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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原先她傻归傻,还知道认人,见着她就露出两个小酒窝,甜得好似蜜,竹苓眼睛一红,她八岁就跟在裴玉娇身边,主子天真可爱,又大方,府里奴婢都说,跟在大姑娘身边,是种福气。   但现在……   真要完全没了心眼,如何还能嫁人?   “姑娘。”竹苓尝试着叫她一声,“太夫人知道姑娘还未说话,急得连午饭都没有吃,她老人家素来疼你,现又染了风寒,受不得难过。姑娘,你可得快些好起来啊!”   听到声音,裴玉娇的眼睛突然动了动,目光落在竹苓脸上。   其实这半天对她来说,何尝不是煎熬?   她本是楚王妃,皇后相邀去宫中赏花,谁料被毒蛇咬中脚踝,太医束手无策,楚王又不在身边,时间越长,身子越不听使唤,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不知怎么回事,睁开眼就回到了十五岁,只见屋里人来人走,全是几年前的模样,她骇得不能说话。   恍惚了好一会儿。   裴玉娇伸出手拉住竹苓的袖子问:“竹苓,人死了还能活吗?”   声音仍是甜甜的,糯米一样的软,只竹苓没想到她第一句竟是问这个,摇着头道:“这,这怎么可能呢,除非是……活佛?”   竹苓也才十三岁,哪里会回答这些。   “活佛?”裴玉娇想起在庙里见过的金身大佛,心中满是疑惑,“我不是佛,我也破了戒条的……”   太夫人信奉神佛,上辈子常带她去庙里,祈望她能头脑清明,曾提过佛教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   她喝过酒,她还在太夫人听经的时候,偷偷把袖子里藏得肉干拿出来吃。   如此,自己怎么还能再活一次呢?裴玉娇难以理解,想了许久,脑袋隐隐发痛,便不想了,跟竹苓道:“我去看看祖母。”   她掀开被子起来。   竹苓忙道:“姑娘要是不舒服,便不用去了,奴婢怕你吹着风,太夫人那里,大可以使人去说一声。”   “不,我要去。”裴玉娇心想,脑袋疼也要去,因她生母体弱,怀上妹妹裴玉英后,太夫人怕她劳累,亲自照看裴玉娇,可以说,她是太夫人带大的。后来生母去世,父亲不曾续弦,祖孙俩更是常在一起,感情非同小可。   竹苓见她坚持,只得听从。   泽兰看主子恢复如初也颇高兴,拿来衣裙,挑眉道:“姑娘好了是该去见见太夫人呢,也好让太夫人评个理儿,无缘无故的,三姑娘为何非得推你。”   大房有裴玉英,裴玉娇两姐妹,这三姑娘裴玉画乃是二房的独女。   竹苓讶然,轻声问:“真是她推的?”又懊恼,“我晚来一会儿,就出了这等事,不过三姑娘虽有些任性,未必会,是不是别家姑娘……”   昨日原是国舅爷六十寿诞,众家去贺寿,裴家也不例外,那么多人,谁暗中出手都难说。   可泽兰一口咬定:“除了她,还有谁?我亲眼瞧见的,必是因姑娘那回不小心摔了她手环,伺机报复!她当时就在旁边。”   两人说话间,裴玉娇已抬脚走出了门。   竹苓忙撑了把画山水的油伞在前面挡风。   一行三人往上房而去。   见到大姑娘安然无恙,守门的婆子一溜烟的去给太夫人禀告。   屋内二夫人马氏,二姑娘裴玉英,三姑娘裴玉画都在,陪着太夫人,生怕她为裴玉娇的事儿太过伤心。   这马氏乃裴玉娇的二婶,生得张和善的圆脸,杏眼琼鼻,要说也算得上是个清秀美人儿,只每日操劳事情,已是生了些皱纹出来。   她端端正正坐着,安慰完太夫人,讲些别的事情:“庄上昨日送来几十筐雪梨,都分发出去,现还余下许多,儿媳瞧着是不是给周家送些,周夫人爱吃。”   裴家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受封侯爵之日,同时也得了大量土地,京都城外的云县便有处大庄子,连着两个山头,全都长满了野果树。   每年光是熟透了落下来,都不知道浪费多少,前几年才知道要节俭,拿去做果脯,又问皇家要来些好种子,种在山上。如今开花结果,自家享用,才知道便利,这周家吧,乃曹国公府,两家素有交往。   太夫人点点头:“你做主吧。”   语气淡淡,着实她还有件心事,大儿子裴臻远在大同,正与外夷交战,数月不曾传捷报,生死未知。   此时听丫环说裴玉娇前来,太夫人欣喜万分,从床上抬起身子,往门口望。   藏青色的棉帘撩开,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踩着莲步,快快的走进来,身上穿着件浅红色荷花短袄,一条蜜合色绣小团花的棉裙,腰间挂胖鱼碧玉坠,眉目如画,未语先笑。   如同冬日里,从天上照下来的一缕暖阳,众人都忍不住往她脸上瞧。   裴玉娇走到太夫人床前,也不请安,一头扑入她怀里。   太夫人已是老太太了,年过半百,身段也很是丰盈,穿着厚厚的棉袄,她两只手都围不住她的腰身。   可这感觉那样熟悉,让她依恋。   太夫人开怀大笑:“是好了,看看,跟平常一样。娇儿啊,一直都是孩子。”她摸摸她的脸,“还疼吗,怎么就来了?这么冷的天,万一着凉。”   裴玉娇抬起头,脸上已挂着泪:“就想看到祖母,管什么冷不冷呢。”她低头又在太夫人怀里蹭了蹭。   “这孩子,都多大了,再有我这一身老人味,你闻着不吐?”太夫人慈孝的笑,又自嘲,“我自己都嫌难闻。”   “不难闻啊,祖母爱干净,都是香胰味。”裴玉娇喜欢祖母,真要有,她也不嫌弃的。   太夫人听着高兴,轻拍她的背:“教了多少回了,坐要有坐相。”   裴玉娇乖乖点头,坐在床边,两只手放在膝头,一脸忠诚的模样,瞧着倒像是个狗儿,太夫人养的宠物。   三姑娘裴玉画噗嗤笑出声。   这样的人竟然是他们侯府的嫡长孙女,说出去都丢人!   马氏警告的看她一眼。   眼见裴玉画满脸嘲笑意味,裴玉英眉头微皱,起身过来坐于裴玉娇身边道:“你一直不说话,我此前也不好问你,这次摔那么重,可是谁推的你?”又与太夫人禀告,“来前撞到乱嚼舌头的婆子,我已使人罚了,还请祖母赎罪。”   因裴玉娇那一跤不偏不倚正巧摔在沈家公子沈梦容面前,有些坏心眼的,竟说裴玉娇看着傻,却也知道勾引男人。   这话惹得裴玉英大怒,她跟裴玉娇虽是同胞姐妹,却是个果断泼辣的,从不手软,把身边的人整治的服服帖帖。   太夫人看一眼马氏:“是该打,你等会儿查查,是哪个起了头,严惩了发卖出去!”她伸手捏捏眉心,也问裴玉娇,“娇儿,到底怎么摔的?”   实在太巧了,太夫人不得不起疑心。   说起这事儿,裴玉画忙收敛脸上笑意,撇清道:“我也不曾看见,许是路滑吧,前几日才下过雨。”   众人神情各异。   裴玉娇想起上辈子,也是一样的情况,都等着她来说明缘由。   然她虽然笨,却也知道这次摔在沈梦容面前,丢尽了脸面,只那天姑娘多,不知道是谁动手,她只感觉有人推了她,又有泽兰指认,自然相信是裴玉画所为。   结果太夫人动怒,罚了裴玉画,裴玉画不甘心被冤枉,在池塘边抓住她说理,裴玉英为护她,不慎掉入湖中。   寒冬腊月,被冷水伤了身体,一开始没发现,后来嫁人才知,孩子难以怀上。裴玉英自此与裴玉画结了仇,不死不休。   而这些,皆是因她今日一句话。   难怪当初她嫁给司徒修,他告诫她,小心祸从口出。   想了会儿,裴玉娇轻声道:“其实是沈公子突然出来,我被吓到了,踩着青苔才摔的,不是谁推我,祖母……”她摇一摇太夫人的袖子,“叫您担心了,我没个事儿能做好的,走路也这样。”   太夫人叹口气:“我只怕你摔伤,别的有什么,我一把年纪了,还识不清人?”   单纯如裴玉娇,胸无城府,岂会勾引人?她自个儿都说了,许是意外,不然这孩子藏不住话。   只遇见沈梦容……   太夫人看向马氏:“虽说男儿如家中大梁,女儿却也疏忽不得。”   马氏连忙答应一声。   裴玉画听出责备之意,心里惴惴,陈家家教不严,姑娘们浮浪,怂恿她们一起去偷看沈梦容,她也跟着心猿意马。   那时,十来人躲在假山后面,谁也不曾注意谁,光顾着看人,结果就出了这种事。幸好裴玉娇没有诬赖她,不然跳到河里都洗不清,她不由得朝裴玉娇笑了笑。   三姐妹虽说平日里不合,但还不至于成仇,裴玉娇解决了一桩大事,紧绷的身体松弛了,慢慢吐出一口气。   马氏一等走出去,就把裴玉画叫到房里耳提面命。   “光顾着玉娇的事情,我竟忘了你。这次太夫人念你年纪小,没怎么责罚,回头给我抄五十遍女诫!”   裴玉画娇嗔道:“娘啊,您想累死我,这么冷的天,我的手要生冻疮的。”   马氏冷着脸。   她因只有一个女儿,如珠如宝般的养着,从不愿呵斥,可裴玉画实在不像话,竟跟那痴儿一样,与那些姑娘去偷看男儿,成何体统!   她眯起眼睛,叫人去拿戒尺。   裴玉画连忙求饶:“娘,我写就是了,您别动怒,我一定好好写!”   看她乖巧的样子,马氏才作罢,不过这沈梦容出自名门世家,才貌双全,女儿好奇情有可原,便是她,也希望能有这样的女婿。   只是……裴玉娇眼瞅着要十六了,尚无人来提亲,高的门户不屑,低的门户要脸面,怕别人说卖儿子求荣,娶个傻媳妇。可她是嫡长孙女,不嫁出去,底下的姑娘如何是好?岂不都要被她耽误?   马氏捏了捏手帕,无论如何,都得想法子嫁出去了!   ? ☆、第002章 ?  上房里,众人都走了,裴玉娇还在太夫人身边,央着要留在这儿睡。   老侯爷才来,见到大孙女儿好了,高兴是高兴,可也就这样,男人不像女人感性,老侯爷呢,多数精力都摆在儿子,孙子身上,这才是家里的根基。   裴玉娇行礼笑道:“祖父,我今儿要陪祖母睡。”   老侯爷哈哈一笑:“那是要把祖父往外赶呀。”   “别听她胡说。”太夫人揉揉裴玉娇的脑袋,“我这还在生着病,你又是才伤着的,最容易过到,快些回去。”她看一眼竹苓跟泽兰,训斥道,“你们不曾看好娇儿,扣除半年月例,再有下回,也别留在侯府了!”   两个丫环吓得连忙跪下来认错。   太夫人又叮嘱:“这两日还是歇着,莫再来,大夫一早提的膳食,厨房都照着做,你乖乖吃掉。”   裴玉娇见不能留了,只得应一声告辞。   走出上房院门,泽兰胆子又大了,还在惦念那事儿,轻声抱怨道:“姑娘怎么能说是自己摔的呢,明明是三姑娘,姑娘是不是害怕?可有太夫人撑腰,姑娘在这府里,谁敢欺负你?如今白白给人推一跤……”   裴玉娇见她口若悬河,微微歪着头看她。   不明白,泽兰为什么一定要跟裴玉画作对?虽然裴玉画总嘲笑她傻,但也是为侯府的面子,她的心其实没那么坏,裴玉娇知道以后的事情,更相信这一点。那么,泽兰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呢?   想起上辈子,泽兰在王府犯了错,被司徒修命人用鞭子狠狠抽了几十下,赶出王府。当时她也是一脑袋浆糊,不知道泽兰做了什么。   可司徒修说,她的人,她管不好,他替她来管。   微微捏紧拳头,裴玉娇道:“不是三妹推得我。”   泽兰讶然,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有点心虚,嗫嚅道:“奴婢,奴婢瞧见的……”   “你定是瞧错了,三妹没推我,应是别人,都挤在一处,或是意外。”裴玉娇略挺起腰,教训下人得有些气势,她一直不曾学会,可现在重活一遍,什么都得试试,她把下巴也扬了起来,“你以后莫要再骗我,不然我告诉祖母。”   泽兰惊得脸色发白,记忆里,裴玉娇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所以奴婢们在她手下当差,最是舒服。   可现在,她竟然会训斥自己了!   她咬住嘴唇道:“是,奴婢省得了。”   她确实也没瞧见是谁推的,心思全在沈梦容身上,至于为何要说裴玉画,因她有日空闲,学着姑娘们在园子里扑蝶玩,结果撞到裴玉画,被裴玉画狠狠扇了两个耳光,羞辱她没有自知之明。   今儿,这仇却没有报成!   看泽兰认错,裴玉娇颇是欣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泽兰陪着她好些年,她也不希望她最后落到上辈子那样的结局。只费脑筋多了,头又有点疼,她皱着眉道:“竹苓,你给我揉揉。”   那一跤还是摔得挺重的,撞到石头上,脑袋中央鼓起了个包,还流过血,被竹苓碰到,她疼得叫唤起来。   “大夫说要多休息,肿慢慢就消了。”竹苓收回手,扶住她胳膊,“姑娘,光靠揉是揉不好的,还是早些回去躺着,奴婢给你念故事听。”   裴玉娇学字学不好,太夫人,裴臻都不舍得责备,故而便是去女夫子那里,也是玩儿,看书不得法门,还得竹苓跟泽兰讲解着,她才听得懂。   然而,嫁给司徒修之后,她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他得空就检查课业,写错字要打手心,写不好要打,不明其意也要打,这么三年下来,如今也有几分功夫。   裴玉娇微微一叹:“我自己看书吧。”   竹苓惊讶。   “咱们沿着园子回去。”裴玉娇当先走了。   初冬萧索,万花凋零,唯有菊花灿烂,开得从从容容的,原先她爱坐的秋千尚在花木中挂着,上面落着两片枯叶,被风一吹,好像蝴蝶般飞起来。   她忍不住笑了,虽然还是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重生,可这样真好啊,站在阳光里,她心中生出无限喜悦。   她变小了,能说能动,还能看到祖母,看到家人,真好呀!   她高兴的坐到秋千上,跟竹苓道:“你推一推。”   “姑娘,风大,咱们回去吧。”可竹苓实在怕她着凉,哄道,“过两天伤好了,咱们再出来,奴婢推你玩一天都没什么。”   泽兰也劝。   裴玉娇撒娇道:“就玩一下,好不好?”   她嘴角翘着,两个梨涡露出来,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竹苓的心立马软了,哪里能拒绝,手不由自主放在绳索上:“姑娘可抓好了。”   用力一推,秋千直往上荡去。   棉裙在空中飘起来,裴玉娇咯咯地笑,摇着两只小脚,别提多欢快,以后又能天天来这儿玩了!   从秋千上下来,三人要回去。   路过西边的海棠树丛,从里面突然走出来一人,穿着天青色的棉袍,头戴同色方巾,眉清目秀,满满的书卷气。   裴玉娇认识他。   他是裴家的远房亲戚,来京赶考借住在侯府,和善温柔,是个讨人喜欢的哥哥。太夫人本是准备将她嫁给他的,谁想到,后来一道圣旨,她被皇上指给司徒修。   裴玉娇嫣然而笑:“孟表哥!”   她五官与她生母十分相像,精致无比,这一笑,直如满树的桃花绽放般秾丽,孟桢看得发愣,都说裴家大姑娘不通人事,可她这样的表情,分明跟正常的小姑娘一样,叫男人动心。   回过神,他彬彬有礼道:“玉娇表妹,听说你摔伤,我还在担心呢,没想到你竟会出门,可是好了?”   裴玉娇道:“没好呢,头上还疼着,只是急着去看祖母才出门。”说着目光落在他手上,惊叹一声,“这松鼠好可爱啊,是你刻的吗?”   孟桢有一手好雕工,师从他祖父,手里这只松鼠胖乎乎的,憨态可掬。   “闲来无事,随手之作。”他递给裴玉娇,“你喜欢的话,送给你吧。”   裴玉娇下意识伸手去拿,可瞬间想起自己做王妃之后,有时会有人奉承,送些漂亮的东西,她心动忍不住收下,结果惹怒司徒修。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又说她做了什么功劳,敢拿别人的东西?强迫她亲自送回去。   那时真丢人啊!   裴玉娇叹口气,但现在想想,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哪怕只是小东西,不是自己的,便不该拿。   她脑袋转得慢,想这么个事儿竟是好一会儿,孟桢看她定定的,又觉像个傻子,只样子长得好,凝然不动,睫毛忽闪忽闪,满满的娇憨。   竹苓拦着道:“咱们姑娘不能要,还请孟公子收回吧。”   然裴玉娇名声在外,不知道这些个,想做什么下人拦不住,故而孟桢并不理会竹苓。   可裴玉娇也跟着道:“嗯,我不能要,无功不受禄,你刻这个东西肯定很累的,我不能白白拿了。”   孟桢惊讶,眼睁睁看她走了。他没有想到裴玉娇会拒绝,刚才分明很喜欢这个松鼠,可能是因为害羞?他想起上个月在园子里遇到裴玉娇,她坐在秋千上,一边玩着一边吃东西,那日阳光落在身上,白玉无瑕。   这样的姑娘,就算傻点又有什么?一张白纸,正好任人涂抹。   反正他也不怕丢脸,孟家破落之后,他寄人篱下,若是娶了裴玉娇,嫁妆丰厚,人又漂亮,没什么好可惜。   他把木松鼠放回袖子,望一眼她的背影,转身而去。   走得一趟,裴玉娇累了,任由丫环替她脱了外衣,换上干净的棉袄。   泽兰在耳边嘀咕:“那孟公子也是,当姑娘什么呢,竟然敢送东西。”   虽然姑娘傻,可也是十五岁的人儿了,泽兰目光往她胸口瞄,鼓鼓囊囊的,比谁发育的都好,这幅身段,怎么能算孩子?   “若是沈公子倒也罢了。”她想起那年轻公子,脸孔发烫。   男儿皎如玉树临风,俊雅无双,世间少有,如此公子,纵被人说私相授受,无规无矩,她都愿意接受他送的东西。   只这话,竹苓不赞同:“谁送姑娘都不能要,再说,沈公子何等人物,岂会送?未免玷污他的风采。”   泽兰笑道:“甚么玷污不玷污,他还扶了姑娘起来呢。”   裴玉娇昨日被人一推,无暇分心去看沈梦容,踉踉跄跄往前跌了好几步,一头栽在他脚边,这是她最丢脸的时候。为这事儿,上辈子后来就算再听到沈梦容的名字,她也没生过要看的心,竟是从不曾见过。   别人都说生得俊,倒不知比起司徒修又如何?不过,不管能否比上,沈梦容为人肯定比他和善,至少愿意扶她起来,若在王府摔倒,司徒修定会板着脸,训斥她连路都不会走。   所以,他教了她那么多,又如何?她不喜欢他的冷,他的专制。虽然是个傻姑娘,可谁不希望相公疼自己呢?   裴玉娇咬了咬嘴唇,再不想这恶夫子了,叫泽兰拿书过来。   两个丫环奇怪,泽兰只当笑话看,毕竟姑娘笨,从来不会自个儿看书,却没想到裴玉娇看得津津有味。   眼见两人呆了一般,裴玉娇忽然意识到,是不是有点鲁莽,因为在所有人眼里,她还是上辈子的那个自己,不应该懂这些……以后太夫人问起来,她怎么答,是司徒修教的?太夫人定会受到惊吓。   这种事,不可说,她本能的觉得不对。   想了又想,裴玉娇假装不会看,把书又给竹苓:“你来念,我,我后面不认识了。”   两丫环这才觉得正常。   竹苓念给她听。   裴玉娇认真道:“等我伤好了,我要跟夫子好好学,你们给我准备好笔墨纸砚什么的,到时早点喊我起来。”她顿一顿,又添一句,“我不能总教人替我担心,学好了,祖父祖母都高兴,还有爹爹,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的。”   姑娘有些懂事了,竹苓当然欣慰,不过不知老爷何时回,也不知是不是会吃败仗,只见姑娘这幅兴致勃勃的模样,却不好浇冷水。   唯有裴玉娇明白,裴臻有勇有谋,便是暂落下风,也终会旗开得胜,成为京都人心中的大英雄。   到时候,可威风了,皇上赏下黄金万两,还有一对儿良驹,爹爹带她骑大马,她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日子。   ? ☆、第003章 ?  太夫人这几日心神不宁,眼瞅着要过年,大儿子那里还不曾有好消息,生怕他不利,她有心祈福,只最近身子不太舒服,再三叮嘱马氏,必得多进些香火。   马氏笑着点头:“儿媳本也要去,只为另一桩事,想让娇儿去求个签,明年都一十六了,我这做婶婶的心里焦急。”   侯府大儿媳一早去世,太夫人年迈,多数事都是马氏打理,而姑娘嫁人,涉及两个家族,马氏时常代老夫人应酬众家,夫人间都有默契,走动时,有儿子的暗自就得要相着未来儿媳的。   而这成亲又有长幼之序,东平侯府可不得先把裴玉娇嫁出去?马氏也是为难,与人提起这事儿,她没有底气。   太夫人并不责备。   谁叫裴玉娇天生少一窍呢,嫁不出去,不是马氏的罪过。   沉吟一声,太夫人道:“求个签也好,只不用勉强,倒是周家那儿,上回送了香梨,周夫人竟立刻回送十几匹锦缎,有些见外。”   马氏一愣,迟疑道:“会不会只是周夫人客气?”   这周家,也就是曹国公府,两家来往已久,裴玉英与周家长子周绎郎才女貌,青梅竹马,众人都有默认的意思,来年不定要结亲的。   中途生此变化,莫非周家觉得裴臻无望?还是……听闻周家最近与许家过从甚密,许家大姑奶奶乃皇贵妃,为皇上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司徒璟早早被封为怀王,自打太子被废之后,颇得重用,常在户部行走,为皇上分忧解难。   而他们家,马氏在袖中不由自主捏紧帕子,假使裴臻战败,必是一落千丈,老侯爷往年南征北战,身体不堪重负,前几年已致仕,相公裴统中规中矩,皇上提起他,称是无乃父之威。   裴家,所有荣辱都寄于裴臻一身,马氏眉头皱了皱:“母亲,过几日,不如请周家一叙?”   总归要探个清楚。   太夫人答应了。   虽是进香祈福,也选吉日,几人准备好去上房告别,太夫人叫裴玉娇上来,瞧瞧她的花苞头,叮嘱道:“等会儿跟着去,各处都小心点儿别再冻着,摔着了。”又叮嘱丫环看好人。   知道是要为父亲祈福,裴玉娇点点头:“知道了,祖母,不过爹爹肯定能得胜回来的!”   她满满的自信,太夫人笑着道:“得承娇儿吉言了。”   跟在马氏身后,她们一众女眷依次去垂花门坐马车。   京都最叫人信服的寺庙乃明光寺,百年历史,在风雨飘摇中久立不倒,历代皇帝登基都令主持大铸神佛金身,每日香客来来往往,甚是热闹。   不过冬日,比起风景秀丽的春夏,人到底少了一些。   在车里,裴玉娇依着裴玉英坐,裴玉画与她们离了一段距离,三人虽是姐妹,可有大房二房之分,总归不如一家亲密。且裴玉英向来不喜裴玉画,虽然上次裴玉娇说是意外,她心里也还藏着刺,毕竟裴玉画当时就在旁边,竟不帮着照看一下。   可惜那天她与沈家姑娘谈笑风生,没注意到她们,也怪姐姐傻,什么人的话都听,不然岂会跟着走呢?   眼下只见这痴姐儿怀里揣着一包蜜饯,小嘴儿慢慢努动,裴玉英更有点着恼,劈手抢下来道:“别吃了,大人牙齿也一样生蛀的,我常与竹苓泽兰说,怎得还尽顾着让你吃?我瞧瞧,可是还藏了肉干了?”   搜她腰间荷包,果见有新鲜做好的鹿肉铺。   裴玉娇自小就爱吃,实在她那时学习的时候少,不吃如何消磨时日?所以后来哪怕去了王府,习惯还是没改。   见东西都被抢了,她可怜兮兮道:“不吃也没个事情做。”   “我可以教你背诗书,”裴玉英握着她的小手,“咱们女儿家不能样样都不会,虽不要你四书五经读通,可与夫人,姑娘们一处,玩乐时吟两句,便能叫人看出不同来,娇儿,你说是不是?”   声音温柔中透着严肃,称她娇儿,当她是孩子。   瞧着妹妹秀美的脸,裴玉娇犹记得那天嫁人时,裴玉英搂着她哭,可怜她傻却要入王府,入那等虎狼之地,生怕她应付不来,怕她受伤。   心头忽地一涩,她想哄妹妹高兴,微笑道:“我背首诗出来,你便把吃得还我好不好?”   裴玉英惊讶,又不信:“好,只不许念早前就会的静夜思。”那诗,三四岁小孩都能背,裴玉娇一直只拿那首哄家人高兴。   可哪里能背一辈子呢?裴玉英外表娇美,生性却精明泼辣,若不是裴臻,太夫人护着裴玉娇,她一早要使力调教这傻大姐的。   裴玉娇曜石般的眼珠子一转,朗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一字不差的背出来,还十分流畅,这下不止裴玉英大为震惊,裴玉画甚至跳起来,脑壳碰到了车壁,指着裴玉娇道:“你何时会的?”   “偷偷背的。”裴玉娇见两位妹妹吓到了,咧嘴一笑,伸出两只手道,“背了三天。”   上辈子在王府背的,为这,手心没少被打。   裴玉英把吃的给她,想到姐姐最近跟夫子学习是比以前乖了,她欢笑道:“好,好,没想到你终于知道用心了,下回再背些别的,这样外面那些……”   那些人再不会说她傻。   裴玉娇点点头,把一个蜜饯塞到裴玉英嘴里。   两人亲亲密密的,裴玉画看得不舒服,撇嘴道:“光会背诗有什么用?别人岂会只看这些,”她目光投向裴玉英,挑眉道,“我前几日听母亲说,周家夫人啊,连雪梨都不肯收,咱们送过去,那边就回了缎子,哎,周家哥哥好似也好久不来了。”   裴玉英心头一沉。   她跟周绎情谊相投,两家虽未挑明,可互相都知,周绎去年还送给她一支簪子,年轻男儿满脸羞涩,轻声在耳边说喜欢她。   那一刻,心跳的好像擂鼓,差点没留意叫他夺了吻。   自那以后,他便经常来,什么借口都使,只为得空看她一眼。   可现在,确实是许久不来侯府了!   难道变了心?   眼见她强自镇定,裴玉画撇了撇嘴儿。   平日里再如何派头十足,一身娇贵,终究也不过是个没娘的,父亲又在打仗,不知输赢,上头还有个傻姐姐,虽说是大房姑娘,可比起她这二房的一点不沾上风,周家便是不要她,又有什么。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   因这一出,车厢里的气氛立时冷了。   女儿家的心,都是海底针。   裴玉娇也不知如何做,她只知道妹妹没嫁成周绎,而是嫁与徐家公子徐涵,他是皇上钦点的探花,依稀间,好像记得徐涵来家中,妹妹打扮得美丽非凡,叫徐涵一见倾心。只他也不是好人,她后来听泽兰说,知道妹妹不能生育,急着纳了好几房美妾。   妹妹却从来不曾诉苦,倒是周绎……   有次跟徐涵打架,闹得很厉害,弄得司徒修都知道了,还问起她,才知周绎是一直关心妹妹的。   可是,为何他们没有成亲呢?   裴玉娇弄不明白,她想了想,把鹿肉脯撕一块给妹妹吃,温声道:“周哥哥不来,许是家中有事,指不定明儿就来了呢。”   是在安慰她。   裴玉英冲她笑笑:“娇儿说得对。”   可她如何能心静,那么多年感情,她不希望是真的。   到得明光寺,众位女眷一一下来,马氏领着她们去进香。   浓烈的香火味直扑入鼻中,裴玉娇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一是求菩萨保佑祖父祖母身体健康,二是求妹妹能嫁个良婿,三是……她反复思量,爹爹在仕途没有不好的,好像不缺什么,刚才二婶说,让她自己求个良缘。   不知,三个的话,会不会要求太多,菩萨忙不过来?她嘴里念念有词,请菩萨先全了前两个,至于自己,总归容易,不嫁司徒修这样的凶相公就行了。   她拜完,拿起签筒一甩,掉出一签文:“一日赴东升,二日水中明,春风和气暖,禄马进门庭。”   看字眼,好像挺好的意思呢。   她高高兴兴拿起签文往外走,谁料刚把脚跨出门外,就见前方立着一位年轻公子,身穿出锋的白狐裘,长身玉立,雍容华贵。   因他出现,周遭万物好似都淡了,化为模糊的背景,唯他存于红尘中,遗世而独立。   裴玉娇心口如被钟撞,她应是怕他的,然而却一步也逃不走,好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眼睁睁看他一步步走过来。   ? ☆、第004章 ?  一别经年。   上辈子,他受命赴山西平乱,得胜而归,回到王府,却知她半个月前就去世了。如今,他死而复生,此番前来,只为一偿心愿,再见她一面。   虽然她并不是那个嫁与他,他亲手教导好的姑娘,但也聊胜于无。   司徒修朝着她直走过去。   可裴玉娇吓得恨不得后退,恍惚间,想起司徒修拿着戒尺打她手心,叫她趴在床上打屁股,一桩桩事,一顿顿训斥,走马观花一样在脑中翻涌,她的腿突然软了,跌坐在地上。   众人纷纷看过来,竹苓急得连忙把裴玉娇拉起,悄声道:“姑娘怎么了,突然崴到脚吗,好好的怎么摔了?”   而泽兰呆若木鸡,目光直直落在司徒修脸上,她原以为沈梦容已经够出众的了,可现在这一个,有过之而无不及,比起沈梦容的俊雅,此人丝毫不差,且气质清贵,简直就像是从天上下来的谪仙!   那么冷,可冷得吸引人,让人想使出浑身的劲儿去接近他,不管是否会受到伤害。   泽兰的心怦怦直跳。   裴玉娇一起来就往旁边裴玉英那儿走,拉着她袖子低声道:“妹妹,我,我求到签文了,咱们快些走吧!”   裴玉英对姐姐总是失仪实在有点麻木,伸手扶一扶额道:“怎么这么急呢,姐姐,你路要好好走,签文呢?”   “签文……”裴玉娇一看手,签文没了,往地上看去,就掉在刚才坐下来的地方,她叫竹苓去拿。可被司徒修抢了先,他让随从捡起,一扫眼,只见上有四行字,“一日赴东升,二日水中明……”   她求的,莫非是姻缘签?   他侧头看向裴玉娇。   小姑娘刚刚为诚心求菩萨,帷帽摘了下来,露出粉雕玉琢般的小脸,此刻因慌张染了桃红,更添几分明艳。   她转过头,只管拉着裴玉英走,连签文都不敢要。   司徒修想起那天她嫁给自己,天真无邪,一点儿不知道害怕,但却有自知之明,说他不得父宠,才娶了她那么笨的姑娘。   明亮的眼睛里竟是同情之意。   然也确实是,天下谁人都知道的道理,没人敢当面明着说,他看着她漂亮的脸蛋,心想不管如何,父皇并不算绝情,女子重貌,她傻归傻,身材样貌却少有人能及,他不负皇恩,当晚就要了她。   也是那天,看到她哭,梨花带雨般楚楚可怜,第二天,更是躲着不见他,仿若被伤害过的小猫儿一样。   丫环们四处搜寻,后来在房中的木箱里找到她。   将她带到面前,她双手抱住胸口,满脸惊恐,好像生怕他再脱她衣服。   就像刚才……   他眉头一挑。   哪里不对!   她不该害怕他!   他是重生,自然认识裴玉娇,可裴玉娇还未认识他,怎会怕他呢?他这样的容貌,不说姑娘们个个为之神魂颠倒,却也绝对不会避之不及,再说,依照她原先单纯的性子,定会问他要回签文的。   司徒修讶然的转过身。   可裴玉娇早就吓得逃走了,拉扯着裴玉英的胳膊,一个劲儿的往山下去,裴玉英被她弄得一头雾水:“怎么了,姐姐?咱们才来,签是求了,可还未解,再说,便是要回去,还得等二婶跟三妹呢。”   马氏领着裴玉画去给她去世的外祖点长明灯。   她直觉姐姐不正常,回想了一下刚才司徒修的惊艳现身,迟疑道,“你莫非认识那公子?”   “啊?”裴玉娇怔住了。   她上辈子是认识司徒修,可现在不是上辈子啊,为什么她要逃?司徒修应该也不认识她。   一下感觉到自己做了傻事,裴玉娇讷讷道:“不,不认识,我……”大概是因为突然见到他,毕竟记忆里,她嫁给司徒修时方才是第一次相见,如今提前了三年,她如何不惊,又加上司徒修积威甚重,她才会第一时间就想着逃走。   见她垂着头,说不清楚,裴玉英除了叹气还能说什么?   反正她也习惯了,拉起大姐的手:“我也抽了签文,你陪我去解签。”   裴玉娇点点头,把帷帽戴起来。   再次走到庙前,她偷偷四处张望,只见司徒修好像不在了,顿时松了口气。   两人去解签。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笑:“好巧啊,裴二姑娘。”   裴玉英转头一看,却是许家姑娘许黛眉。   许家因出了个皇贵妃,早年被封长兴侯,长兴侯夫人常氏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最后方得了个女儿许黛眉,宠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天上的月亮星星都摘下来给她,养成了娇惯的性子。   后又因太子被废,许家水涨船高,许黛眉在京都更是横着走,贵女圈里,众多姑娘附庸,什么都让着她。   可裴玉英不曾。   而裴玉英也颇傲气,容貌出众不说,琴棋书画无有不精的,且还能干,有主见,自然看不惯别人讨好许黛眉,后来发生了一桩事,更是叫两人之间矛盾加深。   起因在长公主府举办的茶诗会。   裴玉英撞见许黛眉欺辱胡家一位姑娘,瞧不过出手相助,两人就此结仇。   后来再见面,更是话都不说的。   今日她竟然主动打招呼,裴玉英挑眉道:“确实巧,但我要去解签,先行一步。”   “急什么呀。”许黛眉笑道,“咱们许久不见,不叙叙旧?”   她一边说,一边把玩腰间玉佩。   裴玉英目光随之而动,等到看清楚这玉佩的模样时,她整个人怔住了。   这玉佩乃羊脂玉所刻,大约三寸长左右,雕着只貔貅,要说这种图样,实在普通,因多数公子哥儿佩戴的都是瑞兽,可这块的左下角是有道裂纹的。这裂纹是她亲手所致,不慎摔坏,可周绎一点不怪责,还喜滋滋的每日带着,说这玉佩如今是独一无二。   可这独一无二的东西,现在却戴在许黛眉的腰间。   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差点流出眼眶。   可自尊绝不允许她哭。   裴玉英迅速的转过头:“我与你无话可说。”   她拉住裴玉娇的手快步走了。   力道有点大,握得得有点疼。   裴玉娇奇怪的抬头看了妹妹一样,发现她的眼睛微微发红。   “妹妹……”她柔声问,“你怎么了?你要哭了?”   为什么呢?   裴玉娇并不了解玉佩的事情,她上辈子只知吃喝玩乐,明知自己笨,却也那样天真的活着,只到死方明白,人呀,说死就死,死了,就会与亲人彻底的告别,然而她这样的人竟也有死而复生的机会。   这回,她定要好好的关心家人,她摇着裴玉英的手。   裴玉英拿帕子擦拭一下眼睛,勉强笑道:“没什么,是有灰尘进去了。”   听起来好像在骗人。   裴玉娇歪头瞧她:“有什么事,妹妹可以告诉我,我也能给你出出主意。”   这样的话,简直让人震惊。   裴玉英心头一喜,捧起她的脸:“娇儿,你也会说这些!”   “嗯,我好歹也有脑袋的。”裴玉娇道,“我看出你不高兴了。”   “可你帮不了我。”裴玉英叹口气,“你帮得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的,现在,何必叫你烦心呢?”   她终于明白,为何周绎不来侯府。   许黛眉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不屑的一撇,裴玉英仗着父亲神勇,骄傲自大,可如今东平侯府的处境,实在算不得好,便算裴臻凯旋而归,也比不上他们长兴侯府,聪明如周绎,当然知道该怎么选。   想起那年轻男子,她脸颊微红。   周绎的容貌虽不是数一数二,但长于曹国公府,又是嫡长子,气度不凡,擅长骑射,十八岁便已经做了副指挥使,五百兵马供他驱使,调度得当,常得皇上夸奖,这样的男人,何必要让给裴玉英?   反正两家也有结亲的意思,她对周绎是很满意的。   今日,就先让她尝尝失败的滋味吧。   等到将来她跟周绎成亲,还有得裴玉英哭呢!   她得意的去往里面进香。   裴玉英却没有兴致再解签了,在庙中客房等马氏与裴玉画,稍后便坐了马车回家。   两姐妹都静默不语,裴玉画奇怪了,想起一事,嘲笑道:“刚才看到那许黛眉,还是一副‘天下我最美’的恶心样儿!呸,不知道怎么会有人爱捧她臭脚,我看着就烦,你们瞧见她没有?”   这一点上,她们姐妹都有共识。   裴玉英没说话,裴玉娇道:“在门口遇到了。”   “哦。”裴玉画又瞧了一眼裴玉英,看她蔫耷耷的,很有些不适应,她戳戳裴玉娇的胳膊,努嘴道,“她怎么回事儿?”   裴玉娇摇头:“我也不知,遇到许姑娘之后就这样了。”   “啊?难道被她欺负不成?”裴玉画挑起眉,疑惑道,“二姐姐,你怎么能屈服于她?她算什么东西,长得没你漂亮,才华也不如你,不就仗着她姑姑皇贵妃嘛,实则是草包,就是咱们大姐,拿出去都比她出彩!”   裴玉娇惊喜道:“真的吗,我比她厉害?”   裴玉画看她认真询问,抽了下嘴角,敷衍道:“是。”   裴玉娇言笑如花。   见着姐姐高兴,又听三妹那么夸奖她,裴玉英的心情好了一点儿,淡淡道:“她欺负不了我,是因别的事情。”   “什么事?”裴玉画好奇。   “你不用知道。”裴玉英道,“我自己能解决。”   裴玉画哼了一声:“随便吧,我本来也不想听!”   两个人又互相不理会了。   裴玉娇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她们怎么那么善变,果然还是少女的心,海底针。   ? ☆、第005章 ?  从明光寺回来,太夫人问起签文。   因马氏不知,裴玉英回道:“没去解。”   “怎么回事?”太夫人询问。   这两姐妹,一个是为司徒修,一个是为许黛眉,耽误了正事,裴玉英连忙道:“签文都是好的,大姐那签,我问过竹苓,是上好的签,我那支,也不错,便是不解,也能知晓大概意思。”她把签文念给太夫人听。   太夫人点点头。   马氏笑眯眯道:“签文好就行了,有时候解签的大师还不是喜欢信口胡说,咱们心里得数就行。我看玉娇自打撞了一跤后,比往前伶俐可爱,明年定会有桩好姻缘。”   太夫人这话爱听:“娇儿是比以前听话,夫子都夸她刻苦呢,还会看书背诗了!”   裴玉娇倚在她旁边,笑得眉眼都弯起来。   往前她不知道学这些有什么用,现今看到众人都夸她,她发现,好处还是很多的,一来家人都高兴,二来显得她聪明些,与众家夫人姑娘来往的话,不用怕太过丢脸。   几人说得会儿,二房的公子,裴应鸿,裴应麟从书院回来了,兄弟两个,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岁,都是秀才。   马氏见到儿子们,关切道:“外面冷,你们一个两个怎么才穿这么点儿?”又训斥随从,“怎么服侍哥儿的?自己倒知道穿得厚实!”   裴应鸿忙道:“娘,咱们刚才在外面打了会儿马球,通身是汗,所以才穿得少些。”   裴应麟则笑道:“还去喝了酒……”   老侯爷裴孟坚原是话少,听到这句,眉头一皱,大声训斥道:“你们才几岁呢,竟然去喝酒?跟谁去喝的,这马球又是跟谁玩的?书院里夫子何时如此纵容你们了?”   裴应麟年纪小,被唬得话也不敢说,低垂着头。   “回祖父,今儿夫子放的早,咱们本是要回的,路上遇到几位同窗邀咱们一起去踢马球,孙儿觉得放松下没什么,后来才发现竟是去薛家。原来薛公子常同他们一处玩,听说有时还有官员小吏也去。”裴应鸿口齿伶俐,“半途薛公子使人端些酒菜来,随便喝了点儿,还望祖父赎罪。”   他们裴家虽是侯爵,子孙皆有荫佑,可为防目不识丁,裴家子孙幼时除了舞刀弄剑,仍是要念书的,秀才也得考,但举人,基本是无望,也不需要。   故而这段年纪,裴应鸿,裴应麟会上书院,等裴应麟到十八,二十岁,便要谋职了。   听孙子回答,裴孟坚眉头皱得更紧。   薛家乃三王爷晋王司徒熠的外祖家,这薛公子是他表弟,最爱交朋结友,没想到,现在手还伸到各大书院去了。   这是为司徒熠培养后盾呢!   “以后不可再去。”裴孟坚严厉道,“不然休怪我严惩!”   “是。”兄弟两个虽然觉得奇怪,只是打个马球玩玩,祖父竟然动怒,但也都恭敬的听从。   小辈们从上房出来,裴应鸿从袖子里拿出个玉兔儿给裴玉娇:“娇妹妹,送你的。”   虽然在姑娘中,裴玉娇最大,但裴应鸿却是比裴玉娇大了三个月。   那是她唯一的堂哥哥。   见到小兔儿,裴玉娇高兴坏了,因为上辈子她指认裴玉画那事儿,惹得裴应鸿动怒,因他不信亲妹妹那么坏,后来与裴玉娇形同陌路。她激动的在袖子里一阵摸索,掏出块桃酥饼递给他:“给你吃,我从明光寺带回来的。”   他们这种捐献了大量香火的香客,寺庙当然会准备点心。   看她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天空的星子,裴应鸿噗嗤一声笑了,他这堂妹啊,真是随时随地都能从身上摸出吃食。   他接过来咬了一口,摸摸她脑袋:“挺好吃的,这兔儿你收好了,特别像你,还有,别让玉画知道,不然非得缠着我也买一个。”   比起自己任性的亲妹妹,裴应鸿更喜欢单纯的堂妹。   裴玉娇点点头,拿着玉兔儿欢欢喜喜得回去了。   过得几日,照着二老意思,马氏给周家发了请帖。   一大清早,裴玉娇就起来了,竹苓跟泽兰给她打扮一番,去了上房那儿。   老侯爷,太夫人正与周家夫人寒暄。   曹国公府,二老陆续去世,如今是周老爷当家,他也是独子,换句话说,周夫人便是曹国公府的唯一主母了,很多事都是由她来决定的,此番裴家相请,她心知肚明,必是因为结亲的事情。   然,现在局势不同,结果当然也不同。   眼见周夫人客气,二老也有些明白了。   太夫人微怒,淡淡笑道:“可惜你婆婆去得早,我现今想起她,都心痛!咱们两家几十年交情,当年老公爷与侯爷在大同并肩抵御外夷,战场情深,不亚于同胞兄弟。皇上赏赐下来,一家一方玉如意,都是成对的。”   她指指檀木答案:“现还在上头摆着。”   周老爷不免羞愧:“您说得对,咱们两家情意长……”   周夫人轻咳一声:“太夫人您委实念旧,与婆婆一样,故而裴家有事,公公婆婆都鼎力相助。”   是在提十年前的旧情。   太夫人眉头一挑,周夫人的意思,周家并不欠裴家。   二人绵里藏针,裴玉英已经听出意思,心只往下沉,原来不止周绎变心,周夫人也不赞同这门亲事,既如此,还有什么好说?她冷着脸,看都没有看对面的周绎一眼,周绎却着急,恨不得上去与她说话。   此情此景落在眼里,裴玉画原是聪明人,暗暗一笑,果真她猜得没错,周家是嫌弃裴玉英了。   但转念一想,这也不是那么好的事情。   嫌弃裴玉英,定然也一样嫌弃她,他们裴家姑娘,在京都就这么没有地位了?   她眉头皱起来。   唯独裴玉娇累得慌,歪着头,一会儿听太夫人说话,一会儿听周夫人说话,琢磨其中的意思,可奈何他们说话隐晦,竟是模模糊糊,不得其意,但有一点,她看出来了,周夫人此番来,没有夸妹妹!   要是以前,她总是会看着妹妹笑的,妹妹也会露出羞涩的笑容。   现在,气氛好冷。   长辈们有话说,太夫人命小辈回去。   裴玉娇见妹妹径直就走了,无奈之下回到屋里,可着实静不下心,询问竹苓:“今儿周夫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她,是不是不喜欢妹妹了?”   竹苓对这种事儿哪里敢多嘴。   她犹犹豫豫,泽兰却道:“可不是,周夫人摆明不想结亲。”   裴玉娇蒙了。   难不成上辈子妹妹没嫁给周绎,是因为周夫人不同意?   现在泽兰都看出来了,妹妹肯定也一样。   “我去瞧瞧她。”   她要去安慰裴玉英。   三人往裴玉英所住的院子走。   结果到了,丫环告知不在,说是去园子里了。   裴玉娇又去找。   途中,泽兰轻声道:“姑娘,二姑娘在那儿呢!”她手指向前面。   果然不远处的假山旁,裴玉英正站着,在她对面,是周绎。   裴玉娇刚要发出声音,一下咽了回去。   他们定是有话要说,不便打搅。   可她又担心妹妹,悄悄蹲下来,往后面的灌木丛里一躲。   两个丫环连忙也蹲下。   周绎见朝思暮想的姑娘就在眼前,一双凤眼满是柔情,悄声道:“英儿,你别怨我,着实是母亲看得紧,我不便来,可是我每天都在想你。你且等等,我总有办法说服母亲,你不要生气。”   他今日穿了身墨色锦袍,长身玉立,英气勃勃,是她理想中的男儿。   可想起周夫人疏离的表情,裴玉英讽笑道:“你怎么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周夫人看不上我,我也不痴缠你,咱们以后一刀两断!”   她转身就走。   如此决绝!   周绎上前一步拉住她:“你怎么这般急躁?虽说有父母之命,可咱们也不是不能争取的,只要你相信我!”   乌黑的眸子里倒映出她的影子。   两个人离得那么近,掌心传来不重不轻的力度,恰似他的不舍,裴玉英差点心软,可她下一刻就想起那块玉佩,冷笑道:“你要我相信你?好,那我问你,你的玉佩呢,为何没有带在身上。不是说,这是独一无二,你日日不离的吗?”   周绎一怔。   裴玉英看他答不上来,芳心好像被剑刺了一下,泊泊流出血,她微微仰起头,淡淡道:“在许黛眉那儿,是吗?”   “什么?”周绎眼睛睁大,“我没有……”   “你别再骗我了!”裴玉英从他面上看出一些心虚,她向来不屑男儿家藏藏掖掖的,挑眉道,“我亲眼瞧见的,你还不承认?”   周绎忙道:“我上次去许家,落在地上,被她捡了。”   “许家?”裴玉英嗤笑道,“你没事常去她家吧?也罢,我何必要你解释,我原也不该追问,以后你不要来了!”   她挣脱开他的手。   周绎哪里肯放,发誓道:“我怎么会把玉佩给她,你相信我,这玉佩……”他急于表白,两只手都伸上来,搂住她细腰,嘴唇差点碰到脸。   “啪”的一声,裴玉英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   裴玉娇瞧见,惊得一下捂住了嘴。   ? ☆、第006章 ?  周绎被打蒙了。   裴玉英乘机走脱,疾步离开。   裴玉娇因为一直蹲着,突然间竟站不起来,站起来了,也是天旋地转。   竹苓忙扶住她。   “快去找妹妹……”裴玉娇着急,“不不,去找周哥哥……”   泽兰看她慌里慌张,笑道:“姑娘到底要去找谁呀?”   “周哥哥!”妹妹在家,随时都可以找,但是周绎不同,裴玉娇指着那方向,“快点,扶我去!”   两个丫环一左一右架着她。   周绎正满心愤懑。   他那么紧张裴玉英,急着来与她解释,可结果如何,她一句没有听进去不说,竟然还扇他耳光!   周泽向来也是自傲惯的,哪里能忍受这种屈辱,更何况,这本就是冤枉。   那天他不小心把玉佩失落于许家,被许黛眉捡了,他追着她要,她偏偏不肯还,还说谁捡到就是谁的。如今想起来,她巧笑倩兮,淘气又可爱,一点儿不比裴玉英差。   裴玉英太泼辣了,没有多少女儿家的娇媚,还满身傲气,他费了多少心思才追到她,讨好她,可到现在连个吻都没有讨到!姑娘家虽然应该矜持,可也过头了,他只是想要个娇娇柔柔的漂亮小娘子,又不是什么能干的大管事!   想到她那些缺点,周绎心想,他还是忍受了下来,毕竟有这些年的感情在,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放弃的,然而她竟然不信他。   既如此,他也没必要再去解释。   看最后,到底谁会后悔!   他拂袖走了。   裴玉娇这时赶上来,叫道:“周哥哥。”   周绎回头一看,只见个小姑娘快步跑来,头发有点散乱,显见走得急。   “玉娇?”他惊讶。   两家往前交往很勤,对于裴玉娇,他当然熟悉,而且因为裴玉英的关系,他对裴玉娇也算不错,当她小妹妹一样。   “周哥哥。”裴玉娇走上来拉住他袖子,焦急道,“刚才妹妹不是故意打你的。”   原来她看见了。   男人被女人打耳光,实在是有点丢脸,周绎羞恼,脸色又红了,淡淡道:“我知道。”   “妹妹是因为……”裴玉娇刚才听到玉佩,许黛眉等零星字眼,想了想说道,“我跟妹妹去明光寺,在那里遇到许姑娘了。”   “哦?”   原来如此,难怪她会看到玉佩,周绎心想,许黛眉会戴在身上,可见是真的喜欢他。比起裴玉英,许黛眉情感外露,在这一眼见到他时,便知道眉目传情。   耳边听到裴玉娇道:“不知妹妹因为什么误会你,周哥哥,你不要生气,妹妹她只是,很要强。”要强到什么委屈都藏在心里,裴玉娇忽然想起,她这辈子就只见裴玉英哭过一次,就是自己出嫁那天。   可裴玉英在夫家遇到那些事,哪怕无法生育,都没有哭过。   真是个太过坚强的人。   而她自己呢?有那么多人庇护着,却什么也不懂,一点儿不曾为别人着想,裴玉娇差点哭起来。   看她眼睛红红的,泪珠儿在打转,周绎皱眉,生怕她真的哭了,急于要走,敷衍道:“确实是场误会,玉佩是我无意丢失,被许姑娘捡到……玉娇,这事儿我会解决的,你放心。”   听他承诺,裴玉娇点点头,目送他离开,但心里却一点不曾放松。   拧着两道秀眉,坐在园子里的秋千上。   孟桢从远处过来,瞧见她笑道:“玉娇表妹,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太夫人疼她,一到冬天,那炭不要钱似的往她这儿送,从早到晚的温暖如春。   可现在,她正担心周绎能不能娶妹妹,竟不想回去。   “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孟桢语气温柔。   裴玉娇抬眼瞧他,半响摇摇头:“不能与你说。”   他是外人,不像别的。   再说那是妹妹的私事,不好遇到个人就随便提的。   孟桢看她不上钩,眼睛一转道:“许是为二表妹?”   “你怎么知道?”裴玉娇吃了一惊。   孟桢借住在侯府,虽不是裴家人,可他八面玲珑,极擅于与人打交道,府中仆役,他认识好些,自然会窥得一二,那周家本来与裴家交往甚密,但好久未来,这次来一趟,裴玉娇就有烦恼。   她这样天真的小姑娘,不是为家人还能为谁?   总不至于关心到朝廷大事。   他笑而不答,显得颇是神秘。   裴玉娇觉得他聪明极了,可还是忍着不说,只眨巴着大眼睛看他。   风中,忽然有股甜味传来。   她鼻子一动:“是蜜饯呀。”   要说她这浑身上下,哪儿最灵巧,必是鼻子。   孟桢从袖中拿出一盒甜食:“是蜜饯,不过不是普通的蜜饯,这里头放了特殊的花蜜,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两丫环看他走近,露出戒备之色。   裴玉娇有点馋,可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啊。   见她坐着不动,不曾讨要,孟桢颇有点失望,这小姑娘比想象中难求的多,个个都说她傻,可他接近了,却发现并不是,她还是很有自己的想法的,而且传说中是个小馋鬼,也不作数。   可他正要走时,却听裴玉娇道:“我有枣糕,咱们换着吃,好不好?”   孟桢笑起来,还是个馋鬼。   “好,换罢。”   裴玉娇把枣糕递给他,他把蜜饯给她。   “太多了,”她把蜜饯倒在帕子里,“我的枣糕很少的。”   以物换物,她觉得挺公平,不算白拿。   孟桢道:“我并不爱吃,你全拿去吧。”   她摇头:“不,你肯定买了很多钱的,你……我只要几颗。”   顺着她的目光落回自己身上,一身半旧衣袍,确实落魄。   他自嘲一笑,小姑娘觉得他穷,不肯占他便宜,竟有这等怜悯的心,只是显得有些笨拙。她不知道,这种表情表露出来,只会让人更加难堪。   所幸他知她愚钝。   “不打紧,你全吃了罢。”他冲她温和一笑,飘然而去。   裴玉娇拿着蜜饯,不知道怎么办,跟竹苓说:“你帮我去还给他?”   竹苓没说呢,泽兰道:“他在侯府白吃白住的,就算姑娘吃他一盒蜜饯又有什么。”   比起竹苓,泽兰刻薄多了。   裴玉娇眉头皱了皱。   难怪司徒修只打泽兰,对竹苓却很好,常赏她东西,命她好好照顾自己。只可惜,竹苓年纪大了,后来嫁人生子,不曾有时间再入王府,那次也没陪她去宫中,她被毒蛇咬……想起那滋味,突然浑身一颤。   为什么会有毒蛇呢?为什么只咬她?她一点想不明白。   许是自己上辈子倒霉,就是那么命短。   她吃了一块蜜饯,又香又甜,想到自己原是要嫁给孟桢的,心情颇是复杂,不知这事儿是好是坏。   不过,孟桢总是比司徒修好多了。   她不嫁给他,就不会去宫中赏花,总能活长点,也能多陪陪家人呢。   吃了几个,又想起裴玉英,她连忙从秋千上下来。   走到裴玉英住的拢翠苑,只见丫环们个个都在外面,她问大丫环心莲:“妹妹呢?”   “在屋里,不让奴婢们进去。”   “哦!”裴玉娇快步走到门口。   刚刚站定,便听到极轻的啜泣声。   轻的如果不仔细听,根本也不知道是在哭。   她定定的立在那儿,第一次知道妹妹是会那样压抑的哭的,那哭声好像针尖一样,一下一下扎在她心里,她听着难受,忍不住也哭起来。两姐妹,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哭成了泪人,但很快裴玉英就发现了。   她一擦眼睛,嗓子干哑的道:“心莲,是谁?”   门一开,裴玉娇扑入她怀里。   看见满脸泪水的姐姐,裴玉英怔住了:“刚才是你,你哭什么?”   “我听见你在哭,我也难受。”她揉揉眼睛。   “哎,你这痴儿!”裴玉英拉她进来,把门关了。   “周哥哥不是骗你的,你莫伤心了。”裴玉娇不忘正事,“你莫要去嫁给别人。”   那徐涵虽有才华,生得也好,就算与沈梦容比,也不遑多让,故而当年妹妹嫁与他,长辈们都很欣喜,而且一开始夫妻二人也算和睦。可后来不知为何,一日日淡了,知道妹妹不能生育,竟是一点不顾往年恩情,连着纳妾,惹得父亲大怒,差点把徐涵砍了。   可妹妹拦住了,依旧做着徐夫人……   她越想越难过,这辈子绝不能再让妹妹嫁给徐涵!   裴玉英莫名其妙:“什么嫁别人,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了?”   “姑娘家不都要嫁人的?你跟周哥哥有误会。”裴玉娇道,“那玉佩是他不小心掉的。”   裴玉英冷笑道:“他还会利用你了。”   “不是,不是。”她连忙摆手,“是我去找周哥哥的,我看到你们说话,你打了周哥哥。”   裴玉英默然。   “不如等周哥哥想想法子。”裴玉娇道。   “你懂什么?”裴玉英转过身,看向窗外,“又不光是他。”   今日,周夫人也在她心口戳了一刀。   因她早早失去母亲,姐姐又是愚钝人,父亲常年在外,令她早慧,也越发坚韧,故而虽是难过,她从来没有想过去求周夫人,。   这不可能!   她态度十分决绝,裴玉娇不敢再劝,可她也不能让上辈子的事情重演一遍,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 ☆、第007章 ?  京都连着下了两日的雪,在地上厚厚覆盖了一层,直到今儿早上,太阳才露面。   屋檐下的冰棱融化了,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水。   司徒修手里拿着裴玉娇掉的签文,百思不得其解,天下真有此等奇事,他二人竟然一起重生?   也许,该去见见她。   “马毅。”他吩咐贴身随从,“你派人去盯着裴家。”   裴家大儿子裴臻尚在大同,老侯爷又已致仕,上回盯了一次去明光寺,马毅已经很奇怪了,怎么又要来?正疑惑间,又听主子缓缓道:“盯着裴大姑娘一举一动。”   马毅这下更混乱了,京都聪明人不多,可笨的人更少,裴家大姑娘就是以傻出名的,为什么主子要去在意这么一个傻姑娘?他突然感觉脑袋里像被塞了一团浆糊,完全无法理清。   “你大概想不明白。”司徒修淡淡道。   “是,属下不解。”   “你不需要了解,只用照本王说得做。”他一身华袍,微微往后靠与太师椅上,言辞间不容置疑。   马毅肃容:“是。”   外面脚步声匆匆,贺宗沐进来,撩袍行一礼,把手中东西递上来:“姜左写的手札,请王爷过目。”   司徒修没有看,他当然知道写了什么。   这是姜左送来的第十一本手札,当年就是因这本手札暴露,父皇大怒,不止罚了他,还把裴玉娇指给他当王妃,令他成为京都笑柄。可当时裴臻却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成为他岳父,荣辱与共。   故而这道圣旨,细细想来,令人不解。   果真圣心难测!   司徒修闭目沉思片刻:“叫姜左辞了职务,离开京都。”   “王爷!”贺宗沐大惊,因这姜左乃司徒修的得力心腹,这些年不知道掌控了多少官员的秘密,正留待日后起用,假使让他放手,岂不是多年功夫白白浪费?他难以理解,恳求道,“还请王爷三思。”   司徒修淡淡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姜左已不安全,我亦不想将来授人与把柄。”   “怎么会?”贺宗沐睁大眼睛。   “去吧。”他不肯再解释。   贺宗沐无奈之下只得听命。   司徒修把手札烧了。   该记的,他早已记住,不该记的,他暂时也不会记得。   望春苑里,仍如春天。   裴玉娇写了会儿字,手微微发酸,叫竹苓给她按两下。   泽兰瞧着眉头皱起来。   好像就是从那日摔伤起,主子就不喜欢使唤她,什么事儿都叫竹苓,可竹苓刻板老实,哪里有她能干?当初太夫人派她来,便是觉得大姑娘傻,想着她精明伶俐,可以协助,谁想到,如今自己却是这个光景。   一点没有地位,连外头的粗婆子都要看不起了!   她挤开竹苓,上前两步给裴玉娇按:“姑娘,我这手艺可不比竹苓差。”   裴玉娇看她硬来,倒不好拒绝。   毕竟泽兰最近也没犯错,只她心里有了疙瘩,就对她信任不太起来。   “看姑娘刚才写字时,好似有心事。”泽兰问,“可是为二姑娘?”   裴玉娇脸色一黯。   不就是为裴玉英嘛。   因为周绎现在还没个消息,眼瞅着明日就过年了,过完年,很快到二月,三月……记忆里,前妹夫徐涵是三月被点了探花,后来天有些热,应是五六月,妹妹与他相识,徐涵来提亲,简直就是一转眼的时间,妹妹就嫁出去了,要是不快点儿,阻拦不了。   周哥哥到底在做什么呢?   “我,我该怎么去找周哥哥?”裴玉娇突然发问。   周绎不来,她见不着,便不好问。   泽兰眼睛一转,给她出主意:“这容易呀,去找大公子,大公子经常出门的,见谁不方便?”   裴玉娇恍然大悟。   看来泽兰还是有几分聪明的。   裴玉娇急忙忙去见裴应鸿。   裴应鸿正练完一套拳,浑身湿漉漉的,要去洗澡。   听说她来,颇是奇怪,却也很欢喜:“娇妹妹,你怎么来了?”   他在外面披上件大氅,英姿挺拔。   虽说二叔没有父亲俊美,可两个儿子却不差。   裴玉娇想到爹爹,掰了掰手指,还有大概三个月,爹爹就要从大同回来的,可惜爹爹没儿子,不然定然不会比大堂哥差。想歪了,她赶紧回过神,问裴应鸿:“大哥,你最近看到周哥哥了吗?”   “周绎?没看到……”裴应鸿略微谨慎,他从母亲那里得知周家不肯与裴家结亲,对周绎还有几分生气呢,当然不会主动去找他。再说,裴玉英也不是他亲妹妹,平时不熟络,他并不想插手。   听说没见到,裴玉娇很着急,伸手去拉裴应鸿的袖子:“我有事儿问周哥哥,你能不能给我传个话,我想见见他。”   “什么话儿?”裴应鸿摸摸她的头,“你别急,真要见,又不难。”   “你问他玉佩的事情,还有……就说我二妹很快要嫁别人的。”   裴应鸿噗的一声:“别胡说,你妹夫人影儿都没有呢,怎么嫁人?”   他还笑,裴玉娇急得要死:“反正你替我约个面,大哥!”   裴应鸿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见她那么着急,也硬不下心,想了想道:“过完年就是上元节,咱们都要去看宝塔灯,今年周家肯定还在怀香楼定了雅间的,到时我带你偷偷过去,见一见可行?因为现在过年,都很忙,我怕约不到他。”   他们这些公侯世家,向来会享受,上元节必定要热闹热闹的。   而那天最热闹的地方,当然是在宝塔灯那块地段,他们裴家也不例外,每年公子爷姑娘们都在楼上观灯。   裴玉娇点点头:“好,那你记得带我去。”   裴应鸿笑着答应。   她总算放心了。   等到第二天,便过年了,一家子聚一起吃年夜饭,只都没有往日里来得欢快,因为少了裴臻,都在担心他,只有裴玉娇知道将来的事情,反而没有忧心,她最忧的就是二妹。等着陪太夫人回去,裴玉娇轻声道:“祖母,虽然周夫人不喜欢妹妹,可周哥哥是喜欢的。”   正因为喜欢,所以那时哪怕妹妹嫁人了,周绎也还关心着她。   “哦?”太夫人惊讶。   破天荒的,这痴儿还跟她说男女情事。   她认真道:“娇儿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周夫人既然不喜欢,咱们女家是不能赶着上去的。”   “哪怕明知道二妹伤心,也不能?”裴玉娇心想,假使可以求得周夫人回心转意,她定然会去求,可周夫人比起周哥哥,更不好见了,再说,周哥哥比起她,在周夫人面前,说话当然份量重上很多。   太夫人沉吟不语。   她也是高门大户出身,骨子里是高傲的,那日请了周家,已算是屈尊相问。怎么还能进一步去求,让人笑话?裴玉娇到底是傻,对自个儿的身份不知道爱护。   而裴玉英却是像了她,不喜求人。   只这孩子懂得关心姐妹了,太夫人仍是很欢喜,柔声道:“娇儿,有些事不能强求,顺其自然。”   可顺其自然,妹妹就惨了!   裴玉娇叹口气。   太夫人又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可明白其中意思?”   “明白。”   “所以,娇儿,别钻牛角尖。”   裴玉娇眼睛一亮:“还有别的路!”   她之前一根筋,只以为不嫁周绎就必定嫁徐涵,但想一想,也不是,她既然一开始能阻拦妹妹掉入池塘,定然还能想法子阻拦徐涵!   未必一定要妹妹嫁给周绎。   “总算知道了。”太夫人看她恍然大悟,笑着道,“孺子可教也,你比以前聪慧的多。”她顿一顿,“既然你听得懂,祖母便告诉你,周夫人也不是不喜欢玉英,只是因为与许家结亲,对他们周家有益。”   “有益,就要抛弃妹妹?”她忽然想起一句话,“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我的好娇儿,咱们不做小人,但别人追逐利益,也不能说全错,尤其家族兴亡,不是那样简单的。”   是说不好随便评价周夫人吗?裴玉娇点点头:“三人行必有我师。”   太夫人笑起来:“这话乱用了,该用,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听得懂吗,娇儿?指责别人不如三省吾身。”   后面那句她明白,裴玉娇嗯了一声,仔细想了想道:“别人的事我们管不了,妹妹以后嫁个好人家就行。”   太夫人欣慰:“好孩子!”   裴玉娇在太夫人怀里低头沉思,是啊,不嫁周哥哥,也不嫁徐涵,妹妹可以嫁给别人……她小脑袋瓜转来转去,在回想京都到底有哪些年轻才俊,可惜,她以前不了解这些,竟是甚少所得。   半月一过,很快就到上元节。   裴家除了太夫人外,包括孟桢都去了街上观灯。   华国建国五十余年,正当是繁荣昌盛的时候,百姓安乐,生活富足,故而一到大大小小节日,都有心情参与,此时京都三条大街,从街头到结尾都挂满了彩灯,一行人边行便看,慢慢踱到八宝楼。   八宝楼与怀香楼都高三层,顶楼开阔,往下可看街灯,往前可看巨大的宝塔灯,是以这时候,所有雅间都被人提前定下。   众人上到三楼,男女分开两间房。   裴玉英跟裴玉娇都有些心事,反而裴玉画无忧无虑,指着下面道:“快瞧啊,舞狮子拉,大姐,你不是说最爱看?”   她拉着裴玉娇过来。   果然街中心在舞狮子,那狮子两只眼睛发亮,随着动作忽闪忽闪的,裴玉娇笑道:“真好玩。”   “光看没意思,要些东西吃。”裴玉画点了几样点心,眼见裴玉英郁郁不乐,她啧啧两声,“原以为你有风骨,谁想到,却也似那些小家子的姑娘,放不开。”   裴玉英恼怒:“你说什么?我怎么放不开了。”   “放得开,来吃啊,这等日子,你不看灯快活快活?咱们姑娘家可是甚少能出来的。”   被她一激,裴玉英夹了块点心就吃,又跑去窗口看灯。   一时,三个姑娘叽叽喳喳,欢声笑语。   过得会儿,裴应鸿来敲门,裴玉娇道:“我去如厕。”   她趁机就下去了。   祖母说的话,她已然了解,不过假使周绎劝回周夫人,总也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她决定再去问一问,不行也就算了。   裴应鸿说得几句也忙来找她。   两人去对面的怀香楼。   街上人来人往,小孩子手里提着各式灯笼,大人们喜笑颜开,或一家子走一起,或是三三两两同窗并行,也有胆子大的姑娘们在其间,惹得年轻公子回首相望。   实在热闹,他们边看边走。   就在这时,人群里却一阵骚动,突然有人乱闯,也不知谁碰着谁,这个大叫,那个大骂,因为突然,裴应麟也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扭头一看,裴玉娇不见了。   十六年的少年一下急得满头大汗。   裴玉娇这会儿也头晕,只觉有人抓住她胳膊,一路将她拉离了街道。   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小巷子里,背后贴着坚硬的墙,面前立着一位年轻公子,眉目清俊,优雅如月光,高高在上。他穿着白色鹤纹锦袍,腰间挂白玉佩,墨黑大氅称得浑身如玉,贵气逼人。   她惊呼出声:“王……”   半个字出来,用力咽回去。   司徒修垂眸看着她,声音如低沉琴音:“王……什么?”   ? ☆、第008章 ?  差点把经常称呼的王爷说出来,裴玉娇吓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听到他问她,她鼓起勇气,板着小脸道:“你,你听错了。”   说完,拔脚就要开溜。   司徒修往前两步挡住她的路:“去哪儿?”   几乎把她压在墙壁上。   裴玉娇小脸一下子惨白,颤声道:“你想干什么?”   司徒修把签文拿出来:“这是你的吧?”   裴玉娇一看签文,正是在明光寺求到的,她摇头:“不是我的。”   睁着眼睛说了两次瞎话,看来完全没猜到他是她相公。   上辈子,他教与她许多,其中有一项便是不准与外人说大实话,祸从口出,告诫她与众王妃相处,必得虚虚实实,叫人弄不清楚,然而,她要是对他撒谎,他从来不饶,要求她忠诚。   假使她觉得自己是那个司徒修,哪里敢撒谎?   如今竟是欺他不知,还敢糊弄人,撒起谎来,脸皮都不红。   他挑眉道:“不是你的?那是我认错人,也罢,不如我明儿上你们侯府,问问你家二姑娘,是不是她掉的。”   裴玉英从竹苓口中得知那签文,而且也见过司徒修……   她不敢想象司徒修上门会是什么情景,也不想他来,马上道:“好像,是我的!”   吓一吓才老实。   司徒修把签文递给她,淡淡道:“我找你便是为还你签文。”   “……只为这个?”裴玉娇眨巴着大眼睛,难以理解。   “嗯,只为这个。”司徒修看着她,只为来求证下,她是那个自己亲手教导了三年的傻姑娘。   想起那日负伤回到王府,得知她去世的噩耗,他现在都能感觉到一阵钝痛,这就好比你付出很多时间,付出很多精力,专心培育的一株幼苗,还没等到开放,就被人给摧毁了,叫人难以承受!   幸好,她重生了。   没有让自己一番心血白费。   他上下打量她,心想,原来她十六岁是这等模样,好像比记忆里瘦一些。   不过,她喜欢吃,再吃上两三年,不胖点又怎么可能。   裴玉娇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讷讷道:“我,我要走了,大哥见不到我,肯定很着急的。”是她央着裴应鸿带她出来见周绎,眼下弄丢她,怎么办是好,他会不会去告诉妹妹?一会儿惹得好多人担心。   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愿意与他多待。   因为害怕他,总是想着逃走。   司徒修心想,可他若不这般严格,她怎么能变聪明,怎么能做王妃,不把脸丢尽?他目光冷了冷,当初得知父皇要他娶个傻子,撞墙的心都有,天知道怎么熬过来的,然而这个妻子非接受不可。   无奈之下,他教她学识,教她做人,一点点看着她变化,他心里有着当夫子的喜悦。   可以说,这是一件很有成就的事情,可也有失败的地方。   比如她怕他。   教好了她,勉强凑活了,她却已经与他越走越远,好像一只随时要逃命的兔子。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也让他有些苦恼。   然而还未寻到解决办法,她就去世了。   他微微拧着眉,看起来有些忧郁。   这忧郁让裴玉娇更是吓坏了,忍不住伸手去推司徒修。   司徒修纹丝不动。   本来两个人的身高就差很多,她力气又小,怎会是他对手?   裴玉娇急了,兔子被抓了还得咬人呢,她威胁道:“你不放我,我喊人来,他们,他们会抓你的!”   洁白的脸因为害怕,涌起红晕,像是在夜里盛开的花一样娇艳。   他不屑的轻笑,往前一步,她身子绷紧了,整个后背都靠着墙。   绣了海棠的袄子,胸口处越发高耸,与他白色的锦袍贴在一起。   他的心微微一荡。   裴玉娇虽然是个傻姑娘,可发育的很好,丰胸细腰,皮肤又白,刹那间,他脑海里竟想起她玉体横陈,神魂颠倒时,搂着他脖子婉转娇吟……那是难得的,她放肆自在,不记得怕他的时候。   或许,那是本能的欢愉。   两人四目相对,好像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他深邃的眼仿若落了星子,照得人一阵慌张。   裴玉娇垂下眼眸,掌心已经出了汗。   她不敢再动。   动一下,胸前就一阵摩擦,带来说不出的酥麻,让她脚软。   见她的脸越来越红,额头上隐隐渗出汗,像是到了极限,司徒修嘴角略有笑意,淡淡道:“放你走可以,只我送还你签文,你欠了我人情。”   裴玉娇都要哭了,咬着嘴唇道:“你为什么来还我签文,我可以,不要的。”   好好的,为什么来还,这么吓人。   司徒修道:“我这人拾金不昧。”   他有那么好的品德吗?   裴玉娇可怜兮兮道:“那你要什么,我谢谢你成吗?我,我给你酬金……”   亏她说得出来,明知道他是王爷,还给他酬金!他是缺钱的人吗?   司徒修有点恼火,但他忍住了,他不能太凶,这辈子重新来过,他得培养好裴玉娇跟他的感情,不能再那么怕他,一气解决上辈子不曾解决的问题。   既然她非得提钱,他往后退了一步,指指她腰间玉坠:“酬金的话,就这个吧。”   她最喜欢的胖鱼碧玉坠!   从小戴到大的。   裴玉娇脸都绿了,可看着司徒修的脸,她不敢说不给。   不给的话,可能一直走不脱。   欲哭无泪的把玉坠解下来给他:“我有银票,但今儿没有带出来。”   “哦?那下回拿银票来赎这玉坠。”司徒修把玉坠放在袖中。   简直是……强盗!   裴玉娇完全不认识他了,严肃高傲的楚王居然讹人家钱,还绑架她的玉坠。   他是怎么了?王府出事儿了,要做这些?   她抬起头看他:“……你要多少银子?”   “你有多少?”   “我不能告诉你。”一会儿准得全部要了,裴玉娇又想哭,“我那签文又不值钱,你怎么能拿它来换我玉坠!”   “我大老远来还你,还四处打听,才知道这是裴家大姑娘掉的签文,这些不值钱?”司徒修说起谎来也很顺溜,他沉吟片刻,“我看你一个小姑娘积蓄应该也不多,就五十两吧,下回我有时间,使人约你出来,你来拿这坠子。”   裴玉娇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司徒修吩咐马毅:“送她回去。”   马毅过来,领着裴玉娇往来路走。   临到路口,她突然回身瞧了他一眼。   他仍立在那里,只是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唯有那身锦袍像冬日里的雪。   到底是不是认错人,裴玉娇一脑袋浆糊,马毅是司徒修一直惯用的人,他在,那肯定是司徒修,可怎么……她摇摇头,实在不知道司徒修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是他没娶自己之前就是这样的?   她疾步而去。   裴应鸿此时仍在找她,心急如焚,甚至不敢去告诉别人,他知道,裴玉娇在府中的地位,太夫人疼她,裴臻怜她,裴玉英更不用说,他怎么敢?只怕自己被重罚,幸好这时候,听到后面一声轻唤:“大哥,我在这儿呢!”   他转过头,看到裴玉娇。   如获至宝一样,他扑上去,一把握住她的手:“你再不要乱走了!”   简直把他吓死。   裴玉娇道歉道:“大哥,对不住,是我不对。”   “算了。”找到人比什么都重要,裴应鸿紧了紧手,“这回我不放开你,你这傻瓜,定是瞧见什么好玩的,是不是?到底还要不要去见周绎了?”   “见,见。”裴玉娇一叠声的道。   裴应鸿带着她来到怀香楼。   周绎的随从看见,悄声问:“裴大公子怎么来了,小人去给您通报一声。”   “不,不是我,你去跟你们大公子说,我堂妹要见他,就在楼下等着。”   随从奇怪,但也答应一声上楼去了。   过了会儿,周绎出来。   三人走到街边。   “周哥哥,你怎么一直没动静?”裴玉娇询问道,“这都过完年了!”   裴应鸿负手站在不远处。   周绎看着裴玉娇:“是玉英叫你来的?”   “不,妹妹她不知道,我……”   周绎冷笑起来,她冤枉他,扇了他一记耳光,过去这么多天,竟然连个道歉都不说,难道还要他去求她不成?   裴玉娇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笑,只想起自己来此意图,轻声道:“周哥哥,周夫人是不是仍不肯?”   想起母亲冷硬的态度,周绎也不是没劝过,然而他一个小辈能怎么办,父亲都听母亲的,要他娶许黛眉,他能拗得过父母吗?偏在这种时候,裴玉英一点不支持他,他又何必再做挣扎!   周绎冷冷道:“我做不得主,既然玉英不信我,便嫁别人罢。”他转身就走。   只觉头上被雷打了一下,裴玉娇慢慢转过身看着裴应鸿道:“大哥,他刚才说什么……”   裴应鸿叹口气,看来周家是一门心思要跟许家结亲了,可怜他这傻堂妹还想着挽回,他摸摸她的脑袋:“玉娇,你别伤心,既然周家无意,咱们家也没必要纠缠,想二堂妹这般出众,还怕没有好夫婿吗?周绎,他也是个无情无义的,我算看错他了。”   裴玉娇虽然知道这事儿难办,可没想到周绎是这种态度,亏得她还信任他,以为他会为妹妹费尽心力,想起裴玉英为他流的眼泪,她忍不住哭了。   可哭着哭着,她想起太夫人说的话,祖母真是有远见,比谁都聪明,“柳暗花明又一村”,妹妹这样漂亮,聪明,能干,他周绎还配不上!   她一抹眼睛:“大哥,妹妹肯定能嫁个好人家的。”   “嗯,咱们回去吧。”   两人手牵手回了八宝楼。   少不得又被裴玉英责备两句:“街上人多,万一遇到歹人,幸好没事儿。”   裴应鸿咳嗽一声:“是我不对,下回定然不敢带玉娇随便出去。”   裴玉娇拉拉妹妹袖子,轻声道:“是我求着大哥的,他本来也不肯。”   裴玉英这才作罢。   倒是裴玉画又把裴应鸿说了一顿,不带她去玩。   几个年轻人又看了半个时辰的花灯才回侯府。   早上,竹苓到处找胖鱼坠子,急得团团转,因这玉坠是裴玉娇从小儿戴着的,也是裴臻送得礼物,十分珍贵,突然就不见了,她能不着急?   泽兰皱眉道:“昨日我记得戴着的。”   裴玉娇实在不好瞒了:“去跟大哥玩时掉了,你们莫再找。”   泽兰奇怪的瞅她一眼,要真掉了,依自家姑娘的脾性,早哭天哭地的要她们帮着找了,居然那么镇定,那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啊。   竹苓也担心:“姑娘伤心吗?”   裴玉娇心想,反正五十两银子能换回来的,不伤心,就是气得牙痒痒。   一个签文居然要这么多银子,还有没有天理了!   ? ☆、第009章 ?  说起银子,裴玉娇叫竹苓把放钱的铜匣子打开来。   她数了数,才发现自己竟不怎么有钱。   只有两百多两,可她每个月就有十五两月例呢,一年的话,她算了算,得有一百几十两,还别说长辈还总赏下来。   “我钱去哪儿了?”她问竹苓。   竹苓道:“赏人了,买东西了。”   她领她去看,院子里一个库房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光是灯笼都有十几盏,一排十二个玉娃娃,竹子编的小风车,玛瑙的小水壶,翡翠西瓜,琳琅满目,她想起来,她是喜欢买东西,见着好看的就买。   也不管浪不浪费,全凭一时喜好。   现在想想,算得上败家了!   裴玉娇摇摇头:“往后不买了。”她叮嘱竹苓,“你给我好好把着。”   竹苓连连点头:“好。”   泽兰笑道:“姑娘还缺银子呢,喜欢买什么便买什么,太夫人那么疼你。”   “我又不是小孩儿了,哪里有那么多喜欢的。”裴玉娇把匣子锁了,将钥匙给竹苓,“你收好。”   泽兰看着眼红。   姑娘简直是不把她当大丫环,什么都叫竹苓来做。   原先她多听话,样样都不管,她把着钱匣子,便是拿去一些,姑娘也不知道,眼下竟然还数了钱,看来真是变了个人,还关心这些了。她咬了咬嘴唇,直接问裴玉娇:“姑娘,索性你将奴婢送还给太夫人算了。”   “……为何?”裴玉娇一愣。   “奴婢在这儿不受姑娘喜欢,还留着做什么,恐是哪里做错。”她擦眼睛,低垂着头,委屈道,“奴婢也跟着姑娘几年了,没想姑娘竟那么不喜欢!”   她拔脚就走。   裴玉娇愣在这儿。   竹苓老实,想去追:“泽兰定是伤心。”   裴玉娇拦住她,半响道:“别管。”   竹苓不明白。   裴玉娇看着她,认真问:“你跟她都是奴婢,我是不是,想怎么使唤就能怎么使唤?”   “当然了,姑娘。”竹苓点点头,“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姑娘一句话,奴婢们也得去。”   “那我重用你,她不该不高兴。”她可是看出来了,泽兰在跟她闹脾气。   竹苓不说话了。   不过泽兰的性子一向有些这样,姑娘从来也不管的,还诸多依赖她,如今却是越来越看重自己,竹苓虽然高兴,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毕竟泽兰聪明,点子多,还会哄姑娘高兴,她什么都不会。   太夫人以前就说,她跟姑娘有点儿像,有缘分。   说穿了,其实也就是傻。   竹苓叹口气:“奴婢是比不上她,也难怪她不乐意。”   同病相怜。   裴玉娇拍拍她手背:“竹苓,笨人不坏,聪明的人容易变坏。”   好像是安慰人的话。   可竹苓心头一阵悲凉,连自家憨主子都说自己笨,那是没得救了!   “所以你这样挺好的。”裴玉娇朝外面看一眼,心想,人相处久了,长个心眼果然就能发现人跟人不同。   泽兰不是本分的奴仆,竹苓却是任劳任怨。   所以就算泽兰生气,她还得依靠竹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她不想把自己的财物交给不可信的人来管着。   泽兰走到门口,最终仍停下来,因为发现裴玉娇根本没使人来追,她这心里万分失落,原来自己在主子心里真是一点地位没有了!往后,可怎么好?她的手在袖中握紧了,可自己这身份,却偏偏得依附那傻主子!   她又慢慢走回来,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出神。   过得一阵子,终于从大同传来捷报,外夷败走,裴臻领兵追击,斩首千余级,直捣敌营。   阖府欢喜。   当天就摆了盛宴,全家人聚首一堂庆贺。   老侯爷,二老爷裴统甚至喝得酩酊大醉。   马氏使人扶着裴统一起回去,裴统嘴里嘟嘟囔囔,微微发福的脸膛通红,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已是一副腐朽老态。   想起裴臻,身姿挺拔,冷峻不凡,马氏对自家相公又露出几分厌恶之色,幸好两个儿子出色,她还有点盼头,不然也像裴统那般,这二房必定是要没落了!也亏得裴臻没有续弦,没有儿子,将来少不得爵位都落在裴应鸿跟裴应麟身上。   马氏拿出帕子给裴统掖一掖从嘴角流出来的口水。   裴玉英陪着裴玉娇回去,姐妹两个言笑晏晏。   “爹爹去打仗那天,我给他做了鞋子,现在刚好做了两双。”裴玉英笑道,“姐姐,你也该准备点儿礼物给爹爹。”   裴玉娇歪了歪脑袋:“我背诗给爹爹听!”   “也好,不过女儿家最好还是懂些女红。”人的贪心是无穷尽的,看到姐姐会识文断字了,她又希望裴玉娇还能绣花,恨不得她样样都会,走出去,人人夸赞。   裴玉娇嗯了一声:“我试试吧。”   “小心扎到手指。”裴玉英道,“先练些浅的,竹苓,泽兰你们照看好。”   两个丫环应一声。   她怕姐姐冷,握着她的手,柔声叮嘱:“这几日虽是有些暖,可晚上还冷着,你小心冻到手,今儿怎么手炉也不拿一个?”   “用了出汗,不知是不是我身体好。”裴玉娇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心头一酸,想到周绎的事儿,眼睛都红了,不知道她怎么熬过来的。   这痴儿又在怕自己伤心,可她向来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周家既不肯,周绎又与许黛眉有牵扯,她哭过一回便够了,再不想浪费时间于周家身上,天涯何处无芳草!裴玉英淡淡笑了笑道:“姐姐,我早没事儿了,咱们侯府贵女,什么样的男人不好挑?”   清幽月光下,她仍是那个潇洒骄傲的女子。   不管什么过往,都不能拘束她。   同为姑娘,裴玉娇竟一时看的入神,好一会儿才道:“妹妹,你真漂亮呀!”   她把脸往她怀里蹭了蹭。   裴玉英噗嗤笑了:“咱们娇儿也很漂亮!”她摸摸她的脸,“娇儿像娘呢。”   她是有些像父亲,多了几分英气。   说起母亲,两个人都有片刻沉默,她们体弱的娘,在八年前就去世了,在裴玉娇的印象里,模模糊糊,已经不太记得她的模样,只裴臻书房挂着画像,她想起来了,去看一看,仿佛能感觉到娘亲还在身边。   第二天,裴玉娇去上房请过安,在自个儿书房练字,如今她去跟夫子学习,都存了认真的心,加上司徒修教的,那字是越发端正,常得太夫人夸奖。写了半个时辰,外头丫环禀告:“蒋姑娘来看姑娘了。”   裴玉娇一听,忙忙得放下笔:“快叫她进来。”   蒋家是裴家表亲,蒋琳乃裴玉娇表妹,因蒋老爷常来给姑母太夫人问安,蒋琳便与这儿的姑娘很熟。后来裴玉娇嫁给司徒修,蒋琳则成了二王爷司徒裕的侧妃,两人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经常走动。   故而这是种故友重逢的喜悦。   泽兰挑起帘子,蒋琳走进来,她年方十四,身量颇高,瓜子脸,细长眼睛,很有韵致,所以才会给司徒裕瞧上,而这周王司徒裕,却是京都闻名的草包王爷,裴玉娇心想,可能跟她差不多,有点笨笨的。   “表姐。”蒋琳见到她就笑,坐于身边道,“我一直想来看你,可过年前着凉了,喝了一阵子的药才好,母亲说不要外出,一直拖到现在,你头可好了?早知道,我那时该拉着你别去的。”   那会儿,听说有美男儿看,裴玉娇傻得很,趁着裴玉英没注意,随着陈家姑娘就走了,蒋琳便也跟着,裴玉娇笑道:“你别放在心上,大抵是人多,挤到了,反正谁也没瞧见,怪不得谁。”   这话可不像裴玉娇说的,蒋琳惊讶的发现,她有点儿不一样,但要说,又说不清楚。   她目光落在裴玉娇发上,见她戴了漂亮的南珠簪子,珠子颗颗如拇指般大,心想裴玉娇是真的命好,这样一个痴儿,没了娘亲,却是祖母疼父亲疼,可怜她这等人,偏生是个庶女,便是蒋家唯一的女儿,都没有裴玉娇一半儿好的待遇。   她叮嘱道:“也确实是,下回你可要小心些,幸好摔得不重呢。”   “嗯。”裴玉娇点点头,她当然不会再犯这种错。   蒋琳喝完茶,说道:“你们今儿不听课,咱们叫上二表姐,三表妹一起去余香阁罢,听说昨日上了好些新的胭脂,熏香,”她眨眨眼睛,“正好也出去走走。”   裴玉娇也喜欢香喷喷的东西,她每套衣服都熏了的,房里也整日染着香,闻言站起来道:“好呀!”   四个姑娘立时聚在一起。   太夫人听说要去余香阁,她瞧了裴玉英一眼,小姑娘遭此打击,出去走走也好,她笑道:“去吧,我是腿脚不方便,不然这余香阁,我也最是喜欢去的。你们看中什么,不必拘束,都算在祖母头上,琳儿,你也一样。”   四人欢呼一声,叽叽喳喳就出去了。   余香阁在京都是首屈一指的水粉铺,掌柜的擅经营,请了高人研制胭脂与熏香,别家竟是仿照不来,故而不是廉价的,每盒都价值不菲,也只有富贵人家才享用得起,可即便这样,余香阁每日仍是人来人往,也可看出京都,到底是藏龙卧虎。   蒋琳瞧见新出的东西,一连点了好几样叫丫环收着。   她这等吃相,裴玉画有点瞧不起,暗想到底是庶女,在家不得宠,来这儿打秋风手从来不软,也是祖母大方,任她买呢。她轻轻哼了声,自个儿也挑了几样,那头裴玉英,裴玉娇有商有量,很是细致,选了最为合适的买一些。   因为今儿有新样式,故而人特别多,只半天功夫,竟是遇到好些夫人姑娘,裴玉英督促着裴玉娇上前问候,她言行举止比起往前得体的多,使得众人都很惊讶。   买好东西,几人出来,刚到外头,一马一轿在铺前停下来。   马上一位年轻公子身穿宝蓝锦袍,头戴玉冠,脚蹬乌黑鹿皮靴,翻身下来立定了,弹平袍子,抬起头,五官俊朗,气宇轩昂,直将身后的行人比得不能看。   蒋琳轻声道:“你们看,沈梦容呢!”   裴玉娇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这就是那个自己在他面前丢尽脸面的年轻公子?   她兔子一样,猛地藏到了裴玉英的身后。   ? ☆、第010章 ?  从轿子里出来的是沈姑娘沈时光。   上回国舅爷大寿,裴玉英与她相谈甚欢,此时二人相见,颇是欢喜。   眼见姐姐躲在身后不露脸,裴玉英无奈,不知道她这会儿是怎么了,刚才在铺内还好好的。   蒋琳在旁边打趣:“大表姐,多亏得沈公子上回扶你起来,你还不出来谢谢他?”   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玉娇羞恼的不行,耳朵都红了。   原来那个穿着淡绿裙衫,好像小动物般躲着的姑娘就是那天摔晕在他面前的人。   想起那一幕,沈梦容也觉尴尬,当时小姑娘跌撞着过来,一看就是被人推的,收不住力,摔在他脚前,好像一朵狂风中被吹落的花儿,惹人怜惜。他忍不住扶了她起来,后来才听说是傻子。   也难怪被人欺负。   话说到这份上,裴玉娇不能再躲了,她感觉到沈时光跟沈梦容的目光因为蒋琳,都落到了她身上。她慢慢站直,拉拉裙角,尽量像个大家闺秀般娉婷出来,朝那兄妹两个行一礼,又与沈梦容道:“沈公子,谢谢你。”   声音甜软,柳叶眉,大眼睛,菱角嘴儿,无一处不好,跟记忆里一样。   不过那天扶起她时,她闭着眼睛,原来睁开时,却有这般明亮的眼眸。这不像傻子,傻子的眼神都有些呆滞,她的不一样,安静又清澈,好像山崖下藏着的一汪湖泊。   沈梦容越发奇怪,这样口齿清晰,可爱的小姑娘,真是傻的吗?   莫不是别人胡说。   他微微一笑:“姑娘不必多礼,举手之劳。你的伤,现在好了吗?”   声音好像春风,吹得人浑身舒服。   裴玉娇呆了,她心想难怪别人都那样称赞他,这人委实吸引人,他还是明年的状元呢!便是自小被称为神童的徐涵,也只排在他下面做了探花,想起徐涵,她心头又一阵忧心,妹妹这辈子再不能嫁他了!   谁都比他好,这沈梦容就是。   妹妹……   她心念一动,刚才听妹妹与沈时光交谈,好像关系不错,妹妹是不是能嫁给沈公子?回头去问问祖母。   突然发现一个好人选,她心情激动,在袖中一阵摸索,找了水晶糕出来递给沈梦容:“我已经好了,这,这给你,当谢礼。”   雪白的掌心托着油纸包好的糕点,沈梦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有这种举动,抬头一瞧她,偏生是那样认真的表情,满是诚意,期待着他拿走。他忍不住笑起来,好像枝头万千梨花开,让人陷入里面。   沈时光好久不见他这样在人前笑,微微有些诧异。   裴玉娇见他不拿,才意识到是不是哪里不对,可是她并没有送手帕,送荷包啊,吃得东西,人人每天都要吃的,并没有特殊的意义。   她只是想跟沈梦容打好关系,当然,也是真的谢谢他。   她歪了歪头:“你不爱吃这个?这是水晶糕,咱们府里厨子做得,特别好吃,比外面买得还好吃呢。”   沈梦容问:“什么味儿的?”   “杏子味的。”   “嗯,那还行。”他伸手取过来,礼貌一笑,“谢谢你,我们沈家还没有人会做水晶糕。”   她认真道:“不用谢,应该的。”   二人这段对话,众人都惊讶的不得了,裴玉英原以为沈梦容会觉得唐突,不肯拿这点心,然而沈梦容却接受了,不曾有一点鄙夷。而蒋琳在旁边嫉妒的眼红,她看见沈梦容,满心的想接近他,可却不能,然而裴玉娇竟敢当众送他点心!   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裴玉英不想姐姐再失礼,上前一把将她拉过来,与沈时光笑道:“我姐姐喜欢零食,经常送与人吃的。”   沈时光善解人意:“裴大姑娘真可爱,你还有水晶糕吗?其实我也爱吃这些。”   “有的。”裴玉娇又拿出一块,“我肚子容易饿,所以总会带一些在身上。”   她眉眼弯弯,两个小梨涡嵌在脸颊上,叫沈时光想起唯一的妹妹沈时辰,可惜她九岁时去世了,也是大大的眼睛,喜欢吃零嘴儿,哥哥最疼她……她突然明白为何沈梦容会笑,也许想起妹妹,那么招人疼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   她差点没忍住,想去轻抚裴玉娇的头发。   十六岁的姑娘,假使生了单纯的心,原是这样的,哪怕有些憨,也不叫人讨厌。   几人说了会儿话,沈梦容朝别的姑娘一颔首,与沈时光道:“我不方便陪你进铺,去旁处转转,你买好了,使人来说一声,咱们一起回去。”他抬脚要走,结果刚行两步,对面有二人走来,瞧见他,欢笑道:“沈大哥,沈姐姐呢,我们才从你家出来,听说来这儿,就找来了。”   何淑琼!   裴玉娇一下子僵住,那是徐涵的表妹。   上辈子,蒋琳也来看她,那时,因裴玉英落入池塘一事,姐妹已经不合,裴玉画不曾与她们来,许是时辰有所变化,这次才会遇到他们?   她的心砰砰直跳,目光往何淑琼旁边看去,见到一位年约二十的年轻男子,穿着深青色锦袍,腰间什么玉佩荷包都不曾戴,目光似鹰,瞧一眼,叫人心头发寒,整个人好像在冰水里浸泡了十几年的冷玉。   不过,幸好他生得俊美,生生去了几分阴寒,可这特殊的气质,令人难以忘怀。   裴玉娇当然认得他是谁,恨不得立刻把裴玉英拖走。   然而来不及了。   何淑琼已经走过来。   沈时光笑道:“余香阁掌柜专门递信儿来,我想着自己来挑一挑,省得不对胃口。怎么,你也是找我一起来余香阁?”   “是啊,我怕来晚了,好的都会被挑光!”何淑琼向来喜欢漂亮,每回出来一趟,必得精心打扮,小到眉粉,蔻丹,大到腰带,都要亲自挑好的,当然是光彩照人。不过她与裴家姑娘并不认识,眼见对面四位姑娘,一个比一个好看,惊讶道,“她们是谁呀?”   “裴家,蒋家的姑娘。”沈时光介绍。   “裴家?”何淑琼眸光一转,“哦,东平侯府!幸会呀。”   裴玉英笑道:“你祖父在湖南兴水利,造堤坝,救天下百姓,令人敬佩,咱们才是幸会呢,见到何姑娘。”   何淑琼的祖父何寿年乃工部侍郎,管农事,只刚才沈时光并未提起。   “你如何知晓?”何淑琼询问。   “你腰间挂的玉壶佩饰乃皇上钦赐,因何大人清正廉明,又喜饮茶,所谓一片冰心在玉壶,皇上当时专使人雕刻此佩赐予你何家,想必这是你祖父送与你的吧?”   确实,何寿年前几年已经去世,又无孙子,何淑琼是他最喜欢的孙女儿,便留了于她。   她侃侃而谈,声音不高不低,又满含对何大人的敬仰。   徐涵与沈梦容在旁轻语两句,本是要走,听得她一席话,忍不住回眸相看。   十五岁的姑娘生了一张鹅蛋脸,五官精致的难以描画,她站姿挺拔,眉宇间自信洒脱,在一众姑娘中,好似枝头独秀的花儿,傲然开放。徐涵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心弦忽地一动。   沈时光此时抚掌称赞:“二姑娘真是见多识广,淑琼这玉壶佩,要不是她说,我都不知的,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   “其实是听祖母说起过,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裴玉英自小要强,什么都喜欢学,什么也都是听一次看一次就记得住。   何淑琼有点恼火。   需知这玉壶佩是她最骄傲的东西,也是何家的荣耀,但凡遇到新认识的姑娘,她都要拿出来炫耀一下,亲自讲一遍的,可现在都被裴玉英说去了,眼下众人也都看着她,她出类拔萃,把谁都压了下去。   可面上她不好动怒,淡淡笑了笑:“是啊,裴姑娘真厉害。”她拉着沈时光去铺子,“别多说了,今儿胭脂,熏香都没有买了,再不去晚了!”   裴玉画道:“可惜咱们已经买好了。”   沈时光冲她们一笑:“没事,以后有机会,咱们约好了一起来。”她看着裴玉英,“玉英,过完年,我定然请你们过来府里玩,到时候可别推辞。”   从二姑娘变成了玉英,可见沈时光多喜欢她。   裴玉娇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裴玉英道好,眼见她们进去,转身要走,却感觉到一道视线直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起头,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眸,好像能瞧到她的心里,冷静如她,一下子也心慌意乱,暗自心想,这公子是谁啊,怎么这么一点不知避讳的看着姑娘家?她眉头皱了起来,却也不甘示弱,重新对上他眸光。   裴玉娇见状大急:“那公子是个登徒子!”   祖母说,不应该在背后说人坏话,可她实在不能不说,那徐涵盯着妹妹看,是不是看上她了,怎么办!   ? ☆、第011章 ?  听到她说登徒子。   裴玉英莞尔一笑,低头看她:“这词你哪儿学来的?”   “常听人说的,登徒子不是好人,那公子也是。”裴玉娇拉着她袖子,“你以后千万别理他。”   裴玉英奇道:“我都不知他是谁呢,怎么理啊。”   她又再次抬起头,徐涵已经不见了。   裴玉娇一想,是这么回事儿,刚才何淑琼过来,徐涵并没有跟着,他在跟沈梦容说话,故而裴玉英并不知他是谁。   也许以后也不会认识。   不对不对,徐涵后来要上他们家做客的,所以上辈子裴玉英才会见到他。   怎么阻止呢?   裴玉娇脑子里一时很混乱,理不太清楚,也许该走一步看一步?她用小手揉一揉脑袋,强自打起精神,还是先给妹妹提个醒儿,至少让她知道,沈梦容比徐涵好。她拉着她袖子道:“沈公子人真不错呢。”   提起这茬,裴玉英倒是有话说:“你好好的,送他水晶糕怎么回事儿?”   “谢礼啊,我又不能送别的,可是空手谢人家,没有诚意,总不能拿银票吧?”裴玉娇想了下,回答。   她一番流利说辞,裴玉英无法反驳,微微皱眉道:“仅此一次,下回别这样送了,人家当你小孩儿。”   “哦。”裴玉娇点点头,其实本来也不送的,主要是为打好关系,不是说吃人的嘴短嘛,沈梦容吃了她送得东西,以后有什么事,也好说话,可惜她只带了水晶糕,不然那时候还送点别的。   姐妹俩前头小声交谈,蒋琳在后感慨:“不知哪位姑娘有福气,嫁给沈公子呢。”   跟陈家姑娘一样浮浪,裴玉画虽然也觉得沈梦容英俊,可当着别人的面,绝不会露骨的说出来,她可不是花痴。裴玉英也觉她说得不妥,但蒋琳爱慕沈梦容,与她无关,耳边却听裴玉娇也在夸沈梦容:“嫁给沈公子肯定比嫁给别的人好,你瞧瞧,他不止扶我,刚才态度还那么和善。”   裴玉英奇怪,今儿怎么了,姐姐这么夸一个男人?   莫非……   莫不是动心了?到底是大姑娘了。   她心里咯噔一声,虽然她疼自家姐姐,可扪心自问,裴玉娇真要喜欢上沈梦容,沈家肯定不会同意的。沈家那是三代单传,这一代,就沈梦容一根独苗,多宝贵着呢,哪里会让他娶裴玉娇!   她有点着急,摸摸裴玉娇的头发,轻声试探道:“娇儿,你喜欢什么样的公子?”   也不是她瞎操心,委实还听到祖母与二婶商量,要把姐姐嫁出去。   终究,她还是要嫁人的。   假使知道喜欢什么样儿的,她也能出出主意。   可裴玉娇认真想了想,回答不出来。   她突然发现,她好像不曾喜欢过什么男人,上辈子只知吃喝玩乐,在嫁给司徒修之前,哪里在意这些,而嫁给司徒修之后,她就只他一个,怕他都来不及,每日就想着怎么学好了才不被他责罚,她应该不曾喜欢他。   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一点儿都没想法?”   她道:“我还未曾想。”   裴玉英叹口气,原来什么都还没考虑呢,这样嫁出去,真能应付夫家的事情?   她满腹的担忧,妹妹的身份,操着亲娘的心。   四人坐了轿子回去。   垂花门口,遇到两个婆子,笑道:“姑娘们回来了,蒋夫人使人来说,让表姑娘早些回家,”又与三位姑娘禀报,“戴夫人来了,正在上房。”   蒋琳听到这话,笑道:“我娘疼我,老是担心这担心那的,我先回去了。”   就她这身份,凭蒋夫人小鸡肚肠的心,哪里管一个庶女的死活,还在她们面前,演得蒋夫人好似很喜欢她,是怕她丢脸罢?裴玉画不屑的撇撇嘴儿,问裴玉英:“说起来,那玉壶佩的事情,祖母何时与你讲的?我怎一点不知。”   看出裴玉画的鄙夷,蒋琳暗自咬了咬牙。   裴家三个姑娘,除了裴玉娇,其他两个骨子里都很傲气,不过裴玉英好些,比较识大体,裴玉画那是任性,自个儿也不过是二房的姑娘,二老爷没什么本事,不知道她狂什么狂,可蒋琳也奈何不了她,毕竟蒋家后来家道中落。   当年全靠着太夫人,她父亲来京,得老侯爷提携,才算扎稳了根基的,所以蒋老爷每年的节礼都送得很贵重,算是报答恩情。   这口气也只能忍下去。   她转身告辞。   裴玉英回裴玉画:“有一年中秋提起的,那时正当德安发大水,祖父与祖母说起此事……”   “算了,难怪我不知。”裴玉画摆摆手,她对这些事儿不感兴趣,女儿家谈论琴棋书画尚可,若说这些,她准犯困儿,也亏得裴玉英什么都能听进去,大概为此,自己总有一些不如她?   想到这个,裴玉画又有点气闷,幸好,她谈得一手好琴,裴玉英也有赢不了的地方。   几人走去上房。   果然戴夫人在,这戴夫人是蒋夫人的嫂嫂,往常蒋家过来做客,偶尔也会跟着来,没想到今次自己来了。   见到三位姑娘,戴夫人一色的夸赞。   “个个都像天仙,我与人聚会,只见别家姑娘,没有一个比得上你们。”   姑娘们笑道谬赞,上来见礼。   裴玉画给太夫人送上熏香:“咱们一起给祖母买的,味道很清淡。”   太夫人笑道:“好,好,都有良心,没有忘了我。”   裴玉娇道:“还有胭脂呢,祖母您瞧瞧,掌柜说很合适您的。”   太夫人高兴:“心情好时是要抹一些,老婆子,也爱漂亮。”   听说蒋琳也买了许多,戴夫人忙道:“让您破费了,琳儿这孩子不懂事……”   “没什么,琳儿也是我表侄女,给她买些胭脂算什么,好歹叫我一声表祖母呢。”太夫人笑道,“可惜你才来,不然你的我也包了,正当年轻,这会儿不捯饬,什么时候捯饬啊,是不是?”   戴夫人笑:“太夫人您真跟个活菩萨一样,难怪遇到赈灾,你们侯府施饭施粥,比别家都厚道!”说话间,目光落在裴玉娇脸上,身上,看了又看。   蒋夫人过年前与她说,裴玉娇比往前伶俐的多,今日一瞧,小姑娘穿戴华贵,笑意融融,一点没有傻子的样子,如此,做个儿媳倒也勉强,毕竟自家儿子还只是秀才,就是不知太夫人可会同意。   她有意试探:“多日不见,大姑娘又好看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可曾定下人家呢?”   “还不曾。”太夫人笑笑,瞧一眼戴夫人,“我尚舍不得她。”   舍不得,许是不好嫁出去?还是知晓一点她的心思,有意推脱?戴夫人也不敢多问,她今日过来,是因得了个咳嗽的方子,太夫人到得春天喉咙不舒服,他们戴家往常也常得裴家好处的,献了一表心意,二来,戴夫人是为看看裴玉娇。   她也没待一会儿,眼见姑娘们告辞,也跟着与太夫人作别。   裴玉娇走到望春苑门口,就听到身后一声喊,回头看去,原来戴夫人找过来了。   “玉娇。”戴夫人笑眯眯,她一张圆脸,眼睛也是圆圆的,看起来和蔼可亲。   裴玉娇询问:“您有事?”   她出去一趟也累了,原是要躺着歇会儿。   “也无事儿,只刚才瞧见你,越看越喜欢。”戴夫人从袖中拿出一支玉簪。   阳光下,只见簪头上是两只蝴蝶儿,雕刻的栩栩如生,翅膀纤薄,透过一面能见到另外一头,连触角儿都惟妙惟肖,好似在花间起舞般,看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见裴玉娇盯着看,戴夫人眉眼更舒展开来,柔声细语道:“我想着给你戴最合适不过的。”她往前一步,把簪子往她头上一插,“瞧瞧,多好看,可惜我就只这一个,等下回,给玉英,玉画也送过去。”   表明是公平的,谁都有。   竹苓跟泽兰都怔了怔,长辈授予,到底该不该拿?   倒是裴玉娇立刻把簪子取了下来:“这东西我不能要,还请您收回去罢。”   “你客气什么,算起来,我也是你表姨母,送一支簪子有什么。”戴夫人目的达到,就要走。   裴玉娇看她脚步匆忙,心里着急。   她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   戴夫人也一样送了她这支簪子,那会儿她没想那么多,想着那是长辈,两个妹妹以后也有,又见簪子漂亮,当时便没有拒绝。结果也不知为何,后来外面竟有人说,裴家大姑娘拿了戴家最贵的首饰……   当时祖母极为生气,妹妹来问她要那支簪子,愤愤然说,别人欺负她傻,往她身上泼脏水。   她那时,总是给家里惹麻烦。   裴玉娇咬了咬嘴唇,大声道:“戴夫人,这簪子,你收回去,我不要!”   戴夫人回头一看,见她小脸绷得紧紧的,十分认真。   她暗想怎得也不好哄了,有些心烦,面上仍笑眯眯道:“送都送出去了,玉娇,你就拿着吧,你祖母不会怪你的。”   她不肯来拿。   裴玉娇命竹苓去送还她,结果戴夫人越走越远。   裴玉娇忍不住喝道:“戴夫人,你再不拿走,休怪我,我把它摔了。”   戴夫人微微哂笑,她好歹也是三十来许的妇人,还能斗不过一个傻姑娘?收起脸上笑意,半是劝半是哄的道:“玉娇你这是怎么了,我也是喜欢才送你簪子,这么好的簪子,你舍得摔?快别任性了,回头太夫人知道,你摔了长辈送的东西,多半要怪责,快些回去罢。”   仍然不听。   见她面上隐有讥诮之色,并不信她会做出这等事。   在他们心里,自己就是个傻子,傻子说话常常无人愿听,不当一回事,故而司徒修常说,你要御人,必先立威。   她猛地把簪子往地上一摔。   雪白的玉碰到坚硬的碎石,一下子断成了七八截。   戴夫人震惊,看向裴玉娇。   她微微扬着下颌,面上竟有不能侵犯的凛然。   ? ☆、第012章 ?  竹苓跟泽兰也吓傻了。   戴夫人讶然过后,便是震怒,那首饰可是她现有最值钱的首饰,没想到被裴玉娇给摔了,她冲上前几步,想责骂,又忍住了,压制着道:“玉娇,你怎么能真的摔了呢?这簪子值多少钱,你可知?你便算不要,也可以还给我嘛,你不是小孩子了。”   虽是温声软语,可裴玉娇听得出来,她是在责备她。   也是,这样贵重的东西,谁不会生气呢?   泽兰立在旁边看笑话。   谁让裴玉娇不重用她,眼下看她如何收拾,若是寻常,都是她来出面,裴玉娇愚笨不知应付,竹苓又是豆腐嘴儿,这戴夫人一看就是市侩小人,不好相与,只怕要闹到太夫人那里去。   果然她猜得没错。   戴夫人捡起碎掉的玉簪藏于袖中,拉着裴玉娇去上房。   太夫人听说裴玉娇摔了玉簪,微微惊讶。   这孩子平常性子一向柔顺,几乎不与人冲突,怎么会摔东西呢,她疑惑的看向裴玉娇。   裴玉娇却不知如何解释,总不能把上辈子的事情说出来,她也是为阻止戴夫人,且又有些生气,才会出此下策。如今真的摔了,心里仍有几分害怕,毕竟是长辈的东西,不知祖母可会怪她不知礼?   竹苓着急,站出来道:“回太夫人,姑娘原是想还给戴夫人,也是急了才……是奴婢不好,没拦着!”   她跪下来请求责罚。   戴夫人十分大度,忙忙的拉着竹苓起来:“哪里要这样,又不是什么大罪,我与玉娇来,并不是为责怪她。”她看向太夫人,“只是想着您很快会知道,我是怕您责罚玉娇,如今摔也摔了,许是她不小心,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她知道这事儿已经闹大,不可能还瞒得住,还不如摊开来说。   裴玉娇摔了玉簪,总是做错,她一个长辈,喜欢她送个簪子又怎么样呢?   她笑道:“早知道玉娇不喜欢,我便不给了,她从小到大见过的好东西多如牛毛,我这簪子也不出奇,碎了就碎了。”她用爱怜的目光瞧着裴玉娇,想用这法子糊弄过去,可言辞间,什么错都在裴玉娇身上。   只她是长辈,不愿怪责而已。   要是以前,裴玉娇哪里看得出来,可现今她不一样了,也知晓戴夫人不是好人,她微微拧着眉,手捏成了拳头,这时候,该怎么做?上辈子,戴夫人阴险,知道她不懂事却利用这一点,妹妹说的对,那时便欺负她,如今她还在欺负自己!   若不能解释,祖母只怕也要觉得自己做错。   可戴夫人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呢?   以前长辈们过来府里,也是经常送她们东西的,什么簪子,手镯,耳环,项圈,样样都有……   戴夫人也送,但她是追到望春苑的。   她心头豁然开朗,开口道:“祖母,我是错了,不该摔掉玉簪,可我也是因有疑惑,为何戴夫人刚才当着祖母的面,不给我簪子,非得我回去了,才追上来,而且这簪子还很贵重,价值千金。我心里害怕,不敢要,戴夫人非得塞来,一着急,才摔了的。”   戴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这,真是个痴儿吗?   竟然能猜中她的心思!   她手在袖中握了握,明显变得有点心虚。   太夫人何等人,转念间,就知道了裴玉娇的意思。   她想起过年前,戴夫人便来得很勤快,时不时的提起她儿子戴秋坪,正巧比裴玉娇大了三岁,还未娶妻,今次见到裴玉娇,也是东夸西夸,私底下还送她贵重东西,什么意图,一目了然。   不过她原公明正大的提,也无人笑话,却不想还利用起裴玉娇了。   “戴夫人是喜欢你,不过你也太不小心了,怎能把玉簪摔坏?”太夫人面色微冷,淡笑着与戴夫人道,“这簪子既然贵重,还麻烦你回头描个花样送过来,我使人雕了一模一样的赔给你戴家。”   “无妨的,不过是个簪子。”戴夫人额头上已经有点出汗。   蒋家是依靠裴家,她戴家又是依靠蒋家,原先想着儿子能娶得裴玉娇,自家便与裴家成了姻亲。   谁想到,这回栽在这痴儿手里!   她可不想得罪太夫人,故而一意拒绝。   太夫人道:“损人东西,不赔不成体统,你不要客气了。”她露出疲乏之态,端茶送客。   戴夫人见状,只得告辞而去。   丫环们放下酱色绣牡丹的棉帘,挡住外头寒气。   太夫人贴身心腹,胡嬷嬷眼见炉里香燃尽了,又掐了一段插上。   她坐在太夫人下首,给太夫人捏腿,语气里满是欣慰:“恐是神仙显灵,大姑娘一日比一日好了。”   太夫人招招手,叫裴玉娇过来。   裴玉娇还有点怯怯的:“祖母,您不怪我?”   “你觉得自己错了?”太夫人斜睨她一眼。   “错……错一半。”她想了想,“许是还有别的好法子,可我当时想不出来。”   也许可以又不摔簪子,又能叫戴夫人取回去。   看她低垂着头,雪白的小手放在膝头,太夫人的心早就软了,她一把将裴玉娇搂在怀里:“你做得一点没错,娇儿,我原本都在担心你以后怎么过,也怪我自己,惯来宠着你,让你越发不知事,可你竟那么好了。戴夫人呢,她定是想让你嫁给她儿子,可手段太过龌蹉,你听好了,以后若再遇到这种人,别说是摔个簪子,便是将她打破头,也有祖母给你撑腰!”   裴玉娇一下红了眼睛,把小脑袋埋在祖母怀里:“我知道了,以后我,我定不会叫祖母担心的。”她小声道,“祖母,您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别什么都操心。”   那时候,她嫁与司徒修,到第三年,太夫人身体便不太好了,她原想着求求司徒修,去娘家住一阵子,可一再耽搁,自己却先死了,也不知后来,太夫人怎么样。   太夫人笑道:“我当然要养好身子的,还要看着娇儿嫁人生子呢。”   裴玉娇摇头:“祖母,我不要嫁人,我就待在你身边。”   太夫人,妹妹都希望她嫁人。   可是,她嫁给司徒修,没发现有多少好,除了跟他学道理,别的便没什么了,如今她脑子勉强也够用了,那又何必嫁人呢?为生孩子?可有妹妹呀,妹妹这辈子不曾掉入池塘,肯定会儿孙满堂的!   她就留在家里,陪太夫人,祖父,陪爹爹。   见她一脸认真,太夫人又叹口气。   这孙女儿在男女之事上很迟钝,以前是怕姑娘家太早熟,怕她们怀春,可这一个,她真希望她能快点开窍!   听说姐姐摔了戴夫人的玉簪,裴玉英头一个来夸奖她。   “许是上回拜见菩萨,神明显灵。”她搂着裴玉娇,“咱们下回再去一趟寺庙进香,我得好好捐笔香火!”   “才不是呢。”裴玉娇笑道,“我觉得是摔到头了,”她指指脑袋,“把这里哪一根筋打通了,我一下就清明了些。”   “是吗,那是因祸得福!”裴玉英半信半疑。   两个人说话间,外头有嬷嬷领着八个丫环送了十几匹衣料来。   “太夫人说该早些做春装了。”嬷嬷笑道,“姑娘们好好挑。”   比起往前,还要丰厚。   许是姑娘们大了,一个个都要定亲,尤其是大姑娘跟二姑娘,三姑娘十三岁,还能晚上一两年。   “来,我给你挑。”裴玉英谢过嬷嬷,连忙起来,给姐姐挑料子。   都像花一样,春天的色彩,嫩绿的,粉红的,梨花白,湖水蓝,石榴红,鸭蛋青,简直让人瞧花了眼,眼下还在冬日呢,便已经看见姹紫嫣红,花团锦簇,姐妹两个兴高采烈,挑了好半日,各人各自要了八匹。   嬷嬷领着人走了。   却说戴夫人在裴家闯祸,蒋老爷也知道了,劈头盖脸骂了蒋夫人一通,因戴夫人是蒋夫人哥哥戴森的妻子,戴森能在六部做主事,本也是他看在妻子的面上,通过裴家得成的,眼下可好。   戴家恩将仇报,把主意打到裴玉娇头上了!   蒋夫人见丈夫生气,一开始也只任他发泄,发泄完了才讲道理:“这事儿本也不会闹到这地步,确实是我嫂嫂的错,沉不住气。可是老爷,如今老侯爷已经致仕,说句难听的,已是无甚作用,裴家全靠裴大老爷,如今又得喜讯,他早晚凯旋归来,与他结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话也是,裴臻疼爱两个女儿,谁娶了,都等于得了东平侯府一半助力。   “可玉娇乃侯府嫡长孙女,戴秋坪算什么,算个逑!”蒋老爷来火了,“没有脑子!你不想想,我姑母能让玉娇嫁给他?”   “但玉娇是个痴儿啊……”蒋夫人眉头皱了皱,虽然有好转,总归还是比寻常人差一点,要不是,她岂会暗示自家嫂嫂。   高门大户,哪个愿意娶她?也只有戴家这种小门小户,看着利益的份上,能供着裴玉娇。   “你现在还在说她痴?”蒋老爷皱眉道,“痴的话,能叫你嫂子吃亏?”   蒋夫人怔了怔。   听戴夫人的口气,就是因裴玉娇,这事儿才砸了,莫非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些?若果真如此,这等好事,她岂能舍给戴家?她也有儿子,蒋伦今年十九,跟裴玉娇那是实打实的表兄妹,亲上加亲。   “老爷,你说咱们家伦儿?”她轻声询问。   蒋老爷沉吟,毕竟蒋伦虽是次子,那也是嫡子,娶妻还是要慎重的:“先看看再说,你莫冲动,再惹怒姑母,咱们家也别想着跟裴家来往了。”   蒋夫人连忙应是。   冬去春来,窗外兰花都开了,细细长长的条儿上头,粉色的花瓣展开来,露出一抹娇艳。   听妹妹的话,裴玉娇拿着针线在学绣花。   绿色的荷叶,青翠欲滴。   探头瞧一眼,泽兰夸奖道:“姑娘真个儿聪明,瞧这绣得多好,都不比二姑娘差了。”   经过上回的事儿,泽兰又像没事儿人一样,天天奉承她。   只要不作怪,裴玉娇也不管她。   竹苓给她穿针线。   屋里一会儿又静悄悄的,只闻到淡淡的香气。   刚刚绣完一片叶子,外头小丫环带着喜悦的声音直传进来:“姑娘,大老爷回来了,听说现在宫里!”   “是吗!”裴玉娇猛地站起来。   爹爹回来了!   前不久就听说班师回京都,终于到了。   她忙不及的去上房。   太夫人高兴的直抹眼泪,老侯爷笑道:“臻儿从来不让人失望。”吩咐下去,“快些叫厨房备酒菜,今日定要与臻儿饮个痛快!”   马氏也笑眯眯的。   只这荣耀只属于大房。   裴玉英也来了,姐妹两个翘首以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有人禀告,说裴臻到家了。   她们齐齐跑出去,直跑到垂花门口。   眼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视线里,裴玉娇欢叫一声爹爹,像风一样直扑到他怀里。   熟悉的,清冷的味道包裹住她,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娇儿。”裴臻搂住她,用手指抹去她眼泪,柔声道,“怎么还像个孩子?刚刚我在门口,蔡大管事告诉我,你变得聪明了,还说你会背书,会念诗,是真的吗?”   他五官俊朗,头戴紫金冠,穿一身墨黑锦袍,身后系着猩红大氅,活像个威风凛凛的战神,可等他一开口,那样一笑,冰雪都融化了,爹爹是天下最英俊的男人,裴玉娇连连点头邀功:“是真的,我会好些了,哪怕是兵书,我也懂得几句,我现在还在学绣花呢!”   “啊,真厉害啊,爹爹一走,你就那么能干了。”裴臻哈哈直笑。   他看向前方。   裴玉英立在那里,不比姐姐的外露,她向来内敛,见着父亲,行一礼道:“爹爹。”   裴臻走过来,挑眉道:“听说周绎那小子见利忘义?玉英,你别伤心,为父回来了,定然会帮你选个最好的相公!”   裴玉英摇摇头:“爹爹,我早就不想这事了,还请爹爹无须再提,提了便是在意。”   “好,不愧是我女儿!”裴臻露出赞赏之色,揽住她肩膀,暗自却想,往后周家休想在他手下沾得便宜。   三人往上房而去。   因为他归来,裴家好像一下子热闹起来,多了无限生机。   很快,宫里就下来赏赐,跟裴玉娇印象里一样,黄金万两,两大箱子珠宝,还有两匹从西域过来的良驹。   晚上,女眷们坐在隔了屏纱的另一头,全家男儿则围在裴臻身边。   尤其是裴应鸿,裴应麟,两个男孩子,将来也是国土栋梁,保家卫国的,对战事格外有兴趣,问东问西,裴臻一一答了,瞧着他满脸意气风发,马氏偷瞧一眼自己相公,两相比较,只觉惨不忍睹。   可偏偏,裴统并不当一回事儿,也是仰慕的看着自己的大哥。   明明只差了两岁,为何差距为此巨大!   马氏不忍相看,起身吩咐下人些事务。   孟桢今儿也来恭贺,坐在裴应麟身边,听着他们欢声笑语,想起孟家没落,强颜欢笑,得闲时,抬眼寻找那头的裴玉娇。朦胧中见她穿件杏色绣缠枝桃李的褙子,身影窈窕,他心有痒意,恨不得上去与她说两句话。   有一段时间,没再碰到她了,上回费了半日功夫徘徊在园子里,没见她出来。   是不是因戴夫人的事情,吓到了?   他不能再拖着,晚了,像她这样的姑娘许是会嫁出去,毕竟,她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傻。   他又笑着与裴应鸿,裴应麟闲谈。    老侯爷今儿真是痛饮,因大儿子给裴家争光,令外夷降服,每年进贡,皇上快慰,在乾清宫已升任裴臻为五军都督府正一品官左都督,以裴臻的年纪,可谓位高权重,裴家几代,除了开国功臣,还未有这等品级。   可以告慰老祖了,老侯爷喝得酩酊大醉。   裴臻扶着父亲回房。   太夫人抹眼睛:“侯爷虽然话不多,可我知道他心里很担心你,你瞧瞧你一回来,他欢喜成什么样子?”   “儿子知道,也让娘担心了。”裴臻坐在太夫人身边。   看着他清瘦的脸,皮肤也更黑了,风沙大,添了沧桑,也多了成熟,太夫人叹息一声:“我有什么事,我老婆子天天在家享福安乐,不像你,拿着命在外面拼,裴家都靠着你,可惜统儿平庸,不然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各人有各人的路。”裴臻语气淡淡。   自从生下来,他便是长子,注定就要承担责任。   太夫人心疼他,轻声道:“你此番回来,还是娶个妻子罢。”   裴臻一怔。   此话母亲三番两次提起,可他并没有兴趣,大概她一去,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在战场上,金戈铁马,刀剑相交,于他来说,反而更痛快些。   他沉默会儿:“娘,如今娇儿,英儿都大了,这一两年就要出嫁的,也不用什么娘亲来照顾。”   太夫人道:“我岂是为她们,我是为你着想!她们在,绕你膝头,你不觉孤单,她们嫁人了,你怎么办,为娘也有走的一天,侯爷也是……”太夫人忍不住哭起来,“我怎么舍得你,你这样孤身到老呢,就是月真在天上看着,她心里不难受?她难道不希望你好?”   裴臻听到这名字,心口猛地一痛。   她走时,是这么说的。   叫他别惦记她。   他其实也没有刻意惦记,然而,不知不觉,八年就过去了。   她在他身边,仿若昨日。   ? ☆、第013章 ?  父亲回来了,裴玉娇分外高兴,每天好像一只喜鹊一样,从太夫人那里待一会儿,又飞到父亲那里。   今天正在书房,裴臻看她写字。   一笔一划很端正,虽不能说有大家之气,可对姑娘家来说,足够了。   他惊奇:“你何时学得这样好?”   语气还是欣慰的。   “我一直偷偷学的,然后摔了一跤,好像开窍了一样。”裴玉娇对这事儿只能撒谎,撒多了就好像真的一样,说出去大家都相信。当然,不相信,也没有别的办法来解释,所以这是一个最好的理由。   裴臻眉头皱了皱,扒开她头发看看:“还好没有留疤。”   “头发里面,留了也没人看见。”她嘻嘻一笑。   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   明媚的跟春天的阳光一样,驱走所有阴翳。   瞧着她那张酷似妻子的脸,裴臻心头涌过一阵暖流,何必要再续弦,他有两个女儿陪着已经足够,相信她们就算嫁出去,也常会回来看他。她们那样乖巧,是妻子留给他最后,也是最好的礼物。   裴玉娇笑着看向房中画像,女子神情恬静,比起自己,母亲是十足的大家闺秀,印象里,她轻轻一笑,甜蜜又温柔。   “爹爹回来了。”她与画像说,“娘得保佑爹爹再不要去打仗。”   裴臻皱眉:“胡说什么?”   “打仗很危险。”裴玉娇撅起嘴,“娘肯定也这么觉得。”   “你这孩子。”他轻拍一下她的头,“不过外夷降服,是有好长一段时间的安宁了。”   除非有各处叛乱。   不过这些,多数都是交予各地的总兵来管。   很少需要他亲自出征。   裴臻对着女儿笑了笑:“正好看着你出嫁。”   “爹爹,我不想嫁人,嫁出去了会被人欺负的,我就留在家里陪爹爹。”她拉着裴臻的衣袖。   “谁敢欺负我宝贝女儿?有爹在呢,你不要怕。”裴臻好笑,拿了一张宣纸出来铺平,“再写会儿字给我看看。”   裴玉娇提起笔,认认真真的写下娟秀的字,讨好父亲。   写得会儿,她歪头道:“爹爹,你教我骑马好不好,那两匹马儿好漂亮!”   裴臻笑起来,不像别的父亲会说小姑娘骑什么马,不会跟她提女子该当娴静,二话不说牵了她的手,换好衣服就去马厩。   西域宝马果然不一般,高大神骏,一匹浑身白如雪,一匹赤红如火,裴玉娇依在栅栏旁,手指着那红色的大马说:“爹爹,我要骑这匹,这匹最漂亮,好像秋天枫叶的颜色,好少见呢。”   “这马流出来的汗是红的,又叫汗血宝马。”   “真有意思!”虽然上辈子听他说过,可重来一次,裴玉娇仍然很兴奋。   裴臻把马牵出来,那马不停的打响鼻儿。   “它不高兴?”   “它是高兴,它想跑。”裴臻挑眉,用手拍拍马儿的脖子,“小心些,别把我闺女摔下来,不然我要你好看。”   居然威胁马儿。   裴玉娇抿着嘴笑。   爹爹在外人面前总是冷冷的,可在她面前从来不,他总是很温和,好像怕吓到她,只有一次……   那天圣旨下来,爹爹知道她要嫁给司徒修,雷霆大怒,当着宣旨的礼部官员,当着她的面,拍断了一张大案。   她吓哭了。   不知道他为何那样生气。   如今她却是全然的了悟。   比起妹妹不幸的婚姻,她的更为危险。   而且,娘家再不满意,也无法和离,她哪怕后来开窍了一些,进宫里去拜见皇后娘娘,皇贵妃,或是与王妃们交往,也都提心吊胆。司徒修说,行差踏错一步,或叫人利用了,不止她,她家人都难逃一死。   她多么害怕!   很多时候都闭着嘴不敢说话,别人问起来,几番思量,费尽了脑子,可便是这样,她后来还是死了。   也不知他们会怎么伤心。   她跟妹妹的姻缘都不好,娘亲也不在人世,爹爹一个人……   她鼻头一酸,抬头看向裴臻。   清澈如水的眼眸里,却也有这样复杂的情感,裴臻怔了怔,摸摸她的脑袋问:“怎么了,娇儿?可是看到马儿太大,害怕了?”   她摇摇头,勉强笑起来:“不是,只是看到爹爹在身边,好高兴。”   “傻孩子。”裴臻感觉到,好像这个女儿比以前粘人了点儿。   他领她到马前,把她抱上马背:“这马儿训练有素,早前养在宫中,给皇上消遣骑得,你不要怕。”   裴玉娇点头:“爹爹在,就是摔下来,也没事。”   裴臻在前面拿着缰绳,笑道:“先慢慢走一圈,我往前教过你,可还记得坐姿?”   “嗯,要坐稳了,但也不能太僵硬,腿要夹好。”   上辈子,裴臻已经教会她了。   说起学东西这事儿,裴玉娇以前但凡坐在夫子那里,不是开小差就是听不懂,又顶着痴儿的名声,太夫人看她学得累,不忍逼她。裴臻又常年在外,难得回来一趟,疼都来不及,哪里管得了这些,故而裴玉娇那是不折不扣的不学无术,要不是司徒修不懂怜香惜玉,逮着不对就责罚,她必然也学不了。   所以,人有时候是被逼出来的。   但骑马,对裴玉娇来说很新鲜,还不用动脑筋,全是靠着天生跟马的感知与交流,裴臻在这方面又是良师,她学得很快,这大概也是她唯一一样精通的东西。   看着女儿竟然能驰骋了,裴臻大为惊讶,下一刻,他又有满满的骄傲。   女儿流着他的血脉,定然不一样,若是儿子,兴许能沙场杀敌。   见他一脸笑容,随从上来轻声道:“大少爷,二少爷陪着楚王来了。”   裴臻眉头一挑。   楚王司徒修乃皇上的第七子,也是最小的儿子,素来与他没有交情,怎会来府中?   正想着,前头有人朗声道:“本王冒昧前来,还望裴大人见谅。”   他往前一看。   司徒修穿着件淡绿色素袍,人如修竹般挺拔,从容走过来,面带微笑,好似在自家园子里一样。   裴臻不敢怠慢,行礼道:“见过七王爷。”   “无需拘束。”司徒修态度谦逊,“本王是来向裴大人请教的。”   皇子们年幼时,都在春晖阁听课,朝中肱骨重臣常出入此地,皇上为培养他们成为国家栋梁,有时甚至还亲自教授,如今他们都已封王,寻常处理事务,都有堂官随后指点。裴臻心有疑惑,颔首道:“不知王爷有何事询问?”   “是关于倭寇,昨日与父皇提到外夷一事,如今大同得已肃清,然江浙的倭寇依然猖獗,虽有胡大人坐镇,掀不起风浪,父皇仍很忧心。”他顿一顿,眸光流转,“我与父皇称,胡大人明年必能歼灭倭寇,父皇不信,我说不如问问裴大人,父皇今日便让本王前来。”   倭寇小国,又有大海之隔,说是猖獗,在裴臻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   “上下齐心,不说明年,便是今年也未必不能歼灭。”裴臻瞧一眼司徒修,话有深意,“治外不如治内。”   司徒修敬佩他洞如观火,抚掌道:“都说裴大人有勇有谋,闻名不如见面!”   他面带笑意,侃侃而谈。   传闻楚王冷面无情,谁想到,第一次交谈,如沐春风。   裴臻心想,大概如皇上一样,人有八面,对着这人一面,对着那人又一面,只为何与他攀交情?   耳边又听司徒修道:“裴大人为护国土,本是该再静养一阵,只五军营疏于整治,军纪溃散,还请裴大人多费心才好。”   原来也是为命他即可上任,操练军马,裴臻心思电转间,耳边只听马蹄声踏踏。   裴玉娇骑了一圈又回来了!   司徒修放眼望去,只见一人一马旋风般驰来,马儿神骏,姑娘身姿灵秀,配合的天衣无缝,如同流光一般,转眼间,就到眼前,他这下看清了,此人原是裴玉娇。   她头发挽成单螺,穿着明绿的骑射服,在阳光下,那绿色如此醒目,好像天地间最鲜亮的一抹色彩,落入他眼中。他一时竟看得呆了,如见幻象,任由她恣意的纵马从他身边飞驰而过。   这小傻子何时会骑马?   他从不曾教过……   司徒修心想,她怎么能骑得那样好?   身边,裴应鸿跟裴应麟大声喝起彩来。   裴臻怕马儿太高大,把裴玉娇抱下来。   她笑道:“真好玩,爹爹,就是有点儿累,我明儿再骑。”   她眼波儿流转,娇憨可爱,声音甜甜的,在跟裴臻撒娇。   记忆里,她从不曾这样跟自己说过话,司徒修挑眉道:“这是裴大姑娘?”   突然听到这微带凉意的声音,裴玉娇整个人僵住,她之前骑马太过快意根本没注意到,原来他竟然在。   她转过头,对上他灿若星子般的眼睛。   “是小女,玉娇,快来见过楚王殿下。”   既然遇到了,总不至于失礼,虽然裴臻也不想女儿被皇室中人瞧见。   裴玉娇低下头,蚊子一般的声音:“见过王爷。”   司徒修笑笑:“没想到姑娘骑马骑得那么好,不愧是裴大人的女儿。”   上辈子,她在王府可没有机会骑,又老是被司徒修教导责罚,她委实不曾跟他说过自己的事情,说过她童年趣事,说过她喜好,说过关于她的一切,他当然不会知道,他也没有兴趣来问。   裴玉娇不知怎么回应,跟裴臻道:“爹爹,我去换身衣服。”   裴臻点点头。   裴玉娇转身就走了。   司徒修见她完全无视自己,眼眸微微眯了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慢慢涌上来,想让他上去一把捉住她,可他忍住了,在裴臻面前,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倒是裴玉娇走回去时,突然想起她的胖鱼玉坠。   他莫非是来交换银票的?   ? ☆、第014章 ?  回到屋里,她衣服也没换,把泽兰支出去,只留了竹苓下来,轻声道:“竹苓,我只相信你,你一会儿跟我去做一件事。”   面色郑重,好像托付什么大事一样!   竹苓连忙点头。   裴玉娇取了五十两银票出来。   那是她最喜欢的玉坠,她怎么也得从司徒修那里要回来。   两人又出去。   泽兰追问:“姑娘也不洗澡,就走了,要去哪儿?”   “有事,你莫跟来!”裴玉娇很急,怕司徒修走了,下次也不知什么时候换玉坠,如今在府中,自然方便的多。   见她严肃,泽兰被唬住了,不敢再动。   从望春苑出去,沿着青石小路,绕过园子,抄手游廊,两个人好像小贼一样,又偷偷回到马厩那里。司徒修跟裴臻还在说话,裴应鸿两兄弟陪同,过得会儿,便往前面的书房去,她们还跟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司徒修才告辞。   竹苓轻声道:“姑娘,这楚王……姑娘找楚王做什么呢?”   还专门拿了银票。   她实在想不明白。   “我的玉坠在他手上,要去赎。”裴玉娇轻声道,“这事儿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咱俩的秘密,知道吗?你要是说出去了,我,我只能把你赶走了。”   “不不,奴婢死都不会说的,就是奇怪。”   为什么玉坠在那位王爷手里呢,姑娘不是说上回掉了的?   啊,是被他捡去了!   可怎么要钱呢?王爷穷的都要拿这个来讨钱?   竹苓想得头疼。   好不容易等到四处无人,裴玉娇又让竹苓探了情况,确认没什么问题了,她猛地窜了出去。马毅,贺宗沐两个随从瞧见旁边灌木晃动,蜣螂一下拔出刀,结果才发现是个小姑娘。   司徒修看她气喘吁吁的过来,心里半是欢喜半是恼火。   喜的是,她还知道来见他,恼火的仍是刚才的事情,她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确切的来说,她一点儿不想见到他。   “我的玉坠呢?”裴玉娇却是开门见山,把五十两银票拿出来在他面前一晃,“王爷,我带钱来了,我的玉坠呢?”   原来是为这个。   司徒修看她满脸焦急的小模样,恼火的情绪更重,压过了欢喜,他淡淡道:“谁说本王是来还你玉坠的?本王这一趟,原本也不是为来见你,你出来干什么?姑娘家不懂礼仪吗,四处乱跑?”   裴玉娇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训,瞪着眼睛连退了两步。   虽然他不是那个人,可到底一般模样,只是没娶她,性子是没变的。   她脸色有点发白,可还不想放弃玉坠,捏着小拳头道:“你,你说了,五十两能换玉坠的。”   “本王暂时不想换,”司徒修道,“至少今天不想换。”   他一边说,一边饶有兴趣的盯着裴玉娇的脸。   小姑娘气得要哭了,睫毛微颤,跟他那时训斥她一样。只现在,她以为他不是他,还有点勇气。   裴玉娇确实气得要死,世上怎么会有那么无赖的人,可她又不舍得胖鱼玉坠,从小带到大的,也是唯一一样陪了她最久的首饰。上辈子,戴到死呢,怎么也不能就此不要,她勉强忍住火气,咬着嘴唇问:“那,王爷您打算哪天跟我换?”   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乞求,好像湖面上的涟漪,一圈圈扩大了,抓住人的心。   司徒修也不免缓和了脸色:“本王想想……唔,明天吧。”   “明天,在这儿吗?”   “不,在白河。”   白河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湖,很大的湖,围绕京都一圈,两岸种植无数花木,一到春天,杨柳依依,桃李秾丽,引得鸟儿四处飞来。真正的鸟语花香,故而此时多有画舫游览河上,寻踏春趣味。   原本,他们东平侯府,姑娘们得到批准,也是偶去一两回的。   可她自己怎么去?   裴玉娇摇头:“不行,我去不了,除非跟妹妹一起,而且,祖母未必同意的。”   就算同意了,妹妹也在,她怎么换玉坠?   姑娘家就是麻烦,出趟门千难万难的,司徒修倒被她问住。   两人说话间,远处传来奴婢轻声细语,显见是往这边而来。   裴玉娇并不想被人看见,轻声道:“等你想好再说。”   她转身就走。   谁料司徒修一把抓住她胳膊,带着就往旁边的假山走,竹苓急着上来阻拦,他眸光斜睨。马毅与贺宗沐知其意思,立刻拉住竹苓,一把捂了嘴往别处拖去,主仆两个好像待宰的鸭子一般。   这是在她家啊!   裴玉娇吓得心口一阵紧缩:“你要……”   他沉声道:“别出声,竹苓没事,但你要胡乱叫唤,本王可保不住。”   她忙闭上嘴。   一行五人奴婢路过,手里端着瓜果,像是二房的,故而从这儿走。   裴玉娇后背贴着假山,前胸贴着他的胸口,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太静了,耳朵里听到他的心跳,从杭绸做的衣袍里传出来,缓慢又稳定。她的心好像也跟着跳快了,杂乱无章,因她不明白,为什么这辈子,她还会认识他。   为什么他非得霸占玉坠,不肯还给她?   有无数的疑问突然涌了出来。   见她一动不动,好像只乖巧的小猫儿依靠着他,司徒修垂眸看去,见到她一头乌黑的秀发,秀发里露出半只雪白的耳朵,突然想起有日同她去周王府吃饭。她被王妃劝着喝了好几口酒,他带她回来,站在月光下,她便这样靠在他怀里。   傻乎乎的问他,为何他的心跳比她跳得慢,她还把手伸给他把脉。   是比他的快多了。   那时她眼波因醉酒染了色彩一样,幻化着光,比平时还要漂亮。   这些事。   不知为何,他记得那么清楚。   许是她去世之后,他睡时对着空空的床,想了太多。   也可能一个人习惯了某些东西,要改掉是很难的。   她呢?记得这些吗?   他忽然笑起来,如何不记得,她如今有了大家闺秀的模样,全是他教的,她不可能不记得。   他把手伸向她耳朵,轻轻一捏。   裴玉娇吓一跳:“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捏。”他语气淡淡,完全一副她是他的东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眼光里的肆无忌惮,笼罩住她全身,她被这目光逼迫,感觉自己直被压到了尘埃里,差点抬不起头,勉强开口,声音也弱了好几分:“你到底还不还我玉坠,你不还我,我走了。”   她很不自在,想马上离开他。   司徒修道:“还。”   她一喜,抬起手讨要,眉眼弯了,嘴角也弯了,整个人柔软了,好像河边细细的杨柳,迎着风,欢快的摇着它的叶子。   他怔了怔,突然低下头来。   她连忙伸出手挡在自己脸上,因她对他这动作,这样变化的眼神再熟悉不过,他生得高,若是想吻她,总是要这样弯下腰,低下头的。他的唇堪堪碰到她手背,温热,又有点湿润。   好像潮湿的夏天。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又气又恼,嫁人前,嬷嬷教过她,说那些都是夫妻要做的,所以不管他怎么碰她,她知道自己是他妻子,没有办法阻止,可现在,他们不是夫妻啊。   他怎么还想亲她呢!   春水般的眼眸近在眼前,那样对上,像是置身于清爽的池塘中,他并不离开,就这样吻在她手背上。   也不知抹了什么香脂,淡淡的味道从嘴唇一直蔓延到全身。   那一刻,真想把她手拉开,狠狠的亲下去。   隔着手掌,两人眼对眼看着,裴玉娇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她也没法动,后面有假山,前面又被他挡住,就像那个词,四面楚歌,走投无路,她感觉自己透不过气来,眼睛眨了眨,忽然落下眼泪。   如同珍珠一样。   竟然哭了。   司徒修连忙直起身,皱眉道:“你哭什么,本王又没有……”   不对,还是欺负她了。   虽然没有亲到。   裴玉娇抽噎道:“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我的玉坠……不要了!”   根本就是在耍她,之前说五十两银票能赎玉坠的,结果他说今天不换,可刚才又说还她,她想要,他又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完全不明白司徒修的意图,为什么要这样为难她?   裴玉娇越想越委屈。   立在他面前,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掉金豆子。   司徒修抚了抚额头,还说不吓着她,这下可好,又白费功夫,不过他就是亲她一下,又怎么了,上辈子他们两个什么没做过,她就那么讨厌?想着,他又有点生气,可看她哭成那样,不哄不行。   他把胖鱼坠子拿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红绳打着转儿:“还给你,行了吧!”   看到这个,裴玉娇不哭了,忙忙的接过玉坠,生怕他又抢走一样,赶紧藏进袖子。   司徒修瞧着胸口又一闷。   自己还不如一个玉坠!   ? ☆、第015章 ?  得了坠子,裴玉娇心满意足回去了。   瞧着她欢喜的背影,一去不回头,司徒修面沉如水。   没心没肺的东西,报师恩都不知,她有今日,到底是谁的功劳?   不,自己还是没有教好她!   教好了,她见到自己,怎么也该像那些学子们见到夫子一样尊敬爱戴,可她呢,简直是避之不及,是因为打手心,打屁股打多了?可不打,她不听话啊,他说话,她走神,闲着就只知道吃东西,连自己的奴婢都管教不好。   棍棒底下出孝子,像她这样不开窍的徒弟,不打怎么成?   司徒修心口发堵。   看自家主子这吃人的表情,马毅跟贺宗沐面面相觑。   也不知他跟裴家大姑娘说什么了,竟然恼成这样?需知司徒修寻常喜怒不露,去各大衙门,一张脸冷如冰山,故而官员最怕遇到他来办事,不像三王爷司徒熠,宽厚容人,所以自家主子是很没有人缘的。   但要说生气,真得很少见到。   两个随从话也不敢问,默默跟在身后。   司徒修走到侯府外面,清风拂面,才把抑郁吹去一些。   她这样,可能还是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吧,莫说是她,就是寻常小姑娘,被他一个王爷如此对待,只怕也会心慌意乱,她更是如此了,要是乖乖给他亲,反而奇怪!她又不是真的傻子,男女授受不亲还是知道的。   想到这些,司徒修又缓和过来。   或者,跟她说清楚?   她自己保护得很好,虽然是重生的,家中一点不知,可见她有这本事守住秘密,可怕就怕,告诉了她,她又开始很怕他。   头疼……   司徒修只觉胸口有股浊气冲来荡去,弄得他烦躁。   坐上轿子,眼见路边有兵马四处巡视,他吩咐道:“去兵马司衙门。”   过阵子,燕王司徒澜大婚,父皇交予他协办。   司徒澜昨日也笑着拍他肩膀,说终身大事都托于他,最好办得热热闹闹的。   他闭起眼睛,面前一片漆黑,想起有次,他年幼,失手打坏司徒澜的翡翠案屏,被他一顿训斥,差点拿鞭子打他。他那时,走到哪儿都不讨喜,生母受宠嚣张跋扈,后来得病丢了命,他由皇贵妃抚养,可没有一位皇兄喜欢他,除了五皇兄司徒璟。   他待自己如同亲哥哥。   皇贵妃也待他很好,视若己出,所以父皇常夸她贤德。   那时候,他渐渐又感受到家的温暖。   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他的心突然安静下来。   裴玉娇得了玉坠,急忙忙回来,浑身又出了汗,小衣都湿透,竹苓忙让厨房送热水。   调好温,不冷不热的,她伺候姑娘洗澡。   躺在浴桶里,裴玉娇只觉自己要累死了,遇到司徒修,总是叫人身心俱疲,幸好玉坠拿了回来,想必下次也不会再与他有什么瓜葛。因这人,她实在弄不懂,比起上辈子光是严苛,显得复杂的多。   她喃喃与竹苓道:“就说发现掉在园子的灌木里头了,今日正好瞧见,反正都以为我糊里糊涂的,不会细问。”   竹苓嗯了一声:“奴婢知道了,姑娘。”   裴玉娇没再说话,竟然睡了过去。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好像扇子,睡得安宁又香甜。   竹苓不忍心打搅她,浴桶的水冷了又换些热的,直到过了半个时辰,她才摇醒她:“再泡下去皮都皱了,姑娘。”   裴玉娇抬起头手一看:“呀,真的皱了,不过好舒服啊,难怪别人都喜欢泡温泉。”   “可惜咱们京都没有,要去泡,还得去云县。”   “到夏天去,跟祖母去避暑!”裴玉娇两只手捧着水玩。   两个人叽叽喳喳的,好的好像姐妹两个,外面泽兰面色铁青。   三月一到,满园花团锦簇,到得月中,海棠都开了,好像云朵一样堆在枝头。   她瞧着欢喜,这日叫竹苓拎着篮子出来,打算折些海棠回屋里插起来,因为忙着摘,连秋千都没有玩,专心致志,不一会儿就剪了半篮子,一边跟竹苓说:“妹妹可用功了,又在练字,我一会儿给她也送些去,还有祖母。”   竹苓笑道:“还有老爷。”   “嗯,不过爹爹不太喜欢花,不像娘亲……”印象里,她小时候鼻尖总是闻到花香,娘喜欢花,不止爱插花,头上有时候也簪上两朵。   但是去世后,爹爹屋里就没花了。   妹妹那么勤快,也没往他那里送,是不是怕他难过?   可书房还挂着娘的画像呢,爹爹若是真的怕伤心,岂会不拿下来。   她点点头:“嗯,也送去给爹爹。”   孟桢来得时候,她仍在折花,远远瞧见,她偶尔垫着脚尖,时不时的攀这枝,攀那枝,竹苓要帮,她不让,好像那是一种趣味。   着实惹人喜欢。   他快步上去,她正要剪,他给她托住花枝:“看你有点累,我给你拿着。”   笑容温和,好像三月春光。   她没有拒绝:“谢谢孟表哥。”   比起竹苓,他实在高多了,这样托一托,很容易。   孟桢又给她找了几枝好看的,笑道:“你会插花吗?”   “才学,也算不得会,反正这花儿本来就好看,不需修剪也挺有意境的。”她折下来,放满了竹篮,笑得眼眉弯弯。满篮的海棠,白色如霜,粉色如霞,与她相比,瞬间都逊色了。   看着眼前娇艳的面孔,孟桢心里一跳,微微笑道:“我也算帮了你,玉娇表妹,能不能送我两枝?”   “当然可以了,说起来,上回你给我一整盒蜜饯,我都没法谢谢你,这花算什么。”她很慷慨的取了几枝出来递给他,“很香呢,放在屋里,你念书时乏了能看看。”   孟桢往前一步,挡住旁边竹苓的视线,伸手去接。   瞬间,他略带些凉意的手指碰到她。   裴玉娇吓一跳,想抽回来。   可他一下抓紧了,连带着海棠花。   她白嫩的手指仿若伸入蛇洞,被咬住一样。   抬起眼,看到他温柔的笑。   她的脸微微发红。   孟桢很清楚裴玉娇,这样的小姑娘因为愚笨,寻常很少出去,见过的男人也少,不曾开窍过。如今被他一碰,定是一颗心如小鹿乱撞,他只要引得她情动,喜欢他,以后要娶她,易如反掌。   不过,也不能操之过急。   他很快就松开手,轻声道:“谢谢,我一定放在书房里。”   他带着花枝飘然而去。   好像刚才抓到她,只是意外。   所以裴玉娇也糊涂了,毕竟这件事,上辈子并没有,孟桢对她一直都很亲切,好像大哥哥对妹妹般,从来不曾像今天,难道真是因为不小心?不小心到连同花枝跟手指都抓住了?她摸了摸手指,满腹疑惑。   带着海棠花,她去见太夫人,又去见妹妹,最后又在裴臻书房的花插里插了几枝。   晚上裴臻回来,见到花,皱眉道:“谁来过?”   “大姑娘,今儿折了好些海棠花,送了一圈呢。”奴婢笑道,“也在老爷这里留了一些,还跟夫人画像说了会儿话,奴婢没听清。”   原来是她。   裴臻坐下来,伸手拿起一枝,放在鼻尖轻嗅。   恍惚中,好像看到妻子每日来他书房,放上一些花,有时候是茶花,有时候是茉莉,有时候是玉簪,她总是满身的花香味,就像是花妖变成的一样,可人却一点不娇气。太夫人生病,她整日伺候,从不喊苦,哪怕自己身体也不好。   后来怀着裴玉娇生了场病,导致这孩子天生有些愚笨,太夫人愧疚,格外宠溺裴玉娇。   想起往事,他心口钝痛,那时,自己要是在京都就好了。   他把花枝轻轻放在案上,起身走了出去。   三月十六日,东平侯府的姑娘们收到了宝嘉长公主的请帖,邀请她们十八日去参加茶诗会。   说起这宝嘉长公主司徒弦月,原是宗室之女,少时颇得皇太后喜欢,常召至宫中,从郡主晋封到公主。后来下降许家公子,不到一年便和离了,这十几年来,她一直独身,再不曾嫁人,也没有一子一女,听起来颇是叫人同情。   然她才华横溢,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无不涉猎,乃京都第一大才女,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恐天下没有几个女子能如她这般潇洒。她每年还在兰园开办茶诗会,邀请众位姑娘相聚,赏花吟诗,没有不肯赏脸的,渐渐的,甚至以参与其中为荣,反而不曾得到请帖的,暗暗失落。   所以,裴玉英自然要去的,她喜欢宝嘉长公主,也羡慕她这样的生活,倒是裴玉娇有些心思。   她原来并不知司徒修弦月的事,还是嫁给司徒修,有次中秋,皇室中人在宫中聚会,司徒弦月也来拜见,只她这人有些清高,燕王妃看不过眼,私底下竟与晋王妃说她不过是个外室,不知得意什么。   她没弄明白,回头去问司徒修,结果他让她非礼勿听!   哼,又不是她想听的,正巧听到而已。   ? ☆、第016章 ?  到得那天,早上起来,她还没有穿好裙衫,裴玉英急忙忙就过来了。   “妹妹,你来得这么早,吃饭了吗?”   “不曾,我来看看你。”   裴玉娇笑道:“那在我这儿吃好了,竹苓,你去吩咐厨房,要双份的。”   竹苓答应。   裴玉英拿起梳子,给她梳头发。   裴玉娇顿觉压力很大,不用说,定是要她在别人面前留个好印象了。   裴玉英手很灵巧,一会儿就给她挽了双垂髻,又插上数十朵淡黄色的珠花,还有红玛瑙圆珠点缀,清新可爱。她上下一瞧,很是满意,叮嘱道:“姐姐,自打你摔了头,这是头一回在众位姑娘面前亮相,一定要漂亮些,你记得……”   “我知道,我不会胡说,乱跑的!”裴玉娇一口答应。   等到二人用完饭去上房,裴玉画已经等着了,见她们姗姗来迟,啧啧两声:“弄这么半天,可是想艳压群芳?”   裴玉英笑起来:“你也很漂亮啊,谁压谁难说。”   裴玉画被她一称赞,满心高兴。   这段时间,三人无甚矛盾,相处起来还算愉快。   太夫人的目光依次掠过去,连连点头:“打扮的很大方,等去了,姐妹间和和睦睦,不要给人看笑话。”   三人应是。   马氏又拉着裴玉画交代几句,她们出去垂花门,坐了马车前往城外。   宝嘉长公主在城内当然有公主府,只寻常从来不住,都住在外面的兰园。   兰园占地三四百亩,极为广阔,庭院内,楼台亭榭错落,园子按着江南风格来建,透着一股子婉约。这等季节,走在其中,好似都不在京都,耳边还听得鸟语,裴玉英想起来,司徒弦月,养了好几只大鹦鹉,还有一些画眉鸟。   她过得日子啊,跟神仙一样。   裴玉英也忍不住四处相看,裴玉画更是羡慕,轻声道:“不知她怎得那么富贵。”   论起来,她父亲也不过是皇上的远房堂叔,早就没落了,不过司徒弦月仗着一身才华得皇太后欣赏,才封了公主的。   裴玉英摇摇头:“莫论是非。”   “只是好奇。”裴玉画有时很不喜欢裴玉英的严肃,明明都是姑娘家,她怎得跟长辈一样!   她转头牵住裴玉娇的手:“姐姐,你说这鸟儿的叫声怎么那么好听。”   “是啊,好像在唱曲儿一样,它们是不是在互相说话?”   裴玉娇就可爱多了。   裴玉画嘻嘻笑:“咱们回家,也让祖母买几只好不好?早上起来就听到,多有意思。”   “嗯,当然好,不过早上会不会嫌吵,万一很困……”裴玉娇有时候会睡懒觉。   “倒也是。”裴玉画点点头。   说话间,已经走到园中的兰庭。   司徒弦月喜欢兰花,兰园兰庭,都是用了兰字,庭中兰花数目足有五十余种,而此处开阔,也适宜聚会,已经有好些姑娘在了。裴玉画瞧过去一眼,撇撇嘴儿道:“许黛眉还没来,又有一个朱玫,她单名怎么不是‘头’呢。”   猪头。   裴玉娇噗的一声。   裴玉英皱眉,斜睨裴玉画一眼:“你又在气什么?”   “怎么不气,这朱玫本来算什么,如今要嫁燕王了,瞧她这得意劲,以后咱们遇见她,还得喊她一声王妃呢。”   上辈子,朱玫确实是司徒澜的妻子,燕王妃,人有些刻薄,说司徒弦月乃外室的便是她。裴玉娇也不喜欢,因为朱玫瞧见她,总是露出一副鄙夷的模样,看不起她笨,甚至,还有些看不起司徒修。   不过她的命也不好,裴玉画微微叹口气:“都说富贵险中求,做王妃,其实还不如做个寻常人来得快活。”   听得那二人讶然。   裴玉英轻笑道:“姐姐有如此觉悟,着实不易。”皇家无情,如今太子被废,数位亲王内里倾轧的厉害,谁也不知道哪日,哪位就陨落了。她与裴玉画道,“你既知她是谁,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得罪。”   裴玉画这话也赞同,京都藏龙卧虎,刺眼的人多呢,难道还能一个个都不理?   她叹口气,跟着裴玉英去与那些姑娘见礼。   零零总总,有二十来位。   东平侯府在京都也非无名之辈,裴臻又立了大功,眼见她们过来,姑娘们又转了头迎上。   正互相问礼,许黛眉到了,看到裴玉英,柳眉一挑,像是胜利者一般笑道:“二姑娘,别来无恙?”   她语气满是挑衅,加之向来在贵女圈嚣张惯的,谁也不愿意得罪她,故而众人都有作壁上观之举。   兰庭里一时安静极了。   这安静叫人满身尴尬。   裴玉娇都替妹妹难受,然而裴玉英轻声一笑道:“看许姑娘满面春风,许是有得意事,不妨说来听听?”   竟然丝毫没有动怒,一派光风霁月。   许黛眉着恼,真不知裴玉英为何还有如此底气,她可是被抛弃的人!她瞧了裴玉娇一眼,她姐姐也是,都是嫁不出去的,不屑道:“我从来不曾失意,何谈得意。我只是关心你们,裴大姑娘也有十六了,倒不知你与她,哪个先嫁出去呢。”   这话就有点过分了!   裴玉英原是不想当众与她翻脸,可她这样讽刺,也触到逆鳞,面色稍许冷了些道:“如今衣冠楚楚,得鱼忘筌的男人甚多,早早嫁出去,不如晚一些,看错人,将来恨不得挖出眼珠子,因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吃,许姑娘,你说是吗?”   有些人未曾听出来,听出来,得知内情的,只替许黛眉丢脸。也不知她有什么好得意,那周绎,只是个朝秦暮楚的男人!   不曾听懂的,悄声问别人,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许黛眉听得窃窃私语,脸一下变成了猪肝色。   裴玉画抚掌而笑:“有些人,真不知道丑字怎么写,要我,早挖个地洞钻进去。”   许黛眉再难以忍受,转身跑了出去。   众位姑娘私底下还不是看不惯许黛眉,都轰然笑起来。   反正她走了,也不知是谁在笑。   几个婆子见了,轻声去告诉司徒弦月。   她素白的手取了些雪膏,抹在掌心,三十来许的人,皮肤柔白细腻,最多像二十出头的女子。容貌也是姣好,瓜子脸,杏眼,高鼻,小嘴,挑不出什么瑕疵,如一定要挑,定是瘦了些,颧骨有些高。   “没有教养,我瞧在贵妃娘娘的面子请了她,仍是失策,明年不必请她了。”她瞧向对面坐着的一位年轻男子,他穿了湖绿锦袍,背靠着海棠交椅,有几分慵懒,却也让人忽视不得。她嘴角露出笑意,像是漫不经心的问,“你刚才说,你来看哪家的姑娘?”   兰庭里,奴婢们设下案几锦垫,端了瓜果点心上来,又倒上好茶,姑娘们纷纷落座。   这会儿,沈时光跟何淑琼才来。   “听说错过一场好戏。”何淑琼抿嘴一笑,斜睨远远坐着的许黛眉,“可惜了。”   虽然裴玉英讽刺了许黛眉,可这事儿到底对她也有伤害,毕竟她本是要嫁给周绎的,心里肯定不痛快。   原是不该提。   沈时光皱了皱眉,岔开话题笑道:“我本是想等天气暖一些请你们过来,结果家中有些事,又遇到哥哥要会试,一再耽搁,都到三月底了……”三月学子们会试,一直要考到三月十五日,这几天才考好出了考场。   裴玉英当然知道,自家两位堂哥堂弟也去走了个过场,她笑道:“无妨,反正咱们在这儿也见着了。”   何淑琼看沈时光只顾着理裴玉英,有些不高兴,眼睛一转道:“我表哥也考了的,时光,你觉得你哥哥跟我表哥,哪个更厉害?”   “这可难说,我哥哥常说徐公子的策论独树一帜,令人耳目一新,便是他都有不如,再者,文无第一,也不是定能争个高低的。”   沈梦容,裴玉英知晓,徐公子是谁,她尚不知,裴玉画也好奇,抢着问道:“何姑娘,你表哥是谁啊,我怎的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表哥叫徐涵,江南大儒张奎你们知道吗,我表哥是他徒弟,才搬来京都不久。”何淑琼满是骄傲的眼神,看得出来,她很仰慕徐涵,以他为荣。   “是他徒弟呀!”几个姑娘也都讶异万分,当年张奎摘得状元,名扬京都,本是前途无量,多少人家想与之结亲,结果他志不在官场,与皇上辞别去江南开了书院。既然这个徐涵是他得意子弟,想必不凡。   何淑琼端起茶盏喝一口:“等会儿我表哥要来接我的,你们既好奇,不妨看一看。”   听她们在说这个,裴玉娇急得不得了,怎么好好的要谈到徐涵呢!   这下妹妹知道徐涵的名字了,说不定一会儿还得知道徐涵家中的情况,不对不对,她已经跟何淑琼认识,等会儿兴许还能见到徐涵。   可她又不好说,徐涵以后会纳妾,待妹妹不好,别人会把她当疯子。   就在这时,司徒弦月出来了,宛如众星拱月。   她连忙道:“你们看,长公主来了!”   大家忙抬起头,不再说话。   裴玉娇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 ☆、第017章 ?  茶诗会,也就是以茶会友,以诗相交,故而来此不表现一下才情定是不行的。   司徒弦月本也是才女,一出来就抛了个大彩头,那是一对儿羊脂玉的手镯,价值不菲,她笑言谁的诗做得最好,谁得,。   姑娘们来了兴致,纷纷绞尽脑汁。   论到作诗,裴玉娇是不行的了,勉强凑了两句交上去,幸好字写得不错,倒也没有惹人笑话,上一年夺魁的便是裴玉英,这一年她并没有用尽全力,最后花落沈时光头上,众人都笑着恭喜。   玩得尽兴,写完诗,又去赏花。   裴玉英为姐姐着想,带着与姑娘们互相说话,裴玉娇为挽回一点面子,为家人争光,这回也着实认真了,言行举止大方得体,应对自如。旁人暗暗称奇,对她自然是有所改观,就是司徒弦月都笑道:“今次最令我吃惊的是裴大姑娘。”   这句话,又让人更相信一些。   裴玉英投去感激的眼神。   司徒弦月冲她微微一笑,闲时,叫了三姐妹至内庭。   “可会对弈?”她问裴玉英。   裴玉英笑道:“略懂一二。”   司徒弦月又对裴玉画道:“你画画颇有意境,不妨予我画一副春光图。”   裴玉画大喜,自然答应。   这下两个人都有事情做,一个陪着司徒弦月下棋,一个在旁边作画,唯有裴玉娇没事儿,她看得会儿棋,觉得累,毕竟棋子要下好,脑筋不可迟钝,走一步算十步,她哪里跟得上来,一个人走到外头赏花。   在这时,突然有点寂寞。   果然,聪明人得与聪明人在一起,许是宝嘉长公主也觉得她笨?   她走两步,倚在栏杆上观鱼。   鱼儿游来游去,无忧无虑,在水中划出道道波纹,她看得会儿又高兴起来。   鱼儿比起人来,更是毫不聪明,可它们那样快活!她瞧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小姑娘漂亮又可爱,眸似碧水,唇似花瓣。记忆里,忽然想起娘亲说过,娇儿再如何,也是娘最疼的女儿,是啊,家里那么多人疼她,没什么好伤心的。   清透的水里,在她旁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影。   湖绿色的袍子映在水里,涟漪微动,好像水草一样。可待到她看清是谁,吓得一个激灵,跳起来就要跑。   司徒修一把抓住她:“别走。”   她僵住了。   四处瞧瞧,发现两个丫环不知去哪儿了,怎么回事,不是才跟在身后的?   见她眼珠子转来转去,司徒修解释:“本王借了长公主的名头,调她们去端东西。”   她颓然,乖乖的站好,手抓着栏杆,好半响道:“你要银票吗?”   上回白白还了她玉坠,没有拿钱,许是觉得她欠他东西。   司徒修忍俊不禁。   “你带了银票?”他问。   裴玉娇嗯的一声:“有二十两,够不够?”   “你觉得本王缺钱?”   她不吱声了。   他肯定不缺钱,王府里什么都有,比他们侯府富贵多了,她以前当王妃时,穿的戴的都是极好的东西,有些还是宫里送过来的呢。   司徒修看她沉默,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   她今天的发髻梳得十分漂亮,上面的小珠花好像朵朵茉莉嵌在其间,衬得发如黑墨。   裴玉娇一缩头,躲开他的手,正色道:“王爷,您既然不要银票,那咱俩算两清了。”   能不能别又要亲,又要摸的!   司徒修眼眸微微眯起,瞧着她鼓着勇气的小脸问:“两清了,难道本王就不能见你,不能与你说话?”   “这……”裴玉娇脑袋歪了歪,“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话?你贵为王爷,难道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一边往后退,“我什么也不懂,您跟我说,我一概不知的。”   司徒修眉头挑了挑,差点想骂人。   他总不能说她是他妻子。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上次见到她就恼火了一回,这回听马毅禀告,她来宝嘉长公主府做客,他一时又没忍住。想起上辈子,哪里会有这些时候,她天天待在他身边,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从来不会反抗。   如今,真是翅膀长硬了!   裴玉娇看他沉着脸,只觉身上越来越冷。   他要发作了!   她拔腿就跑。   可他的手好长,一下将她揽到怀里,她的脸贴到他锦袍上,浑身一颤,轻叫道:“我要喊长公主了!”   “你觉得长公主会管本王?”   司徒弦月与他关系的跟别的王爷不同,因司徒修的生母乃司徒弦月的表妹,多了这么一层,他们感情不一般。裴玉娇突然想起来,难怪她那天说外室,他有些生气,毕竟司徒弦月不止是他父亲那边,也是母亲那边的亲戚。   有点复杂!   她微晃了一下脑袋,感觉到他双手搂得紧,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生出来,既不能喊人,也逃不了,还不能打他。   他身体很硬,打了,只会自己拳头疼。   她认命般的一动不动。   他悠闲得抚摸她的头发。   漆黑光滑的发丝从他修长的手指下掠过,透着淡淡的暖意,堪比世上最华贵的绸缎。   裴玉娇咬着嘴唇忍受,就在这时,只听“叮”的一声,一玫珠花从发髻上掉下来,落在地上。她觉得机会来了,连忙恳求道:“我的首饰掉了,王爷,您能放开我吗,我把它捡起来。”   “不能。”   兔子最擅长的就是逃跑。   果然他否决了,怀里的身体一下子泄了气,肩膀塌下来,软泥般任他揉。   他很是想笑,淡淡道:“你就那么怕我?”   现在是怕不怕的问题吗?裴玉娇声音闷闷的:“我妹妹一会儿看不见我,定然会找出来,王爷您这样……不合时宜,要是我爹知道,也会……”他这是完全登徒子的行为嘛,根本就不能被她家人允许!   他的手顿了顿,缓缓道:“要放开你也容易,但你得答应本王一件事。”   “什么事儿?”她忙问。   小脸抬起来,一双眼睛闪着期待的光。   “你从今往后,不要怕我。”他道,“本王不会吃人。”   阳光落下来,洒在他发冠上,晕染了金黄色,看起来那么不真实。   他竟然,叫她不要怕他。   裴玉娇不解,喃喃道:“为什么?您是楚王,天下没有几人不怕您的。”   “你不怕就行了。”他盯着她的眼睛,“只有你,听懂了吗?”   她眸中浮起疑惑。   自从在明光寺相逢,他捡了签文之后,他们之间就好像连着一根线似的,到哪儿都能见到他,可为什么呢?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纠缠,司徒修常说事出必有因,所以他定也是有原因的。   难道……   啊,不,她想到司徒修或许也是重生,断然的否决了。   她知道自己嫁给他,他心里并不高兴,因每次与皇室中人聚会,大家的目光都有些古怪,他因为她,成为笑柄,所以那样费尽心力的教导她,希望她不要丢脸,不要连累王府。她那时尚不知,但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却也慢慢明白了。   所以,假使他真的重生,定然不会来找她。   可是,不是重生,又好像说不通。   怎么才能确认呢?   裴玉娇想得脑袋发疼,半响才有主意:“你真的要我不怕你?”   “是。”   “那你弯下腰来。”   司徒修挑眉:“为何?”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说真的。”她瞧着他,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前所未有的认真。   司徒修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微微弯下腰。   哪里知道,裴玉娇竟然一把捏住了他的耳朵。   冰冷的手指传来凉意,他的脸忽得红了。   堂堂一个王爷,竟然被个小姑娘揪耳朵,他目光直射向她,像两簇燃着的火苗。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能把周围的空气都点燃了,裴玉娇吓得浑身一抖,连忙放开手。   小姑娘苍白着脸,背靠在栏杆上,细长的手指紧紧绞一起。   好像他一声断喝,她又要哭了。   这么怕,早干嘛去了,居然敢捏他耳朵!   要按照原先脾性,他定然要叱骂,可想起她上回在他面前哭,硬生生忍了下来道:“你叫本王弯下腰,就为这个?”   他居然没有骂人!   裴玉娇眸子睁大了,他不是重生的。   她微微松懈了一点儿道:“我想看看你凶不凶,你不凶,我,我就不怕你。”   司徒修听得这句,整个人都凝滞了,进不行,退不行,在这瞬间竟然想到韩信忍胯下之辱,可他是为了什么啊,居然要忍受这个?可不忍,她又要逃开,他难不成还要重头哄起?算了,男人能屈能伸。   他挺直胸膛,垂眸看她:“那你现在,信了吗?”   “嗯。”裴玉娇点点头。   总算有进步,司徒修下颌一扬:“那你过来点。”   裴玉娇往前走了两步。   “那么远,怎么跟本王说话?不是不怕了吗?”   “可是那么近,也不好,男女授受不亲,”裴玉娇不喜欢他动手动脚,“姑娘家要名声,万一这些事传到外面,不好嫁人的。”   “嫁人?”司徒修挑起眉,目光锐利了一些,“你想嫁谁?”   裴玉娇还未答。   身后裴玉英从内庭走出来,唤道:“姐姐,你快过来,你……”   声音戛然而止,她目光落在司徒修身上,年轻男人比姐姐高了一个半头,身姿挺拔,负手而立,眉宇间不可一世。他跟姐姐离得很近,差点是并肩而立,这不是……她讶然,是那天出现在明光寺的公子!   ? ☆、第018章 ?  见到妹妹,裴玉娇忙不及得跑过去,拉住她的手道:“我出来随便走走的,你下好棋了?”   她拖着她进去。   裴玉英临到门口,又回头瞧了司徒修一样,轻声询问:“他是谁,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他是楚王。”   “是他!”那日听裴应鸿裴应麟说起,楚王来过侯府,还见到姐姐。   “路上遇见了,打个招呼。”裴玉娇撒谎,她不知怎么跟裴玉英说这些,不想让她担心。   裴玉英觉得奇怪,但也想不到裴玉娇会隐瞒什么,毕竟他们裴家向来中立,从不拉帮结派,她笑道:“三妹画画还有一些收尾,等会儿咱们就走了。”她刚才与司徒弦月下棋,五盘赢了两盘,已经很是厉害,司徒弦月连连夸赞,她心里高兴。   姐妹两个的身影隐入屋内,司徒修本是要走,目光却被地上珠花吸引,弯下腰拾起来。   串了米粒大小珍珠的首饰在掌心微微颤动,叫他想起她依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可惜刚才被裴玉英打搅,那句话未问清楚。   她提到嫁人,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心思,上辈子她嫁与他,那是实打实的楚王妃,难不成现在要另觅他人?   他脸色一沉,把珠花收入袖中。   裴玉画正在画白河,长河悠悠,流水不止,两岸青树繁花,游舫来去,仿若让人至身于画中。   裴玉英轻声称赞:“比以前进步许多。”   有个她这样的对手,自己当然不能太过落后,裴玉画嘴角微翘,收了笔,盈盈而立。   司徒弦月笑道:“如此年轻,已很是了得了,”她吩咐奴婢,“把这画拿去贴我书房。”   那是很大的夸赞。   她也赏了一副玉棋盘给裴玉英。   姐妹两个受宠若惊。   司徒弦月目光落在裴玉娇身上,想起司徒修专程来看她,面色更是柔和了一些,这小姑娘虽不比两位妹妹有才气,然而天真可爱,眼见妹妹们出众,丝毫无攀比之心,只替她们高兴,那也是极为难得的。   她赏了一支碧玉簪给裴玉娇。   宝嘉长公主如此偏爱三姐妹,众位姑娘都极为羡慕,许黛眉冷眼旁观,说起来,自家跟宝嘉长公主也算是亲戚,结果她竟胳膊肘往外拐!她心想,将来五表哥被立为太子,他们许家飞黄腾达,作为公主,还不是要靠着他们?   不然哪里来这种富贵日子!   等着瞧吧,许黛眉起身往外走了去。   垂花门口,一辆辆马车行过来,姑娘们陆续坐上,裴玉画与裴玉英低声笑着说话,裴玉娇却有些心思。   上辈子,她们也来茶诗会,然而司徒弦月并没有邀请她们去内庭也没有赏赐东西,这回却是为何,虽然这是一件高兴事儿,可总觉得奇怪。   是因为司徒修?   裴玉画这时已经坐上马车,催促她道:“大姐姐,在想什么呢,快些上来。”   裴玉娇一拢袖子,把手递给她,将将上去,听到沈时光的声音:“玉英,过两天我一定请你们过来。”   裴玉娇拉开车窗上垂幔,笑道:“沈姑娘,咱们一定会来的,或者,你与沈公子上咱们家也一样。”   裴玉英在轿子里抽了下嘴角,拉住姐姐的手,轻声道:“你怎的那么热情。”   还说不喜欢沈梦容,她忍不住又有点怀疑。   “沈妹妹人好,我喜欢。”裴玉娇忙解释,“再说,咱们家许久不请客人,请一请又有什么。”   “也罢。”裴玉英笑,点点她鼻子。   裴玉画当然也愿意,眼睛一转道:“如今天气暖,要不咱们两家去白河玩,姐姐,二姐姐,咱们今年还没有去过呢!咱们去划船,去钓鱼,钓好了,叫河边渔农烤给咱们吃,多好!”   她声音清脆,沈时光听见了,笑道:“这主意不错,不止见面,还能玩,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   “咱们经常在家,就怕你没空,你使人来告诉吧。”裴玉画心直口快。   沈时光答应。   何淑琼还未上马车,在门口东张西望,沈时光探出头道:“要不你还是同我一起回去。”   来得时候,她们是一起来的。   何淑琼摇摇头:“不行,表哥说好来接我的,我走了,他不是白来一趟?”她说着,突然惊喜的指着前面,“来了,来了,我表哥来拉!”   之前裴玉画就在好奇徐涵的样子,听见了,忍不住从车窗里往外看,看得一眼,悄声跟裴玉英道:“还真不差呢,就是看着不好亲近……果然还是沈公子平易近人,难怪这徐公子搬来京都后,名声不显,恐是没什么人缘。”   裴玉英到底也是姑娘家,听闻徐涵是张奎的徒弟,也想一睹风采,便也往外看。   裴玉娇恨不得捂住她的眼睛。   可这样太明显了,她只得道:“非礼勿视,妹妹,你别看,这样不好!”   裴玉画噗的笑起来:“哎呀,大姐,你何时这样端庄了?”   “就是不好!”裴玉娇闹脾气,去拉裴玉英,小嘴翘得老高。   裴玉画给她逗得咯咯直笑。   但这还是没能阻止裴玉英。   三月姹紫嫣红,寻常人都爱穿些鲜艳的衣服,唯他穿了一身墨袍,滚边亦是暗色,衬得一张脸雪白如玉,使人一眼就看到他。   她心里惊讶,这不是上回在街上见到的公子吗,原来他就是徐涵。   也不知是不是因她们姐妹俩轮流出现在车窗旁,徐涵往这边看过来,一双眼仍是精光闪耀,逼迫的人无所遁形。   她连忙缩回去。   可他还是瞧见她了,目光凝定不动。   何淑琼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半响见他没有理会,皱眉道:“表哥……”忽然发现他在看着裴家马车,“哦,刚才我与裴家姑娘说起你,她们都想看看你呢。”   “是吗?”原来如此,难怪她会探出头,徐涵道,“她是你朋友?”   “她?”何淑琼一怔,“哪位姑娘?”   “戴了蝴蝶玉步摇的。”   这都能发现,何淑琼盯着他看:“那是裴二姑娘,我与她算不上相熟,不过因沈姑娘与她交好罢了。”   徐涵便再没说,只临走时又瞧了裴家马车一眼。   何淑琼眉头皱得更紧。   她对徐涵再了解不过,他从不对女人上心,故而在江南时,那么多秀美姑娘,也没见他留意过。他把太多的时间花在了念书上,跟张奎学习,跟同窗探讨时事,别说什么陌生姑娘头上的首饰了,便是她与徐涵是表兄妹,他都从来不曾注意。   可刚才……   何淑琼一下捏紧了帕子,心里有些难受。   坐在马车上,她冲徐涵甜甜一笑:“表哥念书那么辛苦,还来接我,实在过意不去呀,表哥你真好!”   徐涵淡淡道:“不过顺路,也是母亲与我说要来接你,下回我可没空了。”   仍是冷冰冰的。   何淑琼咬了咬嘴唇,把车帘放下。   门口的马车慢慢离开了兰园。   到得裴家时,还在下午。   三个姑娘下来,叽叽喳喳的走去上房。   “长公主赏了大姐姐玉簪子,二姐姐棋盘,还有我的画,长公主挂在书房了!”裴玉画一来就与太夫人报喜。   太夫人高兴,笑道:“给咱们侯府争光了,能得长公主夸赞不容易。”她招招手,“快来见过窦老夫人。”   今日还来了客人。   这窦老夫人呢,是太夫人的知交好友,丈夫是湖南布政使,一方大员,儿子是户部郎中,算是与裴家常往来的为数不多的家族之一。   三位姑娘忙上去见礼,也见过坐在旁边的马氏。   窦老夫人早就观察过了,笑道:“数月未见,倒像是隔了几年,一个个个子都高了,生得也越发漂亮,有人问起我京都姑娘哪家最美,我总是说东平侯府。”   太夫人哈哈笑道:“不怕得罪人呢!”   “老实话,有什么怕。”窦老夫人拿出三样东西,一人送了一样。   姑娘们连声道谢。   等到她们走了,窦老夫人笑道:“就这样的,还怕无人上门提亲?且刚才说了,长公主都夸呢。”   “还不是看你人脉厚泽。”太夫人叹口气,“其实娇儿几个我还不担心,委实担心我臻儿。”   马氏听得,心里咯噔一声。   窦老夫人呢,在京都人缘特别好,别看着慈祥和善,实则内里是八面玲珑,很有本事,不然像她那相公,儿子,刻板固执,却在官场步步高升,都有她四处通融。因认识的人多,近几年,甚至还给人保媒。   经她说得,无有不合适,两家都欢喜,如今裴臻这情势罢,中年丧偶,要再婚配,有些不上不下,太夫人也操心。   窦老夫人还不曾答,马氏笑道:“母亲,是不是跟大哥先说一声。”   “跟他说,不知何年何月,不如先行寻着,若有合适的相看相看,保不定就成了。”太夫人握着窦老夫人的手,“我就这一桩事,弄得我寝食难安。”   窦老夫人感同身受,作为母亲,儿子哪怕那么大了,也一样操心,她笑着拍拍她手背:“我心里有数,若有合适的,自会帮你。”   两人这般谈着,马氏心思沉重。   假使裴臻真娶了,将来生个儿子,那侯爵怎么也轮不到二房了!不过他与亡妻情深意重,当真会娶?   可男人,哪里能如此长情,时日久了,孤枕难眠,要守住身可难,她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裴玉娇回到屋里,奴婢们要了热水,竹苓伺候她洗澡。   她躺在浴桶里,不知不觉就想到司徒修的事情,虽然已经确认他不是重生的,可他这般对自己,还是很奇怪。   “竹苓,我与你说个秘密。”   竹苓嗯了一声,用小水瓢往她洁白的肩膀上淋水。   裴玉娇轻声道:“楚王殿下总是缠着我,他捡了我签文不说,上回趁着我去换玉坠还要亲我,”她说着,自己脸也红了,“在公主府,又,又抱我,你说为何?”   “啊……”竹苓吓到了,“登徒子!”   “是啊。”裴玉娇轻叹,好好的亲王居然是个登徒子,还叫她不要怕他,她拧着眉,“可为什么是我呢?竹苓,世上那么多姑娘。”   她满脸疑惑,捧起水上的花瓣玩。   浑身雪白的肌肤泡在浴桶里,亮的耀人,乌发被水打湿了披在肩头,抬起头,乌溜溜的瞳孔像墨石一样。竹苓目光又瞥到她高耸的胸脯,毫不犹豫的道:“还用说,定是喜欢姑娘,楚王殿下,他喜欢姑娘才这样的!”   “啊?”裴玉娇傻了一样,手啪嗒放下来,溅起一大片水。   他喜欢自己?   ? ☆、第019章 ?  马氏回头与裴统说起裴臻之事。   裴统老实本分,笑道:“这不是挺好的,要不是大嫂娘家远在金陵,只怕林老夫人都会想法子叫大哥另娶呢。”   林家就是大房的亲家,马氏心想,林老夫人岂会没有这种想法,只林家没个合适的姑娘再嫁过来,且那时裴臻又常年在外,如今外夷败退,他晋封左为都督,又不一样了,或许过阵子,林老夫人会来京都也不一定的。   她看着丈夫憨厚的笑,暗地里摇了摇头。   二房要指望裴统,简直是做梦!   她没再多说。   过得几日,沈家使人来传话,约她们去白河,裴玉娇高兴坏了,一大早的跑来拢翠苑找裴玉英,裴玉英将将梳好头。   她忙着给她挑首饰。   眼见尽是些珠光闪烁的,裴玉英叹口气:“装扮的我好像要嫁人似的,姐姐,不过是出去游玩。”   “那也要漂亮些!”裴玉娇给她插头上,“白河那儿定是有许多姑娘在玩的,咱们不能太寒酸,咱们可是侯府姑娘呢。上回去长公主府,你还记得吗,个个都很出彩,我都觉得妹妹太不在意外表了,光顾着我。”   竟然说了一大通话出来,裴玉英好笑:“腹有诗书气自华,人要出众可不能光靠扮相。”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裴玉娇不退让。   裴玉英见她还能反驳,轻声笑起来:“也罢,看在你一片心意……不过这支簪子不合适,换一个。”   “这个呢?”她拿起支翠羽簪。   裴玉英点点头。   姐妹两个好一会儿才出来,路上遇到裴臻,眼见她们人比花娇,他笑道:“这样好看,为父都不舍得你们出门。”   “那爹爹跟咱们一块去吧!”裴玉娇扑上去,拉住裴臻的袖子,“爹爹才回来没多久就忙成这样,不如趁着今天,也去白河玩玩!爹爹不是钓鱼很厉害嘛,咱们坐在船尾,爹爹教我钓鱼,好不好?”   大女儿撒娇,恨不得整个人赖在他身上,裴臻的心早就软了,可燕王大婚在即,各地皇亲国戚陆续入京,不说城内,便是附近都要警戒的,作为五军左都督,自然不得松懈。   摸摸女儿的头,他承诺道:“等过阵子,大概四月中,为父会有些空。”   看来今日是不成了,裴玉娇放开手:“那爹爹,咱们说好了?”   “嗯,说好了。”他叮嘱她们,“白河人多,你们注意安全,多带些随从去。”因忙与军务,他转身走了。   看着父亲高大的背影,裴玉英抿了抿嘴唇。   上回窦老夫人来,凭她冰雪聪明,自是料到为什么,像父亲这等身份,寻常人家不能高攀,可门当户对的,恐怕姑娘家也不愿嫁进来,委实有些难办。   虽然她对继母并不太排斥,但毕竟家里要多个人,以后自己与姐姐还得喊她母亲,要说不在意是假的,可她也不好去问父亲的想法。   她皱了皱眉,牵着裴玉娇去上房,裴应鸿兄弟也在,他们与二老作别后,便去垂花门口坐马车。   裴玉画这时上下打量裴玉英一眼,挑眉道:“二姐今儿可真漂亮,花了不少功夫罢?”她整一整衣袖,“看来二姐对今日颇是期待。”   话里竟有深意。   裴玉英也瞧了瞧她。   虽是清雅算不得浓艳,可与寻常比,细节处都不同,莫不是误会她?那沈梦容虽然是天之骄子,可她尚未动心,难道裴玉画却是有意了?   裴玉英笑道:“大姐关心,一早来予我打扮,我原是不在意这些。”   裴玉画淡笑:“是吗?”   两人你来我去,裴玉娇立在旁边,左看右看,才明白一些,难道裴玉画对沈梦容有好感?不对,不对,怎么会有这种事!   上辈子,裴玉画是嫁给华子扬的,两个人欢喜冤家,和离了不说,后来又成亲,太夫人都说折腾人。可裴玉画那时候喜滋滋的,还说这样才表明华子扬喜欢她,她反正是不明白。   可现在,裴玉画怎么会看上沈梦容呢?还是本来就看上的?   裴玉娇头疼,捂了下脑袋插嘴道:“这有什么,姑娘家这等年纪不打扮,多浪费,我,我还想往头上多插几枝花呢!”   这下那两人都笑起来。   春光浪漫,任哪条路上花儿都开得沉甸甸的,裴玉画随手摘了一簇蓝丁香,给裴玉娇戴在左侧,啧啧两声:“还真不错,就这么戴着吧,好看!”   裴玉英瞧瞧,没有阻拦。   姐姐虽然年纪最大,可脸儿生得娃娃相,看起来是一点不比她们大,戴了花也不显俗气,那花儿在她头上,也更是鲜活。   三人说笑着坐上马车,裴应鸿跟裴应麟则骑了马相陪。   今儿是休沐日,踏春的人格外多,马车行得会儿,就停下了,耳边只听外面喧嚣,也不知有多少人家。   裴玉画性子一向急躁,掀开窗幔探出头去,只见前头好几辆马车堵着,她四处一看,发现何淑琼,忍不住笑道:“好巧,你也出来了?”   “时光今儿出来玩,我当然也一样。”   好像沈时光的跟屁虫,裴玉画好笑,又见她马车旁一辆骏马上坐着位年轻男人,穿着墨青锦袍,乃是徐涵,她又心想,这两人总是在一起,莫不是要定亲的?当下也没多管,缩回头去。   不远处,周绎也骑着高头大马,在街上巡视,眼见这边拥堵,过来相看,一眼就瞧见裴应鸿兄弟,那旁边的马车自然是裴家的。   里面,该坐着裴玉英吧?   算起来,他们已有四五月不曾相见,他驱马过去。   裴应鸿瞧见他,不太想理会,但面子上还过得去,称道:“副指挥使大人。”   “你们要去城外?”周绎挑眉问,声音颇大,直传到车内。   裴玉娇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周绎怎么来了?她很反感,既然背叛妹妹,这时怎么有脸出现,还与大堂哥说话!   她担心裴玉英,侧头瞧她一眼。   裴玉英面色自然,好像没听到似的。   “哎呀,忘了带瑶琴来了,不然在游舫上弹一弹,多有滋味。”裴玉画故意找话说,“不过沈姑娘应该会带罢?”   “怎么,想显摆你的琴艺?”裴玉英笑道,“放心,便是沈姑娘没带,我哪怕给你在附近的琴行买一架。”   里面欢声笑语,听起来十分欢快,混不把他放在眼里,周绎有些恼火,他不明白裴玉英怎么能真的舍弃他,一点儿都不曾想到挽回!他可是还没与许黛眉定亲呢,如今就在这儿,她竟也不主动些。   裴应鸿看他不走,语气淡淡的道:“大人想必很忙,就不打搅了。”   周绎脸色一沉,下颌朝马车扬了扬:“里面坐了谁?你叫我瞧瞧,今日不太平,有流贼四处藏匿。”   “你说什么?”裴应鸿大怒,“里面有谁,你难道不知?什么流贼,怎不见指挥使大人去查别的马车呢!”   “总要一辆辆查的。”他挑眉。   两人差点闹起来。   何淑琼也看见了,眼见徐涵的目光也落在那里,她轻声道:“裴二姑娘原是要许给周公子的,便是那副指挥使,不知为何后来没成,倒不知周公子怎么还跟她牵扯不清呢。”   徐涵眉头一挑。   他初来京都,并不知这些,只见过裴玉英一次就记住了,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段事,正想着,裴玉英拉开窗幔,探出张光彩照人的脸,直视着周绎道:“周大人想看,便看罢,看完了咱们还要赶路,还请周大人莫耽搁时间。”   她语气里有多不屑,周绎就有多恼怒。   可被她这样看着,他心头又一阵狂跳,当初自己就是被她一身傲气吸引,现在她仍没有变,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男人能叫她完全倾心。   周绎目光转在她唇上,想起他一次都不曾亲吻过,脸颊便似着了火一样滚烫起来,轻声道:“玉英,你仍不信我?只要你……”   “周大人看完了吗?”她猛地拉下窗幔。   周绎受到奇耻大辱般,拿起鞭子往车厢上甩了一鞭,打马走开。   看得出来,他在裴玉英面前吃了瘪,可见并不是她想纠缠,而是这周副指挥使,徐涵唇角微扬,男人当断不断,委实可笑。   周绎走了,裴玉娇松了口气,裴玉英微微闭着眼睛,她表面镇静,心里又岂会一点不气,只对周绎这种行为却是更失望了。   两家已然如此,那么就该彻彻底底的一刀两断,何必来做这种把戏,难道他想让自己去求他,去求周家不成?真正是可笑!   前头总算畅通了,马车随即出了城。   到得白河,三人从车中出来,只见河上许多游舫,裴玉娇兴奋道:“好久不来了!”真的是好久,对她来说,隔了一辈子。   何淑琼也过来了,身边站着徐涵。   男儿之间互相打招呼,裴应鸿笑道:“听闻你是张大儒的徒弟,幸会幸会!”   “不过学得些皮毛。”徐涵目光又落在裴玉英脸上,只她戴着帷帽,并看不清,他转移开视线,心里有些失望,又有些惊讶。   也不知自己为何竟对她上心,见过一次便不曾忘怀。他心想,此番虽然还未放榜,但自问,定是能中。或许,既然成业,也是该成家了。   他向来做事果决,转念间已经打定主意。   倒是裴玉娇急得要死,真不知道这辈子到底为何,总是遇到徐涵!她两只手交握着,直到沈时光与沈梦容出来,才欢呼声迎上去。   沈梦容看她好像林间小鹿一样奔来,面纱下露出张清秀绝伦的脸,他笑着摊开掌心:“我今儿带了厨子做得莲花酥,想必你们侯府没有罢?”   ? ☆、第020章 ?  莲花酥,色泽粉红,形如莲花,花瓣层层叠叠,薄如蝉翼,淡黄色的油纸垫着,就跟真花一样好看,哪里舍得入口。   裴玉娇眼睛都睁大了:“你们厨子手艺真好!”   “拿去罢。”沈梦容笑,“一早得知要见你,我专程让厨子做的。”   “真的?”裴玉娇笑嘻嘻拿过来,“多谢。”   只并不吃,而是小心的包起来,动作那么轻柔,生怕弄坏了似的,沈梦容瞧着,心想这倒是与辰儿不一样,她见着了,都是迫不及待就吃了的。   不过她到底是大姑娘……   他哑然失笑,哪里真是七八岁的小姑娘呢。   “怎么不吃?”但他仍问。   “不饿。”她抬起头,“不饿的时候吃了,品尝不出多少滋味,很浪费的。”   沈梦容笑起来:“唔,有些道理。”   等他们说完,众人才互相见礼。   沈时光很有兴致,笑道:“良辰美景,不要耽搁,咱们这就上游舫罢。”   可游舫还得去租呢。   这种东西寻常用不着,多数人家都不会买了闲置在岸边。   沈梦容指一指东岸:“我早些时候已经使人租了,说好今日过来,左边便是你们姑娘坐的游舫。”   众人看过去,果见岸边有两艘游舫是挨着的,裴玉画笑道:“沈公子可真细心啊,咱们都没有提早想到。”她眼睛一转问,“船上可有瑶琴?我今儿忘了带来,还想问沈姑娘有没有带呢。”   她语气很是活泼欢快。   因为离得近,隔着面纱能隐约看见容貌,虽不比裴玉娇,裴玉英姐妹俩生得那样精致,可裴玉画寻常装扮很用心,又很爱美,用得胭脂水粉都是极好的,她身上很有女儿家的娇媚。   然而沈梦容却没怎么看她,回答也是淡淡的:“有。”   裴玉画脸色微变,再不肯开口了。   裴应鸿则问徐涵:“徐公子可要与咱们一起?”   “好。”徐涵话不多。   何淑琼吃了一惊,因之前徐涵说是送她来此,便要走的,对白河风光并不感兴趣,没想到居然要留下来。   难道是为……   她咬了咬嘴唇,眼见众人陆续往游舫上走,她走到徐涵身边,轻声道:“表哥,你不是说送我到这儿就走的,怎么又不走了?”   徐涵道:“不行吗?”   何淑琼恨得牙痒痒,她知道徐涵送她来也是看在母亲的面子,毕竟当年他们孤儿寡母,在徐家被排挤的时候,是母亲伸出援手。这些年,徐涵对母亲很是尊敬,可对她却一直都很冷淡。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好?   可她性子再活泼,当着徐涵的面,也不能问出来,她只盼望着徐涵哪一日可以喜欢她,所以她总是装着把他当作哥哥,在他面前说别的公子好,想引起他的注意。   然而徐涵别说吃味了,根本从来没有也在意过。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何淑琼一拂袖道:“你要留就留好了!”   她大步走了。   后边儿,裴玉娇手里捧着莲花酥,走一步,等一步,总算看到沈梦容过来,她借机与他道:“沈公子,你请我吃了这莲花酥,下回你来我们家,我请你吃别的。”   因她天真,沈梦容对她并不设防,不像有些姑娘家借机就攀上来,他知道裴玉娇肯定没有嫁给他的心思,他笑道:“好,你要请我吃什么?”   她歪头想了想:“你要吃点心,还是饭菜呀?”   “不是你请我?”沈梦容好笑,“哪里有让客人来想的。”   “哦,那两样都吃,好不好?你早上过来,我请你吃小米粥,油炸八块,午时我请你吃竹节鸭,蒸鲥鱼,下午请你吃点心,有凤梨酥,金糕卷,樱叶糕,晚上还可以喝羹汤。”她伸出春葱十指,掰着道,“羊肚羹,鸡圆松菌羹……”   她说得兴致勃勃,沈梦容扬着唇笑。   好似回到以前,跟小妹妹在一起,那样单纯的对话。   他长大以后,与时光不曾这样,与谁都不曾。   他们并肩而行,看似十分亲密,小姑娘虽然戴着帷帽,也能看出她的欢快,她微微仰着头瞧着沈梦容,小手时不时的挥舞,沈梦容满脸微笑,好像柔和的春光。   司徒修立在船头,把那枚珠花紧紧扣在掌心里。   他还没见过裴玉娇那样跟一个男人说话呢!   简直岂有此理!   她忘了,她是他妻子吗?一点不守妇道,他一张脸沉得好像白河水底的泥沙。   马毅跟贺宗沐面面相觑。   自家主子定然是疯魔了,办完公务整日就只盯着个傻姑娘,这样还了得?   贺宗沐朝马毅努了努嘴。   马毅不动,虽然他心里一早也想劝司徒修莫这样,可事实上真要他开口,绝不敢,因为前不久他才眼睁睁看着司徒修处置了好几位暗卫属下,杀人不眨眼。他还要头上脑袋呢,不可能因为还没发生的事情就不要自己的命。   忠心虽然是必须的,但有时候,还得分分轻重。   毕竟不是大事。   反正像司徒修这样的皇子,娶妻怎么也得要皇上首肯,大不了这傻姑娘弄回去当个侧室,可能滋味新鲜?   他是不明白。   贺宗沐眉头皱了皱,轻声道:“殿下……”   “把船靠过去。”司徒修突然下令。   “是。”贺宗沐改口了。   马毅心想,他这不也是不敢嘛,果然不说是明智的,作为下属,主子的私事,还是不要插手来得好。   姑娘们陆续上游舫。   船夫摇起船桨,河面立时荡起了道道波纹,看着两岸绿柳红花,耳闻四处丝竹之声,裴玉英笑着与裴玉画道:“刚才嚷嚷着问瑶琴,如今有,你怎的不去弹?”   “下回罢,突然没什么兴致。”裴玉画懒洋洋坐着,手支着下颌,也不知想什么。   何淑琼心情也不好,站在船头,摘了帷帽,任风吹着脸。   气氛一时冷下来。   沈时光笑道:“你们一个个恁不像话了,来之前摩拳擦掌的,好似有多欢喜,现在倒好,光是发呆呢?”她坐到瑶琴前,“你们不弹,我来,莫负好春光。”   裴玉娇端了小杌子坐她旁边:“我还不曾听过你弹琴呢!”   唯有她一贯的单纯,好像什么心思都没有。   沈时光问:“你想听什么曲子?”   “你弹什么,我都喜欢!也肯定好听!”   小姑娘嘴巴太甜,哄得沈时光直笑。   裴玉英眉头又拧了拧,她总觉得自家大姐有点奇怪,对沈时光太好了,要知道,原先在外面,她不是这样的,她惯来最黏的还是自己,而且,对沈梦容也不一样。   上回说是不喜欢他,难不成是骗自己的?   疑惑间,琴声已响起来,流畅悦耳,沈时光指法纯熟,把一曲《春熙》弹得欢快喜乐,任谁听见,都免不了浑身舒畅,哪怕是裴玉画,何淑琼都露出了笑脸,慢慢围过来。   裴玉娇忍不住盯着沈时光瞧,暗想,这天下真有沈时光这等十全十美的姑娘呢,她不像妹妹,太过刚硬,也不像三妹,有些骄纵,她像是没有缺点的,与沈梦容一样,叫人羡慕,同他们相处起来,也从未有不舒服的地方。   沈家当真是不同凡响,养出这样一双儿女。   难怪后来,沈家老爷被晋封为太子太师,只是那时尚还没有太子,隐约间,好像听闻外头传,皇上要立怀王司徒璟为太子的。   而司徒璟,跟司徒修关系最好。   突然想到这个人,裴玉娇忙晃了晃头。   泽兰虽然也跟着主子上来,可满腔心思都在另一艘游舫,她依在栏杆上,直勾勾盯着那处,旁的人都围着听琴,忽然听她叫道:“姑娘,那边又来了一艘游舫呢。”   裴玉英见她大呼小叫,训斥道:“一惊一乍作甚,白河上本就都是游舫。”   泽兰声音小了些,垂头道:“是专程找几位公子的。”   这么一说,姑娘们也好奇了,裴玉娇探头去瞧,因本也离得近,果见慢慢靠近的游舫上,从船头走出来一个人,穿了身青莲色的单袍,滚边绣着云鹤暗纹,也不知是什么织就的,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如同星河环绕。   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尊贵非凡。   裴玉娇脸色骤变,一下握住了竹苓的手,她没想到,司徒修竟然会来!   竹苓却一喜,小声道:“姑娘,是楚王殿下呀。”   见她笑意盈盈,裴玉娇脸都要急歪了,她当然记得竹苓说的喜欢,可她觉得那完全是无稽之谈!什么喜欢,他肯定不会喜欢自己,这么纠缠定然是有别的原因,只是自己还没有想到罢了。   但不管如何,她再不想与皇家有关系,那个地方,实在可怕。   她往后缩了去。   裴应鸿,裴应麟是认识司徒修的,迎到船头,行礼道:“见过楚王殿下。”   旁的人都是一惊,谁也不曾想到会有皇子来此,沈梦容,徐涵,连同船上十来个随从也连忙跟着行礼。   司徒修目光在沈梦容脸上掠过,淡淡道:“不必拘束,本王原也是来此游玩。”他看向船内,只见里面案几上已经摆了酒盅,笑了笑道,“诸位颇有兴致,倒是本王打搅了。”   说是这么说,自个儿却径直走向里面,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   众人只能跟着前去。   他这回却是看向徐渊:“张大儒如今身子可好?本王有幸,六岁时曾见过他老人家一面,你是他高徒……”他一边说,一边竟亲自斟了酒递到徐涵面前。   这么大的面子!   徐涵向来自傲,他也有这个本事,可司徒修毕竟是王爷,到底也疑惑,他为何如此高看自己。   唯有司徒修知,这是他未来妹夫,也是极少数能看清局势,始终站在他身边的挚友。当然,他们的感情不是无缘无故的,而是来源于那年,在岭南的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 ☆、第021章 ?  对面游舫来了王爷,消息很快就传到姑娘们这儿。   何淑琼大为吃惊:“楚王,七王爷吗?”她问裴玉画,“他与你们裴家交好?”   因为据她所知,司徒修跟沈家肯定没关系,跟许家自然也没有,那么,就只剩下裴家了。   裴玉画摇摇头。   虽然听说司徒修来过一次侯府,可也就那一次,她道:“许是来游玩,正巧听说,来看看的罢?”   “怎么会!”何淑琼不相信,“我爹爹说,几位王爷,只有楚王最不爱与人结交的,寻常哪里会主动来见,而且现在白河上那么多人家,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   裴玉娇越听越心虚。   