军户世代守边,劳苦功高,亲自上奏求情,用多年的军功折抵边城众军户连坐之罪,圣上震怒宋家通敌,终抵不过亲子求情,网开一面,免去了众军户的连坐之罪,只追究宋家之罪。 至此,打破了军户之间的联姻,暂且不提,且说通敌的宋家,在宋大勇父子被下仆抬去大帐之时,赵氏母子就没了踪影。 连着失踪的还有柳校尉的母亲大赵氏。 据说是回了娘家,城南的布庄。 只是,当抓捕赵氏母子的官军到达布庄之时,那布庄早已陷入一片大火之中,店内伙计人等无一人逃出。 第九十二章 蛮敌来犯,边关告急,来不及处置宋家人等,怀化将军的步兵营与镇军将军的骁骑营整军应敌,惨胜! 怀化将军断臂而回,镇军将军生死不明! 骁骑营三大统领,唯有张昭负了轻伤,黄大虎失踪,沈含章重伤垂死,是真的重伤! 姬绣虹不眠不休,照顾了他三个日夜,秘宝灵泉流水一般的用在了他的身上,才将将救了回来,也仅仅只能护住他的心脉,想要重披战甲,没有三两个月,怕也养不回来! 圣上大怒,敕令怀化将军回京,另派心腹大将驻守边城,追寻三皇子下落。 三皇子的镇军大将军府内,孙夫人坚决不走要留下寻找夫君,只让府里几个侍妾跟随怀化将军回京。 “好妹妹,以前姐姐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多担待,别跟姐姐计较!”萧文英好似被抽去脊梁骨一样,腰背头弯了下来,眼中无神,面上苍老了十多岁,再不似以前的爽利。 “姐姐不如留在边城,姐妹们也好有个照应,黄将军许是躲在哪里养伤也未可知,等他养伤回来,一家团聚……” 姬绣虹有些说不下去,自欺欺人的话,实在多说无益。 萧文英淡然一笑,望着远处说道:“大虎那人我知道,定是陪着三殿下去了……如此也好,也算报答了三皇子与他的知遇之恩,我护着殿下的妾室回京,只当全了他的报恩之心,也全了我的夫妻之情!” 说着,萧文英转头看向姬绣虹,说道:“我知道妹妹因着宋红英恼了沈将军,只是,世事无常,吉凶难料,妹妹啊,听姐姐一句劝,与沈将军好好过日子吧……” 话未说完,萧文英已经哽咽难言,不愿让人看见,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送走了萧文英,姬绣虹蔫蔫地回了家,坐在沈含章的枕边,心里空落落的,呆呆的不知想些什么。 冰凉的手被握住…… “你醒了?”姬绣虹大喜,半个多月以来,即便是用灵泉护住了性命,他仍旧昏迷不醒,即便是深知他不会死,可一颗忐忑的心仍旧不能放下,直到此时,她方完全明白,萧文英临走时未尽之言,生死之间,一切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莫再置气,否则后悔莫及! “莫怕!有我在呢!”沈含章定定地看着娇美妻子,幸好,不是那个白发苍苍的姬婆。 沈含章的身子,打从醒过来之后,就一日日地好了起来。 而传闻失踪的三皇子殿下不知怎地,竟然出现在京城,大殿之上,亲手呈上了秦王通敌的罪证。 “竟然没有死?”姬绣虹咂舌。 “嗯,我为他抵挡敌军,黄大虎护着他假借失踪回京!”沈含章淡淡地说道:“若非如此,两王也不会放他活着回京!”除非率重军护驾,若那样,边城危矣! “那皇嗣呢?”不是说三皇子的侍妾和侧妻怀孕了吗,可孙夫人还在边城呢! “嗯,孙夫人腹中的皇嗣应该是皇家唯一的后嗣了。”沈含章点头说道,那怀孕的侍妾不过是引人注意的靶子而已,重兵把守的镇军将军府里的孙夫人才是重点,便是早已重伤,不能有后的三皇子殿下也没有她腹中的皇嗣重要。 “那我们呢?”姬绣虹问道,有三皇子殿下在京城搅起风浪,此时悄然回京的孙夫人则安全无虞,一个侧妻而已,没有人会注意! “我们啊!自然是镇守边关!”沈含章淡然一笑,捏着妻子的手,从窗口看着院子玩耍的儿子说道,边城虽还有两王势力,却已经不成气候,不足为患,而他,官居四品,又于三皇子殿下,未来的圣上有救命之恩,有生之年,只要蛮敌不灭,他与他的妻儿便能永镇边城,虽无高官厚禄可待,倒也逍遥自在! “只是委屈了你,到底荒凉了些!” “也还罢了,没差多少!”姬绣虹不在意的说道:“倒是该正经请个先生给清儿开蒙了!” “嗯,我去寻!” 第94章 番外 接到赵晨风夫妇的辞别信时,姬绣虹的灵泉秘宝干枯了! “这该如何是好?”姬绣虹焦虑不安,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了赵晨风夫妇的陪伴,灵泉的护佑! “万事皆有定数,不可强求的!”沈含章说道。 “那万一……”姬绣虹仍旧忧心匆匆。 “不怕,有我呢!”沈含章揽住妻子,回想起,那场梦里的那个山洞,那个白发苍苍恍如恶鬼的妻子,手臂微紧,感受着怀里的温热,他低头,吻了吻妻子如云的墨发,上天入地,我再不会放你一人! =================================================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