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 《重生之林家娇妻》 作者:林大阳 ================== 第1章 前世 储云镇,林家的老宅陷入了一片滔天火海之中。 “二少爷!二少爷,您不能进去,火势太大了呀……”一个穿着长袍,神情焦虑的白发老仆张开了双臂,将一个剪着短发却穿着长衫的年轻男子拦在身前。 那年轻男子却满面怒容,“三明叔,你!你快让开!祖母和嫂子还在里面!让开,快让开……” 见那老仆始终挡在自己面前,那年轻男子急了,将老仆推倒在地,就急急地冲进了火海。 白发老仆捶地大哭,“老太爷啊!三明对不住您……要是二少爷有什么万一,我,我怎么有脸去地府见您哪……” ** 惠怡眉护着祖母严氏,两人相互搀扶着,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几处明火,想从正屋里逃出来…… 只是严氏年老体弱,本就不太走得动路了,这会儿还喘,心里又慌乱;那肥胖的身躯几乎全靠瘦弱的惠怡眉支持着,祖孙俩的速度极慢,简直就是一寸一寸地往外挪。 “这帮背主之人!竟抛下我……她们都跑了!”严氏哭道,“上天保佑,一定要让我活着,我,我必不轻饶那些背主的小人……” “祖母,小心脚下。”惠怡眉出声提醒道。 她面容沉静,表情淡漠;虽说此时已落入修罗火海,她却不慌不忙的,没有一丁点儿惊惶失措的模样。 严氏又转头看向惠怡眉,欣慰地说道,“怡眉,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也不枉我这么多年来这样疼爱你……咱们出去以后啊,我就让那个女人离开岳鸿,让她滚!我啊,我还会叫岳鸿好好地和你过日子的!” 惠怡眉淡淡的说道,“……祖母当心那边。” 当祖孙俩步履蹒跚地挪到正屋的大门口时,那疯狂涌进来的火舌却将两人逼退了好几步。 严氏所居的正屋,是全木制成的二进小院,大门是唯一的出入口;此时火势这样大,也不知道大门之外到底是什么样的境况…… 严氏大哭了起来。 就连早已经看透生死的惠怡眉也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似乎穿透了梁木燃烧的噼哩叭啦声,“……祖母!嫂子……祖母,祖母……嫂子……祖母……” 严氏呆了半晌,突然紧紧地抓住了惠怡眉的手,说道,“岳贤!是岳贤!岳贤来救我们了……岳贤,岳贤啊!祖母在这里,在这里……” 原来还有人惦记着她们! 真的有人来救她们了…… 这下子,就连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惠怡眉,两只眼睛也一下子就有了光彩! “我们在这儿!在这里……在正屋……”惠怡眉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尖声叫喊了起来。 一个矫健的身影冲了进来。 林岳贤喘着粗气扯去了头上那床湿了水的棉被,见了面前的两人,他惊喜交加! “祖母,嫂子,我可总算找到你们了……快,跟我一起逃出去……”林岳贤急急地说道。 严氏见了孙子,心里就先松了一口气,可跟着就脚一软,整个人都瘫了。 惠怡眉和林岳贤连忙一边一个扶住了她。 但严氏体胖,又受了惊吓,两个年青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给搀扶了起来。 看着直喘粗气,又老又虚弱的祖母,林岳贤暗自思忖。 ——如今林宅已成了火海,而祖母又年老体衰,出了这道正门之后,他还要再领着她穿过几道火海才能到达安全地带…… 他又看了看惠怡眉的茜红罗裙。 ——林岳贤知道,隐藏在这位堂嫂裙下的,是一双细细尖尖的三寸金莲。 而他一个人,既要带上年迈老弱的祖母,还要照顾裹了小脚的堂嫂,确实有些力不从心;想了又想,他对惠怡眉说道,“嫂子,你在这里等我,我把祖母送出去以后就来接你……” 惠怡眉一滞。 她不傻。 这样大的火势,在这里留多一刻便有性命之忧…… 可是,严氏年老体衰,又是林岳贤的祖母,惠怡眉却只是林氏家族里的一个尴尬人罢了;而且她还裹了小脚……让她跟着林岳贤和严氏一起逃出去,也只会给这两人徒增麻烦罢了。 更何况方才她在小佛堂里被烟火惊醒时,还没来得及穿鞋就从小佛堂里逃了出来;如今她已在火场里兜兜转转地走了近半个时辰,虽然没有撩开裙子看一看,可她却能感受到自己的那双裹了长布的脚底已是鲜血淋淋,而且还疼痛难忍…… 惠怡眉没说话。 她安安静静地把林岳贤和严氏送到了大门边,然后看着两人把那床湿了水的棉子盖在了头上…… 林岳贤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嫂子,我先送祖母出去,回头再来接你!” 惠怡眉的表情平静无波,也看不出悲喜。 林岳贤一咬牙,护着严氏匆匆朝外走去…… 想要逃出火海,离开火势渐大的屋还只是第一步;除此之外,还要经过二门,可二门处的木拱门也燃烧着熊熊大火……离开二门之后,还要沿着一条变成了火龙的长廊再走上百十步,这才能逃到安全地带。 身旁有个健壮有力的男孙陪伴,这令严氏士气大发,求生的*也愈发地强烈起来;她步伐轻巧,身轻如燕,祖孙俩很快就逃到了长廊的尽头。 “祖母,您看到三明叔了没?您再往前走十几步,就安全了……我回去救嫂子。”林岳贤对严氏说了一声,跟着就准备转身再入火海。 严氏却拉住了他的胳膊,“岳贤,不过是个外姓人罢了,不值得你这样……” 林岳贤愣了一下。 也不知怎么的,方才惠怡眉站在火海中的那副从容模样却跃入了他的脑海。 “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林岳贤从严氏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抓着已经被烈火烘得半干的被子再一次匆匆跑进了火海。 只是,这一次他的运气远没有上一次那么好。 刚刚才冲到二门,一根燃烧得正旺的横梁就从天花处掉了下来……林岳贤闪躲不及,正好被那根横梁牢牢地压在底下!!! 自腰部传来的剧烈疼痛感使林岳贤发出了一声惨叫…… 而那床已经被烘烤致干的棉被则变成了最好的燃烧物,熊熊烈焰顿时将林岳贤重重包围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挣得脱这根沉重又火热的横梁时,林岳贤大声叫喊了起来,“嫂子!快逃……快出来!!!惠……怡……眉……惠怡眉!你快出来!快跑出来啊……” 然而,周围却只有木料燃烧的噼哩叭啦声回应着他。 林岳贤狠喘了几口粗气,忍着令人窒息的灼热疼痛继续大声叫喊着,惠怡眉快逃快逃…… 始终没有人回答他。 直到身体已经痛得完全麻木,直到失去了所有的知觉,林岳贤还一直喃喃地说着,“惠怡眉……快出来,快,快逃出来啊……别害怕,别害怕……” 他俯在地上,渐渐地不动了。 话说自林岳贤护着严氏逃了出去以后,惠怡眉就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的呆。 她眼里看到的,是闪耀跳跃的火花;耳里听到的,是木料燃烧的噼哩叭啦声;鼻端嗅到的,是呛鼻的烟气;还有那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使人极度焦虑的灼热感…… 她在屋子里随意走了几步,然后小心翼翼地捋了捋自己的茜红罗裙,蹲下身子坐在了地上,并努力让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似乎这样的姿势,才能给她带来些许的安全感……。 惠怡眉叹了一口气。 今天,她会死在这里吧? 呵呵呵…… 死了比活着好啊! 她是堂堂惠氏女,曾祖父曾官拜旧朝宰相,惠氏一族满门翰林,名倾天下;同时,她也是皖苏省首富,林家嫡长孙林岳鸿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是,她的丈夫林岳鸿却不满家族为他订下的旧氏婚约。追求自由恋爱的他,不但与女同学白莹莹相爱,还生下了一儿一女。 惠怡眉成为了整个z国人的笑话。 然而,不管是惠家还是林家,都坚决不同她和林岳鸿离婚。 前无去路,后无退路的她只得栖居在林家的小佛堂里,一住就是十年。 惠怡眉躲在供桌底下,茫然地看着四周。 似乎有眼泪从她的眼角淌了下来…… 半晌,她才伸出手指,轻轻地摁了一下眼角。 果然是眼泪。 惠怡眉突然笑了起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原来,她还会哭? 大约是吸入了太多的烟尘,惠怡眉开始猛烈的咳嗽,而且还觉得头晕脑涨,浑身无力,意识也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她突然想到,好像林岳贤说过,他会回来接她的。 呵呵呵…… 其实,他也就是说说罢了。 林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惠怡眉又笑了笑。 自己这一生啊,受尽了他人的摆布。 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她也想为自己活一回。 第2章 归来 惠怡眉倚在船舷处,任繁复的欧式长裙被清劲的海风吹得纷飞;然而她却秀眉紧蹙,原本漂亮的菱角红唇此刻也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怡眉,这里风大,快回船舱去。”她的四哥惠伟民走过来对她说道。 她却倔强地倚着栏杆,恍若不闻。 惠伟民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真不明白你,岳鸿到底哪里不好了?他虽没有留学,但也是福旦的高才生,写得一手好文章,又是新诗体的创办者;他家境富足,长得又英俊……像他这样的人,有很多女学生追求的……可他还与你有着婚约,怡眉,这样好的男人,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惠怡眉看了四哥一眼。 前世,她正是抱着这样的希冀嫁入林家的,可后来呢? 惠怡眉记得很清楚。 前世,十六岁的她嫁给了二十二岁的林岳鸿;但事实却是,林岳鸿在和她结婚以前,就已经和白莹莹同居了,而且就是在她和林岳鸿结婚期间,白莹莹的第一个孩子呱呱坠地…… 林家的掌舵人祖母严氏,大约也是想掩盖这桩未婚生子的丑事,才逼着连嫁衣都还没绣好的惠怡眉嫁了过来。 那个时候,林岳鸿心心念念地都是白莹莹和他即将出世的第一个孩子,连成亲都不肯露面……和惠怡眉拜堂,又引着她进入洞房的,是林岳鸿最小的亲弟弟,当时只有十一岁的林岳安。 一想起憋屈的前世,惠怡眉就有些心烦气躁;但现在,她又不能告诉四哥自己已经经历过前世了…… 憋了半天,惠怡眉才闷闷不乐地说道,“……这是包办婚姻!” 惠伟民道,“我知道现在是新时代,一切都要革新……但是,你别忘了,革新……那是外头的事儿,但咱们家的事,都得听娘的。你瞧瞧,从大哥到我,我们的婚事,都是娘做的主,所以,你也不能例外……” 惠怡眉一听这个就烦! 惠氏满门清贵,曾祖父曾官拜旧朝宰相;但旧朝被推翻之后,惠氏就陷入了贫困,只能回到老家隐居起来。接着,就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惠怡眉父亲的这一代,父亲身体不好,早早地扔下了寡母连氏与四男一女五个孩子,撒手人寰了。 从此,惠家就陷入了极度贫困。 也幸好,同县的富商林家对惠家伸出了援助之手。 两家为林岳鸿和惠怡眉订下了婚事,紧跟着,林家逢年过节的就大手笔的给惠家送去厚礼,美其名曰是给还没过门的少奶奶送礼,实际却照拂着惠家满门的孤儿寡母。 在林家的资助下,惠怡眉的四个哥哥都念完了大学,除了大哥要留在家中奉养母亲之外,她另外三个哥哥都留了洋;如今,惠二哥已经是新政府司法院的副院长,惠三哥也成了北平大学的教授,而惠四哥则在大上海的一家德国洋行做高级领事。 后来,有了哥哥们的供养,惠怡眉才有能力留学英伦。 但惠怡眉留洋的事儿,却是一直瞒着林家的;对外,惠家只说是惠五小姐身体孱弱,需要卧床养病…… 可今年年初,林家老祖母发了话,林家大少爷林岳鸿二十六了,惠怡眉也满二十了,无论如何也该给他们办喜事儿了! 于是,惠母立刻给惠怡眉发电报,让她马上回国结婚。 惠怡眉自然是不予理会的。 理智告诉她,如果想要彻底摆脱前世的命运,不要回国,也不要和林岳鸿结婚才是正确的;但是逃婚一事,会直接影响她的学业……她只差一年就毕业了! 于是,她恳请母亲再为她多争取一年的时候,等她学完,自然就会回国与林岳鸿成婚。 可她等来的,却是奉母命“押解”她回国结婚的四哥。 想到这儿,惠怡眉愈发地觉得烦闷起来;她干脆转身离开了船舷处,回到了房间。 惠怡眉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忍不住想起来自己的前世今生。 前世的她,葬身林家的火海…… 却没想到一闭眼,再一睁眼,她竟又回到了十一岁的青葱年月。 那时候,惠怡眉花了好长时间,才让自己接受了重生这个事实。 而她当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已经裹得有些变形的脚给放了!这样畸形又丑陋的小脚毫无美观可言,且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拼命奔跑…… 若不是因为裹了脚,若不是因为在前世的那场大火中,她已经伤了脚,她又怎会任由那场大火吞噬了自己? 但她的举动却让惠母极度愤怒! 可惠怡眉也不屈不挠地进行着反击。 ——让她缠足,她宁愿去死! 惠怡眉也是惠母身上掉下来的肉,岂会不心疼女儿?只是惠氏满门都受了林家的恩惠,女儿虽然还小,却俨然已是半个林家人;该怎么教养,自然是顺着林家人的意思来。 于是,当林老太太说,林家未来的大少奶奶应该是个知书达礼,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时,惠母便由着林老太太派来的老嬷嬷给年仅八岁的女儿缠了小脚。 看着年幼的女儿因为疼痛而日夜哭泣,但惠母除了陪着女儿掉眼泪,还能有什么办法? 放了足的惠怡眉一方面在想办法让自己的脚变得正常起来。 ——她开始每天都给自己洗脚,做按摩,除此之外,她还每天坚持锻炼身体……慢慢的,她的脚骨逐渐变得正常起来,虽说走久了路仍会疼痛,但走路的姿势已经完全纠正了过来,而且从外表看上去,她的脚除了比正常人的脚秀气许多之外,并没有很明显的不同。 另一方面,惠怡眉一直在关注并寻找走出家乡,甚至走出国门的办法。 功夫不负有心人。 前世的惠怡眉,对英俊又有才华的林岳鸿是很有好感的;即使他伤害她这样重,可她总在幻想着有一天,他会离开白莹莹,与自己过上两情相悦的日子…… 但惠怡眉也知道,自己就是他憎恶之极的“旧氏女子”,虽然她也识字,但看书也只看过女四书之类的,连他作的新体诗都看不明白;但惠怡眉并不认输,她偷偷藏了一本林岳鸿的圣经。 这本圣经,大约也是林岳鸿的英文启蒙教材,上面用中文做出了许多诠释,并且还用同音汉字标出了单词的读音…… 被困在林家的十年里,惠怡眉一直与这本圣经为伴。 在漫长又枯燥的岁月中,她一直揣摩着这本圣经,还自己琢磨着,竟也将整一本圣经看得滚瓜烂熟…… 于是,重生归来的惠怡眉终于找到了机会。 她的侄儿,惠家大哥大嫂的新生儿患上了百日咳,惠母四处求医问药却没有一丁点的起色,眼看着那孩子命都已经去了半条,后来惠母听人说,镇上教堂里的洋牧师可能会有办法。 惠母随即请人把洋牧师请了过来。 惠怡眉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站在庭院里,小小声地背诵着马太福音其中的一段话……而她的举动,确实引得那金发碧眼的老牧师频频侧目。 为小侄儿看完病以后,老牧师走到惠怡眉面前,用古里古怪的中文指点着几处她念错了的发音。 但惠怡眉却用颤抖着的声音,朝着老牧师慢慢地说道,“求求您……求求您帮帮我,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去外面的世界,我想念书……” 她的英文知识完全来自于前世的那本圣经,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的发音到底准不准确,也不知道自己揣摩出来的语法是否正确。 所以惠怡眉很紧张,她不知道老牧师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老牧师看了她许久,轻轻地问道,“你被困在这里了吗?” 惠怡眉能听懂他的话,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她只好先点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 老牧师划了个十字,用中文说道,“你们家的小孩,三天以后,我还要再过来看看他的情况……如果情况好,再吃一次药就差不多了;如果不行,可能还是送到红十字会的医院去,注射治疗比吃药的效果好……” 惠怡眉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明白,这是老牧师给她的暗示。 如果她想得到老牧师的帮助,就得想办法把自己的处境一五一十地让他知道……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脑子里默默地想着,要如何介绍自己,要如何让自己的想法清楚了然地让老牧师明白过来。 第四天,老牧师过来给小侄儿复诊的时候,惠怡眉就站在庭院里,像背书一样,磕磕绊绊地把自己想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老牧师临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只是面带微笑地看了她一眼,甚至没有停下过脚步。 但几天以后,远在北平的惠二哥给惠家大哥发了电报,惠大哥又跟惠母长谈了一整夜;第二天,惠大哥就把惠怡眉悄悄地送到县城里免费的教会小学去了,对外则称惠怡眉生了病…… 接下来的时间,惠怡眉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各科知识。 她本就是个遗世而独立的聪慧女子。 仅花了两年的时间,她学完了教会小学里的全部知识,然后在老牧师的举荐下,换了个名字进入县教会女子中学就读;十六岁时因为成绩优异,老牧师又举荐她去英伦留学。 老牧师本想举荐她去英伦学医的,只是她有轻微的晕血症……后来又在导师的推荐下,转系学习文学,同时选修历史。 只是好景不长。 她还没毕业呢,就被“押解”回国,准备与林岳鸿结婚。 惠怡眉捶了捶被子。 这一世,她当然不会重蹈覆辙! 第3章 邂逅 两天以后,邮轮在上海的天字码头靠了岸。 按照惠四哥的计划,下船以后,兄妹俩先回惠四哥在上海的居所住上两天;然后再与惠四嫂,小侄儿小侄女一起返回皖苏省的乡下,去老家储云镇,准备参加惠怡眉与林岳鸿的婚礼。 惠四哥是专程去英伦接妹妹回国的,所以他也没什么行李。下了船以后,他就提着妹妹的一只皮箱,领着妹妹朝码头出口走去;而惠怡眉则一手撑了把洋伞,另一只胳膊肘里挎着一个她自己绣的蕾丝手袋……还拎着自己的裙摆,跟在四哥身后小心翼翼地走着。 天阴阴的,下着点儿小雨。 码头其实是分国际港和国内港的。 这两个港口虽然上客点不在一处,但入口和出口却是通用的。 也不知怎么的,惠怡眉突然就人海中看到了一副熟悉的面孔! 那是看上去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男的看上去瘦高又英俊,戴了副眼镜,穿着件蓝色的长衫,卷着袖口亮出了洁白的中衣袖子;女的年轻漂亮,烫着头发,穿了件黄色底褐色格子的短袖旗袍,披了件白色的针织大方巾。 男人手里拎着个藤箱,女人手里牵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个佣人打扮的老妈妈,怀里抱着个……看上去刚刚才出生不久的小婴儿。 惠怡眉不由自主地就站住了。 她绝不会认错。 那男人是林岳鸿!!! 而伴在他身边的女人……正是白莹莹。 望着那一男一女,惠怡眉只觉得恍若隔世。 这两个人,她曾经爱过,恨过,憧憬过也绝望过…… 但这些年求学在外,她所付出的努力与经历过的种种艰辛,已经令她渐渐淡忘了前世的恩怨;直到这两个人又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那种熟悉的难过和气愤又再一次涌上了心头。 惠怡眉静静地站着,打量着这两个人。 白莹莹手里牵着个四五岁的女孩儿,应该就是她的大女儿;而那个老妈妈怀里抱着的,则应该是白莹莹刚出生不久的儿子! 想不到这一世,白莹莹又生下了林岳鸿的儿子…… 而严氏在这个关头上急催惠林两家联姻,作为林家的掌舵人,她对这件事情到底知不知情?而面对惠家的支持和林家的曾长孙,严氏又会怎么处理呢? 惠四哥已经随着人流走到了前面。 猛地发现妹妹没有跟上来,惠四哥急了,便又拨开了人群逆向而行,十分艰难才走到妹妹面前,问道,“小妹,怎么了?” 惠怡眉笑笑,“没什么。” 惠四哥有些不放心,说道,“你走前头吧……你已有四年没有回来过了,走丢了可不好找。” 惠怡眉正中下怀。 她领着惠四哥直接走到了林岳鸿一家人的面前。 跟在她后头的惠四哥见妹妹又停了下来,便关切地问,“又怎么了?” 惠怡眉并没有理会哥哥。 她与站在白莹莹身边的老妈妈搭起了讪,“这孩子真可爱,是个男孩子吧?” 老妈妈连忙答道,“正是位小公子,出世才五十六天……” 惠四哥却愣住了,“你……子昌?”(注:子昌是林岳鸿的字) “惠四哥?” 林岳鸿认出了惠四哥之后,脸色顿时大变! 因他执意要与白莹莹厮守,所以家中已经不再为他提供银钱,这些年来……全靠着母亲用私房体己贴补,再加上林岳鸿自己也能写些稿子出些诗集才能勉强渡日。 而林家也从不提林岳鸿在外头与女人姘居一事,只是说林岳鸿潜心写作,为了寻找灵感才去了杭州定居。 惠四哥最是爱重这位未来的妹婿,他隔三岔五地就会从上海坐了火车去杭州,或是带些小礼物,或是妻子亲自做的小点心探望林岳鸿。 惠四哥不是没有听说过,林岳鸿早年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就和一个女学生好上了;但在他们这个年代,英俊有才的男子,谁没几个红颜知己啊! 但是…… 红颜知己和有家有室,应该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吧? 惠四哥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站在林岳鸿身边的白莹莹,以及白莹莹牵着的小女孩,与佣人打扮的老妈妈和老妈妈怀中的小婴孩。 林岳鸿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与白莹莹相爱,并且已经有了爱情的结晶……老实讲,这次领着莹莹和儿女们回乡,就是希望祖母能看到小儿子的份上,能让他和莹莹过了明路。 但他和莹莹的事儿,绝不能先让惠家知道了!!! 毕竟惠二哥如今已经是新政府的法政司的副部长,从前惠家要依仗林家的局面已经发生了彻底性的扭转…… 至于他那位姓惠的未婚妻,林岳鸿很不以为然。 他早就听说过,惠小姐是位身体孱弱,而且缠了小脚的女性;且至少已经五六年没有出过惠家的大门,每天只是躺在床上养病…… 林岳鸿觉得,祖母这样急着让他与惠家小姐结婚,其实是怕惠小姐一病不起死掉了吧?所以,林惠两家的联姻势在必行?! 但惠四哥出现得太突然了! 以至于林岳鸿根本没想要好怎么介绍白莹莹母子。 倒是白莹莹首先反应了过来。 林岳鸿脱口而出的那声“惠四哥”,让她很快就明白过来,面前这个西服男子的身份。 ——他是林岳鸿未婚妻惠小姐的兄长! 白莹莹又看了看那位站在惠四哥身边的年轻女孩。 ——只见她穿了件欧式长裙,上身却系着紧身小西服,手上戴着蕾丝手套还打着小洋伞,气质沉静又温婉大方…… 白莹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据说,惠氏兄妹都极孝顺寡母,虽说个个都喝过洋墨水和留过洋,但都是遵母命娶的妻室;就连那位惠二哥的妻子,也是位家境贫寒的小户女。 而惠四哥的妻子,听说家里是开杂货铺的…… 很显然,杂货铺老板的女儿,即使穿着洋装打着洋伞,也不可能有眼前这个美人如此大气端庄的气质。 现在这个世道么,但凡有点儿才华的男人,谁没个红颜知己啊! 惠四哥好歹也是留过洋的留学生,又在洋行里做事,金屋藏娇什么的……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于是,白莹莹落落大方的说道,“四哥好,子昌常和我说,您是位谨言慎行的正人君子,今日有幸得见,果然如此……” 大家都是明白人,而且她这话说的简直不要太直白,惠四哥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子昌,请问这一位是……”惠四哥冷冷地问道。 白莹莹顿时满面通红。 她跟着林岳鸿叫人家四哥,可人家却问她是谁…… 这比打她的脸还难受! 但林岳鸿的呼吸却一下子就急促了起来。 “四哥,我……我,”他一急,就有些结巴了,“我回去再告诉你成吗?” 说着,他突然就攥紧了手里的船票,自顾自地走了。 众人都有些发愣。 过了好几秒钟,白莹莹才反应过来,压根儿就顾不上跟惠家兄妹打招呼就追了上去,“子昌?子昌……你等一等啊!” 被她拖在手里的小女孩个子不高,被母亲拖行了几步之后,就踉跄着摔倒在地,“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白莹莹也顾不上了,摔开女儿的手就追了上去,倒是抱着小婴孩的老妈妈走了过来,牵着小女孩的手让她站了起来…… 见四哥一直皱着眉头盯着那一家子狼狈逃蹿的模样,惠怡眉好奇地问道,“子昌?四哥,他是……林岳鸿?” 惠四哥脸色铁青。 “怡眉,有时候呢……眼睛也会欺骗我们的,”惠四哥艰难地说道,“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虚……” 惠怡眉笑了起来。 前世,就是因为林岳鸿和白莹莹的事情被捂得太严实了,所以惠家才会吃这个闷亏的。 今生嘛,应该会有些不一样吧? 第4章 回乡 惠怡眉跟着四哥,去了他在上海的家。 惠伟民在上海繁华地段赁了套两层半的小别墅,家中还雇了两个帮佣。 一进门,嫂子韦玉贞就欣喜万分地迎了上来,“哎,你们……我说,怎么电报也不发就直接回来了……好歹说一声船到的时间,我去接你们啊!怡眉?哎呀,真是长成大姑娘了……要是走在街上,又事先不知道的话,我可不敢认你了!” 惠怡眉也上下打量着四嫂韦玉贞。 韦玉贞出身小户之家,父母是在储云镇开布铺的,她是长女,家中还有个幼弟;韦玉贞小小年纪就迫于生计要帮着父母卖布,据惠母说,当初选了韦玉贞做儿媳,看中的就是韦玉贞圆滑处世的手段和机灵劲儿…… 惠母认为,这样的女人小时候吃尽了苦头,以后嫁给了惠四,又不需要在婆婆跟前呆着,以惠四的能力,也能让她过上红红火火的日子;她会感激惠家,感激惠四,就会把惠四的生活操持得舒舒服服的。 一幌四年不见,韦玉贞已经完全蜕变了! 她烫着头,身上穿着件居家的浅色素旗袍,脚下笼着对绣了花的拖鞋;沙发上放着她刚刚才扔下来的时尚杂志,小茶几上还摆着她没有吃完的奶茶和小饼干…… 惠怡眉由衷地笑了起来。 “四嫂,你也变了。要是没人告诉我你就是我的四嫂,我肯定不知道眼前这位优雅漂亮的阔太太是谁!” 韦玉贞涨红了脸。 “你这丫头!几年不见,嘴儿越来越甜……这身材却越来越瘦了!哎,怎么样?出去了几年,一定很想吃家乡菜吧?我这就叫她们去买菜,今天晚上啊我亲自下厨,给你做蟹粉狮子头!好不好?” “多谢四嫂!对了,我侄儿和小侄女呢?”惠怡眉问道。 韦玉贞说道,“芳君在教会幼儿园上学,永林在楼上午睡,有保姆看着呢!” 说着,韦玉贞就去吩咐帮厨的女佣人,让她马上出去买菜;紧接着,她就准备领着惠怡眉上楼安顿去。 惠怡眉看着坐在沙发上紧紧皱着眉头的四哥,微微一笑,跟着四嫂上了楼。 韦玉贞安顿好了小姑,急匆匆地下了楼。 客厅里没有人。 她又去了书房,看到惠伟民正站在书房的窗子旁抽着香烟。 “怎么了?”韦玉贞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惠伟民把烟屁股按熄在烟灰盅里,气愤地说道,“我和妹妹在回来的路上,在码头……遇到了子昌。” 韦玉贞自幼行商,最会察颜观色,光是看着丈夫的脸色就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当下就只是静静地聆听,并不插话。 果然,她听到惠伟民懊恼地说道,“子昌和一个年轻妇人在一起,身边还有两个幼小的孩童!其中一个,还是个刚刚出生才五十六天的男孩子!” 韦玉贞倒抽了一口凉气,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虽说惠家确实受过林家的恩泽,但如今林家渐渐败落,惠家的男人们却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林岳鸿敢在婚前如此行径,岂不是在打惠家人的脸? 韦玉贞想了想,说道,“伟民,这件事还是早些让娘和二哥知道……” 惠伟民叹了口气,说道,“我这就给二哥打电话,但是老宅没装电话,发电报的话……这事儿也难以启齿。还是咱们尽快赶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娘吧。” 说着,他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北平惠二哥家中的电话。 此时惠二哥并不在家,惠伟民便将如何遇到林岳鸿与一个带了两个幼童的年轻妇人在一起的事情,告诉了惠二嫂。 能从电话里听得出,惠二嫂也是很气愤的,并答应等惠二哥一回来就告诉他这件事。 放下电话,惠伟民仍是愁容满面。 “玉贞,你明天就去买车票,咱们后天就走,早些回去把这事告诉娘……”他交代道。 韦玉贞乖巧地应了一声。 ** 惠怡眉在客房里休息。 很快,帮佣的老妈妈就过来送热水给姑小姐洗澡了。 惠怡眉洗了个洗水澡,换上自己半旧的布裙,舒舒服服地在床上睡了个下午觉。 睡醒了午觉,她便起身梳了下头发,然后就从箱子里拿了一本书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着…… 房门被人轻轻地叩响了。 很快,门缝裂开了,一个小姑娘探了个头进来。 惠怡眉笑了。 小女孩约四五岁的年纪,生得漂亮又可爱。 “你是我姑姑吗?”惠芳君歪着大脑袋问道。 惠怡眉笑着点点头,合上书本,又朝她招了招手。 惠芳君吐了吐小舌头,走到了惠怡眉身边。 “你就是芳君吧?我出国之前,你才那么一点点大呢……”惠怡眉用手比划了一下,叹道,“一转眼,你都已经长得这么漂亮了啊!” 小姑娘的脸蛋红扑扑的。 “姑姑,你也好看!你比我姆妈还好看!”惠芳君天真地说道。 姑侄两个聊了一会儿天,惠怡眉送了一本从英伦买回来的无字图画故事书给惠芳君,然后还抱着她坐在窗子边,姑侄俩一起翻看画册…… 韦玉贞抱着儿子永林也上来了。 永林一岁多点大,生得肥肥白白的,又爱笑,把惠怡眉喜欢得不行,抱着他玩了好久……后来又送了个特意从英伦买回来小玩具送给永林。 韦玉贞连声道谢,又见小姑子一派温婉和气的模样,心中一叹。 那林岳鸿也太不是东西了! 如今惠家正慢慢崛起,小姑又生得这样貌美贤淑,还留过洋……到底哪一点配不上他?他自己在外头睡了女学生还未婚生子,又有怎样的底气来嫌弃惠家清清白白的小姐? 韦玉贞虽是心中气愤,却还是强压下心中的忿忿不平;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韦玉贞就引着惠怡眉,带着儿女一起下楼吃饭去了。 看着摆满了一桌的蟹粉狮子头,酒糟鱼,醉鸡的什么……惠芳君欢呼了起来! 大约是孩子的情绪似乎也感染了大人们,抑或者是大人们也有意想将些不好的事情隐藏起来;于是,一家人开始谈论起惠怡眉在国外时的所见所闻,其乐融融地吃起饭来。 吃完晚饭,惠四哥对惠怡眉说道,“明天要是你精神还好,和你嫂子出门逛逛也使得;后天咱们就坐火车回去……” 惠怡眉微微颌首。 第二天,韦玉贞送了女儿去幼儿园,又吩咐老妈妈在家中好好照顾永林,果然带着惠怡眉逛了一回服装公司。 韦玉贞不顾惠怡眉的反对,一口气给惠怡眉里里外外地买了好几身时下最流行的旗袍和小披风什么的;然后又采办了大批准备带回乡的礼物,姑嫂俩这才回了小别墅。 当天晚上,除了要哄永林睡觉的老妈妈以外,就连芳君也帮着父母打包起行李来…… 又过了一天,惠四哥带着妻儿妹妹和两个帮佣,早早地去了火车站。 惠怡眉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家对她来说,其实是个压抑又使人透不过气的笼牢;而回家的过程,则给了她一种即将要赶赴刑场的感觉…… 只是她笃定,今生与前世绝不一样了。 上海和储云镇相距大约两百多公里,需要转一趟火车才能到达县城;跟着,惠四哥又在城里租了两辆汽车,载着众人朝储云镇的老家驶去。 管家在大门口接待了惠伟民一众,又急急地派人进去通知惠母…… 惠母听说女儿回来了,便领着大儿媳孙氏站在庭院的二门处,翘首迎接远道而回的小女儿。 惠怡眉跟在兄嫂后头走进了院子。 说起来,家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很愉快的回忆。 前世,从她记事开始,就要忍受裹足的痛苦;出嫁以后又遭遇林岳鸿和白莹莹的步步紧逼,固然与她软弱的性格有关,可在这件事情上,娘家不但没能成为她的避风港,惠母还曾扬言她若敢自行离婚,惠母就自尽…… 所以,这一世自她重生归来,惠怡眉就一直在为离开家而努力奋斗着。 想不到兜兜转转,她竟再一次又回到了这里。 惠怡眉突然看到了她的母亲。 只见惠母穿了一身靛蓝的裙褂,满头白发被整整齐齐地绾在脑后并结了个圆髻;她表情严肃,腰板儿挺得笔直,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惠怡眉还记得当初自己离家时,母亲尚存一头青丝;如今才四年不见,她竟然已老成了这样! 见此情景,惠怡眉不由得有些心酸起来。 她喊了一声“娘”,朝着母亲伸出了手…… 惠母潸然泪下。 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阵。 孙氏和韦玉贞在一旁好言相劝,过了好一阵子,惠母才牵住了女儿的手,带着众人往正屋而去。 一路上,惠母不断地问女儿“你在那边可还好?饮食惯否?”,“学业如何了?”,“那边的人对你好不好”诸如此类的话。 到了正屋,母女姑嫂妯娌才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呢,突然有仆妇过来,在大嫂孙氏的耳边禀报了几句。 孙氏看了惠怡眉一眼,低声对惠母说道,“娘,林家二太太过来了……” 堂上一下子就变得安静起来。 哪里就有这样巧的事? 惠怡眉前脚才进门,林二太太后脚就过来探访? 但转念一想…… 林家应该还不知道惠怡眉的事,倒是林岳鸿新近回了储云镇;所以说,林二太太其实是为了林岳鸿的事来的? 惠母吩咐孙氏道,“你送回你妹妹回房间歇息去,玉贞陪我见客。” 说着,惠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 惠怡眉站起了身,跟着大嫂朝内堂走去。 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似乎看到韦玉贞好像正在低声和惠母说着些什么。 第5章 来探 大嫂孙氏领着惠怡眉进了内堂,走过了小花园之后,领着她去了从前住的屋子。 惠怡眉的房间在阁楼上。 大约是孙氏也安排了人每日打扫她的屋子,所以尽管她已经好几年不曾回来,但她的屋子还和从前一样……床上被褥枕头洁净整齐,桌子上摆放着玻璃镜子和妆奁,屏风上搭着件淡青色的披帛,窗下还放着插了鲜花的大花瓶。 这一切看上去整洁而又随意,仿佛房间的主人从未离开过似的。 惠怡眉由衷地说道,“嫂子,多谢你!” 孙氏嗔怪道,“对着嫂子你还客气什么!唉,还一晃眼啊,你就长大了!我还记得你走的那年,个子瘦瘦小小的,比我还低了半个头;现在……成了漂亮大姑娘啦!” 惠怡眉抿嘴一笑。 孙氏毕竟是个当家太太,不大一会儿,就有女佣匆匆过来找她请示各种事项。 惠怡眉笑道,“嫂子有事尽管去忙,我一个人呆着也挺好的。” 孙氏道,“嗯,你好好歇着,我去外头看看。呆会儿啊,我让女佣过来陪你……” 惠怡眉点了点头。 孙氏离开以后,惠怡眉立刻开始脱衣服…… 可她刚刚才把外套脱掉,就听到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是谁?”惠怡眉大声问道。 一个怯怯的女声响了起来,“小姐,我是小红,大太太让我过来照顾您。” 惠怡眉松了一口气。 “进来吧!” 一个穿着靛蓝裤子,白色上衣,脑后还绑了一条大辫子的年轻女孩儿走了进来。 然而当她看到了正在宽衣解带的惠怡眉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惠怡眉道,“你帮我找一套睡衣出来。” 小红倒也机灵,立刻就去衣橱那儿找了一套鹅黄色的睡衣出来,服侍着惠怡眉穿上了。 惠怡眉换好了睡衣,又拆下了自己的头发,然后走到了桌子旁打开了妆奁看了看…… 她突然又关上了妆奁。 “小红,你把我换下来的这些……衣服裤子鞋子还有帽子全部都收好;呃,先收到耳房里去吧,别让人看见……”惠怡眉吩咐道。 小红虽然有些疑惑这些衣物为什么不能让人看见,但还是依言将她换下来的衣物统统都收好了。 惠怡眉也没闲着。 她从自己的蕾丝手袋里找出了粉盒,照着桌子上的镜子,用粉扑将脂粉敷在面上;还一边扑粉一边问小红,“这些天,家里可有人熬药吃?” 小红又愣了一下,才答道,“最近老太太每天都要吃安神助眠药……” 惠怡眉道,“那你去一趟厨房,讨些药渣子来。记着,要用上菜的盘子装好,端到我房里来。” 小红不明白为什么小姐一回来就要药渣子,而且还要用盘子装;可小姐看上去也完全没有想要解释的样子……于是,小红只得去了厨房。 惠怡眉对着镜子仔细地扑着粉,扑完粉以后又抹了一层雪花膏,然后又扑了一层粉……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副面容惨白的样子,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用粉扑小小心地将自己红润的菱唇也敷上了一层粉。 小红端着盛满了药渣子的浅口瓷盘进来了。 看到小姐那张原本精致美丽的脸变成了女鬼一样惨白,小红被唬了一跳!她端着大盘子紧张兮兮的靠着墙壁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惠怡眉朝她笑了笑…… 小红连忙低下了头,再也不敢多看。 惠怡眉道,“你把这个盘子,放到我的床底下去……对了,你还得给我找双拖鞋出来。” 小红越发糊涂了起来。 她有心想问问小姐这是为什么,却又因为刚刚才接触这位小姐,又不知小姐的脾气如何,因此不得轻意得罪……最终,她只得按小姐的吩咐一一照办。 惠怡眉再一次环顾了房间一周。 确认看不出破绽之后,她走到床边拉开了被褥,躺到床上去了。 小红有些不知所措。 惠怡眉在床上躺好了,才说了句,“你就在我屋里呆着,哪儿也别去。” 小红只得低低地应了一声。 从上海到储云镇,为了赶火车又要起早,路上还要转两趟火车,惠怡眉也确实累了;这会儿被褥清香枕头柔软,她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只是,她才刚刚睡着,就听到小红诚惶诚恐地说了声,“……小姐睡了。” “不妨事,我只看看小姐。”一个久违了的女声响了起来。 惠怡眉努力睁开了眼睛。 她任由自己的眼神茫然停顿在蚊帐顶上,五秒钟之后,她才把视线缓缓投向已经坐在自己床边的女人身上。 惠怡眉当然认识这个做旧氏打扮,穿裙褂戴花胜的富家太太。 ——她是林家的二太太,林岳鸿的母亲! 林二太太的身后,还跟着惠母,大嫂孙氏和四嫂韦玉贞。 但惠怡眉却没有急着起身。 她先是喘了两口气,然后才做出了想要起身的意图。 可是,惠怡眉却施了个小伎俩。 她并没有用手或者肘部来借力,使自己非常顺利的坐起身来;而是双手放松,两腿平放,只是凭借自己腹部的力量使自己坐起来。 于是,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她颤颤巍巍,全身发抖,极度艰难地想要从床上坐起身来的举动…… 然而最终,这位“病弱”的惠小姐还是被女佣扶着坐了起来的。 坐在惠小姐的床沿,林二太太看到了自她额头上冒出来的大颗大颗的汗珠,又见这位病美人美则美矣,她生了一副秀气的瓜子脸儿,长长的睫毛就像羽毛扇子一样扑闪扑闪的,嘴唇的形状也漂亮,但脸色却惨白得吓人。 林二太太清了清嗓子,想开口慰问一下惠小姐的病情,可她却突然嗅到了浓重的中药味道…… 这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的儿,可是全国闻名的大才子呢!要是真配了这样病歪歪的女人……也幸好莹莹已经为子昌生下了儿子,靠着这位病美人,能不能给子昌生孩子还是个问题! 但是,如今惠家的声望一天比一天高涨,除去在北平城里当司法部副部长的惠老二之外,惠老大的长子惠永华今年又考上了东博军校,假以时日,恐怕也是前途无量;说到底,还是婆婆严氏眼光长远,子昌要是有了这样的岳家,还怕以后不能横着走路吗? 可是…… 这惠小姐又为什么偏偏是个病美人呢? 林二太太叹了一口气,对惠怡眉说道,“你好好歇着,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使了人去和我说,我定为你做主的。” 惠怡眉低眉敛眸,菱唇微启,“多谢您的关心……”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的声音微弱到不细听根本就听不清的地步。 林二太太|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手,这才起身离去了。 惠母看了女儿一眼,一言不发地跟在林二太太身后走了出去;大嫂孙氏投向惠怡眉的眼神则有些惊诧,但四嫂韦玉贞却悄悄地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众人离去之后,小红一脸崇拜地看着惠怡眉。 惠怡眉道,“你去外头听着,林二太太走了以后,你回来给我个报信儿。” 小红连忙应声去了。 没过一会儿,小红跑了进来,“小姐,林二太太走了!” 惠怡眉仍然躺在床上没动,只是闷声说道,“你搬个椅子去楼道口坐着,随便拿个活计做做;要在有人来了,你就说我在休息,其他的,不管别人问什么,你一律答不知道……明白吗?” 小红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但见小姐如此吩咐,便也只好照做。 小红家本是惠家的佃户,她的爹娘与主人家签了雇用契约,让小红在惠家当女佣;算起来她还需要再留在惠家做一年的事,然后就能回家与未婚夫结婚了……所以小红就搬了个小凳子,拿着装了针线的小簸箕,坐在楼道口一边晒太阳一边绣自己的嫁妆。 没过一会儿,大太太孙氏又陪着林家二太太过来了。 见惠怡眉房中静悄悄的,唯有这个年轻丫头坐在门口做针线,且那布料是大红色的,看那绣工和样式……看着还像是嫁妆之类的,林二太太不由得放缓了声调,问道,“你们小姐可好些了?” 小红端着小簸箕站了起来,低着头怯生生地答道,“回太太的话,我们小姐睡了。” “你家小姐平日里都吃些什么药?”林二太太和颜悦色地问道,“我瞧着你们小姐的脸色不好,我也是个粗通医理的,你且说说她平日里饮食如何,歇息情况如何?” 孙氏顿时有些紧张,只是当着林二太太的面,也不敢出声提点。 小红一脸呆滞,“……回太太的话,我,我不知道。” 林二太太顿时有些失望,“你家小姐吃什么药你都不知道?” 小红道,“……我,我又不识字儿,看不懂……是郎中开的药。” 想着方才在惠怡眉房里闻到的剌鼻中药味儿,林二太太立刻转过头对孙氏说道,“看来中医是不中用了,还是去县城里请汤姆神父过来看看的好。” 孙氏颌首称是。 林二太太站在庭院里,抬头看向阁楼处的窗户…… 阁楼上静悄悄的,一丁点的动静都没有。 林二太太又叹了一口气。 如今四月底的天气,已经渐暖了;但林二太太记得很清楚,方才她进房间去探望惠小姐的时候,惠小姐盖的还是冬天的厚被子,而且还盖得那样严实…… 想着聪颖又倔强的儿子已经在外头生养了一儿一女,又想着这位未来的儿媳家中已经渐露权势滔天之迹;林二太太不禁愁肠百结起来。 第6章 母亲(上) 送走了林二太太,孙氏去了正屋。 韦玉贞正陪着惠母说话。 孙氏拍了拍胸脯,说道,“娘,刚才可把我给吓坏了……林二太太都已经出了大门,却偏说不放心小妹,非要再去看小妹一眼……哎,当时我心想,万一小妹换了衣服洗了澡又卸了妆的话,那不就穿梆了嘛……” 惠母和韦玉贞都不说话了,愣愣地看着孙氏。 “结果啊,小妹还睡在屋里;那个小丫头也真机灵,不管林二太太问什么她都一问三不知,”孙氏笑道,“娘,您看,咱家小妹还是很机灵的,又聪明,想得又周到,这才回来一顿饭的功夫,什么都做得天衣无缝的,连丫头也调|教的好……” 惠母却并不像孙氏所想像的那样松了一口气,反而皱起了眉头。 孙氏终于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 看看惠母,又看看韦玉贞,孙氏小心翼翼地问道,“娘,怎么了?” 韦玉贞见惠母并没有流露出反对的意思,便将丈夫接了小妹回国时,却在码头遇到林岳鸿带着个年轻妇人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事情告诉了孙氏。 孙氏顿时瞪圆了眼睛。 “难怪呢!小妹离家这么多年,咱们一直对外说小妹身子不好在家休养,也没见林二太太派个人上门来看看……现在林子昌领了个女人回来,还生了一儿一女!林家这才着急了吧?”孙氏说道。 韦玉贞也道,“娘,我们小妹还是个黄花闺女呢,他林子昌却已经在外头养了小老婆和孩子了,这不是打我们惠家的脸么!” 惠母有些心慌意乱。 “绣云,老大呢?”惠母问道。 孙氏答,“没料着四弟和小妹今天就回,他去隔壁县城了,恐怕要到晚上才回。” 惠母默了一默,又问韦玉贞,“老四有没有给老二老三打电话?” 韦玉贞道,“回娘的话,打过了。三哥说,他最迟月底就回来。二哥事情太多,咱们没能直接跟二哥通上电话,就把这事儿告诉了二嫂……咱们回来之前又跟二嫂通了电话,二嫂说二哥会和三哥商议好的……” 惠母点了点头。 她手里攥着一串楠木佛珠,平时有事没事也总喜欢掐着佛珠;可现在,惠母掐佛珠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很显然,她心乱如麻。 半晌,惠母才说道,“把老四叫进来,我和他说说话……你们一块儿去看看怡眉吧。” 妯娌俩应了一声,退出了正屋。 孙氏使了人去请惠伟民,她则领着韦玉贞朝后院走去。 “这林家也欺人太甚了,我们家小姑这样的容貌,还是留过洋的,哪里配他不起了?”孙氏忿忿不平地说道,“仗着从前的那点子恩惠,就妄想拿捏我们……还要把我们踩在泥里!要我说啊,不如就赔钱给他们!就凭着咱们家如今的声望,我们小姑还怕以后找不着比林家更好的?” 韦玉贞叹了一口气。 孙氏是掌家太太,又是惠母最喜欢的儿媳,她自然有说这话的权力;但同时韦玉贞又觉得,惠母是个守旧的人,想要取消这门婚事可没那么简单。 说话之间,妯娌俩已经走到了惠怡眉的阁楼搂下。 小红仍然坐在门口做针线活。 “小姐还睡呢?”孙氏问道。 小红飞快地站了起来,“回太太的话,小姐在沐浴呢!” 说着,小红朝着阁楼喊了一嗓子,“小姐,大太太和四太太过来看您了。” 屋里传来了惠怡眉细微的声音,“大嫂四嫂请先上来坐,小红,你来耳房。” 众人陆续上楼进了屋。 孙氏和韦玉贞坐在临窗的小桌上聊着天,小红则去了耳房帮惠怡眉洗头。 过了一会儿,惠怡眉穿着睡衣,肩膀上垫着毛巾,手里还拿了一块干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走了出来。 “我慢怠两位嫂子了。”她笑着说道。 孙氏看着惠怡眉高挑的身材,笑道,“出去了几年,小嘴儿也变得甜起来,肯疼人了;先前在家里的那几年,整天整天的不爱说话……可把娘和我给愁坏了。” 惠怡眉抿着嘴儿笑。 孙氏又道,“你不在家里的这些年啊,我还像往年那样,一年四季的给你添衣裳……小红,去开了柜子给你们小姐看看……既然现在洗了澡,呆会子换身好看的衣裳去娘那里,也让娘高兴高兴。” 小红应了一声,走到衣橱那儿打开了柜门。 各种桃红柳绿鲜嫩颜色的繁复裙褂挂满了衣橱。 惠怡眉但笑不语。 英伦和上海隔了半个地球,已俨然是两个世界;上海和储云镇相隔不足两百公里,却又完完全全是两个不同的天地。 上海女人向来爱穿旗袍,可如今也已经开始往旗袍上添加英伦元素;浅沿的小圆帽,长袖白衬衣配a字裙,外头再套件牛角扣的素色双排风衣……这些都已经在上海街头悄然兴起。 可储云镇就像个世外桃源似的,除去男人们剪短了头发这一项之外,其他的一切似乎仍在沿袭旧朝的传统……女人们就兴穿宽大的,绣着繁复花样的裙褂,下身要配上长到可以遮住绣鞋的长裙,头上要挽髻,还要戴各种花胜,钗,簪子和流苏什么的。 就连在上海烫着波浪头,穿惯了高叉旗袍的韦玉贞,回到储云镇以后也穿起了中规中矩的裙褂;但让人难以致信的是,烫着大波浪发型的韦玉贞,身上穿着杏色对襟衫,配了件桃红的百折长裙,看上去也并不唐突。 惠怡眉笑眯眯地看着柜子里的那些漂亮裙褂。 她选了件月白的马面裙,又挑了件绣着黄色迎春花的浅蓝色上衣。 孙氏顿时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地对韦玉贞说道,“瞧瞧……到底是留过洋的人,这配出来的颜色啊,是比我们选的别致些!” 韦玉贞陪着笑,也称赞了几句。 小红拿着干帕子,帮着惠怡眉搓干了头发,便又服侍着她换好了衣服。 一个古装丽人顿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对惠怡眉欧式打扮的形象已经有先入为主观念的韦玉贞瞪大了眼睛,想不到小姑穿起了旧式的裙褂,也丝毫没有违和感! 惠怡眉没让小红帮自己梳头发。 她坐在妆镜前,用自己灵巧的双手把长发织成了一条大辫子,发梢处系上了一串浅蓝色的发带,发带上系着一对小金铛。 孙氏笑道,“这才是咱们家的大小姐呢!” 那边有人来请,说老太太请太太小姐们过去喝下午茶。 姑嫂妯娌三个便起了身,朝正屋走去。 惠母正在和惠四哥说话。 见两个儿媳拥着清新漂亮的女儿过来了,惠母顿时眼前一亮! “怡眉,快到娘这里来!”惠母连忙向女儿招手。 惠怡眉含笑朝母亲走了过去。 惠母牵住了女儿的手。 “哎哟,瘦得就只剩下骨头了……”惠母心疼地说道,“一个人在外头飘着,吃了不少苦吧?催了你这多回,这一次可总算是回来了!这次回来了,就别再走了,留在娘的身边……” 惠怡眉笑道,“嗯!以后我一直呆在娘的身边,哪里也不去。” 韦玉贞取笑她道,“……难道以后你不嫁人啦?” 正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 惠怡眉脸上的笑容未减半分。 “嗯,不嫁了。”她稳稳当当地说道。 她当然明白,家人对她的婚事闭口不谈(至少是当着她的面的时候不提这事),说到底还是想左右她的婚事…… 但她不愿意这样。 都重活一世了,她还要像前世那样,按部就班地嫁给林岳鸿那个渣渣? 众人沉默了。 半晌,惠母才说道,“女儿大了,哪里能不嫁人呢?说到底,林家也对我们惠家……” 惠怡眉却打断了母亲的话。 “我嫁过去做妾?” 先前众人均将目光投向了自己面前打磨得光滑剔透的青石板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可此时听了她的话,人人都忍不住抬起头……所有视线都聚焦在惠怡眉的脸上。 惠怡眉却仍然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林岳鸿的大女儿都已经四五岁了,现今还刚刚生了一个儿子……您还执意要让我嫁到林家去,那我是当林岳鸿孩子的继母?还是做他的妾?与人共侍一夫?”惠怡眉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的语气很轻柔,但讲出来的话却像炸雷一样,震得众人震耳欲聋。 “我知道林家于我们惠家有恩,但这份恩情,是不是一定要用我的婚姻来还?我做了林家的妾,咱们惠家就成了‘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典范,从此以后,娘,大哥,远在北平的二哥三哥,还有在上海的四哥,你们就会觉得面上有光?而我的侄儿侄女们,以后也会因为家中出了个做妾的姑母而感到与有荣焉?” 众人哑口无言…… 第7章 母亲(下) 众人沉默了良久。 半晌,惠母才开口说道,“我晓得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万万没有做妾的事……就是为了你二哥三哥和永华(惠大哥的长子)的前程,你也不能去做妾……” 惠怡眉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然而她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前世的她就是件牺牲品,被母亲送进了林家;到了后来林岳鸿公然与白莹莹出入成双时,惠怡眉也曾向娘家求救过。开明的兄长们都非常支持她和林岳鸿离婚,但惠母却坚决不允! 惠母认为,好女不事二夫。女儿既然已经嫁到了林家,就已经是林家的人了,她没办法挽回丈夫的心,那是她的失败;但惠家绝不会收容一个被休离(离婚)的女人!如果惠怡眉执意要离婚,那离婚以后,要么她自尽,要么惠母自尽! 心灰意冷的惠怡眉只得按熄了心中那点儿想要离婚的火焰。 而因为她不同意离婚,林岳鸿也就无法与白莹莹以夫妻的名义相处,在对着惠怡眉的时候就更加的恶言相向…… 惠怡眉陷入了旧时的回忆,却冷不丁地听到了母亲的话: “……先前为着你出国的事儿,我们也都瞒着林家,只说你抱恙卧床养病……这一次林二太太突然过来,还非要亲眼看一看你……她的意思是,既然你一直‘病着’,子昌的年纪也渐长了,总不好一直等下去;她想将你许给子宋(林岳鸿的亲弟弟)……” 惠怡眉勃然变色! 前世在林家呆了十余年,腌臜龌龊的林家人还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林家分为两房。 长房的林大老爷其实是个庶子,据说是先林老太爷最最宠爱的小妾所生,到了岳字辈的这一代,便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男的行二,叫林岳贤,女的排行第五,叫林月兰。 二房的林二老爷则是老太太严氏的亲生儿子,到了岳字辈,二房有三个孩子。林岳鸿排行最长,行三的也是个儿子,叫林岳安(字子宋);排行第四的是个女孩,叫林月雪。 在惠怡眉的记忆中,庶长房一家倒也算是老实本份之人,但嫡二房……却没有一个好货! 那林岳安比惠怡眉还小四岁,却是个抽大烟狎玩戏子的二流子混混,后来还发展到和父亲林二老爷争夺同一个戏子最后还大打出手的地步;只是林家人为了自家颜面着想,在外人面前极力掩饰,以至于他的真面目还暂时不为人知而已。 这种人能嫁?! 惠怡眉冷笑道,“我是林家买下来的物件?这个不要就给那个?那林岳安比我还小四岁……您怎么不去问问,他已经玩弄过多少女人了?” 堂上顿时一片死寂。 众人十分震惊! 惠母更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怡眉!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惠怡眉自知失言。 她已离开储云镇数年,按照常理来说,她不应该了解林家现在的情况。 惠四哥解围道,“怡眉,你别急……你也是家中的一份子,你的婚姻大事自然也同我们有关,现在三哥还没回来,大哥还不知道这回事儿……等大家都回来了,我们再坐下来慢慢谈……你放心,肯定不会由着林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说着,惠四哥又劝母亲,“小妹才归家,不高兴的事情我们暂时不说了……” 此时,正好有仆妇端了茶点上来,大嫂孙氏连忙打圆场道,“啊,怡眉啊,你久不归家,大约不知道……现在家里兴吃这种茶杯蛋糕,我让人现去镇上买的,还热着呢!呃,还有,这茶也是今年新收的龙井,可香呢!快,快尝尝……” 惠怡眉深呼吸几口气,从仆妇手中接过了龙井茶和茶杯蛋糕,一一递给了母亲。 惠母也隐忍着怒意,从女儿手里接过了茶点。 孙氏和韦玉贞小心谨慎地观察着惠母和惠怡眉的脸色,挖空心思地插诨打科…… 众人默默地吃完了茶点,惠怡眉便道,“娘,我回房去。” 惠母“嗯”了一声。 回到了房中,惠怡眉心乱如麻。 林二太太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林家已渐露败迹,可惠家却正崛起……所以林家是绝对不会放弃与惠家的联姻的;这也就是当年的林家坚决不同意自己和林岳鸿离婚的原因。 现在白莹莹为林岳鸿生了个儿子,林二太太既舍不得长孙,又不想失去惠家的支持,于是就想把自己许给林岳安? 呵呵…… 好一个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惠怡眉有些烦躁。 她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好几圈,又灌了一肚子的茶水,才勉强将心头的烦躁压了下去。 扭头看到了自己从英伦带回来的皮箱,她叹了一口气,吩咐小红打开了箱子,然后把自己从英伦带回来的衣物和为家人带的小礼物一一拿了出来。 惠怡眉为家里的每一位老少都捎了礼物来;此时她将礼物一份一份地收拾好,然后亲自提笔在纸上写明了什么东西是送给谁的,附在礼物上,一一交代好小红。 小红听了她的吩咐,去把给惠母,惠大嫂一家,惠四哥一家的东西送了;又把给惠二哥和惠三哥的东西交由惠母暂时保管。 只是,小红刚刚跑完这一趟,惠怡眉又差她去跟惠大嫂说一声,说自己明天要去一趟县城,让大嫂给安排车子。 小红很是为难。 惠家是个严守旧礼的大户人家,就是大太太,也万万没有过想独自出门就能出门的道理,何况小姐仍是云英未嫁之身…… 惠怡眉双眉微蹙,“快去啊!” 小红一滞,这才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去找大太太孙氏了。 可让小红没有想到的是,大太太居然连问都没问一声,就爽快地答应了! 小红又赶紧跑回去告诉惠怡眉。 惠怡眉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带着小红一起去准备明天出门要穿的衣服什么的。 小红是个机灵人,一听小姐的意思,便知明天小姐是会带她出门的;于是便欢天喜地去捧着小姐选好的衣服,去隔壁房间熨烫去了。 惠怡眉则捧着一本书,坐在临窗处的贵妃榻上看了起来。 她倒是聚精会神的,只是那本书她捧了一下午,却连一页也没有翻动过。 第8章 别来无恙(上) 第二天一早,惠怡眉在自己屋里用过了早饭,便带着小红去了正屋。 孙氏和韦玉贞正在服侍惠母用早饭。 惠母见了穿着新裙袄的女儿,一改昨日剑拔弩张的气氛,笑道,“将将才回来,又想出去野?” 惠怡眉也笑道,“在外头呆惯了,别的倒还好,没有合心意的香皂和雪花膏可用,确实有些不习惯。” 惠母颌首道,“等你大嫂子忙完了家务事,你们三个一块儿去,从我这里拿钱……爱买什么就买什么!你生得好,这几年又一直不在家,是该多添些东西了。” 惠怡眉笑道,“我几年没归家,不晓得……原来娘财大气粗到这地步了!嗯,我是该多花些钱,好好给娘长些脸面才是。” 惠母大笑了起来。 “你大哥是个能干人!这几年啊,他把咱们在乡下的几个农庄打理得井井有条,县城里还开着酒楼和粮油铺,现在的惠家,已经今非昔比啦!”说起自己的儿子们,惠母面有得色,“你想买什么,想吃什么……尽管和你嫂子说就是,以后再不必省着了。” 跟着,她又话锋一转,“你们出去逛街也别太张扬……毕竟昨儿个林二太太才来了家里,见了你那一副模样,今天你就打扮得光光鲜鲜地出门逛街,到底不好……” 惠怡眉笑了起来。 说起这个,孙氏也不禁有些好奇。 “小妹,昨儿个你怎么就这样警觉?还,还扮成了那副样子……林二太太非要硬闯,我和你四嫂拦也拦不住,就怕露馅呢!”孙氏问道。 前世的惠怡眉与林二太太做了十几年的婆媳,林二太太性格怎么样,为人如何,惠怡眉还能不清楚? 但这又怎么能够说出口? 惠怡眉微笑道,“我哪里知道林二太太会亲自闯进后院去见我?我原本就是想换了衣裳好好歇个午觉的,突然想起来这一路长途跋涉,也确实有些累,就在脸上涂了些保养的脂粉,本来想着想睡醒觉之后一洗脸,这皮肤就能美|美的……谁知道她要来呢……” 韦玉贞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孙氏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惠母的脸色,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惠母用完了早饭,挥了挥手,说道,“去!你们逛街去!” 姑嫂妯娌三人出了大门,已经有两辆汽车等在惠宅的门口了。 大嫂孙氏用隐含炫耀的语气对惠怡眉说道,“……也亏你昨天说得早,我才来得及去雇车;让丫头们去坐后面那部租来的车,咱们三个坐自家的汽车。” 韦玉贞问道,“这就是去年大哥新买的车吧?” 孙氏笑着点点头,“快,咱们上车吧,我是托了小妹的福,才能出门逛一逛……算起来,我已经……差不多半年没去县城了,走,咱们上车啊……” 储云镇距离县城倒也并不远,大约半小时以后,惠家女人们就到了县百货公司的门口。 姑嫂妯娌三个人逛起了百货公司。 惠怡眉并没有找到以前在英伦留学时惯用的香皂和雪花膏,当下就重新挑了几种,除此之外,她还挑了好几款文胸,棉袜和睡衣什么……她在英伦的时候,市面上已经有清洁巾(卫生巾)可用了,但那非常昂贵,惠怡眉也要省吃俭用的才能用上;但现在国内还没有清洁巾,因此她便挑了些价格昂贵却质地柔软又细腻的卫生纸和几条月事带。 孙氏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就为惠怡眉买了单,还非常热情地让韦玉贞也挑些东西;韦玉贞选来选去,最终挑了几块手工剌绣的手帕。 陪着惠怡眉买完了她想要的东西以后,孙氏又领着她去了成衣公司,把时下在储云镇最流行的衣裙也买了几身。 逛得差不多了,韦玉贞就说要去买些点心带回来给惠母尝尝,孙氏出主意道,“不如去咱们自家的酒楼里歇歇脚,酒楼旁边就有苏记和兰记两家点心铺子,那是县城里最好的点心铺子了!” 韦玉贞和惠怡眉也不熟悉县城,便由着孙氏带路,又坐着两辆汽车去了惠氏酒楼。 到了这儿,惠怡眉倒觉得周围的景致有些眼熟了。 她离开了四年,县城早就已经大变样了,但当初汤姆神父所在的那家教堂还在,而且就在距离惠氏酒楼不远的地方。 她在惠氏酒楼前站定了。 孙氏奇道,“……只有两步路就到自己家了,你累得走不动?怎么?我和你四嫂扛着你进去?” 惠怡眉笑着摇了摇头。 “大嫂,我去看看汤姆神父。”她对孙氏说道。 汤姆神父在县城里已经呆了二十几年,当地有些名望的人家都知道他,就连孙氏的儿子小的时候得了百日咳,也是后来请了汤姆神父去,才把病治好的;而小姑当年求学之路,可以说是汤姆神父一手促成,小姑对汤姆神父有孺慕之情这她可以理解。 孙氏略一沉吟,便爽快地说道,“成!不过啊,现在县城里汽车也多,人也多,你又不认识路,就让小红和黄嫂子陪着你去。你略和汤姆神父说几句就回,毕竟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还得早些回去呢……” 惠怡眉何尝不知道孙氏让小红和黄嫂子跟在自己身边的用意! 但她也没有点破,只是笑着应了一声,就带着两位仆妇朝教堂走去。 四年未归,虽说外面的街道已经完全变了样子;但教堂里面却仍然是从前那副肃静的模样——宏伟的四层高楼却配着个灰朴朴丝毫不起眼的大门,然而那陈旧却雕工精美的横梁却隐晦地显示出教堂悠久的历史和文化底蕴…… 她一脚跨进了大门,看到宽大的礼堂里坐了几个人,也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忏悔。 惠怡眉阻止了黄嫂子想要鼓小钟通知神父出来接待的举动。 她沿着记忆中的路,朝教堂后面走去。 穿过窄窄的短巷道,再迈过二门……如果汤姆神父有空的话,他通常会在院子里浇浇花什么的。 然而,一个让惠怡眉觉得非常熟悉的男人声音响了起来;只是他咕咕哝哝的,声音又小,惠怡眉也没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不是汤姆神父。 一听到陌生男子的声音,黄嫂子有些警觉;她立刻越过了惠怡眉,伸了个头朝二门外看去。 “哎呀!” 黄嫂子惊呼了一声! 那年轻男子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 “请问有什么事呢?”汤姆神父那和缓又透着几分古怪腔调的声音响了起来。 惠怡眉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在一刹那间,她的眼角竟然有些微涩发红。 “神父,是我!是ie回来了!”说着,惠怡眉轻巧地越过了黄嫂子,走过了二门,进入了教堂的后院。 但后院里,除了须发皆白的汤姆神父之外,却还有一名年轻男子;那男子穿着长衫剪着短发,正与汤姆神父临桌而坐,年轻男子的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此时,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都转过头,朝惠怡眉看去。 大约是在这四年间,她的外表变化也挺大;以至于汤姆神父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认了出来…… “啊!winnie,上帝保佑!迷途的小羔羊……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汤姆十分惊喜,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惠怡眉走了过去。 在惠怡眉心中,汤姆神父是这世上唯一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好,而且从不图任何回报的人;可以说,当初如果不是汤姆神父为了她四处奔走,她不可能有受教育的机会,更别说什么出国留学了! 她含泪看着须发皆白的汤姆神父,有些哽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黄嫂子适时地扯了扯惠怡眉的衣角。 惠怡眉一愣,这才意识到,院子里除了汤姆神父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她朝那边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令惠怡眉陷入了怔忡。 那人穿着半旧的长衫,剑眉轩目,眼神如电,正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她。 而这个人,就算他化成灰,她也认得…… 他就是林岳鸿的堂弟——林岳贤! 前世,就在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中,他扔下了自己,带走了祖母严氏,还信誓旦旦地说会回来接她…… 含在眼眶的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 恍惚中,她仿佛再一次置身火海,那即将被烈焰完全吞没的恐惧感,与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致命灼热感,以及天地间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的感觉再次将她牢牢地笼罩住…… “winnie?”汤姆神父见她脸色惨白得不像话,忍不住叫了一声她的英文名字。 惠怡眉终于回过神来,攥紧了拳头。 她默了一默,微微侧过头,抬高了下巴看向院子里的柿子树,仿佛正在寻找隐藏在绿叶间的果实…… 只是,此时四月底的天气,高大的柿子树绿影幢幢,枝繁叶茂的,连花苞也未结一个,哪里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惠怡眉却别无选择地,高高扬起了头。 因为她的泪水早已盈满眼眶,只要稍一动弹,恐怕泪珠儿就会自眼角跌落下来。 惠怡眉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淌下眼泪。 林岳贤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这年轻姑娘生得秀美异常,而且还从骨子里透出了一股书香气;她虽然有些情绪激动,但端庄的模样儿却毫无任何失礼之外……只是,她那微微扬起的下巴,似乎隐隐透出被她刻意隐藏在温柔之下的倔强。 他自幼生于本地,从不曾听闻过,家乡有如此标致的姑娘。 而汤姆神父也已经在本地待了近二十年之久,这姑娘与汤姆神父这样熟悉,难道说,她也是本地人? 第9章 别来无恙(下) 惠怡眉看着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柿子树,陷入了怔忡。 她仿佛再一次置身于前世的那场烈焰火光之中…… “……你等着,我会回来……” 那句承诺犹如在耳。 尽管惠怡眉知道,他不是她的什么人,他也没有非要救她的责任和义务。但在那样的困境中,他是唯一给过她希望的人啊! 只是,他到底没来。 而她,也终究没能逃出去…… 林岳贤的出现,彻底打乱了惠怡眉的方寸。 既然是面对着人生导师汤姆神父,她也变得很不自然;可林岳贤似乎也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他低下头,继续翻看着手里的那本书。 惠怡眉的视线落到了他捧着的那本书上。 那是一本半旧的《欧洲历史》,全英文版的;多年以前,她在县教会女子中学上学的时候,也曾在汤姆神父这里翻阅过那本书,甚至还在这本书上留下过一些阅读笔记…… 惠怡眉心中一动。 前世,她所认识的林岳贤是个沉默木讷又老实本份的人。 林家到了他们这一辈——林岳鸿才情满天下,却不识经营;而林岳安又是个桀骜不驯的浪荡子;所以,经营林家产业的重任,最后都落到了林岳贤的头上。 可就是这样,严氏平日里却对庶长房百般苛刻。 ——林家的大太太,年逾五十还要在严氏房里立规矩;林岳贤的亲妹妹林月兰也像前世的惠怡眉一样裹了小脚,每天都有做不完的绣活;林大老爷还被迫纳了严氏房里的老丫环做姨太太…… 而林岳贤和林月兰这对兄妹从未上过学校;早先应该是林大老爷亲自启蒙他们的(是不是严氏从中为难这就不清楚了),后来据说林岳贤在林大太太的据理力争之下,去上了几年的私塾。 那时候,没听说林岳贤会英文呀! 可惠怡眉转念一想,前世她和林岳贤也不熟悉,没准儿人家也确实来汤姆神父这儿学习了可她不知道呢? 但她还是忍不住又打量了他一眼。 那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捧着书仔细地阅读着…… 前世在林家,也只有庶长房和惠怡眉都属于尴尬人。 心善的林大太太总是格外照拂惠怡眉,这让惠怡眉对这一房人都心生好感;只是因为叔嫂要避嫌的缘故,惠怡眉与林岳贤并不熟悉。 她只知道,他没有婚娶过;据说他也曾有位红颜知己,但不知何故,最终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汤姆神父招呼着,让惠怡眉跟着他去会谈室。 惠怡眉又淡淡地扫了林岳贤一眼,转身跟在汤姆神父的身后走了。 她与汤姆神父一直有通信,因此虽然分隔近四年,却不显得十分疏离;一老一少非常愉快地聊着天,汤姆神父的故乡正是在英伦乡下,于是惠怡眉就把自己在英伦的所见所闻告诉了汤姆神父…… 聊了好一会儿之后,黄嫂子尽责尽职地提醒着惠怡眉,说到了该回去的时间了。 汤姆神父已经在此地居住了二十年余年,深知本地风俗,也明白z国虽然号称万物要革新,但年轻未嫁的女子独自出门总是会引人议论,因此便点点头,笑道,“我一直都在这里,你偶尔得了闲来看看我就好……不过,你的学业就此中止也确是一件憾事,毕竟已经坚持了那么多年了。” 老神父露出了惋惜的模样。 惠怡眉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慧黠的表情。 “我从不曾放弃过……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她用英语低声说道。 汤姆神父哈哈大笑了起来。 ** 告别了汤姆神父以后,惠怡眉就带着黄嫂子和小红往惠氏酒楼的方向走。 大约是因为与人生导师谈了一番话,惠怡眉开始觉得,其实一切都还不算太糟糕,就连县城的天空也不完全是灰蒙蒙的……可能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成串的水珠儿从临街商铺的屋檐处往下淌,尽数砸在青石板上的水洼里,奏起了悠美动人的滴答旋律,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只是,主仆三人刚刚才走到街角转弯处,一个人突然“哎哟”一声,滚到了惠怡眉的脚边…… 惠怡眉被吓了一跳! 一时不备,她竟被那人撞倒在地…… 这时天空刚刚才收住雨势,地上又湿滑,惠怡眉脚下穿着一双并不太合脚的绣鞋,被这人一撞,不但整个人都跌坐在地,连绣鞋便滚落到一边去了,而且还露出了襦裙下的月白色中裤,以及丝绸制的罗袜。 黄嫂子和小红被吓呆了! 两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黄嫂子双手一拦就挡在了惠怡眉的身前,指着那个倒地的男子破口大骂了起来;小红则慌慌张张地去捡了惠怡眉的鞋子过来,小心地为她穿上了绣鞋,又想极力扶她起来。 可惠怡眉试了好几次,只觉得尾骨处钻心的疼,根本就没办法站起来…… 方才撞倒了惠怡眉的年轻男子挣扎着爬了起来,朝着惠怡眉的方向不住的作揖,说道,“抱歉……此处非久留之地,小姐还请尽快离开……” 黄嫂子不依不饶地骂道,“我呸!你撞倒了我们小姐,一声抱歉就打发了?你知道我们小姐是谁么?你也不看看你惹不惹得起……” 直到这时,一个油腔滑调的男声突然响了起来,“羽铭,她是你的相好?” 先前撞了惠怡眉的那男子急道,“我不认识她们!” 惠怡眉忍不住朝这两个男子看去。 这么一看,她又愣住了。 撞了她的这个男子,也是个眉清目秀之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却有种造作的阴柔之态;而与他说话的那名油腔滑调的男子,却赫然正是林岳鸿的亲弟林岳安! 只见林岳安懒懒散散地倚在廊柱旁,不住地打量着惠怡眉。 林岳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艳。 “林,林三爷?” 黄嫂子惴惴不安地喊了一声。 她曾经跟着大太太孙氏去过林家,所以认识林岳安。 林岳安扫了黄嫂子一眼。 他依稀记得这是惠家的仆妇。 所以说…… 这个美人儿,是惠家的小姐? 不对!!! 不是说,惠家的小姐已经病得快死掉了吗?所以他家老祖宗才想赶在惠小姐病死之前把她娶进林家,坐实这段姻亲关系…… 但面前的这位美貌小姐,虽说体态纤细瘦弱,却唇红齿白的毫无病容,肯定不是他未来的大嫂! 林岳安突然就来了兴趣。 这美人儿穿戴不俗,就算不是惠家的正经小姐,也一定是表小姐堂小姐之类的…… “哎哟,惊扰了小姐……”林岳安朝着惠怡眉走了过去,殷切地问道,“小姐跌伤了?哪儿不舒服?不妨事不妨事,我们家在这条街上就有医馆,我扶小姐去看看,怎么样?” 惠怡眉皱着眉头,在小红的掺扶下勉强站了起来。 黄嫂子深深地觉得,叔嫂是一定要避嫌的;虽说小姐现在还没嫁进林家,但该避的还是要避;再说了,出门的时候老太太有交代,可不能泄露了小姐的身份…… 于是黄嫂子就挡在了林岳安的身前。 “多谢林三爷的好意,我们太太就在隔壁的酒楼里呢,我们自己扶了……扶小姐过去就好,不劳烦林三爷了……” 惠怡眉在小红的掺扶下,一瘸一拐地努力朝隔壁的酒楼走去。 林岳安也没强求。 他眯着眼睛,含着笑意看着那窈窕玲珑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处…… 转过街角,早有孙氏吩咐的仆妇站在酒楼门口焦急地等着;见了这狼狈不堪的主仆三人,连忙迎了上来,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黄嫂子急道,“快别问了!也不知从哪里滚出来的腌臜鬼,把我们小姐撞倒在地……” 那仆妇也急了,上前替过了气喘吁吁的小红,把惠怡眉迎进了酒楼。 孙氏和韦玉贞见了惠怡眉皱着眉头的痛苦模样,也被唬了一跳! 姑嫂三个在雅间里遣退了仆妇,惠怡眉才褪下了裙子和中裤,两个嫂子一看……只见在惠怡眉雪白的臀部上,在靠近尾骨的那处果然有一大片的於紫,甚至还隐隐带着些血丝儿。 韦玉贞愁道,“成日里说你抱恙,这回可被真被说中了!怎么办啊……” 孙氏道,“还是去药堂请个女大夫来看看吧,若是没事还好,就怕小病拖成大病,将来治起来也麻烦……” 惠怡眉只觉得疼痛难忍,便点了点头。 孙氏又遣了人去药堂请了位女大夫过来,帮着惠怡眉看了看;说是没什么大碍,又开了几瓶跌打药油给她。 幸好女人们出来就是逛街买东西的,几乎从里到外的衣物全部都有;于是惠怡眉换下了被雨水打湿的襦裙,又歇了好一会儿,等尾骨处没有那么疼的时候,姑嫂妯娌们这才坐了汽车又往储云镇的惠宅赶。 路上,惠怡眉想起了林岳安喊的那声“羽铭”。 她还记得,在上海跟着韦玉贞去逛街的时候,曾经看到过,那位“羽铭”的海报几乎铺天盖地的贴在街头巷尾…… 羽铭是个男子,他是昆曲名角,饰演花旦的。 惠怡眉突然想起了什么。 前世,好像林岳安后来为了个戏子而与林二老爷大打出手……难道那个戏子,就是羽铭? 惠怡眉抚住了自己的胸口。 如今的大上海乃至全国,电影已经开始盛行;至于戏曲,虽然也受追捧,但也已经日渐式微……如果就是流行,那也是流行京剧和越剧之类的;昆曲嘛,大约也是因为有了这样年轻,又有身段又有歌喉的名角“羽铭”,才会在上海红极一时的。 可是,羽铭怎么会来这个小县城?而且还是以那样狼狈的模样……被林岳安一脚踹倒在大街上? 惠怡眉忍不住问道,“大嫂,羽铭……唱昆曲的那个羽铭,来咱们县城了?” 方才黄嫂子已经将惠怡眉被羽铭绊倒,又遇到林三爷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孙氏。 孙氏深深地看了小姑一眼。 “那都是些旁门歪道,不务正业的人……你要是想看戏啊,过些日子养好了伤,嫂子再带你去县城里看电影。”孙氏答道。 惠怡眉没吭声,只是细细地想着孙氏所说的“旁门歪道,不务正业”这几个字。 第10章 荷包 接下来的几天,惠怡眉一直在家中静卧养伤。 林二太太又来看了她好几回。 惠怡眉也不再伪装,素颜与她相见……而林二太太见惠家小姐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且也是个气质沉静,模样又标致的大家闺秀时,心中又是欣慰又是着急。 而惠怡眉其实也一直在寻找机会。 但因为母亲的微妙态度,兄长嫂子和仆妇们都认定她即将理所当然地嫁入林家;所以惠怡眉根本就找不到任何一位支持者或者同盟者。 换句话说,在这件事情上,她必须得靠自己。 而卧床静养,又给了她一个绝佳的思考机会。 前世,林岳鸿和白莹莹站在革新的至高点上,指责她这个旧氏女子和包办婚姻;结果因为她不同意离婚,还因为她的小脚……使惠怡眉成为了整个z国的议论焦点;可林岳鸿和白莹莹却成为倍受世人同情的,勇于追求自由恋爱的时代先锋。 所以,今生的惠怡眉下定了决心。 她当然不会再跟林岳鸿结婚,但她也不能再背负任何污名;不管怎么说,这盆脏水无论如何也不能泼到自己的身上。 要是林岳鸿想要和白莹莹结婚,那他就必须先要完美的解除他和自己的婚约。 ——但是,林岳鸿会是这种光明磊落的男人吗? 说起来,惠怡眉还真是不太了解这个人。 前世的她,虽然成为了林岳鸿的妻子,也拥有合法的结婚证;但在她留在林家的那十余年里,他从未正眼看过她一眼,也从未跟她说过一句话,相处的时间几乎从未超过一分钟…… 所以她对于林岳鸿的了解程度,其他都是从其他人的嘴里听来的。 林岳鸿是个才子;林岳鸿与白莹莹的爱情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国内有数十位才子与文学匠师讴歌了林岳鸿与白莹莹超凡脱俗的凄楚爱情…… 但此人性格如何,为人怎么样;惠怡眉一无所知。 倒是今生在上海天字码头初遇,当林岳鸿面对四哥的质问时,他扔下了白莹莹和儿女们匆匆逃离的那一幕……让惠怡眉觉得印象深刻。 惠怡眉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这么说来,林大才子……但并不像前世世人所歌颂的那样有担待,对白莹莹不离不弃? 那么白莹莹呢? 依着林岳鸿遇到一点点事就能抛妻弃子独自逃离的性子……若说前世白莹莹没有在林岳鸿背后搞鬼,惠怡眉自然是不肯相信的! 惠怡眉陷入了沉思。 据说白莹莹的父亲是位军官,在杭州做事;因为白莹莹是家中的独生女,所以她从小就被父母宠爱着,并顺应时代的潮流,一路从小学念到了大学……直到她和林岳鸿进入了同一所大学,成为了同系师兄妹,这才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白林两人想要追求自由恋爱的心情,惠怡眉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但让她感到恼火的是,林岳鸿从来都没有(或者说是不敢)正面向惠家或者向她当面提出过离婚的事儿,也完全没有做出过任何实质性的或者有建设性的事…… 而对于惠林两家来说,一切压力都始于社会的舆论。 那么,这些舆论又来自何方,还需要问吗? 惠怡眉垂下了眼眸。 还是看如今吧! 按理说白莹莹已经为林岳鸿生下了儿子,这就是她最大的武器,但恐怕,她也像自己一样,对惠林两家的联姻持观望态度。 那么,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白莹莹慌了手脚,自己跳出来呢? 惠怡眉陷入了沉思。 她突然笑了起来。 这还用问么? 只要林岳鸿的未婚妻身体大好,而且越来越健康……白莹莹自然会忍不住的。 很快,惠怡眉就意识到……虽说她一直在等白莹莹先出招,但她由始至终都没有给过白莹莹出招的机会呀! 这时,她听到小红在楼下喊了一嗓子,“小姐,黄嫂子过来了!” 不大一会儿,孙氏身边的能干人,黄嫂子就捧着个托盘“蹭蹭蹭”地上了楼。 惠怡眉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黄嫂子来了?快请坐……大嫂又得了什么好东西,快拿来给我看看,我正闷着呢!” 黄嫂子也笑,“回小姐的话,可不就是好东西呢!” 说着,她就把托盘端到了惠怡眉的床边。 惠怡眉一看,托盘上整齐地叠放着一袭手工缝制的宝蓝色男式长袍。 她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自己和林岳鸿的旧式婚礼已过了六礼,依储云镇的旧礼,在婚前,男方要向女方送聘礼,而女方则要给男方做一身新衣裳。 惠母当然知道,女儿是不满意这桩婚事的,所以也没指望她会给林岳鸿做衣裳;而是让孙氏身边擅针线的黄嫂子做了一套衣裳,做完之后留了一针……现在黄嫂子把这套衣裳送到惠怡眉的跟前,应该就是要请惠怡眉象征性地戳上最后一针了事。 惠怡眉也没说话,只是不住地翻看着那件长袍。 不得不说,黄嫂子的针线还是很了得的。这衣裳针脚细密又均匀,再拿熨斗熨平了,如果不细看的话,也看不出和成衣有什么区别。 惠怡眉笑了起来,“黄嫂子好手艺!” 黄嫂子陪笑道,“都是些不中用的活儿……” 惠怡眉但笑不语。 方才她还在愁没机会出手,这可不就是现成的机会么! 她在小红的服侍下,从床上爬了起来。 “小红,你把你的针线篓子拿来,先前我瞧着你用的丝线颜色也挺好看的。”惠怡眉吩咐道。 黄嫂子愣了一下。 其实她想说,这袭宝蓝的袍子配了深蓝色的丝线,按理说只剩下最后一针了,再换线……岂不是稀奇古怪的?但转念一想,这本就是她代替小姐做的衣裳,小姐喜欢折腾,她一个做下人的还能有什么意见?最多就是到了老太太和大太太跟前的时候,再回一句就是了,横竖也不用她来做主。 小红已经把她惯用的针线篓子拿了过来。 针线篓子里放着各种颜色,布料不同的一些碎布头;而在这些碎布头中,又以大红色为多……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个手工绣制的大红色荷包。 惠怡眉又吩咐小红道,“你快去厨房看一看……她们哄我呢!先前就说给我炖了银耳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些送来……” 小红应了一声,转身下了楼,去大厨房催银耳羹去了。 惠怡眉装模做样地在小红的针线篓里翻找了一阵,拿起了那个大红色的荷包。只见那荷包的正面绣着鸳鸯戏水,反面绣着多子石榴,绣工虽然并不细致精美,但寓意却是极好的。 惠怡眉叹道,“我小时候就离了家,这么多年没动过针线,手都粗了……” 黄嫂子仍然陪着一副笑脸,“现在也不兴这个啦!厂子里有绣花的机器,那机器一转啊,绣出来的花比我们绣得好,细致,速度又快……” 惠怡眉又笑,“总是自己绣的,显得更有心意一些。” 说着,她也不再废话,接过了黄嫂子手里的针,往那袭宝蓝色长袍上戳了一针;然后又把小红绣的荷包拿了起来,放在宝蓝色长袍的上面。 “我晓得,黄嫂子是我大嫂身边的能干人儿,我就不留你了,免得耽误了嫂子那边的正事儿,您慢慢走……”惠怡眉说道。 黄嫂子看了看大红色的荷包,也没说什么,应了一声就端着托盘就退了出去。 惠怡眉自己摸索着下了床,慢慢地走到桌子边,去翻自己的妆奁去了。 小红端着银耳羹上了楼。 “小姐,您怎么自己起来了?”小红把银耳羹放下了,连忙过去想扶住惠怡眉,却被惠怡眉轻轻地挣脱了。 只见惠怡眉笑眯眯地从首饰盒里拿了一双小小金叶子的耳环出来,用一块真丝手帕包好了,递给小红,说道,“方才我拿了你绣的荷包……喏,用这个赔给你!” 小红瞪大了眼睛。 她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针线篓子,果然发现自己绣的大红色鸳鸯戏水荷包不见了。 一个绣工并不精美的荷包和一对金耳环……价格自然是不对等的;甚至可以说,小姐用来包耳环的这条真丝手帕也比她的荷包贵重! “小姐!这可不行,我,我那个荷包……不值钱!而且也是用府里的布头做的,根本不值得这些……”小红急急地解释道,“您要是看得上,我可以再给您多绣几个的……” 惠怡眉把叠好的手帕塞进小红手里,“我知道,那个荷包你费了不少功夫……可你也知道,我好多年都没拿过针线,怕是手生了……” 今生她倒是很少碰针线,但在前世,她的绣工却是一等一的好。 “这些东西你收好……以后等你结婚的时候,我可不一定会再给你什么好东西了。”惠怡眉一语双关地说道。 小红紧紧地攥住了手帕,却红着脸说道,“您说这话做什么!您嫁到林家以后……再过一年,我也要出去了,我,我应该也可以去林家看望您的吧?” 惠怡眉笑眯眯地说道,“可以可以!” 小红收好了手帕,殷勤地问道,“小姐,我打点儿热水来给您泡泡脚吧?” “好。” 因为脚骨发育得不好,所以惠怡眉最喜欢的就是泡脚了。 小红已经服侍了她好几天了,对她的生活习惯和喜好可以说已经比较了解;当下就去厨房要了一壶开水和几片生姜过来,把生姜片扔在小木桶里,倒入开水,过了一会儿又兑了些凉水。 惠怡眉坐在窗下泡着脚。 小红则拎着空水壶又去了大厨房,准备再去烧一壶开水。 惠怡眉看着窗子外头的大树发着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大红色的荷包还是会落入林岳鸿的手里;如果白莹莹看知道林岳鸿的未婚妻身体健康,而且还给他绣了那样富含美好寓意的荷包……她会怎么样? 惠怡眉突然变得期待了起来。 第11章 风雨欲来 惠怡眉送出了那个荷包之后,就开始坐等白莹莹出招了。 但是,还有一个潜在的威胁正时刻威胁着她…… 这一日,听说林二太太又来探望她,惠怡眉便早早地把小红打发走;跟着,她便躲在房里反复地清唱着两句刚刚才学会的昆曲戏文,“……只见宫娥每簇拥将,把团扇护新妆。犹错认定情初,夜入兰房……” 她声线清柔,调子虽有些不太准,节奏也掌握得不好;却将旖旎迤逦的昆曲唱腔给柔情万千地诠释了出来…… 刚刚一脚踏进房门的林二太太脚步一滞,眼角狠狠地跳了几下! 惠怡眉知道,此时她最好露出被捉憋的娇羞……只是无论如何,她也扮不出娇羞的模样;只好用“慌慌张张”地用帕子遮住了嘴,吃惊地看着林二太太,心虚地轻声问道,“二太太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先和我说一下……您看看我这副样子,怎好见人?” 她虽知林二太太来了惠家,却并不知道林二太太会在什么时候踏进她的房间;是以只得反复吟唱着这两句,以保证不管林二太太什么进来,都能听到…… 所以,干唱了这半天,她的嗓子也有些沙哑了。 反正也要扮病弱,惠怡眉干脆用帕子遮住了自己的嘴,小小声地咳嗽了起来。 看着惠小姐那副娇羞病弱的模样儿,林二太太的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她儿子林岳安与昆曲名角羽铭之间的不清不白,她这个当娘的自然也知道一二……为了不让儿子走上岐途,她已经用雷霆手段收拾了羽铭,也一直以为这事儿掩饰得很好;可是,藏在深闺里的惠小姐又怎么会吟唱羽铭的成名段子? 难道说,这事儿让惠家人知道了? 林二太太咬紧了腮帮子。 不管怎么说,林二太太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惠小姐娶进门的! 可是,她明明有两个儿子,长子林岳鸿却已经与别的女人已经养育了两个孩子了,而且他还是个不怎么肯听自己话的主儿;次子林岳安却又……如果硬娶了惠小姐回来做自己的小儿媳,可儿子与那戏子的事儿又曝了光的话……这到底是跟惠家结亲呢还是结仇呢? 但要放弃惠家这样的新兴势力,林二太太又心有不甘。 见林二太太长久地沉默着,惠怡眉轻言细语地问道,“二太太,您好像有些心事……若是不嫌弃,尽管说给怡眉听听,也好让怡眉为您分忧解难?” 看着她清澈无辜的大眼睛,林二太太强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心事!你是个好的,可惜……” 可惜我两个儿子都不太争气,也不知把哪一个配给你才好。 ——林二太太心道。 惠怡眉瞪大了眼睛。 林二太太兀自不觉,还在那儿长吁短叹的。 惠怡眉突然就用帕子擦起了眼角,“是我不争气……如果不是因为我身子不好,也不会耽误,耽误了……这么久。”她含含糊糊地说道。 为了配合效果,惠怡眉使劲地擦着自己的眼角……既然哭不出来,擦也要把眼角擦红! 而林二太太则被她的“哀哀哭泣”搞得有点儿心烦意乱。 “你别胡思乱想了,只管好好歇着……我得了空再来看你。”她匆匆安慰了惠怡眉几句,就起身离开了。 直到林二太太离开了,惠怡眉才靠在床头思考了起来。 林岳鸿和林岳安,这两个人她都不能嫁。 其实她并不担心林岳鸿,因为这个男人耳根子软,又一直被白莹莹拿捏着,白莹莹目前虽然没动静,但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岳鸿和自己结婚;所以说,剩下的……就是林岳安此人了。 虽说她并不知道林岳安和羽铭之间有什么问题,但从方才的试探中,她可以感觉到林二太太对这个羽铭很紧张…… 所以说,羽铭这条路是对的?她应该透过羽铭来揭露林岳安的真面目?是不是只有让林岳安的真面目暴露在惠家人的面前,惠家人才会拒绝林二夫人想把自己许给林岳安的想法? 惠怡眉陷入了沉思。 ** 又过了几天,惠怡眉尾骨处的伤也渐渐养好了,除了刚坐下的那一会儿还是有些疼痛之外;并不影响她走路和起居。 惠家也有意将她“病愈”的消息放出去。 于是,隔三岔五的就有远房亲戚过来探望惠小姐的病;同时,惠家也开始大张其鼓地打家具,订做首饰和大手笔地买衣服料子什么的…… 而随着婚期的接近,惠怡眉的心情也变得极端暴躁起来。 为什么直到现在,白莹莹仍然没有任何动作?难道她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嫁过去?还是说,白莹莹就是要等着她嫁过去以后,才以“包办婚姻”的名义来发难? 理智告诉惠怡眉,她不能坐以待毙。 但惠怡眉其实也并不了解白莹莹。 她对白莹莹的了解,也是建立在她经历过前世,并且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以后才猜测出来的。也确实不能排除白莹莹就是打着如意算盘,坐等自己嫁过去以后,才跳出来说自由恋爱万岁,包办婚姻可耻之类的…… 惠怡眉打定了主意,如果她和林岳鸿的婚事势在必行,那她宁愿逃走。 至少逃婚也是抗拒包办婚姻的一种手段嘛! ——不过,这是下下之策。 但在局势并不明朗的条件之下,惠怡眉也只得暗中准备……她开始有意地在家里有事没事就转圈圈,一来是锻炼身体,二来是观察地形。 这些年在英伦,惠怡眉学会了游泳,骑马,还会开汽车。 她曾在幼年裹过脚,虽然后来也及时地放了……虽然从外表上看,她的脚,与正常人并没什么两样;但每逢阴雨天气还是会有些疼痛难忍,而且她也走不快……多走一会也会觉得又累又疼。 可游泳却使她的臂力有所加强…… 所以惠怡眉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一定要逃婚,那么她可以通过阁楼徒手攀爬到院子角落里的大树上,再顺着房檐偷偷逃到马房;只要安全地摸到马房并偷到了马,她就有一半以上的胜算可以逃走。 但在这期间,她得先偷偷地攒些钱。 ……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都在锻炼身体,并且开始了有目的性的节食,以保证自己身轻如燕的体态。 又过了几天。 这一日,惠怡眉在正屋与母亲嫂子们一起喝下午茶,管家突然拿着一封电报匆匆地进来了;电报是惠三哥发来的,上面说明了他即将带着妻儿从北平出发的时间,以及抵达县城火车站的时间,让家里派车子去接。还说明这次二哥忙于公务,可能无睱分|身前来,所以只有惠二嫂和孩子们会与三房同行…… 惠怡眉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这也就是说,再过半个月,她和林岳鸿的婚礼就要举行了! 孙氏应了一声,又问,“娘,二弟妹和三弟一家……恐怕这两天就会到了,不如我先让人把西二楼收拾出来?” 惠母想了想,说道,“老二家的永嘉和老三家的永年年纪差不多……反正永华上了军校也回不来,你把永华的屋子收拾一下,让永嘉和永年住在永华的屋子里吧;永庆还小,就跟着老三两口子住在西二楼。你二嫂和芷君……就让她们住在东二楼吧!” 孙氏应了一声,带着仆妇去收拾屋子了。 而韦玉贞看看神色未明的婆母,又看看面沉如水的小姑…… 她小小心地捧着茶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第12章 面谈(上) 这一天,惠怡眉再一次要求出门。 不知为什么,惠母对她有种几近于放纵似的宠溺(惠怡眉觉得,这应该也是母亲希望自己多出去走动走动,以打破“惠家小姐就快要病死”这样的流言),所以惠母完全没有驳回惠怡眉的要求;只是因为这一天孙氏没空,就由韦玉贞陪着她去了县城。 惠怡眉是去找汤姆神父的。 其实她也知道,如果她一旦逃婚,惠家人肯定会追查汤姆神父这条线索。 ——因为除了汤姆神父,不会再有什么人帮助她。 但她别无选择。 在教堂里的时候,趁着韦玉贞四处参观,惠怡眉把自己的境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汤姆神父。 汤姆神父表示同情,却也无可奈何。 惠怡眉央求神父,请他格外关注自己的的婚事;假若她和林岳鸿的婚礼真的到了不得不如期举行的地步,那么她就请汤姆神父在三个不同的,隐蔽的地方放上一些散钱…… 说着,她悄悄地把一小包首饰交给了汤姆神父;请他将这些首饰变换成钱钞,又和他约定了藏匿财物的地点。 汤姆神父劝道,“你不要这么悲观,也许这件事情并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样……” 惠怡眉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件事情就拜托您了,当然就像您说的那样,也不一定就走到这一步,可我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您快收好这个,别让我嫂子看到了。” 汤姆神父只得收下了那一小包用手绢儿包起来的首饰。 姑嫂俩离开了教堂以后,韦玉贞就说要回老宅去;但惠怡眉好不容易出趟门,并不急着想回到沉闷的家中,便拉着韦玉贞去咖啡厅喝下午茶。 只是,她们刚走进咖啡厅,才找了个位置坐下,就听到有人高喊了一声,“四弟妹?” 惠怡眉觉着这声音熟悉,韦玉贞也觉得熟悉,两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中年圆脸妇人正扒着二楼的栏杆那儿往下看着她们,还一脸的惊喜。 惠怡眉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 然而韦玉贞已经欣喜地喊了一声,“哟!三嫂!不是说……你们明天才到吗?怎么,怎么今天就到了啊?” 惠三嫂笑道,“……嗨,别提了!你三哥让他的学生去帮忙发的电报,结果那学生把我们要回来的日期给发错了,我们也是昨天临近出门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个错误,想着重新发电报也来不及了……索性自己租汽车回去也是一样!哎哟,怡眉?哎,怡眉现在长成漂亮大姑娘啦!快,快上来啊……我们要了个包厢,二嫂和孩子在呢,你三哥去租汽车了,呆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突然看到了久别的亲人,惠怡眉和韦玉贞都挺高兴的。 当下,两人就准备上二楼去,与二嫂三嫂汇合。 通往二楼的楼梯设在咖啡厅的大门口,如果想要上二楼的话,就必须要先走到大门口,然后才能上楼去。 可姑嫂俩刚刚才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两个女子一前一后地从外头冲进了咖啡厅。 只见织着大辫子的女学生扫了韦玉贞一眼,便对前面烫头发穿旗袍的女人说了句什么。 烫头发的女人立刻冲上前抓住了惠怡眉的手臂,气喘吁吁地说道,“惠小姐,请你等一等!我,我有话要对你讲!” 看着眼前这个烫着大波浪头发,身上穿着短旗袍的女人…… 惠怡眉一挑眉,笑了。 这人正是她苦苦等候了多日的白莹莹。 若说之前她还因为白莹莹久伏不动而感到焦虑,那么这会儿,她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想来,白莹莹也只有比她更着急的! 韦玉贞大为惊奇。 她虽然不认识这个冒冒失失一冲上来就拽住小姑手臂不放的年轻女人,却认识跟在后头的那个绑着长辫子做女学生打扮的年轻少女——她是林岳鸿的亲妹妹林月雪! 惠怡眉看着白莹莹,却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您是?” 白莹莹急道,“我,我姓白,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您说!” 一听说这女人姓白,韦玉贞顿时瞪大了眼睛! 据说林岳鸿的外室就姓白,而且这女人还跟林月雪在一起,难道说,她就是林岳鸿的外室…… 可还没等韦玉贞出声,白莹莹已经拉住了惠怡眉的手,并把惠怡眉带到旁边的一张空桌子那儿坐了下来。 惠三嫂见这两人迟迟不上去,便又从二楼探了个身子出来,想同两人打招呼。 韦玉贞的脑瓜子转得飞快! 她立刻背过身去,背对着惠三嫂,还把胳膊反在背后,掌心朝上,对着惠三嫂的方向做了个“快来”的姿势…… 惠三嫂愣了一下。 她很快就猜到,四弟妹肯定遇上什么事儿了! 于是,惠三嫂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慢吞吞地下了楼,坐到了距离惠白二女不远处的空位子上,凝神细听。 白莹莹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只是细细地打量着这位穿着裙袄的惠小姐。 其实,先前她已经在上海码头见过惠怡眉一面了;只是当时的惠怡眉穿着欧式洋装,脸上又画了淡妆,看着就是个摩登女郎。可现在的她却素面朝天,身上穿着浅黄色的边襟上衣与月白色的裙褂,头上还簪了一枝红玛瑙的梅花钗…… 不管怎么看,这位惠小姐都像位温柔腼腆又容易害羞的大家闺秀。 白莹莹并没有认出她来,因此心中有些鄙视…… 据说这位惠小姐是位裹了脚的女性,而且长期卧病在床。 本来白莹莹还打算着,干脆熬死惠小姐算了,只要惠小姐一死,她就名正言顺地能成为林家的大少奶奶了,可谁又知道,她刚刚才带着新生的儿子来到林家,惠小姐的病就好了?! 难道是因为惠小姐和林岳鸿的婚期将近,所以……惠小姐心里头一高兴,就百病消了? 白莹莹又想起了惠林两家互赠的定情礼物。 林家送了什么出去给惠小姐,白莹莹并不关心,因为那肯定不是林岳鸿自己处理的;但是……惠小姐送给林岳鸿的礼物,却让白莹莹淡定不起来了! 因为除了那套中规中矩的衣裳之外,还有一只手工绣制的大红荷包! 白莹莹没办法忘记,当林岳鸿看到这只大红荷包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怔忡了…… 林岳鸿是个具有浪漫主义情怀的诗人,他习惯用纯粹的眼光去欣赏一切美好的画面。 白莹莹几乎可以肯定,那一刻在他的心里,一定想像着一幅绝美的画卷:一位瘦削病弱的年轻女子正含羞倚在床头,她怀着美好的期待,在散发出温暖的桔黄色灯光的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绣着自己的嫁妆…… 白莹莹觉得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 再等下去,恐怕那位惠小姐就要变成林家的大少奶奶了! 想到这儿,白莹莹瞥了一眼陪在惠怡眉身边,对自己虎视眈眈的韦玉贞……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对惠怡眉说道,“惠小姐,我能不能和你单独谈谈?” 惠怡眉却但笑不语。 白莹莹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尴尬又隐含挑衅的因子在几个女人之间逐波流转。 惠怡眉一直安安静静的,没吭声。 直到感觉已经把白莹莹给晾够了,她才带着疏离又客气的笑容,缓缓地说道,“白小姐,您有话请讲……” 见惠怡眉并没有让韦玉贞回避的意思,白莹莹的脸色有些僵硬。 但她的反应也快。 白莹莹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表情,说道,“惠小姐,请恕我来的冒昧,但我也是有苦衷的……您应该可以体会一个母亲急切的心,因为她的孩子……很快就会失去父亲了。” “哦?” 惠怡眉一挑眉,两只漂亮的杏仁眼注视着白莹莹。 白莹莹硬着头皮说道,“我,我……其实,我是子昌的妻子……” 此言一出,惠怡眉和韦玉贞都瞪大了眼睛。 但白莹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她涨红着脸,咬牙说道,“不瞒您说,我和子昌在一起六年了。我已经为他生育了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孩儿,今年五岁;小的是男孩儿,至今还未满百日……” 白莹莹一边吞吞吐吐地说着,一边不错眼地观察着惠怡眉。 在她的想像中,常年卧病在床的惠小姐应该是个敏感多疑又自卑的女人。她的未婚夫是皖苏首富家的嫡长孙,又是名满天下的才子,惠小姐一定卑微又憧憬地爱着林岳鸿;如果听林岳鸿早已在外面娶妻生子……这位从未出过门的小脚女人难道不应该是惊惶失措的吗? 但不知为什么,这位惠小姐却并不像她所预期的那样,露出了震惊而又不敢置信的表情。 她微笑着看向自己,目光纯粹而又沉静。 白莹莹愣了一下。 惠小姐的表情为什么这样恬淡? 一时之间,白莹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白莹莹讪讪的模样,惠怡眉似笑非笑,一语双关地说道,“白女士,请恕我冒昧,您是不是找错人了?” 白莹莹又是一愣。 “找,找错人了?”她喃喃地说道。 是啊!会不会真的找错人了?一个裹了小脚,没受过新派教育的旧氏女子;在初闻未婚夫已经与别的女人以夫妻相称并且已经养育了孩子的时候……她怎么可能这样镇定呢? 莫非……她真的认错了人? 惠怡眉微笑道,“子昌是我的未婚夫,下个月,我们就要举行婚礼了……可是,我的未婚夫,又怎么可能是您孩子的父亲呢?” 白莹莹张大了嘴,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半晌,她才指着林月雪,急急地说道,“真的!我说的全是真的……不信你问雪儿啊!她是子昌的亲妹妹……” 三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了林月雪。 第13章 面谈(下) 见自己莫明其妙地成为了焦点,林月雪有些不自在。 她又不是傻子,焉能不知白莹莹这是在拿自己当枪使呢! 今天白莹莹突然急吼吼地拉了自己出门,本来说好了上县城来逛街的,可谁知道她却拉着自己来了咖啡厅!再说了,林月雪虽然不认识惠怡眉,但却认识惠四嫂……而听了白莹莹的话以后,她已经知道眼前这个穿着复古裙褂,头上戴着玛瑙钗子的年轻女人是谁了。 ——这女子是自己未来的大嫂惠怡眉。 林月雪瞄了一眼惠怡眉月白色的丝绸长裙。 听说,这位未来大嫂也裹了小脚…… “雪儿,你说啊!”白莹莹急了,又轻轻地推了她一把。 林月雪不满意地嘟嚷了起来,“你让我说什么啊?” 白莹莹一噎。 “我,我已经为你哥哥生下了两个孩子了!你说啊,你告诉她们啊……”她急道。 林月雪自然不愿意当傻子,就炝了一句,“你们的事儿……我怎么知道!” 白莹莹一听这话就急了。 “我……如果我的孩子不是林子昌的,那,那他领着我们回来是为什么?”白莹莹一着急,声音越来越大,泪珠子也一颗接一颗地开始往下淌,“……我,我不明白!我到底有什么错?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孩子们没有父亲而已……” 韦玉贞转过头去,看了惠三嫂一眼。 可她回过头,才发现惠三哥已经坐在了惠三嫂的身边,夫妻俩此时都凝神细听着。 韦玉贞心下大定,又把头扭了过来,继续观察白莹莹。 惠怡眉则陷入了思考。 无论时代怎么改变,人们总是站在同情弱者的这一面上;要不然,白莹莹也不会一上来就拿她的孩子说事儿,更加不会是这样一副哀哀欲绝的模样…… 惠怡眉斟酌了一番,柔声说道,“我欣赏您的勇气,也怜悯您的孩子们……但您说的话,实在太骇人听闻了。子昌是林家的嫡长孙,他是一个有文化,有担待,有责任心的正人君子,我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说人坏话之前先用好话把人捧得高高的,这样才能让人更加觉得添堵……这一招,惠怡眉还是向白莹莹学的;当初在码头时,白莹莹就以夸赞惠四哥是个谨言慎行的君子为由,暗地里警告惠四哥不要乱说话…… 如今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白莹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看得出来,她似乎也一直在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半晌,她才恢复了平静,说道,“惠小姐,不知……您对子昌的了解有多深呢?” 惠怡眉摇了摇头。 白莹莹义正辞严地说道,“您说的不错,子昌是个学者,很多人都非常尊敬他,他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他是现代青年学者的典范,是大家眼中的改革先锋……” 她顺着惠怡眉先前的那句话继续往下说,“可子昌却并不赞同您和他的这门婚事。他常对我说,这是包办婚姻,这是封建思想的毒瘤,这是禁锢自由灵魂的恶疾……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拥有着完整的人格和不可亵渎的尊严……这种强压的思想最终会遭到反抗,人类的思想需要解放……” 惠怡眉一直静静地侧耳倾听着。 林月雪今年十六岁,她和林岳安是龙凤胎兄妹。 也正因为他俩是龙凤胎,所以祖母严氏爱他两个就跟爱惜自己的眼珠子似的,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这也就惯得这兄妹俩蛮横娇纵,飞扬跋扈,头脑简单…… 林月雪被白莹莹几句话一激,立刻有些热血沸腾起来,忍不住大声说道,“没错!我们是新时代的新青年,就是应该追求完整的自我!那些老封建思想,是该破除了!” 白莹莹心中一喜,却低声啜泣了起来。 “如果说……为了体现爱情的自由,爱情的伟大,而令我必须牺牲自己的尊严,放低我的身段……我,我也心甘情愿!” 她小小声哭道,“惠小姐,求求你看在一个卑微的母亲份上……解除你和子昌的婚约吧!让两个幼小的孩童回到他们的父亲身边,让一个心碎的母亲得以艰难维持家庭的完整……也让一个心怀远大抱负的文人能够坚持他革新文化的梦想……要知道,他是无数人心中的明灯,他是灯塔,他是风向标……” 惠怡眉很想笑,却死命地忍住了。 这番话,想必白莹莹已经打了很久的腹稿了,这会儿说起来声情并茂,唱作俱佳。 虽说韦玉贞没什么学识,却见多识广;惠怡眉已有两世经历,对于传统和革新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她更是有着异于常人的理解和体会,故她们俩都能看出白莹莹那一副凌驾在义正言辞之上的色厉内茬…… 但林月雪却是个正在接受新思想的女学生,听了白莹莹这番热血沸腾的话,整个人一下子就燃了起来,大声说道,“没错!包办婚姻是陋习,我们不能让封建残存思想禁锢我们自由的灵魂!” 白莹莹自觉终于得到了支持者,不禁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惠小姐,请你慎重考虑!”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支持者的原因,白莹莹一改之前哀哀欲绝的凄楚模样儿,变得大义凛然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变得掷地有声了。 惠怡眉忍着笑,和声说道,“白女士,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这门婚事,可不是由我和子昌说了算的……既然您和子昌关系匪浅,他为什么不自己出面解决这件事情呢?难道说,只有您一个人在追求自由恋爱?他……” 她虽欲言又止,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明白了。 ——恐怕这一切是你逼的吧?你看林岳鸿都没有出面,那是不是也就证明了,起码他还是很认可这门婚事?只有你一个人对这桩婚事不满? 白莹莹一愣,咬着嘴唇神色莫测地看着惠怡眉。 这位惠小姐说起话来轻声曼语的,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针针见血! 如果让林岳鸿知道他的未婚妻相貌不俗,气质优雅谈吐又大方,在理应方寸大乱时却如此冷静端庄……他又会不会对她产生兴趣? 这让白莹莹像吞了个苍蝇一样难受。 沉吟片刻,白莹莹破釜沉舟地说道,“惠小姐,您是位传统女性,我知道,或许您也做不了主……不过,为了我的孩子们,我也必须要争上一争!这件事情……如果林家不能给我一个交代的话,我也必定会向惠家讨个公道!” 说着,她突然“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直接朝门口走去。 坐在她旁边的林月雪被吓了一跳! 直到白莹莹已经冲了出去,林月雪才如梦初醒…… 她也紧张地站了起来,却不知如何是好。 而直到此时,林月雪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言语上有些不妥当,她的第一想法就是赶紧走吧!离开这儿,少说少错啊! 她的想法忠实地体现在她的行动上。 可她刚刚才跑到门口,又觉得这样有些不敬,便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结结巴巴地对韦玉贞说道,“四太太,我……我走了!” 姑嫂俩好笑地看着她夺路而逃。 而林月雪可能是太过于紧张了,以至于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坐在隔壁桌的惠三哥夫妇。 林月雪一走,坐在她们旁边桌子上的惠三哥夫妇就站起了身。 惠三哥面露不悦,问道,“先前那个烫头发的,就是林子昌的外室?” 韦玉贞点了点头。 惠怡眉则喊了一声,“三哥!” 惠三嫂走了过来,拉过小姑的手拍了拍,安抚道,“小妹别怕……凭他林子昌是谁呢,我们必不让你受委屈的!” 惠怡眉也点了点头。 惠三哥皱着眉头正准备开口说话呢,旁边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先生?您回来了?几时回的?怎么不给我报个信儿呢?” 众人齐齐转头。 只见西装革履拿着皮包的林岳贤正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一脸惊喜地看着惠三哥,他的身边还陪着一个同样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士。 看起来,林岳贤好像正在陪客户吃饭什么的。 林岳贤立刻转过身,对那位中年男士说道,“蓝先生,请容许我为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北平大学的教授,惠英民先生。” 跟着,林岳贤又为惠三哥引见,“先生,这是上海华贵布料印染总公司的蓝先生……” 惠三哥是个文化人,对商人没什么兴趣,也没听过华贵染印什么的,只是卖了个面子给林岳贤,很客气地和蓝先生握了一下手,“您好!” 蓝先生则有些两眼放光,“惠教授!小女正在北平大学念书,她与蓝某也时常通信……也曾经提及过您,说您是位有德君子……想不到今天居然见到了您,真是幸会,幸会啊!” 惠三哥笑着和蓝先生说了几句话。 蓝先生是位商人,极善察颜观色,见了惠三哥脸上勉强的笑容,便善解人意地说道,“啊!我还有事……惠教授,倘若将来有空去上海玩,可以一定要让蓝某一尽地主之谊啊……那,蓝某就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林岳贤把蓝先生送到了咖啡厅的门口,又折返回来,很熟悉地向惠三哥打招呼,“先生和师母是几时回来的?” 惠三嫂笑道,“我们也是今天才到的,子谦,你最近怎么样?” 林岳贤也笑道,“我最近挺好的,多谢师母的关心。” 惠怡眉大为惊讶。 他叫三哥先生,叫三嫂师母? 但三哥三嫂也没有否认的意思,所以说,他确实是三哥的学生? 她忍不住想起,这人……在前世的时候,据说他只上过几年私塾;怎么到了今生,他先是跟着汤姆神父学英语,现在看起来……他还成为了三哥的学生? 所以说,前世的他那副木讷沉默的样子,其实只是做出来给别人看的?那真正的他,又到底什么样儿的一个人? 林岳贤已经看到了站在惠三哥身边的惠怡眉。 他当然不会认错,这个端庄漂亮的姑娘,就是那天闯进教堂后院,与汤姆神父细谈了半小时的那个姑娘。此刻她站在惠三哥的身后,被惠三太太和惠四太太拥在当中……所以说,她就是惠小姐,是林岳鸿未来的妻子,自己未来的堂嫂! 林岳贤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并不说话。 他的堂兄林岳鸿领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林府……林岳贤真是觉得堂兄的脑子进水了!而且老太太和二婶一方面舍不得新出生的林家第四代男孩,一方面又想抓着惠家这门姻亲不放,不但没有立刻处置白莹莹此人,居然还自欺欺人地认为惠家完全不知道这事儿…… 在林岳贤看来,林岳鸿就是个自私的书呆子!他想自由恋爱却又没有担当,只是一昧地躲在女人身后,期待别人帮他把一切都处理好! 祖母严氏也是脑子进水了! 在过去的几十年来,她一直是林氏的掌舵人;这么多年了,虽说林家的生意也已经大不如前,但她辨识过的人心和经历过的事情应该不少了,怎么还把所有人当傻子呢? 此时惠三哥从北平远道而回,不用说,自然是为了妹妹的婚事而归,可他却面露愁色……这绝不是一个爱护妹妹的哥哥应该有的表情;所以说,其实惠家已经知道了? 林岳贤暗中摇了摇头。 可这毕竟是二房的事情,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 林岳贤殷勤地问道,“先生,家中可有派车来接?要不要我开车送您和师母回去?” 惠三哥强笑道,“不用不用,我们已经找好了车子……子谦啊,你先回去吧,等我们安顿好了,再约你出来喝茶。” 林岳贤知趣地说了一声好,向在场的众人一一颌首致意,这才离开了咖啡厅。 第14章 步步紧逼 幸好惠怡眉和韦玉贞也坐了一辆汽车上来,再加上惠三哥租的汽车,众人就浩浩荡荡地回了储云镇的老宅。 听说二房三房今天就到,惠大嫂和惠母都愣住了…… 得知是惠三哥的学生在帮忙发电报的时候搞错了日期,大伙儿又笑了起来。 大嫂孙氏凑趣儿道,“这样的惊喜啊,以后来多几次也不怕!” 众人会意地笑了起来,堂上自是一番热闹景象。 大嫂又连忙吩咐仆妇们打水来给二房三房的人净脸洗手,又让人斟茶上点心什么的…… 其实,今生的惠怡眉与兄嫂们的接触并不多。 但在前世,她也还是感念她们对她的好……至少她们在明面上,都是站在支持她离婚的那一边,只是碍于惠母的面子不得不退缩而已。而为了林家人能对她好一点,兄长和嫂子们平时也没少帮衬林家,还时不时地大手笔送上各种财物,只是希望她在林家能过得好一点儿。 所以,她也便尽量向兄嫂们释放出自己的善意。 林岳鸿的事儿,惠家人早就已经心知肚明;且不说他们本就偏向自家人一些,此时见了小妹温柔敦亲的模样,惠二嫂,惠三哥夫妇和惠四哥夫妇均已见过白莹莹了,便越发觉得林岳鸿真是个混蛋! 惠家的第三代人中,惠永华不在家,惠永嘉(惠二嫂之子)年纪最长,就奉命领着弟弟妹妹们去院子里玩去了…… 见孩子们都不在,惠三哥清了清嗓子,也不顾舟车劳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言简意赅地把在县城里遇到白莹莹上门挑衅一事说了。 跟着,惠三哥又对惠母说道,“娘,我和二哥的意思……如今已是新社会了,包办婚姻到底不妥当……既然林子昌已经另有所爱,我们自然不能再勉强……” 惠母板着脸儿没说话。 孙氏看了看婆母的脸色,大着胆子说道,“可当年咱家落魄的时候,老实讲……要不是林家数年如一日地接济着咱们,你们几个小的……能不能活过那几年打饥荒的日子还很难说。不是我这个当大嫂的倚老卖老哈……我嫁进来的时候,老三老四还光着腚哪,那个时候,家里连个不漏米的米袋子都没有……” 惠家兄弟几个沉默了下来。 惠大哥突然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娘,这些年,咱们也攒了些钱,不如……咱们赔两个庄子给林家,噢,对了,县城里的酒楼和粮油铺子也可以给他们。” 孙氏又看了看婆母的脸色,说道,“说到钱……咱家再富裕,能比林家有钱?就是咱们想给他们钱,也得看他们稀不稀罕……” 惠母颌首不语。 惠三哥扶了扶眼镜,说道,“但咱们也不能强人所难啊……何况现在已经不是林子昌同不同意这门婚事这么简单了。他不与父母家人商量,便与外头的女人同居还生下了孩子,这也就是说……他不在乎家里人!娘,您想想……咱家和林家结亲,图的就是两家相好。但林子昌此人既没把惠家放在眼里,也没把林家放在眼里……那把小妹嫁给他,这对咱们惠林两家又有什么意义呢?” 惠母闻言,顿时有些迟疑。 惠二嫂也道,“娘,我也同意老三的意见!不过,我还想再补充一点……从表面上看,咱们还不知道林子昌养了外室这件事儿,但林家人不知道?那女人都已经带着孩子住进去了,可林家的人一来不处理这个女人,二来还继续稳稳妥妥准备迎娶小妹……难道说,他们家真想让林子昌妻妾成群?还是说,他们就是想瞒天过海,先把小妹骗进林家?” 惠母将在场的儿子媳妇女儿通通扫视了一遍,淡淡地说道,“那你们的意思……这门亲事就此做罢,从前咱们欠林家的那些,也一笔勾销了?” 韦玉贞大着胆子说道,“娘,锦上添花还不如雪中送炭……不如,林家的这份情咱们先记着,日后若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我们自然是……” 惠母扫了韦玉贞一眼,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林家以后会败落?” 惠四哥小声地嘀咕了妻子一句,“……不会说话就别开口!” 韦玉贞低下了头。 惠四哥劝道,“娘,玉贞没念过书,大字也不识几个,您别跟她计较。不过,她说的也在理儿。正因为咱家在最困苦的时候有了林家的扶持,如今才显得当初他们的帮助是何等的重要。只是,呃……我的意思是,现在林家想瞒天过海地把小妹娶过门,是不是……那个,呃,有点儿挟天子以令诸候的意思在里头啊……” 惠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我老了,”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用你们的话来说,我是个老封建,没念西洋书也没喝过洋墨水……我只知道,那几年闹饥荒,你们爹一死,如果不是林家帮衬着,我这个小脚老太太如何养活你们兄妹几个?那时候老大才十六七岁,你们大嫂将将才过门……是林家送了老二去县城念书,又是林家送了衣服吃食过来,老三老四你们才过够了光着腚过日子的时候!就连那个时候,要不是林家遣了个奶娘每天过来给五丫喂奶,五丫你早就死了!” 堂上众人一片寂静。 惠母指着惠二嫂道,“不是林家,老二能上学?要是他不上学不留洋……老二能认识他那一大班子志同道合的朋友?如今才能当上副部长?” 惠母又将手指指向惠三哥,“如今你是北平大学的教授,可你摸着良心问问,当年林家没送钱给咱们家,你能这么一年又一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念完书?如今你能当劳什子教授?” “还有你!”惠母指着惠四哥说道,“你小的时候最是多病多灾,!出疹子,发高烧,百日咳……你知不知道,无数次你都在鬼门关前徘徊,若不是林家三番四次地花了大钱请了医术高明的大夫来救你,还给你吃最昂贵的西洋药片,你能活到现在?还娶媳妇儿生孩子?” 众人被她骂得哑口无声。 跟着,惠母将视线转向了惠怡眉。 老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惠怡眉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出她眼中的失望。 她握紧了双拳。 “娘,我知道……咱们惠家欠林家的,不是一点半点,”惠怡眉缓缓地说道,“但您觉得,只是我嫁过去,问题就解决了么?我还是那句话,您让我嫁过去,是想让我做林岳鸿孩子们的继母呢?还是……让我去做林岳鸿的妾?” 惠母也是个小脚妇人。 丧夫之后,她要凭一己之力拉扯五个孩子,其中的苦楚是常人不能理解的;所以这些年来,她一直惦记着林家的好…… 但女儿的话也不无道理。 报恩确实重要,但儿子们如今的成就,固然有着当年林家的支持,但最重要的,还是靠他们自强不息的奋斗而得来的;万万不能因为家中出了个做妾的妹妹,而令惠家蒙羞。 惠母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如今是新社会了,自然没有让你去做妾的道理,我琢磨着,上回林二太太过来说的,说子宋……” “娘!” 惠怡眉皱着眉头打断了惠母的话,“就算我受过林家的恩惠,可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凭什么我就要像个物件一样,任由林氏兄弟挑挑拣拣?为什么我就不能挑选林家的男人?” “这是你一个女孩子应该讲的话么?”惠母皱眉道。 惠怡眉大声反驳道,“是!我没有女孩子的样儿!那林岳鸿呢?他在外头养了外室还生了孩子……这就是他一个男人该有的责任感和担待?” 