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春风拂槛露华浓】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谋杀局中局 作者:孙浩元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5年10月 ISBN:9787539980720 所属分类: 图书>小说>侦探/悬疑/推理 图书>小说>中国当代小说 内容推荐: 头天晚上的一场歌唱大赛,让教育局长王华良起晚了,几千名学生站在烈日下等他,很多学生中暑了。幼儿吕云翔因此丧命,幼儿园长程艳私自将尸体埋了。家长报警后,程艳迫于压力说出了埋尸地点。可是警方在一个坑里却发现了两具尸体,经调查,第二具尸体是黑豆芽作坊的工人陈海。 与此同时,一百多名尘肺工人一直在为自身权益奔波着,煤老板派人打了他们。其中一个工人徐虎被杀,但是没有证据证明是煤老板干的。 警方深入调查,发现陈海和徐虎七年前曾经“挟尸要价”,跟他们同伙的白石冰有重大作案嫌疑。当警方准备收网时,白石冰却跑了。 动车发生追尾事故,在一张新闻图片上,警察看到了白石冰的身影,但是铁路公安却说白石冰根本没有乘坐那趟列车。 这时,一个失忆七年的“无名氏”醒来了,他说出了只言片语,让警方怀疑凶手另有其人。 这时,上海地铁发生追尾事故,在一段记者出镜采访的新闻里,警方发现了蛛丝马迹,而当天一幅司机开车摸奶的照片,更是让警方立即明朗起来。 作者简介 孙浩元,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现为某卫视主编。出版有《封口费》、《国家赔偿》、《人肉搜索》、《致命搜索》、《杀人游戏之现场直播》、《皮下注射》、《媒体暴力》、《谋杀感应》、《清明上河图》等多部畅销小说。 ================= 第一章 幼童失踪牵出案中案   1.晴天霹雳,儿子走失了   汤恩比说:人类的历史分作阴阳两个时期,阴时期的人类散居在世界各地,过着吃了就睡,睡足了再吃,浑浑噩噩的生活。后来人类又到一些河谷平原聚群居住,有了文明,一切烦恼就由此而起。   王小波看了汤恩比的书,然后说:我的生活也有硬软两个时期,浑如阴阳两界。软了以后,回想起过去是如此的硬,简直不敢相信我也会有软的时候。   我看了王小波的书,然后说,所谓阴阳两界很多时候并没有一个明显的分水岭,日子过着过着,就由阳变阴,或者由硬变软了。但是,这也并不绝对,有些人的阴阳两界就有一道明显的分水岭,这样的人,就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吕国豪的人生分水岭是7月2日,农历六月初二,冲鼠煞北,忌斋醮、移徙、入宅、动土。他接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将他的人生无情地撕成了两半,一半阳,一半阴,一半幸福美满,一半痛苦悲伤。   在这之前,他的天是蓝的,蓝蓝的天上有白白的云,白白的云下飞过欢乐的鸟,鸟声啾啾婉转动听,引得地下的孩童咯咯地笑,小屁孩指着天空中一掠而过的小鸟,高兴地叫:“下来,下来。”   在这之后,吕国豪的心脏怦怦直跳,快要窜到嗓子眼了,放下电话,他失神落魄地站起来,立即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又跌进沙发里,他看着惊恐的老婆说:“丢了,祥儿丢了。”   祥儿是他的儿子,三岁半,长得随爸爸,虎头虎脑。在他眼前,世界正曼妙无方地开启了一扇扇门,等着他一步步去发现去探索。除了父母之爱,他一无所有,但是他前程远大年华似锦,无限的可能在等着他,他可以成为郎朗那样的钢琴家,也可以成为刘翔那样的运动员,甚至可以成为下一个比尔·盖茨,或者国家领导人。   吕国豪不知道儿子究竟会成为哪路豪杰,所以他对儿子很少干涉,儿子把遥控器拆了,他高兴地想,儿子可能成为爱迪生那样的发明家,儿子把颜料涂了满墙,他摸摸儿子的头,心想,下一个达·芬奇可能就是他了。   但是现在,儿子丢了。   去年开始,儿子上幼儿园了。小区附近本来有一所幼儿园,还是公立的,但是吕国豪考察一番之后,放弃了这家公立幼儿园,而是选择了一所私立幼儿园,名叫“智多星”,据说这家幼儿园采用了国际上最先进的教育方式,可以最大程度地发掘孩子的潜力。学费不菲,一个月要两千五百多块钱。吕国豪是一家门户网站的管理员,老婆是一家医院的医生,收入还不错,这点钱也出得起。幼儿园离家有十多公里,不过有校车接送,每天早晨七点,他把儿子送上校车,傍晚六点,校车又会准时把儿子送回来。   这天早晨,儿子上车前吵着要一个变形金刚,吕国豪拍拍小家伙的头,笑道:“你不是有吗?”   “我那个是……那个是……黄……黄蜂。”   小家伙很多词语说得还不是很流利,于是吕国豪便接道:“是‘大黄蜂’?”   “对,‘大黄蜂’,我还要一个‘擎天柱’。”   “爸爸没钱了。”他最喜欢逗儿子了。   “不要嘛,爸爸有钱,你不是有卡吗?”   “好吧,爸爸就给你买一个‘擎天柱’。”   “你真是我的好爸爸呀!”   小家伙开心地扭着小屁股上车了。傍晚六点,吕国豪拿着“擎天柱”站在小区门口迎接儿子,经过他身边的小男孩们莫不投来艳羡的目光,一个“小不点”走向前来,摸了摸“擎天柱”,问道:“叔叔,这是变形金刚吗?”   “是。”   “我也有一个,是我爸爸给我买的。”   “你的是什么呀?”   “我的是‘威震天’。”   “那好啊,我们正好可以一起对打了,你到时候跟祥儿一起玩好不好啊?”   “好。”   “小不点”又看了一眼“擎天柱”,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校车还没来,吕国豪看看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于是拨通了幼儿园园长程艳的电话。   “程园长,你好,我是祥儿的爸爸,校车怎么还没来啊?”   程园长喘着粗气,说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有事耽搁了,现在校车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到了,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我在小区门口等着。”   “你不用等了,待会儿我让司机把孩子给你送到家。”   “那就麻烦程园长了。”   回到家后,吕国豪告诉老婆儿子一会儿就回来。他左手“擎天柱”,右手“大黄蜂”,开始角色扮演,老婆在厨房听着他自言自语,探出头来看,发现老公像个孩子一样玩得不亦乐乎呢,说道:“等祥儿回来一看,你把变形金刚都给拆了,看你怎么交代?”   “俺爷俩好,他才不会说我呢!”   半个小时后,老婆饭也做好了,儿子还是没有回来,他开始担心了,再次拨通了程园长的电话,可是竟然一直没人接听。他和老婆开始慌乱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呢?现在车祸那么多,校车会不会……他不敢往下想,继续拨打程艳电话,可程艳一直没有接。   老婆张皇失措,眼泪都掉出来了:“我们要不报警吧?”   “不用不用,只是有事耽搁了吧?”他这样安慰着老婆,自己心里却也是七上八下,连打了七八遍电话之后,他终于决定:“报警吧!”   就在这时,程艳电话打进来了。   “程园长,祥儿怎么还没回来?”   电话那头传来程艳期期艾艾的声音:“哎呀,真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了,祥儿出什么事了?”   “祥儿爸爸,你先别着急,我慢慢跟你说……”   “你说,你说。”   “今天下午四点左右,我带祥儿去逛街,在竹林宾馆门口买了个西瓜,我就是掏个钱包买单,一转身的工夫,祥儿就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你刚才不是说一会儿就回来吗?”   “我……我……我这不是一直在找孩子吗?本来想等找到了再送回去,谁知道,我这……我找了三个多小时……”   “在哪儿丢的?”   “竹林宾馆。”   吕国豪没有听程艳继续说下去,他失魂落魄地对老婆说:“丢了,祥儿丢了。”   夜色弥漫,暑气未消。顺宁市气象台预报说,受到亚热带高压的影响,未来几天还将持续这种闷热的天气。浓稠的空气粘在树上,粘在车上,粘在人的衣服上,粘在整座城市的每一声叹息里……于是,顺宁市变成一缸糨糊了。   王猛伸出大手擦了把脸,怒气冲冲地看着天,那意思是说:“老天爷,你下来,我跟你单挑。”   但是,老天爷很跩,没理他。有人说,天气热,犯罪率就会高,因为女人穿得少,露了大腿还露背,实在诱惑人犯罪。王猛觉得,说这话的人肯定没把“闷”考虑在内,如果加上“闷”的因素,每个人都像霜打的茄子,犯罪的心思估计也没了。他拿起对讲机,呼道:“套子,套子。”   “猛子,猛子,什么事?”   “你在哪儿呢?”   “在办公室呢!”   “你倒会享受啊!”   “套子”大名刘涛,同事们最初叫他涛子,但是王猛每次都故意喊成“套子”,喊来喊去,大伙都跟着这么叫了。套子很生气,几次做出要拼命的架势,但是都被王猛摆平了。王猛说:“你也可以把我的名字读成四声嘛!”四声,即去声,这么叫了,王猛就赚大发了,成“孟子”了,套子才不会便宜他呢!   猛子回到办公室,将帽子往桌上一放,骂道:“你丫的倒舒服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就刚回来一会儿,嚷嚷啥?”套子正在上网,头也没抬。   猛子解开风纪扣,拿杯子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两大杯水咕咚咕咚喝了,然后深深地喘了口气,说道:“他娘的这鬼天气,这雨什么时候能下下来啊?”   “快了,气象台说,今天晚上就有一场大暴雨。”   猛子看看窗外,嗤笑道:“今天早晨气象台不还说要再闷上几天吗,怎么就改了?”   “气象台改变主意了呗。”   “说要下几天?”   “三天都有雨。”   “总算可以凉快几天了。诶,你看啥呢?”猛子凑了过去。   套子很严肃地看着他,说道:“又有郭MM的猛料了!网友太有才了,又搜出了几张照片,还有几家公司也被揪出来了。”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接完电话,猛子冲套子点点头,说道:“走,出警了!”   吕国豪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老婆带上一帮亲朋好友七十多人到竹林宾馆一带撞运气去了,他们希望儿子只是走丢了,没准儿正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爸爸妈妈呢。吕国豪等在家里,坐立不安心急如火,等到警察上门,立即大喊道:“警察同志,警察同志,快帮帮忙吧,我儿子丢了。”说着话,眼泪滚滚而下。   套子也是个当爹的人,对吕国豪的处境感同身受,他拍拍吕国豪的肩膀,说道:“别着急,别着急,这才不到四个小时,一定能找回来的。你先找一张你儿子的照片,要特征明显的,赶快!”   吕国豪着急得嘴巴都哆嗦了:“没……没有照片,都在电脑里。”   “电子文档更好,快点!”   套子将祥儿的照片发邮件到市局指挥中心,他告诉吕国豪:“我们有一套预案,指挥中心收到照片之后,会立即传给每个派出所、每个交通要道,包括机场、火车站和汽车站。如果你儿子真的被拐了,告诉我们就只能希望人贩子没在这三小时之内逃离顺宁。”   吕国豪恨恨地捶了一下墙,因为用力过度,手指关节都破皮了,渗出了血丝。   猛子问道:“四点多失踪,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报警越早,希望越大呀!”   套子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找园长去。”   幼儿园园长程艳更紧张,空调温度调到了18℃,她还是觉得热,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抓起一个抱枕扔在地上宣泄心中的压力,但是她毕竟没有疯狂,电脑电视机她是不会往地上摔的,甚至就连一个茶杯她都不舍得砸。她倒是拿起过一个茶杯,但是想到打扫麻烦,中途便把茶杯放下了,换上了一个抱枕,然后那个抱枕便被直直地丢在了地上。程艳还不解恨,又冲上去一脚将它踢开。做完这些,程艳坐在床头呼呼地喘粗气,也只有这时候,她才觉得身边有个男人是件很重要的事,不但可以有个商量,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当出气筒用一下。   程艳三十五岁,离婚三年了,前夫开了一家药厂,赚了很多钱,后来出轨了,跟一个女医生好上了。程艳一直不知道这事,直到有一天,男人亲口告诉了她并提出离婚。程艳当时如同五雷轰顶,愣怔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男人最后说了句:“她已经怀孕了。”然后走出了家门。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程艳绝望了,同意离婚。男人早就想要个小孩了,但是她却不能生育。这事一直是她的心病,在幼儿园看着一群可爱活泼的孩子,她经常会觉得心酸。   如果男人还在,她肯定会抱着男人大哭一场,可是,偌大的房子里空空荡荡了无生气,她第一次觉得这屋子死气沉沉。她心烦意乱,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老王……”   “程园长,你好。”   “呃……啊……那个……我跟祥儿的家长说了。”   “怎么说的?”   “失踪了。”   “哦。”   “没事吧?”   “没事,反正孩子丢了,还能怎么样?”   “哎,好吧!”   程艳期期艾艾地挂断了电话,然后想,如果老王陪在身边多好!她觉得自己像是激流中的一叶飘萍无依无靠举目无亲。   门铃响了,两个警察和吕国豪出现在门口,吕国豪一个趔趄冲进屋,抓住她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拼命地摇着,眼眶里满是泪水:“程园长,程园长,我的程园长啊,祥儿到底去哪儿了?”   程艳哭了,眼泪就像掉了线的珠子。她看着吕国豪,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猛子说道:“你就是程园长吧?”   “是。”程艳将手从吕国豪的手中抽出来,撩起衣角擦了把眼泪。   “我们是派出所的,来之前给你打过一次电话。”   “哦,哦,请进,请进……不用换鞋了,你看,我这急的,回家也没换鞋,地上早脏了。”程艳将三人让进屋。   套子边走边问:“程园长,我想确认一下,孩子是在哪儿丢的?”   “就在竹林宾馆附近,”程艳招呼道,“你们请坐。”   猛子和套子坐下了,但是吕国豪坐不住,站在一边不停地跺着脚。套子安慰道:“吕先生,你先别急,我们得把情况了解清楚了。”   吕国豪沉重地叹口气,一屁股跌进沙发里。   猛子继续问道:“竹林宾馆正门吗?”   “是,就在正门右边有个水果摊,那个人天天都在那儿卖水果,我带着祥儿去逛街,想买个西瓜,结果我掏钱的工夫,一转头,人就不见了。哎,你说……你说……我要是一直拉着他的手多好!”   “你买西瓜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什么可疑的人?”   “当时哪能想到那么多呀?根本就没注意。”   吕国豪插嘴问道:“程园长,你为什么要带着祥儿去买西瓜?”   “这……”   套子问道:“你经常带小朋友逛街吗?”   “竹林宾馆就在幼儿园旁边,所以我就带祥儿一起出来买个西瓜。他特别乖,我很喜欢他,所以带他一起出去买水果。”   听到园长夸儿子乖,吕国豪的眼泪又哗哗地流,喃喃地叫着:“祥儿祥儿,你在哪儿呀?你在哪儿呀?”   程艳也跟着哭了起来:“祥儿爸爸,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呀。”   吕国豪掏出手机递给套子,说道:“你看,这是昨天晚上他唱歌的时候我录下来的,他很高兴,说今天要去唱歌了。”   视频里,祥儿虎头虎脑喜笑颜开,口齿虽然稚嫩,唱得却是声情并茂,每句歌词还都配合着舞蹈的手势——“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   听着儿子稚气未脱的歌声,吕国豪双手抱头拼命揪头发,低沉地吼道:“祥儿,祥儿,爸爸爱你,爸爸爱你,你快回来,你快回来!”   套子早已眼泪盈眶,就连没当爹的猛子也是眼睛红红的,他干咳一声说道:“吕先生,你放心,我们一定把你儿子找到。”   套子将手机还给吕国豪,说道:“程园长,你可以跟我们走一趟吗?”   “啊,去哪儿?”   “去竹林宾馆,跟我们确认一下,顺便再在附近找找。”   “哦,好,好。”   起风了,很小,树叶在灯影下轻微地摇摆,猛子狠狠地吸了吸鼻子看了看天,说道:“看来真要下雨了。”   套子车开得很快,祥儿的歌声一直萦绕在心头,仿佛丢了孩子的就是他自己。   猛子若有所思地问道:“程园长,你今天下午都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啊!我就一直在竹林宾馆附近找孩子。”   “喂,套子,竹林宾馆附近有工地吗?”   “工地,什么工地?好像没有工地吧!”   “哦。”猛子点点头。   “问这干什么?”   “没什么。”   套子了解猛子的为人,知道他不会平白无故地问出这么一个无厘头的问题来。他想到什么了呢?套子开始回忆,回忆每一个细节,然后恍然大悟,说道:“好好好,我被你打败了。”   两个警察一问一答就像黑话,听得程艳心惊肉跳,吕国豪则无神地看着窗外,路灯杆子将一道道阴影投进车里,投到他的脸上,仿佛整部车被装进了一台巨大的扫描仪里,那是上帝的扫描仪,如果上帝认为他是善良的,就会把儿子还给他吧?手机响了,是老婆打来的,老婆的声音已经哑了,拖着鼻音带着哭腔:“老公老公,你在哪儿?我们的祥儿在哪儿呀?”   “我跟警察在一起,很快就到竹林宾馆了,你等我,别着急,警察同志说了,肯定会帮我们找到儿子的。”   一句话,重千斤!猛子和套子觉得肩上的担子突然之间无比沉重,套子禁不住又踩了一脚油门。   吕国豪的老婆痴痴呆呆地坐在竹林宾馆门口的水泥地上,披头散发眼睛充血,就像一个疯婆子,周围七七八八或站或坐着几十号人,他们都是吕国豪的亲戚朋友。他们已经找了一个多小时了,结果一无所获。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哀戚,都有惋惜,但毕竟跟吕氏夫妇的悲伤不可同日而语。在很多人看来,惋惜愤慨之余,此事也仅仅成了一桩谈资。   见到警察来了,众人立即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请求警察一定要帮忙找到孩子。吕国豪的老婆扑进了老公的怀里,哭得浑身颤抖跟个泪人似的,她喃喃地叫着:“我多么希望他是被绑架了呀,不管出多少钱,我都要把儿子赎回来,我们把房子卖了吧!对,对,把房子卖了!走,咱卖房子去!”说完就要拉着老公的手走。   吕国豪的眼泪又不听使唤地滚滚而下,他紧紧地抱着老婆,劝慰道:“没事的,没事的,一定会找到祥儿的。”   程艳吞吞吐吐地说道:“祥儿妈妈,真是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吕国豪的老婆抬起一双血红的眼,恶狠狠地盯着程艳,毫无征兆地扑了过去,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高叫道:“要是我家祥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了你的命!”   猛子一见这架势,立即上前拉开了吕国豪的老婆,程艳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等她咳完了,套子说道:“程园长,你给我们指一下,你是在哪儿买西瓜的?”   “就在那边。”程艳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向前指着。   套子四面八方环顾一圈,说道:“这就容易了,你看,那边有摄像头。”   猛子顺着手指的方向仰头看去,一粒豆大的雨点落进了眼里,这狗日的老天爷,终于下雨了。他大声说道:“下雨了,你们都是吕国豪的朋友吧?辛苦大家了,都快回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们了。”   “警察同志,你们可得上点心啊。”人群中有人喊道。   “没问题没问题,赶紧回去吧,马上就要下大暴雨了。”   2.城管执法,暴露了她的谎言   雨不是下下来的,而是泼下来的,先是起了一阵很大的风,风里带着一股潮腥味和尘土味,路旁的树猛烈地摇晃起来,像抽了筋似的,然后打了一声响雷,“咔嚓”一声把天空撕了一道口子,接着大雨便泼了下来。   几个人命好,雨泼下来的时候,他们前脚刚刚进屋。今晚的雨下得肆无忌惮,下得淋漓尽致,猛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说道:“终于下了。”   大雨汪洋恣肆,仿佛在天地间撒下一张巨网,近处的树木、远处的楼宇都看不真切,就连招摇的霓虹灯也朦朦胧胧了,现出一种云雨之后的疲态。   吕国豪和老婆没有心情看雨,他们脑海里想的全是儿子的点点滴滴。老婆说:“你记得吗?有一次,我让祥儿自己穿裤子,他说让我给他穿,我告诉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祥儿的裤子祥儿自己穿。你还记得他怎么说的吗?他说祥儿的裤子妈妈买的,妈妈买的祥儿的裤子妈妈穿。”刚说完,她又忍不住哭起来,趴在老公的胸口不停地抽搐。   吕国豪拍拍老婆的肩膀,说道:“没事的,没事的,祥儿只是走失了,会找到的。”   “下这么大的雨,他淋着怎么办啊?”   吕国豪的眼眶又红润了,儿子的事情他怎么会不记得呢?小家伙的每一次调皮捣蛋、每一次欢笑哭泣,一幕幕浮上心头。有一次,他故意逗儿子说:“祥儿的鼻子丑。”儿子立即说:“祥儿鼻子不丑。”他接着说:“祥儿的嘴巴丑。”祥儿说:“祥儿嘴巴不丑。”接下来,他又说祥儿的耳朵丑、脚丫子丑,每次祥儿都坚决地否定。最后,他说:“祥儿的头发漂亮。”说完之后,他就等待着,等待着在惯性作用下,祥儿脱口而出“祥儿头发不漂亮”。谁知道,祥儿沉吟半晌,激赏道:“答对喽!”   吕国豪禁不住笑了起来,笑中带泪,凄楚悲伤。   程艳则一直像做贼一样低头不语,两只手搓在一起,都快搓掉皮了。   派出所里有个监控中心,墙壁上镶嵌着几十块屏幕,轮流显示着辖区里部分摄像头的监控画面。猛子、套子跟值班人员打了招呼,调出竹林宾馆的画面,然后回退到下午三点半。套子问道:“程园长,你跟祥儿是四点左右去买西瓜的吧?”   程艳看了看屏幕,说道:“啊……是,是,好像是吧。”   “到底是不是?”猛子问道。   “是,就是四点左右。”   套子点击播放……竹林宾馆大门右边的情景展现在众人面前,吕国豪夫妇急切地凑近了看,那里果然有一个水果摊,是一辆小面包车,后车盖翻开,车里车外都摆着水果,西瓜、哈密瓜、桃子、苹果、车厘子、菠萝……各种时令的水果应有尽有,生意还不错,时不时就有一两个人过来称一个西瓜,拎两个菠萝。摊主是一个中年男子,他乐颠颠地招呼着客人。这是三点半到三点四十五之间的情形。   三点四十六分,顺宁城管的执法车在旁边停了下来,几个城管队员在跟小贩交谈着什么,三点五十分,小贩将水果搬进车里,然后驶离竹林宾馆,三点五十二分,城管执法车也离开了……   四点二十五分,一个中年妇女牵着一个小男孩走进视线里,猛子叫道:“慢点放。”   “知道。”套子答道。   吕国豪夫妇满怀希望地凑到屏幕前,然后失望地说道:“不是,不是我家祥儿。”   猛子又看了一眼程艳,程艳还在看雨。   “程园长!”猛子叫道。   “啊,怎么了?”   “你到底是去哪儿买的水果啊?”   “我……我……我就是在竹林宾馆大门口买的啊。那……那里……那里天天都有人在卖水果的。”   “我们没看到你。”   “怎……怎么会?”   一道闪电照亮了黑夜,紧接着就是一个霹雳,摧枯拉朽之声震得程艳浑身一哆嗦。   吕国豪的双眼要喷出火来,高声叫道:“姓程的,你到底把我儿子藏到哪儿去了?”   吕国豪的老婆哭天抢地,扑到程艳身上:“程园长,求求你了,把儿子还给我吧,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啊,求求你了。”她又拉着猛子的手,哭诉道,“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我们不报案了,不报案了,这都是误会,都是误会。程园长,程园长,你听见了没有?我们不报案了,你告诉我祥儿去哪儿了?祥儿在哪儿?警察不会抓你的。程园长,求求你了……”   程艳说道:“对不起,我该死,我是真的不小心,把祥儿弄丢了。”   套子问道:“程园长,你的鞋上沾满了泥,你在哪儿沾上的?”   “啊,有吗?”她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果然有很多泥巴,“这是刚才沾上的吧。”   “不,在你家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了,”猛子说道,“而且离开你家后,你只去过竹林宾馆和我们的大院,这两个地方不是水泥地就是铺的瓷砖,怎么会沾上泥?”   “哦……哦……”程艳讪笑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从哪儿沾的。”   猛子若有所思地走到窗前,将玻璃窗打开,雨声漫进来,风声灌进来,大自然在小小的监控室里发威。猛子说道:“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天打五雷轰。程园长,你不怕吗?”   程艳说道:“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知道祥儿去哪儿了。”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监控视频?”猛子说道,“你说四点左右带着祥儿去买西瓜,可是你根本就没去!你以为那个水果摊天天都在那儿,可是你没想到今天城管来执法了吧?拐卖儿童可是重罪!程艳,你要三思啊!趁你还没酿下大错,赶紧告诉我们,祥儿到底在哪儿?”   吕国豪冷冷地问道:“程园长,你真的不怕遭报应吗?”   “我……我真的……我真的不……”   “知道”二字尚未出口,突然雷声轰鸣,起初是一个高空雷在东边天空响起,然后引起连锁反应,一个接一个高空雷,由远及近带着万钧气势怒吼而来。程艳心惊肉颤,惊慌失措地看着窗外,高空雷没有多做停留,浩浩荡荡地奔向西边的天际。紧接着,夜空突然亮了,这次亮了很久,足有两三秒钟长,随后,霹雳声一个接一个在正上方的天空炸响,程艳嗫嚅着说道:“我……我……”   猛子之前打开窗户,的确有借风雨雷电自然之威的想法,但是他没想到老天爷这么给面子,关键时候雷声不断,真是太给力了!   他正这么想着,窗外一片明亮,只见一个白色的光球从天而降,直奔着院子里的一辆警车而去。猛子想:“这下完了。”可是,那个球状闪电似乎是个有生命的精灵,它突然减慢了速度,悬浮在空中并慢慢地向窗口飘移过来,猛子看了看满屋子的电子设备,心想:“老天爷,你不用这么给力吧?”   球状闪电似乎很通人性,它停在窗前不再往里飘了。满屋子的人都吓呆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种景象,只听吕国豪的老婆哈哈地笑了,她大叫道:“程艳,你报应来得真快啊!”   “我……我……”   球状闪电在跳跃着,仿佛在舞蹈。   “我说……对不起……对不起,祥儿……祥儿他死了。”   猛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以为祥儿被程艳拐卖了,谁知道竟然死了。他怀疑地看着程艳,只见她吓得像筛糠一样抖,似乎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再看看窗外,球状闪电已经消失了。他傻不愣登地问道:“它……它走了?”   套子说话也不敢大声了:“走了。”   “怎么走的?”   “就那么……”套子握紧拳头,然后张开,“一下子没了。”   猛子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外,探头到外面看看,一点痕迹都没有,而雨还在瓢泼地下。他抬起头,大声叫道:“谢谢啦!”等他谢完,回头一看,几个人已经扭打在一起了,吕国豪掐着程艳的脖子,大声质问:“祥儿怎么死的?你说!你给我说!”套子掰住吕国豪的手腕将他拉开,吕国豪的老婆又扑了上去,不停地去抓程艳的脸,猛子赶紧将她挡开了。   程艳委屈地号啕大哭:“我没有杀人!”   3.局长迟到了,孩子中暑了   祥儿之死要从7月1日说起,顺宁市举行了一场晚会,王华良参加了合唱,唱的是《四渡赤水》,晚会结束已是十点多了。他离开礼堂直奔天上人间夜总会。   “天上人间”是个美妙的名字,可以让人浮想联翩,也可以让人飘飘欲仙,全国各地不少地方都有天上人间,有的也是夜总会,有的只是一个旅游景点,前者不必举例,后者在深圳仙湖植物园就有一处,满山坡的绿色草坪上用鲜花点缀出四个暧昧的大字:“天上人间”。当然,在2010年5月11日之前,这几个字并不暧昧,在这之后才变得不怀好意起来。那天,北京的“天上人间夜总会”被警方端掉了,轰动全国。于是,全国各地雨后春笋般冒出了更多的“天上人间”。没办法,开夜总会的没几个有文化,所以取个名字都没创意,只会剽窃。顺宁市的“天上人间”也是在2010年5月11日之后开起来的,刚一开业便以其奢华的装修风格引领风骚。   门口清一色的旗袍,旗袍是红色的,大红,腿是白色的,嫩白。王华良一进大堂,十二个旗袍佳人一起弯腰,娇滴滴地齐声喊道:“欢迎光临。”   欢迎声惊动了大堂里的一个客人,那是一个圆胖子,圆圆的脑袋圆圆的鼻子圆圆的肚子圆圆的腿,他忙站起身,咧嘴笑,一路小碎步迎上来,伸出一只肉嘟嘟的手:“哎呀,王局长,您来之前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好到门口接你啊!”   王华良没握他的手,反而指着他圆圆的鼻子斥道:“谁是局长?你们全家都是局长。”   圆圆的脑袋自知失言,忙应声道:“哎哟,王叔,我错了。”   王华良哈哈一笑,拍着圆胖子的肩膀走进了电梯,电梯里也有一个旗袍姑娘,甜甜地问:“先生,去几楼?”   这圆胖子姓甚名谁无关紧要,只要知道他是个胖子、长个圆圆的脑袋圆圆的鼻子就行了,他开了一家幼儿园,工商也注册了,消防也过关了,卫生证也拿到了,可教育局的批文就是拿不到,眼瞅着暑假了,再拿不到批文,他就没法招生了。为这事,他跑遍了西峰区教育局所有部门,科长以上的他都认识了,跟王华良也打过好几次照面了,可就是啃不动这块硬骨头。后来得高人指点,他终于知道了王华良的喜好,于是便有了“天上人间”的一次风光。圆胖子跟王华良在“天上人间”到底干了些什么,不重要;圆胖子的事到底办成了没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直到凌晨两点,王华良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天上人间,回到家洗漱一番躺到床上已经是三点了。   王华良的司机姓赖,早晨八点他就等在局长楼下了,西峰区教育系统的万人歌唱大会九点开始,但是直到九点半,局长也没有下楼的意思。小赖不着急,着急就当不了领导的司机,他车发动着,空调开得很冷,站在车旁抽着烟,一会儿的工夫就热得不行,赶紧把烟掐了钻进车里凉快。   十点钟,王华良下楼了,踱到车旁,叹了口气:“哎,迟到了,迟到了,你也不叫我一声。”   等他上了车,小赖说道:“您昨天回来得晚,多睡一会儿。”   “哎,一万多人在等我呢。”   “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儿嘛,哈哈。”   万人歌唱大会其实根本就没有一万人,把全区中小学、幼儿园的老师学生加在一起也就六千多人,但要是叫成“六千多人歌唱大会”就不够响亮,所以便四舍五入变成了万人。歌唱大会在杏林小学举行,那里有全区最大的操场,足以容纳六千多人也就是一万人。杏林小学的校长姓巴,教导主任姓高,二人早已等候在校门口,浑身汗水涟涟,衣服早就湿透了,王局长再晚来一会儿,他们就扮不出道貌岸然的形象了。还好,王局长及时赶到了,于是,巴校长伸出了道貌岸然的手,高主任露出道貌岸然的笑,一个说:“欢迎王局长。”一个说:“王局长,这边请。”高主任差点冒出一个“望眼欲穿”以表达对王局长“久旱逢甘霖”的激动心情,但是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吞下去了,心想:“好险好险。”这话要是说出来,就是怪王局长迟到了。   王局长受到巴、高二人的感染,也道貌岸然起来,说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来晚了啊……有事耽搁了啊……”   巴校长说:“王局长日理万机嘛。”   高主任说:“我们再等一个小时也没事,只要王局长能来,我们就振奋。”   王、巴、高三人寒暄着走到主席台,主席台很高,站在主席台上俯视全场,但见旌旗烈烈迎风招扬,学生们规规矩矩地站成一个个方针,王华良心中顿生豪迈之气,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六千多师生,不,是一万多师生也不知得了谁的指令,突然齐刷刷喊道:“欢迎王局长,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王华良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万人歌唱大会终于开始了,但不是开始唱歌,而是开始讲话,先是学生代表讲话,然后是教师代表讲话,然后是主办学校的巴校长讲话,最后是王华良讲话。他讲话之前擦了一把汗,看了看天,日头正毒,然后便抑扬顿挫起来……高主任眼尖,看到王局长在看天,他就立即吩咐老师找来十几把太阳伞,又找来十几个学生,每个领导身后站一个,给领导撑伞。   王华良的发言稿不长,也就四页A4纸,还是四号字体,但是他语速比较慢,这是他多年来练出来的,语速快了就当不了领导,每句话甚至每个词组之间,一定要“嗯嗯啊啊”几声,这“嗯嗯啊啊”就是权威,每当他“嗯嗯啊啊”的时候,还要扫视一下全场,表示对每位老师学生的关切。   当他第十五次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时,第一个学生倒下了,老师立即行动,找了两个学生把他架了出去;当他第三十次“嗯嗯啊啊”的时候,已经有五个学生倒下了;最后,他终于朗声说道:“祝本次万人歌唱大会圆满成功!”   然后,锣鼓喧天。   于是,掌声雷动。   在雷动的掌声里,又有六个学生倒下了。   万人歌唱大会的开幕式结束了,然后散会,接下来各个学校自行组织歌唱小会。   开幕式上,共有十一个学生中暑,其中三个初中生,三个小学生,五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开幕式九点开始,他们八点就已经坐在操场上了,直到十点半领导才来,这个讲话那个讲话,到十一点半才结束,那些没中暑的孩子,也一个个都蔫蔫的,仿佛刚刚大病了一场。   五个中暑的幼儿园小朋友里,有两个是智多星幼儿园的,但是吕国豪的儿子祥儿并没有中暑,他只是被晒得没精神了。   杏林小学门口闹哄哄的,几十辆校车排着队接孩子,程艳急得汗直冒,校车左等右等还不来,打电话一问,说是堵在路口了。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半,她才带着孩子们坐上了校车,两部校车,六十多个孩子,挤一挤也就坐下了。   中暑的两个小朋友得到了最多的关照,一个老师抱了一个,生怕孩子出了什么事。车开了十几分钟到了幼儿园。此时,老师孩子都是饥肠辘辘,程艳招呼孩子们下车,让他们排成一列,手牵着手回到了各自的教室,程艳提前向食堂交代了,要准备绿豆粥,此时,绿豆粥早已准备好了,老师们给孩子们分食。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程艳一直绷紧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整个人顿时像散了架一样,她饭也没吃就回到办公室,关上门躺到沙发上睡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了。门外站着的是校车司机老王,他满脸惊惶之色,还没等程艳邀请就走进办公室,还关上了门。   “老王,怎么了?”   “程园长,出事了!”   “什么事情啊?慢慢说,别着急。”   “我刚才准备去洗车,结果发现一个孩子在车里。”   “啊,他在里面干什么?谁啊?”   “我不知道啊,他反正就在车里,而且……而且……”   “怎么了?”程艳刚问出来,脸色陡然大变,问道,“你车停在哪儿?”   “车一直就停在旁边的那块空地上啊。”   那块空地其实就是块荒地,前几年被一个开发商买了下来,但是一直囤着没有开发,地上的野草已经齐人高了。平时很少有人去,智多星幼儿园的两辆校车一直就是停在那儿的,可以免去一笔停车费。那里无遮无挡,从一点一直曝晒到三点。   “孩子怎么样?”   “没气了!”   被闷死的孩子正是祥儿,他本来坐在最后一排,也许是因为太困太累了,整个人出溜到地上蜷缩着睡着了,加上老师们也都心急火燎的,谁都没注意最后排地上还有个孩子,于是就把他落在车上了。   程艳摸摸祥儿的鼻息,只感到一片冰凉。她看向车窗外,野草在微风中起伏,电光火石之间,她做出了一个一点都不艰难的决定。   “老王,我想把他处理了……”   “啊?”   “我就告诉家长他失踪了。”   “这……这……”   “我赔不起那钱啊,老王,你一定得帮帮我!”   4.雨夜,山中寻尸   猛子和套子在程艳的带领下,找到了司机老王,一见到警察上门,老王就知道东窗事发了。他强作镇定,问道:“程园长,你这是怎么了?”   程艳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都说了。”   猛子说道:“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走到楼下,迎接老王的是两道冷冰冰充满愤怒的眼神,吕国豪恨不得撕碎了他。他看了看吕国豪,赶紧低下头去。车里突然冲出一个女子,也不撑伞,冒着雨跑到他跟前,伸手就是一个耳光,然后啐了他一脸唾沫。老王知道,那是祥儿的妈妈,他默默地忍受了。   三辆警车闪烁着警灯,一字排开冒着瓢泼大雨向前缓缓驶去,雨刷以最快的速度来回摆动,饶是如此,视线还是不明朗,总是迷雾重重。   猛子手握方向盘,问道:“程园长,你们到底怎么想的,出了意外,赔点钱不就完了吗?”   “我……我是被猪油蒙了心啊。”说着话,程艳啜泣起来,老王偷偷捏了捏她的手。她好想偎依在老王的怀里,寻求一点温暖。   老王说道:“警察同志,这都是我的主意。”   “不,是我的主意,我是幼儿园园长,与别人没有关系。”   猛子无奈地摇摇头,懒得再理他们。   套子的车跟在猛子后面,吕国豪夫妻俩坐在后排,只听吕国豪呵呵笑了一声,套子很是疑惑,接着吕国豪的老婆也跟着笑了一声,套子禁不住看了看后视镜,只能看见吕国豪搂着老婆的腰,将她拉在怀里,摩挲着她的头发,两个人都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只听吕国豪笑着说道:“你看,这是一岁的时候,你看他多调皮。”   女人也笑了,说道:“我记得,当时我问他在墙上画什么,他说在画爸爸,我说你把爸爸画得好丑哦,然后他就笑了,笑得好傻呀。”   “这是昨天拍的,他在唱歌,你听。”   隐隐约约的歌声从后座传来,童稚的声音交织在风雨声里,交织在电闪雷鸣里。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娃哈哈娃哈哈,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大姐姐你呀快快来,小弟弟你也莫躲开,手拉着手儿唱起那歌儿,我们的生活多愉快,娃哈哈娃哈哈,我们的生活多愉快!   吕国豪问道:“刘警官,我儿子唱得好吧?”   套子的眼眶早就湿润了,连声说:“好,好。”声音也是哽咽的。   套子的车后面跟着另外三个同事,他和猛子向所长报告了此事,所长觉得兹事体大,便抽调了三人协助他们去挖尸体。   暴雨一直没有停的意思,很多地方都积了水,有的路段还可以蹚水过去,有的路段则根本无法驶入,否则发动机就要报废了。他们只好绕路,这样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来到郊区的驴头山下。   猛子看看黑黢黢的天,嘀咕道:“下起来没够了。再怎么走?”   “从这上山。”   这是一条上山的土路,坡势很陡,雨水顺着土路挟沙带泥滚滚而下,猛子拿出对讲机说道:“要上山了,都小心点。”   他缓缓踩着油门,小心翼翼地向前驶去,可是土路泥泞不堪,车轮陷了进去,根本开不动了。   对讲机里传来套子的声音:“他们下车了。”   吕国豪夫妇忧心如焚,他们实在等不及了,虽然知道儿子已经死了,但是他们依然想早点见到儿子,雨太大了,他们不想儿子被淋着。他们走到猛子车前,打开了后门,吕国豪吼了一声:“下来!”   老王和程艳低着头,下了车。   猛子喊道:“把伞带上。”   吕国豪着急地喊道:“不用了。”   警察们也跟着下了车,猛子和套子撑着雨伞,但根本不管用,一会儿浑身就湿透了,三个增援的同事倒是装备整齐,每个人都穿着雨衣雨靴,打着手电筒,扛着铁锨。猛、套二人苦笑着对视一眼,干脆把雨伞丢进了车里。   雷声依旧在空中怒吼,暴雨一直没有停歇的意思,山涧里传来轰鸣声,猛子有点担心,可别山体滑坡了呀。   老王和程艳带头,几个人踩着泥浆艰难跋涉,时不时有人摔倒了,旁边的人赶紧把他扶起来。大约走了二十分钟,老王停了下来,指着半山腰一棵大树说道:“就在那儿。”   吕国豪夫妇闻言立即冲了过去。   “祥儿祥儿,妈妈来了,妈妈来了。你在哪儿啊?”   警察们赶紧冲到前面去,套子问道:“你确定是在这儿吗?”   老王说:“是,就是这儿,这棵树我认得。”   “你把具体地点找出来。”   不用老王找了,借着一个闪电的光芒,猛子已经发现了,在那棵树下,一只人脚从泥土中露了出来。   吕国豪的老婆悲痛欲绝,她本来想冲上前去的,可是此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根本迈不动,她浑身绵软无力靠在老公身上,泪水和着雨水一起流。套子走到他们身边,拍了拍吕国豪的肩膀,劝慰道:“坚强点。”   猛子喊道:“别用铁锨,用手扒。”   猛子和同事们一起徒手扒泥土,泥是下午才填进去的,加上被暴雨冲刷,更是稀松了。正因如此,那只脚才从泥中露了出来。也正因为那只脚,让猛子心生疑窦忐忑不安,因为那不是一只小孩的脚。   只扒了一小会儿,尸体就整个被挖出来了。   吕国豪的老婆先是大吃一惊,然后便开心地笑了:“那不是祥儿,那不是祥儿。”她冲到程艳跟前,抓着她的双臂拼命地摇晃,高兴地笑:“程园长,祥儿没有死是不是?他没死是不是?”   此刻,程艳早已吓呆了,她转头看看老王,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   猛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王的声音痴痴呆呆的:“我……我不知道啊。”   “什么叫不知道?”猛子喝道,“你到底埋了几个人?”他现在特别希望老天爷再配合一个闪电增加一点气势,可是老天爷这次没搭理他。   老王说道:“我……我就埋了一个人啊。”   程艳说道:“是啊……我们……我们真的就埋了一个人。”   吕国豪的老婆希望破灭了,她疯狂了,怒吼道:“那你们到底把祥儿埋到哪儿去了?”   “就……就在这儿啊!”   套子问道:“埋得有多深?”   “很深的,”老王说道,“我们……我本来想这座山很少有人来,就想埋到这儿。下午我开着车走到这儿的时候,觉得这棵树是最高的,容易记,所以就想埋在这儿了。”   “容易记?”   “我当时也怕事情败露了,要找尸体的话也容易找。”   “然后呢?”   “我抱着孩子走到这儿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有一个挺深的坑了,我就把……放进坑里,然后……”   没等他说完,猛子就打断了他:“你去挖,继续挖。”   满山的树木影影绰绰似鬼如魅,老王心惊胆战走到树下,徒手往外扒拉泥土,程艳强忍泪水也跳进坑里跟他一起挖土。   “程园长,我自己来。”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别说这些了,主意是我出的。”   套子看了一会儿,也跳进坑里,跟他们一起挖起土来。十几分钟后,套子握到了一只小手。当他们把祥儿的尸体抬到坑外的时候,祥儿妈妈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晕倒在地,可是被冷水一浇,她又马上醒了过来,撕心裂肺地狂喊了一声:“祥儿,我的祥儿啊!”   一个霹雳突然炸响,整座小山都跟着颤抖了,风更狂了,雨更大了,每个人都在风雨中凌乱了。   猛子让三名增援来的同事带着吕国豪夫妇和程艳、老王到山下车里避避雨,吕国豪夫妇死活不干,非要守着孩子的尸体不可,被套子好说歹说劝下去了。   套子说:“你说上面会派谁来?”   猛子说:“还能有谁?精子队长肯定亲自出马。”   “这又不是什么大案子,不就死个人吗,他犯得着冒这么大雨跑到山上来?”   “知道为什么叫他精子队长吗?”   “这还有说法?”   “精子嘛,就知道冲冲冲,凡事都要冲到最前面,否则就只能被丢到马桶里了。”   说着话,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手电筒的光芒,然后便有了脚步声,有了说话声,在电闪雷鸣中,手电筒的光芒时断时续,说话的声音也是时有时无。终于,几个手电筒一齐出现在不远处,接着又有十多个手电筒出现了。   猛子自言自语道:“乖乖,这么大阵仗。”   为首的一人隔着老远就开始喊:“辛苦了,辛苦了。”说着话,把手伸得老长,走到跟前握了握猛子和套子的手。   猛子说道:“精子……哦……哎呀,苏队长,你也辛苦了。”   精子队长摆摆手:“精子队长挺好听,随便叫,没事!我知道你们所里不是这个子,就是那个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穿越到春秋战国了呢。”   众人大笑起来,精子队长指着一人说道:“你看,我们这儿还有个喜羊羊呢。”   这苏队长,单名一个“镜”字,是顺宁市刑侦大队的队长,几年来连续破获了几宗命案,战功煊赫声名鹊起,为人却一向风趣幽默平易近人。他所说的“喜羊羊”,姓杨名湃,是一名法医,一直是苏镜左膀右臂式的人物,这几年每次解剖尸体,他总会情不自禁地哼着小调:“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绿草因为我变得更香,天空因为我变得更蓝,白云因为我变得柔软……”久而久之,同事们就叫他“喜羊羊”了。有时候他也很骚,会故作腼腆,说:“其实,人家是美羊羊啦。”   站在苏镜身后的男子叫邱兴华,也是跟着苏镜摸爬滚打很多年的人物,此人最常被人提及的糗事是,他曾跟一个包包里时刻备着安全套的女人约会过,还煞有介事地谈了一段时间的恋爱,后来还是吹了。尽管如此,两人还会时不时见面,每次见面,他都会被那个妖艳的女人调戏一番。   打了招呼,苏镜直奔主题:“现场在哪儿?”   祥儿小小的尸体躺在一边的泥地上,身上盖了一件衬衫,那是吕国豪脱下来盖在儿子身上的。   另外一具尸体就躺在坑口旁边,穿着长裤和T恤衫,白色的T恤衫还印着一个大字——“龙”。“龙”的身上及周围都被血迹湮红了。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左脚穿着皮鞋,右脚则赤着脚,皮鞋不见了,两条腿也被绑在一起。那是一具男性尸体,年龄大概在五十岁上下,肤色偏黑带点棕色,最明显的特征是,鼻子右侧长了一粒铜钱大小的黑痦子,上面还挂了两根长长的黑毛,鼻孔里塞满了泥。   警察们上前拍照取证,苏镜问道:“这两具尸体埋在一个坑里?”   “是,”猛子说道,“我们刚才详细盘问了幼儿园那两人,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他们正好把小孩的尸体埋在这个坑里,估计要过很久,这具尸体才会被人发现,当然,也有可能根本发现不了。根据他们的供词,这个坑应该是别人提前挖好的,因为他们来埋小孩的时候,土是刚翻出来的,坑应该是新挖的。所以,我们判断这是一起预谋杀人,只是凶手没想到,当他埋尸体的时候,坑里已经埋了一具尸体了。那个幼儿园园长说,当时她很紧张,看着小孩的尸体被泥土掩埋住了,便催促老王赶紧离开。大概正是因为这样,凶手才没有发现他挖的坑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地用了。”   “还有其他发现吗?”   “没有,”猛子说道,“我们把他搬出来之后就一直没动他,包括他的口袋也还没有翻。”   邱兴华戴着橡胶手套,将男尸的两个裤子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只拿出一部手机,由于浸了水,手机已经关机了。   “没有别的了?”苏镜问道。   “没有了,”邱兴华说道,“只有手机。”   “喜羊羊”杨湃蹲在尸体旁仔细检查,他将尸体全身的衣服脱掉,拿着手电筒照向每一寸肌肤,不但扒开了尸体的嘴巴看了看,还扒开肛门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说道:“目前没发现身上有致命伤,估计是被活埋了。”   “有跟人打斗的伤痕吗?”苏镜问道。   杨湃瞟了他一眼,说道:“我哪儿知道?还没解剖呢。”   苏镜看着猛子和套子说道:“你看我们这儿,反了天了,连只羊的脾气也这么大。”    第二章 舌尖上不安全   1.一场大雨抹去了所有痕迹   后来,很多事情都不重要了,因为这是一个奇妙的转型期。转型期是这样一个时期,一群人聚集在一起,有的人要往左走,有的人想往右走,还有一些人蹲在地上观望,于是给人一种东一榔头西一锤的印象。许多年后,回头看这些年,你会发现这是一个千奇百怪的时期,五千年的秘史奇闻也敌不过这些年的光怪陆离。然后喧哗一阵也就被淡忘了,你即便在网上发一个帖子,也会无缘无故消失的。   后来,程艳仅仅被行政拘留八天,原因是谎报案情,而老王只是被拘留了五天,理由是提供虚假证言。此事引起舆论大哗,但是过了一阵儿也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在转型期里,稀奇古怪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一个三岁生命的消失不会引起太多人持久的注意。   对苏镜来说,真正重要的是那具无名尸体。天已经快亮了,他毫无睡意,看着邱兴华折腾死者的手机,手机进水后应该立即将电池取出来,可是这部手机是个高档货,电池是内置的。邱兴华只好找来各种工具将手机拆了,然后用电风筒吹。   猛子叹道:“邱哥连手机都会修啊?”   “一般来说,用热风吹一下就没问题了,”邱兴华说道,“但是这手机在水里泡时间太长了,能不能修好还很难说。”   猛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问道:“排线坏了你会修吗?”   “那个简单,换根排线就行了。”   “我老婆的手机排线老坏,我明天拿来你帮我修一下。”   邱兴华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猛子,猛子嘿嘿一笑,说道:“不会修就算了。”   套子在一边哈哈笑:“你太狠了,哈哈。”   邱兴华说道:“会修也不给你修,请我吃饭。”   “那没问题,”猛子哈哈一笑,“想吃什么随便点。”   “我也不能狮子大开口吧!”邱兴华一边用热风筒吹手机,一边说道,“就按照上海卢湾区红十字会一顿饭的标准来就行了。”   猛子“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九千多块!这还不叫狮子大开口?一顿饭够买好几部手机了。”   邱兴华先把sim卡吹干了,套子立即拿过来装进自己手机里,检索通讯录,结果发现什么都没有。   苏镜说道:“拨我电话试试。”   手机一拨就通了,苏镜说道:“只要有电话号码就好办,天一亮,我们就去营业厅查一下通话记录。”   邱兴华说道:“那这个还吹不吹了?”   “你闲着也是闲着,吹吧。”   “这话说得,我咋闲着了?这深更半夜的,我还想睡一觉呢!”   “对了,你倒是提醒我了,”苏镜一拍脑袋,说道,“你老婆是不是快生了?”   “还有一个礼拜。”   “我看你这几天就休息吧,这个案子你别跟了。”   “什么意思?”邱兴华眼睛一翻。   “让你休息,还能有什么意思?”   “扯淡!”   “扯谁的?”   “你的!”   “小邱,我跟你讲,工作是领导的,身体是老婆的,不要那么拼命。”   猛子说道:“苏队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你这么拼命,我们还敢不拼命啊?”   “说真的,你们别跟我瞎起哄,”苏镜说道,“一桩命案,运气好的话很快就破了,运气不好,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呢。所以,我的意思是,猛子和套子不知道愿不愿意来帮帮忙?”   “可以啊!”猛子眼睛一亮。套子也直起了身,邱兴华说道:“原来是见异思迁了啊。”   苏镜说道:“我的确是有喜新厌旧的毛病,哈哈。”   “好啊,”邱兴华说道,“套子,你还坐那儿干什么?过来吹手机。”   众人一阵大笑,邱兴华说道:“头儿,那我就真休息啦?”   “真的,真的,老婆挺着肚子,你哪有心思办案啊?”苏镜说道,“我怕你给我添乱。”   邱兴华哼了一声,说道:“你就是吐不出象牙来。”   苏镜逼着邱兴华回家了,然后问道:“你们所里不忙吧?”   猛子立即应声:“不忙,不忙。”   “我跟你们所长说一下,就借用一段时间,”苏镜说道,“现在我们看喜羊羊去。”   喜羊羊在唱歌,他每次解剖尸体的时候都喜欢唱歌,这次唱的还是那首“喜羊羊,美羊羊……”苏镜三人进来的时候,他根本没注意,等苏镜走到他身后突然问道:“怎么样了?”