整个人躲在最里面,暗自心想,他该不会是为自己来的罢?   不会不会,可能是与大哥,二哥交谈过,觉得他们投缘,才来结交的,不然怎么会去那边的游舫呢,还跟他们喝酒,她一边想,一边把手指甲放在嘴里咬。   竹苓忙道:“咬坏了,还脏。”   她忙拿出来,轻声道:“竹苓,不知道他来干什么呢!”   “许是为姑娘罢,”竹苓在她耳边道,“可能人太多,楚王殿下也不好直接见姑娘,便迂回去那头了。”   裴玉娇心里咯噔一声,忙就想回家,可抬起头,看到裴玉英探究的眼神,她一下直起腰,藏起心虚。   妹妹太聪明,不能让她看出来,她走到另一边,去看风景。   远处,隔着岸,有青山也有密林,还有几艘游舫,十分豪华,比起他们租的,大上许多,也高了许多,她不知道,其中有一艘上正站着四王爷,也就是燕王司徒澜。他在船头眺望,嘴角带着轻挑的笑容,问随从江岩:“七弟真在那儿?”   “是,与裴家两兄弟,还有沈家公子,许家公子喝酒。”   “少见。”司徒澜手指在腿上轻敲了两下,皱了皱眉道,“七弟这人甚少来白河,别说与人喝酒了,便是我请他,都推三推四,”他眼睛一转,“不过他最近很看重裴家,或者是……皇贵妃一早为五弟选了袁家姑娘,这两年定是要成亲的,后面便轮到七弟,许他是看中裴家姑娘?”他自言自语,“裴臻立了大功,没让父皇失望,越发重用。”   谋士郑易道:“王爷,七王爷此举兴许是为相助五王爷,比起三王爷,毕竟五王爷仍是势单力薄。”   司徒澜嗤笑一声:“五弟也不过仗着贵妃娘娘得宠,只他们许家目中无人,嚣张跋扈,早晚出事,他还蒙在鼓里呢!”   郑易也跟着笑起来,满脸不屑:“委实不是大将之才,七王爷跟着他倒是浪费了,不如……”   司徒澜摇摇头:“他不知变通,认定了人便不改主意,外面怎么说,讲他是五弟养得一条狗,他又何尝放在心里?”他呵呵笑了两声,“他小时候死了亲娘,贵妃娘娘跟五弟待他好,他自然是偏向他们的,便是拉拢过来,谁知又安的什么心?”   到时候倒戈,更是麻烦!   郑易想了想,便也不提了。   司徒修在舱内饮了几盅酒,与几位公子谈笑风生,时间如流水般过去。   云朵不知何时聚在一起,遮挡了大片天空,太阳隐在里面,只把云边染了一层金色,倒映在水中,白茫茫的,而船舱内慢慢的也阴暗起来,姑娘们弹琴赏花,吃些点心,说了好一会儿话,身上也有些乏意。   沈时光走到外面,抬头瞧了瞧:“该是要回家了,这天已没有早上好。”   姑娘们都走出来。   果然是渐渐阴了。   裴玉娇叹口气:“时间过得真快,好不舍得跟沈姑娘分开呢!”   沈时光笑着摸摸她脑袋:“莫伤心,下回咱们再聚。”她使人去与对面的几位公子说,一边叫船夫把游舫划向岸边。   等到她们陆续下来,那边的游舫也过来了。   当先走到岸上的便是司徒修。   皇室子弟,天生有高高在上的气势,何况生得那样俊美,只是一露面,便引得姑娘们纷纷相看,何淑琼跟裴玉画的目光也落在他脸上,因她们从未见过,暗地里一阵惊艳,何淑琼轻声道:“楚王殿下的生母听说生得极美的,所以当初才受宠,可惜美人薄命。”   裴玉画轻抚垂发:“皇家虽富贵,却也轻易嫁不得。”   除非那王爷皇孙对自己宠爱有加,不然她是不会赌上自己的一生的。所以即便沈梦容那样出色,可对她冷淡,她才生出的一点爱慕之心,瞬间就没有了。   与裴玉英一样,她也是个极骄傲的人。   几位姑娘轻声细语,唯有裴玉娇不说话,低着头假装没看见司徒修。   司徒修远远瞧见她恨不得逃走的样儿,恼她胆小,又恼她说话不算话,只当着众人的面,他拿她没办法,毕竟自己身份摆在这儿,只得压下想接近却没法接近的焦灼感,转过头,与几位公子辞别,顺便又邀徐涵与他一同回去,请教些学识。   两人翻身上马。   眼见他要走了,裴玉娇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来见她啊,果然是为堂哥堂弟呢……不过,他怎么跟徐涵那么好?   记忆里,因她愚钝,祖母父亲挑来捡去没寻到合适的,故而是妹妹先嫁出去,那时候司徒修与徐涵还没什么交情,后来她嫁给司徒修,二人成了连襟才认识。但好像也不太来往,因他们两个都是冷淡的性子,家族聚会,便是遇到,也只寥寥数句问候,这辈子,他怎么跟徐涵那么投缘了?   是因刚才在游舫相谈甚欢?   裴玉娇弄不明白,但没来找她最好,她跟着妹妹们坐上马车。   打了个呵欠,她把脑袋靠在裴玉英的肩膀上。   小小的脸上满是疲惫,裴玉英捏捏她的手问道:“累了?”   “嗯。”为了跟沈时光打好关系,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偏偏司徒修突然出现,她又一直有点紧张,现在完全放松,就觉得好困。   “那你睡会儿。”裴玉英坐坐直,让姐姐更好靠一点。   两个人感情那么好,叫裴玉画都嫉妒。   可惜母亲就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她撇撇嘴儿:“我还累呢。”   裴玉娇忙道:“那你靠着我,咱们一个靠一个。”   裴玉画噗嗤笑起来:“睡你的罢,就你那小肩膀,我靠着难受。”   但心里到底高兴,她依着车壁闭上眼睛。   谁料,行得片刻,前头马儿突然一声嘶鸣,声音大得叫三个人都瞪大了眼睛,裴玉娇小脑袋里还有点迷糊,问道:“外面怎么了,是马儿叫了?”刚说完,就觉马车一阵颠簸,裴玉娇身子撞到裴玉英,裴玉英撞到车壁。   裴玉画尖叫道:“胡二,你怎么赶车的!”   胡家三代都是车把式,这胡二是这一代的老二,平时赶车功夫很不错,从来不会这样不上道。   “马儿许是被什么扎到了。”胡二也着急,他不知怎么回事儿,毕竟这匹马赶了好几年,一向很听话,他拼命拉着缰绳,满头大汗,“小人控不住……一会儿不得已,恐是要姑娘跳下来。”   马车此时已经偏离了官道,沿着斜坡直往下奔。   这车都是木头坐得,颠起来,简直要人命,三个姑娘在里面乱成一团。   众人是一起离开的,很快大家都知道了,马毅打马赶上,禀告道:“王爷,裴家的马车出事儿了!”   司徒修猛地拉住马:“什么,在哪儿?”   “西边,好似马儿疯了。”   司徒修大急,调转头,忙追了过去。   徐涵听说是裴家,也没有迟疑。   沈时光从车窗往外看,远处,裴家的马车快得跟一阵风似的往前直奔,好像还有东西掉了出来,一路落下不少散件,再这样下去,马车可要散架了,她叫道:“这可怎么办,哥哥,你快去瞧瞧!”   那一行道上,瞬时只见前前后后,五六匹马沿着斜坡冲下来。   其中司徒修与徐涵来得最快,司徒修骑得又是万里挑一的骏马,自然是遥遥领先。   赶到马车旁,眼见那马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他扬起手中长剑,猛地斩下,马失前蹄,立时倒下来,然而车厢因之前的力道,并没有收住,仍是往前推行了好一段才嘎然停下,一时尘土飞扬,扬起阵阵轻烟。   司徒修把长剑一抛,翻身下马,疾步上去把车帘拉开,只见里面两个姑娘都被撞得晕了过去,唯有裴玉娇睁着眼睛,抱住裴玉英的腰,满脸泪水。   他探身进去,把她抱出来。   完全没有一点犹豫。   徐涵赶来见到,颇是惊讶,暗自心想,莫非这裴大姑娘是他意中人?   司徒修看他不动,皱眉道:“你愣着干什么?马车指不定塌了压下来!”   徐涵目光往里一瞥,看见裴玉英,她眼睛闭着,秀气的柳叶眉因为疼痛,微微颦着,想起平日她神采飞扬,此时却柔弱如水,叫他心头忽地生出几分怜惜。   司徒修见状道:“左边的裴二姑娘,你先抱她出来。”   裴玉娇这时已是清醒,听到这句,叫道:“不……”   还未说完,被司徒修一把捂住嘴,抱着往前去了,她忍不住挣扎起来,苍白的脸涌起红晕,一双杏眼圆睁,对他的行为,半是祈求半是生气。他想起今日之事,使力把她身子往上一托,放开手。   她着急说话,微微张开唇,露出雪白的牙齿。   吐气如兰,满身芬芳,他头低下来,再次堵住了她的嘴。   ? ☆、第022章 ?  熟悉的温热,从唇上传来。   裴玉娇吓得浑身没有力气,软绵绵瘫在他怀里。   然而他并没有深吻,只是碰了她的唇,很快就抬起头,抱她坐于旁边大石上,把袖中珠花拿出来道:“这个,你认识吗?”   她下意识点点头。   “我今日原是来还你这个。”他微微托起她脑袋,拨开乱发,把珠花插在右侧的发髻上。   记忆里,他从不曾这样。   裴玉娇惊讶,转过头瞧他,在他眸中竟看到几分温柔,好似潺潺小溪那样流过,她心头一动,想起竹苓说得喜欢,翕动着嘴唇问他:“你,你刚才……为何……”   为何吻她?   司徒修心想,她是他妻子,想吻就吻了,能有什么缘由?只还未娶她,时时刻刻得克制着些,但若这样告诉她,她定然害怕。他抬起头往前方看去,几匹马儿飞奔而来,他想起正经事,让贺宗沐去调查马车。   此时只听身后“啪”的一声,裴玉英羞恼的声音响起:“登徒子!”   司徒修忍俊不禁。   可以想见,是徐涵被打了,又觉自己幸运,幸好她没有学会妹妹的烈性,不然日子只怕不好过。不过,便是这样的姑娘,也有她的软肋,裴玉娇去世后,裴玉英伤心欲绝,一病不起。   他垂眸看向怀里的姑娘,她大概不知,她不在人世后,改变了好些事情,只更多的,他也不清楚了。   沈梦容,裴应鸿与裴应麟此时才将将赶到。   见他一身锦袍华贵,怀中抱着裴玉娇,从容淡定,好像他原本就该这样抱着她,丝毫不觉得唐突。   裴应鸿目瞪口呆,都有些结巴起来:“玉娇,你怎么样?王爷……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裴玉娇看到家人,又开始挣扎。   司徒修瞥了沈梦容一眼,双手抱得更紧,不容她动:“她撞伤了,本王抱她去坐车。”   这怎么行,她可是姑娘家!   裴应鸿心想,幸好这儿全是他们裴家的人,另有沈梦容,徐涵,两人也不是胡乱说话的性子,不然妹妹可惨了,她这样怎么好嫁入王府?不可能当王妃的,也当不好,他假装不在意,不把它一回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是救人嘛,该有可以允许的情况。   他壮起胆子,笑道:“还是我来吧,这种事,不能劳烦王爷。”   司徒修手掌微微一紧。   裴玉娇叫道:“大哥,大哥,你快来抱我!”   因为着急,她两只手都伸了出去,眼睛起了雾,好像急着寻娘亲的小孩儿。   沈梦容忍不住笑起来。   这种样子,可爱至极,便是他,都忍不住想去抱一抱。   司徒修也不舍得放手,可到底知道姑娘家还要名声,真走到官道上,只怕要惹未来岳父生气。上辈子裴玉娇嫁给他,裴臻甚至敢去面见父皇,只父皇不曾改变主意罢了,眼见裴应鸿走过来,他把裴玉娇交了出去。   “伤到哪儿了?”裴应鸿问。   “腰,还有腿,都疼,幸好妹妹护着我,妹妹……”她转头寻找,不知徐涵到底抱没抱她,这都怪司徒修!她想着,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胆子又肥了,司徒修眉头挑了挑。   裴玉英被裴应麟扶着过来:“我在这儿,姐姐,我没事。”   裴玉娇松了口气。   裴玉英又道:“大哥,三妹还晕着呢,撞到头了,得请大夫看。”她当然浑身也疼,只她擅于忍耐,“如今我们伤着了,恐是骑不成马,大哥,你去叫辆马车来,还有这马儿,不知怎么回事,也得看看。”   她心思缜密,众人面色不由肃然。   司徒修吩咐马毅:“去叫一辆马车,慢些行过来。”   此地没有修路,极为颠簸,车在上面很难行驶。   马毅应声而去。   裴玉娇突然想起件事儿,在袖中一阵摸索,拿出一个皱巴巴的油纸包,哎呀声道:“压坏了!我原想省一个下来,带回去叫厨子照着做呢。”   是莲花酥。   这时候还想到这个,果真是个孩子,沈梦容笑道:“下回我再带给你,不过是个点心罢了。”   裴玉娇连连点头:“好,你来我家吃饭时带过来。”   “不急这个,你先养好伤。”他语气温和,带着关切。   司徒修在旁边听着,面色微沉。   目光在沈梦容脸上打了个转儿,见他唇红齿白,俊秀绝伦,他心想自己是因为上辈子的事,才想娶裴玉娇,这沈梦容又为何对她那样好?莫不是见她生得漂亮,又可爱,起了坏心逗弄她?可凭他沈家的家世,长辈能同意娶裴玉娇?   也只有这傻子一点儿没防备,哪日被人占了便宜也不知!   他淡淡道:“裴大公子,你们裴家与沈家是要结亲了吗?如此,本王倒要好好恭贺下。”   有点突然,裴应鸿回道:“不是……”   “不是?”司徒修看向沈梦容,“本王见裴大姑娘与沈公子甚好,原来是误会。”   这话叫人进退两难。   沈梦容能感觉到他身上淡淡的敌意,虽说此前在船舱中饮酒交谈,司徒修对他并没有什么针对的地方,然而他聪明过人,还是能察觉一些,只是现在才知道原因。他微微一笑道:“我妹妹与裴家姑娘情同姐妹,裴大姑娘与我也一样。”   呵,妹妹!   倒是可进可退,司徒修挑眉道:“裴大姑娘,你也把沈公子当哥哥吗?”   裴玉娇恼他偷亲自己,大着胆子道:“本来就是哥哥,沈哥哥比我大。”   司徒修道:“本王也比你大呢。”   她是不是该叫他一声司徒哥哥?修哥哥?她从来没有这般叫过自己。   “比我大,您也是王爷,小女子不敢冒犯。”裴玉娇暗哼一声,脑袋微侧,不再看他。   见她只帮着沈梦容,完全不明白他的好心,司徒修眸色暗沉:“别忘了,是谁救得你!”   裴玉娇假装没听见。   裴应鸿怕惹恼这位王爷,忙道:“王爷,我妹妹单纯,还请王爷莫放在心里,王爷救命之恩,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司徒修看着裴玉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王当然不会放着不管。”   尤其那人还是自己妻子。   裴应鸿笑了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一想到自家堂妹的特殊,寻常男人都不太愿娶,别说是王爷了,一定是自己猜错。   因裴家家人都在了,沈梦容,徐涵再等着就有点儿不合适。   裴玉英一直未说话,此时叫住徐涵:“徐公子,刚才……是我鲁莽,对不住。”   她醒来时,正巧徐涵扶她出来,一只手怕她脑袋撞到车顶,压在她头发,她想都没想,便抽了他一巴掌,后来才知冤枉他,只是事发突然,不知该如何做。现他要走了,她再不道歉,实在过意不去,只说出这一句,她白皙的脸蛋微微发红。   透着女儿家的娇美,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徐涵道:“二姑娘无需自责,原本就容易误会,也是怪我不曾考虑清楚。”   如此,才会亲近到她,温香暖玉在身侧,向来冷静的他,也忍不住心跳加速。   他看她一眼,翻身上马,与沈梦容告辞走了。   两人之间好像有些什么,裴玉娇焦急,又恼在司徒修身上,见他待着不动,   瞧了好几眼,分明在问,你怎么还留在这儿?   司徒修也在看她,她站在裴应鸿身边,裴应鸿一只手揽着她,护着她,他浑身都不舒服,好像自个儿的东西被人拿着一样,偏偏自己不能碰。   他在原地走了几步,问不远处的贺宗沐:“还没看好?”   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贺宗沐急匆匆跑来,躬身道:“马后腿中了一镖,但镖不见了,许是走得时候失落,只留了个伤口。”   裴应鸿大为吃惊:“会是谁呢?竟然要害妹妹们性命!”   司徒修没说话,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过得会儿,马车一到,连带着那几个丫环也跟着过来,一个个抹着眼睛,急忙忙的把姑娘们扶上马车。毕竟都伤着了,还要去看大夫,裴应鸿,裴应麟与司徒修告辞一声,骑上马往官道而去。   司徒修负手而立,他也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偷袭马车,而且是在这个时候。   若只是裴家姑娘,是很危险,可裴家公子们都在……   此举绝不是为夺人性命。   他沉吟片刻,骑上马绝尘而去。   裴家三姑娘撞伤,不是件小事儿,一到裴家,惊动了所有长辈,忙请了大夫去看,其中裴玉娇是最轻的,因裴玉英一直紧紧抱着她,拿身体护着她,没有让她受到多少伤害,因此,裴玉英自己也伤得最重。   裴玉娇看完大夫,就急着去拢翠苑。   “哎呀,你怎么来了?”裴玉英叫道,“不是也伤着了,还走呢!”   太夫人笑道:“她不放心你,非得来看看。”   裴玉娇见她好些地方都抹了药膏,忍不住哭起来:“原来你伤得那么重,刚才还骗我说没事儿。”   “是没事儿,大夫都说,躺几天就好了。”她道,“你哭什么鼻子?”   “别哭了。”太夫人一把将裴玉娇拉到怀里,摸着她脑袋道,“英儿疼你,才护着你的,你这样哭,她心里不难受?大夫说了,休息阵子就好,不会留疤,你莫再担心,自个儿也好好养着。”   裴玉娇这才听话不哭了,又问裴玉画。   “撞到头,但也不严重。”   正说着,裴臻大踏步进来,喝道:“听说有人在马上动了手脚?”   见他雷霆大怒,太夫人忙道:“是这么说,可我心想,咱们裴家不曾与人结怨,谁会害她们呢,许是马儿走的时候,不小心蹭到哪里伤着了,也没有发现暗器。你别急着要找什么凶手,没头没脑的,先看看女儿罢。”   裴臻这才坐下来。   裴玉娇让他检查伤口,他瞧了瞧,柔声道:“还疼吗?”   “见到爹爹,就不疼了。”   本来裴臻满腹怒气,被她一说,忍不住笑了:“嘴儿真是越来越甜,以后出门,为父有时间都陪着你们去。”   “四月,咱们去钓鱼!”   “好。”他轻抚她头发,又看看裴玉英,“你们快些好起来。”   太夫人看他们父慈女孝,也欣慰的笑了笑,与裴臻道:“听应鸿说,今日幸亏有楚王在,你哪日得空,与统儿,应鸿,应麟去王府道谢一番。”   毕竟是王爷,又有救命之恩,礼仪不可少。   裴玉娇听到司徒修,心想他是救了她,可也亲了她,怎么也算两清了,差点就想跟裴臻告状。只想到他生气的样子,万一打了司徒修可怎么好,他父亲可是皇上,爹爹对付不了的,当下也只能忍住,默默骂了司徒修好几句坏蛋。   ? ☆、第023章 ?  第二日,司徒修从户部出来,前往宫中给皇上请安,顺便回禀手头在处理的事务。   路上遇到司徒璟。   他穿着身雪青色的锦袍,在亭子里来回的走,像是专程在等他,司徒修上前道:“五哥。”   “哎呀,你总算来了。”司徒璟长得像皇贵妃,生就一张和善的脸,身材高大,微胖,有些健壮,他走上前两步迎接他的七弟,一边儿亲切的把手搭在他肩头道,“我听说你昨儿去白河了?”   “是。”司徒修道,“怎么了?”   “四哥正在父皇那儿呢,你小心点,不不,我还是与你一起进去吧,省得你应付不了!”仍是如同上辈子一样,时刻关照着他。   好像他的亲哥哥。   司徒修想起幼时,他们一起偷着去河里玩,二哥摁住他的头,叫他呛了好几口水,是五哥护着他,与二哥打架。自从那时候起,他便总是跟在司徒璟的身后,好像他的小尾巴一样,敬仰他,听他的话。   他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好。”   两人肩并肩去往乾清宫。   阳光把屋檐上的瓦片晒得发出淡淡的光。   整座宫殿闪闪发亮。   他们走进去,向皇上司徒恒成行礼。   司徒澜果然在,瞧见他们,调侃道:“你们两个当真是焦不离孟啊,成天的在一起。”   司徒璟笑道:“哪有你跟三哥那么好,前不久,你们还与几位大人在八宝楼喝酒,竟也不叫上我,你知道,我是最爱喝酒的。至于七弟嘛,很少喝,平日里人影儿也见不到,尽在忙乎了,父皇,谁都没有七弟这么有苦劳的。”   一句话,既暗讽司徒澜跟司徒熠拉帮结派,又撇清他二人不爱热闹。   司徒澜皮笑肉不笑。   除了许家那帮子拉后腿的,司徒璟还是有几分嘴皮功夫。   司徒恒成见惯了儿子们针锋相对,微微皱了皱眉。   司徒澜拉回正题,问司徒修:“昨儿裴家马车出事,裴家姑娘是你救的?”   原是为这件事儿在等着他。   他这四哥在几位王爷中是最风流,却也是主意最多的,为了扳倒司徒璟,与他,他费尽心机,只可惜,到头来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谁不是这样呢,总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总以为能安享太平了,一把刀却从背后伸出来,直戳进你的心窝里。   命运虽无情无义的可怕,但也永远比不上人。   面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嘲讽,他回道:“是我救的,我去白河玩,正巧遇到裴家公子在,便与他们说了会儿话,回来时,拉车的马不听使唤……”   怎么就实话实说,司徒璟着急,正要给他使个眼色,司徒澜已经开始找茬了:“没想到七弟真能干,寻常就事务多,还为我的婚事操心,两只手都顾不过来呢,居然还有空去白河,还跟裴家公子,沈梦容,徐涵等人喝酒。啧啧,我得向你请教请教,怎么做的?”   作为王爷,最忌讳的就是拉拢重臣。   虽然这事儿,司徒熠跟司徒澜私底下干了不少,可别人做,他们就看不过眼。正好裴臻才立了大功,做了一品官,司徒修当然也就成了靶子。   司徒璟看他攻击司徒修,忙道:“父皇,您瞧四哥说得,七弟也是个人,就不能放松放松?我听说,四哥你那天也在白河吧?”   不简单,这都知道。   司徒澜眼眸眯了眯。   兄弟几个都有暗卫,互相盯着,可谁也不想自己做什么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他笑起来:“也是,谁都要放松,只七弟能者多劳,走哪儿哪儿有事……”   眼见两个儿子唇枪舌剑,反而司徒修一句不为自己辩解,司徒恒成沉声道:“都给朕闭嘴,来请个安,还辩起来了,不叫朕清净。”   “父皇……”这明显是不想追究,司徒澜有些恼火。   摆明司徒修是想跟裴家联姻呢!   父皇不是一向忌讳这些?   看他还纠缠,司徒恒成训斥道:“修儿为把你婚事办好,起早贪黑的,要不是梁太医提起,朕还不知道他前几日病了一回。如今你尽盯着琐事,打量你这假,朕也不该给你放,回头去吏部把秋后处斩的名单再审一审给朕报上来!”   司徒澜终于不敢再提。   他朝司徒修瞄了一眼。   他立得笔直,淡定自若,正开口与父皇说户部拖欠税银的事儿,他大概还不知,他得罪了多少官员罢?哪日出门被人刺杀了也难说,不过他这性子,打小就讨人厌,与他那生母一样。   司徒澜脸色略沉。   也真不知,他还有什么值得父皇维护的,当年张丽妃嚣张跋扈,已经惹得父皇厌弃,也不知怎么死的呢,如今倒护着这个儿子了。   莫非是为补偿?   他眉头皱了皱。   从乾清宫里出来,司徒澜云淡风轻的道:“七弟,不是我故意与你作对,只裴家这事儿蹊跷,我委实好奇。”   司徒璟眉头一挑:“谁做的,你难道不知?”   “当然,你们若查出来,还请告知我一下。”他嘻嘻一笑,扬长而去。   “定是他动得手脚,你小心些,我恐他还要挑拨裴家,以为是你演得一场戏。”司徒璟叮嘱。   他给人的印象总是和善亲切,却也不是没有原则,那是一种很叫人尊敬的性子,然而,司徒修却也知道,他心思极其深沉,样样都考虑的很周到,所以才能想到这些。他嗯了一声:“谢谢五哥提醒。”   司徒璟笑起来,过来一拍他肩膀问:“不过我也真好奇,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裴家二姑娘了?不然你会当先去救人?”   “二姑娘?”他面色古怪。   司徒璟面色更古怪:“三姑娘?”   司徒修道:“不,是大姑娘。”   “什么?”司徒璟大为吃惊,“那,那不是……”他想说傻子,可当着司徒修的面,终究难以直白的说出来,轻咳一声道,“我没有听错罢,裴大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姑娘,你,你为何看上她?”   “不为何。”司徒修心想,只是习惯她了,再说,他亲手教好的姑娘,难不成看她嫁给别人?   那是绝不可能的。   司徒璟沉默,半响又笑起来:“既然你喜欢,再好不过,等四哥成亲,再等本王……”   他有些害羞,脸上露出淡淡的红色。   这样的时候,很少见到。   司徒修笑道:“嗯,等五哥你成亲后再说。”   两人又说了会儿,各自回府。   过得几日,裴玉娇差不多好了,央着太夫人说,要请沈时光,沈梦容过来玩,她那样热情,太夫人笑道:“这容易,不就是派个帖子嘛!不过娇儿啊,这几日有旁的客人来,你先见一见。”   “哪家的客人?”裴玉娇好奇。   “好几家呢。”太夫人笑着看她,自从去过长公主府,许是姑娘们回去说了,陆续就有人来提亲,她瞧中几个,就是不知这大孙女儿可有合意的,毕竟嫁人过一辈子,她疼爱她,想让她自己也看看。   “娇儿,你娘亲不在了,如今什么都靠着我,可你仍得嫁人的……”   裴玉娇心里一跳,怎么这么快!   可她不想嫁啊,她拉住太夫人的袖子:“祖母,祖母,晚些好不好?我,我可以在妹妹后面嫁的,哪怕等到三妹嫁出去,我再……”   “你这孩子又在说傻话。”太夫人心想,明年都十七了,不能再迟,她正色道,“娇儿,你听话,不可胡闹,这事儿,我也不能纵容你!”   祖母难得这样严厉,裴玉娇垂下头,小小的嘴紧抿着,再不敢说话。   见她没了精神,太夫人将她揽在怀里,安慰道:“娇儿,祖母也不舍得你,可你是女儿家啊。”   女儿家就一定要嫁人吗?裴玉娇想起在王府的经历,想起妹妹,明白一个姑娘离开家,去到夫家的艰难,可听太夫人的语气,今次是认真的,许是今年就要将她许给别人了!她原先没想那么多,可事到临头,才知自己如此排斥。   可自己年纪不小了,如何才能留在家,又不叫他们担心,不念叨着嫁人呢,她费力的想着,耳边已听不见祖母的声音。   她回想着自己上辈子那短短的一生,回想着所有的事情,想找到一个办法,可那样困难,就像一个人行走在黑夜里,找不到方向。   就在这时,她想起了外祖母,念头闪过,眸光猝然一亮,好似夜空里的星子:“祖母,我,我要像媛表姐一样。”   她突然喊起来,将太夫人吓一挑,半响才道,“你是说,林二姑娘,林媛?”   “是啊,我要找个赘婿!”林家三房一共生了六位姑娘,眼瞅着要绝后,二姑娘林媛后来招了个上门女婿,这事儿是前年去给林老夫人贺寿的大管事回来说的,给裴玉娇的影响很深,当初她还问妹妹,什么叫赘婿呢。   太夫人听得呆了,她这小脑袋瓜怎么想出来的?   “好不好?”裴玉娇却很兴奋,“这样我就不用离开家了!”她们大房不会只剩下爹爹一个人,妹妹回娘家,也有个依靠,她还可以帮着祖母管理内宅。   太夫人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因她委实没往那边想,她停顿了会儿才道:“我得与侯爷,你爹爹商量下。”她瞧着裴玉娇,“可娇儿,你真知道赘婿是什么意思吗?”   “嗯。”裴玉娇点点头,“妹妹告诉过我的。”   太夫人便让她先回去。   有了好法子,裴玉娇心里别提多高兴,回到望春苑,泽兰笑吟吟托了玉盘过来,上面堆满了各色点心,什么样儿的都有,颜色也好看。粉色的,淡绿色的,明黄的,雪白的,就像五彩缤纷的绸缎一样。   “姑娘,快些尝尝。”   裴玉娇只当是厨房送来的,心想,是不是寻了新的厨子,这手艺不得了啊,她取了一个元宝样的点心往嘴里送。   里头竟然填了枣泥味的馅儿,那是她喜欢的,而且外头的酥皮一点儿不油腻,十分可口。   见她很享受,竹苓问:“这点心厨房做的?往前没见过。”   “不是厨房的,今儿大少爷不是同老爷,二老爷去了王府道谢嘛,这是楚王殿下送给姑娘,托他拿来的。”泽兰抿着嘴笑了笑道,“殿下说,总是他亲手救下的人,希望姑娘能快些好了,这是一番心意。”   裴玉娇险些把点心喷出来,呛得噎住了,连声咳嗽。   ? ☆、第024章 ?  竹苓忙给她倒水,送到嘴边。   她一股脑儿的喝下去,才觉得舒服点儿。   竹苓轻声道:“姑娘,奴婢没说错罢。”   不喜欢,送什么点心啊。   裴玉娇斜睨她一眼,发愁的不得了。   回想起从明光寺那天开始,上元节还签文,侯府相遇,长公主府私见,还有白河的事儿,比起上辈子,他对她的态度,确实很不一样。   难道是因为自己这会儿看起来没那么傻,莫名其妙的得他青睐了?她摸摸自己的脸,个个都说她长得好,或者,这也是个原因?可以前她嫁给他,也是这张脸啊,没发现他有多喜欢。   看来,还是因为她不像以前那样不知事理,可即便这样,她也不想再嫁给他的。   她不想当王妃,不想担惊受怕,也不想应付皇上,皇后,皇贵妃那些人,实在太累了,她很坚决的摇摇头:“肯定不是的,他只是……嗯,就只是一番心意,没有别的意思。”   竹苓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姑娘马车出事儿,凭着楚王那么金贵的身子,他第一个跑去救她,便是再迟钝,竹苓也觉得自己猜得没错。   可姑娘怎么就不愿相信?不过也算了,姑娘今儿提到赘婿,指不定太夫人真同意呢,毕竟大房没有儿子。   泽兰把点心放在案上,笑道:“楚王殿下人真不错,原先瞧着冷冷的,谁想到还会关心人。”   要是自家姑娘能做王妃,她是巴不得,就说一个奴婢,在侯府跟王府,定是不一样的,要不怎么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呢?她以后跟着去了王府,也不难攀上高枝。   毕竟自家姑娘脑子不灵光,能怎么笼络男人?   就是不知,这楚王可是真的想娶她?   泽兰拿不定主意。   上房里,胡嬷嬷见太夫人头疼,过来给她用大拇指按后脑勺,都是照着穴位来的,她这手功夫很厉害,对于管着一整个侯府的太夫人,着实是很需要的。毕竟要管的事儿太多,脑袋能不累吗,一累就难受。   被她这样按着,舒服好些,太夫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胡嬷嬷笑道:“其实大姑娘说得不错,您不也担心她嫁出去受人欺负嘛,哪怕不做长媳,上有婆婆,嫂子,下有小姑什么的,对于大姑娘来说,诸多钳制,哪有在家里快活。”   “理是这个理儿,可赘婿不好找,哪家的男儿愿意入赘?除非是山穷水尽了!”   这倒也是,胡嬷嬷点点头,要做赘婿,首先得忍受被人耻笑,光这一点就难,也影响夫妻关系。可好的也不是没有,毕竟本朝对科举放宽了些,赘婿也能科举了,不像前几朝,是与奴婢一般对待的。   “可以在本族找找,裴家在金陵,苏州都有旁系,哪家的亲戚或许能荐了知根知底的来呢。”   听胡嬷嬷建议,太夫人暗自思索,稍后便使人把裴孟坚,裴臻请了来。   听说这事儿,裴臻哈哈大笑:“真是娇儿想的?”   “可不是,把我都惊到了!早先前一点事儿不明白,如今还知道打算将来了。”太夫人两只手摆在案上,露出一对碧玉手环,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只我当时也未答她,如今与你们说,你们瞧,这事儿可行?”   裴臻还未说话,裴孟坚沉声道:“胡闹,又不是大房断子绝孙了,要她招婿,说出去不好听!倒是你……”他瞪着裴臻,“你早该续弦,生个儿子出来,莫被人在背后指着笑话,还要女儿给你撑脸面!”   被父亲一通训,裴臻微垂下头:“不是还有弟弟吗,至于娇儿,若有合适的人选,儿子觉得招婿也没什么不好。”   总是滑溜溜的就想逃过去,裴孟坚气得一拍大案,指着他道:“你不听你娘的,也不听我的?难道这把年纪,还要老子家法伺候!”   裴臻语气淡淡:“父亲实要这般,儿子也不能阻拦。”   “好了,好了!”太夫人就怕这父子两个吵起来,忙跟裴臻道,“你这几日劳累了,先回去歇着,娇儿的事儿一时也急不得。”   裴臻站起来告辞。   裴孟坚收不住,还要去斥责,他也是憋了许久,早前太夫人就与裴臻说过,他作为父亲,男人不善言辞,可不代表心里不想,太夫人说的就是他要说的,结果裴臻一点不听。眼瞅着他火气上来,太夫人一把扯住他袖子。   “都是你惯的!”裴孟坚回头,猛的一声大喝。   太夫人眼睛红了,拿帕子擦拭:“你就当是我惯的。”   看老妻掉泪,裴孟坚又软下来。   “你不是不知臻儿的脾气,他从来就是一意孤行,软硬不吃的。”太夫人劝道,“我已托了窦老夫人,若有合意的,到时候再瞧瞧。此时也只能看运气了,你总不能真强迫他,这样娶进来的妻子,莫说臻儿不理会,对亲家也不好交代!”   虽说一个家,大事多是男人做主,可女人心细,想得周到,故而在结亲上,都会起决定作用,所以在裴家,年轻一辈娶妻嫁人,也是当家主母的事,裴孟坚也信任妻子。   只到底对儿子不满,一拂袖摔了桌上茶壶。   走出上房,天色已暗下来,银钩般的月亮高挂,清辉撒在园子里,花木好像染了一层秋霜似的。   裴臻驻足片刻,微微叹了口气,身后姜九成走过来,叫了声大人。   他问:“可查到了?”   “属下无能,还请大人责罚。”姜九成单腿跪地,“那日人多,车马来往,委实难以寻到线索。”   裴臻大抵也猜到了,只女儿受伤他着实恼怒,才派了人去查,耳边听姜九成道:“不过,那日燕王也在白河,与楚王都有嫌疑,到底是何居心,属下也不敢妄论。”   裴臻右手握在腰间玉带上,静静听着,那日裴应鸿与他说,司徒修先救了裴玉娇,假使他想借机结亲,在人前应该救二女儿才对。不是他嫌弃大女儿笨,可皇室子弟,选妻比起寻常人家,更是苛刻,照理司徒修不该做此选择。   那么,是燕王?   他两道浓眉微微一拧,裴家从来不参和皇室争斗,谁想到防不胜防,他叫姜九成退下,去往望春苑。   裴玉娇闲着无事在绣花,听说父亲来了,好像小鸟儿一样奔了出去。   手里扬着月白色的袜子,她拿给裴臻看:“正巧做好一双袜子呢,爹爹,给你的。”   她笑颜如花,裴臻低头一看:“上回才做了鞋子,又做袜子,娇儿,你可真忙,还有时间练字吗?”   “当然有!”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呢,现在才过了多久呀,她笑道,“爹爹,你拿回去明儿就穿。”   “好。”裴臻接了递给随从,走进闺房与她说,“为父方才见过你祖母。”   “哦,是关于招婿的事?”裴玉娇眼睛亮闪闪的,“爹爹同意吗?我觉得挺好的,这样,我就可以留在家里了!”   泽兰听得脸颊一抽,只当自己耳朵失灵。   裴臻看着裴玉娇问:“你既然知道招婿的意思,那该知,肯来当赘婿的必不会是名门世家的公子,也难以强求他才高八斗,智勇双全。”   裴玉娇噗嗤笑起来:“便是不招婿,女儿也不曾想要那么好!爹爹,其实我只是不想嫁出去,我不舍得祖母,也不舍得爹爹,不舍得妹妹,我就想这样一辈子留在家中,自由自在的,多好呀。爹爹有空,咱们就出去玩,没空,我就陪着祖母,到时候妹妹嫁人了,她回娘家,每次都能看见我。”   她很少会说那么一长串的话,可她现在这样说着,脸上满是笑容,满是憧憬,好像那是世上最快乐的事情。   裴臻听着,心头有些酸楚,也有些欣慰。   他把手掌放在她头顶:“娇儿,你是认真的?你真那么不想嫁人,假使有自己喜欢的男儿呢?”   在这世间,唯有两事最叫他向往,一是,驱除外夷,护得百姓安乐,二是,两情相悦,白头偕老。只后者空留遗憾,但他两个女儿,他希望她们都能得到幸福。   裴玉娇点头:“我是认真的,而且我也没有遇到喜欢的,我不想就这样嫁出去。爹爹,我求您了,我不想。”   她把脸儿贴在他胸口,祈求他。   裴臻知道她是细细思虑了的,笑道:“我会与你祖父祖母说的,不管是嫁人,还是招婿,那姑爷总得要你喜欢,咱们不看别的。”他顿一顿,“假使你仍不愿,那么,不嫁人留在家中也无事,只要你觉得高兴就好。”   两人这番对话实在非同寻常,泽兰听得震惊,抬头瞧了裴臻一眼,见他满眼宠溺,像是无条件的包容着这个女儿,可她怎么办呢!   泽兰心想,假使姑娘真这样了,她最好的归处也不过是配个小管事,永远都要做个下人,她没料到会这样,本以为姑娘就算傻一些,总也能嫁入大户人家的,毕竟她是侯府的嫡孙女啊!   倒是裴臻走后,裴玉娇欢天喜地,她知道自己不用再担心嫁人了,她不用着急,可以慢慢的来。   泽兰立在那里浑身麻木,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轻声道:“姑娘呀,你这样耽搁下去,以后老了怎么办!老了,便是瞧见喜欢的男儿,也不好嫁了。”   裴玉娇淡淡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现在有那么好的生活,便算有些不如意的事,也是应该的。”假使为能陪在家人身边,舍弃感情,她也无怨无悔。   不然司徒修怎么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呢?此事古难全。   她想着,瞄了桌上点心一眼,它们并排放着,散发着极大的诱惑,当初在王府,恐怕最叫她高兴的便是品尝厨子烧得美食了,只可惜他不准她多吃,说太胖了不好,说她得学会节制。   哼,那现在送这么多来干什么?   到底……要不要再吃一个?   她犹豫半天,挑了青团子,又对竹苓,泽兰道:“你们也吃一点,剩下的分给外头的丫环婆子,放到明天不好的。”   总是那么好的点心,不能扔掉。   因为裴臻的缘故,太夫人思来想去,心想裴玉娇既然不肯,也罢了,惯了十几年的姑娘,再惯几年又如何呢,她总是女儿家,就不信以后不开窍!指不定哪日见到喜欢的,又急着嫁出去也不一定的。   谁料裴玉娇这天竟然说要学管家,不止把太夫人,把马氏也吓一跳。   这姑娘最近是怎么了,不止想招上门女婿,还把手伸到内宅来了,马氏笑眯眯道:“娇儿啊,你平时还要跟着夫子学习的,哪里有时间管这些,若实在空闲,哪怕去庄上玩玩都好。”   “可妹妹都在学着呢。”裴玉娇瞧了裴玉画一眼,“听说三妹偶尔也跟着二婶您学得,我怎么就不能学了?”   裴玉英也是要嫁人的,又是个管家的好胚子,太夫人早早叫她学了点儿,至于裴玉画,那是马氏怕她将来去婆家应付不来,吃亏,专程给她开的小灶。   没想到她还会反驳,马氏暗地里有些恼火,本来窦老夫人给裴臻挑媳妇就叫她够在意的了,这个痴儿又来找麻烦,只当着众人的面,她仍得一副和善的模样:“你诚意要学,那是好事儿。”   太夫人也同意了:“就跟英儿一起学着吧,管家离不开财,你先得学算术……”她心想,不管如何,裴玉娇有这心,对将来总是有益的,“正巧庄上送了账本,你与英儿一起看看,还有浆洗房那儿,英儿你带她去瞧瞧,看下人怎么做事的,从小学起。”   两姐妹都应了声。   等到出来,裴玉英瞧着姐姐直笑:“你胆子原来比我还大,什么招婿,我是不敢跟祖母,父亲说的。”   “可能我傻吧,没什么好怕的。”裴玉娇认真想了想,“一般人不跟傻子计较。”   裴玉英噗嗤一声:“别胡说,你现在不像以前了,不能把这词放在嘴边,只是这赘婿啊,我是不太赞成。”她有些担忧,“寻常男儿都不肯的,肯得又是……”都靠着女方家,没有志气,她心高气傲,哪里看得上这等男人。   不过往好的想,这种人肯入赘,对妻子定是很服帖的,不会欺负姐姐。   两人说着往浆洗房去,只见下人们进进出出捧着从各房收来的衣物,见到她们来,恭敬的都来行礼。   裴玉英道:“都去忙吧,别耽搁时间,”她说着看向管事,“马上入夏了,竹席得拿出来去去味儿,若有破损的,提前去俞县订做,莫忘了。另外,纱窗要换新的,蒙了一层灰,今天便拆下来洗了。”   她语气不疾不徐,又透着点威严,很有当家的气势,裴玉娇看着妹妹,心想,妹妹真能干啊,什么时候她能像妹妹就好了!   她不自觉的学着妹妹的动作,表情,裴玉英瞧见了轻声笑道:“多看看就好了,也不用刻意这样,只要你赏罚分明,他们必会听你的。不过做一件事情,你自己得先想好,才能去吩咐别人,不然得让人牵着走。”   “要先想,再做。”她道,“我也知,就怕不够细心。”   “所以才要学,看别人怎么做,你记下来,不要胆怯,你是主子,记好这一点。若有不懂的,便去问管事,他们会教你。”   上辈子,她很少这样跟妹妹请教,原来可以这样呢,她点头:“那咱俩除了去跟夫子学,我每天还跟你学。”   姐妹两个又出来,边说边笑,裴玉娇学着妹妹,挺直胸膛,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好像那些真正的大家闺秀一样,只可远观,切莫想着靠近。   孟桢站在银杏树下,瞧着她,想起下人们传的,裴玉娇要招婿不嫁人了,他当时不知多震惊,可现在这样看着她,好像也不觉突兀。她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如今又学着管家,想必是要留在裴家的,可要他当赘婿,放弃自己的姓氏,那绝不可能。   只自己思虑了那么久的事情,本以为按部就班,不难做到,谁料她却一变又变,他拢了拢袖子,袖中放着母亲写来的信。   他去年没考上举人,又要耽搁三年,母亲打算替他在镇上寻个妻子,并催他回去,可他怎么能同意?他不愿去经商,然而家里捉襟见肘,他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他从生下来就背了这么重的负担!   可这些侯府的少爷呢,裴应鸿,裴应麟只消考个秀才,便能谋得职务了,他们天生比谁都容易。   孟桢露出讽刺的笑容,把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银票拿出来看了看,又放回袖中。   杏榜四月十五放出来,今天一大早大家都在议论那些中榜的学子,裴玉娇不用去问也知道,殿试的三鼎甲是谁。   她坐着给竹苓梳头发,泽兰喋喋不休:“姑娘,你知道吗?沈公子是状元呢,还有那徐公子,也是探花!果然瞧着就不一般,姑娘,沈家与咱们交好,姑娘是不是也要去恭贺的,还有徐家……”   裴玉娇当然想去沈家,只不过今天还是佛吉祥日,祖母一早说了要带她去进香还愿,这愿当然是因她脑筋好使了。二来,前些日子冷,祖母不便去寺庙,如今春暖花开,她老人家也想出去走走。   没有理会泽兰的话,等梳妆好,裴玉娇去了上房,太夫人正吩咐管事:“……准备些贺礼,明儿给沈家,徐家送去。”   裴玉娇脱口而出:“祖母,怎么还送去徐家呢!”   却是马氏回的:“怎么咋咋呼呼的,徐家不是与沈家交好吗,难不成只送一家?别说,徐公子与应鸿,应麟还颇是相投,上回救人,也有他的份,当然要送了。”   裴玉娇蒙了蒙,想不出别的话来反驳。   眼见时辰差不多,除了马氏外,别的女眷都去坐马车前往明光寺,当然,公子哥儿也去,包括孟桢。这日人是极多的,裴家马车出来,只见城门口挤得满满,好一会儿才通畅了。   到得庙里,几人上了香,裴玉娇有心思了,向菩萨默默求了许久才出来,裴玉画打趣:“可是为招个好赘婿呀?”   她对此觉得极为好笑,心里只认为裴玉娇什么都不懂,才胡说八道,当然不知道她是真的要招婿,也不等她回答,又道:“去前头走走吧,这明光寺现在可漂亮,山上野花都开了,不似园子里种的规规矩矩,很有趣味!”   “祖母呢?”裴玉娇问。   “要去献经卷呢,又有几位老夫人在那里,碰到了定是要说半天的话,所以叫咱们自个儿玩,那边有好些姑娘呢。”   姐妹三个便往前去了。   果然姑娘们都在,一个个观山看塔,兴致好的,还带了纸笔对着画画呢,或三或两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热闹无比。   司徒修站在不远处,眼睛望着山,心里想着赘婿的事儿,也不知她小脑瓜里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生出这种主意,还是在他送了点心之后。   可她不是喜欢吃吗,沈梦容送的点心,她不小心压坏了那么不舍得,他送她这么多足够了吧?哪一样不可口,都是御厨的手艺。   照理她该喜欢的,可怎么就突然想招婿了?变着法子跟他作对不成?   今日非得问问不可!   山腰的风吹动他一身华袍。   马毅这时急匆匆过来,轻声道:“恐怕很难有机会见到裴大姑娘,王爷,那边太多人了。”   司徒修唔了声,思索下问:“她可吃了东西?”   马毅一怔,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回道:“应是吃了,今日人多,庙里准备了好些吃食,明光寺的点心很不错。”   吃了点心就得喝水。   司徒修道:“走,换个地方。”   马毅跟着去一看,半响合不拢嘴,暗道你一个王爷守在茅厕边也太不像话了吧!他只能庆幸没人看见,不然传出来,还得了?   ? ☆、第025章 ?  只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来,司徒修靠在一棵极为粗壮的槐树旁,差点想打瞌睡,在这样舒服的春日,他原本不该来此。   他在哪里都好过在这里。   时间越久,越积了火气,眼看人还没出现,他站起来就往回走。   半途遇到马毅,见他脸色不好,他挑眉道:“出什么事了?她回家了?”   “不是,裴姑娘她,她恐怕从山上摔了下去。”   “什么?”司徒修喝道,“在哪里?”他大步往前走,一边道,“你从头说起!”   “原本裴姑娘确实是往这儿走的,结果半途遇到裴家的婆子,好像有什么事,把她叫去西边,那里很是偏僻,没什么人。属下便很奇怪,果不其然,从废弃的茅屋里走出来两个蒙面大汉,一下把两个丫环打晕了……属下为保护裴姑娘……”   “你既然去了,怎么还出事?”   “属下也不知,等解决完那两人,裴姑娘已经不见了,属下顺路寻过去捡到这个。”他拿出一只绣花鞋。   粉色的缎面上绣着两朵金盏花,还缀着拇指般大的珍珠,那是她喜欢的鞋子,司徒修接过来往怀里一塞,走得更快。   裴玉娇迷迷糊糊醒来,才发现自己从高处摔了下来。   那时候有人冲出来,把她吓一跳,眼见丫环被打晕,她原想找条路逃走,再找人过来,结果遇到孟桢,他拉着她一起跑。   不知怎么脚下一滑,瞬间只觉天旋地转。   她微微抬起头往四处看。   身边传来孟桢的声音:“表妹,你怎么样了?”   “我,我没事。”裴玉娇一动,只觉浑身都在疼,许是撞到磕到了,她轻声道,“孟表哥,你快去告诉祖母,也不知竹苓她们怎么样了,在西边,你赶紧叫人去看看!”   她躺在地上,乌发早已乱了,散在那里,插了些断枝草屑,可这一点不损她的美,在这阴暗的林子里,她脸庞如玉,楚楚动人。   略薄的春衫柔顺的垂着,显得腰肢纤细,胸脯高耸,那是很成熟的身段,孟桢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种时候,喉头忍不住滚动了两下,他弯下腰:“这儿危险,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抛在这儿。”   他的手往她腰间伸去。   只要他抱着她出现在明光寺,将来不管承受裴臻什么责罚,那都是值得的,因为裴玉娇肯定会成为他的妻子。   裴玉娇浑身一颤,本能的要避开,她摇头道:“不用,这儿的山听说没有猛兽的,我就一个人在这儿,你去叫人,你不用管我。”   “哪里关猛兽什么事?你忘了,你不是说有人偷袭你们吗,我怕有人追过来。”孟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得罪谁了?”   裴玉娇也不清楚,可被孟桢一说,她确实有点害怕,那两个蒙面人太吓人了,长得很高大,是不是劫匪?可为什么要抢劫她,她身上又没有带银票,难道是绑票?她眼睛一亮:“是张婆子引我去的,难道她也是帮凶?可她是祖母身边的人,怎么会这样呢!”   孟桢道:“你回头问问就知道了。”   他手碰到她的身体,只觉暖暖的,软软的,心头一阵狂跳,裴玉娇又往后缩:“你扶着我吧。”   她挣扎着要起来。   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肯让他抱,孟桢也有点生气了,可面上仍笑道:“这山坡不好走,我抱你上去,等到了便放你下来的,玉娇,你别担心。”   说话间,他一只手拦住她胳膊,不让她动,另外一只手已经托在她后背。   裴玉娇不知怎么办好。   就在这时,孟桢突然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慢慢瘫倒了,裴玉娇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司徒修。   他神色冰冷,上前两步往孟桢身上狠狠一踢。   孟桢没有动静,往旁边滚了一尺远。   “你,你怎么……”裴玉娇语无伦次,“你打死他了,你为什么?”   碰自己妻子的能不打?司徒修老远看见,早就气得肺炸了,不过幸好这色胚满心想着抱裴玉娇,一点儿没发现,不曾注意到他过来,所以才能干净利落的解决。   他单腿蹲下来,也去抱她。   裴玉娇怒道:“不要你碰!”上回已经抱了,这回又来,她咬着花瓣似的嘴,“你,你帮我去告诉祖母一声。”   凶巴巴对他,还想叫他做事?司徒修挑眉:“有这么求人的吗?”   “那你想怎么样。”她瞧了孟桢一眼,“你也想打死我?”   她满脸戒备,司徒修恼她好人坏人分不清。   孟桢这等小人寄住在侯府,成天必是想着打秋风,如今遇到侯府姑娘落难,他不信那么巧。原本他自己便是来专程见裴玉娇才碰到这事儿,孟桢就那么好命,可以搭救到她,差点一跃成为侯府姑爷?   他冷笑一声:“被人骗得团团转,还只顾着提防本王。你今儿出事,前前后后想一想,到底可与孟桢有关?别蒙在鼓里,等会儿回去放了他,下回再作怪,我不在你身边,看谁救得了你!”   裴玉娇听他这话,心里咯噔一声,他的意思,是孟桢与人串通了的?   司徒修把她横抱起来:“路上慢慢想罢,你失踪久了会被人发现。”   一个没注意,他动作倒快,裴玉娇差点想掐他,可她胆子没那么大,只气道:“还说孟表哥呢,你不也一样?你放我下来,先去找人,不知她们会不会被打伤了,万一晚了,大夫都治不好。”   司徒修腾出一只手碰她的脖颈:“你不用看大夫?”   她丝的一声,才知道破了。   他大踏步往前去,一边吩咐后面的马毅:“看着他。”   裴玉娇着急,上次只有裴家人在,就算他抱着,谁也不知,不会有什么,可现在是在明光寺啊,今天人又特别多,他要是抱着自己出去,就是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了。她急得脸发红,伸手抓住他衣襟一角:“王爷,你不能这样,不能被人看见的。”   “为什么?”司徒修成心逗她,让她招婿!   裴玉娇都要哭了:“我,我还要名声呢,你不能这样。”   “名声?”司徒修唔了一声,“没名声了,正好嫁给本王。”   她整个人僵住了,无法置信,他原来还想娶她吗?她用力摇头:“不行不行,王爷,我是傻子,京都人都知道的,我,”她几乎是咬着牙道,“我不能连累您!”   这话说得司徒修哭笑不得。   为不嫁他,她也够使劲的,也够……狠心。   谁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在一起三年呢,可这小没良心的,丝毫没有留恋,要说生气,司徒修当然生气,他一双眼睛现在就跟深潭里的浮冰似的,往外冒着寒气。   裴玉娇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看她已经在害怕了,司徒修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问:“本王不嫌弃你傻,倒是你,为何不肯?本王难道长得不好?”   他居然心平气和的,裴玉娇心想,真跟以前不一样,以前她要是拒绝他,哪里有这么好,他脸一沉,她就得求饶。   不过那时,也许是因为她是他妻子罢,她在王府里没有谁可以依靠,但是现在她没嫁他呢,她自己也有底气。   裴玉娇鼓起勇气道:“不是,王爷您长得很俊俏,我不是嫌这个,我只是不想去王府,王府里规矩比寻常人家多,来往的也都是皇亲国戚,我应付不来的。我有点傻,我只会坏事,王爷您可以娶个聪明的姑娘。”   这辈子,他们各过各的,各走各路。   她一双大眼睛闪动着真诚的光,司徒修沉默了会儿道:“你要知道,我若想强娶你,今日只要走出去就行。”   “嗯。”裴玉娇赞同。   “可本王并不想这么做,所以,你欠本王一个人情。”司徒修停下来,把她放在林子里一根断掉的大树桩上。   裴玉娇不知说什么,怎么转来转去,自己欠他人情了?不过,假使孟桢真是存了坏心,倒也是的。   她点点头。   “那本王要你还的时候,你必须得还。”司徒修直视着她的眼睛,“你觉得,如何?”   “你要我拿什么还?”裴玉娇还是很警觉。   司徒修没答,垂眸看她一只脚没穿鞋,从怀里把绣花鞋拿出来,然后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脚。   小巧玲珑的脚,穿着雪白的袜子,曲线优美,又不干瘦,脚踝纤细,好似玉管。他曾无数次抓过它,也曾见过它光裸的样子,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好看,尤其是脚趾涂上丹蔻的时候。   他那样注视着,裴玉娇的脸忽地通红,好像从他掌心传来了什么一样,她的心也慢慢紊乱了,猛地把脚一缩。   ? ☆、第026章 ?  然而他握得紧,半分也没有挣脱出来。   他的拇指压着她脚背,戏虐似的瞧着她。   没了严厉的样子,这会儿却有些轻挑,裴玉娇实在难以想象,他真的是司徒修,怎么性子差了这么多?她羞恼的道:“你抓着我脚干什么?你是王爷,该知道礼仪的……”还未说完,他已经把绣花鞋给她穿了上去。   她话都说不出来了,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也难怪她如此,上辈子,自己可不曾给她穿过鞋子,这回,给她个殊荣吧。   他扶她起来:“想好一会儿怎么说了吗?”   没再抱她,她松了口气,稳稳站定后,看向不远处的孟桢。   他好像一条死鱼样躺着,裴玉娇瞧着那清俊的脸,说不出的疑惑,上辈子,孟桢从来不曾对她这样,而且以祖母,父亲这等聪明的人,竟然都差点把自己嫁给孟桢,怎么他竟然那么坏?她叹口气:“我都不知来龙去脉……真是孟表哥害我?”   “多数是他,不然不会那么巧。”他握住她胳膊,引着她往上走,“一会儿别怎么提我,就说孟桢对你不轨时,我恰好听见呼救……你稍后自己回去,本王就不露面了,马毅会把人押过来。”   竟然不想以恩人的面见祖母?   裴玉娇奇怪。   可司徒修想得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救裴玉娇,假使目的太明显,只怕要惹裴家人怀疑,到时候让裴玉娇提早成亲,他难以阻止,所以,当然要尽量削弱这种印象。   两人迎着山坡上去。   路并不好走,这儿没修阶梯,司徒修走在前面,跨前一步踏在石头上,往下伸出手。   宽大的手掌,手指修长,就在她面前。   裴玉娇撇开头:“我自己能走的!”   他收回手,悠闲得靠在大树上:“你走一个给本王瞧瞧。”   她握住身旁的树,吃力的往上爬,挪动一点儿,胳膊就疼,短短功夫,额头上密密麻麻出了汗,瞧她这倔强劲儿,司徒修不知该称赞她,还是该恼火,慢悠悠道:“照你这样,该半天才到,上面只怕满山满寺的在找你了。”   裴玉娇先是吓一跳,半响摇摇头:“祖母才不会那么傻,敲锣打鼓的,我名声都没了,她定是吩咐人暗地里找的。”   居然糊弄不到。   司徒修哂笑一声:“人人都说你是痴儿,看起来也没那么笨。”   她瞧他一眼,心思复杂。   不可否认,自己能变成这样,全是他的功劳,然而自己也吃了那么多苦头,有时候,真不知到底该对他是什么感情才好,谢,还是怨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想着微微叹口气:“我还是挺笨的,好多事想不明白。”   “总会越来越好的。”司徒修瞧她突然有点颓丧,开解道,“人不怕笨,怕的是不努力,孔子还三省吾身呢。”   这句话他常说,如今竟也说了。   可给人的感觉不同,好像朋友似的在安慰她,裴玉娇嘴角翘了翘。   他又伸出手:“快些走吧,闹得人尽皆知总不是好事。”   她犹豫了会儿,终于把手放在他掌心里。   那一刻,他莫名的有些欢喜,握紧了她,拉她上来。   两人很快就到了山腰,往前看去,香客来来往往,她手动了动:“到了。”   她要走。   司徒修才想起今天的目的,问道:“你怎么想到招婿的?”   裴玉娇惊讶:“你怎么知道?”   “京都人好些都知,本王知道有什么了不得。”他还听到好些闲言闲语呢。   裴玉娇道:“其实也没什么原因,就是我想留在家里,我年纪大了,家人都想我嫁出去,所以才要招婿的。”   不是为跟他作对,司徒修挑眉:“本王送的点心好吃吗?”   她呆了呆,怎么突然问这个。   其实她只吃了两个,其余的都分给下人了,可这不能让他知道,不然他肯定生气,她嗯了一声:“挺好吃的。”   司徒修笑起来,笑容清浅,像是徐徐吹过的风,掠过去就没有了,只剩下刹那间绽放的温柔。   裴玉娇看得心头一跳,他上辈子要也这样冲她笑,恐怕她是不会那么怕他的,她摇了摇手臂:“我要走了,这会儿祖母定然知道了,我得马上去见她老人家,还有妹妹,她们会急坏的!”   他放开手:“好,记得不要放过孟桢,本王还没有把他打死呢!”   她点点头,疾步而去。   司徒修瞧着她背影,驻足片刻往别处走了。   此时,太夫人当然已经知道,也已经派了人去找,眼见裴玉娇自个儿回来了,惊呼一声走上来:“我的娇儿,你去哪儿了!可把我急死了!”那是她最疼的宝贝孙女儿,太夫人一把年纪的人,差点都要掉泪。   “祖母,我没事,您不要着急。”裴玉娇扶住她,又对妹妹笑了笑,“我逃走的时候,摔下去了,现在才爬上来。”   “那有没有伤着?”太夫人问。   裴玉英,裴玉画也围上来。   “叫你不要乱走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人影!”裴玉英忍不住责备,她很担心,但也气姐姐不听话。   “不是我乱走,原是去茅厕,谁想到遇到张婆子,她说妹妹在那边摔倒了……”   “张清?”太夫人眼睛都瞪了起来,难以相信,因张清是个老实婆子,在裴家待了几十年了,便是因为笨拙,故而经常守门,只生得人高马大,出门会带她出来,怎么会害裴玉娇呢,她喝道,“将她带过来!”   裴玉娇问竹苓等人。   “还没醒,脑袋都敲破了,那些人下手狠毒。”太夫人后怕,真不知道孙女儿若被人抓走,会怎么样,“幸好楚王殿下,听说来此办事,制服了蒙面人,那你后来……”   “我摔下去的时候,遇到孟表哥,他要抱我上来,我不肯,被楚王殿下听见,将他打晕了。”她还是依着司徒修说的。   “什么!”太夫人没想到不止下人背叛,这远房亲戚也一样。   她只觉脑壳里突突的,肝火大盛。   胡嬷嬷忙拿了定心丸给她吃,三个孙女儿也劝解。   “幸好姐姐没事儿,祖母莫生气,回头好好审一审便是。”裴玉英吩咐下人去寻马毅,再把这些人绕路押回家,“别叫人看见,嘴巴都堵上,别让他们出声!露出一点风声,小心你们脑袋!”   下人们忙忙得应声,先行而去。   太夫人在庙里也待不住,很快就与她们下山坐着马车回侯府。   裴玉画好奇问裴玉娇:“不是说楚王救了你吗,怎么都不见人?”   “忙吧,走了。”裴玉娇可不敢说实话。   他虽然态度好了,可她哪里敢说出去,被别人知道,定会觉得他有企图。   不对,他是有企图,他今儿竟然说要娶自己,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裴玉娇着实不明白,他到底看中自己哪里了,要说生得漂亮,京都这样的姑娘不是没有,而且她还不够聪明,她摇摇头,许是开玩笑。   可为避免这些事儿,她以后真不能再见他的。   裴玉画笑道:“说起来,楚王殿下跟你挺有缘啊,救了两回了。”   “没有什么缘。”裴玉娇连忙摆手,“第一回,是他的马好,所以才会第一个到的,原本还有其他人呢,这回,是凑巧,他要办事!”   忙不及的解释,裴玉英眉头皱了皱,探究的看她一眼。   裴玉娇垂下头,假装整理衣裙。   这样认真的逃避开,叫人忍俊不禁,但裴玉英还是没问,因她也实在不知道该问什么,姐姐都要招婿了,定然不会跟司徒修有私情,所以要问,大概,得去问司徒修。   回到侯府,太夫人一刻不停的与裴孟坚说起在明光寺的事情,裴孟坚也是大为吃惊,连忙使人去审两个蒙面人,至于孟桢,太夫人咬牙切齿:“我亲自问他!”   供他吃喝,供他住,到头来养了一条恩将仇报的畜生,居然敢对自己孙女儿下手。   等到裴臻回来,老两口已经审出来了,原来是孟桢花钱雇的两个泼皮,把丫环打晕,他好扮演英雄救美。至于那张婆子,却是被人利用,她本就笨拙,孟桢找来的人假冒沙弥,叫她去与裴玉娇说裴玉英摔倒,她也辨不清,裴玉娇又见是认识的婆子,自然相信。   结果就叫人骗了。   说起来这事儿也算周全,难怪能成,要不是遇上司徒修,恐怕真要被孟桢得逞,裴臻极为恼火,当即就挑断了孟桢手筋脚筋,将他送去衙门。   孟桢这辈子无法自理,还要被流放,许是活不成,裴玉娇没想到后果会那么严重,耳边听着泽兰说,脑海里想象他血肉模糊的样子,只觉惊悚,叹口气道:“孟表哥当真是……”她都不知如何评价。   好好的为何要这样?他本是有前途的人,还考上举人的。   泽兰撇嘴儿道:“奴婢一早便觉他不是好人,总是讨好姑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如今见姑娘要招婿,心里急了,便露出馅儿来。”   原是如此,裴玉娇恍然大悟,上辈子她不曾招婿,还迟钝,大概孟桢觉得胜券在握,故而从从容容,这辈子情况不一样,他的行为便也不一样。   可人心竟如此险恶,裴玉娇还是受到了不少的惊吓,以后是不是身边的人,都得好好提防呢,她偷偷瞧了泽兰一眼。   两丫环都被打伤了,头上涂了药膏,竹苓歪着,都没有力气说话,可泽兰却精神抖擞,抽空拿着镜子左看右看,刚才还在缝衣服,那是她最喜欢的裙衫,今儿被打,划了道口子,她急着缝补。   裴玉娇瞧她那么得劲,突然想起来,后天燕王成亲,他们一家都要去恭贺的,那天,有好多的皇亲国戚,只上辈子,她没去成,这次,是不是要跟着二婶一起去呢?这样,就不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 ☆、第027章 ?  王爷成亲,非同小可,京都五品以上官员没有不到场的,裴家自然也不例外,且宫里传话说,还有两位公主届时也要去燕王府恭贺,故而也请了几家的姑娘们,燕王府为此,专设了十桌宴席。   马氏欢喜的很,一大早上就来看裴玉画,给她一番精心打扮,从头上发饰到绣花鞋,都亲自审视过。瞧着镜中的脸,明眸皓齿,顾盼生姿,她颇是得意:“叫那些人看看,你可一点不比你两位姐姐差。”   论到容貌,裴玉画总是排在后面,马氏心里是不服气的,在她眼中,自己女儿才最漂亮,那两个,一个愚笨,一个性子不讨喜,哪里有裴玉画娇媚可人。   今次去燕王府,定是要她一枝独秀,指不定能得一门好姻缘。   裴玉画却是心不在焉,勋贵家族的子弟多数不上进,不提别人家,便是自家哥哥弟弟,都是靠着祖荫吃饭。她自己是偏向那些书香门第的,只可惜沈梦容没看上自己,她暂时没了目标,什么念想都没有。   听到母亲把她跟两位姐姐比较,她淡淡笑道:“各花入各眼罢了。”   虽然她把裴玉英当对手,可相处久了,有惺惺相惜之意,至于裴玉娇,也不似往前傻,她倒越发觉得她可爱起来。   马氏皱了皱眉。   裴玉画却是好奇问马氏:“说起来,朱家姑娘怎么能当上燕王妃的?她实在生得不好看,为人也不如何。莫不是她朱家使了银子贿赂皇上?”   马氏被她说得笑起来,一戳她脑袋:“胡说什么啊,小鬼头!”她解释给裴玉画听,“那朱家姑奶奶嫁与秦家,如今秦老爷可是江西总兵,手握兵权,他们这些王爷啊,怎么能不想着笼络?加之有人推波助澜,这亲事自然就成了。”   “原是为这个。”裴玉画撇撇嘴儿,“皇家子弟就没个真心的。”   “谁不为权势,你也给为娘放聪明点儿,人生在世,真心能保什么?你看你姨母……”   “好了,好了,又要说姨母傻,嫁个穷书生,女儿晓得。”裴玉画虽然嘴上敷衍,可心里并不赞同母亲,要她嫁个存是为利益结亲的男人,她才不肯呢!   等到下午,裴玉娇收拾下也要去了,上辈子太夫人怕她不懂事体,故而没让着去,而这回她才受伤,太夫人也不让她去,她软磨硬求,才得到这个机会。   眼见外面太阳大,有些热,竹苓拿了纨扇出来,泽兰则笑嘻嘻,又看了下镜子方才跟上来。   她一个奴婢打扮的花枝招展,竟比主子还要精心,裴玉娇这会儿真明白司徒修为什么要惩治她了。上辈子,泽兰就很爱美,也喜欢凑热闹,那时候不能去燕王府,她很失落,这回能去,她兴致勃勃。   可作为奴婢,满腔心思放在这种事情上面怎么是好?裴玉娇淡淡道:“你莫去了,留在家里。”她叫了别的奴婢代替。   泽兰吃了一惊,只觉全身到脚都被冷水浇透,失声道:“姑娘为何不让奴婢去?竹苓她,她都去了。”   “你不是……”裴玉娇原想找个借口,可想起妹妹说的,她是主子,她说什么都不应该向奴婢交代,当下改口道,“没什么,叫你留着就留着。”   她说完径直走了。   泽兰脸色铁青,那可是燕王府啊,来了多少权贵,她原想着跟在姑娘身边,还能结识公主,说不定还能说上两句话,博得青睐,那是做梦都梦不到的荣耀,然而姑娘竟然不带她去。   枉费她花了那么多功夫!   她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满腹委屈,可也恨透竹苓了,不明白她给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样样都依赖她,反而她成了多余的人。   竹苓回头看她一眼,她低垂着头,看起来极其可怜,忍不住低声与裴玉娇道:“她昨晚上那样高兴呢,说可以去燕王府,姑娘是不是……”   “不管她。”裴玉娇道,“她这样是不对的。”   竹苓老实,不太明白,可主子发话,她什么都听的,当下就没再多嘴。   到得傍晚,辞别太夫人,众人随着裴孟坚出去,姑娘们坐轿子,男儿骑马,裴玉娇急着与裴应鸿说话:“大哥,你等会儿酒要少喝点儿。”   她从来不曾与他说这些,今日竟像个大姐姐,裴应鸿好笑:“今天热闹,酒是少不了要喝的,不过我听妹妹的,不多喝。”   裴孟坚皱眉:“不止酒要少喝,跟那些纨绔子弟也少混,别与他们坐一块儿,吃完早些走。”   祖父发话,裴应鸿一叠声的答应。   可事实上,真到了酒桌上,觥筹交错,划拳行令的,身不由己,又是这样的大喜日子,好多事情推脱不得。故而裴玉娇知道,哪怕祖父叮嘱,后来裴应鸿还是喝了不少酒下去,结果才会倒了大霉。   不得已与甄家大姑娘定亲,后来甄大姑娘嫁进来,闹得二房鸡飞狗跳。   太夫人也头疼,说起这事儿就叹气。   虽然不知具体缘由,可裴玉娇知道,全是因为这天发生的事。   她吓唬裴应鸿:“我昨儿做梦,梦到大哥你很背运,就是因为喝了酒,大哥,你记得祖父说得,千万莫醉了。”   可裴应鸿哪里相信什么梦,他到底还年轻,只当裴玉娇又在犯傻,敷衍两句了事。   众人各自出发去燕王府。   此时天已微暗,然而府里张灯结彩,连树上都挂满了灯笼,故而整个王府亮的如同白昼,宾客们互相见礼,谈笑风生,姑娘们不便参与,随府中奴婢去往内宅。   果然有两位公主在,一位是安成公主,一位是常宁公主。   于多数姑娘来说,都是不曾见过的,然而裴玉娇却一点儿不陌生,她轻轻拉了拉裴玉英的袖子:“妹妹,常宁公主看起来不太和善,你莫与她搭话。”   常宁公主是皇后的嫡亲女,极是嚣张跋扈,尤其在太子死后,也不知怎么,她越发放肆,裴玉娇印象里,她很不好惹,她自己是挺害怕她的。   裴玉英轻声道:“你还会看人了?”   “相由心生呀。”   “真聪明。”裴玉英捏了捏她的脸蛋,“我知道了,尽量避着她。”   二人说话间,陆续来了好些女眷,裴玉娇瞧见许黛眉,心里咯噔一声,暗自心想,今日事儿只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到得吉时,鞭炮声响起来,一声接一声,震耳欲聋,响彻了整个天空。   燕王骑着高头大马出去迎亲了,等到回来,她们便是在内宅都能听到外面的热闹声,好似燕王撒了不少喜钱,百姓们纷纷恭贺,一时锣鼓声又打响。   没有哪家成亲能比得上这等气派。   有些姑娘忍不住便有些羡慕,裴玉画懒懒靠在椅子上,轻声与裴玉英道:“也不知你跟大姐嫁出去,是什么样子。”   裴玉英啐道:“说什么呢,我还早呢。”   裴玉画嘻嘻笑道:“早什么,大姐招婿哪有这等容易,我瞧必是你先嫁。”   裴玉英脸蛋一红,不与她说了。   这时只听身后“啪”的一声,紧接着桌上碗碟也碎了几只,众人瞧过去,竟是常宁公主甩了许黛眉一巴掌,后者捂着脸,眼睛瞪大了,惊叫道:“你,你竟敢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什么东西,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常宁公主轻抚一下手掌,又吩咐下人,“把这里收拾下,莫耽搁了喜宴。”   她转身又去与安成公主说话。   再也不瞧她一眼,许黛眉气得浑身发抖。   裴玉画噗嗤笑起来:“活该,仗着许家出了个皇贵妃,可皇后还没死呢,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脑子。”   众人都窃窃私语,看笑话,许黛眉咬牙切齿,其实她也没怎么过分,不就是问候了下皇后娘娘嘛,听说好似在生病,结果常宁公主就动手了。   可她却不敢还手,也失了时机,只得忍辱朝外走了去。   寻到周绎,她把头埋在他怀里哭,控诉道:“你不是副指挥嘛,她这样侮辱我,等会儿回去,你一定要给我报仇!”   周绎安慰了几句,轻声道:“你到底说什么了,惹得她生气?”   “我没说什么,”许黛眉叫道,“也不知她发什么疯,许是恨姑母,把气都出在我头上,你等会儿使人把她轿子翻了,叫她好好摔一跤。”   “这怎么行。”周绎皱眉,“你才受气,她就出事儿,顺藤摸瓜,早晚查到。你不要着急,这等仇,慢慢再报。不过你也……明知道她的身份,何必凑上去呢?”   “你还责怪我?”许黛眉大怒,“现在是她羞辱我,你不帮我,竟然还来怪我?我,我要你何用?”   周绎听着有些恼火了,沉声道:“就算你许家现在得势,也不该总无事生非!我虽是副指挥使,却不能帮你做这些,别说,还会留下后患,你难道不知,皇上疼爱常宁公主?便是你姑母,还得忍让几分呢!”   “我就是看不惯她,不知得意什么,她都没有兄弟了,将来天下……”   周绎厌烦她不顾大局,出声打断她道:“我还有事,你既然觉得在此待着不舒服,便先回家罢,莫再来找我。”   他转身走了。   许黛眉怒气攻心,又转去找她大哥。   司徒修陪着司徒澜迎亲归来,又帮着待客饮了会儿酒,也有些微醺,走到园子里透透气,马毅轻声道:“王爷,裴大姑娘也正往这儿来。   这算是心有灵犀?司徒修嘴角一翘,从袖中滑出一管黑玉膏,原本还在想法子送与她,不知她那日撞得重不重,这下倒省了功夫了。   ? ☆、第028章 ?  其实裴玉娇为何来,还是因为裴应鸿的事情坐立不安。   她总觉得今儿傍晚叮嘱的话白叮嘱了,裴应鸿许是不会听,那么恐怕还是要喝醉酒,她便盯着甄大姑娘。   甄大姑娘出自忠勇伯府,大房没有女儿,故而她即便是二房的,也是大姑娘。裴玉娇瞧她一眼,跟上辈子印象里一样,生得眉清目秀,身段风流,说起话来,娇娇媚媚很是招人,但不知为何,大哥娶了她,夫妻却像仇人一样。   她不安生,大哥也不安生,在家里闹得翻天,弄出不少糟心事。   想起这些,裴玉娇直摇头,盯了会儿,便见甄大姑娘起身,她忙与裴玉英道:“我刚才吃了不少东西,要去茅厕。”   “那我也去。”裴玉英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我许是要……好一会儿的,省得你等着。”裴玉娇撒谎,不想妹妹跟着,等会儿又起疑心,她道,“外面挂了灯笼,不知道多亮。”   裴玉英便道:“那你快些回来。”   “好。”她急忙忙走出去。   可结果甄大姑娘竟好像对这儿很熟,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裴玉娇奇怪,说起来,这燕王府,她也来过几回了,今儿都差点迷路,甄大姑娘到底去了哪儿?但丢了她,她不好无功而返,没法子,只得往园子里的拱门去,上辈子听得只言片语,她知道就是在那儿出的事。   在路上,她先吩咐今日代替泽兰的丁香:“你去跟外面的婆子说,让她去外院找一找大哥,如果还在喝酒,千万与随从劝他回去。”   丁香应一声。   等到她走了,竹苓奇怪:“姑娘要吩咐这些,大可刚才就说的,怎么还非得跑到这儿?”   “以防万一。”裴玉娇心想,万一裴应鸿已经醉酒,过来园子里了也说不定,“你仔细看,见到大哥,赶紧叫住他。”   燕王府很大,主仆两个好不容易走到月亮拱门,这门前后种满了高大的树木,几乎遮蔽掉所有月光,在夜里显得特别阴沉。   竹苓有些害怕:“姑娘到底在操心什么呢?这儿也不知会不会有鬼,咱们还是回去吧,”   可她不操心,谁也帮不了裴应鸿,再说,他跟自己很亲近,又是裴家的嫡长孙,她不能袖手旁观的。   她小声道:“别说话,听着些,一会儿咱们就回去。”   现在差不多是酉时末,记忆里,她那时留在侯府没去,用完晚饭,去太夫人那里玩,顺便等着爹爹跟妹妹回来,谁想到他们一直未回。祖父使人来说,才知道要跟甄家谈事情,如今这时辰,再等会儿宾客就要散的。   两人悄无声息,屏气凝神盯着前面。   结果没等到裴应鸿,司徒修来了。   他穿着件暗红色的锦袍,显得有些喜气,也不知是不是在夜里的原因,双眸格外亮,仿若星辰倒映在眸中。   见他缓步过来,玉树临风一般,裴玉娇下意识就往树后躲,竹苓也忙跟着躲进去。   然而司徒修什么眼神,早就瞧见了,他走到树前,淡淡道:“出来吧,裙子都露着呢。”   裴玉娇没办法,只得与他见面,磨磨蹭蹭的出来,不太情愿的行了一礼道:“见过王爷。”   司徒修瞧她一眼,看向竹苓:“你走远些,本王跟你主子有话说。”   冷肃中带着威严,竹苓心里已经害怕了,就想听从,可这儿黑灯瞎火的,她怎么好把姑娘一个人留着?那是万万不可的,她低垂着头没反应。   司徒修挑了挑眉。   裴玉娇忙道:“竹苓,你去前头看着,只是说话没什么的。”   她可记得,在侯府,司徒修是怎么对付竹苓的,叫马毅捂着嘴就拖走了,眼下她不说,定然还是这种情况。这也是贵为王爷,叫人讨厌的地方。   竹苓这才走了。   裴玉娇垂下眼皮道:“王爷有什么话,快些说吧。”   司徒修瞧她不耐烦,心头有些恼,毕竟上回,他们的关系也算进了一步,可才隔了几日,她又不对头:“本王看你无情无义的很,早知如此,兴许那天不该多管闲事。”   他语调凉凉的,裴玉娇无奈的抬起头:“上回的事,我自然感激,可眼下……我有事呢,王爷,不能耽搁的。”   “什么事?”司徒修询问。   “我大哥,我来找他。”裴玉娇不好细说,“我找他有事,很紧急的事!”   提到裴应鸿,司徒修记起来了,上辈子便是在这儿,裴应鸿醉酒遇到甄家大姑娘,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两家随后结亲。只裴应鸿娶了甄姑娘,却也纳了几房侧室,嫡子一个没有,庶子庶女好几个。   怎么想都不光彩,司徒修也觉得该阻止,他思虑片刻道:“本王派人去找他,找到了……”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做,可眼下他瞒着裴玉娇重生的事,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所以假装询问她。   裴玉娇心想他是王爷,手下人多,做起事很容易,想一想道:“倘若找到了,请送他回去吧,总之,不要来这园子,反正我等不到便走了,有话便与他在家说。”   司徒修点点头,吩咐下去。   她目的已经达到,原本也不想跟司徒修牵扯,当下道谢一声便要走。   司徒修手一拦:“我还没说完呢。”   “你……”   她刚开口,前边忽然传来脚步声,司徒修一下将她拉在树后。   原来是有两人往这边来了。   一个正轻声浪笑:“本王大喜之日,你还不放过本王?就不怕被人瞧见,唔……”好像嘴被堵住一样,他含糊道,“也罢,叫本王先喂饱你,你乖,过阵子,本王再纳你为侧妃。”   “你可莫骗我,我都是你人了。”另一个声音娇媚,略有些沙哑,并不陌生。   裴玉娇整个人都绷紧了,面红耳赤。   司徒修也很震惊。   毕竟上辈子他没来这儿找裴玉娇,当然不会遇到自家皇兄跟别的女人偷情,不用说,那女人定然是甄大姑娘了。   可眼下,怎么办?司徒修虽然身经百战,还是头一回遭遇这些,委实觉得荒唐,裴玉娇更是,她咬着嘴唇,耳边听得污言秽语,整个人都藏在司徒修怀里,好像这样就可以逃避开,要是可以,她甚至想用袍子把自己的头都盖起来。   简直就像一只要挖地洞,但是没处挖,极为慌张的老鼠。   他瞧见她的羞窘,笑了笑,伸出手一下捂住了她的耳朵。   微带暖意的手,盖住了她半个脸蛋。   瞬间,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诧异的抬起头,借着夜色,看到他善意的调笑。   她又低下头去。   幸好马毅机智,悄悄捡起石头,往别处一扔,发出很大的声响,总算把那两人惊到。司徒澜平时再风流,也不想成亲之日被人发现他偷腥,当下连忙把甄姑娘拉起来:“你先走,等下回,下回本王再来找你。”   甄姑娘提起裙子,急匆匆的走开。   司徒澜整理一番也离开了园子。   裴玉娇缓缓舒口气,终于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原来大哥是被冤枉的,只他喝醉酒头脑不清,才被人利用。难怪他心有不甘,不肯好好过日子,因他心中藏了满腔的委屈。   但现在总算好了,眼下便是大哥过来,也不会再发生什么,她高兴的笑起来,眼波转动,仿若清泉。   他的手从她耳朵移到她脖子上:“这儿还疼吗?”   突然的触摸叫她吓一跳,忙往后躲:“不疼,大夫开了药膏的。”她想起什么,哎呀一声,“我又出来好久,等下妹妹会来寻我!”   他抓住她:“先别急。”   一边儿说,一边把黑玉膏拿出来。   她盯着他:“你要做什么?”   “这药是御医亲手调制,王御医枯骨生肉你听说过吗?”   那是太医院院判,医术在整个太医院都是顶尖的,裴玉娇以前也请他看过病,当然知道,可他好好的为什么说这个?就在她疑惑间,他指尖沾了药膏往她脖颈处伸过来。   清香四溢,又有些凉,很是舒服。   只被他修长的手指上下抚摸,匀着药膏,裴玉娇差点跳起来。   ? ☆、第029章 ?  他按住她肩膀:“别动,不然弄到衣服上。”   力气不大,可也叫她浑身动弹不得。   她不能喊,因知道喊了定然会引人过来,到时候私下见面的事情一捅开,她不嫁他都不成。可不喊,却又像待宰的羔羊,她又羞又恼,轻声道:“王爷,您别这样。”   软软的语气好像娇嗔,在哀求他。   他手指一顿,垂眸见她靠着自己,好像藤蔓依着大树,忍不住慢慢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划过去。那指端带着薄薄的茧,有些粗砺,她浑身一颤,敏感的肌肤迅速的起了细栗来,反抗也变大了,伸手推他胸口。   那时候,他要她时,她不愿意,便是这般模样。   不是那么强烈,而是柔弱的,像是欲拒还迎,总是叫他忍不住比此前还要猛烈,他突然浑身有些燥热,头低下来,亲在她露出来的耳垂上。   她忙用手去挡,却叫他拉开。   温热的唇覆盖在上面,她更站不稳,他一只手拖住她腰身,吻从耳朵上移到脸颊,她浑身没有力气,模模糊糊中想到上辈子的事儿。他平时教她时总是一副严师的模样,谁也侵犯不得,可亲热的时候并不一样,很少苛责她。   只是有时次数多,她不乐意,他才会生气,可最后还不是都从了他。   眼前光亮忽然被遮住,她一下透不过气来,意识到自己唇被堵住了,又一阵羞恼,现在可不是上辈子,怎么还能任他予取予求?   她伸手猛地掐了他一下。   掐在他腰间,他疼得抬起头,低声道:“你敢掐本王?”   “你做坏事,我,我怎么不能?”裴玉娇心想,要是她有妹妹的胆子,兴许还能扇他一耳光呢!   被润泽过的红唇湿漉漉的,分外诱惑人,司徒修斥责不起来了,抬起身子道:“是本王一时……”没控制住,毕竟两个人是夫妻,那么多日夜在一起,他可不像她那么没良心,“你在外也待了许久,回去吧,省得别人来寻你。”   没有他,她早走了,可自己被他轻薄,这般就走,是不是太便宜他?下回又这样该如何,裴玉娇越想越不高兴,咬了下嘴唇道:“你以后不许再这样,不然,我告诉爹爹!”   司徒修好笑,他不想惹恼裴臻是不想麻烦多,可事情真临到头上,裴臻能顶什么用,难道杀了他不成?闹大了,他去求父皇,仍是手到擒来。   只瞧见她天真的样子,他应承道:“好,本王记得了。”   裴玉娇道:“君子不撒谎。”   司徒修心想,在她面前,他绝不会是君子,他唔了一声:“自然。”   见他答应,裴玉娇这才满意的走了。   与竹苓回到内院,裴玉英已经迎上来:“姐姐,你又去了许久,我差些去找你呢!刚才丁香说你让她找大哥?到底怎么回事儿?”   “嗯,我怕大哥喝醉酒。”裴玉娇怕她再追问,笑道,“我后来去园子里走了下,但是夜里怪吓人的就回来了,我下回定然不会乱跑。”   许是第一次来燕王府,好奇,她到底还单纯,裴玉英没再说,拉了她坐一起:“先吃些东西,厨子烧得还挺好吃的,你吃饱了,稍后咱们也可以回去了。”   “不去闹洞房?”她问。   “又不是两家亲戚,不用去的。”   裴玉娇点点头,她当然也不想去,她现在对司徒澜意见很大,没想到他那么无耻,明明甄大姑娘与他苟合,结果却连累大哥!不过这甄大姑娘也是的,不是要当侧妃吗,怎么上辈子非得诬赖在大哥身上?   她想不清楚,但总算解决了,再不会有这些烦恼。   救了裴应鸿,她心里高兴,喜滋滋吃起饭来。   散席时,马氏来领她们,她刚才又结识了几位夫人,专程领着她们去认识了下,方才坐着轿子回去。   裴应鸿果然还是喝醉了,提早回了裴家,太夫人道:“也不知谁送的,到门口把人往门房一扔就走了,你们说说,奇不奇怪?”   那必是司徒修了,他不曾暴露。   裴孟坚道:“许是喝醉酒到处乱跑,被燕王府的人撞到了送回家,这死小子,就是不听话,喝这么多。”   裴应麟替哥哥解释:“都是别人灌的,大哥也不想,祖父您是没瞧见,不说大哥,就是几位王爷都喝得醉醺醺的!还有周王世子,薛家,王家那几个,还有人跳到桌子上闹呢,大哥算好的了。”   “是啊,没闯祸就行。”太夫人也开解,“我已让人送了醒酒汤。”又瞧三个孙女儿,“来回走一趟,定是累了,都回去歇息着吧。”   众人应一声,陆续道别。   过得几日,裴玉娇央太夫人,终于请了沈时光与沈梦容过来做客,沈梦容是状元,如今正任翰林院修撰,不说裴玉娇自个儿的私心,便是太夫人都有些想法。   若是能与沈家结亲,自然是最好的!   马氏想法也一样,催着裴玉画打扮,裴玉画却不理,对她来说,向男人主动一次就够了,再一次,简直是自取其辱,所以她没听马氏的,随便糊弄下便出去见客人。   而拢翠苑里,裴玉娇也在费心思,怎样才能让妹妹一下子就得到沈梦容的心,让她来娶妹妹。   瞧她左思右想的,裴玉英总算明白了,原来一直是自己误会她,只这主意实在不好!裴玉英道:“姐姐,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在相知,贵在知心。咱们与沈姑娘交好,该坦坦荡荡的,不能夹杂不轨意图。”   确实自己有些小人,裴玉娇脸一红,讷讷道:“妹妹,你那么好……”   “既然好,为何你怕我嫁不出去?”裴玉英也明白裴玉娇是担心她与周绎的事,然而她早已经放开了。   裴玉娇不能告诉她将来的事情,实在回答不上来,想了想道:“也不是怕,只是我担心妹妹再所遇非人。”   “吃一堑长一智。”裴玉英笑道,“有祖母,爹爹呢,他们也会帮着相看,再说,人在世上,风风雨雨都是难以预料的,而预料得到,大抵也没有太多的意思了,不是吗?姐姐,你莫再害怕。”   比起自己,妹妹实在太有勇气,裴玉娇终于收了做媒的心思:“好,那我光明正大的与沈姑娘交朋友。”   “这才对。”她摸摸她的脑袋,“只要咱俩在一起,一家人在一起就行,别的都没什么。”   在裴玉英心里,没有什么比家人还要重要。   姐妹两个说笑着出去,见到沈时光,裴玉娇甜甜笑道:“沈姐姐,你来了,咱们今儿可以打叶子牌!咱们三个姐妹,总是差一个。”   太夫人道:“瞧你这孩子,感情是嫌我老了,脑子不灵光,出牌慢啊?”   “哪里,分明是祖母太厉害,总是赢我的钱!”裴玉娇揪着荷包,扬起来,“越来越瘪了,你们看,都是被祖母赢走的。”   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沈时光看她们一团和气,想起来时,母亲说裴家人清明,不似有些勋贵咋咋呼呼的乱站队,还是可以结交的,如今一来,也觉让人舒服。   裴玉娇又对沈梦容道:“我还叫厨子好好研究了一些新的点心呢!”   “好,所以我今儿没吃太饱。”沈梦容总是很温和,也很风趣。   太夫人跟马氏瞧着,越发喜欢。   说了会儿话,太夫人不耽搁他们玩乐,使人去园子里设案,厨房那儿也忙活开了,陆续把瓜果点心端上来。   马氏心里有些算计,她虽然不觉得女儿差,可沈梦容出自名门世家,满门清贵,就算是裴家,在他们面前都没有太多底气的,今日肯上来做客,已经出乎她意料,可裴玉英挡在前面,只怕也不容易。   偏生女儿好像还没有放在心里。   她私下跟裴应鸿,裴应麟道:“好好与沈公子相处。”   裴应鸿笑道:“自然,沈公子文武全才,咱们已经说好了,一会儿去玩骑射,还有投壶,我叫人去牵马了。”   马氏满意。   兄弟两一前一后往前去了,沈梦容瞧见裴玉娇就在前头,心里一动,上前几步走到她身侧问:“招婿,真是你自个儿想的?”   这话在京都早传开了,裴家傻姑娘要招婿,说什么的都有,他当时听到也极为震惊,毕竟裴玉娇是那么天真的一个姑娘,他心想,许是裴臻不曾续弦,长辈们想的法子,他对此很是好奇。   裴玉娇笑道:“是啊,是我想的。”   真是她……   沈梦容吃惊:“哎呀,真这样,可不好找。”   “不好找就不找了,反正我本来也不想成亲,不成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游山玩水,天涯海角,去哪里都行呢。回来了,又可以跟家人在一起。”裴玉娇道,“你说,是不是很好?”   沈梦容定定的看着她,她这梦想,怎么跟自己那么像!可惜他打小背负了太多,沈老爷逼得紧,他努力念书,努力科举,今年又中了状元,他的人生光亮,惹得无数人羡慕,然而谁也不知,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其实,我也想。”他轻声道,“我还想出家呢。”   斩断万千烦恼,得成大道。   裴玉娇听得他这么说,嘴儿都张大了。   他把手指放在唇边,微微一笑:“别说出去,这是咱俩的秘密。”   ? ☆、第030章 ?  忽然就跟沈梦容多了秘密,裴玉娇侧头看着不远处的妹妹,心想幸好妹妹没喜欢他,不然他半途出家怎么办?   她轻声道:“为什么呀?世人都喜欢名利,你瞧瞧,多少人考科举呢,就为做官。”   沈梦容道:“那还多少人成亲呢,你怎么不愿?”   她不知道如何反驳。   沈梦容轻声笑:“所以你瞧,各有各的想法,未必每人都一样。”   她点点头,又轻叹:“可你若真的出家了,好多人会惋惜。”   科举状元,惊才绝艳,他早就成为京都夫人们眼中最佳的女婿,也是姑娘们爱慕的对象,假使出家,多惹人伤心啊。   她瞧着他,一双眼眸忽闪忽闪的,瞳孔乌黑似静静卧在河底的曜石。   沈梦容嗯了一声,摸摸下颌:“也确实如此,故而我只与你说。”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裴玉娇连忙保证,但还是担心他哪日去寺庙剃度,这样俊俏的一个男人,光着头怎么是好,她道,“我曾与祖母听讲经,高僧说修道不必拘泥形式,在市井,在深山都行。像祖母就没有出家,可她老人家念佛经,救济穷人,做了不少好事,高僧说将来也能入道的。”她瞧着他,“你以后做个好官。”   沈梦容笑起来,得道谈何容易,光是做好事绝不能达成。   只万物皆有灵,别说是人了,他自然要好好善待。   两人轻声交谈。   泽兰在不远处瞧见,只见沈梦容沐浴在阳光中,叫人瞧得睁不开眼睛,她心想,三位姑娘在一起,可沈公子只与自家姑娘说话,可见对她是青睐的,兴许有些希望,她实在不想裴玉娇招婿。若是能嫁给沈梦容多好?将来她跟着陪嫁过去,也有好日子过。   心里算计着,她轻声与竹苓道:“这样看来,姑娘跟沈公子也挺配的。”   竹苓一向少言寡语,摇头道:“姑娘说不嫁人。”   泽兰恼得甩了下帕子:“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姑娘招婿,你怎么办?”   “我伺候姑娘。”   “你不嫁人了?”   竹苓脸红了红:“没想过。”   实在是迟钝,都十七岁的人,竟然还没想过这些事儿,别的房的姑娘到这年纪,知道要配人,哪个不是想着法子打点呢?泽兰嫌弃她笨,不然与自己一般聪明,还能有商有量,她眼见前面二人说完话,笑眯眯上去。   看着沈梦容飘逸的背影,泽兰笑道:“姑娘与沈公子挺好呀。”   裴玉娇没说话。   “沈公子为人真不错,还是状元呢,一点不摆架子。”   这个裴玉娇赞同:“是啊,他很人好的。”   她这等脑子,旁人就算不当面鄙夷,可甚少有人会像沈梦容那样和善,也许他也当她孩子,可是绝没有取笑的意思。他待人接物与沈时光一样,处处透着礼貌宽容,让人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泽兰盯着她的神色,轻声道:“姑娘,喜欢沈公子吗?”   有些试探的意思,她很专注。   可裴玉娇一下皱起了眉:“你是何意?”   明亮的大眼睛瞪着她,闪过一丝恼怒。   泽兰一下子慌了,忙道:“奴婢只是问问,奴婢是看姑娘跟沈公子交谈那么久……”   “可他是男的,你竟然问我喜不喜欢,这是你该问的?”这种话,只有长辈,和她最亲密的妹妹才可以问,裴玉娇日积月累的,对泽兰越发不满,这回也是很严厉,“下次再胡乱说话,别怪我罚你!”   泽兰垂下头:“奴婢错了。”   裴玉英瞧见,招招手问裴玉娇:“怎么了?上回去燕王府,我见你也没带她。”   当初太夫人把泽兰调给姐姐,也是看中她机灵。   裴玉娇叹口气:“她不太好。”   “是吗?”裴玉英忙问,“哪里不好?”   “刚才问我喜不喜欢沈公子呢。”   “什么?岂有此理!”裴玉英恼怒,冷冷扫了泽兰一眼,心想倒是看走眼了,原来竟那么不安份,“她年纪也不小,上回我听祖母与二婶说,府里差不多岁数的丫环都要配人,泽兰索性也弄出去,一干二净,别再留在身边。”   裴玉娇一怔:“那竹苓呢?”   “自然看你意愿,你若喜欢就还留着。”裴玉英教导,“横竖她们的命在你手里。”   可上辈子,竹苓是嫁给楚王府一个小管事的,听说两人刚见面就互相喜欢上了,后来是那管事主动求司徒修,司徒修告知她,才给他二人办了喜事。裴玉娇记得,竹苓那时候十分欢喜,新婚后来见她,脸上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甜蜜。   他们也很能生孩子,生完一个,不到一年,竹苓又怀上了,以至于都不能再伺候她。   现在,怎么办呢?   她不嫁给司徒修,竹苓也不能再嫁给那个人。   裴玉娇突然有些发愁,也有些愧疚,好像拆散了一桩很好的姻缘。   只能,给她好好挑个相公了!   她打定主意,与裴玉英道:“竹苓先不急,我再留两年。”   裴玉英当然不会反对。   裴玉画在亭子里喊道:“还磨磨蹭蹭的,快些过来摸牌。”   时至夏日,万花盛开,望月亭就处在万花之间,为遮阳,周围一圈围了淡紫色的纱,几个丫环各自在主子身后,拿着纨扇扇风,四人兴致盎然的打起叶子牌。   论到这种游戏,裴玉娇自然是最差劲的一个,不到一会儿就输掉十两银子,沈时光都不好意思了。   裴玉娇道:“莫怕,我别的都没有,就银子多,爹爹从大同回来,皇上赏金万两,我可不缺这个。”   “也不怕别人说你铜臭味!”裴玉画摇头。   沈时光笑道:“玉娇太率直了,便是说这等话,也冲散了味儿。来来,咱们继续玩,赢的钱不若拿去外头买些冰碗回来,一来消热,二来也好给那些人生计。”   众人一致称好。   玩得半个时辰方才罢手,使得下人们去买冰碗,她们一同去马厩那儿,东平侯府除了大花园,便属这块地方最大。位于侯府西边,从角门进去,能见到很大一块场地,平时裴臻等人练武便在这儿进行。   裴应鸿笑道:“你们玩完叶子牌了?谁赢得最多?”   “沈姑娘。”裴玉娇答道,“买了冰碗呢,看你们一头汗的,正好来吃。”   下人拿过去,裴应麟年纪还小,迫不及待就用勺子用嘴里送,一边喊着舒服:“刚才热死我了,这天儿骑马真受罪。”   “这就叫受罪了?大伯曾经在大夏天领兵在沙漠追敌呢,等完了,一脱鞋子,里面倒出来的水能有半桶。”   “吹牛!”裴应麟道,“早蒸发掉了。”   裴应鸿哈哈笑起来:“一碗行了罢,但我说得可不是玩笑,你连这等苦都吃不得,以后怎么去边疆呢!”   沈梦容道:“可以在兵部职方司画地图。”   裴应鸿噗的一声。   裴应麟忙摇脑袋:“那我宁愿热死都比坐着冷死好!”   三人说着话把冰碗都吃了,裴应麟想起什么,对沈梦容道:“沈哥哥,你刚才夸我骑马厉害,其实大姐骑马也很厉害呢,她还是个姑娘家。”   “是吗?”沈梦容一下来了兴趣。   裴应鸿想起母亲,他到底年纪大了,知道母亲的意思,大概是想把妹妹嫁给沈梦容,可刚才交谈间,他略试探,显然他对妹妹的兴趣不大,反而提到大妹妹,他总是笑容满面。   那边沈梦容已经在朝裴玉娇招手:“裴大姑娘,咱们骑着比一比,看谁骑得快,好不好?”   他这样子令沈时光的秀眉不可察觉的拧了拧。   裴玉娇笑道:“可我没穿骑射服呀!”   沈梦容不禁有几分失望。   沈时光笑道:“时辰不早了,哥哥,咱们差不多也要回去,原本就与母亲说,只玩半日的,下午,你还要陪爹爹去王家呢。”   原来还有事情,他们自然不便挽留。   兄妹两个去上房与长辈告别,这便回家去了。   路上,沈时光忍不住打量哥哥一眼,她知道哥哥其实眼高于顶,这么多年,不曾有看中的姑娘,而今却对裴玉娇青睐有加,他们两人之间的亲密,她不能视若无睹。   然而,裴大姑娘虽然可爱,长得也漂亮,做他们沈家长媳却是不成的,父亲母亲也一定不会同意,她不知道哥哥到底是什么想法。   或者,是自己想多了,哥哥只是把她当做妹妹吧,就像对他们的小妹妹时辰一样。   她终究还是没问。   昨夜一场雨,稍许散掉了热气,然而,夏日不可避免的还是来了,裴玉娇早上去与夫子那儿学了琴,回头就在房里打算盘。   春葱十指,徐徐拨动算珠,经过几月的学习,她已经颇是熟练,简单的算术自己做,复杂的就去问妹妹。   安静的屋里,只听到那啪啪声,她算得会儿,手指有些酸,停下来问泽兰:“竹苓去哪儿了,怎么到现在还未回来?我有些渴,想喝瓜汁呢,你去外面说一下。”   结果泽兰刚出去,一个梳着冲天髻的小丫头冲进来,急忙忙道:“大姑娘,大姑娘,你快些去救救竹苓姐姐,她都要被打死了!”   裴玉娇吃了一惊,在侯府,竟有人敢打她的丫环?是谁啊!   ? ☆、第031章 ?  她忙不及的站起来问:“谁打的,在哪里?”   “是二夫人。”小丫头是二房裴应鸿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因裴玉娇跟裴应鸿感情不错,平日里总有些来往,故而身边的丫环见面也多,这小丫头平常就与竹苓不错,这会儿是来偷偷报信的。   裴玉娇听了更不明白,竹苓为何会招马氏打?   马氏如今相当于府里半个主母,竹苓行事又一向中规中矩,怎么也不该惹到她啊!   她疾步往外而去。   夏日太阳烈,泽兰忙撑了油伞跟着,轻声问那小丫头:“竹苓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小丫头道,“好似有人在少爷书房发现什么,跟竹苓姐姐有关的,我……”她朝裴玉娇行了一礼,“大姑娘,您快去救她吧,奴婢不便再待着,万一被夫人发现可不得了。”   裴玉娇点点头。   她飞也似的跑了。   二房院子里的长宽凳上,竹苓正卧在上面,她已经被打了五记板子,年轻小姑娘虽说不是大家闺秀,可自小伺候主子的,寻常粗活从来不做,也是细皮嫩肉,哪里挨得住这种毒打,早已滴泪横流,哀哀痛苦,可嘴里仍不承认:“夫人,不是奴婢,奴婢不曾做这种事……”   马氏眸中闪过一道寒光。   裴家家风,讲究敦品厚德,严于律己,不止在外,对内亦是如此,故而上有老侯爷,下至裴统,都没有纳妾,这裴应鸿两兄弟,马氏更是抱有很大期望,在这方面看的极严。如今裴应鸿十六岁,连个通房丫头都不曾有,她原是想细细挑选,谁料到,竹苓竟然胆大,大房的丫环来勾引二房的少爷了!   “给我再打!”马氏端坐在如意头交椅上,厉声吩咐。   婆子举起板子,正当这时,裴玉娇赶到了。   眼见竹苓披头散发,惨不忍睹,她眼圈一下红了,好似自己的亲姐妹在受苦,忍不住叫道:“二婶,竹苓做错何事,你要打她?”   她走到竹苓身边,想扶她起来。   可竹苓一动就疼。   马氏道:“你小姑娘不明白,这事儿莫管。”   委实她是震怒,才急着惩治竹苓,二来裴玉娇向来愚笨,她觉得也不用向她交代,毕竟是晚辈。   可裴玉娇哪儿肯:“她是我的丫环,二婶您这样总要给个说法吧?”她顿一顿,“竹苓很老实,您不是不知,便是祖母都说呢……”   “好了。”马氏打断她,使人拿来一个荷包给她看,“竹苓的手艺想必你清楚,这是她绣得东西,如今落到应鸿书房,谁都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她厌恶的皱了皱眉,“还写了污秽的东西,你不曾嫁人,不便知晓。快些回去吧,这等刁奴,就是你祖母知,也不能饶过的。”   马氏可记得,她将将嫁来时,有丫环勾引裴统,没等她惩处,太夫人第一个就打了撵走了。   外面传她仁慈,可把持整个侯府的,不有点手段怎么行?   她看向裴玉娇,小姑娘手紧紧握成拳头,眼睛睁圆了,不肯相信,马氏有些头疼,也懒得理她,仍要打竹苓。   裴玉娇拦住道:“只不过是个荷包,这就能定罪?”刚才打量一眼,她有些惊慌,确实荷包是竹苓的,前几日还在跟前绣呢,可她绝不会拿去给裴应鸿,她再笨,也不会那么没脑子,比自己还傻,她叫泽兰,“你扶竹苓起来,咱们回去。”   竟然敢当众与自己对着干,马氏着恼:“玉娇,你莫纵得奴婢无法无天,该管不管,以后有得你苦头吃!”   泽兰忙劝:“姑娘,要不还是听二夫人的。”   裴玉娇不理会,低头看向竹苓,轻声问:“竹苓,是你做的吗?”   “不是,姑娘,奴婢怎么会,奴婢也不知道这荷包……奴婢不明白,明明昨晚还在的,姑娘!”竹苓呜呜的哭,眼泪一串串落下来,滴在长凳上,“这污名奴婢不能承认,哪怕被打死!”   印象里,竹苓最是善良不过,从不曾在她面前说人是非,在王府,也不曾仗着主子是王妃就横行霸道,司徒修打她手心时,竹苓总是敢逆着他求情,嫁人了,她原想多送些嫁妆,竹苓也不收,说她已经待她够好的了。   这样的人,怎么会做这等龌蹉事!   裴玉娇打定主意要保她,大声道:“二婶,这事儿我瞧着有蹊跷!”   “蹊跷?”马氏很是不耐烦了,手放在把柄上,调整了下坐姿淡淡道,“你觉得不对,倒是说个子丑寅卯来,说不出,莫怪我打发她了事!府里还有许多事宜,一桩桩等着我呢,我没空跟你在这儿耗,可听清楚了?”   那不是在逼着自己,裴玉娇心想,她还是急了,一开始该去见太夫人,如今去,只怕她刚转头,马氏就得把竹苓打残了!因平日里,马氏就对两个儿子极为爱护,今日这所作所为,一看就是气狠了,这口气不消,她不愿停手。可自己好歹也是大房的大姑娘,二婶就不能给自己一点面子?   瞬间,她竟转过好些个念头,对马氏也有些不满起来,毕竟那是她的丫环啊!妹妹说,她的人,命都在她手里,可不包括别人。   她一想有了底气,昂起头道:“便是我现在说不出,可竹苓是我的人,好坏,都得我管。要是查出来了,她真做错,我自然会严惩!”   马氏一怔,见她理直气壮的,不知道退让,她更恼了,证据都在这儿,还包庇着,这是更傻了不成?她冷笑道:“玉娇,你被这刁奴迷了心了,不分青红皂白,我做二婶的,不帮你教训教训,如何是好?太夫人都常说,要我顾着你,你看看你,被她们糊弄成什么样了,来人,把大姑娘拉开!”   竟然仍要打竹苓,裴玉娇惊得瞪大了眼睛,“你不能打,二婶,竹苓是冤枉的,她绝不会……”她太着急,突然想到今儿是休沐日,大声喊道,“谁在外边儿,给我传话与爹爹,叫他快来,还有祖母……,谁去传了,我,我有重赏!”   声音又清又脆,好像连珠炮一样。   马氏简直拿她无可奈何,真闹到这样,只怕不好收场,她气得站起来:“给你一日时间,你好好查,不然别怪我仍辇她出去!”   她拂袖走了。   裴玉娇额头上出了一层汗。   为救竹苓,她使出了全力,泽兰瞠目结舌,没想到主子竟那么顾念她,简直是匪夷所思!   裴玉娇忙使人去请大夫,又叫泽兰再喊人过来,把竹苓抬回去。   实在伤得有些重,不能下地。   这事儿,太夫人自然知道,胡嬷嬷笑道:“您一早没派人去调解,奴婢总算知道为何了,您是想看看大姑娘怎么办。”   “她总说着要学,学这个学那个,也有一阵子了。这回事关她身边的人,我委实也想知,她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太夫人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带了几分笑意,“这孩子比往前有担当了,人啊,最难学会这个。”她说着顿了顿,“只二媳妇今儿委实有些冲动。”   “许是因为大少爷。”胡嬷嬷道,“二夫人向来看得紧,一时火气上了头也难免。”   太夫人沉吟着,不置可否。   “那竹苓的事儿?”胡嬷嬷又问。   太夫人道:“娇儿不提,便当做不知罢。”   竹苓当晚就发了热,昏昏沉沉的人事不知,裴玉娇派丁香看着,有事再请大夫,这便去了裴臻那里。   这等时候,裴臻向来在书房,休沐日,他要么忙,要么就在家里看书,甚少会友,眼见女儿来了,他把地图一卷,笑道:“娇儿,这么热的天气,怎么还出来走?”   “我想向爹爹请教件事!”裴玉娇把竹苓的事儿说了。   听说她单枪匹马从马氏那里把奴婢救回来,裴臻哈哈大笑:“真有为父之风,做得好!”   得父亲夸奖,裴玉娇喜滋滋的,倚在他右侧道:“可我还没能为竹苓洗刷冤屈呢,爹爹,该怎么办?那荷包确实是竹苓的,也不知为何,怎么去了大哥的书房,二婶还说荷包里夹了污言秽语。”她摇头,“竹苓不会这样的!”   “你那么信任她?”   “用人不疑。”   “那你屋里别的丫环,你可信任?”   裴玉娇沉默片刻:“不,当然不,我只完全信任竹苓一个。”   裴臻已经有些明白,当然这明白得基于竹苓确实是清白的份上,他缓缓道:“娇儿,你知道什么叫怀璧其罪吗?”   “嗯,虞叔有块宝玉,虞公想要,他不肯给,但后来还是给了,可虞公又要宝剑,虞叔迫不得己去攻打他……都是宝物惹出来的祸事。”裴玉娇听司徒修讲过,当然,他说这个,是告诉她,好些东西都能致祸。   她叙述的很清楚,裴臻点点头:“竹苓在你身边,一直最受重用,那么别的人,会有什么想法?假使为父只疼英儿,不疼你呢?”   “啊!”裴玉娇心想,那她要气死了!   她多喜欢父亲!   “你会恨英儿吗?”裴臻问。   她瞪大了眼睛,半响恍然大悟:“爹爹,您的意思是……”   “虽然疑人不用,可作为主子,也得知晓制衡之道,你在心里可以信任一个人,但做得太明显未必有益,除非你有足够的把控力,不然会引起属下不满。”裴臻摸摸她脑袋,又失笑,“当然,内宅容易的多,毕竟是女子,总不会惹出太大的祸事。”   裴玉娇似懂非懂,可她已经知道该把矛头对准谁了,难怪竹苓的荷包会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裴应鸿房里!   她想了想,使人去问马氏一个问题,回到望春苑,又把院子里的人一个个叫进去问事情,这架势,看得泽兰心惊胆找。   好一会儿,裴玉娇才叫她。   “刚才我一一问了,你是最后一个。”她看着泽兰,明亮的眼睛里,有些愤怒,有些怜悯,也有些惋惜,“午时就你跟白桃,刘婆子出去过,刘婆子说,她瞧见你往二房去的,你说,你去干什么?”   泽兰在这瞬间,心都好像停住了一样。   “奴婢,奴婢没干什么。”好一会儿,她才咬着牙道,“正当空闲,奴婢想去那儿看看芍药。”   “不早不晚的,偏是那会儿?”裴玉娇想起竹苓被打烂的屁股,一拍桌子喝道,“你还想撒谎!竹苓的荷包只有你拿得到,你们住一间的!你为什么要这样陷害竹苓,就因为我对她好吗?可你怎么不想想,我原先也一样对你,谁叫你满肚子的坏水呢,所以我才不理你!可我还想着,兴许你能改呢,可你越演越烈……”   泽兰不承认,哭道:“姑娘,不是奴婢,分明是竹苓,姑娘你想想,你经常见大少爷的,竹苓对大少爷起了意也不是不可能。”   “你给我闭嘴!”见她还颠倒黑白,裴玉娇大怒,她很少有这样的怒气,明明自己给了她坦白的机会,可泽兰却不听,人为何,能坏的那么固执?她猛地道,“来人,把她拉出去,给我打板子,打到她承认为止。”   “姑娘,不要啊,求您饶了我!”泽兰终于害怕了,也明白姑娘早已不是以前的姑娘,糊弄不得,她倒豆子一样道,“是奴婢,是奴婢放的荷包,奴婢见姑娘总是不用奴婢,才生了怨念,还请姑娘饶过奴婢啊!”   她拼命的磕头,雪白的额头上立时一片青紫,哀哀的哭,像是有多伤心,有多悔恨。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两辈子,泽兰都做错事,可见她的心长歪了,她起身去上房,告知太夫人:“都是我没管好,泽兰心养大了。”   真是个体贴的孩子,毕竟是她亲手选的,可裴玉娇却揽在自己身上,太夫人道:“打一顿发卖了罢。”   外头又是一阵凄厉的哭喊。   太夫人把她搂在怀里:“你本事渐长了,原本祖母小瞧你呢,可见你也能处理好些事儿的,往后再多学学。”   “有爹爹帮的。”她嘻嘻笑。   “那也是孺子可教。”太夫人笑着摸摸她的头发。   马氏得知竹苓真是被冤枉,脸面上挂不住,可仔细问了,挑不出纰漏,当下使人送了药去竹苓那里,又来见太夫人,笑道:“没料到泽兰这般恶毒,没打死她都算好得了!”   这分明是马后炮,裴玉娇哼了哼,忍不住道:“我一早说竹苓不会,偏二婶不信呢。”   马氏作为长辈,是不该这般为难裴玉娇,太夫人有心说她,可念在大房无主母,马氏一个人揽着大房二房的事务,委实也有苦劳,当着小辈的面,她若是训斥的话太过丢脸,当下淡淡道:“下回还是查清楚为好,娇儿也不是小孩儿了,她房里的人,你以后莫再插手。”   仍是适当的提醒了下,马氏脸色不太好看,但也应了一声。   “现泽兰走了,你自个儿再挑几个丫头。”太夫人又对裴玉娇讲。   裴玉娇高兴的点点头。   天气越来越往炎夏走,走哪儿都要带着纨扇,裴玉娇这几日心心念念要跟裴臻去钓鱼,裴臻原本也定了时间,结果到得休沐日,窦老夫人又请,没法子,裴家一家去了窦家做客。   裴臻路上应承下次休沐日一定去,裴应鸿凑热闹,说道:“大伯,咱们就去白河罢,钓鳊鱼吃。”   “鳊鱼不好,鳜鱼好吃。”裴玉娇道。   “鲫鱼好吃,烧豆腐。”裴应麟道。   裴玉画翻他们一个白眼:“就不能都钓吗,我什么鱼都想吃。”   众人都笑起来。   唯有马氏,裴玉英有些心思,她们都知道窦老夫人为何相请,恐是寻了合适的姑娘或妇人,也不知裴臻看到了会怎么样。   到得窦家门口,一众人进去,谁料裴玉娇当先看到一位妇人,头发花白,四十来许,一双细长眼睛,笑起来都瞧不见瞳仁,她浑身一僵,这不是在窦家吗,怎么徐老夫人,徐涵的母亲竟然在,这,这实在与上辈子太不一样了!   ? ☆、第032章 ?  裴玉娇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难道徐老夫人跟窦老夫人是好友吗?   可印象里,并没有这回事儿。   因徐家原本居于苏州,今年搬来,与他们家来往的人不多,加之徐涵性子冷淡,朋友甚少,她记得妹妹说,他们徐家啊,逢年过节是最冷清的了。   她歪着脑袋,盯着徐老夫人看。   窦老夫人笑着与太夫人介绍:“这可是我的大恩人,上个月我去庙里,被个臭小子撞到,从台阶上直滚下来,要不是遇到她,我这条命都要没有了。”   徐老夫人道:“瞧您夸大的,我只是正巧带了大夫,原本你身子也健朗。”   太夫人笑道:“是你们二人命里有缘。”   “这话可对了胃口,原本我吧,那日是不出门的,可巧儿有事求菩萨,这才去明光寺。”徐老夫人说话的时当,目光朝三位姑娘看过去,见到裴玉娇,她怔了怔。小姑娘的杏眼又大又圆,跟枝头挂着的水灵灵的果子一样讨喜,满藏了好奇,就这样瞅着她。   她忍不住笑:“你们家姑娘真招人喜欢。”这第二眼,又落到裴玉英身上。   徐涵今年二十有二,自从被皇上点为探花入了翰林,徐家便有些热闹,来试探的,使人直接问的,虚虚实实的,没个停歇的时候,甚至徐涵的上峰都有意思要把女儿许配于他。说实话,徐老夫人有些自得,当年母子两个险些流落街头,任人欺凌,却也有这一日。   她原是想给儿子好好挑个妻子,然而前不久儿子开口了,说是看上裴家二姑娘。   她一打听,乃是东平侯府的裴玉英,外面名声响当当,才貌双全,父亲裴臻又是左都督,徐老夫人并不反对,又恰好那日救了窦老夫人,听她说起裴家,借机来看看。   今日一见,这姑娘生得极是气派,通身雍容华贵,不似那些庸脂俗粉,徐老夫人心想,到底是侯府出来的,她也佩服儿子的眼光。   然两家结亲,不是那么简单的,还有许多事儿要考量,好比裴家到底是何想法,裴大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儿,招婿还是哪年嫁出去,都得弄清楚,这样才不会唐突。   太夫人笑:“小姑娘打扮打扮,个个都不差,莫多夸,夸了她们尾巴翘上天呢。”又问,“你家可有姑娘?”   旁边马氏轻声一笑,“也难怪母亲,上回老夫人您家摆宴,母亲年迈不曾来。”她告知太夫人,“母亲,这是徐老夫人,探花郎徐公子的母亲呀。”   太夫人吃惊,徐涵的名字她当然听过,当初还送了贺礼,只赴宴是马氏去的,故而太夫人并不识,谁料今日遇到她,她面上露出几分亲和。   看来,也不是无意,徐老夫人暗自心想,她也更和蔼了。   裴玉娇一直瞧着,这回转头看了看裴玉英,她没什么变化,到底是妹妹,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更何况只是遇到区区徐老夫人呢!   妹妹绝不会被徐涵扶了下,就看上他的,裴玉娇稍许放心。   这头女眷说话热络,男儿们也是聚着寒暄,不过不比女人,他们尽说朝廷上的事儿,窦家大爷窦震生是户部郎中,性子耿直,见着裴臻就嚷嚷道:“前些天儿,你们都督府抓人,没闹出事?我听人说,四殿下跟五殿下动手了?”   四月初,要说京都最令众人瞩目的,便是燕王跟怀王的纠纷。   好似燕王办理吏部一事,捅了篓子,当初皇上叫他审查秋后处斩的名单,他竟私自更改,收受贿赂钱财,胆大包天。只这事儿隐秘,不知怎么竟被怀王知晓,怀王欲领功,告知皇上,虽有人背黑锅,皇上仍严惩了燕王。   燕王对怀王更是恨上了,给怀王使绊子,两个人在八宝楼遇见,借着酒意,闹得大乱,两方打起来,还是都督府派了人前去镇压。   如今两位亲王都被禁行。   裴臻笑笑:“不过是闹口角,平常兄弟都有不对盘的时候。”   他滴水不漏,窦震生也不好再问,只想起一事儿,心情很是愉悦的道:“如今七殿下全权彻查户部,弄得鸡飞狗跳,像常林,陆魁岸几个,都不敢露面,昨日去见皇上,哭得老泪纵横,真正是快意。才短短功夫,国库多了二十来万银子,都是从他们裤裆里挖出来的,平日里藏得深!”   声音洪亮,叫前方女眷都听见了。   窦老夫人皱一皱眉,他这儿子跟他父亲一个德性,说话没个谱儿,幸好两袖清风,还能得些赏识,不然真不知如何。   前头几个婆子领了二人来,窦老夫人终于等到,展颜笑道:“就等着你们呢,吴夫人,吴三姑娘。”   她亲自迎过去。   这一走,带着所有人都看向那儿。   对面二人缓步而来,走在前头的吴夫人年约四十左右,穿着酱色绣四福纹的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鹅蛋脸,双眼皮,很是爽利。后面跟着个姑娘,瞧着年纪有些大了,二十来许,跟吴夫人有六七分相像,身段苗条,踏着莲步,颇有几分韵致,瞧着是很有味道的。   太夫人就有些喜欢,她看向裴臻,裴臻好似目光也掠了一下,然后便转了头去,面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她暗暗着急。   既然是姑娘,可见窦老夫人花费了心思,不曾寻妇人,可自家儿子竟完全不领情,瞧这态度,恐怕今日是白来了。   马氏却是抿嘴一笑,这大伯还是长情些好,免得真娶个回来,多个长媳,她还难以适应,面上却与太夫人道:“这吴姑娘真不错。”   太夫人惋惜,回去时,忍不住唉声叹气,瞧见祖母这般样子,裴玉娇奇怪,问妹妹:“祖母好像不高兴呢!”   裴玉英轻声道:“你这痴儿,当真瞧不出来?”   “怎么?”裴玉娇问。   “祖父祖母都想给爹爹续弦!”她为这事儿一直闷在心里,谁也不说,如今姐姐问起,像是找到一个分享的人,这样也舒服些儿。   裴玉娇瞪大了眼睛:“原来如此,那这吴三姑娘便是……”   “是,假使成了,便是咱们母亲。”   “这么年轻。”裴玉娇想着又摇摇头,黯然道,“娘亲去世前也很年轻呢,大抵与这三姑娘差不多。”她秀气的眉毛拧了拧,伸手摸摸腰间胖鱼坠,缓缓道,“续弦我知道,但爹爹恐怕不会愿意。”   上辈子二老也一样的心思,爹爹没有同意,所以直到她去世,他还是一个人,故而她才生出不离家,陪着他的心思。   人不能强人所难,爹爹只喜欢娘一个人,他一点不怕孤单,他把娘的画像挂在书房,不曾害怕面对这离别,她心想,这样的爹爹是叫人可敬的,他不曾逃避过去,坦然的接受了它,哪怕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她想着又闷闷的,问裴玉英:“你希望爹爹续弦吗?”   裴玉英不知怎么答,半响道:“这事不在于咱们希不希望。”她脑海里浮现出娘亲的样子,忽地有些哽咽,假使可以,她多希望娘亲不曾去世,多希望他们团圆,然而不可能,所以她很快的成长了起来,她想成为父亲,姐姐有力的臂膀。   “咱们不提这事儿了,爹爹愿意,咱们不反对,爹爹不愿意,咱们也不反对。”裴玉英低垂着头,拿帕子擦了擦眼睛。   裴玉娇摇了摇她的手:“好。”她怕妹妹再伤心,笑道,“等过几天,咱们要去钓鱼呢,妹妹,我同你去选衣服,咱们穿一模一样的好不好?头发也梳一样的。”   裴玉英:“又不是双胞胎!”   “难得一次嘛,定然很好玩。”   她叽叽喳喳的,淡化了突然涌上来的伤悲。   到得下个休沐日,由裴臻领着,几个年轻人一起去白河钓鱼,大早上,裴玉英就命下人们准备一应东西。裴玉娇在旁边道:“再带两副烤具,到时钓上来,烤了就吃多香,还带些水果,白河边卖的可贵呢,专是乘人之危,咱们家里的还不要钱。”   裴玉画听得噗嗤一声:“还知道省钱了。”   “嗯,挣钱不容易,我打算盘琢磨出来的。”   裴玉画又瞄这两人一眼,酸溜溜的道:“怎么没叫我这样打扮这样梳头啊,咱们三个穿得一样更好玩呢。”   “你要,现在也不晚啊。”裴玉娇拉着她就去了。   过得会儿,下人们把东西装车,众人去上房道别,太夫人正吩咐人去窦家送礼,算是道谢,并有些歉意。   裴臻默默听着,前几日母亲问起那吴三姑娘,他不曾同意,母亲心里不高兴,他任她说任她责备,然而母亲到底也没说几句。作为儿子,自然是有愧疚的,可有时,忠孝不能两全,他不能随口应一句,害人,也害自己。   太夫人这时才抬头看向儿子:“难得乐一乐,来回小心些,这鱼呢,够吃了便是,莫多杀孽。”   裴臻答应。   太夫人又看了看三个姑娘,眼见一模一样,好似夏日里的鲜花,她心里也开怀了些,笑道:“出去别太野了,姑娘家仍得有姑娘家的规矩。”   三人应声。   从上房出来,众人坐了马车前往白河。   风和日丽,竟有好些人家,裴臻选了块地方,命下人在四周撒鱼饵,裴玉娇好奇:“闻起来还有些酒味,这东西鱼真爱吃呀。”   “当然,为父做得,它们能不喜欢吃?”裴臻好像也回到了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等着看吧!   裴应麟正在弄鱼竿,眼见裴玉娇眉开眼笑的,起了戏弄的心,手里抓着蚯蚓走过来道:“大姐,我给你穿鱼饵吧,你的鱼竿呢?”   裴玉娇看着扭来扭曲的蚯蚓,连声尖叫,跳起来就躲,裴应麟追着,她拼命的逃,往父亲背后躲。   看大姐好像兔子一样可爱,裴应麟不停的笑,被裴臻,裴应鸿两道眼刀射过来,他才识趣的走到旁边。   裴玉娇拍着胸口,吓得面红心跳,目光无意间落到远处,只见一棵开满粉色杏花的树下,不知何时站着位年轻男子。   他头戴玉冠,穿着月白色春袍,身姿挺拔,面容俊美,两人目光一遇上,裴玉娇心里咯噔一声,真是遇到鬼了,走哪儿都碰得上。   她鼻子皱了皱,假装没瞧见他,转身避开去拿鱼竿。   谁料司徒修却走了过来。 ☆、第033章 ?  光明正大,竟然没有顾忌父亲,裴玉娇心想,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他这样出现,未免引得人拘束!   果然裴家的人都去行礼,连放鱼饵的下人都停止了动作。   裴玉娇跟在后面,慢吞吞,心里不太高兴,巴望着他快些走,这样谁都能轻松些。   耳边只听司徒修道:“裴大人好兴致。”   “一早应承过小女,今日正好得闲。”裴臻语气淡淡,并不问司徒修来此为何,他对这位王爷当然是有很多疑惑的,两次救裴玉娇,两次单独见他,要说不为拉拢关系,很难令人信服,然他行事作风,干净果断,并不顾忌权贵,就拿彻查户部一事,已得罪很多官员。   倘若有此种私心,必不会落井下石。   司徒修负手瞧着悠悠白河,笑了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这等天气,本王也坐不住,不过今日来却是为正事。”他忽地一击掌,马毅走过来,手里托着一条长长的,形状怪异的武器,“不知裴大人可认识?”   裴臻瞧一眼,脸色微变,显得有些兴奋:“下官早些年便听说此物,西洋列国有神器鸟铳,与前朝火铳相似,但威力千倍,拥之百战百胜。瞧此物,头似鸟嘴,全身钢铁铸就,细细长长,必是鸟铳了!”   “裴大人果然见多识广。”司徒修笑道,“胡将军前些日子占了流岛,发现岛中数人手持此物。冲天而放,仿若炮仗,故而进献上来,父皇瞧着有趣,赐予本王一支。”他从马毅手里拿过来,对准天上飞过的鸟群,猛地一拉扳机。   只听巨响过后,鸟儿应声落地。   惊得周围人等险些摔倒!   远处,不明情形之人也纷纷扭头看来。   “好枪法。”裴臻忍不住夸赞,此地距离飞鸟尚有一段距离,不是那么容易击中的。   裴应鸿,裴应麟都是年轻人,天生就好奇,急匆匆围上来,盯着鸟铳看。   比起弓箭,这东西显然威力大的多,也很吓人,放出来的暗器像是火药,光亮闪过,瞬间消失无痕。   司徒修笑道:“在家中练了数日,才能射中。”他把鸟铳给裴臻看,“比之火铳,确实不一般,一来火铳射程短,二来不中用。本王今日来,便是想听听裴大人的意见,假使设立一营,专练此物,若何?”   裴臻沉吟片刻:“当年也有火铳营,只瞧着新颖,对敌时齐声放枪,反倒误伤我方兵马,随之便废除了,下官不可妄下论断,再者,兵部可能造出鸟铳?”   任何时候,他都极为理智,看事情一针见血。   “本王已向父皇进言,父皇也同意了,想必不日便会令兵部仿制。”   “假使能制出,还得反复试练,到底在对敌时能否起到作用,都未可知。”裴臻手指轻抚鸟铳,“下官也希望能行,我中原总不能落后于西洋列国。”他把鸟铳对准天上飞鸟,凝视片刻之后,猛地放出一枪。   轰然巨响,瞬间落下两只鸟儿。   司徒修讶然,难怪父皇如此看中裴臻,称他为不世出之名将,也确实天赋出众,想他练了许久,裴臻竟然都不用适应,这便能打中飞鸟了。   “裴大人好生厉害!”他笑道,“若有那日,由裴大人操练此营,想必是事半功倍。”   裴臻未应承此事,只道:“下官以前用过火铳,道理是一样的。”   他把鸟铳还给司徒修。   眼见裴应鸿两兄弟还盯着看,眼馋不已,司徒修道:“你们也试试。”   但这二人到底没有经验,摆弄了好一会儿不得要门,司徒修细心解释,裴臻在旁观看,并不插嘴。心里却在想,勿论司徒修是何意图,但比起其他王爷,总是在做实事,不管是户部催款,还是这鸟铳,他心怀热血,不知不觉,裴臻对他仍多了一些好感。   几个男儿聚在一起交谈,裴玉娇看得惊讶极了,怎么父亲没送客呢,而且两个堂哥堂弟,竟然还向他请教,弄得好像多熟悉似的。   她有些不安,要知道上辈子,父亲得知自己嫁给司徒修,不知多恼,她又说自己被司徒修打手掌心,父亲更是心疼,这两人的关系自然不是很好。   这辈子,该怎么办呢,父亲知道司徒修想娶她,他可会同意?但她也不好说出来。   正满腹心思时,见裴臻拿起竹竿,把鱼线甩进河里,她一溜烟走到他身边轻声道:“爹爹,您开始钓鱼了?楚王殿下不走吗?”   身后司徒修的声音响起来:“不知可有多余的给本王试试?”   刚才玩儿了他的鸟铳,裴应鸿哪里会拒绝,连忙取了竹竿给他:“为怕折断,原本就带了好几根。”   裴玉娇回头一看,司徒修正冲着她笑,眸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好像在说,怎么样,本王就在这儿钓鱼了。   她咬了咬嘴唇,不看他,只依在裴臻身边。   “娇儿,你来钓。”裴臻把竹竿塞给她,“沉住气,手不要动。”他在她旁边教导,一边又让裴玉英,裴玉画也过来钓鱼。   在裴臻眼里,从不讲什么规矩,家里姑娘们有他领着,最是快意不过,裴玉英跟裴玉画也各自拿了竹竿,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反正这一小块地方,全是他们裴家的人,远处都有下人守着,不会有陌生人进来。   钓得一会儿,裴玉娇到底力气小,手腕如细竹,一折就断了似的,竹竿越来越往下垂,差点拿不住,这时只见有条鱼线从水里扬起来,半个手臂长的鱼儿挂在上面,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循着看去,原是司徒修钓上来的。   “是小草青,做鱼片吃再好不过。”裴应鸿叫随从把鱼拿下来,“等会儿王爷也在这儿吃烤鱼吧。”   司徒修求之不得,一口答应。   裴玉娇转过头继续钓鱼,使力得平衡住竹竿。   谁料司徒修钓了一条又一条,她偷眼瞧去,只见他立在河边,半垂着眼眸,眼观鼻,鼻观心,全幅身心都放在了上面。侧脸如玉,旁边垂柳遮挡住光,投了一片阴影,他这样安静的站着,好似一幅画。   若说俊美,当真世上嫌少有人能胜他,裴玉娇看得会儿,移开目光,把竹竿交给裴臻:“爹爹,您来钓!”   父亲上的话,定然可以赢过他。   结果司徒修听到这句,把竹竿一抛:“本王歇息会儿。”   自家岳父,赢他不太好,可不赢,他不想让裴玉娇的小心思得逞,说着朝她看一眼,裴玉娇正盯着他不乐。   她发脾气的时候很可爱,比起以前害怕他,不知道好多少,那样的她更鲜活,更有意思,什么情绪才有,才真实。   他微微一笑,难得的欢快,正像十八岁的年纪般青春飞扬。   裴玉娇被他笑得突然脸红了,转过头去。   裴应鸿吩咐下人们烤鱼,香气飘出来,众人都围上来吃,半日的时间过得飞快,河边洋溢着此起彼伏的笑声。   从白河回来,已是傍晚,夕阳的光呈橘红色洒在瓦片上,司徒修刚刚踏入王府大门,随从小声道:“怀王殿下来了。”   他微微吃惊,走进去,面上已带了笑容:“五哥,父皇总算肯放你出来。”   “还不是为老四脸面着想!”司徒璟大马金刀的坐在交椅上,“都是他挑的事儿,原本该关他一个,”他有些愤愤然,“如今连带我吃这冤枉债,幸好父皇讲道理,提早放我,那家伙还关着呢。”   “早知五哥要来,我该让厨房准备下,恭贺五哥重获自由。”司徒修笑了笑。   “不用,我这是来带你去吃饭。”司徒璟瞧着他,从小把他当哥哥一样的七弟,那个对他惟命是从的弟弟,好似有些不一样,可他也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同,“贵妃娘娘想你了,今儿专程叫膳房做了好些你爱吃的,你跟我一起去吧。”   司徒修略有歉意:“最近忙,忘了问候她,她身体好罢?”   “还是老样子,惦念你呢,在我面前总唠叨。”司徒璟伸手拍拍他肩膀,“你幼时与我一起去,哪回好的,不是先予你?我都差点以为自己不是她亲生儿子。”   司徒修笑道:“好,是该去见见她,不过父皇那儿……”   “我与父皇说了。”   兄弟两个便往宫里的长春殿而去。   许贵妃十六岁入宫,历经五年坐到贵妃的位置,在后宫中,只在皇后一人之下,自然有其本事,不止人生得漂亮出众,性情德容都是数一数二。幼时,他失去生母,便是在这样的许贵妃跟前长大的。   她教他做人,教他学识,关爱他,照顾他,比他原先的生母还要细心,二十岁时,他娶裴玉娇,许贵妃甚至不惜为此与皇上争论,她总是愿为他出头,像是不要回报的喜欢着他这个孩子。   往事一幕幕流淌过,司徒修停住脚步,抬头看着长春殿的仪门,上辈子,他不止丢了命,也在这儿,失去了两个最亲的人。   恍惚中,好似听得许贵妃又说,“我待他好,也不过是为今日。璟儿,没了他,你才能做皇帝。”   瞬间,心如刀割,直刺得他浑身钝痛,险些不能往前走。   ? ☆、第034章 ?  刚入夏,长春殿已经设了冰鼎,徐徐凉气从鼎中冒出,好似山野人家的炊烟。   八仙桌上此时摆了十二样菜肴,六个冷盘,四样热菜,一碗羹汤,一碗甜汤,美不胜收,瞧一眼就叫人生出食欲。   司徒修走进来,看见最里面,在刻着海棠花椅子上坐着的许贵妃。她仍是原先的模样,秀丽端庄,父皇称她娴淑仁慈,恰似观音,故而赐了一座价值连城的玉观音于她。放在殿中右侧,晶莹剔透,拈花含笑,便是皇后娘娘都颇是嫉妒。   他轻声道:“见过娘娘。”   声音略有些沙哑,许贵妃关切道:“莫非又哪里不适?修儿,你得注意身体,我听皇上说,为户部的事已经病过一回了?你过来。”   他依言走过去。   尚离着她一尺远,已经闻到阵桂花香。   她从来不换熏香,父皇说她长情,他亦是喜欢这味道,带着点儿甜,不浓。小时候倚在她怀里,她与他讲故事,轻轻给他梳头发,他闻着这味,只觉浑身舒服,以至于长大后,都很偏爱这种香味。   但现在,他宁愿自己的鼻子不灵了。   他走近了,许贵妃细细打量他,眉心闪过一丝忧愁:“你又瘦了,是不是府里厨子不周到?我早前就吩咐过,什么时节该吃什么,你这身子太医说了容易上火……”   “不是,是太忙。”他笑笑,“办事时,顾不上吃,随便糊弄两口。”   “这怎么行!”许贵妃道,“身体比什么都金贵,你要是又病了,什么事儿也做不成。”   她只顾着关心司徒修,司徒璟摇头叹气:“娘娘,我呢?我这还是才被放出来呢!”   “你是该的。”许贵妃秀眉挑了挑,“你身为皇兄,还没有你七弟牢靠,怎么就要与澜儿打架?你被关了,我都不曾给你求情,生怕再惹你父皇生气,往后瞧瞧你还敢?没个章程!”   司徒璟一叠声的道:“是我错了,娘娘您原谅我,不过这事儿说起来,主要还是老四不像话。”   “再不像话,为何专对付你?”许贵妃道,“也不见他找别人麻烦。”   司徒璟词穷。   许贵妃暗地里叹口气,知道这儿子虽有城府,却也有缺点,贪功,要不是他去告密,也不会与司徒澜结仇,当然这仇原本就有,可眼下两边谁也没沾上风呢,何必急着下刀?又不能致对方于死地,反而暴露自己了!   这一点,司徒璟还不如司徒修。   “往后你做事,非得跟修儿商量商量,打虎不离亲兄弟,你一个人那么莽撞作甚?”许贵妃教导儿子,又瞧着司徒修,“你这五哥啊,还得你关照。”   所以,他做弟弟的,得为他挡风挡雨,哪怕是明刀暗箭。   司徒修垂下眼帘:“当然,只五哥做事不能瞒着我,我是一点儿不知晓。”   “哎,这回算是得个教训,四哥啊,真是条泥鳅滑不溜就的。”他原先以为逮着这条罪,必能把司徒澜打趴了,谁料他还能寻个人背黑锅,结果惹得自己一身骚,“不提了,咱们吃饭罢,我这正饿着呢。”   许贵妃抿嘴一笑:“都坐下吧。”   二人坐在下首。   许贵妃示意宫女给司徒修布菜:“这凤天鹅你最是爱吃的,还有玉丝肚肺。”   “谢谢娘娘。”司徒修吃得慢条斯理。   他从打小没了亲娘,可许贵妃仪态端庄,把他教得很好,举手投足间雍容贵气,甚至比司徒璟还要有皇家气派,许贵妃心想,笼络人心难,她确实对他也倾尽了心血,难怪自己亲生孩子还会吃味。   不知道的,二人走出去,恐以为他们是母子俩。   要说喜欢,许贵妃也是挺喜欢司徒修的,笑眯眯看着他吃。   白河边,裴家的人还在恋恋不舍,又玩了会儿方才回去,裴玉娇缠着裴臻道:“爹爹,下回有空咱们再来,好不好?我今儿统共就只钓了两条,还是这么小的。”她伸出小小的巴掌微微一扬,“我要像爹爹一样,钓条大鱼出来。”   裴臻笑道:“就你小胳膊小腿的,被大鱼拉下水。”   “不是有爹爹嘛。”她道,“爹爹上回带咱们出来钓鱼,都是五年前了。”   “这么久?”裴臻一怔,回想了下,又好像是,五年前他从台州回来,在家歇了几个月,随后又去北平,那五年里,甚少再归家,女儿是觉得自己陪她们太少了吧?他目中露出几分温柔,“好,下次再来。”   裴玉娇又高兴了,去跟妹妹说:“爹爹同意下回再来了。”裴玉画听见:“那得算上我,我不想一个人闷着,跟大伯在一起最好,一点儿不管人。”   裴玉娇连声答应。   下人们把一地的东西收拾起来,远处,周绎正朝这边瞧,他是未时与许家人过来的,裴家那会儿正热闹,与司徒修玩鸟铳,钓鱼,浑然不觉。几何时,他也曾与他们一起,然而,如今眼睁睁瞧着,却不能上前一步。   他凝望着,一动不动。   许黛眉怒火中烧,上前挑眉道:“你说陪我来,原是看那个贱人!”   周绎豁然转过头:“你说什么?”   “不然盯着那边作甚?”许黛眉还在气他上回没帮自己报复常宁公主,虽然自家哥哥也不敢,可周绎是副指挥使,他私底下耍些手段再容易不过了,他却不肯。现在来白河,又往裴家看,不是看裴玉英又是看谁?   周绎眉头一皱,不搭理她,转身接过随从手里的马缰。   许黛眉越发气恼,追着他问:“你说说清楚,到底在看什么?”她已经感觉到周绎对自己越来越没有耐心,哪里像当初,她对他使性子,他还觉得自己可爱。   自家妹妹一点没个样子,许家老二许嘉连忙上来拉住她,轻声道:“你再这样,我回去与母亲说,下回你莫再想着出来。”   许黛眉眼睛一红:“二哥,他欺负我,你瞧见没,他对裴玉英旧情难忘呢!我,我也不要嫁给他!”   “胡说什么,你别疑神疑鬼的,咱们两家就要结亲了。”许嘉被妹妹的任性弄得头疼,拉着她走去远处,“你不嫁他,京都还有比他更好的男儿吗?莫说周家还是这等门第。”   许黛眉咬着唇不说话,周绎容貌才干都是无可挑剔的,可他性子不够好,原先像是百依百顺,时间长了,就有些腻味她。这样下去,以后嫁给他,他能对自己好吗?她摇着哥哥的衣袖:“万一他三心二意呢?”   许嘉斟酌会儿:“咱们回去再说。”   周绎骑在马背上,看他们窃窃私语,也猜到一些,可不知为何,他现在看着许黛眉只觉得她不懂事,真要娶了她,简直家门不幸!也不知父亲母亲为何如此执着,就凭许家这等嘴脸,早晚连累许贵妃跟司徒璟!   他想着,回身又看了一眼裴家,隐约间见裴玉英穿着件柳绿色的春衫,好像枝头鲜嫩的芽儿一样,比起许黛眉,她聪明得多,也能干的多,为何自己当初非得执着于自尊,恼她不相信自己呢?   他叹了口气,打马往前而去。   天色微暗时,裴家人才到家,裴应鸿笑着叫下人们把钓来的鱼拿到厨房,刚刚去见二老,竟看到蒋家人都在,除了蒋承安,蒋夫人,蒋伦蒋琳,还有一位少年,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生得眉清目秀,身量有点单薄,不知是谁。   他惊讶道:“表舅父表舅母,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些来的,听说你们去钓鱼了,就想着能不能蹭鱼吃。”蒋夫人笑。   太夫人道:“是我留他们的,我估摸你们几个皮猴定然要弄许多鱼回来,可是?钓了多少条?”   裴应麟嘻嘻笑:“祖母当真神机妙算,咱们一共钓了三十来条呢,在河边共烤了十来条,跟楚王一起吃的。”   蒋家人面面相觑,何时裴家跟楚王还有交情了?蒋琳却是想到那日在白河见到司徒修,他俊俏的容貌,气质华贵,心里一动,悄声问裴玉娇:“表姐,是真的啊?楚王来做什么呀?”   裴玉娇道:“不为什么,跟爹爹谈公事。”   蒋琳不太相信,谈事儿难道不能等别的日子?她怀疑裴玉娇隐藏了什么,毕竟曾听说司徒修救过她,只也不好追问。暗地里一捅裴玉娇胳膊,示意她看那个少年:“这是我远房表哥,今年十六岁,你瞧瞧怎么样?”   裴玉娇嗯了一声:“挺清秀的,看着脾气也好。”   蒋琳抿着嘴笑了笑:“给你当赘婿的。”她声音越发低,“别说我说得的,你知道就好,反正不喜欢,也不会强迫你。”   裴玉娇一下子呆了,这么快就有赘婿上门来拉?   ? ☆、第035章 ?  她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那少年一眼,看身高比自己高出半个头,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倒是生得不错,黑白分明,只看见她在瞧他,竟红了脸,显得十分腼腆,裴玉娇心想,有点像姑娘家呢。   蒋夫人也看到这一幕,笑着介绍:“这是我远房表侄,叫戴春林,应鸿,应麟,你们来互相见见。”   原本她瞧着裴玉娇知事了,欲让儿子蒋伦娶她为妻,谁想到世事难料,忽然就传出招婿的事情,蒋家就一个儿子,那是万万不能,只得打消主意。但有次与哥哥戴宗说起,他出了主意,说有个亲戚家里,六个儿子,正当吃不饱穿不暖,挑个来当上门女婿最好不过。   她当然欢喜,又与蒋承安说,蒋承安并不反对。   一来对他们蒋家有利,二来表外甥女招婿,作为表舅,出分力也无可厚非,总不是强买强卖,看得上眼便成,看不上,也没什么损失。   今儿这就光明正大的来了。   小辈们与戴春林说了会子话。   少年彬彬有礼,虽有些羞涩,却不令人讨厌。   太夫人听蒋夫人说,家里穷不曾念书,但戴春林的父亲是秀才,他打小跟着学了点儿,能识文断字。但凡招婿,多数都是在这种人家找,太夫人虽然知道其中牵扯到利益,却也没有点破。   毕竟裴玉娇是真想招婿,裴臻又同意了的。   厨房很快就准备好饭食,鲫鱼烧了做汤,草鱼切鱼片炒淮木耳,另有鱼圆油菜,红烧鳊鱼,一桌上大半菜都是鱼,堪称是鱼肉盛宴。   姑娘家坐一起,蒋琳笑着问裴玉娇:“马上就要端午的,到时候你们可出来看龙舟?”   这是每年的盛事,便是皇上,王爷们都会驾临水亭观舟。   那一日,白河上有彩船,乐船,小龙舟,虎头船各式各样的船只供百姓观赏,而大龙舟则是用来竞渡的。到时舟上各有二十位勇士,身穿鲜艳的彩服,只等一声令下,全力划桨,船儿好像飞一样往前,锣鼓齐鸣,多少人欢呼,整个京城都沸腾起来。   裴玉画道:“还用说,这么热闹,咱们定然要去,到时租条画舫,在河上看着更有意思。”   侯府小辈们每年也确实都去。   蒋琳甜甜的道:“那那日我早些来,跟你们一起去啊!”   不过是为蹭他们的船坐,裴玉画撇撇嘴儿:“随便吧,但要早点,晚了咱们去了,你找不到人。”   蒋琳道了声好。   等到蒋家人走了,众人也陆续告退,裴玉英与裴玉娇走在一起,借着月光,瞧着姐姐的脸,白里透红,好像盛开的芙蓉花,水盈盈的鲜嫩秾丽,忍不住就开始叹气。   裴玉娇奇怪:“妹妹怎么了?”   “今儿这戴公子,你莫要看上。”裴玉英何等人,见到戴春林时便已经猜到蒋家是何目的,不过是看裴玉娇单纯,弄了个自家人塞进来当赘婿,将来蒋家总能得些好处。可这戴春林虽是容貌不错,到底没有才华,也有些畏手畏脚,哪里配得上姐姐。   裴玉娇吃惊,原来她知道了!   “怎么看上呀,我才见他一面。”裴玉娇笑嘻嘻,“妹妹别担心。”   “我只是提醒姐姐,哪怕是赘婿,也得挑个好的。”裴玉英握住她的手,“不能凑活,你可知?往后后悔也难!”她实在怕姐姐糊涂,“爹爹疼你,不会逼迫你,故而你莫急,毕竟要做夫妻的……”   裴玉娇当然知道夫妻的意义,上辈子她嫁与司徒修,除开他教她的事儿,两人一起吃饭,晚上又要一起睡觉,还常做些羞人的事情,有时早上醒来还缠在一起。   想起这些,她突然脸红了,要是她嫁给别人,比如那戴春林,是不是……   她试图把那二人对换一下,岂料念头才起,便觉满心的厌恶。   原来戴春林真不行啊。   她皱了皱眉,有片刻的恍惚,自己一直怕司徒修,这辈子也不愿嫁给他,然而除了怕他凶,回想起别的,竟没有一丝反感。   许是那三年,自己也渐渐习惯他了。   “姐姐?”看她失神,裴玉英拉住她的手。   裴玉娇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必不会胡乱招婿的。”   看她一脸认真,裴玉英这才放心。   过得几日,徐家送来请帖,徐老夫人请他们去府里做客,上回在窦家,太夫人对徐老夫人印象不错,而今既然相请,没有不去的理由。   马氏眼睛一转:“可是徐老夫人看上玉英?”   太夫人笑道:“确实在窦家,她问了一些英儿的事。”她顿了顿,“我与侯爷也说起过,侯爷道既然是张大儒的弟子,没什么不好,且徐家家风与咱们裴家相似,都是不太喜与人结交的,爱清净。”   那是愿意结亲的意思,马氏心想,这样也好,假使裴玉英嫁给徐涵,裴玉画便更容易嫁给沈梦容了。   她笑道:“徐公子还救过玉英呢,说起来也是有缘。”   太夫人点点头,那沈家一直未曾有消息,大约是没戏,想想也是人之常情,这些名门世家,好些结亲的也是同类清贵家族,并不太喜勋贵。若徐家有意,这徐公子乃探花,光是这点,便配得上了,明日便去看看。   她又吩咐马氏准备些手礼,到时再带过去。   消息传到裴玉娇耳朵里,她又着急上了,上辈子,徐家请他们去,很快两家就定了亲,因太夫人对徐涵很满意,他有才华,又有师父大儒的名声,试问天下有哪家不愿呢?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如同困兽   竹苓还在静养,寻常不出门,平日里仍待在房里陪同她,眼见她一对儿秀眉拧得要跟山丘似了,忍不住询问:“姑娘怎么了?”   裴玉娇不能说。   这天大的秘密只能她一个人抗,她长长叹口气:“没什么,你予我梳头发罢。”   到时候见机行事!   出得院门,裴玉英来接她,笑吟吟道:“今儿你倒是快。”   裴玉娇正敏感着,眼见她满脸喜色,心里咯噔一声,狐疑道:“妹妹,你看起来挺高兴啊?”   同是姑娘家,裴玉英平日里再如何坚强能干,也还是有颗少女心的,徐家相请,她如何不能窥探出一二?原本在窦家,她就已经察觉到徐老夫人的目光了。   只被姐姐这样问,她脸蛋红了红道:“出门玩儿又有什么不高兴的?难道你不乐?”   裴玉娇心想,她不止不乐,简直是要急坏了!   “我不喜欢徐公子。”她撅撅嘴道,“他这人怎么瞧着都不好,故而我也不太想去徐家,只祖母说了,不去不好。”   明明是见过寥寥数面的人,裴玉英心想,姐姐怎么就不喜欢他了?不过想起第一次见面,他肆无忌惮的眼神,她嘴角儿挑了挑,确实是不太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   然而那次马车出事,他扶她出来,言行举止间可见他的细心,挨了她一巴掌他当时虽有些恼,却也理解她的处境。   这样的男人,她感觉不差,别说还是探花呢。   裴玉英是个理智的人,方方面面分析了下,她觉得假使有这么一桩姻缘,她是不会拒绝的。   两个人各有不同的看法,各怀心思,随着太夫人去了徐家。   将将到得垂花门口,便有婆子丫环领着她们过去,徐家才搬来京都不久,也不是京都人,故而这宅院颇是狭小,比起侯府差远了,好在干净。青石路洗刷过,光可鉴人,两边种了几株海棠,数丛青竹,幽静雅致。   来来往往的下人也少。   到得上房,徐老夫人与徐涵已经在门口等候。   太夫人这是第一次看到徐涵,只见他穿了一身墨绿直袍,身姿挺拔似青竹,虽是年纪轻轻,却已经散发出淡淡的威压。再瞧他面容,俊美无双,一双眼睛尤为突出,光芒流转,精明冷厉。   实在是个叫人不能忽视的男人。   徐老夫人迎上来,笑道:“我发了请帖了才觉后悔,今儿天气太热,你们来一趟,恐是劳累。快些进屋罢,我备了凉茶。”   几人陆续进去,轮到裴玉英时,她感觉到徐涵的目光,忍不住略抬了一下头,果然见他正看着自己。   只眸里竟含着笑,原本冰冷,甚至有些阴森的人,这般笑起来,情谊荡漾,比寻常还要来的动人些。   她脸颊微微一红,从他身侧走过。   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徐涵嘴角也挑了起来,自从入了翰林,许多人家想与徐家结亲,然母亲一次次说起,他一次次想起的都是她。在他二十二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他知道自己喜欢上了她,虽然这感觉如此突然,好像只是在瞬间,她入了他的心,便刻在了上面。   众女眷陆续进去,徐涵却不方便跟着了,与裴应鸿,裴应麟道:“我书房有许多兵书,胡成将军……”   刚提到名字,裴应鸿已经迫不及待:“莫非是《操军实记》?”   “正是。”徐涵自小跟着张大儒学习,这张大儒就爱好藏书,作为他的得意弟子,自然也是收获颇多。   裴应鸿叫道:“我能借来看看吗?徐公子,请你快些带咱们去吧!”   三个人急匆匆就朝书房走了。   上房女眷们此时将将喝完凉茶,只听门外一声清脆的笑:“姨母,原来今儿家里请了客人呀,真热闹!”   裴玉娇抬头一看,原是何淑琼来了。   ? ☆、第036章 ?  夏日的炎热里,远处的树叶苍翠欲滴,纹丝不动,她从那边走来,脚步却轻快,三两下便走入了屋内。   “云霞,给我也上盏凉茶,我都要热死了!”她随意使唤丫环,好像也是徐家的人一样。   徐老夫人稍许怔了怔,毕竟何淑琼出自书香门第,惯来礼仪是足的,今日兴许是热了吧,她性子又开朗。   “淑琼,快来见过太夫人,二夫人,裴家几位姑娘。”她朝太夫人抱歉的笑了笑,“淑琼是我妹妹的女儿。”   何淑琼笑起来:“姨母,我自然认识裴家姑娘的,都见过好几次了。”她向太夫人,马氏行一礼,亲昵的走到裴家三位姑娘身边,“就是没想到,你们会来这儿呢!不然我早些过来,接你们。”   徐老夫人见她跟三位姑娘那样好,颇是欣慰:“一会儿你正好陪她们坐坐。”   何淑琼点点头,把凉茶饮了。   太夫人与徐老夫人闲话:“这宅院我记得,原先是秦家的,秦老爷两袖清风,做了三十余年官,仍住在此地。别人劝他搬,他不舍得,说有感情了,又说此处清幽,空气通畅,称它为福地,原来后来被你们住了。”   徐老夫人高兴,笑眯眯道:“秦老爷告老还乡,回得便是苏州,他呀,与张大儒当年是同窗,得知我们娘儿俩要入京,这才肯出手的。”   “原是如此。”太夫人问,“我瞧着,好像也修葺过?”   “是,前些时间翻新了几间厢房,扩大了一些,毕竟我家涵儿不小了,不能委屈儿媳。我这几日还去铺子打了不少家具呢,就等着搬进来。”   听到这番话,太夫人笑容满面:“您可真是个慈心的人。”   这些话也落入旁人耳朵,裴玉娇心想,徐老夫人看起来不错呀,可是为何上辈子妹妹那么惨?听泽兰说,样样都要她操持,老夫人什么事情都不管。难怪有次去徐家,见到妹妹在喝药,问她什么病,她又不说,搪塞是小病。   现在想来,许是累的。   她眉头皱了皱。   何淑琼站起来:“姨母,不若我带她们去外边儿凉亭坐坐罢,打打叶子牌,看看花,那边也凉快。”   不比侯府富裕,徐家用不起冰块降温。   徐老夫人一口答应。   几个姑娘便随何淑琼去外面。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徐家也一样,看着地方不大,可因为秦老爷几十年经营,假山游廊都有,在东南边还挖了小池塘养上几株荷花。此时伸了粉色花骨朵出来,由碧绿叶子衬着,煞是可爱。   临池边,便是座凉亭,六个飞檐挂着铜铃铛,只没有风,一片寂静。   裴玉画倚在栏杆上,笑道:“还有鱼呢,锦鲤吗?”   “这是我表哥从别处弄来的,叫锦鲫,你仔细看,有些不一样,这种鱼呢,头比较小。”何淑琼解释,一边儿目光朝裴玉英掠过去。   她不曾过来看,立在不远处瞧着凉亭的屋檐,略抬起头,露出修长的脖颈。   仅是这么一个动作,也优雅好看,何淑琼想起母亲与自己说的话,“既然你表哥看上裴二姑娘,也罢了。你不是不知,凭咱们两家关系,若他对你有意,早该提亲了,何必再期盼?好孩子,为娘再与你挑个更好的。”   可世上,哪里还有比徐涵更叫人心动的男人?   她等着他,等了多少年,自从九岁时第一次看见他,她就喜欢上他了,如今这裴玉英算什么,轻易就夺走他的心?   她怎么甘愿?   手在袖中握了握,此刻她真恨不得将她推到池塘里!可这样,表哥定然不会再理她,而像裴玉英这样高傲的姑娘,本也不合适用这种法子对付,反而会弄巧成拙。   稍许立直身子,她坐到凉亭里,吩咐丫环设案:“叫厨子做凉糕来,要莲蓉馅儿。”她朝裴玉画笑,“表哥家的厨子,做这个很拿手,我跟表哥都很喜欢吃,你们喜欢什么馅儿的?”   “豆沙罢。”裴玉画瞧她热情,也便不客气。   裴玉英的眉梢却是微微一扬。   因何淑琼短短功夫,已经提到两次徐涵了!   少女的心总是敏感的,更何况,刚才徐涵在门口对她笑,眉目传情,她不是没有感觉到他的心意,甚至于,那一刻,也是面红心跳的。   然而这时,她突然有些怀疑。   见她不说话,何淑琼专程问她:“二姑娘,你喜欢什么馅儿?”   “我随意。”裴玉英淡淡道,“我原也不太喜欢吃甜食。”   “哎呀,那太可惜了,我跟表哥最喜欢吃甜食,现在是天热了,像在春天,秋天,巴不得日日都有一盘,放在案上不离手,你竟然不喜欢吃!”何淑琼笑得天真可爱,“那是喜欢吃咸味儿的?咸味儿也有,放猪油与盐的,你要吗?”   裴玉英抬眸瞧她。   何淑琼双眼弯弯,好像月牙儿。   她的性子有些像裴玉画,不似裴玉娇单纯,却也不像自己,裴玉英道:“行,那我就吃咸味的。”   何淑琼笑道好,吩咐下人去厨房。   只一会儿功夫,那边就端来吃食,两盘晶莹剔透的凉糕,还有一盘咸味的玉糕,另有瓜果,都切好了放着。   裴玉画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微微眯起眼睛:“还真不错呢,这凉糕不比咱们侯府差。”她看向裴玉娇,“大姐,你这小馋嘴儿今儿怎么这么安静?还不吃呢。”   也不怪裴玉娇,全幅心思都在妹妹跟徐涵的事情上,话也没多余的心思说,至于吃的,当然也没有多少好胃口。   可裴玉画提了,她不好再这样,也夹了块吃。   裴玉英则吃玉糕。   “等会儿咱们打叶子牌罢。”何淑琼笑道,“此前听时光说,她跟你们也打过,赢了好些银子呢!”   “是啊,沈姑娘挺厉害的。”裴玉画朝裴玉娇努努嘴,“不过专赢了她了,今日再打,恐怕大姐的荷包又要空了。”   “那可不一定,我玩这个不行,虽然表哥教了我许多,可我还是打不好。”何淑琼笑声若银铃,“我表哥啊,样样都会,围棋,象棋,我与他完,他都要让好几个子的,就这样,我还总输呢。”   这段话下来,裴玉画也有些察觉了,眉头挑了挑,调侃道:“你表哥前表哥后的,感情可真好!莫非常来这儿?瞧着你也挺熟悉的。”   “当然了,咱们两个一起长大的,谁也比不上咱们的感情好。”何淑琼嘻嘻一笑,可一双眼眸却很认真。   水盈盈,好似倾注了一世的深情似的。   裴玉娇瞧着,差点被凉糕噎住,直愣愣瞪着她,饶是她迟钝,这会儿也觉得怪异,莫非何淑琼与徐涵有什么私情?所以上辈子,他们夫妻感情才不好吗?是了,是了,定是这样的,现在何淑琼这么表露出来再好不过,妹妹那么聪明,岂会听不明白,自然是不会再嫁给徐涵的!   她心头一松。   裴玉英却好像没听见一样,慢条斯理的吃着玉糕,可从她身上仍是微妙的散发出了一股冷意。   下人们捧着叶子牌来,四人玩了会儿,等到午饭时间,徐老夫人便请她们去用饭,路上遇到徐涵他们从书房过来。仍是像之前,他的目光又落在裴玉英脸上,仿若看不够似的,只这回裴玉英没有脸红,她注视着他,眉头微挑,那双漂亮,明亮的眼眸中满是不屑。   这种反感的情绪仿若一把刀一样猛地刺向了徐涵。   他微微一怔,不明白裴玉英这是怎么了。   难道母亲……不会,母亲早已答应让他娶裴玉英,不然也不会花费功夫去打听。上回在窦家,太夫人的意思,假使有合意的,裴玉英早于裴玉娇嫁出去无有不可,所以今日才会请他们裴家过来。   那是为何?   他眉头拧了起来,无法不在意这些。   几位女眷坐在一起用饭,徐家为招待她们,很是下了功夫,菜肴极为精致,清淡,很适合在夏天吃。   太夫人能感觉到徐老夫人的精心与诚意,已经想着假使徐家来提亲,多半老侯爷,裴臻都会同意,那么这门亲事肯定要定下来,而且徐家人口简单,二孙女儿嫁过来再如何也不会太过操劳。虽是人口少了些,可将来她为徐家开枝散叶,未必不如那些高门大户。   日子都是这样一天天过起来的。   太夫人越想越觉得好。   一顿饭也吃得其乐融融,时不时与徐老夫人说笑,并没有“食不言”的冷清。   裴玉英见她们仍在一起说话,她想到何淑琼的暗示,心思不宁,假使太夫人答应如何是好?她不会愿意的,她走到外面,站在屋檐下瞧着小小的宅院,在来前她还怀着欣喜,可现在,丝毫都没有了。   身后一声轻唤,低沉又有些沙哑:“裴二姑娘。”   是徐涵过来了。   裴玉英身子微微绷紧,可她并不想逃避,转过身道:“徐公子。”   穿着墨绿色春袍的男人,面目俊美,身上有着不同于少年的冷漠与沉稳,这是她喜欢的,然而,她却也只能放弃了。   她眼眸里一片平静,丝毫没有波澜。   徐涵开门见山的问:“裴二姑娘,到底是何原因,使得你突然对徐某不满?”   ? ☆、第037章 ?  裴玉英生来骄傲,对一人生出反感,便不愿再搭理,更何况徐涵于她,只是见过寥寥数面,她不屑于解释,淡淡道:“不知道徐公子何出此言?我来此做客,何来满意不满意之说?”   可她这样聪明的姑娘,哪里不知,今日此行事关两家结亲?   徐涵越发觉得奇怪。   只他性子也是骄傲的,所以当年父亲早逝,他们母子俩在徐家备受欺凌,他从没有低头。那些羞辱,那些磨难,在他小小的身体里变成了巨大的动力,他念书格外勤奋,后来才能得张大儒青睐收为弟子,如今,徐家人再提起他,谁也没有轻视的心。   被她一冷待,徐涵本能的生出恼意,差些想拂袖而去。   然他忽然想起她闭着眼睛斜躺在车厢里的模样,那一刻,软弱无助,似娇花落地,他扶起她,心跳如擂鼓,甚至希望时间就此能停止,她就这样靠着他,温香暖玉入怀。他喜欢她高傲骄人的神采飞扬,也喜欢她这另一面。   过去的二十多年,他在苏州,苏州美人名满天下,可他从不曾有中意的,哪怕她们容貌秀美,吴侬软语酥人。   现在难得有看上的,难道,任由她走吗?   念头生起,眼见裴玉英转身要走,他一把拉住她。   裴玉英吓一跳。   身边还有丫环呢,而且,这儿离上房很近,就在耳房的屋檐下。   他怎么敢?   她的脸色沉下来,低声道:“还请徐公子自重!”   徐涵不放手,牢牢抓住她:“你若不给我一个理由,哪怕让太夫人误会,徐某也管不得。”   “你要什么理由?”裴玉英恼了。   “你自己知道!”徐涵盯着她的眼睛,笃定的道,“你知道。”   她又羞又恼。   他的意思是,自己曾看上他,如今突然改变主意。   他真的看得出来吗?   姑娘的脸慢慢红了,虽是生气,却添了说不出的娇美。   徐涵又觉自己兴许冷硬了些,这样下去,裴玉英指不定不肯说出缘由,他沉吟片刻,语气缓了缓道:“上回你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我一耳光,这次……就当还我这个人情,你把理由告诉我,总好过不清不楚。”   这一刻,他分外认真,凤眼专注的看着她,像是寻找答案的赤子。   裴玉英眼中却闪过嘲讽,她想起了周绎,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可转眼间却又招惹许黛眉,正如这俗世中的好些男子一样,左右摇摆,叫人觉得厌恶。如今他既然想知道答案,她冷冰冰道:“你何不去问问何姑娘呢?她与你这样好!”   “表妹?”徐涵一怔,怎么也没料到竟与何淑琼有关,难道她胡说了什么?   看他惊讶,没有一丝心虚,裴玉英想起那时问周绎,关于玉佩的事情,他再如何狡辩,却难以逃过她的眼睛,可徐涵竟坦坦荡荡,好像真的没有想到。她秀眉微微一拧,但很快又想,假使徐涵真是清白,何淑琼何至于此?   总是他做错了什么。   “徐公子,我已告诉你,还请你放手!”裴玉英语气冰冷。   徐涵知道这一放开,她必是要走的远远的,自己与她,再没有可能。   想到此种遗憾,他拉着她径直往上房而去。   裴玉英惊呆了,使出浑身的力气立在原地,惊呼道:“你疯了,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怀疑我跟表妹吗?”徐涵挑眉,“那就去看个清楚!看看我跟表妹可是那种关系?”   “你……”饶是裴玉英那样果断的人,也着实被他吓蒙了,这种事怎么能当众提,难道他们去上房,他要跟何淑琼对质?她难以想象这是什么情景,忍不住低声道,“你莫冲动,我只是……”   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徐涵问道:“那你相信我吗?”   裴玉英沉默。   徐涵眼眸一眯,心想她实在固执,他放开手,与身边的丫环道:“把表妹叫出来,说是裴二姑娘相请,莫让人听见。”   丫环领命去了。   裴玉英一怔,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徐涵道:“你要弄清楚,你该知道怎么做。”   他转身走入旁边的耳房。   何淑琼听说是裴玉英请她,心里颇是得意,恐怕裴玉英已经生疑,到时自己再挑拨两句,凭着裴玉英那性子,定然会讨厌徐涵,自然也就不会再想着嫁给他。她笑眯眯走过来,轻松快意。   这等胜利者的姿态,叫裴玉英眉头一拧,她淡淡道:“何姑娘,我有些话想请教。”   “说请教也太生分了。”何淑琼微微笑道,“不过有我帮得上忙的,言无不尽。”   “你与徐公子,可是两情相悦?”裴玉英直截了当,既然徐涵不死心,她就问个清楚,省得以后再有什么牵扯!   何淑琼脸一红:“二姑娘何出此言?我与表哥……”   “你不是说,你们二人感情比谁都好吗,我是好奇,既如此,他怎得不娶你?”   何淑琼拿帕子掩住脸:“咱们可是姑娘家,怎能如此直白?我虽与表哥青梅竹马,可未谈婚论嫁,咱们只是兄妹之情。表哥呀,他对我好是好,但我从未想过此事……我倒是希望表哥能找个像二姑娘一样的姑娘呢。”   真真是诛心之言。   藏在耳房的徐涵再也忍不住,猛地从里面走出来:“何淑琼,没想到你如此卑鄙!”   心心念念爱慕的表哥突然出现在面前,何淑琼吓得连退两步,普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失声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原就是我请你来的,不过借了二姑娘的名头。”徐涵直视着她,“你刚才说的话,这回当着我面,你再说一遍!”   “表哥……”何淑琼吓得哭起来,茫然失措,浑身发颤。   她知道这番暴露,徐涵定然厌恶透了她,她怎么那么蠢,为什么没料到以裴玉英的脾气,绝不会主动请她?是了,她太大意了,以为胜券在握!   如今一切都晚了,她僵硬的抬起头,看着对面那张俊美,然而自己却怎么也无法企及的人。   徐涵道:“我未料到你有这等心计,原先想着你喜欢我,我冷落你,你是女儿家总归知道我的想法,事实上,姨母私下也曾提起,我当面便拒绝了,你知道我是不想娶你的。如今,你竟然污我名声,以后这儿,你莫要再来了,虽然姨母与我有恩,可我与你,从此恩断义绝!”   这番话,他说得绝情,一点儿没顾忌还有旁人在,何淑琼终究是个姑娘家,哪里挨得住,只觉这些言辞仿若利刀般割得她支离破碎,她哀叫一声,爬起来掩面而逃。   裴玉英作为旁观者,虽有些尴尬,可也有些快意。   若不是如此,自己真的被何淑琼算计了!   刚才她跌倒在地,惊吓又满脸心虚,很显然,此前都是胡说,只想到她凄惨的模样,裴玉英微微一叹,痴情多女儿,只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姑娘家,轻易还是莫沉溺,谁也不知,哪日男人就变了。   毕竟世上像父亲这般长情的,太少。   生出这份心思,那份快意也慢慢消逝,她对徐涵道:“此前是我误会,对不住。”   “你已对我说了两次对不住,希望不会有第三次。”徐涵瞧她一眼。   裴玉英不知该怎么答。   徐涵道:“你进去罢,不然恐太夫人会发现……”他顿一顿,“我不想再横生枝节。”   男人微微低垂着头瞧她,眼中情谊一览无遗。   他急着想娶她,想让她住到徐家来。   独身了那么久,突然如此渴望有一份亲密。   裴玉英脸微微发红,嗯了一声快步走了,路上叮嘱身边丫环:“若祖母问起,我自会说,不问便罢了。”   丫环们都抿嘴笑,点头应是。   何淑琼突然离开,早已有下人轻声与徐老夫人说,徐老夫人得知,面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就笑着与太夫人,马氏道:“我妹妹有些事情,叫淑琼回去。”她看向裴家姑娘,“说是以后有机会再陪你们,你们与沈家姑娘交好,她也是,许是很快又要遇到的。”   只有裴玉英知道发生了什么,另外两人都没怎么在意。   到得下午申时,裴家就告辞走了。   徐老夫人问徐涵:“淑琼当真如此糊涂?”   “是,我已叫她莫要再来。”   徐老夫人叹口气,何淑琼天真可爱,徐老夫人是有些喜欢她的,可自己儿子并不喜欢,她没有强求,谁料到最后竟落得这个结果,她往后如何与妹妹相处呢?她想叫儿子莫这样绝情,可抬头见他脸色冰冷,终究没有说出来,许是过段时间,等徐涵娶了裴玉英,何淑琼这执念便会消失的,两家也不至于尴尬,什么矛盾都有化解的一天。   裴应鸿此时却捧着刚刚借来的兵书看,对徐涵赞不绝口:“祖母,徐公子真是博学多才,难得一见!”   “拿人的手短。”太夫人瞅他一眼笑道,“瞧瞧,就用这个收买你了。”   马氏也笑:“不过我瞧着徐家真不错。”   个个都是赞不绝口,裴玉娇又有些担心,可想到今儿何淑琼这样,妹妹定然是不肯的,到时与祖母一说,祖母疼她,必不会将她嫁给徐涵。谁想到,才到五月,徐家就来提亲,太夫人私下与老侯爷,裴臻商量过后,竟然就同意了,就差没商量吉日。   而裴玉英呢,一点儿没反对。   裴玉娇眼睁睁瞧着噩梦开始,急得两个晚上都没睡好,一早起来,嘴上长了泡。   竹苓着急,忙忙得去请大夫,与裴玉娇道:“可是太干了?最近都没下雨,姑娘这样……过几天还要出门看龙舟赛呢,这样可怎生是好!”   ? ☆、第038章 ?  裴玉娇心想,如今龙舟赛还重要吗,她满心思都在担心妹妹,什么玩儿,当然不会在意。   “可能上火了,大夫不用请,多喝点儿水就行。”她知道是因为生了心火才这样,因她原本身体极好,嫌少生病,她交代道,“等会给我叫一笼蒸饺吃,凉茶多泡点儿,我得空就喝。”   竹苓犹豫道:“可这泡挺大,姑娘不难受?”   生在下嘴唇,定然还影响吃饭。   裴玉娇在四边刻了梨花纹的小镜子里瞧了瞧,果然是大,瞧着碍眼的很,可就是请大夫也没用啊。上辈子她也长过,大夫看了后什么药都没开,就说吃些清淡的,再者,她也不想吃药,太苦了。   “没事,只要不喝粥,碰不太着的。”   她一意坚持,竹苓便没管,到得上房去请安,太夫人又是关怀了一回,叫胡嬷嬷拿一瓶清凉膏于她。   涂上些,还是舒服点儿。   裴玉英伸手摸摸她额头:“怕你得风热呢,瞧着脸也有点红。”   “太阳晒的。”裴玉娇瞧着妹妹,心头苦涩,得知徐家提亲,她立即便去找了太夫人与裴臻,可他们都当她小孩儿天真,并不当一回事儿,毕竟徐涵的条件出众,他们也是好好考量了的,断不能因为裴玉娇说不好,就回绝。   可怜她不能说出大实话,最后无功而返,然而妹妹竟然也肯,实在出乎意料。   她有满肚子的话要与她说,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大概因此,就长了泡了。   从上房出来,裴玉英随她到望春苑,四处看看,只见窗明几净,她点点头,拿出一个荷包来:“我前几日做的,今儿早上收了头,你到端午节记得戴着。”她每年都会做一两个给她,驱虫辟邪。   荷包针脚齐整,上面绣得花儿栩栩如生,裴玉娇瞧着,突然落下眼泪来。   妹妹很快就要嫁人,她却帮不了她。   裴玉英惊讶,忙扶住她肩膀:“你怎么了,姐姐,好好的哭什么?”   她越发哭得厉害。   裴玉英想起前几日,裴玉娇神神叨叨让她不要嫁给徐涵,她没听,妹妹也是要哭,莫非还为这事儿?真是奇了怪了,她心想,妹妹到底因何对徐涵那样反感?她叫丫环们出去,轻声问:“你还在担心我嫁人?”   她点点头。   “真是痴儿!”裴玉英将她揽在怀里,“难道祖父祖母,父亲的眼光还不如你了?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裴玉娇实在忍不住,抽噎道:“他跟何姑娘有什么呢。”   裴玉英道:“是何姑娘自作多情。”她把来龙去脉说与她听,裴玉娇有些惊讶,但她上辈子对徐涵的印象太不好了,又道,“他往后要纳妾的!”   “这你都知?”   “他不是好人,知道你不能生孩子……”   “不能生孩子?”裴玉英心头一跳,捧住她脸蛋看,焦急道,“你可是魔障了?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果然都怕她疯了,裴玉娇忙道:“是,是我做得噩梦。”也确实是,得知他们姻缘定了,她两个晚上都在做噩梦,梦里,妹妹与徐涵话也不说,貌合神离,她问妹妹,妹妹却不告诉她。梦里阴沉沉的,一丝色彩都没有,像是整个乌云都压下来,叫人透不过气。   然而裴玉英却噗嗤一声:“你真傻,连梦都相信,梦是反的,你瞧,我身体多健康,哪里像是生不出孩子的?”   是了,这辈子妹妹没有摔入河,当然能生孩子的,可这不代表徐涵就好了,她闷闷的道:“就算是梦,他也纳妾了。”   “假使我生不出,自然要纳妾的。”裴玉英好笑,眼见姐姐垂头丧气,她拍拍她肩膀,“别再胡思乱想,就算徐公子不好,还可以和离呢!咱们有东平侯府这样的娘家,怕什么?你呀,也不知怎么就想这些,将来的事谁预料得到?你便说罢,我不嫁他,那嫁谁好,谁能保证与我白头偕老?”   最后一句竟让裴玉娇反驳不得。   沈梦容原是她看中的妹夫,可沈梦容……他,他还想出家呢!   她摇摇头,好像缺口的葫芦丝,再也发不出声音。   裴玉英道:“我送了你一个荷包,这几日你也做两个,一个给我,一个给爹爹,知道吗?”   有了事情做,她这小脑袋瓜定然不得闲。   裴玉娇道好。   妹妹走了,她一个人坐着,想了又想,如今尘埃落定,好似自己怎么也无法扭转,那么也只能期望这辈子妹妹能生孩子,他们两个能好好的。当然,徐涵假使再对妹妹不好,她这回定然不会饶过他,一定帮妹妹报仇。   想到这些,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丁香拿了针线,料子来,她开始做荷包。   等到端午节,送了一个裴玉英,又送一个给裴臻,裴应鸿瞧着,嘻嘻笑道:“妹妹,你没给我做一个呀?”   裴玉娇道:“不是有三妹呢?”   毕竟裴玉画才是裴应鸿的亲妹妹。   “她呀,倒是有一个,你们瞧瞧。”裴应鸿拿给他们看,只见荷包上绣着一只不知道是白鹤还是白鸡的东西,众人都忍俊不禁,裴应鸿叹口气,“我都不好意思戴出去,还有弟弟那个,更丑,应麟,你的呢?”   裴应麟道:“不晓得掉在那儿了!”   裴玉画恼羞成怒:“是不是扔了?我好歹也花了功夫。”   “你还好意思说,跟娇妹妹……不,比她绣得都难看,往后看你怎么嫁人。”裴应鸿说话一点不留情面。  裴玉画这人,寻常热衷于才名的琴棋书画,女红是不太愿意花功夫的,故而绣活很一般,但被这么说,很不服气,她气得要打哥哥,两个人追来赶去。众人看着直笑,太夫人道:“别理会他们,一对儿皮猴,等会儿你们去白河,最要紧就是看着这两个。还有应麟年纪小,得注意着些,我听说去年都有人掉在河里的。”   裴玉英道:“祖父,祖母干脆也去罢。”   “看了多少年了,懒得去。”太夫人笑道,“你们正年轻,又有好些姑娘少爷,正好热闹热闹,只记得早些回来,厨房准备了菜肴,你们祖父也等着好好喝一顿酒呢!”   众人笑着应是。   几个年轻人跟着裴臻出去,一路上叽叽喳喳,青春飞扬,瞧着他们的笑脸,裴玉娇心情豁然开朗。上辈子的此时此刻,她与那几个感情已经很不好了,哪里像现在这般亲密,既然事情都变了,兴许妹妹真的也能过好呢!   人得往前看,她笑起来,牵住裴玉英的手一块走。   岂料裴玉画转头看她:“哎,你这嘴儿,泡虽没了,怎得这么大一块黑斑呢,来。”她抽出一条轻纱帕子,“蒙着脸罢,如今二姐都定亲了,早晚轮到你,你这样出去,叫别人看见不好。”   论到细节处,裴玉画总是最精心的。   裴玉娇笑道:“好,多谢二妹。”她蒙在脸上。   将将到门口,蒋琳来了,眼见她们要出去,拍着胸口道:“还好赶上了!”只心里不是滋味,一早就与她们说过,她要一起去看龙舟,可她们几个显然没放在心里,竟然这就要出门了,一点儿不曾想到等她。   她心里有些怨意,可父亲不愿意租游舫与她跟哥哥,说就两个人太浪费了,哥哥去好友那里玩,她便只能来这儿蹭船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蒋琳笑道:“你们打扮的真漂亮呀,都是新作的衣服罢?”   也是由衷之言,三个姑娘,各有各的美,衣着华丽,暗香阵阵,其中裴玉英,裴玉画乃天之骄女,顾盼生姿,娇贵大方,裴玉娇虽没有那份傲气,可眼波似水,身姿如柳,娇美动人。   蒋琳与她们一比,便落得有些下乘。   可原本她也该添件新裙衫穿的,就像她们一样,穿着京都最华丽的裙子,戴着最耀眼的首饰,然而蒋夫人对她这庶女极是抠门,今年夏季甚至都不曾添置新衣,她穿得还是去年的款式。   但又怎么样呢,她无法反抗,只能任人宰割!   心头升起一股悲凉,她面色阴郁,跟在她们身后,一起坐了马车前往白河。   京都街道上,今日极为拥堵,车水马龙,都涌向城门,等到她们出来时,恰逢皇帝,王爷,王妃驾临白河,一时所有车辆都不得同行,任何人等,勿论是走着的,骑马的,坐车的,都得出来跪迎接驾。   锣鼓声响中,裴玉娇也跪了下去,只瞬间,瞧见一行人中,王爷们骑着高头大马,其中一匹雪白的骏马上,司徒修身着深青色蟒袍,胸前大蟒张牙舞爪,杀气腾腾,他面色冷肃,如冰似玉,像是世间没有什么能打动他。   在这一刻,她竟忘了低头。   也不知是不是蒙着面纱,看起来比戴帷帽的更为显眼,人群中,他竟一眼瞧见她。   露出来的杏眼,因背着光,显得很是深邃,盈盈流转,似水含情,他冲她粲然一笑,好比春日花开,靓煞了众生。   裴玉娇的脸忽地红了,心脏好像被人敲击了一下,跳得有些透不过气,她连忙低下头,垂下了眼帘。   ? ☆、第039章 ?  等到人走远了,他们才能站起来。   裴玉娇往前一看,司徒修不见了,她也说不出刚才是什么滋味,怪怪的,大概因为自己瞧着他,他也瞧着她,那样巧,巧得好像说好了一样叫人觉得诡异。她眉头皱了皱,可她不是故意想看他的。   谁让他那么扎眼呢。   她走到车厢里,蒋琳瞧她一眼,轻声道:“表姐,你是不是跟楚王殿下很熟?”   正想着这事儿呢,就有人问她,她吓一跳,有些心虚,手不由自主捏着腰间的胖鱼玉坠道:“你,你说什么?”   “我只是好奇。”蒋琳嘻嘻笑道,“因为这次王爷们都来观龙舟,我想假如你们很熟悉,指不定能见见呢。”   这话就有些唐突了,裴玉英道:“别胡说,他只是救过姐姐,别的又没什么,再说,他这身份,岂会来见咱们?”   “这倒不一定。”裴玉画整理着衣袖,慢吞吞道,“上回不是来找大伯的?还给哥哥,应麟玩鸟铳呢,我瞧着楚王殿下人不错,许是会抽空找哥哥说会儿子话。”   “真的?”蒋琳眼睛一亮。   瞧她这样儿,好似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裴玉画素来看她不顺眼,这会儿也只是逗她,语气越发有调侃的味道:“所以你一会儿等着罢,兴许能见到他的,或者,还有其他几位王爷跟着他来也难说,哦,还有王妃,公主呢。”   听到最后,蒋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原来裴玉画在寻她开心!   是啊,自己不过是个庶女,在她们这些侯府嫡女面前,就像野草一样,难怪裴玉画看不起她!可她不也是因为命好吗,要是她能投身在侯府,会比不上裴玉画?哪怕是像裴玉娇那样的痴儿,都好。   她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撇过头去。   见她生气,裴玉英觉得裴玉画戏耍人有些过分,不过这蒋琳罢,蒋夫人没好好教,也实在是眼皮短浅,她轻拍了她一下道:“以后莫这样胡说。”   裴玉画轻轻哼了声:“什么胡说,咱们可是侯府,像大伯这样的身份,便是王爷,还不是想着拉拢呢,便是来也没什么。”   蒋琳听得更难过。   裴臻确实有这样的本事,听父亲说,他管着都督府,手里好多兵马,所以母亲才会想着将戴春林给裴玉娇做赘婿!   可他们蒋家呢,没个成器的,没什么可骄傲的,别人提起他们家,多半也是想着,是裴家亲戚,将来叫他们做个中间人。蒋琳嘴角挑起,附和裴玉画:“表叔那么厉害,我想想,兴许三妹说得还真是呢。”   完全没个骨气,若一直生气不理她,裴玉画反而会高看她几分,如今她又贴上来,裴玉画轻声一笑,连回应都懒得回了。   司徒修打马到了白河边,只见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再看水面上,与地上的人儿呼应,船也一样的多,等会儿定然找不到裴家的游舫。   可她今日既然出来了,他岂能不见她?   他想起刚才她抬着头,脸儿蒙着条绣了海棠花的纱巾,只剩双眉眼露出来,难以描绘的好看,也比平日里多了些神秘。   还破天荒得单单瞧着他。   那一刻,有喜悦从心头生出,他恨不得跳下马径直走到她身边,将她拉到马背。   他嘴角翘了翘,与马毅道:“你把裴家坐得画舫找出来。”   马毅暗自叹口气,那回主子与司徒璟的对话他是听到的,主子亲口承认看上裴大姑娘,还有什么可说呢?大抵这是要做楚王妃的人了。   他应一声。   司徒修翻身下马,把马缰扔给随从,随着司徒恒成前往临水亭。   早在前朝,这临水亭尚是座小亭子,有回武宗帝突来兴致,想往白河观龙舟赛,当时便坐于此地。官员们为讨好皇帝,等他一走,随即将这亭子夸大了数十倍,四周建起围栏,两边种上花木,焕然一新。   此处从此后便成为皇家专属。   一众人走进去,周边百姓都盯着看,羡慕这富贵,羡慕这权势,占了最好的位置看龙舟,而他们却近之不得,围着这亭子,足足被驱出五丈远的距离。   裴家这时才到,到了一早定好的地方,陆续上了停靠在岸边的画舫,几个姑娘眼见满河的船,一个个欢呼着都倚在围栏上,指指点点。   水波悠悠,五月的天实在晴好,裴玉英笑道:“龙舟赛要开始了。”她指给姐姐看,“你看,就在前面呢。”   “那咱们叫船夫把游舫往前划一些,虽说看不完全程,可看到开头也有意思。“裴玉娇道。   裴应鸿听见,便叫船夫去了。   哪里想到,船还没走,有黄门过来传话:“皇上有请裴大人去临水亭观龙舟。”   瞧瞧,这就是不同,果然被裴玉画说中了,别说什么王爷,皇上都那么青睐他,蒋琳心想,今日能被皇上请去的,都是重臣呢!   裴玉娇却一点不高兴,难得父亲有空陪他们,结果皇上非得叫着他去,她拉着父亲的袖子:“爹爹早些回来!”   “好。”裴臻轻抚她发髻,“你们小心些,”又叮嘱裴应鸿,“千万叫船夫注意,莫与别的船只相撞。”   他还是不放心,把两个随从留了下来。   船夫把游舫慢慢往前划去,等距离十二只龙舟几丈之处停下来,比赛就要开始了,众人兴致勃勃。只听远处三声炮响,船上的船夫齐声大喝,使力的划起来,龙舟在水上仿若路上马车,箭一般疾驰而去。   周遭一片叫好声,如雷轰动。   他们很快就脱离了视线,各家游舫也跟着去看,纷纷使船夫加快速度,只船多,处处得小心,这时只听远处一声呼唤:“是东平侯府裴家吗?”   “是。”船夫回答。   话音刚落,那边游舫便靠了来,几个姑娘很是惊讶,全都倚在那侧的栏杆上,猜测这是哪家的船。结果那游舫近了,裴玉娇瞧见床头站着位年轻公子,穿着湖绿色的春袍,迎风而立,好似水中月,玉之光,她惊喜道:“沈公子!”   沈梦容听见她的声音,微微一笑:“裴大姑娘。”   刚才那声呼唤也传入了旁的游舫,薛景元坐在船厢里,手里提着一壶酒,对准嘴倒下去,酒好似流线般落入口中,他睁开一双桃花眼道:“东平侯裴家?走,把船靠过去瞧瞧。”   去年他与裴应鸿,裴应麟打马球,谁想到那次之后,再请他们玩便不应了,可听司徒澜说,司徒修好似有意与裴家结亲,但裴家有三位姑娘,是哪位呢,总不会是要招婿的傻姑娘罢?薛晋元挑了挑眉,走到甲板上。   远处,裴家,沈家的游舫已经紧靠在一起,船夫用条宽板子一头架一处,沈时光与沈梦容便走了过来。   他们与裴家众人很是熟悉,将将见到,便聚在一起说笑,蒋琳偷瞧了沈梦容一眼,脸蛋发红,轻声问裴玉娇:“沈家跟你们经常来往呀,去年我记得你们才认识。”   “嗯。”裴玉娇笑道,“是的,上回来咱们家,还玩了叶子牌呢!”   蒋琳咬了咬嘴唇,心想请了沈家竟然也没请她,她朝沈时光笑笑,“沈姑娘,你还记得我吧?”   “当然,蒋姑娘。”沈时光笑容温柔,“在余香阁门前见过的。”   蒋琳又心花怒放,走到她身边:“听说你玩叶子牌很厉害,一会儿龙舟赛玩了,不如咱们在这儿玩一会儿?这游舫上什么都有呢。”   裴玉画听着微恼,蒋琳自己还是蹭船的,竟把自己当主人了,什么东西?只她在沈时光面前不好发作,轻轻哼了声,与裴玉英道:“你瞧瞧她!”   裴玉英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话,毕竟蒋琳是亲戚,闹起来不好看。   沈时光想一想道:“也罢,我原也念着玉英,便玩会儿罢。”   蒋琳就笑起来,又瞟了沈梦容一眼。   近看更不似真人,像是画中走出来一般俊雅,她想上去与他说两句话,可碍于姑娘家身份,终是不敢,谁料沈梦容却主动跟裴玉娇说话了。   “在游舫上还蒙着脸,你怎么了?”刚才沈梦容就在奇怪,姑娘在外面戴帷帽可以理解,可在自家游舫上,全无必要。   但又觉得有趣,她只露着一双眼睛,那眼睛圆圆的,大大的,好像闪耀的明珠,比起平日里,竟还要吸引人。   “我长了泡了。”裴玉娇声音轻轻的,好像在说一个秘密,“三妹说不要给人看到,太丑了。”   沈梦容噗嗤一声笑起来:“又有什么,我念书有时候也长泡呢,只姑娘家长了,不知是个什么样子,你给我瞧瞧。”   “那可不行。”裴玉娇直摇头,甚至拿手压住了纱巾。   她不给,沈梦容更想逗她,谁料这时,游舫猛地一摇晃,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到了,船上的人站不稳,纷纷摇晃,裴玉娇直往后倒去,沈梦容见状,忙伸手拉住她。   她落入他怀里,脑袋磕在他肩膀上。   远远看去,好像拥在一起,司徒修立在三丈远的地方,瞧着这一幕,脸色沉下来,只晚来一会儿,她竟然就勾搭上男人了!? ☆、第040章 ?  马毅闻音知雅意,知道主子等不得,连忙吩咐船夫全力划桨。   游舫在水面上劈开道波纹,好像条巨大的白蛇一样,直扑向前方。   周边游舫纷纷让路。   裴玉娇那一撞,碰到坚硬的骨头,隐隐生疼,刚刚抬起头,他柔声问:“还好罢?”   “嗯,一点点疼。”说着,忽觉面上一凉,纱巾竟然落了下来。   她杏眼一下子瞪大了,忙不及得去捂嘴。   沈梦容笑道:“已经瞧见了,也不丑。”   她怔了怔,隔着手掌问:“真的?”   声音娇弱又动听,透着孩子般的天真。   “真的,你拿开手罢。”沈梦容道。   她也不好一直捂着,依言挪开。   水润饱满的红唇上,正中央印着块小小的褐斑,显见了长了水泡,随后又瘪了留下的印记,沈梦容盯着瞧了瞧,片刻后轻声道:“还是戴上罢,毕竟女儿家爱美,戴着更好看呢。”   就算裴玉娇再怎么迟钝,这会儿也明白刚才是沈梦容故意骗她,当下气得一跺脚道:“我,我相信你,才拿开的。”   沈梦容哈哈笑起来。   裴玉娇瞪他一眼。   他弯下腰给她拾起纱巾,全不顾旁人正看着,裴玉英眉头微拧,想起刚才被撞时,沈梦容将裴玉娇抱在怀里,说是说助人,可终究男女有别。她忍不住朝沈时光看了一眼,略有询问之意,沈时光不知该说什么。   可眼下这桩事不是最重要的,裴玉英转身询问:“游舫到底怎么了?”又命随从去看。   谁料话音刚落,就听后方船夫叫道:“游舫破了道口子,进水了!”   裴玉娇吓一跳,连忙从沈梦容手里抢过纱巾,急忙忙跑到裴玉英身边:“妹妹,怎么办?我们不会游水!”   裴应鸿已经恼火的四处察看,只见右后方有条游舫直条条撞在他们船尾,他大声喝叫道:“这是谁家的船?乌龟王八蛋!没瞧见咱们船在你们前头?横冲直撞,急着去投胎是不是?赶紧的给小爷把头露出来,看小爷怎么收拾你们!”   侯府将门之子,别瞧裴应鸿平日里在老侯爷面前唯唯诺诺,可实际上在外面是条爆性子。   裴应麟也跟着骂,撸袖子。   裴应鸿甚至叫人把板子抬来,要去那边打架。   此时游舫上优哉游哉走出来一个人,穿了件浅碧色绣四君子纹样的单袍,生得唇红齿白,干净秀丽,乍一看,险些以为是女人,慢条斯理道:“本公子原是想去追龙舟,谁料没把好舵,歪了,这才撞到你们……哎,本公子初来乍到,也不知你们是谁家,这游舫多少钱,本公子绝不赖账。”   裴应鸿差点没气晕过去。   这人不止混账,还没长眼睛,连裴家都不认识?   见自家哥哥弟弟打嘴仗,裴玉画不耐烦,走过去朗声道:“咱们是东平侯府裴家,你识相的话,该知如何做!不止损失由你担负,咱们游舫沉了,你也得想个法子弥补,明儿上门来道歉,咱们再看看饶不饶你。”   虽是责备的架势,只她声音娇媚,听着只透出股魅惑。   那公子心头一跳,朝她看去,见她穿了件荷色绣缠枝白兰的襦衣,下面是挑柳绿色撒花群,头梳飞仙髻,耳朵上戴着碧玉珰。此刻斜挑柳眉,明眸闪烁,说不出的动人,他一时竟看呆了,移不动脚步。   裴应鸿见他那样儿,喝道:“登徒子,你看什么呢!看我不挖出你的眼睛来。”   作势要往他游舫上跳,那公子回过神,一叠声道:“我这就使人把板子来,你们都上来,什么也都好说,赔银子,上门道歉,都行。”   简直跟刚才傲慢的样子不是同一个人。   裴玉画忍不住噗嗤一声,她可不是迟钝人,只见那公子的眼神便知瞧上自己了,可他是谁还不知呢。她撇撇嘴儿,又不稀罕了:“哥哥,咱们做沈家的游舫。”她挑眉与那公子道,“你可记得来裴家认错。”   她转身走了。   那公子愣在原地。   远处些,薛景元也在瞧着,心想这姑娘倒是挺有意思,若是没猜错,应该是裴家三姑娘罢?他伸手摸了摸下巴,本欲上前与裴应鸿两兄弟打招呼,只正好乱着,他过去万一横生枝节,今儿可是有皇上,几位王爷在呢,他不能给自家姐夫司徒熠惹事,当下又使人把游舫划开了。   沈时光与裴玉英道:“便去咱们游舫罢。”   裴玉英点点头。   不过刚才一撞,两只游舫上的板子已然落入水中,沈梦容命他们再寻一块,沈时光抽空走到他身边,轻声质问:“你到底在想什么?便是你不扶,这等摇晃,裴大姑娘也不至于会摔倒。”   她实在担心哥哥。   沈梦容淡淡道:“离得近,顺手就扶了。”   “我是怕闲言闲语。”沈时光皱眉。   沈梦容没作声。   他看着光风霁月般的人,然而沈时光总是不太明白他的心思,虽然他从小到大,比起自己,都要来得让人无可挑剔。她想了想,声音更轻了:“我怕你……你要知道,裴大姑娘只是像时辰,可她并不是小姑娘。”   他道:“我知,她当然不是。”   虽然一开始他也把裴玉娇当孩子看,可相处了数次,自然能发现其中的区别,她只是单纯,并不是没有想法,她也不是小孩子。而且,跟她相处,比谁都舒服,他喜欢这种感觉。   他朝裴玉娇看去。   裴玉娇倚在围栏上,又蒙上了面纱,不知与裴玉英说什么,竟没再害怕船进水,一双眼睛弯得像月牙,甜得叫人浑身愉悦。   他眼眸微微变窄,柔和似水,想起她说得招婿,其实她与他一样,只是没遇到喜欢的人罢了。   年少天真,说什么都像是妄语,只有身上的责任是真的,所以他在内心深处总是保留着一个梦,不想被打破,但是他告诉了她。这十几年,便是小妹时辰,也不曾说过。   他正想着,河面猛地一阵震荡,激得游舫再次摇动起来。   只听哐当一声响动,不知何时,西边来了一艘游舫,靠将过来,生生把沈家的游舫给挤开。一条巨大的木板落下,架起临时的通道,对面,司徒修立在船头,蟒袍被水上风吹得飘动,露出里面雪白的绸裤。   裴应鸿吃了一惊,忙与众人去行礼。   司徒修道:“听说你们游舫坏了?”   “是,被华家公子……”裴应鸿还未说完,他打断道,“都上来吧。”   裴应鸿没有拒绝,那日在白河,他与司徒修一起玩鸟铳,一起钓鱼,早就没有那么陌生了,他笑着答应。   裴玉娇被司徒修突然出现,弄得有些心慌,并不是很想去他游舫,可当众她没胆子拒绝,更何况裴应鸿都答应了。他毕竟是王爷,亲口邀请,谁都要给他面子,她只得跟着裴应鸿一起过去。   路过司徒修身边时,低垂着头,尽量与他保持距离,好像刚才在街上,抬头看他,只不过是幻象。   司徒修心想,是他看错了吗,其实她根本也没瞧过自己?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灼热如火,能烧起来似的。   她浑身一个激灵,直觉不好,忍不住回头朝沈梦容看一眼。   楚楚可怜好像林间小鹿,就要落入猎人之手。   沈梦容道:“王爷,他们都是姑娘家,不如我与裴家公子上王爷的船,裴家姑娘还是与我妹妹在一处,省得惹来流言蜚语,不管对王爷,还是她们名声都无益。”   司徒修心头一恼。   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刚才抱裴玉娇的时候怎不想这些?唯独倒提防他,沈梦容的话简直是火上浇油!   他略扬起下颌道:“沈公子想得很是周到,只本王游舫有上下两层,姑娘们去上层,也很方便,都是裴家人,何必还分路坐。且本王正要去临水亭,裴大人陪着父皇观龙舟,稍后便与他们一起回去。”   这话一出,沈梦容也不好再说什么,眼睁睁瞧着他们陆续上了游舫。   立在船头,他微微叹了口气。   很显然,司徒修对裴玉娇有企图,可刚才他没能护住她,或多或少有些不乐,沈时光看着白河悠悠水,轻声道:“哥哥,还望你想清楚。”   游舫缓缓而去。   裴玉娇坐在二楼,心里想着司徒修,不知他为何又来,这辈子好像跟自己牵扯不清了似的,她秀眉微微拧着,拢着忧愁。   在旁边的蒋琳瞧着她精致的脸,说不出的滋味,自己一心要接近沈梦容,原想讨了沈时光的欢心,可裴玉娇呢,什么都不用做,却能让沈梦容青睐,可明明她曾在他面前丢过脸!现在这一个司徒修,或者也是为她而来?   她到底是何处吸引人,光凭着一张脸吗?蒋琳越想越不明白,低头拨着指甲满腹心思。   游舫有下人端茶水上来,丁香得了一句叮嘱,脸色微变,挪到裴玉娇身边耳语,裴玉娇眼眸一下子睁大了,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趁着裴玉画与裴玉英说话时,从门口匆匆而下。   在船尾,司徒修正等着,河光反射,衣袍上的大蟒好像活了一样,绕着他,叫人瞧着心惊胆战,裴玉娇上来两步,轻声道:“王爷,你怎能如此恐吓我?我到底怎么惹到王爷了,你又有何话要说?”   刚才竟然威胁她,说她不来见他,他就径直去楼上把她抱下来,裴玉娇岂能不怕?   司徒修瞧着她问:“刚才在街上,你可看本王了?”   裴玉娇一怔,嗫嚅道:“就为问这个?”   “此其一。”司徒修道,他不想自己白高兴一场,她对他无情无义,他却以为她心里有他,“你最好说实话,本王的手段,你不是不知。”   她当然知道他的狠毒,裴玉娇声音如蚊蝇:“看了。”   他心里一松,又问:“你要嫁给沈梦容吗?”   这回她答得快:“我要招婿的,他不可能给我招婿。”   他盯着她脸颊,她脸儿没红,这样冲出口的回答,最真实不过,看来她确实没有想过嫁给沈梦容,他忍不住笑起来,走过来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她斥责道:“你答应我,不这样的。”   “你今儿被沈梦容抱过了。”他低头看她,他不想在她今天的记忆里,留下这件事儿,   她对他肆无忌惮的动作着实是忍耐不了,恼火道:“沈公子是为扶住我,王爷又是为什么?”   “本王的游舫其实也不太牢靠,随时都可能下沉。”他搂住她的腰,“本王当然要扶着你,万一不小心摔下去,可怎么行?”   裴玉娇被他的厚脸皮惊到了,眼睛瞪着他,半响道:“你问完了罢,我要走了!”   “还没。”他一下掀开她面上纱巾,“好好的,怎么戴这个……”只等看到她嘴唇时,他轻声笑起来,“原来如此。”   他盯着她嘴唇看,目光肆无忌惮,从那小小的地方,逐渐往别处蔓延,她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笼罩住,忍不住捂住唇道:“非礼勿视,你看什么?”一边说,一边推他,“我下来久了,妹妹会来找的。”   她急着要逃。   他却拉开她的手,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心心念念的妻子就在面前,他今日不能轻易这样放过她。   舌尖冲破她的牙齿,他与她交缠在一起,卷住她的舌,将她拉入漩涡,她一时只觉天旋地转,虽是抗拒,可那感觉那样熟悉,曾经夜夜拥抱住她的人,再次这般亲吻她,她浑身没了力气,在混沌中,忍不住慢慢回应。   许久他才放开她,她一双明眸有些茫然,整个人靠在他怀里,两只手不知何时抱住了他的腰。   他手指摩挲她嘴唇,那唇,那眼睛,那鼻子,都是他的,他曾拥有了三年,绝不会拱手让人。   “本王上回说娶你,是真心话。”他声音煞是低沉,像是掠过心尖的琴音。   她听到这句,一下子清醒起来,身子绷紧了放开手,她摇头道:“不行,我不能嫁给你。”她不要进王府,不要再应付那些事,她要留在家里陪着爹爹,陪着祖母,她不想离开家!   司徒修眼眸一眯:“本王说过的话,不会收回。”   她很着急:“为什么,王爷你为何非得娶我呢?天下那么多姑娘。”   其实原因很简单,她原就是他妻子,但司徒修不愿那么说,重来一次,他希望与她重新开始,他不做她的夫子,她也不是他笨拙的学生。   可要怎么说呢,他瞧着她,脸上忽然有些热,低声道:“因为本王看上你了,别的姑娘,本王都瞧不上。”   ? ☆、第041章 ?  他双眸在这一刻显得极是温柔,如初夏的阳光,能照耀进人的心里,裴玉娇心头一悸,忍不住张开唇微微呼吸了下,才能保持冷静。然而她不知说什么,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不知该挑哪句说出口。   说她死而复生吗?说她因为嫁给过他,所以害怕?还是说她,在被毒死的那一刻,心生恐惧,曾期盼他在身边?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纷乱无比,像塞了团乱麻似的。   司徒修看她整个人像被抽了魂,英挺的眉一挑,暗暗得意,她这样定是受宠若惊,毕竟他是王爷,哪怕她做过王妃,又何曾听过这等甜言蜜语?他就不信她不动心,早晚还得乖乖做他妻子。   但现在,他得给她时间,一来她不聪明,反应慢,今日得知他想法,恐是要思虑上好几日。