惠母哑然。 众人均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惠母才冷冷地说道,“那你倒是说说,你看上谁了?” 惠怡眉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林-岳-鸿!” 众人愣了一下,皆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但是,我有条件……” 事已至此,惠怡眉已经探知了母亲的底限——恐怕母亲是铁了心地想把自己嫁到林家去! 所以,目前大约也是惠怡眉唯一能提要求的时候,她希望可以提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合情合理,但对林家和白莹莹来说,却是苛刻到完全不能接受的条件,以逼林家和白莹莹共同出手…… “第一,我绝不做妾!第二,我也绝不当林岳鸿孩子的继母!我的底限就是,不管林岳鸿和白莹莹先结婚再离婚也好,登报解除同居关系也好……反正我必须要成为林岳鸿名正言顺,而且是唯一的妻子!第三,以后我会有我自己的孩子,所以白莹莹的孩子们不能留在林家!也终身不能与林岳鸿相认!第四,我要举行西式婚礼,并且要请人将我和林岳鸿的结婚照片拍成海报,在县城,省城以及上海三地的报纸上刊发;第五,林岳鸿必须要登报向我求爱……” 说到这儿,惠怡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努力压下了涌上心头的恶心感觉……但她知道,她提出的这些要求,除去林家不说,白莹莹一个也接受不了! 所以说,只要惠家人认可了惠怡眉的话,并且支持她;那么接下来,就要看白莹莹的了。 惠怡眉说完这番话以后,堂上再次变成了一片死寂。 小妹提出的这些要求……在惠家人看来,可以说只是恢复名誉的小小请求;说到底,就算林家按照小妹的要求一一做到了,但小妹仍然是委屈的。 就算在旧朝,也万万没有送嫡女去做别人家做继妻的道理;而在这新时代,小妹也个是留过洋,品貌双全的女子……若不是林家挟恩,小妹完全能找到家世才华完全不输给林子昌的人! 数双眼睛殷切地投向了惠母。 思索良久,惠母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对惠大哥说道,“今天老三才回来,大家晚上好好热闹热闹……明儿个,你和你媳妇儿带着老二家的,老三两口子,老四两口子一起去一趟林家,就说给林家老太太,太太小姐们下帖子……再过几天我就要做生日了,请她们到咱家来喝杯水酒,热闹热闹!” 不过是去林家下请帖而已,却要让众儿子儿媳们一同前去,隐藏在惠母话语中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惠家的几位兄嫂相互递了个眼神,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明天去林家要怎么谈判了。 而惠怡眉紧紧地攥着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第15章 贵客将至 第二天一早,惠大哥惠大嫂带着兄弟妯娌们出了门。 惠怡眉去了正屋,陪母亲吃早饭以后,正准备回房,管家突然急急地走了进来。 “老太太,方才接到了二老爷从北平发来的加急电报,请您过目……”管家恭恭敬敬地呈上了一封电报。 惠怡眉从管家手里接过了电报,朝母亲递了过去。 惠母道,“我眼神不好,你给念念。” 惠怡眉便打开了装在信封里的电报纸。 惠二哥在电报上说,他将携贵客,于明天一早抵达县城,让家里人准备车子去县城火车站接人;又让家里给收拾东二楼的客房,准备好生招待贵客。 惠怡眉小小声念完了以后,惠母皱起了眉头,连手里攥着的佛珠也忘了掐。 母女俩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什么样的贵客让惠二哥这样紧张? 原本惠二哥都已经和家里说好了,这次母亲做寿小妹出嫁,他因为事务繁忙所以就不来了……可为什么,惠二嫂前脚才踏进老宅,惠二哥就火急火燎地后脚从北平出发? 所以说,这一定是个突发事件。 毫无疑问,惠二哥是惠家最最举足轻重的人物。 既然惠二哥这样紧张,也就证明着来客必定身份尊贵不已,是万万不能怠慢的…… 惠母沉吟片刻,说道,“管家,你赶紧带人去收拾屋子……把住在东二楼的二太太的东西挪到西二楼去,再把原来住在西二楼的三太太的屋子给誊到……誊到我屋里的西厢房里……” 惠母一边吩咐,管家就一边点头答应。 跟着,惠母转过头又对惠怡眉说道,“东二楼的屋子,就由你去收拾……你毕竟是留过洋的人,见识比她们乡下人强……要是家里缺了什么也不要紧,别怕花钱,赶紧让他们买去。管家,小姐让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来回我了……” 惠怡眉和管家齐齐应了一声。 管家派人收拾东二楼也是需要时间的,于是惠怡眉就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除去家中将有贵客到来的事儿不提,她更关心今天兄嫂们去林家谈判的结果……所以即使是回到了房间里,惠怡眉也有些心神不宁,就不停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过了一会儿,管家派人过来通知她,说东二楼的二太太的东西已经挪走了,请小姐过去看看屋子…… 惠怡眉这才带着小红去了东二楼。 可以说,除了惠怡眉的独幢小楼之外,东二楼是惠宅里朝向最好,最大,也是风景最好的一套房子了;东二楼共有一间宽敞的主卧,一间小书房,还有一间厕所和浴室共用的房间这三间房组成。 惠怡眉直接进了浴室。 浴室倒也宽敞,一边靠墙壁的位置,放着个侧靠着的大木盆,应该是洗澡用的;另外一边则放着个涂了红漆的木制马桶。 虽说浴室里清清爽爽的,并无异味儿;但惠怡眉还是觉得太过于简陋了。 她让人去把管家叫了过来。 现在的z国,抽水马桶在北平上海等地才刚刚兴起;但地处苏皖小县城里的储云镇却还没有这样的技术。但是,大浴盆却是有了的。 惠怡眉让管家速派人去县城里买三个新浴盆回来,为了不让管家买错,她还特意拿纸笔画了一下那种长椭圆形的浴桶形状,还按照着自己在英伦留学时的印象,把大浴盆大概的尺寸写了下来;跟着,她又写下了一系列的物品名单,列成了单子——比如说白色细绒小毛巾二十条,上好的手纸十扎,玻璃花瓶十个大小均可,香皂十块,镶框大镜子两面,素色的绸缎五尺宽七尺长的要十块,因为不知贵客到底是男还是女,索性男式女式的真丝睡袍和浴袍各四套……等等。 惠怡眉也是有些私心的。 自己屋子里的浴室也有些简陋,大浴盆买三个,正好东二楼放一个,自己屋子里放一个,还有一个放到母亲的房里去…… 就算她很有可能马上就要被逼离家,但也应该好好享受这十几天的日子。 管家怕出意外,索性拿着单子自己带了人去县城里买东西去了;惠怡眉就带着小红继续在东二楼转悠。 她在东二楼走了一圈,心里大概有数了,然后就让小红去母亲那里禀报一声,说她要去库房转一转。很快,惠母身边的老妈妈就过来领着惠怡眉去了库房。 一进小库房,惠怡眉就睁大了眼睛。 不得不说,这几年在惠大哥惠大嫂的经营之下,家里确实变富裕了;这小库房里被各种各样的东西给堆得满满当当的…… 惠怡眉先去挑床上用品。 她选了一套真丝手工剌绣的杏色底喜鹊登枝的床单被套和枕头套;一幅白纱绣虫草蝈蝈的蚊帐;一套大红的漆器组件,包括花瓶和大小箱匣;还有七成新的灰色的卡呢的坐垫和一些古朴的木雕装饰什么的。 老妈妈忙着登记造册,并指挥着仆妇们把惠怡眉挑中的东西都捧到了东二楼去。 惠怡眉则带着小红去了小花园里,挑了几盆雅致的兰草和结了花骨朵儿的蕙草,吩咐照管花草的仆妇,将她选中的那些花草移进漂亮又小巧的花盆里;然后又让仆妇去集市上买些盆栽的含苞玫瑰回来放进厨房旁边的温室里去,贵客入住的时候随时需要采集新鲜花瓣的…… 忙完了这一切,她索性去了母亲的屋子里歇了一会儿,直到仆妇们来报,说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搬上了东二楼,只等着摆放和装饰了。 惠怡眉又带着小红再一次去了东二楼。 指挥着仆妇们把该放的东西都各就各位之后,一间雅致古朴的屋子也就差不多收拾好了……只见窗下吊着漂亮的兰草;八宝格上放着对瓶,根雕,异石等物;案上放着两个艳丽的漆器匣子,里头装着黑白两色棋子…… 小红赞道,“原来这东二楼我也来过,可被小姐这么一收拾……看上去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就像仙人住的屋子一样!小姐,您把咱们的屋子也收拾收拾呗!” 惠怡眉笑了笑,没说话。 倒不是她不愿意收拾,而是没那个心情。 这个家,对她来说,就是个笼牢。她只有分分钟想逃出去的,哪里还有心思收拾屋子! 虽说卧室已经收拾好了,但管家去县城买浴缸还没回来,所以惠怡眉只得把大浴缸的位置留了出来,又吩咐仆妇们搬张案几进来,把镶框镜子的位置也留了出来,然后又在窗边吊上了兰草,以及在案几上摆放好插瓶的鲜花…… 只等管家把她要的东西买回来以后,这屋子也差不多收拾好了。 院子里突然人声鼎沸起来。 惠怡眉隐约听到了惠四哥愤怒的说话声音…… 她心里一紧,便什么也顾不得了,拎着裙摆就匆匆从东二楼上跑了下去,直奔正屋。 当惠怡眉冲到母亲的正屋里时,兄嫂们或站或坐地聚集在惠母跟前,正热烈地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或许是因为惠怡眉不在,因此兄嫂们不用当面顾虑她的面子,言语间也直率坦白的多。 惠三嫂道,“娘,今天可把咱们气坏了!您不知道……在林家,四弟妹假意去问林老太太,说有个姓白的女子找上门来,说她是子昌的妻室,还和子昌生养了两个孩子……您猜林老太太怎么说,她说啊……这是没有的事!定是有人想要讹诈……她还说,子昌现在就等着我们家小妹进门呢!” 惠四嫂更是气愤填膺,“娘!我们和林二太太说话的时候,那个外室还堂而皇之地跑过来给我们端茶递水的!还有还有……我们走的时候,她还得意洋洋地把她那个儿子抱出来让我们看……娘!您说说,她竟猖狂到这样了!” 惠母沉声说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安静些,直吵得我脑子疼……老大,林家怎么说?” 惠大哥说道,“我和三弟四弟直接求见了林二老爷,他倒也没否认,只是一个劲儿地说,不会让那个姓白的女人过了明路……我问他怎么处置那个女人,林二老爷说,那双孩子毕竟是林家的骨肉,万万没有流落在外的道理,只是这个女人嘛,可以拿钱打发了事……” 惠大哥歇了一口气,又说道,“我们把小妹的条件一一说给林二老爷听了,虽说林二老爷没说什么……但我瞅着,恐怕这事儿最终还得由着林老太太拿主意。” 惠四嫂嘟嚷了一句,“那个姓白的明明就住在林家,林老太太还跟我们打马虎眼,说林子昌没有外室……想也知道,她就是要包庇那个女人的了!” 惠四哥瞪了妻子一眼,低声说道,“你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 惠母心中也有些恼怒。 她和林家打了一辈子的交道,深知林老太太就是个喜欢拿乔的人;但惠家早已今非昔比,林家在林子昌的事情上确实有错,却还妄想拿捏惠家…… 惠母半天没说话。 只是,所有的人都看到她把手里的佛珠掐得飞快…… 沉吟了半日,惠母才说道,“且再等几日,等我做完生日再说。倘若她们一直不处置那个外室,也不递信儿过来说要怎么处置,那你们就对外头说我病了,舍不得五丫出嫁,想再多留她几年……再看看林家怎么说。” 这一回,惠家人都非常统一的点了点头。 倚在门口的惠怡眉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林家那边是鱼和熊掌想要兼得了。 但方才母亲的态度也表明了,在林家没有处理好这个问题之前,那么下个月的婚礼十有八|九是办不成的;这也就是说,在林家表态之前,起码她是安全的。 此时,惠母已经看到了女儿,便向她招手,说道,“五丫,过来!东二楼的屋子收拾好了?” 惠怡眉朝母亲走了过去,答道,“还差一点儿……不过,要等管家把东西买回来以后才能全部收拾好……” 收拾屋子? 惠大嫂有些惊诧。 惠母揽着女儿,向儿子媳妇们解释道,“今儿早上你们才走,老二就发了加急电报过来……说明天一早就会带个贵客过来,让家里给收拾屋子和派车去接……我看着时间也紧迫,就让他们先收拾收拾……” 惠二嫂一愣,奇道,“先前没听他说呀!且这会子他们部里搞司政普查,正是人仰马翻的时候,所以才说好了不回来的。可我们后脚才踏出北平,他就急吼吼地追了来?” 惠母道,“老二是个妥当人,恐怕那贵客来头不小……老二家的,我让人把你的东西挪到了西二楼,这贵客啊恐怕只有老二认得,你和老二住西二楼,陪伴贵客也方便些。老三家的,你的东西都挪到了我这边的东厢房,你们两口子就多陪陪我吧!老大家的,我已经让五丫去收拾了东二楼的屋子……只她是个姑娘家,又几年没回来过了,你再去看看东二楼还缺些什么……”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 惠母想了半日,又说道,“……你们这些当娘的,都约束一下孩子们,白天晚上的都别太吵闹了……” 众人又齐齐地应了一声是。 然而,惠母的紧张态度却感染了众人,众人忍不住开始猜测起来…… 那位贵客究竟是什么人呢? 第16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如今,惠家兄嫂已经将惠怡眉的意愿正式转告给了林家……虽说林家还没有正面回复,但惠怡眉知道,这件事情既然已经摆到了明面上,那么至少她不会再像前世那样稀里糊涂地嫁过去了。 这一天晚上,她终于安枕无忧地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当惠怡眉醒过来的时候,隐约闻到了清香优雅的玉兰花香气。 她躺在床上,朝着微掩着的窗外看去…… 院子里有株高大的玉兰花树,那洁白的花苞早已站满了枝头,而此时晨风清徐缓送,将阵阵花香送进了她的屋子里。 伸了个懒腰,惠怡眉终于懒洋洋地坐起了身。 五月底的清晨还有些凉,但她又不想动,就趴着床沿想伸手去拿放在圆凳子上的披帛。 小红听到了动静,忙不迭地跑了进来。 “小姐!您可总算醒了,现在已经九点多了,您要是再不醒啊……我可要叫您起床了!小姐,您是不是忘了,今天家里会有贵客呢!不过,也不知道这贵客到底几点钟来……”小红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着,一边服侍着惠怡眉起身。 其实惠怡眉还不想起床。 昨晚睡得很舒服,她浑身都软绵绵的,现在就想披块披帛继续懒在床上看一会儿书。 ……可是,现在已经九点多了?! 惠怡眉只好起床换了衣服,又在小红的服侍下洗漱好了;跟着,小红就端了一碗面条过来。 大约是厨房的人一大早起来就把各房的早饭给做好了,但搁到现在,面条早冷了,还变成了一碗面糊糊。 惠怡眉看着那碗面糊糊直瞪眼。 “小红,你去后门那儿看看有没有卖豆浆和油炸果子的,”她交代道,“嗯,你拿些钱去,买了豆浆和油炸果子以后,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零嘴儿,多买些回来。娘和哥哥嫂子们那里要送些过去,咱们屋子里也留一些,下午我还要看书呢!” 小红应了一声,去匣子里拿了些钱出来,又把面条给端了下去。 不多时,小红就领了个仆妇上来,小红手里端着给惠怡眉买的早点;仆妇手里则提了个鼓鼓囊囊包袱布,可能是小红买的点心…… 惠怡眉道,“麻烦这位妈妈了,小红,你拿两个铜板给妈妈……不,别推辞,自己买些糖果回去给家里的孩子吃吧!” 仆妇接过了两个铜板,千恩万谢地下了楼。 惠怡眉心情好,就坐在桌前一边喝着香浓的石磨豆浆,吃着香脆的油炸果子,还一边取笑小红,“……你把人家点心铺子里的东西都搬回来了吧?人家一大早的开了张,东西就被你拿光了,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小红也笑了,“要不怎么说咱们府里人丁兴旺呢?这一房一份儿点心,咱们就得买六份儿……” “你买了些什么?快打开让我看看。”惠怡眉一边吃一边问。 小红便将包袱布打开了。 有洁白松软的连环糕,绿油油像翡翠一样的绿豆糕,夹杂了玫瑰花瓣的酥糖,黄澄澄的蟹黄酥和黑芝麻核桃糕…… 看着漂亮精致的糕点,惠怡眉突然就有了兴致,吩咐小红道,“你去厨房要几个碟子来,记着要找黑色的盘子,若是没有,玛瑙色的也行,再不济……深颜色的也好,素色的也好,知道了吗?” 小红应了一声,转身就准备下楼。 惠怡眉又道,“哎,对了!院子里的玉兰花开得好,你让妈妈们给你摘个十几二十朵上来,要新鲜的,全开的,要带些枝叶的,我有用呢!” 小红又应了一声。 等惠怡眉慢悠悠地吃完了早餐,小红抱着盘子,胳膊肘里挎了个篮子急匆匆地上来了,“小姐,您看看,这些盘子行不行?” 惠怡眉看了看小红拿来的青花瓷浅口盘。 家中并没有很纯粹的素色盘子,不过这青花瓷的浅口盘也挺漂亮的。 惠怡眉点了点头,让小红去收拾她吃完的早餐;她则开始动手,准备把点心放到浅口盘里去……耐心地尝试了好久,她才终于觉得满意了,然而这一盘糕点也被她毁得不像话了。 她也不以为意,把这盘点心直接放到了另外一边。 接下来,她将五个同样的盘子摆放在桌子上,开始按照方才的顺序,将各种点心往盘子上放……将那些白的绿的黄的红的黑的糕点堆放好;跟着,她又看了一眼小红带上来的那个小竹篮,发现里头装着十几朵洁白新鲜的连枝玉兰花。 惠怡眉选了几朵开得正好的白玉兰,用桌子上的凉白开把花儿们都过了一遍水,甩干了水以后,又小心翼翼地把花朵也放在瓷盘的边沿处,跟着还折了几片新鲜的绿叶放在花朵旁边做装饰。 小红“蹭蹭蹭”的上了楼,一进屋看到了这样精致漂亮的摆盘,眼睛都直了。 “小姐!您……这,哎!这点心本来也常见,咱们府上也会做,就是费点儿功夫,可是……被您这么一打扮啊,这点心也太美了!”小红惊喜道,“就是咱们家在县城里的酒楼,也没有这样漂亮的点心盘子呢!” 惠怡眉抿嘴笑道,“你快把这些点心送到娘和嫂子们的屋里去……哎,走路的时候小心些,可别把点心洒出来了!” 小红点头,“小姐放心,我拿食盒装着去,不会洒的!” 说着,小红又跑去送点心了。 惠怡眉拈了一块绿豆糕站在窗子旁慢慢地吃着,看着院子里的那株白玉兰树发呆…… 不多时,小红又兴冲冲地跑了回来。 “小姐,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和四太太,她们都称赞您心灵手巧,还赏了好些东西给我呢……您看!”说着,小红就把衣兜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 惠怡眉转过头去瞅了一眼。 只见小红的手帕里,躺着几个铜板,几颗塑料纸包着的水晶糖和几颗看上去亮闪闪的金属钮扣什么的。 惠怡眉道,“你收着吧!” 小红先是响亮地应了一声,又小小声嘀咕道,“四太太给的这把钮扣可真好看,把这扣子结在绳子上可以做成发带……一定很漂亮……” 惠怡眉看着她,微微地笑了笑。 小红是个淳朴单纯的人,一点点很小的事情,她都能开心一整天。 可自己和林岳鸿的婚约却不知能拖几天…… 小红贴身服侍了惠怡眉这许久,自然能够体会到小姐陡然低落下来的情绪。 想了想,小红提议道,“小姐,不如咱们去院子里走走?方才我看到院子里的茉莉花开得正好,咱们摘一些上来,晒得半干了,下午我给您泡龙井茶的时候,还像您上回那样,放几朵茉莉花儿进去……那绿的茶叶儿配上白的花,看起来好看味道又香,您喝着也舒服。” 惠怡眉欣然应允。 主仆俩先后下了楼。 惠宅其实并不大,是个小三进的院子。大门之后的第一进,旧时是下轿榻,如今做成了花厅;二进是惠大哥的地盘,左边是会客厅,右边是大书房,平时他在那儿处理家务事什么的;三进的正屋,是老太太的居所,西厢房里住了惠四哥一家,东厢房住着惠三哥一家。旁边是一幢大些的二层小楼,一楼住着惠大哥一家,东二楼是客房,西二楼住了惠二哥一家…… 而惠怡眉的独幢小阁楼,则在三进之后的小花园里,是一幢二层楼高的独幢楼;在她的小阁楼后头,就是下人们居住的平顶房,再偏一些就是大厨房和马厩。 其实小花园也并不大,除了居中的玉兰花树以外,院子里连座假山也没有;不过,仆妇们把各样盆栽的漂亮花卉整齐得摆放在空地和围墙底下,看着倒也很养眼。 主仆两个摘了十几朵茉莉花,惠怡眉舍不得再摘,就说够了;见院子里的玉兰花实在开得美极,她想着昨天管家买了浴缸回来,如今那浴缸正在她的净室里呢,现在摘些玉兰花回去,晚上沐浴的时候也好泡个花瓣浴,便让小红想办法摘些玉兰花下来。 小红就去找仆妇要了把绑在细竹杆上的裁刀,并且听从小姐的吩咐,小姐让摘哪朵就摘朵。 惠怡眉则挎着个小竹篮站在玉兰树下,弯下腰去捡那些被小红用裁刀削下来的玉兰花…… ** 惠家二哥陪着一个身材颀长,面容英俊的年轻男子走进了惠宅后院。 只见后院中,一株绽满了洁白的玉兰花树婷婷而立。 但最最引人注目的,却是站在树下的一位穿着月白上衣,下配杏红色襦裙,身后裹着粉红披帛的古装丽人。虽然距离隔得有些远,也看不清那丽人的五官,可她那安静从容的端庄模样儿却令男子陷入了怔忡。 她的手里提着个小巧的竹篮,竹篮里还盛满了花朵儿…… 清风微扬,一朵玉兰花自她的竹篮里跌落于地。 她慌忙弯腰去捡,举手投足之间只觉得体态轻盈婀娜;而随着她弯腰的动作,那一头如柔顺又油亮的长发便自肩头滑落了下来…… 她捡起了跌落在地上的玉兰花,拂了拂垂落在秀美面颊旁的碎发,然后笑着和身边的侍女说了几句话…… 那年轻男子呆愣愣地看着那位白衣红裙的绝代佳人。 伴在男子身边的惠二哥自然将那男子的怔忡表情尽收眼底。 他心念一动,似乎若有所思。 惠二哥突然微微一笑,朝着那丽人喊了一声,“……怡眉?你做什么呢?” 惠怡眉应声回头。 她突然瞪大了眼睛。 虽说已有几年不曾见过二哥,而且眼前的二哥红光满面的,头发梳得整齐到一丝不苟的地步,还有些中年发福了,但她还是能够认出二哥来。 只是,那个站在二哥身边的男子是谁? 惠怡眉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那人,只觉得此人看上去十分眼熟。 半晌,她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是…… 艾·亨利? 他为什么会在她的家里? 第17章 惊艳 惠二哥喊了一声,“……承宣?” 可那人却一直紧紧地盯着惠怡眉,恍若不闻。 纵然是惠怡眉也算见多识广了,却也被他那火辣辣的视线给烫得双颊绯红…… 惠二哥又咳嗽了几声。 那人却仍然直勾勾地看着惠怡眉。 惠怡眉忍不住了,叫了声,“亨利?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用的是英语。 那人顿时一扬眉,露出了几分诧异的神色。 这古典美人竟然会讲英语,而且她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再细细一打量,他突然想起来了……这美人是他在英伦荷福大学里同校不同系不同年级的华人女同学! “你……” 可他却忘了她叫什么。 惠怡眉笑着说道,“我是winnie。” 亨利一皱眉,问道,“你的中国名字呢?” 惠怡眉面上一红,没有回答。 虽说名字只是个符号而已,也不是什么不可对人言的秘密,但方才他那火辣的视线却让她有些踌躇起来。 惠二哥适时说道,“承宣,你远道而来,我先带你去客房休息一会儿……其他的事,以后再慢慢讲。” 惠怡眉适时地带着小红后退了一步,垂首而立。 亨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跟着惠二哥走了。 惠怡眉也皱起了眉头。 她认得亨利。 她和他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他比她高两届,所以她还差一年才毕业,可他却已经毕业了……又因为他也是个黄皮肤黑头发的华裔,所以惠怡眉刚进校的时候也关注过他;不过,由于她的低调和小心翼翼,两人在学校里的时候没有任何交集…… 但是,亨利为什么会成为二哥的贵客? 惠怡眉带着小红回了阁楼。 虽说……亨利居然是二哥的贵客,这让她觉得有些惊奇,但她更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婚事;二哥是家中的主心骨,大约也只有他才能影响母亲的想法。 惠怡眉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和二哥谈一谈。 既然家中有男客,而且……亨利在看着她的时候,那眼神实在令人有些心惊肉跳;于是惠怡眉也就不想再出门了。她在自己的阁楼上,带着小红把摘采回来的玉兰花和茉莉花收拾了一下,然后就窝在窗下的贵妃榻上看书。 吃过午饭,惠怡眉眯了个午觉,又拿起了上午那本还没看完的书。 小红拎了一壶开水进来,为她沏了一壶龙井;她则去窗下拿了两朵晒得半干的茉莉花,投进了杯子里,然后又将茶壶里的茶水注入了杯中。 只见那清浅的绿色茶汤冲进了雪白的甜瓷杯中以后,那细细的水流旋涡便带着两朵馥郁芬芳的小小花儿在小巧的杯中转起了圈圈…… 片刻,醇厚的茶香伴着幽幽的清新花香扑面而来。 惠怡眉惬意地舒了一口气。 一整个下午,她都在盈盈茶香与书本的墨香中渡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红走了进来,嗔怪道,“小姐!这本书,您看了一整天了,当心眼睛啊!还有,您脖子不疼?” 说着,小红上前夺去了她的书。 惠怡眉笑着摇了摇头。 说起来,她确实觉得眼睛有点儿酸涩,脖子也有些隐隐作疼。 看着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她便拿了把团扇走到了窗户边,准备远眺远方放松一下眼睛,也活动一下脖子。 小红收好了她的书,很体贴的拿了件衣裳过来,披在惠怡眉身上。 “小姐,已经起风啦,看样子马上要下雨了,您小心着凉。”小红絮絮叨叨地说道。 惠怡眉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倚在窗子边看着远处的苍翠青山。 远眺凝望了一会儿以后,她终于觉得眼珠子没有那么晦涩难受了;可她却很快就发现,大约是因为快下雨了,所以有蚊子想从窗口进入她的房间。 惠怡眉拿着团扇,朝外头挥了挥…… 突然鼻子一痒,她赶紧又用团扇遮住了自己的口鼻,轻声打了个喷嚏。 小红急了,“您看看,着凉了不是!” 她上前去,服侍着惠怡眉将披在身上的长衫穿好,又说道,“我去厨房给您煎碗姜枣红糖水来……小姐,我把窗子掩一掩,免得您让冷风吹着了……” 惠怡眉道,“现在空气好,我吹吹风,呆会儿我自己关,你不是要去大厨房?” 小红只得说道,“我这就去,您仔细些,别吹太久凉风了。” 说着,小红就蹭蹭蹭地下了楼。 惠怡眉又站在窗子口发了一会儿的呆。 大颗大颗的雨点突然从天际砸落了下来,撞击在青瓦片,大树和地面上,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惠怡眉侧着头看着外面。 乌沉沉的天空压在头顶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但当雨珠儿畅快淋漓地落下来以后,潮湿的水雾气混着泥土的淡微腥味儿和植物的清新香气扑面而来;婷婷玉立的玉兰树也被雨水冲洗得白的更白,绿的更绿…… 惠怡眉舒了一口气。 突然有人撑着一把油纸伞匆匆地跑到了玉兰树下,并停留了下来。 惠怡眉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把油纸伞……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玉兰树下已经站着一个浑身都被大雨淋透了的人! 那人…… 是亨利? 他傻傻地站在树下干什么?淋雨? 撑伞的是个仆妇,只见她和亨利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撑着伞,护送着亨利往正屋的方向走。 亨利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回过头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张望着…… 惠怡眉莫明其妙地就觉得脸庞烧得慌。 他到底在玉兰树下站了多久了?从他站的那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她的窗户,而她已经在窗口逗留了近半小时之久…… “小姐!这么大的雨,您怎么不关窗子?”小红捧着个小瓦罐上了楼。 见下着这么大的雨,惠怡眉却还站在窗户口,小红不由得有些着急了;她在房间门口脱下了鞋,湿脚在房间门口的地毡上擦了擦脚,然后抱着瓦罐匆匆走进了房间,先把瓦罐放在了桌子,然后走到惠怡眉的身边,关上了窗户。 房间里一下子就变得暗暗的。 小红拉开了电灯,然后开始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惠怡眉身上的衣裳。 “啊,您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小红惊呼道。 惠怡眉有些不在乎。 只是外头的袍子沾了些水气,里面的衣裳又没湿。 小红已经伸出了手,想服侍她换衣裳,却被惠怡眉避开了。 “没事儿,我自己换,你把红糖水倒进杯子里去。”她吩咐小红道。 小红依言将红糖水倒进了瓷杯里。 惠怡眉脱下了袍子,觉得有些寒意,便又拿了条披帛披在肩上;跟着,她又顺手拿起了先前没看完的那本书…… 小红上前夺走了那本书。 “我的小姐!您这是要考女状元呢?这书您都看了一整天了,现在屋子里的光线又不好,小心看坏了眼睛!”小红嗔怪道。 惠怡眉无奈地说道,“……可我总不能像个傻子一样呆坐着不动吧?” 小红想了想,“您要是不嫌我话多,我跟您聊聊天吧!” 惠怡眉笑了起来。 她捧着瓷杯喝了一口浓香微甜的姜枣红糖水,说道,“那你可得说些我爱听的……” 小红便想起来,到有段时间小姐天天都在哼唱昆曲名角羽铭的成名唱段,就小小声说道,“您知道吗?棠家班出了事……” 棠家班? 惠怡眉疑惑地摇了摇头。 小红瞪大了眼睛,“您不知道棠家班?可,可是……您不是喜欢羽铭的唱腔么?他就是棠家班的台柱子呀!” 一说起羽铭,惠怡眉眼睛一亮,问道,“羽铭?啊,羽铭……那个,棠家班还在县城吗?” 小红摇了摇头,“前两天,棠家班的班主犯了事儿,坐大牢去了;然后棠家班里的几个名角儿就各奔东西了……也就是最顶尖儿几个稍微强一点儿:小百灵去了天津青梨班,花石榴去了北平投靠亲友。剩下的人,可就不怎么好了……芳樱给个老头做妾去了,还有几个男角儿去了码头……” 惠怡眉愣了一会儿,问道,“棠家班的班主犯了什么事儿?” 小红没说话。 想着此时外头正下着大雨,应该也不会有人来小楼探视小姐,小红才轻声说道,“据说是藏赃了鸦|片……” 惠怡眉张大了嘴。 小红小小声说道,“棠班主怎么可能藏赃鸦|片呢?听说他本来也是富家子,就是因为父母染上了烟瘾,败光了家产,后来又死在了烟馆里头……他成立棠家班以后,演戏筹来了钱,大多数都捐到‘防烟会’里去了……” 半晌,惠怡眉才问,“那,羽铭呢?” 小红摇了摇头,“不知道。” “看不出来嘛,你还挺喜欢看戏的!”惠怡眉按压住心中的想法,打趣小红道。 小红笑道,“……好久没去了!您没回来的时候我在大厨房里做事,隔上十天半个月的也能休息一天;这休息啊,除了回家看看爹娘也就没什么事儿,有时就会去听听戏……其实棠班主挺好的,知道咱们穷,也没多余的钱去听戏,就特意在戏棚子的最外头再圈个帘子出来……虽然咱们钱少,但也能买个站票,远远地站在最外头看看……小姐,您没发现吗?其实羽铭的声音不怎么样,但他的身段儿确实软,比咱们这些货真价实的大姑娘还能扭……” 惠怡眉陷入了怔忡。 虽然她不敢肯定羽铭是不是就是介入林二老爷和林岳安之间的那个戏子,但从小红的说法来看,这棠家班的班主还是个有志之士,而且犯事入狱也有些莫明其妙…… 很难说,这是不是林家人出手干预的。 但在这巴掌大的县城里,林家人想干这么一件事情,就跟拍死只蚊子一样简单。 如果说这件事儿真是林家人干涉的,那么很有可能羽铭和林岳安之间是有些问题的。 这事儿太过于惊世骇俗,惠怡眉不敢继续往下想,也不愿意去捕风捉影些什么。 她附和着小红,干笑了几声,说道,“原来是我耽误了你!我向你赔不是,等天气好一点儿,我就带你去县城看电影去!” 小红的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小姐……您真好,我还没看过电影呢!” 惠怡眉抿着嘴儿笑,“当然是真的!” 说着,她转过头去看了看房门那儿,说道,“好像雨停了?” 小红闻言,走到窗子那儿推开了窗户。 果然已经停雨了。 清新湿润的风吹进了屋子,让人精神一振! 惠怡眉道,“你去看看二哥在哪,就说我有事想和他说,请他和二嫂到我屋里走一趟。” 小红应了一声,卷起裤脚出了门。 惠怡眉有些心烦气躁。 她知道,她必须要好好的跟二哥二嫂谈一谈,毕竟二哥才是惠家的顶梁柱;有了他的支持,她才能事半功倍,早些解决掉这桩婚事。 第18章 老友记 小红又跑了回来。 “小姐,二老爷不在,二太太说请小姐移步西二楼,二老爷就回了。”小红恭恭敬敬地说道。 惠怡眉便朝着门厅外头看了一眼。 雨已经停了,地上湿湿的,落满了绿的叶白的花…… 她“嗯”了一声,朝外头走去。 “小姐!” 小红喊了她一声,去衣橱里翻了件观音兜出来,替惠怡眉穿戴好了,“外头虽然停了雨,但屋檐水可讨厌得紧,小姐穿件观音兜去,小心湿了头发……” 惠怡眉嫣然一笑。 主仆俩下了楼,匆匆朝西二楼走去。 惠二嫂正在屋子里听唱片,见了惠怡眉,她“啪”的一声就把唱针给弹开了,然后上前拉住了惠怡眉的手,引着她坐到了沙发上,笑着问道,“外边儿雨停了?可曾淋了雨?” 惠怡眉也笑着摇了摇头,“不妨事。” 惠二嫂又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赞道,“这几天事情这样多,我还来不及好好看看你……哎哟,我们家的小妹真是长成大姑娘了!都说女儿肖姑,你生得这样好,将来……我的芷君也不会差!” 惠怡眉抿着嘴儿笑,“您这是夸我呢,还是夸您自个儿呢!” 惠二嫂大笑。 姑嫂俩闲聊了几句,惠怡眉便问道,“嫂子,我二哥呢?” 惠二嫂朝门口看了一眼,轻声说道,“在东二楼屋里呆着呢!哎……跟着他一起来的那个人,你知道他是谁么?” 惠怡眉就想起了亨利那大胆又直接的目光。 见惠怡眉半天没吱声,惠二嫂也没指望小姑会知道贵客的身份。 “他啊……他的外祖父,是旧朝先帝爷的胞弟庄亲王!那时候帝权被推翻,先帝远走关外却命殒殇山,京中全靠庄亲王一人维持,就是后来政改……也多亏了庄亲王出面安抚那帮子勋贵拥蹇,这才能和平政变的……那位庄亲王啊没有儿子,膝下就只一个独生女儿,当年封了个固伦公主,自小就被送出了国……昨儿跟着你哥哥跑来咱家凑热闹的那个后生,就是这位固伦公主的独生子……” 惠怡眉一惊! 她没料到亨利居然还是本国的先朝遗贵。 不过,想想他以前在荷福大学里的那副生人勿近,出入都有保镖陪伴的作派,惠怡眉突然又有些释怀了。 “这位爷……据说生父不详,但听些故人的说法,他的生父应该是固伦公主身边的侍卫。不过啊,固伦公主对外可是说从未婚配,所以他才从了公主的姓氏,姓艾……你说,要是旧朝还在,怎么说这位爷也是个郡王啊!可惜啊……旧朝先帝爷的嫡系,恐怕也剩下这么一支流落在外的……”惠二嫂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 她突然话风一转,“不过现在人家也不差,听说固伦公主在英伦皇室的庇护下长大,好像还被英伦皇室封了个什么女伯爵的封号……前两年固伦公主亲自归国为庄亲王扫墓,大总统还亲自去机场接她,据说固伦公主后来还去参观了参议院,大总统又请她当了顾问……” 惠怡眉张大了嘴。 姑嫂俩在这儿说着话,惠二哥从外头走了进来。 见了惠怡眉,惠二哥愣了一下,“小妹?” 惠怡眉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站了起来,笑盈盈地说道,“二哥!” 惠二哥看了看她,笑着对妻子说道,“……看看!咱家出了个大美人啊!” 惠二嫂也捂着嘴笑。 惠怡眉只觉得脸烧得慌,嗔道,“二哥你多少年没见过我了,一见面就拿我取笑!” 看着二哥二嫂的表情,惠怡眉很清楚,其实他俩根本就是心知肚明自己过来是想说些什么的;所以惠怡眉干脆落落大方地说起了自己的事儿。 “二哥,不瞒你说,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惠怡眉轻声说道,“我想和你说说林家的事儿……” 说着,她便将自己回来以后,对林家这门婚事的态度,以及母亲对林家婚事的态度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惠二哥也没说话,他走到了桌子边,倒了一杯凉白开先自己一口气喝掉了;跟着又重新拿了两个杯子,倒了两杯水,递给妹妹一杯,又递给妻子一杯。 惠怡眉捧着杯子一口气说完了自己想说话,喝了一口水,又道,“我知道……我是女孩子,就算读了再多的书,将来也不一定有出息,更不能像哥哥们这样为家里长脸……” “可是,咱们惠家欠了林家的,难道就该我一个人去还?他们林家就不怕我嫁过去以后大闹天宫,把他们家闹得鸡犬不宁?”她像个孩子一样嘟着嘴儿,又委屈又气愤。 惠二哥陷入了沉思。 惠二嫂看了丈夫一眼,没说话。 惠怡眉继续说道,“二哥,不是我拿乔……我知道,家里头的哥哥们,个个都是由娘做主迎着嫂子们进了门……您看看,娘的眼光多好,我的嫂子们个个都是能干人,家里家外一把抓,人人都是当家主母……可轮到我,我……” 惠怡眉突然就有些哽咽了。 沉默了一会儿,当她把自己的情绪压制住之后,这才低声说道,“倘若林子昌……” 一提起这个人的名字,惠怡眉就有些难受。 “……我不求他是个多么出色的人,但凡只要他有点儿担待,我也无话可说了……”她轻轻地说道,“可您看看他的态度……若是他看好惠林两家的婚事,那他又为什么要去招惹白莹莹?若是他真心倾慕白莹莹,我也不怪他,只要他堂堂正正地站出来说一句,就说他不中意这门婚事,他想和白莹莹长长久久的,咱们两家也好重新商议此事……可是,他为什么连句抗婚的话都不敢讲?像他这样只敢躲在别人身后为自己伸张正义的男人,我,我……” 惠怡眉几度哽咽。 但惠二哥却并不说话。 惠二嫂倒是有心想劝一劝小姑,但见丈夫没有任何表态,她便也不敢轻易做主。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除了惠怡眉小小声的啜泣,就是落地针嘀答嘀答的走针声音…… 惠二哥架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好半天才说道,“你……你认识承宣?” 惠怡眉愣了一下。 ……承宣? 她突然反应了过来,昨天初见亨利的时候,好像二哥是叫了他一声“承宣”,没准儿亨利的中文名字就叫做艾承宣。 “昨天他一看到你,整个人都傻了,”惠二哥笑呵呵地说道,“后来一直拉着我,打听你的消息呢!你嫂子有没有跟你提了一下承宣的身世?” 惠怡眉虽然有些脸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但她不明白…… 她明明就在跟二哥说林岳鸿的事,但二哥为什么避开了林岳鸿而不谈,却把话题转移到亨利的身上?但惠怡眉还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亨利的情况统统说与兄长听。 “我和他在英伦有过几面之缘,他和我都在荷福大学念书,不过并不同系,他好像去年已经毕业了,而我明年才……” “他与你熟识?”惠二哥打断了她的话。 惠怡眉摇摇头,“不识。” 惠二哥显然不相信她的话。 惠怡眉只得解释道,“……他出身显赫,出入都有同伴跟随;可我是却穷学生,哪里会有什么交集。只是,在大学里的时候,也因为同是黑发黄肤的华人而相互多看过几眼,但并没有正式认识过,他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名字,而我……也只知道他叫做亨利而已。” 惠二哥陷入了沉思。 此时,惠怡眉已经有些觉得不对劲起来…… “乔治?”(注:乔治是惠二哥的英文名) 一道清越的男声响了起来。 众人抬眼看去,见承宣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浴袍站在惠二哥的门口,头发湿辘辘的,看起来好像刚刚才洗过澡。 虽说惠怡眉也是留过洋的人了,但一个年轻男子衣衫不整地与自己保持着这样近的距离,还是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她低眉敛目,站起身往二嫂身后靠了靠。 “承宣啊,怎么?是不是家里准备的不够妥当?还是说,有什么不习惯的?”惠二哥立刻站起身来朝他走去,还亲切地问候道。 艾承宣的眼珠子牢牢地粘在惠怡眉的身上,却朝着惠二哥扬了扬手里的盘子,“……这点心挺好吃的,我一不小心就吃完了……还有吗?” 惠二哥不太管后宅的事,便转头对妻子说道,“让厨房再上些点心,啊,咱们家乡的各种糕点多准备些,送到承宣那里去让他好好尝尝。” 惠二嫂与惠二哥多年的夫妻,且也是个人精,闻言便笑道,“这点心啊,厨房里可没有!” 艾承宣和惠二哥一愣。 惠二嫂卖够了关子,才笑道,“这是我们家大小姐准备的,想吃啊,找她要去!” 惠怡眉扫了一眼艾承宣手里拿着的青花瓷盘。 “小红,回去再准备一份点心送过来。”她轻声说道。 任谁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客气与疏离,但承宣看上去还是很高兴。 小红响亮地应了一声,上前朝着艾承宣一曲膝,接过了他手里的空盘子。 艾承宣定定地看着惠怡眉,突然笑了起来。 “……嗨ie!”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惠怡眉的脸上浮起了僵硬的笑容。 他是贵客,又是她的学长,仔细攀起亲来,两家恐怕还有些世交的情分在。可二哥也没为两人引见,那么她是叫他亨利好?艾兄好?还是……承宣好? 还没等她想清楚要怎么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朝着她露出了阳光般的灿烂笑容。 “……好久不见!”承宣潇洒又自然地向她打着招呼,仿佛是她许久不见的老友一样。 惠怡眉脸上的腼腆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了。 好久不见? 就在下雨之前,他还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的玉兰花树下,不知偷看了她多久了! 第19章 利用? 回到房里,惠怡眉连晚饭都没心思吃。 草草地用过饭,又随便洗漱了一下,她便早早地上了床,让小红帮着自己下了帐子又关了灯。 可她却坐在黑暗中发着呆。 其实…… 刚才二哥二嫂什么也没说,但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感觉……还是在惠怡眉的内心深处掀起了惊涛骇浪! 下午下过一场雨过后,天气反倒晴朗了起来,此时虽已夜深,但有一轮圆月高挂夜空,那银白色的清冷月光斜斜地照进了她的屋子里,将一切照得更加冷冷清清…… 她抱着自己的胳膊,曲膝坐在床上反问自己: 惠怡眉,当你穷尽一切力量都无法改变现状的时候,你,你会……利用别人吗? 她咬住了嘴唇。 下午时分,二哥背着人对自己说的那番似有深意的话语再一次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据说英伦皇室有意为承宣择婚,可承宣的母亲却希望她的儿媳妇是位血统纯正且家学渊源的华夏闺秀,所以这一次,承宣尊母命回国,明面上是回来为他外祖父扫墓,但实际上却是回来相看的……” 惠怡眉咬紧了腮帮子。 她无法忽视承宣在看向自己时,从他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强烈倾诉感;而且那种欲|望太强烈,几乎不加任何掩饰…… 这令惠怡眉有些心惊胆战! 她知道,其实兄嫂已经不动声色地暗示过她了。 ——想要摆脱林家的婚事,艾承宣是个绝佳的人选…… 跟承宣比起来,林家算什么? 林家不过只是个乡下土财主而已,可艾承宣却是先朝遗贵;惠家要是能攀上艾承宣这样的勋贵,惠二哥的仕途直接受益,惠母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那林家又算什么! 可是…… 真要利用艾承宣吗??? 首先,艾承宣是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物?她虽然不想嫁到林家去,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与身世这么复杂的人在一起…… 其次,她也并没有与男子交往的经验。万一利用不成,反而令艾承宣对惠家生厌,岂不是得不偿失?可如今她深陷婚约的危机,大约艾承宣是唯一能够真正帮她的人了。 惠怡眉心乱如麻。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感坠在心头,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摸着黑下了床,走到桌前,摸索着哆哆嗦地倒了一杯凉白开,一口气灌了个尽。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向了胃部,勉强压住了心头那把莫名的火。 半晌,惠怡眉才叹了一口气。 披着衣服走到了窗口,本来想将窗子开大些,好更透气一点,可她的手刚一触到窗棂处,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承宣的那双桃花眼…… 她又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回床边,扔下了披在身上的衣裳,掀起帐子上了床。 但不管怎么说,今生她是万万不能再嫁给林岳鸿的。 沉沉睡去,可惠怡眉却开始做起了噩梦。 一会儿梦到前世的她穿戴着凤冠霞披嫁到林家去,掀开她盖头的却是一脸狞笑的林岳安;一会儿又梦到白莹莹冷嘲热讽着自己,还用她的高跟鞋来踩自己的小脚;一会儿又是林岳鸿用憎恨厌恶的嘴脸对着自己…… 惠怡眉喘着粗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此时天际已隐隐放白。 小红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屋子,见惠怡眉已经坐起了身,不由得有些惊讶,“小姐?您今天醒得这样早!” “给我倒杯水来。”惠怡眉沙哑着嗓子说道。 小红被吓了一跳! “小姐!您的声音……”小红急道,“哎!肯定是昨天站在窗子旁边淋了雨又着了凉的缘故,您头疼吗?嗓子疼?咳嗽吗?” 看着小红焦急的模样儿,惠怡眉“卟哧”一声笑了起来。 “我不要紧,不过……喉咙确实有点儿疼,你去箱子里拿点儿钱,去后门看看外头有没有人卖梨子,要是有梨子卖,就买些梨子回来做冰糖炖梨子吃……”她吩咐小红道。 小红道,“我先服侍您洗漱。” 惠怡眉摇摇头,“我自己来,你快去,我喉咙疼着呢。” 小红只得去箱子里拿了一把钱,蹭蹭蹭地下了楼。 惠怡眉自己净了面又刷了牙,然后往脸上抹了点儿雪花膏。 她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只见镜中人的脸色苍白而又憔悴,双眉不自觉的紧蹙了起来,眼窝下挂着一圈厚厚的青色黑眼圈,原本红润的菱角美唇此刻也变成了浅浅的粉色,露出了不甚健康的模样。 惠怡眉叹了一口气。 小红很快就端着托盘上来了。 “小姐,外头没有梨子卖,现在五月天呢……我已经和管家说了,让人去庄子里问问还有没有梨子。这是我去厨房要的米汤……您先喝着润润嗓子吧!” 惠怡眉朝她笑了笑。 喝了一杯甘润微甜的米汤以后,惠怡眉觉得好了些。 惠母突然遣了仆妇过来,请小姐过去说话。 惠怡眉没想太多,带着小红下了楼。 到了惠母跟前,她才发现……艾承宣竟然也在! 此时正屋里各房的兄嫂和侄儿侄女们都在,济济一堂又欢声笑语的,很是热闹;而艾承宣穿着白色的西服,坐在嫂子们和孩子们的中间,和老人女人孩子们谈笑风生,看上去竟然丝毫没有一丁点的违和感。 惠怡眉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 可大嫂孙氏一见到惠怡眉就笑了起来,朝她招了招手。 惠怡眉走了过去,朝着艾承宣颌首示意。 “小妹,承宣方才同我们说,你是他的师妹?”惠大嫂拉着惠怡眉的手问道。 惠怡眉笑着点了点头。 众人都笑了起来。 “这天底下竟有这样巧的事!”惠大嫂叹道,“真是缘分啊!隔着那么宽的海,几千里……不!几万里路呢,怎么偏偏让你俩给遇上了!” 惠怡眉努力扮出了微笑的表情,静默不语。 艾承宣也没说话,就是怔怔地看着她。 惠二嫂冷眼旁观着这两人,在心中揣摩了一会儿,笑道,“承宣,方才你说的那什么电影,叫什么名字来着?” 可承宣却并没听到惠二嫂的话。 见他毫不掩饰地盯着惠怡眉看,惠家的几位太太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纷纷窃笑了起来。 “呃……啊?” 承宣终于回过神来,自知有些失态。 不过,他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哦!那是《海上奇遇记》,大卫·波可夫和珍妮花·斯杜主演的片子……讲得是冒险家彼得在航海旅行时,在荒岛上遇到了食人族,并从食人族手里救下了公主的故事……” 惠大嫂笑道,“……上回小妹还说,想去县城里看电影呢!瞧瞧,这会儿可有伴儿啦!” 艾承宣立刻彬彬有礼地说道,“没问题,我们包一场电影,老太太和太太们可以一起去。” 惠母摆了摆手,说道,“我年纪大了,不爱那个,你们去你们去……” 惠大嫂叹道,“哎!我倒是想去,可是啊,过几日咱家老太太做生日要摆筵席请客……我哪里忙得过来!” 惠二嫂看了大嫂一眼,道,“大嫂莫怕,我帮你打下手……” 惠三嫂抿嘴笑道,“我正要请娘的示下呢!娘,您看,我们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想让英民陪着我回娘家一趟……” 惠母直点头,“该!该……让你大嫂安排人送你们去,孩子们也跟着去热闹热闹……” 惠四嫂看了惠怡眉一眼,说道,“听说《海上奇遇记》很好看!我早就想去看了……只是永林太小,我,我走不开,还是以后再说吧!”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惠怡眉的身上。 惠大嫂暗地里打量着惠母的神色,心里有数了。 “小妹,你和承宣是师兄妹,又都是年轻人,既然家里人都走不开,你就替家里一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呼承宣……”惠大嫂对惠怡眉说道。 惠怡眉心底一片冰凉。 她沉默了良久,突然嫣然一笑,说了声,“……好。” 艾承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而屋子里的其他人则莫明其妙地舒了一口气。 第20章 看戏(上) 惠怡眉带着小红,和艾承宣一起坐上了惠家的汽车;小红坐在司机旁边,艾承宣则坐在惠怡眉的身边…… 此事太怪异,又太过于突然,以至于惠怡眉在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他。 可她却清楚地听到他说,“……你叫怡眉。”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得意。 惠怡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她的表情有些木然。 而他依然维持着危襟正坐的姿势,却调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惠怡眉垂下了眼眸。 半晌,他又来了一句,“你穿这种衣服,比穿洋装好看得多。” 惠怡眉一声也没吭。 她向来低调惯了,没有遇到过像他这样热情又带些调皮劲的富家公子。 而艾承宣也从来都没见过像她这样安静的女孩。 她实在是…… 太|安静了。 他的身边向来不缺乏女人。 ——有的,是冲着他尊贵的身份而来;有的,冲着他英俊的长相而来;还有的,是冲着他传说中富可敌国的传世财富而来…… 不管那些女人目的如何,她们都是热情似火的。 所以他从未见过像惠怡眉这样低调内敛又温婉沉静的女孩。 这一次艾承宣回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要躲避英伦女皇为他指配的婚事。 惠二的曾祖父是先朝丞相,也是帝师;所以惠二的祖父与艾承宣的外祖父庄亲王其实是同门师兄弟,也正是因为这一层渊源,承宣在北平逗留了几个月以后,听说惠二家中将要办喜事儿……才想着要跟惠二过来看看热闹的。 只是,他没有料到,惠二的妹妹竟是这般……天人之姿! 要说以前在荷福大学里的时候,他也曾见过她的洋装扮相,知她是位长相清秀,毫不起眼的华人女子;可为什么当她穿回本国传统服饰以后,竟是这样的让人惊艳! 想到这儿,艾宣承忍不住侧过头又看了惠怡眉一眼。 她生得极美。 小巧的瓜子脸儿,雪白的肌肤,眉毛生得又柔又淡,她半阖着眼,翘楚挺长的睫毛静静地垂在眼窝处,盖住了她青黛色的淡淡黑眼圈……除此之外,她身上还有一种莫名的忧郁气质,让人忍不住地想要接近她。 只是,这样美丽端庄又优雅动人的女子,却即将成为别人的妻子? 艾承宣用手托着自己的脸,侧过头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也。 惠怡眉被他火辣的视线盯得很不自在。 她努力把头转向汽车外,看着两旁急速朝后退去的风景…… 两个人保持着这种极度诡异的沉默,直到惠家的司机把车子到了县城唯一的戏院门口。 艾承宣回国有三个多月了,已经很熟悉国内的生活,而这个小县城虽然比不上北平,但看电影的流程,其实在什么地方都差不多。 于是,一下车,他就去戏院门口站了站,看了看公示牌,又看了看怀表,发现正好半小时以后就有一场《海上奇遇记》即将播映;于是他便拿出了一个银元,让戏院的跑堂倌去帮忙买票。 跟着,艾承宣又东张西望了一下,发现戏院大门的左边有个休息室,他就想引着惠怡眉去休息室等一等。 可他们只走了两步,大约是前一场电影刚刚放映完,便有无数人从戏院里涌了出来…… 艾承宣见人实在太多,便伸出手,护着惠怡眉又走回了墙根下。他倒是愿意面对着惠怡眉而站,却又怕她害羞,因此便侧过身站着,还伸出了双臂,将自己的身体当做保护墙,努力为她营造出一块小小的范围出来,以便于惠怡眉安全地站立,不要被人群所伤害。 站在一旁的小红见了,连忙也学着他的样子往外站了一步;与艾承宣一起,以斜角的姿势,牢牢地护住了惠怡眉。 惠怡眉有些感动。 也许对他来说,这可能只是个不经意间的举动,很有可能是他自幼受到的绅士教育中最基本的一项,但她却很少体会到这种被呵护的感觉…… 她刻意地把头扭到了另外一边,不愿意去看艾承宣的模样。 只是这么一转头,她居然还看到熟人了…… 林岳贤? 其实此时从戏院里走出来的人们很多,大约是因为电影实在太精彩,引得人们情绪高涨,有议论剧情的,有和亲友走散了正焦急着大声叫喊亲友名字的,还有小贩们大声兜售香烟报纸小零嘴儿的…… 因为所有的人都在走动,唯有林岳贤是静立在人群中的;于是,他便显得鹤立鸡群起来。 惠怡眉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只是,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到他身边的那个剪着短发,戴着布制的发箍,身穿白衣蓝裙做女学生打扮的一个年轻清秀的女子身上。 只见那女学生红着双眼,也不知在跟林岳贤说了些什么。 林岳贤面无表情。 那女学生抹了抹眼泪,似乎又抿着嘴说了句什么,然后就低下头随着人潮走了。 林岳贤似乎陷入了怔忡。 如潮水一般的人群终于渐渐散去,戏院又重新变得安静了下来。 惠怡眉疑惑地看着那个女学生远去的背影。 前世,至少是在她离世之前,林岳贤一直不婚……但她似乎隐约听说他以前也有位红颜知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两人并没有在一起,而因为严氏对庶长房的打压,所以他虽然年近三旬仍然不婚,大约除了他的父母以外也没有其他的人在意。 惠怡眉又看了林岳贤一眼,低下头跟在承宣身后走了。 ——她不希望林家人看到自己。 但惠怡眉并不知道,她刚刚才转过身,林岳贤就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皱起了眉头。 虽然只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纤细苗条的女子背影,可林岳贤不会认错,那个女子正是惠家小姐!只是,她为什么会陪伴在一个穿着白色西服的英挺年轻男子身旁呢? 林岳贤又仔细看了看那个穿着白色西服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并不是惠小姐四位兄长中的任何一位! 他眉头一皱,陷入了沉思。 艾承宣护着惠怡眉走到了休息室,没过一会儿,跑堂倌就拿着电影票匆匆跑了过来。 他阻止了跑堂倌想把电影票和找零的散钱递给自己的举动,说道,“你去瞧瞧有没有合适小姐吃的零嘴儿……剩下的钱赏你。” 跑堂倌连忙招呼了几个挎着篮子的小男孩小女孩过来,让孩子们把篮子里的东西呈现在惠怡眉的面前;篮子里有些香烟,零嘴儿和鲜花等物。 想着艾承宣已经开了口,惠怡眉就选了几种零嘴儿,一小包香瓜子,一小包蜜渍杏脯,一小包兰花豆什么的。 等惠怡眉挑好了东西,跑堂倌又殷勤地带着她们进了电影院,去了一间最好的豪华包厢。 惠怡眉也是第一次来这家戏院。 豪华包厢位于剧场的二楼,是半封闭式的房间,一推开门,房间里有种灰尘味儿……包厢也并不大,只放下了一双豪华双人沙发和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两个单筒望远镜,另外还放着一些电影和戏剧的宣传海报什么的,除此之外,墙壁上有一盏不算太明亮的电灯…… 艾承宣很绅士地请惠怡眉坐到沙发上去,又让跑堂倌带着小红去烧开水的地方准备茶水;跑堂倌知道,一般有钱人是不会放心用他们的杯子和开水茶叶的,就算要用,也肯定会让他们的仆人来料理,于是就带着小红去了开水房。 小红一走,包厢里就只剩下了惠怡眉和承宣两个人。 为避免尴尬,她一坐下就拿起了茶几上的海报看了起来。 好巧不巧,这张海报……却是羽铭的! 惠怡眉盯着海报上做出撩人姿势又化着秾丽油墨妆的羽铭,既有些好奇,又有些不知所措。 艾承宣见她长久地盯着那张海报看,便解释道,“……他叫羽铭,是昆曲名角。你别看他长得美,其实他是个男的。” 她终于把视线转到了艾承宣的身上,“你认识他?” 艾承宣一挑眉,闲闲地说道,“我刚回来的那几天,羽铭正好在北平巡演……朋友就带我去看戏,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男人扮女人扮得那样像,而且他的身段柔软得简直不可思议……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是个男人……” 惠怡眉眨了眨眼睛。 “你……回来多久了?”她轻声问道。 艾承宣看着她微微地笑,“快三个月了,你呢?” 她道,“一个月还差几天呢。” 他似乎欲言又止。 但惠怡眉却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能忍住,说道,“我听乔治说,你……马上就要结婚了?” 惠怡眉紧紧地攥着拳头。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沉默不语的她。 可她却长久地没有回应。 此时身后房门轻响,小红端着大托盘,上面放着盛满了开水的水壶,自己带来的茶叶罐,以及清洗了好多遍的干净茶杯进来了。 小红的出现,令两人僵持着的局面有了些微的缓和。 醇厚浓香的龙井茶香萦绕在包厢里,将那些令人不愉快的气味给掩盖住了。 不多时,电影就开始了。 惠怡眉端着茶杯陷入了沉思。 第21章 看戏(下) 戏院里响起了缠绵悱恻的音乐声音…… 接下来,大厅里灯光大开,银幕也慢慢变得黯淡了起来。 惠怡眉终于回过神来。 ——电影放完了。 小红站了起来,伸手拉下了电灯开关。 包厢里也变得光明一片。 艾承宣正侧身而坐,笑吟吟地看着坐在沙另一站的她。 惠怡眉呆坐了几秒钟,努力无视他的视线,站起身来说道,“……走吧!” 艾承宣道,“来的时候我看到这附近有家西餐厅,我们去吃甜品?” 惠怡眉默了一默,说道,“好”。 两人走在前头,小红跟在后头。 三个人两前一后地走出了戏院,沿着街道慢慢地朝着街头的西餐厅走去。 林岳贤倚在戏院旁的小巷子里,看着三个人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方才他已经派人去惠家查过了,这位穿白西服姓艾的男子,据说是惠二哥昨天才从北平带回来的贵客! 林岳贤眯起了眼睛。 ……惠二哥的贵客,姓艾? 据说前朝的皇族就姓艾新厥罗氏,除了当年被庄亲王早早送到海外的固伦公主之外;艾新厥罗氏的嫡系早已七零八落了;莫非这位艾姓男子,就是固伦公主的后人? 就在林岳贤陷入沉思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响了起来。 “……不!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帮我!小明,难道你忘了,以前你流落街头的时候,是我收留了你,又让子昌送你去学堂念书……如果没有我,没有子昌,如今你能安安稳稳地坐在报社里做编辑?再说了,我的要求真这么过份?让你觉得昧着良心?” 林岳贤一愣,很快就听出来,这个女人正是白莹莹! “莹莹姐,你也不想想……惠家是我能惹得起的嘛!人家惠二是司法部的副部长!要是被他查出来……这件事儿是我推波助浪掀起来的,只要他伸出个小尾指就能活活地摁死我……而且就跟摁死个蝼蚁一样简单!” 男子急急地说道,“还有,你说要联合全国的先进知识分子和才俊青年来共同笔诛惠林两家的包办婚姻……这怎么可能呢?您想得是不是太简单了?咱们z国可不是只有林大哥一个人是才子……人家惠三是北平大学的教授!这么些年了,他教了多少学生出来啊……那些人就是看在惠三的面子上,也不会同意笔诛的!” “小明!如今已经是新社会了,不可能再有这种一手遮天的政党和个人!再说了,如果子昌真的和那个女人结了婚,那我怎么办?你是不知道……惠家那个女人口口声声地说要赶我走,而且还要让我的孩子永世不得与林家相认!小明,如果连你都不帮我,那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我带着我的孩子们去死!而你,也是逼死我们母子的凶手之一!” “哎!莹莹姐,你别这样啊!你可以和林大哥再想办法啊!”小明劝道。 一阵细细密密的啜泣声音响了起来。 半晌,白莹莹泣道,“好,我不连累你……那这样吧,我自己写信,写好信以后我会交给你……到时候麻烦你按着信封上的地址,帮我把这些信件都发出去……” 小明沉默了一会儿,劝道,“莹莹姐,你这是何苦……” 白莹莹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就不相信了!天地昭昭,难道还没有我伸冤的地方了?” 小明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好好好……” 觉察到这两人可能要走出巷子了,林岳贤不动声色地侧过了自己的身体,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钞,示意兜售香烟的小童过来。 两个小童飞快地路了过来,因为林岳贤站在靠墙的位置,两个小童便不得不站在了他的右侧,也就是靠街道的那一边。 林岳贤蹲下了身子,查看小童挎在脖子上的小木箱里的香烟。 很快,细密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一个烫着头发穿着旗袍的女人匆匆从巷子里走了出去。 林岳贤站了起来,看着那人的背影。 ……果然是白莹莹。 他的嘴角浮起了些许冷笑。 随意拿过一包香烟,林岳贤将手里的纸钞递给了卖香烟的小童,说了声“不用找了”;跟着,他回过头朝着巷子深处看了一眼,思索片刻,又从口袋里摸了两个铜板递给另外一个眼巴巴看着同伴卖掉了香烟的小童。 “你悄悄地跟着那个穿白衬衣戴眼镜的年轻叔叔,看他去了哪儿……这两个铜板给你,如果你还能打听出他的名字……那我再给你三个铜板。”林岳贤对小童说道。 那小童拼命地点头。 接过了两个铜板以后,小童撒腿就跑。 林岳贤拆开了一包香烟,抽出一支烟夹在手指之间,又用打火机点上了。 没过一会儿,小童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先生!先生……那一位走进了九州报馆在我们县城发行部……我去问了,他是九州日报的发行编辑,叫做张小明……” 林岳贤微微一笑,抽了一口香烟,又摸出几个铜板递给了小童。 小童高兴坏了,紧紧地握着那几个铜板,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跑了。 ……联合全国文人共同笔诛惠林两家的包办婚姻? 林岳贤哂笑了一声。 白莹莹简直就长了一副猪脑! 他走出了巷子,准备去县城里的林家产业巡视一遍。 可他却再一次看到了…… 惠小姐和那位年轻英俊的艾先生从西餐厅里走了出来。 她优雅端庄,表情沉静从容,由着那位艾先生替她拉开了汽车的后座门,然后大大方方地坐进了坐子里;而艾先生替她关上了车门之后,就绕到了车子另外一边,上了车并坐在她的身边。 林岳贤看着惠家的汽车从自己面前缓缓驶过。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如今虽说已经是新时代了,但男女平等还只是纸上谈兵……可家教甚严的惠小姐却大大方方的和个年轻男子出门逛街看电影吃西餐,这本身就是对林家不作为的一种挑衅。 可笑祖母还以为只要拿捏住了惠小姐,就能拿捏造住整个惠家! 他隐约可以感觉到,二房和祖母合计着,想以林岳鸿的名义把惠小姐强娶过来,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再让惠小姐和林岳安圆房…… 反正只要惠小姐成为林家的女人就行了,至于她到底嫁给林岳鸿还是林岳安,恐怕严氏和林二太太并不是太在意;但白莹莹和林岳鸿却是被蒙在鼓里的。 林岳鸿当甩手掌柜惯了,只要家里给他足够的钱和好的生活条件,可以让他安心地写诗做文章,他是可以什么都不管的;从他带着白莹莹回到林家的这段日子来看,林岳贤可以感觉到林岳鸿对白莹莹的态度其实是……不太上心的,但白莹莹这个人却太会钻营,成天抱着她的儿子去给严氏和林二太太请安,年老的女人们看到了自己血脉的延续,有几个不爱不喜欢的?这一来二去的,白莹莹在林家居然也站稳了脚跟! 只是,白莹莹应该不知道严氏和林二太太的打算,所以她…… 她要联合全国文人共同笔诛惠林两家的包办婚姻? 林岳贤忍不住又哂笑了起来。 但他的笑容再一次被凝固住了。 如果说……惠林两家的联姻势在必行,那惠小姐为什么不能嫁给自己? 他在心中盘算了起来。 惠二能爬到现在的位子上,他就不可能是个傻子。惠小姐和艾先生走得这样近……但他们一个是前朝丞相,又是帝师的后人;一个则是前朝皇族的嫡系传人……如今虽然已是新社会了,但这一任大总统上台尚不足三年,毕竟根基不稳,怎么可能容得下惠艾这样的联姻组合? 那么,惠小姐又为什么公然与艾先生出旅逛街看电影? 林岳贤认为,不关注国家形势的人绝不是一个好商人,所以他略一思忖就明白过来了。 新一轮的议会选举即将开始,而当年政改的时候,为安抚昔日旧朝勋贵,时任大总统曾经给过这帮勋贵们议员的资格和投票权。 这也就是说,如果惠二想在议会选举中获胜,那么这些旧朝勋贵手中的选票就变得十分珍贵了;而在旧朝勋贵们的心中,多少都有些依恋艾氏皇族的辉煌,如果惠二的妹妹和艾氏后人走在一起……这些人就算看在艾先生的面子上,也会把选票投给惠二的。 所以说,林岳贤可以肯定,惠家有惠母那样的守旧分子,又有惠二这样的投机分子……惠小姐的处境不一定很好。 他的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出一个俏丽却又端庄的影子。 说来也怪,他不过只见过她几次,但不知为什么,她那副沉静从容的模样似乎已经牢牢地镌刻在他的心底…… 虽然他完全不了解她,但他就是知道,她一定是个敏感聪慧又性格恬淡的女子。 可如果惠林两家的联姻势在必行,那她为什么不能嫁给他? 林岳贤眯着眼睛,再次盘算了起来。 ** 汽车载着惠怡眉和承宣往储云镇的惠宅驶去。 承宣抱怨道,“……牛排不好吃也就罢了,凭什么意大利面条就是煮熟的挂面拌番茄酱?意大利的厨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上门来找他们算帐的!” 惠怡眉没忍住,“卟哧”一声笑了起来。 经过这半天的相处,她已经有些明白过来,其实承宣并不是她以前看到的那副高高在上的冷漠模样,或者说,那只是他伪装出来的成熟模样;但实际上,他是活泼的,阳光的,爱说又爱笑的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这里是小县城,东西不合你的胃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安抚他道,“但你既然来了,不如多尝尝我们这里的点心和特产……以后你回去了,还怕没有牛排吃?倒是这些小吃,恐怕以后你也不会再来储云镇了……” 承宣看了她一眼,问道,“那你呢?听说你的学业还没完成,你还会回英伦吗?” 惠怡眉一滞。 承宣对她来说,是个陌生人;而她,并没有跟陌生人讨论自己想法的习惯。 “……再过几天,我母亲要做生日了,”她改变了话题,笑着说道,“到时候你就可以见识一下百叟宴了……” 果然,承宣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很好奇地问道,“百叟宴?那是什么?” 惠怡眉微笑道,“我也没有经历过,只是听说的……到时候家里会请上乡邻们,特别是年纪大的乡邻们来家里做客,摆上十几桌流水席……还会有戏班子前来助兴……” 第22章 打脸(上) 这一日,正是惠母六十岁的生日。 惠怡眉对着镜子照了照。 她穿了件粉色长袄边襟半袖的上衣在外头,淡柔清新的浅粉色袖口处露出了月白色中衣长及手背处的窄窄袖口,袖口处还有着精致繁复的剌绣和钉珠;下身穿了件白月的长裙,脚下穿身了双全新的浅青色钉珠绣鞋。 而她的头上,则斜斜地挽了个髻,插了支小巧的粉色珍珠流苏簪,其余的头发则编成了一条大辫子垂在了脑后。 觉得自己打扮妥当了,惠怡眉这才带着小红去了正屋给母亲拜寿请安。 小一辈年长些的永嘉永年等人,带着年纪更小一些的芳君芷君她们在正屋前的空地里玩儿,见了惠怡眉,孩子们纷纷喊道,“姑姑来了!” 惠怡眉笑着和侄儿侄女们打了招呼,这才走进了正屋。 正屋里早就已经挤满了人,孙氏正在惠母跟前回话。 惠怡眉也没管那么多,走到母亲跟前就盈盈下拜,“娘,女儿给您拜寿了,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看着面前打扮得清新可人又端庄漂亮的女儿,惠母笑弯了眼,“好,好好!” 惠怡眉从小红手里接过了托盘,展示给惠母看,“这是我给娘做的抹额,好久没动针线,手法生疏了些,娘可不要见怪……” 惠母看了看,见托盘里头共有八副颜色搭配和样式皆不相同的抹额。 她心知女儿回来不过一月有余,哪有时间一下子准备八副抹额这么多……这肯定是让身边的丫头做的;不过,这样新巧的配色,至少在储云镇来说也确实少见,可见是女儿下过功夫的。 惠母心里高兴,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起来,“……你费这个心思干什么?有这个功夫啊,还不如把你的身子将养好,我心里就快活了……” 嫂子们听了,哪能不知道惠母话语中的意思,便纷纷上前凑趣儿。 “可见我们家的大小姐就是个心灵手巧的了!” “娘就是个福星老神仙,您一做生日啊,我们小妹的身子就好了!以后咱们家顺顺遂遂的,再不会有人惹什么病痛了……” “就是就是,娘,您也让我们沾沾您的福气嘛……” 儿媳们的恭维让惠母喜笑颜开。 大嫂孙氏看了看惠母的脸色,说道,“娘,今天来的客人也多,咱们家也好多年没摆过这么大的场面了,容媳妇在您面前托个大,给弟妹们都指派个活儿……” 惠母点头。 孙氏便道,“二弟妹,烦你同我一起迎宾……” 惠二嫂点点头。 孙氏又道,“三弟妹,我和二弟妹迎进来的宾客,虽说自有仆妇们来引座儿,但若是现场的宾客们有什么需要,就由你来安排。” 惠三嫂也点了点头。 孙氏又对韦玉贞说道,“四弟妹,劳烦你去后厨看着仆妇们做事儿……万一漏个菜啊少个酒啊摔碎个盘子之类的,有你在,要是后厨有了什么事儿,也好有人镇场子。” 韦玉贞捏着手里的帕子,怯生生地说道,“大嫂,我怕……” 几位年长些的嫂子们都笑了起来。 孙氏笑着安慰道,“没事儿,怕什么!我身边的黄嫂子陪着你一起,成吗?” 韦玉贞顿时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孙氏的眼神在惠怡眉的身上转了一圈儿。 “怡眉啊,那个……承宣呢,是咱们家的贵客,你也知道今天啊家里宾客多,少不得会怠慢了承宣;你和承宣是师兄妹,这招待承宣的重任……可就落在你身上了哈!”孙氏小心翼翼地说道,“反正就是……任谁受委屈,那也不能让承宣受委屈……” 惠怡眉没说话。 半晌,她才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好。” 众人在正屋里陪着惠母吃了些点心茶水,就有人说艾先生过来了。 艾承宣穿了一身灰底格子的休闲西装过来了。 “老太太,祝您生日快乐!”他眉飞色舞地说道,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扁扁平平的紫色天鹅绒盒子递给惠母,“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惠母慈爱地说道,“你说你这样客气!何必见外呢,来到这儿啊,就跟回到了你家里一样,我就不信了……难道你在你自己家里头,待着自家的亲人……也这样客气的?” 艾承宣笑道,“那怎么一样?对待美人,总是要特别一些的。” 惠母是个年纪大的,闻言便嗔笑道,“我今年整六十啦!这脸上的褶子啊就像收起来的油纸伞一样……亏你对着我还能说出‘美人’二字!” 艾承宣一耸肩,“那好!我说的不算,就由在场的太太小姐们来评一评理……请你们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 惠二嫂第一个凑趣儿,“可不是!只要看着我们家的大小姐就知道……娘年轻的时候啊,肯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艾承宣把视线投向了惠怡眉。 眼前清丽脱俗的美人令他一怔,不自觉的,他又有些发呆了。 此时有下人来报,说已经陆续有宾客前来了。 惠大嫂连忙站了起来,拉着惠二嫂往出了正屋;惠三嫂和惠四嫂也站起了身,准备各就各位了。 惠怡眉不爱在母亲屋里呆着,便说道,“娘,我和承宣去院子里。” 惠母“嗯”了一声,笑道,“承宣啊,我晓得你是来看热闹的,就把这里当成你家里一样,可别拘束……要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你就跟怡眉说……” 艾承宣应了一声,跟在惠怡眉身后走了出去。 两人走到了后院里的玉兰花树下,惠怡眉突然站住了。 惠宅其实也不大。 今天,后院也即将成为客人们的休憩和游玩场所;除非是她和艾承宣各回各的房间,否则不管她们走到哪儿,都会被人围观。 想了想,惠怡眉对小红说道,“你先回去收拾一下屋子,把琴房打开,再烧水烹茶……等等!把我那套均瓷的茶具拿出来,还有前儿庄子里送上来的干野菊花和碧螺春也准备好……” 小红一听就明白了:小姐说收拾屋子,意思就是要把卧室的门关上;把琴房打开,准备烹茶,意思就是小姐准备在琴房招待艾先生……她爽利地应了一声是,急匆匆地跑上了阁楼。 艾承宣站在惠怡眉身边,“你不爱热闹?” 这本是一个疑问句,但他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惠怡眉心中有些微微的剌痛。 不用想就知道,如果她不回阁楼而是呆在院子里,不知会有多少人来“看望”和“打趣”她这个未来的林家大少奶奶;再想想自己又被指派了招待艾承宣的任务,惠怡眉心里更是有些不舒服。 “谁愿意像个货物一样被人待价而沽?”她没好声气地说道。 艾承宣笑了起来。 “待价而沽不是好事么?”他斜倚着玉兰树,笑着对她说道,“这至少证明着……你很有价值,所以你值得被珍爱,也会被好好对待。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么你是完全没有价值的货物……那么,谁会对你好?你又将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呢?” 惠怡眉横着眼睛看着他。 他耸了耸肩。 虽说他也没说什么,但惠怡眉懂他的意思。 ——难道不是吗? 小红从阁楼那儿伸了个头出来。 惠怡眉抬起头看了看小红,知道阁楼上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当下就一声也不吭地朝阁楼走去;艾承宣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上了楼。 小红已经按着惠怡眉的吩咐把卧室的门给掩上了,又打开了琴房的门,而且走廊上的角落里也已经架好了烧炭块的红泥小炉,一个小巧锃亮的铜壶正架在小炉子上…… 艾承宣四处张望着,显得兴致很高。 “你以前住在这里。”他依旧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惠怡眉已经有点儿习惯他的语气了,所以她没有回应他,也不理会。 琴房里的小圆桌上已经放好了一套清洗干净的茶具,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套钧瓷茶具,质地薄而细致,淡青色的底,杯身和茶壶上描着水墨荷花。 惠怡眉走到了角落里,伸出双手放在盆架上的铜盆里净了手,用干布擦净,然后走到了桌子边,从竹筒里倒出了一些翠绿色的茶叶球儿,放进茶壶里,跟着就拎起了漂亮精致的小铜壶,将铜壶中已经稍微晾了一晾的沸水注入了茶壶中。 片刻,她将茶壶中的茶水倒入敞口杯中,又用敞口杯中的茶水将两只秀气小巧的瓷杯冲洗干净。 她伸出手,朝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艾承宣虽然在国外长大,但他并非完全不懂茶道,便依着她的邀约,拿起了那个空杯子,用双手的掌心部位搓了搓杯沿。 清香幽雅的新鲜茶香萦绕在他的鼻端,艾承宣忍不住放缓了呼吸。 接下来,惠怡眉又冲了第二泡茶水。 其实惠怡眉也不是品茶的行家,只不过家乡人好茶,她也就会一点儿皮毛。 但这一幕落在艾承宣布眼里,只觉得…… 人美,茶香。 大约是因这那茶水是美人素手而烹的,所以愈发显得醇厚浓香起来;而美人也因这优雅的烹茶举动而变得更加沉静婉约。 两个人坐在屋子里,也没怎么说话。 艾承宣本想有心多了解她一些,奈何她却始终心怀戒备,所以无论他说什么,想制造任何一个话题,可两三句话说下来,总能被她掐死在摇篮里…… 就这么闷闷地坐了一会儿,楼下突然响起了喧闹的锣鼓胡乐。 他们这么干坐着始终不是办法。 惠怡眉想了想,说道,“咱们把椅子搬到走廊上去,好不好?从窗户里应该可以看到他们在院子里唱戏。” 美人的话,总是比较有份量的。 艾承宣欣然应允。 两人先后走到了走廊上,分别倚着窗户往下一看……戏班子的人还在院子里搭幕布呢!不过,惠怡眉的阁楼虽然没有正面对着戏台,但这角度也可以将戏台看了个七七八八。 两人帮着小红把小几子和椅子茶具等。全部都挪到了走廊上。 等他们差不多挪好了的时候,院子里的戏台已经搭好了,戏班子的乐师们也已经开始调琴了。 不多时,走过场的武打戏就开始在台上跳跃翻打了起来。 一个穿着长衫的戏班主上台说了两句,无非是祝惠老太太万寿无疆之类的话,然后又说了接下来要演的两场戏,一场是武戏七女贺寿,一场是新排演的文戏花好月圆,请大家以后都去戏班子捧捧场之类的…… 七女贺寿是传统剧目,讲得是王母做寿,她膝下的七个仙女儿去仙山摘采仙果准备为母后贺寿,在途中遭遇了仙鹤,仙龟,仙猴等守山圣兽,七个仙女儿与之发生了打斗;但最后在老神仙的调解下,仙鹤,仙龟,仙猴和仙女们捧着仙果子回到了天庭,皆大欢喜地为王母贺寿。 因这是武戏,念白和唱腔也少,多是些打斗和杂耍的场面,出场人物多又极热闹,赢得了在院子里看戏的人们阵阵喝彩声;惠怡眉和艾承宣也被吸引住了,看得津津有味的。 快演完的时候,惠怡眉饶有兴趣地来了一句,“你说那仙龟……乌龟不应该是慢吞吞的才对嘛,怎么整场戏我都觉得只有他一个人在闹腾……还有那仙鹤,他手臂上粘的那翅膀都断了……我看他也蛮辛苦的,那翅膀的分量肯定不轻吧,他托着那翅膀一整场戏,肯定手酸死了……” 站在一边服侍的小红没忍住,“卟哧”一声笑了起来。 艾承宣转过头看着她。 惠怡眉正在吃蜜渍杏脯。 因为害怕蜜糖弄脏了手指和面颊,所以她翘着兰花指,小心翼翼地拈着一块蜜渍杏脯,正准备往嘴里送…… 艾承宣看着她,突然就陷入了怔忡。 她用拇指和中指拈着一块蜜渍杏脯,其余的手指就高高地翘了起来……她的手柔嫩又雪白,纤细又修长,而被她拈住的蜜渍杏脯因为有了蜜糖的掩渍,显得红艳艳又水汪汪的,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的手美得就像一幅水墨兰草图似的。 直到她将蜜渍杏脯送入了口中,他的视线又不得不转移到了她的唇上。 ——她的嘴唇很美,薄薄的,红红的,嘴角还微微地朝上翘起…… 艾承宣心中突然就生出些旖旎之思来。 “风萧兰衣瘦,骤年人清减,相思苦泪珠儿咸,哪堪十六载苦守空床,信如烟……” 一道清越高昂的声音突然清唱了起来。 惠怡眉被吓了一大跳! 她嘴里正含了块蜜渍杏脯,被这突然响起的清唱声音一吓,那块杏脯直接就从她喉咙里滑了下去…… 惠怡眉开始猛烈地咳起嗽来。 艾承宣吃惊地看着她。 小红连忙去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服侍她喝下。 惠怡眉喝了水,顺了好一会儿的气,这才平静了下来。 她看了艾承宣一眼,发现他正含笑看着自己。 惠怡眉脸上一红,便将视线投向了院子里……然而她却发现,正在戏台上挥舞着水云袖,轻歌曼舞着的青衣却十分眼熟! 惠怡眉愣住了。 虽然她不曾亲眼见过昆曲名角羽铭的表演和扮相,但之前她在上海做短暂停留的时候曾经见到贴在街头巷尾的羽铭的海报;而且就在昨天,她和艾承宣去看电影的时候,还在电影院里见过羽铭的宣传海报呢! 所以,她可以肯定,正在戏台上咿咿呀呀舞着水云袖的那人,就是羽铭! “……羽铭?” 艾承宣已经叫出了那青衣的艺名。 站在一旁的小红也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声,“……羽铭来咱家唱戏了啊!” 惠怡眉陷入了怔忡。 早先她在小红那时听说,羽铭所在的棠家班班主无故身陷囹圄,羽铭和其他人都不知所踪了,现在他出现在惠家……林家和惠家的关系最是密切,那么,羽铭的出现,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 此时,突然有个仆妇站在阁楼的楼梯那儿喊了一声小红;小红便急匆匆地下去了。 不一会儿,小红就上来了。 “艾先生,我们二老爷说,家中来了些长辈和世交,如果您走得开,也请您去见一见。”小红恭恭敬敬地说道。 艾承宣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那我就过去看看,你就在这儿听戏,我呆会儿就来。”他对惠怡眉说道。 惠怡眉微微颌首。 小红把艾承宣送下了楼,自然有人候在楼梯口处等着他。 惠怡眉仍然坐在窗前,呆怔怔地看着羽铭的表演…… 小红送走了艾承宣,蹭蹭蹭地上了楼,悄声对惠怡眉说道,“小姐,林家来人了……听说,只有林二老爷和林二太太带着林三爷和林四小姐过来了,这会子林二太太正在老太太跟前说话呢……” 惠怡眉皱起了眉头。 想了想,她对小红说道,“你悄悄地去告诉二嫂,就说我要招呼艾先生,没空应付林二太太和林四小姐。” 小红应了一声,匆匆地去了。 惠怡眉握紧了自己的双拳。 她的眼睛一直虽然盯着正在戏台上唱念做作的羽铭,脑子里却飞快地运转了起来。 其实她并不担心自己和林岳鸿的婚约。 ——有白莹莹在,自己和林岳鸿的婚约十有八|九是成不了的。 但她害怕的是,母亲会同意林二太太的提议,把自己许给林岳安! 直到现在,惠怡眉都还不敢肯定,羽铭到底是不是就是前世令林二老爷和林岳安两边争夺的那个戏子…… 可到了今天,她已经等不得了! 既然羽铭和林岳安都在,惠家又是自己的主场,不闹点儿事情出来败坏一下林岳安的名声,难道还要坐等自己嫁给林岳安不成! 惠怡眉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按压住自己狂乱的心跳。 可这个想法只是临时起意,她完全没有头绪,也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做,从哪里下手…… 小红已经匆匆地跑了上来。 “小姐,二太太让人在院子里设了雅座,请四老爷陪着林三爷看戏;又让咱家表小姐和堂小姐陪着林四小姐去客房里头下棋玩……”小红悄声对惠怡眉说道。 惠怡眉略放下了心。 只要林二太太和林月雪不需要她作陪,她才能脱身,做些不为人知的事儿。 可是,到底要怎么做呢? 惠怡眉伸长了脖子朝院子里看去。 她正好看到就看到了自家的一个表妹和堂妹正满脸堆笑地陪着板着脸儿的林月雪穿过了院子,走向特意收拾出来让女眷们休息的客房里。 又过了一会儿,她果然看到四哥也带着林二老爷和林岳安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在戏台子对面不远的地方,安排了几处桌椅,都有大伞遮顶,桌上还摆着茶水和瓜果零嘴儿,这些应该就是招待贵客坐的地方。而在后头一些的位置则摆放了一些长条板凳,这些板凳应该是招待乡邻们的。 惠怡眉开始仔细地观察起院子里的地形和情况来。 戏台子紧挨着围墙搭建而成,是个一米左右高度的平台,平台的旁边用幕布围住了……但惠怡眉知道,那里有个小房间,原来是仆妇们用来堆放盆景植物的小小温室;最近因为要办惠母的寿宴,所以屋子里的盆栽花儿全部都被搬了出来装饰院子,所以这个小温室应该也就成了戏子们换衣服和休息的地方。 但这只是她的猜测。 首先,她还不知道羽铭和林岳安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但她初见羽铭的那一次,却也亲眼见到他与林岳安有些纠葛的……而羽铭今天居然会出现在她的家里,这已经是个意外了,如果林岳安知道羽铭在这儿,又会不会有些什么特别的表现? 其次,要怎么样,才能避开大庭广众,让羽铭和林岳安单独见面?而且还要把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既可以让他们不同寻常的关系暴露在众人面前,又要让自己洗脱嫌疑? 惠怡眉等不得了。 她拎起了裙摆,匆匆朝楼下走去。 小红追在后头,“小姐,小姐!您去哪儿?” 惠怡眉没理她。 见小姐已经急急地离开了,小红连乱跟了上去。 惠怡眉知道,在家人族人和邻居的眼中,她是个“待嫁女子”,所以她也不愿意太高调,就沿着屋子绕了一段弯路,这才接近了戏班子的后台。 可她刚一走进那间被戏班当成后台的小屋,惠怡眉就看到了自己家的管家正脸红脖子粗地跟穿着长衫的戏班班主吵架。 “……羽铭得罪了林家,你会不知道?林家跟咱家惠家是什么关系,你会不知道?咱家老太太的寿宴,你让谁来唱戏不好,偏用羽铭?今天林家也来人了!你!你这不是借咱们惠家的手来打林家的脸?你胆儿肥啦?是不是忘记棠家班的班主是什么下场了?” 那班主一脸的愁苦,“爷爷!我的好爷爷,请您担待啊……本来咱们接了贵府的单子,已经排演好了……可昨儿晚上,小蕙仙突然就哑了嗓子她唱不了了!我就寻思着让小玉葱来替小蕙仙,可没想到……小玉葱今儿一早就跌了一跤,直接摔了脸,这会儿她还在县城医院里哪!我,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了嘛!再说了,羽铭的剧本我也看了……这是好戏啊!” 此时管家和班主的身边围了不少的人,以戏班里的人居多,人人脸上都有些紧张…… 惠怡眉又小心地扒着幕布,朝着观众席看了一眼。 惠四哥正陪着林二老爷和林岳安坐着。 ——四哥看上去毫无异样,甚至还一边听戏喝茶一边顺手拈花生米儿吃;林二老爷和林岳安则是一脸的面无表情,却一直死死地盯着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戏的羽铭…… 就在管家和班主僵持不下的时候,惠家的几个老妈妈闯了进来。 “管家,老太太的吩咐,这戏……不用唱下去了,班主也不用担心,咱们惠家请了你们来唱戏,这酬金就不会少。我们老太太的话:如果班主没有准备其他的戏,先前那一场七女贺寿不妨再演一次……” 那领头的这位老妈妈是惠母身边第一得用之人,管家听了,直接就吩咐人,“去,上去把乐班的胡琴和锣鼓给我停了!” 几个佣人领命而去。 很快,院子里的热闹乐器声音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画着浓重油墨妆的羽铭被人推搡着,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管家和老妈妈早已出去禀报主子和安抚客人去了,那班主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迭声地叫人赶紧重新再一回七女贺寿,又抽空骂羽铭道,“……你,你这个扫把星,这回我可被你害死啦!” 羽铭被人推搡着,跌倒在地。 也不知是什么物件从羽铭的头上滚落了下来,但并没有人注意。 惠怡眉不动声色地记下了那个位置。 羽铭看上去不太好,也不知他哪儿受了伤……反正他一直跪坐在地上,需要扶着一只凳子才稳住了身形。 戏班里的人已经乱成了一窝蜂。 班主在那边安排着鼓乐班重新打开吹吹打打,又让龙套们上台去翻跟斗演猴儿戏拖延时间,跟着又命先前已经演完了七女贺寿的角儿们又重新上妆换衣裳…… 没有人理会跌坐在地上,看起来虚弱不已,一直站不起来的羽铭。 惠怡眉想了想,对跟在身边的小红说,“你瞧,他好像有点儿不舒服?我记得原先厨房后头有间空屋子,你让他去那里休息……” 羽铭是名角,小红原来就知道一点儿羽铭的遭遇,心中早已先入为主地开始同情他了;小姐的好心正中她的下怀,可是,小姐所说的那间屋子却属于惠宅的仆人们住的地方,而且那间屋子是因为漏水才没人住的,让羽铭去那里休息,这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但小红又转念一想,今天惠宅宴客,不管哪儿都没有空屋子了……这么一想,于是她便应了一声是。 惠怡眉又交代她,“要是他问你是谁,你可万万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要知道,你是我身边的丫头,可他却是个戏子……” 小红点了点头,并深以为然。 “小姐,您在这里等一等我,我送了羽铭过去就来。”小红说道。 惠怡眉也点了点头。 等小红扶起了羽铭刚刚才离开,她就快步走到了桌子旁,蹲下身去,从桌子底下摸出了一样头饰,细细一看,那是件镶了翠鸟羽毛的头饰…… 她紧紧地攥着那件头饰,迅速离开了此处。 惠怡眉紧张得要命! 她飞快地沿着屋檐朝外头走去。 现在小红会把羽铭带到了一个僻静的,没有人呆的屋子里;那么,她有没有把握,将林岳安也引到那里去? 林岳安一直都呆怔怔地坐在观众席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惠怡眉悄悄地从屋子后头绕着路。 可是,她试了好几次,却始终不能保证自己的身形只能被林岳安一个人看到……毕竟林二老爷和惠四哥分别坐在林岳安的左右,若是被他们看到是自己引着林岳安走了,那岂不是前功尽弃,而且还要背上恶名? 惠怡眉在一间又一间屋子的后头飞快地奔跑着。 直到她终于找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位置! 两间屋子之间的狭窄缝隙,恰好能容一人通过,而这个位置很窄,又正好只能看到林岳安一个人…… 惠怡眉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就站在那儿开始挥舞起了自己的手臂。 可林岳安根本就没有看到她! 或者说,他一直都在发呆,所以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她。 惠怡眉知道,机会转瞬即逝。 所以她立刻蹲下身子,捡了块小石子,企图通过扔石子的方式,吸引林岳安回头。 可她失败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力气太小了,小石子压根儿就没能扔出两间屋子之间的缝隙处。 惠怡眉只得咬牙再试。 ……她终于将一颗小石子扔了出去! 而她也成功地吸引住了林岳安的视线。 林岳安转过头,远远地看到一个俏丽的女孩子站在两间屋子之间的缝隙处朝他招手,还对着他露出了笑容。 这女孩子长得不错啊! 可她突然朝着自己招了招手,一转身就不见了…… 可没过一会儿,她又伸了个头出来,再次向自己招了招手。 林岳安突然就来了兴致! 这女孩子也不知是惠家的什么亲戚。不过,刚才他也扫了一眼女客们,确实有好几长得不错的年轻女孩子。难道说,这些女孩子知道自己是林家的少爷,所以想主动贴上来? 林岳安站了起来。 林二老爷问道,“……怎么了?” “爹,我去净房。”林岳安说了一声,匆匆离开了。 惠怡眉隐约看到林岳安已经跟了上来…… 她生平第一次做这样出格的事情,不由得气喘吁吁的,一颗心儿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紧张得不得了。 七转八转的,也幸好她在路上一直都没遇到人;急急奔走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转到了事先和小红说好的那间屋子前。 ——那儿静悄悄的,屋子的门虚掩着,也不知里头有没有人。 惠怡眉屏着呼吸,将一直捏在手里的那件翠鸟毛的头饰悄悄地放在了屋门前。 只是,她刚刚才弯下腰,就听到羽铭在屋子里低问了一声,“……谁?” 惠怡眉不敢开口说话,拎着裙子就匆匆地跑开了。 她不敢停留,也不敢回头望,只是拼尽了所有的力气,飞快地朝着院子的方向跑去…… 小红正站在戏班子的后台那儿急得团团转。 突然,也不知道小姐从哪儿钻了出来,虽说小姐出了一身的大汗,而且脸色惨白得不像话,神情也是慌慌张张的,但小红还是满心欢喜的迎了上去,“小姐!您去哪儿了,我,我一转头就不见了您……可把我吓坏了。” 惠怡眉狠狠地喘了两口气,才说道,“艾承宣呢?你,你帮我去找他……就说,我找他有事儿,让他快来见我……” 小红刚才一转身就不见了小姐,差点儿急哭了,这会儿哪里肯再离开小姐一步,当下就拦了一个自家的仆妇,让仆妇去传话去了。 惠怡眉也不以为意,只是问小红,“羽铭有没有问你是谁?” 小红道,“问了,我说我叫兰花儿。” 惠家并没有叫兰花儿的丫头。 惠怡眉点点头,说道,“呆会儿艾承宣过来以后,你就先回房,我也很快就会回来的。” 听了她的话,小红有些奇怪。 不过,小姐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小想有心想问问为什么,却又不敢问出口。 很快,艾承宣就跟着仆妇过来了。 “怎么了?”他笑着问道。 他一开口说话,惠怡眉就闻到了淡淡的酒味,想来他在前院喝了点酒。 惠怡眉咬着嘴唇,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羽铭现在就在我家,你,你……上次你不是说,他是个男的嘛……我,我不相信,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主动,艾承宣的心里确实高兴。 但他突然一滞…… 她的举动,似乎太过于主动? 艾承宣突然眯起了眼睛。 如果换作是其他的名媛,对他这样热情似火,问题也不大;可惠怡眉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她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而惠怡眉的心里则打起了小鼓。 小红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小姐?” 惠怡眉垂眉说道,“你先回房,给我把先前的茶叶都收起来,换上今年新收的龙井……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小红只得嚅嚅地应了一声“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惠怡眉只觉得自己的手已经是汗津津的,也不知道艾承宣有没有感觉到…… 可机会却是稍纵即逝的。 如果她不把握住这个机会,不但先前所做那些努力全部白费了,而且还会重新沦陷到林家的婚约之中…… 想到这儿,她再也顾不得了,就抓着艾承宣的手,努力拉着他朝后头走去,说道,“承宣,走啊!走,咱们们过去看看羽铭。” 艾承宣仍然看着她。 只是,闪烁在艾承宣眼里的热情光芒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好。” 他低声答道。 惠怡眉突然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她再也顾不得了,便拉着他的手,带着他急急走到了羽铭待的那间屋子门口。 房间门其实已经打开了。 惠怡眉看到林岳安和羽铭两人呆在屋子里,一个穿着深蓝色对襟衫子,站在门口那儿;一个穿戴着全副戏服行头,坐在圆凳上…… 也不知那两人正在说些什么。 这一幕看上去,其实也挺正常的。 但惠怡眉却不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陡然发出了一声最最尖锐的尖叫声! “……啊!!!” 屋子里的两个人被她吓住了。 站在惠怡眉身边的艾承宣也有些惊疑不定,虽然他已经知道她行为有异,却不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 但此时,已经有人听到了她的尖叫,并闻讯赶来! 惠怡眉虽然一直捂着自己的胸口,努力扮出了一副惊惶失措的模样,但她也一直都在拖时间……直到此时聚集了二三十个人,而且来人除了惠家的佣人之外,还有一些看上去应该是乡邻们的时候,她知道,时机成熟了! 惠怡眉露出了“震惊万分”的模样,还“语无伦次”地说道,“不!不,不……没有!我没有看见!我,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说出的这句语焉不详的话,前头那几个字急促而又慌乱,后头的那几个字却透出了愤怒和委屈;而在场的人又以惠家仆妇佣人为多,见自家小姐受了委屈,人们纷纷凑了过来。 林岳安的手里还抓着羽铭的翠鸟毛的头饰。 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什么圈套…… 此时他也顾不得面前的女子到底美还是不美了,他怒气冲冲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朝着惠怡眉恶狠狠地说道,“哎!你搞什么鬼?” 就在此时,羽铭也跌跌撞撞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搞的,虽然穿戴着全副花旦的行头,但头上的假云鬓全部散了,衣裳也有些不整,整个人一直在喘着粗气……看上去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这样的场面,却令众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众人均惊疑不定地盯着这两个从小屋子里走出来的男人。 ——一人手里抓着件艳丽的头饰,另一人则衣衫不整…… 这边闹出来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院子里的人。 惠怡眉一边假装小小声的啜泣,一边冷眼旁观……等惠四哥和林二老爷的身影出现的时候,惠怡眉知道时机成熟了,便又哭着大喊了一声,“……我没看见!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说着,她一跺脚就跑了。 跑了几步,她就听到林岳安暴怒地声音,“……她胡说!我,我没有!真的没有……” 可她才跑了两步,就看到惠大嫂陪着林二太太也急急地走了过来。 两人见了惠怡眉那副又慌乱又委屈的模样,连忙拦住了她,连声问道, “怡眉(小妹),你这是怎么了?” “小妹,出了什么事?” 惠怡眉却拿着绣帕捂住了脸,抽抽噎噎的,任凭她们怎么问,都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她一连说了好几个“我”之后,最终还是一跺脚,什么也没说就飞快地跑了。 林二太太突然看到一大群人把自己的小儿子和一个浓妆艳抹的戏子给围在中间,然后定睛一看,那戏子还特别眼熟…… 林二太太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还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羽铭? 她想尽办法才把棠家班连根拔起,还命人把羽铭打了个半死丢在了乱葬岗……可是,他为什么又跟子宋在一起? 看着儿子惊惶失措的模样,再看看站在儿子身边的那个……发饰凌乱,衣衫不整,还有些“娇喘嘘嘘”的羽铭,再看看围观的众人们面含讥讽的议论…… 林二太太捂着胸口软软地倒了下去。 第23章 打脸(中) 惠怡眉匆匆地跑回了房间。 小红正焦急不安地在走廊上走来走去。 见她回来了,小红连忙迎了上来,急急地问道,“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我好听到了您的尖叫声……还有,他们为什么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这到底怎么了?” 惠怡眉摆了摆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你什么也别问,若是老太太和太太们问你,你就说你呆在我身边哪儿也没去,一直都跟我在一起,知道吗?” 小红心里十分不安。 但她不会忘记,小姐在回到府中的第一天,就成功地应付了林二太太;所以说在她心中,小姐就是一个沉着冷静又聪明非凡的人。 归根到底,自己把羽铭引到了小屋里的事儿绝不能让人知道,否则,自己可就成了引诱崔莺莺与张生染私的红娘了!而且也不会有人管这事儿是不是小姐主使的……自由以来就只有不是的奴才,没有不是的主子!况且自己还有一年就要出去了,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事生非呢? 小红咬着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惠怡眉想了一想,说道,“你服侍我换套衣服,然后就在走廊里守着……除了娘和嫂子们以外,谁也不能放进来,要是别人问起,你就说我在休息,明白了?” 小红又点了点头。 跟着,她猛然又想到了先前听到戏班班主和管家的对话,便又问小红,“羽铭今天来咱们家,他唱的那出戏……到底是讲什么内容的?” 小红摇了摇头,“听说那是新排演的,我也不知道……不过,贵宾席上应该有念白本,要是您想看,我替您拿一份上来。” 惠怡眉点了点头。 换了衣服,惠怡眉就躺在了床上。 可她并没有睡意。 躺在床上,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帐子顶,前世今生的事,就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子里自动播放着…… 前世的她,是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弱女子。 她没有谋生的能力,还裹了小脚,连多走一步路都艰难无比;所以她不得不寄生于林家的恩惠之下,忍受了十余年耻辱,最终悲惨的死去…… 呵呵,恐怕后来就是她死了,也没有人为她流过一滴眼泪吧? 惠怡眉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那今生呢? 她已经很努力了,却仍然跳不出惠林联姻的紧箍咒……直到今天,她利用艾承宣当见证人,又嫁祸给羽铭……现在林岳安尚龙阳之名已经人尽皆知。那么,母亲和兄长们若是执意要将自己许给林岳安,首先在乡邻们的面前,他们就挺不起腰杆来! 但她这样做,对得起羽铭吗? 先前的羽铭就已经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儿,没准儿就是林二太太下的手…… 现在再来这么一出,林家对他不恨入骨才怪!且不说她根本就不知道羽铭和林岳安之间的纠葛,退一万步说,就算羽铭和林岳安之间的真的有什么纠葛,可羽铭从头到尾都没有害过她,她又怎么能…… 惠怡眉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嘴里弥漫出铁锈腥味儿为止。 她躺不住了。 从床上爬了起来,她走到了书桌边,用极其潦草的英文给汤姆神父写了一封事先她和汤姆神父已经商定好的密码求救信。 小红听到了声响,轻手轻腿地进来查看,见了她紧蹙双眉伏案疾书的样子,忍不住小小声问道,“小姐,您……” 惠怡眉伸出手,制止了她。 她一边想一边写,过了好一会儿才写完了信。 可惠怡眉却拿着信纸发起了愁。 要怎么样才能把这信安全地送出去呢? 如今,她成了揭露羽铭和林岳安之事的直接目击证人,只要她有点儿风吹草动,不单止林家会怀疑她,惠家也会怀疑她…… 想了想,她在那封信上添加了一个五天前的落款日期。 惠怡眉把信纸塞进了信封,把信封交给小红,低声说道,“你拿几个铜板,悄悄地托人把这信送到县城里的教堂里去,如果别人问起,你就说……我前几天就吩咐你把信送出去,可你忘了……今天我又问了一遍你才想起来,你根本就忘记送出这信儿了,所以这才急着把信送走……” 小红犹豫再三,终是鼓起勇气问道,“小姐……您,您是不是,是不是……” 她用嘴型说出了“羽铭”二字。 惠怡眉定定地看了她半日。 不管她和小红齐不齐心,可如今她和小红已经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小红的处境甚至比自己更危险…… 再说了,从表面上看,她写的这封信只是一封很普通的问候信,外加向汤姆神父借书而已;没有她和汤姆神父约定的解码方式,就算是懂英文的人看了,也不会明白其中的奥秘。 看着小红紧张的模样,惠怡眉缓缓地点了点头。 小红一咬牙,把信封揣在了自己的怀里,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惠怡眉出了一身大汗。 她又走回床边,掀开被子上了床。 可她的眼睛还是瞪得大大的。 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本就是她临时起意,破绽实在太多了……恐怕不单止小红已经隐隐猜到了她的用意,就是艾承宣,应该也已经知道自己是在利用他了。 惠怡眉又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嘴唇的破皮处再一次翻涌出腥臭的铁锈味道…… 她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静观其变吧!林岳安和羽铭的事儿先前就已经有人在议论了,就算艾承宣不认,等惠母等人来问话的时候,大不了她说她没看清好了…… 惠怡眉胡思乱想着,也不知何时竟浅浅入眠。 “啊!四太太,您来了?”恍恍惚惚中,她似乎听到了小红的声音。 紧跟着,韦玉贞的声音果然响了起来,“小妹呢?” 小红犹犹豫豫地说了声,“……小姐,小姐在休息呢……” “小红,小红?”惠怡眉喊了一声,然后揉了揉隐隐发痛的眉心,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问道,“……是谁?谁在外面说话?” 一阵脚步声响起,韦玉贞穿着高跟鞋走了进来。 “小妹,你不舒服?” 见了惠怡眉面颊通红,双眉紧蹙的模样儿,韦玉贞有些吃惊。 她疾步走到床前,伸出手在惠怡眉的额头上试了试…… “哎呀!这额头发烫呢!小红,快……快去回了大太太,让人赶紧请医生来家里来给你们小姐看看!”韦玉贞急道,“这换季节的时候,最容易着凉生病了!” 小红不敢怠慢,先是给韦玉贞倒了一杯茶,然后跟急匆匆地下了楼,去找孙氏去了。 惠怡眉道,“其实也不要紧的,歇一觉就好了。” 韦玉贞便劝道,“还是看看的好,多少大病都是小病拖出来的……” 惠怡眉便不说话了。 韦玉贞欲言又止。 惠怡眉本就心里有鬼,见了韦玉贞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心里突的一跳,忍不住问道,“嫂子,是不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韦玉贞踌躇了半晌,终是说道,“……你现在病着,按理说我也不该讲,以免让你忧心,可这事儿终是纸包不住火的……” 惠怡眉顿时如遭雷劈!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韦玉贞所说的“纸包不住火”,其实就是……艾承宣出卖了她,所以,她设计了林岳安和羽铭一事真相大白了? 惠怡眉满脸惨白。 后背上的冷汗顺着她的脊梁骨涔涔地往下淌…… 只听韦玉贞柔声说道,“你莫急,你大哥二哥他们正在娘的面前回话,这一次啊是林家作死!小妹,你放心,咱们定不会教你受委屈的……” 惠怡眉突然就怔住了。 过了好半天,她才结结巴巴地问道,“嫂子,我的好嫂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韦玉贞叹了一口气,用怜悯的眼光看着她。 “今天的九州日报,华东早报,上海日报,北平日报……目前已经知道的,就已经有七家报纸共同刊发了二十三位学者联名共署的……那什么,什么……噢,好像是声明!?对!声明,就是声明!只不过啊,那声明的标题太复杂了我记不住,反正内容就是反对封建包办婚姻,提倡恋爱自由……” 韦玉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惠怡眉的表情,小小声说道,“那个声明里啊,都是些拗口的话……你晓得了,我这人也没念过几年书,其实听不大出来……不过,三哥快被气疯了,正在大书房里拍桌子骂人,说那声音里还清楚明白的写了皖苏林子昌惜终身误什么的……” 惠怡眉呆若木鸡。 韦玉贞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还用问吗?这事儿林子昌绝对脱不开干系!后来我听三哥又念叨着,说这二十三个人里,至少有十六七个人是林子昌昔日的同窗好友,另外还有几个人,恐怕和他那个外室也有些关系……” 惠怡眉顿时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事儿! 其实前世的时候,白莹莹也曾发起过笔诛惠林包办婚姻的事儿,不过那时候惠怡眉已经嫁进了林家;所以不管外头闹得多么凶,惠林两家从头到尾都没提过要让她离开林家,即使她自愿求去也没有被允许…… 所以惠怡眉对这件事情的反应,并不像韦玉贞想像中的那么激烈。 惠怡眉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可这个表情落在韦玉贞的眼睛里,却成了无可奈何的忧伤表现。 韦玉贞连忙安慰她道,“你不要想太多,咱们平时不爱惹事儿,那不代表咱们就怕事儿!现在麻烦找上门来了,咱们也不把这事当成事儿!你只管好好的养着,自有你的哥哥们为你出头……” 惠怡眉低下了头,却在心中飞快地盘算了起来。 她可不能浪费这个绝佳的,大打苦情牌和亲情牌的机会!此刻必要好好表演一番,才能最大程度地争取到兄嫂们和母亲的同情心…… 惠怡眉咬着自己的嘴唇,嘤嘤地哭了起来。 “嫂子!这林家简直逼人太甚!我,我……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惠怡眉抽噎了起来,垂首泣道,“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死了!我死了就干净了,以后林家也不会闹这么多妖蛾子出来,哥哥们也不必再为了我的事儿绞尽了脑汁……” 哭着哭着,惠怡眉就从假哭变成了真哭,抽抽噎噎地完全停不下来…… “你胡说什么!”韦玉贞急道,“还有什么事能比人命更重要?以后再不要说这些混帐话了,让娘和你哥哥们听了,得多伤心啊!快别胡思乱想了!” 在韦玉贞的连声抚慰下,惠怡好半天才止住了眼泪。 见她不哭了,韦玉贞才发起了牢骚。 “这林子昌真是脑子进了水啊!竟然选在娘做生日的这一天,联合七大报馆刊发这样一份声明出来……他是觉得咱们惠家太好拿捏了,只有这样打脸才疼?还是觉得这些年,咱们惠家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林家的事?这,这……简直就是逼着惠林两家绝交啊!”韦玉贞不满意嘟嚷道,“他在外头养外室,生了私生子,还要搞得全天下都欠了他的似的,林家有这样的家风,我看哪,那林家的老太太也……” 说到这儿,韦玉贞突然瞪大了眼睛,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偷偷地看了惠怡眉一眼,幸好惠怡眉也有些出神,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惠怡眉没说话。 没错,这件事情处处都透着怪异。 选在惠母生日的这一天联名刊发这样的声明,这明显就是撕破脸的节奏。这手段太绝决,林岳鸿此人优柔寡断,不像是能做出这种决策的人;那么,这是白莹莹的手笔?可这么闹一通下来,她不仅得罪了惠家,也把林家给得罪了啊……她会这样自撅坟墓吗? 惠怡眉百思不得其解。 小红匆匆地回来了。 “小姐,大太太派人去请了郎中,想来郎中呆会就到了。”小红一边说,一边服侍着惠怡眉躺了下去,“方才老太太交代我,要在郎中到之前,先给您先把帐子放好……” 说着,她又放下了帐子和帷幕,然后小心地把惠怡眉的手给拿了出来,放在小枕头上。 韦玉贞本就是领命过来安抚惠怡眉的,见此情况,便说道,“那你歇着,我出去瞧瞧。等你好些了,我再过来和你说话。” 帷幕里传来了惠怡眉闷闷的声音,“四嫂慢走,今天多谢四嫂了……” 韦玉贞应了一声,起身离开了。 不多时,孙氏就陪着白胡子的老郎中过来了。 老郎中给惠怡眉把了一回脉,说她惊了风,感了风邪,交代孙氏,让净饿两顿再喝些米汤诸如此类的话,并没有开方子。 惠怡眉又托孙氏和惠母说一声,只说自己不要紧,歇上一觉就好了…… 忙完之后,屋子里只剩下主仆两人的时候,小红把帷幕收了起来,又挂好了帐子;然后就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惠怡眉。 惠怡眉有些不明白。 她拿过这张纸,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这是一份念白词。 小红悄悄地说道,“……羽铭来咱们家唱戏的事儿,听说老太太很生气,不但命人把羽铭赶走了,而且把这出戏的念白词全部都扔了……这一份儿,还是在厨房里做事的张妈妈偷偷留下来的,我说我想看看,就向她借了过来。” 惠怡眉细细地看了一遍。 这出《花好月圆》讲的是,一位官家小姐自幼流落在外,她有心与自家亲人相认,奈何却因家贫总被家人当做心怀叵测之人;她在无意间救了自己落难的亲生父亲,被父亲当做恩人带回了府,最终在相处中,与亲生母亲相认……最后,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地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惠怡眉陷入了沉思。 惠家与林家牵涉甚多,羽铭不可能不知道惠林两家的关系;那么,先前他已经被林二太太打击得这样惨,却仍要想尽办法混进惠家…… 那么,他费尽心机进入惠家,真的只是为了唱这一出戏么? 第24章 打脸(下) 林府。【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 严氏听了林岳贤一番言简意赅的话以后,看着摊放在自己面前的一堆乱七八糟的报纸,闭了闭眼,沉声说道,“……去把子昌叫过来!” 管家领命而去。 林岳贤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很快,林岳鸿就匆匆地赶了过来,“祖母,您找我?” 严氏看着自己的嫡长孙,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做的好事!” 林岳鸿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 严氏怒极,抓起手边的报纸朝着林岳鸿扔去,那纷纷扬扬的报纸顿时把林岳鸿闹了个狼狈不堪! 林岳鸿有些不明所以。 在堂弟林岳贤的暗示下,他才弯下腰去捡起了那几份报纸…… 扫了几眼,林岳鸿脸色一变,瞪大了眼睛叫喊了起来,“祖母!不,这可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不是我!” 严氏看着他,一脸的失望。 站在一边的林岳贤适时地出面说道,“祖母,您别气坏了身子,大哥他不是这样的人……” “你闭嘴!”严氏面色铁青地骂了林岳贤一句。 林岳贤被骂了一句,不说话了。 “我倒希望是有人陷害你!可子昌啊……你敢说,你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事儿?”严氏声色俱厉地问道。 林岳鸿急道,“我真不知道!祖母……你相信我啊,我,我……” 严氏脸上的失望之色更甚,忍不住提起了拐杖重重地敲了他几下,“我倒是希望,这事儿就是你干的!可你居然说你不知道?那我问你,这事儿不是你干的,那是谁干的???” 林岳鸿语结。 堂屋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林岳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和鼻尖处慢慢凝聚了起来。 严氏看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事儿是谁干的?啊?我问你……这联名笔诛惠林婚约的二三十号人里,你自己的至交好友有几个?如果不是你授意,如果不是你许了他们好处,他们又怎么会冒着得罪惠老二和惠老三的风险,帮你做这种蠢事?” 林岳鸿张大了嘴。 半晌,他才喃喃地说道,“……莹莹,是白莹莹。” 严氏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我倒是小看她了!还以为她真就是面上看着的那样乖巧呢!不过,她年纪轻轻地就有这样的手段,倒也难得……” 林岳鸿却没有留意祖母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的心中掀起了惊涛巨浪! 这事儿到底是谁干的,其实很好猜! ——联合全国文人共同笔诛惠林联婚……若惠林两家被迫取消了联婚,实际受益人除了白莹莹之外,还能是谁? 但是,这事儿他确实不清楚。 可换个角度来讲,白莹莹居然有这种能力,把他的朋友全部都给说服了???!!! 林岳鸿又惊又怒! 正好此时,他却听到了祖母严氏的一声怒喝,“既然你说这事不是你做的,那好,我再问你,为什么她能借用你的名义,让这些人为她做事?” “白莹莹!!!” 林岳鸿狂叫了一声,转身就想跑出去找白莹莹算帐。 “子谦,拦住他。”严氏喝道。 林岳鸿是个弱不禁风的文人,林岳贤上前轻轻松松地就拦住了他。 严氏转头对管家说道,“去把她叫来……记着,不许她抱孩子来!” 管家自然明白这个“她”是谁,连忙领命而去。 严氏则重新坐在了椅子上,吩咐丫头,“给我冲一壶普洱茶过来!” 丫头也战战兢兢地去了。 不多时,白莹莹局促不安地跟着管家也过来了。 看着林岳鸿瞪着眼睛怒视着自己的忿恨模样,白莹莹心知已经东窗事发,但却知道严氏向来就是个爱面子又注重礼节的人,当下只得硬着头皮朝着严氏行了个福礼,弱弱地说道,“……孙媳妇儿给老祖宗请安!” 严氏冷冷地说道,“我当不得你这样的大礼,你也别自称是我的孙子媳妇儿……你不过是个外室而已,连妾都算不上。” 白莹莹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老祖宗,我……我知道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白莹莹用帕子捂着自己的嘴,凄凄地哭了起来,“可是,这事儿真不是我做的啊……” 严氏哂笑道,“这样说来,子昌昔日的同窗好友们,个个都是赛李逵胜宋江的,他们不仅仅和子昌要好,也和你心有灵犀……你心里的念头,不用说出口,他们就自个儿约好了,一同选在惠家老太太做生日的这一天,为你抱不平来了!” 白莹莹被严氏的话讥讽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她一咬牙,说道,“老祖宗,我白莹莹是个敢做敢当的人……可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啊!贝儿才五岁,小宝还在吃奶……可我却要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结婚,老祖宗,您也是做了母亲的人……要和自己的儿女分离,您一定能体会这种剐心肝儿的痛楚!” “老太太,不瞒您说,我,我确实和子昌的朋友写了信。可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联系那么多的人呀!更别说什么七报连刊一事了!”白莹莹泣道,“老太太,我都没有离开过储云镇,哪里能做出这样的事?我,我真的是被冤枉的!这事儿……肯定有人在后头搞鬼!想整垮我们林家啊!老太太,求您明查,还我清白啊!” 严氏笑了起来。 “明查?这还用明查?呵呵……难道我还不清楚他们这帮子热血青年?说到别人家里三妻四妾的时候,他们恨得就像……别人家里的小老婆就是他们娘似的!轮到自己在外头沾花拈草的时候,个个都挺直了腰杆,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在追求自由恋爱!白氏,我问你,当初你爬子昌的床之前,难道你不晓得他已有婚约在身?你真那么无辜?” 严氏的喝骂令白莹莹和林岳鸿都抬不起头来。 站在一旁的林岳贤终于松了一口气。 白莹莹倒是很警觉,可严氏的刚愎自用……却直接把白莹莹怀疑的萌芽给直接掐死在了摇篮里;回头只要等他再收拾好手尾,任凭白莹莹怎么查,也不可能查出这事儿其实就是他在后来推波助澜的…… 说起来,这些天他也挺辛苦的。 ——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拦截下白莹莹托张小明发出去的那些信。跟着,他又以林岳鸿的口吻重新写了一份壮志凌云抵死不从宁愿命偿也不同意这桩包办婚姻的求救信,再以白莹莹的口气和名义给发了出去…… 可是,仅仅只写给白莹莹所指定的那几个人……又有什么用!林岳贤去查了之前林岳鸿读书那会儿花名册,但凡有些才名的,他都依葫芦画瓢似的,都给人家发了这样一封求助信。 末了,林岳贤又安排了人守在邮局里,只要这些林岳鸿的朋友一回电报或者快信,就立刻拦截了下来;跟着,他又设计了一份声明,并花了大价钱,在惠母生日的这一天,匿名在九家报纸的头版头条上刊登了那样一条声明。 最后,他又让人栽赃给九州日报张小明一笔讲不清道不明的款子,让张小明误以为自己有苦说不出,最后只得仓皇而逃…… 而张小明的不辞而别又令这件事情变成了一个死结,白莹莹是无法追查下去的。 白莹莹凄凄楚楚的哭泣声音把林岳贤的思绪又给拉了回来。 “……也怪我没和你说个清楚明白,”严氏慢悠悠地说道,“惠家是我一手捧起来的,她们家也一直感念着我当年对她们的好。所以,这门婚事……不管你怎么闯腾,惠家小姐是一定要嫁到我们林家来的……” 白莹莹面色惨白。 “老祖宗,您……您就不顾着我那一双孩儿吗?”