他吓了一跳,回过身来说道:“吓死我了,我以为诈尸了。”   无名男尸的胸腔、腹腔以及头颅都被打开了,白花花的脑子、红艳艳的五脏六腑历历在目。   杨湃说道:“死者身高一米七四,体重八十五公斤,身上没有致命伤,两条小腿有擦伤,腋窝有轻微淤青,右手指关节骨折,后脑勺、肩部、背部、臀部都有淤伤。这意味着……”   苏镜打断了他,问道:“你们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猛子立即接口道:“结合现场的分析,凶手抓住死者肩膀的位置,把他拖到坑里,所以腋窝会留下淤青,两条腿会有擦伤。指关节骨折则是把他丢到坑里的时候撞断的,后脑勺、肩部、背部和臀部的淤伤也都是那时候撞的。”   套子说道:“如果只有这些伤的话,那就意味着没有搏斗的痕迹,杨法医,你能确定他是被活埋的吗?”   杨湃说道:“死者的鼻腔、口腔全是泥,食道里也有泥,如果死后被埋,他是不可能吃到泥的。”杨湃指着死者的右臂说道:“你们再看这里,很微小的一个针眼,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他被人注射了某种液体,我检测之后发现,注射的是乙醚。”   猛子说道:“迅速昏迷,而且全身麻醉,意识、感觉和反射都会暂时消失。”   “对。”   “还有,”套子说道,“死者体重八十五公斤,这得多大的手劲才能拖得动呀!”   猛子说道:“一场大雨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去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被拖进坑里的,拖了多远。”   “埋尸的地方离大路不算远,”套子说道,“凶手应该是开着车上山的,即使是个壮劳力,也不可能把他从山脚下拖到半山腰。”   苏镜问道:“死亡时间可以确定吗?”   杨湃说道:“昨天下午五点到七点之间。”   套子说道:“程艳和老王埋完小孩,是在四点半。”   猛子说道:“这样时间就对上了。”   苏镜沉思道:“五点到七点,四点半……假如凶手正好是五点行凶的话,那么程艳他们就有可能遇到凶手。”   套子立即说道:“从埋尸地点沿着山路开车下山,走到第一个岔路口,需要二十分钟时间。程艳他们四点半下山,到那个岔路口就是四点五十。假如凶手是五点行凶的话,那么他起码四点四十的时候应该到达那个岔路口,这样一来,程艳他们下山的时候,就有可能迎面遇到凶手。”   猛子说道:“你还得考虑,把尸体从路旁拖到坑里再填土,也需要时间。”   “如果用了三十分钟,那么程艳刚离开,他就到了,就像交班一样,这是不可能的,”套子说道,“所以,他拖尸体、埋尸体最多只能用三十分钟,否则的话,他就会在上山的路上被程艳他们迎面撞见。”   苏镜微微一笑:“你们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是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比如这二十分钟,有的人开得快,有的人开得慢。而最关键的是,我们的喜羊羊给出的死亡时间有两个小时的跨度。”   套子说道:“我们不妨去问问程艳和老王,他们下山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还有车上山。”   “行,猛子负责程艳和老王,套子跟我去营业厅,”苏镜看了看天,又说道,“哎呀,天都亮了。你们先休息一下,要做好打车轮战的准备。”   “没问题。”猛子刚说完,就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套子笑道:“跟公鸡打鸣似的,还没问题!你是雄鸡一唱天下白啊。”刚说完,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的。   苏镜哈哈大笑:“行了,你们赶紧休息一下吧。”   杨湃很热情:“我这里有床,要不要在这儿休息?”   “行了,省省吧,我怕被你掏心挖肺。”猛子打着哈欠走了。   2.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记者   死者的手机终于还是坏掉了,套子把它吹干了也打不开,好在sim卡还能用,这就好办了。第二天一早,苏镜跟套子一起去了趟营业厅,一路上,套子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个球状闪电如何突然出现吓得程艳将实情和盘托出的故事,苏镜半信半疑,觉得套子太夸张了。   套子见苏镜不信,说道:“你别不信,北宋科学家沈括在《梦溪笔谈》里面都有记载呢,说一个球形闪电从天上掉下来进入西屋,又从窗户里跑出去了,房屋安然无恙,只有墙壁窗纸被熏黑了。这玩意吧,通常只会维持几秒钟,但也有维持一到两分钟的记录,而且可以在空气中独立而缓慢地移动。有的目击者看见它像火球掉地上又弹回空中消失,还有人看见它在封闭的飞机舱内出现呢。”   苏镜疑惑地看着他,说道:“你知道挺多的呀!”   套子讪讪地笑道:“昨天那东西把我也吓坏了,我一有空就赶紧到网上搜了一下。”   苏镜哈哈笑道:“我说呢!”   营业厅刚开门,一个工作人员热情洋溢地接待了他们,但是情况并不乐观,尽管早就实行了手机实名制,但是街头报摊照样不需要登记实名就可以卖手机卡,死者的手机号码就不是实名登记的,所以苏镜依然不知道死者是谁。他们只好调出死者最近一个月来的所有通讯记录,然后回到办公室,分门别类进行排查,其中一个电话号码立即引起了苏镜的注意,那是一个固定电话,对那个电话,他非常熟悉!   他立即拨打过去,响了三声之后,有人接了电话,话筒里传出娇滴滴的女人的声音:“你好。”   “果然是你!”苏镜说道。   女人喝道:“小样,欠收拾是吧?昨天晚上不回家,有脸了是吧?”   这个女人名叫何旋,是苏镜的妻子,电视台的记者,苏镜从死者通话记录里查到的电话号码,正是何旋的座机电话。   苏镜报出了死者的电话号码,问道:“这个号码,你知道是谁的吗?”   “我哪儿知道?我不知道!”   “你的座机给这个号码打过电话。”   “可能是别人打的吧?反正我没打。这人怎么了?”   “他被人杀了。”   苏镜要求何旋立即将她的手机通讯里上传到云端,然后他用老婆的账号登录云端,查看老婆的通讯录。死者拨出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昨天下午四点五十分,这个电话号码就在老婆的通讯里里,显示的名字是白石冰。   正在这时,猛子来了,他虽然刚到苏镜手下干,可是却跟老朋友似的,一进门叫了声“精……苏队”就拿眼到处瞟,然后找到了饮水机,拿出纸杯子咕咚咕咚灌了三杯水,然后大手一擦嘴,说道:“苏队,程艳他们下山的时候,的确看到一辆车上山。”   苏镜顿时来了精神:“什么车?”   “一辆轿车,但是他们慌里慌张的,什么车也没看清楚。”   “车牌号码呢?”   “没看到。”   “那他们能记得什么?”   “车是黑色的,还有车上有两个人,司机是个男的,副驾驶上坐着个女的。”   “相貌记住了吗?”   “没有,”猛子说道,“老王在开车,只看到一辆黑色的车过来了,根本没注意车上的人,程艳坐在副驾驶上,看到了那两人。因为她也是做贼心虚,所以没敢一直盯着他们看。”   苏镜突然笑了,笑容里藏着叵测。   猛子说道:“苏队,你笑得我后背发凉啊!”   苏镜说道:“猛子,你应该不止这点本事吧?”   猛子嘿嘿笑道:“苏队果然没用错人啊,我还真不止这点本事。我把国内销售的所有车型图片拿给程艳和老王看,经过反复比对,最终程艳认定,他们看到的车就是这一款。”他也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变出一张彩打的图片出来,推到苏镜面前。   “宝马X5?”   “是,”猛子说道,“但是有一款车的外形跟宝马X5很像,就是这款。”他又变戏法似的甩出一张彩打图片,惹得苏镜伸着头往他身后看,不知道他还会变出什么花样来。   苏镜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说道:“这是双环SCEO?”   “对,这款车模仿的就是宝马X5的造型,让德国人哭笑不得,2007年还参加了法兰克福车展,而且在德国公开销售,最后宝马起诉双环侵权,后来这款车就在德国禁售了。”   “开车走在路上,迎面看到一辆车,还真容易把这两款车搞混。”苏镜指节一边敲着桌面,一边问道,“宝马X5要多少钱?”   “进口的话,最便宜的八十多万,最贵的两百万。”   “奶奶的,我又要开始仇富了,”苏镜说道,“这都什么人在开啊!”   “大伙捐的!”猛子嘿嘿一笑,继续说道,“国产的话,在四十万到八十万之间。”   “双环SCEO呢?”   “十万到十五万之间。”   套子叹道:“这一下涵盖了两个阶层。这茫茫人海的,到哪儿去找这两人啊?”   苏镜说道:“说说看,你们觉得这辆车跟谋杀案有什么关系?”   套子说道:“我看关系不大。车上司机是个男的,副驾驶是个女的。而死者是个男的,难道那女人是凶手?然后还能让那男的给她开车,然后杀了他?我不相信!”   猛子开玩笑道:“催眠了吧?哈哈。不过,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这个男的带着这个女的上山,然后要强奸这个女的,女的就杀了他。”   套子反驳道:“那埋人的坑是谁提前挖好的?”   猛子说道:“还有一个可能,那一男一女都是凶手,而死者被放在后座上。”   苏镜说道:“先不猜这些了,我们去电视台找白记者聊聊,先把死者身份搞清楚再说。”   3.生产黑豆芽的工人被杀了   苏镜扑了个空,白石冰不在单位,采访去了。   《顺宁新闻眼》是顺宁电视台的王牌栏目,节目时好时坏,收视率却一直稳中有升,因为栏目时不时地就有记者去杀人或者被杀,顺宁市民看新闻时一定会注意哪些记者名字好久没出现了,如果没出现就会引起猜测,他是被杀了还是杀人了啊?从这点来说,《顺宁新闻眼》的记者享受到了顺宁市党政领导的待遇,如果哪位领导连续几天没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市民也会猜测,他是不是被双规了?   制片人余榭是苏镜的老朋友了,他呵呵笑着伸出了手,跟苏镜握了握,说道:“看到你来我们这儿,我就害怕。”   苏镜笑道:“不用这么紧张吧?”   “能不紧张吗?你哪次来不是为了办案的?”余榭说道,“但愿我们的记者别又牵扯到什么谋杀案中。”   套子嘿嘿嘿地笑了,说道:“还真是。”   苏镜说道:“我们来找一个叫白石冰的人了解一点情况。”   “小白刚走,”余榭笑道,“跟你老婆采访去了,最近猪肉不是涨价了嘛,他们采访这事去了。”   “白石冰是新来的吗?以前没听说过他。”   “他是去年毕业的大学生,到我们这儿还不到半年。”   离开顺宁电视台,苏镜又给何旋打了电话,老婆娇滴滴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哎哟,今天这是怎么了,三番五次给我打电话,一晚上没回家就这么想我呀?”   苏镜呵呵笑道:“我就是想给你讲个笑话解解闷啊。”   “说罢,姐听着呢。”   “唐僧师徒西天取经,一阵妖风吹过,妖怪来了……”   “等一下。”何旋打断了他。   “怎么了?”   “你是要讲笑话是吧?”   “对啊。”   “嗯,好,我知道了。我就是问一下,决定待会儿笑不笑。”   苏镜继续讲下去:“孙悟空连忙护驾,将唐僧挡在身后。那妖怪直奔向前,却不是扑向唐三藏,而是把猪八戒抓走了,只听他一声长啸:猪肉涨价了,俺好久没吃过猪肉了。”   何旋问道:“讲完了吗?”   “讲完了。”   “哈哈哈,”一听就知道,何旋这是在装笑,只听她继续说道,“太好笑了,哈哈哈。”   “喂,你能不能给点面子?”   “好吧,”何旋正色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采访猪肉涨价的事?”   “我去你们台找你了。”   “找我?”   “是啊,中午请你吃饭,”苏镜说道,“你带上你的摄像一起来,就在我们单位附近。”   “他可能有事,我自己去吧。”   “你自己……那就算了。”   “姓苏的,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还说想我呢!”   “是想,但是也想见见小白。”   “懒得理你了,我采访了!”   何旋挂断了电话,苏镜无奈地说道:“我觉得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就是哄女人。”   猛子笑道:“头儿,你太谦虚了。”   三人回到单位,坐等白石冰上门。中午时分,何旋果然来了,而且不负所望,带来了白石冰,但是不肯进门,就在刑警队门口等着,何旋说了:“不管什么事,你先把我们的饭解决了再说。”   白石冰是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何旋给他们做了介绍之后,他只是点点头,说了句“你好”,然后再也没有第二句话,甚至连苏镜为什么要找他,他都没问一句。   还是何旋忍不住,问道:“你们找小白干什么?”   苏镜却说道:“边吃边聊,也不着急。”   众人去了一家川菜馆,等上菜的时间,苏镜出示了死者的电话号码,然后问道:“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白记者应该知道他是谁吧?”   “知道。”   “谁?”   “一个黑心老板,生产毒豆芽的,我接到举报之后,就跟同事去暗访了。”   “他叫什么名字?”   “黄守江。”   “既然是暗访,他怎么会有你的手机号码呢?”   “我假装要批发豆芽,所以留下了号码。”   “你什么时候采访的?”   “三天前,6月30日。”   “节目播了吗,我怎么没印象?”   “没播,被毙了。”   “被毙了?”   “说是影响顺宁市的光辉形象,怕造成社会不稳定。”   “操!”苏镜忍不住爆了粗口,“我昨天还吃豆芽了。”又问,“既然你们是暗访的,片子怎么会被毙呢?你们制片人还是余榭吧?他应该不会主动毙片子啊!”   “是我们傻,想把这条新闻做得全面一点,暗访结束后就亮明了身份,跟黄守江直接对话,”白石冰愤恨地说道,“结果回到台里没多久,制片人就打来电话,说这条新闻不播了,说什么太敏感。妈的,敏感!浑身都是G点!”   “你跟谁一起采访的?”   “姚笛。”   “昨天下午他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不知道,我接通之后他一直不说话,后来我就挂了。”   “那边有什么声音?”   “反正挺吵的。”   “你昨天晚上在哪里?”   “在家。”白石冰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因为黄守江被杀了,而他死前的最后一个电话就是打给你的。”   “真是罪有应得啊,”白石冰说道,“可是谁会杀他呢?”   这时候,菜陆续端上来了,苏镜说道:“先不管这事了,吃完饭,还要麻烦白记者跟我们回单位一趟。”   “干吗?”何旋问道。   苏镜说道:“毕竟他最后是跟白记者联系的,所以麻烦白记者来认一下尸体吧!”   事情的进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吃完饭回到单位,直接奔向解剖室,法医杨湃笑脸相迎:“哎呀,贵客登门,蓬荜生辉啊。”   苏镜瞪了他一眼,说道:“正经点。把那具尸体拖出来。”   杨湃将无名男尸拖了出来,白石冰乜斜了一眼,然后走近了仔细看了看,说道:“这不是黄守江。”   “不是?”苏镜问道。   套子则问道:“你会不会看走眼了?”   白石冰却说道:“黄守江鼻子上没有黑痦子,而且不到四十岁,没这么老。”   苏镜等人愣住了,死者身上的手机是黄守江的,但他却不是黄守江,那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带着黄守江的手机?难道黄守江是凶手,杀人时遗落了手机?只听白石冰继续说道:“他是黄守江店里的工人,我只知道他姓陈,黄守江叫他老陈。”   4.潜入黑作坊   顺宁市东北向是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山,其中一座奇峰突起,号曰鸽子岭,半山腰以上经常云遮雾罩。由于陡峭险峻,古时便成了很多道士落魄文人的避世之所,山顶有座玉皇庙,山下有条玉泉河,前几年发展旅游,建了一条高空索道。鸽子岭北麓有个村子,叫孟家庄,高空索道的入口处就在孟家庄村头。   这村子几乎是依山而建错落有致,靠近景区的一条街成了旅游街,旺季的时候很是热闹。靠近山坡的地方就远没有旅游街这么精致,这里杂草丛生垃圾遍地,因为刚下过雨,土路上泥泞一片,走几步路鞋上就会沾满污泥。在杂草与垃圾之间隐藏着几处棚屋,简简单单地用砖头垒了四面墙,扣着铁皮屋顶。每个棚屋都只开了几个小窗户,由于采光不足,屋里很暗。   其中一处棚屋里,砌着十几个水池子,每个水池子都泡着黄豆,有的已经发芽,有的还保持着豆的完整形状。地上污水横流,屋里恶臭扑鼻,一个胖女人正往池子里倒一种粉末,门前一黑,三个人走了进来,胖女人警惕地看了看三人,问道:“你们找谁?”   为首的一人粗豪地问道:“黄老板在吗?”   “这里没有姓黄的。”   “老板娘很有戒心啊,”那人哈哈一笑,说道,“我是鸿运酒店的刘主管。”   胖女人并不认识什么刘主管,也不知道什么鸿运酒店,但是对方既然这么说了,加上刘主管脖子上还戴了一根指头粗的金项链,那就一定是客户了,她忙把手在水里涮了涮,在裤腿上擦了擦,笑逐颜开地迎上前来:“哎呀,刘主管,您怎么亲自到这儿来了?”   “我跟黄老板都是老朋友了,今天到鸽子岭爬爬山,经过你这儿顺便来看看。”   胖女人左右环顾一圈,不好意思地笑道:“你看这里这么乱,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没事,看看就走,黄老板不在吗?”   “一早就出去了,”胖女人叹道,“哎,现在买卖不好做啊,又去送礼啦。”   “哈哈哈,理解理解,”刘主管从水池里抄起一把豆芽,一根根又长又粗又白,而且都没有根,他笑嘻嘻地转向身后一人说道:“套子,这个有你的长吗?”   套子愣怔了片刻,说道:“没有我的长,但是我们酒店有个叫精子的保安队长,肯定比他的长。”   胖女人也是过来人了,知道他们在开荤笑话,跟着哈哈大笑,说道:“你们那保安队长真有意思,怎么叫这么个怪名字?”   猛子哈哈大笑起来:“因为长得像。”   苏镜没占到什么便宜很是生气,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犀利的眼神似乎要把他们胯下那坨肉给剜下来,他哼了一声,说道:“回去再收拾你们。”   胖女人说道:“刘主管,没事的,不就是开个玩笑吗?别把我当外人。”   猛子连声说道:“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套子则帮腔:“内人,内人。”   苏镜强作笑颜,问道:“黄老板今天是打发哪路神仙去啦?”   “工商局的,”胖女人说道,“前几天电视台来暗访,差点就给曝光了,多亏了工商局的领导打了招呼,才没播出去。”   “你们这么大的摊子,两口子忙得过来吗?”   “忙不过来,请了个人帮手,”胖女人顿时生起气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人在我们这儿干了四个多月了,昨天突然走了,还把我家老黄的手机给偷走了,好几千块呢。”   “他偷了手机?”   “不是他还能有谁?我家老黄说,肯定就是他干的。”   胖女人脚下散落着十几包粉末,有的包装袋上写的是尿素,有的写着恩诺沙星,还有的写着无根剂,苏镜抄起一袋“无根剂”,说道:“这个好啊。”   “可不是,就是用了这个才不长根的。”   “对了,昨天晚上黄老板是不是到市里看电影去了?”   “啊?没有啊!”胖大女人明显有点紧张了。   “哦,那大概是我认错人了,当时我在车上看到一个人的背影,感觉很像他,因为车开得快,一晃就过去了,也没看清。”   “他一个人?”女人的声音明显有点颤抖,脸色也开始涨红了。   苏镜灵机一动,说道:“两个。”   “王八蛋!”女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哎呀,嫂子,您可千万别生气,我都说了我没看清,也许那不是黄老板呢,”苏镜说道,“他昨天晚上不在家?”   “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回来。”胖女人说着竟流下了两行清泪。   “还是问清楚再说,您千万别着急。”苏镜急得在身上摸来摸去,最后把猛子拉过来,一边在他口袋里掏,一边问道,“有纸巾吗?”   猛子觉得苏镜未免太入戏了,于是说道:“苏……刘主管,您能不能别摸我了?”   套子立即说道:“我这里有。”   苏镜接过纸巾捏了捏,冲套子点点头,赞道:“你办事,我放心。”然后拿着纸巾去给胖女人擦眼泪,一边安慰着:“嫂子,别哭了,你看我这事办的,我真不是人。”   猛子由衷地说道:“真不是人!”   苏镜气得肺都快冒烟了,但此刻却不能发作,只听胖女人啜泣道:“没事没事,这不能怨你,我还得感谢你呢。”   苏镜十分不好意思地离开了棚屋,猛子愣怔着问:“这就走了?”   “好好,你留下,帮嫂子发豆芽。”   猛子瘪了瘪嘴,这才走了,结果刚走几步,屁股上就挨了一脚,回头一看,苏镜正在掸皮鞋呢。   三人离开棚屋踩着泥泞来到旅游街,一到干净地方就使劲跺了跺脚。天色一直灰蒙蒙的,虽然没有太阳,但依然很热,天地之间就像一个大蒸笼,每个人都变成了笼屉里的肉包子。猛子说道:“还预报要下三天雨呢,这气象台什么时候能报准一点儿?”   “人家说了,局部地区有雨。”套子笑道。   话刚说完,起了一阵风,接着雨就下来了,苏镜笑道:“今天局部到我们头上了。”   三个人钻进了路边的一个小菜馆,猛子问道:“苏队,你刚才摸我干吗?”   苏镜笑道:“看你长得好看,喜欢你,行了吧?”   猛子摸摸脸,嘿嘿地笑了:“我长得是挺好看的。”   服务生走了过来,殷勤地问:“老板,请问吃点什么?我们这里的豆芽做得特别好。”   “不要,不要,不要。”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苏镜点了三个菜,拍黄瓜、水煮鱼和韭菜炒鸡蛋,又叫了半打馒头。正吃着饭,突然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暴喝:“你疯啦!”   套子立即将食指放到嘴边“嘘”了一声,说道:“黄守江回来了。”   猛子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原来,刚才苏镜在猛子身上摸来摸去,是要找找看有没有窃听器,结果猛子不明所以,还是套子明白苏镜的心思,立即将窃听器塞给他。苏镜在给胖女人擦眼泪的时候,顺便将窃听器放进了她的口袋里。此时,他拿过一个耳机塞进耳朵里,猛子很无辜:“我呢?”没人理他,苏镜跟套子正一人一个耳机、脑袋拱在一起聚精会神地听着呢!   猛子心中一阵暗笑,拿出手机给两人拍了一张照片,立即发了一条微博:“基情”四射,恩恩爱爱。   5.小心把你关到精神病院   三位大老板带来了老公疑似出轨的消息,等他们走后,胖女人也没心思干活了,坐在一个角落里不停地抹眼泪,后来她总算想通了,这日子没法过了,那就干脆不过了吧!她把整袋的尿素倒进池子里,水中立即冒起汩汩白泡。黄守江回到棚屋的时候,胖大女人正把最后一袋尿素往池子里倒,他一看这架势立即火冒三丈,大骂道:“你疯啦!”   老公一声怒吼,吓了胖女人一跳,不过她很快缓过神来,跟老公对骂起来。   “是,我是疯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哪根筋出问题了?”   “我出问题了?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我嫁给你之后就风里来雨里去,天不亮地不黑忙活东忙活西,你可倒好,还跟着狐狸精看电影去了!”   “看什么电影?哪个狐狸精?”   “好啊,还有好几个!”   “你讲点理行不行?”   “我怎么不讲理了,我怎么不讲理了?你上次说过跟她断绝关系,我以为你真的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了呢,原来你根本管不住你自己。”   “扯淡!我跟她早就断绝关系了。”   “那你昨天晚上跟谁看电影去了?”   “王八蛋看电影去了。”   “你还真敢骂,你们都被人撞见了。”   “哪个王八蛋撞见的?你说!”   “哼,鸿运酒店的刘主管!”   “鸿运酒店,哪个鸿运酒店?”   “还装糊涂啊你!我不过啦!这日子没法过了!”她端起一筐豆芽狠狠地摔到地上。   “你别发疯啊!我看得把你关到精神病院去。”   “你关啊,你倒是关啊!”   黄守江坐在水池沿上点起了烟,他起初还烦躁无比,现在则冷静下来了,觉得一切都很无聊,他懒得再跟女人争,说道:“我昨天晚上跟老唐、老李还有老张一起喝酒,走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不信,你打电话问他们。”   “一群狐朋狗友,还不是互相包庇骗老婆?”   “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黄守江起身开始打捞水池里的黄豆和豆芽,如果一直泡在浓度这么高的尿素水里,豆芽可就全完了。   胖女人却拿出手机,拨打电话了,只听她说道:“哎呀,老唐吗?我家老黄跟你在一起吗?……哦,上厕所了呀?……刚才还在呀……好,你让他打给我。”胖女人放下电话冷冷地笑,“过一会儿,你的手机就会响了。”   “我的手机昨天被偷了,你忘记了?妈的,姓陈的兔崽子,什么事都不顺!”   “要不要我再给老张、老李打个电话?”   就在这时,三个人影闪进棚屋,胖女人立即两眼放光,说道:“刘主管,正好你来了,你仔细看看,昨天晚上碰见的是不是他?”   猛子和套子都不好意思走进棚屋,苏镜却是大大咧咧地一步踏了进来,听到胖女人发问,他爽朗一笑,故意盯着黄守江看了看,说道:“不是,不是他。”   黄守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了看老婆,又看了看苏镜三人,问道:“你们是谁?”   胖女人说道:“你们不认识?”   “哎呀,这事说来可就话长了,”苏镜打个哈哈,说道,“黄老板把工商局的神仙打发掉了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   猛子说道:“我们是顺宁市公安局的。”   胖女人发起飙来:“好啊,你们三个警察冒充什么刘主管来骗老百姓,你们存的是什么心啊?”   “住嘴!”黄守江喝止了老婆,又满脸堆笑地说道,“三位警官,这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你们别见怪。”   胖女人不说话了,眼睛里却要冒出火来,恶狠狠地盯着苏镜看。   苏镜说道:“黄老板,你这里有个姓陈的工人吧?”   “跑了!”黄守江拖来三条凳子请苏镜他们坐下,说道,“昨天傍晚就跑了,还把我手机给偷走了。”   “你怎么知道他跑了?”   “连个招呼都没打,我的手机也不见了,不是跑了是干什么去了?”   “你一个月给他多少钱?”   “一千五。”   “每个月几号发工资?”   “五号。”   “发上个月的?”   “是。”   “那就是说,他上个月的工资还没领到就跑了。”   “对!幸亏还没给他发工资,要不然亏得更大了。”   “你就请了一个工人?”   “是,地方小,请一个就够了。”   “请了多久了?”   胖女人插嘴道:“不是告诉你了吗?四个多月了!”   黄守江挥挥手,制止了老婆,然后说道:“四个多月吧。”   “你在哪儿找到他的?”   “他送上门来的,那天我正在泡豆子,他推门就进来了,问我要不要雇人。本来呢,这买卖就是我跟老婆两个人干,可那几天正好腰疼得要命,偏巧来个人找事做,我就把他留下来了。”   “他叫什么名字?”   “陈海。”   “他是哪里人?”   “就是顺宁本地人,听他说是宝龙区的。”   “你没看他身份证?”   “没有。”   “他有没有跟你说起过他家里的情况?”   “没有。”   “他得罪过人吗?”   “在我这儿肯定没得罪人,来之前有没有得罪人我就不知道了。”黄守江又问道,“他怎么了?”   “死了。”   “啊?真是现世报啊!”黄守江说道。   “他身上带着你的手机。”   “看嘛,我就说是他偷的!”   “他自己有手机吗?”   “有啊!”   “手机号码你知道吧?”    第三章 官二代卷进谋杀案   1.尘肺工人上访了   苏镜拿到陈海的手机号码,再次来到营业厅,查到了他的通话记录,结果发现,陈海的最后一个电话也是打给白石冰的。   为什么又是白石冰?   每个人心中都在问同样的问题。   苏镜再次来到顺宁电视台,制片人余榭正忙得焦头烂额。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能两周后在美国得克萨斯引起一场龙卷风。郭美美一条炫富微博,引发了持续经久的骚动,全国媒体围绕此事大做文章,《顺宁新闻眼》也不例外,余榭让记者从网上搜集消息汇编新闻,随着事态不断扩大,他感到继续这样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炒冷饭已经远远不能满足需要,于是派出记者姚笛和任一前往北京采访,希望他们能采访到中红博爱和王鼎公司,当然如果能采访到郭美美本人就更好了。   上午十点多,余榭给姚笛打了一个电话,问她今天准备采访什么,姚笛的声音有点无奈,说道:“上午先去拍点中红博爱和王鼎公司的空画面,然后再找一家红十字博爱服务站采访一下,没办法,现在两眼一抹黑,只能先做点外围的东西了。”   余榭有点失望,说道:“你找一下老同事老朋友帮帮忙嘛!”   姚笛此前在北京一家媒体做了两年记者,后来才来到顺宁电视台,也正是因为看中了她在北京的人脉,余榭才派她去了京城。她是昨天下午去的,今天第一天采访就打起了退堂鼓,余榭很不满意。   姚笛说道:“水太深,我那些朋友也爱莫能助,就是肯接受采访的,也不愿意面对镜头,他们只肯跟报社记者谈。”   “好吧好吧,你尽力吧!”   刚放下电话,天空一个霹雳,瓢泼大雨又下了起来,透过窗户看去,天地间灰蒙蒙一片,附近的几座高楼已经被乌云吞没看不到顶了。余榭很郁闷地想着郭美美,琢磨着这新闻该如何跟进下去。   苏镜走进来,笑道:“余制片,你的眉毛都快拧成疙瘩啦。”   余制片连忙起身相迎,苏镜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白记者呢?”   “又找他?”余榭说道,“他跟何旋采访去了。”   苏镜很无奈,问道:“又采什么?”   “一些尘肺工人在社保局门口聚集,要求赔偿。”   “这事能播出吗?”   余榭讪讪笑道:“不知道,试试看吧。”话音刚落,座机响了起来,余榭接完电话之后,说道:“苏警官,果然被你猜中了,这新闻真播不了,禁令来了。”说完,他又给何旋打电话,可是响了半天,也没人接。   不是何旋故意不接电话,而是因为她根本没办法接电话。   气象台没说谎,“局部”真的很“局部”,电视台瓢泼大雨,可是社保局门口却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饶是如此,一百多人静默地站在雨中也够悲壮的。他们身穿白T恤,前胸后背都写着黑字,有的是“矽肺晚期,还我公道”,有的是“黑心老板,还我健康”,有的是“我想活下去”……还有几个人举着一个横幅,也是墨汁淋漓的几个大字:“请求政府为我们主持公道。”黑墨水被雨水浸湿了,洇散开来,模糊一片,更添几分凄楚。   在他们前面站着十几个保安,一个个如临大敌神色紧张。何旋和白石冰刚走下采访车,就被一个眼尖的人看见了,大声喊道:“记者来了!”一百多号人齐刷刷转过头来,立即将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针插不进。   “记者来了,记者来了,曝他们光。”   “记者同志啊,你们可得替我们主持公道啊。”   “终于有人肯听我们说话了。”   ……   众人七嘴八舌,何旋拿着话筒不知道该伸向谁,只好喊道:“能不能一个个来?”   一人喊道:“徐虎,徐虎,你来!”   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精瘦精瘦的,像一根麻秆,脸膛黝黑面带病容,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说道:“我们是煤矿工人,咳……咳……得了尘肺,可是老板,咳……咳……不给治,还耍赖说,咳……耍赖说,我们根本没在他那里干过活。”   孙家沟一带是顺宁市的主要煤矿区,有七八家大型煤矿,若干家小煤窑。此前,这里发生过一起严重矿难,并阴差阳错地牵扯出一桩十三年前的冤狱。如今,矿难的阴影还没有完全散去,这里再次爆发重大危机,毒龙坡煤矿的一百三十一名矿工被确诊为二期矽肺,这是尘肺中最为常见的一种类型,由于患者长期吸入大量含有游离二氧化硅粉尘,肺部出现广泛的结节性纤维化,这种病基本上无法治愈。   矿工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如今却一个个病歪歪的,丧失了劳动能力,于是他们选出了八个人做代表替他们维权,希望能得到一笔赔偿。可是,他们遭遇了全国各地所有尘肺维权工人基本相同的待遇,由于他们根本没跟煤矿方面签署劳动合同,煤矿老板不认账了。他们顿时陷入被动,一时之间彷徨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他们只好采取最下策:上访。   用徐虎的话说:“我们半截身子都进土了,还怕什么?”他们此前到煤矿讨说法,但是煤老板派了一群保安把他们赶了出来,后来又到安监局、劳动局、矿业局上访,但是至今没有结果。一个多月前,一百三十一个人齐刷刷地坐在了顺宁市环城高速公路上,交通一度中断六个小时,后来市政府出动各种力量才把他们安抚住,答应他们会尽快解决问题,而带头的八个人则被拘留十五天,可问题根本没有解决!   何旋问道:“安监局、劳动局怎么答复你们的?”   “说让我们等,可是等了一个多月也没下文。”徐虎又剧烈咳嗽起来,声音浑浊沙哑。   “你们在这里多久了?”   “一个多小时了,社保局一个领导都没出来。”   “你们有什么要求?”   “我们就要求洗肺!”   在一片人声鼎沸之中,激昂的歌声突然从何旋的包里传出来,是王可翻唱的一曲《无地自容》:“美眉她姓郭,爱炫自我。各种名包各种好车,微博经认证名头惹火,红十字会……”   周围的工人继续对着话筒表达诉求:“我们要求赔偿!”“必须给我们洗肺!”“我们不想死,我们想活下去……”   当《无地自容》唱到“何必东藏西躲何必删帖,迟早有一天你会面对我时”时,何旋终于从乱糟糟的包里找到了手机,一看,果然是办公室打来的。电话那头是余榭无奈苍凉的声音:“何旋啊……”   “什么都别说了,”何旋愤怒地说道,“接到封口令了吧?”   “上面说这事太敏感了。”   何旋挂了电话气得直想摔手机,想想手机是自己的,工作是领导的,也就算了。   徐虎冷冷地笑了:“不采访了吧?”   何旋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眼睛湿润了,无奈地说了声:“对不起。”   徐虎又咳嗽了几声,等气喘匀了,这才说道:“可以理解。上次我们在环城高速上静坐,有一批记者来采访,后来没有一家媒体报道。今天我一看你们的话筒是《顺宁新闻眼》的,就知道也发不了。”   何旋叹息一声,将徐虎拉到一边,说道:“这事找本地媒体基本没用,你们可以找外地记者帮忙。会上网吗?在网上求助,发微博。算了算了,我给你几个电话,你联系一下他们。”   留完电话,何旋和白石冰打道回府,白石冰说道:“上次他们堵路,姚笛和任一去采访了,结果他们还没回到台里就接到电话说不能播。”   “那余制片今天还让我们来?”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个人还是有点理想主义的。”   说着话到了台里,一看老公又来了,何旋非常疑惑,问道:“你又来干吗?”   “我们来找白记者。”苏镜呵呵一笑。   2.记者成了嫌疑人   如果白石冰不是何旋同事,一切都会好办得多,苏镜会直接把他带到警局好好盘问一番,假如不想麻烦,也尽可以在白石冰办公室里来一番刨根问底。但是,白石冰偏偏是老婆的同事,一切都变得微妙起来。苏镜也可以铁面无私公事公办,但是这样做的直接后果是,晚上回到家会面对一张冷冰冰的脸。从老婆的角度考虑,顺宁电视台这几年出几次事了,为了破案,苏镜每次都要找老婆的同事问话,如果每次都是硬邦邦地直来直去,估计何旋早就在单位混不下去了。   所以,见到白石冰后,苏镜就大大咧咧地说道:“套子、猛子,你们跟白记者去聊聊,附近有个咖啡馆,我请客!”   咖啡馆里人不多,三个人在角落坐下来,灯光是橘黄色的,很温馨,也很惨淡,是温馨还是惨淡,就看你心境如何了。在白石冰看来,这灯光就是惨淡的,他频频被警察找上门来,甭提心里多窝火了。他低着头看着饮品单,嘀咕道:“这儿最贵的是什么?”   服务生笑容很甜,牙齿很白,说道:“卡布奇诺,四十八。”   “这是最贵的?”   “是。”   白石冰看了看猛子和套子,说道:“你们苏队长是不是知道这里便宜啊?”   套子呵呵一笑,猛子却把饮品单推到一边,挥挥手,说道:“你先退下,我们待会儿再点。”   套子一见这架势,知道要干上了,立即抹去了笑容,正襟危坐起来,不过心里却嘀咕着:“反正有人请客,先把咖啡点了再说嘛!”   猛子说道:“解释一下吧,你今天看到了陈海的尸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他接到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你打的?”   白石冰大学毕业才一年,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加上仗着自己是何旋同事,所以根本没把两个警察放在眼里,他乜斜了一眼猛子,转身招呼服务生:“饮品单拿来。”   服务生左右为难,尽管猛子和套子没穿警服,但她也能看出来这三个人不是一伙的,不管得罪了哪一伙儿,他们都有可能掀翻桌子打起来。她不怕他们打起来,她怕他们掀桌子;她也不怕他们把桌子砸烂了,她怕砸烂了桌子要她打扫。   猛子将她从犹豫不决中解脱出来,只听他呼啦一声站起来,大手一挥,说道:“走,白先生,请你配合一下,跟我们回警局调查陈海遇害一案。”   这就是公事公办的口气了,白石冰有点没料到,他们的头头苏镜对他客客气气的,现如今苏镜不在,他们反而如此嚣张。套子见状,连忙拉着猛子坐下:“别着急,就在这儿谈嘛!”又招呼服务生:“小姐,把饮品单拿过来。”   两人黑红脸一唱,白石冰的气势被打压下去了,点了一杯咖啡之后,回答道:“我来回答你的问题。第一,你没问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第二,我怎么知道他最后接到的电话是我打的?也许我打过之后,还有别人也打过呢?”   猛子由衷地佩服白石冰,他之前的问题实际上就是挖了一个坑,就看白石冰是否知道陈海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他打的。如今这个陷阱被白石冰轻而易举地跳过去了,要么说明白石冰是无辜的,要么说明他老奸巨猾。   猛子嘿嘿一笑,继续问道:“你是几点给陈海打电话的?”   服务生端来了咖啡,摆到三人面前,白石冰趁这工夫掏出手机,翻开通话记录,说道:“你们应该知道的呀,不是去营业厅查过吗?是昨天下午六点钟。”   “你找他有什么事?”   白石冰啜了一口咖啡,嚷道:“小姐,给我加点糖。”等服务生将糖拿来倒进杯子里,他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想你们也查到了,是他先给我打电话的,那时候……我看看手机……他给我打电话是下午四点半。你们应该也知道,我之前去孟家庄暗访过毒豆芽的事,就是那次暗访,我和陈海认识了,还留了电话。昨天他给我打电话说要爆料,说毒豆芽还有很多内幕。”   “你是6月30号去暗访的,后来片子被毙了,你为什么还要去采访?”   “不死心,成吨成吨的毒豆芽都流向了我们的餐桌,你不着急么?别以为你们就没吃过毒豆芽。我当时就想,哪怕播不了,我也要把这事捅到网上,发到微博上,到时外地媒体来了,看你们还能封口不?”   套子呵呵笑道:“封口的事,不是我们干的。”   猛子继续说道:“他要告诉你什么内幕?”   “关于毒豆芽的整个产业链,无根剂是哪里来的哪里生产的,各个地下加工点都是哪些部门罩着的,还有,他要告诉我为什么我的片子被毙了。”   “为什么?”   “我要知道就好了!”白石冰说道,“他跟我约好了时间地点,下午六点在莲花山公园后山见面,那里有条登山小路,沿着那条山路往上走,有个稍微宽阔的地方,他让我就在那儿等。结果我去了之后,压根没看到人,那时候正下大雨,整个公园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就给他打电话,结果他没接。”   按照杨湃判断的死亡时间,陈海死于五点到七点之间,而白石冰六点钟还打通了陈海的电话。猛子问道:“他接了吗?”   “没有。”   “是挂断了,还是一直没人接?”   “一直没人接。”   “后来呢?”   “下那么大的雨,我当然不能一直等啦,就走了。”   “你觉得谁有可能杀他?”   “他都要曝光整个产业链了,那一串蚂蚱哪个不着急?”白石冰说道,“你真要查,就该把毒豆芽的产业链一锅端了,从头撸到尾一个不能漏,这其中必定有一个关系特别重大的人,如果他的丑事被捅出来,他就完蛋了。”   猛子不咸不淡地说道:“谢谢你了,我们办案不需要你指点。”   “哈哈哈,”白石冰哈哈大笑起来,“不好意思,一不小心伤你自尊了。”   猛子气得面色涨红,套子搅动着咖啡,说道:“哎呀,咖啡都凉了,赶快喝!”   白石冰咕咚咕咚几口喝完了咖啡,抹了把嘴,说道:“没事了吧?那我先回去了,还要编片子呢。”   套子说道:“麻烦你告诉苏队,我们在这儿等他。”   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正是苏镜。他觉得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地向老婆同事问话,有点拉不下脸来,于是自己躲到了电视台,让猛子和套子去冲锋陷阵;但是随后他就发现,在电视台更不好过,老婆何旋忙着编片子没时间陪他,就是有时间两口子也不可能在上班时间聊家常,所以他就只能跟余榭聊天了。   但是他跟余榭实在没有共同语言,两人先是问候了对方的近况,然后开始沉默,接着都觉得挺不好意思的,然后一个就说:“哎呀,今天的雨真大呀!”另一个就说:“是啊,好久没下这么大的雨了。”接着两人又回顾了长沙、北京、成都、武汉的雨,回顾完了之后又没话了。于是,开始打电话,余榭打给记者问片子编得怎么样了,惹得记者很烦:“这才几点啊,着什么急?”苏镜也打电话,猛子、套子在忙着呢,不能骚扰,他就打给了邱兴华,邱兴华说:“头儿,你不是放我假了吗?我陪老婆呢!”   然后两人又开始大眼瞪小眼,这时候余榭说起了郭美美,可说着说着也觉得无趣了,郭美美那点事谁都知道,然后两人交流了对红十字会的看法,还探讨了将来是否还会向红十字会捐款。一个说:“这事跟红十字会没关系。”另一个只是嘿嘿地笑。   后来,姚笛打来了电话,说要传片子回来,这事本来应该找个记者来接的,但是余榭今天亲力亲为,登录QQ接受文件。速度太快了,一会儿传完了,余榭都想亲自去编片了,但是又觉得不妥,便又给何旋打电话,让她来拷贝视频文件。   就在这时候,救星回来了,两人一见白石冰,同时喘了口粗气,虽然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但因为那口粗气是同时喘出来的,所以就有点尴尬,一个说:“昨晚上没睡好,犯困。”一个说:“这种天气就适合睡觉。”   白石冰说道:“苏队长,你那两个同事在等你呢。”   “辛苦了,白记者。”苏镜说完赶紧溜了,走到室外,觉得空气真是清新啊。   3.我把毒豆芽作坊举报了   何旋拷贝了视频文件就去编片子了,此前,姚笛已经先把稿子传回来了,今天她和任一在北京一个小区里找了一家博爱小站。所谓博爱小站,就是一辆无动力房车,车里面设有空调、病床、轮椅、担架、饮水机、血压仪、急救箱等。在以前的宣传照片上,博爱小站的车体上印有“红十字博爱服务站”和一家人寿公司的标识,服务项目包括紧急救助、健康宣传、量血压、人寿保险、家财保险和车辆保险等等。   不过,姚笛传回来的片子里,车体广告已经不见了,车门也关着。社区居民说,以前他们经常在这儿卖保险。这条新闻对揭开郭美美事件的神秘面纱并无裨益,不过在举国关注此事的时候,任何一条信息都会被广为传播。花边新闻,有时候也会成为主流。   白石冰溜溜达达地走到何旋背后,说道:“何姐,今天你老公派人欺负我,你可要替我做主呀。”   周围的同事闻听此言,都笑了。   何旋的脸蛋通红,说道:“我今天晚上替你收拾他。”   白石冰说道:“我跟你开玩笑的,其实就是觉得,他们警察办案的时候,态度可以好一点的嘛。”   “嗯,你说得对,我会批评他的。”   何旋怒了,最初的时候只是布衣之怒,白石冰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她抱怨,说那两个警察如何嚣张跋扈,他幼小的心灵如何受到了创伤,尽管看上去是开玩笑,但是何旋知道,白石冰是在真抱怨。于是,她就很生气,直想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   回到家里,发现苏镜饭也没做地也没扫,心中的火气陡然蹿了起来,这时候她就变成“士之怒”了,恨不得伏尸二人流血五步;而及至她走进卧室,发现苏镜躺在床上睡大觉,而且竟然还打呼噜,她的愤怒便马上升级,这时候就是天子之怒了,要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她大吼一声:“苏镜!”   苏镜睡得正香,猛然间听到一声暴喝,一个愣怔惊醒了,迷蒙着双眼看了看何旋,说道:“你回来啦?”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何旋揪住他的耳朵,叫道:“你给我起来!”   苏镜也怒了,他的怒没那么啰唆,直接跨入“天子之怒”的级别,他嗷的一嗓子坐了起来:“你他妈有病啊?让不让人睡觉了?”说完又躺下了,扯过被子胡乱盖住了头。   结婚这么多年,苏镜从来没发这么大脾气,更没朝自己吼过,何旋顿时觉得很委屈,嘤嘤咛咛地哭了起来。   苏镜暴躁完之后,也完全醒了,听到老婆的啜泣声,心中烦乱益甚,想来想去还是坐了起来,说道:“嗯……呃……你以后别揪我耳朵。”   何旋不搭腔。   苏镜说道:“我吼你,是我不对。可是你为什么揪我耳朵呢?我昨天半夜三更出去办案,一直到傍晚都没闭过眼,你知道吗?我睡一会儿觉,你就来揪我耳朵!万一把我揪成八戒了怎么办?虽然猪肉涨价了,但也不能把老公变成猪啊?”   “你本来就是猪。”   “对,我本来就是猪,我是公猪嘛!”   “你!”何旋气得要命,又不知如何反驳,人家都说自己是公猪了,她还能怎么样嘛!尽管潜台词说她是母猪,但她不能捡骂呀!   苏镜问道:“如果只是因为我睡觉,你肯定不会这么大火气,说吧,怎么回事?”   “你去我们台里办案,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苏镜就知道是为这事,他郑重其事地下了床,左手叉腰,伟岸地站在何旋面前,右手做指点江山状,开始侃侃而谈:“想过,当然想过!”   “可是你的两个同事对我同事那么凶,结果把账都算到我头上了。”   “他不肯说实话,能不凶点吗?”   “为什么你不去,而是让两个小跟班去?如果你亲自去问白石冰,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我跟你讲,白石冰明明跟陈海打过电话却装作不知道,这本身就很可疑,如果我去问他话,这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就是我也受不了他对我们的蔑视,然后公事公办,就像猛子那样,把他铐回局里把事情交代清楚再说。这样对你不好,如果他真是凶手倒罢了,如果不是,那他不是更要天天刺你?”   “你知道就好!但是你可以好好跟他说呀。”   “对,第二种可能就是我好好跟他说,但是这个人,你要以礼相待,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就不得不低声下气,求爷爷告奶奶,‘哎呀,白记者,你就告诉我吧,你为什么给陈海打电话呀?’然后他也会告诉我原因。”   “是啊,你也知道!”   “然后呢?你有没有想过然后?”苏镜说道,“然后他就回到台里,趾高气扬飞扬跋扈洋洋得意到处宣扬,‘瞧,连何旋的老公都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你觉得你脸上有光吗?”   “他才不会那么说呢!”   “是,他不会当着你的面说。”   苏镜一番说辞如同拨云见日,何旋想想也有道理,然后说道:“可是你吼我就是不对。”   “怎么又说到这个问题了?”苏镜说道,“我什么时候吼你了?”   “你说我有病!”   “什么时候?”   “刚才。”   “你把原话重复一遍。”   “你他妈有病。”   “就是嘛!听嘛!我没说你呀,”苏镜说道,“我今天遇到一个姓倪的人,名字叫他,倪他的妈生病了,我就是……”这番胡搅蛮缠还没说完,苏镜自己就忍不住笑了,断断续续地才把后面几个字说完:“……告诉你。”   “懒得理你了,我叫外卖去。”   “叫什么外卖啊?我饭都做好了,菜放在微波炉里。”   “你做饭了原来。”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觉得一丝丝的惭愧?哪怕就是一丝丝的。”   “没有!”   其实,她真的很惭愧了。   打开电视,两人边吃边看,《顺宁新闻眼》正在播出,今天的版面很好看,先是一组顺宁大雨的新闻,到处都是水浸,画面很是壮观,冲击力很强,记者们大多站在水里出镜报道,还配发了成都暴雨的新闻,因为成都今天也是暴雨倾盆;然后又是对郭美美事件的跟踪报道,博爱小站的房车大门紧闭,还提到了翁涛的微博;接着又是物价的新闻,其中一条就是何旋和白石冰采访的猪肉问题,最后又有一组快讯,我国一艘货轮在韩国海域沉没,十七名船员全体获救;复旦交大为抢生源开火,更多高校明争暗夺曝光。   当何旋出镜的时候,苏镜频频点头:“不错,不错,真漂亮!”   何旋拿着筷子就去夹他鼻子:“拉倒吧你。”   苏镜嘿嘿一笑,说道:“其实,白石冰那浑小子也真不是好东西,他竟然还拿话刺你。”   “好端端的被你们问两次话,任谁也觉得窝火呀。”   “我又不是没补偿他,”苏镜说道,“前两天他的片子不是被毙了吗?明天肯定可以发了。我把毒豆芽作坊举报了,今天晚上就有行动,这事没通知媒体,就白石冰一个人知道。”   “你告诉他的?”   “不是我还能有谁?”   4.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工作   令黄守江生气的事发生在7月4日,当时是凌晨时分,快到三点的时候,两个老客户来买豆芽,他正跟老婆张罗着,突然冲进来一群人,穿着警服拿着警棍,为首的喝令一声:“都别动,老实点儿啊!”   屋内四人都愣住了,这一幕实在太突然,当时黄守江手里还握着一把豆芽呢,此时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一直拿着。他愣怔片刻之后换上一副笑脸,说道:“警察同志,这是干什么呀?”   “查你的黑豆芽。”   黄守江往门外张望,但是门外黑黢黢的啥也看不见,不过嘈杂声却是此起彼伏,原来这一带所有黑豆芽作坊都被包围了。   然后,黄守江就生气了。白天三个警察来过之后,他心里就一直疙疙瘩瘩的,于是特地给工商局的朋友打了电话问晚上有没有执法行动。刘处长拍着胸脯保证——当然,拍着胸脯是他想象的,他觉得那个处长的声音铿锵有力,理应是拍着胸脯的,刘处长说:“放心,没有行动。有的话我会不知道吗?”   黄守江的心这才落回原位,谁知道警察还是来了,他觉得被刘处长涮了,所以就很生气,心里一个劲地骂:“老子算是喂狗了!”   其实,黄守江真是把刘处长冤枉了,苏镜回到局里后把这事向侯国安汇报了,侯局长立即拍板决定晚上就把这片黑作坊给端了。   顺宁市的打假办主任由万副市长兼任,侯国安汇报此事后,万副市长费了一番踌躇,前不久沈阳刚刚端了一批黑豆芽作坊,闹得举国震惊,网友更是质问主事者之前干什么去了?他怕顺宁也查出大案子却不好收场,但是黑作坊不查也不行,于是决定“悄悄地进村,偷偷地放枪,不要通知媒体”。   这种行动本该由工商牵头,但是侯国安提出担心走漏风声。万副市长眉毛一扬,笑了:“你是说工商局可能有内鬼?”   “是。”   万副市长眉毛动了动,立即改变了主意,说道:“我看这事还是通知媒体吧,我们不是要打造阳光政府吗?媒体有监督政府的权力嘛!你说是不是?”   每个部门的执法人员都接到了行动通知,说要端掉一个大型假酒厂,人一到公安局就被请到礼堂,两百多号人乌压压坐了一大片,侯国安开门见山要求每个人都把手机交出来。这时候,工商局刘处长隐隐觉得苗头不对,赶紧掏出手机要给黄守江发短信,可是一格信号都没有,原来侯国安将他们请到礼堂来,就是因为礼堂里安装了信号屏蔽器。   直到上了车,大伙还都以为要去查假酒厂,刘处长心里存着几份侥幸,可是眼看着开道的警车直奔着孟家庄来了,刘处长知道,毁了!   警察行动时,他一直躲在后面,可是躲得了和尚躲不过庙,打假行动尽管是警方主导,但主要还是工商的事,查扣物资、查封作坊的单子条子都得工商来写,他作为处长,怎么可能一直躲在后面呢?   黄守江看到他的时候,眼里要冒出火来,但是依然装得若无其事,似乎根本不认识这人。刘处长对此十分感激,决定以后要尽量帮衬他。其实,黄守江心里有另一番小九九,他坚信自古以来官官相护,即便这次供出了刘处长,他也不会有多大的事,就是把他抓了免了,再换个新处长,谁还敢跟他黄守江打交道?黄守江毕竟是个老江湖,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就把所有的关窍看得明白了。   不过,并非每个黑作坊的老板都像黄守江这样“深明大义”,刘处长的运气也并不总是那么好。鸽子岭脚下共有六个黑作坊,刘处长只去了两家开单子,黄守江守口如瓶,另外一家却把他出卖了,那是一个黑胖子,姓宋名达,他一见是刘处长带人来查封,立即破口大骂:“刘枫,你这王八蛋,我昨天刚给你上供,你今天就带人来抄我。”   一个警察看了看刘枫,然后对宋达说道:“这些话留着到局里说。”   刘枫立即矢口否认:“你嘴巴干净点儿,哪个王八羔子收你钱了?”