二来,他得稳住她,别再去招惹别的男人。   司徒修柔声道:“本王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好好考虑,不是逼着你做决定。”   他悦耳的声音又叫她重新抬起头看向他。   熟悉的眉眼,有着不一样的神情。   假使上辈子,他与自己说这番话,又不知是什么光景?她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又想起什么,看向他手中的纱巾。   轻薄又柔软,还带着她的香气,他不愿还:“白玉微瑕,不用戴这个。”   他捡过她的签文,抢过她的胖鱼坠子,这回还想夺她纱巾?   裴玉娇秀眉微颦:“这是我三妹借给我的。”   他一听,好像抓着不详的东西般,忙不及的还给她。   她拿着纱巾转身走了,来到二楼时,还在失魂,蒋琳见到她,急忙忙过来:“你去哪里了?刚才我跟着你下去,谁料被王爷的随从拦住了!到底怎么回事?”她满腔关切的语气,“可把我担心坏了!”   裴玉娇是趁着裴玉英不注意下去的,自然没料到蒋琳会发现,原来还被司徒修使人拦住,她又心虚起来,不知怎么答。   裴玉画冷冷瞧了蒋琳一眼:“楚王殿下是瞧着咱们大伯面子才请了咱们搭船,故而大姐下去走走又有什么?倒是你,一点没个礼数,幸好不姓裴呢!”   姓裴,便丢了他们家的脸!   刚才在游舫上,她已经憋了气,如今说出来只觉畅快,蒋琳脸一下子雪白,颤声道:“三表妹,我也是怕大表姐……她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一会儿是沈公子,一会儿又是,谁知道下楼去会遇到什么呢。”   “够了!”裴玉英喝道,“自家姐妹吵什么?”她目光射向蒋琳,“沈公子向来心善,上回便扶过姐姐,这回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什么叫出事?你莫胡说。”   比起裴玉画的刻薄,裴玉英更有些威严,蒋琳再不敢说话。   裴玉娇坐到妹妹身边。   裴玉英瞧她一眼,心头有好些话想问,但眼下还有旁人,她不会多嘴。   游舫很快便到岸边,只他们刚才撞船,已然错过了龙舟赛,故而司徒修前往临水亭时,司徒恒成,几位王爷也准备要离开了。   “难得陪着父皇与民同乐,七弟你又去哪儿了?”司徒熠笑着拍他肩膀,“大忙人一个,莫不是还在管衙门事宜?不是我说,该松弛还得松弛,弦绷太紧小心断了。”   司徒熠是三皇子,太子被囚禁后,除去周王司徒裕,他便是最大的皇子,按照长幼之序,他是该要被立为太子的,且不说他这人宽厚仁慈,不管官员,还是百姓,都很爱戴,短短几年,已经在暗中成为极强的势力。   便是司徒璟有许贵妃撑腰,在名声上仍不能抵过他,不过司徒熠生母位份没有许贵妃高,此消彼长,勉强打个平手。   司徒修听他问起,面色微红:“我去河上了。”他向司徒恒成行一礼,“父皇,还请宽恕儿臣。”   司徒恒成笑道:“有何好宽恕的,朕要是你们这等年纪,只怕要驾船去追龙舟呢!只年老体衰,望河兴叹!”他朝几位重臣道,“不过见百姓安乐,盛世富饶,朕心甚慰啊!你们也可回去庆贺端午了。”   臣子们纷纷颂扬皇上英明厚德。   司徒恒成一声笑,透着豪迈转身往回而去。   裴臻瞧了司徒修一眼,想起刚才司徒熠与他耳语,裴家游舫与人相撞,险些翻了,幸好司徒修援救,请了裴家姑娘上游舫,只口里道,七弟这人没什么坏心,还望裴大人见谅。   他们这些皇室子弟,个个都是七巧玲珑心!   他朝司徒修道谢:“王爷又救了小女,下官实不知如何报答。”   听起来有些微的讽刺,也不怪裴臻怀疑,委实司徒修救了太多次,司徒修道:“是华家公子撞了游舫,本王只是碰巧路过。”   可也实在太巧了,裴臻微微一笑,没再提,想着回头好好问下裴玉英,假使司徒修真有企图,少不得他得想个对策。   他走向游舫边。   司徒璟这时才与司徒修说话:“你莫不是又去看裴大姑娘了?”   “是。”司徒修并不隐瞒。   男儿情窦初开的心思,司徒璟再了解不过,他未婚妻名袁妙惠,当年在上元节他一见倾心,那时她才不过十二,可自己却像着了魔一般,日日夜夜想着她。后来央求许贵妃,才成了这桩好事,再过半年,他就要娶她过门了。   司徒璟脸泛红晕,笑道:“你莫担心,一会儿见到娘亲,我必会与她说的。”   私底下,无人听见,有时他喜唤许贵妃“娘”,上辈子,司徒修也会跟着他这样叫,然而如今听着只觉刺心,他唇角轻挑:“多谢五哥。”   凭着许贵妃的手段,说服父皇让他娶裴玉娇不算很难,只也不是很容易,可她要拉拢人,还是个很重要的人来帮着她亲儿子,有时候总得付出些代价罢?   司徒修面上闪过一丝嘲讽,与司徒璟说笑着往前而去。   ? ☆、第042章 ?  临水亭旁,芍药开着碗口般大的花,姹紫嫣红,遮挡住半边亭子,隐约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墨青锦袍,朝他们直走过来。   待到看清时,裴应鸿笑着叫道:“大伯!”   裴臻颔首一笑,询问道:“刚才到底发生何事?”   “是华家少爷,从青州来的土包子,在白河上横冲直撞,把咱们租的游舫都撞坏了!”裴应鸿气愤填膺,“我恨不得揍他,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还认不得裴家呢!”   裴玉画清脆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哥哥,既然不是京都人士,认不得咱们家又有什么,如今他也赔偿了,还答应登门道歉。”她问裴臻,“大伯,您可知他是什么人?华家老爷在青州做官吗?”   对于这样不知礼数的男人,妹妹竟然还维护,裴应鸿瞠目结舌,实在是他一个男儿不解女儿家心思。   裴玉画自诩也是美貌佳人,然这几个月,探花徐涵与裴玉英定亲,沈梦容对她不闻不问,楚王司徒修瞧着也是冲裴玉娇而来,京都才俊,竟无人青睐她。她如此骄傲,心里岂会不苦闷?只装着事不关己罢了。   如今这华公子对她一见倾心,她仍是有些沾沾自喜,毕竟看外表也是风流俊俏,不过若无显赫家世,她仍不会多瞧一眼。   裴臻回道:“既是从青州来,应是才调任京都的吏部左侍郎华大人之子。”   裴玉画一喜,吏部为六部之首,能当上三品官,绝非寻常人物,她想问华家可是名门世家,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姑娘家要矜持,再多问,大伯也会觉得奇怪。   她抿住嘴,面上却隐隐露出笑意。   四位姑娘中,要说心有城府,蒋琳当算一个,眼见裴玉画这模样,她想起刚才所受屈辱,轻声笑道:“大表哥曾呵斥华公子是登徒子呢,没想到三表妹竟那么在意呀。”   裴玉画微恼,可蒋琳算什么东西,一个庶女,登不上台面的,还敢讽刺她?她淡淡笑道:“我在意又如何?总好过你,不知脸面,专程去找楚王殿下呢,只奈何他并不见你罢?又有沈公子,你光讨好沈姑娘有什么用?别人当你跳梁小丑,都不忍说你!”   不然以沈时光的聪慧,哪里瞧不出蒋琳的心思,只不屑而已。   真当给她面子?   裴玉画一席话把她刺得体无完肤,蒋琳只觉浑身的红一下子涌到脸上,她连哭都哭不出来,猛地从车厢里跑了出去。   这样才好,就凭她那心性,坐他们裴家马车,本也是玷污,裴玉画这人向来有仇报仇,不是个善茬。裴玉英瞧着微微摇了摇头,原本她该说一两句调解的话,然蒋琳今日所作所为委实丢脸,就当受个教训罢,不过那两人只怕要结仇了。   裴玉画见她看向自己,撇撇嘴儿道:“别说我了,你们,最好也离她远点儿,瞧瞧她那一副难看的吃相!每回来,祖母是看表舅父面子,才待她好些,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谁都想勾搭,也不瞧瞧她的身份!”   裴玉英道:“还不是表舅母不曾教好。”   蒋承安有个美妾,极为受宠,乃蒋琳的生母,蒋夫人把这二人视为眼中钉,只她也颇有心计,在蒋承安面前从不为难那母子俩,只暗地里做些手脚。那美妾在生完蒋琳后第三年便去世了,蒋琳是蒋夫人一手带大的。   可想而知,蒋琳的处境。   “那是她的命,关得了咱们何事?”裴玉画仍是不为所动。   裴臻见蒋琳突然从车中跑出,忙使人去寻,毕竟是裴家亲戚,今儿人又多,怕小姑娘出事,谁想到人影儿都不见,没奈何眼见天不早,他留下几个随从继续寻人,命车夫赶着车往侯府而去。   人群中,蒋琳茫无目的,拼命地跑着,她不想再见到裴玉画,也不想回去,不知走了多久才停下来,左右一看,竟早不在白河边,而是来了一处密林。周围没几个人,她突然又有些害怕,毕竟连丫环都没有一个,又想起受到的冷待,越发伤心,忍不住哭起来。   瘦弱的身材风流,肩膀微微耸动,楚楚可怜。   刚才司徒裕便已经看见她了,毕竟像这样的姑娘家,寻常不会单独走来这儿,此时见她哭了,信步上来,轻声询问:“姑娘,你怎么了?出了何事?”   他声音温和,听起来极是温暖,蒋琳转过头,瞧见张尚算英俊的脸,看起来莫约三十左右,穿着件雨过天青的直袍,头戴玉冠,腰间挂块白玉佩,三个荷包,脚蹬鹿皮靴,身后跟着四个随从,瞧着打扮,竟像是宫中护卫。   蒋琳虽然自己没多少价值昂贵的东西,可她见得多了,不管是在东平侯府,还是与京都众家来往,她总是看到叫自己眼红的衣料首饰,故而只一眼便猜到这男子定是出自于富贵人家,隐约间,好似还有些眼熟,只想不起来。她拿帕子擦拭了一下眼睛:“我原与几位表哥,表姐来白河来观龙舟,只我贪玩,瞧着这儿没来过,谁想到不小心走远了,我不知该怎么回去。”   她生得张瓜子脸,细长眼睛,有七八分像她生母,眼波流转间,竟能夺魂,司徒裕原本看她是个小姑娘,没多想,只是好奇来问问,可她一说话,一看他,却叫他心头忽地生出几分绮念。他神情越发柔和,笑着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本王送你回去。”   本王……   蒋琳脑中灵光一闪,原他是周王,难怪觉得眼熟,说起这周王,虽也是王爷,还是排行第二的皇子,却从来不是太子的人选,因他只知吃喝玩乐,念书也念得不好,故而皇上早就放弃了他,什么职务都不曾给。蒋琳心底生出些鄙夷,原本还以为遇到贵人,谁料竟是这等人,可面上惊讶,忙行礼道:“小女子见过王爷,不敢劳烦王爷想送。”   “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司徒裕吩咐随从,“用本王的马车来送她回去。”   随从领命。   司徒裕又转头打量她,暗想瞧着十四五岁,也不知定亲没有。   他的目光略有些灼热,蒋琳被他瞧得红了脸,撇开头去,更添了几分娇媚。   马车驶过来,司徒裕瞧着蒋琳坐入车厢,消失在城门口方才自己打马回去。   到得侯府,众人一起去上房。   马氏笑吟吟问起龙舟赛。   裴应鸿又说了一遍游舫相撞的事,马氏惊讶,回头看一瞧裴统,略有些不满:“相公你看,你非得待在家中,不愿陪几个孩儿,大伯又要陪同皇上,幸好没有出事呢!”   裴统此人喜欢安静,出自侯府,却从来不曾上过沙场,言行举止都有学子的文雅,听妻子责备,憨厚一笑:“只是撞一撞无甚,人没事就好了。”   马氏叹气。   太夫人道:“华家我无甚印象,许不是京都人士。”   “但父亲,母亲应知道华城。”裴臻道,“这华公子是华城之子,华大人前不久才调至吏部。”   裴孟坚摸摸颌下短须:“华城是个硬角色,在青州当酷吏,官员百姓无不畏惧,故而也确实做了几桩大事,斩了安乡伯,杀了何棋,这二人旁人不敢动,他动了,皇上此番升他官,也是为震慑贪官污吏。”   司徒恒成是一位好皇帝,励精图治几十年,才有今日这番盛世,只六部蠹虫防不胜防,官员之间盘根错杂,委实难以清除,事宜哪怕几番改革,国库也总也充盈不起来,近几年,渐渐开始多任用酷吏,像华城便是其中典型的官员,只他这儿子,怎得这般不懂事体?裴孟坚奇怪,太夫人道:“还用说,慈母多败儿。”   众人都笑起来。   大概华城的妻子是个温和的。   太夫人此时道:“暂且都回去歇息歇息,换身衣服,稍后再来吃饭。”   众人应是,路上裴臻叫住裴玉英,又问她了一番来龙去脉,听说他们原本要坐沈家的游舫,是司徒修横插一脚,才坐了他的,难道他当真对哪个女儿有意?   “他可是对你……”裴臻想了想问裴玉英。   裴玉英连忙摇头。   “那是玉娇?”裴臻眉头皱了起来,大女儿虽然变聪明了些,可要当王妃委实有些为难她,都说娶妻娶贤,尤其是王府,众王爷争夺太子之位,背后的妻子不容忽视,他难道没考虑到这一点?或是,太看重他们裴家了!   然裴家向来保持中立,便是有一日与王府结亲,定然也不会轻易插手。   裴玉英看父亲思索,轻声询问:“爹爹打算如何做,难道把姐姐嫁人?可此事不能着急。”   嫁错人,毁一辈子。   裴臻点点头,安慰裴玉英:“为父自会解决,你莫担心,玉娇那儿,问问她想法。”   裴玉英答应一声。   望春苑里,裴玉娇坐在案前,透过烟翠色的纱窗看着花坛中的茉莉花,雪白雪白的,就像是玉雕刻成,小巧可爱,闻起来芳香扑鼻,它原是南方的花儿,可现在被移至北方种植,也不知可真正的适应?或者在南方,它能生得更好罢?   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竹苓上来笑道:“水已经放好了。”   她去洗澡,把自己泡在浴桶里,大夏天,带着稍许凉意的水叫人格外舒服,她微微闭起眼睛,谁想到脑海里却又突然浮现出司徒修的样子,他立在船尾,气宇轩昂,雍容清贵,完美的一点不真实。   这样的人,竟然说看上她,裴玉娇一下子又睁开眼睛。   竹苓瞧她面色复杂,忙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可竹苓不同于旁人,她信任她,想了想道:“你以前说得没错,原来他真有那种心思。”   竹苓一开始没明白,半响才道:“啊,是楚王殿下啊。”   她嘻嘻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可烦恼死了。”裴玉娇不满,嘟着嘴道,“他还说想要娶我,可我不想当王妃。”她抓住竹苓拿了手巾的手,“当王妃很累的,要管好些人,又要与皇亲国戚打交道,还时常要入宫。你不知道,皇后娘娘跟贵妃娘娘都不是好相与的人,还有别的王妃,我应付不来。”   说得好像她当过似的,竹苓惊讶,说道:“姑娘不想嫁便不嫁呗,姑娘不是要招婿?”   裴玉娇点点头:“所以我在想,该怎么与他说。”   怎么让他不再想着娶自己,又不惹恼他,毕竟她嫁给过他,总是有些了解他的脾性,他一点不好惹。   竹苓笑着点头:“姑娘会想出来的,或者,是不是告诉老爷?”   她连忙摇头:“不行。”   她怕裴臻生气,跟司徒修起冲突,还是自己先想办法罢。   竹苓便不再说,拿了胰子给她抹擦。   香味清幽,飘入鼻尖,裴玉娇惬意的又闭上眼睛,水花稍许溅出,有些许落在她脸上,好似羽毛般的触感,轻轻的,柔柔的,之前在游舫上,他吻到最后,只轻触她的嘴唇,像是回味,又像是怕弄伤她。   猛地,她的脸通红,又忙睁开眼睛来。   今儿总是想起他,她又羞又气,定是因为他轻薄她了,所以她难以忘怀。下回遇到他,他再这样,她非得……她虽然恼,可竟然想不到办法对付他。   想起爹爹常教堂哥堂弟功夫,是不是她也跟着学几手?   爹爹说,乱世可平乱,盛世可救人,她或者可以救自己呢!她一下又高兴起来。   端午节家家户户都在庆贺节日,宫中也一样,只皇后,许贵妃,王爷们聚一起,唯独不见皇上,此种情况,是常有之事,每到端午家宴,司徒恒成饭后总会消失,谁也不知他去了哪儿,谁也不敢问。   然而皇后是心知肚明的,略是嘲讽的瞧了许贵妃一眼,她便令他们各自散去。   佳肴散发着勾人食欲的味道,许贵妃却没有多吃几口,站起来,捏着帕子朝皇后行一礼告辞。   月光清幽,照得满地银白。   夜色已渐渐暗了,许贵妃听闻司徒璟说起司徒修的事,脚步一顿:“他当真看上裴家大姑娘?他亲口说的?”   司徒璟点点头:“今儿观龙舟还偷偷去见她。”   许贵妃眉头拧了拧。   司徒修五岁死了生母,皇后痛恨丽妃,并不愿养他,是自己向皇上请求,才把这孩子接到身边抚养,也是养了数年才知他天资卓越,任何学识一点就通,故而司徒恒成很喜欢他。只他有个缺点,不擅长结交人,小小年纪惹人厌烦,几位皇子没有人喜欢他,唯有她教导司徒璟,要把司徒修当做亲生弟弟一样看待。   这样的人,将来是他强大的助力。   眼下,司徒修离弱冠不过两年,许贵妃不是没想过他娶妻的事情,只司徒璟还未成亲,她想着缓一缓,没料到他竟有看上的人了,还是裴家的姑娘。   裴臻乃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有勇有谋,原先在外打仗,数年不归,然而这次司徒恒成将他召回来,委以都督府左都督一职,像这样任用武将的并不多,显见是要重用的。   而司徒璟的未来亲家,袁家,还不如裴家呢。   许贵妃询问:“裴大姑娘不是个痴儿吗?”   “我原先也这般认为,但听说,现在有好转,而且生得很是标致。”司徒璟笑道,“裴家姑娘的容貌在京都是闻名的,裴家二姑娘听说已与徐家公子,探花徐涵定了亲。”   那可是如虎添翼!   许贵妃斟酌了下,忽地一笑:“修儿啊,光知道处理事务,姑娘家见得少,未必是认真的。”   司徒璟一怔,但想了想好像是。   他至少还有通房丫头呢,司徒修好像没有,他去过楚王府,冷冷清清的,别说像司徒澜府上莺莺燕燕环绕,他那府里连个像样的女人也没有,多数是马毅,贺宗沐这样的随从。   “其实我也不想七弟娶裴大姑娘,到底是王妃,娶个不太聪明的怎么行?”司徒璟摇摇头,“只他好像看定了似的。”   许贵妃笑着与他道:“我自会给他想法子,只你父皇未必喜欢。”   上回袁家的事情,她已经是越俎代庖了,为儿子讨个心爱的姑娘,幸好袁家家世也好不错。   司徒璟道:“娘娘大恩,我一定记在心上。”   她摸摸他的脸,他这脸并不很像司徒恒成,也不太像她,竟然长了二人的缺点,不像司徒修,尽是找优点长,有时候,她心里甚至希望有个像司徒修那样的儿子,只可惜,终究不是亲生的。   “为娘都能为你赴汤蹈火,这点算什么。”许贵妃眼里满是疼爱,轻声道,“快些回去罢。”   他笑着点点头告辞走了。   许贵妃驻足片刻,抬起头看了看月亮,司徒恒成这时大概正搂着他心爱的女人罢!别以为她不知,只她与皇后一样装傻,也只有这样,她们才能安稳,她才能得到他的宠爱。   那种别人眼中,万千宠爱在一身的荣耀。   只可惜,那只是个笑话。   ? ☆、第043章 ?  此时,京都城外。   兰园。   芙蓉帐里,两人刚刚经历了鱼水之欢,屋中便是燃了香,也难以掩盖住浓郁的味道,司徒恒成斜躺着靠在迎枕上,瞧着对面玲珑司徒弦月的背影。   三十来许的妇人,仍如姑娘般美好,像是世间的瑰宝一样,从不曾有任何变化,他想起二十五年前,在端午节,第一次遇见她。   皇祖母说,这是你堂妹。   当时她才不过十岁,却已有女儿家娇美的仪态,又才华横溢,小小年纪做得一手好诗。皇祖母喜欢她,常令她于身边陪伴,有时甚至会住上好一阵子……   司徒弦月听他许久没有动静,转头看向他:“皇上该回去了,明儿上不了早朝怎生是好?”   语气淡淡的,她从不留他,二人虽彼此有情,兴趣相投,如钟子期与伯牙,原本高山流水,相依相偎,然她当初义无反顾离开他身边,尚了许家公子许怀珏。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比起他,何止差了千里?想起往事,司徒恒成只觉心头一根刺扎得深,起来再次将她拉入怀里。   她稍许挣扎,他陷得更深,羊入虎口,终究反抗不得。   黑漆描金床微微摇晃,烛光闪烁,账上芙蓉花越发显得娇嫩,涨开了花心。   第二日。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口照入时,裴玉娇已经起来了。夏日虽是炎热,然看着满屋明亮,园中花木繁盛,却也叫人心生喜悦。   路上,两个丫环打着纨扇,一个丫环撑油伞,她径直去上房给长辈请安。   太夫人瞧见她额头微湿,笑道:“太热了,便不要来了,瞧你没有一天不拉的。”   裴玉娇上去挽住她胳膊撒娇:“因为一天不看见祖母就难过。”   “你这甜嘴儿,真正要人命。”太夫人心里喜爱极了,年纪越大越喜欢热闹,只小辈们甚少喜欢与老人在一起,像裴应鸿,裴应麟就是,在外面叽叽呱呱,一到长辈面前,话就不多了。   当然,可能也与裴孟坚老是训人离不开关系。   可裴玉娇不怕这些,她每天都来,每天都赖在她身边,叫她这院子都跟着鲜活了起来,太夫人越来越喜欢她。   马氏瞧他们一眼,继续说裴玉英的事情,她是希望裴玉英先嫁了,这样全家便可以忙裴玉画的婚事,毕竟裴玉娇要招婿,眼瞅着难定下来。   太夫人道:“先把嫁妆再理理,我昨儿说得几样可添置进去?徐家家业单薄,女儿家身边丰厚些,心里不忧。”   “一早就添好了,等会儿把单子再给您看看。”马氏对太夫人阔绰的手笔还是满意的。   虽然裴玉英是长房嫡女,然而太夫人向来公平,以后裴玉画嫁出去,定然也不会差,如今只缺个合适的未来姑爷,正说着,外头婆子来报:“华家公子求见,说是为昨儿游舫一事来道歉!”   太夫人哎呀一声:“还真就来了,可应鸿,应麟两个都不在,又不是休沐日……”她顿一顿,“这华公子不用去书院念书?”   裴玉娇在旁听着,暗自好笑。   这华公子名华子扬,在上辈子,便是裴玉画的夫婿,虽然念书不怎么用功,然而三年后还是考上了举人,就是那时候娶的裴玉画,说起这人吧,缺点多多,但优点也不少。   马氏道:“既然来了,总不能不见罢?”   华大人可是吏部左侍郎,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他们也得让他进来。   太夫人便去说了。   裴玉英跟裴玉画这会儿才到上房,裴玉娇发现裴玉画今儿像是打扮了一番,比平日里还要好看些。她又是抿嘴一笑,这二人是实打实的欢喜冤家,只是没料到,却是在昨日结缘的。   因上辈子并不是,她们姐妹关系不好,所以裴玉画压根儿也没有与她们一起去看游舫,而是在张家一次聚会见到华子扬的,如今却是提前了半年,要说两人还真有缘分,怎么都能遇到。   华子扬使人抬着一箱子礼进来,见到长辈就行礼:“太夫人,二夫人,昨日是晚辈错,不慎撞了贵府游舫,回去亦被父亲母亲责备,催着来登门道歉。”又朝三位姑娘行一礼,羞愧道,“还请原谅则个。”   年轻公子容貌俊秀,穿了身水蓝春袍,头戴书生巾,光是这幅皮相已经叫人颇有好感,加之态度诚恳,太夫人宽厚,已经不怪。   马氏想起昨日说得,则多了心眼,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回。既然皇上要重用华城,那么华家倒也可考虑考虑,不过她仍是偏向沈家,打算裴玉英嫁了之后,就要多花心思的。   可多一个选择准没错,马氏笑眯眯道:“母亲说的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华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今日原不是休沐日,华公子过来一趟也不便罢?”   这是在试探了,华子扬刚才行礼时,抬起眼便已经偷瞧了裴玉画一眼,早已春心荡漾,忙谨慎道:“初来京都有些水土不服,尚在修养,过几日便要去国子监的。”   国子监向来只接纳贡生与荫生,马氏心想,他是哪一类?不过既然能入,前途不会太差。   因都是女眷不便久留,华子扬给长辈们留下不错的印象这就要走了,太夫人道:“箱子你还是抬回去,上回游舫的银子总是赔了,于情于理,咱们都不能收。”   华子扬看太夫人认真,又道歉一声,吩咐下人抬箱子。   临走时,不安分又瞧裴玉画一眼,换来后者一个白眼,他却微微而笑,眉眼含情,裴玉画差点啐他一口,没见过这样厚脸皮的,可不知为何,心里仍有些高兴。   裴玉娇瞧在眼里,暗自心想,想必裴玉画这辈子仍能求仁得仁,只不知妹妹到底如何,她以后必得盯牢了。   待到休沐日,眼见裴臻又与裴应鸿,裴应麟去后院练功跑马,裴玉娇换了身短打突然出现在那里,叫两兄弟都瞪大了眼睛。   “妹妹,你怎么来了,你这又是什么打扮?”裴应鸿看着她笑,“这身衣服打哪儿找来的?”   “问竹苓要的,她有,我穿着正好。”裴玉娇身材修长,头发梳了简单的发髻在脑后,无一样首饰,显得英姿勃勃。   裴臻也笑起来:“到底来干什么?”   “学功夫!”裴玉娇道,“爹爹,反正你要教哥哥跟弟弟的,不如顺便教教我,好不好?往后我遇到坏人,也能打他几拳。”   裴应麟噗嗤一笑:“你现在几岁了才来学?功夫讲究根基扎实,只怕你马步都蹲不了多久,大姐,还不如学学女红呢,省得浪费时间。”   裴玉娇不服气:“我身体也不差,蹲马步谁不会?”说来就来,她两只手握在腰间,双腿一蹲就压了下来。   就是他们平日里的模样,丝毫不差。   可见她对这些有天赋,裴臻想起她骑马的敏捷,学得甚至比那两兄弟都要快,裴臻没有儿子,不能不说这是个遗憾,而今女儿上进,想学功夫,他心里高兴,笑道:“技多不压身,你有兴趣,便试试。”   裴玉娇一把搂住裴臻的胳膊,把脑袋往他怀里蹭:“爹爹真好!”她又抬起头,“那爹爹教我什么?”   “应麟说得对,学功夫讲究根基,你这年纪确实有些大了。”裴臻沉吟片刻,“且是女儿家,狠,猛难以做到,你要学准,巧。太极拳以柔克刚,擒拿手克敌巧妙,你学一些总没有坏处。”   裴玉娇欢喜道:“好,不管爹爹教什么,我都会好好学的!”   她眉眼弯弯,像是对着太阳开放的花儿,毫无防备,想起数次她曾遇到险境,裴臻突然发现,他也委实该教她保护自己。虽然作为父亲,原是责任,然而他岂能一辈子留在她身边呢?她总有要靠自己的时候。   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他递到她面前:“你随身带着,若真遇到危险,不要犹豫,合适的时机便能重伤对方。”   有些陈旧的匕首,瞧着毫不起眼,却能削金断玉,那是裴孟坚在他十六岁时送与他的礼物,而今他转送给女儿。   裴玉娇欢天喜地收下来,插在腰间。   未时,天色略为转阴,扬起的风儿稍许驱散夏日的炎热,司徒修坐于冰鼎旁,穿着一身素衣,手中执信,阅览后与贺宗沐道:“四哥虽在禁足,手下并不耽搁,前几日郑易竟去了江南。”   贺宗沐狐疑:“去江南作甚?”   “柳安才在那里,”司徒修淡淡道,“父皇念旧,原本该革了他的职,却贬他去扬州,想必过阵子仍要复起,三哥曾替他求情。”   贺宗沐有些了悟,轻声问:“王爷,可要告知怀王殿下?”   其实他已有些察觉,原先司徒修做什么,总要知会司徒璟一声,然而上回撤掉姜左,处决暗卫,都不曾说与司徒璟听,那姜左也不知藏于何处,在做什么。   司徒修站起来,将信烧了,淡淡道:“你觉得本王该告知吗?”   贺宗沐谨慎,瞧了马毅一眼,鼓起勇气道:“原也可不告知。”   在他们眼中,自家主子比司徒璟聪明,比他果断,比他有才干的多,何必要屈居人之下,被外人取笑,是司徒璟的一条狗?作为属下,自然是不服气的!只他们两兄弟原先感情深厚,他们往前一句都不敢提,这回终见有些变化了,才敢说出心中想法。   司徒修嘴角翘了翘:“那便不告诉罢。”   他手一扬,信笺化作灰蛇,被风一吹,烟尘消失无踪。   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有随从小声而恭敬的道:“王爷,贵妃娘娘今儿请王爷过去用饭,说想着王爷瘦了,很是心疼。”   许贵妃相请,自然不好推辞。   长春殿里,已设了家宴,司徒修到得宫中,一路过来,远远只见殿中甚是热闹,想起父皇对许贵妃的宠爱,允许她常见家人,莫非是请了许家人来?这也是常事,他暗自揣测,将将走到门口,只见一个少女穿着杏红绣海棠的裙衫,月白色小团花裙,修长的脖颈间挂着璎珞项圈,娇俏可爱,秀美不凡。   她好像只林间小鹿,见到他,疾步走过来,轻声笑道:“七哥哥,好久不见。”    ? ☆、第044章 ?  司徒恒成有四位姐妹,庆阳长公主便是其中之一,当年尚姚家长子姚敏中,育有两个儿子,此姑娘乃姚敏中弟弟姚敏安的嫡长女姚珍。小姑娘天生一张甜嘴儿,逢人就爱笑,当年庆阳长公主带她入宫,很得皇太后喜欢,故而幼时常来,与几位王爷都是相识的,只皇太后去世,许久不曾相见。   若他没有重生,定是如同原先一般,惊讶不已。   当年那个叫着他七哥哥的姑娘一下子竟长那么大了,险些认不出来,然而现在,他面色淡淡道:“姚姑娘。”   并无一丝欣喜,点漆般的双眸平静如水,甚至还有些冷意,姚珍想起幼时,见无人与司徒修玩耍,她带着响葫芦走过去,吹响了逗他玩,他一下就笑了起来。   那时他也才十岁罢,却已生得俊秀绝伦,让她觉得他是世上最漂亮的少年了!   可今日再见,他没有往日里的亲和,姚珍原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总能留下一丝痕迹的,她不由失望,赌了嘟嘴道:“七哥哥,你难道忘了我了?我以前送给你好几样东西呢!”   司徒修道:“本王不是认出你了吗?何来忘记?”   他只是想与她保持距离。   上辈子裴玉娇去世后,许贵妃曾想让姚珍当他继室,他没有答应。   庆阳长公主司徒莹爽朗的声音响起来:“你二人还在叙旧呢?快些进来。”   姚珍盯了司徒修一眼,穿了小蛮靴的脚跺了跺,抢先走了进去。   “见过娘娘,姑母。”司徒修跟着走入殿内,笑着道,“没想到是姑母来了,怎么没带林茂他们过来?”   那时司徒莹的两个儿子。   “野得四处去玩了,现与相公在山东,一早嚷着要去看泰山。”司徒莹尚的这个相公,喜欢游山玩水,生得儿子也一个德性,长大以后,跟着父亲便不太着家,大儿子更是志向远大,要写本游记传世呢!   见她气得够呛,许贵妃笑道:“那是福分,寻常人想这般还成不了,只要对你好就行了。”   司徒莹叹口气。   也就这点好了,姚敏中每回从远房回家,除了奉上各种稀奇无甚,小别胜新婚,也是别有情趣的。   许贵妃吩咐宫人设箸,示意司徒修坐下:“今日原本就要请你来用膳,正巧你姑母带着珍儿来,只男女有别,故而珍儿已是提早用过了。”说话间,各式佳肴摆满一桌,全是司徒修平日里喜欢吃的。   说起自己的喜好,许贵妃当真是一点儿不曾错漏。   司徒莹啧啧两声:“娘娘对你可真是好啊,我见璟儿来,都不曾这般。”   司徒修笑笑,当着她们的面把饭吃了,姚珍站在旁边,时不时瞅他一眼,也曾在外面,远远见过他,他比记忆里长高了好些,好似也开朗了点儿,他原先总被人欺负,轻易不笑。   她记得自己问起他,他说,这样看上去不是别人不理他,是他不理别人。   姚珍想到过往,越想越是生气,他现在竟然一眼都不瞧她了。   叙了会儿家常,司徒莹便带着姚珍走了。   许贵妃刚才察言观色,暗地里已然有些了解,看来司徒修对姚珍竟然无甚兴趣,这实在出乎她意料,她派人去了解过,裴玉娇也是这等性子,还比姚珍愚笨些,加之他们年少时的交情,怎么也不该如此啊!   竟是一头雾水。   司徒修早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不过是想用姚珍来打发他,只哪有那么容易?他立起来,忽然朝许贵妃行一礼。   许贵妃惊讶:“好好的,做什么呀?”   “想必我让娘娘为难了。”司徒修低垂着头,“上回端午,我与五哥说了裴家大姑娘一事,这几日思来想去,委实是有些异想天开,咱们做儿子的,何时能自己做主姻缘大事,必是要父皇准许的。假使五哥与娘娘说了,还请娘娘不要放在心里。”   他突然挑明,许贵妃也不好装不知道:“璟儿是曾提过,只我听裴大姑娘想招婿,许是他们裴家自己心里有一番计较。”   意思是,裴玉娇不肯嫁人,她不能横加插手,说得委婉,让人挑不出刺。   司徒修眸中露出几分忧郁:“我也早知这些,故而才想请娘娘帮忙,毕竟在父皇面前,娘娘很有些份量,不然当初五哥也不能定下那门亲事,只因此,娘娘已经出过一次面,更是难做,本王亦了解。”他声音越发低了,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兴许我该自己去求父皇,或者母后,三哥还与我说……”   许贵妃越听越心惊。   这些年,她在司徒修身上投入了多少心血,如今为他娶妻,假使让他以为自己一碗水端不平,只顾着司徒璟,他总是会心生不满的,刚才甚至都已经提到司徒熠。   司徒熠跟司徒澜乃两只小狐狸,两人穿一条裤子,偏生皇上还挺喜欢司徒熠,若是司徒修就此抽身,甚至倒戈那边,她儿子司徒璟该如何?势单力薄,恐是难以对抗!许贵妃的手在袖中慢慢握紧,脑中思来想去,又想到裴玉娇,她这等脑子,便是嫁给司徒修,自己也不难控制,只要笼络好这对小夫妻,或者,裴家也能为他们所用。   世间事总是这样,不是非黑即白,不是这条路没了便没有其他路,许贵妃在宫中走到今日,自然有其生存之道。   她微微叹了口气:“我此前不知你对裴大姑娘用情如此之深,既如此,修儿,我自当尽力与你父皇说,天下父母心,便是在皇家,又哪里有不希望自家儿女欢喜的呢?”   她许下了承诺。   司徒修眉梢微微一挑,暗想她刚才必是有番挣扎。   只她铁石心肠,计谋百出,又有什么为难得了她?他露出笑意:“谢谢娘娘。”   六月酷热,三伏天里,知了死命的叫。   裴玉娇坐在冰鼎旁,仍觉窗外一股股热气涌进来,竹苓此时伤已经好了,正叫人拿着竹竿把知了从树上粘下来,实在是扰人清梦,姑娘大午觉都没法睡,眯了眯眼睛就被吵醒了。   丁香端来冰汤:“厨房才做的酸梅汤,姑娘喝一口解解暑。”   又酸又甜,裴玉娇咕咚几下就喝完了。   这几日太热,她也没法去练功,与爹爹学了几手擒拿,在屋里稍许练一下,汗就流下来,她与竹苓道:“你继续抓知了罢,也别浪费一会儿洗洗送去厨房,大哥,弟弟都爱吃呢。”   这东西肥肥胖胖的,炸了瞧着美味,可裴玉娇自己不敢吃。   竹苓应一声。   她便叫了几个丫环去上房了。   路上遇到裴玉画,裴玉画朝她招招手:“大姐,来,我跟你商量件事儿。”   “什么事儿?”裴玉娇问。   “咱们一会儿去祖母那里,跟祖母说,去庄上避暑好不好?”裴玉画捏着她的小胳膊,笑得跟花儿一般,哄道,“祖母最喜欢你,你一说,祖母定会同意,这样咱们就能去了。庄上啊风大舒服,还没人管呢,咱们去钓鱼,去山里玩,去看他们种田,多有意思!一年也就这么一回,你想想,二妹很快就要嫁的,还有这种日子吗?”   裴家三个姑娘,除了裴玉英外,那两个都不像她这般成熟,一拍即合,裴玉娇连连点头:“好,好,快些走!”   二人急匆匆就去了上房。   太夫人将将起来,听说两个姑娘来了,笑着道:“都没睡午觉那?这种天,多睡睡才好挨过去。”   “睡了,又醒了!”裴玉娇道,“就是有冰也热,那知了也烦,竹苓使人去弄呢,一会儿你们有炸知了吃。”   “这天上火。”太夫人笑。   裴玉画道:“哥哥他们爱吃,再说,也没几只,我就不信他们能爬多高呢,顶多几十只罢。”她也开始叫热,“祖母,这天儿真热啊,我感觉比去年还热一些!”   太夫人悲天悯人:“不知外头可闹旱灾,又得死多少人。”   两个姑娘互相看一眼,裴玉娇想到父亲与哥哥弟弟说的话:“水利做好了,就不容易闹旱灾,没水的地方可以流过去,或者平时存着水。”   听起来一知半解,太夫人笑起来:“是,还得靠着官员呢,老百姓才有好日子过。”   见她们说着歪了,裴玉画着急,朝裴玉娇使眼色,裴玉娇瞧见了,忙道:“祖母,京都那么热,咱们不如去庄上避暑罢,那边还有温泉呢,泡着又舒服,还有野味吃,上回梁大叔送来两只狍子,祖母不是也说好吃嘛。”   这两个小丫头!   其实太夫人早瞧出来了,只是逗她们呢,瞧瞧这会儿忍不住了,太夫人笑道:“你们想去玩玩也好,我瞧着待在京都都热瘦了,下巴都尖了一样,不过去归去,我使个事情你们做。”   但太夫人还卖关子,等到裴玉英一起来了,才说叫她们去庄上,学着管一管事儿,点算下庄上收入,种了什么,一年是亏还是赚,又养了什么,叫她们都注意着些。因京都权贵,没有哪家是没有庄子的,到时候她们嫁人后,有长辈的要帮着管,没有长辈的,更不轻松。   三人一口答应。   马氏怕裴玉画玩野了,千叮嘱万叮嘱,又派了六个婆子,六个丫环看着,这才放心,至于裴玉娇两姐妹,太夫人素来信任裴玉英,有她在,顶着半个主母了,只派了个管事嬷嬷去,并不怎么担心。   等过了一日,东西收拾好,她们便去了庄上。   在车上,三个姑娘叽叽喳喳,一点儿都不再觉得炎热,哪怕裴玉英不曾想着出来,此时也是心情大好,毕竟她也还年轻,哪里不向往外面的世界呢?只仍记得太夫人叮嘱:“别太贪玩,等过了六月咱们便回去!”   “哎呀,二姐,能别这么扫兴吗?”裴玉画撇撇嘴儿,“难得出来,我可不想着回去。”她拉着裴玉娇的手,“咱们啊到那儿,先吃上一顿野味,第二天就去山上的果子林玩,第三天去钓鱼,第四天,再去那边的镇上走走,对了,等到休沐日,哥哥跟应麟也会来的。”   听着她欢快的语气,裴玉英也笑起来。   是啊,想这么多作甚呢,自己很快就要嫁人,相夫教子,总也没有这等姑娘般的日子了,只她不放心姐姐,想着到庄上,定得找个时机问问,最好父亲能有法子,叫妹妹早些有个合意的相公。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扬起阵阵烟尘,过了大半日才到云县的庄上。   那里一早得知消息,早就整理好院子,只零零总总见到好些丫环婆子,小厮,得有几十号人阵势不小,还是有些吃惊,只想毕竟是姑娘家,又没个主母陪着来,这才更周到了些罢。   庄头胡起高与妻子李氏过来见礼,笑道:“也不知姑娘们口味,做了些清淡的,另外水也备好了,姑娘们可先洗澡。”   裴玉英笑道:“辛苦你们了,不用太拘束,咱们口味不挑,拣着可口的便是。”   那夫妻二人连声答应。   等他们走了,裴玉画问:“怎得不说账本的事儿?”   “先不急。”裴玉英很是能干,也足够冷静,“咱们先观察几日。”又看一眼管事嬷嬷,“您也别提前说,祖母要咱们突然查一查,总不是什么都没有。”   她怀疑是不是有猫腻,祖母借故考他们。   管事嬷嬷点点头,她姓陈,跟着太夫人大半辈子了,此次来,当然是为辅佐三位姑娘。   裴玉娇在路上流了汗,这就去与裴玉画洗澡了,裴玉英又去各处看了看是否稳当,又把小厮叫来,叮嘱着夜里好好巡逻,没有一处不错漏,那庄头夫妻看着连连咋舌,暗道这裴二姑娘倒是厉害,难怪提起她,无有不敬佩的。   三人吃完便睡下了,这几日都不用跟着夫子学习,每日晨起稍许练会儿字,这便出去玩,庄上空气清晰,除了一望无际的田野,便是牛羊成群,远处有山,近处有河,好似个桃花源一般。   她们乐不思蜀。   这日裴玉娇要去心心念念的温泉,那二人也高兴,早早起来穿戴好,庄头使人领路,穿过两边高高的芦苇丛,眼前一汪温泉好似碧玉般嵌在地上。   三位姑娘都欢呼起来,银铃声直传到远处。   其中裴玉娇的声音最清脆,最欢快,司徒修挑了挑眉,隐在芦苇里的身影由不得往前一探,马毅忙道:“裴二姑娘心眼多,四处都布置了人守着,王爷恐怕……”   司徒修微恼,轻声斥道:“你觉得本王会偷看?”   就算偷看,也只看裴玉娇一个好不好,这会儿有三个呢!   ? ☆、第045章 ?  马毅闭了嘴,暗自心想,他这动作谁都以为要偷看,自己只是好心提醒罢了,谁让主子鬼迷心窍,姑娘家泡温泉,他都要跟着来!   他暗自祈祷,希望司徒修能赶紧娶妻,这样他们这些属下,日子也能好过一些,至少不用盯着裴大姑娘嘛。   司徒修驻足会儿,这便往回走了。   反正也偷看不了,这三个姐妹好像连体似的,总在一处,他该怎么见裴玉娇呢?过了这些日,她总该想对自己说过的话有些想法罢?或者,是不是也有些想念他?   他眉头微微皱着,沉吟片刻道:“庄上的守卫你仔细瞧一瞧,总有疏漏。”   马毅轻咳一声:“王爷的意思是……”   “你去办吧。”   虽然许贵妃已经应允,早晚这事儿得成,可他仍想来见见她。   二人往回走去。   远处,却见一个人影在徘徊,身量修长,穿着件水绿色的云纹袍,司徒修认得他,下意识往芦苇丛中一隐,同时心里升起疑惑,周绎来此作甚?如今裴玉英已经与徐涵定亲,早不关他的事儿,他怎会来此?   想起上辈子,裴玉英嫁给徐涵之后,这小子竟然还跟徐涵打架,弄得京都人人皆知,只当裴玉英与他有私情!他当时还去问裴玉娇,才知道裴玉英原先是要嫁给周绎的,只中间出了波折,周家裴家不再往来,而周绎也娶了孙家姑娘。   司徒修吩咐马毅:“你使人盯住他。”   马毅应声。   眼见周绎犹犹豫豫不知要做什么,过了一刻钟方才离去,他二人才出来。   裴玉娇此时早已脱了衣裙,泡在温热的水里,笑眯眯道:“要是京都有这样的温泉就好了,不不,要是家里有就好了。”   裴玉画笑道:“真真是做梦呢,便算有,哪里轮得到咱们?”   京都有皇帝,还有王爷,若真有这等宝地,早就被抢走了,也只有这种山中野外,无人来管,她们才能泡一泡。且这温泉还是很小的一处,大的早就被皇家占据,像京都的几位王爷,谁还没个庄子呢。   裴玉娇叹口气:“这倒也是。”   三人说着话,裴玉英笑道:“泡一会儿就走了,今儿休沐日,我估摸哥哥跟应麟许是一会儿就要到的。”   “那让他们也来泡一泡好了!”   裴玉画撇撇嘴儿:“他们男儿哪里肯来,大热天只管用冷水洗澡呢,不知这热天泡温泉,不止祛暑,还有妙用,大夫都说对身体好。”她瞧着对面裴玉娇,她像是极为舒服,已经微微闭起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轻颤好像蝴蝶的翅膀,一张脸染了些许红晕,朦胧的雾气里,美得不像真人,勾魂夺魄,裴玉画调皮心起,忽地朝她泼起水来。   裴玉娇本也似孩子,哪儿坐得住,两个人在温泉里打闹起来,弄得头发湿透。   回到庄子上,三人各自回屋,裴玉英交代道:“一会儿哥哥他们来了,你们备好吃食,这等天气,勿用太燥的。”   庄头一叠声答应。   虽然温泉干净,然走回来,又起了些汗,裴玉娇重新洗澡换了身裙衫,竹苓拿手巾给她擦头发。天气热,几番擦拭便有些干了,只还不便梳头,垂在脑后。   “妹妹叫着先观察几日,你看那庄头夫妇可好?”裴玉娇随口问来,她这辈子比起以前勤奋的多,什么都愿意学一学,裴玉英那样说了,她回头便叫竹苓使两个丫环也注意着,指不定能发现什么。   竹苓道:“瞧着人挺老实,照顾姑娘们也周到……”将将说得一句话,只听“呛”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射了进来,把她们吓一跳。竹苓定睛一看,原是门框上被人插了只箭,那箭全身乌黑,箭尾有白羽,兀自颤动。   裴玉娇也瞧见了,惊讶道:“上面钉了封信。”   竹苓去拿下来,摊开一看,面色复杂,轻声道:“应是楚王殿下写的。”她把信递给裴玉娇。   略微泛黄的宣纸上,字体挺秀,骨里遒劲,很有前朝柳宗山的风范,裴玉娇记得有回他们去宫里给皇上贺寿,皇上曾当众夸司徒修这手书法。他当时还与她道,他年少时写得一贴《玄妙塔》,皇上还让众王爷跟着临摹了一番。   那是他极少时说起以前的事情。   裴玉娇心想,这确实是他亲笔写的,因她对他的字再熟悉不过,往前在王府练习书法,他会先写上一遍,然后叫她跟着写,哪里不好,哪里没到位,回头他得空总会指出来。   想起往事,她突然发现,他原来也真是极有耐心的,不比教她的女夫子差。   信中只有寥寥一行字:即刻来杏子林见本王。   原因未写,可裴玉娇能感觉到浓浓的威胁之意,好似她不去,他马上就要来闯入庄子似的。   她思索片刻,与竹苓,丁香道:“旁人都没瞧见这箭,你们莫往外去说。”她把信折起来放于袖中,站起来道,“竹苓你陪我去,丁香你留下来,假使妹妹问起,便说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的。”   丁香有些担心:“姑娘,会不会有危险?”   她摇摇头,很肯定的道:“不会。”   只是有些事儿她必须得自己去面对,司徒修上回与她说了那些话,这几日她也反复思量过,也许他是真的瞧上自己,可无论如何,她是不想再嫁入王府的。她得去跟他说清楚,不像平日里,总是叫他沾了便宜便揭过去了,这次她要好好说。   虽然仍有些害怕,然她打定了主意。   旷野郊外,乡风徐徐,比起京都,这里凉爽得多,杏子林中,密叶翠绿,在六月里,已然结了果子出来,一个个垂在枝头,煞是可爱。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司徒修转过头来。   裴玉娇立在不远处,穿着件儿海棠色绣双色玉兰的襦衣,下面一条浅白色挑线裙,许是才泡了泉水回来,面上脂粉未染,清爽的像是山间摇曳的花儿。   然世上何处有这样漂亮的野花?司徒修瞧着她,眸色渐亮,却假装不曾注意,略抬起下颌道:“见到本王,也不来行礼?”   她只得过去,蹲下身行个福礼,站起时又后退几步,轻声道:“我原也有话与王爷说。”   “哦?”这是她主动要说话,司徒修不由诧异,也好奇她会说什么,只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神情紧张,眼神却又坚定,他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却是一句都不想听,阴沉着脸道,“本王还未与你说事儿,你急什么?”   裴玉娇没料到他竟不准,准备了满腔的话涌到嘴边却不能说出口,一时委屈的很,咬了咬嘴道:“那王爷先说。”   司徒修其实已经有些恼了,她见到他丝毫不高兴,太多提防,不用猜都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是拿自己笨,要留在家中做借口,不肯当王妃,可他怎能如她愿?他费尽心思,仍要娶她为妻,怎么也不可能让她逃脱。   只想到自己甚至为让她高兴,说了瞧上她的话,他又替自己冤枉,挑一挑眉道:“你可还记得欠本王一个人情?”   她警觉起来:“你要我怎么还?”   “你过来。”他颐指气使。   她不动,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你先说怎么还。”   竟然不听他的命令,胆子越来越大,司徒修省得与她浪费唇舌,几步走上去欲一把扣住她手腕,谁料将将碰到她细柔的皮肤,她一个闪身,竟如泥鳅般滑了过去。   他一怔:“你何时……”   若非自己亲眼瞧见,当真难以相信,她那闪身可是有章法的,他目光落在她纤细又有韧劲的腰上:“你学了些功夫?”   裴玉娇躲过了,暗暗高兴,颇是得意道:“是,爹爹教我的,所以还请王爷自重,莫要再来碰我!”   鲁班面前弄大斧,司徒修不屑而笑,再次去扣她手腕,这回她不能躲过了,整个人被他带入怀里。她一急,连忙把藏于腰间的匕首拔出来,锋利的刀芒闪着明光,对准他的胳膊。   司徒修眉一挑:“你敢!”   裴玉娇道:“你放开我!”   他低头瞧着她,淡淡的笑,像是懒得理会。   混不把她放在眼里,裴玉娇想起此前数次他不顾自己抗拒,非得轻薄她,这次也不听她解释,他总是这样一意孤行,从不问她心意,她也是恼得狠了,一下将匕首刺了过去。   红色从他青色袖中蔓延开来,像是此时最绚烂的色彩。   他竟然没有躲!   裴玉娇惊呆了,手中匕首滑落于地上。   马毅远远瞧见,面色大变,裴玉娇竟然敢行刺王爷!他连忙要上来阻止,司徒修却朝他一摆手,令他停止了脚步。   他垂下手臂,血蜿蜒流下,滴在地上。   裴玉娇看着他,吓得脸色苍白,她不是没见过他受伤,她嫁与他第二年,他曾被暗刺了一次,又在沙场上被刀砍中一次,那时候她也害怕过,怕他就此死了,怕他死了,自己更要孤零零的留在王府。   但这次,竟然是自己弄伤他。   她从袖中抽了条帕子出来,按在他伤口,他轻哼一声,像是受伤过重,缓缓坐下来斜靠在杏子树下。   “你,很疼吗?”她心里着急,眼中蓄了泪,仿若一碰就会落下似的。   这时的她,在关心着自己,没有丝毫掩饰,司徒修道:“疼,很疼。”   ? ☆、第046章 ?  声音轻轻的,夹带着痛楚。   裴玉娇忙蹲在他旁边,卷起袖子看。   可她一动,他就皱眉,黑若深潭般的眼眸盯着她,让她十分心虚,她头越发低了,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的……”她没有想到会刺中他,只以为他见到匕首,总会躲开,那么自己就能趁机逃跑。   司徒修冷哼一声:“你可知这是大罪?”   刺伤王爷,非同小可,裴玉娇自然不愿承认,她紧紧抿着嘴,动作更轻柔了,把他的衣袖卷到胳膊上。   一道大约两寸来许的伤口横亘在眼前,鲜血正从里面溢出来。   她心头一颤,嗫嚅道:“是不是该请大夫。”   “请了,谁都会知道是你伤的。”司徒修淡淡道,“我怀里有金疮药。”   是让她拿。   她迟疑,往前瞧一眼,马毅早就识趣的隐在了树后,人影儿都不见,她又看看竹苓,神态间很是犹豫。可刚才反击却干脆,出乎他意料,如今瞻前顾后的,司徒修压抑住心里一股邪火:“你想让本王流血致死?”   想必他也不肯让竹苓代她的,裴玉娇只得将手探入他怀里。   夏日酷热,穿得单薄,他除了外面一件直袍,就只剩下贴身的中衣,隔着那层细棉,她能碰到他坚硬的胸膛,脸儿瞬间就涨红了,好像还未盛放的娇艳花蕾,司徒修垂眸瞧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嘴角儿忍不住扬起来。   伤了他,自然得付出些代价。   她忍着快速的心跳,在他怀里寻了一会儿,还是没发现金疮药,抬起头问:“怎么没有呢?”   两个人离得近,她唇间呼吸轻轻拂到他脸上,他目光落于她红润的唇,险些又要低下头。可真这样,恐又要吓到她,再刺他一下怎么办好,司徒修也不想挨两次刀,他眸光一转,将头靠在杏树上:“唔,可能本王记错了。”   语气淡淡,姿态优雅,甚至还有些慵懒,这伤于他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年幼时就学武,摸爬滚打,什么小伤没有试过?   裴玉娇有些生气,抽出手来。   见她嘴儿都撅了,想斥责他又不敢,司徒修嘴角轻挑,从腰间取了金疮药给她,吩咐道:“先擦干净,再上药。”   她听从。   总是自己伤的,给他处理好,即刻就走。   她拿帕子给他轻轻擦拭,血流得会儿,渐渐少了,她道:“我要上药了。”   他嗯了一声。   “可能会疼。”良药苦口,金疮药也一样,抹上去的时候会带来刺痛。   他道:“那你慢些。”   她蹲着不舒服,索性也坐在了地上,浅白色裙子摊开来,像朵蒲公英。她握住他胳膊,将金疮药一点一点往上面倒,怕不均匀,又用指尖慢慢抹匀了,阳光落在她脸上,他能看见细细的绒毛,她的神情宁静又柔和,把这夏日的热气也驱散了。   只这药虽然功效好,却很烈,他手臂有些轻微的颤动。   裴玉娇感觉到了,知道他还是有些疼,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躲呢?”   以他的武功,要躲开轻而易举。   司徒修看着她从黑发里露出来的小巧耳朵,淡淡道:“你既然那么恨本王,给你刺一下也无甚。”   “我不恨……”裴玉娇脱口而出,“我何时恨你了?”   她不曾恨过他。   她对他只是怕,也有些怨,因他上辈子对她严苛,可她心里知道,若不是如此,也没有今日的自己,她从不曾恨他的。   司徒修嘴角翘了翘:“不恨,那你还伤本王?本王手上若留了疤,可是你负责?”   裴玉娇手一顿,皱眉道:“这伤不重,肯定会好的。”   “你又欠了本王一个人情。”司徒修身子略前倾,“上回在明光寺,你已经欠了一次,你说,该怎么还?”   他离的很近,热热的呼吸落在她耳朵上。   她的心怦怦直跳,支吾道:“你想我怎么还?”   他轻声一笑。   那笑容暧昧,她都不敢侧头看他,动作却忍不住加快了。   他哼了声。   知道又弄疼他,裴玉娇不得不又再度放慢,可身边坐着他,某种情绪像海浪一样袭来,她感觉自己快要被淹没了,险些透不过气,忍不住道:“王爷,你离远一些,你挡住光了,我看不清。”   他往右挪了挪,稍许空出一些地方,她又觉得轻松了点儿。   终于把药都涂好了,她露出欣喜之色,把他袖子放下来:“好了,王爷。”   小兔子事情做完,又要逃走。   司徒修道:“你晚上再来给本王抹药,这药一天用两回。”   她眼睛瞪大了,气道:“你不是有随从的?”   “又不是他们伤得。”司徒修道,“你若不来,本王只得告知父皇了,裴家大姑娘行刺本王……”   “好,我来。”裴玉娇咬牙切齿。   司徒修笑道:“这才乖。”又想起件事,“曹国公府在此可有庄子?你们家与他们家原是交好的罢?”   往前他们来庄上玩,她是没听说过周家在这儿有,好像他们的庄子在陵县,裴玉娇道:“应该是没有的,你怎么会问这个?”   “本王刚才看见周绎了。”   “是吗?”裴玉娇怔了怔,她原先以为周绎是好人,可最后才发现自己猜错了,周绎辜负妹妹,根本是无情无义,今儿怎么还来云县呢?她可是记得,那天在城门,周绎借着自己副指挥使的身份,还想为难他们家,莫非又打什么坏主意不成?   她眉头皱了起来。   司徒修道:“本王瞧他有些鬼鬼祟祟,一早使人盯梢,若有不轨,本王自当告诉你。”   这事儿倒做得好,裴玉娇冲他一笑:“谢谢王爷。”   司徒修唔了声:“你且先回去罢,记得晚上酉时再来。”   裴玉娇一喜后又一怒:“到底要几日才好呢?”   “看情况。”   见他实在太无耻了,裴玉娇一跺脚,转身走了。   主仆俩回去院子,丁香看到她们,轻声问竹苓:“到底何事呀?”   竹苓不知怎么说:“一言难尽。”   凭她的脑子是不明白这二人在做什么,只知道自家姑娘恐是不能招婿了,早晚得做王妃,不然他一个王爷能叫她伤了?可现在不止伤了,姑娘还给他抹药,两个人那样亲密,虽然有些争吵,可委实不同寻常。   裴玉娇将将在屋里歇息了一刻钟,便听说裴应鸿他们来了。   她笑着走出去,结果到得客堂,看到两兄弟后面竟然还有一人,正是徐涵。   未来的妹夫。   她笑容又收敛了,今儿真不顺利,一会儿遇到司徒修,一会儿遇到徐涵,听说周绎还来了,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裴应鸿声音开朗:“真羡慕你们,咱们在京都天天念书,练功夫,你们倒好,逍遥自在!这庄上多舒服啊,真凉爽,四处都通风呢。”他也认识庄头,叫道,“还不把好吃的端来,另加一壶酒。”   庄头笑着吩咐去了。   裴玉画哼了声道:“只怪你们是男儿,咱们女儿家啊,生来就该舒舒服服的。”   “等你嫁了人再说罢。”裴应鸿啧啧两声,“看看母亲就知道了,哪里还有空来庄上呢?不过,你何时嫁还未知,恐无人吃得消。”   裴玉画气得要去打他。   裴玉英斥责道:“别胡说,哪有哥哥这样说妹妹的?三妹,一早已有人提亲了。”   “又没有外人在。”裴应鸿斜睨徐涵一眼,“你说是不是啊,徐公子?”   裴玉英的脸一下红了。   庄上的下人陆续把饭菜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   兄妹几个聚在一起说笑,徐涵生性冷淡,不太参与,只目光却不离开裴玉英,母亲体贴裴家,看裴玉娇还未嫁人,或者招婿,故而不曾与他们商量吉日,但大抵今年,她必是要嫁给自己的。   然而明知如此,他仍是想她的紧,听说裴家姑娘去了云县,他这日便也前往,只为瞧瞧她,好解一些相思。只现在看到了,却发现相思更甚,因看得见碰不着,他只能压抑着心头的渴望。   故而他瞧上去仍是谦谦君子,并无一丝的唐突。   裴玉英偶与他目光对上,却能发现其中的情谊,淡淡的好像夏日的风,从心头掠过去,她也不由生了几分甜蜜。   终究是要过一辈子的人,虽然还不曾交出心,可她对徐涵是挺满意的。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个小厮走进来,与裴玉英说了几句话,交给她一封信,她走到外面屋檐下,方才把信拆开来看。   见到几行字,龙飞凤舞,洒脱有致,她一眼便知是谁写得,当下秀眉就拧了起来。   ? ☆、第047章 ?  不动声色看完信,她把它塞于袖中,重新走了回来。   裴玉画问道:“二姐,什么事儿啊?”   “无甚。”她笑着问裴应鸿:“你们下午打算做什么?”   徐涵瞧在眼里,目光微闪。   裴应鸿道:“去山上打猎,晚上给你们吃野味!”   “大夏天的还玩这个,小心中暑了。”兄妹俩打闹归打闹,裴玉画很关心哥哥弟弟,“要我说,就在家里待着吹吹风,或者去田里看看,应麟还小呢,你也带他去?不说热,万一伤到了……”结果还没说完,裴应麟道,“姐姐,我想去,林子里好玩,各种鸟儿,打下来烤了吃,还有野兔,野鸡……”   这两人,举止真是一点儿不斯文,见他们就爱打猎,裴玉画也不劝了,转头问徐涵:“徐公子也去吗?”   他看起来就很文雅,比第一印象里的冰冷好多了,可能是因为与裴玉英订了亲,收敛了些,裴玉画心想,这徐探花,与那沈状元,着实与自己无缘,真可惜,倒不知这年榜眼又如何?好似还没见着,转念间,又想起华子扬,她撇撇嘴儿,男人啊,太内敛不好,太冷淡不好,太厚脸皮也不好。   就没个适中的?   徐涵道:“去。”   他在路上遇到裴应鸿两兄弟,当时他们就邀请他去打猎,他也答应了。   裴玉英忍不住瞧他一眼,好似在问你会吗?   虽然他身材高大,可肤色很白,真正的玉面书生,也难怪她怀疑。   徐涵正色道:“我学过骑射,只这几年耽于科举,有些疏懒。”   裴玉英抿嘴笑道:“那你可得小心些,我听说山上还有狼呢,狼还不少。”   这算是关心他吗,徐涵微微一笑:“好。”   二人眉目传情,这一刻,妹妹好似很欢喜,就像当初与周绎在一起时,笑容都与平时不一样,裴玉娇暗暗叹气,只盼望徐涵这辈子良心发现,可以一心一意对妹妹。   三个男儿过得会儿,叫庄头拿了弓箭,绳索,这便骑马去山上了。   到得申时才回来。   满载而归。   裴玉娇远远就听见裴玉画的惊呼声,她放下手中账本走出来,问道:“怎么了?”   “瞧。”裴玉画指着外面。   她探头去看,也叫起来:“好大一只野猪呀!谁射中的?”   看起来得有一百多斤呢。   “我第一个,徐公子紧接着也射了一箭,它才没力气跑。”裴应鸿道,“今儿就吃它了,赶紧拿去厨房弄起来,膻味除除干净。猪蹄红焖了,排骨卸下来,腌一部分,我明儿带回去,祖父祖母都爱吃,别的你们看着办罢。”   庄头答应一声,忙叫人抬去厨房。   天色慢慢暗下来,家家户户都燃起炊烟,到得晚上,下人们端来一桌野猪宴,香味扑鼻,男儿家不拘小节,就着酒大口吃肉,女儿家呢坐一起,看着月亮,小口吃饭,院子里烧着柴火麦秸等干料,浓烟被风吹到了远处。   这有驱蚊效果,所以他们坐在外面,一点儿不怕叮咬。   众人说说笑笑,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裴玉娇一瞧天色,突然想起来司徒修叫她酉时去,立时便有些不高兴,可不去,谁知道他会不会过来?正想着,裴玉英先站了起来,像是吃好了,她随之也起来,只走到自己院子时,回头瞧一眼,妹妹好像往外走了去。   莫非是去散步了?   还是……   是不是徐涵难得来,他二人有些话说?   她想一想,没去管,叫竹苓提着灯笼,去往杏子林。   他果然在,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锦垫,盘膝坐在上头,前面案几上摆着酒菜,见到她来,淡淡道:“本王等了你小半个时辰。”   裴玉娇撇嘴儿:“你不想等,可以先走。”   一句话噎得他眸色微沉,他把受伤的手臂伸出来,在夜里看起来分外的白,中间伤口也更明显。她坐下来拿起案上一早摆好的金疮药,一边抹一边道:“我这是给你抹最后一次,就当是为不小心误伤你赔罪,可要不是王爷你自己不守规矩,我也不会将匕首拿出来,这样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看来路上已经想好说辞了,倒是流利的很。   司徒修不置可否。   裴玉娇深呼吸了下,又要说早前数日就准备好的话,她要让司徒修明白,她不愿做王妃,希望他能放过她,岂料还没开口,司徒修道:“行,反正本王明日也要走了,倒是你,打算在云县待到何时?”   再次被阻止,裴玉娇气得不想开口了。   他存心就不想听。   她闭着嘴不答,好像没听见一样。   外面有护卫过来回禀马毅,虽然马毅不想打搅那两个,仍是过来道:“王爷,周绎就在庄子前,好像在等人。”   裴玉娇手一顿,压在他伤口上。   他眉头微颦。   “继续看着。”他吩咐。   裴玉娇却想起妹妹,她刚才就是去了外面,难道是去见周绎?为什么?她忙不及站起来:“我得去看看!”   她拔脚就走。   司徒修拉住她:“横冲直撞的,你知道在哪里吗?说是说庄子前,可好大一块地方呢。”他朝马毅道,“灯笼熄了,你领路。”又看一眼竹苓,“你留在这儿,等你主子回来,省得弄出声响。”   马毅应诺。   他在前面走,司徒修拉着裴玉娇跟在后面。   虽然灯笼没了,可月光很亮。   她轻声问:“没查到周绎要做什么吗?”   他道:“别出声,去看了自然知。”   上辈子,徐涵虽与他交好,可那夫妻俩的事儿却很折腾人,只他也不太清楚来龙去脉,还是有次徐涵醉酒,他才知。原来裴玉英不能生育,徐涵替她瞒着家里,一边吃药调养,一边再想法子,但也没能瞒多久,一年后,裴家与徐老夫人还是知道了。   然裴玉英性子很要强,把这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她不曾表现的很痛苦,也不曾像是很喜欢他,听说私底下还提出过和离,徐涵为之颇受折磨。   后来裴玉娇去世,裴玉英大受打击,徐涵常陪在她身边,慢慢的,夫妻间感情竟然好了,生了第一个孩儿出来,取名为念娇。   现在想来,其中必是有什么误会罢,或者就与这周绎有关。   马毅忽然停下脚步。   应是到了,裴玉娇往前看去,却见这儿是一处小湖泊,庄上挖了养鱼的,在东边还建了座茅草屋,此刻,裴玉英跟周绎就在草屋前。他二人面对面站着,风中,听见周绎略有些模糊的声音:“你愿意来见我,可见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简直无耻。   裴玉娇捏着拳头,恨不得走过去,叫周绎滚开。   正当这时,司徒修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将她拉到了更深处,她吓一跳,不知他要做什么,旁边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透过面前横生的枝节,她看到徐涵的脸,清幽月光下,他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她嘴唇张开。   他捂得更紧,将唇凑到她耳边道:“你想弄清楚,就别动。”   她终于安静下来。   靠着他宽厚的胸口,她一颗心砰砰直跳,耳朵都竖起来,听着那二人说话。   周绎道:“你不要否认,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信你对我丝毫没有感情了,你现在这样,急着嫁给徐涵,也不过是为要我生气,是不是?我已经与母亲说了,我不想娶许黛眉,玉英,只要你再等等。”   原来约她来,仍是为这件事,可他信里却说,是为裴家的事情,说裴臻牵连到什么案子!她担心父亲,才想来听听,当然,另一方面,她也并不想周绎再出现在自家人面前,她没有什么,姐姐却担心。   裴玉英怒声道:“你娶不娶许黛眉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周绎,你总是副指挥使呢,难道一点脸面都不要?”   她仍是那样绝情,一双眼眸像汇聚了星光般闪耀,谁看一眼,都忍不住产生征服的心,周绎恼她不喜欢自己,也恼她性子太烈,可却放不开她,尤其得知她与徐涵定亲,他夜里都想着她。   他往前走了几步,想去碰触她。   裴玉英警觉道:“周绎,你若上来,我便喊人了!我带了随从的,虽不比你武功高强,可你打不过那么多人。”   她丝毫不屈服。   裴玉娇听着,突觉羞愧,比起妹妹,自己怎得这般软弱呢?被司徒修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她想着又恼得很,眼见他一只手不知何时还环着她的腰,她用力掐了过去,正巧碰到伤口。   饶是他不怕疼,这回也有些吃不住,什么叫伤口上撒盐,这就是,比当初挨她一刀还痛,偏偏还不能发出声音,司徒修脸色一下子白了好些。   可手仍固执的没有放。   周绎见裴玉英万事周全,心中极为恼火,可他今日来原就是为打动裴玉英,好让她回头。   按捺住烦躁,他尽量柔声道:“玉英,你可还记得这里?去年,咱们坐在屋前一起看星星,我与你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娶你,如今也一样,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就能回去说服母亲。咱俩还与以前一样,好不好?玉英,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所以才介意许黛眉的事情,我已经想清楚了,不会再听从母亲……”   他说得情意绵绵,裴玉娇大为恼火,世上怎么有这么无耻的人!   就在此时,司徒修悄悄折断一截树枝,猛地往徐涵那处弹射过去。   周绎听见,回头喝道:“谁在那儿?”   随从都在茅草屋旁边,绝不会在那么近的树丛中。   有人偷窥!   ? ☆、第048章 ?  裴玉娇瞧在眼里,不明白司徒修为何要那样做,原本妹妹与周绎见面就够麻烦的了,还让徐涵暴露,他到底为何?   她疑惑的抬起头看向他。   他朝她微微一笑,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别出声,继续瞧着,像是有场好戏似的。   裴玉娇越发糊涂,但也没法子,总不能自己走出去罢?那更乱了,她眼睛透过树丛盯着前方。   徐涵慢慢走出来。   瞧见他,裴玉英眼睛微微睁大,露出惊讶之色。   月光下,年轻男子容貌清俊,气质沉稳,周绎一眼便认出他是谁,当初皇上宴请科举学子,摆鹿鸣宴,他作为副指挥使,防护安全,自然是见过他的,只没料到今儿竟以这种方式又相见。周绎脸色通红,那刚才他苦苦哀求裴玉英,岂不是也被徐涵听了个七七八八?他二人原是定亲了,自己这会儿成了什么?   周绎只觉无地自容,可这样走,他又不甘心。   目光从徐涵身上又落到裴玉英脸上,他们看起来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周绎挑眉,问裴玉英:“你原是要与他私会吗,与我当初一样?那我可打搅你们了!”   一腔怨意,越发刻薄。   当着徐涵的面,把脏水往她身上泼,饶是裴玉英泼辣,这会儿也气得浑身发抖。   徐涵当真见识到周绎的本事了,他冷冷道:“玉英并不知我来,倒是你这背信弃义之人,有何脸面在此开口?”   “谁背信弃义?”周绎冷笑道,“明明是她,我与她一早说好要白头偕老的,如今只碰到些许磨难,她就急着勾搭上你。你以为她真的喜欢你吗?她是为逼我劝服父母,你徐涵算什么,我听人说,你们母子俩实则是被徐家赶出来的,不过是丧家之犬!”   裴玉英再难忍耐:“周绎,你别血口喷人!”   “是真是假,你自己知道。”周绎也横了心了,裴玉英叫他不好过,她也一样,别想过安生日子!   男儿家,竟如此为难一个姑娘,徐涵此刻再难相信周绎是真的喜欢裴玉英。   喜欢,岂会叫她如此难堪?这些话,也绝不该说出口!   大概只是他一个人的私心罢?   徐涵冷冷道:“不管你如何说,我都相信玉英,却是你这等无耻小人,着实令人厌恶,我原不知曹国公是这样教导儿子的!若我没记错,当年皇上曾赐下金莲,称赞你周家乃国之栋梁,然你竟连礼义廉耻都不知,将来何以堪大任?凡治军,必先教之以礼,励之以义,使有耻也。你一个副指挥使却寡廉鲜耻,倒有面目统领大军!”   一番话说得周绎脸色大变,他一人之事牵连到周家,徐涵口吻宛若长辈,甚至将他父亲之过都抬了出来,他哪里能忍,怒喝一声,抡起拳头就朝他冲过去。   徐涵闪身一让:“我并不愿与疯狗计较,在此相斗,斯文落地。”他高喝道,“来人!”并看了裴玉英一眼。   裴玉英会意,也高声道:“有疯狗,快些将他抓了!”   她带来的随从得令,一下就从后方拥了过来。   足足有二十来人,将他团团包围住。   周绎一怔,心知自己不好应付,若真打起来,还有裴应鸿,裴应麟呢,他怎么也不可能取胜的,最后传到父母耳朵里,更是不好收场,他狠狠瞪了他二人一眼,疾步走了。   夜色里,背影匆忙,浑如只败家犬。   他走了,裴玉英一下好像没了力气,摆摆手让随从们退下去,她坐在草屋前的石阶上。   有片刻的沉默,徐涵道:“我原想与你说话,谁料你一路往前走,我怕你有危险。”   是在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裴玉英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仍然沉浸在周绎的事情中,她没有想到自己曾经喜欢过得男人竟是那样不堪,她怎么一早没瞧出来呢?真是可笑,从来自诩自己聪明,原来也傻的可以,如今只庆幸自己不曾嫁给他。   见她面色沉痛,徐涵一撩衣袍坐在她旁边。   两个人一直没再说话。   万籁俱静,只有星光照耀。   裴玉娇跟司徒修也不能说话,两个人躲在树丛中,恐随意踏一步惊扰到他们,身子渐渐都要僵掉了。裴玉娇有些站不稳,他伸手搂住她,将她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把他当做支柱,这样才能勉强撑一会儿。   所幸裴玉英开口了,把袖中信予徐涵看:“我不是故意要与他见面。”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她总要给他解释。   徐涵接过信瞧一眼,总算明白,裴玉英为何要来见周绎,他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殆尽。   裴玉英叹口气:“假使你介意……”   “不。”徐涵道,“我不介意,你已经拒绝他,我没有什么好介意的。”   早前他便见周绎纠缠裴玉英,这回见面,裴玉英甚至带了那么多随从来,可见她这人果断,绝不会拖泥带水,而今又看到周绎的真面目,他又有什么好介意?他打算娶她时,便已知她跟周绎的事情。   如今一清二楚,反而更放心。   “走吧。”徐涵扶起她,“出来那么久,恐一会儿裴大公子来寻人。”   她嗯了一声,抬头问他:“你原先找我想说什么?”   徐涵道:“也没什么,就是想多看看你。”   她低下头,面色微红。   他与她并肩而立,又不知说了什么,她发出轻轻的笑声。   最终慢慢看不见人影。   裴玉娇这时才能吐出一口气,只眼见竟成全了徐涵,二人感情像是进了一步,她一时也不知是什么心思,回头瞪司徒修一眼道:“你刚才为何要让徐公子出来?他出来了,周绎就跟疯了似的!”   说出那么狠毒的话,叫人寒心。   可司徒修有他的理由。   徐涵这人轻易不说心思,假使他今次不露面,裴玉英照样也可以解决周绎,那么这件事就只能埋在彼此的心中了。徐涵肯定是不会主动提的,他是希望二人借着这件事,可以把周绎彻底排斥在外。   他笑一笑道:“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你妹妹与徐公子原本也要成亲的。”   裴玉娇不满的咬着嘴唇,也不知司徒修这辈子怎么就那么青睐徐涵呢,上回马车出事就是他插手,这回又是,她气愤道:“你就知徐公子一定是好的?我,我梦到他后来纳妾呢!”   满脸的厌恶。   司徒修被她一说,也想到那一茬,不怪裴玉娇,徐涵当初确实纳了妾,他二人成婚三年多,裴玉英无所出,有日徐涵便纳了两个妾,原是他房里的丫环,这事儿弄得裴臻动怒,打上徐家,徐涵挨了好几拳,周绎又横插一脚。   后来他才知这事儿其实是裴玉英先行提出的,因觉愧对徐家,徐老夫人又待她极好,可徐涵却觉裴玉英不信任他,不喜欢他,二人原本就有隔阂,闹得更僵,便出了纳妾一事。   司徒修淡淡道:“做梦的事儿难说,兴许下回又做一梦,徐涵将妾室都放走了呢。”   裴玉娇不信,还在不高兴。   嘴儿撅着,愤愤不平,司徒修一笑:“这样吧,假使这辈子徐涵负你妹妹,本王亲自教训他,如何?”   她诧异:“怎么教训?”   “将他贬官,将他赶出京城,再替你妹妹挑个更好的相公。”   这话甚合她心意,裴玉娇道:“你可不能食言,这件事儿多半算你促成的!”   “本王一言九鼎。”司徒修正色,“此心可表明月。”   比起之前答应她的事,这次他态度很认真,裴玉娇心想,姑且信他一回,她道:“我要回去了。”   “好,本王送你。”   裴玉娇原是不肯,可竹苓没来,她手里也没个灯笼,哪怕有月亮,路上也还是暗了点儿,她有些害怕,便没有拒绝。   二人肩并肩走着,周遭很静谧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   司徒修突然问:“你在云县还要待几日?”   他声音很温和,裴玉娇道:“待到下个月就走的。”   “都在做什么呢?”   “其实与在京都也差不多,只不跟女夫子学习,多了时间玩儿,这边又凉爽,能四处走走。”裴玉娇顿一顿,“还有查庄子的事情,我尚不知如何着手。”   “怀疑庄头有问题?”司徒修问。   “还没有定论。”裴玉娇摇摇头,“暂时没看出来。”   这事儿是为难她了,想她原先连个奴婢也管不好,怎管得了这个?司徒修笑道:“像田庄,山高皇帝远,没个主子在身边,要查得先从他身边的人开始查。且看他这几年有没有借故赶走原先的管事,是不是任用了亲信,如今庄上可都是他的人,若是,便得再往深处查……”   他徐徐说来,字字珠玑。   仔细一想,都是绝妙的招儿,裴玉娇听着,连连点头,不知不觉便到了庄前,大门口,两盏灯笼红彤彤的,照着来路。   她没有像往前那样疾步就跑了,而是停下了脚步。   司徒修颇觉安慰,煞费苦心,总算有些成效!   他调侃道:“终于舍不得本王了?”   她又有些恼,轻声道:“谢谢王爷,但只是为刚才那事儿谢您,别的不谢!”   他轻声道:“咱们在京都再见。”   她身子一僵,侧头看去,他立在那儿,如芝兰玉树般俊雅,月光环绕,仿若谪仙,她的心跟小兔儿般疾奔似的跳了跳,哼了声:“谁跟你见呢!”她不能受他诱惑,急忙忙往前走了。? ☆、第049章 ?  竹苓此时还在杏子林,裴玉娇忙叫丁香去寻她,过得一刻钟,二人才回来。   竹苓伸手拍着胸口:“刚才可把奴婢吓坏了,姑娘去那儿没遇到什么罢?二姑娘……”   “妹妹没什么。”裴玉娇想起周绎离开时的狼狈,颇是快意,往后他定是不敢再来纠缠妹妹的,总算也是解决了一桩事。至于徐涵,既然司徒修也保证了,将来事将来再说,她使人去打水,打开门却听见外面有些嘈杂。   还有马儿打响鼻的声音,大半夜的,有人要走,还是有人来了?   丁香出去打听了下,说道:“原是徐公子要回京都。”   不比裴应鸿,裴应麟身上无职务,徐涵乃翰林院编修,不好随意缺席,故而半夜就要赶回,裴玉娇心想,那样巴巴的来看妹妹,也着实费功夫了。不过她也没必要去相送的,她仍是去洗澡,出来后躺在榻上与竹苓,丁香闲话,不一会儿,裴玉英来了。   她穿着身湖蓝色缠枝梨花的襦衣,头发只简单挽着,盈盈而笑,慵懒秀丽,裴玉娇一下从榻上起来,笑道:“妹妹!”   “我来看看你,听说你此前出去过?”   裴玉娇是从大门进来的,自然有奴婢瞧见,禀告了裴玉英也是常理,裴玉娇点点头:“是啊,我就在外面走一走的。”   裴玉英嗯了声:“那你早些睡,这几日看东西也累了,我瞧着差不多,过几日不明的问问庄头。”   妹妹寻到蛛丝马迹了不成?裴玉娇想起司徒修说的,跃跃欲试,等到她走了,就与竹苓,丁香道:“我惯来做不成什么大事儿的,今次得好好辅佐妹妹,你们把庄上名单拿来。”   她看了一大晚上,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裴玉画取笑道:“越发没规矩,小心长胖,瞧瞧你这脸儿,肉都嘟起来了。”   比起两位妹妹,她脸儿是有些丰盈,因总比她们吃得多,可也没那么胖,裴玉娇道:“太瘦了不好,没力气的,骑马都骑不动呢,爹爹都叫我多吃点儿!”她问起裴应鸿两兄弟,“难道已经走了?”   “走了,还带了野猪排骨回去,别的留于咱们,不知道要吃上几日呢。”裴玉画靠在竹榻上,手里摇着纨扇,斜睨裴玉英道,“好好的叫咱们来,又关着门,谁也不给进,要做什么呢?”   “忘了正经事儿了?”裴玉英道,“祖母交代的,总得好好处理。”   “哎,你这等劳碌命,才休息几日就想着这个,那你说罢,怎么着?我看这胡庄头挺规矩,老老实实的,还有他妻子也是,一点儿毛病挑不出。只但凡这样,才叫人怀疑。”裴玉画原也是个心眼多的狐狸,“多半是藏了什么,许是钱财?人为财死。”她想起什么,啧啧两声,“李氏与她两个女儿你们瞧见没,这皮肤,定是擦珍珠膏了,一群奴婢倒用得起!”   她最爱美,在这上面便发现了问题。   裴玉英沉吟道:“胡庄头与两个管事也和和气气,这几天就没闹过,我使人试探,互相都说对方的好。”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裴玉娇听着暗暗心惊,为何两个妹妹都那样聪明呢,她一急,说道:“定是胡庄头收买了他们,这庄上的人,他们是一伙的,我瞧了名单,隔阵子就有人犯错换上新的,所以咱们没法找到确切的证据。”   那二人一怔。   “得去找原先待过庄上的人,只要指出一个,到时候拷问,一个交代一个,就都出来了!”裴玉娇利落的把司徒修教得说了出来。   裴玉画眼睛都瞪大了:“呀,你何时这样聪明了!”   裴玉娇脸一红:“我,我瞎蒙的。”   裴玉英也有些惊讶。   见两个妹妹都盯着自己看,裴玉娇底气更不足了,支吾道:“在祖母那儿,有时候听见祖母交代事情。”   比起司徒修,太夫人吃得盐比他走得路还多,自然更厉害些,这种法子,太夫人肯定晓得。   “原来如此。”裴玉画道,“被你这么一提醒,我看很有可能,所以祖母才让咱们来管管,许是想让咱们自个儿发现问题。你说呢,二姐?我看罢,就朝大姐说得那个方向查,然后该吃的吃,该玩的玩,回侯府再让祖母弄死他们,好吃好住,还敢坑主子了!”   她这人说话向来恨,可裴玉英觉着有理:“那你们不要露口风,咱们在这儿住一个月,看得账本,名单都记下,他们几个老狐狸许也认为咱们不知事,不会很提防,到时候再打他们一个回马枪!”   三个姑娘商量了会儿,个个摩拳擦掌。   在庄上便过得更充实了,一个月转瞬过去,到得七月,下了几场雨,天气一日日凉下来,她们又回到京都。   马氏亲自迎上来,拉着裴玉画的手问长问短,裴玉画道:“过得太舒服了,回到家我就头晕气闷。”   裴玉英跟裴玉娇都笑起来,马氏忍不住啐她一口:“果然野得没形了,等玉英,玉娇成亲了,往后你可没这等好日子过!”   众人边说边说往上房走,太夫人想念得紧,一个个招过去细细瞧,眼见都好好的才放心,裴玉英说起庄上的事儿:“几年前就开始借故换人了,如今两个管事也藏得深,一个原是与李氏沾亲带故的,一个是马耿的仇敌,马耿往前与胡庄头就有私怨,现与那管事同仇敌忾呢。还有在庄上原来记账的先生,被打断了腿,躲到陵县去了,许是因胡庄头威胁。”   太夫人听着,微微点头,她这些都知道,便是要她们学着的,没想到却能揪出人来,她吩咐胡嬷嬷:“仔细搜查了,去庄上拿人,云县钱庄里必是存了私钱,到时押着胡起高去要回来!庄上若私通,便上报衙门。”   雷厉风行,太夫人做事不含糊,三个姑娘都竖起耳朵听,将来她们嫁人,都是要这般处理事情的。   裴玉英夸奖姐姐:“她也想了好点子呢。”把裴玉娇说的告诉太夫人。   太夫人喜不自禁,笑着将她搂在怀里:“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娇儿,你都要能做大管事了!”   裴孟坚都惊讶:“娇儿这般厉害了?夫人,往后家中事可交予娇儿。”   裴玉娇被夸的昏呼呼的,心想司徒修果真聪明,瞬间想得法子,就那么有用。可惜那天晚上路程短,很快就到了,不然他兴许教得更多。   她忽然有些惋惜。   等到裴臻回来,父女三个又是一番团聚,裴玉娇叽叽喳喳跟裴臻说庄上的事情,他耐心的听着,一点不嫌聒噪。裴玉英心想,虽然姐姐有些儿傻,可家人没有不疼她的,她并不嫉妒,却觉得命运很是公平。   也难怪说难得糊涂,过慧易折,姐姐自有她的福气。   待在家过了两日,裴玉娇早上将将起来,正在用饭呢,裴臻大踏步走进来,笑道:“娇儿,为父今儿带你出去玩。”   裴玉娇很是欢喜。   看向门外,阳光灿烂,落在梅树上,叶子都闪着光,斑斑驳驳的,她笑道:“好,天气好呢,爹爹,咱们去哪儿?妹妹呢?”   “玉英不去,你吃好了吗?”他问。   裴玉娇急着玩,忙忙的扒了几口饭进去,点头道:“吃好了!”   “那快换上骑射服,咱们骑马去。”裴臻轻笑。   裴玉娇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可父亲这般吩咐,她自然听从,有得玩总比没得玩好,她高高兴兴换上骑射服出来,裴臻又叫竹苓给她戴上帷帽。   父女两个去马厩牵了马,出得裴家大门,翻身上去,裴臻领着她直奔城外。   风儿吹拂,骏马疾驰,他们在天地间好像两只自由自在的鸟儿,裴玉娇咯咯直笑,追着裴臻,裴臻偶尔停下来等她,一会儿又飞驰而去,留下裴玉娇急着叫爹爹,用力的拉着马缰。大约行上三里路,前方青山连绵,密林丛丛,二人离得近了,裴臻方才停下。   她耳边听到人声喧闹,定睛一看,原来山前树下还有好些个年轻男儿呢,瞧着差不多十七八岁左右,个头都很高,背上挂着弓箭,像是来狩猎的。她有些疑惑,都是男儿,怎么父亲要带她过来?   她歪着头瞧了瞧裴臻:“爹爹?”   隔着帷帽,都能瞧见她明亮的杏眼,纯洁的好像天空,不掺杂人世间的纷杂,裴臻爱怜的摸摸她脑袋:“这么多男儿,你可有喜欢的?”   换做任何父亲,都不会这样问。   可裴臻从来都很特别。   裴玉娇怔了怔:“喜欢?”   “是,你等会儿仔细瞧着,若有中意的,告诉为父。”裴臻今儿把军中年轻有为的男儿都带来狩猎,便是要裴玉娇相看的。   她也总算明白他的意思,心下震惊,原来爹爹竟是要她来挑相公?可这么多人,恐怕得有三十来个,她怎么挑啊!   裴臻道:“你便站在这儿,好好看着。”   他打马过去,裴玉娇目光随着他背影,又掠到那群男儿脸上,显见爹爹也筛选过,竟一个个五官端正,双眼有神,很是英挺。可她仍然很犯难,光凭着一面,真的能选吗?   ? ☆、第050章 ?  裴玉娇纳闷的时候,那群年轻男儿也早已主意到她,因帷帽虽然遮住了脸,可遮不了窈窕的身材。在京都,早有传闻裴家大姑娘要招婿,作为裴臻麾下兵士,也略有耳闻,此时各怀了心思,眼见裴臻前来,纷纷上去行礼。   他们离得近了,裴玉娇也瞧得更清楚,训练有素的将士动作利落,言行洒脱,很有男人的果决,想必父亲年轻时也是这般罢,她倒是很满意,就是人太多,一时走马观花,只记得长得最为出众的几个。还怕记混了,仔细看了看五官,稍后爹爹问起来,也能答上几句。   这时耳边只听裴臻一声令下,男儿们要去狩猎了,依次骑上马,扬起鞭子。   瞬时,惊飞了栖鸟,冲天而起。   他们狩猎,裴玉娇便在附近骑马玩耍。   过得一个时辰,众人满载而归。   裴臻提了两只野兔回来,问裴玉娇:“可看清楚了?”   裴玉娇点点头,又摇摇头:“看是看了,可人太多,只记得几个最俊俏的。”   男儿爱美人,其实女儿家又何尝不一样,第一眼注意到的总是容貌。   裴臻笑道:“哪几个?”   裴玉娇对着前面在收拾猎物的男儿中指了指:“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在喝水的,在马上的……”她顿一顿,“不过爹爹,您早前不是说不急吗,怎得又要我来选夫婿?”她心里有疑问,总觉得这事儿有点突然。   裴臻俊朗的脸微微一沉。   还不是因司徒修那小子嘛,看上裴玉娇,如今虽说怀王还未成亲,司徒修得排在后面,可哪一日指不定就去求了皇上,他岂能不为女儿担忧?只也不好强迫她嫁人,如今这三十六个的男儿都是他最近一个多月精挑细选的,家世简单,人品纯良,假使裴玉娇有看上的,也不拘招不招婿,便在东平侯府附近另购座宅院,她回家并不难。   他想得很周到,却不知怎么与女儿说,怕她害怕。   “不是着急,只为父有这等能力,让你挑个喜欢的。”他问,“这四个,你看得顺眼?”   “嗯。”裴玉娇笑道,“有些像爹爹。”   裴臻眉一挑:“世上有人能比得上为父?”   “当然比不上,可爹爹操练出来的将士,定然也不差的!”裴玉娇拍父亲马屁。   裴臻笑起来:“这四人原也不错,下回为父再带你相看。”   多见几次,应该很快就能定下来。   他带着裴玉娇回侯府。   裴臻做事不算低调,很快这事儿就传得满城皆知,许贵妃听黄门禀告,抿嘴微笑道:“裴大将军还真有意思呢,像这样的父亲,少有了,竟然带着女儿在麾下挑姑爷,可曾寻到合适的?”   “好似还不曾。”   “这回不是招婿?”   “听说可招可不招的。”黄门笑道,“弄得挺大动静。”   原本各家各户姑娘成亲,是不该这般,许贵妃眸光一闪,暗想,莫非裴臻知司徒修要娶裴玉娇,才故意做出这种举动?如此可好了,裴家不愿意,她只是走个过场,也算给司徒修个交代,她梳妆打扮一番,命人从厨房端来些点心,前往乾清宫而去。   司徒恒成将将批阅完奏疏,便听她来了。   他有些诧异,因许贵妃从来都识趣,不主动打搅他,更何况是寻常办公之时,许是有什么事情?他搁下笔,命许贵妃进来。   “皇上。”许贵妃盈盈下蹲,行了福礼,关切的道,“皇上日夜操劳,可要注意身体呢。”   她亲自把栗子糕端到御桌上。   司徒恒成道:“有劳爱妃了,还送这些来。”他打量她一眼,“瞧着清瘦了些,可是日子炎热,食得少了?”   如今已是初秋,何来热不热,她也早就瘦了下来。   若他真的关心她,不该才注意到,许贵妃心头闪过一阵怨意,只司徒恒成要在外人面前扮恩爱,她亦不会拆台,上前一步挨着他肩头道:“正是呢,妾身瞧皇上也瘦了,秋冬正好要进补,只膳食也不能太过油腻,皇上喜食狗肉,更要节制些。”   太子被囚禁后,皇后大受打击,病了数月直到去年才好些,故而宫中大大小小事宜,多数都是许贵妃在打理。司徒恒成还是知道她的体贴的,握一握她手背道:“有你叮嘱御膳房,朕一点不担心。”他说着去拿朱笔。   那是要她走了,许贵妃心想,早年她才入宫,司徒恒成尚是太子时,与她有说不完的话,高兴时还抱着她看书,如今多说两句都嫌烦,她咬了咬嘴唇,复又笑道:“也不知皇上哪日来长春殿,妾身委实有件事儿想告知皇上。”   司徒恒成道:“说罢。”   “是修儿。”她笑道,眸中闪着为人母亲的慈爱,“他呀,喜欢裴家大姑娘。”   听到这句,司徒恒成并不惊讶,早前司徒澜就惊马的事儿想中伤司徒修,而在端午节,司徒修中途离席,他也知是他送了裴家人回去,看来这小子真是看上裴家的姑娘了,但司徒恒成不认为他是为裴家的家世。   作为父亲,作为一个明智的国君,司徒恒成很关心几个儿子的成长,虽然忙于政务时有疏忽,可他是了解司徒修的性子的。知子莫若父,这孩子打小没了娘,又被其他几个儿子孤立,生就了孤僻的性格,虽后来有许贵妃抚养长大,脾性仍没有变。   沉吟片刻,司徒恒成问:“怎么,他求到你跟前了?”   许贵妃柔声道:“是,这孩子腼腆,不敢与皇上说,妾身今日也是斗胆,只听说裴大人……”她叹气,“妾身不知为何是好,总不能让裴将军心生怨念罢?可修儿,妾身又担心他,妾身希望他与璟儿一般,能寻个情投意合的妻子。”   要说许贵妃身上哪一点叫司徒恒成最喜欢,便是她的贤惠大度,不是亲生的儿子却能那么疼爱,她对司徒修甚至比对司徒璟还要好,光这个,皇后就比不上。司徒恒成想着,面上笑容也更柔和:“你莫担忧,先回去罢。”   他没有说如何解决。   许贵妃也不敢提意见,不过依司徒恒成惯来的作风,他不会为难臣子,尤其是像裴臻这样很得重用的大将军。   她应一声,徐徐告退。   窗外银杏树悄悄落下了叶子,从晚上到早上,地上便铺了厚厚一层,好似黄金。   风儿也凉了,吹进来,带着秋的萧瑟。   书案前,竹苓站着磨墨,一边儿笑着说:“胡庄头几个被抓了,去钱庄一问,竟偷偷存了好几万两呢,他们都在传这个,太夫人正要挑新的庄头过去,还叫着二姑娘选几个合适的,到时管庄子。”   裴玉英的陪嫁很丰厚,光是京都铺子都有六处,还有庄子两处,听说新打得家具,仓库都放不下,只怕很快就要定亲的了,裴玉娇又想到自己身上,父亲说下回再带她去相看,是看那四个人吗,难道自己的夫婿就要在里面找了?   可祖父祖母竟不反对。   她不知是什么心情,那她招婿的计划怎么办?   丁香在外面道:“姑娘,二姑娘来了。”   裴玉娇忙搁下笔,站起来去迎妹妹。   裴玉英笑道:“你还真刻苦了,这会儿竟在写字。”   “我是有心事,写着静静心!”裴玉娇叹口气。   她向来单纯,忧愁的时候总像是小孩装大人,但裴玉英知道她的心事,使奴婢退出去道:“是为选姑爷的事儿?你不是说有瞧上的嘛,听爹爹说,那四个人都很骁勇善战,而且也不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将来就住在侯府隔壁,有什么不好,跟招婿也差不多!”她笑眯眯,“他们也敬仰爹爹,以后你多生几个孩儿出来,便让一个男孩儿姓裴也没什么的。”   想得可真远,生孩子都说了。   裴玉娇欲哭无泪,撅撅嘴道:“我是不知道为何爹爹那么着急,原先还说不急的,可以慢慢挑。”   这傻姑娘,裴玉英心想,兴许还是该告诉她,毕竟她不是真的孩儿,有时候,人要长大,得知道真相。   裴玉英坐下来,坐在她身边,柔声道:“娇儿,爹爹突然这样,是因为楚王。”   司徒修!   裴玉娇睁大了眼睛:“为何?”   “楚王可能想娶你。”裴玉英道,“他数次出手救你,便是爹爹都怀疑了,恐也私下去调查了番,才生出这个主意,爹爹是想保护你,姐姐!”   裴玉娇怔了怔。   原来他们也知道了,难怪……   她想起上辈子,皇上将她指婚于司徒修,裴臻当时的雷霆震怒,太夫人的担忧,妹妹的眼泪。   他们都不希望她做王妃,怕她受伤害,怕她应付不了。   她自己呢?   裴玉娇想起上辈子的事情,还有这辈子,毫无疑问,他已然变了,不再是那个恶夫子,虽然他仍会欺负自己,可那天她说起庄上的事情,他很认真的教导她,怕她听不懂,他速度放得很慢,很有耐心。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耳边听着他温柔的声音,那条路一下显得有些短,瞬间就到了一样。   他说,咱们京都再见。   不知为何,鼻尖竟忽地一酸,裴玉娇心想,这辈子,她不能当他的王妃。   不能拖累他,他也不应该选她,裴家也不应当卷入皇家的争斗。   她不能再让家人操心了,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妹妹,我会好好选个人马上嫁出去的。”   ? ☆、第051章 ?  裴玉娇听话,愿意嫁人了。   裴家人都很高兴,马氏笑道:“在营中挑最好不过,都是大哥的麾下,定是无人敢欺负娇儿。”   太夫人道:“是啊,臻儿竟这等周到,只就顾着女儿,自己的事从不上心。”一边又与马氏商量裴玉英的大婚,“我思虑了几日,这样拖着不好,一早都答应了,还是早些定下日子。如今嫁妆都已妥当,徐家那头也已安置好,你使人去说一声。”   “那玉娇?”马氏问。   太夫人斟酌道:“娇儿的不急,有合适的先定下日子,明年成亲也行。”   虽然裴臻这主意不错,可总叫太夫人觉得奇怪,毕竟急了嘛,裴孟坚暗地里也说大儿子古怪,她下回得问清楚。   马氏答应,使人去徐家。   徐老夫人万分欢喜,闲暇时早就选了几个吉日,后来两家商议,定在八月二十,离现在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裴玉英成了待嫁新娘,最近都在做女红,连女夫子的课都不来上了,就只剩下裴玉娇跟裴玉画。然只缺这一个,却也好像冷清许多,听不见裴玉英时时请教女夫子,裴玉画还有些不自在。   真不知哪日裴玉娇也嫁出去,她一个人该多寂寞呢!   往前恩恩怨怨早没有了,唯有离愁,眼见裴玉娇认真听课,她伸出手指捅一捅她:“哎,你真要嫁给打仗的啊?”   裴玉娇道:“嗯。”   “哪儿好了?”裴玉画轻声道,“你不再挑一挑?都是大伯麾下,不是我说大伯粗鲁,我是不太喜欢男儿打仗的。”   裴玉娇道:“会打仗有什么不好?都挺俊的,而且也有武功。”   裴玉画噗嗤声:“这样就好了呀?你可真知足!”   “知足常乐。”   反正爹爹筛选好了的,她再在里面挑一挑,总不会差,这样谁都能安心,妹妹说将来再住在侯府附近,她不说一日回来一趟,两三日回来总是可以的。其实这与她之前预期的差不离,只是自己退了一步罢了。   可太夫人,父亲,妹妹何止为她退了一步呢?   他们为她费尽了心思。   裴玉娇笑眯眯道:“三妹呀,到时我也嫁人了,你一个人可惨呢,找不到别人说话开小差!”   还会取笑人,裴玉画瞪她一眼,哼道:“那我也得赶紧着。”   不过她们陆续嫁出去,早晚都得轮到她,想到马氏盯得紧,裴玉画头皮一阵发麻,二人正小声说着,有丫环轻轻敲了下门道:“打搅夫子教书,只沈家刚刚送了帖子来,请姑娘们过去做客。”   “又可以打发时间了!”裴玉画听了,大笑道,“许是沈姑娘想念咱们,走。”她将裴玉娇拉起来。   丫环道:“还专程提了二姑娘。”   裴玉画撇撇嘴儿:“原是最想她,不过也是,马上就要嫁到徐家去,往后见一面,可不像现在这般容易。”   二人与女夫人告别一声,去了裴玉英的拢翠苑。   院子里收拾的清清爽爽的,花木只寥寥种了数棵,不似裴玉娇,裴玉画那儿花团锦簇,热热闹闹。   “你们来了。”裴玉英放下手中鞋子,笑道,“今儿女夫子有事儿不成?”   “沈姑娘想你了,要见你,咱们不过是顺带罢了。”裴玉画满嘴的醋味。   裴玉英噗嗤笑起来:“真的吗?”   “是啊,你快些收拾下,咱们与祖母说一声便去,今儿难得好日子,我听爹爹说,许是过两日就要下雨了。”裴玉画叹口气,“爹爹爱看书,最近又在琢磨什么天文,画些鬼画符,我都看不明白。”   “那是很高深的学问!”裴玉英道,“钦天监就管这个,学好了能预测天狗吞日,打雷下雨……”   见她掉书袋子,裴玉画叫道:“好了,咱们姑娘家懂这些作甚,你快些换身衣服。”   她催促,裴玉英便去梳妆打扮。   三人过得会儿去上房。   太夫人笑道:“沈姑娘重情义,定是知你要嫁人了,想着再聚一聚,你们莫耽搁,这便去罢。”又使人把礼物备好,有些时鲜果汁,还有些点心,不是什么大日子,高门大户交往也是讲究礼轻情意重,送的昂贵反是不好,叫人有负担。   姑娘们答应一声。   出去时,马氏从小路过来,拉住裴玉画说话,头一句便是不满:“你寻常最是喜欢漂亮的,怎得穿得如此素淡,还不如玉娇呢!”   她是想着今儿是休沐日,虽是请女眷,沈梦容定然也在家的,她当然希望女儿出挑些。   可裴玉画早被就沈梦容的冷淡伤过了,哪怕现在知道母亲的心意,她也不愿去讨好他,吸引他目光,语气淡淡道:“与沈姑娘那么相熟了,又不是第一次见,我也懒得费这个功夫。哎呀,娘,不能晚了叫别人等,我不与你说了!”   挣脱开马氏的手,她急忙忙往前而去。   马氏气得一个倒仰。   说起来,她们还是第一次去沈家,虽然东平侯府在京都赫赫有名,沈家也是望族,然以前只是点头之交,今日她们总算见到沈家府邸了,并不十分大,白墙黑瓦,茂林修竹,路上鲜少见花,眼前浓淡皆是绿色,格外清幽。   沈时光早已迎到门口,笑道:“原本上个月便想请你们来,谁想到竟去云县了,把我羡慕的,可惜母亲不准我去。”   沈家多规矩,不似将门之女。   裴玉画道:“那真可惜了,云县多好玩,还有温泉泡,你下回一定要试试!”   沈时光只叹气,又看裴玉英,亲昵的拉着她的手:“我前几日知,你的好日子定了,恭喜你,到时我一定来添妆。”   裴玉英脸微红:“多谢。”   “咱们姐妹不说这等客气话。”沈时光知道她害羞,这个话题揭过不提,“咱们去园子里坐坐,一会儿再打叶子牌,我叫你们这个时辰来,便是请你们在这儿吃午饭的,厨房已在准备了。”   “沈老爷,沈夫人可在家?”裴玉英问,“还未拜见呢。”   “不用。”沈时光笑道,“他们不过问咱们小辈间的事情。”   沈老爷,沈夫人都是低调的人,不过也难说是不是太清高,裴玉画虽然觉得沈时光与沈梦容都不错,可怎么说呢,好像缺少了一股烟火气,不像旁的人,总容易暴露些缺点,他们却是十全十美的。   裴玉英吩咐下人把带得东西拿上来:“一点心意,正巧赏花时吃。”   裴玉画笑道:“哪有花呢,那是赏树,我真没想到你们沈家竟都是树木,莫非沈夫人不喜欢花?”   “不是不喜,是父亲对花粉过敏,家中便不种花了,故而寻常父亲也不太出门访友。”沈时光命人把她们送的瓜果拿去洗漱,又领她们去往园中一处凉亭。   她走在前头,风姿卓越,光是个背影都叫人觉得她一回头便是风华绝代,裴玉娇忽然想起,为何自己记忆里一点儿没有沈时光嫁人的印象,沈梦容娶妻也没有,照理说,不应该啊,总有些风声的。   可惜上辈子她与他们不熟,许是错漏了也不一定。   边走边想,竟落在后面,耳边忽听一声轻笑:“裴大姑娘。”   她因想入了迷,竟是浑身一颤,一双眼睛瞪大了,活像个受惊吓的兔儿,沈梦容又笑起来:“把你吓到了?”   “啊,原来是你。”裴玉娇舒出一口气,伸手轻拍了胸口,“你怎么在呢?”   “我来看你的。”沈梦容冲她眨眨眼睛,“听说你已经选夫了啊?”   “嗯。”她点点头。   竟然是真的!   沈梦容打量着她,正色问:“不是早前说不急吗,还说着要去天涯海角?”   “是,原本是这样。”裴玉娇说着朝前看了看,裴玉英正跟沈时光说话,两人十分亲密,裴玉画略在后侧,正也朝她瞧,眼见她与沈梦容在一起,颇是惊讶,但也没有发出声音,反而一笑之后又走了,完全没有等她的意思。   那她该走,还是停在那儿?   裴玉娇有些犯难。   沈梦容笑道:“在这坐一会儿罢,我使人去与妹妹说。”   此处正有一方台阶,两旁种着两颗银杏树,也不知多少年头了,那树干得二人合抱般的那么粗壮,她抬头瞧一眼,哇的声道:“我院子里那棵都有二十年了,才那么大。”她比划了下,“这得有多少年啊。”   她又惊又喜,甚至走过去拿手搂着看。   沈梦容笑道:“得有六百年了,胡国你知道吗?便是那时候建国时在京都种下的,历经十几朝,原先还有人想砍它下来,当时一道雷霆落下,众人都说动了天威,才留下它们。”他伸出手碰了碰树干,“人人都贪恋权势,到头来只一场空,千年风云卷过去,也只剩下它们。”   那一刻,他眸中一片澄清,像是世间最干净的湖水。   裴玉娇抬头瞧着他,也觉心停止了下来,好像能随着这树见到往年的腥风血雨。   有个念头突然升起来,莫非他后来真出家了吗?   或者,这尘世原本也不该这样拘着他。   她呆呆的看着他,他莞尔一笑:“可定了谁做你夫婿了?”   她摇头:“还不曾定。”   他嘴角一弯,撩起袍子,随意坐于台阶,有几片银杏叶随着风儿,落在他鸦青色的头发上。   玉冠在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光。   他拍拍旁边位置:“坐吧。”   她便坐下来。   可坐了,却忍不住叹口气。   他笑道:“难不成也不是真心实意?”   “半分真心。”她幽幽道,“不过那几个男儿不错,长得挺好,眉眼英挺,比上回表舅父带来的少年要好一些,而且爹爹亲自挑的,知根知底呢,我想总也不差的,你说是不是?”   沈梦容唔了一声:“是还行,可嫁人不是儿戏。”   娶妻也不是。   他今年已是有十九了,三代单传,负担很大,母亲予他挑了好些姑娘,他也相看过,原想着将就下传宗接代,也无不可,可他内心是抗拒的,一直拖了好几个月,大概很难再拖到明年罢?   看他难得的露出苦闷之色,裴玉娇惊讶道:“你也有烦恼呀?”   “是啊,要娶妻。”他双手枕在脑后,竟然躺了下来。   裴玉娇好奇:“你要娶谁?”   她低头看他。   上方的脸,皮肤白里透红,水嫩嫩的,眼睛又大又圆,像夏天吃得葡萄,瞧着她,心情都忍不住好起来,沈梦容心想,若是非得要他娶妻,还不如娶眼前这个呢。   想起往前种种,豁然开朗,他笑道:“我娶你,好不好?”   她呆住了,好像没听清一样,忙得把身子坐直。   他也坐起来,知道自己唐突,低声道:“许是我说早了,我该与父亲母亲说一声,再来提亲。”他顿一顿,“你不是说还没定吗,可以等一阵吗?”半响没有回应,他侧眸瞧去,只见裴玉娇脸色通红,好像熟透的樱桃一样。   她一颗心砰砰直跳,原来刚才没听错,他都在说提亲了。   可这怎么好像在做梦?   ? ☆、第052章 ?  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低垂着头。   沈梦容心想,她到底是姑娘家,自己竟当面与她说提亲的事儿,也难怪她害羞。他柔声道:“我原不该这样说,只我想着,你既然不太情愿嫁与那些人,或许可以考虑下我,你嫁给我,我定然不会欺负你。”   裴玉娇还是没有出声。   他弯下身子,侧头看着她,小声道:“你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   他笑起来。   两人并排坐着,裴玉娇仍有些恍恍惚惚,毕竟沈梦容是状元,她一个比寻常人都笨的姑娘,原本不该得到这种殊荣,可他竟然真的想娶她,她心里有点儿喜滋滋的。沈梦容平时又待她好,跟他在一起,舒服自在,她自然愿意。   只高兴过后,她又想到一件事儿,担忧道:“沈老爷,沈夫人不会同意呢。”   沈梦容道:“你如今在外面,名声挺好的。”   不像以前,人人都说是痴儿,妹妹也在父亲母亲面前说过她好话。   是这样吗?裴玉娇有些疑惑,她低声道:“不管成不成,你都得快些。”   “多快?”沈梦容问。   她眉头微微拧了拧,身子侧过去些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原是楚王想娶我,所以才急着嫁人的。”   沈梦容笑了,原是为这,他一点不惊讶。早前就看出来司徒修对她不一样,原来还真要娶她呢,他道:“那是得快些,我今儿就去与父亲母亲说。”   她嗯了一声,犹豫会儿又道:“若是不同意便罢了,你犯不着为此引得父母不乐。”   毕竟是天上掉馅饼,有时候不能期望它是真的。   他点点头,伸出手在她的乌发上轻抚了一下,若丝缎般柔软,垂眸瞧见她面色平静,对将来的结果好似也不是很热切,心里突觉被什么刺了般,忽然有些惆怅起来。可转念一想,此念头瞬间而起,到底又真的能关乎一生?   他此时并不知。   裴玉娇站起来道:“我走了。”   他道:“好。”   她从台阶上起来,伸手拍了拍裙子,银杏叶落下来,好像飘飞的蝴蝶。   他看着她消失在远处。   眼见裴玉娇才来,裴玉英轻声道:“你去哪儿了,莫是在园子里迷路?”   “回头再与你说。”裴玉娇小脸红扑扑的。   沈时光看在眼里,想到刚才有下人禀告,说沈梦容留了她说话,她轻轻叹口气,大概哥哥真是瞧上她了,怎么办才好?也不知父亲母亲可会同意,她对裴玉娇并没有不满,只担心沈梦容为此与家人不和。   收敛起心事,她笑着招呼她们用膳。   正是午时了,裴玉画品尝着佳肴,称赞道:“这道锦缠鸡真不错,咱们家厨子做出来的可没这个味道。”   沈时光笑道:“你与淑琼口味一般,她也喜欢吃这个。”   说起何淑琼,裴玉画好奇:“怎得你今儿没请她来呢?我记得上回见到她,那是在徐家了,也不知出什么事儿,没告辞一声就走了。”   这原因只有裴玉英跟裴玉娇知道,二人默不作声。   “我自是请她的,可她不愿来,许是身子不舒服。”沈时光对何淑琼的心意有些了解,知道她喜欢徐涵,只并不知她为人,当是因裴玉英要嫁给徐涵,她心里难受,这也是人之常情罢,时日久了总能想开。   姑娘们在享受美食,沈梦容此刻正跪在二老面前。   沈周听说他要娶裴玉娇,大声训斥道:“你竟有胆子提这些!你母亲为你挑了多少姑娘,哪一个不比那侯府姑娘差?”他在屋里来回踱步,又回头瞪着不听话的儿子,“咱们家是书香门第,侯府一群舞刀弄枪的武夫,岂是门当户对?下回别让我听到你再提这件事,下去罢。”   在父亲无情的拒绝中,沈梦容好似回到九岁那年,祖母病重,他原想陪着祖母不去参加童生试,可父亲训斥他,强令他去,结果回来时,祖母已病逝,他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父亲总是这般冷酷,他自己高才,九岁考中秀才,便也希望他一样。   如今,也希望他一样,娶个如同母亲般的妻子。   沈梦容抬头看向苏氏:“母亲也不准吗?”   苏氏道:“梦容,听你父亲的。”   虽是初秋,这屋里却像是寒冬,沈梦容跪在那儿,想起妹妹沈时辰,除了祖母,时辰便是这家里叫他唯一觉得温暖的人了,然而她却因他,却因父亲,在赶路时不慎在途中染病。那时他与父亲说,哪怕只把妹妹一个人留在庄上都好,可父亲一意孤行,冒着风雪带他们回来,只因为听说何大儒在京都,父亲要带他去见他。   胸口好似被稻草堵着似的,他张开嘴透气,父亲母亲站在面前,好像两尊石像。   他突然笑了,一撩袍子站起来道:“若是不让孩儿娶她,孩子这辈子便不娶妻了,翰林院,自明儿起,孩儿也不会再去!”   “你说什么!”沈周大怒。   沈梦容转身走了。   他这一生,恪守着父训,听从他教诲,然而到头来,除了一身学识,像是连心都没有了。   空荡荡的,仿若人世间的孤魂野鬼。   此次,他不会再听他的话。   他大踏步走了,留下沈周指着他背影一阵痛斥。   裴家姑娘们又待了一个时辰方才回裴家,裴玉英拉着姐姐问话:“到底怎么回事儿?”   “沈公子说要娶我。”裴玉娇红着脸小声道,“我也答应了,不过并不知他们家会不会同意。”   裴玉英吓一跳:“真的?”   “嗯,他亲口与我说的,叫我等阵子。”裴玉娇叹口气,“可我觉得或许不成,他可是翰林院修撰呢,娶什么姑娘不好?我算得了什么,只听他这么说,也挺高兴了,我原以为没几个男儿会娶我。”   裴玉英安慰她道:“你这样好,他要娶你又怎么了,再说,楚王还不是想娶你?”   比起沈梦容,司徒修也不差,人家还是王爷呢。   裴玉英突然觉得姐姐可真厉害!   裴玉娇笑嘻嘻道:“难道是因为我变聪明了?”   “你长得也漂亮呀。”裴玉英捏捏她脸蛋,暗自心想,假使沈家能同意,妹妹嫁过去当然好,不过这样就不能住在附近了,而且沈家,她今儿连沈夫人的面都没见着,也不清楚二老的为人到底如何。   姐姐嫁了,那是长媳,肩上负担的也挺重的。   果然世事没有十全十美,裴玉英微微叹口气。   过得几日,下起雨来,然傍晚却热闹,鞭炮声阵阵,曹国公府办喜事,周绎迎娶许家姑娘许黛眉,百姓们纷纷出来观看,顺带着抢些喜钱。   雨点落在芭蕉叶下,一串串滑落,好像美人儿的眼泪。   司徒修手里执一盅酒,看着窗外,想起在云县的事,想必周绎遭受耻辱,一怒之下回头去亲近许家,故而才那么快就成亲了罢?原先,他是娶了孙家姑娘的。   “七弟,如今娘娘已求了父皇,想必早晚要下旨意于裴家的,来,干了这盅酒。”对面的司徒璟笑道,“咱兄弟两个都心想事成。”   司徒修笑笑,一饮而尽:“多谢五哥来告知。”   “说什么傻话,便是娘娘不去求,我都要替你去与父皇说的,父皇不肯,我就跪一天,父皇向来心软,岂会不同意?大不了,你也来,咱们一起跪着!到时候来场大雨,淋得好似落汤鸡,那就更可怜了,这等样子,便是铁石心肠都会答应。”司徒璟一边说一边笑,给他夹最爱吃的佳肴。   幼时,司徒璟就很护着他,不知是因许贵妃的属意,还是他心里确实喜欢自己,司徒修想起那日中毒倒地后,许贵妃冷酷无情,可耳边却依稀听见司徒璟的哭声,比起许贵妃,五哥大概多多少少对他有些情谊罢。   可也与这傍晚的小雨一般,下过了,第二日照样天晴。   他问:“稍后你可去许家庆贺?”   司徒璟道:“去啊,去瞧瞧二哥,三哥,他们定然在,你呢?”   “我就不去了,一会儿又被灌酒,你知道,我酒力不胜。”   兄弟两个说了会儿,司徒璟便告辞去许家,司徒修想着裴臻的事情,如今虽然有许贵妃出面,却仍不知父皇的心思。就像上辈子,他将裴玉娇指给自己,叫人弄不清楚。   大概,还得再去见个人,才能更放心些,他出得王府,直往城外的兰园而去。   ? ☆、第053章 ?  不管是哪座城池,过得戌时必关城门,禁止出入,故而听说司徒修来了,司徒弦月有些惊讶,她手执羊毫,行云流水般写完《兰庭赋》,起身前往花厅。   奴婢早已招待他在此等候。   落日余晖下,年轻男子容貌俊美,虽与他父亲有些相像,然更多的却像他的母亲张盈盈,一双瞳孔漆黑而亮,肌肤赛雪。恍惚中,司徒弦月好似看到表妹十三四岁的样子,手里捧着花儿,娇俏可人。   她幼时常去舅父家,与张盈盈情同姐妹。   后来她尚与许温,张盈盈却却入了宫。   那天,她娇羞的与她道:“姐姐,我不怕,我喜欢皇上呢,第一眼看见他时就喜欢了。”   犹记得那张脸,不知深宫的天真,却又单纯的叫人心疼,恨不得把什么都掏给她。   她再也没有与司徒恒成见过面。   那一年,她跟着许温去塞外,住在蒙古包里,白天看牧民们放牧牛羊,夜里听着马头琴入睡。那短暂的一年,大概是她人生里最快乐最自由的时光,然而什么都会到头的,回到京都,许温知道了些许往事。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眼中的刺痛,叫她如坐针毡,是她主动提出的和离。   弹指间,十几年过去,盈盈的孩子这样大了。   迎着光亮,她的眼眸突然有些酸涩。   司徒修轻声道:“姨母。”   司徒弦月展颜一笑:“今日周许两家结亲,你竟然来这儿?”   “去那里也是喝酒,我原本便不喜,想必他们也不会怪罪。”他坐在圈椅中,面带微笑,“可是打搅姨母了?”   “知道打搅你还来?”司徒弦月坐于对面,吩咐奴婢端来香茗,“前几年种的茶树,今年长得特别茂盛,瞧着跟灌木丛似的,我闲暇亲手制了些。你来得巧,正当这第一人了,来尝尝味道。”   他端起来闻,淡香扑鼻,又浅尝一口道:“我第一次喝到这么香的秋茶。”   司徒弦月轻声笑起来,斜睨他一眼:“说罢,是为何。”   张盈盈去世后,她虽不在宫中,然逢年过节,都不忘去看看他,他从小什么性子,如今又是何等脾气,再了解不过。   这么晚来,定是有要事。   司徒修放下茶盅,身子略微坐直了些,正色道:“什么也瞒不过姨母,我是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而来。”   “哦,是那裴大姑娘。”司徒弦月冰雪聪明,“我听闻裴大人最近亲自予他大女儿挑相公,都是军中将士。”她挑眉,“皇上又看重裴家,若是强迫裴大人,只怕要坏了君臣情谊,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是。”司徒修颔首,“姨母说得不错,只我心想,父皇心里定然也是疼惜我的。”   手心手背皆是肉,但总有孰轻孰重。   司徒恒成虽然对几个儿子不偏不倚,可满朝文武百官,在心里都有杆秤,选了自以为最有重量的王爷加以扶持,然而,司徒修一直不知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是何地位。上辈子,他先是要立司徒熠为太子,后来又要立司徒璟,他这个儿子呢?父皇究竟是如何评判他的?   这话有试探之意,司徒弦月手指摩挲着茶盅,洁白的好似莲花:“皇上自然疼你,为人父母,心意是一样的。”她沉吟片刻,“你当真喜欢裴大姑娘?”   那时就曾来这儿见她,司徒弦月自然记得。   “是,所以我已请贵妃娘娘与父皇说了。”他注视着司徒弦月,“只不知父皇会否同意,姨母,我心里忐忑,但裴大姑娘我是一定要娶的。”   看起来很是执着,司徒弦月想起裴玉娇,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般漂亮,性子却单纯,惹人怜爱,也难怪他喜欢,不惜来兰园向她寻求帮助。   然而过去的十几年,她怕他生母去世,遭受欺凌,暗地里曾多次叮嘱,有事可来找她,但他从未来过。   今次定是动了真心了,司徒弦月道:“皇上心软,既是许贵妃求了,多半不会反对,”她看向他,眸色温和,“皇上虽然寡言少语,却很疼你,届时定会答应,只是要委屈裴大人……”她说着顿一顿,“若你娶了裴大姑娘,可要待她好些。”   “自然,不然我也不会娶她。”司徒修听司徒弦月那么说,已知她答应,展颜道:“多谢姨母。”   司徒弦月笑道:“喝茶罢。”   香气慢慢晕染了整座花厅。   裴家上房里,裴孟坚,太夫人正与裴臻说话。   “到底是何事,急着让娇儿嫁人?”太夫人道,“原先你最是纵她了,招婿也是随着她,可是有什么瞒着我与老爷?”   裴臻笑道:“能有什么啊,姑娘家……”   “混账!”裴孟坚一声怒喝,“老子虽不在朝为官,还不至于成瞎子聋子了,你还想糊弄我?是不是娇儿在外头闯了祸事,叫哪位皇亲国戚看上了?不然咱们裴家何至于要避着?你老实交代。”   老爷子一针见血,裴臻原是不想惊动他们,叫他们担心,这回也只能承认:“是楚王。”   二老面色皆变了变,太夫人恍然大悟:“难怪,救了娇儿两回呢,我虽也疑惑,可娇儿到底不同,原想着这等天潢贵胄总不至于要娶她罢,结果还真是,不过皇上能同意?”   “难说。”裴臻道,“几位王爷,唯晋王,怀王二分天下,太子多数在他二人之中。”   而司徒修性子冷淡孤僻,不得人心,外人无一觉得他会成为储君后备,要说才干,哪位能臣不能代替?是以他要娶裴玉娇,还真难说,毕竟是王爷,司徒恒成未必不会成全这个儿子。   裴孟坚沉吟一声:“确实有些棘手,不若叫娇儿这两日就嫁出去?”   太夫人连连摇头:“这如何使得,人都未定,怎能胡乱嫁?再说,如今也是猜测,便为这猜测,就让娇儿随意出嫁,我可舍不得!做事仍得有章法,只抓紧些,有合适的,快些定下日子便是。另外,臻儿你去使人探探,楚王是否已与皇上说了。”   “不曾得到消息。”皇宫戒备森严,哪里那么容易,裴臻眉头紧皱,便是司徒修,他身边皆是暗卫,也很难探到他行踪。   司徒恒成宏才大略,教导的几个儿子都颇是出色,除了周王外,都不是好对付的。   裴家人正商议间,司徒修已然回到城中,雨渐渐小了,他从马车中走出来,马毅给他撑着伞,雨水在青石路面溅开,落在黑色的鹿皮靴上。   东平侯府大门紧闭着,只有两个护卫立在门前。   见他一动不动站着,马毅轻声询问:“王爷,可是要去侯府?”   他摇摇头。   裴臻现在肯定不想见他,他也不想打草惊蛇,因裴臻此人虽做事果决,却对裴玉娇太过爱护,知事态紧急,仍不曾三两天就解决了此事,还予她好好挑相公。对他来说,这不算坏事,总是拖了时间了。   所以他不想去刺激裴臻,万一惹怒未来岳父,叫他一天之内把裴玉娇嫁了如何是好。   马毅奇怪了,那既然不去,站在这儿看着大门干什么呢!难不成能透过大门看到裴大姑娘不成?他越来越弄不清楚主子的心思。   幸好司徒修过得片刻又往回走了。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也不差这几日,如今司徒弦月应允,大抵这个月便能得成,到时他想见她便能见她,何必急于一时半会儿,把事情办砸了?他压抑住心头的思念,只没料到将将走近停在小巷口的马车时,却见有二人从侯府西角门出来。   这等时候有些显眼,毕竟已过了酉时,路上人少,空荡荡的。   但司徒修一开始只当是小厮,因他们都穿着褐色的下人常服,身量也不高,像是两位少年。然借着月光看去,当前一人身材窈窕,即便面上抹了些炭灰,明眸仍似清泉,盈盈闪动,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掩饰的动人。   司徒修眉头挑了起来,微侧了身子避开她们,暗自心想,她这般打扮,莫非是要月下私会某人?   他不动声色坐入马车,吩咐马毅:“跟着她们。”   ? ☆、第054章 ?  裴玉娇从来没有这么晚独自带着奴婢出来,而且还穿了小厮的衣裳,但这是有原因的。沈时光今儿使人捎信过来,急着要见她,她大白天左思右想的,才想到法子溜出侯府,幸好竹苓识得路,倒没耽搁,沿着街道直往沈家而去。   两家本也离得不远,走路的话,与坐轿子差不多,一刻钟便到。   竹苓上去敲了敲门,大门吱嘎一声打开,年轻的小厮探出头,瞧着颇是机灵。   “沈姑娘可在家?”竹苓低声说着暗号,沈时光做事谨慎,此前便在信中明示,“咱们大老远从东街来的。”   小厮一早得了嘱咐,忙叫她们进去。   两个人都粗劣易容了下,晚上不仔细看,根本也瞧不清是谁,低着头跟在小厮后面走,别人只当也是小厮,并不过问。到得垂花门口,眼见四下无人,小厮轻声道:“直走进去,往左拐便是。”   她们听从,在一片梅树下见着了沈时光。   “沈姑娘。”裴玉娇声音有些焦急,询问道,“沈公子当真病了,不曾去翰林院?”   已经有三日了,也难怪沈时光担心,昨日父亲大怒,甚至还拿板子打了哥哥,如今是真不能去了,这伤便得躺上七八日。她知道父亲的脾气,从来不饶人,母亲虽然疼他们,却也有自己的原则,他们沈家名门望族,世代都与书香门第结亲,如今哥哥偏要娶裴玉娇,父亲向来独断惯了,哪里会这么容易答应?她怕事情闹大,想让裴玉娇劝劝哥哥。   因她自己劝了,并不得用。   微微叹了声,沈时光道:“哥哥被父亲动用了家法。”   裴玉娇大吃一惊,掩住嘴道:“为何?”说出口,却想起她答应沈梦容提亲一事,眼眸也睁大了,“难道是因我?”   “嗯。”沈时光不隐瞒,坦荡道,“父亲不愿哥哥娶你,裴大姑娘,非是他们嫌弃你,我也挺喜欢你的,只父亲母亲一早已经有合意的姑娘,故而难以接受,还请你谅解。今日我请你来,也是为哥哥。”   果然沈家是不肯的,裴玉娇有些难过,但好在她有自知之明,自己不出众,也难怪别人不喜欢,何必强求呢?只苦了沈梦容,她点点头:“好,那你带我去见他。”   三人往南边而去。   眼见他身边仍有小厮服侍,沈时光道:“你们都先下去,我与哥哥有话说。”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退下。   沈梦容此时正俯卧在床上,看见妹妹来了,挑眉道:“你莫要再劝我,我就不信父亲还能将我打死呢!”   他语气倔强,夹带着平日里所没有的冷漠,裴玉娇讶然,轻声道:“沈公子。”   沈梦容吓一跳,绝没有想到裴玉娇竟然在,不免有些尴尬,竟被她看到这种情景。他想起来,谁料一动,全身都在疼,忍不住轻哼一声,起不来了,只得伸手将被子拉一拉,白皙的脸微微透出红色。   看出哥哥羞恼,沈时光道:“你与裴大姑娘说会儿话,我先走了。”   出得什么鬼主意,如今竟然要逃?沈梦容低喝道:“你别走!”   可沈时光哪里听,急匆匆就走出去,把门一关。   屋里只剩下他们孤男寡女。   要说平时,沈时光是最有规矩不过的了,叫人挑不出毛病,如今倒好,这种事儿都能做出来。沈梦容沉默会儿,抱歉道:“裴大姑娘,我妹妹今儿准是头脑发热,不舒服着,才会叫你前来。”   “沈姑娘是关心你。”裴玉娇走到床前,轻声道,“你被沈老爷打了,她肯定心疼。”   沈梦容叹口气,想瞧瞧她,可她站着,他卧着,头抬不了那么高,遂道:“你坐下来。”   裴玉娇便端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床边。   瞧到她脸上涂了炭灰,好像只小花猫儿,沈梦容又笑起来,心情也没那么抑郁了,妹妹虽然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可也挺好的,他道:“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嗯,我怕别人知道了阻拦。”裴玉娇道,“我想想,咱们定亲的事情还是算了。”   没想到她冷不丁说这个,沈梦容挑眉:“你这不是出尔反尔?”   “你父母不同意,你爹还打你,这样我还硬要嫁过来,很不好。”裴玉娇想起上辈子裴应鸿的事情,娶了个家人都不喜欢的姑娘,闹得鸡飞狗跳,她要这样,怎么会好呢?便算沈老爷,沈夫人退一步,只怕看她也不顺眼,再说,还不知道他们何时同意,沈梦容要吃多少苦头呀!这不值得,原本成亲该是欢欢喜喜的,她柔声道,“你就与沈老爷说,你不娶我了,这样大家都好受些。”   沈梦容没有出声,他甚至微微低垂了眼帘。   瞬间的沉默,好像雪落,掩盖了天地间所有的声息。   而立在窗外的司徒修却差点笑出声来,只怕这一刻姓沈的小子心情不好过罢?但也是活该,竟敢招惹裴玉娇,还哄得她嫁给他,他修长的手指轻抚着腰间剑柄,要不是尚有理智,他现在就把裴玉娇给揪出来!   且还听听他们说什么。   他屏气凝神。   沈梦容问道:“你真不愿嫁我了?”   裴玉娇点点头:“我怕你又被打,再者,翰林院你也不能不去啊,那么辛苦中了状元,你怎么能放弃?”   她双眸澄清,好似心中并无纠结。   沈梦容沉默会儿道:“怕我受伤就不嫁我了,那我将来娶了别的姑娘呢?”   “假使你喜欢,当然好啊。”裴玉娇并不犹豫,既然自己配不上,定有出色的姑娘配得上他。   她希望沈梦容什么事儿都能一帆风顺。   听到这一句,他终于明白她的心思,她真真是单纯,便是喜欢也是纯洁的,不曾有任何的占有欲,只想着对方好就行,然而这实在会让人生出一些挫败之感。原本以为自己云淡风轻,世间事并不在意,可眼前这个,却比他要透彻的多。   他苦笑道:“其实我原本也不只为你,我父亲颇是严苛,要我事事顺从,我一早便已忍耐不住,此次大抵是合了契机,你莫都要怪在你身上。”   裴臻向来对她很好,可说是千依百顺,裴玉娇没想到原来别的父亲是这样的,不免同情:“你可与你父亲好好说说呀。”   他摇摇头:“他很固执。”   “可你也很固执,被打了都不肯屈服呢。”裴玉娇道,“说起来,我爹爹与祖父也是这般,听闻父亲年少也常被打的,可如今,二人也算不得太差。不过我爹爹并不听祖父的话,祖父祖母要爹爹续弦,爹爹从来不肯的。”   他一怔:“这是你家私事,你也与我说?”   “你不也说了吗?”裴玉娇笑道。   他也笑起来,想起裴臻的样子,威风凛凛,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原来在家中却也有被父母逼迫的事情,难怪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或许他家里发生了这些事,别的家里也有更多不一样事情的在发生着。他一腔怨气,的确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裴玉娇看他沉吟不语,轻声道:“希望你能想开些,不要让沈姑娘担心了,咱们不能成亲,也还是能做好朋友的。”   她眉眼弯弯,原是可爱娇美,可温柔的时候,却又像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叫人措手不及。   沈梦容眸色微黯,轻声道:“你过来,让我抱抱你。”   裴玉娇讶然。   “抱了,我可能伤会好的快些。”沈梦容心想,也许这是最后的拥抱,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她迟疑会儿,坐在他身边。   他忍着疼坐起来,将她揽在怀里。   然而就在这瞬间,门被人推开,司徒修风一样卷入,抓住裴玉娇的手,用力将她拉出了沈梦容的怀抱,低声喝道:“竟然动本王的女人,要不是……今次暂且饶过你,此事不准声张,不然小心你沈家满门!”   他一身玄色锦袍,玉面如冰。   裴玉娇惊骇的脸色煞白,怎么在沈家,他都能出现?   来不及细想,她就被他拖了出去。   沈家不比侯府,侯府戒备森严,沈家远不及,故而司徒修不敢闯侯府,沈家于他来说,却是轻而易举。凭着记忆,他很快就悄无声息的把裴玉娇带到了外面,将她塞入一早停靠的马车里。   夜色深深,马车里也颇是阴暗,裴玉娇吓得直缩到角落,看着钻进来的男人,颤声道:“你想做什么?”   “倒是你想做什么,半夜去与男人私会?”司徒修道,“你还要不要脸?”   裴玉娇突遭一阵痛斥,咬牙道:“关你什么事?”   司徒修眼眸眯起来:“怎么不关本王的事儿,你可是本王的未婚妻!”   “什么,你胡说。”裴玉娇瞪大了眼睛。   司徒修原先一直想着哄她,一直在退让,可现在才发现,她是油盐不进的,在他收敛的时候,她得寸进尺,想嫁给裴臻挑的将士,想嫁给沈梦容,甚至给别人四处占便宜,她把自己置于何地?她根本早忘了自己是她相公,他当然不客气,冷声道:“不妨告诉你,父皇早已答应本王,不日就要下圣旨的。”   裴玉娇吓呆了,这不是跟上辈子一样?   她连连摇头:“这不是真的,你骗我!你说让我好好想想的,我,我明天就嫁给别人。”   司徒修笑起来:“你嫁谁,本王就杀谁,等你做了寡妇,本王照样娶你,不信你去试试!你去嫁沈梦容罢,看他明儿脑袋还在不在!”   他一双黑眸闪着光,热辣辣的,两只手将她抓住了,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坚定的神色,让她明白,他绝不是在说玩笑话,他是很认真的,只要裴玉娇敢嫁人,他就敢杀人!裴玉娇吓得浑身发抖,又害怕,又绝望,忍不住哭起来。   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冲去了脸上的炭灰,露出原本吹弹便破的肌肤来。   司徒修道:“你还敢嫁别人了?”   她不答,只是哭,从小声的哭到大声的哭,她心里委屈,一心逃开他,最后却仍要嫁给他,可她一点儿不想再做王妃,他为什么非得娶她呢?她满心的难过,眼泪从脸颊上流到下颌上,再滴在裙子上。   听得人的心都发抽。   司徒修将她搂过来,淡淡道:“哭吧,哭完了好好嫁给本王。”   她脑袋埋在他怀里,把鼻涕眼泪全涂抹在他锦袍上。   他不为所动,脏就脏了,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只要她想明白。   ? ☆、第055章 ?  马儿徐徐往前拉着车厢,细雨早就停了,只留下几处水坑,轮子滚过去,挤压出一串串的水珠。   她声音渐渐小了,像小兽儿的呜咽。   他坐着,一只手环住她的腰,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怀中有动静,他睁开眼,看见她已经抬起头,脸上全是泪斑,混合着炭灰,越发显得脏兮兮的。他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给她轻轻擦脸,问道:“想好了吗,若是还嫁别人,本王得准备好刀子。”   他狠心威胁,手段毒辣,裴玉娇哭的时候就已经认命,既然皇上都知道了,她还能怎么抵抗,父亲能强过皇帝吗?再说,她也不能害人性命,真有人因此掉了脑袋,怎么办好?   她摇摇头。   他满意的笑了。   女人果然也不能太惯,早知如此,他原先就该这般说了,她哪里还敢去招惹别人?他道:“你想清楚就好,本王也不会太为难你。”他一只手固定住她的脸,一只手仍细心的给她擦眼泪。   然而裴玉娇虽知道自己必定要嫁给她了,心里仍不服气,见他给自己擦脸,大着胆子道:“礼尚往来,我不嫁别人,那王爷也要答应我两件事。”   还知道提条件了,不过打了巴掌,给颗甜枣也应当,司徒修挑眉:“你说。”   “我得经常能回家。”   “好办。”   见他毫不犹豫的同意,裴玉娇一怔:“你,你说真的?”   “嗯,女儿家回娘家乃人之常情,有何不可?”   可上辈子他并不准啊,裴玉娇心想,他真的不一样了,那么自己嫁给他,总算还有点盼头,她微微松了口气,又道:“第二条,你不能欺负我。”   “欺负?”司徒修目光掠过她全身,手指在她脸颊上捏了捏,“这算欺负吗?”说着,又往下,抬起她下颌,“这个呢?”   裴玉娇被他轻佻的动作弄得脸都红了,捏起小拳头道:“是不准打骂我!”   不能再打她手心,打她屁股。   司徒修听着想笑的很,她还在记着这些事呢,所幸自己颇有远见,没有透露真实身份,不然她心里记着这账,不定怎么怨他,他假装奇怪的道:“本王为何要打骂你?本王自从认识你以来,从不曾打你罢?”   裴玉娇不知怎么解释,讷讷道:“反正就是不准,不然我死也不嫁你的。”   “好罢。”司徒修道,“本王也答应。”   听他都应承了,裴玉娇心里又有了些底气,虽然事情与她期望的不一样,但他也不同了,这辈子她还能经常回娘家,他也不训斥她了,到时候她去宫里,样样都注意些,不被毒蛇咬到,也许就不会死了罢?或者她能活到七老八十呢!   她的心情从最初的绝望中走出来,拨开云雾见青天,又开朗了。   祖母说,柳暗花明又一村,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没有路走的,到时候诏书下来,她好好安抚家人,以后他们常见到她,也就不会那么担心了!   她自己开解着自己,混不觉司徒修把她的脸擦好了。   将脏掉的帕子一扔,打量着亲手弄干净的脸,他微微一笑道:“答应你两件事,那本王收些回礼也是应当的罢?”   她疑惑,歪头瞧他。   他靠上来,吻住她的唇。   唇瓣被吸进去,好像在被啃食一样,她呜呜着后退,他一只手却压住她脑袋,令她动弹不得。他享受着这一刻想念许久的甘甜,就像在吃夏日里的果子,汁水流入口中,交缠在一起,令他呼吸都重了起来,慢慢得也不再满足于此。   吻从脸上往下延伸,移到脖颈间,他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她闷哼声推他,小手却无力,在他胸口又敲又打,反令他越发亢奋,手本能的抚上她胸口。   十六岁的姑娘此处丰满,形状美好的好像热乎乎刚出炉的馒头,他手指将将碰触,只觉浑身一紧,所有血液都涌向了一点,将她猛地反压在车座上。   裴玉娇吓得惊呼一声。   声音太清脆直传到外面,他捂住她嘴唇。   昏暗的车厢里,见他眸色迷离,俊面竟显出一种妖艳的美,勾魂夺魄般,裴玉娇惊得一口咬在他手指上,他吃痛松开她,她坐起来,斥责道:“你,你还没娶我,就想……”想在车上要了她,裴玉娇岂能不怒,她对他这种反应再熟悉不过了,故而知他想做什么。   见她生气,司徒修一下又清醒过来。   委实因太久没碰女人,自她去世后,他没心情与别人欢爱,后来他被算计也丢了命,算算时间,这都隔了多久了?他现在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了她,想到刚才手中的触感,有长龙在某处弹了弹,却又很无奈。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把目光从她身上撤回来道:“是本王一时没控制住。”   根本就没控制好不好,要不是她咬他,只怕他还不知道停手呢,裴玉娇撇过脸不理他。虽然人不一样,可都是急色鬼,她心想,但这些事都是要成亲之后才能做得,不成亲,是不对的!   她坐得离他远些,又看向窗外,心想怎么还没到呢!   沈家不是离裴家很近?   结果这一看,竟发现在集贤街。   她瞪大了眼睛:“车夫不认识路吗?走错了。”   难怪,司徒修心想,照理是该到了。   他轻咳一声:“新换的车夫。”   “你快些叫他去侯府。”裴玉娇着急,“万一谁来看我,我不在家,不好圆谎。”   “就说偷出来玩了,他们难道会打你不成?”司徒修道,“本来就在做坏事,现给本王装什么乖巧?”   “我做什么坏事了?”裴玉娇瞪他。   “私会男人。”司徒修道,“要不是本王及时赶到,还不定你会做什么。”   说得是跟沈梦容抱的事情,裴玉娇心想,她原本就是宁愿跟他抱,也不给司徒修抱的,只可惜沈老爷不同意,不然她嫁给沈梦容,他那么温柔,肯定一点儿都不会欺负自己,如今也只好罢了。   要嫁给这个坏蛋!   她转头不理他,贴在车窗上,只看着到家就回去。   司徒修暗道,耍脾气没事儿,他忍,只等娶到她,看她到时候怎么叫饶!   他淡定的坐着。   终于到东平侯府,裴玉娇从车上跳下来,急匆匆就往角门去了。   司徒修问马毅:“怎么绕路了?”   马毅忙道:“王爷没吩咐去哪儿,属下就叫车夫随意转转。”   最近为裴玉娇,司徒修花了不少功夫,他知道主子的心思,一早念着裴大姑娘,如今眨眼就到裴家,多没意思啊,自然时间越久越好,但他仍也有点忐忑,生怕司徒修怪罪,耳边听他道:“明儿去卢成那儿领五十两银子。”   马毅忙高兴的应是,吩咐车夫驾马回王府。   西角门那里,竹苓等得浑身冰冷,心想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她真担心司徒修会将她怎么样,可在沈家,沈梦容说楚王必会将她送回来,令他们都不要声张,她便在这儿等了小半个时辰!   夜色里,小姑娘都在瑟瑟发抖了,忽然听到一声轻唤。   竹苓忙走出去,见到是裴玉娇,差点要哭,轻声道:“姑娘你没事儿罢?”   “没事儿,咱们这就进去。”裴玉娇走到一处墙头,使力敲了两下,那边正蹲着丁香呢,听到声音便会引开看门的婆子,这样她们就能悄无声息的进去了。   丁香听见,果然去行动。   裴玉娇与竹苓瞅准时间,像两只小猫儿一样窜了进去。   自家院子,当然也熟悉,她们假装小厮走到垂花门口,把外面的衣服一脱,头发一扬开又是小丫头的模样,跟在丁香后面就回了望春苑。   经过这番波折,裴玉娇累死了,动都不想动,竹苓要了水给她洗澡,一边轻声询问:“姑娘,楚王……”   她关心她,到底之前过了好一会儿。   裴玉娇叹口气,幽幽道:“我只能嫁他了,你先别告诉别人。”   竹苓吃惊,目光落在她胸口,难道刚才在外面,他们二人怎么了不成?毕竟姑娘此前一点不像嫁他的。   裴玉娇脸一下红了:“不是这个,是他求了皇上,早晚就要下诏书的!爹爹怎么阻止得了?”   “原来如此。”竹苓松口气,安慰她道,“其实他待姑娘挺好的,救过姑娘两次呢,再说,姑娘嫁了就是楚王妃,多威风呀,姑娘别担忧了。”   裴玉娇嗯了声:“你说的没错,我也知道,反正他答应我能常回来的。”   竹苓笑嘻嘻道:“那更好了,姑娘!”   主仆俩说了会儿话,裴玉娇清洗完,刚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要说七月,除了中元节还有个七夕,又称女儿节,姑娘们在这节日里又拜织女,又放河灯,聚在一起,乃是一年里最热闹,最欢快的时候。   裴玉画一早跃跃欲试,还未到呢,就已经使人把拜织女的案台都设置好,又早早约上裴玉英,裴玉娇,甚至还去沈家请了沈时光,然裴玉英已经定了人家,日日都在做女红,裴玉娇认命的要嫁给司徒修,对未来的丈夫毫无期待,也只有裴玉画自个儿满腹绮念了。   到得七月七,太夫人使人买了好些巧果,叫她们三个一起吃:“愿你们都得好儿郎,晚上早些拜织女。”   三人笑着道谢。   裴玉画眼见天慢慢暗了,便使人在案台上摆了新鲜摘下来的花儿,又有茶,果子,红枣等祭品,在案前又放了一座紫金香炉,插上三只香,就等着人来齐,到时候她们一起拜织女,再去白河放河灯。   见她那么细致,裴玉娇与裴玉英道:“瞧三妹当真是急着嫁人了,也不知等会儿许什么愿。”   寻常姑娘只怕早红了脸,裴玉画一向脸皮厚,笑吟吟道:“二姐已经定了人,你又有那么多男儿给你挑,怎得,还不准我许个愿啊!我啊,我要嫁个世间最英俊最能干待我最好的男儿。”   裴玉英都替她脸红,真是什么都敢说。   远处一声噗嗤笑,蒋琳不知何时来了,啧啧两声:“三表妹可真厉害啊,祝你心想事成。”   她来了,那三个都很吃惊。   因上回在马车上,裴玉画与蒋琳算是闹翻了,没料到蒋琳竟然还会来裴家,裴玉画鄙夷得瞧她一眼,暗想这人真是不要脸到家了,她懒得理她,只目光掠过她一身打扮,倒是微微有些吃惊。   蒋琳今儿穿了身梅红色金银错织缠枝兰花的衫子,下头一条十二幅月华裙,走动间如湖面波光闪动,裴玉画向来也喜欢奢侈之物,瞧出料子不一般,岂不吃惊,蒋夫人何时舍得给她这庶女买这些衣物了?   裴玉英跟裴玉娇也看出来了,   如今蒋家与裴家关系仍算不错,瞧在这份面子上,裴玉英笑道:“表妹打扮的真好看啊。”   蒋琳微微得意。   自从上回周王司徒裕用马车送她回家后,蒋夫人的态度就有些不同,大概也明白她这个女儿的作用了罢,只要她好好收拾一番,哪里比不上裴家三个呢?她今儿就是来示威的,等会儿也要跟着她们去放河灯。   她就不信那些男儿还只朝着她们看!   ? ☆、第056章 ?  “咱们向来一起过女儿节的,我今儿早早便来了,你们还请了谁?”蒋琳假装不在意跟裴玉画之间的恩怨。   裴玉娇道:“请了沈姑娘。”   当初裴玉画要去请,裴玉英其实有些担忧,但又想知道沈家到底如何了,便没有阻止,只不知她来不来。   四人坐下。   裴玉画看了看天色道:“恐是不来了,把香先点上。”   她使人去。   火苗一亮,便有淡淡的香气飘了出来。   “是木兰味儿的。”蒋琳笑道,“我挺喜欢这个,前几日母亲还带我去余香阁,买了好些熏香呢。我脸上这胭脂是新出来的,你们最近可去过?”   显摆了裙衫,又来显摆胭脂水粉,她到底知道自己是哪根葱吗?蒋家是靠着裴家发迹的,别说蒋承安如今官职也不算大,不过区区大理寺少卿,比起大伯差远了,她有什么可炫耀?裴玉画忍耐不得,晃了晃手腕上红珊瑚镯子:“余香阁的胭脂才值几个钱?我这镯子啊,是前些天去珠光阁买的,从南海海底捞出来的,你这辈子都没见过罢?”   蒋琳气得脸色煞白。   裴玉画就有这等胆子,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但这珊瑚镯子也确实是真的,马氏疼她,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买给她用。   瞧见她雪白皓腕上套着的刺眼红色,蒋琳忍住心里的翻江倒海,抿嘴笑道:“三表妹可真有钱啊,只你难道比大表姐,二表姐还要富贵吗?我就没瞧见她们戴这样好看的镯子。”言下之意,二房还不是靠着大房。   若是稍许心性差些的,只怕要被激得有些恼火,确实裴玉画太高调,只那两个,裴玉英聪慧内敛,裴玉娇也非吴下阿蒙,谁也没有上当。   两人瞧了蒋琳一眼,裴玉英淡淡道:“我并不喜镯子,戴于手上不便,看账本累。”   “我喜欢玉的。”裴玉娇道,“我有好几副羊脂玉的呢,都是爹爹从外地带回来的,妹妹也有。”   说起富贵,大房一点不差。   蒋琳脸色又变了变。   裴玉画轻声笑起来,与那两个姐妹越发亲和,一手挽一个道:“来,咱们拜织女罢!”   混不把蒋琳放在眼里。   蒋琳都不知往哪儿站才好,   这时沈时光来了,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裙衫,好似仙子似的,如遇到救命稻草一般,蒋琳忙迎过去:“咱们都在等着你呢!”   沈时光看向裴玉英:“被家里事情耽搁,来晚了一些。”   “不妨事,咱们正要开始。”裴玉英笑道,“快些过来。”   几人依次拜了织女。   因这事儿只与裴玉娇有关,裴玉英不方便问,扯着那两个说话时,便朝裴玉娇使了个眼色。她好歹也看得懂,再说,她也想知道沈梦容可想开了,忙就凑到沈时光跟前,轻声道:“沈姑娘,沈公子的伤好些没有?”   她坐在石凳上,两只手肘撑着桌面,专注得等待答案。   沈时光想起那日司徒修擅闯府邸,她过来时,哥哥的表情有些惆怅,又有些释然,他后来说不要声张此事,第二日也与父亲说,不娶裴玉娇了,可却很强硬的希望父亲不要插手他的婚事。父子两个又争闹了一回,只正伤着,父亲到底没有舍得再打他。   也许,哥哥是想明白了罢,她将裴玉娇相劝的事情还是告诉了父亲母亲,故而今日沈家相请,二老不曾拦着她来。   这桩事情算是悄然无波的被揭过去。   但她对裴玉娇有些歉然:“哥哥好些了,你不要担心。”又轻声道,“对不住。”   裴玉娇道:“没什么,你也是为哥哥好,换做我,指不定也一样的。”   比起别人暗藏的心思,沈时光算是坦荡的,假使当时自己拒绝,她也一定不会强求,也不会恨自己罢。   两人相视而笑。   在家中坐了会儿,她们与长辈说一声,便与裴应鸿,裴应麟,带了随从婆子丫环,零零总总几十个人,前去白河。   一年一度的七夕,城门夜里难得开放一次,此时白河边热热闹闹,聚集了好些年轻姑娘与年轻公子们,姑娘们放河灯祈求将来能嫁个好儿郎,公子们比较实际,就等在河边,寻找着心仪的姑娘。   往往这一日,总会促成好多对良缘,也是这束缚的人生里,鲜少迸发出的开放风气。   姑娘们从马车里下来,看到河面上已经飘了无数灯火,顺着水流而下,简直像天上银河倒流般漂亮,都忍不住欢笑起来,裴玉娇叫道:“咱们也快些去放!”   有裴应鸿兄弟两个开路,她们几个跟在后面往白河而去。   临水亭里,原是为皇族观看龙舟赛而设,但此刻皇家子弟聚集在一处,却是瞧着来来去去的姑娘们,她们有得戴着帷帽,有得不曾,大大方方的露着脸,司徒裕打趣司徒澜:“老四你才成亲,不在家里陪着娇妻,倒来这儿偷看?”   司徒澜才被禁足放出来,长腿搁在栏杆上,懒懒道:“早看腻了,前些日子天天在家,你们说能干什么……啊,是不是?”   他浪荡的笑起来。   竟然这般打趣自家妻子,司徒熠皱眉:“四弟,别太不像话了!”   司徒裕虽是老二,可肚子里没点儿东西,无人服他,时日久了,也越发不摆架子安心玩乐。老三司徒熠成熟稳重,倒像是最大的哥哥,司徒澜被他斥了句,收回腿坐直了,瞧一眼司徒璟问:“五弟,你怎么还在这儿坐着呢,咱五弟妹还不曾来吗?”   司徒璟脸红了,咳嗽一声:“你别胡说,我不曾要见她。”   “哟,还害羞,马上要成亲的人了,我还不了解你心思?那年上元节观灯,你看着五弟妹,险些撞到人家买元宵的摊子上,那火烧得多旺啊?要不是我拉着你,你一早把手都煮熟了!这事儿,你往后得给五弟妹说说。”司徒澜打趣。   众人都善意的笑起来,可以想象司徒璟当时的痴态。   司徒璟平常老成,遇到感情事儿却吃不住,站起来道:“我出去转转。”   众人又笑。   司徒澜叹口气:“无甚意思,我先回王府了,你们慢慢看。”   话是这么说,可他风流惯了,谁都知道必定是去哪处搂住姑娘快活,因这朱玫原也不是司徒澜自个儿挑的,当然,他也随便娶那个,只看家世。这朱玫一生得不是国色天香,二又没有才学,哪里栓得住他的根。   瞧他就是往怀香阁那个方向走,司徒熠摇摇头,看着司徒裕道:“二嫂如今身子仍不好?我回头叫季兰去看看她,她今儿还念着呢,只是要在家里照顾彰儿,不然便随我出来了。还有宛儿,也常带她来我家玩玩,彰儿见到她便姐姐,姐姐的喊,恨不得是他亲姐姐。”   “姐姐没有,你倒该给彰儿添个妹妹。”司徒裕笑道,“佩佩她身子尚可,只不好吹到风。”   兄弟两个说得会儿,司徒熠与另两个告辞了声回去。   几个王爷中,司徒熠夫妻二人感情最佳,他从来不在外面勾三搭四,不像司徒澜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在宫里祸害宫女,开府之后更是没数,幸好没弄出孩子来。司徒修瞧他一眼,然司徒熠虽这方面老实,可勾搭别个儿本事挺大,瞧他跟司徒裕说话,弄得好像多关心他似的!   他笑着与司徒裕道:“二哥,我也出去转转。”   “走,咱们一起!”司徒裕搭着他肩膀往外走。   司徒修暗地里不太乐,他原是要去看裴玉娇,他跟着作甚?   只也不好赶他走。   周边姑娘们欢声笑语,仿若银铃,一个个在河边放着灯,司徒裕忽然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去那儿罢。”   种了一排桃树的地方,有四五个姑娘在树下,穿着各色漂亮的裙衫,好像花蝴蝶一般,叫人瞧着迷了眼。其中一个手里折枝不知从何处摘来的玉簪花,追着另一个跑,虽然桃花在秋日已凋谢,可看着她的脸,就像看见桃花遍地,嫣然而放。   她的眼睛比白河水还要清澈,司徒修驻足片刻道:“好,就去那儿。”   二人并肩而来。   司徒家族的男儿在前朝便以容貌俊美著称,当年司徒嘉造反夺得天下,建立华国,眨眼已有八十余年,而今两兄弟一出现,服饰华美,气宇轩昂,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姑娘家想看不敢看,私下偷睨,男儿家则又羡慕又敬畏。   眼见是朝此处而来,蒋琳心怦怦跳,一边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儿又整理裙摆。   月光下,她精心装扮的脸也颇是吸引人,司徒修眉头微挑,这不是司徒裕的侧妃吗,上辈子常来看裴玉娇,只瞧着不正经,他不喜。倒是司徒裕把她当宝贝一样,后来周王妃去世,甚至还想让她当王妃,到底当没当成,他也不知。   他下意识就离她远了几步,蒋琳微微有些发怔,刚才在河边,好些公子看她呢,怎得这楚王竟没注意到不成?   离她远了,就离别的姑娘近了,她朝他看去,只见司徒修的目光正落在裴玉娇脸上,如画般的眼眉微微含笑,仿若在欣赏他所喜爱的花儿一般。她心头一沉,这痴儿,怎得命就这般好?明明傻的令人厌恶,在裴家却如珠如宝,上回那跤,真该把她摔死了才好呢!   她不甘心就这样输给裴玉娇,母亲舍得花钱投在她身上,使得她漂亮华贵,不逊于高门大户的姑娘们,那今日良辰美景,她难道不该有桩美好的姻缘?假装上前行礼,被岸边石头碰到脚,她整个人朝司徒修摔落了过去。   ? ☆、第057章 ?  如同被风吹落的花儿,投向他的怀抱。   可惜司徒修在外以冷面著称,不讲私情,更不是怜香惜玉的性子,眼见蒋琳扑来,哪里不知她是故意,更坐实了他的想法,当真是水性杨水!心下更是厌恶,想到她做了司徒裕的侧妃,有事没事儿来王府看裴玉娇,他伸出胳膊猛地往外一挡。   他若是不扶还好,蒋琳有两手准备,到时还能收住脚,不至于摔在地上,可没想到他竟会挡,手臂好似坚硬的钢铁,她一撞到,整个人往后踉跄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至极。   河边多碎石,底下也压了几颗,疼得她冷汗都冒出来。   裴玉英看在眼里,不由大怒。   原先顾着亲戚面子,她不想与蒋琳计较,故而裴玉画每每出口讽刺,并不插手,想着蒋琳总也能知难而退,又想着她是庶女,总归有蒋夫人的原因,可今日她竟做出这种事,连累裴家姑娘名声,丢尽了脸面。   她回头吩咐两个婆子:“蒋姑娘摔倒了,你们快些扶她起来,这便送回去。”   连表姐都不叫了,称呼她蒋姑娘。   蒋琳本来正摔得迷糊,被她一说,猛地哭起来,呜咽道:“我是没注意脚下,谁想到……”   裴玉画打断她:“受伤了,便莫说话了!”   她哭得更委屈,好像是裴家三位姑娘欺负她一样。   这场景,可是裴玉娇第一回遇到,毕竟上辈子她不曾提前遇到司徒修,又哪里会在七夕节见到他呢?蒋琳自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摔倒,可两位妹妹如此鄙夷,难道她是故意的?裴玉娇吃了一惊,蒋琳原是司徒裕的侧妃,常来陪她解闷,可刚才,她竟是往司徒修怀中扑。   她是想借此嫁给司徒修不成?   裴玉娇咂舌,重来一回,真都不一样了!   两个婆子得了吩咐过来,谁料司徒裕却抢先一步,伸出手扶住蒋琳的肩膀。众人都有些惊讶,蒋琳更是,在谁都不理会她的情况下,竟是这个男人护着她起来,这总算给自己挽回一点面子,她仰着梨花带雨的脸,飞快的看他一眼,轻声说谢谢。   那瞬间,好像看到些情谊在里面,司徒裕微微眯了眯眼眸,刚才他与七弟相隔不远,她上来行礼,却往七弟身上摔,她以为自己看不出来吗?可那天是他命人用马车送她回去的,也是为她,他专程过来,可她第一眼都不曾瞧他。   在华国,他周王被人私底下称为草包,他并不介意,确实自己只愿吃喝玩乐,七弟比起他也是出色的多,然这姑娘委实太过势力,他手指在她肩头停留片刻,有些犹豫,因她的样貌还是自己喜欢的。   蒋琳这时却知道矜持了,脱离开他的手。   裴应鸿兄弟两个原就在不远处,听见声响,连忙走过来,与司徒修,司徒裕见礼。   “今日白河热闹,本王与七弟四处看看,就不打搅你们了。”司徒裕与裴家没交情,本来便是为来看蒋琳,现蒋琳被人扶了回去,他没耐心寒暄。   而司徒修因裴臻的关系,也不好去亲近裴玉娇,假装是跟着司徒裕过来的,与裴应鸿二人随意闲聊几句,只中间抽空还是瞧了她几眼。裴玉娇心情颇是复杂,原先自己总担心嫁不嫁人的事儿,现在司徒修就是她未来相公了。   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她最后当作没瞧见,专心致志的放河灯。   只在许愿的时候,想起种种往事,想起他上辈子的教导,想起与他一起度过的三年,想着这辈子还得与他过,她心想,现在已经没法再挑个好相公了,只能期望这个好,期望他对自己好,他跟她,能做对好夫妻。   她看着河灯越飘越远,回过头时,瞧见司徒修玩味的眼神,好像在问她许了什么愿。   她暗地里哼了声,扭过头不理他。   两位王爷很快便走了。   姑娘们放完河灯,与沈时光告别回了裴家,裴玉画与太夫人道:“表妹实在太不像话,今儿遇到两位王爷,她竟然往人家身上扑呢,丢死个人了,是二姐叫人扶着她回去的,祖母,我以后都不想看到她了!”   蒋琳小家子气,太夫人也知,但做出这等事,却是出乎她意料。   裴玉英道:“她这回确实过分了,也不知会否传出去呢,我也不想帮她。”   太夫人叹口气,看来是真的,她与胡嬷嬷道:“你使人去蒋家说一声,叫她在家好好静养,也是十五岁的人儿了,飞燕难道不知道管教?蒋家可就她一个女儿!”   飞燕是蒋夫人的名字,可见太夫人也有些动气,胡嬷嬷连忙应了声。   蒋琳被搀扶着回去,随后裴家的婆子就到了,当着蒋承安的面传了这番话,蒋夫人脸面无光,知道太夫人是怪她没教女儿连累到裴家姑娘,她心里暗恼蒋琳不识大体,予她好好打扮,却做出这种不上台面的事儿,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这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就不是个好货!   她向蒋承安道歉几句,转头便去蒋琳房间,将她劈头盖脸痛斥了顿,勒令她近期都不得出门,蒋琳大哭一场。   七夕节一过,天气越发凉了,竹苓今儿给裴玉娇换了条厚被子,又将原本的蚊帐收下来送去浆洗房,裴玉娇坐在案前挑首饰。   很快妹妹就要嫁人,她得送添妆,只怎么看都不满意,前世她没那么用心,挑了支精细的碧玉簪送与妹妹便算完了,今次却挑花眼,丁香笑道:“要不姑娘亲自去珠光阁挑好的送与二姑娘?”   裴玉娇眼睛一亮,笑道:“呀,这主意好!下回你陪我去,你眼光挺不错。”   吸取泽兰的教训,她尽量对待丁香与跟竹苓差不多,这样不容易厚此薄彼,不过丁香的人品原本也不差。   丁香连连点头。   说话间,裴臻进来了,与裴玉娇道:“换身骑射服,为父带你去城外玩一圈。”   要是平时,裴玉娇一早答应,可现在情况不同,她便是选了相公又如何?司徒修的态度如此坚决,她看出来,便算自己嫁人了他也是不依不饶的,她的人生注定了要跟他纠缠不休,故而她不会再去相看那些男儿了。   可与父亲怎么说?她想到裴臻的大怒,心头又发颤,捂着肚子可怜兮兮道:“爹爹,我不舒服,咱们下回再去行吗?”   裴臻担心她生病,忙与丁香道:“快去请大夫。”   “不用,不用,躺一会儿就好了。”裴玉娇道,“爹爹,没事的,可能今儿早上我吃多了,有些涨。”   “那还不去躺着?”裴臻扶着她往里屋去,“兴许也是着凉,前几日不是下雨嘛,你晚上是不是没盖好被子?还是叫大夫看一看为好。”   他轻声细语,像是世上最慈爱的父亲,裴玉娇愧疚对他撒谎,忍不住眼睛一红,坐在床头靠在他肩膀上道:“爹爹,您不用为我担心的,我已经长大了,我也不笨了,假使以后……不管什么事情,我都能自己处理好的!”   女儿突然那样认真,裴臻有些惊讶,粗砺的手指抚过她下眼睑道:“怎么要哭了?又好好的说这些?便是你没照顾好自己,为父又不会骂你。”他摸摸她脑袋,“躺着吧,等好了,为父再带你出去玩。”   她点点头,看着父亲走了。   乾清宫里,司徒恒成坐在大椅上,穿着明黄色的常服,岁月在他面上染了风霜,却也叫他显得更为睿智,此刻,他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正看着立在下首的儿子司徒修。   为娶裴家大姑娘,这儿子费尽心思,许贵妃来说,司徒弦月也说,如今终于轮到他自己。   司徒恒成淡淡道:“裴臻性子火爆,若朕真下了旨意,只怕他要跟朕拼命了。”   但上辈子,他却主动为自己定下这门亲事,司徒修嘴角翘了翘,垂首道:“父皇,儿臣此前早已惊动到裴大人,故而他才会在营中挑选兵士,所以裴大人要拼命,定会冲着儿臣而来,也许这一辈子他也会痛恨儿臣。”   这句话叫司徒恒成动容,他问道:“即便如此,你也要娶他们家大姑娘?”   “是,还请父皇成全!”司徒修跪下来,恳求道,“儿臣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本终身大事该由父皇命定,是儿臣僭越。儿臣愿领受一切责罚,只求父皇答应!”   殿中沉静,唯有司徒恒成手中朱笔轻轻敲击案台之声,他想起司徒弦月说得,这孩子孤苦,自小没有生母照拂,假使有心仪之人相伴,也算皇上对他的弥补了。他的手突然一顿,脑海里浮现出张盈盈从楼台纵身一跃的身影。   他虽是皇帝,拥有三宫六院万千佳人,却始终负了她,枉费她一番深情,“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的声音缓缓而出:“起来罢,男儿先成家后立业,你明年十九,也是该成婚了。”   司徒修知他应允,心中大喜,连磕了三个头方才立起。   见他如此,作为父亲也颇是高兴,想当初他成婚,何时能有这样的美事?父皇严苛,他只字不敢言,无奈娶了现在的皇后,司徒恒成心想,不管如何,他总算是个好父亲罢!   为给妹妹挑漂亮的首饰做添妆,为给她个惊喜,裴玉娇这日揣了银票,没有告诉裴玉英,只私下与太夫人说一声,便要坐了轿子去珠光阁,谁料在路上遇到裴玉画,笑眯眯问道:“要去哪儿呢?”   “不去哪儿,就在这边散步。”裴玉娇忙道。   裴玉画噗嗤一声笑起来:“是吗,散步你散到垂花门附近?可是要出去?”   裴玉娇见瞒不过去,只得道:“我偷偷告诉你,我是去给妹妹挑添妆的,去珠光阁!”   “原是如此,可你竟然不叫我去?”裴玉画斜睨她一眼,“你说吧,这家里谁有我眼光好,罢了罢了,我随你一起去,我上回买了珊瑚镯子,这回还想配个簪子,掌柜那时说没有,不定已经打好了。”   她雷厉风行,一边说一边使人与马氏禀告,当下就拉着裴玉娇往外走。   二人坐上轿子,不出一刻钟便到珠光阁。   珠光阁顾名思义便是专卖首饰的,与买胭脂水粉的余香阁齐名,掌柜有通天本事,什么样儿的珠宝都能收到,故而每日这里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裴玉画是常客,一去就叫女伙计们围上来招呼,掌柜笑道:“三姑娘来得正好,可是要珊瑚簪子?正当到,小人原想着……”   话未说完,有个极娇美的声音,带着些嚣张跋扈的味儿道:“这簪子我要了,烦劳掌柜送与国公府去。”   姐妹两个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的,正是许黛眉,不,如今她是周夫人了。   裴玉画岂会卖她的账,挑眉道:“这簪子我一早与掌柜说了,自然是我的。”   许黛眉笑起来,区区侯府姑娘不看看地方,她许家有贵妃,周家又是曹国公府,裴家算得什么?她脸色一板:“假使你还想铺子开下去,现在就送过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掌柜的左右衡量,实在不想得罪许黛眉,只得与裴玉画道歉:“还请三姑娘再等两日。”   裴玉画气得脸色发红,正当这时,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周夫人您大人大量,跟一个姑娘家计较什么?原本我瞧着这簪子也更配她一些。”说话间,他将簪子从掌柜手里抢了下来,斜插在裴玉画头上。   ? ☆、第058章 ?  许黛眉大为恼怒,抬眼看去,竟是薛景元,她微微怔了怔,本是要出口的狠话吞了回去。   许家仗着许贵妃生了儿子,司徒璟又颇得皇上重用,在京都自是风光无量,可这薛家也不一般,薛老爷历经三朝不倒,而今嫡长孙女嫁与司徒熠,朝堂多数官员都拥戴他,两位王爷都有储君之相,处理关系向来是极为谨慎,这薛景元又是薛老爷的嫡长子,与许家当然是势不两立。   然而明面上,河水不犯井水,故而便是许黛眉也是忌惮的,怕闯祸引得父亲责备,她淡淡道:“薛公子何时闲得要管这等小事?”   薛景元笑道:“今儿我原是来为妹妹挑件生辰礼物,周夫人,冤家宜解不宜结,这簪子看我面子便让与三姑娘罢,不是正好配套嘛。”他目光朝裴玉画手腕上看去,她一对皓腕上正环着鲜艳的珊瑚镯子。   若是别人,她可能会让,可许黛眉因周绎与裴玉英的事儿很介意,虽然周绎突然又对自己好了,求着自己嫁与她,但那段往事她不曾忘。故而看见裴家姐妹,就像仇敌狭路相逢般,许黛眉冷笑一声:“我不让又如何?你薛家未免管得太宽了!”   薛景元态度从容,看向掌柜,“可是三姑娘早先就与你说定的?”   掌柜受两面夹击,冷汗直流,一个是司徒熠的小舅子,一个是司徒璟的表妹,他如何应付?恨不得就晕倒在地上不起来了,眼见他这等可怜模样,裴玉画挑眉道:“算了,这珊瑚簪子我不要了!”   她把簪子拔了放在柜台上,与裴玉娇去挑首饰:“大姐,你来看,这对簪子不错,二姐生得大气,就要这等耀眼的,她也是官太太,压得住。”她语气平缓,甚至还带着笑意,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儿也一样,也没有看到许黛眉。   裴玉娇惊讶,但她很快就明白了,三妹是不想掌柜难做,她也是识时务的人,不是那等钻牛角尖的。说起来,二妹三妹处事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啊,自己就该学着点儿,她笑道:“嗯,这簪子镶了红宝,还很喜气,喜鹊登梅寓意也好,我就买这对罢!”她推推裴玉画,“你打算给二妹送什么添妆,也说与我听听啊。”   竟然说起家常来,许黛眉暗自恼火,可自己赢了,她又很得意,买了簪子就走了。   掌柜总算解脱了,舒一口气,亲自挑支极好的簪子拿到裴玉画面前,赔笑道:“三姑娘,还请您莫生气,您瞧瞧这支。”   “怎么不生气,如今你卖什么与我,我也不要!”裴玉画哼了一声。   姑娘发起脾气来,撅着小嘴儿,叫人看着像是撒娇,她本来也生得娇媚,薛景元上回在白河看见她就生了几分意动,轻声笑道:“掌柜的不妨便宜几分与裴姑娘,也算是赔罪了。”   “应该的,应该的。”掌柜一叠声的道,半送半卖的给她,毕竟也是大主顾。   这样让步,裴玉画当然舒心了一点,转头瞧了瞧薛景元。   年轻男人生得五官英俊,处理事情游刃有余,最重要的是刚才帮了她,她冲他盈盈一笑:“多谢薛公子了。”   薛景元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且这簪子原本也是你戴了好看。”   他眼眉含笑,一点不掩饰对她的好感。   裴玉画有些脸红,转过头继续挑首饰。   薛景元道:“刚才我那也不是借口,确实是为妹妹来买首饰的,不止裴三姑娘能否帮我选一选呢?”   “我可不知你妹妹的爱好,还是算了。”裴玉画又拿乔。   薛景元笑起来,也没有为难。   可二人之间莫名的就有些不一样,裴玉娇瞧着裴玉画,差点想说,你未来夫婿是华公子啊,可不能与这薛公子在一起的,她拉着她的手:“三妹,别的我不买了,这对簪子很好,就这对了,咱们现在回去。”   本来她还想买些别的平日里戴,只见薛景元一直不走,就不想裴玉画也留着。   裴玉画道了声好,买下掌柜推荐的簪子,便与她回了去。   坐回轿子里,裴玉娇才松了口气,暗想她这回帮了华子扬,就是不知下回怎么样,不过三妹本来就是嫁给他的,应该不会有变动罢?她把那簪子又取出来瞧,宝石璀璨,喜鹊栩栩如生,雕工着实不错,妹妹看了肯定喜欢,就是自己荷包里瘪了,幸好爹爹经常给她钱,她银钱是不缺的。   二人回来,已是申时,裴玉娇到得望春苑,把簪子放好,又去学算术,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虽然她要嫁给司徒修了,可她还是要样样都学好,那么去了王府,把王妃也做好了,回到娘家,他们就不会担心她。   就跟妹妹一样。   一个人只有把自己做好了,才能让家人心安呢。   还未到中秋,京都各处的桂花便已经陆续开了,整个城内都飘着淡淡的香气,司徒修审核完五年编造一次的黄册,从户部回来,将将要跨入王府大门,就觉身后一阵寒气,像是夹杂着寒冬腊月的冰冷。   耳边只听马毅道:“裴大人。”   一早听说父皇今日专程召见裴臻,大抵是说了裴玉娇的事情,他转过身,看到裴臻阴沉的脸。   阳光下,他穿了件墨色锦袍,像是一团沉郁的阴影,又像一团随时要燃烧起来的火焰,直直立着,浑身都带了刺一般。   司徒修相信,假使自己不是王爷,只怕裴臻这时该要拿剑指着自己了,当然上辈子,裴玉娇去世,他回到京都,裴臻就是这么对自己的,他能想象到他心里的悲痛,所以这辈子,他绝不会再让这件事发生。   他命所有人退下,正色道:“想必裴大人是为赐婚一事。”   “请王爷收回成命!”裴臻冷声道,“娇儿她并不合适做王妃。”   “本王知道。”司徒修缓缓道,“她不聪明,很多事情都处理不好,可我并不介意,今日当着裴大人您的面,本王说句实话,便她不是裴家姑娘,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本王也要娶她,不是为让她做王妃,只是当我的妻子。故而裴大人若是要用裴家来做威胁,本王并不在乎。”   裴臻一怔。   他的意思很清楚,他只是单纯的喜欢裴玉娇,不是看重裴家的家世!   因为一早了解裴臻的脾气,也了解他要说的话,司徒修道:“请裴大人放心,本王会好好待她的,假使玉娇到时嫁入王府,与裴大人诉苦,裴大人再来找本王算账不迟。”   “都嫁了,还不迟?”裴臻挑眉,“你是王爷,可能和离?可能待她像我亲手挑的女婿一般?”   他大费周折,给女儿选满意的女婿,这份心,如今被司徒修破坏,裴臻当然大为恼怒。   “那裴大人要如何才能相信?”司徒修直视着他,“要本王把心剖出来吗?”   那一刻,他坦坦荡荡,裴臻没料到司徒修这样会说话,其实私底下,假使不是涉及到女儿,他对司徒修是没有反感的,甚至觉得他年轻有为,裴臻沉吟片刻:“你既要对她好,该知道她嫁入王府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你能保证她将来?几位王爷都在打什么主意,你不是不知。”   假使卷入太子之争,谁又能独善其身?   “是,裴大人您说得对极了,所以以后还要请岳父大人好好指点!”司徒修道,“本王必会事事听从。”   听他的?裴臻被他一番服软,怒气却是很难再发出来,他上下打量他一番,沉声道:“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假使食言,我会让你整个楚王府付出代价!”   司徒修颔首道:“是,本王记住了。”   裴臻转身而去。   隔了两日,就有礼部尚书钟大人并三位官员前来裴家宣旨,众人跪下接旨,钟大人打开圣旨宣读:“东平侯府嫡长孙女裴玉娇,端方识礼,温柔娴淑,赐予楚王司徒修为楚王妃,今遣使礼部尚书同户部左侍郎,司天监副监共商婚事大典。”   除开裴孟坚,太夫人,裴臻三人,其余人等都大为震惊,裴玉英甚至忍不住眼睛都红了,没想到姐姐还是要嫁入王府,她暗想楚王的动作怎得那么快,简直叫人措手不及!   裴家接了诏书,钟大人笑道:“因怀王殿下十一月成亲,故而楚王殿下的婚事,得排在明年,具体事宜,待过十一月,陆续再来商定。”   裴臻去见过司徒修之后,便把此事告知父母,尘埃落定,太夫人虽是不舍,然她一生经历了太多风浪,知晓世事无常,既然司徒修当着裴臻的面承诺将会善待裴玉娇,多少也算是慰藉,将来事,总还是要靠人自己来筹谋的。   她笑着向几位大人道谢,令裴臻亲自送了出去。   裴玉英挽着裴玉娇的胳膊,万分担忧,不知道姐姐如何应对,裴玉娇笑嘻嘻道:“无妨的,妹妹,我将来可是王妃了,谁会欺负我?楚王他也不会的,到时候我请妹妹过来王府玩。”   她一点儿不伤心,裴玉英惊讶:“你原先不是想留在家里?”   裴玉娇笑道:“原本是,不过楚王府离的也不远啊,而且他答应经常让我回来的。”   看来私底下还说过话了,裴玉英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不过见姐姐心胸开阔,多少也化解了些许担忧,摸摸她脑袋道:“真没想到有一日,你竟会做王妃,恐怕谁也没有想到的,不过事情已定,也没法更改了,你更要多学着点儿,往后管一个王府可难。”   “知道了,妹妹。”裴玉娇笑,“咱们以后都嫁出去了,互相可要多见见!”   不能像上辈子那样,见得那么少。   “好,好,我每个月来见你一回,行吗?”姐妹两个说说笑笑,年轻人朝气蓬勃,遇到再困难的事儿,也总觉得前头是有希望的。   中秋佳节,京都月饼铺子挤得满满,都是来买月饼的人,有得自家吃,有得送与别人,东平侯府下人们也甚是忙碌,前几日刚刚往各大家去送节礼,眨眼便到中秋,而再过几日更是二姑娘嫁人的吉日,真正是脚不沾地。   竹苓与丁香也在院子里督促下人们打扫,又把书房,堂屋抹得干干净净一点儿灰尘不见,裴玉娇笑道:“让她们自己做吧,你们随我去看看妹妹,听说才送了新嫁衣过来,妹妹害羞竟不喊我去看。”   她一边说一边出了院门,结果差些与一人撞个满怀,抬起眼,看到对面男人修眉俊目,着一件浅紫色君子兰秋袍,阳光洒落他一身,跳跃着金光,好似从梦里而来。   她差些要去揉眼睛,吃惊道:“你,你怎么在我家?”   还在她的院门口。   “在岳父家见见未来妻子,不是人之常情?”司徒修微微一笑,心想,能光明正大的来看她,实在是世上最叫人心情愉快的事情了!   对于这一番话她无法反驳,看到他得意的笑容,也不好赶他走,她仰着小脸道:“王爷来见我做什么?今儿是中秋节,王爷应该在宫里的。”   “是,原本也要过去,想着给你送样东西。”他从马毅手里接过食盒递给她面前,“蒋大厨做的八宝月饼。”   那是一绝啊,裴玉娇咕噜一口口水冒出来。   ? ☆、第059章 ?  楚王府的蒋大厨很有手艺,当年也是御厨,在宫中伺候皇上的,后来设楚王府,皇上将他送过来照顾司徒修一日三餐,他最拿手的便是点心。   这点心当然包括月饼,蒋大厨做的月饼种类多样,但其中裴玉娇最爱吃的却是八宝月饼,外皮有二十来层,十分酥脆,一口咬下去,沾到唾沫能融化在嘴里。馅儿也别具一格,用了火腿,甜咸适度,她一次能吃上三个。   都是巴掌般大的,一直吃到饱。   然而重生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呢,侯府的厨子可不会做这个。   看她眼巴巴盯着,馋样都露出来,司徒修道:“还不接着?”   可竹苓想要来拿,却被他一个眼刀吓得缩了回去。   裴玉娇心想,反正都要嫁给他了,以后去王府,天天还吃蒋大厨烧得饭菜呢,现在提早吃,也没什么,她便从他手里拿过来:“多谢王爷了。”虽然想着吃,可还是很矜持的又把它交给竹苓提着。   司徒修道:“本王走了。”   还真说走就走,转个身就消失在院墙后面。   裴玉娇忙与竹苓道:“食盒呢,打开来看看。”   这会儿正当傍晚,原就肚子有些饿,她预备去看了妹妹就与她一起去上房,等会儿家人聚一起便要吃饭的,谁料月饼送上门来。   食盒的描金盖儿被竹苓揭开来,甜香味扑鼻,里头整整齐齐摆了八个,那皮儿雪白,引人食欲,她忙拿了一个往嘴里送,咬一口,满是享受。那火腿也鲜美,滋味特别,他们京都人做不出来,专门从浙江运来的呢。   她美滋滋吃着,谁料到司徒修去而复返,竹苓一声王爷将她惊得连声咳嗽。   瞧她腮帮子都吃得鼓鼓的,司徒修噗嗤笑起来,还是跟原先一样,见到这个就忍不住,她往前在王府,便是爱吃,虽然他不准她贪嘴,可她不知道,那样享受的样子,纯粹的快乐曾带给他多少笑容,只是她光顾着吃不知道罢了。   裴玉娇又羞又恼,被抓个现行很不高兴,可一张嘴又呛了,那皮子是好吃,但融了不小心就噎在嗓子里。   司徒修上前两步将她揽在怀里拍背心,一边吩咐竹苓:“快去拿水来。”   她脸都红了。   这像什么?一边咳一边抬起头瞧他,他满脸揶揄,欺负她不能说话:“是不是太好吃了?以后嫁过来,本王每天叫厨子给你做两个。”   裴玉娇恨得又把头低下来。   竹苓拿来水,她喝了两口才好些。   从他怀里退出来,她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   “因忘了说了,这月饼放在明儿就不好吃了,怕你还留到明日。”   裴玉娇心想,傻子才留到明天呢,分明是故意回来偷看她!这什么人啊,真是楚王吗?裴玉娇都不敢相信,她唔了一声,想从刚才的窘态里逃出来,很正经的道:“我知道了,王爷可以回去了。”   “嗯,小心别再呛了。”司徒修却又提醒了一下这小小的丢脸。   裴玉娇咬着嘴瞪他。   眼睛水灵灵的,脸颊粉红,像鲜嫩的水果,引得人想去捏一捏,司徒修心想,还是等婚后罢,他笑着走了,但她不放心,又叫丁香去看了看,确认已经离开院子了,方才与她们去拢翠苑。   裴玉英正在给徐涵做鞋子,待嫁新娘出嫁前,夫家会送来男儿的尺码,都要亲手做上两双的,见到姐姐来,她把针线放下,笑道:“听说楚王刚刚来了?”   原先万般排斥,如今事情定了,倒觉得这未来姐夫甚是粘人,大抵是好事罢。   裴玉娇叫竹苓把食盒放在桌上:“送了月饼给我,还叫我呛到了!”   裴玉英笑起来:“总是好心。”   “不过还挺好吃的,你也尝一个,王府的厨子到底不一样。”她目光落在做了一半的鞋子上,忍不住拿起来瞧了瞧,三层的鞋底很软和,鞋帮子稳正,针脚细腻,果然妹妹做什么都厉害,她笑道,“妹夫的脚真大呀。妹妹,你把嫁衣拿出来给我瞅瞅,我听说才送来的。”   裴玉英脸一红:“急什么看,到那天就穿的。”   “看看嘛。”她撒娇。   裴玉英没法子,只得拿出来。   太夫人专程请了京都最有名的绣娘做得,一抖像是一团红云,轻盈却又不失贵重,嫁衣上绣着繁复的牡丹花,有实绣的,又镂空的,又描形的,真正是大气又美艳,裴玉娇道:“到时候穿在身上定然像个仙女!”   “你也别羡慕,你的嫁衣还要好呢。”裴玉英打趣。   毕竟她嫁得是王爷,到时是由宫里送来的。   裴玉娇没反对,确实那会儿,她穿得嫁衣很好,谁都夸赞,只当时自己很懵懂,现在想起来就像做梦似的,糊里糊涂那二十年就过去了,如今她可不能这样,她笑道:“妹妹,你事情做好了没,咱们一起去上房罢。”   “也不管做没做好了,时辰差不多,是该走了。”裴玉英正尝月饼呢,惊讶道,“还真好吃。”   姐姐喜欢吃,看来去王府,口福是享定了的。   她抹干净嘴儿,与裴玉娇去二老那儿。   中秋佳节,是团圆之日,全家人都会聚一起欢快过节,路上遇到裴玉画,老远就道:“哎呀,王妃娘娘。”   裴玉娇气得要打她。   三个人中,就裴玉画的嘴最贫,什么都敢说。   “哪里叫得不对,以后见到都得这么喊呢。”对于裴玉娇要嫁给司徒修,裴玉画不是很惊讶,她这人本也敏感一早就发现司徒修对她不太一样,就是怀疑裴玉娇能不能做好王妃,母亲私底下也与她说,恐是不好当。   这小人儿,原本该在家里招婿的,或者嫁个老实些的,比较稳当,谁想到竟是嫁给王爷。   裴玉娇道:“往后见到也不必叫的,就叫我大姐,我又不会说你。”   “那可说好了。”裴玉画道,“娘娘,娘娘的,我还嫌烦呢!”   三人说笑着进去。   情人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亲人要离别,那相聚的五日也好像只得一个时辰,眨眼间就过去了。   姐妹三个坐在拢翠苑的客堂里,正陪着裴玉英说话,生母早早去世,昨日梳头是太夫人予她梳的,裴玉娇,裴玉画都在旁边,听着太夫人念一梳到白头,忍不住就掉下泪来。姑娘家如雪花,到得冬天飘下来,到得年纪就嫁出去,这一世的命便是如此,只哭过了,今日要欢欢喜喜。裴玉娇把早早买好的一对喜鹊登梅簪子送给她:“与三妹一起挑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自己姐姐亲手送的,哪怕是木簪子,她也高兴,裴玉英笑道:“喜欢,可花了不少钱罢?”   “物有所值,也不算什么。”裴玉娇道,“你回门可戴着它。”   “好。”裴玉英摸摸她脑袋,将她搂在怀里,好像母亲抱着孩子一样,“我今天就不在家了,娇儿,你要乖乖的,饭要吃好了,衣服要穿暖了,不要让人欺负。”   裴玉娇差点又哭起来。   眼见又伤感,裴玉画把一对南珠坠子送与她:“我这人不随大流,你瞧瞧,自个儿打成项圈,或者弄成耳珰都行,怎么样,够姐妹了罢,我所有的南珠,这是最大的。”也确实大,得有拇指般大小。   裴玉英笑道:“说得我都不好意思拿了。”   “无妨,下回我成亲,你送个更大的就行。”   这下互相又笑起来。   全福夫人这时来了,给裴玉英绞脸,梳妆打扮一番,外面的鞭炮声就响起来,离别在即,裴玉娇坐得会儿,走到门口张望,听见小丫头说姑爷已经来了,她拳头捏紧,突然走了出去,在上房门口,看到徐涵从里面走出来,她一下直冲到他面前。   徐涵都被吓了一跳,待到看清是她,笑道:“裴大姑娘。”   不知是不是喜袍的颜色太鲜艳,竟冲淡了他全身的冷意,温柔了他的五官,他不是自己印象里的那个人,裴玉娇怔了怔,仍是鼓起勇气道:“徐公子,你应该知道,我将来要当楚王妃的,假使你敢欺负妹妹,小心我对付你,我不会让你好过!你知道吗,你要对妹妹好,一辈子对她好,不然我不放过你!”   她说着,想起上辈子,眼泪差点落下来。   夜色里,她样子娇娇柔柔,嘴里却在说着狠话,好像一只明知道不能给人造成伤害,却仍是尽量露出龇牙咧嘴,凶恶样子的小兽,徐涵知道她是担心妹妹,心头涌起一阵暖意,认真道:“好,我答应你。”   裴玉娇把该做的都做好了,妹妹一定会幸福的,她浑身都松懈下来。   徐涵笑道:“走罢,姐姐,带我去接玉英。”   听到这声姐姐,裴玉娇知道,他们终究会成为一家人,她点点头,欢快的往前走了。   ? ☆、第060章 ?  鞭炮声越来越响,火花从天空四溅开来,像是落下的星星。   全福夫人扶着裴玉英出来,裴应鸿在前面等着,要背她去坐花轿。   裴玉娇跟在后面,握着妹妹的手。   妹妹的手冰冷,不像以前,总是那样温暖,大概她心里仍在放不下自己罢,放不下家人,从小生长了十几年的家,要一下离开谈何容易,可最后,仍是要走的,她趴在裴应鸿背上,他们走出了拢翠苑。   裴玉娇看着她坐上花轿,看着徐涵骑着高头大马跟在旁边。   一行人吹吹打打,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上。   唯有那喧闹声久久回荡着。   她怔怔的站着,好一会儿回过头,却看到裴臻也站在那儿,也不知站了多久,许是跟她一样罢?只父亲感情内敛,不像她,她可以成日里陪着妹妹,而父亲,昨儿只来看了妹妹一眼,交代了些事情便罢了。   然他心里定然很不舍得。   她走过去,轻声道:“爹爹。”   想到以后就他们两个人了,她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来。   裴臻拥住她,轻轻叹了口气。   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女儿他一样疼,只裴玉娇愚钝不似二女儿那样坚强,所以他在她身上花费的功夫比较多。可裴玉英,他也一样喜欢,只是想着像她这样的姑娘,总是不容易叫人担心,她聪明又坚强,定然会过得很好。更何况徐家简单,徐涵又博学多才,干练果断,裴玉英嫁过去,不会太费心。   只看到她离开的那一刻,他心中仍有一阵伤怀,竟想起很早前的事情。   他们一家四口在一起,那时候多欢喜!   而今,妻子离开他,二女儿也嫁人了,他低头看看裴玉娇,这一个,很快也要走了罢?他双手不由得将她搂得更紧些。   裴玉娇道:“爹爹,我会经常回来的,跟妹妹一起。”   裴臻轻抚她头发:“不必担心我,只要你们日子过好就行了。”   她鼻子一酸,好似借着月光看到父亲头上生出了几根白发,爹爹那样神勇的人也会老呢,她道:“以后爹爹也住到王府来!”   裴臻被她的傻话弄笑了:“为父有家,就在这儿呢,何须住到王府?”   哪有做岳父的这么不识趣,去打搅女儿女婿的,他是这样的人吗?可又觉得女儿可爱,想起她小时候小小的,白白的,他一只手就能将她举起来,她在天上咯咯的笑,他不禁恍然,又忍不住微微一叹。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不管是约定白头的妻子,还是亲手养大的女儿,或是对他严苛又慈爱的父母,终究有一日,都要走的。   他也有一日要离开她们。   只等她们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孩子,夫妻恩爱,自己更能放心罢。   他笑道:“冷了,回去罢。”   牵着女儿的手,父女两个披着月光往回走去。   这两日,裴玉娇的日子不太好过,裴玉英嫁了出去,她好像没了主心骨一样,有些蔫耷耷的。裴玉画看她这样,心情也不太好,本来热热闹的家,原来少了一个竟会那么无趣呢,她道:“要不咱俩去骑马,你不是会吗,教教我。”   提起这个,裴玉娇有几分兴趣,立时就带裴玉画去了。   谁料见到裴应鸿在,裴玉画奇道:“你今儿没去念书啊?”   “不想去了,我就等着大伯,父亲给我谋个职,如今在家里练阵子武功,咱们做将军的,哪能像那些学子们天天念书呢,把人都念废了。”裴应鸿把手里长剑舞得都看不清,只见光芒在他周身闪动,好似湖上波光。   上辈子,他因娶了那甄姑娘,意志消沉,什么都不好好做,裴玉娇心想,这次应当不会了,她笑道:“大哥你以后肯定会是个名将!”   裴应鸿平常大大咧咧,可对名将很是崇敬,忙道:“哪里有那么容易,我能有大伯一半厉害就好了!”他放下剑,又道,“你正巧来了,我再教教你擒拿术,练功夫可不像别的,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撒网,来来,妹妹,你也来学学。”   裴玉画道:“我是来骑马的。”   “骑马有什么用,平时你们能出去骑吗,学功夫,以后至少能对付相公,是吧?”裴应鸿打趣。   裴玉娇点点头,跟着裴应鸿练。   虽然司徒修答应不欺负她,可技多不压身,总有好处的。   见两人一板一眼的还真练起来,裴玉画瞧着自家哥哥身量也挺高了,明年也十七了,冷不丁道:“如今二姐嫁人了,很快大姐也要嫁,你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大嫂回来啊,不然家里都冷清死了。”   裴应鸿红着脸:“瞎说什么呢你!”   “没个瞧中的姑娘?若有,我跟娘说去。”   裴应鸿道:“你到底是不是姑娘家?我才几岁,二十岁娶还差不多。”   裴玉娇听着直笑,也好奇裴应鸿这辈子会娶谁。   三个人在后院打闹了一下午。   裴玉英这日终于回门了。   裴玉娇一大早就在等着,听说已经到垂花门,急忙忙就迎过去,瞧她头上珠钗都跑得要掉下来,裴玉英笑道:“慌什么,又不是一年没见上我。”   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没变,裴玉娇仔仔细细打量她,就是发髻换了个妇人的,头上戴着她送给她的喜鹊登梅簪子,她笑道:“可把我想死了,妹妹!”她又去看徐涵,他含笑而立,二人站在一起,真正是珠联璧合。   裴玉娇叫了声妹夫,挽着裴玉英的手往前走,一边悄声道:“若是娘还在,定然要问你,妹夫对你怎么样,如今我来问,他可欺负你了?”   裴玉英脸红了红,想起洞房之夜他起先百般温存,越往后却越是急,将她都弄哭了,幸好这两日知道收敛,今日回娘家,带了好些礼,还说她想多待会儿,可以晚些回去。婆婆也待她不错,第二日她原该早些敬茶,婆婆竟然老早起来亲自去厨房叮嘱下人做了可口的饭菜等他们呢。   她笑道:“怎么会,我很好。”   看她真心实意的,裴玉娇松了口气。   几人去见过太夫人,太夫人瞧着那小夫妻两个眉目传情就知道,这几日必是天天腻一起,不过寻常才嫁,又有几对不好的?日久见人心,只人心难测,他们作为长辈,顶多能把把关,往后日子还是要自己过的。   她叮嘱了几句,便让她们三个姐妹一起说话去了。   到得傍晚,裴玉英要回去。   裴玉画笑道:“下回以徐夫人的名儿请咱们去徐家玩!”   “当然,过阵子就请你们去。”裴玉英笑。   裴玉娇道:“那我过去住几天行不行?”   裴玉画哈哈笑起来:“人家新婚,你凑什么热闹啊,小心你妹夫恨你。”   “想得紧了也不行?”   “等老夫老妻再去!”裴玉画像是什么都懂似的,还一点不脸红。   裴玉娇啐她一口。   裴玉英宠溺姐姐,摸摸她脑袋道:“也未必不行,家里客房是有的,等下回我与相公说说。”   “啧啧,嫁人就这点不一样,可以直接叫相公。”裴玉画打趣裴玉娇,“你下回也可说相公了,还是王爷相公。”   裴玉娇闹了个大红脸。   三人正说着,外面丁香来禀告:“林家三老爷,三夫人从金陵过来京都了。”   那是大房的亲家,裴玉英姐妹俩生母的娘家,因离得远,寻常只以书信往来,偶尔互相送些节礼也是难得。   裴玉英思索了番道:“早先前听说三舅舅官职有变动,许是调到京都也不一定。”   这事儿裴玉娇是知道的,当年林家也来了人,只这回裴玉英出嫁的时间不一样,林家竟然正好在她回门的时候到了,她心想,也不知道来了几人,若她没有记错,应该是四个人。   林老爷,林夫人,还有林三姑娘,林四姑娘。   亲戚来了,自然要去相见。   她们连忙站起来去往上房。   林三老爷林泰正与太夫人说话:“也是巧,正当调至顺天府,又想着玉英要嫁人,还是中秋节,便提早动身,只可惜路上还是被耽搁了几日,不曾亲眼见玉英出嫁,委实也是遗憾。母亲也常念叨,可惜她老人家身子骨不方便,不然也是要来京都看看您的。”   “是该多来往,就是路途有些远,如今你们在此定居,再好不过了。”太夫人见到前头三个孙女儿来了,笑道,“快来见过你们舅父,舅母。”   林月真在家排行第四,当初能嫁给裴臻也是机缘巧合,印象里,裴玉英,裴玉娇只见过这个舅父两次,都在四五年前了,故而有些生疏,林三夫人陆氏笑道:“几年未见,真是一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她长着张圆脸,看起来很面善,但一双眼睛闪亮,瞧得出来人是很机灵的,她一边说一边叫两个女儿过来:“恐怕你们更是不认得了,这是你们三表妹,四表妹……啊,初雪大一些,是表姐,但又好像比玉娇小?”   林初雪已经笑着与裴玉娇说话:“我记得祖母说,表姐呢比我大两个月,是三月生的,是不是?”   她一双眼睛很漂亮,标准的凤眼,顾盼生姿,裴玉娇心想,这样一个人儿,上辈子竟那么短命,嫁到城东金家,才两年就去世了。   也不知这回,舅母能否给她挑个好姻缘。   ? ☆、第061章 ?  她心里怜惜她,面上也格外温和:“三表妹,你看起来有些瘦,可要多吃些啊!”   林初雪一早知她是个痴儿,只时隔几年,再看到她,却觉她眸光清华,笑容甜美,并瞧不出愚笨的样子,她暗自心想,难怪现在可以当王妃呢,不然像以前那样,他们在路途得知,都觉奇怪。   她笑道:“京都多美食,我定会好好品尝的。”   “咱们家的厨子手艺就不错,你们要多待一阵子才好。”裴玉英与太夫人道,“不如就让三表妹,四表妹住在拢翠苑罢。”   她已经嫁出去,暂时也不会归家。   记忆里,母亲嫁到京都,也是很想念三位舅舅的,而林泰与母亲年纪最为相近,感情也最好,故而裴玉英对他们很是亲切。   太夫人点点头:“便这样罢。”   林泰要在京都当官,自然很快便会置办宅院,作为亲家,留着他们住一阵子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太夫人对林家一直都有愧疚。当年没照顾好大儿媳妇,令她早逝,林家上下极为悲痛,林泰当年来京都,扑在林月真坟头哭得差些晕厥,太夫人记忆犹新。   陆氏忙道:“这怎么使得?咱们只是客人。”   太夫人笑道:“不要见外,什么客人,哪里有客人送这么多礼的,我收了,你们就得好好住在这儿。”   “只是些金陵土产。”林泰道,“不过太夫人好客,娘子你莫推辞了,若是妹妹还在,必是一样的。”   陆氏点点头,把一早准备好的首饰送与三姐妹,因裴玉英今日成亲,得的东西最是贵重,乃一对羊脂玉海棠簪子,裴玉娇的是一支镶宝蝴蝶钗,裴玉画的则是一支金荷垂珠钗,瞧成色,雕工,都不是凡品,只她们知太夫人必是也送与林家姐妹见面礼,故而都笑着道谢,接受下来。   裴孟坚这时看向林泰:“惠保,你难得一来,我瞧瞧你棋艺可退步了?”惠保是林泰的字,他又叫着徐涵一起去,三个男人走出了上房。   看着徐涵的背影,陆氏心想京都果然多才俊,金陵与江南临近,很早她便听闻徐涵的名声,如今还不是在京都定居了?可见她带了女儿来,还是明智的,大女儿嫁得姑爷马马虎虎,二女儿招婿,这三女儿,她得仔细挑着才好。   太夫人与马氏道:“快使人去收拾,厨房那里也说一声。”   马氏答应,走出门时心想,她一早料到林家会来,幸好是没带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要嫁与裴臻,别的她也管不了,便是住,总是住一阵子就走的。   陆氏再三抱歉:“实在太打搅了。”   “怎么还说呢,你这人看着爽利,却是婆婆妈妈的。”太夫人与她拉家常,问起林家另外二房的事情。   裴家姐妹则领着两位表妹去外面散步,四处看看。   林初雪笑道:“这里我还记得,当初随着爹爹第一次来,我心想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院子呢!在咱们金陵,便是知府大人家都不曾这般空阔,爹爹便说是你们裴家祖上立了大功,皇上赐予的,我才知道什么是侯府呢。”   十一岁的林初芙话却很少,只睁着一双大眼睛东张西望。   裴玉英道:“京都多得是这种宅院,你往后来往的人家多了,便知咱们这儿不算大。”   “是啊,以后你有机会看到楚王府,便知道了。”裴玉画斜睨裴玉娇一眼,“是吧,王妃娘娘?”   裴玉娇恼得狠狠瞪了她一眼。   林初雪抿嘴轻笑。   路上遇到裴应鸿从外院过来,笑着问裴玉画:“这是林家两位妹妹罢?我原是要早些来的,只刚才在后院练得一身臭汗,太是熏人,故而清洗了一番,还望两位妹妹见谅。舅父,舅母还在上房吗?”   林家书香门第,男儿都是斯文俊雅,不似裴应鸿这等豪爽作风,林初雪瞧他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比起几年前,也是完全不像了,笑道:“事出有因,没什么好抱歉,爹爹正与老侯爷下棋呢,母亲陪着太夫人说话。”   她一开口,声音动听,不似裴玉英爽朗,不似裴玉画媚,也没有裴玉娇甜,而是清爽,如她的人一样。   裴应鸿忍不住仔细瞧她一眼。   如水墨般的眉眼,五官很淡,眉毛也不黑,人很削瘦,叫人想起“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样的诗句,可又没带了病态,自有一股风流韵致,娴静立着,好似两袖盈满了菊花香气。他不了解她,竟忽然觉得她应是一位才女。   “三表妹,应该跟大堂妹一样,学学功夫才好呢。”他突然道,好似要人保护一样。   林初雪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裴玉画对哥哥莫名其妙的话也颇是尴尬,催促道:“快些去见舅父舅母。”   裴应鸿嗯了声,拔脚走了。   因是回门日,总也不好待太久的,不符合规矩,裴玉英与她们闲说一阵便与徐涵向长辈告辞,回去了徐家。下人们收拾好,林泰夫妇与两个女儿路途劳顿,先去歇息,陆氏与太夫人说话时也知道好些事情,与林泰轻声道:“原来妹夫真不想续弦呢,太夫人请人说了很好的姑娘,他也不愿接受,看来便是咱们林家有合适的姑娘,妹夫也不会答应,母亲恐是要失望了。”   