白莹莹含泪问道。 严氏笑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们林家能培养出子昌这样的人才,小宝将来也不会差……再说了,惠家小姐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她不会委屈小宝的。” “老祖宗,您这是要逼死我啊!”白莹莹哀哀哭泣了起来,“我,我就是死,也不会离开我的孩子们的……” 她转过头看着林岳鸿,泣道,“子昌,子昌……你说句话啊!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份上,你,你这样无情?” 可林岳鸿却像不认识她一样,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白莹莹又哭道,“现在贝儿这样小,小宝还在吃奶,你就是不念着我对你的好……你又怎么忍心让我们的孩子年纪小小就没有了母亲!”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林岳鸿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道,“祖母,我与惠小姐素不相识,我,我……” 严氏横视着他,缓缓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林岳鸿鼓起勇气说道,“我,我和惠小姐,是两个无辜的人……我,我不想被婚姻所束缚,这门婚事,还请您好好考虑……” 严氏斜睨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问道,“你想清楚,是你自己不想娶惠小姐,还是白氏不想让你娶惠小姐?” 林岳鸿涨红了脸。 “我,我……虽说我和惠小姐有婚约,但此时我未娶她未嫁,我也不算耽误了她;可莹莹已经为我生下了孩子,我,我总不能再辜负她……”林岳鸿硬着头皮说道。 严氏怒极反笑,“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很听我的话……可我直到今天才知道,不管先前我花多少心血培养你,也不如这几年白氏对你的调|教……你倒是变得有担待起来了!” 林岳鸿的脸上像开了染料铺似的,青一阵红一阵的。 严氏心中本就十分纠结。 到底是应该要为林家的第三代人的前程着想,聘惠小姐为子昌的正妻?还是要为林家的第四代人着想,让曾长孙小宝的娘白氏来做子昌的正妻? 严氏本来已经想出了弟娶兄妇的主意。 但白氏的暗中捣鬼,却令林家在惠家面前一向高高在上,占有主动有利局面的一方,变成了有过错的一方。现在,惠家很有可能会提出取消婚约…… 再看着眼前百般维护白氏的林岳鸿,严氏彻底失望了。 “好!!!” 严氏怒喝了一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答应你!你和惠小姐的婚事……从此作罢!”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 白莹莹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狂喜表情,林岳鸿则有些怔忡。 站在一旁的林岳贤则眯起了眼睛。 “不过……你也该明白,惠家出了惠老二和惠老三,正是烈火烹油如日中天的时候。可咱们林家却一年一年地在走下坡路……你为了白氏要弃信背义,惠家心里难免不平……我就是腆着这张老脸,也没法儿和他们交代!你可想好了?选了白氏,林家的继续权可就没你的份儿了!”严氏轻描淡写地说道。 林岳贤自幼在严氏身边讨生活,对严氏言行举止间的变化早就了然于心。他知道,严氏此举其实是以退为进…… 此时只要林岳鸿服个软,这林家继承人还是林岳鸿,将来惠小姐也很有可能仍然是他的妻子。 可林岳鸿却犹豫了。 他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堂弟林岳贤。 林岳鸿知道,现在林家在皖苏省的产业,大多都是林岳贤在管,所以林岳贤一天到晚都忙得脚不沾地……可林岳鸿不明白,当林家的继承人到底有什么好? 即使他不当林家的继承人,也一样不缺钱花;那他为什么要像林岳贤那样,一天到晚地陪着客户喝酒?沾染上浑身的铜臭味? 林岳鸿不愿意过那种日子。 能够一直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清清静静地念书,不受俗事所扰,林岳鸿觉得这就够了。 于是,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就依祖母所说。” 一时间,屋子里寂静无声,连白莹莹也愣愣地张大了嘴,忘了哭泣。 严氏更是恼怒! 这就是她从小疼到大的长孙?为了个自动贴上门来的不知羞耻的女人,就辜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培养和期许?他心安理得地享受了林家这么多年的供养,成才之后却只顾贪恋美色……他到底将林家置于何地? 严氏被气得心肝儿疼! “好!我倒敬你是个敢作敢当的人物,你走,走!”严氏怒道。 林岳鸿就是再迟钝,也知道祖母这会儿气得不轻,他有心想要上前劝一劝祖母,却冷不丁地收到了堂弟林岳贤示意的眼神。 ——祖母现在心情不好,你先带着嫂子走吧,祖母这里有我呢! 林岳贤的眼神如是说。 想着这位堂弟也是个能干人,于是林岳鸿便把跌坐在地上的白莹莹拉了起来,两人就这么走了…… 看着林岳鸿小心翼翼地扶着白氏离去的模样,严氏心底一片冰凉。 这就是她同尽心血教导出来的,林氏的继承人? 严氏闭了闭眼。 幸好,除了子昌之外,她还有一个孙子……子宋。 惠氏女嫁不了子昌,却可以当子宋的媳妇儿。 严氏自我安慰道。 第25章 打脸(后续) “娘!娘……您可要为子宋做主啊!”林二太太踉踉跄跄地从外头跑了进来,“卟嗵”一声就跪在了严氏的脚边,抱着严氏的大腿就哭了起来,“娘啊,这回可不得了了,我们,我们子宋以后……可怎么办啊!” 严氏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媳。 二儿媳年近五十,已经当了林宅后院几十年的掌家夫人,她争强好胜了一辈子,此时却一点儿形象也无,哭得连妆都花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严氏先前被林岳鸿气得半死,此时又见儿媳只是一昧的哭,有些不耐烦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别只顾着哭啊,说,到底怎么了?” 林二太太抽泣了几声,说道,“娘!上回我就说,弄死羽铭才是一了百了的事儿,结果您发了慈悲!偏要放他一马……现在可怎么办啊!娘,您不知道,呜呜呜……” 严氏愣了一下。 ……羽铭? 林二太太继续哭道,“那个羽铭,也不知怎么的居然被他混到了惠家去……他还在惠家唱起了大戏!他,他唱戏也就罢了,偏偏,偏偏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勾引了子宋……而且这事儿还被惠家小姐给亲眼撞见了……” 严氏的眼睛突然瞪得像铜铃那样大。 “娘!娘啊……您快想想办法,现在怎么办啊!”林二太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我的子宋!我的子宋可不能毁在那个戏子身上啊……” 林二太太嚎啕大哭了起来。 林岳贤皱紧了眉头。 羽铭这人他认识。 林岳安和羽铭之间走得很近,也就渐渐地传出了一些很不好听的话。 不可否认,林岳贤也一直存着利用羽铭来拉林岳安下水的心思。 于是,当棠家班的班主犯了事儿以后,林二太太命人把羽铭打了个半死,是林岳贤让人把羽铭从乱葬岗里抬了出来,又精心调养了一段时间,羽铭这才堪堪保住了一条性命。 羽铭自然不知道他是被林岳贤派人救起的,但他身体才好了一些,就心心念念地想在惠老太太做生日的时候混进惠家去,再唱一出戏。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林岳贤的耳中。 他虽然不知道羽铭这么做到底是何用意,但却很乐意助羽铭一臂之力…… 只不过,林岳贤当时只顾着先帮白莹莹把笔诛的事情闹大;他本来是想,先解决完林岳鸿之后,再想办法解决林岳安的。 但这林岳安也太……上道了吧! 林岳贤这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林岳安就自己撞上枪口了? 严氏被林二太太哭得心烦,一脚就踹了过去,骂道,“我还没死,你嚎什么丧!” 林二太太被吓了一跳,却又不敢回嘴,只得抽抽噎噎地,好半天都平静不下来。 严氏心想,子昌一心向着白氏,就是强令他娶了惠小姐,恐怕也是把亲家变成仇家的节奏;所以她才想着让子宋娶了惠小姐,虽说惠家不一定同意,但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饭,惠小姐一介弱女子又能怎么样? 先前子宋和那个戏子的风言风语,严氏也曾听过;她也就此事问过子宋,但子宋断然否认了。严氏知道,子宋是林家第三代中年纪最小的男孩儿,自己未免娇纵了他一些,可子宋不像林岳鸿那个闷葫芦……他是个骄傲的人,做了什么没做什么,他倒是敢作敢当的。 当然,那也是因为子宋闯的祸,总要自己替他抹平的缘故。 可若是让惠家小姐亲见子宋与那戏子有牵扯…… 那自己想让子宋代娶惠小姐的想法岂不是落了空? ——哪个女人受得了自己的丈夫和一个戏子,还是个男戏子不清不楚的! “去把子宋叫来,我亲自问问他,”严氏皱着眉头说道,“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管家点头哈腰的去了。 不多时,林岳安骂骂咧咧地过来了。 “祖母,惠家的人真他妈的不地道!”林岳安骂道,“是她勾引我,是她先勾引我的!” “她”和“他”的发音是一样的…… 于是,他的话听在众人的耳里,就变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何况在林岳安的语气里,还有一种恼羞成怒的,被人抓包的愤怒! 严氏一听,脸色都变了…… 她捂着胸口软软地就倒了下去! 林二太太尖叫了一声,“娘!娘你怎么了?” 林岳贤愣了一下,才叫管家,“……快!快去请郎中来!” 看着昏厥过去人事不省的祖母,哀哀哭泣六神无主的母亲,林岳安愣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不由得“嗷”地狂叫了一声,直接冲了出去! 林岳贤略一思忖,趁乱出了堂屋。 此时的惠家,应该深陷在二十三名文人联名笔诛惠林两姓联姻的苦烦之中,无睱顾及羽铭;而看着林二太太的慌乱模样,也不像是已经处置了羽铭的样子。那么他必须要安排人,抢在惠林两家反应过来之前,先把羽铭安顿好! 不管羽铭和林岳安之间有没有暧昧,这确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候,而且羽铭一定要销声匿迹,这才能坐实林岳安尚龙阳之好的传闻! 旁人也不知道林岳贤出去干什么了…… 反正此时严氏不好,想来他应该也是为了给祖母请郎中的事情出去奔波了。 一顿折腾下来,林贤岳已经安排好心腹去接应羽铭了,而严氏也在郎中的救治之下,悠悠醒转…… 严氏看着坐在自己床前垂首哭泣的二儿媳,弱弱地说了句,“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可一转头,她又看到了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口,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的大儿媳,忍不住就怒从中来,骂道,“你这丧门星!杵在那儿做什么?看热闹?林家出了事……你以为你能好过?” 林大太太无辜遭了一顿骂,讪讪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林岳贤正好一脚跨进了严氏的屋子,听到严氏无故责骂他的母亲,忍不住皱起了双眉。 严氏也看到了林岳贤。 她原本很不待见庶长房,奈何嫡二房却没个像样的人物……在林岳鸿不愿接手林家产业,林岳安又尚未开窍,没有能力执掌林家产业之前;少不得还要依靠林岳贤来代管…… 因此,严氏只得压低了声音,对林大太太说道,“……到底有什么事?要么你就进来好好的说,杵在门口做什么!” 林大太太看了儿子一眼,对婆母说道,“回娘的话,厨下已经熬好了药,我来问问您,是用冰片糖送药,还是用盐津梅子送药?” 严氏不耐烦地说道,“这点小事也要回我,你自去端了药来,冰片糖也行,盐津梅子也行!” 林大太太唯唯诺诺地应了,掀了帘子出去了,心中却道我拿了冰片糖来,你必定说还是盐津梅子好;拿了盐津梅子你肯定又说冰片糖好……要是两种都拿了来,你一定会说盐津梅子和冰片糖是相克的,哪能一起吃,分明是我不安好心想你早死…… 直到林大太太出去了,严氏才吩咐林岳贤,“你亲自带人去一趟惠家,带些礼品去……此去一是定要绑了羽铭回来问个清楚,二是代替子宋向惠家赔个不是!就说这事儿是个误会,我们子宋万万不是那样的人!” 林岳贤应了一声是,却并不慌着走,又询问严氏,要带些什么东西去惠家…… 不多时,林大太太端了药汁进屋。 严氏心知肚明。 林岳贤这是在担心自己无端责骂他的娘,才故意留下来的;但此时子宋的事要紧,她想拿捏大儿媳,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于是,她也就没为难大儿媳,直接端了药过来一口饮尽,又借口自己身子乏赶了大儿媳回房,林岳贤这才起了身,往惠家去了。 可当林岳贤赶到惠家的时候,林岳安却正在惠家闹事儿! “……就是你们家那个穿红的女孩子勾引小爷的!不是她,小爷去你家仆人住的屋子里干什么?你们快些把她交出来,我就不和你们一般见识……若是不把她交出来,小爷可要进去搜了!” 林岳安带了几个仆人,正在惠宅门口大吵大闹。 惠四哥站在大门口,看着像泼皮无赖一般的林岳安,简直气得心口疼! 今天是惠母的六十大寿,来惠家做客的乡亲邻里家的女孩子们穿的衣裳裙子几乎全都是红色的;有大红的,粉红的,月红的……谁知道林岳安说的是哪一个? 再说了,林岳安是来惠府给惠母贺寿的,没事儿注意人家家里的女孩子干什么?就算真有女孩子做出了这么出格的事,如果他没安这样的心,又怎么会上当? 但事实就是,林岳安就被人抓包与羽铭一同呆在个小黑屋里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可是,现在他居然说,是个穿红衣的女孩子勾引了他? 真是天大的笑话! 只是,惠四哥也是个自幼饱读诗书的人,面对林岳安的泼皮无赖,心中虽然十分气愤,却拿着这样的人毫无办法。 林岳贤守在一边悄悄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慌慌张张”地走了出来。 “子宋!你在这里做什么?祖母正寻你呢,还不快些回去?”林岳贤对他说道。 林岳安见了堂兄,叫道,“二哥帮我!就是他家一个穿红衣的美貌女孩子把我引到了小屋那儿,然后我就看到了羽铭……二哥,你让他们把那个女孩子交出来!还我清白啊……” 林岳贤一阵语塞。 他也没理会林岳安,先是朝着仆从们做了个手势,然后便一昧地向惠四哥陪不是。 林岳安还在那儿骂骂咧咧的,却被林岳贤带来的仆从给“搀扶”到一边去了…… “四哥,子宋年轻,说话也不经脑子……您别往心里去,今天惠伯母生辰,我家祖母命我送一枝五十年的参过来……”林岳贤恭恭敬敬的说道。 此时的惠四哥,早已把林岳鸿和林岳安恨得半死,这会儿见了林岳贤,脸上没什么好神色,冷冷地说道,“我们惠家虽然一贫如洗,但家母吃药看郎中的银钱却是有的,有劳贵府老太太费心了,你请回吧,不送!” 说完,惠四哥也带着仆从回了府,走在最后的那个仆人还“砰”的一声,用力地将大门给关上了…… 看着惠家紧闭上的大门,林岳贤不以为意。 他不知道林岳安所说的是不是真的……有个穿红衣的女孩子把林岳安带到了小黑屋里,正好羽铭也在那儿?嗯,这个倒是可以向羽铭求证。 不过,这些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最重要的是…… 现在林岳鸿已经和严氏挑明不会与惠小姐结婚,林岳安本就声名不佳,现在又自寻死路地来惠府大闹了这么一场,估计惠家人对他已是深恶痛绝。 所以说,到了这个时候,也该自己粉墨登场了。 不过,在他有所动作之前,有必要和惠小姐约谈一番…… 否则他的所作所为,很有可能会引起惠小姐的反感。 林岳贤握紧了双拳,长长地深呼吸了几口气,有些紧张。 第26章 我想和你谈一谈(上) 二十三名文人联名笔诛惠林联姻一事,令惠家十分恼怒。【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 因为此时正值国会议员选举,惠二哥正是其中最最炙手可热的提名人之一……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林岳鸿白莹莹和林岳安,都成了惠家的禁忌词,上至惠母,下至仆人,没有任何人愿意提起。 惠怡眉就在这样高压而且沉闷的气氛中渡过了三天。 她心思过重,在母亲做生日的那一天因为紧张过度,又受了惊吓而发起了低烧,后来在郎中的建议下停了一天饮食,又将养了三天过后,身体虽然已经慢慢地恢复了,人却瘦了不少。 这一天,她正倚在床上发着呆,小红匆匆从楼下跑了上来,说道,“……小姐,艾先生想上来看看您。” 惠怡眉默然。 林岳安和羽铭的事儿,她还欠他一句对不起。 “你把琴房收拾了,把艾先生请到那里去,我这就过来。”惠怡眉说道。 小红应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间。 惠怡眉走到了衣橱前,犹豫了一会儿,挑了件樱草色滚荼白色边的上衣,配了件荼白底绣雅致兰草的长裙;又在发际的两边编了两条细长的辫子,其余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脑后…… 收拾妥当了,她就准备去琴房,只是刚一出门就觉得有些微微的冷,便又回房顺手拿了块淡青色的披帛披在了臂膀上。 艾承宣已经等在琴房里了。 见了扮相清丽的惠怡眉,艾承宣又陷入了怔忡。 他原本以为这个女孩子跟其他的女人不一样,可到头来,他还是被她利用了…… 但这几天冷静下来以后,他却又释然了。 ——虽然惠二的意图比较明显,可惠怡眉除了利用自己当林岳安和那男戏子之前的见证人之外,她从一开始,直到现在……都没有对自己表现出任何亲近的意思来。 在惠家住了几天,他已经知道了,她正处于窘迫又危急的处境之中。 可这反而让艾承宣觉得,其实她和自己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因为他和她的家人,都把他和她的婚事当成了政治(利益)筹码…… 只是,她远比他更勇敢。 至少她还敢以急智来设计林家的老三,以此来逃避自己与林家的纠缠;虽然她的母亲和兄长对她的婚事仍然没有直白的表态,但这至少代表了她的态度。 对于这门婚事,她是不愿意的。 而他,却顶着前朝王子的身份,一言一行皆受限制,别说婚姻自由了,就连人身自由,言论自由……都没有。 这么一想,在艾承宣的心中,惠怡眉倒成了知己了。 只是这会儿见她玉容清减,下巴一尖,一双大眼睛显得更大,那本就纤细的腰如今瘦得恐怕还没有他一个巴掌长,忍不住说道,“怎么瘦成了这样?” 惠怡眉看了正在烧水烹茶的小红一眼,说道,“小红,去把我屋里的碧螺春拿来。” 小红应了一声,转身出了琴房。 惠怡眉有些踌躇。 到底什么样的道歉,才显得比较真诚? 行西洋礼,牵裙摆下蹲? 可她穿的是中式的裙褂…… 想了想,她还是朝艾承宣行了个传统的蹲式福礼。 “承宣,前几天的事……真对不起,”惠怡眉低声说道,“我,我,我……” 她一连说了几个“我”,却最终也没有解释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与艾承宣不熟,虽说母亲兄长们对她和林家的婚约一直持不明态度,但她也不能向一个陌生人去说自己家人的坏话。 艾承宣心知肚明。 他的处境与她一模一样。 ——他的母亲待他慈爱又严厉,他虽然也有一肚子的苦水,却不能怪他的母亲。 可看着她盈盈下拜的姿势,却有着说不出的婀娜多姿,看着这样的古典美人,艾承宣只觉得十分养眼,因此便轻笑了起来,“……你还别说,羽铭确实很像女人。” 惠怡仍然还保持着行福礼的姿势,却忍不住抬起了头。 他含笑看着她,眼里虽有惊艳,但目光清澈;而且他的笑容也极真诚。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惠怡眉就是知道,他的潜台词其实就是——没关系的,我不在意,何况我也并没有任何损失,对不对? 他的大度令她有些赧然。 可小红却拿着茶叶罐子进来了。 惠怡眉只好挺直了腰杆,慢吞吞地走到艾承宣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她没有泡茶的兴致,就由小红站在一边替两人泡茶。 艾承宣看着小红泡茶的姿势,抱怨道,“这几天老是下雨,呆在家里也怪闷的。” 惠怡眉拘谨地答道,“……这是梅雨季节,大约还会下半个月的雨,雨停之后,梅子就该成熟了……我们储云镇上的乌梅是出了名的好,个头大,又甜……” 他看着她谨小慎微的模样儿,笑了起来。 “要是能出去逛逛就好了,”艾承宣将两只手枕在脑后,后背靠在椅背上,闲闲地说道,“其实你也应该出去散散心,老闷在屋子里,心情不好,更容易生病。” 突然有人摇响了一楼的铃铛。 这是惠家约定俗成的规矩。 小姐住在阁楼上,别说男仆不能接近小楼,就是仆妇们在平时也被约束着不允许接近小楼,如果有什么事,人们就在楼下摇一摇铃铛,小红自会下楼去查看…… 于是,小红为两人奉上了茶,匆匆下了楼。 不一会儿,小红就急急忙忙地跑了上来,先是看了艾承宣一眼,然后小小声对惠怡眉说道,“小姐,县城教堂里的汤姆神父托了人捎话过来,说,这两天要是您有空的话,请您过去一趟,他有事儿找您呢……” 惠怡眉愣了一下。 艾承宣却饶有兴趣地问道,“教堂?县城里有教堂吗?是天主教还是基督教?” 小红见惠怡眉已经陷入了怔忡之中,对艾承宣的问话恍若不闻,便大着胆子答道,“回艾先生的话,我们县城里只有一座天主教教堂,那位汤姆老神父已经在我们县城里生活了二三十年啦!啊,对了,汤姆神父好像也是英伦人,他的眼睛是灰蓝色的,头发是雪白的……据说他年轻的时候,头发就是白色的……” 艾承宣已经站了起来。 “怡眉,走!咱们去教堂逛一逛,哎!我正嫌闷在家里无聊着呢!”艾承宣说道,“咱们去跟老神父聊聊天啊……” 惠怡眉心中想的却是…… 她前几天才捎了信给汤姆神父,请他救一救羽铭;如今汤姆神父托人带信过来让她去一趟教堂,难道说……是因为羽铭的事儿? 想到这儿,惠怡眉也坐不住了,“小红,你去和大嫂说一声,说我……” 说着,她突然停顿了几秒钟,看了艾承宣一眼,才补充道,“就说艾先生想去县城逛一逛,请大嫂准备好车子……” 艾承宣早就想通了,所以也不再纠结她又拿自己当幌子;只是站在原地扭了扭腰,又活动了一下筋骨,仿佛接下来他要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似的。 小红应了一声,匆匆下了楼。 艾承宣壮志凌云地说道,“怡眉,这回咱们逛完了教堂以后,再去一次那家西餐厅吃饭……上回我点了个肉酱意米分,他们都敢拿挂面捞番茄酱来糊弄我。这一回我非要试试他们家的焦糖布丁!怡眉啊,你信不信?我跟你打个赌,他们家的焦糖布丁,一定就是红糖蒸蛋!” 惠怡眉没忍住,“卟哧”一声掩嘴而笑。 看着她嘴角边若隐若现的梨涡,艾承宣也笑了起来。 小红很快就跑回来回话,说大太太已经安排好了车子,一刻钟以后他们就能出门了。 不大一会儿,惠怡眉就和艾承宣一起坐上了惠家的汽车,朝着县城里的教堂驶去。 到了教堂,艾承宣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 这虽然是一座古朴传统的中式建筑,却处处都透出了欧式细节……教会独有的尖顶阁楼,门框上方的手绘装饰,挂在廊厅里的油画,甚至还有一些在英伦常见的植物和花卉…… 看来,这位汤姆神父也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汤姆神父听了信儿,急急从里间走了出来;但看到惠怡眉的身边还陪伴着一个年轻男子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下。 惠怡眉害怕汤姆神父不知道艾承宣也精通英语,万一他直接用英语跟自己说了羽铭的事情可怎么办…… 于是,她立刻用英语为两人引见。 “神父,这位是亨利,他是英籍华裔,刚刚才从英伦回来没多久……” “亨利,这位是汤姆神父。”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寒喧了起来。 说了几句客套话,汤姆神父就让义工陪着艾承宣去参观教堂去了,他却引着惠怡眉,往三楼的图书室走去。 见汤姆神父一直不提羽铭的事儿,惠怡眉有点儿按捺不住了。 她拎着裙摆,一边上楼梯一边轻声问道,“神父,您已经收到我的信了吧?羽铭他……您找到他了吗?他的情况怎么样,要不要紧?” 在前头引路的汤姆神父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答道,“我一接到你的信,就到处去找,也派人去找……可整个储云镇我都走遍了,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惠怡眉愣了一下。 说完,汤姆神父继续上楼,并且已经走到了前头,她也只好跟了上去。 站在图书室的门口,汤姆神父突然再一次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头来看着惠怡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winnie,我知道……你可能会怪我,但我只想让你明白一件事,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必定会为你留一扇窗……如今正令你烦恼的那件事,总要有解决的办法……” 惠怡眉莫明其妙。 但汤姆神父已经打开了图书室的门,并且将她轻轻地推进了图书室。 “神父?” 惠怡眉转过身低喊了一声,但图书室的门已经被汤姆神父用双手轻轻地掩上了。 “惠小姐,希望我的出现不会令你太反感。” 一道清越又熟悉的男人声音响了起来。 惠怡眉一滞,缓缓转过身来。 这人…… 竟是林岳贤! 第27章 我想和你谈一谈(下) 惠怡眉静静地盯着林岳贤,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一脸的戒备。 林岳贤苦笑。 沉默片刻,他低声说道,“……惠小姐,我知道,我的姓氏一定让你觉得很不舒服。你可以不信任我,但是,难道你也不信任汤姆神父?” 惠怡眉不自觉的松开了拳头。 是啊,如果连汤姆神父也不值得信任,那这确实是个疯狂的世界…… 可她和林岳贤又有什么好说的? “惠小姐,请坐。” 林岳贤话音刚落,惠怡眉就看到图书室里的长桌上,放着两个白瓷杯,而这两个白瓷杯之间的距离大约有四五米远。 对于惠怡眉来说,这也算是个安全的范围。 见穿着西装的林岳贤已经走到了其中一个杯子的前面坐了下来,想了想,她便也绕到了桌子的另外一边,坐在了白瓷杯的前面。 她决定先发制人。 “我不知道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好谈的,”惠怡眉冷冷地说道,“如果你是想为了你的兄长来劝说我的话……很抱歉,这件事情自有惠林两家的长辈做主,我是当事人尚且没有权力评判此事,而你……就更加没资格了。” 她看上去表情端庄,说起话来语气轻柔,声音悦耳。 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了把尖刀,狠狠地戳进了他的心窝子,还偏偏不容反驳。 林岳贤默了一默。 半晌,他才轻声说道,“我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非常冒昧,可是惠小姐,我真心请你考虑一下我的话,不要急着表态,也不要生气。要知道,这件事情或许对你我来说,都是一条退路……” 惠怡眉横着眼睛看着他。 林岳贤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请你嫁给我。” 惠怡眉一怔,随即勃然大怒! “你!” 她气得满脸通红,一下子就站起了身。 “惠小姐,”林岳贤适时地说了一句,“我说过,请你不要急着表态,也不要生气……请你认真考虑一下。” 然而,惠怡眉心中确实是非常生气的。 就算她留过洋见过世面,但骨子里却还是一个传统的华夏女性;而且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林岳贤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面目熟悉的陌生人而已,突然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拦住并求婚,这都是一件非常难堪的事。 再说了,她已经经历过前世了。 前世的林岳贤是她的小叔子,叔嫂避嫌的观念在她心中早就已经先入为主;此时林岳贤还大大喇喇地向她求婚…… 这算什么?! 可林岳贤态度认真,表情严肃…… 在惠怡眉前世的记忆中,林岳贤已经算是林家最靠谱的一个人了,那么,他又为什么会突然向她求婚? 惠怡眉咬牙强忍下了怒气,冷冷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岳贤的目光有些飘渺。 “惠小姐,请你相信,惠林两家的联姻势在必行。”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林家只有三个男人,林岳鸿,林岳安和我。” 惠怡眉咬紧了牙关。 林岳贤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父亲是林家的庶长子。所以,这些年来……不管我们怎么努力想要改善,可我们在林家的境况一直都不算太好……” 惠怡眉跟他压根就不熟悉。 但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 “所以我……很迫切地需要这门婚事,”他艰难地开口说道,“如果……我,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能嫁给我,至少我们这一房在林家的日子没有那么难过。” 惠怡眉一怔。 当她听到他向她提出这样无理要求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是为了能得到惠家和林家的支持,从而能够打压到长期压在他头上的林岳鸿和林岳安兄弟俩…… 可他却说,他是为了家人。 再仔细一想他前世的所作所为,惠怡眉顿时释然了。 林大老爷愚孝,林大太太软弱,林五小姐是个裹了小脚说话细声细气的传统女子……若不是林岳贤里外帮衬着大房,大房早就被贪财又阴狠的林二太太给吃光抹净了! 惠怡眉忍不住看了林岳贤一眼。 他是一个……愿意为了家庭而付出的男人? 惠怡眉缓缓地坐回了椅子上,心情复杂。 她又看了他一眼。 ……被家人真心呵护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她的眼眶突然就有些发热。 “惠小姐,我真心的希望,你能好好的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林岳贤关注着她的表情,缓缓地说道,“当然,如果你同意我的请求,以后,我也会给予你……最大程度上的自由。” ……自由? 这两个字令惠怡眉怦然心动。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神却已经有些飘忽了。 恍惚间,四周的场景一换,她似乎又回到了前世的终点站,那场最终吞噬了她的大火之中! 熊熊烈火,滚滚浓烟,到底是谁在轻声呢喃? “……你等着我,我会回来带你走的……” 飘忽的话语似乎还回荡在她的耳边,但现实中的一声呼喊却将她的记忆击得米分碎! 惠怡眉一个激灵就回过神来。 可映入眼帘的,却是林岳贤看向自己的担忧眼神和焦急地呼唤,“惠小姐,你,你怎么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笑话! 林岳贤在林家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又凭什么给她自由? 再说了,前世的那场大火,裹了小脚的她本来就没指望自己能活着逃出去;可毕竟是他给了她生还的希望,可她直到死,也没能等到他…… 说到底,他不过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罢了! 惠怡眉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图书室的门并没有锁,只是被虚掩上了。 惠怡眉推开门,在即将走出图书室之前,顿了一顿,冷冷地说了一句,“……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林岳贤看着她绝决离去的背影,半天都没说话。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已经预见了这样的结局,不过,他不会放弃的…… 除非他亲眼看到她嫁给了林岳鸿或者林岳安! 惠怡眉下了楼,先去找了汤姆神父。 汤姆神父虽然已经这里居住了数十年之久,但他毕竟是外国人,不是很能理解传统华夏人对于婚约的执着。 所以,当心怀抱怨的惠怡眉看到发须皆白,眼神里却明明白白地写着“怎么样?你的麻烦解决了吗?”的汤姆神父时,她心里一软,眼窝子一热……责怪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个与她无亲无故的老人,或许是世上唯一真正心疼她的人了。 “我挺好的,”她吸了吸鼻子,低声说道,“您不要为我担心,不管我落到何种境地,我都不会放弃人生和理想……一切的不如意都只是暂时的。我坚信,只要拥有好的心态,无论顺境逆境,都是生活给人生带来的体验……” 她这么一说,神父立刻明白过来,她的麻烦仍然没有解决。 老人轻叹了一口气,虔诚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愿主保佑你,阿门!” 惠怡眉嫣然一笑。 此时艾承宣已经参观完了教堂,见她也探访完汤姆神父,两人这才去了上回去过的那家,县城里唯一的西餐厅。 艾承宣果然点了一份焦糖布丁,又点了两杯果汁。 看着她满腹心事的模样儿,艾承宣问道,“……怎么了?刚才在教堂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你看上去很不安。” 惠怡眉默了一默。 她勉强笑了笑,却很快就反应过来,陷在她这样的处境里,其实是不需要勉强维系笑容的,便叹了一口气,说道,“没什么。” 艾承宣静静地看着她,半天都没有说话。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她的难处。 但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任何办法。 艾承宣不愿否认自己对惠怡眉有好感。 事实上,他对她一见钟情。 就在惠家暂住的这几天里,其实他每天都有机会见到她,可一到夜里,他还是会梦到初见她的那一幕…… 穿着白衣红裙,长发飘飘的她,手里拎着个盛满了鲜花的竹篮,正弯下腰去拾起跌落在地上的白色花朵;偶有徐风轻送,她那顺滑柔亮的长发便拂过脸庞……她站在花树下,睁着一双清澈又妩媚的眼睛不解地看着自己,鼻端似乎还隐隐嗅到了甜蜜的玉兰花香气…… 陷入了怔忡之中的艾承宣突然听到了她的轻笑声。 回过神来一看…… 他也笑了。 侍应生已经送上了两杯果汁和一份“焦糖布丁”。 那两杯果汁倒是中规中矩的,可那份“焦糖布丁”……可不就是红糖蒸蛋? 见她盯着“焦糖布丁”巧笑倩兮的模样,艾承宣笑着将“焦糖布丁”往她面前推了一推,“……吃吧!” 想也知道,这样的东西,艾承宣是不会吃的。 惠怡眉拿起了勺子,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起了“焦糖布丁”。 看着她文雅又秀气的吃相,艾承宣却无端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他隐隐觉得,惠怡眉对他来说,是个非常特别的存在。 他不愿意,也不想放弃她。 可他复杂的身世背景,却让他不得不多做考虑。首先,他的母亲能不能接受怡眉,以及怡眉又能不能适应呆在他身边的生活……这些都是应该要考虑的问题。 艾承宣思考了许久,决定回去就写信给母亲,向她坦承……自己已经遇到了可心的女孩。 ** 林岳贤站在街角,看着惠小姐和艾先生从西餐厅里走了出来。 那位西装革履的艾先生小心翼翼地护着惠小姐走到了汽车旁,可惠小姐却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着艾先生,也不知说了句什么。 艾先生一怔,突然大笑了起来。 见此一幕,林岳贤的心里有些泛酸…… 她和艾先生的关系已经这样要好了? 第28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 林二太太哭哭啼啼地带着林管家去了堂屋。【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 听了林管家的话,严氏面沉如水。 林二太太心里不安的很,可她又没脸自己去惠家,就三番四次地派心腹去惠家送东西;但每一回都被人家不软不硬地挡了回来。 林二太太忍不住了,便遣了林管家去惠家,名义上是去问婚礼的细节,实际上想试探一下惠家对这桩婚事的态度。 管家受了一顿奚落以后回来了,便向林二太太如实禀报: ——惠四性子烈,一听说林管家是过来商议婚事的,顿时破口大骂!倒是惠大出面□□脸当好人调解了几句,只说惠小姐在惠母做生日的那天受了惊吓又卧床不起了,惠母也被气坏了了身子如今抱恙在床……这联姻一事,容后再议。 “娘!你看看,惠家这是想赖帐啊,”林二太太哭道,“我真是没有当婆婆的命啊!好端端的两个儿子,一个被来路不明的女人给诱骗得团团转,一个又生生地被个戏子给毁了……娘!你要给我做主啊……” 严氏被她哭得心烦意乱,骂道,“你给我闭嘴!” 林二太太被吓了一跳,抽抽噎噎地不敢再哭出声音来了。 严氏出了好一会神,淡淡地说道,“管家,派人去杭州……把大爷和白氏,还有孩子们一起带回来!要快,不要走露风声!” 管家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正好林大太太端了一盅汤药进来,险些就和管家撞了个正着…… 严氏一见长媳就心烦,不由得恶语相向,“你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真是沐猴而冠……拿着金山堆你你也是个没出息的!我问你,你手里拿着什么?” 林大太太还没进门口就被骂了一通,就站在外头不敢进来了,怯生生地答道,“是您的药……” “现在饭还没吃就让我吃劳什子药!我看你是想药死我吧?”严氏骂道。 林大太太嚅嚅地说了句,“儿媳不敢……” “快滚!!!” 林大太太只得端着药碗走了。 她有些委屈。 自己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成天像撵狗一样地被婆婆责骂…… 她抹了抹眼泪,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林岳贤正好要出去,见了母亲愁眉苦脸的模样儿,不由得关切地问道,“娘,怎么了?” 林大太太便将自己送药去堂屋,差一点儿撞上了管家,却遭了严氏一顿骂的话…… 林岳贤顿时眯起了眼睛。 “娘,您亲耳听到祖母交代了管家,要派人去杭州?”他低声问道。 林大太太点了点头。 她一边替儿子整理衣衫,一边小小声嘀咕道,“……那边院子里的老大是个拎不清的,老三又是个混帐东西……我还真为这惠小姐捏了把汗!这林家就是火坑,谁嫁进来谁倒霉……” “娘!”林岳贤不满地低声说道,“我怎么交代您的?没进院子之前,不该说的话就要揣在心窝子里,憋死了也不能说出来……您又忘啦?” 林大太太有些紧张,看了看四周,她又放下了心,“这都已经到门口了!” “那也不行!”林岳贤说道。 他心里有事,便对母亲说道,“娘,您就说您不舒服不去堂屋了,免得过了病气就不好了……那边这几天正在担心惠家的事,没空理您,您就不要自己撞上去了,能躲一天就能松快一天……我有事出去了。” “哎!子谦,你回不回来吃饭?”看着儿子匆匆离去的身影,林大太太喊了一声。 但他已经走远了。 林大太太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了酸痛的腿,慢慢地回了屋。 幸好她的一双儿女,儿子是个有出息的,女儿也乖巧听话……要不然啊,这在林家的日子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熬出来。 林岳贤一出了府,立刻召来了自己的心腹,如此这番地安排了一通,又摸出了几张纸钞递给了心腹,心腹这才领命而去。 林岳贤从上门口袋里掏了一盒香烟出来,抽出一根来叼在了嘴里。 可他却发起了呆。 半晌,他又把那支没有点着的香烟拿在了手里,走了几步,把香烟扔进了垃圾桶。 无论如何,他也要一试…… ** 自从那日在教堂里和林岳贤见了一面过后,惠怡眉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在过去,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要解除这桩婚事。 所以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林岳贤的提议…… 惠怡眉深恨林家。 但两权相害取其轻。 那一天林岳贤突如其来的求婚,固然令她深蒙羞耻,但细细一想,林家只有三个儿子,除去与白莹莹真心相爱的林岳鸿,就只剩下林岳贤和林岳安…… 而与年少便和婢女戏子厮混的林岳安来说,从未传出过任何绯闻的林岳贤自然好得多;可他毕竟不是林家的嫡系,与严氏并没有血缘关系,严氏又怎么可能让他成为自己的结婚对象呢? 一想到结婚对象这四个字,惠怡眉就有些局促不安。 她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 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小红一手拎着热水壶,一手拎着惠怡眉平时拿来泡脚的木桶进来了。 惠怡眉的脚骨没有发育好,所以不管冬天夏天,只要有条件,她就愿意在临睡前泡一泡脚…… 在小红的服侍下,她心不在焉地泡了一回脚,然后就收拾好了上床休息了。 可她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也不知何时,她终于沉沉睡去。 然而在睡梦中,惠怡眉却再一次梦到了那场火海……跳跃着的火光,呼呼的风声,木料燃烧所发出的噼哩叭啦声,令人窒息的灼热,还有呛人的浓烟…… “……你在这里等着我,我会回来带你走……” 到底是谁在她的耳边呢喃? 惠怡眉陡然惊醒,并喘着粗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几天,她老是梦到那场大火。 其实那并不是一场令人愉悦的回忆,因为她每想起一次,就会再一次体会到那种……被浓烟呛到窒息的感觉。 惠怡眉从枕头底下摸了块绣帕出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然后摸索着掀开帐子起了床,轻手轻脚地走到桌子前,自顾倒了杯凉白开,一口饮尽了。 她松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这样的恶梦,她永远都不想体会。 可这么一想,她突然陷入了怔忡。 前世的那场火极其惨烈。 严氏平日里亏待了大房,这是人所共知的事,但林岳贤为什么会冒着生命的危险,闯进火海去寻找严氏和自己? 严氏的亲儿子林二老爷,和林岳鸿林岳安当时都在老宅,为什么严氏的亲子孙没有一个冲进火场救人,反而是林岳贤冲了进去? 惠怡眉突然呆愣愣的跌坐在凳子上。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她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了。 难道说,那场大火是有人刻意为之? 或者说,那场大火就是大房的人放的??? 但林大老爷忠厚,林大太太软弱,裹了小脚的林月兰……出嫁不过三个月有余,便被夫家以“小脚”为由,离婚(休弃)了;之后她就一直住在林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像只鹌鹑一样完全没有存在感…… 而林岳贤此人素日里就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也不像是纵火之人。 那,到底为什么? 惠怡眉钻了牛角尖。 她突然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 大房的人……不,林岳贤连严氏都肯救,又有什么理由不来救自己?惠怡眉在林家呆了十年,大约也只有心善性格又柔软的林大太太对自己有几分真心罢了。 难道说,林岳贤带走了严氏之后,真的再一次冲进火场来救自己了? 只是自己没能捱到他回来? 抑或是…… 他也死了???!!! 惠怡眉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脸色惨白。 她就这么一直怔怔地坐着…… 直到天际发白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了隐约的铃铛声响。 很快,走廊上就响起了小红轻巧的脚步声音。 不一会儿,小红披着衣服走进了房间。 见惠怡眉直挺挺地坐在房间里,小红被吓了一跳! “小姐,您……” 还没等小红问起,惠怡眉便问道,“什么事?谁一大早的就来按铃?” 小红轻声答道,“是艾先生,他收到了加急电报,要马上赶回英伦去,现在家里已经备好了汽车要送他去火车站了……他想再见您一面。” 惠怡眉瞪大了眼睛。 她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随便拿了件披帛,匆匆地下了楼。 艾承宣面朝里正站在楼道口,晨曦的光照着他的背,使他的脸一直隐藏在阴暗之中,惠怡眉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知道,他其实是个爱说爱笑的大男孩,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安静之中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沉…… 惠怡眉站在楼道上,静静地看着他。 见她米分黛未施,身上甚至还穿着半旧的,带着点褶皱的睡裙,只在外头披了块披帛,艾承宣忍不住说道,“怡眉,我……” 惠怡眉突然有种预感。 他要说的话,很有可能即将成为一场风暴中心。而这样的后果,是惠家承受不起的,她也承受不起…… 于是她打断了他的话,低声说道,“一路顺风。” 惠怡眉的话,成功将艾承宣已经滑到嘴边的一番话又咽回了肚里。 他苦笑了起来。 她怎能这样聪慧? 他和她,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根本就给不了她想要的…… 那么,有些话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更何况,她从来都没有接受过他。 艾承宣心中叹息,面上却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 “怎么说,我们也是师兄妹一场,”他恢复了原来的快乐模样,嘻皮笑脸的说道,“……现在师兄要走啦,你就不送点儿纪念品?” 惠怡眉静静地看着他。 她突然越过了他,朝院子里走去。 艾承宣又陷入了怔忡。 她那单薄瘦弱的身材被泛着金光的晨曦完全笼罩住了,可他知道,她看上去似是柔弱无依,实至风骨铮铮。 他心中极难过。 她一直走到了院子中心的玉兰花树下。 弯下腰,她拾起了一片看上去完好无缺的绿色落叶,用自己的披帛擦了擦,然后郑重地将那片叶子递给他。 艾承宣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她轻声说道。 艾承宣咬着牙将那片绿叶紧紧地捏在了手心里,朝着她微微一笑。 他不敢开口说话。 因为一开口,他的情愫,他的想法……就会全部暴露! 转过身,艾承宣知道自己应该尽快离去。 但他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这一走…… 恐怕就错过了。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艾承宣定定地站着,过了好半天,他才迈开了步子,大步流星地朝外院走去…… 惠怡眉并没有看到他那变得赤红的眼眶。 第29章 变故 惠怡眉正在屋子里写大字。 心情不好的时候,写写毛笔字有助于集中注意力,平缓心情。 可她只写了一会儿,就听到……也不知从哪儿传出了一阵喧哗声,然后院子里响起了仆人跑来跑去的脚步声。 惠怡眉皱起了眉头。 “小红?”她扬声问道,“去看看外头什么事!” 小红知道小姐心情不好,怕吵着她,特意去走廊上坐着做针线;此刻听了小姐的吩咐,赶紧应了一声就下楼去了。 没过一会儿,小红就蹭蹭蹭地上了楼。 她期期艾艾地走到了惠怡眉的身边,脸色有些古怪。 惠怡眉问道,“怎么了?什么事?” 小红犹豫了一会儿,悄声说道,“是,是上次那个姓白的女人来咱家闹事儿了。” 惠怡眉动作一滞。 一滴浓墨自毛笔毫尖处滴落在上好的湖州宣纸上,像只被拍死的苍蝇! 那一整版娟秀的小篆立刻毁掉了。 惠怡眉一脸的厌恶。 但想了想,白莹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事儿,自己还真的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 惠怡眉交代小红道,“你去看看,这一次她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事情来闹……你别出大门去,就站在大门里头,也别让外头的人看到你。” 小红应了一声,匆匆地去了。 然而惠怡眉也没有心思再练字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子边。 大约是所有的仆人都挤到了大门处去看热闹去了,院子里变得静悄悄的……没过一会儿,孙氏身边的黄嫂子就过来撵人了。 仆人们纷纷作鸟兽散。 不大一会儿,小红也急急地上了楼。 “……小姐,白氏直挺挺地跪在咱们家大门口,哭着求您……不,求咱们放她一条生路,咱们乡邻都是知道来龙去脉的,也没人理她,住在巷子里的六叔公和九叔婆还过来骂白氏,说她勾引了我们家的姑爷奔者为妾不知羞耻……那白氏就哭,说她肚子里如今已经怀上了林家的第三个孩子了,说完就昏倒了……大太太怕出事,让人把白氏搬到街口的药铺子里去了,又使了人去通知林家……” 惠怡眉咬紧了牙关。 她恨林岳鸿,也恨白莹莹;更加恨这两个人打着自由恋爱的名义,始终不敢面对林家和惠家的掌权着,也不敢有其他的所行动,只是一昧诋毁着自己的声誉! 这两人若是真心相爱,就登报宣布结婚啊!为什么总拿自己来说事儿……还不是他们直到如今还以为自己是个小脚女人,所以才想着捡了软柿子来捏? 惠怡眉越想越恼怒! 想了又想,她坐不住了。 “小红,我们去娘那里一趟。” 可当惠怡眉带着小红去正屋的时候,却正好遇到孙氏在惠母跟前回话。 “……林家说,白氏不过是个外室罢了,死了就死了,不值得什么。若是小妹嫌弃那一双孩儿,那林家就把那双孩儿托给远亲去养,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林家的骨血,万万没有和白氏一起打死的说法……林管家还说,林老二爷已经上了北平,咱们家二弟的选举啊……早先林家也扶持过议会里的几个人,这回林老太太豁出了脸,想来为二弟争取个十票八票的,应该不成问题,还有啊……” 说到这儿,孙氏突然压低了声音。 惠怡眉站在正屋门口,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她虽然听不到孙氏和母亲说了些什么,却看到惠母一直在不停地点头。 孙氏和惠母低语了几句以后,声音又变得正常起来。 “……林管家还说,您做生日的那天,白氏和林三爷闹出来的事儿让您和小妹受了惊……林家会补偿的,只是如今林家老太太的身子也越来越不中用啦,就盼着小妹早点儿嫁过去,林老太太也想在有生之年,看到林家兄弟相继娶妻……可子昌是最大的男孩,他不娶妻,后头两个小的怎么办?” 惠母似乎说了句什么,但站在外头的惠怡眉听不太真切。 她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惠怡眉的腿有些软…… 过了好半天,她才凝聚起一点点的力量,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小红一声也不敢吭,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惠怡眉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小楼。 想不到,严氏居然这样狠! 她为了要让惠林两家顺利地共履行婚约,竟然动了……要除掉白莹莹的想法? 难怪白莹莹寻死寻活的也要冲到惠家来闹事! 现在怎么办? 要坐等林家除掉白莹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嫁给林岳鸿? 惠怡眉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正是因为前世对白莹莹的了解,所以她知道……白莹莹是一个不安份的人,所以她肯定会使用各种各样的小计谋来阻挠这门婚事。 但现在看来,她高看了白莹莹,却忽略了严氏的手段。 严氏执掌林家多年,又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人命在她的眼里……未必值钱! 所以说,自己费尽心机除掉了林三这个备胎,结果人家却是一心想要把自己许配给林岳鸿么? 还要再设计林岳鸿吗? 可是,除了知道林岳鸿就是个书呆子以外,她根本就不知道,林岳鸿到底有什么弱点! 而且时间上也已经来不及了! 刚才大嫂说,严氏的意思是……要尽快举行婚礼! 那么依着母亲的想法呢? 这还用问吗? 母亲最在乎的,就是二哥的前程,如今林家能为二哥争取到选票,母亲她…… 惠怡眉突然一扬手…… 一只洁白的钧瓷水墨荷花茶杯摔在了地上,顿时砸了个粉碎! 小红闻声进来了,“小姐……” 惠怡眉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压下了心中的焦虑与愤怒,淡淡地说道,“你去告诉管家,就说我不小心摔坏了一只杯子,让家里给我添套全新的。” 小红低声应了一声“是”。 惠怡眉离开了琴房,走进了卧室。 她扑在床上,闷声痛哭…… 心里头越委屈,就要哭得越大声! 她为什么藏着掖着?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就要受时代和家族的摆弄?明知是火坑,也要义不容辞地跳进去? 时代赋予女人的幸福婚姻,就是贤惠地侍候丈夫,毫无怨言地照顾老人,一个接一个不停的生孩子,心甘情愿地付出自己的青春和大好年华,牺牲了自己成全了夫家? 惠怡眉躲在房间里哭得天昏地暗。 有人靠近了她的房间。 “小姐在哭?” 这是孙氏的声音。 没人吭声。 陪着孙氏的,想来是小红,但她不敢吭声。 果然,孙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好劝劝你家小姐……我们女人的命啊,就是这样苦……至少嫁到林家以后,至少林家不会短她的吃穿;她的哥哥嫂嫂们也会一直惦记着她的好……至于林家的大爷,唉,等她嫁过去以后,再好好调|教吧!起码林家大爷和你家小姐一样,都是喝过洋墨水的人,你家小姐的人才品貌又是一等一的……那个白氏,连你家小姐的一根手指尾儿都比不上!总有一天啊,林家大爷会回心转意的……” 半晌,小红才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孙氏也没进屋,只是站在惠怡眉的房间门口发了一会儿的呆,才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小红送走了孙氏以后,才轻轻地敲了敲门,“小姐,小姐?” 惠怡眉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滚!” 门外变得安静了起来。 惠怡眉痛哭了一场,又不知何时浅浅入眠…… 醒来时已月上中天。 她趴在床上,身体因为长时间的不动弹而变得有些酸痛。 抬头朝窗外看去,那轮圆月也正冷冷地看着她。 惠怡眉发了半天的呆。 她咬了咬嘴唇,突然打定了主意。 “小红?小红?” 惠怡眉大声叫了起来。 小红立刻推门而入,按下了电灯,问道,“小姐,您醒了啊?” 惠怡眉“嗯”了一声,说道,“去打水来给我净面。另外,让厨房给我煮碗面条过来……要鸡丝面,不要香菜,煮好了以后淋点儿香麻油。对了,再给我一起准备两份清淡些的小菜……” 小红应了,急急忙忙地去了。 惠怡眉看了看时钟,竟然已经是夜里两点钟了。 要放在平时,她也不想再麻烦家里的人,就算饿了,最多是吃点房间里的点心就算了,不过现在她的心态不一样了。 ——不管她有没有享受过惠家的供养,她都将成为惠家的牺牲品,那她又为什么不好好的享受一下呢? 在这静谥的深夜里,一点点细微的声响很容易就被放得很大。 惠怡眉似乎听到院子里响起了仆人们拖沓的脚步声,还隐隐听到了管家说话的声音,以及孙氏疲惫的问话…… 但并没有人来打扰她。 很快,小红就拎着热水上了楼。 她任由小红服侍着自己净了面,又漱了口,然后又交代小红,“去和管家说,明儿一早我要用牛乳,要新鲜的。” 小红唯唯诺诺地应了,端了残水出去。 不大一会儿,小红又提了个食盒上来。 一碗香气四溢又滚烫的鸡丝面,一小碟子切成沫的翠绿春芥菜,一小碟的糖醋酱腌小木耳,一小碟子香葱炒老蛋和一小碟子的辣椒酱腌萝卜干。 惠怡眉看着眼前的几碟子小菜:红的开胃,黑的爽口,黄的鲜香,绿的鲜嫩…… “这是谁做的饭?” 小红怯生生地答道,“是厨房里的张妈妈。她和我最要好……听说小姐今天心情不好,她特意费了些心思整了些小菜……” 惠怡眉道,“你去箱子里拿几个铜板赏她。” 说着,她就拿起了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面条。 一碗鲜美滚烫的鸡丝面条下了肚,浑身都变得暖洋洋的。 尽管她已经吃饱了,但还是用筷子挑着小菜,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吃饱了,才有力气应对啊! 30|29.1 白莹莹后来到底怎么样了,也没有人告诉惠怡眉。 但她也不在乎。 如今家中正为了二哥选举的事儿费尽了心思,肯定不会闹出什么人命来的。 ——背负上谋害孕妇,一尸命的罪名,显然对二哥名声不利。 惠怡眉把思绪转移到自己的心事上。 所以说…… 现在只剩下林岳贤这一条路了吗? 惠怡眉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前世,她在林家呆了十年之久,除了他一直不婚之外,从没有听说过林岳贤此人有过什么不良嗜好和不当的行为…… 当然,有人猜测,说他也有位红颜知己。 惠怡眉不由得想起来,有次她和艾承宣去县城里看电影的时候,确实亲眼所见,林岳贤和一个女学生打扮的女孩子在一起说话。 也不知那个女孩是不是就是传说中,他的那位红颜知己? 惠怡眉不在乎林岳贤爱不爱自己。 对她来说,爱情就是天边的云,就是看着好看,实则没有一丁点的作用,而且风一次就散了…… 但她很在乎,如果她选择和林岳贤结婚,那么林岳贤和他那位真正的红颜知己……岂不是一拍两散了?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要跟林岳贤面谈一次。 惠怡眉依旧去了县城里的教堂。 ——家里人并没有拦着她,只是让小红和黄嫂子陪着她一起坐了汽车 到了教堂,惠怡眉和汤姆神父说了几句话,汤姆神父就让她自己去三楼的图书室;惠怡眉直接就让小红和黄嫂子等在楼下,说她要看书,怕吵。 小红和黄嫂子对教堂并不陌生,知道这里只有一个出入门口,心想只要守着大门就行,她们都是仆人,何必得罪小姐呢? 惠怡眉去了三楼的图书室。 林岳贤已经得了消息,早早地等在里头了。 他一脸的忧色。 惠怡眉也不废话,直接问道,“……我听说,你有一位红颜知己,这可是真的?” 林岳贤张大了嘴看着她,满脸的惊诧神色。 见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惠怡眉道,“以你兄长二十六岁的年纪,如今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白小姐又即将为他生下第三个孩子,你……好像你只比他小两岁吧?” 林岳贤苦笑道,“没有。” 惠怡眉一挑眉,追问道,“……没有?” “没有。” 他认真地答道。 惠怡眉眯着眼睛看着他。 她决定拆穿他。 “上个礼拜,我亲眼看到你和一个女孩子在电影院。”惠怡眉淡淡地说道,“她穿着学生装,在你面前流眼泪……” 林岳贤突然想了起来。 在电影院的那一天,不就是惠怡眉和艾先生第一次去看电影的那一天吗? 原来,她也看到了自己? “不是。” 林岳贤看着她,目光清澈而又坚定。 惠怡眉也静静地看着他。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惠怡眉才意识到,他并不准备解释那件事。 是啊…… 不过是两个相互利用,以暂时解决双方尴尬处境的两个人;现在她又能以什么身份,什么理由来要求他向自己承坦他的感情经历? 换作是她,她也不愿意跟他说起自己和林岳鸿的事,以及自己和艾承宣之间的事。 “我答应你的要求,”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我有附加条件。” 林岳贤微微颌首。 “第一,我们只是搭伙过日子。关上院子的门,你是你我是我,你不能要求我履行任何夫妻间应该做和不应该做的事。记住,走出了院子,我才是林家的二少夫人,你也才是惠家的姑爷。” “第二,你得想办法让咱们也变成自由恋爱……而且,我要让白莹莹光明正大地成为林岳鸿的妻子,你明白吗?” “第三,我要举行西式婚礼,并且要是一场盛大的婚礼,就在这儿举行,由汤姆祖父当我们的见证人和主婚人。” “第四,咱们好聚好散。” 惠怡眉淡淡地说道。 她表情恬静,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林岳贤没说话。 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子如此冷静理智地跟他商榷着她的婚姻大事,而且条理清晰,每一句话都含有深意……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他是聪明人,当然知道她话中的意思: 第一,婚后他不能强迫她行夫妻之实。 第二,她要名正言顺地(以自由恋爱的名义)嫁进林家,而不是以包办婚姻的名义。 第三,她要狠狠地打林岳鸿和白莹莹的脸。 第四,她想离(婚)开的时候,他必须要放她走。 林岳贤半天没说话。 时间一点一点地悄悄溜走,直到惠怡眉感到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好。” 惠怡眉看了他一眼。 老实讲,惠怡眉做过很多设想。 她设想过林岳贤会跟自己谈条件,也设想到林岳贤会因为“红颜知己”的事情而退缩,还设想过林岳贤会因为自己提出的苛刻条件而感到为难…… 但她没有想到,他竟然一口应下了。 “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请求。”林岳贤低声说道,“我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如果我对你说‘请你好好想想’的时候,你也一定要认真考虑。” 惠怡眉一怔。 他是怕她进了林家以后,会与林二太太和白莹莹等人起冲突,所以事先给她打气? 可她已是再世为人。 前世,她和林二太太和白莹莹等人打的交道还少吗?她还不了解二房和严氏? 可他说的也在理。 遇事多想一想,总不会错。 惠怡眉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了起来。 两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只是,大约是因为他们已经达成了一致的意愿,所以图书室里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惠怡眉总不相信自己和林岳贤居然这么快就达成了共识;而林岳贤也不知为什么,始终一声也不吭的,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惠怡眉首先觉得有些受不了。 也不知怎么的,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她站起身,深呼吸一口气,问道,“如果我有事想让你知道,我要怎么做?” 林岳贤想了想,说道,“你们家后院……厨房那个出口,出了街角以后的左转弯,有家叫银记的糕饼屋,老板娘是我奶娘的女儿,叫银姐。要么你让丫头递话给她,要是丫头不可信,你就借口去买点心,直接和银姐说……” 惠怡眉点了点头。 他那乌沉沉的目光令她有些莫名的不安。 “我走了。” 她匆匆地扔下了这句话,才像逃似的离开了。 直到站在了光天光日之下,惠怡眉才惊觉自己已经涔涔的出了一身汗。 五月间的午后阳光,已有些炙手可热。 惠怡眉浑浑噩噩地上了汽车,过了好半天……她才如梦初醒。 她的脸烧得通红! 刚才,她竟然和一个陌生人,像谈一场交易似的,大大喇喇地说起自己的婚事! ……交易? 呵呵。 是啊,她的婚姻,可不就是一场交易? 与其把自己的婚姻交给母亲兄长们来惦量利益的轻重,还不如她自己掌握主动权——至少选择一门对她自己最有利的婚事。 反正林岳贤也是林家人。 至于林岳贤要怎么争取到林家的支持,这就看他的了。 大不了…… 如果林岳贤失败了,她再考虑悄悄逃走好了。 ** 林岳贤一整个下午都在思考。 自己这一房和严氏并没有血缘关系,那么她又凭什么让惠小姐嫁给自己呢? 思来想去,林岳贤认为,关键还在于白莹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几天前,他派了人连夜租了汽车披星戴月地赶到了杭州,扮成受了林岳鸿的奶娘之托,去给林岳鸿和白莹莹送信。 林岳鸿自然是不信的。 可白莹莹却半信半疑…… 直到林管家派去的人凶神恶煞地闯进了林公馆,早有准备的白莹莹这才及时地从后门悄悄溜了。林岳贤派去的心腹本就守在林公馆附近,见白莹莹踉踉跄跄地出来了,连忙上前接应。 直到心腹带着白莹莹也赶回了储云镇,林岳贤这才知道白莹莹已经怀上了林岳鸿的第三个儿子。 后来,林岳贤揣摩着严氏的做派,通过心腹向白莹莹示了警。 ——在这个节骨上,大约也只有惠家能救她了。 白莹莹不傻。 严氏派人去杭州“拿”她,这残酷的事实把她给吓坏了! 恐怕严氏对自己已经起了杀心…… 林岳鸿奶娘的侄子(白莹莹一直这样认为)说的没错,如今她只剩下两条路可走。 ——要么就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在林家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出现;要么就置死地而后生,拿捏自己肚里的第三个孩子做为重要筹码,再来一场最后的博弈! 可是…… 逃?怎么逃? 林家是皖苏首富,自己家……最有出息的就是父亲了,可父亲只是军部地方上的一个小文职,说起来是军人,还是个小军官。听起来是好听,可手里没有半分权力,又怎能与财大气粗的林家做对? 白莹莹当仁不让地选了第二种。 她挺着肚子,哭哭啼啼地去惠家闹事去了…… 林岳贤则一直在暗地里关注着严氏和白莹莹的动静。 当惠大太太把昏倒的白莹莹送到药铺里之后,林岳贤赶紧命人把白莹莹又悄悄地藏了起来。 这白莹莹,可是一颗绝佳的棋子的啊! 虽说当时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安置她。 可是现在,林岳贤知道要怎么做了。 站在教堂门口,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皮夹子,打开皮夹子,他看到了一迭厚厚的棕黄色大额钞票……数了数,他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林岳贤深呼吸一口气,上了自己的汽车。 他驾驶着汽车,朝着储云镇附近最最出名,也是香火最最旺盛的佛灵寺驶去…… 31|30.29.1 送走了佛灵寺的渡厄大师,严氏陷入了沉思。 这渡厄大师是方外高僧,已数年不在外行走,这一次突然来到林家……竟是为了林家子孙的运脉一事。 渡厄大师说道,林府第四代新生儿即将出世,此儿尚在母胎之中便已福息外泄,恐怕将来会有大造化!所以吩咐严氏要好好教导此儿……跟着,渡厄大师还送了一串据说是他日夜育诵经时所佩戴的佛珠手串,慎重交代,当此儿七岁时,一定要教他戴在手中,定能逢凶化吉,将来也会带领林家走向繁荣昌盛! 严氏半信半疑。 不是她不信鬼神之说,而是这白莹莹先前就敢私自以子昌的名义搞出来一个联名笔诛的事;这一回,很难说渡厄大师是不是被白莹莹请来助阵的。 可白莹莹又不是储云镇的人,她怎么知道渡厄大师,又怎么请得动渡厄大师呢? 再说了,渡厄大师已入古稀之年,绝不会为了等闲之事而下山…… 难道,白莹莹腹中的胎儿,真的是未来林家的救星?林家将来,能在此儿手中发扬光大? 想来想去,严氏找来了管家。 “你去查一查白氏的下落,看她现在藏在哪儿,是不是去过佛灵寺。” 管家领命而去,很快就折了回来,“回老太太的话,白氏一直在府外陈嫂(林岳鸿的奶娘)家中静养,据说她还动了胎气,已经好几天没下过床了,应该……不太可能去过佛灵寺。” 严氏“哼”了一声,道,“她倒是个聪明的,居然还知道要躲到陈三家中去。” 可转念一想,子昌的奶娘陈三家的,近期因为她那个嫁到外地的小女儿新近生了个儿子,就带着儿子媳妇和孙女儿一起走亲戚去了……想必是子昌把白氏安顿在那里的。 这么一想,严氏心中又有几分不乐意。 ——这真是典型的有了媳妇忘了娘…… 可渡厄大师所说的话,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 看来,这白氏还真的不能动她。 那惠小姐怎么办?先前的弟娶兄妇一事,还要再继续? 这时,林岳贤匆匆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一进屋,他什么也不说,就直挺挺地跪在了严氏的膝前。 严氏一愣。 “子谦,这是何故?快起来说话!” 林岳贤看了管家一眼,低下了头。不说话,也不肯起身。 严氏虽然很不待见庶长子,却也是一直看着这个庶孙长大,如今还为她分担了大部分的庶务,他的面子,她自然也要维护几分的。 严氏朝管家说道,“你找个婆子去看着她,别教她真的出了什么事……但记着,派去的人,嘴巴给我闭紧一点儿,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得心里有数。好了,快去吧!” 管家领命而去。 直到堂屋里没有第三人,严氏才笑道,“你是个稳重的,怎么今儿学起了老三?这是做什么……说吧,你在外头……究竟闯了什么祸?” 林岳贤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件物事,双手呈高了,朝严氏递去。 严氏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又拿过了放在案上的老眼镜。 “一见,你是我心底的莲,静静地独自绽放,不沾染世间的一丁点凡俗。二见,你是天边的云彩,孤独地飘在天边,却怎么也不肯靠近我!再回首,你并不知道我已悄悄地爱上了你! ——致惠氏妩君,日夜倍受煎熬的子谦盼回首” 严氏的嘴紧紧地抿了起来。 这是一份刊登在九州日报头条头版上的信息。 九州日报,是皖苏省的本地报刊。 ……惠氏妩君? 可不就是惠家的五(妩)小姐? 严氏咬紧了牙关! 这个竖子,居然还存着这样的心思!!! 她眯着眼睛,冷冷地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林岳贤。 “你……” 你想得美! 可严氏只说了一个“你”字,就突然沉默了下来。 如今,白氏肚里的孩子动不得,渡厄大师亲口说过,林家将来的荣幸与否,与此儿有关;为了林家的第四代和未来着想,少不得要将白氏扶正…… 那么,将惠小姐许给老三? 但是在惠母的寿宴上,是惠小姐亲眼看到老三狎妓的……何况,那还是个戏子,男的!严氏纵然可以把惠小姐强娶回来,让她和老三生米煮成熟饭;可是,事后又要拿什么去弥补? 这一回,为着白氏私自联众笔诛惠林联姻一事,已令惠二声望下跌,林家这次花了不少的金钱,才能为惠二拉回十几张议员的选票;再来一次弥补的话,林家还能拿什么出来? 可是子谦…… 他的出身确实差了一点。 但他与惠小姐年纪相当,品貌相当,能力和手腕也是有的;配了惠小姐,除了出身差一点之外,确实没什么好挑剔的。 可是,眼睁睁地看着当年的贱婢之孙,迎娶她早已看中的大家闺秀…… 严氏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竟也学会了这一招……先斩后奏?”严氏冷冷地说道。 林岳贤涨红了脸。 “先前……曾与惠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实在过目难忘,孙儿……确实有些不自量力;可想着,先前那些文人联名笔诛一事……不如将这把火烧到孙儿身上,让大哥恢复声誉,岂不是很好?” 严氏又是一愣。 这么说,他只是为了恢复林家的名誉,并没有要娶惠小姐的意思? “我听你婶子说,那惠小姐确实生得极美貌。子昌是没见着她,要是见了她啊……哎,论起品貌气质来,那白氏与她提鞋都不够!”严氏说道。 林岳贤没作声,只是头埋得更低了。 严氏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他又算什么好鸟?不过是见惠小姐貌美,家中兄长又有出息,哪有不垂涎三尺的! 话虽如此,但严氏还是迅速在心中盘算了起来。 她之所以一定要把惠小姐娶进林家,为了就是今后林家的子孙可以靠着惠家这棵大树……林岳贤也是林家人,若是他娶了惠小姐,惠家看在林岳贤的份上,也会对林家加以扶持。 现在白氏已经生了个儿子,肚里又怀着一个;只要保证大房二房不分家,一直熬到白氏生的长子长大,有了继承家业的能力,次子又是个有出息的时候,惠家的支持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再说了,惠小姐嫁进来以后也是后宅妇人,还怕自己拿捏不住么? ——只要把惠小姐调|教成大儿媳那样弱软又怕事的人,日后,她还不是事事都要听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的? 可是,要将这样的好姻缘给了那贱婢之孙,严氏还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娘!娘……”林二太太慌慌张张地进来了。 看到林岳贤跪在婆母的脚边,林二太太一愣,顿时兴灾乐祸了起来。 教他平日里一副装腔作势的老成样子,尽把老三的莽撞没用全部都对比了出来!他现在这副样子跪在这里,肯定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吧! 严氏对林岳贤道,“……好了你回吧,我再和你说话。” 林岳贤应了一声“是”,退出了堂屋。 一走出了堂屋,林岳贤心里就变得高兴了起来。 当着林二太太的面,严氏不愿意说起这事儿,那也就证明着——她已经有几分首肯了! 再说了,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严氏,并不是来征求她的同意的,而是告诉她,他即将要开始追求惠小姐了! 心里像有一匹野马,终于逃出了狩猎者的囚|禁,得以畅快淋漓地在广阔的草原上尽情奔跑。 林岳贤大步流星地出了林府。 站在街头,他找了个卖花的女童,与女童谈了一笔生意:每天都要替他送一束大大的鲜花到惠府去。要选颜色鲜艳的花,每天都要换不同的花,而且要用西洋式的扎法……就是要在花束上打一个大大的蝴蝶结的那种。 卖花女童高兴得快要哭出来了! 林岳贤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钞票,递给了女童;又吩咐女童在去惠府送花之前,先拿着花束围着储云镇跑两圈,到了惠府以后,一定要大声说……这花是林二爷送给惠五小姐的! 卖花女童眼睁睁地看着他手里的钞票,忙不迭的直点头。 他把钞票递给了女童,女童撒腿就跑走…… 林岳贤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仿佛看到了她收到花束时的惊讶表情。 ……她喜欢什么花? ** 惠府。 “你说什么?”惠三哥扶了扶眼镜,惊讶地问道,“林二爷……是子谦吗?他派人送花给我们小妹做什么?” 惠四哥剥了一颗花生吃了,边吃边说道,“我的三哥,你怎么就这样不关心时事呢?今天的九州日报你没看吗?长贵,去把九州日报拿来,头版头条……读给你三老爷听!” 仆人匆匆地拿了一份报纸过来,“一,一,一……一见,你,你你……是,是是……” 惠三哥夺过了那张报纸,“好了好了我自己看,你下去吧!” 说着,惠三哥自己打开了报纸,一边看一边埋怨四弟,“你知道长贵结巴,还让他给我读报纸……什么?惠氏妩君?子谦???” 惠三哥张大了嘴。 半晌,惠三哥扶了扶眼镜,说道,“不是我说,我感觉啊……这子谦比另外两个靠谱多了!先前我在县城当代课老师的时候,子谦就是个上进学生,而且他这个人……很会做人,我只教了他两年,可他却一直记得我,即使我去了北平……这些年啊,例行的问候,书信来往,他一件没落下。他对我都能这样真诚,可见他待对他好的人都是好的,是个明事理,知恩图报的年轻人……” 惠四哥也道,“没错!你别看他年纪轻轻的,现在啊,他在上海已经很有名声了……说起皖苏首富林家来,个个都知道林家有个林子谦,他做生意啊有一套,诚信,公正……你们不知道,林家是皖苏首富,也只能在皖苏商会称龙头老大,但这些年啊……他们一直都进不了上海商会。进不了上海商会,就意昧着林家做不成进出口的生意……可这个林子谦,接掌林家在上海的生意不过才短短两年,就入了上海商会……嗯,他是个厉害人物!” 听了兄弟们的话,惠大哥也道,“是啊,如今的林家这第三代啊,林子昌是个木头人,林子宋已经被养歪了,也就只剩下这个林子谦有点儿出息……依我看,这林家的产业,离了林子谦,恐怕是不行的……” 惠四哥看了沉默不语的二哥一眼,突然笑了起来,“哎,哥哥们,你们说……先前白氏联合二十三名文人共同笔诛惠林联姻。现在林子谦又公然追求我们家小妹,这是不是林家人打林家人自己的脸啊?且不管林子谦能不能追到我们家小妹,但起码这也是自由恋爱的一种表现啊……” 惠二哥长久地沉默不语。 良久,他才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这家世外貌啊……这些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他这人对小妹好不好……以及这人以后,到底扶不扶持得起来……” 32|31.30.29.1 惠怡眉看着眼前这束还沾着露水的怒放鲜花,皱起了眉头。 随着鲜花被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份九州日报,在报纸的头版头条上,用最最醒目的加大加黑字体写着:“一见,你是我心底的莲,静静地独自绽放,不沾染世间的一丁点凡俗。二见,你是天边的云彩,孤独地在天边飘,却怎么也不肯靠近我!再回首,你却并不知道我已悄悄地爱上了你! ——致惠氏妩君,日夜倍受煎熬的子谦盼再回首” 惠怡眉实在没忍住,“卟哧”一声笑出了声音。 这是林岳贤胡乱写的吧? ……真酸! 可惠怡眉却突然就陷入了怔忡。 长久,她才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爱情…… 到底是什么滋味? 一个被男人深爱着的女人,一定是很有安全感的吧? 她一定每天都会仔细妆扮自己。 ——因为他就爱看到她把自己装妆得漂漂亮亮的模样。 她一定每天都笑容满面。 ——因为他的爱令她感到幸福,她便也会把她的快乐带给他,让他因为有了她而感到心满意足。 她一定是无所畏惧的。 ——因为她没有必要害怕世上一切的困难,也不需要憎恶世上一切的不公;她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始终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她的身后,他是她坚强勇敢的所有力量…… “小姐,您怎么了?”小红小心翼翼地问道。 惠怡眉一惊。 不知何时她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我没事。” 她淡淡地答道。 话虽如此,那几近哽咽的声音却暴露了她心中的不平静。 小红犹豫了一会儿,才低着头答道,“老太太那边……请您过去一趟呢。” 惠怡眉用绣帕轻轻地按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不用想也知道,母亲肯定是为了这报纸上的内容找她过去问话的。 “先去打水来给我净面。”惠怡眉吩咐道。 小红应了,不多时就打了热水过来。 惠怡眉不慌不忙地在小红的服侍下洗了脸,抹上了雪花膏,还重新梳了个头。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变得神采奕奕的,她这才满意了,带着小红去了正屋。 正屋里,惠母端坐在上座,八位兄嫂整整齐齐的左四位右四位的坐在惠母的下首。 惠怡眉盈盈下拜,“……给娘请安!” 惠母朝着女儿招了招手。 惠怡眉走上前去,坐在惠母身边。 “你见过林子谦?”惠母问道。 惠怡眉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说道,“二嫂和三哥三嫂到的那天,好像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惠母又问,“后来呢?” “没有了。”惠怡眉自然不肯承认。 惠母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嗔道,“那他在报纸上瞎说什么一回见二回见的!” “我怎么知道。” 惠母默了一默,又问,“你觉得子谦这人怎么样?” 惠怡眉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最后一次在图书馆里与他谈及两人的婚事时,他那令人胆战心惊又乌沉沉的目光…… “娘说什么!”惠怡眉嗔道,“我连他长什么样儿都没看清!” 可她的这副小儿女的娇嗔模样,却又令惠家众人松了一口气。 还好,在她面前提起林二来,她倒并不像提起林大林三那样愤怒和反感…… 惠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可是……林子昌还没成亲就安塞置了外室,他那个外室都已经为他生了两个孩子,这肚里还怀着一个!这就是新派人士的做派?” 惠母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就算是林家打发了白氏,难道你一嫁过去就当人后母?这做后母啊,不管你做得再怎么好,人家在背后说起你的时候,永远都不会说你好!” 惠怡眉低着头不说话。 “你几个哥哥们,都觉得林子谦比子昌子宋强些,就是出身差了点儿,配不上你。”惠母语重心长地说道,“原本我一直想着,你和子昌是从小订的婚约,他又是嫡长子,你一嫁过去就是当家奶奶……也不会有人让你妥委屈,可谁知道林子昌竟是这样的人!” 默了一默,惠母小小声说道,“我是你的娘,自然是为你好……林子昌已经是这样了,自然不合适。林子宋年纪和你差了几岁,再说了,他又……咳咳……我想着啊,还是子谦好。起码你和他年纪相当,他这人也没什么坏名声……” 见女儿一直不说话,惠母便问道,“你说呢?” 惠怡眉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答道,“……都听娘的。” 惠家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惠怡眉却突然说道,“不过,我有条件。” 惠家众人的心一下子就提得高高的。 “第一,林家也是大户人家了。应该有个长幼有序的样子,林子昌是长子,他不结婚,林子谦先结婚,这像什么话!我不管他们,总之在我过门之前,林子昌一定要先结婚……” “第二,我要去教堂成亲!他们总拿我说事儿,说我是旧氏女子,小脚女人……那我偏偏要举行一场盛大的西式婚礼,请汤姆神父为我主持婚礼!” 惠怡眉一边说,众人就一边暗自思忖。 这第一点很有道理。不过,对于急着要小妹赶紧嫁过去的林家来说,能不能在短时间内让林子昌抢在前面尽快成亲——这事儿可能有点儿麻烦,但这并不是惠家需要担心的。 第二点嘛,惠家人非常赞同。原因无它,既然现在子谦和小妹都已经符合时下的潮流,“自由恋爱”了;那么他们在教堂举行欧式婚礼,只会显得惠家响应号召革新除旧。这件事情对惠二的公众形象只有加分的…… 惠大嫂看了看婆母的脸色,第一个投赞同票。 “说到底,小妹的心思啊就是缜密!”惠大嫂笑道,“……年纪轻轻的,想事情这般周到,我们在娘身边侍候了这么多年,也没学上半分。可见得啊,小妹这是遗传了娘的聪明劲儿,脑瓜子一转,什么都想得好好的……” 众妯娌纷纷称赞。 惠怡眉只是笑,并不说话。 “那既是这么着,下回要是林家再来人,老大家的,你就把这意思透露出去……”惠母交代道,“现在是我们家嫁姑娘,只有他们比我们更着急的。” 惠大嫂应了一声“是”。 惠怡眉带着小红了回房间。 她倚在窗口,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那株玉兰花树。 白玉兰是一种奇异的观赏树品种。 这是一种先开花,待花儿谢过以后,才长出绿叶来的落叶乔木。 所以当白玉兰开到最最烂漫之时,它美极,香极……虽然只是一抹素白,也完全没有缤纷艳丽的色彩,可它不需要绿叶的扶持,也有足够的自信心使它傲然独自站立在光秃秃的枝头。 白玉兰的树身极高大,所以人们若想欣赏它,就不得不昂首而视。 当花期谢过,它便毫不犹豫地从枝头跳落,对于尘世间的一切繁华丝毫不贪恋。 这就是白玉兰。 有种遗世而独立的美。 它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绽放的时候尽情绽放,该谢幕离去的时候转身离开,决然而无半分留恋…… 惠怡眉叹了一口气。 她拢了拢肩上的披帛,转身进了屋。 ** 林岳贤也是个会来事儿的。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每天都在九州日报的头条头版上刊登一封写给“惠氏妩君”的情书,均以他的名字而落款。 除此之外,他还每天都让人送一大束鲜花到惠家,指名是林二爷送给惠五小姐的…… 街坊邻居们开始议论纷纷了起来。 惠家既然已经存了这样的心思,姿态便也高了。 每当乡邻亲戚们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就笑,或答“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兴自由恋爱,我们哪里管得了……只要人品过得去,家世还可以,我们小妹能过得好就行……”,或答“少见多怪做什么,他们自由恋爱嘛,我们不管那么多,最要紧是他们的感情好……”之类的话。 林岳贤的广告锲而不舍地登了七天。 第八天,林家终于按耐不住,派人上门了。 孙氏客客气气地接待来人,又把惠家(惠怡眉)的意思告知了来人。 又过了一天,林家大太太和林管家上了门,开始正式议定惠怡眉和林岳贤的婚事。 因为这场变故,林家先前择定的婚期已迫在眉睫。 先前惠林两家都是按照中式婚礼来筹备的,现在惠家提出要举行西式婚礼,对于惠家的影响倒不大,因为惠家负责的筵席主要是在新娘子三天回门的那一轮酒席。 但对于林家来说,先前为婚礼做的那些准备,所订下的席面啊,戏班啊什么的,就有可能全都派不上用场了。 孙氏好心地提建议,“要不,你们家筹备的那一套还给子昌和那个白氏……反正她们也是要结婚的!我看过黄历啦,这最近的好日子啊,还真的就只有六月初三那一天。不如他们兄弟俩在同一天结婚,反正我们怡眉啊,要在教堂里头举行婚礼;就让子昌和那个白氏在老宅好了……反正席面和戏班子都是现成的!” 至于林岳鸿和白莹莹的婚事,林大太太自然是不敢做主的。 但惠怡眉和林岳贤的婚事却已经摆到了明面上,而且今天林大太太来,就是来和孙氏商讨西式婚礼细节的。 于是,林大太太唯唯诺诺地应了,又在林管家的提醒之下,与孙氏商议好细节,这才和管家一起回了林家,向严氏汇报去了…… 至于林家会怎么处理林岳鸿的婚礼,惠怡眉并不关心。 现在,她开始了大吃大喝的生活。 每天白天,当着人的时候她在院子里散步,晚上关上房门,她就在屋子里练习在英伦学到的女子防身术的那些招式。 虽说林岳贤答应过,婚后不会碰她…… 但万一她吃亏了呢? 到时候她和他又已经成了名义上的合法夫妻,就是他强了她,她也无处说理……所以说,还是练一练的好。 33|32.31.30.29.1 六月初三转眼即至。 林岳贤亲自跑了好几趟上海,先是去服装公司取了婚纱的画册回去,送到惠家请惠怡眉挑选婚纱款式;惠怡眉选中了以后,他又火急火撩地又去了一趟上海,将惠怡眉对于婚纱和面纱的要求一一转述给服装公司,还提出了不少很细致的要求。 后来服装公司那边加急制出了婚纱之后,林岳贤怕出差错,又亲自跑了一趟上海,不但把婚纱取了回来,还把服装公司里的一位老裁缝和他的小学徒给带了回来……他想着,万一婚纱不合身,或者还有哪儿要改的话,带着人来倒也方便。 所以当举行婚礼的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就连惠家自己家的仆人们也都挤在院子里,想看看县城里第一位穿西洋婚纱结婚的新娘子到底是什么模样儿。 惠怡眉选择的是一套保守款的长袖曳地婚纱。 那是一套通体镂花蕾丝的纯白长裙,虽说里头还有一套衬裙,但自胸部以上,锁骨以下的部位是没有衬里的;镂空半透明的蕾丝隐隐约约地透出了她那莹白无睱的肌肤;纤腰处收得紧紧的,将胸部饱满的线条勾勒而出,然而自臀部起的长裙又呈篷篷纱状,显得那腰细得可怜……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的面纱了。 惠怡眉对自己的婚姻不抱希望,但不代表她不爱美。 这件婚纱裙子,为了图快,惠怡眉选的是服装公司自己的款式;但面纱却是她自己设计的。 ——椭圆形的白纱上,边沿钉着一圈手工缝制的白玉兰花。当她挽了发,戴上这件漂亮的面纱之后,就像在头上簪了一圈白玉兰似的,看着既清丽脱俗,又文雅端庄。 按照之前的约定,惠家自己去教堂;而林家也应该按照约定已经提前去教堂打点去了。 惠家很看重这门婚事。 惠大哥亲自去县城里的租车行看过了,租了七八辆九成新以上的汽车备用…… 果不其然,惠二哥在北平的一些同僚,上下司,朋友等等均坐了火车赶过来喝喜酒;惠大哥租回来的汽车和司机就派上了大用场。 虽说这是场西式的婚礼,但在z国的土地上,结婚哪有不喝喜酒的! 正好惠家名下有家酒楼,就在县城距离不远的地方,这一天就特意不迎外客,专门用来摆自家的喜酒,准备在教堂那边举行完结婚仪式以后,就挪到酒楼里去办筵席。惠大嫂和惠二嫂商量了好久,决定临时再把惠家酒楼旁边的两家酒楼也租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于是,这一天,惠家人各司其职起来。 惠三哥夫妇的任务,是和惠二哥夫妇一起招待北平来的客人们;惠四哥夫妇的任务则是帮着惠大哥夫妇一起招呼和安顿惠家的乡邻和远亲们。 一时之间,惠家变得闹哄哄的。 好不容易安顿好了,惠母吩咐着小红,让小红给穿着白婚纱的惠怡眉在外头又罩了件大红绣金线腊梅争艳的观音兜给遮了个严严实实的,母女俩这才带着小红和老妈妈,坐上了自家的汽车,一众车队才浩浩荡荡地朝着县城教堂驶去。 惠母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小声念叨道,“这西洋吉服……咋就没个喜庆点的颜色呢?这么大喜的日子,从头到脚全是白……” 惠怡眉闭着眼睛养神,没说话。 虽说这是个西式婚礼,但她也是一大早四点多就被小红叫了起来,然后就是洗澡洗发搓干了头发换衣服盘头……到了这会儿正觉得困得不行,索性补个觉。 汽车在教堂前停了下来。 大约是这一天,来教堂参加婚礼的人太多太多,几乎整个县城里稍有点名气的名门望族都来了;而且还有好些来自北平的新政府官员,县城里的巡捕房和警察总署不敢怠慢,索性安排人封了街道。除了惠林两家的汽车,和前来参加婚礼的汽车之外,其他车辆统统绕行;与此同时,还有几十个巡捕房的巡警们在街头维持着治安秩序。 惠怡眉被小红摇醒了。 她从随身带着的小包包里翻出了小化妆镜,看了看自己脸上的妆容,这才让小红收好了东西,下了车。 一下车,惠怡眉就愣住了。 街上居然人头攒动……不管她往哪儿看,哪儿都是乌鸦鸦的一片人海! 虽然说,她早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知道举行西式是很容易吸引人眼球的;但她不知道……西式婚礼对小城里的居民们有着这样大的吸引力! 她挺直了腰杆,在母亲的陪伴下,进入了教堂。 林岳贤为她在教堂里准备了一间休息室。 一进休息室,惠怡眉顿时松了一口气。 小红也拍着胸脯跟在她后头进来了,“小姐,外面好多人,吓死我了……” 惠母身边的老妈妈和孙氏身边的黄嫂子今天会一直陪着惠怡眉的身边,听了小红的话,老妈妈责怪道,“今天是小姐的好日子,你一口一个……是不是嫌板子太轻啊?” 小红被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惠怡眉解围道,“……我也是第一回见到这么多的人。老妈妈,那些人都站在街上,应该不是咱们家请来的客人吧?” 老妈妈道,“不是不是。他们啊,应该是来看热闹的……别说是您没见过这样大的场面,我活到如今已经六十岁了,这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大的场面!还有,这穿西洋吉服成亲的新娘子哪……也就是咱们家拔了个头筹!小姐这身衣服可真美……黄四家的,你瞅瞅,我们小姐是不是美得就和天仙下凡似的?” 黄嫂子连声称赞。 西式的婚礼其实挺简单的,神父将新人以及双方家人召集在一起,由唱诗班颂乐,神父会讲解一段“福音”,然后迎新人,宣读结婚誓言,交换结婚戒指……结婚仪式就结束了。 而由于中西文化之间的差异,这场理应安排在下午的婚礼被放在了上午…… 十一点的时候,汤姆神父就已经主持着唱诗班颂了乐,也讲完了福音;接下来,就是迎新人,主持婚礼的重头戏了。 可惠怡眉却站在红地毯的尽头……瑟瑟发抖。 命运兜来转去,最终她还是要嫁进林家。 只是这一次,她的人生和命运,到底是福是祸? 西装笔挺的惠四哥站在她的身边。 “别担心。”惠四哥大约是看出了妹妹的踌躇退缩,低声说道,“你有四个哥哥呢!要是林子谦敢对你不好,咱们四个一人一拳头就能砸死他!大哥二哥三哥……他们要是没空的话,四哥一个人替你教训他!” 惠怡眉侧过脸,看了四哥一眼。 “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咱们这又是在办西式婚礼,可不兴‘哭嫁’啊,笑一个,来来,笑一个嘛,我们家的小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 惠怡眉果然嫣然一笑。 在她的四位兄长当中,也有可能是因为前三位兄长的年纪跟她差得有点儿大,平时写写信还好;见了面,还真的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倒只有四哥四嫂平时和她还有些话说。 惠怡眉挽着四哥的手,两人慢慢地走上了红地毯。 她的头上罩着面纱。 虽说教堂里也挤满了人,但整个世界似乎被那层薄薄的面纱给一分为二了;她安静地躲在面纱后头,茫然走向未知的未来…… 穿着一身白西装的林岳贤已经焦急万分地等在汤姆神父的身边。 走得近了…… 隔着面纱,惠怡眉也看不太清楚他的模样;只是觉得……身材高大,穿着西服的他,竟有种说不出的潇洒俊朗。 惠四哥领着惠怡眉在红毯尽头站定,林岳贤走上前来。 可惠四哥却拉着妹妹的手不肯放。 “小子,以后不许欺负我妹妹,也不能让她受一丁点委屈,不然,我可不放过你。” 惠四哥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岳贤道,“……四哥放心。” 惠四哥看了妹妹一眼,叹了一口气,郑重地将妹妹的手托了起来,递向了林岳贤。 林岳贤小小心地牵住了惠怡眉的手。 她的手,冰凉彻骨。 可他的手却因为过度紧张而显得温热,而且还汗涔涔的…… 林岳贤牵着惠怡眉的手,呼吸一下子就变得粗重起来。 他有预感,她将会是他一辈子值得珍藏的宝贝。 汤姆神父看着这对新人呆怔怔地站着,不由得笑了,“孩子们,快到我这儿来。”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 林岳贤带着惠怡眉走到了汤姆神父的跟前。 汤姆神父先是读了一段福音,然后才问,“林岳贤先生,你愿意娶惠怡眉小姐为妻,从今以后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你都会与惠怡眉小姐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成为终生的伴侣?” 林岳贤答,“我愿意!” 汤姆神父又冠上了惠怡眉的名字,问了她同样的话,“惠怡眉小姐……你可愿意?” 惠怡眉突然就陷入了怔忡。 其实她明白,惠林两家之间的联姻,势在必行。 可是,从来也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嫁到林家去。 若她此时说“不愿意”三个字,就不用嫁了么? 惠怡眉有些出神。 她一直沉默着,没有回答。 良久…… 现场出现了一些躁动。 林岳贤用力地捏了捏惠怡眉的手。 惠怡眉这才如梦初醒。 “……我愿意。” 她低声说道。 所有的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汤姆神父道,“请问,在场的诸位,对林岳贤和惠怡眉小姐的结合有其他意见的吗?” 四周一片寂静。 汤姆神父道,“我宣布,林岳贤先生和惠怡眉小姐,正式结为夫妇。” 旁边立刻有市政工作人员递了结婚证书和笔过来,惠林二人分别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汤姆神父又道,“请新人交换结婚戒指。” 两人都有些紧张,林岳贤尤其。 他的手一直在哆嗦…… 所以他根本就没办法把指环套进她的食指。 看着他的紧张模样儿,惠怡眉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这么一来,她反而镇定了下来。 惠怡眉伸直舒展开自己修长的手指,耐心地任他替自己戴上了戒指;轮到她为他戴戒指的时候,她轻轻松松地就替他戴好了…… 交换完了结婚戒指,又已经登记结婚;这场盛事便圆满地拉下了帷幕。 惠家开始招呼着亲朋好友们去酒楼里用餐,惠林两家自然在上座。 今天惠家是全家出动,可林家却只来了庶长房……形容拘谨的林大老爷和林大太太还是头一回成为众人的聚焦点,不由得耷拉着头,像两只待宰的鹌鹑一样,虽然坐在上座,却不敢乱动半分。 不过,惠家儿媳们个个都是聪明伶俐的,席上倒也热闹;招待北平来客时十分热情爽朗,对着长辈远亲时态度恭敬又失调皮,安抚乡邻们时和蔼可亲。总之,个个都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 惠怡眉去了休息室。 稍事休息,用过午饭以后,她要在这里换上传统的中式嫁衣;然后按照约定,她下午就要和林岳贤一起返回林家。 今天,她和林岳贤在县城的教堂里举行西式婚礼;而在储云镇的林家老宅,今天晚上也是林岳鸿和白莹莹的旧式婚礼。 惠怡眉挺好奇的。 林家在一天之内举办两场婚宴,那么……亲朋友好友们两次都会去吗?白天先赶着喝她和林岳贤的喜酒,晚上再赶去储云镇参加林岳鸿和白莹莹的婚礼? 惠怡眉突然就陷入了怔忡。 不得不说,让林岳鸿和白莹莹结婚,是她答应嫁进林家的要求之一。这固然是因为时势所逼,但惠怡眉心里也是堵着一口气在的。 上一世的林岳鸿和白莹莹是世人称赞的一对苦命情侣,他们本是相爱的,却因为惠怡眉的存在,令他们的结合增添了令世人扼腕叹息的悲情|色彩…… 那么,这一世,林岳鸿和白莹莹终于修成正果。 从此以后,他们的幸福与不幸,以后统统与自己无关了。 惠怡眉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她又再一次陷入了怔忡。 那么…… 她自己呢? 惠怡眉咬住了嘴唇。 这一世也不同了。 前世的自己,又裹了小脚,又没有谋生的本事;离了惠林两家,很有可能逼死母亲不说,背上不孝的罪名,家中兄嫂们肯不肯再接济她,这都很难说。再说了……靠别人的救济过一辈子,那她呆在林家和呆在惠家,又有什么区别?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今生的她,一定可以靠自己,活出一番不一样的人生! 惠怡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在心底对自己说道:你必须要争取到回英伦的机会,把剩下的学业完成。 惠怡眉微微地笑了起来。 34|33.32.31.30.29.1 惠家的流水席一直摆到了下午五点多钟。 惠怡眉在自家酒楼里的休息室里换了衣服,又用了些吃食,还小眯了一会儿。 五点多钟,惠怡眉告别了母亲和兄嫂们,和林岳贤坐上了林家的车队里头一辆车,林大老爷和林大太太坐在后一辆汽车里,另外还有两辆车子拉了仆人等……一众几辆车,缓缓地朝林家驶去。 小红也会跟着惠怡眉一起去林家,而惠家指派给惠怡眉的婆子是张妈妈,张妈妈已经在三天前就已经先去了林家,一是为了先熟悉林家的环境,二是守好惠怡眉的嫁妆…… 如今已经是新时代了,佣人们已经没有卖身契了,他们现在签的都是活约。 原本孙氏为惠怡眉准备了一个刚签了二十年契约的十三岁小丫头,但惠怡眉想着自己在林家应该不会超过一年,带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去林家做什么!更何况,她和小红已经相处了一个多月,已经对这个语话不多做事却很稳妥的女孩极有好感,因此她拒绝了孙氏的好意,只要小红。 后来,在厨房里做事的张妈妈也愿意跟着惠怡眉去林家;于是,陪嫁的两个仆婢就有了。 此时惠怡眉和林岳贤一同坐在汽车里…… 林岳贤可能喝了不少酒,一张俊脸被薰得通红,车厢里也弥漫着淡淡的酒气。 惠怡眉屏住了呼吸。 她总觉得自己闻到的酒味儿都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可是……怎么可能满车厢都是他的味儿呢? 惠怡眉皱起了眉头,摇下了车窗。 清劲的风从窗子外头涌了进来,驱散了车厢里的酒味儿,也让林岳贤清醒了几分。 他微微侧过头,看到了她紧蹙着的眉,还有此刻抿成一条直线的红唇。 ——她不喜欢他喝酒。 林岳贤记下了。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储云镇的林宅。 这个点儿,林岳鸿和白莹莹的旧氏婚礼应该已经开始了。 惠怡眉坐在车后座里,透过车窗好奇地向外张望着。 可是,本应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林宅,此时却是冷冷清清的…… 回想起前世,当惠怡眉嫁进林家的时候,林家可是在前门的街道上摆了近百桌的流水席,专门宴请前来庆贺的乡邻和远亲们;可现在呢,林家的大门口竟然一个闲人也无! 此时,天已经渐渐地黑了下来。大约是门房看到有汽车开了过来,连忙拖长了尾音,高声喊道,“……有客到!” 大门内停时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而那门房刚吼了一声,这才看清那是自家的汽车,连忙又喊了一声,“二爷二奶奶回了!” 林管家一脸喜气的迈过了门坎,已经抱拳做出了作揖的姿势,只是猛的一看……来的哪里是客,分明就是去县城教堂里结婚的二爷二奶奶回来了! 林管家脸上的喜色一滞。 几秒钟之后,林管家才笑着迎了上来,“二爷回来了?二奶奶好,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已经在里头等急了,快请,快请……” 小红撑了一把红伞,去车后座前遮住了惠怡眉的头顶,林岳贤则弯下腰,把盛妆打扮的惠怡眉从车后座里扶了出来。 惠怡眉在林府门口站定了。 她的头上,戴着一顶九两九钱重的纯金双凤衔珠流苏冠——两只展翅高飞的雌雄纯金凤凰傲然屹立,而在那两只凤嘴上,衔了一对大拇指般大小的,稀世罕见的夜明珠! 自凤冠边沿处,还垂满了用细金链子坠了大红玛瑙珠的流苏。 透过流苏,惠怡眉清楚地看到林府大门的顶上,挂着一块黑底镏金的匾牌,上书“林府”二字。 惠怡眉有些出神。 这一世,她不再是横在别人爱情中的插足者。 今天,她堂堂正正地从林家大门进来了;他日,她就要堂堂正正地从林家大门走出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惠怡眉的这一身奢华富贵到了极点的嫁衣使人不由自主地在她面前矮了半截呢,还是她那端庄凛然的气势令人根本无法直视,就连一同跟着回来的林大老爷和林大太太,也心甘情愿地落在了她的后头。 众人簇拥着她,走进了林府。 其实这些年来,惠母和孙氏一直都在慢慢地给她添置嫁衣。 除了她那顶价值连|城的头冠之外,此刻惠怡眉身上还穿着一袭上好质的大红底绣金线钉珠百花齐放的对襟裙褂。裙褂上绣着的各色花卉,花蕊处俱是钉了细珍珠粒儿的,且袖口领口处,更有繁复的金线绕织和钉成一溜儿的细碎珍珠。除此之外,她的胸前还挂着七两重的用祖母绿珠子串起来的金猪挂饰;两只手的手腕上还各套着一双镶了红宝石的金手镯,一对绿汪汪的翡翠手镯和一双白岫玉的手镯…… 惠家为惠怡眉准备的还不止这一套奢华又漂亮的嫁衣。 比这件略次一等(少了钉珠和金线剌绣而已)的新妇衣,惠家就给她准备了八套之多,都是让惠怡眉在新婚头一个月里穿的。 怕的就是她在皖苏首富家中露怯,因此每一套新妇衣都是极其富丽堂皇的。 惠怡眉的婚礼虽然被临时改成了西式的,但她也愿意穿这身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嫁衣过来…… 想也知道,西式的婚纱虽然看上去别致新颖;但说到底,还是质地考究,做工精致的旧氏嫁衣,才能彰显出娘家的财富和地位。 惠怡眉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林家大门,又绕到了围墙之后…… 林家的大院子里摆着十几桌的酒席,只是桌上虽然已经摆满了酒食,但入座的人却很少,看着像只有二三十人的样子;甚至有的席面上,一个人也无。 戏台子搭在另外一边,可乐班师傅们却只是坐在台下聊着天,并没有奏乐。 惠怡眉努力挺直了腰杆,脸上带着最最端庄的笑容,踩凌波不乱的脚步,在众人的簇拥下,穿过了庭院,朝二门走去。 耳边响起了众人的窃窃私语声。 “喏,快看!林二爷陪着的那位……就是先前林家为大爷择定的大奶奶,如今却嫁了二爷的……惠家小姐?啧啧啧,真是生得一副好容貌啊!” “想死!林二奶奶美不美貌也是你能议论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知啊,不过,二奶奶这样的美貌,大约神仙也比不上了……” “你们就只看到人家貌美,咳咳,你们看到二奶奶凤冠上的那对夜明珠了没有?我告诉你们!就是前朝皇宫里,这样的宝贝也不常见……还有她那身嫁衣,你们看看,她的嫁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我敢保证,钉在她嫁衣上的珍珠啊,绝对不少于一百颗!” “哎!你们这么一说,我还真的好奇起来了,你说,林大爷爱上的那位林大奶奶,到底是什么样儿的人物啊?你说他放着这么漂亮的又有钱,家里兄长还争气的惠小姐不要,偏偏要个家里又穷又没本事的白小姐……” “这个嘛,有时打肿脸充胖子的事也有的,兄台,你少见多怪了。” 惠怡眉微微一笑,一脚跨进了二门。 这世界就是这么小! 惠怡眉一脚跨进二门,长廊才只走了一半,迎面就遇到了被喜娘和丫头扶了出来的白莹莹;以及伴在白莹莹身边,穿着长袍,外罩金钱马褂,头上戴着双翅宽沿帽,胸前挂着大红绸结成的花球的林岳鸿! 来和去的众人脚步一滞,都停了下来。 林岳鸿失神地盯着惠怡眉。 可惠怡眉的全副注意力,却都放在白莹莹的身上…… 想起前世的白莹莹对着自己那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两面作派,惠怡眉先前就在想,最好今天晚上能穿着这套嫁衣在白莹莹面前晃一晃;否则,岂不是锦衣夜行,浪费了? 想不到…… 真的冤家路窄了! 时下的旧式婚礼也已摒弃掉红盖头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娘子头上戴的流苏冠。 所以,惠怡眉站住了。 白莹莹也站住了。 两个新娘子你瞪着我,我看着你,两人都清楚地看到站在自己对面的人。 看着惠怡眉头上那顶明显比自己大了好几倍的凤冠,以及那两颗散发出柔润光芒的夜明珠,白莹莹只觉得心口一疼…… 她的目光开始在惠怡眉钉满了珍珠和绣满了金线的嫁衣上流连,继而看到了她挂在胸口的玉链金猪,手腕处的几对珠光宝气的镯子……就连半隐半现在裙间的绣鞋上,都绣着金线,鞋子面上还各钉着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玉石! 见了如此富丽堂皇,媚而不俗的惠怡眉,白莹莹紧紧地咬住了牙关! 惠怡眉也不住地打量着白莹莹。 果然如她所料,白莹莹根本没有任何准备。 看得出来,白莹莹的嫁衣应该是用大红色的成衣改制的。 那是一袭全素的大红色裙褂,只来得及在袖口,领口及裙摆处绣了些简单的图案;就连头上的凤冠也不如惠怡眉头上的这顶大,流苏既也不像惠怡眉凤冠上那样长,也没有那么密,更不是用金灿灿的链子坠着绿汪汪的翡翠珠……只是镶了极小粒的珍珠罢了。 而白莹莹的第二个孩子才四个月大,现在又怀上了一胎,所以她虽然脸儿尖尖的,但腰腹处却显得极臃肿……也不知她是不是想让众人都知道她又怀孕了,总之,那件素色的嫁衣掐腰掐得很紧,将微微凸起的小腹衬托得一览无遗。 惠怡眉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白莹莹,嘴边含着意昧不明的笑容。 两个新娘子都站在原地不肯动。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紧张了起来…… 白莹莹暗中挺了挺自己的肚子,打定了主意! 现在她已经是林家嫡长孙林子昌名正言顺的妻子了,就算惠怡眉是早上结的婚,但只要进了林家的门,她就要尊称自己一声嫂子,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惠怡眉低头给自己让道儿! 林岳贤皱起了眉头。 他向自己的母亲使了个眼色。 林大太太平日里软懦够了,可今儿却在惠家酒楼里,被惠家的几个妯娌们轮着灌了一回酒……林大太太从不曾像今天这样受人重视过,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再加上酒劲儿壮了胆,便打了一个酒嗝儿,笑眯眯地开口问道,“大,大侄儿,大侄儿媳妇,你们,这是要出去……拜,拜堂啊?” 林岳鸿只是怔怔地看着惠怡眉,压根儿就没反应过来。 白莹莹一愣。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和林岳鸿从这里走出去,是要去拜堂的! 若是耽误了时间…… 惠怡眉和林岳贤又没有什么损失,他们已经在县城里举行过婚礼了!可她和林岳鸿却耽识不得! 再说了,虽说她可以用大嫂的身份来压制惠怡眉,可林大太太却是长辈,于情于理,也应是她为林大太太让路才是! 白莹莹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林岳鸿。 可他却一直看着惠怡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白莹莹又被林大太太点了名儿,“大侄儿媳妇,你今儿晚上这妆啊,上得真好……看看脸上这两坨红,可真喜庆啊!还有……这身衣裳也俊,衬得你这腰……嘿嘿,挺好,挺好!” 林大太太其实很体贴人的。 白莹莹的凤冠和嫁衣,压根儿就没有一处比得上她儿媳惠怡眉身上的这一套,便只好称赞白莹莹的妆容和腰身……只是,当她赞完了白莹莹的妆容,再说到“腰”的时候,林大太太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白莹莹挺翘翘的小腹之后,就再也赞不下去了,只得含糊了事。 白莹莹咬着牙,心不甘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大伯父好,大伯母好!” 林大太太松了一口气,笑道,“好,好!大侄儿媳妇啊,今天你没去县城,所以你不知道……那简直是人山人海啊!连巡捕房和警察署的人都出动了,除了我们林家的车子和惠家的车子以外,别人家的车子都不让进教堂街!好多看热闹的人排队都排到三里地以外了……嗝,那酒席办得也好!惠家的酒楼,惠家又还在旁边租了两家酒楼,那流水席啊,一直从中午十二点钟摆到了五点多钟……” “你少说几句,”林大老爷说道,“大侄子和大侄子媳妇这是要出去拜堂呢……你别耽误他们的吉时。” 林大太太捂住了自己的嘴。 “大侄儿媳妇,改天你到我院子里来,我再细细地说给你听……我告诉你啊,有几个大官儿专程从北平赶过来喝我们子谦的喜酒,哎哟,那些大官儿看上去怎么那样年轻,没一个留胡子的,都是看上去三十多的,他们都戴眼镜儿!还全都是金丝边儿的眼镜……”林大太太说道。 站在一边的林岳鸿首先听不下去了。 “伯父伯母请……” 他躬了腰,侧过身子让开了道路。 白莹莹幽怨地看了林岳鸿一眼。 她只得跟在他的身后,委委屈屈地挺着后腰,无奈地让开了一条道。 惠怡眉目不斜视地从白莹莹身边走过。 她听到了白莹莹粗重的呼吸声音…… 惠怡眉微微笑了起来。 35|34.1 惠怡眉跟着众人去了长房。 林大太太亲自拉着惠怡眉的手,把她送进了新房,亲切地说道,“怡眉,以后啊,这就是你的家……不过呢,时间太赶啦,我准备得也仓促了一些,要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可要告诉我……” 惠怡眉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俩也早点儿歇着吧,今儿累了一整天了。”林大太太意有所指地说道。 惠怡眉含笑不语。 送走了林大太太,张妈妈提着一壶开水立刻迎了上来,“小姐,您累了吧?我让厨下给您熬了一罐子白粥,再配点儿清爽小菜好不好?” 惠怡眉皱眉道,“今天吃了几杯酒,心窝子烧得慌,你去寻几个梨子来,削了皮切成块让我润一润……” 张妈妈应了一声,把手里的开水壶递给小红,准备去厨房找梨子。 惠怡眉又叫住了她。 “哎,张妈妈,你先不忙去厨房,”惠怡眉吩咐道,“你先带着小红去老太太跟前……小红,你替我去给老太太磕个头……就说请老太太别惦记我,今天家里事情多,我就不去添乱了,明儿一早我再去给老太太请安。” 小红应了一声,把开水壶放下了,然后就和张妈妈一起出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了惠怡眉和林岳贤两人。 惠怡眉本来都已经伸出了手,开始解自己身上这袭厚重的嫁衣了…… 可当屋子里一安静下来,属于林岳贤的男子气息混着淡淡的酒气便劈头盖脸地朝她涌了过来。 惠怡眉动作一滞。 她把已经解开了的一颗扣子又重新系了上去。 林岳贤也站在屋子里发了一会儿的呆。 他走到了墙角,拎起了小红放在墙角的那壶开水,走到了耳房里的盆架处,一边往脸盆里倒水一边说道,“先洗把脸吧!” 惠怡眉没答腔。 她举目四望,看到内室里有套花梨木的梳妆台镜家具,便走了过去。 可她又有些不安。 ——毕竟是要在表面上搭伙过日子的人,对他不理不睬的,真的好吗? 于是,她问道,“你屋里……没有服侍的人?” 林岳贤一脸的错愕。 过了好半天,他才答道,“原来有个奶娘,我十岁以后……她就回乡下去了。现在,娘身边的戴妈妈每天会过来帮我收拾一下屋子……” 惠怡眉满面通红。 她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呃,你,你自己洗洗吧,呆会儿小红回来了,我再……” 林岳贤“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耳房里响起了拨动水花的声音,不徐不疾的。 惠怡眉坐在梳妆镜前,开始小心翼翼地拆自己头上的流苏凤冠。 这玩儿也就是看着好看,实际上很重,而且镂空铰边的地方太多,很容易挂住她的头发……痛得惠怡眉呲牙裂嘴的,好半天才把凤冠给摘了下来。 她揉了揉被扯得生疼的头皮,叹了一口气。 院子里响起了张妈妈和小红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不一会儿,两人就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林岳贤已经脱掉了西装,正穿着白衬衣站在耳房门口,手里还拿着一块湿热的毛巾,正在擦脸。 张妈妈和小红连忙朝着林岳贤躬了身子,齐声说道, “二爷!” “二爷。” 他朝张妈妈和小红点了点头。 小红有点儿害羞,抿着嘴儿直笑,低着头匆匆进了内室。 张妈妈手里则端着个漆画的圆形木托盘,还把木托盘朝着林岳贤所在的位置亮了一下相。 林岳贤看了一眼。 圆托盘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块叠好的白布。 “二爷,方才我和小红去给老太太磕头,老太太让我们把这个拿来……今晚二更时分,老太太身边的方妈妈会过来请这块元帕的。”说完,张妈妈喜气洋洋的端着托盘进去了。 林岳贤一脸的呆滞。 他和怡眉……不是举行新式婚礼吗?怎么还来……验元帕的这一套? 林岳贤忍不住就偷偷地抬眼往内室里扫了一眼。 坐在妆镜前的长发美人正笑着和丫鬟说话,脸上笑意暖暖,惹满室生春。 “……瞧你那点儿出息!好啦,快去把我的睡衣找出来,还有我的香皂,洗头膏,和玉兰花瓣也找出来,呆会儿我要洗头……” 他站在耳房门口,可她却在内室。 她悦耳轻柔的声音从内室飘了出来,显得那样不真空。 林岳贤忍不住四处打量了一下…… 这还是他那间大得空旷寒渗的屋子? 没错,这就是他的屋子啊! 林岳贤哑然而笑。 是因为有了她,所以他竟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屋子也可以暖融融的? “小姐!您今儿早晨才洗了头呢,怎么晚上又洗啊?”小红不解地问道。 惠怡眉一边摘手腕上的镯子,一边嘟着嘴儿说道,“你没看见嘛……她们足往我头上抹了至少有半斤头油!要是到了半夜啊,耗子把你家小姐给拖走了,看你明天怎么哭!” 林岳贤忍住了笑。 她的声音娇滴滴的,又软绵绵的…… 张妈妈已经把那块雪白的元帕铺在了大床上,然后就出门去传水去了。 林岳贤自动自觉地避到了隔壁的小书房。 惠怡眉舒舒服服地洗了个头,又洗了个澡,穿了一身崭新的杏黄色睡衣;又让小红把自己的头发给搓了个半干,戴了个杏黄色的布制发箍以阻止刘海扰乱脸庞,然后又在睡衣外头罩了件大红色的褙子,这才让张妈妈去拿了些清粥小菜来,布在小圆桌上,又叫小红去请林岳贤过来吃饭。 林岳贤也换了一身七成新的蓝布长衫。 一见她,他便说道,“……我方才吃了梨子。” 先前惠怡眉嫌他浑身酒气,就命张妈妈送了一盘梨子去小书房给他解酒。 惠怡眉道,“知道,现在快八点钟了,咱们吃点儿粥,你不想吃也少吃一点,暖暖胃就好。” 其实她也没什么胃口。 一来,今天确实累狠了;二来,中午在惠家酒楼里吃的那顿饭……实在太油腻了!她现在也吃不下,可现在要是不吃,就得熬到明天早上呢! 林岳贤也就没说话,坐在了她的对面。 张妈妈和小红退了下去。 两个人默默相顾无言,有些尴尬。 也不知怎么的,林岳贤的眼睛就一直往床上飘。 他坐的位置,正好对着大床的方向;而在铺着大红铺盖的床单上,赫然铺着一块雪白的帕子…… 惠怡眉并没有发现他在开小差。 她也觉得有些难为情。 但转念一想,这样的日子,至少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呢!难道以后的每一天,她和他……都要这样相顾无言? 她已经观察过这间屋子了。 他屋里装着的,全是从她娘家陪嫁过来的家俱。 花梨木的八步床,八宝阁,四页屏风,五斗柜,梳妆台,贵妃榻和小饭桌……她看来看去,也没想好晚上让林岳贤睡哪儿才好。 贵妃榻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惠怡眉冷眼打量着林岳贤的身材…… 他太高大了,不合适。 那么,他睡床,她睡贵妃榻? 惠怡眉又不乐意…… 想了又想,惠怡眉开口问道,“晚上你睡哪儿呢?” 林岳贤一怔。 他的目光又往大床那儿飘…… 惠怡眉自然也注意到了。 她俏脸晕红。 庶长房的院子本就不大。 正屋里住着林大老爷和林大太太,西厢房嘛……惠怡眉猜测应该住着林月兰;而她和林岳贤则住在东厢房。 这东厢房里,除了堂屋之外,就是一间稍大一些的卧室,外加他的一间小书房,和专门收拾出来让她“做针线”的一间不大的屋子。 虽说是两人搭伙过日子,但自己一住进来就雀占鸠巢…… 这样不好罢? 想了又想,惠怡眉红着脸,用比蚊蚋声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道,“……那,晚上咱们一人一床被子吧。” 林岳贤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低了头,飞快地用筷子扒着碗里的粥,稀里呼噜地喝着。 两人再也没有对话。 吃完晚饭,张妈妈和小红进来将碗筷收拾好,然后就轻手轻脚地出去了,还特意为他们把房门给掩上了。 惠怡眉站在衣橱边磨蹭了久,直到座钟的时间滑到九点半钟的时候,她才挪到了大床边,准备上床休息。 可她却被平铺在大红床单上的那块白布给吓了一跳! 她不是没有看到这块帕子,可她不曾留过心,还以为这是块装饰呢。 可仔细一打量…… 这帕子雪白雪白的,是块长方形的,而且还打着横放在大床的最中间! ——这帕子是用来干嘛的,这还用问吗? 林岳贤拿着本书,一直坐在桌子旁装模作样地看着。 直到她走到了大床前…… 他一紧张,“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惠怡眉的脸涨得通红。 她不由自主地就回过头,看了林岳贤一眼。 他也有些脸红,拿着书站在桌子旁,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两个人愣愣地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尴尬又暧昧的因子宽敞的屋子里翻腾着。 良久,惠怡眉终于鼓起了勇气。 她咬着牙,翘着兰花指……用十分嫌恶的姿势把那块白布捡了起来,然后“啪”的一声,把它扔到了地上。 跟着,她像逃似的,将脚下的绣花拖鞋一踢,三下两下就逃上了床! 林岳贤一怔。 她已经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地裹了起来。 林岳贤愣了半天,突然笑了。 