其实这话他可以不说的,但是他觉得有必要在众人面前表明自己的清白。   谁知道,宋达却不依不饶地叫道:“王八蛋,老子每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   什么事成“门”了都不是好事,比如铜须门、艳照门、故宫会所门……而官员最怕的是“日记门”。这宋达似乎就有记账的习惯,这让刘枫倒吸了一口凉气,吸完气之后发现,一台摄像机对准了他。刘枫立即呵斥道:“你是哪个单位的?谁让你来采访的?”   此人正是白石冰,跟黄守江一样,他也很生气,黄守江生气是因为刘处长欺骗了他,白石冰生气是因为苏镜欺骗了他。苏镜之前告诉他说不会通知其他媒体,于是他前半夜就摸到了孟家庄,在草丛里一直待到后半夜,可是执法人员来了之后,乌泱泱来了十几个记者,独家报道就这样泡汤了。万副市长是临时起意决定邀请媒体的,苏镜对此不知情,但白石冰不知道这事,所以生气在所难免。   听到刘枫的话,白石冰反唇相讥:“你是哪个单位的?”   刘枫气得要命,说道:“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工作,你知道吗?小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白石冰笑了,说道:“恭喜恭喜,你要火了,我保证让你明天就成名人。”   刘枫一听这话,怒发冲冠,劈手来夺摄像机,两只手用力地抓住了镜头。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果把白石冰比作是蝉、刘枫比作是螳螂,那么任一就是黄雀了。他是被余榭派来采访的,并不知道白石冰会来,在远处突然听到白石冰的声音,他立即赶了过来,想跟他一起骂骂余榭为什么派两个人来,结果刚走过来就听到刘枫的话,摄像机就在肩膀上,他立即开机。就在这时,刘枫出手了,白石冰跟他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不过战争很快结束了,警察就在旁边,哪能看着两人在他们眼前打起来,一人一个将他俩分开了。   白石冰一见任一,眼睛一亮,惊喜道:“你拍下来了?”   任一笑道:“咱还是有点职业素养的嘛!”   凌晨五点,二人回到台里后,立即查看素材,结果白石冰将刘枫嚣张的言论全录下来了,任一则拍到了刘枫抢夺摄像机的整个过程,二人激动地抱在一起大呼小叫,笑声在空旷的办公室回荡。   激动完之后,立即写稿编片。所谓做新闻就是抢时间,在别的地方,是抢着看谁先发表,在顺宁以及很多城市,是抢禁令的时间,禁令之前百无禁忌,禁令之后万马齐喑。   《顺宁新闻眼》是晚上的节目,本来他们完全可以等到下午再来编辑,但是白石冰怕再接到封口令,所以决定立即编出来。主持人不在,白石冰自己去配音,虽然普通话不是很标准,但也别有一番风味。片子编好之后,白石冰将视频传到了网上。   任一还有点担心,说道:“这样不好吧?”   “管他呢!”白石冰豪气干云,“没事,我顶着!”   “操!”任一也不是省油的灯,“出事一起扛!”   白石冰“哼”了一声说道:“假如天亮之后,禁令下达了,这视频也早传开了,就像星星之火一般,即便删除了视频,也早有网友下载重新上传了。”   苏镜在微博上看到了这次执法行动,一看到那视频他就笑了,心想这位刘处长算是臭名远播了,再看白石冰那条微博,已经被转发了上万次。有人评论说:“一个小小的处长竟然一个电话都能让记者丢工作,顺宁现在到底是谁的天下?”   宋达此时并不知道,由于他的勃然大怒,成就了网络上轰动一时的大新闻。此时,他正蔫头耷脑地坐在审讯室里,时不时看看门外,他已经被晾了很久,等待的滋味最是难受。终于,门开了,三个警察走了进来,他立即挂上一副笑脸,说道:“警察同志,我不就是发点豆芽吗?你们已经问过我了。”   猛子说道:“我们就不能再问你一次了?”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们辛苦。”   套子丢过去一张照片,说道:“少啰唆,看看这人,认识吗?”   “这不是黄守江雇的陈海吗?”宋达骨碌着一双小眼睛,依旧是笑眯眯的,“听黄守江说他死了。”   “是,”猛子说道,“你知道他有什么仇人吗?”   “不,不知道,我跟他又不熟。”   “听说你昨天晚上很威风啊!”   “这个……我也是一时糊涂,说的气话。”宋达的确后悔了,而且早就后悔了,他对着刘枫一通大吼大叫将心中的火气发泄完之后就后悔了,想法跟黄守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没沉得住气。如今警察这么一问,他就更怕了,心想:“得!官官相护,我吃不了要兜着走了。”   “刘枫收过你多少钱?”   “没……没有……我那只是气话。”   苏镜冷冷地说道:“你是不是还想让刘枫继续罩着你?你都那么顶撞他了,你觉得他还会罩着你吗?”   “这……这个……”   “你还是实话实说吧。”   “三位警官,我发誓,真的没有。”   “你不是说家里还有账本吗?你以为我们会放过这么重要的物证?”苏镜说道,“套子,递给他看看。”   宋达一看,正是自己记的账本,脸都绿了,嗫嗫嚅嚅说不出话来。根据账本记载,几年来他送给刘枫现金、购物卡、名烟名酒将近十万元。   苏镜问道:“这个刘枫是不是跟每家作坊都收了钱?”   宋达终于老实了,说道:“不给钱,怎么可能干下去啊?”   “你跟陈海从来没打过交道?”   “最多就是见面点个头,真没打过交道。”   宋达的话得到了黄守江的证实,他说陈海到孟家庄之后,基本上一直窝在棚屋里,很少出去闲逛。   仇人相见,理当分外眼红,可是黄守江却不敢眼红,尽管他知道就是这三个人把作坊举报了,但他敢怒不敢言,见了面还是笑呵呵的,甚至想站起来握手,后来觉得在审讯室里这么干不太合适,这才讪讪地坐下了。不过,热情依然不减,他开朗地笑道:“苏警官,真是有缘啊,昨天刚见面,今天又见了。”   “有缘有缘,当然有缘了,”苏镜说道,“我都吃了几年毒豆芽了。”   “冤枉啊,那豆芽根本吃不死人的。”   猛子说道:“哎呀,这么说你成良民了?”   “良民,当然是良民。”   “少废话了,说说刘枫的事吧。”   “这个……哪个刘枫?”   “少装蒜,工商局那个刘枫。”   “他……没什么好说的。”   宋达是个炮仗筒子大嘴巴,这黄守江恰恰相反,嘴严得很,一方面是天性如此,另一方面他知道此事的利害。刘枫的后台很硬,光靠这么点事,根本扳不倒他,万一把他供出来,将来倒霉的还是他黄守江。   苏镜说道:“其他几个作坊主都说送过钱,就你没送?”   “是,我没送。”   猛子一拍桌子,喝道:“黄守江,你老实点儿!别他妈蹬鼻子上脸了。”   苏镜怏怏地看了看猛子,心想洒家才是老大,尚且没拍桌子,你怎么就拍起桌子来了?其实,苏镜对猛子此举很是欣赏,觉得他身上有股闯劲,虽说早就不是初生牛犊了,可照样不怕虎,这一点尤其可爱。于是,他干脆闭上了嘴巴,看猛子怎么收拾黄守江。   套子注意到了苏镜的眼神,起初也觉得猛子太孟浪了,直至看到苏镜脸上的微笑,这才放下心来。   黄守江经猛子这么一呵斥,锐气挫去了一大半,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嗫嚅了老半天,这才说道:“我……我就送了一点。”   “多少?”   “两万。”   猛子叹口气,转头对苏镜说道:“苏队长,你跟套子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绝对不是请示的口气,近乎于下命令了,套子吐了吐舌头,看了看苏镜,只听苏镜说道:“套子,咱们出去抽口烟。”   “好,好!”   套子跟苏镜走出门外,只听屋里叮叮咣咣一阵响,伴随着猛子的阵阵呵斥声。套子捅捅苏镜胳膊,问道:“烟呢?”   “你还真抽啊?吸烟有害健康,你看你看,”苏镜指着墙上的禁烟标志,问道,“识字不?”   “你说要抽烟的,我是给你捧场来的!”   说了不到两句话,猛子打开门,说道:“苏队长,黄老板很配合。”   审讯室里桌椅板凳摆放整齐,黄守江脸上也没伤,甚至衣襟也没乱,一点刑讯逼供的迹象都没有,猛子不屑地说道:“就嘴上功夫硬,被我三两下一咋呼就老实了,你要早点说,也不用我费这么大劲了,你说是不是?”   黄守江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说:“是,是,是。”   据黄守江交代,他的确给刘枫送过钱,前前后后也有十万多了。   “陈海知道你给刘枫送钱的事吗?”   “知道。”   “这种事你也不避着外人?”   “是不小心被他听到的。”黄守江说,有一天他跟老婆商议要给刘枫送多少钱,结果就被陈海听到了。   “他听到之后什么反应?”   “什么也没说,但是那眼神怪怪的。”   “怎么怪?”   “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瘆人。”   5.萝卜招聘,量身定制   余榭很头疼,眼前有个坑,坑里全是针,但他必须跳。   坑是贺台长给挖的,他给余榭打了一个电话,云遮雾罩地说了一通后撂下了一句话:“你自己好好把把关,不要出差错了。”   然后,余榭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坑,跳进去就是一个死,但是不跳又不行。   贺台长主政电视台已经有五年之久了,五年来没涨过一次工资,有时候还会降。两年前,顺宁市国资委说电视台工资太高了,必须降一降。电视台实行岗位工资,根据岗位责任大小、技术含量、劳动强度和劳动条件来确定岗位级别,岗位工资标准不以固定金额表示,而是用系数表示,系数值取决于被聘人员所在岗位的岗位系数和被聘人员潜在技术因素等附加系数。被国资委批评之后,贺台长立即把台里其他几个主要领导的系数提高了,然后开始降工资,结果只是普通员工的工资降了,而他和其他几个主要领导的工资非但没降反而有一点涨。   背地里,很多人骂他是草包台长,希望他能早点滚蛋。不过,他虽然草包,也有一点坏,却也不至于坏得掉渣闲得蛋疼要挖坑给制片人跳。   这个坑其实不是他挖的,而是别人挖的,他往坑里看了看,我的妈呀,真深真吓人!然后,他就给余榭打了电话,把这坑挪到了余榭面前。   在给余榭打电话之前,他接了两个电话,接第一个电话的时候,他神清气爽信心倍增;接第二个电话的时候,他就左右为难进退失据了,那个坑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第一个电话是万副市长打来的,他开宗明义对电视台提出表扬,这让贺台长有点错愕,不知道自己又干了什么好事。万副市长说,昨夜今晨,工商、公安、城管、质监等各部门出动了两百多执法人员,围剿了一批黑豆芽作坊,抓获犯罪嫌疑人五十六人,其中《顺宁新闻眼》的记者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不辞辛劳不顾危险地跟随执法队员冲锋陷阵,充分说明顺宁电视台的新闻采访队伍素质是过硬的,是可靠的。   贺台长喜笑颜开对着电话频频点头,恨不得把头点掉了以示对领导的感激之情,就像电话也长着眼睛似的。   万副市长继续说,在今天凌晨的执法行动中,执法队员偶然发现了队伍中的一个蛀虫,他是工商局的一个处长,收受黑作坊主的贿赂,一直包庇他们生产黑豆芽。万副市长指出:“新闻媒体一定要发挥舆论监督作用,坚决果断地将这种蛀虫曝光,把他们晾晒在阳光之下。”   “是,是,是,”贺台长说道,“对这种害群之马,我们决不能姑息。”   万副市长又说道:“现在网络越来越发达,你们电视台今后要继续利用网络的力量。我听说今天凌晨的视频已经挂在网上了,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传统媒体跟网络媒体要加强互动,这样才能造成更大的声势,更好地推动我们工作的开展。希望你们把今天凌晨的执法行动做深做透,要做出影响力。”   “是,是,是,万市长教导的是。”   放下电话,贺台长沾沾自喜地要跳起来,反正他一个人占一个办公室,所以也就不需要掩饰自己,坐在位子上傻呵呵地笑了半天。还没笑够呢,电话又响了。   这个电话也是一位副市长打来的,这位副市长姓曹,曹副市长的声音冷冰冰的,冷得贺台长手中的话筒都要结冰了。   “你是小贺吧?”   其实贺台长比曹副市长还要年长一岁,但官场上才不管你多大岁数呢。   曹副市长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你们还讲不讲宣传纪律了?你们的党性哪里去了?你们还是不是党和政府的喉舌了?”   “是,是,是,不知道我们哪里做得不对,我们一定改。”   “昨天你们派记者跟着执法去了,是不是?”   “啊?……这个……我还不清楚。”   “一个黑作坊的老板说工商局一个处长收了黑钱,你们记者证实过吗?就这样把视频挂到网上?你们就不怕侵犯别人名誉啊!你知道这对顺宁形象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吗?”   “这个……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像这样的记者就要严肃处理,没组织没纪律,你们就允许记者随随便便把新闻画面传到网络上?”   “不允许的,不允许的。”贺台长的额头都冒汗了。   “赶紧删掉!”   “是,是!”   “还有今天晚上的新闻,你们要好好把关,”曹副市长又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声调说道,“同志啊,现在形势不同以往了,这社会矛盾本来就一触即发,我们可不能在这时候火上浇油啊。”   “好,好,我马上处理,曹市长批评得对。”   挂了电话之后,贺台长就发现了那个坑,坑里面不是针尖就是竹尖,跳进去不死也要搭上半条命,但是你又不得不跳,思来想去,他又觉得奇怪,曹副市长并不管意识形态,他怎么这么关心起新闻的导向问题了?   上网吧,网上有答案。   白石冰上传的视频果然遍地开花了,他本来只是上传到一个网站上,现在几乎每个网站都有了,而且都被挂到了醒目的位置,分别是《处长狂言一个电话就能让记者丢工作》,《处长收黑金纵容黑豆芽威胁采访记者》,《黑豆芽背后是黑处长的黑手》……   看完视频,贺台长一切都明白了。   那个刘枫工作才六年就当上了处长。六年前工商局公开招聘,要求是普通高校全日制本科毕业生,参加相关工作两年,旅游专业,顺宁宝龙区户籍,男,年龄三十周岁以下。   结果只有一个人报名,那就是刘枫。其他人要么专业不对口,要么年龄超限了,更多的则是因为没有宝龙区户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萝卜招聘”。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对这种“量身定制”的岗位,不就是给萝卜挖坑么?   刘枫顺利地考上了顺宁市工商局的公务员,不到一年,他被提拔为科长,又过了半年,提拔为副处长,当上处长则是一年前的事。   正所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如我爸是李刚”,刘枫之所以如此顺风顺水,全是因为他有一个高瞻远瞩的老爸,这个高瞻远瞩的老爸在二十多年前认识了一个姓曹的女人,而这姓曹的女人有一个也姓曹的哥哥,这个也姓曹的哥哥当年只是一个公务员,现在则是顺宁市的曹副市长。   想通了这个关节,贺台长就明白了曹副市长为何大为光火。   到底听哪位领导的?这时候,贺台长的“草包性”就显露无遗了,他干脆撂挑子了,给余榭打了电话,要余榭全权负责此事之后,他就病了,他对秘书说自我感觉天旋地转亟须送医,然后秘书就真把他送到医院去了。日后,不管哪一位问起,他都可以把责任推给余榭。   余榭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前几天白石冰做的那条新闻就是这个刘枫打电话来请求不要播出的,虽然话说得客气,但是余榭也不能不卖个面子。此时,他权衡再三也拿不定主意,于是再打贺台长电话请他支招,可是贺台长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了,电话是秘书接的,他说贺台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放下电话,余榭直爆粗口,骂完之后,白石冰正好赶过来了。他长叹一声,说道:“小白啊,你真是给我出了道难题啊。”   白石冰顿时成了和尚,而且有一丈两尺高,因为他摸不着头脑,愣不登地问:“我什么时候给你出难题了?”   余榭解释完之后,白石冰愤愤然道:“网络早传开了,删是删不掉的。余制片,你现在的情势是骑虎难下,总之你总得得罪一边,就看你想得罪谁了。”白石冰开导道,“要是得罪万副市长呢,你还落下一个没有新闻良知的恶名,要是得罪曹副市长呢,你还能赢得满堂彩。”   “你真是给我添堵,你先把你上传的视频删了,至于转载的网站,就别管了,管也管不了,删完你就赶紧编片子去。”   “这么说能发了?”   “你先编出来再说,我再想想。”   6.他被人肉搜索了   余榭头疼,苏镜也头疼,这叫同病相怜,而且病因也是一模一样。刘枫的底细,苏镜不是不知道,他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一定要不畏万难地把刘枫收黑钱的事调查清楚,至于调查之后上面准备怎么处理就不是他的事了。而且,看了白石冰那段被疯传的视频,他底气更足了,因为这事捂是捂不住的,必须得有个交代。   陈海遇害前曾跟白石冰说过曝黑幕,这又与刘枫牵连在一起了。要不要去调查一下刘枫的行踪呢?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如果这么莽莽撞撞地去调查刘枫,惹恼了曹副市长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电视台,是台长把难题推给了下级;在公安局完全反了过来,苏镜把难题推给了上级,然后他就不再思考这个棘手的难题,而是没心没肝地看着侯国安局长皱着眉头唉声叹气。侯局长也没主意,就向万副市长请示。   万副市长说道:“你先讲讲,刘枫有没有收黑钱?”   “收了,几个作坊主都交代了。”   “有证据吗?”   “有一个作坊主有一个送礼的账本,我们已经查没了。”   “好,那就好!”   “现在的问题是,他可能……只是可能……跟一桩谋杀案有关系,我们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这事你来问我?老侯啊,你这是在开玩笑吧,”电话那头,万副市长爽朗地笑着,“你们要秉公办事,要对得起帽子上的国徽。首先,他收黑钱,这已经是贪污受贿了,其次,你们要是怀疑他跟谋杀有关系,当然要审讯了。当然,不要刑讯逼供,要实事求是。”   “好,我立即去办。”   没有了后顾之忧,苏镜一身轻松,回到办公室就坐到了电脑前,还乐滋滋地跷起了二郎腿。猛子问道:“头儿,我们一直在这儿坐着呀?”   “坐着呗,着什么急?”   “会得痔疮的。”   “那你就出去跑两圈。”   猛子气得不知道说什么,苏镜看了看他,笑道:“知道什么叫守株待兔吗?看你一点沉不住气。”   刘枫一夜成名,堪比郭美美。白石冰的视频是凌晨时分发布到网上的,到早晨九点,这事就已经传开了。在顺宁,人们第一关注的依然是郭美美,评价她的男朋友,感叹她的奢华生活,以及现在被抓,顺便调侃一下红十字会;第二关注的就是刘枫了,一句“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工作”很快成了人们的口头禅,甚至刘枫的同事也说。他坐在办公室,听着走廊里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戏谑:“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工作。”“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饭碗。”“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魂。”……然后一个人说:“我一个郭美美就能让你丢电话。”接着就是嬉笑声一片。   和他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都很严肃,一个个假模假式的,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刘枫知道,他们心里不知道有多乐呢。的确,一个靠关系爬上来的人,会得到同事多少尊重呢?   无奈,而且委屈,于是他便给舅舅打了电话,谁知道竟被舅舅臭骂了一顿,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说他烂泥扶不上墙,就是一个扶不起的刘阿斗,舅舅把他会的所有同义成语、俗语都讲了一遍之后说道:“你等着,我给你擦屁股!”然后,就拨打了贺台长的电话。   刘枫是在楼梯间打电话的,打完电话回到办公室,本来屋里还有聊天的声音,他一进去,每个同事都闭嘴了,一个个埋下头,有的到处找资料,有的写写画画,有的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果然,这帮撮鸟都在嘀咕我!妈的,有你们好看的!   刘枫像没事人一样优哉游哉地上着网,复旦大学和上海交大的招生之战似乎要落下帷幕了,双方的相关声明都从各自的网站上撤了下来,刘枫多少有点怏怏的,他打心眼里盼望这两所名校打得死去活来,他也乐得瞧个热闹,顺便骂几句娘:“高校高校,没一个好东西,狗咬狗一嘴毛。”想想他的求学从业经历,有这种想法也情有可原。   郭美美炫富事件又有了新进展,中红博爱的法人代表翁涛说,郭美美是王军的女朋友,在三月份前后认识的……他又搜索郭美美的照片,应该说那小妞确实不错,他看着屏幕流了一会儿口水。   不过,另一条消息就让他很不快了,财政部公布了“三公”经费支出。他不是对这条消息不快,而是对网民的评论不快。   有人说:“乖乖,得够我吃多少碗拉面的,得够我吃多少次煎饼的。”刘枫很不屑,留言评论:穷鬼!   有人说:“敢公布细则吗?敢真正接受监督吗?必须回答,这是我们纳税人的权利。”刘枫评论说:想得美,给你个棒槌你还当针了。   有人说:“公务接待花了15.28亿,是不是有点太高了?”刘枫说:咸吃萝卜淡操心。   有人说:“惊人的费用啊!这要是用在贫困地区或教育方面,那将会有几千万学生有书读。”刘枫说:关你屁事!   刘枫回复的时候用的不是实名,他没这胆量。他的回复引来一顿炮轰,网友纷纷斥责他是五毛党。刘枫心里暗笑:五毛?真没见过世面!   网友发起人肉搜索令,要把这个满嘴喷粪的五毛党搜出来。刘枫鄙夷地笑了笑,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到食堂吃饭去了。午饭不错,荤素二十几道菜可以选择,自助餐,只要两块钱,关键是吃得还放心,局里在乡下承包了一块地委托农民耕种,要求他们不准打农药不准用化肥,就连猪肉都是委托农民饲养的。嘴里嚼着特供菜,想着网民的义愤填膺,他觉得那些人真可怜,可怜复可悲。然后他就笑了,笑容从嘴边开始,先露出了牙齿和口腔里的菜渣,然后逐渐向上延伸,脸部肌肉跟着活泛起来,面色都有点红润了,接着笑容向眼角延伸……但是还没到达眼袋,他电话就响了,铃声很特别,是那首脍炙人口的《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他是笑着接通电话的,然后笑容就僵住了。   电话那头是个粗野的声音,只说了一句话就挂了,这句话是:“操你妈的五毛党。”   刘枫怒了,这他娘的谁在搞我?   这么想着,电话铃“我们又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又响了,对方很客气。   “你好,请问是刘处长吗?”   “我是,你哪位?”   “我操你大爷!”   刘枫气地大骂:“我还操你大爷呢!”   可是对方早就挂了电话,整个食堂的人都在看着他。他低下头继续吃饭,然后第三个电话打来了,这次是个女人:“刘处长,你好牛啊,你出名啦!”   刘枫知道完了,他被人肉出来了。他匆匆忙忙赶到办公室,上网一看,到处都是关于他的信息,网民不但曝光了他的单位、职务、名字、座机号码、手机号码,甚至还搜出来,他就是口吐狂言声称“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工作”的人。这些信息连着视频被打包转发,气势越来越大。   座机也响了,一接听果然又是骂他的:“操你姥姥的,我们纳税人的钱都被你这种败类……”   他懒得听,把电话挂了。   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跟这些宵小好好较量一番,可是敌暗己明,伸出的拳头不知道该打向何方。就在这时候,有人送上门来了。   两个人走进办公室,一人问道:“是刘枫处长吗?”   “操你大爷的,你们要干什么?”刘枫吼道。   为首一人微微一怔,随即冷笑道:“我大爷早死了,你想去我们可以成全你。”   其实,刘枫说完这话就已经后悔了,他当时并没有抬头就冒出了那句话,冒完之后才看到来者是两名警察,他立即讪笑起来:“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知道是你们。”   两人的表情冷冷的,没搭理他。   “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市局经济犯罪科的,希望你跟我们走一趟。”   “啊?……这……这是误会吧?”   “跟我们走吧。”   “等等,我打个电话。”   “不行!”   刘枫笑呵呵地说着:“看把你们紧张的,我就是打个电话嘛!”说着就去抓话筒,其中一个警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夺过话筒重重地扣回座机,说道:“刘处长,请吧。”   刘枫被警察带走了,留下了一地的眼珠子,那都是同事们掉下来的。他被带进审讯室,警察问他有没有收过黑钱,他一口咬定:“没有,绝对没有。”   “我们这里有几个作坊主的口供!”   “那是污蔑,完完全全的污蔑,作为稽查处的处长,我肯定把他们得罪得不轻,所以他们就反咬我一口。”   后来警察把几个作坊主叫来了,跟他当面对质,作坊主们最初小心翼翼不敢开口,最后还是炮仗筒子宋达最先发难了:“刘处长,我们送你的东西,你不能不承认啊!”然后他如数家珍地一一列举他每次跟刘枫交易的时间、地点和金额。   但是,刘枫依然坚称这些鼠辈在污蔑自己。   黄守江从进门起就一直没发言,他始终在观察,想看看警方到底想把刘枫怎么处理,看到最后他觉得这次警察是动真格的了,于是说道:“昨天我还给你送钱了。”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黄守江说道:“我有录音。”   警察立即问道:“在哪儿?”   “在作坊里,我藏着的。”   警察说道:“刘枫,你现在招供就算有自首情节,如果拿到录音了,一切就都晚了。”   刘枫恨恨地瞪了黄守江一眼,只好招供了。招供这事,只要一开头就像水库开了闸,他把能记得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然后在口供上签字画押。   警察带着口供走了,他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盘算着舅舅应该可以帮到自己,收这么点钱应该不至于怎么样吧?也买不了几个爱马仕包啊!他万万没有想到,警察还会跟他玩车轱辘战,三个警察刚走,又换进来三个警察,不同的是,最初三个面若寒霜,现在这三个却如沐春风,刘枫看着心里都暖洋洋的,可接下来人家的一句话,就把他丢进了冰窖里。   “我是刑侦大队的苏镜,有一桩谋杀案需要你协助调查。”   刘枫感到透心凉,痴痴地笑了:“你们不带这么开玩笑的吧,我跟谋杀案有什么关系?”   套子丢过去一张照片:“认识吗?”   那是一具惨白的尸体,躺在雨夜里,躺在水洼里。刘枫摇头如拨浪鼓:“不认识,这是谁?”   “陈海,黄守江家的工人。”   “哦,不认识。”   “7月2日晚上,他被人杀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7月2日晚上你在哪里?”   “我凭什么告诉你?”   猛子冷冷说道:“因为你涉嫌谋杀。”   刘枫不屑地说道:“他一个工人,我杀他干什么?”   套子说道:“昨天陈海跟电视台记者联系,说要曝光黑豆芽作坊的黑幕,其中就包括为什么记者的新闻会被毙掉。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跟记者见面就被杀害了。”   “哼,这跟我有什么鸟关系?”   套子说道:“跟你的鸟的确没关系,刘枫,我们问的是你去哪儿了,没问你的鸟儿去哪儿了。”   苏镜听着套子不伦不类的一番话,心里直想笑,拼命忍住了。刘枫的面色却涨红了,问道:“你们警察就是这么说话的吗?”   苏镜打个哈哈,说道:“刘处长,我们只是要澄清一些事,还请你坦诚相告啊。”   刘枫心想强龙难压地头蛇,等我出去了,找我舅舅收拾你们!于是说道:“我看电影去了。”   猛子问道:“哪个影院?”   “我家门口那家。”   套子说道:“我知道那家影院,门口有个摄像头,我们去把录像调出来,看看刘处长是几点进去的。”   刘枫慌张地看了看三位警察,张张嘴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憋回去了。   苏镜笑道:“刘处长想说什么?”   刘枫的脸色涨红如猪肝,额头鼻翼渗出了点点汗珠,他深吸一口气,刚准备说点什么,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警察探头进来说道:“苏队,侯局长电话找你。”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苏镜就知道大事不好,连忙走了出去,还不忘装作没事人似的安抚刘枫:“刘处长,你接着说,我去去就来。”   可是,刘枫不说了,汗也不冒了,脸上甚至挂上了一丝暧昧的笑容。   套子催促道:“说吧,你到底在哪儿?”   刘枫嘿嘿一笑,说道:“我忘记了。”   猛子一拍桌子:“你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想干什么,打人吗?”   猛子跳将起来,挥舞着拳头真要揍他了,套子赶紧把他按住了。就在这时,苏镜走了进来,招呼道:“猛子套子,你们出来下。”   审讯室里只剩下刘枫一个人自鸣得意地笑。   苏镜心里翻江倒海,打人的心不是没有,但他毕竟是队长,不能跟猛子那样毛毛躁躁,不但不能,还得安抚属下,他爽朗地一笑,说道:“看来,他时候还不到。”   “什么时候还不到?”猛子问道。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嘛,”苏镜拍着猛子的肩膀,推着他往外走,“上头打电话来了,他取保候审了。”   猛子一听就炸了,立即大吼道:“哦!仗着他亲娘舅是副市长就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套子劝解道:“算了算了,等我们找到更多的证据再来问他。”   “什么证据?”猛子说道,“苏队长,我问你,他凭什么取保候审?”那语气,分明是把苏镜当成敌人了。   苏镜暗自好笑,想起了老婆何旋,她的片子被毙的时候,也是以这种语气质问制片人余榭的,实际上,这事跟余榭还真没多大关系,他只是传达上峰指令罢了。正如他苏镜,刘枫取保候审也不是他定的,他也只是传达上峰指令。他看着猛子说道:“他收受黑钱已经证据确凿,罪刑较轻,放出去对社会也没有危险性,符合取保候审的条件。”   “操!”猛子吼道,“那是他收黑钱的事查清了,人命案的事还没了结呢!《刑事诉讼法》是有规定的,经过讯问、审查,但是证据不足,这样的人才可以取保候审,可是我们的询问、审查还没结束呢!”   苏镜打心眼里喜欢猛子,别看他声音大嗓门粗,似乎是个不讲理的莽汉,但是对法律条文却是一清二楚,真正是粗中有细张弛有度。他故作犹豫状:“这个……毕竟曹副市长给侯局长打了电话,我们这事也不好办啊。”   套子嘿嘿一笑:“我有办法。”   刘枫早就想到苏镜为什么会接到局长电话了,甚至也能猜到侯局长会跟苏镜说什么。虽然警察带他走的时候不准他打电话,虽然同事们未必都喜欢他,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不向工商局长汇报,局长知道曹副市长的亲外甥被抓了,焉能不立即报告曹副市长?   他正自鸣得意呢,套子进来了,爽朗地说道:“哎呀,刘处长,你被取保候审了,来办一下手续吧。”   刘枫鄙夷地笑了,倨傲地走了出去,还特地觑了一眼四周,苏镜不在,这让他有点遗憾,他的趾高气扬就是想表演给苏镜看的,结果却没了观众,他的心里便有点小失落。在套子的指引下,他顺利地办完了手续,给舅舅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免不了被舅舅臭骂一顿。   刚走出大门,就看到他的观众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他立即来了精神,重新摆出倨傲的姿态,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去,凑到苏镜面前,说道:“苏队长,哥们就先走了,有事找我啊。”   猛子突然蹿了出来:“先别走,你的事还没办完呢。”   “怎么?”   猛子说道:“你的经济问题查清楚了,所以取保候审,但是现在还有一宗谋杀案,需要你协助我们调查。”   刘枫一听就来气了,但却也无计可施,瞪着苏镜说道:“姓苏的,算你狠。”   三人将刘枫又带进审讯室,猛子指指椅子说道:“坐吧,还热乎着呢。”   刘枫傲慢地坐下,冷冷地问:“问吧,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套子说道:“还是那个问题,7月2日晚上你到底在哪儿?”   刘枫嘿嘿一笑:“如果我说我在我舅舅家,你们还能去问我舅舅?”   猛子砸了一下桌子:“少把你舅舅搬出来。”   “可我的确在我舅舅家呀。”   苏镜嘿嘿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今天凌晨朝记者发飙的视频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你舅舅应该很生气吧,你难道嫌你舅舅的麻烦不够多?你以为我们不敢去问吗?”   刘枫面色涨红,心跳加快,舌头也变大了。他大着舌头,哆嗦着说:“我没有杀人。”   套子说道:“我们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就是想还你个清白。”   事到如今,刘枫躲无可躲只好和盘托出:“那天晚上,我跟朋友在一起。”   “哪个朋友?”这是猛子问的。   “干什么去了?”这是套子问的。   苏镜暗自发笑,想起了老婆单位流传的一个小笑话,所谓新闻五要素指的是领导是谁?领导在哪儿?领导在干什么?领导和谁?领导为什么这么做?这五要素跟审讯嫌疑人的套路基本上是一样的。很快,在猛子和套子的连番追问下,刘枫的五要素补齐了。   领导是谁?刘枫。人家毕竟也是一处长,大大小小也算个领导。   领导在哪儿?车里。   领导在干什么?车震。   领导和谁?王晨晨。   领导为什么这么做?对这个问题,刘枫颇是犹豫了一番,他想说生理需要又觉得不妥,想说情感需要又觉得太矫情,最后模棱两可地说道:“宾馆不安全。”   宾馆的确不安全,一个法院院长与女纪检书记在宾馆同处一室达一个小时,视频被传到网上后闹得沸沸扬扬,害得当地都成立了联合调查组查清此事,要不是后来郭美美炫富成功地吸引了所有媒体的注意,还不定能查出什么来呢!说起这事,上网的人基本都知道,所以刘枫一说宾馆不安全,苏镜三人便心领神会了。套子却故意一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哦,对了,你已经结婚了,这个王晨晨不是你老婆。”   刘枫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厮!   接下来就开始追问王晨晨是谁,原来她是去年刚毕业的大学生,在工商局工作。这是刘枫说出来的,还有没说出来的,这位王晨晨没有编制,跟他好了半年多了,最近一直在谈婚论嫁,刘枫已有离婚续弦之意。   有了王晨晨手机号码,套子就出去了。刘枫说道:“我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我跟王晨晨的事情希望你们不要宣扬。”   “这个好说。”苏镜应承道。   猛子说道:“我可管不住我的嘴。”   “你……你侵犯我隐私。”   “这算啥隐私?”猛子回道,“人家卫生局长开房还微博直播呢!”   苏镜说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如果王晨晨跟刘枫口供一致的话,这事我们就不能到处说。”   套子进来了,红着脸,之所以红是因为一直在憋着笑,说道:“苏队,证实了,他们俩的确在……呃……车震。”   刘枫终于走了,他身心俱疲满头虚汗,直到钻进出租车才重重地喘了口粗气,然后赶紧给王晨晨打电话,问道:“你都说了?”   这边厢,套子绘声绘色地讲着打电话的情景:“哎哟,你不知道,那个王晨晨一听刘枫出事了,急得跟什么似的,然后听说刘枫把什么事都讲了,她气得大叫:‘我们就是车震了怎么了,车震犯法吗?’我好不容易插了个空问她:‘你们是不是7月2日晚上震的?’她都快哭了,说:‘王八蛋,他怎么什么事都说啊?’诶,猛子,你说她这句王八蛋,是说我呢还是说刘枫?”   7.每一分钱都来路不正   遇害的陈海是宝龙区的,查清他的身世成了重中之重。   郭朝安是宝龙区刑侦支队的队长,因为长着茂盛浓密的络腮胡子,被称作郭大胡子。去年,孙家沟一个煤矿发生透水事故,结果牵引出一桩十几年前的冤案,苏镜就是跟他合作的。这次来找他,自然也是为了办案。   郭朝安热情地跟三人打了招呼,嗓门大得如洪钟,猛子在他面前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哎呀,苏队长,这么点事,你怎么还要亲自过来呢,你吩咐兄弟一声不就行了?”   “我这不是想你了吗?”   “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四人说笑一阵开始谈正事,套子从包里掏出几张照片递给郭大胡子,大胡子一看直皱眉头,说道:“真难看。”   猛子笑道:“谁死了都不好看。”   那是陈海遇害时的几张照片,不但有穿着衣服的,还有光着屁股的,肌肤因为被泥水泡过,所以一片惨白。   郭大胡子看了一会儿,说道:“有点面熟,有身份证号码吗?”   “没有!”苏镜回答得特别干脆。   昨天他们去棚屋的时候,曾问黄守江是否看过陈海的身份证,黄守江说没有,后来他们又搜了陈海的住处,那是棚屋里的一个角落,只有一张床而已,他们一无所获,甚至这个陈海连个行李都没有。苏镜一度怀疑他是通缉犯,上网查了也没有发现相关信息。   郭朝安说道:“有点难办,不过一定能查出来,我总觉得似乎见过他。”他招招手,把手下几个兄弟招呼过来,问道:“你们看看这个人,认不认识?”   一人说道:“嗨!这不是‘一撮毛’吗?”   “你认识他?”   “年初那个地下钱庄的案子,就是我审的他,因为他痦子上长了一撮毛,所以别人都管他叫‘一撮毛’。”   提起地下钱庄的案子,郭朝安如同醍醐灌顶,什么都想起来了,这是他主持破获的最大一宗案件,宝龙区有四个人合伙开了一家地下钱庄,洗钱、放高利贷什么事都干,手下养了三十几个打手,盘踞在宝龙区三年多了,今年初被他郭大胡子给端掉了,四个首犯刑期都在五年以上,还有十几个人被判了一年到五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先前那警察说道:“这个‘一撮毛’叫陈海,在钱庄里也就是一个小喽啰,我记得是拘留了一个月就放了。”   套子说道:“陈海之死,不会跟这案子有关吧?”   苏镜问道:“你们怎么得到这个地下钱庄消息的?”   “一个线人提供的。”   “不是陈海?”   “不是。”   苏镜沉思道:“这个陈海有仇人吗?”   郭大胡子说道:“这事得调查一下,就交给我吧,保证三天之内给你消息。”   苏镜三人要走,郭大胡子一个劲苦留,说一定要尽地主之谊,苏镜说:“现在十点还不到,吃什么饭嘛,下次吧。你还是赶紧帮我去查陈海吧。”   郭大胡子办事雷厉风行,没用几天就查清楚了。   陈海,四十八岁,宝龙区黄务村人氏,无父无母,十二年前跟妻子离婚再也未娶,膝下无子无女。他年轻时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经常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挣的每一分钱都来路不正。   “但是,他在宝龙区没有仇人。”郭大胡子说。   苏镜握着手机,沉吟半晌:“你都问过哪些人?”   “首先是地下钱庄那些人,我们去了监狱把关起来那些人排着问了一遍,很多人都不认识他,认识他的人对他印象也不深。我们又去了他村里,村民都瞧不起他,我们单独问了二十几个人,但是没人跟他有深仇大恨。”   “他前妻呢?”   “打听过了,前几年跟老公去温州打工了,再也没回过娘家。”   “村里人怎么说他?”   “说他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什么缺德事都干。”   “干了那么多缺德事,还没人恨他?有没有问问他都干过什么缺德事?”   “问了,不过都是些猜测。有人走亲戚去了,回来发现家里进贼了,大伙都怀疑是他干的,但是也没有证据。要不就是狗被人偷了,也怀疑是他干的,还是没有证据。他跟老婆离婚之后就离开村子了,一年回去一两次。”   “他去哪儿了?”   “村里人也说不清楚。”   “那就只能把这条线先放一放了,你继续留意一下,有什么新消息及时告诉我。”   苏镜觉得他面对一个多米诺矩阵,先是小孩失踪,砸出一具男尸,然后又砸出一批黑豆芽作坊来,接着又把工商局一个处长给砸倒了……但是,这骨阵却戛然而止了。    第四章 他们的肺完蛋了   1.抬着棺材讨说法   雷天横抬头看了看天,天是灰蒙蒙的,顺宁的天空很少有澄澈的时候;他又看了看身边的人,然后得意地笑了。在他左手边,顺宁市委书记刘天豪正拿着一把铁锹奋力地铲着土,在他右手边,顺宁市长王乃春将一锹土扬到前面的坑里。坑中间竖着一块石碑,碑上篆刻着两个烫金大字:“奠基”。土坑四周围着十几个人,都是顺宁市的头面人物,有党政领导,有企业名流。雷天横心中充斥着彪炳千古的豪迈,他用力将铁锹插入黄土,缓缓铲起撒入坑里。   三年后,这里将耸立起一座崭新的文庙。历史上,顺宁曾有过一座文庙,始建于南宋时期,元朝末年毁于战火,明朝时重新修建,“文革”时又被付之一炬。顺宁文庙曾煊赫一时,占地近两万平方米,雕梁画栋气象庄严,只是如今连断壁残垣都难觅踪影,原址被上一届政府卖给了开发商,盖起了商品楼。   新任市委书记刘天豪重视文化建设,于是鼓动煤老板们解囊相助,做千古流芳之事,一时间应者云集,图书馆、音乐城、历史古迹都找到了投资人,雷天横提出要投资四亿元重修文庙,这一想法立即得到了市委市政府领导的肯定。   那时候,商品楼刚刚盖起来,房子卖了一半多,业主们尚未入住,刘天豪一声令下,十栋大楼被定点爆破。业主们曾经大闹了一番,后来拿到一点赔偿了事,至于开发商,则拿到了旧城改造的几个大项目,虽说也经过了公开招标,但是开发商照样顺利地拿到了项目。   今天的奠基仪式,五套班子领导几乎是倾巢出动,大有一番盛世年华共襄盛举的豪迈气派。   此时,顺宁人干什么的都有,有的开着车听着小曲儿,有的紧张忙碌地工作,有的在工地上挥汗如雨,有的下了夜班在家睡觉……此时此刻,没人想到,他们竟然莫名其妙地“被代表”了。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雷天横放下了铁锹,刘书记将一只胖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然后轻笑三声,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中了丁春秋的三笑销魂散,其实不是的,领导要表扬谁的时候,总是要先笑的,而且经测算,以笑三声为宜。他笑了三声之后,便自作主张地把顺宁人民给代表了,他是这么说的:“老雷啊,我代表顺宁人民感谢你啊。”   因为领导们经常自作主张地肆意代表全市人民,所以雷天横也没觉得刘天豪的话有多不靠谱儿,他笑了笑,笑了两声,绝对不能多,多了是得意忘形,少了是不够礼貌,如果不笑,那就是不知轻重了。而且笑得很短促,不像刘书记那么绵远悠长,他是这么说的:“刘书记说哪里话,这些年来我能赚点钱,还不是靠政府为我们企业保驾护航?现在力有所及,自当饮水思源、慈乌反哺,也为桑梓做一点点微末的贡献啊。”   刘书记大手一摆,说道:“做企业,就应该有雷老板这样的胸襟和气度,如果每个企业家都像你这样流淌着道德的血液,我们经济建设的可持续发展就肯定不成问题啦。”   “刘书记过奖了,”雷天横又朝王乃春点点头,“多谢书记市长看得起啊。”   市长王乃春说道:“你们工人上访的事一定得处理好,不要给市委市政府添乱嘛。”   “哎呀,王市长,我真是冤枉啊,那些人就是无理取闹嘛。”   雷天横还想继续跟顺宁的最高领导拉拉交情套套近乎倒倒苦水,谁知道手机竟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他装作没听见,但是刘书记却说道:“你接电话,我们到那边看看去。”然后便虚扶着王市长的胳膊走开了,从背影看去,就像一对亲密战友。   雷天横这才掏出手机,打来电话的是公司的保安队长熊力,他心中一凛,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怎么啦?”雷天横问道。   “雷总,那帮人又来啦。”   “多少人?”   “有七个,还打着标语。”   “还是那几个人吗?”   “是,他们要求见你。”   “就说我不在。”   “他们坐在门口不肯走,围观的人很多,还来了两个记者。”   “哪个报社的?”   “电视台的。”   “妈的,苍蝇!苍蝇!你告诉他们,我一个小时后到。”   毒龙坡煤矿的办公楼并不在矿区,而是在顺宁市区,虽说不是市中心,但比之矿区却是繁华了很多。就在雷天横跟书记市长谈笑风生的时候,尘肺工人把办公楼又给堵住了。这次他们没有都来,而是选出了八个维权代表。这八个人披麻戴孝,还抬了口棺材放在大门口,人群立即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也不嚷嚷,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他们要说的话,全用墨水写在了孝服上。   保安队长熊力指挥七八个保安上前驱赶,遭到围观群众的一致声讨,最后吓地缩了回去,把公司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真是缺德啊,他雷天横生个孩子准没屁眼。”   “这都是什么世道啊,人心不古啦。”   “就这样还办慈善,玩公益,假惺惺的。”   “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沾着血。”   ……   正议论着,一辆小汽车停到了人群后方,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众人一看立即让出一条缝隙让他们通过。   “记者来了,记者来了,曝他们光。”   “记者同志啊,你们可得主持公道啊。”   这两人一个是白石冰,一个是姚笛。两人此前都采访过此事,但是新闻都被毙了。这一次,余榭不想再做无用功了,但是姚笛坚持要来,她说:“我只想当一个记录者,哪怕将素材留作资料,也好过充耳不闻。如果不能发新闻,那我就记录历史。”   余榭说道:“今天雷天横的文庙奠基,书记市长都去了,拍了也肯定播不了。”   姚笛说道:“如果播不了,我们可以发到网上。”   一听到“网”字,余榭脸就黑了,说道:“我检讨可写够了!”   原来,白石冰将工商局处长刘枫的狂妄言论发到网上之后,上级特别震惊特别愤怒,尤其是曹副市长大发雷霆,他要求不发那条新闻但还是发了,于是他向宣传部控诉,说顺宁电视台已经偏离了正确的舆论导向,抹黑了顺宁形象,应该好好整顿。于是,余榭和白石冰一起写检讨,贺台长也写了,但是内容大不相同。   白石冰主要写的是自己意气用事,给顺宁丢脸了,自己觉得很惭愧。写完之后,他就骂:“妈的,给顺宁丢脸的到底是哪个鸟人!”   余榭主要写的是自己把关不严,片面追求收视率,而忽略了正确的舆论导向。   贺台长写的是,那天我生病了,也交代说这条新闻不发,但最后还是发了,这说明他管理不到位,表示今后要加强管理。   如今余榭提起检讨一事,白石冰嬉皮笑脸地说道:“不写检讨的记者不是好记者嘛!”转而又说,“不过我觉得这事没多大意思,还是别采了。”   姚笛却说道:“不行,我偏要去,而且一定要带着你去。”   没办法,白石冰只好蔫蔫地跟着姚笛上路了。姚笛长吁短叹地说道:“这些工人好可怜,但是官司他们却打不赢,因为他们当初没有签劳动合同,法律上就没有凭据,雷天横是否赔钱全凭他的觉悟。”   “一点道德的血液都没有!”   “其实根子上,还是没有监管好,为什么不监督企业给工人发防尘口罩?现在出事了,企业不管,政府难道也不管?我们的落脚点应该是督促政府解决问题,靠企业赔钱已经不可能了。”   一到毒龙坡煤矿的办公楼门口,白石冰就扛起摄像机一直拍摄,姚笛则找几个工人攀谈起来,为首的年轻人却白了她一眼,说道:“你们是顺宁电视台的吧,你们能播吗?”   “我们会尽量播出的。”   一个年长些的维权代表捅了捅年轻人的胳膊,说道:“别这么跟记者说话,人家也是来帮我们的。”   年轻人的目光突然被白石冰的身影吸引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白石冰,然后对姚笛笑道:“这次我们通知了外地媒体,即便你们不报道,他们也会报的。”   姚笛问道:“你怎么老看着我们白记者?”   “他姓白?”   “是啊,你们认识?”   “哦,不,不认识。”   “我采访你一下,你给我们讲两句,”姚笛吆喝道,“白石冰,快过来,采访啦!”   白石冰扛着摄像机走了过来,半边脸一直藏在寻像器后面全神贯注地拍摄。   姚笛手持话筒,说道:“先跟我们讲一下你的名字吧。”   “小锤子!”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白石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大伙都这么叫我。”   白石冰愣了一下,只听一个工友说道:“徐虎,我们可没这么叫过你啊。”   “小锤子”笑了笑,说道:“这是我的绰号……咳,咳……我大名叫徐虎,双人徐,老虎的虎,正龙拍虎的虎。”   接下来,徐虎讲述了他们如何在毫无防护措施的矿井里工作,现在检测出矽肺后,每个人、每个家庭都陷入空前的困境,一百三十一个工人至今没有拿到一分钱补偿,很多人因为没钱已经停止用药。最后,他还建议姚笛和白石冰到他们村看看,整个村基本上没有生气了,笼罩在一片凄云惨雾中,“我们村就在东阳江边上,小时候我们经常去游泳呢!”他最后强调道。   “东阳江?”姚笛问道,“你们是宝龙区的?”   “嗯,对。”   “这里面,好像你是最年轻的啊。”   “我今年二十七。”   “在矿上干了几年了?”   “八年啦。”   “你是他们的头儿?”   “不敢不敢。”徐虎说道。   其他几个人却吵吵道:“他就是我们的头,我们都听他的。”   说着话,果然又来了几个记者,有报社的,有电视台的,都是外地媒体,他们来了之后立即展开采访,大门里面的保安队长熊力慌乱地拨打老总电话报告最新进展,不过,电话还没打通,雷天横就回来了,一辆沃尔沃在人群后方不停地按着喇叭,工人们一看,立即精神抖擞起来。雷天横虎着脸走下车,白石冰和另外几个摄影摄像记者一齐将镜头对准了他,他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记者们呵斥:“谁让你们来采访的?哪个让你们来的?不是早就说好了吗?记者不准采访这事。”   白石冰问道:“你跟谁说好的?”   “你是哪个电视台的?”   “顺宁电视台。”   “真反了你们了,我刚刚为顺宁投资了四个亿的公益项目,你们就来搞我!”   白石冰还想顶撞几句,姚笛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附耳对他说:“别忘了,你是记者,你是来记录的,不是来辩论的。”   徐虎说道:“雷总,你又不是没钱,你都能投四个亿搞公益,为什么就不能赔偿我们呢?我们是一百三十一个家庭的顶梁柱,我们一垮,几百号人就跟着喝西北风了。”   “徐虎,你是徐虎是吧?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们,你们越是叫记者来,我越不会赔偿你们。我凭什么赔偿你们,你们在我这儿干过吗?”   一个叫刘晖的维权工人说道:“雷总,做人不能太不要脸。”   “你说谁不要脸,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雷总,我们这些人半条命已经埋土里了,还怕被你弄死?”   雷天横烦躁地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不耐烦地说道:“就你们八个人过来的?”   “是。”   “其他人呢?”   “在家里养病,都走不动了。”   “你们先回去,我跟公司几个经理开个会商量一下,三天后给你们答复。”   “雷总,你又要金蝉脱壳啊?你让我们等了好几个月啦。”   “既然等了好几个月,那也不差这三天吧?”   “不行,一天,最多一天,我们明天就要你答复。”   “好,明天给你答复。明天我到哪儿找你们?”   “还是我们找你吧。”   “你们来回也不方便,我去找你们。”   那一百多人在家养病是真,更真实的情况是,他们往来一趟市区很不容易,奔波了几个月,他们都已心灰意冷,身子骨也经不住折腾了,于是便委托徐虎等八人帮他们维权。   徐虎将他们所住招待所的地址告诉了雷天横,雷天横摆摆手说道:“都散了吧散了吧,我明天一定去找你们,赶紧把这棺材给抬走。”   围观的人群渐渐离开了,雷天横早已进了公司大院躲了起来,几个维权工人怅然若失,刘晖说道:“徐虎,我们不是说好了今天不整出个结果来就绝不走吗?”   “你们也看见了,他都说了,我们不该叫媒体来。这事我们本来就理亏。”   “什么,我们还理亏了?”   “徐虎,你今天是怎么了?”   “你不会拿了他好处费了吧?”刘晖问道。   徐虎勃然大怒:“说什么呢?王八蛋才拿他好处费呢,我要是拿了他一分钱,让我不得好死,让我咳死!”