夫妻情深,作为哥哥当然高兴,可裴家大房没儿子,以后爵位落到二房头上,他们林家与裴家的亲缘定是要薄了,林泰眉头皱一皱,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只庆幸两个侄女儿嫁得姑爷好,聊算安慰,他道:“玉英,玉娇没个母亲,你作为舅母,多多照顾些,她们过好了,妹妹在天之灵也能高兴。”   陆氏点头:“老爷放心,我也挺喜欢她们两个的,往后与初雪,初芙多见见,也是好姐妹。”   一个家族要繁荣昌盛,除了自身外,盘根错节的亲戚不可缺少,少一处,便觉好像割了手臂般难受,故而林月真去世后,两家仍都尽力来往,哪怕远一些,书信不曾断。如今他们来京都,自然要与裴家打好关系,重拾旧缘。但林泰也不是厚脸皮的人,使了下人四处寻找合适的宅院,太夫人也帮着一起,姑娘们那儿,一下多了两个姐妹,倒是比之前热闹起来,四个人一起随着女夫子念书。   转眼到九月中,礼部官员来裴家数次,这日终于把吉日定下,在明年三月六日,又叮嘱裴家些注意事项,比如要请的亲戚,多少人,何时来,都要提早拟定好单子送与礼部,到时戒严,客人来往,盘查时不至于浪费时间。   裴家自然答应,只他们临走时,其中一位官员竟然拿了对鞋样出来。   丁香道:“说是楚王殿下的鞋样,生怕姑娘做得太慢,故而早些送来的。”   裴玉娇心想,不用说,定是司徒修叮嘱的!她拿来瞧了瞧,恨不得有她两只手并排放一起那么大,真要做,还真的费时间呢,她哼了哼,有点儿不想做,可上辈子她就没有给他做过一双鞋。她女红差,那时赐婚仓促,都是绣娘代劳,后来嫁入王府,司徒修只教她学识,不曾要求她女红出色,她在那三年,从未予他做过什么。   拿着鞋样,她心情复杂,半响道:“寻些酱色的料子来。”   就看在他送月饼的份上罢,她给他做两双鞋子。   丁香笑着去拿了。   竹苓把绣花册放在案上,给她寻合适的花样。   她翻来翻去,找了个瑞草纹,男儿的鞋不似姑娘家,鞋头好些鲜艳的花儿,男儿家多是纯色,偶尔鞋帮点缀些纹路。而他的鞋子,寻常都是官靴,鹿皮靴,只有在家中,偶尔穿穿布鞋,她印象里,好似是瑞草,也不知是绣娘绣得,还是他自个儿指定的。   她笨手笨脚的剪料子,虽然给父亲做过,仍是很不熟练。   竹苓笑道:“要是做好了,王爷定然会很喜欢呢。”   她手顿了顿,她没有送过他东西,不知那是一种什么滋味,而他收到这个,也会真的喜欢吗?他那么挑剔的人,她手艺又不好。   摇摇头,她不太信。   伴随着一场秋雨,气候越发凉了,院子里的树儿,叶子掉了大半,有些都光秃秃的,裴玉娇起来,能呼出白气,她穿了件狐皮裘前往上房,刚刚进去,便听见太夫人惊讶的声音:“袁家,太平街的袁家?”   她脚步一顿,那不是袁妙惠家吗,忍不住询问:“祖母,怎么了?”   “袁家送了请帖来,请咱们去赏菊。”太夫人说话间,已然明白袁家的心思,司徒修是许贵妃养大的,如今司徒璟要娶袁妙惠,裴玉娇又被指于司徒修,大抵觉得两家该亲近亲近,只裴家原先不沾这些事儿,如今倒是无可奈何。   说不得也得为将来的长远打算,太夫人道:“娇儿,你往后总是当王妃的人,这袁家,还得去一趟。”   裴玉娇点点头,并没有不情愿。   因司徒修与司徒璟情同手足,故而袁妙惠也与她很好,在所有的王妃中,她是最叫自己喜欢的,司徒修有时候训斥她,她还常帮着自己。   这辈子,她也仍是她嫂子呢!   ? ☆、第062章 ?  袁家原不是京都人,世代居于岭南,还是大前年袁老太爷升任为工部尚书,全家才跟着来京定居。也就在那年的上元节,袁妙惠遇到了司徒璟,他对她一见钟情,千方百计的娶她当王妃,袁妙惠虽是二房姑娘,本在家无足轻重,如今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袁老夫人把她当成大宝贝似的,姐姐妹妹们也都愿意哄着她。   就在昨日,她说要请人来赏花,老夫人一口就答应了。   袁妙惠对着镜子笑起来,用小手指沾了雪脂般的玉膏抹在手上,反复揉搓,一对手掌软若无骨,她早前就听说裴家姑娘容貌出众,只因裴玉娇是痴儿,当时就没了兴趣,谁想到她竟会当楚王妃,想到司徒修的俊脸儿,她有些可惜。不过那人不解风情,冷冰冰的,还是司徒璟好,对她百依百顺,这玉膏也是他送的,照着御医的秘方所制,很有效用。   她站起来,盈盈而立,丫环们连忙把一件狐皮裘给她套上。   “走罢,去看看客人。”她拿了手炉往外而去。   袁家垂花门口,裴家两位姑娘将将到,也只有她们二人,因陆氏说才到京都,袁家请帖也未说明,竟是不让林初雪,林初芙跟着来,太夫人看她颇是谨慎,自然没有勉强。   拢了拢身上银鼠披风,裴玉画微微一叹:“这短短一年功夫,我都瞧见三位王妃了,哪里像原来,几年才见一次。那周王妃生了孩儿身子骨弱,销声匿迹,那晋王妃罢也不太露面,倒不知你往后,可常请人去府中玩?”   裴玉娇连连摇头:“不请。”   “咦,这么小气?”裴玉画挑眉,“怕我多吃你王府东西?”   裴玉娇噗嗤一声:“你们当然不同,我是说不请旁人,麻烦!”她是当过王妃的,觉得应付谁都累,如无必要,她才不要请不熟悉的人来家里呢。   两人边走边说,远远瞧见前头月亮门那儿,已经有好几位姑娘,原来并没有只请她们。姐妹两个一出现,袁家其他三位姑娘过来招呼,唯独袁妙惠不曾来。大房二姑娘袁妙兰目光落在裴玉娇身上,先是惊讶,后是恍然大悟,笑道:“裴大姑娘生得真漂亮呀!我一早听说,只无缘一见。”   众人都看过来,有认识的附和两句,不认识的,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她。   她肤色好,今儿冷,旁人或者冻得有些发青,唯她脸颊泛红,像夏天的水蜜桃一般,又穿了雪白的狐裘,围住修长的脖颈,更衬得眉目如画。一对儿眼睛又是水汪汪的,周边菊花开得繁盛,都不如她一笑好看。   也难怪能当楚王妃。   世间美人儿,寻常人原就难拥有,多半入了皇家。   众人称赞声中,袁妙惠姗姗来迟,一眼就看到人群中那雪白的裘衣,竟与自己穿得一样,她怔了怔,笑道:“你是裴大姑娘?”   裴玉娇这一世重见到她,欢笑道:“是,袁姑娘。”   她走过来,好像腊月天飘下的雪花般纯洁。   同样一身的白,袁妙惠忽然觉得今儿真不应该穿这个!她有些微恼,可原就是她的主意,想着以后嫁给司徒璟,她跟裴玉娇也是亲戚,拉拢下关系,司徒璟知道,定会更喜欢她。她轻呼出一口气,拉住她的手:“咱们真该早些见面的!”又与众人道,“今儿冷,咱们去花厅坐着罢,这样又能在窗口看花,又能吟诗作对,赏玩画画。”   她领头走去,又瞧一眼裴玉画。   虽生得没裴玉娇好看,可举止大方又娇媚,也不是池中物,她笑着与她们道:“本还请了徐夫人,然听说一早约好要去亲戚家,故而不曾来。”   “原来如此,我说呢。”裴玉画笑道,“袁姑娘想得真周到。”   到得花厅,此处燃了炭盆,因还未到冬天,已是很暖和,姑娘们进来纷纷脱下披风,一时姹紫嫣红,好似到了花园般。袁妙惠瞄一眼裴玉娇的狐裘,连一丝杂毛都没有,心想这狐裘竟然比自己穿的还要好,东平侯府的家底可真丰厚。   她使人端来瓜果点心,众人吃得会儿,就有人提议要斗诗,要写字,袁妙惠笑道:“写便写罢,本来请你们来也是为个玩乐,再说了,咱们学这些,不能只有个虚名,实实在在得有些学识才行。”   这话听得裴玉娇有些脸红,她学这些学得不怎么好,可偏偏袁妙惠道:“裴家姑娘都有才学,不如让裴三姑娘露一手,听说你琴艺精妙。”   裴玉画听人夸奖,自然高兴:“也不过是雕虫小技。”   然她一弹琴,音色美妙,整个花厅都静了下来,个个都侧耳细听,一曲弹完,称赞声纷纷。   有人笑道:“是不是请裴大姑娘也来弹一曲?”   原是寻常话,可裴玉娇名声在外,今儿出场虽是惊艳,可论到才学就拿不出手了,袁妙惠忙道:“哪能总叫着裴家姑娘来呢,你们倒好,个个知道享受,不让旁人歇息了,就你来弹琴。”   那人原就是袁妙惠的好友,闻言笑眯眯上去弹琴。   众人陆续都拿出绝活。   什么样儿的都有,嬉笑声一直传到外面。   司徒璟立在不远处,耳边听着袁家大公子絮絮叨叨,实则神魂早就飞走,恨不得钻到袁妙惠身边,袁家大公子也瞧出来了,笑着与司徒修道:“楚王殿下,我这未来妹夫着实心不在焉啊,看来我得把四妹叫出来才好!”   今日袁家请客来赏花,也请了司徒璟,却不料司徒修也跟着来,几人正当说到皇上要设立火兵营,士兵用鸟铳。这是司徒修提议的,朝中官员半数反对,因需要的开支多,工部仿造第一批鸟铳出来,动用了大量的银钱。故而户部头一个抗议,不过司徒修得罪的人多了,一点儿不在意。   因袁家大公子这么说,司徒修道:“便叫他见见好了。”   司徒璟又脸红:“说什么呢,继续,继续,这设营得要拨好些人过去罢,或是重新招募……”   司徒修听得几句,越走越慢,一个转头去茅厕那儿。   马毅脸一黑。   主仆两个等了会儿,马毅大着胆子道:“未必裴大姑娘会来。”   “不来就不来罢,他们说得烦,本王不想听,来这儿清静清静。”   马毅无话可说。   确实茅厕这儿挺清幽,四处都种了花木,只他仍觉丢脸,也不管司徒修了,自个儿站在大树后面。不知过得多久,听到说话声,马毅从树后探出头,朝前一瞧,兴奋道:“王爷,王爷,来了。”   正是裴玉娇,眼见众位姑娘都有拿手的,她无事可做,坐着喝茶吃点心,一会儿肚子就憋不住。竹苓丁香守在外面,她在里面坐了会儿,净手完,浑身舒畅的出来,谁知走到路上,迎面看到司徒修。   他穿一身墨袍,偏偏披了出锋的银狐披风,黑白两色极致,使得他五官更是深邃,俊美不可方物。   裴玉娇惊讶的看着他:“袁家也请了王爷来?”   他也来上茅厕吗,可这儿是女子用的。   司徒修道:“本王来找你的。”   裴玉娇如今也不太怕他,反正都已经定了亲,她询问:“找我做什么?”   “你给本王做鞋了吗?”他问。   “做了。”裴玉娇点头,“但只做了一点儿,才剪了鞋面,鞋底都没纳好呢。”   没想到她真听话,司徒修原是担心她耍脾气不做,交给绣娘,他忽然就笑了起来,眸中荡漾着涟漪似的,一圈圈泛着欢快,他问:“真的做了?”   那一刻,浑不似个王爷,好像得了期待的东西,不能相信的少年。裴玉娇头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想起竹苓说得,原来他真的会喜欢,她不知为何,脸上有些红,低头道:“可我做的不好,怕做了你也不能穿。”   “没事,做就行了。”司徒修很大度,“本王不嫌弃。”   作为丈夫,他也曾希望裴玉娇像个正常的妻子一般关心他,可她上辈子连自己都管不好,能做什么呢?如今她肯做鞋子,他已经很高兴,将来她或者还能给自己做衣服,做袜子,他道:“你若空闲,也学学女红。”   看来还是嫌弃,裴玉娇撇撇嘴儿:“再说罢,我最近很忙。”   一脸正经的样子,司徒修好笑,小姑娘能忙什么,还跟他拿乔呢,他道:“忙还来袁家?在花厅都在做什么,我好像听到弹琴声。”   “都是别人在弹!”说起这个,裴玉娇有些落寞,忍不住道,“个个都很厉害,一会儿写字一会儿画画的,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确实也不该来,别人问起我,我没个拿手的东西。”   她说完还叹了口气。   司徒修眉头略皱,又不是茶诗会,搞这些作甚?裴玉娇原本就是个痴儿,他教成她这样已经很好了,他声音不由冷了些:“难道有人嘲笑你?”   “这倒不曾。”裴玉娇微微垂着头,只见别人这样出色,她自己没有,总有些懊恼,因这不像以前长公主办的茶诗会,众人一起写了诗词交上去,只选出最好的几个,不会单独拎出来叫人观看。   看她心情不是很好,司徒修挑眉道:“你也有你擅长的。”   “有吗?”裴玉娇觉得奇怪。   “以后若有人问起,你就说你会骑马,可打马球,还会擒拿术。”司徒修看着她,声音清朗,“将门之女原本就不一般,你何必在意她们?她们只是弱女子罢了,你有男儿一样的本事,她们只会自愧不如。”   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可她听到这番话,仿佛心脏被击中了一般,呆呆的说不出话来,他的目光满是欣赏之色,他说她也有可骄傲的东西,他叫她不要自卑。   她鼻子忽地一酸,恍惚中,想起上辈子的司徒修,他教会她背出第一首长诗,他说,往后别人问你,你至少有东西可拿出手。   一年后他说,你终于可以念书给本王听了。   两年后他说,你好好学,不要偷懒,将来一定能当本王真正的王妃。   三年后,他去了山西平乱,他们再没有见到面。   ? ☆、第063章 ?  回忆突然涌上来,叫她一颗心涨得发痛。   临死前,她多么想他在身边,可他不在,王府冷冰冰的,像是最严寒的冬日,她死在那里,也害怕那里,使得她对他的回忆,只留下他的严苛,留下他对她的不好,可事实上,他哪里有那么坏呢?   假使能再见到他,她一定会对他说声谢谢,谢谢他曾经那样认真的教导过自己。   见她要哭了一样,司徒修上前拥住她:“怎么了,本王这回可没欺负你!”   她摇头,将脸蛋埋在他胸口。   虽然不是一个人,可他们身上的气味是一样的,淡淡的熏香夹杂着男儿的味道。   那时候,自己调皮不肯好好学,他恼火的时候打她手心,她哭着往他怀里钻,他没法子,将她脑袋夹住,打她屁股,这样她就一点儿没法逃了。她一边哭一边喊救命,他打了几下又放下戒尺,冷冰冰道:“今儿刚学的字,给本王罚抄五十遍,不然不准用饭!”   可她饿了,竹苓却能偷偷送饭来,   如今想来,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罢?   她埋在他怀中好久,司徒修也不知她怎么了,只沉默的陪着她。   过得会儿,她才抬起头,说道:“我不会马球,我只会骑马。”   他失笑:“无妨,以后本王教你。”   “真的?”她问,“你准我在王府骑马?”   偷偷哭过了,声音有些哑,可意外的像是撒娇,司徒修忍不住低下头想亲她,她忙捂住嘴:“在别人家呢!”   听出疏漏,他轻声一笑:“不在别人家就行,是吗?”   她羞红了脸,从他怀中窜出来,往前跑了。   看着她的背影,司徒修嘴角弯弯的,直觉她好像跟自己亲近了一些,但也不知为何,大概她现在想通了?毕竟二人很快就要成亲。他也已经在憧憬她嫁过来,在王府的生活了,定会比上辈子好。   上辈子,他实在太操心,原本朝廷的事儿就够他忙的,父皇忙里添乱,还赐了这门婚事。   总算现在有个好报!   “去看看五哥他们在哪里。”正事儿办完,他得走了。   马毅应诺。   裴玉娇一路跑回花厅,心仍在砰砰直跳,想到自己竟然说漏嘴,叫他笑话,她又有些懊恼。这会儿,众人都注意到她进来,袁妙惠笑道:“裴大姑娘何时出去的,竟不曾说一声,刚才姜姑娘画了副放羊图,你快来瞧瞧。”   她想起司徒修说的话,原本不必自卑,她有她擅长的东西,她挺直腰板走过去,看了那画儿一眼道:“跟真得似的,羊儿的毛画得好细致啊。”   姜姑娘笑道:“有回跟着爹爹去关东,见到放羊的,我看了好几日,眼睛一闭就在眼前一样。”   “关东多牛羊,还有马儿。”裴玉画见裴玉娇一直未曾表现,忍不住替她着急,说道,“说起来,我大姐骑马最是厉害的,便是我哥哥也不如呢。”   众位姑娘都很吃惊,因女儿家一般很少会骑马,可规矩是规矩,除了胆小的,谁心里不藏着向往呢?骑马就如同自由,这个词从来都只代表着男儿。可有人轻笑道:“女儿家骑马成何体统,抛头露面。”   “是啊,未免叫人笑话,说起才女,谁也不会将骑马抬出来。”   裴玉娇听着嘲讽的话,咬一咬嘴唇,扬起头颅道:“十年前梁将军在保定,要不是他妻子与他并肩杀敌,指不定保定就沦陷了,他妻子金芳乃将门女儿,我也是!我还学了擒拿术呢,假如有日遇到敌手,至少我能过两招。”   鸦雀无声。   花厅里这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半响裴玉画抚掌道:“哎呀,看来我真得与哥哥学一学,保家卫国,虽指望不上,可咱们乃侯府之女,说出去,是不比书香门第清高,然而边疆外夷侵犯,若没有咱们这些人家,何来闲情风花雪月了!”   众才女不由汗颜。   袁妙惠原想着,裴玉娇愚笨无才华可显,今日散了众人提起,定会说她不过有张脸,楚王妃比不上怀王妃,然而现在她们绝不会那样说了,而裴玉娇确实也不笨。她夸赞道:“裴家姑娘不负侯府之名呢。”她挽着裴玉娇的手笑,“下回你可要教我骑马呀!”   裴玉娇点点头道好。   然而她对袁妙惠已没了原先的感觉。   记忆里,她好似很体贴自己,其实对她好的只有家人,还是裴玉画最关心她,她抽出手笑道:“不过你得先有马儿哦,我家中两匹宝马,都是皇上赐予父亲的,性子也温和,你家可有这样好的马儿?”   袁妙惠略僵了脸,然而裴玉娇表情天真,又不像是在讽刺,她倒不知她真实的想法,半响道:“说得也是。”   她们直待到巳时才回裴家。   靠在裴玉画的胳膊上,裴玉娇有气无力的道:“可真累,三妹,往后我真不想去参与聚会了。”   裴玉画捏捏她的脸:“往前你说不去还好,可做了王妃,皇家聚会能不去?我听说每年过节,都要聚一起的罢。”   确实是,裴玉娇好想哭,心想,只能再当哑巴了!   见姐妹两个进了上房,太夫人笑道:“竟不曾留你们吃饭?”   “留了,可咱们不想吃,还是家里的饭最好!”裴玉娇坐在太夫人身边,有些闷闷不乐,“以后能不出去就不出去,我就等着嫁人了,我看妹妹嫁人前,不是都待在家里做女红嘛。”   太夫人摸摸她脑袋,叹了口气,只是姑娘家之间勾心斗角她都嫌累,往后涉及到皇家可如何是好哟!她笑着道:“不想出去便不出去,祖母都给你推了,只女红,你真的会好好学?”   “嗯,在给王爷做鞋子呢。”她道。   裴玉画揶揄:“平常都不肯拿针线的,现在倒是勤快了!”   她脸微微红了红。   太夫人瞧着这模样,倒是讶异,莫非竟是开窍了?不由得有几分高兴,可见真有命定之说,假使她真喜欢司徒修,那这门婚事也不算冤枉,她使人去与绣房的绣娘说,挑一个出来好好教裴玉娇。   为人妻子的,是该多学些女红,丈夫看见了也暖心,有利于夫妻感情,像太夫人,她都亲手给老侯爷做了好些衣物呢,后来眼睛老花了才停手。   这日过后,裴玉娇真的专心学女红,只有时候眼睛累了,放下针线歇一歇,那鞋子也做得快,才半个月便做好了一双,针脚也算整齐,好歹能穿出去。绣娘笑道:“还是进步多了,再练一阵子,另外一双鞋定然更好的。”   两人正说话间,只听外头砰的一声,丁香叫道:“哎呀,是谁在放鞭炮不成?”   “定然不是,哪有放一声的?”竹苓道。   谁知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响,两个丫环面面相觑,也不知怎么回事,倒是裴玉娇听出来了,是鸟铳!   在白河边,司徒修带过来的,与他们一起玩了会儿,她记得这声音,她连忙跑了出去。   声音是从后院传来的,她走到那儿,果然看见裴应鸿手里拿着一管鸟铳,对着天放,远处躺着几只小鸟儿,裴应麟在旁边叫着,哥哥,给我也玩玩啊,哥哥!她上前惊讶的问:“你哪来的这东西啊?是不是楚王殿下的?”   裴应鸿得意的笑:“是我的!”   “啊?”裴玉娇不信,“你怎么会有?”   “我啊,我入了火兵营了!”他笑道,“才设的营,需要新兵,我还做了百户呢。”   “了不得!”裴玉娇笑道,“哥哥真厉害。”   远处裴玉画同林初雪,林初芙来了,裴玉画得意道:“瞧瞧,我没说错吧,我就说是鸟铳,跟我在白河听见的一样!哥哥,你怎么都没跟我说一声呢,不声不响的来练,你真的入火兵营了?还是百户长?”   “当然,不信你去问爹爹!”裴应鸿放好子弹,对准天上鸟儿又是砰的一声。   林初雪措手不及,吓得一声轻呼。   他转过头看她,她捂着耳朵,脸色微微发白,眼睛睁得极大,他忙问:“吓着你了?”   “不是,不是。”林初雪放下手,“要是你提早与我说,我就不怕了,这真是鸟铳?我听闻前朝就有火铳营呢,很厉害,只当初有缺憾,后来就撤了,是不是?”   裴应鸿惊讶:“你一个姑娘怎知道这些?”   “我在书上看到的,在金陵,我家隔壁有位胡老爷,他们家有很多藏书,比我们家还多,我幼时便常去借书。《诸家神品丹法》里提到硝石,硫磺,好似是最早的做法了。”她走过来,手轻抚在鸟铳上,满是好奇,又侃侃而谈。   裴应鸿目光落在她雪白的手指上,心想他果然猜得没错,她真是个博学的姑娘呢!   他把怎么用鸟铳示范给她看,她高兴极了,笑得眼眉弯弯。   裴应鸿谋到差事,二老自然也高兴,与裴臻说起来,裴臻道:“因是楚王提的建议,这名单也是他所列,只皇上也准许了的。”   太夫人好气又好笑:“咱们这未来姑爷倒是不避嫌!”   “只是百户,且应鸿乃咱们侯门子弟,本就有庇荫,算不得什么,我倒是担心火兵营操练得当后,怕是要调至两浙。一为检验效用,二来原本设立此营,便是为肃清倭寇。”裴臻很喜欢裴应鸿两兄弟,平时又常在一起练功,感情自然是不浅的,“应鸿明年也才十七岁。”   可他们侯门男儿,生来就该在沙场抛头颅洒热血,贪生怕死怎么行?裴孟坚道:“你十六岁就已经出征建宁,为父曾送你匕首防身,而今对应鸿也一样,人各有命,也各自该有自己的承担!”   一生历经无数战争的裴孟坚,比起裴臻,心似乎还要冷一些,可他心里又怎会真的舍得孙儿,可裴家不能只有裴臻这一位将军,裴家的铁血精神是要一代代传下去的,裴应鸿就是接班人,如何能畏缩?   裴臻沉默,他当然知道父亲的意思,或许到时,他也该请命去两浙,裴应鸿还太年轻,他需要成长,也需要指导。   太夫人暗地里叹口气,嫁与侯府男人就是这等命运了,谁也逃不开,她笑道:“还不知以后的事情呢,提这么早作甚!”   说话间,见胡嬷嬷上来,她知晓是外头有人传话,微侧了身子倾听。   “二姑奶奶说,后日休沐日,请大家伙儿一起去徐家做客呢!留午饭,留晚饭,便是全家住一天都好。”   太夫人哈哈笑起来,裴孟坚,裴臻也都露出了柔和的笑意。   “好,好,一定来,你使人去回话。”   消息传到裴玉娇那儿,她差些蹦起来,欢笑道:“妹妹总算来请我们了!”她在屋里团团转,不知道带什么去,“怎么办呢!”   竹苓笑道:“姑娘带人就行了,姑奶奶也不过想见见你,徐家再不富有,也不会缺衣服,缺吃的!”   她笑道:“说得也是,那我好好打扮打扮,叫妹妹看看!啊,不,我现在绣花绣得好看了,我给她做一条帕子,来来,快些将漂亮的料子拿来,我好好选一选!再把些宝石,珍珠拿来,镶在上面,我要做条世间最好看的帕子!”   望春苑里忙开了。   ? ☆、第064章 ?  到得休沐日,裴玉娇比谁都起得早,天刚蒙蒙亮,不等奴婢们来喊,她已经穿好衣服坐着通头发了。她的头发生得好,又黑又直,直垂到腰间,衬得手中玉梳都透亮了几分。   丁香笑道:“真是难得,可见姑娘想姑奶奶想得紧!”   “是啊,都过去一个月多了。”裴玉娇叹口气,“也不知妹妹瘦了没有,也不知有没有人欺负她。”   姑娘懂事之后,头一个就是学会操心。   竹苓将玉梳接过来,给她梳发髻:“姑娘莫多想,到时便知。”   裴玉娇点点头,指着胭脂水粉:“给我打扮漂亮点儿,妹妹看到了喜欢。”   两个丫环抿嘴笑。   等到了上房,瞧她这一身光鲜亮丽,太夫人也是笑:“对了,去做客是该这样。”其实啊,是隆重了些,就跟过年似的,把什么好的都穿上了,喜气洋洋,但她也不说这大孙女儿,知道她心里念叨裴玉英,大抵是太过高兴。   过得半个时辰,裴家旁的人也陆续而来,因一早知道要去徐家,轿子,马匹都准备好了,林家几个也跟着一起,从垂花门出来,竟是浩浩荡荡排成了一条长龙,加之要带去的礼物,又多两车,占据了半条街。所幸离得不远,见到徐家门口两株大海棠,依次停轿子停马。   听到外面声响,守门的小厮连忙把门打开来笑道:“哎哟,老爷们,夫人们总算来了,可把咱们老夫人盼的,快请进来。”他招呼一声,后头又出来几个下人,拉马的拉马,赶车的赶车。   一众人进去,林泰头次来,四处瞧一瞧,夸赞道:“这宅院格局真不错,我要买的宅院,大抵也是这样的。”   “慢慢挑,最好你们能住到过年,咱们家人少,多了你们更热闹些。”太夫人向来好客。   陆氏笑道:“哪里能这样打搅,还是要早些找到了搬出去,不过说到过年,我们哪里不愿与你们一起过?咱们就四个人,只要您老人家不嫌弃,从大年三十到年初二,我是巴不得天天来呢!”   “好,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别还要我三请四请。”太夫人笑。   走到半途,徐老夫人,徐涵,裴玉英迎上来,双方互相见礼,徐老夫人亲昵的与太夫人道:“儿媳妇天黑就起来了,厨房买了菜,她不放心还要亲自去看,一样样菜交代下来,瞧瞧,都没睡好,我说你们一家人还介意这些呢。”   “玉英是这样的,心重,喜欢操心。”太夫人道,“哪里有不对的,您还是要指点下。”   徐老夫人连连摇头:“哪里哪里,我年轻时胆子小,什么事儿都管不好,如今这般年纪仍无她能干,我涵儿娶到她当真是福气啊。”   裴玉英被夸得脸红,轻声道:“母亲您莫这样了,折煞我!”   众人都笑起来。   裴玉娇也抿嘴笑,看起来,徐老夫人真的很喜欢妹妹呢,她抬头看着妹妹,裴玉英一点儿没瘦,看起来精神奕奕的,跟在家中无甚区别,她松了口气,将帕子拿出来:“有绣娘教我,我赶着做的。”   一方浅碧色的帕子,正中央两朵大牡丹相依相偎,开得浓烈,上头一只蝴蝶翩翩起舞,翅膀五彩斑斓,竟在阳光闪着华光。裴玉英仔细一瞧,原来那对翅膀用了蓝宝石,红宝石,还有珍珠,真真是漂亮!   她喜欢极了,搂着裴玉娇道:“娇儿,你现在好厉害,这样的帕子我都绣不出来。”   寻常帕子绝不会这般华贵,只裴玉娇小孩儿心性,才想到将打孔的宝石缝在帕子上,她嘻嘻笑道:“那我下回再给你绣一条。”   裴玉画嫉妒:“赶明儿我嫁人了,你别忘了给我做一条。”   听到这话,马氏的眼刀飞过来。   真是拿这女儿没办法,这么多人,没事儿把嫁人放嘴边,一点不知道避讳!   见母亲生气,裴玉画也不敢再说了。   女眷们闲聊家常,徐涵与裴孟坚,裴臻几个说朝廷大事儿,裴玉娇听得几句,好似在说豫州闹水灾,哪位大人胆大包天把赈灾银贪了一半,他们在猜测大抵会派谁谁去收拾烂摊子。反正她是不太懂,不过见徐涵侃侃而谈,其他几人都露出赞同之色,她知道徐涵是很有本事的,所以上辈子他年纪轻轻便能做到四品官。   裴玉娇打量一下他的俊颜,暗想也不知这回他还去不去岭南当知县了?要是去了,妹妹就得一个人在家,或者是跟着他去?但上辈子并没有,她拉着裴玉英道:“妹妹,咱们去看看你的卧房!”   裴玉英被她拉着往前走,裴玉画几个笑着跟在后面。   徐涵娶妻了,徐老夫人便将上房让了出来,裴玉娇记得上回来,院中并无多少花木,如今却直排排两条都摆了花盆,多数是菊花,茶花,兰花,在靠近门的两边,还有两只大水缸,里头各有几尾鱼,见到人来,红尾巴晃来晃去,很是讨喜,也显得生机盎然。   走进去,长条案上正燃着香。   右边厢房是看书写字的,收拾的整整齐齐,只裴玉娇瞧着书案上笔筒竟有两个,一个摆着妹妹爱用的紫竹羊毫,从粗到细有六管,一个应是徐涵的,有十几管毛笔。砚台也有两方,裴玉画笑道:“你们分得还真清楚!”   “各人有各人喜好的,互不干涉。”裴玉英道,只他总喜欢霸占着这儿,明明旁处还有书房,他非得在这儿写字,也不嫌她打算盘吵闹,也不嫌她走来走去的烦人,真不知道这样他如何办公务的。   然而晚上点着油灯,她坐在堂屋,不管做什么,往他这儿看一眼,他总在那里,又觉得很安心。   她不知不觉便露出了笑,是那女儿家的欢喜。   柔柔的,缠在你身上,裴玉娇看着她,鼻子竟有些酸,又有些惆怅,有些伤感,有些担忧,像是百感交集。因总是妹妹照顾着她,然而妹妹终究嫁出去了,她担心她,不知她的将来,她忍不住摇着裴玉英的手:“我今儿要同你睡!”   这话说出来,连林初雪,林初芙都笑了。   “丢人,还当自己三岁呢,”裴玉画嘲笑她,“幸好没有别人在,听听像什么话!”   “我不管,我今天就要睡在这儿。”裴玉娇道,她想再多看看妹妹,看看她在徐家是怎么生活的。   “好,我一早与母亲,相公说了,客房也有,可你真要……”裴玉英为难,妹妹住过来可以,但要睡一起,总有些不妥罢?没听说过谁家这样的。   可裴玉娇撅起嘴,将她的手使劲摇:“我不抢你们的新床,你跟我睡客房。”   裴玉画笑得打跌。   裴玉英捏捏眉心:“好罢,好罢,到晚上再看。”   几人说得会儿,眼见要午时,裴玉英又去厨房转了圈,叮嘱下人们裴家人的喜好,出来时路过园子,却见徐涵正站在竹林边等她,她笑问道:“不陪着祖父,爹爹了?”   “才与岳父下了几盘棋,我看看你在做什么。”他走过来,伸手去碰她首饰,“都有些歪了,总是急匆匆的,这些事交给下人就行了。”   “我知道,但今日不一样嘛。”她笑,又想起裴玉娇的无理要求,迟疑道,“姐姐今儿要留下来住。”   “嗯。”徐涵表示听到了,她一早就提过。   裴玉英又道:“可她说要跟我睡。”   他的手顿住,眉头挑起来:“她这样说?”   “是啊,姐姐还是个孩子。”她无可奈何。   想起那日成亲,裴玉娇走到面前警告她,徐涵道:“也不是孩子了,她关心你,既然她那么想你,你便与她睡一晚罢。”又觉听起来很是古怪,他咳嗽一声,“你多陪陪她没什么,她难得来,可咱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多。”   他手落在她脸颊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目光意味深长。   她脸上飞红,他平时很正经,可偶尔这样,更叫人羞恼,她避开他的手:“那便这么说定了,母亲想必也会同意。”   嫁入徐家,她已经发现,徐老夫人是真不管事,她调用下人,置办物什,说一声,她都同意。故而要决定什么,只要问徐涵一人就行。   徐涵道:“好,你再问问姐姐,她打算住几天?”   裴玉英又忍不住笑,装得大度,可到底还是有些介意罢!她拔脚走了。   徐老夫人果然没说什么,倒是太夫人指着裴玉娇训了通,奈何小姑娘厚脸皮,百般耍赖,裴玉英又替她说情,也只能将她留在徐家。到得傍晚,用完饭,眼见天边红霞连成一片,裴家人也要告辞了。   裴玉英走到裴臻面前轻声道:“爹爹,您要保重好身体,过阵子我再回来看您。”   她声音有些哽咽,除了姐姐,她当然最依恋父亲。   裴臻叮嘱道:“莫要事事都亲力亲为,有空多陪陪少甫。”   这也是他后来才明白的道理,重要的人在身边时,该珍惜当珍惜,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   裴玉英点点头。   看着娘家人陆续走出大门,她的眼圈忍不住红了,半响牵着裴玉娇的手走向客房:“缠人精,给你铺被子去!”   裴玉娇嘻嘻的笑。   前阵子天气晴好,被子满是阳光味,两人躺在床上,只觉身下被子都陷了进去,十分暖和。姐妹两个面对面,裴玉娇与妹妹说她嫁人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说着说着,眼皮就耷拉下来,裴玉英好笑,哭着叫着要与她睡,结果也没说上几句话,她伸手给她掖被角。   屋里油灯早就灭了,只剩月光流淌,她忽见窗外有人,起先吓一跳,但仔细看又笑起来,胡乱披了披风出来,走到屋檐下她道:“鬼鬼祟祟的,我还当是贼呢!”   他白皙的脸颊微微发红,但却正色道:“我想着你日日都伺候我早班,今日姐姐来了,明儿你不消那么早起,多睡会儿罢。”   “就为说这个?”裴玉英道,“你不说,我也不起来的。”   她要走,他拉住她:“也不是,我原想说,以后也不用那么早起,是你总坚持。”   “我是你妻子,这是该做的。我不起来,谁同你一起吃饭,婆婆也心疼。”裴玉英推他,“不说了,外面冷。”   她又要走。   徐涵装不了了,猛地将她拉到怀里,双手搂着她的腰:“我这儿热。”   不知为何,他晚上竟睡不着,明明才成亲月余,却已养成习惯,半边空荡荡的床吊着他的心,教他今儿像个小贼般徘徊在客房附近,也不知会否被人瞧见。   可当她打开门,披着一头黑发出来,他高兴得什么都顾不得,恨不得就拉她回屋,可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好与裴玉娇这样的姑娘抢人呢?   他叹口气,低头亲她的唇,呢喃道:“等会儿就放你走。”   他穿得多,身上也热,裴玉英靠着他,仰着脸儿承受他的吻。   月光下,两个人好像缠绕的藤儿,亲亲密密,谁也分不开似的,裴玉娇从窗口看过去,满脸通红,又觉愧疚。看来是自己不好,今晚拆分了他们,瞧瞧妹夫这猴急劲儿,哎,看来他也是很喜欢妹妹的,也许自己也不该多待几日了!   她早上用过早饭就走了。   谁也管不了将来,如今拥有幸福,已是足够。   林家在十一月终于找到合意的宅院,因早早将家具备好,只两天功夫便陆续搬到了新宅里。   裴应鸿这时早就入了火兵营,与裴臻,裴统一样,早出晚归,裴应麟还小,在书院念书,裴家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因天气冷,裴玉娇最近甚至连女夫子的课都不去了,除了每日请安,便赖在上房里,坐在太夫人身边做针线活。   前日给太夫人做了一条抹额,这几日又在给祖父做袜子。   在她嫁人前,她打算给家里每个人都做样东西!   太夫人瞧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微微发疼,时间一天天过去,也就只有三个多月了,往后要见她不容易,太夫人默默盘算,是不是给裴玉娇多补几件嫁妆?可想到王府的富贵,哪里需要呢!   倒是挑几个忠心的下人最是好,她问裴玉娇:“要不让胡嬷嬷跟着你去?”   裴玉娇摇摇头:“不行,胡嬷嬷跟着您多少年了,我不要。”   胡嬷嬷在旁打趣:“姑娘不要,老奴还舍不得太夫人呢!”   “那就陪着祖母罢。”裴玉娇抬起头,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祖母,您不用担心了,我就带着几个丫环去,够用,再说了,王府好些下人,不缺这个的。”其实她是不喜欢人多,用着竹苓,丁香顺手,太夫人再塞个嬷嬷来,她不习惯,想一想道,“往后要的话,祖母再派过来也一样。”   太夫人就没有勉强,笑着道:“你歇一歇,光顾着做针线了,小心眼睛不舒服。”   “好。”她放下绣花棚子,依着太夫人坐,“以后嫁出去,我最多一个月就回来一趟 。”   “哟,这么勤啊,王爷可会同意?”太夫人笑。   “会的。”她想,要是司徒修敢反悔,她就偷偷溜回来,反正对王府很熟悉。   祖孙两个言笑晏晏,有丫环突然来敲门,也是很惊讶的语气:“有小黄门来,说是,说是请大姑娘去宫里呢,皇后的口谕。”   太夫人道:“快请进来。”   只见门帘一挑,一个年轻的,大约十七八岁的黄门抬脚走进来,一来就给太夫人跪下行了礼,说道:“安成公主小生辰,皇后说要热闹热闹,便说请裴大姑娘去,另外还有几位王妃也去的。”   裴玉娇心里一抖,这还没嫁呢,就要见几位嫂子了!   又是哪出戏呀?   上辈子她是突然被赐婚的,自然不会遇到这些,其实也就是亲戚间找个借口互相见见面,她虽还没有嫁,但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太夫人心知肚明,当下笑道:“我这孙女儿未去过宫里,我叮嘱两句,请稍后。”   小黄门忙应了声,退到外面。   棉帘又拉下来,挡住了寒气。   太夫人侧头看一样裴玉娇,她有些紧张。   其实谁不会这样呢,便是太夫人这把年纪,说实话突然要去宫里,她还有些慌呢,也不知多少年没见过皇后娘娘了,太子六年前被废,囚禁在和光宫,皇后大病一场,再不曾露面,听说近年才好些,但很少发话要见谁,这回没料到竟是她请的。   也不知是不是只是个幌子,到时只见到许贵妃?她听说如今六宫事宜,实则都是许贵妃在管,皇后是形同虚设,她叮嘱裴玉娇:“你莫怕,记得言多必失,她们问什么,你能答得便答,不能答的便推说不知。”   可又怕她是否清楚,哪些是能答不能答,太夫人又头疼。   见她这般烦恼,裴玉娇忙道:“祖母我省得的,多半就是装哑巴!”   这事儿,司徒修教过她多次,她做得也还算好,没有得罪过娘娘们,至于王妃们,应该也是罢?可事情太多,她着实有些记不清了。   听到说哑巴,太夫人笑起来:“不说话也不行啊。”   “行的,反正已经定亲了,便是我傻,她们又能奈何?”   裴玉娇皱起小鼻子,无赖的样子,逗得太夫人哈哈笑,她心想,也许是自己过于担忧了,孙女儿那么讨人喜欢,这些人难道还能厌恶她不成?充其量也不过是要利用她罢了!   她道:“便照你说得,只她们问了什么,说了什么,你回头告诉祖母。”   裴玉娇道好。   太夫人道:“回头再装扮装扮,这样穿着可不行。”   为了舒服,又只待在太夫人那里,她穿得很家常,但去宫里到底是不一样的,她在外面,代表的是裴家姑娘。裴玉娇去望春苑换了衣服,披着雪狐裘,手里捧着手炉,迎着外面皑皑白雪,往垂花门走去。   轿子正等在那里。 ☆、第065章 ?  风雪飘摇,十一月的天空亮的有些发白,坐在暖轿里,听着轿夫双脚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咯吱咯吱,她的心就开始发紧。   不是真的不怕,只是怕太夫人担心,她才故意装得那样轻松,但实际上,一早就在发憷了,也不知道等会儿见到她们,自己可能真的做好?她微微叹口气,把手炉捧在胸口,暖气一点点透出来,似乎能驱散些紧张。   路上行人少,轿子一路过去,听不见太多人声,安安静静的。   偶尔有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带来一阵寒冷。   她裹紧了狐皮裘。   也不知过了多久,往前行的轿子突然停下来,她有些吃惊,她知道侯府距离宫里有多远,大抵是还没到的。心中疑惑,原想问轿夫,岂料此时轿帘被掀开一角,有个人竟径直钻了进来。夹带着寒气,坐在她身边。   她瞧见他肩头的落雪,发怔道:“王爷。”   他微微一笑:“没想到是本王罢?”   “嗯,”她看着他,“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还……”她回过神,才惊觉他离得那么近,这暖轿原本也不大,载她一人尚有些空余,然而多了司徒修,二人手臂贴着手臂,根本就不好动弹了。   她皱眉:“王爷有话该在外面说!”   司徒修不理会,叫轿夫起轿。   她都不知该怎么办,紧紧抓着手炉,好像这东西能给她出主意似的。   他却很自在,侧头打量她。   只见处处都细心装扮过,乌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副红宝头面,没有失了侯府的尊贵,眉眼也曾细细描画。垂眸间,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好像小小的扇子,碧玉耳环在雪白的脖颈旁摇晃,让轿中暗淡的光线都亮了起来。   很是赏心悦目,他颇满意,笑道:“还算妥当,毕竟是入宫,不像在别处随意,大约是太夫人的吩咐?那你知道今儿还有谁吗,除了母后,还有许贵妃,晋王妃,燕王妃,两位公主,袁姑娘。”他顿一顿,“本王知你不擅长应付这些,故而到得宫里,少说少做……”   听他一副教导的口气,裴玉娇有些不服气:“谁说我不知道?”她抬起头,杏眼直视着他:“我知道!”   他不是那个司徒修,不用再教她了,她也学全了。   司徒修挑一挑眉:“哦,是吗?那是本王低估你了。”嫌轿子小,坐得不舒服,他伸展了一下身子,两条长腿往前伸去,露出一双黑色的官靴,晃动间,肩头白雪落下来,有稍许竟顺着他肩膀滑下来,落到她脖子里。   她被冻得一声尖叫,忙忙得去找雪,可雪碰到温暖的皮肤化作水直流下去,她浑身一个哆嗦。   他噗嗤笑起来。   她恼道:“都是你害的,你……”   他伸出手作势要拍雪,她吓得整个人都缩起来,贴在车壁道:“不要!”   好像要害她性命一样,司徒修笑得更欢,长臂伸过去,抓小鸡似的把她拉到胸口,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这样坐着,雪就落不到你身上了。”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虽然臀下垫着腿,比原本那坐板舒服的多,可这是男人的腿啊,他们还没有成亲,她急着要下来,数落他:“你这是登徒子,你快些从轿中下去!”一边说,一边挣扎。   他纹丝不动,手箍住她的腰,淡淡道:“马上是本王妻子了,怕什么,等到皇宫那儿,本王自然悄无声息下去,不会让人瞧见。倒是你一会儿大喊大叫的,路人只当里头在做什么,这可就怨不了本王了,是不是?”   说得好像还是她的错,裴玉娇压低声音道:“你这是欺负我!”   “给你当垫子还不好?多少人都求不来。乖乖坐着,别动来动去,底下轿夫不好抬,万一摔一跤,咱们这样滚出去不好看。”   简直是油嘴滑舌,裴玉娇回不出话,闭上嘴不理他。   轿中一片安静。   两人相依相偎,贴着的部分渐渐发热,他想起上辈子的亲近,一时竟有些心猿意马,勉强压下来,摸摸她发上珠钗道:“这套头面何时打的,有些老气,等你二十来岁戴还差不多,不入宫的话便放着。像你这年纪用些玛瑙,珊瑚最好了,或是珠花。”她生得甜美,最合适红色,或是可爱的首饰,衬得她娇美动人,有时候梳个花苞头,缠着珠串就已经很漂亮,在记忆里,一直都是如此。   裴玉娇还在生气,不想理他,只暗自心想,他怎的那样奇怪,还与她说首饰!姑娘家的东西,他原本不是不屑管的吗?不过到底不是同一个人了。   得不到回应,他去捏她粉嘟嘟的脸。   她吃痛,这回再难忍耐,手摸到他的腿,用力掐了一下。   他眉头略皱。   这辈子,她胆子真大了,竟然掐了他好几回!   打闹间,轿子停了,听到轿夫道:“王爷,前头就是宫门了。”   司徒修有些不舍得,然而这等情形也实在不合适让人瞧见,他轻声道:“一会儿再见。”   他放下她,弯下腰从轿中走了出去。   裴玉娇心想,一会儿是什么意思,难道等会还要见到他?但说起来,既然是安成公主的生辰,王妃们都来了,作为哥哥,司徒修确实也该到场的,是了,他还说漏了人,几位王爷,她也会见到呢。想起司徒澜,她心头涌起一阵反感,那天听见他与甄姑娘偷情,着实叫人恶心,幸好与几位王爷,至多见一见就罢了。   到得宫门口,她下了轿子。   早有宫女们领路,其中一个撑着伞笑道:“裴姑娘,请往这儿走。”   她瞧一眼,一点不认得。   两个丫环跟在她身后,也是头一回来宫里,只觉头晕眼花,都不敢往四处看,低头踩在雪里,觉得脚背一阵的冷。   几人往皇后所住的坤宁宫而去。   离着有些远,哪怕是有伞挡着,她的裙摆上很快也沾满了雪花。   又过得一刻钟,终于看见殿门了,竹苓跟丁香都怕主子受冻,眼见要到了,齐齐松一口气,宫女却停下了脚步,朝前行一礼道:“见过楚王殿下。”   他竟然比自己快!   裴玉娇抬起眼,看到他立在不远处,不像在轿中那般无耻,此刻俊脸冷肃,穿着件深紫色云纹锦袍,披银狐裘,长身玉立,如雪中青松一般,马毅在后面给他撑着伞,他袍脚也满是雪白,走一步,便抖落下来。   他是朝她走来的。   裴玉娇行礼:“见过王爷。”   他与宫女道:“你们先走,我有话与裴姑娘说。”   众人皆知他二人明年就要成亲,故而也无甚惊讶,宫女们应诺。   竹苓见她们走了,忙要给她撑伞。   司徒修却从马毅那里接过伞,遮于她头顶。   他亲手给她撑着。   裴玉娇一怔,抬起头瞧他。   他道:“走罢,本王与你一起去。”   二人并肩而行。   那感觉奇妙,像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往前走着,临到殿门口,瞧见那朱红大门,巍峨殿堂,玉白色的圆柱笔直朝天而上,她的脚竟不能再抬起,不能再往前,不能再动弹。   她突然想起,那天被毒蛇咬到中了毒,躺在御花园里,皇后娘娘,许贵妃,王妃们都涌上来,她那时并看不清她们的脸,也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那时极为喧嚣,好像乱了套。在一片漆黑中,一片模糊中,她最后又被抬回楚王府。   留在记忆里的,只有冷冰冰的被子,青色的蚊帐。   谁也没有来救她。   谁也没有。   她僵住了,浑身冰冷。   好像血液都冻结了起来。   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   她听见他在耳边道:“别怕,以后本王会一直陪着你。”   陪着你,不让你这样死去。   不让你这样离开我。   所以这条路,你注定要与我一起走。   她抬起头看他,他深邃眼眸好像汪洋大海,诉说着千言万语。   她却不知,只终被这句话打动,轻声道:“你不许骗我。”   不许再去那么远的地方,将她一个人留下来。   他笑道:“不骗你。”   笑容里藏着真诚,她有些欢喜,竟摇了摇他的手。   纤长的手指握住他的,摇了三下。   他笑容更深,牵着她往前走入殿内。   ? ☆、第066章 ?  许贵妃是最早到的,另外还有晋王妃薛季兰,袁妙惠,安成公主,四人正说着话,听见宫人禀告,俱都往前看去,只见司徒修与裴玉娇携手而来,正如一对璧人。   许贵妃虽然早前便知裴玉娇生得漂亮,但今日隆重打扮,还是叫她颇是惊讶,一个痴儿,竟有这等容貌,难怪冷淡如司徒修,对她念念不忘,她一时面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司徒修这时方才放开她的手,二人上前见礼。   她动作端端正正,很是从容,许贵妃笑道:“到底是东平侯府的姑娘,瞧着气度便不一般,坐下罢,莫要拘束。”又看向司徒修,“几位王爷都在付泽阁聚着,也不知在说什么呢。”   “那我去看看他们,叫着一起过来。”司徒修看着裴玉娇道,“你莫怕,娘娘,王妃们都很和善。”   裴玉娇点点头。   这份爱护一点儿不掩饰,等到他走了,薛季兰轻声笑道:“可教我开了眼界了,谁不知道七弟的脾性,原来这也能改的。”   裴玉娇低垂着头,微露羞涩。   要不是今日亲眼瞧见,袁妙惠也确实不知司徒修对着裴玉娇竟是这般态度,与平日里判若两人,还真不知他看上裴玉娇哪一点呢,难不成是会骑马不成?可那日说得好听,男儿家谁不喜欢有点儿才学的姑娘,真要在家里舞刀弄枪,早惹人嫌了!她斜睨裴玉娇一眼,她仍低着头,好像并不知怎么搭话。   刚才大大方方,总是家中太夫人教的,一会儿准得露出马脚。   她道:“裴姑娘那样可爱,我只请她了一回,就喜欢上了,下回,你还得来我家中玩呢。”   薛季兰打趣:“下回得要去怀王府了罢?”   这个月,袁妙惠就要嫁人的,闻言脸微微红了红。   燕王妃朱玫,常宁公主,还有几位王爷陆续来到坤宁宫,皇后娘娘韦氏也才将将出来,比起往前苍白的脸,憔悴的神色,已经好上许多,她穿着深青色绣朱雀的常服,头戴宝花树,雍容华贵,又有几分往前睥睨六宫的威严。眼见众人上前行礼,她双手一抬,微微笑道:“今日梅儿生辰,同聚一堂热闹热闹,无需多礼。”又问许贵妃,“御膳房可准备好了?另外乐官伶人,本宫早前便吩咐此事,可曾演练好?”   原先她几乎放了权,因她膝下就一个儿子,也是太子,所有的希望都放于他身上,谁料一朝毁于一旦。许贵妃曾想着,韦氏病重大抵是不行了,可她慢慢好了,今次甚至借着安成公主的生辰要重新掌权。许贵妃暗自冷笑,但这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便是再忍一阵子,又如何,这十几年她都忍了下来!   “妾身昨儿使人去看过,若是安成公主瞧了,定然欢喜。”许贵妃回答。   常宁公主端着茶盏淡淡道:“贵妃娘娘说好,定是好了,谁也没有娘娘你精通此道。”   虽然一入宫,许贵妃便很得宠,然也曾受过冷落,当年为挽回司徒恒成的心,她不惜学舞,跳伤了一条腿,惹得司徒恒成大为怜惜,而常宁公主是韦氏所生,自然痛恨许贵妃,常对她出言讽刺。   许贵妃心里恼恨,面上从不怪责,不然她怎么贤良大度呢?   但因这一点,常宁公主更是不收敛了。   倒是司徒璟见生母受委屈,很是不满,淡淡道:“莲妹妹,你这阵子使人频繁出宫,莫非是要买礼物送与梅儿?”   两位公主一名司徒莲,一名司徒梅。   常宁大怒:“你还盯着我不成?”   “只是随从遇见你的黄门罢了。”   两人唇枪舌剑,裴玉娇的头垂得更低,每次皇家聚会就没个安静的时候,便是面上和和气气,也不能不叫你提防,故而她很不喜欢这种场面,幸好韦氏打断了他们,使人端来点心瓜果,还有乐官伶人前来献曲。   一时丝竹声声,绕梁而起。   她松了口气,只管抓点心吃,视线几不与人接触,除非有人实在要与她说话,便答上两句。   装哑巴是她的强项了。   幸好御膳房的东西好吃,倒也不难过。   袁妙惠瞧着她,暗暗好笑,别的王妃们或多或少都交谈几句,要么细心品析歌舞,唯有她只知道吃,还不是个痴儿吗?   当然这现象,谁都发现了,许贵妃暗暗摇头,果然仍是不聪明,浑身冒着憨气,但这样也好,太精明的反而叫人提防,谁知哪日会不会撺掇着司徒修去争太子之位呢?男儿家的耳根子软,床头风吹吹难说,如今像她这等人必是不会的。   只要兄弟两个感情好,司徒修就不会来与司徒璟争,他打小就知道这个道理,要不怎么功劳都分一半给司徒璟呢?就说火兵营,他与皇上提起的时候,便说是五哥先想到的,还有闹水灾一事儿,想了许多主意,最后还是由司徒璟去上奏皇上,得了不少夸奖。   她这半个儿子,委实不错,懂情谊,懂分寸。   “将我这一碟鹅油卷儿送与裴姑娘。”她看裴玉娇差些把这都吃光了,可见爱吃。   宫人端过去。   岂料韦氏此时却也使人送了一碟点心予她。   两碟几乎是同时到,裴玉娇吓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儿?她一点没招惹谁啊,干什么都送东西来?她有点蒙,连忙起身欲向二人道谢,谁料太着急,把案几碰得一摇晃,桌上的果酒倒下来,泼在她裙裾上。   袁妙惠看得噗嗤一笑,朱玫见这未来楚王妃那样愚笨,也是嘲讽的笑起来,倒是薛季兰,连忙叫宫人过去。   许贵妃叹口气。   韦氏道:“快些带裴姑娘进去换条裙子。”   声音难得的温和,裴玉娇很羞愧,知道自己丢脸了,连忙提着裙子跟宫人往里头走。   路过司徒修面前案几,她飞快的朝他看了一眼。   毕竟自己是未来的楚王妃,他此前专程来看看他是否妥当,便是怕她丢脸,她那时还信誓旦旦的说,她知道该怎么做。可结果皇后娘娘跟许贵妃一起送点心给她时,她竟然就慌了,把酒撞倒,别人暗地里肯定在笑话她,也在笑话他了!   她觉得自个儿有些对不起他。   可司徒修脸上并没有恼意,但也没有别的表情,一如外面的雪,安静的落下。   她来不及多看,朝前走了。   坤宁宫的内殿里,宫人找了条撒花裙给她,抱歉道:“只能将就穿了。”总不好用韦氏的裙子。   “无妨的,都是我不好,这是你的裙子吗?”裴玉娇哪里有脸挑三拣四。   她脸色红红的,动作又快,急着往身上套,宫人抿嘴一笑,暗想这裴姑娘当真可爱,一点儿没有架子。不然便是撒了酒,以她这等身份,也不必太过介意,她笑道:“是奴婢的,奴婢给您穿上。”   说话间,却又有宫人前来,传话道:“娘娘说将那条才做好的花间裙给裴姑娘换上。”   起先那位宫人吃了一惊,那裙子原先做好是要送与常宁公主的,不过常宁公主还不知,娘娘竟转送给裴姑娘?她心里虽有疑惑,可到底是不敢质疑的,连忙从箱子里把那条裙子找出来给裴玉娇穿。   光滑柔亮的缎子实在漂亮,每道界都绣了粉色的花,有花骨头,有半开的,也盛开的,华贵非常,裴玉娇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何要送那么好的裙子给她,但转念一想,好似上辈子,她嫁给司徒修之后,韦氏也送过好的,她这人苦命,原本就一个儿子,被废了囚禁不说,后来还死在和光宫,太子死后,她又病了一场,一夜间满头白发。   可无功不受禄,她不该拿,但现在裙子脏了,好像不穿也不行。   宫人笑道:“娘娘赐予的,还能不要?裴姑娘快些穿了罢,这是娘娘一片心意。”   裴玉娇只得穿了。   回到大殿,那裙子亮眼,款款走动间,花儿好像慢慢在裙中开放了一样,漂亮的惊人,朱玫转眼间看到司徒澜的目光钉在裴玉娇脸上,心里就恼上了,她嫁给这丈夫委实也是倒霉,原先被禁足还愿意亲近她,最近是一点不愿花费功夫与她敦伦了,只知道往外跑,现在看到弟妹竟也能有这样的眼神,她差些被气死!   裴玉娇先向韦氏与许贵妃行礼后,方才回案几前坐下。   瞧着这崭新的裙子,许贵妃暗地里挑了挑眉,韦氏做这一出戏又是为何?需知司徒修可是她养大的,如今长大了,能干了,她这从来不闻不问的母后,莫非还想着拉拢他,真正是可笑!   裴玉娇坐定后,继续吃点心,不看任何人,好像心里没有任何想法似的,只知道美味。   好不容易等到席散,她与众女眷告别,往轿中走去,只坐在轿子里,却并不心安,刚才司徒修与几位王爷说话,她不好接近,他也没看她,不知为何,想到刚入殿时,他牵着自己的手,忍不住就有几分失落。   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此举是为什么?   可想着她又摇摇头,算了,她本来就傻,是他非得要娶自己的,便是哪里不好,她也尽力了,她使人抬轿,从宫门出去。   外面雪更大了,靠着轿壁,听着风声,她想着一会儿见到祖母,该与她怎么说,就在这时,轿子又停了,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传来:“怎么也不跟本王道别声就走了?”   ? ☆、第067章 ?  他就站在轿子的窗边,声音随着风灌进来,异常清晰。   她拉开轿幔,看到他玄色的衣袍,再往上,看到他俊美的脸,嘴角儿弯着,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像风雪中的一轮太阳,驱散了阴霾。   他没有生气,但她还是没有说话。   看着帘子微微晃动,便知道她在偷看自己,司徒修好笑,伸手敲一下轿子:“本王在外面冻得紧,你却连面都不肯露一下?”   她这才把帘子全拉开。   逆着光线,只看到她一双眼睛,如同山间的泉水般清澈,想着她在宴席上,全心全意的吃东西,旁若无人,甚至连自己好几次看过去,她都没有发现,司徒修心头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愧疚。上辈子因她愚笨,他怕她被人利用,总是警告她小心说话,如今她是学得了,然而殿中歌舞喧嚣,众人热闹,唯独她谨慎的只敢做个傻子。   临走时,也不敢来与他告别。   他走近两步,隔着窗棱道:“下回也不用这般,你又不是真的哑巴。”   是叫她多说话的意思吗?裴玉娇惊讶,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说,少说少做?”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是说敏捷的办事,谨慎的说话,但不是要你一句都不说。你想说的时候便说,本王相信你如今已能分辨对错了,既如此,不妨放开些。”   不再拘着她,他相信她,裴玉娇心头一喜,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可瞬间想到丢脸的事情,手抓着窗棱瞧着他道:“我把酒撞翻了。”   她自己也很遗憾,假使没有这一出,她也算表现的挺好罢。   他道:“那是意外,谁都有出错的时候。”   “可我把衣服弄脏了,不得已,穿了皇后娘娘送的裙子。”她眼睛忽闪忽闪的,“你之前看到了吗?”   她来去匆匆,也不知他注意到没有。   “看到了。”他心想,她走进来的时候,好像春天飘落人间,繁花盛开,他怎么会没看到,倒是她只顾着去道谢,一眼没瞧他。他笑了笑,“很漂亮,下回侯府做新衣,照着这个,再做一条浅碧色的。”   她睁大了眼睛:“你不生气?这裙子我原本不该收。”   “怎么会,母后赐予,便是本王都不好拒绝,何况你区区一个姑娘家。”他替她开解,“你没做错,再说,将来她也是你的母后,一条裙子算得上什么。”   他今儿满口的护着她,她做错事,他一点都没训斥,裴玉娇实在有些受宠若惊,眼瞧着他没有撑伞,雪花片片落下来,在他的玉冠上,肩膀上堆叠着,她问:“你的护卫呢,你怎么一个人?”   “怕打搅咱俩说话,本王没让他们跟来。”   她问道:“那你这样冷吗?”   “当然,冷。”他手往肩头拍去,抖落雪花,仍没有要走的样子,“不过母后送你裙子,也有她的意图。”   冰天雪地里,他就站在那儿与她说话,裴玉娇忍不住道:“你,你进来再说罢。”   他笑起来,二话不说就往轿中走。   她轻声道:“不准抱我。”   他已经坐进来,坐在她身边,快要一年了,从明光寺捡到她的签文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她终于愿意让他离得那么近。   笑容从他眼角眉梢溢出来,他没有抱她,可却握住了她的小手:“冷,你替本王捂捂。”   她一下红了脸,暗想还是不该请他上来,他如今脸皮太厚了,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她使力要抽出手,可他握得紧,好像铁钳。她手掌的暖气一下子被他吸走,他在外面站得久了,手如同冰块一般的冷。   “手炉,你用这个。”她连忙用小巧的下颌指指怀中的手炉。   他道:“我就用这个,这个顺手。”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只笑,将她两只软若无骨的手圈在掌中,轿子又继续往前而行,裴玉娇想起正事问:“皇后娘娘为何送我裙子?”   “自然是为拉拢本王。”上辈子,韦氏为离间他与司徒璟,费了不少功夫,只他当时对许贵妃,司徒璟忠心耿耿,只当韦氏说得全是假话,如今想起来,裴玉娇是傻,可自己又何尝不是?想着精心照顾自己的养母,护着自己的哥哥,永远都会站在他身边。   结果,这只是他一厢情愿。   可人有时候,就得撞到南墙才知回头,见到棺材才知掉泪。   他如今什么都清楚了,看得也比较长远。   裴玉娇点点头:“原来如此,可她图什么呢?大殿下都已经被废了。”就是拉拢司徒修,又能做得了什么?她的小脑瓜弄不明白。   这事儿太过复杂,牵扯的太多,司徒修倒不敢全告诉她,笑道:“你知道她意图便是,别的不用操心。”   他收拢她的手掌,原本她热,他冷,可现在他热了,又在捂她变冷的手。她脸颊有些烧:“我有手炉的,王爷的手既然热了,也不用我捂着了罢?”   他知道她害羞,可一点不舍得放:“等到侯府再说。”   话音刚落,轿子停了下来。   没想到时间过得那样快,这瞬间,他真期望已经到三月,这样她就是他妻子了,他做什么都能光明正大,他放开手:“过年本王事务繁多,新设的火兵营,另外户部的库银,都得点算。”   裴玉娇奇怪,好好的与她说这些,她道:“我也很忙,在三月前,我要绣好些东西送与家人呢。王爷,既然侯府到了,你快些下去罢。”   竟然听不出他的意思,还赶他走,司徒修想着要到明年才能再见她,又觉时间过得慢,身子倾过去,将她直逼得贴在轿板上。   看着对面幽深眼神,她的心怦怦直跳,想逃,可他两只手掌压在身体两侧,根本无处可逃,可不走,外面还有轿夫等着,实在羞人。   司徒修看她面如芙蓉,凑过去,鼻尖拂过她的鼻子,拂过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声道:“以后最好等本王自己说走,知道吗?”   ? ☆、第068章 ?  男人冷冽又微带清香的气息包围住她,她全身绷紧,难以呼吸,他离得近,俊颜也放大了,眼睛鼻子嘴唇,无一不处不好。她脸颊红透,心在胸腔里乱跳,就像上辈子一样,每当他亲近她,她总是束手无策的。   见她睫毛颤动,便知她紧张,他托起她的下颌,轻轻在她唇上碰了下。   完美的好像粉色菱角,又湿润又漂亮,他碰了一下又一下。   她耳朵根都红了,轻声道:“王爷。”   “还叫本王走吗?”他挑眉。   她怕他又生气,忙摇头:“别走。”   他噗的笑起来,吮吸住她的唇,含糊道:“那本王不走。”   加深了吻,将她整个人都搂在怀里,一只手托住她后脑勺,他或轻或重的放任着渴望,吻得她气喘吁吁。但终究怕被裴家人撞见,轿子停在外面太显眼,他恋恋不舍松开手,瞧着她绯红的脸,一捏她鼻子道:“你可要记得这句话,本王现在要走了。”   裴玉娇睁开眼睛,声音小入蚊蝇:“嗯,那你走吧,走好。”   他轻声笑起来,弯腰走出轿子。   四名轿夫是宫中派来接裴玉娇的,只见司徒修进进出出两回,都装作没看见,当然,他们也没胆子四处说,原本裴玉娇就是未来楚王妃,早晚都得嫁给他,算得什么。他们挺直腰杆,又把轿子抬起来。   “送进裴家罢。”司徒修吩咐一声,转过身去。   远处,马毅正撑着伞等他。   “皇上见过安成公主后,又召见了何大人,蔡大人,最近朝中都在传,皇上有意要重立储君,不知是真是假。”   太子乃国本,关乎社稷,一早立下太子能稳定人心,故而当年太子七岁,司徒恒成就立了他。然而六年前,太子信任阉人使用“厌胜之术”,被揭发后,司徒恒成雷霆震怒,当即就废了他。韦氏称此为冤案,跪在乾清宫门祈求彻查,司徒恒成不曾答应,太子此后便一直被囚于和光宫。   到今日已经过了六年,这几年里,官员们陆续上奏,请求皇上再立太子,可司徒恒成从没有表明态度。但司徒修知,他是想立的,只人心难测,出了太子一事,他疑心也更重。   “王爷,另外还有一事,柳安才已到京城。”马毅禀告。   司徒修眸光一闪。   洪乐二十四年,柳安才得已起复,被皇上任命为兵部员外郎。   洪乐二十七年,柳安才被判凌迟。   这三年里,华国经历了一场变动,他左手拇指与食指在袖中轻轻摩挲,半响道:“你派人去青州,找姜左。”   原来姜左躲在了青州,马毅惊讶,既然已经藏身,为何主子又要将他挖出来?他道:“王爷,您要姜左执行什么任务?”   “到衡阳去找一个人,等他到了,本王自然会再下命令。”他转身往前走了。   马毅跟在后面,敬畏的瞧了他背影一眼。   若说原先的主子是出鞘的刀剑,锐不可当,但总算还看得明白,如今却是神神秘秘,做事东插一刀,西插一剑的,叫他们这些属下完全摸不清头脑,他到底在筹谋什么大计?马毅很是好奇,然而他不敢问。   裴玉娇从轿中出来,径直往上房而去。   谁料裴玉画竟然也在,见到她,哎呀一声:“总算回来了,可把我担忧的!见到皇后娘娘了吗?”   “见到了。”裴玉娇笑笑。   裴玉画看到她裙子,又惊呼道:“你何时有这样漂亮的裙子?我怎么从未见过?”她走到她面前,用手指摸了摸料子,啧啧两声,“这是从江南来得云缎罢,鲜少见过,我往前求着娘买了一匹,也不是上好的呢,你哪儿来的?”   这三孙女儿啊,眼光是不错,可这还用问吗?太夫人好笑:“必是宫里赏的,倒是为何?”   裴玉娇叹口气,坐在太夫人身边:“我没做好,不小心把酒洒了,皇后娘娘送与我换的。”   “那是因祸得福啊!”裴玉画笑。   太夫人却问道:“皇后娘娘很是和善?”   印象里,她不是这样的人,不过经历过太子一事,性子有些变化也难说。   裴玉娇道:“还算好罢。”她瞧了裴玉画一眼,想了想,都是家人也没必要隐瞒,便告诉她二人,“王爷说,娘娘是为了拉拢他,祖母您说,是不是?”   两人说上话了,楚王还把这告诉她,太夫人有些惊讶,她将裴玉娇的手放在掌心,拍一拍道:“竟然王爷都那样说了,必是如此,你往后更要小心些,事关王爷的事儿,一句不能告诉别人。你们将来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家别个儿,谁也没有他与你来得亲,知道吗?”   不说他们两个,就是裴家如今也与司徒修的命运连在一起。   裴玉娇当然知道:“我不告诉别人,就告诉你们。”   太夫人笑一笑:“太机密的事儿,便是咱们也不能轻易告知。”不过想必司徒修也不会告诉裴玉娇罢?   她这样的小人儿,哪里能承受这些!   裴玉娇被她说得害怕,将脑袋埋在她怀里,叹口气道:“真不想嫁了。”   太夫人摸摸她脑袋,有些心酸。   真是难为她,原本就不机灵,还要应付这些事,如今只愿这未来姑爷头脑清明,不要卷入无谓的争斗,到时连累所有人,没个好下场。她心想是不是哪日与裴臻说说,还是要提醒司徒修几句。   裴孟坚性子刚烈,去说不合适,裴臻有勇有谋,听裴应鸿说,司徒修也很尊敬他,还是让他去才好。   太夫人打定了主意。   过得几日,司徒璟迎娶袁妙惠,皇子娶妻,乃一国盛事,一时京都又好像烧沸了的水,街道上即便有兵士守卫,也是车水马龙。裴家自然也要去恭贺,裴家女眷也得了袁家邀请,不得已,裴玉娇只得挑了个首饰送与袁妙惠当添妆,但心里她是一点儿不想去。   两世为人,她与家人情感日深,与外人却日渐疏远,幸好听说裴玉英也去,她才雀跃起来。   坐了轿子,到得袁家,袁妙惠已经梳妆打扮好,亲热的拉着裴玉英的手说话:“上回没能见到你,委实遗憾,幸好你这次有空。”   “王妃大喜之日,如何不能来?”裴玉英送与她一对玉镯。   瞧着成色很好,袁妙惠笑道:“破费了。”又听丫环禀告,裴玉娇,裴玉画来了,忙请她们进来。   姐妹俩再次见面,裴玉娇比什么都高兴,拉着妹妹的手道:“我可想你了!过两日我请你来家里好不好?你忙吗?”   妹妹能干,徐家什么事儿都是她在管着,裴玉娇怕她没空。   “再忙,你请,我还能不来?”裴玉英觉得在这等时候说自家事情不好,又转到袁妙惠身上,“袁姑娘的嫁衣可真漂亮,一般绣娘可绣不出来。”她为人玲珑,想着袁妙惠以后是裴玉娇的嫂子,自然要打好关系的。   可裴玉娇,裴玉画如今都不喜欢她,二人送了添妆后便把裴玉英拉到僻静处,裴玉画轻声道:“不是什么好人,上回请咱们去,大姐险些吃瘪!”   裴玉英惊讶:“是吗?可怀王与楚王感情很好啊。”   “谁知道里头什么关系。”裴玉画撇撇嘴儿。   裴玉英眉头皱了皱,忙与裴玉娇道:“既然如此,你得注意些了,回头问问楚王,若是不清楚,以后见着,不得罪便是,莫要太亲密。”   “我知道,妹妹,所以我今儿仍送一对金凤钗给她,不是我喜欢的,但也不寒酸。”裴玉娇向妹妹邀功。   裴玉英笑着摸摸她脑袋:“好,做得好。”   三人不便多说,很快就回了屋。   到得傍晚,天黑下来,外面鞭炮声阵阵,司徒璟穿着新郎袍来接新娘,司徒修陪着他一起,耳边听得人声鼎沸,百姓们纷纷出来看热闹,又来抢喜钱,他心里想的却是上辈子,迎娶裴玉娇的情形。   那时候,自己并不乐意,从未体会到这种欢喜,也不知到得三月,会是什么心情?他瞧着司徒璟的神情,又期待,又紧张,他心想,或者自己也是这般?他摇摇头,但应该不会紧张罢?倒是她,肯定会紧张。   想象她穿着一身嫁衣穿在床上,洞房之夜,红烛摇曳,他竟收不住种种幻想,骑着马儿,差点走错了道。   司徒璟取笑他:“别是在想你媳妇儿罢?”   他道:“在想父皇一事,听说昨日又请了蔡大人去。”   司徒璟眉头一皱,心头沉下来,蔡大人是支持司徒熠的,莫非父皇真想立他不成?他成亲的喜悦忽然消去了一半,勉强提起精神道:“今日不想这些,一会儿有人敬酒,你可得替我挡着!放心,等到你成亲,我也不会让你醉倒,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笑起来:“好。”   兄弟两个骑马去了袁家。   敲敲打打中,司徒璟将袁妙惠迎到了怀王府,大宴宾客,而在袁家的裴玉娇几个自然就回了家,裴玉娇与裴玉英两人坐一顶轿子,到得分岔路口,裴玉英笑道:“我得回家了,过两日再来看你。”   “好。”裴玉娇拉着她的手摇了摇。   轿子停下来,岂料这时裴应麟骑着马儿追上来,叫道:“大姐,二姐,三姐,哥哥,哥哥被抓了!”   不像他们女眷在袁家,男儿们都去了怀王府,裴应鸿如今身在火兵营,与一群军中男儿在王府,也不知怎么的,有人与刘家公子起了冲突,两帮人对峙,竟然用鸟铳把人打死了,也不知谁放的火弹。   裴玉画一听,火急火燎,那是她亲哥哥,她道:“被哪个衙门的人抓了?”   “兵马司管着,被,被好几个人。”裴应麟还小,着急道,“周绎也在,他是指挥使,使人把一群人全抓了!”   裴玉画坐不住,从轿子里冲出来,直往怀王府的方向跑去。   裴玉英心里也一样担心,可她冷静多了,问裴应麟:“你怎么往这儿来?是爹爹,还是大伯叫你过来的?”   “是大伯,叫我与祖父说一声。”裴应麟显见都哭过了,眼睛红彤彤的,“我现在就去!”   裴玉娇抓着妹妹的手:“哥哥不会打死人的,他虽然脾气大,可从来不闯祸。”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裴玉英调了一部分人去找裴玉画,又使人去徐家告知情况,随后转身坐上轿子,“咱们回裴家罢,好好商量商量。”   ? ☆、第069章 ?  事关人命,当然重大,裴玉画一心去怀王府,快些找到裴臻,裴统,询问具体事由,兴许还能看到哥哥,故而脚步匆匆,很快就融入了人群中。然而等她走到王府门口时,却见门前不知何时围了许多兵士,不准任何人进入。   她心中焦急,可一个姑娘家到底没奈何,站在远处徘徊。   冬日傍晚,夕阳斜照,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显出几分寂寥。   华子扬从前门出来,一下子就看到了她,心中欢喜。   自从那日上门致歉之后,父亲恼他行为不检,束了好一阵子,前不久看他老实才稍许放宽,今日华家来怀王府恭贺,他与父亲同行,不料却出了这等事。听说火兵营原本被调来巡逻,却与人争吵,伤人性命,五成兵马司介入,鸟铳竟又放了几发,险些酿成大乱!   王府如今戒严,不管是怀王,怀王妃,哪怕宾客们也没了兴致,只到底是大喜之日,仪式得继续,宴席也不能撤掉,他胡乱吃几口出了门,没想到会看到裴玉画。   她来这儿做什么呢?   他走到裴玉画面前,笑道:“裴三姑娘。”   眼前的男人五官俊俏,秀美不逊于姑娘,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忙道:“华公子,你是从王府出来的,那你今日定看见发生什么了!我哥哥……我哥哥是火兵营的,他们当真杀了人吗?如今被抓到哪里去了?在不在王府?”   原来如此,华子扬明白了,她是为家人才等在这里,回头看一眼府前将士,他道:“已被抓去兵马司衙门了,你不要着急。”   真的被抓了,裴玉画眼圈一红,哥哥脾气大,上回在白河就与华子扬争吵,还想打他来着,会不会一冲动,今儿真的用鸟铳了?那可怎么办好!她平日里与裴应鸿虽是打打闹闹,互相斗嘴,可在她心里,裴应鸿是她最亲的大哥,她知道,不管自己做什么,他一定会站在自己身边的!   她满脸焦急,没了往前的骄纵,傲气,只有女儿家的无助,华子扬安慰她:“未必有事,毕竟你哥哥他们本是来巡逻的。”   “巡逻?”裴玉画又吃惊,“不是来做客的?”   “不,是在府外出的事儿,听说原先街道上有流贼趁乱抢百姓财物,人手有些不够,便调了火兵营来。”华子扬与她解释,“王府不容许外人带兵刃,鸟铳自然也不准带入的,但具体我也不知,但是你哥哥我认识,不像是那样冲动的人。”   “他还不冲动吗?”裴玉画叹口气,“上次在白河不是还要跳上你的船。”   “那是我做错了。”华子扬笑笑,“再说,你哥哥仍是没打啊,要真冲动,一开始就跳上来了。”   裴玉画想想也是,她后来出来一说,华子扬道歉了,哥哥就没计较。   或者是自己想多了,一定不是哥哥做的。   “那我大伯还在王府吗?我大伯是左都督。”   裴臻名扬京都,华子扬当然认识:“不在,一出事,裴大人就跟着去了兵马司。”   大伯出面,更会好一些!   她缓缓吁出一口气,朝华子扬道:“谢谢华公子告知,我先告辞了。”   “不如我送你回去?”难得见到,华子扬岂会放过这个机会,“现在街上仍不太平,你一个人姑娘家恐会有危险。”   说话间,裴家下人们赶来了,还抬着原先她坐得轿子。。   裴玉画一笑:“不用劳烦你了。”   她坐上轿子。   临走时,拉开帘子朝外看了看,晚风吹动华子扬的袍角,翩翩公子脸上遗憾未消,正痴痴的盯着她的轿子看呢,她又放下帘子。   回到侯府,只见上房里,女眷们都在。   马氏正抹眼泪,见到她回了,哀哭道:“玉画,你又去哪里了,可把为娘担心的!”她膝下两个儿子,裴应麟还小,裴应鸿今年十六,爱好兵书,爱舞刀弄剑,年纪轻轻就已经有老侯爷当年的风范,她一腔希望都在他身上,今儿晴天霹雳,竟惹上官司,她哭得更厉害。   “快给我闭嘴!”裴孟坚嫌她吵,妇道人家一出事就知道哭,哭能解决什么问题,“既然臻儿,统儿都去了兵马司,想必能弄清楚,应鸿也不是没脑子的,能用鸟铳打人?这不比刀剑,一枪打出去,身上一个窟窿,不死也得死了!”   马氏不敢再出声,拿帕子掩着嘴。   裴玉画想到华子扬说的:“祖母,原来哥哥是去巡逻的。”   裴孟坚眉头皱了皱,朝她们一摆手:“你们都回去罢,这些事情,你们女人帮不上什么,该怎么还是怎么,玉英,你也回徐家,不必担心。”   几人都朝太夫人看。   太夫人点点头,也确实是这样,女人主持内务,外面的事儿还得爷们去解决,裴孟坚不喜啰嗦,也无话与她们说。   众人便陆续告辞。   裴玉娇在路上安慰裴玉画:“爹爹与二叔都去了,定然能把大哥接回来。”   裴玉英也安慰几句,出了侯府。   到得外面,轿帘被掀开,徐涵一弯腰坐了进来,问道:“老侯爷,太夫人还好罢?”   “嗯,就是有些担心。”裴玉英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徐涵为人低调,只她去袁家恭贺,他不曾出面,也不曾去怀王府。   “我怕你慌。”他一只手将她揽在怀里。   裴玉英挑眉:“我慌什么,死生有命,贫富有时,谁也不知命,故而父亲常教导,人要临危不惧。如今只是一桩案子,还不知道是不是出自哥哥之手呢,我才不会自己吓自己。”她顿一顿,“倒是觉此案子蹊跷,历来王爷成亲,还没有出过人命案,若不是巧,那怀王也真够倒霉的。”   好好的喜事被冲撞,谁也不会高兴。   她侃侃而谈,巾帼不让须眉,徐涵爱极了她的聪慧,笑道:“是我小瞧你。”   她从怀中抬起头,看着他:“你可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此举一来能打击火兵营,二来能离间两位王爷,一石二鸟。”徐涵一针见血。   裴玉英微微发怔,她虽觉奇怪,可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影响!   月黑风高,兵马司衙门里只点了一盏油灯,被门缝里灌进来的风吹得徐徐晃动,裴统担心儿子,走在屋檐下来回踱步。裴臻与司徒修坐在案台两侧,沉默无言。   这未来岳父,女婿,上朝会时时遇见,然而私底下除了那次裴臻找上王府,二人还不曾说过话,如今为了裴应鸿的事情,不约而同来到此处,只兵马司各官员尚有事情处理,一时竟要他们稍候。   司徒修手指轻轻弹了下桌面,恭声询问:“不知裴大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裴臻淡淡道:“火兵营最近操练颇有成效?”   “是,工部建造的这批鸟铳极为精准,三百丈飞鸟皆能击落,若用于战事,等同于如虎添翼。”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抵是有人看不过眼,不然岂会调之来巡逻?兵马司的人还不够多吗?”裴臻有些火气,但亦忍耐住,拿起桌上凉掉的茶喝了一口,“火兵营是你统帅的,今日却在怀王大喜之日闹事,你可想好如何交代?”   “是本王疏忽。”司徒修道,“只就此卸下此任,本王却也不愿,不知岳父有何建议?”   突然叫他岳父,裴臻嘴角牵了牵,将茶盅顿在桌上,溅出些许茶水:“王爷的烂摊子,属下恐怕无能为力。”   司徒修一笑:“岳父还在生本王的气?”   裴臻不答,只他知道,若不是两家结亲,裴应鸿定不会被牵扯进来,如今便是裴家识趣,只怕旁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这一切,身边的人便是始作俑者。   见岳父脸色阴沉,司徒修道:“请岳父放心,鸣志定然无事,”鸣志是裴应鸿的字,“只火兵营就此转于旁人之手,两浙便要受难。本王亲手创下的兵营,作为敌手,必定不会让它立功,只怕会想尽办法摧毁,本王决不能坐视不理!”   裴臻眉头挑了挑,沉吟片刻道:“你既知是谁,不妨以退为进。”   “拱手相让?”   “是。”   毫不犹豫的一句是,叫屋内再次陷入沉寂,过得会儿,司徒修亲手给裴臻倒了一盏茶:“岳父,请。”   裴臻瞧他面上恭敬之色,嘴角微微浮起笑意,将茶盅拿起来。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周绎过来了。   ? ☆、第070章 ?  那二人并没有站起来。   周绎虽是副指挥使,可裴臻是左都督,司徒修乃王爷,而哪怕裴统领着点个卯就能放班的闲职,那也是三品官。他上前行礼,微微笑道:“有事耽搁,叫王爷,两位裴大人久等了。如今裴公子尚且不能放出来,还请见谅。”   他们还未开口提,他就已经拒绝了。   什么叫小人得志,这就是,只他们要人,还用得着求他周绎?   司徒修挑眉道:“本王前来,是让你好好彻查,此案牵涉甚广,不过经周大人之手,想必能将凶手绳之以法罢”   裴统听得大惊,他可是来求情的。   往前一步想要挽回,裴臻却一摆手,示意他别说话,他向来听大哥的,心中千言万语也只能咽下肚子。   周绎飞快的看了裴家人一眼,见他们没有反对,当下脸色也不免尴尬起来,他原想着,裴应鸿是裴家嫡长孙,如今惹了事,裴家定然着急,岂会不想着疏通?而司徒修是裴家未来姑爷,当然也要助一臂之力,谁想到,他们三人过来,竟要他彻查!   都不知为何回应了,他轻咳一声,垂下头道:“是,属下必定会尽全力。”   司徒修淡淡道:“既然要彻查,便不得不追究本王之责,只本王当时陪同五哥去迎亲,并不知是何人调用人手,又是因何事,想必你来龙去脉都知,不凡在此与本王,裴大人详说一遍。本王稍后去回禀父皇,也能知个大概。”   不用猜,他都知,一定会惊动司徒恒成。   周绎忙道:“是刘指挥使,当时街上动乱,调用了兵马司的大部分官兵,又因火兵营新设立,离此最近,他使人去说,张统领立时派了一支火兵前来,途中被刘公子挑衅,不知谁先放了枪。”   司徒修与裴臻互相看一眼,刘指挥使曾是朱大将军麾下,至于这张统领,当初设立火兵营,名单虽是司徒修拟定,然而除了满足些许私心,放几员亲戚好友在其中,他不可能真得控制全营,不然整个军营都是他的人,掌这军权,不是想造反是想作甚!是以当然会掺杂别的势力进来。   如今就在发挥作用了。   二人心知肚明,裴臻此时道:“周副指挥使。”   清冷的声音像冬日夜风般掠过去,激得他心头一沉,要不是许家,只怕这时自己该叫他一声岳父了,周绎心想,然而因裴玉英,他与裴臻也结下了不解之怨,虽然早年,自己也曾很敬仰他,好像裴应鸿两兄弟一样,时常说起他立下的赫赫战功。   他沉声道:“不知裴大人有何指教?”   “五城兵马司自设立以来,便只为防盗,安民,巡城,向来不管查案之事,今日事出突然,兵马司行抓捕之责,得以查案,然于法令并不规范,本官已使人去请大理寺卿陈大人。”他目光落在周绎脸上,一双眼眸光芒慑人,“想必你不会介意。”   周绎实没料到他有这一招,此事本是他全权负责,陈大人一来,还有他立锥之地?   大理寺向来执掌公案,与刑部齐名,他道:“不知此举,裴大人可上禀皇上?”   “你五城兵马司此举,可也曾上禀皇上?”裴臻冷声反问。   周绎一下子被噎住。   此事发生的突然,若依据约定成俗的老规矩,几大衙门,谁抓人谁审讯,若非出人命,扰乱秩序,那么这桩事确实是兵马司来管,可出了人命,就不一样了,裴臻位高权重,自然能开口说这话,闹到皇上那儿,他根本无法反驳。   额头上出了冷汗,他哑口无言。   司徒修斜睨裴臻一眼,暗想姜还是老的辣,原本他凭着与司徒璟的关系,便算周绎有心暗算,司徒璟也不准他出手,现如今,大理寺插手,更是不容易了。此举保证了周绎不能只手遮天。   裴统也松了口气。   他都不知裴臻何时使人去请陈大人的。   周绎好一会儿才道:“既然陈大人要共审,属下自当尽力配合。”   裴臻唔了一声,瞧瞧天色:“兴许要晚一些才来,纪成。”他喊弟弟,“不如你陪王爷先行回去。”   裴统应声。   司徒修向裴臻告辞,二人离开兵马司衙门。   裴应鸿出事的事情,很快也传到林家,陆氏拍着胸口与林泰道:“相公,你是不是去看看?”   原本天凉,林泰都已经坐床上,捂着脚休息了,闻言连忙起来,套着裤子:“自然要去的,不过你不用去了,女人家也帮不上忙,只怕裴家也人仰马翻的,人多去了更添乱,我一个人便成。”   陆氏跟着起来,给他穿外衣:“小心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太夫人待咱们这般好,能帮的,老爷一定得想想法子!”   林泰一边点头,一边套着鞋就出门了。   园子里有动静,林初雪听见,过来问陆氏:“爹爹怎么会那么晚出去呢,去哪儿?”   陆氏叹口气:“是你裴家表哥!”   “应鸿表哥?”林初雪一惊,“他怎么了?”   “听说用鸟铳杀了人。”   “怎么会?”林初雪惊叫,“这不可能!”   她这女儿向来冷静,从不这样咋咋呼呼的,陆氏都被她吓一跳,连忙道:“是他们一群人,不知哪个杀了人。”   林初雪才镇定些,轻声道:“定然不是他,他给我看鸟铳,说了好几句小心,说不小心碰到扳机,会误伤到人,他那样细心的,怎么会杀人呢,定然不会。”她连连摇头,但心里仍然很担心他。   陆氏瞧她这样子有些奇怪,但一想,到底在裴家住了一阵子,表兄表妹经常见面,关心也是正常的,她道:“你莫担心,等你爹爹回来就知道了,快些回去。”   “我在这儿陪着娘。”林初雪不走,“娘不是还要等爹爹吗?咱们能说说话。”   她挽着母亲的胳膊,陆氏便没让她走。   林泰赶到裴家的时候,都已经是戌时了,见过裴孟坚,太夫人,只见蒋承安也在,两人寒暄两句,林泰道:“如今到底如何了?若有我出力的地方,你们千万莫客气!娘子在家中也担心的很,是我叫她不要来的。”   一家出事儿,亲戚四处来援助,太夫人欣慰道:“谢谢你们过来,只臻儿已有法子了,应鸿不会有事,再者,这鸟铳也不是他放的。”   因前有戴夫人,后有蒋琳丢脸,蒋承安最近都不太好意思见太夫人,今儿也是想着弥补,闻言忙道:“哪怕是跑腿的事儿,也分一份给侄儿。”   “你好歹也是官员,哪里要你做这些。”太夫人道,“你们莫操心了。”   二人才不强求。   太夫人瞧一眼蒋承安,问起蒋琳:“可寻到好人家了?”   “还未曾,这丫头不听话。”蒋承安叹口气,蒋夫人倒是挑了好几个,只蒋琳死活不肯,蒋夫人一生气便不管了,告诉他,他一个男人管得了什么?到时只能瞧着合适的儿郎,将她硬嫁了出去,省得在家里惹是生非。   太夫人皱一皱眉,又想起林初雪,陆氏为挑个好姑爷,也是寻了几个月,还不曾定下。   她叹口气:“晚了,你们都回去罢。”   看她有些疲累,那二人告辞声走了。   司徒修与裴统到路口分道扬镳,他去了怀王府。   袁妙惠正在发脾气,好好的婚宴弄成这样,没有哪位王妃有她这样晦气的,司徒璟挑了她的红盖头小声哄她:“除了这桩事,别的也没什么,你莫往心里去。惠儿,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的!比起你,本王更不好受,可不管如何,娶到你,便是经历这些,又有什么?”他低下头,亲她的唇。   两个人拥在一起。   司徒璟恨不得就将她压下来,可眼下实在还有别的事儿要先处理,他柔声道:“你等本王回来。”   他小意温柔,总算驱散了一点袁妙惠的怨气。   司徒璟走出房门,就接到皇上口谕。   不远处,司徒修苦笑道:“正好一起去宫里。”   “父皇也召见你了?”   “不召见我才奇怪。”司徒修正色道,“今日是我的错,不曾管好火兵营,毁了五哥你的好事。”   “别说了,我岂会为这个怪你?”司徒璟一甩袖子,怒声骂道,“这事儿一出来,我就知道必是老四这个乌龟王八蛋干的!竟然使出这阴损招,倒不知给刘家多少钱,连儿子的命都能舍得?老子出钱买他一家人,倒不知行不行!娘的,一会儿见到他,我非打得他满地乱爬!”   平时他绝不会这样,在外面斯文儒雅,今日也是气得狠了,什么话都敢说。   司徒修挑了挑眉:“五哥不怀疑我?”   “我怀疑你什么?咱俩穿一条裤子,我成亲,你跟着乐才对,岂会反捅我一刀?再说了,火兵营是咱俩的,是不是?”他说着想起一事,“对了,裴应鸿是不是给周绎抓了?你放心,我这就使人去许家说一声。”   周家与裴家有私怨,可周绎既与许家结亲,可就容不得他因为私心坏了大事了!   “不用了。”司徒修道,“已经无事。”   他也相信裴应鸿不会冲动杀人,如今既然大理寺介入,再派人扰乱公正,裴臻未必高兴,也定然不想与司徒璟有牵扯。   司徒璟狐疑,但也没问,二人骑马直奔皇宫而去。   到得乾清宫门口,只见灯火通明,屋檐下挂了十二盏灯笼,全都点燃了,要不是皇上彻夜办事,原是不该如此,二人心头一紧,只刚到门口,听到后面脚步声,司徒澜穿一袭深绿锦袍走过来,白兰花纹镶了银丝金线,分外显眼。司徒璟看到他,恶向胆边生,提起拳头像是要打人,司徒修想起新仇旧恨,说道:“让我来。”   他转过身,径直走到司徒澜跟前,一拳击在他胸口。   猝不及防,司徒澜被他打得往后摔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司徒修还不解恨,弯下腰又抓住他领子,然而司徒澜也不是吃素的,伸手去反抓他。只他成日在温柔乡里浪荡,身子骨哪里抵得过司徒修,才过了两回手就被打的直滚在地上。   他破口大骂。  司徒恒成听说兄弟两个打起来了,走到门口一声大喝:“都给朕住手!”   ? ☆、第071章 ?  不成器的两个东西,居然在宫里打架!   司徒恒成也是恼了,叫人搬了张交椅出来,就在院子里审他们。   司徒裕跟司徒熠此时才来,眼见这情形,面面相觑。   司徒澜第一个告状,跪在地上道:“父皇,也不知七弟发什么疯,竟然打儿臣,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仰着一张脸,青一块紫一块,他要让父亲看看清楚,他受了伤。   活该,司徒璟暗想,刚才他也应该一起上,踢死他娘的,他上前跪下来,侧头瞪着司徒澜道:“你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父皇,要不是他私自下令,别人敢调火兵营?原是七弟管着,趁着他不在,就合伙把火兵营调过去,七弟一点儿不知情,要不是出了人命,他还在帮着儿臣挡酒呢!”   “有什么证据,你红口白牙的,想泼脏水就泼脏水?”司徒澜反唇相讥,“自己管不好,就赖在别人身上,我不给你们背这个黑锅。”   司徒熠向来爱打圆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今儿原本就热闹,人手不够,调些兵马也是常理。且这火兵营设立不久,新兵不懂规矩,多操练操练,原也是一桩好事。”   听着是为谁都好,可重点就在后面那句,还是怪人没管好。   他们各怀鬼胎,司徒裕最轻松,当个闲散王爷实在是天底下最舒服的事情,他是瞧着几个弟弟怎么勾心斗角的,虽然皇权令人眼馋,可他实在不想费这个心,没见到大哥的下场吗,被关了几年了,他前阵子去看了看他,消瘦的厉害。   何必呢?   他一言不发。   这也是个冷情的,生活了几年的兄弟,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他都能冷眼旁观,司徒恒成瞧着二儿子,皱了皱眉,又瞧了瞧其他儿子,皱纹更深,虽说皇家无情,可他从小教导他们友爱,不分彼此,便是日日听课也在一起,哪怕不是有血缘的,都有几分感情了!   然而他们年纪越大,越是离心,司徒恒成怒道:“今日无论对错,都给朕好好反省,尤其是你,修儿,听闻是你先动手?”   “是。”司徒修坦诚道,“火兵营是儿子没管好,叫人钻了空子,儿臣愿领罚!可这口气,儿臣不能不出。”   司徒恒成一早得知来龙去脉,心知是刘指挥使调的人,他确实与朱家关系不浅,也难怪司徒修会怀疑到司徒澜身上,且他惯来行事坦荡,不藏头缩尾的,又牵扯到未来岳家,恼得厉害,年轻气盛,也难怪会打人。   想到这点,司徒恒成有几分理解,只未免鲁莽了,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几个儿子,他们身上都有缺点,也有自己的优点,所以他左右摇摆,也不知立谁为太子,大臣们纷纷相劝,可他并不想重蹈覆辙。   “你既知错,这火兵营暂时便不用管了。”   听闻这句,司徒澜心头直乐,司徒修能干,此前已屡立功劳,要是再掌这火兵营,当真赢了倭寇,那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定然更重,他岂能让他得逞?但这心意不能露出来,他面色淡定。   倒是司徒熠劝解:“父皇,七弟一手辛苦创立的,父皇是不是酌情考量?”   司徒璟也道:“父皇,如今还未弄清怎么回事儿呢,刘家人挑衅,惹得火兵营出手,这也能怪在七弟头上?七弟有何干啊,还请父皇三思!”   “无需再为他求情。”司徒恒成淡淡道,“火兵营暂且便交予澜儿管。”   司徒澜大喜。   司徒璟差些气得吐血。   虽然这军营是司徒修在管,可两人感情好,他都看成是自己的,如今竟然落在司徒澜手里,也不知父皇什么意思!他脸色一下子黑的好像乌云,今日还是他大喜之日呢,他娘的,怎么倒这么大的霉!   司徒恒成又与锦衣卫指挥使贺方平道:“鸟铳伤人一事,你去旁审,不可出现冤情,要插得水落石出。”   贺方平应一声,转身大踏步而去。   虽然一切都算计妥当,可司徒澜听到自家老子那么说,心里忍不住还是咯噔一声。   司徒恒成站起来:“修儿你原也要大婚了,暂且修身养性罢!”   他拂袖走了。   几位王爷互相看看,司徒澜一撩袍子起来,冲司徒修笑道:“七弟别介怀,这火兵营,四哥定然会帮你好好管的!”   一句话气得司徒璟七窍生烟。   司徒修淡淡道:“你是不是嫌本王打得不够重?”   他站起来,朝他直走过去。   想到刚才脸上吃到拳的滋味,司徒澜叫着“你小子给我小心点儿!”一溜烟的跑了。   司徒熠追上去,轻声道:“你胆子太大,竟然在五弟大婚之日闹事,要是有什么,我可不帮你收拾!”   “放心。”司徒澜笑了笑,“都打点好了,怕什么?谁让七弟那么高调呢,什么事儿都要插一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当太子呢。结果,啧啧,为人作嫁衣裳,瞧见老五没,比他还气,奇了怪了,这军营,他一份心力没花,还不是盯着那功劳。”   “总之你小心些。”司徒熠道。   脑中闪过司徒恒成那句话,司徒澜怔了怔,但很快就摇摇头,要是父皇怀疑他,就不会将火兵营交予他管了,定是瞧着七弟心气不顺,他不止勾搭裴家,还要掌兵权,父皇不忌惮才怪!   他笑一笑,搭着司徒熠的肩膀走了。   司徒璟在叹气。   他没想到今儿会是这个结果,又有些怪司徒修:“你怎得那么老实,就这么认了?火兵营才设立没多久,有些疏漏也是常事,便是名将未必样样考虑得当的!”   “算了,本也有我的责任。”司徒修微微抬起头。   夜空浩瀚,上辈子他不曾看透,以为自己总能赢得想要的东西,以为司徒璟做皇帝了,他这一生也能逍遥无忧,然而,他不过是枚棋子,如今自大如司徒澜也是一样,他们做儿子的,何时能敌得过父亲呢?   该争的得争,该放的他就得放,正如裴臻提醒的,有时候退一步不是坏事。   他一双黑眸深不可测,好像潭水般,不知底下沉淀了什么。   司徒璟在瞬间,心头竟是一沉,也不知这是什么感觉。   好像,这个弟弟忽然离自己有些远了。   他笑着把手放在他肩头:“也罢,既然你不后悔,如今尘埃落定,想要抢回也抢不了了。走罢,咱们再去喝几杯!”   “五哥,五嫂还在等着你呢,喝什么?”司徒修掰开他的手,笑道,“你快些回去罢。”   才想起袁妙惠,司徒璟怕她又生气,忙与他告别一声。   司徒修沿着宫中长路,慢慢走着。   夜色深沉,好像这条路总也走不到尽头似的,想起自己那一生,也不过短短二十来年,就那样消逝了,他忽然觉得无比的孤寂。   裴臻到很晚才回来,兵马司不止来了大理寺卿陈大人,后来还来了锦衣卫指挥使贺方平,如今不管是周绎,或是幕后之人,只怕谁也做不了什么,那么只要裴应鸿真的没有杀人,就一定不会有事。   二老听到这消息总算松口气。   下人们也去四处告知,裴玉娇终于能安睡,她原本真的很担心裴应鸿,本来他已经逃过一劫,没有娶甄姑娘,谁想到又惹了人命案,幸好没什么事儿,她终于能放心了,可就在这时,忽然听见窗棱上发出轻微的敲击声。   当当当三下,她吓一跳,原是想叫竹苓去看,可不知为何,心头忽地生出一种异样之感,她也不知这是什么。鬼使神差的自己起来,走到对面,把窗口打开。   他立在月光下,笑容清浅,轻声道:“看来咱们两个还算心有灵犀。”   顶着夜色,他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可仍是那样清贵,高不可攀,裴玉娇怔了怔,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突然想看看你。”他把手伸进来,摸摸她的脸。   手指冰冷,像冬日里的雪。   也不知他在外面站了多久,裴玉娇浑身一缩:“怎么会想来看我?今儿发生了那么多事。”她紧一紧披着的外衣,微微笑道,“不过爹爹说,哥哥没事儿了。”   “我知道,但是我管着的火兵营没有了,父皇叫我反省,交予四哥管。”   “啊,是你管的?”裴玉娇还不知,忙安慰道,“这也没什么,不是有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嘛,说不定哪天还是你管呢。”反正司徒澜没个好下场,那么,自然还会轮到司徒修的。   他笑起来。   对面的人儿眉眼弯弯,笑容温和,像是黑夜里的一盏灯,他看见她,果然心情就好了。   “你刚才在做什么?”他问。   裴玉娇皱眉,将外衣给他看:“你没瞧见吗,我本来要睡觉了。”   是啊,她披着头发呢,假使他们已经成亲,这会儿他就能抱着她睡了,司徒修有些可惜。   “这么晚,王爷是不是……”裴玉娇想叫他回去,可一想到他不准自己说让他走,又抿住了嘴,换了个法子道,“你这样会冻着的,不对,你来我这儿,没别人发现吗?咱们家,夜里好多侍卫的。”   司徒修道:“还没有本王来不了的地方。”   “吹牛。”裴玉娇撇嘴儿,但又好奇,“你怎么来的?”   “叫马毅把人引开了。”他笑,所以很快裴臻就要发现,他道,“你过来些。”   她不肯。   他道:“那本王一直站在这儿,你陪着本王吗?”   这么冷的天,他疯了?裴玉娇没奈何,只得把头从窗子里探出去,他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唇,又亲了亲她的脸,笑道:“真乖,晚上做梦记得梦到本王。”   她红了脸,一下把头又缩了回去,把窗一关:“王爷快些走罢!”   有东西隔着,她可以说了,不怕他又罚她。   司徒修在外面轻声一笑:“本王走了。”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静寂无声,她忍不住又偷偷打开窗,迎着风,外面的窗棂上,插着支淡黄色的金梅。   摘下来,放在鼻尖一嗅,清香扑鼻,她微微笑起来,心里莫名的甜,好像吃了块糖一样。   ? ☆、第072章 ?  不到两日,裴应鸿就被放出来了。   马氏拉着他上上下下的看,生怕他在狱中被人欺负,裴玉画凑近了闻到一股子臭味,捏着鼻子道:“真难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掉到臭水沟里去了呢!”   之前担心的要命,现在一见到又没有好口气。   裴应鸿嘻嘻一笑:“我听大妹妹说,你昨儿很着急,一个人冲到王府去了,是不是?”   “谁管你啊。”裴玉画斜睨他一眼,“我是去瞧爹爹的!”   见两人还顾得上斗嘴,太夫人笑道:“好了,好了,快去洗澡换身衣服,现在这身就扔了,往后莫再穿。”   进过牢狱的,都嫌它晦气。   裴应鸿应一声,朝长辈们行一礼转身走了。   出得上房,在甬道遇到林家人,林泰笑道:“果然没事儿。”   “连累表舅,表舅母担心!”他忙道,虽是大房的亲戚,但他们大房二房不曾分家,很是亲密,也跟着裴玉英,裴玉娇她们一样称呼林家的长辈。说话间,他目光落在林初雪身上,她穿了件枣红色的袄子,面色白皙,一双丹凤眼正关切的看着自己。   他唤道:“大表妹。”   林初雪抿嘴一笑,眸中欢喜表露无遗,替他高兴。   他也笑起来。   陆氏瞧着这一幕心中一动,要说起来,裴应鸿也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两家还是亲戚,若是能结亲,那是再好不过的。只侯府之家,男儿家都是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她又有些舍不得女儿,念头闪过,犹犹豫豫。   还是得跟相公商量下才好!   他们去得上房时,裴玉英来了,正跟裴玉娇亲亲热热的说话:“我就想着大哥必定无事,今儿来瞧瞧他,顺便也瞧你,省得过两日你又来请我。”她挽着姐姐的手,“冬天冷,你要做那些绣活,还是缓一缓,等开春了罢,不然手指会冻伤。”   陆氏笑道:“两个人感情真好,瞧着都高兴。不过玉娇啊,玉英说得是,针线活不用着急,你便是嫁去王府,还不是能做了送与家人?”   太夫人道:“可不是,光陪着我就行了,多说说话。”   裴玉娇答应一声,笑嘻嘻拉着裴玉英去望春苑坐。   妹妹难得来,她自然是不放手的,非得留到晚上才行。   十一月里难得的晴朗,却也干燥的厉害,沈梦容从翰林院回来,连喝下好几口水,方才觉得舒服些。他拿起笔,在宣纸上写字,外面小厮推门进来,笑道:“少爷,裴家公子放出来了,案子已经查清,并不是他杀的。”   他松了口气,前日怀王大喜,却闹出事端,听闻裴应鸿也卷入其中,他当时就使人去四处打听。   小厮询问:“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他摇头:“无事就好了。”   自从那天她被司徒修带走,他便没有再去裴家,也是那时他才明白,自己缺少的是什么,他没有司徒修那样的志在必得,全心全意,他信口说娶她,更多的却是来自于父母的压迫,他的反抗。在这一点上,未免儿戏,假使他能再深思熟虑些,绝不该急于求成,但现在,终是晚了,她已被指婚,依司徒修的脾气,自己再去裴家,只能给她带来麻烦。   还是不要再相见了。   他垂眸看向宣纸,脑中却浮现出那日银杏树下,她坐在他身边,恬静安然。想起她轻声答应自己,他嘴角不由翘了翘,骨子里她仍是痴得很,念着别人对她那一份好,就很容易知足,这世上,再没有像她那样单纯的姑娘。   他目光有些模糊,大概便是如此,那楚王才会喜欢她罢,他比自己更喜欢她,不惜让她当王妃。   手中笔忽地落下,将宣纸染黑了一片,他与她早无可能,然而这教训也终令他明白,人生该承担什么,又该坚持什么。   抬头看向窗外,枝桠横斜,远处竟有鞭炮声隐隐传来,恐是孩童玩耍,零星就那么几声,但春节,新的一年,终于是要到了。   各家忙忙碌碌,互相间送着节礼,备下年货。   姑娘们在讨论着过年穿什么新衣,孩子们想着过年不用念书,想着那些美味的点心,处处都洋溢着欢快,这会儿裴玉娇,裴玉画早不跟女夫子念书了,二人今日在后院看裴臻教裴应鸿,裴应麟拳术,偶尔裴玉娇也跟着打几拳,只她穿得厚实,大棉袄,大棉裙,不像男儿们冬日里都着短打,活像个大团子似的,逗得他们直笑。   裴应麟叫道:“哎哟,大姐您能别打了嘛,我都没法练了!”   裴玉娇瞪他:“我马上没空学了,你吵什么,你背过身不看我就是。”   裴应鸿噗嗤一声:“你去了王府,跟王爷学也一样,他不也有功夫嘛。”   裴玉娇呆住了。   这真能行?但是一想到他上辈子教人的狠毒劲,念书都这样了,练功夫万一练不好,不知道怎么样呢,爹爹教得不耐烦,都要往那兄弟两个屁股上踹几脚的,她怎么挨得起?她连连摇头。   裴臻也难以想象女儿跟女婿学功夫,只想着司徒修还真听自己的话,将火兵营让出来,又觉得或许可行?他笑了笑,问裴应鸿:“如今燕王管着,可有哪里不对?”   提起这个,裴应鸿嘲讽的笑起来:“他管什么呀,成天只知道睡女人……”想到两个妹妹在,他收了嘴,“每天光是来点个卯,只靠着几位统领操练,自己都不下功夫,要真去两浙,不输才怪!”   裴臻点点头,燕王向来以狡诈出名,只奈何点子多,却做不成大事,便是让他得了营又如何?还不知已动了太岁爷头上的土。   他道:“你别管这些,该操练还是操练。”   裴应鸿答应一声。   过完年开春后,选得一个吉日,楚王府陆续送来了聘礼,礼官念单子:“南珠两盒,金荷蝴蝶簪两对,梅花祝寿簪两对,金凤钗四对,金手镯四对,红宝,蓝宝各八块,蜜蜡珠子二串,碧石二串。狐皮裘一件,紫貂裘一件,银鼠皮褂一件,细羊皮袍一件,五色彩缎五匹,织金缎十匹,象牙梳子二对,紫檀花插二件,紫檀八宝格两座,金镶玉痰盂二件,云石屏风一座……”   那礼官念半天都没念完,府中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都说皇家娶妻不一般,要不是亲耳听见,难以想象,别人说起十里红妆,太夫人心道,便是二十里嫁妆抬出去,也难比得上这些贵重。马氏心里未免酸溜溜,只她嫉妒归嫉妒,理智尚存,一家绝对不可能出两位王妃,故而已有楚王妃,少不得他们二房还得靠着他们,脸上也是笑眯眯。   丁香走了一圈回来,笑着与裴玉娇道:“都不知有那么多东西,太夫人又令人去理了一件库房出来,多少人羡慕姑娘呢!”   裴玉娇笑了笑。   上辈子好似也一样有很多聘礼,可家里愁云惨雾,比起那会儿,不管是祖父祖母,爹爹,好像都没有那么生气了,可见终究是有些不同的,结局定然也不一样,她低下头把针线刺入鞋帮,前阵子给谁都送了东西,哪怕是马氏,她都送了一对儿荷包。现在她再给爹爹做两双鞋,做完,想必就要到三月。   那时,她该离开家了。   虽然一早知如此,可心里仍是酸酸的,她舍不得。   然而时间不等人。   清明节过去,转眼便到三月初六。   楚王迎娶楚王妃的日子。   望春苑里,裴玉画把她嫁衣摊开来,并不掩饰眼中的羡慕,啧啧两声道:“咱们三个人里,也只有你能穿了,我这辈子可当不了王妃,瞧瞧,真是漂亮。”她挑眉道,“比怀王妃那件还漂亮!”   裴玉英知她小气,现在还在惦念着袁妙惠的不好,由不得笑了笑道:“你啊!以后见到,可不能这样直来直去的。”   “我晓得,总归是大姐的嫂子,谁还不知道装样呢。”裴玉画道,“来,大姐,我们给你穿嫁衣。”   裴玉娇站起来,伸开两只手。   这时沈时光,还有蒋夫人,马氏一起进来,都送了添妆,蒋夫人还带了蒋琳托的一支金钗。   裴玉娇得了礼物,一一道谢,沈时光笑道:“我在京都,便觉你们几个最好,只你又嫁了,往后更见不到面。”   “不会,我会经常回来的,到时候请你来。”裴玉娇心直口快。   众人都笑起来。   她们给她把嫁衣穿上,鲜艳浓烈,牡丹花富贵,越发衬得她容颜娇美。   裴玉英又给她戴凤冠,一下将她压得把头都缩了起来,宫里派来的女官哎哟一声:“这可不行,头得抬高些,王妃娘娘,再重您也得承着。”   比起寻常的凤冠,这王妃的是更重,六支大金凤都是赤金,还镶嵌了许多明珠,裴玉画看着笑:“身份高,别的地方比咱们是受苦些,这衣服也是重,三月还在冷,我刚刚掂量了下,好几十斤呢!”   裴玉娇被她说得忍不住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脖子都要歪了。   可见女官盯着她看,连忙又站直。   外面鞭炮声终于响了起来,裴玉英往外一瞧,天色泛起了红霞,她笑道:“今儿天真不错,是个好日子。”那样欢笑着,一双明眸里却藏了离愁,原是想伸手再摸摸她的头,可也不能了,她把手放在她后背上,“娇儿,你要保重,有什么事儿,使人来找我,知道吗?”   没有像上辈子那样哭,裴玉娇心想,自己没那么笨,妹妹也没那么担心了,她用力点点头:“好。”   她不哭,昨晚当着太夫人,父亲的面哭够了,太夫人也教了她好些道理,她今日不哭,她笑道:“你们也要好好的,等我回来,咱们还跟以前一样聚一起!”   女官用红盖头将她遮了起来,眼前立时就暗了,什么也看不清楚。   一只手却握住她,是妹妹的手,指引着走出门槛,走向外面。   她趴在裴应鸿身上。   堂哥长得更高了,背也宽厚,她轻声道:“我嫁出去了,就爹爹一个人,哥哥,你有时间多陪陪他,好不好?”   裴应鸿答应:“你放心,大伯跟我爹爹差不多,你又不是不知,别担心,都交给我。”   她嗯了一声,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就这样慢慢走出了裴家的门。   司徒修站在花轿那儿等着她。   裴应鸿把她放下来,笑道:“王爷,往后妹妹可要靠您了!”   她侧着耳朵听。   喧嚣的炮竹声中,他声音很清晰:“本王会照顾好她。”他走过来,扶住她胳膊,夹杂着轻轻的,喜悦的笑声,“娘子,该上轿了。”   她坐进去,轿子抬起来。   他骑着马走在旁边,一路吹吹打打,沿路留下热闹。   到得王府,她下了轿子,他用红绸牵着她,她一步一步跟着,月色里,回头望,她低垂着头,顶着红盖头,什么也看不到,也不知她是否高兴,恰如自己此刻的心情?那样期待着,盼望着的事情,今日终于到来了。   他亲手教好,看着她一天天成长起来的小姑娘,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 ☆、第073章 ?  二人到得王府客堂,在女官的主持下结为夫妻。   耳边皆是恭贺声,一阵又一阵。   裴玉娇也听不清在说什么,那凤冠,嫁衣压得她都出汗了,迷迷糊糊中跟着红绸走,好不容易到洞房才能歇息,她坐下来,缓缓吁出一口气,还没等回过神,眼前一亮,红盖头被揭了下来。   司徒修手里拿着银秤,站着她面前。   他穿着绯红的新郎服,玉面俊美,一双眼眸光芒璀璨,直落在她脸上,丝毫不顾及旁人正看着。晋王妃薛季兰轻声笑道:“七弟妹这样打扮起来,真跟仙女似的,谁也及不上,倒与七弟珠联璧合。”   裴玉娇才发现有好多人在,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来。   女官这时使人端来合卺酒,合卺酒,酒是甜的,盛放酒的瓜瓢是苦的,二人喝下,从此同甘同苦,患难与共。   她听从女官,站起来与他面对面。   突然想起上辈子,这酒好似也没喝,她懵懵懂懂的只坐着,见司徒修揭了红盖头,便命人出去了。   他如何甘愿呢?她那样傻,只他也不曾抛弃她。   见司徒修拿起酒,她也举到唇边,小口喝了下,有些甜,带着点儿苦,她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梨涡,比酒还醉人,瞧那可爱的样子,他恨不得现在就将她搂在怀里。众人知趣,又见喝了莲子羹,恭贺几句早生贵子,陆续走出去。   他回身关上门,却见她已经把凤冠拿了下来,露出一头秀发。   他笑起来:“可是太重?”   “嗯,太重了,我的脖子都疼。”她又去解嫁衣。   他拉着她坐在床边:“给本王瞧瞧。”   说是瞧脖子,可把衣领拉下来,见到那一截白如玉的皮肤,他浑身就热,好像喝了烈酒似的,大抵是忍了太久,他凑上去亲吻它,她又缩了起来,不给他碰。他挑眉:“如今你我是夫妻了,难道没有嬷嬷教你?”   裴玉娇脑海里立刻就想起那些男女敦伦的事情,上辈子听过一次,这回嬷嬷教的还要仔细,把她听得脸红耳赤,她摇头:“没教!”   他哈哈笑起来,捏捏她的脸:“算了,本王还要去应酬,你把自己好好洗了。”   瞧着一脸的胭脂,他也不喜欢,要是真下嘴,指不定弄得红红白白的出去。   他走出大门。   竹苓跟丁香两个连忙进来。   “厨房已经把水烧好了。”丁香道,“娘娘,奴婢们给您洗澡?”   竹苓笑起来:“你倒是适应,立时就娘娘的了。”   “娘娘叫起来好威风,怎么会不适应?娘娘,娘娘。”丁香连说了好几次。   裴玉娇被她逗得笑起来。   二人服侍她去洗澡。   王府什么都宽阔,连净房都大,浴桶也大,丫环们看得惊讶,唯独裴玉娇样样都熟悉,她好歹在这里住了三年,就像故地重游一样。她闭着眼睛叫她们洗,过得半个时辰才出来,浑身干干净净,散发着香味。   穿着绯红的莲花桂圆中衣,坐在床上,她此时才有些紧张起来。   不知道司徒修何时回来,不知道一会儿……那记忆犹新,她怕痛,想着整个人都坐到角落里去了,拿被子盖住。   有几位王爷挡酒,司徒修也没怎么喝,很快就回了内院,谁料清洗完进去后一看,人影儿都没瞧见,他心里咯噔一声,这丫头该不会临阵脱逃了?幸好见到床前一双绣花鞋,他才松口气。虽然裴玉娇非吴下阿蒙,可说实话,她要真做出些奇怪的事情,一点儿不叫人惊讶!   他走过去。   她听到脚步声,从被子里抬起头。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警惕。   好像自己是个坏人,可她不是愿意嫁自己了吗?司徒修头有些疼,脱了鞋坐到床上,她看他也穿了中衣,便知道是洗过澡了,她轻声道:“咱们睡罢?”   这么主动?司徒修修眉一挑问:“真睡……还是假睡?”   “睡觉还有真假?”她躺下来,睡在最里面,“就是困了,得睡了。”   她背对着他。   明知是洞房夜,还来这一招,司徒修好气又好笑,手揽在她腰部一用力就将她抱了起来:“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你不知道?”他手好像条灵蛇一般伸进去,瞬时就将她褪了个精光,小白兔今晚入得狼窝,还想要全身而脱?他对此忍了许久,哪里能容她胡来。   不等她回应,他就将她压在了身下。   男人高大的身材,就在上方,她吓得浑身发颤,摇头道:“我怕。”   他低头亲她,啃咬着她鲜嫩的嘴唇,听得这句含糊道:“怕什么?”   “怕,怕疼。”她别的记不太清,可上辈子洞房好像噩梦一样,她甚至没怎么看清他,就叫他要了去。她一个人哭,他起来去洗澡,回头也没怎么理她,只叫丫环服侍,她眼睛一红,“嬷嬷说会疼,叫我忍着,可我还是怕。”   他动作顿了顿,原是为这个。   可第一次怎么会不疼呢,难不成自己一直不碰她?司徒修想着,伸手轻抚她脸颊,哄道:“本王会轻一点,你别担心,没那么疼。”   轻一点会不疼?裴玉娇也不知,想着那次他是挺用力的,她点点头:“好,那你轻点。”   相信他的样子叫他有点儿愧疚,可晚痛不如早痛,他低头亲她眼睛,吻慢慢往下挪去。她肌肤雪白,在烛光下别有一番旖旎之色,原先他看惯了也不曾厌倦,如今就在怀中,更添了相思之情,他呼吸越发沉重起来。舌尖似火,手指如弦,她在他拨动下,熟悉的感觉涌上来,整个人也好似变成了一滩水。   他突然便刺进去,她没个提防,一声尖叫,眼泪落下来,气道:“你骗人,骗人。”   他亲她唇:“就一会儿,你忍着,不然明日,后日一样疼。”   她呜呜的哭,好像小猫儿。   他一下没了劲头,将她揽在怀里,只觉浑身难受的好像被人砍了一下,可还得哄她:“别哭了,本王这不是出来了吗。”   她睁开眼睛,看到条长蛇很不乐意的竖着。   他脸色泛起潮红,垂眸道:“要不咱们明天……”   “可你说明天还会疼。”   “是,所以叫你忍忍,明儿就好些了。”他看到希望,在她身上蹭着,“好不好?娘子?”他在耳边道,“娇娇?娇儿?”   她从来没听过他这样叫她,怔道:“我家人才那么叫。”   “本王是你相公,想怎么叫便怎么叫。”他也是第一次这般唤她,二字融在舌尖,说不出的亲昵,他两只手捧住她的脸蛋,“好不好,娇儿?”   她被他叫得脸红,终于点点头:“那你再轻点。”   “好娇儿。”他亲她一口,再次征伐。   她这回忍住了痛,只到后面他有些快,她忍不住又哭起来,所幸也不是很久,他便结束了,她松口气,只觉累得很,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他却睁开眼瞧着她,好像这都不是真实的,原本二人生离死别,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谁想到,她还是她,就躺在这儿。   他伸手摸摸她的脸颊。   她呢喃道:“我困了。”   额头上有汗,湿漉漉的,他把她搂在怀里,亲亲她的脸:“还痛吗?”   她摇头。   他道:“去洗澡。”   她还是摇头,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不去,不脏。”   懒猫儿,他轻笑,吩咐丫环们去打水。   两个人在外面听着,早已面红耳赤了,立时就去厨房要水,只回头看司徒修抱着她来净房,都吃了一惊。   “下去罢。”他道,将裴玉娇放在浴桶里。   温热的水涌上来,她睁开眼睛:“竹苓,丁香呢?”   “本王给你洗。”他把手放入水里,“明儿还疼,明儿还给你洗,怎么样?这等殊荣,旁人可没有。”   “旁人也不会痛。”她撅起嘴。   司徒修哈哈笑起来,这话倒是让他无法反驳。   给她洗完,抱她回床上,两人相拥而眠。   裴玉娇困了累了,很快就睡着,一点儿心思都没有,司徒修却出奇的精神好,心甘情愿的成亲应该就是这样的罢,没有一点遗憾,只有满足,手里抱着她,好像什么都有了。他把她头发拿起来看,摸她的脸,摸两团包子,打搅她好睡,她揉着眼睛瞧他:“王爷,你怎么还没睡?”   声音有些娇嗔,在抱怨他弄醒她。   他摸摸她的脑袋:“睡了,明儿还要早起。”   明天要去入宫见皇上,皇后,她突然有些清醒,把身体往他怀里拱了拱。   知道她有点害怕,他搂紧了她。   她又往里钻了钻,他轻声喝道:“别乱动了,快睡!”   他是正常的男人,难保又忍不住。   感觉到有些变化,她不敢动了,闭起眼睛,很快呼吸就均匀了起来。   总是这样,白日里再被训斥,到晚上她总能很快入睡,他真羡慕她的单纯,她的世界应当是一片雪白的,他是黑的,融合了,是不是更好些?他胡思乱想,手搂住她的细腰,慢慢也闭上了眼睛。   红烛安静的燃着,照得屋内一片柔光。   ? ☆、第074章 ?  天不知何时亮了,阳光透过淡绿色的窗纱斜照在床头。   他睁开眼睛,觉得耳畔略有痒意,低头看去,她正睡在自己胳膊上呢,一头秀发披散着,铺满了半个枕头花,也碰到了他的脸。   他将头发撩开,看见她半边侧颜,她睡得很深,很安静,没有睁开眼时孩子般的单纯。此刻的她,睫毛微翘,红唇似花,依在身边很有女人家的娇媚。他忍不住稍许掀开被子,看到她修长的脖颈,光洁的肩膀,还有如同山脉起伏般一样的身姿。   原本晨起的昂扬瞬间绷紧的好似炙铁,他将她抱上来,低头吻她的肩膀。   她惺忪着醒来,不知所措。   眸光迷离,好似碎裂的星石,轻声道:“王爷?”   娇弱的语气如同琴弦声直钻入心底,他将她往上再举一些,从她肩头吻到腰,细白的皮肤好像世上最好的瓷器般散发着光泽,他昨日并不曾好好欣赏。她羞红了脸,伸手推他:“不是说还要去宫里……”   “还早。”他埋头轻吮她。   她一下弓起了背,差些叫起来,忙用被子掩住了口。   垂眸看去,只见他丝缎般的乌发铺在自己光裸的腿上,黑的黑,白的白,在这晨光里异常耀眼,她颤得不能说话。   竹苓,丁香原是听见声音,以为他们必是要起来的,谁料过得好一会儿都不曾有动静,走近了,只听到床儿摇晃声,主子的娇唤声,别的便没有了,丁香半响道:“是不是还得备水啊?”   “备罢。”竹苓叹口气。   昨儿没折腾够,王爷早上又来一回,也不知主子可吃得消,想起她吹弹得破的皮肤,小孩儿一样的娇嫩,竹苓就担心。   果然里头要水了。   照旧是他抱着她去。   裴玉娇嘟着嘴,自己没个堤防,迷迷糊糊的又叫他弄疼了一回,还说今儿比昨日好呢,一点儿不觉得,因为时间久了磨得更疼。她坐在浴桶里不跟司徒修说话,心想是不是跟上辈子一样躲起来叫他找不到。   司徒修观她脸色,知道她不高兴,刚才也确实叫她疼了,可想起以往的欢愉,昨晚上实在不尽兴,他早上没忍住,想一想说道:“还疼的话,要不本王给你抹点儿药?叫御医弄一管就行,就跟上回送给你的那青玉膏一样。”   她竖起耳朵,这原来还能涂药,忍不住问:“怎么涂?”青玉膏的药效确实好,抹一抹伤就好了,要是可以,那她也不会疼了。   “很容易。”他把她两腿轻轻分开来,伸出修长的手指,目光盯着某处,淡淡道,“在这儿沾一点……”   还没说完,裴玉娇一脚踢了过去。   他早有提防,抓住她白生生的脚,挑眉道:“怎的这般凶,敢踢本王?”   “你不正经!”裴玉娇瞪他,这么羞人的话都能说。   “怎么不正经,药就是这么涂的。”他正色,“不然你说怎么涂?”   她想了想,连忙摇头:“不要药了。”   他笑起来,手中还握着她的脚,又白又小,嫩的好像莲藕,他看几眼竟生出要咬一口的冲动,但到底没下嘴,给她洗完,她接过手巾:“我自己擦。”   两人从净房出来,穿了中衣,竹苓跟丁香依次把外袍拿来,司徒修身边并没有什么贴身婢女,往常都是随从服侍,现在她既然带了丫环来,便是两个主子一起伺候。   司徒修瞧了一眼那二人,泽兰倒是不在了,外面几个二等的,粗使的丫环婆子,便是有聪明的,也不过是寻常人,想起她遭遇的事儿,他心想,还得调个厉害些的才行。斟酌间,只见裴玉娇已经打扮好,穿着规制的绯色王妃朝服,头梳飞天髻,发上宝石耀眼夺目,富贵雍容。妆容也好,就是一双眼眸,怎么也藏不住她的纯真,便显得有些稚嫩。   他握住她的手:“走罢。”   她有些迟疑:“肚子饿。”   “忍着点儿。”本来可以吃完饭再去,但自己一时没控制住,耽误了用饭,他哄道,“在路上把要吃的想好,回来叫蒋大厨做。”   听到这名字,她脑子里立时冒出了好些吃食。   看她全心全意去想了,他暗暗好笑。   坐了轿子去宫里,已是辰时中,因是儿子大婚,这两日司徒恒成也没有上朝,正与韦氏坐在乾清宫里,见到夫妻俩进来,韦氏唏嘘道:“这七儿媳,难怪修儿喜欢,倒叫我想起绿儿了,也与她一般娇俏。只可惜,她命不好,前几日忌日,渊儿给她烧了好些纸钱,他最近都在抄《惧舍论》。”   废太子司徒渊是嫡长子,司徒恒成的第一个儿子,他与他提佛法,最早就是叫他看《俱舍论》,父子两个那时候极为融洽,司徒恒成初初为父,在司徒渊身上投入了很多心血,可结果也伤他最深。   只到底七年过去了,这七年里,他不是没去过和光宫,只在门口伫立片刻,终究没有见这儿子。   韦氏今日提起,又触到他那道疤痕,只他没有那么抗拒了。   司徒修与裴玉娇上前行礼,跪在锦垫上敬茶。   在宫里,这等规矩仍是与寻常百姓一样的。   二人笑着喝了,韦氏送了两大匣子东西:“是些首饰,还有些珠宝,你回去瞧瞧,喜欢的来宫里就戴上。”   裴玉娇答应一声,露出两个梨涡,讨人喜欢:“谢谢父皇,母后。”   司徒恒成瞧了儿子一眼,娶了妻子,果然整个人都不一样,他能感觉他的欢快,这份喜悦化解了他身上一直以来的阴郁,便心想这桩事确实也没成全错:“刚刚大婚,先别急着衙门的事儿。”   “是。”司徒修笑道,“便是父皇有差事,儿臣还想相求呢。”   “跟璟儿一个样儿。”韦氏笑,“既如此,便常带玉娇过来,我瞧着她也喜欢。”   司徒修点头答应。   几人说得会儿,司徒恒成便让他们回去,韦氏道:“再去看看许贵妃。”   她突然那样大度,司徒恒成诧异的朝她看一眼。   “总是亲手养大修儿的,半个母亲呢。”韦氏难得的体谅。   她性子刚烈,手段亦是雷厉风行,碰巧司徒恒成也是,故而二人成亲后,常是针锋相对,当年皇太后尚在世也无可奈何,幸好后来韦氏生下来司徒渊,夫妻感情才好些,她也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没料到司徒渊还是遭了暗算。   她从不信他会那样糊涂!   司徒恒成见她这般说,淡淡道:“便去罢。”   二人遂告退。   裴玉娇走出殿门,轻轻呼出一口气,虽然叫他们父皇母后,可他们身上的威势很吓人,便是那种说错一句话就要倒霉的样子,她根本不敢随意开口。抬头看着前方一排排数也数不清的大小宫殿,真想快点离开,可还要去看许贵妃呢。   司徒璟跟司徒修感情深厚,自然与许贵妃不无关系,她知道,司徒修是很尊敬她的。   “在想什么?”见她垂着眼眸,没了动静,司徒修问。   她摇摇头。   他没有再问,与她去往长春殿。   许贵妃像是知道他们会来,早有准备,送与裴玉娇好些物件,又拉着她的手细心温柔的叮嘱事宜,比如身体不舒服要使人请太医,一日三餐怎生安排,府里人情往来,面面俱到,真个儿体贴。   裴玉娇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许贵妃偶尔看向司徒修,眸中也满是慈爱。   直到半个时辰后,二人才告退回去,刚刚从轿子里出来,裴玉娇就在数吃的:“我要吃莲子粥,鸳鸯卷,酱鸡,四喜蒸饺!”   想半天就这四样,不过也确实是她常吃的,司徒修吩咐下去。   去到卧房,两人换上常服,因厨房也没那么快,裴玉娇把宫里得的东西细细看了看,一样样叫丁香收起来。司徒修在书房里,马毅与他禀告事情:“……户部的账务怀王殿下在管,火兵营那里,燕王殿下又催工部赶制鸟铳弄得工部怨气很大。”想起这事儿也有些恼火,顿一顿才道,“姜左已经到衡阳了。”   他便写下一封信交予马毅:“使人送过去,在路上别耽搁,再把素和找来。”   马毅怔了怔,司徒修手下有两支暗卫,一支常留京都,一支分散于华国各处,这素和,乃暗卫中的佼佼者,寻常从不露面,便是他也只见过两回。   他应诺。   司徒修看了会儿两浙地图方才出去,只见八仙桌上已经摆好早膳,她立在桌边等他,笑道:“王爷快请。”   是等他坐下,她才好急着吃罢?   他坐下来,拿起银箸,却见她左右开弓,已经连吃了两个鸳鸯卷下去,又在盯着蒸饺,竹苓给她布上,也是眨眼间便落了肚。   这功夫一点儿没减,他看着她笑,他生来一日三餐便是如此,从不知何为美味,只见着她便明白了,满满的欢快如此容易,就像小狗儿见着主子摇尾巴,就像树苗儿遇到一场雨,那样知足。   可她满口享受着,却混不当自己一回事儿,他就坐在身边,她眼睛里只有吃的,司徒修眼见她伸出银箸,他一下将它夹住,不准她往嘴里塞,淡淡道:“本王也饿了,喂本王。”   ? ☆、第075章 ?  突然这么一句,裴玉娇银箸都没拿稳,从手里掉落下来。   两个丫环也忍不住朝司徒修偷瞄,好好的吃饭竟然要主子喂,哪个不吃惊,主子在家里都是被喂的那个!   司徒修浑不在乎,报名字:“蒸饺。”   看来是真的,裴玉娇心想上辈子与他同桌用膳,从来没听他提过这种要求,真真是怪了,隔了一世,人完全不一样。可他又不是没有手,怎得要她喂呢,也不是小孩儿。她犹犹豫豫的,司徒修叫丫环们下去。   眼见就只剩下他二人,裴玉娇直觉不太好,他身量高,坐在那儿都比她高了一截,如今沉着脸等她喂,就好像饿了的大老虎,连忙拿起银箸夹只蒸饺放到他嘴边。   他咬上去一口,少了半个。   她怕饺子掉下来,用手托着,蒸饺里的汁水却滴下来,落在她掌心,她疼的缩手。   他顾不上吃了,抓住她的手看,蒋大厨做得四喜蒸饺很可口,里头的馅儿极为讲究,虾肉,春笋,瑶柱,好几样食材混着,一蒸出来,还有满满的汁水,他竟忘了这个。   用帕子把汁水擦去,他道:“托什么,掉了就掉了,如今还烫伤手。”   裴玉娇道:“那么好的东西掉了多浪费?”不是有句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吗?她可看不得。   这吃的与她来说,不比珠宝的价值差。   司徒修挑一挑眉:“下回注意些。”他放下帕子,夹块去了骨头的酱鸡给她,“手伤了,本王喂你吃。”   浓香味扑鼻,酱鸡是用酱油淋炙做成的,很费功夫,做出来了那鸡浑身亮晶晶的泛着红光,她忍不住伸出舌尖先舔了舔,粉色的小舌卷着酱红色的汁水收进去,司徒修差点没拿住银箸,训斥道:“用膳要有个吃相,在外面万不可如此!”   她吓一跳。   他不给她夹了,放到碟中:“自己吃。”   变来变去的,裴玉娇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不过自己夹了吃更自在,又不是在家里,妹妹喜欢的时候会喂她,别人,她本来就不适应呢。   她美滋滋的又去享受佳肴。   二人用完膳,司徒修带她去园子里走了一圈,三月里春意浓,处处花开,楚王府也一样,种植了许多花木,不过比起别处王府,还是有些冷清。许是人少,走许久,除了沿路护卫也不见有多少下人。   “要是人手不够用,你可与卢成说。”他站在一汪池塘前,负手而立。   她摇摇头:“祖母说,人贵在精,多了也不好管。”   他笑起来:“那这王府,你能管吗?本王最近清闲,但过得一阵子,便要去衙门的,时常不在家中,与那些官员一样,七日一休沐。家里的事情,你管得好吗?”   以前别说管王府了,她成日里光是写字念书便是一整日,都是大管事卢成在管,她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只能试试。”她声音颇轻。   二人说话间,马毅领着一人过来,身材高挑,穿着袭淡绿色的裙衫,柳叶眉,丹凤眼,生得颇是标致,举止又大气从容,裴玉娇只当是哪家的姑娘。正在奇怪,印象里好似没见过,谁料耳边听司徒修道:“往后她便是你大丫环了。”   她呆住了。   竟是奴婢!   要说她身边几个丫环,长得也算秀气,可比起这人,实在差上许多,裴玉娇瞪大眼睛:“真做我大丫环?”   “见过娘娘。”她声音爽朗,“奴婢名素和,往后娘娘尽可差使奴婢。”   马毅在旁边听着嘴都合不拢。   什么叫杀鸡用牛刀,这就是!   裴玉娇细细打量她,觉得她眉宇间的英挺与妹妹挺像,可上辈子她也真的没见过她,她问道:“你原先便是王府的?”   素和瞧了一眼司徒修道:“不是,奴婢原先在府外做事的,也算细致,王爷把奴婢调进来,大抵是为好好服侍娘娘。”   原来是府外的,难怪没见过,裴玉娇笑道:“你看起来就很能干呢。”   “娘娘谬赞。”素和道,“其实奴婢也不知能否胜任,还得要娘娘多多指点。”   司徒修与裴玉娇道:“你先回去,本王有些事要要吩咐他们。”   裴玉娇点点头。   见她走了,素和的身姿也与刚才不一样,挑眉道:“属下匆匆过来,没料到王爷一句吩咐,就把属下变成奴婢了。”   她是做大事的人,混迹于酒肆赌场,隐于市井,探消息如取囊中物,如有必要,更是飞檐走壁,无处不去,当然武功也不凡,乃暗卫中的得力干将,如今要委屈做奴婢,收敛锋芒,也难怪她不悦。   司徒修淡淡道:“暂时没合适的人选,只得用你了,毕竟你是女人,陪同去茅厕也方便些。”   “娘娘去茅厕都要属下陪同?”素和惊诧。   马毅更是面色古怪。   “步步不离,自然去哪儿都要跟着。”司徒修叮嘱,“随时各种药都戴着,金疮药,解毒药。”   素和越听越糊涂,怎么弄得好像有人会害裴玉娇?她道:“既如此,不如把人寻出来一刀砍了了事。”   “谈何容易,如今也还不到时候。”司徒修正色道,“你记着你责任便是,本王不会亏待你。”   素和笑起来,她这一笑颇有风情,甚至往司徒修走近了几步,轻声道:“属下什么都不求,只求到得二十五寻个如意郎君,双宿双飞,到时还请王爷放了属下,叫属下浪迹天涯去,成吗?”   一入暗卫深似海,主子要你死都不得不死,甚少能全身而退,马毅觉得素和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然而司徒修却应允了:“好,本王答应你,只要你保护好娘娘。”   经历了上辈子,他知这尘世,富贵荣华令人眼馋,只到得生死间,也不过是一场浮华罢了,得到它,只为护得更重要的东西。假使素和真有此心愿,他不妨成全她,毕竟上辈子,她不曾有个善终。   死在他身边。   素和没想到他会答应,盈盈一拜:“多谢殿下。”   因司徒修吩咐,裴玉娇自然不好再留下来,便一路与两个丫环往回走,她倒没什么,两个丫环作为奴婢,却是很为主子考虑,在后边儿轻声讨论。毕竟素和是那样漂亮的姑娘,一来又当大丫环,她们岂能不生疑?   丁香心思更比竹苓重一些,担心道:“既是王爷吩咐的,会不会是通房?”   竹苓吓一跳。   “你刚才看见没有,我是回头瞧了瞧的,好像二人挺亲密呢!”丁香道,“王爷都十九了,我听别人说,这些皇家子弟不可能没有女人伺候的。”   就算不是王府,便是那些名门世家重规矩,不纳妾,可像这般年纪的男儿,有通房一点不奇怪。这么想的话,素和要真是通房,也是人之常情了。   二人窃窃私语,许久不与她说话,裴玉娇脚步顿住,询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还背着我?”   竹苓藏不住心思,微微垂着头。   丁香想着,这种事怎么也该跟主子通通气,好让主子有个心理准备,毕竟她们来之前,太夫人就千叮嘱万叮嘱的,要照顾好主子。万一主子后知后觉,突然发现,更不好呢,她走上前两步,低声道:“也不知奴婢们猜得对不对,娘娘自个儿得堤防些。”   “堤防什么?”裴玉娇问。   “便是刚才那丫环素和,不知是不是王爷的通房,但要知道也不难的。”丁香道,“过阵子,定能看出来。”   裴玉娇怔了怔,通房?   通房不是侧室,通房还是丫环,侧室得要纳的,可这素和真会是通房?她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有些乱乱的。   看主子没个反应,竹苓忙道:“都是奴婢们瞎说,只是突然来个丫环,心里没个数,丁香嘴又快!”她瞪了丁香一眼,“娘娘心里有个数就好了,奴婢看是未必的,毕竟才成亲,王爷与娘娘多好啊,今早上还要娘娘喂饭呢!”   这倒也是,丁香笑道:“谁叫大宅院里事情多,咱们做奴婢的总是容易风吹草动,可多个心眼准没错的。那素和,奴婢瞧着就是有些古怪,跟咱们不一样。”   那气度,那容貌,也确实是,竹苓难以反驳。   她们七嘴八舌的,裴玉娇有点蒙,上辈子司徒修并没有什么通房,反正她是没听人提起,也没有纳妾,难道这辈子这习惯也改了?   等到司徒修回来,见他坐着喝茶,她就偷偷打量他,见他拿了书看,她也打量他,只每当他回望过来,她就忙收了眼睛。   可有没有通房哪里是看就能看出来的,竹苓跟丁香两个着急。   那一双大眼睛好像无所不在,总是时不时盯着他,司徒修叫奴婢们下去,走到她身边道:“今儿是突然发现本王太英俊了?还是……想本王再疼疼你?”他一下把她打横抱起来,小妻子难得懂得勾引人,怎么好能不满足她呢!   ? ☆、第076章 ?  他突然兽性大发,裴玉娇想起早上的疼,哪里肯再让他碰,大着胆子就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   他吃痛,眼眉却含笑,低下头去轻咬她耳垂:“你还知道欲拒还迎了,你何时那样聪明的?好娇儿,别怕疼,一日几次,过几日你只会更快活。”   言辞赤裸裸的,好似个浪荡子,听得她脸颊通红,可偏生他生得好,浑身上下都是皇家的清贵,她就差没捂住脸,咬着嘴唇道:“什么欲拒还迎,我没有。”   “你不是总看本王吗?”他将她放在床上,脸对脸不过几寸的距离,“本王给你好好看,你别再偷偷摸摸的。”   虽觉得她像个小贼,可他心里却喜欢。他拿鼻尖蹭了蹭她,又亲亲她的脸颊。   裴玉娇身子一僵,原来他发现了,她倒有些心虚,其实她只是想观察下他,因这两辈子,性子差得大,她实在奇怪,明明长得一摸一样呢!可在侯府,她的家人一个都没有变,怎么唯独他那样不像。   见她睁着眼睛,心意被戳破的尴尬,他将自己外袍脱了,埋下身,伸手去解她外衣。   她两只手护得紧紧的不给:“我只是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   可她越护着,躲躲藏藏,越叫他心痒,口中道:“你别不承认,你原先可不会这样看本王。”他力气大,很快就扯开她棉袄,又见来脱她棉裙,她实在怕痛,叫道:“我是为素和,才看你的,我想知道她,她是不是你通房。”   他动作顿住。   趁着这空隙,她一下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自己,只露出一对大眼睛盯着他瞧。   他斜靠向床头,隔了会儿才说话,声音有些冷:“谁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她小声道:“没有谁告诉,我自个儿想到的,因为她,很漂亮!”知道司徒修的脾气,想到上辈子泽兰差点被他打死,她不能供出那两个丫环。   原是自己自作多情,司徒修略是恼火,伸手去扯她头上的首饰,一件件拿下来道:“她不止漂亮,还会功夫,琴棋书画也精通,便是四书五经都读遍了的。”   原来这么厉害,是因为这样才能当通房?她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直到一头乌发被他解散,才回过神:“那真是你通房?”   他本是要告诉她实话,可听她声音低沉,垂着头,像是不太高兴,他改了主意,挑眉道:“你觉得呢?”   她心想,那必然是了,她一下很不乐:“这不好!”   “哪里不好?”他问,“男儿家有几个通房算得什么,本王又没有纳妾。”只有纳妾才是正式的,通房要真论起来,跟丫环没区别,要打发了卖了,只凭主子心意。故而两家结亲,便是知男方有通房,寻常多不在意。   她气得没法回话,可又不甘心就认下了,想一想道:“你,你娶我前没说。”   “你也没问啊。”他轻声笑,伸出修长的手指托起她下颌,“怎么,吃味了?”   她摇头:“不管是纳妾,还是通房,对正妻都是不好的事情!”   “哦,是吗,只是不好的事情,你并不为别的生气?”司徒修手指微微用力,像是要看到她心灵深处。   可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明晃晃的,澄清的像没有泥沙的水,她并没有往别处想,大概他真去歇在素和那里,她也不会如何,顶多觉得通房不好,觉得他这个丈夫没有做好罢。   想到这儿,他的心忽然被刺了一下。   他全心全意娶她当王妃,念着那份师徒情,夫妻意,可这段情谊对她来说,又算什么呢?也许不算什么,所以她当初才会那样抗拒,说是说怕王府,因丢了命,可真的喜欢他,又哪里顾得上这些?   是了,她本来还想嫁给别人呢!   她从始至终都是没心没肺,没有良心的,他越想越是不悦,虽知道她愚钝,终究也难耐这份火气,也不顾她藏着,将被子一掀,挺身将她压在身下。   裴玉娇哭得眼睛都红了,将他背上抓出好几道血痕。   两个丫环听见里头凄凄惨惨的,主子又哭又叫,竹苓在外面忍不住喊了好几声,可哪里有用,司徒修根本不停。两人火急火燎的,差点要撞门,幸好哭声又慢慢小了,没了,像狂风卷过,只剩下最后的呜咽。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低声抽泣。   雪白的肌肤露在外面,也不怕冷了,只顾伤心,他清醒过来才知自己过分,伸手去搂她,她不要,看也不看他。   肩头微微耸动,楚楚可怜。   他使了几分力气,终于把她抱起来,抱在怀里:“虽然本王冲动了点儿,可你也将我抓伤了,你瞧。”他抓住她的手给她自己看。   长指甲里还带着血迹,她吓一跳。   他又把背给她看,果然有指甲印,都掉了皮。   她止住了哭泣声。   他轻轻抚摸她头发:“这几日本王不再碰你了。”   她轻声道:“你骗人。”   “不骗你,骗你是小狗。”他怕吓到她,以后再不给他碰,像以前那样躲起来,极力抚慰,“给你休息半个月,行吗?”   他声音沉稳,还把这话都说了,裴玉娇姑且相信他:“要是你骗人,我以后再不会信你的。”   “好。”他轻抚她尚有泪痕的脸,目中灼灼光华,从眉毛看到嘴唇,虽然自己娶了她,可他现在终于也明白,自己更想得到的是什么。   不止是她这个人,还有那颗懵懵懂懂的心。   他期望她哪日也可以将他放在心里,他不在时,她会想他,他在时,她会粘着他,而不是像今日,叫她喂个饭,她勉勉强强,自己喂她,她也并不惊喜。他知道了这些差别,因她不曾喜欢自己。   顶多是有些熟悉罢,上辈子堆积的感觉,是他对她唯一的影响。   他一直沉默着,只看着她,她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倒是靠在他怀里,口中有些渴,刚才哭得身上水都没了,她舔了舔嘴唇,可就在这时却教她想起件事情。   上辈子每次敦伦过,她都会喝避子汤的,那时她并不知晓,以为是对身体好的汤水,还是后来竹苓成亲生子,她瞧见那胖乎乎的孩儿,便问她,为何自己没有。她满腹好奇,因成亲了都有小孩儿的,妹妹是因为伤到身体。   竹苓被她问得没法子,便告诉她,她是在喝避子汤,说她还小,还不合适生孩子。如今想起来,定是司徒修嫌弃她傻,生个傻孩子。   可现在不喝了,是他没想到,还是要让她生了?   她该怎么问?   万一有小孩儿了呢?万一真生个傻孩儿,比她还傻,怎么办?她突然很担心。   感觉到怀里身子一下子绷紧,司徒修问道:“不舒服?”   她摇摇头,支吾道:“不是,是……”她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把教导人事的嬷嬷抬出来,“我在想,孩儿,孩儿的事情。”   司徒修有些欢喜:“怎么,你想为本王生孩儿?”   “不是,不是。”她着急,想说避子汤。   他眯起眼眸:“不是?不是也得是,你就得给本王生孩子!”那时候他去山西,原本回来就打算让她生的,因她学得不错,想必带个孩儿不成问题,只是晚了一步。   故而这次他没打算再让她避孕,她十七了,年纪也并不小。   她诧异:“你要我生?”   “是,给本王生。”他笑道,“生两个男孩,再生两个女孩。”   她纠结,其实她也挺喜欢孩儿的,孩儿多可爱啊,可她也知道愚笨是何物,学什么都比别人慢,比别人多花功夫,在外面还会被人笑话。她低声道:“要跟我一样怎么办好?”她抬起头看着他,手抓着他胳膊,“怎么办?”   刹那间,眸中凝聚了泪花,盈盈闪动,问他答案,求他帮助。   真是个傻丫头,他道:“像你难道不好吗,你都能嫁给本王。”   “不行,不行。”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别人未必肯娶的,再说,万一是个男孩儿,男人该顶天立地的,不能像我一样,这么大还要别人教着,哥哥都去火兵营了,便是弟弟也在书院念书。”   是个男儿,确实有些麻烦,司徒修道:“但也可能会像本王,这样吧,”他顿一顿,“你多生几个,像你一样的,就在家舒舒服服的呆着,本王养着他们。”   还能这样,她有些迷糊,傻傻的问:“那得生几个呢?”   “这得看运气,有可能生十个都像你。”   她吓得眼睛瞪圆了:“十个!都像我,那我不是要生十一个?”一年生一个,都得生十年呢,万一中间再休息会儿……怎么办好,她会不会是老婆婆了还在生?   她摸着肚皮发呆,看她真信了,司徒修差些笑出声来,暗想这样也好,至少为了生孩子,她也不会拒绝他,不过裴家为何唯独她愚笨?照理说有像裴臻这样的父亲,还有出自书香门第的母亲,不该如此,后日回门,他得问问岳父,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他当然还是希望孩子们都像他,如果实在没法子,也只得认了,然后,多生几个!   ? ☆、第077章 ?  隔了一日,准备回门。   裴玉娇本欲好好装扮,素和过来,拿了竹苓手里的梳子,给她挽发髻。瞧着镜中一张好脸,她心中仍是不明,虽司徒修不曾否认她是通房,可昨日没碰她,也不曾去素和那里,到底是真是假?   思忖间,素和已然停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元宝髻堆在头顶,娇俏可人,她惊讶道:“你手艺真好。”   难怪司徒修会赞她样样出彩,竹苓给她梳了好几年的头,竟然还不如。她摸摸元宝髻,笑道:“真漂亮啊!”   素和看她一笑,直如三月阳光般灿烂,暗道也不怪主子看重,这样娇滴滴一个小娘子若被伤害,着实叫人痛惜,她道:“奴婢会的甚多,梳头不过是雕虫小技。”   真的跟妹妹很像,英气勃勃,骄傲从容,裴玉娇倒为她是个奴婢而可惜,投胎到大户人家,不知该是怎么样一个千金小姐呢!   她的眼里,瞬间竟有喜爱,司徒修立在不远处看着,手指用力拂过袖子,若是寻常姑娘,怀疑素和是通房,除了心机深沉的会装大度外,别个儿早就恼得狠了,哪里还会如此和颜悦色的与她说话?可裴玉娇并不曾,由此可见,她是一点儿不吃味。   压住暮然升起的恼意,他眉头挑了挑,心想这法子对她来说一点儿没用,小木头脑袋不开窍,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他在这边生气,想着怎么让她在意自己,可裴玉娇丝毫不曾察觉,要回去了,心里高兴,让竹苓给她挑漂亮的首饰戴上。新婚回门,定是要光鲜亮丽,衣裙,首饰都挑最华丽的,这样家人看见了,心里也会欣慰。   丫环们给她精心打扮。   夫妇俩用完早膳,坐马车去往裴家。   裴家勿论长辈,小辈都在,甚至连裴玉英都在,因终究担心姐姐,她与徐老夫人说一声,还是想来看看。   只见姐姐从垂花门走来,穿身锦绣牡丹的裙衫,通体满是富贵,头上一套头面,南珠个个大如拇指,走动间,微微颤动,光芒耀眼。她脸上带着笑,一见她就扑过来:“妹妹,没想到你会来了!”   仰着一张小脸,并无憔悴之色,还是跟往常一般,裴玉英放心了些,先向司徒修行了礼才与裴玉娇轻声道:“过得好吗?”   她连连点头:“王府的饭菜可好吃呢!”   声音欢快,如同出笼的小鸟儿,司徒修垂下眼眸,见到脚边有颗石子,差些想伸脚踢了它。   裴玉英笑起来,姐姐还是那样,她拉着她往前走,与司徒修隔了一段距离,又问:“那王爷待你好吗?”   说起这个,裴玉娇有点儿想告状,嫌弃司徒修不够温柔,可床笫之事,就算对着亲姐姐也不好意思说,更何况他已经应允半个月不碰了,她微红着脸道:“还好,就是……”她想到素和的事儿,问裴玉英,“要是他有通房怎么办?”   裴玉英一怔,眉头皱了皱,但想到司徒修是王爷,别说有通房,便是将来里两个侧妃也是常事,那几个王爷中,也就司徒熠对王妃最好,废太子,周王,燕王哪个没有侧室?毕竟世间男儿,甚少有像父亲这般专情的。   她斟酌下道:“还得看他对你的态度,假使家中样样内务都交予你决定,做事并不出格,原也无甚,但假若纵容那通房欺到你头上,你可得告诉我。”   正妻就得有个正妻的威势,便是王爷,也不能有这等宠妾灭妻的家丑!   裴玉娇点点头。   二人说着话,裴玉英忽然就看到了旁边的素和,她有些吃惊,其实人与人的气度,眼睛毒辣些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想,这不是奴婢啊,难道这便是通房?   翻了天了,回门还带着通房来?裴玉英立时就有些恼怒,假意让姐姐先走,她落后一步走在司徒修身侧,冷声道:“不知王爷心心念念娶了姐姐,原是这般待她,既有个如此出众的通房,还何必非得要姐姐呢?莫非只想欺她良善?”   司徒修就知必是裴玉娇说了。   他笑道:“此乃暗卫,是本王让她假扮奴婢保护玉娇的。”   暗卫,这又是怎么回事?裴玉英露出疑惑之色。   “因本王怕她受伤。”司徒修不与裴玉娇挑明是想看她态度,可却并不想让裴家人误会,“只是令她扮作丫环,不惹人怀疑,还请妹妹放心,本王并不曾负了玉娇,倒是她……”他也有苦衷,“本王想她与我琴瑟和鸣,然她只惦记吃食,想必妹妹也发现了,故而本王此前用通房一试,还请妹妹见谅。”   裴玉英初始不明,稍作思虑险些笑出声,忍着道:“姐姐愚钝,让王爷费心,只王爷此举未免冒险,切莫最后伤到姐姐。”   “本王自会注意。”司徒修见她主动说话,想起原要问裴臻的事情,便问裴玉英,“见妹妹冰雪聪明,岳父也是文武双全,不知玉娇是为何故?”   “说来也是命苦。”裴玉英神色黯然,“听祖母说起,是因母亲怀姐姐时生了一场病,中途情非得已用药,导致姐姐受损。”   原来如此,不是天生的,因是在肚中,脑子受到损伤,这应不会传至下代罢?司徒修稍许松口气。   二人说着进入上房,与众人见礼。   司徒修文质彬彬,一点不曾仗着王爷的身份倨傲对人,裴玉娇也仍是天真可爱,扑在太夫人身边问长问短,气氛和睦。   这多多少少冲淡她嫁出去,裴家持续了两三日的离愁。   见女眷们都坐一起,男人们很快就走出了上房,司徒修随着岳父在园子附近散步,裴臻道:“娇儿承你照顾,还望以后仍好好待她。”   司徒修笑道:“是。”又说起火兵营的事情,“听从岳父建议,如今落得四哥手中,惨不忍睹,只怕工部官员要上疏弹劾了。”   “岂不正中下怀?”裴臻淡淡道,“假使你重掌此营,打算何时调遣去两浙?裴某到时也必定上请皇上出征。”   他怔了怔:“岳父去打战,只怕娘子要担心。”   “难道留置家中养老?我记得前年你便提起肃清两浙倭寇一事,事隔一年多,也不可再拖,火兵营也该立下战功了,不然你空创此营,白费心机,得不到认可。”他想起太夫人叮嘱的,要司徒修远离漩涡,话锋一转道,“此去两浙,也可多呆些时候。”   司徒修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本王得留在京都。”   裴臻一挑眉,朝他看去。   年轻男人淡定自若,胸有成竹,好似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也明白他该怎么做,裴臻沉吟片刻:“便信你一回。”   翁婿相谈时,裴家三个女儿家也正聚一起,裴玉画评头论足,羡慕了这一番富贵后,轻声与她们二人道:“我哥哥兴许马上要娶妻了呢!”   “谁呀,谁?”另外二人连忙询问。   “你们认识,林家表姐啊。”裴玉画道,“就在你嫁人那天,林家不也来了,只表舅母一直留在老夫人那里,好似就是暗示了这事儿。但是我娘啊,不太乐意!我正劝着呢,说亲上加亲,林表姐也挺好。”   林初雪上辈子是嫁与金家的,金公子也是举人,原是门好亲事,谁想到金公子后来吸食五味散成瘾,把家败光了不说,还恨不得夺女家嫁妆,林初雪后来就去世了,裴玉娇心想,大抵是被气得病了,倘若真能嫁给裴应鸿,倒是不错的姻缘。   三人说话间,裴玉画身边的丫环杜鹃进来,悄声禀了几句,她不屑的笑起来,与她们道:“你们猜怎么着,蒋琳这不要脸的竟然逃走了,刚才蒋表舅他们来,定是为拜访王爷,还带着蒋琳一块来,谁想到她借故去茅厕,半响未出。使人去看,竟是扯了慌从前门出了府。”她手指轻敲案台,“哎呀,这下有好戏看了,你们猜,她去哪儿了?”   ? ☆、第078章 ?  蒋琳被禁足大半年,便是裴玉娇出嫁,蒋夫人为怕得罪太夫人都不曾放她,她终于学乖,最近老老实实,在家中写字描画,蒋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如此这般,这回才能出门,可她哪里甘心?   好似裴玉娇这等痴儿,都能嫁与楚王,她并不愚笨又有中上之姿,竟要给蒋夫人配与胡家公子,那公子生得难看不说,瞧见她,口水都险些流出来,令她作呕,她死也不会嫁!   今次逃出门,她直奔周王府而去。   周王虽说才干欠缺,总是个王爷,对她也不错,在他眼里,她能看出他的柔情款款,周王妃身子骨虚弱,假使自己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子,抬个侧妃不是难事儿。她躲在王府大门旁,不出一声。   她从裴家逃出来,蒋家必定会派人寻找,可未必会找到周王府,只要再等上一会儿,定是能成。   也不负有心人,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有一架马车缓缓行过来,正是司徒裕曾经送她回家的那辆,周王妃甚少出面,定在家休养,多数只他一人。蒋琳思忖片刻,疾步上去。   马儿受惊,扬起前蹄一声嘶鸣,车夫出声安抚,又训斥道:“你是何人,竟敢冲撞王府马车?”   “小女子想见一见王爷。”她声音娇柔,透过车帘直入了车厢。   司徒裕识得,半是惊喜半是疑惑,命她过来,她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大防,弯腰走入车厢,还未开口,目中也蓄了泪。   “你怎么了,蒋姑娘?”司徒裕忙问,起身将她拉到身边。   她低声啜泣,眼泪涟涟,哭得身子微微颤动。   三月里春日大好,她穿得亦单薄,十六岁的姑娘身材饱满,玲珑有致,司徒裕目光打量着她,他原先看到她第一眼就颇是喜欢,只那日在白河,她看得却是七弟,叫他有些刺心,故而过去那么久,他不曾要去见她。   今日她主动来了。   蒋琳哭了会儿才说话:“我来此是想求王爷救我一命,我实在走投无路,若王爷不肯援手,我就此去白河,死了也便算了。”   竟然要寻死,司徒裕怎么也没想到,吃了一惊问:“你何苦至此?”   “母亲替我寻了亲事,可那公子极为不堪,我不想嫁他,王爷,我知你为人宽厚,今日拼命才逃出家。”她抬起头,目中满是哀求之意,“求王爷您救我!小女子愿做牛做马的报答您!”   伸出白皙的手放在他膝头,她半个人都挨上来。   原是为这件事,也难怪不肯,姑娘家谁不愿意嫁个可心的呢?如今寻上来,大抵还是看上他了罢?司徒裕一阵心猿意马,他不是多单纯的男人,既然蒋琳主动投怀,他也有意,不要白不要,他顺势把她抱入怀中,捏起她下颌低头亲吻:“本王绝不会坐视不理,你往后安心待在本王身边,绝不会有人欺负你。”   他将她慢慢压在车座上。   蒋琳原是不肯就这样送出去,毕竟冰清玉洁不曾被人染指,谁想司徒裕邪心上来,她怎么也推不开,眼泪落下来,怕别人听见,她只能紧紧咬住了唇。   过得半个时辰,方才放开她。   蒋夫人听说寻到蒋琳了,乃司徒裕亲自送回,脸色不由铁青,不愧是那贱人生的,到最后仍是要去做姨娘!她掏出帕子抹眼睛:“让姑母您瞧笑话了,是我没教好。”   太夫人叹口气,心知蒋琳是什么结局。   消失那么久回来,原本还能寻个由头随便嫁出去,可司徒裕出面,定是要纳她了,好好一个姑娘,何至于此啊!   她好歹也看着蒋琳长大的,心里也有些怪蒋夫人,可蒋家的事情她原本也愿插手,摇头道:“如今为时已晚,只求她在王府安安稳稳,也就算了。”   蒋夫人知她什么意思:“回头我会教她,玉娇如今乃楚王妃,她在周王府,不能再丢了两家体面。”   太夫人捏捏眉心。   长辈们商议事情,裴玉画使人去打探,回头与那两个道:“我可猜对了,果然去了周王府!我一早说她不是好东西,幸好不是姓裴,不然往后我都没脸出门!”她看向裴玉娇,“她现是你二哥的侧室,再见到,不要理她。”   裴玉娇微微吃惊,因印象里,蒋琳告诉她,她是被司徒裕强纳的,司徒裕看中她,千方百计将她弄入王府,她很有点儿不高兴,可这回,怎么是她自己去找司徒裕?   也不知以后会如何!   二人回门,按规矩不好久留,临别前,裴玉英与她小声说话:“娇儿,我问你一句,假使现在不将你嫁与王爷,把你嫁与旁人,你可还肯?”   “妹妹为何问这个?”她奇怪。   “你便答罢。”   看她坚持,裴玉娇扭头看一眼远处的司徒修,轻声道:“只要不入王府,嫁不嫁都没事儿,王府一点不好,我不喜欢去宫里。便是现在,我也仍愿待在家里。”   裴玉英听到这句,瞬间能感觉到司徒修的头疼,她有些想笑,只见姐姐鬼头鬼脑的,声音被蚊蝇声还小,她又问:“你怕王爷听见?”   “是啊。”裴玉娇把嘴凑到她耳朵边,“他会生气的。”   “那你怕他伤心吗?”她问。   裴玉娇怔了怔,小脑袋歪了歪:“他也会伤心?”   她从来没见过司徒修伤心的模样,他在她印象里,要么是严师,要么是色鬼,这辈子,脸皮也厚,还霸道,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伤心呢?   裴玉英耐心道:“是人都会伤心,你既然是他妻子,也要多关心他。”如今二人已是夫妻,一辈子便捆在一起了,如此情况下,她也只能希望他们感情和睦。然而,这不能全让司徒修来承担,姐姐是女人,注定将来也是个母亲,她该做得,总也逃不了。   裴玉娇道:“我给他做了鞋子了。”   她笑起来:“再多做些别的,假使他对你不错,你便也对他好一些,知道吗?要像爹爹跟娘一样。”   她想一想,点点头。   与家人依依惜别,出得王府,二人坐在马车上,她与司徒修说起蒋琳的事情:“蒋表妹,好似要做周王的妾室了。”   对那人,司徒修没个好印象,甚至都不想提,淡淡道:“你是王妃,她是小妾,以后便是连表姐妹都不用称呼。假使她来,你不要见她。”   与裴玉画说得话一般无二,不过她现在对蒋琳也实在没有好感,点了点头。   车儿慢慢行驶,只听到轮子的咕噜声,两人一时无话,司徒修瞧见她低垂着头,靠在车壁上,往她坐近点儿问:“在想什么?”   手揽过去,握住她胳膊把她往怀里带。   她轻声叹气,靠在他胸口:“才过了两日,就好像过了两个月,见到他们,话也说不完,也还没有与大哥,弟弟说上几句,一转眼就要走了。”她满腔的离愁,抬头看他,“你说话还算数吗,我想回来就回来?”   “本王向来一言九鼎。”   “那我现在就回去,成不成?”她问。   “按照习俗不成。”司徒修暗自咬牙,是不是准她回去,她得待上十天半个月不回王府?可怕她伤心,他还是道,“过阵子再回去,住上两日,但不准多。”   “过阵子是多久?”她抓着不放。   “你想呢?”   “半个月?”她道,“好不好?我都没与祖母怎么说话呢,今儿表舅父他们都来了,打了岔了。祖母年纪大,许是身子也不像以前好的,我也没有跟爹爹……”   她说着,眼睛里都起了雾,他于心不忍,只得道:“好。”又加一句,“你知道这原是不该的,谁有我这样大方?”   他准许了,她满心开怀,笑道:“你最大方,你最好!”想起妹妹叮嘱的,他对她好,她也该对他好些,她道,“我再给你做件衣服?”   “说起来,那鞋子呢,本王还没穿上。”   “与嫁妆一起呢,忘了拿出来。”   司徒修唔了一声:“本王不缺衣服,你……”他瞧着她,“你来亲亲本王。”   她睫毛颤了下,脸红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她只有躲不及的,可他竟然要她去亲他。她抬起头,看着他俊俏的脸,在他黑眸里能仿佛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她稍许往上迎了迎,看清楚他的嘴唇不厚不薄,没有那样紧的抿着,颜色红润,好像可口的果实。   她又稍许靠近了些。   红唇就在咫尺,司徒修等着她来亲,可她磨磨蹭蹭的,叫他等不及,只为引诱他,他仍保持坐姿她终于亲上来,好像小鸡啄食一般,在上面碰了下,随即便弹开了。   耳朵已通红,一颗心怦怦直跳。   原来主动亲人是这种感觉,她有些新奇。   他淡淡道:“这算不得亲。”   她拧眉:“怎么不算,碰到了。”   “亲得这样。”他抬起她下颌,低头吻下去,卷起她的香舌拉到自己口中,狂风暴雨般吸食她的甘美。   她透不过气,半响他放开她:“下回你得这样对本王。”   裴玉娇没力气说话,只能在心里啐了他一大口,这么羞人的事情,她怎么做得来!还是做衣服罢,呜呜。   ? ☆、第079章 ?  二人回到王府,司徒修径直去书房,既然应允不碰她,离得近便危险,吃苦的只能是自己。裴玉娇则去睡午觉,三月春暖,最容易犯困,此前在马车上靠着他,她就有些昏昏欲睡的了。   直到一个时辰后方才起来,左顾右盼,丫环们都有事儿,没个闲着的,她与竹苓道:“你去把卢大管家叫来。”   今日起,她要好好当个王妃了!   卢成听娘娘召见,急忙忙过来行礼。   能做王府管家,定不是寻常人物,这卢成长得高高瘦瘦,三十来许,五官端正,一双眼睛细长,一看便是极精明的。   “不知娘娘有何吩咐?”他小心询问。   “但凡像我这等主母,一来该注意什么?”妹妹说过,自己不知道的,就得问惯有经验的人,这卢成啊,当然是最好的对象。   竟然一来问这个,卢成微怔,但他反应极快:“这得看娘娘您是不是面面俱到的人,要是,那农庄,铺子,厨房,每季衣着,每家来往,下人们月例,哪样不要管着?非得事事亲手经手。”   那得比家中二婶都忙呢,她问:“那若不是呢?”   “那您喜欢看重什么便管什么,别的,只要相信小人,每月自当把账本拿来,娘娘仔细核对便是。”   裴玉娇忙道:“那先厨房试试,每日采办什么,买什么都报上来。”   卢成应诺,使人把厨房的账本给她:“还有重要的便是与各王府的往来,红白喜事,每年节礼,原先是小人管着,如今有娘娘了,还得要娘娘过目。”他顿一顿,“过几日便是周王妃的三十生辰,按理是要送贺礼的,至于去不去,还得看周王妃会不会相请。”   周王妃常佩,裴玉娇是记得的,印象里一直很是瘦弱,还短命,从现在算起来,大概只有两年的寿命,为人不冷不热,不是特别亲近人,她谈不上喜不喜欢。倒是她女儿司徒宛,天真可爱,母亲一死,便有些可怜。   她问:“该送什么好?首饰吗?”   “这几日娘娘可慢慢想,库房里有就行。”卢成该提醒的都提醒了,起身告退。   裴玉娇又去看库房的单子,这一瞧,头晕眼花,没想到王府里有这么多奇珍异宝,大约是皇上历年赏的?她上辈子可不曾瞧得,府中事务俱都教给卢成,她连一个手指头都没有碰过!   投入起来,这一看就看到晚上天黑,还是丫环提醒,她才想起要吃饭,司徒修坐着也饿了,走去正房。书案对着南边窗口,一眼就能瞧见里面点着油灯,她垂着头,正翻看账本,侧脸白如玉,眼神也专注,他想起教她时,她偶尔也会听话的样子。   其实也是孺子可教的,这时听到她声音传来:“都忘了王爷了,你们快去请他,马上要吃饭呢。”   原来也还是记得他的,司徒修嘴角一翘,缓步走进来:“在看账本?”   “嗯。”   “难吗?”他问。   “有些,但多花功夫就好了,我在家时,祖母,妹妹教过好多的!”   见饭菜还没端来,司徒修使人去拿鞋子,取来一看,两双鞋一个是酱色缎面,一个是黑色缎面。见他翻来翻去的看,裴玉娇连忙指着黑色那双:“这个好,这个我后来做的,绣娘都夸进步了呢。”   她得意的指给他看:“你瞧,针脚是不是很整齐?”   司徒修便穿起来,不大不小,鞋底也挺软,他走几步,唔了一声:“不错,你得空再做件衣服。”   不是之前还说不缺的,要她亲他?她斜睨他一眼,没说话,这话可不能当着丫环的面说,只嘟了嘟嘴,表达不满。   亥时,二人各忙完各的一起歇息,裴玉娇问司徒修:“听卢管家说,二嫂很快要过生辰,我刚才看了库房单子,都不知道送什么。”   还知道问他这些了,司徒修笑道:“便送对玉如意罢,二嫂喜欢宝玉,库里不是有对……”   “蓝田出的如意!”她记起来。   “是,便送这个。”   她解决了心里一桩事,一下松懈起来,司徒修抱着她还没有亲近够,她眼睛却慢慢闭上。月光下,肌肤白皙,眼眉如画,安静下来,就像夜色里悄悄盛放的昙花,他手指忍不住轻抚她嘴唇,又想一尝甜味。   迷糊中,就见自己被含住,裴玉娇硬生生被弄醒,有些恼意,嗔道:“王爷不是答应我,半个月的。”   如今不过才一天。   “是,可没说不准亲你。”王爷无赖起来,一点不比登徒子差,两只手也不老实,上上下下的,弄得裴玉娇浑身起火。她毕竟也不是初尝欢愉,可也知现在疼,她想好好养一养,只被他弄得难受,她着实有些火气,将被子一下拉住裹住自己。   他没提防,教她得逞,眼见她裹得严实,只露出个头来,好像条蚕宝宝似的,玩心又起,去掀她被子。她困了,卷着被子不肯放,在床上滚来滚去,司徒修直笑,哄她道:“不碰你,还不能抱你了?你可是我娘子,不抱你抱谁?”   她没有他精力充沛,今儿又看了账本,实在忍不住道:“不是有通房吗,王爷你便去好了!”   司徒修住了手,语气凉凉的:“你说什么?”   这话好像一把刀从她漂亮的小嘴儿里猝不及防的飞出来,一下插在他身上,他力气大了几倍,瞬间将她从被子里拖出。   幽暗的房内,只见他眸子好似海浪,翻滚着说不出的怒气,要将她淹没,裴玉娇看清楚了,吓得一下缩起来。   见她还不知哪里错,他越发恼火,挑眉道:“你要本王去通房那儿?你要本王去找另一个女人?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本王真要如此,早不疼你了!你还想常回家,你还想本王不欺负你?你说这句,便是要本王再不宠你,你想要这个结果吗?从此后,你便一个人睡这儿,本王再不接近你!”他想起裴臻说的去两浙,他舍不得离开她,可她竟真的这么没良心,他道,“过阵子本王便去两浙,一去数年……”   声音低沉,如水下暗涌。   她想起上辈子他去山西,冷冰冰的王府,唯独留下她一个,连忙伸手拉住他:“不要去,你不要走。”   两颗豆般大的泪珠从脸颊滚落下来,她表情急切:“我,我不叫你去了,我只是累,我不知道怎么办,你总是不听我。”   她哭起来。   轻声抽噎,垂着头,只看到她洁白的肩膀,彷徨无助。   他又一下软了心,叹口气,将她搂在怀里:“你是真的不舍得本王出远门?”   她点点头:“我怕一个人在王府。”   “那本王走了,你回娘家,是不是就不会再想起本王?”   声音突然更低了,她忍不住抬起头看他,他眸中情绪深深浅浅的,不知道藏着什么,可不知为何,她忽然感到一阵悲伤,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想起妹妹说得,谁都有伤心的时候,他伤心了吗?   她捏一捏自己的手指道:“会的,会想你。”   他走之后,半年都不曾有消息,也不知是死是活,她怎么会不想呢,就是一只小狗儿,都有想主人的时候,而他是她的夫子,也是丈夫,她知道的。   她轻声道:“我会想你的,你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好像世上最轻柔最温暖的风,吹入心里,他忽然又开怀了:“不去,本王就在京都。”他低下头,把下颌抵在她头顶上轻轻摩挲,“还有,素和也不是通房,你以后莫胡说了。”   原来不是,害她一开始还不高兴,她噘嘴道:“是你自己……”   “本王没承认,是你自己瞎猜。”   他抱着她躺下来,盖上被子:“睡罢,不吵你。”   她如今有脾气了,不是任由自己予取予求的性子,他或许也该学着反省。   她在他怀里安稳的睡着。   过得几日,周王妃三十生辰,贺礼送过去之后,周王府竟然派了帖子来,说这两年有三位王爷陆续成亲,想着众人聚一聚,摆了几桌宴席,请他们一起过去。   裴玉娇早上起来,就有点消极怠工。   司徒修知道她怕人多,这回几位王爷,王妃,还有公主们齐聚,压力是有些大,可她总要面对的。   “去一去露个脸,若实在不愿意,可称病回来。”他叮嘱。   她扭头看他,他眸中笑意狡黠。   “但是生病的借口用一次,不能用两次。”裴玉娇握了握小拳头,“算了,也不过是见面吃饭,去就去!”   竹苓与丁香忙给她打扮。   二人稍后坐上马车,去往周王府。   将将到,就见府前停着两辆马车,几顶轿子,可见已经有人提早到了,到得垂花门口,夫妻俩下来,正巧遇到司徒璟与袁妙惠,司徒璟笑道:“娘子原说过两日请你们来做客,结果先在二哥这儿汇合了。”   袁妙惠已经亲亲热热握住了裴玉娇的手:“几日不见,好像更水灵了,一会儿咱们坐一起!”   好像多亲热的样子。   一个个都不似往前她心目中的样子,裴玉娇心想,可来都来了,她这回再不能像在宫里给司徒修丢脸,当下微微一笑:“好呀,五嫂。”   ? ☆、第080章 ?  就此分别,她随袁妙惠往里面走,司徒璟搭着司徒修的肩膀亲亲密密的往外院去。   司徒裕三十余岁,这周王府当然建得也早,照壁亭台都能看出点儿年纪,至于大小,各个王府都差不多,也离得不太远。时值春日,处处花团锦簇,裴玉娇走在期间,不由得回想起上辈子的事情。   这儿,两年间,她大约也才来过四五次,因常佩低调,真的甚少请人热闹,司徒裕虽然爱吃喝玩乐,却也不喜把人往家中带。   有次难得请了他们夫妻俩,常佩把府里最好的酒拿出来款待,她那天还喝醉了。   她一语不发,也不知在想什么,袁妙惠笑道:“虽然咱们在这儿见过了,但过阵子我仍是想请你,你到时可别拒绝呢。”   裴玉娇道好。   袁妙惠目光落在素和身上,其实她一早就见到了,暗地里吃惊竟有这么出众的丫环,要知寻常正妻绝不会这样大度,摆个危险人物在身边。便算为笼络相公,在自己年轻时,也绝不会挑个那样惹眼的,不过司徒璟很忠心,她一点儿没烦恼,只好奇询问:“这丫环是你从娘家带来的?”   “不是。”裴玉娇道,“是王府的。”   “哦?”那是司徒修的人了,想起司徒璟说他不近女色,越发好笑,如此还能有这样的丫环在身边?指不定就是通房,她看着裴玉娇的眼神有些同情,简直比自己猜得还不堪,这才几天啊,就厌倦妻子了,纵容个通房出来。她拍拍裴玉娇的手,“看来七弟真的很疼你,这都已经使人给你分担了。”   “分担?”要放在以前,袁妙惠说什么她都不会往坏处想,可现在么,裴玉娇瞧她有些轻视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她道,“素和很厉害,知识渊博,还能舞刀弄枪,王爷专程选了侍奉我的,她能替我解决很多事情,但她不是通房。”   袁妙惠有些讪讪的:“谁说是通房啊,我看她便知她不一般。”   可心里不以为然,嘴里说不是,谁知道呢!   世上有几个男人像司徒璟一样的,她一嫁进来,他就把所有通房都驱走了,如今一个女人都没有。可这司徒修么,难说,毕竟裴玉娇这般,要糊弄最是容易。   二人走到上房,只见晋王妃薛季兰,五岁的儿子司徒彰,燕王妃朱玫都到了,还有两位公主,一位是安成公主司徒梅,还有一位是庆阳长公主司徒莹,另有她侄女儿姚珍,见到裴玉娇,眼睛滴溜溜的在她身上打转。   上回司徒修成亲,她心里不太高兴,更确切些说,自打那回许贵妃请了她们去,她见到司徒修之后便一直不高兴,没料到他那般薄情,年少时的情谊一点不记得了,与她那么冷淡,故而他娶妻,她没有想去恭贺。但今日周王妃生辰,她又实在有些好奇,想看看他娶了什么样的姑娘,这才跟着来。   倒没想到裴玉娇那般漂亮,大大的眼睛,鹅蛋脸,皮肤也白,穿着盛装,光彩照人,她心情更差了。   薛季兰向来温婉大方,头一个起来与她们说话,领着互相见礼。   “二嫂身子一向不好,恐是要晚些,咱们再稍等等。”薛季兰拉着裴玉娇坐下。   裴玉娇道:“无妨的,原先我还当二嫂不会请咱们来呢,如今真是打搅了,原本该好好养病。”   她声音娇柔,两只手摆在膝头,坐姿端端正正,薛季兰想起她在宫中打翻酒,今日一见,好像又稳重些了,正当要说什么,常佩扶着奴婢的手进来,轻声咳嗽几声道:“要你们陪着我这个病人才罪过,只你们送了好些贺礼,我想着也没见过几位王妃呢,这才请你们来。”   整个人瘦得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下似的。   脸色也有些蜡黄,她身边跟着个小姑娘,七八岁大,瓜子脸,一笑起来两个酒窝很是讨喜,司徒彰看到她,一下子就扑过来,叫道:“姐姐,我可想你了,只爹爹不准我常来,下回你来我们家啊!”   司徒宛摸摸他脑袋:“我要陪着娘呢,等我有空必会找你的。”   “好,但我今儿来了,咱们出去园子玩,好不好?”司徒彰拉着她衣角。   司徒宛抬头看常佩。   常佩道:“见过长辈们行了礼,便去罢。”   司徒彰忙拉着她:“姐姐,这是新来的五婶,七婶,咱们不太熟。”   大家都笑起来,薛季兰道:“彰儿,别这样不懂礼貌。”   司徒彰道:“一回生二回熟的。”   司徒宛噗嗤笑了,给袁妙惠,裴玉娇行礼:“见过五婶,七婶。”抬起头,看着裴玉娇,见她笑容甜美,她眨一眨眼睛,“七婶,你好漂亮啊,你瞧,咱们两个都有酒窝呢!”   两个人只称赞其中一个,袁妙惠神色有些不悦,但孩子说话直率,兴许只因看到裴玉娇的酒窝罢,她笑道:“鬼灵精怪的,你这是要夸自己漂亮罢?二嫂,宛儿,是叫宛儿罢,可真聪明伶俐!”   司徒宛忙道:“五婶也很好看。”   裴玉娇从头上拔了一支缠丝玛瑙簪子下来:“送给你,你这年纪可戴这个的。”   不老气,玛瑙红艳艳的,一看成色就很好。   司徒宛谢过,笑嘻嘻插在头上。   袁妙惠送了她一对耳环。   司徒彰等不及,这会儿忙拽着司徒宛出去玩。   两个小家伙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口,常佩朝裴玉娇看了看,虽是已成婚,可浑身还透着姑娘家的娇憨,笑起来有点儿像司徒宛,十分的天真可爱,不是那等狡诈无耻之徒,好比蒋琳,竟然不要脸到这个地步,寻到男人的马车上。   听闻两人在车厢里待了许久,她出来时衣衫不整。   常佩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不能满足司徒裕,故而府中有不少侧室通房,可像蒋琳这样的,她不好接受,口头上虽答应司徒裕纳进来,但心里岂能不计较?就是不知裴玉娇与蒋琳关系如何,只当着众人的面不好问。   “别说小孩儿喜欢玩,今日天气好,咱们也出去走走,御医都说,经冬了,春天都得舒展筋骨,也难怪好些人出去踏春,只我不能走得远,光在家里了。”她使人去园子里设案摆箸,“今儿还请了富春班来。”   薛季兰抚掌:“好啊,这戏班唱戏好听!”   众人陆续出去,朱玫一直不曾怎么说话,这会儿轻声与薛季兰道:“二嫂这身子骨,只怕活不了多久。”   她为人刻薄,薛季兰眉头皱了皱,要不是司徒澜与司徒熠关系不错,她都懒得搭理朱玫,忙道:“这话你可不要胡说,多多调理还是会好的。”   “得了罢,如今御医都不来看了,谁都知道。”朱玫撇撇嘴儿,“就是不知继王妃会是谁来当。”她想起一事儿,忽然笑起来,朝着裴玉娇道,“说来七弟妹与二嫂也颇有缘分的,你家表妹不是要来周王府做侧室了嘛。”   薛季兰头疼。   裴玉娇也没想到朱玫竟然会这样说出来,一时有些尴尬,真能体会到裴玉画说得了,很丢脸,但也不能不接话罢,她淡淡道:“也算不得什么表妹,咱们裴家向来重规矩,哪里会结识这等人。”   竟是撇开关系,朱玫冷笑了两声,却也找不到话说了。   常佩目光一转,看来裴家也很厌恶这个蒋琳,这倒好办。   薛季兰心烦朱玫,走过去与司徒莹,安成公主说话。   袁妙惠一直与裴玉娇在一起,姚珍时不时打量后者,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手里掐了朵花走来。   “姚姑娘女大十八变,我刚刚见到都不认识了。”袁妙惠老早与司徒璟定亲,人又玲珑,故而皇亲国戚,她都是认识的,这姚珍早前也见过一面,她与裴玉娇道,“不比你我,姚姑娘连皇祖母都见过的,她幼时常去宫里呢。”   裴玉娇其实也认识姚珍,但实在记忆模糊,好似没与她说过几句话,她笑道:“刚才看长公主,好像很疼你呢!”   “那当然,将我当女儿一样的。”姚珍盯着裴玉娇看,想起司徒修是自己要求娶裴玉娇,心气又很不顺,倘若是皇上指婚便算了,他到底看上她哪儿啊?她道,“所以伯母去宫里,常带着我,我很小就认识七哥哥了!”   七哥哥?裴玉娇露出疑惑之色,难道她是说司徒修?他排行第七。   “七哥哥小时候被人欺负,都是我陪着他玩,我好些小玩意儿,都送与他了,你知道吗,七哥哥那时候最喜欢我了,听到我来宫里,头一个就来找我呢!后来咱们长大了,我不太好常入宫,七哥哥还托人送了我这个。”她把胸前挂的一个碧玉做得小羊坠子拿出来,“我属羊,这是他送与我的生辰礼物。”   她眼神挑衅,好像在问你有吗。   要是寻常,裴玉娇可能感觉不出,可姚珍性格外露,敌意十足,还满口七哥哥,七哥哥的,叫裴玉娇也有些恼,可一想,司徒修真的没送过给她,只有些点心,还有药膏,哪里有这个玉坠值钱?   可她不能哑口无言答不上来,叫姚珍欺负了,她思来想去,忽然有了个好主意,忙道:“他娶我了,送得聘礼,堆满了两个库房呢。”   她眼睛也瞪回去,一个小坠子能比得上那么多的东西吗?   当日礼单报出来,所有的人都很吃惊呢!   ? ☆、第081章 ?  姚珍其实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又被家人宠惯的,行事作风并不圆滑,才能当着裴玉娇的面说这些,眼见她把婚事抬出来反击,一下竟手足无措,找不到说辞,眼睛瞪得圆圆的,瞬间气得脸都红了。   袁妙惠忙打圆场:“戏班子登台了,咱们快些去看!”   姚珍哪里愿意跟她们一起去,跺一跺脚,将手里的花狠狠扔在地上,转身走了。   “这姑娘看来是被宠坏了,说话没有顾忌。”袁妙惠摇头道,“幸好你大度呢。”   裴玉娇没说话。   她现在对袁妙惠意见可大了,以前还觉得好,可这辈子几次有什么,都不见她第一时间帮自己,只会站在旁边看笑话。明明知道她不是那么聪明的,要是家人在,一早护着了,所以她再说什么贴心的话,她都不会相信。   她径直往前走去。   袁妙惠只当她生姚珍的气,倒也没什么,紧随其后。   女眷们坐在园中听戏,男人们在前院说话,司徒裕请府中几个乐妓过来唱小曲儿,笑道:“可不能输给她们,咱们也乐乐。”他平素不做事,尽专研吃喝玩乐,这方面是无人比得上的,就说那两个乐妓,一把好嗓子难寻。都十分清亮,好似雀鸟,一出声便让众人惊艳。   司徒熠闭着眼睛,脑袋微晃的听着,手指轻敲台面,很是享受。   “看来三哥与二哥乃同道中人。”司徒璟道,“我是欣赏不来的。”   司徒澜懒洋洋,吊儿郎当的坐在案几上,好好的椅子不碰,摇得案几格格直响,此时斜睨司徒修一眼:“七弟新婚燕尔,日子比谁都过得舒坦,你们看吧,人都长胖了些,正应了那句话,心宽体胖,叫四哥我好生羡慕。”   司徒熠的手指一顿,眼睛睁开来,他从来不会明面上与人争吵,一来兄弟不合惹人笑话,二来,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眼见司徒澜不安分,还想去刺激司徒修,忙笑道:“说起胖,你自个儿也好不了多少,前几日,父皇还说,有日问起上衣局,说起每年定制亲王常服,一个个尺寸都大了。”   司徒澜轻笑:“那是去年罢。”他双腿换了上下交叠,“要说今年还长的,定是七弟。”   挨了揍,他记着那仇,仍盯着司徒修。   司徒修右手手肘支着案面,拿起酒盅喝一口,慢悠悠道:“既然四哥那么羡慕,不如也与父皇请辞,到时咱哥儿俩天天游山玩水,好不乐哉!”   “唉,我眼红归眼红,可离不了俗物,七弟便自己一个人乐着罢。”他眉眼间满是得意。   司徒璟听得恼火,挑眉道:“四哥,你那火兵营怎得一日要消耗那么多火弹?如今弄得户部,工部都不乐意,原先七弟管着,可不曾像你这般。”管得一塌糊涂,也不知他怎么有脸说这些。   “操练操练,能不消费大吗,又不像刀剑,怎么使劲儿戳,使劲儿砸,也不会损坏,我有何办法?”司徒澜笑嘻嘻。   司徒璟又要说,司徒修淡淡道:“好好的,听个曲儿也没个清净,二哥,叫她们换个唱罢,热闹些的,可有?”   “就唱你们拿手的《春红》。”司徒裕吩咐两个乐妓,他也不想看弟弟们闹事儿,好好的生辰,还得热热闹闹,他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这酒是藏了几十年的女儿红,你们品品。”   一时屋里又只剩下乐妓的歌声。   从周王府出来,差不多也是申时,司徒璟与司徒修在外面等两位妻子出来,一边儿悄声说话,司徒璟道:“你如今闲得连早朝都不去,天天碰不着,我今儿得与你说件事儿,要不去你府邸?离得近些。”   他神色很是严肃,应是正事,司徒修答应一声。   裴玉娇与袁妙惠先后出来,她坐上马车,才知道这事儿,忍不住微微叹口气。   小脸上有些不耐烦,也有些累。   他握住她的手笑:“难为你了,不过就五嫂一个人,没那么烦恼罢?”   裴玉娇知道他从小是被许贵妃养大的,便与司徒璟跟亲兄弟一样,是以对袁妙惠也颇是尊重,不然上辈子他们也不会常来楚王府,可她如今真不喜欢袁妙惠,面上一套心里一套的,不知道肚子里在想什么。   但这些,她能说吗?   就像假使有人说妹妹坏话,她肯定会生气。   “不知当不当讲。”她犹犹豫豫。   司徒修道:“在外面,可反复思量,在本王面前没必要。”   “那我说了。”她稍许侧过头看着他,小声道,“我不喜五嫂。”   “哦?”司徒修讶然,以前她与袁妙惠很亲近,有时候他训斥她,她还躲在袁妙惠的身后呢,“为何?”   原因也难说,都是些很敏感的地方,她摇摇头:“就是种感觉,她也不喜欢我,”她伸手拉住他衣袖摇了摇,“你信不信我?”   人与人之间相处,原本就不单纯,更何况是皇亲国戚,如今裴玉娇从不把人往坏处想的,都能讨厌袁妙惠,可见定是做了什么令她不舒服的事情。司徒修又被她拉了袖子撒娇,哪里会不信:“本王信你,可你嫁与我,有时就得与不喜欢的人交往。”他顿一顿,“你也不喜蒋姑娘罢?可你念在是亲戚,总得敷衍下。”   那倒是,她点点头:“那我就把她当讨厌的亲戚一样看。”说起这事儿,她想到今天的表现,很得意的道,“我今天没有给你丢脸哦!”   邀功的样子,就差身后没有条尾巴摇起来。   司徒修笑道:“真能干,要本王奖励你什么?”   “奖励……”裴玉娇一点儿没有犹豫,“我想回家。”   他脸沉了,说好的半个月呢?这才几天啊,他否决:“不行!”   不能回家,又有什么好奖励能吸引她?王府吃得用得都是顶顶好的,要他奖励什么,她想着,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姚珍拿着玉坠子的样子,那样得意的说,是司徒修送得。她下意识摸摸自个儿的脖子,闷闷的道:“我没有坠子。”   司徒修听不明白。   “姚姑娘说你送了她坠子,说你小时候与她最好了。”她撇着嘴儿,“还叫你七哥哥,后来我说,你送了我聘礼呢!”   司徒修一下子大笑起来。   笑声从车厢飘出去,叫车夫都竖起了耳朵,不知王爷为何会那样高兴。   裴玉娇也有些愣愣的。   她略微歪了歪头:“可是我说的不对?”   “说得好极了。”他将她搂在怀里,手指一下一下摸着她脸,“当时你是不是很生气?”   “嗯,她想欺负我。”她问他,“你真送了她坠子?”   “是,我把她当妹妹,咱们小时候是常见的,那时她十岁,我送了她这份礼物,权当幼时情谊。”他知道姚珍对他有些许好感,所以那时她嫁人了又和离,愿意做他继室,这辈子,他便不想再接近她,没料到还跟裴玉娇示威。   只她也是个单纯的姑娘,这种放在外面的恶意,实则并不可怕。   裴玉娇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难怪她现在还叫你七哥哥。”   他笑了笑:“你也可以叫我七哥哥。”   抬着她的脸儿,他声音低沉,满是诱惑,好像说与他听,是多荣幸的一件事儿,裴玉娇心里一跳,撇过头道:“不,你不是我哥哥,你是我……”   “是什么?”他声音更轻,呼吸拂入她耳朵。   她忽然就紧张起来,脸蛋发红。   “是什么?”他又问。   她轻声道:“是相公。”说完将脸埋在他怀里。   耳边听得他轻声笑,又道:“要是叫本王一声哥哥,本王考虑下放你回娘家。”   两辈子,她都不曾这样叫过他,他想起那天马车出事儿,她对着沈梦容,却是能毫不犹豫的称呼哥哥,可对他呢?满心的不愿,总是躲着他,他在她那里得到最多的便是拒绝,如今她在他手里了,他可不能再错过。   听说能回家,裴玉娇起了意动,慢慢将头抬起来,询问:“真的,明天就让我回家?”   “是,也算奖励罢。”   “可你刚才说不准的。”他怎么那么善变呢,裴玉娇奇怪。   “本王偶尔也会改变主意,你到底想不想回去?”他轻轻捏捏她耳朵,“允许你住两日。”   裴玉娇眼睛一转:“那之前说的半个月回去呢?”   倒是一点不吃亏,瞧这聪明劲儿,全用在这里了,他道:“当然仍作数。”   这么算起来的话,现在回去一趟,然后十天又能回去了,她很是高兴,那点羞涩也抛在了脑后,扭捏了两下轻声道:“哥哥……”原想喊七哥哥,可想着那是姚珍喊的,她又改口,“修哥哥,司徒哥哥。”   她声音很娇柔,带着独有的小姑娘的甜美,好像花朵里的蜜,尝一口儿,从舌尖甜到心里。   他心头竟一阵乱跳,哑声道:“再叫一声。”   “修哥哥。”她声音更轻了,脸颊好似盛开的桃花,眼见他低下头,她不由自主闭起眼睛,睫毛微微颤动着,任由他采撷。   ? ☆、第082章 ?  到得楚王府,马车停了,后面司徒璟与袁妙惠都已下车,那二人竟没有立刻露面。   裴玉娇着急的梳理头发,虽然随身有把小玉梳,可没有镜子,丫环们也不在身边,她从来不曾自己动手的,手忙脚乱,一边还用力瞪司徒修:“都是你,都不能出去了。”   原本只是亲亲,可他到后面就动手动脚,要不是应允过她,只怕在马车上就做羞人的事情了,她岂能不恼?   可更恼的是司徒修。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他呢,要发不能发,只能憋回去,别提多难过。不过也怪自己,好好在车上逗她喊哥哥,在床上可不是更好?他整一整衣袍,从她手里拿过梳子,随便挽了个发髻,又把首饰重新插头上。   裴玉娇看不见,惊讶道:“好了吗?”   “好了。”司徒修心想,反正也只有司徒璟夫妇,他们也是刚成亲不久,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他拉她下来。   袁妙惠一见裴玉娇的发髻就忍俊不禁,很显然这是才梳好的,可转念一想,她竟要重新梳头,可见二人在里面闹得恨了,倒不知司徒修竟那么喜欢她,短短一路都忍不住。她目光落在他身上,年轻男子神采飞扬,集了这世间所有的俊美,比起司徒璟着实是要出众不少。   也难怪他母妃当初能宠惯六宫,甚至越过许贵妃,定是个少见的美人儿罢?   她笑起来,对裴玉娇招招手:“七弟妹,快些带我去看看你们王府,从来没见过呢!”   裴玉娇道:“好。”   微微露出笑意,不能板着脸,毕竟人都来了,不能赶走他们的。   司徒修拉住她的手:“天晚了,多穿件衣服。”   一瞬间,眸中温柔倾斜,好似夜间月光。   袁妙惠看得一呆,从来不曾想到他也有这种表情,她朝司徒璟看去,娇声道:“看看七弟多体贴弟妹呀!”   司徒璟被她娇嗔,浑身都软了,忙上去握住她的手:“你也冷了?”他吩咐下人,“快些拿件纱衣来给娘娘披上。”   为预防回得晚,下人们随时都带着衣物,闻言连忙拿来一件杏儿镂空的纱衣。   袁妙惠这才高兴。   走入王府,裴玉娇心里念着司徒修说的敷衍,但也知不能太过明显,先进卧房多穿了件儿衣服,方才带袁妙惠去四处走走。其实与怀王府差不多,因这楚王府还是司徒璟给督工的,连寻的匠人都一样,故而没多少看头。   司徒璟与司徒修在书房说话。   “前日,父皇去看过大哥了。”他两只手握着,很有些紧张,“父皇可是快七年都不曾去看他,不,也不是这么说,光和宫去还是去过几次的,但面对面,是头一次。父皇也没有怎么藏着,想必其他几位哥哥们都知道。”   这事儿司徒修自然知,或者可以说,这几年间的事儿,他都知,故而没什么好惊讶,他唔了一声:“我也听说了。”   “不知父皇此举为何。”虽然在书房,无人偷听,他声音还是压得很低,“莫不会真放大哥出来?我与你说,这风声很快就会传开的,到时朝堂得掀风浪,那些墙头草总会又惹事出来,唯恐天下不乱。七弟,你说咱们该如何?”   “娘娘的意思呢?”司徒修问。   司徒璟什么都喜欢听许贵妃的,如今大事,自然不会少了她。   司徒璟道:“说是以不变应万变,还叫咱们去求皇上放了大哥呢。”   好表现下兄弟情深?司徒修嘴角牵了牵,可都七年过去了,现在再去求,是不是虚伪了点儿?许贵妃有时候做事就有点太过,只当时自己天真,不曾看出来,说到底,养子怎么也及不上亲生儿子。   可他不会戳破,淡淡道:“既然娘娘这么说,五哥便听着罢。倒是我,向来与大哥也不怎么合,去求了反而不好,静观其变。”   “不知三哥,四哥那儿会如何!”这是司徒璟最担心的。   司徒修心想,那更是一场好戏了。   司徒璟想起火兵营的事儿,此时又有一肚子的火,虽说司徒澜跟司徒熠是一伙儿的,可司徒澜这人是真招人恨,不像司徒熠懂分寸,他是专做蔫坏的事,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多坏水,他一拍桌子道:“可不能让老四那王八蛋得逞了!火兵营真被撤了,你的功夫就白费了,要不要……”   “别,就等着罢。”司徒修阻止他,“火兵营不会有事。”   “真的?”司徒璟看他胸有成竹,颇是诧异。   “是,五哥你就别担心了。”   二人说得会儿,司徒璟笑道:“原还想你留我吃饭,不过瞧你与弟妹夫妻恩爱,我就不打搅了,等过阵子再请你们来府一聚。”他拍拍司徒修的肩膀,“小子成亲了,总算是个大人了,也不用哥哥我成天再担心你。”   司徒修也笑了,鼻尖却有些酸。   幼时那些时光,确实司徒璟照顾他良多,怕他被人欺负,念书总与他坐一起,吃饭也带着他,他骑马射箭,都是司徒璟教得,想起那些并肩而行的日子,心有刺痛。他死而复生,有时深夜醒来,也会想,司徒璟心中,到底是否也真的想杀他?毕竟他印象里,是许贵妃毒死他的,可真相他永不知,他也不能心软。   他不想再被背叛。   送走司徒璟夫妇,他坐在书房里,好一会儿不曾动。   裴玉娇却已经叫竹苓收拾行李了。   竹苓奇怪:“姑娘要去哪儿?”   “回家啊,王爷准许我住两日呢,快收拾!”她满脸欢快。   丁香笑道:“王爷可真好啊,姑娘也好福气。”她过来帮忙,“回了裴家,太夫人,老侯爷,老爷看到肯定会欢喜的,还有三姑娘!”   裴玉娇又叮嘱:“不过也就两日,不用带许多东西的,省得搬来搬去麻烦。你们记得,早上叫厨房多做些点心,各式各样的都要,我带些回去给他们吃,还有……哦,料子,宫里不是赏了好些料子来吗,我带几匹回去。”她心想,两日的话,说不定还能去看看妹妹,这些衣料都是顶好的,做新衣服穿,肯定漂亮。   丫环们笑着应诺。   忙来忙去,竟是过了半个时辰,裴玉娇眼见厨房端了饭菜来,便要使人去请司徒修,可一想,司徒修允许她回去,真的很大方,她决定亲自去请他。   笑眯眯走到书房门口,马毅看见忙行了一礼,想要去通报。   裴玉娇摆摆手,她得表现自己做妻子的贤惠。   可轻手轻脚走进去,却见他坐在书案前,人好像木桩子一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油灯光黯,他的身影也孤独,静悄悄的映在书架子上。   那瞬间,竟叫她想起父亲。母亲去世后,她再去找父亲,他便总是一个人,不管做什么事儿,都没有人陪着。吃饭是,睡觉是,看书是,再没有母亲红袖添香,也不知母亲在天上看着,会不会伤心?   可他不是父亲啊,他还有她。   她忽有些明白夫妻两个字,便是在哪儿,都有人陪。   她快步过去,冲他一笑:“王爷,吃饭了!”   宛若千花万花开,迷乱人眼。   司徒修回过神,没想到她会自己过来,心里总有些暖意,笑道:“你怎么有空来?我当你忙着收拾行李呢!”   “已经收拾好了。”她拉他起来。   果然还是很急,司徒修又有些失落。   “但我过两日就会回来的,你别……”她停到这儿,忽然找不到词来说。   他捏捏她鼻子:“别什么,就走两日,本王能怎么样?”   她嘻嘻的笑。   两人走出去。   月亮高挂,因离十五还早,弯弯的,散发着清辉。   晚上有小虫儿低声的鸣叫,显得万物更加安静,唯有他们的脚步声,在青石小路上,有一下没一下的。   “带了什么回去?”司徒修忽然问。   “带几匹衣料,还有点心,明儿准备让厨子做一些。”她抬头瞧他,“可以的罢?”   “太少了,多带些才好,你家两位老人家呢,再带些药材去,不说千年人参,百年人参还是有的,另外,灵芝,虎骨,熊胆。”   “那些可贵呢。”   “送给家人的,嫌什么贵?”   他那样大方,主动叫她带好的回去,裴玉娇都不知道怎么好,轻轻摇一摇他的袖子道:“谢谢王爷。”   “换个称呼。”他逗她。   “谢谢司徒哥哥。”   在心里,她其实真的很希望有个哥哥,也很羡慕裴玉画呢,因她们大房就两个女儿,可姑娘家从来都没有男儿给人有依赖感的。她抬头瞧着司徒修,他生得高高大大的,现在什么都依着她,就好像个大哥哥。   她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欢喜。   司徒修想起什么,忽地低下头把腰间玉佩解下来:“本王手上现在也没什么坠子,这块玉佩送你罢。”上好的羊脂玉,雕刻着瑞兽,其实并不合适姑娘家,只他想着她闷闷的说她没有坠子,心里欢喜,便把这个给她了,“这是我十五岁那年狩猎赢得的一个彩头,从父皇手上赢得的,你戴着罢。”   “真送我?”裴玉娇诧异,双手托着玉佩看。   “是,喜欢吗?”他笑,“下回得空,再送你玉坠子,你属蛇罢?”   她点点头,实在有些恍惚,就因为她下午说的话,他才做了这些?心里头暖暖的,忽然道:“你低下头。”   