他慢吞吞地走到了床边,帮她把绣花拖鞋拾了过来,开口朝里,整齐地摆放在脚踏上;然后捡起了被她扔在床边的那块白布。 惠怡眉偷偷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看到他正在灯下端倪那块白布,不由得涨红了脸,“蹭”的一下又把头缩回了被子里。 林岳贤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头去继续研究那块白布。 躲在被子里的惠怡眉听到他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他好像走到了桌子旁。 跟着,她又突然听到了“铮”的一声铿锵声响,像是剪刀这样的东西被搁放在木桌上所发出的声音;然后,他好像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拿着那块白布走回了大床边。 惠怡眉顿时有些紧张。 林岳贤慢悠悠地脱掉了自己的外衣,露出了肌肉贲张的上半身。 他倚在床头坐着。 惠怡眉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但他就真的一直都没有说话。 直到…… 院子里隐约响起了脚步声。 林岳贤突然轻声说道,“……哭,哭出来!” 惠怡眉愣了一下。 他已欺身而近…… 惠怡眉被他那张陡然放大的脸给吓了一跳! 她忍不住“啊”的一声低呼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下意识地就伸出了双手,抵住了他突然逼近的胸膛。 可林岳贤却飞快地抓住了她的双手的手腕,并且还在她纤细的手腕上重重地捏了一把! 惠怡眉猝不及防,手腕处剧痛了起来,又被他赤|裸的精壮身躯所惊吓,忍不住又“啊”的轻叫了一声…… 院子里的脚步声一顿。 然而惠怡眉已经反应了过来。 她开始细细密密地小声“啜泣”了起来。 ——隐隐约约,又委委屈屈的。 有人轻轻地叩响了房门。 林岳贤赤着上半身站了起来,拿了那块帕子朝门口走去。 惠怡眉则一边“低声哭泣”着,一边竖着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 好像有个女人的声音隐隐约约地说,“……恭喜二爷二奶奶……我去回老太太……礼成……叫水……让丫头们过来侍候……” 门口距离内室毕竟有些远,所以声音也有些飘。 但惠怡眉还是隐约听到林岳贤好像在说什么,“……把水传到耳房……不用丫头了……我侍候二奶奶……有劳……明天请安……”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传来了房门关上的声音,紧跟着又响起了落栓的声音。 惠怡眉心里一松…… 看来,这一关是闯过去了。 林岳贤走进了内室。 惠怡眉还在小小声地装哭。 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惠怡眉犹豫了一会儿,却又没能一下子就忍住,继续“抽噎”了两声以后,这才停止了“哭泣”。 林岳贤也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选择坐在远离大床的椅子上。 两人就这么傻乎乎的,一个躺着床上,一个坐着椅子上……同时沉默着。 不多时,惠怡眉就听到院子里又有了些动静。 大约是张妈妈和小红过来送洗澡水。 旧氏的院落里,卧室里会有一间耳房,耳房其实就是洗漱和上厕所的地方。这小小耳房是双面开门的,一扇门紧连着卧室,两面都有插栓,是给主人们用的;另一扇门则是专门给仆婢们走的,专门用来给主人们送洗澡水和倒洗澡水,或者把马桶拿出去清洁。 果然,过了一会儿,耳房里传来了倒热水的时候;跟着,又传来两声轻轻的叩门声音,应该是张妈妈在提醒他们,热水已经放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耳房处隐约响起了关门声音,想是张妈妈和小红已经退了出去。 林岳贤猜想惠怡眉就不会去洗澡。 但是,要是耳房里没有水溅的痕迹……少不得又引人怀疑。 他站了起来,朝耳房走去。 这一天把惠怡眉给折腾坏了。 她一大早的,四点多就起来了,这会儿简直困得不行,从耳房里传出来的泼溅水花的声音简直就像是绝佳的催眠曲,她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吱呀”…… 耳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惠怡眉一个激灵就被惊醒了过来。 恍惚之间,她有些不知身在何处,下意识地就支起了自己的上半身,抬起头错愕地看着站在耳房门口的林岳贤。 林岳贤赤|裸着上半身,只穿了条半短的大裤衩站在耳房门口,也有点儿不知所措。 说到底,他和她都还是陌生人。 她这样瞪着大眼睛看着他…… 可他只穿了一条裤衩! 林岳贤有些赧然。 他快步走到了衣橱旁边,拿了套睡衣,两下三下就穿好了。 跟着,他关上了电灯,摸着黑走到了床边,又摸索着上了床,盖好了惠怡眉留给他的那床被子…… 惠怡眉浑身僵硬。 良久,林岳贤才轻轻地说了一句,“睡吧,明天一早还得去请安。” 惠怡眉也知道,明天还有场硬仗要打。 她和白莹莹都是新媳妇,今天同一天成亲,明天又要同时向长辈敬媳妇茶收见面礼……而今天晚上,白莹莹已经在嫁衣上吃了亏,肯定想着明天要找回场子来的! 可她刚才已经小眯了一会儿,现在头脑清醒,反而有些睡不着了。 这是娘家人为惠怡眉打的八步床,十分宽敞。 林岳贤裹着被子睡在另外一头的外侧,她睡在这一头的内侧,仍然觉得位置绰绰有余。 夜深了。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越安静,越细微的响声就显得越清晰。 比如说…… 他和她的呼吸声。 惠怡眉笃定,林岳贤并没有睡着。 因为他的呼吸声音很乱。 想了又想,她对林岳贤今天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 她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但他还是都一一处理了。 这样识趣,又有担待的男人,就算以后他和她之间一直无爱,两个人也应该能够一起凑活着把日子过下去。 那么,自己想出国的事,少不得还得靠他。 只要出了国…… 想到这儿,惠怡眉突然愣住了。 是啊! 出了国以后呢? 她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没错,她就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只要出了国,捱到了大学毕业,她想离婚的话,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如果母亲兄长们反对的太厉害……要么她就干脆向教会寻求帮助,直接就留在英伦好了;要么……如果她仍然不能适应英伦的生活的话,就自己悄悄的回国。 她是英伦名校荷福大学的毕业生,学成回国以后,想在国内的中学或者女子高中任教,应该没有问题…… 但是过河就拆桥,这样是不是对林岳贤不太公平? 惠怡眉翻了个身,有些烦躁。 前世他不是有个红颜知己么?是不是时候没到,所以他的红颜知己还没出现?那……就等他红颜知已出现的时候,她再“退位让贤”就是了! “已经快十二点钟了,”林岳贤低声说道,“快睡觉。” 惠怡眉一滞。 默了一默,她鼓起勇气说道,“林子谦,我,我想出国。” 大床的那一头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了他的声音。 “这些年,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卧床养病,对不对?”他低声问道,“你……其实你一直在国外?是汤姆神父举荐你出国的?” 一想到这个,惠怡眉就有些止不住的得意。 黑暗中,她的嘴角无声地弯了起来,“嗯,可她们都以为我是旧氏女子,小脚女性……” 她能预料到,明天敬媳妇茶的时候,白莹莹肯定会拿她的“小脚”来说事儿! 这一世,她统共见过白莹莹两次,上一次就是在咖啡厅里,然后就是今天晚上穿着嫁衣对峙的这一次。 惠怡眉记得,上一次她和白莹莹在县城里的咖啡厅见面的时候,自己曾经用小脚女人的走路姿势误导过白莹莹和林月雪。 如果白莹莹警觉的话,她应该看得出来,自己今天走路姿势才是正常的;可若是她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话,忘了这一茬的话,那明天……出丑的是谁,这还很难说。 “你在哪儿?英伦吗?在那边……念书?”林岳贤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以林岳贤的猜测,汤姆神父就是英伦人,估计他的人脉关系也都在英伦;惠怡眉与汤姆神父之间的关系匪浅,汤姆神父就算要帮助她,还得借助教会的力量。 惠怡眉“嗯”了一声。 林岳贤又问,“你真在那边念大学?学的是什么?” 惠怡眉道,“文学和历史。” “文学,历史……”林岳贤喃喃地说道。 他突然沉默了下来。 惠怡眉和他还不算太熟悉,但从仅有的几次打交道中,她也大约可以摸这个男人的一些脾性。 比如说,他现在的沉默,不一定就代表着他的抗拒;而是他正在心中盘算着这件事情的可行性,或者说,他在考虑这件事情对他自己,以及对他的家人……到底有没有好处,值不值得去做。 而只要他下定决心想去做一件事的话…… 他会成功的! 于是,惠怡眉决定说服他。 “你和我一起出国吧,”她轻声说道,“如今是新时代了,你就不想出去见见世面?我在教堂里的时候,见过你向汤姆神父学习英文,可见……你也是个上进的人。难道你就没有梦想,没有一直想去做但又一直没有勇气去做的事?那你又为什么没有勇气去追求你的梦想?” “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他为了得到家族和嫡母的认可,一直牺牲和奉献自己?他这一辈子的梦想,就是想把‘庶子’二字变成‘儿子’二字?所以他一辈子唯唯诺诺,从不违抗祖母,从青葱少年一直熬到白发满头?可你没发现吗?不在乎你的人,她永远都不会在乎你……” 林岳贤长久地沉默着。 子不言父过。 但换个角度来说,如果林大老爷是个有担待的男人,林岳贤不必这样辛苦。 父母应该为儿女撑起一片天来。 可是,在林家的庶长房,林岳贤才是那个努力为父母妹妹撑起一片天的人! 如果惠怡眉没有经历过前世,她也不敢如此精准地为林大老爷来定位;但现在,她顾不得许多了……如今只有说服林岳贤跟自己一起去英伦,她才能更加省时省力地打赢这场胜仗! “现在轮到你了……可你觉得,祖母会把林家交到你手上?既然你明知自己一直在做无用功,又何必为他人做嫁衣裳!林家的产业再大,将来和你有半个铜板儿的关系?你自己不够独立,不够强大,将来你的爹爹妈妈,还有你的妹妹……说到底,她们根本就不是依附于你的强大,而是依附于林家的强大!可你离了林家,又算什么?”她谆谆诱导道。 林岳贤突然长长地透了一口气。 惠怡眉又道,“你好好的想一想,连我这样的‘小脚女人’,尚且有勇气追求自由,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还不如我?” 这天晚上,她说了很多很多。 可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也不知何时,惠怡眉终于沉沉睡去…… 可林岳贤却彻夜未眠。 第36章 35.34.1 第二天一早,张妈妈和小红就过来敲门了。 惠怡眉打着呵欠从床上爬了起来。 林岳贤不在屋子里。 “他人呢?”惠怡眉问小红。 小红道,“姑爷在隔壁的小书房里看书。” 张妈妈纠正道,“这里是林家,以后啊,小姐姑爷这样的称呼可得改了,得改口叫二爷二奶奶了!” 小红吐了吐舌头。 惠怡眉昨天起得太早,又睡得太晚,到了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根本就不想动。 可她全身无力的表现和娇媚慵懒的表情……落在张妈妈和小红眼里,却成了昨天“夫妻恩爱”的不争事实。 小红一直在偷偷的笑。 张妈妈也挺高兴,却偏要骂小红,“我说……你傻笑啥呢?还不快点儿去把二奶奶呆会儿要穿的衣裳收拾好,还有首饰……咱们得快,抢在那边的前头……” 惠怡眉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是啊! 今天她要去向林家长辈去敬新妇茶呢…… 白莹莹是个厉害女人。 前世,她一直跟着林岳鸿住在杭州,只有在过年过节和家里长辈做生日的时候回老宅;可只要她呆在老宅里,就会风雨无阻地每天早早去严氏的院子里候着,晨定昏省。 今天,白莹莹肯定想要抢在自己的前头,跑去向严氏请安,以落个好名声。 但惠怡眉并不以为意。 严氏爱睡懒觉,既然白莹莹愿意表现出“贤惠”又“识大体”的一面,那与她何干? 惠怡眉慢条斯理地起来洗漱好了,换好了端庄又正式的新妇衣,然后就坐在梳妆台前,任张妈妈为自己梳头。 她抽空吩咐小红,“昨天我让你用小匣子装起来的点心呢?快拿出来,给隔壁屋里的读书人送几块过去,剩下的,咱们三个人分……” 张妈妈道,“小姐,这不太好吧?” 小红打断了张妈妈的话,笑话张妈妈道,“……二奶奶!” 张妈妈装模作样地给了小红一下子,嗔怪道,“又没外人在,我叫声小姐怎么啦?” 小红捂着嘴儿直笑。 张妈妈又劝惠怡眉,“二奶奶,这大户人家啊规矩都多,但这晨定昏省的……从来就没有说当儿子媳妇和当孙子媳妇去给长辈请安的时候,还先吃了饭才去的……” 惠怡眉道,“我没吃饭,我吃的是点心。” 张妈妈一滞。 惠怡眉又道,“再说了……我又没传饭,谁知道我吃点心啦!难道说……你们两个会去和外边的人说?” 张妈妈又是一愣。 惠怡眉又来了一句,“小红,先给你张妈妈喂上一块点心,让她成了我们的从犯再说!” 小红对于惠怡眉的话向来就是言听计从的。 当下就把小匣子给打开了,从里头拿出了一块点心,直接就塞进了张妈妈的嘴里…… 张妈妈手里拿着惠怡眉的长发,躲都没地方躲,只得吃了。 小红又依着惠怡眉,送了一小碟子的点心到隔壁的书房里去。 惠怡眉梳好了头,就着茶水吃了好几块点心,然后就开始细细地扑粉描眉点唇,末了又开始往头上插花胜和发簪。 打扮妥当了以后,惠怡眉站在全身镜前看着自己。 今天的新妇衣是一袭大红底绣喜鹊登枝的七分敞袖对襟短袄和马面长裙,七分敞袖之下露出了粉红色绣如意花的中衣袖子,一手拢着纯金镂花,一手戴着个水色极好的玻璃种玉镯子……她的长发被绾成了一个髻,斜斜地坠在脑后;她的头顶上别着金镶碧玉的华胜,髻子上分两别各插了三对同样水色的碧玉簪子。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惠怡眉很满意。 想了想,她对小红说道,“……我还穿昨天的那双鞋。” 那双鞋也是惠怡眉最贵重的一双鞋,鞋面上钉着的玉石已是价值不菲了,主要是绣工了得,那是惠二嫂特意在北平寻了旧朝皇宫里的绣娘给绣的。 把自己打理好了以后,惠怡眉又让小红去把林岳贤叫过来。 可林岳贤刚一进门,就被眼前打扮得富丽堂皇的惠怡眉给惊住了。 惠怡眉今天本来就是去找茬儿的,所以情绪也特别高涨;见了他傻里傻气的模样,忍不住笑着问道,“……好看吗?” 他一怔,低声说道,“好看。” 她莫明其妙地就涨红了脸。 惠怡眉打量了他一番,说道,“你也换身衣服,穿西服吧。” 可能是为了结婚,他应该也把自己倒饬了一番,去理发店理过店也刮过胡子……但BN 正因为他刚刚才理过发,发型整齐得简直有点儿发傻,再穿着这身七成新的蓝色袍子,怎么看都觉得……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子傻劲儿出来。 林岳贤对于吃穿用度其实是不上心的。 她让他换衣服,他就换了。 惠怡眉的眼光不会错。 林岳贤显然更适合穿西服,当穿着黑色正式礼服,戴着小领结的他站在她的身边时,感觉上确实有种中西文化的冲撞,但细细一看,他们俩男的高大俊朗女的漂亮端壮庄,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惠怡眉想了想,让小红从自己的嫁妆里,找出了带链怀表和钢笔这两样东西;然后亲手替林岳贤把怀表的链子系好,又把钢笔插|进了他的西服口袋里。 “好了,咱们走!” 她率先跨出了门口。 林岳贤一怔,连忙快步走上前去。 就快走出院子门的时候,林岳贤说了一句,“……慢点儿。” 但是惠怡眉一想到呆会就要跟白莹莹杠上,心情有点儿激动,脚步根本就停不下来。 林岳贤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你走慢一些。” 惠怡眉愣了一下。 看着他深遂的眼神,她突然明白了他的暗示。 是啊! 昨夜她才“破瓜”,今天……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出去,还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会不会太容易露馅儿了? 惠怡眉一张俏涨得通红! 可她却又犯起了难。 前世今生她都没有经历过…… 就是装,她也不知道怎么装才像啊! 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以后,她下定了决心,用一种非常奇特的,摇曳生姿的走路姿势,慢慢地走动了起来。 前世的惠怡眉是个标准的小脚女人,大家闺秀,她曾经接受过非常苛刻严格又毫无用处的旧氏宫庭礼仪训练。 ——比如说,裹了小脚的女人其实容易变成罗圈腿,而且走多两步都会觉得脚疼,那么要用什么姿势走路才能避免不变成罗圈腿,以及怎么走路姿势才能既好看,同时又不能令身上的佩环或流苏丁当做响的? 林岳贤看了她一眼,上前托住了她的手。 惠怡眉甩开了。 “你别牵着我,你牵着我……我都不会走路了。” 林岳贤一愣,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手。 他径自走到了她的前面,却放慢了步子,始终和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当他领着她走到严氏的院子里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几乎林家人都在院子里头了。 而惠怡眉一走进院子,她那身富丽堂皇的装扮,和那奇异的走路姿势就落入了众人的眼中…… 林大太太感到有些惊奇。因为昨天惠怡眉的走路姿势还挺正常的,但转念一想,这肯定是因为昨天夜里,儿子和儿媳夫妻恩爱啊……这么一想,林大太太顿时心花怒放,用无比快活又慈爱的眼神看着俊朗的儿子和漂亮的儿媳。 可白莹莹却紧紧地盯住了……藏在惠怡眉罗裙下的那双脚! 惠怡眉也打量了白莹莹一番。 白莹莹烫了头发,所以今天她穿了一身大红滚黑边的旗袍;可相对应的,她身上的首饰饰可并不多……耳垂处戴着一对珍珠耳钉,手腕上戴着个细细的金镯子,仅此而已。 看上去,她像个普通的妇人。 来的时候,惠怡眉就吩咐了小红,所以小红就站在院子里就大喊了一声,“老太太,我们二奶奶给您请安来啦!” 院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白莹莹被气坏了! 今儿她可以第一个赶到严氏院子里来的人,已经足足在这里站了一个多小时,为的就是能让严氏身边的人传话让严氏知道,自己可比惠氏知书达礼贤惠得多…… 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婢却这样高喊了一声! ——岂不是将自己站了一个多小时的功劳全部夺去了? “祖母正在休息,你吵什么吵?没学过规矩啊?”白莹莹怒不可遏地说道。 小红怯生生地低下头,往惠怡眉的身后躲了躲。 惠怡眉微微一笑,没说话。 跟在惠怡眉身后的张妈妈恭恭敬敬地垂首答道,“……您是贵人,何必与下人一般见识呢?就是要训导下人学规矩,府里还有管家呢,仔细让您费神了……” 张妈妈也是个人精。 她一口一个“您”的,摆明就是装作不知道白莹莹是谁的样子。 而且这话说的…… 白莹莹一口气没喘匀,一张脸儿被气得直发白。 这时,严氏的房门打开了,方妈妈笑眯眯地站在屋子门口,“给老爷太太们,爷们奶奶们和姑娘们问好,老太太已经起了,这边请……” 白莹莹方才已经失利,这会儿憋着一口气势要当第一,当下就越过了林大老爷和林大太太,抢先走进了严氏的屋子。 惠怡眉只是笑。 她拉着林岳贤的手,不让他走;待众人都进了屋以后,她才“拉”着他的手,慢慢地进了屋子。 屋子里,众人已经落了座。 白莹莹正殷切地问候着严氏。 ——老祖宗昨天睡得好不好?上回我让方妈妈给您的泡脚方子您用了没有?今儿天气真好?外头的八哥唱得真好听……云云。 惠怡眉跟在林岳贤的身后,一走进屋子,众人的眼光就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头上戴着金镶碧玉的华贵花胜,脑后髻子上簪着的碧玉对钗,脖子上挂着的古朴对鱼白玉佩,手腕上戴着的金玉镯子,更别提这身绣工如此精美的新妇衣了…… 宝石首饰贵重与否,这是一回事;但如今已经是新时代了,前朝皇宫里的东西,已经有一部分被搬到了博物馆里,另外一部分则被历史的车轮给淘汰掉了。现在惠怡眉身上头上的这些东西,如果不是家学渊源的大户人家或者名门望族……普通人家里根本就不可能够拥有这样繁复工艺精湛的首饰! 严氏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惠怡眉吸引住了。 白莹莹一进屋就与严氏寒喧,为的就是想让惠怡眉知道,自己和严氏的关系有多好。 但严氏一见惠怡眉,眼里就再也没有白莹莹了…… 惠怡眉俏生生地立在屋子中央,用最悦耳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了句,“孙媳妇惠氏,给老祖宗请安了。” 说着,她便盈盈下拜。 林岳贤也配合着她,朝严氏深深地鞠了一躬。 白莹莹顿时一滞。 糟了! 方才只顾着和严氏套近乎,却没有抢先以孙媳妇的身份拜见严氏,却又让惠怡眉抢了个先机…… 她咬着牙,恨恨地看着惠怡眉。 严氏年纪大了,又是经历过林家在前朝的辉煌的;所以她特别看重规矩,也非常喜欢前朝的那一套调调…… 见惠怡眉穿戴得这样正式,又朝着自己行了大礼,严氏忍不住心花怒放起来。 “好!好,好……” 严氏一连赞了三个好,朝着惠怡眉招了招手,示意她走上前来。 惠怡眉在林岳贤的搀扶下站起身,慢慢走到了严氏的身边。 严氏戴上了老花镜,拉着惠怡眉的手,将她从头顶上戴着的华胜,一直到脚下绣花鞋上的玉石鞋面都细地打量了一番…… 她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嗯,好!”严氏连连点头,笑道,“是个好孩子!我一看啊,就知道你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 惠怡眉用帕子遮着脸,细声细气地说道,“不敢和跟老祖宗比,要是拿出来一比啊,您是玉,我们是河边的石头……就是看着好看,可实际上却还是石头!” 严氏大笑。 “你见过你公爹,婆母了没有?”严氏笑着问道。 惠怡眉老实答道,“见了,就是还没行过礼……” 严氏又笑,“你这孩子!也太实忱了!快去,给你公爹婆母,还有叔父婶娘敬茶行礼去!等他们给你了红包以后啊,你再悄悄地告诉我你得了多少钱……我给你双份儿哒!” 惠怡眉响亮地应了一声“哎”! 严氏身边的方妈妈连忙命人斟了茶,又亲自陪了惠怡眉按照长幼顺序,先走到了林大老爷和林大太太跟前。 “爹,娘,儿媳给你们敬茶了。” 惠怡眉跪在蒲团上,高举了茶杯,一一递给林大老爷和林大太太。 林大老爷倒还好,林大太太简直喜极而泣。 夫妇二人各递了一个红包给惠怡眉,林大太太又拔了头上的一枝玛瑙簪子递给她,说道,“这是我嫁进林家的时候,老祖宗赐的六福簪……今儿我把这簪子送给你,也盼着你和子谦啊,以后和和美|美的……” 惠怡眉谢了一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方妈妈又引着她走到了林二老爷和林二太太的跟前。 因林二老爷和林二太太也不是惠怡眉的亲公婆,是以惠怡眉只需要下拜行礼就够了,既不需行跪礼也不需要磕头。 可林二太太一看到惠怡眉就心疼…… 听说这惠氏女昨天晚上穿的那一袭嫁衣就已经价值连|城了!今天这一套衣服又这样的富丽堂皇!再想想,昨天若是子昌和惠氏女结了婚,那么说不定那些从北平赶过来喝喜酒的高官儿们此刻已经将子昌看对了眼。 有了高官贵人们的青睐,还怕以后子昌没有平步青云的出头之日? 可这一切都被白莹莹那个贱人破坏掉了! 林二太太咬紧了牙关,皮笑肉不笑地从怀里掏了个红封出来,扔在托盘里,才从托盘里接过了新妇茶。 给长辈敬完茶之后,就要与同辈的兄弟姐妹们见面相认。 方妈妈引着惠怡眉去了林岳鸿面前。 “这是大爷。”方妈妈介绍道。 惠怡眉低眉敛目地朝着林岳鸿行了个福礼,“见过大伯。” 林岳鸿有些失神。 不过,介于他持意要与白莹莹成亲,老实讲他的所作所为已令严氏和林二太太失望之至,所以方妈妈对林岳鸿的表现也不是太在意。 方妈妈又引着惠怡眉去见林岳安。 “这是三爷。”方妈妈介绍道。 惠怡眉不卑不亢略一点头,“三叔好。” 林岳安嘻皮笑脸地喊了一声“嫂子”。 今天的惠怡眉盛妆而来,确实令所有人惊艳! 但不知为什么,林岳安总觉得这位嫂子美则美矣极,怎么他居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叹了一口气。 都是惠家那个穿粉衣的女孩子害的! 要不是她把自己骗到了小黑屋,跟羽铭扯上了不清不楚的关系……没准儿这惠氏女就成了自己的妻子啦! 方妈妈引着惠怡眉,朝着林月雪坐的位置走去。 林月雪先前就和白莹莹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眼珠子就一直骨碌碌的转…… 眼看着惠怡眉跟着方妈妈已经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林月雪赶紧对坐在自己身边的林月兰说道,“哎,你看到没有?你的新嫂子,和你一样,裹了小脚……走起路来像个鸭子一样左摇摇右摇摇的,好像马上就要摔倒一样!” 说着,林月雪“咯咯”地大声笑了起来。 林月兰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林月雪继续取笑道,“昨天晚上你哥哥和她睡觉的时候,你说……你哥哥有没有被她的臭裹脚布薰死啊?” 惠怡眉在林月雪面前站定了。 堂屋里一片死寂! 林二太太怒道,“雪儿,你混说什么!” 林月雪转过头,有些不满意母亲对自己的态度,就梗着脖子说道,“……我哪里说错了?二哥你说,新嫂子的脚……到底臭是不臭?” 说着,林月雪有意无意地,就端起了茶盅。 “闭嘴!” 林二太太又羞又躁! 女儿被宠坏了,平时在家里欺负林月兰也就算了……可惠氏女的身份却不一般!再说了,现在女儿年纪渐长,也已经到了说亲的时候,如果女儿刁蛮的名声传出去了,以后还怎么说亲! 再说了,林二太太还存着请惠家说亲的心思。 听说大总统的儿子与雪儿年纪相仿,若是惠老二能牵线的话……那又是一桩美事! 所以说,万万不可得罪惠氏女。 可林二太太的这声怒喝,让林月雪“吓了一跳”! 只见她“一不小心”,手里捧着的那个茶盅应声摔到了地上,滚烫的茶水和瓷杯的碎片溅得一地都是。 惠怡眉定如松。 她似乎完全没有被茶杯摔碎的事情所惊动,也对满地的茶叶渣子和碎瓷片无动于衷,她只是淡淡地看着林月雪。 倒是林月雪假意惊呼了一声,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蹲了身子。 “二嫂,你的脚……不要紧吧?” 说着,她就撩起了惠怡眉的长裙。 藏在惠怡眉裙底的那双镶着玉石的大红绣花鞋便清清楚楚地展示在众人的面前。 “啊?” 林月雪傻了眼! 惠小姐的脚……根本就是正常人的脚!哪里是裹了小脚了? 可是,她明明看到过惠小姐走路的样子,那分明就是小脚女人走路的样子啊! 林月雪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惠怡眉。 惠怡眉却朝她露出了莫名的微笑。 林月雪一愣。 趁着林月雪发愣的空当,惠怡眉“惊惶失措”地退了一步,“奈何”又因她的长裙被林月雪拽住了,只得又急急地上前一步,好像生怕林月雪把自己的裙子给扯掉了。 就在这一退一进之间。 惠怡眉把林月雪的手狠狠地踩在了脚底…… 地板上刚刚才打碎了一只瓷杯,这会儿林月雪的手覆在碎瓷杯上,然后惠怡眉的脚又踩在林月雪的手上…… 林家人是按照长幼的顺序入坐的,也就是说,年纪辈份越长的人,就越靠近严氏;可林月雪和林月兰是林家第三代年纪最小的人,自然就坐在了门边。 惠怡眉又背对严氏等人,又有长裙遮挡……所以当她踩住林月雪的手时,毫不客气的还狠狠地碾了一碾…… 林月雪尖叫了一声! 惠怡眉似乎被吓了一跳,看着身形不稳就朝着地上倒去…… 林岳贤疾步上前,扶稳了她。 林月雪毕竟年纪小,心里也存不住话,就大骂了起来,“你骗人!明明祖母就让人给你裹了脚!你干嘛自己放了?还是说,你这双脚是假的?你故意穿了正常的人鞋子装模作样?哼!我告诉你,你这样的女人,明明就是封建妖孽!是吸血虫!是帝国主义的余毒……” “啪!” 堂屋里响起了严氏拍桌子的声音。 众人均呆若木鸡。 严氏被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方家的,把四姑娘给我关到小佛堂里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她出佛堂一步!” 林月雪愣了一下。 “祖母!您干嘛了,我又没有说错!”她赶紧对着严氏大发娇嗔。 因为她和林岳安是龙凤胎,所以她向来就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小女儿。以往,不管闹出天大的事,只要她撒一撒娇,祖母总会心软。 可是…… 严氏怒道,“方家的,还不快去!” 方妈妈只得说了句,“四姑娘请罢!” 说着,就让一旁的仆妇“搀扶”着林月雪,押着她朝后头的小佛堂走去。 惠怡眉及时的小小声呜咽了起来。 严氏被气得够呛。 但惠氏女是新媳妇,娘家的背景又大,她不得不努力按压住心中的怒意,和声说道,“子谦啊,把你媳妇儿送回去……怡眉啊,你放心,祖母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惠怡眉“哭哭啼啼”地跟着林岳贤走了。 临走前,她看了白莹莹一眼。 显然,她不是小脚女子的这件事,令白莹莹万分错愕。 可惠怡眉却朝着白莹莹露出了挑衅的笑容。 尽管放马过来吧! 白莹莹越闹腾,惠怡眉就越高兴…… 只有把林家闹得天翻地覆一刻也不能安宁,她才能名正言顺的离开林家。 她深深地看了白莹莹一眼,露出了一个意昧深长的笑容。 白莹莹一怔。 惠怡眉已转身离去。 白莹莹突然明白过来了。 ——她是在挑衅啊! 白莹莹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眼里闪出了忿恨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为我今天的勤奋而感到发指…… 求花花啊^3^ 37|36.35.34. 看着惠怡眉优雅离去的身影,白莹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她是林家的嫡长孙媳妇,已经为林岳鸿生养了两个孩子,现在肚里还怀着一个……据说是将来会带领林家走向鼎盛的金孙…… 可现在,她这个新媳妇还没敬茶,众人就都散了? 被堂姐取笑了一番的林月兰委屈得大哭了起来,大太太正急着安慰女儿;林月雪被严氏命人拖进了小佛堂,二太太也急得团团转,围着严氏拼命地说好话。【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 大老爷二老爷倒是见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和母亲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就相继离开了;而林岳安早就已经趁乱溜了…… 根本就没有人记得白莹莹有没有敬茶! 白莹莹又急又怒。 她怀着孕,又在孕中受过严重的惊吓;再加上她今天又起得太早,还空着肚子在严氏院子里等了一个多小时…… 她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旁边侍候的仆婢们尖叫了起来,林岳鸿和林二太太这才发现白莹莹已经晕倒了。 林岳鸿连忙跑了过去,喊了几声,“……莹莹,你怎么样?” 严氏本就没消气,这下子更像是火上浇油似的,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骂道,“一个二个的都是不省心的!一个没长脑子,一个不知生了多少心眼儿!有这个机灵劲儿挤兑妯娌,挑唆小姑,还不如把你男人侍候好,把你肚子的那团肉也招呼好!若是我的曾孙孙出了什么事,你就是死一百回,我也不会放过你!” 被林岳鸿抱在怀里的白莹莹打了个冷摆子。 那边严氏已经说了起来,“来人,把白氏送回去,给我请郎中来……派人给我看着白氏,坐稳了胎以后才许她下床!” 有婆子忙不迭的答应了,去搬了个抬椅来,把白莹莹带了下去。 话说惠怡眉和林岳贤回到了房间里。 林岳贤神色凝重,却挥手示意张妈妈和小红退下。 张妈妈和小红看了看惠怡眉的脸色,这才退了下去。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惠怡眉就已经感觉到……林岳贤好像一直在隐忍着怒气。 她的心情也有些沉重。 他为什么不高兴? 难道说,昨天晚上她和他说的那些,他其实全部都不认同,他像他父亲林大老爷那样,希望她像林大太太那样,是个“贤惠”的妻子,对丈夫对长辈的话……要言听计从? 惠怡眉静静地看着林岳贤。 他突然抓着她的手,把她拽进了卧室,并且把她带到了贵妃榻上,让她坐下了。 惠怡眉突然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感觉。 难道他想…… 林岳贤已经单膝跪在了她的脚边。 “怡眉,你裹过脚,对不对?”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惠怡眉一怔。 狂跳着的心又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见她不答,他又问了一次,“怡眉,你是不是裹过脚?”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林岳贤的眼圈突然就红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垂下了眼敛,轻声问道,“……我,我可不可以,看一看你的脚?” 惠怡眉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她点了点头。 跟着,她除掉了自己的鞋袜,将自己的脚完全展示在他的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足捧在自己的手心里。 这是一只……秀气而又白晰的脚。 看上去,似乎与常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依照惠怡眉的身高来说,她不应该拥有这样秀气的脚……换而言之,它太秀气了,捧在手里也觉得它骨骼纤细,就像个未成年的孩子的脚似的。 惠怡眉缓缓地说道,“我八岁裹的脚,十一岁放的……是我自己放的,用剪刀,趁着晚上没人在身边守着,我一点一点地剪开了裹脚布……可夜里我不敢开灯,所以是摸着黑剪的……早上起来的时候,淌了一整床的血,把我娘吓坏了……” “疼吗?”他哑声问道。 “疼。” 她轻轻地说道,“可疼可疼了……” “吧嗒”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了她的脚背上。 惠怡眉不再说话了。 她不笨。 自己和林岳贤之间,还没有这样深的感情纠葛。 他或许会因为她是他的妻子而站在她的这一边,但绝对还没有到为了她而流泪心疼的地步…… 所以说,他是为了他的妹妹。 ——林月兰。 沉默了一会儿,惠怡眉决定再一次劝说林岳贤。 “兰儿……也裹了脚?”她轻声问道。 林岳贤只是点头,却不肯开口说话。 “她为什么要裹脚?”惠怡眉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裹脚是个好的,为什么林月雪不裹?” 林岳贤一声也没吭。 “林子谦,你不要自己骗自己了,”惠怡眉继续说道,“兰儿之所以会裹了脚,就是因为……爹小的时候就一昧的听从祖母的吩咐,而娘又夫唱妇随,才会一直听之任之……可是,当兰儿听从了祖母的话,乖乖的裹了脚以后,家中可有人因此高看了她一眼?” “林子谦,难道你还没有想通……只要你一直依仗林家,你的父母妹妹,就不可能真正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 说着,惠怡眉忍不住就想起了前世林月兰的遭遇。 前世的林月兰,出嫁三月有余就被夫家休离,不得已回到了林家;可遭休离之后却又发现有孕在身,林岳贤上门与前夫商议,前夫却已纳新欢了。 林岳贤倒是个有血性的汉子,当下就和那家人翻了脸,回来以后请汤姆神父介绍了一位妇产科的医生替林月兰做了引产手术;又过了一段时间,惠怡眉听林家的下人们说,林月兰的夫家做生意破了产,赔得连祖屋都被卖掉了…… 可是,林月兰却从此变得郁郁寡欢,从此再也不愿意踏出房门一步! 惠怡眉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林月兰和前世的自己一样,都是苦命人。 “兰儿没有念过书,又裹了脚,这些都是其次。但你想过没有,她这样柔弱的性子……万一她嫁到夫家去,人家嫌弃她就像今天林月雪嫌弃我这样的话……有谁会在夫家怜悯她?她还这样年轻,以后的路……可怎么走啊?”惠怡眉低声说道。 林岳贤突然抬起头,对她说道,“……帮我。” 惠怡眉看着他,半天都没说话。 看得出来,他已经非常维护父母和妹妹了;可他依然无法阻止林月兰的裹足,这也就是说……林月兰很有可能也是个外表柔弱骨子里倔强的人。 如果林岳贤有办法阻止妹妹的话,他自然也不会来求自己。 惠怡眉想了想,说道,“这事儿,我看还得借着二房的名义……你想想,林岳鸿是革新派的文化代表,要是别人知道他妹妹是个小脚女性,你说,他会怎么样?反正现在林府也没分家,外头的人,谁知道林岳鸿的亲妹妹到底是四姑娘还是五姑娘!我看啊,你还不如就让别人搞不清楚到底是五姑娘还四姑娘是小脚女性呢……” 林岳贤顿时了然于心。 可他还有一个顾虑。 “小时候的兰儿,性格很开朗的;后来裹了脚,她的性子就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但凡别人说多一句,她都要想一夜哭一夜的,我怕……若有流言四起,她会受不了……”他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恳求之意。 惠怡眉笑道,“你真是个好哥哥!” 林岳贤有些不好意思,“她出生的时候,我已经十岁了,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刚出生的时候,因为早产,才那么大一点点……” 说着,他用手比划了一下,继续说道,“醒着的时候还好,她挺爱笑的;可一睡着,她就非要人抱着才能睡……娘时常要在祖母跟前立规矩,爹又不管后宅的事。所以,基本上都是我和奶娘照看着兰儿长大的……” 惠怡眉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她的眼眶有些湿润。 据说,关心父母疼爱家人的男人,一定是个顾家的好男人。 说起来,她的哥哥们也都好,就是有些太……太看重利益了。 惠怡眉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放心,兰儿交给我,在咱们去英伦之前,一定要把兰儿的事解决了……对了,兰儿说了亲没有?” 本来林岳贤一听到“去英伦”这三个字时,顿时面露踌躇之意;可当惠怡眉问起林月兰的婚事的时候,他又有些忧心忡忡的。 “爹看上了纱厂宋家的第三位公子,”他说道,“我打听过了,宋家家底殷实,宋三爷也是个有出息的,去年才考上了上海福旦大学,可是……” 惠怡眉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林大老爷择婿的眼光还是很好的,为女儿选了一户富裕人家,摆明了就是不想女儿捱穷;兼之宋三爷又是个读书人,以后应该能谋得一份好差事…… 只是,这样的人家未必看得上小脚女子林月兰。 而且在惠怡眉的记忆中,林月兰的夫家正是姓宋。 ——恐怕这宋三爷,并非林月兰的良配。 可她也不好就对林岳贤说,这人靠不住,兰儿千万不能嫁之类的话…… 想了想,她只说道,“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其实只要她争气,咱们也争气,以后……会好起来的。” 林岳贤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兰儿那软绵的性子,已经很难改了;想来,也只有自己这个当哥哥的足够硬气,将来兰儿的夫婿才能看在自己的份上,对兰儿好一些。 他不笨,岂会不明白怡眉话语中的意思? 可祖母是头大老虎,婶娘又是头饿狼;平时若不是他护着爹娘妹妹,他的爹娘妹妹早就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他自己在严氏手底下讨生活,严氏的心思,他不敢说已经完全揣摩透了,但从小就耳闻目睹着严氏治家置业的手段,可以说,他确实很了解严氏。 严氏目前重用他,但说到底,她并不信任他;只是现在林岳鸿不愿意接手林家的产业,林岳安又是个不争气的,严氏没有其他的选择而已。 将来,只要林岳鸿林岳安兄弟俩有一个流露出想接手林家产业的意愿,严氏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踢走自己! 怡眉说的没错,与其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与严氏,还不如他早些为自己及家人打算。所以说,出国学习深造这是有必要的;只有这样,回国之后他才会有更好的发展…… 但在离开之前,他必须要先把父母妹妹安顿好才行。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林岳贤出门找人去了;惠怡眉则去了西厢房。 林月兰正趴在床上嘤嘤的哭着。 林大太太站在一边,手足无措…… “娘,我来看看兰儿。”惠怡眉对林大太太说道。 林大太太正巴不得有人来探望或者安慰一下女儿,连忙站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哎,那你们姑嫂聊,我,我去给你们做红豆糕去……” 林大太太出去了以后,林月兰也擦掉了眼泪,坐起身,朝着惠怡眉喊了一声,“嫂子……” 惠怡眉直言不讳道,“你哥哥让我过来看看你的脚。” 林月兰一滞,泪珠子又开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惠怡眉也不急。 她细声细语地向林月兰说起了今天林月雪“揭穿”自己是“小脚”女人的事,也毫不避诲地告诉林月兰,当初她是怎么误导林月雪的…… 林月兰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惠怡眉,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 母亲和祖母一直用女诫,女四书等来要求和规范她的行为。从来也没人和她说过这些……可是,不知为什么,听着新嫂子说起如何使些小计谋来让坏人吃亏的时候,林月兰竟然有些隐隐的兴奋。 跟着,林月兰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 “嫂子,你,你以前……真的裹过脚?”林月兰小小声问道。 惠怡眉点了点头。 她大大方方地除去了鞋袜。 林月兰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她的脚! 惠怡眉看得分明,林月兰眼中明明白白的透出了羡慕,期盼和渴求的眼神。 “嫂子,我,我……”她的声音抖得很厉害,“我,我可不可以……” 惠怡眉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可以。” 林月兰再一次失声痛哭起来! “可是,可是……如果我放了脚,祖母会不高兴的,还,还会为难娘,爹也会怪罪娘,说不定,你和我哥哥也会受责怪,我,我……”林月兰 惠怡眉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试图给予她力量。 “你看,林月雪没有裹脚,祖母也没什么不高兴的。而且,你要知道……不管你裹没裹脚,祖母要说娘的不是,你也没法子。”她对林月兰说道。 林月兰咬住了嘴唇。 “可是,万一我解了足,祖母派人来阻止,那……” 惠怡眉笑着说道,“那你索性去寻死……” 林月兰瞪大了眼睛。 “横竖你有爹爹妈妈,还有哥哥嫂嫂,我们还能真的看着你去死么?就是祖母,也是一样……别忘了咱们爹爹的身份。” 惠怡眉朝着林月兰眨了眨眼。 爹爹的身份? 爹是庶子…… 这是爹一直耿耿于怀的事。 等等! 啊,没错! 正因为爹是庶子,祖母为了想要博个“宽容”的好名声,自然是不敢把自己往死里逼的;否则祖母如果和爹对上了,那就是不容庶子了…… 林月兰的面颊有些微微的发红。 是啊! 以前怎么就没人告诉她这样想呢? 如果可以早一点想通这一点的话,她宁愿以死相逼也要给自己放足啊! 她生生地从六岁裹起,到今年已经八年了,就算现在放了足,也不一定就能恢复得像嫂嫂的脚那样好…… 惠怡眉读懂了她的心思。 “兰儿,放足……是件很痛苦的事,就像生生地从你身上撕层皮下来似的……我,你哥哥会去请专门的放足婆来给你做按摩和推拿……以把你错位的骨骼全部推回原位……这是很痛很痛的,痛得让人……” 想起当年自己治疗裹足的时候,那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惠怡眉忍不住泪湿了眼眶。 林月兰反而紧紧地握住了惠怡眉的手,说道,“嫂子,我不怕疼……我,我想向正常人那样……堂堂正正地走在街上!我,我想跑,有多快就跑多快!我还想……我想穿漂亮的鞋子,像大嫂那样,穿高跟鞋……” “一定可以的!”惠怡眉哽咽着说道。 林大太太端了红豆糕进来。 姑嫂俩相互使了个眼色,避开了这个话题,开始嘻嘻哈哈地吃起了红豆糕。 林大太太见儿媳这样快就哄好了女儿,不禁喜上眉梢! 这样漂亮端庄又体贴人意的儿媳,长得好,家世又好,性格脾气也好……真是老天爷眷顾,终于让子谦遇到了一个品貌绝佳的好妻子! 在婆母这里吃完了点心以后,惠怡眉又带着小红去了严氏那里。 林二太太还在严氏跟前哭哭啼的,看来仍在为了解救女儿而努力。 惠怡眉微微一笑,上前说道,“祖母,这原本就是个误会……四妹妹是个率真之人,您何必这样生气?您是想要个天真烂漫的小孙女儿呢,还是想要个表里不一的?” 严氏露出了想笑又不想笑的模样儿。 惠怡眉又道,“祖母!今儿可是我的好日子呢,就求您看了我的份上,别让我和四妹妹生分了……” 严氏一怔,笑道,“你是个懂事的!” 她转过头对方妈妈说道,“去把四姑娘请出来,过来给她嫂子赔个不是!” 方妈妈领命而去。 片刻,抽抽噎噎的林月雪慢吞吞地走进了堂屋。 “要不是你嫂子为你求情,我不饶你!”严氏表情严肃地说道,“还不快给你嫂子去赔个不是?要是你嫂子不肯原谅你……你还给我回小佛堂去!” 林月雪恨恨地看着惠怡眉,眼睛里泄出了忿恨的光。 其实惠怡眉跑到严氏这儿来“赎人”,为的就是过几天她回门的时候,想把林月兰和林月雪带回娘家去……要是她和林月雪之间仍然像两只乌眼鸡似的,林月雪不一定愿意跟着她回惠家。 但是,看到林月雪这副恨自己入骨的模样,惠怡眉改变了主意。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等着林月雪过来向自己赔礼道歉。 林月雪犟了半天也没见有人答理自己。 ——林二太太本就不想得罪惠怡眉,再加上严氏又是看在惠怡眉的面子上才把雪儿给放出来的,道个歉而已,几句话的事……说了又不心疼! 林月雪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母亲开腔帮自己,可她又不想再回小佛堂去了,只得上前委委屈屈地说了句,“……对不起!” 在严氏面前,惠怡眉自然是要卖乖的。 她便柔声笑道,“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不过啊,妹妹的火爆性子还得改一改,不然的话,在家里倒还好,去了外头啊……就怕被有心人利用了,反而受委屈。” 林月雪又横了她一眼。 惠怡眉笑道,“妹妹快来看,你看看这是什么?” 小红应声上前,朝着林月雪打开了一个扭扣的亮片小礼服包。 林月雪用怀疑的目光看了一眼,眼睛顿时一亮! “啊,美兰口红!” 这个亮片小包包很漂亮,里头装着的一支美兰口红更是她梦寐以求的好东西!只是这口红是西洋货,县城里根本就没有卖的,不过,她有好几个女同学都托人去了上海的洋行才买到的,然后就在人前各种的炫耀! 现在她也有一支了!而且是全英文字包装的!这肯定是英伦原产的,比上海洋行里的又高级了几分啊! 林月雪高兴坏了,上前就抓住了小红递过来的包包和口红,甜甜地说了一声,“……嫂子!你真好!” 惠怡眉掩嘴而笑。 而严氏和林二太太见她这样会做人,心中不禁悲喜交加。 38|37.36.35.34.1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惠怡眉一直在做温情攻关。【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 有些事情,前世的她不是不清楚,但受过良好教养的她过于清高,不屑于去做。 ——比如说,讨好众人。 但今生,她心底存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些事情……似乎也就无师自通了。 ——比如说,她让林岳贤找了粗砂盐回来,然后向严氏送上了“亲手”做的有暗袋的多功能护膝套,还亲自手把手的教方妈妈把粗盐炒热,再炒热的粗盐放进暗袋里,膝盖疼就绑在膝盖上,脚疼就绑在踝关节上。 ——比如说,她送给林二太太一整打的铝盒雪花膏,每个盒子上都印着不同的电影明星的头像,林二太太不缺钱,但这样的小东西,却是时下贵妇人们之间表达友情时的赠送的热门小礼物。 ——还比如说,她送给林二老爷两支进口的葡萄酒…… 更不用说林月雪了。 整个林家,其实也就只有白莹莹和林月雪是年轻女孩(林月兰没上过学,很少出门,平时和林月雪的关系也不太好)比较有话题,可现在白莹莹被严氏勒令卧床养胎,林月雪觉得好没意思……正好惠怡眉送了些新巧的小玩意儿给她玩,林月雪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再加上惠怡眉又是个温柔体贴,不爱与人计较的性子,林月雪开始觉得,这位二嫂可比她的亲嫂子白莹莹大方多啦! 一转眼,惠怡眉已经嫁进林家三天了。 依旧礼,这一天她要回门。 惠管家前一天就过来请了安,又问了惠怡眉和林岳贤过去的时间…… 惠怡眉知道,这是娘家的哥哥们给自己的体面。 等她三朝回门,哥哥们也要各奔北平上海等地了。 于是,严氏准备了一大堆的回门礼,让林岳贤带去惠家。 惠怡眉就挑了个合适的时候,对严氏说道,“五妹妹平时总呆在家里,也怪闷的,不如这一次跟着我家去,反正也是在自己家里玩,不过就是有些和她年龄相当的小姑娘,也好有个玩伴……” 严氏想了半日。 姑娘大了,确实到了说亲的时候;兰儿她爹看上的那个宋家三爷……好是好,可她总觉得宋家太过于庸碌了些。惠家的老二,老三和老四,都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他们认识的能人也多;让兰儿去惠家露露脸也好,日后若是有更合适的人选……那当然最好。 这么一想,严氏点了点头。 “也好。” 依偎在严氏怀里的林月雪不乐意了。 “祖母,我也想去!” 严氏含笑看着娇俏可爱的孙女儿,“你去做什么?和个大闹天空的孙悟空似的……去哪儿就在哪儿惹事儿!你留在家里陪我。” “不要!”林月雪嘟起了嘴儿,“这几天学校闹游|行罢了课,您又不让我跟着一块儿上街游|行去,现在五妹都有机会出去玩,为什么我不行!” 严氏道,“你皮得像猴儿一样!你问问你嫂子,她烦不烦你?” 惠怡眉笑道,“四妹妹天真烂漫,我怎么会烦!再说了,五妹妹也太|安静了一些,有四妹妹陪着,姐妹两个说说笑笑相亲相爱的,倒也很好。” 严氏笑着点了点头。 雪儿比兰儿生得还好一些,又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学生,自然更比兰儿更吸引人眼球。 于是,惠怡眉如愿带着林月兰和林月雪,与林岳贤一起回了娘家。 惠家早已办好了筵席。 一进惠家,她就被众人簇拥着迎到了正屋。 惠母端坐上座。 “娘,女儿回来看您了!”惠怡眉朝着母亲盈盈下拜。 惠母认真地端详着女儿。 只见她面色红润,还画着点儿淡妆,身上的衣裳首饰一件不乱,就连跟在身后的丫鬟也是一副精精神神的模样。 看来,她在林家过得还算好。 惠母松了一口气。 当她看到跟着女儿一起过来的林家姐妹花的时候,心中又是一喜。 看来女儿在林家的人缘还算不错,这才刚嫁过去几天呢,两个小姑就和她这样亲近了! 于是惠母很高兴地和林家姐妹花说了一会儿话,因是第一次见林月兰,便又送了些好东西给这对姐妹俩;跟着,就命人送了林家姑娘们出去,和家里的表姑娘堂姑娘们一起玩。 送走了闲杂人等,惠母拉了女儿在屋里说悄悄话。 “林子谦对你可好?”惠母一边问,一边细细地观察着女儿的表情。 惠怡眉低头答道,“……挺好的。” “你婆婆呢?她对你好不好?”惠母继续问道。 惠怡眉道,“我婆婆本就是个极好的人。” 惠母松了一口气。 “那,那边的老祖母待你怎样?还有……林二太太可有给你小鞋穿?”惠母声声逼问。 惠怡眉也叹了一口气。 “我说我不嫁,您要拿绳子绑了我,把我送到林家去!现在我依了您,您又总怕我吃亏!您要是真爱我……为什么不留我当一辈子的老姑娘?” 她坐在惠母身边,一边用手指绞帕子一边嘟嚷道。 惠母嗔怪道,“你瞎说什么!我留你留到了二十岁……你还嫌不够老!储云镇上的名门闺秀们是多大年纪出的嫁这我就不说了,就是林家新娶的那位大少奶奶,也只比你大四岁而已……人家已经生了二个孩子了!” 惠怡眉“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惠母看了看女儿,又道,“你也早些生养个孩子才好。” 惠怡眉愣了一下。 ……孩子? 惠母絮絮叨叨地说道,“子谦是个争气的……林子昌本来也还可以,可惜读书读多了,把脑子给读坏了;林子宋又是个败家子儿……你和子谦啊,就该早些生养个男孩子,好好教导他……你别担心白氏,她自诩是个才女,可你看看她,才十几岁就爬了男人的床,这样的女人,她自己都是这样的教养,又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来?这老话都说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趁着你的哥哥们还能给你撑腰,子谦又是个好的,早些生孩子,以后养大了孩子……这林家啊,还不得靠子谦和你的儿子!”惠母谆谆教导道。 惠怡眉偏不爱听这个。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娘,哥哥嫂子们她们什么时候离家?我想去找嫂子们说说话。” 惠母叹了一口气。 女儿太年轻,想事情也太过于理想化了……但在这世上,要倚仗人鼻息过活,始终不是正道;归根到底,只有林子谦当上了林家的掌舵者,女儿才是名正言顺的当家女主人。 但转念一想,惠母又觉得反正林家也在储云镇上,而且与惠家相隔不过十里路之遥,就算有什么事,也有自己时刻指点,以后也只能慢慢教化她了。 “你二哥的公务耽误不得,他们和你三哥明天一早就回北平;你四哥一家后天中午走,你去和你嫂子们说说话也使得……”惠母交代了一句。 惠怡眉应了一声,匆匆离开了正屋。 院子里已经吵了起来。 “……我就是林四姑娘!你耳朵聋了,难道连眼睛也瞎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裹了小脚?”林月雪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姑娘不要生气……” “林四姑娘何必与闲人一般见识……” 围在林月雪身边的女孩子们纷纷劝说了起来。 一个女孩子大声说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我不过就是问问罢了……是你自己说,你是大诗人林子昌的妹妹……可我明明就听人说,林子昌的妹妹就是个小脚女性……我的眼睛没有瞎,耳朵也没有聋,可我问一句又怎么啦?” “林四姑娘,你不要生气,前几天我也听说了这件事……当时我还在想,这怎么可能呢?我前几天才见了你,也没见你裹脚,难道你是这几天才裹了脚的?” “就是就是,林子昌是革新派的先进知识分子,又是新体诗的创始人……他的妹妹,怎么可能是小脚女子嘛!” 惠怡眉微微一笑。 林岳贤的动作好快…… 林月雪更是愤怒,“你们说的是林月兰!不是我……林月兰是我堂妹,她也不是我哥哥的亲妹妹!林月兰才是小脚女人!” “啊?你们家真有小脚女人啊,她和我们一般年纪吗?” “什么?这怎么可能啊……” “不会吧!现在还有女孩子裹小脚?我以为只要我阿婆和奶奶才裹小脚呢!” “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 女孩子们惊讶的质问声纷纷响了起来。 林月雪想极力证明自己没有裹小脚,便伸手指向了林月兰的藏身之处,“喏,那个就是我堂妹,我排行第四,她排行第五,是她裹了脚。” 不远处,惊恐万分的林月兰正躲在屋子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一出戏,嫂子跟她说过好几遍了。 到了惠家以后,会有很多人议论她的小脚。当她收到了嫂子的示意时,就要大哭,然后一边哭一边拼命地跑出惠家大门;出了大门以后往左跑,有个穿蓝衣的胖婶子会站在一辆青布的骡子车旁等着她,她要上车。哥哥奶娘的女儿银姐会在车里等她,最后,银姐会陪着她,去摸骨婆的家里放足。 嫂子惠怡眉跟林月兰演示过好几回了,惠家的院子是什么样儿的,从院子里跑到二门需要怎么走,大约要跑几步……连这些,嫂子都一一地向林月兰解释清楚了;而且姑嫂俩一致认为,在整个事件中,最为难的,就是林月兰要如何才能快速地从惠家冲出来…… 林月兰裹着脚! 她很有可能跑不了几步就会被人拦下来。 在之前,林月兰也一直认为,“跑”对她来说,将会是这场事件中最最最难的一项。 直到她亲耳听到了那么多……跟她一样大年纪的女孩子们说的话。 ——原来在她们眼里,裹足是那样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和丢脸! 林月兰的心,冷成了一块冰坨。 如果世人如此嫌弃而且鄙视她的小脚,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她不可能得到丈夫和婆家的喜欢,除了家人之外也不可能有朋友! 惠怡眉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了一会儿。 小红已经按照她的吩咐站在了大门那里。 ——呆会儿,等林月兰跑到大门这里的时候,如果有人上前拦截她,那么小红会装作上前劝架的样子,将众人劝开,以制造机会让林月兰顺利的逃出去。 惠怡眉自己则站在二门处。 ——她的任务,就是要让林月兰顺利地逃出院子,朝大门那里跑出去。 惠怡眉和小红交换了一下眼神。 惠怡眉便知道,大门外头转角处的银姐也已经准备好了。 她朝林月兰招了招手。 而此时,林月雪正好将众人的视线引向了林月兰处。 裹着小脚的林月兰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年轻女孩子们的目光纷纷朝着她的长裙底下射去。 林月兰呆了半晌,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飞快地朝着惠怡眉所在的方向逃了过去! 一个女孩子急速奔跑了起来。 裙摆纷飞处,一双小小的,肿肿的畸形小脚以快得令人诧异的速度飞快地朝着门口跑去。 压根儿就没人拦她! 因为所有的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禁全都愣住了…… 林月兰顺利地跑出了二门,然后下意识地按照之前惠怡眉的指点,哭着朝大门跑去! 她顺利地逃出了惠家,跑向转角处的青布骡车。 胖婶子连忙撩开了挡在车厢前的帷布,林月兰就气喘吁吁地扑进了银姐的怀里,大哭了起来,“银姐,银姐救我,救我啊……我,我要放脚!呜呜呜……我要放脚!” 银姐紧紧地搂住了林月兰,“好,好!我的好姑娘,银姐陪着你,陪着你……” 青布骡车缓缓驶向了远处。 ** 惠家。 惠家人被这个变故给惊呆了! 惠怡眉扮作了惊惶失措的模样,也跟着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但可能是因为太“心急”,她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家仆们自然不可能放着自家的正经姑奶奶不管,去管别人家的姑娘。 于是,当家仆们把自家大小姐扶起来,再派人去外头看的时候,林姑娘早就已经没了踪影…… 按照约定,林岳贤自然是“焦急万分”的,他向惠母告了罪,领了人去外头找妹妹去了。 而惠怡眉在惠家“昏厥”了一回之后,也含泪拜别了母亲和兄嫂们,急急地赶回家中向严氏和林大太太请罪去了。 坐在汽车里的时候,惠怡眉就悄悄接过了小红递过来的沾了辣椒水的帕子,小心翼翼按了按眼眶,不大一会儿,她的两只眼睛就开始变得红肿起来…… 到了林家的时候,惠怡眉已经“哭得连眼睛都肿了”,慌慌张张地就往严氏的堂屋里跑。 一进屋,惠怡眉就哭着跪下了。 “祖母!怡眉向您请罪来了……” 严氏顿时惊怒交加! 这段时间以来,林家接二连三的出事,她实在是有些害怕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好好的说,何必这个样子?”严氏按压住心中的焦急,连声问道。 惠怡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五妹妹,五妹妹……走丢了!” “什么?”严氏大惊! 林家的姑娘好好的,又怎么会走丢?若是走丢了,又会遇到什么事?被人拐卖到烟花地?还是戏班子?还是说…… 堂堂林家女若真的落入这样的境地,不明就里的人会怎么想? 林家家风不严?还是说,她这个嫡母容不下庶子的一个小小女孩儿…… 严氏急道,“子谦呢?” “子谦已经带人出去找了,”惠怡眉大哭道,“我娘家也已经派人去找了,我娘家大哥说,若是找不到,就只能去县城请巡捕房的人帮忙找……祖母,怎么办啊……” 严氏愣了一下,急道,“不,不!这事儿绝不能声张!管家,快让人去惠家报信儿,这事儿绝不能惊动巡捕房……咱们自己带人去找,快!” 管家应声而去。 林大太太听了消息,连忙赶了过来,追问道,“怡眉,我恍惚听着旁人说,说……说咱家的姑娘不见了,这,这……” 她猛的看到站在角落里的林月雪,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怡眉,怡眉……兰儿呢?兰儿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林大太太颤声问道。 惠怡眉心中有些抱歉,但如果这时露出了破绽,那林月兰会受牵连不说,自己和林岳贤也完蛋了…… 她只得含泪泣道,“娘!娘,是我不好,我没看好兰儿,兰儿她……不见了!” 林大太太如遭雷劈!!! “你说什么?谁?谁不见了……” 惠怡眉只得又说了一遍。 林大太太呆愣愣的,眼睛一翻白,软软地就倒了下来…… “娘!娘……” “快来人!把大太太扶到东厢房去歇着,快请郎中……” 就在堂屋里乱成了一团的时候,林管家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回老太太的话,惠家二老爷夫妇,三老爷夫妇和四老爷夫妇过来了……” 原来,自惠怡眉慌慌张张地离开娘家之后,惠母左思右想都觉得有些不妥。 ——女儿出嫁才三天,就在娘家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林家人会不会对她有意见? 再召集了当时在场的佣人和表侄女儿堂侄女儿过来一问……才知这事儿是林月雪挑起来的! 虽说林五姑娘的失踪,惠家确实负有责任,但这也是因为林四姑娘语言失当所引起的;那也就是说,林家人自己就要负一半以上的责任…… 这么一想,惠母立刻让老二老三和老四夫妇带着几个年轻女孩子赶去林家解释此事,并当好女儿的后援。 听了在场证人的话,严氏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偏偏林月雪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而此时林大太太又幽幽醒转,听了那几个年轻女孩子的转述,一颗心像被人用钝刀子剜了一半出来似的,“嗷”的叫了一声,就低着头朝着林月雪撞了过去。 “你这个白眼狼!我的兰儿是不是你的仇人?是不是?她到底杀了你的爹还是杀了你的妈?你要把她往火坑里堆?你小的时候被狗追,兰儿还替你扔过石头吓过狗,现在你这样对她?你害了我的兰儿你还害谁?害死我?害死你爹和你妈?” 急怒之下,林大太太一头撞翻了林月兰,然后口不择言地大骂了起来。 要是放在平时,林月雪自知做了亏心事也就算了,反正回了房,娘为了安慰自己肯定还会给自己一些好东西的。 可现在…… 平日里和她同一个学校的女学生们都在呢!她可不愿意在女同学们的面前失了面子! 于是,她就回骂了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庶子的老婆,装得和我们家的正房太太似的!我告诉你,我们林家,正房太太只有我娘!你是什么东西,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儿,你的丈夫,你的儿子,你的女儿……个个都想算计着我们林家的钱!要不是靠着我们林家,你们就是一堆臭要饭的!叫你一声太太你还登头上脸了,不要脸的老东西……” 这番话,却是平日里林二太太在私底下暗骂庶长房的话,此时却被林月雪学了个活灵活现…… 这下子,站在一边的惠家人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啊!二太太……不好了,二太太晕倒了,郎中可到了?” “哎呀……老太太!快来人呀,老太太晕倒了……” 堂屋里再次变得一团混乱! 严氏和林二太太晕了,林大太太也被气得直翻白眼;惠怡眉只得临危受命。 她先让人把严氏和林二太太搬到了东厢房里,又让管家把哥哥们请到书房去,再命人请了林大老爷,林二老爷和林家的大家去书房和哥哥们说话;然后又安排林大太太和她的嫂子们,表妹堂妹们去西厢房里休息…… 跟着,她又让方妈妈速去严氏屋里找了些仁丹出来,先用温水化开,再分别喂严氏和林二太太喝了些药水。 不多时,郎中终于过来了。 但严氏和林二太太也已经悠悠醒转了。 这一边,男人们在书房里已经达成了一致。 惠二哥对林家已经很不满意了,虽说林家最后也帮他挽回了十几票的差距,令他险险中选;但林岳鸿和白莹莹的事儿却令惠二哥饱受人非议!再加上这一次,林岳鸿自己就是革新文化派的先进分子,结果他的家里居然还出现了小脚女子,这成何体统! 林二老爷一生碌碌无为。 但他却谨记母亲严氏的教诲。 ——那就是,惠家的这一代人远远强过林家的这一代!而现在,惠家和林家已经被联姻和经济给紧紧地绑在了一起。惠家兴则林家旺,惠家败则林家衰…… 于是,当惠二哥指责林家的年轻人里居然还有裹小脚的女性时,林二老爷忙不迭地应了。 “唯今之计,就是先把兰姐儿找回来!找回来以后啊……立刻找人来给她正骨放脚!” 惠家和林家的男人们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而在那边,惠怡眉也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林岳贤的消息。 惠家的女人们守在西厢房里安慰了林大太太一番,等严氏和林二太太好一些了,这才过去请了安又问了好,还宽慰了她们几句,直到男人们递话过来说要走了,女人们这才起身离去。 惠怡眉少不得又将兄嫂们送到了林家大门口。 惠二哥夫妇和惠三哥夫妇是明天走,惠四哥夫妇是后天走……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今天就是她们兄妹的分离之日了。 兄妹姑嫂几个少不得又站在林家的大门口抹了一回眼泪,这才作别而去。 回到院子里,林大太太已经躺在床上去掉了半条命…… 看着林大太太这么难受的模样儿,惠怡眉心里不好受,却也能强忍着。 直到天黑时分,林岳贤才急急地赶回了府。 一听说林岳贤回了府,严氏挣扎着起了床,扶着方妈妈起来了,连声问道,“可曾寻到了我的兰儿?” 林岳贤两眼含泪。 “寻到了……她跑到了河边,要跳河……” “啊!” “啊!你说什么……” 不但严氏惊呼了一声,就连急急赶来的林大太太也被吓得满脸惨白! “幸好我奶娘的女儿银姐从桥上走过,拉住了兰儿……兰儿非要寻死,还拿出簪子去戳银姐,只是一心想跳河求死!银姐只得哄她,说哪有为了裹小脚就寻死的,放了不就得了……兰儿听了,就拿着簪子逼着自己的喉咙,非让银姐带她去放足,银姐没法子,只得带着她去了……等银姐托了人找到我的时候,兰儿的脚……已经放了。” 除了惠怡眉之外,所有人的心都放了下来。 严氏松了一口气,问道,“兰儿现在在哪?” 林岳贤犹豫了一下,答,“还在摸骨婆的家里,她……不肯回来,说,说……” “她说什么了?”严氏追问道。 林岳贤一狠心,说道,“她说,再让她裹脚,她宁愿去死!一回死不成,总有死透了的时候……我瞧着她那样子这么烈……也就没敢强把她带回来……” 林大太太哭了起来,“不裹了!再不让她裹了……谁再让她裹脚,先弄死我!” 严氏瞪了大儿媳一眼。 “你陪着你娘亲去接她回来……和她说说道理,我们林家未出阁的姑娘,万万没有在外头过夜的道理!老大家的,你好好和她说,不会再有人逼她裹脚,让她别害怕,也别生气,乖乖的回来……我自会疼她!”严氏交代道。 林大太太忙不迭地应了,连忙跟着林岳贤出去接女儿去了。 林岳贤走上前,对惠怡眉说了一声,“兰儿不会有事了,你也早些回房歇着去……” 惠怡眉点了点头。 第39章 38.37.36.35.34.1 惠怡眉回到了屋里。 今天闹了这么多事儿出来,她被累得够呛…… 这不仅仅是件体力活,主要是心理累,精神上更累。 要在短短两天的时间里,计划这么一出戏……各个环节上的衔接会不会出问题?要怎么设计台词才能剌激到林月雪,使她在有心人的挑拨之下口出妄言?林月兰又到底能不能顺利地冲出惠家,跑到接应人的那边? 要算计林月雪让她口出妄言,要算计严氏同时放了这对姐妹花跟她一起回惠家,要算计惠母对此事的态度,要算计惠二哥对林家的怒其不争,还要算计衡量着在严氏心中,林月兰的裹脚与其生死性命,或者和林家的前程相比,孰轻孰重…… 各个环节之间的环环相扣,根本容不得出现任何一丁点的问题,否则就是全盘皆输! 惠怡眉坐在屋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虽说这事儿最终以林月兰胜利放足而告终,但这样算计人心,勾心斗角的日子,她还真不想过…… 看看钟,已经晚上七点多钟了,可长房的主子们还没能吃上饭;想来下人们也没吃。 她吩咐张妈妈去看看厨房有没有送饭来。 张妈妈很快就过来回话,饭是已经送了过来,但早就已经凉了。 惠怡眉先让张妈妈通知长房的下人们先去吃饭,又让小红拿了钱出来,让林管家去外面的馆子里买些现成的鸡汤骨头汤之类的回来…… 小红临走前也劝惠怡眉先吃点东西,惠怡眉摇了摇头,但在小红的力劝之下,还是让她拿了些点心出来,随便吃了两块。 小红和张妈妈下去吃饭去了,惠怡眉就靠在屋里打盹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听到了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的声音。 “小红?骨头汤买回来了?”惠怡眉一下子就被惊醒了,连声说道,“快让人用锅子把汤煮得滚滚的,给大老爷大太太那边,五姑娘那边,老太太那边各送一盅过去……” 可她睁开眼一看,却看到形容疲惫的林岳贤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刚刚脱下来的西服外套,正准备往衣帽架上挂。 他看着她,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惠怡眉一怔。 那是一个同仇敌忾的笑容。 ——我们胜利了!看,在过去的两天里,我们一起反复讨论和推敲的各种细节,设想了种种很有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又想了出各种各样的补救方式……但最终,这件事情终于按照我们所设计的套路所推进,而且最终以我们所希望的结局完美收官。 我们是不是…… 看着他欣赏又富含其他含义的眼神,她垂下了眼眸。 “几点了?”她问道,“兰儿回来了?” “嗯,回来了,现在八点半。” 他把西装挂好了,朝她走了过来,“你还没吃?” 惠怡眉看了看面前的点心碟子。 “我不饿。” 可她话音刚落,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地叫了两声。 “我还没吃,你陪我吃点。”林岳贤简洁地说道。 很快,张妈妈和小红就端着饭菜进来了。 惠怡眉想了想,问道,“我先过去看看兰儿和娘?” 他抓住了她的手,说道,“……先吃饭。” 惠怡眉一顿,俏脸绯红。 林岳贤已经适时地松开了手。 两个人默默地吃起饭来。 这饭菜…… 其实很难吃。 大厨房的出品本来就很一般,而且早就已经冷了,那饭粒儿又干又硬,青菜有些发黄了,鸡蛋煎虾饼隐隐透出了一些腥味儿……唯有惠怡眉让人买回来的一大罐热汤是滚烫的,鲜美的。 但大事已成,两人都放下了心。 虽然沉默着不说话,可两人面对面坐着,盘盏前你来我往的,动作也快;不大一会儿,两人就将盘中的饭菜全部一扫而光了。 小红端了两杯泡了罗汉果的开水过来。 惠怡眉捧着杯子慢慢地喝了,然后整理了一下仪容,准备去看看林月兰。 林岳贤却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怔忡。 惠怡眉一进西厢房,就看到林大太太正坐在林月兰的床边,拿着块帕子呜呜的哭;林月兰则披着件衣裳靠在床头,也是满脸的泪痕。 “嫂子……” 林月兰喊了一声惠怡眉。 林大太太转过头,看了儿媳一眼,抽抽噎噎地问道,“……你用过饭了没有?子谦用了过没?” 惠怡眉上前握住了婆母的手,“娘,兰儿已经回来了,您还是去用些饭的好,明儿才有力气继续哭……” 林大太太“卟哧”一声就笑了起来,可没一会儿又抹起了眼泪。 “我就是心痛我的兰儿……放足虽然是好事,可她已经十四了,这双脚都已经……要正骨归位,这得遭多大的罪啊!” 说着,林大太太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惠怡眉看了看林月兰的脚。 她的裹脚布已经被拆掉了,看得出来,这双脚已经完全变了形,而且涂满了黑色又浓重的粘稠药汁;此刻,这双畸形丑陋的双脚被一个像包着布的大号笔架给架在了床上。 而林月兰面色惨白,嘴唇处有破损,脸庞上还有斑斑驳驳的泪痕。 这种痛,惠怡眉是经历过的。 “娘,您快去用饭吧,您不回去,爹也没吃上饭……放心,兰儿这里有我。”惠怡眉轻声劝道。 林月兰也道,“娘,你过去吧。” 林大太太用手帕抹了抹眼泪,点点头,对女儿说道,“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可一定要使了人去叫我……” 林月兰点了点头。 林大太太走了以后,林月兰突然就哭了起来。 “嫂子!多亏你帮了我,我,我……” 惠怡眉上前,拍了拍她的手,问道,“疼么?” 林月兰抽抽噎噎了好一会儿,才努力停止了哭泣,说道,“疼!从小到大,我都没受过这样的疼法……可这种疼……我想,还是比死强些……” 一句话说的惠怡眉的眼圈也有些隐隐发红。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地说道,“摸骨婆也跟着过来了?” 林月兰点了点头,“哥哥和她说好了,价钱随她开,让她留在府里陪我一个月。” 想着林岳贤打算得如此周到,惠怡眉很是欣慰。 可她却叹了一口气。 她有四位兄长呢,说起来,兄长待她也算不薄了,却没有一个像林岳贤这样,会为了妹妹劳心劳力又体贴入微…… “嫂子?” 林月兰好奇地喊了她一声。 惠怡眉如梦初醒,“……什么?” 林月兰笑道,“我哥哥在外头喊你。” 惠怡眉果然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屋子门口喊了两声,“……怡眉,怡眉?” 再转过头,林月兰正弯着眼睛,看着自己似笑非笑的。 惠怡眉莫明其妙地就红了脸。 “那你好好歇着,我明天再来看你。”说着,惠怡眉站了起来,朝外头走去。 一掀开门帘子,林岳贤果然站在门口等她。 他还没有换衣服,白色长袖衬衫的下摆被扎在黑色的西裤里,长袖口被卷在肘部下方的位置,发型虽然有点儿乱,但眼神却亮晶晶的。 “怎么了?” 她不解地看着他,以为他找她有什么事。 林岳贤沉默了一会儿,才答,“……十点半了。” 惠怡眉愣了一下。 她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都夜里十点半了,该睡觉了。 惠怡眉又看了他一眼。 他的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着自己微微的笑。 她的心,突然就跳漏了一拍。 惠怡眉低下了头,默默地朝着东厢房走去。 他跟在她的后头。 清扬的晚风拂面而来,似有异香扑鼻。 惠怡眉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步,四处打量了一番。 他低声说道,“墙角边有株夜来香,现在正是花期,所以一入夜,它就开花,香是很香……不过这种香气闻久了会头晕。” 惠怡眉没说话,径直走进了东厢房。 小红正在屋子里整理床榻,张妈妈在耳房里好像在调洗澡水。 林岳贤并没有跟着她一起进屋。 他去了小书房。 但是对惠怡眉来说,他不在,她还自在一些。 在小红的服侍下,她用微烫的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 当她穿好睡衣从耳房里出来的时候,突然看到卧室里案几上的大肚陶罐里,正放着一大束鲜花。 这些品种的花儿,其实她每天都可以看见;因为这就是栽种在院子里的一些常见花卉…… 可是,在静谥又漆黑的夜里,房间里突然多了一把色彩艳丽又生机盎然的鲜花,还是令惠怡眉感到挺突然的。 林岳贤站在案几前。 他将茶杯里的凉白开一点一点地倒在手心里,又一点一点地把手心里的水洒向鲜花。 惠怡眉已经闻到了鲜花的香气。 看着那束还沾着水珠的花,她忍不住问道,“你……你刚摘回来的?” 他“嗯”了一声。 “你半夜三更的去院子里摘花做什么?”她嘀咕了一声。 顿了一顿,他才说道,“我喜欢。” 惠怡眉不说话了。 她坐到了梳妆镜前,由着小红为自己梳理着长发。 只是,她一遍又一遍的通过妆镜,反复欣赏着那束鲜花。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一章轻松的 下一章我们剧情继续走起~ ^3^ 40|39.1 自林月兰放足以来,林家彻底安静了下来。 原因无它。 林月雪被禁足在小佛堂里,白莹莹被严氏勒令卧床养胎;就是惠怡眉想找点儿事情出来,也因为没有对象,所以计划被搁浅了。 不过,她和林岳贤之间,倒是对彼些都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她这才知道,原来林岳贤对机械挺有兴趣的。 欧洲目前正在进行着一场轰轰烈烈的工业改革;但z国如今还停留在手工作坊的地步。 林岳贤是个目光长远的商人。 他知道,如今的z国是百业待兴的,遍地都是机会。 而他如果想要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首先就会学会如何最高效率的捉螃蟹,而不是靠自己费时费力地徒手摸索…… 所以说,讲起出国,他的愿望就是能够学习到关于机械方面的知识。 ——即使没有自己发明创造机械的能力,也必须要知道其原理,为以后引进技术而做准备;当然他也可以请专业的技术人才,但如果自己懂得这些知识的话,至少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惠怡眉恍惚记得,在英伦,确实有一所工业技术学院;但在工业迅猛发达的欧洲,这样的学校就算是招收学生,条件也是很挑剔的。 再说了,其实不管是进入哪所大学就读,人家都要面试以及笔试的……况且现在又不是招生季,就算是有了汤姆神父的举荐,如果林岳贤自己的英文水平和基础知识不过关,一样也面临着录取难的问题。 惠怡眉很委婉地把自己的意见转告给了林岳贤。 林岳贤什么也没说。 但后来,她总看到他在西装口袋里揣着一小本的袖珍纯文的英语词典,没事儿的时候他就拿出来翻翻,以及他每天都要在书房呆到深夜才回房间睡觉…… 日子一晃就过了大半个月。 白莹莹终于养好了身体,开始在林家走动了起来。 这一天,白莹莹晃悠着来到了大房,说是来给大太太请安。 大太太心知肚明。 前一回白氏没能敬成新妇茶,这是借着请安名目,来提醒自己呢! 大太太笑眯眯地对白莹莹说道,“你总病着,我这边呢,你五妹妹的事儿也够烦心的,所以我也没去吵你……说起来,你嫁到咱们家也好长时间了吧,我都没给你什么见面礼儿……这个小东西啊,你留着玩儿。” 说着,大太太就从手腕上撸了个纯金虾须镯子下来递给白莹莹。 白莹莹的眼睛都瞪圆了! 这样厚实沉重的纯金镯子,至少也有四两重(十六两计重)! 林大太太平时看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出手这样阔绰! 她不由得想起来,那一天惠怡眉在敬新妇茶的时候,林大太太只是给了她一个薄薄的信封…… 那个信封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白莹莹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正经婆婆,林二太太不过也就是打发给她五十块钱而已…… 可大太太给她的这个金镯子,如果真有四两重的话,至少也值两百块钱! 现在,她可以肯定的,就是林大太太给惠怡眉的东西,价值肯定在这个金镯之上! 林大老爷是庶子,长房怎么可能有这样多的钱???!!! 白莹莹的心狂跳了起来。 她们在杭州的时候,生活并不富裕。 林岳鸿一心扑在写诗上,根本就不管庶务;但白莹莹告诉自己,必须要忍耐……只有当她名正言顺地成为林家的当家大奶奶,她的经济情况才能发生好转。 可让她想不到的是,严氏竟然逼迫林岳鸿,说如果他执意要娶自己的话,就取消他林家继承人的资格! 令她感动的是,幸好他选择了自己。 可接下来,当她如愿成为林家的大奶奶之后,白莹莹却发现,在大户人家家里当少奶奶的生活,其实过得不像她想像中的那样光鲜,甚至还不如她们在杭州的时候呢! 在杭州的时候,至少她想吃什么就能买什么,想穿什么就能穿什么…… 在林家呢? 吃的东西永远都是大厨房出品,不管菜还是汤,永远是淡而无味的,还重油,还特别爱吃面食;可白莹莹爱吃甜食,尤其爱吃些小点心,她也曾打发人去厨房要过点心,但大厨房里来来去去就只准备过两三种,而且要多了,大厨房里的佣人们还会不高兴…… 穿的就更那个了!白莹莹爱美,她烫了头,喜欢穿开高叉的旗袍,喜欢穿高跟鞋,喜欢画妆,喜欢喷点儿香水……可现在呢?旗袍,高跟鞋,化妆品和香水,这些东西她一摆弄,二太太就嘀咕,说大家闺秀哪有摆弄这些的,只有烟花女子才爱这样…… 所以白莹莹觉得,在林家呆着,根本就是四处受制! 再一个,根据她的观察,原来林家的产业目前都是林子谦在管? 可,大房的大老爷是庶子啊,正常说来,林家的产业不应该交到嫡二房管事?严氏又怎么会把这么大的家业……全部托付给林子谦? 眼下,得了大太太赏的这个金镯子以后,白莹莹心里更是不平衡。 这林子谦当家,也不知从中抽了多少回扣! 要不然,大太太怎么出手这样大方! 大太太根本就不知道白莹莹在想些什么。 她之所以会大手笔地赏给白莹莹一个金镯子,不为其他的,就因为儿媳怡眉敬新妇茶的那天,二太太就给了怡眉一个包着二百块钱的红封……大太太和二太太做了一辈子的妯娌,深知二太太是个锱铢必较的人,所以她当然不会占二太太的这个便宜! 二太太给了自己儿媳多少,她就给二太太的儿媳多少…… 正好这时,惠怡眉从林月兰的房里走了出来,就晃到了婆母的屋里。 见了白莹莹,又看到她捧着手里的金镯子发着呆…… 惠怡眉微微一笑,对小红说,“去我屋里的梳妆台左手边的抽屉里,有个黑色盒子,去把那盒子拿过来。” 小红应声去了。 惠怡眉这才上前和白莹莹寒喧。 白莹莹已经默不作声地收好了那个镯子。 不管之前,她们是以什么身份见过面的,如今她们都是林家的媳妇,是妯娌了,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针尖对麦芒了。 “大嫂!我早想去看你了,”惠怡眉拉着白莹莹的手,说道,“可娘不让我去,直说怕我扰了你休息呢……” 大太太慈爱地说道,“可不是呢?大侄儿媳妇肚子里的这一胎可金贵呢!就是现在啊,你也少吵她,你想和她说话,以后还有一辈子的时候呢!” 惠怡眉掩嘴一笑。 她和白莹莹聊起天来。 白莹莹完全可以从惠怡眉的言辞之间,体会到作为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所能体现出来的优秀品质——她说起话来温柔而又体贴,既虚心又风趣;脸上的笑容真诚而又端庄,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嫉妒白莹莹,或者对林岳鸿有半分好感的模样…… 白莹莹的内心是复杂的。 这个惠怡眉,长得漂亮,性格脾气又好,家世又不普通;如果子昌先遇到的不是自己,说不定一切都不一样了…… 小红终于过来了。 惠怡眉一挑眉,“从这里走到那里,不过就是百十步远……你迷路了?” 小红吐了吐舌头,“回二奶奶的话,正好银记过来送银丝燕窝糕,我就收了一下,想着大奶奶是位稀客,索性拿了些燕窝糕来给大太太,大奶奶和您一起尝尝……这不,我在那边找盘子就找了好一会儿呢……” 说着,小红行了个蹲礼,将端在托盘里的东西展示给太太奶奶们看。 众人一看,只见描了银边的纯白瓷盘子里端端正正的放了几块晶莹剔透的燕窝糕,十分精致又引人垂涎。 大太太赞道,“你这丫头好巧的心思!这样漂亮的盘子,这样好看的点心……哎哟,我本来不饿的,现在嘴里都流口水了……” 小红笑道,“大太太您猜猜,是谁教我的?” 大太太看了看惠怡眉,哈哈大笑了起来! 惠怡眉“呸”了小红一声,嗔怪道,“你还站着做什么?快给老太太送一份去,还有,二太太那边人多,得多送些……你五姑娘的屋子里也要送一份过去。” 小红傻傻地问道,“那剩下的呢?” 惠怡眉横了她一眼。 小红“啊”了一声,懊恼道,“我竟把咱家二爷给忘了……” 惠怡眉涨红了脸,“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红吐了吐舌头,把装了燕窝糕的盘子放下了,又将一个黑色盒子放在了惠怡眉手边的桌子上,然后拿着托盘匆匆地逃了。 大太太哈哈大笑了起来。 “大侄儿媳妇,你也来尝尝这燕窝糕……我倒觉得这东西怪甜的,还是上回的那个,那什么……燕麦包好吃些。”大太太客气地说道。 惠怡眉笑道,“那种燕麦包,和燕窝包的价格差不离儿……您用买燕窝的价格去买燕麦,那燕麦包的味道能不好么?回头我和子谦说说,让他再捎些燕麦包回来就是了。” 大太太笑着点头。 “你公爹也爱吃那个,上回和我念叨了好几次……” 白莹莹自怀孕以来,就变得特别馋,这会儿见了这样精致的糕点,早有些抵抗不住了,闻言就伸手拈了一块燕窝,就要往嘴里送。 “慢着!” 惠怡眉喝了一声。 白莹莹已经张大了嘴,却闻言一顿。 大太太也有些诧异,不解地看着惠怡眉。 惠怡眉关切地说道,“大嫂子如今正怀着胎呢,也不知有没有要戒口的东西……这燕窝糕虽好,却是从外头买的,里头放了什么咱们也不知道呢,嫂子你看……” 大太太顿时有些迟疑。 但转念一想,儿媳说的在理。 白氏肚里的这一胎可是个金孙孙,若是出了一丁点的事,谁担待得起啊!特别是自己这一房又是庶房……要是白氏的孩儿在自己这里出了事,那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大太太连忙上前,一把就夺下了白莹莹已经塞到了嘴边的那块燕窝糕…… “大侄儿媳妇,怡眉说的对,这外头买回来的东西啊,就怕不干净!”大太太顺手就把那块燕窝糕给扔了,继续说道,“你还是吃些家里做的东西……” 说着,她便命人,“去厨房拿份点心来。” 自有仆妇应声而去。 白莹莹其实已经闻到了燕窝糕中诱人的冰片糖的香气,甚至已经感觉到那甜蜜蜜又软糯糯的口感了。 可是…… 白莹莹面色僵硬,干笑道,“不,不用了,伯娘您太客气了……我,我出来也好久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不不不,你好不容易过来走动走动,一定要在我这里喝了茶再回去……”大太太苦留。 推让之间,已有仆妇去大厨房里要了一碟子蒸红薯过来。 大太太十分热情地让白莹莹吃蒸红薯,“这红薯啊,最有营养了!” 白莹莹上午在自己屋子里的时候,已经向大厨房要过点心了,结果大厨房就是送了蒸红薯过来,她没要,让人退回了厨房;可这时再仔细看看这红薯的大小和形状,分明就是上午她退回去的那一碟子…… 她闻着红薯的味道,几欲作呕,慌忙站了起来,“不,伯娘,我回去了……” 大太太嘴上虽然说得甜蜜,但却不敢在行动上十分苦留,因此便也站了起来,“那下回你再来我这里走走……” 白莹莹应了一声,却又被惠怡眉叫住了。 “大嫂,请留步。” 白莹莹转过身。 惠怡眉把方才小红拿过来的黑色盒子递给她,笑着说道,“这是我一点小小的意思,大嫂留着把玩。” 白莹莹疑迟了一下,才接了过来。 “我不如你想得多,竟没为你准备礼物。”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也似乎话中有话。 惠怡眉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白莹莹拿着惠怡眉赠与的黑色盒子,又笼着大太太赏的虾须镯子,疾步回到了房里。 大太太的礼物已经令她十分惊喜。 那么,这个黑色盒子里,装的又是什么呢? 白莹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头竟然装着一只女式的机械手表! 白莹莹顿时又惊又喜! 如今钟表一类的东西都还是舶来品,怀表已经很少见了,戴在手腕上的机械手表更是少之又少,而且洋行里还时时断货…… 这样的一只手表,价格恐怕还在大太太赏的那只金镯之上! 白莹莹咬住了嘴唇。 大房的人…… 怎么这么有钱呢? 不是说惠家很穷的嘛,惠怡眉怎么拿得出这样阔绰的礼物? 呵呵…… 说白了,这样的东西,还不都是林岳贤拿回来的!而且他手里肯定还有很多;不然的话,惠怡眉顺手就能拿这样贵重的东西送人? 哼!要说林岳贤没靠着靠林家的产业自己抽回扣捞油水……他还真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啊! 白莹莹越想心里就越不平衡。 她拿着那块手表,去了正屋找林二太太。 41|40.39.1 隔了一天,惠怡眉去严氏那里请安。 白莹莹也在。 看得出来,白莹莹一直在努力扮演着“贤惠大嫂”的角色。 她在严氏面前大大方方谈笑自如的,在面对两位太太的时候热情而又风趣,对着惠怡眉也是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儿。 惠怡眉低调端庄地朝她笑了笑,面色如常地像平时那样,向严氏请安。 她今天穿了件家常的粉紫色对襟短袄,月白长裙,头上簪了个粉葡萄的水晶钗,耳环也是同款的粉葡萄;胸前挂着粉水晶珠子串成的长款项链,手腕上也戴了一串粉水晶的镯子。 水晶本不如宝石和夜明珠值钱。 但这样全套的粉水晶首饰,却是可遇不可求的。 或者说,也是有价无市的。 大太太是越看儿媳就越爱,忍不住就说起了惠怡眉身上的首饰;严氏也被这话题勾起了兴趣,拿了放大镜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她身上的这套粉水晶的品相,直说是好东西。 跟着,严氏又夸惠怡眉生得好,皮肤又白,衬得起这样娇嫩的颜色;最后,严氏还让人翻箱倒柜地找了块黄玉挂件出来,说只有她压得起这样的颜色,就赏她玩了云云…… 惠怡眉连连推辞,最终却不得不接受了严氏的好意。 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白莹莹什么事儿。 白莹莹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她可是林家的大奶奶,严氏的嫡孙媳妇儿,现在肚里还怀着个金胎呢!严氏从没赏赐过什么金贵物件给自己防个身避个邪之类的…… 现在,严氏和林二太太居然还当自己不存在,送这样贵重的东西给别人家的儿媳妇? 惠怡眉假装没看到白莹莹因为嫉妒而变得发红的眸子。 从严氏那里出来以后,她就带着小红在花园里转了一圈。 林家比惠家大得多,有个中规中矩的小花园,还有假山和凉亭什么的;而且林家还有专门照管花草的花匠,直把整个小花园里的花草照顾得美|美的…… 惠怡眉就爱呆在小花园的角落里。 这里有条长石椅,头顶上是用忍冬花藤搭起来的棚顶——其实这样的棚顶,晴天遮不住日头雨天又遮不住雨水,可就是好看!而且还香! 石椅的周围,用粉白和玫红的蔷薇花藤植成了屏风墙——深绿浅绿的墙壁上盛开着粉白淡红浅紫玫红色的重瓣蔷薇,看上去清新淡雅而又令人心旷神怡。 惠怡眉拿了一份报纸,坐在这儿看了一会儿。 小红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小姐……” 惠怡眉看了小红一眼,朝着她视线转头一看。 只见一片黄色的裙角一晃而过…… 白莹莹? 她今天穿的就是条浅黄色的裙子。 惠怡眉微微一笑。 想了想,她用不大不小的声对小红说道,“……你们二爷也真是的!就这么一丁点的小事,直到现在也没给我办好!” 小红不敢应声,只是低了头,垂手而立。 惠怡眉道,“他现在照看的铺子难道还少了?不过就是再多照管一家铺子而已,这倒货,卖货的……又有多难?总得为我们自己打算一二才是……这高门大宅的,想吃口点心得自己掏钱,想涂抹些脂粉也得自己掏钱……他现在既然有这个条件,难道不为我们自己想一想?要知道……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大生意!” 小红劝道,“二爷回来您再和他好好说说。” 惠怡眉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她似乎有些烦躁,站起了身,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了小红,道,“走!咱们回去,今天非要和他说个清楚不可!不过就是借了点资源罢了,犯得着这样瞻前顾后的嘛!谁不为自己的小家庭打算一二……” 说着,她带着小红渐渐地走远了。 白莹莹从花墙后头走了过来,心中暗喜。 哼! 她就知道,林岳贤和惠怡眉不老实! 借林家的资源开自己的铺子?还倒货?从哪里倒?难道是从林家的铺子里倒货,再放到她们自己的铺子里卖?呵呵呵……这可不就是一本万利的大生意! 白莹莹冷笑了一声,转身又往严氏那里去了。 惠怡眉刚刚才回到屋里,正好遇到林岳贤匆匆赶回来换衣服。 “你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她疑惑地问道。 林岳贤道,“上海那边……商会要举行问询会议,商讨进出口的事儿,我得过去一趟,你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可能要在那边住上三四天的……” 惠怡眉顿时怦然心动。 可她还没开口呢,就有婆子过来说,老太太请二爷二奶奶过去…… 林岳贤也不以为意。 他本来就要过去和祖母说一声去上海的事儿。 惠怡眉却拉住了他的手臂。 听了她的低语,林岳贤突然轻笑了起来。 “你啊……” 惠怡眉突然就红了脸。 这两个字,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但不管怎么听,都似乎有些宠溺的语气在里头。 “我不管,反正坑已经挖好了,你就看看怎么坑人吧!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我可是下足了本钱的……再说了,只要她吃过一次亏,以后未必会再上当了!”她嘀咕了一句。 他含笑“嗯”了一声。 惠怡眉却再一次红了脸…… 若说他的那句话似乎满含宠溺与无奈之意,那么她说的这一句,就有些“我不管反正我闯的祸你得想办法去摆平”的意思。 这一句又何尝不是满含撒娇的意思呢? 她瞪了他一眼,就准备出去。 他叫住了她。 “怡眉,我的钢笔呢?” 新婚翌日,她曾经送给他一枝钢笔插在他的西装口袋里,从此以后,那枝钢笔他就鲜少离身了…… 她白了他一眼,没好声气地说道,“不就在你书房里?最大的那个抽屉,黑色盒子里。” 他又笑了。 惠怡眉一怔。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是啊! 他的东西,她为什么这样清楚? 惠怡眉被他的笑容臊得心里直发慌,摔了帘子抢先一步就出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去了严氏那里。 严氏坐在上座,满面冰霜。 大太太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坐在严氏的身边拼命地给儿子儿媳使眼色。 “我叫你俩来,是因为有人听说……你们开了自己的铺子,却从林家的铺子里倒货,中饱私囊?子谦,可有此事?”严氏眯着眼睛问道。 林岳贤一怔。 惠怡眉已经叫了屈,“祖母!这是什么话……” 白莹莹挺身而出。 “二弟妹,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刚嫁进来,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其实也不打紧,只要肯认错,祖母还会像原来那样疼你,对吧,祖母?”白莹莹得意洋洋地说道。 严氏沉默不语。 惠怡眉道,“……我不晓得我哪里做错了,大嫂要是知道,还请明说一二。” 白莹莹最看不得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忍不住轻笑道,“二弟妹,做了亏心事呢,可是要遭雷劈的,要知道……人在做,天在看!” 惠怡眉淡淡地说道,“倒要请教大嫂子,我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既是如此,那我就明说了。”白莹莹胸有成竹地说道。 “咱们呆在林家,一个月的月钱是二十块钱;可是你进门还不足一个月,这二十块钱……还没拿到手吧?前几天我去大房做客,正巧赶上了二弟妹从外头买了点心回来吃,啧啧啧……那可是银丝燕窝糕呢!一块钱也就只能买到两块点心!二弟妹,我知道你是大户人家里的千金小姐,你肯定不知道这一块钱到底能买多少东西!那我就来告诉你,这一块钱啊,能买三百个鸡蛋!一块钱,够买二十斤的面粉!可银记的燕窝糕……一块钱只够买两个这么小的点心……” 白莹莹用手比划了一下。 “那一天,不仅是大房有得吃,你还送了些燕窝糕到了老祖宗这边,我们二房那边也有……据说最后,还有得剩!二弟妹,我就想问问……那一回你买燕窝糕的时候,到底花了多少钱?”说着,白莹莹一拍头,补充道,“啊,我忘了……那一天,大太太还说,好像银记还有种燕麦包……据说这燕麦包和燕窝糕的价格都差不离儿,也是一块钱两个……想来你们也不是第一次吃了,啧啧啧,我们林家虽然家境殷实,却也没有铺张浪费到这种程度吧?” 严氏的脸色有些难看。 大太太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古怪。 二太太则皱紧了眉头,似乎有些不安。 白莹莹又道,“撇开这些点心不说。那一日我去给大太太请安,大太太,您一出手就赏了我这个……” 说着,她亮了一下自己右手手腕上套着的纯金虾须镯子。 “这个镯子不轻呢!我称了一下,足有四两重!四两重的金镯子,就是只买金条,也值两百块钱……还不说这镯子的作工,我看了看,是宝泉坊的东西,同样款式的镯子,在宝泉坊可以卖到近三百块钱呢,您……可真大方!”白莹莹继续笑盈盈地说道。 大太太惊恐地看了二太太一眼,又看了看严氏,深深低下了头。 白莹莹又举起了另外一只手,亮出了左手手腕上的女式机械表。 “看看,这个……来头就更大了!这是瑞士国生产的宝石手表……就连瑞士本国,这样的东西也是很少见的,可二弟妹却轻轻巧巧地把这东西送给了我,还只是让我把玩而已……这样的东西,就是五百块钱,在国内也是有价无市的!二弟妹,你可真大方啊!” 白莹莹说道,“先前我也以为,二弟妹的娘家肯定财大气粗……后来一想,不对呀!惠家就是再有钱……能越过咱们林家去?但看二弟妹这通身的气派……是咱们林家高攀啊!再一想,二弟妹可不是嫁了一个好夫婿么!” 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白莹莹。 白莹莹更是得意。 “今儿在小花园里,我更是亲耳听到二弟妹在和她的贴身丫鬟说……要二爷多替她们的小家着想,还说二爷有这样好的条件和资源,只是倒货卖货而已,怎么就做不得了……” 白莹莹冷笑了几声,继续说道,“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二弟妹是赚着林家人的钱,拿来孝敬讨好林家人啊……这样聪明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做起生意来,还真是一把好手呢!” 在严氏心中,白氏所说的前几样,不过是因为眼皮子浅没见识罢了,不值得什么;可这最后一样却是十分要紧的事…… 亏她这样器重林子谦!没想到啊,他也是一样儿娶了媳妇忘了娘! “小红,我问你,今天在花园里头,你家奶奶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严氏沉声问道。 小红“卟嗵”一声就跪了下来。 可她却一言也不发。 惠怡眉慢慢地站了起来。 “祖母,我既已嫁到了林家,就是林家的人了。今天祖母要问我贴身丫鬟的话,我本不该多嘴……只是,我还想多问一句,今儿嫂子说的这些,我听来听去,无非是我花了自己的私房钱罢了,值得这样三堂会审?” 严氏放缓了语气,说道,“我晓得你是个好的……只是,她既然说你不好,那咱们就听听,瞧瞧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了,大家相安无事。可若是她无故毁谤你的话,我也不依的……” 惠怡眉微微笑道,“我听祖母的,也相信祖母不会亏待了我。” 她转过头,对小红说道,“今儿我在小花园里和你说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地说来……” 小红开口说道,“回二奶奶的话,回老太太的话:我们二奶奶说,这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前回我们家四爷从上海捎回来的的确凉的布是极好的,得想了法子打电话给四爷,让再捎几匹布回来给老太太大太太和我们二爷做衣裳……” 惠怡眉俏脸晕红,低喝道,“谁叫你说这个的!” 小红畏畏缩缩地说道,“……不,不是您说的吗?要一五一十地说……” 惠怡眉低声说道,“拣重要的说,就是……我让你二爷去做生意的那个!” 小红,“哦,我们二奶奶让二爷去做生意……做生意……就是那个表,送给大奶奶的手表……我们家四爷在上海的德国洋行里做事,那块表,本是我们家四爷送给二奶奶的添妆,二奶奶就想开个铺子卖瑞士手表,说那是一本万利的事儿!因为现在洋行里都很少有手表卖,可咱们有四爷,这不是稳稳的货源么……可二爷不同意,说,说……” “说什么?”严氏急问道。 小红张大了嘴,半天才说道,“奴婢不知道……好像说,什么口什么的……” 林岳贤补弃道,“这手表都是舶来品,怡眉想开铺子,这确实是件容易的事儿,可若是想卖舶来品……没有进出口权可不成……” 严氏顿时眼睛一亮,“上回你不是已经把咱们林家弄进了上海商会,还弄到了进出口权吗?” 林岳贤无可奈何地说道,“可怡眉……” 严氏顿时明白了过来。 货源在惠四哥的手里,但进出口权又在林家手里;所以当惠怡眉想开铺子卖手表的时候,子谦才会有这样的顾虑。 惠氏是个女子,她不懂得生意上的事,以为开个铺子就能直接卖东西了,这也情由可原;但子谦却一直不肯答应用惠家的名义来开手表铺子的事儿,说到底,他还是个懂事而且识大体的人。 林岳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祖母,林家产业非我所能染指的,您还是让……她们来接手吧。”他难过地说道。 严氏一愣。 “我劳心劳力,却被人指责中饱私囊……这样的罪名,我担待不起。”林岳贤疲惫万分地说道,“不过是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我才帮着管一管……要不然,我何必领着一个月五十块钱的工资,管着那么多的活?还要被人恶语中伤?” 严氏默然。 “白氏眼皮子浅,你是见过世面的人,莫与她一般见识!”严氏安慰林岳贤道。 白莹莹瞪大了眼睛。 怎么就变成她眼皮子浅了呢?就算开铺子的这件事情有误会,那又怎么解释大房花起钱来这样大手大脚的呢? “祖母!”白莹莹急道,“难道您就不问问,长房的人为什么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您看看这镯子啊……这镯子就值三百块!还有,还有她们天天有钱吃燕窝糕……” 大太太忍不住了。 “大侄儿媳妇,你要是看不惯我给你的镯子,就撸下来还我!”大太太说道,“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着的……才给你这样贵的镯子?那还是因为……你婆婆给了怡眉二百块钱的见面礼,我才送个价格差不离儿的镯子给你的,你说你这人啊……” 白莹莹愣住了。 她和惠怡眉都是新媳妇,惠怡眉还是二房的,自己可是二太太的亲儿媳啊!可二太太只给自己五十块钱,却给了惠怡眉二百块钱? 白莹莹目光呆滞地看着林二太太。 二太太狠狠地刮了她一记白眼。 惠怡眉也幽幽地说了一句,“原来大嫂子不知道么?银记……是我的嫁妆啊。” 其实银记是林岳贤的产业。 不过在明面上,可不能让林家人知道银记是他的;再说了,银记的铺子本来就开在惠家后门的街道上……把银记说成是自己的嫁妆,说起来就很可信。 别说林家自诩大家风范,根本就不会去查儿(孙)媳妇的私房陪嫁;就是依着林岳贤沉稳细密的个性,他也很快就会把这事的手尾给处理好…… 所以惠怡眉一点儿也不担心。 白莹莹张大了嘴,一脸的呆滞。 惠怡眉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有那块手表。我想着大嫂子也是个走在时尚潮流最前线的名媛,自然比我这样的女子更适合戴这样的手表,可我没有想到……我一片好心,你却……” 林岳贤道,“祖母,先前是大哥一直呆在杭州,如今他也已经回来了,大嫂又是个精明能干的贤内助……既是这样,我也好撂挑子了……横竖之前我就没管过家里的钱和帐,趁着这几日,索性让大哥和我交接一番,把事情都接过去罢……” 惠怡眉却插嘴道,“可你方才说,马上就要去上海开会……” 林岳贤道,“这个简单……其实啊,主要就是去装装样子,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再说了,入上海商会要求进出口权,这事儿管家一直都跟着我一块儿跑的,大哥去了上海以后,有管家在一旁指点,肯定不会出错……” 见这小夫妻俩一唱一和的,严氏有些心烦意乱。 先前是因为林岳鸿不愿意接管家业,但林岳安又没那个能力,所以她才不得不让林岳贤帮着出面照管;但对严氏来说,本就是无奈之举。 林家是嫡二房的,让林岳贤管得久了,她还真有点儿不放心。 现在林岳鸿已经回来了,能不能逼一逼他,让他有点儿责任心,把家族大业撑起来呢? 话虽如此,但她却不能亏待了子谦夫妇。 因此,严氏便道,“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可不能因为这事儿给我闹生分了……都是林家人,都是我的子孙……要不然啊,我可真恼了!” 林岳贤和惠怡眉对视了一眼。 严氏口口声声说着心疼他们的话,但却对林岳贤要辞去管事一职闭口不谈;想必她心中早已经肯了,只是碍于面子不好多说而已…… 林岳贤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既是这样,我先回去,再和管家好好说一说上海商会的事,不管家里派了谁去,也好应付。” 严氏没有说话。 林岳贤朝着惠怡眉使了个眼色。 惠怡眉站了起来,跟在他的身旁,夫妻两个朝着严氏行了一礼,又朝大太太二太太行了礼,这才徐徐地退出了堂屋。 只是,两人刚刚才走出堂屋,就听到了严氏的厉骂,“白氏!你个女泼皮!搅家精!你不把我林家搅得天翻地覆,你心里就不爽快,是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告诉你……就是再轮一百年,也轮不到你来掌管林家!方家的,把大奶奶请回房,只管安心养胎!大事小事,不许劳动大奶奶一分,只让她在床上好生歇着,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劳动了她半分……别怪我上家法了!” 白莹莹喊起了冤,“老太太……这怎么能怪我呢?先前我跟您说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老太太,老太太……” 也不知为什么,白莹莹的声突然戛然而止了。 惠怡眉并没有回头看。 她笑了笑,拎着裙摆去追林岳贤去了。 42|41.40.39.1 林岳贤果然没去上海。 听说后来,是林二老爷带着管家去上海开会去了。 虽说林岳贤已经和惠怡眉达成了一致意见,决定一起出国。 但想要出国进修的话,他就必须要先安顿好家里人,再慢慢卸掉肩上的担子,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还是为严氏的作法而感到心寒。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也彻底粉碎了留在林岳贤心中的最后一丝念想。 ——严氏是不愿意把林家和林家的产业真正交给他。 所以说,他没有退路。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岳贤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哪儿也不去。 在严氏和大太太看来,这是他饱受打击的表现;只有惠怡眉才知道,他正在没日没夜地背英文字典,为出国而做着准备呢! 这一天,惠家的大嫂奉惠母之命,送了些家里自己做的芸豆糕过来。 当然,送芸豆糕只是个幌子。 主要是惠家的人也都听说,如今林岳贤已经不再打理林家产业了。 所以惠大嫂过来,就是想问问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惠怡眉顿时来了劲儿。 她先是捂着帕子“哭”了一回,然后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孙氏。 ——白莹莹挑拨离间,诬陷林岳贤中饱私囊,林岳贤一气之下辞去了林家总管事的事务,严氏竟也许了……如今林岳贤日日在家闲赋,无事可做,还长吁短叹的。 孙氏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好言好语地安慰了惠怡眉几句,就说要回去了。 惠怡眉知道,自己的这个大嫂最是聪明伶俐。 她这次来肯定只是负责打探虚实,至于惠家有什么意见,那肯定是要等到惠二哥和惠母商量过了以后才会表态的。 所以惠怡眉也就没留娘家嫂子。 送了孙氏出门,回来的时候看到天气极好,她特意绕了路,去小花园里转了一圈儿。 此时正是春末夏初的季节,小花园里开满了极艳丽的各色月季,惠怡眉看来看去,心中大爱,就和小红一起去花房找了花匠,摘了一大束各种颜色的月季花,准备回房。 回来的时候,仍然要经过小花园。 却有一个人已经在小花园那儿等着她了。 那人嬉皮笑脸地喊了惠怡眉一声,“……嫂子?好巧!” ——林岳安? 小红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的。 她就抱着那束花,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林岳安的面前,“……给三爷请安!” 对着女孩子,林岳安总有那么几分惜香怜玉,闻言便笑道,“这是我和你们奶奶之间的事儿,你不懂,快去一边儿站着去!” 惠怡眉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眼珠子一转,顿时计上心头。 “从什么时候起,我和三爷这样熟了?”惠怡眉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岳安的手里还拿了一把折扇,正不停地收起来又全打开,收起来又全打开…… 闻言,他“啪”的一声把折扇收了起来,笑道,“嫂子!我的好嫂子……你以为,我真没认出你来?” 惠怡眉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林岳安得意地笑道,“那天在你家的时候,就是你把我引到小黑屋去的!” 惠怡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粉红边襟长衫,脸上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小红忍不住说道,“三爷,那天我也听到您在我们家嚷嚷了,说有个穿红衣的女孩子引着您去的……可您眼花了吧?看到任何一个穿红衣的女孩子,您就……” 林岳安用扇柄敲了一下小红的头。 “小爷什么人都忘得,唯独美人……不会忘!” 跟着,他就绕开了小红,站到了惠怡眉的面前。 看着她粉面桃腮,杏眼含春的模样儿,林岳安忍不住心中一荡,说道,“我的好嫂子……我的名声可全毁在你的手里了……你倒是说说,要怎么补偿我呢?” 惠怡眉当机立断! “啪!” 她一记耳光,狠狠地朝着林岳安的脸扇了过去。 惠怡眉曾经裹过脚,虽说后来又放了……但跑不快和走不远永远是她最大的弱点;所以在练女子防身术的时候,她是下过狠心练手上的功夫的。 这一巴掌扇得林岳安半张脸都麻了,而且喉间与口中还隐隐渗出了些铁锈似的甜腥味儿! 林岳安几乎就没捱过打。 这一下子,他懵了…… 按理说,趁着林岳安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个逃跑的好机会! 小红着急地扯了扯惠怡眉的袖子,暗示她快跑。 可惠怡眉却一直站着不动。 她紧紧地盯着林岳安! 过了好一会儿,林岳安终于回过神来,顿时勃然大怒! “你这个表子养的小娼妇!” 直到这时,惠怡眉这才做出了慌慌张张想要跑的样子…… 林岳安一把就揪住了她的手腕儿,怒道,“你他妈的是活腻了吧?敢打小爷?你……” “啪!!!” 他一句话没说完,另外半张脸又被惠怡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狠狠地摔了一记耳光! 林岳安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想不到…… 这个外表看上去那样温柔文雅的女人,手劲儿居然这样大,而且打起人来这样狠! 小红立刻冲上前去,狠狠地一脚就踩在了林岳安的脚面上。 林岳安吃痛,不由自主地就退了一步…… 惠怡眉这才带着小红,两人拼命地朝着长房的院子狂奔而去。 刚一跑到院子门口,她就气喘吁吁地悄声对小红说道,“你快去找张妈妈,哭着去!让张妈妈赶紧去把大嫂(注:孙氏)追回来……然后赶紧去我屋里,听到没?” 小红紧张点了点头。 惠怡眉伸出手,突然把小红的头发扯得乱七八糟,又把自己的头发给扯得乱七八糟;然后她又把自己的领口处的布扣子给用力扯开了两颗……惠怡眉本来还想扯断自己的袖子的,但布料太结实了她扯不动……所以算了。 跟着,她又扔掉了一只套在脚上的绣花鞋,这才匆匆“逃”进了院子。 小红“哭着”跑去找张妈妈了。 看着小红披头散发的模样儿和惊惶失措的表情,张妈妈瞪大了眼睛。 她已经隐隐猜到,可能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如果是小红受了辱,那根本就达到不了去惠家找人来做主的地步……所以说,很有可能是小姐出事了! 可她和小红都是陪房,要是小姐在林家出了事,惠家人还不把她俩的皮给扒了? 张妈妈一咬牙,脚下像蹬了弹簧似的,两步三步就蹿出了林府。 而当小红气喘吁吁地跑到惠怡眉的卧室里时,惠怡眉已经把一张圆凳给挪到了房梁下方。 “快把你的裤带解下来!”惠怡眉急道。 小红一愣。 看着这摆凳子的架式,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姐,这样不好吧?”小红怯生生地说道,“其实,只要咱们不承认就行了……” “快点解裤带!”惠怡眉打断了她的话。 小红涨红了脸,“这……这可不成!我把裤带给了您,我的裤子怎么办……我给您找条围巾吧?您有好几条长围巾呢!” “快快快!”惠怡眉不住的催促着。 小红飞快从衣橱里找了几条围巾出来,可能因为太紧张了,她哆嗦了好久才把两三条围巾给系成了一条…… 惠怡眉站到了凳子上,投了好几次,才把围巾抛上了横梁。 她跳下了凳子,把小红往屋子外头推,“……你在外头守着,不管谁进来,你就哭,就喊快救小姐,知道吗?” 小红有点儿不放心,“小姐,您不会真的……” “傻瓜!”惠怡眉嗔骂了一声,把小红推了出去。 跟着,惠怡眉又站在了圆凳上。 趁着外头还算安静,她又伸出手,看了看方才被林岳安抓过的左手手腕…… 这林岳安真是个绣花枕头! 自己都给他机会,让他在自己的手腕上捏出个手印来了…… 可这人也不知是不是平日里纵欲过度了,当时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儿疼,可这会儿一看,根本就是什么事都没有!连个红印子也不见! 她想了想,用右手在左手手腕上狠狠地拧了几下,然后开始使劲地揉起了眼睛。 院子里终于响起了喧哗的吵闹声音,小红立刻着急地拍起了房门,“小姐!小姐……快开门让我进来!小姐……救命!大太太快看看我们小姐吧,呜呜呜……” 惠怡眉也大声嚎哭了起来。 屋子外头响起了孙氏着急的声音,“……怎么了?快,给我把门撞开!” 不明就里的张妈妈飞起一脚就把房门给踹开了。 看到惠怡眉面如死灰地站在屋子中间的圆凳上,房梁上还垂着一根花花绿绿的绳子,眼看着……惠怡眉就要把那根绳子勒到了自己的脖子那儿了! 孙氏顿时被吓得魂飞天外! 她尖叫了一声!冲上去前就抱住了惠怡眉的双腿,大声嚎了起来,“我的可怜的小妹啊!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想不开……你忘了我们家里还有六十岁的老母亲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你娘怎么活啊……” 林家人也陆续赶来。 林大太太第一个走进了屋子。 见了这副架式,林大太太惊呆了,“怡眉?怡眉啊……这是怎么了啊?啊?快跟娘说,是谁欺负了你,娘跟你做主……” 惠怡眉只是哭,还拼命地摇头,却一言不发。 见她哭成了一个泪人儿,脚上的鞋也没有了,头发也乱了,衣领子上的扣子也掉了…… 众人都有些惊疑不定。 这,这活脱脱是一副受了凌|辱的模样啊! 众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向来跟在惠怡眉身边,与她形影不离的小红。 转眼一看,就连小红的头发也是乱七八糟的,还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孙氏颤声问道,“小红,到底怎么回事?” 小红惊恐万分地低下了头。 孙氏大怒! 她站了起来走到小红面前,一脚就把小红踹倒在地,骂道,“你这个背主的奴才!你家小姐要是受了半分委屈,你也不要想活了!” 小红在惠家做了好几年的女佣,深知孙氏的厉害,被踹了这么一脚,再也不敢瞒着,连那几分假哭也变成了真心实意。 “我,我……我和小姐去花园,我们……摘了花儿,回来的时候……遇,遇到了三爷……” 小红抽抽噎噎地说了出来。 林大太太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孙氏惊呆了…… 正好此时,严氏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便派身边的方妈妈过来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结果方妈妈刚走到惠怡眉的屋子门口就听到了小红的话,不由失声惊呼! 孙氏扭头看了方妈妈一眼,冷笑道,“好哇!原来你们林家,你们林家……” 她被气得够呛,想骂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转过头交代张妈妈和小红,“好生看着你家小姐!若是你家小姐落了根头发,也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孙氏又对方妈妈说道,“走走走!我和你去亲家老太太跟前走一趟,我倒要看看,这林三爷到底是何方神圣……” 孙氏便拉扯着方妈妈,口口声声要去严氏跟前讨个公道! ** 话说林岳贤去县城的教堂里找汤姆神父借了几本书,又拿着书匆匆往家里赶。 停好了汽车,他捧着书就走进了大门。 两个人突然慌慌张张地从大门里头蹿了出来,差点儿与他迎面相撞! 林岳贤一看,却是林二太太和林岳安! “婶娘?子宋?这是要往哪里去?” 林岳安和林二太太一看到他,差点儿跳了起来! “你!你,你……”林岳安指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林二太太一把捂住了嘴,然后林二太太就推了他一把,两人匆匆地走出了大门。 林岳贤回过头,不住地打量着林岳安的背影。 虽说刚才只是匆匆一瞥,但他已经看见林岳安的两块面颊高高肿起,鼻下和口角还有鲜血泌出……此刻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上去形容十分狼狈,像被谁教训了一顿似的。 林岳贤的第一反应就是——林岳安又闯了祸,林二太太这是要送林岳安出去避祸呢! 这种事,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要上演一次,所以林岳贤也就没往心里去。 只是,他刚刚才走进院子,就看到院子里的佣人们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还有人在不停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二奶奶要寻短见……快去告诉老太太啊……” 林岳贤愣了一下,疾步跑向了自己的院子。 他刚刚才跑近院子,就看到一堆佣人围在自己的屋子门口。 林岳贤心里一紧,连忙推开围观的佣人们,却看到他的妻子正跌坐在地上,一副发鬓凌乱衣衫不整还两眼呆滞的模样! 他顿时一惊,可还没待他开口询问呢,他就听到了惠大太太孙氏的怒骂声,以及小红抽抽噎噎的哭声, “我,我……我和小姐在花园里……遇到了三爷……” 林岳贤呆若木鸡! “砰!” 被他捧在手里的书本跌落了一地…… 他转身就跑! 43|42.41.40.39.1 林岳贤一向冷静而又自恃。 可今天,他觉得有把火在心里烧。 而这把怒火,将他向来引以为荣的自控力给焚烧得一干二净! 他咬紧了牙关,驾着汽车朝县城驶去。 林岳安还能躲到哪儿去? 无非只有三个地方: ——戏院,妓院,他的外室那里。 林岳贤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最后在林岳安的外室家中,把人给堵住了。 