话刚说完,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刘晖赶紧拍他的背,悻悻地说道:“你原谅我,我也是口不择言,糊涂了。”   徐虎咳完,朝刘晖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只要你们相信我就好。”   他们争吵的一幕也都被记者拍了下来,徐虎走到白石冰面前,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小声说道:“兄弟,咱们借一步说话。”   2.别想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   白石冰和姚笛采访结束回到台里,果然得到片子被毙的消息,白石冰不甘心,跟余榭吵了起来:“余制片,我们到底是谁的喉舌?我们是党和人民的喉舌,而不是黑心煤老板的喉舌。”   余榭乐呵呵地笑:“小白啊,雷天横刚刚为我市投资了四亿元兴建文庙,你这时候曝光他,确实不妥,对顺宁市的形象也不好啊。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这事只拍不播。”   “我们不曝光,其他媒体也会曝光,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姚笛劝慰道:“没事啦,走啦走啦,你跟余制片说也没用,跟你大姐学学,要有点心理承受能力,不要怕这种打击嘛!以后这种事多着呢,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在这种环境下,只要我们去记录了,就算是尽到了我们的责任。”   “是啊,我们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要是没接到市里电话,也肯定支持你们把这片子播了,可我有什么办法呢?”余榭感叹道,“以后这种事还会经常发生,《顺宁新闻眼》最大的精神财富在于,不管我们受到多少打击,但是大部分人依旧能保持足够多的理想主义。小白啊,其实呢,这几年我们的舆论环境已经是越来越宽松了,我们的社会我们的国家毕竟还是在进步的,虽然进步不大,可能感觉不是那么明显,但是如果你站到一个比较高的位置,以一种纵深的眼光来观察,你会发现我们的确在进步。”   这天晚上,几个尘肺工人坐在招待所的房间里看完了《顺宁新闻眼》,徐虎笑呵呵地说道:“看吧,我就知道这孙子不会帮咱们。”   刘晖说道:“徐虎,也不能这么说。上次还不是顺宁台的记者给了你外地记者的电话?”   徐京跟着点头:“是啊,幸亏找了外地媒体。”   徐力则心存疑惑:“外地媒体能管用吗,他们就能帮咱们?”   徐虎说道:“放心,肯定行!”   刘晖问道:“对了徐虎,今天你跟那个记者在说什么呢?”   “啊?哦……”徐虎说道,“咱们当时不是闹哄哄的吗?他都拍了,我就跟他商量能不能不要播出这段了。”   “人家干脆一个画面不给你播,哈哈。”   徐虎站起来说道:“你们聊,我出去打个电话。”   徐虎走出宿舍,众人继续神侃,刘晖说道:“河北围场县有个尘肺工人,得到十七万元赔偿,你们知道吧?”   “真的?”   “当然是真的,报纸都报了。”   徐力冷不丁地说道:“十七万有什么用?根本不够治疗费。”   徐京说:“能拿到十七万也好过没有啊。”   刘晖说:“我要是拿到十七万块钱,我病也不治了,反正治不好,我就留给我儿子上大学用了。”   刘云涛咳嗽了几声,然后说道:“老刘啊,不是我说你,就你儿子那成绩,还想考大学?”   徐力支招说:“我看你要是得到赔偿金,干脆把你儿子的户口整到北京去,那里分数线低,能比我们这边低100多分呢,以你儿子的成绩,要是在北京的话,怎么的也能进个清华北大。”   众人一阵笑,徐京说道:“你就吹吧。”   “我说真的,你们怎么不信呢?”   刘云涛说道:“你以为北京户口那么容易买到啊?你得去开个公司,每年缴税一百万元以上,还要连续缴三年,哈哈,你觉得你行吗?”   刘晖叹口气说道:“哎,妈的!下次投胎的时候一定看仔细了,得专奔着北京上海这样的地方去。”   徐京环顾了一圈,疑惑道:“徐虎这家伙打个电话打这么久?”   刘晖说道:“嘿嘿,找姑娘去了吧?”   徐京说道:“就他那样,年纪轻轻的,已经是半个废人了,还能找姑娘?”   众人一起苦涩地笑,笑着笑着剧烈咳嗽起来,此起彼伏,像是一曲大合唱。待咳完了,徐京扶着椅子把手站了起来,说道:“我看看去,这小子在外面干什么呢?”   他慢悠悠地走到门口,刚要去拉门把手,突然一声巨响,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徐京本来身子骨就弱,这一撞之下,立即摔倒在地鼻血直冒。   七八个大汉闯了进来,每人手持一根木棒,二话不说照着几个工人劈头盖脸一顿猛打。这七个病号哪是对手,一个个躺在地上双手护头,只有挨打的份,毫无还手之力。   与此同时,门口还有两个大汉站岗望风,招待所其他房间的客人听到声音探头出来看看,立即被他们吼进去了:“滚回去,看什么看?”   几分钟后,七个人已经浑身是血瘫软在地,不停地哀嚎。其中一个大汉说道:“你们听好了,这次我们算是客气的,如果明天还不走,就要了你们的狗命!也不看看这是哪儿?顺宁!知道吗?别想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然后抽出一沓人民币扬到地上:“每人两千块钱,拿去看病,别嫌少,就这么多了!”   说完,几个人扬长而去,刘晖忍痛叫道:“徐虎呢?肯定是他出卖了我们!”   辖区派出所一个胖乎乎的民警赶到了现场,东看看西瞅瞅,像是一个进了菜市场的老大妈,等他看够了,这才问道:“看清打你们的人长什么样了吗?”   刘晖说道:“看清了,最后威胁我们的那人剃了个平头,方脸,浓眉,三角眼,左脸上有块刀疤。”   “他们为什么打你们?”   “他们肯定是雷天横派来的。”   “谁是雷天横?”   “毒龙坡煤矿的老板。”   “有证据吗?”   “没有,不过肯定是他,除了他,别人没有理由打我们。”   “没有证据就不要胡乱猜测,造谣污蔑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知道吗?”   “你们可以调查啊。”   “这还用你教我们啊?”胖警察不耐烦地摇摇头说道,“我看你们还是赶紧回家养病,把病养好了再来。”   “这事不查个水落石出,我们不走。”   “真是拿你们没办法,你们愿意待着就待着吧。现在凶手跑了,我们就先回去了。下次他们来的时候,你们记得早点报警。”   胖警察就这样走了,屋里众人悲愤地看着胖胖的背影渐渐远去,不约而同地一齐看向刘晖。徐虎不在,他就是大伙的主心骨了。   刘晖喃喃道:“他们已经串通好了。”   “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找媒体,现在只有媒体能帮我们了,”刘晖接着又骂道,“妈的,徐虎这龟孙子死哪儿去了?所有记者的电话只有他有!”   “要不我们到电视台到报社门口静坐去?”   “顺宁媒体根本不管用,外地记者我们又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   众人唉声叹气,只觉天地之大却无一人伸出援手。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正当他们进退维谷陷入绝望之际,一个胖子走了进来,操着一口浓重的闽南口音问道:“这是怎么啦?”   刘晖一看到这胖子,两眼立即放起光来,他虽然不认识这个胖子,但却知道今天白天他来采访过。刘晖立即挤出一个艰难的笑容,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胖子见状连忙上前搀他起来。   刘晖说道:“刚才一群人闯进来,不由分说就打我们。”   “知道是谁吗?”   “还能是谁啊?”   胖子朝门口喊道:“小张,还没拍完啊?赶快进来,采访啦!”   摄像师小张本来扛着摄像机拍摄被踹坏的房门,听到呼唤立即奔了进来,看到鼻青脸肿的几个人,立即忍不住骂了出来:“妈的,畜生,人渣!”他将三脚架支好,摄像机固定住,取景,调焦……   “施制片,好了。”   这位施制片不是别人,正是上海电视台的资深记者施喆,几年前,顺宁市一列火车脱轨冲下高架桥撞毁了一栋居民楼,他来采访过;后来,顺宁市又爆发血铅事件,他又来采访,而且还被顺宁警方跨省追捕;再后来,一桩十三年前的冤狱随着一场特大矿难大白于天下,他再次来到顺宁。今天,是他第四次到顺宁采访,他跟顺宁已经结下了不解之缘。   此时,他手持话筒采访刘晖等人,他们激动地将刚才发生的暴力事件讲述了一遍,又给记者展示他们的伤口……   施喆临行前给几个工人留下了两千块钱,他知道这点钱只是杯水车薪,但是他觉得必须做点什么,似乎只有这样,他的痛苦才会稍微舒缓一些。回到宾馆已是午夜,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忍不住将工人被打的事情连同一幅照片,发到了微博上。   有人说,围观就是力量,微博改变中国。虽然已是午夜时分,可是短短一个小时之内,这篇微博就被疯狂转发了千次以上,在这千次转发中,就有两个郁闷而失落的人,他们都是记者,都渴望报道尘肺工人维权难的新闻,但他们是本地记者,所以只能装聋作哑,只能集体失声,一个是白石冰,一个是任一。   施喆的这条微博一石激起千层浪,到第二天上午,转发量已经突破一万次了。顺宁市政府顿时慌了手脚,一面派人联系网络运营商要求删除这条微博,一面给本地媒体负责人下达命令,要求本地新闻人不准在网上转发、讨论此事。   余榭接到宣传提示后,给栏目组的每个人群发了短信,任一看了看,笑了,随手将手机丢到了一边;白石冰看到短信后,越发愤懑,随手就将短信转发到了微博上。   3.他被捅成了筛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刘晖等人被打后,都认为是徐虎出卖了他们,这实在是冤枉,徐虎根本没做这种缺德事,他之所以不在屋里,是因为殴打事件发生时,他已经遇害了。   发现他尸体的,是一个叫戴环生的男人。   如果你是个男人,而且刚刚来到顺宁,丁庄是个不得不去的地方,这里灯红酒绿,这里纸醉金迷,这里能满足你所有的欲望,这里的小姐成色好服务优。戴环生不止一次梦想过这里,今天,他得了一笔横财,梦想终于要实现了。他挥挥手叫来一辆的士,自我感觉风度翩翩地上了车,径直来到丁庄村。他在一家招待所暂且住了下来,刚想在床上躺一会儿,却听屋外“咣”的一声巨响,接着就是阵阵惨叫声,他以为来到了人间地狱,打开门探头探脑地往外看,却听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吼道:“滚回去,看什么看?”   戴环生吓得赶紧缩回头关上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等到外面安静了,这才走到走廊上,经过那个房间的时候,他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那是一个超大的房间,里面有四张上下床,地上躺了几个人,呼天抢地地叫。他犹豫一阵,拨打了110报警,深深地吸口气平复了心情,意气轩昂地走了出去,走到烂漫的夜色里。   对他来说,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街对面的霓虹闪烁不停,仿佛召唤着迷途的人,这是一家歌舞厅,门口两个妖妖娆娆的女子,穿着旗袍,开衩到大腿根部,笑语嫣嫣地盯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柔情蜜意。但是他不为所动,他知道歌舞厅的小姐大部分只能摸不能碰,而他需要的比这还要多。走进一个个小巷,这里面藏匿着一家家美容美发厅,一片粉红的灯光,屋里端坐着七八个风姿各异燕瘦环肥的女子,或清纯喜人,或热情似火。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靓仔,玩玩吧。”   他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心里有点紧张,低着头急匆匆地走开了,但是刚刚走过去,心里又懊恼万分,他特别希望哪个小姐能主动出来,但是没人干这蚀本的买卖。走过了七八家美发厅,他还是低着头赶路,最后,他终于战胜了自己,鼓起勇气走进其中一家。   几个小姐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慌脸皮发烫。老板娘爽朗地大笑起来:“哎哟,靓仔,害羞呢,第一次吧?我们这里的妹妹个个如花似玉,功夫又好,包你满意。怎么样,挑一个?”   他呵呵傻笑,把屋里的姑娘匆匆从左看到右,又匆匆从右看到左,最后指定一个身材玲珑剔透,脸蛋粉里透红的姑娘。老板娘说道:“靓仔真是好眼力,我们这个小妹最温柔了,肯定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小妹带着他在小巷里转来转去,最后在一个单元楼停下,然后上了三楼。屋子里灯光昏暗,似乎是三室一厅的格局,但是已经被老板改造过,用木板分隔成四五个小房间,有的房间里传出呼哧呼哧的声音,那里正在进行战斗。小妹将他带到一个小房间,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他一时不知所措,真想马上开溜,但是接下来的情景,吸引着他迈不动脚。   一双俏生生的乳房乍然耸立在面前……   当他走出出租屋的时候意气风发,觉得自己终于是个男人了,只是心里还有点失落。城中村的街道纵横交错,他飘飘欲仙地走了一会儿之后竟然迷路了,每栋楼都是肮脏鄙陋,每条巷子都是污水横流,当他发现迷路的时候,已经走进了一个漆黑的小巷子,这里没有灯光更没有霓虹,他有点慌乱,心脏怦怦直跳,生怕从黑影里突然蹿出一个歹人。而当他一脚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时就更加不知所措了,背靠在墙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本可以离开,但是好奇心战胜了一切,他掏出手机,用屏幕做光源,蹲下来看个仔细。   那是一个人,在还不知道他是死是活的时候,戴环生不敢确定那是一具尸体。他伸出手推了推那人。   “喂?”   那人的脸趴在地上,纹丝不动。   然后,戴环生闻到了一股味道,一股血腥味,再用手机屏幕照一下地面,但见鲜血汪了一大片。他大惊失色,立即报警。   苏镜赶到现场的时候,小巷子已经用警戒线围了起来,几个一百瓦的大灯泡照着尸体,同事们正在勘察现场、拍照取证。   “苏队,现场被破坏了。”猛子懊恼地说。   “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这么快就被破坏了呢?”   “你看这地上到处都是污水横流,要想提取脚印只能走出这片污水区,而那里在我们来之前,已经有很多人围观了。报案的人大呼小叫,几乎把全村的人都喊来了。”   “哪个人报案的?”   “喏,正在做笔录呢。”   戴环生很激动,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被谋杀的人,所以语调非常激昂,掩饰不住兴奋和激动,套子时不时地告诉他:“慢点,慢点,别激动。”   “哎呀,这里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摸黑往前走,结果一下子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我第一感觉就是,糟了,出事了,我拿出手机一照,就看到他趴在那儿了。”   “这里这么黑,你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套子问道。   “我这不是迷路了嘛!”   “你不住这儿?”   “我今天刚搬来。”   “你发现尸体的时候,周围还有别人吗?”   “没有了。”   套子又问了他几个问题,留下了联系方法,告诉他以后有事还要找他。戴环生有点恋恋不舍,真想跟警察多聊一会儿,这毕竟是他的人生第一次。   苏镜戴上橡胶手套蹲在尸体旁边,猛子说道:“背后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伤口。”   苏镜微微点头,和猛子合力将尸体翻了过来。那是一个年轻人,年龄大概在二十七八岁,嘴唇破裂,脸上、额头上有大片淤青。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T恤衫,胸腹处漫了一大片血迹。   猛子说道:“这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预谋杀人。”   “何以见得?”   “你看这人的胸部、腹部被人捅了起码十几刀,从这些刀口中,我感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你说这是报复杀人?”   “嗯,”猛子凝眉沉思道,“如果不是复仇,很难想象凶手会将他捅成一个筛子。”   苏镜呵呵一笑,说道:“西安警方曾经接到报警,说是有一个女的浑身是血,倒在马路边生死不明。他们赶到现场后发现女子已经死亡,而且身中八刀。你觉得这是报复杀人吗?”   套子接道:“这叫激情杀人。”   猛子顿时不好意思了,白了套子一眼,嘟囔道:“用你多嘴?”   药家鑫八刀夺命一案曾经闹得满城风雨举国皆知,所以连砍八刀未必是报复杀人,苏镜拍拍猛子的肩膀,说道:“你的思路也是一个方向,而且是很重要的方向,我只是提醒你,在没有更多的证据之前,任何谋杀案都可能比看上去要更复杂。”   男子下身穿一条大短裤,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一个牛皮信封露出了一角,苏镜轻轻地将信封扯出来,透过信封敞口,他发现里面装着一沓人民币。   男子的身份则成了谜,因为他没有携带身份证,身上也没有手机。   苏镜环视四周,然后问道:“小邱,凶手杀人之后怎么逃离现场呢?”   “丁庄村的小巷子四通八达,随便从哪个出口都能出去。”   “每个出口都是灯火通明,”苏镜说道,“他把人捅成这样,自己肯定也浑身是血吧?”   “你是说他换了衣服?”   “你觉得呢?”   第二天,苏镜主持召开案情分析会,十几个人济济一堂,聚精会神地听着,其中几个人还抽着烟,时不时地喷云吐雾。   法医杨湃说道:“死亡时间应该是发现尸体的三个小时前,也就是晚上九点左右。死者胸腹部共有二十五处刀伤,心脏、肺脏、肾脏、脾脏、胃脏无一幸免,其中心脏中两刀,一处是左心房,一处是右心室……”大屏幕上播放着死者的照片,杨湃拿着一支激光笔,小红点在照片上移动着,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满屋子的同事,继续说道:“凶手的刀法比较凌乱,从伤口痕迹分析来看,腹部这一刀扎得最深,而同样是在腹部的这几刀则扎得很浅,胸口这几刀又比较深,不过这几刀的刀口不是很整齐,我判断,刺这几刀的时候,凶手差不多失去了理智,他似乎陷入了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   杨湃的话遭到了猛子的反驳:“喜羊羊,你这是推测的吧?”   杨湃眼睛一眯,微微一笑:“灰太狼,我的推测都是有根据的。”   这喜羊羊、灰太狼的一问一答,逗得同事们哄堂大笑。苏镜摆摆手说道:“杨湃,你继续。”   杨湃瞟了一眼猛子,眼神中尽是得意,猛子气得想吃了他,却听他继续说道:“我将尸体进行了全面解剖,然后发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他指着大屏幕继续说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张黑乎乎的照片,一个器官的照片。   “这是死者的肺。”杨湃说道。   有人叫道:“哇,这人抽了多少烟啊,抽成这样了。”   又有人说:“告诉你们要戒烟了吧?”   刚才抽烟那几个人笑嘻嘻地把烟掐了。杨湃继续说道:“烟抽多了,的确会变成这样。不过,这个人不是因为抽烟抽的,我仔细检查了他的肺,发现肺部组织纤维化特别厉害,肺泡中的物质主要是游离二氧化硅,这种物质在煤矿的粉尘中含量特别高。”   “矽肺?”猛子脱口而出。   “是,二期矽肺。”   “最近不是有些矽肺工人一直在上访吗?”   苏镜说道:“孙家沟那边煤矿那么多,患有矽肺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这个人未必就是上访那些人。猛子,再说说你的发现。”   猛子站到台前,从杨湃手中接过激光笔,点着一幅新的照片说道:“这是昨天晚上我们在丁庄村垃圾站发现的血衣,这个垃圾站距离案发现场有六百米远,经血液分析,与死者的相同,可以肯定,这就是凶手行凶时穿的衣服。”   那是一件深蓝色的长袖衣服,男式,XXL号。   猛子继续说道:“另外,在垃圾站里,我们还发现了一部手机,但是通讯录全部删除了,sim卡也被取走了。”   苏镜说道:“大家说说看,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同事说道:“凶手认识死者,这是熟人作案。”   猛子接道:“很可能,死者在遇害前曾经跟凶手通过电话。”   苏镜说道:“对,现在确定死者身份是头等大事。另外,我们在案发现场还发现一件重要物证,一个牛皮信封里装了九千八百块钱,九十八张百元大钞。”   鉴定科的小胡站起来说道:“那些钱不是新钞,所以很难追查来源,而且指纹很乱,能够清晰识别的只有三个,其中一个是死者的,另外两个有可能是凶手的,有可能是银行工作人员的。”   “等等,”套子打断了小胡,“你的意思是说这钱是凶手给死者的?”   “我只是说可能。”   “苏队,你觉得呢?”   苏镜说道:“我也觉得这钱可能是凶手给的。”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这个推理说不通啊!”   “别忘了,还有那个牛皮信封。”   小胡说道:“我用了各种方法提取信封上的指纹,但是一无所获,信封上干干净净的。”   套子沉思道:“被凶手擦去了?”   “我想只有这一种可能。”   “奇哉怪也,奇哉怪也,”套子连连摇头,“凶手先给他九千八百块钱,然后又杀了他,杀人之后,能把信封上的指纹擦掉,却不把钱拿走。将近一万块钱,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苏镜说道:“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只有这么多了,大家说说看我们该从哪儿突破?”   猛子说道:“我看还是先查清死者的身份,找嫂子来采访一下,在电视上一播,就等于刊登寻人启事了嘛。”   众人哈哈一阵笑,苏镜说道:“别开玩笑,我们还是要公事公办的嘛。”话刚说完,电话就响了,苏镜一看竟是何旋打来的,他挥挥手说道:“散了散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电话那头,何旋的声音有点愤怒:“苏镜,那几个维权的工人被打了。”   “哪几个工人?”   “就是患了矽肺的工人,他们昨天抬着棺材到毒龙坡煤矿大楼静坐,结果昨天晚上就被打了。”   “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被你们跨省追捕的记者施喆发了微博啊。”   “施喆?怎么又是施喆?”   苏镜立即给施喆打了电话,施喆有点意外,问道:“苏队长,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我打电话给沈国麟,他告诉我的。”   沈国麟是复旦大学新闻学院的老师,跟施喆是大学同学。几年前,顺宁市发生了一次火车脱轨事件,造成两百多人死难,顺宁电视台的记者姚琐涵也死于这次事故,可是苏镜调查后却发现,他在事故之前就已经被谋杀了,凶手还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张奇怪的卡片,上面用八个圆圈十一个箭头组成了一个神秘的图案。正当苏镜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沈国麟造访顺宁,为苏镜解开了神秘卡片的秘密,原来那是一个传播模式的结构图。苏镜以此为突破口迅速破案,从此跟沈国麟熟络起来。   后来,顺宁市又爆发血铅事件,施喆将副市长黄安的丑陋嘴脸公告天下,顺宁警方对他跨省追捕。沈国麟听说此事后,仗着跟苏镜有点交情,立即给苏镜打电话求救。跨省追捕这事,苏镜并不知道,听沈国麟说了之后,马上跟局长沟通剖析利害,这才阻止了丑闻的扩大化。   如今,苏镜有事找施喆,自然想到了沈国麟。   施喆问道:“苏队长找我什么事,你们不是又要跨省追捕我吧?这次不用跨省了,我就在顺宁,哈哈。”   苏镜笑道:“施记者说哪里话,我是有事向你咨询。”   施喆本来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此刻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问道:“什么事?”   “我看到你发的微博了,工人被打那条。”   “是。”   “但是我老婆说一共有八个工人代表,另外一个人去哪儿了?”   “哎哟,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你昨天去的时候,第八个人在吗?”   “不在。”   “他们住在哪儿?”   “苏队长,你管刑侦的,怎么关心这事了?”   “因为丁庄有人被杀了,死者的肺部完全纤维化,是矽肺二期。”   “啊?那些工人住的招待所也在丁庄。”   苏镜立即赶到丁庄,找到了几个被打伤的工人,带他们去认尸,刘晖悲从中来,说道:“徐虎竟然被他们杀了?!”    第五章 丑闻捂不住了   1.微博必须删除   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就是未知,白石冰被一大团未知笼罩着。余榭拿着一份文件仔细地看着,这让白石冰浑身不自在,屁股动来动去,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说道:“余制片,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我问你件事,你别有心理压力。你开微博了是吧?”   “是啊。”   “我今天看了你的微博,”余榭说道,“看了很害怕。”   知道说这事,白石冰心里就有底了,笑了笑说道:“余制片,我没有发布暴力血腥的内容吧?”   “那倒没有,但是更危险,”余榭说道,“你的观点太偏激了,我这是作为过来人给你做个友情提醒。但是呢,你把我给你发的短信转发到微博上,这事闹得很大,你知道吗?”   “余制片,我的短信里没提你的名字,我只说是接到电视台的通知。”   “这我知道,”余榭说道,“微博的传播力量实在太大了。”   “也没有吧?我那条微博也就被转了十几次。”   “你来看看,”余榭将白石冰让到电脑前,“从今天中午开始,已经被转了五千多次了。”   微博的神奇之处就在这里,一条微博可能沉寂很多天甚至几个月,然后有一天,这条微博被“意见领袖”发现了,经他一转,顿成燎原之势。白石冰那条微博起初并不引人注目,可是到了中午,这条微博先是被上海电视台的施喆转发,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副教授张志安又转了施喆的,然后新闻学界的名流大腕也跟着转发,学界大腕迅速引起了业界知名记者、主持人的注意,于是一条不起眼的微博顿时被转发了五千多次。   但是,白石冰却笑了。   “你还笑!”余榭正色道,“现在台领导对此事很恼火,要求严肃处理。”   “台领导准备怎么处理,按照哪条规章制度处理我?”   “你不要跟我嘴硬,总之你先把这条微博删除,然后写个检讨。”   白石冰心中不愿意,但也没办法,只好删除了微博,然后对余榭说道:“余制片,你知道吗,就在刚才,你成了干涉他人言论自由的帮凶。”   余榭哼了一声,然后说道:“我这是在保护你。”   “台领导也是在保护我吧?”白石冰说道,“什么时候,台领导别对我这么好就好了。”   “你少废话,赶紧写检讨去。”   “我不编片子了?”   “编完片子再写,晚上回家写,”余榭说道,“台里准备专门针对员工开微博出台相关规定,你这次没事,是因为还没有规定。”   全国各地的媒体都给记者编辑下发了内部通知,要求他们在微博上要谨言慎行,现在终于轮到顺宁电视台了。白石冰不再争辩,来到编辑室,何旋早就把稿子写完了,他拖了一把椅子坐到旁边,先是使劲闻了闻,说道:“何姐,你真香。”   “什么香?”   “女人香。”   “少跟我贫嘴,你去催一下配音。”   “得令!”白石冰走到配音间让播音员配音,等他出来的时候发现何旋身边多了三个人,只听何旋说道:“你们怎么又要找小白?”   白石冰看到苏镜,多少有点紧张,问道:“苏队,哦,不,姐夫……你又要找我?”   套子嘀咕道:“这就攀上亲了。”   苏镜说道:“找你聊聊。”   四人走进一间小会议室,套子随手将门关上,苏镜说道:“坐!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白记者。”   室外,姚笛凑到何旋跟前,问道:“小白到底怎么得罪你们家苏镜了,不就是夸你香么?”   室内,白石冰问道:“苏警官,我到底怎么了,你怎么又找上我了?”   猛子问道:“白记者,你认识徐虎吗?”   “那个维权工人?”   “是。”   “认识。怎么了?”   “他昨天晚上被人杀了,今天下午我们去市政府门口找那七个维权代表认尸,他们认出了徐虎。”   “他被杀了?这……这……这怎么可能?”   “你为什么说没有可能,你昨天晚上见过他吗?”   “不,不,没有没有,”白石冰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然后又问道,“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为什么来找我?”   套子说道:“徐虎是被人乱刀捅死的,我们在他身上没有找到手机,不过他的工友说了他的手机号码,然后我们就去营业厅查到了通话记录,再然后……”套子的语速慢了下来,盯着白石冰说道,“就查到了你的手机号码,昨天,你们一共通了四次电话,最后一次是他遇害前十分钟你打给他的。”   猛子问道:“白记者,你是怎么认识徐虎的?”   “采访认识的。昨天中午,他们抬着一口棺材到毒龙坡煤矿办公楼前静坐,我去采访了,就要了徐虎的电话,也把我电话留给他了。”   苏镜说道:“据我所知,你们的新闻没有发。”   “不是没有发,是没有发出来,”白石冰说道,“苏队长,何姐也是记者,你总该知道我们的处境吧?”   “理解理解。”   猛子追问道:“你既然知道新闻肯定发不出来,为什么还要跟工人互留电话?”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明知发不出来还要去采访?”白石冰的语气硬邦邦的,把猛子噎得够呛,他早就对猛子有意见了,上次在咖啡馆,猛子咋咋呼呼的,让他很反感。他事后想想也明白那就是苏镜的主意,他故意置身事外让猛子可以嚣张跋扈地诈他口供。如今,苏镜就在身边,谅他看在老婆的面子上也不敢对自己大呼小叫,于是底气陡增,跟猛子剑拔弩张地顶撞起来。   白石冰心里怎么想的,苏镜一琢磨就明白了,他表面上是在顶猛子,实际上是在针对自己。但是他不以为忤,反而呵呵一笑,说道:“如果不能做新闻,那么就做历史,哪怕发不出来,记者也要到现场,那是给后人的一个交代。猛子,你这是隔行如隔山啊。”   猛子偷偷地向套子做个鬼脸,那意思是说:“瞧,又在卖弄了。”没想到,套子却出卖了他:“苏老大,他在做鬼脸。”   “我是脸抽筋!”猛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白石冰看着这对活宝打嘴仗,不知道苏镜到底要卖什么药,苏镜忙制止道:“你们俩消停会儿。”   套子立即抹去了脸上的笑容,变得一本正经起来,说道:“白记者,你跟徐虎的四个电话中,三个是他打给你的,一个是你打给他的。他打给你的时间都很长,两次通话在五分钟左右,一次通话超过十分钟,你打给他的却不到一分钟。你们在说什么?”   白石冰笑了笑,说道:“真搞不懂,你们为什么怀疑我。好吧,我告诉你们。徐虎见到记者之后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给我打电话诉苦,说煤矿多么差劲,政府多么不作为,希望我们能给他们做主,帮他们鼓与呼,他说新闻媒体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就这能说那么长时间?”   “因为我不仅仅是安慰他们,我还想知道他们更多的故事,即便不能在我们的平台上播出,我也可以发在网上。现在网络力量那么大,我们传统媒体办不到的事,网络可以办到。”   “你发了吗?”   “还没有。”   “那你如何解释最后一次通话时间那么短?”   “那次通话我就告诉他不要着急,这事总会有解决办法的,我没有告诉他要在网络上发表文章,我想等这事在网上有了一定影响力了再告诉他。”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我在家里看书,看熊培云的《自由在高处》,还是何姐借我的呢。其中一句话,说的就是警察,‘让被窃听的书斋变成课堂,让窃听者变成入室弟子,让监控记录变成课堂笔记。’”   苏镜笑道:“白记者,我们可不是思想警察啊。”   “苏队长也看过这本书?”   “这书还是我买的呢,”苏镜开玩笑道,“何旋这厮拿我的书去装好人了。”   猛子和套子郁闷地叹口气,无奈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心想:这两人竟然开始讨论读书心得了,到底办不办案了?   猛子插话道:“白记者,你说你在家里读书,有谁证明?”   “警官,读书不是给别人看的,我在自己家里读书怎么找人证明?”   猛子被顶得一愣一愣的,恨得牙痒痒,要不是苏镜在场,他早就动粗了,压抑着怒火说道:“把你的银行账号给我们一下。”   “啊,干什么?”白石冰狐疑地看了看苏镜。   套子说道:“徐虎收到了一笔钱……”   白石冰大叫道:“你们还怀疑我!我为什么要杀他?我跟他是第一次见面!”   苏镜劝慰道:“白记者,不要激动,我们也是例行调查,希望你能理解。”   白石冰气得脸色通红,看了看三人,掏出了银行卡甩到了猛子面前。   2.拆迁户砍死两个人   尘肺工人被打的被打、被杀的被杀,毒龙坡煤矿自然成了重点怀疑对象,苏镜三人来到丁庄招待所,调取了监控录像,锁定了几个带头行凶的人,其中一人明显是带头的,他平头,方脸,浓眉,三角眼,左脸上还有块刀疤。   三人又赶往毒龙坡煤矿公司调查,得知这个男子名叫熊力,是保安队长。但是他不在公司里,而是住进了医院,就在今天凌晨,他被人砍了,右臂受伤,伤口深可见骨,如果不是跑得快,他的一条膀子可能就被卸了。   砍他的人,名叫齐江海。   曹操是睁着眼睛睡觉的,齐江海是抱着刀睡觉的。   顺宁要旧城改造,齐江海是被改造对象,其他改造对象都跟开发商签订了补偿协议,但是齐江海不同意,因为他是一个迷信的人,他相信他儿子的魂灵过年过节还会回家看看,他怕搬家之后儿子找不到家,灵魂也得不到安息。儿子死的时候只有三岁,因为喝了三鹿奶粉得了肾结石最后一命呜呼。   多次谈判未果之后,开发商懒得谈了。几天前,三四十个不明身份的人光天化日之下闯进齐江海家里一通打砸之后扬长而去,从那之后,齐江海每晚睡觉都是抱着刀睡的,充分发扬了西晋人刘琨枕戈待旦的精神。   7月17日凌晨四点多,一阵稀里哗啦砸玻璃的声音将齐江海和老婆吵醒,老婆立即下床去看,结果刚走到门口,房门被人踹开了,她被撞倒在地,几个人不由分说上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老婆的惨叫声并没有让齐江海心慌意乱,他慢腾腾地穿上鞋,拎着砍刀走出卧室,看到人就砍。   齐江海不是胡乱砍人,而是很有章法,找准一个对象之后就往死里砍,等到确定没气了这才寻找下一个目标。等他砍死两个人之后,私闯民宅的几个人这才傻眼了,纷纷夺路狂奔,齐江海杀红了眼,拎着砍刀紧追不舍,追上一人就是一刀,这次不再往死里砍了,砍伤一人之后又去追砍其他人……最后共有两人被砍死,三人被砍伤。   齐江海被抓了,受伤的三个人和齐江海的老婆一起被送进了医院。   熊力就是被砍伤的三人中的一个,在医院里,他也不老实,护士给他打针,他朝护士挤眉弄眼地笑:“你很漂亮啊,晚上请你吃饭吧?”   护士脸一沉,说道:“没空!”然后将针头用力一戳,熊力吃不住疼,叫了一声。   “对不起,你忍一忍。”她捏着针管让针头在他肌肉里来回戳动了几次,这才找到了血管。   “你他妈的会不会打针?”熊力吼道。   “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的。”小护士非常客气。   “我投诉你!”   这时候,两个警察笑呵呵走了进来:“熊队长好大的火气啊。”   “警察同志,你们来了,你们来了就好,”熊力说道,“那个齐江海暴力抗法,砍死我们两个兄弟啊。”   “暴力抗法?谁在执法?”   “我们啊,我们在执法呀!”熊力嚷道,“让他赶快搬,他就是不搬,我们不就去执法了嘛!”   猛子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熊力的胳膊,熊力“嗷”的一声大叫,原来猛子拍的正是他受伤的胳膊,上面还缠着绷带呢!猛子立即住手:“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我们是刑侦大队的,这位是我们苏队长。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因为我们遭遇暴力抗法了呀。”   “真是笑话,你执的是哪门子法?”猛子问道,“15号晚上你去丁庄招待所也是执法吗?”   “这……什么丁庄招待所?”   “你不知道招待所大门口有监控录像吗?”   “嘿嘿嘿,警官怎么问起这事了?”   “我们就是为这事来的,”猛子问道,“说吧,谁派你们去的?”   “也没有谁,就是我们自己去的。”   猛子哈哈大笑起来,手又放到了熊力的右臂上,亲切地握着,说道:“熊力,你是不是闲得蛋疼啊?大半夜地跑到招待所去打人。”   熊力疼得冷汗直冒,说道:“你……你……这是刑讯逼供。”   “哎哟,对不起,”猛子连忙将手缩回来,“我忘记你受伤了。”   苏镜冷冷一笑:“你也知道刑讯逼供?要不等你伤好了,请你到看守所问话?你是想躲猫猫,还是想喝开水,或者是做噩梦?”   “我……我……”熊力嗫嚅道,“我们就是去招待所跟那几个工人谈判,谁知道没谈成,然后双方就大打出手。”   猛子又笑了,手再次抬起来,准备去握熊力的胳膊,熊力见状连忙喊道:“别,别,我说我说,我们就是去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别再闹事了。”   “谁让你们去的?”   “这个……这个……哎,别,别……是老板让我们去的。”   “哪个老板?”   “雷老板。”   “说全名!”   “雷天横。”   “他让你们怎么教训他们?”   “就是打他们一顿,给他们点钱,让他们见好就收,别再缠夹不清。”   “徐虎呢?”   “哪个徐虎?”   “就是被你们打死的那个。”   “啊,死人了?那不是我打的,我只是带人进去,我没动手。”   “那是谁动的手?”   “郭昌鹏,对,就是他动的手,他死了,刚死,被齐江海砍死了。”   “他在哪儿动的手?”   “就是在屋里啊。”   “他用的是什么凶器?”   “没用凶器,就是拳打脚踢,没用凶器。”   猛子的手又抬了起来,熊力吓得大叫:“别,别,真的没用凶器啊。”猛子笑了笑,还是将手重重地落在了他的右臂上,还亲热地捏了捏,最后说道:“谢谢熊队长合作,我们后会有期。”   离开医院,猛子沉吟道:“看来徐虎不是他们杀的。”   “对,应该另有其人。”   丁庄招待所的监控录像显示,在熊力一伙人闯进招待所之前二十分钟,徐虎就离开了招待所,一出门就往左走了,而熊力是从右面进来的,打完人之后,也是原路返回。   “会不会是雷天横另外派人做的呢?”猛子问道。   “有这可能,”苏镜说道,“他故意派一拨人去打人引开注意,然后另外派人去杀死徐虎。他可能给徐虎九千八百块钱想收买他,但是徐虎不答应,于是……”   “不对!”猛子说道,“那些钱是在徐虎身上发现的,如果他不答应,凶手应该把钱拿走才对。而且,凶手是怎么跟徐虎联系的呢?徐虎的通话记录里,没有这样一个人的电话啊。”   “看来,只好跟雷天横当面谈谈了。”   3.媒体终于曝光了   雷天横很生气,当苏镜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拍着桌子大骂:“别给你脸不要脸,不知死活的东西。”被他骂的,是坐在他对面、跟他谈判的尘肺工人。   雷天横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市委书记刘天豪给他打来了电话,要求他必须妥善处理此事,该赔偿的要立即赔偿。   刘天豪之所以做出如此明确的表态,仅仅是因为新闻竟然播出了!   记者们都知道,新闻就是一场赛跑,要和时间赛跑,要和同行赛跑,要和禁令赛跑。顺宁尘肺工人维权的新闻是在上海电视台播出的。当年互联网初兴之时,很多人担忧报纸要灭亡了,电视也要灭亡了。可是十几年过去了,报纸电视非但没有灭亡,相反借助网络的力量,影响力大大增加了。同样的一条新闻如果是在十几年前播出,可能只会影响到上海本地受众,可是现在不同了,新闻播出之后,施喆便把视频上传到网络,并利用微博迅速传播,一时间舆论沸腾。   中国人常讲“欺上瞒下”,这是一个并列动词词组,本无轻重之分,不过对于某些官员来说,“欺上”比“瞒下”更重要,因为“下”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上”却可以决定你的仕途、升迁、荣辱。所以,当施喆的报道在互联网上呈燎原之势后,顺宁领导紧张了,照这样下去,上面很快就会知道顺宁出事了。其实,被上面知道下面出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同时意味着你没有能力捂好盖子不捅娄子,这才是最要命的。   事已至此,再堵漏已经堵不住了,顺宁市委书记刘天豪盯着电脑屏幕看了半天,终于拿起了电话。   “喂,我是刘天豪。”   “哎哟,刘书记,你好。”   “网上的新闻你都看到了吧?”   “还没看,听说了。”   “你派人去打工人了?”   “不是,不是我。”   “雷老板,你可不要给我添麻烦啊。”   “刘书记,这是哪里话,我怎么会给您添麻烦呢?”   “现在舆论影响很不好,我们要本着对人民群众认真负责的态度妥善处理此事,该补偿的补偿。”   “哎呀,刘书记,他们又没跟我签劳动合同,怎么证明他们是在我这儿得病的呢?”   “雷老板,你现在都是慈善家了,别省这点小钱。”   “那是好几百万啊,而且后续治疗我管不管?只要一开这口子,每个人我都得管他们一辈子。”   “这样,让劳动部门出面,你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一次性解决这事。不就是几个农民吗?给点钱就打发了。北京给他们的一次性待遇也就十七万嘛!我们这小地方,根本用不着那么多。”   “好,我一切听刘书记的吩咐。”   放下电话,雷天横气地直骂:“丢车保帅,妈的!”能说出这种话,证明他还很清醒,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他放眼看看窗外,一百多号人横七竖八,或坐或躺在大门外,招魂幡在风中烈烈地响,白底黑字的标语触目惊心,无非是一些诅咒谩骂的话。本来这些工人只是委托了八个代表来讨说法,可是人都被打了,其中一个还被打死了,于是呼啦啦全来了。   雷天横拿起电话要找熊力,又想起熊力还躺在医院里呢,不禁又骂了一句:“王八蛋!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找死,活该!”   他叫来一个保安,让他把为首的几个工人带到办公室,保安吼了一声:“好!”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雷天横心情很是暴躁,“让你把他们请到会议室,不是抓到会议室,态度要好一点儿。”   “好。”这次的声音温柔了很多。   保安刚走,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是王乃春市长打来的。   “雷老板,听说工人又去你公司了?”   “是,在楼下呢。”   “好好安抚一下,该赔偿的要赔偿,稳定压倒一切嘛,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说是吧?”   “是,王市长,我正准备跟他们谈呢,”雷天横说道,“只是这事劳动部门最好出个面,帮我们协调解决一下。”   “劳动部门是应该出面,”王乃春说道,“不但劳动部门,监察部门、卫生部门、职业病防治院的负责人都应该到场,企业有困难,政府责无旁贷嘛!我立即打电话叫他们去你公司。”   “谢谢王市长关心。”   放下电话,雷天横重重敲了一下桌子,震得茶杯盖叮叮咣咣地响。保安走了进来,说七个维权代表都请进会议室了。雷天横乜斜着眼睛打量着他,问道:“今天凌晨,你有没有跟熊力去拆人家房子?”   “去了,跑得快,没砍到我。”   “你小子命大。”   “是,”保安嘿嘿笑,得到领导关心,他如沐春风,“我今天是吉星高照。”   “你嫌我给你的工资低是不是?”   “啊?不是,不是,朋友帮忙,不好意思不去。”   “不是就好,”雷天横又吩咐道,“你去告诉那几个人,过一会儿市里各个部门的负责人都会过来协调解决,你让他们耐心等会儿。”   几个尘肺工人鼻青脸肿,听保安说政府的人也要来,他们立即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大伙都觉得有希望了,唯独刘晖依然悲观,他鼻子一哼,说道:“他们穿的是一条腿的裤子,你能指望他们站在我们这边?”众人顿时又沉默了,徐虎遇害后,刘晖成了他们的主心骨,现在连主心骨都这么悲观了,其他人更是感到前途渺茫。   大概坐了一个小时,走廊外传来一阵寒暄声,七八个人走了进来,雷天横一一做了介绍,是劳动、监察、卫生、职业病防治院等各个部门的相关处长、科长,介绍完之后,雷天横说道:“让各位久等了,这两天我们一直在研究这事,你们为毒龙坡煤矿的发展付出了辛苦的劳动,这一点我是不会忘记的。现在,大家的身体得了一点小病……”   刘晖立即打断了他:“雷总,我们可不是小病啊。”   “对对对,不是小病,”雷天横依然春风满面,“现在,大家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刘晖说道:“先给我们倒杯水,坐了半天连口水都没喝上。”   雷天横立即对公司一人喝道:“你怎么搞的?赶紧倒水。”趁着倒水的工夫,雷天横又说道:“各位有什么意见,今天尽管提出来。”   刘晖说道:“雷总不是研究过了吗?还是雷总先说吧。”   雷天横干笑几声,看了看各个政府部门的负责人,这才说道:“我们公司开了几次会,最后决定向每个人一次性赔偿十五万元。”话说完之后,会议室里安静了很久,没有一个人说话。雷天横看看七个工人,他们一个个喜怒不形于色,让人很是捉摸不透。他只好转头向劳动部门的处长求救:“王处长,您看这个方案怎么样?”   王处长压根就不想来开这个会,但是局里给他派了任务,他又不得不来。他就想点个卯得了,谁知道被雷天横点了将,心中恼怒却不便发作,说道:“这事还是看各位工人代表答不答应,只要双方达成谅解,我们劳动局是百分百支持的。”   雷天横心中直骂这个老狐狸,恨不得把之前送给他的全抠出来,他转向几位工人,笑了笑说道:“几位兄弟有什么意见?”   刘晖说道:“雷总知道尘肺治疗一年要花多少钱吗?一年就是好几万!你这十五万两三年就花完了。两三年之后,我们怎么办?”   雷天横忍住怒气,说道:“北京也就是十七万,咱们顺宁比不过北京,十五万已经够多了。”   刘晖说道:“雷总要说北京,我就跟你说北京。那是河北两百多村民到北京市房山区的小煤窑打工,他们很多人患上了尘肺病,这事直到2010年才被媒体曝光,其中一些人领取了一次性伤残补助十七万。但是,还有一些人是选择了按月支付的。”   雷天横最怕的就是按月支付,那简直就是填不满的无底洞,他干咳几声,呵呵地笑了:“这位老兄贵姓啊?”   “免贵姓刘。”   “刘小哥,有件事情我得提醒你,”雷天横说道,“北京那些工人是参加了工伤保险的,后来的赔偿也是当地社会保险基金管理中心支付的。你们参加工伤保险了吗?你们连劳动合同都没签。”   刘晖气愤地直咳嗽:“没签劳动合同,不能代表我们没在你这儿干过,雷总说这话,难道是想耍赖了吗?”   社保局的刘处长说道:“我来插句话。赔偿是一次性支付还是按月支付,也是有规定的。我们要根据尘肺一到三期不同的严重程度,划分不同的伤残等级,再按照国家的相关标准支付赔偿。只有一到四级的伤残才能选择按月支付还是一次性赔偿,而五级以上都只能一次性赔偿。所以,到底该怎么赔,还需要职业病防治院配合,先定了伤残等级之后再来谈赔偿的事。”   刘晖说道:“那是不是说,只要超过五级,我们都可以选择按月支付?”   “原则上是这样。”   雷天横却叫道:“这个我不同意,我只能一次性赔偿。”   刘晖说道:“那我们就跟你耗到底。”   刘处长说道:“大家都别上火,我们能坐下来谈,就要求同存异。不管将来选择什么赔偿方式,各位都应该把伤残等级定了再说。我的意思是,你们明天就去职业病防治院做检查,你们看怎么样?”   刘晖说道:“做检查的钱谁出?”   刘处长问道:“孟主任,你看呢?”   职业病防治院的孟主任情知刘处长这话就是想让院方出钱,但是他装作不知道,打个哈哈说道:“这我哪儿知道。这得问雷总吧?哈哈。”   雷天横脸色越来越黑:“这我也不知道,应该谁检查谁出钱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各个部门的人都只能面面相觑了,因为他们都不是一把手,都不能拍板,事情只能僵在这儿了。劳动局的王处长说道:“既然谈不下去,我们不如先散了吧,下次再谈。”   几个工人顿时吵闹起来,他们知道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刘晖却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散了就散了吧,请雷总把门外我们村那些工人都叫进来,我们以后就在这会议室里吃喝拉撒睡了。”   雷天横终于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喝道:“别给你脸不要脸,不知死活的东西!”   话刚说完,一个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进来,笑声刚落,人已经进了会议室,那是一个警察,穿着笔挺的警服,精神气十足。他也不跟众人打招呼,径直说道:“不知死活,说得好!”他指着几个维权工人,继续说道:“就你们几个人,雷总捏死你们就像捏死一个蚂蚁。”   刘晖等人气愤地盯着他,感到天地之大竟没一个好人了,昨天此人还找过他们,他们还以为遇到了青天大老爷呢,谁知竟也是蛇鼠一窝。他们无法想象,一个人民警察竟能说出这种话来。只见那位人民警察拍了拍雷天横的肩膀,继续说道:“前天晚上,徐虎不就被捏死了吗?”   刘晖终于忍不住了:“你还是警察吗,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你不惩戒杀人凶手,竟然还帮他说话。”   那人说道:“我是啊,我就是警察。我是刑侦大队的苏镜。”   雷天横站起来,笑呵呵地伸出手:“久仰大名啊,苏队长。”   苏镜看了看他的手,却没伸出手,雷天横尴尬地把手收了回去。刘晖等人看到了这一幕,又觉得苏镜并非跟雷天横沆瀣一气。   苏镜笑道:“我在门口听各位说了很久,本来呢,这事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是一个叫徐虎的维权代表被人杀了,这事就跟我有关了。”   几个政府部门的处长、科长听了,一个个惊叹一声,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雷天横说道:“听苏队长的意思,你怀疑我?”   “当然了!我不怀疑你来找你干什么,你以为我闲得蛋疼啊?”   有人禁不住笑了,更多人的脸却是紧绷着。苏镜转向刘晖等人说道:“我听了半天,你们还有一件事情没说,你们头上的伤是哪儿来的?”   刘晖说道:“他派人打的。”   “对啊,这也要赔偿。”   雷天横不阴不阳地说道:“苏队长,你说这话要讲证据,否则我告你诽谤。”   “好啊好啊,我等着你告我,”苏镜说道,“你可不要像娱乐圈的明星一样,天天喊着被诽谤了却不上诉。告诉你吧雷天横,你雇凶伤人的事,熊力已经招了。”   “熊力?不可能!我没雇他打人。”   “你是派他打人的,性质一样,”苏镜说道,“我今天不是跟你来扯淡的,我是来拘留你的。”他招招手,喊道:“进来,带走。”   猛子趾高气扬地走进会议室,雷天横喊道:“等等,我要给刘书记、王市长打电话。”   苏镜笑道:“省省吧。带走!”   4.打伤了不就是赔点钱吗?   雷天横气定神闲地坐在审讯室里,房间里空荡荡的,四壁泛着阴冷的光,就连唯一的桌子都是钢制的,敲上去砰砰直响,看着墙壁上的镜子,他知道镜子后面就是苏镜等人,他毫不畏惧地盯着镜子看,并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一个绝对安静的房间可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苏镜并不着急,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雷天横崩溃的那一刻,他曾用同样的方法破获了一宗十几年前的杀人案,这次他相信依然可以成功。   可是他错了,因为此刻关在审讯室里的不是籍籍无名的小人物,而是身家过亿的企业家、慈善家雷天横!   侯国安侯局长打来了电话。   “听说你把雷天横抓了?”   “是啊,他雇凶伤人。”   “这事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把动静弄那么大,他是顺宁首善,正在兴建文庙,你知道吗?”   “首善”这词特别火,先是有了个“全国首善”,接着各地冒出不少当地首善来。苏镜对“首善”一直很反感,听到侯局长搬出了雷天横头上的“首善”光环,他不禁大倒胃口,语气不由得强硬了一些,他说道:“那也不能雇凶伤人啊。”   “你有证据吗?”   “有,”苏镜说道,“他的保安已经招了。”   “那是孤证,不能算。”   苏镜的脾气来了,直愣愣地说道:“侯局长,你有什么苦衷最好直说,别拐弯抹角的。是不是市里打电话来了?”   “刘书记、王市长先后给我打电话要我放人。”电话那头,侯局长的声音很是无奈。   “操!王八蛋。”   “王九蛋也没用。”   “我觉得憋屈!”   “那你就给我憋着,”侯国安说道,“你还要替那些工人想想,我听说雷天横今天刚答应赔偿他们,你现在把他一抓,谁来负责赔偿啊?”   “公司还在嘛,煤矿还在嘛!”   “你就别跟我犟了,这事犟也没用。”   “他……他还可能杀人了呢。”   “杀人?那你更没证据了!苏镜,办案,也是要讲政治的!”   “证据大还是政治大?”   “你少来这一套!”侯国安说道,“给你点好颜色,你就蹬鼻子上脸了!”   挂了电话,苏镜气鼓鼓地看了看猛子,猛子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愤愤不平地问道:“头儿,怎么了?”   “妈的,王八蛋!”   “要不要我先去收拾他一顿?我无所谓,大不了老子不干了!”   “行了,别说气话了!”   苏镜走进审讯室,雷天横一见,立即笑了:“苏队长面色不善啊,跟谁生气呢?”   苏镜两眼冒火,恨不得将他暴打一顿,他默然坐到雷天横对面,将一沓照片甩到他面前,问道:“这人认识吧?”   那是几张徐虎遇害的照片,雷天横看了看,说道:“可怜可怜,这是带头闹事那人嘛!”   “前天晚上,你派熊力殴打工人,然后他死了。”   “哦。”   “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雷天横笑道:“真是笑话,你以为我会去杀一个工人?”   “少废话,快说。”   “哼哼,我在跟刘书记、王市长吃饭,你可以找他们问一下。”   “熊力他们是你派去的吧?”   “好像有这么回事。”   “你派他们干什么?”   “打人啊,你不是都知道了吗?”雷天横说道,“那些人不打一顿,我心头这口恶气出不去,打伤了不就是赔点钱吗?”   “你真以为那么简单?雇凶伤人是要按照故意伤害罪追究刑事责任的,轻伤三年重伤十年。”   “哈哈哈,”雷天横说道,“你这是虚张声势,你觉得你有本事把我关进去吗?我怀疑你已经接到侯国安电话了吧?老兄,你拿我没辙,还是去办点正事吧!”   苏镜气得面色涨红,跳起来隔着桌子一把揪住雷天横的衣领,用力一提将他拉到桌子上,恶狠狠地说道:“雷天横,你不要太嚣张。”   雷天横喘不过气,但是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咳……咳……你……咳……被我说中……咳……气急败坏了……”   猛子在一边摩拳擦掌,气得想把他脑袋扭下来。就在这时候,套子查案归来,看到了这一幕,立即闯了进来,喊了一嗓子:“猛子,你还愣着干什么?”   套子去拉苏镜,猛子当然去拉雷天横了;套子温柔一些,猛子当然很粗暴了,他一只虎手钳住了雷天横的脖子,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他拽了出来,然后顺势丢到了凳子上。   雷天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梳理一下头发,嘿嘿笑道:“苏队长,我可以走了吧?”   他真的可以走了,而且走得风风光光。一辆加长版林肯耀武扬威地开到公安局门口,后面还跟着五辆宝马护航,雷天横步履轻盈地踱出大院,还不忘回头向办公大楼招招手,似乎他知道苏镜正透过玻璃窗户看着他。   苏镜感到很绝望,他第一次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时间,是下午四点十六分。此时,很少有人知道,一个年轻的妈妈刚刚发了一条短短的微博,只有十七个字,而这仅有的十七个字,几天后将感动全国。此时,苏镜更不会知道,发微博的年轻妈妈将会和一个重大嫌疑人坐上同一辆动车。   从今天起,勤写微博,以后对伊伊有个交代。    第六章 挟尸要价   1.不炒作,不渲染   上海电视台关于顺宁矽肺工人维权被打的新闻是十六日晚上播出的,然后便迅速发酵广泛传播,顺宁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发现风向不对了,于是勃然大怒了。但是怒也没用,只能忍着,你要是一线城市的话,没准还能跟上海宣传部沟通一下,哪怕用上海话来说“发发嗲”也行啊,可是顺宁不是一线城市,最多算个三线城市,你连跟人家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于是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但是,光吃黄连也不行,你还得让别人看到你在吃黄连。顺宁的领导对此事刚刚积累了一点经验,本月初,工商局的刘枫一句“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工作”闹得满城风雨,网友调侃说:“昔有我爸是李刚,今有娘舅他姓曹。”还有说:“曹国舅威武!”曹副市长眼见形势越来越恶劣,只能丢车保帅,没多久,刘枫被免职了,而且还要接受调查。   新闻里的确是这么说的,实际上,调查早就停了,凡是调查必然会拔出萝卜带起泥,萝卜不可怕,泥才可怕。后来,由于郭美美、达·芬奇家具等事件吸引了媒体的注意力,舆论渐渐忘记了顺宁,调查的事则是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由于有了这样的经验,所以当看到矽肺工人的事再也包不住了,顺宁领导便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自曝其丑。   “自曝其丑。”这话是刘天豪说的,他说完之后就得意起来,觉得自己真的变得睿智而清明了。   实际上,凡事都有个度,尤其自曝其丑这种事更要讲究方法策略,不能一味地说自己丑,而是表面上说自己丑,但实际上却是夸自己俊。   根据这种想法,他们拟定了一份新闻通稿,发给全市各大媒体,扼要地讲述了矽肺工人的维权经过,重点讲述了顺宁市政府是如何帮助工人维权的,这其中用到了“高度重视”“非常关注”“群众利益无小事”等铿锵有力的话语,还用了“立即”“马上”“火速”等形容词来加强语气。   “立即”是这么用的:顺宁市委市政府立即要求各相关部门……   “马上”是这么用的:顺宁市劳动局马上启动了援助机制……   “火速”是这么用的:顺宁市职业病防治院火速安排工人进行检查……   何旋拿到这份通稿的时候哭笑不得,她看着余榭说道:“这不是招人骂吗?”   “骂也是骂他们,就这么做吧。”   何旋无奈,看着令人头疼、厌倦、恶心的新闻通稿,问道:“我们就照着这个通稿做吗?不要加点评论采访什么的?小白不是拍了很多素材吗?”   “小白的素材可以用,”余榭说道,“但是要把握度,情绪太激烈的采访就不要用了。上面通知了,可以报道,不能炒作,不能渲染。”   “炒作这个词很难定义啊,到底什么才叫炒作,什么才叫报道呢?”   余榭无奈地笑了:“只要站在政府的立场说话就叫报道,不站在政府的立场说话就叫炒作。”   “高!哈哈,实在是高!”何旋又问道,“那什么叫渲染呢?”   “就是不站在政府的立场上,还拼命地说,就叫渲染。”   何旋最后中规中矩地做了报道,做完之后就想吐,但是她忍住了。回到家后却看到地上乱七八糟的一堆碎纸片,那是苏镜几年来荣获的各种荣誉证书,如今都撕碎了。苏镜则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下午,套子向苏镜汇报了调查情况之后,本以为按照苏镜的性格会立即行动,但没想到苏镜却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回家休息吧,这几天都挺累的。”   苏镜回到家后把所有的荣誉证书拿出来一张张全撕了,然后往床上一躺。   何旋也不说话,默默地把纸片捡起来。   “不用捡,扔到垃圾桶里去。”苏镜依旧闭着眼睛。   何旋看着一向刚强的男人,微微笑了笑。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他要是真不要了,早就自己扔到垃圾桶去了,现在丢到地上,主要就是表示自己受伤了,需要老婆安慰。她要是真给扔了,苏镜非哭死不可。   她没有说话,将纸片一张张摊开在桌面上,拿来透明胶带粘贴起来。   “扔了,扔了,别粘了。”他还在嘴硬呢!   “优秀警察就是优秀警察,闭着眼睛都知道我在干什么。”   “我不是优秀警察,我是窝囊警察。”   “你是窝囊警察,我是窝囊记者好不好?”何旋故作开心地说道,“我今天又做了一回喉舌,一个器官!”   “你们本来就是器官,”苏镜说道,“你做什么了?”   “顺宁市委市政府关心关怀关爱矽肺工人的新闻通稿。”   “把黑的说成白的,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好了,你起来吧,说说你这是怎么了?”   “我被窝囊了。”苏镜气鼓鼓地把来龙去脉说了。   听完之后,何旋咯咯地笑:“这么点破事,就沉不住气了?”   “我觉得自己就像待在鲁迅笔下的那个铁皮屋子里,四周一片黑暗。”   “但是,毕竟你已经醒了。”   “就是因为醒了才这么痛苦。”   “那你愿意继续睡下去吗?”   “醒了,就很难睡了。”   “所以,我们不能放弃希望,我们要向前看。”   这次是苏镜笑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啊。”   “你是说我以前愤青?”何旋说道,“这说明我比你醒得早。你知道‘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是什么意思吗?”   “你又有新发现了?”   “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并不是因为黑暗势力疯狂反扑,而是因为人们在黎明前醒来看到了黑暗。之前还睡着的时候,自然不会觉得黑暗。所以,你越是觉得力不从心的时候,你越是觉得被无力感充斥的时候,你越是觉得黑暗的时候,黎明就越是迫近你了。很多事情你觉得黑暗,是因为你知道这事了。在这之前呢?他们没被曝光的时候,你也不会觉得黑,对不对?我们还可以这样想,这种事情之所以可以曝光,可以舆论监督,恰恰说明我们的国家进步了,我们的社会在向前发展。换在几年前,这种黑暗面的新闻是根本出不了街的。你说呢?”   苏镜笑了:“娘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我顿时又有活力了。”   “真的?”   “真的!”   “那赶紧起来,做饭去!”   “啊?”   ……   两人吃着饭又谈起了白石冰,何旋很惊讶,问道:“你们还在怀疑他?”   “是。”   “为什么?”   “那个遇害的矿工徐虎,死的时候身上有九千八百块钱,”苏镜说道,“今天套子去银行查了,就在15号徐虎遇害那天,白石冰刚刚从柜员机里提取了一万块钱。”   “取了一万块钱也不能证明他就是凶手啊。”   “是啊,所以才叫怀疑嘛。你倒是说说看,他这人怎么样?”   “愤青一个,他最有名的一句话已经在我们中间流传开了,‘正确地做新闻,做正确的新闻’。”   “这有什么玄机?”   “新闻要求事实准确,这是客观属性;但是‘正确’就是主观属性了,你可能说了一句真话,但是这句真话在政治上是不正确的,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能报道。”   苏镜呵呵一笑,说道:“多几个这样的记者,我们的社会才有希望。”   “他的电脑桌面改写了海子的诗做屏保:从今天起,做一个好人,采访,报道,影响世界。”   “什么叫好人?”   “比如说像我这样的。”   “真受不了你。”   “我觉得白石冰很有正义感,他要是杀人,他也应该去杀毒龙坡煤矿的人,不该去杀维权的工人。而且他取了一万块钱,为什么徐虎身上却只有九千八百块钱呢?难道给钱也不给个整数?”   “这事怪就怪在这里。”   2.一条微博将他推向绝路   苏镜是个闲不住的人,他那点小抑郁被老婆治好之后,便顾不上夜已经深了,立即赶到丁庄村。   白石冰的住处是何旋告诉他的,有一次,何旋和白石冰到丁庄采访城中村脏乱差问题,顺便到白石冰的蜗居转了一圈。当听说白石冰住在丁庄村时,苏镜有点吃惊,因为徐虎就是在那里遇害的。   苏镜找到白石冰的时候,他正在上网,刚刚转发了一条微博,当时他并不知道,这条短短的微博,将把他推向绝路。   这条微博是顺宁市第二人民医院神经外科的护士陈丽娃发表的。七年前,神经外科收治了一名车祸伤者,他身上没带钱包,也没带手机,由于脑部受伤,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七年来,他一直住在医院里,由护士护工轮流照顾,护士们都管他叫“无名氏”。   如果没有网络,也许他将一直“无名”下去。   一切,因为微博而改变。   护士陈丽娃是个善良的人,每次看到无名氏渴望的眼神,喃喃地叫着妈妈,她就很心酸,她想,无名氏的妈妈应该也是肝肠寸断的吧?她本来无计可施,只能好好照顾他,不过最近玩起了微博,她看到微博上很多寻人的消息,心想也许可以通过微博找到无名氏的家人,于是她用手机拍摄了无名氏的照片,然后配了一段文字发了微博。她没想到,这条微博被迅速转发,短短一个小时就转了上千条。   白石冰是第3471个转发者,当他看到陈丽娃的那条微博时,眼眶不禁湿润了。   《妈妈,你在哪里?》七年前,他横穿马路被车撞了,身上没有手机身份证,被撞后又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家在哪儿,清醒时,口中只是喃喃地叫着“妈妈妈妈……”请大家多多转发,也许我们会找到认识他的人。他住在顺宁市第二人民医院神经外科。若有消息,也可以在我的微博或者博客上留言。   白石冰说:都转一下吧,我们期待奇迹的出现。   刚转发完毕,房门被敲响了,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不但他不动,屋里其他人也都没动。   出租屋三室一厅,每个房间都有租客,厅里也摆了三张床,住着三个人。当门敲响时,三个人都装作没听见,反正不是找自己的。   门外那人很执着,继续咚咚咚地敲,终于有个人沉不住气了,吼了一嗓子:“找谁?”   “白石冰。”   白石冰有点纳闷,没几个人知道他住在这儿,谁会来找他呢?何况已经这么晚了。他狐疑地开了门,然后便看到了一张满头大汗的脸,那张脸上带着笑意:“白记者怎么住在这里啊?”   白石冰见到苏镜更是惊讶,问道:“苏警官,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我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啦!”   白石冰看看屋里两人,说道:“我这里不方便,咱们到楼下去。”   丁庄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从外面看,灯火辉煌流光溢彩,几家高档酒楼、夜总会鳞次栉比地排列在街道两侧,装点出一片浮华烂漫。往里走,灯光渐暗污水渐多垃圾满地,或粉或紫的洗发店招牌充满想象力地发出柔和的光。招牌附近是一个个黑咕隆咚的门洞,走进门洞,能闻到馊臭味、尿臊味,如果没有心理准备,会被顶一跟头。   苏镜就被顶了一下,当时他的脑门嗡的一声,立即喘不过气来差点窒息。他屏住呼吸企图躲过这股味道,可是爬了一层楼之后,还是这股味,他只好投降了。见到白石冰时,他已经能够忍受这股味道了,但是他不明白白石冰怎么会住这么破烂的地方。   “白记者,你怎么住这儿啊?”   “房租便宜呗。”   “你也太节俭了吧?”   “苏警官,你是对我们电视台缺乏了解啊,我们那里等级制度森严,各种编制都有,什么事业编、企业编、职员、雇员、合同工……像我这样的就是合同工,只能领最低的工资,一个月不到两千块钱。”   苏镜知道何旋一个月有七八千,他觉得是老婆抢了白石冰的钱,便不好意思了。白石冰叹了口气,说道:“同工同酬何其难啊。”   “慢慢干吧,都不容易。”这话说得不咸不淡,纯粹是没话找话。   白石冰却是爽朗一笑:“艰苦点就艰苦点儿吧,反正年轻嘛。”   两人在楼下大排档找了个空位坐下,苏镜点了几样小菜,要了两瓶啤酒,白石冰一直没说话,直到服务生离开,这才问道:“苏警官不会是专程来请我吃夜宵的吧?”   苏镜嘿嘿一笑:“我就是专门来请你,也说得过去啊。再说了,白记者这么聪明,难道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白石冰抿了一口啤酒说道:“不知道。”   “白记者太不实在了,来……”苏镜举起酒杯跟白石冰碰了一下,灌了一大口,抿了抿嘴唇,然后说道:“我们查了你的银行账户,15号,你从柜员机取了一万块钱。”   “然后呢,那又怎样?”   “徐虎身上有九千八百块钱,他的钱就是你从柜员机取出来的吧?”   “哈哈,苏警官,你在开玩笑吧?”   “我们比对了钞票上的号码!”苏镜直勾勾地盯着白石冰。   白石冰却不为所动:“苏警官,你这是诈供啊!柜员机里的钞票,银行还能知道号码?我取钱的那台柜员机还能存钱,难道每一笔存进去的钞票,银行也能知道号码?”   苏镜哈哈一笑,说道:“高!来,干了!”   两人一仰头,干了杯中酒,苏镜给两人斟上,啤酒沫在酒杯里欢快地跳跃,苏镜脸上的笑容也在欢快地跳跃,他笑眯眯地看着白石冰,说道:“我们去银行问了,那天在柜员机里放的全是新钞,是连号的。后来的确有人往柜员机里存钱了,所以你取钱的时候,取的并不都是旧钱。”   白石冰举起杯,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只听苏镜继续说道:“徐虎身上的钱有十二张是新的,而且就是你取出来的。”   白石冰放下杯,沉默半晌,然后笑了,说道:“好吧,我承认我给徐虎钱了。”   “你为什么给他钱?”   “首先声明,那些钱不都是我给他的,我只给了他一千五百块钱,”白石冰说道,“之所以给他钱,就是觉得他挺可怜的。”   “一百三十一名尘肺工人,八名维权代表,你为什么只给他钱?”   “可能是觉得他也挺年轻的吧,却得了矽肺而起,所以特别同情他。”   苏镜微微地笑了:“你把钱直接给他的还是用信封装着的?”   “直接给他的。”   “几点给的?”   “将近九点吧。我先给他打了电话约他出来。你也知道,我家离他住的招待所很近,打了电话之后我就跟他见面了,然后把钱给他了。”   “为什么不到招待所直接把钱给他?”   “招待所那么多人,我没那么多钱啊。”   苏镜嘿嘿地笑了:“你这个解释很难让人信服。”   “信不信由你啦!”白石冰啜了一口啤酒不再言语。   苏镜追问道:“你跟徐虎在哪儿见面的?”   “在一个诊所门口,离他遇害的地点最多一百米吧。”   “给他钱之后,你就走了?”   “不走还要干什么?”   “你准备给徐虎一千五百块钱,为什么却取了一万?”   白石冰大笑道:“苏警官,取钱当然是花啦。”   “花完了吗?”   “苏警官,你放心,待会儿我买单。”   苏镜呵呵笑了,但是却不依不饶:“我想看看你的钱包。”   白石冰将钱包掏出来,丢到苏镜面前,说道:“都在里面了,大概还有不到八千块钱吧。”   苏镜大概看了一下,厚厚的一沓钞票,然后递还给白石冰:“看来是我多疑了。”   “苏警官的名言我们早就听说了,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任何一条线索嘛!”   苏镜讪讪地笑道:“这个何旋!这哪儿算什么名言?这是对每个警察的基本要求嘛!”说着话,他掏出了印泥,说道:“我们真的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所以请你留个指纹吧。”   白石冰无奈地摇了摇头,留下了十个指头的指纹。   3.挟尸要价潜规则   7月18日,这一天跟其他任何一天并无太大的不同,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地走向天堂或者步入地狱。白石冰心事重重地去上班,因为一直低着头,进门时差点跟姚笛撞个满怀,姚笛问他:“小白,你这是怎么啦,脸色怎么这么差?”   “啊,有吗?”有那么一会儿,白石冰有点恍惚,不过还好很快恢复了常态,讪笑道,“昨天晚上睡得晚。”   “不会是做什么亏心事了吧?”   白石冰的脸色一下涨红了,说道:“哪有!”   这时,任一拎着机器走了过来,插话道:“你那城中村,什么都方便,打个电话就能叫外卖,一百多斤的鸡都能给你送上门。”   白石冰笑道:“我今天晚上就把一百多斤的鸡送到你府上。”   姚笛和任一采访去了,白石冰默默走向自己的座位,想着姚笛的话,他总觉得怪怪的,她为什么说自己脸色不好呢?他禁不住看了眼手指,印泥的颜色还没洗净呢。   与此同时,苏镜将印有白石冰指印的纸送到了鉴定科,很快得出结果,纸币上的指纹没有一个是白石冰的。   苏镜略一皱眉,问道:“你们说一下,有什么看法?”   猛子抢先说道:“白石冰有问题!据他说,他是取了一万块钱,然后点了一千五百块钱给徐虎,点钱的过程中,竟然一个指纹都没留下来?别的不说,最上面一张和最下面一张应该会留下指纹的呀!”   套子说道:“徐虎还收到另外一笔钱,跟白石冰给的混在一起,有可能是他在点钱的时候把指纹擦掉了。”   猛子说道:“白石冰那一千五百块钱,是夹在九千八百块钱中间的,徐虎为什么会把钱夹到中间呢?这不符合大部分人的习惯。”   苏镜说道:“还有,另外那八千三百块钱是谁给他的?谁给钱会给得这么不零不整的?”   定罪要讲证据,办案有时候却要靠直觉,苏镜的直觉再次帮到了他。所谓直觉,并不是天马行空的想象,而需要一定的事实基础。苏镜掌握的事实是:陈海和徐虎都是宝龙区的,遇害现场凶手都没有留下可供鉴别的指纹。于是,苏镜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两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杀害他们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个凶手?   不管是为了证实还是证伪,总之他带着猛子和套子,来到了顺宁市职业病防治医院。防治院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热闹,从一大早,一百多名尘肺工人就陆陆续续来挂号检查,医院方面特地加派了保安维持秩序,尽管如此,医院里还是闹哄哄的,咳嗽声、抱怨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苏镜三人分头行动,找尘肺病人打探徐虎的情况,而且还出示了陈海的照片,问他们是否认识这人。   不少人对徐虎身上来历不明的将近一万块钱心存疑窦,他们还是认为徐虎被煤矿老板收买了,要不然没人会给他这么多钱。苏镜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既然这么多人怀疑徐虎出卖了他们,那么徐虎会不会就是被工友杀害的?可随后,他又打消这个念头,如果真是工友所为,就不该不拿走那九千八百块钱。   套子找到了维权骨干之一徐力,他当时刚刚检查完,鉴定结果还不能马上拿到。他咳嗽着走出检查室,迎面就看到了一张挂着笑的脸。套子热情地说道:“你是徐力吧?”   “是。”   “跟徐虎一个村的?”   “是。”   跟徐虎同村的共有十多个人,其他人套子都问过了,什么都没问到,大伙都不认识陈海。徐力是最后一人,也是最怀疑徐虎被收买的人之一。套子本来没抱什么希望,谁知道奇迹发生了,当他将陈海的照片递到徐力眼前时,徐力眼前一亮,说道:“我见过他,肯定见过。”   “什么时候?”套子立即来了精神。   徐力摸着额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说道:“好多年前了,现在说应该有七八年了吧。”   “七八年前你见过他,现在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当然了,我为他挨过一次打。”徐力哈哈笑了几声,然后笑声迅速被咳嗽声压了下去。他呼呼地喘着粗气说道:“他这痦子上不是有几根毛吗?我们背后都叫他一撮毛。可是有一次,我当面这么叫了他,结果他就找上我家来告状,看着我妈打我,拿着笤帚把打呀!而且这王八蛋一直看着我妈打,直到觉得打够了,这才说:‘大嫂子别打了,小孩不懂事。’你说他坏不坏?”   “你们村其他人怎么都不认识他?”   “他不是我们村的。”   “他是哪里的?”   “我也不知道,”徐力说道,“因为我们村挨着东阳江,那里也是一个旅游点吧,每年夏天都有人到东阳江游泳,每年也都会淹死几个人,‘一撮毛’就搞了一个打捞公司,专门靠打捞死人尸体发财,一具尸体要三千块呢。”   套子心中一寒,继续问道:“那徐虎跟这个陈海认识吗?”   “认识,肯定认识,”徐力说道,“那时候徐虎是巡防队员,我经常看到他在陈海船上。”   “他上船干什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就是聊天吧。”   “他后来为什么又去挖煤了呢,巡防队员不是挺好的吗?”   “后来出事了呗,所以干不下去了。”   “出了什么事?”   “那年有个人溺水了,当时游客也挺多,有几个人就要去救人,结果却被徐虎拦住了,说他们没有打捞许可证不能下水。最后,那人淹死了。”   “操!”套子忍不住骂道,“还有这种事!”   “死者家属、朋友闹得很凶,把区政府都给堵了,所以就把徐虎给撤了。”   “淹死那人也是陈海捞的?”   “是,当时各种说法都有,有人说是徐虎故意拦着人不让救,等那人死了以后再让陈海去捞尸体赚钱,他肯定有分成的。”   这时候,苏镜和猛子见套子正聊得起劲,也凑了过来,猛子问道:“那个陈海从那之后就不干了?”   “是,”徐力说道,“这么说吧,打捞公司想赚到钱,必须挟尸要价,要不然尸体上岸之后,家属不给钱怎么办?所以必须先交钱再交尸体。”   套子问道:“陈海当年就干过挟尸要价的事?”   “是,一个大学生为了救人淹死了,陈海用绳子牵着尸体,站在船头跟学生们讨价还价。大学生溺水的时候,还有个巡防队员阻止别人下去救人。”   4.我愿意替他顶罪   溺水的大学生名叫林昊天,苏镜查看卷宗,找到了其父母的住址。   说来也怪,这么多年过去了,林少荣竟然又一次梦见了儿子。儿子还是青春潇洒的样子,爽朗地笑着走进了家门,冲着他张开双臂:“爸,我回来了。”   “怎么这么久不回家啊?”   “课太多了,天天上课,根本走不开。”   “回来就好,回来就别走了,我跟你妈都想死你了。”   “爸,我就是回来遛一趟,马上还得回学校。”儿子说完就转过身去,“我走了,还忙着呢。”   “别走啊,”林少荣想追出去却迈不动腿,想大声喊住儿子却张不开嘴,他伤心痛苦,眼泪夺眶而出。   他是被老婆白洁推醒的,他睁开蒙眬的双眼,眼角还溢着泪珠。白洁看到了心里很痛,但也无暇多问,说道:“起来吧,警察来找你。”   “警察?”林少荣狐疑地想到了方才的梦,不知道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苏镜、猛子和套子三人已经坐在客厅里了,见到林少荣,三人立即起身寒暄自我介绍。林少荣问道:“你们是为我儿子的事来的吧?”   猛子疑惑道:“林先生,您怎么知道?”   “我多少年没梦见儿子了,刚才梦见他了。”   苏镜宽慰道:“我一直相信有另一个世界,要不然很多事情没法解释。所以,林先生也别难受了。”   林少荣摆摆手说道:“不难受不难受,都这么多年了。”   苏镜说道:“林先生,实在对不住,我们今天来旧事重提。”   白洁听闻此言,眼眶不禁湿润了,问道:“现在还说这事干什么?”   套子说道:“当年有个巡防队员叫徐虎,阻止别人下手救人,你儿子林昊天才出了意外;后来又有个叫陈海的人挟尸要价……”   白洁说道:“我真想不道世上还有这种人,他们都该死。”   “他们已经死了,”套子说道,“前两天,这两人相继被人杀了。”   林少荣抬起头看了看三个警察,说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哈哈哈!难怪我会梦见昊天,原来他是告诉我好消息来了。”   猛子突兀地问道:“林先生,你还记得7月2日晚上你在哪里吗?”   苏镜越发喜欢猛子了,他很不忍心在林少荣两口子的伤口上撒盐,一时间难以启齿。而猛子一向是雷厉风行勇猛精进,对别人来说拉不下面子的事,在他那里根本不成问题。   “我在开车。”林少荣回答道。   猛子继续追问道:“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得那么清楚?”   林少荣说道:“我开出租车,上夜班,这个月我每天都在上班,从来没休息过。”   白洁紧张地问道:“三位警官,你们不会怀疑我们吧?”   林少荣哈哈笑道:“警官,杀这两个狗娘养的人绝对是好人,我愿意替他顶罪。”   猛子继续追问道:“林先生,那你还记得7月2日晚上都拉了哪些客人,到过哪些地方吗?”   “警官,这你就太难为我了吧?”   “7月15日晚上你也在开车?”   “是。”   套子转而问道:“白女士,不知道您7月2日晚上在哪里?”   “我……我不记得了。”   “那15日呢?”   “我应该在家里,我晚上一般哪儿都不去的。”   苏镜一直没有插话,但是也没闲着,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目光落在了电视柜上,那里摆放着一张照片,是四个人的合影,那是几年前的老照片了,照片上每个人都笑得很灿烂,除了林少荣、白洁夫妇和林昊天之外,还有一个年轻男子。苏镜好奇地走过去拿过相框,问道:“这个小伙子是谁?”   “我大儿子。”白洁说道。   苏镜“哦”了一声,心想卷宗里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信息都没有呢?套子和猛子的思绪也立即被吸引到相片上了,因为两人都觉得林少荣夫妇似乎没有作案的可能,但是多了一个年轻男子,一切就不同了。   猛子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林昊然。”   “在哪儿工作?”   “顺宁市第二人民医院。”   “医生?”   “是,儿科的。”   “他多大了?”   “三十二岁。”   “跟你们住一起吗?”   “不住,他自己有宿舍。”   白洁又紧张了:“你们不会怀疑我儿子吧?”   苏镜等人赶到医院找到林昊然,开门见山地问道:“认识陈海吗?”   “哪个陈海?”   “你认识几个陈海?”   “一个。”   “谁?”   “我们院长就叫陈海。”   “那徐虎你认识几个?”   “一个都不认识。”   “你还记得林昊天吗?”   林昊然错愕地看着苏镜,质问道:“你们问我弟弟干什么?”   “陈海就是当年牵着你弟弟尸体要打捞费的人,徐虎就是当年阻止别人下水营救你弟弟的人。”   “原来是这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他们死了吗?”   “你为什么这么想?”   “我天天盼着他们死。”   “他们的确死了。”   “苍天总算开眼了。”   “他们是别人杀的。”   “恶贯满盈,早就知道他们会有这一天。”   “7月2日傍晚五点到晚上七点,你在哪里?”   “他们哪一个是那天被杀的?”   “陈海。”   “太遗憾了,没能亲自杀了他!”   猛子突然粗声粗气地问道:“你到底在哪儿?”   “在医院上班。”   “一直到晚上吗?”   “我那天上夜班,下午五点开始上班,一直到夜里十二点下班。如果陈海那狗贼是这时候被杀的话,那肯定不是我干的。”   套子插嘴问道:“谁能证明。”   林昊然嘴角闪过一丝笑意,说道:“医院的监控录像。”   苏镜接着问道:“7月15日晚上你在哪儿?”   “徐虎是那天被杀的?”林昊然不屑地说道,“那天晚上我跟同事在外面吃饭,吃完饭又去唱歌,第二天凌晨一点多才回。”   “哪几个同事?”   林昊然一连串说了十几个名字,套子一一记下了。   苏镜继续问道:“你觉得谁会杀这两个人。”   “当年溺死的人不止我弟弟一个,只不过我弟那事闹得比较大罢了。他们在东阳江边那么多年,不知道黑了多少人呢。”   苏镜看了看猛子和套子,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两人摇摇头,苏镜站起身说道:“谢谢林医生支持我们工作,打扰了!”   刚走出办公楼大门,迎面看到了何旋和白石冰,套子立即笑盈盈地迎上前去:“哎呀,嫂子,你知道我来了,所以特地来看我的吧?”   “是啊,你从来没请我吃饭,我想死你了。”   猛子对苏镜说道:“瞧,他就是一副欠扁的样儿!”   套子却说道:“不许你说我嫂子欠扁,我不答应!”   “我真想捶你!”   苏镜问道:“白记者,你们来采访?”   白石冰说道:“是,采访一个儿科专家。”   “不会是林昊然吧?”   白石冰问道:“你们也是找他的?”   “是,他跟几年前的挟尸要价有关系。”套子刚一说完,马上捂着嘴说:“哎哟,苏队,我是不是多嘴了?”   猛子说道:“你话一向很多。”   苏镜微笑不语,何旋说道:“你们的事我才懒得打听呢,这个姓苏的,只有用到我的时候才跟我讲你们的案子。”   5.他曾经借了一万元钱   何旋和白石冰在医院采访完之后回到台里,余榭疑惑地看着白石冰,说道:“小白,你怎么无精打采的?”   白石冰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没有啊,我挺好的。”   姚笛走了过来,嬉笑道:“他把钱还我了,他是没钱花了,哈哈。”   何旋问道:“他借你钱了?”   “是啊。”   “还了?”   “是啊。”   “太好了,那你请吃饭吧!”何旋开心地叫道。   “不就是吃饭嘛!走,我请你们吃潲水油去!”   所谓“潲水油”指的是电视台附近一家湘菜馆子,菜做得很香很入味,但是大伙一直怀疑他们用的是潲水油。尽管如此,同事们还是愿意去吃,后来干脆就用“潲水油”来指称那家馆子了。   何旋立即大声叫道:“吃潲水油啦,吃潲水油啦,姚姐请吃潲水油啦。”   办公室里本来静悄悄的,何旋这么一吼,也不知道从哪儿一下子冒出七八个人,一个个笑嘻嘻围住了姚笛。   姚笛说道:“余制片你看,本来一个个都不知道猫在哪儿,一听有吃的,全冒出来了。”   余榭说道:“吃饭都不积极,干什么能积极?”   众人跟着起哄:“就是就是。”   姚笛又大声叫道:“小白,吃饭去了,姐姐请你吃潲水油。”   白石冰尴尬地走了过来,笑道:“好的好的,吃回来。”   姚笛又问道:“何旋,要不要把咱们苏警官叫来啊?”   “叫他干什么?”   “哈哈,看把你紧张的。”   任一说道:“姚姐要横刀夺爱啦,哈哈。”   何旋说道:“夺吧,夺吧。”   余榭说道:“姚笛原来一直暗恋苏警官啊,难怪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跟谁谈谈恋爱。”   姚笛叹道:“哎,暗恋很多年了,恨不相逢未嫁时啊。”   何旋说道:“我会把你的心意传达给他的。”   何旋真的把姚笛的话向苏镜传达了,那是在晚上,苏镜刚一进门,就看到何旋威风八面地站在门口迎接他呢!   苏镜愣了一下问道:“你这是门神呢,还是金刚啊?”   “哼,小样,你行啊!”   苏镜不知道何旋吃错了什么药,只是觉得她的样子很可爱,而且他也看出来何旋是在装作很愤怒的样子,其实心里在乐着呢,于是说道:“嗯,我的确很行。”   苏镜说着话脱了鞋,刚要弯腰把拖鞋找出来,何旋却冲上前来,说道:“哎哟,这种小事以后让我做嘛,你就不要亲自动手了。”何旋将苏镜的皮鞋放进鞋柜,又拿出拖鞋,恭恭敬敬地放到苏镜脚前,甜兮兮地说道:“亲爱的,来,把拖鞋穿上。”   苏镜眯着眼睛看了看她,又退回到屋外看了看房号,说道:“奇怪,这是我家吗,我没走错门吧?”又摸摸何旋脑门,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这不是怕老公被人抢走了嘛!”   “啊,谁要抢我,长得怎么样,身材好吗?”   “长得可漂亮了,身材又好,绝对魔鬼!而且还是处女。”   “这你都知道?”苏镜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样吧,你明天替我去收了她回来做小。”   “小样,你还来真的。”   “找个小的伺候你嘛!”   “哎呀,让姚姐来伺候我,我可不敢当。”   “你说姚笛?她喜欢我?扯淡!”   “今天中午她请吃饭,问我要不要叫你,我说叫他干什么?她就说喜欢你。”   苏镜拿起镜子左照照右照照,皱皱眉头咧咧嘴,说道:“看出来了,我确实挺帅的!”   何旋哀叹道:“我受不了了!”   “诶,她为什么请吃饭?”   “她说前几天白石冰跟她借钱,今天还了,我就嚷嚷着让她请客,哈哈。”   “白石冰跟她借钱了?什么时候借的,借了多少?”   “我哪儿知道?这种事问那么多干什么?”   “把姚笛电话给我一下。”   “你还真要收她啊?”   “是啊。”   何旋气哼哼道:“蹬鼻子上脸了你!”   “正事正事,快给我。”   拿到电话后,苏镜立即给姚笛拨了过去,可是一直占线,当时姚笛正在接余榭的电话。那天晚上,余榭因为一条微博懊恼了很久,那是《顺宁都市报》的官方微博发布的,内容关于顺宁市第二人民医院神经外科那名失忆男子的消息。护士陈丽娃7月17日发布了一条寻人微博后,转发数量越来越多,余榭几乎是第一时间看到了这条微博,当时心里也动了一下,可是马上又觉得这事没什么新闻价值。现在,《顺宁都市报》去采访了,预告说明天将会有两个版的报道,角度也很新颖,不是单纯的寻人启事,而是跟微博的蓬勃发展结合了起来,从中透视互联网将给人们的生活带来哪些巨大变化。官方微博语焉不详,说那名失忆男子见到记者后,除了喊“妈妈妈妈”,还在不停地喊“挟尸要价”。   余榭立即给姚笛打电话,刚一接通,姚笛就迫不及待地说:“余制片你先别说,让我说。是失忆男吧?”   余榭赞叹一声:“你也看到《顺宁都市报》的微博了?”   “是,我一看是你电话,就猜你要给我布置任务,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说这事呢。”   余榭笑道:“老记者就是老记者,你明天去采一下吧,你看要哪个摄像?”   “小白有空吗?”   “好,就他了。”   姚笛刚挂了电话,手机又响了起来。   “姚笛吗?”   “是我。”   “你电话真难打。”   “请问你是哪位?”   “听说你喜欢我?”   “嗯,你谁啊?哦,苏警官啊!哈哈哈,何旋这家伙还真传达了。”   只听何旋在那边大声叫:“姚姐,我家苏镜说了,要收你做小,你愿意么?”   “我不愿意,哈哈。”   苏镜说道:“不胡说八道了。问你个事,听说白石冰跟你借钱了?”   “是啊。”   “借了多少?”   “苏警官,这事你们都管?他已经还了,不用你们帮我讨债。”   “我去帮你要利息,哈哈。他到底借了你多少钱?”   “一万块。”   “什么时候借的?”   “就前几天吧。”   “到底哪一天?”   “苏警官,你问这事干什么?”   “关心一下嘛。”   “你心里肯定有鬼,”姚笛说道,“让我想想……应该是16号吧。”   “他没说借钱干什么?”   “我问他了,他不肯说。”   “你真的喜欢我吗?”   “啊?你思维好跳跃啊。”   “哈哈哈,开个玩笑,打扰你了。”   姚笛挂了电话,禁不住笑了笑,又给白石冰拨了过去。   白石冰迷路了,似乎是在一个大森林里,古树参天光线昏暗,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只想逃离这片鬼魅之地,可是他走来走去最后总是回到起点,附近的草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头顶一张渔网缓缓落下,他拔腿就跑可是却根本跑不动。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他想醒来,眼睛却根本睁不开,他被魇住了。   姚笛的电话救了他,他猛然睁开眼,发现浑身早已冷汗淋漓。   “姚姐。”   “怎么已经睡了?”   “是啊,眯了一会儿。”   “看微博了没有?”   “哪条?”   “就是失忆男子那个。”   “没看到,怎么了,找到他妈了?”   “不是,我待会儿@一下你,你先看看。余制片让我们明天采访这事去。”   “好。”   白石冰挂断电话,抽出纸巾擦了把汗,刚打开电脑,电话又响了,这次是苏镜打来的。   “白记者,忙什么呢?”   “刚睡了一觉,苏警官什么事?”   “想找你聊聊。”   “苏警官又要怀疑我了?”   “哈哈,白记者真是快人快语。如果白记者方便的话,我请你吃夜宵。”   苏镜挂断电话后,何旋酸溜溜地说道:“是跟白石冰单独吃夜宵吗?”   “还会有谁?”   “没准儿小白会叫上他的搭档。”   苏镜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本来是个玩笑话,开着开着就要开成真的了,他指着何旋说道:“你给我等着,回来收拾你!”   何旋却一脸贼笑地说道:“我愿意。”   苏镜倒抽一口凉气,说道:“我无语了,我被你打败了,彻底败了。”   6.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   还是上次吃饭的大排档,白石冰已经等在那儿了,端着一杯啤酒自斟自饮,见到苏镜便招呼道:“苏警官真是敬业啊。”   苏镜呵呵一笑坐了下来,说道:“彼此彼此,都是混口饭吃嘛。”   “菜我已经点好了,”白石冰给苏镜倒上一杯酒,说道,“苏警官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哈哈哈,我看白记者直接说都行,你肯定知道我想问什么。”   白石冰举起酒杯跟苏镜一碰,喝了一大口,擦擦嘴,说道:“那个徐虎身上的钱都是我给的。”   “九千八百块?”   “我给了他一万。”   “为什么给他这么多钱,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了?”   “苏警官想象力真丰富,我之前根本不认识他,会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白石冰自饮了一口,说道,“我就是想帮帮他们,我工资不高,一万块钱对他们来说是杯水车薪,但是对我来说,却是我三个月的工资。”   苏镜举起杯一碰,问道:“上次为什么骗我?”   白石冰问道:“如果你走在路上,看到一个老太太摔倒了,你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这事跟我们说的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遇到摔倒的老太太,你要是扶了,可能会被赖上。做好事的成本越来越高,而且还会被笑话。我问你,如果你把三个月工资全捐给红十字会了……”   “什么?不要开这种玩笑!”   “不,我说错了,假如你全捐给一个贫困家庭了,何姐会夸你还是骂你?”   “呵呵,当然是骂我了。”   这时候,服务生端来了羊肉串、鸡胗串,白石冰招呼道:“边吃边说。”他拿起一串羊肉,咬了一口问道:“你同事会怎么说你?”   “不熟的会夸我,熟悉的会直接骂我傻。”   “你觉得我傻不傻?”   苏镜笑道:“有点,哈哈。”   “看嘛!”白石冰将竹签一扔,说道,“我就是看不得那些工人受苦,可是我又怕同事笑话我,所以这事从来没跟同事讲。”   “那你为什么对我说谎呢?”   “我现在把这事告诉你了,你信我吗?”   苏镜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证据。”   “就是嘛!我说了也白说,那还不如不说,这就是我骗你的原因。”   苏镜笑道:“我还是不信,让我来分析一下你骗我的原因吧。15号晚上,你把一万块钱给了徐虎,可是就在当天晚上,徐虎就被人杀了。你自然怕警方怀疑到你头上,于是第二天你便向姚笛借了一万块钱,万一警方找到你,也好辩解。”   白石冰苦笑道:“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我好奇的是,那九十八张钞票上竟然没有你的指纹。”   “为什么应该有我的指纹呢?”白石冰说道,“我从柜员机里取出钱后直接装进信封,连点都没点。”   苏镜缓缓地点点头,他觉得这案子越来越复杂了,接着问道:“你把钱给了徐虎之后去哪儿了?”   “就在周围随便转转啦。”白石冰摇晃着酒杯说道。   “周围是哪儿?”苏镜微微笑着,抿了一口啤酒。   白石冰长叹一口气,说道:“找了一家发廊。”   城中村的发廊大多不是发廊,这点谁都懂,偏偏苏镜揣着明白装糊涂,紧追不舍地问:“理发去了?”   “没理发,只是洗了下头。”   苏镜坏坏地笑,盯着白石冰看,白石冰也挑战似的看着苏镜,也许是因为酒喝多了,脸膛有点发红。   苏镜继续问道:“哪家发廊?”   “这个记不清了。”   苏镜呵呵一笑,举起酒杯跟白石冰一碰,说道:“记不清没关系,这村里也就二十几家发廊嘛!我们可以排着问问,帮你想想。”   白石冰呵呵一笑,说道:“那就有劳苏警官了。”   苏镜吃了会儿肉串,又说道:“其实,我一直很怀疑你。”   “还怀疑我什么?”   “比如说今天吧,我打电话给你,你就马上出来了,”苏镜笑眯眯地说道,“这很不正常,换作别人的话,应该不会这么痛快。”   白石冰怔道:“苏警官,你就直说我是做贼心虚好了。”沉默片刻又嘟囔道,“你要不是何姐老公,看我理不理你。”    第七章 水落石出   1.假爸爸接走了“无名氏”   苏镜一晚上没睡好,两宗谋杀案的每一个细节像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里反复播映,那是一个个碎片,其中暗含着某种联系,而这联系就是一把密钥,只要找到了关联碎片的方法,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想什么呢?”身边传来何旋的声音,“这就睡不着啦?”   苏镜叹道:“你好烦啊!”   “所谓言而无信非君子,说话不能不算数。”   “我怎么言而无信了?”   “哼,你说要那个……那个什么的。”   “哪个呀?”   “你说要强奸我的。”   苏镜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是在邀请我吗?”   “来吧!”   “等一下,我找工具!戴套强奸就不算强奸了,我要强奸得滴水不漏。”   苏镜接受老婆的邀请,完成强奸的使命之后还是睡不着,何旋却心满意足地呼呼睡去了,苏镜不禁轻声哀叹:“真是头猪啊!”   等苏镜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却听何旋一声大喊:“快起来,挟尸要价!”   一听“挟尸要价”四个字,苏镜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原来,何旋早晨起床之后就坐在床头用手机上微博,姚笛把《顺宁都市报》那条微博转给她了,而且还@了很多人,那是昨天晚上转的,还加了评论:“明天跟小白去采访失忆男,希望能帮他早日找到亲人。”   何旋说道:“你看,这个失忆男子的事情你知道吧?《顺宁都市报》去采访他了,他竟说出了‘挟尸要价’四个字。”   苏镜连忙拿过何旋手机,字斟句酌地看完每一个字,然后将何旋拉过来狠狠地亲了一口:“你太给力了!”   苏镜驱车赶到医院的时候,正是上班早高峰,医院门口大塞车,好不容易开进了医院,又找不到停车位,在大院里转了两圈,只好悻悻地开了出去,在附近小区停好车,步行前往。   电梯也不够用,大堂等了几十号人,四部电梯就像四头老牛拉了四辆破车,层层都停磨磨唧唧。苏镜满头大汗,伸出衣袖擦了一把,就在这时候,一只女人的手伸了过来,手里一张纸巾。苏镜疑惑地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正笑嘻嘻地看着他,那妇人面容姣好,虽说眼角处有几条鱼尾纹,却风韵难掩。   “你是……?”   “苏警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哎呀,一时想不起来,你是……你是……哦,乔老板!”   乔丽开心地笑道:“哎呀,原来苏警官没忘记我呀!”   “我对美女一向印象深刻。”   “哈哈哈,都老太婆了还美女呢。苏警官来干什么?”   “查案,乔老板这是来干什么呢?”   “找我老公。”   “老公生病了?”   乔丽呵呵笑道:“前夫,前夫。”   “你前夫回来啦?”   乔丽的前夫姓石,名运来。一年前,顺宁市发生一起重大矿难,矿主和负责安全生产的副市长弄虚作假,演出了一幕丑剧。苏镜在这幕丑剧里发现,一个本该在多年前就死去的人竟然重新死了一次。他决定一探究竟,于是顺藤摸瓜,发现一桩十三年前的冤案。为了查明真相,苏镜多方求索,一度怀疑石运来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为此调查石运来的妻子乔丽,乔丽却说老公早就失踪了,她也早已改嫁。   两人同时挤进电梯,又同时在10楼走出电梯,苏镜狐疑道:“那个失忆男子不会就是石运来吧?”   “就是他!”乔丽说道,“我今天早晨看了《顺宁都市报》上的照片,一下就认出他来了。”   “来找你前夫,不怕你老公说呀?”   乔丽笑道:“他也成前夫了,我现在单身,无拘无束。”   苏镜讪讪地笑笑,说道:“我也是来找石运来的。”   “去年的案子不是破了吗,怎么还找他?”   “他可能知道一些事情,对我手头的案子很重要。”   “他这么吃香!”乔丽叹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谁知道他就在这家医院里。我的服装店离这不到两里地,我怎么就没想过来医院找找呢?”   “老公失踪了,你也没报警?”   “报了!要是每个警察都像苏警官这么负责,估计我早就找到他了。”   说着话,两人来到护士站,五六个护士身穿白大褂、头戴护士帽,走来走去忙忙碌碌,一个说:“五号床今天上午十点手术,记住啊!”一个说:“七号床今天出院。”还有一个说:“十一号床昨天晚上走了。”然后有人接着问道:“他在你班上走的,你得管到底。”   护士帽上有两道红杠的中年护士看到了两人,问道:“你们找谁?”   乔丽说道:“护士长你好,我来找无名氏。”说着话,她掏出了报纸。   护士长说道:“对了,无名氏呢?今天怎么没看到他?丽娃!”   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走了过来,鹅蛋脸大眼睛,身材修长匀称,虽然穿着白大褂,饱满的胸部依旧挺然傲然。   护士长问道:“你们是他什么人?”   乔丽说道:“我是他老婆,找他十四年了。”   护士长转身问道:“丽娃,无名氏呢?”   丽娃姓陈,就是她发布了第一条帮无名氏找亲人的微博,此时听护士长说起,不禁心慌意乱:“领导,我正要向你汇报呢,昨天晚上无名氏他爸来了,我就让他陪陪他儿子,结果……十一号床昨天晚上走了,我就去处理那些事,等我回来,无名氏就不见了,估计是被他爸带走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们欠费跑了呢。”   “不要乱说,人家老婆不是来了?”   乔丽早就着急了,问道:“你确定那是他爸吗?”   “是啊,当时那人站在无名氏床前,无名氏激动地哇哇乱叫。我问他是谁,他说他是无名氏的爸爸。”   “那他有没有说我老公叫什么名字?”   “还没来得及问呢,我刚准备问,十一号床的蜂鸣器就响了,我赶紧叫医生去抢救,所以就没问。”   苏镜看出了乔丽的急迫,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老公的爸爸五年前就去世了。”   苏镜说道:“会不会认错人了?”   乔丽从包里取出几张照片,那是石运来十几年前的照片,跟报纸上的无名氏相比,唯一的区别就是年轻很多、稍微胖点。   护士长接过照片看了看,说道:“就是他,没错。”   “我老公是怎么到医院的?”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护士长翻出病历本翻了翻,说道,“6月22日,他被车撞了,然后送到我们医院,当时身上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手机,所以根本无法确定他的身份。我们全力抢救这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但是他的记忆一直很模糊,说话也不清楚,腿脚也不灵便,他最需要的就是康复训练。”   护士长还说,这七年多来,医院拨了一笔经费,雇了一个护工给他打饭吃,科室的医生护士也多次捐款,凑份子给他买饭,否则早就饿死了。当年手术之后,如果能够及时进行康复训练,他恢复会比较快,现在拖了这么久再做康复训练就有点晚了。   乔丽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医生护士已经尽到了义务,康复训练需要很多钱,没有一家医院会免费为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做康复训练。的确,能保住一条命已经不错了。问题是,人呢?   苏镜问道:“无名氏自己可以走路吗?”   “要是有人搀着的话,可以走的。”护士陈丽娃说道。   “如果他不愿意走,别人能把他拖走吗?”   “啊,拖走?”   “我打个比方。”   “应该可以吧,他没什么力气的。”   “他在哪个病房?我想问问同病房的人。”   “他在走廊。”陈丽娃说道。   护士长立即补充说:“现在医院床位都紧,不光是他,前些日子,走廊上住了七八个病人。你看那边那张床,那就是无名氏的。”   苏镜问道:“七年前,他是被谁送到医院的?”   护士长说道:“120急救车送来的,撞他的人驾车逃逸了,是一个路人打了120。”   “那个路人看到撞他的人了吗?”   护士长狐疑道:“你怎么像警察一样?”   苏镜呵呵一笑:“我就是警察。”   “哦,难怪!”护士长说道,“这些事你最好去派出所问问,当年也有警察来调查过,但是无名氏一直不清醒,也没问出什么来。”   苏镜环顾四周问道:“你们这里没装监控摄像头?”   护士长说道:“电梯里有。”   乔丽刚准备跟苏镜离开,却听护士长喊道:“那谁……那无名氏的家属,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呀,既然来了,得把账结一下啊。”   乔丽说道:“我得先见到我老公啊!”   苏镜安排猛子调看医院的监控录像,自己先是去了120急救中心,查到了七年前石运来被撞的记录,报案人名叫梁智,可是手机号码已经打不通了;苏镜只好去了派出所,找到了相关的卷宗,梁智的家庭地址也收录在内,于是带着猛子赶了过去,还好梁智没有搬家。