他奇怪,但也依言低了,以为她要在他耳边说什么,谁料她却垫起脚,把脸凑上去,飞快的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像兔子一样逃走了。   他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回过神,将手指轻抚在嘴唇上,只知道笑。   第二日,裴玉娇便回了裴家。   与此同时,司徒恒成正翻阅着奏疏,只见工部,户部一道道弹劾袭来,都是望他撤销火兵营,说火兵营消耗太大,并不合适华国,整个国库都快为之而空。他猛地把朱笔掷在地上,死小子,冥顽不灵,还敢耍弄他老子了!   他怒喝道:“去把燕王叫过来!”   ? ☆、第083章 ?  司徒澜还在温柔乡里做梦,前阵子,刚纳了甄家大姑娘为侧妃,两人老相好了,甄姑娘十四岁就献身于他,她本人也风流,时常私下相见。后来瞒不过,他亲自出面,甄家没法子,只得叫他纳了去。   如今入得王府,三天两日颠鸾倒凤,这会儿正当酣睡,却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惊醒。   司徒澜沉着脸爬起来,拿起桌上茶壶就要往打搅的人头上砸,江岩低声道:“王爷,皇上召见。”   “这时辰?”司徒澜惊讶。   “是,小人打听了下,好似皇上正批阅奏疏呢,中途就发火了。”   他忙套上官靴,出去坐轿子。   到得乾清宫,上前给司徒恒成行礼,司徒澜跪下谨慎道:“不知父皇有何事召见儿臣?”   “你自己做的好事!”司徒恒成把手头上两本奏疏扔在他面前,其中一本直接砸在司徒澜的头上。   他痛得龇牙咧嘴。   对司徒恒成的态度也有些疑惑,工部户部一早要弹劾他,他早料到的,也想好了说辞,可他没想到父皇的态度会如此激烈!怎么回事儿?这火兵营又不是他创的,怎么也得罚始作俑者罢?他捡起奏疏一看,上写“原设火兵营便是一大错,前朝便有借鉴,然一错再错,难恕也。”   他脸色一变,暗道娘的,这写谁的,胆子那么大?目光瞄了一下名字,孙坚和。   此人凑什么热闹?他目的只是指责火兵营没有用处,让司徒恒成发现司徒修的愚蠢,好撤销此营,怎得这话,字字句句都指向皇上呢?   他忙道:“父皇,这孙坚和当斩!”   “斩什么?要斩也斩你!”司徒恒成见他还不曾自省,怒气冲冲道,“火兵营在修儿手里时,怎不见人弹劾?如今一入你手,同时得罪户部,工部,你怎么办事的?”   “冤枉,父皇。”司徒澜叫道,“儿臣还不是照着七弟那一套来操练?只这枪弹耗费大,谁也不能控制,父皇大可召将士相问,可是儿臣妄语?至于为何现在弹劾,儿臣便不知了,毕竟七弟原先就在户部办事的,工部也没少沾。儿臣有什么,每日只知起早贪黑的做事儿,可没空理这些。”   言下之意,是司徒修看他管着火兵营,故意找工部,户部的人挑事儿,就为把脏水往他身上泼。   可司徒恒成哪里不知他的奸猾,当初司徒璟大婚,他便使人查了,也难说没有漏洞,只怀王大喜之日,兄弟们还只顾着互相倾轧,传出去,丢了皇家体面,那杀了刘公子的凶手既然已伏法,便没有继续追究。又正好两儿子打架,是司徒修先动得手,他心想得让这儿子修一修脾气,毕竟一直以来在朝廷得罪了不少官员,谁想到把火兵营交给司徒澜,就弄出了这些事!   这火兵营可是他让司徒修设立的,真以为是司徒修的?   不过司徒澜素来阴狠,敌对的东西,到他手里勿论是好是坏,他头一个想得便是毁了。就好比他十二岁时,夺了司徒璟看中的宝剑,不是想着好好珍爱,竟是将它折成两段,如今这年纪,还是不曾改,也难怪司徒恒成恼火。   军营岂能如儿戏?他同意设立,这主意便等同于是他的,司徒澜要毁的,也是他一国之帝的东西!   司徒恒成声音冰冷,与护卫道:“拖出去,杖责二十!”   直如晴天霹雳。   司徒澜大叫:“父皇,儿臣到底犯了何错?此前也是父皇任命儿臣接管火兵营,儿臣也尽力了,实在是……”   “你给朕闭嘴,打完给朕滚出宫,没有朕的命令,再不许踏出王府一步!”司徒恒成大喝。   司徒澜又要狡辩,然而护卫们已经将他拖走。   只听得棍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一点儿不曾手软,他直接晕了过去。   司徒恒成在书房踱步。脸色铁青。   执笔太监伍业忙道:“皇上莫气坏身子。”   “不孝子!”司徒恒成长长叹出一口气,“伍业啊,儿多不愁,这话可不适合在宫中。”   伍业轻声道:“寻常百姓,多子的,为争父母宠爱,也一样计谋百出,此乃天性使然,皇上,不论宫中宫外皆是如此呢。”   “可家族基业哪里能与国家社稷相提并论?”司徒恒成摇摇头,也是疲累了,伸手捏一捏眉心道,“备轿。”   知道他要去哪儿,伍业连忙吩咐下去。   裴玉娇到得侯府的时候,正是辰时,太夫人用完早饭,与马氏说话,原来自从裴家两位姑娘嫁出去后,陆续就有人来给裴玉画提亲,短短几日,倒是要把门槛都踩破。   又有发帖子相请的,来来回回,没个停歇。   太夫人叮嘱:“莫看着合适就应允,也还不知是不是冲着大姑爷来。”   那是司徒修了。   马氏笑道:“水至清则无鱼,更何况咱们侯府如今与楚王府脱不了干系,外人也都知,岂会不考量这一层?母亲啊,画儿可是儿媳亲女儿,岂不予她好好挑选?”她眼睛一转,“说起来,好久不曾请沈家,玉娇出嫁,沈姑娘来添妆,是不是……”   “沈家莫想了,真要有意一早便会亲近。”太夫人淡淡道,“上回她们去沈家作客,连二老的面都没见到,只小辈们来往,便知是有所顾忌,无谓再去打搅,顺其自然。”   马氏有些不甘愿:“他们这些人家清高,未必愿主动。”   太夫人缓缓抬起眼眸,瞧向马氏:“你确实是玉画亲娘,肯为她豁出去,我这做祖母的,倒像不愿费心了。”   一席话说得马氏面上发红,忙道:“儿媳只是可惜,既然母亲如此说了,儿媳没个不认清的道理。”   门口珠帘忽地一晃,有丫环进来禀告,说是裴玉娇回了。   太夫人怔住,这不才回门呢,怎得又回?马氏也奇怪,忍不住站起来:“莫非王府出了何事?”   太夫人倒有些担心。   外面已有清脆的声音传来,叫道祖母,只见裴玉娇穿着身柳绿色裙衫,好像枝头嫩芽一般,水灵灵的出现在面前。   “呀,真是娇儿啊。”太夫人道。   裴玉娇又跟风一般的疾步上去,依到她身边,小脑袋点着头:“是啊,祖母,是我,没想到我回罢?”   “谁想得到?”马氏问,“怎么回事?”   “没什么,得空就回来啊,我想祖母您。”她笑嘻嘻叫下人们把带得东西抬过来,“有好些药材呢,人参虎骨给祖父祖母补补身子,还有衣料,都是宫里赏得,好些我都叫不出名字,二婶您拿几匹去给三妹做衣服!”   马氏一头雾水,但见她客气,跟着笑笑。   太夫人手揽住裴玉娇的肩膀,瞧着这些贵重东西,心想,莫不是司徒修有求于裴家?可又不像,若是,该等到休沐日一同来才对,饶是她这把年纪也猜不出,问道:“就只是回来看看?王爷不曾说什么?”   她道:“说准我住两日,我过几日还能回来呢!”   她巧笑倩兮,嫁做人妇了,还跟个小姑娘一样,太夫人忽然有些了悟:“莫不是你想娘家,求着王爷要回来?王爷拗不过你,可是?哎呀,你这孩子!”她手指头戳在裴玉娇额头上,也不知该欢喜还是该忧愁。   欢喜的是,司徒修疼她,愿意让她常回娘家,忧愁的是,这孩子不懂事,哪里有嫁出去的姑娘总回来的?   长此以往,便再宠,只怕心里也会不高兴,毕竟男主外女主内,男儿天天在外政务缠身,回到家谁不希望有个贤惠的妻子等着呢?样样照顾妥当,两好得一好,才是真的好,太夫人正色道:“就这一回了,过几日不准再回来,不然莫怪祖母罚你!”   欢天喜地来陪太夫人,没料到竟然得一句训斥,裴玉娇有些蒙,嘴扁了扁道:“祖母,为何啊?我原先还想留在家里不嫁人呢,您不也同意的?”   “一桩事有一桩事的说法,既然嫁了,就得安生,娇儿,可不能还当自己是姑娘家了。”太夫人声音轻柔,耐心的道,“祖母也想你,但并不想打搅你夫妻,你可知?你数月能回来一趟,祖母已很是心满意足。”   要几个月,裴玉娇满心不舍,可太夫人这般苦口婆心,她也听明白了,她是怕自己总回家,留司徒修一个人,他会生气。   他会吗?裴玉娇不太确定,倒是想起在书房,他一个人坐着挺孤单的,她走了,整个王府除了下人就他一个,换作她,她也不乐意。   她乖巧的点点头。   太夫人见她听了,又笑起来。   裴玉画得知她在,连忙过来相见,姐妹两个在上房叽叽喳喳的说话,提到裴玉英,裴玉娇就说想去徐家见见她,裴玉画爱动,也是极为赞成。   太夫人被两个孙女儿轮流撒娇,捏着眉心道:“去便去罢,正当也不是休沐,晚上回来你再与你爹爹,哥哥弟弟们说说话。只打搅徐老夫人了,需得带足了礼去!”   裴玉娇答应,立刻就与裴玉画乘了轿子出门,两人一人一顶,还有下人们抬着箱子跟在后面,谁料走到半途,不知怎的,有辆马车横贯而来,朝着裴玉画的轿子轻轻一撞,那两个轿夫没个提防,一下就把轿子放了下来。   裴玉画在里头直翻了个跟头,她性子急,掀开轿帘就出来,刚想指责,谁料马车里走出来一个人,毫不犹豫的道歉起来:“马儿受惊,车夫没拉住,还请姑娘见谅……”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堪比女儿家秀美的脸,眉宇间满是惊讶,“啊,原来是裴三姑娘。”   ? ☆、第084章 ?  裴玉画也没料到是竟是华子扬,只见他眼睛盯着自己看,藏不住的相思之情,她本是伶俐人,稍作思索便猜出他的目的,心中暗想世上事哪里有那么巧呢,马车正好就撞到轿子,还不曾伤到人,定是他故意的!   她轻哼一声:“华公子当真不知这是裴家的轿子?”   华子扬的脸有些发红。   委实他是没有法子,想接近裴应鸿罢,他常在军营,根本没什么机会,裴应麟又小,他大了六七岁,怎么也不可能说到一起去。前几日好不容易劝服母亲送帖子过来,想请裴玉画来家中做客,谁料她如今那么吃香,裴家竟回无空,听下人的意思,好几家人排着队儿请呢。   他不由泄气,生怕裴玉画嫁与旁人,便出此下策来个途中相遇,结果她冰雪聪明,一下就识破了。   可他怎能承认,勉强笑道:“要知会伤到三姑娘,华某宁愿步行,也不会冲撞的。倒不知三姑娘要前往何时,我可以送你去。”   死鸭子嘴硬,裴玉画目光流转,落在他身上,只见他今儿穿了件墨绿色云纹的春袍,肤色白皙,眼眉俊秀,站在春光里,舒朗清爽,令人心情也好上几分,可她才不会如他的愿呢!   “我轿子又没有坏,何需你送?”她一拂袖子欲要回去。   听到动静,裴玉娇早从窗子那儿往外探头看了,原还想下来,但见到华子扬,她改了主意,只偷眼瞧着,并不想打搅他们。毕竟裴玉画本来就该嫁给华子扬的,两个人虽是闹腾了些,可亲亲热热,感情十分好,她希望这辈子仍是这样。   见裴玉画要走,华子扬心里着急,在身后道:“三姑娘,我改日一定登门致歉!”   裴玉画挑眉,两次来家里都是为道歉,怎么能怪祖母,母亲对他印象不好?她回过头:“你再来,只怕母亲都要把你打出去了,一次两次的不做好事儿!”   华子扬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心花怒放。   她这是怕对自己不利呢,可见她对自己也有几分好感的,华子扬忙道:“是,是我考虑不周,既然姑娘大度不计较,便不去府上打搅太夫人与二夫人了。”他说着,顿一顿,“听闻太夫人乐善不倦,想必也信佛的,是也不是?”   “祖母自从幼年起便跟从曾外祖母供奉神佛。”裴玉画不知他是何意思,但也回答他。   华子扬有了主意,笑道:“不打搅姑娘赶路,华某告辞。”   裴玉画却道:“今日乃休沐,不知华公子怎不在书院?大好时光辜负,莫在将来后悔。”   即便华子扬喜欢她,可她也不会要个一无是处的男人。   华子扬心中一凛,忙道:“情势使然,我有一桩事不曾解决,寝食难安,书也看不进,夫子讲课,我也听不了,勉强继续,还不如出来一趟,万一一生后悔。但听得姑娘此言,我已知以后该怎么做,必不会缺课的。”   那么听话,裴玉画眉梢一挑,哼道:“我可没让你怎么样,只是好心提醒。”她转身上了轿子。   他看着她背影窈窕,引人遐思,恨不得就跟在轿子后面一路追随。   要说起来,也是奇怪,他往前见过的姑娘不少,长得漂亮的也有,但不知为何,偏偏见着裴玉画就跟着了魔似的,她一颦一笑都生动,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娶她,只奈何父亲严苛,他还没敢提,母亲心软,勉强答应,还得费一番功夫。   转身回去,小厮询问:“公子去哪儿?”   “去书院,从今往后,我得好好念书了,非得考个举人回来!”他神色严肃。   小厮吓一跳,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主,突然洗心革面了!这事儿要被二老知道,不定多高兴呢,他连忙答应一声,叫车夫驾着马车去往书院。   裴家轿子停在徐家二门处,下人一路进去通报。   姐妹俩下来,裴玉娇看一眼裴玉画,抿着嘴笑。   裴玉画知道定是为之前的事儿,叹口气道:“那华公子真够叫人心烦的!”   口不对心,要真心烦,她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说,裴玉娇并不戳破她,反正按现在的情况看,两人彼此有心,定是不会有什么波折。因裴玉画这人任性,不是个被父母摆弄的性子,假使她想嫁给华子扬,便一定是有办法的。   二人边说边走,到得门口,也不见裴玉英来,裴玉画奇怪了:“莫非是还不待见咱们,竟是人影儿也没有,你们家夫人呢?”   丫环忙道:“正当有些不舒服,大夫在看。”   “啊?”裴玉娇关心妹妹,连忙道,“她怎么了,生病了?”   “不,只是胃口不太好,前日就有些了,两位姑娘莫担心。”   主子生病,竟一点儿没有伤心的样子,裴玉画到底机灵,眼睛一转,想起裴玉英嫁入徐家也有大半年,寻常是该有个好消息,莫非……她轻声笑起来:“人呢,在里面?老夫人是不是也在?”   “是。”丫环点头。   裴玉画忙拉着裴玉娇站在内门看,果然见大夫正给裴玉英把脉,徐老夫人坐在床头,她们由不得也屏气凝神,稍后,大夫收了手,声音洪亮,很是欣喜的道:“老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恭喜恭喜!”   “啊,有喜了!”不等里面的人出声,裴玉娇当先叫起来,几步冲进去,拉着妹妹的手,“妹妹,妹妹,你有孩子了,你有孩子了!”   眼泪从她眼眶里滚落下来,这欢喜太大,叫她忍不住。   她哭了,又笑了,众人都万分吃惊。   裴玉英都不知她们来,因在看病,是徐老夫人叫着下人去接待的,想着看完了再告诉她,谁想到裴玉娇就这么闯进来了。她来不及为自己有喜而高兴,倒是叫裴玉娇的哭泣慌了神,连忙道:“姐姐,你怎么了?”   “我是太高兴了,没什么。”裴玉娇擦眼泪,上辈子她不曾见到妹妹的孩子,这辈子终于能得偿心愿,如何能不激动?   只觉心里塞得满满的,了无遗憾。   她坐在床头,认真道:“妹妹,你得好好生下来。”   她终于平静了,裴玉英松口气,忍不住嗔道:“娇儿,可把我吓一跳,你啊,一惊一乍的!”   “往后不会了,只是没料到妹妹正好有喜。”她问,“肚子可大了?叫我瞧瞧。”   裴玉画噗嗤一声,徐老夫人也忍俊不禁。   裴玉英红了脸:“哪有一个多月肚子就大的!”   “得五个月左右才显怀呢。”徐老夫人笑道,“莫着急,过阵子来看,就能看到了。”一边使人去把好消息告知徐涵,回头叮嘱裴玉英,“往后家里事儿就莫管了,安心养胎,要吃什么尽管吩咐厨房,这一胎啊,得万分小心的。”   裴玉英性子爽利,并没有拒绝:“得让母亲劳累了。”   “累不了什么,咱们家里啊,我管不好,便稍微粗陋些,大家伙儿都将就点儿,叫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徐老夫人话糙理不躁,有孩子了,别的都得放一边,就算她老人家管得没裴玉英好,也不准她再操心这个。   “虽说不能动,可管账,吩咐下人也能做些。”裴玉英道。   徐老夫人指指她,对两个姐妹道:“瞧瞧,就是闲不下来,你们劝劝她,不听我还让太夫人来。”   她起身亲自送大夫出去,一边询问些别的。   裴玉娇道:“妹妹,你一定要养好肚里的孩子,不能伤到。”   “莫说我,倒是你,这不是才回门,怎得又来了?”裴玉英向来把自己当裴玉娇半个娘似的。   裴玉画笑道:“还能有什么,在王府求咱们大姐夫求来的,已经叫祖母说了一顿。”   眼见裴玉英也要开口,裴玉娇愁眉苦脸道:“都是我不对,妹妹莫再教训,这回来了,下回不知何时还能来呢,我好好陪着你,行不行?陪到晚上,与你吃顿饭,我才回去,下次,准得过几个月才见你了。祖母说常见不好,咱们就是要各分东西的。”   一席话说得裴玉英心都软了,伸手摸摸她脑袋:“好,我不说你,只你不好回来,可以请咱们去王府做客。”   “好,好。”裴玉娇又高兴起来。   姐妹三个坐一起闲话,裴玉娇与她们说她去周王府的事儿,讲起几个王妃,二人听着,裴玉英道:“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尚做得好不曾失礼。”   又得了夸奖,裴玉娇喜滋滋的。   裴玉英问起裴玉画:“上回表舅母说两家结亲的事,二婶还未同意?”   “我娘啊,你们不是不知,我都劝过了,祖母挺喜欢大表妹,但也不好逼我娘。”裴玉画眼睛一转,“我瞧着我去问问哥哥,他要喜欢,我就助他一臂之力,他不喜欢就算了。终身大事儿,还得看中意否,别的,家世相差不差也就行了。”   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这个,裴玉英笑道:“你倒不虚荣。”   “我又不是蒋琳,专盯着那富贵门走,倒不知她可有好下场!”裴玉画满脸讥笑,“刚才大姐也说了,丢脸丢到各大王府,幸好是表亲。”   说话间,徐老夫人亲自过来请:“早前不知你们来,便是些清淡的菜,玉英也不喜荤腥的,只杀了老母鸡,放了当归,汤炖的金黄,快些来吃。”   裴玉英笑道:“咱们厨子别的不说,炖鸡汤是一绝,你们得多吃些,带了这么多东西,得够本啊。”   另外两人哈哈笑起来,扶着她从床上起来往堂屋走去。   ? ☆、第085章 ?  桌上摆了八菜一汤,果然多素菜,但老母鸡又肥又美,足够她们吃得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情好,裴玉娇比平日里多吃了半碗饭,鸡汤也喝了一大碗,将肚子吃得鼓鼓的,又让裴玉英也多吃些,不过她胃口尚在不好,勉强喝了些汤,吃了两块鸡肉,便搁下筷子。   裴玉娇着急,徐老夫人笑道:“莫担心,怀了孩子是这样的,没什么事儿,过几日就能好,以后可比你能吃。”   听说是正常的,她才放心。   众人将将吃完,徐涵回来了。   在衙门办公,午膳时间是有的,他听说妻子有喜,哪里顾得上吃饭,连忙就来看她,英俊的面上满是笑容,径直走到裴玉英身边道:“辛苦你了!饭可多吃些?”又与徐老夫人道,“娘,往后得要厨子多烧些荤的,有孩子得多补补罢。”   “还用你说。”徐老夫人好笑,“这样回来,没事?”   “没事。”徐涵才来得及与两姐妹打招呼,“姐姐,三妹。”   裴玉娇看他那样紧张妹妹,往前的怨念又淡了些,心想妹妹生下孩子,便与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兴许还能多生好几个,她立直身子,微微抬起下颌,严肃的道:“你可要好好照顾妹妹,就算事情多,也多陪陪妹妹,知道吗?”   生就一张稚气的脸,眼睛也还有着孩儿般的单纯,却学着长辈训导人了,只徐涵在成亲时便已经领教过,当下笑着答应:“定会记住姐姐说的话。”   裴玉娇老气横秋的唔了一声。   裴玉英抿着嘴直笑,惯来都是她保护姐姐,但今儿看到姐姐这般护着自己,心里还是欢喜的。   徐涵伸手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眼角眉梢也都是喜意。   成亲了大半年,早前他就在想他们何时会有孩子,也曾想过孩子会长什么模样,如今终于来了,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他真想将她搂在怀里好好奖励一番。只可惜今儿匆匆回来,不能与她多说几句,他很快又去了衙门。   三个姐妹倒是聚一起叽叽喳喳的,但怕裴玉英累,裴玉娇两个叫她歇息了会儿,到得晚上又陪着吃顿饭方才回侯府。   两人一去就带了好消息,裴玉娇四处嚷嚷:“妹妹有孩子拉!”   众人大为高兴,太夫人与裴孟坚道:“那咱们也要有外曾孙儿了,”一边吩咐马氏,“明儿送些贺礼去!”   马氏笑着答应,也说些应景的话:“玉英是个有福气的,听说徐老夫人待她也好,一定会平平安安。”   “可不是,过阵子咱们一起去看她。”   裴玉娇走到裴臻身边,拉住他袖子:“爹爹,您也要有外孙儿女了,就是不知是外孙儿,还是外孙女儿。”   “不管男女,为父都喜欢。”他摸摸她的头,“我听你祖母说了,是你自己要回来的?”   “爹爹也要训我?”她眨着大眼睛。   “为父不训你,你高兴就好。”裴臻对此颇是安慰,只要女婿不欺负女儿,什么都好说,“你把分内之事做好了,什么都是你该得的。”   她嘻嘻笑起来,又去与裴应鸿,裴应麟说话。   裴孟坚朝裴臻,裴统使了个眼神,三人走到右厢房。   “四王爷被打了,闹得京城皆知,皇上不曾封锁消息,可见是有心打击这个儿子。”裴孟坚与裴臻道,“既然他被撤职,想必咱们大姑爷要重掌火兵营。”他叹口气,“原本咱们裴家不必牵扯其中,如今万不得已,那司徒澜好像疯狗般,不打两下都不能出气!”   裴臻挑眉:“父亲也使人弹劾了?”   裴孟坚道:“火上浇油自然使得,咱们应鸿不至于白坐两日牢房。”   裴臻笑起来。   虽然裴家以前从不站队,可不代表没有人脉,也不会叫人欺负到底,他斟酌片刻:“四王爷好似三王爷一只胳膊,如今被斩,只怕三王爷不会坐视不理,另外,我听说皇上去见了废太子。”   “还有此事?”裴统惊讶,“大哥你听何人说的?你在宫里莫非还有细作不成?”   那可是机密事儿!   “我的手哪里有这么长,是王爷下午使人来说的。”裴臻好笑,“称事事要与我商量。”   裴孟坚嘴角牵了牵:“也是狡猾,让咱们给他想法子呢!”   这等姑爷,不理他,他来抱得紧紧的,推也推不开。   裴臻道:“儿子回话说,当不知。毕竟是皇子,见一见又有什么,便是养条狗,哪日咬了自己一口,也未必狠得下心杀它,别说是嫡长子。”   “可不是,便是放出来也无妨。”裴孟坚语气淡淡。   年轻人冲动,他这把年纪,小事冲动,大事儿绝不会让自己有何偏差,皇帝做什么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除非是有必要,不然便装死罢,总比非伸出头被人砍了强,有这执拗劲儿还不如多杀几个外夷呢!   父子三个很快结束了谈话。   眼见裴玉娇与裴应鸿他们说得欢,裴玉画兴致勃勃道:“大姐难得还在家里住两日,咱们坐在园子里去,摆上瓜果点心,还能赏月呢,现在不是初十二嘛,月亮也算有些圆了!咱们多说一会儿!”   她为人很爱热闹,如今那两个嫁人了,平日里也着实冷清。   裴玉娇当然也愿意。   四人便使下人去准备,只兄弟两个都是猴儿精,坐不住,对着月光,裴应鸿好兴致,与裴应麟一起舞剑给她们看,说两姐妹有眼福。但也确实舞得好,两人身高虽不一样,可动作却齐整,只见剑光舞动,好似游龙护体,照耀九霄,二人看得目不转睛。   待到汗如雨下,才收手,裴应鸿笑道:“真痛快!”   他浓眉大眼,不像父亲虽是侯门子弟却有些文气,裴应鸿是像裴孟坚,裴臻的,浑身都有股豪气冲天,想起林初雪的文雅知礼,裴玉画越想越觉得二人相配,眼睛一转就拉着他低声发问。   “哥哥,你觉得林表姐怎么样?”   没头没脑的,裴应鸿皱眉道:“什么意思?”   “就是问你好不好啊!”   “挺好的,学识渊博,温和可亲,连兵法都知。”   也是个迟钝的人,跟大姐一样,裴玉画忍不住掐了他一下:“我是问你喜不喜欢她。”   裴应鸿心里突地一跳,脸皮发红:“什,什么?”   “什么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你答不上来?”裴玉画盯着他看,男儿家又不像姑娘般心思细腻,要转十八弯的,男儿家要喜欢,多半都不犹豫,不喜欢,也很直接,哥哥这样支支吾吾的,可见心里有鬼。   确实裴应鸿有些燥。   他十七岁的年纪了,人已经成熟,然而身边并无通房伺候,第一次做春梦,便是梦到林初雪,可他只当做梦,不敢多想什么,毕竟那是大房的亲戚。所以裴玉画突然这么问他,他难免心慌,一心慌人就暴躁,斥道:“你到底是不是姑娘家,这种事儿都能问?我得去告诉母亲了,好好管着你,你这样,谁家敢娶!”   东拉西扯的,要逃避,裴玉画哼了声道:“我便告诉你罢,林家是想将林表姐许配于你,你既然不肯,就算了。”   他一怔:“还有这事儿?”   不由自主透出几分关切,裴玉画好笑:“千真万确,只娘还不曾松口。”   他确定了这事儿,心更乱了,转身道:“我去洗澡。”   裴玉画瞧着他背影,嘴角一挑暗道没种,敢喜欢不敢承认,不过自家哥哥总归不是孬种,等他想清楚了,必会有结果,她轻声与裴玉娇道:“我与哥哥说了,他逃走了。”   裴玉娇道:“逃走了,那是大哥怕了,不然不喜欢,定会骂你。”   “可不是,你也瞧得出啊!”   二人相视一笑。   同样是戌时,晋王府中,司徒熠站在屋檐下,瞧着外面的月色,面上布满阴云。他一早就劝解司徒澜莫要胡来,可这弟弟非得一意孤行,如今导致父皇发怒,将他杖责,他连求情都不知如何求!   可不求,两人向来有感情,他不去表现下,父皇会怎么想?定会觉得他冷情,不顾念兄弟。   微微叹了口气,司徒熠很是为难,一面怨恨司徒澜坏事,一面又知他从来是向着自己。   薛季兰走过来,轻声道:“王爷,还在为四弟的事儿担心?”   他没作声。   她挽住他胳膊:“四弟这性子,还是静一静为好,总叫王爷为难,妾身都害怕。”她把头搁在他胸口,“王爷总是稳稳当当的,四弟却横冲直撞,一点儿不知道收敛,这次就当给他个教训罢,想必父皇也有此意。”   作为妻子,她是很不喜欢司徒澜的,虽说偶尔帮得上忙,可帮倒忙的时候更多,偏偏司徒熠还不舍得丢弃他!只她也不好启齿,怕司徒熠觉得她心狠手辣,她又满心爱慕他,哪里愿将这些暴露出来?她希望自己在他心里,总是一个温柔的妻子。   司徒熠唔了一声:“他是该消停会儿,但我明日仍是要早起入宫。”   薛季兰道:“我与你一起去。”   他低下头亲亲她,揽住她的腰,二人一起回屋。   ? ☆、第086章 ?  裴玉娇在家中住得两日,便回了王府。   司徒修此时还没有任职,正在后院打拳,听说她回了,神色淡淡,并没有立刻去见裴玉娇。马毅暗自奇怪,心想王妃不在府中时,见他成日里都阴着个脸,比以前还甚,这回来了,又不去,到底什么意思?   他眉头皱了皱,弄不清楚。   司徒修的拳却越打越慢,裴玉娇不在身边,他当然想念她,可身为王爷,难道还要亲自迎出去?她走了两日,他得看看她可会前来,可有良心?   正当想着,只听身后脚步声踏踏,由远及近,渐渐走到了他身边,一时竟有些紧张,他收了拳,低头扎一下松掉的腰带。   裴玉娇叫道:“王爷,我回来了!”   他这才转过头,略一挑眉道:“没多待几日?”   她扁一扁嘴:“我回去就被祖母说了一通,命我不要经常回娘家,怎么还能多待呢?再说,我原本就是住两日的,君子一言九鼎。”   司徒修嘴角扯了扯,早听说太夫人明理,果然如此,稍后得吩咐卢成,每年节礼再多添一份!他往前走去,她在后面跟着,告诉他好消息:“王爷,我妹妹有喜了呢!”   声音里满是欢快,好像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情,司徒修心想,她上辈子去世的早,没瞧见裴玉英生孩子,也难怪她,他道:“那要送贺礼去了。”   “这倒不用,我这回便带了好些东西,也分与妹妹了,另外祖母又送了好些,徐老夫人说,用都用不完,咱们再送,可就太多了。等过段时间,妹妹肚子大了,我再带着礼物去看看!徐老夫人说,要等五个月呢。”她心情喜悦,不由自主拉住他的手   手指细长,握住他三根手指,微微摇着。   他鼻尖闻到她身上的清香,只觉阴天都放晴了,嘴角慢慢露出微笑,大手顺势反握住她:“那就等五个月再回去。”   真要五个月啊,她微微一怔,可想到太夫人说的,她点点头:“好,我陪着你,多待一阵子,再回去。或者王爷同我一起回去,这样你就不用一个人留在王府了。”   没料到那样恋家的她,竟然一口答应,还会说这般暖心的话,他恨不得就将她搂在怀里好好疼一番,可才打完拳,浑身是汗,后院前后左右又都是护卫,还是算了。   她又在说话:“不过妹妹家的厨子炖得鸡汤真好吃呢,比蒋大厨的还要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鸡的关系。妹妹管事儿,徐老夫人便闲得很,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处地方,养了几只鸡,每天喂食也有乐趣,妹妹说虽然有些吵,可老人家闲着总有些事做。那鸡还很聪明呢,会跟着走,放出去还认识家。”   她絮絮叨叨的,他从来不知她还是个话匣子,回去一趟,有那么多的话说,想来上辈子是怕他,从不曾敞开心扉罢。   安静地听着,好似阳光也越发温柔起来。   半响他道:“你要养鸡吗?”   “嗯?”裴玉娇一怔,“我可以养鸡?”她噗的一声笑,“不行不行,王府里怎么能养鸡呢,被祖母知道,又要训我的。”   “这儿地方大,养什么都不会吵。”   她想一想,又摇摇头:“我亲手养大的,舍不得吃。”   又觉得好吃,又舍不得,多难受啊!   司徒修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哈哈大笑起来,她都不知道他笑什么,实话实说的,难道不对?   两人说说笑笑走回去。   过得几日,司徒恒成便命司徒修重掌火兵营,这意味着他休息的日子结束了。得知他又要开始早起晚归,裴玉娇想着爹爹说得话,“做好分内之事,便什么都是她该得的”,那分内之事当然是做好一个妻子。所以一大早,她听到点儿动静,猛地就从床上翻身坐起来。   此时太阳还未升起,屋内光线昏暗,司徒修在穿朝服,听到动静回身一看,她正揉着眼睛。   做噩梦了,突然这样?他暗自猜测,走过去扶住她肩膀要把她放平,她打了个呵欠:“不睡了,我得伺候你用早膳呢。”   他噗得笑起来:“你说真的?”   她勉强睁开眼睛:“当然,你天天去早朝,我天天也这样起来。”她下来找鞋子穿,一边叫两个丫环。   竹苓跟丁香一向起得很早,听到她声音,连忙进来。   “快些叫厨房准备吃得,要些清粥,包子。”她扭头问司徒修,“王爷还有别的想吃的吗?”   她那样体贴,是不是在娘家,太夫人又教过了?司徒修还真是惊讶,但心里是高兴的:“随意些罢,早上起来胃口也不是很好。”   竹苓便使唤下人去厨房传话。   裴玉娇洗漱后,坐在镜子前,素和来帮她梳头,丁香给她挑首饰。   司徒修整理妥当,往她一瞧,只见她的眼皮子耷拉着,又在昏昏欲睡,想她一天睡得早起得晚,得要五个时辰。如今那么早起来,是有点儿难为她,瞧着困得跟什么似的,司徒修嘴角挑着笑起来,不过他不打算纵容她。难得自己提出来要当个体贴妻子,他怎么能不接受这份好意?   弯下腰用手指戳戳她的小脸蛋:“你就打算这么伺候本王?”   她一下清醒了,把眼睛瞪得滚圆:“没困,就是,就是打个盹儿,等梳头呢。”   连素和都笑了。   刚才她呼吸声均匀,很明显是睡着了。   梳完头,二人坐在一起吃饭,司徒修道:“兴许也不会准时回来,若是有事儿晚些,我会使人来告诉你一声,等不等本王吃饭,随意。”   什么叫随意?裴玉娇怔了怔,那是等还是不等啊?等了饿,不等,他是不是会生气?就这么一个小问题,她开始纠结上了,要不,吃个半饱,等他回来再一起吃一点!啊,这个办法真好,她想出来了,立时觉得自己其实还挺聪明的。   见她笑嘻嘻的,司徒修问:“想到什么好事儿了?”   “没有,就是觉得这样挺好的。”她才不把自己辛苦想的主意说了呢,“这样吃饭热闹。”   “那就一直这样罢。”   “那我晚上再早些睡,提早一个时辰。”   本来就不算晚,再早……司徒修心想,虽然暂时答应不碰她,这几日叫她养着,可不代表一直就这样了,等再过几日,他定要让她加倍赔偿的,可她竟然还想着提早睡觉?他眉头挑了挑,陪吃饭,陪睡,他肯定选后者。   搁下银箸起来,他道:“我走了,你慢慢吃,困了去睡个回笼觉。”   裴玉娇心想做事得做全了,她跟着起来,送他到门口。   天渐渐亮了,有白光划破暗色,启开了一片光明,她穿着件海棠红绣玉兰的春衫,下头一条月白色撒花裙,梳着花苞头,眉眼如画般立在面前,好像春日里刚刚抽出来的芽条般清新,好看。   他忍不住低头亲吻她,吮吸她的香舌,把才梳好的头发又弄乱了。   几个随从赶紧退到一边。   周围安静的只听到清晨的鸟叫。   好一会儿他才放开她:“走了。”   转身就走,生怕自己想把她扑倒。   裴玉娇脸红红的,慢慢走回了堂屋。   司徒修往轿子走去,马毅跟在后面,轻声道:“三王爷给四王爷求情,皇上不曾心软,只属下倒不担心三王爷,就是四王爷,他向来阴毒,在府中能待得住?不定要想别的法子拉人下马。”   司徒澜不喜欢吃亏,性子残忍嗜血,栽倒了,自然是要挽回本钱,可再对付他司徒修并不容易,那就只好对付司徒璟了,对付许家。   上辈子他愿意援手,将许家从重围拉出来,这回他隔岸观火,或者……他目中闪过一道寒芒,与马毅道:“稍后让贺宗沐来火兵营见本王。”   他坐上轿子往前去了。   四月初二是个好日子,蒋琳对镜梳妆,虽心里有些不甘愿,委身司徒裕做侧室,可相比起蒋夫人为她选的相公,那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反正常佩身体不好,听说都活不到一年,不然岂会从不露面,恐是生得也难看,其他府里的侧室也是名不经传,从不曾听说司徒裕怎么怎么宠爱,定是无甚感情,那么只要她一入王府,早晚这王妃会是她的。   是了,她忽然想起司徒裕还有个女儿司徒宛,她到得王府,定要好好相待,想必这等年纪与裴玉娇的性子也差不多,想这几年她还不是哄得裴玉娇与她关系不错嘛,便是那日推她摔一跤她都不知,区区一个八岁的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   到时关系好了,她要做继室更是容易。   她想着越发得意,这时只听一声吉时到,也无甚鞭炮声,只两个丫环扶着她上了轿子抬向王府。   纳妾不似娶妻,从不热闹的,家里也安安静静,连蒋老爷,蒋夫人都不曾来探望她,别说什么添妆了,她心里又涌起几分凄凉,但也罢了,什么事儿不付出代价?她坐上轿子,仍是满怀着憧憬,谁料只短短一段路便到了,她心里诧异,因记得周王府还是有些远的,忍不住询问:“到王府了?”   外头仆役回答,语气淡淡:“因王妃身子不好,姑娘偏偏生肖又与王妃冲撞,王爷便让姑娘先住在这院落,姑娘,请下轿罢。”   蒋琳大怒,险些没吐出一口血来。   ? ☆、第087章 ?  什么冲撞?她就不信王府里没有谁与她生肖一样了,难道都被赶了出去?   心里恼火,她并不想下轿,喝令轿夫道:“抬我去王府!”   轿夫纹丝不动。   来迎她的下人都是常佩吩咐的,岂会听她命令?领头的管事姑姑面上闪过一丝讽笑,回道:“蒋姑娘,这事儿是王爷下得命令,若是姑娘不信,回头可问王爷,或是自个儿走去王府,咱们奴婢是不得不从的。”   蒋琳气得浑身发抖,勉强冷静下来,暗想大约是常佩在司徒裕面前捣鬼,他才会同意,如今就算她走去王府,没个对策仍是无用功,她一个侧室还能不顾主母的安危了?她咬牙从轿子里下来。   面前一座独院,连两进院子都不是,走进去,鼻尖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   这儿多久没住人了?她便算不是正室,今日也是好日子,竟要她住这种地方!   下人们领着她走入卧房,叫她坐在床边。   她四处看一看,收拾的还算干净,只这些家具并不是簇新的,像是半旧的,灰蒙蒙的令人无端的生厌,整个房间,便算是燃着高高的烛火,也透着暗淡。她想起自己曾幻想的洞房,新婚丈夫高大英俊,家世显赫,卧室也当是金碧辉煌的,只自己命苦,不曾当正妻,她已经退了一步,结果……   眼泪落下来,她忍不住低声啜泣。   贴身丫环轻声安慰。   外面忽地有人进来,她豁然抬起头,看到司徒裕:“王爷!”   满腔的委屈涌出来,她哭得更凶。   可这是她自己主动送上门,想当他侧室的,为何要哭?司徒裕奇怪,想了一想,恍然大悟,许是没有让她住在王府,但原因已经说清楚了,因纳妾要挑吉日,他交由管事去做,管事看了生辰八字,便说她命格是克常佩的。如今常佩身体虚弱,想她十六岁就嫁与自己,他吃喝玩乐,她担着整个王府,司徒裕也愧疚,便叫人收拾处地方安置蒋琳。   反正都是侧室,住哪儿不一样?他府里几个,寻常也不出来见人。   “好了,别哭了,若是嫌这地儿小,下回换一处。”司徒裕抬起她的脸,见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心头已是蠢蠢欲动,伸手将她抱在怀里道,“别的宅院暂时都有用处,没个合适的,下回让你自个儿挑院落,如何?”   蒋琳听得又是一阵气恼,哪个院子也没有王府好啊,她住在外面成何体统,别人只会当她是外室,这样,便算常佩死了,王妃也轮不到她!   她摇摇头,轻声道:“娘娘身子不好,我倒是想在她身边照顾她。王爷,说什么生肖相克,府里就没与我属相一样的了?”   “不光是属相,还得看时辰,你是辰时生得,便是辰羊了,别人可不都是这时辰。”   蒋琳无话可说,微微叹一声:“只望娘娘能快些好了,不然王爷两处走,也颇是劳累。”   她垂下头,露出娇羞之色,事到如今也只能看一步走一步,初来乍到还是委曲求全罢。   司徒裕俯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周王府里,常佩将将与司徒宛用完晚膳,斜靠在美人榻上歇息,管事的来回话:“早先还不肯去,想叫轿夫抬回王府呢,谁理会!又坐着哭了一回,必是要在王爷面前说三道四,亏得王爷仁厚,还纳她。不然自己上的马车,就这般送回去,蒋家还能来说理?”   常佩淡淡一笑:“咱们王爷不是不认账的地痞无赖。”她摆摆手,让管事退下。   如今蒋琳住在外面,端看她本不本分,假使还像以前一般不要脸,便莫怪她心狠手辣。   她朝外间的司徒宛招招手:“来,为娘教你看账本。”   司徒宛笑着走过来。   母女两个依偎在一起。   四月立夏,春天过去了,夏日到来,天气也渐渐炎热,宫里竟然赏赐了冰块。好几辆马车运来,堆在院子里,裴玉娇都不记得有这个了,忙叫人放到地窖,因现在还用不太着,除非动得多些才会出汗,寻常拿扇子扇扇已是足够。   “不过真省了一大笔钱呢,原本家里的冰可是自己买的!”裴玉娇拿起算盘拨算珠,“一年得用掉上百两银子。”   三房的人,主子们屋里个个都要用,最热的时候,用上一整夜。   竹苓笑道:“王府自是不一般了,毕竟是皇子,皇上体恤,就怕几个冻到热到了,夏日赏冰,冬日赏炭。”   她点点头,拿着玉碟里的枇杷吃,四月的枇杷刚长出来,淡黄色甜甜的,她笑道:“皇上毕竟也是父亲呢。”吃得会儿,叫竹苓拿针线来。   竹苓询问:“娘娘今儿还要做小衣服?”   自从裴玉英有喜之后,她就想着给未来外甥外甥女儿做些衣裳,将来生下来便能穿,也能记得她这姨母给他做过衣服。就是不知是男是女,选了个鲤鱼花样,两条胖乎乎的鲤鱼头碰头,尾巴翘起来,憨态可掬,谁都能穿。   “当然要做了,我得多做几套,春夏秋冬,就这样,便四套了,还有鞋子,袜子。”她念叨着。   竹苓跟丁香互相看一眼,竹苓道:“娘娘,连王爷都还没有四套呢,娘娘倒给个小孩儿做这些多,昨晚上王爷问起来,娘娘可是没看到王爷脸色?”她又瞧了瞧素和,素和安安静静的,话很少,她们已知她不是通房,便没怎么避开,“娘娘还是多给王爷做一些罢。”   昨日好像是问过,可她一心绣花没注意,裴玉娇惊讶道:“难道他生气了?”   这么一想,他让自己给他做过衣服的,可自己一直没做,最近又在心心念念未来的小外甥儿!也难怪他不高兴,她忙道:“快些拿几匹细棉布来,要白色的。”又叫竹苓把司徒修平时穿的凉衣翻出来对大小。   见一众人手忙脚乱,素和瞧着好笑,可见当个富贵人家的妻子也不容易呢,并不是就吃喝享乐了,还得亲手做衣服!叫她得了自由,一早离这些地方远远的,嫁个粗糙汉子,喜欢怎么来怎么来。   她坐着外面晒太阳,嘴里嚼着不知从哪儿拔来的草,眼见天色渐黑,司徒修回来了,她扭头对里面的人通报:“王爷回了。”   裴玉娇放下针线,迎上去。   他穿着深青色蟒袍朝服,俊面冷肃,腰间悬着长剑,像是山顶白雪般寒气逼人。只她早不怕他了,笑道:“今儿宫里赏了好些冰,你热不热?热了我让人取一些来。”   他脱下朝服:“不热,洗个澡便好。”   “不先吃饭吗?”   “吃别的……可以。”见她红唇艳似樱珠,他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   当着众奴婢的面儿,她的脸都燥了,好像吃果子一样,真咬她呢,可又轻轻的,双唇接触,带着说不出的酥麻,她把脸埋在他怀里,闻到一股子汗味,忙又抬起头来,大呼一口气道:“快些去洗澡!”   居然嫌弃他?他弯腰在她胸前一嗅:“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什么?”裴玉娇不相信,连忙摇头,“我没出汗,我不臭。”   “不信你自己闻。”   她半信半疑去嗅,他低声在她耳边道:“有奶味。”   她恼得不想理他。   他却拖了她去洗澡:“今儿操练,我骑了两个时辰的马,令他们在马上用鸟铳,你知道有多累?还不到酷夏呢,都险些中暑!我都快要累死了,你给我去捶捶肩,再给我去搓泥,背上洗不到。”   洗不到不是有马毅吗?还是男人洗澡,不用小厮的?那是用丫环?裴玉娇转念间,忽地又想起通房的事情,算了,洗就洗罢,洗澡应该也是一个好妻子该做的。   她跟在身后去了。   浴桶里早就放满了水,她把手伸进去试了试,偏凉,不过男儿身体好,定是不怕的,他正好也嫌热。她拿了旁边的手巾,转身要叫他过来,结果就看到不知何时他已经把衣服都脱掉了。   虽然两人是夫妻,可不管是上辈子,这辈子,她都不曾给他洗澡的,便是看见他赤身裸着,也大抵是在床上。   一股羞意直冲出来,叫她整张脸都红了,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挑眉道:“又不是没看过。”   长腿跨入浴桶,他坐了下去。   她稍微轻松了点儿,坐在旁边,拿着手巾给他擦身,他身材很好,不纤瘦也不太过强壮,宽肩窄腰,没有一处有赘肉,胸膛更是硬实的敲一下都让她手疼。但现在,她没法集中精力欣赏他的优点。   见她垂着眸一声不吭,司徒修道:“平日里不是话挺多吗,现在哑巴了?”   “在给你洗澡呢,没空说话。”其实她寻常在他面前已经很自在了,但是没料到他脱光,她会那么心慌意乱,心快速的跳着,眼睛也不敢到处看,只很规矩的给他淋水擦洗。   “光洗这儿怎么行,你自己洗澡是这样吗?”司徒修有些不满意。   她已经不太想干这活了,听他这么说,她道:“是的,就是这么洗。”   睁着眼睛说瞎话,司徒修知道她寻常不会撒谎,但是心一慌就这样,他抓住她的手往水中伸去:“本王教你怎么洗澡。”   ? ☆、第088章 ?  她惊得放开了手巾,想要逃出来,可他力气那么大,她的一手直往下伸,碰到什么,好像被刺了一样差些跳起来,忍不住叫道:“你,你不做好事!”   训斥的话,声音却细细的,听得他耳朵发痒,他原本就起了意动,这回再难忍住,握住她的腰,稍稍一用力就将她抱到了浴桶里。   承担了两个人,桶中一下子泼出许多水来,弄湿了地面。   水有些凉意,她没适应,浑身湿透了忍不住轻颤起来,他从后面抱住她,轻轻吻她的脸颊,一直吻到耳朵。   嘴唇很热,像火,瞬时从这点燃烧起来,她浑身紧绷,求饶似的道:“王爷……”   “半个多月了。”他道,天天夜夜的数着,绝不会错过一天,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本王答应不碰你,甚至还让你多休息了几日,你是不是该回报一下?你知道我这样,很不好受。”他吮住她耳垂。   原来时间到了,裴玉娇心想难怪他这么猴急,不过他信守承诺,轮到她,确实也不该推三阻四。只是怎么要在浴桶里呢,她还穿着衣服,甚至连鞋子都泡在水里,她支吾道:“是不是到晚上。”   “晚上归晚上。”他宽厚的胸膛贴在她后背,好像一堵火墙。   他的手也好似化作了灵蛇,无处不钻。   渐渐的她觉不出凉意了,头发不知何时披散下来,像海中的海藻,嫩藕般的胳膊搭在木桶上,悬坐在水中,也不知身在何处,只觉腰间双手似铁,握得她浮浮沉沉,脑中渐渐也空了。   水声潺潺,外面鸟儿婉转娇啼。   也不知过得多久,她才被放下来,靠在他胸口,她满脸绯红,闭着眼睛,不愿睁开来。   他轻笑,拿起手巾给她擦额头上的汗,扶着她起来避去帏帘后面,让丫环进来换水。   瞧着满地狼藉,扔了一地的衣服,两个粗使丫环刚刚进来,脸就腾地红了,急忙忙放下水桶,倒了水出去。裴玉娇这才从里面出来,目光一瞥,她一件粉色的小肚兜儿被扯开了个口子就落在净房中央。   肯定被她们看见了,她羞恼道:“做什么要叫人来?”   “刚才那水,不换怎么洗?”   她咬了咬嘴唇,两人在里面这么折腾,确实是不能继续用了,一时无话可说。   他盯着她发红的耳根,调侃道:“刚才只顾着舒服,大抵是没注意,”顿一顿,语气越发轻挑,“是不是不疼了?”   如此赤裸裸的话,裴玉娇怎么会答,她假装没听见,拿起香胰涂在身上,就想快些洗好了出去。她总是这样,明明自己也很舒服呢,却偏偏装成不知道,好像这事儿只有他一个人喜欢做,下回得叫她试试什么叫求而不得,司徒修有些坏心的想着。   裴玉娇洗好了又发现件事儿,没有衣服穿!   衣服全被他弄湿了,鞋子也是。   她恼得瞪了司徒修一眼,吩咐外面的丫环叫竹苓拿套衣服鞋子来。   竹苓捧了去,伺候她穿好,两人走了,司徒修才慢条斯理的从浴桶里出来,换上常服施施然去用晚膳。   裴玉娇被折腾了番,吃了饭,肚子一饱,更觉得疲累,在美人榻上才坐了会儿就闭着眼睛睡着了。这才酉时呢,竹苓心想,定是被王爷弄得太累了,主子在家里又是娇生惯养的,一点儿受不得,她拿条薄毯走过去。   生怕将她弄醒,司徒修道:“本王来。”   让她好好休息一个时辰,晚上才有力气。   他接过毯子给她小心盖上。   她躺在那里,更显得娇小,一张脸不过他巴掌大,也不知是不是做好梦了,嘴角轻轻翘起来,更让人舍不得惊醒她,却又想将她搂在怀里。他看了她一会儿,走出来,路过黄桃木长案时,见到上面的细棉布。   又在给她外甥儿换着花样做衣服?他眉头挑了挑。   丁香见状,忙道:“王爷,这是娘娘要给您做得凉衣,已经剪裁好了!”   “给本王的?”司徒修忽地一笑。   刚刚还板着脸,笑起来又如春光融了冰雪,灿烂夺目。   丁香的脸微微发红,更卖力的道:“是啊,王爷,娘娘打算给王爷做个春夏秋冬四套呢!今儿差些用剪子剪到手。”这样俊俏的王爷,外面多少女人眼红呢,主子怎么能不好好表现下?   主子一直得宠,她们做奴婢的便不用发愁,不然以后真来个什么侧妃,不知得怎么头疼呢!   司徒修的笑容便越发温和了:“你们小心伺候着,叫她莫伤了手。”   丁香连连点头。   司徒修走出去后,竹苓笑道:“瞧王爷高兴的,主子……”她说着一顿,王爷一高兴,会不会更加折腾主子啊?   回头看一眼,裴玉娇正睡得香,但她猜得一点儿没错,等到裴玉娇醒了,正好是戌时,原本这时候也是歇息的时候,可她才睡起来,又没有多少睡意,这不,两人精神都尚好,少不得又敦伦一回。   第二日,裴玉娇就没能起来陪他用早膳。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四五天,这日起来,又是日上三竿了,裴玉娇趴在床上,欲哭无泪的与竹苓道:“再这样,我要起不来了,昨儿腰就酸的很,倒是睡一觉,好了些,可不知以后怎么样呢。”   丁香在后头憋不住笑出声来,忙道:“娘娘,这是王爷疼您呢。”   “这是让我疼!”裴玉娇想到他饕餮似的喂不饱就害怕,她是早满足了,也不知他怎么精力就那么足。   比起上辈子,狠得多了。   上辈子教她节制,这回也没见他有什么节制的。   竹苓也笑了几声,过来伺候她穿衣:“奴婢听说罢,男儿比起女子,更是费精力的,娘娘觉得累,王爷定也会,如今毕竟是才成亲……”太露骨的她也不好意思说,“往后会好一些。”   裴玉娇瞧她一眼:“真的?”   “当然了。”   “对了,等我来葵水,也能休息一阵子。”她算算时间,没几日了。   从床上爬起来,用了早膳,正当要去园中走走,小厮送了帖子来,说是许家等休沐日请他们去做客。   她当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周绎跟许黛眉,心里说不出的厌恶,可许家乃许贵妃的娘家,自然与司徒修关系匪浅,她想了想,这事儿她不能自己做主,当下叫人回话,说问问王爷再说。   等到司徒修回来,她便说了这事儿。   司徒修唔了声,问道:“你想去吗?”   她摇摇头:“一点儿不想!”   丝毫不隐藏她的排斥,司徒修知道原因:“那怎么没拒绝呢?”   “还不是因为王爷。”她叹口气,“我也不知你怎么想的,不好冒然说不去,万一你……你生气呢!毕竟贵妃娘娘将你养大的,而且你与五王爷感情也好。”   他笑起来,将她搂在怀里,轻抚她后脑勺,感慨似的道:“这事儿做得不错,有些王妃的样子了,知道任何事情不能因自个儿喜好就随便处置。不过,”他顿一顿,思忖了片刻才轻声与她道,“我只是我,什么娘娘,五哥,都只是寻常关系,或者说,比平常好上一些罢,但也倒不了太交心的程度。”   “这辈子,只有你,你裴家,本王才相信。”   她一下子惊住了,这话什么意思?   “没听明白?”看她眼睛瞪得圆圆,司徒修伸手捏捏她的脸颊,又白又滑,叫人爱不释手。   她眸中露出几分疑惑,喃喃道:“原是我想错了。”   人心可真复杂啊,她一直认为司徒修与他们挺好,原来却不是,可见他也甚会做戏的,但这样,她以后就不用太在意许贵妃与司徒璟夫妇了   “我知道了,我以后也不会信任他们。”   他道:“但请了咱们,咱们还得去。”   她点点头:“不管谁请,有时候也只能去应付下。”   “孺子可教也,不过见到许黛眉,你不用跟她客气,她应不敢欺负你,知道吗?”司徒修叮嘱。   她嗯了一声。   到得那日,许家果然也叫了周绎与许黛眉去,毕竟许家只有许黛眉一个女儿,别的便只一个儿媳梁氏。   许黛眉坐在马车里,面上并不高兴,瞧着手上绯红的丹蔻,不屑道:“要是袁妙惠就罢了,还请个痴儿来,还要我去陪着,真不知母亲怎么想的?司徒修还不是咱们表哥养得一条狗嘛,要不是姑母好心养他,不定在宫里死了都难说,还轮得到那痴儿坐上王妃的位置?”   周绎也心烦,他并不想去见司徒修,当时抓了裴应鸿还想逞一逞威风的,最后仍在裴臻面前丢了脸面,回头还被父母训一通。   也是,当时二老一心攀上许家便是为司徒璟,结果也是孽缘,谁想到裴家大姑娘会嫁给司徒修,两家倒是扯不清了!   听她絮絮叨叨的,他不耐烦道:“便只陪着说会儿话,难道还能要了你的命?你又是三岁小孩儿,一点委屈受不得。”   他在朝中,每日琐事缠身,她不知体谅,什么芝麻屁大的事儿都要烦他,如今回娘家,寻常女儿只会高兴,哪里有她这等计较!   许黛眉大怒:“还不是你不成器,要是你周家厉害些,我用得着去看裴玉娇的脸?许家用得着去讨好司徒修,早一脚踢开他!可你行吗,你能相助我表哥吗?呸,一天装得老大厉害,当初还不是求着娶我?”   男人哪里受得了这种激怒,周绎火气上来,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   ? ☆、第089章 ?  他自小练武,拉开几十斤重的弓箭轻而易举,腕力自是不一般,随便一掌上去,便将许黛眉的脸打得肿起来。   她有些蒙,右手捂着脸颊,眼睛瞪着他,好半响才哇的一声叫道:“你竟然敢打我?好啊,周绎,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在她心里,周绎娶她就是高攀的,不然周家怎么会舍弃裴家呢?如此求得的姻缘,他周绎原本就该好好伺候她,将她捧在手心里一样当宝贝,可事实上,他远没有做到这些。   当日说什么喜欢她,对裴玉英根本没有感情,只是因她纠缠,哄得自己给他占尽了便宜,成亲了,他却一日比一日回家晚,称要应酬上峰,人情往来推脱不了,可她没见许铮会如此。说起来,大哥的职务不比他清闲,照样叫大嫂心满意足。   他呢?   他今日还打她,这就是他真面目罢?   认清了现实,许黛眉发狂一样,整个人撞过去,挥起两手,往周绎身上一通乱打。   她留了长指甲,瞬时在他脸上留下血印。   他也知道自己鲁莽,任由她发泄,可自己破相了,她还不停手,他便有些恼火了,猛地把她一推,大喝道:“你够了罢?刚才是我不对,可你也报仇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一防卫,她后背撞到车壁上,浑身生疼,忍不住大哭起来,叫道:“周绎,你这杀千刀的,你不如将我打死好了!你这混账,畜生,对自己的妻子也能动手,你还是不是人?我跟你拼了!”   已经失去理智,她不要命的去打他,周绎喝道:“停车!”   外面车夫已经听着些动静,连忙拉住马,周绎咬牙道:“你许家你自己回!”他一撩袍子从马车上下来。   许黛眉哭得呼天抢地,满腹委屈,可周家无论如何她是不愿回了,周绎待她不好,周夫人还不是看在眼里?可从来不见她帮着自己一句,他们为此争吵,她与周夫人告状,她总是神色淡淡,说周绎天生脾气不好,叫她稍作忍耐,可她的脾气难道天生便好的不成?她再也不要回去了,哭得好一会儿,她大叫道:“还不走,快去我许家!”   车夫赶紧驾着车往前而去。   待到二门处,她跑下来,直奔向上房。   此时,裴玉娇与袁妙惠将将到,袁妙惠正给她介绍一种熏香,说能安神,说香味舒服,梁氏坐在她二人身边,她乃书香门第出身,文雅大方,一看就是挺讨人喜欢的。许夫人呢,刚说要请她们去园子里赏花,就听外头一声哭喊,许黛眉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冲进来,叫着娘亲,半边脸还肿着,手掌印明晃晃的印在上面。   众人都是一惊。   梁氏到底是长媳,行事作风很是严谨,又不像许夫人关切爱女失了神,连忙叫两个丫环扶着许黛眉进去右侧厢房,一边儿笑着与袁妙惠,裴玉娇道:“妾身陪着两位娘娘出去看花罢。”   她先起身。   虽然袁妙惠满是好奇,可也不得不走,毕竟场面现在很不好看,裴玉娇也跟着出去。   内室里,许黛眉扑在许夫人怀中大哭,抽噎道:“是他打的,娘,我再也不要跟他过了!你让哥哥们给我出气,他周绎什么东西,竟然敢这样对待我?娘,您瞧瞧我这脸,他打得多凶,我都要疼死了!”   咋一听闻是女婿动的手,许夫人也是肝火旺盛,毕竟就这一个女儿,自小捧在手里长大,再是调皮都不曾舍得动过一根手指,眼下被打得鼻青脸肿,作为母亲,哪里有不恼火的道理?她脸都气红了,叫奴婢去拿擦瘀伤的药膏,与女儿道:“是为娘害得你,早先前只当他周家有诚意,周绎也是年少有为,没料到如此下作!你放心,为娘定会为你出这口气。”   许黛眉道:“叫哥哥们打死他,打断他的腿!看他还横不横了。”   许夫人知道她在气头上,什么死不死都出来了,她毕竟不是年轻人,不像许黛眉心思那么浅,真这样教训周绎,这必是要和离的,往后与周家也得一刀两断。可两家结亲,共谋大事,能如此轻易就散货?本是比夫妻和离都不易!   她沉吟片刻叫了大儿子许铮来。   见到妹妹受伤,许铮也是吃了一惊:“真是周绎打你?”   “还能有假了!”许黛眉道,“他早就咱们许家不满了,故而找由头打我,借故不来。”   “好啊,世上还有这样的杂种?”许铮一撩袖子,“你放心,哥哥我必会替你报仇。”   “好了!”许夫人却一声喝道,“什么报仇不报仇,等一会儿送走五王爷,七王爷,你亲自去周家一趟,将此事告诉周夫人,他周绎不负荆请罪,跪着来求黛眉回去,别怪咱们许家无情。”   “只是请罪?”许黛眉眉头挑起来,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母亲,不是说要替她出气?怎么会这样,她哭道,“娘,我不想再做他妻子了,我也不要再回周家,娘啊,我要和离,我就不信找不到比他周绎更好的丈夫!”   许夫人不理会,只吩咐许铮。   许铮答应一声,离开了内室。   许黛眉拼命的哭,趴在许夫人腿上抽泣不止:“原来娘也不疼我,我是世上最苦命的人了。”   许夫人叹口气:“为人妻子向来不易,只你放心,这回周绎打你,他一定会得到教训,往后必不敢动手。但你也要学会忍耐,为娘往前太宠你,也是错了,有句俗话,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和离的事儿莫提,便是你父亲也不会同意的。黛眉,你毕竟不是小孩儿了,既要相公出众,又要他万般宠你,怎么可能呢?世间绝没有这种人。”   别人都说她好命,丈夫专情,可她操持家务,抚育孩儿,鲜少犯错,便是如此才能赢得丈夫的敬重,可惜,在这女儿身上还是出了纰漏。   见母亲不准她和离,想到就算周绎肯来认错,接了她回去,她在夫家怎么过?许黛眉打了一个冷战,抱住母亲的腰道:“娘,我宁愿和离不嫁人了也不要回周家,周绎他这人看着良善,实则狠毒,不然岂会打我?婆婆也不怎么向着我,娘,你让我留在家里好不好?我再不闯祸了,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我不要去周家,他就算不打我,往后一句话不与我说,又该如何,他什么做不出来?指不定哪日还掐死了我呢!”   越说越不像话,许夫人当初怎么也是好好挑选女婿的,周绎一直表现的不错,虽说今次动手,可未必本性如此,大抵是冲动。她也知道女儿骄纵,指不定惹了他,柔声宽慰道:“你莫怕,他绝不敢再动手,除非他连周家都不顾了,他怎么有这个胆子?到时你回夫家,若他们还对你不好,你再回来,你父亲都会替你做主。”   不到绝路,谁都想留一线。   母亲还是不答应,许黛眉越想越伤心,趴在床上哭着不起。   梁氏陪同两位王妃赏花,许家出了许贵妃,很得皇上宠爱,不止封侯拜相,还赏赐了府邸,这处宅院甚至比他们东平侯府还要宽敞,沿路奇花异草,亭台楼榭,一步一景,走在其中心旷神怡,只梁氏心系许黛眉,不知出了何事,搅和今日聚会,仍是有些分神。   倒是袁妙惠心情颇佳,拉着裴玉娇赏花观鱼不亦说乎,见梁氏吩咐下人事宜,这会儿轻声与她道:“许黛眉你刚才看见没有,定是叫她相公打了。”   裴玉娇大为吃惊,周绎打许黛眉?可他不是为了许黛眉抛弃了妹妹吗?她有些不相信,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不然谁会打她,总不会是周夫人罢!而且打那么重,定是男人打的,我一早便听闻,他们感情不太好。”她啧啧两声,“没想到竟到这个地步,也是可怜,女人家嫁到这样的相公……”她顿一顿,笑着看裴玉娇,“你运气可比她好多了,七弟待你很好罢?”   她看起来神采飞扬,两颊也比往前丰满了些,又有一双水光盈盈的杏眼,真想叫人捏上两把,只男人应该更喜欢风情些的女人,而不是这等天真的小姑娘,好像永远长不大一样。   裴玉娇听她问起,点头道:“当然好了,他什么都依我呢。”   她露出几分得意。   袁妙惠暗藏心思,小看她,她偏不让她如愿,再说,司徒修本来就待她很好,除了索要过度外,可丁香不是说了吗,这也是因为“疼”她。假使不疼,他大概是不想碰她的罢?这么一想,好像还是个优点?   她突然觉得腰有些酸!   袁妙惠笑了笑:“这样最好了,假使七弟欺负你,你得告诉我,我定会让王爷好好教训他的。”   上辈子她也这么说,她只当好意,便总在她面前说,司徒修打她手心,不让她好好吃东西,如今想来,真是傻啊,她怎么就那么好骗呢?这世上,其实就该如司徒修说的一样,除了他,除了娘家,她谁也不能信!   她差点哼出来,勉强忍住了,点点头。   到得下午,才与司徒修一起坐车回王府,在车上她把许黛眉的事情告诉他:“五嫂说是周绎打的,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但看起来好似打的很重。”但她总有几分幸灾乐祸,因周绎与许黛眉实在太讨厌了。   最好两人天天打架呢!   ? ☆、第090章 ?  司徒修并不知这事,回想起来,中途确实有小厮传话,许铮告退。   许是为此?   他淡淡道:“打的好啊。”   原本许家就不安分,许老爷为助司徒璟抗衡司徒熠的势力,背地里还不是拉帮结派?可要笼络人心,总得付出代价,许老爷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都察院监察百官,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乃皇上的耳目,可他利用手头职权,替人消灾的事儿没少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只许家还不知自己的把柄被人捏在手里了。   现今再与周家闹不和,更是雪上加霜。   裴玉娇眨着眼睛:“王爷也觉得是周绎打的?”   “若真伤了,应是罢,不然周绎也不至于不来。”   裴玉娇笑道:“活该!你不知道这许黛眉有多讨厌,还有周绎……”   “我怎不知?”他挑眉,“那天在云县,还是我带你去的。”   是了,竟忘了那场好戏,周绎那天之后就没有再来纠缠妹妹,不过她也着实不想再提他们,这种人啊眼不见为净,看到了心情就不好,她笑着问司徒修:“王爷刚才在做什么呢?”   男人聚在一起除了朝廷大事儿,还能谈什么,不像女人家那么啰嗦,光是胭脂水粉都能说上半天,司徒修道:“无甚意思。”   他们讲了好些废太子的事情,司徒璟说去求情,父皇态度不明也不知喜怒,又说起废太子的旧部,把他往年做得政绩拿出来称颂,希望皇上看在这一份功劳上可以饶恕废太子。他对此并无意见,司徒渊在和光宫被囚禁七年,早已消磨了意志,也只有韦氏还对他存有希冀,也只有还把他当成敌人的人虎视眈眈。   脑海里,他尚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司徒渊。   他穿着身雪白的中衣坐在阴暗里,眼中早已没有了当初的踌躇满志。   想必他也厌倦了这宫廷罢?   然而,身为皇子,又似乎注定了一辈子要与它纠缠不休。   他暗地里叹口气,转眸去看裴玉娇,却见她嘴里正吃着东西,笑眯眯的很是欢喜,一眨眼就把刚才的事儿抛在脑后了。见他看来,她从袖中拿出一块香果脯,说道:“这是杏子做得,很好吃,你要不要?”   “许家没招待你们吃食?”司徒修挑眉,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儿。   这才嫁给他没多久呢,脸就已经有些胖了。   “当然招待了,许家厨子手艺不错,糖醋鱼烧得很可口,听说这鳜鱼是从吴州运来的呢。”她回味了一下,又馋了,“一会儿回去叫蒋大厨试着烧一下!”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又吃了一个果脯。   车厢里弥漫着果香味,甜酸味儿。   他莫名得也饿起来,将她抱在身上道:“我尝尝味道。”   她忙把果脯递给他。   他却吻住她的嘴唇,刚一接触,便尝到唇上甜味,好像从枝头刚刚摘下来的杏子,他伸出舌尖,舔舐它,她羞得脸红了,又觉全身麻麻的动不了,整个人越缩越小,蜷在他怀里。   他浅尝即止,放开她笑了笑:“喂我一个。”   她伸出小手把果脯放到他嘴里。   “好吃罢?”她问。   他点点头。   一路吃着果脯到王府,裴玉娇刚入上房,就与竹苓道:“去与蒋大厨说,我晚上想吃糖醋鱼,不知道集市可有鳜鱼买呢,要是没有,就用鲈鱼也一样的。还有,再烧个五味蒸鸡。”又回头问司徒修,“王爷有什么要吃的?”   司徒修道:“足够咱们吃了,就这样罢。”   要说他实在想吃的,就在眼前。   被他火辣辣的目光看着,裴玉娇心慌慌,疾步往里走,叫丁香把做了一半的凉衣拿来:“今儿做到明儿,想必就能做好的,王爷马上就能穿了!”这几日,她实在有些累,可他不知道消停,昨儿晚上又是弄到很晚,白天光是补觉都来不及的,她只能拿做衣服来搪塞。   这算是小聪明了,可有衣服穿,和陪睡,他肯定仍是选后者。毕竟府里有绣娘啊,而那一个,别人不能代替,不过瞧她这鬼鬼祟祟的小模样,他没戳穿她,便休息一日好了,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见他总算没白日那什么,去了书房,裴玉娇松了口气。   却说许铮去了周家告知周家二老,周绎做得好事,二老均是吃了一惊,也知儿子不对,连忙一叠声的道歉,等到周绎回来,周老爷狠狠训了他一通,虽说当初周老爷犹犹豫豫听从周夫人选了与许家联姻,愧对裴家。可如今已经结亲了,木已成舟,周绎怎么也得做好丈夫分内的事儿,哪里能打妻子呢,也难怪许家那么生气!   可偏偏周绎不听,说许黛眉嘴贱轻薄,侮辱他周家才忍不住动手,二老也是有些恼火,然而便是儿媳不对,儿子打人仍是太不该,再者,两家联姻后,互相有些事情都搅和在一起,万一许家真恼上了,周家必是要吃亏。   到底有个许贵妃,还有个司徒璟呢,他们周家靠什么?   周老爷没法子,动用家法揍了周绎一顿,勒令他去许家认错,周绎在父母面前向来是纸老虎,最终仍妥协,不得已求到许家。   见他被老爷子打得鼻青脸肿,站都站不太稳,又小意奉承,轻声软语的,许黛眉多少出了口气,可她并不愿意回周家,然而父亲母亲无一支持她留在家中,只得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周绎走了。   司徒澜听说此事,躺在床头喝一口酒道:“这周绎也是吃软饭的,叫本王遇到这等妻子,非得揍死她不可!”   话传到外面,朱玫气得脸色铁青。   她性子与许黛眉差不离,都是有些骄纵,只家世没有许黛眉好,仍是会收敛,当初嫁给司徒澜,也是看他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心里有些意动,父亲又看好司徒熠,便这样嫁入了燕王府。结果他这人也就之前禁足的时候好些,对她有新鲜感,三日两头的搂着敦伦,现在呢,瞧都不愿瞧她一眼,哭到娘家,谁也没法子,只叫她忍忍,是啊,谁能把一个王爷怎么样?   只有皇上能弄死他!   朱玫原本有话与他说,止住了脚步转身走了。   江岩在司徒澜耳边低声道:“原来大前年一桩贪墨案……”   他听得一半跳起来,惊喜道:“可确凿?”   “属下敢拿人头担保,人证物证都有。”   “好,好,你把这事儿去告诉三哥。”司徒澜大喜,“算上此前几桩,就不信他许家还能翻身,她许贵妃还能稳坐贵妃之位!”   他眼中闪着狠毒的光,好像一头嗜血的狼一般。原本他就这一个优点,咬住了就不松口,所以司徒熠既喜欢他的固执,也害怕他的固执,只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如今也是谁都离不开谁。   江岩应诺,转身告退。   过得一阵子,朝中便掀起风浪,好些弹劾纷涌而来,都是指向许家的,司徒恒成虽是顾念许贵妃,却也着实没有想到,许老爷背后竟做出了那么多的事情,只得令三大衙门共审。   许老爷锒铛入狱。   听到这消息,许贵妃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在,扶住桌角才勉强稳下来。   她当然知道大哥这些年在做什么,他做得,与自己做得一样,都是为了司徒璟,只大哥一向做事严谨,虽然外面风传她许家嚣张跋扈,可大哥并不是这样的人,是以她当贵妃当了十年,大哥也不曾出过事,许家也不曾,这些坏名声还不是对手传的?   可如今怎么回事儿,竟然弄出那么大的风波!   胡大人贪墨案,可是牵扯了几十条人名呢,当初也是查得干干净净的,怎么大哥会牵扯在里面?   她浑身没了力气。   宫人忙道:“是不是请五王爷过来?”   她摇摇头,不,决不能再让她亲生儿子被卷入,假使许家真的落了把柄在敌人手中,大哥落马,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绝不能做出连累自己的事情,她还得保住贵妃之位,司徒璟也一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思忖片刻:“去请七王爷来。”   宫人连忙使人去传话。   只司徒修不在王府,在火兵营,这话就传到了裴玉娇耳朵里,听说是许贵妃相请,裴玉娇心里有些疑惑,毕竟不是节日,寻常宫里也不会没事儿就叫他们入宫的,见她皱着眉头不太明白,丁香轻声道:“奴婢好像听见下人们在说,许家出事了。”   “出什么事儿了?”裴玉娇询问。   “许老爷被抓了。”   她吓一跳,因印象里,好像没这回事儿啊!   那么许贵妃来找司徒修,定是因为许家了?等到司徒修回来,她便与他说了这个,司徒修唔了一声,一点儿不意外。许贵妃养大他,不就是为这个,好让他效力,他嘴角挑了挑,淡淡道:“不急,等洗完澡再去。”   夏日越发热了,他去兵营一趟,没有一回不是满身大汗的,眸光转动间,落在裴玉娇脸上:“本王想,还是你洗的最干净。”   裴玉娇想起上回那一幕,脸突地热了,就做衣服那回休息了一天,他又热切了起来,真跟了他去,洗澡定会变成别的。   看主子不太乐意,竹苓与丁香互相看一眼,竹苓轻声道:“王爷,主子原本癸水该来了,不知为何,竟晚了三四日,是不是该叫御医来看看?”   裴玉娇也想起来,她原本是想借着这个多歇息几日的,结果真的一直没来呢,可要看御医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准时,还是个病呢?   ? ☆、第091章 ?  她弄不清楚,司徒修也不太清楚,毕竟他不曾有过孩子,且对女人癸水这种事,一个大男人怎么了解,瞬时也以为推迟了是不是身体有问题,便使随从去宫里请太医。   看他们并不知,竹苓轻声与裴玉娇道:“姑娘,嫁前嬷嬷不是提醒过,晚了兴许是有孩子的。”   裴玉娇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这句话她有印象,可月事罢,真不是每次都准的,有时候她还会推迟好几天呢,故而这话一点儿没放在心上。倒是两个丫环得了吩咐,每月都勤勤恳恳记着日期,而且她们也理解嬷嬷的意思,当姑娘时,推迟几日没事儿,可经历过人事就不一样,指不定便是有喜。她们想着,要是真有孩子了,王爷还这样折腾,要是把孩子弄没了怎么办好,当然要以防万一。   裴玉娇回不过神,司徒修一时也发怔,有孩子了?   这才多久啊?她才嫁给自己不到两个月。   心里欢喜,可有点儿不敢相信,他真没料到孩子会来得这么快,当然,太医还没到呢,一切还未有定论。   耳边听到裴玉娇轻叹一口气,摇摇头:“我觉得应该不是。”她把手放在腹部,那里平平的,什么动静都没有,假使有孩子,她会有异样的感觉罢?得感觉有东西才对!   丁香笑道:“便算有,也是小得很,一个月都不到的,娘娘可能就是没感觉的。”   “是这样吗?”她眨巴着眼睛。   司徒修道:“等太医先看罢。”   他去洗澡,也没有再拉着裴玉娇一起去,坐在浴桶里,有些恍惚,虽然他心心念念要让裴玉娇给他生孩子,要让楚王府热闹起来,可说实话,真要他当父亲,好像有些不适应。他与她两个人的生活,都还没有开心够呢,可孩子要真的来了,他心想,总也是件好事儿罢?   换了常服出去,马毅询问:“王爷还去长春宫吗?”   许贵妃还在等着他。   司徒修嘴角露出一抹讽笑:“便说王妃身体不舒服,本王稍后再去,或者太晚,也可能不去了。”   马毅应诺。   张太医很快就跟着随从过来楚王府,因随从说了,是关于王妃月事没来的事儿,太医院几个太医互相一商量,就叫了张太医去。张太医是妇科圣手,也擅长摸喜脉,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见过王爷。”张太医四十余岁,头发半百,生得也很枯瘦,一笑比不笑还难看。   司徒修认识他,知道他的本事,语气不似平日里冰冷,说道:“不必多礼,快些去给王妃瞧瞧。”   张太医领命。   裴玉娇伸出手,露出皓腕,搁在铺了薄垫的案台上,好奇的问张太医:“要是孩儿小,我真的会感觉不出?”   丁香这么说,她狐疑,可太医医术很高明,也这么说,她就会相信。   张太医瞧着她白里透红的脸蛋,暗想这王妃的身体倒是健康的很,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清灿然,也是少有的清正人物,他笑道:“娘娘稍安勿躁,待微臣看一看,是否喜脉。”   她便乖巧的不再说话。   屋里一时很安静,司徒修怕弄出声音,也不敢挪动步子,只眼睛没离开裴玉娇。   她微微低垂着头,神态安详的等着答案。   不知她心里到底是否会有喜悦?   她嫁给他并不甘愿,迫于指婚才答应,直到现在,他仍记得她在他怀中大哭的模样,而今虽然一天天与他亲近,他其实仍是不太清楚她是否真的改变。不清楚假使让她离开他,回去过原先的日子,她是否会毫不犹豫。   这女人,明明有颗那样简单的心,却总能让他患得患失。   莫约半柱香的时间,张太医收回了手,站起来朝司徒修,裴玉娇朗声恭贺:“是喜脉,虽然尚小,可脉搏不弱,可见孩儿也康健,恭喜王爷,恭喜娘娘!”   真的有孩子了!   裴玉娇震惊,只觉得神奇,明明自己一点儿没变呢,肚子里凭空就多了个孩子,他现在多大啊,藏在哪里了?她忍不住问张太医:“他什么时候生出来,要十个月吗?”   张太医笑了:“是,十个月左右,娘娘得保重好身子。”   司徒修请他去外间,又使两个丫环来好好听着太医叮嘱事情,有喜了,什么地方都得注意些,尤其是皇家子孙,竹苓跟丁香听了快半个时辰才回来。   裴玉娇笑道:“太医都说什么了?”   “好多,奴婢听得头晕,拿毛笔记下来的,好多东西忌食。”竹苓将宣纸拿给她看,她扫了一眼,忍不住叫道,“连螃蟹都不能吃?还有驴肉,山楂?蒋大厨烧得驴肉可好吃呢,还有中秋的螃蟹!”她又看了几眼,长长叹出一口气,摸摸肚子道,“难怪妹妹有喜,徐老夫人,太夫人也叮嘱了好些,怀个孩儿真不易,不过也算了。”   见她没有因为不能吃喜欢的东西而不高兴,司徒修嘴角露出几分笑意,问道:“你不生气?”   小孩儿心性,原本还以为她要发火。   她道:“为什么生气?那是我的孩儿呢,也是王爷的。既然太医叮嘱,我当然得听从,不然会伤到孩子的。”她抬起头问他,“他是男是女啊?是儿子,还是女儿?”   这也是他想知道的,只孩子实在太小,张太医实话说摸不准,还得等大一些,他眸光一转:“你希望是男是女?”   “这个……”裴玉娇摇摇头,这事儿来得太突然,此前她只为妹妹高兴,终于能怀上了,可她自己,下意识里并没有想它,兴许她对自己的孩子还没有感情罢,她也不曾亲近过什么小孩儿,虽然司徒修准许她生,可她的期待并不深。   喜悦也是淡淡的,夹杂着一些担心,她隐隐的怕自己做不好母亲。   在家里,谁都担心她做不好妻子,然而母亲更难,她轻声道:“都行罢,只希望他跟王爷一样聪明。”   司徒修看出她眸中有些落寞,将她搂在怀里道:“像你,也好。”   她闻到他身上清香的皂荚味,听见他说安慰的话,想起他说生十个,她轻声道:“像我就得是个女儿,我要把她养得漂亮又可爱,跟我一样。”   司徒修噗嗤一声。   还学会厚脸皮自夸了!   可手掌却摸着她的脑袋,轻轻揉着:“好,女儿像你,儿子像我。”他拉着她去吃饭,“光顾着这事儿,连晚膳都没有吃,饿不饿?往后你尽量放开了吃,本王不嫌弃你胖。”   竹苓在旁咳嗽一声:“太胖了生孩子也吃力。”   “是吗?”司徒修从善如流,“那还是节制点儿。”   二人落座,瞬间八仙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   长春宫里也一样,许贵妃原本想着司徒修听说她邀请,想着许家出了那么多的事情,司徒修定然会立刻赶来,那么晚膳定是来不及吃的,然而他没有来,只使人传话一声,说是裴玉娇不舒服。   她心里瞬时就有些恼火,亲手养大他的养母,还不及一个才成亲两个月的妻子?想他年幼时多依赖自己,多听她话?如今翅膀真的长硬了!   她在宫里来回踱步,却见司徒璟来了。   “你怎么……”   “那是我舅舅,我怎么能不来呢?”司徒璟焦急道,“咱们是不是去求求父皇?”又想起一事儿,“本七弟也该来,只刚才在宫门遇到张太医,七弟妹有喜了。”   原来如此,许贵妃舒服了些,心想,定是因为这样,司徒修才陪在她身边,那也算是件人生大事儿了,倒也不能太过怪责。她坐下来:“我自有分寸,你莫要插手,而今这时候,也不该往宫里来。”   她催着儿子走。   司徒璟没法子,只得告退,但他心里装着事儿,却是朝楚王府而去,司徒修听说他来,起身相迎,二人坐到书房说话。   此时夜已深,蒙着青纱的窗外,寥寥几声虫鸣传来,显得更是寂静。   司徒璟先是恭喜他,才提起正事儿:“我记得你原先有个叫姜左的人,早前也搜罗了不少官员的污迹,如今他人在何处?”   上辈子,便是因姜左做的事情暴露,司徒恒成才会责罚他,故而现在他早早就令姜左离开京都,不落下把柄。司徒修镇定的道:“犯事儿险些被抓,我令他避祸去了,不知五哥为何会问起此人?”   “他手中兴许有有用之物呢,”司徒璟手掌敲击在案台上,“此事定是老三老四所为,只我没料到竟那么狠毒,他们哪里找来的证据?娘娘那儿我没透露,其实我从衙门打听到,好似那证据不假,有相熟的甚至说,叫我节哀了!”   可许家是他们最强大的后盾,司徒璟哪里愿意放弃。   司徒修看他着急,宽慰道:“你也莫担心,一切还有娘娘呢,那是娘娘的大哥,父皇看在这份上也不会太过为难。”他顿一顿,“至于姜左,往前搜集的东西并不多,你也知,恐是帮不上忙。”   司徒璟叹口气,起身告辞:“原是你府中喜日,倒是打搅了。”   他走出去,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曾经两兄弟,生死契阔,谈着荣辱与共,风雨同舟,而今……司徒修立在门口,也说不清此时此刻心中回荡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大抵不是欢悦罢。   他走回卧房。   只当她睡着了,谁料她还睁着眼睛。   “在做什么呢?”他躺在她身边拥住她。   “在感觉孩儿。”她伸出一只手,五个手指合拢成一个圆圈,兴奋得与他道,“我感觉到了,他大概就这么大!”她用另外一只手的食指点着那圆圈,指给他看,“这儿是眼睛,这儿是鼻子,这儿是他的腿。”   态度太认真,好像她真能看见一样。   司徒修轻声的笑,坐起来,将薄毯拉开来道:“是吗,我来瞧瞧!”   夏日炎热,一点儿不冷,她雪白的腹部露出来,在月光下好像细腻的瓷器,他看得会儿,忽然俯下身亲了一口。   她吓得连忙遮起来,叫道:“不,不准你……”   竹苓刚才趁着司徒修不在,专门跟她说了,近期都不能给司徒修碰,不然孩子会没有,她听到“没有”别提多惊悚了,怎么会让他碰。   那瞬间,她好像刺猬一下,突然伸出了刺,司徒修嘴角牵了牵,好嘛,这么快就为孩子抛弃他了!   他躺下来,拍拍枕头:“过来睡,不碰你。”   张太医看他年轻,血气方刚,还不是单独提醒他了?只他当时恬不知耻的问,多久可以敦伦,红着一张脸,听到说三个月。   那就三个月罢……   ? ☆、第092章 ?  怀着对孩子的好奇,爱护,裴玉娇一觉虽是睡到日上三竿,可梦做了好些,一醒来原想与司徒修说些梦里的事情,说见到孩子了,长得像他,可他却不在房里,只得告诉竹苓跟丁香两个。   “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许是这样,娘娘才会梦到的。”竹苓笑着扶她起来。   梦里的孩子白白胖胖,五官俊秀,粉雕玉琢般的可爱,要是生下来长成那样就好了,裴玉娇心想,最好还聪明些,这样她就不用担心真的要生十个,她摸摸肚子,轻声道:“要像王爷啊!”   一天念几遍,不知道会不会有用。   丫环们抿嘴笑。   裴玉娇问:“今儿不是休沐日吗,王爷去哪里了?”   “应是去宫里,娘娘忘了?许贵妃相请呢。”   她才想起来。   竹苓又道:“王爷起来还吩咐小厮去各家报好消息的。”   那太夫人他们都要知道了,裴玉娇很高兴,想一想道:“索性请他们过来做客,我嫁到王府,还没有请娘家人过来呢,可惜妹妹怀了孩子,不方便来。但是别人都可以的,还正好是休沐日。”   竹苓笑道:“好,不过要不要先告诉王爷?”   “不用了。”虽然皇亲国戚间的事儿,她得问问司徒修,可她请家人,又是喜事儿,寻常也该是这样的,她自己总能做主罢,不然还怎么是王妃呢?她道,“没事儿的,你这就使人去请,再叫厨房好好准备,让蒋大厨把拿手的多烧几样。”   竹苓这就吩咐下去,又扶裴玉娇去用早膳。   因有喜,膳食也改了,清淡的多,怕她吃了不舒服,竹苓给她布菜也仔仔细细的,看她那么有耐心,裴玉娇忽然想到竹苓嫁人的事儿,她怎么给忘记了?等会儿得叫他相公来一趟,名字是什么来着,魏映山?   好像是,他是管花木的,有时要请示园子里四季种什么,或者巡查种植情况,便遇到竹苓,而这辈子,她还不曾见过他。   她有了主意,用过饭,便说要去散步,两丫环一人拿把纨扇跟在两侧,时不时给她扇风。素和没去,她身负保护职责,寻常在王府里便空闲的很,只有出去了,才调动全身的警备来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   夏日知了鸣叫扰人,总见有小厮拿着竹竿去粘,沿着干净的小路到花园,裴玉娇道:“我瞧着府里花儿还不够多,这里最好再种些牡丹,芍药,这儿呢,再种些……”她顿一顿,“你们使人去把魏映山叫来,他是管这个的。”   “到这儿来见娘娘?”竹苓奇怪,原先虽说要管事儿,可有卢成在,娘娘都是捡了容易的先上手,还第一次听她说要管这个呢。   “你使人去叫罢。”裴玉娇心想,她这是为她好啊,赶紧嫁人生孩子,也算对得起竹苓。   稍后便见一位年约二十左右的年轻男人过来行礼,肤色微黑,五官清秀,穿着身青色直裰,黑布鞋,很是利落整洁,他恭敬道:“小人听说娘娘要加种些花木?不知娘娘喜好?”   “觉得有点儿空,你看多种些牡丹如何?”   魏映山笑道:“牡丹在园子东边有二十来丛,假使这里再种,难免重复,依小人看,不如添种些菊花,那头牡丹谢了,便能来此赏菊。当然,这是小人愚见,一切还是听娘娘的。”   裴玉娇醉翁之意不在酒,本就为让二人见见,笑道:“还是听你的罢。”   魏映山领命。   裴玉娇道:“竹苓,你送魏管事出去,顺便与他说说种菊的事情。”   竹苓听得一头雾水,可娘娘吩咐了,又不好拒绝,不过魏映山谈吐得当,样貌端正,看起来也颇是沉稳,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她有些害羞,轻声道:“魏管事请。”   十八岁的姑娘身材窈窕,大眼睛,肤色白皙,一说话露出腼腆的样子,魏映山也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   眼见二人走了,裴玉娇松出一口气,成了,现在就等着把竹苓嫁出去。解决了一桩事,她心情愉悦,顺便就赏花去了,叫丁香折了好些下来,送些去司徒修的书房,再在堂屋的花插里放上一些,满室芬芳。   此时,司徒修正坐在长春宫里,许贵妃在对面抹眼泪,轻声道:“玉娇有喜,满心该想着恭贺,谁料……今日你原也不必来,你在火兵营又能做什么?便是璟儿,我也叫他不插手,之所以昨儿要见你,是让你小心些。你在户部做过事儿,也不知会否牵连到,我担心你。”   胡仁恭乃户部郎中,当年贪了部分国库拨去修治运道,兴建水利的银子,偷工减料,导致原本能得些疏通的洪水卷走了数千人名,当时参与此事的官员全都被收押起来,胡仁恭乃主犯,被判砍头,零零总总杀了十个位官员,还有许多流放边疆,当时震惊华国。此次重新被翻出来,却是说许侯爷做了手脚,导致有些官员误判,而真正该被杀头的却丝毫不损,甚至历经几年,还升迁了几位。   当然,与许家的关系都不错。   司徒修看许贵妃惺惺作态,现在还在说关心他,实则还不是因为他在户部看过许多账目,想从中找些线索吗?可即便有,他怎么会拿出来?他叹口气道:“娘娘如今还念着我安危,着实感激不尽,但凡有能帮上忙的,便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但昨日五哥来府中会见,商议过此事,只怕……”他声音渐小,“铁证如山,还请娘娘保重身子。”   比起司徒璟,其实许贵妃更信任司徒修的办事能力,因为他细致,公正,故而便是得罪无数官员,然而他经手的,并不见有人叫屈,都是滴水不漏,擅长做这事儿的人,当然也擅长翻案。   如今他竟然叫自己保重!   许贵妃的脸色一下子煞白,她一整晚都没睡好觉,只觉一股血腥气涌上来,差点吐出口血,勉强忍下来,她皱眉道:“修儿,当真没有办法?你父皇相信你,那时委任你去户部,便是要理清乱麻,假使你去与皇上说,或者……”   让他去求皇上?司徒修差些笑出声。   凭什么?许家又不是他外祖家,要求怎么也该是许贵妃罢?不过……外面都传他与司徒璟兄弟情深,他去求一求又如何,养大的养母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怎么能不去?他站起来:“娘娘说的是,我既然来宫中,原本也该去见一见父皇。”   他向她告辞。   许贵妃露出些许愧意:“不是万不得已,我原也不想麻烦你,我向来只愿你快快活活的,什么忧愁都没有。你去见皇上,假使皇上不听,千万莫逞强,知道吗?”   满脸的慈爱,好像是他自己要去,不是她开的口。   司徒修垂下眼帘:“这算不得什么,比起娘娘对我的照顾,这实在连万分之一都算不上。毕竟要是没有娘娘,我指不定,都已经死了呢。”   他转身而去。   许贵妃看着他背影,心想凭司徒修的本事,应该还是能让皇上稍许多给些时间,毕竟那是她的父亲,哪怕她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到底也会疼,因为她知道,失去娘家这个支柱,意味着什么,恐怕再难与司徒熠相抗衡了!   她捏紧了拳头,司徒熠,薛家,这仇她将来一定得报!   前往乾清宫的路上,马毅道:“王爷真要趟这浑水?”他满心不解,明明在早前,主子已经与他们表明,他不再愿意相助司徒璟,到手的东西,但凡重要的,也没有再与司徒璟分享,怎么这回还为这事儿去见皇上。   司徒修淡淡道:“该做的还得做。”   假使他真的一点儿不管,不说要惹许贵妃怀疑,便是父皇都会奇怪,毕竟一直以来,他是那么爱护自己的五哥,爱护着许贵妃!真要抽身而去,未免显得太过突然了。   听说他来了,司徒恒成冷声道:“来为许家求情?”   虽然早前司徒恒成还有些怀疑,可昨晚上证据到位,一早有官员禀告于他,司徒恒成此刻正满心恼火,他曾对许家寄于重望,也以为许侯爷能胜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职务,结果他却以权谋私,导致官员冤死,叫他这个信任他的君王,颜面无存!   要知当初可是他亲自任命许侯爷去插这桩贪墨案的。   实在是胆大包天,司徒恒成猛地将手中朱笔掷于地上,对儿子发火:“你也在户部待过,怎没有早早发觉?可是为偏袒璟儿?”   “儿子委实没有察觉,再说,真要偏袒五哥,偏袒许家,今日也不会有这件事。”司徒修很冷静的道,“还请父皇三思,许侯爷乃娘娘的哥哥,也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依儿臣所见,此事兴许是冤枉,请父皇……”   司徒恒成听得不耐烦,冷冷道:“是贵妃要你来求的?”   “不曾。”司徒修忙跪下来,“是儿臣自己……”   司徒恒成道:“退下去罢!   这事儿昨日就发生了,许贵妃没有露面,司徒璟也没有,倒是他一个外人过来相求!想起为司徒渊,司徒璟作为弟弟,还曾求情几句,如今是他亲舅舅,倒来避嫌了?一个个心怀鬼胎,唯这儿子有片赤子之心,从不替自己打算,难怪司徒弦月说他有些痴气,希望他不要卷入争斗,一辈子安安稳稳便罢了。   司徒恒成思忖片刻,起身前往长春宫。   ? ☆、第093章 ?  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出现,许贵妃眼睛哭红了,来不及收拾,连忙迎到殿门。   她仪容不整,司徒恒成扫了一眼,径直走进去。   “皇上。”许贵妃跪下请罪,“不知皇上前来,妾身失礼。”   “什么失礼不失礼,现在这情况,谁心里都不好过,更何况你是他女儿。”司徒恒成道,“起来罢。”   她听命,但立在一边并不说话。   他来了,她都不相求,这份耐心着实厉害,司徒恒成想起她才入宫时,天真单纯,并不知算计,因他宠她,也曾被韦氏打压,她只知道与他哭诉,像个被欺负的小姑娘。后来渐渐的,她很少这样了,性子收敛起来,变得端庄贤良,为他生儿育女,叫人挑不出错处,所以他才晋封她为贵妃。   这些年,她也一直做得不错,要不是许家出事儿,或许他们会一直平静的过下去,但人心总是难以预料。   司徒恒成看着她问:“你没有话想与朕说?”   许贵妃摇摇头,眼泪却忍不住落下来。   司徒恒成没有耐心,眉头皱了皱道:“你大哥的事,你当真是一点儿不知?当年查户部贪墨案,朕信任他,判决后,甚至夸他公正严明,不偏不倚,叫案子水落石出,还升了他的官职。”他顿一顿,声音阴测测的,“朕现在才知,朕这是,打朕自己的脸!”   许贵妃脸色突变,忙又跪下。   “你仍是无话可说?”   他此番来,像是兴师问罪,许贵妃不能再装,抽泣道:“大哥入狱,妾身如遭挖心之痛,然妾身不敢去求皇上,怕皇上为难,也怕扰乱公正!可皇上,妾身一片丹心可昭日月,那桩贪墨案,妾身一无所知,大哥也不曾提起,而且妾身也不信,大哥他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定是冤枉!”她膝行几步,匍匐在司徒恒成脚下,“还请皇上彻查!”   殿中一片静寂,司徒恒成并没有立时说话。   此桩事情一出,他便猜出许侯爷的目的,借此事在户部铲除异己,又顺便拉拢几位官员,抱成团好对付司徒熠的势力,聪明如许贵妃会不知?许侯爷还不是为她这个妹妹,为司徒璟这个外甥!   为最后那张龙椅。   作为父亲,自然寒心,他一日日对这几个儿子越发失望,恨不得将他们一起打发到边疆去,永不回来,可华国怎能不需要储君?将来他驾崩,还得有个人来守着这大好江山!   司徒恒成想到这儿,有瞬时的心灰意冷,只儿子们是他亲生的,再怎么样,也不是一无是处,他淡淡道:“朕自然会查清楚,你好好歇着罢。”   他起身走了。   那背影透着几分凉意,许贵妃浑身一颤,直觉大哥这回要糟了,谁也保不住他。   她脸色惨白,浑身没了力气,颓然得坐于地上。   回到王府,司徒修刚刚跨入二门,就收到周王府送来的贺礼,打开一看,是一方碧玉桌屏,刻着一对儿胖娃娃,两人手里捧着鱼,踏在碧波上,十分的憨态可掬。他心想,二嫂倒挺会挑东西,她看到,定然会高兴。   他拿进来,果然裴玉娇一眼就喜欢上了:“真可爱啊,就放在窗边!”一边问他,“咱们的孩儿会不会长成这样?”   “只会更好看。”他捏捏她的脸,“早膳用得好吗?”   “嗯,吃得很饱,你呢,你去宫里好不好?”   他点点头,并不多说。   虽然一早决定自己做主,可他回来了,裴玉娇还是有一些紧张,手指扭在一起道:“王爷,我刚才请了娘家人一起来做客呢,行的罢?只是来吃顿饭,看看我就走的,不会待太久。”   她小脸绷得有些紧,盯着他看,司徒修道:“当然,这王府也是你家。”   她一下欢呼起来:“王爷真好!”   他弯下腰:“好的话,是不是得谢谢我?”   她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他却搂住她的腰,不给她走了。   直到外面有下人通报,说是裴老爷,马氏,裴三姑娘,裴家两位少爷来了,他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她。   她摸一摸嘴唇,好像都肿了,连忙找口脂涂上去遮盖一下,只走到门口,见裴臻牵着匹汗血宝马进来,她惊得瞪大了眼睛,扶着竹苓的几步过去,大叫道:“爹爹,你怎么把马儿带来了!还有,祖父,祖母,二叔怎么没来呢?”   边说,边忍不住将手放在马儿的鬃毛上,那马好像还识得她,拿鼻子蹭蹭她的掌心,惹得她一阵轻笑。   裴玉画道:“祖母前些日子去上香,崴到脚了,不准咱们告诉你,现在还没全好呢,祖父在家里陪着祖母也没有来,至于我爹,哎,不提了,不过他叫我送这个给你。”   她摊开掌心,上头放着一块圆润的石头,水光盈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宝玉,细看有副小小的山水画,天然而成。   “说是吸取了天地灵气,难得一见。”裴玉画是没瞧在眼里,不就是块石头嘛,她这父亲啊,沉迷于天文地理不说,还开始精研玄学了。   裴玉娇倒挺喜欢,连忙收了道谢。   司徒修过来给长辈行礼,裴臻把马儿交给下人道:“怕娇儿闷,把她常骑的马带来,如今虽不能骑,可这马儿有灵气,平时放出来玩玩,住久了识得家,赶也赶不走。”   司徒修笑着道:“还是岳父了解娘子,她啊,确实会怕闷,不过府中吃食不少。”   “当我什么呢,我又不是只会吃!”裴玉娇在旁听着恼得掐了他一下。   动作很亲昵,裴臻笑了笑,问女儿:“样样都好吗?”   “是啊,等方便了,我再回去看看祖母。”她拉着父亲的胳膊,“爹爹,你第一次来,你来看看我住的地方,这儿好大呢,二婶,三妹你们都来啊。”她领着他们去园中赏花,把府里的楼台亭榭指给他们看。   又去上房,叫他们看看她睡的地方,平时吃饭又是在哪儿,还有书房。   不知道的以为是炫耀,然而他们都知,裴玉娇是想让他们放心,她在这儿过得很好。   马氏笑道:“你啊,就是有福气,自小家里都疼你,如今嫁人了,又有王爷疼,我只巴望着玉画也有你这等福气!”   她看了一圈,自然是羡慕的,想到裴玉画,心里又有些担心,上回菩萨生辰,太夫人领她们一起去进香,结果在庙里遇到华夫人,原来这华夫人对佛经颇有领悟,与太夫人相谈甚欢,一番下来,请了他们去华家。   这华家罢,勿论家世,二老背景,都是叫人挑不出毛病的,就是华公子还不够出众,她也是犹犹豫豫,希望女儿能嫁个更好的姑爷。   可裴玉画不太听话,叫人操心。   正说着,又有客人来。   使人去迎,竟是徐涵,他一个人来的。   看到裴家人也在,徐涵与长辈行礼后道:“玉英尚且不能出门,千叮嘱万叮嘱要我一定来看看姐姐,还叫我带了东西。”他把贺礼递过来,裴玉娇打开一看,原是件小衣服。   可今儿才传的好消息,裴玉英不可能才做的。   那这是,给她自己孩儿做得衣服,她把它送给自己了?裴玉娇眼睛忽地一红,妹妹总是这样,什么都念着她,这衣服做得多好,两支嫩绿荷叶对生,中间的荷花含苞未放,满是生机,叫人看着就喜欢。   “等我做好了再回送给妹妹。”她欢喜的收下来。   裴玉画笑道:“等你生下孩儿,我也给他做一套,那是我外甥儿啊!”   “你先顾着你婚事罢。”裴玉娇嘻嘻笑道,“你嫁人,我还得给你做个帕子呢!”   裴玉画啐她一口,但想到这阵子的事儿,华子扬真是费劲心思,听说在书院念书也很用功,她嫁给他,许是日子会过得快活。当然这也不是笃定的事儿,可不知为何,她便是有这样一种感觉。   他是会很疼她的。   不像别的男人,嘴里说得好听,未必能做到,他都很努力的去做了,如今华老爷也同意,想必很快就会来提亲。就是不知母亲什么想法,但不管如何,别的男人她不想嫁,除非还能给她这种感觉。   见女眷们一起说话,裴臻转过头,瞧了司徒修一眼,许家出事惊动整个朝堂,假使真的定罪,只怕要树倒猢狲散,然而究竟会如何,都在皇上一念之间。   司徒修却笑道:“难得岳父,妹夫,两位弟弟都在,咱们今儿不醉不归!”   裴玉娇有娘家人陪着,比平日里也是多吃了一些。   齐聚一堂,满怀欢快。   这气氛一直持续到晚上,她躺在那儿兴奋的睡不着,要是每日都像今儿一样该多好呢!   见她翻来覆去的,司徒修侧过身瞧着她:“难得见你如此,可是太高兴了?”寻常她都像小猪一样,很快就睡着的,有时候他想与她多说说话,到最后总会发现,多半成了他自言自语。   她笑道:“是啊,原来请他们来家里,滋味跟在娘家不一样呢!”   “怎么不一样?”   “在家里,好像是理所当然的。”她也侧过身,与他面对面道,“但是请来这儿呢,这是我跟王爷的家,就好像是我在照料他们,让他们吃得畅快,玩的也舒服,这是一种,好像让自己特别高兴的事儿!”   原来还有这样的区别,司徒修笑道:“你高兴就好。”他把她搂在怀里,“但已经很晚了,快些睡,你不睡,孩儿也要睡呢。”   “他一直在睡啊。”裴玉娇摸摸肚子,“怎么不醒呢,你看咱们睡了都会起床,可是他不会,安安静静的……”她顿一顿,忽然担忧道,“会不会生病了?里面黑漆漆的,都透不过气。”   司徒修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半天才道:“可能要一直睡着才能长大罢,长大需要很多力气,不睡不成,知道吗?要睡上十个月才有力气从你肚子里爬出来。”   “这样啊。”裴玉娇半信半疑,不过太医没说这个,许是没事儿的,她点点头,把脑袋埋在他怀里,可一会儿又道,“你要小心,别打在我肚子上!”   “我什么时候打过你了?”司徒修把她脑袋按回去,“别胡思乱想。”   可她过一会儿又道:“你也真的没事儿?许侯爷被抓了,贵妃娘娘叫你去宫里,你什么都没告诉我。”   月色里,她眸光柔和,关切的看着他。   他有很多话想与她说,想告诉她,她去世之后,他又经历了什么,但他终究还是没说,笑一笑道:“没事。”   温柔的抱紧她,将她与孩子紧紧的圈在怀中。   她终于安静的睡了。   ? ☆、第094章 ?  过得一阵子,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大衙门共审许侯爷一案,很快便定案了,许家被夺爵,许老爷流放三千里,甚至连许贵妃都遭受牵连,降为婕妤,但许家还得感恩戴德,山呼皇上万岁。   毕竟许老爷子没有掉脑袋,而许家儿子亦不曾降职,可见皇上看在司徒璟这个亲生儿子的份上,还是网开一面,但许家终究是一落千丈,再不如往昔。   故而这日司徒璟偕同袁妙惠过来王府做客,面上也是强颜欢笑。   “原本早该来恭贺的,拖到现在。”司徒璟抱歉。   司徒修忙道:“五哥何须如此,我还能不知吗?”   司徒璟叹口气,如今许家愁云惨雾,娘亲也是郁郁寡欢,反观司徒熠,他晋王府比任何时候都热闹,也是,他许家遭难,众多看客自以为他们难以东山再起,那么,也只有司徒熠是最佳人选了!   可恨他报不得仇,娘亲再三叮嘱,这等时候一定要知道忍耐,他也只能看着司徒熠,司徒澜得意。   看他心怀抑郁,司徒修与他去书房说话。   袁妙惠则留在堂屋。   五月的夏日仍是热的厉害,太阳毒辣,从轿子里出来,只是走个甬道,后背都由不得出汗,幸好这儿放置了冰。丝丝凉气从鼎中冒出,散发于每个角落,使得空气如春日一般,对面裴玉娇喝着酸梅汁,笑着与她道:“这是庄上新送来的梅子做得,很可口,你尝尝。”   怀了快两个月的身孕,她整个人越发丰盈了,下颌尖了,脸也变圆了,面皮白里透红,一笑两个酒窝,比往前看着还甜美些。袁妙惠暗道明明自己先成亲的,结果她倒先怀上了。   也不知怎么,自个儿的肚子就没有动静?但她绝不会露出忧愁,笑一笑喝了口酸梅汁道:“是挺不错的。”   裴玉娇与她无多少话说,喝完了,拿起针线做凉衣。   袁妙惠惊讶道:“王府有绣娘的,还要你亲自做啊,怀着身孕呢!我平时做一做,王爷都舍不得,怕伤到手。”   这又是什么话?女儿家嫁去夫家前,都还要做鞋子呢,嫁了便不用做了吗?裴玉娇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找些事儿做,没处打发时间,再说了,王爷喜欢我做得,绣娘的,他不要穿,说我绣得花儿好看。”   她原先做得两双鞋子,他闲暇在家便会穿,还为她给小外甥做衣服生气呢,她现在有小孩儿了,平日里内务事儿都是卢成管,她便多做些衣服。   袁妙惠被她堵得一点儿没法回。   确实,她在家作威作福,司徒璟什么都宠着她,可平日里还不是希望她给他做些贴身的衣物,只她拿乔一直不曾给。男人啊,就得这样,什么都轻易了便会不珍惜,她才不像别的女人那么傻呢。她目光撇过去,只见那凉衣上绣了两朵粉色兰花,实在模样不怎么样,要是她出手,不知比这个好看多少!   可不知怎么的,胸口就有点闷,最近她也过得不顺,自从许家出事儿,外人都猜司徒璟自此在几位王爷中便落了末等,故而上回出门遇到朱玫,她相公还在禁足呢,也敢出言讥讽她。回娘家,原本捧得她天上的祖母,几个兄弟姐妹也不像往前一样,好似觉得她这王妃也到头了,走不上更高的位置,她怎么能高兴?但在府中,还得安慰司徒璟,这等时候,她不能露出不满来,这点分寸还是知。   可今儿看到裴玉娇,她无忧无虑的,怀着孩儿,许家一事儿对司徒修也没什么影响,毕竟裴家一帆风顺。   司徒璟没了许家,许贵妃也少了宠爱,指不定还不如司徒修呢。   她拿起酸梅汁又连喝了好几口。   裴玉娇一心一意绣花,懒得理会她,心里只盼她快些与司徒璟回去,她跟几个丫环闲聊也比对着她舒服,然而他们夫妇第一次来,显然还得留饭,裴玉娇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袁妙惠忙问,“莫非有什么烦心事儿?”   才发觉自己不小心泄露心意,裴玉娇差点掐自己一下,只得道:“没什么,就是想到孩儿还要八个月才生出来,觉得太慢了。”   袁妙惠噗嗤一声:“还不是转眼过去了,不过似你这般大小,我听娘说,容易犯恶心,胃口不太好。还有肚子大了之后更是不方便的,有些人很不舒服,这儿酸那儿疼的,晚上还睡不好,不然怎么说鬼门圈里走一遭呢。”   裴玉娇听得害怕,一开始有喜时,她很能吃,可最近好像胃口是不太好了。   两个丫环在旁边皱眉头。   本来主子这性子就一根筋,这怀王妃竟然还吓她呢,竹苓忍不住道:“哪有这样可怕,娘娘别担心,总有太医呢,便是要十个月,也会让娘娘舒舒服服的。”   下人私自插嘴,袁妙惠眉头挑了起来,目光冷冰冰朝她一扫道:“弟妹,你这奴婢未免有些不懂规矩了,我是无甚,与你熟稔不放在心上,可要在外面,少不得让人置喙,说楚王府的奴婢目中无人,你管教不力。”   竹苓脸色变了变。   确实是她不对,两位王妃说话,她怎么也不该插嘴,可这袁妙惠三番四次的说话阴阳怪气,她看在眼里,着实讨厌。   裴玉娇也知是竹苓的错,可当着袁妙惠的话,她不想训她,只与竹苓道:“下回别这样了。”   竹苓连忙答应。   她轻描淡写,不知是太护短,还是真的傻,袁妙惠在这一刻真觉得她虚虚实实的,完全弄不清楚性子。   好不容易熬到午时,裴玉娇殷勤的请袁妙惠去用饭,满脸笑容,十分好客,袁妙惠又糊涂了,刚才还有些冷淡,只顾着绣花不怎么说话,这回又给她介绍蒋大厨的手艺,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过不管如何,司徒璟如今失势,她们更得是好妯娌呢!   袁妙惠体贴的亲手扶着她去用饭。   席面就设在东侧厢房,两兄弟一桌,旁边隔着屏风,两妯娌一桌,早早都摆好了银箸碗碟,男人们那儿还有一壶好酒,香味扑鼻。   眼见那二人好似姐妹般出来,亲亲热热,司徒璟笑道:“娘子总说跟七弟妹投缘呢,也老是念叨她。”   司徒修心想,裴玉娇可不是这么说的,只也不能与司徒璟说出实情。   四人落座。   那头在喝酒了,袁妙惠先尝了一口酱鸡,这是蒋大厨的绝活,美味可口,她由衷的称赞,笑道:“难怪你刚才一直说好呢,咱们府里大厨做得确实没这般鲜美,这可怎么办,我以后得要常常来吃了。”   裴玉娇听见,差些噎住,再去吃得时候,不知怎么突然就犯恶心了,勉强吃得一口龙须菜,刚刚咽下去,全都吐了出来。   袁妙惠吓一跳,站起来避开好远,拿帕子遮住鼻子。   竹苓细心给裴玉娇擦嘴,一边儿问:“娘娘,可是不舒服?”   丁香则去通报:“王爷,娘娘病了!”   司徒修连忙过来,见她脸色发白,低垂着头,时不时的干呕,心里一急,喝道:“快去请太医!”一边弯腰将她抱起来,与司徒璟道,“五哥,咱们今儿就不聚了。”   “行了,不用理我,快些让弟妹歇着罢。”司徒璟忙道,目光朝袁妙惠看过去,她眸中竟含着一丝厌恶。   大抵是厌恶这味道?   见丈夫看来,袁妙惠捂着胸口过去,轻声道:“不知弟妹怎么了。”她倚在司徒璟身边,“我都吓傻了,第一次遇到这样!”   司徒璟搂着她的腰:“别怕,只是呕吐嘛,看了太医就没事了。”   他们不便打搅,离开了楚王府。   司徒修走得急,她本来就在不舒服,更被颠了,忙拉住他衣袖,摇了摇道:“慢些……”   他不敢动,停下脚步,问道:“到底怎么了?好好的吐了,是不是早上吃了不好的东西?”   “没有,厨房弄得很干净,我也不知。”裴玉娇蜷在他怀里,小声道,“幸好早上的东西都消完了,不然吐起来,可难看。”   虽然她讨厌袁妙惠,可在她面前大吐的话,总是不好的。   司徒修皱眉道:“这等时候还管难看不难看?你自个儿舒服就行了,吐了舒服就得吐,还能憋着呢?”   他又往前去了,只比刚才走得慢好些。   等到卧房,竹苓端水给她簌口,又喝了些水,她好多了。   仍旧是张太医来,给裴玉娇稍许看了看道:“孩儿这般大时,妇人多有孕吐,无妨的,等过阵子便会好,王爷莫担心,便是一顿不吃也不会有什么妨害。”他叮嘱裴玉娇,“想吃就吃,不吃便不吃。”   司徒修心想,那一天不想吃,一天不吃,人不得饿死?他在书房里就有些心神不宁,在外面打了套拳,到得晚上,才有下人来禀,说裴玉娇终于又饿了。   他连忙过去,她手里正端着碗鱼肉粥,笑眯眯对他道:“饿了半天,再吃比平时还香呢。”   他担心半天,她一点事儿没有,鼻尖闻到香味,司徒修道:“本王也没吃饭。”他拿过饭碗,一勺先自己吃了。   她巴巴得看着,垂涎欲滴。   他又舀了一勺,眼见还不给她吃,裴玉娇拉住他衣袖道:“我饿,王爷要吃,再叫她们盛一碗来。”   他垂眸在粥面上吹了一口道:“叫我什么?叫好听了,剩下的都给你。”   修长的手指拿着银匙,姿态优雅,那瞬间竟让她产生一种,他比粥还可口的感觉,她面上一红,声音越发甜腻:“修哥哥,喂我!”说完了,突觉害羞,把脑袋埋了下去。   他却满足,一手抬起她的脸,把大半碗粥慢条斯理喂完了。   ? ☆、第095章 ?  说起来,裴玉娇的运气还算好的,有些妇人孕吐,一整天吃不了半口饭,她没那么严重,虽然觉得恶心,还是能吃下不少,身边奴婢都松了口气。司徒修在外,也不似前些日子,时不时的使人来问,早膳吃了没有,午膳吃了没有,要是都没吃,晚上多半得盯着她,一顿晚膳要消磨一个时辰。   这日裴玉娇收了针线,将两套小衣服小裤子叠好了,使人给徐家送去,并叮嘱一定要看看裴玉英好不好。   两个人都有喜了,好像比亲姐妹还要更亲近一些,裴玉娇心想,如今她能感觉到的,妹妹也一样,她们就像一个人,以后孩子生下来,她们四个多见见,两个孩子自小就能成为朋友。   光是想想,都觉得有意思,瞬间都恨不得立刻生了。   可是还有七个月呢,她叹口气,摸摸肚子:“孩儿啊,你什么时候能动一动,给娘一点念想啊!”   还是安安静静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肚子也没怎么大,稍许有些肥,她怀疑是肥肉,对着镜子捏捏脸,忽然觉得圆得好像一个包子,难怪司徒修总爱捏呢,晚上也不消停,闲暇就在摸她的肉,好像在掂量到底长了多少斤!   竹苓看她盯着镜子看,笑道:“娘娘莫怕,等孩儿生下来,很快就会瘦的。”   女人都爱美,身边又有个英俊的丈夫,当然怕自己变丑了,叫他嫌弃。   两人正说着,外头有小丫环领着个嬷嬷来,裴玉娇一看,竟然是胡嬷嬷,她惊喜道:“胡嬷嬷你怎么来了,祖母脚已经全好了罢?”胡嬷嬷是太夫人的贴身奴婢,跟着几十年了,寻常绝不会离开。   胡嬷嬷笑道:“好了,只年纪大骨头脆,还得歇阵子,今儿呢,是要奴婢来看看娘娘,说是昨日梦到了,有些担心。”她细细瞧一眼裴玉娇,见她珠圆玉润的,满脸欢喜,便知太夫人是多忧了。兴许也真是老了,最近太夫人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好像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了似的。   大抵是怕哪日倒下,来不及罢。   可太夫人身体尚佳,还不至于,只因崴到脚,才多了优思,她暗地里叹口气,见裴玉娇请她坐,便斜坐在杌子上道:“娘娘福泰安康的,又有太医看顾,回头太夫人也必会放心的,今次奴婢来,正好也捎带两个好消息。”   “什么呀?”裴玉娇期待。   “一是表公子要成亲,就在下月二十二,二是大公子要成亲,在八月初六。”   “大哥要成亲了,娶得是林姑娘吗?”她笑道,“一早就听说了,还怕二婶不同意呢!”   胡嬷嬷道:“娘娘是不知,那娘儿俩险些翻脸,亏得大公子跟头倔牛一样,认定了不改口,就这样,事儿闹到林家,林夫人生气,要把林姑娘嫁人,二夫人不想两头得罪,后来才松口的。”   林家是大房亲戚,太夫人本又支持这桩亲事,马氏拗不过儿子还能如何?就是白白闹出一场矛盾,林家总归不高兴,幸好林初雪这姑娘大气明理,化解尴尬,现在才算好了,两家都在忙着准备嫁妆聘礼。   裴应鸿也经常往林家去,与林初雪十分的情投意合。   裴玉娇听得专心致志,笑道:“总算结果是好的,想必二婶慢慢的也会喜欢大表姐。”   “可不是,太夫人是赞不绝口。”胡嬷嬷还有些私话要说,朝竹苓跟丁香看一眼,还有那素和,三人知趣,陆续退了出去。今儿来,确实还有一桩事,也是太夫人真正担心的,生怕裴玉娇小孩儿心性,不知怎么处理。   其实也就是通房的事情,女人家有喜,不能满足男人,时间又长,总归对男人是个考验,可寻常百姓便罢了,高门大户的男人有几个能忍住?本一个家族就靠他们的,地位超然,便是正妻,还不是样样要为他着想,围着他打转?便说这种皇家子弟了。   胡嬷嬷也没有拐弯抹角,问道:“王爷可曾提到通房的事儿?”   裴玉娇一怔,摇摇头:“没有啊。”   “一点儿没那个意思?”胡嬷嬷道。   “嗯,他没说要通房。”   “也算能忍的。”胡嬷嬷点点头,看来当初非得娶裴玉娇也不是没有理由,算是王爷中不错的了,她笑了笑,“没有便最好了,若是有,娘娘也愿意的话,可千万莫随便抬个丫环就做通房,到时引狼入室,太夫人怕娘娘应付不好。”   原是怕她抬错人,可她并不想啊,裴玉娇嘟起嘴道:“我才不要给他通房呢!”   胡嬷嬷看她耍脾气笑起来,要是楚王受用当然好,可不行也得有个万全之计,她道:“要遇到,莫慌,好好想想再说,千万别吵起来,不过王爷不曾提,以后兴许也不会提,这是好事儿。”   回头告诉太夫人,她定然高兴。   裴玉娇点点头。   胡嬷嬷原还想叮嘱,可裴玉娇今非昔比,有太医看病,他们哪里能有太医懂得多?当下也就告辞走了。   两家有喜事,裴玉娇使人把库房的单册拿来,细细选贺礼,到得晚上,她本想与司徒修说这事儿,谁料他一直未回,使人来说,原来去宫里了,宫里还留饭,怕是要到戌时才回。   她一个人坐着吃饭,瞧着对面空荡荡的位置,突然有些不习惯。   大概因他怕她孕吐,晚膳总是陪着她,陪着她吃好久,有时候还乐意喂她,饭桌上总是欢声笑语的,但现在太安静了,她想着想着,又犯恶心,再没有吃下一口。   坤宁宫里,司徒恒成,韦氏,还有司徒熠,司徒修一起吃了顿饭,说起这事儿,得从永平府送来的奏疏说起。前几年那边就闹旱灾,到得近年,赤地千里,老百姓更是连水都喝不上,引发民变,周边盗贼亦四起,弄得人心惶惶,附近州府也不得安宁。故而司徒恒成原是要派司徒熠去调查此事,结果韦氏呢,说司徒修也已成家,该是要历练的时候,司徒恒成一想,竟然同意了,这顿饭算是送行宴。   司徒修连拒绝都拒绝不了。   因韦氏说,永平府离得近,事情办完,来回也不过一两个月,要不放心玉娇,她再派两个嬷嬷去照顾。最后这提议被司徒修推掉了,称裴玉娇胆小怕生,韦氏便没有强求。   辞别父皇母后,兄弟两个走出来。   司徒熠看司徒修神色不快,笑道:“担心弟妹罢?这心情我最明白,当初季兰要生孩子,我那会儿在湖南,恨不得生了翅膀回来呢,一晚上都没睡好!”   “她没生过孩子,我……”司徒修想起裴玉娇,心头柔软,原是要一直陪着她的,谁料横生枝节。   韦氏原是好意,毕竟这事儿不难,韦氏是怕功劳被司徒熠一人抢了,希望他去分一杯羹,可他并不在乎那个,只父皇母后已经决定的事情,他只得接受。   司徒熠拍拍他肩膀,再次安慰道:“没事儿的,现在不是才三个月吗,还有七个月呢,咱们到了永平府,速战速决,三哥我保你两个月内就能回来。你别多想了,回去收拾收拾,后日咱们就出发。”   几位皇兄,司徒裕,司徒澜的个性都很突出,而司徒熠跟司徒璟是一个性子的,很难说是正是邪,他们就像摇摆的人,到底如何,兴许得看风吹得方向,司徒修点点头,笑道:“拜托三哥了!”   二人说笑着出去。   回到王府,甚至已经过了戌时。   听说司徒修回来了,裴玉娇原想从床上下来,可一想到那么晚了他才回,她又把脚缩了回去,背对着外面,假装在睡觉。竹苓与司徒修轻声说话:“娘娘一晚上都没吃呢,也不说话。”   “怎么会这样?我看前些日子都好一些了。”司徒修皱起眉,吩咐,“有清淡的饭菜拿过来。”   他坐到床边,轻声唤她。   她身子动了动,并不想理他,可听到他低沉又温柔的声音,还是没忍住,转过身来。   “饿了没有?”他问,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她嘟嘴:“不想吃。”   一脸不情愿,好像逼她似的,还有点儿生气,司徒修奇怪了,莫非今天很不舒服?既然如此就算了,难得一回,反正早饭,午饭都吃了,应该没事儿,他笑道:“不想吃就不想吃呗。”   眼见饭菜都端来了,他又使人拿走。   她肚子一下饿的很,可刚才是她自己说不想吃啊,裴玉娇着急,心想他今儿怎么不哄着自己呢?明明以前她不吃,他很担心的,难道已经不想管她了?不知为何,说不出的委屈,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落在他手背上,凉凉的。   司徒修惊道:“怎么了,哭什么?不是不逼你吃了吗?”   她摇头,又觉为个吃饭哭,很丢脸,埋在他怀里道:“又,又饿了。”   司徒修忍俊不禁,忙又使人端来,她却不下床,盯着他的手看,他挑眉道:“还要哥哥我来喂给你吃?”   她大力点头。   他哈哈笑了,总当她养不熟,原来有朝一日也会依赖他喂饭,只可惜,他后日就要走了。   ? ☆、第096章 ?  这事儿也不知怎么与裴玉娇说,虽说永平府离得近,才半个月左右的路程,然而事情办完,最少也得一个半月,且这事儿他也不熟,上辈子许家没有倒台,是司徒璟与司徒熠去办的,这回因为韦氏,换成他了。   可早前自己与她说过,不会离开她,看来有些话儿不能胡乱承诺,他能不去两浙,不代表不会去别的地方。   巧得又是她正当有喜,不然带着出去或许也成,如今双身子他可不敢。   他思来想去的,喂饭却喂得精心,一筷子菜,一筷子饭,她吃得精光,心满意足的靠在迎枕上。   他伸手摸摸她肚子,圆圆的,也不知撑坏没有。   “才吃完,不知道下来走走?睡觉了会积食。”他催她动一动。   她不甘愿的叫竹苓穿鞋。   其实吃饱了就想睡呢,饱得发困,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看她穿好衣服,他拉着她去外面散步。   七月的天不冷不热,最是舒服,夜里晚风徐徐吹在脸上,透着一些些凉意,叫人头脑一清。她没那么困了,走在他身边,忽然的觉得欢快,用力摇动被他抓住的手,带着他一起晃。   他好笑,这动作可像孩子,正经的大家闺秀谁会这么走呢?可也随着她,因她以前从来不会如此。   裴玉娇嫌安静,与他说起事情来:“今儿我把外甥儿的衣服送去给妹妹了,妹妹很高兴,身体也好,孩儿长大了,听说肚子很大呢!我这个月得空得去看看她。”又说哥哥们的婚事,“除了送两封银子,蒋表哥那里,我想着送六匹织金彩缎也足够了,王爷您看呢?”因与蒋家关系一般,她实在也不看重,至于裴应鸿又不一样,林初雪还是她表姐呢,除了添妆,送得也不一样,比蒋家多了四五件不止。   司徒修忍不住笑道,“要被蒋家知道,肯定得气死。”   两家悬殊太大。   听他这么说,她减掉了两样,确实太显眼了,不过也还是多了一倍,但亲疏总有别嘛,她问:“这样呢?”   “这样差不离。”司徒修借着这机会便要说去永平府的事儿,不然还能拖到走之前不成?他脚步放慢了些道,“我正好也有桩事得告诉你,今儿回得晚,是父皇母后要为三哥与我送行。”   “送行?”裴玉娇喃喃自语,好像听不明白,过得片刻才猛地睁大眼睛道,“你要去哪里?你要离开京都吗?”   果然还是惊慌的,司徒修安抚她道:“冀州的永平府,你应该认识罢?”   就在京都附近的一个州,裴玉娇听说过,可到底远不远她没个数,只觉心头空空的,好像不知道怎么思虑了,她不说话,低垂着头。   他柔声道:“也就去两个月。”   “两个月?”她轻声道,“两个月六十天呢。”   “是不是不舍得我?”他手指轻轻摩挲她的。   她抬头看他。   夜色里,他眸色温和,好像安静的湖泊般,这般瞧她一眼,那水就慢慢流淌过来,暖暖的将她包围住。想起自从有喜之后,他的陪伴,他的关心,她眼睛不争气的红了:“你不能不去吗?”   “要是能不去,我自然不会去,可那是父皇的决定。”他也为难,停下脚步,将她搂在怀里道,“要不,你回娘家住着罢,我也放心,你就住到我回来。”   听说能住娘家两个月,裴玉娇一下子又有些高兴,这样她就不用一个人留在王府了,不用害怕出不好的事,还能天天看见家人呢!   她连连点头:“好。”   眼眉都弯起来,阴翳一消而空。   虽然司徒修知道这是一个好法子,裴玉娇住在娘家,一来她安心,不管是对她自己还是胎儿都有好处,二来,在岳家,他也不用怕她出事儿,可见她那么快就欢喜了,他总觉得有点儿不悦。   抬起她下颌,细细端详,他挑眉问:“刚才不是还舍不得本王的?怎么,让你回娘家,你立刻就舍得了?”   “没有啊。”裴玉娇摇头,“可不舍得,皇上还是要让你去,怎么办呢!”   这话又让他不能回,咬牙切齿的将她牵回去,时辰也不早了,两个人上床歇息。   今儿丁香值夜,歪在外面的榻上,寻常这等时候,必不会有打搅的事儿,谁料正当睡得香甜呢,却听到里面要水。丁香吃了一惊,连忙吩咐耳房里待命的丫环去厨房提水,她看看时辰,竟然都亥时末了!   比起以前起码晚上半个时辰,想起主子,她心里又担心,虽说过了三个月,可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   好一会儿,司徒修才让她扶裴玉娇去洗澡。   坐在浴桶里,她面上还燥着,原本她是要睡的,也不肯,谁料被他几下拨弄,她自己也把持不住,当下就松了口。结果弄到这么晚,幸好孩儿没事儿,还在她肚子里安安静静的,就是叫丁香看见胸口好多痕迹,她着实害羞,就算大了一圈,也不能这样啊,她现在还觉得有点儿生疼。   丁香给她擦洗干净,回头扶着回去,等到司徒修清洗完,她早就睡得死沉死沉的。   压抑许久的欲望得到发泄,他神清气爽,低头在她圆脸上亲了一口,再摸摸那对越发让他爱不释手的东西,这才抱着她入睡。   因第二日便要去永平府,司徒修也不用上火兵营了,在家里歇息一日,裴玉娇使人给他收拾东西。   司徒修在旁看着,淡淡道:“带一些衣物便行了。”   “这么少?别的不带?”裴玉娇疑惑,“外面什么都不干净,客栈里用得吃得,哪里有家里好呢,是不是被子也带几条去,还有厨子,沿路给你烧饭吃,另外用得顺手的笔墨纸砚,是不是……”   “你当搬家呢?”司徒修笑起来,“真这样,我还不如带了你去。”   裴玉娇眨着眼睛:“真的能带我去吗?”   “带你去,你就去,不回娘家了?”他问她。   她眼睛一转:“不去,孩儿会伤到的。”   说半天,也没有真的要跟他去,司徒修恼得在她脸上狠狠捏了一把。   晚上又折腾一下才消停。   第二日早上,裴玉娇送他到门口,他吩咐卢成:“等本王走了,你便将王妃送到裴家,府中事宜全权交予你处理,这两个月,便不用去烦她了,若有事,本王会使人送书信过来。”   卢成应诺。   他这就要走了。   她拉住他的手摇了摇:“早些回来。”想一想又添上一句,“别受伤了。”   这一刻,她面上满是担心,他笑着点点头:“你好好养孩子,等我回来,这儿该是很大了罢?”他手掌隔着衣服贴在她肚腹上,便像她说得,什么动静都没有,他们的孩子一直沉睡着。可有什么像是能从里面传出来,叫他舍不得离开。   他收回手,手揽住她的腰,低头在她嘴唇上亲了亲,在耳边道:“我走了。”   语声带着缠绵,拉扯不断。   她凑上去,主动回吻他,叮嘱道:“我做的凉衣都放在包袱里呢,你记着别弄丢了,一定要带回来。”   他笑道好,摸摸她的发髻,转身大踏步而去。   可心里暖暖的,因知道她是记挂他的。   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耳边听卢成道:“娘娘,小人这就送娘娘去侯府。”她突然觉得,回家的喜悦竟也不是那么强烈了,他走了,她也走了,楚王府里连主子都没有。可惜她胆子小,不敢一个人住,要是她再厉害些,或许哪日就算他去远处,她也能一个人支撑王府,留在家里等他。   有些懊恼,她坐上轿子回了娘家。   司徒修也不是一个人去,从楚王府出来是要去与司徒熠汇合的,司徒熠正在看司徒澜写来的信,他生性狡诈狠毒,字里行间竟要他把握机会。毕竟司徒澜一击即中,许家倒台,假使连司徒修也落马,便再也无人与他们抗衡。   司徒熠摇了摇头,将书信焚烧。   兄弟二人走出城门,起行去永平府时,裴玉娇已然到家。   因提前与裴家说了,她原先住的地方都打扫的干干净净,下人们把行李陆续放起来。上房里,太夫人笑道:“幸好已有一阵子了,不然路上更得小心呢,怎么样,没有哪里不舒服罢?”   “没有,我很好,要说得说祖母,下回就别去进香了罢!”裴玉娇坐在她身边,挽住她胳膊,仍跟以前一样亲亲密密的,“山那么高,我都走得累,祖母您这样的年纪,便在家里上香,菩萨也不会说的。”   太夫人哈哈笑起来:“是了,是了,以后是得小心。”   裴玉画这时才来,浑身精心打扮,与裴玉画道:“昨儿知道你来,可把我高兴坏了,就是不巧,今日我得去刘家做客,一早应承了。”   “刘家?”裴玉娇都不认识,“哪个刘家啊?”   “新任顺天府知府何大人家啊,林表舅的上峰,何夫人初来京都,想多结识人呗,请了林家,咱们又沾亲带故的,便一并请了。可惜你有喜,不然咱们一起去。”裴玉画说着摇摇头,“还是算了,王妃娘娘出面,得把人吓着。”   裴玉娇斜睨她一眼:“就会瞎说,什么吓着,我从来不吓人的!”眼见裴应鸿两兄弟也来了,她打趣道,“大哥,我给你挑贺礼,挑了许久呢,也不知未来大嫂喜不喜欢。”   裴应鸿道:“王府的东西定是精贵的很,谁不喜欢呢,你手头阔绰,多送些,等我外甥儿生了,我定会还你一份。”   裴玉娇叫道:“你现在脸皮怎么那么厚了!”   众人都笑起来。   一会儿林家人也来了,陆氏知道裴玉娇在,送了她两双鞋子:“再往后,现在的鞋子肯定穿不成,我照着你原先的鞋样做大了一些,你要穿着舒服,再给你做。”   眼见鞋底千层软,便知功力不凡,裴玉娇连声道谢,林家两位姑娘则送了一起绣的百福襁褓给她,她喜不自禁,这个还真的没有准备呢!   回到家里,得到礼物一堆,裴玉娇谢了一圈,喜滋滋叫丫环捧着回望春苑。 ☆、第097章 ?  下午又在裴臻的书房玩,父女两个写写字,说说话,裴玉娇兴致上来,让裴臻给孩儿取名字。   “不知王爷取了没有,他没与我说,父亲也取个罢,当小名儿。”   裴臻皱眉:“孩子名儿要么是祖父,要么是父亲取,哪有外祖父取的?”   他虽然不拘小节,可越俎代庖的事儿绝不会做。   裴玉娇求得半天不成,只好罢了。   沿着小路回来,途中遇到丫环提水去裴玉画住得院儿,她问道:“三妹从何家回了?要洗澡?”   小丫环叹一声:“姑娘摔在何家的池子里,那池子不知养什么的,臭的很,姑娘都要气坏了,说要好好洗几遍。”   居然还有这种事儿,裴玉娇奇怪,连忙跟着去了。   坐在里间喝茶,等了好一会儿,裴玉画才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满脸怒容,见到裴玉娇在,正当有人诉苦,大骂道:“你当我遇到谁?许黛眉那个贱人!她许家不行了,就该当乌龟般缩着,她倒好,还敢来寻我晦气,姑奶奶自然不让她。结果趁我没注意,推我到池子里,下回再叫我见到她,我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裴玉娇听得目瞪口呆。   不愧是三妹,这牙尖嘴利的。   可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池子掉都掉了,如今也找不到许黛眉出气,难怪她恼火。   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她与裴玉画道:“有次许家请我去做客,我见到许黛眉被人打了呢,脸都肿了,好像是周绎打她的。”   裴玉画咯咯笑起来,挑眉道:“若真是,那她可要惨了。平日里作威作福,还被人打,现在更不用说了。”回头吩咐丫环,“将薛公子那外套好好洗了,明儿送回去,我可不要他的衣服。”   薛景元?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英俊公子的模样,她吃惊道:“为何他的衣服在你这儿?”   “正巧被他看见,怕我冻着,脱了外套借予我披。”裴玉画早前在珠光阁遇到薛景元,便知他对自己有意,不过如今华子扬捷足先登,向她表明心意了,她也愿意接受,当然不把薛景元放在心上。虽然此人容貌,言行举止都是上上之选,薛家家世显赫,又出了晋王妃,如今许家落败,更是如日中天,但总要有个先来后到罢。   裴玉娇道:“脱衣服予姑娘家,总是轻挑的很。”   “也算为帮我,不过这人,确实有点儿油滑。”不像华子扬做事笨拙,薛景元老练的很,想来有不少女人,这么一想,裴玉画更没兴趣了。   裴玉娇也松了口气。   裴玉画擦干头发与她道:“二姐肚子如今很大,又不方便出门了,不如哪日咱们去看看?你这还好罢,咱们也不像徐老夫人那么紧张,生怕有些事儿,但也怪不得,谁叫咱们二姐夫是单传呢。”   “可我也是第一次啊,你不怕我出事儿?”裴玉娇摸摸肚子。   “得了罢,我都听说你出门什么阵势了,前头后头全是王府护卫,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谁能冲撞你?”   这倒是,恐是司徒修吩咐的,卢成安排的很严密,铁捅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怕人来刺杀呢。   裴玉娇嘻嘻笑,垂眸看见腰间挂的玉佩,想起当日他弯下腰挂在自己身上,那么温柔,那么叫人心动,她痴痴的想,也不知他到哪儿了,何时能到永平府呢?办事可能顺顺利利的?   瞧她一脸失神的样子,裴玉画揶揄道:“想你家相公了?这才离开半天呢。”   是啊,才半天,可他居然要过六十天才回来!   裴玉娇老大不高兴,拉着裴玉画出去散步。   却说何家出了这桩事儿,许黛眉推裴玉画,叫后者摔在池子里,何夫人大为恼火,这可是她来京都第一次宴请客人,而这许黛眉,还是因她堂姐与周夫人那儿有些关系,才请了周家的,谁想到她那么没规矩。何夫人对拟名单的管家发了一通脾气,各家各户的关系没理清,也没提醒她,这下可真丢脸,只当着客人的面不好发作,勉强吞下肚子。   但这消息还是传到周夫人耳朵里,她脸色铁青,许家如今都倒了,儿媳还不知所谓,还把自己当天之骄女呢?便是她那宠冠六宫的姑姑,都知道伏低做小,听说最近还总向皇后娘娘请安呢,她许黛眉算什么?   到家里,她就把许黛眉训斥了一通:“裴家三姑娘虽也有些骄纵,可你是妇道人家了,还不知收敛?惹得何夫人也不高兴,好好搅散了聚会,你最近也别出门了,好好修修性子!”   许黛眉不服气:“是她先不对,瞧见我便拿眼睛挑衅,当我不敢说她呢!”   确实裴玉画是有仇报仇的性子,看到许家不行了,自然是幸灾乐祸,可许黛眉与裴家姑娘素有仇怨,如同炮仗一点就着,这就不闹上了。   周夫人看她还嘴,端起茶喝一口道:“如今形势所迫,也难以挽回,退一步没什么不好,难道亲家母就不曾教过你审时度势?你许家难道还是以前的许家吗?”她说着把茶一顿,“你好好反省罢,出去!”   语气严厉,许黛眉一时不敢反驳,狠狠得捏着帕子走了。   回到内室还没歇息够呢,周绎一脚踹了门进来,大骂道:“成天只知道闯祸,到底娶你何用?我听人说了,还在外面动手了,叫何夫人赶出来,真个是肚里填满稻草的草包。”   “你听谁说我被赶的?”许黛眉说着一顿,想起什么,尖叫道,“好啊,大白天的你又去找这红扇这贱蹄子,还听信她胡言乱语!”   周绎与她关系不和,自然会找别的女人,红扇原是他一个奴婢,趁机抓住了他的心,前几日被抬成侧室,周绎现在碰都不碰她,都是往红扇那儿去,许黛眉越想越委屈,也恼恨她娘亲,当初就该和离的,如今倒好,将她扔在狼窝!新仇旧恨一起上来,她扑上去想去扇周绎的耳光。   可他怎么给,随手一拍,就将她推开老远。   她腰撞在桌角,一下疼得脸色苍白。   周绎冷冷道:“你老实些便罢了,要是再给我出幺蛾子,老子马上休了你,看你许家可能放出一个屁来?”   鉴于许家才倒台,周家也不好做得太明显,母亲说便算休,也得过一阵子,故而他也忍着,只见到许黛眉就犯恶心,实在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就要娶她呢,真正是猪油蒙了眼了!   许黛眉浑身发抖,指着他叫道:“周绎,你,你该死!”   周绎嘲讽一笑,转身走了。   她慢慢坐倒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许家不行了,周家对她也不好,若是以后休妻,弄个七出怕也不难,毕竟她连孩子也没有,而且与周夫人也素有争吵的,她怎么办?想她天之骄女,落得如此地步,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说起来,还是周绎的错,他明明就不喜欢自己,娶进来就不曾珍惜,为何非得骗她?骗得她嫁给他,又不把她当一回事。   杀千刀的,他周家丧尽天良,她也不会让他们周家好过,大不了鱼死网破呢!   她眼中满是恨意。   转眼间便到蒋家大喜之日,蒋伦娶得乃吴家的三姑娘,中规中矩的,算不得出挑但也不差,至于吴家,蒋家是裴家亲戚,多多少少沾了些光,这吴家的门第比蒋家是高了一些,蒋老爷蒋夫人都很满意。   家中大摆筵席,听说好几十桌,裴家人除了太夫人外,都去做客了。   裴玉娇当然也送了贺礼,只毕竟怀着身子,哪怕护卫的再好,成亲这种场面还是不敢去的,人太多,稍有个不小心,指不定就会被撞到,故而她留下来陪着太夫人一起吃饭。   太夫人吃得清淡,倒也合适她,只不知为何,自从搬到娘家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虽然家人还是家人,却总觉得缺了什么,饭吃得也不香,觉也睡得不好,半夜还会醒来,丫环们担心,甚至请了张太医来看。   张太医也说不出所以然,只叫她放松些,要保持心情舒畅。   可她有什么不舒畅的事情呢?   她突然又发呆了。   太夫人吃得几口,见她不曾动筷子,笑一笑道:“可是胃口又不好了?”   她点点头,叹口气道:“也不知怎么了,如今都不吐呢,却也吃不下太多东西。”   太夫人嘴角翘起来,慢条斯理的道:“我看你是生病了,难怪吃不下。这病啊,祖母以前也得过,还不曾怀着孩子呢,也是一样吃不下,睡不好,心里空空的,好像少了一块儿,也不容易高兴,倒是容易伤心,一个人坐着,就会发呆,外面花花草草再好看,好像也发现不了。”   “是啊!”裴玉娇忙道,“祖母,这是什么病啊?”   太夫人难得打趣的道:“相思病。”   ? ☆、第098章 ?  相思病是痴病,裴玉娇也知,脸突地红了,暗想她怎么会有这种病,她相思谁,司徒修吗?可她怀着孩子,他却离开那么久,她才不想他呢,哼,一点不想!   她摇着头道:“祖母你猜错了,不是的,我没病。”   为证明这,她夹了大大一筷子的菜放进嘴里,吃得香喷喷的给太夫人看。   太夫人乐了:“既然不是,便多吃些儿。”   “嗯。”她连连点头,埋头吃起来。   那边蒋家也正热闹,蒋伦迎了新娘子,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在京城响了半日,二人拜天地后,便一起入洞房。作为蒋家亲戚,马氏,裴玉画,陆氏,林家两位姑娘都坐在那儿,看见新娘打趣两句,热闹热闹,但也不曾怎么打搅,很快就出了来。   用完膳,一众人坐了马车回去。   车厢里,瞧自家女儿千娇百媚的,马氏笑眯眯道:“说起来,薛公子很是知礼数,帮了你还上门道歉呢,送了两盒子珍珠,个个都有拇指般大。”   “什么时候送的?”裴玉画吃惊,她是一点儿不知。   “就今日,只府里忙,为蒋家的事儿走前走后的,我还未告诉你。”马氏握住她的手,“听说你们以前也见过,这薛公子你觉得如何?要我说,没个挑,还是举人呢,他们薛老爷子还是朝堂重臣。”   最主要的是靠着司徒熠,外面个个都说司徒璟没指望了,那么将来太子之位还不是落在他头上吗?而大姑爷虽然是司徒修,马氏觉着没什么指望,再说有指望也是他们大房的,二房能落到多少好?要是裴玉画嫁给薛景元就不一样了。   这两位王爷不管哪位得势,都不亏。   没料到母亲来这一说,裴玉画皱眉道:“那薛公子我不喜欢,指不定家里多少姨娘呢!”   “胡说,我早打听了,家里姨娘没有。”   “通房呢?”   “男人有通房算什么?你爹都有呢!”   “可大姐夫,二姐夫都没有啊。”裴玉画不高兴,她要的不多,就是要丈夫百依百顺,全身心的喜欢她,别的大差不差就行了,反正华子扬如今也肯努力念书,瞧华老爷那么能干,儿子怎么的考个举人不难罢?再说,他生得也好,家世也算门当户对,她实在不明白母亲为何看不中!有些不耐烦,她侧过身对着窗外道,“反正我不嫁别人,娘您别说了。”   每回马氏看上的,裴玉画都不顺从,先是沈梦容,后又是薛景元,真不知道自己造的什么孽,生出这么个不听话的女儿来!   可她知女儿脾气,在气头上说什么也不行,还是改日罢,总归还有时间,不急于一时。   谁料刚到家,太夫人却叫了她去。   马氏奇怪,坐下笑道:“蒋家一切都好呢。”   “不是为这个。”太夫人开门见山,“我是听说今日薛家公子送了礼来。”   马氏有些心慌,早些前,他们裴家没有与王府结亲时,老侯爷是最讨厌与那些人家来往的,那时候两兄弟打个马球还不是被训斥呢,就是为薛景元,只现在形势不一样,已经卷进去了,马氏觉得多算计算机没坏处。   毕竟要是司徒修哪日不成了,他们裴家还有别的依靠,不是挺好吗?   她觉得自己没错,镇定了道:“是送了两盒礼,为上回在何家唐突,借了件衣服。”   这事儿太夫人也知,她淡淡道:“不管是什么,你马上就退回去。”   “母亲。”马氏笑一笑道,“又不是什么大礼,收了也无妨罢?”   “你是好了疮疤忘了疼了!”太夫人大怒,“那次五王爷成亲,是哪个闹出事端,将应鸿抓入牢房的?不就是四王爷嘛,他跟薛景元的关系,你可知?狼狈为奸!成日里拉帮结派,侯爷最是厌恶他们薛家,你竟要收他们东西,这事儿幸好侯爷还不知,你立刻使人退回去。”   马氏吓得再不敢说了,连忙答应,只走出上房大门,却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   用得上她,将她做牛做马,家里大大小小事情都是她在操持,看不惯了,将她当奴婢,什么事儿她都坐不了主!可裴玉画是她女儿啊,她自己就不能挑个称心如意的女婿吗?凭什么?   她厌恶太夫人的一言堂,也恼怒她在家里没什么地位,好像条狗被二老牵着,要她往哪里,她只能往哪里。   偏偏丈夫还是个窝囊废,一点帮不了忙。   马氏气得哭了,回头却还得叫人把珍珠送回薛家。   京都的街道上经历过一场喧闹,此刻又陷入沉寂,天上连星星也没有几颗,风吹在脸上,已是带了秋日的凉意。   蒋琳站在蒋家大门口,想着蒋夫人说的话,“如今你身份不一样,还是不要见客了,便留下用顿饭,只蒋家的厨子恐是不合你胃口,毕竟你是王爷的侧室嘛,虽是住在外面,恐是吃得用得,寻常人家都及不上。”   那一刻,她浑身冰冷。   看来蒋家真不想认她这个女儿了,所以蒋伦娶妻,根本也没人来告知,要不是丫环在外面听闻,她是不会知晓的。   可蒋夫人便罢了,毕竟不是她亲生母亲,为何父亲也这样呢?   她身上总归有蒋家的血脉的!   年幼时,父亲也曾疼过她,说她是蒋家唯一的女儿,现在也真是一点儿不管她了?她无依无靠,司徒裕曾答应她要接她去王府,到现在也没有达成,她还住着那破落的独院,他总是说大的宅院还没有空出来,总是说王妃的身子还不太好,她的生肖便是她的罪了,怎么也住不得王府!   蒋琳自嘲的笑了几声,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   不过那周王妃再厉害,却也不能给司徒裕生下儿子,只要她肚子争气了,将来母凭子贵,她就不信司徒裕不顺着她!是的,她还能生孩子呢,她轻声与丫环说了几句,二人去往医馆。   只她不知她一言一行都落在周王妃的眼睛里,很快便有人去禀告。   管事道:“恐是有些怀疑了。”   常佩厌恶蒋琳的无耻,不像对待别的侧室,在蒋琳的饭菜里是下了药的,不叫她生育,此番去看大夫,指不定就能被发现,常佩笑了笑,倒是好心机,果真想生孩子了,想凭着孩子来王府罢?这主意却也不错,因司徒裕没有儿子,常佩知道他心里也是盼望的。   可蒋琳这样的人,怎么能让她得逞?   常佩可以确信,假使她得了宠,必定会报复,她无妨,可她还有个女人呢!毕竟自己已经得罪蒋琳,瞧着也是个狠毒的人,不顾父母,不顾家族脸面,便能来王府当侧室的,什么事儿做不出?   如此,也怪不得她了。   常佩拢一拢衣袖,低声吩咐。   管事答应一声,疾步而去。   永平府的天气,原也该是秋高气爽的,然而此刻尸横遍野,几年来虫灾,旱灾叫农民们颗粒无收,沿路树皮都被剥光了,地也被刨开,旷野中,只闻哀嚎,没有一丝本该是秋收的喜悦。   山腰下,司徒修与司徒熠只带了数十骑兵马聚首此处,他们原是要去永平府衙门办事,谁料半途遇到盗匪流民,眼见竟有干粮钱财,也顾不得他们什么身份,蜂拥而上,好像饿了一辈子的疯狗,饶是护卫们个个英武,也抵不过,只得护着主子逃离。   司徒熠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叹息道:“若不曾来,还真不知永平如此惨烈!照着情形看,恐是附近州县也好不到哪儿去,可父皇说,前几年拨了不少赈灾粮下来呢,竟是没有分到灾民手上?”   “这些赈灾粮,赈灾银,一层层下来,能有五分之一都不错了。”司徒修淡淡道,“更何况,此地流民分散,许多都去了别处,三哥你刚才瞧见没,盗匪里也混杂了流民,可见部分投靠了贼人。虽然此乃天灾,但盗匪如此横行霸道,衙门责任不小,当初若控制住,齐齐往别处转移安顿,也不至于到今日这种地步。”   “你说得没错。”司徒熠从马上下来,靠在树干上。   此处幽静,无什么人来去,听闻前不久,衙门派来的巡按便是永平丢了命,连同家人仆役十二口人命,查起来,一丝线索都没有,只当是流寇所斩。而现在,他们兄弟两个共有十六护卫,其中他的人有十二位,司徒修仅仅只有四位,人数上悬殊不小。   司徒熠按在腰间玉带上的手动了动,招呼司徒修道:“不如先坐下歇息会儿,刚才猝不及防,险些出了大事儿,咱们妥当些,商量商量再走。”他解下腰间水囊递给司徒修,“幸好我这东西没被抢走,瞧你也口渴了,喝一口罢。”   ? ☆、第099章 ?  他主动送水,马毅下意识就把手按在剑柄上。   可司徒修神态自若的接了过来,掂量了下发现里面的水差不多剩下一半,他声音低沉的道:“听闻蔡巡按上回便是死在永平,我刚才都以为咱们要步这后尘了。”   “怎么可能,便是三哥我拼着一条命,也得护你出去。”司徒熠道,“毕竟你还有未出世的孩儿呢,面都没有见到。”他笑着问,“是不是男孩儿?张太医向来摸得准。”   司徒修笑道:“是儿子。”   瞬间想起裴玉娇,眉宇间露出几分温和,暗想她在家中,也不知会否想起他,至于好不好,他却不担心,有那么多人照料,总是安全的。   司徒熠见状,宽慰道:“放心,便算此事棘手,可咱兄弟俩齐心,要解决也不难,两个月内仍能赶回京都。”   “但愿如此。”他喝了几口水,把水囊还给司徒熠。   不是不曾怀疑,只司徒熠虽然与司徒澜是一伙儿,两人行事作风全然不同,后者狠决果断,前者却瞻前顾后,今次他们一起来永平府,假使只剩一个人回去,父皇会怎么想?司徒熠不敢冒这个险。   他从来都有十足的把握才会下手,或者是被逼入绝境,就像当年一样。   果然司徒熠没有什么异动,坐在地上拿根树枝画起永平地图来。   司徒修来之前也做了功夫,时不时的说两句。   两人等到刚才留下抵抗盗匪的护卫再次汇合的时候,才一起重新上路。   这几日,桂花陆续开了,香飘十里,竹苓与丁香摘了好些下来送去厨房做桂花糕吃,裴玉娇吃得几块,微微叹了口气,虽然上回在太夫人那里不肯承认,可她发现,自己就是得相思病了。被太夫人戳破之后,甚至更严重,晚上还总梦到他,昨天更梦到羞人的事儿,她醒了之后辗转反侧,竟为这个睡不着,这是上辈子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上辈子他出远门,自己也会觉得冷清,但没了他在身边,没人再凶她,训斥她,有时候反而觉得好的不得了!就像被放出牢笼的小鸟儿呢,可现在,那种好的感觉一点儿没有了。   她有些关乎孩儿的话也没人说,虽然有家人在,可那种期盼与憧憬告诉他们,像是没有意思的,就非得与他说不可,因为那是孩子他爹。   她趴在书案上有气无力,默默数了数时间,只过去二十多天,还要一个多月呢!   竹苓轻声安慰道:“娘娘别想这事儿,很快就会过去的。”   裴玉娇心想,她自己也不想想啊,可一个人的时候,不由自主就会想,正当这时,裴玉画来了,笑眯眯道:“我今儿出去买了两只簪子,一对儿的,看看,好看吧?这宝石是紫色的呢,稀少的很,花了我五十两银子!那,这个送你。”   “这么稀奇的,还送我啊?”裴玉娇耷拉着眼皮,“你自己戴罢,我反正戴了也没人看。”   裴玉画噗嗤笑起来,忍不住一戳她脑袋:“哎哟,这话真酸!”   两个丫环也抿嘴笑。   娘娘还知道打扮是给王爷看得了。   裴玉画不管不顾给她戴上,又说起一件事儿:“出去路过小沟桥时,围了一群人,我原先也没在意,后来才听说……”她顿了顿,心里半是厌恶半是心烦,也说不出是什么情绪,“蒋琳她死了,就淹在这桥下的河里。”   “啊!”裴玉娇吓一跳。   裴玉画忙道:“你莫惊慌,吓着孩儿,反正你也不喜欢她,不然我就不告诉你了。”   裴玉娇委实没有想到,奇怪的问:“她不是做了周王侧室吗,怎么好好的会死呢?”   原本蒋琳活得可比她长。   “自己找死呗,还有什么好说?”裴玉画撇撇嘴儿,“听说得了什么急病,疯了,闯到周王府要去砍周王妃呢,结果没成,自己逃出来失足就掉在河里。”她没有细说,只听人道,蒋琳脸都坏了,捞上来的时候,差些没叫人吐,恐是什么皮肤病。   难怪她疯了呢!   她本来就觉得自己生得好,虽是个庶女还沾沾自喜的,裴玉画一直很看不起她,可听她死了,到此为止也不想说了,拉着裴玉娇道:“过几日又是我哥哥大喜,人多,恐是二姐不会来,要不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去徐家?”   “好。”裴玉娇道,“我一早想去了!”   两人当下禀了太夫人,反正离得也不算远,太夫人千叮嘱万叮嘱的,几十护卫簇拥着去了徐家。   徐老夫人笑道:“幸好你来了,玉英啊正吵着要回娘家,我是不敢,可我老婆子也差点没拦住。”因就一个儿子,她确实比裴玉英还要紧张,天天的精心伺候着,生怕出点儿意外。   故而裴玉英这一胎,恨不得比裴玉娇的还要金贵呢。   见到姐姐,裴玉英叹气道:“都是我婆婆,我说要来看你,她那是舍命护着不给啊,我就只好再等等,结果是你没忍住。”   “我反正没事儿,肚子都不大呢,比你方便的多。”裴玉娇眼睛盯着她的肚子瞧,暗道真神奇啊,肚子真的会变那么大,她走过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裴玉英大方,索性把衣服掀开来,“摸罢,叫你提前知道,你往后肚子也得这样。”   “啊,真好玩。”裴玉娇两只手都贴上去,还把头低下来要听听。   裴玉画看得直笑。   裴玉英呢,拿手摸自己姐姐的头,好久没摸到了,就跟以前一样亲切。   她这姐姐啊,完全就没个王妃的派头。   “妹妹,你的孩儿动不动?”裴玉娇突然问。   “动啊,时不时的动呢。”裴玉英说起这个,满脸温柔,再也找不到一点儿英气了,好像会吓到孩儿一样,轻声道,“你摸着,指不定一会儿又要动的,不过这得看运气。相公每回从衙门回来,就指着这孩子动一动,可半天都没等到。”   想着那冷峻的妹夫趴着等这个,裴玉娇忍俊不禁。   裴玉画也被说得好奇了,把手伸过来,一时屋里轻悄悄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两个人一起叫道:“动了,动了,孩子动了!”   裴玉英笑起来:“你们两个运气真不错啊。”   三人笑得会儿,裴玉娇道:“其实我孩儿也会动的,可是动静好小好小,要不是全心放在上面,都感觉不到呢。”那时,她太想告诉司徒修说孩儿会动了,不再是睡着的,可是他不在,她谁也没告诉,但是在妹妹面前不一样。   看她有些落寞,裴玉英宽慰道:“那是因为长得小啊,大了就能感觉到了,你别急,孩子得慢慢长不是?不然怎么得要十个月呢,等到姐夫回来,孩儿定是经常在动的。”   她哼了哼:“才不给他碰。”   裴玉画噗嗤一声。   裴玉娇瞪她一眼。   裴玉画揶揄道:“都学会口是心非了,明明天天想着姐夫,还不承认,我跟你说啊,不如写封信去。”   “写信?”裴玉娇一怔,“能收到吗?”   一下子就进了圈套,裴玉画都要笑死了,正色道:“当然能了,这儿去永平大概半个月,快信的话也就十天吧,你身边不是很多护卫嘛,写个信叫他们送去,肯定容易。”   裴玉娇听了,小脑袋瓜便在转啊转,有些蠢蠢欲动,可嘴里却道:“不写,谁写呢!”   裴玉画又笑开了。   两人在徐家待了两个时辰才告辞,临走裴玉英托了对玉手镯给裴玉画,说是给林初雪的添妆,她不方便去。裴玉画答应,二人又坐了轿子回去。   等到了望春苑,裴玉娇直奔书案坐下,叫竹苓磨墨,可竹苓磨好了,她又犯难,真要给司徒修写信吗?写什么呢,他能收到吗?想一想把素和叫来:“你见多识广,王爷去了永平,你说我写信给他,成不成?”   大眼睛盯着自己,满是期待,素和笑道:“交给卢成,他保管找个妥当的人送去,王爷一定能收到的。”   裴玉娇放心了。   可提起笔,又在纠结,她两辈子都没有写过信给司徒修,从不知道竟然会那么紧张,一颗心在胸腔里快快的跳动着,险些让她拿不稳笔。她的脸也红了,不知被什么晕染,好像抹了胭脂。   她让竹苓跟丁香出去。   丁香在外面窃笑道:“娘娘害羞了,生怕咱们看见呢,你说会写什么?”   竹苓道:“恐是想念王爷罢,叫王爷早些回来。”   半响,房内才有动静,裴玉娇一本正经的把信交给竹苓:“使人去送给卢管家,就说我写给王爷的。”   竹苓笑眯眯应了声好,连忙去了。   ? ☆、第100章 ?  过得几日,裴应鸿迎娶林初雪。   裴家大操大办了一回,毕竟是嫡长孙嘛,分外热闹,家中摆了足足五十六桌宴席,宾客人来人往,因司徒修的关系,司徒璟也来恭贺,其实原本司徒裕也要来的,谁料出了蒋琳的事情,心里不快活,生怕遇到蒋家,故而只送了贺礼来。   裴玉娇怀着孩子不曾怎么露面,只在新人入洞房了,与几位女眷坐一起看看新娘,其中裴玉画的嘴儿最是油滑的,逗弄得林初雪满脸通红,被裴应鸿一应赶走了。裴玉画虽然抱怨他见色忘义,可心里仍是高兴的。   因为她对林初雪这个大嫂很满意,想着裴家也多了个人,将来哥哥嫂子开枝散叶,只会越来越热闹。   到得第二日,小夫妻出来敬茶,和和睦睦,长辈们都送了礼物,平辈们互相道好,一开始就是亲戚,如今亲上加亲,众人间并不陌生,很快裴玉画就拉着林初雪与她们一起玩了。   倒是林初雪成熟稳重,说道:“只待一会子,我如今可不是你们表姐,而是儿媳妇了,哪有不伺候在长辈身边的道理?我要不得去上房,要不得问候母亲,看是否有吩咐的事宜呢!”   裴玉画觉得扫兴:“第一日,母亲还会怪你呢?有我在,就说陪我们玩了。”   “别人怪不怪是一回事儿,我自己得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林初雪很是有原则,完全不听裴玉画蛊惑,很快就告辞走了。   裴玉画恨不得抓耳挠腮:“还是做姑娘好啊!”   “你往后不也得这样呢。”裴玉娇打趣道,“先学着,省得你不适应。”   裴玉画啐她一口,又撇嘴儿道:“如今看来,还是你最好了,你婆婆都在宫里呢,总归不是天天见的,便是王爷身份高,也不难伺候罢。”她顿一顿,揶揄的笑,“对了,你可有给大姐夫写信了?”   听她问这个,裴玉娇忙站起来:“没写,我要忙去了!”   一溜烟的走了。   裴玉画在身后笑,瞧这做贼心虚的样子,定是写了呢。   直走到园子东边,裴玉娇才停下脚步,竹苓悄声道:“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娘娘躲什么?妻子给丈夫写信,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啊。”   确实如此,可之前她口口声声说不写的,结果回头,一天都没耽搁就写了信,她怕被裴玉画取笑,又怕她追问写了什么,只得逃走了,坐在园子里的石凳上,她自言自语:“也不知信到了没有呢。”   信到了,他看到了会怎么样?   会写回信给她吗?   竟万分的期盼起来。   永平府辖下大庆县,司徒修与司徒熠兄弟联手,将将俘获了盗匪首领,两人小酌几杯庆贺,还没来得及歇息,便听闻永平府知府在牢中悬梁,可见是畏罪自杀,司徒熠手指轻弹桌面,半是嘲讽半是忌惮的道:“能把一个四品官逼得如此,定是棘手人物了。”   “永平府就屁大点儿地方,也不难猜。”司徒修将酒一饮而尽,“这儿便交给三哥你了,我先去会会他。”   “行,但别冲动,等我把此地事宜处理好,再与你汇合。”   大事面前,不拘过往,才能将此次任务顺利完成,司徒修瞧了司徒熠一眼,暗想论到才干,司徒熠滴水不漏的行事风格原是可圈可点,只可惜遇到司徒澜这个不要命的疯子,最终仍被他牵连,说来也可惜。他应了一声,转身从酒楼下来。   顶着八月凉风,他刚刚上马,就见远处有一人策马过来,到得面前,跳下马背,气喘吁吁的跪下行礼道:“小人见过王爷。”   他定睛一看,竟是王府的护卫陈正为。   下意识手掌抓紧了马缰,浑身突然绷紧,他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声音也由不得有些干涩,问道:“你为何事而来?”   陈正为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卢管家派小人来此,是为送王妃娘娘写得一封信。”   “王妃。”他一怔,手缓缓松开,竟有些不相信,“她写给我的?”   “是。”陈正为递上来,   马毅去接,一边拿到司徒修面前。   密封的淡褐色信封上,写着楚王殿下亲启六个大字,他瞧得一眼,嘴角就翘了起来,确实是她的字,他亲手教好的,绝不会认错,可不知为何,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真的会写信给他吗?   手指摩挲信封,过得片刻,他将信拆了开来,取出一张微泛黄色的信笺,上面整整齐齐写了几行字,“也不知王爷能否看到,生怕在途中王爷就回来了,我又希望王爷晚些回来,这样就能看到信了。这是我第一次写信,就是祖母,父亲都不曾写过呢。”司徒修心想,满满的废话,接着往下看,“咱们的孩子会动了。”他笑意涌上来,会动了吗?可惜他不在她身边。   信笺上面也写,“可惜王爷不在身边。”   好似能听到她轻轻的叹息,可她又接着写,“既然是办事,希望王爷能万事顺利,不必急着回来,我一切安好,只是有些记挂你,怕你受伤,假使,你有空能回信,别忘了给我报个平安。”   最后一句,“我想我这样写,应该算是好妻子罢?虽然我心里很想早点见到你,但这是不对的,只有各司其职,大家的事儿都办好了,才能随心所欲,希望王爷能办好差事,然后平安的回来,我在京都等你。”   看完了,他慢慢的将信折叠起来,小心放在袖中,吩咐陈正为:“你留在此地,晚上有回信要你即刻送于王妃手中。”   陈正为应了声是。   司徒修扬起马鞭,打在马儿身上。   骏马好似离弦的箭一般飞驰而去,   马背上,他忍住的欣喜若狂肆意的散发出来,好像瞬时绽放的花儿,开在阳光下。   老远,马毅都能听见他爽朗的笑声。   主子高兴坏了,他心想,为娘娘什么都做过,娘娘如今写得一封信,他就那么开怀,只怕儿子生下来更要宠上天去了!他一扬马鞭,也跟了上去,还是赶紧与主子把差事办好罢,这样才能回京都啊!   眼瞅着又要到中秋,为叫大家伙儿尝尝蒋大厨的绝活,裴玉娇让他做了好多的八宝月饼,她自己也爱吃,早上一个,晚上一个,天天吃都不腻。倒是太夫人怕腌食不太好,让她少吃些儿,隔日又换成红枣,莲蓉馅儿的月饼,甜而不腻。   这日正当做下午的点心吃呢,就见外头一个小丫环急匆匆跑来,交给丁香样东西,丁香看一眼,欢叫一声,与裴玉娇道:“娘娘,娘娘,王爷的回信!”   “啊!”裴玉娇一下子站起来。   竹苓忙扶着她:“别急啊,娘娘。”   丁香拿给她,笑道:“好厚呢。”   可不是,裴玉娇看过去,果然是厚厚一个信封,她迫不及待,想马上拆了,可手放在信封上,眼睛盯着上面的字瞧:“娘子亲启。”没有像她写什么楚王殿下亲启,他直接写娘子。   她忍不住笑,脸红红的,那下回她是不是得写相公亲启啊,可他就不怕被别人看到吗。   见她傻乎乎的笑,丁香忍不住催促:“娘娘,快些看信啊。”   她嗯了一声,拆开来,数了数,竟然有六张信笺,全都写得满满的呢!   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   第一句话便是:“若无意外的话,大抵下月初会回。”   只有半个多月了!   她差点高兴的跳起来,没有延迟,那么说明是很顺利的,她又往下看,看了一会儿,脸就红起来,摆摆手叫两个丫环出去:“你们吵得很,我自己慢慢看,你们别进来。”   两个丫环偷笑下,陆续退出去。   可过了好久,都不曾见她有反应,竹苓轻手轻脚进去,却见她歪在美人榻上,睡着了,手里还抓着信纸,那么六张虽然厚,可真看起来也不过一会儿功夫,大抵是看了好几遍罢,看得都累了。   见她嘴角翘着,像是在做美梦,竹苓给她盖上薄被,无意间眼角目光扫到一眼,见有句话,“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裴玉娇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才起来,去上房与二老一起用饭,太夫人见她容光焕发的,也知是司徒修写了信来,暗暗好笑,还说不是相思病呢,瞧瞧,看了信立刻就好了,但心里也为她高兴,只望这小夫妻能一直这般情投意合。   谁料吃饭间,宫里却有人来传话,请裴玉娇去宫里,这是皇家的惯例了,每年中秋都要齐聚一堂的,而且裴玉娇如今这月份,胎相稳定,来去小心些定是没有问题。太夫人知道这也是推脱不了的,恐是皇上,皇后也想见见她罢,毕竟都没有住在王府。   只裴玉娇有些担心,上辈子司徒修不在,她去趟皇宫就丢了命,这趟呢?   临走时,她问素和:“王爷说你会武功,你可真能护得住我?”   “当然。”   “可宫里不准带武器呢。”   素和闻言,随意扯了截树枝下来,往前一挥手,只见那树枝竟深深插入了树干,裴玉娇目瞪口呆,这要插在人身上,定是不得了!   她捏紧了小拳头:“那你要紧跟着我,不管有什么要伤我,你一定得拦下。”想到那毒蛇,“取之性命也无妨的!”   她一定得护着自己跟孩儿,等他回来!   ? ☆、第101章 ?  素和一早得司徒修吩咐,便是没有裴玉娇命令,在外头也是从不离身,这会儿听裴玉娇这般说,更觉奇怪,莫非还真有人要害她性命?可转念一想,她做暗卫这些年,什么龌蹉事没见过,这些皇亲国戚啊,光鲜里藏着污垢,背地里不知多少勾当呢。   她更是提了十二分的精神。   裴玉娇坐在轿子里,她就在旁边步行,头上戴着八只尖利的木簪子,袖中更藏几十只暗器,到得宫中,也跟在她身边,好像只护主的灵猫一般,敏锐矫健。   到得坤宁宫殿门,竹苓跟丁香更是小心的扶着她缓慢进去。   走得十几步,听得身后轻唤:“是楚王妃罢?”   声音淡淡中透着高贵,又不缺女儿家的娇柔,裴玉娇认得出来,也一点儿不惊讶,转过身笑道:“表姨母。”虽然寻常见不到司徒弦月,可中秋,她偶尔会来的,假使皇后邀请的话,可见今年便是了。   司徒弦月的目光落在她肚子上,已经快五个月了,已有些显怀,她道:“小心些,来,我扶着你。”   裴玉娇略微吃惊。   因司徒弦月这人才华横溢,惯来自负高傲,故而京都姑娘得她一句夸奖,便是无上的荣耀了,而印象里,她在宫中并不亲近任何人,说是说聚会,经常单独坐一处,并不与人搭话,她记得,有次许贵妃问她什么,司徒弦月竟好像没听到一样,弄得许贵妃很是尴尬,事实上,她至多也只与韦氏说两句。   那么看来,韦氏在她心里还有几分面子呢,现在竟然要扶她。   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司徒弦月已经扶住她胳膊了,手指细长,力度不轻不重,握着她往前。   她忙低声道:“谢谢。”   司徒弦月轻声一笑:“谢什么,你既然叫我表姨母,我该照顾你一些。”   两人走进去,韦氏看到裴玉娇就笑起来,柔声道:“行礼也不必了,小心些,便坐在我旁边罢。”叫人设了座椅,司徒弦月与裴玉娇一前一后坐在她左下首,裴玉娇心里是有些惴惴不安,暗想,果真如司徒修说得,皇后要拉拢他呢,竟对她那么好!   坐在对面的薛季兰笑道:“母后可真体贴七弟妹,不过七弟妹也是好福气,这么快就有孩子了,好像比咱们几个都早呢。”   袁妙惠听到这话,微微有些不悦。   毕竟她现在还没有消息。   见她低着头喝茶,朱玫因为司徒澜,看谁都不顺眼,只觉谁都过得比她好,便拿袁妙惠作筏子,咯咯一笑道:“早确实早,只我是没指望,相公啊天生风流,倒是五弟妹,你怎么还没有呢?听说五弟那是心心念念要娶你,想必专情的很。”   若是司徒澜对她有那份心,天天缠一起,能没有孩子?   袁妙惠心里恼火,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知道裴玉娇有孩子时,一早就有计较了,恨不得很快也怀上,好让司徒璟更宠她,谁料到现在仍是一无所得,私下请大夫看了,说她身体健康,并没有问题,可见还是运气。但这话不接,她难受,接罢,跟朱玫这种人争论,委实掉面子。   还好韦氏看朱玫不妥当,淡淡道:“澜儿不规矩,还得你多规劝着些,与几位嫂子,弟妹多取经!”   意思是怪她了?司徒澜明明是品性不好,天生的,这也能怪在她这个儿媳的头上?   朱玫气得一个倒仰,只当着皇后婆婆的面,她没那么大的胆子来反驳,沉着脸低头整理衣袖。   袁妙惠撇了撇嘴,心想司徒澜那德性,没有谁喜欢,便是韦氏也瞧不顺眼,偏这朱玫还不知死活,没事儿就喜欢胡说八道,着实叫人厌恶,她目光朝裴玉娇撇过去,只见她正与司徒弦月低声说话,再一看她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罢,听说还是个儿子呢!今次司徒修与司徒熠又去永平府,听司徒璟说,功劳是板上钉钉的,他二人还真是一帆风顺。   唯独她与司徒璟深陷泥沼,完全没有办法,连许贵妃都被降为许婕妤了,听说皇上也不曾去见她。   就没有办法反击了吗?   这样下去,司徒璟早晚会失去争夺太子之位的能力的!   她忧心忡忡,胡思乱想间,又见几位公主,长公主陆续到了,司徒恒成也露了脸,第一时间竟也问起裴玉娇,听闻一切安好,当众赏赐了礼物下来,还说要好好想想孙儿的名字了!   稀里糊涂又得了不少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裴玉娇连忙谢恩。   众人赏着歌舞,吃完佳肴,女眷们都随韦氏去殿外一早设好的拜月台拜月。   清淡的熏香飘散在空气里,裴玉娇想起拜月求愿,往前她愚钝,从不知求个如意相公,这辈子头脑清明了,然而第一次的中秋佳节,竟已经叫司徒修弄得没有法子不嫁给他,说来这也是难解的缘分,如今她再也不用去求什么郎君了,她已经有孩子的爹了!   摸了摸肚子,她轻声道:“儿啊,保佑你爹爹平安回来,然后再过几个月,你就能见到你爹了。”   好似感觉到她的声音,孩儿微微动了动,她满脸笑意。   袁妙惠过来轻声问:“在笑什么呢,可是有什么喜事?”   “嗯。”她笑道,“王爷很快就要回来了,咱们一家团聚当然是喜事呢。”   “是吗,可喜可贺。”袁妙惠目光朝司徒弦月瞄了一眼,声音越发轻了,“我见你与宝嘉长公主很好呢。”   “她是表姨母啊,但是并不熟稔。”   “我听说,她是皇上的外室呢。”袁妙惠道,“也不知是真是假?你可知?”   裴玉娇一直好奇司徒弦月的这个秘密,只当初是偷听到朱玫说得,现在却是袁妙惠,而且说得更清楚,她震惊不已,司徒弦月真的是皇上的外室?可他们不是堂兄妹吗?她有些心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那是司徒弦月的事情,与她是没有关系的。   她如今要做的就是保住孩子与她自己的性命,笑一笑道:“咱们管这些做什么,多少人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难道都要弄清楚?我也懒得理会呢!”   她不会那么好奇去询问这件事。   说起来,司徒弦月还帮过她,不然京都好些夫人那时也不相信她变聪明了,所以司徒弦月再如何,她不会去管。   袁妙惠有些讪讪,当然也不再提了。   拜完月,韦氏也怕裴玉娇劳累,临走时叮嘱几句,便叫她回去,稍后又与司徒弦月坐在内殿说话,韦氏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与司徒弦月道:“你知道我这回请你来,是为什么。”   司徒弦月向来眼高于顶,然而面对韦氏,出乎意料的竟是恭顺,点点头道:“许是为渊儿。”   “他只比你小两岁,当年我见着你,也是当女儿一样看待……”韦氏说到这儿说不下去,若是许贵妃这等贱人便罢了,她能恨她到骨子里去,可司徒弦月不一样,当初司徒恒成喜欢她,可她却执意下降许家公子,她虽然也恨过,然而司徒恒成后宫佳丽众多,她恨得过来吗?她对司徒弦月的情绪是复杂的,只为亲生儿子,她愿意去求司徒弦月。   司徒弦月沉吟片刻:“其实皇上也有此意,娘娘,便再给他多些时间罢。”   韦氏一喜,看来这几年蛰伏不是没有作用,司徒恒成还是会动摇。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宫人匆匆在外禀告:“娘娘,楚王妃娘娘被人惊扰,险些出事儿!”   “什么!”韦氏大惊,明明裴玉娇离开时,她甚至派了宫人亲自相送。   怎么还会出事儿呢?   司徒弦月也站了起来,询问道:“险些,那是没事儿了?”   “是,是,只……”宫人结结巴巴,“就是死了个人,常宁公主跟前养猫的桂枝。”   常宁公主那可是韦氏的亲生女儿,为人也是嚣张跋扈,她确实还在宫里养了猫儿,而且待那只猫百般宠爱,经常在宫里横冲直撞,韦氏心想,莫非真是那猫闯出来的祸事?她脸色一变,假使裴玉娇因此出意外,没了孩子,不知后果如何呢!   她急忙过去。   裴玉娇此刻正站在夜色里,目光往前看着,并不看地上躺倒的人,她轻声问素和:“这人到底是寻猫,还是故意来撞我?”   当时根本也看不清,只听远处有人轻唤喵喵,便知是呼猫,谁料转眼就到跟前,要不是她时刻警备,要不是素和当机立断,一掌推了出去,只怕真要被她撞到肚子了。   那么她摔一跤,还能保住孩子吗?   如此后怕,以至于她脸色都有些发白。   素和淡淡道:“必然是故意的,完全冲着娘娘而来。”   可刚才听那些宫人说,此人是常宁公主的宫人,照理说,常宁公主不该如此针对她啊?不不,她不会那么笨,裴玉娇脑中一时像塞了团乱麻,这时候,假使司徒修在,他会怎么做?   此时,韦氏赶来了,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一边对裴玉娇又是轻声细语,“你没事儿罢?快些请太医看看。”   “我没事。”裴玉娇摇摇头,“母后,只是一场误会,那人寻猫找到这儿来,素和为保护我推了她,不知怎么的,大概撞到台阶,还请母后见谅。而且,我也不用看太医,我想回去。”   大概任何地方都比皇宫安全。   她面色平静,说是误会,韦氏惊讶,旁人再如何说,她却发现,这分明是个聪明人。   她笑了笑道:“既然无事,那快些回去好好歇着罢,桂枝她莽撞,敢冲撞到你,便是死也是该的。”   她这回亲自看着裴玉娇上了轿子,往外走去,回到坤宁宫,却是满脸冰寒,厉声道:“将这事儿好好彻查,到底是谁指使桂枝,暗地里给我查出来!”   裴玉娇回到侯府,也是乏了,与长辈们说得几句,桂枝的事儿一句未提,便回了卧房休息,只在门口磨磨蹭蹭的看着素和不进内室。   素和嘴角牵了牵,看来刚才还是吓到了,不过像她这样性子的能如此镇定也算不易,她笑一笑道:“你进去睡吧,我给你看着门。”   “一直看着?”她问,她可是看到素和出手的,如雷如电,都没看清呢,那人就倒在地上了。   实在太厉害了!   素和倚在门框上,两手抱在胸口,懒懒道:“看到太阳出来行不行?娘娘放心,我便是睡着,几丈内有动静都难以逃过我耳朵。”   裴玉娇高兴了,过去拉拉她衣袖:“好,谢谢你,白天给你补觉。”为表达下谢意,她想一想,从衣袖里摸出两块金糕卷给她,“半夜饿了吃!”   素和哭笑不得:“谢了。”掰了一块扔进嘴里。   有高手看护,裴玉娇这会儿一点不怕了,毕竟不能叫爹爹来看着啊,她也不想家人担心,故而什么都没有说。   她躺在床上,把藏在枕头下面,司徒修写给她的信拿出来瞧了瞧,暗想今天她做得很好,便是他在也一定会夸她的,她笑眯眯把信塞回去,安心的睡着了。   ? ☆、第102章 ?  九月初五,司徒修回了京都。   乾清宫里,司徒恒成在殿内来回踱步,满腔愤怒的道:“朕念韩罗劳苦功劳,将他南安侯改为世袭罔替,又赐了永平府的大宅于他,他却仗着这荣耀胡作非为,横行霸道!足足七年,他沾地为王,鱼肉百姓,朕丝毫不知,那些官员都眼瞎了耳聋了?岂有此理,幸好你二人前去,斩了他这条地头蛇。”   说完,兀自气喘吁吁。   司徒熠忙道:“父皇日理万机,华国上下每日多少事情,哪里能桩桩顾得上?自然会有疏漏的,至于官员不敢置喙,也是因韩罗心狠手辣,常捏着家属性命要挟。”   司徒恒成猛地摔了案上茶盅:“朝中大臣,还被个小人威胁?上禀到朕这儿,朕难道不能护他们周全?”   兄弟两人互相看一眼,心想父皇再是英明,可有句话却是天高皇帝远,故而便是皇帝又能奈何,这天下不平的事儿多着呢,司徒修躬身道:“儿臣以为,韩罗能只手遮天,与都察院玩忽职守不无关系,虽则父皇设立了十三道监察御史,监督各地官员,但永平府一事,可见并不到位。儿臣甚至听说,众御史在各地多有受贿,与贪官污吏狼狈为奸,如今只除去韩罗,又算得什么?”   听到这句,司徒熠一惊,没料到司徒修解决了永平府一事不止,竟然还要再掀风浪,那是与整个都察院为敌啊!   他做人向来低调,讲究万事留一线,事情办好便罢了,可这个弟弟,难怪司徒澜要铲除他,委实像是出鞘的剑一般锋芒毕露,可父皇为人仁和,未必欣赏他这一套刨根问底的作风。   他笑笑道:“七弟,凡事得慢慢来,欲速则不达。”   司徒修意见不同:“趁热打铁。”   司徒恒成伸手捏了捏眉心,凭着韩罗小小一个侯爷也能掌控永平府,还撺掇众官员一起分享赈灾银粮,可见他手不能及处,多少官员腐朽败落,还不知百姓怎么受苦呢!他自小的志愿便是当个明君,今日着实受了些打击,皱眉道:“你们先下去罢。”   他需要时间思量,当初都察院乃许侯爷执掌,恐是安插了许多门生好友,变成他一言堂,自然是从里往外的坏透,或许该如司徒修所提议的,好好整顿,可一整个衙门大动手脚,未免引起混乱,得从长计议。   兄弟俩知道父皇还未下决定,当下便退了出去。   司徒熠笑着拍拍司徒修的肩膀:“我说你啊七弟,在外念着弟妹,如今回京都了,还想着都察院的事儿?赶紧回你岳家接弟妹回王府罢!”   司徒修笑起来:“已回京都便不急了,早晚得见上面。”   司徒熠啧啧两声:“小别胜新婚,我也不与你多说,回去见娘子与彰儿了,好走。”   他转身大踏步而去。   司徒修出得宫门,亦翻身上马,马鞭挥下,一路直奔裴家而去。   听说他已在上房,正与祖父祖母说话,裴玉娇一颗心差些欢悦的蹦出来,连忙套上软和的绣花鞋,由竹苓丁香扶着出去,寻常短短的路,这会儿竟好像变长了,怎么走也走不完,她嘴里道:“快些,快些,你们怎么比我走得还慢!”   还不是怕她摔了,竹苓忙道:“已经很快了,娘娘别急,王爷都在府里了,还能见不着?”   裴玉娇不管她,只顾走路。   将将从月亮门出来,便看见前方走来一人,穿着紫色的锦袍,金丝银线织就的云纹浮在衣襟袍边上,闪闪发亮,像是要腾空而去,她猛地立定了,目光直落在他脸上,正如她梦里看见的一样,俊雅高贵,不可方物。   她突然哭了起来,眼泪落下来,脚也好像软了,再也走不动,索性他过来了,将她搂在怀里,柔声斥道:“见到我不高兴,哭什么?”   她哭得更厉害,两只手搂住他的腰,紧紧的抱着,好像怕他再走。   他笑着,伸手轻抚她头发,目光落在她肚子上:“果然大了,跟我想得一样。”   已经很是显眼,那样突出来的一个肚子。   她急于告诉他,也不管眼泪还在流,指着肚子道:“孩儿会动了!”   “经常动吗?”他把手贴在她肚子上。   “不是的,只是有时候,总是动会累呢。”她道,“但是我吃完东西,他经常会动的,许是也在吃。”   “那我等你吃了再摸。”他捧起她的脸,细细凝视。   变胖了,好圆一张脸,更像个大包子,可五官仍是漂亮的很,皮肤白里透红的,像个可爱的娃娃,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嘴唇,像羽毛般拂过去,柔软的触感延伸到心底,引得全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他多怀念这感觉,此刻将她拥在怀里,所有的思念都好像得到了补偿,他再次亲下去。   她仰着头回应他,从没有那么热烈。   好像风儿看见了都害羞,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唯有他们两个,用唇舌在表达着对彼此的喜欢,彼此的依恋。   她脸红心跳,微微喘息,舌尖麻的有些生疼了,他才慢慢放开她。   “刚才祖母说,你得了相思病,叫我快些来,我便没说几句话。”他不忘调侃,“是真的吗,所以写信给我?”   她脸更红了,暗道祖母怎么能这样呢,面上却不愿承认,噘嘴道:“胡说,我好好的,没生病!”   “那为什么写信?”   “我不能写信吗?”她垂眸道,“妻子写给丈夫,不是很正常的?”   司徒修看她害羞,轻声的笑。   她问:“你吃了饭没有?现在正是要午时呢!”   “还没有。”   “走,去我那里吃。”她拉住他的手。   他便随着她去。   怕他在永平府没有好吃的,裴玉娇叮嘱了一大串的菜名叫厨房去做,司徒修好笑:“这么多咱们吃得完吗,还是你如今饭量已经有那么大了?这样,本王可养不起。”   裴玉娇瞪他:“好心没好报,都是给你吃的,你看你都瘦了,我一早叫你带厨子去!”也不管多了浪费,反正难得一回,她催着奴婢去厨房说。   见她那么体贴,司徒修心里暖暖的,将她抱过来坐在腿上,两只手搂住她的腰。   她身上带着淡香,那是久违的味道,他脑袋搁在她头顶,微微闭起眼睛,在途中的疲乏一下子都没有了,怀中是她柔软的身体,虽然带着肚子,对相对于他来说,仍是娇小的,他一只手不由自主慢慢往上抚了去。   虽然奴婢们知趣一早避开,可被他突然这般,裴玉娇的心还是有些慌慌。   他的手不老实,他身上的东西也不老实,在底下戳的她差点跳起来。   她吓道:“现在可不行。”   正要吃饭,再说,他从永平府回来,指不定一会儿祖父又要与他说什么事情,谁知道呢。   司徒修笑了笑,咬一咬她耳朵:“什么不行,本王说要做什么了吗?”   她恼得不理他,从他身上要扭着下来。   他圈着她的腰不给,亲她的脸,将她衣襟拉下,亲她的脖子,幸好厨房的饭菜好了,他才放她下来,她只觉身上湿漉漉的,说不出的难受,又想他就跟刚才那样,抱着她不放,想着又有些羞人,勉强镇定下来与他吃饭。   他在对面坐着,慢条斯理,一举一动都很优美,她一顿饭偷偷看了他好几次,暗想世上怎么有那么好看勾人的男人呢,以前自己竟然没怎么发觉,可现在瞧一眼,心就砰砰跳。   他居然还是自己相公呐!   司徒修暗暗好笑,也没有打搅她欣赏自己,甚至比往常更散发了魅力出来。   就让她更喜欢自己一些吧,让她喜欢的无法自拔才好!   两人用完饭,因司徒修是来接她回王府的,便与她一起去跟裴家人辞别,太夫人忙道:“在这儿住了那么久,早该回去了,只路上小心些,不过想必王爷定能看顾好娇儿的。”   司徒修一笑:“是,请祖父祖母放心,另外岳父二叔那里,来不及告别,还请祖母代为说一声。”   太夫人自然应了。   裴玉娇又与裴玉画,林初雪二人道别,裴玉画揶揄道:“赶紧的走罢,省得又整日跟丢了魂似的。”   林初雪则笑道:“听说再过一阵子,你更得要注意的,以后莫出门了,咱们有时间来王府看你。”   裴玉娇连连点头,转身回望春苑叫丫环收拾行李。   莫约过了一个时辰,二人坐上了回王府的马车。   不比以前,她总是满怀着伤感,满怀着恋恋不舍,今次她坐在马车上,嘴含微笑,便是要回自己的家一样。司徒修瞧在眼里,眸色越发温柔,好像秋日里泛着涟漪的湖水,他轻轻抚摸她的脸道:“还记得回门那次吗,才出来便说要回去?”   提起往事,她有些羞窘,哼了声道:“那是因为才嫁给你,我还不习惯,我想家。”   “现在不想了?”他抬起她下颌,“还是因为现在更想我?”   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映出她姣好的容颜,她盯着他的眼睛,好像深陷了进去,再也不能撒谎,喃喃道:“更想你。”她轻声道,“我太想你了,修哥哥,连做梦都在想。”   ? ☆、第103章 ?  声音细细的,带着缠绵,在耳边环绕。   他的心为之荡漾,低声道:“我也想你。”   万分的想。   他亲在她唇上,她手搂住他脖颈,也不管车厢是否颠簸,他放开她,她凑上去,她累了,他又舍不得,像是再也分不开似的,直到马车渐渐慢了,在王府门前停下来。   到家了。   他拢一拢她凌乱的头发,意味深长的道:“今日还长呢。”   牵着她的手下来,下人们跟在后面,带着行李。   王府又一下恢复了生气,到处都忙忙碌碌的,司徒修风尘仆仆,早该清洗一番,当下去了净房。裴玉娇坐在榻上心猿意马,好半响司徒修洗完,竟然没来卧房,而是去与卢成说话了,大抵是问王府的事宜,可这些急什么呢。   她有些生气,一个人坐在书案前看书,却又看不进,使人去问司徒修,凉衣可都带回来了。   司徒修哑然失笑,他人都回来了,她还真在乎那些衣服?匆匆交代卢成几句,走回上房。   “都带了,许是还没拿出来。”他一本正经的回答。   裴玉娇目光在他英俊的脸上打个转儿:“你跟卢管家说什么呀?”   “都是些琐事。”   既然不重要,就不能留在明天说?裴玉娇暗地里哼了哼。   “娘子可还有别的事情?”他存心逗她。   裴玉娇能怎么说,只好说没有了,见他走到门口,就要出去了,她又着急,叫道:“有!”   他走回来:“何事?”   站在她身边,衣袍上带着淡淡的皂荚清香,他离开那么久,她现在就想赖在他身边,就像跟他交融在一起,一刻也不能分开。她还没说话,脸就红了,可仍是鼓起勇气道:“别走……”   她拉住他衣袖,垂着眼眸,因为害羞,睫毛轻轻的颤动着。   他一声笑,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本王刚才说了,今日还长呢,就你急吼吼的,我交代下人事情你都等不得?”   “等不得,就等不得!”她被戳破心事,索性耍赖开了。   他低头亲她撒娇撅起的樱唇,一边将玉带解了,等到得床边,只剩下雪白的中衣,将她抱于床上,含着耳珠道:“看在你这么主动的份上,本王一定会如你所愿,只别太急,咱们慢慢来。”   他从后面抱住她,将她腰带抽了。   门儿关着,隔断了声音,两丫环瞧见早就避开了,竹苓拿着花洒浇水,窗前几盆杜鹃这几日晒着太阳都有些干裂,亏得她回来,泥土得到活水滋润,一下子吸了个透,微微蔫掉的枝叶也重新饱满起来。   不知何时,司徒修才停止了动作,初秋的时节,两人浑身湿漉漉的,裴玉娇趴在他胸口,微微闭着眼睛,小手却不老实,在他身上这边摸摸,那边戳戳,好像在探究他的身体。他捉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咬一口,促狭道:“还不嫌累呢,是不是……”   她连忙摇头:“累了。”虽然舒服,可也真的快累死了,紧绷到最后的释放,全身都跟痉挛似的,差些晕过去,她将小脑袋往上移了移,靠在他肩膀处,又盯着他的脸看。   好像一个孩童重新认识新的世界。   他捏捏她的脸:“不认识我了,这样看?”   她喃喃道:“只是觉得奇怪,好像我现在才是你的妻子呢。”   他唇角弯了弯,伸手摸她的肚子:“怎么会是现在,而是很早很早前,不然本王怎么会娶你这个傻丫头?”假使没有那等前缘,大抵他是不会想到娶她的,也绝不会这样死皮赖脸,“都是前世注定。”   她听得这句笑起来,用力点头:“真是呢!”   可惜他不知,上辈子他们的结果并不好,但这次一定会好的,她凑上去,欢喜的拿鼻子蹭蹭他的脸颊。   他的手掌仍抚在她肚子上,忽觉里头有东西一动,也不知是儿子的小手还是小脚,竟隔着肚皮碰触他一下,他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失声道:“真动了,就在刚才,真的动了。”   原来小孩子在肚子里动,是这种感觉,是一种说不出的,模模糊糊的惊喜,充盈在胸腔里。   看他这样大惊小怪,裴玉娇噗嗤笑起来:“你真没见过呀。”   “我能在谁身上见过啊。”司徒修心想,难不成别人的妻子,他还能拿手去摸呢!   “我在家里遇到过好多次了,听说以后他会动的更厉害。”她低声与孩子说话,“刚才这是爹爹!”   满脸慈爱,语气温柔的好像怕惊扰到他。   他笑起来,这便是她当母亲的样子了。   他也伸手去摸肚子:“儿子,快些长,生出来,为父……”两辈子才当一回父亲,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好像能感觉到一股子自豪,还有许多的憧憬,不知道他这儿子长什么样子,又是什么性子,学东西可学得快,会像他一样,文武双全吗?他正色道,“你要健健康康的与你娘,与为父见面,知道吗?”   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孩子又动了一下,他笑开了,与裴玉娇道:“看到没有?他听到了!”   那一刻,他也像个孩子。   两人说着话,许久才出来,裴玉娇洗完澡更觉疲累,由竹苓扶着去歇息,司徒修走到屋檐下与素和说话:“听说中秋去过宫里,可曾发生什么事?”   “常宁公主的宫人出来寻猫,差点撞到娘娘,被属下击毙。”素和回禀。   司徒修脸色一沉。   这回竟然还遇到偷袭?上辈子她是被毒蛇咬,虽然他不信是意外,可归来的晚,什么线索都没有了,直到临死前,他才怀疑是许贵妃所为,因裴玉娇当时去宫里,途中是与许贵妃接触的,那这回又是……   韦氏应不可能,中秋聚会是她主持,裴玉娇出事儿责任在她,而常宁,她只关心自己的哥哥司徒渊,照理说没有理由来害裴玉娇,他双眉紧锁,那是借刀杀人了,他问:“怎么处理的?”   “娘娘与皇后娘娘说是意外,大概明面上便当意外罢,反正那宫人也死了,属下护主失手,谁也怨不得。”   司徒修点点头,笑道:“你们做得很好。”   素和坦然得这夸奖,只惋惜道:“可惜属下如今只是一奴婢,不然入宫未免探不出些许消息。”   他淡淡道:“宫人一死,便断了源头,或者不死,只怕也是要诬陷常宁。”他顿一顿,“此事母后定会去查,你不用管。”   假使韦氏要笼络人心,岂能不给他交代?只怕这件事儿,最急的就是韦氏,如今许贵妃降为许婕妤,不再管理六宫,她重新掌权,自当要树立威信,谁料有人还敢顶风作案,利用常宁公主,这是她所不能容的。   素和答应一声。   司徒修重新走回去。   裴玉娇已经睡得很香了,完全没有听到动静,他在她身边躺下来,看着她沉睡中的脸,暗道他的娘子真的长大了,不枉费他栽培的心血。怕惊醒她,他忍住亲她的冲动,往外侧身睡了过去。   过得一阵子,火兵营操练妥当,皇上命之前往两浙歼灭倭寇,裴臻请命出征,听说这事儿,裴玉娇极为担心,她一早就不希望父亲出去打仗,如今他满身荣耀,何必还去拿命拼呢,他该歇歇了!   看她眼圈都红了,司徒修道:“这场战不难,原本倭寇就被打得缩手缩脚了,岳父又擅长布阵调兵,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说得轻巧,那是打仗啊!我得去劝劝!”她站起来,谁料还没走呢,轻呼一声又坐下,皱着眉头与竹苓道,“又抽筋了,好疼!”她如今身形越发臃肿,就跟陆氏说得,以前的鞋子完全穿不下,有时候脚肿得跟馒头似的,动一下就抽。   竹苓上来,司徒修道:“我来罢。”   弯下腰去揉捏她小腿,她很快舒服了,还是要去,他一把拉住她:“去什么?父皇都已经同意了,你能阻止?别担心了,岳父这等阅历,征战沙场数百仗,还能输给区区倭寇?再说了,男儿家保家卫国,岳父有雄心壮志,自有他的追求!”   人不能只有儿女情长,尤其是男人。   他理解裴臻,心里流着热血,哪日便是马革裹尸,也未必后悔。   裴玉娇被他唬得要哭,揉一揉眼睛道:“我还是担心爹爹,还有大哥,他才成亲,去打什么仗啊!”   “有岳父照顾,不会有事儿的。”他拉开她的手,“还是你不信你爹?不信你爹能赢?”   父亲威武,便是在大同如此恶劣的情况下都能凯旋,她当然相信他,也崇敬他,可还是害怕,她依偎过去,嘟囔道:“真不会有事儿吗?”   “不会。”他道,“你不放心,要不我也去?”   “不不,不行!”裴玉娇一下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不行,已经去两个了,你还让不让我活!”   他噗嗤笑起来,捏捏她的脸:“岳父或许在年底便能回来呢!”   看他胸有成竹,裴玉娇总算放了些心。   裴臻来看过她之后,很快便领兵前往两浙。   十月肃杀,天气渐渐寒冷,这日竟飘起小雨来,裴玉娇坐在窗前,司徒修刚刚使人来说,他去宫里了,恐是要晚些回来。她便给儿子做小衣服。嫩绿色的小衫上,绣三只胖葫芦,最大的是司徒修,小一点儿的是她,最小的当然就是儿子了。   她哼了哼,谁让司徒修老说她像个胖娃娃,她在衣服上要把他绣得胖一点,但因为下手狠,第一个大葫芦都没个型了。   正当这时,丫环禀报,说是裴玉画来了,她连忙叫着请进来,谁料门帘一晃,走进来的姑娘竟是双眼通红。   她吃了一惊,暗道,出什么事了?这么泼辣的三妹也会哭呢!   ? ☆、第104章 ?  她叫她坐下,关切道:“你怎么了?可是家里有事儿?”   裴玉画叹口气,拿帕子拭一拭眼睛,瞧着周围都有下人,轻声道:“就咱俩说罢。”   裴玉娇便让奴婢们退出去。   裴玉画这才说:“是为我娘,祖父要让娘去云县住呢!”   这是要送到庄子去?裴玉娇惊讶道:“为什么呀?”   因家中内务都是太夫人管着的,裴孟坚甚少插手,这次竟是他下得命令,她当然觉得奇怪。   “还不是为我婚事,你晓得的,薛公子对我有意,也不知怎么跟家里说的,薛家竟然同意了,可祖父祖母不肯,而我娘,对与华家结亲推三阻四,却瞒着他们去薛家做客。”裴玉画将来龙去脉说了,“祖母知道后,大为震怒,祖父也很生气,训斥了娘。娘不听,说又不跟四王爷有关,薛家是三王爷的亲戚,说什么三王爷宽和仁厚,前途无量,顶了几句嘴,祖父就要将娘送去庄子,让她好好反省。”   裴孟坚是火爆脾气,说一不二的,裴玉画听说后,跪下来求情,可一点儿用没有,可马氏毕竟是她亲娘,平日里又宠着她,她哪里舍得眼睁睁看她去庄子呢,以后就算再回裴家,脸面都丢了一大半了。她想来想去,便来找裴玉娇,想着她王妃身份,兴许可以劝劝裴孟坚。   然而裴玉娇对马氏并没有多少好感,心想裴玉画嫁给华子扬不是很好吗,为何要节外生枝,牵扯到薛家呢?薛家是司徒熠的岳家,如今她嫁给司徒修,裴玉画再嫁给薛景元,那不是乱了套了?反正她无法理解,只见裴玉画着急,心想都求上来了,她不好拒绝。   毕竟人谁无过,只要马氏知道错,也就算了,到时裴家再与华家定亲,把事情定下来,也不会再有波折。   她站起来命人备轿。   看她二话不说就相帮,裴玉画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为难你,你还怀着身子,只娘向来疼我,今次只是没想明白做了糊涂事儿,大哥又去了两浙,父亲更不敢与祖父反着来,样样都听从。”   “我知道,我会劝劝祖父。”她安慰她,“我如今很稳当,回一趟门没什么的。”   依裴玉画的性子,要不是无奈断不会上门,而她虽然生母已经去世,却能明白女儿对娘的这份依恋,裴玉画的心还是很软的,哪怕马氏做得不对,她到底是不舍得叫她受苦。   竹苓撑着伞送她坐进轿子。   裴玉画则坐了另外一顶,只临走时,一再叮嘱轿夫要小心,幸好雨下得小,路上行人也少,很快便到了裴家。   她扶着裴玉娇下来,二人走到门口,便见太夫人房里的胡嬷嬷亲自迎了上来,她先责怪的看了裴玉画一眼,才道:“太夫人料到你不见了,定是去楚王府,命我过来接娘娘。哎,三姑娘呀,侯爷的脾气你还不知,便得要天皇老子来才行呢!”   丝毫没用的意思,裴玉画心里咯噔一声。   裴玉娇走进去,见过太夫人,又见到裴孟坚沉着一张脸坐在旁边,面色冰冷,她轻声道:“祖父。”   她来此意图明了,定是为马氏求情的,裴孟坚冷声道:“别说了,玉娇,你二婶心不正,想着甘蔗两头甜呢,竟敢要私自攀上薛家,真是胆大包天!不给她些教训,她尚不知这家里该谁做主!”他瞧一眼裴玉娇,“不过你既然来了,便留着吃顿饭再走,臻儿,应鸿都去了两浙,你回来,你祖母心里也高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裴孟坚站起来就拂袖走了。   连背影都是怒气冲冲的。   火气真大,裴玉娇看向太夫人:“二婶多年管着家,总算也有些苦劳罢?”   “你以为我没劝过侯爷?”太夫人叫裴玉画坐下,叹口气道,“她好歹为裴家生了三个孩子呢,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也得原谅她这一回,可侯爷啊,最是厌恶薛家这等作风的,你们当薛家为什么?娶了玉画,还不是为争取咱们侯府的势力?