林岳安惊恐万分地看着面如寒冰的林岳贤,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我……” 但回应他的,却是一记勾拳! “二哥……” “砰!” “二哥你听我说……” “砰!” “不是,二哥……二哥!” “砰!” “……” “砰!” “……” “砰!” 林岳贤根本不屑于跟他废话! 他什么也不说,直接抡起拳头就开始揍人! 直到林岳安趴在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了,林岳贤这才扬长而去。 而林岳安趴在地上,鼻血淌得满脸都是,此刻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对夫妻真他妈的是神经病!自己就这么活该嘛!被他的女人打完以后,又被她的男人打!这还有完没完了…… “娘!娘……”林岳安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林岳贤火急火燎地赶回了林府。 府中已经恢复了平静。 只是,佣人们一见到他就纷纷垂下了头,还暗暗地退避三尺…… 林岳贤大步流星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小红被孙氏吓破了胆,此时正坐在坐廊上的小杌子上,一边小小声抽泣着,一边不停地用袖子抹着眼泪。 猛地一见林岳贤,小红被吓了一跳,“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拧着自己的衣角,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二,二爷?” 林岳贤“嗯”了一声,推开房门走进了屋子。 惠怡眉披着长发,正半坐在床上,愁眉苦脸的看着自己的手腕。 大约是听到了他推门而入的声音,她抬起头,惊诧地看着他。 “林子谦,我……” 林岳贤走到了床前。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那又红又肿,涨得像馒头一样的手腕! 也不知为什么,林岳贤觉得仿佛有把二胡弓弦在来回地割他的心肝似的,不仅觉得疼痛难忍,而且还泛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感…… 惠怡眉看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连忙把自己的手藏进了被子里,连声说道,“我没事,真的没事!” 他没吭声。 没事? 没事她的手会变成这样? 惠怡眉也挺无语的。 本来她还嫌林岳安拽自己手腕的力度不够大,既不红又不肿的,可谁知道……一缓过劲来,手腕那儿竟然已经麻木了,而且很快就红肿了起来。 惠怡眉朝着小红使了个眼色。 小红出去了,还反手把门关好了。 惠怡眉这才一五一十地把今天在小花园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可林岳贤却仍然静静地看着她,一声也不吭…… 惠怡眉很清楚,发生了这件事情以后,恐怕他们离开林家的几率已经很大了,这明明是件令人觉得兴奋的事,之前她也一直都挺高兴的,可为什么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呢? 看着他喜怒难辨的模样,她莫明其妙地就有些心虚。 “达成目的的方法有很多种,”他低声说道,“可你偏偏要选择最偏激和最危险的一种……你就没想过,万一他不是菜包子呢?” 这个问题,惠怡眉其实想过的。 “我学过防身术,”她解释道,“除非是遇上高手或是身手特别好的人,否则三五招之内,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看着她,眼神乌沉沉的。 “可你是个女人。在体力上,女人天生就比男人弱。林岳安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没有错,可他是个男人……他是被你吓住了才没有攻击你,不然的话,你就是学了防身术,也打不过他。再说了,你何必用自己的名声……” 林岳贤头一回像现在这样,用长篇大论来反驳她的意见。 这让惠怡眉产生了一种错觉: 其实在过去,他不爱说话不代表他心里不明白,只是很多事情他不愿意讲得太直白;或者说,他养成了别人说什么就说什么,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习惯,也就是说,别人的说法影响不了他,他一直在按照他自己的想法,一步一步地完成他的心愿。 但现在,他一口气跟她说了那么多……这是希望她能认同他的意见,以后不要再冒险的意思? 仔细一想,他的话确实在理。 可惠怡眉直到现在都认为,在那个突发情况之下,她的处理方式并没有什么问题。 名声? 名声是什么? 前世的她,是个真正温婉恭谦的人,可后来呢? 这一世的她,明明都已经出国留学了,却还要承担着旧氏小脚女性的名声……所以说,名声到底值几个钱? 看着她不以为然的模样,林岳贤有些无奈。 “以后遇事要三思,实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等我回来。” 他的话让她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可惠怡眉已经经历过前世了。 所以说,尽管她知道林岳贤是一番好意,但她不喜欢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任何一个人。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娘去了祖母那里,你快些过去看看,别教她吃了亏。” 林岳贤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哎,林子谦?” 可他一转身,她又叫住了他。 “你……” 你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要是这次都走不成,以后可就…… 她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因为她已经看到了林岳贤了然的表情。 林岳贤赶到了堂屋,披头散发的大太太拉扯着同样披头散发的二太太的衣裳,两个女人正扭打在一处,而严氏正瘫坐在椅子上,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呸!你生的女儿是个尖酸刻薄的,你生的儿子也不是好东西!成天偷鸡摸狗的,我告诉你,你儿子逼死了我的儿媳妇儿,我不活了你也别想活!” 见平时像只兔子似的大太太凶狠起来也颇有几分气势,二太太叫苦连天,“大嫂,这事……这必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误会个屁!林岳安连男戏子都不放过,你别跟我说他有什么名声!家里头多少丫头被他糟蹋了?你们能摆平是你们的本事,可怡眉是他的嫂子!是我的儿媳妇!” 大太太一边骂,一边拼命地用指甲掐二太太手上的肉。 二太太被大太太掐得疼痛难忍……这还是小事,但儿子狎玩男戏子的事儿却是她接受不了的,因此便气愤地骂道,“子宋谁都不招惹,怎么偏偏招惹了她?你又不在场,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她来勾引子宋的?” 林岳贤大怒! 他上前一把就揪住了二太太的手腕,一字一句地说道,“……婶娘慎言。” 大太太本来正与二太太纠缠着,两人都已经五十多了,而且已经扭打了好一阵子,早就已经脱了力;这会儿二太太被林岳贤一拉扯,整个人都被拖到了一边! 而大太太也扑了个空,不由得跌坐在地。 可大太太一见儿子,像找到了依靠似的,突然就放声大哭了起来,“子谦!子谦啊……林老三那个畜牲……他,他差一点儿,就把怡眉给逼死了啊……幸好,幸好亲家嫂子快了一步,不然,不然……” 大太太可不知道这是惠怡眉演的一出戏。 但当她赶到现场的时候,那倒在地上的圆凳,悬在横梁上的布条,被仆妇抱在怀中,面如死灰两眼无神的儿媳,还有披头散发哀哀哭泣的丫鬟,暴跳如雷的惠大太太…… 她只知道,若是有人晚去了一步,恐怕儿媳就没了! 才进门一个月,长得漂亮又文静的儿媳,温柔又端庄的儿媳……差一点儿就死了! 大太太生养了林岳贤,知道他是个主意大的,他都二十四了,别说是结婚对象,就连议亲的对象都没有过!那二房的林岳鸿只比他大了两岁,人家孩子都已经生了两个了,可他却没有半分想结婚的意思,直到…… 直到他突然娶了惠家的大小姐。 大太太看得出来,其实儿子很喜欢儿媳…… 但她不明白。 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何况他们还是夫妻,他犯得着这样……总是小心翼翼地在儿媳面前努力扮出一副对什么都不是很在意的模样,却在儿媳不注意的时候,用温柔缱绻的眼神偷偷地看她? 所以大太太不敢想像,如果儿媳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的话,那儿子他…… 二太太被林岳贤从眼睛里喷出来的,会杀死人的光……给吓住了。 林岳贤这个人,平时沉默寡言的,脸上的表情一向很少;可他却是个极沉稳可靠的人;所以他在林家虽然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从来都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可他也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像想吃人似的! 二太太不禁悲从中来。 “娘!娘……你快救救我们子宋啊!我们子宋,我们子宋就要被……”说到这儿,二太太害怕地看了林岳贤一眼,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只是一昧的大哭。 严氏还以方才的姿势,瘫倒在椅子上。 她心里一阵发凉。 林家的第三代……到底怎么了? 最让她感到骄傲自豪的长孙林岳鸿,也不负她所望,成为当代最年轻最有才华的才子之一;然而他将林家视为散发出铜臭的怪物,甚至不愿意亲近! 这就是她苦心培养林岳鸿的下场??? 小三和小四是龙凤胎。 当年他们刚出生和时候,自己的那个高兴劲儿啊,真是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堆在他们的身上! 可是…… 老三林岳安小小年纪就睡遍了家中的婢女,后来还发展到去外头强抢民女……被自己教训了一顿之后,这才改成了嫖|妓和包养戏子…… 小四林月雪被惯得刁蛮娇纵,她那个性子简直就跟她的亲妈一样!一颗心扑进了钱眼里,给她越多,她越不满足! 林家的希望到底在哪里?未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林岳贤松开了二太太的手,缓缓地跪在了严氏跟前。 “祖母,林家……我呆不下去了!”林岳贤一字一句地说道。 严氏那失去焦点的眼神终于一点一点的,重新凝聚到了他的身上。 “先前大嫂(注:白莹莹)的无中生有和恶意相向,已令子谦寸步难行;今天林子宋又……”说到这儿,林岳贤根本就是难以启齿。 “祖母,我现在就带着父母妻儿和妹妹离开林家……” 严氏张大了嘴。 林岳贤继续说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严氏闭了闭眼。 “不成!”严氏喃喃地说道。 林岳贤置若罔闻。 他站起身,上前将自己的母亲扶了起来,准备搀扶着母亲离去。 严氏心中没来由地就是一阵慌乱。 “子谦!要是你离开,外头人的会怎么想子宋,这,这岂不是坐实了子宋调戏嫂子的名声……”见林岳贤要走,严氏也顾不得许多,一口气说了出来。 林岳贤转过头看着她,冷冷地说道,“祖母考虑得确实周到。可若是我们留下了,这口气也忍下了,那外头的人会怎样看待怡眉?怡眉的娘家人又会怎么想?” 严氏张大了嘴。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 天哪! 子宋他…… 他怎么闯了这么大的祸! 这一次要怎么办? 林岳贤已经扶着大太太开始往外走了。 严氏大喝了一声,“站住!” 林岳贤丝毫不为所动,半扶半托着母亲的手,“搀”着母亲继续往外走。 身后传来了严氏凄厉的怒吼声,“……我还没死!你们就想分家?老大家的,你可听清楚了,你和老大胆敢踏出林家一步,明天你们就回来给我收尸!” 大太太脚步一滞。 “儿啊,父母在,不分家……咱们不能走。”大太太含泪说道。 林岳贤也不说话。 他站住了。 跟着,他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把外套叠好,递给了大太太;然后跪在了大太太的面前,朝着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大太太愣愣的,心里却陡然升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来。 “儿啊,你,你要干什么?” “夺妻之恨也要忍,我林子谦成什么了?”林岳贤低声说道,“儿子以后不能在您跟前尽孝了,请您二老多担待……我去了以后,让惠家把怡眉接回去,别让她替我守着……” 堂屋里一片死寂。 二太太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娘!娘啊,他,他是要去杀子宋啊!”二太太爬到了严氏跟前,抱住了严氏的腿,“娘,娘!快,快救子宋!拦住他,拦住他……” 严氏呆若木鸡。 林岳贤轻笑,“……拦住我?” “婶娘,你错了,”林岳贤认认真真地说道,“你不应该说拦住我,你应该说……杀了我。因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不是我死,就是林子宋死。” 他态度温柔,语气平静,说起话来温文儒雅的,似乎正耐心地和二太太唠着家常。 可二太太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林岳贤看了严氏一眼,又道,“……祖母,我就问你一句。我和怡眉去了以后,这家中就没有其他的女眷了?林子宋敢惦记我的女人,他就不惦记别的女人?” 严氏和二太太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起来。 “你胡说!子宋不是这样的人!”二太太尖叫了起来,“子宋是个好孩子……他,他才不会……才不会……” 林岳贤冷冷地盯着二太太。 二太太说不下去了。 她突然掩面大哭了起来,“娘,娘……救子宋啊,快救子宋啊……” 半晌,严氏才无力地挥了挥手。 “你们……去庄子上住几天,散散心罢!”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林管家突然匆匆地跑了进来,一脸焦急地说道,“回老太太的话……亲家惠老太太,惠大老爷和惠大太太过来了……” 44|43.42.41.40.39.1 惠母领着长子长媳,急匆匆地走进了林府堂屋。 林岳贤急步迎了上去。 “岳母……”他躬身行礼。 “啪!” 惠母直接伸手扇了他一记耳光。 “为人夫者,连妻儿也护不住,你也敢称一声大丈夫?”惠母冷冷地说道,“……你还有脸叫我岳母?” 林岳贤“卟嗵”一声跪了下来。 严氏闭了闭眼。 那一巴掌像打在她脸上似的,火辣辣的痛。 “亲家母过来了,快看茶!”严氏佯作热情的说道。 惠母没说话。 她艰难地挪着小脚,在孙氏的搀扶之下,颤颤巍巍地走到了严氏跟前,先是定定地看了严氏好一会儿,突然“卟嗵”一声,就朝着严氏跪了下来。 她一跪,惠大老爷和惠大太太也跟着跪了下来。 惠母大声说道,“林老太太,求你赐给我那不争气的女儿三尺白绫!让她今天就上路!” 堂屋里顿时一片死寂! 众人都惊呆了。 惠母来势汹汹,任谁都能想到,她肯定是来为自己的女儿撑腰的。 可怎么…… 怎么她一开口,就说要让她的女儿自尽呢? 林二太太惊恐地看着惠母。 她突然觉得,这件事情似乎不是她想得那样简单;难道只需要摆平大房,这件事情就真的平息了吗? “……再请林家赐我女儿一副薄棺,将她安葬在林家祖坟里,”惠母缓缓说道,“然后再奉上害我女儿名节尽失之人的头颅,以慰藉她的在天之灵!!!以正我惠氏女清白贞烈之名!” 林二太太一翻白眼,“咚”的一声,晕了过去。 严氏浑身都在发抖。 “娘。”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众人一转头,看到披着长发,穿了一件素白衣裳的惠怡眉赫然站在堂屋门口,而且还在瑟瑟发抖…… 林岳贤急道,“你出来做什么!” 惠怡眉没理他。 她走上前去,跪在了惠母的跟前。 “是我没用,娘,我,我……”惠怡眉哀哀地哭了起来,“我再没脸活着了,我,我还是死了干净!” 说着,她突然站起身,飞快地朝着墙角冲了过去! 林岳贤有些无奈。 他知道她是在演戏,可她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严氏坐的椅子旁边就是柱子,惠母跪在严氏跟前,她跪在惠母跟前;若她真心要触柱,自然是严氏身边的柱子离她最近,可她却偏偏要往门口跑,难道这不是为了方便他一伸手就能捞住她么?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拉住了她,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严氏被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林二太太本已悠悠醒转,一见惠怡眉要触柱,吓得两眼一翻白,又晕了过去…… “快,快拦着!”严氏急道。 话音刚落,林岳贤已经拦下了惠怡眉。 惠怡眉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严氏跌坐在椅子上。 她又岂会不知惠母以退为进的做派? 若是真让惠怡眉死了,林家和惠家的梁子才算是真的结下了。 可如今,到底要怎么收拾这堆烂摊子? 沉默良久,严氏道,“先把亲家老太太扶起来……” 林二太太晕着,林大太太便哭哭啼啼地上前,想把惠母扶起来。 惠母避开了。 严氏顿时觉得头大…… 惠母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这分明就是逼着自己尽快表态的意思啊! 她长久地憋着一口气,过了好半天才徐徐地吐了出来,然后缓缓地说道,“亲家母,你这又是何必?你起来,有什么话我们好好地讲。怡眉是我们家正儿八经娶进来的二奶奶,我必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惠母没吭声,只是直挺挺地跪着。 严氏心知肚明。 惠家这是在逼自己啊! 她长叹了一口气,开始在心中迅速地盘算了起来。 惠母如此行径,归根到底,应该还是为了惠二着想。 而这件丑事如果真的被捅破了窗户纸,外人只会说惠家家风败坏,从而影响到惠二的声誉;可如果惠二倒了,林家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所以说,绝不能让惠二因为因林家而声誉受损。 可是,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平息惠家的怒火? 严氏想了想,决定先探一探惠母的口风。 “亲家母,我年纪大了,总这样低着头,脖子酸痛得很。请你看在我这一把老骨头的份上,先起来,坐在椅子上好不好……别教我总低着头……” 严氏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请求。 惠母终于发出了两声抽泣似的声音…… 跪在她后头的惠大太太连忙起来了,小心翼翼地把惠母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又把惠母送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好,她则和丈夫惠大老爷一左一右地站在了惠母的身后。 严氏厌烦地踢了一脚仍昏厥在自己脚边的林二太太。 林二太太一骨碌地就爬了起来,低着头走到了严氏的身后,和林大太太并排站着。 众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严氏终于徐徐开口。 “……我这就让人绑了子宋去惠家,任由亲家母处置!” 林二太太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其实她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事儿! 据当时在园子里的下人们说,不过就是子宋拉了拉惠氏女的袖子而已——就这样,惠母都想逼死自己的女儿,若是子宋落到了惠家手里,还有活的命? 严氏转过头,冷冷地瞪了林二太太一眼。 吓得林二太太又把喷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惠母淡淡地说道,“惠家庙小,哪里容得下三爷这样的大佛。” 严氏一噎。 其实,要把子宋交给惠家处置的话……严氏心里头的难受劲儿,可一点儿也不比林二太太少。 可如今已是骑虎难下。 严氏一叹,只得服了软。 “亲家母,我年纪大啦,脑子也糊涂了,不如你们年轻人想得周到妥当……现在咱们两家,可是被绑在了一条绳子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 听了严氏的话,惠母似乎意有所动。 “亲家老太太,不瞒您说,我生养了四个儿子,可膝下却唯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唉,这朵花儿啊,我养了这么些年,是捧在手里怕融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惠母一边说,一拿着帕子按住了眼角。 “好不容易等她到了成亲的年纪,可子昌却……” 一听惠母提起“子昌”二字,堂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 “……后来你们让她嫁了子谦,我,我就是再心疼,又有什么法子?那边已是儿女膝下,难道我这老婆子还要拆散了人家不成!” “结果她一嫁进林家,就……” 说着,惠母拿着帕子捶起了自己的胸膛,哀哀欲绝。 “这些都是我前世欠了她的啊!今生注定要我替她操一辈子的心……” 严氏语塞。 惠母字字血泪。 然而说起来,却件件都是林家的不是。 半晌,严氏这才有气无力地说道,“亲家母,我年纪大,耳背……你就直说吧!这件事儿,到底要怎么处置才好?” 惠母却只是拿着帕子抹眼泪,沉默不语。 惠大太太鼓起勇气,说道,“……亲家老太太,我听说,子谦如今也不管事儿了?” 严氏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 惠家的意思,是要逼着她立子谦做林家的继承人? 严氏心中迅速打起了小算盘。 “这是哪里的话!”严氏断然否认,“子谦这样能干,家里家外都少不了他……不过,因着他和怡眉新婚,我想着,先让他松快几日罢了!万万没有让新媳妇独守空房的道理……” 惠大太太又道,“只是,如今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这叔叔嫂嫂的还像从前那样,不好吧?” 严氏心知,这就是在逼子宋离开林家了。 可还没等她开口,惠大太太又说道,“依我愚见,不如……先安排子谦和怡眉出国呆上几年,等风头过去以后再说……” 严氏一愣。 她开始在心底盘算了起来。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让子谦出国几年,等他回来的时候,估计子昌已经把林家的产业给撑了起来;就是子谦回来了,林家也没他什么事儿了;然而只要子谦的爹娘和妹妹紧紧地被自己攥在手心里,就不怕他心生二意,子谦的心向着林家,他的妻子惠氏女也只能向着林家…… 严氏松了一口气。 可她冷不丁地又听到惠大太太开口了。 “只是,我想来想去,这事儿始终有个破绽。”惠大太太皱紧了眉头,不安地说道,“……当时事发突然,贵府也没想着要封口,这会儿,恐怕外头的人已经知道了……” 严氏脸色一白。 惠大太太轻声说道,“……唯今之计,就是立刻把子谦和怡眉送走,横竖贵府里头又不止一位新媳妇,东院不还有位鸿大奶奶么……” 严氏和林二太太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惠家的意思…… 这是,这是李代桃僵之计??? 被林岳贤搂在怀里的惠怡眉也瞪大了眼睛。 先前她装着要寻死躲在了房里,孙氏来堂屋大闹了一通又折返回去找她讨主意,惠怡眉三言两语地点拨了嫂子几句,隐约透露出……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和林岳贤赶紧离开林家,她还告诉孙氏,林岳贤上进好学,也存着想要出国学本事的心……本来她还想着夫唱妇随地过几年,和林岳贤好好过日子,林岳贤再自己做点儿生意……没想到却被林岳安如此轻薄……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惠怡眉也仅仅只是点到为止。 大嫂孙氏是个聪明人,娘家的母亲和兄嫂们也个个都是人精;很多话讲得太直白,反而会起反作用……让人觉得她把别人都当猴儿耍。 想必是孙氏回到惠家,又立刻打了电话给北平的惠二哥惠二嫂沟通过了,而且已经拿定了主意,母亲这才会领着兄嫂来林家谈判。 可以说,惠怡眉已经预知了结果。 但让白莹莹顶替自己,坐实这不雅之名——这却出乎她的意料。 惠怡眉心中万分纠结。 没错,她确实很讨厌白莹莹,但两人之的恩怨,却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不!娘……嫂子,这事儿,和鸿大奶奶没有关联,不,不能……”惠怡眉急声说道。 严氏脸色稍霁。 惠怡眉毕竟是大家闺秀,又是林家的儿媳;从她这番话中就能听出,她的心,到底还是向着林家的…… 惠母却沉默不语。 惠大太太也没有反驳小姑的话,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堂上又沉默了半响。 严氏终于开了口。 “亲家大嫂子说的也在理儿,那这事儿就这么办!”严氏只是含糊着说道,却没有说哪件事儿就这么办…… 然而,惠大太太却一口咬定道,“既然要出去,就要有个正正经经的名目。我家三叔已经写好了亲笔举荐信,把子谦举荐给英伦敦普大学——我家三叔原先就在敦普大学当过几年教授。如今他已经寄了快信到上海四叔那里。子谦带着怡眉先去上海投靠四叔,拿了举荐信之后就坐船去香港,再从香港转邮轮去英伦……” 除了惠家人之外,其他的人都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 严氏看着惠大太太,心情复杂。 这位当家太太可真不简单啊! 在遇到突发事件以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安排好了后路,而且一切都打点得妥妥当当,井井有条……当然,这也主要是因为惠家的儿子们个个都争气,有官有商又有文人……这样的人家,没有出头之日才奇怪! 再反观林家,出了事,自己的两个儿媳却只知道在自己面前哭闹撕打! 严氏心中更加坚定了一定要把惠家紧紧系住的想法…… 只是,眼下自己除了点头之外,还能怎么样? 严氏缓缓地点了点头。 惠怡眉的心头大石终于放下了。 然而林岳贤却看着自己的母亲,一脸的不舍。 惠林两位主母谈完了条件之后,气氛顿时一变! 惠母终于端起了茶杯喝了两口茶,赞这茶香,味道也醇;惠大太太也拣了时下有趣的事儿和严氏说了几句恭维的话;林二太太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儿——但也没人理她,倒是林大太太大着胆子附和了惠大太太几句…… 堂上又是一派笑语盈盈,相亲相爱的模样。 说了一会儿话,严氏称乏了。 惠怡眉就带着母亲兄嫂回了房,林岳贤则去了母亲林大太太的房里。 ** 一进屋,惠大太太就把房门关上了。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抽了一卷钱出来,塞到惠怡眉的手里。 “这些钱是娘给你的,你留在家里的那些西洋衣服,我让人收拾好了,一会儿送到火车站去,你……”说着,惠大嫂突然就红了眼眶。 惠母早就把头扭到了一边。 惠怡眉看了看那卷用红色绑头绳捆起来的厚厚纸钞…… 怕是有一两千块之多! 她吃了一惊,连忙推辞,“不,娘,我用不着这许多……” “跪下!”惠母轻喝道。 惠怡眉犹豫了一下,跪了下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耍的是什么花枪!”惠母紧紧地皱着眉头,盯着女儿说道。 惠怡眉默然。 “可就算你万般无奈,也不能……也不能拿你自己的性命去做赌注啊!”惠母眼圈一红,声音也有些哽咽了起来,“你是我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你的命……是我给的,你就是想死,还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惠怡眉的眼圈也红了。 “去了那边,好好地对待子谦……”惠母轻声说道,“你们年轻人,总把情啊爱啊的放在嘴边,但是,这爱情能当饭吃?过日子离不开柴米油盐,那些总把情爱二字挂在嘴边的男人,他不一定懂得柴米油盐,也不会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而你,总得先活下去,才有资格谈爱情。” 惠怡眉看着母亲,突然心一酸,扑在母亲的膝头啜泣了起来。 她以为母亲只看重兄长们,并不爱她。 但这样推心置腹的话,若母亲不爱她,又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过去,你总怨我偏心,总怨我把你推进了林家……可没法子啊,”惠母泣道,“从林家资助我们的第一天开始,就是拿着你的婚事儿打幌子啊……若是二十年前我就知道林家的男人配不上你,我就是让你哥哥们去种田,我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啊……” “可那个时候,林老太太慈爱又能干;林大太太是个温婉恭谦的小家碧玉,林二太太也是个名门闺秀。这样的人家,别说林家在储云镇是头一份,就是放在全国……这样的人家也不多啊!但谁会想到二十年以后,林家的第三代会是这个样子……” 惠母叹了一口气。 “以前的事,多说也无益。如今你大了,心也大了……我,我管不了你啦!”惠母摇了摇头,说道,“你心里头怎么想的,我清楚得很!我也只把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和林子谦以后怎么着,我们惠氏女绝不侍二夫!不光是你,你的侄女儿们以后长大了也是一样!” 惠母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们惠家传了十几代,不但没有一个和离女,祖上还留下了三四座贞洁牌坊……我不管如今是不是新时代,我只知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要把惠氏的清誉好好守住!” 惠怡眉咬紧了牙关。 “呆会儿我和你大哥大嫂先走,你收拾一下东西,家里的汽车会在林家的后门等你和子谦……去了那边,常给家里写信儿,我,我走了……” 说着,惠母突然就站起了身,朝门口走去。 “娘!” 惠怡眉喊了惠母一声。 惠母在门口顿了一顿,狠心离开了。 惠大哥对着妹妹说了一句,“出门在外,一切都要小心,要是钱不够花……给家里发个电报过来,我再给你汇钱过去……” 说着,惠大哥急走了两步,上前扶住了脚步踉跄的母亲。 惠大嫂也拍了拍惠怡眉的肩膀,去追婆母和丈夫了。 惠怡眉抓着手里的那卷钱,陷入了沉默。 小红闪了进来。 “小姐……” 惠怡眉终于回过神来。 “小红,你快帮我收拾一下东西,不用太多,一套贴身的衣物就好……啊,对了,给你二爷也准备一套衣服……”她吩咐道。 小红犹豫了一下,问道,“您……要走了吗?” 惠怡眉看着这个陪伴了自己三个月之久的年轻女孩。 她上前,拍了拍小红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道,“是啊,我要走了……你,你和张妈妈就留在这里吧,这里不还有我的嫁妆……” 说着,她环顾了一下屋子里属于她的家具。 “你的契约还有一年就满了,到时候你就出去结婚去,”惠怡眉说道,又从手腕上褪下了一个金镯子递给她,“我可能赶不回来喝你的喜酒了,这个……就当是我送你的结婚礼物。” “不!不,不,”小红连忙说道,“您已经赏过我一对金耳环了……” 惠怡眉笑道,“不收就是嫌少!” 小红一怔,接过了那只镯子,朝着惠怡眉深深地一弯腰。 “小姐,祝您将来的生活幸福安康,再也吃不到一丁点的苦,日子永远都是甜甜蜜蜜的……”小红真心实意地祝福道。 惠怡眉笑着点点头。 “回头你告诉张妈妈,二爷已经给张妈妈的丈夫和儿子在外头找了一份事做,就在外面的街上;所以啊,张妈妈白天就留在这里和你做伴,晚上就让她回她自个儿家去……我会和大太太也说一声,请她好好照顾你们俩的……” 说着,她又撸下了手里的另外一个金镯子,“听说张妈妈的儿子就要娶媳妇儿啦,恐怕我也赶不上了,这个镯子,你替我交给她,让她风风光光的给儿媳妇当做见面礼!” “多谢小姐。”小红哽咽着说道。 惠怡眉笑了起来。 她和小红一起收拾起东西来。 而林岳贤却一直没有回房。 想了想,惠怡眉去了林大太太住的正屋。 大太太正在抹眼泪。 见了她,大太太连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非要她进内室。 “子谦送兰儿去教堂去了……他说啊,得在离开之前,先请汤姆神父帮忙,安排兰儿去教会学校读书……”大太太一边说,一边拉着惠怡眉走进了内室。 跟着,大太太趴在了地上,从床底下拉出来一只半旧的,沾满了灰尘的藤箱;又从贴身的口袋里摸了把钥匙出来,打开了藤箱上的锁。 惠怡眉侧过了头。 “这个你拿着!”大太太突然把一样东西塞进了惠怡眉的手里。 惠怡眉一看,眼睛瞪得溜圆! 那又是一卷大面额的纸钞,而且绝对不会比娘家人给她的少…… “娘,这,这不用了……”她急忙推辞。 大太太紧紧地按住了她的手。 “这出门在外,哪有不花钱的!”大太太急道,“我告诉你啊,其实我已经给了子谦三千块钱了……但你也知道,这子谦啊,他没当过家!万一他手上的那点儿钱一下子就用完了呢?起码你手上还有钱……这个钱你就收着,当你自己的私房!知道吗?” 惠怡眉看着婆母,心里酸酸的。 “去了那边以后啊,听说那边的人都是红头发绿眼睛的,但你别害怕,子谦会照顾你的,他也会讲那边的话……是他自己偷偷学哒,你啊,顾好你自己和子谦的生活就好,”林大太太絮絮叨叨地说道,“我和你公爹呢,你们就不用担心了……反正这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要你和子谦好,兰儿也好,我和你公爹就好!” 惠怡眉含泪看着婆母,重重地点了点头。 45|44.1 惠怡眉和林岳贤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一路上,林岳贤一直沉默不语。 而惠怡眉也知道,即使她和他一直存着离开的心,但今天这件事情实在太突然,以至于离开的速度也实在是太快了些……怎么想都有些仓促,他肯定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但是,前方充满了自由的气味。 她微微地笑了起来。 转了一趟车,当他们赶到上海的时候,已是华灯闪耀…… 惠四哥在火车站接到了他们。 一见面,惠四哥就显得很紧张,一迭声地问道,“……你到底不要紧?我听大嫂说,你的手伤得很厉害。” 惠怡眉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笑着摇了摇头。 惠四哥顺着妹妹的视线,看到她的手腕肿得和个粽子一样。 “你这丫头,遭了这么大的罪,还笑得出来!”惠四哥有些无奈。 林岳贤这才意识到,她手上的红肿还没消…… 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四哥我没事儿,我们快回去吧!”一离开储云镇,惠怡眉就像只欢快的鸟儿似的;先前和林岳贤呆在火车上的时候还要顾及他的感受,但这会儿一见到了四哥,整个人都放松了。 洋溢在她脸上轻松愉快的表情似乎也感染了他。 或者说,在他的印象中,她一直是位端庄文静的大家闺秀。她行一步娴静优雅,笑一声语笑嫣然……所有的行为举止标准得就像是个提线木偶人似的。 可现在,她那双漂亮的眼珠子正慧黠灵动的转着,饱满红润的菱角红唇微微地嘟着,还像个孩子一样,双手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她兄长的袖子…… 林岳贤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他对惠四哥说道,“四哥,请你等一等。” 说着,他就朝着火车站外头的药铺走去。 没过一会儿,他又提着包什么东西回来了。 见惠氏兄妹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直看,他笑道,“……跌打药。” 惠四哥了然地看了妹妹一眼。 惠怡眉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酸痛的手腕儿。 惠四哥租了辆汽车,带着两人回了自己的小别墅。 家里的孩子们已经睡了,韦玉贞穿着家常的衣裳迎了上来,先是问了问那件事儿,又看了惠怡眉的手腕儿,然后听说他俩还没吃晚饭,便又张罗着让佣人煮了两碗挂面给他们吃。 惠怡眉伤的正是右手,连筷子也拿不了;韦玉贞说喂她她却怎么都不肯,最后只得依了她,给了她一把吃西餐用的不锈钢叉子。 林岳贤一直关注着她。 只见她用左手拿着叉子,轻巧地叉住了面条,然后转着圈儿的吃。 她的动作很慢,吃相很秀气,但饭量绝对不少。 也不知是因为饿了还是因为心情好,一大碗的面条,她几乎全吃完了…… 而等两人吃完了面,惠四哥才和林岳贤客气了几句,“家里小,比不得林家大宅,子谦将就些。三哥给我打了电话,说举荐信已经寄了出来,只是,寄到我这里恐怕要花上两到三天;你们在这里安安心心的玩,等拿到举荐信以后再说。” 林岳贤看了看惠四哥的家,由衷地说道,“四哥您太客气了。这样的房子极好,将来……希望将来我也能靠自己的能力,给……也买一幢这样的房子……” 惠四哥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小妹,了然地笑道,“……凭着你的能力,我相信你!这些只是迟早的事。” 韦玉贞催促道,“好了好了,你们有什么话,留着明天再说吧,现在都快十二点了,赶紧上楼休息去!” 说着,她就带两人上楼去了客房。 惠怡眉松了一口气。 能够离开家来到上海,这就证明着距离出国已经不远了;惠怡眉自然是很高兴的。 可她一转头,看到了客房里那张窄窄小小的床…… 那床,若是一个人睡,定是很舒适的;若是两个人睡,是真夫妻的话,应该也能将就一晚。 但是…… “你站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 林岳贤喊了她一声。 惠怡眉转过头,看到他正在摆弄着什么东西。 屋子里顿时飘满了浓重的药油味儿。 “不用,真不用了,”她说道,“其实不要紧的,休息两天就好了。” 她独自一人在外生活了好几年,像换灯泡修理简易家具这样的活儿,她样样儿都能做,哪有不磕着碰着的时候?但在大多时候,她都不管那些伤处,最后也能慢慢地好起来,何时这样金贵了。 “快过来。” 他的语气中,明明白白地流露出“你不过来,我就过去”的意思。 惠怡眉只得过去了。 见他已经开始在掌心里搓起了药油,她连忙说道,“……我自己来。” 可这话一说出口,她就知道自己犯了傻。 她都已经伤了一只手,又要怎么搓药油? 林岳贤先将药油抹在自己的掌心,搓热了以后,抓住了她的胳膊就是一顿猛搓! 惠怡眉猝不及防,忍不住“啊”的一声就轻叫了起来……她没有想到,林岳贤的手劲儿这么大,而且他一搓起来还没完没了了! “哎哟!你轻点儿……啊!疼……不要,不要……啊……不要了……” 惠怡眉被疼得实在受不了,终于哭哭啼啼地轻喊了起来。 而在客房门外,韦玉贞抱着一床薄被子尴尬地站了好一会儿,又红着脸轻手轻脚地下去了。 等林岳贤停下来的时候,惠怡眉觉得那只手已经不是她的了! 那一整条手臂又酸又疼的,而且还火辣辣的…… 然而,让人觉得无比神奇的是,她的手腕居然不肿了! 惠怡眉幽怨地看着他。 林岳贤换了鞋子,从藤箱里拿出了随身带来的衣服,看样子准备去洗澡。 “你今天就别洗澡了,等明天手好了以后再洗。”说完,他就拿着衣服去了浴室。 惠怡眉咬着牙,看着屋子里唯一的床。 浴室里传来了水流的声音。 她飞快地从行李里找出了一套长袖长裤的睡衣,忍着右手的极端不适,迅速换好了。 跟着,她两步三步地走到床上,爬上床,睡在了大床的最中间,还伸手拉过了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 想了想,她又翻了个身,背对着浴室。 浴室里的水声一直不紧不慢地淌着,惠怡眉的眼皮子也越来越重…… 当林岳贤慢吞吞地洗完了澡以后,她已经发出了均匀而又绵长的呼吸声。 他站在浴室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她的呼吸声,然后轻轻地关掉了浴室里的灯。 跟着,他轻手轻脚地关掉了房间里的灯,这才摸着黑走到了床边。 趁着从窗子外头照进来的清冷月光,他仔细地看着沉睡中的她。 她竟然连睡觉都在笑…… 林岳贤也笑了笑。 她很美,也常常笑脸向人。 但林岳贤知道,她和他一样,都戴着面具做人。 他们小心翼翼地把真实的自我藏在“大家闺秀”和“世家公子”的面具之下,努力以最最标准的世俗礼仪伪装自己,但骨子里却都有着自己的坚持和理想。 林岳贤突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对他来说,未来是不可预测的;他也很清楚,她不一定会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但他会努力留住她,也仍然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憧憬。 也许有一天,他也能令她正眼相看? 林岳贤微微一笑。 他又摸着黑走到了书桌前,坐在了椅子上。 这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而且还奔波了一整天,他确实有些累了。 靠在椅背上,很快,他就陷入了沉睡…… 惠怡眉是被林岳贤的呼噜声给吵醒的。 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暗暗的。 窗外挂着一轮钩月。 雪白的月光照在窗棂上,屋子里的家具依稀可见。 说起来,她和他也在同一个屋子里住了一个多月了,她从未听过他会打鼾…… 所以,他今天是被累着了,也被自己给吓着了。 惠怡眉轻轻地坐起了身。 她看到他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抱臂而睡。 而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床被子和两个枕头…… 想了想,她拿了个枕头,又去衣橱里拿了件浴袍。 几乎是她的脚一沾地,他就停止了打鼾。 惠怡眉不敢动了。 一时之间,她也弄不清他到底是不是醒了,就那么赤着足站在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 好在他虽然不打呼了,却也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惠怡眉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拿着枕头和浴袍朝他走了过去。 她把枕头放在他面前的书桌上,又把浴袍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然后,她转过身轻快地走到了床边,一上床就拉过了被子,把自己的全身都盖得严严实实的…… 林岳贤闭着眼睛,嘴角却微微地咧开了。 直到她的呼吸再一次变得绵长起来,他才睁开了眼睛,看了看面前的枕头和身上的浴袍。 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 第二天,惠怡眉一起床就觉得神清气爽的! 屋子里静悄悄的,林岳贤不在。 她一看座钟…… 快十点钟了??? 她赶紧随便洗漱了一下,冲到了楼下。 韦玉贞看着她,脸上露出了“其实我什么都懂”的表情。 “……昨天折腾了一晚上,还疼吗?”韦玉贞笑眯眯地问道。 惠怡眉一怔。 嫂子应该是在问自己手腕上的伤吧? 惠怡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虽然还有些疼,又有些红,但不肿了,也不再昨天那样麻木僵硬了。 但嫂子的问话实在是…… 总让她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 惠怡眉转头看了看,没找到林岳贤的身影,便问,“嫂子,林子谦呢?” “子谦跟着你四哥去了洋行,可能下午才回来,”韦玉贞一边替小姑盛粥,一边说道,“哎,呆会儿啊,你也打个电话回去,给娘报个平安……我跟你说啊,我今天早上和大嫂通了电话,你猜怎么着?” 惠怡眉伸手拿了个包子,掰着包子皮儿一点一点地吃,问道,“……怎么了?” 韦玉贞欲言又止。 在惠怡眉的催促之下,她还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知道,全告诉了惠怡眉。 原来,从昨天下午开始,储云镇就开始疯传起了林家叔嫂通奸的丑闻。 惠家已有防备,派了家人大张其鼓地去辟谣。 ——你们别乱说哈!我们家的姑奶奶早就跟着姑爷出国啦,这会子可能正在海上飘着哪……喏,前段时间我们家姑爷辞去了总管事一职,不就是为了出国!对了,看你们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那我们倒要问问,你们说林家叔嫂通奸,到底是谁和谁啊? 既然林二爷夫妇都已经出了国,那么林家还剩下哪位做嫂子的,和哪位做小叔子的? 林家成为了风暴中心。 据说林三爷还突然消失了…… 而林三爷的消失,又令这项丑闻更加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惠怡眉终是没忍住,问道,“嫂子,你有没有听说白莹莹……有没有什么事?” 韦玉贞道,“她挺着大肚子在,据说肚里又怀着林家第四代最最最争气的金孙孙……林家能让她出事吗?你就别想那么多了,赶紧吃早饭,吃完早饭啊,我带着你去街上逛逛……” 惠怡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但转念一想,既然白莹莹心怀大志,就要有敢于承担一切的决心和胸怀;再说了,自己都已经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又何必替别人操心?即使她替别人操了心,别人也不一不定会领情。 如今她和林岳贤马上就要离开z国了,确实有很多东西需要添置。 惠怡眉开始在心中盘算了起来。 ——茶叶一定要带,双耳带盖子的小锡锅要重新买一个,可以的话,干木耳干红枣之类的干货也要带一些,鞋垫也要多准备一些…… 46|45.44.1 惠怡眉拎着藤箱,走在前头带路。 林岳贤跟在她的后头。 她在一幢四层楼高的公寓前停了下来,扣响了门口的铜铃。 不大一会儿,一个灰发碧眼,身材肥胖的中年妇人过来开了门。 “布鲁斯太太,您好!”惠怡眉打招呼道。 布鲁斯太太打量了她一会儿,才认出她来,“啊!薇妮,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说着,布鲁斯太太打量了一番跟着她后头,一脸病容的林岳贤。 惠怡眉笑道,“这是我……嗯,我丈夫威廉,我想问问,您这里还有房子租么?” 布鲁斯太太想了想,道,“你原来的房间已经租了出去……不过,四楼还有一个房间,那个房间很大,适合你们俩住。” 惠怡眉欣然道,“那我们可以先看一看么?” “当然可以。” 布鲁斯太太在前面带路,引着二人上了四楼。 四楼,严格来说是它其实是半层结构,也就是说……四楼其实只有这一个房间;于是,它就有了一个非常宽大的平台,房东太太还在这里摆放了一些花草植物什么的。 惠怡眉非常满意。 她甚至没有跟林岳贤商量,直接就拍板租了下来。 惠怡眉放下了行李,费力地从房间里搬了张椅子出来,让林岳贤坐在阳光里休息。 ——他晕船。 他们在船上飘了几天,他就没日没夜的呕吐了几天…… 惠怡眉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即使是买了晕船药给他。可他吃了晕船药以后就昏昏沉沉的一直睡,可醒过以后来又一直呕。 这么几天下来,他就瘦成了一副骨头架子。 这会儿惠怡眉让他坐在椅子里晒太阳,他也没有拒绝,就那么默默地坐在了椅子上。 想来,他一定很不舒服。 但惠怡眉的情绪却很高涨。 暂时安顿好了林岳贤,她去了一楼房东太太那儿签完了租房合同,又找房东太太借了水桶扫把拖把抹布之类的上来,又把之前寄放在这里的,自己的一箱行李搬了上来。 她先是把箱子里的薄被翻了出来,晾晒在四楼的天台上,然后风风火火地开始收拾屋子做卫生。 将屋子里的家具地板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又将自己和他带过来的东西一一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又全部摆放好…… 屋子外头,林岳贤已经坐在躺椅里睡着了。 惠怡眉想了想,拿着钱包悄悄地下了楼。 她去了一趟附近的街市,买了窗帘,一整套的床单被褥等,炉子和锅碗瓢盆,各种调味品,还买了一只宰好的鸡,一袋面粉等等…… 她请人送到了自己住的公寓那儿。 搬东西上楼的时候,林岳贤被惊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见她累得直喘粗气,一张俏脸也尽数被汗湿透了;他连忙站了起来,朝她走了过去。 “你别动,好好歇着,”惠怡眉气喘吁吁地说道,“我很快就搞好了……” 林岳贤已经撸高了袖子,二话不说就帮着她把所有的东西都一一地整理好。 可他因为一直晕船,在船上好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所以这会儿脚步虚浮得很;惠怡眉劝了他好几次,见他始终不肯听,也就算了。 即使在病中,他的力气也比她大得多,一手提着一个炉子,一手拎了一袋面粉转身就走…… 惠怡眉只能和他抢速度。 他毕竟病着在,走路的速度不算太快;惠怡眉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趟又一趟地跑得飞快…… 两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东西给全部收拾好了。 惠怡眉跑到外头去看了看她晒在阳光下的棉被。 她把棉被什么的收了回来,铺在了床上,转过头对他说道,“林子谦,你在床上睡一会儿,我烧点儿开水,再煮个鸡汤,你睡醒了就能吃了。” 林岳贤哑着嗓子说道,“我们去外头吃。” 惠怡眉摇了摇头。 她拿出一双新买的拖鞋,放在他的面前,示意他换了鞋就赶紧上床休息去。 林岳贤本就病着,刚才搬东西的时候又出了一身汗,这会儿已经头晕得有些受不了,只得依了她换了拖鞋,走到床边倒头就睡了。 见他沉沉睡去,她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拉过了小毯子盖在他的腰腹处…… 惠怡眉走出了房间,在门廊外头用小炉子生起了火。 其实房东太太在一楼设有公共厨房,公共厨房倒是有些烤箱和炉灶之类的,但上上下下的也挺麻烦;所以大多数租房选择自己准备一个小炉子,想吃点什么就自己煮点,或者去外面吃也挺方便的。 只是,惠怡眉看得出来,林岳贤根本就吃不习惯这边的食物。 再加上他还病着…… 她决定做点儿清淡些的食物。 先烧开了一壶开水,把所有的碗筷和杯子用开水全部都烫了一遍,然后又烧了一壶水用保温水瓶装好了;跟着她就把一整只斩好的鸡块放进了双耳小锡锅里,放了几片姜和红枣,加水盖上了盖子。 跟着,她又倒了些面粉放进盆子里,加了点儿水揉了面,把大面坨放在了外边儿。 接下来,她就开始收拾起房间来。 惠怡眉之所以一眼就看中了这套房子,除了房间外面有个极大的天台之外,最重要的是,房间里有两张单人床! 靠窗的那张床让林岳贤睡了,于是她就开始收拾起靠墙的这张床。 收拾好床铺之后,她又开始拿起了针线,将买回来的几块小碎花的花布,一块缝制成窗帘,挂在了窗户上;一块缝制成门帘挡在她床前,还有一块也缝制成门帘也挡在了他的床前…… 反正也不需要十分精美的绣工,只是收收布角罢了,很快就弄好了。 小炉子上的鸡汤咕噜咕噜地滚了起来。 惠怡眉走了过去,将盖子轻轻地揭开了一条细缝。 鸡汤混着红枣的浓郁香气顿时弥漫开来。 林岳贤微微地张开了眼睛。 一个穿着半旧布裙的盘发女子正在屋子里轻手轻脚地忙碌着。 他静静地看着她。 长时间的劳作使她盘在脑后的长发散落了几缕下来,随意地垂在脸庞边和脑后,有种娇媚而又慵懒的美;她嘴角含笑,动作麻利又轻柔,似乎还在小小声地哼着歌儿…… 林岳贤微微地笑了起来。 她是他的妻子。 他微微四顾,发现房间已经大变样了。 潮湿阴冷的气息已经被从窗口斜照进来的阳光尽数驱离,窗口还垂着漂亮的白底印染粉色小花的暖色调窗帘;对面是她的床,看得出,她好像也挂了一块浅黄色的布帘……嗯,就是他现在睡的这张床旁,也被她挂了块浅绿色的布帘。 屋子里有了这些浅色系的布帘,似乎变得暖意融融的。 而墙壁上原来好像也有些莫名的污迹,现在被她挂上了一些装饰画,将那些污迹全都盖住了。 除此之外,窗台上,柜子上,桌上,玄关上,随处可见她布置的一些小玩意儿,看上去好像有些稀奇古怪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这间屋也因此变得漂亮而整洁了许多。 一股熟悉的肉汤香气飘进了屋子。 林岳贤的肚子顿时咕咕地唱起了空城计。 惠怡眉转头一眼,见他醒了,嫣然一笑,“……你醒了?我去煮面疙瘩汤,马上就能吃饭了。” 她掀开了挡在门口处的布帘子,走到了外面的小炉子那儿。 林岳贤坐起身,发了一会儿呆,也趿着拖鞋也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看到小炉子上架着一锅开水,她坐在炉子前的小板凳上,怀里抱着一个盆子,正用筷子将盆里子的面团一点一点挟断,放进开水锅里烫熟,然后又扔了几片撕碎了的白菜叶子进去。 不大一会儿,白白胖胖的面疙瘩就一个一个地浮到了水面上,惠怡眉又忙着开始往汤里加盐和油什么的…… 很快,一锅面疙瘩就煮好了。 她把面疙瘩汤连着锅一起放在小桌上,又把先前煲好的那锅鸡汤也放在小桌上,然后拿着长柄勺开始分起汤来。 林岳贤定定地看着她。 老实讲,仓促之间来到了英伦,这速度简直快得令人不敢想像。 所以他确实没有心理准备。 可是…… 这转变也实在是太大了! 特别是她。 她怎能忍受如此巨大的转变? 在国内,她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倍受呵护的大家闺秀,以前她在惠家是怎么过日子的他不知道;但在林家,除了她带过去的一个婆子和贴身丫鬟之外,他们的院子里至少也有三四个仆妇在专门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可在这个地方,她要自己搬东西,自己收拾屋子,自己做饭,看上去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而且这间屋子,老实讲如果一开始他有点儿力气开口说话的话,他是绝对不会租的…… 可现在,这屋子被她这么一收拾,林岳贤又突然有些舍不得了。 他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她了。 他们手上明明有钱,可以租更好一点的房子,为什么一定要住在这里? “快喝鸡汤,趁着热快点喝。”惠怡眉催促道。 他依言端起了碗,喝了一口香浓微甜的红枣鸡汤。 她像是知道他心中的疑问似的,解释道,“……我的学校离这儿不远,走路一刻钟就能到,在这幢房子里,大多数都是我的同校同学……” 林岳贤恍然大悟。 她继续说道,“过几天等你身体好一些,我再带你去敦谱大学……不过,敦普大学离这儿有些远,恐怕得搭电车过去……” 顿了一顿,惠怡眉说道,“你别嫌这屋子不好,住久了就有感情了……再说了,在英伦,没有真正的有钱人,你只会觉得钱不够花……” 见林岳贤虽然不说话,却明显是一副不愿苟同的模样,她笑道,“在英伦,目前正在工业改革的大趋势之下,只要你想到得的机械,都会有人想法子去创造和发明;而在文学文艺方面也是一样……现在书店里有各种各样的技术书籍,文学作品和各种文艺珍版,我可以保证,任何一个富翁,只要去过一趟书店,出来以后都会变成穷光蛋……” 她是在调侃…… 林岳贤笑了起来。 一个被娇养着长大的大家闺秀,都能在这样的苦寒之地,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他还不如一个弱女子吗? 更何况,住在她亲手收拾过的屋子里,吃着她烹饪出来的食物,日夜与她亲密相伴……这样的感觉,就算是住在金雕玉砌的宫殿里,也未必会有现在的体验。 鲜美异常的一碗鸡汤下了肚,林岳贤还有些欲罢不能。 惠怡眉已经拿着长柄勺又给他添了一碗带着鸡块的汤。 “其实英伦真没啥好吃的,外头的馆子里也只有牛排和土豆之类的,而且还贵,”她笑道,“以后咱们尽可能自己煮东西吃……” “累。” 他简洁地说道。 惠怡眉看着他笑,“……以后你就知道了,就算累,也是在家里自己煮的好。” 林岳贤并没有反驳她。 因为他喜欢看到她微笑的脸。 47|46.45.44.1 也不知为什么,林岳贤死活不肯去看医生。 惠怡眉实在没法子,也只得依了他。 在香港转邮轮的时候,她还曾经买了一小袋子大米过来,也基本上都在这几天里,全部用来熬粥给林岳贤吃了。 经过几天的休养,林岳贤的身体也慢慢恢复了。 惠怡眉已经回荷福大学办好了继续学业的事儿,但因为已经错过了好几个月,她的功课也有些跟不上了,不由得每天晚上都捧着书看到半夜…… 林岳贤也一直都在努力地适应环境。 他不是不懂英文。 但是懂英文,和毫无过程地把英文直接应用到生活中……对于林岳贤来说,有些太过于直接了。 可他也开始了自我调整。 第一天,林岳贤下楼在附近转了一圈。他去街市买了一块牛骨回来,还在楼下的报刊亭里买了一份报纸。然后,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看完了那份报纸,而当惠怡眉下了课回到家中的时候,一锅浓香四溢的牛骨汤也熬好了…… 第二天,林岳贤走得更远了一些。他去了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在公园旁边的花店里买了一大束鲜花,与一对出来散步的老夫妻聊了一会儿天。回来的时候,他依旧去街市买了一只活鸡请人杀好,还挑了一些新鲜的蘑菇。他仍然在楼下的报刊亭里买了一份报纸。一整个下午,他守着一锅蘑菇鸡汤,看完了那份报纸……当惠怡眉回到家中的时候,小小的蜗居里已经飘满了浓郁的蘑菇鸡汤香气,映入眼帘的,是一束艳丽活泼的美丽花束……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林岳贤越走越远。他甚至开始尝试着搭一小段距离的电车,去更远一些的地方逛一逛;与此同时,他看报纸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一周过后,他拿着惠三哥的亲笔信,直接找到了敦普大学…… 于是,这一天惠怡眉下了课以后,还像往常那样,拎着装了书本的袋子匆匆往家里走。 她在学校门口遇到了林岳贤。 他一脸的喜色。 “怎么了?”惠怡眉好奇地问道。 她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附近转悠。 这其实是件好事,因为只有多和当地人接触和打交道,才是融入当地最好的方式。 林岳贤笑道,“……你猜。” 惠怡眉诧异地看着他。 其实,两个不算太熟悉的男女住在一起是很尴尬的;可要是说她和林岳贤之间不熟悉吧,她们也已经相处了四三个月的时间,她对他的脾性和为人已经有些了解了…… 所以说,惠怡眉确实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才好。 因为名义上,他是她的丈夫,但她却一直努力将他视为室友和伙伴。 至于爱情嘛…… 惠怡眉不相信爱情。 可现在,他的表情这样愉悦,语气又这轻松,这让她也有了几分莫明其妙的高兴。 “你……娘写信给你了?” 她明知不可能。 ——从国内寄信到英伦,快件都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到;何况她们到英伦不过才一周而已,就算大太太是在她们走的那天就开始写信,也不一定就能收到。 他笑着摇了摇头。 这下子,倒是勾起了惠怡眉的好奇心。 “……你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国内的朋友?” 她想来想去,觉得大约也只有这样的好消息值得他这样高兴了。 他仍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不对? 惠怡眉老老实实地说道,“我猜不到。” 林岳贤哑然失笑。 “明天,我就要去敦普大学的‘应用机械系’当旁听生了。”他微笑着说道。 惠怡眉瞪大了眼睛! ……这么快! 原本她还想着,等他身体好一点以后,她再带着他去找敦普大学的校长呢!没想到,他自己就把这事儿给办好了? 她又看了他一眼。 他正低头含笑向她。 惠怡眉有些不好意思,便说道,“那我们出去吃?庆祝一下?” 林岳贤笑着摇了摇头,“回去吃,我炖了一锅蘑菇鸡汤,等着你回去放盐呢。” 不是他不想出去吃,事实上,他已经在外头的馆子里吃过几次了。 确实就像惠怡眉说的那样,英伦当地人……似乎对吃食不是那么讲究,馆子里的菜牌上永远只有那么几道菜,除了牛肉土豆,就是土豆牛肉的,确实还不如在家里自己煮点儿吃的。 惠怡眉欣然应允。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家里走。 “那你今天去敦普大学的时候,有没有计算一下搭电车的时间啊?明天早上要几点起来?”她低声问道。 他似乎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便答道,“电车每隔十五分钟就有一班,坐车需要花大约半小时左右,两头步行需要二十五分钟左右……” 惠怡眉顿时有些踌躇。 “那确实远了些,花在路上的时间太长了,去一趟就得花一小时,回来又是一小时,”她犹犹豫豫地说道,“这样的话,要不我们把这现在这房子退了,在两所大学的中间地带租个房子,这样你也不必每天一大早起来……” “不用。” 他笑着阻止了她,“这套房子挺好的,我很喜欢。” 惠怡眉看了他一眼。 他是真喜欢?还是为了迁就她? 毕竟这里离她上学的荷福大学只有一街之隔,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平时她步行十几分钟就能到了…… “这儿挺好的,你看,我刚刚才认识了在报刊亭里卖报纸的特尔其太太,也刚刚才和在农贸市场里卖活鸡的谢尔夫先生交上了朋友,你就说要搬走……”他努力佯装着不高兴,可他那愉快的表情却出卖了他,“还有我们的房东太太摆在天台上的花……我刚刚才喜欢上这里,你就说要搬走?” 想着他一来就知道和当地最热心,也是最善良的人们打好了关系,惠怡眉莫明其妙的就想笑。 他大约是真的很高兴,竟然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个字。 “好。” 惠怡眉笑着说道。 两人走进了院子,一前一后地上了四楼。 整个天台都飘满了浓郁的蘑菇鸡汤的特殊香气。 惠怡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赶紧跑到小炉子旁边,重新把火生了起来,又把他已经煲好,但是放在一边的双耳锅重新架在了炉子上。 林岳贤虽然在林家的庶长房长大,但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世家公子。 家务活,他是完全不会做的。 也就是到了英伦以后,很多事情都是他亲眼看着惠怡眉在做,然后才学着她,也有模有样的做…… 可对于厨艺,他还是半分不通。 惠怡眉还记得他第一天出去溜弯儿的时候,曾经带回来一块牛骨,并且他还用那块牛骨熬出了一锅浓香四溢的汤,可结果她一尝……闻着是香,但尝在嘴里,那膻腥味儿就不用说了,而且还咸得发苦!后来她不知加了多少水,才冲淡了那锅汤的咸味儿,但一锅好汤也全废了。 到了后来,林岳贤知道,熬汤是需要先将骨头或者肉飞水的,飞完水之后再放一块洗好刮掉皮的姜,然后再加水,跟着就放到炉子上去熬,而且还要时刻注意着,水不能干了。 至于调味品,他再也不敢碰了,就等着惠怡眉回来再放。 锅里的鸡汤终于咕噜咕噜地滚开了。 那动静也把惠怡眉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她往汤里放了一点盐,试了试味道,然后惬意地眯了眯眼。 她之所以在英伦呆了已近四年之久,却从来也没想过要在这里长期定居,最大的原因就是——直到现在,她仍然不太适应这里。 也许吃食就是最大的阻碍之一? 因此,尽管家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很美好的回忆,但她还是心心念念地想要回到属于她的那块土块上去…… 这会儿能够喝到这样鲜美的鸡汤,实在是太让人高兴了! 林岳贤已经脱掉了外套,他穿着七成新的白衬衣,把衬子卷了起来,把碗筷搬到了走廊上的小桌子那儿;跟着,他又拿了两块长面包过来。 惠怡眉把汤锅放在小桌子上,用另外一个双耳锅做了个开水煮西兰花;跟着,她调小了炉子里的火,又把接了冷水的水壶架在炉子上烧开水。 跟着,两个人面对面地围着小桌子坐了下来,一边小小口地喝着鲜美的蘑菇炖鸡汤,一边啃着又硬又冷的面包。 “林子谦,你别嫌西兰花不好吃,这是蔬菜,你必须要吃。”惠怡眉见他只是把硬面包撕成块扔进碗里蘸着鸡汤吃,忍不住出声提醒。 他“嗯”了一声。 可他依旧没动那西兰花。 惠怡眉忍不住了。 她用长柄勺舀了一大勺的西兰花,投进了他的碗里。 林岳贤极力忍住了笑意。 他确实不喜欢吃西兰花,这玩意儿味道怪怪的。 但她很坚持。 在他和她的餐桌上,每天都会有一种蔬菜,有时是西红柿,有时是土豆片儿,有时是黄瓜片,有时是西兰花…… 但他也不明白,是不是因为这边调味品的问题,还是说这些蔬菜的味道本来就是怪怪的,反正这里所有的蔬菜他一样也不喜欢。 但他喜欢这种感觉。 ——被她关心,被她关注,被她管理的感觉…… 尽管不爱吃这里的蔬菜,但他还是把她放进自己碗里的西兰花给全吃完了。 林岳贤的饭量很大,惠怡眉的饭量其实也不小;两人慢慢地吃着,除了西兰花还剩了一些之外,其他的基本全吃完了。 惠怡眉开始收拾饭桌残局,林岳贤则去泡了两杯热茶。 这是他们共同的生活习惯。 ——早起喝绿茶,饭后喝红茶。 惠怡眉收拾好了以后,掀开布帘子进了屋。 屋子里已经亮起了温暖的灯光,林岳贤坐在大书桌的一侧,正看着书,他的手边还放着一杯雾气袅袅的热茶。 在她惯坐的位置上,也放着一杯热热的红茶。 自十六岁起,惠怡眉就已经独自在英伦生活求学了。 不可否认的是,从前她在这里渡过的每一个夜晚都是冷清而且凄苦的。 一个人住,永远都不会花太多的心思放在吃喝上,总是能省就省,可有时并不是为了省钱,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省事儿…… 但现在不一样了。 有人陪伴的夜晚,一顿饱足的热饭热汤,一盏明亮而又温暖的灯,一杯香醇的热茶,一本让人痴迷的好书…… 这样的夜晚是美妙而且没有缺憾的。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捧着杯子小小心地饮了一口热茶,她顺手拿起了昨天晚上还没看完的那本书。 一口茶,一页书。 待杯中茶尽时,她忍不住将视线投向坐在身边的林岳贤。 他也正痴迷地看着他手里的书。 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如此专注的林岳贤,惠怡眉竟然有些挪不开眼。 他的眼神执着而又认真。 顺着他的视线,她看向了放在他那一边的,那一摞厚厚的专业书。 惠怡眉瞪大了眼睛! 只瞄了一眼书本的封面,惠怡眉就知道,那些都是机械方面的专业书籍,而且封面上的那些生僻专业字,让惠怡眉都觉得自己都不是很明白…… 可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她再次抬眼看向他,心情复杂。 自己是因为重活了一世,又对文学和历史是出于真心的喜爱,再加上十分珍惜时间,所以,重生于十一岁的她花了五年的时间,才让自己走出了国门。至少在她的兄长们看来,她的学业算是很不错的了,兄长们也因此愿意供养她。 但是林岳贤…… 想来,至少在学习这一块儿,就算自己两世为人,也比不上他。 屋子里的灯突然毫无征兆的熄了。 两人一怔。 屋子外头和街道上已经有人吵吵嚷嚷了起来。 惠怡眉连忙说道,“没事,不要紧的,是停电……以前这里就常常停电,不过我忘记买蜡烛了,明天再买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干脆休息吧,你明天还要早起。” 林岳贤“嗯”了一声。 黑暗中,惠怡眉听到了悉悉索索的收拾书本的声音。 她忍不住劝道,“你别收书了,桌上还放着茶杯呢,万一打翻了杯子,把书弄坏了多可惜……” 他低声说了一句,“……好。” 林岳贤站起身,摸着黑走到了窗子边,收起了窗帘,推开了窗户。 微弱的月光透进了屋子,屋子里的家具变得朦朦胧胧的。 林岳贤掀开布帘子出去了。 惠怡眉在黑暗中坐了好一会儿,直到瞳孔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这才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慢慢地朝着自己的床铺走去。 她刚刚才坐到了床边,林岳贤就推门进来了。 “怡眉?” 他喊了她一声。 “我要休息了。”她答。 他道,“……你泡了脚再休息。” 惠怡眉道,“不泡了,天太黑了,明天再说。” 他慢慢地朝着她走了过去。 黑暗中,惠怡眉根本就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就只看到一个高大又模糊的身影慢慢在蹲了在自己的面前…… 她突然听到了“咣当”一声轻响。 惠怡眉立刻就反应过来,那是她平日里专门用来泡脚的一个搪瓷盆子接触地面所发生的声音! 林岳贤摸索着将一块干毛巾放在了她的手里。 “你泡脚吧!泡好了叫我一声,我再把水端出去。” “真的不用了……” “水都已经倒好了,我试过,不算很烫。” “林子谦……” “什么?” “没什么,谢谢你。” 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洗脚水给你端过来了,连擦脚布也亲手送到你手里……那就不要再纠结了。 惠怡眉轻轻地向他道了一声谢,摸索着除掉了自己的袜子,小心翼翼地将脚伸进了盛着热水的搪瓷盆里。 在这样漆黑又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也不知他是怎么将冷水和热水勾兑成这样合适的温度的…… 源源不断的热通过脚传播到她的全身,惠怡眉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待盆中水渐渐凉下来的时候,她才提起脚轻轻地踩在盆沿上,用干毛巾将脚擦干。 林岳贤大约听到了她弄出来的声响,又摸着黑走了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毛巾,又蹲了下去,找到了她的洗脚盆。 “林子谦,谢谢你。”她再一次向他道谢。 他没说话,端着盆子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惠怡眉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现在浑身都是暖融融的…… 林岳贤去外头倒了水就进来了,他反手栓上了门,然后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大约是在脱衣准备上床睡觉。 惠怡眉躺在床上,看到窗子外头的大树被风吹来摇来晃去。 她第一次觉得,大树的影子被月光照在了屋里的地板上,虽然一直摇摇晃晃的,但根本就不像什么鬼怪嘛! 惠怡眉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口气。 这种温暖又安全的感觉,好喜欢啊…… 48|47.46.45.44.1 第二天一早,林岳贤早早地起来了。 因是第一天去上学,他亦有些紧张,连着惠怡眉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今天你就穿那件七成新的米色外套去,但是在里头穿件全新的白衬衣……要是里外都是全新的话,看着显得傻里傻气的……对了,钢笔一定要多带一枝去,还有还有,墨水儿要加足,哎!等等,杯子啊,带个杯子去……还有笔抄,你昨天买了笔抄吗?那先用我的吧,我还有一个新的……” 在惠怡眉的唠叨声中,林岳贤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结果他刚一出门,她就想起了什么,连忙跑到了天台那儿扒着栏杆往下看。 很快,她就看到林岳贤从楼道那儿出来了。 “喂!林子谦?林子谦……” 林岳贤应声抬头。 惠怡眉将自己的手握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当扩音工具,大声喊道,“……坐电车用的零钱!你有准备吗?” 林岳贤看着她,笑了起来。 他朝着她用力地挥挥手,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跑去…… 惠怡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一直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半晌,她才回了屋子,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拿着自己的书也下了楼。 ——看来,以后六点半钟起床还是仓促了些,得再提前半小时起床准备早餐;现在她和他都是学生,当学生学习知识是最烧脑的,得补充足够的营养才行…… 外头几乎没有早餐卖,那些馆子都是从中午开始营业的;所以以后,她和林岳贤还是要早起,在家里做些方便又营养的早餐。 可做些什么好呢?哪些食物烹饪起来既不费时间,又能提供一整天的能量? 鸡蛋?对,煮鸡蛋!这是最简单又最有营养的食物了。其实早上吃点儿米粥最好,但英伦不产大米,所有的大米都是从亚洲进口过来的,非常稀少也非常贵……不过,她现在也不缺钱,就算贵也买一点儿回来吧! 惠怡眉打定了主意。 这一天下课以后,她就早早地背着装了书本的布袋,去了街市。 买了一小袋大米,一袋面粉,一袋燕麦,二三十个鸡蛋,几个洋葱,几根红萝卜,一些猪肉泥什么的,然后又请了在街市开肉档的谢尔夫先生帮忙送到家里去;跟着,她又去找了房东太太,请房东太太帮自己订了鲜牛奶…… 回到家中,她赶紧放下了书本,将面粉倒进盆子里,加水和起了面。 不多时,谢尔夫先生帮她把东西送了过来。 惠怡眉想包顿饺子。 但其实,她也不太擅长厨艺。 毕竟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 所以她只能想像着,试探性的一点一点加水,水多了就加面粉,面团太硬了又加水……折腾了半天,终于觉得面团软硬适中了。 她赶紧放下面团,开始调馅料。 猪肉泥是请谢尔夫先生加工的,他有这样的机器,把成块的猪肉放进装着斗的机器里,再摇着把手转上几圈,猪肉块就变成了猪肉泥,非常方便。 惠怡眉先是用菜刨子把胡萝卜刨成了丝儿,又用刀将胡萝卜丝切得更碎了一些,最后将半个洋葱也切碎了,一起混进了猪肉胡萝卜馅料里。 跟着,她放了些盐进去,又打了一个鸡蛋进去。 和好了馅料之后,她又把装着面团的盆子拿了过来,开始擀面皮。 惠怡眉并没有包饺子的经验。 所以她擀出来的面皮厚的厚,薄的薄,大的大,小的小……看着这些大小不一的饺子皮,惠怡眉犹豫了好半天,最后决定照用不误。 反正最后都是要吃掉的! 等她用自己擀出来的饺子皮包上了馅料又掐好了边之后…… 连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好林岳贤拿着书本走上了四楼,看她一个人坐在廊厅里笑个不停,不由得有些惊讶。 惠怡眉抬眼见了他,更是笑得停不下来,还顺手拿了个筛子,试图把那几个丑丑的饺子给藏起来…… 他已经看到了。 先是一愣,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是一家子哪!”林岳贤笑着说道,“最胖的这只是饺子妈,最长的这只是饺子爸,不大不小的这只是饺子哥,最小的这只是饺子小妹……” “呸!” 惠怡眉笑骂,“凭什么最胖的这只是饺子妈?明明不大不小的那只才是饺子妈!最胖那只是饺子爸,最长的那只是饺子大哥……它长大了嘛,自然就比当娘的高了…… 他又笑,“都成,反正一锅焖。” 她笑得直不起腰来。 林岳贤放下了书本,脱下了外套,去洗了手,坐在她的对面拿起了擀面杖,接过了擀饺子皮的重任。 其实他俩都不会。 所以林岳贤擀出来的面皮儿什么形状都有,有一边薄一边厚的,有方形的,还有不规则的椭圆形…… 而惠怡眉也不太会包饺子,所以她包出来的饺子有的豁了口,有的馅儿太多了暴了肚,有的馅又太少了瘦瘪瘪的…… 可两人说说笑笑的,倒也将所有的面团和馅料都用完了。 惠怡眉开始烧开水准备煮饺子,林岳贤则收拾起了桌子。 水开之后,她把饺子尽数倒进了锅里。 很快,食物的香气从锅里散发了出来…… 林岳贤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留恋这锅饺子呢,还是留恋她,总之他就坐在她身边的小凳子上,呆愣愣地看着她用长柄勺去捞饺子的动作。 惠怡眉开始问起他,今天第一天上学的感受。 他老老实实地答,“……今天一共在学校里头听了五堂课,上午三堂下午两堂,分别是‘蒸汽发动机原理’,‘工业发展简史’,‘机械应用概论’,‘物理学(一)’,‘经济学’……” “其实我发现,学这个专业的人挺少的,所以真不明白了……外头的工业改革搞得这样轰轰烈烈的,连我这样的人都飘洋过海的专程过来学习了,可为什么他们当地人却这样不重视?学生怎么会这样少?” 惠怡眉就笑,“你也不看看敦普大学的学费是多少钱一年……有钱,上得起学的人家,谁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进来学这种吃苦受累的专业?没有钱,上不起学的人家,索性把自家孩子直接送到工厂里去……反正学了这个专业以后啊,最终都是要去厂子里的。” 林岳贤愣了一下,笑了起来。 “我不如你看得通透。” 惠怡眉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个俗人罢了。” 他轻笑,“都是俗人。” 两人突然同时沉默了下来。 惠怡眉用长柄勺舀了舀在锅里浮浮沉沉的白胖饺子们,终于确定它们熟了。 她盛了两碗饺子,两人就坐在矮矮的小脚凳上,一人捧着一碗饺子吃。 其实这饺子…… 皮儿太厚,馅儿的味道又淡了些,但两人照样吃得有滋有味;似乎是因为有了伴儿,两人还争先恐后地把一锅饺子都吃完了。 吃完了饺子,两人都有点儿撑,就一块在天台上慢慢散着步。 惠怡眉一边走一边问他,“敦普大学的饭堂怎么样?饭菜还好吃么?” 林岳贤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还好。” 她便听出来,其实学校饭堂里的伙食是不好的。 这种现象很常见,因为在荷福大学的学生饭堂里,饭菜也是很糟糕的;惠怡眉宁愿买两块面包坐在学校里的长椅上随便吃吃,也不愿意去饭堂里买饭吃。 看来,得想办法为他解决中饭。 啊,对了!她可以蒸些松软一些的馒头或者做些素菜包子之类的,到时候只要他打上一杯热水,就能送着馒头和素菜包子吃。 不过,她不太会做馒头。 据说是要加些酵母进去,面团才能发得好,蒸或烤出来的馒头和面包才够松柔。 ——惠怡眉决定明天去房东太太和谢尔夫先生请教一下。 想着第二天又要再早起,两人只看了一会儿的书就相继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惠怡眉早早地就起来了。 她先架好了锅煮了好几个鸡蛋,然后去门口将报童送来的鲜牛奶拿了进来,等锅里的水煮开了三分钟以后,她把锅端了下来,把鲜牛奶连着瓶子一起放进了煮开了鸡蛋的开水里。 跟着,她就开始煮起了麦片粥。 为了让麦片粥的味道好一点,她扔了一点葡萄干,核桃肉和切碎的干红枣粒进去,又放了一丁点的白砂糖。 林岳贤打着呵欠的也起来了。 看到被忙得团团转的惠怡眉,他有些吃惊。 林岳贤正想开口劝她,让她以后不必这样早起来,其实早饭将就着应付应付就好的;可当他一转头,却看到廊厅里的小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水煮蛋,热牛奶和麦片粥…… 他温柔的目光落在她忙碌着的身影上,粘粘稠稠的。 惠怡眉一边催他快吃早餐,一边吩咐他,“你带两个水煮蛋去学校,如果学校里的饭菜实在难吃的话……至少还有两个鸡蛋可以垫一垫肚子……” 林岳贤“嗯”了一声。 惠怡眉跑到一边整理长发去了,并没有看到他那微微发红的脸庞。 ** 下了课,惠怡眉将自己的书本都收拾好,准备出了校门就直接去一趟街市,去谢尔夫先生的档口问一问有没有酵母粉卖。 可她刚刚才拎着布袋走出了校门,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怡眉?” 惠怡眉大为惊奇。 在英伦,恐怕只有林岳贤知道自己的中文名字,可他现在正在敦普大学上学,要到四五点钟才能回来呢! 那还有谁知道她的中文名字? “怡眉?真的是你!”那人疾步朝她走来。 惠怡眉怔怔地看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良久,她才喃喃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承宣?” 艾承宣穿着一套奶油色的西服,看上去风流倜傥,吸引了不少女学生的目光。 他看着她,微微的笑,似乎正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 “嗨,好久不见。” 第49章 48.47.46.45.44.1 惠怡眉看着艾承宣,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艾承宣已经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 她穿了一件很普通的粉色蕾丝花边衬衣,下头是件半旧的灰白色窄腰篷篷裙,肩膀上还披了块灰白色的细羊绒披肩。 ——这是完全就是一副路人甲的打扮嘛! 跟当地大多数身材高大前凸|后翘的西洋女子相比,她实在是太瘦了……那单薄纤细的腰,似乎用一只手就能掐过来似的。 难怪…… 他就说呢,怎么以前没发现自己的身边有像她这样出色的美人! 说到底,还是人靠衣装。 显然,欧式的打扮并不适合她;她还是穿着美丽繁复,古典精致的中式裙褂才显得更漂亮。 惠怡眉还在那儿犹豫着。 她和艾承宣…… 要说不熟吧,人家还去过她家里,她也和他结伴去看过电影吃过饭;可要说她和他很熟吗?好像也不是,她和他也就是认识,而且相处了几天而已…… 要怎么打招呼才好? 或者说,干脆假装不认识他,转身离开算了? “你瘦了。”艾承宣说道。 惠怡眉捋了捋垂到面颊旁的碎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艾承宣红光满面的,看上去比起在她家里的时候似乎更壮实了些。 “你胖了。”她也老老实实地说道。 艾承宣语塞。 “爷这叫结实,你懂吗?”他似乎嫌她不会说恭维的话,就朝她眨了眨眼,又“恶狠狠地”挥了挥自己的拳头。 惠怡眉莞尔一笑,伸出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一枚简洁优雅的金属指环套正在她右手的无名指上,熠熠生辉。 艾承宣突然脸色一变。 “你结婚了!” 他失声惊呼。 惠怡眉点了点头。 艾承宣怔住了。 他狠狠地盯着她,眼神像要吃人似的…… 惠怡眉被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还是结婚了,还是跟那个姓林的?”艾承宣又急又气。 惠怡眉想了想,说道,“我……我丈夫叫林岳贤。” 他一愣,想了想才问道,“林岳贤?是……他堂弟?” 惠怡眉又点了点头。 艾承宣看着她,表情复杂。 他长久地沉默着。 惠怡眉也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良久,他才恢复了先前的吊儿郎当。 “你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他嬉皮笑脸地问道,“翻墙?偷马?你住的那个院子……沿着那棵大树就能爬上围墙,围墙后头就是马厩,只要能翻上墙偷到马,逃跑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闻言,惠怡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初她确实动过逃跑的念头呢! “我猜中了吧?”艾承宣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得意洋洋地问她。 她摇了摇头,微笑道,“我为什么要逃?出来念书,这是堂堂正正的事,没必要躲着藏着的。” 他也是个聪明人。 所以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艾承宣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 半晌,他才轻轻地说道,“你和他一起来的?” 仍然是他那种特有的,用肯定语气来说出疑问句的句式。 惠怡眉不傻。 她不是不知道艾承宣曾经对自己有过一些想法。 但她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也不适合走在一起。 别说林岳贤确实和她一起来了,就算林岳贤没跟着一块儿来,她也得想法子避开艾承宣不可。 所以她大大方方地承认,“……是。” 艾宣承的呼吸声音一下子就变得沉重了起来。 他暗骂了一声,突然提起一拳,又快又猛地击打在一旁的树木上。 顿时有几片树叶扑籁簌从她的头顶上飘落了下来。 惠怡眉连忙走到了一边儿。 身后传来了又传来了艾承宣愤怒的捶树声音。 可等她一转头,他却已经跑得远了…… 惠怡眉发了一会儿愣。 她伸出手,然后摸索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清理掉沾在自己头发和细羊绒围巾上的落叶,这才拎着布包朝街市走去。 可她刚刚才走到街角,一转弯,艾承宣居然再一次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惠怡眉被吓了一跳! 她看了看后面,又转过头来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刚才明明就朝着反向跑了,怎么又…… 艾承宣也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刚才她那副坦荡荡“我已经结婚了”的表情,实在是深深地剌痛了他。 但他又能责怪她什么? 首先,在这个时代,但凡家中有点儿地位有点小钱的小姐和公子哥儿们,婚姻都是一桩大买卖。在外头怎么养情人谈恋爱都可以,但一涉及到婚姻,家中的长辈就没有不细究不考量的……连他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婚姻,又怎能指责她胡乱嫁人? 其次,她从来都没有回应过自己的感情。 但想着自己这二十余年以来,头一回对一个女孩子一见钟情…… 要就此放手,他又有些舍不得。 “好不容易遇上了,怎么?不请我喝杯咖啡?”艾承宣把手插|进了西装裤的口袋里,帅帅地倚着路灯杆,痞痞地问道。 惠怡眉想了想,点点头。 两个人慢慢地走着,走进了路边的一间咖啡厅。 一杯黑咖啡,一杯意式红茶。 可两人却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但艾承宣几乎要抓狂了! 他烦躁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黑咖啡,直接下了定论。 “……你不爱他!” 惠怡眉看了他一眼。 她慢吞吞地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红茶。 “既然不爱他,那……你离开他!” 他再次替她下了结论。 “噗……” 惠怡眉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了他一头一脸。 她愣愣地看着他。 过了几秒钟,她才反应过来,赶紧手忙脚乱地找出了随身的手帕,准备替他擦一擦…… 结果他又来了一句,“……你离开他,和我在一起,我,我养你。” 惠怡眉顿时呆若木鸡。 她终于回过神来,恨恨地盯着艾承宣。 偏偏艾承宣还一脸认真地说道,“我认真的……” 惠怡眉被气得涨红了脸。 她“蹭”的一下子站起来,端起摆在桌上还剩了半杯的意式红茶,泼向了艾承宣的脸! 惠怡眉拎着包包就气冲冲地走了。 艾承宣没说话。 他狼狈万分地顶着一身一头的茶水,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咖啡厅的玻璃窗外为止。 惠怡眉气冲冲地直接回了家。 回到家,她这才惊觉自己什么菜都没有买! 再看看座钟,居然已经五点多了。 这个时候,林岳贤可能已经快回来了。 她连忙走到了天台上。 等了一会儿,她果然看到了林岳贤用胳膊夹着书,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林子谦!林子谦……” 她一边大叫,一边朝他挥了挥手。 林岳贤果然站住了。 “买菜!买菜!”她窝着双手放在嘴边大喊了起来。 他似乎听清楚了。 她看到他转身又朝着街市走去。 惠怡眉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进了屋,简单地收拾了一下。 很快,林岳贤就提着一包菜上来了。 惠怡眉低着头不说话,接过他递过来的那包菜,就开始洗洗刷刷了起来。 他带了一尾鱼回来。 他们没有很丰富的食材和调味品可以选择,也没有多余的炊具,所以惠怡眉还是决定用这尾鱼做一个汤。 林岳贤一直在观察她。 平时,虽说两人也不会很刻意的营造气氛,但正常的交流是有的;她说说荷福大学的事儿,他说说敦普大学的事儿,或者聊聊这条街,或者聊聊欧洲的形势……这些都是正常的。 但她今天一言不发,不但紧皱着眉头,而且还有些心神不宁。 她一定有心事。 那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和她在异国他乡求学,生活过得清贫而又简单,身边没有太多的朋友,除了学业之外,还会有什么样的事情让她感到这样烦恼? 可是,她似乎不愿意说。 林岳贤便也不问,只是站在一边帮她打下手。 没过多久,鱼汤煲好了;惠怡眉又做了个黄瓜片炒蛋,两人就围着桌子坐了下来,就着鱼汤吃硬面包,黄瓜炒蛋则是送饭菜。 林岳贤像往常那样,一边吃饭一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慢慢地说给她听。 可惠怡眉却一直忧心忡忡的。 她心不在焉地吃完了饭,又心不在焉地去收拾碗筷…… 这种明显不在状态的情况从饭后,散步时间,阅读时间一直持续到熄灯休息。 当惠怡眉躺在床上翻到第十八次身时,终于忍不住小小声地喊了一句,“……林子谦?” “嗯。” 他秒答。 惠怡眉突然又沉默了下来。 他并没有追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而是一直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惠怡眉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发着呆。 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也对权力和财富没有什么兴趣…… 所以,艾承宣的出现,很有可能会打乱她平静的生活。 她不是不知道艾承宣对她的感情。 ——但问题是,他敢爱敢恨,自己就一定要回应? 惠怡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她和林岳贤至少是名义上的夫妻。而今天,艾承宣向她提出了那样无礼的要求,如果他是个真君子,她倒也不怕;可他若是个真小人呢? 那林岳贤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想到这儿,惠怡眉再也无法保持缄默了。 她犹犹豫豫地说道,“林子谦,我,我……我今天在学校门口……遇到了艾承宣……” 艾承宣? 林岳贤没说话。 他长久地沉默着。 也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就想起原来还在储云镇上的时候,曾亲眼见过艾承宣伴在她的身边,两个人男的英俊女的优雅…… 他心里有些微微地痛,又有种说不出口也无法言喻的酸。 过了好半天,他才低声说道,“他不是我们能够招惹得起的人……” 惠怡眉“嗯”了一声。 屋子里一片寂静。 黑暗中,静谥得能让人听到座钟的秒针正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那声音简直令人心慌意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岳贤又轻声说了一句,“据说,他也很快就要订亲了……他母亲固伦公主择定的未来儿媳,是蒙古王的第五个女儿……而这位五公主,听说已经到了英伦了……” 惠怡眉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她不知道林岳贤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这个消息如果属实的话,那也实在是太震憾人心了! 因为惠怡眉知道,在前朝皇族的后宫中,历代皇后都由蒙古贵女担任…… 可如今,前朝已经湮灭了十几年了,艾氏皇族也已逐渐淡出了华夏;此时固伦公主竟然要为唯一的儿子求蒙古公主,这……这算不算是一个值得引人深思的信号? 惠怡眉的心脏开始怦怦乱跳了起来。 50|49.1 惠怡眉几乎整夜没睡。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早早起来了。 林岳贤也跟着起来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均发现对方的眼窝子下都染着一圈浓重的青色。 看来,他(她)也一夜没睡。 两人都没说话,却相互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惠怡眉叹了一口气,掀了布帘子出去做早饭去了。 林岳贤留在屋子里把书桌收拾了一下。 吃早饭的时候,林岳贤一边吃一边对她说道,“今天你放学以后不要走,就在学校里等我,我过去接你……” 惠怡眉欲言又止。 她是可以不出学校,但是……如果艾承宣真要去找她的话,荷福大学是完全开放式的啊,艾承宣自己也曾经是荷福大学的学生,他要进去还不跟回他自己家似的! 但看着林岳贤眼下厚重的黑眼圈,再想想他那繁重的学业…… 她没有出声反对。 现在说太多,只会让他迟到和着急上火。 吃完早餐,林岳贤拿着书本匆匆地往敦普大学赶。 惠怡眉也收了一番,去了荷福大学。 一整个上午,她都有些恍恍惚惚的…… 好不容易才捱到了下午,但不巧的是,学校停电了,所以需要用放映机来播放幻灯片的艺术鉴赏公开课就没法子上了。 教授只得草草地结束了讲课。 想着下午也只有这么一节课,惠怡眉收拾了一下书本,准备先回去。 站在学校门口,她犹豫了一下。 林岳贤曾经说过今天会过来接她的。 可现在才三点钟不到,林岳贤通常是四点半下课,五点半钟才能赶回来…… 惠怡眉抱着书站在学校门傻站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还是自己回去。 ——昨天她都用茶水泼了艾承宣,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不一定会再来找她了吧? 但事实却是…… 她刚一出校门,就看到学校门口停着一辆没有顶的敞篷汽车。 高大帅气的艾承宣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白西服倚在敞篷汽车旁,手里还捧着一大束怒放的浅粉色法兰西玫瑰,正笑盈盈地看着惠怡眉。 周围已经有很多下课的学生们在围观,而且还指指点点的…… 惠怡眉呆立了几秒钟,突然转过身,拔腿就跑! 艾承宣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了。 看着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处,他暗骂了一声,把手里的花束随便扔进了副驾座,然后潇洒地撑着车门来了个纵身一跃,直接跳进了驾驶室,启动了汽车,朝着惠怡眉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已经有几个女学生惊呼了起来。 “天哪!他可真帅……” “这是传说中的敞篷跑车啊!天哪,竟然让我亲眼看到了!” “粉色法兰西玫瑰本来就稀少,那一束花……至少值我们一个学期的学费啊!” 惠怡眉早年裹过足,所以她跑得并不远。 事实上,她也知道自己跑不掉。 艾承宣也曾经在这所大学里念过书,对于这里的环境,他肯定比自己更熟悉。 跑,只是想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她先一步逃到僻静一点儿的地方去……她不想让让所有人都知道,艾承宣的目标是她。 果然,当她气喘吁吁地扶着大树站在一边猛喘气的时候,他终于驾着车子追了过来。 艾承宣把车子停在了一边。 他下了车,阴沉着脸疾步走到了她的身边。 惠怡眉尝试着想和他讲道理,“艾承宣,我……” 他突然一矮身,直接一个公主抱就把她抱了起来,朝着他的敞篷汽车走去! “啊!” 惠怡眉顿时被吓得发出了一声尖叫,然后就开始挣扎了起来! 艾承宣冷冷地说道,“如果你不介意让别人看到是我把你带走的话,那你就尽管大声叫喊吧。不过,就是你叫喊了,我也会把你带走的。” 惠怡眉顿时噤了声。 他直接把她放进了副驾座。 惠怡眉直接压在了那束法兰西玫瑰上。 他上了驾驶室,启动了车子。 她则连忙抽出了被垫在她屁股底下的花,把自己的头埋进了那束花里…… 他开着车子一路出了城,而惠怡眉也终于把头从花束里抬了起来,看了看车外的风景,忍不住说道,“艾承宣,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我要回去,我……” 艾承宣却微微地笑了起来。 “带你去一个地方,”他笑道,“别紧张,只是一个庄园而已。” 惠怡眉暗暗捏紧了拳头。 艾承宣的个子很高,体格也健硕;像他这样的贵公子,若他母亲固伦公主确实是位心怀远大抱负之人的话,一定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训练他的礼乐射御书数了。 而自己也只在学校里学过几年的女子防身术,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可他把自己带到荒郊野外,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 如果自己真想要逃,可能只有一个办法。 ——找个借口让他停车,然后出其不备地攻击他,一击得手……然后夺车而逃! 要不然,真跟着他去了他所谓的“庄园”,庄园里肯定有他的人,到了那时,自己可就真成了待宰的羔羊啦! 可是,要想个什么办法才能让他停下车来呢? 装做人有三急的样子? 惠怡眉涨红了脸。 她从小到大,两世为人……接受的都是极正统严苛的礼仪教导,这样恶俗的话,对着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她真的说不出口…… 那怎么办? 要快啊!要是再不想法子,说不定他就直接把车子开到他的庄园里去了!到时候再想脱身就麻烦了…… 惠怡眉深呼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声,“……停车。” 几秒钟之后,艾承宣慢慢地将汽车停靠在了路边。 这里是敦城郊区,只有一条不太宽的沙石路,两边绿树成荫,并无来往的路人。 惠怡眉拿着自己的书本下了车。 “怡眉……” 他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惠怡眉不为所动。 她睨了他一眼,看到他趴在方向盘上,表情有些忧郁。 ……可如果他不下车,她要怎么攻击他,又怎么才能夺车而逃? 惠怡眉抱着书本朝着来时的路,慢慢地走去。 艾承宣又叫了一声,“怡眉!” 惠怡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果然,她听到了他快步追来的步履声。 惠怡眉的注意力变得十分集中,不由自主地就屏住了呼吸,手里的书本也被攥得紧紧的! “怡眉……”他无奈地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并且伸出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机会就是现在!!! 惠怡眉用迅雷不掩耳之势,将手中那摞又厚又重的书本朝着艾承宣砸了过去!跟着,她拎起裙摆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向了艾承宣的膝盖弯儿! 她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他的身子一矮…… 惠怡眉飞快地朝着车子跑了过去。 她会开汽车,但很久没开过汽车了,所以她一直在心里对自己反复地念叨着开车的程序:拧钥匙发动车子,拉手刹,踩离合,打方向盘…… 惠怡眉倒是很顺利地上了敞篷跑车。 可是…… 车钥匙在哪? 这种敞篷汽车她以前从来也没见过,是不是插钥匙的地方和她以前开过的那些汽车不一样啊? 要是再不启动车子,那…… 她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哈哈哈……” 身后已经传来了艾承宣的大笑声。 惠怡眉一滞。 他优雅而又缓慢地走了过来,双肘平放着放在她身边的车身壁上,一只手还朝她扬了扬。 她看到他的手里,正扣着一把小巧的车钥匙! 艾承宣看着她笑。 他的脸庞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润,眼里还闪烁着惊喜而又欣赏的光芒。 “……怡眉,你真可爱!” 惠怡眉涨红了脸。 这一刻,她觉得万分尴尬! “会开车吗?”他笑着问道。 惠怡眉红着脸,却握紧了方向盘。 艾承宣笑着走到了副驾座,拉开车门上了车。 她注意到,他竟然还把自己散落一地的书给捡了起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车里。 他坐好之后,拉上了安全带,然后把车钥匙插|进了车头处,还很体贴地帮着她拧了一拧…… 惠怡眉一踩离合,车子启动了。 她毫不犹豫地准备调转车头,朝敦城的方向开去。 也不知她是不是太紧张了,还是说她确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过车了,那方向盘一打…… “砰!!!” 车头直接撞到了大树上,发出了沉闷而又粗嘎的声音。 惠怡眉顿时傻了眼。 艾承宣则再一次大笑了起来。 她有些慌了,拼命地挂了倒后档,想让车子倒后,可车子已经发动不了了…… 惠怡眉连忙下了车,跑到车头一看,车头的引擎处已经冒起了青烟。 “艾承宣!艾承宣……”她着急地叫了起来。 艾承宣笑着下了车。 他只看了那辆车一眼,然后就走回副驾座,弯下腰捡起了她的那几本书,笑着说道,“走吧!现在……我们只能靠双脚,一步一步地走回敦城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这里距离你的农庄还有多远啊?” 他道,“大约还有半小时的车程。” 惠怡眉皱起了眉头。 那也就是说,以这里为起|点,不管是步行去敦城,还是步行去庄园,路程其实是一样的。 她默不作声地朝着敦城的方向走去。 “怡眉,你等等我啊!” “怡眉,你把你的包借我用一下好不好?这几本书拿在手里很累耶。” “怡眉,你累不累,我们在那边坐一会儿好不好,我坐在树桩上,你坐在我大腿上,这样就不会弄脏你的裙子了……” “怡眉,你渴不渴?” “怡眉,你饿吗?” 惠怡眉咬紧了牙关。 她不明白,现在明明就是一种落难的状态,为什么艾承宣的情绪这样高涨? 而且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了,这条笔直的路上甚至连位过路的路人都没有,她想向人求助的念头也被打消了…… 她的脚很疼,疼得都有点走不动路了! 惠怡眉在路边坐了下来。 艾承宣立刻在她身边蹲了下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她没好声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以前裹过脚。” 艾承宣愣住了。 他看向了她的裙摆。 可她的脚却被裙摆严严实实地藏着…… 而且看起来,她也完全没有想向他展示她的脚的任何想法。 艾承宣半晌没说话。 他却突然蹲到了她的身前。 “我背你。” 惠怡眉没理他。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勉强挪动着步子朝前走动。 这下子,艾承宣笑不出来了。 他连忙追了上去。 看着她有些踉跄的身影,他想伸手扶住她,却又被她拒绝了…… 两人又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艾承宣忍不了,直接蹲在她的面前,长臂向后一捞就把她背了起来。 惠怡眉自然是不肯的,可她挣扎了一会儿,却听到他低声说道,“你要是不愿意我背着你,那我抱着你也是可以的。” 他的声音里隐含着些许威胁的意昧。 惠怡眉不动了。 他用双臂挎着她的膝盖弯儿,向上提溜了一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起来。 她只得努力挺直了腰杆,又用自己的双手撑住了他的肩膀,尽可能使自己的前胸不要贴到他的后背。 艾承宣一直走着,几乎不愿意停下来休息。 倒是惠怡眉有些过意不去,好几次提出要休息。 只是,每一次停下来休息,艾承宣都不愿意休息太久,而且他背着她走路的步伐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急…… 她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天已经渐渐地黑了下来。 当黑夜将他们完全笼罩住的时候,远处的敦城变得灯火辉煌了起来。 惠怡眉俯在艾承宣的背上,听着他吭哧吭哧的呼吸声,心情很复杂。 “谢谢你。”他突然低声说道。 她愣了一下。 “谢谢你……在黑夜中给带来我温暖,”艾承宣脚下的步子迈得很急,但说话的声音却是慢悠悠的,“还要谢谢你给予我力量……你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困境,你都在努力想要为自己争取……你比我坚强,比我更勇敢,比我更愿意面对现实……” 惠怡眉没吭声。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他的话。 艾承宣又喘了几口气,说道,“不过,你真不愿意去我的庄园看一看?我可是……为了迎接你,特意做过一番布置的……” “谢了,不用。”她低声说道。 他无奈地笑了起来。 “怡眉,你的戒心……实在太重了。”他苦笑,“不要把人都想得那么龌龊嘛……我是诚心邀请你去我的庄园做客的……” 惠怡眉心道,你诚心“邀请”我,就是用这种方式吗? 不过,此时天都已经黑了,她也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干脆闭口不谈。 艾承宣背着她又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路边有户农家。 他连忙过去,找农家讨了些水给惠怡眉喝,又拿出些钞票给男主人,请男主人赶了马车,把自己和惠怡眉送进了敦城。 一进敦城,惠怡眉就松了一口气。 艾承宣向农家男主人道了谢,下了马车就去租了辆汽车。 两人坐在汽车后座里,他问她,“咱们去吃饭?” 惠怡眉归心似箭。 “不了,我要回家。” 艾承宣很失望,但还是表现出了绅士风度,让汽车司机在荷福大学门口放下了她。 惠怡眉挺直了腰杆,笔直地站在荷福大学的门口;直到艾承宣乘坐的汽车渐渐远去,再也不见踪迹为止。 她终于受不了足下的疼痛,开始扶住了路边的树,朝着家的方向慢慢挪去;她走两步就喘一喘,走两步又停一停…… “怡眉?” 黑暗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惠怡眉转过头。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静静地立在黑暗中的围墙下,也不知他已经站了多久…… “林子谦?” 他果然“嗯”了一声。 也不知为什么,她自然而然地朝他伸出了手。 林岳贤自然看出了她的不妥之处,连忙疾步上前扶住了她。 只见她双眉紧蹙,面露痛苦,只来得及低声说了半句,“我的脚……” 他已经半蹲在她的面前。 惠怡眉再也没有力气矫情了。 她乖乖地趴在了林岳贤的背上,任由他把自己背了起来。 他抽过烟。 烟味儿真重啊…… 从下午到晚上,惠怡眉一直处于高度戒备之中,不光精神上很累,双脚的剧痛也让她倍受煎熬。 直到她看到了林岳贤,这才松了一口气。 趴在他温暖而又宽阔的背上,她竟沉沉睡去…… 51|50.49.1 林岳贤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狼狈的惠怡眉。【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 除了她那傲然挺直的腰杆之外……她的布裙皱皱巴巴的,脸上有些污迹,头发很是凌乱,似乎还有些干草屑沾染在她的辫子上。 她在黑夜里独自摸索着,踉踉跄跄地缓步前行,仿佛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林岳贤惊疑不定。 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然而,所有的担心和猜忌,在再一次见到她之后…… 埋藏在他胸膛深处的那颗几乎快要死去的心脏终于又恢复了跳动。 他花了好大的劲儿才微弱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可是—— 她仓皇回首,并迫切地朝他伸出手,似乎在向他求救! 林岳贤从下午四点起就一直站在这儿,到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别说他的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就连他的全身……似乎都已经完全麻木不仁了。 所以他慢了一拍才朝她走了过去。 她低语了一句什么…… 在遍寻她的踪迹却始终无果之后,林岳贤的大脑已经不会思考了。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听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本能地在她面前半蹲了下来。 她乖乖地俯在了他的背上。 他背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家里走。 身后的她也始终安安静静的,一声也不吭。 直到上楼的时候,林岳贤才发现,她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怕惊醒她,一步一步,十分缓慢地爬上楼梯。 她一直都没有醒。 哪怕他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的时候,她也只是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沉沉睡去。 林岳贤轻轻地替她脱下了鞋。 他嗅到了些许异味…… 她穿着一双薄底的轻便布鞋。 林岳贤拿着她的鞋,走到自己的床边,拧开了床头灯。 她的鞋底已经穿了一个洞,破洞的周围沾满了深褐色的粘稠污迹,隐隐传来些许带有铁锈气味的腥味…… 她怎会狼狈至此? 他的心被人用缝衣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林岳贤呼吸一滞,过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赶紧又走到她的床边,仔细地替她除下了另外一只鞋子,还小小心地替她揭去了一双袜子。 “啊!” 她低声呼痛,并且从睡梦中被惊醒…… 他连忙轻声说道,“你的脚有一点脏,我替你擦一擦,好不好?” 惠怡眉倦极。 她抬眼看了看,见是他,便又把眼睛给闭上了。 他果真去倒了一盆温热水过来,拿着帕子一点一点地替她清理好足底…… 也不知她到底遭遇了什么,脚底受了这样严重的擦伤,居然还倦成了这样;他替她收拾着伤处,即使是疼痛,她也没有醒过来。 再端了那盆水出去一看,满盆子的水都已经变成了米分红色! 林岳贤深吸了一口气,拿着钥匙反锁了门,下楼去买药膏去了。 此时已经到了深夜,街道上空无一人;他走了好几条街,敲了好几家药店的门,问到第五家药店的时候,终于有人给他开了门,卖给他一支药膏和一些纱布。 林岳贤又火急火燎地往回赶。 惠怡眉还在睡。 而且她的足底似乎又有些出血。 他很小心地用纱布替她蘸干了血迹,又轻柔地替她抹好了药膏。 她一直都很安静。 林岳贤端祥了她半日,叹了一口气。 他合衣倚在床头,慢慢地睡着了。 ** 惠怡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已经阳光灿烂。 她眨了眨眼,愣了好一会儿…… “……啊!林子谦?林子谦!迟到了迟到了……” 她惊惶失措地喊了起来。 随着她坐起身,她看到了自己的两只脚居然被白纱布给包成了两只大粽子! 惠怡眉瞪圆了眼睛! 林岳贤应声推门而入。 他的手里端着一个杯子。 惠怡眉看看他,看看自己的脚,又看看他手里的杯子,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问起。 倒是林岳贤先开了口。 “现在早上十点钟了……我去学校给你请了假,敦普大学那边,我也打了电话过去请好了假。你的脚受了伤,昨天晚上我帮你涂了点儿药膏,暂时包扎了一下。刚才我拜托了房东太太,让她帮我们请个医生上门来看看……你最好赶在医生到来之前,先洗漱一下……要先喝点儿温水吗?” 惠怡眉这才知道他端了一杯水。 她点了点头。 他将那杯水送到了她的嘴边,让她一饮而尽。 不冷不热的温开水顺着喉咙滑进了食道,滋润了她干燥的心肺。 想着他说医生呆会儿就到了,她连忙掀开了身上的被子,想要去一趟洗手间。 只是她的脚一沾地,突然脸色一变! 林岳贤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你……” 他已经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你伤的是脚啊。”他无奈地说道。 林岳贤把她抱进了卫生间。 他教她用脚跟勉强站在地上,又让她的手扶住了洗手池,这才轻轻地掩上了门。 惠怡眉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狼狈模样儿。 头发乱七八糟的,像鸟窝似的,头上还沾着草屑?双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嘴唇发白而且还有干燥掉皮的现象,身上的衣服和裙子乱得不像样子…… 她呆了几秒钟,然后摸索着解下了裤子坐在了马桶上,解决完了生理问题之后,她又忍着脚下的疼痛,快速地洗了把脸还刷了牙,跟着还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想了想,惠怡眉慢慢地挪到了门口,把卫生间的门裂开了一条缝儿。 “林岳贤,你帮我拿套衣服过来好不好?” 他本来就一直守在卫生间的门口,听了她的话,就点点头走到了衣橱边。 很快,他就递了一套衣服过来。 惠怡眉接了过来,轻轻地掩上门,插上了插栓。 她飞快地换好了衣服。 再次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虽然仍是一脸的倦容,但起码衣装整洁,头发也被梳理得一丝不苟…… 她再一次推开了门。 林岳贤不由分说地就把她抱了起来…… 陡然的失重让惠怡眉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她满面通红,并且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她的床前,并且把她放在了床上。 林岳贤看了看她的足底。 纱布中心隐隐透出些深黄浅褐的痕迹来,也不知是不是药膏的颜色?还是她的脚又出了血…… “威廉?辛普森医生过来为薇妮看病,请你开一开门。”房东太太在门外喊道。 林岳贤连忙走了过去,打开了房门。 留着大胡子的辛普森医生拎着药箱走进了屋子。 辛普森医生查看了一下惠怡眉足底的伤势,又替她量了量体温,听了一下心肺,确认她只是足底有些擦伤,并无大碍。而且因为林岳贤前期处理得比较好,所以伤口并没有发炎。 辛普森医生用酒精替她处理了一下伤口,留下了对症的药膏,又交代林岳贤要怎么怎么护理以及这药膏怎么涂抹,多久换一次药之类的…… 林岳贤送走了辛普森医生和房东太太,松了一口气。 他先去廊厅里的炉子上,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进来,让惠怡眉喝粥;然后他就坐在桌前,皱着眉头看辛普森医生留下的那些药盒上的说明…… 惠怡眉捧着大瓷碗,用不锈钢的勺子舀着热粥,一点一点地吹凉了,慢慢地吃。 林岳贤他…… 其实也蛮能干的嘛。 说起来,他来到英伦也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可他不但努力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已经开始了潜心求学之路;而今天,不过只是半个上午的时间,他应付突发情况,买菜做饭,求医问药,还向她和他的学校请了假……样样都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换作是惠怡眉自己,可能都做不到那么好。 惠怡眉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埋进了碗里。 “林子谦,谢谢你。” 她轻声说道。 出乎她意料的是…… 他竟然没有回应? 就在惠怡眉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他没有听清楚的时候,他却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药瓶,拿了一本书出去了。 惠怡眉愣了好一会儿。 她讪讪地捧着大碗,慢慢地吃着粥。 当她吃完粥,正想挣扎着把碗放到桌上去的时候;他突然又从门外走了进来…… 林岳贤接过了她手里的空碗,又转身出去了。 他没跟她说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直到这时,惠怡眉终于回过味来。 ——他在生她的气! 看着那扇被他轻轻合上的门,惠怡眉愣了好久…… 她尝试着换位思考。 昨天晚上,当艾承宣送她回荷福大学的时候,当时林岳贤就守在荷福大学的门口;所以说,他全都看见了? 林岳贤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如果换过来,让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到有个女人陪着林岳贤一直走到家门口的话…… 惠怡眉顿时捂着自己的胸口,倒抽了一口凉气! 为什么她心里突然充斥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酸酸涨涨的感觉? 感受着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她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 ——千万不要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在别人身上,你越是寄予厚望,将来失望越甚!难道你忘了前世么?那时的你也曾将一颗真心托付于人,但后来呢?爱上一个人的滋味,真的好吗?与其把自己的命运交与根本不值得信任的人,倒不如自己当自己的家,好好经营…… 心中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你又怎知林岳贤不值得信任? 惠怡眉轻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今生,她曾经在婚前与林岳贤密谈过,那时她直截了当地问他,否有红颜知己;但当时的他断然否认…… 他说的是真话吗? 如果是,为什么前世的他年逾三十仍未婚配?坊间纷传,说他的红颜知己另嫁他人,所以他才苦守不娶的……而他今年才二十四,难道说,这一世,他的红颜知己尚进出现? 想到这儿,惠怡眉心里酸溜溜的。 现在他已经是她的丈夫了,难道他还会遇到其他的女人? 林岳贤突然从外头冲了进来,急切地问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惠怡眉愣了一下。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用手捂着心口…… 他虽然躲在屋子外头生着闷气,但却一直密切地关注着自己。 她灵机一动,皱着眉头说道,“我,我觉得有些胸闷。” 他立刻走到一边推开了窗户。 惠怡眉又道,“……坐得久了,腰也怪疼的。” 林岳贤又去他的床上把他的枕头拿了过来,替她垫在了腰后。 她又说道,“干坐着什么事也不能做,闷得慌。” 他随即走到了书桌边,拿了她的好几本书又走过来。 她道,“……好像又有些渴了。” 他马上转身出去了,没过一会儿,又端了杯绿茶过来…… 惠怡眉看着他,微微地笑了起来。 看着她俏皮的笑容,林岳贤也是一愣。 老实讲,她要是真的闷着什么也不肯说,林岳贤可能会急得发疯…… 可陪着她折腾了那么一通下来,他心里头的那把火,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就熄了。 