听了警察的来意,他陷入沉思,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哪儿能记那么清楚啊?”   苏镜说道:“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当年派出所也有笔录,我们来主要是想看看会不会有新发现。”   “那人后来怎么样了?”   “活下来了,不过意识不清楚,话也不会说。”   “这么说,撞他的人至今还逍遥法外?”   “是,”苏镜说道,“事故发生在凌晨两点多,你怎么还在街上呢?”   “那时候我还是一家24小时快餐店的送货员,那天凌晨我去送快餐,走到过街天桥上,看到一辆小轿车本来开得好好的,突然歪歪扭扭起来,后来刹车停住了。接着后车门打开了,一个人跑了出来,那人太傻了,不往人行道上跑,偏往前跑,然后那辆车就追着他撞,最后终于撞到他了,人都飞起来了。我吓得赶紧蹲下来,躲在广告牌后面。车上下来一个人,踢了踢他,看他不动弹,这才上车走了。”   “你没看到车牌号码?”   “我没顾上看,后来想起要看的时候,那车已经开远了。”   “车上有几个人?”   “加上被撞的有四个人。”   “你看清楚了?”   “那人被撞之后,坐副驾驶上那人下车查看,然后我从后车窗看到后排座位还有一人,再加上司机、加上被撞的,一共四个人。”   “都是男的?”   “那就不知道了。”   “你能听到他们吵什么吗?”   “听不清,只知道那个被撞的人下车的时候,朝车里面喊什么‘伤天害理’之类的,还说‘我不是马云鹏’。”   苏镜猜测那辆车里一个是徐虎,一个是陈海。他纳闷的是,石运来是怎么搅和进挟尸要价的?车里另外一个人又是谁?   回单位的路上,苏镜和猛子聊着案情,两人都是不得要领,猛子说:“以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白石冰的嫌疑最大。”   “但他不是受害者的亲人啊!”苏镜说道。   “林昊然也说过,陈海那几个人挟尸要价不止一次,也许白石冰是另外一次挟尸要价的受害者呢?”   苏镜点头说道:“我们可以去他老家调查一下。”   套子打来了电话,说是监控录像里发现了有价值的线索。   接走石运来的“爸爸”是个老头,大约六十岁左右,头发凌乱,有些许白发,上身一件灰色的T恤衫,下身一条大短裤,脚踏一双拖鞋。石运来傻呵呵地站在他旁边,他伸出一只手扶住了石运来的胳膊。那人一点遮遮掩掩的样子都没有,站在电梯里东张西望,监控录像清清楚楚地拍到了他的相貌。   猛子说道:“他就是无名氏那个所谓的爹?”   套子说道:“别急,还有后面呢!”他又换了一盒磁带,说道,“这是医院大门口的监控录像,你们看,来接石运来的不止一个人。”   老头搀扶着无名氏,艰难地往前走,到了医院门口左右看看,然后向左走去,左边几棵大树,一个人站在树下,监控摄像只能拍到一个人影,根本拍不到那人的脸。老头似乎跟那人争执了一番,然后将石运来交给那人,又从那人手里接过一样东西,然后走开了。   猛子说道:“这事好办,拖着一个腿脚不灵便的病人,这附近又没有停车场,他们只能打的了,我们问一下出租车公司,谁今天凌晨在二院门口拉了这两个客人就行了。”   套子却反问道:“万一有同伙呢?开车等着他们。”   猛子叹道:“那我就没办法了,先查查再说吧。”   的士司机很快找到了,是个中年男子,姓黄,年龄在四十岁左右,他说凌晨两点多,他在顺宁市第二人民医院门口拉了两个客人,其中一个腿脚不灵便,话也说不清楚。黄师傅说:“其中一个岁数挺大的,应该是刚刚出院,感觉傻乎乎的,脑袋好像不好使。那个年轻人一直呵斥他,让他闭嘴。”   “年轻人长什么样?”   “他俩都坐在后座,年轻人一直低着头,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听声音呢,大概多大岁数?”   “应该是二十多岁吧,声音不算老。”   “他们在车上说什么了没有?”   “那个病人嘴里叨叨着,一会儿喊妈妈,一会儿喊什么药价药价的,是不是住院花钱太多了?”   “是不是挟尸要价?”   “哦,对对对,原来说的是挟尸要价,还说什么伤天害理改邪归正之类的话。那个年轻人就让他闭嘴,可是他根本不管,照样念叨,后来年轻人也不理他了。”   “他们有没有叫对方名字?”   “年轻人叫他马云鹏。”   “马云鹏?”   “是,”黄师傅继续说道,“可是那个病人说我不叫马云鹏,说话咕咕哝哝的,我也没听清楚,我是猜的,他说的应该就是这个。”   黄师傅说,他们二人在安康小区前门下的车,得到这一重要信息之后,苏镜等人随后赶往安康小区,调出了凌晨的监控录像。苏镜看到,凌晨两点十五分,黄师傅的出租车停了下来,年轻人钻了出来,头一直低着,衣领也竖了起来,尽量遮住脸,石运来明显不肯下车,他是被年轻人拖下来的。   出租车开走后,两人并没有走进安康小区,而是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安康小区位于笔架山脚下,半山腰有一个防空洞,苏镜推测,年轻人很可能带着“无名氏”石运来上山了。从山脚到半山腰,苏镜等三人爬了二十多分钟,虽说有登山道,不过也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防空洞口不在登山道旁,要穿越树林。猛子拿着手电筒一照不禁笑了,说道:“头儿,看来你没猜错。”   树下杂草丛生,很多草倒伏,显然有人走过。   终于到了防空洞口,依稀可见门前曾经有一条宽阔的水泥路,只是年久失修又种上了树木,于是便彻底废弃了。洞口处散落着几根一头被烧得黑乎乎的火把,那是探险者留下来的。猛子打着手电筒前头带路往防空洞里走去,洞里黑黢黢的,水泥墙壁上有很多涂鸦,有的颇有几分美感,有的不堪入目。地上散落着各种垃圾,纸巾、塑料袋、烧焦了的木棍,甚至还有用过的安全套。   猛子一见安全套就来了精神,大叫一声:“套子,这里也有个套子!”   套子听了真想踹他一脚,可是苏镜走在两人中间,踹他不方便也只好作罢。   走了五六分钟,前面地上出现一个黑影,三人立即奔向前去,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石运来匍匐在地一动不动,脑袋上破了一个大洞,头盖骨凹陷下去,伤口已经结痂,血早就不流了。   猛子去搭脉搏,然后惊叫道:“还活着!”   2.一具尸体九千元   东阳江奔腾在高山峻岭间,浩浩荡荡顺势而下,站在高处看去,仿佛缠绕在群山之间的一条丝带,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舶便是丝带上点缀的一粒粒珍珠。沿江散落着一个个小村落,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江面上金灿灿一片,江岸上则是青烟袅袅倦鸟归巢,别有一番风情。前几年兴起了农家乐,于是东阳江岸便热闹起来,每到周末节假日,便有成群的城里人结伴来到东阳江,或者游泳,或者乘游船,累了就到江边找一农户,吃点新鲜的河虾、河鱼。东阳江里的鱼肉嫩鲜美刺少,苏镜也曾来过多次。7月21日一大早,他带着猛子和套子又来到东阳江边,这次却是大失所望,端上来的鱼个头非常小,只有手掌那么大,老板却说:“这已经是最大的了。”   苏镜说道:“不会吧,往年我来吃的时候,最大的鱼有小臂这么长呢!”   老板姓黄,是个白胖子,留着个光头,脑门上全是汗珠,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已经是湿答答的了,他扯过毛巾往脸上一擦,这才说道:“你要是早一两个月来,连这么大的鱼你都吃不到。”   猛子说道:“我知道了,今年春天大旱,东阳江都干了。”   套子也说:“哦,对!全国都旱,鄱阳湖、洞庭湖都见底了,何况我们这东阳江!”   老板说道:“就是嘛!当时东阳江百分之九十的地方都没水了,江底全是死鱼死虾死螃蟹,还好后来连下了几场暴雨,这才缓过来。你们现在吃的鱼,也是后来政府放的鱼苗,还没长大呢。这是我天不亮就去偷偷捞的,被抓到了,可要罚死我。”   苏镜三人相视一笑,猛子问道:“听说东阳江上有门生意,比打鱼还赚钱,黄老板,你怎么不去试试?”   “什么生意?”   套子说道:“赚死人钱啊。”   一听这话,黄老板先是愣怔了一下,说道:“那都是伤天害理的事,咱不干缺德事。”   “你们村有人干吗?”   “没有,我们村都是老实人。”   “徐虎呢?”   黄老板愣了一下,说道:“挟尸要价又不关他的事。”   “他挡着别人不让救人啊。”   “那都是传闻,谁都没证据说他参与了挟尸要价。”   “他这人怎么样?”   黄老板叹了口气,说道:“他爹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跟着他爹过,他爹又是个酒鬼,根本不管他。本来呢,也就是觉得这孩子挺野的,后来去了县里,也不知道怎么就混成一个什么巡防队员,整天穿着身制服在村里耀武扬威的,再后来就出了挟尸要价那事。”   苏镜说道:“听说那个打捞公司是一个叫陈海的人开的。”   “对,你们怎么知道的?”黄老板恍惚地看着三人,接着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这么感兴趣?”   猛子说道:“徐虎被人杀了,可能就跟当年的挟尸要价有关。”   “不会吧?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黄老板说道,“不都说他被那个煤矿老板杀的吗?”   “没有证据。”   “你们是警察?”   三人微微点头,黄老板尴尬地看着满桌子的河鲜,说道:“这顿饭我请了。”   苏镜摆摆手,说道:“这年头做什么都不容易,黄老板放宽心。你倒是说说看,这徐虎后来怎么就成了维权代表了?”   黄老板叹口气说道:“当年那个大学生淹死后,事情闹得很大,他的亲戚同学十几个人抬着尸体到区政府讨说法,后来陈海就被拘留了,打捞公司也解散了,徐虎也被开除了。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徐虎他爹也死了,胃癌,别看老头整天醉醺醺的,可是一点不糊涂,临死前把徐虎痛骂了一顿,说他伤天害理祸及先人,说他死了也不安生。”   套子插嘴问道:“他们爷俩说的话,你怎么知道?”   “当时徐虎本家几个叔叔伯伯都在,这话都是他们传出来的。”黄老板说道,“他爹死了之后,这个徐虎还真洗心革面了,跑去煤矿挖煤想好好过日子,谁知道染上了尘肺。后来,他就带着工人一起维权,渐渐就成了维权代表。”   苏镜问道:“大学生被淹死后,陈海挟尸要价,你还记得船上有几个人吗?”   苏镜问出这个问题是因为他想起了摄影记者张轶拍摄的那张获奖图片《挟尸要价》,讲的是湖北荆州的事,图片上有三个人,船头两个人人手一根绳子,绳子上系着见义勇为大学生的遗体,遗体泡在水里,船尾还有一人在划船。他想,当年陈海挟尸要价时,船上肯定也不止他一个人。而且,挟尸要价的时间跟石运来被撞是同一天,都是6月22日,当时车上加上石运来共有四个人,这四个人是否就是参与了挟尸要价的四人呢?   只听黄老板说道:“船上应该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划船的,一个跟陈海一起牵着大学生尸体。”   套子说道:“这跟荆州的挟尸要价一样嘛,船上也是三个人。”   猛子说道:“船上三个人,加上岸上的徐虎,会不会就是那辆车里的四个人呢?也许他们分赃不均,也许石运来突然良心发现,所以他们闹崩了,于是便杀人灭口。”   黄老板看着套子说道:“这事跟荆州那事还不一样,荆州那事的新闻我看过,船上的三个人都是当地渔民,真正的幕后黑手陈波却是在岸上;但顺宁这事,主谋就是陈海,没有别人,虽然号称是一家打捞公司,实际上他一条船都没有,要用船的时候就临时雇一条。”   苏镜问道:“谁会把船雇给他,船主不会自己打捞尸体吗?”   “一般的人不能乱捞的,没有打捞许可证。”黄老板说道,“只有陈海有证,别人都没证。一般来说,捞到人,他给船主五百块,捞不到就给两百块。”   套子问道:“那天那个船主也是临时雇的?”   “是。”   套子说道:“三缺一啊,车上四个人凑不齐了。”   苏镜也满腹疑窦,还有一个人会是谁呢?他又问道:“跟陈海一起拉着尸体的人是谁?”   “我只知道他姓马,”黄老板说道,“他不是附近村子的人,好像突然就到了东阳江边似的,他开始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就跟掉了魂似的,后来才知道他姓马。过了些日子,他就跟着陈海干了。”   苏镜问道:“那个姓马的是哪年来的?”   “哎哟,那时间长喽,”黄老板说道,“十一二年前吧……反正出事之前,他已经干了很多年了。”   “这人后来去哪儿了?”   “这东阳江上,挟尸要价的事其实经常有,但是陈海却激起了公愤,因为他们打捞的大学生是见义勇为牺牲的呀!那时候,岸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都不敢靠岸了,于是打发老马游到岸边去拿钱,拿到钱才把尸体拖到岸上。谁知道老马还没上岸,围观的群众就开始揍他,很多人拿着砖头瓦砾朝他扔,有的人喊:‘打死他打死他,这个没良心的老东西,见死不救的畜生。’当时我也在岸边,我眼看着一个砖头砸到他脑袋上了,把他都打傻了,他只好游了回去。那个陈海一看,掉转船头就走,岸上的学生着急了,喊他,说:‘船老大,别走,我们给钱,我们给钱。’”   猛子问道:“他要多少钱?”   “九千。”   “然后呢?”苏镜问道。   “陈海学乖了,不敢上岸了,就要学生们租条船送钱过去,学生们没办法,只好租了条船把钱送过去了,陈海这才把尸体交给了学生。”   苏镜问道:“你们村是不是有个叫白石冰的?”   “白石冰?”黄老板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摇摇头说道,“没有。”   “没有?他的资料上写的就是你们村呀!”   苏镜来之前特地到顺宁电视台查了白石冰的档案,档案从初中到参加工作,各种资料一应俱全,要说白石冰连档案都改了,苏镜打死也不信。   黄老板继续问道:“他多大岁数?”   “二十出头吧,大学刚毕业。”   “哦,我知道了,”黄老板说道,“你说的是狗蛋吧?这些孩子都长大了,说小名我还知道,说大名我还真想不起来呢。他是这几年我们村考出去的唯一一个大学生,听说在市里当记者,好多年都没回来过了。”   “他父母呢?”   “他从小是孤儿,跟他爷爷一起过,他考上大学那年,他爷爷也过世了,他就再也没回来。”   “他的学费谁缴的?”   “嘿!老家伙有钱,你看那边那片鱼塘,”黄老板指着远方比画着说道,“一直到那边,当年都是他爷爷承包的,老家伙两腿一蹬,万贯家财就全落到狗蛋手里了。”   套子笑道:“白石冰看上去没什么钱啊。”   猛子说道:“花光了呗。”   苏镜说道:“有可能做好事了吧?我听何旋说,白石冰经常捐钱。”   猛子说道:“把万贯家财全捐出去了?”   黄老板说道:“万贯家财也只是个比方嘛!”   苏镜继续问道:“白石冰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出车祸了,那年狗蛋不是四岁就是五岁。”   “不是淹死的?”   “不是,你怎么会问这个?”   猛子问道:“白石冰的亲人有没有遭遇过挟尸要价这种事?”   “没有,”黄老板说道,“生在江边的人哪个水性不好?你们怎么会问这个?”   苏镜说道:“看来是我们多虑了,我们本来怀疑他是杀人凶手呢。”   黄老板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他是杀人凶手?他不被人杀就不错了。”   “什么?”苏镜、猛子、套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黄老板却故意卖起了关子,说道:“先不说这事,咱们说说荆州那事。你们不觉得当年舆论沸沸扬扬,但是却没人注意一件小事吗?”   “什么事?”猛子问道。   “那三个大学生是为了救两个落水儿童而牺牲的,后来有谁关心过那两个儿童是死是活?他们到底把人救上来没有,你们知道吗?”   三人缓缓地摇摇头,黄老板继续说道:“七年前的挟尸要价,那个大学生也是为了救一个落水儿童,后来也没人关心那个小孩是死是活。”   “那个小孩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当然活得好好的,”黄老板说道,“我们这里的人,个个水性好得不得了。”   “那个小孩现在在哪儿?”   “你说呢?”   苏镜悚然心惊,问道:“他姓白吗?”   3.我怀疑你根本没去召妓   白石冰的心情不是很好,因为他被余榭批评了,昨天上午的采访他竟然迟到了,原定八点从台里出发,结果他九点多才到。姚笛等他到八点半,期间打他电话也关机了,她只好跟余榭再要一个摄像记者。余榭的脾气一向很好,记者们都不拿他当制片人看,跟他聊天说话都很随意,甚至还会开他不伤大雅的玩笑。记者们也都知道余榭的底线在哪里,就是绝不能迟到。不但采访市领导不能迟到,就是民生新闻也马虎不得,余榭说:“新闻的生命就在于时间。”所以,当听说白石冰迟到了,而且迟到那么长时间,他就压不住火了,更让他愤怒的是,他拨白石冰电话,竟然还是关机。   等白石冰九点多到了单位,余榭劈头盖脸把他一顿臭骂,骂完了让他写检讨,还不忘说一句:“我们栏目组私下里传着一句话,那是我们第一任制片人杨宇风说的,没写过检讨的记者不是好记者。但是,白石冰我告诉你,你这种检讨,写得越多越证明你不是好记者。你听懂了没有?”   白石冰嗫嗫嚅嚅地说道:“知道了。”   白天采访,晚上回到家写检讨,他还发了条微博,说:“日子过得真充实啊。”然后看了会儿微博,打了两个电话,最后,终于吭哧吭哧写了一千多字的检讨,21日一早毕恭毕敬地交给了余榭。余榭白了他一眼,说道:“到座位上等着,有采访叫你。”   然后白石冰就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室里,只要余榭一叫,他就立即冲锋陷阵。   姚笛走过来推了推他,他马上挤出一个笑容,叫了声“姚姐”。   姚笛说道:“你别怪我啊,我昨天是急着出发找不到人了。”   “没事没事,我迟到了就是错了嘛。”   “你怎么了,怎么觉得你没精神,昨天没睡好吗?”   “啊,哪里?挺好的,挺好的,就是睡不着。”   “忧国忧民呐?”   “桥一座接一座塌,中小企业又陷入倒闭潮,我这心里着急啊,一着急就睡不着了。”   姚笛呵呵笑着推了他一把,说道:“少来了!”   正说着,只听一个爽朗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哎呀,白记者忧国忧民真是辛苦啦,哈哈。”   话音落处,苏镜到了。   白石冰一看,立即笑道:“苏警官,你不会又是找我的吧?”   “哈哈,我跟你投缘嘛!”   姚笛哼道:“苏警官,我在这儿站半天了,你都不理我。”   “哎呀,我不敢理你啊,我怕跟你擦出火花来。”   白石冰立即装腔作势地叫道:“何姐,何姐!红杏出墙啦,出墙啦!”   苏镜说道:“别叫了,她不在,刚跟她在电梯里打个照面。”   “难怪胆子这么大,哈哈。”   苏镜说道:“白记者,咱们到咖啡店聊聊?”   “总是让苏警官破费多不好意思啊!”   姚笛嚷道:“苏警官,你什么时候请我喝咖啡啊?”   “有机会的,有机会的,哈哈。”   正是上班时间,咖啡馆里人很少,轻柔的钢琴曲悠然回响。两人找到一个角落坐下,两人分别点了一杯蓝山一杯玛奇朵。   苏镜笑嘻嘻问道:“白记者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白石冰呵呵一笑,说道:“肯定不是爱上我了。”   “哈哈,那是!我对男人不感兴趣,”苏镜往椅子上一靠,说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和陈海、徐虎两人很熟吧?”   “陈海和徐虎?怎么可能!我就是认识他们。”   “什么时候认识他们的?”   “陈海是我去暗访黑豆芽的时候认识的,徐虎是他在毒龙坡公司门前维权的时候认识的。”   “在这之前不认识?”   “当然不认识,我为什么会认识他们?”   “那马云鹏呢?”   “马云鹏,他是谁?”   “七年前,陈海在东阳江上搞了个打捞公司,专门捞尸体赚钱,马云鹏是他雇的帮手,徐虎是当年的巡防队员。这事白记者知道吧?”   “七年前?”白石冰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道,“七年前,我应该还是中学生。你继续,他们怎么了?”   “那年,顺宁大学经济系大二学生林昊天,也就是你昨天采访过的林昊然的弟弟,跟他一帮同学去东阳江边玩耍,然后有个小孩落水了,林昊天立即纵身跳进东阳江救人,可是林昊天自己却溺水了,当时他的同学要下去救他,结果巡防队员徐虎却拦着不让救,说是没有打捞证不许下水。林昊天就这样被淹死了,徐虎和马云鹏把尸体捞上来,却挟尸要价,学生们不给够九千块钱,他就不给林昊天的尸体。这事,你记得么?”   “记得,当年这事闹得很大。”   “你知道那个落水儿童后来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你知道吗?”   苏镜嘿嘿一笑,问道:“白记者,你很热吗,怎么脸红成那样了?”   “有吗?我一向如此,哈哈。”   “你知道那个落水儿童叫什么名字吗?”   “我哪儿知道?”   “我今天去东阳江边走了一趟,听说那孩子小名叫狗蛋。”   “真巧,我小名也叫狗蛋,我们那边叫狗蛋的多着呢,还有叫驴蛋的呢。”   “此狗蛋非彼狗蛋啊,哈哈哈,”苏镜笑道,“这个狗蛋大名就叫白石冰,难道也是重名?”   “你说是我?”   “难道不是?”   “天地良心!哪个王八蛋这么编排我?”   “有人看见你经常跟陈海、徐虎等人混在一起。”   “没有的事!”   “那就说说看,徐虎为什么打电话给你吧。”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白石冰说道,“徐虎见到记者之后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给我打电话诉苦,希望我们能给他们做主,说新闻媒体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很有说服力,”苏镜说道,“但我开始怀疑你的时候,就连你这句话我都不相信了。”   “苏警官,什么叫你‘开始怀疑’我的时候?你一直就在怀疑我好不好?”   “哈哈,以前那是轻度怀疑,”苏镜说道,“可是我今天去了东阳江,觉得你就是那个狗蛋之后,我便开始重度怀疑你了。”   白石冰冷笑道:“那我跟徐虎的通话有什么错?”   “在你之前,你的同事已经采访他们两次了,第一次是姚笛和任一,第二次是舒茜和杜长惟。两次采访都没有发出来,都被毙掉了。所以16日工人们在市政府门口静坐的时候,当他们看见你和姚笛不再采访了,其中有个工人说:‘徐虎说的没错,找本地记者根本没用!’找本地记者没用,这就是徐虎对本地媒体的评价,他怎么可能给你打电话要你帮他呢?那时候,他已经有了外地媒体记者的电话。”   白石冰笑道:“苏警官,你这话要是被余制片听到了,他非要找块豆腐撞死不可。”   苏镜也跟着笑道:“白记者,徐虎到底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他是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也许觉得还是本地媒体的影响力大吧?”   苏镜摇摇头,说道:“他应该是认出你来了吧?然后发现你现在已经是记者了,以为你赚大钱了,于是打电话勒索你。”   “你太有想象力了,”白石冰摇头道,“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他认出我什么来呀?”   “你们村里只有你一个叫白石冰的,也只有你一个人在电视台工作,”苏镜说道,“你就是当年的狗蛋,你难道不承认?”   “我什么时候不承认过?我小名是叫狗蛋啊!”   “七年前挟尸要价中溺水的狗蛋就是你吧。”   “苏警官,我的水性从小就很好,我怎么可能溺水呢?我从来没溺水过。”   “也许是假装溺水呢?”   “苏警官,你说话要负责任的,不能信口开河!”   苏镜嘿嘿一笑,说道:“那就说说看,你前天晚上去哪儿了?”   “19日晚上……我不是在跟你喝酒嘛!你忘了?”   “喝酒之后呢?”   “回家睡觉!”   “哪个家?”   “苏警官,我总不可能回东阳江老家吧?”白石冰说道,“就是上次你去的那出租屋。”   “问过了,”苏镜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同屋几个人说你昨天早晨六点多才回去,而你昨天上午的采访又迟到了。你19日晚上到20日凌晨到底去哪儿了,去干什么了?”   白石冰一时语塞,面色越发涨红了,他默默地啜饮着咖啡,环顾左右,见没有人注意他,这才脑袋往前探,压低声音说道:“苏警官,这个……你能不告诉别人吗?”   “说吧。”   “哎!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呀?”白石冰犹豫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去召妓了。”   “在哪儿?”   “就在丁庄,有很多发廊。”   “又去发廊了?”苏镜嘿嘿笑道,“徐虎遇害那天晚上,你去发廊,前天晚上你又去发廊,好巧啊。”   “又有人遇害了?这次又是谁?”   “马云鹏!”苏镜说道,“就是这几天在微博上流传很广的无名氏。七年前,他跟陈海、徐虎等四人合伙打捞尸体挟尸要价,后来也许是他幡然悔悟,跟其他三人闹翻了,于是陈海等人开车撞他想杀人灭口。可是这马云鹏命不该绝,他只是被撞失忆了,命却保住了。护士把他的事情发到微博上后,当年他的同谋看到了,于是半夜三更跑到医院把他接走了。”   白石冰说道:“陈海和徐虎不是已经死了吗?哪个同谋会接走他?”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待会儿我去问问他。”   “问他?他不……他不是被接走了吗?”   “他不是被杀了吗?”苏镜笑道,“哈哈,你刚才要问的是这句吧?”   “苏警官别取笑我了,”白石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这事我可以采访一下吗?昨天刚被领导批评了,有了这个料,我就可以将功赎罪啦!”   “采访?那可不行。他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不容任何人接近。”   “采访你就行了嘛!”   “不,不,我们有宣传纪律的,哈哈,”苏镜干笑了几声又转入正题,说道,“咱们来谈谈你召妓的事吧。”   白石冰面色通红,说道:“苏警官,你能不能小点声?”   苏镜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问道:“你知道发廊里的鸡多少钱吗?”   白石冰愣怔片刻,笑道:“苏警官,我们在公共场所谈论这种事不好吧?”   “哈哈,我怀疑你根本没去召妓。”   “三百块钱,”白石冰无可奈何地说道,“这下满意了吧?”   苏镜沉思道:“差不多,不过偏贵了点儿。”   “苏警官难道也招过妓?怎么对价钱那么熟!”   “嘿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苏镜笑嘻嘻道,“比如白记者吧,这个价钱可能也是听人说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怀疑我,”白石冰气愤道,“难道就因为他们死之前给我打过电话?”   “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苏镜说道,“更重要的是,你总是跟我说谎。”   白石冰叹口气说道:“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那一万块钱就是我给徐虎的,因为……”   苏镜打断了他,说道:“是九千八百块钱。”   “我反正是从柜员机里取的钱,少了两百也是银行的事。”   “哈哈哈,”苏镜笑道,“白记者采访竟然迟到,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啊。”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你昨天召妓花了多少钱?”   “不是说了嘛!三百块。”   “你早晨六点多才回去,过夜只要三百块,太便宜了吧?”苏镜说道,“而且据我所知,发廊妹很少提供过夜服务的。白记者,你到哪家发廊召妓了?”   “我……”白石冰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我后来又去酒吧喝酒了。”   “想清楚啊,现在大部分酒吧都是凌晨两点关门的。”   “喝完酒之后,我就到处走走,想想心事。”   “从凌晨两点一直走到六点?”   “是。”白石冰坚定地说道。   “你在哪里散步的?”   “没有固定的地方,就随便走走。”   “总该记得走过哪几条路吧?”苏镜乐呵呵问道,“想清楚再说啊,很多路段是有监控摄像头的。”   “呵呵,谢谢苏警官提醒,”白石冰说道,“可能因为喝了酒吧,我迷迷糊糊的就回了家,都忘记是怎么回来的。”   苏镜笑道:“肯定也忘记去了哪家酒吧了?”   “这个我记得,是在露露酒吧。”   “之前的发廊叫什么名字呢?”   “那个真不记得,我一头扎进去一家,哪里去看发廊叫什么名字啊!”   就在这时,苏镜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立即接听了,尽管声音压得很低,但是白石冰依然可以隐约听到:“套子……说……嗯……醒了?说什么没有?……好好看着他,我现在就过去。”   等苏镜挂断电话,白石冰呵呵笑道:“苏警官,我都听见啦。”   苏镜坦然一笑,说道:“无名氏醒了,你不害怕?”   “我怕什么?”白石冰说道,“我巴不得他赶快醒了说出凶手是谁,省得你老怀疑我。”   4.必须有确切的证据才能钉死他   石运来真的醒了,不过很快又昏睡过去。他的天灵盖被人用石头打破了,鲜血当时流了一地,苏镜三人在防空洞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那里十几个小时了,奄奄一息气若游丝,如果再晚一点儿,他肯定就命赴黄泉名登鬼箓了。   医生奋力抢救,总算保住了一条命,不过从入院开始他就一直昏迷,直到傍晚时分,他才悠悠然睁开了眼,当时套子正巧赶到医院探望,见到他醒了,立即凑上前去大声追问:“谁把你接走了,谁把你打伤的?”   石运来喉结动了动,很想说什么,但是浑身无力,挣扎一番又重新睡去。   “喂,你醒醒啊,醒醒啊……”   医生赶紧劝阻:“不要打扰病人休息,你这样的话,他永远醒不了。”   套子没办法,只好在病房外走来走去,摸出一根烟刚想点燃又被护士制止了:“对不起,医院不能吸烟的。”   “好,我去消防楼梯。”   “那边也不能吸烟,我们是无烟医院,任何地方都不能吸烟。”   套子无奈地看了看她,只好把烟收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另外两个同事聊起天。   苏镜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套子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他刚才醒了一下,又睡过去了,从昨天傍晚住进医院,他都睡了快二十四个小时了,还没睡够!”   “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了,不着急,”苏镜看了看另外两个同事,说道,“你们在这儿守着,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我们去哪儿?”套子问道。   苏镜嘿嘿一笑,说道:“寻花问柳去。”   如果真是寻花问柳,那苏镜简直就是组织“买春团”了,除了套子、猛子,他还带了十几个兄弟,浩浩荡荡地开到了丁庄村,然后分头行动排查每家发廊。为了不引起混乱,他们都脱了警服穿着便装。   苏镜和猛子一组走进一家发廊,面积不大,也就十几平米,有三个理发位,装模作样地在墙上挂着镜子,但是桌面上连把梳子都没有。靠墙摆放两张长沙发,慵慵懒懒地坐着八个女人,一个个浓妆艳抹,事业线招摇醒目,有的渴望地打量着他们,有的漠不关心地看着自己的指甲。老鸨是个中年女人,也有几分姿色,热情洋溢地招呼道:“靓仔,玩玩吧,咱这里的姑娘个个会玩,包你满意。”   苏镜笑道:“不错不错,都很正点,不过今天就不玩了,老板娘,我们来跟你打听件事。”   “来了怎么能不玩玩呢?每人挑一个吧。”   “不了不了,”苏镜连连摆手,掏出一张照片递给老板娘,问道,“15日晚上,这附近发生了一桩命案,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见过这人?”   “你……你是警察?”   “是。”   姑娘们纷纷站起来准备离开,有人咕哝着:“倒霉!”   猛子喝道:“没让你们走,都老实给我坐着。”   一女人抢白道:“警察怎么了,警察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娘又不是没玩过警察。”嘴虽然硬,但还是坐下了。   老板娘看了看照片,又摇摇头,把照片递给一个女人,说道:“你们看看,15日晚上有没有见过这人?”   有的仔细看了看,有的只是瞄了一眼,然后一个个都摇了摇头,猛子说道:“都看仔细了。”   老板娘说道:“我们肯定都会配合警方工作的,她们说没看见,肯定是真的没看见。”   他们就这样一家家排查下去,在第四家发廊,两人刚走进去,两个热情似火的女人就迎了上来,一个搂着苏镜的腰,一个拉着猛子的手,亲热地“哥啊哥”地叫。就在这时候,苏镜的电话响了,是何旋打来的。   “你在哪儿呢?”   “在外面呢。”   “哼,又在鬼混!”   “哎呀,没有。”   “我明天出差啦。”   “去哪儿?”   “北京。”   这时候,搂着他腰的女人竟然摸他的下体,苏镜大窘,也来不及细问,匆匆说道:“知道了,我这里有事呢。”挂断电话之后,苏镜说道:“老板娘,你们这里姑娘太热情了吧?”话刚说完,套子又打来了电话。   “老大,到这边来吧,有眉目了。”   苏镜和猛子立即出门,老板娘和姑娘们都很着急,哇哇乱叫:“帅哥,怎么走啦?”   套子所在的发廊名叫满园春,店如其名,真的是满园春,面积很大,有七十多平米,莺莺燕燕地坐着二十几个女人,姿色都比苏镜猛子看过的两家要高出一个档次。   苏镜问道:“他真的来过发廊?”   “没有,他是从门口经过,”套子伸出手,招呼过来一个女人,“你来,这是我们领导,你说一下当时的情况。”   那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遇到,你会以为她是哪家公司的小白领。她说:“那天晚上九点左右,我们听到附近传来一阵打架的声音,还有人呼天抢地,过了一会儿,就看到照片上这人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他手上胳膊上都是血,衣服上也有。”   “你确定就是照片上这人?”   “确定,其他人都看见了。”   几个坐着的女人嚷嚷着,一个说:“没错,就是他。”一个说:“他之前在我们店门口转悠过,想进来又不进来,过了一会儿,他就满身是血的跑过来了,所以记得很清楚。”   老板娘也说:“这人肯定是第一次,脸皮嫩得很,在门口转来转去,像是在等人,眼睛却一直往店里瞄。”   苏镜问道:“你也看到他满身是血的跑过来?”   “那我倒没看见。”   “还有谁看见他浑身是血了?”   女人们都摇摇头,苏镜问道:“就你一个人看到了?”   先前那女人说道:“我当时刚好站在门口抽烟,所以看到了。”   离开丁庄村,猛子便急吼吼说道:“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把白石冰抓了。”   苏镜沉思半晌,问道:“套子,你说呢?”   “咱们证据还不够。”   “你们还要什么证据才肯抓人?都有人看见他满身是血的跑过来了。”   套子说道:“如果那天晚上他想杀人的话,他还会在发廊门口转来转去的,他还会想着去召妓?”   猛子说道:“他转来转去可能根本就不是准备召妓呢?他跟徐虎约好了在哪儿见面,也许是正在找路呢?还有可能,那时候他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杀人呢?”   苏镜缓缓地摇摇头,说道:“猛子,你的推论也有道理,但我还是赞同套子的意见。我们现在把他抓了,没有确实的证据,他完全可以说是看到尸体了,然后试图去救人,结果发现根本救不了,又担心被我们怀疑,所以这才跑了。我们现在必须有确切的证据才能钉死他!”   猛子说道:“你不是说19日晚上到20日凌晨,他无法提供自己的行踪吗?”   “他说他喝醉了,我即便知道是假的也没办法,因为没证据啊!”   套子说道:“只要石运来醒了,一切真相就大白了。”   猛子没脾气了,只好作罢。   苏镜回到家里的时候,何旋早就睡了,他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想着白石冰到底会不会杀人,还有那一万块钱为什么只剩下九千八百块呢?难道徐虎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花掉了两百块?这明显说不通。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何旋早走了,苏镜这才想起来,她今天出差去了,打她电话,关机。   然后猛子打来了电话,他说石运来醒了,这次是真的醒了。   石运来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是马云鹏,我是石运来。”   5.假装落水,诱人施救   石运来的心情就跟欧阳锋想起“我是谁”时的欣喜若狂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欧阳锋知道“我是谁”后就死了,石运来想起这个问题后活过来了。欧阳锋是哈哈大笑,石运来是痛哭流涕,口齿不清一遍又一遍叫着同一个名字:“乔丽,乔丽……”   猛子问道:“石运来,你先告诉我,到底是谁把你打伤的?”   石运来根本没理他,继续重复着:“乔丽,乔丽……”   医生又过来主持正义了:“警察同志,病人现在还在恢复期,你不要刺激他!”   猛子可没套子那么好脾气,他直嚷嚷:“我怎么刺激他了,我怎么刺激他了?他是我的证人。”   医生也毫不相让:“他首先是我的病人,然后才是你的证人。”   另外两个警察同事赶紧把猛子拉开了,劝他消消气别着急,猛子瞪了医生背影一眼,坐在椅子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苏镜来了,看到猛子的样子就想笑,说道:“沟通!沟通很重要。”   他走进病房,医生还在,他软言细语地说道:“医生,他现在怎么样了?”   “恢复得还不错,比他之前在医院时的情况还要好,”医生说道,“可能是头部遭重击时刺激了某些神经,他的很多记忆重新被激活了。”   “哦?”   “以前他老喊妈妈,现在你听,开始喊一个女人的名字了。”   “我可以跟他说几句吗?”   “时间尽量不要太长,他毕竟刚醒过来,还在恢复期。”   “好的。”   苏镜搬了板凳坐到石运来床前,问道:“乔丽是你老婆吧?我认识她。”   石运来泪光滢滢,手艰难地伸过来,紧紧地握住了苏镜的手,嘴里还是在喊着:“乔丽,乔丽……”   “你等一下,我马上打电话给她!”苏镜拨通了乔丽的电话,说道:“乔老板,你老公找到了,现在医院里……还是在二院神经外科,他现在想起很多事情,一直在叫你名字。我把电话给他,你们俩先聊一会儿,你赶紧过来吧。”   石运来颤抖着手抓过手机,对着话筒喊:“乔丽,乔丽……”泪水又滚滚而下。   二十分钟后,乔丽到了,她一下扑到老公床前,抱着老公号啕大哭:“我找你找得好苦啊,十四年了,你死哪儿去了?”   石运来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对……对不起。”   苏镜退了出去,让两口子在病房里互诉衷肠。   猛子说道:“要是石运来知道他老婆改嫁了,不知道会怎么样?”   “嘘,千万别说,万一又把他给刺激失忆了,我宰了你。”   猛子憨憨地一笑:“我没那么蠢。”   两口子聊了半个多小时,乔丽打开门走了出来,紧紧地握着苏镜的手:“苏警官,谢谢你,谢谢你。”   苏镜拍着她的手,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他现在要跟你说话。”   苏镜和猛子走了进去,苏镜先是打个哈哈:“石先生,恭喜你啊,夫妻团聚了。”   石运来艰难地说道:“谢……谢……”   “别谢了,你们两口子都这么客气干啥?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苏镜说道,“石先生,您还记得是谁把你打伤的吗?”   “白……白……”   “白石冰?”   石运来点点头。   “这样吧,我来问,如果我说对了,你就点点头,好不好?”   石运来微微点点头。   “你认识陈海吗?……徐虎呢?……七年前,你帮陈海打捞尸体对吗?……白石冰跟你们是一伙儿的?……白石冰就是那个落水儿童?……”   每个问题,石运来都点点头,但是这个问题,他却犹豫了,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令苏镜大为惊讶,难道东阳江边的黄老板在造谣?只听石运来艰难地说道:“不……不……不是儿……儿童,他都十……十六……”   “哦,我明白了,白石冰就是那个落水的……呃……十六岁……落水少年?”   这次,石运来点了点头。   “他落水之后,岸上的人都以为是个儿童,实际上却是个大孩子。”   石运来再次点头。   “白石冰实际上不是溺水,而是装的是吗?……他水性很好是吗?……等大学生下水救他的时候,他便潜到水底拖住他的脚,把他淹死是吗?……”   随着石运来的每一次点头,苏镜和猛子的心越来越寒。此前,他们在网上看过类似的帖子,说是有小孩故意扮作溺水的样子引诱别人救他,然后将救他的人淹死,再靠打捞尸体赚钱。那时候,他们还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丑陋、肮脏、可怕的事,此刻听石运来亲自证实了,他们感到不寒而栗。   苏镜继续问道:“你后来跟他们闹崩了是吗?……所以他们就想杀人灭口……七年前,你根本不是遭遇车祸而是他们故意撞你的?……当时白石冰在那辆车上吗?……”   每一个问题,石运来都以点头作答,苏镜又问道:“十三年前,你为什么突然离开乔丽?”   石运来茫然地看着苏镜,接着泪水又溢满了眼眶,拼命地摇摇头,吃力地说道:“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又以马云鹏的身份跟陈海走到一起了呢?”   石运来的眼神越来越茫然了,苏镜立即停止了问话,他生怕把他刺激坏了,于是说道:“没事了,你好好养病,我们现在就去抓捕白石冰。”   苏镜三人立即赶到电视台,余榭正在上微博,还没等他开口,苏镜便急匆匆问道:“余制片,我们找一下白石冰。”   余榭疑惑地问道:“何旋没跟你说吗?她今天跟白石冰出差了。”   顺宁市前不久拍了一部主旋律的电视连续剧,在顺宁电视台播出时尽管收视率创下历史新低,但是这不妨碍它好评如潮,全市各大报纸、电台、电视台以及网站,无不采访专家教授夸奖这部优秀的电视剧,有的说这部电视剧的思想深度和思想锋芒在各种影视作品中都是没有过的;有的说这部电视剧是审美思想的一次解放,必将对今后同类题材创作产生影响;有的说中国电视剧就需要这样的大制作;有的说,这部电视剧思想性、艺术性和观赏性完美融合……如此表扬了一个多礼拜之后,顺宁市领导觉得还不过瘾,多少有点锦衣夜行的遗憾,于是派出相关部门的负责人跑到北京,组织一批中央级的专家教授开一次研讨会,对这部电视剧的精神和意义进行提炼。研讨会7月23日举行,何旋和白石冰今天被派去北京。   苏镜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研讨会就开一上午,后天就回来了,”余榭又问道,“找白石冰有什么急事?”   苏镜说道:“不急,等他回来再说吧。”   苏镜三人离开电视台后回到局里,开始整理材料、研究对策。猛子说道:“抓回来后,先给他个下马威。”   苏镜连忙说道:“千万别,刑讯逼供要不得,现在媒体对这种事特别感兴趣,何况他本身就是记者,我们动他一指头,都会说是刑讯逼供。”   套子说道:“我们只能问他案发时到底在哪儿,然后再去核实。”   苏镜说道:“他不是住在丁庄的出租屋吗?跟他同屋有好几个人,你们去问问那几个人,把案发那两天白石冰的行踪摸透再说。”   这天晚上十一点多,何旋打来了电话,张口就问:“你有没有金屋藏娇啊?”   苏镜说道:“我进屋的时候没摔跤!你在哪儿呢?”   “刚回宾馆,刚才跟一帮记者出去吃宵夜了。”   “白石冰也去了?”   “是啊,他太逗了,喝多了,一个劲地问我:‘何姐,你觉得我是不是好人?’我说:‘是是是,你绝对是好人。’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可是你老公就觉得我不是好人!’我说:‘那是因为你招人喜欢,我老公喜欢上你了。’”   “你就这样把我卖了!”   “然后他又说:‘何姐,我想做个好人。’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喊着做个好人怎么就那么难。”   苏镜感叹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是百年身啊。”   “怎么?”   “哦,没事没事。”苏镜不想打草惊蛇,有些事情连老婆也得瞒着。   “他这一说,我们都跟着说做好人真难,有个报社记者说他曾经采访过一次物业纠纷,物业公司把居民的水电都停了,结果市领导一个电话,新闻没发出去,把他郁闷坏了,更憋屈的是,业主打电话骂他,说他被收买了。”   苏镜没心情跟老婆唠嗑,直接问道:“白石冰回宾馆了吗?”   “你怎么老想着他呀?”   “你不是说我喜欢他吗?”   “好了,不说了,有人敲我门呢。”   何旋挂了电话,苏镜突然紧张起来,深更半夜谁会敲何旋的门呢?白石冰会不会狗急跳墙?他立即回拨过去,可是电话一直没有接听,响了好久,那头才传来何旋的声音:“干什么?”   “哦,没事,就是想你了。刚才是谁啊?”   “白石冰,”何旋说道,“他问我明天几点出发。”   “看来他没喝醉呀。”   “他那是借酒浇愁。”   6.犯罪嫌疑人跑了   7月23日早晨八点多,苏镜在局里听取猛子和套子两人的汇报,昨天晚上,他们去了白石冰的出租屋,向几名“同居者”了解情况,几个人证实7月2日和15日晚上,白石冰很晚才回来,根本不在屋里,至于他去哪儿了则没人知道。   苏镜问道:“15日晚上,白石冰回去的时候,身上是否有血?”   “没有,”猛子呵呵一笑说道,“不过他是光着膀子进屋的,衣服在手里拿着,他跟同屋说天太热了。”   就在这时候,余榭打来了电话,问道:“苏警官,白石冰到底犯什么事了?”   苏镜疑惑地问道:“余制片怎么突然有这想法呢?”   “你这几天一直在调查白石冰,今天白石冰又没去采访。”   “什么,没去采访?”   “是啊,研讨会上午九点开始,何旋刚给我打电话,说到处找不到白石冰,打他手机也关机了。”   苏镜一听此话马上急了,问道:“他不在屋里吗?”   “不在,服务生把门打开了,他不在屋里。”   “行李在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直接问何旋吧。苏警官,他到底犯什么事了?”   苏镜没工夫解释,挂了电话立即拨打何旋手机,一接通何旋就说道:“白石冰不见了,他不会真的犯什么事了吧?”   “他的行李还在吗?”   “不在,就摄像机、编辑机留下了,还给我留了一张纸条……”   “写的什么?”   “写的是:‘何姐,对不起。’”   “没有了?”   “没有了。”   “昨天晚上他找你的时候,一点要逃走的意思都没露出来?”   “没有……哦……有……”   “到底有没有?”   “他问我会不会用摄像机。我说会一点。他说那我就放心了。我问他你放心什么?他笑了笑没说话就走了。”   “知道他几点走的吗?”   “我哪儿知道啊?”   “你去前台问问,大堂都有监控录像的。”   “人家不会让我看的吧?哎呀,我不能跟你说了,研讨会马上开始了,我要去采访了。”   苏镜无奈,只好挂了电话。   猛子急吼吼问道:“怎么办,我们是不是立即去北京?”   套子泼了一盆冷水:“北京那么大,到哪儿找他呀?而且交通发达,他去哪儿都有可能。如果他是跟嫂子说完话就走了的话,到现在也有七八个小时了,他现在可能已经不在北京了。”   苏镜说道:“立即查询航班信息,看他有没有坐飞机离开。”   全国航空公司都是联网的,只要有一份密钥就可以登录系统,查询每个航班的旅客信息。套子驾轻就熟地登录网站查询,二十分钟后告诉苏镜:“没有白石冰的信息。”   猛子说道:“他肯定不会坐飞机啦。”   “要么坐火车,要么坐汽车。”   苏镜问道:“说说看,我们现在怎么办?”   套子说道:“我觉得我们可以从他的社会关系入手,看他可能会逃到什么地方。”   猛子说道:“他父母早逝,爷爷也去世了,还能有什么社会关系呢?”   套子说道:“同学、朋友或者远亲。”   苏镜吩咐道:“你们两人分头行动,各带上几个人,套子去东阳江白石冰老家排查,看他都有什么亲戚,这些亲戚都在什么地方,祖宗十八代的老底全给我挖出来;猛子去电视台,问他都有哪些特别要好的朋友,就算是分手的前女友都算,去了电视台之后……等一下,我问一下他是哪个学校的。”说完,立即给何旋打了电话。   当时何旋正昏昏欲睡呢,她扛着摄像机拎着三脚架到了会场之后,把设备架起来开始拍摄。北京的专家教授们无非是把以前顺宁的专家教授的观点重复了一遍,再次高度赞扬了这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电视剧力作,这种话听得何旋有点犯困。唯一能打发时间的消遣就是琢磨白石冰去哪儿了。这几天,老公一直在调查他,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呢?难道前几天的两宗谋杀案会跟他有关?何旋不敢相信!在同事们眼里,白石冰为人友善慷慨大方富有正义感,对弱势群体充满同情,采访贫困家庭、需要救助的个人时,他总会掏出几百块钱。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杀人呢?如果说出于愤怒杀了参与黑豆芽制作的陈海尚可理解,可是徐虎呢?   正这么想着,苏镜打来了电话,她忘记调静音了,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几十道目光刷刷刷地射了过来,她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偏偏手机不知道放在包里哪个角落里,掏了半天也找不到,只好拎着包匆匆跑了出去。   电话一接通,何旋就埋怨:“哎呀,我在采访呢!”   要在平时,苏镜可能还会跟她打情骂俏一番,此刻却没那份心思,径直问道:“白石冰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问这干什么?”   “你快说,急!”   “就是顺宁大学的。”   “那就好办了。”   “白石冰到底怎么了?”   “你赶紧采访吧,回头再跟你说。”放下电话,苏镜转头对猛子说道:“你再去下顺宁大学,把他所有同学工作的城市全都要到,重点问一下哪些同学跟他关系最好。”   套子应了一声准备出发,猛子却白着眼睛问道:“头儿,你干什么呀?”   苏镜哼了一声,说道:“快走,我睡觉!”   他能睡着才怪,等套子猛子一走,他立即来到局长办公室,径直说道:“侯局长,白石冰跑了。”   “白石冰,哪个白石冰?”在此之前,苏镜一直全权负责此案,都没跟侯局长汇报过案情进展,所以侯国安才有此一问。   苏镜说了来龙去脉,侯国安略一琢磨,说道:“如果他真是七年前那个溺水儿童的话,那么他应该跟陈海徐虎是一伙的,为什么要杀他们呢?”   “他可能准备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吧!记者的社会地位还是比较高的,他肯定不想让人知道他以前干过那么丧尽天良的事。这时候,陈海和徐虎却出现了,甚至徐虎也许还跟他勒索过钱财,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过去,所以就杀了他们。”   侯国安微微点点头,说道:“这个犯罪动机倒是可以成立,就是证据不足啊。”   苏镜向侯国安讲述了几个疑点,又补充道:“陈海遇害后,白石冰立即说应该去追查黑豆芽,我现在怀疑他就是在转移视线。”   “现在,比较扎实的证据只有那个无名氏的证词。”侯国安记不住石运来的名字,所以还是叫他无名氏,他继续说道,“但是光靠无名氏的证词也不足以定他的罪,如果白石冰聘请一个高明的律师,那么无名氏的模糊记忆将成为硬伤,法庭很可能不予采纳。而陈海和徐虎遇害时又都没有目击证人,徐虎被杀的那天晚上,白石冰只是被人看到满身是血地跑过来,而陈海被杀时身处旷野,后来又暴雨倾盆,更是找不到任何证据。不过他这一跑,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安排人去调查白石冰的社会关系,看他可能会跑到哪里去。”   侯国安点点头,说道:“还有,冻结他的银行账户,查他的通话记录。”    第八章 新闻报道里找线索   1.动车追尾,疑凶可能在车上   7月23日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不眠之夜,那天晚上,浙江暴雨,杭州开往福州的D3115次列车行驶至温州市双屿路段时,遭遇雷击失去动力,只好停车。   十九点十七分,网友“一一成长回忆录”发布微博说:“人小脾气大,小宝贝,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懂事啊。”   二十点二十七分,网友“Smm_苗”发布微博说:“暴雨后的动车这是怎么了?爬的比蜗牛还慢……别出啥事儿啊。”她还配了一张图片,黑漆漆的夜里,一辆列车停在桥上。   “Smm_苗”发布这条微博的时候,从北京南发往福州的D301次列车正呼啸着向前驶去。   