到时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行差踏错一步,粉身碎骨!”   裴玉画听得心惊,轻声哭道:“娘也是没考虑周全,不然定是不敢的。”   太夫人淡淡道:“她如何不知,只是为那份荣华,如今侯爷不肯改主意,叫她先去庄子避避也好,过阵子再回来。”   一听便知是无法更改的了,裴玉画心头涌起一阵悲凉,又恼恨母亲不争气,惹恼祖父祖母。   太夫人叹一声,拢住她的肩膀:“你是好孩子,莫再伤心了。”   裴玉娇也不知道说什么,半响叹了口气。   此时,司徒修正坐在坤宁宫里,韦氏名义上是关心裴玉娇的情况,借故将他召入宫,实则是为上回那件事儿,她怕司徒修心里藏着根刺,先是笑眯眯道:“听张太医说,母子脉象都安康,许是能平安生下来的。”   “是,能吃能睡的。”司徒修坐在下首。   “上回中秋你没来,却是有一场虚惊,我生怕吓着了玉娇,一直为此担心呢。”韦氏道。   他也是聪明人,顺势便问:“后来猫儿可寻到了?”   “寻到了。”韦氏端起茶盏,拿盖子轻轻撇开茶沫子道,“贪玩,到处乱跑,我看着也心烦,已叫常宁送出宫外。说起这桂枝罢,也是个粗性子,难怪叫人一推,自个儿撞台阶上死了,可怜她还有母亲弟弟。弟弟是个泼皮儿,到处混生活,宫里有小黄门出去采办,便有与他交往的,有个叫汤植的便是。”   汤植?名儿听着陌生,司徒修竟一时没想起来。   “在清宁宫当差的。”   这下司徒修知道了,清宁宫那位主子,曾经也得过宠,被晋封为贤妃,后来失宠,虽然还顶着四大妃子的名号,却是鲜少再出现在人前,她是司徒澜的生母洪氏,至于司徒熠的生母,位份却不高,乃宫里一位昭仪所出,人极为温婉,善解人意,虽然未曾大封,司徒恒成偶尔仍愿意去她那里坐一坐。   看来这事儿是出自贤妃之手,有些出乎司徒修意料。   韦氏淡淡道:“这事儿本宫必会放在心里的,往后再聚会,自家人安全最重要,不能再出纰漏。”   司徒修颔首:“劳母后费心了。”   韦氏道:“这是应当的,做母亲的,哪里不希望你们好呢?要是你生母尚在人世,定会与我一样,可惜了。”韦氏润了润唇,叹口气道,“想当年,你生母与婕妤也是极好的,样样都与她说,许婕妤那会儿也年轻,捡着宫里的秘闻也喜欢告诉你生母……”她顿一顿,“看看我,也是年纪大了,扯到哪里去了。你也来了多时,想必玉娇在家里等你一起用膳呢,快些回去罢。”   司徒修站起来告辞。   天黑了,初冬下着雨,也更觉寒冷,脑中回荡着韦氏刚才的话,然而他知道,这些话于他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他已知道真相。   走出宫门,他坐入轿子。   回到侯府时,裴玉娇也刚回,二人路上遇到,他上去握住她带着凉意的手,口气略有责备:“听说去娘家了,这等天气,怎么还出去乱跑?幸好不是下大雨,大雨你也出去?”   “当然是看情况了!”裴玉娇道,“我也很紧张孩子的,只是……”她叹口气,轻声道,“二婶被祖父赶去庄子了,我看在三妹的份上原想去求求情。”   “竟有这等事儿?”司徒修有些吃惊,“你二婶作何坏事了?”   毕竟裴孟坚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她想把三妹嫁给薛景元,还偷偷去薛家。”   司徒修嘴角牵了牵,丝毫不留情面:“蠢货!也不怪你祖父!”   裴玉画真嫁给薛景元,那是着了薛家的道了,到时他算什么?与司徒熠被迫成为亲戚,也不想想,父皇会怎么想,他裴家一头一个王爷,明晃晃的墙头草,想投机取巧呢?还好岳家二老头脑清明,不然便是他得知,也得阻止。   “我也知二婶不对,但祖父这个责罚未免有些重,三妹跟弟弟也惨了,没娘在旁边。”   “三妹又不是小孩子了,恐怕今年就要定亲的罢,你弟弟是男儿,有二叔在就好了,有没有二婶在差别不大。”司徒修当然更理智些,牵着她进屋,叫丫环给她换双更暖和的鞋子,又说道,“你别菩萨心肠,你二婶这是走火入魔,不好好治都不行!走了还好呢,不然你三妹还指不定被她害了,薛景元你当是好东西,叫他看上的,不容易放手。”他顿一顿,忽然叫马毅过来,“去与裴老侯爷说一声,裴家三姑娘还是早些嫁出去妥当,叫他必得提防下薛家。”   马毅忙快步走了。   裴玉画坐在马氏房里,轻声安慰道:“祖母说只是住一阵子,等祖父消了气,娘就能回来的。”   马氏哭的眼泪鼻涕流一脸,之前听到要赶她去庄子,当真是吓得腿都软了,瘫在地上,她实没料到裴孟坚会那么无情,抽泣道:“便是玉娇去求也没用?我可怎么办好!玉画,我的命可真苦啊,辛辛苦苦了半辈子,落得这个境地。”   “娘,也实在是你做得不对,我一早说不要嫁薛家的。”裴玉画叹口气,“你这回去了庄子,好好想想,回头清楚了,祖父祖母也不会计较。”   “你也觉得我不对?”马氏哭得更厉害,“我是为你好啊!”   “你是为自个儿好。”裴玉画也来气了,“都不管我喜欢谁,娘要再这样说,我也不用理会你了!你去了庄子,我,我也不来看你!下回等哥哥回来,说起这事儿,你以为哥哥会觉得你对?”   见女儿生气要走,马氏忙道:“是是是,我错了,不该瞒着去薛家,我这不是认错了嘛!”   “那便行。”裴玉画叹口气,叫人收拾行李,“明儿一早我与弟弟送您去,娘,事情到这个地步,你也莫怨了,就当去散散心。”   马氏还能说什么,面色苍白,颓然的坐在椅子上。   她走后,不到半个月,裴家便与华家定了亲,而这时,也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裴玉英顺利的生下了一个儿子。   ? ☆、第105章 ?  听说有八斤重,裴玉娇笑道:“那可真是胖呢,难怪妹妹肚子很大。”她低头瞧瞧自己的,说道,“我的也不小!”   确实不小,都像个大西瓜了,她平日里穿得衣服也都是重新做得,不然根本套不进去。   司徒修见她一脸邀功的模样,伸手摸摸她肚子,夸奖道:“娘子真厉害呀。”   裴玉娇听到想听的话,倚在身边眉开眼笑。   司徒修问:“那贺礼定是准备好了?”   她点点头,与竹苓说话:“贺礼你过两日使人送过去,再看看妹妹身体好不好。”她如今差不多两三个月便要生得,不再方便出门,虽然心里是恨不得去徐家,抱一抱自己的外甥儿。   司徒修道:“等洗三了,我亲自去一趟,礼我带去便行了。”   见他那么重视,裴玉娇当然答应。   等到那日,司徒修果然去了。   洗三是迎接新生儿一个很重要的仪式,故而亲朋好友都会去庆贺,因裴玉娇没有来,司徒修替她好好看了看外甥儿,很是健康,眼睛圆溜溜的,只太小,尚且看不出来长得像谁。徐老夫人,徐涵都是笑容满面,司徒修心想,这份喜意提前到来了,却也是好事儿,至少他们夫妻两个不用再经历波折,他笑着问:“孩儿叫什么?”   徐涵道:“叫徐中彦。”   “彼其之子,邦之彦兮,好名字。”司徒修称赞。   徐涵笑了笑,将孩儿给奴婢,语气温和:“送去给奶娘,再去看看夫人,可要吃饭了。”说完才朝司徒修做了个手势,两人走到稍许僻静的地方,他询问道:“不知王爷……”   “叫姐夫罢。”司徒修道,“咱们现在是一家子。”   徐涵轻咳一声。   其实叫裴玉娇姐姐他都觉得奇奇怪怪的,现在叫司徒修姐夫,好像更不习惯。   看他有些发窘,司徒修道:“那以后再叫,你有何要问的?”   “不知两浙可有消息?”徐涵关心岳父,“娘子也日日念着,我心想王爷您可能会知道一二。”   “何必问我,我相信两浙的情况你也清楚。”司徒修道,“当年你不是住在江南吗,离两浙颇近,照你看,岳父统领火兵营,可有胜算?”   “光是火兵营只怕……”徐涵摇摇头,“倭寇擅水战,一次次没有驱除干净,除了两浙官员不配合外,也有这一部分原因,我虽然相信岳父的智谋,但并不知在两浙,到底还有哪几位将军,离得远,便是一来一回,都来不及打探的。”   “有张将军,金将军。”司徒修拍拍他肩膀,“除了火兵营,当然还有战船,不用担心了!”   徐涵听说有那两位,想着互相配合,定是没问题,他微微露出笑意。   司徒修问:“再过一年你得离开翰林院了,可想好要去哪里?”   上辈子是岭南,只这辈子,他有妻儿,还是留在京都为好。   徐涵自己也想过了,说道:“听闻王爷去永平府一趟,便想肃清都察院,假使可以,我愿相助王爷。”   官员腐败,便是从这里开始的,假使监察的官员都贪墨了,等同于蒙住皇帝的眼睛,司徒修笑起来:“好,很好。”   徐涵果然还是徐涵,将他用在刀刃处,一定能最大限度的发挥所长。   两人谈得一会儿,司徒修回了王府。   裴玉娇着急询问。   “母子平安,两个人都是白白胖胖的,你妹妹甚至比你还胖。”司徒修捏捏她的脸颊笑道,“那脸呀,比你的还圆呢,不过放心,等过几个月,你肯定比她更厉害!”   竟然拿她打趣,裴玉娇恼道:“我才不胖呢。”   “咦,不是说肚子也大嘛!胖,你就不比了?”   裴玉娇伸手掐他:“讨厌死了!”   他顺势就把她搂在怀里,捏她的脸:“不讨厌,难得这般肉多,本王怎么会觉得讨厌呢,大包子?”   她一点儿不喜欢这个称呼,跟儿子告状:“你看,爹爹在欺负我呢,还叫你小包子!”   司徒修哈哈笑:“别诬陷我,我何时这么说了?”   “就这么说的。”她耍赖。   两人打打闹闹,家常便饭。   十一月过后,很快就便是春节了,因裴玉娇在养胎,府中事宜还是卢成在管,他兢兢业业的,从来不出纰漏,春节节礼各家各户都送得妥当,到得大年夜,司徒修要去宫里陪皇上,皇后用饭,原本裴玉娇也必定要去的,但现在特殊情况,自然只能留在府中。   这样热闹的日子,得她一个人吃呢,裴玉娇捧着肚子,有些难过,这也是今次她在王府过得第一个春节。   “你要早些回来。”她看着司徒修。   他已经把狐皮大氅都系好了,里面穿着玄色的锦袍,称得面色如玉,五官也更是俊逸出彩,回眸一瞥,颠倒众生。   见她恋恋不舍,他笑道:“要是忍得住饿,先少吃些,我回来再陪你吃。”   “真的?”她又高兴了,摇着他的手,“那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好,尽量,除非父皇有什么事情商议。”司徒修想一想,摸摸她脑袋道,“这样好了,你现在就去吃一顿,你如今的饭量,过上一个时辰,再吃一顿,肯定没问题。”   她气得又要捶他,可一想这是个好主意啊,她用力点头:“那你吃少点,就吃半碗饭好了。”   “哎,还真有你这样的娘子,舍得为夫挨饿。”他叹气。   裴玉娇噗嗤一声:“是你要陪我一同用膳的。”   手指却在他掌心挠了挠,水汪汪的眼睛瞅着他,任是什么心肠都软了。   “是,是我自己自作自受。”他轻笑,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等我回来。”   她送他到二门处,看着他坐上轿子走了,回头果真吃了一顿饭。   大年夜,宫里也热闹,处处张灯结彩,王爷,王妃们都齐聚一处,韦氏难得的喜气洋洋,吩咐宫人们设宴,司徒恒成也放下朝堂大事儿,享受天伦之乐,唯一的孙儿司徒彰一直在他膝头,嘴巴甜甜,逗得司徒恒成很是开怀。   薛季兰瞧着这一幕,嘴角抿着笑,父皇还是很喜欢这个孙儿的,不过司徒修的儿子马上也要出生了,那是第二个孙子,不知是何样子。但总是不能与他们彰儿比,才生下来懂什么,要讨父皇欢心还早呢。   她倚在司徒熠身边,夫妻二人低声说话,情意绵绵。   那头司徒澜夫妇则是冷眼相对。   司徒璟环顾一周,悄声与司徒修道:“一会儿咱们去看看婕妤娘娘。”   说起这两个字,晦涩难当。   如今娘亲日子不好过,他总是惦念着她,然而在这段时间里,他渐渐也发现与司徒修的关系越来越远,这个弟弟好像将他遗忘了,整日忙忙碌碌,没想到要与他一起吃个饭,说个话。当然,或许是七弟妹待产罢,他可能还要照看妻子。   他想趁今天,他们再去看看他们的娘亲,好重拾曾经的感情。   司徒修内心是不愿的,可转念一想,便是去瞧瞧又何妨?总归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他点头道好。   众人用完饭,他便与司徒璟,袁妙惠去了许婕妤那儿。   还是长春殿,可才走进来,好似就能感觉到与往日里不同,冷清了不少,许是宫人的数量减了,大冬日里,炭火也少,走入内殿,再也没有平日里那么暖,司徒璟不由鼻子一酸。   袁妙惠捏捏他的手安慰。   许婕妤看到他们来,很是欣慰,笑道:“这么冷的天,何必来呢,我知道你们好就行了。”   司徒璟有些哽咽:“娘娘饭可用了?”   “用了,很是丰盛。”许婕妤朝司徒修看一眼,“修儿,玉娇好吗?等孩子生下来,你得空抱来给我看看,我很惦念这个,想来必是生得与你很像的,你小时候就很俊俏,我常常想,怎么会有这样漂亮的孩子呢!”   司徒修眸光略闪,低垂了下头道:“好。”   许婕妤怔了怔,但很快又笑道:“是了,玉娇还等在家里,你快些回去罢,我这儿一切安好,你不要担心。”说着与司徒璟道,“你也是,总是拉着修儿来,玉娇可是怀着孩子的。”   司徒璟忙道:“那七弟你先回去罢。”   二人都这么说,司徒修便没有再留下。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许婕妤脸色沉了沉,也不知从何时起,这孩子好像就跟自己不太亲了,但她也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如今许家败落,父亲流放,比起司徒璟,司徒修真还好一些呢。前不久才办了永平府的事情,如今火兵营又在两浙立功,他只会走得越来越高!   她对司徒璟道:“你得多关心关心修儿,莫与他走远了!”   司徒璟点点头。   袁妙惠道:“说起七弟,我看他全部心思都放在七弟妹身上了,所以也不太来找王爷,就是不知弟妹生下孩儿,可还会如此呢。”   许婕妤皱了皱眉,想起司徒修要娶裴玉娇的决心,大概这孩子是真喜欢她,可他越喜欢裴玉娇便与裴家走得越紧,还有徐家,与裴玉画定亲的华家,那也是一股势力啊!   她心思忽然就有些乱,好像手中锋利的刀刃被人借用了去!   司徒修回到王府的时候,正好差不多隔了一个时辰,裴玉娇欢天喜地迎上来:“已经叫厨房做好饭菜了。”又叫卢成去放鞭炮。   他笑道:“鞭炮还没放呢?”   “就等着王爷呢。”她挽住他手臂,“我没有与你好好过过年,这次咱们要热热闹闹的!”   上辈子她什么也不明白,过年了想着家人,害怕他,不亲近他,那三年,对着她这样一个妻子,想必他孤单的很。   但这回不一样了。   司徒修看着她真诚的眼睛,笑道:“好,咱们一起过年,走,出去看他们放炮仗。”   院子里摆了好几排,卢成使人去点。   只见火星四溅,声音噼里啪啦的,炮仗直冲上天空,她躲在他身后捂着耳朵,高兴的叫道:“过年拉,过年拉!”   他听着她的欢呼声,抬头看向天空,好像第一次发现,夜空也能这样美。   ? ☆、第106章 ?  春节过后,因裴玉娇不久就要临盆的,韦氏这日派了稳婆与两位奶娘来,说是皇上也很看重,早前就着人挑选了。其实这事儿裴家原也可以插手,可太夫人一点儿没往王府派人,至多使人问问情况,可见其识趣谨慎。   幸好韦氏也没坏心,两位奶娘年约十八九左右,不是美人儿,但瞧着也不难看,干干净净,一个见人就带三分笑,一个爽利大方,裴玉娇觉得挺好,至于稳婆,接生都有二三十年的经验了,更是叫人放心。   裴玉娇便安安生生等着生孩子,只有一件事儿她尚担忧,便是裴臻与裴应鸿了。   幸好一月底,他们大败倭寇,得胜回了京都。   两人还来看他,裴臻受了些轻伤,吊着胳膊,但是见到女儿,什么疼都没有了,笑着道:“虽然过年没赶上,但至少能见到二外孙出生呢!”短短一年多,他竟然要有两个外孙了,裴臻大为开怀。   裴玉娇拉着父亲的手:“往后可别去打仗了,实在闲,你就在王府教教你这外孙儿!”   裴臻笑道:“有姑爷呢,还需要为父来教?”   司徒修忙道:“我成日里也不在家……”   裴臻眉毛一扬:“莫非我是吃闲饭的?五军都督府还得我管呢!”   “爹爹你该早日致仕。”裴玉娇嘟囔,但并不敢大声说。   裴臻摸摸她脑袋,还是小孩子脾气,他今年不到四十,哪里有这么早致仕的,虽说享天伦之乐也是人生一大喜事,可他还未甘心,怎么也得到五十罢,年老体衰了,不得已放弃纵马沙场,可人生也就寡淡无味了。   幸好他还有两个女儿,还有外孙,也算是将来可见的慰藉。   “等再过几年,到时你莫嫌弃为父成天唠叨。”他摸摸裴玉娇的脑袋。   裴玉娇噗嗤笑道:“爹爹才不会唠叨呢!”   爹爹就算老了,也是个性子爽快的父亲,就跟祖父一样,小事上从不啰嗦,大事儿都是快刀斩乱麻,想起这个,她朝裴应鸿看了一眼,只怕他回来听到二婶在庄子上很不好过罢。   察觉到她的目光,裴应鸿拿了一对泥娃娃出来送与她:“两浙美食多,可惜不能带回来,便带了你姐妹。”   “姐妹。”裴玉娇一头雾水。   “是啊,你看这跟你长得多像,我当初一见,都当做你了。”   两浙的匠人多,这泥娃娃捏的惟妙惟肖,胖乎乎的脸,大眼睛,竟然还有酒窝,裴玉娇龇牙咧嘴,裴应鸿这习惯还是没变,说她像兔子就买兔子,像泥娃娃就买泥娃娃,可她哪有那么胖。   她恨恨道:“你怎么不觉得我像座金山呀!”   买金山多好,花光他的钱。   众人都笑起来。   中午司徒修留他们吃了顿饭,畅饮了一回,两人才回去。   林初雪一直没空怎么跟丈夫说话,眼见他浑身酒气,忙使人端来解酒茶,关切道:“在王府喝了很多呢?玉娇可好?”   “养得白白胖胖的怎么会不好,大概生下来的小子也挺重,肚子大的很呢。”他靠在椅背上,微微眯着眼睛,这回大胜,皇上嘉奖,他也被记了一功,被升为千户长,这般年纪也是很风光的了,可回到家,却听说母亲被赶去了庄子,其实他心情一直不太好。   林初雪轻声道:“是不是哪日去看看母亲?”   他听说这事儿后不曾提过。   裴应鸿却道:“母亲不在府里,听说太夫人都将事情交予你处理了?可辛苦你。”他伸手摸摸她脸颊,比他走时消瘦了好些,两人四目相对,他好一会儿才道,“娘的事儿,你怎么想的?”   林初雪叹口气:“我委实没料到母亲会这么做,不然当初就阻止了。”   “是错了,大妹嫁给楚王,咱们家怎么也不该再与薛家扯上关系,当初火兵营的事儿,娘不是不知道,被薛家这么一勾引,竟然就愿意了,难道她想投靠司徒熠,司徒澜一伙儿与大姐夫打对台?”他终于把火气发出来,伸手捏了捏眉心,“你知道吗,我这一身功夫是大伯教的,这回去两浙,大伯也教了我许多东西,可娘竟然会生出这份心思!妹妹差些让她毁了,虽然华子扬我也不太喜欢,可总比薛景元好罢?”   “过阵子我再去看她,不然我怕我忍不住会发脾气。”他顿一顿,“倒是天暖了,你看看送些什么过去。”   林初雪便也不再劝,想起母亲陆氏说得,“你婆婆着实不像话,你是儿媳却不能纵着她来,还得以太夫人马首是瞻,这回太夫人恼了,必是要你当家的,你头脑清明些,与姑爷感情好。老来从子,只要姑爷妥当,你腰杆子也硬的起来,别叫你婆婆拖累。”   夫妻一条心,比什么都实在,她也不再劝,柔声道:“祖母也叮嘱过了,你既然已经决定,那便缓一缓罢。母亲在那里受苦是不至于的,祖父气消了,自然也就能回来。”   她不像别的女人啰啰嗦嗦,总是点到即止,裴应鸿看着喜欢,顺势便将她搂到怀里去了。   二月下旬,裴玉娇这日有要生的症状,用完午膳肚子就在一阵阵的发疼,下人忙去告知司徒修。原本在工部衙门办事呢,听到这好消息,他马不停蹄就回来了,裴玉娇朝他招着小手,欢喜道:“咱们儿子要出来了!”   在她脸上,竟没有害怕的情绪。   司徒修走到她身边,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柔声道:“你不怕?”   她摇头:“不怕,我一直好期望见到他呢!他也想出来,总是动来动去的,恐是闷得很了。”   可他听说,生孩子不容易,女人要遭受很大的苦痛,只见她欢天喜地,却不知如何与她说这些。是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少了恐惧,可能生得更顺利一点儿,他伸手将她头上首饰拔下来:“戴着生会不舒服。”   他的手指在她头发间穿梭,感觉暖烘烘的,她两只手捂着肚子,笑道:“又在动了,也有些疼。”   他动作停了停:“一会儿稳婆怎么说,你要照着做。”   “嗯,我知道。”她回眸看着他,“你会在外面陪着我罢?”   “当然,就在门外。”他将她首饰都拿了。   头发披散下来,衬得她肌肤胜雪,他瞧着她,心头患得患失,她不怕,他却慢慢怕的很,握住她的手,从手指捏到胳膊,肉呼呼的,养得挺好,又照着太医稳婆说得,一点儿差错都没有,应该不会有事儿罢?   她被他捏得咯咯笑:“痒,都痒的不疼了。”   他放开手,尽量不要让气氛凝重起来,她这傻姑娘一心想着要见孩子,不知道害怕,还是一直让她不害怕好了,他轻声笑道:“父皇给孩儿的名字取好了呢,叫司徒熙,‘允厘百工,庶绩咸熙’的熙,又有光明和乐的意思。”   “司徒熙,熙儿。”裴玉娇眼睛亮闪闪的,“好听呀,意思也好!”她很高兴,“那咱们一会儿要看到熙儿了。”   “是啊,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生,什么都不要担心,我就在外面陪你呢。”   她笑着点头。   两人说得一阵子话,稳婆就与丫环要将她扶着去临时搭好的产房。   他握住她的手不放,心里一阵阵的慌,比任何时候都慌。   她疼的额头上已经冒汗了,此时才开始有点害怕,可她知道司徒修是不能跟进来的,看着他眼眸里满是担忧,又满是情谊,她的心慢慢的,安稳下来。这可是他们两个的孩子呢,她一定要平安的将他生下来,她挤出一丝笑容:“相公快些放手,可要耽误熙儿出来了。”   她竟然还朝着他笑,虽然清浅,却像照亮大地般的太阳一样,他放开手,也露出些许笑容:“我在外面等你,你一定,不要有事!”   她露出让他安心的表情,进入了产房。   门关上,像关上了整个世界。   他站在外面,觉得眼前漆黑,脑中什么事儿都不能想了,就在外面走来走去。   过得会儿,裴臻来了,见到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想起那时玉娇出生,他也这样守在妻子的门外,手足无措,因为知道自己帮不上一点忙,因为知道一切都得靠她自己,他只能等。   这种滋味是难熬的,就像看不见天日一样,他上去拍拍司徒修的肩膀:“当初她娘亲体弱都能生下玉娇呢,玉娇肯定不会有事。”   岳父来安慰,还说起这事儿,他稍许安稳一点。   也是听说去世的岳母身体是不太好的,那么,健康的她,应该是不难闯过这难关。   然而生得时间实在太长了,许是第一次,里头使出浑身的劲儿,外面司徒修恨不得去替她生,难受的憋出一身大汗,这时候,裴臻的安慰也起不了作用了,他甚至暴躁了起来,在外面频繁的走动。   裴臻心想,这是最后关头了,再熬一熬,一切都会好的。虽然有过经验,可作为父亲,他这时也很难不心慌。   天黑沉沉的,已经夜深,这时候,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响了起来。   稳婆出来大声恭喜道:“是个儿子……”   还未说完,一道影子向风一样卷了进去,刮得她衣角都飘动起来。? ☆、第107章 ?  这影子当然是司徒修,他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眼见孩子出生,火急火燎的就想看到裴玉娇,想看看她好不好。   床上,她正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兴许是脸色太白,血色也无,兴许是她太安静,瞧着挺丰满一个,这会儿特别娇小,风一吹就能将她吹走似的。司徒修进来了,走近了,发现她还出了很多汗,松开的头发凝成一缕缕垂在两颊边。   他在外面便知她受苦,这会儿更心疼,伸手握住她的小手。   她微微睁开眼睛,眸中水光闪烁,洋溢着欢快:“刚才听到儿子哭,他一哭,我的心就定了,心想终于生出来了,稳婆说很健康,我突然就很累,好像人都飘起来一样呢。”   “傻丫头,生孩子能不累吗,恐怕没有比这更累的事情了。”他从竹苓手里接过手巾给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汗,“如今你既然安心,快些睡罢,多睡会儿。”   他近在眼前,动作那么轻的给她擦拭,声音也温柔,好像暖阳似的,她一点不舍得睡,手指慢慢攀过来,拉住他的,撒娇道:“原是要睡,可你来了,就不想睡了。”   “好,那就不睡,等你想睡时再睡。”他什么都依着她。   正说着,裴臻抱了司徒熙过来,给裴玉娇看:“听说有七斤重,结实的很呢。”   她侧头看去,小孩儿皮肤红红的皱皱的,眼睛闭着,说是说七斤,可怎么瞧着就一小团,她同情的看着儿子:“许是一直憋在肚子里,皮子都红了。”   稳婆跟几个奶娘,丫环都笑起来。   稳婆道:“过阵子,养上半年就会白白胖胖的了。”   裴臻与裴玉娇道:“生孩子损耗大,这阵子你好好休养,为父回去给你祖父祖母他们报好消息,都等着呢。”   裴玉娇嗯了一声。   不打搅这小夫妻,见母子平安,裴臻也放心了,笑着离开王府。   她眼皮子又开始沉了。   明明想与司徒修想再多说会儿话,可身子却不听指挥,耳边还飘着他轻声细语呢,她却已经睡着了。   司徒修松了口气,总算睡了,他留下竹苓一个人看着,叮嘱别发出任何声音吵醒她,这才离开房间。先去看了看儿子,司徒熙喝了奶,眼睛这会儿竟然睁开了,黑黑的好像墨石,不,比墨石亮,跟他娘的眼睛一样好看。   他半蹲下来,弯下腰仔细瞧着他。   总是幻象他们的孩子是什么样,现在就在眼前呢,他想伸手轻触他脸颊,将将碰到又怕自己手指粗砺弄伤他,忙缩回手。   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孩子睁着眼睛,小手偶尔会轻轻的动两下,虽然动作很小,然而每动一下,他的嘴角就跟着扬起来,满怀着兴奋,喜悦,这种感情是难以言说的,是体内天生流动的血脉的亲情。他一降生,自己与他就紧紧联系在一起了,从此就要教导他,看顾他,看着他慢慢长大,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短短瞬间,憧憬了太多的事情,等回过神,儿子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走出去,脸上犹自带着笑。   裴玉娇这一觉直睡到夜半三更才起来,竹苓趴在她床头都睡着了,听到动静猛地惊醒。她伺候主子生孩子也是瞧得惊心动魄,提着十二分的紧张,生下来才放心,这一松懈如山般倒,忙谢罪道:“奴婢没注意,还请娘娘责罚。”   “算了,这都几时了,再等阵子太阳就要升了罢。”她笑道,“你给我去厨房要些吃的。”   “是,是。”竹苓忙道,“厨房的米粥一直热着呢,太医说这几日吃点清淡的,娘娘不用下奶,先清理下身子,往后再补补。”说完便在门口叫了一声,使人去厨房。   结果与清粥一同出现的,还有司徒修。   看到他,裴玉娇吃惊道:“王爷还没睡呀?明儿怎么去衙门?”   “不去了,明儿我使人去说一声,这两日歇息,父皇自会同意的。”司徒修坐在身边,拿迎枕给她靠着,又把粥拿过来,舀了一勺,轻轻吹一吹,很熟练的喂给她吃。   听说他要留在家里陪她,裴玉娇当然高兴坏了,张开嘴一口就吃了,好像在吃什么美味一样,眉眼弯弯的,两个酒窝露出来甜甜的。他瞧着,忍不住也尝一口,眉头皱起来,这清淡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味道嘛!   “不好吃。”他嫌弃。   “得这样吃才行。”裴玉娇将调羹从他手里拿过来,舀了一勺子粥,对着吹一吹,啊的声道,“来吃,修哥哥。”   旁边还站着丫环呢,司徒修突然有点儿脸红,可见她玉手伸在自己面前,又挡不住这份诱惑,低头将粥吃了进去。   “好吃吗?”她笑嘻嘻问。   其实他什么滋味都没吃出来,就是心弦微微的被她拨动,大概这样才会觉得好吃罢,他笑着唔了一声,将调羹拿过来,继续喂她,她胃口很好,一大碗粥很快就吃光了,他又放心了些。   能吃能睡,一定很快就能恢复过来的。   “熙儿现在肯定在睡罢?”她问,之前没什么精神,现在睡过了就想多看看儿子了。   “明儿再看。”他道,“你再睡一会儿,很快就天亮了。”   她摇摇头:“才醒,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   他当然不会反对,将她上半身搂在怀里,轻轻抚弄着头发道:“刚才我去看过熙儿,眼睛已经睁开来了,跟你的一模一样,看起来也挺有力气的,就是贪睡,我还没看够呢,他就睡着了。”   裴玉娇吓一跳:“怎么像我呢?男孩儿像你才对啊!”   她有些惊慌,司徒修才明白她是怕儿子笨,忙道:“别胡思乱想,你健健康康的,孩子不会有什么,再说,你现在也不笨了啊。”   “真的?”她疑惑,“可我有好些事儿想不明白呢。”   “我也一样有事想不明白,谁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司徒修正色道,“以后不许再说这个,我又不嫌弃。”   她心里又甜丝丝的,将脑袋拱在他怀里,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说着话,慢慢的就累了,她又睡着了。他也懒得动,将就躺在她旁边,一觉睡到天亮,就是早上起来,一整个胳膊都酸,被她枕了一夜。   第二日,裴玉娇醒了,因这是产房,还得去卧房睡,歇息了大半日,走那么一点儿路是没有问题的。   知道司徒修在家里,她叫竹苓拿身漂亮的裙衫来,结果到肚子那儿怎么也套不下去,她欲哭无泪,恨恨的还是穿了原先怀孕的宽松衣服,丁香轻笑道:“等出了月子,慢慢调养就会瘦下来的,娘娘。”   那得好几个月呢,裴玉娇有些颓然,由她们扶着去卧房,不过等看到儿子时,她又高兴了。   小家伙正睁着眼睛,也不知看哪里,安安静静的,可便是这样,也好像带着极大的诱惑力一样,叫她移不开眼睛。她伸出手指轻轻碰触了一下他的脸,他微微动了动,两只手也晃了下。   那手小小的,粉嫩粉嫩,是真的粉,实在太可爱,她拿起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瞧着,爱不释手。   司徒修进来的时候,她正忍不住亲儿子的小手,甚至还舔了舔,就差没放在嘴里咬了。   他嘴角牵了牵,对奶娘道:“抱回去睡会儿罢。”   “不,我还没看够呢!”她眼睛一下子睁圆了,“就睡我这儿!”   “你吵吵嚷嚷的,熙儿怎么睡?”司徒修道。   她一下把嘴闭起来,两只手做手势,指着枕头边,意思是就放这儿,她不说话。   司徒修哭笑不得。   这两日白天,她是完全被儿子霸占了,幸好晚上怕自己翻身压到儿子,才让奶娘抱去睡,不然都没他的地儿,司徒修心想,什么想他呢,离不开他,现在他在身边,她根本看不见好不好?   小骗子!   他只得趁着晚上多沾点便宜。   到得洗三日,亲戚都来庆贺,楚王府简直是车水马龙,除了皇亲国戚,还有裴家,许家,林家,蒋家等,甚至连华家都来了人,裴玉娇就算在屋里都能听到外面的喧闹声,裴玉英这日也来了,还带了儿子来给她看。   她欢喜的抱着小外甥儿玩,三个月大的孩子已经很是机灵,会盯着人看,她逗他,叫他彦儿彦儿,他都会咯咯的笑了,还会用手去碰你。   “真好啊,要是熙儿也能这样就好了,现在他只会吃,也不太动呢。”   裴玉英笑道:“三个月还不是一会儿就过去,我跟你说,那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叹口气,“你只会嫌时间快呢。”   “真得啊?”裴玉娇看看自己的儿子,心头一软,“是啊,大了就跟咱们一样了,哪里有这样小小的可爱,要是长不大就好呢!”她看见儿子的小脚,都喜欢的想咬一口。   “熙儿吃奶可会吃?”裴玉英笑着问。   “嗯,一天吃好几顿呢,而且也不太哭,奶娘都会好带。”   “那比彦儿好,彦儿刚生下来爱哭。”裴玉英道,“现在才好一些的。”   两个人都是娘了,能说的话很多,裴玉画点点熙儿的鼻子,叹一声:“我说你们啊,能不能说点别的,哼,我都不能插嘴呢!不如说说今年京都时兴什么衣服罢,还有胭脂水粉……”   “算了,我都不能穿。”裴玉娇破罐子破摔,“你们瞧,肚子还那么大。”   她们凑过去看,跟小西瓜一样。   裴玉画哈哈笑起来。   裴玉英道:“都是这样呢,别担心,我现在就好一点了,但也还是有些肉,得多走走呢。”她露出来给妹妹看。   原来三个月过后就能这么小了,裴玉娇放心了点儿。   正当这时,宫里也送来了贺礼,因特殊情况,裴玉娇也不用去跪着接旨,司徒修代领了,小黄门念了一遍礼单,旋即就有几只大箱子陆续抬入王府,朱玫听了吃惊,小声问薛季兰:“你那次生彰儿,可有那么多?”   薛季兰脸色一沉,确实是没那么多,她生得还是皇长孙呢。   不过事隔多年,又得一个,父皇高兴也难说,毕竟裴臻还立了战功嘛,她笑一笑,避而不答。? ☆、第108章 ?  楚王府宾客满门,热闹的消息甚至传到周家,许黛眉坐在窗前,听丫环说是裴玉娇生了个儿子,在洗三,她冷冷笑了笑,暗想这痴儿竟然也有这等福分,她表哥司徒璟因许家连累,反而都不如司徒修,而她呢,更是一落千丈。   听闻周绎已经在谋划要休她,其实也不过写张休书罢了,只周家碍着面子,不想落人口舌,迟迟未动而已。   她把花插里花儿的花瓣一片片扯下来扔在地上,心想有句话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周家人在外面再如何假扮大义,如今他们许家也晓得他们的肮脏心思了,虽然母亲原先尚且以为周绎还有些本心,可她偷偷写信回去,叫母亲过来一看,一目了然。   她如今过得什么日子?   许家又落到什么田地?他周家还想全身而退吗?她告诉母亲,周夫人甚至还请了薛夫人来做客,没脸没皮的打算要倒戈投向另外两位王爷,母亲大怒,过不了多久,想必她周家也会有报应。   她就要留在这儿看看周绎那时候的表情呢。   他别想独善其身!   想到将来的痛快,她眉头挑起来笑。   因裴玉娇还在坐月子,孩子也还小,宾客们虽则来庆贺,到底也没怎么打搅,等到洗三仪式一结束,陆续便走了,奶娘忙抱了孩子回来。裴玉娇细细瞧一眼,孩子好好的没什么,微微阖着眼皮昏昏欲睡呢,便让她放在身边睡觉。   他果然就睡着了,两只小手投降似的举着,每回姿势都古里古怪,可瞧着又好玩,裴玉娇心想,要是她这样睡,第二天不知道两只手多酸呢,小孩子就是柔软,怎么睡都行。   她瞧了会儿拿针线绣帕子,裴玉画的婚事定在六月,她答应给她绣一块亮闪闪的帕子,只每日也只能做一会会儿,奶娘叮嘱说眼睛会不好。所以她闲得时候实在太多了,可惜儿子小不能说话,总是睡,都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   正当这时,有事儿叫她做了。   隔几日,司徒修过来说,魏映山要求娶竹苓,这小管事自从见到竹苓之后变有好感,正好年纪也大了,父母要给他挑媳妇,他便生出这个想法。先是托卢成提了提,可司徒修知晓上辈子的事儿,一口就答应了,把他叫来询问,他大着胆子便说想娶竹苓。   裴玉娇原就有这个意思,与竹苓一说,竹苓满脸通红,连说要留在她身边伺候。   裴玉娇好笑:“嫁出去也还在王府,又不是去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何来不能伺候了?你这么说,我当同意了。”   奴婢们寻常归宿最好的是赎身嫁个合意人,但这也得看现在的处境好不好,假使主子宽厚,月钱也高,那许多奴婢便是要给她赎身都不愿的,二便是嫁个管事了,竹苓本是老实人,只觉这结果已是好得很,哪里会反对。   裴玉娇欢欢喜喜的给她准备嫁妆,又与她挑吉日,又安排他们成亲后住哪儿,眼见丁香年纪也差不离,与司徒修商议选个管家一并出嫁,这样忙忙碌碌,大半个月过去了,很快就出了月子。   这会儿司徒熙也有两个多月了,自打满月之后,他就蹭蹭蹭的长,短短时间竟然长了好几斤出来,眼睛也越来越有神,不像以前看不出他瞧哪里,好像也看不清楚似的,现在他能盯着一样东西瞧许久。   裴玉娇最爱的就是拿个金铃铛在他面前晃,摇一摇,声音悦耳,金光闪闪,他看着就咯咯的笑,伸出小胖手来碰,别提多讨人喜欢。   当然,他也有戳到你脸上的时候,可这样的孩子,哪里会因为这个生气呢,反正裴玉娇从来不生他的气,有回叫他指甲弄破了脸,她笑眯眯的,司徒修倒是虎着脸训了儿子一通。   可司徒熙哪里听得懂,从头到尾表情都很无辜。   这日宫里使人来传话,说御花园里如今正是漂亮,皇后娘娘又想看看孙子,叫司徒修夫妇带着孩儿一起去,听说是御花园,裴玉娇心里咯噔一声,但是转眸看见素和犀利的眼神,她又安定了。   司徒修把这变化看在眼里,淡淡道:“你觉得素和跟本王比,谁武功更好些?”   裴玉娇犹豫,不太清楚   司徒修笑了笑:“不知道吗?”   “不。”她突然感到一股寒气,忙改口,“王爷更厉害些!”   司徒修眉头挑了挑,暗道下回定要叫她看看自己的本事,明明他陪着一起去的,竟然往素和看,当他死的?他整一整袖子站起来,从奶娘手里接过儿子,往外走了去,裴玉娇连忙跟上。   二人坐上马车。   还没坐定呢,裴玉娇就凑过来看儿子。   司徒修垂眸一瞧,眼睛还是眼睛,鼻子还是鼻子,不知道她怎么就看不厌呢?虽然他也喜欢这儿子,可她好歹看看他啊,他把儿子放到旁边,猛地将她拉到自己身上来。   她没个准备,他就托住后脑勺亲了上来。   混似个猛兽,攻城掠地,搅得她一阵晕,软在他胸口,他才开她。   她轻轻喘着气,嗔道:“都疼了。”   “本王还没使力气呢。”   他放在她最柔软的地方,好像握住对蜜桃似的,碰一碰,就能有香甜的果汁涌出来。她脸腾地红了,他又低下头亲她的耳垂,两人是夫妻,当然最晓得彼此敏感的地方,她此时可记不得儿子了,像朵花羞涩的开放在他怀里。   一路上断续嘤咛,被车轮声掩盖。   到得宫门,马车停下来,她又恼得掐他,他给她整理衣裙,心中暗笑,揶揄道:“也不知熙儿睡没睡着。”   “啊。”她果然才想起来,一心不能两用,一桩事做完才记得另一桩,连忙去看儿子。   儿子正含着手指发呆,见到她,沾着口水的手指啪的伸到她嘴边。   她噗嗤笑了。   “脏不脏啊,熙儿!你别跟你爹爹一样讨厌,怎么能让人吃这个呢。”她把儿子抱起来,送到司徒修面前,“那,给爹爹吃。”   他见到爹,咯咯一笑,又把手指戳给他。   司徒修眉头皱起来,忙用帕子擦了:“这习惯不好,手指哪儿能吃呢,万一到处乱摸过,多脏?记得,以后别吃了,不然别怪我打你!”   “小孩子都喜欢吃,好不好,彦儿也吃呢!”裴玉娇听不得打,忙护着儿子,“等大了就好了。”   “这些从小就得教。”   “他现在听得懂吗,你要教也得他听明白。”   “他不是看得见吗,我这脸,这口气一听就是教他呢。慈母多败儿,你以后别帮他说话……”   两个人边说边从车里下来。   到得御花园,果然见姹紫嫣红,花儿正当开得浓烈,园中又是奇花异草,争相斗艳,那是美不胜收,韦氏正领着好几位宫中妃嫔,甚至还有许婕妤一起,在园中赏花,见到司徒修他们来了,她满脸笑容,极为和善。   “早就惦念着看一看熙儿,只怕他小,生怕在路上受凉,我是一直忍着呢。”   裴玉娇抱给她看:“可惜离说话还早呢,不然可以叫声皇祖母了。”   韦氏盯着孙儿看,只见胖胖的,皮肤白里透红,两只眼睛好像黑葡萄,晶莹闪亮,她笑道:“真漂亮啊,修儿本来就俊俏,玉娇你又那么好看,这孩子以后可不得了呢。”她拿手指逗弄他。   司徒熙咯咯地笑。   “听说不爱哭?”   “嗯,很少哭。”   “讨人喜欢。”韦氏笑道,一边喊了许婕妤上来,“你也来瞧瞧。”   好似是看在许婕妤带大司徒修的份上,实则呢,许婕妤都要恨得吐血了,原先她是贵妃的时候只是面子上敬着韦氏,但宫里谁都知道她实际的地位比韦氏高,现在呢,还得韦氏开恩,她才能看看司徒修的儿子,占着份光。   只她惯来能藏喜怒,笑着上来道:“妾身也一直很想看呢,今日总算能如愿了。”   目光朝司徒修瞥了瞥。   其实她是叮嘱过的,可司徒修一直不曾做,到底是不方便,还是为别的?她召了身后一个宫人上来:“洗三的时候不曾送,其实一直备了礼物,馨儿,你拿过来,给王妃瞧瞧。”   一对儿金玉锁,一对儿金鱼,十分精巧。   可裴玉娇的注意力并不在上面,而是在那馨儿的宫人身上,委实是那宫人生得美,一举一动都很勾人,且身上有股淡淡的香,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闻到鼻尖实在醉人,便她是女人恨不得都要亲一亲她漂亮的脸颊呢。   那司徒修呢?   这种预感下意识的,突然的冒出来,她朝司徒修看去,他也正打量那宫人,确实,她很漂亮,而且上辈子,他好像也不曾见过。   许婕妤身边何时有个这样的宫人了?又是为何出现的?他满腹疑惑。   见他目不转睛,裴玉娇想到自己的圆脸,想到自己那还没憋下去的肚子,突然说不出的沮丧。? ☆、第109章 ?  许婕妤瞧见司徒修的神情,心里暗暗一笑。   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儿子再如何专情,毕竟还是个男人,只是可惜了,这姑娘原是她暗中培养的秘密武器,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愿示人,如今为拉拢司徒修,也只得忍痛割肉。   不过她不会主动提出来,示意馨儿退下,夸赞道:“二皇孙天庭饱满,一看就是有福之人,与七王爷甚是相像。”   韦氏道:“他们那几个的额头,都是像了皇上。”   许婕妤笑一笑,退到后面。   韦氏令裴玉娇抱着孩儿,还有司徒修一起随行沿路赏花。   等到接近巳时,司徒恒成处理完事务,听说韦氏请了楚王夫妇俩,很是高兴,也来了御花园,抱着孙子瞧了又瞧,只见小孩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与他对视,天真的面孔上满是好奇,他由不得笑了。比起大人心机复杂,孩子可爱多了,他在这孙儿身上彷如看到了当初尚且年幼的几个儿子,可惜一眨眼便已长大,也很不叫人省心。   “熙儿你得好好教导,得空常带他来宫里。”他吩咐司徒修。   司徒修应一声。   他抱了许久,许婕妤眉心一簇,看来司徒恒成很喜欢这个孙儿,不过也不稀奇,太子孩儿夭折,周王妃身子骨弱,除了司徒璟有一个儿子外,其他几位王爷新近成亲,隔了八年又重新得个孙子,谁都会高兴。可惜她那儿媳妇,肚子怎么那么不争气,到现在还未有消息,是不是得让太医看看?她心里担忧,面上仍是露着淡淡的微笑。   毕竟十几年感情,司徒恒成来此还是瞧了瞧许婕妤。   她站在后面,衣裙素淡,身形也削瘦了些。   听闻她在长春殿闭门不出,也不曾来求见过他,当初风光,到如今落败,都是他一手促成,想一想终有几分不忍,回头命黄门送了些江南新上供的锦缎去她殿里,许婕妤谢恩,转身面色却冰冷。   踩踏她许家好似蝼蚁,送些衣料真以为能让她感激?这天下,最无情的便是他了!宠她时百依百顺,不宠时,只怕连破鞋都不如,这滋味,恐韦氏也一样知,那母子俩便是最好的证明。   她坐回榻上,从袖中取了方子交予馨儿:“刚才忘了给予楚王妃,你送过去,这方子啊正合适刚生完孩儿的妇人用,想必她看了会欢喜的。”   馨儿答应一声。   此时裴玉娇正抱着儿子与司徒修回去。   这一趟,路上遇到好些妃嫔宫人,春暖花开,皆是穿得花枝招展,个个身影聘婷,衣香鬓影,她总在家中对着几个熟面孔尚不觉得,此番出来才发觉自己好似鸡立鹤群,急着就要回去,想着怎么也得变瘦了,变好看了才出门。   结果刚刚到得宫门口,听得后面一声轻呼好似黄鹂,馨儿追上来道:“王妃娘娘,婕妤娘娘让奴婢送个方子来,幸好赶上了!”   她气喘吁吁,连吐气都像是香的。   裴玉娇对她无甚好感,问道:“什么方子?”   “正适合娘娘用的,婕妤娘娘说,生完孩子照这个,很快便可以变回以前的样子。”   裴玉娇有些心动。   馨儿见她抱着孩子,将方子递给司徒修。   手指如春葱,芊芊长长的,像是白玉雕刻成的,他瞧一眼,伸手接过来,展开看,还真是个方子,不过许婕妤给的东西,他可不敢直接让裴玉娇用,折了放回袖子里,馨儿行一礼,告退走了。   背影也很婀娜,他看着若有所思。   两人坐回马车里,一时都没有说话,司徒熙出来一趟累了,眼睛闭上,粉红色的小嘴儿努了努,很快就睡着了,她瞧着儿子,不知为何,脑子里竟然全都是那宫人的身影,暗道奇怪,她又不是男人,怎么瞧一眼就入了迷了?鼻尖那香味好像也挥之不去。   偷偷瞧一眼司徒修,他略有些慵懒的坐着,从车窗里透进来几丝光落在他侧面,优美的毫无瑕疵,她突然发现他睫毛好像挺长的。看了会儿又觉忧郁,来之前他急吼吼的拉着自己亲热,回去时都不看她了。   在想什么?   不会跟自己一样,也在想那个宫人罢?   心里忽然就有些酸,酸的难受,她哼了哼问:“难道王爷在想刚才那个叫馨儿的?”   司徒修转眸看她一眼:“你怎知?”   还真是的!   她气得瞪圆了眼睛。   司徒修没有撒谎,确实他跟裴玉娇的反应一样,脑子里都是那宫人的倩影,只他深知自己对裴玉娇的感情,这辈子他执着的娶她,一是因为在她身上倾注了心血,二是因为习惯了她的陪伴,如今他们又生了儿子,感情更是非同小可,那是一种更深的羁绊。照理说,他不该会想到别的女人,因为在裴玉娇有喜不方便同房时,他都不曾生出这个心思。   而今已经出了月子,更是不应该的。   这是他疑惑的地方。   所以想归想,他更多的是觉得奇怪。   不过裴玉娇哪里知他想法,以为他见异思迁,恨恨道:“你觉得她好看罢?”   她鼓着腮帮子,看起来就像个生气的包子,司徒修忍俊不禁,说道:“难道不好看?”   “一点不好看!”她道,“眼睛太小了,鼻子也不高!”   他淡淡道:“是吗,本王觉得还不错,至少不胖啊。”   裴玉娇一下子蔫掉了。   就像圆圆的球被人刺了个口子,全身憋了下去,缩在角落里。   司徒修噗嗤笑起来,安慰她道:“虽然本王觉得不错,可还是喜欢胖子。”他在她身上捏一捏,“你看多有意思,多软,太瘦了不好。再说,生孩子哪里有不胖的。”   “你骗人。”裴玉娇恼道,“刚才还说在想她呢。”   “你这是真吃味了?”他笑,拿手揉她脸,“真不容易啊!”   “谁吃味?”裴玉娇道,“我,我这是为你好,那是宫人,你想了也没用。”   “谁说的?我真要,随便说一声,父皇准答应送我做侧室,又不是妃嫔,宫人嘛,还不是与奴婢一样。”   裴玉娇心头咯噔一声,声音忽地变小,有气无力的道:“你真想要呢?”   “还不是你一句话。”他看她难过的表情,心里却乐,“你说,本王该不该要?”   她忙摇头:“不能要。”她一点不喜欢,那宫人真来王府,哪怕就是挨着司徒修,她定然都会气闷,别说做别的了,她连想都不敢想,一把抱住他胳膊,“不行,你不能要。”   她把头靠过去,贴在他胳膊上,这胳膊是她的,他那怀抱也是她的,什么都是她的,别的女人不能碰。   看她那霸占他的样子,他轻声笑起来。   她抱着儿子又蹭到他腿上坐:“府里就只要咱们三个!王爷,我,孩子。”   别的都不需要。   谁也不能挤进来。   他垂眸看她:“你就真有那么喜欢本王?不能让人分了……”   不等他说完,她搂住他脖子,抬起头亲他。   小巧的舌尖虽然力量不大,然而又软又灵活,轻轻在嘴唇一碰,好似能挠到他的心,他完全没有防备的便容它钻了进来,那是一种他从未尝过的滋味。好像被清泉浇筑,被灵蛇戏耍,使得他每处神经都跳动了起来,兴奋的不能自己。只她终究没多少力气,到最后还是被他推回来,被他卷住,在波涛汹涌里,险些窒息。   两个人紧贴在一起,都忘了儿子,司徒熙忽然一声大哭。   裴玉娇连忙推开他,原来儿子被挤到了。   司徒修只觉可惜,正当兴致高,被儿子打搅,暗道下回千万不能放在怀里行这事儿。   哄得会儿,儿子总算不哭了,但也已到了王府。   裴玉娇抱着儿子找奶娘,喝了奶,孩子心满意足,笑眯眯玩一会儿,眼睛一闭又睡了。她惦记着变瘦的法子,问司徒修要方子,司徒修说不要急,等先让太医看看是否可行,见他谨慎,裴玉娇便罢了,等到第二日,他果真请张太医看了,张太医说这是古方,原也是宫里流传的,是前朝一个太医写的,意思是没什么问题,当下司徒修才送与裴玉娇。   这日起,她便开始照着方子,又结合张太医说的,吃东西,锻炼。   没几日,连续传来两个好消息,一是袁妙惠,一是薛季兰,二人竟然前后两日怀了孩子,司徒恒成可高兴坏了,觉得裴玉娇起了个好头,皇家子嗣开始兴旺,那是最让他欣慰的。   但如此一来,两位王妃都有喜了,那么聚会自然少了,裴玉娇心里欢喜,分别都送了贺礼去,眼瞅着裴玉画成亲的日子已近,她又开始绣帕子,当时答应送与她的,如今正好准备起来。   而这时也快要到端午,家家户户忙着走亲访友,许家却因许老爷的事儿,近一年都不曾有欢颜,许夫人坐在窗前,手里拿着针线,红着眼睛道:“要是你爹在家,我还得绣个荷包给他呢,如今也不知……”她说着哽咽。   许铮道:“边疆那儿早就打点过了,也传了消息,爹爹在那里甚好,以后再疏通疏通,未必不能回来。”   想起那苦寒之地,相公一把年纪了还得受苦,许夫人心里好似被针扎了一样疼,女儿如今又被降为婕妤,连家人的面都见不到,定是也憔悴了,这一切都是拜司徒熠与司徒澜所赐!然而,他们天生因立场不同,便是仇敌,不像那周家,当时一心攀上来,就为搭上她那外甥司徒璟,将来好图荣华富贵,而今许家潦倒,周家只会说些漂亮话,什么忙都不帮。   她知道女儿在周家过得不好,故而许黛眉说的话也不全信,可私底下仍让三个儿子去调查周家,确实有搭上新船的想法了,还想休掉许黛眉,许夫人笑了笑:“人心不古,咱们不曾想着拉他们家下水,他们倒是连救命稻草都不舍得扔一根,当着是无情无义!”   许铮咬牙道:“可不是?路上遇到周绎,他面色很不好,恨不得当没瞧见咱们呢,勉强过来也是敷衍,没想到世上有这等小人。”   许嘉道:“那咱们还等什么?他周家坐视不理,也别想自个儿好过!”   许家这边商议的时候,裴玉娇正在做香囊,选了深紫色的料子,绣上松柏灵芝,又往里面放香草,司徒熙坐在她身边,穿着一件儿嫩绿色的小衫,躺在榻上安安静静的,睁着眼睛到处瞧,一点儿不吵。   竹苓笑道:“世子可真乖呢!”   “是啊,笑眯眯的,难怪王爷说他像个弥勒佛了。”小嘴儿一裂开,准是咯咯的,只有很饿的时候才哭,不过奶娘寻常也不会饿着他。   他好像能自得其乐似的。   裴玉娇道:“一会儿给他也做个小小香囊,跟王爷的一模一样,两人都挂上,多好玩。”   丁香抿嘴笑起来。   裴玉娇斜睨她们一眼:“你们也做吧,准你们送去给未婚夫。”   这两人,年底都要嫁出去了,也都定了人了。   两丫环脸腾得都红了。   ? ☆、第110章 ?  端午节,又到看龙舟赛的日子,去年她嫁与司徒修,到得那时已经怀上孩子,根本也不能出门,而今却能出去玩了。   她做完香囊,躺在床上锻炼做些运动。   虽然想着瘦,可张太医说,不能操之过急,不然每日多去走走,或者像她自己提议的,去练功,都是很快能瘦下来,但现在只能做些轻巧的。   她平躺在床上,举出手伸到最高,又往左右放开,同时调整呼吸,收缩会阴,等司徒修回来时,她还在勤奋着呢。他没让丫环打搅,脱了外头柳绿色的纱衣,轻脚走过去,站在玉石屏风旁边看着她。   深青色绣了花鸟的蚊帐里,她只穿件粉色小衫儿,露出两只白嫩似莲藕的胳膊,上下晃动,从他这角度,正好也能瞧见整张脸脸,白里透红,仿若牡丹花,沾了汗水,又似过了夜,落了露珠一般。   她胳膊一张,胸前也在动,颤巍巍的美好,叫他移不开眼睛,忍不住喉头滚了下,他走过去,突然抓住她胳膊。   她惊呼一声,看清他时,笑道:“你回来了呀。”   要站起来,却站不起,他半边身子压上来:“下回早些时候做。”   “为什么?”裴玉娇迷茫,想一想,“是不是怪我没来接你?可我不知道你回来了呢,竹苓她们没来说。”   她比起以前稍许瘦了一些,脸没那么圆了,出乎意料的露出了些许女人的娇媚,或者也因为她知道喜欢男人了,偶尔会有勾人的时候,他吻住她嘴唇:“不是为这个,是为这个。”宽大的手放下来,压在令他心动的地方。   她什么话还没来得及说,他便开始胡作非为了。   晚膳不得已拖了半个时辰。   两人从净房出来,坐在饭桌边,她穿了刚熏好的衣裳,淡淡的香味飘入鼻尖,他原是满足的很了,却在瞬间又想起那叫馨儿的宫人。   他微微皱一皱眉,忍不住瞧了眼裴玉娇,她刚刚洗了头擦干了发髻也没有梳,一把乌发松松挽着,正安静的吃着饭,瞧着少有的温婉。他当然还是喜欢她的,一时不由觉得荒唐,暗道自己莫非也是个多情郎?   但这并不可能,他摇摇头,勉强吃完,将马毅叫到书房里。   “你知晓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本王问你,这世上可有什么香气,能叫人总想起特定的人?”他怀疑那宫人身上的香。   马毅想一想:“属下不知,但天大地大,什么稀奇的事儿没有呢,王爷,”他小心翼翼问,“王爷闻到什么古怪的香气了吗?”   “是,在宫里闻到的。你去查查许婕妤,她可与这类人认识?”说着一顿,他心想,许婕妤不能出宫,照理说这事儿得由许家的人去办才行,“还有许家,也别疏漏了。”   马毅答应一声。   到得端午,裴玉娇一大早起来,见司徒修将将穿好衣服,献宝似的把香囊给他看:“我做了好几日呢,好看吗?”   他笑起来,其实他一早知道,只没有提,也等待着这份惊喜。   “好看,给我戴上去。”   她微微低下头,将香囊挂在他腰间,抬起头时,却见他伸着手,宽大的掌心里托着一枚玉坠子。   那是一条小蛇儿,它盘着尾巴,微微歪着头,好像在打量你,一点不像印象里可怕的蛇,却是憨态可掬,胖胖的,颜色也好看,乳白里带着点儿绿,就像春天的色彩。她欢喜极了,叫道:“这坠子,你送给我的?”   “是,原先该在你生辰送,可耽搁了,想着端午原也是避五毒的,你便带着,一是你属相,二是……”他眸中闪过些复杂的情绪,柔声道,“避着毒蛇,不要被它们咬到。”   这辈子不要这样死,活得好好的。   她听到这句,眼睛一红,差点落下泪,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脑袋埋在他怀里。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竟说了这句。好像安慰了她那时死的凄凉,她再想起这些,突然也觉得不那么害怕了,她轻声道:“你给我戴上。”   他拿起那红绳,从她头顶套上去。   不长不短,玉坠子正好落在脖颈间,凉凉的,可在这初夏,很叫人舒服。   她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亲,娇声道:“谢谢相公。”   “谢什么,不是礼尚往来吗?”他摸摸她脑袋,“走罢,去宫里给父皇母后问安,等会儿咱们在一起去看龙舟。”   她点点头,叫奶娘把司徒熙抱过来,给他也挂上一个香囊:“看,一模一样的。”   就是小一些,很可爱。   司徒修笑着抱起儿子,拉住她的手,三个人往外面走了去。   宫里今年仍很热闹,韦氏叫御膳房做了好些粽子,他们过去,正巧司徒彰在吃呢,看到司徒熙,欢叫着跑来:“堂弟弟,我第一次看到呢!”   他把剥开的粽子递到他嘴边问:“你吃不吃?”   裴玉娇噗嗤笑起来:“彰儿,他还小呢,不能吃这个,只吃奶。”   “哦,原来是这样!”司徒彰瞧着裴玉娇的大眼睛,“那七婶婶,给你吃吧。我已经吃了好几个了,都撑了呢。”   她没有拒绝,笑道谢谢。   司徒宛也在,她年纪大一些,比司徒彰可稳重多了,夸司徒熙他可爱,陪着裴玉娇说了会儿话:“我娘亲说过要请七婶去玩呢,只是身子不太好,怕扫兴,说等过阵子便请的。”   确实常佩身体不好,但上辈子还是请了他们几次,裴玉娇笑着点点头:“好,等你娘好一些了,咱们去看她。”   司徒宛笑眯眯的点点头。   众人等司徒恒成来了,又纷纷上去行礼,稍后便随他去宫外白河观龙舟,不过司徒熙毕竟还小,一直在外面不好,她叫竹苓同奶娘先带回王府,又小声跟司徒修说话:“今天两位妹妹肯定也出来玩的,不知道她们在哪里。”   “这还不容易,我使人去问,一会儿看完你大可去找她们聚一聚。”   她嗯了一声,欢喜的摇摇他的手。   白河边已是很多人,今年几位长公主也来了,裴玉娇他们去互相见礼,她一眼就看到庆阳长公主身边的姚珍,想起那玉坠的事情,她哼了哼,故意将玉坠子拿出来放在外面,好让姚珍知道,如今她也有了,还比她那个漂亮!   司徒修转眸看见,差点笑出声来。   这陈年老醋居然还没有消掉呢!   ? ☆、第111章 ?  那样显眼的玉坠,姚珍当然看见了,眼见裴玉娇气势高涨的走过来,她转身就想走。   裴玉娇如今风光,生了个儿子,宫里赏赐无数,京都谁人不知?她本来能比的也就是与司徒修幼年的情谊,还有那个坠子,可裴玉娇也有了,她什么都有了,自个儿还能比什么?   只能装作不曾看见,离开这里。   谁料庆阳长公主一把拉住她,轻声训斥道:“你别还不懂事,都要嫁人的姑娘了!楚王妃生了儿子,你该当恭贺才是,别像上回还得罪她。”既然侄女儿嫁给司徒修无望,庆阳长公主原也与许婕妤交情颇好,自然要维系好与司徒修的关系,故容不得姚珍坏事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姚珍被她姑母拦住,逮个正着,实在不能退开,只得应了声。   二人上前见过,她蚊子般似的叫了声娘娘。   因为不甘不愿,脸颊微微发红。   裴玉娇看她这样,也无意炫耀了,偃旗息鼓,又走去与司徒弦月打招呼。   难得她竟然来观龙舟。   司徒修都有些惊讶。   司徒弦月淡淡笑道:“皇上心情好,叫着咱们一起来,我亦不好推脱,不过好几年端午不曾来此,看看也无妨。”她叫裴玉娇坐在她身边,从袖中摸出一串晶莹剔透的紫晶琉璃珠给她,“小玩意儿,你收着玩罢。”   这样的东西一看就是价值不菲,便是宫里恐也不多呢,裴玉娇有心拒绝,可看司徒修默认的样子,当下道谢收了下来。   因薛季兰,袁妙惠有喜都不曾来,司徒熠,司徒璟二人坐一起,互相问候嫂子弟妹,司徒修走过去,恭喜几句坐在司徒璟右侧,耳听河面上几声锣鼓响,龙舟陆续划出来,停在一条直线上,等待令下。他忽然轻声问司徒璟:“五哥你去宫里,可曾见过一个叫馨儿的宫人?”   司徒璟奇怪道:“什么馨儿?没听说过。”   那看来是突然出现的,又或者一直被许婕妤藏着,只针对他便放出来,司徒修笑了笑,许婕妤真是太看重他,而在这方面又太看轻他,以为弄个美人儿使些伎俩便可以让他神魂颠倒,要来做侧室,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淡淡道:“上回在宫里见到,生得很美,我便有些奇怪,以前从未见过。”   司徒璟笑起来:“难得听你称赞美人,那必定很漂亮!”   “是,下回五哥去宫里,不凡问问娘娘,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   司徒璟倒被他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心,毕竟司徒修向来冷淡,要从他口里提到什么女人,必是不一般,他唔的一声:“我等会儿正好还要回宫里,娘子的胎相不是特别稳,太医熬了秘药,我怕他们拿得不稳当,顺便再去看看娘娘。”   毕竟许婕妤生过孩子,他有些事情要取取经。   “那你得多看顾下五嫂了。”司徒修道。   “是啊,幸好我最近事儿也不多。”司徒璟语气有些黯然,他被许家连累,司徒恒成这段时间都没怎么重用他,都是些衙门里的琐事儿差遣他办办,他心里也有数,但这样的落差,终究还是让他伤怀。   司徒修沉默了会儿道:“过阵子定会好的,你就当陪着五嫂罢。”   听到他的安慰,司徒璟笑一笑,伸手拍拍他肩膀:“幸好还有你。”   短短五个字,却好像带着刺一样,从他心头微微划过。   司徒璟永远不会知道,许家的事其实是他从中作梗,真的有些讽刺,上辈子,他被人愚弄一生,这辈子反了过来,然而这滋味真像是五味纷杂的药汤,一口灌进去,着实叫人痛快又难受。   他看着前方宽阔的白河,河水悠悠而过,永不停息,就像他,在尘埃没有落定时,也不能停下他的脚步。   他嘴角露出一抹笑,轻声道:“是,还有我呢。”   高亢的敲击声忽地响起,龙舟赛开始了。   他看得会儿,重新坐回裴玉娇身边。   她正聚精会神的盯着前头看,眼见他来,嫌坐着没意思,拉着他的手道:“咱们去岸边看好不好?这儿虽然舒服,可有些远,那边多热闹啊!就是不知道父皇会不会同意呢。”   司徒恒成就在前边儿,回头道:“去吧,朕还能拘着你们呢?找条游舫坐着玩玩。”   没想到会被皇上听见,裴玉娇吓一跳,瞪圆了眼睛:“我声音那么小……”   司徒修忍俊不禁。   司徒恒成道:“练过武的,哪个不是耳聪目明?朕也没到耳背的年纪呢。”   裴玉娇夸赞:“父皇确实还年轻呢,真厉害!”   司徒修与司徒恒成告退,拉着她走了。   她惴惴不安:“下回声音还得更小些,幸好没说坏话。”   他噗嗤一声。   二人走了,司徒恒成又回头瞧一眼,司徒弦月正姿态慵懒的坐在那里,察觉他目光,她微微笑了笑,并看不出是否真心喜欢。   可原先他都是能看出来的,然而她成亲之后,又和离,再次相逢,便叫人猜不出她的心思。只有他纠缠着往事,想念最初那心有灵犀,情投意合的美好,而她到底在想什么,他不知。   说来也可笑,想他一国之君,什么女人没有,可真正叫他动心的却只有司徒弦月,不是许婕妤,贤妃等人多凭容貌性子赢得他一时宠爱。司徒弦月了解他,他什么都能与她谈,不光是局限于琴棋书画,甚至是朝堂大事,他也能在她那里得到启发,她是个奇女子,奈何是女人,终究难以一展所长。   他曾替她惋惜,甚至还妄想给她一个官位,然而她说凡事不必勉强。   是,不能勉强,所以因他们是远房堂亲,是同姓,他不能娶她做妻子,眼睁睁瞧着她下降给许温。   只事隔多年,他得到她,终究也拦不住已经变掉的东西。   他转过头,端起案台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头上的平天冠,金光闪闪,耀眼无比。   司徒弦月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垂下眼眸,也抿了一口酒。她这辈子最错的便是遇到司徒恒成,住在宫里,弄到后来情谊渐生,却不得不走,而更错的是为离开他,而嫁与许温。一错再错,便是与这两人皆有缘分,也只能惨痛收场。   如今她还能求什么?   既有情便在一起,不强求长久,若最后无缘,她也无怨无悔,反正这辈子她也很难再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然而他所希望的初衷,恐她也给不了。   经历过那么多事儿,谁还能不变?或许有一日,她兴许也能将他完全抛下,离开京都再去看看塞外风光。   白河上的九条龙舟此时已经如箭一般疾驰而去,已然到了冲刺的时刻,司徒修拉着裴玉娇往前跑,沿着河岸追着看。   她笑声好像银铃:“还是第一次这样看龙舟呢!”   “好玩吗?比站着有意思吧?”   “嗯,好玩,要再跑快一点……不对不对,太快我跟不上。”裴玉娇盯着他肩膀瞧,“要是像小时候,能骑在脖子上就好了。”   她印象里,爹爹带她出去玩,有时候就会这样的。   司徒修嘴角一扯。   大白天的这么多人,他能给她骑吗,不到一炷香时间,定会弄得全城皆知,他还要不要出门?   裴玉娇也知道自己说过分了:“我真要骑,你也扛不动,只有小孩子能骑的。”   太小看他的力气,司徒修哼了哼,晚上就试一个看看,不过这儿还是算了,他停下脚步,笑道:“快比完了!”   她朝前一看,果然见要到终点,其中第三艘龙舟直冲出去,擦着原先第一第二名,像飞一样似的,跃到了第一,惊险刺激,河岸边全是喝彩声,久久不散。   马毅过来与司徒修道:“王爷,裴家的游舫就在东边。”   她跃跃欲试。   司徒修笑道:“走罢,去看看你弟弟妹妹,或者岳父也在!”   二人便朝东边而去。   裴玉画正跟裴应鸿在船头说话:“我八月就要成亲的,娘亲总不能还待在庄上,是不是去求求祖父?到底也那么久了,你也还不曾去看呢。”   是有一阵子了,裴应鸿也消了气,心想母亲定会想清楚了,他点点头道:“那我先去庄上看看,回头咱们再一起去见祖父祖母。”   一边说一边目光往侧边看,华子扬今儿死皮赖脸也来了,就这短短功夫,眼睛还盯着妹妹看,他嘴角抽了抽,轻声道:“我这好妹夫真的不是登徒子?我怎么越看他越不放心呢!他真没有通房侧室什么的?”   裴玉画噗嗤一声,又有些得意:“当然没有,要是有,瞧我不打他。”   华子扬对她百依百顺,现在念书也用功,华老爷很是欣慰,对这儿媳极为满意,觉得总算有个能治这儿子的人,是以华子扬要来裴家,华老爷总是叫他带好些礼物,从来都是很大方的。   见她目光飘来,他眸中更是深情款款,裴应鸿被腻歪的不行,他跟林初雪是夫妻都不曾像他们这样,摇着头逃开,正当到甲板上时,只见司徒修与裴玉娇也过来了,他忙喊裴臻:“大伯,大妹与大妹夫来了!”   ? ☆、第112章 ?  裴臻从船厢里走出来,穿着身藕色直裰,精神奕奕,他身后还跟着裴玉英,徐涵,徐涵手里抱着儿子阿彦。   见到妹妹,妹夫,裴玉娇直奔过来,笑道:“你们果然都在,太好了!”喊了一声爹爹,眼睛已经往外甥儿看过去,“彦儿又长大了,快给我抱抱。”   徐涵把儿子给她。   “很重呀。”她一只手抱着阿彦,一只手点点他的小鼻子,“彦儿,可还认识我,我是你姨母。”   阿彦睁着眼睛瞧这陌生的人,小孩子可没有那么好的记忆,他眼睛咕噜一转,小手拍在自己嘴巴上:“啊,嗯。”   裴玉娇惊讶道:“咦,都会说话了?”   “哪里,成天就会啊啊嗯嗯的,只有他自己听得懂。”裴玉英笑道,“真要喊爹喊娘至少也得要八九个月大罢,有些要满了周岁,可说不准呢。”她摸摸阿彦的头,满脸疼爱,“你家熙儿呢,没带出来?”   “带出来了,还去宫里拜见过父皇母后,只我怕他太小,在河边吹到风不好就先送回去了,大一些,我带她来你们家玩。”   “好啊,到时候彦儿也大了,就能认识他表弟了!”   有孩子的母亲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男人们完全插不上嘴,裴玉画在远处看到,轻声抱怨:“瞧瞧,我就知道带了彦儿来,她们要遇见定是都在说孩子,我又只能听着。”   “听着也好。”华子扬笑道,“往后咱们总归也要有孩子,不就有经验了?”   裴玉画脸一红,啐他一口:“谁要给你生孩子了?”   她原本性子也是泼辣开朗,什么话都能说出口的,可偏偏华子扬比她脸皮还厚,有时候她都招架不住。   见她脸孔白里透红,好像那正当盛放的芙蓉花一样,华子扬心头一荡,轻声道:“那算我给你生,行不行?只可惜还要许久才到八月,我如今看书都看不进。”他说着握住她的手,放到在唇上一亲,“画儿,我等不及怎么办。”   天生的风流眼睛,脉脉含情,语气还透着些撒娇,裴玉画耳朵发烫,用力甩开他的手:“你想怎么办,等着呗!难不成还能提前成亲?”   她哼了一声,朝前直走过去。   腰肢却荡出一番风情。   华子扬在后面看着,浑身好像蚂蚁乱爬,快走几步与她并肩,见到司徒修,裴玉娇二人,他礼貌的道:“大姐,大姐夫。”   裴应鸿刚刚与林初雪,裴应麟过来,闻言嘴角又是一抽。   众人忍俊不禁。   裴玉画恼得瞪了华子扬一眼,后者满脸无辜,总是要成亲的,早些与亲戚亲热些难道不好吗?他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而裴玉娇跟司徒修都是经历过上辈子的人,对华子扬的举动丝毫不惊讶,司徒修笑笑:“今日难得都在,是不是咱们该畅饮一番?”   男人们也知女眷们有话说,立时都往甲板上放置了桌案的地方走去。   林初雪招呼她们坐去船厢,笑道:“祖母也猜到娘娘会来,一早叫厨子做了好些点心,说虽不比蒋大厨手艺好,但娘娘吃了,感觉总是不同。”   果然有几碟青梅糕,卷心酥,红豆糕,玉团子,都是她在家中喜欢吃得,吃一口能想起在裴家的往昔,裴玉娇正当也有些饿,连吃了好几块,问道:“祖父祖母身体都好吧?若有什么,你们得告诉我,请了太医看看。”   “放心罢,都好的很。”裴玉画一边讨厌说孩子的事情,一边儿却拿手时不时得摸摸阿彦,“什么时候会叫人就好了,叫我一声,我给银子!”   裴玉英笑道:“那回去得好好教着了,下回必定叫个几十声姨母,每回几十两银子到手,咱们家用可不愁了。”   裴玉画眼睛都瞪圆了:“看吧,嫁了人后这么市侩!”   裴玉娇眨着眼睛问:“三妹,以后我熙儿也会叫人了,有没有银子?”   “你们,你们也太不像话了。”裴玉画为反驳,也豁出去了,“你们等着,挣来的钱,我往后叫你们加倍奉还的,信不信?”   “你真厉害,大嫂,看来你也得帮帮咱们了。”裴玉英挽着林初雪的胳膊,揶揄道,“看来三妹必定是要生三个不止的。”   众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却说司徒璟稍后去宫里,在太医院拿了药,又去看许婕妤,许婕妤正当听心腹黄门禀告,说这次端午,御膳房单另准备膳食,竟是要送去和光宫里的,皇上亲口指令,看来是心疼那个大儿子了。   最近也去得勤,可见外面传言不是没有根据,司徒渊恐怕真会被放出来。   听到儿子来了,许婕妤摆摆手叫黄门退下,笑着与司徒璟道:“这么晚了,还来宫里?你手里这是……”   “是给娘子安胎的药。”   许婕妤眉头微挑:“取药还要你亲自来?什么下人不行呢?”以她心机,怀王府那里自有眼线,得知司徒璟将袁妙惠宠得紧,恨不得捧到天上去,听说有回竟当众还给她擦绣花鞋上沾到的泥,作为母亲,总是有些不悦。   毕竟娶妻是为服侍丈夫,如今却是倒过来了。   司徒璟忙道:“我是怕出差错,反正也想来看看你。”将药放在桌上,他使人拿来些胭脂水粉,还有锦缎,“苏州来得,我得了一份,拿来孝敬您。”   儿子心里记着她,许婕妤当然高兴,面色缓和了些叫人收下去,又与他商量密事:“恐是你大哥真要出来了。”   司徒璟一怔:“父皇已同意?”   “大差不差的。”   司徒渊早年很受司徒恒成喜爱,当初犯下那么大的罪,举国震惊,很多人也不太相信,然而司徒恒成却将他囚禁了起来,一关就是七年,对于外界来说,基本上这个太子是死定了,谁也没有想过司徒恒成还会心软。   但现在种种迹象却表明,未必如此。   不过司徒璟并不担心,便算放出来,也是废掉的太子,又能如何呢?被关着那么多年,已经够可怜了,他叹口气:“或者这样也好。”   许婕妤听到这句,颇有些失望,这儿子真是警觉不高,她道:“司徒渊一出,那位必定不消停,倒是必将打破多年的局势……不过,”她语气淡淡,却也胸有成竹,“说起忌惮,三王爷,四王爷恐是比谁都甚。”   毕竟现在司徒熠的形势是最好的,加之朝中早立太子的呼声很高,都希望华国能定下储君已安民心,那么,司徒恒成哪日头脑发热,真立了他也难说。所以,最怕司徒渊被放出来的,该是那两位。   司徒璟细细思索,已然了解她的意思,是要坐收渔翁之利。二人说得会儿,想起今日司徒修之言,他笑着问:“听说这儿有个叫馨儿的宫人?我怎么从来没瞧见?”   “谁跟你说的?”   “七弟,刚才在白河遇见,他提到的。”   许婕妤笑起来,颇是欣慰,可见他是在惦念着,她敷衍道:“是有,不过是个宫人,我这儿几十个呢,难道你个个都认识不成,那日正巧被修儿瞧见。”   “那也让我看看。”司徒璟实在好奇。   许婕妤道:“被我派去别处办事了。”   她推三阻四的,司徒璟并没有那么笨,总觉得哪里不对头,可许婕妤一应不给他看,不好强迫,当下笑一笑道:“那实在不巧,我先回去了,娘娘保重身体。”   许婕妤笑着送他离开。   五月和风微暖,夕阳放着橘红色的光,落在白河湖面上,好似水中飘荡了一幅瑰丽的彩缎,裴玉娇与家人依依不舍,此时方才随司徒修回去王府。   阿熙吃饱了奶,正躺在床上发呆,见到父母,把小胖手挥动了两下,小腿又一蹬,竟然把薄被踢开了一点。   “好有力气啊,我的小熙熙。”裴玉娇扑上去,抓住他的小脚,小脚白白胖胖的,好像刚蒸出来的馒头,她捏了捏,又拿手指轻轻挠了两下脚底。   阿熙的小嘴一鼓,好像不太高兴。   她啊的一声:“真痒呢?你怎么跟大人一样?我也痒的。”   她不相信的又挠了挠。   他把小脚一缩。   她乐不可支,又把手伸上去。   没见过这么欺负自己儿子的,司徒修抓住她:“别闹了,一会儿他不乐意,哭了怎么办?会吐奶。”   做爹了,已经知道吐奶这种事。   裴玉娇心想也是,自己得意忘形忘了这个,不过实在太好玩了,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会怕痒呢,她问:“相公,你怕不怕这个?”   挠脚底吗?司徒修脸沉了沉,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也不想这个坏丫头哪日把手伸到他脚底下面来。   恐怕会颜面尽失。   ? ☆、第113章 ?  只她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在等待答案,他转移话题:“你不是说我扛不动你吗?”   裴玉娇怔了怔,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惊喜道:“你给我骑……”   他一把捂住她的嘴:“进去说。”   两个走到内室,遣了丫环出去,将门一关,弄得一干下人以为他们要做羞人的事情,忙去厨房叮嘱多烧些水。虽然是初夏,可女人家是不能用冷水洗澡的,还得烧开了,调得不冷不热的稳当。   她想到要骑他脖子,比什么时候都兴奋,但又有点儿疑惑,该不是糊弄她的罢?可正想着呢,却见他蹲了下来。   她一颗心立时跳开了,轻声道:“我真能上来?”   “上来啊,快些。”他道。   听他催促,她忙跨了上去,可他一动,她就害怕了起来,小时候坐在父亲肩头,只觉得有意思,可现在自己长高长大了,怎么觉得那么吓人呢,好像随时会掉下来似的。她浑身一哆嗦,抱住他脑袋叫道:“不来了,我不骑了。”   可他要证明自己扛得动,猛地站起来,她吓得一声尖叫,夹紧了他的脖子,身子摇摇欲坠,他用两只手稳住她身体:“怕什么,腿放开些……”他都要透不过气来了,“你想要本王的命?”   她忙松开一点,脚趾都绷紧了,他把手递给她:“拿着。”   他的胳膊有力气,她扶着一下子就好了,坐直了身体,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巨人一样,站得高看得远,她咯咯笑道:“现在好了,你快些走两步。”   司徒修嘴角扯了扯,还真适应的快,却也真的走了,得意道:“怎么样,我扛得动你罢。”   “嗯,没想到相公的力气这么大!我以为会把你压得站不起来呢。”她由衷的夸奖,“真厉害呀,原来大人也能这样骑的,不过我真的不重吗?要是以前该好些,生了熙儿长了好多斤。”   “没事儿,再翻个倍本王也扛得动。”   他从东走到西,从西走到东,这一刻哪里像个清贵的冷面王爷,只是个急于向心爱的姑娘展示自己力度的少年。而她坐在他身上,就跟做梦似的,没想到有一日司徒修还能做这种事!竟然真让她骑脖子,她高兴坏了,拽一拽他头上玉冠,轻声道:“骑大马拉,驾!”   他的脸一下又沉了。   玩得会儿,将她放下来,他道:“这事儿不准告诉旁人,不然小心我罚你。”   相公要面子,不准他说,裴玉娇乖乖点头:“我保证不说,咱们现在去吃晚膳罢。”   他拉住她,脖颈间红红的,还残留着她大腿根摩擦的痕迹,刚才自己一番卖力,讨得她欢心,现在怎么也得要一些酬劳。伸手将她头上发簪拔去,拨弄她头发,他眸中闪着促狭的光:“礼尚往来,你骑过了,本王还没骑呢。”   裴玉娇委屈道:“我怎么扛得动你?”   这是要压死她啊。   “放心,我会教你的。”   伴随着他低沉的声音,难以抗力的力量,她一下被反压在了床上。   这回厨房的水也果真没有白烧。   折腾了半天出来,因比平日里用膳的时辰晚了好些,那饭菜都热过了,裴玉娇坐在桌边,想起刚才的事情,脸又忍不住发红,越发觉得他比上辈子好色,暗地里哼了哼,下回他再说什么让她骑,她都得掂量掂量,谁知道一会儿又让她怎么还呢。   反观司徒修,倒是觉得让她骑一次挺值的。   目光瞥过去,她似恼似羞,在烛光下分外动人,他嘴唇弯起来,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五月中旬,裴应鸿夫妇趁着休沐日去了一趟云县,马氏已经在那里待了半年,听说儿子儿媳来,她拉着裴应鸿的手又哭又骂,当初裴应鸿得胜回来,她本以为这个儿子立刻就会来看她的,谁料到几个月过去,什么反应都没有,除了儿媳会使人稍些东西,她怎么能不恨?可又怕裴孟坚,始终没胆子偷偷溜回去。   裴应鸿也知道自己有错,任由马氏骂了一通,才道:“娘,也不是儿子不想来看你,委实……”顿一顿,“罢了,娘已经受过苦,儿子话也不多说,等回去便要求祖父祖母的。”   “你祖父还不肯原谅我?”马氏叫道,“天地良心,我当初也只是去薛家坐了坐,并没有说一定要与薛家结亲,我这还不是希望你妹妹嫁得更好一些嘛,你们怎么就不懂我的心?为娘就你妹妹这一个女儿啊!如今在庄上住了那么久,老爷子的气怎么也该消了!”   “不是什么好不好,而是娘您就不该去牵扯薛家,咱们裴家如今只能与楚王捆一起,您添什么乱啊!”裴应鸿头疼,“这话万不可再说,不然娘回去,还得被祖父赶出来。”   林初雪也劝:“一人退一步,母亲,您就看在祖父祖母这把年纪,事事都顺从些罢。”   “我顺从的还不多,这十几年哪一样不听你们祖母的?”马氏当着林初雪的面不好说,她一儿一女的婚事,自己一点儿没插上嘴,全由旁人决定,只怕裴应麟也一样,她总是不太甘心。但总不能一直住庄上罢,裴玉画如今婚事也定了,还能如何?她叹口气,“罢了,我如今只想回去瞧着玉画出嫁,别的我也不求了,应麟也还小呢,我怎么也得回去照看他。应鸿,你好好求求你祖父祖母,没有哪家女儿出嫁,母亲不在身边的。”   这于理不合,传出去也叫人笑话,甚至会影响到裴玉画的脸面。   裴应鸿道:“母亲想明白了,儿子心里也放心。”   林初雪则把裴家近日的事情说些与马氏听,夫妇两个在云县住得一晚方才回去。   第二日到京都,正是下午,二人坐了马车从城门进去,将将从荷花巷转了个弯儿,就见一对官兵押了个人走过去,沿路竟有好些百姓相看,吵吵闹闹的,应是个大人物。裴应鸿从车窗口瞧见,未免好奇,使人停下马车,他一撩袍子钻了出来。   “抓了谁了?”瞅见那对官兵里有眼熟的,他轻声询问。   那人挤眉弄眼:“说出来你定会高兴。”   “是吗,谁?高兴了今儿就请你喝酒。”裴应鸿生性豪爽,又在火兵营,各大衙门里将士认识不少。   那人笑起来,声音放低些道:“是周老爷,最近都察院左都御史秦大人不是新官上任吗,翻了不少旧案出来,这曹国公啊,不知怎么就成靶子了,好几桩事儿呢,光我听说的,那都得把牢底坐穿!”他往前看一眼,见自己落后了,拔脚就走,“说好了,晚上喝酒,我先走了。”   裴应鸿道好,又回了马车。   见他笑容满面,林初雪好奇:“有什么喜事啊?”   “大喜事,周家倒大霉了!”裴应鸿冷声道,“背信弃义的东西,现在遭了报应,许是许家倒了,他周家又成了别人眼中钉。”他呸的一声,“也是活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也是他家人仁厚,虽然周绎没有娶裴玉英,但也不曾想用阴损的法子报复周家,但别人就没那么好了。   林初雪也知道一些,叹一声:“可见坏事还是做不得。”   裴应鸿没想到路上遇到这个,使车夫赶车,想着快些回去告诉家人。   周老爷被抓,周夫人一直都很心慌意乱,每日哭得眼睛红肿,周绎这日从衙门探消息回来,眼见母亲伤心,他按耐住心头绝望,宽慰道:“到时使人疏通疏通,未必有事,母亲您先去好好歇一会儿罢,吃些东西,等明儿再想法子。”   “我哪儿吃得下,或者我去你堂叔表哥家……”   “娘,先别想这些了,您听我的,去歇会儿罢,一切还有我呢。”周绎扶住她胳膊,对下人使了个眼色,忙就有丫环来接手。   周夫人早已手软脚软,别看在家里许多事儿都是她做主,可等大事临到头上,才知道家里男人的重要,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是官员,能做什么呢?她半边身子倚在丫环身上,抹着眼睛去了内室。   堂屋里一时空荡荡的,初夏却像是堆积了秋日里的寒凉,叫人一刻都不想待着。周绎满心烦乱的走出去,谁料迎面却看到许黛眉,她讥诮的笑起来:“哎呀,原本还想来拜见下母亲呢,她人呢,莫非不在家中?”   此时此刻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她,当做不曾听见,抬脚就要从她身侧路过。   她在周家受到那么多屈辱,这么好的机会,许黛眉又怎能放过,言辞间也更为刻薄:“你这么急干什么?哦,是要去见你父亲吗?可是,要送终也得准备齐全不是?我劝你还是别出去了,在家中多找些银两出来,将来送最后一顿饭,怎么也得丰盛些,好歹父子一场。”   “许黛眉!”周绎眼睛赤红,一声大喝,“我劝你莫再开口。”   “不开口?是了,我许家出事的时候,你们周家便是不开口,什么忙都不帮,如今我原也该这样,可怎么办呢,咱们夫妻情深,我实在可怜你,这曹国公府啊,以后公爵的头衔只怕也没有了。周世子,呵呵,往后你也不会是世子了,知趣的话,该去庙里烧高香,省得与你爹一样,都被拉去砍头呢!”她一口气说完,实在痛快,叫丫环拎着包袱,聘婷往外走。   本就是看完热闹,便回娘家的,她心头舒服透了。   可周绎被她这样嘲笑,哪里能忍,往前几步,追到她身后,猛地将她一推:“便是我周家这样,没我准许,你也不能离开这儿!许黛眉,你别想……”话未说完,只听丫环一声惊呼,只见许黛眉踉跄几步,正巧撞在前头的太湖石上。   身子一软,倒地不起。   鲜红的血从她头顶流出来,很快就晕染了一滩。   周绎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疾步上去,把许黛眉扶起来,叫道:“你装什么,不过撞一撞,还能就死了?你快些给老子起来!”   然而许黛眉一动也不动,眼睛紧紧闭着。   几个丫环见状,吓得面色惨白,大声叫道:“杀人了!”有两个趁乱就逃出周府直奔许家而去。   ? ☆、第114章 ?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裴玉娇正当在念《三字经》给司徒熙听,她念得朗朗上口,他自顾自的在榻上翻来翻去,她念几句,看他不专心,轻轻拍打他屁股。   因一点儿不疼,他咧嘴一笑,小手伸出去,抓住她的手指,力气不小呢,握得紧紧的。她顺势将他抱在怀里,轻声道:“熙儿,娘念这个,你得好好听着啊,以后念书会更顺当些。”   他听着她甜美的声音,伸手在她脸上摸摸,大大的眼睛又黑又亮,好像世上最好看的宝石,她心里欢喜,暗道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孩子。   门口丁香听说下人们说周家的事情,吃了一惊,连忙进来告知裴玉娇。她不太相信,轻声问:“真的啊?不可能罢?”   “都抓去衙门了,外面个个都在说这件事。这下周家可完了,周老爷的案子还没审呢,他儿子又杀了儿媳妇,听说周夫人都晕死过去了。”丁香语气里并没有同情,甚至带了些幸灾乐祸。   裴玉娇原先对这周家当然是有怨气的,但此刻也笑不起来,毕竟那是一条人命,大抵许黛眉这辈子的运气不好,竟会那么短命,至于周绎,沾上人命案,只怕也不会好过,她摇摇头,继续念三字经给儿子听。   周家也确实乱了套,几天之间,大厦倾倒,竟是如此轻而易举,然而案子并没有推迟审问,一个月后,周老爷被贬官,流放三千里,且削去公爵的爵位。   周绎虽是过误杀人,按照律法可用赎罪,可许夫人失去女儿,哪里肯私了,最终周绎被判徙刑。周夫人大受打击,只后悔当初攀了许家,遭此大难,竟是半瘫在床,幸好周家还有一个儿子,这也是仅存的最后一点希望了。   这年的夏天似乎过得特别快,一场暴雨过后,天一日日凉下来,裴玉英在房中看完账本,抬起头,瞧见园中石榴树下,徐涵正抱着儿子指给他看那些石榴,阿彦嘴里咿咿呀呀的,伸手去够。   恍惚中,她想起曾经,也不是没有期待过与周绎有个好结果,谁料到短短几年,天翻地覆,如今周家落得这个结局,实在是难以预料。昨日父亲过来做客,说二老对此也颇是感慨,可见一个家族,从繁盛到衰败,真是旦夕间的事情。   故而他们裴家,往后也更得要步步小心。   她打开如意纹的描金黄杨木妆奁,从最上层的一排簪钗里选了对点翠簪子出来,她知因当初裴玉娇与沈梦容的事情,沈家便走得没有以前那么近,沈时光也有些愧疚,可她们姐妹成亲,她都是送了添妆的,自然要礼尚往来。   且这回沈时光嫁去杭州,往后也是很难再见到了,正当挑好的时候,徐老夫人来了,笑眯眯道:“淑琼定了亲,今年也得嫁出去呢,你瞧瞧,咱们送些什么贺礼去?”   何淑琼喜欢徐涵,从中作梗,但当着徐涵的面被戳穿后,小姑娘失去颜面,再也没有来过徐家,倒是徐老夫人念着与何家的情谊,还常与许夫人来往。   裴玉英笑道:“我听相公说,当年何家帮了不少忙,如今淑琼出嫁,当然要多送些贺礼才好。”她想一想,“库房里尚有些云锦,都是姐姐送的,咱们怎么也用不完,挑些好的送去,再封一百两银子。”   如今她当家,徐老夫人样样都会询问,可轮到何家,她生怕裴玉英还有些心结,谁料她那么大方,一百两银子比她想得都多。然而他们徐家确实欠了何家不少人请,也是该的,她越发喜欢裴玉英,笑道:“都听你的,我去厨房看看,今儿叫他们蒸鳜鱼来吃。”   那是她喜欢的菜式,裴玉英笑起来。   徐涵抱着儿子站在窗口,看着妻子略有些丰满,比起姑娘时,更散发了少妇诱惑的身材,眉眼间溢满了柔情,正当要过去,却听见儿子道:“娘,娘……”   他大喜:“玉英,彦儿会喊娘了!”   裴玉英听见,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来,一下就跑到儿子跟前。   阿彦仰着小脑袋:“娘。”   比枣子还甜。   裴玉英眉开眼笑:“阿彦真乖,再叫一声。”   “娘。”   裴玉英问:“娘在,爹爹在哪呢?”   阿彦虽然没叫,可小脑袋却朝徐涵看去。   儿子聪慧,已经懂这些了,二人相视一笑,徐涵一只手抱着儿子,腾出另外一只拢一拢她刚才跑来弄乱的头发,低头就吻了下去。   阳光下,石榴果子红红的,没几日就被摘来送到了裴玉娇手里。   “说是自家园子结的,很甜,叫娘娘尝尝。”竹苓一边说,一边把石榴皮剥开来,弄出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果实,“听说今年还种了葡萄呢,说以后结了再送过来。”   王府里什么都不缺,裴玉英便用这个在关心着姐姐,裴玉娇想到徐家,徐老夫人还养了鸡呢,心想他们家真热闹啊,可这儿,她什么都没有种呢,还什么去呢?想一想,叫竹苓送了两盒珠宝去。   她这些没有,就是钱多,没事儿宫里就有赏赐,根本花不完嘛,她要做个散财童子,把家人养得一个比一个好。   这种大贴特贴娘家的行为,本来是不可取的,然而司徒修并不管,她也越发没有节制,谁料裴玉英没有要,又使人还了回来,她愤愤然,看来也得种些什么好了!当下抱着儿子在府里一通巡察。   司徒修回来了,她就在他耳边请示:“我今儿与管事说了,要种石榴树,桃树,杏树,梨树,寒瓜,金瓜,花生,绿豆……”   他听到后面,乐不可支:“你要去市集卖吗?”   “不是,咱们自己吃啊,还可以送给别人。”她叹口气,“我送珠宝,妹妹他们都不要,说太贵重了。”   “无功不受禄,这是人人都知的道理,你裴家人明事理,此乃好事。”司徒修道,“至于种东西,你想种就种罢,不过别真弄得像菜园子,万一府中邀客,总有些不好看。”   “都在后院呢,寻常别人也瞧不见的,这点道理我还懂,难道还能丢王爷您的脸?”她得了批准,心里高兴,主动挪到他腿上,搂着他脖子,亲了亲他的嘴,“等都长出来可新鲜呢,厨房摘了就烧,不也省些买办钱嘛。”   “这点钱管什么用,还不是给你图个乐子。”   他嫌她太温柔,按住她后脑勺,狠狠吮吸了番,吃得她舌尖发麻,气喘吁吁。两人身体紧贴,她很快也感觉到他的变化,觉得小衫都松动了些,忙按住他的手道:“相公,正当小日子呢。”   他眉头一挑,暗道那你还上来挑逗?双手握住她的腰,一下将她放在地上:“每月当真麻烦,又得好几日了。”   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做了个鬼脸:“总比怀着孩儿好罢!”   他怔了怔,确实她怀胎十月,那日子不好过,要是再……他又将她抱上来:“是不是该避一避?如今熙儿还小,再生一个,只怕教不过来。生孩子也伤身体,亏得这胎是男儿,便是父皇母后也放心些,要不隔上一两年?”   是在说避子,裴玉娇认真想一想,同意了:“那等熙儿大些再说,以后有孩子,他也能陪着玩,这样挺好的。不然真的再生一个,我都不知道抱哪个呢。”   他笑着捏捏她的脸:“就这么说定了。”   裴玉娇兴高采烈的去跟魏映山说种果树,种菜的事,既然司徒修同意,那么花农很快就会实施的。   见娘娘走了,马毅敲门进来,禀告才查到的事情:“……藏得很深,暗卫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寻到些蛛丝马迹,顺着藤往上摸,才知道许婕妤与白云观的青霞真人颇有渊源。早年许婕妤出生,好似生过一场大病,大夫束手无策,听闻青霞真人有妙手回天之术,送了许婕妤去,结果便治好了。”   白云观位于城外小莽山,因有明光寺在前,香火实在算不得鼎盛,且曾经牵连几桩案子,那道观越发败落,但青霞真人的几手茅山道术还是有些名堂的,司徒修道:“查清楚青霞真人,关于她的任何人事,不得有一丝错漏。”   马毅领命而去。   ? ☆、第115章 ?  这几日秋意更浓,御花园里,百花渐渐凋零,唯菊花一枝独秀,用清芳迎来它最钟爱的时节。   贤妃独坐亭中,手里拢一捧瓜子,慢慢嗑着,曾经的娇艳少女,历经十余年时光,俨然褪了颜色,便是身形都有些臃肿,能有当初五分之一的妍丽都已不错。   然她也没什么期盼,司徒恒成早已不记得她这个清宁宫的主人,便是再漂亮又有何用?况她这等年纪,心思只在孩儿身上,可惜儿子倒霉又被禁足,到现在还不准离开王府,贤妃有些焦躁,眼见韦氏重新掌权,这份焦躁也更严重了些。   毕竟原本司徒熠占了上风,若他立为太子,自家儿子是他铁哥们,将来怎么都有说不尽的好处,但现在,听说司徒渊要被放出来了。   她吃完手里的瓜子,往前张望,只见一个小黄门疾步过来,她忙站起来,透出几分紧张,询问道:“可探听到什么?”   “皇上令上衣局给废太子做新朝服。”   司徒渊在和光宫,终年不见外人,根本不用穿什么朝服,而今竟然做新的,那这传言是真的了,贤妃眉头皱一皱,朝服的话,不止还他自由,还要让他每日朝见,那是要参政了。   这算什么?   贤妃简直不敢相信。   小黄门偷偷瞧她一眼,眼睛滴溜溜一转,躬身道:“奴婢还有一事禀告娘娘。”   “快说。”   他声音好似蚊蝇,除了贤妃根本谁人也听不见:“奴婢还听说,好似皇上相信他是冤枉的,令人暗地里查证呢。”   贤妃瞪圆了眼睛。   她一颗心怦怦直跳,手也紧紧捏成一团,若真是冤枉,司徒恒成身为皇帝兴许当面不愿承认错误,可愧对这个儿子,定是要做出补偿的,会不会,还他太子的地位?她心头一震,若是如此,那司徒澜定是要死定了!   当初司徒渊被囚禁,他岳家亦遭受牵连,司徒澜性子狠毒,要斩草除根,做了不少坏事。   贤妃咬牙道:“你退下去。”   小黄门应声走了。   贤妃也不再留于此地,匆匆离开,回到清宁宫,便写了封信,使人偷偷送出宫去。   楚王府里的后院,此时已经种了好些果树,都不是苗儿,为满足裴玉娇的虚荣心,能早些长出果子送与旁人,这些果树都挺大了挖来专门移种在此的,至于别的瓜果,还得等到春天才好播种,但她已经满足了。   没事儿就来看看,带着儿子给他指一棵棵果树,让他认识认识。   今日又带熙儿来看宝马。   那马儿在马厩里养得膘肥体壮的,见到她,就高兴的甩尾巴,把头生出来,鼻子往她掌心里蹭。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庞然大物,熙儿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满是好奇的打量,手指着它,急得嘴里噗噗的,好像想说什么,可不会说,裴玉娇笑道:“这是马儿,还是汗血宝马呢!”   她抓着他小手去摸马儿的鬃毛。   长长的,有点儿硬,不像娘亲的头发软软的,熙儿有点陌生,摸了摸,忽然用力一抓。   马儿猛的一甩头。   他咯咯笑起来。   “会疼的,轻点儿!”儿子还小,没轻没重的,裴玉娇教育他,“别乱抓东西,这不像拨浪鼓,小木马什么的,这个会疼,跟我一样。你上回还戳我脸呢,幸好没被你爹看见。”   听得出来声音大了,熙儿眨巴了两下眼睛,放开手。   裴玉娇笑道:“真乖,孺子可教也,等你大些,我教你骑马,你爹教你武功,将来你可厉害呢。”她把熙儿给奶娘抱,“今天娘自个儿骑了玩玩。”   她有喜一直不能骑马,现今过去半年,已经可以了,今日便是穿着骑射服出来的,跨上马背,鞭子一扬,疾驰而去。   在后院骑了好一会儿方才回去,路上遇到司徒修,瞧见她英姿煞爽的,挑眉道:“去骑马了?”   “是啊,太畅快了!”她语声欢快。   那骑射服还是以前的,虽然她瘦了不少,胸口仍是绷得紧紧,显得腰肢更细,盈盈一握,脚蹬小蛮靴,身姿好像风中杏树般,挺拔又不失女人的娇美,他目光流连番,微微笑道:“在家中骑无甚意思,等过阵子我带你去玉泉。”   玉泉那里有一大片草原,也是京都富家子弟喜好狩猎的地方,裴玉娇大喜,蹦跳着往前两步挽住他胳膊:“过阵子是多久!”   真是个急性子,司徒修道:“得看本王有没有空。”   现在他多半都自称“我”,一旦说本王就是在给她摆架子了,她笑容更甜,摇着他袖子道:“相公那么厉害,什么事情到您手里,很快就处理好了,想必很快也会有空的!”   她甚至还晃着身子,险些整个人吊在他胳膊上,司徒修道:“那也还得看是不是有空,或是累了也不想去。”   她跟着他往前走,手还拉着他袖子:“什么事儿,我给你出主意!你累了,我给你捶肩。”边说边就捏了拳头给他捶。   他便笑便走。   她卖力的给他捶。   谁瞧着都滑稽,众下人抿着嘴笑。   可他一直再没松口,裴玉娇有些泄气,不过心想他既然自己提了,总会带她去的。过得几日正是休沐日,裴玉娇早上起来还想司徒修会不会开口,结果沈家送了请帖来,原是沈时光要远嫁,很快离开京都,最后请她们几个旧友相聚一趟。   她当然要去,一早也挑好添妆,这会儿便让竹苓,丁香给她描眉梳头,司徒修走进来时,她差不多打扮好了,笑着与他道:“沈姑娘相请呢,我恐是要下午才回来。”   “沈姑娘?”司徒修挑眉,“河西街沈家?”   “是啊,你也去过的。”裴玉娇斜睨他一眼,那时候他蛮横的夜闯沈家,将自己强行拉走了呢。   “不是许久不曾来往,怎得突然请你?”   “总是朋友一场,沈姑娘又要嫁去杭州,临行再聚聚也是人之常情呀。”她站起来,任由竹苓戴上一对红珊瑚的镯子。   珊瑚血红浓艳,衬得手好像玉莲花,她冲他微微一笑,灿若春光,他忽然想起那年的事情,假使他不是当机立断,她这痴儿,只怕就要嫁给沈梦容的。   如今还去他家,虽然这两年他们不曾相逢,可沈梦容在翰林院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天资聪慧,出类拔萃,常得那些大学士推崇,此番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可不让她去,未免心胸狭窄。   他还不是这等小气之人。   转过身,他淡淡道:“那你去罢。”   她嗯了声,弯下腰,亲亲奶娘怀抱里的儿子,告辞走了。   他这才又看向她。   逆着光,她的背影窈窕生姿,他突然想起来,不过是与几个女子相聚,刚才她打扮的这么漂亮作甚?   ? ☆、第116章 ?  他这边狐疑,裴玉娇却心情愉悦的坐上了轿子。   她嫁入楚王府,因很早就有孩子,除了亲戚家,皇宫各王府,别家就没有再去过,自然是有几分兴奋,且沈时光又也是她重生之后,唯一交过的朋友,一时也颇是期盼。   轿子在沈家二门处停下,她从轿子里出来,迎面有好几位丫环婆子相迎。   “娘娘这是第一个来的呢!”   裴玉娇惊讶:“原来都还没到呢。”   “是啊,许是娘娘的轿夫走得快。”丫环在前头领路,态度极为恭敬。   沈家的景致并无变化,仍是没有鲜花,俱是绿色的树木,只到秋日里,好些已是枯黄,比起当初一片深绿浅绿,色彩丰富了些,也好看了些,她走在其中,由不得想起以前的事情,那时候,她原想沈梦容娶妹妹,谁料到自己却险些嫁给他。当初若是沈家长辈同意,或许她真会成为他妻子罢?想着又摇摇头,只怕还是不行。   司徒修定是不肯的,凭他那作风,就是自己定亲了,他也得把她抢回来。这举动换在以前,她不知该多讨厌,然而现在想起来,心里却甜甜的。   他只认自己做妻子,她岂会不高兴?   正当想着,沈时光得知她来,迎到园子里,笑着行礼道:“娘娘。”   她忙道:“别娘娘的叫了,不自在,还是叫我玉娇好了。”   她一如往昔,天真可爱,沈时光一直都很喜欢她,然而当初因沈梦容的事儿终究有些愧疚,她又嫁入王府,沈家向来不喜与皇亲国戚结交,她听从父母,渐渐便离远了,可心里还是记挂她们,想着此番要嫁去杭州,央二老请了她们三姐妹。这回也听裴玉娇的,笑道:“玉娇,许久不见你,你样子没怎么变呢。”   “你别哄我了,都胖了好些!”裴玉娇叹一声,“以往的衣裙都不能穿拉。”   沈时光抿嘴一笑:“这我知道,生孩子都会丰腴些,可你还是很漂亮呀,性子也一样。”   裴玉娇笑道:“你也跟原先一样漂亮。”   两人互相称赞了番,又觉不好意思,都噗嗤一笑,沈时光道:“到我屋里去坐坐,我泡了香茶,还叫厨房做了好些点心,咱们一边吃一边等她们。”   裴玉娇道好。   二人并肩往前走,半途时,她瞧见前头上空一大片金色,不由雀跃道:“你们家那两棵银杏树太好看了,你带我先去看看它们!”   沈时光当然没有拒绝。   只没料到行到台阶,却见银杏树下正站着一个人,穿着件湖绿色四君子的杭绸直袍,一头乌发用玉冠压着,整个人好似江南的水墨画,无与伦比的清俊。见到她们,他微微露出惊讶之色,但很快便被欢喜代替,往前两步走到跟前,躬身行礼道:“下官见过娘娘。”   一别两年多,他仍是风姿卓绝,像三月春风般宜人。   乍一看到,就好像回到当初,在余香阁初次见他,裴玉娇笑起来:“沈公子,别来无恙。”   她眼眉弯弯,除了丰满些,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姑娘,只是初为人母,好像更可亲,笑容里透着说不出的温暖,他心想定是过得很好罢,也一早听说司徒修很宠爱她。   他笑道:“娘娘是专程来看银杏树的?”   “是啊,京都没有比它们更高更大的了,六百年呢,想想都有意思。”她伸手摸摸那树干,又回眸瞧他一眼,“你也常来看?”   自家园子里的树,看了二十年,怎么也有些腻,只是今日得知她来,不知不觉来到此处,他笑一笑:“也不是,偶尔来,既然娘娘喜欢,不妨多看一会儿,这时节,也是它们最漂亮的时候。”   阳光下的年轻男人,眼眸温和,好似湖水,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坐在她身边,说要娶他的情景。   也是这季节罢,金黄的叶子落下来,铺在四周,美得惊心动魄。   犹记得当初心跳,受宠若惊般的感觉,那会儿她虽然惊讶,却也是心甘情愿肯的,想着面上有些热,微微垂了头道:“好。”   好像那时羞涩的样子,没有吭一声,默认了他的求娶。   沈梦容心头闪过一丝怅然,然而虽然遗憾却终究过去了,如今她与他都安好,没什么必要再自寻烦恼的,他笑着与沈时光道:“你陪着娘娘罢,我就不打搅了。”   他转身而去。   裴玉娇看着他背影,袍角随风飘动,渐渐消失,暗自心想,这样出众的男人,真希望世上最好的姑娘可以嫁给他呢,但愿他也不要想着再出家。她抬起头看着巨大的树冠,有叶子落下来,飘于她肩头。   她拿起来对着阳光瞧,长长的睫毛也染了金色。   沈时光瞧她一眼,暗自叹口气,这几年哥哥一直未娶,虽然父母相逼,可他如今从容多了,反倒二老拿他没办法,时间久了不了了之,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但他这样聪明的人,应该不会还念着裴玉娇,许是缘分未到罢。   两人看得会儿,听说裴玉英来了,方才离开。   裴玉画是最后一个到的,见到裴玉娇,哎呀一声,围着她看:“你这身裙衫可是京都最新的样式呢,我原也想着要做,结果裁缝可忙了,还得好几日才做好,果然不愧是王妃,什么都是头一等。”   她对这些最是讲究,裴玉娇笑道:“不过是衣服罢了,我以后若有多的,送你几件便是。”   白送她又不要了,裴玉画撇撇嘴儿:“那别人不得说我占你便宜,我可不是这等小人,这样吧,到时我有时新的胭脂水粉,与你交换,你看怎么样?华公子外祖家专营这个的,江南,金陵那边的,总往京都送,有些便是余香阁都有不及。”   裴玉英忍不住打趣:“瞧瞧,都当做是她自个儿的了。”   众人都笑起来。   沈时光道:“我早听闻华公子待你极好,叫人羡慕。”   “羡慕什么,你嫁的那个还是望族呢,在杭州很有声望,往后咱们有机会去,可得招待咱们!”裴玉画心直口快。   沈时光一叠声的答应:“可说好了,别不来。”   四位姑娘说说笑笑,在沈家待到下午才回,临别送了添妆,沈时光心知往后甚少有机会再见,赠与她们一人一方凝香墨锭,那是她的珍藏,众人原是要推却,可她执意相送,最后仍是收下,各自都有些戚戚。   因一道回去,三人坐了裴家的马车,裴玉英叹口气:“她这一嫁,当真是很难见到了,咱们又何时能去杭州呢?”   “也难说,不定哪日她相公来当京官?”裴玉画向来乐观。   那二人一想却也是。   临到路口,裴玉英要下来。   裴玉娇往外一瞧,正是街市书坊,她奇怪:“妹妹你要买书呀?”   裴玉英道:“是。”   “自个儿看的?”裴玉画好奇,因女子甚少出来自己买书的,大抵家里都有书房。   裴玉英被她们问东问西,挑眉道:“就是买个书,你们管什么?”   裴玉画古灵精怪,噗嗤笑道:“我知道了,定是给二姐夫买的,瞧瞧,脸都红了。怎么二姐夫要买什么书,还得你亲自来挑呢?”   裴玉娇一听,也盯着裴玉英看。   “好了,是他过几日生辰,我想找找有没有他要的孤本。”裴玉英生怕她们再追问,急着下来,“你们自己回去,小心点儿。”   裴玉画靠在车壁上直笑:“二姐也有这等样子呢。”回眸却见裴玉娇看着窗外,好像在想什么,没听见一样,她问了好几声,她才抬起头,眼瞅着要到碧玉轩,她忙道,“停车,停车。”   “你也要去买东西?”裴玉画问。   “嗯,三妹你自己回吧,小心点儿!”裴玉娇说完,一溜烟的下去了。   裴玉画目瞪口呆,这一个该不会也是给相公买东西去了罢?   事实上,她猜得没错。   刚才裴玉英提到徐涵的生辰,裴玉娇忽然就想到了司徒修的生辰,离得也不远了,就在九月,不过小生辰寻常都不重视,膳食丰盛些便罢,可他上回送了她一个小蛇玉坠呢,她想着,是不是也给他一个惊喜。   下了车,直奔碧玉轩,她问掌柜:“你们这儿有兔儿玉坠吗?”   司徒修属兔子。   掌柜认得她是裴家大姑娘,楚王妃,连忙行礼,又急忙忙让伙计把有兔子的玉坠全都拿出来,裴玉娇挑来挑去,好一会儿才选中一个,付了银钱这就回家了,但这一耽搁,夕阳西下,已是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司徒修坐在书房里,看不进书,走到外面,她还未回,虽然期间他曾有过去沈家接她的冲动,然而始终丢不起这个脸。哪里有妻子去参与聚会,丈夫急着来接的?又不是有重要的事情。   正当他心头烦闷积压到最浓厚的时候,她到家了,走进来将一方墨锭给他看:“沈姑娘送的呢,用这个写字当真是书香宜人,只可惜她就要离开京都了,真有些不舍的,要是留在这里,经常聚聚就好了。”   “你还想经常去沈家?”他挑眉,完全没看那个墨锭。   她没注意到他的怒气,伸展开手让丁香脱下纱衣,耳边却听丁香叮嘱:“王爷好像生气了。”   司徒修下一刻就道:“可见到沈梦容了?”   她听到他生气,犹豫起来。   他挥手让丫环退下,幽深黑眸盯着她看:“怎么不回答?”   “看到了……”她直觉有股寒气冒出来,一步步往后退。   他往前走着问:“女人聚会,他来看你做什么?”   “只是巧,遇到了。”   “在哪里?”   “银杏树那里,他们沈家有两棵六百年的银杏树,我想去看,就在那里遇到……”   “哦?”他笑了笑,“那是他知道你会去,故意等着的罢?”他抬起她下颌,“以前你们也一起看过银杏树?”   她心里咯噔一声,张了张嘴,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可这不回答比回答更甚,司徒修盯着她精致的脸,她细细化妆过,没有一处不好看,此番紧抿着菱角似的红唇,眼睛睁大了,仍如少女般单纯可人,叫他浑身一阵发紧,脑海里闪过在沈家,沈梦容拥她在怀里,她竟真让他碰,原来两人是有过一段的,私会过?看过银杏树?还做别的吗?也不管别的不别的了,反正她是想过嫁给他的。   这个念头冒出来,叫他难以控制,他又逼近一步,将她压在墙上,沉声问:“当初你为何要嫁给他?”   突然翻旧账,裴玉娇心想她当初要嫁的可多呢,还有爹爹的那些部下,他又不是不知,皱起眉毛她又理直气壮:“家里催得紧,觉得不错的便嫁了啊。”   幸好没说喜欢,司徒修面色略缓,挑眉道:“唯独不肯嫁本王。”   “那是因为你太凶了,你看看,你现在就是!”她伸手推他,委屈道,“也不知你生什么气,看银杏树那次,也是因为去沈家做客,在路上遇到的,也就那一次。”   他道:“没有别的了?”   “没了。”她摇头,又抬头瞪他,“便是有,难道你不知?你成天盯着我,好不好。”   她娇声发嗔,他将她用力压在墙上亲她,比任何时候都猛烈,她衣裳很快就凌乱了起来,头上珠钗散了一地。但背后到底太硬,他一使劲,她就受不住,手指差些把墙灰都刮下来,他托住她双腿,把她抱在案台上。   连走路都连着,她羞得满脸通红,将头埋在他胸口。   外面只听见书案承不住力度,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到底比不得牢固的床,丁香都有些担忧了,拿了水壶去窗口浇水,隐约听见司徒修的声音,模模糊糊的。   “还想嫁他吗?说了,本王才饶你。”   丁香手一顿,竖起耳朵,听到裴玉娇近乎于啜泣的声音,“不嫁,便算回去,也只嫁你,你别……”   “别停吗?”他揶揄。   声音又大起来,丁香重新浇起水来,等到盆底都湿透了,方才离开窗口,而里面好像还没有停下的势头。   ? ☆、第117章 ?  这一折腾,裴玉娇第二日睡到午时才醒,想起昨儿他全程给她洗澡,又抱着喂饭,送上床,脸就忍不住发红,可她实在没有力气,好像人偶般,怎么反抗得了,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他几句,最好天天来小日子气气他才好!   她翻了个身,不想起来,两条腿被举得太久,现在还酸呢,谁料有人不给她安生,竹苓过来轻声道:“娘娘,韦夫人刚刚送帖子来,有请娘娘去赏菊呢。”   她道:“哪个韦夫人?”   见她迷迷糊糊的,尚不清醒,竹苓不得不说的更明白:“皇后娘娘的嫂子。”   “啊,那个韦夫人!”她眼睛瞪圆了,“专程请我去?”   说起这韦家,虽然出了个皇后,韦老爷还被封为永昌侯,但门第冷清,平日里是极少请人的,故而她才会那么吃惊,可又有点儿不乐意,揉一揉眼睛道:“能不能不去啊?”   竹苓不好回答,与丁香互相瞧一眼。   问她们奴婢,是过分了。   其实答案在她心中,这门亲戚邀请,不去实在不好,毕竟韦氏是皇后啊,也是她母后,那韦家当然也算是她舅家了。叹口气,她从床上起来,伸出两条雪白的长腿,与丁香道:“先给我揉揉,太酸了,我怕走不动。”   丁香脸有点红,昨天不小心听了壁角,光是声音都觉得销魂,也难怪娘娘吃不消。   她用力给她揉了揉。   裴玉娇舒服些了,方才洗漱用膳,只对着镜子,提不太起精神,等到二人给她细细装扮后,临走时她道:“要是王爷早回来了,与他说一声,我在韦家呢。”   丁香笑道:“王爷关心娘娘,哪里需要现在说,早有人去告知了。”   他若是知晓,她心里就安心,点点头坐上轿子。   韦氏当年嫁与司徒恒成,韦家也着实风光了一阵子,哪怕夫妻感情再不好,可有个儿子司徒渊,韦氏的地位仍是牢不可破,而韦家也懂得做人,低调本分,是以司徒渊的太子地位原是稳稳的,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洪乐十五年。   不过便是司徒渊被囚禁,韦氏这皇后还是没有倒下,六年后,她渐渐恢复,直到现在这局势,对于韦家又有了点儿起色。   这等精神是可敬的,裴玉娇心想,只可惜韦氏可怜,唯一的儿子还是没有保住,若她没有记错的话,明年司徒渊就要死在和光宫了,对于这位废太子,她从来不曾见过,如今想起来,却是有几分好奇。   到底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轿子此时在韦家停下,掀开轿帘,二门处已经立着十数个下人等候,为首的嬷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慈眉善目,笑着行礼道:“见过娘娘,请随奴婢进去罢,裴太夫人,周王妃都已经到了。”   听到裴太夫人,裴玉娇吃了一惊:“莫非是我祖母?”   “正是,夫人说一直想请太夫人来家中坐坐的,只没个合适的机会,今次又正好请娘娘,还有窦老夫人。”   太夫人跟窦老夫人关系是很好的,没想到韦夫人跟窦老夫人也有交情,可事情有些复杂,她一时理不清楚,糊里糊涂跟着进去,来到一处园子,看见常佩与司徒宛,倒觉得遇到亲人,忙道:“二嫂。”   常佩看她有些紧张,笑道:“是第一次来罢?”   司徒宛上来握住她的手,甜甜叫道:“七婶婶。”   “乖。”她轻抚她一下脑袋,与常佩道,“是啊。”   “难怪,你只是不习惯,其实那是咱们舅舅舅母呢,人很和善,你莫要拘束。”   裴玉娇点点头。   正说着,韦夫人与窦老夫人,太夫人,还有另外几位少妇并姑娘们走了出来,常佩拉一拉裴玉娇的手,上去见礼,叫韦夫人为舅母。   韦夫人笑道:“原先想请了你们几位王妃一起来,只那两位娘娘有喜不便呢,燕王妃娘娘身子听说不舒服,便只你们二人了,幸好窦老夫人,太夫人赏光。”   太夫人笑道:“我们府里的菊花啊,也不知花农怎么养得,总是开不好,一听说赏菊,自是要来的。”   其实太夫人很少出门,若不是必要,也不会来,裴玉娇走到她身边,轻声叫了声祖母,太夫人朝她做了个安心的眼神。   这回韦家是专门提到窦老夫人,裴玉娇,她才会来的,而且也没让其他女眷跟着一起来,便是怕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她出个面便算了。她也知道必定是宫里那位,想与裴家打好交道,只可惜她这大孙女儿却避不得,这不也来了?   韦夫人又笑着介绍其他几位夫人,姑娘,都是京都贵太太,还有一位韦家表亲,母女两个才从柳州来,众人互相问好。   裴玉娇与她们一点儿不熟,只与常佩坐一起,偶尔吃几块点心,常佩自以为看人准,觉得裴玉娇这人是没什么心机,心里头是有几分喜欢的,只叫司徒宛多与她说话。   韦夫人今儿真是要图热闹,甚至还请了戏班子来,在菊花苑搭台唱戏,太夫人与窦老夫人是老相识了,这时趁机会询问道:“你还真与韦夫人交情不错?”   “也就这样,不过我这人罢你知道,谁来结交也不推的。”明面上都一般好,内里就不知道了,但窦老夫人就是有这本事,在京都能与任何府邸的夫人们都保持着良好关系。   “真是个儿是只老狐狸。”太夫人啐她一口。   有位夫人见她们在说话,由不得插口问:“窦老夫人您与太夫人这样好,怎得也没给裴将军寻个好妻子呢?”   裴臻虽然有两个女儿,年纪也不小了,可在京都名声是响当当的,众人都不由竖着耳朵听,窦老夫人叹一声:“世上没个十全十美的入不得裴将军的眼睛呢。”   “就你胡说。”太夫人朝四周一看,“是我这儿子痴情种子,念着亡妻不肯娶罢了,哪里什么眼光高。”   她说得很清楚,众人都忍不住纷纷称赞,毕竟这等男儿少见,裴玉娇听到耳朵里,微微叹口气,常佩瞅她一眼,轻声道:“裴将军当真是好丈夫,好父亲啊,你有福气。”   她语气里有些唏嘘,想到自己将来去世,还不知司徒裕会如何,故而在她死前,她怎么也得安排好这些事情。   裴玉娇笑着点点头:“是,爹爹是世上最好的了。”   众人说话,几位姑娘也听着,有个惊讶道:“当真有那么好的男人?也不知生得怎样呢,我二婶死了,我二叔急着便娶了妻子的。”   她说话带着乡音,便是柳州来的贾姑娘。   众姑娘听着都抿嘴笑,有好心的看看她,见也生得明眸善睐,顾盼生姿,便告诉她:“俊俏的很,我有次在马车上看见,当时裴将军正巧领兵回京,当真是威风凛凛,可惜啊,他都能当我父亲了,不然……”   她低声一笑。   贾姑娘有些不相信,有人就指着裴玉娇给她看:“瞧,那楚王妃是他女儿呢,你看看,是不是生得美。”   裴玉娇正坐在前排,转头与司徒宛说话,侧面如玉雕,毫无瑕疵,一颦一笑惹人喜爱,贾姑娘道:“果真如此。”   她垂头,想起自己的父亲,他一死,她们母子两个毫无依靠,在族中受人欺负,只得来投靠母亲的表姐韦夫人,还不知韦夫人会予她找个什么样的相公,贾姑娘叹口气。   这头常佩看裴玉娇与司徒宛投缘,想起司徒宛在家里说,很是喜欢这个七婶,忽地一笑道:“不若宛儿便拜了你七婶做干娘罢。”   ? ☆、第118章 ?  这话未免突兀,裴玉娇忙朝常佩看去,她就坐在司徒宛身边,最近越发的瘦,脸上的骨骼都凸显出来,这般近看,才发现有些触目惊心,她想到常佩命不久已,竟不知怎么回答。   常佩轻声笑起来:“我祖籍允州,在我们那儿呢,孩子生下来,多是要认干亲的,只皇家甚少如此,刚才不知怎么就生出这个念头,想让宛儿认你做干娘。”   大抵是担心自己的女儿,怕她死了,无人照顾,裴玉娇笑着拍拍司徒宛的小手:“不管做不做干娘,宛儿要经常来我这儿玩才好!其实我也很想生个女儿的,就像宛儿这样可爱。”   她为人母亲了,举止更是温婉,看着司徒宛也有怜惜的表情,常佩道:“宛儿,可听见了?你七婶婶很喜欢你。”   司徒宛笑起来,拉着裴玉娇的手摇摇:“那我经常来看熙儿,七婶定不会嫌弃了?”   “当然。”裴玉娇笑道,“我在府里也冷清,你说到做到才好呢。”   司徒宛高兴的答应一声,看向常佩的时候,眸中却藏着悲伤。   她也知道,母亲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可是母亲最近却总是强撑着身体应酬这,应酬那的,就像今日,她虽然心里不太明白,可却知道,母亲是为自己好,毕竟父亲不太管事儿,她一个小姑娘又能怎么办?母亲,终究会离开她的。   前几日,她就偷听到,母亲已经在嘱咐下人准备后事,语气镇定又冷淡,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想到这些,她差点哭起来,可她不能哭,叫母亲担心。   指甲在手里心狠狠掐了下,她提口气,嘴角又带着淡淡的微笑。   戏班子在卖力的唱戏,咿咿呀呀。   菊花的清芳盈满了整个园子,韦夫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笑着与太夫人道:“相公说起当朝名将,头一个便是裴老将军,再者便是裴将军了,称是无世出之英雄,鲜少有人怀这等铁骨丹心,极是崇敬,今日请到太夫人,也是荣幸呢。”   太夫人笑道:“谬赞了,将门弟子本就有保家卫国的职责。”   韦夫人道:“两位将军武艺也高,实则今日请太夫人来,是家有孙儿应春,自小习武,只不曾有名师教导,被相公说是三脚猫功夫丢人现眼,想着那日请裴家将军指点指点,便甚是满足了。”   官夫人间说话都很有分寸,没有说拜师,只是指点指点,双方都留有余地,且裴家世代出将才,身手功夫是一流的,太夫人也不好过分谦虚,笑一笑道:“我孙儿应鸿,应麟也正还在学武,哪日贵府公子想来切磋,也无有不可的。”   真是三两拨千金,从指点,又变成孩子间的切磋了。   韦夫人笑起来,暗道难怪裴家自华国开国后便一直稳如静水行舟,委实嘴皮功夫也不差。   说话间,戏班子陆续便唱完了。   韦夫人今儿请窦老夫人也是有一事儿,当着太夫人的面提起那贾姑娘:“十五岁的年纪了,琴棋书画都习得,也聪明知礼,可怜父亲死了,投奔我这个表姨,我这亲戚间也没个合适的,想着您交际广,无有不通的,请多多留意。”   韦夫人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不曾有过,年少时与表妹有些情谊,也当真是想用心给表外甥女儿寻个夫婿,今日请太夫人,得知与窦老夫人也有情谊,索性一块儿请了热闹热闹。   窦老夫人也瞧见过那贾姑娘,笑着应下来。   太夫人面色不变,假装没听见。   临走时,常佩领着司徒宛去辞行,韦夫人怜爱的道:“宛儿我是越瞧越喜欢的,这孩子长得也快,一回见一回样子,看着也孝顺,皇后娘娘也总说她好呢,上回竟都提到将来定个什么好夫婿了。”   司徒宛的脸微微发红。   常佩笑道:“这孩子容易害羞。”   “姑娘家是该这样。”韦夫人与常佩道,“你好好休养身体。”   常佩答应一声。   坐回轿子里,未免心力憔悴,眼睛一闭差些就睡着,可她怎么能就此去了,她走了,周王妃的位置还不知谁来坐,她常家,她也不太放心,司徒宛将小手伸过来,给她捏肩膀,轻声道:“娘该回去睡会儿觉了。”   “觉每日都在睡,急什么呢?”指不定哪日她都要长睡不起的。   司徒宛不知该怎么说。   常佩靠在车上的迎枕上,想着家里的几个侧室,凭着那家世都不可能被抬为王妃,可惜自家妹妹,一个心胸狭窄,若是来做王妃,恐是对女儿不好,另一个人又当不起大任,若是走错一步,连累周王府,更是了不得。   她很为难,想着想着,终究撑不住,眼睛闭了起来。   耳边只听得司徒宛的哭声,飘飘忽忽的。   裴玉娇坐着轿子回去,到得家中,司徒修根本不在,也没人传什么话,可见完全没把韦家相请当做一回事儿,仍是到得傍晚才准时回来。   “怎么样?”他问,伸手脱下外袍交予丫环,一边抱了熙儿逗弄。   孩子见到父亲,小嘴儿咧开来笑。   他拿个拨浪鼓在他面前晃。   他小手扑腾的来抓。   裴玉娇坐在海棠纹的椅子上,见父子两个玩儿,叹口气道:“没什么事儿,就是见见面看看花,还听了戏班子唱戏呢!倒是二嫂……”她摇摇头,“我觉着有点儿可怜,宛儿也可怜,二嫂还说叫她认我做干娘。”   他手一顿,挑眉道:“你没答应罢?”   “当然不会了,认干娘也算大事儿,哪里口头说说就算了的。”她笑了笑,“不过二嫂想让宛儿认我,准是瞧着我聪明。”   上辈子常佩可不曾说过。   瞧她还有些得意,司徒修道:“许是看着好糊弄,不然谁没事儿愿做别人干娘,可有半分好处?”   “你这人!”裴玉娇气得咬牙,“宛儿很惨的好不好,那也是你侄女儿呢。”   他不说话了,半响道:“你要照拂一二也没什么,只将来的事儿难说。”   常佩去世后,自然会有新的王妃,那司徒宛也会有新的母亲,还用得着她来管?可自家妻子心软,对个小姑娘有几分软心,也是无可厚非,反正二哥的性格父亲是了解的,并无争夺之心,便是走近些,也不会引起多少猜疑。   二人正说着,外头有人禀告,说是宫里许婕妤使人送东西给世子。   看还是要看的,司徒修叫人拿进来。   只是小小一个包裹,因许婕妤到底养大了司徒修,这点子人情往来,司徒恒成还不至于阻止。   裴玉娇好奇:“不知送什么呢,上回那方子倒是有用,你看我瘦了好些。”   她并不知许婕妤曾经做过的事情,到底戒心是不太大的。   司徒修让竹苓打开包裹。   原来有两件小衫儿,还有两样孩子玩得小玩意儿,十分精巧,裴玉娇心想,没想到许婕妤对司徒修还真好呢,这都惦记送一些,她伸手把小衫儿拿出来瞧一瞧,微微一动,竟有淡淡的香气飘出来。   司徒修闻到,脸色一沉,上来把所有东西全塞进去,猛地往地上一扔。   众人都十分惊讶,包括裴玉娇。   “王爷,你怎么了?”她问。   司徒修挥手叫下人退出去,奶娘也赶紧抱着司徒熙去侧间。   看起来很严重,裴玉娇越发奇怪,毕竟许婕妤是好心,她不明白司徒修为何会突然发火,还将东西都扔了。上来摇一摇他手臂,她轻声道:“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是朝堂有什么大事儿不成?”   他突然想起来,所以便不高兴了?   “不是。”看她担心,司徒修心想,总归也不好瞒着,或者让她知道也好,他将她抱着坐下来,“刚才你闻到香味没有?”   “有。”她点头。   “有毒。”   “什么?”她吓一跳,“咱们中毒了?是不是得请太医?熙儿……”   “别慌。”他沉声道,“不是那种毒,是专针对我的。”   “那你中毒了?”她睁大了眼睛,伸手抚上他的脸,仔仔细细瞧着,但并没看出来异样,“可有不舒服,那还得看太医罢?”   司徒修说到这儿不知道怎么继续,他觉得要是说出那宫人的事儿,她心里肯定不安生,不知该怎么胡思乱想呢,幸好他克制力强,又知晓原因,倒不会有什么,只被人摆弄,这口气着实叫他不悦。   但现在还不是拆穿的时候,他想一想道:“这香对男人身体有害,女人没什么。”   专门要害他,裴玉娇心里突突直跳,觉得面上有些发冷,抓紧他的手问:“你是说,许婕妤她要害你?”   为什么啊,她不是养大司徒修的吗?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便说是为太子之位,可父皇也没有流露出要立司徒修的意思,她这样到底为何?   “为控制我,想我一直辅佐五哥,自己却不能翻身做主。”他面色沉静,缓缓道来,好像一点儿都不难过,也一点儿不惊讶,“便是用这毒,等我上瘾了,早晚分不清好坏,只听她的,你知道这意思吗?”   他曲解了这毒,可也说出了许婕妤的用心,上辈子,她便是用这母爱束缚住他,以为她对自己是一片真心,甘愿把自己变成劈斩所有障碍的利器。   声音飘荡在屋里,又好像尘埃般落了下去。   裴玉娇坐在他怀里,不能了解他是怎么说出这话的,抚养自己成人,好似母亲一样的人,竟是只为利用他,若是她,只怕会伤心透了。难怪那时候,他叫她不要太在意许婕妤,原来他早已知道。   可怀着那样的心情,他与司徒璟仍是维持着兄弟的关系,面对着许婕妤,他也淡定自若,他何苦这样呢?她忽然落下泪来,埋在他胸口。   她嫁给他之后,一直快快乐乐的,虽说要管着家,可也好似没做什么,她甚至连烦心的事情都没有,可原来他不是这样的。   皇家还是如她想得一样可怕,什么感情都不能信,哪怕是十几年的养育之情,她想说他可怜,想替他难过,但又不知怎么说。   他轻抚她头发,柔声道:“我认清这个,你该替我高兴,不然哪日做了刀下鬼还不知呢,是不是?”   她嗯了一声,胸口闷闷的。   他低下头轻吻一下她的头顶:“不要伤心了,只要你,熙儿在我身边就行,别的人,我都不在乎。”   温柔又冷酷,她的眼泪忍不住又落下来,好一会儿抬起头搂住他脖子道:“你该早些告诉我,我见到许婕妤,该朝她吐口水!”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就是养大条狗都应该有真情呢,何况是人?她满腔愤怒。   他忍不住笑:“下回你还得忍住,还不到时候。”他道,“五嫂那儿,你不是说要送礼的,今日就送过去。”   “还送礼物给他们?”她不可置信。   “是,戏总得演足的。”他低头亲亲她鼻子,“别气了,知道真相便好,你不是说自个儿聪明了?   裴玉娇没奈何只得将要送袁妙惠的东西拿出来,虽然讨厌,明面上的事情确实还得做,毕竟她有喜时,那边也送了许多礼物来。   司徒修朝马毅看一眼,马毅会意,将东西,还有许婕妤送的一个小玩意儿一起包了送去了怀王府。   他站起来要走。   她拉住他,主动搂住他脖子亲吻。   司徒修好笑,这算是要给他安慰的奖励?不过也算了,他对她的殷勤,总是来者不拒的,当下弯腰抱着她便去了里间。   ? ☆、第119章 ?  怀王府里,因袁妙惠有喜,生怕惊扰心爱的娘子,司徒璟一再叮嘱下人做什么事儿都放轻手脚,故而整个府邸都很是安静,连下人们的细语声都甚少听见,直到楚王府送来东西,才有了些动静。   听说司徒修亲自吩咐,又是裴玉娇选的,当着司徒璟的面,袁妙惠极为高兴,笑眯眯道:“七弟跟七弟妹倒是有心了。”   司徒璟打开来一瞧,有些给妇人滋补的东西,还有两双小虎头鞋,几样小玩意儿,他拿出来给袁妙惠看,有下人道:“这木刻小鹿原是许婕妤送与楚王世子的,还有另外几样东西,不过楚王殿下说,世子已经有木马了,便转送到这儿来。”   裴玉娇自从有喜之后,宫里都很重视,不止皇上皇后,许婕妤也是频频使人关心,可轮到自己,袁妙惠脸色阴沉,许是受许家牵连,她这王妃也跟着不讨喜,怎么也比不上裴玉娇了。可许婕妤到底是司徒璟的亲娘,当初也撮合他二人,如今竟只想着给楚王府送东西,不知多看顾她?   怎么想,怎么心里有气,袁妙惠瞧了那木刻一眼,虽然精巧,孩子会喜欢,但她已经不想看到。   不比她的心思多,司徒璟却把那小鹿拿起来,结果鼻尖立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淡淡的味道,却好像从鼻子一直通到心里头去了,他奇怪,又放在鼻下闻了闻,还笑着与袁妙惠道:“准是香檀木呢!”   袁妙惠撇撇嘴儿不理会:“我累了,这些东西先收起来罢。”   “怎么,不舒服?”司徒璟忙问。   “就是乏了。”她使性子,“你扶着我去。”   司徒璟笑道好,当真伸手扶她。   走到里屋,袁妙惠靠着迎枕躺下,他给她脱了鞋子,抱着她腿儿放上去。她此时已怀了三个多月,只还未显怀,人看起来稍稍胖了些,实则与原先差别不是很大,仍是娇娇俏俏的,脸儿圆一些,还比以前可爱。   “要是乏了,便睡会儿。”他给她捏捏腿。   她懒洋洋的,手摸在肚子上:“我这孩子,太医真看不出是男是女?我听说三嫂的是儿子。”   司徒璟手顿一顿,柔声道:“好像是有些模糊不清,因你之前胎相不稳,太医不敢保证,不过是男是女都挺好,我还希望是女的呢,你看宛儿多可爱,宫里谁不喜欢?再说了,你这胎便是女儿,第二个再生个儿子也一样。”   说了那么多的话,袁妙惠眉头一皱,隐隐怀疑这一胎是女儿,心情更是不好,那几个生得都是儿子,光她是女儿,不知道背地里怎么笑她!原本司徒璟就已经在几位王爷里落了下风,成天儿无事可做,在家里陪她。   可她哪里要他这样陪,她要得是呼风唤雨,权倾天下的男人。   她心中烦闷,叫丫环把脑后迎枕拿了,说道:“我困了,王爷去忙别的罢。”   司徒璟为不打搅她,只好站起来告辞。   自从袁妙惠有喜后,她性格有些反反复复,可他也尽量包容,然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可他心想,女人怀着孩子很是受苦,大抵是这导致她的变化,许是孩子生下来就会好的。他很期待他们的女儿,反正他们夫妻又不止只生一个,若是可以,当然是越多越好,这样府里才热闹。   他走出去,使人把东西收了,不过看到那小鹿,却亲自拿过来,放在书案上。   晚上,周王府传来消息,说常佩的病情好像重了,出去一趟,竟然晕倒,裴玉娇吃了一惊,想去看看她,司徒修拦着道:“你又不是大夫,去了有何用?我派人去看看。”   幸好后来太医过去,灌了药汤又醒过来,她才松口气,不过想起上辈子,常佩终究熬不过这个坎,还是有些伤怀。毕竟她也是母亲了,不止能体会孩子失去娘亲的痛苦,也能体会母亲对孩子的不舍。   她使人送了好些东西过去,常佩颇是感激,过得几日让司徒宛过来,送与她周王府厨子做得美食。   两人在庭院里设案吃了一顿。   司徒宛这姑娘从始至终都表现的很乐观,不在人前哭哭啼啼的,裴玉娇心想,这孩子定是冰雪聪明,小小年纪情绪就能藏得那么深了,也是少见,只可惜命不好,母亲早逝,父亲又是个吃喝玩乐的主儿,她对她当真也更有几分怜惜。   因她想起自己的妹妹,何尝不是如此?母亲去世,父亲常在戍边,还有个那么笨的姐姐,她比谁都要坚强,这司徒宛许是也不输给妹妹,问起来都已经在学着管家了。   就是不知将来的继王妃会是谁?裴玉娇实在猜不到。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便到八月,京都桂花飘香,而在这月初,裴玉画也要成亲了,裴家三位姑娘,可都要嫁出去了!   一大早,裴玉娇便已经起床,叫丫环们梳妆打扮,瞧她眉开眼笑的,脸上露着两个梨涡,嘴里也不知哼什么歌儿呢,司徒修斜睨过来:“你成亲那天,可曾有这般高兴?”   她一下闭了嘴,暗道那天不哭都算好的了!   可为哄司徒修,她又没脸没皮的说道:“当然高兴了,我这相公,天上有地下无的,世间第一美男子,又能干又聪明,京都姑娘谁不羡慕呢?我前天晚上都高兴的哭了,不信王爷去问祖母跟爹爹。”   哭确实哭了,太夫人给她梳头发,她差点嚎啕大哭滚在地上不想嫁人。   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两个丫环为防止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全都用力板着脸。   司徒修听得却大笑不止,一把将她搂过来,捏着她脸道:“你如今真能了,说这弥天大谎都不带眨眼睛。”   “那你高兴吗?”她在他怀里仰着头问。   “高兴。”他眸色都好像变得明亮,瞳孔若琉璃珠子般光泽闪耀,低头啄一下她的嘴唇,又不够满足,轻轻咬了一口,好像当这多汁的果实一样品尝,她嗔道,“一大早上的乱啃,以后熙儿大了可不准。”   他不管下人目光,可当着儿子的面,她肯定会觉得羞人的。   他唔了一声:“所以趁着还没长大,得多亲亲。”   捧着她的脸,他又咬了上去,没一会儿,将她口脂吃了个干净。   幸好这是顶好的口脂,不然真怕他吃了闹肚子,裴玉娇暗自腹诽,又重新补了一补,把专门要送的帕子,首饰拿出来,这是送与裴玉画的,又专门让卢成封了两百两银子,两条狐皮,八匹锦缎,两盒珍珠,一对黑檀木捧盒等等,抬去裴家。   司徒修只听着,不发一言。   家里内务由她管,只要不过分,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吩咐完,裴玉娇道:“我现在便去了,顺带要看看祖母,得晚上才回,王爷的话,光是去喝个酒,许是要晚上才去罢?”那是她娘家,待一整天都没关系,可司徒修到底不是闲人,她还不至于缠着他不放,不分轻重呢,“不过熙儿我得带去给他们看看!”   司徒修道:“去罢,本王今儿还得上趟衙门。”   他脱下布鞋,套上官靴,她瞧他坐着,走过来给他重新束了一下玉冠,这才同他一起并肩走出去,只到路口,各自要坐上轿子,她抱着熙儿对司徒修摆摆手:“快些跟爹爹告别。”   儿子睁着大眼睛看他,自然还听不懂,可小手也随着她晃,司徒修笑起来,一撩袍子坐入轿子。   裴玉娇带着儿子,很快便到裴家,太夫人看到曾外孙儿也来了,心花怒放,哎呀道:“快些抱与我看看。”   平时冷淡如裴孟坚,这会儿也忍不住围过来。   小曾外孙儿生得周正,不像那时候还红红的,如今皮肤早白了,欺霜赛雪,脸儿又圆嘟嘟的,见人就笑,眼睛眯成一条缝,怎么看怎么可爱。裴孟坚抱起他直笑:“生得像娇儿小时候呢,不过可比你乖!你啊,成天只知道哭,都叫大夫来看了几回,瞧这孩子多好。”   一听说像她,裴玉娇又有些担忧,可听说性子不像她,她又高兴了,生得跟自己一样漂亮,又跟司徒修一样聪明,那该多好啊!她笑嘻嘻道:“熙儿,你瞧瞧,难得祖父夸人呢!”   裴孟坚挑眉:“谁说我不爱夸人?”   “连爹爹这样的,您还总骂。”祖父脾气火爆,印象里,裴玉娇是见过他们父子俩常有罅隙的。   太夫人笑起来:“可不是,你这脾气得改改了!孙女儿都说你呢,大夫也说,咱们这年纪,要的就是平和。”   裴孟坚吹胡子瞪眼,但到底没再说,笑着抱曾外孙儿去逛园子了。   ? ☆、第120章 ?  裴玉英很快也带着儿子过来裴家。   两个小家伙这是第二次见到,不过第一次熙儿生下来不过三日,眼睛都瞧不清人呢,哪里会有什么反应,这回就不一样了。两人看到对面同样是小小的人儿,眼里都满是好奇,互相盯着瞅个不停。   大人们都笑眯眯的,太夫人道:“他二人将来正好做个伴,彦儿呢跟王爷学学武,熙儿就跟他姨父学文。”   “这样都是文武双全了。”因裴玉画成亲,马氏得以回来,柔声细语插一句。   这段时间她表现尚好,不再生事,二老看在儿子,孙子的份上,暂时饶她一回,不过裴孟坚私下与太夫人说了,要是再拎不清,可不只是赶到庄子上那么简单。因在裴孟坚心里,裴家的将来比什么都重要,万不能容个祸害精。   太夫人心里有数,怕裴孟坚太过绝情,提醒了下裴统,裴应鸿,父子两个都表示会仔细着马氏,不叫她犯错,而太夫人也逐渐把家里的事情都交予林初雪,教着她开始管理内务。   与长辈们说完话,姐妹两个才去裴玉画那里,她正百无聊赖的对窗出神,裴玉娇把帕子送与她,还有一对儿金雀镶南珠的步摇:“一早答应过你,比妹妹那帕子绣得还精心呢,你可满足了?”   果然上头绣得牡丹富贵秾丽,一双蝴蝶专用宝石镶的,光华闪耀,裴玉画满意的收回袖子:“娘娘绣得,我得挂起来裱着呢。”   “还贫嘴儿。”裴玉娇捏她一下胳膊,“趁现在得空,快些吃点儿东西,我跟你说,一会儿等全福夫人来了,绞脸上妆,上轿下轿的,还要拜天地,不知怎么累呢,也没空吃饭,我那天去到洞房,脑袋都晕了。”   “可不是,多填点肚子。”作为过来人,裴玉英也这么说。   裴玉画噗嗤笑道:“早吃了,我是这么委屈自个儿的人?来来,都坐下,咱们多说说话,这可是我最后一天当姑娘了。”   三人都有些伤感,围着坐一起。   窗外花开花落,就跟这岁月一样,从不等人,转瞬便是几年,她们一个个都嫁人了,像从大树上落下的成熟果实,去别处生根发芽。等到傍晚,霞光万丈,外面鞭炮放了起来,一声声炸响在半空,那是新郎来迎新娘了,马氏看着穿上嫁衣的女儿,哭个不止,拉着她衣袖不让她走。   众人都相劝,才叫裴玉画伏在裴应鸿肩头背着往外走,裴应麟跟在后面哭,叫着姐姐,姐姐。   裴玉娇不由湿了眼睛,挽着妹妹的胳膊道:“还是做男儿好呀,不用离开家。”   “男儿建功立业,哪里不用走了?”裴玉英笑道,“傻丫头,不管男儿女儿,都是一样的,咱们长大了,便得承担该有的责任。”她轻抚姐姐的头发,“听相公说,最近因废太子的事情,皇家不太安生,你要小心些,知道吗?”   她点点头:“我晓得。”   姐妹俩说得会儿,夫婿各自来接人,方才告别长辈回去。   裴玉画这一嫁,很快便到中秋了。   宫里这日又送了好些东西过来,司徒修带裴玉娇,儿子一同去拜谢父皇母后,当然,别个儿王府也一样,只因其中两位王妃有喜,而常佩有病重,一时王妃便只有朱玫跟裴玉娇二人,王爷则除了司徒澜,全都到场。   不过今年比起去年,多了个孙儿,司徒恒成还是很高兴的,一手抱着熙儿,一手牵着司徒彰,祖孙三个其乐融融,司徒宛则陪在裴玉娇身边,韦氏瞧着笑道:“宛儿倒很喜欢你,你如今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已经大好了,谢谢母后。”裴玉娇颔首,言简意赅。   司徒恒成这时与韦氏道:“只怕渊儿那里冷清,你送些月饼去,今儿叫他赏月,让伶人也助助兴。”   这是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司徒恒成表达了对大儿子的关心。   众人心里少不得都有些打算,司徒熠道:“父皇,金秋佳节,不如让儿臣几位弟弟去看看他罢,这样更热闹一些,好些年未见,也实在想念大哥了……”他说着有些哽咽,“也不知大哥如今是何样子。”   他方方面面总是表现的大度和善,重情重义,司徒恒成目光逐一掠过其他几个儿子。   司徒裕忙道:“三弟说得不错,不妨同席畅饮一番。”   另外两位,司徒璟,司徒修也一起恳求。   瞧着几人好像突然同心似的,韦氏嘴角翘了翘,一个个都会见风使舵,见着司徒熠提出来了,哪个会反对,自己大哥不求两句,便真个是冷血无情了,只她并不插话,毕竟那是她亲生儿子,她要求司徒恒成的话,早就说光了。   一时殿内寂静,外头秋风吹过,都能入了耳朵。   烛花忽地闪烁了下,发出噼啪的轻微声响。   裴玉娇不由有些紧张,情不自禁立起来,把手伸到身边司徒修的掌中。   小小的手里出了汗,不知她在害怕什么,他垂眸瞧她一眼。   目光冷静,又带着安抚的淡淡笑意,她稍许舒缓一些,其实她是想起司徒渊的死,而上辈子,并无众位王爷相求这一幕,是什么改变了轨迹?那么,今日,她也能看到这位兄长了吗?   过得半响,司徒恒成道:“你们既然有心,便去瞧一瞧罢。”   说完这话,他累了似的,背过身,负手往外走了去。   韦氏一颗心也落回胸腔,满怀欢喜,他当真相信渊儿是冤枉了吗?老天保佑,她的儿子很快就要重见天日了!她笑着吩咐宫人去和光宫设宴,端去瓜果,甚至还有伶人,去款待要去做客的王爷们。   裴玉娇小声问她:“母后,我也能去看大哥吗?”   韦氏一怔,随即笑道:“你是他弟妹,当然可以。”   司徒修有些惊讶,等出去后,轻声道:“你真的想看到大哥?”   “有一点好奇。”她凑到他耳边,“总觉得很可怜似的。”   被关了那么多年,有朝一日原是要放出来,结果到最后,还是死在那里,他这一死,还击垮了韦氏,她虽然不知道司徒渊到底是否真的犯了大错,可这样的人,总有些叫人同情。命运那么苦,儿子夭折,妻子早逝,这一生,好像没多少好的时光。   司徒修微微叹口气,也不知说什么。   众人前往和光宫。   那宫殿坐落在偏僻之地,四周并无旁的建筑,只孤零零一座,连树木都很少,在前朝,也曾有太子死在这里,远看竟好像是座坟冢,守门的禁军护卫也打不起精神,觉得整日在这里,沾了晦气,眼见有人来,才一个个站直了,躬身行礼。   门打开来,像是释放了许多年的孤寂,星辰落下来,闪耀在园中两只大缸中。   裴玉娇眼睛盯着前面,忽见一个瘦长的人影从里面慢慢走出来,穿着身半旧的秋袍,满是落魄,只等他面孔露出来,才有那么一点儿顿悟,到底是姓司徒的,五官俊逸出众,哪怕脸色惨白,浑身上下也仍有这皇家的贵气。   他声音低沉,又有点空,哂笑道:“原以为是做梦,没料到真是你们来了。”   司徒熠乍一看到他,也有些恍惚。   七年的时光稍纵即逝,原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但今日还真见到了,他想起司徒澜说得,消息不会有假,司徒渊早晚都会从和光宫出来。想起旧年他跟在他身边,司徒渊也教会他许多事情,眼睛忽地有几分湿润:“大哥。”他轻声道,“别来无恙。”   他们年纪相近,曾是很亲密的,不像司徒璟,司徒修,他们那时小,很少与司徒渊在一起,故而这等感情,很是复杂。   他一叫,别人也陆续称呼大哥。   里头还夹杂着女人的声音,司徒渊看过去,见到朱玫与裴玉娇,后者倚在司徒修身边,明亮的眼睛柔和又温暖,在夜色里,格外迷人,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妻子,心中钝痛,忙移开了眼睛。   司徒裕见状,这时才找回自己老二的身份,笑道:“大哥,难得一见,今日咱们好好痛饮番,我记得,你酒量一直不错。”   司徒渊淡淡道:“已经好多年不曾喝酒了。”   司徒裕有些尴尬:“那咱们只吃点心,喝茶。”   众人陆续坐下,裴玉娇到底是女眷不方便留在这儿,告别一声先与朱玫离开了和光宫。   男人们一直待到戌时才出来,虽然久别重逢,然而众人各有各的心思,便是笑谈,总是隔着一层东西,又哪里能尽兴,司徒璟出来后,轻声与司徒修道:“大哥好像变了不少呢。”   “物是人非。”司徒修语气淡淡。   谁被关了那么久只怕都会变,更何况,是曾经一国储君,满怀野心想要纠正父皇错误的司徒渊呢!   司徒璟唏嘘。   二人说得会儿,他道:“我去看看许婕妤,你去吗?”   “不去了,上回许婕妤送了东西过来,我已当面谢过,五哥自己去罢,我接了娘子便回去。”司徒修并不多话,告辞走了。   司徒璟便独自往许婕妤那儿,将将走到宫门处,听见两个小黄门说话:“那叫馨儿的实在勾人,只可惜咱就瞧到一眼,娘娘成日将她藏在怀香阁里,门口还守着人呢,不知当什么宝贝!”   “谁知道呢,许是有用场。”   司徒璟一怔,当即便想起司徒修说得那宫人,又想到许婕妤推三阻四不给他看,他进入宫门,转了个身,直朝怀香阁走去。   两个小黄门朝里看一眼,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 ☆、第121章 ?  怀香阁是长春殿其中一处侧殿,多由宫人中等级较高的居住,司徒璟作为王爷,便算来许婕妤这儿探望,寻常是绝不会去的,但现在却脚步匆匆,满怀好奇的走到了跟前。   八月中秋,宫人们也一样过节,门前设下案几,摆上瓜果月饼,原是围着谈笑,谁料突然闯入一人,只听后面有宫人高声叫道:“王爷,王爷,此地来不得!”   然而已经晚了,美人当庭立,月光落在她身上徐徐生光,司徒璟初一见到,惊为天人,呆若木鸡。恰巧晚风吹送,鼻尖又闻到淡淡的幽香,浑身更是难受。也不怪他失态,着实这段时间怕伤到孩儿,一直不曾碰袁妙惠,且她又不情不愿的,欲望不曾放纵,被这味道刺激,好似洪水般涌来,险些控制不住。   馨儿看他如此,心知要坏事,连忙转身避开。   司徒璟瞧着她婀娜的背影,此时方才明白为何司徒修会提起她,实在叫人难忘,倒不是说容貌绝世无双,而是浑身上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好似他原先便认得她。想着又皱了皱眉,未免奇怪,因他也实在未见过此人,怎得却有这种感觉?   他去怀香阁的事情很快就传到许婕妤耳朵里,她大吃一惊,连忙差人把他请来。   儿子不听话,在宫里乱闯,她心里着恼,面上却未发作出来,关切问道:“怎的你到处乱窜?莫非今儿酒喝多了?”   司徒璟笑道:“哪里,一早听说有这宫人,委实好奇。”   许婕妤淡淡:“有什么好奇,你今儿也瞧见了,并无稀奇之处。”   这样的女人还不稀奇?想到刚才两个小黄门所说,司徒璟少不得有些疑问:“瞧着也有十六七岁了,我却从不曾见过,她原先便是在怀香阁的?”   “是,早就入宫了,只你出去开府,不便来此,自然见不到。”许婕妤并不想多说,这馨儿十岁入宫她就开始养着了,每日服用魅香,原就是尤物,她本是留做杀手锏。只没料到许家出事,如今司徒恒成不再信她,身边人难以送出手,又觉司徒修生了离心,十几年心血断断不想浪费,才生出这等主意。   馨儿又乖巧聪慧,到时去得楚王府,像裴玉娇这等性子远不是对手,到时司徒修还不是被牵着走?结果今日却不小心被儿子看见,不过天黑,又只匆匆一面应是无事。   她使人端来热茶与他喝,岔开话题:“暖暖身子,晚上冷,瞧你穿得单薄,小心着凉呢。”   可司徒璟的心思全在那宫人身上,只还留着一丝理智,勉强忍住,将热茶喝了,又与许婕妤说得几句关乎司徒渊的事儿,许婕妤好似并不怎么放在心里,胸有成竹,他当下就告辞了。   回到怀王府,袁妙惠正睡着,他走过去,看见她半边侧脸,烛光下柔美可人,鬼使神差又想到之前那感受,只觉忍得发疼,终于耐不住,猛地压在袁妙惠身上,发泄了一通。   原先温温柔柔的男人,这回竟那么凶猛,袁妙惠被吓得哭起来,幸好已过了三个月,总是不太危险,可她还是极为恼火,不想理会司徒璟,看妻子生气,他也有些愧疚,确实叫她疼了。他原本是不舍得的,到底怎么回事儿?   他懊恼的与她道歉,哄着她睡了才走出去。   却说朱玫从宫里回了王府,只见司徒澜正坐在亭中赏月,一手搂个侧室纸醉金迷,但她也习惯了,不会再像以前被气得浑身发抖,只当做没看见拂袖往里面走。这男人,外面光鲜靓丽英俊潇洒,可内地定是一团黑,如今她朱家都后悔透了,幸好司徒熠不像他这般糊涂。   见她要走,司徒澜懒洋洋道:“听说我几位哥哥弟弟还去看了大哥?”   朱玫停下脚步:“是,也就你丢人现眼不曾露面!”   司徒澜哈的笑起来,推开两个侧室:“那你可看到我大哥了,气色如何?”   “你不会自己去看?你有本事便哄得父皇放你出来,别来问我!”朱玫懒得与他说话,撂下他便进去了。   叫侧室,众丫环退下,司徒澜把脚翘在案几上,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后,与随从,谋士道:“看来我娘得的消息不错,果然我那老子要将大哥放出来了,他倒是不记得我那好大哥要诅咒他了呀?一把老骨头居然不怕死了,怪哉!”   众人听得面色发白,虽然是在自家,可司徒澜说话如此肆无忌惮也是少见。   郑易轻声道:“许是查到冤枉,原本……”   “冤枉?”司徒澜一下把酒盅摔在地上,“他说证据确凿就将人一关几年,说冤枉又放出来了,可把儿子当人了?”他呸的一声,“如今待我也是如此,既不信我,当初又叫我管什么火兵营,又不是老子去求他的!”他眸色深深,语气恶毒,“其实他谁都不信,要关大哥,还不是因为那年他私下与几位官员谈论国策,不过是想着改几道老祖宗的规制嘛,又有什么?既然是太子,等他百年之后,还不是轮到大哥坐这龙椅,要改还能拦得住?哦,还是拦住了,可他还能活几百岁了?”   他打了个饱嗝:“或者又把大哥关到死就算了,何必又放出来叫人心烦?”他一脚踢出,把案几都踢翻了,与郑易道,“上回我与你们说的,去办罢。”   郑易吃惊,忙道:“是不是与三王爷商议下。”   “不用,我最是看不惯他左右摇摆,当年大哥出事儿,他还一应的求呢,而今他能作甚?与他商量只是浪费时间,再说,依大哥的脾气等他一出来,还不是急着与我清算?咱们还调转过来了,我关着,他得了父皇怜悯,不定还有什么补偿。”他一眯眼睛,“先下手为强!”   可郑易还是觉得不妥,跪下来请求道:“还请王爷三思!便算不与三王爷商量,王爷出事儿,还不是得连累三王爷?到时便宜谁?”   “死脑筋!”司徒澜怒道,“谁叫你们直通通去,不会找个替死鬼?非得让老子偿命不可?一群白吃饭的东西,老子养你们何用,还不如我自己动手呢!”他又把东西砸了个精光,扬长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低头也各自散了。   过得中秋,便到九月,月初将两个丫环都嫁了,送上丰厚的嫁妆,她一桩心事了了,可又有不舍得,幸好就在前院,还叫她们来服侍,只往后要生孩子,就必得提拔下面的小丫环,最近便在细细考察。   天一日日冷下来,裴玉娇这日已经穿上夹袄,眼见外面艳阳高照,使丫环们把过冬要穿的棉袄都拿出来晒一晒,去掉些不好的气味,又命厨房晚上务必准备的丰盛些。   因今儿是司徒修的生辰。   她想着能送上精心挑选的玉佩,心里极为高兴,只盼着时间快些过去,他能快些回来。   可这一天仍是难熬,幸好出了两件喜事儿,一是林初雪有喜了,二是儿子长牙齿了。   她还是头一次看到那么可爱的牙齿,好像米粒般大小,雪白雪白的嵌在红润的牙龈上,忍不住就拿手摸了摸,儿子不乐意,小手一挥,啪得拍在她脸上,这小子,挠他脚不干,摸牙齿也不给啊!   她恼得狠狠揉捏了一下他的小胖脸。   “今儿你爹生辰,你乖一点,等会看到他,叫爹爹,知不知道?”调教完了,又开始每日的教课,内容就是喊爹喊娘,她做梦都盼望孩子开口说话。虽然那外甥儿只会叫几个字,也够她羡慕的。   可实在太小了,熙儿有心无力,张开口都是咿咿呀呀,噗嗤吭哧,讲不出一个听得懂的字。   不过与儿子这样厮混,时间过得也快些,到得夕阳落下来,眼见天边微微泛红,她就立在门口张望,好不容易看到一道紫色的身影走过来,,好像只燕子般直飞了过去,落在他怀里,搂着他胳膊道:“修哥哥,你总算回来了。”   一来就娇声娇气的,司徒修挑了挑眉,伸手按在她臀部:“怎么,想本王了?”   真色,她又不是想那个,裴玉娇一扭身子从他怀里逃出来,拉着他往里走,亲手给他脱外袍,解腰带。他不明就里,因现正是收网的时候,他每日都要听暗卫禀告,衙门里的事儿也不能落下,甚至忘了今日是他生辰。   只被她这样服侍,心情总是愉悦,穿上件湖绿色的家常衣袍,还是没忍住去亲她,低声在耳边道:“不是想本王又是为甚?想本王带你出去玩?”   天地良心,她哪里有那么坏!   裴玉娇鼓了鼓嘴,从袖中拿出一枚玉兔坠子,托到他面前道:“今天是你生辰呢,这是我亲手挑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白玉莹润,周边刻着云纹,中间有只胖乎乎的兔子半蹲着,前两只脚抬高,搭在寓意吉祥的葫芦上,要说这东西送与女人,多数都会喜欢,可他……   堂堂王爷,竟然要佩戴这个吗?就没有威武些的兔子?   司徒修实在很难说喜欢,可瞧着她期待的眼神,水汪汪一双眼睛盛满情谊,他低声道:“嗯,喜欢。”   得到肯定的答案,她眼眸弯成一枚月牙儿,兴高采烈的给他戴在脖颈。   ? ☆、第122章 ?  高大英俊的男人,衣襟上垂着一只可爱的玉兔,奴婢们瞧着,都偷偷抿着嘴笑。   虽然是不相配,可这是她一片心意,司徒修当然不可能拿下来,除了她亲手做得绣件儿,买来送予她的,那可是第一个,他笑了笑,淡定自若的将玉坠贴身放好:“露在外面,指不定会碰坏。”   看他那样珍惜,裴玉娇更是高兴,把脖子上的小蛇玉坠晃一晃:“咱们这可是一对呢,往后天天戴着!”   反正也在里面,别人瞧不见,司徒修捏捏她的脸:“好。”   她又叫奶娘把熙儿抱过来:“相公,熙儿长牙齿了呢,你快来瞧。”   牙齿本是寻常物,可长在自家儿子身上,就跟那珍宝似的,司徒修也颇是兴奋,弯腰将儿子嘴唇微微掀开,果然见有颗小牙齿,白白的露出一个头,好像在跟别人打招呼一样。   他哈哈笑起来:“真长牙齿了,等多长些,应该就能吃东西了罢?”   “是啊,妹妹说,能吃鱼肉,鸡肉,还有粥呢,这样比光吃奶长得快,以前太医也是这么说,不过不知道他第二颗牙齿什么时候长,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说话,要是能走路就更好了。我带她去妹妹家,跟彦儿一起玩……”她说着,突然顿住,一转眼都九月了,孩儿真能走,那得等到明年,明年徐涵从翰林院出来,是要去岭南的。   妹妹如今生了阿彦,夫妻情深,会不会跟着去?去了,她要见面会很难,可不去的话,他们二人两地分离,又怎么好,容易生出事情!   她尚不知徐涵与司徒修的谈话,一早已决定留在京都,此刻眉宇间染上了忧色,没有刚才那样欢快。   “怎么了?”他一只手揽住她肩膀,微微低下头询问,“有心事?”   “没什么。”她摇摇头,上辈子的事情她知道,他不知,如何与他说?再者,今天他生辰,原是一应要他高兴的。   她使人快些把饭菜端来,将八仙桌摆得满满的,还有一壶酒,她亲手给他面前的酒盅斟满了,琥珀色的液体摇晃,泛着涟漪。他其实甚少饮酒,除非出外应酬几乎是不沾一口的,她也知,故而这酒并不算烈。   对面的女子显见今儿也好好装扮过,穿着件石榴红金绣牡丹的夹袄,领口镶了雪白狐毛,遮住修长的脖颈,却又衬得下颌小巧可爱,红唇似火,他心情越发愉悦,连喝了不少酒,甚至拿银箸沾了点儿酒给儿子尝尝。熙儿并不讨厌,小舌头舔一舔,咯咯地笑,又拿手去抢他银箸,他抬高了逗儿子,儿子小手够不到,转到他脸上,摸父亲的鼻子,耳朵,他温和的笑。   父子两个其乐融融。   瞧着这一幕,裴玉娇不知不觉也多喝了几口,她原是无甚酒力,脸蛋瞬时染了红霞,连眼眸也迷离起来,他瞧着将儿子交由奶娘带走,把她挪到腿上,她已然有些发晕,倚在他胸口,却在劝:“你再多吃点儿,今儿烧得都是王爷喜欢的呢。”   醉了,言辞也含糊,他难得看到她的醉态,上辈子有一次,这辈子是第一回,他道:“那你还吃吗?”   “饱了。”她拍拍肚子。   “酒呢?”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盅酒。   她摇摇头:“也不想喝,再喝要睡着了,但是还早呢,我还要陪你。”她伸出手,纤长的手指划过他的脸,模糊中,仍觉得俊俏,那鼻子,眼睛好像画出来的,才能这样好看,她嘻嘻笑,“说起来,你一个王爷,怎么就非得娶我呢?是在明光寺,还是在上元节,瞧见我就看上了,看我美?是不是觉得我最漂亮?”   还自恋上了,司徒修噗嗤一笑:“是,你最漂亮,本王一眼就瞧上了。”他拿手指在她唇上描了描,“这儿不错,”又在她鼻子上一捏,“这里也不错,当然,更好的还在别处。”   感觉到他的手放在身上捏来揉去,她嗔道:“你其实还像个登徒子。”   “登徒子吗?那得还试试这个。”他喝了一口酒,俯下身,压在她唇上。   酒从他唇中缓缓流出,融入她口里,她虽然醉这会儿也知道羞人,可却拒绝不得,浑身麻了似的,任由他喂完酒,又撬开她的唇,把她整个人好像要拆卸了吞入腹中一般。   这一晚风光旖旎,似梦非梦的她好像无数次飞上了云端,醒来时竟已经是早上了,回想起来,好些事情竟都不记得,大概真是醉了。只坐在浴桶里,瞧见浑身上下的痕迹,她脸颊才又开始发烫,轻声问竹苓:“王爷什么时候出去的?”   “还是卯时。”竹苓如今以为人妇,该懂的都懂了,没有以前那么害羞,她笑着道,“不过比往前起得晚一些,早膳都没来得及吃。”   肯定昨晚上酒也喝多了,又这样胡闹,她哼了哼暗道活该,可又叮嘱道:“问问小厮他在哪儿,送些点心去。”   竹苓答应一声。   过得阵子休沐,恰是重阳节后,司徒修从衙门提早回来,笑道:“走,带你去玉泉。”   “现在?”她惊喜道,“现在吗?”   “是,不然明儿去,晚上就得回,时间短了无甚意思,咱们在那儿住一晚。”他好像心情大好,笑容舒展开来,仿若艳阳天一般,催促她,“傻了还是怎么,不去收拾呢?”又叮嘱奶娘,“熙儿留在家中,你们好好照看着,若出事儿,小心脑袋。”   两个奶娘连忙答应。   他瞧一眼素和:“你也留着。”   他在裴玉娇身边,自然不用素和还时时刻刻的看着。   能出门去玩,裴玉娇当然高兴,使人准备,又跟他说:“我就骑我那匹汗血宝马去,行不行?”   “当然行。”他道,“快些,一会儿城门要关了。”   她急急忙忙的换衣服,等到出来,他微微一怔,只见她穿了身天空蓝的骑射服,上面绣着雪白的梅花,清新淡雅,小巧的耳朵旁,拇指般大的珍珠微微摇晃着,她笑着过来,好似三月春光下的轻风,飘到他身边。   他心头一荡,不得不说,她真是好看的,少女的娇憨,女人的娇美,此刻混合在她身上,好像酝酿多年的美酒,不曾开坛,便香味四溢,忍不住暗想便是许婕妤有那宫人,又如何比得上她?两辈子的相对,没有什么能把她夺走。   也不管时间紧,他低头就吻她。   她好不容易梳好的头又被他弄乱了,忍不住嗔道:“刚才又催我,嫌我慢,现在又是谁呢!”   他笑:“别梳了,出城再说。”   “怎么出去?”她皱眉,“我原想骑马出去的,现在这样……”   他拿起件披风盖她身上,还把后面的兜帽往她头上一扣,拉着就往外走,也不让她自己骑马,竟与她合骑一匹。可惜她那新做好的骑射服,都没有在京都街头亮相,还有她的脸,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路人光知是楚王爷出门,要看王妃,那是一点儿没见着。   马蹄声踏踏,他带着她疾驰而去。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京都郊外,她这时才能把脸露出来。   他把马缰交予她,给她手上戴上皮套:“成天嚷嚷要出来,现在好好骑吧。”说着搂住她的腰,把脑袋搁在她肩膀,一副要享受的样子。   她嘟囔:“我原是自己一个人骑得,你非得厚脸皮。”   “就厚了,快点儿,不然天黑赶不到玉泉。”   她哼了哼,拉紧了缰绳,一夹马肚,那马儿熟悉她的指令,立时又像一支羽箭疾飞了出去,天大地大,两个人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黑点儿消失在远处,竹苓跟丁香两个坐着车,与一些随从远远拉在后面,唯有护卫还紧紧跟着。   在天黑之前,他们还是到了玉泉,在客栈住过一晚后,二人大早上起来,她惦念着骑马,一人一骑在附近草原上玩疯了,骑得大汗淋漓,他坐在不远处瞧着,想起一事,叮嘱马毅:“回头叫姜左把找到的人带回来。”   两年前去找的,现在才用上,马毅连忙答应,又轻声道:“四王爷最近有异动,属下虽然盯着,却不知他何时会动手。”   “等明年罢。”他淡淡道,“四哥虽然不要命,可还不至于真的想死呢,哪里不会好好筹谋?”   他当然记得司徒渊死的那天,是什么日子,大抵也是大差不差,两辈子同一个人,一言一行是不会有太大变化的,所以司徒熠仍不会参与此事,就是韦氏那里,假使他救司徒渊一命,不知将来,命运可会发生变化?对这一点,他多少有些忌惮。   思忖间,裴玉娇纵马过来,从马背上跳下来,扑入他怀里,叫道:“这回总算骑得畅快了,王爷你怎么不一起骑呢?”   他笑道:“我在火兵营那会儿训练骑马,你当我是玩的?”   男儿天天在外奔波,可不像她存有那样大的憧憬,而且他早就过了玩乐的年纪,虽然他还挺年轻的。司徒修自嘲一笑,拉她起来:“不过你邀请,本王便陪你一趟,怎么样,咱们比一比,你要输了,得答应本王一件事。”   ? ☆、第123章 ?  裴玉娇听说要赛马,兴致盎然,忙道:“好,什么事?”   他低声在她耳边道一句,她脸腾地红了,猛地捶向他胸口,咬牙道:“你怎么这么坏!这儿,这儿什么地方……”   他捉住她的手,揶揄道:“是怕赢不了?”   男人竟露出调皮的神色,挑衅她。   她抽出手哼一声,翻身上马,面色少有的凝重,骑马是她难得的强项,便是父亲都夸赞的,与司徒修比试,她自己很有些兴奋,如今他不要脸的还加了赌注,她的好胜心也更强了,比就比。   看她还真答应,坐在马背上昂首挺胸,颇有几分乃父的风范,司徒修笑起来,把手指放在唇间吹了个口哨,远处一匹正闲着摇尾巴的白色骏马立时四蹄翻飞的跑来。   他一跃而上,指着远处林子道:“谁先到谁赢。”   “好。”裴玉娇与马毅道,“你来发令。”   她手握紧了缰绳。   马毅一声令下,座下宝马直冲而去,竟比司徒修的马儿还快了半头。她心头暗喜,低声与马儿道:“赢了你要吃什么都行,每天让你在后院跑十圈玩,怎么样,快些,再快些。”   嘴里念念有词,声音虽不大,可司徒修就在她身后,闻言忍俊不禁,手不由松了松,只是短瞬间,她又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全力追击。   她人马合一,身子微微伏底了,用身体与马儿沟通,告诉它怎么跑,怎么选择更近的路线,怎么避开脚下不平坦的地方。   两匹马儿一前一后,最后竟是裴玉娇抢先到达,她起先不敢相信,回头看到司徒修,他认输的样子,才大声欢呼起来,叫道:“我赢了,我赢了你呢!”   在她心里,实在司徒修是太过优秀的人,没料到她真也有能胜过他的时候,看她得了头筹似的,好似学子们中榜。他驱马过去,把她抱在自己马背上,笑道:“是啊,你赢了,高兴吗?”   她用力点头,笑容满面,却不曾想他多少年马上功夫,胯下也是宝马,要输还不容易,那是故意的,只为博美人一笑,但该索取的一样不少,他轻喝声,马儿顺着林子竟缓步行了进去。   也不知多久二人才出来,他神清气爽,她羞恼不堪,说什么输输赢赢,原来男人说话都不算数。输了说该的,赢了竟要她安慰他,她头都抬不起来,可瞧着那马鞍,又想起刚才的事情,挪到自己马上骑了跑了。   二人玩了一日回到京都,刚走入王府大门,有随从小声与司徒修道:“怀王今儿又入宫了。”   他眉梢一扬。   当日诱着司徒璟去怀香阁,便想看看到底会是什么结果,如今大抵该能知道了,他这五哥会怎么做呢?从此与许婕妤同心同意,还是……   他眸色微沉,径直朝里屋走了去。   天空不作美,到得傍晚竟下起雨来,司徒璟这段时间备受折磨,也不知为何,总想起那个馨儿,尤其是坐在书房里,有回竟没脸没皮的自渎了一回。他心头惶恐,可又控制不住,今日甚至都没个正当借口便入了宫,直奔怀香阁而去。   馨儿见到他突然出现,惊得脸色突变,掩面转过身去道:“王爷,还请您走,奴婢这儿不是您该来的。”   他却盯着她看,在白日里,她也不是美得那么惊人,可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偏偏想着她?好似还越来越严重,鼻尖此时又闻到一阵香味,淡淡的沁人心脾,直把他勾得浑身难受,猛地上去一把将她抱住,逼问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自问他对袁妙惠的感情不假,他实在不相信自己会是这样一个人。   馨儿浑身发抖,却不肯吐一个字。   离得近,心头欲火更胜,他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喃喃道:“难道不是?可不是,又怎么会,你我素昧平生。”   宫人见状忙不及的去禀告,许婕妤大惊,也不顾下着雨,穿着绣花鞋就走了出去,等来到怀香阁,脚底已经积了水,冒出一股寒气。   “快放手,璟儿!”眼见自家儿子还抱着馨儿,许婕妤心头大震,委实没料到他会着了道,明明才见过一面,他在王府也不会接触到魅香,竟也能如此入迷?那照理说,司徒修更该如此了,可他并不曾入宫。   听到母亲的声音,司徒璟又回过神,忙不及的放开手,脸色通红,那馨儿连忙躲了出去。   许婕妤有话与他说,吩咐众人退下。   “娘……”他在宫里原是不轻易说这个,可现在彷徨无助,露出了软弱的一面,好像曾经跟在她身边的幼小孩子,“是孩儿的错,我不该来,可是,我忍不住,到底那馨儿是怎么回事?她可是妖女?”   真是中了!许婕妤胸口一阵烦闷,该求的人不来,不该求的却来了,还是她亲生儿子,她慢慢坐在椅子上,有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挫折,可这节骨眼上,她不能再瞒着,让儿子痛苦,他是个好孩子。   “其实是你闻到她身上的香,这香会引诱男人。”   司徒璟大惊:“您一早知?”他忽然想起那天在宫门外听到的对话,说起许婕妤有什么意图,当时并不明,如今听她承认,他到底还是起了疑心,“为何会有这样的女人在宫里,你要用她作甚?”   许婕妤不答,淡淡道:“这也有解法,只要你不再来宫里……”她顿一顿,询问道,“你最近可接触到什么香,照理说,不该如此。”   “香?”司徒璟想来想去,脑子里灵光一闪,猛地看向许婕妤,“有一只木刻的小鹿,是您从宫里送出来的。”   “怎么在你手里?”许婕妤瞪圆了眼睛。   “因熙儿有木马,有日七弟,七弟妹送东西过来,顺带将这转送……”他声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的看着许婕妤,声音有些干涩的道,“您原是将这送与七弟的?”难怪他从来看不到这宫人,可司徒修却看到了。   是她故意的,要用这宫人迷惑司徒修!   为何?   他们亲如母子,她为何要这样对待这个弟弟?   他面上满是疑惑,震惊,手抓在椅子把柄上,竟握出了冷汗,他不知不觉差点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害了!   这是他从来不曾,打死都不曾想过的事情。   许婕妤初时有些惊慌,但很快就笑道:“你在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害修儿,这宫人我原自有妙处可用的,谁叫你不小心……”   司徒璟打断她,沉声道:“你送那鹿也是不小心?想必浸染了魅香罢?不然不会到现在还有味道,这要让七弟嗅到,恐怕现在跟我也一样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许婕妤被儿子逼问,脸色略微发白,咬牙道:“你没看出来,修儿与往前不同?你如今这境地,他可有伸出援手?咱们许家落败的时候,他又做了什么?袖手旁观!呵呵,动一动口谁不会,他便知求情,学起那司徒熠来,要是往前,他什么不能为你做?我告诉你,他已经变心了!”   司徒璟呆若木鸡。   看着面前目露凶光的亲生母亲,他一时像是不认得她,在他心里,许婕妤可是把司徒修当真正的儿子一样疼的人啊,他也还真的嫉妒过。可现在,她竟然要用这种龌蹉法子要控制司徒修。   他半响说不出话。   许婕妤又缓和了脸色,柔声道:“我也不想害他,这魅香与身体无害,我只是希望修儿能重新回到咱们身边,像以前那样匡扶你。你们不该像亲兄弟吗?”   “这算哪门子的亲兄弟?”司徒璟一下跳起来,“我绝不会去这样害他的,再说,他也没对我不好。许家不行了,父皇不信任咱们,他能做什么?他素来得罪的人又多,不是这等八面玲珑的。”   “璟儿,那你是要看着他以后登上太子之位吗?”许婕妤道,“你以后想落在他后面?等他走得更高,你得仰望他,匍匐在他面前,你愿意不成?你别忘了,你自己的心愿!”她站起来,走到司徒璟跟前,将手放在他肩头,轻声道,“你把他当弟弟,将来你做了九五之尊,一样可以扶植他,让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有什么不可?我从来没有不让你对他好,我也是这样教导你的,难道不是?”   确实如此,所以司徒修幼时被人欺负的时候,他总是替他出头,不止因为他看他可怜,也因为许婕妤的教诲。   可今日她一番话,完全颠覆了他的看法,不管她再如何说,他也明白,她是在利用司徒修。   他沉默不语。   许婕妤道:“你身上的魅香,却一趟白云观,找青霞真人便可解去,莫再担忧了,也莫再常来宫里。”   他咬了咬嘴唇,仍未说一句话,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许婕妤一下又坐倒在椅子上,她这个母亲,在司徒璟心里,定然要缺了一块儿了。   毕竟,她原是那么温柔善良的。   假如可以,她绝不想让儿子看到这一面。   雨下得更大了,司徒璟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远远看着楚王府的大门,想起司徒修年幼时,跟在他身后,二人一起习武,一起念书,一起听父皇教诲,也有闯了祸一起跪着罚跪的时候。   这些年,也确实因为他的聪慧,自己这个哥哥占了不少好处,可他总觉得司徒修的是他的,他的也一样可以是司徒修的,然而今日他终于明白,到底不一样。那个位置,两个人能一起坐吗?决不能。   可是,就因为这样,他便得抛弃这份感情吗?   像是人生里,最是艰难的问题,第一次摆在了他的面前。   ? ☆、第124章 ?  回到府中,饶是有随从撑伞,他半边身子还是都落到了雨。   袁妙惠见他此刻才回有些奇怪,使人拿来干净的衣物询问:“莫非娘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与你相商?”   他叹口气,不知怎么答,然而遭遇这些事儿,也实在想与人倾诉,想与人商量商量,能有个主意,可除了妻子,他还能与谁说呢?谁也不能,他换了衣袍便让奴婢们退下去。   “娘那儿有个宫人……”他竟把来龙去脉说了。   袁妙惠一下子瞪起眼睛:“什么?你竟然被她诱惑,你,你碰了她?”   “不曾,若是碰了我还能与你说?”司徒璟忙道,“正是没成,我才好开口,这毒也能解,我得空便去白云观的。”   她眉头皱了皱,盯着司徒璟:“那照你说,七弟也该有些中毒了,不然为何与你提起?”   “是有些,但不严重,不似我。”司徒璟顿一顿,“可现在这重要吗?我与你说这些,是因为母亲。”   “娘娘这做法也不能算错。”袁妙惠心想,司徒修真被迷住了才好呢,那样一心扑在那宫人身上,想必裴玉娇得气死,二来,他这个人也就废了,完全成为司徒璟的附庸,那还不好吗,简直太好了!可她不能说得太露骨,柔声道,“她也是为你好,怕王爷将来一个人难以应付,晋王不还有个燕王帮衬吗。”   “你的意思,”司徒璟心头一沉,没想到袁妙惠竟然会支持母亲,“任由七弟沾了这魅毒?”   在他印象里,袁妙惠为人和善,生得又漂亮,还有风情,简直是十全十美,原本她绝不该与母亲说的一样,女儿家哪个不心软呢?寻常她不也说喜欢裴玉娇,可七弟要迷上那馨儿,夫妻两个还能好吗?她难道没想过这些?   可念头一转,又觉得她或是只想着自己,希望自己能借助司徒修卷土重来。两厢为难,就好像有两只手在他心口推拉着,浑身难受。   袁妙惠见状,按在他手背上,轻声道:“王爷,这不是能解吗,又有什么?到时你真不忍心,还不是可以让七弟解掉?”   “可你并不知这毒的厉害!”司徒璟推开她的手,使人放浪形骸不说,夫妻之间感情定也是要毁了,他虽然并不知最后会是什么结果,可短短时间,他差点就认不出自己。   真要眼睁睁看司徒修也变成这样,他难以想象。   他还怎么面对这个弟弟?   还能像以前那样亲密吗,他得担负着痛苦,成日里演戏般对着司徒修,不,这不可能,在这宫里,身边几个哥哥弟弟,只有他与司徒修最好,他便是有阴谋算计也都能与他说,因为他们有相同的敌人,但他要是变了心,他还有什么?皇位吗?也不知多少年以后的事情,虽然他憧憬过,期盼过,然而却也看见司徒渊的下场,这些都不是能触手可及的。   为了这个,他要把自己变成那样冷血无情的人?   他低声与袁妙惠道:“这事儿到此为止,你就当没听过,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袁妙惠愕然:“王爷,莫非你还要把这事告诉七弟不成?”   他摇摇头。   当然不会,说了,司徒修与母亲的感情会荡然无存,他心想,母亲只是一时歪了心思,以后定然会想通的,真要两个人齐心协力,用控制的法子如何能行?七弟到时乱了心志,还能做什么?他不想再去想那么久远的事情,如今敌人那么多,说什么皇位,当真可笑,为今之计,还是该同仇敌忾,相信他去劝劝母亲,她定然会明白的。   他转身去了书房。   袁妙惠没想到他那么心软,实在失望透了,无毒不丈夫才能做成大事,她怎么就嫁了这么一个软蛋呢!   她气咻咻的去睡觉。   十月初竟迎来一场小雪,后院的果树上挂满了雪花,裴玉娇担心它们冻到,使人拿杆子把雪都敲下来,这才回去书房。她日常除了绣花看看账本,最近也在看《论语》,《孟子》,谁让生了个儿子呢,她心想,司徒修成日忙于政务,哪里有多少时间教导孩子,那么只能她来了,就是怕肚子里墨水不多,将来叫孩子笑话,这不得补充补充。   司徒修今日提早回了家,听说她还在书房,便转头走了去,窗口有她甜美声音传出来,一字一顿,竟然在念《孟子》里的“尽心”,他嘴角微微一扬,这妻子越来越有贤妻良母的架势了,还知道提早给儿子启蒙呢。   不过未免太深奥,要是他应该念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他声音浑厚,盖过了她的,裴玉娇听见,摇头晃脑跟着念:“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她扭过头,嘻嘻一笑,“王爷,看我念得好不好?我全都能背下来呢!”   “真聪明,赏你。”他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亲。   她一撇嘴儿,这叫什么赏,这是占便宜好不好?   他拿起孟子的书往书案一放:“你就该念三字经给他听,朗朗上口不说,也容易记住,而且念书讲究循序渐进,哪有一开始就听《孟子》这等的,或是念些诗词,辞藻优美。我儿时也这么学的,你应该也是罢?”   说起这个,他眸中意味深沉,眉梢微微扬着,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是他一手教的,如今这便是成果了。   心中甚是满意,想当初,就她那小脑瓜,怎么看得懂四书五经?   裴玉娇同样也想起那些事儿,便是在这书房,当时的他一遍遍念这些与她听,耐心的告诉她意思,还教她写字呢,晴天这儿洒满阳光,落在他睫毛,脸颊上,温柔了他的轮廓,比什么都深刻的映在她心里。她忽然发现,真的从来不曾忘掉,也很是想念那样的场景。   她笑起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那我以后先给他念三字经!”又站起来,拉住他的手,“我刚刚写了一副字,王爷给我指点指点。”   他看过去,真是才写的,墨迹未干,乃前朝徐羡兰闻名天下的楷书《秋行》。   也是认认真真写的,字迹清丽端正,虽称不得才女,可拿出去一点儿不会丢人,他笑道:“不错。”   “就两个字?”她未免失望,“没有哪里没写好吗?”   他有些奇怪,低头瞧一瞧她,寻常他挑她毛病她都不高兴呢,现在光是夸赞,她还嫌弃他不好好点评?真是个女人了,还善变起来,他又看一遍,这回有夫子的架势:“还需多下功夫,笔力不足,一撇一捺都不到位,瞧这秋字,火右一点像什么,都成撇了,太长。还有这天字……”   她道:“那你教我写。”   语气里带着撒娇。   他眉头一挑,原来遮遮掩掩是藏了这个心思,不就是教她写字嘛,有什么不好直接说的,他坐在椅子上,将她一抱,大咧咧道:“给爷磨墨。”   见他愿意,她兴高采烈的挽起袖子拿水注倒水。   墨磨好了,他把笔放在她手上,再握住她的小手,在宣纸上慢慢写起来。   经他的功力,那字果然好看多了,但也不够清秀了,透着男儿的沉稳遒劲,力透纸背,一时屋中并无声响,只有他耐心的写着,她好好学着。可不知为何,她脸颊却渐渐发红,心在胸口快快得跳着,像是响在耳边一般。   耐不住回眸瞧他,那俊美的脸,在记忆中,与上辈子的那人像是混合在了一处。   看她痴痴的,为他着迷,他嘴角一挑,笑得更魅惑人心,口里却道:“还不专心学,刚才谁巴巴的要本王教的?”   握住她后脑勺,把她小脑袋转过去,不让她看他。   她心猿意马,在他腿上扭来扭去,他搁下笔:“是不是不治治你不行?”正当褪了她棉裙要做些事情,外面丫环轻声道:“王爷,娘娘,怀王殿下来了。”   他本是热血沸腾,抵着她就想进去,听得这句,伸手把她裙子拉好,低头在她耳朵上咬了口道:“等本王回来再治你。”刚起来,转身看到坐在榻上安静的儿子,嘴角一牵,刚才竟忘了他还在,差点在面前……   忍不住回头盯了裴玉娇一眼,心道看她下回还乱勾引人。   她脸色绯红,忙抱起儿子,亲亲他脸颊道:“下回不这样了,但你这孩子也是,怎么一点儿声音没有的,这小木马就那么好玩?”   他手里拿着木马竟能不声不响瞧半天。   熙儿小嘴一咧,举着小木马道:“娘,娘。”   “啊,会叫娘了!”裴玉娇大喜,“相公,相公,听见没有,他叫娘了。”   司徒修也高兴,摸摸儿子的脑袋,但心里想着司徒璟的事儿,大踏步出了去,客堂里,司徒璟正等在那儿。   司徒修笑道:“刚才熙儿会叫娘了,我在想,五哥来,是不是有好事儿呢。”   司徒璟忙恭喜,又道:“正是有好事儿,机缘巧合我认识一位青霞真人,她算卦颇是准的,很多都说得中,我想着给你也算一算。”   青霞真人?司徒修一怔,万没想到司徒璟会把青霞真人带到家里。   ? ☆、第125章 ?  不说他正在查青霞真人的背景,便不是,当年白云观做下不光彩的事情,白云观主因此被砍头,导致道观日渐没落,怎么也不该将她带来。   司徒修脸色微沉,看了看门外,又转头低声道:“五哥,大哥被废便是因厌胜之术,父皇很是痛恨道教一流,不说白云观,便是华国别处,道观也没有往前兴旺。”   “我岂会不知。”司徒璟忙道,“故而带她前来,也是乔装打扮,别人绝不会认出。你只消让她算一算便好,我流年不利,只望你不同,你不需担心。”   他有些急切,司徒修眸光一转:“五哥何时与她认识的?”   “这……”司徒璟犹豫道,“前些日子我像是撞到鬼,样样不顺,经人推荐去了白云观,如今已然好了,才想到你。七弟,你便信我一回,”他好不容易下了决定,委实是盼着司徒修能清了毒,声音不由提高了些,“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欲说还休的委屈。   司徒修讶异。   他本就是聪明人,转念间便已明白,看来司徒璟去白云观解了那迷香,那是知道许婕妤的意图了?可他还带着青霞真人来。   瞧着对面男人关切的眼神,他百味纷杂,临死前不是不曾恨那母子俩,可对司徒璟他总是存着一半疑惑,而今那疑惑得解,却是有种说不出的悲凉涌上心头,替他,也替司徒璟。   可终究他对自己还有几分真心,总是种欣慰,他斟酌片刻:“既然五哥有把握不曾让人瞧见,我便算一算。”   那青霞真人被带上堂,果然穿着身寻常衣服,上前拜见司徒修。   眼见堂中高椅上,年轻男人端坐在此,双眸深幽,手肘压于椅柄,冷如雪石,静静瞧着她,青霞真人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怎么可能?司徒璟原是有储君之相,故而许婕妤年轻时,那面向便是大富大贵,当初她才会帮着许婕妤,甚至研制出魅香相帮,便是一等将来司徒璟登上帝位,匡扶道教的,可眼前这人……她忙不及的卜卦。   卦签落下,她定睛看去,心头一沉,世间竟会有此卦象,难怪师父早年叮嘱,万事没有绝对,转瞬间,便是天翻地覆也乃常事。她躬身道:“王爷逐年平顺,福泽滔天,并无可忧之事。”   也不知真假,但司徒璟今日带她过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朝她一扫眼,青霞真人会意,微笑道:“贫道还略通相术,若王爷不介意的话,还请伸掌与贫道一看。”   司徒修瞧一瞧司徒璟。   司徒璟笑道:“我也与她看过,真人还懂气功,从手掌推拿一番,神清气爽。”   瞧他装得辛苦,司徒修便伸出手来,青霞真人两指搭上,将将要运气,司徒修淡淡道:“真人敢出这手,想必胆大过人,道法精湛,余善真人伏法后,白云观便是以你马首是瞻罢?”   他垂眸盯着她,睫毛在眼睑下落下一层阴影,亮澄的眸则似利剑,好似在警告她,别拿整个白云观做赌注。   她额头上突然出了汗,确实许婕妤曾捎信于她,说司徒璟或许会寻她给司徒修解毒,叫她出谋划策,可如今靠近了司徒修,他浑身戒备,她稍一不慎,脑袋都要不保,哪里敢做手脚,低声道:“王爷,贫道不过混口饭吃而已,能有何作为?王爷谬赞了。”   稍一凝神,多年练就的真气从指尖而出,混合了她一早吸取的解药从他脉络中射出去,只闻淡淡余香飘出,瞬间消失无踪。   他觉整个人清爽了些,便知那毒确实解了,其实他本也不怕,只等那时水落石出,云破天开时,再将青霞真人抓来。谁想到司徒璟会做出叫他意外的选择,既如此也罢了,反正凭着许婕妤那心性,断不会改变。   早晚仍是死路一条。   他笑一笑:“果然不错,只我这掌纹,真人如何看?”   “王爷这是折桂纹,主荣显,有道是,‘折桂文名有大才,儒主及第抉髙魁’,若是学子,当是要中桂榜的,便不是,也是享尽荣华富贵。”   本就是天潢贵胄,什么富贵没有?司徒修挑眉,暗道这青霞真人专侍拍马吹牛,不见得真有什么道学,别只会制这种下三滥的东西罢?他淡淡道:“既然五哥对你称赞不已,恐是有些本事。”   他命人赏了她几十两银子,毕竟戏还是要演完的。   司徒璟笑道:“不过图个一乐,听到你平顺,心里也舒服些,不算白来一趟。”   “劳五哥费心了。”他也笑起来,“五哥既然来了,便再次吃顿饭再走。”   “好,我正好看看熙儿,不是会喊人了吗,可会喊爹爹?”   司徒修叹口气:“光会叫他娘呢,不过我常不在家,陪的少,也是理所当然。”又问,“五嫂还好吗?如今该是稳当了罢?”   提到袁妙惠,司徒璟面上闪过一丝阴翳,他想着帮这个弟弟,可母亲与妻子偏不赞成,倒像他做了错事一样,但瞧着司徒修的笑脸,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做错。假使他袖手旁观,恐怕此刻心里绝不会有任何的欢快。   二人说笑着走去书房。   没料到司徒璟会跟着来,裴玉娇微微吃惊,忙站起来叫道:“五哥。”   司徒璟笑道:“七弟妹,又叨扰了。”   “我留五哥吃饭。”司徒修道,“你去吩咐下厨房,叫他们多准备些饭菜,还有酒,也不能少。”   裴玉娇答应一声出去,临到门口,回头瞧一眼,却见司徒璟已经把熙儿抱在怀里,正逗弄他玩,心下疑惑,可也不是该问的时候。   一直等到兄弟两个用完饭,司徒修送了司徒璟出去,她才走到他身边,小声问:“不是说许婕妤要害你?”   “是,但是五哥忤逆她了。”司徒修在榻上坐下来,脸上挂着嘲讽的笑,这事儿要被许婕妤知道,定是要气得吐血。因她向来喜欢控制别人,如今亲生儿子都不听她的话,还与敌人示好,解了他的毒,她如何能不气?   如今他越是与司徒璟相好,许婕妤便越是要暴跳如雷。   痛快!他倒要看看这母子两个离心了,又会如何?许婕妤又该怎么拉回她儿子的心,再次扮个好人吗?   他不屑一笑。   烛光里,神色诡异,像是把淬了毒的利刃,裴玉娇甚少见到他这等样子,竟有些害怕。   犹犹豫豫的说不出话来,他抬眸,握住她手臂一拉,使她跌入怀里,捏住她下颌问:“怎么,怕我了,离那么远?”   她偷偷瞧他一眼,他又恢复了正常的神情,眉眼含笑,好像刚才只是错觉,她轻声道:“那五哥是好人吗?”   “现在看,是的。”他挑一挑眉,“但也不可松懈,这世上最不好猜的便是人心,此一时彼一时。”   她问:“那你也是吗?”   他笑起来:“那得看对谁。”   “对我,”她大眼睛盯着他,好像夜空的明月,流转着淡淡光辉,一把搂住他脖子,“对我会怎么样?”   他唔了一声:“那我得好好想想……”   “还要想?”她着急,“别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成亲好多日了,那得多少恩情呢,你不能变。”   说起这个,他好多旧账,上辈子也是两三年,她怎么记的那恩情?小不要脸的,现在倒跟他提这个。他真想说出来,好好算一算那笔帐!   可现在好像也不是合适的时机,他一把将她抱起来:“恩情嘛,还得用这个算,一晚上算三天好不好?”   “这么少?”她不服气。   “你表现好一点可以多算几日。”他低头在她耳边低语,被她狠狠敲了几下胸口,他大笑着进去。   熙儿会喊娘之后,开了口,往后爹爹,祖父,祖母,就像豆子一样的往外蹦,很快就叫得极为顺溜,宫里皇上皇后得知,叫着去了好几回,司徒恒成连夸这孩子早慧。   裴玉娇听到这样的评论是最为高兴的,那儿子肯定是像司徒修了,她更是勤快的念三字经给他听,希望往后长大了,念书也厉害,习武也厉害,那她这做娘的,以后出门也不怕被人说愚钝。   瞧瞧她生得儿子多聪明呀!   当然熙儿也没有辜负她,不止说话早,连走路也学得有模有样,早上牵着他胖乎乎的小手,竟然也能走出去好远一段距离。   韦氏听说了,笑着与心腹宫人道:“得叫人准备抓周了,到时宫里热闹热闹,便是皇上也高兴。”又使人分别给薛季兰,袁妙惠送些东西去。   宫人答应,顺便回禀消息:“许婕妤那里,五王爷入宫,里头闹了一回,后来报损摔了两只汝窑出得碗碟。”   “哦?那倒是少见,他们向来母慈子孝的。”韦氏挑起眉,“看来是为什么有分歧。”正当说着,锦衣卫指挥使贺方平求见,她竟站起来相迎。   当年司徒渊被废,树倒猢狲散,唯独贺方平没有放弃他,仍是效忠他母子俩,屏退下人,韦氏询问:“有何要事?”   “诬陷太子的道士找到了。”贺方平掩饰不住激动之色,“却不知是何人送来的,多少年了,他竟活得滋润。”他跪下来恭喜,“娘娘,太子的冤屈总算要昭雪了!”   ? ☆、第126章 ?  但这一石并没有激起千重浪,经历过风雨的韦氏知晓事事不能冒进,且不说将这事儿捅出去,定会让司徒恒成丢脸,毕竟冤枉了亲生儿子,以至于囚禁他长达七年之多。   作为一国之君,颜面何存?   故而她没有立刻告知司徒恒成,而是私下命人先行审讯那道士,且还在等待最好的时机,一击即中,不止要让司徒渊平反昭雪,那幕后主凶也必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是以最近仍很是平静,只隐隐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   许婕妤也好像感觉到了,随着春天来临,她的心越来越不安稳,总是半夜突然惊醒,额头上冷汗涟涟。她这日又想起青霞真人前不久捎来的信签,竟说司徒修才是龙主,要她时时谨慎,别触犯他。   她怎么能忍?早些前青霞真人还说司徒璟前途无量,如今给司徒修解回毒却倒转风口了,难不成这些年,她费尽心思要为儿子寻个帮手,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那可不是她亲生儿子!   她绝不愿司徒璟屈居人下,哪怕他要跟司徒修称兄道弟,她也不能成全他这样的亲情,在宫里,何来亲情呢?实在天真,到头来都是你死我活,除非像司徒裕,不问世事,可她这儿子偏生还有些志向的。   在屋里踱了几步,许婕妤坐下来,写了封信使人偷偷送去许家。   开春后,裴玉娇惦念后院种菜的事情,早上起来喂熙儿吃了些鱼肉羮,便抱着他去那处玩,一边看花农门垦地种苗,一边又让他练习走路。   四周都是泥土,没个石头沙块,便是不小心摔了也不至于疼。   “瞧瞧,这儿种了西瓜种子,过阵子就发芽了,长出来的西瓜大大的,圆圆的,可甜呢,咱们正好夏天吃了解暑。”她同时给他说些东西。   熙儿低头瞅瞅旁边的地,什么都没有,可母亲说了一长串的话,他小脑瓜里一团迷糊,眨巴着眼睛:“瓜。”   她耐心道:“是西瓜,瓜可分好几种呢,像金瓜,冬瓜,谁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瓜,你得说西瓜!”   “瓜。”他还是只说这一个字,“瓜瓜。”边说边走。   以为自己是青蛙呢,她在后面直笑。   正玩着,有小丫环禀告道,说是裴玉画来了。   她一把将熙儿抱起来:“走,看你三姨去!”   最近她们三个还不曾见过,说是说要经常聚聚,可裴玉英罢,里里外外一把手,还有个儿子,家里离不了她,又快过年,更是见不到人影。至于裴玉画才嫁入华家,听说二人夫妻甜蜜,如胶似漆,也不好打搅。   没想到她今天却来了。   母子两个走到堂屋,看到裴玉画坐在椅子上,裴玉娇笑道:“过两天便是休沐日了,怎么不等等,与三妹夫一起来呀?”   “怎么,我来你不高兴?”裴玉画斜睨她一眼,将手一拍,“熙儿,快看看我是谁,我是你三姨。”   “三姨。”他小嘴儿一裂就笑了,有两个小酒窝,看起来特别甜。   裴玉画把他抱过来,在他脸上亲一口道:“真像你,还有酒窝呢,哎呀,也喜欢叫人,不疼你都不行。”   她捏捏他的小脸蛋。   裴玉娇得意道:“就是像我才招人疼呢!”   裴玉画噗嗤一笑,重新坐下来,把熙儿的小屁股蛋放在她腿上,他无事儿可做,在她身上找了找,玩起压裙的坠子来,仍是不声不响的,总是自己能找到玩的东西。   裴玉娇提醒道:“熙儿,别在你三姨身上嘘嘘啊!”   儿子还小,有时候会忍不住。   裴玉画蛮不在乎,打趣道:“嘘呗,弄脏我裙子,正好你娘赔我一件,肯定比我这条金贵多了。”   裴玉娇笑道:“要什么赔啊,我裙子多得穿不完,便送你几条有什么,还要嘘,你当只弄脏你裙子,那什么流的到处都是,你还得洗澡!”   她跟司徒修都被儿子弄湿过,有时候图他屁股可爱,没事儿捏捏,大意疏忽忘了兜尿布,那可真是被大雨淋到一样。   “也行,那我就在你这儿洗澡,留着不走了。”她想到烦心事儿,眉宇间有些烦躁。   这话到底奇怪,便是裴玉娇听了都起疑心,关切道:“你怎么了,莫非三妹夫欺负你?只这不可能罢?”   “他哪里敢。”裴玉画撇撇嘴儿,“是婆婆今儿与我说孩子的事情,催我生呢。”   原来她贪图玩乐,还一直避子的,又觉年轻,才嫁与华子扬并不想那么快就生孩子,裴玉娇笑道:“哎呀,生孩子也挺好啊,你看看熙儿,多可爱,你生了就知道有多喜欢了。”   裴玉画垂眸瞧瞧腿上的孩子,小小一个,肉鼓鼓的,光是摸着就觉得舒服,再瞧那脸又可爱,她叹口气:“我也知,可一生孩子啊,人胖的跟什么似的,多难看。”   裴玉娇不服气:“哪里难看?”她走到她跟前,转了个圈圈给她看,“你瞧,我瘦了很多了,一点儿不比以前差,相公还说比以前好呢。”   生完了,他好像更喜欢她,总是缠着她不放。   裴玉画目光在她胸口瞄一眼,了悟道:“这儿是比以前好,难怪。”   男人嘛哪个不好色,看来她大姐夫也一样。   她脸腾地红了,伸手拍她:“你太坏了!”   裴玉画咯咯笑起来。   在她这儿用了午饭才走,晚上用完饭与司徒修道:“今儿三妹来了,我突然也想妹妹了,过几日想请他们一家过来做客。”   “行啊,你做主。”   她一直担心徐涵要去岭南的问题,只不知如何问,这回眼睛转一转道:“二妹夫在翰林院参政,是不是再过几个月很快就要出来做官的?”   “是。”司徒修随手翻着书卷。   她问:“那王爷知道二妹夫要去哪里做官吗?”   她一个问题一个问题,他终于发现了,停下手瞧着她道:“这事儿妹夫曾与我提过,便留在京都,你放心,我已使人打点。”   关于衙门的事她不太了解,不过既然司徒修插手,想必不差,她舒出一口气,颇是欣慰,徐涵留在京都,那么就不会跟妹妹分开了。   她笑着把头靠在他胳膊上:“有王爷在就是好。”   他嘴角一翘,说起过几日抓周的事情:“下朝后,父皇与我说,等熙儿周岁,带他去宫里,母后都准备好了。”   “好啊。”她点点头,也有些兴奋,“不知道熙儿会抓什么东西呢。王爷,你抓了什么的?”   她好奇的问他。   司徒修笑一笑:“本王抓得绶带,还有一把算盘,你呢?”不等裴玉娇回答,他手指按在她嘴唇上,“别说,让我猜猜。”   她闭上嘴,得意得看着他,心想他肯定猜不到。   司徒修道:“吃食。”   她啐他一口:“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才不是呢!”   “胭脂?”   她摇头。   可看她就会吃,就会打扮啊,他揶揄道:“莫非傻乎乎睡着了,什么都没抓?”   “怎么可能!”裴玉娇叫道,“我抓了尺子。”   他噗嗤一声笑起来,脑海里浮现出他拿了尺子打她手心,打她屁股的场景,看来缘分自有天定。   裴玉娇不知道他为何笑,皱眉道:“尺子代表方圆规矩,也就是法例,可惜我是个女儿,要男儿是不是会去那什么刑部呢,或者大理寺?指不定是个堂官呢!”   真会幻想,要是个男儿可惨,是女儿还有他挽救她,是男人,真不知道上辈子要去祸害谁,司徒修站起来,寻到把尺子,藏于身后走到她面前道:“我看你抓尺子是别有所用,不信你把手伸出来。”   她眨巴着眼睛:“作甚,你要给我什么?”   “你伸出来就是。”   她不知他的鬼主意,还以为有什么礼物送给她呢,乖乖伸出来,谁料他忽地抓住她手指,将尺子拿出来,啪的一下打在上面。   她吓一跳,整个人跳起来,可使尽力气,手也抽不出来,差点哭了,叫道:“你干什么打我?”   “又不疼,我打的那么轻。”他挑眉,眸中满是捉弄之意,暗想将来告知她真相,她定是要吓一跳的,现正试探试探,看她什么反应,“往后你不听话,本王便得这么罚你,还有这个……”他拖着她往里走。   手掌逃不过,那屁股也没逃过,被打了好几下,裴玉娇气得半死,果然同一个人,本性难移,都喜欢用尺子呢!眼见他玩得欢快,甚至还爬上来,她眼睛一转,猛虎扑食,忽地抓住了他的脚底。   他脸色大变,得意忘形没料到她会反攻,只发现她狡黠一笑,小手就动了起来,那一指好似戳到他最软的地方,立时丢盔弃甲,笑成一团。   她反客为主,坐在他腰上,头朝脚,挠了一通又一通,司徒修差点没背过气去,勉强用余力,将小捣蛋鬼一把掀下来,压在身下。   他额头上汗涔涔的,眼睛亮若星辰,两只手好像钳子般握住她手腕,还用一只腿压在她双腿上。她浑身再难以动弹,此时才知道害怕,睫毛微微颤着,半垂下眼帘,轻声道:“我,我错了,王爷你饶了我。”   ? ☆、第127章 ?  她胆大包天竟然敢挠楚王的脚,着实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自省之下,主动把手掌摊开来:“我给你再打几下,好不好?”   声音软软的,好似柳叶儿抚到心尖上,他再大的怒气也没有了,拿起掉落在枕边的尺子,轻轻敲她两下。   一点儿不疼,她眼睛弯弯的笑:“王爷原谅我了?”   他放下尺子,冷笑道:“哪有这么容易?”   不狠狠打她,不代表不做些别的,可想而知,那随之而来的风暴,她就好像一叶扁舟被扔在大海里,随着波浪起伏,自个儿也没能把舵,被弄得昏昏沉沉他才罢休,抱她去清洗完 ,二人坐回床上。   他只穿了中衣,借着旁边高几的烛光看书,而她浑身酸乏,只想睡觉,懒懒问:“王爷还不困?”   “不困,你先睡。”他顺一顺她头发,解开来了好像瀑布般铺满了枕头。   手指穿过去,滑滑的,飘着淡淡的香气。   她含糊应声,一只手搂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身上,闭上了眼睛。   过得阵子,外面梆子突地敲响,在静寂的夜里格外响亮,直钻入耳朵,她迷迷糊糊中想起一件事,猛地坐起来。此时司徒修本已入睡,只他睡眠浅,耳目聪灵,也跟着坐起,将她揽在怀里,柔声询问:“怎么?做噩梦了?”   “梦到大哥……”她心惊胆战,上辈子好像就是明日?夜半三更,梆子响了,随之就有人来敲门,告知司徒修,说司徒渊薨了。   还是过了阵子才被人发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内室,说是吃了不能吃的东西,引发窒息,她也不知是什么,这记忆很淡,因她不曾见过司徒渊,好像死这么一个人,什么变化都没有。但她现在见过了,这不详的征兆惊醒她,总是有些在意,她轻声道:“我梦到大哥出事。”   司徒修眸色深了些,他当然也知道是在明日,原来她也记得。   是了,那天是半夜发生的事情,他听到司徒渊的死讯极为惊讶,披衣起来,回头看她,她坐在被子里,睁着眼睛半梦半醒,他当时没与她说一句话就走了。重新把她放平在床上,他道:“只是梦而已。”   “是梦,不过王爷是不是去提醒下大哥……”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好,你别担心。”他笑一笑。   她松了口气,这一觉便睡到天亮。   果然第二日没出事儿,什么也没有发生,随后几日也一样,司徒修未免奇怪,照理司徒澜已经筹谋好,怎么也该下手,难道竟突然改变主意?   马毅道:“四王爷是不是害怕不敢动手?”   “他若害怕,便不是司徒澜。”司徒修皱起眉头,在屋里来回踱步,心想定是改了日子,可到底为何?改在哪日了?   二月若不动手,三月里,父皇定要将司徒渊放出来,对于司徒澜来说,那等同于猛虎出栏,他绝不会坐视不理。那么,仍是要在这个月,可眼瞅着就要过去,再过几日……他突然脚步顿住,是儿子抓周的日子。   定是那日!   这等作风也更符合司徒澜。   “你捎信于贺方平,告知他是二十一日。”功劳当然仍要归于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他与韦氏一伙,定是要将司徒澜抛与万劫不复之地的。   马毅应声。   而此刻薛季兰也待产了,三月底怀了孩子,平平安安到现在,她心中很是憧憬,希望这儿子与司徒彰一样聪敏可爱。伸手抚着隆起来的肚子,她与贴身嬷嬷道:“这几日二嫂怎么样了,我常叫你去看看的。”   “还是那样。”嬷嬷叹口气,“奴婢瞧着,可能熬不过今年秋天。”   薛季兰眉头皱起来,有些伤心:“这可怎么办好,她要是撒手走了,留下宛儿一个不知多可怜。我又正巧不便,不能去探望她,她如今门也不出了?”   “是。”嬷嬷道,“不过听说前阵子与下人问起好些人家的姑娘呢,许是要给王爷挑个继室。”   “真是个操心的命,她这等样子还要想着身后事呢!等我生下孩儿,怎么也得去瞧瞧她。”薛季兰唏嘘一阵,又问起司徒熠,“王爷还在书房吗?你使人去送些点心茶水。近日我瞧着他还有些咳嗽,你再让厨房炖些百合玉竹羹,早晚让他吃一些。”   嬷嬷应一声去了,稍后回来禀告:“王爷说不吃了,要去四王爷那里。”   “什么?”薛季兰一下站起来。   身边两个丫环连忙扶住她。   “去,去请王爷过来。”薛季兰一叠声的道。   外头的婆子忙飞一般的跑了。   还以为妻子出事儿,司徒熠原本半只脚都踏出门口,又转身回来,疾步走入内室,关切的问薛季兰:“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走在榻上,坐在她身边,一只手握住她的,轻轻摩擦手背,“脸色都不太好。”   “不舒服,浑身都难受。”她顺势就靠在司徒熠身上,弱声道,“王爷陪着我,我害怕。”   需知薛季兰从来都是大方得体,温柔懂事的,可今次却像蔓藤儿一样缠着她,司徒熠以为她真的不舒服,大为着急,吩咐下人快去请太医。   她把头埋在他怀里,想尽办法留住他,因前几日便在书房外听见司徒熠说起司徒澜,好像在谋划什么事情,她知道定不是好事儿。奈何她这相公与司徒澜感情深厚,便知不妥,总也不能袖手旁观。   可她不,她心里是极为讨厌司徒澜的,她不想丈夫被他连累,越发儿的装病,让司徒熠去不成燕王府。   这几日她早上晚上的闹腾,司徒熠心知生孩子紧要,一个不小心连命都没有,哪里敢离开她,这么下来,很快便到二月二十一日了。   司徒熠早上起来,穿戴好与薛季兰道:“总是熙儿周岁,母后早早让人准备的,我怎么也得去看看侄儿。”   薛季兰原还在不放心,想让他别去,结果突然肚子就疼了,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担心司徒熠,这一生产比稳婆预料的快了几日。   消息传到楚王府,裴玉娇正当要与司徒修去宫中,闻言笑道:“这算双喜临门罢,希望三嫂能平安将孩子生下来。”   其实上辈子薛季兰这孩子是去年八月得的,这回什么都变了样,晚了半年,司徒修道:“三嫂生过一个,许是不难,咱们先去宫里,等熙儿抓周完,回头再去三哥府里道贺,也来得及。”   裴玉娇点点头。   二人这便往宫里去了。   到得这一辈,离司徒彰抓周已是多少年,也不怪司徒恒成高兴,下朝后便来坤宁宫,韦氏已使人把大案端来,上面摆满了十八样小玩意儿,都是让司徒熙挑选的。   “季兰这一胎应是稳当,咱们皇家人丁总算有些兴旺了。”韦氏笑着与司徒恒成道,“过阵子,五媳妇也得生呢,妾身已派稳婆过去。”   司徒恒成瞧她一眼:“最近你也劳心了。”   “妾身只高兴,哪里觉得累。”韦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这些年的教训,要说她学会的便是绝不要与司徒恒成有任何冲撞,他向她这个妻子显示了皇权的可怕,她到底不若当年了,率直泼辣,还以为她是他妻子,真有多大的权利。事实上,连九牛一毛都没有。   在这偌大的华国,唯有司徒恒成一个主子,手握生杀大权,韦氏声音越发温和:“皇上心系朝中大事,妾身在宫里又能做什么,不过处理些琐碎事情,但至少不用让皇上费心这些,也就足够了。”   司徒恒成笑着拍拍她的手:“你有这份心就好。”   正说着,几位王爷,王妃陆续来到宫中请安,韦氏笑道:“修儿,快些让熙儿去案上罢,咱们都等着瞧呢。”   司徒修便把司徒熙亲自抱在大案上。   裴玉娇不免有些紧张,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司徒修低声道:“我瞧着必是要抓书卷的,另外一样……”正说着,看到儿子的手往一处伸过去,他轻声笑起来。   裴玉娇朝前一看,原来那里摆着一把尺子。   她由不得斜睨他一眼,自打他寻了尺子出来,就放在外边儿,说儿子以后不听话,就得拿这个教训。可儿子小,哪里用得着这个,可不就常拿来玩。   果然,司徒熙拿了尺子,玩得会儿,又去抓书,书嘛,寻常她经常念给他听,他也是看惯了的。   这孩子,不太喜欢新鲜的东西,会选自己习惯的,裴玉娇心想,是不是像他父亲呢?因她并不是,看到没见过的定然会忍不住去拿。   但两样都是寓意不错的,司徒恒成很是高兴,笑道:“这孩子将来定会念书,快抱上来与朕瞧瞧。”   看到明黄色,鲜艳的龙袍就在眼前,熙儿伸出手就要抱,一边儿小嘴里脆生生的叫道:“祖父,祖父。”   他记得这颜色,亮亮的,亮亮的人就是祖父了。   那么讨人喜欢,司徒恒成笑容满面,抱他坐于腿上,司徒熠见状,与司徒修道:“熙儿定是像你,你幼时就喜欢看书,才几岁呢,就请教兵书的问题了。父亲为此还夸赞过你,你可还记得?”   司徒修还未答,只听外面一阵喧闹,有小黄门急慌慌进来,叫道:“贺大人求见。”   众位家人齐聚一堂,贺方平原是不会打搅的,司徒恒成有些意外,许是有重要的事情?他摸摸腿上孙儿的头,宣他进来。   贺方平大踏步走到门口,行一礼,高声道:“皇上,有人想取大皇子的性命,已被下官拿下!”   司徒熠脸色一变,立时就想到司徒澜,暗道糊涂,可很快就镇定下来,耳边听到司徒恒成喝问道:“竟有此事?是谁如此大胆,将他带上来!”   为怕吓到孙子,司徒恒成使人把熙儿抱给裴玉娇,裴玉娇此时也有些糊里糊涂,那天没出事儿,原是拖到现在,可怎么是谋害呢?难道上辈子也是?她疑惑的看向司徒修。   司徒修把手放在她肩头,轻声道:“父皇既然叫女眷退下,你便先带熙儿避开,回头我再与你说。”   他神色很严肃,她忙向众人告退一声,抱着儿子去了侧殿。   ? ☆、第128章 ?  疑犯其一乃一个黄门,寻常在膳房传菜,从来手脚干净,但这回竟然端错东西去和光宫,要不是贺方平一早得信,司徒渊吃下那糕点,必是要死的。   韦氏面沉如水,手在袖中握成拳头。   谁都知道司徒渊自小有一样东西不能吃,便是花生,小时候险些送命,故而膳房极为小心,从不将带有花生的东西拿与司徒渊,但今日却出了这种事。   黄门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奴婢没有要害大皇子,只是今儿宫里办周岁宴,人来人往的,奴婢一时拿错……”他眼泪鼻涕横流,说到这儿也知自己的命保不住,可天地良心,他哪里有胆子要害司徒渊呢!   还不是都听上头吩咐,瞧着有碗碟盘子,便一应端了去,他浑身发抖,趴在地上有气无力。   说者无心,司徒修的眉头却挑了起来。   果然是个好办法,趁着儿子周岁,使出这种手段,司徒渊真要死了,便怪在宴席上出了纰漏,那黄门便是替死鬼,指不定按司徒澜的手笔,还来什么相克之说。不过他一早就有防备,不止贺方平专使人监督,禁军里也有他耳目,那黄门拿的一碟吃食乃有人故意放在那儿的。   韦氏擦拭着眼角道:“幸好我儿命大,只我不信这贼人所说。几十年了,渊儿在膳食上都不曾有事,正巧此时……还请皇上彻查!”   司徒渊本是要沉冤得雪,走出和光宫的,这节骨眼上差点儿出事,定是有人暗藏祸心,要他性命!   却是谁呢?韦氏眸光闪亮,扫过下首几位王爷。   除了最狠毒的那个,都在这儿。   或是在他们其中?   司徒熠接触到她目光,心头一凛,胸口直如塞了团乱麻一般,此刻只祈祷不是司徒澜,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因这计策失败了,被贺方平抓到人,可见他们早有提防,那么,指不定……   正想着,贺方平属下又提了一人上来,往殿前一扔,禀告道:“便是此人设计,令这黄门端去和光宫的。”   司徒熠看到他侧面,方脸,略扁的鼻子,由不得指尖微颤,凉意从脚底一股脑的升上来,这人乃以前伺候司徒澜的黄门郑同昌,司徒澜去宫外开府之后,他没有跟着去,留在了宫里,一晃几年,原仍在来往。   如此,还不一目了然吗?   本来要混淆此案的言辞涌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已知是无力回天,他暗自一叹,霎时满腔的悲哀。   临到头,他还是不听他劝!不知道收敛,不知道韬光养晦,便是司徒渊放出来又如何呢?毕竟是废掉的太子,便是父皇愧疚,也不至于让他重坐太子之位,原本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可惜,可叹,他对司徒澜真是恨铁不成钢,可又奈何?   一切都晚了。   从坤宁宫出来,司徒修直走向侧殿,裴玉娇正等在那里,见到他,抱着熙儿迎出来,轻声问:“怎么样了?真有人要害大哥?”   他点点头:“咱们不便再留,先回去。”   二人出得宫外坐上马车。   来时喜气洋洋,回头却有些阴气森森,裴玉娇歪在他怀里嘟囔道:“大哥已经那么可怜了,竟然还会有人要他的命,也真是狠毒。王爷,到底是谁?”   “多半是四哥,等会审讯完,便会有消息。”那郑同昌嘴巴还紧,愣是不开口,说是自己失误,他在宫里三十来年了,且又不是膳房的,今儿趁着周岁宴与那里有些接触,这下便出事儿,谁信?   可他不开口,就不能抓捕司徒澜,不过这回司徒恒成也动了真怒,请来最会审讯的官员在撬郑同昌的嘴巴,想必不难。   只用等着结果就是。   听说是司徒澜,裴玉娇倒抽一口凉气,不过转念一想他的为人,好似也不是做不出,她叹口气与熙儿道:“熙儿,你以后万不能成为这种人,兄弟之间还是要相亲相爱的好。”   寻常人家做起来都难,别说是皇家,司徒修挑唇一笑,但人心里存着的那点良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该抛却的。想起司徒璟,他半垂下眼帘,轻抚怀中妻子的脸蛋:“熙儿现在还没有兄弟呢,怎么相亲相爱?你给本王再生一个?”   手指不慎滑到嘴边,被她咬了一口,她哼了声道:“我要个女儿。”   他笑起来:“女儿也不错。”   等马车回到王府,不到一日,司徒澜就被抓了起来,当然,此前司徒恒成便已经在怀疑这个儿子,叫人早早围住那里,如今不过是尘埃落定,他的罪行被揭露,乃谋后主谋。司徒恒成当即就削去他王爵的封号,削为平民,关于天牢之中。   那里十人进去,有一人活着出来都已是难得,贤妃跪在乾清宫门口相求,司徒恒成瞧见了,想起宫人禀告,称她数次与司徒澜暗中通信,有其母必有其子,一怒之下又顺道把贤妃打入冷宫。   接连两道消息,叫晋王府都不得安宁,哪怕薛季兰顺利生下了一个儿子,可司徒澜所作所为,她担心会连累司徒熠,日夜不得休息,却是病了一场。司徒熠借故向司徒恒成请求,暂时放下手中事务,照顾妻儿。   势力此消彼长,司徒熠一派遭受打击,司徒恒成越发重用司徒修,许多原本司徒熠担负的事情,都落在他头上,真可谓是日理万机。   而此刻,袁妙惠也生了一个女儿,六斤多重的孩子,闭着眼睛躺在司徒璟怀里,他笑着给她看:“长得真漂亮啊,以后肯定像你。”   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袁妙惠还是喜欢的,摸摸她脸蛋道:“真小,看着肚子那般大,还以为会很大呢。”   “长起来还是很快的,你是没看到熙儿,都有那么高了。”司徒璟比划了一下,“嘴儿还很甜,见谁都会叫。”   袁妙惠脸色不好看,如今司徒澜落马,司徒熠老谋深算主动避让,现在就属司徒修最为风光了,听说楚王府门前常是车水马龙,想必那裴玉娇也得意,又生的儿子,岂能不高高在上?可这儿呢,门可罗雀,因着许家,还有她那不争气的婆婆,司徒璟一点儿没得到好处。   人比人气死人,她又满腔的不乐意,司徒璟只当她不舒服:“你生了孩儿定然累了,还是快歇一歇。”   “我生孩儿,哥哥嫂嫂们可来问过?”她却问。   司徒璟笑道:“当然,七弟还专门使人等着,听说平安才走。”   原来还是有一点兄弟情的,可真有,就该多照顾司徒璟,别一个人光占着好处,她淡淡道:“也是,毕竟七弟很忙,不像王爷……”她住了口,“那我睡了,王爷也莫看着,去休息会儿。”   她侧头转向里面。   虽然她语气尽量柔和,可浑身还是忍不住散发着疏远,司徒璟有些失落,很是想念她对自己撒娇发嗔的样子,许是生孩子太累罢?出了一身汗,又有什么力气跟他亲密呢?他抱着女儿走出内室。   天渐渐暗了,从窗口看出去,已经瞧不清园子里的花木,可司徒修还没有回来,裴玉娇闲着叫卢成准备好去怀王府洗三的贺礼,又做了一双罗袜,他还没有到家,这等时辰定是要饿的很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哪里填填肚子?正想着,小丫环来禀告:“娘娘,王爷回了。”   知道她等得心焦,小丫头都是跑着来的。   裴玉娇一听,拿过灯笼,忙不及的走到院门口,看见他从夜色里走来,穿着青色蟒袍,每一踏步,那大蟒好像能动似的,威武极了,她连蹦带跳的走到他旁边:“相公,你今儿比昨天还晚了一刻钟呢,这样下去,会不会哪日都要子时才回了?”   小娘子手里提着漂亮的灯笼,那火光盈盈闪动,衬得她眉目如画,司徒修笑道:“子时回,你还等不等我?”   他越来越忙,回得越来越晚,但心里是踏实的,一到家门,便知道她在等他,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秋夜冬晚,就像现在这样,她总等着他。   那么多累的身体,疲劳都好像没有了。   她握住他的手一笑:“当然会等了,不过真这样,我得叫熙儿与他皇祖父说,不准再这样欺负我相公!”   他爽朗的笑起来:“别光会说,以后我累坏了,你得真给我做主。”   “好,你放心。”她把灯笼给他提,又献宝似的说:“这灯笼好看吧?我叫人新作的,就跟上元节里的花灯一样,熙儿也喜欢看。咱们一会儿吃完饭,叫人提着十几个,去园子里玩,他准会高兴的叫呢。”   到时候把园子都照亮了,在树上也挂上几只,就像把外面的热闹搬到家里来了呢,她兴致盎然,好像个小姑娘,满怀着期待。司徒修想着也觉得挺有意思,笑着道好,拿起灯笼,一只手揽住她肩膀,慢慢往里走了去。   她又叽叽喳喳的与他说些府里的事情,连后院的苗儿长出了几片叶子都不漏,他有一句没一句听着,灯笼的火光忽闪忽闪,渐渐远了,模糊了两个人的身影,好像融成了一团。   夜色温柔,月光落在身后,照亮了来路。 ☆、第129章 ?  两日后,怀王府上举行“洗三”宴,裴玉娇随司徒修一同去,临走时,还有人送礼上门。卢成拿单子上来与裴玉娇看,她仔细瞧一瞧,是吏部郎中杨大人的夫人,并不熟悉,遂与卢成道:“退回去。”   卢成应声走了。   司徒修道:“杨大人手里有桩案子,想我插手。”   “我知道定是有求于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嘛。”裴玉娇笑着挽住他胳膊,“他们白白送的,我都没收呢,我做得好不好?”   “好。”他捏捏她的脸,“保持着,莫动摇。”   “要动摇也不容易,毕竟府里什么都有,倒是昨日母后送来一座琉璃灯,真是漂亮,说是给熙儿玩,不要都不行。”走到门外,她扶着司徒修的手踩上小杌子坐到马车里,“祖母还捎信来,说韦家小少爷常去家里与堂弟切磋呢,又不好赶他走,几回下来,与堂弟称兄道弟的。”   韦氏想拉拢他,关系自然要走走近,但司徒修并不担心,相信以裴家人的精明足以应付,他笑道:“不妨事,毕竟是母后娘家,也不好拒人于千里。”   意思是这个程度不算什么,裴玉娇点点头。   看她靠在怀里,有些困倦的样子,他手指轻轻抚过她脸颊,柔声道:“是不是觉得当王妃累了?”   最近他势头大好,手握重权,他知道,她也跟着水涨船高了,短短几日,好些府里相邀她去做客,有些不好推脱的,她只能前往,想必心里不大乐意。   她却摇摇头:“不累,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我便不说话,别人也不敢给我脸色看。”她被他摸得痒痒的,脸颊在他掌心蹭一蹭,“就是怕王爷累坏了,不像我,随时都能睡一觉的。”她往旁边移一下,把脑袋搁在他腿上,笑嘻嘻道,“就像这样。”   他道:“这样怎么睡,得把腿也放上来。”将她鞋子脱了,手掌包住她花苞般的小脚。   她连忙往里缩:“我只是说说,又不是真的睡,你,你放开。”   他眉梢挑起:“你怕什么?”   她不敢提,只拼命的缩脚。   瞧她脸都白了,他心想一会儿她痒得花枝乱颤,头发衣裳也得乱了,毕竟今日怀王府宾客众多,还得注意下形象,便把手放开来。   她忙不及的把鞋子穿上,不敢离他太近了,因他这人总喜欢在车上胡闹,许是觉得太闲,要找些事情做。   可他却不习惯她离得远,坐在旁边,就得将她抓过来,好像亲手养大的猫儿,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心里头才舒服,这会儿又在她腰间徘徊,一边交代事情:“过几日我要去密云县一趟,大抵半个月的时间。”   密云县在春节过后连着下了三天的雪,那雪大的前所未有,竟把房舍都压坏,损失惨重,连带着周边地区也有影响,司徒恒成有意让他去那里协助官员将密云县重建,上辈子这事儿也是他处理的。   当然是小菜一碟,他想着很快就能解决。   谁料裴玉娇听到这事儿,脸色却顿变,不像司徒修,她想到的是他去密云县遇刺的事情,当时他肩膀被羽箭刺穿,好大一个伤口,便是愈合了回来,都过了一个多月,她那时还未对他生情,却也觉得害怕,别说现在了。   第一反应她便道:“不能不去?”   “父皇的旨意,怎能不遵从?”司徒修道,“怎么,又舍不得本王了?”   “我怕你……”她低头握着他手指,顺着一根根的点过去,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说他要受伤,他怎么会信?   司徒修安抚道:“别胡思乱想,只半个月而已。”   说话间,马车停下来,原是怀王府到了。   她来不及说别的,只能随着他下车。   在门口见到司徒璟,二人笑着见礼,司徒璟很快就跟司徒修勾肩搭背的去与旁的皇亲国戚闲谈了,至于她,当然是与女眷们在一起,相熟的遇见她,个个都在问怎么没带熙儿来,可见这孩子多受欢迎。   因常佩仍在病中,司徒宛是跟司徒裕来的,此时拉着裴玉娇的手笑道:“刚才我去看过琼妹妹了,好可爱呢,七婶,你要不要去看?”   她点点头。   司徒宛就带她去袁妙惠那儿,反正总是要去探望一下的。   袁妙惠正躺在床上,因为生孩子人胖了一圈儿,有些浮肿,没有原先那样秀丽,眼圈下面还有点儿发黑,抬眸看见款款走进来的裴玉娇,只见她穿着织金绣芙蓉的春衫,头梳飞天髻,珠光宝翠,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得意,看起来竟显得十分的雍容华贵,她心里立时就有些气闷。   像是发困,微微闭起眼睛。   裴玉娇也懒得理她,不说话更好呢,奶娘倒知道这是楚王妃,讨好的抱着司徒琼给她看。   小女婴正睡着,小嘴儿抿得紧紧的,虽然还全身发红着呢,也能看出来颇是清秀,她笑着与司徒宛道:“真的很可爱呢,想必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司徒宛嘻嘻笑道:“娘娘定也是,”眼睛一转,“娘娘何时也生个小妹妹罢,我就喜欢妹妹,可都是弟弟呢,除了琼儿这一个。”   说起来,她也真的想要个女儿,不过暂时还在避子,是不是跟司徒修说,真的生个女儿呢?但这得怎么办?好像不是想生什么就是什么的,她发怔间,耳边听到有人轻唤她娘娘,一看竟是韦家的表亲贾姑娘贾丽光。   她是同韦家少夫人刘氏一同来的。   裴玉娇冲她笑笑。   贾丽光也朝她笑笑,半响憋出一句:“娘娘真漂亮啊,比起上回见到,好像更漂亮了。”   “你也挺漂亮的。”裴玉娇道,继续看司徒琼。   刘氏见贾丽光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眉头略微皱了皱,暗想到底是小地方来的姑娘,连应酬都不太自如,这等样子真能嫁到裴家去?也难怪裴太夫人看不起呢,她摇摇头,笑着与裴玉娇说起些趣事,又有京都时兴的胭脂水粉。   陆续进来的妇人姑娘全都围着裴玉娇转,袁妙惠听得烦闷,突然坐起来,一副要作呕的样子,刘氏哎呀一声:“快去请太医!”   众人忙都散开来,退到外面。   司徒璟闻讯而来,坐在她床边,拿手轻拍她后背,一边儿道:“是不是要吐,胃不舒服?”   他拿了迎枕放在她身后。   里面有轻声细语,贾丽光就在门口,偷偷瞧一眼,看到司徒璟温柔照顾袁妙惠,她想起在韦家,原先就听闻几位王爷王妃夫妻情深,看来这晋王还真是,可这样的身份,又这样英俊的外表,实属少见,毕竟那王妃才生了孩子,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般配呢。   她不由有些羡慕,刘氏看她发呆,过来轻声道:“还不多于楚王妃说说话。”   贾丽光忙应声。   可走到裴玉娇身边,她又不知说什么,母亲带着她来投奔韦家,原想攀一门好亲事,可父亲死了,又没有像样的男人支撑门面,那些世家公子们根本就不可能娶她。所以表姨母说,不要太挑剔,做个续弦都得烧高香。那裴臻当然是好的,对亡妻情深似海,她有回在街上也见过他,生得相貌堂堂,然而也是目不斜视,显然是瞧不上她的。   她怎么嫁给他呢?他女儿都跟她差不多大啊,贾丽光有些发愁,其实她要求也不高,只要是个少年郎,能念书哪怕是个秀才都好,偏偏母亲对她抱有希望,表姨母又想得长远。   咬着嘴唇坐在旁边,讷讷不开口。   刘氏看着叹口气,这样下去,必得重新给她选个合意的夫婿才好,裴家定是不行的。   既然袁妙惠不舒服,众女眷自然不好再打搅,都出去看京都有名的收生姥姥主持的洗三仪式,那添盆里一时都是宾客们给的桂圆,红枣,花生,还有金银铜钱等五花八门的东西。   司徒璟这会儿才又出来,笑着向众人道谢。   他虽然容貌不如司徒修抢眼,却也是极为俊美的,且眉宇间温和如春,讨人喜欢,故而当初才能与司徒熠分庭抗礼,当然是得到不少人心的,只世人多数都势利,如今失势,早先前走得近都远了,要问起来,他如何不苦闷?只哑巴吃黄连,无人诉说,只等着将来有机会再行逆转。   应酬完客人,他送司徒修出门。   司徒修道:“我马上要去密云县,京都有些事宜得由你来管了。”   司徒璟大喜,又有些犹豫:“父皇……”   毕竟那么久,司徒恒成都没有任用他做衙门里紧要的事情,都是些琐碎的,有他无他根本没什么关系。   “当然是父皇首肯的。”司徒修笑笑。   知道必是他在跟前说了好话,司徒璟极为感动,心想果然是他的好七弟,他就知道司徒修一定不会看着他潦倒至此,也更觉当初的决定正确,在这无情的皇家,有什么比忠心的兄弟更重要?他欢喜道:“我定不会叫父皇失望,你去密云县也小心些,那里恐是不好走。”   “我知道,你也保重。”他转身告辞。   司徒璟看着他的背影,驻足会儿,才高兴的奔回去,与袁妙惠道:“父皇又要起用我了,可见并不是不信我。”   听说他又得用了,袁妙惠总算高兴了点儿,露出笑容。   司徒渊是在这一日之后放出来的,韦氏心有不甘,因那道士虽承认是陷害司徒渊,却将罪名推在司徒澜的头上,叫燕王府雪上加霜,可她总隐隐觉得,不是那么简单的,确实司徒澜曾给予那道士钱财,然而那天事发,道士纵火烧了宫殿,留下血书指证司徒渊,这一切的一切,但就司徒澜那毛头小子,哪里有这般缜密?可道士嘴里就是掏不出东西了,只说自己头脑糊涂,听信一个宫人,但这宫人偏生也在那场火里丢了命。   线索断掉了,韦氏追查不出,不过幸好司徒澜这回栽倒,绝无爬起的道理,总算也消了点心头之恨,因司徒渊被废之后,司徒澜落井下石,将她亲家连根拔除,要说仇怨,他们之间的仇是最深的。   现在司徒澜不行了,她当然觉得痛快,也算是报了仇,那天牢嘛,顶不过几个月,就得在里面丢了命。   司徒渊此后便住在景阳宫。   听司徒恒成的意思,要给他在外面开府。   太子当不成,只能先做个王爷,但韦氏并不着急,她等待了那么多年,实在不急于一时,而今对她来说,司徒渊平平安安的走出和光宫,比什么都好,她甚至已经想着要给他续弦,再生几个孩子出来。   她心中欣喜,觉得一切重头而来,满腔的期盼。   过得几日,司徒修要去密云县,裴玉娇一边儿给他收拾行李,一边儿不愿,絮絮叨叨的叫他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很是反常,他终于想起来遇刺的事情,其实那也是司徒澜安排的,他一击即中,杀了司徒渊,踌躇满志,想着他去密云县,正好也借流寇的借口,将他铲除。那么司徒熠的位置定是坐得更为稳固了,但现在司徒澜被关押,他当然也不会有危险。   然而她并不知。   司徒修想一想道:“我带了几十名护卫呢,都是大内高手。”   “哦?”她问,“有素和本事那么高吗?”   “当然,所以等同于有十个素和呢。”   她心里放松了些,可小脸还是绷得紧紧的:“就算这样,也得叫他们不能离开你,我听说闹灾的地方很乱,指不定有坏人呢,像劫匪什么的,他们得成天待在你身边才好。”   “当然,步步不离。”他道,“可放心了?”   “还是不太放心。”她摇摇头,拉着他袖子,“最好我跟你一起去!”   “那里又没什么风景可言,处处都是塌掉的房舍,还有像你说的,有劫匪有流寇,你也要跟着我去?”司徒修揉揉她的小脸,“乖乖的在家里等着我,十来天,还不是转眼就过去了,你要觉得闷,可以去娘家,现在没人拘着你了,想去几天都成。”   她嘟起嘴:“我跟你去又不是要玩,管他好不好看呢!”   “有危险也要去?”司徒修皱眉,“桥都塌了,路也不好走,指不定还得绕路。”   “我又不怕,你怎么走,我也怎么走。”   司徒修实在有些烦恼,挑眉道:“连熙儿都不要了?那种地方,熙儿决不能去。”   对于儿子,她是极为宝贝的,成天的不离手,他自觉把儿子说出来,定然会让她回头,毕竟母亲都舍不得孩子嘛,他也不愿意她跟着去那种地方,谁料裴玉娇道:“只十几天,没事儿的,我把熙儿送去祖母那儿,他们可喜欢他呢。”   他怔了怔。   她不知何时蹲下来,伏在他膝头瞧着他,好像一只依恋主人的小狗儿,他没料到她竟这样将他放在心里了,甚至胜过他们的孩子,笑意从眼角生出来,盈满脸颊,他把手放在她头顶摸了摸:“我跟熙儿,你选我?”   “没什么选不选的。”裴玉娇却天真,哪里想到那么多,“你去危险的地方,熙儿没有。”   “哦,那熙儿去危险的地方,你便得丢下我了?”他挑眉。   她点点头。   原来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不过想到他竟把自己与儿子比,又觉得好笑,这是一个残酷的选择,她怎么选得来?但念头闪过,他已答应:“去就去罢,小傻子,本王耳朵都要被你烦得长茧了!”   她高兴的跳起来,混没想到她去了能做什么,是拿身体替他挡还是能保护他?她没想过,只想着他危险的时候她要在他身边。   他当然知道,所以才说她是傻子,一根筋似的,都说有护卫了,还要吵着去,非得逼他现在说出真相?但他还不想说,怎么办呢,只得让她去。   “换身衣服,别穿这个。”看她叫丫环收拾行李,他想一想道,“这样吧,装成本王书童好了。”   “书童?”裴玉娇奇怪,可一想到她是女人,许是到处跑不合适,刚才他就说路不好走的,当下连声答应。作了贴身小厮,那就可以随时在他身边了,很方便。   竹苓忙使人去与卢成说。   府里每季都要给下人做新衣,当然也有跟裴玉娇差不多身量高的小厮,卢成很快就送了来。她换上去,又把头发梳好,只拿木叉穿进去固定,走出来,可不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厮,还很得意的给儿子看:“熙儿,你瞧,我是谁?”   “娘。”熙儿摇着小手,“娘。”   司徒修捏了捏眉心,这样白的小脸,得给她弄些炭灰抹上去,不然走出去谁不多瞧两眼?他叫丫环取一些来,亲手给她擦。   她看着黑漆漆的东西,叫道:“脏,脏死了!”   本来多好看一个小少年啊,明朗清俊,被他弄得像个乞丐。   他邪笑:“不是要跟我去吗,就得这样。”   “哪有王府的小厮这样不体面的?”她抗议。   “是你不体面,跟本王无关。”他甚至拿炭灰在她眉心点了个黑痣,众人瞧见,无不偷笑,裴玉娇都要气死了,冷不等拿起炭灰也往他脸上一抹,“你生得丑,跟我也无关!”   素和没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   两人闹半天,最后还是把脸洗得干干净净出门,先是把熙儿送去裴家,这才从城门口离开,去往了密云县。   看她又愁眉不展想儿子,司徒修嫌她墙头草,这个不舍,那个不舍的,冷冷道:“眼下回去还来得及,本王不缺你一个小厮陪着。”   她摇摇他袖子扮可怜:“可我缺你啊,修哥哥。”   对面的少年面颊光洁,什么脂粉都不曾染,可微微一笑,就动人心弦,好比那春日里的第一朵花苞,满含着芬芳,却欲露未露。他手摸在她脸上,声音低沉:“缺本王吗,那让本王给你填填满。”   他覆了上去,车轮滚过尘土,将从枝头掉落的花碾压成泥。   ? ☆、第130章 ?  密云县离京都并不远,四十来里的路程,两日便能到达。   这是裴玉娇第二次与司徒修共同出行,但扮作小厮却是第一回,穿了身褐色常服,原在姑娘中算是高挑的,可在一群身材高大的护卫中,却被比成了小鸡。偏偏她还满脸警惕,一双杏眼左顾右盼,好似在随时提防有刺客出现,司徒修回眸一瞧,实在忍俊不禁,伸手将她提到旁边来。   她把腰间父亲送给她的匕首插插好道:“王爷得时刻小心!”   “有你这样的高手,本王怕什么?”司徒修调侃道,“用这匕首,想必你取敌人首级不难。”   裴玉娇这话还听得出来,恼道:“我是为保护你!”   司徒修笑道:“是是是,本王的命就靠你了。”   她知道他仍不当真,跺脚道:“你看旁边那林子,许是有人躲在里面呢,你还穿着……”她上下瞧着他,一身华服,贵公子风范,怎么看怎么显眼,多招人啊,“或许你该与我一样穿得叫人认不出来才好。”   就她这张脸,别人看着还不是姑娘?一会儿到得县里,仍是涂抹下,别他去办事,她招惹事情。   司徒修道:“本王要召见知县,穿小厮衣服成何体统?你别草木皆兵,走过这条小路,便是县城。”因断了桥,他们从别处过来,官道都不曾有,马车停在路口,一行人骑马过来,到得这里坑坑洼洼,这才步行,他怕她娇弱走不动,问道,“可还累?叫你在马车里等着,非得跟来。”   她嘟嘟嘴:“累了,你背我?”   他嘴角一牵,这么多人看着他可拉不下这脸,遂冷声道:“活该,不听本王的!”   她哼了哼,扬起下颌道:“别小看我,就这点路,我还走得动。”   他瞧她一眼,明明额头上已经出了汗,伸手握住她的手道:“还会逞能了,等到县里,不许再跟着我。”   “那不行。”她摇头,“哪里有小厮不跟着主子的。”   “哪有小厮不听主子话的?”   “可我是为了……”   他屈指弹她脑门:“我召见知县,能有什么,并不去外面。”   她这才闭嘴。   走到半路,腿越发酸了,幸好他牵着她,但也越来越像拖着,他使了八分的力气,她用了两分跟着,好不容易走到县里,她就想坐在地上歇息会儿,司徒修瞧她那熊样就好笑,什么叫自作自受。不过念在她是担心他,到底心里还是高兴的。   街上人多了,他放开手,她瞧见街边上有两个草垛忙坐上去,一边往两旁瞅瞅,叹口气道:“还真都压坏了,城内如此,可见村里那些茅草屋了。”她抬头看向司徒修,“你是要给他们重建房子吗?”   “是,还要安置好难民。”   “那可是一桩功德事呢!祖母也常说那些人可怜,不得老天爷庇佑,还降下罪来,都是无端端受苦的,尤其是小孩儿,什么事儿都不懂,就要跟着到处讨饭吃。”她又站起来,“那你快些去衙门吧,我在……”她疑惑,“我在哪儿等你?”   素和上来轻声道:“娘娘便与奴婢在一起,知县得知王爷前来,自然要供处地方接待的,一会儿便去那里。”   素和也是男人打扮,只她英姿煞爽,并不违和,不像裴玉娇,脸孔嫩生生的,怎么看都是个娇柔女子。   “给她易容下。”司徒修指指她的脸与素和道,“不然别出门。”   素和答应一声。   司徒修不耽搁时间,这便大踏步走了。   素和拉着裴玉娇到一条小巷,从随身荷包里拿出易容粉,取水混合下,小心给裴玉娇抹上,又拿小镜子给她看,只见到一个面色略暗的少年,除了眼睛仍是明亮,已有是七八分的区别。裴玉娇头一回易容,兴奋的拉着素和的衣袖道:“你真厉害,可比王爷厉害多了,他只会拿炭灰乱涂!”   “王爷那是与你玩乐。”素和笑道,也是跟在裴玉娇身边,她有幸能看见司徒修的另一面,那完全是两个人,“这等雕虫小技,王爷自然也习得。”   那更坏了,故意捉弄她玩,裴玉娇哼一声:“反正都是你厉害,下回你教我啊?”   “好。”素和一口答应。   裴玉娇心想等学会了,哪日给自己变个脸,神不知鬼不觉离开王府去见司徒修,定会将他吓一跳,她鬼鬼祟祟道:“不过这是咱俩的秘密,你不要告诉王爷你教我这个。”   素和又点点头。   这女主子没什么心眼,她虽是伺候她,可从来不见裴玉娇为难人,心里也挺喜欢她,当然没有拒绝。   二人从小巷子里出来时,司徒修已经见到知县了,果然便安排了住处,裴玉娇随那些剩余的护卫小厮一起前往。那是一座二进院子,不若那些倒塌的房屋,它丝毫没有受到损坏,可见其牢固,园子里还种了不少花木,平日里像也是常常修建的,平平整整,枝叶并不凌乱。   裴玉娇一到就让人四处打扫,又叫着小厮去厨房烧水,等司徒修回来,必是要洗澡的,倒是她自己,闲着无事,初来密云县,拉着素和去外面四处看看。结果大半店铺都没有开门,满目疮痍,难民们无处可归,披着旧衣躺倒在各处,幸好衙门里设了施粥棚,不至于挨饿。   可这景象够惨的,她很快又回了去。   等到司徒修与知县谈完话,来那宅院,她正专心致志的重温三脚猫功夫,一会儿扎马步,一会儿拿着匕首戳来戳去,他倚在拱门上看得会儿,笑得寂静无声。她却不知,练得兴起,嘿的一声,把匕首刺到树干上。   结果也不知是不是用力太猛烈,没刺进去,倒把自己手指震疼了,捂着蹲下来。   他连忙上来,捉住她手看:“在王府不见你练,如今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就你这,能打谁啊?”掰开她手指,仔细看着,幸好没伤到,没流血,他松了口气,把旁边匕首捡起来,只轻轻一挥,那匕首除了把柄,整个都没入树干里。   她眼睛都瞪圆了。   司徒修看她震惊,颇是得意,挑眉道:“你觉得,本王如此还需要你这小厮保护?”   可就算这样,他上辈子不是还受伤了吗?裴玉娇嘟囔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骄兵必败。反正不管怎样,我都要跟着你的。”她揉揉手指,站起来去拔那匕首,谁料扎得深,竟是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拔不出,恼得她干瞪眼。   司徒修笑出声,走过去,拔出来给她:“就你这力气,便是有架势也没用。”   跟猫儿似的,还拿匕首吓唬人,谁会怕?   她不服气:“所以爹爹教了我擒拿术。”   “那得近身搏斗,本王瞧,你要使暗器的话还有些用场。”   她眼睛一亮,暗器的话,是不是就跟他刚才一样,手一挥,就能击到很远的敌人?她犹豫会儿,鼓起勇气道:“你教教我。”   他挑眉:“你真要跟我学?”   声音低沉,好似在说,做好给本王训的打算了吗?   她一下瑟瑟好似河边荻花,虽然一张脸易容了,肤色暗淡,可眉尖颦起来,眼帘半垂,眼珠子微动,仍是生动的很。司徒修看她这样,暗暗好笑,伸手握住她手掌,把匕首拿好,对着树干一扔,又再次没入。   真准啊,她惊讶道:“你都不用瞄准的。”   “扔上上万次,你也会这样。”他从袖子摸出一套十二把小飞剑于她,“这是我随身带的,现在送与你,你既然要学就好好练,今儿不扔上一百次不许回来休息,不过,别误伤人。”   那小飞剑才手指大小,极为薄,寒光闪闪,乃精铁打造,她惊喜道:“真送我了?”   “谁让你立志当本王的护卫呢。”司徒修心想,她天天缠着他,明儿他要同知县去辖下视察,她又得跟着,不说不方便,也怕累着她,要是她专心练这个,指不定就忘了这事儿。当然,多学点儿功夫总是好,这飞剑要真学会,三丈内能取人性命。   不过低头瞧一瞧她,圆圆的眼睛,爱不释手的看着飞剑,又想,大抵期望太高了,过上一年,她能把飞剑钉在树上只怕都是个奇迹。但裴玉娇是个很有决心的,说练还真练,念着他教得口诀,对着才做好的靶子,一下一下的扔着。   他一早洗好澡,可她扔了几百回没来,听马毅说,娘娘一开始扔不准,本是有些泄气,后来练上一百次总算能扔准一次了,高兴得不想走。   他啪的放下书,起身走去看。   果然她还在扔着,还跟素和炫耀:“我能扔中了,我看今儿指不定便能做到百步内取人首级。”   大言不惭,他捏一捏眉心,大踏步走到她身边,把小飞剑一律没收:“这都什么时辰了?明儿手抬不起来,是不是还要本王给你按?”说着把人一抱就往净房走,“先洗澡,把脸洗干净!”   “为什么?不是叫素和专门给我易容的?”她皱眉道,“真麻烦,洗了明儿出门又要易容。”   司徒修淡淡道:“本王可不想有个男人躺在身边。”   她噗嗤笑起来,原来是为这,想着坏心上来,凑过去亲他脸:“主子,小人伺候你。”   还憋了嗓音,真像个少年了。   司徒修差点把她扔在地上。   她搂住他脖子,去咬他嘴:“主子,小人伺候的好吗?主子,能不能升小人做管家?小人多赚些钱,也要娶妻生子的,还求主子赏个恩典……”她伸手去解他腰带,玩得兴起,学人家小厮,不停的主子,主子的喊。   司徒修一到净房,猛地就把她反身压在浴桶上,哑声道:“继续叫主子,别停,看你能叫多久。”   这回她脸看不到他了,手按在浴桶边缘,叫道:“你得让我转过来啊。”   不然怎么拿这张脸逗他啊!   可司徒修力气大,按着她的背,她怎么也转不过身,气得抬脚从后面蹬他,他脱了她鞋子,立时那光脚踢在身上也不疼了,当然,鞋子没了,衣服也没保住,他到最后也没有让她转过脸。   而她一开始还报复性的叫他主子,渐渐的,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欲生欲死。? ☆、第131章 ?  就为这几句主子,她趴在浴桶上大半天,手腕都硌出印子来,才知道什么叫做赔了夫人又折兵,一点儿没耍到他,倒把自己赔进去。   还是因为力气小,斗不过他,她昏昏沉沉总结一句,到得床上,眼睛一阖就睡着了。   洗干净的脸仿若桃花,白里透红,他坐在床头,看了又看,想起她刚才扮小厮捉弄,现在却又像个安静的睡美人,嘴角忍不住就翘起来,拿指腹摩擦她的脸颊。她极为困乏,嘟囔一句坏蛋,翻了个身就转过去。   他没再打搅,起身出去与素和道:“明日早上王妃若问起,便说本王去了衙门。”   实则他是要去密云县辖下的村子,那里损失更是惨重。   素和答应一声。   等到第二日 ,裴玉娇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透过窗子瞧见外面明亮的阳光,她猛地翻身坐起,问素和:“王爷呢?他去哪里了?”   床的另一头并没有人,司徒修走了,她岂能不慌?原本陪着他来,就是要待在他身边的。   依着之前司徒修的吩咐,素和笑道:“王爷还有事与知县交代,故而一大早就去衙门了,听说知县还留王爷用饭,大抵是要一整天的。娘娘就在这儿练飞剑罢,或者出去走走也行。”她上去给裴玉娇穿衣服,“娘娘早上要吃什么?这密云县,最出名的是油饼,比京都吴记做得都好吃呢,娘娘要喜欢,奴婢使人去买来。”   可她记挂司徒修的安危,对吃食也不在意,坐到梳妆台前道:“随便吃些什么,吃完了我要去看看王爷,这都要中午了。”   没想到她那么固执,素和眼睛一转:“衙门轻易不放人进去,娘娘如今是小厮,怎么去看王爷?”   裴玉娇发怔。   果然是个问题。   吃早饭时,她就在发愁,确实没个正经由头要见司徒修,而且光明正大不能去,派人去也不好,万一还在商议事情,她这样打搅就不妥当了,想来想去,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油饼倒也吃了三个。   有点儿太饱,她去园子里转一转,又对着靶子扔会儿飞剑,这又过去半个时辰。   眼瞅着太阳往西斜,司徒修还没个影子,莫不是真要待一天?裴玉娇皱起眉头,说不出的心慌意乱,记忆里,听说就是第二天出的事儿,他去密云县下头的村子,被人伏击,难道这辈子他不去那里了?不行,她还得去看看才放心。   裴玉娇把飞剑藏在袖子里,对素和道:“给我易容罢,咱们去衙门瞅瞅。”   “许是不准进入。”   “就说宫里有消息,非得当面通知王爷。”也不管打搅不打搅了,裴玉娇心急。   这下素和也不好反驳,慢吞吞的给她抹易容粉。   她道:“怎么比昨儿慢那么多?”   一遇到事儿,她总是敏感,素和知道瞒不住,像她这样刨根究底的非得见到司徒修,那去衙门,肯定要露馅,随便找人一问便知司徒修与知县出县城了,她老实道:“是王爷吩咐,不要告知娘娘,其实王爷去村里了。”   裴玉娇猛地站起来:“哪个村?咱们也去。”   素和叹口气:“王爷带了许多护卫,绝不会出事儿,娘娘何必担心呢?”   死确实不会死,可受伤了她会难过,哪怕在他旁边,在他受伤的时候给他上药都好,裴玉娇心想,素和不会明白的,司徒修也不会,所以他们才会瞒着她,可怜自己一片心,她低垂着头,眼圈微微发红。   像是要落下泪来。   素和心软了,只得告诉她:“在六村。”   裴玉娇忙换上小厮的衣服。   从县城出去,百姓多用牛车,驴车,但他们是骑马过来的,去六村不过七八里路,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到,二人骑上马,又带了四个护卫,一溜烟的往外赶路。   司徒修此刻正与知县说话,站在六村还未倒塌的一座小庙前,负手道:“百姓不曾挨饿,也及时送了衣物,本王上禀于父皇,定会嘉奖于你,只屋舍起造慢,却是为何?银子早些前就拨下来,难不成是寻不到工匠?”   真是一颗甜枣,一个棒槌,知县小心翼翼道:“王爷明鉴,委实是因人手不够,附近方圆几十里都受到波及,总不至于从京都请人来……”   “为百姓福业,为何不能去京都?京都近,便得去那里找寻工匠,若是有人坐地起价,即刻交予顺天府处置,便说是本王说的,杖责二十。”司徒修直视着知县,徐徐道,“本地也有工匠,虽说有伤者,但本王瞧着重伤的并不多,光等朝廷来办怎么能行?自己屋舍不建者,你传令下去,一样杖责!”   知县心头一凛,没想到司徒修还会拿难民开刀。   他是不知,司徒修向来也厌恶这等好逸恶劳之辈,不过他临时还补了一句:“愿意出力的,带伤者,多加工钱,至于多少,你酌情去办。”   知县忙答应声,一边儿偷偷瞧司徒修一眼。   听说京都几位王爷中,四王爷落马,五王爷因沈家牵连,郁郁不得志,三王爷正韬光养晦,唯有这七王爷破浪而来,令皇上极为器重。今日一见,委实有些手段,办事也有冲劲,且还周密果断,照此下去,这位怕是要成为储君最有力的人选了。   他态度也越发的恭谨,司徒修说什么,他都听从,后者却微微皱起眉,这样讨好有什么用?为官者,原本就是为上峰解决问题,现在都是他来决策,知县唯唯诺诺,没个建议,还要头上这顶上乌纱帽作甚?打定主意,回头定要撤了他的职。   知县还不知他在想什么,已着人去准备晚膳,这时有随从过来轻声与司徒修说得两句,他脸色一沉:“在哪儿?”   “在东边。”   知县忙问:“可有下官效劳的地方?”   “不用,你自己先行回衙门。”司徒修转身往东边而去。   原来裴玉娇来到六村之后,只见到处都是塌掉的房屋,一点不好走,当下便下马过来,谁料途中一个不慎,崴到脚了,她还是不走,吵吵嚷嚷的要见司徒修,素和没法子,只得使人来传话。   见她太不听话,司徒修有些着闹,沉着脸赶到这里,喝道:“不是叫你留在家里的,你又来作甚?你帮得上什么忙?你看看,只会添麻烦,如今腿也伤了,本王还得扶你回去!”   他说得又厉又急,黑眸像曜石沉在冰冷的潭水里,她被说蒙了,想着自己一心怕他受伤赶过来,可他问也不问,也不关心自己的腿,怎么受得住,眼泪一下就从眼眶里掉落。   素和忙道:“王爷,娘娘也是担心您。”   “你下去。”司徒修喝道。   王爷发火,素和也不敢再劝,忙与一众人退到远处。   其实裴玉娇一哭他就后悔了,可他性子原就果决,并不喜欢别人打搅他办事,故而一开始裴玉娇要跟着来就不是很赞成,刚才听说她受伤,火没压住,朝她而发。她受了委屈,眼泪串串落下来,腿疼没人扶,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叹口气,柔声道:“别哭了。”   伸手去碰她肩膀,她避开了道:“是我不对,你别管我,你,你自己回去好了。”   司徒修单腿屈下:“刚才我这不是在火头上,你还真计较?”   “你知道我为何来看你的,要不是……我才不来呢!”裴玉娇揉着眼睛,想着狗咬吕洞宾,满腹的伤心,怎么肯理他,“反正是我不对,不该来找你,我本来在家里还好呢,可以吃东西,扔飞剑,非得过来把脚扭了。”   嘴儿倒挺利索,司徒修心想,估计伤得也不重,他拉她起来,她不动,但到底也扛不住,还是被他一把横抱在怀里,但她不想看他,把头低下来。   只见那眼泪还在往下掉,在衣料上落下一个个小圆点,又慢慢晕染开,他有些头疼,轻声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本王是小孩子吗,还要你看着?一早说了有护卫……”   “护卫顶个屁的用!”她一着急,说了粗话。   司徒修皱眉道:“跟谁学的,你一个大家闺秀竟然说这个字。”   她红了耳朵,嘟起嘴。   他道:“我现在送你回去,别再跟着来。”   “不行。”她道,“这样也得跟着。”   “不是在生我的气吗,我是死是活你还管着呢?”司徒修挑起眉,“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死本王了?”   裴玉娇气得要死,咬牙道:“不管你了,我再不跟着你!”   司徒修垂眸瞧她,她哭过了,把脸上弄得乱七八糟,忍不住又笑:“真像个小花猫了。”   她闻言,忙拿衣摆擦脸。   “又不嫌弃你丑,你擦什么?”   她顿了顿,叫道:“我又不是擦给你看的。”   他朗声笑起来,半响将下颌抵在她头顶,无奈的道:“其实本来想挑个好日子再告诉你,但你这样……要是本王再不说,许是你下回能把命都丢掉。”   裴玉娇听不懂,抬起头,迷茫的看着他。   他神情很是认真,一字一顿的道:“你听好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本王都是司徒修,是你的夫君。”   ? ☆、第132章 ?  前世今生,都是司徒修?   裴玉娇眨着眼睛,一时转不过弯来。   司徒修看她仍是迷糊,只得进一步道:“前世,你不是父皇赐婚于我的吗,第二日还躲在木箱里……”   没说完,她震惊的道:“你怎么知道?”   “本王当然知道,因为是本王娶的你。”   受到太大的冲击,裴玉娇眼睛瞪得滚圆,一瞬不瞬的看着司徒修,好半响她摇头:“你骗人,你不是他!”   “那你说本王怎会知道?”他手托在她身子下面,顺势捏捏她的臀,“嗯?”   她浑身一缩,想要逃开他的手,可他两只手强壮有力,抱得紧紧的,怎么也不可能挣脱掉,她一颗心砰砰直跳,身子慢慢蜷缩成一团,弱声问:“你真是?可你不像,你骗我。”   他怎么可能是?   司徒修道:“是不是要本王狠狠打你几下手心你才肯信?你急着赶到这里,不就是知道本王会遇刺受伤吗,本王也一样知道,但此事乃司徒澜所为,如今他在天牢做不得怪,自然不会再有这件事。另外,下半年本王去豫州夺回被外夷侵占的鹤城,也不会再受伤。”   这回他解释的很清楚,裴玉娇更是惊悚了,颤声道:“你,你……”   这两件事原本该只有她知道的,怎么他也知,看来真是他!   她脸色发白,胸口急速的起伏着,司徒修笑笑:“何必这样害怕,你与我一起重生,乃是上天旨意。”   原来他不止重生,还知道自己的秘密呢!   瞬时,她心乱如麻,一直以为他不是那个司徒修,所以性格才不会那样冷厉,可她全想错了,他竟然是同一个人,他就是那个教导自己的恶夫子,怎么会这样?她抬起眼皮子,偷偷打量他。   仍是那张脸,并没有像上辈子那样在她面前总是板着,此刻嘴角甚至微微扬起,带着淡淡的笑意,怎么看都不像他,裴玉娇心想,人的性子还能变来变去的吗?到底他是什么样的?   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她突然猛地掐了一下胳膊,疼得龇牙咧嘴。   司徒修眉头一挑:“有没有想问的?”   她仍感觉在做梦,摇摇头。   他知道凭她的脑袋,大抵会理不顺,当下也没再说话,抱着她走到路口,放在拴着的马儿背上,自己也跨上去,策马就从六村回去了密云县。   到得宅院,放她在床上,他就去脱她袜子。   她脚一缩:“做什么?”   “你不是崴到脚,本王给你看看。”   “我自己看。”她嘟囔一句,褪下罗袜,雪白的脚腕上有些轻微的红肿,看起来不太严重,“只消休息一两日就好了……”还没说完,他出手如电一把抓住她的脚,她下意识又缩,司徒修挑眉道,“不管是上辈子,这辈子,你什么地方本王没瞧过,躲什么?”   她拧眉:“不想给你看。”   他并不理会,仔细检查了下,确实不重才与外面的素和道:“去县里弄些跌打药酒来。”   素和道:“已使人去买了。”   司徒修这才放开手。   她连忙把罗袜穿上,好像有人要占她便宜似的,他哭笑不得,自己坦白真相,倒弄得好像不是她相公了?他眸色微沉,长臂一揽就把她整个拢在怀里,另外一只手稳固住她的腰,那么随她怎么动,都逃不出来。   看她有些着急,他头微微低下,去吻她的嘴唇。   她扭过头,他掰过来,衔住她柔软的唇瓣,一点一点的吞噬,直到碰触到牙齿,可她怎么也不张口,不想与他亲热。   他只得去咬她嘴唇,她终于忍不住开了条缝,他立时钻进去卷起她的香舌,一时再躲不过,像被龙卷风吸入般,舌根都发疼,她嘤咛出声,伸手去推他胸口,他毫不理会,仍与她交缠在一起。要让她知道,不管何时何地,什么身份,他二人总是亲密的,谁也分不开。   她渐渐软下来,发出微微的喘息声。   他离开她唇舌,将她脑袋靠在自己胸口道:“你看,没有什么不同吧?”   不管他是谁,对她都是一样的。   裴玉娇脸颊依在他柔软的衣料上,听见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沉稳有力,想着刚才的吻,跟平常是没什么差别,可她仍有些不明白,怎么他变那么多,她哼了哼:“你往前打我。”   “打你是为教你,而今你变好了,可曾见本王再打你?”   原来是这样吗,只是教她才变凶?她怀疑,忍不住伸出手指头,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胸口。   他嘴角一弯,这是作甚?   他没有动怒,她又大着胆子掐了一下他。   他挑眉:“还不信本王与你一样?”他握住她的腰,翻转过来将她压趴在床上,猛地用力打了一下臀部,“交上来的课业错了二十多个字,本王教过你多少回了,连个字还写错,你真当你是小孩儿?不给你长点记性……”   啪啪啪,连打了好几下。   声音冷肃,下手无情,与记忆里一样,裴玉娇忙捂着臀部道:“我信了,我信了,你快放开我!”   他松开手。   她翻起来就缩到了床头角落里,   司徒修高声问素和:“跌打药酒买来没有?”   其实早买来了,只听得里头动静,谁也不敢打搅,直等到他问,素和才拿来放在床边的高几上,他看着警觉的裴玉娇道:“还不脱袜子?想不想脚好了?”   她摇头:“我不用你来,我自己抹。”   “过来!”他道,“你会什么,你用过吗?”   裴玉娇道:“我不要你弄,这脚就是因为你才崴了的,你骗我,不告诉我,叫我追到六村来,你还凶我!”   他那时声音大,训斥她还不是因为她受伤了,可要说担心她才骂她,只怕她这小脑瓜想不明白。他挪过去抓她的脚,她不给,两只脚乱蹬,差点踢到他身上,他沉着脸,先是把她两只手给抓住了,再用一只腿压在她腿上,两个人拧成麻花。   她动不得了,骂道:“你这大坏蛋!大骗子!”   他不理会,给她脱掉袜子,又在掌心倒上药酒,抹在脚踝上,用力揉一揉,把药力渗透进去。   修长的手指极为好看,她垂眸偷瞧他,斜飞的眉毛,挺直的鼻子,那线条从额头到下颌,都是完美的,叫人想起“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这样的诗句,她怦然心动,可想到他瞒着自己那么久,只有她傻乎乎一个,担心着他,她又再次生起气来,用力挣脱他手臂。   他一只手从她胳膊下插过去,用力一带,就把她整个人又拉过来,贴在她胸口。   她恼得掐他的手。   耳边却突然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难道本王回来了,你不高兴?”   她一怔。   “一夜夫妻百日恩,本王与你做了三年夫妻,而今你知道是我,你难道一点儿不高兴?”他微低下头,就在她耳边说,淡淡的热气扑在耳垂上,像一阵暖风掠过她全身。   她安静下来。   高兴吗?曾经那样害怕的男人,教会她许多东西,在最后那年,离开她去山西平乱,她想念过他,也期盼他回来,甚至在嫁入王府后,也曾想起过他,那段时光最终留给她的,是难以忘怀的恩情。   她鼻子一酸,忍不住哭了,哽咽道:“不高兴,你骗我。你早些告诉我,我便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了。”   他柔声道:“现在告诉你也不算很晚,是吗?”把她转过身,叫她面对着自己,“我也真担心你怕我。”   “怎么会不怕,你那么凶!”她嘟起嘴,“就知道成天训我,天下哪里有夫子那么凶的!府里请的女夫子都不曾这样。”   “可她没有教好你啊。”他伸出手抹去她眼泪,调侃道,“谁叫你那么笨,天下也只有本王教得好。你看看,如今多聪明,都是我的功劳,你得感谢我才是,不过也算了,嫁给我也是一种报答。”   透过模糊的眼帘,她看到他笑意温柔,不由嗔道:“要是你以前就这样该多好,其实我后来不也学得挺好了?”   “是不错,所以我原本打算回来就让你给我生孩子的,想告诉你,你可以做个王妃了。”   她一怔:“真的吗?”   他点点头。   “真的?你真的觉得我学好了?真的……”她突然哭得更厉害,“可我死了,没看见那一天,你,你有没有伤心?你,有没有后来,”她声音轻了些,“又娶了别的王妃?”   “还在吃味儿啊?”他轻声笑起来,“不曾,本王也没活多久。”   她惊讶:“你怎么死的?”   他没有立刻回答,虽然他自己已经接受这个事实,然而被亲手养大的许婕妤毒死,那是多么悲凉的一件事儿,他不太愿意告诉裴玉娇,淡淡道:“便是在山西死的,在沙场。”   从山西回来,得知她死讯,随后的一年他不曾再真正的快活过,虽然活着,大抵也没多少意思。或者,许婕妤弄死他,也算一种恩赐?让他能死而复生,重新娶她,好好的过一辈子。   他面色终究有些悲凉,裴玉娇心想,原来他也是这样的短命,在战场上,也是一个亲人都不在身边,她伸出手搂住他脖子,紧紧的抱着他,脸颊贴着他的脸颊,蹭了又蹭。   他感觉到有热乎乎的眼泪落下来,滴在他脖颈。   她又在哭了。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总算不生气了。”   “还在生气。”她闷声道,“所以你别看我。”   他笑起来,两只手搂住她的腰,没有看她。   也不知拥抱了多久,他把她从身上拉开来,只见她脸上还挂着眼泪,凑上去轻轻吮吸,舌尖拂过眼脸,像温柔的春风。   眼泪落入嘴里,如淡淡的盐。   这一次是他最温柔的时候,却也好像长河悠悠,日头从西边落下,月亮升上来,二人都还没有停歇。不止他投入,她也好像根藤蔓似的缠在他身上,怎么也分不开,到得第二日,想起昨日的事情,她脸都忍不住羞红。   只侧过头,看到他睡在旁边,就满心欢喜。   盯着他看了又看。   他眉头一动,睁开眼,对上她的大眼睛。   要是往常,总是他先醒,很少那么晚还在睡,但昨日不一样,便是他精力充沛,也有些受不住,瞧见她甜美的笑容,他轻斥道:“小狐狸精。”却忍不住又把她抓过来,在嘴上一啄。   她顺势就滚在他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腰。   男人早上的坚硬紧紧抵着她,她吓一跳,又弹开来。   司徒修一拧她耳朵:“本王还得出门呢,乱想什么?”便是有这个心,今儿已经耽搁时间了,他不可能还按着她来一回,不过却不太舍得离开被窝,他又把她抱过来,“再躺一会儿。”   她喜滋滋挨着他,小手在他胸口,背上时不时的轻抚。   “小心本王忍不住。”他皱眉,“到处摸什么?”   她道:“本来你都不准我摸的。”   他心想他什么时候不准了,后来顿悟,是说上辈子,确实他那时为了保持严师风范,不准她肆意调皮,故而她见到他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如今胆子却大了,明知道他是谁,也敢下手。   他好笑:“你真不怕我了。”   “你不是说改了吗?”她手往下伸去,在他的臀上碰了碰。   他浑身一绷,抓住她的手:“别以为我真不动你!”   她无辜的瞧着他:“你都在我身上乱摸的,我为何碰一下都不行?”   他脸色竟有些发红,捏她的脸斥道:“你可是女人,这等不要脸的话都敢说。”   她嘟嘟嘴,不知为何,知道他是原来的那个人,她手就发痒,恨不得把以前想做不敢做的事儿都做一遍,想着又问他:“昨天你都没回答,我死了,你到底伤不伤心?”   “伤心。”司徒修道,“妻子死了,做丈夫的哪个不伤心?”   她笑起来:“那你以前就喜欢我了?”   他不答反问:“那你以前喜欢我吗?”   她突然闭了嘴。   他挑眉:“怎么不答?哦,那时还在怕我,就这样,你还指望本王说喜欢你?”他说着顿了顿,盯着她看了会儿,“不对啊,看你在本王身上摸来摸去,应该挺喜欢以前那种作风的,你说,到底是更喜欢以前那个,还是现在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我听不懂。”裴玉娇叫道,“你怎么还不去办事?一会儿知县要过来请王爷了。”   他却捧住她的脸:“说,喜欢哪个?”   她没法搪塞:“那你喜欢哪个我?”   “你不都一样吗,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不给的话,就像老鼠,没什么不同。”   她气得啐他一口:“你也一样。”   司徒修看她不答,还要再接着拷问,却听到素和清脆的声音:“王爷,二王爷来了。”   “二哥?”他一下翻身起来,“到这儿了?”   “是,好似皇上看他无事可做,派他过来与王爷搭把手。”   可上辈子并不曾如此,司徒修心想,莫非是谁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他才会让司徒裕过来?是三哥吗?还是韦氏?他嘴角一翘,总是怕他一个人全占了功劳,叫司徒裕来分杯羹,不过这样也好,他原本也不想太过显眼。   穿戴好衣物,他一掀被子,朝裴玉娇臀上拍了一下道:“好好想想,回头答本王。”说完洗漱下,便转身走了。   司徒裕正等在客堂,瞧见他那么晚才出来,暗地里好笑,因知道司徒熙被送到裴家去了,那么这个七弟定然是带着王妃一起过来的,果然是血气方刚,到得灾区办事还跟妻子热火朝天呢。他笑道:“早知道你还在歇息,我该晚些过来。”   司徒修神色有些尴尬:“昨日大略与知县说了,故而今儿松懈些。二哥既然来了,咱们现在就出发去辖下村子吧?”   “你饭可吃了?”司徒裕道,“我是不急,你一向晓得我的,这些事情,要不是父皇下令,我懒得过来。”   他其实还一头雾水呢,怎么也没料到司徒恒成会让他来密云县,许是司徒澜犯了事儿,他突然担心他这个一事无成的儿子了?司徒裕也弄不明白,反正就当散心,来就来吧。   司徒修笑道:“既如此,我请二哥吃顿饭,这儿有家酒楼,听知县说还不错。”   司徒裕抚掌道:“好,好,先去吃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要办事,怎么也得先把肚子填饱。”   兄弟两个说说笑笑走了。   裴玉娇还赖在被窝不想动,鼻子嗅一嗅,里面全是她跟他的味道,她不由自主的发笑,没想到他真的重生了,还不打她不骂她,有那么温柔的时候,简直像两个人,可就是一个人呢。她越想越高兴,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滚,等他回来,她得告诉他,两个都喜欢!   不管是以前那个冷厉的,还是现在这个时而温柔,时而霸道的,她都喜欢。   ? ☆、第133章 ?  司徒修与司徒裕兄弟两个酒足饭饱之后,便策马去了密云县辖下别的村落。   虽说这位周王爷奉命前来协助司徒修,可到得地方,观河赏花,若闲庭散步,不像司徒修四处巡查各处灾情,又要对症下药,何来这等清闲。   故而手下多有牢骚。   司徒裕不以为然,拍拍司徒修的肩膀:“能者多劳嘛,我是不想拖累你,像以前跟老三去湖州,我差些害得他被父皇训斥,还是做做表面功夫就好。我这人,就是要出主意也是弄巧成拙,你莫用理会。”   当真是一点不想沾事,司徒修笑道:“二哥也不必过谦。”   作为几位王爷中的老二,上有太子顶着,下有一帮杰出的弟弟,司徒裕天资平平,最是不尴不尬,所幸他这些年习惯下来,也琢磨出了一套不作为的生存法则,反正他是不想当皇帝,谁想当谁去当,他做个逍遥王爷就好。   不过最近乃多事之秋,司徒渊沉冤得雪,司徒澜被关天牢,他这个旁观者都能感觉到一丝寒到骨子里的萧瑟。他站在一座倒塌的茅草屋前,想到来时,常佩与他说的话,斟酌片刻道:“七弟你回京都可得小心点儿。”   没头没脑的,司徒修询问道:“二哥此话何意?”   “最近有人弹劾你好大喜功,说你手握大权,铲除异己,顺你者昌,逆你者忙,总是什么都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他不过才露个头,就有人盯上了。   他朝司徒裕道谢道:“多谢二哥,我不在京都竟不知有这事儿。”   “也是娘子提起,说作为哥哥,该当提醒提醒,你知道,我一向是很粗心的……”   司徒修笑道:“二嫂有心,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了。”不像司徒裕谁也不沾,常佩却是在很早前,就让女儿与裴玉娇走得近了,想来必是看好他,想着将来看顾下周王府吧。   兄弟两个说得会儿,又自去忙碌。   裴玉娇赖到下午方才起来,对镜梳妆,叫素和把她打扮的好看些,再不要什么易容了,反正也不出门。   素和笑眯眯给她梳了个飞仙髻,笑道:“娘娘生得好,不用浓妆艳抹都让王爷倾倒的了,光描个眉就好,有些淡。”   她听了笑:“王爷真倾倒了?”   一睡睡半日,不是倾倒是什么,素和可就在外头守着,她道:“当然,奴婢也认识王爷七八年了,可不曾见过王爷对别的女子这般。”都有些公私不分,可他寻常作风绝不会如此,不然岂会有不近人情的冷面王爷之说。   裴玉娇听得喜滋滋的,与她道:“不知王爷何时回来呢,你叫厨房多准备些好菜。”   素和道好,很快便出了去。   她低头看着光洁的手腕,有些懊恼没有带什么首饰来,都怪他不告诉她实情,光提防着刺杀,哪里还想着打扮呢,她嘟嘟嘴,把袖子拉下来。朝外一看,天色尚早,他寻常做事总得要等傍晚才能回来的,如今才不过申时呢。   叹口气,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她也不好做针线活,也没有儿子可逗弄,想来想去,踱到厨房。   因二人一起出来,连同厨子也带着,蒋大厨见到她连忙行礼,裴玉娇道:“不必拘束,我来看看,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其实在外,司徒修向来不注重饮食,又是在密云县,灾情严重,没什么好的来源,不过对付过去罢了。蒋大厨道:“今日去集市买到两尾鱼,做些鱼片。”   裴玉娇笑道:“鱼片还不错,别的呢?”   “别的没什么好的,就有些肉,菜。”蒋大厨解释道,“此地众多伤者,都等着施粥吃呢,便是田都荒废不少。”   裴玉娇若有所思,稍后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不像咱们京都物资丰富,天南地北的东西都有,既如此,就简单些,想必王爷也不会怪罪的。”   蒋大厨笑道:“简单的话,容易,做饺子,鱼肉饺子,菜肉饺子。”   “行啊,蒸着吃煮着吃都好。”裴玉娇笑起来。   银铃般的声音清脆,厨房里头众小厮偷偷瞧一眼,只见她脸若粉色桃花,眼波潋滟,娇美动人,俱是看呆了,才知什么叫蓬荜生辉。   素和在旁瞧着道:“手头没事儿的都出去。”   她如今身份是大丫环,自然比那些厨房的高上不少,素来又有威严,那些人闻言全都退到了门外。   蒋大厨亲手擀面,裴玉娇在旁看着啧啧称奇,因在裴家,或在王府时都注重规矩,不似到得这里,小院子,这厨房离得也近,走来走去下人不多,故而她今日才能来厨房玩。眼见蒋大厨擀完面,又做了馅儿,随手把饺子就捏好,端方的摆着,她忍不住道:“蒋大厨,你能不能教教我?”   素和道:“娘娘,这等粗活哪要你动手。”   “闲着也是闲着啊,我这会儿无事可做,这个可不消磨时间?”   看她欢喜,素和心想反正难得出门,她原本也是个野性子,便道:“也罢,娘娘便做罢。”   裴玉娇洗净手,便与蒋大厨学起来,这东西要说也不难,寻常人家逢年过节都喜欢吃饺子,只蒋大厨做起来,那样子是分外好看,好像一个模子出来的,裴玉娇再学也没这个功夫,但能做得工工整整就不错了。   她把自己包得放在专门的竹匾里,指着道:“等王爷回来,就下这个给他吃。”   素和抿嘴一笑,原来还藏着这个心思,难怪学得那么认真。   蒋大厨也笑:“娘娘放心,必不会下错的。”   王妃虽然已经有个儿子,可一颦一笑还跟个小姑娘似的,蒋大厨刚才教她,都觉得像在教一个晚辈,她轻声细语的问,耐心的学,哪里像个王妃呢?可这等性子的女儿家,怎不讨人喜欢?难怪王爷情有独钟。   裴玉娇包好饺子这便走了出来,洗去手上沾着的面粉,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有点暗了,不知道他可曾在归途?说起来,那村子就在附近的,应该很快就要到了罢?   她回到屋里,又叫素和把头发重新梳一遍,就坐在窗口,这样看过去,便能看到来这儿的甬道。   然而,司徒修一直没有回来。   她终于有些着急,问素和:“是不是使人去问问?”   素和很是镇定:“王爷身边那么多护卫,假使出事儿,岂会不与你说?娘娘再等等,只是比往常晚了半个时辰而已。”   “半个时辰能发生许多事!”裴玉娇一下子站起来,“我得去看看。”   是不是命运又发生了变化,哪怕她知,他也知,终究还有危险埋伏在前面?她不清楚,也坐不住,谁料就在此时,守门的小厮一溜烟的跑来,在门口禀告道:“娘娘,王爷回……”   还没说完,裴玉娇就从屋里出来了,提起裙角冲向了院门口。   夜色里,他正从不远处走过来,见到一个湖绿色的人影,顶着星光,疾步的奔来,瞬时就到了眼前。他还没说话,她整个人扑到身上,踮起脚搂住他脖子:“相公,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好像觉得光说话无法表达她的想念,红润的唇凑上来,在他唇上亲了下,眉眼弯弯的笑。   那样的热情,比以前光提着灯笼过来可要热烈多了,他搂住她的腰:“想死我了?我叫你想得答案,想好了吗?”   “想好了。”她凑到他耳边,“都喜欢,都喜欢极了,分不出哪个更喜欢。”   他朗声笑起来:“嗯,这答案不错,也够狡猾的,今儿一整天等急了罢?”   她美滋滋道:“还好,本来很急,但是我后来去厨房包了饺子,包了好大一个竹匾呢,有鱼肉馅儿的,还有肉菜馅儿的,一会儿叫厨房下给你吃。”   冷不丁后面一个声音响起来:“看来我还挺有口福的。”   她吓一跳,迟疑了下,偷偷从司徒修怀里露出头去看,原来司徒裕也跟着来了,就在半丈之处。她的脸刷得通红,抬头瞧瞧司徒修,好像再问,你怎么不告诉我,他也在?越想越觉得丢脸,她羞得连二哥都没有叫,扭过头,兔子一样溜走了。   ? ☆、第134章 ?  司徒裕见她竟然逃走,忍不住笑出声来。   其实他原不用开口,等着那小夫妻两个叙完情,司徒修定然会与弟妹说起他来做客的事情,可这二人实在黏糊,叫他想起当初自己年轻时,刚刚娶了常佩。那会儿她也还年轻,虽不是美得倾国倾城,那身段也是如杨柳迎风,极有韵致的。   然而十年过去,只剩下老夫老妻的情谊,哪里还有这等缠绵,便是有几个侧室,终究与原配滋味不同,他委实有些嫉妒,这句话也是调侃着说的。   司徒修转过头道:“玉娇面皮薄,还请二哥别放在心上。”   司徒裕摸摸鼻子:“哪里哪里,是我吓到弟妹了。她定是不知道我会来,突然之间,没个准备。”   显而易见,她心里只有自己,下人的通话定是没听明白,这才会不管不顾的扑到他怀里,司徒修想着弯唇一笑,招呼司徒裕去客堂。   裴玉娇急匆匆走回里间,坐下来一摸脸,还在烫着,不由在心里怪责司徒修,他早在她搂住他脖子的时候就该提醒她,说司徒裕在呢,结果可好,当着他的面,她说这些话,也不知道背地里被怎么笑。   不是说女子该矜持的?他倒好,不知道拦着她,恨不得叫蒋大厨不煮饺子给他吃了!   她坐着生闷气,按照礼节,她本是要与司徒裕见礼的,可现在怎么去呢?委实不好意思。幸好司徒修也没使人请她出来。   好半响她问素和:“他们在做什么?”   “在吃娘娘做得饺子。”素和笑道,“娘娘现在也饿了罢?要不叫厨房煮些端过来?”   裴玉娇点点头。   两个男人在外面,就着蒸饺子,两个小菜,顺便喝点儿酒,烛光下,司徒裕瞧了眼司徒修衣袖上的血迹,想到刚才在村子里的事情。说来也诡异,这等破落地方还能出神算,给哥俩掐指一算,说是天潢贵胄,福星高照,又指着他说,与世无争,这些就算了,竟说司徒修是龙主。   他都忍不住心里一抖。   司徒修果决,命人把那神算打了二十棍子,送到密云县坐牢去了,就为这事儿,两人弄到天黑才回。   他垂头吃下个饺子,说道:“这事儿我虽不提,但今日还有别人在,难保不说出去,七弟你真得提防下了。”   先露个底儿,到时候事发,他并不想司徒修怀疑到他身上,谁料司徒修淡淡道:“不过是个胡言乱语,靠行骗混饭的江湖道士,专会妖言惑众,又能有什么?你知父皇向来也最厌恶这等人,我已与那知县说,早些定下罪流放出去。”   “这般倒是妥当。”司徒裕心里凉凉的,越发觉得皇家争斗无情,明面上亲兄弟,背地里什么翻花手段都有,就凭他那点本事,着实应付不来,又同情的看一眼司徒修,“七弟,你正当风口浪尖,我看早些把事情处理了,把权仍还于父皇才是。”   难得一句剖心的话,司徒修笑起来:“我知道,尽快罢。”他亲手给司徒裕斟了一盏酒。   裴玉娇吃得一大半时,司徒修才回厢房,她见到他也没有迎上来,当没看见他似的,夹起饺子在醋里沾一沾,小口咬下一个角。那汁水从口子里流出来,她凑上去轻轻一吸,发出陶醉的轻叹。   馅儿是蒋大厨调的,便是普通的鱼肉也是肥美多汁,透着说不出的鲜香,她吸完了,才把饺子慢慢吃了。   司徒修定定看着,由不得喉头滚动了两下,往前走两步坐在她身侧。   她仍不理他,专心致志吃饺子,忽然银箸就被夺了,人也被搂到他怀里,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真在生本王的气?”   “哪里敢,我是在吃饺子。王爷们吃饱了,我还饿着肚子呢。”她去抢他手里的银箸。   可他手长,拿得远远的,她怎么也够不到,气得想跳下他的腿,他却笑着夹一个送到她嘴边:“我喂你,行了罢?就当为刚才的事儿赔礼道歉。”   她眼睛睁大了,暗想没听错罢,他还会道歉?又听他说:“原是要提二哥的,谁料你蹦上来就亲我,我神魂颠倒就忘了。要说谁不对,还是你,一见到本王就急着勾引人。”   最后又怪在她头上,裴玉娇不认这错,但听他说神魂颠倒,明眸一转道:“你真丢了魂?”   “当然,不然岂会当着二哥的面。”他用饺子碰她的嘴唇,“吃了。”   她一下又很高兴,张口把饺子咬了,他道“别咽下去”,凑上来吃露在外面的半个饺子,两人鼻尖碰着鼻尖,她怕汁水露出来,微微侧过头,小心吃下嘴里的。   他笑:“瞧你吃就觉得可口,果然如此。”   “说得好像你没吃过。”   “那得看跟谁吃。”他又夹了一个喂她,“与二哥吃,尽在说别的,没个心思享受,不过你包得不错,二哥也说样子好看。等回去府里,闲着便包予我吃,或者,学学烧菜?”说着顿一顿摇摇头,“烟气太重了,蒋大厨别的都好,就人一出来,浑身油烟味,你可不能这样。”   她噗嗤笑道:“你还闻得出这个,那我平日里呢?”   他邪笑道:“穿着衣服,还是没穿?”   她脸忽地红了,伸手敲打他,只两只小粉拳有什么力气,他只当作捶肩了,仍是不紧不慢的喂她饺子,又与她道:“这两日二哥暂且也住在这儿,等过阵子便一道回去。”   她停下手:“住这儿啊?”   “密云县也没个更好的宅院了。”   看来真是没办法,那知县大抵也没想到会有两位王爷前来,她道:“好,那我叫下人更规矩些,二哥他缺什么吗?要现在就送过去?”   “有小斯伺候呢,这些不用你管。”   裴玉娇点点头。   不过第二日看见司徒裕,她还是闹了个大红脸,幸好也没住多久,很快事情处理妥当,三人便坐马车回京都。   当然不是径直去王府,而是去了裴家。   太夫人听说,忙让下人把熙儿带来,见到父亲母亲,小孩儿高兴的走过来,一头扑在裴玉娇腿上,抱着她的腿道:“娘,娘,回。”   隔开半个月,裴玉娇也想念他,弯下腰就把他抱起来,儿子又长了,重了好些,她笑道:“走得越来越稳当呢,还会说‘回’了,是不是要说娘回来了啊?”她亲亲他脸颊,“下回娘再不离开你了,这回都怪你爹。”   司徒修嘴角一牵。   太夫人道:“玉娇,不是你要跟着去,怎么又怪王爷了?”   她哼了哼,不好解释,让儿子看司徒修:“这是谁呀?”   “爹。”儿子伸出小手来,要父亲抱。   司徒修看儿子也记得他,当然高兴,单手托住他小屁股抱在怀里,与太夫人道:“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熙儿不知道多乖,不吵不闹的,学说话也快,我喜欢都来不及,就想他多待一阵子呢!”太夫人瞧向裴孟坚,“侯爷也疼他,天天带着在园子里玩,他如今都晓得,一吃完饭,就要找侯爷的。”   裴玉娇笑道:“那是真乖了,还能讨祖父喜欢呢,多不容易。祖父,你要想熙儿,就来王府住,咱们府里可大呢。”   裴孟坚一瞪眼睛:“我来作甚,熙儿大了自然会想到我,来裴家相看的。”   还是这脾气,裴玉娇一笑了之。   因不是休沐日,几个男人都不在,唯独马氏,林初雪来了,林初雪的肚子这会儿已经很大,见到他们就笑:“王爷娘娘,总算回来了,大家伙儿可担心,说那里房子倒了,生怕你们住不好,吃不好的。”   “也没那么严重。”裴玉娇看着她的肚子,“你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了呢,可得保重好了,等生下来,有阿彦,熙儿,小辈里可热闹呢。”   林初雪点点头。   太夫人又交代林初雪:“使人把熙儿的东西收拾好,还有他新添的小玩意儿,你仔细吩咐了。”   马氏忙道:“儿媳去罢。”   “不用。”林初雪声音柔和,“原本来时就是我管的,母亲别担心了。”   马氏脸色就沉了沉,可也无可奈何,如今太夫人完全架空她的权利,几乎全都交予林初雪,这儿媳妇罢,又被亲家母教得唯太夫人马首是瞻,绵里藏针的,竟不帮着她这个婆母。只与儿子说,裴应鸿也不理,让她年纪轻轻不管事享福,真个要把她气死。   她紧抿住嘴,退在一边。   说得会儿,司徒修夫妇便要告辞回王府,裴玉娇见熙儿只穿了件杏黄色的春衫,怕他冷,叫人又拿一件儿来,他竟把小手摆一摆。   太夫人笑道:“摆手就是不要了,有时候给他吃东西,他也摆手,心里都明白呢。”   “哎呀,真聪明。”她喜欢的想咬他一口小脸蛋,“可外面风大呢,你真不要穿?万一着凉怎么好?”   他听见娘亲轻声细语的,黑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没有再摆手,她亲手给他穿上,抱着与家人道别一声,便与司徒修坐上了马车。   熙儿又见到娘亲,也显出几分亲热,小手在她脸上摸摸,衣襟上摸摸,又把她脖子上挂的小蛇玉坠子拿来玩,好像不知道是什么,还放在嘴里咬两口。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儿,轻轻掰开儿子的嘴唇,惊喜道:“相公,相公,他又长出牙齿了。”   原来离开的时候是八颗,现在有九颗了。   司徒修凑过来看一眼,伸手摸摸,熙儿一下合上嘴,摆摆手。   裴玉娇被儿子正经的样子逗得直笑,想一想从袖子里掏出块点心给他:“这个很甜很好吃呢,你要不要?”   其实才吃饱饭,哪里饿呢,熙儿见到在眼前的点心,果不其然的摆摆手   她笑得肚子疼。   又弄别的花样逗儿子摆手,早忘了旁边的丈夫,司徒修坐在旁边,时不时斜睨她一眼,她全没瞧见,他暗道,果然是小别胜新婚,但这小别是用在儿子身上!   回到府里,司徒修换了身衣服便前往宫里,亲自向司徒恒成禀告密云县的事情,他说得详尽,处理周密,得了司徒恒成嘉奖。   司徒恒成笑说:“便是因这,朕才派裕儿前去,叫他向你多学学,有个哥哥的样子。”   原来只是他的旨意?司徒修有些惊讶,毕竟司徒恒成往前都没管司徒裕了,他也不太清楚是为什么,笑着道:“二哥其实挺聪慧一个人,只是不愿放心思在上面。”   “也是朕太纵着他,养成这性子。”司徒恒成捏一捏眉心,四儿子叫人寒心没个指望了,大儿子又被他冤枉,瞧着也再无可能担任大任,剩下的几个他怎么能不看顾好?哪怕是司徒裕,还是得让他务点正事才好。   别一个个废了,将来他无颜见祖宗!   父子两个说得阵子,司徒恒成道:“你来回劳顿,在家里休息几日再去衙门罢,朕瞧璟儿最近做得不错,也该让他分担一些。你本是他们最小的弟弟,却要替他们到处收拾烂摊子,委实也不公。”   司徒修忙道:“多谢父皇体谅,儿臣原也有这个意思,毕竟哥哥们经验丰富,不像儿臣,要学得还有很多。”   他知道,经历过司徒渊,司徒澜一事,皇家众势力又必将达成暂时的平衡,但到底何时又起风浪,谁也说不准。   他告退,又去了韦氏那里请安,不想韦氏那儿竟有客人,原是韦夫人来了,韦氏笑道:“你去了密云县,定是不负众望,早先前就听皇上说,这差事必定要派你去。”又问,“玉娇可好?等歇息好了,快些带熙儿来宫里给我看看。”   司徒修道:“一切安好,过两日定会来看母后。”   韦夫人在旁边,目光在司徒修身上打量,相公说,将来这储君大抵要落在司徒修的身上,可韦氏呢,却一心觉得司徒渊还有机会。她想着摇摇头,刚才她见过司徒渊,这在不是记忆里那个神采飞扬的外甥儿了。   难怪相公说,希望不大,还不如把赌注压在司徒修身上呢,这样不论哪边得势,总有个盼头。她笑着与韦氏道:“一转眼又要到端午,娘娘今年也去观龙舟,我带丽光过来与您瞧瞧。”   “是那个表外甥女?”韦氏想着终有一日能与儿子司徒渊一起出宫游玩,满心欢喜,笑道,“好,家人都带出来罢。”   二人说得会儿,韦夫人才告辞。   ? ☆、第135章 ?  司徒修最近在家中歇息,不曾去衙门,时间一多,有些地方便不知道节制,故而裴玉娇时感困顿,这日原与熙儿在后院采摘小毛菜,韭菜,蹲得会儿坐石椅上休息,谁料眼皮子就重起来,撑起胳膊,手背拖着腮就闭上了眼睛。   竹苓被诊断出有喜,在家养胎,如今提拔了一个丫环蓝羽顶替,她见状悄声与丁香道:“娘娘打瞌睡了。”   丁香想起昨日,王爷兴致起了,白天晚上的胡闹,主子怎能不累,便道:“反正天暖,便这样养养神,一会会儿功夫没事。”   蓝羽答应声,又去照看小世子。   熙儿自打学会走路后,精力充沛,到哪儿,迈开小腿就能走很远,眼见这后院长满了各色小菜,他蹲下拔得两手满满,跑来给娘看。只裴玉娇睡着了,他瞅一眼,喊了声娘没喊醒,就放开右手满把的菜叶,要去揪她裙摆,这时身后来了一人,一捞就把他给抱在怀里。   他扭头一看,看见张熟悉的脸,咯咯笑道:“爹爹。”   司徒修将将从书房出来,听说母子两个去摘菜,过来一瞧,结果光是儿子在忙乎,另一个竟然在偷懒睡觉。   他弯腰捡起一根小菜,朝裴玉娇鼻尖划了划,她感觉到痒,秀眉微微拧起来,竟然放下手,直接把头埋下,索性趴在石桌上睡,全无个形象。司徒修笑起来,与熙儿道:“你娘累了,爹爹跟你摘菜,好不好?”   熙儿似懂非懂,拿小手指指菜地。   “对,就在那儿摘菜,你娘说要摘了送些给你祖父,二姨,三姨吃,还有阿彦。”   脑中闪过一个人影,熙儿道:“哥哥!”   听闻他在裴家住,裴玉英曾带阿彦过来瞧他,两个小孩儿都会走路了,虽然说话不太利落,可总是认识了,他记得,阿彦哥哥比他长得高一点,还会拿手摸他脑袋,可他手短,摸不着。   这些都是很模糊的记忆。   司徒修笑道:“是你表哥,下回请他过来,跟熙儿一起玩好不好?”走到菜地,他把儿子放下来,又道,“熙儿,想不想要个小弟弟,小妹妹?”   熙儿歪着头,听不太懂。   “没有摆手,就是要了。”司徒修心想,下回不让裴玉娇喝避子汤了,再生个孩儿出来,这样两个人也能有个伴,他弯腰拔了一棵油菜出来,看向儿子,“你也摘,不许偷懒。”   熙儿蹲下来跟着父亲学,只他力气小,光拔个叶子,好多根都留在地里呢,司徒修看得直笑。   等裴玉娇醒来时,父子俩已经摘了一箩筐的菜,她呀的一声:“王爷什么时候来的?”   “你睡得跟小猪似得,当然不知。”司徒修得意的把箩筐提到她面前,“怎么样,这么多够了罢?可是本王亲手摘的,他们能吃上,那是荣幸。”   裴玉娇无言,这都能了不起的跟她炫耀,嘴里却道:“是啊,王爷真厉害,还会摘菜呢。”   旁边蓝羽年龄小,没忍住,噗嗤笑了起来,笑完又觉害怕,连退好几步,离司徒修远远的。虽然王爷在王妃面前没个架子,可对她们奴婢是不一样的,她刚才竟然胆大妄为了。   但司徒修并没瞧她,拿沾了泥巴的手伸到裴玉娇面前:“你刚才说什么?”   裴玉娇连忙道:“我说王爷厉害呢,摘了这么多菜,要是我肯定只能摘小半箩筐,完全比不上王爷的。”   司徒修这才作罢。   裴玉娇吩咐下人把菜分成三份,送去裴家,徐家与华家。   眼见父子两个手上都是泥,她抱起熙儿,一手拉着司徒修:“我给你们爷儿俩去洗手!”   谁料刚刚到院门口,一个小厮过来禀告:“周王府有个小厮来此,说是县主派的,请娘娘过去。”诸王之嫡长子,乃世子,世袭王位,嫡长女则被封为县主,故而司徒宛在外是被称为县主的。   裴玉娇听得此言,心想司徒宛竟然没有亲自过来,而是用她的名义来请,是不是出事儿了?她眼皮一跳,想起上辈子的事情,常佩的命也就到此了。   她连忙放下熙儿,与司徒修道:“我去看看。”   既然只请了她,必是常佩身体很不好,那是女眷之间要最后见一见,说些交代的话。司徒修心想自己去的话,在内宅恐不方便,便道:“若有别的什么事,你使人回来说一声。”   裴玉娇答应,转身走了。   周王府前向来门可罗雀,不过最近司徒恒成突然又开始任用司徒裕,多多少少有了点儿人气,她到达的时候,看见门口停了两辆马车,有些吃惊,难道今日还请了别的客人?是别的王妃吗?但看这马车,并不像是各大王府的,她满腹狐疑的进去,到得二门处,只见一个水绿色的身影直扑过来,嘴里叫道:“七婶!”   小姑娘眼含泪水,楚楚可怜,正是司徒宛。   裴玉娇忙搂住她肩膀,轻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娘晕过去了!”司徒宛哭道,“爹爹又不在家,我找不到他人,祖母,二姨,三姨她们……”她哭得更伤心,虽然母亲教会她遇事要冷静,不要慌,可她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哪里能像大人一样处理事情?   常家来人,也不知与常佩说了什么,常佩支撑不住晕倒,祖母还使人拦住门不给她进去呢。   她扑在裴玉娇怀里哭:“我都看不到娘。”   听了来龙去脉,裴玉娇才知道原是常佩娘家的事情,若是寻常,她怎么也不能插手,可司徒宛与她亲近,不好就这么放下她走开。她想一想,牵着司徒宛的手往上房而去。   果然常家霸道,竟派了几个粗壮婆子在外面,裴玉娇不解,一家人到底是为什么啊?司徒宛可是常佩的女儿啊,母亲晕倒,不让女儿去看,这是什么道理?她低声问:“宛儿,真是你祖母做的呀?怎么可能?”那是祖母啊,太夫人对她就好得无以复加。   司徒宛道:“那是我继祖母,祖母一早去世了,那二姨,三姨也不是祖母生的。”   原来如此!   不是亲生的,所以才会欺负人,裴玉娇眉头皱起来,径直走到上房门口,管事嬷嬷见到她,忙道:“见过王妃娘娘。”   裴玉娇道:“你既是大管事,怎么任由常家人胡来?你看看,宛儿都哭成什么样了,还不带她去见二嫂!”   “娘娘有所不知。”管事嬷嬷叹口气,“这常家老太太以蛮横著称,如今娘娘晕倒,奴婢总不能使人与常家下人打起来罢?没奈何只能忍一忍,等太医与娘娘看病,等娘娘醒了,自然以娘娘马首是瞻的。”   原是不敢私做主张,裴玉娇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只感觉到手掌心里那小手的冰凉,她大踏步又往正门而去,几个婆子忙拦住,管事嬷嬷道:“那是楚王妃娘娘,你们还不退下!”她一个奴婢不敢对抗常家,可心里难免有气,如今看裴玉娇愿意出面,她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厉声道,“县主请了娘娘来做客的,你们什么东西,还敢拦人?”   听到声响,屋里头走出来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生得妖娆,抚一抚头发道:“哪个来惊动我大姐休息呢?”   司徒宛看见她,恼恨的与裴玉娇道:“那是我二姨!”   常佩晕倒,作为家人原是该很着急的,可这姑娘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在担心,裴玉娇对这种人自是厌恶,冷冷道:“我来看二嫂,你且叫这些人退下去。”   “你是谁?”那姑娘见她清丽无双,挑眉询问。   “我乃楚王妃,你又是谁?若不是诰命夫人,该当对我行礼呢!”裴玉娇难得发威一次。   司徒宛在身后叫道:“二姨,你还不跪下来行礼,那是我七婶婶楚王妃!”   常二姑娘脸色一变,暗道王妃就是王妃,这也不过是个年轻女子,才见面就能对她发号施令,难怪谁都想争这个位置,只可惜当年自己年幼,叫大姐常佩得了这好运道,做了周王妃,她们常家别的姑娘当然便不能再做王妃了。幸好常佩身子弱,总算要死了,等她一死,自己便是那继王妃,享尽荣华富贵,或者再督促下司徒裕,未必就不能再往上走。   谁料今日过来,母亲问起,常佩竟然一口回绝,母亲岂不恼怒,辛苦养大的女儿,连这点回报都不给,便说了几句重话,常佩便晕倒了。   常二姑娘撇撇嘴儿,就这等身子还能撑几日?凭她这花容月貌不信姐夫看不上,到时还不是风光?眼下见到这楚王妃,便先忍下,以后还叫她二嫂呢,她蹲下身,微微一福:“见过楚王妃娘娘,我大姐正晕着,见不了客人,恐是娘娘要白走一趟呢。”   裴玉娇道:“晕不晕,我都得看一眼再走。”   她又往前踏一步。   无人敢阻拦,常老夫人这时领着另外一个姑娘出来,说道:“原是娘娘驾到,真是怠慢了,委实因我这女儿的病……”常老夫人拿袖子擦拭眼泪,“不能好好招待娘娘,或者等她醒了,再亲自道歉。”又看向司徒宛,“你这孩子到底小不懂事儿,我是怕你过了病气才不让你进来,你可是我心肝宝贝儿啊,到时也病了如何是好?”   比起常二姑娘的作风,常老夫人可是圆滑多了,司徒宛的小手紧紧握住了裴玉娇的手指。   只可惜裴玉娇也是一根筋,未必懂得什么知进退,司徒宛信任她,请她来,常佩也有相托之意,她今日来了,便一定得见到常佩,裴玉娇道:“不用道歉,你只消让我看看二嫂就行,等她醒了,我自然会走的。”   常老夫人有些恼火,本来她就被常佩的固执弄得极为头疼,本来极好一桩事,常佩去了,理当该她妹妹替上,也是司徒宛的姨母,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吗?偏生常佩不肯,现在又来一个搅局的,她怕常佩到时醒了,做下重大决定,她没法挽回,当然要阻止裴玉娇。   常老夫人压下火气,叹口气道:“娘娘的身子也是极为金贵的,我这女儿缠绵病榻,便是屋里都满是病气,如今更是重了,不凡请娘娘在次间稍等可好?”   心里想着,这样年轻的女子,便坐在那边等,若是常佩一直不醒,她还不是等等就走了?   可裴玉娇仍不肯:“我身体好得很,不怕沾染病气,我要看我二嫂。”   她拉着司徒宛就往里面走。   几次都温声软语了,常老夫人本来性子也不是软和的,当下声音拔高了一些:“娘娘,我老婆子原是敬你王妃身份,可我常家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如今我女儿身染重病,娘娘趁人之危非得闯王府,委实有些说不过去罢?”   她竟然命人拦住。   裴玉娇看她三番四次故意阻拦,也是难得的恼怒,怎么会有这种人?女儿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叫她安生,她又不是洪水猛兽,为何不让她看,不是有鬼才怪呢!她高声道:“素和!”   素和听令,欺身上前,也不见她为何动手,只是瞬间,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全都七零八落的倒在了地上,哀嚎声一片。   常老夫人与两个女儿目瞪口呆,裴玉娇夸赞的看了眼素和,携着司徒宛的手大踏步走入内室。   ? ☆、第136章 ?  紫檀木牡丹富贵的镶金大床上,常佩紧紧闭着眼睛,仍是未醒。   司徒宛看母亲如此,几步扑上去,坐在床头哭。   多日未见,这人越发的瘦了,裴玉娇瞧一眼也是心生悲凉,抬手轻拍司徒宛的背,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毕竟常佩是要走的,也只能同情这小姑娘命苦,这处与自己一样,早早就没娘了。   她已经坐在里面,常老夫人再不愿意,也不可能使人拉出来,便立在旁边瞧着。太医很快就到,给常佩瞧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众人都看出来常佩是真不行了,唯有司徒宛求太医快些医治母亲。   太医给常佩灌了一剂药,也不知是什么,装在一个小玉瓶里,拿出来味道浓烈,常佩喝下去竟悠悠醒转。   司徒宛高兴极了,抓着她的手道:“娘,您终于醒了,我请了七婶来看您呢!”   母女俩说话,常老夫人则请太医过去,轻声询问:“到底如何?”   太医知道那是常佩的母亲,家人面前自然也不会隐瞒,而且常佩的病谁个不知,都知道她活不长久的,他道:“有什么话便好好说罢。”只剩下交代些遗言的意思,怕是没几日了。   素和耳朵尖,听见了轻声告诉裴玉娇。   裴玉娇并不意外,这都是早晚的事情,她点点头,站起来走到床头:“二嫂。”   常佩看见,嘴角牵起,微微笑道:“劳烦你了,刚才我听宛儿说了……”她声音断断续续,又很轻,几是听不出来,裴玉娇不得不弯下腰,凑到她耳边,才知她在说什么,她握住常佩的手,“你放心,宛儿会好好的。”   司徒宛听见这句,瞳孔一缩,差些大哭起来,可她忍住了,母亲原来要走了,她不能让母亲看到她这样失控,母亲曾说过她走了,她应该更坚强。   司徒宛低头垂泪,把母亲的手紧紧的抓紧了。   常佩又叫那管事嬷嬷来:“你这人忠心,却不知变通,瞻前顾后的,我与你说,往后你全听宛儿的,她就是你唯一的主子了。不过今儿我与你下最后一道命令,你,你使人,把她们全赶出去,往后我便是不在了,也不准她们再上府里来。”   管事嬷嬷一惊,这是要断绝与常家的关系啊。   委实没有料到,毕竟往前在面子上,常佩与常家还是和和睦睦的,每年节礼从来不曾轻慢,可瞧见常佩决绝的表情,她应声,走到门外便把所有仆役使唤来道:“把常老夫人还有两位姑娘送出府。”   常老夫人大惊:“佩儿!你可是我女儿,怎能如此不孝?我知你病重,特特来瞧你的,你敢驱赶我?”   常佩没搭话,她实在失望透顶了!   原来她这母亲一直在期盼自己死,好让同父异母的妹妹代替她这位置,也不管合不合适,就要她答应,好去与司徒裕说。可笑她在王府还想着常家呢,想着这继母虽然不是亲娘,平日里也不算太差,好歹有几分养育的恩情,想着她死了,要让司徒裕照料下常家。   可常老夫人今日这般作为,要不是父亲撑着,她胆子想必也没那么肥。   也罢了,她一死,还剩什么,只剩下个女儿是她最牵挂的,常家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如此贪婪,如此无情,还不如就此恩断义绝了!   她没发出一点声音,常老夫人被人拖着往外走,她带得几个婆子也顶不上用,只是片刻功夫,就与两个女儿一起被拖出了周王府,她犹自不甘心在外面骂骂咧咧,声称要让常老爷上禀皇上,给周王府落个不孝之名。   然而常佩也听不见,弥留之际,司徒裕才回来,疾步走进去道:“有些苑马寺的事情要处理,我去了郊外马厩……”他低下头,看见妻子精神奕奕,有些惊讶,刚才禀告的人不是说不行了,可妻子看起来不错,许是太医看错?他坐在床头,“我倒觉得很适合管这个,又轻松,也消磨时间。”   常佩轻笑,伸手摸摸他的脸,十年的夫妻,也不是全无感情,只他要的,自己这病弱身子给不了他,幸好他还懂得尊重她。   “王爷的性子啊,就合适游山玩水,不过等我走了,王爷将来娶妻,若生个儿子下来,怎么也得给儿子做个好榜样,不然有样学样可不好。王爷既然说苑马寺好,便好好做着……”   “怎么说娶妻呢,我的妻子可不就是你。阿佩,你莫要胡思乱想,你这几年都撑过来,不会有事的。”司徒裕握住她的手放在脸颊边,看见女儿在旁低声抽泣,拍拍她脑袋道,“宛儿别哭了,你娘这不是好好的。”   司徒宛把头埋在父亲怀里。   常佩道:“今儿我与常家算是决裂了,王爷,你千万莫答应母亲,娶我二妹,或是三妹,必是要拖累你。王爷,你是闲云野鹤,将来娶个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只要性子好,能顺着你就成,我瞧着……”她提起一口气,“我有个远房表妹叫卢秀英,那是我生母那支的,你要是看着喜欢,便去提亲,我挑来挑去也没个更合适的。”她抓住司徒裕的手摇了摇,“我从不指望你能做什么大事儿,这些年瞧着你过得欢欢喜喜也便满足了……王爷,等我去了,你将我葬在我娘附近,若是得空,来坟头唱一曲儿给我听,我也……”   她脸色瞬时变得灰暗,一下咽了气。   司徒裕呆呆的,以为是幻觉,刚才还好好的人,突然就没了,耳边是女儿的痛哭声,他坐了许久,才醒悟,常佩是真的走了,离开他了。   他把司徒宛搂在怀里,眼泪也忍不住落下来。   这偌大的王府一直都是常佩在管着,她没了声息,好像整个府邸也跟着暗了。   回想这十余年,恍然如梦,他回眸又看了一眼妻子,她安静的睡着,在昏暗的烛光下,并不渗人,叫他想起那日,新婚头一天早上,他醒来时,细细端详她的睡颜,好像便是如此安静。   或许这样也好罢,这样她就不会再承受病痛的折磨了!   她可以去与她的娘亲相会了。   他泪如雨下。   裴玉娇坐在外面,也忍不住的哭。   突然一只手放在自己肩头,她抬起头,看见是司徒修,猛地站起来就扑在他怀里,他也不知说什么,只搂住她的腰。她在怀里哭得会儿,哽咽道:“二哥不太管事,宛儿也还小,是不是咱们帮着料理下二嫂的后事?”   真的懂事了,还知道替人做这些,司徒修道:“我来便是为此,稍后,大哥,三哥,五哥他们也要来的。”   虽然平日里勾心斗角,可王府里任何一家红白喜事,其余的各家都会过来。   裴玉娇点点头:“我再去看看宛儿。”   “好。”司徒修道,送他进去,这便把王府里外院管事叫来,他知道司徒裕这会儿肯定办不成事情,扪心自问,要是……念头闪过,他想起上辈子从山西回京都,听说裴玉娇的死讯,那时感情还不深,也没见到她的人,那感觉是钝钝的,还有点儿麻木,要是这辈子,再有此事儿,他不敢想象,所以司徒裕的心情,他能理解。   过得会儿,果然几位王爷,王妃陆续都到了。   等事情交代完,已经过了亥时。   众人与司徒裕作别回去,裴玉娇搂着司徒宛道:“我也要走了,等明儿再过来,你莫要太伤心……”终是不知道说什么,她想一想道,“过阵子你要愿意,来我府上住几天也行的。”   “我要给母亲守孝呢。”司徒宛道,“七婶不用担心我了。”   竟然忘了这个,裴玉娇忙道:“我会带熙儿来看你的。”   她随司徒修离开王府。   等回到楚王府,都要子时了。   两人洗净后,躺在床上,裴玉娇睡不太着,与司徒修道:“没料到常家老夫人是这样一个人,我上辈子可不知道,说起来,二哥后来到底娶了谁的?王爷可看到了?”   “不曾。”   原来还不算太薄情,没有不到一年多就娶妻了,裴玉娇叹口气,把头埋在司徒修怀里:“二嫂真的挺可怜的,才不过三十岁呢。”   “各人有各命,强求不来。”司徒修心想,世上有几人能有他们夫妇的命好呢,还有重来的机会,他轻抚她的背脊,“你往后不可偷懒,我教你暗器的,最近又不见你射靶子。从明日起,本王练功,你也跟着练一会儿,强身健体。”   她笑起来:“相公也怕我身体不好啊?”   “你不好,最后还不是拖累我?”司徒修捏捏她鼻子,“再说,还得要你生孩子呢,避子汤不会喝了。”   想到一处去了,裴玉娇道:“我要个女儿,你得空问问太医可有什么法子。”   司徒修嘴角一扯,这都能控制,便没有哪家会担心断子绝孙的问题了,可瞧着她白净的脸蛋,心里已然有不少坏主意冒出来,点点头道:“行,我下回去问。”将她翻了个身背靠在他怀里,“快些睡罢,明儿一大早就要去二哥那里帮忙的,你向来贪睡,还跟我闲话呢。”   她却不肯翻过去,转过来把两只手贴在他胸口,又把脑袋贴在他脖颈处道:“我要这样睡,你抱着我。”   他笑一笑,伸手搂住她的腰,把下颌搁在她头顶,柔声道:“睡罢。”   多情自古伤离别,可他们不会离别了,她在他胸口缩成一团,好像个依恋温暖的孩子。   ? ☆、第137章 ?  第二日一大早,周王府门前便是车水马龙,都是来吊唁的,司徒修与其他王爷在外院,裴玉娇则与女眷们在一起帮着司徒宛处理内务,她年纪小,遭受生母去世彷徨无助,哪里还能支撑下来管这白事,自然是由别人代劳。但要说几位王妃里面,谁最能干,那必是薛季兰,故而管事们禀告事情,多数都是她在吩咐,时而问问其他王妃的意见。   袁妙惠有些看不过眼,轻声与裴玉娇道:“二嫂一死,她还真以为自己是皇家长媳了呢,可我听说,二嫂有事儿,还不是头一个请得你,所以怎么也该由你主持才是。”   可裴玉娇从来就不是有权利欲的人,又对袁妙惠不喜,哪里理会她,低声道:“我又不会,万一搞糟了怎么好。”侧头瞧一眼远处的司徒宛,她起身道,“我去看看宛儿,我也只能做这些。”   她离开袁妙惠身边,快速的走了。   袁妙惠皱一皱眉。   因司徒澜入狱之后,燕王府算是没落了,这朱玫如今是寡妇一点念想没有,便是为礼仪过来,也独个儿坐着谁也不理。袁妙惠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儿,暗想自己比起她还是好多了,毕竟司徒璟有些起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往后还不知怎么样。她走到薛季兰身边,坐下道:“三嫂,你今儿辛苦了,真是能者多劳啊。”   “哪里,你们也是一样,只我年纪稍长,责任也多一些。”   “懂得也比咱们多,我啊,是没经历过白事,真有些束手无策,七弟妹都比我好,瞧宛儿与她多亲热。”袁妙惠笑道,“二哥与七弟也不错,上回去密云县,说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呢。”   薛季兰目光略是闪动。   其实司徒熠一直都想拉拢司徒裕的,薛季兰对常佩也不错,时常来府里看她,送这送那,可结果常佩走那天,司徒宛却是请了裴玉娇,她一个小女孩又懂什么,到底还是常佩的主意。薛季兰心想,这些年对常佩的好也是白费功夫了,瞧着情况,难道司徒裕竟然要转投司徒修不成?   而眼下也确实只有他境况最好,岳家稳中有进,裴臻得皇上看重,两处亲家,华老爷仕途平顺,那徐涵又是探花郎,将来前途也是无量的,司徒修自己也争气,还有个可爱的儿子,便是没有生母又如何呢?连皇后都要拉拢他!   她想着,笑了笑:“王爷们平时都忙于事务太过疏远,委实该多亲近亲近,互相讨教,也好替父皇分忧嘛。”   竟是一副官腔,袁妙惠知道她这人精明,当下也不提了。   周王府办丧事,常家自然也要来吊唁,然而司徒裕听司徒宛说了来龙去脉,知道常佩那日去世或多或少与常老夫人有关,要不是她急着要将女儿送入王府,常佩未必会气得晕过去,也未必就那么快死了,指不定还能拖上几个月呢。   故而司徒裕怎么也不让常家进门,险些打闹起来,后来司徒熠出面两方调解,单请了常老爷进来,这事儿也算解决了,不过瞧这情形,常家以后是别想与周王府往来了。   丧事办完,遵从她的遗愿,常佩被葬于郊外灵山,司徒裕事毕后亲自向前来帮忙的亲戚一一道谢,众位宽慰他几句,回去时,薛季兰与司徒熠道:“宛儿如今没个娘了,当真可怜,也不知二哥会娶个什么样的继室。”   司徒熠叹口气:“眼下他哪里有这等心思?”   薛季兰却不以为然。   她常去周王府,那二人相处是看在眼里的,府里众多事宜都是常佩经手,要说夫妻间有些情谊,也不过是为这了,别说,男人还多薄情,女人为男人守寡一辈子,可要指望男人,痴人说梦!司徒裕续弦,早晚的事情,她柔声道:“便是不为他自己,也得娶个妻子管着王府呢,不然怎么会有贤内助之说?如今二哥也常在外,家里没有女人怎么行,宛儿又小,再说,大了也要嫁人。我是想咱们多替二哥留意,合适的便说与二哥,也算尽份心。”   这番话有情也有理,一个家,没个女人操持的确是不妥当的,司徒熠笑着看薛季兰:“说起贤内助,你便是了,这世上谁也比不上你的贤惠。”   一心一意都为他打算,这也是司徒熠爱重薛季兰的原因。   他低头亲她脸颊,她略带娇羞的依偎入他怀里。   此时裴玉娇也回了楚王府,虽然是主子,不曾使多少力气,可瞧着这人间悲伤事儿也耗费不少精力,还是戌时呢,便早早上床睡去了。司徒修过来瞧她一眼,见她已经睡熟,半边脸埋在被子里,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当下微微把被子掀开一个角,给它透透风,这才走到院子,召了马毅,贺宗沐去书房。   “那些弹劾本王的人,可查清了?”他坐下询问。   “除了些老油条,别的按属下看都是有人指使,无非是看不惯王爷出风头。”   司徒修手指轻敲了下案台:“准是有三哥的人,另外……”   “许家也有,毕竟许老爷当年的门生遍布天下。”贺宗沐挑眉道,“只有些不为人知,再说了,许婕妤与王爷的关系别人不明,还当是一家子呢,故而便是皇上,也绝不会怀疑许家会借机弹劾王爷。”   “便到这个地步还不安生。”但也是必然的,她这性子就是狠毒到底,不管别人死活,如今见他风光把司徒璟压在下面,哪里能忍得?只怕还要不停的出幺蛾子呢,司徒修沉吟片刻,吩咐马毅几句,马毅忙应声走了。   过得一阵子,眼见要到端午,华家竟传来喜讯说是裴玉画有喜了,裴玉娇有些吃惊,印象里,裴玉画这人贪图玩乐,头开始都不曾要孩子,后来与华子扬和离,约是过了半年才又成亲,她也是没瞧见他们生孩子就去世了。谁想这辈子,裴玉画竟然怀上孩子了,那可真是大大的惊喜啊,她很是高兴,忙约了裴玉英一起去华家看她。   裴玉娇是先到的,到得内室,就见裴玉画正倚在美人榻上,浑身穿得松松散散,一点儿没个往前精心打扮的劲头,她睁圆了眼睛:“你是才睡了起来?”   裴玉画撇撇嘴儿:“什么才起来,我一大早就起来了,只如今有孩子还打扮什么,反正都是要变胖的,要变丑的!”   听起来有些怨气,裴玉娇与熙儿道:“瞧瞧你三姨在生气呢,可以后一等生下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光会宠着孩子,就跟我一样。”   “才不会。”裴玉画说是说,两只手已经伸出来要抱熙儿。   熙儿奶声奶气叫道:“三姨,好。”   “哎呀,说话也流利了。”裴玉画点点他小鼻子,心里却暗叹一口气,说实话她本是不想那么快生的,可婆母催得紧,她那时还去楚王府找裴玉娇诉苦,瞧见可爱的外甥儿倒起了几分意动,回家与华子扬说起,听她终于动摇了,那是哄得舌绽莲花,不知怎么的,自己就同意了。后来没有吃避子汤,他好像也喜欢孩子,敦伦起来特别使劲,她本是要开始后悔了,没料到就有了!   华夫人倒是高兴,一下派了两个嬷嬷来伺候,这个不准那个不准的,她感觉自己跟坐牢一般,越发不高兴,幸好两姐妹今日来看她,心情才好些。   “要是能生个像熙儿似的也罢了,聪明伶俐。”裴玉画揉他那雪白的,圆圆的脸蛋,龇牙咧嘴道,“要是像相公那般,我定是要掐死他的。”   听着就是泄愤,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掐死呢,裴玉娇噗嗤笑起来:“三妹夫待你多好啊,你还这么说!”   “哪里好,他就知道要孩子,都不顾我。”裴玉画委屈道,“知道我养胎呢,还天天去书院,不知道陪着我,我都要闷死了。”   外头裴玉英带着阿彦来了,闻言在门口调侃道:“要是妹夫不看书罢,你定又要说不知道上进,是不是?”   女人闹起脾气来,那是不可理喻的,她算是理智的,可怀着孩子的时候,还不是跟徐涵有过胡搅蛮缠?有回就为吃个橘子,他让她少吃一点儿,她居然说徐涵不舍得花钱给他买橘子,还哭了一回。   幸好男人宽容,没说什么。   如今这三妹本来就任性,想必妹夫日子不好过。   看到门口一个小身影,穿着竹青的小袍子,上头绣着两只白鹤,熙儿眼睛一亮,摇着小手道:“哥哥,哥哥!”   虽然小家伙们没见面,可裴玉娇与他说话,三天两头的提到二姨三姨哥哥,在他的脑袋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见到与自己一样小小的人儿就特别亲切,开口就喊上了。   小孩子稚嫩的声音与众不同,阿彦瞬时就听见了,抬起头看。   裴玉英笑道:“那是你熙儿表弟,还记得吗?”   熙儿穿着了件水蓝色的袍子,上头绣着个大葫芦,阿彦点点头:“葫芦,弟弟,葫芦。”   他蹬蹬蹬跑上去,走到裴玉画面前,把小手伸出来,递给他一颗糖:“葫芦,给!”   熙儿摆摆手:“饱,饱。”   众人大笑。   ? ☆、第138章 ?  两个小家伙很快就玩到一起去了,操着谁也听不懂的言辞,居然也能热火朝天。   这个叽里呱啦两下,那个咿咿呀呀回应,小手小脚还乱动一气,把裴玉娇三姐妹看得目瞪口呆。   “该不会真的互相明白罢?”裴玉画万分惊讶。   裴玉英道:“这可说不准,小孩儿跟咱们大人不一样,指不定能懂。”   “不管懂不懂,反正常让他们一起玩就是了。”裴玉娇拉着裴玉英的手,“我听王爷说了,妹夫从翰林院出来,也是要留在京都的,并不外放。”又得意的说起她的菜地,“我种的那些好吃吗?后院大,才发现根本吃不完,你们要,我经常送些过来。。”   “咦,来炫耀王府大了。”裴玉画撇撇嘴儿,“不过挺新鲜的,又是王妃娘娘亲手所种,别个儿哪能享受得到?我可是要了。”说着想起一事儿,命丫环取来些胭脂水粉,“本就要送与你们的,正巧来了。这是江南那儿拿来的,粉是又细腻又天然,擦在脸上别个儿都瞧不出,便是大姐都未必有呢,也是相公外祖家专营这个才能先得。”   女子多喜欢这些东西,二人各自拿了道谢。   裴玉画笑眯眯看着她们,毕竟裴玉娇常送东西,她要没个拿得出手的东西礼尚往来,心里就觉得欠了什么,这样也算扯平。   三人说得会儿,不知不觉便到中午,裴玉画留她们用饭,谁料珠帘一挑,一个穿着莲青色袍子的年轻公子疾步而入,看到两位姐姐在,颇是吃惊,忙停下来行礼,俊秀的脸上满是笑容:“原来大姐,二姐来了,是我唐突,竟是不知呢。不过这样才好,娘子有喜之后一直郁郁不乐,还请两位姐姐开解下,我必有重谢。”   裴玉画被他说得哭笑不得。   他向来嘴巴甜,又直爽,裴玉英抿嘴笑道:“便是不谢,咱们还能不劝不成?”   “这是我一份心意,两位姐姐……”还没有说完,裴玉画叉着腰斥道,“你胡说什么呀,我哪里郁郁不乐了?竟然在姐姐面前说我坏话,有了孩子不乐,那还是贤妻吗,你是嫌弃我不够贤惠了?”   华子扬脸色一变:“哪里哪里,娘子是天下最贤惠的妻子了,京都谁人不知?都说我高攀你呢!”   这下裴玉娇没忍得住,噗嗤笑出来。   裴玉画又是干瞪眼,拿他没办法,论起脸皮厚,委实他称第一,没人称第二的,她咬一咬嘴唇道:“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不是说今年要考乡试吗,哪日不是晚上才回?”   “还不是担心你,怕你不好好吃饭。”他叫身后的人拿来一个食盒,打开来,香味四溢,“专程去怀香楼买的,你昨儿嘴馋不是说想吃吗,我回来也是为陪你一起吃。”   语气温柔,一双凤目更是满含深情,叫另外两位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就这样,还怎么留下来?便是裴玉画留,她们也待不住,好像打搅了这对小夫妻谈情说爱,连忙各自抱着儿子,转身告辞了。   裴玉画跺脚道:“你看你看,都是你不好!”   华子扬道:“是我不好,来,娘子,先吃一口菜。”亲手夹起来喂到她嘴边,柔声细语道,“娘子,我念书也是为了考个功名,将来好让你做举人娘子啊,这样你以后出去与其他夫人交往,说起来也好听不是?”   这倒也是,毕竟华老爷再如何威风,那也是她公公,而一个女人要依靠的,最后肯定是丈夫,她心想,裴玉娇嫁得是王爷,裴玉英嫁得是探花郎,她这个相公,确实也不能太差。   看她点头,华子扬道:“你明白就好,以后别怪我多念书,我会尽量抽空陪你的。”   面前的人细致又有耐心,真是比她娘对她还好,裴玉画摸摸肚子,心想,看在这份上,就是给他生个孩子也算值得了,她笑眯眯凑过去,吃了他夹的菜。   那对姐妹俩急匆匆走向二门,裴玉英道:“妹夫瞧着风流俊俏的一个人,对三妹还真是无微不至呢,难怪像二婶这等挑三拣四的,自打三妹嫁过去,听说也没有提过什么不满。”   “是啊。”裴玉娇颇是欣慰,这般看来,二人许也是不会和离的,她看向裴玉英,“二妹夫也这样对二妹好吗?可曾买过东西送与二妹吃?”   裴玉英脸一红:“怎得问这个?”   “当然是关心妹妹你了。”她与她说悄悄话,“妹妹过得好,我就放心呀。”   裴玉英便道:“咱们家里的厨子比不上王府,虽然有几样拿手菜,可好些仍是做不出滋味,相公当然也买过。”她在侯府时山珍海味,徐涵怕她来徐家过不惯,这些地方还是很注意的,他虽然平时话不多,不像华子扬这等糖罐子,行动上却绝对是个好相公。   原来二妹夫也买过酒楼的吃食了,那么,只剩下司徒修没有买过,毕竟王府都是现成的,可就算蒋大厨妙手,也有做不来的东西,比如八宝楼的八宝野鸭,怀香楼的芸豆卷,都是有秘诀的,几十代人的手艺,蒋大厨也不如。   可她好久不曾吃过了啊。   回到王府,司徒修正当用午膳,虽不是休沐日,但他还在歇息没去衙门,也没料到裴玉娇那么早回来,问道:“华家竟然没留饭?”   三姐妹感情那么好,他以为裴玉娇不会回来。   裴玉娇叫奶娘去带熙儿睡觉,小家伙后来跟阿彦一起玩,吃了不少零食下去,这都已经很饱了,昏昏欲睡,口里答道:“当然留了,结果三妹夫没在书院用饭,说要陪三妹妹,还买了好多怀香楼的拿手菜呢!我跟妹妹怎么好意思待着。”   那三妹夫的痴样他是知道的,嘴角扯了扯,笑道:“既如此,你正好陪我一起吃。”   裴玉娇坐下来,吃得几口,看司徒修没有别的话说,就有些闷闷不乐。   刚才她说怀香楼三个字,说得特别重呢,可他没听出来,便又道:“二妹夫也给二妹买过吃食。”   声音软软的,有些委屈,又有些期盼。   司徒修的手顿了顿,侧头看她:“你想吃什么?”   裴玉娇一口气道:“我要吃八宝野鸭,湖米茭白,黄金角,水晶梅花包……”   竟然一口气报出十来样,可见从华家出来小脑袋瓜就在想了,司徒修挑眉问:“都是哪些酒楼的?本王使人去买。”   “两位妹夫都是亲自去买的。”裴玉娇掰着手指,“八宝野鸭是八宝楼的,芸豆卷是怀香楼的,黄金角是李记的,还有……”   “这么多,你是想我跑断腿吗?”司徒修一下站起来,“出去一趟别的没学会,倒是知道与人比相公了?是不是哪天别个儿相公做些什么,本王也要做这些?人不能得寸进尺,知道不?”   裴玉娇一下拉住他袖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就吃八宝野鸭跟水晶梅花包。”   “太多。”   “那,八宝野鸭。”她摇他袖子,“就一样,行不行?”   小脸仰着,像瞬时绽放的花儿般给他看,司徒修低估她的黏糊劲儿了,能从十几样东西减少到一样,可见是有多想他去买,可他凭什么学两位妹夫啊?不学!他抓小鸡一样把她拎起来:“反正饭还没吃完,本王带你去吃,怎么样?吃个遍,把你想吃的都吃了。”   “去这些酒楼吃?”她睁大了眼睛。   “是,去不去?不去算了。”他转身欲走。   “去,去去。”她一叠声的道。   他笑起来,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在车上问:“想先去哪家?”不等她答,他吩咐车夫,“八宝楼。”   她把那八宝野鸭一直留在最后,可见是最想吃的。   裴玉娇笑眯眯的抱住他的腰:“真了解我!”   司徒修笑了两声:“对自家养的猪,当然了解。”   她一下恼了,伸手捶他:“我是猪,你是猪相公!”   “……”他竟无法反驳。   到得八宝楼,护卫开路,听说王爷王妃驾到,那八宝楼的掌柜忙忙得迎上来,行礼道:“王爷,娘娘到此,真是蓬荜生辉……”   司徒修懒得听他说恭维的话,淡淡道:“还有雅间吗?上个八宝野鸭。”   掌柜的也是精明人,哪里再敢多话,连忙迎着去雅间,一会儿就吩咐大厨将刚刚做好的八宝野鸭拿出来,这是酒楼的拿手菜,多数人来此,都是要点的,故而厨房那里也从不停,很快就有一大盆鸭子被端了上来。   异香扑鼻,野鸭原本就有鲜味,又调了几十味独家香料,吃一口下去,那是满满的享受,裴玉娇狗腿子般第一个扯了个鸭腿放下放在司徒修的碗上面:“相公,给你的。”又嘻嘻一笑,“有两个呢,还有一个是我的。”   司徒修道:“谁还跟你抢不成?快些吃,吃完咱们得去怀香楼。”   结果裴玉娇吃了一个大鸭腿,两个鸭翅膀,一个鸭脚,又喝了一大碗鸭汤,肚子竟然已经圆滚滚了,可司徒修又带她去了怀香楼,眼见面前一大叠芸豆卷,她眼泪都要淌下来,吃不下了,怎么办!   可还有另外十样吃食呢!   ? ☆、第139章 ?  见她磨磨蹭蹭的,光是盯着面前的芸豆卷看,不吃一口,司徒修挑眉道:“此前让本王给你买,现在又不喜欢吃了?”   裴玉娇哑巴吃黄连,暗想刚才就该忍住只吃个鸭腿的,结果太香,不知不觉就吃多了,可这都是她自己点的啊,没法子,拿起银箸夹了一块往嘴里放,还不忘找借口:“这个吃一个就好了,得节制点。”   司徒修唔了一声:“行,那就吃一个。”   她细嚼慢咽吃完,叫人把剩余的包好,他又带她去福源酒家,那里有她心心念念要吃的什香菜,然而腹中连一丝空隙都没有了,勉强吃得一口差些呕出来。她不能再撑着了,眨着泪花闪闪的大眼睛,轻声道:“我,我实在吃不下了。”   “吃不下,那时就不该点十几样菜。”司徒修呷一口酒,“知道自己贪了吗?”   “贪。”她连忙认错,“不该让王爷买这么多,我其实一点吃不下,我只要吃个野鸭就行了。”   “那还要本王学别人吗?”他慢条斯理。   对于这个问题,她没有那么干脆,嘟一嘟嘴道:“可两位妹夫都买了。”   司徒修挑眉:“这个算什么,本王带你出去玩了呢,你怎么不晓得去炫耀下?光是羡慕别人?”他伸手将她抓过来,把她脖颈上玉坠子拿出来一晃,“还送你这个,你怎么不去炫耀?还喂你饭吃,教你写字,教你看书!这些都抵不上买个吃食?”   她一下怔住了,呆呆的看着他。   他眼眸微微眯着,光亮从里面溢出,竟是闪耀出湖水般的光泽。   她低头,右手摸摸衣襟,低声道:“你说得也没错。”   两个妹夫有他们的好,可他也有他的好。   “下回不准要本王学别人,不然我就让你学……”他敲敲她脑袋,揶揄道,“别个儿的妻子兴许会给夫君写诗,画画呢,你怎么办?”   她一下子蔫了,她也学不来别的女子贤良淑德,才华横溢,她终于明白司徒修的意思,攀比是不好的,忙道:“咱们都不用学别人,王爷就是最好的了!不过,不过像今儿,带我出来吃这个,还是很好的。”   他捏捏她的脸:“要是你自个儿想的话,尽可说,不过是个吃饭嘛,又有什么?”   她嘻嘻笑道:“嗯,那咱们明天再来罢!”从他身上下来,拉住他手指,“今天就先到这儿了,快走,相公,我要回去看看熙儿,指不定已经醒了呢!”又指指那菜,与马毅道,“叫伙计装起来,跟芸豆卷一起晚上吃。”   好像生怕司徒修反悔似的,拉着他急匆匆就走。   真是顺杆子便上,果然还是贪心的很,他心里想着,脚步越发慢了,她使力拉着,没走几步,香汗淋漓,回头委屈道:“王爷,你怎么那么沉,我都拉不动。”   “不是饱的要吐了?给你消消食。”他给她戴上一顶帷帽道,“快些拉。”   裴玉娇就把他从酒楼里拖到街道上,他懒洋洋跟着,嘴角带着笑。   这事儿连宫里都知道了,宫人与韦氏道:“好像是楚王殿下带王妃去哪家酒楼用膳,也没个遮掩,故而周边的人都知晓,后来吃完,两人在街上足足走了一刻钟,引得周围好些人瞧呢,都说那二人恩爱。”   到底是与众不同的性子,从不管别人眼光,像司徒熠夫妇,便是情深也没听见过这等行径,韦氏突然想到前不久有人禀告,说是江湖术士称司徒修是龙主,那是要当储君的人!她眉头微微皱了皱,要说这孩子,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那时他生母去世,许婕妤一应的装大方温柔,可怜这孩子,司徒恒成便叫她养着了,而她那时正当要为司徒渊选妻子,又对司徒修的生母不喜,自然是乐得如此。   但要说司徒修是个什么样的人,韦氏自以为算是了解,毕竟像许婕妤那样的人都能骗得他忠心,可见这孩子心机不深,谁对他好,他便也对谁好,那么这种人是不难收买的。所以她才对裴玉娇颇是关照,又让韦家与他们裴家多走近些,甚至还把许婕妤的为人拆穿给司徒修看,然而成效好像不是很大。   或者自己猜错了?韦氏眉头微微皱了皱,听说那江湖术士也是有几分真本领的,假使司徒修真是将来的储君,她那儿子又如何?他可是整个华国万众瞩目的太子,也是人心所归的,被人陷害受了冤枉,只有更多的补偿,才是人间公道!   他怎么可能不会是太子?   她心绪不宁,站起来前往司徒渊暂住的景阳宫。   景阳宫阳光通透,宫门前种满了芍药,一朵朵碗口般大的花绽放开来,像是凝结了世间所有的浓烈,只韦氏并不太喜欢这种花,心想司徒渊住在这儿,应该配着种些青竹才好,挺拔傲然,这才是她儿子。   踏入殿门内,却已听见了悠扬的丝竹声,韦氏惊讶,难怪她有时问起,宫人会说司徒渊在吹笛,或是在弹琴,这回她也碰上了。走进去一看,又岂止如此,有两位宫中的乐人正抚琴,还有两位竟在跳舞呢,司徒渊并不避着被她看见,笑着迎上来:“母后怎么来了?”   韦氏一摆手让那些乐人退下,打量儿子一眼。   他仍像以前那样高大俊秀,并无不同,她柔声道:“我记得你原先并不喜歌舞。”   虽是酒量甚大,可也是为应酬别人,她这儿子实则是喜欢冷清的。   司徒渊笑一笑道:“母后,我可是好些年没听曲儿,没赏舞了,母后这都不准?”   “不是不准。”韦氏拉着他的手坐下来,“渊儿,你……”想说从和光宫出来,可一想到那阴深深的宫殿,韦氏厌恶提它,顿了顿道,“你自从住在景阳宫,可曾去见过你父皇?”   司徒渊神色淡漠。   生于这皇家,作为嫡长子他付出了他所有的精力,做个合格的太子,可结果怎么样呢,父亲怕他越俎代庖,竟相信厌胜一事,一下就把他关了这么多年,导致他爱妻离世。要说恨,岂会不恨?他在和光宫,夜夜咬着牙诅咒司徒恒成呢,然而又如何,他仍是皇帝,他仍是他儿子!渐渐的,他平静下来,明白了这就是命运,谁也反抗不了。   凭着这个想法,他撑过了最艰难的时候,而今母亲问他可曾去看父亲,他嘴角一挑,又笑了起来:“父皇日理万机,儿子怕打搅了。”   其实父亲又何曾来看过他?   许是也难以面对罢,所以要开府让他住到外面去,如果可以,他其实希望可以住得更远一些,只怜惜母亲这些年为他担惊受怕,才愿意留下来。   韦氏拍拍他手背:“怎么会打搅呢,你们是父子啊!你年幼时,皇上最喜欢便是上朝回来教导你了,就怕大臣们说得不够透彻,便是骑射,也是亲手指点你的,所以你才能有……”   喋喋不休,说着往前的关爱,然而那些感情越深,伤得也越重。   司徒渊微微闭了闭眼睛,展眉道:“母后,儿子知道了,有机会便去拜见父皇的。”   韦氏这才笑起来,可心里满是苦涩,她知道她是在为难儿子,经历过这些事儿,很多都改变了,但是司徒渊不主动走出这一步,父子两个的感情如何修补?他还怎么做太子呢?   有些苦,咬咬牙就过去了,等到那一天,什么都是值得的。   母子两个又闲谈会儿,韦氏方才离开景阳宫。   出来的时候,回坤宁宫,贺方平正等在那里,上前轻声道:“是关于许婕妤……”   韦氏听完,大是惊讶:“竟有此事?”   贺方平道:“属下已将青霞真人抓捕,她已交代,许婕妤确实藏了一个宫人,十几年前大选宫女,便与青霞真人合计,花银子把这人选到宫里,在她长春殿里伺候,每日服用魅香,许是以备不时之需。”   “真是个贱人!”韦氏忍不住叱骂道,“许是要迷惑皇上的!”   贺方平神色古怪:“娘娘想错了,许婕妤原是用来迷惑七王爷的,据青霞真人所说,后来被五王爷知道,便请了她去解毒,如今那宫人还在长春殿里。”他顿一顿,“娘娘可还记得那道士?当初被个宫人迷惑,才会去陷害太子,属下也问出来了,也是中了魅香。”   韦氏一掌拍在案头,掌心生疼,可一颗心却像在烈火中炙烤着,忍不住浑身打战,原来幕后真凶真是许婕妤!她隐隐就在怀疑,可总是拿不出证据,但这都怪司徒恒成,他瞎了眼睛了,信任她,叫她管那么多事,却害了他们的儿子!   她突地站起来,恶狠狠道:“我定是要将她碎尸万段!”   贺方平道:“属下听凭娘娘差遣。”   端午前夕,忙忙碌碌,各家都在互送节礼,裴玉娇刚刚带着熙儿去瞧了瞧司徒宛,她虽然在守孝,可今年的礼单,她竟然都亲自看过了,小小的人儿,脸上有着不是这个年纪的沉稳。不过才短短一阵子,她好像很快的成长起来,见到熙儿,才露出几分天真的颜色。   母子两个待了半个时辰才回来。   司徒修仍还未去衙门,说是等过了端午,裴玉娇道:“瞧着好像都挺好,不过心里定是很苦。”   “时间久了就好了。”他宽慰她。   裴玉娇倚在他怀里道:“我娘去世时,我还不懂事,故而伤心有,可过得一阵子,便记不太得了,什么吃食点心都能哄得我高兴。如今瞧见宛儿,真觉得羞愧,也亏得我有个好妹妹呢。”   司徒修道:“人傻不能强求,再说你娘在天之灵看见你能吃能睡的,更是放心。”   裴玉娇叹口气,心想指不定娘怪她没有做好姐姐的责任呢,不过幸好妹妹这辈子挺好,想着抬头问司徒修:“你可会想你娘呢?我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可惜了。”   司徒修神色淡淡:“不想,我已经不记得她了。”   他才不过三岁,她就弃他而去,她不配让自己去想念。   甚至,他认为,他就不该有这样一个娘。   脸上露出一丝讽笑,他手轻抚在裴玉娇的发上:“你也不用对她有什么好奇,不过是个……”他顿一顿,不知如何形容,也是个可悲的人罢,什么恩怨情仇,在她离开的一刹那,或者也不应再有了。   他微微叹口气:“就当她不曾存在过。”   再如何,她也听出他的怨气了,看来他在心里是怪这生母的,难道是她对不起他?可怜孩子,后来被许婕妤养,又被害死,裴玉娇伸出手捧住他脸颊:“我以后不问了,反正咱俩现在都是没有亲娘的孩子,也只能互相疼了。”   他挑唇一笑:“你打算怎么疼我?”   她眼睛一转:“给你包粽子,好不好?之前厨房还来问呢,现在馅儿大抵准备好了,走,娘给你去包粽子。”   他一个毛栗子弹在她额头上:“瞎说什么,娘是可以乱称呼的?”   “我是熙儿的娘啊,怎么就不能自称娘了?”   “那是孩子他娘!”   “好好,孩子娘,行罢?真挑,就少说了两个字。”   裴玉娇高声叫奴婢去厨房把粽子叶,还有各种馅儿拿来,摆在园子里。   五月的光有些热辣,可院子东边种满了花木,开得繁盛,好像一把把小伞般撑在半空,他们三个坐在树下,蒋大厨耐心的教裴玉娇包粽子,司徒修抱着儿子在旁边看,一边还嘲讽两句,说裴玉娇笨,包不来粽子。   结果蒋大厨却夸奖裴玉娇,说娘娘已经学得很快了。   “听见没有,听见没有?”裴玉娇扬着粽子叶,“蒋大厨说我是厨房天才呢,饺子,粽子都是一下就能学好的。”   司徒修笑喷。   熙儿听不懂,手里拿着粽叶撕着玩,一边儿咯咯的笑。   裴玉娇很快就包好了三个粽子,按照大中小的形状排好,指着道:“这个王爷吃,这个我吃,这个熙儿吃,这是红枣馅儿的。”她转头问司徒修,“相公,你还要吃什么馅儿?”   她围着厨房用的围裙,一侧头,笑容灿烂,竟比那蓝色的天空还要明净,他只觉自己的心停顿了片刻,轻声道:“吃包了娇娇的馅儿。”   她一时没听懂,眼见几个奴婢都红了脸才明白过来,一下把手里粽叶朝司徒修扔过去。? ☆、第140章 ?  他接个正着,调侃道:“本王听说某族女人看上男人,就会往他身上扔东西,男人接了,便是答应的意思。”   他把粽叶一摇,意思他答应了。   裴玉娇没料到他脸皮那么厚,还胡诌这些,只管低头包粽子,不理会他,大大小小又弄了十二个才罢手,大概能吃上两天了。她叫人把东西收好送去厨房,剩余的给下人们去做。   事情办完了,她要去抱熙儿,谁料司徒修却让奶娘抱去侧间:“看着有些倦,让他睡一会儿。”   裴玉娇道:“我还想带他去后院玩呢。”   司徒修道:“玩什么?你带本王去,是要摘菜还是玩躲猫猫?”   裴玉娇今日被他连着调戏,有些吃不住,直往里屋走,他跟上来趁她没注意,一下就把她横抱起来:“刚才给本王扔了定情信物,这回莫非想反悔不成?可却晚了,本王答应的事,定是要做完的。你答应的,也得做完。”   裴玉娇瞪圆了眼睛:“谁给你扔定情信物,还有,我答应了什么?”   他邪笑:“把你当馅儿啊。”   她脸颊燥起来,伸手捶打他,嗔道:“刚才奴婢们都在呢,就乱说一气。”   “你的意思是,奴婢们不在,就可以?”他低头咬她一口,唔了一声,“又香又滑,许是比世上所有的馅儿都好吃,等本王再尝尝。”边说边把她放下来,俯身上去吮吸她的甘美,瞬时她整个人就被他从月白色的裙衫里剥出来。   一下午就光在上面胡闹了。   到得第二日便是端午节,贾丽光坐在梳妆台前,两个丫环予她精心打扮,比平日里出门多花费了不少功夫。她原就生得秀丽,此番用上顶好的胭脂水粉,耀眼的首饰,又是一身华贵的绫罗绸缎,邓氏走进来,险些认不出。   贾丽光嘟囔道:“娘,只是去见见皇后娘娘,倒弄得像个新娘子。”   邓氏哎呀一声:“胡说甚么呢,这是你表姨疼你。今日啊,多少人去白河观龙舟呢,姑娘们个个都打扮的很好看的,你乖一些,听话,一会儿见到皇后娘娘,别像在家里似的乱说话,可知道?”   贾丽光咬了咬嘴唇,把丫环们赶下去,轻声与邓氏道:“娘,您当真要让我给裴大人当继室啊,他女儿跟我一般大的,我怎么好意思?”   她着实是不太乐意,明明该像姐妹般,怎么能做母女呢?   邓氏手捏了捏帕子,扪心自问,青春年少的姑娘,若不得已,没有谁愿意给那么大年纪的男人做继室的,哪怕裴臻如此出众,可像贾丽光这样要家世没家世的,能怎么办呢?贵公子定然嫁不成,可差一些,她又觉得委屈女儿。再者,他们贾家一直都依靠着韦家,今次母女两个来投奔,也是老夫人的意思。   韦家要用到贾丽光,他们贾家牺牲掉一个孙女儿,换来以后的荣华富贵,也没什么,不过邓氏作为亲娘自然有不舍得的地方,只裴臻除了年纪大一些,无处可挑,她心想实在很不错了。   “裴家两个女儿早已经嫁出去,常年不回家的,一年能见到几次面?便是见到,忍一忍也就算了,且那二人性情都不错,想必不会为难你,你何必怕这些?庸人自扰。”邓氏宽慰女儿,“只听你表姨的便是了。”   贾丽光愤懑不已,可她虽是小地方来的,性子有些野,却很听母亲的话,一拂袖道:“我也管不得了,反正裴大人没瞧上我,未必肯娶的!”她站起来,大踏步往外走去。   到得外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也就看在她孤苦带大自己的份上,她听这一回,但太丢脸的事儿她绝不会去做。   邓氏看着她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却说司徒修一家去宫里拜见过父皇母后,便随着一起来白河的临水亭,皇亲国戚加之黄门护卫,浩浩荡荡有百数人之多。裴玉娇抱熙儿抱得有些手酸,刚想将儿子抱给司徒修,斜里插过一只手,将他接过去:“让他随我一起看罢。”   声音淡淡的,透着几分清凉之意,正是司徒渊。   裴玉娇点点头,笑着与熙儿道:“熙儿,你要听你大伯的话啊!”   熙儿抬起小脑袋,瞧一眼司徒渊,把手里拿着的一只青瓷小兔儿托上去,司徒渊去接,他却没放手,而是把小兔儿贴在司徒渊的脸上。   瓷器特有的凉意从上面散发出来,在这初夏,很叫人舒服,司徒渊笑起来,摸摸他脑袋,眼眸里流露出些许的温柔。   熙儿又把小兔儿拿下来,摇一摇,好像在说,这个好玩吧?   司徒渊就把小兔子贴他小脸上:“给你也祛祛热。”   他咯咯的笑,很是高兴,两只脚在他大腿上踩来踩去。   韦氏远远看见,想起曾经司徒渊父子两个也是这般融洽,不由得红了眼眶,正当这时,韦夫人领着贾丽光来了,贾丽光遵循韦夫人教得,规规矩矩给韦氏行一礼,什么话也不多说,省得说多错多。   看起来便文文静静的,韦氏打量她,觉得这小姑娘生得不错,便让她坐在旁边,笑问道:“可曾学过什么?”   “识文断字都会的,来此又有几个月,我专请了女夫子教导。”韦夫人笑道,“也常随我出去,与姑娘们交往。”她说着拍拍贾丽光的肩膀,“你与楚王妃娘娘算相熟的了,今儿遇见,可不欢喜?快去打声招呼。”   贾丽光无可奈何站起来,眼见她走了,韦氏道:“丽光与玉娇很好?”   “楚王妃小姑娘性情,自是能与丽光说到一处的,便是徐夫人,还不是喜欢她?”徐夫人当然是指裴玉英。   说到这份上,韦氏如何能不明白,原来韦夫人是想把贾丽光嫁与裴臻,说起来也算是一桩好事儿,只裴臻愿意娶她吗?就韦氏听到的传言,怕是不容易,韦夫人看她犹豫,遂笑道:“裴大人为华国立下大功,可自己却孑然一生,实在叫人不忍那,皇上娘娘关心下也未尝不可。”   韦氏心里一动,但并没有说可或不可。   苦难的岁月教会她谨慎,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冲动的女子,她道:“此事再说罢,”又提醒韦夫人,“凡事不应操之过急。”   韦夫人没料到她竟然没有立刻同意,不过也不着急,笑着应是。   贾丽光走到临水亭南边,看见不远处的裴玉娇,她正跟司徒修坐一起,二人离得很近,他握着她的手,她时不时的微侧过头与他说话,嘴角眉毛扬起来,好像这初夏日,这节日,满溢着欢快。   她立在那里,知道自己不该上去,打搅人家夫妻恩爱做什么呢?谁不厌恶她这等行径?可难道又回韦夫人那里?顷刻间,好像找不到路,眼泪涌上来,她转头急匆匆朝西走了去,却不料与对面的袁妙惠相撞。   袁妙惠心情正不好,她也将女儿抱了来,谁想到谁也不喜欢,韦氏没多瞧一眼,司徒恒成也是。倒是司徒熙,个个都要逗两句,哪怕是司徒渊都来抱他玩,她是一点都不想看这龙舟了,每年都一样,有什么看头呢?   她借口离开,却被贾丽光撞到,忍不住斥道:“你如何走路的?”一只手护住女儿司徒琼,“险些撞到孩子。”   贾丽光吓一跳,连忙行礼道歉:“娘娘,是小女子不好,没看清路,还请娘娘见谅……”说话间,原先含在眼眶里的眼泪扑的落下。   什么人,自己撞到别人还哭?给谁看?袁妙惠冷笑声道:“真个会做戏的。”   面前的姑娘也不过十来岁,看起来就很害怕,低着头丝毫不敢反驳,司徒璟忙道:“娘子,别与她计较了,琼儿没事便好。”   丈夫开口,袁妙惠到底不好当众再斥责她,狠狠瞪了贾丽光一眼,往前而去,司徒璟看向贾丽光:“娘子一时生气,你别往心里去。”   他刚才看到贾丽光是从韦夫人那儿过来的,许是他们家亲戚,他向来不喜欢胡乱得罪人,自家娘子态度冷硬,他觉得这样不好,毕竟是与皇后有关系的人家,想着挽回一些。   而贾丽光当然认识司徒璟,那时司徒琼洗三,她也跟着去的,亲眼看见司徒璟怎么疼爱袁妙惠,今日再见,那王妃嚣张跋扈,他却依然温和可亲,忙道:“没什么,是我不好,我要是早些时看到前边儿有人……”可当时她正彷徨无措,不知何去何从,又能如何呢?她眼珠儿忍不住的往下掉。   司徒璟抬头瞧一眼袁妙惠,她没有等他,快步离开了临水亭,犹豫片刻,低声道:“只是撞到人,又不是大错,你不必如此。”   “不是为这个。”贾丽光摇头,“是,是我表姨要将我……”说着戛然而止,惊觉自己怎么差点说出实情?她脸忽地通红,朝他行一礼,快步走了。   司徒璟眉头皱了皱,听起来像是韦夫人强迫她做什么,这样年轻的小姑娘,多半是嫁人了,许是要嫁给不喜欢的人罢?可到底与他无关,他往外走去。   见他现在才来,袁妙惠皱眉道:“莫非你刚才还与那姑娘说话?”   司徒璟笑道:“还不是你将别人吓着了,她是韦家的亲戚,与咱们也算是沾亲带故的,你刚才何必……”   袁妙惠尖声道:“你没见她撞到我呢?还差点撞到琼儿!”瞬时她眼眉张开来,竟带着几分狰狞之色,“不知所谓,既然是韦家的亲戚,怎么也该有些规矩,在亭子里横冲直撞,没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这样的人,只怕谁家也不愿娶的。”   言辞又冷又刻薄,从她红润的嘴唇里吐出来。   想起当初,他偷偷去袁家看她,她立在屋檐下,披着一身雪白的狐裘,娇柔又矜持的样子,浑身闪烁着华光般迷人,司徒璟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她了。   是啊,自从许家败落,娘亲被将为许婕妤的那一天起,她待自己便不像从前了。   他没有说话,转眸看向外面,轻声道:“龙舟赛开始了呢。”   风穿过梅花菱窗,丝丝缕缕吹到脸上,冷冷的。   ? ☆、第141章 ?  赛事一完,司徒恒成起身,司徒渊看见母亲屡屡示意,不得已朝父亲走过去。   那个人,曾带过自己无限憧憬,也让他拥有了远大抱负,只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到最后,还是他把一切都扼杀。   “父皇。”他声音刚出来,便有些微的颤动。   司徒恒成打量他一眼,微微笑道:“你再玩一会儿罢,不用急着回去。”   一个勉强找话,一个刻意回避,说完便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司徒渊露出几分苦笑,只怕母亲的心愿必是要落空的,毕竟这样大的裂痕,哪里容易修补?他只想把一切都忘记,而父皇定是也不愿想起的,他朝外走去,朝河边走去。   时隔七余年,他重新看见了白河,物是人非,唯有它丝毫未变。   耳边的喧嚣落入耳朵,他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寂静的很。   司徒恒成快步离开了临水亭,踏上马车的时候,身形竟是一个踉跄,护卫扶住他,他兀自还摇了一摇,方才慢慢坐进去。车厢里颇是暗淡,像是一个回忆的笼子,他此时不能阻止自己去想起那些事情。   想着他怎么亲手教导司徒渊,想着他怎么喜爱这个儿子,想着自己对他满怀期待,想着他后继有人。然而,时光像是残酷的利器,把这儿子雕琢的越来越锋利,他的心也大了,想与他一起指点江山,想与他分享这偌大的疆土。他有回离开京都十余天,回来时,司徒渊竟已经敢破旧立新,把一桩他定下的条例改得面目全非,虽然他是事先默许的,却也没有想到司徒渊真的有这样的胆子。   初生牛犊不怕虎,是他纵容他,他逐渐长成了苍天的大树,勇往无前,甚至无视祖宗。他开始忌惮这个儿子,怕他太过自大,在将来毁了华国的基业,后来便出了厌胜一事。   他心想,司徒渊在心里许是真盼着自己死,因那时他已经开始拘着这个儿子了。   他将他关了七年。   司徒恒成靠在车座上,闭上了眼睛,他突然想起他在做太子时,何尝不是这样敢作敢为,没有畏惧?只父亲命短,他很快就坐上了皇位,如今已是二十五年过去,像是想到什么,他面孔微微抽搐了下,叹出一口长气。   司徒恒成走后,司徒修也携妻子,儿子回了王府,如今裴玉娇与姐妹兄弟时常见面,反而这种拥挤的地方,倒是不急于还时时相会的了,三人到得院门口,裴玉娇抱着儿子去里间,司徒修看马毅像是有事禀告,停下了脚步。   他连忙上来,轻声道:“听说皇后娘娘已经在布置了。”   贺方平如何得到那些消息,还不是因各处的手下,而司徒修早在锦衣卫安插了人,提供线索的是他,这结果当然也不会错过。听见这消息,他嘴角露出一抹笑,顺一顺衣袖道:“那咱们就等着看好戏。”   端午节过后,很快便到六月,林初雪平安生下一个儿子,那可是嫡曾孙,二老极为高兴,裴家也热闹了一回,裴玉娇自然也去恭贺了的,见到那孩子小小的,就想起熙儿刚刚生下来的样子,果然小孩子都很像呢。不过如今儿子一日日长大了,能说出简短的话来,而且连奶也不喜欢喝,奶娘塞过来,他连连摆手,最是喜欢吃虾肉饺子,还有面条。   就是寻常面条太长,他全身的劲儿使出来,也未必能一整根吸进去的,故而裴玉娇叫蒋大厨专门做些短面条,手指一般长,这样煮好了,熙儿一口就能吃下。这日司徒修回来,就见到这种面条了,煮得软软的,里头放了虾仁,香菇,油菜,红的红,绿的绿,看着就好吃。   裴玉娇得意道:“我聪明吧,特意叫蒋大厨做得,蒋大厨都没想到呢,看熙儿吃得多高兴。”   小嘴儿一吸,整根就进去了。   不过自个儿筷子还拿不稳,仍得丁香夹着给他吃,可瞧那小脸上的酒窝,就知道很满意。   司徒修笑道:“难为你想得出来,下回不然饺子也做小一点?”他比划了一下,大拇指那么大,裴玉娇噗嗤一声,“那蒋大厨要愁死了,那么大的饺子里面还得包馅儿,多麻烦啊。”   司徒修便不提了,坐下来吃饭,他如今去衙门,大半日时间都在外面,只有傍晚才回,故而用完饭,多数时候都与裴玉娇在一起,若是有事儿,便去书房商议事情。裴玉娇抱了熙儿玩九连环,他站在门口,让马毅从书房里取几本书来。   正房一楹五间,中间是客堂,东侧间便是他们经常在的房间,有书案书桌,美人榻,多宝阁,玉石屏风,而东此间便是卧房了。西边呢,西侧间乃是用饭的,有张八仙桌,也有条案,西次间则是净房,俱是打通了的,或用珠帘屏风相隔,或用雕了各类花纹的木门,此番,裴玉娇便是在卧房与儿子玩,司徒修在西侧间看书。   耳边只听隐隐约约的金铁敲击声,几次三番下来,他放下书往里走了去,只见儿子正躺在床上,也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腰带,抓在手里玩。而本该要带儿子的裴玉娇,却全神贯注的趴在迎枕上解九连环。   分明是自己在玩儿了。   司徒修上去朝她臀上拍了一巴掌道:“你在作甚?还当是熙儿把东西玩得这番吵闹,原是你这罪魁祸首!”   裴玉娇才知道他来了,扁嘴道:“本是要给熙儿看的,可我怎么也解不开呢。”   真真是难,她还以为自己变聪明了,可在这上面原形毕露,心里不甘心,一时就入了迷,越解不开越想解。   司徒修道:“这么容易的小玩意儿,你都不会?”   “容易吗?”裴玉娇把裴应麟拉下水,“堂弟也解不开的,那天去娘家,妹妹带了阿彦来,也玩这九连环呢,堂弟臭屁哄哄的说要解给阿彦看,反正咱们走前他还没解开呢。”   她瞧着稀奇,也使人买了一个给熙儿玩。   谁想到真那么难,难怪堂弟也不行。   司徒修却不屑的拿过来,也没见他怎么动的,三两下,那环儿就解开了,裴玉娇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把九连环拿过来,瞧了又瞧,才发现不是自己眼花,她嘟嘟嘴,不想承认自己比司徒修笨那么多,眼睛一转道:“你定然解过的!”   “是解过,九岁的时候解的。”司徒修却也承认,“那时父皇送与我的,说要考考我,结果……”他得意一笑,“我得了一匹骏马。”   裴玉娇看他更不顺眼了,人家九岁都能解,她十九岁都解不开,不过儿子像他,定然很聪明,她把九连环给他:“怎么解的?你教教我,一会儿我弄给熙儿看。”   司徒修笑而不答。   “教教我嘛。”她拉住他袖子摇,“教会了,我告诉熙儿,他爹爹最是聪明了,是世上最聪明的人!”   马屁拍个不断,他心里受用,面上假装无奈的拿过九连环,手把手教她:“其实说难也不难,你得知道诀窍。”   果然在他的指导下,她很快就解开了,给儿子耍了一通:“看娘厉不厉害?以后别人问起来,便说是娘教你的。”   司徒修挑眉:“到底是谁教得?”   “是我教的啊,王爷你看我解得好不好,这个是要秘诀的,我教你啊。”她当着他的面拆开他看。   司徒修才知自己被耍,一下将她按倒,瞧见眼底藏着的坏笑,真没料到她竟也有狡黠的时候,低头狠狠咬了她嘴唇一下。只手刚解开她衣襟,就发现儿子坐在床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们,他有些尴尬,放开手让奶娘进来把儿子抱走。   她知道惹到他了,趁机坐起来,一整衣襟道:“相公,我去给你做件凉衣。”   “凉衣够多了,不是前几日才做了几件?”   “袜子。”   “暂时不用。”他坐在床头,眼见儿子刚才玩得腰带还在,心头一动,握住她双手道,“本王把幼时的心得告诉你了,你怎么也该答谢下吧?”   她道:“说了给你做凉衣袜子了,是你……”刚说完,就见自己手腕被腰带扎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何,惊讶的看着司徒修,“你怎么捆着我呢?”   不止捆着,还把她双手绑在床头的横木上。   她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实在有些惊慌,由不得扭动起来,他怕她伤着,在耳边柔声道:“不是还想要个女儿吗,这样比较容易。”   她一怔,好奇道:“真的?”   “当然,以前不是不曾这样吗,所以生了儿子。”他轻抚她手臂,好像摸着世上最滑腻的白玉般,“手吊着,你浑身感觉都不一样吧?”   她点点头,   “所以这样有用。”他含糊着,覆了上去。   她的脸通红,手被扯到头顶,不能再遮掩自己了,只觉得害臊,低头看一眼,因这姿势,胸好像比平时还要挺得高耸些,动一动就颤巍巍的。她越发害羞,垂下眼皮子,拿脚碰碰他,轻声道:“你快些。”   声音低低的,带着女子少有的娇媚,他埋在她胸口,有些不能自已,心想,只怕也不会太久。   ? ☆、第142章 ?  七月流火,宫里渐渐不再供应冰块,长春殿里四面透风,很有几分凉爽,许婕妤坐在榻上,闭目养神。身边两个宫人不紧不慢的扇着纨扇,虽说她降为婕妤,然而韦氏按照妃嫔位份,并不亏待,竟是要她一处毛病都挑不出。   这些年,她果然长进了,许婕妤心想,难怪还能抓到那逃出宫的道士,其实她也在找,只目的不同为杀人灭口,然而韦氏夺了先机。她光洁的手指慢慢握紧,所以才导致她身处劣势,没有能力与韦氏抗衡,也只能隔岸观火。   倒不知韦氏知晓了司徒修乃龙主,到底是何想法?毕竟她全心为司徒渊,期望他能再做太子,那么多出一个强敌,定是要铲除的罢?便是审时度势,暂时拉拢,心里有根刺,终究也会拔掉的,而司徒修,早不是她当初能掌控的那个人了。   定是不易对付,他们往后斗得越狠越好,许婕妤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睁开眼睛问身边宫人:“青霞真人去云游了,还不曾回来?”   青霞真人被人突然抓获,胁迫留下书信,许婕妤自是不知,还当她有事离开京都。   宫人点点头:“道观的人是这么说的。”   偏在这节骨眼上!   许婕妤心中暗恼,挥手叫宫人退下。   天色暗下来,花木失去了白日里娇艳的颜色,在风中摇动,却是显出几分阴森,此时有条人影从长春殿里出来,四处窥探之后,一溜烟的往坤宁宫去了,见到韦氏,跪下来行礼。   人心就是如此,当许婕妤算计满满的时候,尚不知她身边人的背叛。   可风水从来就是轮流转,她身处高位,握着权力,手下沾光,但颠倒了,一切也就不一样。   韦氏叫那宫人起来:“可是有什么消息?”   “是为馨儿,许婕妤要将她送出宫。”   “宫禁森严,她如何送出宫?”   “死人。”   “她要弄死那馨儿?”韦氏一惊,那可是对付许婕妤最好的棋子,决不能死了。   宫人忙道:“先死后生,死了报上名字,各处打点下,是能送出去安葬的。”   原是如此,韦氏眉头一挑:“不是送往乾清宫,却是送往哪里?”   “不知,许是晋王府。”   韦氏面色微变,暗道许婕妤当真是狠毒,害了她渊儿不说,还想害司徒熠,她挑眉道:“定于何时?”   “中元节戌时。”   那天是鬼节,家家户户都要把祖先牌位请出来拜祭,宫里也是一样,故而那日极是繁忙,许婕妤挑着这日子,既然肯花钱财,把人趁机送出宫不难,韦氏使人赏了那宫人五十两银子。   在空寂的殿中坐得会儿,韦氏起身去了景阳宫。   此刻并没有丝竹声,司徒渊不在抚琴观舞,而是就这烛火,一个人下棋。   韦氏进来瞧一眼,笑道:“都说对弈,如何不能有对手?”   他忙行礼。   韦氏坐在他对面:“你年少时,我得闲便与你下棋的,十局能胜六局,你父皇说你眼界开阔,可输于缜密,但凡事都是因小成大,你得记住。”   往前他们母子两个便是因为疏忽细处,才会遭此大难,现在她绝不会再犯这个错误,司徒渊却笑笑:“母后何时这般好弈了?再说,儿子只为兴趣,不曾为输赢,所以假使专注一个赢字,未必输得厉害。”   “那现在就只专注赢!”韦氏眸中闪过一道亮光。   司徒渊把棋子一抛:“那就失了乐趣,”他看向韦氏,“母后这么晚到此,真是为与儿子对弈?”   韦氏把众人屏退,垂眸道:“我已找到害你之人。”   听到这句,司徒渊终于动容,他稍许坐直了身子问:“是谁?”   “许婕妤!”   “是他?”司徒渊讶然,半响忽地一笑,“她毕竟生了五弟,难保不为他着想,天下父母心。”   “你说什么?”韦氏手猛地落下,压在棋盘上,将棋子弄得四处飞散,“你知道仇人了,竟只有这一句吗?你不恨她?”   “如何能说不恨?只恨了,那七年也不能重来。”司徒渊语气淡淡,“再说,当年想置我于死地的又岂止她一个?我是太子,是许多人的眼中钉,我一早便知,只秉持做分内事的想法,做个合格的储君,将来不辜负父皇!可我,得到什么?”说到这里,他有些激动,喘了几口气道,“我恨不过来。”   韦氏忍不住哭了,颓然的靠在椅背上,喃喃道:“都是那天杀的负你,你当初何等……”何等惊才绝艳,何等聪慧勇敢,那是她最骄傲的儿子,结果竟被司徒恒成囚禁了那么多年,要说恨,她最恨的是那个人。   但她很快就平息了悲哀,擦一擦眼睛道:“渊儿,你的仇为娘定是要替你报的!许婕妤她一定要偿命!”   司徒渊没有说话,他还不至于替她求情。   韦氏说着把棋盘整理了下:“来,陪为娘下一盘棋。”   她放上一字,司徒渊犹豫了下,跟了上去。   下到一半,韦氏轻声道:“许婕妤若是没了,将来便只有熠儿会是你对手,他素来敬重你,只要你想,他未必会与你争。”   司徒渊一怔:“罪不及两位弟弟罢?”   当初事发,司徒璟才十六岁,司徒修就更小了,不过才十二,能做什么?他眉头皱起来,想起端午节还抱过司徒熙,小家伙讨人喜欢,一点不像小时候的司徒修,不过他长大了,却是很能干,娶的妻子也可爱温柔。   至于司徒璟,温和有礼,见人就是三分笑。   韦氏道:“对敌人留情,不是咱们皇家作风,更何况,许婕妤若是出事儿,璟儿是他亲生儿子,难道不会替她报仇?至于修儿……”她顿了顿,委实那时还小,但许婕妤被揭发,他总也脱不开关系。   虽然一直想拉拢司徒修,然而那“龙主”二字仍是让她有些忧心,甚至前不久还找人去算过司徒修的八字,确实非同一般。   韦氏把棋子放上去,眼中闪过残酷的光芒:“一石三鸟。”   司徒渊看着棋盘,许久没有说话。   窗外青竹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细雨不知何时飘落了下来。   这几日里,下了两场雨,到得中元节,天气已经很是凉爽,因为要去宫里祭拜祖先,午睡起来,裴玉娇给熙儿穿了件竹叶青的小夹袄,放下来后,他就在屋里走动,来到屏风后面,小嘴一裂,躲了起来。   裴玉娇知道他又要躲猫猫了,假装没看见,小家伙发现娘亲没来找他,忍不住探出一个头,小手摇了摇。   裴玉娇这才好像看见,转过头来。   他又猛地缩回去。   “哎呀,熙儿去哪里了呀!”她笑着,好奇的问奴婢们,“你们看见熙儿了吗?他刚才还在的呢!”   奴婢们都说没看到。   熙儿常与裴玉娇玩这个,隐约知道什么意思,心里乐滋滋的躲在那里,直到裴玉娇突然走过来,张开手道:“熙儿在这里呀,真聪明,娘差点都找不到呢。”   他大声的咯咯笑起来:“娘,再找。”   他转身又躲在别处去了。   小家伙精力充沛,裴玉娇玩得会儿,额头上就出了汗,司徒修回来接他们母子两个去宫里,见她气喘吁吁的,问道:“做什么了?又去摘菜了?”   “躲猫猫呢。”裴玉娇推他,“王爷你去找熙儿。”   司徒修道:“找什么,不找,他自己就出来了。”他立在裴玉娇面前,“你给我看看这玉扣,怎么解不开来。”   他原是要换件袍服,可这扣子好像卡住了,裴玉娇忙就低头给他看,修长的手指攀在上头,好像盛开的玉兰花,他鼻尖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嘴角露出笑来,伸手摸摸她新梳好的发髻。   她看了会儿道:“王爷今儿是不是去校场了?里头好像撞坏了呢。”   “是与人过了几手,”司徒修皱一皱眉,“只这碧绿的玉扣就一件,”正说着,熙儿过来了,娘亲没来找他,小家伙待不住,结果看见父亲回来了,拉拉他袖子,仰头笑道,“爹爹在家!”   “是啊,爹爹接你们去宫里。”他笑着回儿子一句,又与裴玉娇道,“旁的玉带都是羊脂玉,或是……”   没说完,小家伙就在扯裴玉娇的裙子:“娘,找熙儿,来找熙儿,躲猫猫!”   还让不让他把话说完?司徒修眉头扬起来:“熙儿,你娘有事儿呢,你去与丁香玩躲猫猫。”   “不!”熙儿把头直摇,“娘,要娘。”   他而今不愿意不止会摆手,还会说不了,司徒修弯腰把他抱起来道:“敢跟你老子说不了?咱们大人说正经事,小孩儿就该听话,毕竟你娘刚才陪你玩了很久,不得休息会儿?”   熙儿道:“不。”   司徒修脸一沉,把手伸出来要去捏儿子的脸。   可裴玉娇以为他要打儿子,忙把熙儿抢过来,急道:“相公,他那么小懂什么?走,娘再陪你玩。”   母亲温柔,不像父亲有时会教训人,熙儿最喜欢娘,叫道:“娘,亲亲。”   她低头,他在她脸颊吧唧一口,她笑颜如花。   司徒修瞧着那一大一小走了,暗道慈母多败儿,陪了一整天了,还不够?他自己用力解下玉带,往案上一扔。   到得申时,一家三口去宫里拜祭祖先,回王府时,天已然黑了,因是在宫里用饭,韦氏特意叮嘱御膳房烧了小孩儿吃的东西,十分美味,熙儿吃得肚子滚圆,身上盖一件狐裘,躺在裴玉娇的腿上睡得香甜。   她手轻拍他,嘴里不知哼着什么曲儿,轻轻柔柔的。   他靠在车壁上,想着今晚要发生的事,鼻尖好似都能闻到血腥味,然而这感觉很快就被她的歌声冲淡,竟是昏昏欲睡,他勉强睁开眼睛,问道:“寻常从不听你唱歌,这是什么曲儿?”   “这是乡野的歌,有回听丁香哼的。”她笑着唱给他听,“三月青青草,满山牛羊跑,娃儿骑背上,双手摘满花咯……”   这词着实谈不上优美,可朴实欢快,从她唇间溢出,却也动人。   看着她娇憨的神情,他忽地道:“今儿白河都在放河灯,想不想去?”   放河灯是百姓们极为喜欢的习俗,不止中秋节,甚至上巳节,三月节,七夕节也会放,而中元节,则用河灯悼念亲人,这天晚上在河边,街道上还会演“目连戏”,讲目莲救母,宣扬孝道。   裴玉娇连声道:“去!”   说起去外面,她总是兴致勃勃的,司徒修道:“还是先回府,把熙儿送回去。”   裴玉娇道:“可熙儿都没有见过河灯呢,我想带他一起去,这样他就知道什么是河灯了。”   儿子正学说话,见过的东西越多知道的也越多。   可司徒修还是不答应,语气淡淡的道:“又不是一年只放一次,中秋节还有河灯呢,急什么?万一着凉怎么办好?”   裴玉娇叹口气,轻声与还在熟睡的儿子道:“你爹不同意,只能下回带你来了。”   马车到得王府门口,司徒修让丁香抱着熙儿下去,熙儿小脑袋糊里糊涂的,只睁了下眼睛就又搁在丁香肩膀上睡着了。   少了儿子,裴玉娇腿上一轻,刚把狐裘拿走,就被司徒修抱了过去。   自打熙儿一岁之后,勿论去各家来往,她总是带着儿子,这马车里甚少是只剩他们二人的。他一碰到她柔软的身体,就想起刚刚新婚时,总在车上亲热的时候,那是久违的事情了,他低头亲她的唇,撬开牙齿,寻找她的香舌。   夜晚的车厢,光线暗淡,只有月光泻入,她的轮廓看起来好像也更是秀丽,眸子水光盈盈的,像河面上的涟漪。   他吻得更深,她忽然轻哼一声,脸色通红的去按他的手,只哪里按得住,瞬时裙下亵裤就没了,被他随手扔在车位上。   马车一个颠簸,他顺势而入,裴玉娇坐在腿上差些叫起来,可怕被人听见,忙用手捂住嘴。   他声音低哑的道:“今儿外头热闹,到处都在演目连戏呢,谁听得见?快把手拿开。”   她摇头,忍得难受了,在他肩头咬两口出气,他见状低头也咬她,把她胸前肚兜都差些弄湿。到得城门口,守城兵士询问,声音传入时,裴玉娇羞得将脑袋埋在他怀里,他往上一挺,她浑身都战栗起来,他却语声镇定的道:“本王带王妃去放河灯。”   那头立时放行。   一直到白河,他才发泄出来,她不肯理他,觉得他坏死了,他给她清理干净,柔声道:“是不是没力气了?本王抱去你放河灯?”   裴玉娇哪里肯,这更羞人,连忙要起来,谁料腿下一软差点跌坐,他轻声的笑,给她捏了捏,扶着她下来去白河边。   已是有许多河灯漂浮在上面,像是星辰陨落般绚烂,她瞧得一眼,心情又开朗了:“去年都没来呢,正当有喜,一次也没来放过。”   “这次也是与本王第一次来。”   她抬头看他,他一身紫色锦袍,玉树临风,无论在哪里,都是最显眼的一个,由不得点点头:“是啊,是第一次,不过前年中秋,我遇到你的。”那时他已经叫自己屈服了,她看到他还满心的恼火。   “那你许了什么愿?”他笑问,“最好不曾诅咒我。”   “我才没那么笨,我都要嫁你了,诅咒了,岂不是要守寡!”裴玉娇哼了一声,“我许的……不告诉你!”   司徒修笑起来:“就你这脑子,多半是许愿本王不要打你。”   裴玉娇嘟嘴:“才没有!”   “那是什么?”   她却不肯说。   司徒修使人买来河灯,亲手把上面的烛火点了,光燃起来,将他一双手衬得极为好看,骨节分明又修长,在光亮里,染了层光晕似的,他捧着到她面前:“拿去放。”   声音悠长温柔,如同这初秋的晚风,她看着他,在那璀璨的黑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笑得灿烂,满是甜蜜。   伸手接过河灯,她走到河边弯腰放下去,轻声道:“娘,女儿过得很好,爹爹,妹妹也很好,望娘在天之灵能安息,下辈子,望娘能长命百岁。”   这是她唯一要祭奠的亲人,她看着远处,河灯慢慢飘远。   司徒修道:“竟不曾许什么愿?”   “已经如愿了。”她挽住他,把头贴在他胳膊上,“王爷不用放河灯吗?”   “不用。”他顺一顺她被吹乱的发丝,“我要的多数都得到了,人也不能太贪心。”握住她小手,“想回去,还是再看看?”   “回去。”她腿还在有些软,在他绣了兰草的衣袖上蹭一蹭道,“困了。”   他邪笑了下:“好,回去。”   他的轻挑让她又警觉起来,忙道:“不准。”   “不准什么?”   “就是不准了!”她满满的娇嗔。   他俯下身一把将她抱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回了马车,她一到车厢里就缩在角落,闭着眼睛道:“我要睡了。”   “好,睡吧。”他怜爱得轻抚下她脸颊,刚才刺激归刺激,她一个女子总归是有些惊慌的,多是没有一点力气了,他还不至于这点节制都没有。将她搂在怀里,又把狐裘披在她身上,他也闭起眼睛。   马车往回而去。   到得王府门口,她在他怀里醒来,他亲亲她鼻子:“你先回去,今晚上不用等我了,我许是要……”他顿一顿,“有些事要处理。”   “这么晚还有事儿?”可刚才他还陪自己去放河灯呢,裴玉娇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拉住他的手:“什么事?”   她担心他,身体都绷紧了。   司徒修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你要不困,就等到亥时。”   那还是要回来的,她点点头:“我等你。”   她下了马车,临走还回望他一眼。   他放下了车帘。   夜深,长春殿里静寂无声,许婕妤坐在窗前,没来由的有些心烦意乱,因馨儿送出去,办事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正当这时,只听身后有响动,她回眸一看,竟是随身两个宫人被打晕了,滚在地上。   而近在咫尺,正站了一个人,穿着黑色的夜行服,一张脸夺目的俊美,此刻安静的看着她,眼眸好似落在湖底的曜石,闪耀又冰冷。许婕妤心头一沉,不知为何,浑身竟如堕冰窖。   ? ☆、第143章 ?  定是他来的突然,自己才怕了,许婕妤心想,可他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怕他什么呢?她很快镇定下来,关切的询问:“修儿,你怎么……可是有什么要事?”   司徒修嘴角挑了挑,也佩服她的应变能力,在身后椅子上坐下道:“如本王没有猜错的话,许婕妤你的死期要到了。”   许婕妤浑身一震,勉强笑了笑道:“王爷许是喝酒了,竟说这等胡话。”她瞧一眼倒在地上的宫人,“幸好是在我这儿,我使人去煮些醒酒茶来。”   她刚要吩咐,司徒修淡淡道:“馨儿在母后手里。”   这话仿若雷霆劈在半空,许婕妤眸子暮然睁大,难以置信的看着司徒修,一字一顿的道:“你说什么?”涂了丹蔻的手指忍不住颤动起来,衣袖也跟着微微拂动,她差点摔下去,连忙扶住椅柄。   司徒修见状冷笑道:“不止馨儿,还有青霞真人也被母后擒获,你说,你还能活吗?”   原来不是去云游,而是被抓了,那是她多年合作的帮手,她做了什么,青霞真人都有参与,如今落在韦氏手里,什么结果一目了然。许婕妤脸色惨白,好像所有的力气在瞬间都被抽走了,哪怕是坐着她也坐不稳,好像烂泥般浮在椅子上,耳边是嗡嗡声,什么都听不清楚。   “她怎么知晓的?”半响她喃喃道,毕竟那馨儿是她的人,便是服食魅香也是极隐秘的,在宫中藏了多年谁料到在这节骨眼上被发现。是不是她身边出了叛徒?她手指甲刺入掌心,全力对付外人,竟忘了人心,而今韦氏而今掌管大权,要收买她身边的人并不难。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见她再说不出话,司徒修道:“许是不到半个时辰,便会有禁军来此。”   将将说完,外面响起敲门声,有宫人急切的道:“娘娘,汤公公被抓了……”   那是送馨儿出去的太监,她心头一跳,叫她退下,盯着司徒修道:“皇后所为,你为何都知晓?既知晓,怎不提前告知我?”   司徒修笑起来。   那笑容竟像是淬了世上最烈的毒药般,狠毒又无情。   许婕妤心生骇意,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逃开,谁料腿一软竟然跌坐在了地上,她见鬼似的看着司徒修,颤声道:“莫非是你?”   “是我,是我把馨儿的事告诉母后。”   “你!你为何?”   “你问我为何?”司徒修负手俯视着她,“这理由你再清楚不过,本王来此也不是要与你废话,如今你已是瓮中之鳖,死路一条。本王想告诫你一句,此事牵连甚广,你心里清楚,你许家定是难逃灭顶之灾。”   许婕妤心如乱麻,耳边又听他说:“五哥因你遭受牵连,被削王爵也难说,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护着他?”   她如被重锤敲击,整个人都缩小了般,浑身抖个不停,蚊蝇般的声音从她颤抖的唇齿间漏出来:“你是要我给你开脱。”   “何来开脱之说?本王从不知你的阴谋诡计,从不知你这好像慈母一般的人,竟是如此卑鄙。”虽是谴责的话,但他语气淡淡,“本王只要你说出实情,但凡你还有点脑子,便知该怎么做。”   她咬了咬嘴唇:“我怎知你将来不会对付璟儿?”   “至少他愿意背叛你,给本王祛毒。”   许婕妤沉默,看来司徒璟那时心软,今日还算是留了一条后路。   司徒修拿起墨锭磨墨,把羊毫搁于桌上:“不剩多少时间了,你写下这封认罪书,也是时候要走。”他笑一笑,“为五哥着想,最好不要再生出事端,这最后一面不见也罢。你,还是安安静静的自裁了事吧。”   闪烁的烛火下,他脸色阴森,好像勾魂的无常。   许婕妤从地上爬起,将笔拿在手中。   她也知道司徒修说得不假,假使她此时不死,落在韦氏手里,只怕会被生在地狱中还要可怖,兴许被折磨的胡言乱语!她咬一咬牙,摊开宣纸,把所作所为一一写下,落下最后一个字,司徒修从袖中扔出道白绫。   颜色似雪,在这夜色里泛着冰冷的寒意。   许婕妤双手颤抖的拿起白绫,眼中终于落下泪来。   她这辈子营营役役,不过是为司徒璟,为他们许家,然而到头来,全都被她拖累,她到底做了什么?许婕妤此时才知后悔,这也是人生里中最残酷的一个词,因世上从来就没有回头路。   她站在高凳上,绝望的把白绫抛于横梁,打了个结套于脖颈。   他安静的看着,此时竟是无悲也无喜。   那些仇恨,那些恩怨,在这瞬间,终于消逝了。   眼见她断了气,他起身离开了长春殿。   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亥时。   走到内室,只见仍燃着烛火,裴玉娇穿了件碧荷色的家常衣服,伏在书案上也不知在写什么,见到他进来,她欢喜的直扑到他怀里,笑道:“王爷说话真算数,好准时呢!”她歪着小脑袋,“不过你去哪里了,这么晚。”   “有事与属下相商,说得久了。”   “太晚了对身体不好,下回可以白天说嘛。”她摸摸肚子,“我等得都饿了。”   她从来不会在这上面追根问底,他不说,她也就放下了,司徒修笑道:“那叫厨房弄些吃的,做几串炸鸽蛋。”   “这么晚可以吗?会不会积食?”可嘴巴已经馋了,她道,“不过吃两串应该没什么,叫他们多撒些茴香,我喜欢那个。”   司徒修来回的走,也有些饿,使人吩咐下去。   裴玉娇其实一直在担心他,但也不知担心什么,那只是一种直觉,眼见他平安回来,她比什么都高兴,忙来忙去的给他换衣服,给他端茶,给他拿来布鞋,竟把丫环的事情都做了。   他轻声笑起来,将她一把抱在腿上:“刚才在做什么?”说着低头看书案。   她忙拿手遮住:“不给你看。”   他被吊胃口,当然更好奇了,挪开她的手,只见上面画了两只兔子,不过四周又被框住了,他着实看不明白,裴玉娇又一下遮住:“我还没画好呢,这东西呢,是图样。”   “做什么的?”他问,转念间,忽然想到白天的事情,笑开了,“莫不是要给本王定制一对玉扣?”   裴玉娇心里一慌,暗道他怎么猜到的,忙摇头:“不是。”   他敲敲她脑袋:“满脸写着是呢,还否认。”   可心里却甜甜的,那时他与她说玉带的事情,被儿子打搅,还当她没在意,原来还是记得的,他拿起笔,在兔子旁边随手画了云纹,立时这图样就增添了几分祥瑞,想一想,又画了兰草,隐约把兔子遮去几分,这样就算做出来,不细看,旁人定然瞧不出。   裴玉娇眼睛一直盯着看,见他只是闲来几笔就把那图样画得十分美观,当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司徒修道:“这底图是你的,所以还算你画的。”   “真的?”裴玉娇眼睛亮闪闪的,“那这图样还算我的。”   “是,算你的。”他搁下笔,“毕竟这图主要是兔子嘛,没了兔子一无是处。”   那倒是的,她笑道:“我明儿使人去做一对碧玉的玉扣。”   “好。”他说着,来了兴致,画了一条雪白的小蛇盘在树枝上,不是在伏击猎物,竟是太阳当空照,安静的睡觉呢,尾尖垂下来,末端还弯了一个钩,“送给你,蛇眠图。”   这是他第一次画画给她,她指指地上:“再画个兔子,画上一片青草。”   虽然没有明说,也知道她想跟自己待着。   他便画了只兔子,但并没有吃草,满地的青草,它却抬头只朝小蛇看着。   她心花怒放,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   丫环们这时端了一盘子炸鸽蛋上来,香味四溢,两人你一串,我一串,很快盘子就空了,她吃得饱饱的,躺在他怀里,很快就香甜的睡了过去,他看着蚊帐,竟是没有多少睡意。   明天,该有一场风雨了。   第二天一大早,司徒修仍跟往前一样去了衙门,裴玉娇后知后觉睡到日上三竿,坐着梳头发时,素和道:“娘娘,宫里出事了。”   她疑惑的看着她。   “许婕妤自裁,许家一众人等都被关入天牢。”素和道,“早上辰时的事情。”   她震惊不已,许婕妤竟然死了!   难怪他昨天有些不同,原是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   不过好像也不能做什么,她捏住一根簪子问:“那王爷……”   “王爷没什么,只是皇上问话,去了宫里。”   “没有回来吗?”   “没有。”素和笑一笑,“娘娘放心,晚一些总会回的。”   因这事儿太大,瞒不住,所以素和提早与裴玉娇说,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可她哪里能放心,一时觉得早膳都不想吃了,说道:“你派人去打探打探,一有消息就得告诉我。”   “当然。”素和点点头。   乾清宫里,司徒恒成正大发雷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此事竟是因许婕妤而起,她认罪书里说得清清楚楚,当初是如何派了宫人去迷惑道士,以至于叫司徒渊吃了那么大的冤枉。韦氏却是恨得眼睛通红,许婕妤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还痛快的上吊了,真是便宜她!   她道:“皇上,那青霞真人早年就与许婕妤认识,谁知是不是还与许家来往呢?这样大的事情,妾身不信许婕妤不与旁的人商量。”   那是要把与许婕妤相熟的人都拉下水。   司徒恒成脸色阴沉的道:“能与谁商量?她连修儿都敢谋害,只怕亲儿子也不过是枚棋子,她这是想当女皇呢!”   许婕妤交代了要迷惑司徒修,乃至使人去给司徒修算命一事,司徒恒成看过认罪书后亲审青霞真人,此事属实,他心里当然不相信就这样,司徒修还是许婕妤一伙儿的。至于司徒璟,多少有些关系。   可他已经冤枉过一个儿子,造成大错,这回又涉及到亲生儿子,他不想重蹈覆辙,再毁掉这一个!   ? ☆、第144章 ?  见他竟然袒护司徒璟,韦氏险些吐血,难道司徒璟是他儿子,司徒渊便不是?   蛰伏了多年,原就为报今日之仇,光许婕妤一死不能解她心头之恨,韦氏手在袖中握成拳头,一字一顿的道:“许婕妤当年瞒天过海,致使渊儿蒙冤,一早犯下欺君大罪,该当株连九族,还请皇上下令!”   司徒恒成心头一震,她这是要诛杀许家几百余条人命,包括司徒璟。   他沉声道:“许婕妤已经偿命,多少弥补罪过,至于许家与璟儿,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朕未彻查,不能就此妄断。”   “妄断?”韦氏猛地站起来,“当年皇上为何却能妄断?不过是凭一个道士的胡言乱语,皇上就把渊儿判了罪!如今抓到罪魁祸首,皇上竟然知道什么是妄断了,真真叫人大开眼界!”她声音尖利,好似锐器划地之声,穿破耳膜,“许家一家狼狈为奸,又岂会有良善之徒?不然当初许侯爷也不会被发配了,还请皇上莫要犹豫,许家不能留人,必会乱国!”   她咄咄逼人,涂抹差点喷到他脸上。   瞧着那凶狠的神情,司徒恒成心知韦氏太过激动,根本无法与之理论,他站起来道:“朕自有论断,皇后请回罢。”   韦氏身子微摇,想起她母子俩这些年所受的痛苦,到头来,在司徒恒成心里也不过是阵轻风,什么都算不上,只觉眼前一黑,顷刻晕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消息传到外面,司徒修心知这二人必是起了争执,他原在此等候司徒恒成召见,连忙快步走入殿内。   已经有宫人扶着韦氏去内室。   “父皇。”司徒修询问,“母后如何了?”   司徒恒成满脸疲惫,叹口气道:“你母后原本身子便虚弱,一时激愤……”他说着看向司徒修,又觉得这儿子也是可怜,被许婕妤养大,恐是不知许婕妤背地里打得主意,原本还想询问几句,奈何刚才被韦氏质问,他一下没了心思,摆摆手道:“你先回吧。”   司徒修白来一趟,沉默片刻道:“父皇,五哥他委实没有参与。”   “朕自会查个水落石出。”司徒恒成道,“你暂时也放下手中事务,在家静候。”   司徒修应了声是,告辞退下。   听说韦氏昏迷,司徒渊从景阳宫赶来,走入内室见到司徒恒成也在,正坐在交椅上,他忙上去行礼,司徒恒成见他满脸担忧,柔声安抚道:“太医瞧过了,并无大碍。”   司徒渊松了口气:“这就好了。”又道,“母亲今日睡眠不好,许也有些关系。”   他立在床前,双手垂在身侧。   纤瘦的身影像他这父亲,司徒恒成打量他的侧脸,心中五味纷杂,缓缓道:“你母后想治许家株连九族之罪……只她原先不是那样心硬的人,是朕。”他叹口气,声音略有些沙哑,“渊儿,这些年委屈你了,是朕的疏忽,当年不曾细查。”   终究该说出的话,却隔了那么久,他才能开口。   司徒渊心中泛苦,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话。   要让他这样真的轻飘飘就原谅父亲,只怕不能,可父亲是皇帝,一国之君,要取这世上任何人的性命,都不过是他一句话就能成的事,想起母亲多次要他改善与父亲的关系,他嘴唇张了张。   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默然,半响道:“父皇,当年五弟尚小,必不会参与此事,株连九族不可取。”   竟然为司徒璟求情,司徒恒成有些讶然,朝司徒渊看去,后者很是坦然,好像觉得自己说这些是理所当然的,他甚至又道:“孩儿知道被冤枉的滋味,不愿五弟重蹈覆辙,还请父皇三思。”   他不想像母亲那样,把所有的仇恨都泼向仇人,许婕妤所有的亲人都不放过,那没有意义,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假使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他要修补的不是所受的苦,而是享受将来的平静与安然。   他实在倦了。   皇家的恩怨情仇,让他厌倦。   司徒恒成对此倒颇是欣慰,这果然是他的嫡长子,胸怀宽广很有气度,他站起来,拍拍儿子的肩膀:“朕自有分寸,你在这儿陪你母后。”   他往外走了去。   司徒渊在床边坐下来,低头看着韦氏。   在他不曾去和光宫时,母亲尚且年轻,神采奕奕,但这几年的时光实在太蹉跎她了,竟然生出那么多的白发,他伸手去摸了摸,眼睛暮然红了。假使自己还在京都,只怕母亲会不死不休,非得让他去争那个太子之位,可他知,自己已是无能为力。而母亲期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可他如何开这个口?如何能让她明白呢?一时只觉愁肠寸断!   司徒修回到王府,正当申时,裴玉娇听见他来了,抱着熙儿走到门口。   熙儿扑到他怀里,小手里拿着个葡萄,往他嘴里一塞:“爹爹,吃葡萄。”   儿子给的,自然喜欢,他囫囵就吃了下去。   裴玉娇哎呀道:“皮都没剥呢!”   他不在意的道:“又吃不死人,无妨。”   抱着儿子坐下,换了鞋,他看向裴玉娇:“想必你也知道了。”毕竟许家一家都被抓了,京都皆知。   她点点头,坐在他旁边:“父皇把你叫去,问什么了?”他到底是许婕妤亲手养大的,这点关联她还是明白,恐怕他受牵连。   “母后病了,便没有问。”他道,“你不必担心,父皇并不曾疑到我身上,倒是五哥,不知父皇会如何处置。”   裴玉娇叹口气,许家这是第二次遭受重创,不止家族倾覆,连许婕妤都死了,说起来,司徒璟也挺可怜的。二人正说着,马毅进来禀告:“刚才宫中派了黄门去怀王府,请五王爷去宫里了。”   原本许婕妤一死,司徒璟就去求见司徒恒成,想最后看看许婕妤,谁料被司徒恒成使人赶了回去,现在又请,恐是要审理。   过不了几日,结果便出来了,许家抄家,男人被充军发配,女眷入教司仿,至于司徒璟,因涉及许婕妤藏有馨儿一事,隐瞒不报,杖责二十,且罚俸禄两年,不得参政。这定论多多少少有些出乎司徒修的预料,比他想象的重,但也可见司徒恒成对许婕妤的痛恨,幸好他在司徒璟身上还是留了情面。   这也是值得庆幸的了。   许家自此退出朝堂,司徒璟失去生母,在他心里,也知自己大概还失去了做太子的资格,免不得要借酒消愁,司徒修去王府看他,一时找遍院落也没见到人,使人去问袁妙惠。   对于这个男人,她如今已是失望透顶,不止没能力,命也实在不好,摊到这样一个母亲,端会连累人,她嫁给他,也是倒了大霉。现在许家没了,司徒璟也不可能成为储君,简直就像个笑柄一样。   她都不知怎么出门见人呢!   叹口气,抱起女儿司徒琼,为今之计,她也不能和离,而司徒璟要东山再起,恐怕只能指望谋反或者下一位新的君王了。她朝外走去,见到司徒修,面上愁容满面,与他道:“七弟,王爷恐是去灵山了,许婕妤不就葬在那里吗?哎,我真怕他想不开,这几日他就总在说,对不住大哥……早上去的,到现在还未回。”   司徒修眉头皱了皱。   袁妙惠道:“琼儿还小,我不放心把她放在家里,可王爷那里我也不放心,还请王爷护送咱们娘儿俩去灵山找一找王爷,我真怕他……”她垂下泪来。   灵山并不远,来回大约两三个时辰,不过他不喜袁妙惠,并没有答应,想一想道:“五嫂还是留下罢,五哥我自己去找,琼儿年纪小,万一着凉伤到身体就不好了。”说罢,便转身而去。   袁妙惠有些恼火,但想到司徒修既然肯去,那便是与司徒璟还有几分感情的,现在司徒璟落到这个境地,还能依靠谁?也只有他了,毕竟司徒熠是宿敌,司徒渊被许婕妤陷害,没恨死他都算好的了。   她又抱了司徒琼回去。   一直到天黑司徒修才回,裴玉娇知道他去了趟灵山,问起司徒璟。   “他不在那儿,伤还没有好全呢,竟还到处走。”司徒修略有责备,但也明白司徒璟的苦闷,叹口气道,“我明儿使人再找找。”   裴玉娇担心他饿着,叫厨房端来一早热着的饭菜,谁料刚吃得两口,张太医来了。   他放下银箸,问道:“你请得?怎么本王不知,哪里不舒服吗?”他握着她手臂,“我今儿在外一天……”   裴玉娇忙道:“不是不舒服,是这两日小日子推迟了,也不清楚是不是,故而没特意告诉你,也是刚才丁香说起才去请了的。”   “有了?”他大喜,忙让张太医把脉。   张太医仔细诊断,半响笑起来恭喜道:“娘娘确实有喜了。”   真是怀上了呢,裴玉娇很是欢喜,急着问道:“张太医,这孩儿一定是个女儿罢?”   尚在肚子里的孩子,哪里有一定之说,张太医满脸疑惑,不知裴玉娇何出此言,说道:“娘娘,孩儿还小,如今并不能判断。”   怎么又不能判断了,不是他出得主意?所以司徒修听从了,每回总是花样不少,就她都使出不少力气呢,裴玉娇道:“张太医,不是有那种法子的吗?”   “什么法子?”张太医奇怪。   裴玉娇刚要解释,司徒修打断她:“不是说还小嘛,等过阵子才知,你别问东问西的了,太医还有事儿呢,是吧?”   他说着就把张太医送出去,转头刚一踏入内室,便看见裴玉娇叉着腰,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看着他。   ? ☆、第145章 ?  她生得冰雕玉琢般,便是做这泼妇的姿态,也只叫人觉得可爱,故而司徒修心里有鬼,也丝毫不怕,笑着扶她坐下道:“果真争气,这才没多久,便又怀上了,不枉本王疼你。”   伸手去捏她粉嘟嘟的脸。   裴玉娇一掌拍开他:“你说,你是不是……”想着有丫环在场不好意思说这个,叫她们退下了才道,“你是不是骗我?所以刚才急着送张太医走,我原本还要问的。”   以前她怀上了,有什么不明白的,想问多久是多久,便是请张太医去外面,也是叮嘱丫环们,哪有这么快就叫他走的?再者,她提起法子的时候,张太医好像浑然不知,她又岂会不怀疑他。   司徒修却是神色自若,正经问道:“骗你什么?”   她脸一红,穿着石榴绣花鞋的脚在地上挪动了两下道:“你知道的,就是你说生女儿的秘方。”因为这个,她才让他为所欲为,好些个羞人的也没有阻拦,要是他哄骗,她肯定不饶他。   她娇羞中带着怒气,脸颊上层层染了红,真比盛开的牡丹花还要漂亮,他单腿屈下,与坐着的她一般高,捧着脸哄道:“怎么骗你了,这等话本王岂会胡说,不信你等着看,就是个女儿。”   她还是不信:“你骗人,我要问张太医。”   “张太医又不知。”   她一怔,水蒙蒙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是问周太医取的经。”   这人裴玉娇听都没听过。   “周太医原先是院判,前几年回去养老,但母后信赖他,仍常叫着入宫诊治,我有回在宫里恰巧遇到便问了他。”他随口捏来,毫不突兀,“张太医并不知,你刚才要冒然询问,若被他得知是周太医指点,多少面上无光,故而才阻拦你。”   她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儿,没看出心虚,以为自己错怪他,问道:“真的呀?”   “不信?不信就等一阵子再看。”他顺手脱了她鞋子抱起来,“还疑神疑鬼了,本王还不是为如你的愿?”   她哼了哼,到底是为如愿,还是有私心,这可是难说的。   见她靠在自己胸口,小嘴还有点儿嘟着,他心想,这胎怎么也得是个女儿才好,不然周太医可遭殃了,想着又觉好笑,自己身为王爷竟然还说这等谎话,只怕也是因她了。这世上也唯有她,他愿意逗弄,会起坏心欺负她,而且还乐此不疲。   他将她抱在床上,手一空就去揉捏她的胸,比做什么都自然。   她藏藏掖掖,一会儿拂开他,一会儿拿被子遮着,可怎么也逃不开那双魔手,他摸够了才叮嘱道:“最近别到处玩了,便是在府里也得注意些,像躲猫猫就不行,万一撞到,。”   “那熙儿怎么办?”想起喜欢与她玩乐的儿子,她犯愁,“只怕他要不高兴。”   “习惯就好,再说,府里那么多下人,哪个不能陪他玩?你也不要太惯着他!”她是慈母,他就得是严父,而且在他看来,男孩儿不比女孩儿,不能娇宠,不然将来定然是个纨绔子弟。   两人正说着,奶娘带着熙儿来了,站在床前叫了声爹,眼见裴玉娇已经在床上,他两只手抓住迎枕,小腿儿一蹬一瞪,奶娘忙把他鞋子脱了抱上去。   扑在母亲怀里,他甜甜叫了声娘,比起刚才那脆生生的爹,听着就不太一样,到底是她成天与儿子在一起。儿子喜欢粘她,果然就趴着不走了,小脑袋瓜靠在她衣襟上,一只小手啪的按在她鼓胀的胸口。   司徒修嘴角牵了牵,心里莫名的不乐,虽然穷人家孩子都吃亲娘的奶,可他们皇家不是如此,故而熙儿与那东西还是很不熟悉的。   裴玉娇却没在意,摸着儿子的头笑道:“熙儿,你快要有妹妹了,高不高兴?”   熙儿听到母亲跟他说话,也不管听不听得懂,就把小脑袋一点。   “那熙儿以后可要照顾妹妹哦,带着妹妹一起玩。”   他又点点头,可一双黑眼睛里藏着疑惑:“没,没。”   “妹妹,跟弟弟差不多,比你小,可她是女的。”裴玉娇与他解释。   熙儿眼睛眨了眨,转头去看父亲。   谁料司徒修一把将他抱起来,与裴玉娇道:“等过阵子他大一些自然会明白,晚了,带他去睡。”他叫奶娘抱走。   熙儿还不想走,叫道:“不走。”   “小孩儿这么晚了不睡怎么好?”司徒修眉头一挑,声音也大了些,“明儿早上再来看你娘。”   若是旁的小孩儿被这么一吓,许是要哭,但他从小就不喜欢哭,乌溜溜的眼睛一转,把脑袋趴在奶娘肩膀上,老实的不出声了,倒是奶娘走到门口,他又委委屈屈叫了声娘,让裴玉娇心都软了,也不管司徒修刚才的话,又让奶娘抱过来。   这边不准,那边又要催,奶娘背上差点冒出冷汗。   “王爷若是闲得慌,去书房寻本书瞧瞧罢。”裴玉娇不高兴了,她要跟儿子多待会儿,他都要管,可不是无事做呢?   司徒修冷厉的目光落在奶娘身上,奶娘这回再顾不上女主子,抱着熙儿拔脚就走。   娘娘性子好,可王爷不一样,她不敢得罪。   裴玉娇气得在床上蹬被子,把被子蹬成一团。   