见她还有精力想着法子的折腾他,还会笑,还会用这样得意又调皮的眼神看着他;他莫明其妙地就松了一口气。 她在婚前和自己的那番约定时刻在他脑海里浮浮沉沉。 林岳贤很清楚,她就是一个冷静又理智的姑娘。 但像她这样的姑娘,出身名门世家,家中还有四个很争气的哥哥,她有必要这样……为了达成目的而步步算计吗?而与此同时,她又是个热爱生活,有理想,并且勇于追求的人。 在一个人身上,怎么可能出现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 唯一的解释,就是…… 她害怕受到伤害。 特别是,她害怕被最亲近的人伤害。 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和所有人保持距离,既渴望亲近,又害怕亲近。 这样的她,莫名让林岳贤感到心疼。 她到底曾经遭受过什么样的背叛和伤害,才会变得这样谨言慎行,步步为营? 那么他呢? 在她的心中,他到底又算是什么样的存在? “对不起。”惠怡眉老老实实地向他道歉。 林岳贤没说话。 他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她的床前,然后坐了下来。 “昨天到底怎么了?” 他做出了认真聆听的姿势。 惠怡眉叹了一口气,把昨天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林岳贤皱起了眉头。 老实讲,这是个无秩序的年代。 任何人都可以打着真爱的幌子,行一切无耻之事。 怡眉貌美,又是个外柔内刚的好姑娘;艾承宣被她所吸引,这是很正常的事。 如果艾承宣只是普通人,林岳贤倒也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但他的身份太特殊了啊!前朝皇裔,又还有个不安份的公主娘…… 林岳贤陷入了沉思。 为了她的安全,他必须得做点儿什么才行! 52|51.50.49.1 其实惠怡眉足底的伤势并不严重。 但麻烦的是,她伤的是脚,所以根本无法下地走动…… 从第二天开始,林岳贤每天就只上半天课。 ——除了技术课以外,所有的理论课都被他暂停掉了。 每天一大早,他早早起来张罗两人的早餐,把所有吃的喝的都准备好,放在惠怡眉伸手可及的桌子上,还把她的书也放在就近的地方,方便她拿和取。 他甚至还放了个痰盂在她的床边。 惠怡眉很不好意思。 她当然不会用那个痰盂! 每当她想上厕所的时候,她就摸索着下了地,用脚尖或者脚跟慢慢的,一点一点地挪到卫生间去…… 林岳贤总会在中午时分,一只胳膊夹着书,另一只手拎着一包菜匆匆赶回来。 与此同时,他还会为惠怡眉带回来一份手抄笔记。 ——惠怡眉有个要好的女同学名叫珍妮,每天都会把上课时的手抄笔记借给惠怡眉,就由着林岳贤每天中午去取,下午他再给人家送回去。 接下来,惠怡眉要飞快地抄笔记;林岳贤则开始准备午饭。 事实证明,一切都是被逼出来的。 就算林岳贤再怎么不擅长厨艺,这么几天下来,他煲汤的水平已经远超惠怡眉!而且他还肯花心思,今天牛骨汤,明天猪骨汤,后天羊骨汤的,养了好几天的伤,惠怡眉很明显地就胖了一圈儿。 先前她就瘦,如今胸脯和臀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丰盈了起来,以至于当她养好了足底的伤,想要回学校去复课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所有的衬衣都系不上扣子了……就是勉强穿上,胸部那儿也是鼓鼓囊囊的,差点儿连扣子都快要爆开了! 惠怡眉挺苦恼的。 ——看来,又要花钱买新的衬衣了。 但她又有些窃喜。 ——哪个女孩儿不爱美啊! 林岳贤闷声不响地给她买了一双厚底子的羊皮小靴回来。这双短靴底子厚实又柔软,羊皮的绒面很薄却很结实,穿着十分舒服。 可惠怡眉一问,才知道这双鞋花了五十英镑! 她心疼得不得了! 五十英镑啊…… 就算她和林岳贤天天喝骨头汤,三天的开销加在一起也就是一英镑左右;可他买双鞋,差不多就去掉了她和他将近三个月的生活费! 见她心疼得连骨头汤都不想喝了,他淡淡地说道,“你也可以不穿,以后还穿你的软底便鞋去上海陆空,然后一走石子儿路,脚底又磨破……跟着你再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的……” 惠怡眉自然是不干的! 所以第二天的时候,她还是穿着那双鞋去了学校。 林岳贤买这双鞋的时候,还特意给她买大了一码,然后又给她在鞋里塞了一双厚实的软垫子;惠怡眉穿在脚上,除了稍微觉得有些热之外,这双鞋子实在是太舒服啦! 到了学校,女同学珍妮第一时间就凑了过来,掀起了她的裙子,本意是想看看她脚上的伤,却不曾,居然想看到了惠怡眉的新靴子! 珍妮的家境也不算太富裕,但惠怡眉的这双鞋子却是个人尽皆知的传统品牌下的一款高档商品,所以珍妮大呼小叫了起来。 “哦,天哪!薇妮,你这双鞋子可真美,你先生对你可真好!竟然舍得给你买这样贵的鞋。” 珍妮与惠怡眉做好几年的好友,自然也知道惠怡眉的金钱观,像这么贵的鞋,惠是肯定舍不得花钱买的,定是她的先生见她伤了脚,才会买这样好的鞋子给她穿。 惠怡眉涨红了脸。 珍妮又挤眉弄眼地揶揄她道,“薇妮,你先生真英俊,说起话来彬彬有礼的,对你又这样体贴,啊!可惜他是我好朋友的丈夫,不然我都要心动了……” “啪!” 惠怡眉恼羞成怒,轻轻地拍打了珍妮的胳膊一下。 珍妮吃吃地笑了起来。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珍妮看着她,担心地说道,“薇妮,咱们是好友……” 看着珍妮欲言又止的模样,惠怡眉不禁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珍妮犹豫再三,说道,“……现在学校里谣传,说,说你和学长艾亨利不清不楚的……你不知道,前两天你请了病假没来,艾亨利还大张其鼓地来学校找你了;他也来找过我,想从我嘴里问出你的住址……不过,因为你先生事先跟我交代过,所以我没告诉艾亨利你住在哪儿……” 惠怡眉皱紧了眉头。 珍妮继续说道,“后来你先生来找我借笔记的时候,我就把艾亨利找我问你住址的事儿说了,你先生说不要紧……他还告诉我说,以后艾亨利不会再来找你了……” 惠怡眉陷入了沉思。 她远比林岳贤更了解艾承宣的性子。 所以她知道,艾承宣根本就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 那么林岳贤又为什么敢对珍妮说,艾承宣以后都不会再来找自己的麻烦呢?难道说,林岳贤做了些什么? 但那怎么可能? 艾氏虽然没落了,却依旧是受英伦皇室扶持的贵族,林岳贤在国内,不过也就是个商贾而已经,而且现在还是在异国他乡,社会地位就更不高了,他有什么样的能力去办了什么样的事,才敢这样肯定……艾承宣以后都不敢来找自己? 但这些话,她也不好和珍妮说。 缺了几天的课,惠怡眉的全副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课业上来。 以至于下了课以后,她还俯在课桌上,疾笔补做前几天欠的作业…… 好不容易写完了,她的手也酸了,脖子也僵了;不由得放下了手里的钢笔,扭动了一下脖子。 课室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林子谦?” 惠怡眉瞪大了眼睛。 林岳贤正站在课室门口含笑看着她。 她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起书本来。 拿着手里装满了书的布包,刚刚才走到他的身边,布包就被他接了过去。 “我过来接你,看看你的脚。”他低声说道。 惠怡眉下意识地就把自己的长裙撩高了一小截,露出了那双杏色的羊皮小靴。 “这鞋子穿着挺舒服的,”她在课室门口跺了几脚给他看,“我穿这个去上女子博击课都没什么问题……” 林岳贤愣了一下。 “你今天有博击课?”他疑惑地问道,“可是,博击课……不是明天吗?我刚才已经帮你请了明天博击课的假了……” 惠怡眉抬起头,傻傻地看着他。 他怎么知道她明天有博击课?他……有她的课程表?还去帮她请了博击课的假? 林岳贤安慰她道,“就是想上女子博击课,也得等你的脚好了以后再说;到时候我再给你买一双上体能课专用的运动鞋……” “再买一双鞋!!!”她惊呼了一声。 买这双羊皮小靴子已经花了五十英镑了,她还没穿热呢,他又想再买一双?那又得花多少钱啊……再说了,五十英镑,足够买至少一百本精装图书了!!! 他看着她,有些好笑。 “钱赚回来就是花的,”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咱们有钱,而且不怕花钱……只不过买双鞋子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惠怡眉张大了嘴。 她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但话语中那样满满的宠溺感又是怎么回事? 惠怡眉前四年在英伦求学的时候,娘家人并没有把她的留洋当成一件很必要的事,大有“既然我们都留过洋,小妹也想留洋这也算是一种民主”,和“不让她留洋她恐怕会有想法,她出去以后就知道留洋其实也不是好玩的”……这样的想法。 所以说,惠家给惠怡眉的供养,其实是不足的。 这也就养成了惠怡眉勤俭节省的花钱习惯。 以至于这一次她和林岳贤一起出来,娘家人给她的钱和林大太太给她的钱,加在一起……其实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但她却仍然沿袭着以前的花钱模式,一切从简…… 所以当林岳贤轻言淡语地说起买买买的时候,也不知为什么,惠怡眉心里暖暖的。 她不再纠结钱的问题,和他一起朝着学校门口走去。 林岳贤人高腿长,可他却走得很慢很慢…… 惠怡眉也不得不跟着他放慢了脚步。 盛夏的下午,校园里道路的两旁种植着绿树成荫的法国梧桐,漂亮的绿叶在头顶结成朦朦胧胧的云,太阳一照,地上的影子也显得极其可爱…… 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斜斜长长,相依相偎。 惠怡眉紧紧地盯着地上的影子。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问道,“……林子谦,你是不是去找过艾承宣了?” 林岳贤的脚步顿时一滞。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脚继续慢慢地向前走。 就在惠怡眉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来了一句,“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让别人一直盯着我的碗。” 惠怡眉有点脸红。 半晌,她才鼓起勇气说道,“林子谦,咱们在这儿,最多也就是一年半或者两年的时间……我只有一年了,关键还看你在敦普大学的进度怎么样……跟着我们就要回去了,所以我们没必再在这里生事,横竖将来我们离开之后,难道他还追着我们回去吗?” 林岳贤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 惠怡眉被他烫人的目光激得面红耳赤。 他突然轻笑了起来。 “怡眉,我们搬家好么?” 呃? 搬家? 不是在说艾承宣的事吗?怎么突然说起了搬家? 她面上红晕稍褪,却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林岳贤解释道,“我想学德语,所以想找一位德国的房东太太……平时在跟房东太太打交道的时候,也好跟着学点儿。” 只要是学业上的事儿,惠怡眉都认可。 但她还是担忧地问道,“你要在一年之内学会机械基础知识,现在还想再学德语……你能应付得过来嘛?” 林岳贤微笑道,“德语嘛,以前我在国内的时候就有点儿基础了。我在上海专门跟着一位从德国过来,在福复大学教书的教师学习德语,每周学半个下午的时间……” “说起机械制造,英伦敦普大学的科研技术是没得说了;但以后,恐怕咱们还得跟德国人打交道和做生意……多学一点,多懂一点总不会是坏事。”他继续说道。 惠怡眉张大了嘴。 林岳贤除了会英文,懂得基础的机械专业之外,居然还懂德语??? 那……前世的他,隐藏得可真够深的啊! “怡眉?”他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想征求她的意见。 惠怡眉自然连连点头。 林岳贤不会告诉她的是,他确实去找过艾氏。不过不是找艾承宣,而且想法子贿赂了固伦公主身边的侍卫官,见了固伦公主一面。 他直截了当地告诉固伦公主,艾承宣正在骚扰他的妻子……而他和他的妻子的婚姻是受教会保护的,如果艾承宣再介入他们的婚姻,那么他将请教会中的人来过问此事。 固伦公主自然怒不可遏! 但眼下,固伦公主还有其他的烦心事儿要解决,也不能容忍儿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再闹出什么爱情至上的笑话! 因此林岳贤虽然与固伦公主的碰面令人十分不愉快,但固伦公主还是有些投鼠忌器…… 最终,艾承宣被他母亲给软禁了起来。 林岳贤当然知道,这在异国他乡的,如果没有保护|伞,他和惠怡眉就像两只蝼蚁似的,就算被固伦公主给活活摁死了,也不会有人过问一句。 所以,他的目标是, ——德国在英伦的领事馆总领事,安德鲁先生。 前几天,他已经亮明了自己是林家人的身份,去拜见过安德鲁先生了;并且还和安德鲁先生谈了一笔印染丝绸的大生意…… 他和安德鲁达成了口头协议,由安德鲁指派德国商人协助林家开办印染厂,林家再按其订单的要求,为其生产指定花色的印染丝绸,在两年之内,林家向德国洋行提供的印花丝绸的价格,将与市场同等素色丝绸相等。 换言之,也就是德国人给林家提供印染机器和技术,由林家来提供免费(两年)的劳动力…… 但这样的事,林岳贤并不想跟惠怡眉说太多。 以前的她,到底是怎么委曲求全的,一个人默默打拼的,他压根就不敢去想,因为想想都会觉得心疼…… 现在,她有了他,从此以后,她只要负责每天过得开开心心,简简单单的就好。 她喜欢文学,喜欢艺术,喜欢鲜花,喜欢享受生活…… 那就把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吧! 林岳贤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路边绿化带中的花儿。 林岳贤微微地笑了笑。 出了校门,他带着她慢慢绕了远路。 那条路也能走到家,只是稍微有点儿远。 可那条街上有一家花店。 53|52.51.50.49.1 接下来的几天,林岳贤带着惠怡眉搬了家。 这是一个高档居所,位于敦城市中心一处风景优美又怡然宁静的地方。 可直到搬进新居之后,惠怡眉才知道…… ——新房子的房东,居然是德国驻英伦领事馆的总领事夫人,安德鲁太太! 不得不说,这幢房子简直太美了! 一楼有间很大的客厅,却配了个小小的厨房;二楼倒是正好有两间卧室,大的那间林岳贤让惠怡眉住了,他则住在小一些的房间里,但两个房间的阳台却是连接在一起的……除此之外,这幢小小的别墅还有个面积不大,但是非常精致漂亮的小花园。 两人都爱极了这里。 但自从刚搬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惠怡眉就被惊住了。 虽然林岳贤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他搬家是为了和德国籍的房东呆在一起,为学习德语创造有利条件……但这位德国房东的来头也太大了吧? 所以,即使惠怡眉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隐约觉得,这德国总领事安德鲁先生,恐怕就是林岳贤找来的保护|伞,是用来对抗固伦公主的? 这…… 能和德国总领事攀上关系,好是好;但租了他家的房子……这得花多少钱一个月啊? 惠怡眉心中的小农意识又犯了。 捏了捏口袋里的钱,她找了个机会,期期艾艾地跑去问林岳贤。 “林子谦,咱们住在这里,这房租水电费什么的,到底多少钱一个月啊?” 这一天是礼拜天,学校不用上课,林岳贤正拿着一本书坐在小花园里树荫下的躺椅上,悠悠闲闲地翻着。 听了惠怡眉的话,他好笑地抬起头,看着她,“怎么?没钱花了?” 他们住的这幢独门独院的小别墅,正门正好对着安德鲁家的后门,但是门口只有一条窄窄的小巷道,连汽车都进不了。 领事馆里的工作人员,大多数都是拖儿带女的;这套房子根本就住不下。而有机会出访他国的德国官员又有级别待遇,这套房子又因为太小,若是拿来招待客人又显得诚意不够……所以这幢房子就一直空着。 后来,林岳贤和安德鲁达成了合作协议;在听说林岳贤有住房难的问题,安德鲁立刻大手一挥,就把这幢不伦不类的小别墅借给他住了,除了水电费需要林岳自付之外,安德鲁压根儿就没提房租的事儿。 但林岳贤也不点破。 因为安德鲁指定的要与林家合作开厂子的商人,就是安德鲁的小舅子…… 所以他带着惠怡眉,安安心心地住在这里。 林岳贤笑着掏出皮夹子,从里头掏出了一张大面值的纸钞,塞到惠怡眉的手里。 惠怡眉看着手里的那张纸钞,涨红了脸。 “不!”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有钱……我们出来的时候,娘,你娘给了我三千块钱……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 他愣了一下,却由衷地笑了起来。 “娘给你的钱,那就是你的私房,你好生收着就是,以后我每个月都会给你家用的。” 他温言说道。 惠怡眉更是臊得慌。 “不是!林子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可他却已经低下头继续去看那本书了。 她呆呆地站在一边,有些泄气。 半晌,她赌气走回了房间。 礼拜天既无去处,也无事可做。 惠怡眉索性也拿了一本书,坐到阳台上的观景桌椅上去看。 那是一本好书。 不大一会儿,她就看入了迷,变得双耳不闻窗外事…… 直到异香扑鼻,直到身畔响起了叮当作响的陶瓷杯相互碰撞的声音。 惠怡眉忍不住抬头一看,只见她身边的小桌上,摆着一小篮造型精致的葡萄干牛油曲奇饼,一壶红茶和糖罐奶罐等用来调配奶茶的器具,另外还有两只格外精美的陶瓷杯子…… 林岳贤正含笑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看起来正在冲奶茶。 惠怡眉这才惊觉, ——现在几点钟了?难道已经过了饭时? 果然,他笑道,“中午咱们就吃简单点,晚上……安德鲁太太要举办一场晚宴,所以咱们呆会儿就要出门去,我要陪你去百货公司买衣服,还要去沙龙做个发型,咱们还得去看场电影……回来的时候,正好可以参加晚宴。” 她一愣。 晚宴? 惠怡眉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 她两世为人,出席过的最隆重的场面,就是参加荷福大学的颁奖晚会。 但那种场面她用不着紧张,因为颁奖的对象都是学生,而且颁奖的老师也都是平日里熟识的…… 可是,安德鲁太太举办的晚宴? 感觉好像是上流社会的事。 若说回到国内,惠怡眉倒也不怕参加贵女们的约会,毕竟她骨子里就是一位传统的大家闺秀;可在英伦,老实讲……她从来都没有融入过上层社会,未免有些露怯。 林岳贤像是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你放心,这西方贵妇人们举行晚宴,邀请来的客人多数都是不相识的,所以会有一个主题……就跟咱们那儿老王家想相儿媳妇,故意说他家桂花香,打着赏桂花的幌子请了小姐们都去……大约就是这个意思。这一次啊,安德鲁太太的晚宴,主题是‘巴乔之恋’,其实就是最近热映的一部电影。到时候,在‘巴乔之恋’中扮演男主角和女主角的明星也会过来……所以我已经定了票,咱们呆会儿就先去看这场电影……” 其实惠怡眉很想说“我能不能不去”…… 可转念一想,毕竟她和林岳贤在未来的一两年里还要倚仗安德鲁夫妇,不去终归不好。 惠怡眉只得点了点头。 林岳贤的嘴角弯了起来。 他虽然寻求了安德鲁的庇护,但说起来,社会地位仍是不高。今天晚上安德鲁夫人举办的晚宴本来就没他什么事儿,不过是他想找个借口和她一起出去逛街买东西看电影罢了。 惠怡眉却很有些紧张。 两人随便吃了些点心和奶茶,惠怡眉害怕耽误时间,随便换了身衣服就急急地催着他出了门。 林岳贤托安德鲁的秘书帮忙订了票,到了电影院的时候,他一报上自己的名字就取了票,直接就带着惠怡眉进入了电影院的贵宾席。 《巴乔之恋》是部风靡一时的爱情片,讲的是军官巴特与小镇少女乔依琳因为一场偶遇而相恋,不久,巴特上了前线,这对情侣也被迫分开。后来,乔依琳独自生下了巴特的孩子,就开始带着儿子踏上了艰难的寻夫之旅,却因种种际遇而与巴特三番四次地擦身而过。最终,在迟幕的乔依琳在临终之前的头一天晚上,独腿老人巴特终于找到了他的妻子……最终两人相拥而逝。 这部电影拍摄得极好,简直让惠怡眉哭得不能自已。 当年华老去,铅华散尽时,谁还会执着地记得当初的你? 不能爱。 正是因为爱上以后,就很有可能永远也忘不掉了…… 而这世界这样大,世界上的人这样多,哪里就那样巧,能正好遇到一个你爱他,他也爱你的人? 莫负情深。 可若一片真心错付,那种伤痛,是不是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去淡忘? 惠怡眉失态地痛哭着,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林岳贤一直静静地陪着她,直到她慢慢停止哭泣。 ……她这是触景生情罢? 惠怡眉终于恢复了正常,可她却吸了吸鼻子,红着脸哑着嗓子说了声,“……对不起。” 他什么也没说,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是柔柔的。 又陪着她在贵宾席里坐了一会儿,待她擦干了眼泪之后,林岳贤才带着她出了门,去了隔壁街上的百货公司。 其实惠怡眉只是有些触景生情罢了。 一进百货公司,她的注意力就被琳琅满目的商品给吸引住了。 惠怡眉到底是个爱美的年轻姑娘。 见了漂亮的胸针,精美的发饰品,别致的小首饰……喜得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简直就是爱不释手。 可惠怡眉也就是看看,并不舍得钱买。 最后,她挑了几款时下最时髦的几款镶了水晶的发饰品而已;至于首饰,她从国内戴过来一只水色极好的翡翠镯子和一条翡翠如意坠的项链,应该够了。 林岳贤也不以为意。 接下来,他带着她去买礼服。 林岳贤替她选了一款深紫色的长袖天鹅绒的礼服。 这样华丽而又简洁的礼服长裙,惠怡眉也一眼就喜欢上了。 只是,看了看礼服的价格,她又有些心疼…… 可林岳贤已经掏出皮夹子去付帐了,惠怡眉就是想反对也来不及了,也只好作罢。 衣服和饰品都买好了,林岳贤看了看腕表,就说要带惠怡眉去吃饭。 坐在窗明几净的意式餐厅里,明明只有他们俩,可林岳贤却点了一大桌子的菜,她紧张得根本就吃不下。 他便笑着说道,“现在多吃一点,晚上在宴会上就意思一下……可别真吃啊!就是吃,也是做做样子的。千万别吃得太用力了,免得别人说我连老婆都养不起……” 惠怡眉本来紧张得要命,被他这么一插诨打科的,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起来。 他看着她的笑颜,没说话。 但惠怡眉却拿起了刀叉,认认真真地吃了起来。 看完了主题电影,呆会儿到了宴会上,若是别的贵妇人搭讪,她也不怕没有话题了;他们现在又吃完了饭,相信呆会儿到了宴会上,也不会有太多的失礼之处。 所以接下来,她应该要去沙龙做美容美发了。 先前林岳贤买的礼服和惠怡眉挑中的发饰已经被送到了沙龙。 因为沙龙的女宾部是男士止步的,所以林岳贤就坐在外头的休息处等。 良久,一个盘着高髻,穿着深紫礼服的高贵优雅的贵夫人朝了走了过来。 看着如此明艳照人的她,林岳贤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惠怡眉微微一笑。 54|53.52.51.50.49.1 安德鲁太太举办的晚宴低调而又奢华。 所有的人都身着盛装,淑女们几乎人手一柄蕾丝扇面檀香木柄的小折扇,逢人就打开小折扇遮住自己的下巴,朝着来人微微一笑;绅士们几乎人手都端着一杯盛着浅浅红酒的高脚杯,但凡是用眼神遇到的人,都要拿着酒杯朝着对方高举,然后微微倾斜…… 其实在还没踏进安德鲁太太举办晚宴的宴会厅里头的时候,惠怡眉挺紧张的。 她僵直得连路都不会走了…… 不过,林岳贤亦步亦趋地陪伴在她的身边,还不时地拿着手里的杯子和人打招呼。 他每次一跟别人打完招呼,就悄悄地凑到惠怡眉的耳边,轻声说道,“……这个人,我根本就不认识……” 惠怡眉瞪了他一眼! 你不认识你还跟人打招呼?! 这时,那边又走了个人过来,率先朝着林岳贤举了举杯,又笑着朝惠怡眉颌首行注目行……林岳贤立刻也朝着那人举了举杯;而惠怡眉也立刻打开了折扇,用小折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巴,朝着那人微微一笑。 等那人走了以后,林岳贤又在她耳边说道,“瞧,那个人其实也不认得我们……” 惠怡眉没忍住,“卟哧”一声就笑了起来。 发现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其实谁也不认识谁的时候,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个身材高大微胖,褐发鹰鼻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过来找林岳贤。 林岳贤立刻跟他说了几句话。 惠怡眉听得分明,他真的是用德语在和那个男人说话。 林岳贤只说了两句就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惠怡眉,改用英语说道,“薇妮,这一位是罗曼先生,在未来的几年里,他将会成为我们最最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罗曼先生,这是我的妻子薇妮,目前在荷福大学念书。” 罗曼立刻朝着惠怡眉躬身行了一礼。 惠怡眉将自己戴着手套的胳膊朝着罗曼伸了过去。 罗曼捧着她的手,用自己的嘴唇在她戴着手套的手背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林岳贤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暗中磨起了后槽牙。 ——回去就把她的手套扔掉!有多远扔多远…… “美丽的夫人,认识您真高兴!”罗曼彬彬有礼地说道。 惠怡眉礼节性的一笑,低声说道,“罗曼先生您好!威廉常和我说起您,他说您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既风趣又乐于助人……” ——其实并没有,她从都没有听林岳贤提起过罗曼此人。 可罗曼却被美人儿夸得满面红光。 林岳贤哈哈笑了几声,又和罗曼说了几句话,终于把罗曼的注意力从惠怡眉的身上给拉了回来。 罗曼恍然大悟道,“啊,对了,威廉你可以过来一下吗?我想替你引见一下史密斯先生和霍克先生……今天来的人很多,还有福克斯先生和菲尔德先生也来了……” 林岳贤担忧地看了惠怡眉一眼。 惠怡眉当然知道,这是个拓展人脉的绝佳机会! 所以她朝着他露出了鼓励的笑容。 “把你的丈夫借给我一下,很快就还你!”罗曼“幽默”地说道。 惠怡眉再一次用小折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巴,笑道,“……请便!” 罗曼朝她点点头,举着酒杯率先走开了。 林岳贤轻声说了句,“你就在这儿坐一坐,别离开大厅,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快去吧!”惠怡眉笑道。 林岳贤也端着酒杯跟在罗曼身后走了。 惠怡眉转头看了看,果然在落地玻璃窗的那儿发现了一排座位,应该是给客人们休息的地方。 她走了过去。 一转过身,她就收到了远处林岳贤投过来的关切目光。 惠怡眉朝他笑了笑,转身理了理自己的裙子,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 “……你到底在怕什么啊!快去呀,你是公主她是平民,你怕她干什么!” “可是,她真的好美!难怪宣哥哥会喜欢她!我,我觉得我已经输了啦……” 惠怡眉愣了一下。 听起来,正在说话的是两个年轻女孩,而且她们说的还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在英伦的黑发黄肤的华人本来就少,她却突然在宴会上听到有人在讲中文……这令惠怡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可她是个有夫之妇,还跟艾公子这么不清不楚的……哎,你要是不去,我替你去!” “别别别!你让我想想……我,我再想想!” “啊,热吉娅!她不见了!你看你……你说你犹犹豫豫地干什么?她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呼……不见了就不见了,那我们回去吧。” “热吉娅!你是公主吖!我真不明白,你怕她干什么!” “我,我没有怕她……” 惠怡眉已经猜到这两个讲中文的女孩子是谁了。 ——你是公主她是平民,艾公子,她是个有夫之妇…… 这两个女孩中的一个,想必就是艾承宣未来的未婚妻,蒙古公主? 突然,一个五官清秀的圆脸少女掀开了外头的窗帘,从那儿伸了个头进来,朝着原先惠怡眉所在的地方张望了一下。 惠怡眉坐在椅子上歪着头,用小折扇子遮着自己的下巴,朝着那少女笑了笑。 那少女很快就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啊!” 她飞快地把头缩了进去。 “热吉娅,你怎么了?” “别,别说话……她,她就在那里!” “谁在那里?” “那个,她啊……她,哎!就是她啦!” 窗帘又被掀起了一条细细的缝。 很快,窗帘荡了一下。 “啊,真的,真的是她!热吉娅,这是你的机会!快去,好好跟她说,让她以后再也不要缠着艾公子了。因为你马上就要成为艾公子的未婚妻了……让她,让她知难而退吧,以后好好珍惜她自己的丈夫,要不然……要不然……”那位女伴显然是在为蒙古公主热吉娅出主意,“要不然……哼!反正我们蒙古帝国也不是好惹的!要知道,你可是王上最最宠爱的五公主啊……” “可是……” “砰!” 一声不大不小的撞击声响了起来。 惠怡眉吃惊地看着那道窗帘布一掀,先前那个圆脸少女就踉踉跄跄地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看样子,她马上就要摔倒在自己面前…… 惠怡眉连忙站起身,扶了那少女一把。 “你要不要紧?”惠怡眉用中文关切地问道。 圆脸少女吸了吸鼻子,“……不要紧,呃,你,你……” 少女松开了惠怡眉的手,站直了身体,然后紧张地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努力摆出了一副“傲慢”的面孔,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我知道你是谁……你,你是惠氏女……不过,你肯定不知道我是谁……我,我是蒙古王的第五个女儿,热吉娅公主……” 惠怡眉好笑地看着这位清秀,而且看上去稚气未脱的女孩。 热吉娅努力挺起了胸,说道,“你,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我,我告诉你……这一次我来英伦,是要和宣哥哥完婚的……我,我们蒙古王族,历来都与艾氏皇族结亲,虽然……那个,呃,但是你不要再妄想了,你都已经结婚了,不管你有多好,表姑妈也不会让宣哥哥和你在一起的……” 热吉娅压根儿就不敢看惠怡眉的脸。 她笔直地站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像背书一样结结巴巴地将这些话背了出来。 惠怡眉笑道,“你多大了?” 热吉娅一愣,喃喃地说道,“十五了……” 她突然看了看惠怡眉鼓鼓囊囊的胸脯,又连忙更正道,“到了年底我就满十六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疑惑地问惠怡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问问,”惠怡眉大大方方地说道,“很高兴认识你,热吉亚公主。我叫惠怡眉……” 热吉娅一滞。 她大约没料到,自己的“情敌”居然是一位如此优雅端庄的女性,而且还对自己这样友好…… 一时之间,热吉娅不知如何是好。 “你多大了?”想来想去,热吉娅都觉得,既然她都问了自己的年龄了,那么自己也该问问她的年龄才对。 惠怡眉笑着说道,“我今年整二十了。” “那你比宣哥哥小三岁!”热吉娅立刻说道。 而“宣哥哥”这三字一说出口,热吉娅立刻想起来,自己偷偷地从行宫跑出来,又好不容易才溜进了这里,这才得以见到(未来的)未婚夫心心念念的惠氏女,可不是来聊天的。 于是,热吉娅说话也变得麻利了起来。 “我马上就要和宣哥哥订婚了,可是宣哥哥他,他……你又已经结婚了,你和他在一起是不会有结果的。”热吉娅想了想,继续说道,“就算你没结婚,他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因为你们的身份不般配。” 惠怡眉连连点头。 “恭喜你。”她用诚挚而纯净的目光直视着热吉娅。 热吉娅愣住了。 她盯着惠怡眉看了好久,终于确认,惠氏女没有说谎。 林岳贤拿着酒杯匆匆地赶了过来。 “薇妮?” 他轻唤着她的名字,寓意在于询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惠怡眉微笑,“请容许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 “公主殿下,这是我的丈夫,林岳贤。” “子谦,这一位……是蒙古的五公主热吉娅,她这次来英伦,是要和亨利完婚的。” 林岳贤顿时了然。 而热吉娅则上下打量了林岳贤一番,突然明白了。 惠氏女之所以淡定又大方,那是因为眼前这位惠氏女的夫婿除却家世不提,这人的人品相貌,完全不输于宣哥哥啊!甚至看上去比宣哥哥还要更加大方成熟一些…… “在这里遇到公主殿下,真是子谦的荣幸,”林岳贤彬彬有礼的说道,“得知您即将与亨利学长喜结连理,我和内子实在是高兴得很……” 热吉娅脸一红。 她有种预感…… 现在宣哥哥正在家中闹绝食要自杀,以死相逼来抵抗他和自己的婚事。说起来,他这么做全是为了眼前的这位惠氏女;但看着眼前这对璧人……男的虽然在向自己说话,其实却一直含笑看着女的;女的虽然没看男的,但嘴边眼角却一直含着笑,这分明就是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嘛! 所以说,其实宣哥哥是在自作多情? 想到这儿,热吉娅再也等不下去了! 她必须要马上回去让宣哥哥知道……惠氏女的眼里和心中根本就没有他啊! “敕云珠!我们走!”热吉娅迫不及待地朝着窗帘后头喊了一声。 一个圆脸少女从窗帘后头走了出来,看那衣裳和装扮,很有可能是热吉娅的贴身女伴。 热吉娅已经急急地走了。 名叫敕云珠的少女看了看惠怡眉和林岳贤,也急急地追了上去。 “这个五公主……个头虽然挺高的,看起来年纪不大。”林岳贤摇了摇头。 惠怡眉笑道,“她才十五岁。” 林岳贤呆了一呆,笑了起来。 惠怡眉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只是叹道,“其实我觉得……这个小公主挺天真的,又可爱,为人冲动了一些,但其实很直率,是个好女孩……希望艾承宣好好珍惜她。” 林岳贤笑而不答。 倘若热吉娅也有一副不输于怡眉的美貌,或者艾承宣还有可能会对她另眼相看…… 55|54.1 衣香鬓影,杯觥交错。 当宴会结束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好在惠怡眉和林岳贤就住在德国领事馆的后头,所以两人前脚跨出了安德鲁家的大门,再绕一个弯儿,后脚就踏上了归家的小巷道。 巷道窄窄的,黑黑的;两人若想并排走,就不得不紧紧地捱在一起。 惠怡眉和林岳贤并列而行。 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红酒香,他则嗅到了自她手中那柄蕾丝扇面檀香木柄的小折扇所发出的浅浅暖香。 一轮圆月明晃晃的挂在天际,雪白又朦胧的光将两人笼罩住了。 “林子谦,罗曼……他到底是不是安德鲁太太的兄弟啊?”惠怡眉忍不住问道,“他们俩长得好像啊!就是罗曼胖了一点……如果罗曼再瘦一些,再穿上长裙的话戴上帽子的话,没准儿我会认错人的。” 林岳贤大笑。 “没错儿,罗曼确实是安德鲁太太的亲兄弟,在未来的几年里,罗曼会帮我们开厂子,做丝绸印染……你知道吗?这丝绸印染啊,它和普通的棉布印染和晴纶印染不一样……丝绸太娇气了!就算是印染,也只能手工来,而且基本上是染一半毁一半……咱们让罗曼先去弄机器,等他调试成功了,咱家林家靠着这个……起码还能再受益一代人。” 林岳贤笑道,“西方眼馋咱们的丝绸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但丝绸这玩意儿,实在太娇气了……印染的丝绸更是还没有呢!要是罗曼能把专门印染丝绸的机器给捣鼓出来……哈哈哈,他发达了!我们林家也发达了!” 惠怡眉其实并不是很懂这些生意经。 但他说话的样子,自信又大气。 他根本就不是她记忆深处那个唯唯诺诺的平庸男人。 “林家?你还惦记着林家呢?”惠怡眉忍不住打击他道,“恐怕你千方百计地在外头拉赞助,祖母却以为你有什么私心……” 林岳贤无所谓地笑笑。 “她年轻的时候确实能干,现在可能是年纪大了,只想守成不敢创新……怡眉,如果她们不稀罕和罗曼合作……那咱们自己做,怎么样?” 惠怡眉没好声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喝醉了酒就说胡话吧!”她低声说道,“也不想想,这建厂子买机器请工人什么的……得花多少钱啊!” 林岳贤再次大笑。 他突然凑近她的耳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串数字。 “什么?” 惠怡眉失声惊呼! 林岳贤……他居然这么有钱?! 林岳贤笑道,“祖母她要是稀罕,罗曼这张单子,就是我报答她养育了我爹和我们一家的报酬……横竖林家有了这笔订单,也足够林岳鸿的儿子吃喝一世了。要是她不稀罕这张单子的话……” 惠怡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林岳贤刚才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串数字是真的,那么就是他自己出钱开厂子,也应该足够了。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他怎么就那么能耐呢? 先前白莹莹诬陷林岳贤中饱私囊的时候,她曾经见过林岳贤那副坦荡荡的模样的。 ——那也就是说,林岳贤私下赚到的那些钱,至少在林家的帐面上是看不出来的;或者说,他赚那么多钱的时候,压根儿就没靠林家! 惠怡眉心情复杂。 自己是活了两世的人,可跟他一比…… 唉。 林岳贤今天多喝了一点儿酒,有点儿兴奋。 “怡眉,以后咱们回去……也买这么一幢小洋房好不好?也要有个这样的院子,至少也有……一棵树,嗯,除了树以外,院子里要有点儿花,有点儿草;放把大伞和桌子,再放俩椅子……咱们春天就看看花,秋天就看看从那树上掉下来的黄叶子,白天晒太阳,晚上赏月光……” 惠怡眉愣了一下。 她突然红晕满面…… “你喝多了!”她嗔怪道,“快扶稳了,哎,你站退一点儿啊,杵在门口挡住了锁眼儿,我怎么开门啊?” 他笑嘻嘻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掏出了钥匙开了门。 只是,她刚刚才一脚踏进家门,林岳贤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上前就抓住了她的手! 惠怡眉被吓了一跳…… 她的心怦怦乱跳了起来! 只见醉酒微薰的他突然一撸,就把她戴在手上的白色蕾丝手套给抽了下来,然后把那双手套给扔到了门外。 惠怡眉大感意外。 他在发酒疯? “喝了酒你就胡闹吧!那手套还是新的,我就戴了这么一回……”说着,她就想跨出大门去捡那双手套。 林岳贤堵住了门口。 “我捡我捡,你先上楼去。”他嚷嚷了起来。 惠怡眉觉得他真是醉得不轻,索性拎着晚妆包进了一楼,想去厨房给他弄点儿醒酒的吃食。 直到她的身影走进了屋子,林岳贤才走出了大门,在那双手套上狠狠地踩了几脚,又把手套给踢到了墙角边,这才进了院子,反手拴上了门。 惠怡眉进了厨房。 摆放在角落里的小筐中,放着一些瓜果蔬菜。 她想了想,找了两个小樱桃萝卜出来,洗净之后削皮切片,装在了盘子里,跟着又在萝卜片上洒上白砂糖。 惠怡端着一盘子糖腌萝卜片上了楼。 回到房间,她把萝卜放在了桌上,然后就去浴室洗澡去了。 洗了头洗了澡,又换上了睡衣,惠怡眉拈了一片萝卜吃了,感觉味道还行,就端着盘子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她又觉得有些不妥,便折返了回去,拿了件大方巾裹在身上。 惠怡眉端着那盘子萝卜去敲林岳贤的房门。 他久久没有开门。 惠怡眉不由得有些踌躇起来。 他是不是睡觉了啊? 犹豫了一会儿,惠怡眉还是决定回房算了。 林岳贤的房门突然开了…… 她回过头,却张大了嘴。 他可能正在洗澡。 这会儿他赤|裸着精壮的上半身,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头上的水数正滴滴答答地往身下淌,而在他的腰间,还松松垮垮地系了一条浴巾。 林岳贤身材高大,惠怡眉在只穿拖鞋的情况下,目光只能与他的锁骨平齐。 于是…… 她看到了他胸膛前宽阔的两块胸大肌,以及胸大肌上那两点细如红豆一般的突出。 惠怡眉目瞪口呆。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岳贤太紧张了,那两块胸大肌竟然还不由自主地跳动了几下,而那两粒红豆在她的注视之下,也慢慢变得更突出了。 一颗水珠在那古铜色的宽阔胸膛前集结,然后顺着红豆往下淌…… 惠怡眉的视线追随着那粒水珠,一直到它从红豆上滚落了下来,然后又顺着六块方方正正的腹肌淌了下去,慢慢地消失在他腰间的白毛巾上。 她终于回过神来。 惠怡眉的脸烧得通红通红的。 “啊,哦……这个,萝卜……啊,对了,这萝卜给你醒酒的,你,你吃吧!”说着,她把手里的盘子往林岳贤手里一推,也不管他到底有没有伸手来接,总之转身就跑。 林岳贤差点儿失手打翻了盘子。 他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 盘子是接住了,但盘子里的糖渍萝卜却撒了几块掉到了地上。 他蹲在地上捡萝卜块儿。 对面,惠怡眉的门突然又打开了。 林岳贤抬头一看…… 大约是刚才她逃得太急,一只绣花拖鞋被她留在了过道里。 惠怡眉光着脚低着头跑了出来,捡了拖鞋就匆匆忙忙地回了屋,还“砰”的一声就关上了房门。 林岳贤捧着盘子站了起来。 他闻到了樱桃萝卜的清香气味。 低头一看,刚才掉在地上,又被他捡起来的萝卜和之前就盛在盘子里的萝卜已经混在了一起,他也搞不清楚哪些是干净萝卜哪些是掉地上的萝卜了…… 林岳贤顺手拈了一块糖渍萝卜吃了起来。 樱桃萝卜脆卜卜的,很嫩,水分很足。被糖腌制过以后,外头是甜蜜蜜的,里头是清清爽爽的,而且渣还很少,几乎全是水分。 新鲜的萝卜汁液顺着食道滑进了灼热的喉咙,清凉惬意感顿时油然而生。 林岳贤突然就想起了她方才那副娇羞又慌张的模样。 ——她粉黛不施,穿着半旧整洁的睡衣,却双手为他奉上了解酒的小食。 仔细想来,如果她的身边再多个孩子依依呀呀的话……这不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嘛! 林岳贤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 这人生啊,是得有点儿追求。 如果家里有个像她那样贤惠温柔的妻子,还有个可爱漂亮的孩子每天都伴在她的身边;这娘俩儿都在盼着他回家,那么他在外头打拼的时候,也会觉得浑身是劲儿! 林岳贤抱着盘子,慢慢地把一整盘的糖渍萝卜全给吃完了。 尽管他很想过去看看她,却又不愿意惊动她。 急什么! 他和她,至少要在这儿呆上一两年的。 就算她再抗拒,就算她再逃避,只要她不是块石头,他一定能把她给捂热了。 不! 就算她是石头,他也非要把她捂热不可! 第56章 55.54.1 前一天晚上睡晚了,这一天早上自然也就起晚了。 惠怡眉慌慌张张地收拾好,抱着书本急急忙忙地往楼下跑…… 穿着白衬衣和西裤的林岳贤正站在院子里等她。 惠怡眉愣了一下,“……你怎么还不走?” “等你。” 他简洁地说道。 惠怡眉又愣了一下。 以前他们住在旧房子那儿的时候,距离荷福大学很近,离敦普大学却挺远的;所以每天早上林岳贤都要早早地起床去赶电车。可现在,她们搬到市中心地段以后,不管是去荷福大学,还是去敦普大学……都不近,而且还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那这有什么好等的?就算是共路,也就是门口的那条小巷子而已。 不过,都这个点了她还没上电车,铁定是迟到了的! 惠怡眉没心思问他,抱着书本一头就往外冲。 结果走到巷子口的时候,跟在她后头的林岳贤终于出声了。 “上车。” 她回头看了一眼。 林岳贤已经打开了停放在路边的一辆汽车的车门。 惠怡眉张大了嘴。 他从哪儿搞了辆车子出来? 不过想想,他来到英伦是真正的人生地不熟,可他竟然还能和驻英使馆的德国总领事拉上关系;那么现在再搞一辆车……也就变得不那么令人感到跌破眼镜了。 马上就要迟到了,惠怡眉顾不上多想,就上了他的车子。 “这车哪来的?快送我去电车站,然后你也赶紧去,别迟到了。”说着,她低下头整理了起摞在自己腿上的书本来,看看是否还有什么遗漏。 林岳贤笑了笑,启动了车子。 过了好一会儿,惠怡眉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突然惊呼了起来,“林子谦!过了过了……过了车站了!哎,算了,你就在这儿停车吧,我自己走过去。” 结果林岳贤一脚踩下了油门,反而还加快了车子的速度。 惠怡眉愣了好一会儿…… 她明白过来了,他这是要开车送她去荷福大学? 可如果他送她赶到荷福大学的话,他肯定会迟到的。 “林子谦,真不用送我了,要是送了我,你自己肯定要迟到……”她试图劝说他,“要不你在下一个车站把我放下来,这样的话,我搭电车去荷福,你开车去敦普,我们可以赶一赶,不一定都迟到的……” 林岳贤道,“我上午十点半才有课。” 惠怡眉一滞。 ——为什么他能牢牢记住她的课程表,可她却对他的课程表从来都没有上过心? 这时,她又听到他说了一句,“你还没有吃早饭。” 这都快迟到了还惦记什么早饭啊…… 他突然放缓了车速。 没过一会儿,林岳贤把车子缓缓停在了街角。 他下了车,朝面包店跑了过去。 很快,他又跑了回来。 惠怡眉看着他递过来的还带着烘烤余温的松软蛋糕和温热的牛奶,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林岳贤上了车,飞快地启动了车子。 “现在赶紧吃,下车之前要喝完牛奶,这杯子是借的,呆会儿我要还回来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路状,漫不经心地对她说道。 惠怡眉忍不住说道,“那你干嘛只买一份?” 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好笑道,“呆会儿我不是要回来还杯子么!” 惠怡眉不说话了。 她低着头,把热热的牛奶杯捧在手里,体会着杯壁上的热源通过双手渗入全身的感觉。 这种感觉也挺奇怪的。 她还没吃呢,怎么就觉得全身心都是暖融融的…… 拆开了蛋糕的包装纸,她一口一口地吃起了蛋糕。 在英伦四年了,其实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里的食物,或许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点儿贪新鲜,什么都尝试过;但最终,让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家乡的栗子糕,白糖糕和红豆酥什么的。 但手里捧着的这块蛋糕,软软的,香香的,还甜甜的…… 味道也挺好的嘛! 惠怡眉认认真真地把一整块蛋糕都吃完了。 只是牛奶实在太多了,她没能喝完。 送走了惠怡眉,林岳贤开着车往回走。 早上他也起晚了,什么都来不及吃,甚至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这会儿正觉得渴得不行;而昨夜的醉酒也加剧了他喉咙里的不适感,使他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几声。 在等红灯的时候,他瞥见了惠怡眉放在一边的牛奶杯。 下车的时候她交代过他,说杯子里还剩半杯牛奶…… 林岳贤把那个杯子拿了过来,揭开杯盖喝了一口。 牛奶又热又香,还透着些许微微的甜。 他忍不住就回想起,当她坐在他身边的时候,用一双玉葱儿似的手捧着这只杯子,菱角形状的红唇轻轻地含着杯沿,一小口一小口的嘬着杯子里的热牛奶…… 林岳贤心里突然一荡。 他看了一眼杯沿。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到底在找些什么。 ……寻找她留在杯沿的唇膏痕迹? 可她终日眉毛淡淡的,眼儿亮亮的,嘴儿红红的,其实却并不喜欢化妆,除非是要参加一些正式场合,才会描一描眉罢了。 林岳贤鬼使神差地又嗅了嗅那只杯子。 ——只有甜甜的牛奶香气而已。 但他终究有些舍不得。 索性趁着四周无人,他把整只杯子的杯沿全都舔了一遍…… 身后的汽车响起了不耐烦的喇叭声音。 林岳贤这才知道,红灯已经转绿了! 他连忙一手端着那只杯子,一手掌着方向盘,继续朝前开去。 只是,到了面包店的时候,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有些舍不得被她亲密接触过的那只杯子,便掏钱向面包店的老板买下了。 ** 惠怡眉今天特别特别忙。 她的好友珍妮有事请了假,托她帮忙抄笔记,所以惠怡眉得抄两份笔记;而且导师又拜托她帮忙去图书馆查找一份资料……所以惠怡眉简直就忙昏了头! 当她终于头晕脑涨地忙完了,刚刚才从图书馆里走出来的时候…… “怡眉姐?”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惠怡眉举目四望。 在这异国他乡的,会有谁认识她,知道她的中文名字? 她看到了…… 热吉娅??? “怡眉姐?这边这边……”热吉娅躲在一棵大树的后头,鬼鬼祟祟地朝她招了招手。 惠怡眉笑了。 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的,有必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嘛! 不过,热吉娅这个女孩子,惠怡眉对她还是很有好感的。 ——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这样的天真烂漫,也只有一直被人呵护在手心里的女孩子才能这样率直可爱。 尽管惠怡眉觉得自己爱自己也挺好,但是…… 她不由自主地就走了过去。 “热吉娅公主,找我有事?”她在距离热吉娅五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热吉娅犹豫了一下,“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惠怡眉站着不动,却微微侧过头,摆出了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热吉娅虽然天真烂漫,却也不是傻子,见了惠怡眉的肢体动作,便知她这是“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的意思。 热吉娅跺了跺脚,“……我们就在这儿说?教外人听了去可如何是好?怎么也得找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吧?” 这里是英伦,懂中文的有几个? 再说了,两个女孩子说说话而已,需要找个僻静无人的角落? 惠怡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热吉娅被她看得心里毛毛的。 惠怡眉道,“……你不说我就走了!” 说着,她转身就走。 “哎!怡眉姐!我说,我说还不行嘛。”热吉娅娇喝了一声。 惠怡眉没有理会她,脚下的步子越发地急切了起来。 “怡眉!” 果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是……艾承宣!!! 惠怡眉头也不回地拎着裙摆迅速朝外头跑去…… 可她才跑了两步,胳膊就被人拽住了! 跟着,她被一道强劲的反作用力一拉,整个人狠狠地朝后跌去…… 惠怡眉落入了一个怀抱。 她知道,自己已经被艾承宣揽进了怀中。 惠怡眉拼命地挣扎了起来。 艾承宣有些无奈,“怡眉,你……你就不能乖一点?” 惠怡眉死命地用胳膊护在自己的胸前,也以此想用自己的胳膊别开他的禁锢。 “艾承宣!你疯啦!”惠怡眉气喘吁吁地骂了起来,“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就叫救命啦,救命……HELP!HELP……” 艾承宣一滞。 热吉娅已经跑了过来。 “宣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快点放开怡眉姐,不然,不然……我就不帮你了!”热吉娅嘟着嘴儿气呼呼地说道。 艾承宣无可奈何的松了手。 惠怡眉转身就走。 但热吉娅却挡在了她的面前。 “怡眉姐,宣哥哥有话想对你说,请你……认真地听一听,好么?”热吉娅看着惠台眉,露出了渴望而又恳求的眼神。 惠怡眉皱着眉头看着她。 昨天她还觉得热吉娅是个天真直率的女孩子,可现在看来…… 真的蠢得可以啊! 艾承宣是热吉娅未来的未婚夫,而且惠怡眉可以感觉到,热吉娅是很喜欢艾承宣的;那热吉娅居然还想为艾承宣创造和自己见面的机会?她到底是不是烧坏了脑子! “怡眉?”艾承宣也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惠怡眉皱起了眉头。 看起来,不让艾承宣说话,眼前这两人都不会让她走。 “那你说吧!”惠怡眉淡淡地说道。 艾承宣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找个说话的地方……” “就在这儿说!”惠怡眉皱眉道,“当着热吉娅的面,你想说什么就说……我不去其他的地方,也不和你单独相处。” 艾承宣一愣。 他脸上浮现出浓浓地失望表情。 好半天,他才挤出了一句,“你,你的脚……好些了么?” 惠怡眉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瘦了好些,整个人都形销骨立的,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头发也有些长,下巴上的胡子茬儿星星点点的…… 他哪里像个贵族!倒像是被人囚禁了许久了囚徒! 两人相顾无言。 艾承宣看看热吉娅,又看看惠怡眉,皱眉道,“热吉娅,你……” 热吉娅得了他的暗示,提着裙摆转身就想走。 惠怡眉却一把拉住了热吉娅的手! 热吉娅惊诧地看着惠怡眉,眼睛里闪过了感激的光。 艾承宣长叹了一口气。 他被母亲软禁了这许久,今天若不是热吉娅帮忙,他根本就逃不出来! 而昨天,热吉娅偷偷溜出去见了惠怡眉一面以后,就跑回去告诉他说,惠怡眉和她的丈夫根本就是琴瑟和鸣夫妻相爱的,根本就不是他认为的那样……惠怡眉是被逼着嫁给林岳贤的! 艾承宣等不下去了。 他必须亲口问一问她。 “怡眉,原来在储云镇的时候……”他艰难地说道,“你,你……” ——你喜欢过我吗? 然而他张大了嘴,却无论如何也没法把这句话说出口。 惠怡眉咬了咬下唇。 她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以前在储云镇的时候,我不愿意和林岳鸿结婚,那是因为他已经和别的女人同居,而且连孩子都生了两个了……我也不愿意嫁给林岳安,一来是有年龄上的差距,二来我嫌他人品不好……” 看着眼前冷静的她,艾承宣微微有些怔忡。 “我们惠家和林家之间的渊源,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就像你们艾氏和蒙古王族之间的联姻一样……或许惠林之间并没有涉及到那么多,但细数下来,也已经被绑在一起分不出彼此了……”惠怡眉继续说道,“尽管我不看好这门婚事,但惠林联姻誓在必行……所以,我只能妥协。但幸运的是,我嫁的人不是我讨厌的人……” 她微微地笑了起来。 “我是天主教徒,教义教会了我,要慎重对待人生与婚姻。即使它并不是那么平坦和一帆风顺……可日子还得继续往下过。而且我始终认为,生活过得好不好,除去权力和金钱的衡量之外,最重要的,还得看你怎么经营。” 艾承宣张大了嘴。 惠怡眉默了一默,继续说道,“对不起!那次你走得太匆忙,我一直没有时间对你说声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为了要设计林三而把你抬出来当挡箭牌……也是不得已的事,请你见谅。但我希望,过了今天……你好好地做你自己,而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艾承宣的呼吸有点儿乱。 他愣了好半天,突然深呼吸了一口气。 “怡眉,你是一个勇敢的人。即使命运对你不公,可你从未想过要妥协……”他低声说道,“……你给了我很多力量。所以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像你这样的弱女子都敢于与命运斗争,为什么我不可以?” 惠怡眉默然。 他把手插|进了裤子口袋里,朝着旁边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似乎心绪非常烦乱。 “可我刚刚才燃起了信心,而你却……”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见惠怡眉一直沉默着,也完全没有表态的意思,艾承宣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 “他对你……好不好?”他艰难地开口问道。 惠怡眉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艾承宣不说话了。 半晌,他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道,“怡眉,我……我想问你,如果,如果那时我没走,会不会……我们会和现在不一样?” 惠怡眉垂下了头。 既然是“如果”的事,又怎么可能真的发生呢? 其实在她的心里,真心觉得艾承宣和热吉娅很般配。 他们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都有着相似的成长背影和家庭气氛,受到的教育也近似;所以说他俩应该很容易产生共鸣,因为他们有相近的价值观和世界观。 而在惠怡眉的心里,她觉得艾承宣就像个大男孩一样,他也端着一副浪荡不羁的架子,实则却有着一副热情似火的内心;热吉娅的性子跟他是有点儿像的,也是一副天真直率的脾性。 如果假以时日,只要他们好好相处一段时间,没准儿他们会发现彼此的优点的。 但艾承宣的话还是跳进了她的脑里。 ——如果当初艾承宣没走……是不是结果就和现在不一样? 不! 林家已经是个泥潭,她想要脱身而出尚且不易;而艾承宣的母亲固伦公主更是心怀大志之人,相对于林家来说,艾氏简直就是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 惠怡眉一向都觉得,自己是个俗女子,好不容易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只想靠自己的能力,好好地生活,对于权力和金钱的欲|望反而不大。 所以说,艾氏王族这趟混水,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趟。 “以前的事不要再去想了,”她轻声道,“时间一直往前走,所以我们永远也回不到过去……就像你现在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储云镇一样;你为什么不好好把握现在,珍惜现在呢?难道说……以后,多年以后你还想再尝试一后悔的滋味……全为了不珍惜今天的眼前人?” 说着,惠怡眉看了热吉娅一眼。 热吉娅当然明白惠怡眉的言外之意。 她看着惠怡眉,眼里凝聚起了透明清澈的热泪。 艾承宣却紧紧地盯着惠怡眉的脸,追问道,“那你呢?你……你爱他吗?” 惠怡眉默然。 也不知为什么,她莫名就觉得有些脸热。 虽然惠怡眉没说话,但她面上的红晕却将一切都揭晓了…… 艾承宣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发出了“啵”的一声破碎的声音。 眼看着天就快要黑下来了,惠怡眉对艾热两人说道,“……天色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说着,她转过身绝决离去。 身后静悄悄的,艾热两人既没说说话,也没有叫住她。 只是,惠怡眉才走了两步就想起来导师本来是让她去图书馆查阅资料的,可她却把自己的手抄本给落在了图书馆里。 想了想,惠怡眉抄了一段远路往图书馆走去。 ——她不想再遇到那两个人。 匆匆忙忙地回图书馆取了手抄本,她又慌慌张张地往学校门口赶。 这段时间林岳贤总要过来接她,也不知今天不知会不会来…… 一出校门,惠怡眉就看到了林岳贤。 他正倚在上午开的那辆车旁抱臂而站,一只手拿着香烟一口又一口地抽着。 惠怡眉走了过去,面色不善地盯着他手里的香烟。 林岳贤愣了一下。 “怡眉,你……” 他欲言又上。 惠怡眉没说话。 她盯着他手里的香烟。 林岳贤反应过来以后,连忙走了两步,把烟头摁熄在路边的垃圾桶上。 转过身,她已经自动自觉地上了车。 林岳贤犹豫了一下,也上了车。 惠怡眉已经累得完全不想说话了。 ——学业繁重,帮珍妮抄笔记,帮导师查阅资料,还和艾承宣说了那么久的话…… 她静静地坐在副驾座上,一声也不吭。 看着她疲倦的模样,林岳贤也紧皱了眉头。 他早就已经将她的课程表给背得滚瓜烂熟。 而她平时也很守时,几乎一下课就出来了…… 可今天,她迟了两个多小时。 就在她出来前的几分钟,他看到了……艾承宣和热吉娅? 难道说,怡眉她又和艾承宣见面了吗? 林岳贤紧紧地抿着嘴,一言不发。 作者有话要说:  美人们,我另外一本龙女明天要入V(要准备万字肥章啊呜呜呜呜),所以今天容我偷个懒,林家娇妻只更这一章。等明天我再多更哈^3^ 另外,向大家安利基友的好文,《重生炮灰女的幸福人生》作者:爱吃肉的都是吃货 她今天入V哦,希望大家都去捧捧场,爱你们么么哒 第57章 56.55.54.1 惠怡眉坐在车里,悄悄地打量着林岳贤。 林岳贤抿着嘴,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表情严肃而且专注。 ——他为什么不高兴? 是在学业上遇到了不明白的地方?还是在生意上遇到了麻烦?或者说……刚才他看到艾承宣和自己在学校里说话了? 惠怡眉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如果他遇到的麻烦真是前两件事的话,她一点儿帮不了他。 而如果他是为了艾承宣来找自己的事而烦恼的话…… 惠怡眉也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错。 ——她已经顾及到自己已婚的身份,即使与艾承宣面谈,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谈的话,而且身边还有热吉娅的陪伴,所以这不算逾越。 可是,就算林岳贤真的看到了这一幕,他会为了这件事情而生气吗?又为什么要生气? 惠怡眉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他好像……真的在生气? 惠怡眉垂下了眼睑。 他,他是不是在吃醋啊? 也不知怎么的,惠怡眉莫明其妙地就红了脸。 她轻咬下唇,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可自心底喷薄而出的窃喜又是怎么一回事? 过了好半天,她也没法子把浮上面庞的笑容和红晕给压下去,只得在心中偷偷地对自己说:惠怡眉,你可不要自做多情了呢!他之所以会不高兴,完全是因为……他和你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若是和艾承宣扯上了什么关系,对他对林家都是不小的打击,他高兴得起来才怪! 她心底虽如是说,可她脑子里却并不承认…… 纠结了好半天,她最终也只是压住了嘴角边的笑容而已。 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直到回到德国领事馆后头的小别墅路口。 半晌,林岳贤突然问了她一句,“……在外头吃?” 惠怡眉答道:“在家吃。” 他不作声了。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惠怡眉率先下车走进了巷子,而林岳贤则要去前面停车。 小别墅里黑灯瞎火的,冷冷清清。 一进院子,她就接开了门厅处的路灯,又把院子里的灯给打开了。 她转身就进了厨房。 现在的条件可比原来住在荷福大学旁的旧公寓里的时候强太多了,厨房虽然还是很小,但起码锅碗灶盆样样都有。 惠怡眉顺手架锅烧起了开水,然后翻了翻放在角落里的小筐。 小筐里有鸡蛋,番茄,还有些咸肉。 想着时间也晚了,惠怡眉自己也有些饿了,索性煮一锅乱炖算了…… 她找出通心粉,等水煮开了以后就把冲洗过后的通心粉倒进了锅里,然后就往里头加切碎了的番茄和咸肉什么的,又等了一会儿看着通心粉也差不多熟了,她就开始往锅里放调味品调味,最后打了两个鸡蛋进去。 林岳贤停好车子回到家的时候,看到院子里亮着迎接他的温暖灯光,厨房里飘出了诱人的食物香气,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在关着纱窗门的厨房里忙碌着。 他陷入了怔忡。 惠怡眉端着双耳小锅,一手还拿了两个碗,急急忙忙地往院子里赶。 “哎,你傻站着干什么?快帮我把桌上收拾一下啊。”她轻声唤道。 闻言,林岳贤连忙上前一步,把庭院里小桌上的落叶扫了扫。 惠怡眉把锅,碗和勺子一样一样地放在桌子,念叨道,“你说你回来了也不关院子门,驱蚊灯你也不开……对了,这马上就要吃饭了,你洗了手没有?” 林岳贤终于回过神来。 他先是蹲在地上,打开了驱蚊灯——那其实就是很普通的灯,但在灯罩上装了一个可以放药水的小槽,利用灯泡的热度将药水化开,能起到驱蚊的作用。 跟着,他疾步走到门口,把院子门给掩上,并落下了插栓;然后他又走到厨房门口的清洁处拧开水笼头洗了一下手。 当他走回小桌边的时候,惠怡眉已经将替他盛了一大碗的通心粉了。 老实讲,其实他和她一样,一点也儿吃不惯英伦的饮食,所以基本上虽然用着当地的食材,但煮面做饭什么的,仍然沿袭着国内的做法。 她煮的通心粉,说不上有多美味,但有荤有素,有汤有水…… 有种家常的味道。 过日子就是应该是这样,平平淡淡,实实在在的。 “你怎么不吃啊?”惠怡眉见他只是拿着勺子只吃了一勺就盯着那碗通心粉再也不吃了,不由得有些惊诧,“是不是不好吃?这么晚了你将就一下吧,明天有空再熬粥就是了。” 他微微一笑,“……很好吃。” 她低下头,开始用勺子搅拌起碗里的通心粉来。 要不要跟他说一下今天遇到艾承宣的事啊? ——可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她和艾承宣之间又没说什么,再说了,当时还有个热吉娅在场,自己当然是坦荡荡无事不可对人言的…… 惠怡眉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说这件事儿呢,可他却已经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通心粉。 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两人分别回了各自的房间。 下午在图书馆里帮导师查阅资料的时候,惠怡眉做的就是速记笔记,这会儿需要把笔记全部都整好,明天才好拿给导师。 所以她一直俯案疾书…… 两人的房间门虽然隔着一条走廊,但两个房间却是共用一个阳台的。 所以林岳贤一直站在自己的阳台门口,无数次想要跨越那道鸿沟,很想亲口问一问她:艾承宣到底找你说了些什么? 但这样会不会太……突兀? 现在是个需要形式上要尊重女性的社会,她又在国外留了这几年的洋,如果此时他贸然提问,她会不会觉得他管太多了?会不会令他们日渐趋暖的关系变成寒冰? 但林岳贤始终认为,夫妻双方应该坦诚相对。 可当他鼓起勇气想去她窗看看,并伺机找个机会问问她的时候…… ——他看到她正紧皱双眉,俯案疾书。 她生得极美。 大约因为现在是夜里,她也没太打理自己,所以头发有些凌乱;原本光洁的额头被垂下来的刘海遮住了一半,较平时更显得稚气一了些。 而此时放在她面前的一盏台灯将她的脸儿照得白白的,洁白的牙齿微微咬住了那形状优美的菱角红唇,水润润的大眼睛也半眯了起来…… 她显然是遇到了功课上的难题。 一旦认真起来,她就习惯地紧促双眉。 可林岳贤只要一看到她皱眉,心底就生出一种冲动,恨不得直接上前就替她捋平了眉毛…… 但想来想去,他还是没有惊动她。 他静静地坐在阳台上,直到夜深,直到她房间里的灯熄灭为止。 林岳贤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回了房间。 无精打采的洗了澡换了衣服,他抱着白日里她喝过牛奶的杯子上了床。 ** 第二天一早,林岳贤听到了房门被轻轻扣响的声音。 “……林子谦?你今天有课吗?现在已经七点一刻钟了。”惠怡眉在外头说道。 七点一刻了?! 林岳贤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咣当!” 也不知什么东西从他床上滚落了下来,发出了清脆的破裂声音。 他低头一看,是昨天她喝过牛奶的那只杯子 林岳贤顿时心疼得呲牙咧嘴的! 他飞快地捡起来一看…… 还好还好,这杯子只是手柄断了,杯口豁了一个洞而已,杯身还算是完好无缺。 “林子谦?你怎么了?”惠怡眉在他门外急急地问道。 很显然,她也听到了杯子落地的声响。 “我没事,”林岳贤连忙扬声说道,“……你去楼下等我,我马上就下来。” 说着,他用最快的速度草草收拾了一下房间,把残缺的杯子胡乱塞进了衣柜,又换好了衣服,慌慌张张地去卫生间里洗漱了,这才急急忙忙地下了楼。 惠怡眉已经拎着布包站在院子门口等了。 他疾步走到了前面,抢先走到了巷子口,拿了车子开了过来。 惠怡眉上了车。 她把一个布袋放在驾驶位旁边的小搁板上,说:“这里头有一杯白粥,白粥上面我给放了些甜椒圈炒蛋,还有几个蒸馒头,你带到学校去吃。” 他转过头看着她。 “吃完了以后别慌着洗碗,上课重要,杯子和碗带回家再洗也不要紧。”她轻声说道。 林岳贤莫明其妙地就笑了起来。 “好。” 他紧紧地抿着嘴,生怕从嘴角边泄露出一丝笑意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她为自己准备了早餐,这是好事啊!他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为什么不敢笑出来,让她知道他很高兴呢? 他含着笑意抽空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可她却已经低下了头,摆弄起她的课本来了…… 林岳贤没说话。 然而,笑容却一直浮在他的嘴边。 把她送到荷福大学门口,目送她走进了校园以后;林岳贤才把车子停到了一边,打开了她为自己准备的布袋。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雪白干净的餐巾布包着一个长条形的东西。 林岳贤打开了那块餐巾布,看到里头放着一支锃亮的不锈钢勺子;在餐巾布的下面,则放着一个有盖的陶瓷杯盅,揭开盖子一看,杯中果然盛满了莹白浓稠的粥,粥面上还顶着一撮艳丽的红色甜椒圈炒金黄色的蛋粒;杯旁还有一张被折得方方正正的油质厨房纸,看形状,里头应该包着几个白胖馒头…… 他用勺子舀着粥,慢吞吞地吃着早餐。 米粥浓稠,甜椒炒蛋焦香鲜美,馒头味淡但味道纯正。 平时两人都忙于学业,有空的时候,也多愿意把时间花在充实自己,以及多看书多查资料的方面上,鲜少用在吃喝的方面。 但是,熬粥和蒸馒头是很耗时间的。 她一大早起床准备这些早餐,很显然,是因为她以为他不喜欢昨天晚上的晚餐…… 林岳贤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所以说,她也是在乎他的吧? ** 惠怡眉和林岳贤的生活过得挺简单。 每天一早,他开车送她去学校,下午又开车接她回来。回到家中,她准备晚饭他则收拾庭院,跟着,两人一起在院子里一边聊天一边吃晚饭;晚上的时候两人会一起呆在一楼的客厅里看看书,然后两人互道晚安各自回房。 到了周末,学校不上课的时候,两人通常会去书店泡上一整天…… 虽说这样的小日子过得平静无波,却也有滋有味。 只是,这个礼拜天的下午,罗曼过来了,于是林岳贤和罗曼去了前头的安德鲁家。 惠怡眉一个人在家里闲得无事,就捧着一本书坐在庭院里的椅子上慢慢地看。 “……怡眉姐,怡眉姐?” 一个熟悉的女孩子声音小小声地响了起来。 惠怡眉转头一看。 有人正在扒自家的围墙上,露出了半张脸正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呢! 热吉娅? 惠怡眉的眉毛皱了起来。 热吉娅来干什么?难道艾承宣又有事? 惠怡眉的心里打起了小鼓。 都已经这么多天没有来往了,她还以为艾承宣真的已经放下了,可此时热吉娅再一次出现……惠怡眉咬了咬唇,不管怎么说,她也不想再和艾承宣有什么交集了。 “怡眉姐,怡眉姐,你开一开门让我进来,我,我有话和你说。”热吉娅趴在墙头小小声说道。 惠怡眉道:“……你说罢。” 热吉娅一愣,小嘴儿就撅了起来。 “怡眉姐,我现在……脚都挨不着地,你,你开了门,让我……啊!哎哟……”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不见了。 跟着,惠怡眉听到了“咚”的一声肉体坠地的闷响。 墙外传来了热吉娅委屈又小声的哭泣…… 惠怡眉又好气又好笑,走到门口打开门就准备出去看看情况。 只是,她刚一开门,两个穿西服的男子就冲进了她的院子,还推搡着她往院子里走了两步…… 惠怡眉被他们堵了进来,不禁有些慌乱,又惊又怒地质问道,“这里是德国领事馆的属地!主权属于德国,你们竟敢乱闯这里……” 说着,她突然看出来,这两人分明就是华人男子! 惠怡眉一愣,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救命!救命!HELP!HELP……”惠怡眉大叫了一声,转过身撒脚就跑! 但身后毕竟是两个年轻壮实的男子。 那两人一包抄,就和惠怡眉对峙了起来! 她掀起裙摆,狠狠地踹中了其中一人,但另一人却很快就把她给禁锢住了! 很快,她的口鼻也突然被人用手帕捂住了。 一股难闻又剌激的气味让惠怡眉渐渐失去了力气。 只是,在晕倒之前,她听到了热吉娅的怒吼道,“……你们干什么?我不许你们对怡眉姐这样!喂,喂……” 惠怡眉缓缓阖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今天只有一更,明天再多更点 第58章 57.56.55.54.1 惠怡眉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却是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床,陌生的房间以及…… 屋子里还有一个男人! 她“噌”的一下子就坐起了身。 艾承宣正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流露出忧伤而又痴情的光。 “怡眉……” 他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惠怡眉没有理会他。 她转头打量着这间屋子。 这是一间……极大气的房间,天花板特别特别高,天花的四角有繁复的装饰,而且还顶着吊着精美璀璨的水晶玻璃吊灯;房间里家具是纯欧式的,摆设精致而又华美,地上还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 惠怡眉脸色大变。 “这是这里?”她颤声问道。 艾承宣看着她,静静地答道,“……我的房间。” 惠怡眉呆滞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她现在他的房间里”代表着什么意思! 她又惊又怒,“艾承宣,你!你……你这样做会害死我你知道吗?” 艾承宣道,“你相信我。” 惠怡眉被气得咬着嘴唇直喘粗气。 她突然低下头,却发现自己身上穿了一身红彤彤的衣裳,再仔细一看,似乎还是一袭……大红嫁衣? 惠怡眉顿时惊恐地瞪圆了眼睛! “你到底要干什么?”她揪着自己的领子,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艾承宣宽慰她道,“没有,不是我,我没碰过你……我,我让佣人给你换的衣服!” “你让我穿这个干什么!”急怒之下,惠怡眉失去了理智和冷静,哭闹了起来,“我要回去!你让我走,让我走……” 可这样的她,看在他的眼里,却成了柔弱无依的模样,竟令人分外心疼。 惠怡眉已经急得小声哭了起来。 或许眼泪是最好的渲泻方式。 哭了一会儿之后,她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想要离开这儿,首先得弄清楚艾承宣为什么要派人掳了自己来?以及他住的这里到底是哪儿,要怎样才能逃回去……若是逃不了,又要怎样才能给林岳贤递个信儿? 她垂着头,等收住了眼泪之后,才抬眼看他,“你为什么要我穿成这样?” 艾承宣却只是看着她微微地笑,“你穿裙褂的模样……很美。” 惠怡眉皱起了眉头。 她站起身,朝着窗户走去。 窗子外头是一大片修剪得极整洁平整的草坪,草坪的旁边还种着两棵优雅的树,两个不大的小池塘——这样的风景既然豪华又大气,而且还有种静到了极至的美。 只是,这样的环境,实在是光秃秃的,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惠怡眉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里也太|安静了! 就算她存着逃走的心,但要在这样一点儿遮挡物都没有的草坪上奔跑…… 她跑得掉? 再说了,别说她的脚根本就跑不快,就算侥幸逃了出去,又能逃多远? 惠怡眉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的情绪再一次慌乱了起来。 “艾承宣,你……” 她急得要命,然而艾承宣的表情和神色却一直都是怪怪的。 此时,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喧哗声音,似乎还杂夹着女子的怒喝声。 “砰砰砰!” 有人急切地拍打起房间门来。 “宣哥哥,你开门,让我进去……宣哥哥?” 惠怡眉听到分明,那就是热吉娅的声音! 只是,屋子里是统一的白色调,墙上又都有着装饰;在慌乱和紧张之下,惠怡眉连门在哪儿都看不出来! 艾承宣显然也听到了门外热吉娅的吵闹声。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扬声说道,“……让她进来!” 惠怡眉瞪着一双大眼睛使劲看…… 侧面门一开,穿着西式白纱礼服裙子的热吉娅冲了进来。 热吉娅看了看惠怡眉,大约是被她身上的大红嫁衣给惊住了。 “这里到底是哪里?我要回去!”惠怡眉顾不得许多,抓紧时间说道。 热吉娅愣了好半天,转过头问艾承宣,“……宣哥哥,你,你让我去找怡眉姐,存的就是这个心思?你,你利用我!” 她的语气里有止不住的悲伤和气愤。 艾承宣沉默不语。 惠怡眉再也忍不住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热吉娅的眼圈红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说道,“怡眉姐,今天晚上,一小时以后,我和宣哥哥的订婚晚宴……就要开始了。” 订婚? 惠怡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红嫁衣,再抬眼时,已是一脸的呆滞。 艾承宣要订婚了…… 他都要订婚了,为什么要把自己掳了来?还让人给自己穿嫁衣? 艾承宣道,“热吉娅,很对不起……但我觉得,我很有必要为了我自己的爱情争取一把……我欠你的,以后都会还给你……” “你疯啦!”热吉娅尖叫了起来,“你敢违抗固伦公主的命令?还有,你别忘了……艾氏皇族向来都和我们蒙古博吉特氏联姻……你这么做,会令你们艾氏陷入什么境地你知道么?” 艾承宣道:“我当然知道!以前的艾氏要和博吉特氏联姻,为的是巩固艾氏皇期的稳定……但现在已经没有艾氏皇朝了!” 热吉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失望地摇摇头,轻声说道:“宣哥哥,你……你还不知道你母亲固伦公主的想法吗?她……” 艾承宣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她心怀大业!但是,怡眉的条件也不差,她是惠相的曾孙女儿……她的曾祖父是两代帝师!当年受过他恩惠的人并不少……” 此时惠怡眉心中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 “艾承宣,你算漏了吧,”惠怡眉皱着眉头说道,“我曾祖父确实是前朝宰相,两代帝师……可是,如果我曾祖父真的有支持者的话,那么当年旧朝湮灭之后,他回到了老家,又怎会因贫困而死?他在世的时候……尚无人报恩,如今去世已多年,又哪里来的支持者?还有,你别忘了我的亲哥哥,如今还是新政府的高官!” 艾承宣愣了一下,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怡眉,我……” 热吉娅看了看惠怡眉,露出了毅然的表情,“承宣哥哥,怡眉姐是因为我才来到这里的……现在,我要送她回去!” 闻言,惠怡眉立刻就想站到热吉娅的身边去。 只是她一动,艾承宣就有些紧张,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热吉娅急道,“承宣哥哥你干什么?你没看出来……怡眉姐根本就不愿意吗?再说了,怡眉姐是因为我才趟进了这趟混水里的,既然她不愿意,我就一定要送她走!你快点放开她放开她……” 说着,热吉娅就抓住了惠怡眉的另外一只手,想把她拽到自己身边来。 其实就算是两个女子合力,也不是艾承宣的对手;只是,一来他不愿意弄疼了惠怡眉,二来他自幼受过的教养也是不容许他对女孩子这样无礼的。 他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你们站稳了,我要放手啦。” 说着,他便一松手…… 惠怡眉和热吉娅相互扶持着,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热吉娅看着惠怡眉,抱歉地说道,“怡眉姐,你是个好人……所以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亲近我……这一次真的很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卷进来,你放心,我一定会安安全全地把你送出去……” 惠怡眉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 热吉娅道,“这里是行宫……用外人的话来说,这里是艾尔顿庄园。” 惠怡眉张大了嘴。 艾尔顿庄园是敦城郊区一个著名的豪华庄园,距离敦城大约有四五十公里远…… 这也就是说,她靠双腿是走不出去的。 热吉娅正色对艾承宣说道,“宣哥哥,上一次你和怡眉姐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宣哥哥,我们蒙古女子向来敢爱敢恨,所以我不怕告诉你……在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了你。而你……我也知道,你的一整颗心,都放在怡眉姐姐身上。” “可是承宣哥哥,你想过没有?就算你再怎么喜欢怡眉姐,想要为你自己和怡眉姐争取些什么……你至少也应该要过问一下怡眉姐的想法吧?她喜欢不喜欢……呃,她,她愿不愿意为你牺牲这么多?而她的家族,又容不容许她这样做?如果你连问都没有问过她……岂不是推她入水深火热之中?万一表姑母不同意你和她的事,而她的身份又大白于众人之前,怡眉姐的家族会怎么看待她?” 艾承宣张大了嘴。 半晌,他才说道,“我会保护好怡眉的。” “不!你不能!”热吉娅大声说道,“如果你有这个能力,又怎么会被表姑母软禁?如果不是你三番四次的骗我,利用我,你怎么出得了行宫?还能把怡眉姐给掳到这儿来的?” 艾承宣哑口无言。 不管热吉娅的性子再怎么敢爱敢恨,但她终究是个年轻女孩,讲到这儿的时候,眼眶已经有些微微地湿润了。 “承宣哥哥,上一次,我帮着你逃出行宫去学校见了怡眉姐一面;而这一次,你告诉我说,一定要我亲自去见怡眉姐并且把我们要订婚的事情告诉怡眉姐,如果怡眉姐真心祝福我们,那你就安安心心地和我订亲……可我没想到,你居然是在骗我!” 热吉娅泫然欲泣。 “……我顺着你的意思接近怡眉姐姐,不是我不嫉妒她,而且因为我知道,怡眉姐姐根本就不爱你!可是我喜欢你,所以我也想全身心地占有你的喜欢和你的爱,这也就是……我愿意接近怡眉姐,也想让你看清这个事实……” 艾承宣张大了嘴。 半晌,他才艰难地吐出一句,“怡眉,你……难道你,你对我……没有一丁点的感情?” 惠怡眉陷入了沉思。 看来,自己这次莫明其妙被掳,就是因为眼前这两人的糊涂感情帐! 一个想利用自己,逼着意中人承认他的自作多情;而另外一个则想利用自己做为“感情起义”的武器,拒绝固伦公主为他订的亲事…… 但从目前来看,凭她自己的能力是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的! 唯今之计,是要先打消艾承宣那荒唐的念头,再合艾热两人之力,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自己送出去!否则,如果自己出现在今天艾氏和博吉特氏的宾客面前,对惠家对林家都将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当艾承宣问起“她到底爱不爱他”这个问题的时候,惠怡眉犹豫了。 ——到底要怎么回答,才能让他打消念头,并且心甘情愿地送自己出去? 而艾承宣见惠怡眉一直沉默不语的模样,一颗心已经坠入了冰窟! 喜欢和不喜欢而已…… 或许只要她用点头和摇头来示意一下已经足够。 可她却犹豫了这么久…… 喜不喜欢一个人,需要考虑这么长的时间? 艾承宣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起来。 他正要开口说话…… 突然,也不知从哪儿响起了“叩叩叩”的声音。 房间里的三个人顿时一滞。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少主,夫人来了,大约两分钟以后到。” 惠怡眉和热吉娅被吓了一跳! 听得出,这人明显是压低了声音说话,应该人在外面;可既然人在外面,这说话声音怎么可能这么清楚呢? 艾承宣却知道,这只是外面的仆从用特殊的话筒向他示警而已。 可是…… 母亲来了? 艾承宣看了惠怡眉一眼。 热吉娅已经着急地叫了起来,“咱们快些躲起来!千万不能让表姑母知道怡眉姐姐在这里,不然的话……对怡眉姐来说……可不是件好事儿!” 惠怡眉深以为然。 热吉娅急得在房间里团团转,突然眼神一瞄就看到了艾承宣屋里的大衣橱,连忙拉着惠怡眉走到了衣厨旁,拉开衣橱的门把惠怡眉推进了衣橱。 想了想,热吉娅索性也陪着惠怡眉躲了进去。 艾承宣对两人的举动很不以为然。 但他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和母亲谈一谈。 第59章 58.57.56.55.54.1 惠怡眉和热吉娅手牵着手躲在大衣橱里,一动也不敢动。 大衣橱里宽敞倒是挺宽敞的,但总有一股用来薰衣服的香料味儿,闻久了有点儿头晕胸闷的;而且大衣橱里还黑漆漆的,两个女孩子手牵着手背靠在橱板上,都能体会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对方的呼吸声……以及对方手心里汗涔涔的感觉。 “吱……咔嚓。” 这是门被推开,然后又被关上的声音。 “母亲。”艾承宣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固伦公主艾挽澜“嗯”了一声,站在原地看了看四周。 屋子里只有儿子一人。 “我听说,你弄了个女人回来?” 固伦公主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艾承宣默了一默。 还不待他开口,固伦公主又道,“平日里,你爱怎么胡天海地的,我也不管了。可现在,热吉娅即将成为你的未婚妻,你总得给她几分体面……” “母亲!”艾承宣打断了母亲的话。 “我对热吉娅……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您,您为什么就不听一听我的意见呢?”艾承宣急急地说道,“我第一次看到热吉娅的时候,她还是个奶娃娃!她,她就像我妹妹一样,您,您要让我爱上……我妹妹?”艾承宣解释道。 看着儿子焦急的模样,固伦公主笑了起来。 “这哥哥妹妹的,其实也挺亲热的嘛!热吉娅家世好,长得也好,她还是个天真,热情的女孩子……你和她好好地处一处,你会喜欢上她的。” “可是母亲,我已经有喜欢的女孩了。”艾承宣说道。 固伦公主沉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她语气轻松地说道,“上回在国内的时候,你不是已经写过信给我了吗?你在信中说,也许……你爱上了惠相的曾孙女儿。” 看着母亲不甚在意的表情,艾承宣顿时心生期待。 “母亲,那……” “但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固伦公主淡淡地说道,“……我没有直接拒绝,是给你面子。你自己心里也应该清楚……如果惠氏女是你的良配,我不会让你在那个时候离开……” 艾承宣再一次叫喊了起来,“母亲,您还没见过她。只要您见见她,您一定会喜欢她的。您不是最喜欢端庄大方的传统大家闺秀吗?她简直就是按照您的标准贴身订做出来的……她是世上最最最完美的女子……” “我不需要喜欢她,” 固伦公主答道,“承宣,你应该明白,你的婚姻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意义……惠氏女,就算她再美,就算她再娴淑,她也配不上你。” 艾承宣不服气地说道,“怎么配不上了?她的曾祖父曾经是宰相,是帝师!” 固伦公主长叹了一口气。 “惠相的为人,当然不容置疑。当年裴氏窃朝,还是惠相陪伴在你外祖父左右打点一切……到了最后,姓裴的许以高官厚禄力邀他出任伪政府高官,但惠相也没接受,而是带着一家老小回了老家……在这一点上,惠相确实是个高风亮节的良臣。” “可是,惠相的曾孙惠博民却是忘本的东西!” 固伦公主忿忿不平地说道,“他不但为裴贼效力,而且还坐上了国会议员的高位!哼,惠二简直就是丢尽了惠相的脸!他根本就是忘了他的曾祖父是怎么死的!他的曾祖父……是被裴贼害死的!” 躲在衣橱里的惠怡眉攥紧了拳头。 依着这位固伦公主的话,自家曾祖父宁可饿死也不愿接受新政府开出的优渥条件……这是曾祖父的决定,做为他的后人,惠怡眉自然没有评判的道理;但凭什么自家兄长就不能在新政府供职了?你既要人当高风亮节的良臣,那当初惠家一门被逼上绝路的时候,怎么不见艾氏伸手援助? 惠怡眉的祖父身体不好,倒比曾祖父还先走一步;曾祖父先遭国难家变,跟着又是白发送黑发人,这才一病不起最终也没能挺过去……而惠父勉强支撑了几年,最后也病逝了。 惠家满门的孤儿寡母,从不见艾氏伸手支援过;在最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幸得乡绅林家资助,才得以苟延残喘了下来…… 现在固伦公主倒来评判惠家不忠? 黑暗中,手上突然传来了温暖紧握的力量。 大约是因为气愤,所以惠怡眉全身都微微地颤抖了起来;于是,身边的热吉娅紧握住她的手,似乎在示意她不要露出破绽。 惠怡眉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努力压下了在心胸间翻腾不休的怒意。 固伦公主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承宣,如果你的伯祖父仍然在位,今天的你至少也是个郡王,惠氏女也算是名门闺秀,聘她做你的正妃,没什么不可以……可现在,你已经是艾氏嫡系的最后一人!重振艾氏的大业就落在你一个人的肩头上,现在这样的儿女情长,你一定要摆在一边……” “你就是真爱惠氏女,这也没什么……只是,我听说她已经是个有夫之妇了?要不这样,我找人弄死她丈夫,先让她避几年的风头,然后再回到你身边……到时候封不封妃,还不是你说了算!但现在,你必须要先哄好热吉娅。我们艾氏若要复辟,绝不能少了蒙古王的支持!” 说到这儿,固伦公主的心情显然激荡不已。 “蒙古王座下有四十九旗,精兵强将简直数以百万计……只要有了蒙古王的支持,再加上我们艾氏皇族的财富,还有关内爱戴我们的百姓……复辟,只是时机早晚而已……” 躲在大衣橱里的惠怡眉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艾氏到底复不复辟,惠怡眉觉得这件事情距离她很遥远…… 可是,固伦公主轻描淡写地谈论着她和林岳贤的生死,这却令惠怡眉咬紧了牙关! 她又惊又怒,心中却在想: ——倘若林岳贤因为她而受到了什么伤害,那么她就,她就…… ……她就怎样? 生死相随? 一瞬间,眼泪无声地就流了下来。 惠怡眉紧紧地咬着牙,一声也不敢吭。 “母亲!”艾承宣却忍不住再一次打断了固伦公主的话,“……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除了英伦以外,法国,荷兰,希腊……这些国家都已经取消了君主制,这也就是说,现在是大多数国家都已经进入民主共和制社会了!如今华夏也已经步入诸国的后尘,成为民主共和制国家中的一员……怎么可能再退回到君主制的社会里去?” “首先,我们根本就回不去了!其次……就算我们回去了,可百姓已经尝到了民主共和制社会的甜头,他们还会服从我们嘛?母亲,您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 “够了!”固伦公主怒喝了一声,打断了艾承宣的话。 “如果是别人胆敢在我的面前说出这些话,他早就死了……”固伦公主冷冷地说道,“可你是我的儿子,所以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我也把话说明白了!今天晚上,你和热吉娅的订婚宴必须要顺利举行,不然的话……” 固伦公主斜睨了儿子一眼,淡淡地说道,“……我不介意今天晚上就弄死惠氏女和她的丈夫。” 艾承宣呆若木鸡。 固伦公主转过身,优雅地离开了。 躲在大衣橱里的惠怡眉手脚冰凉…… 热吉娅推开了大衣橱的门,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惊恐和麻木。 呆了半晌,热吉娅突然抓住了惠怡眉的手,“怡眉姐你别怕,我,我一定会把你平安地送出去……” 惠怡眉又急又怒,“那林子谦……我的丈夫怎么办?” 热吉娅看了艾承宣一眼。 艾承宣面如死灰。 三个人愣愣地发了一会儿的呆,门口突然又响起了侍从轻叩房门的声音,“……少主,五公主身边的女伴想见您。” 三个人愣了一下。 热吉娅轻轻地“啊”了一声。 “是敕云珠?”热吉娅突然明白了过来,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敕云珠把怡眉姐姐的事情告诉了固伦公主,所以固伦公主才会……因为这件事,我只告诉了敕云珠一个人……” 惠怡眉已经急急地朝着窗户那里奔了过去!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她必须要走,必须要找到林岳贤,必须要知道他的安危! 可是,这窗户为什么推不开啊! 艾承宣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牵住了惠怡眉的手。 “放开我!”惠怡眉开始拼命地挣扎。 但艾承宣没有理会她的挣扎,索性把她抱了起来…… 他抱着她,一直走到了大床边;可她挣扎得太厉害,把他也弄得气喘吁吁的。 “怡眉,你听我说!”艾承宣低吼了一声。 惠怡眉喘着粗气盯着他。 “在我床底下,有一条秘道,”他低声说道,“这条秘道……只有我和我母亲知道,呆会儿我和热吉娅出去以后,依着我对我母亲的了解,她很有可能会来搜查我的房间……所以,你得自己走出去……” 惠怡眉瞪大了眼睛。 他紧紧地盯着她姣美的脸,顿了一顿才说道,“底下的路口很多,而且很黑,但你一定要牢牢记住:脚一挨到地,先用背贴着墙,然后用你的右手一直摸着墙走,不管要绕多少个弯,切记,右手千万不能离墙,一定在摸着墙走……出去以后,只要看到天空,你就自由了……出口是后山,如果你没有惊动任何人,沿着山路再往东走一段路,就能找到主干道……如果你惊动了人,那也不要紧,你就说你是我的朋友……守卫可能会抓住你,但一定不会对你怎么样……” “不,怡眉姐,如果真的遇到了人,你就说你是蒙古公主热吉娅的好朋友,”热吉娅接过了艾承宣的话,说道,“相信他们不会为难我的朋友……对不起怡眉姐姐,是我的自以为是,才把你卷得了这个旋涡……” 惠怡眉看着他俩,叹了一口气。 艾承宣道,“你躺到床底去,我,我要启动开关了……” 惠怡眉咬牙往床下钻去。 艾承宣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热吉娅说道,“快把你的鞋脱下来。” 热吉娅莫名其妙。 “快把鞋脱下来,让怡眉带着,她的脚……她的脚,多走几步路就会疼。”他轻声说道。 热吉娅连忙脱下了自己的鞋。 他把热吉娅的鞋递给了惠怡眉…… 惠怡眉看得分明,他的眼圈似乎都是红的。 只是此时逃命要紧,她只得紧紧地抓着艾承宣递过来的鞋,微微地朝两人点了点头。 艾承宣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狠着心肠一扬手…… 也不知他触动了哪里的开关,惠怡眉只听到了机关开启的“咔咔”声响,身下的地板竟带着她缓缓下沉,她朝着黑暗缓缓坠落…… 很快,光明的世界就在她的面前慢慢地合上了。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艾承宣在对热吉娅说道,“……想办法拖延时间……怡眉走得慢……我们一出房间母亲就会来搜……” 热吉娅则低声安慰他,“……不要太担心……只要你装作不在乎怡眉姐的样子,表姑母不会上心……她忙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有点紧张恐怖,慎入 60|59.1 惠怡眉的眼前一片黑暗。 她喘着粗气,左手提着一双鞋子,右手则紧紧地贴在了自己背后的地板上…… 机关带着她和她身后的床板慢慢降到了地底,在精神高度集中之下,她能感觉到背部的床板开始缓缓地倾斜,最终,她的脚踩到了结实的地面。 当机关停下来以后,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死一般的漆黑。 在这极度安静的环境之下,惠怡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被放到了无限大…… 她喘了几口粗气,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害怕,然后牢牢记着艾承宣的话,用右手的手掌一直贴着墙,摸着黑慢慢朝前走去。 秘道很窄,窄到只能容她一人通过。 惠怡眉觉得只要自己将双臂展开,说不定她左手就能触到另外一面墙。 但她不敢。 在这样漆黑又谥静的封闭环境中,老实讲,她的两条腿都在打着飘,脑子里老是跳出一些不该有想法来。比如说,这秘道里……真的中有她一个人吗? 这条秘道大约很久没有启用过了。 过道里充斥着潮湿难闻的瓮味儿,而且地面是很不平整的土夯路面,坑坑洼洼的,不时还传来一两声回声悠久绵长的滴水声音,或者是脚下会踩到软软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惠怡眉咬着牙慢慢往前走。 永无止境的黑暗让她丧失了方向和时间感,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走了多久。 直到她的两条腿渐渐变得麻木而又僵硬,几乎快要失去知觉! 惠怡眉突然停了下来。 ……似乎有些响声?好像有些嘈杂? 然而这个空间实在是太密闭了,只要有一点儿响动,就像是整个空间都充满了朦朦胧胧和恍恍惚惚的声音,却又完全听不清楚,所以她也不知道这些声音到底来自哪里。 惠怡眉心里又惊又喜,万分纠结。 惊的是,她怎么会来到这样人声鼎沸的地方呢?是不是快到出口了?难道说,出口那里有很多人吗?如果有人把她认出来了怎么办? 喜的是,她终于听到人声了……谢天谢地!这至少证明了她还活在人间,还能听到这些鲜活的声音…… 惠怡眉站在原地喘了一会儿粗气。 可一旦冷静下来,她就知道自己万万不能停下来!她得继续走,并且要快点儿走! 不然,若是固伦公主真的派人来搜秘道,那一切都完了。 惠怡眉只得扶着墙,喘着粗气继续往前走。 可她越走,那些嘈杂的声音就越清晰。 惠怡眉听到了音乐伴奏的声音,男人们大声说笑的声音,女人们娇笑的声音……甚至还听到了碰杯劝酒的声音! 毫无疑问,今天晚上艾承宣和热吉娅的订婚宴会,与她很有可能就在一墙之隔的距离! 惠怡眉心下稍安。 这个秘道细细窄窄又蜿蜒漫长,很有可能一直围着庄园打转…… 她不敢停留,继续扶着墙,急急地朝着前方走去。 “砰!” “砰!!!” 两声很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惠怡眉脚步一滞。 这是什么声音? 有点儿像……放鞭炮的声音? 啊,是啦!今天艾承宣和热吉娅定亲,放些炮仗礼花也是正常的。 可为什么只放了两个炮仗? 惠怡眉张大了嘴。 听得出来,隔壁宴会厅里的嘈杂鼎沸顿时安静了下来。 半晌,突然有人高喊了起来,“……枪!有人开枪了!剌客!有剌客!!!快来人,保护少主!保护夫人!” 此人话音一落,原本安静下来的大厅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男人们的怒吼声,女人们的尖叫声,急急忙忙跑来跑去的脚步声,杯子盘子跌落在地上发出来的清脆破裂声,呼朋唤友寻找亲近之人的哭喊声顿时此起彼伏…… 惠怡眉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一颗心也被紧紧地揪了起来。 “……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说!快说啊……” 宴会厅里有个男人突然像发了狂似地嚎叫了起来。 尽管他的声音由于过分激动而有些变音,但惠怡眉还是听得出来,这人正是艾承宣! “什么???这些剌客是从秘道进来的?”艾承宣又狂喊了一声。 惠怡眉一滞。 “不!!!不……怡眉,怡眉!!!”艾承宣狂吼了一声,跟着,他的声音就渐渐变得越来越微弱。 “承宣哥哥,你等等我……” “少主!少主不可轻举妄动啊!” “快,快派人拦住少主!” 艾承宣的声音变弱了以后,他身边人的声音纷纷大了起来。 听得出,应该是艾承宣跑开了,然后他的侍卫想要奋力拦住他。 惠怡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有剌客??? 而且这帮剌客正在秘道里??? 她不由自主地就吞了一口唾沫,心下却有些迟疑。 继续往前走? ——多久才是尽头? 那,往回走? ——半路上会不会遇到剌客?或者说,剌客其实是在前方的出口处? 惠怡眉闭了闭眼。 半晌,她在黑暗中重新睁开了眼睛。 她咬着牙,用右手摸着墙面继续朝前走去,而且脚步越来越急! 在精神高度集中之下,她感觉到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在这个路口,有微弱的风流通,而且感觉不再那样逼仄。 她丝毫没有停留,继续摸着墙壁匆匆往前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 惠怡眉突然听到了“咔嚓”一声微弱的声响! 她脚步一顿。 “老大,我们后面是不是有人啊?”黑暗中,一个男人的细微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惠怡眉被吓得脚一软,整个人差一点儿就瘫倒在地上! “你他妈的别乱说!”有人骂道。 “我就是觉得这秘道挺邪门的,按说这行宫也只有这么大,没理由咱们转了这么久也没找到出口啊,是不是上头的人骗了咱们,给了咱们一张假地图,所以咱们现在……迷了路?” “就是,老大……我也觉得刚才好像是听到了有人走路的声音,这里这么黑,你又不让点灯……这,可别是鬼吧?” 直到这时,惠怡眉才发反应过来,这些人说的都是华语! 难道说,这些人就是艾承宣刚才说的那些剌客?亡命之徒??? 可是,刚才不是已经有人在外头放了冷枪吗?怎么这些人却说一直在秘道里转悠?难道说……剌客还不止一批? 惠怡眉的两条腿像抖糠似的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你们少他妈的废话!咱们的命已经被重金买下了,别忘了……要是今儿能拿到老太婆和小白脸的头颅,咱们家里的亲人还能再拿三倍的奖金!走,跟着哥哥走!咱们今儿非要干掉这两个人,拿到奖金不可!反正咱们既然已经来了,就回不去了……” “不不不,哥哥,我真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你听听,后头是不是有人在喘气儿?这里,不应该就只有我们仨吗?” 惠怡眉被吓得连呼吸声音都顿住了。 那三人果然凝神细听,却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行了行了,别自个儿吓自个儿了,我们是马上就要变成鬼的人,你说你还怕鬼!怕个鸟啊!”有人骂了一句。 “不行!这一关……我心里过不去,我,我得用打火机看一看。” 说着,果然有人掏出了打火机,听起来,好像正在一下又一下地拨着打火石。 惠怡眉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隐约可以感觉到,自己和那三个男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远…… 但这个秘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她根本就不知道! 情急之下…… 惠怡眉把散在自己身后的长发给拨到了前头,尽数盖住了自己的脸。 那人也不知是不是太紧张了,用打火机打了好几次也没能打着。 然而,他终于打着了。 众人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 以至于当微弱的火光亮起来的时候,这三个男人很突兀地看到…… 他们所处的甬道旁,有另外一段断臂残坦的墙;而打火机所发出的微弱跳跃的光,则将那堵作废墙的影子也映在了甬道里。 在明暗不定的阴影中,众人赫然发现,一个身穿大红衣裙,披头散发的瘦弱女人正静静地站在那儿注视着他们! 他们根本就看不到她的脸,却可以感觉到,她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啊!!!” “鬼!女鬼!红衣女鬼……” “……跑啊,快跑!” 三个男人被吓得屁滚尿流,顿时连流带爬地逃了。 当甬道中再一次变得安静下来的时候,惠怡眉这才拨弄了一下头发,右手摸着墙壁,继续急急地往前走…… 她也被吓得半死,脚下像自动装了套弹簧似的,完全不需要她自己使劲儿,就飞快地朝着前头跑去! 也不知她跑了多远,多久。 突然,她听到了“砰”的一声……枪响? 惠怡眉一惊,脚步还来不及收,整个人就狠狠地撞上了一堵墙,还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撞击声音。 她被撞得七晕八素,但右手仍然牢牢地贴在墙面上,不敢离开分毫。 与此同时,她心里头焦虑地猜测着,刚才那声枪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会不会是艾承宣也跑进秘道来找自己,然后遇到了刚才的那三个人?他会不会有什么意外?他身的边应该会有侍卫吧? 惠怡眉一边想,一边用左手摸索着面前的这堵墙。 摸索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一扇木门。 她哆哆嗦嗦地摸到了门把手,一旋一拧,那木门应声而开! 新鲜的空气顿时涌了进来! 惠怡眉大喜! 她连忙跑了出来,却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喘着粗气爬起身,惠怡眉发现这里原来有几级台阶,只是她太兴奋了,一时没有注意到而已。 顺着台阶再跑几步,她看到了浓如墨的夜空,还有闪闪烁烁的星子…… 惠怡眉喘着粗气立刻朝右边狂跑而去,果然看到不远处就是浓密的树林,而且面前的铁丝网已经被人破坏了一个大口子! 她大约猜出来,这个破洞应该就是刚才那三人弄的…… 来不及细想,惠怡眉就从大洞里钻了出去,并朝着山下隐约的路灯一路狂奔而去! 第61章 60.59.1 “……你说什么!”固伦公主失声惊呼,“你说,你说承宣他,他……” 侍从只得又说了一遍,“夫人,少主在秘道里遇上了剌客,还中了枪,这会儿……可能有些不好了!请您快过去看看。” “啊!承宣……” 固伦公主大喊了一声,朝着儿子的卧室飞奔而去! 艾承宣的卧室房门大敞。 从里头传来了女孩子的哭泣声,侍从们焦急说话的声音,还有人不停地走来走去的声音…… 固伦公主冲了进去。 “夫人……” “夫人!” “表姑妈!” “见过夫人……” 众人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瞬间安静了下来,数双眼睛全都集中在固伦公主的身上。 固伦公主喘着粗气拨开了人群,走到了儿子的床前。 艾承宣正和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而他的前胸处的大面积鲜血已经完全濡湿了前胸的白衬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固伦公主怒道。 一个侍从答道,“夫人,少主的前胸中了两枪,我已经命人去请医生了……” “他为什么会中枪?跟在他身边的人呢?都死了吗?”看着儿子的惨样,固伦公主悲怆万分,忍不住大声责骂了起来。 那侍从低头道,“是的,夫人……跟在少主身边的护卫,都死了……” 固伦公主一愣。 她转过头,果然看到有五具男尸正并列摆放在房间的角落里。 其中,两人穿着黑色礼服领子上还戴着小领结,很显然……他俩正是儿子的贴身护卫;而另外三人,俱是黄肤黑发的彪形大汉,却穿着黑色的紧身短打……不消说,定是剌客! 固伦公主愣了好久,才问道,“不是说,剌客已经……到底有几伙剌客?” 那侍从道,“一共有两伙剌客。一伙有四个,他们混在宾客中放冷枪,最后被我们的人给抓了个正着,当场就打死了两个;另外两个自尽了,不过,幸好其中一个被我们救活了。另外一伙就是这三人,他们躲在秘道里,少主他……” 说到这儿,侍从突然停顿了下来,看了扑在床边的热吉娅一眼。 热吉娅抬起头看向固伦公主,泣道,“我和承宣哥哥进入了秘道,才走了不远,就看到那三个人朝着我们冲了过来……阿强上前堵了枪子儿,小庄拉了承宣哥哥就往后跑,我,我就落在了后面。表姑母,承宣哥哥是为了救我,才替我挡的枪子儿……” 固伦公主呆若木鸡。 “呜呜呜表姑母,我,我不想活啦!要是承宣哥哥有什么事……我,我跟了他去!”热吉娅大哭了起来。 固伦公主愣了半晌,才问道,“你和承宣去秘道里做什么?” 热吉娅的哭声顿时一滞。 这时,躺在床上的艾承宣断断续续地说道,“……母亲,有剌客来袭,我,我怕有什么意外……就,就带着热吉娅,躲,躲进了秘道……没想到,没想到……” 热吉娅看了他一眼,再次大哭了起来。 “夫人,医生到了!”有人从外头拉了个白胡子的西洋医生匆匆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好几个搬着医疗箱和手术机械要用的东西…… 固伦公主只得把其他的事情全部都抛开,赶紧先让人救治儿子。 她把热吉娅叫到一边,反复地询问她和儿子在地道里的细节;但问来问去,始终问不出有价值的东西…… 最终,固伦公主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听说,承宣弄了个女人回来?”固伦公主紧紧地盯着热吉娅,问道,“到底是不是这个女人剌杀了承宣?还是说,这些剌客其实是那个女人引进来的?” 热吉娅泣道,“……哪里有什么女人!” 固伦公主想了想,说道,“是敕云珠和我说的。” 热吉娅道,“……她胡说!她亲眼看见了?再说了,承宣哥哥是这种人吗?他会在自己的订婚宴上,带其他的女人回来?表姑母,就算您不相信我,难道您还不相信承宣哥哥?” 其实热吉娅心中也是又惊又怒的。 敕云珠是她的贴身侍女,从小就陪伴在她的身边,热吉娅一直把敕云珠当成是自己的姐妹……可是,她竟然把自己对她说的话(惠怡眉来到行宫的消息)转头就告诉了固伦公主?这敕云珠安到底了什么心? 但她也不怕跟敕云珠对质。 当时她和敕云珠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并无旁人在;再说了,直到这里都还没有怡眉姐的消息,这也就证明着,她应该已经逃出去了……没有人证物证,敕云珠是不敢跟自己对质的。 所以,尽管热吉娅的心中又是生气又是愤怒,但她却可以借着哭泣,用手帕掩住了自己的面容…… 因此,固伦公主并没有发现她的不妥。 固伦公主想了想,叫来了侍从,并在侍从的耳边低语了几声。 不多时,侍从就匆匆地拿着什么东西回来了。 热吉娅只看了一眼就叫了起来,“……那是我的鞋!” 固伦公主问了侍从几句,又看了看热吉娅的脚。 早先艾承宣送走惠怡眉的时候,就让热吉娅脱下了她的鞋送给惠怡眉,就是怕她在路上走路的时候磨坏了脚;所以后来,当热吉娅跟着艾承宣出去宴客的时候,临时换了一双高跟鞋。 可在宴会厅里的时候,艾承宣担心秘道中的惠怡眉出事,就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秘道……那个时候热吉娅的高跟鞋在宴会厅里就已经扔掉了(穿着高跟鞋她跑不快),然后她才跟着艾承宣一起跑到了秘道里…… 所以说,热吉娅现在是光着脚的。 而且侍从捧在手里的那双鞋,正是固伦公主特意为热吉娅定做的。 固伦公主心中的疑虑尽数打消。 只是,突然有人从艾承宣的卧室里冲了出来,慌慌张张地大叫道,“夫人!夫人不好了……少主他,他……不行了!大出血,大出血啊!” 固伦公主和热吉娅顿时一滞。 热吉娅尖叫了一声,赤着足冲进了艾承宣的卧室。 而固伦公主却张大了嘴,好半天都迈不开步子…… 白胡子的西洋医生满手是血的走了出来。 “很抱歉夫人,留在亨利身体里的子弹,我只取出了一颗出来,另外一颗,我拿不出来……因为这颗子弹虽然没有直接击中心脏,却正好擦过他的动脉……所以说,我的夫人……请您节哀。愿主保佑他……阿门!” 西洋医生祝祷了一声之后,在胸前虚划了一个十字。 固伦公主整个人都虚脱了。 旁边的侍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架着她慢慢走进了艾承宣的卧室。 躺在床上的艾承宣脸色苍白,表情却很安详。 他看着母亲和未婚妻,轻轻地说道,“……我,我快不行了。” “不会不会!”热吉娅哭道,“承宣哥哥,你振作一点,你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的!天哪,萨满大神,救您开开眼,救一救我的承宣哥哥吧……” 艾承宣微微地笑了笑。 “母亲,我,我想见一见惠小姐……可以吗?”他虚弱地说道。 固伦公主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可以,可以!我这就派人去请她来……”固伦公主也哭了起来,“但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要等到她过来……” 艾承宣看着天花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算了,别叫她来了。她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其实我也就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好好的……” 热吉娅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哭道,“她会好好的……你,你也要好好的,承宣哥哥,你,你别想那么多了,快点儿好起来。等你好了,我,我带你去科尔沁大草原……那里的天很蓝很蓝,天上的云朵,美得就像雪莲花儿一样!白天我带你去骑马,去吃烤全羊!晚上我就带你去湖边看月亮……好不好?承宣哥哥,好不好?” 艾承宣看着她,微微地笑了起来。 “好。” 他轻轻地答道。 固伦公主已经在侍从的耳边轻声吩咐了起来。 “派人去请惠小姐来……她现在好像住在德国领事馆里?你亲自去,要客气一些……也打探一下她的情况,咱们事发的时候,她到底在哪里……” 侍从领命而去。 ** 话说林岳贤离开了安德鲁家,刚一踏进自家的小院,他就知道出事了。 小院的大门大大地敞开着,院子里静悄悄的;怡眉的书跌落在地上,书页上还印着一只男式皮鞋的鞋印子;而且小桌的位置也被挪开了,椅子也倒在了地上…… 楼上楼下一找,怡眉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毫不犹豫地跑出了院子,走到了领事馆的大门口,去询问这段时间有没有汽车进出。 出乎他意料的是…… 一整个下午,除了领事馆的自己的汽车之外,居然没有外面的汽车进入! 他又回到了小院。 围着小院转了一圈以后,他大约明白过来了。 掳走怡眉的这伙人并不是直接从领事馆的大门口进来的,他们应该是从隔壁的法国领事馆翻墙过来的。 想了想,他去找德国领事馆的门卫处和门卫套了个近乎,施了一点儿小恩小惠;拜托那门卫去和隔壁的法国领事馆门卫聊了几句…… 最后终于证实,下午时分,确实有一辆来自艾尔顿庄园的汽车造访了法国领事馆。 艾尔顿庄园? 那个庄园……名义上是个庄园,其实却是固伦公主艾氏挽澜建造的行宫! 林岳贤咬紧了牙关。 他知道,今天就是艾承宣和热吉娅的订婚宴会。 但这个艾承宣还没死心吗?他还对怡眉虎视眈眈? 眼下,要怎么才能把怡眉救出来?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除了向安德鲁求助之外,他还能怎么样? 林岳贤顾不得许多了,赶紧就往安德鲁家跑。 但令人失望的是,因为这一天是休息天,所以当罗曼和林岳贤谈完事情以后;林岳贤前脚刚走,安德鲁一家后脚就驾车离开了领事馆,大约是一家人出游去了。 林岳贤等不下去了。 他开着车子直奔艾尔顿庄园。 可没有请柬,他根本就进不了庄园。 但是,要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对怡眉的失踪丝毫不作为? 他办不到。 林岳贤索性把汽车开到了高地,从上方打量着艾尔顿庄园。 最后,他决定从艾尔顿庄园的后山进入。 就算是翻墙,他也一定要探个究竟! 林岳贤把车子停在了隐蔽处,撸高了袖子开始爬山。 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半山腰,他就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响…… 在静谥的夜里,一点点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放得很大很大。 所以,他听到了不知名的虫子叫声,猫头鹰或者其他鸟儿扑打翅膀的声音,还有风儿吹过树林的哗哗声音…… 除此之外,他似乎还听到了……奔跑中的脚步声? 那人似乎还一直喘着粗气。 林岳贤很警觉地躲进了一处灌木丛,并悄悄地伸了个头出来,仔细地观察着。 随着这些声响距离他越来越近,再趁着自天空直泻下来的雪白月光;他赫然看到了一个正在树林间拼命奔跑着的红衣女子! 那女子的身形和脚步是那样的熟悉,以至于林岳贤的眼珠子差一点儿就要从眼眶里爆出来了! “……怡眉???” 他小小声地喊着她的名字。 “啊?” 她显然被吓得不轻,倒抽了一口凉气之后就捂着胸口就顿住了身形,跟着就开始拼命地往后退,脸色也在一瞬间就变得惨白起来。 “怡眉,是我!” 林岳贤连忙从灌木丛里站了出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惠怡眉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大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林子谦!林子谦,呜呜呜林子谦……” 似乎除了喊着他的名字以外,她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不会想了。 林岳贤咬紧了牙关搂住了她,却心如刀割! 眼前的她形容狼狈,长发凌乱,衣容不整还满面的泪痕。 但是…… 谢天谢地,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啊!!! “没事,没事儿……”他紧紧地抱着怀中哭得完全停不下来的她,不由自主地就低下了头,先是亲吻了一下她的发际,然后又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现在没事儿了!别哭……” 惠怡眉身上的气味不太好。 她的头发上有浓重的泥土腥味,不但混着些淡淡的汗气,而且还沾染着树林里的生涩水露气息;但她的额头却是光洁而又温暖的…… “走,咱们赶紧回去。” 说着,他半蹲在了她的面前。 惠怡眉还在喘着粗气。 她是真被吓怕了,这会儿看到了林岳贤以后,两条腿都僵了;这会儿她倒是想趴到他的背上,可手和脚已经没办法协调起来了…… 林岳贤半屈着身体,轻轻地撞了一下她。 她稳稳当当地落到了他的背上。 他背着她,大步流星地朝山下走去。 俯在他宽厚而又温暖的背后,惠怡眉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背上,听到他的心脏正有力的跳动着;渐渐的,她感觉到和他身体接触到的地方开始慢慢升温…… 他的体温慢慢地传到了她的身上,终于令惠怡眉觉得自己不再像个死人。 林岳贤一直把她背到了山下公路边隐藏车子的地方,又把她塞进了车子的副驾座里;过了好半天,惠怡眉才觉得自己像是又活了过来。 她开始说起了自己在这半天里的经过。 只是她太着急了,又太害怕;说出来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颠三倒四的,语无伦次的,前言不搭后语的…… 但林岳贤还是听明白了。 