二十点三十四分,D301次列车司机潘一恒猛然发现前方铁轨上停着一辆列车,他紧握手柄,果断采取紧急制动措施,但是列车还是撞了上去,闸把穿透了他的胸膛。   天旋地转,车厢从二三十米高的高架桥坠落,过道一端正好被压在下面……   网络上关于动车事故的微博立即铺天盖地,苏镜看到这一惊人的消息,竟把案子抛到了脑后,他就像信息饥渴一样到处寻觅最新消息。套子打来电话的时候,他还沉浸在动车追尾事故中,电话一接通便问道:“你看到了吧?”   “什么?”套子有点懵。   “动车追尾了。”   听苏镜把事故说完,套子气愤地说道:“这些日子动车一直出事,前两天还说停电正常呢。”   “哦,对了!你那边有消息吗?”苏镜突然又想起了案子。   “没有,我今天把白石冰村里几乎每家人都问过了,他已经没有至亲了,有几个远方亲戚也都在顺宁本地。”   “这些远方亲戚你有没有去问一下?”   “当然问过了,要不然我怎么会这么晚还没回家?”   “辛苦辛苦,我给你发大红花。”   “少来!”套子说道,“这几个远方亲戚都不住在一起,我今天一共跑了六个村子,累得我腿肚子都抽筋。他们有些都不记得白石冰是谁了,记得他的人也都说白石冰在外地没有亲戚。”   “知道了,明天请你吃饭,犒劳下你。”   “猛子那边有信儿吗?”   “还没呢,”苏镜说道,“你们办事,我都放心,我等他电话。”   跟套子说完,苏镜继续上网查看各方信息,一张图片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网友拍的照片,地上是几个车厢叠在一起,还有一节车厢悬在空中,远处,消防官兵正在奋力救人,周围还站着一些人,一个个蓬头垢面,有的茫然地向消防官兵张望,有的对着车厢痛哭流涕,还有的匆匆离开现场。近景则是四个消防官兵抬着担架匆匆走过,担架里躺着一个伤员,伤员的脑袋侧向一边,所以看不全五官。   苏镜微微皱起眉头自言自语:“是不是他呢?”   他觉得那人跟白石冰有几分相似,但毕竟是夜间拍照,相机像素不高,加上他的脸是侧着的,所以看得并不真切。   猛子这时候打来了电话,开口就说道:“头儿,累死我了。”   猛子去了电视台,问了很多人,大伙都不知道白石冰在外地有什么至交好友,后来他又去了顺宁大学,找到了白石冰当年的老师。   猛子说道:“头儿,咱们不是一直还奇怪吗,白石冰的爷爷留下那么多钱,他怎么现在沦落到住城中村的地步?”   “为什么?”   “他真的是把钱都捐了!”猛子说道,“我找到了他当年的辅导员,他说每次洪涝、地震灾害,白石冰都会捐款,别人都是捐几十块钱,他总是上千的捐。除了捐款,他还资助了很多贫困山区的学生读书。这些事他都没告诉别人,直到一个山区的孩子给学校写来感谢信,老师和同学才知道。”   苏镜沉思道:“他这是在赎罪呢!”   “辅导员说,没听说白石冰谈过恋爱。”   “他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吗?”   “这事辅导员说不知道,他给了我白石冰同寝室三个人的联系方式。”   “他们都在哪儿?”   “一个在广州,两个在上海,”猛子说道,“我给三人打了电话,广州那个同学已经去福州了,另外两个……”   “福州?”苏镜打断了他,眼睛盯着屏幕上那张图片。   “怎么了?”   “他这两天跟福州同学联系过没有?”   “联系过,”猛子说道,“昨天晚上打过电话,电话号码是北京的固定电话,我拨了一下,是一个公共电话。”   “公共电话?”   “街边的,一个女人接了电话告诉我的。”   “万一这女人骗你呢,也许白石冰就躲在这个女人那儿呢?”   “后来我又拨了几次,每次都是不同的人接的,都告诉我那是公共电话,就在白石冰住的宾馆附近。”   “他跟福州同学说什么了?”   “拉家常,互相问了一下最近怎么样。”   “没说他要去福州?”   “没有明说。他跟他同学说‘要是到了福州可就要投奔你了’。”   “他俩关系怎么样?”   “他同学说,他俩的关系在寝室里是最好的。”   7月24日,局长侯国安主持召开一次案情分析会。   苏镜说:“我们的重大怀疑对象是顺宁电视台的一名记者,名叫白石冰,他昨天和一个同事去北京出差,今天早晨同事找不到他了,行李也不见了。北京交通四通八达,他有可能逃向任何一个地方,其中就有可能在D301次列车上。”   此言一出,很多人心中一惊,睁大了疑惑的眼睛看着苏镜。   苏镜说道:“王猛调查了白石冰的大学同学,其中一个人跟白石冰同寝室,现在在福州,22日晚上,白石冰给他打了电话,流露出可能去福州的意思,而D301次列车正是北京开往福州。”   一个警察说道:“苏队,光凭这一点,很难断定白石冰坐的就是D301次列车吧?”   苏镜打开投影仪,一张照片显示在屏幕上,说道:“这是一个网友拍的照片,大家看看这个人,”苏镜拿着激光笔,点着躺在担架里的伤员,然后换了一张照片,“这是白石冰的照片。”   照片上,远景是一辆拖拉机正在把大片的蔬菜犁掉,近景是一部摄像机固定在三脚架上,白石冰俯身盯着寻像器拍摄,也是侧面照。这张照片是今年年初拍的,当时全国大部分地方的蔬菜卖不出去烂在了地里,顺宁也不例外,农民只好用拖拉机将蔬菜全部毁弃,当时白石冰跟何旋前去采访,何旋拍了照片还发了微博。   接着,苏镜展示了第三张图片,这是一张合成图片,将第一张照片中的伤员图像放大,跟白石冰的照片并列放在一起。   苏镜说道:“这两个人从侧面像来看,相似度非常高。”   一个警察说道:“确实有点像。”   猛子却说道:“那张照片太不清晰了,看不清楚啊。”   那本是一张手机拍摄的照片,像素本来就低,放大之后颗粒更粗。   套子也说:“光凭这张照片来判断那人就是白石冰有点困难。”   苏镜说道:“的确如此,所以我要把这张照片给大家看看,问问大家有什么意见。”   侯国安说道:“这张照片的确很难说明问题,但是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方向,也许那人就是白石冰呢?我们不妨先就着这个思路查下去,如果不是我们再走另外的路。”   猛子说道:“其实很简单,动车不是实名制了吗?问问铁路部门白石冰有没有上车就行了。”   这事的确很简单,但是这个简单的事情办起来却一点都不简单。散会后,猛子跟铁路公安联系,希望得到协助。但是铁老大根本没理他,还把他训了一顿:“我们这里都火烧眉毛了,哪有工夫给你查这个啊?”   猛子脾气虽然一向火爆,但是有求于人也只能低三下四,说:“领导给我布置的任务,我也没办法,知道你们忙,但也只好硬着头皮问了。”   对方最后才说道:“好吧,我帮你查一下,不过这两天肯定没时间,得过几天。”   等猛子放下电话,套子说道:“没办法,铁老大就是牛,只能等着了。”   猛子说道:“妈的,查个名字有多难,不是实名制了吗?还要过几天!你说万一那人就是白石冰,过几天他伤好了,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呢!”   套子笑道:“知足吧你,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知道火车上到底坐了哪些人呢!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能答应帮你查一下,已经算是奇迹了。”   这的确是奇迹,铁道部在创造奇迹方面非常拿手。   十点左右,参与救援的武警支队指导员在接受采访时说:“人员搜救这一块已经结束了,已经不存在需要人员救助的问题了,现在主要是清理现场。”下午五点左右,勤奋路中队指导员姜建序清理车厢残骸时看到了一个俯身的小女孩,突然,孩子的小手动了一下……晚上十点,铁道部新闻发言人王勇平说:“这只能说是生命的奇迹,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   猛子看了新闻发布会之后,心里说了一句:“能不能给我一个奇迹,告诉我白石冰到底在不在车上?”   苏镜打来了电话,问道:“猛子,在看电视直播吗?”   “正看着呢。”   “刚才侯局长给我打电话,要我们别等铁路公安了。那个疑似白石冰的人不是受伤了吗?明天你到温州去一趟,看看那人是不是白石冰。”   “我跟套子去吗?”   “你自己去就行了,套子还有别的任务。”   “头儿,这事有点悬啊。”   “怎么了?”   王勇平在新闻发布会上说,事故发生时,D301上共有乘客五百五十八人,D3115次列车旅客一千零七十二人,受伤人员分布在十一家医院救治,除部分轻微伤人员自行出院外,目前还有一百三十二人住院治疗。   猛子说道:“如果白石冰在D301上,而他又自行出院了,我去医院也查不到他啊!”   “他当时是躺在担架上的,应该没那么快出院。”   “如果他是装的呢?”   苏镜说道:“先去查了再说吧!”   2.他到底有没有登上脱轨列车?   7月25日一早,猛子到局里开了介绍信飞往温州,一下飞机就接到苏镜电话,苏镜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可能没那么顺利,因为苏镜之前跟温州警方取得了联系,希望温州方面给予配合,但是温州的绝大部分警力都投入到动车事故的救援以及安保工作中去了,对方告诉他会尽量提供帮助,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猛子说道:“没事!我就喜欢啃硬骨头。”   但是,这块骨头硬得无法下嘴,人家也不是不帮你,人家的确是忙,走进温州市公安局,猛子立即感受到紧张的气氛,每个人都神色凝重步履匆匆。对此,猛子报以最大的理解,当年顺宁市火车脱轨撞倒了一座居民楼,他也是任务特别多,先是救援时维持秩序,后来又被派往医院门口拦记者,总之就是一个字:忙!   他到传达室说明来意,值班民警让他稍等,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多小时。猛子闲着没事翻起了报纸,然后发现伤员人数又有变化了。   截至昨天晚上10点,温州共有11家医院共收治伤员192人,其中在院死亡人数14人,出院52人,尚有126人住院治疗。目前,这126名伤员的身份已于今天下午由各大医院核实完毕,汇总温州市卫生局。   猛子眼前一亮,这可是一个好消息,他本来还想十一家医院挨个跑一趟呢,现在信息已经汇总到卫生局,这就好办了。   半个多小时后,一个年轻警察接待了猛子,他操着一口温州味浓郁的普通话,热情洋溢地跟猛子打了招呼,然后十分不好意思地告诉他,实在没有人手配合他调查。   猛子说道:“不用麻烦你们,只要能帮我给温州市卫生局打个电话就行了。”   一个小时后,猛子来到了温州市卫生局,顺利地调阅了126个伤员的名单,白石冰不在上面。   调阅受伤者名单几乎没费什么周折,但是当猛子表示要调阅遇难者名单的时候,那位年轻的警察就表示爱莫能助了,说:“现在,遇难者身份还在核实,我们不方便透露。”猛子赔尽了笑脸说尽了好话,人家就是那句话:“不方便透露。”   猛子没办法只好回到了酒店,向苏镜做了汇报。对这一结果,苏镜早有心理准备,顺宁这几年火车出轨、山体滑坡、煤矿爆炸,天灾人祸不断,哪一次遇难者名单是顺顺利利公布的?   苏镜说道:“你现在还可以尽一点微薄之力。”   “我浑身是劲,但是没地方使。”   “上网,发微博。”   “什么,发微博?”   “网民现在都在呼吁铁路部门尽快公布遇难者名单,你现在只能尽这点微薄之力了。”   猛子很无奈,但是也没办法。打开微博,果然铺天盖地都是动车追尾的消息,“这是一个奇迹”、“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信”正被疯狂转发、戏谑,更有很多帖子诘问高铁的种种不是,呼吁尽快公布遇难者名单。   猛子灵机一动,搜索“遇难者名单”的微博,结果却显示:“根据国家政策和法律的规定,搜索结果不予显示。”   7月26日一大早,猛子再次来到温州市公安局,找到昨天接待他的年轻警察,又碰了一鼻子灰。   他说:“三十九个遇难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了,帮帮忙,能不能把名单给我看一下?”   年轻人说道:“不行,我们局长说了,遇难者名单不能由我们公布。”   猛子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能不能帮我看看里面有没有一个叫白石冰的?”   年轻人两手一摊,说道:“那份名单我还没看到过呢。”   猛子知道,当地警方已经指望不上了,他干脆直接来到温州市殡仪馆,这里哭声连天,一片凄惨之状。他穿着警服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跟着家属看了一具具遗体,没有一个是白石冰。部分遗体已经火化,他准备查看火化记录,结果不凑巧,一直接待他的年轻警察也来到殡仪馆,而且还看到了他。人家也没说什么,只是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还向每个同事介绍了他。   猛子只好灰头土脸地离开了殡仪馆。继续留在温州已经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了,他只好回到顺宁。   苏镜呵呵笑道:“怎么样,是不是特不顺?”   “碰了一鼻子灰。”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啊。”   “头儿,套子呢?”   “去福州了,”苏镜说道,“我让他去盯着白石冰那同学。”   “白石冰没去?”   “还没有。”   “他上海不是还有同学?”   “也派人去了。”   “白石冰也许根本不在车上呢?”   “可是担架里那人太像他了!”   ……   26日晚上六点,铁路部门再次召开新闻发布会,终于公布了第一批遇难者身份,按照姓名、身份证号码、户籍所在地等信息,列出了三十九位已确定遇难者中的二十八人,其中,浙江籍十七人、福建籍七人、安徽籍一人、河南籍一人、天津籍一人、意大利外籍一人。   白石冰不在这二十八人之中。   苏镜和猛子都明白,现在他们只能依靠官方提供的数据了。   不过,到了7月27日,局面多少有所转机,《扬子晚报》的记者根据铁路部门公布的名单和几天来搜集的信息,整理出一份较为完整的遇难者名单,共有三十九人。   白石冰依然不在名单里。   随后,温州警方27日公布了第二批名单,共有七人,28日公布了第三批,共计四人。至此,三十九人名单全部公布。   这份名单跟《扬子晚报》调查的名单没有出入。   “这有几种可能,”苏镜说道,“一、白石冰根本没有乘坐D301次列车,那张图片上担架里的伤员根本不是他;二、他受了轻伤,已经自行离开了医院。”   套子沉吟道:“也有可能,他失踪了。”   猛子说道:“废话,他当然失踪了,要不我们也不会找不到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套子说道,“失踪名单不是一直没公布吗?”   苏镜问道:“猛子,铁路公安那边还没有消息?”   “我昨天还打电话问了呢,还是说让我等等,等他们忙完再说。妈的!”   套子说道:“这两天,舆论都在要求铁道部公布乘客名单,但是一直没动静。”   7月28日下午,苏镜在微博上搜索“动车追尾”,结果竟意外地搜到了一张照片,那是一个旅客在北京南站登车时拍的,配的文字说明是:“真是万幸,7月23日,我乘坐了D301次列车,坐的就是2号车厢。本来要去宁波,后来临时有事在上海虹桥下了车,之后就出事了。”   苏镜感兴趣的不是他的侥幸脱险大难不死,而是画面左侧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背后的列车上“2号”车厢的标志很醒目,透过玻璃窗,一个人正失神地看着窗外。   不用再怀疑了,那人就是白石冰。   D301次列车共有二十二个车站,依次是北京南、天津南、济南西、泰安、曲阜东、滕州东、徐州东、宿州东、蚌埠南、定远、南京南、镇江南、无锡东、上海虹桥、杭州南、宁波东、台州、温岭、温州南、福鼎、宁德和福州。   白石冰有可能在温州南站之前的任何一站下车,他到底去哪儿了呢?   7月29日,温州方面发布消息说,遇难者人数升至四十人,苏镜立即查看详细新闻,死者名叫陈伟,不是白石冰。   就在苏镜等人为白石冰的去向焦头烂额的时候,铁路公安终于打来了电话,他们明确地告诉猛子:“白石冰没有乘坐D301次列车。”   猛子愣怔了半天,问道:“身份证号码都查过了吗?”   “查了,他没上车。”   等猛子放下电话,套子说道:“见鬼了,真见鬼了!”   猛子把那张图片调出来,一边看一边说:“这不是白石冰是谁,他怎么可能不在车上呢?”   白石冰到底有没有乘坐D301次列车,连续几天困扰着苏镜等人。车窗里那人难道真的不是白石冰?可是他跟白石冰为什么长得那么像?何旋是这么宽慰他的:“长得像有什么稀奇的?很多电视台搞模仿秀,很多人跟明星长得非常像,甚至说话的语气、神态都跟克隆出来一样。”   苏镜摇摇头,说道:“那些人就一直在模仿明星,所以说话的语气神态跟明星很像,可是车窗里那人如果不认识白石冰的话,又怎么会模仿白石冰那么像呢?要知道,他不仅仅是长得像白石冰,那眼神、那神态就是白石冰的翻版!”   这事成了悬案,因为铁路公安也是言之凿凿,说D301次列车上根本没有白石冰这号人。苏镜提出要查看所有旅客名单,但是遭到了拒绝。   现在,白石冰有没有上车他拿不准,白石冰是生是死,他也拿不准。   他走向了绝境,眼前似乎再也没有出路了。   一份报纸救了他,将他从迷茫中拔脱出来。8月1日上午十点,他坐在办公室里闲来无事上网浏览新闻,然后便看到了《法制日报》记者范传贵的一篇调查新闻,题目是《动车实名购票何以屡遭质疑》,文中说,保险公司的理赔人员在对“7·23动车追尾事故”进行理赔时,所依据的是旅客在购票时留下的个人信息,而在理赔过程中却发现,有部分旅客是持他人的实名车票上车的,所以需要对旅客身份进行更加复杂的核实。   范传贵还亲身体验了一把,他买了一张实名火车票,排队来到检票口,当他将车票和身份证一同递上时,工作人员只接过车票,并快速剪口归还他。范传贵观察发现,所有的工作人员对所有乘客都只是查验车票而未核对身份证。   看完这篇文章,苏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套子和猛子叫到办公室,指着电脑屏幕说:“你们看看这篇报道。”   猛子看完便叫道:“这就是说,铁路公安给我们的信息未必是准确的,白石冰也许就在车上。”   套子说道:“难怪他们一直不肯公布乘客名单呢。”   苏镜说道:“现在的问题是,假如白石冰就在D301上,他会在哪一站下车?或者,担架上那人就是他?”   猛子说道:“遇难者名单已经公布了,没有他,一百二十六个住院者名单里也没有他,他肯定是受了轻伤自己离开医院的,一些轻伤的旅客甚至连姓名都没有留就走了。”   套子却嘿嘿一笑,说道:“那四十个遇难者都有亲人认领尸体,如果……没有亲人认领呢?那可就神不知鬼不觉啦!”   苏镜呵呵一笑,说道:“打住!我们要相信有关部门不会在这么重大的问题上弄虚作假!”   猛子说道:“现在过去一个星期了,白石冰从温州出发,去往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   套子说道:“要不,我们发全国通缉令吧。”   就在这时,苏镜手机响了,是乔丽打来的,她说石运来有话要对他讲。放下电话,苏镜和猛子、套子立即奔赴顺宁市第二人民医院。   3.他或许不是凶手   石运来精神健旺,见到苏镜就咧嘴笑,乔丽站起来说道:“苏警官,他说要见你,跟你讲讲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石运来自7月20日凌晨被白石冰接走并袭击后,已经过去十一天了,这期间他一方面接受头部的外伤治疗,一方面在乔丽的帮助下进行康复训练,同时,乔丽还请来了精神科医生对石运来进行问询诊断。   医生的初步意见是,石运来患上一种分离性漫游症,患有这种病的人会突然意外地从家里或自己平常工作的地方出走,不能回忆自己的过去,对自己的身份模糊不清或设定一个新的身份。   十四年前,为了拿下鸽子岭旅游开发项目,石运来注册了一家好运来旅游开发有限公司,竞争对手是天龙旅游开发公司,法人代表叫宋伟,这家公司也是临时注册的。宋伟的姐夫雷风行当年是派出所所长,跟顺宁市政法委书记邱德龙很熟,所以在公开招标的时候,顺利地拿下了鸽子岭的旅游开发项目。石运来很是眼红,请宋伟和雷风行吃饭,想跟他们合伙经营,但是被雷风行当面拒绝。也是因为酒喝得多了点儿,石运来指着雷风行破口大骂:“别以为你干的那些好事没人知道,我都给你记着呢。”骂完就走了。   去年苏镜为了调查一起冤狱案件,还一度怀疑石运来已经被雷风行杀害了,谁能想到,石运来走出酒店不久就摔了一跤,应该还昏迷了,醒来之后就觉得自己应该叫马云鹏,然后来到东阳江边遇到了陈海,跟着他干起了打捞尸体赚钱的勾当。直到七年前,陈海挟尸要价,石运来游泳上岸准备拿钱却被人用石头砸了脑袋一下,然后他立即又糊涂了,总觉得自己应该不是马云鹏。   那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但是他却知道陈海做的勾当伤天害理,于是跟他们摊牌说自己再也不干了。又是因为喝酒,又是因为酒后多言,他竟然说要举报陈海,于是陈海萌生杀机,开车撞他。   这一撞不要紧,石运来的神智刚刚有所恢复,结果又糊涂了,还好神经外科的护士护工没有弃之不理,否则他饿也饿死了。虽说神志不清,但是他只记得两件事情,一是出于所有人遇到困难时的本能,他一个劲地喊妈妈,一是七年前的事情印象实在太深了,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这不仅是肉体上的打击,更是精神上的摧残,一想到有人假装溺水淹死别人再挟尸要价,他就觉得愤怒,而且恶心,所以他一直念念不忘的除了“妈妈”,就是“挟尸要价”。   7月20日凌晨时分,当他看到白石冰的时候,起初还懵懵懂懂,后来隐隐约约想起来他是谁了,然后指着他口齿不清地骂:“挟……挟尸……要……要价……凶……凶手。”   白石冰一石头下去,没要了他的命,却唤起了他所有的记忆,包括老婆乔丽,包括陈海、徐虎和白石冰的勾当。   见到苏镜之后,石运来断断续续地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中间当然需要乔丽的帮助。   对猛子和套子而言,石运来的讲述无非是说清了他的病由,而关于白石冰行凶的情节则跟上一次的讲述没有什么不同。   又过了一个多月,9月9日下午,乔丽给苏镜打来了电话,说石运来今天出院,后期的康复治疗在家里进行也可以,她对苏镜千恩万谢,说有空要请他吃饭,并提前祝他中秋节快乐。挂了电话之后,苏镜突然福至心灵,木木地坐在椅子里,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猛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竟然毫无反应,不禁小声说道:“套子,我们的精子队长傻了!”   话音刚落,苏镜突然说道:“白石冰也许不是凶手呢!”   猛子吃了一惊,说道:“真的傻了!”   套子问道:“那凶手会是谁呢?”   “我也不知道,”苏镜说道,“还记得8月1日乔丽给我打电话的事吗?她说石运来有话要对我讲,我当时很激动,以为他要对我讲什么呢,谁知道只是重复了之前的话。”   “这有什么问题吗?”猛子问道。   “这几天我一直在问,我激动个什么劲啊?”苏镜说道,“按理说,石运来把知道的事情早就告诉我了,我应该对他的话没有期待了,可我为什么还那么激动呢?”   猛子呵呵笑道:“这是因为你沉不住气。”   套子问道:“苏队,直说吧,你想到什么了?”   “我昨天晚上突然想到的,就像一道流星划破了夜的沉寂……”   “咳,咳,”猛子说道,“咱们这不是诗歌朗诵会。”   苏镜嘿嘿一笑,正色道:“我问你们,陈海是怎么死的?”   猛子说道:“被注射了乙醚,然后活埋。”   “坑是提前挖好的吧?”   “应该是。”   “那徐虎呢?”   “乱刀砍死。”   “你们觉得这两个人的死亡方式,有什么一样的地方吗?”   猛子说道:“这哪能比啊?根本没有一样的地方!”   “真的没有?”   套子沉思半晌,说道:“还真想不出来。”   苏镜继续问道:“那石运来是怎么被袭击的?”   “用石头砸的呀!”猛子说道。   “石头哪儿来的?”   “啊,石头哪儿来的?”猛子问道,“捡的喽!难不成从山脚下搬块石头上去啊?”   套子立即说道:“我知道了!陈海遇害之前被注射乙醚,凶手还提前挖了坑,是有准备的;徐虎被乱刀砍死,起码凶手身上是带着刀的,也是有所准备的;但是白石冰袭击石运来,则只是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是没有准备的,更像是临时起意。而且石运来头上只挨了一下,能不能把他打死全凭运气,但是陈海和徐虎,则是必死无疑。”   猛子反驳道:“也许白石冰知道山洞里有石头呢,所以故意拖到山洞里去,而且他知道石运来腿脚不灵便,所以打那一下基本上就可以要他命了。”   苏镜说道:“如果白石冰一心要杀石运来的话,在哪儿都行,比如杀害徐虎的时候,在城中村里就搞定了,用不着拖着石运来爬山。从陈海和徐虎的尸体上,我看到了恨,但是从石运来身上,我看到的是慌。”   猛子问道:“那他为什么要带石运来爬山?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   套子说道:“也许他只是想找个避开人的地方,问问石运来到底是否记得他,是否记得挟尸要价的事,如果不记得,他可能就放过石运来了。”   苏镜说道:“可是石运来记得清清楚楚,而且大病未愈,也不会装假,所以白石冰便起了杀心。你去医院再找一下石运来,问清楚了,那天晚上在山洞里,白石冰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我这就去!”猛子说着就站起了身。   “别急别急,”苏镜说道,“我还没说完呢。陈海死在哪儿?”   “驴头山啊!”   “驴头山离市区很远,凶手肯定是把陈海控制住了,用车把他拉到山上,这点你们同意吧?”苏镜继续说道,“可是白石冰没有车。”   “他可以借啊!”猛子说道。   “借谁的?”   “我们可以调查一下白石冰那天有没有借车。”套子说道。   “好,这个问题就交给你了,”苏镜继续说道,“还有那叠钞票也很奇怪,白石冰给了徐虎一万块钱,可是徐虎身上只剩下九十八张百元大钞,牛皮信封上也没有留下白石冰的指纹。你们不觉得这事很蹊跷吗?”   套子说道:“这事的确很怪,但是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有人帮他!”猛子突然喊了一嗓子,“白石冰杀人之后,另外一个人擦去了信封上的指纹,抽调了一头一尾两张钞票,他是为了掩护白石冰。”   套子反驳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直接连信封带钞票全拿走不就行了?”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苏镜打个圆场,说道:“都别争了,还有别的疑点。”   套子说道:“白石冰还没抓到,苏队长就要给他翻案啦。”   苏镜没理会套子的调侃,皱着眉头条分缕析地说道:“7月15日徐虎遇害那天,白石冰是光着膀子回宿舍的,这个有他同屋的人作证。为什么光着身子呢?因为他衣服上沾了血。而且满园春发廊那个女人也说过,看到白石冰手上胳膊上都是血,衣服上也有。可是别忘记了,我们在垃圾站找到了一件蓝色的血衣,凶手杀人时穿的是这件衣服后来又脱掉了。如果白石冰是凶手的话,他杀人时穿了这件衣服,血怎么会溅到里面的衣服上呢?”   套子说道:“也许那件蓝色的外衣没穿好,所以血溅到里面了。”   猛子说道:“别忘了,那件衣服是用拉链的,不是用扣子的,套上那件衣服可以包得严严实实。”   “还有,”苏镜说道,“凶手既然穿了蓝色的衣服行凶,说明他很冷静,有准备有计划,可是发廊女却说,看到白石冰的时候他是慌里慌张的。”   套子犹疑道:“可能杀人之前很冷静,可是真杀了人之后还是会慌的吧。”   苏镜点头道:“也有道理。”   猛子专爱跟套子顶杠,说道:“有什么道理?没道理!那件血衣就足以说明问题了,穿了那件衣服,里面的衣服就不可能沾上血,一定是白石冰看到尸体去检查了,发现徐虎死了吓得跑了,检查尸体的时候就把血沾到身上了。”   套子继续提出疑点:“如果他杀人之后惊慌失措,那么在脱衣服的时候,也有可能不小心把外衣上的血沾到内衣上。”   苏镜摆摆手,笑道:“这样争下去不会有结果的,我们还是分头干活去吧。”   苏镜和套子来到顺宁电视台,余榭问道:“苏警官这次来是调查谁啊?”   “还是白石冰。”   “找到他了吗?”   “还没有。”   姚笛正好走过来,插嘴道:“也许真相你永远都找不到。”   余榭虎着脸说道:“姚笛,你不要乱讲话,作为新闻工作者,你要讲证据。”   “我这不是把苏警官当自己人私下说说嘛!”   “私下说也不行,”余榭说道,“你赶紧编片去。”   姚笛撇了撇嘴走开了,可刚走了几步就退了回来,因为苏镜刚刚问了一个问题:“余制片,我想来调查一下7月2日白石冰有没有跟同事借过车。”   姚笛听到之后,立即转过身说道:“我呀!”   “他跟你借车了?”   “是啊。”   “7月2日?”   “对。怎么了?”   “他有没有说借车干什么?”   “他就说有事,我就借给他了。”   “你不开?”   “我那天不是去北京采访郭美美的事了吗?”   “他是什么时候跟你借车的?”   “前一天晚上,也就是7月1日。”   “什么时候还你的?”   “我从北京回来,他就还给我了。”   “你的车是什么牌子?”   “途观。”   套子皱眉说道:“途观?那个幼儿园园长看到的车是宝马X5或者是双环SCEO呀!”   苏镜继续问道:“他把车还你的时候,车是干净的吗?”   “啊?”姚笛吃惊地说道,“你是说他开着我的车去杀人?”   “有这可能。”   “难怪,难怪,”姚笛厌恶地说道,“他把车还我的时候,车里面干干净净的,我说:‘我都不好意思了,还说干什么帮我洗车呀?’他说是应该的。谁知道……谁知道他开车杀人了呢?他没把尸体放我车里吧?”   苏镜呵呵一笑,说道:“那应该没有。”   4.“小三”吐露了真情   9月13日像大部分日子一样平平无奇,只是中午时分,智多星幼儿园园长程艳的突然来访给案情带来一丝转机。苏镜招呼程艳落座,问道:“程园长今天不是要出庭吗?”   程艳脸上一红,说道:“别叫我园长了,幼儿园都已经关门了。”苏镜呵呵一笑,程艳接着说道:“出了这种事,谁还会把孩子送来啊。”   这两个月,程艳的日子并不好过,自从7月2日下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之后,她就一直饱受舆论的谴责,街坊邻居在她背后指指戳戳,声音大得几里之外都听得清清楚楚。与之相比,她倒宁愿被多拘留几天,看守所里还清净点儿。7月15日,吕国豪夫妇将程艳和老王告上法庭,要求赔偿50.89万元,今天是庭审的日子。   苏镜问道:“程园长今天庭审怎么样?”除了“程园长”,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了,一时半会还不习惯立即改口叫她“程女士”。   程艳说道:“法官说择日宣判。”   苏镜看了看时间,说道:“程园长应该是庭审一结束就赶过来了,不知道有什么事?”   程艳说道:“那天你们问我从驴头山上下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别的车,我说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   “对。”   “我想起来那个司机是谁了。”   “谁?”苏镜立即坐直了身子。   “就是工商局昨天被撤职的那个处长。”   “刘枫?”   “是。”   这两个月,刘枫就像坐在一座活火山上,时不时喷出一点火苗,让他惊慌失措,却又马上陷入沉寂,但是他知道,火山一直都在,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大喷发。   7月4日凌晨,刘枫一夜成名,一句“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工作”成了顺宁人的口头禅,网友发起人肉搜索,很快将他的老底全挖了出来,原来他能混到工商局处长的位子,全因为他有个姓曹的舅舅,这个曹舅舅是顺宁市的副市长。事发后,曹副市长把这个不争气的外甥狠狠一顿臭骂,然后四处堵漏,先是给顺宁本地各大媒体打电话,要求他们闭嘴,这还不放心,又给顺宁市委宣传部打电话,要他们配合封口。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那段视频在被热议了几天之后似乎渐渐被人淡忘了。可是半个多月后,大概在7月20日左右,网上又有一篇“爆黑帖”冒了出来,除了老调重弹,还把曹副市长也扯了进来,说他如何包庇外甥钳制舆论。此帖立即被上万网友转发,曹副市长大为震动,立即给公安局长侯国安打电话,要他查出是谁发的帖子,侯国安查了,但是没查到,因为发帖人的IP地址显示在美国,而且绝不是通过代理服务器发的。   曹副市长决定丢车保帅,先把刘枫撤职,等风声过去了再图将来。但是,刘枫并没有被撤职,因为7月23日动车在温州追尾了,舆论再次抛弃了他。刘枫有一种大难不死之感,至于是不是“必有后福”,他还没来得及关心。   关于动车追尾事故的追问大概持续了一个月,后来也渐渐风平浪静了,网络上虽然偶尔也有几句质疑的声音,但很快就被淹没了,因为这是一个光怪陆离、迅速遗忘的时代。   到了9月7日,又有人继续发帖声讨刘枫和曹副市长,这次不仅是刘枫那段叫嚣的视频,还罗列了刘枫贪污受贿的几桩罪证,尤其是他跟黑豆芽老板的罪恶勾当,更有甚者,还将他列为陈海之死的疑凶,说陈海准备举报他,于是他先下手为强、杀之而后快了!帖子最后自然不忘说一下,刘枫之所以如此飞扬跋扈还照样忝居其位,全是因为他有一个当副市长的舅舅。   刘枫虽说不学无术,但浸淫网络久了,也明白怎么回事了。   “舅舅,他们肯定雇佣网络水军了。”   因为有了网络水军的推波助澜,曹刘舅甥俩那点事在各大全国性论坛上如火如荼地讨论起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想捂是捂不住了。   9月12日,工商局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免去刘枫处长职务,对于网帖反映的其他违规违纪问题,将组成专案组进行调查,并将于第一时间向社会通报。   何旋和任一采访了此事,当天晚上就在《顺宁新闻眼》播出了。尽管刘枫一事消消停停闹了两个月,但程艳却是第一次看到此事,新闻里不但用了刘枫那段狂妄叫嚣的视频,还用了一张胸部以上特写的照片。然后她心里咯噔了一下。第二天庭审一结束便找到了苏镜。   苏镜问道:“你为什么断定那人是他?”   “你们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我当时也许太紧张了吧,根本就没去仔细想,而且……我不知道……我也许……我不知道怎么描述那人的长相,毕竟是两辆车这样对着开过来,一晃而过,所以也没看清楚,但是昨天晚上看新闻的时候,我一下就认出他来了。”   苏镜还是不相信,这事未免太凑巧了,问道:“那个刘枫脸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让你一看到他就认出来他就是那个司机。”   “我不知道,也许我认错了,但是我感觉那人就是他,”程艳说道,“我……我觉得……我已经是一个有罪的人,我走到哪儿都抬不起头来,我希望能为你们做点事,求个心里的平安。”   套子说道:“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条有价值的线索,我们不妨再去查查看。”   等程艳走了之后,三人又把刘枫叫嚣的视频找出来,看着他飞扬跋扈的脸,然后彼此疑惑地看了看,猛子说道:“这人就是一张大众脸啊。”   苏镜说道:“我们姑且相信一次女人的直觉吧。”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真的很准,从中午开始,王晨晨就莫名其妙地心慌,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她跟刘枫一样提心吊胆,甚至比刘枫更加惴惴不安。因为刘枫的事已经被“人肉”出来了,但是她的“小三”身份还没被曝光,七月底那次针对刘枫的舆论声讨中,有人在网上说起刘枫还有个“小三”,但是并没有指名道姓,随着“7·23动车事故”的发生,网友对“刘枫小三”的人肉搜索也停止了。而这才是最可怕的,就像一枚定时炸弹,你明知道它迟早会爆,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等待是最难熬的。   终于,警察找上门来了。   套子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上次给你打过电话的刘涛。”   王晨晨面色涨红,问道:“你有事吗?”   周围的同事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不知道王晨晨犯了什么事,套子说道:“咱们还是借一步说话。”   王晨晨带着套子来到一个小型会议室,把门一关,气呼呼问道:“你又找我有什么事?”   套子说道:“还是上次问你那事。”   “我该说的都说了。”   “上次你只是说了跟刘枫在一起的事……”   “这还不够吗?”王晨晨打断了套子的话。   “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我也只是了解点情况,你说是吧?”套子说道,“我想知道7月2日下午五点到七点,你们在哪里?”   第一次打电话时,王晨晨情绪失控大喊大叫:“我们就是车震了怎么了?车震犯法吗?”可是跟一个陌生人面对面的时候,这种话她可就说不出口了,又羞又囧,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终于鼓足勇气说道:“我们去了驴头山。”   “驴头山,去那里干什么?”   为什么去那里呢?刘枫贼恁兮兮的样子,王晨晨至今记忆犹新,他说:“驴头山上人少,尤其是雨天的时候,基本上没什么人,我们就到驴头山上去吧,听着风声雨声雷声,然后欲仙欲死高潮迭起。”王晨晨说了一声坏蛋,掐了他一把,脸上浮起一抹红晕,那不是害羞,那是情绪高涨了。   王晨晨说道:“那里风景好,去欣赏雨景。”   套子心里想道:“真是太有想象力了,不知道老婆愿不愿意跟我去看看风景呢。”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说着:“刘枫开的是什么车?”   “宝马。”   “X5?”   “是。”   “你们在驴头山上有没有看到别的人?”   “上山的时候看到一辆车开下来。”   “你们是几点上山的?”   “五点多吧。”   “五点几分,还记得吗?”   王晨晨说道:“五点一刻。”   “半山腰有一棵很大的树,你有印象吗?”   “我知道,”王晨晨说道,“刘枫本来要把车停在那儿,我说树太大了,小心被雷劈,所以我们就继续往山顶开。”   “你们几点下山的?”   “六点。”   那时候,他们大汗淋漓浑身无力,她靠在刘枫胸前,听着刘枫怦怦的心跳,娇嗔道:“你心跳声音好大,跟打雷似的。”   这几年,很多领导干部和女下属在车里震着震着就一氧化碳中毒而亡,所以刘枫特地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结果雨水便从缝隙里扑进车内,扑到王晨晨的背上,她感到一丝丝凉意。休息半晌,王晨晨说道:“咱们回去吧,天都黑了。”   套子继续问道:“你们下山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别的车上山?”   “有一辆。”   “车牌号记得吗?”   “没有。”   当时,王晨晨坐在副驾驶,脑袋靠在椅背上,眼睛微微闭着,一番激战,她的确累了。前方一束强光打过来,刺得她眼睛睁不开,咕哝道:“这么晚,怎么还有人上山啊?”   刘枫说道:“太没创意了,跟我们学。”   套子回到单位时,猛子已经回来了,他去找了刘枫。苏镜看了看两个人的笔录,说道:“对上了,他俩说的是一样的。”   猛子说道:“两个月了,他们串供都能串好几遍了。”   套子说道:“如果要串供的话,他们也没必要说是去了驴头山啊。”   猛子说道:“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要是逃犯的话,没准儿我会去看守所应聘当个协警什么的。”   套子说道:“得了得了,你以为你写小说呢。那个刘枫也没看到车牌?”   “没有。刘枫说那辆车开着大灯,根本看不清车牌。”   苏镜叹口气说道:“本以为程艳提供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现在无非是弄清楚了刘枫和王晨晨在哪儿车震,妈的,这都什么事啊!”   猛子嘿嘿笑道:“正所谓柳暗花明似一村,车到山前又无路。”   案情重又陷入胶着,直到9月27日,车到山前才终于有路了。    第九章 心理防线崩塌了   1.顺宁曝出了摸奶门   9月27日,上海。   十四点三十分,公关公司的“暗夜猫”走进了客户的办公室,商谈将于几天后举行的巡展路演的细节;   十四点三十五分,公司每周例会上,图书编辑“颜七凄”就手头正在做的一本书介绍进展情况;   十四点四十分,上海电视台副主任编导施喆正在开会,讨论有关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十年的专题节目;   十四点五十一分,随着一声巨响,两辆列车发生追尾,数百人受伤。当时,艳阳高照,天上没有打雷。   十五点十一分,姚笛接到了余榭的电话,他刚刚在微博上看到了上海地铁追尾的消息,指示姚笛和任一立即前去采访。这天上午,顺宁到上海举行招商会,二人跟随采访,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接到电话时,姚笛刚把招商会的稿子写完,听了余榭的讲述后,立即精神百倍,喊上任一匆匆赶往老西门站。   晚上七点半,《顺宁新闻眼》开播,市委书记会见了某个全球企业的老总,市长到企业调研,然后是顺宁倾力打造经济软环境……把这些播完之后,才开始播发上海地铁追尾事故。   苏镜嘿嘿笑道:“这么大的事还没有一个会见重要?”   何旋强调道:“喉舌,喉舌!”   主持人播完导语之后,姚笛神色严肃地出现在屏幕上,她手持话筒语速极快地说道:“我现在是在上海地铁老西门站附近,因为道路已经被封锁,我们无法靠近老西门站,大家可以看到我身后的马路上,几十辆救护车排成一列接送伤员,远处的地铁站口,不时有伤员被背出来……”   接着是几个目击者的讲述,最后姚笛在新闻里说道,为10号线提供信号系统的,正是“7·23温州动车追尾事故”信号系统供货商之——卡斯柯信号有限公司。   姚笛再次出镜报道,义正词严铿锵有力:“卡斯柯公司承揽或参与的已建、在建地铁信号项目有二十八项,遍布上海、大连、长春、天津、深圳、广州等多个城市的地铁线路。事实上,上海轨道交通出现信号故障并非首次……”   新闻播完,何旋大叫一声好,说道:“这两人太牛了,下午发生的事,又是异地采访,还能及时把片子做好传回来,而且基本事实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苏镜却说道:“好什么呀?一共不到两分钟的片子,她出了两次镜,用了将近一分钟时间。作为观众,我最想看到的是事故现场的画面,一个记者老占着屏幕干什么呀?”   “‘我在现场!’懂不懂?这么重大的新闻,更要体现‘我在现场’。”何旋反驳道,“再说了,我们余制片早就要求过了,异地采访一定要出镜报道。”   苏镜说道:“那也不一定吧。”   “哼,反正这是我们的规定。”   “今天姚笛那条招商的片子就没出镜。”   “出了!”何旋说道,“只是审片的时候,余制片说姚笛今天出镜太多了,就把那条片子里的出镜砍掉了。”   “姚笛每次出差采访都会出镜吗?”   “那当然。”   看完新闻,两人各自上网去了,微博上,铺天盖地都是地铁追尾的消息,而在这些消息中间,还有一条同样吊足胃口的微博。   那是一幅图片,图片主体是一辆车,车牌号码清清楚楚,比车牌更清楚的是车内的司机,那是一个男司机,大概三十岁左右,比男司机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手,确切地说是他的右手,左手扶着方向盘,没什么可看的,右手则向副驾驶伸去,那里坐着一个女人,圆脸,长发,披散到胸前,她似乎很陶醉地靠在椅背上,穿着一件白色格子衬衫,最上面的两个纽扣被解开了,蕾丝边文胸被掀开了,但是乳房看不到,因为被一只手挡着。那只手正是司机的手。   微博的文字说明只有五个字:“顺宁摸奶门。”   图片上方有两行字条,显示为电子眼拍摄的画面,时间为2011年7月2日十六点五十七分三十秒。拍摄地点为顺宁市s101线0266km+280m路段,南向。此路段限速70公里/小时,而车速则为102公里/小时。   这条微博是上午10点09分发布的,现在已经被转发了两万多条,网友又开始编瞎话、PS交警温馨提示了:“顺宁交警提醒您:驾车不摸奶,摸奶不驾车。”更有网友质疑:“又是一次监控画面被泄露,各地交警都怎么了?他们难道真的不懂法吗?”   苏镜笑了笑,心说:“这群土包子,早晚会被唾沫淹死。”   何旋也看到了这条微博,兴致勃勃地说道:“老公,快看,顺宁的摸奶门!你说是谁这么缺德把人家照片贴出来,他们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苏镜笑道:“放心吧,这事不查则已,一查准是临时工干的。”   何旋说道:“我前两天看到一条微博,说是中国现在有两股势力,一正一邪。正义的一方叫做有关部门,他们无处不在,无所不管,但没人能说清楚;邪恶的一方叫做临时工,几乎所有的事故、丑闻和人为灾难,都是这个组织的人干的。”   苏镜却突然沉默了,这让何旋很是不快,嚷嚷道:“我跟你说话呢。”   苏镜还是没理她,他正盯着屏幕看那幅“顺宁摸奶门”呢!   何旋喝道:“有的摸不摸!光看别人摸有什么意思啊?”   2.全面调整调查方向   第二天中午,苏镜来到顺宁市第二人民医院找到林昊然医生,时近中午,林医生刚做完一台手术,疲惫地走出手术室,一个护士跑来告诉他,两个警察在办公室等他。   “警察?又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一个姓苏,是什么刑侦队长,还有一个……”   “让他们等着吧,我还有一台手术要做呢,”林昊然也不回办公室了,就在手术室里坐着休息。他不喜欢苏镜,因为苏镜揭开了他的旧伤疤,弟弟去世七年多了,他们一家人刚从悲痛中走出来,他却旧事重提!结果惹得父母双亲又哭哭啼啼好几天。   他也知道只要警察找他,他是躲不过去的,在手术室休息了半个多小时后,这才回到办公室,苏镜呵呵笑着伸出手:“林医生您好,辛苦了。”   林昊然漠然地跟他握了握手,问道:“找我有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案子还没破,又怀疑我了?”   苏镜说道:“林医生不要这么激动嘛!我们有话好说,搞这种对立情绪也没意思对不对?”   林昊然语气和缓下来,说道:“坐吧。”   两人坐下后,猛子问道:“林医生,我们来主要是想打听一下,你弟弟在大学的时候有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   林昊然淡然一笑,说道:“你们不是怀疑我,就是怀疑他的朋友!我早就说过了,那些人在东阳江上挟尸要价好多次了,嫌疑人能有一个加强排,你们怎么老是怀疑我们呢?”   猛子看了看苏镜,说道:“林医生有所不知,当年你弟弟林昊天不是淹死的,而是被人谋杀的。”   “什么?”林昊然惊讶地叫道,血迅速窜到了脸上,他怀疑地看了看猛子,又看着苏镜。   苏镜点点头说道:“是的。我们调查得知,当年陈海他们为了捞到尸体赚钱,故意安排一个水性很好的小孩溺水,等有人去救小孩的时候,那个小孩就在水下拖住他的脚把他往下拉,最后淹死他,然后再挟尸要价。”   林昊然的手抖个不停,喃喃说着:“我不信,我不信,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苏镜和猛子不再说话,林昊然颤抖着手从兜里摸出一支烟来,也不管身后墙上大大的“禁止吸烟”,兀自点燃了,猛吸一口。   苏镜说道:“所以我们想知道,林昊天都有哪些特别要好的朋友。”   林昊然惨淡地一笑,说道:“你们怀疑是林昊天的朋友替他报仇?哈哈哈,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连我都想杀了那几个王八蛋!我怎么会告诉你们林昊天有哪些朋友呢?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特别好的朋友。”   猛子心中火起,说道:“林医生,配合警方调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   林昊然泪花闪烁,说道:“好吧,我配合,百分百配合,你们问吧。”   “你!”猛子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但也没办法,只好重复了一遍问题,“林昊天都有哪些特别好的朋友,他们现在在哪里工作?”   林昊然说道:“我弟弟从来不跟我说他在学校的事,所以我不知道。这样够配合吗?”   苏镜接着问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如果谈了女朋友,总会告诉他唯一的哥哥吧?”   “苏警官,你有所不知,我弟弟他特别内向,我跟他性格不合谈不来,他的事情基本上不跟我讲。”   事已至此,两人只能打道回府,猛子气地在车上骂:“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牛逼什么呀?他肯定在撒谎,他肯定知道他弟弟的事。”   苏镜说道:“少说几句吧,林昊天的事总会问到的。”   回到局里,套子正眯着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猛子问道:“一天了,还没找到啊?”   套子的眼睛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屏幕,说道:“我觉得郭美美还是挺漂亮的。”   苏镜凑到电脑前一看,立即斥道:“我让你看视频,你在这儿看写真!”   猛子跟着骂:“太过分了,你瞧瞧你这样,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套子辩解道:“哎呀,那几段视频我早就找到了,这不是闲着没事嘛!”   猛子说道:“上班看写真,这事没完!”   “我请你们吃饭行不行?”   “好,就这么定了。”猛子立即答应了。   苏镜说道:“饭要吃,活也干。荣丰小区就让套子去吧。”   “其实,我一直在干活呀。”套子抱屈道。   “少废话,让你去你就去。”猛子得意洋洋地说道。   苏镜又说道:“猛子,北京的事就交给你了,你明天去一趟,后天回来。”   猛子说道:“北京……我婚前好友不在北京啊。”   套子乐了:“这事我知道,自从天上人间被查封了,猛子的婚前好友就离开北京了。”   “靠,这事你都知道,防火防盗防套套啊,”猛子又说道,“头儿,我明白了,我突然明白了,我总算明白了,你把顺宁大学留给你自己了,那里可是美女如云啊。”   套子笑道:“真是老谋深算老奸巨猾,把我们俩都打发走了,他一个人潇洒快活去。”   苏镜说道:“套子,你这么说话很不厚道,我本来还想带你一起去顺宁大学呢。”   猛子又叫了:“真是没天理啊,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9月29日晚上,《顺宁新闻眼》开播的时候,苏镜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新闻,等了半天,姚笛总算出来了,她今天发回的新闻是:《卡斯柯称该公司提供的信号系统与10号线地铁追尾事故无关》。卡斯柯公司援引上海地铁官网发布的事故调查结果,称事故原因为地铁10号线行车作业人员即采取人工调度行车方式,但是有关人员未能严格执行相关管理规定,导致事故发生,因此与该公司提供的信号系统无关。   此外还有一条新闻是上海各医院妥善救治事故伤员。两条新闻,姚笛都做了出镜报道。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是猛子打来的,苏镜一接通就问道:“怎么现在才打电话来?”   “这不是飞机晚点了吗?”   “顺宁、北京都没下雨,误什么点啊?”   “登机都登了,又等了半天才起飞,说是空中管制,又不知道是哪个领导今天出远门了。”   因为话筒声音大,何旋听得很清楚,插嘴道:“今天曹副市长带队去欧洲考察了。”   猛子喊道:“嫂子好!”又问:“又考察去了?”   何旋说道:“曹副市长分管计生,他带着计生部门的人去欧洲考察计划生育去了。”   苏镜吃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欧洲也开始搞计划生育了?”   猛子说道:“头儿,你什么时候带我们也去欧洲考察一下啊?”   “少做梦了!”苏镜说道,“你查清楚了没有?”   “我今天早晨九点就出门了,结果先是飞机误点,下午两点到了北京又遇上大塞车,后天才放假,他们现在就开始出门了,你说他们都不上班啊?我连酒店都没去,直接去了那个小区,把事查清楚了才去酒店,我刚刚住下呢。”   “好,不错,口头表扬。”   “你说我晚上干什么去呢?天上人间也关了。”   何旋说道:“去偷故宫吧,那里管得松。”   苏镜呵止道:“你竟然教唆人民警察去偷故宫!”   猛子说道:“嫂子这主意不错,我去了,我偷个宋瓷给你。”   “碎了之后黏在一起的不要啊!”   “哈哈哈,知道,绝对原装正版。”   刚放下电话,套子又打了进来,张口就问:“头儿,跟谁煲电话粥呢?嫂子今天是不是值夜班啊?”   苏镜说道:“少油嘴滑舌,你那里情况怎么样?”   “都查到了,”套子说道,“我们什么时候去顺宁大学啊?”   苏镜沉吟片刻,嘿嘿笑道:“今天我已经去过了。”   “啊?你不是说……”   “你这不是忙吗?”苏镜又板起面孔来,“都有家有口的人了,还老惦记着往顺宁大学跑,你像话吗?”   “你不一样有家有口?”   “我那是工作!”   “我也要工作!”   “你今天不是工作了吗?”   “好吧,我被你打败了,等猛子回来,我跟他一起谴责你。”   等放下电话,何旋笑吟吟地看着苏镜,把苏镜看得浑身不自在:“你……你看我干什么?”   “哎哟,反了你了,闲着没事就往顺宁大学跑。”   “哪有?我查案子呢。”   “你查什么案子?”   “保密。”   “那猛子去北京查什么案子?”   “查白石冰的行踪。”   “有他消息了?”   苏镜正襟危坐起来:“何记者,你问得太多了。”   3.鸿门宴,暗藏机锋   对很多人来说,他们根本没有长假的概念,姚笛自从踏进媒体这一行,就从来没有休过一次完整的长假,每年的大小黄金周,她总有几天是在工作中度过的。9月29日发回了卡斯柯公司声明的新闻后,她就开始休假了,从9月30日一直休到10月3日,4日开始上班,每天的新闻内容跟往年的黄金周大同小异,旅游景点人流旺啦,商场热销啦,市民走进书店、艺术场馆度过文化黄金周啦……每个人都烦,但是这样的新闻年年都在做。   这天,她和任一采访结束回到台里,看到苏镜正跟余榭聊天,姚笛立即上前招呼道:“哎哟,苏警官,你千里迢迢地跑来,是……要请我吃饭吧?”   苏镜哈哈一笑:“是,请你吃饭。”   “那咱要不要带何旋?”   正说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要勾搭我老公啊。”何旋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姚笛笑道:“糟了,被抓个现行。”   苏镜请他们去吃羊肉,十几个蒙古包错落有致,坐落在林荫树下,每个小蒙古包就是一间小包房。走进蒙古包,一股膻味扑面而来,不过所谓久居鲍鱼之肆不闻其臭,过得片刻大伙也就适应了。苏镜毫不客气地翻起菜单,也不问问大伙吃什么,可着劲点了起来:“囊包肉,大盘鸡,羊杂汤,再来一份酸辣土豆丝,好了,就这么多了。”   何旋看着他收起菜谱,不禁说道:“我们这么多人,你……你再点几个。”   余榭客气道:“够了够了,这里分量很足的。”   姚笛却不客气:“哪儿够?还不够我一个人吃的呢。”   苏镜呵呵笑道:“都说了,我提前订的位子,还有一个烤全羊呢。”   姚笛立即兴奋地拍起手来,说道:“今天可以大饱口福了。”   任一说道:“今天跟姚姐沾光了!”   余榭说道:“这么丰盛,我们都不好意思吃啦!”   苏镜说道:“余制片有所不知,我这是吃一堑长一智啊!猛子和套子你们都认识吧?前几天中午,我请同事吃饭,结果这两人硬说没吃饱,回到办公室每人泡了碗方便面,故意来埋汰我!这还不算,他们还拍了照发了微博,搞得同事都来笑话我。所以,我再请吃饭,宁愿剩了也别不够,而且最后还要问每一个人吃饱了没有。”   任一笑道:“哈哈,那个微博我看到过。”   众人聊着天,菜一个个上来了,苏镜大献殷勤,不停地给姚笛夹菜,看得何旋很是纳闷。姚笛笑道:“苏警官,你别对我这么好,你家何旋在吃醋呢。”   苏镜愣怔一下,说道:“她会理解我的。”   “理解才怪!”何旋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道,“他暗恋你很久了。”   “哈哈,那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啊。”   任一却说道:“苏警官,你别哭啊,怎么眼眶都红了?”   “啊,有吗?哈哈,”苏镜大笑道,“来,任记者,吃馕,堵住嘴。”   何旋看了看苏镜,他的眼圈的确有点红,眼眶明显湿润了。   烤全羊端上来了,苏镜又二话不说扯了一根羊腿递到了姚笛面前:“来来,这肉好!”接着又给余榭、何旋、任一分别扯了羊腿,这才坐下了。   姚笛就是嗓门大点儿,真要吃起来,根本吃不了多少,吃完一根羊腿之后,差不多就饱了,也能倒出嘴说话了:“苏警官,你今天不对头,怎么突然大发善心了呢?”   苏镜说道:“我是佩服你啊,上海地铁追尾,你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那几天的出镜报道,让人印象深刻。”   “哎呀,这马屁拍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姚笛说道,“余制片,听到没有?这是观众的心声啊。”   余榭说道:“那几条片子做得是挺好的。”   苏镜说道:“余制片,听说你们的记者到外地采访必须出镜?”   “是,”余榭说道,“尤其是重大新闻,一定要有记者出镜,表示我们就在现场!”   姚笛说道:“这几乎是我们栏目组的铁律。”   苏镜疑惑道:“可是为什么姚记者去北京采访红十字会的博爱小站时没有出镜呢?”   姚笛笑道:“观众的眼睛真的是雪亮呀!两个月前我没出镜,苏警官都还记得呢。”   何旋说道:“他记我的事可没这么清楚过。”   “哈哈哈,看嘛!”姚笛说道,“我们何旋又吃醋了。”   苏镜笑嘻嘻说道:“姚记者也许根本就没去北京吧?”   余榭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任一也吃惊地抬起头,看了看余榭,又赶紧低下头,继续啃他的羊腿去了。   姚笛说道:“我片子都做出来了,怎么可能没去呢?”   苏镜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到姚笛面前,说道:“你们《顺宁新闻眼》每天的新闻都会被收录到各大视频网站,我同事套子找了一天,把相关的视频都找到了。这是你7月3日博爱小站那条新闻的截图。”   图片上,一个老大爷在接受采访,面前一个话筒,话筒上印着大大的《顺宁新闻眼》的logo,下方是一行字幕:他们就是来卖保险的。   姚笛看了看说道:“是啊,你看,连话筒都是我们的,你怎么能在我们制片人面前说我没去北京呢?”   苏镜说道:“你看这只拿话筒的手,这是左手,无名指上戴着婚戒。姚记者,你没结婚吧?”   姚笛脸色红了红,说道:“就不许我戴戒指玩玩啊?”   苏镜又拿出一张照片,那是9月27日姚笛出镜报道上海地铁追尾的新闻截图,姚笛位于画面正中央,手持话筒,表情严肃,下面一行字幕:卡斯柯有必要直面舆论的质疑。   姚笛说道:“你不会说我出镜的时候没戴戒指吧?”   苏镜摇摇头,说道:“我同事猛子拿着这张照片去了一趟北京,找到你们采访过的那个小区,”苏镜点了点第一张照片,“正好找到了这个老大爷,他把你的照片给老大爷看了看,问他7月3日采访他的是不是你,他说不是。”   何旋说道:“两个多月了,一个老头儿记性能好到哪儿去?”   余榭问道:“任一,这事你最清楚,姚笛到底有没有跟你一起去北京?”   “啊?”任一猛然抬起头,问道,“什么事?”   苏镜笑道:“任记者,你就不需要做恶人了,你不说,我们也能查到,姚记者7月2日晚上根本就没去北京,民航系统我们也是查过的,你是7月3日晚上才飞去北京的。”   姚笛看着手里的羊骨头,说道:“苏警官,你不带这么整人的吧?请人家吃顿饭,还把人家老底都兜出来了,你有什么事情不能私下问我吗?这下可好,余制片都知道我旷工了。”   任一也含含混混地说道:“就是,害得我落了个知情不报。”   “对不起,对不起,”苏镜哈哈一笑,又给姚笛夹了一块羊肉,“姚记者吃肉!”   姚笛毫不客气地把羊肉吃了,又问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   “就因为你出镜出得好啊,”苏镜说道,“9月27日晚上,我跟何旋一起看《顺宁新闻眼》,看到你那条上海地铁追尾的新闻,何旋说你出镜出得真好,又说你们栏目组要求记者到外地采访必须出镜,我当时就想到你7月3日采访红十字博爱小站时没有出镜,郭美美事件是一桩大事,你怎么会不出镜呢?不过,当时我也没细想,只是在心中存了一个疑惑。后来我上微博,就看到了‘顺宁摸奶门’的照片,姚记者应该看到过吧?”   姚笛说道:“呃……这个……苏警官,你不会说车上那女的是我吧?”   “当然不是,”苏镜说道,“我看到那张照片之后,就想起来你说的话,你说7月1日那天就把车借给白石冰了,直到你从北京回来,他才把车还给你。”   “是啊,怎么了?”   苏镜又拿出一张照片,正是网上广泛转发的“顺宁摸奶门”,任一探过头来看了看,说道:“这张照片我转发过。”   姚笛说道:“我也转过。”   苏镜指着照片说道:“你们难道都没注意到这辆车后面还有一辆车吗?”   那也是一辆小轿车,在“摸奶车”的右后方,但并没有全部拍到,只拍到了一部分,连车牌号码都只拍到一半。   苏镜说道:“姚记者,我记得你的车是途观吧?这辆车也是途观。”   “嗯,真巧。”   “还有更巧的呢,”苏镜说道,“这辆车的车牌号码只有最后三位数拍到了,跟你的车牌号码后三位数是一样的。”   “那你也不能证明那就是我的车呀。”   “能!”苏镜说道,“我去交管局的系统里查过了,后三位数跟这一样的车,只有一辆是途观。”   何旋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难怪那天晚上苏镜盯着这张照片看半天呢!   姚笛指着司机,说道:“这人是我吗?”   “那天下大雨,视线本来就不好,所以拍得不清楚,看不出来是不是你,”苏镜说道,“不过可以肯定是个女人,而不是白石冰!”   姚笛哼道:“这个白石冰,把我的车借给别人开。”   “不管这人是不是你,反正我想到了你,”苏镜说道,“然后我开始怀疑你7月2日根本没去北京,就在顺宁。”   “好吧,我招了,我就在顺宁,余制片,我向你认错。”   余榭说道:“难怪你第一天就打退堂鼓,说这个采访不到那个采访不到,原来你根本没去北京。”   苏镜继续说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北京呢?”   姚笛看着何旋说道:“你老公是不是要当我们的第二制片人啊,怎么像纪律纠察队的?”   何旋低声说道:“他今天吃错药了。”   苏镜嘿嘿笑着,沉默不语。   姚笛说道:“好吧,我说。余制片让我们去北京采访中红博爱和王鼎公司,如果有可能尽量采访到郭美美。我当时就觉得这个题目很不靠谱儿,他们当时正在风口浪尖上,怎么可能接受我们采访呢?所以我就懒得去,让任一一个人去了。”   余榭禁不住问道:“你的采访哪儿来的?”   姚笛说道:“我毕竟在北京做了几年记者,让以前一个老同事帮任一去采访了,还有一些画面也是我那同事提供的。”   “你们可真会干活啊!”余榭哼道。   “好了,苏警官,我们都被领导批评了,你满意啦?”   苏镜缓缓地摇摇头:“你说这个采访不靠谱儿,所以就懒得去,可是你7月3日晚上还是去了北京啊。你怎么解释?”   姚笛叹道:“算我良心发现行了吧?我觉得让任一一个人扛着设备到北京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所以要去帮他把设备拿回来。”   苏镜呵呵笑道:“恐怕是有别的事要办吧?”   “切,我会有什么事办?”   苏镜问道:“你那天晚上在哪儿?”   “下那么大雨,我还能去哪儿啊?猫在家里看书。”   “看的什么书?”   “《平凡的世界》。”   “一直在家里?”   “是。”   何旋插嘴问道:“你……你问人家在哪儿干什么?”   余榭笑道:“看来苏警官真的很关心姚笛啊。”   苏镜说道:“难道你们都忘记7月2日傍晚驴头山上发生了一起命案?”   任一惊愕地看着苏镜:“你怀疑姚姐杀人?”   “是啊!你们现在才看出来?”苏镜依然笑呵呵的,甚至还招呼道,“来来来,吃羊,别光顾着说话。”   任一笑道:“苏警官真会开玩笑。”   姚笛嗔道:“何旋,也不管管你老公。”   “我可管不了他,他就是这号人。”   苏镜直盯着姚笛的眼睛,说道:“你住在荣丰小区,我们调阅了7月2日你们小区的监控视频,你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开车进了停车场。”   “哦,”姚笛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晚上指的是天一黑就算晚上啊?我还以为你问的是深夜呢。我是九点多回家的,之后再也没出去过。”   “你去哪儿了?”   “我就出去吃个饭,结果堵在路上了,那天不是下大雨嘛!到处都积水,全城大塞车。”   “你开车回家的?”   “是。”   “你刚才不是说把车借给白石冰了吗?”   姚笛立即语塞,脸颊涨得通红,隔了半晌才说道:“我想起来了,白石冰7月1日借了车,7月2日一早就还给我了。”   “他知道你要出差了还把车还给你?”   “是啊,我也说他呢,我说你先开着吧,反正我不用车。但是他说已经用完了。”   苏镜呵呵笑道:“姚记者记性真是太差了呀,之前你还一惊一乍的,担心白石冰在你车上杀人呢。”苏镜又转头对余榭说道:“余制片,其实姚记者本来也没打算不去北京的,只是因为那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所有航班临时取消,她这才没走成。任记者,我说得没错吧?”   任一看了看姚笛,又看了看余榭,说道:“没错,姚姐……姚姐说她有点事,让我先走,她晚上就到。”   “你们的航班是7月2日中午的,那时候已经开始下雨了,但是飞机还在飞,所以你就飞走了。等姚记者办完事准备飞北京的时候,雨下大了,所有航班都取消了,她走不了了,所以只好给你打电话,找了一个老同事帮你采访。姚记者为什么计划晚走半天,你要办什么大事呢?”   姚笛依然沉默,苏镜继续说道:“6月底到7月初,郭美美事件闹得满城风雨,几乎每天都有新消息。余制片,你是什么时候通知姚笛出差北京的?”   “当天上午。”   “也就是说是临时通知的?”   “是,”余榭说道,“我记得那天一早看到新闻,说中国红十字会总会发表声明,暂停商红会一切活动,然后就觉得应该派一组记者去北京采访。”   苏镜笑道:“你的临时通知打乱了姚记者的计划,我们查了7月1日荣丰小区的监控记录,发现姚记者也是很晚才回家,那两天,姚记者很忙啊。”   姚笛说道:“难道7月1日晚上也有人被杀了?”   苏镜说道:“没有,7月1日晚上可能是去挖坑吧,为7月2日的行动做准备。可是你却没想到,余制片突然派你去北京。不过这样也好,你杀了人之后再去北京采访,那就有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了。”   姚笛笑道:“何旋,你老公该改行写小说了,这思路天马行空,真是佩服。”   “谢谢夸奖,”苏镜说道,“我怀疑你起码在四点半之前就已经控制了陈海,然后让陈海给白石冰打电话。这样一来,就可以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白石冰身上。你成功了,当我们发现陈海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白石冰的时候,我们立即去调查白石冰了。”   任一说道:“苏警官,陈海一个做黑豆芽的,姚姐根本不认识他,她怎么会杀人呢?”   苏镜笑道:“这得问姚记者自己了。”   姚笛说道:“我也不知道,苏警官可能是在开玩笑吧!”   苏镜说道:“再说说7月15日晚上吧,你在哪里?不要说在家啊,那天的监控视频我们也看过了。”   姚笛说道:“我哪儿记得?都过去两个多月了。”   “你没去丁庄?”   “我去那儿干什么?”   “徐虎就是在那里遇害的。”   “哦,我明白了,”姚笛说道,“你怀疑我杀了两个人。”   何旋实在不敢相信一向为人和善的姚笛竟会是杀人凶手,如果她是凶手,那么杀人动机呢?她怀疑老公搞错了,十分紧张地看着他,但是又觉得老公办案一向谨慎老到,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绝对不会信口开河。   余榭除了惊讶之外,则是想起了苏镜的种种过往,这家伙跟栏目组吃过很多次饭,还玩过几次杀人游戏,几乎每次吃饭、游戏,他的目的都不单纯,总是把饭局当成了审讯室,前一分钟还有说有笑,后一分钟就剑拔弩张。别看他跟姚笛说话的时候一直带着笑容,搞不好姚笛马上就会被抓走。   任一跟何旋的想法一样,觉得苏镜老马失蹄了,他跟姚笛搭档两年多,她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不拘一格,但是骨子里却是一个温柔的女子,很会照顾人体贴人。采访的时候,他扛着摄像机累得满头大汗,姚笛总会立即递上一张纸巾,后来干脆给他买了一条毛巾。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杀人呢?   只听苏镜继续说道:“徐虎身上有九千八百块钱,但钞票上还有包钱的牛皮袋上都没有指纹。难道是凶手擦去的?可是凶手为什么不把钱拿走呢,那不是更直接?这些钱到底是谁给他的?后来我们怀疑到白石冰,发现他在7月15日下午取过一万块钱,但是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的钱基本没花。这样一来,我的怀疑就站不住脚了。”   苏镜笑嘻嘻地看着何旋,说道:“这时候,我们家的傻妞就派上用场了。”   何旋嘟着嘴,愤怒地瞪了他一眼。   “姚记者的几句话,搞得何旋现在都在吃醋,以为你真的喜欢我,”苏镜说道,“那天你跟何旋说要请我吃饭,何旋问你叫我干什么?你说是因为喜欢我。其实,喜欢我当然是假,就连请吃饭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的主要目的是要向我透露一个重要信息,就是白石冰曾经跟你借过钱。”   姚笛笑道:“我说苏警官,我说喜欢你,真的是跟你开玩笑,你千万别当真,但是你也犯不着为了让何旋开心,就把我说成是杀人凶手吧?”又对何旋说道,“别听你老公的,那天我是真要请大伙吃饭的,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是他,他说要请我吃饭,结果我还没吃饱呢,他就开始编派我是凶手了。”   何旋捏捏姚笛的脸蛋,说道:“就是嘛,苏镜你肯定搞错了,姚姐这么娇嫩娇嫩的,怎么可能是凶手呢?”   任一跟着帮腔:“苏警官,那个陈海是个做黑豆芽的,那个徐虎是维权的矽肺工人,这两个人跟姚姐八百竿子打不到一起去,姚姐干吗去杀他们啊!”   “不用打八百竿子,打一竿子就能打到,”苏镜转而问道,“姚记者,你为什么一直单身?”   “这……这是我的私事吧?”   苏镜说道:“吃饭前,我跟余制片还在说你呢,说你这么漂亮怎么会单身呢?余制片说有好多人追过你呢,都被你拒绝了。”   “余制片!”姚笛嗔道,“没想到,你也喜欢在背后嚼别人舌头根子。”   余榭闹了个大红脸,嗫嚅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不满地看了看苏镜,心说这人怎么这样啊?私下说的话,他竟然摆到台面上来了。他又看了看何旋,真想给这婆娘一双小鞋穿,报复她老公的不厚道。   苏镜却突然说道:“因为你心里一直放不下一个人!”   姚笛噗嗤一声笑了:“苏警官,我一直放不下的就是你,好吧?哎哟,何旋,我错了!哈哈哈。”   苏镜沉默了,痴痴地看着姚笛,眼眶竟然湿润了,他低声说道:“姚记者,其实我很同情你,因为我知道,要忘掉一个人其实很难,除非你遇到一个更值得你爱的人。所以……我心里其实很矛盾,我很想放过你,但我是警察啊!我跟你讲个故事吧,何旋,你不要介意。几年前,有一个警察到西部去旅游,路上遇到一个姑娘,她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睛里像是汪了一池清水,警察对她一见钟情,然后跟她结伴旅游,后来在玉龙雪山,警察拉着女孩的手说:‘有句话,一路上我一直想对你说,但是我一直忍着,忍着来到玉龙雪山,我要在这里告诉你,我爱你,做我女朋友吧。’女孩答应了,警察特别高兴……后来,他们回到顺宁,举行了一个简单浪漫的婚礼,可是……有一天,警察陪老婆去逛商场,遇到一个歹徒抢劫……老婆被歹徒劫持了……警察的枪法一直都是数一数二的,可是歹徒挟持的是他最亲的人,他握枪的双手在抖,他开枪了,他打死了自己的老婆。警察好恨自己,后来他得了精神病,他失忆了,他忘记老婆已经死了,欺骗自己欺骗所有人,说老婆回娘家了……”苏镜说着说着,眼泪便溢了出来,“那个警察就是我,那个女孩叫朱玉。后来我遇到了何旋,我这才想起来,朱玉已经死了,你知道我那时有多么痛苦吗?”   何旋紧紧握住了苏镜的手,苏镜啜泣着说道:“何旋,对不起。”   何旋掏出纸巾给他擦擦泪,什么也没有说。   苏镜是二婚,大伙都知道,但是他打死自己老婆的事,余榭和任一却是第一次听说,他们惊讶地看着苏镜,觉得世事实在太难料。   苏镜继续说道:“姚记者,所以我能理解你,失去最爱的人是多么痛苦的事,有时候这痛苦可以绵延很多年,这痛苦甚至还能化作仇恨,就像当年我恨自己一样。”   姚笛早已沉默了,眼眶也红润了,但她倔强地坚持着。   苏镜说道:“你敢说你不爱他了吗,你敢说你已经忘记他了吗?”   任一期期艾艾地插话问道:“苏……苏警官,你到底在说谁啊?”   “林昊天!”苏镜问道,“姚笛,你还爱林昊天吗?”   姚笛终于控制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苏镜步步紧逼:“你到底爱不爱他?”   “爱!”姚笛哭着喊道,“爱,我爱他,我一直都爱着他,我永远都忘不了他。”   4.谋财害命,捞尸陷阱   姚笛跟林昊天是同学,她已经记不清林昊天是怎样一步步走进她内心深处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最初是几个同学经常一起出去玩,后来同游的人越来越少,渐渐地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姚笛隐隐觉得有点奇怪,但是也没多想,心里对林昊天渐渐产生了好感,再后来,跟林昊天一起上课、上自习、吃饭、逛街成了自然而然的事,但是林昊天一直没有对她表白。   姚笛为此气恼过,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是在心里骂他榆木疙瘩死脑筋。后来突然有两天时间,林昊天消失了,姚笛到他宿舍也找不到他,打他电话竟然是关机。第一天晚上去找他,他竟然夜不归宿!姚笛第一次发现,林昊天已经成了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没有了林昊天,她的生命就是不完整的。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发现,她开始恨林昊天,猜测他去了哪里,她问林昊天的室友,那几个人似乎也在玩失踪,总是不在宿舍。   直到第二天下午,林昊天的一个室友匆匆跑到女生楼下叫她,说林昊天找她。   她刚想下楼,却转念一想,不能这么轻易地去,她也要晾一晾他!   室友只好告诉他,林昊天出事了!   她大惊失色,赶紧跑下楼来,问道:“昊天怎么了?”   “打篮球时摔了一跤,腿摔断了,骨头都露出来了!”   姚笛撒腿就往篮球馆飞奔,到了之后,门却是关着的,馆内一点声音都没有。她疑窦丛生地推开门,结果一个篮球被门推了出去径直向前滚动,原来地板上安放了一个凹槽,篮球顺着凹槽滚到前方,凹槽末端用绳子拦了起来,篮球滚到头之后被挡住了,但是凸出去的部分撞倒了一个小木块,然后就是一大片小木块依次倒下,姚笛放眼一看,整个篮球场密密麻麻排列着一个多米诺方阵,木块一片片倒下,发出哗哗哗的声音,那声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到最后眼眶湿润了,因为当最后一块木块倒下的时候,地上赫然出现了五个字:姚笛我爱你。   老实说,那五个字很不规整,但姚笛依然很感动。   林昊天捧着一束花走了过来,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姚笛,我爱你。”   姚笛热泪盈眶,扑进了林昊天的怀里,林昊天的几个死党则放起了音乐,是一曲莎拉·布莱曼的《月光女神》。林昊天说:“你就是我的月光女神,我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守护你。”   可是,第二天他们就去东阳江边游玩了,然后看到一个小孩溺水了……   七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多米诺方阵倒下时的哗哗声依然经常在梦中响起。还会有别的人给她带来如此震撼的浪漫吗?林昊天说,他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把两万多个骨牌摆好。   听完姚笛的故事,何旋眼泪汪汪地看着苏镜,她多么希望老公能放过她呀?苏镜知道她的心思,别过头不去看他。   任一问道:“那个陈海和徐虎就是挟尸要价的人?”   姚笛眼泪汪汪地说道:“还有白石冰。”   余榭惊讶地问道:“白石冰?”   苏镜问道:“你是知道他们挟尸要价,还是知道他们谋财害命?”   “我什么都知道,”姚笛说道,“那天我们去东阳江玩,快到江边的时候,听到一个小孩的声音朝远处一个人吆喝:‘小锤子,待会儿一起吃饭。’远处那人骂他:‘你再这么叫我,看我不阉了你。’因为他们说话好玩,我就多看了那个小孩几眼。后来,就是那个小孩溺水了,昊天跳进江里去救他,结果再也没上来。当时,一个巡防队员阻止我们去救人,说我们没有打捞许可证。昊天死了之后,我心情一直不好,过了几天,我又去东阳江边,一个人在那儿哭了很久。准备回去的时候,我又听到那个小孩说话的声音,因为他又叫了声‘小锤子’,所以我马上注意到他。他说:‘小锤子,你在巡防队干不成了吧?’那个小锤子就骂他,说要揍他。然后第三个人说:‘你们别闹了。’我一听声音就听出来他就是挟尸要价的船老大。我刚准备冲上去找他们,却被他们看见了,立即跑了。我一直奇怪那个溺水的小孩为什么跟船老大那么熟,为什么跟巡防队员也那么熟?直到2009年荆州也发生了类似的事,网上有个帖子说那些大学生本来是要下水救两个溺水少年的,可是后来三个大学生牺牲了,那两个小孩却不见了,找不到人了!而大学生根本就没把他俩救上岸。发帖的人说,那两个落水少年是和渔船老板串通好了,是一个捞尸陷阱,他们故意落水,引别人来救,然后在水下拖住别人,等别人淹死后让渔船老板赚钱……”   余榭打断了她,说道:“那是胡说八道,那两个落水少年一个叫陈天亮,一个叫张志鹏,他们都被大学生们救上岸了,《南方周末》报道过。”   姚笛说道:“不管怎么说,当时我看了这个帖子之后,立即想到那个溺水的少年、船老板、还有那个巡防队员肯定是一伙的,他们不仅仅是挟尸要价,更是谋财害命。”   何旋问道:“这三个人就是陈海、徐虎和白石冰?”   “是。白石冰就是那个假装溺水的少年,‘小锤子’是当时的巡防队员徐虎,船老板就是陈海。”   苏镜说道:“还有一个人你忘记了,就是那个游到岸上拿钱的人。”   “有那么一个人吗?”姚笛狐疑道,“哦,对了,是有这么个人,当时岸上很多人都拿石块打他。”   “他当时的名字叫马云鹏,实际上他真名叫石运来,就是在医院里昏迷了七年那个人。”苏镜说道。   “难怪白石冰会那么紧张,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任一插嘴道:“姚姐,你说他们谋财害命也只是猜测吧?”   姚笛点点头说道:“是猜测,不过我猜对了。”   苏镜问道:“这事已经过去七年了,你为什么最近才突然要报复他们?”   姚笛说道:“白石冰是去年到我们栏目组工作的,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很眼熟,但是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大概三个月前,我去鸽子岭爬山,专门找那种野路走,后来就迷路了,转悠到那片黑豆芽作坊的地方,我看到了陈海,一下子就认出他来了,因为他的特征太明显了,他嘴角有个黑痦子,上面还长着毛。然后我就想起来白石冰是谁了。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打听徐虎的下落,最后终于也查到了。”   “等一切准备就绪,你就开始实施复仇计划了?”   “是。”   “那你打算怎么对付白石冰呢?”   “我要折磨他,”姚笛恨恨地说道,“当年就是他把昊天拖下水的,他是直接凶手,那时候他那么小,心肠却那么狠毒!而现在呢,一个杀人凶手竟然混到了电视台做记者,整天喊着什么铁肩担道义,他越是表现得正义崇高,我越是鄙视他仇恨他。所以,我不能杀他,我要慢慢折磨他,我要让他像惊弓之鸟一样整天提心吊胆,等到最后一刻,要么逼他自杀,要么我自己动手。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跑了。不过这样也好,下半辈子,他就一直偷偷摸摸地过吧!”   “7月2日下午四点半,陈海给白石冰打了一个电话,是你让他打的?”   “是,”姚笛说道,“那天下午,我……”   “等一下,”何旋突然叫道,叫完之后脸就红了。   余榭、任一奇怪地看着他,苏镜看着她的样子,心中却是明白了八九分,他太了解这个女人了!果然,只听何旋犹疑地问道:“你现在是警察还是我老公?”   苏镜苦笑道:“对我来说,这没有区别。”   “既然如此,姚姐你什么都不要说,”何旋说道,“那三个人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你们警察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一直没有抓他们?”   “没人报案!”苏镜说道。   “即便有人报案了,你们能抓住那三个人吗,你们有证据吗?”何旋叫嚷道,“姚姐……姚姐她是恨那三个人,但是她没杀人!”   任一傻不愣登地问道:“何姐,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没人看见姚姐杀人了,苏镜,你有证据吗?”   苏镜无奈地摇头叹息一声说道:“那个陈海是最该死的,他这一辈子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死不足惜死有余辜,但是那个徐虎已经痛改前非了,不但如此,他还成了矽肺工人的维权代表,为一百多名工人的权益奔走;而你们的同事白石冰,当年他还是个中学生,一不小心误入歧途,后来不也弃暗投明了吗?他爷爷本来给他留下了万贯家财,但是他在大学期间零零碎碎地全捐出去了,也许就是为了给自己赎罪吧!”   “就因为这个,难道就可以原谅他们吗?”何旋针锋相对地质问道。   姚笛打断了两人的争论,说道:“何旋,谢谢你,不要为我开脱了,人就是我杀的,昊天离开我很久了,他会很想我的。”姚笛抬头看了看苏镜,继续说道:“7月2日下午,我开车去了鸽子岭……”   姚笛来到鸽子岭脚下的时候正是中午,几个黑豆芽作坊都很安静,他们大多晚上才活动,姚笛在棚屋外逡巡半晌,发现只有陈海一个人在,这才走进屋里。   陈海看到一个美女走进来,问道:“小姐找谁啊?现在没货。”   “你好,请问陈海先生在这里吗?”   “你找陈海?我就是。什么事?”   “我是白石冰的朋友,”姚笛说道,“他说前两天来采访见到你了,想跟你叙叙旧。”   陈海哈哈一笑,说道:“这小子还蛮有良心的嘛!”陈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棚屋,边走边说:“他在哪儿啊?”   姚笛往外走的时候,看到一个木桌上放着一部手机,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有了个主意,立即将手机拿起来塞到了包里。   “他在市里,说要请你吃顿饭,好好聚一聚。”   上了车,陈海越发精神抖擞:“这小子现在发达啦,混得不错嘛!前两天来采访遇到我还装作不认识我,我还以为他真的把老朋友给忘记了,没想到这么仗义,不错,不错!”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也没跟我说。”   “啊……这个嘛……哈哈,你问他吧。”   姚笛将车开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陈海看看窗外,问道:“怎么停下了,这是到哪儿了?”   姚笛说道:“不好意思,我拿个东西。”她将身子向陈海侧去,长发上的香味让陈海忍不住多呼吸了几口。姚笛的身子几乎贴到了陈海的大腿上,她打开了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盒。   一方面是她故意遮挡陈海的视线,一方面是陈海被撩拨得心猿意马,所以根本没注意姚笛在拿什么。   姚笛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注射针管,那里面装满了乙醚液体。陈海正不怀好意地看着美女露出的细腰,姚笛起身了,然后似乎支持不住猛地倒了下去,陈海立即伸出右手搀扶,接着右臂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他刚问了一句“什么……”就觉得天旋地转,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一双破袜子,他惊恐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姚笛,他想大叫,但是只能在喉咙深处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姚笛将袜子拿出来,陈海立即问道:“你……你是谁?”   姚笛冷笑道:“你真以为白石冰那么仗义?他遇到你之后心惊胆战,恨不得立即杀了你。”   “为……为什么?我们……我们是朋友啊,我们真的是朋友啊。”   “他现在收入高,社会地位高,万一他以前的事被人捅出去了,他可就全完了。”   “我不会说的,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可是他不相信,他害怕呀!”   “我发誓,我发誓我不说,你放了我……”   “别吵,”姚笛说道,“我不是杀你的,我跟白石冰也不是朋友,他也是我的敌人。”   “你……你想怎样?”   “我们联手杀了他。”   “好!”陈海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苏镜插嘴问道:“有一点我不明白,白石冰去采访黑豆芽,然后遇到了陈海,这似乎很偶然。”   姚笛笑道:“这不偶然,这是我安排的。”她看着余榭说道,“白石冰是接到举报才去暗访的,举报线索是我提供的。”   余榭皱眉问道:“你提供的?”   “我把黑豆芽作坊的线索写到我们的报片系统里了。”姚笛说道。   任一插嘴道:“我看到那条线索,那是余制片写进去的。”   姚笛说道:“余制片的报片系统从来不退出。”   余榭无奈地看了眼姚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用别人账号发微博的事倒是有过,几乎每个人的微博账号都是默认自动登录的,这时候别人用了你的电脑,就会恶作剧一把,如果你看到哪个朋友突然在微博上叫嚣说“我是猪”,那基本上就是被恶作剧了,但是,他没想到的竟会有人用新闻报片系统实施谋杀计划!   苏镜问道:“你怎么知道白石冰看到这条线索一定会去拍呢?”   “我了解他,他肯定会去,人家要铁肩担道义呢!”   何旋和任一也跟着点头,说道:“他是这样的人。”   苏镜依然存疑:“其他人难道不会去拍?我觉得你们栏目组每个记者都不会放过这个选题的。”   姚笛说道:“我把线索录进去之后就告诉白石冰了,然后跟着他一起去暗访,我要保证他必须遇到陈海。如果那天陈海万一不在,我就要给他们再安排一次见面的机会。”   “步步为营啊!”苏镜说道,“后来,你就教陈海怎么给白石冰打电话?”   “是。”   白石冰接到陈海电话的时候有点恐惧,他不知道陈海想干什么,他早就跟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了,没想到陈海却突然阴魂不散地重新进入了他的生活!   陈海先跟他拉交情、套近乎,然后说道:“小兄弟你现在发达了,大哥我越混越不像样了,这几天手头紧,借点钱花花吧?”   “你要多少钱?”   “你看着给吧……哦,不,一万,先给一万。”   “我哪有那么多钱?”   “你现在都是大记者了,随随便便拿几个红包不就有了?你自己掂量掂量,万一你以前的事情被你们单位领导知道了,你还能干得成记者吗?”陈海继续说道,“我这钱也不会白要你的,我还有重要线索可以提供给你。”   “什么线索?”   “关于黑豆芽的整个产业链,无根剂是哪里来的哪里生产的,还有……知道为什么你的片子被毙了吗?”   “为什么?”   “因为黄老板的作坊有人罩着。”   “谁?”   “哈哈,见面再说,记得带上钱。下午六点,莲花山公园后山,那里有条登山小路,沿着那条山路往上走,有个稍微宽阔的地方,你就在那儿等我。”   陈海挂断电话后,笑嘻嘻说道:“美女,现在可以把我松绑了吧?”   姚笛冷冷地笑了,逼近陈海问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你……呵呵……你是谁啊?”陈海嬉皮笑脸地说道。   “你还记得林昊天吗?”   陈海挟尸要价的时候自然不知道林昊天的名姓,可是后来事情闹大了,家长和学生都上访了,他也因此干不成捞尸的营生了,自然知道了这个名字。此刻他知道冤家找上门来了,但是为了自保,只好撒谎说:“不知道,他是谁啊?”   “七年前的挟尸要价,你总该记得吧?”   “我真的不记得了,姑娘,你让我打电话我也打了,你快放了我吧,你不就是要钱吗?我也给你钱,我也给一万。”   姚笛不再说话,微微笑着抽出几张纸巾,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点液体在纸巾上。   陈海慌张地说道:“你想干什么,这是什么?”   姚笛将纸巾贴到他鼻子上,说道:“你话太多了。”   苏镜禁不住问道:“你从哪儿弄的乙醚?”   姚笛说道:“网上有卖,送货上门。”   苏镜无奈地说道:“这种东西都可以随便卖的。”   任一插话问道:“姚姐,我不懂,你为什么让陈海威胁白石冰呢?你想把白石冰叫出来,只需让陈海说提供线索就行了呀。”   苏镜说道:“姚记者让陈海约见白石冰有两个原因,一是为了诬陷他,一是为了开脱他。”   任一问道:“什么又诬陷又开脱的?”   “我们看了陈海的通话记录之后,知道他最后是跟白石冰联系的,自然就找白石冰问话。白石冰告诉我们说,陈海是要给他爆料才打的电话。他没说谎,姚笛提前为他想好了怎么开脱自己。而让陈海跟白石冰要钱,也不是真的要钱,只是为了告诉白石冰,纸是包不住火的,你那些丑事一不小心就会被曝光的,”苏镜侃侃而谈,“更重要的是,陈海死后,白石冰会更加害怕,首先他们最后通过电话,其次陈海勒索过他,这就构成了杀人动机。所以,白石冰必须隐瞒陈海电话中的勒索内容。同时,他还要面对一只看不见的手,他不知道是谁在对付他,不知道是谁杀了陈海,不知道凶手下一步想干什么。姚记者,我说的对吗?”   姚笛笑了笑,说道:“对,他的确害怕了,那几天,他经常恍恍惚惚的。”   苏镜说道:“你是临时起意拿走了黄守江的手机?”   “是。”   “为了刺激白石冰?”   “对,”姚笛说道,“后来,我又用黄守江的手机给白石冰打了一个电话,他在那头‘喂喂’了半天,我根本没理他,他最后挂了。然后,我把陈海的电话丢了,把黄守江的手机放在他身上……”   何旋问道:“这是为什么呀?”   姚笛说道:“我要让白石冰的心情起伏不定。”   苏镜说道:“白石冰接到陈海电话然后去赴约,结果扑了个空,接着警方怀疑他杀人了,他肯定会很紧张。后来发现我们从男尸身上拿到的手机,号码是黄守江的而不是陈海的,他肯定心里会长吁一口气。那时候,他以为死者是黄守江。可是这口气还没喘匀呢,接着他看到了尸体,发现那就是陈海,他自然又提心吊胆了。”   余榭叹道:“这是在打心理战啊。”   苏镜问道:“后来你开车上了驴头山,在山路上是不是遇到了一辆车?”   “是,”姚笛说道,“车上坐着一男一女,下那么大的雨,走的又是山路,他竟然不开远光灯,所以我看那人很清楚。”   “认出他了?”   “刘枫嘛!”   苏镜说道:“你担心他看到你吗?”   “他开着近光灯,我开着远光灯,所以不怕,但还是有点担心。”   “所以我们调查白石冰跟谁借车的时候,你立即说他跟你借过车。”   “对,反正无法对证,而且你们那时候也正怀疑他,”姚笛说道,“我想,即便刘枫看到我的车了,也能推到白石冰身上。”   苏镜说道:“可惜,顺宁也出了‘摸奶门’事件,结果把你暴露了。”   陈海一个激灵被冷雨浇醒,风狂雨骤,大树在风中狂乱摇摆,让人担心会被拦腰吹断。他四肢酸痛躺在地上,任凭大雨劈头盖脸地浇在身上。他扭动身躯大喊大叫:“这是哪儿啊?姑娘,你是谁啊?你放过我吧,求你了,你放过我吧。”   姚笛抬头看了看漫天漫地的雨,沉重地吸一口气,弯腰抓住陈海的肩膀,努力把他向前拖去,从路边走到树下,要经过一个小坡,虽说坡度很小,但是拖了一个人还是很费劲。陈海的背时不时地磕在石头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地叫,他的心中充满恐惧,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但是喊叫声迅速被风雨声吞没了。   终于,姚笛将陈海拖到了坑边,但是那个土坑似乎变浅了,在雨水的冲刷下,坑里露出了一只小手!那时候,她并不知道是幼儿园园长私自埋了闷死在校车里的幼儿,还以为是刘枫干的坏事。但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从后备箱里拿出铁锨,往坑里填了一层土,又把陈海丢了进去。   “饶命啊,”陈海大叫道,“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给你做牛做马都愿意啊,求求你了……”   姚笛一边往坑里填土,一边大声质问:“你还不记得林昊天吗?”   “记得记得,我想起来了,你放过我吧,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了?”姚笛停止填土,目不转睛地盯着坑里的陈海。   此时,陈海的胸部以下都被土盖住了。   “我……我……我打捞他的尸体,然后……然后挟尸要价。”   “仅仅是挟尸要价吗?”   “是啊,是啊,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已经洗手不干了呀,我已经重新做人了呀。”   姚笛继续铲土,边铲边说:“你可以重新做人,昊天呢?”   “大姐,你放过我吧……”   “你还没想起你干什么了?”姚笛说道,“林昊天到底是淹死的,还是被你们杀死的?”   “不……不是我干的,”陈海喊道,“是白石冰,是他干的,我只负责捞尸体啊。”   “徐虎呢?”   “那……我……是他不让你们救人的,不关我的事啊。”   姚笛惨淡地笑了,果真如此!就是他们联手杀了昊天的!   雨不停地下,间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得陈海的脸色一片惨白。姚笛不停地填土,陈海不断地挪动,很快便把坑里滚成了烂泥塘,他越动陷得越深,最后只剩下脑袋露在外面了,他惊恐地看着姚笛手中的铁锨,发出最后一声大叫:“放过……”   一锨土灌进了嘴巴里,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隐隐约约的,他听到姚笛的声音:“昊天是淹死的,我也让你窒息死亡。”   再后来,土越来越多,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风声、雨声、雷声,都与他无关了。   苏镜说道:“那个小孩的尸体是非常偶然的,如果幼儿园园长没有把那个小孩正好埋进你挖的坑里,陈海的尸体是很难被人发现的,因为驴头山很荒凉,很少有人去玩。那你准备怎么刺激白石冰呢?”   姚笛说道:“我也没想到会有一个小孩的尸体埋进去,我本来约了几个同事要去驴头山玩,只要去了,发现尸体就顺理成章了。”   苏镜说道:“对,何旋跟我说过,你们本来要去驴头山玩,后来因为那里出了命案,大伙就不去了,原来是你组织的。”   想象着驴头山上的狂风骤雨,想象着陈海的垂死挣扎,众人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寒意,畏惧地看着姚笛,余榭说道:“仇恨的力量真的这么大吗?”   姚笛说道:“如果你恨得不够深,说明你爱得不够切。”   苏镜说道:“就因为你心中充满了恨,所以对徐虎下手的时候,连砍他十几刀。”   “我开始并没有那么多的仇恨,”姚笛说道,“这些年来,我只是思念着昊天,他经常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为我推倒一大片多米诺骨牌。那时候,尽管我觉得昊天可能是被杀死的,但是我心中却只有爱没有恨。直到我遇到了白石冰,看到他过得那么好才开始恨他!凭什么?如果昊天还活着,也许他也会选择做记者,因为他曾经说起过,他喜欢媒体喜欢新闻。白石冰过得越好,越是表现出铁肩担道义的样子,我就越恨他。”   苏镜说道:“所以在杀徐虎的时候,你也一面栽赃他一面开脱他,继续对他进行心理摧残。”   “对,”姚笛说道,“我千方百计终于打听到徐虎的下落,知道他得了尘肺,正带着工人们上访呢。那次,他们把高速公路堵了,我得到消息之后立即赶了过去,总算见到了徐虎,当时我真想把他按到车轮下面!但是不行,我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后来,他们又堵住了毒龙坡公司的大门口,我便叫上白石冰一起去采访,主要就是要让白石冰多见几次徐虎,刺激一下他。”   余榭微微点点头,说道:“难怪,在此之前,你跟任一采访他们堵路的新闻,被毙了;后来他们又到社保局上访,何旋和白石冰去拍了,还是没发出来。那次你又要去采访,我不同意,你却坚持要去。原来也是为了实施你的计划。”   姚笛说道:“白石冰也真够镇定的,看到徐虎之后假装不认识他,但是徐虎认出他来了,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小锤子’,他不是说给我听的,他是说给白石冰听的。白石冰没理他,但是他的脸明显红了。后来采访差不多了,徐虎又拉着白石冰到远处说话去了,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我敢肯定徐虎是在揭穿白石冰,因为白石冰回来的时候,脸色明显不好。我故意问他怎么了,他假装很痛心地说什么煤老板太黑心了。一直到下午,他都是心事重重的,到了傍晚接了一个电话就匆匆出去了,出去之前还拿了一个牛皮信封。我立即跟了上去,看着他去了我们单位附近的银行。我猜徐虎跟他要钱了,陈海勒索他是假,徐虎勒索他却是真。我估计他认出白石冰的那一刻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勒索他了。所以,那天晚上我很早就去了丁庄村,找到了徐虎住的招待所,在门口一直等着。后来看到徐虎出来了,我就跟上他。徐虎果然是跟白石冰约了见面。”   徐虎乐呵呵地走向前去,边咳嗽边说道:“白老弟现在混得很好啊,你看兄弟我,搞得半死不活的了。”   “拿去,以后别来烦我了,”白石冰冷冷地说道。   徐虎接过牛皮信封揣在兜里,说道:“不要这么见外嘛,毕竟我们也是朋友一场。”   白石冰恶狠狠地说道:“我警告你,你再来纠缠我,小心……小心我……”   “怎么?咳……你还想……咳……杀人灭口?”   “哼,你自己看着办吧!”白石冰说完转身走了。   徐虎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说道:“等着吧,有你好日子过了。”骂完之后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次咳嗽来得很猛烈,他弯腰扶墙,肺都快咳出来了,等他终于咳完了,刚想直起身,脊背却突然一凉,接着疼痛传遍了全身。他艰难地转过身,黑咕隆咚的,只能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却不知道是谁。接着,那人挥刀猛刺他的腹部和胸口,他连声惨叫,但是他体质本就孱弱,根本喊不起来,只听那人说道:“你还记得林昊天吗?”   是个女人的声音。   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是这个世界留给他最后的印象,然后他就倒在了血泊里。   姚笛从他身上搜出了那个牛皮信封,小心翼翼地将那叠钞票最上面一张和最下面一张拿了出来,然后擦拭了牛皮信封。   任一问道:“姚姐,你为什么要拿掉两张钞票呢?”   姚笛说道:“人们从银行取钱,一般来说也不会点,所以只有一头一尾两张钞票上才会留下指纹。我把钞票拿走了,又把信封上的指纹擦去了,这样一来,警方就不会立即怀疑白石冰了。”   任一又问道:“你干脆把那一万块钱都拿走,这样不是更省事?”   余榭说道:“姚笛不但要替白石冰开脱,更要栽赃他,这还是一场心理战。”   何旋说道:“如果把钱全拿走了,白石冰肯定不会害怕,但是现场没有留下他的指纹,但是钱却少了两张,那意思是说,你干的事我都看见了,只是暂时不会揭发你,就像在白石冰身上绑了一颗定时炸弹一样。”   余榭说道:“白石冰甚至会想,那个要挟他的人也许会以为他杀了徐虎呢!这才是最可怕的,而且白石冰的确有杀徐虎的动机和理由,这样一来,白石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对吧,苏警官?”   “对,”苏镜说道,“我们在附近垃圾站附近找到一件蓝色的男装,应该是姚记者穿的吧?”   “是。”   “还有一部手机,通讯录全部删除了,sim卡也取走了。姚记者这么做,是想让我们相信这是熟人作案吧?”   姚笛说道:“是。我要让你们相信徐虎被杀之前跟凶手联系过。”   “我们的确是这么想的,”苏镜说道,“否则解释不通凶手为什么要把通讯录删除,还要把sim卡取走。”   任一犹疑着问道:“姚姐就不怕警方查不出徐虎的身份?”   姚笛说道:“警方肯定会解剖尸体的,然后就会发现他的肺有问题,那段时间,矽肺工人维权的事闹得很大,”她转向苏镜说道,“你们肯定会首先想到那几个维权工人。”   “是。”苏镜点点头。   “而且,”姚笛补充道,“徐虎是八名维权代表之一,他失踪了,其他几个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他们肯定会报警。”   “这你猜错了,他们以为徐虎出卖了他们。”   余榭说道:“这样一来,白石冰就像是又坐了一次过山车。他刚刚跟徐虎见面给了他钱,而且还撂下了狠话,接着徐虎就被杀了,他自然会很紧张,会想到牛皮信封上、还有钞票上会留下他的指纹,他曾经给徐虎打过电话,这些都足以让警方对他产生怀疑。可是,由于通讯记录被毁了,警方就不可能马上找他了,所以他在提心吊胆的等待中熬了一天。姚笛,你是这么想的吧?”   “是,”姚笛点点头,补充道,“白石冰给了徐虎钱之后,就不想再见到他了。7月16日维权工人在市政府门口上访静坐,我故意要拉着他一起去采访,但是他却不愿意去。”   余榭说道:“难怪!那天我让他跟你一起去采访,他说:‘根本发不了,还拍什么啊?’我当时还想呢,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啊,原来是不愿意再见到徐虎。”   姚笛说道:“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徐虎已经被杀了呢。”   苏镜接着说道:“等我们找到白石冰的时候,只是说起电话号码的事,他可能会疑惑为什么没有提指纹的事。而且知道钱少了两张之后,他就会更加害怕了。”   姚笛苦笑一声,说道:“那几天,我有事没事就跟他讨论案情,把他刺激得都快疯掉了。可惜的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谁。”   何旋说道:“我想起来了,7月19日那天我跟白石冰去顺宁市第二人民医院采访林昊然医生,在医院门口遇到你们,我当时就觉得白石冰突然不在状态上了,就跟丢了魂似的,一直回到台里,他还是没精神。现在我明白了,因为在医院门口,套子告诉我们那个叫林昊然的医生跟挟尸要价有关系。”   苏镜补充道:“在那之前,他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开始追查挟尸要价了,当他乍一听到这四个字,就知道我们已经逼近真相了,而一旦查出他跟挟尸要价有关,那么他对陈海、徐虎之死就更有嫌疑了。”   姚笛看着满桌的残羹冷炙,说道:“我现在明白了,苏警官这是请我吃最后一顿饭呢,谢谢你了。”   苏镜叹息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姚笛又看着任一和余榭说道:“任一,那两条片子就辛苦你编一下啦,姐要撂挑子了。”   余榭百感交集,张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何旋却笑道:“大家少安毋躁,姚姐,你不要使奸耍滑,片子该编还是得编。你刚才只是讲了一个故事而已,故事很好很精彩。”   姚笛却笑了笑,说道:“何旋,你以为这是《东方列车谋杀案》啊?”   苏镜无奈地看了看何旋,说道:“我不是私家侦探,我是警察。”   何旋嚷道:“你有证据吗?你全是推断,刚才就是姚姐在讲故事。”何旋讲到激动处,眼眶竟湿润了。   姚笛笑了:“你们两口子啊,真是绝配!刚才苏警官问我话的时候,也是这样眼泪汪汪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怎么了呢?原来跟你一样!哈哈哈。何旋,你难道想让我连累你、余制片和任一做假证吗?”   众人一起沉默了,姚笛却笑了,说道:“干什么都哭丧着脸?苏警官,你请吃饭,能不能再请喝点酒啊?”   5.余音绕梁   10月7日那天,何旋喝醉了,哭得一塌糊涂;苏镜的心情也很低落,破了案却不开心,这是第一次。   “顺宁摸奶门”的主角很快都人肉搜索出来了,男的是顺宁市城管局的一个处长,叫吴昊,女的是他的属下,叫楚华。   针对监控摄像泄露的质疑,顺宁警方迅速展开调查,10月10日公布了调查结果。   苏镜猜对了!   真的是临时工干的。   10月20日,幼儿园埋尸案做出一审判决。   程艳和老王共需赔偿吕国豪丧葬费、死亡赔偿金和精神抚慰金十八万二千七百四十元,法院驳回了原告其他诉求。   何旋和任一做了一期节目,讲述姚笛复仇的故事,余榭希望通过这个节目来拉高收视率,所以节目特别强调凶手是《顺宁新闻眼》的记者,还多次使用了姚笛以前出镜的画面,警方则希望通过这个节目让白石冰打消心理负担回来投案。   但是,白石冰一直没有出现。   何旋对苏镜说:“白石冰恐怕要跟‘7·23’一起成为永远的谜了。”   一百多名尘肺工人陆陆续续得到了赔偿,每个人都只获得了一次性赔偿十五万元,尽管还有一部分人不满意,但是势单力孤,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除夕夜,在鞭炮声中,余榭再次打开了微博,并写上一句评论:“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那是北岛的诗。 (完) 书香门第【春风拂槛露华浓】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