雪白的小脚一晃一晃的,分外惹眼,他附身压下来:“真当本王没事儿做?”他抽她腰带,把她瞬时脱得只剩下胸前碧绿色的肚兜,上头绣了两条鱼儿摇头摆尾,穿在她身上,衬得两条胳膊像白玉似的莲藕。   他呼吸略有些急促,从嘴唇一路吻到那鱼身上,裴玉娇吓道:“太医以前叮嘱过不行的。”   这是很重要的事儿,说是得三个月之后,她还记得。   司徒修身子一僵。   那脸色当然是懊恼的,他猛地坐起来。   只剩下凉衣的身体,一处傲然挺立,裴玉娇看着脸热,拿被子给他盖住。   他呼出一口气,这就是生孩子的坏处了,委实麻烦!可箭在弦上,不发难受,他掀开被子,在她耳边道:“此前我教过你,你给本王……”他握住她的手,慢慢拉过来。   她直摇头:“不要。”   不喜欢黏糊糊的。   他咬她耳朵:“好娇娇,你要什么,本王都给你行不行?”   她哼了一声不理他。   因着实想不到要什么,好像什么都有?   司徒修恨得牙痒痒,将她抓过来到处抚弄一番,弄得她气喘吁吁连声求饶,两人都难受了这才同病相怜一回。   到得第二日,各家亲戚都知道裴玉娇有喜了,不光宫里司徒恒成赏下许多东西,像裴家,徐家等平日里就走得近更是纷纷带上礼物前来探望。如今裴玉画已有四个月的身孕,虽然华夫人叫她不要出门,可裴玉画在府里着实是闷得慌,怎么也想出来透口气,正巧遇到裴玉娇这事儿,怎么也要出来,华子扬看她如此,便在父亲母亲面前说了好话,这日休息带着她来楚王府。   那边徐家也说好了,一起过来。   府里一下子热闹的很,男人们聚一起,裴玉娇三姐妹聚一起,阿彦跟熙儿两兄弟在园子里玩。   因马上就要到乡试,徐涵现在都察院任经历,又是过来人,华子扬看重这场考试,很有耐心的请教,徐涵当然希望他能考上,那是倾囊相授,司徒修坐着听了会儿,说道:“今次伍大人任考官,他向来不喜欢浮夸,注重务实,你除了切题精准,旁的也要注意些,少用华丽辞藻修饰,要言之有物。”   华子扬连忙道谢:“得两位姐夫指点,委实胜读十年书!”   徐涵噗嗤一声:“这论调,到时当面遇到伍大人,提都不要提。”   司徒修也笑起来。   华子扬道:“伍大人既然不喜欢听马屁,我当然也不要浪费唇舌了,咱们只能见真章了。”又问徐涵都察院的事情,“我在书院里都听说二姐夫的严苛作风,才一上任就把柳大人得罪了?”   “要做大事,不得罪人怎么行?又不是像上林苑,养养马,种种田那么容易。”却是司徒修接得话,看着徐涵道,“你尽管放手做,小事儿做好了,往上走并不难。”   徐涵一笑。   男人们这边热闹,女眷们也一样,正围着裴玉画的肚子说话,说等她生下来,就是三兄弟了,因她这一胎也是男的,所以华夫人才格外当心,简直当成什么大宝贝一样,生怕有些闪失。   裴玉娇笑道:“我这胎可是女的了,最好你们两个也再生个女的,这样三兄弟,还有三姐妹呢,多好!”   裴玉画奇怪:“你不是才怀上吗,这就知道是女的了?太医果然厉害!”   裴玉英却道:“我也想生个女儿,有道是一儿一女合为好字嘛,可这不好强求。”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看妹妹也很喜欢女儿,裴玉娇心想,好事儿得分享,她叫丫环们退下,轻声道,“相公得了个秘方呢,说是宫里原先的院判说的,保管能生个女儿的。”   那二人眼睛一亮,全都凑过来,连声询问。   裴玉娇有些不好意思,但自家姐妹嘛,不与她们说与谁说,就红着脸告诉她们,结果才说了没几句,裴玉英连脖子都红了,嗔道:“傻娇儿,你啊……”   裴玉画却是笑得打跌,笑得肚子疼,忙不及得揉自己的肚子。   只有裴玉娇傻乎乎的看着她们,一时没明白过来。   ? ☆、第146章 ?  园子里,司徒修仍在与两位妹夫闲谈,只过得会儿听下人禀告,说是王妃娘娘送客了,他有些惊讶,因裴玉娇与那两个感情一直很好,若是请来,势必要留饭的,但那头话都发出来了,他并不知为何,但也送徐涵,华子扬去二门处。   裴玉英,裴玉画都在那儿等着呢,眼见司徒修过来,裴玉英是略侧过了头,裴玉画性子外向,忍俊不禁。   司徒修朝她看过去,她又躲开目光。   与平日里着实不一样,他终究奇怪,问道:“可是玉娇不舒服?”   不然岂会那么快就送她们走了?   裴玉英轻咳一声:“是有些,王爷还是去看看罢,咱们便不打搅了。”   姐姐虽然愚钝,但刚才裴玉画实在笑的过分,她一思量,便知自己是被司徒修糊弄,觉得在两位妹妹面前丢了脸,红着脸竟躲在屏风后不出来。裴玉画还劝了几句,说是夫妻之间有乐趣也没什么,倒是叫裴玉娇更不想见人,她们不走又奈何?   这姐夫啊,裴玉英都不好意思看他,瞧着人前那般清贵的人,背地里却是另一番模样,不过这种私事旁人不好置喙,姐姐虽然被骗了,但这到底也不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众人陆续告辞。   司徒修担心裴玉娇,拔腿就往上房而去。   谁料并没有见到她,屋里空荡荡的,他眉头一皱问蓝羽:“娘娘呢?”   “娘娘不在?”蓝羽一愣,“娘娘刚才叫咱们别打搅她,还让咱们走远些呢,只留了丁香与素和姐姐。”   这是什么意思?   司徒修道:“是不是去后院了你没瞧见?”   蓝羽摇摇头,问外头别个儿丫环:“你可看到?”   那丫环正当吩咐屋外的人扫地,闻言连忙道:“奴婢刚才看到丁香姐姐与素和姐姐一起出来的,好像往那头去了。”她指一指那方向,乃是熙儿住得厢房。   司徒修过去一看,司徒熙也不见了,他心里隐隐冒出来一个念头,可到底不确定,忙令她们去各处寻一寻,结果众人搜了一大圈回来,就是没瞧见那娘儿俩。倒是卢成这时过来,交予司徒修一张信笺,上头就一句话,“娘娘正当生气,请王爷放心,属下会保护好娘娘与世子,等寻到落脚点,自会告知王爷。”   字迹清秀却力透纸背,显然是素和写得,司徒修联想到裴玉英,裴玉画刚才的古怪表情,瞬时想明白了这事儿,一时脸颊微微发热,暗骂句痴儿,将信笺揉成了一团。   她竟然带着儿子离家出走了!   真是叫他好气又好笑。   不过偌大的京城,她能去哪里?还不是裴家吗?   他别的倒不担心,就是怕她路上出意外,不过裴玉娇身体健朗,寻常都与他一起练功的,行几段路定不会有什么,再说,还有素和呢,他略有些心安,但还是派人去裴家打探。   却说裴玉娇离开王府之后,还在不高兴,那时张太医来她就怀疑司徒修了,谁料被他花言巧语糊弄过去,结果自己又出了大丑,竟然告诉两个妹妹,就是因为信任他,她脸面都没有了!   什么秘方,原来只是床笫之事,她却告诉别人,若是寻常,那是羞于启口的,所以她现在一点不想看到司徒修,那么只能走了,毕竟那王府是他的。   丁香抱着熙儿,苦口婆心的劝:“娘娘,还是回去罢。”   “不回。”裴玉娇斩钉截铁,还警告丁香,“你不准带着熙儿回去,不然我定然罚你。”   丁香心想,就算现在不回去,晚上不还得回去吗?也就不劝了,主子在气头上,就是想消消气。   素和到底心思缜密,笑道:“王爷做错事,娘娘这般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娘娘,咱们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就算娘娘不饿,世子也得吃饭呢,总不能饿着吧?又这酒楼虽则美味,可到底没有府里干净。”   这番话说得漂亮,比劝着有效果多了,丁香瞅她一眼,也道:“素和说得没错呢,娘娘,要不咱们去裴家?”   去裴家的话,那是两全其美,娘娘又能消气,又安全。   裴玉娇道:“不去。”   去了裴家,司徒修定然很快就寻来了,到时候那么多长辈,她怎么好意思说司徒修这坏胚子的事儿。想了一会儿,她道:“咱们去徐家。”虽然在裴玉英面前丢了脸,可那是她最最亲的人,要说躲哪儿,她还是愿意去裴玉英那里。   因她知道,自己为何会来,会生司徒修的气。   四人便一起去往徐家。   听说她带着儿子来了,裴玉英惊讶的不得了:“姐姐,你刚才……”她瞧一眼她,见到素和手里还提着包袱,心里咯噔一声,“你莫不是与王爷吵架了?这是做什么?”   “吵什么,我都没见他。”裴玉娇气呼呼道,“我不想见他,所以才上这儿来了。”   要是寻常人,一般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司徒修骗,只有她还真信了,但便是因这一根筋,生起气也不好拧过来,看看,这还怀着孩子就出府了,裴玉英连忙扶着她往里面走,轻声劝道:“王爷这事儿是做得不对,不过念在初犯,要是与你道个歉便算了,咱们做妻子的,还得大人有大量。”   “你是不知呢,我好些还没说。”裴玉娇脸又腾地红了,他仗着那理由,她原本不肯的也都听从了,忍不住跺一跺脚,“我现在就不想见他,他惯会说得,我也说不过他。”   裴玉英怕她激动,忙道:“好好好,随你的意,反正你来了,我还高兴呢,阿彦还有个伴不是?”   头一个她得安抚好生气的姐姐。   给她安置了客房,又叫厨房做些饭菜,因家里有个儿子,怎么照顾好这么大的孩子,裴玉英是很有经验的,这都不在话下,但她做这些的时候,还使人去给司徒修传了话。毕竟裴玉娇是王妃,这样不声不响的带了儿子出来,不得弄得王府大乱?还是叫司徒修心里有个底才好。   徐老夫人听说了,过来与她说话:“哎呀,瞧这架势,王妃还得住咱们家啊?这可有些奇怪,她往常不是都住裴家的?”   裴玉英抿嘴一笑:“母亲,她这是与王爷置气。”   “那有什么?夫妻之间,床头不合床尾合,哪里有一辈子不打闹的?”徐老夫人明白了意思,笑道,“你多劝劝,住了一两日还好,住久了那是要影响夫妻间感情的,别说还带了个孩儿,王爷哪里还不能见儿子了?这不合情理。”   裴玉英道是。   知道了裴玉娇的下落,司徒修才定心,不过想到她是在徐家,如今裴玉英知晓那事儿,他到时登门,又觉心里那是翻江倒海,真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他心想,指不定过两日她自己就回来了。   然而,这想法显然是错误的,裴玉娇这一不高兴,持续了好几日,在徐家每日与裴玉英说笑,儿子又有阿彦作伴,日子过得逍遥快乐,简直是乐不思蜀。这日又与徐老夫人在后院喂鸡,撒一把小米,二十来只肥嘟嘟的鸡,十来只小鸡呼啦一下子就涌上来,瞧着那场面都叫人欢喜,熙儿也认识了,挥着小手道:“母鸡,公鸡,小鸡!”   阿彦最喜欢那威猛的大公鸡,叫道:“大花,大花,多吃点儿。”还学起鸡叫声“哦哦哦”,引得一群母鸡咯咯,咯咯的叫。   熙儿高兴的手舞足蹈。   徐老夫人笑道:“两个小孩儿真是热闹,不知道玉英何时能再生一个。”   “许是很快就会有的了,妹妹定是也要生四五个的。”裴玉娇指着鸡棚里面,“老夫人你看,又有鸡蛋了呢,每天都有七八个呀!”她兴匆匆的要去捡,徐老夫人忙道,“小心些,叫阿彦捡,你莫蹲来蹲去的。”   阿彦一听,忙去了,熙儿跟在屁股后面,两人蹲下来看鸡蛋。   “一,二。”阿彦教熙儿数数,“鸡蛋,一,二。”   熙儿也道:“一,二。”   好嘛,只会数两个数字,裴玉娇站在旁边,乐不可支,说道:“一二三四五六七!”   阿彦记得一些了:“三。”   熙儿也道:“三。”   徐老夫人都看着笑,正当这时,裴玉英使人来传话,说司徒修来了,裴玉娇一听就把嘴撅起来,与周老夫人撒娇道:“老夫人,我不想去见他,你说我在睡觉,好不好?”   到时熙儿听到“王爷”两个字,猛地站起来:“爹爹!”   原来儿子想父亲了,算一算时间,也有七八天了,裴玉娇有些心软,正当犹豫时,远处有人疾步走过来,穿着件深青色的蟒袍,一看便知才从衙门过来。   逆着光,他眉目俊美,如玉树临风,既有年轻人的朝气蓬勃,也有日积月累,越发浓厚的男人沉稳气息,裴玉娇瞧得一眼,心头快跳,转身就要走,可哪里记得上他的速度,手臂一暖,已被他抓住。   “你打算住到何时回府?”他问。   原本以为她会主动回来,谁想到一日日过去,她丝毫没有这个念头,倒是自己睡着空荡荡的床,着实难以忍耐,只得硬着头皮来徐府了。   ? ☆、第147章 ?  裴玉娇被抓住了就要挣扎,奈何他力气大,怎么拉也脱不出半分。   熙儿见到父亲,急忙忙过来,手拉住他袍脚,仰头叫爹爹。   司徒修愉快的弯下腰单手抱起来,心想这儿子还是生得值,没有离家几天就不认识老子了,还知道想他。   他这样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抓着裴玉娇,徐老夫人觉得这事儿也该到此为止,当下使人把阿彦带走,笑着道:“我老婆子便不打搅王爷与娘娘说话了。”   怎么会打搅?裴玉娇叫道:“老夫人,您别走。”差点叫徐老夫人救她,可四下一看,片刻功夫,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包括丁香和素和,她颓然的发现,眼下只能靠她自己一个人。   镇定了下,她站直身子,哼一声道:“什么回府?难道回府再给你骗一次不成?”   扬着下颌,眼睛却看向别处,表示她还在生气,司徒修当然知道她离家出走的理由,也明白这时候该当哄她了,毕竟是自己欺瞒她,虽然意图不坏,却也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让她在两位妹妹面前丢了脸。   女人家还是怕羞的,他的脸面也受到了波及,不过男人能屈能伸,他将她揽在怀里,郑重道:“往后必不会再骗你,这回是本王的错。”   竟然那么爽快,裴玉娇的气一下没法发!   她嘴抿着,总觉得自己还得说些什么。   司徒修低下头闻一闻她的头发,有淡淡的茉莉香味,她每回洗头用得香都不一样,没个固定的,但身边缺了这些香味,好似睡眠都不舒畅。见她身体还僵硬着,明显没有原谅他,他道:“那你还想本王做什么?不过是床笫间的趣味,也不是我一人舒服。”   她的脸腾地一红:“你这色胚,我可没有……反正就是你不对。”   “是我不对,我这不是承认了吗?还过来府上接你。”司徒修捏捏她的脸,“也让你住了那么久,难道你还不能消气?要是换做别的丈夫,你带了儿子出门,试试可有那么好说话?”   这事儿就是徐老夫人都说不妥的,毕竟熙儿是世子,她噘了噘嘴,心想就知道自己说不过他,要是换做裴玉画,许是能有一长串的话来质问呢,可到她这儿就不行。   “过几日又是中秋,王府还等你主持各处事宜,没个女主人怎么行?”他拉住她的手,“现在就随我回去,你这样打搅你二妹,就不怕徐家人说闲话。”   “才不会呢,妹妹说我愿住多久都行,老夫人也很喜欢我,我在这里住,比在王府里高兴!”有家人,就是有底气。   司徒修笑笑,听起来凉凉的:“你倒不怕你不在府里,本王寻别个儿女人?”   “什么?”她心里咯噔一声。   见她圆溜溜的眼睛转起来,便知道她还是在意的,司徒修道:“走不走?还住你妹妹家吗?”   “不住了,我跟你回去,但是……”她一手拍开他顺势摸到胸口的手,“不准你碰我,反正现在不准。”   他眉头一皱,看得见摸不着,那比不在家还难受,不过为哄她回去,什么不能答应?他收回手,扮作君子正经的模样:“行,不碰就不碰。”他去捏儿子的脸,“熙儿,你得聪明些,别学你娘,什么话都与旁人说。”   他也不是不介意的,奈何裴玉娇单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现在只庆幸听众不多,不过假使妹夫们也知道了,相信他们可以理解他,男人吗,哪个心里不这么想?   裴玉娇微微垂下头,踢了下脚边的石子。   听说裴玉娇肯回去,裴玉英也松了口气,忙让下人收拾衣物,徐老夫人还使人抓了几只小鸡给他们带回去,让熙儿养着玩。   王府里又恢复了正常,不过司徒修的心情并不好,娘子回来是回来了,但不给碰,昨晚上睡着,手不知不觉伸过去,早上醒来,竟然看到两人中间放了个大迎枕,差些没叫他把睡熟的裴玉娇给揪起来。   只看她睡得香,到底没舍得。   早膳时问马毅,可曾寻到司徒璟,竟是还不曾,倒是探到一条消息,说司徒璟确实是出城了,不过城外地方广阔,谁知道他去了哪儿?   八月桂花飘香,明光寺旁也种了些许桂花,随着秋风,花香飘落四处。   城中本是要开座雍王府,然而就在开府前,司徒渊求见,与司徒恒成提出请求,想去冀州参与治水,因今年洪水成灾,淹没数之不尽的田地,他说要出一份力。   这是他从和光宫出来之后,第一次主动提出来的事情,司徒恒成颇是高兴,稍许思量便答应了。   此事传到韦氏耳朵里,那是大吃一惊,急忙忙就要去见司徒渊,想劝他别去,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去到远处,对京都的事情鞭长莫及,她担心会发生变化,也舍不得儿子离开她身边。   司徒渊知道她的想法,早已等候在外面,见到母亲笑道:“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孩儿在和光宫囚禁多年,除了少许官员仍记得儿子,只怕多数都忘怀了。”他宽慰她,“母后放心,孩儿原先就对治水颇有兴趣,九年前也曾去过河州,与秦大人一同修筑了大坝,此番想再立下功劳。”   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落在他肩头,那一刻,她好像看到从前的儿子,踌躇满志,想着做一番大事业。   她忽然明白了儿子的心思,确实,他虽然是被冤枉的,但是世人忘性大,在这消逝的几年里,哪里还会记起他?他要重新与其他几位王爷相争,首先得有拿得出手的功绩,治水确实也算是个法子。   儿子终于想要振奋了,韦氏笑容满面,关切道:“你去了那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担心我,我身上都是些小毛病。”   司徒渊点点头:“母后保重。”   几日后,过得中秋节,韦氏一路送他到宫门口,看着远处立着的母亲,司徒渊心中酸楚,但也只能如此了,他在京都一日,颓废着,母亲便日渐担心,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他离开京都,有些作为,母亲自当会高兴起来。   至于往后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离开这儿,对谁都好。   三位王爷,并两位王妃也来相送,直走到城门口方才折回,司徒熠叹口气:“大哥此番去冀州,定是要辛苦了。”   “总是大哥自己选得,毕竟他在宫中关得许久,如今去一去远处,未必不好。”司徒裕笑道,“三弟莫担心,有大哥出马,指不定能阻拦泛滥的水灾呢!”又转头问司徒修,“五弟还没消息?他可是头脑糊涂了,连家也不回?妻儿都不要了?”   “许是还未想通。”司徒修道,“他不想被人寻到,咱们也没法子。”   “我倒是明白他的想法,大哥因许婕妤被关了七年,他恐是不能面对,就让他躲一阵子吧。”司徒熠道,“他总会回来的。”   众人默然。   九月一到,天气渐渐凉了,树梢上的叶子落下来,铺在地上,好像黄色的蝴蝶蛰伏,贾丽光走到半途,后背出了汗。邓氏却急着催她:“快些,今儿予你求个姻缘签,看好不好,若是好,你便嫁予那白家。”   原先他们要将她嫁给裴臻,然而中间出了许婕妤这等大事儿,韦氏病倒,与司徒恒成关系闹僵,便被耽搁了,当然也就成不了,韦夫人便又与她寻了门亲事,还是给人当续弦。这回,那白大人虽然比裴臻年纪小一些,可长得黝黑粗壮,委实叫贾丽光不喜,偏生那白大人瞧得她一眼,好像还看上了。   邓氏觉得模样差些,人还是不错,听韦夫人说还手握些兵权的,瞧着女儿一日大似一日,她便想来庙里问问。   贾丽光却心生不满,只碍于母亲,还是跟着来了,眼见邓氏拼命催她,这会儿突然觉得委屈海浪般涌来,哭着道:“娘,我一点不想嫁,咱们就不能回老家去吗?哪怕寻个秀才都比这好……”   “人都往高处走,丽光,如今都来京城了,你还说什么胡话?”邓氏叹口气,“你表姨也是为你好,男儿家看什么样貌?等到你像为娘这把年纪,便会知,什么是最值当的。”   “可我还不到你这年纪啊!”贾丽光道,“如何能像你跟表姨一般?”   邓氏皱眉,要去拉她:“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倔了?这不来求个姻缘签看看嘛,若是不好,为娘也不至于强迫你。”   可贾丽光并不信签文,父亲病重,她还不是去求签?上上签呢,父亲还死了,眼见母亲的手伸过来,她一转身,朝着旁边的林子里就钻。她本是乡野长大的,身段也伶俐,只是片刻功夫,在树丛中就不见了。   邓氏急得坐在地上哭起来。   贾丽光这一逃,也不知道在林子里跑了多久,只见到头上一片光亮,她抬起头,原来顺着林子往上爬到了山崖上。   眼前一片开阔,她站在崖顶边俯瞰下方万物,只觉自己渺小的好像一颗尘埃,轻飘飘的恨不得落下去,就在此时,一只手忽地落在她的肩膀上。   ? ☆、第148章 ?  便是那一点力道,阻止了她,她脑中一下清明起来,才惊觉,她还不想死!   她才十六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有什么想不开要去死呢,便是母亲不疼她,她也用不着这样,她已经逃出来了!想要去感谢那只手的主人,她欢快的转过头来,却见到一张男人的脸。   眉眼英俊似曾相识,她仔细瞅了一眼,忽地叫道:“您是怀王殿下?”   可怎么那么憔悴了?她目光落在他长满胡子的下颌上,想起在韦家听说的,司徒璟这阵子不见了,她当时心想,他生母身死,外家又落得抄家的结局,男儿有泪不轻弹,多数是躲起来伤心去了,忍不住露出几分同情。   司徒璟淡淡道:“原来是你。”他放下手席地而坐,既然她认出来了,他当然也不会否认,只叮嘱,“别告诉旁人。”   贾丽光点点头:“好,不过你在这儿做什么呢?”她瞧一眼山崖,光秃秃的,只有十来棵掉光了叶子的大树,而他穿着酱色的普通衣袍,又留了胡子,若非她见过他,也不会知他是谁。   司徒璟不答她:“你下去吧,姑娘家在这儿危险。”   想起自身处境,贾丽光叹口气道:“下去只怕更危险了,我宁愿待在这里,哪怕饿死呢!”   他斜睨她一眼,忽然记起端午节的事情,问道:“莫非你刚才真是要寻死?”   “便不是,也差不多了。”贾丽光看他如此打扮,却生出几分亲近,好像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与他诉苦道,“我娘要将我嫁给白大人,那白大人生得粗鄙,言行也一样,像是草莽出来的。”   那是大同副总兵白瞻,天生神力,武举出身,在战场上那是勇猛无匹,可说到样貌举止,委实差强人意,司徒璟看看贾丽光,小姑娘生得秀丽可人,若是嫁给那粗鲁汉子,还真有些暴殄天物。   可又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可有选择?人的命运,可有选择?   他没有再言语,站起来往山下而去。   他走了,崖上一阵阵风吹来,冻得她浑身发抖,刚才放出豪言说宁愿饿死,实则她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她忙追着他而去,司徒璟走了一段路,就发觉有个身影鬼鬼祟祟一直跟在后头,他停下脚步,往后瞧去,看到一棵树后露出一方杏红色的裙角,在这山里是唯一的艳色。   必是贾丽光了,他眉头皱了皱,没料到她会跟着他。   突然没有了声响,贾丽光探出头来,正好与司徒璟的目光对个正着。   像是被现场抓出的贼,她的脸猛地通红,可她没有退缩,索性走出来道:“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那不关我的事。”司徒璟道,“你不要再跟着我。”   他往前走了,可贾丽光仍然跟着,一步不离,他道:“我是男人,你一个姑娘家这样,不怕名声受损?”   “反正不这样也没有什么好名声。”贾丽光有点儿想哭,要不是没有办法,她不会跟着司徒璟,可她身上没有钱,在京都也没有认识的人,她怎么办?难道回头去寻母亲吗?她只会责备她,等到了韦家,只能嫁给那白大人。她越想越不甘心,存着拼一把的念头,死也不会回去,如今遇到司徒璟,那就是救命稻草,他不是躲着谁也找不到吗,她跟着他,那别人也不会找到。   司徒璟看她竟然那么厚脸皮,也不管她了,径直往山腰的明光寺行去。   他其实一直在这庙里,改名换姓借住于此,明光寺在后院修建了两排厢房,便是给予这些旅人方便的,故而这里鱼龙混杂,考科举的有,旅人有,行商的也有,司徒璟便假冒旅人。他走到自己住得房间,贾丽光竟也进来,他实在哭笑不得,冷声道:“孤男寡女,你就不怕?”   “你是好人,不会做什么的。”贾丽光求他,“我就躲一会儿行不行?我母亲寻不到我,自会走的。”   “那你以后都不见你母亲了?”   她犹豫会儿,咬牙道:“不见!”   那一刻面上有哀痛的决绝,他看着她,脑海里想到的却是许婕妤,他敬爱的母亲,原来生性如此恶毒,竟然会诬陷司徒渊,虽然他们兄弟时常相争,然而除了司徒澜,没有谁用过这种下作的手段,难怪她后来对司徒修出手,也是干脆利落的。他未免心寒,可又知她是为他,二十几年母子情,她对他关心疼爱,又是刻骨的,这种感情折磨着他,让他不得安生。   他既为母亲去世心痛,又为她做过的事情愧疚,让他辗转难眠。   他终于受不住离开了这叫人难受的京都。   但也没有离得太远,他的妻儿,他的父亲兄弟仍在京都呢。   那是他的牵挂。   现在,眼前这个姑娘因被逼迫,也说要与她母亲决裂,他沉默片刻道:“就一会儿。”   她见他答应,欢天喜地,四处一看发现他床头放着两套衣袍,眼睛一转道:“这是男人衣服,你借一套给我穿,如何?我到时女扮男装,或许能找到差事做呢,等赚钱了我再还你。”   瞧着她白生生的面孔,司徒璟挑眉道:“你穿了,以为别人认不出你是女人吗?”   “那我怎么办?我身上没有钱怎么活下去呢?”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贾丽光也知道钱的重要,暗道要是早些生出逃得念头就好了,也好把放在枕头下面的钱袋拿走,如今也不能回去韦家,只能靠她一双手挣钱。   司徒璟无言,到底是小姑娘,做事没个章程,就这般还逃出来呢,等着饿死罢。   他懒得理她。   贾丽光看他沉着脸,就知道是嫌自己吵了,她靠着墙角蹲下来,怕被赶出去,不敢再说话。   半响都没有动静,他翻书的手停下,回眸一看她,她竟然坐着睡着了,头微微仰着,睫毛上挂着亮晶晶的泪珠,嘴唇略张,露出里头白白的牙齿,刚才还嚷着要去挣钱,要躲避母亲的人,还能这样安静的睡着。   真没见过这种人,他忍不住笑起来。   “时间到了。”他叫醒她,“你该走了罢?”   她揉揉眼睛,还有些迷糊:“我睡着了?”   他没好气:“睡得像猪似的,快些走,等会儿小沙弥要端午饭来,或许会发现你。”   给寺庙交了钱,当然也供应饭食,贾丽光听到午饭,才发觉真是过了好久,她肚子都饿了,可又不好意思赖着,因为刚才是她自己说待一会儿就走的,这个时候母亲肯定没寻到她,回了韦家。   她磨磨蹭蹭站起来,道了声谢谢,谁知道肚子特别不合作的“咕咕咕”的叫起来。   她的脸又红了。   虽然出身乡野,然而她也学了大家闺秀的规矩,知道这是最不礼貌的,还是在一个男人面前,她差些没去拍打肚子,司徒璟忍俊不禁,想起她说自己身上没有钱,想必出去也是挨饿,想了想扔了锭银子给她:“就当借你的。”   真是天上掉馅饼,贾丽光捡起来一掂量得有十两重,连声道谢:“我可以买套男人衣服穿了,还能想法子找个地方住,谢谢王爷!”   “别叫我王爷,我的事儿你记得莫透漏。”司徒璟道,“走罢。”   她不再打搅他,笑眯眯又谢了一句方才走了。   他从窗口看过去,她很快就没了身影。   天大地大,可一个姑娘家若真不靠娘家,不知如何谋生呢,他摇摇头,拿起案头的书看。看得会儿,想起女儿,只怕又长大了一些,也不知以后生得像谁?应是会像她罢?想起袁妙惠,他心头一痛,他离开王府,她可会四处寻他,惦念他?或者,他不在府里更好。   她不用假装安慰,也不用掩饰那些失望。   因他往后定然当不成太子,便是司徒裕,只怕他也比不上。   他再也给予不了那些,她或许一直在期盼的东西了。   合上书,他长长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颗心好像没有了归属一般,空荡荡的。   秋意越浓,这日下了微微的细雨,却也让寒气丝丝入侵,熙儿一日日懂事了,已知道裴玉娇肚子里的孩儿是弟弟,每日都要来叫上几句,然而裴玉娇每听到这个,就会想起司徒修做得坏事儿,故而他下朝一回来,那手又没摸到裴玉娇,只得抱起儿子逗弄。   熙儿嫌弃他手凉,小手伸向裴玉娇:“娘,娘抱。”   司徒修牢牢抓住他,暗想两个人他总要抓一个,熙儿挣扎不了,急得差些拿脚蹬他爹爹,不过他向来还是乖巧的,几番不行,破罐子破摔,任由他爹欺负了,只拿乌溜溜的眼睛可怜的瞧着裴玉娇。   裴玉娇道:“熙儿脸都给你摸冷了。”   “那拿你的脸来换?”司徒修道,“换不换?”   这就是楚王爷在自家府里的真面目,裴玉娇气得想咬他一口,只得把自己手伸出来给他捂捂,他笑着握住,从掌心捏到指尖,一边说起司徒璟的事情:“因走得久了,使人送信给父皇,显见没事儿,只不知写了什么,父皇叫咱们别再寻他。”   裴玉娇啊的一声:“那王爷真打算不找了?”   “不找了,我差不多已知他在哪里。”司徒修笑笑,“离得不远。”经历过这些事,他注定难以平静,而他其实只想知道司徒璟是否平安,他能写信,便说明他的心境已经有些好转,“许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回的,所以父皇才会那样吩咐。”   对于司徒璟,司徒恒成虽然痛恨许婕妤,可许家抄家,多多少少他心里还是可怜这个儿子的,所以哪怕他不曾上禀就离开京都,司徒恒成私底下并没有怪责。   他的手在裴玉娇的小手捂暖下,很快就热了,顺势便摸到她脸上,她又要打掉,却听得他说:“我过两日要去鹤城,以前也是这个时候,九月十九,记得吗?”   他去鹤城,去了五个月方才回来,立下大功,得司徒恒成嘉奖,将兵部交予他管理,从那时开始,他好像一日日得司徒恒成看中,后来又派他去江西,裴玉娇心想,时间过得好快啊,竟然到这一天了。   那不是又要分别了?? ☆、第149章 ?  想着要与他分开那么久,裴玉娇又舍不得闹别扭了,心里乱糟糟的,情绪有点低落。   司徒修放下儿子,搂她在怀里:“我这次去,熟门熟路的,兴许三个多月就能回来。”因已经经历过一回,敌方的手段他都知,要对症下药再容易不过,他把她脑袋贴在自己胸口,“所以你不要担心,别胡思乱想的,安心养胎。”   她点点头,手环住他脖子,把脸颊贴上去。   滑软的肌肤像温热的豆腐,他笑道:“不生气了?”   其实早就没气了,只是瞧见他这坏胚子,她忍不住跟他作对而已,她盯着他眼睛:“你得保证不要受伤。”   “我保证。”他低下头亲她的嘴唇。   一点点的从左边亲到右边的唇角,极尽温柔,奴婢们早就避开了,倒是熙儿两只手趴在亲娘的腿上,直往上爬。司徒修刚刚吮吸到香舌呢,就发现一个小脑袋从两人中间挤进来,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他们看。   裴玉娇笑着把熙儿抱上来。   司徒修皱了皱眉,不过想到就算跟裴玉娇再亲热会儿,她这身子也不能敦伦,忍住一腔的欲念,他与儿子正色道:“为父要出远门,你在家别惹事,知道吗?不然小心本王罚你。”   裴玉娇噗嗤笑道:“他那么小,能惹什么事儿?”   “他能惹的多着呢,缠着你让你累了,你如今是双身子,精力不比原先……”   裴玉娇斜睨他一眼,哼道:“也不知道你跟他,哪个更喜欢缠人!”   竟然拿去跟儿子比,司徒修脸微微一热:“本王一天才多久时间?”他咬牙揉了揉她已经圆起来的小脸蛋,“等我从鹤城回来,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缠人,那会儿,得有五个月了吧。”   五个月,什么都能做做了。   裴玉娇羞得啐他一口。   到得九月十九,他去宫中辞行,回来与她告别一声便要领兵去鹤城,裴玉娇抱着熙儿送他到门口。   秋风卷着落叶下来,旋转着飘于地面,远处苍空连一片云都没有,她抬头看向他俊美的脸庞,忧愁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要不我送你去城门那里,这儿才几步路啊。”   他笑道:“都终须一别了,那送多远都一样。”他伸手轻抚她脸颊,“别弄出这幅苦瓜脸,好像本王赴死一般,不是说了?定会早些回来,快笑一个。”   她勉强咧一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   他低头亲亲她,闻了闻她发间清香,说道:“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   她眼睛起了雾:“王爷也保重。”拿起熙儿的小手挥挥,“快叫爹爹,下回再见到,得好几个月了呢。”   熙儿也感觉气氛有点不一样,轻声喊了声爹爹。   等到他背影消失,她才哭起来,小声啜泣,跟熙儿道:“爹爹走了呢,怎么办,就只剩下你陪我了。”又想起肚中胎儿,“还有你小弟,可他太小了,还有大半年才能生下来。”   丁香劝道:“娘娘莫哭,王爷定然无事的。”   熙儿听着,伸手碰到娘的眼泪,摇头道:“娘,不哭。”   她又笑了,抓住熙儿的小手亲亲:“真乖。”   她抱着他往上房去。   丁香怕她在府中孤寂,问道:“要不,娘娘去裴家住住?”   “不去,我就在王府等他。”裴玉娇一口回绝,心想她已经没有以前那样胆小了,他不在府里,她也可以做好王妃的,她道,“我要觉得冷清,可以请父亲,妹妹过来玩的,不用去娘家。”   丁香便没有再提。   司徒修去了鹤城,京都便只有司徒裕与司徒熠两位王爷尚在管事,然而大臣们这阵子提议立太子的劲头又冒出来了,折子一道道的上陈,希望司徒恒成能早些定下储君,好让华国上下都安心。司徒恒成这日看过折子之后,又是一阵心烦,猛地将折子扔在地上,斥道:“一个个手伸得长,横竖想管朕的家事!”   有时候他压下去了,不到一段时间,旧事重提,这事儿就像顽疾一般,反反复复。   执笔太监伍业忙道:“皇上勿燥,身子要紧。”   司徒恒成呼呼喘了几口气,拿起案上的茶水喝。   平静下来,他其实心里也知,是该要立个太子了,毕竟几个儿子,最小的也都有二十一,且他年岁已高,按照历朝皇帝的寿命,能超过五十岁的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他今年已有五十三。   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比谁都清楚。   可到底立谁呢?司徒恒成仍有些犹豫不决,信手翻了奏疏看,这回竟是有人弹劾柳安才滥用职权,他眉头皱起来,这柳安才原先犯了错,便遭过贬官,是他念旧情又提升至京都兵部任员外郎,难不成他又重蹈覆辙?   司徒恒成本来心情便不佳,那是雪上加霜,对柳安才的不感恩起了恼恨之心,喝令贺方平去查。   柳安才此时并不知,正在怀香楼与司徒熠喝酒。   因他年轻时便得司徒恒成的重用,曾是权倾一时,而司徒熠是喜欢结交人的,与柳安才关系匪浅,后来柳安才被贬去江南,与他也一直不曾脱了联系,此番来京都,二人重逢,私底下总是免不了会接触。   喝到酒酣时,柳安才眯着眼睛道:“这回依我看,三王爷您的大运定是要到了,朝中大半数官员都偏向您,想必皇上也知道如何……”   提到这事儿,司徒熠忙插口道:“柳大人您这是醉了啊,还是回去好好歇息罢,下回换我请你喝酒。”   他起身。   看他那样谨慎,柳安才暗地里好笑,不过是装作给人看罢了,要说这夺嫡之心,司徒熠不比任何王爷的心小,甚至说,那是排在第一等的,不然为何要如此筹谋?今次那些大臣请求皇上立太子,只怕背地里也少不了他岳家薛家的关系。但他也不点破,笑着摇摇晃晃起来,揽住司徒熠的肩膀道:“雍王定是无望的,您得小心楚王殿下。”   其实不用他说,司徒熠也明白,如今他的强敌是谁,必是司徒修。   而今他又去鹤城,倘若凯旋而归,又该立下大功了!   裴家又是他强力后盾,他眉头皱了皱,满腹心思的走下酒楼,回到王府,薛季兰迎上来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嗔道:“王爷又去喝酒了?与谁呢?”   “柳大人,下朝之后便约了我,我已经两次推脱,不好再拒绝。”   薛季兰听到是柳安才,脸色微变,轻声道:“父亲说了,柳安才这人虽才华横溢,然而为人刁滑,王爷您……”   “我当然知晓,只往前便结交了的,总不能恩断义绝罢?”司徒熠脱下外袍,放在长条案几上,“再说,他此前任吏部左侍郎时,我欠了他人情,不好就这样回绝了。”   他这人便是如此,容易心软,薛季兰叹口气:“既然这回答应,下回便不用再理会了。”   他点点头,去看睡着的小儿子司徒昭,几个月大的孩子生得白白胖胖的,也不知是不是在梦里喝奶呢,小嘴儿一努一努的,看到他便想起那个比司徒昭只小了几天的司徒琼,他叮嘱道:“你得空去看看五弟妹,还有七弟妹。”   薛季兰道:“我正巧明儿就想去的,先去看五弟妹,再与五弟妹去楚王府,过两日,再去瞧瞧宛儿。”   司徒熠笑道:“亏得你都想到了。”   “我也只能做这些,哪里有王爷你这般劳累。”薛季兰靠在他怀里,轻轻叹了口气,她心里当然也希望司徒熠可以当上太子,然而也心疼他的辛劳,面面俱到,不止要有个当哥哥的榜样,手头事务,又有哪一样不妥当解决?   烛光下,她都能看到他鬓上生出的白发了。   可他也不过才三十岁的人。   然而便是这样,却还不能得到司徒恒成的肯定,不然依照长幼秩序,司徒渊被封为雍王已是退出储君之选,司徒裕没有担当的能力,不就只有司徒熠吗?薛季兰想到这点,对司徒恒成便有些怨意。   在她心目中,司徒熠当然是最好的,便是那处不果断的缺点,也是因他还有良心。   是以她便与父亲商量,是不是该提醒下司徒恒成,这才有了这一波的折子。她能做的也确实只有这些了,予他生下健康的孩子,处理好内务,做个贤妻,别的,一切都交托在他手里。   司徒熠明白她的心,捧起她的脸道:“我这辈子最好的事情便是娶得你,哪怕……”   她捂住他的唇:“别乌鸦嘴,我不就不信父皇看不出你的好!”   司徒熠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自从司徒澜去世之后,他便一直有些不好的预感,可这是他毕生追求的事情,他不会放弃,然而将来,谁又能知道?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他喟叹声,紧紧抱住她,幸好不管如何,自己身边还有个这样的女人能陪着他。   或者已经足够。   临近十月,这日天气晴好,裴玉娇起来就在九九消寒图上画了一瓣彤红的梅花花瓣,这原是为了计算冬日的,可被她拿来算司徒修离开京都的日子,到得现在,已经有十个花瓣了。   说好三个多月回来,那大概还剩九十天。   丁香笑道:“说不定这图画不满,王爷就回来了,娘娘别天天惦念了,有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般老数着多累啊。”   “不累,这样有盼头,也好意思。”裴玉娇看太阳好,“把被子都拿出去晒晒。”   没他睡在身边,觉得每天晚上都很冷,得把被子晒的暖烘烘的,人一躺下去就陷进去才好呢!   丁香应了声是。   裴玉娇用完早膳,闲着先是给熙儿念了几首诗词,又领他去后院喂小鸡,那小鸡吃得好,每天大米小米的,短短功夫个个都长得飞快,都比原先大个个头了,也认识人,看到他们来,就围上来要吃的。   熙儿喂得可高兴了。   两人正玩着,有下人禀告,说是两位王妃来探望她了。   裴玉娇怔了怔,听到袁妙惠本能的反感,但一想到司徒璟几个月不归家,她也挺可怜的,当下领着熙儿过去上房相见。只见她们还带了孩子来,而袁妙惠并不像刚生完孩子没多久的人,竟是瘦了许多,与原先刚嫁给司徒璟时差不多。   至于薛季兰,看起来精神很好,笑起来温柔大方,司徒彰活泼可爱,见到熙儿就叫道:“堂弟!”   熙儿见到半大的孩子都晓得叫哥哥了,甜甜道:“哥哥。”   司徒彰走过去抱他。   十岁的孩子抱起一岁多的也很是稳当。   裴玉娇笑道:“彰儿力气真大。”   “已经跟着王爷拉弓了。”薛季兰摸摸儿子的头,“别逞强老是抱着,一会儿叫熙儿摔下来看我不罚你,小心点儿!”   司徒彰忙道:“我当然好好抱的了。”又问熙儿,“听说你们家种菜了啊,走,带我去看看。”   听到菜,熙儿还是知道的,小手往后院的方向一指,司徒彰就笑着抱他过去了。   薛季兰坐下来:“咱们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许久不曾聚聚了,想着七弟又去了鹤城,便来这儿看看你。”她笑着看一眼袁妙惠,“你身体不便,我故而是先去了怀王府,才与五弟妹一起过来的。”   司徒琼坐在袁妙惠的怀里吃手指,袁妙惠拉开她的手,淡淡一笑:“是啊,我也惦念七弟妹呢,咱们这会儿是同病相怜。”   语气酸涩,原先司徒璟在家她不觉得,日日嫌他,然而他走了,没个人嘘寒问暖,她真觉得他无情,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能如此狠心抛下妻女?也不知他去了哪儿,不然她非得找过去,狠狠斥他一顿!   ? ☆、第150章 ?  裴玉娇听得这话也不知如何安慰,司徒璟这事儿确实做得不对,便算遭遇变故,心中悲痛,也不能不告而别。   而薛季兰却是圆融,拍拍袁妙惠的手道:“许是怕你跟着伤心,才走远的,这是体贴你呢,五弟这人啊我清楚,他是为你着想。你只管好好带着琼儿便是,不是父皇都说不用寻他吗,定是很快就要回的。”   袁妙惠心想但愿如此呢,不然她还得一个人过春节,回娘家,长辈们问起来她都不好回答。   薛季兰又看向裴玉娇:“七弟不在家,你若有事儿,便与咱们说一声,别怕麻烦不开口。”   裴玉娇笑道:“三嫂有心,不过我日日在家,吃吃睡睡,寻常也无事。”   她安心养胎,那一张脸是越发的水光莹润,袁妙惠打量她一眼,不得不感慨这人的命就是比自己好,从一开始便是,就是不服气又如何呢?她原先有司徒璟,仗着他的地位,自以为前途必是花团锦簇,如今落得这个境地,才知世事难料。   现在她更是无法与裴玉娇相比了,便是随着薛季兰来,也打不起多大的精神。   薛季兰惦念家中小儿子,且知道裴玉娇怀着身子时常瞌睡,也只坐了会儿,便与袁妙惠带孩子告辞了。   回到怀王府,袁妙惠从轿子里出来,女儿在她怀里睡着了,像个小猫儿似的微微团缩,她虽然曾经失望那是个女儿,然而养了这么多日,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却是一日比一日喜欢。她低头亲亲她的脸颊,踏入门口,却听下人禀告道:“娘娘,王爷回来了。”   她一怔:“你说什么?”   “王爷回来了,正在上房。”   她眉头挑了起来,将司徒琼给奶娘抱着,疾步往里走去。   果然司徒璟正坐在檀木椅子上,穿着深青色的家常袍服,比起记忆里瘦削了一点儿,下巴还留了胡子,不知道是故意不剃还是颓废至此,她见到他这等样子,满心恼火,大踏步上去尖声道:“你还知道回来?”   她立在门口,背着光,面容有些模糊,那一袭枚红色的衣裳却是灿烂,微微飘动着。   司徒璟站起来道:“我回来只是为告诉你,我还没有死。”   “你死不死管我何事?”袁妙惠走近他,眼睛通红,“反正你也不管我们娘儿俩了!你又何必回来?”   当时以为他只是一时悲痛,躲去哪里喝酒了,可谁知道自那天起,他就一直没有再出现,她心里岂会不怨他?恼他没个男人的样子,恼他无情无义,恼他似缩头乌龟,故而一见到他,她嘴里也没有好话。   她言辞尖利,没有半分柔软。   想起昨日梦里,他梦到她以为自己死了,抱着女儿去寻他,结果不小心失足落水,醒来时一声的冷汗。他突然觉得他应该回来看看她,然而她并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不曾见到他就扑到他怀里哭。   是啊,她看着娇弱,实则再无情不过。   司徒璟淡淡道:“看来我是不该回来。”   语气瞬时冰冷,袁妙惠呆了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寻常温柔的眼眸此刻像含了碎冰般,没有往日里的情谊,她由不得倒退一步,声音放轻下来道:“你不该回来?那你要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他径直往外而去。   袁妙惠没料到他还想走,在身后喝道:“这里是怀王府,你是怀王,你不住在这里,那我算什么?”   原来还惦念她的身份,司徒璟道:“你当然还是怀王妃,金册玉碟都在你那儿呢,别人不会怀疑你。”说着,看到奶娘抱了司徒琼走过来,他低头看一眼,女儿闭着眼睛香甜的睡着,她的皮肤早已不是当初那样红红的了,已经开始白了,很是讨人喜欢。   他伸手碰触她的脸,她眼皮子微微一动,小手的手指也抓合了下。   像个脆弱的小动物般。   他嘴角一翘,笑起来,脸上荡漾着宠溺的柔情,袁妙惠看着他,心想他明明挂念着女儿的,怎么仍是要走?她手指一握,快步上来:“王爷,这里是你的家,你当真要丢弃我跟琼儿?”她拉住他衣袖,“相公,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何必要躲起来?你又不是一个人,你还有父亲兄弟呢!”   她怕他再走,忍不住请求他。   眼眸里还是有那么些真情的,司徒璟伸手抚在她脸颊上,曾经那让他魂萦梦牵的脸,还是那么漂亮,他道:“你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晚了点儿?”   她有些不明白,秀眉拧起。   当初他失意的时候借酒消愁,她也不是没劝过,何曾晚了?她只是不喜欢看到那样一个失去斗志的男人。   司徒璟微微一叹:“我暂时还不想常住王府,你就当我去远游了。”   “远游。”袁妙惠听到这词啼笑皆非,这等节骨眼上,许婕妤死了,许家没了,就只剩下他,而朝堂里都在热议立太子一事,兴许司徒恒成很快就会有决定,他该当想着怎么卷土重来才是,可竟然躲避这些?他是出家人吗,是那些游山玩水的纨绔子弟吗?还远游,她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难道一辈子就这么蹉跎下去,当个闲王了不成?   或者就算退一步,他也该待在王府,有个正经王爷的样子。   可那么容易就被打垮了。   她掩藏不了的失望,叫司徒璟都看在眼里,他心里酸苦,心想自己果然是不中用,大抵换做别的男人,遭遇这些事,兴许很快就能振作起来,可他还做不到。   他转身走了。   袁妙惠失望归失望,却并不愿他不归家,追上去道:“王爷,你要去远游,就带上我跟琼儿,咱们一家子去远游,省得我在京中被人取笑,空有个王妃称号,连王爷都不在身边……”想到因这受得委屈,她忍不住哭起来,“当初王爷您娶我的时候是如何说的?绝不负我,可现在,竟就这样将我一个人扔在王府,你当初说的承诺呢?”   那时年少轻狂,又志得意满,他什么承诺没有许下过?司徒璟不由有些难堪,他长叹一口气道:“也罢,反正我如今住哪里都一样。”   听他说不走了,袁妙惠总算松了口气,伸手去拉他的手:“那王爷,还得去宫里一趟罢?”   父子两个多日不见,他既然回京,是该要去说一声的,可她也不过是想让他去父皇那里多露露脸,哪里是真关心他们父子两个的感情呢?司徒璟应一声,移开手,往内室去换衣服。   她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半响忙缩回袖子里。   司徒璟回了怀王府,裴玉娇也放心了,心想司徒修若知道,定也会高兴的,只也不知他何时回来?她倒是想写信去慰问慰问他,可既是打仗,那是非同寻常,她又不敢打搅他,万一分心怎么是好,只得这样熬着。   时间一日日过去,孩子在她肚子里健康的成长着,她饭量越来越大,那肚子也开始有些微的隆起,司徒修坐在案台前,都能想象她的脸了,定是又圆的跟包子似的,可惜不能捏到,委实让他手痒。他问马毅:“王府那里没有送信来?”   “不曾。”马毅笑道,“许是娘娘怕麻烦王爷罢。”   司徒修心想她现在懂事了,许是会这么想的,他叫来参将陆大人:“你领骑兵六千,去羊角台埋伏,红毛军两天没有出城门,定是在等待援兵,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陆大人领命。   司徒修算算时间,若是此行成效,必定能提前一个多月归家。   很快便到腊月,这个春节裴玉娇是一个人过得,幸好娘家人怕她冷清,用过年夜饭,裴臻,裴应鸿夫妇俩,还有裴玉英一家三口都来了,陪她到得子时放了炮仗才回去,可她心里还是惦记司徒修,只可惜路途遥远,前不久有消息说,已围住鹤城,再后来便没有捷报了,大约也因为雪天,路不好走,送信的路上耽搁。可眼瞅着肚子越来越大,她也越来越不安。   到得一月,隐隐有春天的气息,裴玉娇晚上靠在床头给熙儿念故事听,把他哄得去睡了,她自己也困乏,丁香伺候她脱下衣服,给她掖好被角才睡在外头值夜。结果刚刚躺下没多久,便听见推门的声音,睁开眼睛原是司徒修回来了,她差些叫起来。   司徒修伸出手指摇了摇,她忙咽下去,轻声道:“王爷,娘娘刚睡,娘娘可盼着您呢,您瞧瞧,墙上都贴了两张消寒图了。”   借着月光,他看到那两张图,一张的花瓣画满了,还有一张画了十片,他笑起来,伸出手指摸了摸那图,可以想象,她调了颜色,专心致志画画的模样,定是心中满溢了情谊。   他走到床边,她果然正睡着。   圆圆的小脸白里透着红,像刚刚要熟的水蜜桃,他低头在上面亲了亲,淡淡的香气,滑如凝滞,可她丝毫反应都没有,睡得很沉,他又亲亲她的嘴唇,在她耳边道:“娇娇。”   声音低低的,又带着缠绵落入耳朵,裴玉娇眉心动了动,好像原本昏迷的美人儿一下被人唤醒似的,忽地将眼睛睁开来。   朦胧中,看到一张英俊的脸,蒙着风霜,比那人黑了些,可眉眼还是那眉眼,她啊的一声要爬起来,可肚子太大,竟是差点滚下来,司徒修忙扶住她:“着急什么,还怕我不见了?”   “就怕你不见了。”她搂住他脖子,贪恋的闻着他的气息。   “本王赶路,骑得一身汗,好闻吗?”他调笑。   “不好闻,臭男人。”她嗔着,手却搂得更紧了,把脸在他脸上蹭来蹭去,“我这不是在做梦罢?现在可是晚上呢,你晚上回来的?”她看向窗子,外面是浓重的夜色。   “才到家,大军还在后面呢,只可惜还是没赶在春节前到。”他手在她后背抚摸着,慢慢的又挪到前面,从上到下,每处都不放过。   果然不是做梦,看这动作都一样,裴玉娇嘻嘻笑,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只要你回来就好了,错没错过春节没关系,回来就行,熙儿也成天问你呢,我说爹爹去打红毛军了,他以为红毛军是大公鸡呢,那大公鸡就长着红毛的。”   司徒修噗嗤笑起来:“你就不会说大公鸡还长绿毛的?红毛军是什么,你到底知道不?”   裴玉娇摇摇头,半响道:“反正是坏人。”   他又笑起来:“也是。”   两人腻在一起说个没完,眼看夜深了,司徒修道:“我还得去洗个澡,你先睡着。”   “我睡不着。”她抱住他胳膊,“你别走,就陪我躺着。”   她看到他精神亢奋,可怀着孩子怎么能熬夜?司徒修瞅见床头正好有书,捡起来一看,是《幼学琼林》,像熙儿那么大还听不明白吧,他念道:“取善辅仁,皆资朋友;往来交际,迭为主宾。尔我同心,曰金兰;朋友相资,曰丽泽。”   他声音低下来的时候很醇厚,裴玉娇安静下来听着,起先觉得悦耳,谁料越听眼皮越沉,慢慢就睡着了。   司徒修拍拍她的脸,暗道果然不是个好学的孩子!   他从她身下抽出胳膊,起身去洗澡了。? ☆、第151章 ?  第二日,司徒修早早便去了宫里,从外夷红毛军手里夺回鹤城,立下头等大功,司徒恒成亲自迎到殿门口,看着丹墀上站着的小儿子,依稀似看见年轻时的自己,神采飞扬,英姿勃发。   不知不觉,他已长成伟岸的男人了,与他几位哥哥不相上下,司徒恒成笑道:“陈将军都不曾夺得的鹤城,你如此神速,难怪今日早朝上,百官无不称赞。”   说来也惭愧,因前世的关系,未卜先知,才能有这等本事,司徒修忙道:“儿臣是运气好,红毛军有援兵从西方来,被逮个正着,那是瞎猫撞见死老鼠,援军缴械,红毛军没了战意,这才开城投降。”   听儿子谦虚,并不骄傲自大,司徒恒成颇是高兴,拍拍他肩膀道:“实战经验你是还浅着,多与你岳父学学!”   司徒修成连声称是。   后面还站着几位王爷,司徒裕道:“七弟此番真是辛苦了,星夜回城,倒是比大军快了一整天,可是惦念弟妹?”他知晓那二人的黏糊,语气有些揶揄,“说来,打那么快,定是还有弟妹的功劳的。”   司徒熠也打趣:“娘子常去看七弟妹的,好着呢,你倒是担忧什么?”   司徒修也不否认,笑一笑道:“熙儿还小,娘子又是双身子,怕她担心我安危。”说着瞧一眼司徒璟,“五哥,多日不见了。”   他去鹤城时,司徒璟还不曾回来,再相见,心头滋味复杂。   司徒璟道:“晚上请你喝酒。”   多余的话并没有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因争下军功,午时司徒恒成在宫中设宴款待司徒修,韦氏与一众王爷相陪,并两位公主也来恭贺,眼见这位楚王抢尽风头,常宁公主想起自家大哥司徒渊,不免黯然,私底下与韦氏说话,问起司徒渊为何还不曾回来。   说是说治水,却也去了几个月,连春节都不曾见人影。   韦氏知道司徒渊期间写过信与司徒恒成,倒并不担忧,微微笑着道:“他难得愿意去做这些事,自然是要做成才回来的。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如今这短短时间算什么?”   只要立下功劳,他渐渐又能重得人心,韦氏对此很有期待。   常宁公主皱眉道:“难道在外十年八年呢?小心被人抢了先机!”她生性冲动,没有多少耐心,“娘今儿可瞧见父皇了?对七皇兄很是看重,见他打了胜仗,还予他调兵遣将的权利呢,外面臣子又正在闹着要立太子,难道这不是预兆?”   韦氏怔了怔,思忖片刻道:“不会的,你莫胡思乱想。”   那七年,司徒恒成一直都未曾立太子,如今司徒渊昭雪,他又岂会那么干脆?韦氏不相信司徒恒成会那么快做决定,他这样对得起大儿子吗?   见母亲不信,常宁公主也不好再说,气咻咻的走了。   司徒恒成与儿子们喝过庆功宴,单独留下司徒修在书房,问了些在鹤城的详细情况,他说起柳安才。原来这段时间锦衣卫已经暗地里粗略查过,柳安才委实罪行累累,光是利用职权把军队棉衣交予安庆侯,拿将士们的命去赚那龌蹉钱,就是一桩掉脑袋的事情。   只司徒修不明白,他为何要与自己说?   上辈子并不曾有,柳安才虽然犯了事儿,却是刑部尚书吴大人接手的。   他皱眉道:“没料到柳大人竟是这等狼心狗肺之徒,真是白白浪费了一腔才华!”   原就是看中他的才高八斗,司徒恒成才委以重任,甚至不顾大臣们反对,重新又起用了他,谁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柳安才还真当他是不可取代的人物了,真是不知所谓!司徒恒伸手击在书案上,发出一声脆响,沉声道:“这事儿交予你去查办,任何与此有关的人都不得放过。”   司徒修心里咯噔一声,他想起了司徒熠。   有心推脱,他犹豫道:“父皇,儿臣经历尚浅,只怕不能胜任,若是吴大人……”   “吴大人自然也会参与。”司徒恒成站起来,负手道,“派你去,便是为让人知道,朕对此事的重视。修儿,朕知你一向公正严明,必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过你才归家,稍作歇息再说,”他摆摆手,“下去吧。”   司徒修不好再拒绝,心事重重的走出了乾清宫。   走得一段路,在一处宫墙前看到司徒璟,他正立在屋檐下等他,阳光洒在肩头,只见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一如往前的温暖。   他笑着走上去道:“才喝完酒,这是又要请我去了?”   “晚上再喝。”司徒璟道,“我暂时不想回去。”   失去生母,失去整个许家,好像这世上最亲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弟弟了。   司徒修讶然,想了一想,明白过来,许是跟袁妙惠闹别扭,不过夫妻之间这原是寻常事儿,便是他,不也跟裴玉娇闹过吗?他道:“那去我家吧,反正我现在也无事可做。”   司徒璟道好。   兄弟两个便回了楚王府。   裴玉娇一早坐在窗口往外看着,就在等司徒修,眼见他的身影,她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差点扑过去。不过听下人说司徒璟也跟着来了,却是不得不收敛下,不能再像上回司徒裕在的时候,丢脸了。   她扶着蓝羽的手迎到门口,笑眯眯道:“王爷,五哥。”   “打搅了,五弟妹。”司徒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人家小别胜新婚,加之刚才两位哥哥都拿司徒修打趣过,他该当识趣,忙添了一句,“我坐坐便走的。   “不妨事。”裴玉娇道,“五哥既然来了,就用过晚饭再走吧,你不在京都的时候,王爷很担心呢,此番回来,想必也有很多话要与你说的。”   声音温温柔柔,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仍与当初一般,她盛意邀请,司徒璟当然高兴,然而想起袁妙惠,心头又微微发涩,也不知为何,他们二人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他点点头:“好,那我便不客气了。”   司徒修朝裴玉娇看过去,微微一笑,又问:“熙儿呢?昨晚回得迟,早上去得早,还不曾见到他。”   正说着,门口一个三尺高的小男孩跑进来,一把抱住他的腿,欢叫道:“爹爹!”   听到儿子的声音,再欢喜不过,他扭头就把熙儿抱在怀里,一下感觉重了,笑道:“长了好几斤呢。”又看看他个头,“也高了。”   比起母亲,熙儿并没有那么喜欢父亲,可多日不见,也很是兴奋,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下:“爹爹打红毛鸡。”   旁边的司徒璟都笑起来。   果然以为红毛军是鸡,司徒修道:“红毛军是人,不是鸡,在咱们华国的东边,头发红红的。”   熙儿对红头发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歪头道:“大公鸡尾巴红。”   没法交流了,司徒修放弃继续说这个话题,捏捏他的小脸蛋道:“你娘天天都在念东西给你听,你会背些什么了?”   他眼睛眨巴了两下。   裴玉娇引他开口,先是念起来:“人之初,性本善。”   那是很熟悉的,因裴玉娇没事儿就挂在口头,熙儿都听顺了,跟着背道:“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一个字一个字竟然很清楚,作为父亲,司徒修不由自主就露出得意的笑容。   司徒璟应景的夸道:“熙儿真聪明,这么小年纪委实不容易,将来恐是个神童呢。”   虽然俗气,可父母听见夸孩子,没有不高兴的,尤其是裴玉娇,那可都是她下的功夫,没事儿就念诗歌,有时候儿子嫌她吵,听到她念,小腿儿一迈就逃走了,但现在瞧瞧,多有效果!   她眸光神采四溢,朝司徒修频送秋波,意思是都是她的功劳。   司徒修已经拿儿子得意过了,当面不好再夸妻子,当做没看见,与熙儿道:“你还没叫你五伯呢。”   “五伯。”熙儿那小嘴儿是分外甜的,提到叫人的事儿从不慢一步,还伸出两只小手来,“五伯抱抱。”   司徒璟把他接过来,果然重了不少,又瞧他五官,大大的黑眼睛,小圆脸,秀气的鼻子,他笑道:“长得像七弟妹。”抱他逗弄了会儿,司徒修还有事儿跟司徒璟相谈,两人便往书房去了。   裴玉娇吩咐厨房准备了丰盛的晚饭,猜着二人定是要喝酒,又叫着多烧些下酒菜,便是醒酒茶也待命着。   等到晚上,星辰漫天,眼见天黑了,裴玉娇使人去问司徒修,是不是还请袁妙惠来,毕竟司徒璟在这儿,可司徒修竟然说不要请。想必是二人有什么事,裴玉娇心想,难怪袁妙惠没来呢,不然司徒修立功回来,既是恭贺,又是兄弟相逢,怎么也该聚一聚的,不过别人的私事,她到底也没放在心里。   多喝了两杯,司徒修也有些醉,送走司徒璟,去净房洗漱了番,略是清醒些,但回内室见到裴玉娇,她卸了珠钗,青丝如瀑布,穿一身雪青色的凉衣坐在床头,像是月下踏雾而来的仙子,忽地便像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走过去,就将她揽在怀里。   昨晚上一身臭汗,又因晚了不曾要她,现在这欲望简直如潮水般涌来,她不曾说一句话就被他翻了个身半趴在床头,身上又一凉,立时像落光了毛的小鸡。   她吓得差点叫起来。   他覆在她背上道:“别怕,本王会轻些的。”   她肚子已有些大了,恼道:“一回来就这样,你就惦记这个,你这色胚,上回的事儿我还没算清楚呢。”   司徒修笑道:“什么一来,我是昨儿回的,熬到现在,你还不满意?”他低头在她后背上亲了亲,“乖乖,知道你在家想本王,还把熙儿教得那么好,想着犒劳你一下还不好?”   她翻过身,哼道:“这也叫犒劳呀,都是为你自己呢。”拉着被子就盖在身上。   他轻声笑起来:“那你想如何?”   她其实并不知如何,只是想依偎在他身边说说话,然而还不曾说个子丑寅卯来,就见他伏低了身子,温热的感觉忽地涌上全身,她脸猛地羞红了,连忙要推他,可怎么也推不开,慢慢没了力气,好似小舟浮在海上,嘴里小猫儿一样轻哼着。   这一晚,缠绵到子时,二人都睡到日上三竿,他醒来时,阳光落在脸颊上,暖洋洋的,侧头一看她,她正枕着自己的胳膊,一条腿不知道是不是酸了,压在他腿上,摸上去滚圆圆的,好像胖莲藕。   她被人碰了,睁开眼睛,看到英俊的脸就在眼前,脑袋靠过去,两只手搂住他胳膊,懒懒的不想起来。   两人就这样拥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有丫环来禀告,说是晋王府送了帖子来,司徒熠设下庆功宴,请他们再去热闹热闹。   三皇兄相请,不好推却,眼见她还不动,司徒修一把将裴玉娇拉起来:“不能再赖着了,一会儿三哥再使人来请,你就这模样给人看?”   裴玉娇惺忪着眼睛,软软道:“没力气,你给我穿衣服。”   ? ☆、第152章 ?  一半是真累,一半是撒娇。   她倚在他怀里,浑身好像没有骨头般的柔软。   他没有半分不愿,穿衣服可是个好差事,抹胸,亵裤,襦裙,鞋子,一样样穿好,那浑身上下也都摸了一遍,指尖滑腻柔嫩,像是品味了一遍佳肴,有何不可的?当即就把抹胸拿来,给她套在头上。   粉色的料子上绣了两朵艳丽的芍药,衬得那肌肤更是如玉兰花般的白。   后面带子系好,胸前又鼓囊囊的,花儿盛放饱满,引得他口干舌燥,垂眸一瞧她,她却是舒坦,眼眸弯弯的像月牙,嘴角绽放着享受的笑容,他捏捏她的脸:“何时学得这些勾引本王的招数了?”   “什么勾引?”她眼睛睁大,“我常给熙儿穿衣服,他每次都笑眯眯的,我也像试试这滋味。”   他给她套上裤儿:“你每日还不是有人伺候?”   “那不同。”她摇头,“丫环们规规矩矩的,也不够亲热。”   她给儿子穿戴,那里面的情谊是不一样的。   他笑起来,趁机揩油:“是不同。”   她忙并拢了腿儿。   他又拿起罗袜给她穿。   脚伸出来,比平时胖了一圈,原本纤细的像莲花,这会儿连脚背都厚了几分,有些浮肿,都是为生孩子受得苦,想着她往后还得再去鬼门关转一圈,他手握住她脚踝微抬,情不自禁亲亲她脚背。   她心弦猛地荡漾,耳朵发烧,由不得一缩脚。   他握紧了没放,抬起头看她。   两人目光接触,她只觉更没有力气了,歪在他身上道:“脚凉了,好像要生病了。”   脸颊红扑扑,喘不过气的样子。   他给她穿上罗袜,挑眉道:“被本王倾倒了吧?”   她不承认,伸手去捶他。   他抓住她,去揉那两朵一早眼馋的芍药。   两人又倒在床上闹了一阵,才穿戴整齐出来。   到得晋王府的时候还早,刚刚过了午时,因王爷们常互相走动,裴玉娇也不是第一次来,牵着熙儿随丫环进去,才知道别个儿王妃一个都还没来呢,不过自从司徒澜去世之后,朱玫守寡,不方便出门,也就只剩下袁妙惠了。薛季兰笑道:“七弟立了大功,王爷说在宫里与父皇母后一起总是拘束些,不像就自家兄弟聚一起,比较畅快,这才请了你们来。”   因这几个月她肚子也是稳当的,不然薛季兰也不会主张请她。   “三哥三嫂总是细心的很,就是麻烦你们府上了,还得样样张罗起来。”裴玉娇低头看向儿子,熙儿立时就喊了一声三伯母,堂哥。   见到堂弟来了,司徒彰笑嘻嘻道:“熙儿,我新养了一只小狗儿呢,我带你去看看,可乖了!”   薛季兰同裴玉娇解释:“是才两个月大的狮子狗,王爷弄来陪彰儿玩的。”   那狮子狗性子乖巧,浑身的毛又长又蓬松,裴玉娇也知道,跟儿子道:“你乖乖的听堂哥的话。”   薛季兰也叮嘱儿子:“虽说狗儿还小,可万不能乱摸,熙儿上咱们家来玩,你得带好他,莫伤到哪里。”   “放心吧娘,我都九岁了,我晓得的。”司徒彰弯下腰,抱起熙儿就走了。   远远还听见说笑声。   两个小孩子在一起果然热闹,裴玉娇揉一揉肚子,心想得快些生下这一个才好,薛季兰目光也随之落在那处,如今司徒修的势头与她相公不相上下,连这孩儿也是,竟都是两个儿子,她眉头皱一皱,这还真是个叫人头疼的强敌呢。不过比起阅历,往年的功绩,司徒修还太年轻,她总不信,司徒恒成会选择司徒修,这样就真是瞎了眼睛了!   二人正说着话,袁妙惠来了,薛季兰看一眼好奇道:“怎得没带琼儿来呢?”   “这几日有些着凉。”袁妙惠勉强一笑,目光掠过裴玉娇,心中暗恼。   昨日司徒璟去了楚王府,她一点不知,他竟然都没有差人告知她,弄到很晚回来酒气浓重,她才知是与司徒修喝酒了,予他喝了醒酒茶,他清醒后一个人睡书房,不愿与她同床。她险些没气死,往前死皮赖脸守在她身边,如今却是退避三舍,她抱着女儿去质问,司徒琼受惊,哭了半宿。   她要不是脸上花了浓妆,也不好出门,可今日相聚,司徒璟也去,她若不出面,定是又要变成笑话了,她并不想别人知道他们夫妻不和。   “王爷昨日与七弟庆贺,我是担心琼儿,才没有来。”袁妙惠对裴玉娇道,“今儿好些了,才抽出空。”   是为这个吗?裴玉娇对她的话半信半疑:“那得请太医看看了。”   “不重,早前也得过,还有太医留下的方子呢。”袁妙惠搪塞过去。   等到未时,又有几位太太领着姑娘们来,原来薛季兰觉得王妃们就三个,为热闹还请了不少皇亲国戚,都是沾亲带故的,只裴玉娇也不熟,不过点头问个好就罢了,倒是有不少人主动上来找她搭话,她每个说过去,也是口干舌燥的。袁妙惠见状又是不乐,京都众人都是看风使舵的主儿,想当初她刚刚嫁与司徒璟,哪个不巴结呢,现在呢,全往裴玉娇那里去了。   便是薛季兰都有些不是滋味,需知全是她请的人,然而因司徒修如日中天,那些人许是也往他那里押宝了。   她眸色微沉,但那一丝阴郁很快就消散不见。   裴玉娇话说多了,连着喝了好几盏茶,很快就坐不住要去如厕,丁香扶着她去西边的茅厕,素和为保护她随行,她叹口气道:“今儿那几位夫人话真多,一茬连着一茬的。”   丁香还不曾说话,素和道:“那娘娘就该说累了,她们又不是听不懂。”   依照素和的作风定会如此,可裴玉娇面上做不出来:“这样好似不礼貌。”   别人都瞧着呢,哪里才说上一会儿就说累了。   丁香抿嘴一笑:“娘娘该没事儿就摸肚子,露出疲倦的样子,别人总会识趣的。”   “是吗?”裴玉娇一想,这法子好,等会儿多摸摸肚皮。   沿着小路进去,便瞧见一处独院,晋王府的茅厕修得很是精巧,进去一圈出来,身上都带着香味儿,裴玉娇道:“舒服多了。”她指着另外一条路,“从这儿绕过去,熙儿好像就在那里看狮子狗呢,我刚才坐久了也正好散散步才回去。”   比起应酬别人,当然这样更称她的意。   那两人当然不反对。   谁料走到一处池塘附近,裴玉娇正想去瞧瞧时,只见一个淡绿色的人影儿抢了先,原是今儿来的一位张三姑娘,生得颇是妍丽,站在围栏前探头观鱼,不过片刻功夫,远处又有脚步声,听着像是男儿声音,裴玉娇忙躲起来。   “说起那花鲤,里头养了几尾乌鱼,早将它们一众吃了。”   “乌鱼好啊,煮汤鲜美,今儿不妨就让厨子捞上来做一道乌鱼豆腐汤。”   裴玉娇听得几句,转了个身往别处去了。   找到养狮子狗的地方,司徒彰跟熙儿正玩得欢快,熙儿一路小跑,那雪球似的小狗就在后面追,追到了,尾巴直摇,熙儿给它一块香喷喷的肉吃,它馋了,还会两只腿抬起来讨食呢!   果然讨人喜欢,裴玉娇走过去。   司徒彰看见她,笑道:“七婶婶来了呀,你要不要喂?”竟然给她一把香肉。   她把手一伸,那狗儿就过来吃,吃完还舔舔她手指。   熙儿指着它道:“娘,黑爪。”   一看它的脚,果然有一只脚竟然长了黑毛,那是它的名字了?   看儿子很高兴,裴玉娇放心了,与他们玩了会儿方才慢慢沿路折回去。   却说司徒修与几位王爷喝了酒,席面上欢声笑语,待得空隙私自与司徒熠说话,两人站在屋檐下,司徒修看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抄手游廊道:“父亲命我彻查柳安才,我对此人并不熟悉,怕办砸了,三哥不妨给我些建议?”   司徒熠一愣,侧头瞧他一眼。   简单的一句话,又像是请教,却叫他后背微有凉意,过得片刻,他才冷静下来,淡淡道:“柳安才虽是才华横溢,但并不恃才傲物,目下无尘,反而愿意结交权贵。你既然要查他,必定要小心谨慎,切勿打草惊蛇。”   昏暗的光线下,他目光却郎朗,司徒修心想,上辈子他是因父皇的猜忌才会破釜沉舟,而今应是不会了罢?他与司徒熠虽是对手,然而对于这位三哥的能力还是极为欣赏的,若非必要,并不想看他与司徒澜一样走上绝路,这才出口提醒。   “多谢三哥。”他拱手告辞。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司徒熠缓缓吁出一口气。   这样的七弟,倒是让人无可奈何。   一坐上马车,裴玉娇就抱住司徒修的胳膊,把脑袋靠了过来:“熙儿刚才见到狮子狗了,一直在闹着要养一只呢!”   司徒修朝儿子看看,他乖乖的坐在裴玉娇身边,并没有嚷嚷过的样子,他挑眉道:“到底是熙儿要养,还是你要养?”   裴玉娇一下垂了头:“我觉得养了好。”   他忍俊不禁,摸摸她脑袋:“既然咱们娇娇要养,那就养一只。”   “真的?”她欢欣鼓舞,摇着他袖子道,“什么时候养,去哪儿买呢?咱们也养一只雪白的,白的好看。”   “这容易,跟卢成说一声,明儿就能有。”   她笑嘻嘻的道:“谢谢相公。”   两人说得会儿,裴玉娇想起那张三姑娘的事儿,说与司徒修听:“我见是二哥跟三哥,便没有露面,你那时不在,去哪儿了?”   中间司徒裕说要去看看晋王府里养的肥鲤,他没有去,跟司徒璟说话,没料到原还有这事儿。   “那张三姑娘长得好看吗?”他问。   裴玉娇嘟嘴:“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也想看?”   听出一股醋味儿,他笑道:“好看的话,许是二哥就看上了,或许哪日做了继室也不一定。”自从常佩去世,司徒裕也算只肥羊了,好些人盯着,司徒熠惯会拉帮结派的,那么用联姻的办法拉拢司徒裕,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然岂会那么巧?   “许是三嫂从中做了红娘。”   裴玉娇这才明白过来,叹口气道:“我一点儿没想到呢!怎么办?”她朝他眨眼睛,“你会不会嫌弃我笨?”   瞧瞧人家的王妃,多有手段,她光是与人说话都觉得累。   司徒修把她揽在怀里:“又不是才知道你笨,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咱们家里,有本王一个人聪明就够了。”   “那不行。”她头摇得好像拨浪鼓,“熙儿也得聪明,还有这一个。”她摸着肚子,“将来才好给你分忧,反正指望不了我。”   可他瞧着她,就已经没有什么忧愁了,还要分忧做什么呢?他低下头亲她:“对,不指望你,你给我生孩子就行。”   果然只剩下这个本事,裴玉娇不由懊恼,可很快就陷入他的热吻中,怕被儿子看见,她忙一只手捂住了熙儿的眼睛。   ? ☆、第153章 ?  张三姑娘是六安侯府的小女儿,也是侯府唯一一个待嫁的姑娘,司徒裕今日瞧在眼里,觉她生得花容月貌,少女气息扑面而来,委实也有些心猿意马。   他不是柳下惠,也谈不上忠贞,故而王府从来不少侧室,只常佩的去世,多少还是叫他伤怀,毕竟两人之间的感情虽谈不上缠绵悱恻,举案齐眉却也差不离,他这些日子都没碰女人,偶尔有侧室过来搔首弄姿的要伺候,也觉得反感。   有些后悔当初该好好陪一下常佩,然而时日久了终究耐不住,这张三姑娘叫人眼前一亮,却是让他想起蒋琳来。只可惜她容貌合了他胃口,性子糊涂,到头来香消玉殒。   起了兴头,不免有些冲动,听薛季兰说这六安侯府正要给张三姑娘寻个合适的相公,他便有求娶的心,府里没个女主人,到底不是正常人过得日子。   回到周王府,他喝了酒,有些醉意,但仍跟原先一样,每日都要去看看司徒宛的。这段时间,他们父女两个相依为命,因司徒裕粗心不爱管事儿,家里所有内务便都落在十一岁的小姑娘身上,作为父亲也委实心疼。   行到内堂,只见司徒宛对着烛光正看账本,聚精会神,外人没通报,连他来了都不曾知,司徒裕便悄声行到她身边,一把抢了那账本。   司徒宛吓一跳,待到看清是父亲,皱起秀气的眉毛道:“爹爹这年纪还淘气呢,快些将账本还给我,年前事情多,年后事情也不少呢!”   “什么淘气?”司徒裕把账本扔得远远的,“明明是为你好,你才几岁,这就开始盯着账本看,到时不到三十眼睛就得瞎了。”   她忙揉揉眼睛,母亲不在后,她为她守孝,禁止一切玩乐,可家里没有主母,管事们都听从母亲的遗愿,一应的向她禀告事务,好像拔苗助长似的,她由初时的不适应,渐渐也顺手了。   眨眼间,已快要一年。   听到父亲关心自己,她笑一笑道:“那我不看了,等明儿白天再看。”又问,“三叔家今儿很热闹吧?”   作为子女,给父母守孝很是严格,她是不好出门玩的,但对于司徒裕就没有那么严格了,再者他也闷在家中多日,司徒熠劝了才出去散散心的。   司徒裕笑道:“当然热闹,来了好些人呢。”他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看着那娇小的侧脸,柔声道,“要不过两日,我带你去明光寺进香?你也顺便去走一走,如今外面天气已是暖了。”   她摇摇头:“不去,等再过些时日。”   竟是那么固执,司徒裕叹口气,往书案上堆着的账本书册瞧一眼道:“宛儿,可真辛苦你了,要是佩佩还在就好了,或者我……”   司徒宛对这事敏感,猛地抬头道:“爹爹想续弦?”   语气未免有些尖利,但司徒裕见她先说了,有心试探,目光闪烁道:“续弦的话,也可为你分担一些。”   原来真是有这个想法了,司徒宛心生失望,小手在袖中捏了捏道:“我不用谁分担,是不是爹爹觉得我做的不好?”   “当然不是。”司徒裕忙道,“可你毕竟是女儿家,总要有个母亲在身边。”   “母亲已经死了,我这辈子就她一个。”她语气微凉,“父亲要续弦,我无法阻拦,可她不会是我母亲。”   司徒裕被她呛了下,脸颊发热,他明白司徒宛跟常佩的感情,看来她是不希望自己续弦,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道:“我不会强迫你叫谁母亲,可宛儿,就算为父现在不续弦,将来也必是要的。”   司徒宛是要嫁人的,他不可能孤孤单单一个人活在这府邸。   十一岁的姑娘不是小孩子了,司徒宛听明白了他的话,淡淡道:“我知道,那父亲,您要娶谁呢?”   亮晶晶的眼睛好像天空的星辰一般,司徒裕被她看得更觉惭愧,轻咳声道:“往后再说吧。”他拍拍女儿肩膀,“你早些歇息。”   他转身走了出去。   司徒宛眉头微微一拧,与管事嬷嬷道:“爹爹好像在三叔家遇到哪位姑娘了,不然原先不曾提的,今儿却与我说这些。”   管事嬷嬷道:“姑娘要查,并不是难事。”   “那你去查一查吧。”司徒宛站起来,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空道,“虽然我不想爹爹续弦,可仔细想想,我委实也管不了他一辈子。可那个要做我继母的人,却不能轻易就进了咱们王府的大门。”   犹记得常家人来闹,自家姑娘哭泣无措的样子,可不过长了一岁,她就已经判若两人,管事嬷嬷连忙答应一声。   第二日,裴玉娇惦念着狮子狗,一大早就起来了,刚刚下了床,就听见外头熙儿兴奋的声音,他寻常不这样,她忙问丁香。   丁香使人去院子里一瞧,笑道:“卢管家买了狗了,小小的就两个拳头般大。”   她叫丁香扶着她出去看。   果然外头有只雪白的小狗,不比司徒彰那只长了很有特色的黑毛,这只浑身雪白,乍一看就跟玉雕刻而成似的,她看到司徒修,直朝他走过去:“相公,卢成办事真快,这么早就弄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本王叫他天一亮就去城南买了,正巧遇到一只。”司徒修牵住她的手,“昨晚睡时都在说,现在满足了吧?”   “满足,满足极了。”她笑道,“你看熙儿多高兴啊。”   司徒修叮嘱随从:“还没有训过,怕没轻没重咬到人,多看紧些。”   “这还得训?”裴玉娇惊讶。   “当然,跟人一样。”他揉揉她的脸蛋,“有些人不训就很不听话,非得打手掌心呢,必要时候喊打喊杀才行。”   又在拿她开玩笑,裴玉娇白他一眼,可不知道怎么反驳,好像自己真是被他训好的?一想好悲哀,她哼了哼,不理他了,去跟儿子一起玩小狗儿。   到得二月,连续传来好消息,一是裴玉英有喜了,而是裴玉画顺利生下一个大胖儿子,加之此前科举华子扬中了举人,华家那是喜上加喜,光是鞭炮都不知道放了多少。洗三日,司徒修一家也前去恭贺,裴玉画卸了大肚子,整个人容光焕发,见到裴玉娇头一句就道:“我可是生够了,反正是儿子,就生这一个了!”   裴玉娇笑起来:“不用说,三妹夫定也是同意的。”   她生这孩子吃了不少苦头,华子扬怎会不心疼她?恨不得代替她受了,不过这决议只他们夫妻私下说的,要给华老夫人知道,定是难以通过。   裴玉画拉着裴玉娇的手,瞅着她肚子道:“我这好了,你这又要生了,接着又是二姐,真是没个空闲的时候,我看得再等上七八年,才能消停呢。”她问她,“你到底是要生几个呢?”   裴玉娇叹口气:“我就想再生个女儿。”刚说完,瞧见裴玉画揶揄的神色,她的脸腾地红了,那时自己傻信了司徒修,当真是丢脸了,她嘟起嘴,“你再这样,我往后不理你了!”   裴玉画噗的笑起来:“是你自己心里有鬼。”见裴玉娇更羞,她又伸手拉住她,“好了,我就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裴玉娇这才又同她说话。   柳安才在三月入狱,牵连甚广,前前后后有二十余官员先后掉了乌纱帽,司徒修与司徒恒成禀告这阵子查到的具体事宜,没有一桩是含糊的,前因后果一目了然,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这是司徒恒成看重的地方。   听这最小的儿子说完,他手指在书案上轻敲了两下道:“朕听说熠儿与柳安才多有交往,张大人胜任巡台一事,柳安才接受不少贿赂,四处打点,才叫他如愿。”   这张大人是薛家一位表亲,司徒修回道:“此事与三哥无关,父皇,三哥的为人,您是最清楚的……”   “朕是最清楚!”司徒恒成冷冷笑了声道,“京都大半官员都去过他王府,朕还能不清楚吗?”   司徒修垂下头,半响道:“三哥与柳安才有来往,但也只因柳安才贬官前的情谊罢了,往后不曾有深交。”   司徒恒成听了没有言语,摆摆手让他出了去。   然而过得半个时辰,却请朝中重臣来到乾清宫,韦氏听得这消息,坐立不安,她忽然想起了常宁公主说得话,也许是她猜错了,兴许司徒恒成真要立下太子了!   也确实是,司徒恒成知道自己年岁已高,这段时间反复思量,是该要立个太子,他已经私底下写了诏书,只还不曾发下来,叫来两位大臣,也是询问意见。   到得傍晚,夕阳徐徐落下,韦氏起身去了乾清宫。   ? ☆、第154章 ?  司徒恒成手里正拿着玉玺,这玉玺是他亲生父亲,也是上一任皇帝,明德帝亲手给予的,那时他已病入膏肓,对自己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他犹记得当初父亲在耳边说的话。   华国的基业是要千秋万代传下去的。   而今,他虽然身体尚可,却也不知哪一日就会否衰败下去,臣子们催得紧,为争这太子之位,司徒渊被废,司徒澜身死,或者定下储君真能安定一些。   听见韦氏求见,他将玉玺摆在一边。   淡黄色的玉在案台上分外显眼,韦氏目光落在上面,心想就是这东西,掌控了天下所有人的命运!   她上前行礼。   司徒恒成看她面色庄重,摆出了皇后的架势,眉毛便是微微皱了皱,他向来不喜韦氏的性格,当年娶她也是顺从父母的意愿,不过她大事上不算糊涂,这皇后之位便一直让她坐着,又因司徒渊的关系,他心里有些歉疚,故而很快就笑了笑道:“你来了也好,这事儿总归要与你商量。”   韦氏没料到自己还没开口,他便主动提了,不免心慌,因司徒渊不在京都,假使他现在要立太子,那定然不是他。   她嘴角略是抖了一下,强自镇定下来道:“不知皇上要与妾身商量什么?”   “立储,朕已是知天命的年纪,是该立个太子了。”司徒恒成看着韦氏,尽量放柔声音道,“虽然渊儿是个好人选,然而他并无意于太子之位……”   他话未说完,韦氏浑身一震,由不得打断他道:“你说什么?”   “渊儿曾写信于朕,称愿意在外效力。”司徒恒成当然明白韦氏的心思,她一心想让司徒渊重登太子的宝座,可他这大儿子已经私底下表明决心,并不想回京都,他微微叹了口气,“朕有负渊儿,如今他愿做什么,朕都愿成全他,既然他在外快活,何妨就此逍遥一生呢?”   韦氏胸口一闷,险些吐出血来。   司徒恒成上前两步,扶住她:“我替他瞒着,也是不让你伤心,可终究也瞒不住,淑君,”他唤她名儿,“你莫再钻牛角尖,渊儿受了这几年的苦,总是变了一个人,你不要再束着他了。”   韦氏心口钝痛,一掌推开司徒恒成,目眦尽裂:“还不是你造得孽?不然岂会如此?渊儿,渊儿他向来出类拔萃,哪个皇子也比不上他,要不是你冤枉他,他会这样?都是你……”她手指着司徒恒成,“如今也是你逼得他离开京都,他才会说不想当太子!”   见她状若疯子,自欺欺人,司徒恒成道:“一桩事归一桩事,朕当年是错了,而今也想着弥补。”   她尖声道:“你能弥补什么?”   手指划过去,竟然在司徒恒成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伸手一摸,放在眼前看去,有淡淡的血粘在指尖,分外刺眼。   韦氏这才清醒一些,对面的人可是九五之尊,不是寻常的丈夫,不是夫妻间吵吵架,能动手动脚的人,可她实在恨透了司徒恒成,哪里肯认错,手指捏成拳头冷声道:“不是渊儿做太子,那皇上立谁,都不用与我商量,妾身告退!”   她转身疾步走了。   司徒恒成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生要说他有后悔的事情,便是错怪司徒渊,然而木已成舟,他心里清楚,司徒渊已不适合再当储君,就跟前朝的隆嘉帝,便是让他当了,没了雄心壮志,早晚误国,为整个华国着想,他不能因为弥补,便硬是恢复他太子之位。   捏了捏眉心,无心再看那一堆的奏疏,司徒恒成走出大殿,坐了马车直往兰园而去。   司徒弦月没料到他此刻会来,略是顿了顿,却依旧拿着花洒浇花。   她鲜少在宫里露面,若不是司徒恒成使人来说,她常年便在兰园住着,他见她还得亲自前来,故而一年里,也是甚少相聚,看她放下花洒,司徒恒成淡淡道:“这天下如此待朕的也只有你了。”   司徒弦月笑笑道:“若不是因你是皇上,这门还未必进得了呢。”   司徒恒成眉头挑了一挑,不置可否。   司徒弦月宽袖一摆请他坐下,亲手斟茶道:“今儿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便是天气也不甚好,怎得皇上会突然来此?”   “心情不好。”他道。   她打量他一眼,看到他脸颊上的血痕,微微惊讶。   普天之下能让皇帝受伤的,只怕也只有那脾气火爆的韦氏了。   可这夫妻两个的事儿她不想参与,司徒弦月道:“要不我给皇上谈个曲子?”   她坐到旁边的圆凳上,手指略微一动,便有悠扬的琴声扬起,在这幽静的兰园里,似有回响。她原就是才女,样样精通,那琴艺也是千锤百炼,不比宫里任何的乐师差,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曲弹完,当真称得上绕梁三日。   过得片刻,司徒恒成才将眼睛睁开来,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香味扑鼻,那是她亲手做得茶叶。瞧着对面的人儿,数十年像是如一日,还是年轻时候那等姿态,闲适优雅,好似世间没有让她费心的东西,若是当初,他能放弃一切,带着她离开京都,今日,自己是否也能这样无忧无虑,对着灿烂的夕阳,与她谈笑风生?   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他难以猜测不曾发生的事情,放下茶盏,他道:“朕想立修儿为太子。”   司徒弦月恍然大悟。   难怪韦氏会动怒呢!   可这样的大事儿,她能插什么嘴?   然而司徒恒成却看向她道:“你觉得如何?”   几位皇子中,数司徒修与她关系最好,虽然她生性冷淡,然而因司徒修生母的关系,在他年幼时,她对他多有照顾,寻常来往,比起旁人算是稍多一些,在她的角度,自然不会觉得不好。   司徒弦月道:“这孩子原最信任许婕妤,只我不曾料到许婕妤竟是这等人,原还想着皇上兴许会立璟儿呢,如今既是修儿,我心想也是一桩好事。”   坦诚,这是他与她相处最觉愉快的地方。   司徒恒成道:“既然你也同意,那朕就立修儿,过得几日便下诏书。”   她讶然:“皇上不再考虑考虑?”   “不用了。”司徒恒成淡淡道,“朕原怕他太过刚直,不顾兄弟情谊……”   她笑起来:“他对璟儿,可算不得不顾情谊。”   “还有别个儿呢!”司徒恒成道,“你不记得前朝隆成帝?”   那隆成帝是个心狠手辣的,一登基几乎将所有兄弟屠杀殆尽,便不是,也都送去了苦寒之地,岂能不令人寒心?他这几个儿子,司徒澜便是这等人,幸好他也不曾手软,只多少有些懊悔,不曾将他教好了。   听他提起这名讳,司徒弦月颦眉道:“那熠儿?”   他摇摇头。   司徒弦月便不说了,两人喝光一壶茶,她瞧着渐渐暗沉下来的夜空道:“常安,我想离开京都了。”   他的字是常安。   这样的称呼,好似尚是十几年前,她会那样唤他,司徒恒成心弦一颤,手里茶盅落在案台上道:“你想离开朕?”   “我该走了。”司徒弦月道,“在京都住腻了,我想四处去看看。”她将手按在他手背上,“咱们总有分别的一天,你不是不知,便不是今日,也会在将来,或者……”她顿了顿,“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司徒恒成难以回答,他看着她的眼睛,想起那年在宫里,他请她留下来。   她也曾说过,你愿意离开宫里吗?   他不曾,他终究没有放开手里的权利,哪怕眼睁睁瞧她嫁给别人。   后来她和离了,他才能重新得到她。   那时她像是伤得不轻,这些年,也是若即若离,到得今日,她终于又要离开了。   见他久久不答,司徒弦月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不过她对他也不曾期盼过,他想着江山美人两不误,原本这就是男人的本性,她何必介意呢?她只要遵从本心就是了,她收回手:“我明日便走,皇上不必相送。”   司徒恒成哑声道:“你何时回来?”   司徒弦月笑一笑:“没想过归期,或许你我今日一面是最后一面。”   这话又何其残忍,司徒恒成想要她留下,然而那时候,他能开得了口挽留他,是因为他年轻英俊,志得意满,而今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可司徒弦月才不过三十余岁,便这样看上去还是风华正茂,他嘴唇张了张,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   只觉心头绞痛,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站起来道:“保重。”   说完这两个字,他转身走了。   司徒弦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只觉这辈子恍然如梦,要说任性是有,可谁也斗不过天意弄人,她吩咐下人收拾行李。   才不过三日,司徒恒成就下了诏书,立司徒修为太子。   他在那一天,正式成为华国的储君。   新的历史又将重新书写。? ☆、第155章 ?  裴玉娇这几日一直晕乎乎的,她没有想到司徒修会成太子,哪怕当日瞧见他穿着冕服玉带,哪怕亲耳听见那鼓乐齐鸣,响彻皇城,哪怕是他得了宝册,拜宗庙,敬告祖宗,沿路百姓夹道而立,争睹他的风采。   她好似仍不能相信,他竟是华国的太子了,而她,也成为了太子妃。   歪在美人榻上,她杏眼虽然睁着,可神魂没有归位,熙儿领着小狗围着她绕了好几圈,她都没有看见。   丁香在使人收拾行李,因今日就要搬去东宫居住,历来太子与太子妃都是如此,并不能居住在外。一来太子要接受比任何皇子都要严格繁复的教导,二来,作为储君,当然要生活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时时监督,观察他是否能胜任这个位置。   故而历来太子的日子都不太好过。   裴玉娇虽然算不得聪明,可对搬去宫里,她有着深深的排斥,是以对自己身份的提升,并没有什么高兴。   “娘娘,不知后院物什如何处置?”卢成前来询问。   丫环们管细琐东西,卢成得管整个王府,这后院本是司徒修练武的地方,除了各类器具带走外,还有一大片菜园子呢!   裴玉娇听着又发蒙,问卢成:“王爷真当太子了?咱们真的要搬去东宫?”   假如这是梦该多好啊!谁能来叫醒她?   卢成轻咳声,眼底有些笑意,心想这都过去几日了,太子妃还没有适应,要是别个儿王妃,不知该如何欢喜呢!如今唯她一人升上去,像晋王妃,只怕要失落透了,便是怀王妃,难道不羡慕?   他将将要开口,门外却有一人道:“真的假不了,你太子妃的金册就在你那镶玉花瓣盒里摆着呢。”   听见那声音,裴玉娇抬头看去,司徒修穿着身杏黄色三爪龙的锦袍,头戴东珠冠,沐浴在阳光里,耀眼灿烂,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气势逼人,这又岂会是梦?王爷可只能穿蟒袍的。   她在榻上并没有起来,直愣愣的瞧着他。   司徒修叫丁香带熙儿出去后,顺手把门一关。   她才回过神,轻声道:“太子殿下。”   司徒修被她这称呼弄得挑了挑眉:“不叫我相公了?”   她叹口气。   他坐到她身边道:“看来你并不想搬去东宫。”   她点点头:“咱们可以不搬吗?”她眼眸清澈,像流动着的水波,因记得当初他答应自己,随时可以去娘家,随时可以出去玩,虽然她已没有那么恋家,可去了宫里,一切都不一样了,好像她的人生又再次天翻地覆了一般。   凭她能应付得来吗?   对这未来,她满是担心。   司徒修将她揽在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她头发道:“我知道这事儿对你有些突然,不好接受,但对我并不是。”   司徒熠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已经犯了司徒恒成的忌讳,至于司徒裕也不可能,而司徒璟因为他生母的关系,早已失去资格,假使在这段时间,司徒恒成要立太子,那么,非他莫属。   他只需要把事情都做好,挑不出毛病。   可以说,这都在他意料之中。   裴玉娇惊讶:“你知道?”   “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司徒修捏捏她的脸,“也只有你笨,一点儿没想法。”   “可上辈子父皇并没有那么快立啊。”裴玉娇道,“我记得我是这年四月份……”正说着,司徒修捂住她的嘴,“别提这事儿,今年绝不会了!至于两者区别,一来大哥不曾去世,二来四哥身死,造就了些许不同。当然,原本这太子之位兴许会是五哥的,只今次我也不得不夺过来。”   裴玉娇倒抽一口凉气,他是样样在算计之中,而她是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妻子的,还过了三年呢。   她低头揉搓自己的手指,讷讷道:“那你是想当太子了?”   “是,不然我何必如此辛苦?”司徒修在她面前,此次并没有丝毫隐瞒,因怕她惶恐,怕她不知未来,还是说个清楚的好,他捧起她的脸,认真道,“自从死而复生,我便已经打定主意,必是要登上这位置,因如此,才能保护好你,保护好我自己,保护你裴家,甚至是更多你我在意的人!你明白吗?”   她心头一震,半响轻声道:“可大哥也曾是太子。”   太子未必就是安全的,不是也废掉了吗?她从不渴望权利,或者可以说,笨得没多少欲望,她原只想与他安安生生过一辈子,生几个孩子,有儿有女,便足够了。   哪里会想到他会是太子,将来有一日还做皇帝,简直是让她有些恐惧。   可生活注定不是那样轻易的,尤其是皇子皇孙,她能明白吗?司徒修低下头在她唇角亲了亲道:“假使我哪日也被废了,必定请父皇饶过你,让你远离我,远离这皇城……”   突然说出那样的话,裴玉娇鼻尖一酸,忙摇头道:“便是像大哥那样,我也同你关在一起,我陪着你。咱们不分开。”   这样不就好了吗?他笑道:“既然你愿意同我同生共死,那么还怕什么呢?”   她一怔。   他拥住她,轻声道:“你嫁给我,便注定要陪我一辈子,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人间天堂,都不能再退缩了。”   便算是他欠她,非得拉她入这深水。   裴玉娇此刻才真正明白他的心思,就像燕雀知晓鸿鹄之志,可她仍然是只燕雀,然而身边有只大雁,便算自己飞不高,也只能尽量跟随了。   她轻叹一口气,拿小脑袋拱拱他的胸口:“那我种的菜可以带到东宫里吗?还有,熙儿养得小鸡呢?都好大一只了,别人会不会嫌吵?”   “哪个别人?东宫是本太子的,你是太子妃,东宫的事儿谁也管不着。”他揉揉她的头发,“后院还是你的。”   她哼了哼:“说大话,要是母后管呢?”   原本这太子之位可是司徒渊的,现在被司徒修占据,不定韦氏怎么想,她想着又有些发憷,生怕韦氏生气。   可她怎么能不生气?他册封太子之日,韦氏便以身体不适为理由不曾出席,可见其怨气之深,不过她最大的敌人绝不是他,而是他的父皇司徒恒成,毕竟是他亲手立下的太子,而他自问,对韦氏还算是过得去的。   韦氏这人也有个优点,不会拿无辜的人出气,他低头看看裴玉娇,应当不会为难她罢?他道:“你怀有身孕,也不用去请安,母后向来喜欢清净,若哪日突然召你,便带素和去。”顿一顿又道,“或者装病,会吗?总不至于强行召见,你只是太子妃,她要真找人算账,该冲着我来。”   说到这里,眼眸眯了眯,寒光逼人,假使韦氏不识抬举,真当要对他二人动手,他也不介意给韦家添些麻烦。   还没进宫,就已经有刀光剑影的味道,裴玉娇一摸肚子:“我去了就不出门了,等生下这个,好好学武功,谁动我,我就……”她摸出一把小飞剑,“戳!”   “在宫里亲自伤人没必要,”他没收那飞剑,“有素和在,她便算杀了人,脑袋也是她掉。”   她嘴角一牵,心想这人恁坏了,素和一心一意护着她的,竟然让人家去送死。   “不过寻常不会有这等事儿。”他捏捏她的脸,“别还胡思乱想的,相公争气给你挣个太子妃,也就你闷闷不乐。难道跟着本太子吃香的喝辣的不好?”   “真有的吃才好呢!”她哼一声,“光是操心了!”   司徒修将她拉起来:“怎么没得吃?现在就去,下回出来还麻烦,走,再一个酒楼一个酒楼吃过去?”   她想到上回鼓胀的肚子,忙道:“就吃一家!”   他噗得笑了:“好,就一家。”   两人忙里偷闲,还真去八宝楼吃了顿八宝野鸭,又在京都街道上掀起一阵风浪,那是司徒修第二次带她抛头露面吃东西,只身份换了换,故而传闻是太子与太子妃光顾了八宝楼,使得八宝楼名声大噪。   到得下午,下人们陆续将府中物什搬上马车,整整装了三十来辆,宛若车队,从楚王府出去,一路行到宫门。   因是乔迁,还发了无数炮仗,引得百姓跟随相看。   裴玉娇依偎在司徒修的怀里,虽然二人说开了,她心里还是跳得扑腾扑腾的,不知道那太子妃生活是什么样的。   在宫里常住,又是什么样?   不过抬头瞧瞧他,他面色平静,好似并不是在搬家,而是归家似的宁静,她才想起来,那里其实是司徒修从小生活的家啊。   他一直住到十五岁才出来呢!   这么一想,好像又不是那么可怕了,她笑着道:“我要去你原先住的宫殿看看,从来不曾见过呢。”   在她双眸里藏着阳光,他道好。   在那地方,虽然有段不甚快乐的时光,可也造就了今日的他,而现在,他又回来了。   ? ☆、第156章 ?  清宁宫,也称东宫,位于东华门内,屋顶皆铺了绿色的琉璃瓦,阳光洒落于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像是上层都浮了一层绿影般。   裴玉娇第一次来这里,由不得惊叹此处的广阔,原以为楚王府已经够大的了,谁想到这里有过之而无不及。前殿就有三间阔面,中殿,后殿又各有五间,不说那些侧殿了,每殿之间还隔着巨大的庭院,难怪司徒修说菜随她种呢!   她兴致勃勃的边看边走,既然要常住在这儿,那么四处都得熟悉熟悉,一会儿好布置物什。   眼见院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几株常见的树木,并无点缀,她便让下人们把花盆先行摆置,这都是从王府里带来的,养了三年的花木,有些长成老桩了,她不舍得丢弃,眼下正好派了用场。   见她已经忘却忧愁,司徒修嘴角微微挑了挑,不比裴玉娇的新鲜,这东宫他年少时是来过的,那时尚且繁荣,司徒渊得司徒恒成看重,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人生也是花团锦簇,妻儿贤惠聪敏,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如今这东宫却是易了主。   也不知,自己是否能平安到达彼岸?   他虽是自信满满,可真要拷问到最后,他知道,这世上绝没有完全能掌控的命运。可走到这里了,他不可能回头。   来到新的地方,还有一个人也很新鲜,熙儿被蓝羽抱着,一双大眼睛四处看个不停,裴玉娇见到,笑着与他道:“熙儿,这里就是咱们的新家了,往后一直住这里呢,熙儿喜欢吗?”   熙儿点点头,跟蓝羽道:“要下来。”   蓝羽把他放下来,他高高兴兴就跑着往前去看了。   小孩儿的适应能力果然不一般,裴玉娇心想,做孩子就是幸福啊,她走到内殿,只见里头也是很空,可见是知晓他们来,将原先老旧的东西都搬走了。这样做却也不错,还是用自己习惯的东西才好呢。   足足花了一天才勉强在这东宫安置下来,那些小鸡也养在最后一个院子里,卢成使人搭了个棚子,足足有马厩那么大。不可想象,是不是若干年后,得有好大一个鸡群了!裴玉娇道:“要长了大公鸡出来,成天的叫,可就不好养了。”   熙儿想一想道:“送给大表哥。”   徐家反正养了鸡,多几只没什么的,见他竟然听明白了,裴玉娇笑着捏捏他的脸:“真聪明,这法子好!”   熙儿盯着她的肚子:“弟弟怎么还不出来?”   自从知道要有弟弟之后,他总会瞧母亲的肚子,可肚子越来越大,却不见弟弟的人,也不知在里面做什么。   裴玉娇道:“还有三个月便出来了,看到刚才的池塘吗,里面种了荷花,等到荷花开,你就能看到弟弟呢。”   三个月也不知多久,熙儿拿着手指数数:“一二三四……”   裴玉娇忍俊不禁,问道:“熙儿今年几岁啊?”   “五岁。”他一本正经的道。   她噗得笑起来,明明三字经都能背的,偏生自己的岁数记不得,这孩子好似算术学不好啊。   晚上,司徒修拥她躺着时,第一次在东宫,她有些睡不着,询问道:“相公早上也还是要去衙门的?”   “不止去衙门,每逢单日还要听经筵,但傍晚总要回来的。”他低头亲亲她的脑门,又想她怀着孩子原是容易犯困,刚才却翻来覆去的,笑道,“搬家了还不够累?”   “不累,我又没有出劳力。”   “看来那得做些别的事情,才能让你犯困。”他沿着她脖颈慢慢往下亲。   她忙推开他:“不许胡来。”   已经过了安全的月份,可不能伤到孩子,她见他眼睛亮晶晶的闪着邪光,把被子立时裹紧了,一叠声的道:“睡了,我马上就睡了!”   头都藏起来,只露出乌黑的头发,他笑道:“好好睡,不用担心,你记得跟以前一样便是。”   说是这么说,可裴玉娇后来发现,每逢用饭时,回回都有宫人先替她试吃,东宫内外护卫也很多,像马毅,原先都跟着出去的,自打搬家,便一直留在东宫了,可见他还是在尽力照顾自己。   裴玉娇心想,虽然自己不是八面玲珑的,但也不能太让他分心,她渐渐完全恢复了原先的状态,安心养胎。   四月春深,草长莺飞,园子里百花盛开,然而韦氏立在亭前,并没有心思观赏这些花花草草。早前探得司徒渊的行迹,她书信予这儿子,希望他尽早回京,但现在并没有收到回信。   许是在路途,韦氏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东宫,那里原该是司徒渊住的地方,便是时隔多年,也该回到他手里,然而却被司徒修占据了!都是那无情无义的男人一手造成的,丝毫不顾惜往年恩情,做出如此抉择!   收回目光,韦氏面色阴沉,与韦夫人道:“今日召你入宫,你该当知道为何。”   韦夫人心头一颤,轻声道:“娘娘何妨再做考虑。”   “考虑甚么?”韦氏挑唇一笑,“你们一早想着拉拢裴家,可曾如愿?我如今才发现,许婕妤算得什么,修儿才是最难对付的,还当他蒙在鼓里,结果到头来,他渔翁得利。如今当上太子,你当咱们韦家将来能有好的前程?”   历代鲜少有仁厚的皇帝,司徒修不声不响坐上太子之位,俗话说狠的狗不叫,他必是这等人,论到心思缜密,恐是几位王爷无人能及,故而才能投了司徒恒成的心意。韦氏指甲在掌中一划,想起那日伤到他,此刻真希望那日不是只伤他一点点!   韦夫人抿一抿嘴唇,脸色有些苍白的道:“相公说,韦家得如此富贵,原就托了娘娘的福,当然是听候差遣。”   “这就好。”韦氏淡淡道,“你这便回去罢。”又想起一事,“你那表外甥女还未寻到?”   “不曾。”韦夫人不屑道,“不过这等不懂规矩的姑娘,不提也罢。”   许是混上什么车队出城了也未可知,总是几个月没找到人,邓氏哭天哭地的求着她继续找女儿,可她如今哪里有这闲工夫?她告辞,转身走了出去。   韦氏伫立片刻,使人送了些绫罗绸缎去东宫,说是给裴玉娇的,已是过了些时日,作为母后,怎能不关心下儿媳呢?   这段时间,韦氏病愈,重新又管起六宫事宜。   像是一切风平浪静,裴玉娇趁着闲暇做了两个香囊,儿子一个,司徒修一个,到得端午节,给他们二人佩上了,她噘了噘嘴道:“我又去不成了,倒是你们两个能去玩乐。”   “等你这个生了,我定然带你出门玩一趟。”司徒修许诺。   她不太相信:“你现在可是太子啊,还能到处走吗?”   司徒修笑道:“住东宫不是坐牢,怕什么?等到秋天,带你去狩猎。”他捏捏儿子的脸,“咱们去骑马好不好?”   熙儿连连点头:“好。”   裴玉娇听说还能出去狩猎,心里也颇是高兴,拉着司徒修的手:“刚才我叫膳房煮了荷叶鸡,里头包了做粽子剩下的江米,可好吃了,等你们一起吃,你们早些回来!”   司徒修道好:“最迟申时。”   他带着儿子去白河。   临水亭两旁,官员们见过司徒恒成,也纷纷朝司徒修行礼,往前没个太子,如今他做了储君,立时便有差别,其他王爷们黯然失色。薛季兰见到此情此景,心中暗恨,没料到司徒恒成真是眼瞎,最终竟选了司徒修!   也不知他怎么衡量的?   可怜夫君日夜为华国效力,竟没有相等的回报,司徒修成年才几年功夫,也配吗?薛季兰紧紧咬住了嘴唇,反倒是司徒熠相劝:“若是不舒服,便先回去。”   他原是得力人选,这么些年一直也有人跟随,而今落败,多少受到嘲弄,要论起来,司徒熠不比薛季兰好受,然而他平静多了。   薛季兰不肯走,眼里泛着泪光,握住他宽大的手掌道:“不用,我陪着你。”   不管他当没当上太子,在她心里,司徒熠始终是最好的。   他笑起来,揽住她肩膀道:“今日仔细瞧这白河,当真漂亮,你还记得吗,你我初遇便在这儿,你当时穿了件玫色荷花裙,”他看着薛季兰,“就跟现在一样好看。”   每次来白河,都与父皇,兄弟们一起,他放了太多的心思在上面,已经许久不曾好好的看这风景,突然也觉得疲倦,这十几年弹指飞过,他失落过,期望过,在司徒渊被废之后,想过自己或者能得到这位置。但现在,他明白了,好多事情便是求而不得,或许,他也该尝试着放下。   而这需要时间,时间最终会引导他走到哪里,他并不知,只是此刻,有妻儿在身边,却是在心里觉得安宁。   薛季兰眼泪落下来,轻声道:“我老了,哪里还好看呢?”   “在我眼里,没什么变化。”司徒熠给她擦掉泪花,柔声道,“别为我伤心了,咱们现在这样也不错。”   薛季兰哭得更厉害,为他不平。   他忙把她搂在怀里,这样外人看去,只当他们老夫老妻还那么恩爱,在人前搂搂抱抱呢。   司徒璟这时正坐在司徒修身边,笑着问道:“太子妃可好?”   “能吃能睡的,来前还叮嘱我跟熙儿早些回去陪她吃荷叶鸡。”司徒修瞧了一眼司徒璟,他好似也渐渐平复了,只眉宇间好似无喜也无悲,难道跟袁妙惠的关系还没有缓和?他朝司徒熠看过去,虽然他成为储君,对司徒熠是巨大的打击,然而幸好他夫妻感情深厚,总是个安慰。   可司徒璟……   他问道:“五嫂今儿怎不曾来?”   司徒璟面色有些尴尬:“身子不太舒服。”   看来是没有好,司徒修微微皱了皱眉,正当要说什么,却听白河上一声令下,龙舟赛开始了。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司徒修见亭中人多,抱起熙儿与司徒璟道:“五哥,咱们不如去前面吧,坐这么远没意思,上次我跟娘子便去了前头,能从头看到尾。”   司徒璟见他兴致勃勃,当下也陪同。   谁料二人没走几步,就见对面来了几位姑娘并丫环,也不知是哪些人家的,有撑着伞的,有戴着帷帽的,虽说都遮了面,可在一条路上,岂能不相逢?司徒璟看着司徒修,揶揄道:“不用说,定是来瞻仰太子殿下的风采的。”   司徒修嘴角牵了牵,脚步都没有停留,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结果其中一个姑娘的帷帽被河面大风一吹,竟露出绝美的容颜来,司徒璟看得一眼,微微发愣,与司徒修说道:“这个好似是京都第一美人贺六姑娘?”   还有这等名号?司徒修朝前看去,果然见是个丽人,年约十六岁左右,生得花容月貌,众目睽睽之下,丢了帷帽却也是落落大方,丝毫不慌张。   直到发现司徒修的目光,她才露出一丝羞涩,脸颊微红,但那更添了娇媚。   就在这时,斜里走来一人,穿着件深青色直袍,脚蹬黑靴,高大威武,气宇轩昂,司徒修瞧见他,忙迎上去恭谨道:“岳父。”   ? ☆、第157章 ?  裴臻原是有事相商,只没料到正巧看见这一幕,暗想司徒修当了太子,果真是身价倍增,哪家都是费尽心思讨好呢。   这贺六姑娘来自金陵贺家,去年才随父搬至京都,在上元节一露面,叫众人惊为天人,从此芳名远播,不要问他如何知晓,手下兵士都是年轻男儿,闲暇时还能不提女人?零星几句落得耳朵,便知道大概了。   看来贺家也不能免俗,想叫这庶女入东宫!   倒不知女婿是何想法?   想当初,他想娶裴玉娇,信誓旦旦,说要把心剖出来,今时今日,还能做到吗?   他上下审视司徒修一眼,先是与司徒璟说话:“还请王爷见谅,裴某与太子殿下有话要说。”   人家翁婿见面会谈,司徒璟当然不好打搅,忙告辞先走了。   此时龙舟赛还在进行,人来人往,声音也嘈杂,司徒修四处看一眼,朝前一指:“岳父,前面有处茶寮,咱们不妨去那里说?”   裴臻点点头。   太子驾到,茶寮的人尽数撤退,熙儿由贺宗沐抱着在外面玩,唯他们二人坐在里面,司徒修知道裴臻关心裴玉娇,笑道:“岳父一会儿随我去宫里吧,玉娇看到您定然高兴,她今儿还使人做了荷叶鸡,叮嘱我与熙儿早些回去陪她用饭。”   听到女儿,裴臻面色也柔和起来:“看来她胃口不错,胎儿也挺好吧?”   “很好,经常在里面动手动脚的,极是活泼。”司徒修朝外看看自己的儿子,“跟熙儿那时差不多。”   裴臻笑道:“那就好。”并没有说去不去吃饭,两人面对面喝完一盅茶,他才又道,“你是储君,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不说远虑,说近忧,”他顿一顿,“最近兵部有些变动,不止如此,各大衙门也有些人很不安分,我与父亲谈过,深觉有必要与你提一提。”   他神色严肃。   司徒修沉吟片刻道:“多谢岳父提醒,我坐上这位置,自然有人虎视眈眈,就像当年的大哥一样,故而也不曾有一日懈怠。”   裴臻道:“既然坐了,便得坐到底。”   原先他们裴家不掺和太子之争,然而司徒修走到今日,裴家也没有丝毫退路了,被卷入风雨之中,唯一的办法便是联手同进,故而他说话也不同于往日,语气里有着坚决。   这当然是司徒修乐于看到的,他笑道:“有岳父支持,应不会有后顾之忧,我肩上担子也轻一些。”   裴臻没好气:“原本这非我所愿。”   “岳父,您都要有两个外孙了,还惦记以前的事儿?”司徒修道,“请随我去东宫,我请您喝两杯。”   裴臻把玩两下茶盅,淡淡道:“你如今身为太子,变相谄媚的人定是层出不穷,好比那贺家……”   未曾说完,司徒修噗嗤一声:“岳父,您当我是毛头小子,被个姑娘勾引下,就能中计?再说,也不见得她比娘子生得好看。”   “若是好看,难不成你就要动心?”裴臻挑眉。   他无法想象自己那傻女儿伤心的样子,只怕真要出了此事,她不知如何应付。又想到司徒修的身份,那位置坐到底可不是就要当皇帝了,皇帝三宫六院,到时女儿如何自处呢?   这么一想,恨不得又不帮他,让他一辈子当个王爷就好。   就在他心思颇是纠结的时候,司徒修正色道:“言辞有时是无用的东西,岳父若不能相信我,便看以后的表现吧。”   这句话却是大实话,花言巧语不能代替行动。   裴臻看他坦坦荡荡,这三年也不曾纳妾,当下站起来道:“走罢,去东宫。”   司徒修笑着点头。   却说司徒璟一人沿着河岸慢慢而去,行到尽头,正待要折回,有个身穿酱色粗布衣服的少年也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竟突然出现在面前。   护卫们正要拔刀,他抬眸一看,见这人眼眸清澈,圆溜溜的好似乌晶,身量也不高,脑海里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他叫护卫们退下,皱眉道:“原是你,你还在京都?”   来人正是贾丽光,她嘻嘻笑道:“还你银子,我向来不喜欢欠人东西的。”说着将一锭银子抛过来。   他伸手接住,重量与他原先送与她的差不多,没想到她一个姑娘家还真能在京都立足呢,他有些好奇,询问道:“你去哪里找了活计?瞧这打扮,该不会在做小二吧?”   “酒楼人来人往的,容易被人发觉。”贾丽光得意一笑,“我拜了师父学手艺呢,若你将来……”她想到什么,忙呸了声,“王爷还是莫照顾我生意,我是在学做纸扎,那日去了云县,在街头晃悠见着这个,很有兴趣,老师傅见我投缘便收我当徒弟了。包吃包住,还有工钱,我很快就要当别人师姐了呢。”   司徒璟大为惊讶:“你真不回去了?”   “回啊。”她眨眨眼睛,“我这就去见我娘,她今日也出来的,我与她说清楚,省得她当我死了。”   “你不怕她抓你?”   “不怕,想必过了这些时日,她多少有些想通,有女儿总比没女儿好吧?”她看着白河,“反正我不想再被她牵着走了。”她回眸一笑,“今日来也为与王爷辞别,许是最后一面,谢谢您当初送我银子,您是个好人。”   司徒璟自嘲道:“好人向来没有好报。”   她怔了怔,想起刚才司徒璟面上愁容,知晓他心里悲苦,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想一想道:“王爷总是安康着呢,我学这纸扎不知见过多少死人,活着总比死了好。”   他讶然。   她朝他行一礼,转身走了。   那身姿竟是如此欢快,好像山野间的小鹿,她解开了身上的束缚,自由了,司徒璟心想,可为何他竟过得那样自怨自艾?   明明都不是他的错,作为王爷,他自问不曾对不起兄弟,至少没有使过下作的手段,作为儿子,生母去世,他知道她是罪有应得,也不曾怨恨父亲,作为丈夫,他对妻子尽心尽力,百般体贴,他何错之有呢?   或者,也是时候该让自己过得轻松些了,毕竟人生是那么短暂。   他嘴角翘了翘,大踏步走了。   见到裴臻来家,裴玉娇高兴极了,一头扑到他怀里,甜甜的道:“爹爹您来了啊,我都不曾想到。”   “我请岳父来的。”司徒修表功,“这样吃饭更热闹些。”   她冲司徒修笑一笑,拉着裴臻的手:“既然爹爹来了一次,往后可要经常来,祖父祖母他们好吗?”   裴臻点点头:“身体都很安康,就是你祖母想念你的紧,我说等你生完这个,请来家里坐坐。”   “好,好,生完这个一定回家一趟。”裴玉娇带裴臻四处看看,“如今换了这里住,比原先王府大多了,有个庭院我都种了菜,御膳房都使人来这里采呢,说新长出来的新鲜,父皇也吃过!”   女儿叽叽喳喳的,还跟以前年少时一样。   裴臻笑着听。   等到傍晚,留下来吃了一顿荷叶鸡,司徒修与他喝光一坛酒,瞧见父亲鲜少的醉态,裴玉娇笑着使人送到宫门口,连声叮嘱了好几声才回头。   司徒修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手掌轻抚在他脸颊上只觉微微发烫,当端了醒酒茶给他喝,   一勺一勺的亲自送到他嘴边,他才好像小孩子似的张口吃进去,熙儿在旁看着,嘴巴也张开来,要吃。   裴玉娇道:“这东西难喝死了,我都不要吃。”   熙儿愣了愣才闭上嘴,小脸上满是疑惑,既然难吃,怎么爹爹还要吃呢?   瞧见灯光下,她面色柔和,极有耐心的喂自己,司徒修想起白天的事情,笑道:“今儿在白河遇到一个京都第一大美人。”   她手一顿,嘴立时嘟了起来。   “遇到本太子,那帷帽就掉了,你说是不是故意的?”   她哼了声,将醒酒茶顿在桌上,只关心她长得好不好看:“那太子殿下定是看直眼睛了?既然是第一大美人,想必生得极是漂亮。”   “没你好看。”他却道,声音低沉,又很温柔,“岳父还怕我被勾引了,警告我呢,可我说,她没你好看。”   女人实际是虚荣的动物,听他说着这样的情话,她的心立时被蜜糖灌满了,笑嘻嘻道:“你知道就好!”   真是个容易哄的小傻瓜,不像她父亲裴臻得追根问底,司徒修笑起来,将醒酒茶喝了,揽着她去内室。   五月一过,到得六月,按照太医看得时日,裴玉娇很快便要临盆的,故而司徒修最近与司徒恒成请求,手头事务也少了些,但没料到,没到两日,司徒恒成竟然生病了,这一病来得突然,好似如山倒,一点精神也没有,太医说是劳累过度,确实前不久朝中折子繁多,他一看总是看到半夜。   几位王爷听闻,纷纷赶往乾清宫。   ? ☆、第158章 ?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怀王府,司徒璟正在里间换衣服,袁妙惠走进来,立在身侧,微微弯下腰给他扣玉带。   自从他离家归来后,两人甚少交流,一语不合便随之沉默,他不愿说话,她也不说,像今日主动来与他整理衣服,已极是少见了。司徒璟低头瞧着她如青葱般的手指,心想定是为父皇病倒一事而来。   又不知在图谋什么。   袁妙惠扣了几回方才扣好,一边询问道:“听说父皇鲜少得病?”   “是,我印象里,大概是六年前了,父皇自幼习武,比起寻常人,身体算是强健的。”   袁妙惠道:“可人老了,便算习武又有什么用?此番去,你得好好尽尽孝心才行呢。”   司徒璟冷笑一声。   果然如此。   袁妙惠抬头朝他看去,只见他嘴角微挑,说不出的不屑,只觉刺痛,收回手道:“我也是为王爷着想……”   他打断她:“为我着想还是为你着想?”瞧着近在咫尺的容颜,他脸色更为冷淡,“今日你既然来此,我不妨与你说清楚……”他上前几步,将袁妙惠逼得后背贴在墙壁,才缓缓道,“本王这辈子许是娶错了人,虽然喜欢你,捧在手里怕摔了,放在嘴里怕化了,千方百计的讨你欢心,可到头来终究比不上那滔天的权势。”他捏住她下颌,瞧着那满溢风情的双眼,“这个我不能给你,如今七弟已经成为太子,我断不会与他去抢,我这辈子注定只会是个王爷。你若是嫌弃,哪日我必会向父皇请求,许你离开我,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袁妙惠眼眸一下子瞪大:“王爷,您在说什么?”   “以你的聪明,不会听不明白。”司徒璟放开手,淡淡道,“你好好想一想再答复本王,对你来说,应是不难。”   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无法相信,这话有一日会从司徒璟的口里说出来,她浑身一个激灵,此前只对司徒璟失望,而现在,竟莫名的觉得恐慌,然而就在之前,她还想过,嫁入皇家不能和离,可现在,他竟准备这么做。   有时候,自己想是一回事,可别人主动提又是一回事儿。   这对袁妙惠是极大的打击。   她一下抓住司徒璟的衣袖:“你说过不会负我,现在竟是要休了我吗?”   “别说得这么难听,只是和离罢了。”司徒璟看着她,“你不是不满意我吗,而我也不会变成你希望的样子,那么,何必再互相折磨下去。”他拉开她的手,轻声道,“既然当初并不喜欢我,何必那日要让我遇见你呢?”   只是喜欢他身上王爷的光耀吧?   而有一天,当那光芒褪去的时候,他对她的意义就不复存在了。   他戴上紫金冠,最后看一眼她:“你最好想个清楚。”   门在身后关上。   袁妙惠立在那里,许久都不能动弹一下。   乾清宫,鸦雀无声。   梁太医将将给司徒恒成行了针灸,出来时,韦氏上前询问:“皇上身体如何了?”   “稍许清明了些,只还需要歇息。”梁太医叹口气,“皇上日理万机挂心朝政,其实这年纪,委实有些受不得,这段时间该当缓下来了,请娘娘劝一劝皇上,手头事暂时放下为好。”   韦氏点点头,使人送梁太医出去,又进了内殿相看。   司徒修与几位王爷王妃,这才能进去一起探望。   病榻上的男人好似一下子憔悴了,眉眼间青黑气甚重,司徒修有些奇怪,因上辈子司徒恒成没有那么快就生病,只梁太医是他最信任的太医,想来不会看错,难道是因司徒弦月?听闻她离开了京都。   这也是个变数。   他正满腹疑惑时,司徒恒成弱声与他道:“修儿,这几日,由你监国,如遇到没有把握的事情,询问几位重臣……”他好似很疲累,又瞧了一眼几位王爷,“好好辅助修儿。”   众人应是。   见他没有多少力气说话,怕打搅,又纷纷告退。   韦氏最后一个出来,看着虚弱的丈夫,又瞧见四处的护卫,她驻足片刻方才离开。   六月的天闷热,在宫中行走,便是有伞打着,也忍不住微微出汗,可薛季兰却紧紧握住司徒熠的手,待到上了马车,她轻声道:“父皇这一病,看起来甚为严重,也不知还能不能好了。”   司徒熠眉头皱起,略有些不悦道:“你别胡说。”   薛季兰道:“我只是这么猜测罢了,也是巧,正当是七弟才封为太子没多久。”   他心头一震。   薛季兰眼神毒辣:“王爷可瞧见母后了?父皇病成这样,母后不慌不忙,可真是镇定,不过也怪不得母后,大哥被废原是冤枉,父皇该当复了他太子之位,谁想到竟封了七弟,母后岂会不怨?王爷,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司徒熠如老僧入定,好似一个字没听进去,半响道:“你忘了大哥是怎么被冤枉的?被许婕妤陷害,又差些被四弟毒死,你说,咱们该做谁呢?做许婕妤,还是四弟?”他看向薛季兰,“你原不是这样的人,都是我不好!”   她为了他的鸿鹄大志,从一个天真的姑娘,渐渐变成了这样会算计的女人。   可谁能说,这不是因深厚的情谊?   然而,他不能冒这样的险,也不想走那两个人的老路,如今父皇病倒,司徒修与韦氏注定要较量一番,他去蹚什么浑水呢?指不定会被淹没!   薛季兰眼圈一红:“你是嫌弃我了?”   “怎么会?我只是不想你为此费神。”司徒熠揽住她的肩膀,“我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曾经也不是没做过,如今想想,一切都是注定,我没有这样的运道,假使你嫌弃……”   她掩住他的口:“我怎会嫌弃,都嫁给你多少年了,我只是不甘心。”她叹口气,想起司徒澜,“是我冒失了,在京都常见到七弟,总觉得他不如你,可他却偏是太子,我气不顺。”   司徒熠笑起来:“要不咱们离开京都一阵子?说起来,我日日忙碌,鲜少顾到你,便是有闲着的时候,也不曾真正的松懈,或者,我该带你出去走走,带上两个孩子。”   退一步海阔天空。   薛季兰将头靠在他怀里:“也好,瞧见父皇这样子,我其实该指望你长生不老,永远都健健康康。”   他听了嘴角翘起来,轻抚她头发,心里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人生总是没有完满的。   他这把年纪,兴许真该学会接受遗憾了。   司徒渊是在第二日回到京都的,收到母亲的信,他担心她,路上不曾耽搁,披星戴月的回来,却听到父皇病倒的消息,在乾清宫探望后,他去了韦氏那里,韦氏早在仪门前等着,见到他,欣慰道:“我就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定然会回京都的!”   他仍是她骄傲的儿子,不会就那样退让了。   阳光下,母亲的头发像是冬日里的雪,一片片白了,司徒渊瞧着她,柔声道:“治水原进行一半了,只要再造好大坝,今年或许能阻拦几次洪水……”   他没有说完,韦氏摆摆手:“你以后有得是时间治水呢,急什么?如今你父皇病了,你作为嫡长子,理当该陪在他身边。你答应我,这段时间不要再离开京都了,这里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司徒渊微微拧了拧眉:“母后,到底是为何事?”   “你将来总会知道的。”韦氏笑道,“走,我今儿叫厨房摆了接风宴,瞧你都瘦了,好好补一补。”   司徒渊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可韦氏不说,作为儿子,也不能强迫于她,如今既然已经回京,也只好听从她去了内殿用饭。   司徒恒成病后,司徒修代替他的位置,暂时监国,比原先还忙上许多,裴玉娇那是一整日都见不到他的人影。有时候傍晚也不回来,等到她睡着,依稀觉得有人似乎睡在身边,拥她入怀,可早上醒来,半边床又空了。   这日午饭也不想吃,宫人们未免着急,连忙去告知司徒修。   他将将在春晖殿看完折子,与重臣们商议事情,瞅见马毅探头探脑,就知道东宫里有事儿,便有些坐不住,潦草说完,忙招马毅进来,一听说裴玉娇不吃饭。他揉了揉眉心,搁下折子就朝东宫去了。   沿路看见禁军巡防,他停下数次,与贺宗沐道:“今日你替本王去见岳父。”   贺宗沐忙应了一声。   走入东宫,裴玉娇正坐在庭院里看熙儿跟小狗追来追去的玩,精神有些颓靡,见到他,也不起来迎接。   他笑道:“便算是生我的气,也不能饿着孩子罢?”   “孩子没见到爹爹也不饿!”裴玉娇撇撇嘴儿,“我算算时间,好像三天没见到你了,如今这会儿看到,也好像在做梦。”她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哼道,“是真的吗?”   他咬了咬她指尖,她哎的一声缩回去。   “疼吧?疼就是真的。”   “不疼,肯定是假的,我相公自打什么监国后就不见了!”   他噗嗤笑起来,拉起她:“走罢,今儿陪你吃饭。”   她这才不情不愿起来,挨着他,控诉他的罪状:“我兴许明儿就要生了呢,是不是明儿也见不到你?我得一个人生孩儿了,可你说好要多陪我的,就算父皇病了,也不至于这样忙吧?”说着眼睛都红了,紧紧握住他的手,“四月我好好的没有出事,可这几日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   总见不到他,心里慌,又当是这时候。   他柔声道:“是我不好,我该尽量抽些时间,你别害怕,等过了这个坎,往后会更平顺。”他亲亲她头顶,“你生孩儿,我一定陪着你。”   “不食言?”   “不。”他很坚定的道。   她这才安心。   到得六月十六,她终于开始阵痛了,只有些晚,竟是到得天黑,那孩子才准备要出来,司徒修坐在裴玉娇旁边,眼睛却盯着外面乌黑的天空。   炎热的夏季,难得的竟然起了风。   烛光一阵摇曳,在书卷上晃起了些许暗影,司徒渊听到门外一阵敲门声,打开一看,只见贺方平走进来,沉声道:“殿下,是时候该出门了!”   ? ☆、第159章 ?  东宫里,因裴玉娇痛得厉害,许是没多久便要生产,竹苓请司徒修与熙儿出去等候。   她出了月子,又将儿子养至周岁,重新回来服侍裴玉娇,正当也有奶水,便叫她顺势还做了奶娘。   司徒修握住裴玉娇的手:“我就在外面陪你,你往前生过一个,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吗,肯定会很顺当的。”   这话也不知是安慰裴玉娇,还是安慰他自己,眼见他紧绷着脸,全没有平日里的神态自若,她嘴角微微勾了勾:“我不怕,只要你在就好了,我现在只想快些将他生下来,与熙儿做个伴。熙儿可着急了,每天都在问。”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看起来就好像塞了个蹴鞠般,熙儿总觉得弟弟就要出来了,比谁都好奇。   他拿帕子给她擦擦汗,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底气,问道:“饿不饿?”   稳婆看太子磨磨蹭蹭的,忙道:“殿下,此前娘娘已经吃过了,这会儿可不能再吃,一会儿用力非得吐出来不可。”又叫人把热水抬进来,放在脚边。   看这架势是在赶自己走,司徒修其实已经坐了一会儿,心里一半担心裴玉娇,一半还惦记别的事情,可这会儿要离开她,心一下就吊了起来。   抱起儿子,再看一眼裴玉娇,他柔声道:“等你平平安安生完这个,要做什么都行。”   裴玉娇听到这句,眼睛一亮道:“好!”   刹那闪过的光华极为耀眼,司徒修又笑起来,这贪玩的便为这个定也能好好的,他叫熙儿与娘亲道别,转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时候,熙儿问道:“弟弟要出来了?”   “是。”他将熙儿移到丁香手里,“你别待在这儿打搅你娘的话,很快就能看见的,先去别处玩玩。”   生孩子很痛,她受不得定然会喊叫,怕儿子听见害怕,便哄他走了。   熙儿很听话的点点头,想到一会儿能瞧见朝思暮想的弟弟,心里很是高兴,笑嘻嘻的随丁香去侧殿玩他那些小玩意儿。   此时月亮已经升至高空,乌沉沉的夜格外寂静,司徒修坐在门口一早搬来的高椅上,双手交握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忽地里头有了些动静,像是轻声哀鸣,他又猛地站起来。   不过比起裴玉娇第一次生产,他已经有了经验,知道她的反应,也知道大约得多少时间,然而仍是止不住的烦躁,新生命虽然带来喜悦,可也得付出一些代价,他心想,这回是个儿子,下次当真不能再让她生了!   就在他在庭院间来回走动的时候,乾清宫里,司徒恒成半躺在床榻,喉头瘙痒,连咳了数十声方才止住,抬起头看向韦氏,他身边立着两个小黄门,个头都挺高,年轻力壮的样子,瞧着面生的很,他笑一笑道:“你来了。”   韦氏形态不比往前,藏着的戾气都散发出来,对着司徒恒成丝毫敬意也无,两步走到他床前道:“今儿是个好日子,我自然要来。”   司徒恒成一怔:“什么好日子?”   “我儿登基的好日子!”韦氏朝两位黄门使了个眼色,那两人蜣螂一声露出藏在袖中的短剑,双双逼近了司徒恒成。   有一人甚至把剑搁在他脖子底下。   那是要他的命了。   然而司徒恒成见惯风浪,却不是这等贪生怕死之徒,面色稍许变了变,又恢复冷静,淡淡道:“朕早知你恨朕,只没料竟到这个地步,渊儿一事是朕负他,然则这几十年,朕可曾亏待于你?你韦家享尽荣华富贵,便是朕立修儿为太子,也知他不会为难你母子,偏你想不明白,犯此谋逆大罪!”   字里行间说得是她的错,韦氏仰天冷笑:“你没有负我?亏你说得出口!渊儿是我命根子你不是不知,可你如此折磨他,可曾考虑过我的情面?此其一,其二,渊儿天纵奇才,这太子之位原就该属于他,你凭什么送与旁人?你不配做他父亲!”   她从袖中抛出一纸诏书,扔于长榻。   “你即刻传位于他,兴许还能留一条命。”   语气冰冷,早已不把他当丈夫,那眼神便是在看着仇人一般,司徒恒成突然想起司徒修前阵子提醒他的话,可他昏沉沉的,也不曾细想,如今看来,韦氏真是胆大包天,不,她是疯了!   司徒恒成惯来不屈服于人,不屑的笑了笑道:“朕这年纪已近花甲,如今立了修儿,了却心头大事儿,朕也没什么遗憾。”   韦氏眉头一挑:“你那乖儿子在东宫等候儿媳生产,自顾不暇呢!”   这事儿一成,东宫那里不在话下,贺方平掌管整个锦衣卫,如今城门关闭,旁的援军进入不了,要拿下司徒修还不容易吗?   见她那样决绝,司徒恒成手指夹起空白的诏书,轻声一笑道:“你落得今日这结局,总是与性子有关,如今还不知道悔改。便是朕写下诏书,你以为什么都能称你的意?”   韦氏大怒:“快写,莫再啰嗦!”   此时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眸看去,原是司徒渊来了,忍不住露出笑颜:“渊儿,你很快便能君临天下了。”   司徒渊面色煞白,刚才从贺方平的嘴里得知今日这计划,他便震惊的不敢相信,他绝没有料到母亲为了他,竟能做到这一步,然而他并不赞成,故而急匆匆跑来劝阻,只见韦氏那样欢喜,喉头一堵,满腔的心酸。   作为儿子,又要让她失望了!   可是,他怎么能篡夺这江山?弑父杀弟,只怕日日夜夜不能安心,更何况,这也未必能成,父皇此番很镇定,七弟又是聪慧之人,哪里那么容易?   “父皇。”他向司徒恒成行一礼道,“母后对儿子太过忧心,方会如此,还请父皇见谅,儿臣……”   见他求情,韦氏瞪大了眼睛,一拂袖道:“如今皇城是你我二人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你何须害怕?他害得你还不够吗,你竟与他好言好语!”   如今才知,韦氏对司徒恒成的恨比自己对他更甚,司徒渊长叹一口气,走入这死局,终究要有人牺牲,他冷不丁转身,突然抽出身后贺方平腰间的长剑,低声与韦氏道:“娘,孩儿没有登基之心,还请娘放下这执念,不然孩儿只能以死相报!”   他此生,前二十年有齐天大运,而后却一年年衰败,妻儿先后去世,如今又累得母亲这般,他原是个不祥之人!   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流出,他满面悲痛。   韦氏只觉心口被巨钟撞击,身子摇晃了下,指着他道:“你,你这逆子!”   难道他不知道她为母的心吗,为何要这样待她?他只需听从她,叫司徒恒成写下诏书,便是九五之尊。   那他将来就能实现他的抱负了,或许能成为千古一帝,流芳百世!   韦氏捂住心口,猛地上前两步,夺过小黄门手里的短剑,抵在司徒恒成的脖颈上,喝道:“你快写,不然我要你的命!”   就在此时,上梁忽然落下一人,身影好似鬼魅,也不见他如何出手,韦氏就朝外摔了去,又听两声敲击,那小黄门也纷纷到底。   烛光下,他一双眼眸细长,肤色微黑,贺方平在瞬间已然认出他来,喝道:“贺宗沐?”   那是司徒修的手下。   贺宗沐把手里刚刚缴到的短剑一扔,朗声道:“裴将军已率京营军从承天门而入,锦衣卫算得什么?便是有吴大人的分队禁军,也不过是以卵击石。”他扶起司徒恒成,“皇上,您放心,而今他们不过是瓮中之鳖。”   司徒恒成原先对司徒修也存有几分希望,见他果然是留了一手,当下说道:“将他们暂且押下去!”   可韦氏哪里肯束手就擒,贺方平护她出去,喝令锦衣卫与司徒修的人打了起来。   司徒渊站在那里,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司徒恒成看着他,柔声道:“是你母亲糊涂,原不关你的事。”   “还请父皇能饶过母后。”司徒渊跪下来,“都是孩儿连累她,若是当初不离开京都,或者……”可那时,他又觉得或许离开比较好,然而,韦氏执念太深,不管他如何做,她都会拼了命予他夺回他原本的一切。   司徒恒成不置可否,半响一叹:“你先回去。”   夜色里,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凉风席卷进来,吹起刚才落在枕边的诏书,飘飘悠悠坠落在地上,恍惚中,他想起那走马观花似的五十来年,竟好像是无声无息一般,那样过去了。   最终他得到什么?   韦氏的疯狂,绝望的儿子,可曾经,自己也与他们朝朝暮暮相伴。   外面有人禀报:“娘娘在玉台自刎。”   眼前像是飞溅过血光,他喉头涌起股腥甜的味道,低下头,竟吐出一口血来,晕染在青玉石板上,异常的刺目。   而这时,裴玉娇的孩子也出生了,   小小的人儿躺在司徒修的怀里,怎么看也看不够,熙儿这样小竟然也熬到那么晚,围着弟弟看。   弟弟的皮肤皱巴巴的,眼睛闭着,刚才听到哭声,现在也不哭了,闭着薄薄的嘴唇,好像在做一个好梦。   “弟弟真好玩!”熙儿笑道,伸手摸摸他的脸,好像怕碰坏了一样,轻轻的。   司徒修笑道:“叫你弟弟好好睡一觉,明儿再来看他,你这会儿也该去睡了,别贪玩。”   熙儿嗯了声,走到床边亲亲娘的脸颊,这才跟抱着弟弟的竹苓一起走了。   司徒修坐到床边,一只手揽着她肩膀,一只手握住她的手,笑道:“今次好像比上回快一些,快了大半个时辰呢,总算没有事。”   “那下回定然更快的。”裴玉娇把脸颊贴在他手背上,“看到熙儿没有,多高兴呀,要是再生个女儿就好了,她会有两个哥哥呢,哥哥们也有妹妹。”   “再说罢,现在还惦记生孩子,不怕疼呢?”司徒修心里早不想让她生了,可又怕她失望,使人端来碗清粥,将她往上挪一点,亲手喂给她吃,“多吃点儿,再睡一觉。”他看看天色,“我一会儿再来陪你。”   “这么晚,你要去哪里?”裴玉娇惊讶。   “宫里出了点事。”他没有再避而不谈,怕她担心,解释道,“母后谋逆,如今已服罪,我必须去见一见父皇,你别担心,已经解决了。岳父也在宫里呢,还有些收尾的事情。”   没想到她生个孩子的时间,竟出了这等大事,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反应过来忙道:“那你快去,丁香,你来喂我。”   司徒修笑笑:“不怕耽搁那么会儿,此刻父皇也需要时间平息。”   裴玉娇道:“无妨,你去吧,等你都处理妥当了再来好好陪我。”可又不太舍得,她招招手,让他低下头,在他脸上亲了下。   脸颊相触的温暖叫他心里一软,嘴角忍不住就翘起来,揉揉她脑袋道:“真乖,不枉我疼你,你好好休息。”   他转身走了。   她吃完清粥,两只手放在还没有彻底憋下去的肚子上,问丁香:“刚才你可听到什么声音了?”   “嗯,吵得很呢,好像打仗一样的,不过离咱们东宫比较远。”丁香抚着胸口后怕,“幸好没来这儿,那会儿娘娘可是在生孩子啊!”   便是这样,有司徒修在,定然不会让人伤害到她,只是事情实在太出乎她意料,裴玉娇抬眸看向窗外,怎么也不明白韦氏的心思。   当个太子就那样重要吗?重要到不惜丢命?   她暗自摇摇头,司徒修说做了太子才能保护好他们,可假使要像韦氏那样去拼,她宁愿他带她与孩子们远离京都,每日游山玩水可不是好?便是王爷的名号都可以不要的。   不过大概也只有她会那样想。   人呐,心思都很复杂啊!   司徒修这一去,直到一个时辰方才回来,裴玉娇中间睡睡醒醒,到底撑不住,最后还是沉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日午时。   他并没有离开,看到她醒转,抱着儿子给她看:“瞧,咱们衍儿才一晚上,好像就变英俊了。”   她噗的笑起来,又惊讶:“衍儿?是父皇取的名字吗?”   “不是,是我取的,父皇……”他想到昨日去见司徒恒成,他憔悴的神色,便知是没有心情取名字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令他继续监国,别的什么也没有提。   裴玉娇笑道:“衍儿,这可是你爹爹取的名字呢,喜欢吗?”   她抱住他小身子摇了摇。   衍儿当然不会听懂,只眨巴着一双黑眼睛,忽闪忽闪的。   过得一日,韦氏被抄家,连同贺方平一家,众多锦衣卫,全都葬送在此,也不知其中有多少条人命,司徒恒成对此并丝毫没有留情,也没有顾念司徒渊的恳求,将所有与此有关的人全都斩杀殆尽!   血流成河。   在华国历史上,都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心里稍有些想法的官员,哪个不是浑身战栗?只庆幸不曾参与,逃过一命的,纷纷去庙宇烧香磕头。   而就在这件事之后,司徒恒成彻底病倒了。   请大家看下作者有话说……   ? ☆、第160章 ?  这一病再没有康复。   司徒修这日去见他,他半躺在病榻上,双颊都削瘦了下去,显得眼睛极为突出,混沌中夹带着血丝,有些瘆人。   他立在床边,轻声道:“父皇,太医说您病情反复……”   司徒恒成摆摆手。   他闭了嘴。   可父亲却一直没有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外面百姓传朕冷血无情,连发妻都能斩首,姑且不论她是否自刎,确实是朕一手造成的,那几百条人命,朕也不曾犹豫。”他看向司徒修,“但等你坐上这个位置,便知没有什么能比这份基业还要来得重要!”   韦家谋逆这件事,是司徒恒成狠心替他这儿子铲除了障碍,也在告诫天下所有人,不要再起这份心思,司徒修当然明白。   历代能做皇帝的,有几人不是为皇权考虑?   “父皇,如今谈此为时尚早,最重要的是父皇您的健康。”   司徒恒成一笑,上下审视他一眼:“身为太子,便没有不想当皇帝的,不用与为父藏藏掖掖,况且你也做得不错,连陈大人都对你赞不绝口。”陈大人是吏部尚书,也是当朝最得司徒恒成信任与依赖的官员。   司徒修便不知如何说了,他很明显的发现,父亲变了,变得直率,有什么便说什么,却也显得很是尖利。   “朕不想再在京都待着了。”半响他突然道,“朕要去华国四处走走。”   以他现在这身体,怎么可以?司徒修忙阻止:“父皇,等好一些吧,如今正是秋日,天凉,并不适宜出宫,或者等明年春天,到时儿臣陪你一起去。”   “不用,你去了,华国怎么办?”司徒恒成咳嗽几声,“朕今日见你,是有几件事情要叮嘱,一是在四合山的皇陵,督促早些竣工,二是边疆外夷,还有红毛军,万不可轻视,鸟铳营你要监管好,三,好好善待渊儿,还有你几位哥哥。”   像是临终嘱托,司徒修眼睛一热,握住司徒恒成的手道:“父皇,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司徒恒成笑笑:“那是小孩子说的话,多少年历史,不曾听说谁活过百岁,除了那神佛!”   那一刻,他像是十分洒脱。   司徒修与这父亲的感情谈不上深厚,因他忙于政务,闲暇时候甚少,念及相处的时间,加起来只怕都没有半年,故而上辈子他才对许婕妤极是依赖,一个孩子的人生,没有父爱与母爱,总是种遗憾!   然而此时,瞧见父亲忽然老去,他心里到底悲痛。   也不曾想到事情发展到这儿,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可见皇家无情,以往是他惨死,而今生,换来他前途的无上荣耀,却是双手沾满血腥的代价。   半个月后,司徒恒成让位于司徒修,   九月二十八日,司徒修登基,成为华国新的帝君。   而那一日,司徒恒成带着病弱的身体,离开了京都,谁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这几年局势频繁变动,到此终于尘埃落定。   封后的仪式选在十月六日。   眼睁睁看着裴玉娇要成为皇后,袁妙惠回顾往前,当真觉得可笑,还以为自己会有那个命呢,原来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故而司徒璟的气势才会摧枯拉朽般的消亡而去。   她坐在庭院里,瞧着日落西山,想起他说的话。   当时并不是那么相信,然而司徒修做了皇帝,只要司徒璟一句话,和离算个什么事呢?   她已无法阻止。   确实她当初嫁给他,是看中他王爷的身份,还有许家的显赫,当然,也不全是这些,还有他英俊的容貌,温和的性子,只可惜后来,他如这落日一日日暗淡下去,她亦迷失在对他的失望之中。   如今忆起旧事,是她对不住他,贪恋那份虚荣,他才会如此绝情,看透了她,可自己却愚笨不自知,还当是为他好。   所以他才说,不会变成她希望的样子。   那么,难道还要去祈求吗?   曾经的自己,在他面前骄傲自矜,而今这几年过去,面目全非,只剩下那一点可怜的自尊。   司徒璟回来时,等来她一句和离。   很干脆的回答。   他道:“如你所愿。”   不再温和的眼眸中,闪着复杂的情绪,其实他也曾期盼过,她会说仍喜欢着自己,那么,或许他们还能在一起生活,哪怕她愿意骗他,拿出往前的万种风情,情意绵绵,也未必不是没有一丝机会。   可她却愿意和离。   这是她想好的答案。   她命人收拾行李,又拿出早前看的账本交给司徒璟:“这个月的我已看过,并无什么错漏……”她垂下头,“我此去,希望王爷能好好照顾琼儿,她若是问起我,便说我病了,不好见她,幸好她平时也喜欢两个奶娘,年纪又小。”   说这话时,她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二人和离,最可怜的兴许是这一个女儿,不过她才一岁多,司徒璟再娶个妻子,只要好好待她,恐是没什么,毕竟他很疼女儿。   司徒璟点点头:“我知道,你不用担心。”   袁妙惠也觉得无话可说了,她转过身道:“假使有文书要签,便送至我家中罢。”   她又变成一个笑话。   可再去欺瞒司徒璟,说自己喜欢他,胜过任何事,他不会信,她自己也不会信。   从何处来,往何处归吧。   但临走,她还是求了司徒璟:“希望王爷看在最后一点情面,能看顾下袁家。”   司徒璟道:“你放心,袁家只要安守本分,不会有事。”   听着他硬邦邦的语气,袁妙惠朝他行一礼,转身走了。   听闻司徒璟要和离,司徒修有些吃惊,本朝还没有王爷和离的,他手指轻敲了两下案台,柔声道:“五哥,你不必如此匆忙做决定,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便算五嫂有哪里不对,只要她改过,你就大人有大量罢。”   司徒璟道:“她没说要改,我让她好好想清楚,她也说要和离。”   虽然司徒修做了皇帝,可私底下待司徒璟仍是如往前一般,故而他也并没有臣子该有的拘束。   可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司徒修最终还是没有立时准许,毕竟两人还有个女儿呢,只叫司徒璟再想想,说是给他半年时间考虑。   司徒璟没法子,只得听从。   倒是袁妙惠回了袁家,因她曾经风光,嫉妒过的人不少,而今落到地底,冷言冷语常有,没少哭过,只等来等去,不见司徒璟差人来签和离书,一时倒奇怪了,使人去问,原是司徒修不准。   二人关系就变得奇怪起来,只像吵架的夫妻,妻子赌气回了娘家一般。   听说不和离,那些小人又有些收敛,毕竟司徒璟很得司徒修的看重,假使袁妙惠将来还是怀王妃,那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短短功夫,竟是叫她人生五味吃遍。   眼瞅着就要到封后那天,裴玉娇仰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今儿下午上衣局送来的皇后冠服,珠光宝翠,那五色翟绣在袆衣上,就像要展翅飞翔一般,当真是雍容高贵,她无法想象自己穿着那冠服的样子。   大概很是滑稽吧?   曾经被人叫傻子的人,居然有一天要做皇后!   真不知道老天爷是怎么想的。   她又侧了个身,微微叹口气。   司徒修躺在身边,算了算,大概这是她第八回翻身了,他原也有些兴奋,没有睡着,因为自己的妻子明日就要做皇后了,与他并肩同行,成为华国最尊贵的女人,想到这一点,他很有成就感。   觉得她嫁给自己不亏,觉得自己这个丈夫做得不错。   结果裴玉娇好像又不乐意了,因她入睡很快,但凡不是严重的心事,绝不会还醒着,他手指伸过来一戳她腰肢:“又不想做皇后了?”   听这语气就知道他不悦,裴玉娇忙道:“也不是。”   “那是为何?”他半支起身子,托着脸颊看她。   她虽然出了月子,脸仍是有几分丰盈,好像满月般团团的,神情也不像妇人,总是带着天真,大概担心的事情少,才不会变老罢?他摸摸自己的脸,突然觉得他是不是看上去比她大了好多岁?   别往后出去,两人都不像夫妻了。   但后来一想,男人老夫少妻多得是呢,也不知哪来这莫名其妙的担忧!   裴玉娇幽幽道:“我在想啊,像我这种人,就是穿上龙袍也不像皇帝的,所以穿了皇后冠服也不像皇后。”   原是有此感慨,司徒修笑道:“那你觉得皇后该是什么样的?”   “皇后母仪天下,定是端庄高雅的。”   “你出自侯府,学得规矩也是正统的,哪里不端庄?”   “还要学富五车!”   “你以为是大学士?”司徒修扑过去捏她的脸,将她压在下面道,“我告诉你,皇帝还有傻的呢。”   裴玉娇惊呼一声:“真得有?”   “当然,故而这皇帝皇后,没什么规制定是要何人来当,只看时机罢了,且你当太子妃时,又做了什么,还不是在园子里种种菜,带带孩子,原先你也以为做不来吗?如今更不一样。”他低头亲亲她的嘴唇,“你上面并没有婆婆,在六宫,你是独大。”   独大!   意思是没人管她,那诺达的皇宫随她溜达,裴玉娇被他说得高兴起来,拍一拍胸口:“这样我舒服多了,不过我要是整日只知道玩,会不会传出什么傻皇后的传言?”   “真要有此,朕杀无赦!”   压在上面的男人,那一刻显得无与伦比的霸道,裴玉娇怔了怔,暗想这就是皇帝的厉害啊,可是,怎么能这样胡乱杀人呢,她忙摇头:“口头教训下就可以了,不要这样凶暴。”   他笑起来:“瞧瞧,皇后如此仁德,谁会说你?快安心睡吧。”   他在她身上磨蹭了两下,有些忍耐不住,不过时间已晚,明儿的封后仪式,他希望她艳光四射,当下也不折腾她了。   她将脑袋埋在他怀里,轻声道:“我真能胜任吗?”   “能,有我在呢,你有不足的,我自当会提醒你。”这是比较认真的回答,也让她安心,她终于能睡觉了。 ☆、第161章 ?  第二天一早,裴玉娇也不用等人来唤,自个儿就起来了,只见床头一对儿黄杨木的高几上,左边摆着一顶凤凰珠冠,右边摆着厚厚一叠冠服,她心里有点儿慌慌,张嘴喊丁香来给她梳头发。   结果才想起来,丁香前不久有喜,回夫家去养胎了。   竹苓抿嘴笑道:“娘娘可是没睡醒?不过也是准时,原就这会儿该起来,不然恐是来不及赶在吉时册封。”   裴玉娇昨儿睡得晚,其实还在困着,属于精神兴奋,身体疲累的状态,掩嘴打了个呵欠问:“皇上在哪儿?”   刚问完,也不知是哪里,忽地响起礼乐声。   蓝羽急忙忙走进来,端着一碗鱼片粥:“皇上与奴婢们说,让娘娘多睡会儿,故而此前一直不曾惊醒娘娘,但委实时间有些紧迫。”她把粥放在桌上,“膳房一早煮好的,娘娘快些吃了罢。”   竹苓笑道:“无妨的,你别着急,叫娘娘噎着了。”她端水给裴玉娇洗漱,回答刚才的问题,“皇上起得更早,天还未亮就出去了,听马毅说,亲自去审查了,怕封后大典又什么纰漏。”   他真是关切的很呢。   裴玉娇心想,等会儿可不能给他丢脸,那是她第一次在朝堂所有官员面前露面,绝不能出任何差错!想到这个,她的脸瞬时很是严肃,将粥快快用完,一抹嘴道:“你们给我好好打扮,得弄得像个皇后。”   蓝羽噗嗤笑道:“娘娘本来就是皇后啊!”   “不像,不像,一点不像。”裴玉娇摇头,“你们给我打扮的庄重些。”   竹苓大抵明白她的意思,请了素和来。   比起她们,素和是见过大世面的,那手装扮功夫出神入化,想必能合心意。   裴玉娇正经得坐着一动不动,只见素和一双巧手上下翻飞,从额头开始精心化妆,一直到下颌。   只见镜子里的人慢慢就变了,等到她穿好那身冠服,戴上九龙四凤衔珠凤冠,那浑身气势与往日浑然不同,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殿内一干宫人都看直了眼睛,像不认识她一样,嘴都微微张开。   裴玉娇一甩宽大的袖子,哎呀道:“素和,你真厉害呀,我这样果然像皇后了!”   声音轻轻柔柔的,毫无威势,众人才回过神。   外面的礼乐声越来越响,恢弘壮阔,从远处一点渐渐往四处,好像海浪般淹没过去,顷刻间,整个皇城都沐浴在这乐声里。   裴玉娇扶着竹苓的手一步步往外走,长长的裙角拖在地上,厚重而庄严。   这等时候,熙儿自然要陪着母亲的,虽然不明白封后大典意味着什么,可宫人们说得重要,他早早也起来了,先是看过一眼仍在熟睡中的弟弟,这才急忙忙走过来,只临到跟前,吓了一跳。   眼前这满身闪闪发亮的女人是谁呀?他瞪圆了眼睛,目光移到那脸上,方才有几分认识,犹豫道:“娘?”   “熙儿,你起得真早,正好,陪为娘一出去!”她笑着去拉他的小手。   那声音让小娃儿确定了,这人真是他亲娘,可怎么很不像呢?他把小手抬起来,握住她几根手指。   母子两个直走到仪门,方才看见司徒修。   他同样穿得很庄重,头戴珠玉衮冕,外披日月龙纹玄衣,身穿黄裳,束着白罗大带,立在玉石盘龙柱下,威风凛凛。   众人全都跪拜下去,唯有母子两个直愣愣看着他,熙儿暗自嘀咕,怎得父亲母亲都有些不像了呢!   司徒修则注视着自己的妻子,没想到她这样一打扮,委实有些大家之风,想必走到奉天殿,必能得到百官的承认,他朝她伸出手来:“时间差不多了。”   手指修长,在那阳光下,带着无比的优雅,她心忍不住跳了挑,疾步上去,一把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中。   他握住了笑道:“你今日这样很好,朕很喜欢。”   那是肯定她的意思,只没等裴玉娇说话,旁边熙儿听见了,也跟自己母亲道:“娘,我也喜欢!”   两岁大的孩子,正当喜欢学说话,父亲说什么,他也跟着说,司徒修一敲他脑袋:“你喜欢什么?鹦鹉学舌。”   听出来不是好话,熙儿哼了哼,摇着母亲的袖子:“熙儿也喜欢。”   裴玉娇笑道:“熙儿乖,娘也喜欢熙儿。”   母亲肯定,小孩子又高兴了。   司徒修紧一紧她的手:“到时别紧张,有承制官,掌节官引导,你跟着做便是。”又顿了顿,“便是出丑也没什么。”   他可是记得她第一次来宫里,就把酒盏撞翻了的事情,眼下外表看着得当,也不知她会不会慌张。   裴玉娇叫道:“才不会呢!”   难得的坚决,因她实在不想给他丢脸。   “不会就好。”他笑起来,牵着她往奉天殿而去。   仪式很是繁琐,在众人的目光下,起起跪跪,统共用了一个时辰才最终完毕,她得了皇后的宝册宝印,等到坤宁宫,两条腿都没有力气了。果然皇后不是那么好当的,裴玉娇偷偷捶了一下腿。   其实她脖子还酸,就想把帽子取下来,可看一眼司徒修,他也穿得很厚重,却是纹丝不动。   她只得先忍耐下来,有始有终啊,如今入住坤宁宫,不到最后一步,她那皇后风范还得保持住。   幸好到得大殿,掌节官便告退了。   裴玉娇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倒是没顾着摘凤冠,而是挽着司徒修的胳膊问:“皇上,我做得好罢?”   一点没犯错误呢!   司徒修看她额头上已然出汗,亮晶晶的,伸手将她帽子取小,笑道:“好,不愧是朕的皇后!”   她撒娇的依在他怀里,手拨弄他腰间五彩绶带:“幸好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   “是啊!”裴玉娇道,“我已经走到顶峰了,皇后不是最大吗,再也不用担心以后还有什么封赏。”   他轻笑起来,一敲她脑袋:“你啊,什么都嫌多,不过皇后上面还是皇太后呢……”   她忙捂住他的嘴:“别胡说!”做皇太后,多数都是皇帝死了,儿子当上皇帝,那才是太后,她不敢想象,脸都白了几分,“我不要做皇太后,不做,我到死就只做个皇后。”   刹那间,手指竟是冰凉。   他没再说话,双目灼灼的看着她,唇间热气溢出来,拂在她肌肤上。   她放下手,嘟囔道:“反正不准说这个。”   他唔一声:“再也不提了。”手落在她腰间,抽出赤红色的丝绦,“快些脱下来洗个澡,看把你压的,人都好像矮了几分。”   是心疼自己受累了,她娇笑着点点头。   宫人们伺候她去清洗。   素和这时过来朝司徒修行了一礼道:“如今娘娘已然安全,还请皇上遵守承诺,放属下自由。”   原先在王府尚且好些,在宫里,虽则地方广大,却也拘束人,她怎么也不愿意待在此地,她原就该是疾驰于荒漠的骏马。是以等到裴玉娇册封成功,毫不犹豫就提出了要离开的请求。   司徒修瞧她一眼:“你若留下,凭你往前的功劳,富贵荣华不少你一份,当真要走?”   她笑笑:“这些凭属下的本事,取之不难。”   可见是决定好了,司徒修道:“既然如此,朕不强求。”   素和谢恩,片叶也不带,这就要离开皇宫,他眉毛一挑:“你不与她辞行吗?”   想起这几年相处,裴玉娇的可爱善良,就如她邻家的妹妹般,丝毫不像主子,她摇摇头:“不了,请皇上代为说一声,便说我会想她的,到时娘娘若得空来西凉,或许能相逢也不一定。”   她转身走了,一如往前的潇洒干练。   等到裴玉娇清洗出来,司徒修正坐在书案前,执笔也不知在画什么,她轻手轻脚上去,立在他身后,偷眼看去,原来竟是一幅画。   画中有奉天殿,正中央一个绯红的身影,双手捧着宝册徐徐往前,她五官如画,明艳非凡,浓红色的裙角拖在身后,竟有披靡天下的傲然。   这不正是她吗?可又不像她。   裴玉娇惊讶道:“这是谁呀?”   司徒修搁下笔,轻轻一笑   那是她今日瞬间绽放的光彩,恐也是这一生中,再也不会有的片刻,不过那短短时间足够了,因这是她为他而做的努力。   “当然是你,不过往后就不是了。”他长手一捞,将她抱在腿上。   裴玉娇听不懂,不过见他将她画得那么出色,却是高兴,问道:“那你喜欢这个吗?要不我经常穿冠服给你看看?”   他瞧着她清清爽爽的脸,摇摇头:“不喜欢。”   她松了口气,毕竟穿那衣服很累,再说,宫里也没有妃嫔,她不用当个正儿八经的皇后,穿些常服就可以了。   “不过我喜欢你穿成这样呢。”她盯着他的衮冕看,比起平时穿的龙袍,这身更加威武,夹带着九五之尊高高在上的冷厉气息,可偏生在她面前,他眉眼柔和,这样一冷一热结合在一起,叫人说不出的受用。   他挑眉:“真的喜欢?”   “嗯。”她搂住他脖子,“这样穿很俊!”   因才清洗完,她只穿了轻薄的中衣,披一件轻裘,肌肤混合着皂荚的清新,又有些淡淡的香味,十分好闻,他低头将鼻子贴在她脖颈,邪笑道:“朕难得穿冕服,今日叫你喜欢个够。”   话音刚落,她就觉大腿被什么戳了下,顿时脸色一红,羞道:“大白天的……”   “大白天咱们做得还少吗?”他亲她的耳垂,手慢慢下滑,将她半身脱了个精光。   两条白晃晃的腿一左一右垂在两侧,她脸更红了,将脑袋埋在他怀里,只顷刻间,语声便破破碎碎。   他疾风般颠动,低声道:“不是说喜欢,还不叫朕皇上。”   她差些哭:“皇上……”   “皇上饶命……”   九月秋凉,风在庭院中卷起,一早便等着的落叶瞬时脱离了枝桠,随着风儿被吹得飘上半空,几番上下才终于安静的落于地面。   裴玉娇累得完全没有力气了,被司徒修抱着又去洗了个澡,方才躺回床上。   一只手搭在他胸口,她嗔道:“下回不准在椅子上,对面就是窗子,那窗棂雕着花,一个个的洞,万一有人路过可怎么好。”   其实她是怕自己的声音飘到外面去。   司徒修斜睨她一眼:“路过就路过,都是宫人,怕什么?”   “还有小黄门呢!”   “撒什么慌?朕一早不准黄门入殿的,都守在门外。”   裴玉娇不吱声了,刚才声音太大,她觉得很丢人,可这位一点不怕丢脸,大约自小长在宫里,如今这皇宫是他一个人的了,他更是肆无忌惮。   司徒修与她说素和的事情:“刚才走了,听说要去西凉。”   裴玉娇吃了一惊:“怎么也不同我告别呢?”   “她性子像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她许是怕不舍,忍不住哭。”司徒修道,“她在外面过得更好,你不用担心。”   她犹自记得素和将树枝□□枝干的样子,真正是个女豪杰,她鼻子略微有些酸:“她应当过走南闯北的日子,像个女侠似的才好呢,不过她不该不跟我告别,不然我送她一把宝剑多好。”她摇摇司徒修的手,“宫里肯定有削金如泥的宝剑罢?”   “这还不容易,我让贺宗沐给她送去。”   裴玉娇便笑了:“好,她带着宝剑也安全些。”说着又想起一人,她轻叹声,“不知父皇去哪里了呢,你可寻到?”   其实他不用寻便知,父亲定然去找司徒弦月了。   也许一个人走到尽头,才能放下一切,只愿那个重要的人在身边,幸好他一早便明白这个道理。   他搂住裴玉娇:“不管父亲去哪里,都有他的理由。”   裴玉娇哦了一声,似懂非懂。   见她迷糊的样子煞是可爱,想到刚才她叫皇上饶命,要命的刺激,他又蠢蠢欲动起来,反身将她压在下面。   这回还没发动,裴玉娇就哭着叫饶命了。   ? ☆、第162章 ?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久不听闻的鸟鸣声在窗外乍然响起,分外悦耳。   司徒修刚刚朱笔一挥,将岳父封为信国公,这时又另启奏疏,展开一看竟是沈梦容所写,他眉头便挑了起来,一目一行瞧个清楚,原是为改良华国的税收制。   说起来,沈梦容至今尚未娶妻,作为曾经的情敌,司徒修对他也颇是关注,在翰林院时,沈梦容便已经著有两部文集问世,吸引了无数拥趸,当时司徒恒成破格将他调至户部任郎中,政绩也是可圈可点。   如今又有心得,敢直言当今税收的弊端,司徒修沉吟片刻,用朱笔在他名字上划了圈,另起诏书,升他为渝州知府,也将渝州作为新税收制的试点。   那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假使沈梦容真能治理,给他个机会也无妨。   又看得一个时辰奏疏,眼见太阳移至西侧,他搁下笔站起来往外而去,到得坤宁宫门口,眼见少了两个小黄门,便知他们是跟着去伺候裴玉娇了。   “回禀皇上,娘娘正带两位皇子观花呢。”   在宫里的日子,无忧无虑,如今裴玉娇早已没有那时封后的惊慌,因正如司徒修所说,便算她当了皇后,她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只是掌管的地方大了无数倍而已。   她渐渐便习惯了,除了每日关心司徒修的日常细琐事儿,便是好好养育两个儿子。   园子里种植了许多奇花异草,开得花团锦簇,熙儿如今认识的东西多了,得意洋洋给懵懂的弟弟介绍,好显示自己作为哥哥的体面。   “这是杜鹃花。”   “这个飞的叫蝴蝶,等你会跑了,我抓了给你玩!”   当然,他偶尔也会纠正弟弟的错误:“不要吃手指,很脏!”   但衍儿其实一点听不明白,八个月的他,只能含糊发出娘的声音,只觉得眼前这人嘀嘀咕咕的,不停的在耳边吵闹,很是讨厌,小手伸过来,啪的拍在熙儿的脸蛋上。   熙儿好心好意教导弟弟,却落得这个待遇,由不得叫起来:“娘,弟弟打我!”   裴玉娇噗嗤笑道:“衍儿困了,没瞧见他眼皮子都沉了呢?你还老跟你说话,他是在发脾气。”   “他这么凶,还发脾气?”熙儿挑眉。   “你小时候还打为娘呢,你不记得了?”裴玉娇道,“衍儿也是无心之失,他如今不会说话,只好动手,再者,还不懂事呢。”一边儿搂住熙儿的肩膀,“可别生他的气,咱们熙儿向来大度,为娘最是喜欢了。”   生下衍儿之后,才知道要端平一碗水不容易,熙儿虽然疼弟弟,可她要是太偏向小儿子,他肚子里便会不高兴,故而她得多向大儿子表现下关心。   熙儿果然又高兴起来,摆手道:“我是哥哥,当然不会这样小气的。”   三月的阳光暖而不热,照在身上极是舒服,衍儿这时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露出两颗白米般的小牙齿,随即小嘴又一抿,慢慢闭上眼睛,两只手握成空拳,左右一摊睡着了。   熙儿伸出手指碰碰他的脸,暗想弟弟真可爱啊,这样可爱的弟弟,便是再给他打一下也没有什么呢!   裴玉娇也低头看,母子两个瞧得兴致盎然,好像那小小的孩子有多大的魅力般,司徒修走过来,轻声道:“小心惊醒他,快些抱回去罢。”   竹苓忙就抱着衍儿走了。   “皇上批完奏疏了呀?”裴玉娇一笑,瞬时挽住他胳膊。   司徒修嗯了声:“刚刚朕封岳父为信国公了。”   “啊……”   他一把捂住她的嘴,警告道:“别说不要。”   裴玉娇那句话就吞了回去。   见她大大的眼睛转了几转,他放开手:“岳父得这爵位名正言顺,他原本就劳苦功高,就是可惜……”顿一顿,手指摩挲了两下询问,“要不要朕给岳父赐个贤良淑德的妻子?毕竟这辈子还长着呢。”   说起这话题,裴玉娇总是左右为难,可她知道父亲的性子,摇摇头道:“皇上还是不要插手为好,便是祖父祖母,谁不想爹爹娶妻呢?可谁能说服他?万一好心办坏事!”   司徒修便不提了,其实他心里也理解,假使裴玉娇不在人世,他也绝不想再续弦,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好似总觉得这样的人生又太孤苦。   所幸这辈子他没有失去她,如今双双坐上至尊高位,许是上天的恩赐。   侧头看向她,柔声问道:“上回说生下衍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怎得你也没个动静?倒让朕没法守信了。”   他主动提出来,裴玉娇老实不客气的道:“我想回家去看看,或者请娘家人来宫里。”   他笑道:“这有何难?”   “可宫里规矩,不是不行的吗?我要是一个月一次,或是……”   “规矩是死的,怕什么?”司徒修挑眉道,“便是你日日相请,朕也准你,只有一条,你不能违反。”   “什么?”她忙问。   “去你娘家的话,当日去,当日回。”   她眼睛都瞪大了,暗道小气,讨价还价的道:“就一晚行不行?”   他沉下脸道:“不行。”   “朕晚上没你睡不着。”   前一句还硬邦邦,后一句直接让她红了脸,啐他一口,牵着熙儿就往前去了。   第二日便请了裴家女眷,还有裴玉英,裴玉画两姐妹,太夫人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那软轿是径直抬到坤宁宫方才停下来。   太夫人一下来就道:“你这孩子啊!”   原是多得信宠的大臣才能有这等殊荣,而她不过是个老妇,裴玉娇许久不见祖母,疾步上去拉着她的手道:“祖母,不说出去,你知我知大家知就行了。”   太夫人点点她鼻子:“还是原先那样。”她怜爱的看着自己的大孙女儿,真是做梦也不曾料到,她竟会成为华国的皇后,但也幸好是遇到司徒修这样的丈夫,不然真是怕她不能应付呢!   “玉娇真是好福气,许是天上神仙下凡也难说的。”马氏今儿也跟着来,如今裴玉娇是一国之母,她巴结都来不及,也知晓有这样一个关系,她的孩子,裴家,将来都注定要荣华富贵,故而绝不敢再生出幺蛾子来,生怕惹得这主儿不高兴。   裴玉娇笑笑,叫熙儿过来认亲戚,等到阿彦面前,见到久违的堂哥,熙儿高兴道:“表哥哥,我养的狗儿已经很大了,会踢蹴鞠呢,我带你去看!”   那狗啊聪明,人把蹴鞠踢过去,它也能伸脚踢过来,也不知司徒修使人怎么训练的,熙儿是分外喜欢那小狗,也很乐于向人展示。   阿彦也不过才三岁多,露出期待的表情。   裴玉英道:“去罢,只别淘气,欺负熙儿。”   阿彦点点头,一拉熙儿的手,两人欢快的跑了出去。   裴玉娇又问裴玉英孩儿的事情,她三个月前生下一个女儿,如今也是刚出月子。   “都好呢,便是上回出痘惊吓一回,幸好你派了御医……”话未说完,裴玉画一捅裴玉英,揶揄道,“二姐,你不是有话要跟娘娘说吗,这会儿正好是机会。”   裴玉英脸一红,伸手要去捏她。   裴玉娇好奇:“什么话啊?”   裴玉画抿嘴笑道:“皇上啊,太重用二姐夫了,成日都不着家,二姐怕二姐夫累着,这不遇到我,少不得要埋怨几句,心疼姐夫呢!幸好我相公还在观政,不过我也有话说,希望娘娘提醒皇上一句,别太看得起我家相公,我希望他多陪陪我。”   真不愧是直爽的性子,话就这么说出来了,太夫人笑得弯腰:“你们啊,哪个官太太不希望夫君高升呢,还嫌这嫌那的。”   裴玉画斜睨一眼裴玉英:“祖母,二姐夫独苗苗,许是二姐想生七八个呢!”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裴玉英也不管是不是在殿内,追着裴玉画就要罚她,一时满溢着欢声笑语。   不过裴玉娇后来还是转告了司徒修,考虑到他们夫妻感情,司徒修略减轻了一下徐涵的负担,皆大欢喜。   转眼便过去半年,司徒璟又再次提起和离的事情,这回司徒修也没辙了,只得准许。   夕阳西下,袁妙惠穿着身素衣,从二门进来,脚步轻缓的走在甬道上,那是她曾经走了好几年的路。那时,二人尚且和美,他怕她劳累,早晨从不让她服侍,可傍晚,他办事回来,她总会亲自迎到这里。   他会低头亲她,两人亲亲密密的手牵手走入上房。   然而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终究到这一天。   坐在黑檀木的八仙桌前,她低头瞧着和离书,上头的字迹遒劲又不失风雅,乃出自他的手笔,其实抛开王爷的身份,他琴棋书画精通,原也是个少见的才子。当初偷偷写给她的诗词,文辞华丽,情谊深厚,她读之怦然心动,却也有些得意。   那时年少轻狂,总以为那份感情得的很是容易,他待她如珠如宝,也以为理所当然。   司徒璟瞧着对面削瘦的女子,险些有些认不出她来,毕竟才过去大半年,他心境早已慢慢平复,柔声问:“可是生病?”   她摇摇头:“不是。”也问他,“王爷别来无恙?”   司徒璟略微坐直了身子:“尚好,琼儿也挺好,长胖了好些。”只是没有再见到袁妙惠,好似渐渐要淡忘了她,他有次尝试与她提起娘亲,她竟是茫然。   或者,忘了也好罢。   他拿起毛笔沾了墨汁,在和离书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司徒璟。   亲眼见得,袁妙惠只觉心上被人划了一刀似的,痛得刻骨,她嘴唇微微颤动,但又用力抿住了。   司徒璟将毛笔递给她。   和离书双方都要写上名字,按上手印,再一起去衙门官署落档,这才算真的和离,当这一切都做完的时候,便表示他们再无关系。   那笔瞬时就好像有千斤重,袁妙惠拿住的时候,只觉握不动,她慢慢划下一横,又是一竖,待到第三笔,眼泪如决堤般,突然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流下,将宣纸都打湿了。她突然把笔一扔,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 ☆、第163章 ?  对这种举动,司徒璟微露出些不屑,眉头皱了皱道:“你这是为何?”   她摇摇头,没有答话,因她知道,为何而哭。   那是满腔的后悔。   可她已经没有资格再要求做他妻子了,错过的东西,追回已无可能。   哭得会儿,她擦干眼泪,将名字端端正正写好。   和离书递过去时,她轻声道:“希望王爷能遇到良人,能待琼儿也好些。”   那句话乃真心实意。   在这件事上,她一点没有纠缠,司徒璟才发现自己猜错了,还以为她要反悔,毕竟他很得司徒修的看重,虽是个王爷,却手握实权,早也不是当初的闲王了,照理说,像她这等虚荣的人,应该会不舍得。   岂料她没有,他便有些奇怪,手指在和离书上轻敲了两下:“你当真做好决定了?”   袁妙惠道:“是,往前都是我对不住王爷,辜负王爷一番深情,而今只希望你能安好。”她站起来,“咱们去衙门吧。”   说得轻巧,然而全身都在发痛。   因她知道假使自己开口,要留在他身边,只会让他更加不屑自己,那么又何必呢?如今在他心里,她只是个贪慕虚荣的女人罢了。   司徒璟没再说话,与她并肩走出去。   到得衙门,办妥此事,她朝他行一礼,转身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他只觉心口空荡荡的,也说不清此举到底是对是错,可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或者他该希望,他二人都能再重遇良人,将日子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这头怀王和离,那厢司徒裕却蠢蠢欲动要娶妻,司徒宛听随从说,借故去了好几次张家,分明是对张三姑娘有些意思。   可早前她已查清,那张三姑娘是个庶女,生母乃青楼女子,被张老爷瞧中带了回来,家中为遮丑,说是扬州的良家妇女,现今这女儿长大,还不是瞧着容貌姣好,可以利用,才愿意带出来。   可她堂堂县主,怎能要这样的继母?   等到司徒裕傍晚回来,寻到司徒宛那里却不见人影,一问才知在香房,那是供了她母亲牌位的地方,他走过去,只见到女儿跪在那里,小小的身子伏在地上,隐隐约约听见抽泣声,极为悲伤。   他疾步上去问道:“宛儿,谁欺负你,你要哭成这样?”   印象里女儿很是坚强,把整个王府都打理的妥妥当当,没有一处错漏的,如今见她如此,作为父亲未免惊慌。   司徒宛闷声道:“女儿只是想母亲了,想她在时,女儿承欢膝下,从没有烦恼的事情。”   “你现在也一样可以。”司徒裕叹口气,扶她起来,“若是累了,大可以将事务交给下人管,为父可以带你出去散心,你有不乐的事情,也可以与为父说。”   “可父亲续弦就不一样了。”司徒宛看着母亲的牌位,幽幽道,“尤其是像张三姑娘那样的人,想必父亲比女儿还清楚她的秉性。正经姑娘岂会抛头露面,甚至私底下会见男人?女儿不喜欢她,她便是嫁进来,女儿也不会正眼瞧她。”说着,她眼泪垂下来,“想必这样,父亲定然就会怨我了,将我赶出家门……”   她越说越伤心,司徒裕不知为何是好,脸颊也有些微微发红,那张三姑娘是颇有风情,可细想一下,行为举止很不合规矩,难怪司徒宛不肯,可转念一想,问道:“你如何得知的?”   “女儿关心爹爹,当然很是关注。”司徒宛略抬起下颌,“母亲去世时,与女儿说,爹爹粗心大意,叫女儿多多看顾,故而家里的事儿从不愿爹爹操心。今日委实也是女儿不对,插手爹爹的终身大事。”她顿一顿,“假使爹爹定要娶她,便请等女儿过几年嫁出去吧,这是女儿唯一的请求了!”   “嫁出去,你便不愿回来了?”司徒裕定定得看着她,“我就你一个孩子!”   司徒宛又哭起来:“可就是这样,爹爹不也宁愿选张三姑娘吗?”   “谁说的?”司徒裕怒道,“也不是非她不娶!不过府中不能少了主母,我愿是想有人与你分担。”   “那爹爹不如娶表姨母。”司徒宛道,“我已将她请来了。”   说得是卢秀英,当初常佩去世时曾提起这个名字,只司徒裕也不认识,见她私做主张,挑眉道:“宛儿,你……”   司徒宛却站起来拉着他的手就出了去。   绕过上房,穿过一片青竹林,只见南方一处独院门前正站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穿着极为朴素,乌黑的头发上插着一只白玉簪,眼见他们父女过来,连忙上前行礼。   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山间溪水。   司徒宛笑道:“表姨母别拘束,你在这里,便跟在自己家一样的。”   卢秀英脸就有些红,她当然自己来此的目的,家中也是同意的,只到得京都的王府,忐忑不安,怕自己做不好。   司徒裕面这个妻子,女儿给自己挑的继室,心中是有些反抗,开口淡淡道:“你把头抬起来,好让本王认认,可是没见过?”   卢秀英便抬了头。   肤色洁白,眉眼温婉,若说那张三姑娘是艳丽的玫瑰,这卢秀英则是朵玉兰花,清新可人,大约是很知道体贴人的。司徒裕一叹,想起常佩,这些年若没有她的精心周到,他也没有这等逍遥。   既然女儿觉得好,那便如此罢。   他笑了笑:“你在此安心住着。”   卢秀英应了声是。   司徒宛看父亲是答应的意思,一下也开怀起来,那卢秀英是良家女子,为人和善,与她相处的也不错,将来父亲娶了她,绝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往后再生个儿子,她也可向母亲交代了。   当然,她也要过得好好的,望母亲在天之灵能得到安息。   两个月之后,司徒裕便成亲了,成亲当天,司徒修使人送去丰厚的贺礼,不过作为皇帝并没有亲自出席,倒是司徒熠,司徒璟去得周王府,喝了个一醉方休。   五月的天越发闷热,司徒修与裴玉娇,两个儿子玩耍之后,想起还有些奏疏要批阅,又回了乾清宫,只到得夜深从殿中出来时,路经景阳宫,他停下了脚步。   自从韦氏谋逆起,她便已经失去皇后的资格,故而去世后,几位王爷都没有替她守孝,唯独司徒渊终日在景阳宫,没有出过门。   他慢慢走进去,有随从要去禀告,也被他阻止了。   司徒渊正坐在内室,穿着一袭素衣,对着棋盘发呆,他心想,要是当初再与母亲多下几盘棋就好了,如今,想再见到她一面,都不可能。   每每回想那一幕,他都心痛的难以自抑,最后自己留在母亲心中的印象,仍是失望。   “大哥。”突然有声音在门口响起来。   他抬头看去,见是司徒修,连忙起来行礼。   司徒修摆摆手,坐于他对面,只见棋子散落在棋盘上,杂乱无章,原来他并不是在自我对弈。   司徒渊尴尬一笑:“不知皇上会来,见笑了。”   司徒修摇摇头,将棋子慢慢的放回去,柔声道:“大哥若是想找人下棋,完全可以来找我。”   司徒渊不知说什么,半响道:“自然是好的,不过今日皇上前来,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皇上准许臣参与治水一事。”他站起来,寻出一本手札,“往前记录于此,臣抽空又整理下,希望有用。”   很厚的一扎宣纸,司徒修瞄一眼道:“我会交予几位大人的,假使你愿意,将来也可出京去治水,去哪里都行。   司徒渊忙谢恩。   烛光下,两鬓闪有华光,司徒修心中滋味纷杂,也不知当初救下他到底是对是错,让他多尝了苦楚,也叫韦氏,韦家乃至数百余人都丢了性命。可见世事难料,便是如今他坐上这龙椅,又能掌控多少?   他站起来道:“大哥,不管你往后如何决定,这里都是你的家。”   司徒渊怔了怔,半响嘴角略弯,低声道:“臣谢过皇上。”   不管将来是否四海为家,可至少他知道,这个七弟对他仍是有一分心的,只是未来的路,最终要靠的仍是他自己。   就在这一天后,从遥远的柳州传来消息,司徒恒成驾崩了,遗体正运往京都,他在寻找司徒弦月的途中终于没有撑过去,死在半途。   裴玉娇作为皇后,连忙吩咐下去,将宫中所有鲜艳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各宫屋檐下挂着的一溜红灯笼都换成了白色。   便是两个儿子,身上穿得衣服也都被换了下去。   只见原先富丽堂皇的坤宁宫一下成了冰雪世界,熙儿惊讶道:“娘,怎么了?我的蹴鞠都不给玩了!”   那蹴鞠红红的十分喜庆,当然是不能再拿出来。   “你皇祖父去世了。”裴玉娇指指天上,“去了那里。”   熙儿瞪大了眼睛:“去了天上?怎么去的?”   “等年纪大了或是生了重病,个个都要去的。”裴玉娇想起自己的母亲,柔声道,“你再大一些就知晓了。”   “可为什么要白色呢?”   “去了那里,咱们不是见不到了吗,故而便得用白色来哀悼,这是规矩,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就好像你叫母亲为娘,叫父亲为爹,你只消明白就行了。”   世上总有这样那样奇怪的规矩,熙儿点点头,小大人般叹口气:“我都不太记得皇祖父了,好似抱过我。”   “往后给你看他的画像,你就记得了。”   “跟娘的那张画像一样吗?”   司徒修给她画得封后图,裱好了贴在殿内,那是她最风光的时候,怎么瞧都不腻,常被他笑话。   裴玉娇摸摸他的脑袋:“是画师给你皇祖父画的,跟真人一模一样呢。”   熙儿哦了一声。   太上皇驾崩,规格与皇帝是一样的,那日开始,整个华国禁止玩乐,作为儿子,司徒修自当要为父亲守孝。只他是皇帝,国不可一日无君,是以只守得半年,大臣们便开始求三求四,他才重新又穿上龙袍,主持早朝。   大雪纷飞,司徒弦月站在塞外的风霜中,捧着一盅酒朝地上撒去,想起第一面见到司徒恒成,他尚是年青英俊的皇帝,可转眼间,也不知时间如何过的,却已化作一抔黄土。   这最后一面,其实见不见也无妨了。   人,最终都是殊途同归。   她扔了酒盅,坐上马车,远走而去。 ☆、第164章   天弘三年。   年轻的皇帝坐在奉天殿的龙椅上,面色冷峻,就在前日,与华国相安无事几十年的外夷,在首领乌律的带领下,夜袭迦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迦城的知府竟然弃城投降,实在有损国之威名!   也无怪司徒修会生气。   在他将将登上帝位之日开始,便很注意边疆安危,岂料一缸好米混入老鼠屎,丢失了疆土,刚才已经有几位大臣被劈头盖脸训斥了通,如今再无人敢说话。   可金銮殿上,作为臣子不能不替主上分忧,众人纷纷朝裴臻看去,更有些臣子,甚至做出了请求的手势。   裴臻轻咳一声,向前一步道:“皇上,如今追究职责未免过早,当务之急,该收复迦城,不如让几位将军戴罪立功。”   见岳父出面,司徒修的脸色才缓和些,谁料裴臻又道:“臣也愿领兵前往,还请皇上恩准!”   殿内寂静无声,因最近战事,裴臻数次请求出征,司徒修没有一次准的,众人心知肚明,那是因为皇后的关系,有些臣子在心里便道,有个皇后女儿,皇帝女婿,还拼什么战功啊,早该好好享福了。   可裴臻还有向往,还有热血。   只司徒修是决不答应的,不然回头怎么跟裴玉娇解释,她非得跟他闹起来,司徒修淡淡道:“裴大人乃太子太师,朕两个孩儿还得由你教导……”他突然看向裴应鸿,“火铳营原就是你统领,另在叶城屯有十万兵马,你今日即刻出发前往叶城,与王将军汇合,拿下迦城。”   裴应鸿如今已是二十出头的人,这几年历练,早也有了丰厚经验,正是年轻将军中的佼佼者,闻言立时领命。   早朝又持续了半个时辰方才散,裴应鸿见裴臻沉着脸,笑嘻嘻道:“大伯,您就好好带两位大皇子吧,给咱们这些小子一点机会!”   “滚。”裴臻一脚踢过来,“他们两个才几岁,能学什么?他便是不想让我去打仗。”   “这还不是因为娘娘。”裴应鸿宽慰道,“总是为大伯好。”   裴臻也是没法子了,叮嘱道:“乌律有奇才大略,故而这几年才能征服其他部落,你务必要小心,最好与王将军多多商量过后才去迦城,莫轻敌,也莫要冒进,他们擅长骑兵,你多用枪兵,随机应变。”   裴应鸿这才露出严肃的神色:“这些年大伯的教导我都谨记在心呢,绝不会丢了咱们裴家的脸!”   “好。”裴臻拍拍他肩膀,“等你凯旋。”   两人说着话,往前去了。   司徒修则在乾清宫批阅奏疏,他十分勤奋,每日早朝从不歇息,在这三年间,颁布了许多法令,减轻税收,提拔俊才,华国越发繁荣昌盛,只一个外夷,总是难以肃清,难怪父皇临走时,都曾提起这个问题。   他捏了捏眉心,暗想或者自己哪日亲征,将周边一概都收纳华国疆土?   到得下午,只觉肩膀略有酸意,他放下朱笔,慢慢行至农园。   眼前绿意浓郁,一大片的蔬菜长势茂盛,肥美可爱,他露出笑来,并不让别人打搅裴玉娇,信步过去,只见不远处,她坐在石凳上,抱着衍儿在吃果子。   新鲜长出来的果子才摘下来,将石桌上的竹篮摆得满满。   旁边有个木桶盛了水,想必是拿来洗果子的。   衍儿今年三岁,吃得几口觉得甜,好吃,把自己吃了一半的送到裴玉娇嘴里:“娘也吃。”   熙儿并不在此,五岁的孩子已经开始念书,司徒修将他当太子对待,颇是严格,故而日日都要去春晖阁听课的,也只有这娘儿俩最闲,种菜喂鸡,御膳房至此也不用去市集买办了。京都谁人都知,皇后被皇帝惯得不成样,将皇宫变成了菜园子。   可又如何呢?瞧着她温柔的眉眼,什么都值得。   他正当要走过去,却见裴玉娇放下衍儿,与竹苓道:“这些洗好的果子给皇上送去,还有膳房那里,叫他们炖个人参鸡汤。”   竹苓笑道:“哪里能常吃人参呢,娘娘,皇上还年轻,不到这等补的时候呢。”   裴玉娇没说话,只听见果树上小鸟的啾啾声,好半响她才叹口气:“也已经二十六了,过了一半……”惊觉说错话,听着像是诅咒似的,她声音越发低了,“上回去祭祖,我瞧了那一排祖宗,都是四五十岁,还有三十来岁便过世的,就是父皇,算是长寿的,也不过才五十五。”   声音带着颤音,竟好像要哭了,竹苓忙道:“娘娘真是胡思乱想了,皇上文武双全,身子骨也比旁人强健的。”   “可他总是没个好好歇息的时候,昨儿半夜做梦都在喊打喊杀,好似什么城被人抢了,把我惊醒,我瞧他出了一身冷汗。”裴玉娇低头拿帕子擦擦眼睛,“若不是皇帝还好,你瞧祖父都六十好几了。”   做皇帝那是劳碌命,她一点没看出有哪里好。   司徒修原要过去的,闻言转身走了。   这些唠叨,她也不是没有提过,但没有今日这样露骨,这傻子,怎么就想那么远呢,便是他活到五十,也还有二十几年,一年那么多天数,难道还不够?   历代帝君恐也是这般想的,尤其是明君,国泰民安,盛世辉煌,在这历史长河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人生便是短,也无妨。   可她是女人,到底不一样。   他坐在书房里,想得许久,半响写下一纸诏书,与执笔太监道:“明儿早朝由你带去宣读。”   第二日,群臣上得奉天殿,没有见到司徒修,他在哪呢?他睡在裴玉娇的身边。   那样安静,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后,他放下了肩上的部分负担,人也轻松多了,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以至于她醒了,痴痴看着他,他也不知。   但她也没有说话,以为自己是做梦,因这几年来,他真的勤政,除了节日,鲜少会睡到那么晚,她揉了揉眼睛看他,又揉了揉眼睛,好一会儿突然叫低呼一声,猛地把手掌放在他额头上。   定是病了,才会没有去!   可他还是没醒,裴玉娇吓得都要哭了,正当要使人去请太医,他睁开眼睛噗嗤一笑:“朕不陪你,你不乐意,朕陪你,你又大惊小怪的。”   “你没有不舒服吗?”她贴上去又拿自己的额头去碰碰他的额头,嘟囔道,“我怎么能不惊慌,你便算不去早朝,也不会睡到现在,可把我吓坏了。”   “朕以后一个月去三次,十天一次。”他捏捏她的脸蛋,“满意了吗,皇后?”   她不敢相信,瞪圆眼睛道:“你,你说真的?你没有骗我?”   “朕是真龙天子,还会撒谎?”   她撇撇嘴儿,暗道他哄人的本事不小呢,谁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早朝是大事儿,应该不会真的骗她罢,毕竟明天就能知道真假。   “难道是真的?”她再次确认。   “还要我说几遍?罢了,既然不信,朕这就去奉天殿。”他作势起来,她着急,生怕他真的走了,整个人扑上去,就势坐在他身上,一叠声道,“我信了,信了!”欢喜简直要溢出来,她凑上去亲他的脸蛋。   他不满足这些,手掌控住她后脑勺,一下就将她嘴唇挪到自己唇上,她怕哪里不好,含糊着还没洗漱,就要扭过头。   其实睡前都洗干净了,也不曾吃东西,早上这样亲下去,并没有什么,只他有时喜欢逗弄她,说她是臭小猪,她才觉得尴尬。其实他还挺喜欢这种味道的,强硬得压住她,吮吸个痛快,她急得脸都红了,好不容易逃开,脸颊上都湿漉漉的。   不顾形象的就拿凉衣擦起来,司徒修冷脸道:“还嫌弃朕呢?”   她哼了哼,其实是担心他怕臭,挽留下自己的自尊:“就嫌弃,下回不准早上……”   他手攀上她的腿:“到底是谁刚才坐朕身上的?”用力一拉,又将她拉趴在自己胸口,“其实不早朝,还是有好处的。”   不做个明君,只能做个昏君了,日日夜夜不离她。   裴玉娇被掀翻,一大早还没填饱肚子,就被他填饱了。   躺在微微出汗的胸膛上,她才醒来,又恨不得大睡一觉,心里恼他身强力壮,可这样美好的早上,有他陪着自己,那又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幸福。两相比较,她决定不恼他了,只要他真得没那么辛劳,一日多几次,自己也不是很难承受。   “相公。”她腻过去,“你真的十日才早朝一次啊?”   “还问?”他挑眉,“信不信再办你一次?”   裴玉娇一戳他胸口:“讨厌,我这不是觉得在做梦吗,毕竟你以前不肯呢,非得说一大堆的道理。”   “朕减少早朝次数,还不是因为你?”他手轻抚她光滑的背,“你昨儿与竹苓说的话,朕都听见了,哼,从不见妻子咒丈夫死的,我像是只能活四五十岁的人?”   裴玉娇目瞪口呆,半响垂头道:“我是胡说,还请皇上原谅。”   司徒修见她又变成小兔子状,并不当真,而今她在他面前早已没有恐惧,说起来,男人当成他这般,跟惧内也差不离了。想他堂堂一代皇帝,到底是为哪般呀?   “其实便只四五十岁,也有好些年呢,你就这样不知足?”他伸出手,将她脸蛋揉的好像长皱纹的圆包子,“我原先还想过阵子亲征,恐怕你也不愿……”   “不愿……”她被揉的脸蛋发疼,还是用力艰难的叫出来,“不行,打仗多危险啊,不行。”   “你就恨不得我什么都不做陪着你!”司徒修恨恨的放开手,“我不做皇帝,不做王爷,怎生是好,谁来照顾你?”   “我不要谁照顾!”裴玉娇忙道,“你不做,我养你啊!你瞧瞧,我种菜种的多好,我在云县还有良田呢,如今养了鸡鸭牛羊,一年几千两银子,我养你!”   司徒修大声笑起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头一回听人说,有人要养皇帝的!   可不知为何,瞧着她真诚的眼神,他知道她没有说谎,他知道,假使他司徒修有一日,失去了所有,她也会陪着他到天荒地老的。   “好,朕让你养。”他低声呢喃,吻上了她唇。   伏在他温暖的怀抱,她悄悄落下眼泪,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其实她真的什么都不要,只要他好好的,只要他们一家四口平平安安,这样过一天都好像是极乐的日子,那么,几十年怎么够呢,恨不得永生永世呢!   (全文完,番外另写,除了裴爹的,应该还会写个女主男主的。)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