一听到她曾经与三个亡命之徒在秘道里相遇,彼此间的距离不远五米远的时候……他生生地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林岳贤咬着牙,一脚踩下了油门。 在艾承宣的婚宴上出现了剌客,怡眉又正好在现场……在这个节骨眼上,固伦公主肯定会怀疑一切,说不定已经开始怀疑怡眉了。 但据怡眉所说,她被掳一事,应该只有艾承宣和热吉娅知道,也许因为热吉娅身边侍女的告密,固伦公主也猜到怡眉在场,但应该没有证据。 所以说,只要艾承宣和热吉娅一口咬定怡眉从未去过行宫,他这边再把收拾好手尾,相信固伦公主也查不出什么来。 ——就算艾承宣和热吉娅松了口,将当天怡眉也呆在行宫里的事情说了出来,那也没什么;只要他和怡眉还呆在德国领事馆里一天,而且坚决不承认怡眉与剌客有关,起码固伦公主在明面上是没办法的…… 所以,他现在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并要做一番布置,以防止固伦公主派人上门查验怡眉和自己的行踪…… 林岳贤用最快的速度驾驶着汽车抵达敦城郊外。 他把汽车停了下来,下车拆掉了车牌,又去路边扯了几把野花,分别插在车头和倒后镜上。 ——这么做的用意,是为了掩饰他汽车的特征和细节。 跟着,他重新启动了车子,驶入城内。 回到领事馆,他先把车子停好,然后送她进了小别墅,让她先自己洗漱;跟着他就揣着一把钞票出了小别墅去找领事馆的门卫聊了一会儿的天,扯了个风流却又风趣的借口,然后去自己的汽车那儿捣鼓了一下,把自己车的车牌给拆了下来,并在门卫的指点下,将自己的车牌套到了领事馆里的另外一辆汽车上…… 做好了这一切,林岳贤从容而又优雅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别墅。 就在他掩上院门之前,他警觉地发现巷子口那儿好像闪了一下汽车的大灯。 ……这么晚了,还有人开着汽车进入领事馆? 方才他去换车牌的时候,曾用心数过,领事馆里的汽车全部都在。 这也就是说,刚才亮灯的这辆汽车,并不是领事馆里的汽车;应该是外面的人开进来的……那么,还有谁会在午夜时分前来造访领事馆呢? 林岳贤匆匆地上了楼。 他必须防患于未然! 推开惠怡眉的房间门,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他听到了从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流声。 林岳贤走了过来,轻轻地叩了叩她的浴室门。 水流声很快就停止了。 “林子谦?” 她在浴室里小心翼翼地叫着他的名字。 “快出来,可能有人来了。”他轻声说道。 很快,浴室的门就被裂开了一道缝…… 浑身湿漉漉的她站在门后看着他,一脸的惊恐无助。 他朝她伸出了手。 “出来,别害怕。” 他轻声说道。 别害怕? 这是他安慰人的话。 她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而且一害怕,惠怡眉立刻就恢复到之前的那种……手脚僵硬不听指挥的状态中去了! 林岳贤抓住了她的胳膊,把裹着大浴巾的她带到了床边。 惠怡眉的床边就是一扇窗户。 扇户并没有关。 于是,两人都很清楚地听到了院门被人轻轻推动的声音。 “吱呀……” 惠怡眉顿觉毛骨悚然! 拽着她胳膊的林岳贤皱紧了眉头。 他突然一个发力,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啊!” 惠怡眉被他吓了一跳,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借着院子里昏暗的花园灯,林岳贤可隐约看到,几个穿着黑西装白衬衣领子的男人正站在自己的小别墅门外。 林岳贤突然两下三下就除掉了自己身上的外衣,只剩下了一条裤衩。 惠怡眉看着他的举动,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看着她,面无表情。 方才她正在洗澡,仓促之间被他叫了出来,身上本就是一丝|不挂的,只是在外头系了块大浴巾而已;此时她又被他推倒在床上半坐着,湿嗒嗒的长发紧紧粘在她雪白的面庞旁,显得酥胸半露,长腿微曲,柳腰妖娆…… 林岳贤朝着她慢慢地走了过去。 惠怡眉下意识地就想逃。 “……不要!” 她惊惶失措地喊了一声。 而林岳贤却稳稳地走到了大床上,靠近了她。 “林子谦,你……” 她可怜巴巴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犹豫了一下。 顿了一顿,林岳贤伸手将她推倒,然后长腿一跨就压在了她的身上。 惠怡眉又羞又气。 她也能猜到,应该有人接近了她和他的别墅,说不定就是固伦公主的人…… 只是,这里是德国领事馆,固伦公主的人是肯定不敢硬闯的。 林岳贤此举,肯定也只是想拖延时间,让这些人不要冒然闯进她和他的小别墅而已。 但是…… 这样好难堪啊! 她眼睛一热,雾气就开始弥漫着,并涌出了眼眶。 林岳贤突然低下头,重重地吻住了她! 惠怡眉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他似乎不得其法,只是一昧的强求豪夺,直到她被他咬得实在疼痛难忍,忍不住小小声哭了起来的时候,他才一滞,开始用讨好的力度,温柔地吸吮起她的唇瓣来。 惠怡眉渐渐停止了哭泣。 他的下巴好硬啊! 但是他的唇又好软好软……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像有朵最最绚丽的花儿在心底悄然开放,而那花瓣重重叠叠的,一层又一层的慢慢开放,似乎将她的心也撑得满满的。 惠怡眉开始努力地挣扎了起来。 她想为心底的那朵花儿争取到更大的位置,以便能让它顺利的,完全的绽放…… 于是,趴在她身上的林岳贤简直苦不堪言! 被他压在身下的她开始奋力的扭动起腰肢来,而且还拼命地将她的胸脯尽情展现在他的面前。 他不是没有幻想过她。 可是…… 她到底愿不愿意? 他咬牙苦忍着,低头看向她。 只见她双目迷离,面颊绯红,微启的菱角红唇中,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呻唱起世上最最美妙的动人旋律…… 林岳贤哪里还忍得住!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咬着牙喊了一声,“……怡眉?” “嗯,啊……” 她吟哦了半天,目光迷茫而又妩媚,却根本就没办法说出一句可以表达出意愿的话。 林岳贤再也忍不住了,再一次俯下身去,含住了似乎一直在力邀他品尝味道的雪峰红樱…… “啊……” 惠怡眉又惊呼了一声! 她的长腿下意识地就夹住了他的劲腰,而一个坚硬又灼热的东西抵住了她秘密花园的入口。 也不知怎么的,两个人突然停了下来。 惠怡眉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理智一点一点地回到了她的脑子里。 ……拒绝他? 可是,这怦然心动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她和他本就是夫妻,她苦苦地守身如玉又是为哪般? 林岳贤的表情也有些怔忡。 他犹豫了一下,突然缓缓地低下了头,想要再次吻住她。 ——这也是他的试探。 可她却下意识地扭过头去。 林岳贤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 她还是不愿意吗? 惠怡眉心中已经是百转千回。 以前,她之所以屡屡拒绝林岳贤,是因为她觉得她不爱他,他也不爱她。 但他真的不爱她吗? 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顿时涌上心头。 ——如果他不爱她,在她伤了脚的时候,他会那样将她照顾得细致周到?爱,到底是什么?不就是两个人相濡以沫的过日子? 那她呢?如果她真的不爱他,为什么每每想起他的时候,她总能第一时间想到他温润含情看向自己的眸子,以及……被他细细爱抚的时候,她心底的愉悦其实是大于羞涩的? 惠怡眉咬了咬嘴唇。 她要! 她要他! 她要好好地尝一尝爱情的滋味!!! 她红着脸,突然一用力,盘在他劲腰上的一双长腿顿时拉近了他与她的距离。 林岳贤大喜! “怡眉……” 他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一下又一下地吻着她的唇。 跟着,他的身子突然一沉…… “啊!” 惠怡眉顿时尖叫了一声。 他不敢再动…… 这一夜,漫长而又旖旎。 几乎一整夜,林岳贤都在她耳边温言软慰。 而对于初|夜的疼痛,除去最初的撕裂痛感之外,渐渐的,她竟也习惯了他强势的存在。 两人折腾了一整夜,直到天将放白,他才依依不舍地抽身而退;然后用强壮的臂弯拥着她,哄她入眠…… 当他们在卧室里彻底安静下来以后,院子门口的叫人铃终于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惠怡眉躺在林岳贤的怀中,惊恐地睁开了眼。 “有我在,你睡。”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同时,他强势地吻住了她的眼窝。 从昨天下午起,惠怡眉就一直担惊受怕的,半夜回来还闹了这么一场旖旎情|事……她根本就已经困得不行,又倦得不行…… 被他这么一压制,她根本就反抗不了;过了一会儿才沉沉地睡去…… 待怀中的她睡熟了,林岳贤才慢慢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臂。 他随便拿了件浴袍系在身上,下楼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个穿了黑色礼服的中年华人男子,见了他,很是客气,用中文说道,“林先生早上好,我是艾尔顿庄园的管家,敝主人姓艾,特遣我来邀请林先生和林太太去一趟艾尔顿庄园……” 林岳贤冷冷地打量了艾管家一眼,不耐烦地说道,“我妻子身体不适,未来几天内都不会出门,如果贵主人想见我们夫妇,大可以到我们家来做客。” 艾管家打量了一下林岳贤的神色。 这男人高大,英俊,脸上有着意气风发的餍足感;微微敞开的浴袍领口里,隐约可见在他古铜色的胸膛上,赫然有着被女性用指甲挠出来的暧昧抓痕…… 艾管家已经在小别墅的门口等了一夜。 在静谥的深夜里,隐约从小别墅里传出来的女人呻|吟声显得那样妩媚而又诱惑……他怎会听不到?但这里是德国领事馆,艾管事也不敢造次,见林岳贤始终不愿意去,也能只作罢,匆匆告辞而去。 林岳贤终于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更这一章好不好?这一章已经很肥啦 我想攒一章明天再更,这样我明天就可以休息一天啦*^_^* 第62章 61.60.59.1 惠怡眉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被火车反复辗压过一样,浑身都疼痛难忍…… 她甚至连动一动小指头,都觉得会拉扯到全身的肌肉。 “呃……” 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一个柔情似水的吻立刻落在了她的面颊上,还混着一股熟悉又让人安心的气息。 惠怡眉压根儿就不敢睁开眼睛。 她的脸已经涨得绯红…… 林岳贤低声笑了起来,细细地吻向她的耳后和颈脖处。 惠怡眉咬牙死忍。 于是,他看到她白晰秀气的耳尖也被慢慢染成了粉红色。 他实在爱极,含住了她的耳尖,轻轻地用舌尖去刮她耳廓内的软骨…… “啊!” 她低声惊呼了起来,死命地摇晃着头,然后翻了个身,把自己的头藏在了枕头下面。 随着她翻身的动作,薄被也被卷了起来,露出了她线条优美又光洁的背,那低低陷下去的腰线,高高隆起的臀部饱满的线条…… 林岳贤吞了一口口水。 昨夜,她的温暖柔软与紧致包容简直令他疯狂! 他忍不住就来了兴致。 林岳贤压到了她的背上! 惠怡眉只觉得他温暖的体温紧紧地贴住了自己的后背,他还用他的下巴开始蹭起了她的脊椎线…… 酥酥麻麻的感觉激得她浑身发软。 她有心想要拒绝,奈何身体已经完全沉陷在他的温柔攻击之下,就连嘴儿……除了发出些毫无意义的气音之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啊……啊……林,林子谦……啊……”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的嘴里溢了出来,林岳贤哪里还忍得住! 他沉沉地抵住了她。 “……啊!” 随着她的一声低呼,他带着她,再一次开始了驰骋征服之旅。 也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他尽兴,直到她筋疲力尽,他才心满意足的放过了她。 惠怡眉趴在床上,勉强睁开了迷离的眼,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而看在林岳贤的眼里,却只觉得她眼神媚波流转,模样又诱惑至极…… 只是,他知道,在刚刚过去的一日一夜里,他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毕竟她才刚刚破瓜,哪里承受得起这样多的爱宠! 他笑着吻上了她汗湿的面颊,并努力压制住自下身传来的涨痛感觉。 惠怡眉倦极,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岳贤起了身,走到浴室里,把浴缸冲洗了一下,然后开始放水。 跟着,他披着浴袍下了楼,去厨房里找吃的去了。 她倒是喜欢在厨房里准备各种各样的食材,但林岳贤找了找,还是决定煎几个鸡蛋算了。 ——煎鸡蛋最方便! 他一口气煎了七八个鸡蛋,又热了两杯牛奶,这才把吃的喝的端上了楼。 浴缸里的热水已经放好了。 他关了水,走到大床边,掀开了被她紧紧裹住的被子。 一具曼妙的胴体正微微曲着,如白玉一般的鲜嫩肌肤上尽是他留下来的各种吻痕和暧昧痕迹…… 林岳贤心神一荡。 沉睡中的惠怡眉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变得有些不安。 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开始踮起脚尖四处游移着,看起来似乎是正在寻找薄被。 可她那纤细笔直的小脚和弧线优美的足尖…… 林岳贤觉得自己又快要把持不住了! 他赶紧把她从床上抱了起来,急急地朝着浴室走去。 仍处于睡梦状态中的惠怡眉被他生生地吓醒了! 她下意识的,就以为他又想要…… 哪有人这样的。 一次一次又一次,还没完没了了! 可还没等她完全把眼睛睁开,身体就浸入了温暖微烫的热水中。 她先是一僵,跟着就放松了下来。 林岳贤站在一边,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然后又慢慢地想要阖上…… “怡眉,别睡着了,吃点东西。”他轻声说道。 惠怡眉一个激灵就又把眼睛给瞪圆了。 她睁大了眼睛,发现他正穿着浴袍悠悠地站在一边,还好笑似地看着自己。 惠怡眉又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正泡在浴缸里。 她涨红了脸。 泡在浴缸里? 也就是说,她……现在是一丝|不挂的! 但是林岳贤这么大大喇喇地站在自己的身边…… 她拼命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饱满的胸部,还不自觉地坐在曲膝斜坐在浴缸里,下意识地就想遮住自己的秘密。 殊不知,这半遮半掩的姿势却激得林岳贤浑身都有些发热。 他也不敢继续呆在她身边了…… 匆匆地移了一个椅子到浴缸边,然后又把盛了煎的盘子和热牛奶放在椅子上,林岳贤像逃一样地疾步走出了浴室。 直到他离去,惠怡眉才放松了下来。 她坐在热水里,微微地喘了好一会儿,才感受到身体的极度疲倦感和酸痛感。 昨夜,他的强硬和他的温柔…… 惠怡眉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也不知是不是水太热了,她竟觉得浑身都有些发烫。 食物的香气终于扰乱了她的思绪。 浴缸旁放着把椅子,椅背朝外,椅子上放着一个盛满了煎鸡蛋的盘子,一柄不锈钢的叉子,和用玻璃杯装着的热牛奶。 惠怡眉愣了一下,看着盘子里完全不成型,又有些煎焦了的鸡蛋笑了起来。这么一大盘子的炒蛋呢,也不知他是不是把家里所有的鸡蛋全给炒了。 不过,她也确实饿坏了。 惠怡眉拿着叉子叉起了煎鸡蛋,热牛奶吃了起来。 人一旦肚子饿了,吃什么都是香的。 但林岳贤的厨艺也一般,煎鸡蛋油放多了,而盐又放得不太均匀,所以有的咸了一点儿,有的淡了一点儿…… 惠怡眉勉强吃到第三个煎蛋的时候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她泡在热水里,捧着那杯热牛奶慢慢地喝着。 直到浴缸时的水渐渐凉了下来,惠怡眉才爬出了浴缸。 身体仍然觉得酸痛而又无力。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擦干了自己的身体,又拿过放在浴室里的睡衣穿好,再披上浴袍,推开门走了出去。 林岳贤正在换床单。 看着被他扔在地上的那床带着斑驳血迹的浅粉色床单,惠怡眉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她转过了头…… 可她一转过头,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摆在自己书桌上的,属于他的书? 惠怡眉又咬住了嘴唇。 她开始打量起自己的屋子来。 玄关处,摆放着他的拖鞋;衣橱的门还开着,他可能刚刚收拾过,所以能看到他的白衬衣和领带被胡乱塞在了柜子里;床头柜上,还放着他的闹钟…… 她的脸一下子就涨得绯红。 然而,她却走到了大衣橱前,开始替他整理起那些衬衣,西装外套和领带来。 林岳贤一边给薄棉被灌着着新被套,一边看着她微微的笑。 ** 艾尔顿庄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艾承宣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门口。 半晌,他突然叹了一口气。 她不来也好。 这至少证明着,她一切安好。 他微微地苦笑了起来。 热吉娅俯在他的床前,哭成了泪人儿;母亲固伦公主则一直呆愣愣地坐在他的床头。 看着眼前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艾承宣又叹了一口气。 “母亲,我知道,您一直惦记着复辟大业。”他轻声说道,“但是……我们离开得太久,早已失去了人心,而且帝制也不符合民主,代表不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和意见……” 艾承宣的身体已经逐渐变得冰凉。 他能感受到,生命力正一点一点地从身体里剥离出来。 艾承宣闭了闭眼,微微地喘了一口气,这才继续劝说道,“母亲,您一直以振兴艾氏为己任;可是……其实我一直觉得,只要我们好好的活下去,就是对祖先最大的敬畏。” 固伦公主缓缓地摇着头,却始终一言不发。 见自己始终不能说服母亲,艾承宣有些难过。 但母亲向来主意大,几乎很少有人能令她改变主意,所以他都已经习惯了。 艾承宣又喘了几口粗气。 他看到正俯在自己床边哀哀哭泣着的热吉娅。 “母亲,我求您了,”他再一次开口请求固伦公主,“如果,如果我真的……真的好不了,求您放了热吉娅,给她自由,让她回到蒙古去……” 热吉娅已是泣不成声。 她仰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泣道,“承宣哥哥,我,我也想问你,如果有来生,你会不会,会不会喜欢我?” 艾承宣的视线慢慢地滑到了热吉娅的身上。 他静静地看了她半日,突然笑道,“我这个人……总是运气不太好。在遇到怡眉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爱上我,我们就分开了……遇到你的时候,你,你又太小了……如果有来生,如果有来生的话……” 说到这儿,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些许惋惜与憧憬。 “不,热吉娅,你不需要有来生,”他低声劝慰她道,“你还年轻,忘了我,重新开始,将来你一定会找到真心待你之人,而我,我也会向萨满大神请愿,保佑你……” “承宣哥哥!”热吉娅大哭了起来,“不,不要……我不会忘记你,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如果你不是为了救我,你,你根本就不会有事!所以……不,不管你有没有事,我都不会离开你,一生一世!我保证,我向萨满大神保证!” 艾承宣看着她,无奈地说了声,“……傻瓜。” 他不再说话了。 屋子里除了热吉娅的啜泣声音以外,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半晌,热吉娅突然抬起头,看向艾承宣…… “啊!” 她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承宣哥哥?承宣哥哥……”热吉娅惊惶失措地叫喊了起来,“承宣哥哥你怎么了?你,你跟我说说话,你看我一眼,承宣哥哥!呜呜承宣哥哥……” 固伦公主无力地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她最亲爱的儿子正半坐在床上,眼睛微敛轻阖,嘴角边还凝固着浅浅的笑意。 然而…… 他不动了。 他年轻鲜活的生命永远地被凝固在这一刻。 “啊……承宣!我的承宣……你这是,你这是要剜我的心肝啊!”固伦公主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我,我五十岁的人了,只有你一个儿子……我,我……” “表姑母……” 固伦公主和热吉娅抱头痛哭。 对于热吉娅来说,她喜欢的情郎虽然心有所属,可她从未放弃过争取到他的爱情,也认为迟早有一天,他会爱上自己;但最终,他却为挽救她的生命,而失去了他自己的生命…… 所以她尽管心里十分悲痛,也暗暗下定决心,今生今世再不作他想;以后,好好地守着他的骨灰过完这一世也就罢了。 但对于固伦公主来说,承宣除了是她的儿子之外,更是艾氏复兴的全部希望!现在承宣还没有留下子嗣就离了世,可自己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根本不可能再生育孩子,难道艾氏一族……真的要绝在自己手里么? “启禀夫人,属下回来了。”被派去请惠小姐的侍从终于行色匆匆地回来了。 “怎么才来?人呢?”固伦公主强忍着悲伤问道。 侍从顿时一脸的尴尬。 “我们去的时候,因为是半夜,惠小姐在家中……和她的丈夫……他,他们,他们在,在……在行房,”侍从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句囫囵话,“那里毕竟是德国领事馆,又有接待人员和安防保全人员在一旁阻拦,咱们几次想敲门,可他们总是以贵客正在休息都拦了下来……所以我,我们只好在外头等,等了,等了差不多三个多小时……直到天亮,他们才,才完事儿……” 固伦公主一呆,瞬间也有些尴尬。 “后来,是惠小姐的丈夫来给我们开的门,他说……惠小姐身体不适,就不过来了……”侍从低声说道。 那不是废话吗? 在床上折腾了三小时,就是铁打的人也捱不住了吧? 更何况,现在再叫惠小姐来又有什么用?承宣他已经…… 这时,侍从又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一边等,就一边调查惠小姐和她丈夫的行踪,结果证实,惠小姐一整天都没有离开过住所,她的丈夫也一直都陪伴在她的身边……我们还检查了一下她丈夫的汽车,发现那辆车的车轮很干净,应该不像是出过城的样子……” 固伦公主疲惫地朝着侍从摆了摆手。 先前已经从唯一活着的剌客嘴里已经逼问了出来。 ——这次派来暗杀自己和承宣的人,正是窃朝的裴贼! 狡猾的裴贼这次一共派了三伙人来,目的就是为了要取自己或者承宣的首级!而平时行宫戒备森严,这次也正因为承宣订婚大请宾客,防卫也变得有所疏漏了起来,这才让这些剌客有机可趁…… 裴贼的计划实在周全。 第一批剌客混在宾客里放冷枪,所以说,艾氏母子很有可能会躲进秘道避险;于是裴贼又安排了第二批剌客进入了秘道(秘道地图乃重金购来),只要艾氏母子进入秘道,一定会遇到第二批剌客的追杀。那么,如果艾氏母子并没有进入秘道……所以裴贼还安排了第三批剌客,他们躲在行宫的角落里,耐心等候,当行宫遭遇两波袭击之后,行宫里的人疲于应付,肯定不会再起疑心……这个时候,第三批剌客就很容易在出其不备的情况下,暗杀得手! 所以,第三批剌客混进庄园之后,他们捉住了热吉娅的侍女敕云珠。 敕云珠也是个极聪慧的女子。 她为了保全自己,与那几个剌客虚以委蛇,斡旋了很久,最终还引着他们杀了几个行宫护卫,因此取得了剌客们的信任,也由此保住了她自己的性命。 接下来,取得剌客信任的敕云珠借机向行宫的其他侍卫示警,这才暴露了第三批剌客的行踪,而她也险险获救。 一获救,敕云珠就跑来找热吉娅,却惊讶地发现……艾承宣已经死了! 趁着这会儿固伦公主正在与侍卫长在一边密谈,敕云珠便怂恿热吉娅道,“热吉娅公主,既然艾公子已经……我们还是早些回蒙古去的好!您才十六岁呢,难道就要为艾公子守一辈子的寡?” 可热吉娅却怒视着她。 敕云珠莫名其妙。 但经历过九死一生的敕云珠还是有种想要与闺蜜分享胜利喜悦的冲动。 她开始拉着热吉娅,声泪俱下地说起了自己昨天夜里遇到的境况是多么的恐怖惊险,以及自己又是多么的机智过人,这才堪堪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固伦公主静静地站在热吉娅和敕云珠的身后。 晚年丧子之痛的愤怒,艾氏帝权的即将消散,再一次完败在裴贼手下的屈辱;此刻却听到了“聪明绝顶”的敕云珠亲口夸耀…… 呵呵呵…… 固伦公主冷笑了几声。 贱婢! 一个轻贱到泥地里的侍婢,竟也敢在自己的面前夸耀她的聪明才智,这是在讽刺自己布局多年,最终功亏一溃的愚蠢么? 再想一想,出事前的时候,敕云珠曾经跑来告诉自己,说承宣带了个女人回来…… 固伦公主眯着眼睛打量了敕云珠一番。 敕云珠比热吉娅年长几岁,又长年陪伴在热吉娅的身边,一直享受着不输于热吉娅的待遇;她做为热吉娅的侍女……老实讲,如果承宣没有出意外的话,等他和热吉娅大婚之后,敕云珠也将成为承宣的暖床妾侍。 而承宣从未掩饰过对惠氏女的仰慕,不但固伦公主早就知道了惠氏女的存在,热吉娅也知道,热吉娅身边的侍女当然也知道。 难道说,敕云珠先前告密,其实是为了防患于末然?她想抢先一步除掉惠氏女,就是怕日后承宣会把惠氏女纳入后宫,所以她想先除掉眼中钉? 呵呵…… 好个聪明绝顶的女子啊! 固伦公主缓缓地说道,“来人,把敕云珠带下去,好好看管起来……” 敕云珠一滞,转过身看着固伦公主。 她看了看盯着自己神色莫辨的热吉娅,见热吉娅丝毫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打算,连忙说道,“尊敬的固伦公主阁下,我的主人,可是蒙古王最宠爱的五公主热吉娅呢!现在五公主还需要我的陪伴,您……” 固伦公主压根就没理会她,继续交代侍卫长道,“承宣的死,不能公之于众,先瞒下来……选几个身体好的侍卫和敕云珠这个贱婢交合,直到她有孕为止……” 此言一出,热吉娅和敕云珠同时瞪大了眼睛! “……待她十月分娩,再把她的孩子认在热吉娅和承宣的名下……”固伦公主疲倦地说道,“你先派人准备水晶棺,承宣他……在孩子还没出世之前,不能下葬。” 敕云珠陡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为什么是我!你,你有什么权力……处置我,我,我可是蒙古王的人!你……热吉娅,你说话啊!快说话,凭什么是我,不要,我不要……”敕云珠顿时尖叫了起来。 热吉娅张了张嘴,“表姑母……” “……啊!艾公子不是喜欢那个惠小姐吗?快去把她捉了来,让她和那些臭侍卫交合,让她生孩子啊……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敕云珠哭喊了起来。 尽管热吉娅心中很不喜敕云珠先前告密的举动,但敕云珠毕竟是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女伴,此刻听到了固伦公主如此荒诞的决定,她还是想努力劝阻一番的。 直到敕云珠说出了惠怡眉的名字。 热吉娅紧紧地抿起了嘴。 承宣哥哥用他的生命保护了两个女孩。 他固然是为了怡眉姐姐才冲进秘道的,但最终,他却是为了救自己才付出了他的生命。如今承宣哥哥尸骨未寒,她怎能由着别人去伤害怡眉姐姐? 如果承宣哥哥在天有灵,看到自己任由别人陷害怡眉姐姐,他得有多难过多伤心! 盛怒之下,热吉娅盯着敕云珠的脸,缓缓地说道,“表姑母,敕云珠太多嘴了,您想个法子让她不要开口罢。” 其实热吉娅这样说,只是在警告敕云珠不要再乱讲话而已。 至于固伦公主骇人听闻的那一番话,热吉娅根本就没办法消化,只是想着或许是表姑母承受不了丧子之痛的打击而说出来的胡话,过两天等表姑母心情好一点,再向她求情把敕云球放出来就是了。 至于敕云珠,让她吃点儿苦头也好。 自己平时真是太惯着她了,这才让她蹬头上脸的…… 可敕云珠见了热吉娅丝毫不为所动的表情,顿时又惊又怒,大骂了起来,“热吉娅!你竟然这样对我?你,你……难道你忘记了,我们俩一起长大……以前你还说过,说我们俩好得比你和你的亲姐姐们还要好,我们还一起发过誓,要嫁给同一个男人,永生永世都不分开……现在你这样对我?热吉娅!热吉娅!!!” 固伦公主挥了挥手。 侍卫长高扬起手,一掌就劈晕了敕云珠,然后命侍卫把倒在地上的敕云珠给扛了出去。 热吉娅抹了把眼泪,哀哀地说道,“表姑母,我,我想和承宣哥哥再呆一会儿。” 固伦公主顿时潸然泪下。 “好孩子,你,你……苦了你了!”固伦公主泣道,“但咱们艾氏不能绝后啊……等敕云珠生下了儿子,才好记在你和承宣的名下,横竖你还年轻,再陪着表姑母熬几年吧……你才十六,还年轻……就是过了二十再另嫁,也……” 热吉娅摇了摇头。 “不,表姑母,我不会再嫁了,我,我以后,也不会再离开承宣哥哥……”她低声说道。 她声音不大,语气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毅。 闻言,固伦公主大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把欢爱和死亡放在同一章里,老实讲我考虑了很久。 前几天在微博上看到了一个小段子:“一个人可以很天真很简单的活下去,一定是身边有个人用更大的代价守护而来的。” 看到这句话我真是难过了很久。 女主几乎拥有一切,但细细一想,其实她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还是心疼女主。 前世的她实在太可怜了;而今生的她,在遇到男主之前,也只能孤独地自己爱自己。 所以,我决定和男主一起,好好守护她。 不管外面发生多么复杂多么血腥的事,唯愿她的生活简单快乐,平淡无忧。 至于艾公子,其实我不想塑造一个讨人厌的男二。 他确实破坏了女主的生活,但归根到底,他也在为自己的爱情和自由做斗争。 假设艾氏皇朝没有灰飞湮灭,他和女主绝对是般配的;假设当初他在惠家多呆一段时间,真真正正的陪伴女主渡过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说不定女主也会爱上他…… 但是,那些都只是假设。 在错误的时间里遇到了对的人,这本来就是让人扼腕叹息的事…… 至于热吉娅,写到她的时候,我心里是矛盾的。 她实在太年轻了。 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子,如果艾承宣没有死,说不定终有一天会被她感动,两人成为神仙眷侣也不一定…… 而且以她目前的赎罪心态,十六岁女孩子就萌生出要一辈子与爱人的骨灰相守一世的决心,确实令人心痛。 后文中我再找机会年看看,尽可能让她的人生也变有希望起来。 第63章 (慎买)艾承宣番外 艾承宣眼前的光亮渐渐地消失了。 但心口处仍然传来了极度疼痛的感觉。 那疼痛一波又一波的,就像海浪拍打在礁石上那样,一下比一下更甚…… 他几乎疼得失去了知觉。 良久,艾承宣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前方似有微光。 他受那微弱光线的吸引,不由自主地就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他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终于接近了光源所在地。 雾气袅袅之间,一株绽满了洁白花朵的花树婷婷玉立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而树下,落了一地芬芳馥郁的白玉兰花。 艾承宣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他似乎见过这棵树? 树下应有一位风华绝代的古典美人,正在那儿……拾花? 他举目四顾。 果然有位白衣红裙的美人正提着盛满了玉兰花的花蓝,站在花树旁。 她看着他,似乎有些诧异。 艾承宣也怔怔地看着她。 这美人儿眼眉精致,身段婀娜又窈窕,三尺青丝柔顺乖巧地垂在身后。 艾承宣张大了嘴。 她…… 怡眉??? 只是,她看着他,表情微冷。 “你来这儿做什么?这里可不是你应该要来的地方。”她曼声说道。 怡眉! 艾承宣张了张嘴。 但不知为何,他完全无法开口,也喊不出她的名字。 她伸出了纤纤素手,从篮子里拿了一朵白玉兰出来,替他绾在了胸口处。 “去罢!去罢……去罢。”她低声说道。 有种无形的力量托着他渐渐上升…… 艾承宣有些慌了。 怡眉? 怡眉怡眉!!! 怡眉…… 艾承宣着急得要命,可他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来。 而随着他的身体越升越高,他不由低下头,无助地看着她。 四周仍然是一团漆黑。 唯有那棵花树上的洁白花朵散发出柔和浅淡的微弱光芒,能够勉强将花树的周围照亮;而她提着花篮,独自一人落寞地站在花树下…… 怡眉,你让我下来,我陪着你好不好?就算一世孤独,不!就算永世孤独,也有我陪着你,好不好? 艾承宣在心中默念道。 可她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回应。 艾承宣心如刀绞。 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感觉自己好像冲出了云宵! “……承宣哥哥,承宣哥哥?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怎么在花园里睡着了啊?”身畔响起了少女悦耳动听的声音。 这是热吉娅的声音! 艾承宣缓缓地睁开了眼晴。 热吉娅那绯红的面颊和亮晶晶的眼眸跃入了他的眼帘。 她正好奇地看着自己,含羞带怯,嘴角还微微弯起。虽然不如怡眉秀美文雅,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娇俏讨喜。 看着热吉娅灵动慧黠的双眸,艾承宣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眼前的这个热吉娅,可比悲怆痛哭中的热吉娅可爱多了! 他突然一滞。 自己不是已经中了枪,死了么? 怎么会…… 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中枪的经过,阖上眼睛以后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团微弱的光芒,还有站在花树下落寞美艳的怡眉…… 再看看眼前的热吉娅。 她正俏脸含羞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两只手儿还不停地绞着衣角;哪有半分心焦忧郁的模样? 艾承宣急急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热吉娅脸儿红红。 “现在中午一点多啦,承宣哥哥,我是昨天才到的敦城……这几年没见着你,你,你,你长得比原先好看了好多……”她羞涩地说道。 艾承宣失声问道,“……你昨天才到!” 热吉娅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陷入了怔忡。 半晌,他突然试探着问道,“你,你额吉(母亲)不是这两天做三六大寿吗?怎么……你不先陪着她做完了生日才来?” “额吉以后还会再做四八的生日,可,可我和你的订婚……却只有一次。”热吉娅的声音越来越小,但也能清楚明白地听出她话语中的脉脉含情。 艾承宣张大了嘴。 他记得很清楚。 热吉娅母亲过生日的那一天,正好是他母亲固伦公主为他和热吉娅择定的订婚日…… 所以说,他回到了过去?回到一切还没来得及发生的时候? 艾承宣突然喘起了粗气。 他不由自主地就捂上了自己的胸口。 尽管胸口仍有疼痛传来…… 但他确实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流血。 他又找来了自己的贴身护卫,看着为了保护自己而惨死的两个护卫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艾承宣愣了好半天,又询问了好久,终于确认自己——确系死后复生,并回到了从前! 可重生归来以后,他到底要做些什么呢? 自然是要将前世还来不及做的事,一一完成。 只有这样,才不留遗憾。 前世还来不及做的事? 首当其冲的,就是应该要劝阻母亲,让她不要去做不切实际的事,把自己这一趟回国以后,对国内的政治形,经济前景,以及政党与老百姓之间的互动……统统清楚明白地让母亲知道。 尽管国内仍然还存有少许帝权拥护者,但他们已经老了,已经不是这个社会的中坚力量……而华夏的未来,属于内心似火的激情少年。 这些少年对未来对新社会心怀憧憬,他们心中已经生出了对帝权对封建社会的痛恨与深恶痛绝,并且心心念念地要改革一切…… 艾承宣深呼吸了一口气。 “热吉娅,我……我现在的事,我要去见一见我母亲,你……” “承宣哥哥,我跟你一起去。” “不,热吉娅,我和我母亲要说的话……对你来说,可能太沉闷了一点。” “没关系的承宣哥哥,我保证不会打扰你和表姑母的。” 艾承宣朝她笑了笑。 看着热吉娅期盼而又含情脉脉的眼神,他实在无法忘记……在自己生命的尽头,这个年轻女孩所表现出来那种完全不符合她年纪的悲伤与执着。 “好。” 他轻声说道。 艾承宣带着热吉娅,一起去找他的母亲固伦公主。 固伦公主很忙。 她要忙着管理庞大的艾氏财团,要谋划复辟大业,还要忙儿子的婚事……但看到儿子与自己相中的未来儿媳妇一同携手前来,还说想跟自己聊聊天的时候,固伦公主觉得非常欣慰。 但对于固伦公主来说,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坐下来,好好跟儿子聊聊天了。 前段时间,儿子写信给她,说他喜欢上了一位Z国的大家闺秀,这让固伦公主非常的不高兴,母子俩还因此发生了争吵,然后就是长时间的冷战…… 现在儿子的主动示好,让固伦公主觉得很开心。 温暖的午后,三个人坐在花园里一边品尝着小点心,一边聊着天。 艾承宣尝试着和母亲说起了自己这一趟去Z国的所见所闻。 大到母亲口中的“裴贼”此人是怎么样的,Z国政府的议会是什么样的,小到他在Z国首都北平街头的所见所闻,以及Z国各大报纸上常常会刊登出来的一些具有先进性民主意识的新闻等等…… 固伦公主当然知道儿子的用意。 若是往常,恐怕母子俩会因为各持己见而再一次吵起来。 但今天不同。 热吉娅正瞪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看固伦公主,又好奇地看一看艾承宣。 大约也正因为有她在,所以固伦公主还是耐心地听完了儿子的话。 可也正是听了儿子的话,却让固伦公主陷入了沉思。 ——先不管承宣的政治立场如何,单就只从他的见解和分析来看,其实他并不像她想像中的那样,是个只谈风花雪月的纨绔;相反,他很用心地观察着一切,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但实际上,心里比谁都清楚! 这令固伦公主又惊又喜! 但接下来,她又陷入了沉思。 ——是啊,复辟可不是一件小事。可承宣说的也没有错,这些年来,她一直把复辟的重心放在财富和养兵合作之上,鲜少考虑到国内的民心和裴贼在国内的经营。看来,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三个人渡过了一个轻松而又愉快的下午。 结束了与母亲的会面之后,艾承宣陷入了怔忡。 他仍然无法放下怡眉。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去一趟荷福大学。 艾承宣没有记错。 前世,正是在热吉娅抵达英伦的第二天,因为他心情郁闷,就旧游荷福大学,却意外地在那里遇到了怡眉! 热吉娅仍然要求同行。 艾承宣没有拒绝。 也不知为什么,他对热吉娅有种莫名的信任。 可当他开着汽车,带着热吉娅驶到荷福大学门口的时候,却看到……穿着半旧布裙的惠怡眉正含笑站在学校门口,而一位高大英俊的华人男士正陪伴在她的身边! 艾承宣贪婪地看着她。 她穿着英伦街头,最最普通的路人装扮——衬衣和长裙,外面套了件米色的双排小外套,手里还拎着一个装书本的布包;她身边的男人朝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接过了她手里的布包,两人相伴着离开了。 有人骑着自行车从他们身边走过。 那男人突然伸出手搂着她的腰,把她往里面一带…… 骑自行的人摔倒在地,并且不住地向她道歉。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然后侧过头看向男人,露出了羞涩而又温柔的笑容。 男人也笑了起来,将她的布包挎在肩膀,两只手插|进了裤子口袋里,表情轻松;而她似乎也有些兴奋,竟然还为了想要追上男人的脚步而小跑了起来…… 也不知怎么的,艾承宣的眼角突然有些发热。 在过去,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快乐。 在储云镇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的蹙着眉,即使是在刻意的微笑,也能感觉到她心底总有一种化解不去的忧郁…… 而今天,在这个男人的陪伴下,她粉黛不施,布衣索裙……竟然也能这样的高兴。 艾承宣陷入了怔忡。 他完全可以用手段把她强掳到自己的身边,更有一百种方法让她无法离开自己,可今天看到了这样快乐的她…… 他实在没有把握再次看到她纯粹的笑颜。 心中有个声音响了起来。 ——艾承宣你放手吧!如果你真的爱她,就设身处地的为她想想,把她强掳到身边之后,她要应对多少凶险和勾心斗角?她一直在追求和争取到手的学业和人生……可以说,很有可能困为你而全部毁灭! 你的爱,对她来说,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而且你还忽略了一个最大的问题。 她不爱你。 艾承宣心里一痛! 耳边突然响起了热吉娅的稚气而又真诚的声音。 “承宣哥哥,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对‘复辟’根本就不感兴趣,对吗?” 艾承宣转过头看着她。 热吉娅露出了俏皮的表情,“其实我对这个也不感兴趣……现在,大家的生活都慢慢地变好了,可表姑母所主张的‘复辟’,却会是一场战争啊!一打仗,就会有人死……妻子失去丈夫,母亲失去儿子,孩子们失去父亲……这多惨啊!” 艾承宣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热吉娅又说道,“其实我觉得,裴国父之所以深得民心,最重要的一点,还在于……他用和平的手段结束了封建帝制,这是和平民主的转变过程,没有任何人因为改制而流血……而且他也确实引进了西方的很多政治观点,改善了老百姓的地位和生活质量,所以,现在一切都在慢慢的变好,老百姓也当然就不希望……我们再回去了。” 他笑道,“你个小丫头,从哪儿听到的这些?” 热吉娅吐了吐舌头。 “对于你的事,我确实是要上心一点的,”她红着脸嘟着嘴儿说道,“上次你回了国我也不告诉我一声,等我听到消息追到北平去的时候,你已经离开北平了……” 说着,小姑娘的眼圈就有点儿红。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表情,艾承宣喃喃地说道,“……傻瓜。” 可这两个字,又让他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在临死前,看到她哭成那副模样…… 他不想再看到这个小姑娘为自己伤心成那样了。 热吉娅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来收拾自己的心情。 所以,她很快就再一次笑容满面了。 “承宣哥哥,我们可不可以一起想个办法,打消表姑母想要‘复辟’的念头?嗯……你说,我们给她订报纸好不好?订北平的报纸,让她知道国内老百姓现在都是怎么想的……还有还有,你跟我一起去一趟蒙古好不好?我汗父虽然很看重与艾氏皇族的盟约,但说到底,他更看重你……因为你和表姑母不一样,将来,艾氏会在你的手里发扬光大……哦不不,我的意思是,将来艾氏要怎么发展,其实还得看你……啊,对了,如果我们真的没办法说服表姑母,那我们就去说服我汗父,好不好?” 她像只欢快的鸟儿一样,在艾承宣的耳边叽叽喳喳的。 艾承宣忍不住笑了起来。 热吉娅是个好姑娘。 但在他心里,他一直都把热吉娅当成自己的妹妹;所以说,这一回母亲要为他和热吉娅订婚……老实讲,他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但这没关系,热吉娅现在还小,将来等她再长大一点,说不定会遇到她真正心爱的情郎,到时候他再想法子解除两人的婚约,还她自由。 至于怡眉…… 艾承宣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怡眉和热吉娅不一样。 她生长在一个旧氏家庭,很努力才能靠着她自己微薄的力量,争取到目前的这一切…… 如果怡眉也爱他,他就是拼尽一切力量,也要让她堂堂正正地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可事实却是…… 既然她不爱他,那就……放手吧! 让她去过她想过的生活,一世平平淡淡,富足无忧。 “承宣哥哥,我们现在回去吗?” 耳畔又响起了热吉娅清脆悦耳的声音。 艾承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回!走,陪承宣哥哥去酒吧喝酒,怎么样?呵呵呵……一醉解千愁!” 热吉娅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道,“酒吧?” “嗯,就是西洋人专门喝酒的地方,有很多调配酒,鸡尾酒什么的。别担心,也有果汁和牛奶给你喝的。”艾承宣解释了几句。 要放弃自己生平第一次爱上的姑娘,不管怎么说都有点儿难受…… 不如来个不醉不归! 但热吉娅却在心中盘算了起来,虽说自己在家里喝惯了马奶酒,也能一口气喝上三四斤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但就不知道西洋酒的滋味到底怎么样,会不会很容易醉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继续情节 另外:下一章明天更(今天把腰扭着了,好痛苦! 第64章 63.1 一连好几天,惠怡眉都没能出门。 准确说来,是没能起床…… 她算是彻底意识到,林岳贤在床上的表现可绝不是他外表看上去的那样……是个沉默寡言又温柔低调的男人。 他简直就像个头一回头到糖果的孩子一样,尝到了甜头以后,就开始热衷于开发各种各样的……新体位和新姿势? 惠怡眉简直都不敢想自己这几天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只要想一想,她都觉得心荡神驰。 她叹了一口气。 趁着林岳贤下楼去做吃的去了,她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准备去浴室好好洗漱一番。 只是,她的双脚一踩到地面便顿感酸软无力,还有些粘粘滑滑的东西自她大腿根部滑了下来,又顺着她的腿慢慢地淌到了地上。 惠怡眉咬牙走到了浴室里。 她只扫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立刻低下了头,再也不敢看第二眼了。 ——实在是春|色撩人得很。 她忍着身体的不适,快速地洗了个澡,然后赶在他上楼之前穿好了衣物。 跟着,她扶着楼梯的把手,慢慢地下了楼。 院子里响起了开门关门的声音。 惠怡眉一滞。 有人来吗? 林岳贤端着个托盘进来了。 “你怎么起来了?”他诧异地问道。 惠怡眉没说话,可她的脸却又红了。 ——要是我不起来,恐怕又会被你按在床上折腾一整天! “既然起来了,就在院子里吃点东西吧,”他笑道,“……你昨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呆会儿吃饱了饭,再回房间去好好休息,嗯?” 他的低语浅笑激得她浑身酥软。 只是…… 回房休息? 这四个字怎么听起来这么暧昧…… 她才不要呢! 当她不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似的! 不过,现在她确实饿坏了,而且也已经眼尖地看到他手里端着的托盘上,放着煎牛排,土豆泥什么的…… 那可能是他叫的外卖。 闻到了食物香气的惠怡眉不由自主地就分泌出口水来。 她不动声色地吞下了口水,跟在他的身后走到了庭院里,刚一坐下…… “哎哟!” 她突然惊呼了一声,整个人的身体都僵直了。 林岳贤一挑眉,“怎么了?” 惠怡眉涨红了脸。 “没有。” 见他露出了怀疑的眼神,她连忙把自己的臀部往椅子的边沿移了移,解释道,“没有,我没事……真的没事。” 林岳贤打量了她片刻。 他把托盘放在了小桌上,然后转身走了。 不一会儿,他拿了两套家里的刀叉勺子过来,递给了她,然后又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从客厅里搬了一个单人沙发出来。 惠怡眉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你,你……” 她面红耳赤地说了几个“你”字,到底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这可是欧式的单人沙发,得有多重啊! 他搬这么重的沙发…… 林岳贤却朝她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示意她走到一边,把硬梆梆的花园椅挪开以后,他就把软绵绵的单人沙发放到了桌子前。 惠怡眉涨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松软的沙发上。 那一处自然也就没有刚才坐硬椅子那般痛疼了。 林岳贤叫了三份牛排。 她一份,他两份。 尽管惠怡眉其实并不太喜欢吃牛排,但她还是拿起了刀叉,细细地将一份牛排全吃完了。 其实她还有点儿意犹未尽。 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上一顿认认真真吃饭是多少以前的事儿了…… 林岳贤起了身又去了厨房。 没过一会儿,他就端着个双耳小锅过来了,手里还拿了两个碗。 等他把双耳锅放在惠怡眉面前的时候,她闻到了玉米猪骨汤清甜浓香的味道。 “有汤你怎么不早点儿拿出来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的关系发生了质的改变,所以她在和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清冷,而是有了几分娇嗔俏皮又亲昵的意味。 他笑了笑,“你几天没沾肉食了,多吃点肉,才能恢复体力。” 说着,他体贴地替她盛了一碗汤,还舀了块带着肉的骨头在她的汤碗里。 ……恢复体力? 惠怡眉又涨红了脸。 华夏儿女对汤食是情有独衷的。 惠怡眉一口气又喝了两碗汤,吃了一块带肉的骨头,又吃了两小段玉米,觉得自己撑得都快站不起来了! 她开始围着庭院走动了起来,想要消消食。 林岳贤还在那儿慢悠悠地吃着。 惠怡眉围着院子走了两圈,实在没忍住,说道,“……咱们也该去打听一下,打听一下……打听一下艾承宣和热吉娅的事儿……那天晚上,也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去秘道,有没有遇上那几个亡命之徒……” 林岳贤慢条斯理地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惠怡眉默然。 他说的没错,行宫里现在肯定乱成了一团。既然艾承宣和热吉娅都没来找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可不能自己送上门去。 于是,她只得自己安慰着自己,心想依着艾承宣的尿性,没准儿过两天事态平息下去以后,他就会带着热吉娅来找自己了。 大约是见她实在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林岳贤便又安慰她道,“……对于现状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再说了,行宫是他的主场,他身边的护卫也不会少,你就别想太多了。” 惠怡眉点了点头。 “这两人就像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想做什么就去做,也不计后果……”她皱眉道,“艾承宣一个人胡闹也就罢了,可偏偏热吉娅还要跟着他一起胡闹!” 林岳贤笑了起来。 “他们出生在这样的名门望族里,自一出生就被寄予厚望,从此谨小慎微,再不能踏错一步……从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反而失了本心,越是这样的人,他心中的执念越偏越深……” 林岳贤斯文地吃了一块牛排,继续说道,“倒是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还自在一些……你别替他俩个担心了,过几天等风头过去了,我再悄悄地去打听一下……” 惠怡眉点点头。 想了想,她又说道,“你可得小心一点儿。” 林岳贤微微地笑了起来。 惠怡眉有些脸红,辩解道,“我是说……你小心一点儿,别让别人知道你是……那个,我是说,我,我的意思是……” 她语无伦次地说了起来。 可期期艾艾了好半天,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再说了,依着林岳贤缜密周全的性子,实在不需要她来多嘴指点…… “好。”他柔声说道。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可听在她的耳里,却很有几分两人在坦诚相对耳鬓厮磨时,他在她耳边说的那些大胆而又热情的私密话…… 惠怡眉觉得自己已经没法再跟他呆在一块儿了。 她一整颗心都怦怦乱跳了起来,浑身臊热! 她转身就想逃…… 但林岳贤却叫住了她。 “怡眉,这几天你不要去学校了……家里有钢琴,你没事做就在家里练练琴,画画也练一练,我明天会约服装公司的人过来给你量身,给你定做几件衣裳。” 惠怡眉一愣。 其实她已经在考虑是不是明天就应该要去学校了,毕竟这么一耽误,差不多又有三四天没去上课了。 可他不让自己去学校…… 好吧,这个也可以理解,那个,那个嘛!他心疼自己身体不舒服,这也在常理之中;但他为什么要自己在家里练琴练画画啊?还要无缘无故地给自己做衣服?再说了,买成衣就已经够贵的了,他居然还说要请人上门给她量身,定做衣服? “英伦女王要为她七岁大的孙女儿寻找家庭教师,我已经通过教会的举荐,为你拿到了一个免初试的名额……再过几天,女王和她的儿媳威尔斯王妃将亲自甄选,选出十位待定的家庭教师,但最后的人选,将由皇家学院组团选出……” 惠怡眉心里顿时打起了小鼓。 让她去当英伦皇家小公主的家庭教师? 为什么啊…… 可转念一想,林岳贤在这个时候让自己去竞选皇家小公主的家庭教师,恐怕还是为了和固伦公主分庭抗礼吧? 毕竟说到底,他和她在英伦,除了安德鲁,除了倚靠汤姆神父,能跟教会扯上些关系之外,实在是太势单力薄了啊。 而只要自己入了选,至少能得到英伦皇室的照拂,固伦公主也就更加不敢动自己了。 见她陷入了沉默,林岳贤又安慰她道,“你不必担心……说是说要为英伦小公主聘请家庭教师,但人家的正经功课都由专门的教师在教导。这一次,听说要请至少六位家庭教师,主要是陪伴小公主日常,用自己的教养来言传身教……咱们有教会的关系,只要你正常发挥,再仗着你是黄肤黑发的华人,这已经胜出了一大半了。” 惠怡眉奇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因为我是黄肤黑发的华人,反而还有胜算?” 林岳贤笑道,“……你设身处地想一想,等以后咱们有了自己的孩子,难道你不想让孩子多见些世面?再说了,咱们黄肤黑发的华人又怎么了?我还听说,女王想为她的孙女儿找个黑女孩做玩伴呢……”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惠怡眉已经是面红晕。 ……孩子? 哪个要和他生孩子! 但很显然,林岳贤已经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 “怡眉,咱们现在……暂时还不能要孩子,你要完成学业,还要兼任小公主的家庭教师,实在是应付不过来了,所以咱们……” 惠怡眉再也忍不住了! 她羞得满面通红,连后背都泌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呢,她提着裙摆转身就走…… 林岳贤笑了起来。 他本来想说,所以他们可能要考虑一下避孕,等以后回了国再要孩子。 可看着她慌乱逃走的身影,他突然又来了兴致。 林岳贤慢条斯理地切下了一块牛排,细嚼慢咽地吃了,这才慢悠悠地接着上一句说道,“……所以咱们……还是在这几天里,及时行乐吧。” 第65章 64.63.1 惠怡眉在家中歇了几日,把钢琴和画画又重新拣了起来,狠练了几日。 又过了几天,林岳贤开着汽车带她去了位于敦城中心地带的白晶汉宫。 有专门的接待人员在约定的入口处接待了他们。 随着接待人员进入考核区以后,林岳贤就被挡在了门外;而惠怡眉则忐忑不安的跟着大约三十几个已经通过初选的年轻女孩走进了考核室。 考核官宣布了今天考核的内容: 女孩子们需要自己换上指定的制服,自己重新梳一个发式,自己表演一项才艺,再通过抽签,与一个同伴共同完成一项才艺;最终,女孩子们会与女王陛下和威尔斯王妃共进午餐。 因为要做的事情很多,所以考核官只是规定了先抽签确定好分组,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考核既不限定先后顺序,也不限时,但规定所有的考核项目必须要在两小时内全部独立完成。 考核官刚刚才宣布完比赛规则,就安排了抽签。 惠怡眉和一个名叫黛茜的女孩子分成了一组。 她和黛茜商量了一下,决定合组表演弹奏。 ——惠怡眉弹钢琴,黛菲吹长笛。 跟着,黛茜决定先去换衣服梳发式,惠怡眉则决定先去表演个人才艺。 她和接待人员说了一下。 很快,她就被迎到一间静室去了。 关于个人才艺,惠怡眉决定在现场画一幅水墨画。 她请接待人员帮自己把事先准备好的藤箱拎了回来,调好了颜色铺好了宣纸之后,略一凝思,便提笔作画…… 其实惠怡眉还会画油画和素描,但跟林岳贤商量过以后,还是觉得水墨画更容易博得印象分;而这一幅蝈蝈逗螳螂的水墨画,老实讲她已经在家里练了很多次,所以才能十分娴熟自如地动笔。 片刻,一只栩栩如生的明黄色蝈蝈和一只翠绿的螳螂顿时跃然纸上,旁边还添了些水墨的兰草等等…… 秾艳浅淡的水墨颜色相映交错,既有层次又不觉得错乱;俏皮可爱的蝈蝈和颜色鲜艳的螳螂童趣十足,非常吸引人的眼球! 画完,惠怡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交代了一下接待人员说这幅画得晾干以后才能收起来,跟着她就离开了静室。 去另外一个接待遇人员那里领了更衣室的钥匙牌以后,惠怡眉开始了下一关。 ——独自换衣服和自己梳头发。 可刚一进入独立更衣室,她立刻睁大了眼睛。 空荡荡的更衣室中,只放着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还有一面全身镜立在墙角处;仅此而已。 桌子上放着一个大纸盒,里头放着件白底粉红色边的篷篷蛋糕裙;在大纸盒的旁边,还放着个稍小一些的纸盒,里头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发饰,首饰,蕾丝发带,胸针,丝巾等等。 惠怡眉看了看大盒子里的礼服,顿时皱起了眉头。 那可是一套繁复至极的晚礼服啊!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如果只凭自己一个人换这套衣服,没有大半个小时根本就穿不好;何况还得根据这个的晚礼服来搭配发型和首饰什么的…… 她立刻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开始捣鼓起这套晚礼服来。 可这么一折腾,惠怡眉又发现了不少的问题。 这套晚礼服其实是有很多问题的:比如说没有腰带,比如说有个扣眼没有开,比如说晚礼服的尺寸根本就不适合她,显得太大了…… 惠怡眉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考核官给她们出的难题呢! 但她已经来不及细想,只是勉强先把礼服穿到了身上,跟着,她就开始一样一样的解决起这些问题来。 没有腰带? ——不要紧,首饰盒里有好几块颜色相同的丝巾。她找出一块玫瑰红的丝巾,叠成了厚厚的大约一掌宽的尺寸,当成“护腰”系在腰间;再找出纯白镂空的蕾丝发带系在“护腰”上,一来可以把护腰紧紧地紧在腰间,二来也可以当成一种装饰。 有个扣眼没有开? ——不要紧,首饰盒里有很多胸针。她选了几款一模一样的胸针,当成钮扣,在自己的礼胸上扣了整整一排。 晚礼服偏大了一点? ——不要紧,刚才用“腰带”固定住裙身以后,她的腰线已经完全显示了出来;接下来就是胸前的领口太大的问题了。但她还是很快就想出了解决办法——先把多出来的领口均匀的叠好,然后找了个胸针,小心地把叠好的领口别住,再同色的丝巾叠了个漂亮的百折边,将丝巾插在了胸针的后头,这样一来 ,既然漂亮又不怕走光! 当她把身上的礼服弄好之后,就立刻开始梳起了头发。 在英伦街头流行的发型有数十种之多,但惠怡眉只会梳其中两种最简单的;她手忙脚乱地盘好了头,利用闪烁漂亮的胸针别着绑成蝴蝶结的蕾丝发带戴在了头上,然后又从首饰盒子里挑出了喜欢的项链和手链带上了。 想了想,她又找了一截蕾丝发带出来,做成蝴蝶结又绑在了自己的手链上。 这样一来,她的头上,腰间和手腕上都有蕾丝发带;腰间和领口又有同色系的玫瑰红丝巾,既起到了改造衣服的功能,又增添了美观…… 接下来,惠怡眉快手快脚地拿出首饰盒里的化妆盒,快速地给自己画了个淡妆。 站在全身镜前,她小心翼翼地转动着身躯,仔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是否还有失礼之处。 看来看去,惠怡眉终于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按响了屋子里的叫人铃。 很快就有侍女敲门进来,引着她出去了。 再一次来到考核室,惠怡眉的合作伙伴黛茜已经焦急地等在那儿了。 “哦,天哪!薇妮,你可真美!”黛茜惊叹道,“这件礼服就像是贴身为你订做的那样合身……哦,可你看看我吧!这裙子太短了,没有腰带,连扣眼都没打开……真是太糟糕了!你知道吗?我找过她们了,让她们给我换一套礼服,可她们竟然拒绝了我,我只好……” 惠怡眉看了看黛茜。 看得出来,黛茜身上的礼服,颜色款式都跟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很有可能是批量生产出来的,所以说,这些礼服裙子的码数应该是一模一样的。 而这样的裙子,对于西洋姑娘们来说,可能是标准码数;而对于惠怡眉这样的东方姑娘来说,却显得又长又大…… 但幸运的是,惠怡眉个头不高,但她的腿够长,所以这裙子对她来说,虽然长了一点儿,可她已经想办法把腰部长出来的一截腰身给系住了, 黛茜应该也是个有急智的姑娘。 没有腰带,她就用长款的珠链在腰间绕了几圈,看起来其实也挺好看的,只是因为珠链到底不紧身;而篷篷裙又是最考究身材,她这么一弄,确实挺创新的,但看起来腰身显得有些臃肿了。而且因为黛茜个子太高挑,所以她的裙子短了一截,裙下露出了一双颜色与裙子并不匹配的黑皮鞋…… 看得出来,黛茜是个性格急臊的姑娘。 两人说了几句话,黛茜就要求惠怡眉和她一起去参加合作演出。 惠怡眉欣然应允。 两个女孩儿走进了另外一间考核室。 考核室里已经有几个考核官坐在里头了。 两人先朝着考核官们行礼示意,然后惠怡眉坐到了钢琴的前面,黛茜也接过了侍女们递过来的长笛。 惠怡眉彬彬有礼地对考核官们说道,“……先生们,很抱歉,也许我和我的伙伴需要一丁点的时间用来配合。” 考核官们纷纷作出了“请便”的手势。 惠怡眉和黛茜低语了几句以后,开始尝试着一起演奏一首叫做《献给克里丝汀娜》的曲子。可两人一合拍,惠怡眉就感觉到,黛茜的性格确实有点儿急躁;甚至一度想用长笛的声音盖过钢琴…… 她突然停了下来。 黛茜不解地看着她。 一位年过半百的考核官出声问道:“……你们准备好了?” 惠怡眉微微一笑,看了看黛茜,然后对考核官们说道,“是的,先生们,我们准备好了。” 接下来,她朝着黛茜示意,请黛茜开曲。 优雅悦耳的长笛声音响了起来…… 一段独奏过门之后,悠扬的钢琴旋律伴奏时而灵动,时而跳跃,像位在花间跳跃的精灵一样轻巧而又欢快;而在第一段曲子即将结束,就要进入第二段曲子的时候,急促响亮的钢琴声音像暴风雨一样重重地敲打在众人的心头,直到第二段曲子一开头……钢琴声音骤然而止,优雅清亮的长笛声音再一次响起…… 一曲毕,考核官们听得如痴如醉。 倒不能说这两个女孩子的琴艺有多好,但钢琴手的表演实在是太出色了! 这位年轻的钢琴手,她很准确地把自己定位在“伴奏”的位置上,把长笛的柔和轻扬完美地表现了出来……在团队合作中,钢琴手完美地诠释了牺牲小我而成全大我的意义! 考核官们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惠怡眉和黛茜却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得出来,他们对她们的表现非常满意! 向考核官们行完礼,惠怡眉和黛茜离开了考核室,来到了休息厅。 她俩是最早完成考核的候选人。 其他的姑娘们可能还有考核任务没有完成,所以休息厅里只有她俩。反正也是闲着,黛茜就和惠怡眉聊起了天,问问她的个人才艺都表演了些什么。 惠怡眉老老实实地答道:“……我画画了,你呢?” 黛茜得意地说道,“我请现场的考核官随便说了一句话,然后根据他所说的话,即兴写了一首十四行小诗……” 惠怡眉由衷地赞道,“你真了不起!” 她表演的水墨画在家中已经反复练过多次,但黛茜却敢当场即兴作诗……可见,黛茜确实是个才女。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因为陆续有其他的女孩子过来了,所以两人也就不再聊天了。 又等了半小时左右,侍女们敲响了小钟,以警示尚未完成其他考核的姑娘们。 很快,几个姑娘慌慌张张地也赶到了休息区。 侍女们合上了休息区的门。 惠怡眉看了看四周,发现休息区里的椅子并没有坐满人;再环顾一圈……好像确实少了几个人。 想来,其他的姑娘们因为没有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考核,所以被涮下来了? 而这么一打量,惠怡眉突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留在休息区里的十几个姑娘们,因为身上的礼服其实是一模一样的,所以很容易从细节上看出大家服饰上的不同来。 而确实除了自己和其他几位姑娘还算是仪容整洁之外,大多数姑娘们在衣裙和发型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凌乱。 侍女们打开了休息区里的另外一扇门,带领着姑娘们朝着通道走去。 惠怡眉左右手互搭放在胸前,低眉敛目地跟在人群中朝前走去。 走过长长的手绘画廊,走过茵茵草地,走过精美的花园和喷泉池子,侍女们终于领着她们进入了一间宽敞的大厅。 大厅里响着好听的音乐,高亢悠扬的男中音正在婉转吟唱着时下最流行的一出歌剧。 姑娘们都有些兴奋了起来。 “啊!这是费曼大师的歌声,我绝不会认错!” “天哪,连费曼大师都来了……噢,我的心已经怦怦地跳了起来!” “噢,费曼!这是费曼的歌声……” 惠怡眉抓紧时间扫了一眼大厅。 大厅中已经摆好了一条长桌,桌上摆放着餐具;大厅的一角就是演奏团,一位穿着黑色礼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高台上深情演唱…… 她迅速地又垂下了眼眸。 侍女们把姑娘们引到了长桌旁坐下。 不少姑娘们的注意力都被费曼大师的歌喉吸引住了…… 她们频频侧头去看费曼大师,又因为身上的首饰可能佩戴得太多,发出了各种叮叮当当的声响。 惠怡眉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盯着自己面前的餐具,眼观鼻,鼻观心。 不多时,突然有侍卫官用唱歌剧一样的咏调大声吟唱了起来。 “女王陛下驾到!威尔斯王妃殿下驾到!” 好几个扭头去看费曼大师唱歌的姑娘们一惊,顿时站了起来,有的撞到了胳膊,有的撞到了腿,还有的姑娘因为身上的饰物不小心掉了下来,又慌慌张张地弯腰去捡…… 而惠怡眉则跟着其他的姑娘轻轻巧巧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站在长背椅的旁边。 英伦女王大约五十几岁,保养得如同少妇一般,只是身材有些微胖;而威尔斯王妇的腹部高高隆起,想来就快要临盆了。 “姑娘们,今天见到你们,我非常高兴,”女王和蔼可亲地说道,“这一次占用了大家的宝贵时间,我很抱歉……接下来,希望你们能好好享受这愉快而又美味的午餐,谢谢你们!” 姑娘们朝着女王和王妃行起了宫庭礼。 与女王共进午餐是一年令人感到很紧张的事…… 但其实,就是一顿很纯粹的午餐而已。 女王除了开场的时候讲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之外,其他的几乎全场都一声不吭的,安安静静地用着餐。 姑娘们自然也不敢开口说话。 每位姑娘身后都站着一位侍女,侍女们帮着姑娘们将面前的餐巾布铺好,很快,就有侍从开始上菜了。 开胃菜,头盘,汤,副菜,主菜,沙拉,酒水,甜品,水果……像流水一样往姑娘们的面前放。 惠怡眉心里有点儿怵。 说实话,英伦物价贵,生活也是出了名的小资,但物资却不见得有多么的丰富。可眼前的这些花花绿绿的食物,看起来美焕绝伦的,但却是惠怡眉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已经有些姑娘被面前的食物给惊呆了! 不过碍于女王陛下也在场,所以没有人敢开口询问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 惠怡眉拿起了刀叉,告诉自己说,不要管这些食物到底长成了什么模样儿,就把它们当成是普通的食物,切开,叉住,再小心地塞进嘴里,抿着嘴吃掉就是了! 她稳稳地拿着刀叉,慢慢地吃了起来。 老实讲,这些食物并不美味。 甚至…… 有的食物是非常难吃的,简直令人难以下咽! 惠怡眉面不改色,严格按照时下的用餐礼仪来——好吃的食物,吃的时候绝不会超过三口;不好吃的食物,也吃了两小口意思一下。 表面美观无比,吃在嘴里却难以下咽的食物;旁边还有个国宝级的歌剧大师费曼正在倾力演唱…… 有些姑娘们变得三心二意起来。 ——她们时不时地微微侧过头去看看费曼大师,或者是看看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又看了看其他姑娘们盘子里的食物……这些东西明明很难吃啊,为什么还有人能吃得“津津有味”? 当然,也有些姑娘目不转睛地用着餐,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 ——就像惠怡眉和临座的几位姑娘一样,她们动作优雅,速度适中,用苛刻到几近于完美的用餐礼仪,表情怡然地享受着这顿美丽的大餐。 用完餐以后,姑娘们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而站立在姑娘们身后的侍女们帮着收拾好了残局之后,开始轻言细语地询问起姑娘们,觉得这顿午餐怎么样。 惠怡眉用只让一人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道:“……我很感激女王陛下赐予的食物。今天的菲力牛排,味道简直棒极了!大约是我没见过那道冷盘,所以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感觉也有些奇怪……不过,今天的巧克力提拉米苏真是我吃过的最棒的食物!太感谢了……” 侍女也朝着她微微示意,然后退了下去。 女王站了起来,手里还举了一杯新鲜的果汁,“姑娘们,感谢你们陪我共进午餐,让我感觉到时光如此美好!愿你们一切顺利,非常感谢!” 姑娘们则齐声说道,“谢谢您,我的女王陛下……” 女王与威尔斯王妃相携离去了。 姑娘们都知道,一切程序都走完了,忍不住都叹了一口气。 但惠怡眉还是挺紧张的,她仍然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严格的欧式宫延礼仪,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侍女们引着姑娘们沿着来时的路,走过花园和喷泉池子,走过茵茵草地,走过精美的手绘画廊,最后抵达了先前的考核室。 跟着,又各有一位侍女陪着姑娘们去了更衣室,帮着姑娘们换下了礼服,又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直到惠怡眉回到了等待区,见到了林岳贤之后,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坐在林岳贤的汽车上,她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林子谦!你还没吃饭吧?” 他笑了笑,“没有,不过我已经订好了饭菜。” 其实惠怡眉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但她倒还好,东西再怎么不好吃她好歹也吃了点饱腹,可他肯定也在外头担惊受怕了一上午,而且他什么也没吃…… 所以她也就没有反对。 惠怡眉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深呼吸一口气,终于从方才的紧张中回过味来,开始激动地跟他说起了刚才在竞选中的事儿。 从一开始的画蝈蝈,到后来的换衣服,再到后来的合作演奏和与女王共进午餐…… 她越说就越兴奋! “……哎,真是想不到,那些宫廷菜式看上去那么精致漂亮,吃在嘴里,却难吃得要命,开胃菜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我估计是什么海贝壳的肉,嫩是嫩,但感觉没熟透,还透着一股子的腥气在,而且还是甜的……我很努力才把那个给咽下去!整顿午饭,我觉得……也就是牛排的配菜黑椒土豆泥还行……可那个又不敢多吃……” 看着她叽叽喳喳的兴奋模样儿,他笑弯了眼。 “想也知道,那其实……主要就是考你们的应变能力啊!个人才艺表演,主要是看你的文化功底如何;换衣服,一会儿少个扣子一会儿又少个腰带的,如果主意不够大……可能还真的应付不了这种突然状况。合作表演,考量的是你和同伴之间的配合默契度……最后让你们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才进入大厅,其实也就是让侍女查看你们的走路姿势和仪态吧?至于午餐,有女王在,还弄个歌唱大师在,分明就是考你们的定力嘛……”林岳贤的情绪也受到了她的感染,忍不住一一分析了起来。 惠怡眉抿着嘴儿直笑。 他驾着汽车,一直开到了郊外。 可当惠怡眉看清面前的建筑物以后,却忍不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第66章 65.64.63.1 惠怡眉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这座白墙青瓦的中式建筑。 在洋别墅和综合公寓横行的英伦首都敦城,居然能够看到这样的房屋,实在太令人感到惊讶了! 下了车,近距离一看,只见那幢建筑的墙外种植着翠绿的青竹;墙上开着如意形状的透气格,隐约可见院子里种着花草的精致角落。 而这幢建筑的开口处也是个油着大红漆的双页大门,门口还立着一雄一雌两只石狮。 “这,这……” 惠怡眉呆呆地指着这幢房子,连问都不知道要从何问起。 林岳贤笑了起来。 “这里其实是个餐馆,里头的主人还是你家的旧友,”他轻笑道,“还是因为罗曼知道我是华夏人,所以特意带我来这里吃饭……结果我和餐馆主人一攀亲,他居然还与你家有旧……” 惠怡眉奇道,“……和我家有旧?” 他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走上前去,扣响了门环。 一个金发雪肤碧眼,却穿着汉服梳着双丫髻的少女过来开了门。 “两位贵客安好。”少女用娴熟的汉语向两人问好,还行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福礼,然后才用英语问道,“很抱歉本餐厅并不对外,如果您有预约的话,请把您的预约信息告诉我。” 林岳贤也用英文说道,“……威廉·林夫妇。” 少女“啊”了一声,连忙说道,“贵客里面请,我家主人久候了。” 说着,少女便引着二人朝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芳草茵茵,还有个用石块儿圈出来的小池塘,池塘边站着几株垂柳,池塘里种着一片婷婷玉立的睡莲,几只野鸭子正安详地卧在池塘中间的大石头上休憩。 惠怡眉既觉得不可思议,却又觉得心旷神怡。 儒服少女引着两人走进了院子角落里的一幢小楼。 惠怡眉有些恍惚。 她在娘家住的时候,家中也有这样一幢专门给她住的小楼…… 惠怡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两人跟着儒服少女上了阁楼。 原来这楼上只有一个宽敞的房间,外加一个观景露台而已;但这间屋子,却是一副微缩版的书房绣房和花厅的集合体。 长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墙上挂着水墨青牛卧岩图,窗台上的青花瓷胖肚花瓶里插着几枝雅致的菊花,四页屏风的后头还摆着琴案。 惠怡眉微微有些失神。 她不由自主地就朝着琴案走了过去。 手指轻轻地拨过琴弦,嗡嗡金玉之声顿时流泻于空…… 她突然就来了兴致! 坐在圆凳上,她双手轻抚琴弦,拨弄了几下以后就进入了状态。很快,一首古色古香的曲子便自她的琴弦下娓娓奏出。 林岳贤静静地看着她。 一曲毕,突然有人鼓励起拳来。 “好,好好好……我离开中土已有二十多年啦!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纯正的琴音,好!小姑娘长得漂亮,弹出来的曲子也好听……好!” 有人声若洪钟地说。 惠怡眉抬眼一看,只位一位身穿长袍,须发皆白的华人老者站在门口,正笑眯眯地看向自己。 无缘无故地动了人家的东西,这让她莫名觉得脸烧得慌,惠怡眉连忙站了起来,快速走到了林岳贤的身边。 林岳贤双手抱拳,朝着老者称了一声,“华老,小子揩内子惠氏,来看望您老人家了。” 华老哈哈大笑。 “好,好好!”华老摸着胡子上下打量了惠林二人一番,叹道,“佳儿佳妇,佳儿佳妇啊!惠相泉下有知,也该为了你俩而含笑九泉……” 惠怡眉立刻猜到,眼前的这位老人,恐怕与自己的曾祖父有些渊源。 “来来来,到了我这儿啊,就跟到了家里一样,不必这紧拘谨,快坐下,”华老招呼二人道。 因为身上穿着西洋裙子,所以惠怡眉还是朝着华老行了个拉裙礼,这才随在林岳观的身后坐了下来。 华老打量了惠怡眉好一番,才自我介绍道,“小妞妞啊,你肯定不认识我!但当年啊,我和你曾祖父同朝为官,得过他不少的照拂……后来遭遇了国变,我那大儿怕我吃亏,连夜把我和我老伴,小儿,小闺女给一骨碌地打包送到了英伦,可这一走啊,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后来又过了几年,我那大儿也拖家带口的过来了。咱们一家就在这儿开了这家馆子……哈哈哈哈,真是造化弄人啊!老朽读了半辈子的书,最后却要靠炒菜煮饭来养家糊口……” 惠怡眉低眉敛目,并没有说话。 “哎呀,这背井离乡的,消息也闭塞,直到前几年,我才听说惠相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已经……” 华老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惠相是个好人呐!”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曾祖父去世的时候,惠怡眉还没出生。但从她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活在林家的阴影中。 ——因为在惠家人看来,她小小年纪却已经是林家的人了;可后来大了,嫁到林家以后,她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 惠怡眉陷入了怔忡。 华老的话,又把她拉回了现实。 “小妞妞啊,这在异国他乡的,咱们能遇上,这可是缘份!以后,常到家里来做客,弹些曲子给你华爷爷听,也不知你华爷爷还能活几年。”华老伤感地说道。 林岳贤笑道,“华老您长命百岁!怡眉得了闲,我会带她常来的。只是……她最近学业忙,又刚刚参加了白晶汉宫为索菲娅小公主甄选家庭教师的竞选,恐怕……” 惠怡眉被他俩的问答一惊,终于回过神来。 啊,那是过去,是前世。 今生,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呢…… 此时只听到华老饶有兴趣地问道,“哦?可选上了?” 惠怡眉白了林岳贤一眼,不好意思地说道,“……哪有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华老大笑,“选得上!一定选得上!” 过了一会儿,那儒服少女就过来禀报,说菜已经准备好了。 华老点了点头,那儒服少女就领着几个微胖的金发碧眼的妇人,把菜品一一地端了上来。 惠怡眉好奇地打量着这些食物。 凉拌菜是麻油青瓜拌肚丝,热菜有竹筒糯米蒸肉丸,姜丝葱白蒸海鱼,白切鸡,素菜是清炒西兰花,汤品是山药排骨汤…… 就是放在国内,这些菜虽然也算得上丰盛,但像惠林这样的人家,吃吃鸡鸭倒也不稀罕;可现在……这是在英伦!就是想吃这些菜,那也得有这些食材不可。 尽管刚才已经在白晶汉宫里吃过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但惠怡眉还是有些眼馋。 华老殷勤地劝菜,“来来来,小妞妞啊,吃!你也好久都没有吃过家乡菜了吧?快……” “多谢华老。” 惠怡眉举起了筷子,挟了一个珍珠肉丸吃了。 这是用新鲜又肥瘦适中的猪肉剁成肉泥,再在其中掺了一丁点的金华火腿;所以鲜嫩的猪肉中混着让人觉得回味悠久的火腿咸鲜,再加上外头裹着的软糯弹牙的糯米……惠怡眉惬意地抿着嘴,细细地嚼了起来。 蒸海鱼也挺好吃的,厨子把握火候把握得极好,那海鱼也够新鲜,少蒸一分钟恐怕没熟,多蒸一会可能又老了……而且酱汁也调得很入味,鱼肉的嫩配上酱汁的鲜,简直就是绝妙的搭配。 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山药排骨汤。 那汤汁是乳白色的,又与众不同地洒了些炒香的白芝麻粒儿在汤面上,还有些几艳红的枸杞卧在汤里,显得又是娇艳又是美味。 虽然眼前的菜看起来甚合心意,可惠怡眉毕竟已经吃过一顿了,只是这会儿还舍不得这碗汤,就一直慢慢地喝着。 华老的面前放着一小碟子卤水花生米。所以他一边慢悠悠地吃着花生米,一边喝着茶水,还跟林岳贤聊着天。 惠怡眉很少看到应酬场面上的林岳贤。 但听着他和华老聊天,竟是天文地理文史通俗样样都精晓似的…… 她不由得侧过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其实…… 林岳贤生得很是俊朗。 他有张刀削一般的方脸,剑眉轩目的,但平时可能习惯了韬光养晦深藏不露,给人的印象反而是平庸到了极点似的。 只是,他这人到底平庸不平庸,不亲近的人还真没资格说。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微微地脸热。 ——那她算不算有资格评论他? “……不瞒您说,若是在老家乡下,我们是小辈,就算不小心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总有家中长辈照看着,也不至于行差踏错……可我和怡眉孤身在外,一切行动虽然谨小慎微,可总也怕不知何时自己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也不知为什么,惠怡眉总觉得林岳贤似乎有些话中有话。 闻言,华老颌首道,“冲着与你这样投缘,也冲着……唉,也冲着昔日惠相给我的那些照拂……我老头子在英伦也住了二十多年啦!虽然不擅长打交道,但也认识些来我这里吃饭的客人……一点儿小面子是有的!今后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只管来找我……” 林岳贤道,“我和怡眉是华老的晚辈,华老又与曾祖父有故……既是如此,我也就厚着脸皮来求一求您……” “唉,什么求不求的!”华老嗔怪道,“你和小妞妞都出自大家,又都是懂事的好孩子,谁会无缘无故为难你们呢?” 林岳贤微微一笑,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前朝固伦公主之子,艾公子前段时间回了国,因着怡眉的兄长出任了新政府的部长,现在又竞选上了议员,所以……” 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了下来。 华老眯起了眼睛。 这些事情他又怎会不知! 固伦公主是女人当家小鸡肚肠,恨不得旧朝官员个个都像惠相那样,宁可穷死了也要维护艾氏皇朝的体面;可忠臣惠相的曾孙却成为了裴贼的走狗,她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要是在国内,恐怕她也就鞭长莫及,懒得管了。 可现在,这俩孩子在英伦留学,无异于送了两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肉骨头过来给她赏玩…… 华老叹了一口气,说道,“固伦公主此人太过于偏执,不大肯听人说话。但我也歹……当年也是在她皇伯父手下当差的人,我去和她说说吧!” 林岳贤愁道,“就怕她反而惦记上我们了。” 华老一滞,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子,你,你啊……你可真有意思!哈哈哈……” 林岳观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了做坏事又被人当场捉住的讪讪表情。 看着憨态可掬的年轻男人,再看看涨红了脸的惠相曾孙女儿,华老爽朗地笑了起来。 惠怡眉的眼眶有些微热。 林岳贤想尽办法通过教会的关系,让自己竞选英伦皇室成员的家庭教师,现在又带着她来这里求华老的庇护……说到底,都是他在为自己的安全着想,力所能及地调动一切可以利用的关系与固伦公主抗争,唯恐固伦公主仗势欺人…… 明白过来以后,惠怡眉主动和华老聊起了天,最后还在华老的要求下,又弹了一曲古琴,还陪着华老下了一盘围棋。 临别时,华老竟有些不舍。 “丫头,我晓得……你要当英伦小公主的家庭教师,自个儿还要念大学,可能还真没什么时间来我这儿……可你要是得了闲啊,就来华爷爷家,不管什么时候,家里都煨着热热的汤,香喷喷的饺子……你什么时候来都有,啊?” 惠怡眉笑着点点头,“我周末就来看您!” “好,好好……林家小子,好好照顾丫头啊!” 华老念叨了几句,这才把两人送走了。 林岳贤开着汽车往家赶,惠怡眉则坐在汽车上红着眼眶。 半晌,她才控制住鼻腔的酸痛感,轻轻地说道,“……林子谦,谢谢你。” 林岳贤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低笑道,“我得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呆会儿到了家,可就再也不听到了……尽是些‘林子谦,你这个大骗子!’,‘林子谦我讨厌你!’还有……‘林子谦你,哪有你这样的!’……嗯?还有什么?” “呸!” 惠怡眉涨红了脸呸了他一声。 她侧过头,看着窗子外头飞快朝后头掠去的风景,不知为何,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第67章 66.65.64.63.1 回到家中,林岳贤拉着惠怡眉直接回了房间。 他先是去浴室里放了一缸泡澡的热水,然后从衣柜里找了两套家居服出来,一套递给她,另外一套他自己换了,跟着就下了楼。 惠怡眉脸还红红地抱着自己的家居服站在原地没动。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 ……他,他走了? 从浴室里传出来的哗哗流水声音提醒着她,水可能已经满缸了! 惠怡眉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抱着衣服匆匆走进了浴室。 浴缸里的水果然已经满了。 她顾不得许多,脱了衣服就跨进浴缸里坐了下来。 微烫的水温柔地滋养着疲惫的躯体,这令惠怡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以来,一事接着一事,一环扣着一环……先是闹出了艾承宣绑架她一事,然后就是秘道惊魂,接下来又要马不停蹄地准备英伦皇室家庭教师的竞选…… 真是让她受尽了惊吓,脑子里时刻都崩得紧紧的。 现在这两件事情一揭过去,她顿时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了。 所以,能够安安静静地泡一会儿洗水澡,也实在是件很惬意的事。 惠怡眉半躺在热水里,一动也不想动。 她已放下心头大石,方才又在华老那里美餐了一顿,这会泡在热水里又饱又暖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感觉到浑身发软,脑子也似乎有些微微地发昏,这才挣扎着起来了…… 擦干身体换上了柔软舒适的家居服,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大床边。 躺到床上,勉强拉过了被子盖在身上,惠怡眉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亮灯,而院子里也安安静静的,一点儿响动也没有。 惠怡眉揉着眼睛从床上了坐了起来。 拧开床头灯,她看到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上,还整整齐齐地盖着一小块方毯……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觉睡得酣恬而又畅快!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起了身,踢踏着拖鞋,推开房间门朝楼下走去。 惠怡眉突然停住了脚步。 楼道里弥漫着诱人的食物暖香气味。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站在楼梯上朝外张望。 院子和屋里的灯全都亮着,林岳贤穿着一件半旧的长袖白衬衣,袖口卷到了胳膊肘下面一点的位置,露出了一双强壮又有力的手腕儿;此时,他正背对着她坐在庭院里的摇椅上,两条长腿很随意地搭在小墩上,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 他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注视。 转过头,果然看到了她。 他微微一笑。 “……睡醒了?” 他的声音清越而又富含磁性。 惠怡眉抿着嘴儿笑了笑。 他已经放下了报纸,从摇椅上站了起来,“中午吃得太饱,咱们晚上吃简单点……我煨了一下午的玉米猪肉汤,再加两块面包怎么样?” 他一边说,一边朝厨房走去。 “好。” 她跟在他的身后,也进了厨房。 他的身材太高大了,两个人挤在窄窄小小的厨房里……他伸长了手,却不小心就碰触到她的腰;而她一转身,发梢就拂到了他的脸…… 两人的眼神突然就撞在了一起。 他含笑,她赧然。 也不知怎的,两人的眼神突然就痴缠在了一起…… 半晌,林岳贤才端着双耳锅,含着笑意从厨房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而惠怡眉则面红耳赤地找了两个盘子,也跟在他后头跑了出来。 刚走到庭院里的小桌前,她就意识到……他们今晚是喝汤吃面包呀! ——那她拿盘子来干什么! 她红着脸走回厨房,放下盘子换了两个碗,又走到了庭院里的小桌前。 可刚刚才放下碗,她又意识到……他们今晚是喝汤吃面包呀! ——那她为什么只拿了碗?面包呢?舀汤的长柄勺呢?喝汤用的勺子呢?他喜欢的辣椒酱和腐乳呢? 惠怡眉只得又走了一趟。 林岳贤好笑地看着她。 宁静安祥的庭院里,一顿简单的晚饭,有温暖人心的热汤和面包,年轻男女面对面地坐在柔和的月光下,身畔有还鲜花怒放…… 可这一顿饭的时间,惠怡眉却始终盯着自己面前的汤碗,都没敢抬头。 因为林岳贤火辣辣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面上,热烈而又浓稠。 两人慢慢地吃完了晚餐。 林岳贤问道,“吃饱了?” 惠怡眉抿着嘴,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低笑道,“……你已经睡了一下午。” 她突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惠怡眉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 她脸一红,“蹭”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她已经转过身想要逃的时候,林岳贤已经伸出手,飞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啊!” 她低呼了一声…… 林岳贤笑道,“为什么想逃?” “不要!”她又羞又气,低声叫了起来,“不要不要不要……啊!林子谦,快放我下来,放下来……不要不要……不要嘛……” 可他却已经将她拦腰抱起,稳稳妥妥地朝着楼上走去…… ** 过了两天,两位穿着正式礼服,头戴假发套的皇家礼仪团的工作人员来家中拜访惠怡眉夫妇,并通知他们,惠怡眉已经被威尔斯王妃选为索菲娅小公主的家庭教师。 考虑到惠怡眉在个人履历上的学业说明和婚姻状况,所以威尔斯王妃很体贴地做出了以下安排:每天会安排专人专车到荷福大学门口,接了下课的惠怡眉去白晶汉宫陪伴索菲娅小公主,一直到晚上九点钟小公主即将就寝,才会由专车专人送惠怡眉回位于德国领事馆的家中…… 当然,威尔斯王妃开出的酬金是丰厚到令人感到惊诧的! 两位礼仪官很认真地转达了威尔斯王妃的意见,又认真询问了惠怡眉的意见,还当面问过了林岳贤的意见,这才请惠怡眉在聘用书上签了字。 送走了两位礼仪官之后,惠怡眉用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天哪,她竟然中选了! 惠怡眉当然有自己的职业规划。 她的理想,就是要当一名教师!现在,她即将担任索菲娅小公主的家庭教师,这简直就是以后的求职金牌啊! 可是,当初如果不是林岳贤找到了这条门路,又攀上了教会的关系;就凭她自己……首先是她根本就不知道白晶汉宫在为小公主选家庭教师,其次,参加过那次竞选之后,她很清楚,能够通过初试的女孩子们,根本就不可能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子……而她如果没有教会的背景,就算再有才华,恐怕威尔斯王妃也不会选她! 她吸了吸鼻子,看着林岳贤,默了一默才微笑着说道,“林岳贤,谢谢……谢谢你!” 林岳贤只是微微的笑,并不说话。 其实他并不喜欢她老对着他说“谢谢”这两个字的。 他和她的现在,他和她的未来……已经被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她总是这样动不动就对他说谢谢,她到底把他放在哪个位置上? 好吧,他也可以理解她的喜悦之情,但他其实也只是为她谋到了一个渠道而已;最终,还是靠着她自己的实力才能被选中。 ——如果她不是才华横溢的荷福大学文史高才生,如果她不是华夏国的名门闺秀,即使他再怎么出力,威尔斯王妃也不会看上她呀! 想了想,林岳贤决定纠正她动不动就对着他说“谢谢”的这个坏毛病。 “嗯?一声谢谢就够了?”他故意挑了挑眉。 果然,她一下子就涨红了脸。 “我,我……我做好吃的饭茶给你吃。”她嚅嚅地说道。 他哂笑道,“得了吧,从明天起,你一下课就要去白晶汉宫,一直呆到晚上九点才能离开,回到家里已经九点半了吧?你还做饭给我吃?” 惠怡眉顿时有些发愁,“那,那你吃饭可怎么办?” 林岳贤笑道,“你还担心我?” 她一噎。 是啊,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她呆了四年都还跟个过客一样,除了学校和宿舍,其他的地方基本上都是两黑一抹黑。可他才过来了几个月,不但跟驻英德国大使打得火热,还和教会攀上关系,最近又跟结交了整个英伦上层社会贵族人士的华老攀了亲……这样的人物,她居然还担心他会吃不饱肚子? 大约是见她陷入了怔忡,林岳贤连忙笑着解释道,“你能当上英伦小公主的家庭教师,这也是我的体面,我正好用这个借口去安德鲁家蹭饭吃……反正罗曼也在。” 惠怡眉愁道,“可罗曼是安德鲁夫人的亲弟弟啊!人家亲弟弟在自己姐姐家蹭饭,那是天经地义的……你,你天天去蹭饭,这又算什么啊!咱们又不是吃不起饭……” 林岳贤大笑。 “你说的对,咱们又不是没有吃饭的钱……这个啊,安德鲁两口子也知道,所以我蹭他家的饭,他们才高兴啊……要知道,我可是他们家未来的钱包!再说了,在安德鲁家蹭饭的人可不只罗曼一个人……其实他们的风俗也跟我们那儿一样,世家高官嘛,总要养些清客的……其实,和这些人聊聊天也真的挺好,至少啊,世界各地的经济情况,人家比我们更精通更了解。这其中啊,有不少的商机!全凭我们自己怎么把握……” 想着她对做生意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林岳贤讲到了这儿就打住了。 可见到她开始设身处地地为自己着想,他脸上的笑意怎么也忍不住,便故意逗她道,“……你还没说要如何谢我。” 惠怡眉轻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半晌,她才说道,“我,我……那我给你做一双鞋吧,不过,我好久没动针线了,而且,哎,这儿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做鞋子的东西……” “你会做鞋?”林岳贤问道。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惠怡眉点了点头,红着脸说道,“……以前小的时候学过。” 他看着她,没说话。 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给人做鞋的。 ——在Z国的传统中,女人给男性做鞋子,只能是妻子给丈夫做,母亲给儿女们做,或是女儿给父母长辈们做…… 但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她都明明白白地透露出显而易见的信息: 她要为他做一双鞋子,因为他是她很要紧的人。 她白晰的脸,在他的注视中慢慢变成了粉红色。 看着她羞涩的模样,他心中一荡! “……可我已经等不了了。” 说着,他躬下身子,双手一抄就把她抱在了怀里。 “今晚就报答我,好不好?”林岳贤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他熟悉的气息尽数喷在她的耳畔和颈窝里,激得惠怡眉全身酥软。 她只能紧紧地揪着他的领子,却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既说不出“不要”二字,也说不出“要”这一个字…… 林岳贤抱着她,稳稳地朝着楼上的房间走去。 这一夜,注定又是一个美妙的旖旎之夜……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夫妻俩来英伦学习,一是为促进感情,引起质的飞跃;二是在为后文两人的事业做铺垫。如今这两件事情也都差不多了,所以我想再上两章婚后甜蜜日常,咱们就要准备回国了哈。 我想把节奏放快一点儿,大家有其他的意见或者建议吗? 第68章 67.66.65.64.63.1 惠怡眉开始了忙碌而又充实的三点一线的简单生活。 每天一早起床,林岳贤会开车送她去荷福大学,在这期间她会努力完成学校里的事;下午三点半,白晶汉宫会派车去学校门口接她,她便要陪伴七岁的索菲娅小公主,一直到晚九点整,索菲娅要休息了,白晶汉宫才会派车又把她送回位于德国领事馆的家中。 威尔斯王妃很注重女儿的教育,除了惠怡眉之外,还有当时和惠怡眉一起竞选的七位女孩也都入了选;再加上惠怡眉,小公主索菲娅一共有八位家庭教师。 但跟惠怡眉一样,这八位家庭教师都是分班制的来陪伴小公主索菲娅的;几乎每位家庭教师陪伴小公主的时间,每天都在四五个小时左右,有的家庭教师还是隔天来一次的……而在这八位家庭教师里,大约惠怡眉陪伴小公主的时间是最多的。 而威尔威王妃除了很注重女儿的教育之外,也非常看中家人团聚的时光;所以一到周末,惠怡眉被允许可以不到白晶汉宫来,因为威尔斯亲王和王妃将亲自陪伴索菲娅小公主。 林岳贤也没猜错。 说是说,惠怡眉她们是小公主索菲娅的家庭教师,但实际上,教导小公主文化知识的都是一些享誉文坛的巨匠,大师和名家们;惠怡眉她们几个家庭教师担任的角色,则更像是有教导意义和陪伴意义的女伴。 这大约是因为皇室成员们希望小公主的身边能够有一些更有教养,举止言谈更优雅,礼仪十分过关的贵族女性来影响小公主在日常中的一言一行吧…… 所以,在那次竞选中胜出的八位家庭教师,竟然没有当初和惠怡眉搭档表演的那位性格急躁的黛茜姑娘。 而经过一番接触,惠怡眉觉得小公主索菲娅也是个非常乖巧懂事的小女孩。 在她刚刚成为小公主索菲娅的家庭教师时,还曾经见过索菲娅为了某种特别的喜好而与她的母亲发脾气,吵闹,哭泣,乱扔东西,不肯吃饭等等。 但经过家庭教师们几个月的耐心陪伴,索菲娅开始变得彬彬有礼起来;而家庭教师们也因为这几个月的接触,也相互熟悉了。 这一天,惠怡眉正在皇宫里陪小公主看图画书。 跟她一起当班的另外一位家庭教师洁莉趁着小公主去洗手间的时候,突然悄悄地对惠怡眉说道,“哎,你知道么?你们华夏国,不是有一位流亡在外的皇朝公主么?她今天过来了……是听说女王陛下抱恙,过来慰问的……” 惠怡眉一愣。 固伦公主? 洁莉又说,“那位固伦公主是带着她的儿媳妇一起过来的,听说啊,她的儿媳妇都已经怀孕了……薇妮,你不觉得奇怪么?虽然说,我可以理解固伦公主为了让达宫贵人们接受她的儿媳妇,所以带着她来觐见女王陛下的,这也无可厚非。但女王陛下如今正抱恙呢,难道固伦公主就不怕她的儿媳妇被女王陛下传染吗?” 惠怡眉远远地瞥见索菲娅小公主已经由侍女领着出来了,连忙朝着洁莉使了个眼色。 洁莉会意。 这种碎嘴皮子的事儿,可不能在小公主的面前乱说;万一小公主转达给了威尔斯亲王夫妇,那自己这份工作很有可能就保不住了! 于是,两人再不谈及固伦公主之事,只是耐心地陪着小公主看图画书。 可惠怡眉的心中却如同被猫爪子挠了一样难受! 如今距离那事,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林岳贤后来也托华老去打听过,据说当时艾承宣确实遇剌,还受了一些伤…… 紧跟着,固伦公主就为艾承宣和热吉娅举行了婚礼,而且只是对外宣布礼成,却并没有宴客! 这样的传言,很容易让人想歪。 ——刚刚才订婚,跟着就这样急急忙忙的结婚,怎么看都有点儿冲喜的意思在里头。 可这冲喜…… 难道说,艾承宣的情况很严重? 但就在两个月前,突然又传出了消息,说艾承宣的妻子热吉娅怀孕了! 这个消息,惠怡眉简直难以接受。 热吉娅才十六岁啊…… 十六岁就怀孕了?而且据说艾承宣不久前还受了伤。 这件事儿不管她怎么想,都不是一个好兆头…… 惠怡眉一度很焦虑。 可她实在没什么办法。 鉴于艾承宣对她有着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林岳贤很忌讳,也不怎么愿意去打听艾承宣和热吉娅的事儿;惠怡眉自己也不敢打听,就怕固伦公主某一天又想起自己来…… 所以这事儿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可要说她心里不着急,那是假的。 这会儿从洁莉的嘴里听到固伦公主带着热吉娅过来探望英伦女王了,惠怡眉就开始在心里琢磨了起来,想看看有没有露脸的机会……远远地看热吉娅一眼也好啊! 她在这里恍恍惚惚的,可女王那边却派人过来了…… 原来,因为女王陛下抱恙,威尔斯王妃这几天又要待产也不方便接待固伦公主;所以女王陛下就指派了二儿媳苏尔西公爵夫人和索菲娅小公主一同接见固伦公主。 这还是索菲娅小公主第一次在没有父母的陪伴下接见访客,所以女王特意派人交代了惠怡眉和洁莉,让她俩陪着一块儿去,给小公主壮壮胆。 惠怡眉憋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 这真是天助我也! 唯今之计,最好就是趁着陪伴索菲娅的时候,找机会问一问热吉娅,问问她和艾承宣好不好。 侍女们给小公主换衣服去了,惠怡眉和洁莉也打理了一下自己。 很快,一众人等就簇拥着小公主朝着会客厅走去。 苏尔西公爵夫人已经在会客厅里了。 在她的身边,还有两个穿着黑底朝服,戴着簪满了金钗和首饰的檐帽贵妇人……只是这两人的装扮虽然富贵又庄严,可两人却瘦得不成样子! 惠怡眉有些惊疑不定。 她将那两人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年老的那个,面目清秀,但法令纹很深,看上去是个很严厉的人;而年轻的那个,正是热吉娅! 只是,在几个月以前,热吉娅还是个身材高挑,青春健美的女孩子,可现在却憔悴得……让惠怡眉完全不敢相认! 按理说,她和艾承宣不是刚刚才新婚,而且刚刚才怀上了艾承宣的孩子,怎么…… 惠怡眉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还有什么事,会让一个嫁给心爱之人的新婚妻子这般憔悴? 除非…… 要么就是艾承宣受伤太重,不太好了;要么就是艾承宣对自己仍然不能忘情,以至于艾承宣和热吉娅的感情破裂? 可热吉娅却是个热情直率的女孩子。她在婚前就知道艾承宣的心思,既然最终还是嫁给了艾承宣,又怎么会……反而在婚后小鸡肚肠? 惠怡眉的心里打起了小鼓。 热吉娅已经发现了她。 惠怡眉抬头看去,见热吉娅的目光正热切地看着自己…… 她连忙朝热吉娅笑了笑,可热吉娅却低下了头。 苏尔西公爵夫人见热吉娅默默地垂下了头,连忙殷切地问道,“……王妃殿下这是怎么了?是害喜么?” 固伦公主垂眸看了热吉娅一眼,说道,“是啊!她怀了孕,成天呆在家中也不出门,我怕她闷坏了,这几天她的身体还可以,所以就带她出来散散心。” 苏尔西公爵夫人笑道,“恐怕是屋子里的人太多了,空气闷的缘故。孕妇都这样,对气味特别敏感!我的嫂子威尔斯王妃隔着好几扇门,都能闻到花园里种了什么花呢……王妃若是觉得闷,不如出去走走,我们这里的花园挺大的,空气好。” 索菲娅小公主毕竟是个小姑娘,规规矩矩地坐着,听着大人讲话……其实心里是很不耐烦的,闻言就说道,“苏尔西婶婶,不如就由我来陪王妃殿下去花园里走走吧!” 苏尔西公爵夫人哪里不知道索菲娅的心思! 她征求了一下热吉娅的意见。 热吉娅自然是肯的。 于是,苏尔西公爵夫人就交代了索菲娅几句,让她陪热吉娅去逛花园的时候不要靠近台阶,不要靠近喷泉,就在草地上走走就好之类的话;热吉娅和索菲娅就带着一堆侍女和女伴离开了会客厅。 惠怡眉也在其中。 热吉娅其实并没有什么心思逛花园。 她只是想找个机会离开固伦公主,然后看看能不能和惠怡眉单独说一会儿话。 所以到了花园里以后,热吉娅就找了个借口,坐在花园里的休息椅上,让跟在身边的老嬷嬷回固伦公主那里去,取件披帛过来。 那老嬷嬷一走,热吉娅就朝着惠怡眉使了个眼色。 “索菲娅公主殿下,很抱歉,不知……休息室在哪儿呢?”热吉娅客气地问道。 休息室,也就是卫生间。 惠怡眉就主动上前对索菲娅说道,“公主殿下,我领着王妃去吧!” 索菲娅点了点头。 惠怡眉就引着热吉娅往休息室去。 刚一离开众人的视线,惠怡眉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热吉娅,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艾承宣怎么样了?” 热吉娅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她久久地不说话,令惠怡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 “热吉娅?热吉娅……”她轻轻地叫着热吉娅的名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你和艾承宣……到底怎么样了?” 其实热吉娅也一直都在打量着惠怡眉。 如今的惠怡眉,确实和几个月前不太一样了。 虽然说,她的腰杆儿还是挺得笔直的;却较从前更多了几丝成熟妩媚的风情,好像还长胖了一点儿。 要说她胖呢,好像是胖了一点儿,可她的腰枝又纤细柔软得像柳条一样;若说她瘦呢,可她的胸脯饱满得就像完全熟透了的水蜜桃似的;除此之外,她的眼眉间似有柔情万种,红菱唇角也永远都是微微弯起的…… ——看得出来,她现在生活得很好。 热吉娅死死地用指甲抠着自己的手心。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让自己在惠怡眉的面前哭出来…… 承宣哥哥到死都没有说出,他进入秘道是因为担心怡眉姐姐的安危…… 再看看怡眉姐姐……她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眼中的忧虑和焦急是发自真心的!她是真的担心自己和承宣哥哥! 而自己的生命,全是承宣哥哥换来的!对于承宣哥哥用生命在保护的女人,自己当然是要站在承宣哥哥这一边的…… 热吉娅上前一步,握住了惠怡眉的手。 ——她的手,温暖细腻而又柔软。 只有养尊处优的女人,才有可能拥有这样的一双手。 热吉娅含着眼泪微微地笑了起来。 “怡眉姐姐,我和承宣哥哥……真对不起啊,我们结婚,也没请你喝杯喜酒……其实,其实承宣哥哥他,他受了伤,身体不太好……你也知道他的性子了,要是他身体好的话,肯定跑去找你了……不过也不要紧,等他好起来,我,我……我再和他一起去看你……” 惠怡眉皱着眉头看着她。 尽管热吉娅说得有点儿颠三倒四的,但她至少承认了,艾承宣身体不好……这也印证了之前惠怡眉和林现贤的猜测。 这让惠怡眉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紧张起来。 “可这都好几个月了,怎么还没好?他到底要不要紧?”惠怡眉担心地问道,“其实你可以建议固伦公主,请英伦皇室里的家庭医生去帮艾承宣看一看……” 热吉娅笑道,“不要紧不要紧……医生说他没什么大事,就是需要静养;另外,你也知道了……遇上这么一档子事,主要是,娘,娘她……她也不愿意承宣哥哥再露面,免得裴贼再趁虚而入……” 惠怡眉恍然大悟! “那,那你肚里的孩子……”她又看了看热吉娅平平的小腹,说道,“你也太瘦了,你是马上要做母亲的人了,就是为了肚里的孩子,也不能这么瘦……” 热吉娅把手放在自己的腹部,苦涩地说道,“……我,我这不是害喜嘛!呵呵……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怡眉姐,你呢?你最近过得好不好?怎么,怎么还进了白晶汉宫啊?” 惠怡眉笑道,“也是机缘凑巧才进来的。” 两人不过才说了几句话,外头就响起了匆匆地脚步声音。 热吉娅知道定是表姑母身边的老嬷嬷过来寻自己了,连忙抓紧时间低声说道,“……怡眉姐姐,你不用担心我,我,我和承宣哥哥都挺好的,以后,你和你的夫婿也要好好的……我们,我们有缘再见了……” 惠怡眉点了点头,快步走到墙边站定了。 一个老嬷嬷带着两个英伦侍女走进了休息室,看都没看惠怡眉一眼,直接上前服侍热吉娅…… 热吉娅也果真在老嬷嬷的服侍下走进了卫生间。 没过一会儿,她就出来了。 她目不斜视地越过了惠怡眉,带着老嬷嬷朝着花园走去。 可刚一越过惠怡眉,热吉娅便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死死地咬着牙,努力让泪水不要滑下脸庞,并在心中默默念祷道,“承宣哥哥!你看,怡眉姐姐她,她过得很幸福!你,你在天之灵,安息吧!” 第69章 68.1 固伦公主和热吉娅并没有在白晶汉宫呆太久。 固伦公主和苏尔西公爵夫人礼节性地聊了一会儿天之后,就派人过来请了热吉娅过去,婆媳俩一起离开了。 惠怡眉强捺着性子,耐心地陪伴着索菲娅小公主继续看了一会儿的图画书,又陪着玩了两盘国际象棋。 威尔斯王妃是这两天的预产期,已经进入了预备产房,所以不能陪小公主吃饭了;惠怡眉和洁莉就又陪着小公主吃了晚饭,给她讲了故事……洁莉未婚,并没有家庭的羁绊,所以她会留下来陪伴小公主过夜,而惠怡眉则像往常那样,坐着专车回了家。 车子刚刚才驶进德国领事馆的停车处,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就已经站在那儿等着了。 惠怡眉莫明其妙地就舒了一口气。 谢过送自己回家的司机,惠怡眉下了车。 林岳贤快步走了过来,跟司机打了声招呼,先是体贴地将搭在手臂上的细羊绒格子披帛披在了她的肩头上,然后一手接过了她手里装着书本的包,另一只手则扶上了她的后腰。 英伦的秋天来得特别早。 到了夜里,露气浓重,气温还会骤降。 一披上带有他体温的披帛,惠怡眉马上感觉到已经有些冷僵了的身躯立刻被温暖紧紧包围,而他有力的拥抱也令她感到特别心安。 惠怡眉深呼吸一口气。 “林子谦,我今天遇到固伦公主和热吉娅了……”她低声说道。 林岳贤的脚步顿时一滞。 “固伦公主?在英伦皇宫里吗?”他有些着急,忍不住连声问道,“她,她认出你来了?” 惠怡眉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没有!她并没有看过我一眼,想来也没认出……不过,我还看到了热吉娅,哎,热吉娅的模样可真让我吓了一大跳!” 林岳贤不说话了。 她继续说道,“前段时间我们不还听说艾承宣遇剌,然后又火急火燎地和热吉娅结了婚?这才过去了几个月呀,可今天……我听说热吉娅已经怀孕了。” 闻言,林岳贤也是一脸的诧异。 惠怡眉又说道,“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你看,艾承宣遇剌,跟着就马上结婚,这才几个月呢,热吉娅就怀了孕……今天我问热吉娅,艾承宣到底怎么样了,她却是吱吱唔唔的什么也不肯说!林子谦你说说,如果艾承宣没事,热吉娅为什么不爽快地说艾承宣没事呢?而且……据说热吉娅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可她瘦得……简直不忍直视,怎么会这样呢?” 林岳贤长久地沉默着。 两人默默地走进了巷子,推开小别墅的院门,走进了家中。 庭院里已经亮起了温暖柔和的花园灯。 林岳贤看着她担忧的模样,劝道,“这世间,有谁能真真正正的一辈子顺风顺水?他们的条件可比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强太多了,所以你别不必太担心他们……” 其实惠怡眉也知道,艾承宣和热吉娅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像遇剌这种事情,可以意料到艾承宣从小到大都不知经历过多少次…… ——自己为他们担心,实在有些多余。 因为她确实没有能力为艾承宣和热吉娅两人做些什么。 惠怡眉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人一同上了楼。 他去浴室里替她放洗澡水,她则收拾了一下明天要带去学校的书本。 两人简单的说了一会儿话。 惠怡眉告诉他,她今天在荷福大学里遇到的事儿和在皇宫里遇到了的事儿;林岳贤则告诉她,他今天在敦普大学里遇到的事儿和在安德鲁家和罗曼捣鼓的那些机器。 惠怡眉知道,林岳贤来英伦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学习。 其实他一直都在主动寻找各种各样的机会。 来到英伦大半年了,他已经成功地融入德国领事馆安德鲁的阵营中,甚至通过罗曼的关系,与隔壁的法国领事馆也搭上了关系;而且还和几个德法商人搭伙在英伦做起了倒买舶来品的贸易生意,据说还赚了不少的钱。 也因此,他在做生意的时候认识了更多的商人…… “水好了,快去洗。”他突然响起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惠怡眉一滞。 她赶紧收拾好了书本,拿着睡衣进了浴室。 浴室里弥漫着浓郁的玫瑰精油香氛…… 惠怡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芳香疗法在欧洲早已盛行。 但这一次玫瑰精油的兴起,是由德国商人引荐给英伦皇室专用的贡品因为深受英伦皇室和贵族们的追捧,所以精油的价格也变得水涨船高,但德国本国的玫瑰花产量根本就供应不上,玫瑰精油的数量也就变得更加稀缺了。 于是,林岳贤和罗曼找了荷兰使馆推荐的几个商人,他们一起捣鼓着,由林岳贤和罗曼出资,荷兰商人在荷兰建立了精油工厂,制造出来的第一批玫瑰精油被火速送往英伦。眼下,林岳贤和罗曼正在想办法打开荷兰玫瑰精油的销路。 所以林岳贤也拿了些玫瑰精油回来给妻子用。 惠怡眉也挺喜欢这些精油的。 因为她发现,头天晚上使用过玫瑰精油以后,不但夜里睡得香,第二天自己的肌肤上也会留下淡淡的玫瑰花香…… 于是,他按照她的喜好,在浴室的角落里点上了香薰灯。 泡好了热水澡,她带着一身的玫瑰香气踏入了房中。 林岳贤不在房间里。 但书桌上却放着一杯用小毛巾裹住玻璃杯身的热牛奶。 惠怡眉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管他有多忙,总是不会忘记临睡前的三件事:让她泡热水澡,让她喝热牛奶,让她做玫瑰香氛薰蒸…… 她裹着厚软密实的浴袍走到了书桌旁,双手捧着微烫的玻璃杯,小心地啜饮了起来。 林岳贤去院子里巡视了一番,关好了所有的门窗,又检查了厨房的灶火和客厅里的电源,这才上了楼。 他快手快脚地去浴室里洗了澡,出来的时候,惠怡眉正好喝完了热牛奶。 接下来,林岳贤整理床铺;她则去浴室刷牙漱口。 熄了灯,两人躲在被窝里相拥而眠。 大半年耳鬓厮磨的夫妻生活已经让他们有了很深的默契。 因为惠怡眉繁重的学业,所以星期一至星期四的晚上,两人真的只是盖着一张棉被相拥而眠;到了星期五的夜里和星期六,则成了林岳贤的狂欢之夜…… 但今天是星期三,林岳贤没打算要她。 只是,惠怡眉久久不能入睡。 趴在他强壮又坚硬的胸膛上,他那节奏强劲的心跳声音也无法催眠她。 甚至他都已经有些睡意了。 惠怡眉百般无聊地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过了好久也没睡着;便又挪到了他的腋窝下,企图把自己的头完全埋在他的体温里…… 可她还是睡不着。 最后,她把自己柔嫩的手伸进了他的睡衣里。 其实他的肌肤也很滑。 但因为他的肌肉过于强硬了,所以结块感很明显;这会他虽然平躺在床上,但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他胸腹上的肌肉与肌肉之间明显的坡度。 顺着他的腹肌一路向上…… 她摸到了他宽阔厚实的胸大肌。 而在胸大肌正中的位置,一粒小小的突起在她的抚摸玩|弄这下渐渐变得挺立了起来。 “嗯……” 他发出了痛苦又隐忍的闷哼声。 也不知怎的,她突然玩心大起! 惠怡眉一个翻身就骑到了他的身上。 林岳贤已经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眸子浓墨而又深遂。 惠怡眉含着笑,故意用骑马的姿势在他身上驰骋了几下…… 他紧紧地咬住了牙关。 可她却突然停下了动作,把头俯在他温热的胸膛上,那芳香柔顺的长发也尽数覆在了他的身边。 她娇娇柔柔地说道,“哎,好困啊。” 林岳贤一滞。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出大手揽住了她的后腰,把她从自己的身上扯了下来,让她规规矩矩地睡在自己身边,另一只手还替她拉了拉被子。 跟着,他还隔着被子拍了拍她娇小的躯体,好像在说,快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呢! 惠怡眉乖乖的一动也不动。 可没过一会儿,她又开始用暖暖的脚丫子蹭起了他的大腿…… 他有腿毛。 她光洁娇嫩的足尖一下又一下地蹭着他粗壮的腿,像有片轻柔的羽毛一直骚弄着他的心。 林岳贤的呼吸声音越来越粗重。 他突然一伸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的足尖,跟着用力一拉! 惠怡眉惊呼了一声,被他的力度一带,整个人就跨坐在他的身上。 “不要不要,林子谦我要睡觉了!”她似乎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慌慌张张地说道,“我,我明天还要上课呢!我,我……啊!” 慌在乱中,她竟不知他何时已经褪去了一切武装,以至于她还来不及抵抗,便已被他从从容容地提枪入巷! 他扶住她的腰肢,让她跨骑在他的腰间,带着她狂野地驰骋了起来。 房间响起了女人富含韵律又低柔婉转的浅吟浅唱……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应该还有一更*^_^* 第70章 69.68.1 华老一脸的不舍,问道,“丫头啊,你……这是真的要走了?” 惠怡眉笑着点点头。 “嗯,先前说只来一年的,后来因为他那些生意也抛不开,白晶汉宫也留我,所以又多呆了一年……现在我的学业完成了,他想做的事也做完了,是时候该回去了。”她轻声解释道。 华老叹了一口气。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老人伤感地说道。 “华爷爷,您别这样想,”惠怡眉安慰他道,“我一回去就给您寄金华火腿和绍兴腐乳过来,上了春茶的时候,我再给您寄龙井茶……” 华老顿时转悲为喜,“……还有咸亨茴香豆和萧山萝卜干!” “一言为定!”惠怡眉点头应诺道。 林岳贤含笑站在一边,看着这一老一少依依不舍地道别。 华老送了两人上车,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丫头啊……若是以后还有空来英伦,再来看看我老头子哇,也不知我这老头还能活几年,有没有福气看到你和小子的小娃娃啦……” 惠怡眉涨红了脸,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林岳贤笑道,“您七十大寿的时候,我们一准儿会来!没准儿是一家四口来!” 华老顿时喜笑颜开,“好好!好,一路顺风,路上可要小心哪!” 林岳贤驾着车子离开了华老的餐馆,拐上了公路。 惠怡眉坐在他的身边,红着脸嗔怪道,“你做不到的事情干嘛要随便乱答应人?” 林岳贤奇道,“我什么时候乱答应了?” “你,你刚才分明说……说什么一家四口的!”她面红耳赤。 他奇怪地看着她,“还有三年,华老才七十;你是觉得……我没能力让你怀两个孩子?还是觉得三年抱俩太少了?” “林子谦!”她气得满面通红,举着拳头狠狠地捶了他一拳。 林岳贤大笑了起来。 可没过多久,两人就慢慢地沉默了下来。 一晃眼,他们来到英伦已经两年了,确实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今天来与华老道别,临别伤感是一回事,但在华老这里,他们却听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 ——热吉娅在一年前,为艾承宣生下了一个儿子;可在不久之前,行宫方面却突然公布了艾承宣的死讯。 惠怡眉为艾承宣感到难过,也为热吉娅难过了好久。 她在今生认识的这个率真可爱的女孩,颇有她前世的几分凄苦影子。 热吉娅尚不满十八,还是个青春少女,然而却已经是个寡妇了。她的地位,包括她的娘家和她的婆家,恐怕不会轻易同意让她改嫁。当然,热吉娅对艾承宣的感情……也很有可能让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走不出来。 然而,这还不是最最令人震惊的。 最令人吃惊的,是固伦公主突然宣布复国!!! 她通过报纸和电视昭告天下,奉艾承宣之子登基为帝,称年号昭荣;又加封艾承宣嫡妻博吉特氏(热吉娅)为生母皇太后,她自己则晋为圣伦太皇太后…… 接下来,这位圣伦太皇太后还沿袭旧制朝堂,设定了三公三孤,内阁和六部等等。 这让惠怡眉更加担心热吉娅的处境。 但她又有什么办法? 林岳贤知道她的心思,也没吵她,两人坐着车子回到了德国领事馆。 既然决定要回国了,需要准备的事情还很多。 惠怡眉已经从荷福大学毕业了,白晶汉宫那边和她的契约合同也已经到期;所以她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整理行李,以及为惠林两家的家人准备礼物…… 而对于林岳贤来说,这次回国,除了他和妻子以外,还有一位同行者——罗曼。 在这两年里,他一直没有中断和林家的联系。 如今,林家已经按照他在这边的设想,在储云镇的乡下办起了丝绸印染厂;而他和罗曼委托敦普大学开发的印染机已经运送头一批到国外。 只要等他和罗曼一回国,机器就能运转起来,印染印花丝绸的厂子就能开张了! 只是这一走,先前才捂热乎的那些人际关系很有可能就人走茶凉了。 没办法,商人重利嘛!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林岳贤的应酬很多。 前天荷兰商人请吃饭,昨天法国商人请吃饭,今天意国商人约着喝酒,明天约了波兰的商人,后天还约了瑞士的商人…… 回到家中,林岳贤果然应邀出门去喝酒。 今天是意国商人作东。 因为知道林岳贤家中有位娇妻,是以他宴客应酬从不在晚上;因此大家也都迁就他,把请客吃饭的时间挪到了白天。 林岳贤出了门,惠怡眉呆在家中无事可做,索性拿出小记事本出来,细细思量着,把准备要买的东西一一记在本子上。 林岳贤的办事能力很强,只要是她列出来的单子,不管是要什么要多少,他都是只要出一趟门就全部采买好了;所以只有她想不到的,绝对没有他漏下来的。 记录完了以后,惠怡眉又细想了一番,这才放下了纸笔。 她透过窗户朝楼下看去。 如今已是盛夏的季节,庭院里的蔷薇花开得极艳。 而看着这个宁静又熟悉的小小庭院,她突然又生出几分不舍来。 惠怡眉下了楼,戴上花园手套拿了剪子,剪了几枝怒放的蔷薇,把它们插|进了花瓶里。 如今,她学业已成,又已经遵从家里人的意见,嫁给了林岳贤。虽说当初与他离开林家,是靠着耍手段才成功的;但这一次学成归去,却是堂堂正正的。 而依着林岳贤庶房出身的身份,想来林家也不会像前世自己嫁了林岳鸿那样,想把自己牢牢地扣在手心里。 所以说,她和林岳贤未来的生活,充满着希望和憧憬。 惠怡眉不住手地伺弄着花儿,嘴边却含着笑。 林岳贤的态度很明确。 回去以后,两人先回储云镇的林家老宅住上一阵子,然后就搬到上海去。 ——惠怡眉已经给上海的福旦大学写去了求辞信,福旦大学也已经同意聘用她了。 等他们到了上海以后,她会去福旦大学教书,他则会自己开一家商行,专门做舶来品贸易——如今他从国外进货有渠道,把国内的货物出口到其他国家也有门路。 惠怡眉笑了笑,把手里的花儿打理得漂漂亮亮的。 天黑之前,林岳贤醉薰薰地回来了。 这几天一直都是这样。 那些外国商人也看重林岳贤的能力,所以都想在他回国之前好好恶补一下交情;基本上他每天下午出门,天黑之前回家,都喝得七晕八素的。 其实惠怡眉挺心疼他的。 但她又知道,他这也是没办法。 她把他扶到了庭院里的躺椅上,让他坐下了。 跟着,她走去关上了院门,去厨房给他准备醒酒汤。 因为这段时间他总是醉酒,所以惠怡眉准备了好些红啤梨。 红啤梨是从美国传过来的水果,味道比原来在国内吃到的梨子更甜,当然价格也更贵;但惠怡眉想着林岳贤总这么醉酒也不是办法,所以她还是买了一小筐回来,只要他喝了酒,就榨点儿生梨汁给他喝。 她端着半杯啤梨汁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正晕晕乎乎地坐在躺椅上,眼睛半阖着,也不知在笑什么。 “拿着,快喝了。”她把梨汁递到了他的手里。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含含糊糊地说道,“你,你……怡眉?喂,喂我喝……” 她瞪了他一眼。 但她终究还是端着杯子凑到了他的嘴边。 他一口气就把杯子里的梨汁喝完了…… 她按捺着性子劝道,“你上楼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好。” 他看着她,顺从地说道。 但他却一动也不动。 惠怡眉也没理他,她转拿着杯子进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她见他始终半躺在躺椅上不肯动,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 他的个子高大壮实,要是在躺椅上睡着了,她可搬不动他! 于是她急急地走了过去,念叨他道,“林子谦!你快起来啊!上去楼,去房间里睡觉……别在这儿睡着了。” 他转过头过看着她微微地笑。 “怡眉,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他含糊着说道,“生个……像你一样的女孩儿,安安静静的,漂漂亮亮的……再生个像我的男孩儿……” 惠怡眉涨红了脸。 “喝醉了酒你就说胡话吧,快上楼去!”她嗔骂了一声。 “怡眉……” 他小小声喊着她的名字,突然就没声音了。 惠怡眉有些惊疑不定。 他……真睡着了?虽说这是夏夜,可也别着凉了。要是带着病再坐上好几天的船,那才是真的要了命了! 她连忙绕到了他的正面,“林子谦?林子谦……” 只是,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哪里有睡着? 惠怡眉松了一口气。 可他却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怡眉……” 他喊着她的名字,“给我生个孩子。” 惠怡眉不知道他到底在发什么疯。 在英伦呆的这两年里,他们的夫妻生活是琴瑟和鸣的……但林岳贤也知道她的学业太忙,又要顾着陪伴索菲娅小公主;所以两人一直都在避孕。 难道说,是因为今天上午去华老那里的时候,被华老念叨了几句,他就有了要孩子的心思? 其实,惠怡眉并不反对要孩子。 毕竟她今年二十二了,林岳贤也二十六了;在国内,像她和他这样年纪的夫妇,可能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 但是,他拉着她在庭院里叫嚷着生孩子是怎么回事? 林岳贤已经用他的实际行动告诉了她,他想要什么…… 他把她拖到了自己的身上。 惠怡眉一愣。 看着他闪耀着情|欲的黑眸,她突然就慌乱起来。 “林子谦!你……要死了你!这里是哪里你也不看清楚!这里是花园,是庭院,别人看到了可怎么好?”她被吓得半死,开始死命地挣扎了起来。 他一手探向她的裙底,轻笑道,“我早就已经观察过了……我们这院子,前后左右都没人,除非是特别来咱们家的,否则不会有人……” “怡眉,怡眉……”他哀求似的低哄道,“你从了我……回去以后,恐怕咱俩也不能总过上这样清清静静的日子……你,你从了我……” 惠怡眉面红耳赤! 她能不从吗?他已经掀开了她的裙底,连亵裤都已经被他扯掉了大半…… “啊!” 她突然惊叫了一声!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可是在庭院里啊,她可不能大声呻|吟出来,要是被外人知道了……她还要不要脸! 这作死的林子谦…… 惠怡眉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生怕自己发出些不应该发出的声音。 看着她杏脸含羞,媚眼如丝,还死死地咬住了自己下唇的妩媚模样…… 林岳贤乌眸沉沉。 他扶着她的腰肢,带着她狂野地律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送上 第71章 70.69.68.1 上海的国际码头还是像以前那样,挤满了人。 但惠怡眉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惠四哥,连忙大声叫道,“……四哥!” 惠四哥果然循声望了过来。 “小妹!子谦!”惠四哥激动万分地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妹妹和俊朗挺拔的妹夫,惠四哥十分欣慰,连忙说道,“好,好好……这次回来啊,两个都像大人了!” 惠怡眉看着四哥笑,“四哥有点发福了?” 惠四哥摸着自己有些中年发福的肚皮,呵呵一笑,“你嫂子的手艺渐长……回去试试?她今天一早就守在家里焖红烧肉和冰糖肘子……” 林岳贤道,“四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罗曼。” 其实他们在回国之前就跟惠四哥通过电话,提过会跟罗曼一起回来的事儿,只是惠四哥一看到妹妹就太激动了,把腆着啤酒肚的罗曼给晾在了一边。 惠四哥本就在上海的德国洋行里做事,自然也能说一口流利的德语,当下就用德语问候起罗曼来。 而罗曼一到上海就受了冷遇,本来已经有些蔫巴巴的了,此时听到了惠四哥流利的德语,顿时就精神了! 几人站在码头聊了一会儿天,惠四哥这才张罗着领了三人走出码头,又坐上他开的汽车,直往家里奔。 到了四哥家里,四嫂韦玉贞已经张罗好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怡眉?哟!比上次看到你……又漂亮了!好,好啊,”韦玉贞上前拉着惠怡眉,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又转过头去看林岳贤,笑道,“妹夫也好!留了几年洋啊,这人一看上去,精气神就和原来不一样,不一样!神气!也帅气了好多……” 说着,韦玉贞的目光又落在了罗曼的身上。 一时之间,韦玉贞有些讪讪的,不知要怎么向这位腆着啤酒肚的红胡子洋人打招呼好。 罗曼道,“你好……我美丽的夫人,很高兴,认识你。” 他的腔调虽然稀奇古怪的,但好歹还是把这句话给讲清楚了。 韦玉贞呵呵笑道,“你好,你好!哎,伟民,你招呼他啊!别让他傻站着……” 惠怡眉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 惠四哥招呼着林岳贤和罗曼稍事休息,然后一众人等就开始上座吃起了晚饭。 三个男人凑在一块儿用德语嘀嘀咕咕的,韦玉贞则拉着惠怡眉唠起了家常。 “……当年你和子谦去了英伦,林子宋也失踪了,过了好久我们才听说,原来他不声不响地去了老南边境,还从了军!”韦玉贞轻声说道。 惠怡眉瞪大了眼睛。 林岳安那个纨绔,居然跑去老南边境从了军? 老南边境可一直都不太平啊! 林岳安竟然去了那里,可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啊。 韦玉贞又说道,“就是上上个月,他突然从边境回来了……而且还升了职,是个什么连长。据说是在老南边境的时候,活捉了一个老南的大官儿,又替咱们这边的军队里的什么高官挡了枪子儿……所以现在,他被长官送回家里来养伤……” 惠怡眉心里顿时打起了小鼓。 “那我不要回去了!”她嘟着嘴儿说道,“林家乱七八糟的,我回去做什么!” 韦玉贞设身处地的想,也替小姑渗得慌。 ——与一个当年企图非礼自己的人住在同一屋檐下,怎么想都觉得不爽快。 “可你也得回去看看娘和大哥大嫂啊!”韦玉贞叹了一口气,换了一个话题说道,“你还不知道吧?家里已经给永华订了亲,是咱家二哥做的主,女方是北平望族,父兄都在新政府任职,据说那个女孩儿也是个有名的才女……” 惠怡眉有些心乱,没作声。 姑嫂俩吃了几筷子的菜,韦玉贞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啊,对了,我倒忘了和你说,白氏果然又生了一个儿子,把林老太太喜得和什么似的,现在那个孩子养在老太太的身边……对了你知道么,子谦走了以后啊,这林家的产业先是由林老太太照看着,白氏生了那个文韬武略,将来会拯救林家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男娃娃以后……就由着白氏来照看林家产业了……” 惠怡眉默然。 韦玉贞忿忿不平地说道,“那个白氏也是个惯会装的!林家和德国人合作开厂子,明明就是子谦的功劳,也是先前林老太太按着子谦的话,已经把厂子建好了大半,白氏才接手,捡了个现成……要不然,凭着白氏自己,她哪有这样的能力,开得了那么大的厂子?” “可她呢?过年的时候,我和你四哥带着孩子们回了一趟老家,我和你三嫂去县城的时候遇到白氏了,白氏那通身的气派……我就不说了,可她对我和三嫂,话里话外都是……她是林家的当家人,若没有她,林家哪里开得起丝绸厂子!哼,当我们不知道似的,若是没有子谦,她倒是去自己找个客商出来瞧瞧啊!拽得和二五八万似的!”提起白莹莹,韦玉贞似乎有一万个不满意。 “要我说啊,不如让子谦自己出来单干!”韦玉贞在惠怡眉耳边悄悄地说道,“你四哥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反正依着林老太太的性子,这林家的产业,最终还是要落在二房手里……唉,可我就是觉得啊,这丝绸厂明明就是子谦挣下来的,就这么拱手送人,也实在是太心疼了!” 惠怡眉不由自主地就朝着男人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岳贤手里拿着一杯酒,正跟着惠四哥一起劝罗曼喝酒。 他很快就感应到妻子的目光。 林岳贤朝着她微微一笑,放下了酒杯。 那意思好像在说, ——放心,我会少喝一点的。 惠怡眉也微微一笑。 “最好是这样了。”惠怡眉说道。 她知道自己的兄长和嫂子们一向齐心。林岳贤有能耐,本事又大,脱离林家之后,有了自家兄长的扶持,将来他的成就不会比林家差。而对惠家来说,既然自己已经嫁进了林家长房,那么和二房之间的隔阂和分家其实是指日可待的。 早一点把林岳贤捧起来,对惠家也更有好处。 于是,惠怡眉便对韦玉贞说道,“嫂子,不瞒你说,我在英伦的时候就已经给福旦大学写了求职信,福旦大学也已经录取了我……我和子谦将来应该会到上海来发展,但家里老太太的想法怎么样,我们心里还没底呢。毕竟和德国人合作开厂子,是子谦争取来的……” 言外之意,一来是技术还掌握在德国人手里,二来是林岳贤既然有这样的本事,恐怕林老太太不会轻易放手。 韦玉贞拍拍惠怡眉的手,“车到山前必有路,水到桥头自然直。” 惠怡眉又抿着嘴儿微微一笑。 她知道,这是哥哥透过嫂子想问问自己的口风呢! 早点儿让哥哥嫂嫂们知道自己和林岳贤的意向也好,将来庶长房要脱离林家,少不得还要依仗兄长们之力。 众人热热闹闹地吃完了晚饭,罗曼已经喝高了。 韦玉贞带着惠怡眉先去了客房,林岳贤和惠四哥则去安顿罗曼去了。 惠怡眉在客房里整理了一下行李,不多时,林岳贤就过来了。 他一进门就脱掉了西装,笑道,“还是家里舒服,红烧肉和冰糖肘子……原先呆在家里的时候总觉得油腻腻的,今天这么一吃……怎么就这么好吃!” 惠怡眉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你吃了几块?” “六块红烧肉,半只冰糖肘子!” “那你明天可得运动运动了,当心长胖了。” “今天晚上就运动,”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语气有些轻佻,“我知道……我不能长胖……二奶奶喜欢二爷的肌肉……特别是胸大肌……每天晚上都要摸摸……” 惠怡眉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她正在整理床铺,闻言便咬着牙,朝着他扔了个枕头过去。 林岳贤大笑。 他接过了枕头,走到妻子身边,把枕头扔在床上,然后搂住了她的纤腰,在她吹弹可破的面颊上重重地“啾”了一下! 惠怡眉使劲地推开他,皱着眉头说道,“臭死了!一身的酒气,快去洗澡!” 林岳贤摇摇晃晃地去浴室洗澡去了。 想了想,惠怡眉还是下去楼找韦玉贞要了一盘削皮切块的梨子。 林岳贤洗完了澡以后,就坐在桌子边乖乖地吃梨子解酒;惠怡眉则抱着衣服去了浴室…… 她也洗了头洗了澡,然后穿着睡衣一边拿着干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把林家人的近况说给了他听:林三参军当了军官,如今正在林家养伤;白莹莹成了正经的当家大奶奶,管理着林家的产业…… 林岳贤悠闲地靠在单人沙发上,安静地吃着梨块,一声也不吭。 惠怡眉絮絮叨叨地说着。 可直到她说完了,他也没什么反应,还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吃着。 “林子谦!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到底听到没有?”她娇嗔了一声。 他动作一滞。 “没有。” 他慢吞吞地说道。 惠怡眉咬住了嘴唇。 他酒喝多了是吧? 她朝他走了过去,可林岳贤一扬手就把装了梨块的盘子给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然后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肢…… 惠怡眉一顿,面红耳赤。 “这是四哥家里,你可别乱来啊!”她轻声威胁他道。 林岳贤已经站了起来,并且把她拦腰抱起,悠悠闲闲地往床边走。 “夫妻之间的闺趣,怎么是乱来呢?”他低声说道,“这再正常不过了……” 惠怡眉咬着牙承受着他。 直到他尽了兴,她才浑身无力,气喘吁吁的靠在他的胸膛上,低声问道,“……林子谦!你说,到底怎么办啊?” “嗯?”他懒懒地发出一声鼻音。 惠怡眉嗔道,“……林三在林家!他,他……他在林家,我们还回林家嘛?” “为什么不回?”他又问了一句。 她咬住了嘴唇。 “要回你回,反正……那样的家,我可不想回。”说着,她赌气似地推了他一把,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睡觉。 可她却没能挣脱他的怀抱。 “我发现,你担心的事情还蛮多的,”他笑着说道,“你也不想想,一进林家,你就成了后宅的妇人……先前咱们走的时候闹了这么一出,你觉得祖母还会让你有跟林三碰面的机会吗?” 惠怡眉一滞。 是啊! 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呢? 惠怡眉顿时舒了一口气。 首先,他们这次回林家,就是要伺机脱离……搞不好林岳贤的心思,就是还想带着林大老爷,林大太太和林月兰一起走;要是林三自动挑事儿,恐怕也能好好利用一把,当成分家的导|火索…… 难怪林岳贤一点儿也不着急! 惠怡眉斜着眼睛看着他。 他亦含笑看着她。 她有羞又气,最终还是气不过,伸出纤纤玉指,在他赤|裸坚硬的胸大肌上狠狠地揪了一把! 林岳贤闷哼了一声! 他突然翻了个身,惠怡眉只觉得身上一沉,他竟然又压了上来…… 她涨红了脸,低骂道,“林子谦,你,你个大坏蛋,你还没完没了了……啊!” 第72章 71.70.69.68.1 在上海呆了三天以后,在惠四哥的张罗下,惠怡眉和林岳贤带着罗曼坐着租来的汽车,一同回了储云镇。 林家大门敞开,还张灯结彩的。 门口的长凳上坐着几个人。 当汽车缓缓靠近林家的时候,那几个人都紧张地站了起来。 林岳贤先下了车,替妻子拉开了车门。 而惠怡眉刚一钻出车子,就听到有人欢欢喜喜地大喊大叫, “看,是咱家二爷二奶奶回来了,快,快去回管家!” “二爷二奶奶到!” “姑太太!哎哟姑太太啊,您可总算回来了……” 惠怡眉定睛一看,林管家和惠家的前任管家都凑在林家的大门口呢! 猛地看到为自己娘家服务了二十几年的老管家,惠怡眉也挺高兴的,连忙笑着问道,“表叔公,您在这儿干嘛呢?” 惠管家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老太太不放心您,差我过来看看您……好,好,姑太太看着就比过去精神多了,嗯,您的脸色也好,我回去啊也好给老太太交差去……” 惠怡眉的眼眶里莫名就含满了泪珠。 “表叔公,您回去和我娘说一声,明儿我就过去看她。”她哽咽着说道。 惠管家点点头,又用袖子拭了拭眼泪,“哎,好咧!我亲眼看到您平安回来了,我也放心了。姑太太,我这就回去,回去给咱家老太太也报个信儿,让她也好安心……” 惠怡眉笑着点了点头。 林大太太在二门内听到了仆人们的叫喊,早就忍不住了,直接就冲出了大门,“子谦!我的子谦啊……你,你可总算回来了!哎,怡眉,怡眉……哎呀,好!好啊,我看到你俩这般模样……好啊……” 林大太太的心本来揪纠得紧紧的。 俗话说,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日难。 想着儿子和儿媳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肯定是吃了不少亏受了不少苦的…… 可这么一看,儿子一扫之前的木讷平庸,变得俊朗潇洒神采奕奕,儿媳也从原来的瘦巴瘦巴的模样儿,变成窈窕丰满的妩媚女郎,这可把林大太太喜得……拉着儿子,却又不停地打量着儿媳;上前拽住了儿媳的手,却又觉得心里有一万句话儿想对儿子说…… 最后,林大太太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好,好好……看着你俩都好,我,我,我也就……” 林岳贤也有些激动。 但他却一直沉默着没说话。 惠怡眉心知肚明。 “娘,这两年,家里好不好?您和爹好不好?兰儿好不好?”她上前一步扶住了林大太太,慢声细语地问道。 林大太太吸了吸鼻子,说道,“好,好……我们都好得很,就是你公爹他,他前两天扭了腰,躺在床上起不来呢,兰儿也好,这会儿正在你公爹跟前看着呢!” 林岳贤已经大步流星地冲进了林府。 “子谦?哎,子谦,你跑什么,你爹没事儿,没事儿!就是扭了腰,没大事儿……”林大太太松开了儿媳的手,追着儿子跑进了府中。 见林岳贤走了,罗曼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惠怡眉转过头去朝他安抚地笑了笑,很有礼貌地说道,“……很抱歉怠慢你了,真不好意思。您这边请,我带您去见一见威廉的祖母吧!家族里的生意,老人家还是会过问一二的,她肯定已经在盼着您了。” 罗曼风度翩翩地朝着惠怡眉微微颌首。 惠怡眉便在林管家的带领下,带着罗曼朝着堂屋走去。 她故意放慢了脚步,而且一边走就一边很闲适地和罗曼聊天,介绍一下林家的院子,又介绍了一下林家的成员啊什么的。 林管家自然也是个很有眼力的人。 他虽然听不懂惠怡眉和跟罗曼说些什么,但见她一直指指点点的,心知她肯定在介绍林家的园子;因此不由得放慢了步子,专带着两人朝着林家花园景致最好的地方逛去。 罗曼知道林家有钱。 但他不知道林家这么有钱! 这个园子……天哪,就跟英伦街头的公园差不多大,有成块的花圃,有假山,有池塘,还有一条活水小河在花园里蜿蜒流淌;有长廊有亭子有拱桥,甚至还有一叶独木小舟停在拱桥下的小河中…… 罗曼不禁赞叹了起来。 林岳贤匆忙赶去见了父亲一面,确认父亲只是扭到了腰并无大碍之后,这才急急地追了上来。 惠怡眉终于松了一口气。 “威廉!你家可真大真气派!”罗曼见了他,忍不住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兴奋地说道,“这个园子可真大啊!而且打理得也很漂亮!” 林岳贤微微一笑,“你喜欢就好,接下来,你可能要在这里住上两年呢!” 罗曼哈哈大笑,“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一众人等在园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就去了堂屋。 “哟,二爷二奶奶回来了。”一个长身玉立,穿着传统裙褂,又打扮得富丽堂皇的年轻妇人正站在堂屋门口笑着说道。 惠怡眉睨了那人一眼。 白莹莹? 白莹莹的视线已经落到了惠怡眉的身上。 惠怡眉完全是一副欧洲女子的打扮。 她脚下踩着洋气的尖头高跟的杏色羊皮小靴子,下身穿了条米白色的长裙,上身穿着领口有繁复蕾丝装饰物的白衬衣,白衬衣的外头套了件简洁的杏色公主袖双排扣短外套,头上戴着一顶饰有绢丝花朵的宽沿帽。 惠怡眉身上自然也有首饰。 可以说,这一次她和林岳贤一块儿去了英伦,除了她在学业上的成功之外,林岳贤更是赚得盆满钵盆的! 而这又直接体现在林岳贤给她添置的首饰上。 眼下,惠怡眉就戴着一套淡金色的珍珠首饰。 熠熠生辉的钉珠耳环,因为太长串而不得不挽了两圈戴在胸前的珍珠项链,坠子是块两指大小包了金的水滴型嵌桃花的琥珀;手腕上戴着瑞士某大品牌限量版的白带镶碎钻的女式腕表,换前还别着英伦皇室威尔斯王妃所赠送的金镶珍珠的胸针。 惠怡眉身上的这些首饰猛的一看并不起眼,但细细一看…… 那珍珠颗颗都是大拇指般大小,颗颗都是浑圆的,颗颗都泛着柔和美丽的淡金色光芒。 淡金色的大珍珠啊!!! 这得有多难得…… 白莹莹暗中磨了磨后槽牙。 两个女人在同一天当上了新娘,可她这个做大嫂的,无论是婚礼还是嫁妆,都完败给了惠氏女;所以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想着今天惠氏女回来,肯定一路风尘仆仆的,这可是个在惠氏女面前长脸的机会啊! 所以白莹莹在几天前就开始琢磨了起来,要怎么打扮,才能压下惠氏女一头。 想来想去,她都觉得只有穿上传统的裙褂,配戴好全身的首饰才能艳压惠氏女一头;所以,她今天特意脱下了高叉旗袍,换上了裙褂,还特别将一套新近弄到手的金镶碧玉的头面给戴上了。 可看看惠氏女的浑身气派和洋气的打抢,再看看自己…… 白莹莹死死地抠住了自己的手心。 林岳贤淡淡地朝着白莹莹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大嫂。” 跟着,他就领着罗曼走进了堂屋。 惠怡眉甚至没跟白莹莹说话,含笑跟在林岳贤的身后,一脚跨进了堂屋。 白莹莹的脸火辣辣的,她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喘了半天的气,这才回了堂屋。 严氏坐在正中,林二太太站在严氏的身后,林月雪坐在严氏怀中。 “子谦给祖母请安了。” 说着,林岳贤还朝着严氏一揖。 惠怡眉也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祖母!” 严氏笑眯眯的,“好好!你们啊,总算是回来了,快,快坐着说话……呃,这位是?” “祖母,这位就是跟咱们合作的罗曼先生,按照约定,罗曼以后要在咱家住上两年,专门管理咱们厂子里那些印染机器的技术问题,当然,他也会参加厂子的营运。”林岳贤介绍道。 严氏笑眯眯地看着罗曼。 “好,好好,罗曼先生,我可不会说西洋话,得罪了啊!” 林岳贤微微一笑,为罗曼翻译了几句。 罗曼立刻彬彬有礼地朝着严氏一躬腰,用古怪的腔调向严氏打招呼,“你好……我美丽的夫人,我很高兴,认识你!” 严氏喜笑颜开,“好,好!多谢你……” 说着,她又高兴地扭过头对林二太太说,“他还会说咱们这里的话,这真是太好了……” 白莹莹却皱起了眉头。 她很肯定,方才林二在和这个西洋人说话的时候,讲的不是英语! 想着罗曼是德国人,那么林二和他说的……自然是德语了?呵呵,这个林二很本事嘛!出去了两年,德语说得这么溜?可如果罗曼一直和林二说德语,那也就是说,罗曼只能跟林二沟通? 这么一想,白莹莹的脸色就不太好了。 “罗曼先生,您一路辛苦了,我们为您备下了房间和专门的佣人,呆会儿我就领着您去看看您的房间?”白莹莹用不太顺溜的英语对罗曼说道。 罗曼立刻用英语答道,“感激您的安排,我美丽的……女士。” 因为威廉(林岳贤)也一直没来得及向他介绍,而眼前的这个漂亮女人……他也看不出到底已婚还是未婚,只得含含糊糊地打了个招呼。 白莹莹一听罗曼懂得英语,顿时放下了心,脸上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林岳贤这才为罗曼一一介绍起屋子里的人来。 想着他们仨从上海直接坐了汽车到储云镇,车上也将近花了四小时,也累坏了;于是严氏就让他们仨先去休息,晚上再参加林府为他们仨举办的欢迎宴。 严氏吩咐白莹莹带着罗曼去了堂屋旁边的松鹤楼暂居。 惠怡眉但笑不语。 大房的西院旁边也有一幢空着的观梅阁,其实严氏要是真为罗曼着想,就应该让罗曼住在林岳贤的附近,这才方便照顾;但严氏却让罗曼住在二房和堂屋之间的松鹤楼里…… 怎么想,似乎都有几分防着林岳贤的意思。 第73章 72.71.70.69.68.1 惠怡眉和林岳贤刚一回到了大房所在的西院,小红和张妈妈就围了上来。 “小姐,您可总算回来了……”小红眼红红地上前,想要拉着惠怡眉的手却又不敢,最后退了一步,朝着惠怡眉行了个蹲礼。 “又浑说,是二奶奶回来了!”张妈妈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 两年不见,小红胖了一圈儿,原来一直垂在脑后的大辫子现在也变成了一个鬏,整整齐齐的绾在脑后;而张妈妈脸色红润,腰上系了块小碎花的围裙,看上去精神也不错。 惠怡眉笑道,“小红你怎么胖了这许多?张妈妈,你看着倒还精神!” 小红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 张妈妈笑道,“二奶奶,您不知道……小红她啊,生了个七斤多的男娃娃!现在还瘦了些,原来啊还要胖些。” 惠怡眉一怔,随即笑了起来,“这么快?” 张妈妈也笑,“是快!您走的那年年底啊,她就嫁了人,第二年开春就怀上了!(林)大太太人好,又和她续了两年约……小红生孩子的时候不但准了她两个月的假,还送了十块钱的封包给她……这不,小红的儿子如今都已经六个月大了……” 惠怡眉由衷地说道,“小红,恭喜你!” 小红羞红了脸。 她瞄了一眼惠怡眉扁扁平平的小腹,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惠怡眉先和林岳贤去了正屋。 林大老爷扭伤了腰,正抱着枕头躺在床上;剪着女学生头的林月兰激动万分地站在大老爷的床边,眼红红地看着兄嫂。 林大老爷也挺高兴的。 只是他年纪大了,又扭到了腰,激动起来一讲话就不小心扯到背部的筋……不过只跟他们说了三四句而已,就“哎哟”了好几次…… 最后林大太太看不过眼了,嗔怪道,“好了你就歇着吧!让孩子们也回房洗漱洗漱……以后要说话啊,大有机会!” “好!好,”林大老爷点头说道,“兰儿她娘,快把我去年藏的普洱和今年新收上来的龙井各送一罐子过去……他们两个出了门这许久,想家了吧?想喝茶了吧?” 惠怡眉连忙说道,“多谢爹总惦记着……” “哎哟!”他又呻|吟了一声。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林月兰把哥哥嫂嫂送出了正屋。 惠怡眉看了看小姑子的脚。 “怎么样?疼吗?”她问林月兰道。 林月兰剪着短短的西瓜皮发型,戴着一个粉红色的蕾丝布发箍,穿着黑色过膝百折裙和浅蓝色长袖边襟衣裳,脚下穿着白袜子和厚底黑皮鞋,一副很普通的女学生打扮。 她笑着对惠怡眉说道,“嫂子,我的脚不疼……你放心,娘特别舍得给我花钱买鞋,我的鞋全都是外国产的厚底鞋,她还会特意买大两码,然后在我鞋子里塞厚厚的棉花垫子。只要足底的骨头不伤着,我的脚就没事儿……不过,就是夏天难熬一些,这鞋底太厚啊,脚就容易出汗,一出汗就臭,我都不敢住校,爹就安排了汽车每天放了学去接我。” 说着,她又说道,“不过这已经很好了,至少走在外面的时候,没人再笑话我的脚……” 惠怡眉仔细打量着她。 林月兰也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她身材细小,跟高大的林岳贤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娘养出来的……而且会儿虽然脸上带着笑容,但说起话来还是轻声细语的,看得出,尽管这两年一直在教会女子中学上学,但她还是很腼腆的。 “学业怎么样?”惠怡眉又问道。 林月兰的脸上终于展露出骄傲的神情。 “嫂子,我现在已经升了女子高中了,汤姆神父给我找了历年高考的试卷让我做……”看得出来她有些得意,却又想把这股得意劲儿按压住,最终还是抿着嘴儿笑道,“我的分数还不错呢!不过,林四不准备再念大学了,所以……我,我有点儿担心祖母也不愿意让我去念大学了……” 刚开始的时候,林月兰还挺为自己的学习成绩而感到高兴;但一想到林四压根儿就不想念大学,而祖母为了打压自己,不让自己越过林四,也很有可能也不会同意自己念大学……林月兰顿时就有些泄气。 惠怡眉拉着小姑子的手,拍了拍,安慰道,“别担心,你照考就是了……志愿就填上海的福旦大学。” 林月兰吃了一惊,“福旦大学?” 福旦大学是名校,林月兰虽然成绩不错,但还是有些不敢想。 “你考不上?”惠怡眉一挑眉,激她道,“你都考不上,还担心她们不让你去念大学!” 林月兰喘了几口粗气,才说道,“我一定能考上!” 想了想,她还是有些犹豫,“嫂子,可我要是真考上了……” 惠怡眉睨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一直含笑不语的林岳贤,笑道,“有你哥哥在,你还怕考上了大学没法子去念?” 林月兰看了站在嫂子身边的兄长一眼,咬着嘴唇使劲地点头。 惠怡眉又和小姑子说了几句话就分开了,林月兰去正屋服侍林大老爷,惠怡眉和林岳贤则回了东厢房。 东厢房里还是原来的老样子。 花梨木的八步床,四页屏风,多宝阁,大书案,大衣橱和贵妃榻…… 看得出来,小红和张妈妈肯定一直很用心地维护着屋子里的整洁和干净;窗台下,多宝阁里,书案上,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纤尘不梁的。 但屋子里还是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冷。 惠怡眉深深地深呼吸一口气。 人啊,真是种奇怪的生物。 原来在英伦的时候,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这片土地。但回来以后,又觉得这个环境压抑得……令人实在难以喘过气来。 惠怡眉也没慌着换衣服什么的。 她围着屋子转了两圈儿,吩咐小红道,“去花房要几束花来,我屋里的窗台下放一束,你二爷书房里放一束,外头的堂屋也放上一束……窗子口也给我安上窗帘,要白底小花的,要是咱们有现成的,你找出来让我看了再挂上,要是咱们没有,现使了人出去买,但要先拿样子回来给我看……床上的蚊帐也给我换了,换成花草蝈蝈的……” 小红连声答应,掀了帘子出去了。 惠怡眉打开大衣橱看了看,发现里头一多半都是各季新装,想来这些都是婆母按季为她和林岳贤新做的…… 她笑了笑,从柜子里找了两套真丝的家居服出来。 林岳贤一进屋就躺到贵妃榻上去了。 他一直沉默着没说话,惠怡眉也就没吵他。 耳房响起了张妈妈轻轻敲门的声音,想来耳房里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惠怡眉把手里的男式家居服扔给林岳贤,抱着自己的衣服转身就进了耳房;林岳贤的书房里也有可供洗浴的耳房,所以他会在书房里洗浴。 舒舒服服地洗了澡,又洗了头,惠怡眉用干毛巾包着湿漉漉的长头发出来了;小红已经回来了,手里拿了几块干毛巾迎了上来,服侍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然后就开始替她搓起了头发。 “今天晚上的接风宴摆在哪儿呢?”惠怡眉问道。 小红轻声答道,“回小姐的话,接风宴摆在老太太堂屋旁边的花厅里……大家都去,只咱们大老爷伤了腰不去,大太太也不去……二房那边的大爷大奶奶,三爷,四小姐都去……” 惠怡眉没说话。 小红从镜子里看了惠怡眉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那年您和姑爷走得急,后来的事儿……外头风言风雨的,直说林家叔嫂……大奶奶被老太太拘着卧床养胎,后来三爷也不知所踪了。二太太成日里在老太太跟着哭,后来,后来老太太就让她屋里的丫鬟银娥……给咱们大老爷做了妾……” 惠怡眉的双拳一下子就捏得紧紧的。 小红继续说道,“银娥一进咱们西院,外头的人……又开始笑话咱们大老爷,说他已经是个快六十岁的人了,还,还强|奸了家里十八|九岁的美貌婢女……这么一来,先前闹出来的叔嫂丑闻,也就这么盖过去了……” 惠怡眉咬紧了腮帮子。 难怪方才林岳贤一直没说话。 林大老爷和林大太太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这都两年多了,受的这些委屈硬是一句都没跟林岳贤和自己说过…… “那今儿怎么不见这位姨太太?”惠怡眉冷声问道。 小红瞅了瞅门口,又看了看窗子,这才低声说道,“……说来也怪,这银娥看着娇滴滴的,可除了每日要去给老太太请安之外,一进我们西院就关门闭户的,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且大老爷从没去过她屋里,更没传过水……她刚来的时候,我们都不待见她,可这么两年下来了,她还是一样的作派……后来啊,张妈妈托人打听过了,说银娥在乡下的老家本来有个未婚夫,后来银娥来林家做使女,她的未婚夫就参军了。前两年啊,她的未婚夫回来了,说打仗的时候断了一条腿,还落下了一身的伤病,可银娥还是铁了心的非要嫁他……” “这银娥倒是高风亮节,但她的哥哥嫂子太贪钱了,听说老太太要给咱们大老爷纳妾,贪那点儿聘礼,就,就向老太太举荐了银娥……反正啊,现在大太太待银娥也很好,所以张妈妈也约束着我,让我别和银娥为难,说银娥恐怕也是个苦命人……”小红一口气说了起来。 惠怡眉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记得很清楚。 前世,林大老爷也曾纳了银娥为妾,但没过几年就打发银娥嫁人了…… 看来造化弄人,这一世,银娥仍然成了林大老爷名义上的妾。 “您和二爷走了以后啊,大爷和老太太提了好几次,说要带着大奶奶和小少爷小小姐回杭州去,老太太二太太怎么劝都没用,最后大奶奶和他吵了一架……他才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啊,他天天呆在书房里借酒浇愁,不过我听说,他借着喝酒发酒疯,写了好多好多诗,还出了书……” “大奶奶呢……哎,她可是真的不得了!”小红的语气有些忿忿不平,“前头仗着她肚子里的那块宝,在林府里耀武扬威的……有一回,她看上了您的嫁妆,就是那一对花梨木的镂空雕花八宝匣子,您不知道,她挺着大肚子带了人过来咱们西院,非要逼着张妈妈开库房门,说那对八宝匣子是您许了要给她的……” “您不在,我和张妈妈哪里敢开库房门!正好我也挺着肚子在,我就跪在库房门前哭,张妈妈也披头散发地跑去老太太跟前哭,这才保住了咱们的小库房……再后来,咱家(惠)大太太过来看望白大奶奶,奚落了她一顿,她才算是消停了。” 惠怡眉冷笑了一声,却对小红说道,“我不在的时候,可苦了你和张妈妈了!” 小红一笑,“看您说的!您不在的日子里啊,我和张妈妈在府里好吃好喝的,过得可悠闲了……可这府里乱七八糟的,我们既盼着您回来,又盼着您别回来……啊,我再跟您讲讲三爷的事儿吧!” 惠怡眉顿时心中一动。 “三爷是上上个月回来的,您要是见了他,可别太吃惊,他啊,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除了眉毛眼睛鼻子嘴还是原来的之外,整个人看着跟原来一点儿也不同了……说是说他回来是养伤的,可我看着他牛高马大的,每天还要练打拳……实在不知道他哪里受了伤,啊,对了,他身边总有几个带枪的卫兵在……有一回我在小花园里遇到了他,哎,可把我吓坏了!可他就像没事儿人一样,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走了……” 讲到这儿,小红似乎仍然心有余悸,“……小姐,咱们能不能搬出去单过啊,这林府虽好,我总觉得不像是咱们的家,住着怪难受的……” 第74章 73.1 等小红为自己搓干了长发之后,惠怡眉去隔壁的书房看了看。 林岳贤已经躺在窗下的长榻上睡着了。 她拿了块毯子,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又蹑手蹑脚地出来了;回到房间,她让小红守着门口,自己也去床上睡了个下午觉。 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小红依照惠怡眉的吩咐叫醒了她,又喊了张妈妈来,两人开始合力打扮起惠怡眉来。 惠怡眉今天挑了一条靛蓝底绣银线兰草的马面裙配大红底绣金线喜鹊登枝的对襟短袄,首饰则选了赤金镶蓝宝石的头面,又簪了几枝蓝色孔雀翎剪出来的漂亮羽簪;脖子上挂着蓝彩珐琅珠与蓝宝石珠的长串项链,脚上蹬了一双镶白玉珏的枣红色绣鞋。 整理妥当了,她一边自己给自己描着眉,一边吩咐小红去叫林岳贤。 而当林岳贤一脚踏进房间里的时候,却一下子就愣住了。 以前的她,是朵清丽脱俗的白玉花,像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现在的她,深蓝的裙子配着大红的短袄,姣美得如同杏花海棠一般,但脸上冷艳的妆容却又令人不敢直视。 惠怡眉看着他笑了笑,伸手从自己的妆奁里找出一块靛蓝的丝巾,小心地折成燕尾角,亲手替他掖在白西服的上衣口袋里。 他低头看着她,微微地笑。 不多时,严氏遣了人过来,说请二爷二奶奶和五小姐一起过去。 林月兰听了信儿,走到东厢房门口,见了妆扮艳丽的嫂子,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歇了一歇,才笑道,“……这才是我的嫂子呢!上午的那一个,太洋气了我还不敢认!” 惠怡眉掩嘴而笑。 三人出了西院,不紧不慢地朝着花园走去。 惠怡眉和林月兰一边走一边说话,林岳贤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二哥?二嫂?” 突然有人喊住了他们。 转过头一看,一个高大英挺,剃着寸板的青年男子闲闲地站在花园里,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林岳贤夫妇。 当他看到妆扮秾丽的惠怡眉时,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艳。 惠怡眉微微一怔。 若不是小红之前就提醒过她,说林岳安已经大变样了,她还真不敢把眼前这个一身浩然正气的强壮青年当成记忆中的那个流氓纨绔。 惠怡眉退后半步,站在林岳贤的身后,朝着林岳安微微颌首。 林岳贤笑道,“两年不见,你大变样了。” “二哥也好似变了个人一样。”林岳安也笑着说道。 林岳贤拍了拍林岳安的肩膀,说道,“我听说你受了伤?回来得急,还不曾去探望你。” 林岳安笑道,“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只是长官一番好意,许我归家两个月而已……” “哦,只在家里呆两个月?”林岳贤问道,“……还要回老南边境去?” 林岳安“嗯”了一声。 林岳贤道,“得想个法子辞了才好……不然的话,婶娘哪里舍得!” 林岳安道,“男儿志在四方。” 林岳贤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赞道,“好,有志气!” 林岳安微微一笑,“二哥二嫂前面请。” 林岳贤朝他点了点头,提脚就走。 惠怡眉跟在林岳贤的身后,总觉得有道锐利无比的眼神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后背。 走到了严氏所居的堂屋,堂屋里已是一片欢歌笑语了。 惠怡眉跟在林岳贤身后一跨进堂屋,原来热闹喧哗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穿着一身洋装的林月雪正坐在罗曼的身边,两人也不知在说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红光满面喜笑颜开的模样。 见了林岳贤夫妇,罗曼笑呵呵地问道,“威廉,你怎么才来……” 他突然看到了站在林岳贤身后,盛妆的惠怡眉。 罗曼连忙站了起来,拉了拉自己的衣角,朝着惠怡眉先是伸出了手欲行吻手礼……突然发现惠怡眉穿的是Z国传统服饰,连忙又站定了身子,右手抚住了左心房位置,身躯一躬,彬彬有礼地说道,“晚上好,林夫人!您今天晚上可真漂亮!” 其实惠怡眉也有点儿不太明白罗曼为什么一看到自己就露出这么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后来还是林岳贤告诉她的,说什么“罗曼说你是英伦小公主的家庭教师,礼仪和谈吐堪比宫庭礼仪官,所以总不敢在你面前造次……”之类的,搞得惠怡眉啼笑皆非。 于是,惠怡眉微微一笑,“得了罗曼,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快坐下来吧!” 罗曼重新入了座。 林岳贤带着妻子妹妹向祖母行了礼之后,也找了位置坐了下来。 惠怡眉注意到,平时总喜欢窝在严氏怀里的林月雪今天坐在了客座上,和罗曼挨得特别近;而白莹莹则坐在了严氏的旁边…… 严氏见了惠怡眉打量的眼光,笑道,“……雪儿丫头正在和罗曼猜谜语,这丫头啊……哎哟,太好笑啦!” 惠怡眉侧过头看了看正打得火热的林月雪和罗曼,微笑不语。 一道令人觉得很不舒服的视线朝着她投了过来。 惠怡眉一回头,一个形销骨立的男人坐在角落里,正怔怔地看着自己。 见她的目光向他投去,他慌忙移开了视线。 可没过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再一次看向惠怡眉。 惠怡眉皱起了眉头。 林岳鸿?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此憔悴瘦削,而且还胡子邋遢的? “兰儿,你和你四姐一起,和罗曼猜谜语玩啊!”严氏招呼林月兰道。 严氏的声音把惠怡眉的注意力又给拉了回来。 林月兰对猜谜语不感兴趣,再加上罗曼又是个陌生人,她就有些腼腆;只是祖母有命,她也不敢反抗,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挨在一边站着了。 “……看着是绿的,吃着是红的,吐出来是黑的!猜猜,这是什么?”林月雪娇笑道。 罗曼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他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一边的林月兰。 “啊!让这位美丽的姑娘来猜一猜,可爱的女孩,你能帮我吗?”罗曼问林月兰道。 林月雪脸上的笑容不减半分,“你问她做什么!她又不懂,根本就猜不出!罗曼先生,我可要揭晓谜底了哦!咱们的老规矩,如果你猜不出,呆会儿可要再罚一杯酒哦!” 罗曼吱吱唔唔了几句,终究忍不住说道,“……我美丽的姑娘,谜底到底是什么?” “是西瓜嘛!”林月雪用小扇子遮着下巴,得意地娇笑了起来。 那边坐在严氏身边的白莹莹适时地翻译给严氏听了,逗得严氏哈哈大笑。 惠怡眉皱起了眉头。 或许严氏的用意只是想拉拢罗曼而已,可林月雪这副轻佻的作派…… 她不动声音地看了林月兰一眼。 林月兰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跟个木桩子似的一动也不动。 惠怡眉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大约是满屋子的人都默默地看着林月雪在罗曼面前耍宝,过了一会儿,林月雪自己也觉得老大没意思的,便嚷嚷道,“祖母!怎么还不开饭呢?” “好好好,这就开饭,”严氏宠溺地说道,“罗曼先生,这边请……” 白莹莹扶起了严氏,朝着罗曼翻译了一句。 罗曼站了起来,先朝着严氏行了一礼,然后跟在了林岳贤的身后;林月兰从善如流地过来牵住了惠怡眉的手,姑嫂俩也跟在林岳贤的身后,一起朝花厅走去。 众人到了花厅分宾主入座,惠怡眉则退了一步站在林岳贤的身后。 ——按照储云镇的规矩,辈份小的媳妇儿只能在宴席中站着,侍候客人斟酒劝菜。 白莹莹端着一壶酒笑盈盈地过来了。 “二弟妹,你只管坐着,让我来服侍你吃酒!你出去了这些年,好不容易才回来,是该好好享享福!” “我在大嫂面前可不敢托大,”惠怡眉也笑道,“还是你坐着,让我来服侍祖母和叔父婶娘,毕竟你是咱们林家的长媳,身份尊贵……” 白莹莹笑道,“哟,你还和我客气!” 说着,她仔细打量了惠怡眉一番。 “二弟妹早上穿着洋装进家的时候,那个洋气模样啊,我都没敢认!”白莹莹努力压下了心里的泛酸感觉,咯咯娇笑道,“这会子穿了裙褂,又是中规中矩的,看着竟这样稳重老成!” 惠怡眉微笑道,“我自然远不及大嫂稳重,呆会儿斟酒的时候,大嫂可得看好了我,千万别让我毛手毛脚地打翻了酒壶……这些衣裳首饰倒不值什么,可要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惹了笑话,传出去人家还说咱们林家的媳妇怎么怎么样……那可就不好了。” 白莹莹一滞。 她那张俏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这个惠氏女也忒狡猾啦,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怎么就被她给看穿了?! 白莹莹只得恨恨地收好了如意算盘,手里端着的酒壶也不由自主地就端稳了。 严氏终于发话了。 “怡眉啊,你和子谦今儿才回,也累够呛了!你且坐着,就让你嫂子服侍你一次……” 既然连严氏都发了话,惠怡眉也不再坚持。 她微微一笑,恭谦地朝着严氏行了个福礼,柔声应喏道,“是,祖母。” 跟着,她又转过头对白莹莹说道,“既然祖母有命,那……嫂子就容我托大一回,改天我再好好地服侍你吃酒。” 白莹莹又是一噎。 尽管惠怡眉说得很客气,但白莹莹还是听说了她的言外之意。 ——今儿我看在祖母的面子上敬你,可要是你的酒壶没拿稳,酒水泼在我身上的话,那改天就别怪我请你吃罚酒了…… 白莹莹恨恨地磨了磨后槽牙。 她只得在脸上堆满了笑意,像只花蝴蝶似的在众人的身边穿来穿去,一会儿劝酒一会儿劝菜,既春风满面又笑容可亲的。 席间,林二老爷倒是想和罗曼说上几句话但一直都没有机会,林二太太和林月雪一直围着罗曼殷勤劝酒,林大缩在角落里一杯一杯地喝闷酒,林三则慢吞吞地剥着花生米,一粒一粒的吃…… 林岳贤和惠怡眉倒被冷落到了一边。 罗曼是个实在人,林月雪一杯一杯的劝,他就一杯一杯的喝;不多时,罗曼就有些神智不清了,说起话来也是含含糊糊的…… 林岳贤忍不住说道,“雪儿,你少劝几杯酒吧;罗曼初到,只怕他水土不服,再醉酒的话……恐怕不妥。” 林月雪白了林岳贤一眼。 严氏打圆场道,“好好,雪儿这是最后一杯了哈。” 林月雪得意地瞄了林岳贤一眼,朝着罗曼举起了酒杯,娇笑道,“罗曼……” 罗曼突然“呕”的一声,趴在桌上连酒带肉地狂吐了起来! 林月雪“啊”的尖叫了一声,飞快地站了起来逃离了罗曼的身边。 “娘!娘你看,好恶心!他都呕到我的袖子上了……呕,好臭!呕……”林月雪被罗曼的呕吐物恶心倒了,也扶着桌子呕吐了起来。 林岳贤叹了一口气。 他站了起来,正准备上前去查看一下罗曼的情况…… 严氏突然说道,“子谦啊,你带着怡眉回去休息去,你们也才回来,一路舟车劳顿的,早些歇了吧……我会安排人照料好罗曼的。” 林岳贤身形一顿。 他微一颌首,应道,“是,祖母。” 惠怡眉和林月兰也站了起来,跟在林岳贤身后朝着严氏福了一福,又向林二老爷林二太太行了个礼,三人这才结伴离去。 第75章 74.73.1 尽管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如今亲眼看到严氏这样提防自己,还是让林岳贤的心里非常难受。 他站在窗子边,默默地看着窗子外头悬着的红灯笼。 惠怡眉任他在那儿发呆。 他的心情,她完全能够理解。 前世,她把自己所有的希望全都放在家人身上,希望家人能帮助自己脱离苦海……可直到死,她才知道,自己的命运绝不能交到别人手上,一定要紧紧地攥在自己手里! 当然,今生林岳贤的境况比她好得多。 她站在旁观者清的角度上,能看得出来,严氏为了标榜自己“一碗水端平”的嫡母形像,面子上对庶长房向来都是慷慨而且慈悲的;所以林岳贤对严氏的感情是纠结的——他很清楚严氏踩着庶长房扶持嫡二房的的用意,但凭心而论,在二十几年前政乱动荡人命如草的那个战乱年代,他的父母亲如果不是因为生在富贵乡的林家,恐怕早就白骨成堆了! 所以,他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 惠怡眉转过头,指挥着张妈妈和小红在房里忙得团团转。 套洗晒过的新被套,薰香,驱蚊,泡醒酒茶,整理她从英伦带回来的各式礼物等等等等…… 而当林岳贤回过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变得大不一样了。 原来清冷单调的屋子,如今被她指挥着仆妇们收拾得暖意融融的。 墙角摆着优雅的欧式落地灯,灯罩是用漂亮的有色玻璃拼接起来的,灯泡还散出柔和的光芒;床上铺着鹅黄色的床单被褥,边沿垂着浅黄的床幔和白底绣绿草黄花的蝈蝈蚊帐;书案上放着一盆雅致的兰草;原本空荡荡的多宝阁上现在已经错落有致地放着些精致对瓶,八音盒和漆画的匣子什么的。 “传热水,”惠怡眉正在吩咐张妈妈,“下午虽然洗了澡,但你们二爷吃了酒,打些水来给他洗脸洗脚……还有,厨房里要是有梨子,削了皮切成块儿送上来,给二爷醒酒……” “哎,等一等……去看看厨房里有些什么点击,不拘是什么,拿些来放在屋里,你们二爷夜里总要起来吃些点心的……”她又交代了张妈妈一句。 张妈妈应喏着去了。 惠怡眉又拿出几张单子递给小红,“这些都是我从国外带回来的东西。这一张单子上,是明天要带回家去的;这张单子上的东西,你和张妈妈清点好,明儿一早给这边的老太太和咱们大太太大老爷五小姐送去,其他的东西也按着单子送到二房去;这一张单子上列的东西,你们收到小库房里去,以后我有用的。” 小红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剩下了惠怡眉和林岳贤两人。 她冲着他嫣然一笑。 林岳贤也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脱下了西装外套,露出了簇新的白衬衣和与外套同色的马甲,并把外套随意地搭在了长背椅的扶手上。 惠怡眉皱着眉头走了过去,嗔怪道,“这衣裳一股酸臭气,你进屋之前就该先换掉……也不知这衣裳有没有沾上那些呕吐物……” 听着她的唠叨,林岳贤坐在了长榻上,惬意地将双臂枕在脑后,悠闲地躺着。 “哎,明儿一早我要回娘家去,你去是不去?”惠怡眉一边和他说话,一边仔细地检查着他的西装外套,想看看这件新衣有没有污点。 半晌,林岳贤才来了一句,“……明天?明天我要领着罗曼去看印染厂子,要不,明天早晨我送你去,下午再去接你回来?” 惠怡眉一滞。 “我不要你送,我和小红坐了车子回去就是了。你不在啊,我和我娘,还有哥哥嫂子说起话来还自在些……”她整理着他的外套,继续说道,“可是……明天你和罗曼去看厂子?哎,林子谦,你说……你说她们会不会,像今天晚上这样,想把你撇干净啊?” 说着,惠怡眉不由得有些担心了起来。 林岳贤轻笑,“……过来。” 说着,他朝她伸出了手。 惠怡眉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西装,朝他走了过去。 他拉住了她的胳膊,一使劲就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早来晚来,这一天迟早都会来。” 说完这一句,他便将头埋在了她的颈窝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惠怡眉闻着他身上的淡淡酒气,听着他怅然若失的语气,自然也能感应到他心里的失落。 “林子谦,你干嘛呀?”她坐在他的身上,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你别怪我有私心,她们觉得你只值这一个厂子……我还得意呢!将来咱们自立门户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桎梏禁锢住你,你心有多宽广,你的世界就有宽广……那不是很好嘛!” 见她努力劝慰自己的认真模样儿,林岳贤低笑道,“你倒是很会相人……” 说着,他伸出了手,用食指和拇指捻住了她的菱角红唇,轻轻地摩梭了起来。 外间突然传来了“咣当”一声轻响。 惠怡眉被吓了一跳! 她一巴掌甩开了林岳贤的手,猛地站了起来,疾步走到外间去查看。 可她还没走到外间呢,就听到外间的门被人轻轻阖上了,再一看……外间的书案上还放着一盘新鲜削皮切块的梨子。 想来是张妈妈进来送切块梨子,看到她正在和林岳贤“说话”,就赶紧放下盘子就走人了。 惠怡眉有些脸红。 她端着盘子走进了内室。 “哎,吃点梨子解解酒!”她没好声气地说道。 林岳贤躺在长榻上不肯动。 “林子谦!快起来啊……”她又喊了一声。 半晌,他才来了一句,“……头晕。” 惠怡眉一怔。 难道是酒劲儿上头了? 她连忙端着盘子就走了过去,“要不要叫她们煎点儿解酒茶?” “不用,你把那梨子给我吃几块解解渴就好。”他慢悠悠地说道。 惠怡眉连忙过去了,还用手指拈了块削好的梨块塞进了他的嘴里。 可他却用牙齿轻轻地咬住了她的手指。 惠怡眉突然浑身一颤…… 她敏锐地感觉到,他正在用嘴紧紧地吸吮住她的指尖,还不停地用舌尖轻扫她的指腹。 看着林岳贤俊脸上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及紧紧锁住自己的一双灼热又饱含情|欲的眼,她还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她涨红了脸。 他抱住了她的腰,突然一用力,她就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惠怡眉羞得满面通红。 他知她喜欢这样的体位,所以每每在盛宴的一开始,总是先顾及她的感受…… 可她又无法拒绝他的邀欢。 她咬着嘴唇,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在最初的入侵疼痛过后,一波又一波愉悦的快乐感觉像潮水一样将她紧紧包围,令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不由得微微张开了口,细细密密地喘息了起来。 柔媚破碎的呻|吟声自她的菱角红唇中浅浅地溢出…… 林岳贤喘着粗气吻上了她的唇。 ** 第二天一早,林岳贤就先起身走了。 惠怡眉睡到了自然醒,起床以后把小红和张妈妈叫了进来,好好地梳妆打扮了一番,然后就去了正房;听说林大太太在堂屋,她便又带着小红慢悠悠地去了严氏的堂屋。 大太太和二太太正兴奋地伴在严氏的身边,不知在说些什么,三个人都笑容满面的。 见了惠怡眉,也不知谁说了一句,“……财神来了!” 惠怡眉有些不明所以。 大太太笑着对她解释道,“你婶娘正在老太太面前献宝呢!说你送的香水……只喷了一下就这样香,连那香水瓶子也好看得紧呢!” 惠怡眉微微一笑。 给严氏请了安以后,她左顾右盼了一番,问道,“怎么不见大嫂?” 林二太太看了严氏一眼,笑不出来了。 倒是严氏大大方方地说道,“今儿不是子谦和罗曼要去看厂子?她陪着去了……” 惠怡眉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原来大嫂子竟是这样的能干人!”她又问,“那厂子在哪儿呢?远是不远?有多大?厂子里有多少人呢?” 严氏笑眯眯地说道,“我们管这些做什么!那些事啊……横竖有她们打理!我们只管坐在家里享福就好了!” 林二太太也来凑趣儿,“……就是就是!” 惠怡眉笑而不语。 想不到严氏防庶长房防得这样周密。 可她偏偏不愿踩着楼梯下来! “嫂子这样能干,祖母也能放宽心了,”惠怡眉笑着说道,“说起来还是那句话……我们都应该响应政|府的号召,把家庭主妇从后院解放出来,走到社会上去,造福于人民,造福于社会,创造女人本身的价值……” 林二太太愣了半天,突然笑了起来,“哎哟!到底是你们读过书的人,才能把这些条条框框说得这样好听……” 林大太太不明惠怡眉的用意,只是顺着她的话面意思来凑趣儿,“怡眉的兄长到底是官场上的人物,说起这些……什么造福于人民,造福于……哎哟我们听也听不懂……” 林二太太白了林大太太一眼,却看着惠怡眉干笑了两声。 可严氏却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今儿一早,我就收到你让丫头送来的棉袜子了,穿着可舒服,”严氏笑容满面地说道,“松紧儿正好,又贴脚,又透气,厚薄也正好……这个天气穿啊正舒服!你是个好孩子,我晓得你乖,出门在外还总惦记着我……啊,对了,今天穿得这样漂亮,可是要回娘家?” 惠怡眉抿嘴一笑,“正是要来请祖母的示下,我出去了两年也没见着我娘,怪想的。” “去去去!”严氏笑道,“我这就让管家给你安排车子,送你去……呃?那,那子谦?” 惠怡眉连忙说道,“我回娘家算个什么事儿!别打扰他干正事,使个人去和他说一声,回头去兰庄接我就是了……” 一听到“正事”二字,严氏“嗯”了一声,面上笑容微减。 第76章 75.74.73.1 惠怡眉坐着林家的汽车,带着小红,拿着从英伦采买回来的大包小包的东西直奔储云镇的惠家。 惠母早已翘首企盼。 两年不见,虽然惠母看上去精神还挺好的,却已经白了头。 看着老态的母亲,惠怡眉的泪珠不由自主地就溢出了眼眶。 “娘!” 她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惠母顿时淆然泪下。 “……你个狠心又薄情的丫头啊!”惠母捧着帕子大哭了起来,“我,我……我真是被你伤透了心哇!你,你这一去,两年都没给我来个信儿……你心里头到底还有没有我!” 惠怡眉上前一步,扶住了母亲了胳膊,母女俩抱头哭了一场。 惠大太太也眼红红地劝住了母女俩。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止住了哭声,相互搀扶着坐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惠母终于破涕为笑道,“……我瞅着你比上次回来胖了些,有些女人味儿了,先前太瘦了,换件长袍就能充做假小子!” 惠怡眉有些脸红。 惠大太太人精似的,连忙打圆场,“怡眉哪里胖了!这样刚刚好,刚刚好!” 惠母又笑,“看着你精神好,气色也好,比先前更好看了些……我这心里啊,又松快了好些……你这两年在外头过怎么样?子谦待你可好?” 惠怡眉涨红了脸,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惠母和惠大太太含着笑,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怡眉是个聪明人,她当然知道出嫁女回娘家的时候若没有夫婿陪同,恐怕是会流露出不受丈夫公婆宠爱的名声;但她既然敢坦荡荡的一个人来,娘家人提到她丈夫的时候她又是这样一副娇羞满面的模样,可见林子谦待她不是一般的好…… 先前怡眉和林家的婚事,既有两家的利益绑在里头,又有名声恩情等等掺杂其中;老实讲,惠母不是不知道,女儿一直都很抗拒这门婚事…… 可现在,既然女儿女婿的感情这么好,这让惠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惠大太太让仆妇端了点心和茶水过来,母女婆媳姑嫂几个坐在一块儿聊起了天;惠怡眉省则略过了艾承宣的事没有讲,把其他的事情统统向母亲和嫂子说了。 听说林岳贤在英伦结识了不少外国客商,还在求学期间做成了好些生意,这次回来也是赚得盆满钵满的,惠母和惠大太太简直喜出望外! 接下来,又听说惠怡眉不但顺利地从荷福大学毕业并且拿到了学位,还已经得到了上海福旦大学的聘请书;除此之外,她竟然还成为英伦皇室为小公主聘请的家庭教师!这简直让惠母和惠大太太又惊又喜! 最后,惠母和惠大太太又听惠怡眉“忧心忡忡”地说起了这次带着罗曼一回来,林岳贤就遭到林家人排挤的糟心事儿…… 惠母沉吟了半日,说道,“子谦毕竟是庶房子孙,林家祖母想要扶持她自己的嫡系,这也是情由可原的……依我看,子谦行事极妥当,还不如去上海自己发展……横竖你也是要去上海教书的,没理由让你们两口子分开……子谦去了上海以后,有你四哥的扶持,应当很快就能起来的……所以你莫担心,毕竟家里有这么多哥哥在,任是哪个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有了母亲的意见,惠怡眉顿时心下大定。 她吩咐小红把自己从英伦采买回来的礼物一一列成了单子递给母亲,又亲手把为母亲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 那是两件细羊绒混纺毛线织成的毛衣服,以及两顶同色织的毛线帽子。 “娘,您摸摸这个……现在天气还热,这两件毛衣您且收着,等以后天气冷了再拿出来穿……这是羊绒毛的,贴身穿在的里衣外头,再套上棉衣会暖和得多,”惠怡眉细细地解说道,“这帽子您也留着冬天戴,额头太阳穴都能护着,不容易进风……” 摸着细腻密实的毛衣料子,惠母眉开眼笑。 就算在英伦,毛衣也是稀缺货;惠母倒也有一件。不过那还是惠三哥当年留洋的时候省吃俭用地买了那么一件回来给惠母的,惠母珍爱得和什么一样!到了如今,那件毛衣早就已经被洗得松松垮垮的,但惠母还是舍不得扔。 惠怡眉又拿出一套高端化妆品出来递给惠大太太,“嫂子,这是特意给你买的!” 惠大太太吃惊地看着那盒化妆品,骇道,“……我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你说你,你还给我买这个!我,再过几年我都要当婆婆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个,你自个儿用嘛!” 惠怡眉掩嘴笑道,“我自己也有一套……我的嫂子!四十多的女人不是女人么?为什么不可以画妆?来,我来教你描眉……这好的化妆品啊能让我们的五官更漂亮,但画妆的手法要浓淡相宜,让别人看不出来的画妆手法才是最最高超的画妆手法呢……小红,快把你大太太按住了……” 站在一旁的小红果然笑眯眯地上前按住了惠大太太的肩膀。 惠大太太没法子,只得高高地昂起头,任小姑在自己脸上又涂又抹的。 半晌,惠怡眉才完成了手上的动作,轻笑道,“好了!” 惠母连忙戴上了老花镜,细细地打量着儿媳妇。 惠怡眉又交代小红,“快去给你大太太找面镜子来。” 小红笑着去了。 惠母赞道,“嗯,绣云啊,以后你也得这么倒饬倒饬才行……看着你这唇红齿白柳眉杏眼的模样儿,是像年轻了十岁似的。” “娘!”惠大太太又羞又臊,嗔怪道,“您也来笑话我,我,我年纪都一把了……” “小姐,镜子拿来了!”小红捧了块镜子匆匆跑了过来。 惠大太太就着小红的姿势,扫了镜中的自己一眼。 她突然就怔住了。 “哟!这,这……这还是我嘛!”惠大太太又惊又喜地说道。 惠怡眉笑了起来。 “嫂子,怎么样?这描眉画唇的手法还是挺简单的吧?其实还是眉粉和唇膏的质量好……容易化得开而且还不掉色,没有异味还有种淡淡的清香,对吧?”惠怡眉说道。 惠大太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么一看,确实人也精神了,还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惠怡眉又笑,“三十块钱一盒,您舍不舍得花钱买?” 惠大太太愣了一下。 惠怡眉又道,“这么大一盒子,省着用至少能用一年,就是一天画两次,也够用大半年的……嫂子觉得值不值?” 惠大太太有些搞不清楚小姑的用意。 小姑是个聪明女人,林岳贤又是个会赚钱的;且这礼物还是小姑送给自己的,没理由找自己开口要钱。那么,小姑无缘无故地说起这化妆品值三十块钱……这是为了什么? 时下,三十块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家中一个帮佣的仆妇,工资(月银)只是五块钱;可以说,三十块钱基本等于穷人家大半年的口粮了。但对惠大太太来说,花三十块钱买这样质量好的化妆品,她还是舍得的。 还没等惠大太太反应过来呢,惠怡眉已经说了起来,“这种化妆品啊,比利时商人捣鼓出来的,据说,也是开了厂子,用机器做出来的……成本价才三块钱一盒。但是在英伦,这种牌子的化妆品折成我们这里的钱,大约是二十五块钱一盒……” 惠大太太张大了嘴。 惠怡眉又笑道,“子谦认得那个比利时的商人……” 此话一出,惠大太太和惠母已是一脸的喜色。 惠大太太凑趣儿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来找我讨钱来了呢!” 惠怡居抿着嘴儿直笑。 娘儿几个说说笑笑的,吃了点心又喝了茶水;堂屋外头突然传来了男人们说话的声音。 外头有个仆妇喊了一声,“……大老爷,大少爷,姑爷来了。” 惠怡眉一怔。 这个点儿还早呢,林岳贤怎么就过来了? 只见正屋站口人影晃动,不大一会儿,惠大老爷和林岳贤相继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惠大老爷的儿子惠永华。 当下又是一番见面行礼:林岳贤拜见惠母,惠怡眉见过兄长,惠永华则给林岳贤惠怡眉夫妇见礼…… 大家就座之后,惠怡眉又问惠永华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惠永华虽是惠怡眉的侄儿,但其实只比她小了四五岁而已,小时候姑侄俩还在一块儿玩过,后来惠怡眉裹了脚又碍于辈份相差,姑侄俩才渐渐疏远。 如今惠永华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军校高才生,生得相貌堂堂气宇轩昂的,很是帅气。 但他看上去却有些害羞。 惠大太太笑着说道,“他这段时间休假……我上个月才带了他去北平,他二叔给他说了一门亲事,我去看了看那个女孩子,倒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那女孩子的母亲也和我说好了,这几天就带着女孩子过来给娘看看……若是合适啊,就先定下来,等以后他们大了再办喜事……” 惠怡眉由衷地说道,“……恭喜啊!” 惠永华的脸上浮起了腼腆的微笑。 惠家人今天是真高兴,上至惠母,下至惠永华,都苦留林岳贤和惠怡眉吃饭。 惠怡眉打量着林岳贤的脸色,应下了。 看得出来,他的表情有些不对。 ——尽管脸上堆着笑,但他的笑意未达眼底,嘴角也一直紧紧地抿着。 惠怡眉有些莫名的焦虑。 尽管她能感觉到林岳贤正努力压制着心中的不快与怒火,但他其实表现得很好。 席间与和惠大老爷聊天喝酒,过问惠永华的学业,又和大家说起他在英伦遇到的一些有趣的事情……直把惠家人逗得如沐春风哈哈大笑! 在惠家吃完午饭,小两口才坐着林家的汽车回了林宅。 路上,林岳贤一直保持着沉默和表现上的平静,直到夫妻俩进了西院里的东厢房。 他关上房门,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咬牙切齿地说道,“……白氏实在欺人太甚!”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求花^3^ 第77章 76.75.74.73.1 惠怡眉走到窗子边,伸手推开了窗户。 她们住的东厢房,房间的窗户正好对着花园的一角,只要一开窗户,外头的景致就会一览无遗。当然,如果有什么人在外头的话,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林岳贤很是烦闷。 他胡乱扯着系在领口处的领结,可越是心烦气躁他就越扯不下来…… 惠怡眉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走过去,亲手替他解下了领结,柔声说道,“我从娘家带了脆腌酱萝卜皮回来,让她们盛一碟子过来给你解解酒,好不好?” 林岳贤突然一把紧紧地搂住了她的纤腰。 他却答非所问道,“……今早,我和罗曼,还有白氏一起去了厂子,刚一进厂,机器还没数清楚呢,白氏就拉着罗曼去了办公室,说……她说,先前我和罗曼签的那些条款都不算!说她才是林氏产业的管理者,得由她来说了算……罗曼当场就跳了脚,大约白氏也没料到罗曼的态度那么坚决,这才蔫了……罗曼转身就和我说,如果林氏认为先前签的合同无效,或者想擅自更改合同条款的话,他可以向国际法庭提出诉讼,并要求林氏承担巨额索赔的……” 惠怡眉默然。 这些生意上的事,其实她也不是很懂。但林家能够成为皖苏首富,也是经过几代人的共同经营和努力发展才达到顶峰的;而当年林家先祖能把生意一点一点地做大,靠的就是“诚信”和“儒商”这两个金字招牌;可如今落到严氏和白莹莹的手里之后,竟然还想做出悔约一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她到底想怎么样?”惠怡眉忍不住追问道。 林岳贤冷笑道,“先是我和安德鲁在敦城的时候就说好了……机器由安德鲁一方提供,机器的维护和培训也由安德鲁派专人过来——罗曼这次跟着咱们一块儿来,就是来打前站的。厂子由我们建,工人也由我们林家出……只是,咱们印染出来的丝绸,得按素色丝绸的价格提供给安德鲁……这个期限,是两年。” “两年之后,印染机器归林家所有,咱们也能根据市场需求来调整印染丝绸的价格。”他继续说道。 虽说惠怡眉不太懂得生意场上的事,但这么一听,确实觉得很划算。 ——开厂子的机器,不可能只有一两台,说不定是几十台或者上百台,两年之后这些机器就属于林家了,就算这两年用素丝绸的价格来出售印染丝绸的价格,但……林家赚到的不仅仅是机器呀,还有技术!在国内,林氏肯定是头一家做专业印染丝绸的,在世界上恐怕也是第一家……所发说,怎么看都是林家赚,那么白莹莹到底有什么不满?她的言行又是否代表着严氏? 小红在外头轻轻地敲了敲门。 “二奶奶,老太太那边传话过来,说请二爷二奶奶过去一趟。” “知道了!”惠怡眉扬声说道,“你先盛一碟子脆腌酱萝卜皮过来给你二爷醒醒酒,再沏一壶龙井过来。” 小红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惠怡眉轻声对他说道,“今儿我回娘家去,和我娘嫂子说了一会儿话,我和她们说了我要去上海教书的事儿,我娘说,万万没有让夫妻俩分开的事,所以你得陪着我去,她还说,还让我四哥给你找事做呢!” 说着,她朝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林岳贤定定地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离开林家自己创业,这是他和她之间的小秘密而已;但具体要怎么做才能正大光明地离开林家,还得靠两人默契配合。昨天他们一回来,她也感受到了严氏和二房对自己的提防了吧,所以今天就回娘家找靠山去了? 林岳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幸好他不是一个人孤身作战! 他轻吻向她光洁的额头。 “叩叩。” 门外响起了小红轻声扣门的声音。 惠怡眉连忙推了他一把,扬声说道,“……来了。” 她走到门口去接腌萝卜和茶水了,他则皱起了眉头暗自思忖。 自己离开国内去英伦之前,一直把林家的产业打理得妥妥当当;但如果白莹莹想展示她的能力,想让众人承认她的成绩比自己更出众的话,就得推翻自己之前的成绩,这才能造成强烈的对比,以证明由她来管理林氏产业,远比自己管理得更好? 惠怡眉端了脆腌酱萝卜皮和龙井茶过来。 “林子谦,你吃点脆腌酱萝卜皮吧,哎,这茶水也要喝,这两样都是解酒的。”她开始念叨了起来,“呆会儿到了那边啊,不管白莹莹怎么唱念做打嬉笑怒骂,你可得稳住了……凭她说什么,你都要把祖母抬出来……现在她们也就只能拿孝道来压我们了,所以我们也得在孝道上做文章……哎,林子谦?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到底有没有听?” 他看着她微微的笑。 “嗯。” 他用手拈了一块脆腌酱萝卜皮吃了。 不得不说,惠家做酱菜还真有一手,这脆腌酱萝卜皮爽脆可口,酸甜微辣,一口咬下去,先甜后酸,最后再泛出点儿微微的辣意。 再喝上一口滚烫的龙井香茶…… 茶水的烫把那点儿辣意放得无限大! 再深呼吸一口气,嘴里的萝卜味儿已经被清香厚醇的茶水给解了。 林岳贤一连吃了好几块萝卜,喝了整整一盅茶水。 他微微地出了一身汗,更觉得神清气爽。 “咱们走。”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准备去堂屋接受那三堂会审。 惠怡眉也站了起来,顺手拿起了拿起了他的西服外套。 “不穿外套了,在自己家里还讲究这个?”他轻笑了一声,伸出胳膊递向她。 她便放下了他的衣裳,伸出手挎住了他的胳膊肘儿。 两人带着小红,不紧不慢地朝着堂屋走去。 堂屋外头静悄悄的,一个人影无也。 正是这样的安静,把堂屋里的声响放大到了极致。 “祖母!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我,我这不也是为了我们林家好……可他呢?庶子而已,就这么甩脸子给我看!他可有敬我是长嫂?祖母,我可是您的嫡亲孙媳妇……他既不把我放在眼里,那他,他不也没把您放在眼里嘛,祖母……” 这是白莹莹的声音。 惠怡眉和林岳贤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手同时紧了一紧,似乎都在安慰对方:没事儿,有我陪着你呢! 感觉到彼此之间的心意相通,两人又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皆抿嘴一笑。 小红喊了一声,“……二爷二奶奶来了!” 屋子里白莹莹的哭声顿时戛然而止。 小红上前一步卷了帘子,林岳贤和惠怡眉相继而入。 白莹莹窝在严氏身边,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林二太太气愤填膺地坐在严氏的下首处,林大太太低着头,畏畏缩缩地站在严氏身后;见儿子儿媳进来了,连忙向二人使眼色。 林岳贤笑道,“孙儿见过祖母。” “祖母好。”惠怡眉也从善如流地朝着严氏请了安。 严氏一副和事佬的模样。 “子谦啊,今儿叫你来呢,主要是为了上午在厂子里的事儿!你大嫂子她也是好心……这一年来啊,都是她在管着厂子的事儿,这建厂房招工人啊样样都是她!一个女人家,做到这一步也不容易,我晓得你也是好心……有什么事儿呢大家好好的说,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啊!”严氏苦口婆心地劝道。 林岳贤露出了诧异的目光。 “今天上午在厂子里的事儿?”他愣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问道,“今天上午……厂子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惠怡眉紧紧地抠住了自己的手心。 她实在是很想笑! 想不到林岳贤唬起人来竟像真的一样! 若不是他刚才已经告诉她,上午他和白莹莹在厂子里发生了不快……就凭着他现在这副惊讶又无辜的模样,还真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果然,严氏露出了半信半疑的神色,还看了白莹莹一眼。 白莹莹咬住了嘴唇。 ——这个林岳贤看上去一副君子如玉温厚恭谦的模样,想不到竟这样狡猾!他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所以自己就得在严氏面前把事情的经过再讲一遍……可这么一来,之前自己在严氏面前添油加醋的那些话可就说不得了! 说就说! 反正自己的本意就是为了林氏好,再说了,林岳贤和惠氏女刚回来,自己必须得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不然,他们还真以为出了国留了洋回来,林氏就是他们的? 白莹莹捏着帕子细细密密地哭了起来。 “祖母,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我和二叔带着罗曼去了厂子里,我把罗曼请到了办公室,想和他谈一谈合同的事儿……您别怪我心急,我,我也是为了家里好,可我才说了一句那合同……有问题,他就跳了脚一蹦三尺高,还拍桌子,把我吓坏了……”白莹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林岳贤准确地抓住了重点,“嫂子,是谁一蹦三尺高,是谁拍的桌子?” 白莹莹一噎。 先前她在严氏面前痛哭流涕着说,自己不过才说了几句,林岳贤就跳了起来冲着她大叫大骂,令她在罗曼和工人们跟前颜面尽失。 于是,她便想含糊过去,说道,“其实我也就是想问一问合同的细节而已……” 林岳贤温和地重复了一遍,“嫂子,到底是谁一蹦三尺高,又是谁拍的桌子?” 哼,就你会抓重点吗?那我也丢个重点出来,保证可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于是白莹莹用尖锐的声音盖过了林岳贤的话,抢着说道,“……林子谦,你抿心自问,要是你心里没鬼,你为什么不愿意把合同条款解释清楚?” 林岳贤却一直好脾气地重复着那句话,“嫂子,当时到底是谁一蹦三尺高,又是谁拍的桌子?” 白莹莹用帕子捂着脸,把头扭到了一边嘤嘤地哭着。 见她始终不愿意回答自己的话,林岳贤转头向严氏说道,“祖母,请罗曼过来吧!上午罗曼也在厂,且合同的事情也跟罗曼有关……如果您真想改合同的话,不妨听听他的意见。” “不!” 还没等严氏开口,白莹莹就断然拒绝了。 “这是我们林家的事,如果我们林家内部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又怎么一致对外呢?”白莹莹的借口听起来也算冠冕堂皇。 林岳贤微微一笑,问道,“嫂子说的极是,那么……今天早上在厂子里的时候,到底是谁一蹦三尺高,又是谁拍的桌子?” 见林岳贤反复纠缠着这个问题,白莹莹咬住了嘴唇。 “是罗曼拍了桌子,还大声吼我……”她委委屈屈地说道。 “啊?”,林大太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声,“大侄儿媳妇,可刚才你说,是,是子谦当着国外客户罗曼和工人的面,拍你的桌子还辱骂了你……” 白莹莹的脸被烧得火辣辣的疼。 严氏白了林大太太一眼,倒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莹莹说的对,我们林家内部的问题要先解决了,才能一致对外!”严氏说道。 林岳贤微微一笑,并没有反驳。 可白莹莹却来劲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工作太忙所以这场撕写不完了…… 明天双更,鞠躬~ 第78章 77.76.75.74.73.1 严氏避重就轻的态度,给了白莹莹无限的勇气。 白莹莹立刻逼问林岳贤道,“……那你倒是解释一下合同的条款啊!” 林岳贤微微一怔。 “嫂子,你不知道?”他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在我和罗曼签那份合同之前,就曾经把原件寄回国给祖母看过,祖母同意了,才把合同寄回英伦给我,还附上了一封亲笔信……” “够了!”白莹莹义正辞严地说道,“你这是欺负祖母看不懂英文呢!” 林岳贤突然笑了起来。 “祖母,我……确实无话可说。”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白莹莹顿时喜上眉梢。 叫你刚才打我的脸!哼哼,等我打起你的脸来……你就知道疼了! “那你倒是说啊!那些合同条款上都写了些什么!!!”她立刻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林岳贤转向严氏,轻声问道,“祖母,当时我在寄合同的时候,曾经附过一张中文翻译给您,您真的没看懂?如果您没看懂的话……为什么要写亲笔信给我,同意我在合同上签字呢?” “这……” 严氏语塞。 半晌,严氏看了看白莹莹,这才对林岳贤说道,“是莹莹告诉我……说你和罗曼亲笔签名的那份合同上的条款,和你当年寄回来的那张中文纸上的不一样!” 林岳贤皱起了眉头。 可白莹莹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祖母,那份合同……您有中文翻译版的?”白莹莹不可思议地问道,“那,那我和您说的时候,您,您怎么没说啊……” 严氏一噎,怒道,“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可那一日,你信誓旦旦地说……这合同有问题!我才让你去查清楚的……” 白莹莹只觉得百口莫辩!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绝对不能在小辈面前拆穿严氏;不然,得罪了严氏,自己这个当家大奶奶以后还想不想当家了?! 白莹莹只得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严氏见白莹莹不再强辩,松了一口气,神色也冷了下来,淡淡地说道,“既然今天说到了这个……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就别藏着掖着的了!莹莹,你把你的问题一五一十说出来,也让子谦盆是盆碗是碗的说清楚,看看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林岳贤微微一笑。 白莹莹终于鼓起了勇气,说道,“合同里的问题……其实在是太多太多啦!这完完全全就是一份屈辱,不平等的合同,对我们林家是很不利的!” 林岳贤温和地说道,“愿闻其详。” 白莹莹一看到他这副沉稳恃重的模样,心里就打起了小鼓;但转念一想,严氏可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呢!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底气了,开始绘声绘色地分析了起来。 “好!那我问你,合同里的条款——我们林家凭什么要把印染丝绸的价格调成素色丝绸的价格供货给德国人?素色的丝绸能和印染的丝绸一个价嘛?” 林岳贤微微一笑。 “嫂子在祖母身边呆了这几年,受尽了教导,这眼睛啊……确实能看到合同之外的东西,”林岳贤赞了白莹莹几句,才答道,“那嫂子可曾查过……素色的丝绸多少钱一匹?印染的丝绸又是多少钱一匹?” 白莹莹语结。 “市面上根本就没印花丝绸,你让我上哪儿去比!再说了,素色的丝绸,因为颜色的不一样,价格也自有不同……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岳贤微笑道,“……哦?市面上没有印花丝绸?那这么说,咱们林家是国内第一家做印花丝绸的了?” 白莹莹道,“那又怎么样?咱们买染料不要钱?建厂子不要钱?请工人不要钱?” 林岳贤微微一顿,说道,“嫂子说得不错,开丝绸印染厂,得建厂房,请工人,买丝绸和染料回来……可嫂子忘了么?这开印染厂,最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印染机器?” “普通的棉布都会因为经纬钱的不同,含棉量的不同,厚薄的不同,织法的不同,染料的不同……印染起来都不能说百分之百的成功,在这其中,至少会有两成以上的报废品;而丝绸印染的报废品则高达七成以上……这也就是为什么丝绸至今还在停留在使用人工剌绣的地步,就连机器绣也是很少见的!” 林岳贤娓娓道来,“嫂子,你看了咱们和罗曼的合同吧?那你还记得,罗曼会提供几台印染机器给我们吗?是五台!五台啊……嫂子,你可曾估算过这五台机器的价格?” 白莹莹一噎。 “你和德国人合伙捣鼓出来的东西,我和祖母哪里知道!”她一连被林岳贤反问了好几个问题,却没有一个可以答上来的,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 林岳贤微微一笑,“这五台机器是咱们自己造出来的,可谓是有市而无价……可以说,报价甚至可达万金!” 白莹莹张大了嘴。 “你就哄人吧!”她忿忿不平地说道,“照你这么说,德国人为什么对你……不,德国人为什么对我们林家这么好?把钱送给我们使?” 林岳贤笑道,“嫂子,这就叫双赢啊!欧洲人特喜欢我们的丝绸,德国人想要垄断欧洲市场,就需要我们这样的合作伙伴;反过来,我们有了德国人的协助,也能成为国内,乃至世界的第一家彩色丝绸印染厂……” 白莹莹道,“我不管咱们林家是不是第一家彩色丝绸印染厂,但说白了,用素色的丝绸价格出售印染丝绸,我们林家就是明明白白地把人工费,染料费亏损了的!再一个,既然丝绸印染的报废率高达七成以上,那咱们林家……不是亏了人工和染料费之后,还得再搭七成的丝绸进去?” 林岳贤看了她半日,突然笑了起来,“嫂子,你真看了那份合同?” 闻言,白莹莹顿时气得杏眼圆瞪。 她怒视着他,阴阳怪调地笑了起来,“哟,这留过洋的人就是不一样啊!怎么?你觉着我没留过洋,所以看不懂英文合同?” 她虽然在笑,但声音尖锐难听,而且透出了显而易见的愤怒和嘲讽。 林岳贤闲闲地笑道,“当然不是……嫂子是林家的嫡孙长媳,又是当年福旦大学的才女,我怎么敢质疑嫂子的英文水平!不过……那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德国人保证丝绸的报废率不超过百分之五,如果超过了百分之五,他们就会以报废的丝绸价格再加两成赔付给我们……怎么?嫂子没看清吗?” 白莹莹张大了嘴。 她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林家将以素色丝绸的价格提供印染丝绸给德国洋行”这一点上,对合同上其他的条款确实没那么留心。 林岳贤又道,“嫂子,我晓得你精打细算的,就怕我们林家吃亏,也是一心为了我们林家好。可嫂子你要是实在怕亏……那这样吧!就由我林子谦来做担保,如何?罗曼向你采购了多少印染丝绸,你可以自由定价,这中间的差价啊由我来补……但两年之后,这五台机器归我所有,如何?” “你想得美!”白莹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了。 林岳贤笑了起来,“……嫂子,看来,你也知道这五台机器的价值所在了?” 白莹莹又羞又臊,眼珠子一转,却道,“好啊!你既说得这样有底气……难不成你有许多钱?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钱?是不是先前管理林家产业的时候中饱私囊了?” 林岳贤定定地看着她。 “嫂子,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林岳贤冷冷地说道,“……两年前你刚进林家的时候,就混说我贪图林家产业中饱私囊,如今你已经接手了林家产业这么久了,可曾查出些蛛丝蚂迹?若是你查到了什么确凿的证据,咱们可以去见官的。” 白莹莹语塞。 “那你怎么敢妄言说价格由我来定,多少差价你都出得起吗?”白莹莹硬着头皮继续追问道。 林岳贤无奈的笑了起来。 “嫂子,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四舅兄是德国洋行的高级领事,我做了你和罗曼之间的担保人;再请我的四舅兄做我的担保人……不管你要多少款子,德国洋行会付不起?两年以后啊,只要印染机器归了我……” 说到这儿,林岳贤便打住,不再说下去了。 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出来,他的意思分明就是——只要印染机器归了我,还怕以后还不起德国洋行的钱?而且我有了印染机器,以后怎么样还很难说呢! 白莹莹的眼珠子乱转了起来。 “那要是照你这么说,我们林家可以自己去跟德国洋行要担保,何必要你在中间当担保人?”她再次质疑了林岳贤的用意 林岳贤大笑,“嫂子真是个妙人儿!你要这么说……不!你要是想这么做的话,也可以。” 白莹莹再一次语塞。 是啊,就算德国洋行愿意做担保,那也是因为惠氏女的四哥是德国洋里的高级领事的缘故;要是由着自己出面去找德国洋行……自己夺了惠氏女的夫婿,惠家恨自己已经恨得要死了,怎么可能再帮自己呢? 虽然说,林岳贤说的法子是个好主意……就算德国洋行不能找,其实她也可以去找法国洋行或者英国洋行,但一来其他的洋行会不会使诡计谋这几台机器还不知道,二来为了一丁点的人工费和材料费就把价值万金的机器抵压出去……这多蠢啊! 白莹莹咬住了嘴唇。 她本来是想杀他个下马威的,但想不到……最后却把这件事情给绕回了原点。 见白莹莹长久地不说话,严氏皱紧了眉头。 先前白氏信誓旦旦地说子谦和罗曼签的合同存在欺诈行为……她还以为是多严重的事儿呢!原来就是纠着这其中的差价不放?这点儿差价算个啥?她早就已经看出来了,这点儿差价跟以后林家即将创造出来的辉煌相比,简直弱得不值一提! 再说了,合同上可没写林家的厂子只能做罗曼的订单!所以,厂子大可以加大生产,一边做罗曼的订单,一边多生产些货物出来销给其他的洋行……要知道,那五台印染机简直就是无价之宝!林家有了这五台机器,至少在五年之内不可能有竞争对手! 这做生意,眼光可要放长远……像白氏这样小鸡肚肠目光短浅的,大约也就适合当个帐房先生,管一管明面上的帐罢了。 林家的未来到底怎么办? 子昌每日里只知醉生梦死写诗写文,子宋压根儿就不想在家里呆,心心念念地想去老南边境……林家的未来,恐怕最终还是要落在像子谦这样有远见,又敢作敢为的年青人身上。 唉!孙子一辈的人啊,应该是指望不了啦,只盼着自己能再多活二十年,把曾孙教养好罢! 见屋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严氏终于开了口。 “没了?” 林岳贤微微一笑,朝着白莹莹点点头,“……看嫂子怎么说。” 白莹莹只觉得屋子里的人投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剌得她生疼生疼的,就像括耳光一样! 她难堪得要命! 捏着帕子半天了,白莹莹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最终弱弱地说了一句,“我,我……我这也是为了林家好。” 严氏叹了一口气,说道,“子谦啊!你别跟你嫂子一般见识,她不比你和怡眉,是出过国留过洋的人,见得世面广,眼界也宽……她啊,成天就在后宅转悠,眼睛里头就只有那几个铜子儿……” 白莹莹羞愤莫名。 “但她也是为了林家好,你莫要往心里去,我们都是一家人……现在说开了就好了。可不许恼了你嫂子啊,怡眉啊,有空你也要多和你嫂子亲近亲近……你们出去这两年,家里家外的都靠她!”严氏亲切地说道,继续当着和事佬。 惠怡眉看了白莹莹一眼,但笑不语。 可白莹莹却能从惠氏女的眼神中看出她对自己的讥讽和嘲笑! 白莹莹紧紧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第79章 78.1 如今林家一片宁静安详。 惠怡眉过得很悠闲。 一大早起来,她花些时间慢悠悠地洗漱打扮,吃份美味的早餐;然后就带着小红去给严氏请安,回到屋子里就自己下盘棋或者画幅画。吃过午饭就美|美地睡过午觉,等林月兰下课回来以后,她就开始辅导林月兰的功课。 林岳贤同样无所事事。 前几天跟白莹莹撕破脸以后,他也不再去林家的厂子了,而是每天开了汽车出去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直到晚饭的时候才回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周左右。 直到这一天,惠怡眉突然收到了一封上海福旦大学寄过来的催促书! 她拿着这封信,终于松了一口气,微微地笑了起来。 晚饭前,林岳贤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见了妻子递过来的信,他也很高兴,看了一眼窗外才轻声说道,“上海的小别墅已经全部弄好了,咱们带几件衣服过去就能入住……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我只说那房子是租赁的。” 惠怡眉顿时心生向往。 “我都还没见过那房子怎么样,你就自己做主了,”她嗔怪道,“万一我不喜欢怎么办?” 他笑了起来。 “要是你不喜欢的话,那咱们就换一幢!横竖那地段靠近租界,独门独户还带个小花园的别墅……这样的房子还愁租不出去?我不就是看你不喜欢家里闲人太多嘛!不然的话我想买幢大些的……带个花园和游泳池最好!以后等咱们的孩子出生了,又热闹又好玩……” 惠怡眉俏脸绯红。 “你孩子在哪呢?”她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林岳贤大笑,“……今天晚上就生一个!” 惠怡眉羞红了脸,咬住了嘴唇,狠狠地捶了他一下子! “二爷二奶奶,”小红的声音在大门外响了起来,“老太太那边打发人过来请爷和奶奶过去,说那边传晚饭了。” “来了!”林岳贤扬声应了一声。 惠怡眉白了他一眼。 虽是如此,可她还是忍不住心里的高兴,就对着镜子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还打开了妆奁从里头挑了一枝蝶戏珠的小流苏簪子出来,想要别到发髻上去。 林岳贤接过了她手里的簪子,小心地替她别好了。 惠怡眉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跟着,她又打开了放在一边的化妆盒,拿了枝眉笔出来,对着镜子细细地描着眉。 林岳贤耐心地倚在一旁,静静地欣赏着这幅美人上妆图。 半晌,惠怡眉终是满意了,才慢吞吞地把东西都收好进了妆奁,示意林岳贤可以走了。 小夫妻俩走到堂屋,其他人已经全部都到了。 林家的传统,各房的早饭午饭都在自己屋里吃,唯独晚饭要聚在严氏的堂屋里,大伙儿一块儿热热闹闹地吃。而嫡二房本就对庶长房不满,见大家都到齐了,唯独林岳贤两口子没到,白莹莹早就已经忍不得了! 可惠怡眉一脚跨进了堂屋,屋里的人就都安静了下来…… 因是在家中,她也没有梳很繁复的发式,只绾了个髻松松垮垮地垂在脑后,簪了一枝很别致的蝶戏珠小流苏的金钗在发髻上;身上穿着家常的石青色长裙和月白色宽纹绞边的短上衣,整个人看起来清新可人,却又有些说不出的娇媚…… 白莹莹不禁又羡又妒。 和惠氏女一比,除了自己年纪轻轻已经生养了三个孩子之外,无论是从家世,身段,美貌,学识还是气质来看……自己竟没有一处比得上她! 白莹莹咬住了嘴唇。 转头一看,她丈夫林岳鸿的眼神已经牢牢地粘在了惠氏女的身上! 白莹莹只觉得有股邪火直往脑门上蹿,忍不住开口讥讽道,“哟!吃个晚饭而已,犯得着在脸上抹二斤白面嘛?”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众人都心知肚明,白莹莹说的是谁。 惠怡眉压根儿就没理会白莹莹。 可林大太太却没能忍住。 林大太太辩道,“怡眉今儿又没换衣服,上午就是这一身……再说了,这都要吃晚饭了谁还有闲心上妆?我们怡眉啊,就是天生丽质!” 林月兰笑道,“就是就是!现在还有同学跟我说起哥哥嫂子结婚的时候,她们为了远远地看一眼嫂子,早上六点钟就起来了,去教堂街的对面爬屋顶,有个同学七点多才去……已经没有位置了!” 惠怡眉抿嘴一笑。 “我说她了吗?”白莹莹阴阳怪调地说道。 林岳贤冷冷地看了白莹莹一眼,却冷不丁地正好看到堂兄林岳鸿用震惊又失望地眼神看着白莹莹…… 林岳贤立刻就有些释然了。 还有什么比看清自己爱人的真面目更惨的? 当爱情幻灭,一朝梦醒以后,陡然发现自己努力争取回来的爱人和婚姻,其实只是那个女人的一场精彩表演而已。她披着真爱的华丽外衣,戴着自由恋爱的面具,掩饰她内心深处对身份地位的贪慕和对金钱的欲|望……一步一步地征服他的心,耐心地等到她的地位巩固之后,再弃他如敝履,渺视他的梦想,忽略他的精神需求…… 看着林岳鸿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林岳贤闲闲地转过了头。 罗曼在林家暂住了几天之后就执意搬到厂子里的宿舍去住去了,所以晚上只有林家一家人吃饭。 惠怡眉安安静静地用完了饭,又依着林家的规矩在饭后漱口,品茗,吃了两块瓜果,这才和声对严氏说道,“祖母,孙媳有事要向您禀报。” 严氏笑道,“……咱们一家子祖孙聊聊天拉拉家常,说什么禀报不禀报的!快说来听听,又有什么新鲜事?” 惠怡眉微笑道,“今儿我收到上海福旦大学寄过来的正式聘用书了,自八月底开始,我就要去福旦大学当讲师教书了……而如今也已经快六月了,我想着,还是早点过去,把房子打扫打扫,怎么也要收拾个落脚点下来……”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白莹莹就阴阳怪调地打断了她。 “哟!这天还没黑吧?怎么就有人说起梦话来了……还去福旦大学当讲师教书?怎么你觉得……在福旦大学其实是个幼儿学堂来着?就凭你?就凭你留了两年洋上了个什么野鸡学校,也好意思说去福旦大学教书?” 惠怡眉并没有理会她,继续对严氏说道,“……前两天回娘家的时候,我娘家嫂子请人算了个乔迁出行的好日子,就在初三。” 林大太太失声道,“……六月初三?可今儿已经五月二十七了呀,哎!只有七天了!你这孩子……怎么瞒得这样紧?这,这只有七天了,收拾东西哪里收拾得过来!” 惠怡眉笑着对婆母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我和子谦去了上海,先在我四哥家里落脚,那边的事,自有我四哥四嫂帮着安顿……” 严氏沉默不语。 白莹莹见惠氏女没把自己当成一回事,心中更是忿忿不平。 “我们林家的女人,万万没有在外头抛头露面的道理!你看看你的婆母大太太,不还是一样在祖母跟前立规矩?”白莹莹尖锐地说道。 惠怡眉终于正视了白莹莹一回,微笑道,“嫂子,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我去福旦大学当讲师教学生念书……这就是在外头抛头露面了?那你呢?你成天在厂子里跟一堆男工人厮混在一处……” “怡眉!”林岳贤装腔作势地喝止了她。 惠怡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伸出纤纤玉指掩住了自己的嘴,还轻轻地“啊”了一声,俏脸绯红。 林岳贤对林岳鸿说道,“大哥,怡眉她嘴快,说出来的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回头我再好好训她……怡眉,快向嫂子赔个不是!” 惠怡眉果然站起身,朝站白莹莹盈盈下拜,娇滴滴地说道,“嫂子,我给你赔不是了!都怨我嘴快,把不该说的给说了出来……” 白莹莹气得……脸都变了形,还喘起了粗气! 这惠氏女说的话可真气人!她没说她说错话,而且是说她把不该说的说了出来,这也就是说,她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只是“不应该说出来”? “祖母!”白莹莹不依不饶地转向严氏,诉道,“您瞧瞧……我,我在外头为了林家辛苦操持,她,她还这么说我!” “够了!”林岳鸿突然低喝了一声,“弟妹也已经向你赔了不是,你还待怎的?” 白莹莹一愣,心知丈夫是偏向惠氏女的了,不由得更是气苦,当下就捶胸哭了起来,“……真是造孽啊!我这么天天劳心劳力的在外奔波,到底是为了什么?养了一群白眼狼啊!祖母,您也不为我说句话……” 惠怡眉站直了身子,腰杆挺得笔直,劝道,“嫂子,你不必这样……既然总看我和子谦不顺眼,我们早些走了,你也快活。” 白莹莹又是一愣。 严氏喝道,“好了好了,你是做嫂子的,别动不动就又哭又闹的!当家人的体面呢?日后你出去和别人谈生意,谈不拢的时候也这样撒泼?” 白莹莹的哭声顿时就收住了。 严氏看着惠怡眉。 惠氏女嫁到林家也快三年了,老实讲,大家养成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惠氏女端庄大方,娴淑贞雅,在后宅里立得起规矩,出外头也镇得住场面……要是以后有了孩子,她也肯定能把孩子教养好! 这么一想,严氏忍不住看了白莹莹一眼,叹了一口气。 真是娶妻不慎毁三代啊! 严氏思忖了起来。 惠氏女说,她要去上海教书?她要去,就意昧着子谦也会一起去……不过,自然不能让子谦去,毕竟家里的厂子刚刚才建起来,目前从德国运回来的机器还只到了两台,万一这机器有些什么问题的话,一来她怕自己这一方的人和罗曼语言不通不方便处理,二来她也害怕罗曼和子谦之间有没有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以至于子谦走了以后罗曼会不会故意找茬。 这么一想,严氏便和颜悦色地说道,“怡眉啊,上海离家远着呢,快别想那些了……如今最重要的,就是你和子谦赶紧生个孩子……” 一听到严氏说起“生孩子”这三个字,惠怡眉便知严氏是想转移话题。 她红着脸把话题又转了回来,笑道,“祖母,其实上海距离储云镇也不算远,坐汽车只要三个小时就能到,您要是想我了,周末我和子谦就能回来……再说了,我们得响应政府的号召呀!嫂子这样能干,以弱质女流之躯,扛得起林家那么大的一片产业……我自然是不敢和嫂子相得并论的,但也不能丢了我们新时代新女性的脸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嫂子也念过福旦大学吧?难道,我去福旦大学教书,还能给林家抹黑不成?” 严氏皱着眉头打量了惠怡眉一番。 “要是你们一个个的都去了,就留我一个孤老婆子守着这片废瓦……”严氏转而用孝道来压制惠怡眉道,“我年纪大了……也没别的爱好,就喜欢你们这些后辈儿天天陪在我跟前说说笑话,打发打发时间……” 惠怡眉笑道,“祖母!家里有大哥大嫂陪着您呢,何况还有三个小侄儿小侄女围着您,恐怕啊只有您嫌烦的时候!再说了……我和子谦都是有手有脚的人,怎么能靠大嫂来养活我们呢……要是传出去了,我娘家哥哥们就不能同意……难道说,因为我们是庶房的,所以就该养废了?” 严氏脸色一白。 她生平最要面子,也一直都在努力扮演好“嫡母”的角色;所以“养废庶房”这四个字她承担不起……虽说她已经成功地把庶长子林大老爷给养废了,可子谦却是个明白人,糊弄不得啊! 半晌,严氏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晓得了,你俩这是执意要走啊……”严氏一字一句地说道。 惠怡眉正色道,“祖母说的是……自我嫁进林家以前,大嫂子是怎么针对我和子谦的,您心里有数……” 白莹莹瞪大了眼睛。 惠怡眉没理她,继续说道,“子谦以前是怎么打理林家产业的,这我不知道,但祖母您是知道的……可我和大嫂是同一天进的林家,她怎么就能一口笃定了子谦中饱私囊?难不成,她还没嫁进林家来,就已经盯上了林家的产业?所以才敢这样肯定……” 白莹莹脸一红,欲要争辩,但惠怡眉并没有给她任何机会。 “……后来我和子谦去了英伦,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子谦还为林家拉回这样大的一笔订单……祖母,您抿心自问,有几个人能做到像子谦这样?再说了,您都已经认可了这笔生意将会对林家的未来造成深远的影响……可大嫂子倒好,第一个先跳出来怀疑子谦的动机……这难道不令人心寒?” “我嫁进林家也快三年啦,现在我算是明白了,我和子谦不拘是做了什么,总有人会觉得我和子谦是为了谋求林家的产业……若是这样,还不如我和子谦早些出去自立门户的好,也省得总有人拿着子谦想谋林家的产业来说事儿……”,惠怡眉继续说道,“祖母,家和才能万事兴啊!” “那些都是白氏胡说的,我自会教训她……你是大家闺秀,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严氏打定了主意还想最后争取一把。 惠怡眉微微一笑。 “祖母,六月初三是出行乔迁的吉日。”她也不再争辩,只是微笑着说了一句。 严氏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子谦,你也打定了主意要走?”她颤声问道。 林岳贤笑道,“回祖母的话,我已经托了惠四哥给我找事做……我的太太是大学讲师,我也不能太孬,丢了林家人的脸不是?” 闻言,惠怡眉不禁转过头,嗔怪似的瞪了他一眼。 她眼中媚波流转,又似有风情万千,然而却是自然而然发自肺腑的。 ——只有用情甚深才会如此自然。 白莹莹死死地咬着牙,偷偷地看了看失魂落魄的丈夫。 林二是自己掌控林家的唯一对手,惠氏女却是个专勾人魂魄的狐媚,这两个该死的人趁早走了的好!省得自己白天出了门就得想方设法地防林二,晚上回来了还得想方设法地防着惠氏女……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祖母,难得二弟和二弟妹这样有志气,您就成全她们吧!”白莹莹主动忽略着先前惠氏女指控自己的种种居心叵测,假意劝道。 严氏长叹了一口气。 既然子谦两口子都已经把话说得这样明白了,自己再留,也只会伤了和气;再说了,惠氏女的几个兄长都是极争气的,林家犯不着得罪姻亲。 “就是还有几台机器如今还没到,”严氏说道,“万一我们跟德国人扯了皮,也不知怎么跟他们说……” “没事儿!嫂子是福旦大学的才女,英文溜着呢!雪儿的英文也挺好,还会猜谜语不是?”,林岳贤轻轻松松地说道,“再说了,德国人是出了名的严谨……他们会严格按照合同来办事儿,合同里怎么写的,他们就会怎么办……罗曼也只是来打前站的,等后头的工程师和技术人员跟着机器一起到了,又安顿好了以后,罗曼也会回德国去的……”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要是实在有什么搞不定,给我打个电话……上海距离储云镇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如何家里真要我出力的话,我自然义不容辞。” 事已至此,严氏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我老了,哎,我管不得你们啦……”严氏有气无力地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 但至少可以肯定一件事:严氏已经同意林岳贤夫妇离开了。 惠怡眉与林岳贤相视一笑。 白莹莹也舒了一口气。 这狐媚走了,林子昌的心也该收回来了……可她转头一看,却又见丈夫的眼神又紧紧地粘在那狐媚的身上…… 白莹莹怒极。 第80章 79.78.1 林家众人在堂屋里默默地坐了一阵子,纷纷告辞而去。 惠怡眉跟在林岳贤的身后,两人慢慢地穿过了花园,朝着西院走去。 她突然叹了一口气…… 若说刚才面对严氏的时候没有心理压力,那是假的。 但最终,严氏还是不得不答应让她和林岳贤离开。 惠怡眉当然知道,严氏也是出于无奈,一来她不愿得罪惠家这门姻亲,二来又碍于“嫡母”的身份不愿担上苛担庶子的名声……这才不得不答应了。 可这么一来,便也让严氏知道了她与林岳贤已有离心。 其实,也没必要太顾及严氏的想法,但有个很现实的问题存在——既然严氏没法子拘着她和林岳贤,就势必会拿捏林大老爷和林大太太…… 先前为了她和林岳贤要留洋,严氏就能把自己身边的丫头送到林大老爷的身边做妾,这难道不就是给大房添堵?那这一次她要和林岳贤离开林家去上海发展,还不知道严氏要怎么对付林大老爷和林大太太呢! 要是能说服大老爷和大太太跟他们一起走,那该有多好! 她转头看向他,却见他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林岳贤自然也感受到了她的注视。 “……爹和娘不会跟我们一起走的。”他苦笑道。 惠怡眉有些奇怪。 ——他怎么知道她心里也正在想这个问题? “祖母很会做人,爹虽然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但她对爹,恐怕比对二叔还好……我不止一次听爹说过,说他从小到大,祖母都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他要的东西……祖母从来都没说有不给的……”他继续说道。 惠怡眉动了动嘴皮子,欲言又止。 但最终,她还是轻轻地说了句,“……捧杀。” 林岳贤点点头,低声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也曾以觉得祖母是个极好极慈悲的人,我要什么她都给,表面上看着,好像我才是她的亲孙子一样……直到我八岁那年,亲眼看到她拿着大棍子把不肯去上学的林岳鸿打得满地滚……我一夜没能睡,从第二天起,我就开始逃学了……” “我娘性子弱,拿着我没办法,也舍不得下狠手打我,就威胁我说如果我不上学她就绝食,我一日不去她就绝食一日……那时候她也要在祖母跟前立规矩,但她就是不肯吃东西,有一次还在祖母跟前晕倒了……祖母问清了原委,责怪我娘却护着我,说我要是不想念书就不用念书了,还找了个仆人天天带我出去玩……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祖母待我,和待林岳鸿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开始思考,为什么我和林岳鸿都不愿意读书,但我和他的下场却不一样?”林岳贤继续说道,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知道了这个秘密,原来我爹不是祖母亲生的孩子,他是妾侍生的儿子,”林岳贤无奈地说道,“一开始把我的怀疑告诉我爹,可我爹……他根本就听不进别人的话。他对生母没有任何印象,是祖母一手把他拉扯大,所以他不听也不愿意相信‘捧杀’二字。”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长心眼了,只要是祖母逼着林岳鸿学的东科,我也要学;除此之外,我还要力所能及地照顾父母和妹妹,让他们在祖母手里和在二房那儿少吃点儿亏……” 说着,林岳贤长叹了一口气。 “可咱们这一走,也不知爹娘还要受什么委屈。” 惠怡眉伸出手,扣住了他修长的手掌。 “林子谦,今天咱们能说服祖母,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祖母不想得罪我的哥哥们……你看,我的哥哥们个个都有出息,所以祖母看到他们的份上,不得不给咱们几分薄面。可成天靠别人也不是个事儿,所以咱们自己也要努力啊!努力闯出一番名堂来……只有咱们自己强大了,以后才能成为爹娘和兰儿的倚仗。” 说着,她抬起头看向他,眼神亮晶晶的。 林岳贤静静地看着她,勉强笑了笑。 话虽如此,但自强自立非一朝一夕之争,可严氏拿捏父母却是分分钟的事…… 两人踩着月光沿着花园走了两圈儿,这才慢慢地往西院去,却在院子门口迎面撞上了慌慌张张的林大太太。 “娘,怎么了?”林岳贤问道。 林大太太应道,“方妈妈使了人过来说你祖母头疼,叫我过去看看……” “娘!” 林岳贤喊住了林大太太,说道,“祖母身子不好,就该请郎中……就该请医生来看,总喊您过去做什么?您又不通晓医理。” 林大太太道,“你们祖母头疼起来啊……只有我给她按摩她才舒服!呃,那个,你们去上海的事儿啊……等我回来再和你们说哈,要是太晚了你们就先睡,我明儿再和你们说也是一样……” 说着,林大太太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林岳贤和惠怡眉对视了一眼。 严氏就这么沉不住气?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扳回一局?可转念一想,她们也在林家人面前忤逆了严氏的意思,这大约才是严氏真正不能忍的? 但“孝”字当头,婆母身体不适,做儿媳的在病榻前服侍,这也是天经地义的。 林岳贤沉着脸一脚跨进了西院。 林月兰已经守在东厢房门口了。 “……嫂子!原来你要去福旦大学当讲师!你,你怎么不早一点儿告诉我啊!”林月兰上前一步挽住了惠怡眉的胳膊,欣喜地说道。 惠怡眉拍了拍林月兰的手,“就是不想让你分心!想让你好好用心温习。” 林月兰两眼放光,“嫂子,要是,要是我考上了福旦大学,我,我是不是就可以和你们一起去上海?” 惠怡眉笑着点了点头。 林月兰的眼睛亮晶晶的,激动万一分地道,“嫂子,我,我想住校!我,我想交很多很多的朋友……” 惠怡眉说道,“可以。” 林月兰欢呼了一声,“那我回房温习去了……嫂子你放心,我一定会考上的!” 说着,她便跳着跃着往西厢房奔了过去。 惠怡眉跨进了东厢房。 林岳贤正坐在他的小书房里发着呆。 见他一副愁闷的样子,她柔声说道,“我打发张妈妈现在就回一趟娘家,让我嫂子帮着请个医生过来给祖母看病,好不好?” 林岳贤举起一只手,阻止了她。 “她正在气头上……这会儿要是我们再请个医生过来,她更加以为是我们要跟她对着干……她仗着辈份和嫡母的名份,想拿捏爹和娘,这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他闷闷地说道。 林岳贤面沉如水。 惠怡眉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我先让张妈妈打听打听,看看平时娘是看哪位医生的……索性明天就让娘装病,再串通了医生,娘好在家里休息几日,等我们去了上海,这日子一久……祖母自然也就气消了。” 他看了她一眼,终于笑了起来,“你倒是诡计多端!” 惠怡眉没好声气地说道,“……我还不是为了我的婆母着想!” 林岳贤轻笑了起来。 她白了他一眼,转身出了门,按铃叫来了张妈妈,如何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这天夜里直到快十二点钟的时候,林大太太都还没有回来;惠怡眉悄悄地让张妈妈去问了问,张妈妈回来说老太太身子不舒服,大太太今晚要给老太太值夜…… 第二天一早,惠怡眉按例去给严氏请安。 严氏像个没事人一样,红光满面的,还笑吟吟地与林二太太和惠怡眉聊天说笑话;可惠怡眉却看到站在严氏身后的婆母一副头发篷乱,两眼无神的憔悴模样儿,一看就是熬了通宵的! 惠怡眉有心想让婆母装晕,可林大太太可能是太累太困了,精神有些恍惚,一直都没发现儿媳正偷眼看着自己…… 向严氏请完安问完好,惠怡眉忐忑不安地回到了西院,直到快吃中饭的时候,林大太太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了。 一回来,林大太太就只说了一句,“午饭给我留着,我先歇个觉,睡醒再吃饭……”跟着她就往床上一倒,连身上的衣裳都来不及脱,就打起了小呼噜。 依旧例,男子在天黑之前是不能进后院的。 所以林岳贤一早就出去了。 张妈妈和小红看向惠怡眉,等她的示下。 惠怡眉毫不犹豫地说道,“……愣着做什么!就照昨天晚上我们说的那样,先派人去请医生来给婆母‘看病’,然后再去回祖母!” 张妈妈和小红齐齐应了一声。一个出门去找医生,一个进屋去准备抹辣椒水的帕子了。 不大一会儿,张妈妈就请了一位留着花白胡子的老中医过来;老中医仔细地为熟睡中的林大太太号了脉,又听了林大太太的肺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最近天气反常,大太太年纪大了又熬了夜,见痰热蕴结,内闭于肺……这是痰热内闭症。恐怕今天夜里,这症状就会上头了。大太太年纪大了,西医药性太猛,恐禁受不住,我还是给大太太开点中药吧,先吃上三天,若是好了便无事,若是不好……要立刻转西医,明白?”老中医交代道。 惠怡眉见老中医不像是演戏的样子,便又看了他开的方子,见有白术和香附子两味,还有一剂成药苏合香丸,便知婆母确实抱恙,不由得着急了起来,连声问道,“老先生,这药要怎么服?是饭前还是饭后服?饮食可有什么讲究?” 老中医少不得一一交代给惠怡眉知道…… 不多时,严氏得了信儿,就派了林二太太和她身边的方妈妈过来探视。 可林二太太一进屋,就阴阳怪调地说道,“哟!嫂子贵体欠安呐!怎么,不就是昨儿个侍候了娘一晚上,今儿就病了?侍候一回老人自个儿就病一回,这是甩脸子给谁看哪?” 惠怡眉脸色一沉。 “婶娘慎言!” 林二太太虽然对大房极度不满,但终究不敢在言辞上过分得罪惠怡眉,因此只是“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林大太太还沉沉地睡着,可能因为鼻息受阻,呼吸尤其沉重,听着像是在打小呼噜一样…… 林二太太忍不住又道,“嘿!嫂子睡得这样香……这人好吃好睡的,能有什么病啊?嫂子?嫂子……你好睡啊!这天都快黑了你还贪睡不起?” 说着,林二太太上前就推了睡在床上的大太太一把。 “婶娘!” 惠怡眉连忙出声制止,但为时已晚,林大太太已经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恍恍惚惚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吭哧吭哧地说道,“……娘!娘,我在,我在呢!我这就给您按摩……” 她两眼布满了血丝,一说话就喘粗气儿,声音还粗哑得像个男人似的……哪里像是装病的模样! 惠怡眉怒视着二太太。 二太太讪讪的,不作声了。 方妈妈上前恭敬地问道,“大太太,老太太差我过来看看您,您哪儿不舒服?想吃点什么?” 大太太扬了扬手,勉强说了句,“我,我不碍事儿……” 可能是说起话来喉咙疼痛难忍,大太太说了这一句就不肯说了。 惠怡眉上前说道,“方妈妈,刚才老先生说了,我婆母要静养,还开了方子,待会儿我就使了人出去抓药。” 方妈妈道,“回二奶奶的话,老太太那边有些常用药,不如我去找老先生要了方子来看看……要是药材家里都有的话,也不必再去外头抓药了。” 惠怡眉自然知道方妈妈的用意,便吩咐张妈妈道,“张妈妈带着方妈妈去那边寻老先生……老先生来得巧,不如请老先生去给老太太扶一扶平安脉。” 严氏派了二太太和方妈妈过来,用意就是想拆穿大太太装病;但此时方妈妈见惠怡眉一副坦荡荡的模样,便知她已经识破了严氏的用心…… 方妈妈不由得有些讪讪的,低声说道,“还是二奶奶想得周到。” 说着,方妈妈便跟着张妈妈出去了。 惠怡眉见了林二太太远远地站在正屋门口的模样,心下冷笑,面上却十分客气地说道,“婶娘过来探我婆母的病,怎么隔得这样远?您过来坐,放心,这热症不过人的!我婆母躺了这许久……正闷得慌,求婶娘陪我婆母好好说说话……” 林二太太心道,热症不过人?你哄鬼呢! 她嘿嘿笑了两声,道,“老太太那里离不得人,我先过去侍候老太太,回头得了闲再过来看你婆婆……嫂子,我去了啊!” 说着,林二太太头也不回地走了。 惠怡眉走到床边,把婆母按回床上,“娘,您快躺下好生歇着……” “什么时辰了?”大太太用嘶哑的嗓音问道。 惠怡眉道,“您别管现在是什么时辰,总之好好歇着……小红,快去厨房要点米汤来,要是大厨房里没有,你就拿了钱去给管家,让管家派人去外头买……哎,等等,你先去二门找小春,让小春去喊二爷回来!” 小红匆匆地去了。 “我不要紧,别叫子谦回来……别误了他的正事儿!”大太太急道。 “娘!”惠怡眉嗔怪了一声,“您别说话,只管躺着静养!养儿就是防老的,平时我们不在,没看到的事情都当没发生了,可您现在病着,我们哪能坐视不理!” 闻言,大太太又是欣慰又是伤心。 见四下无人,她又指挥惠怡眉,“快快快,快去我床底下,把那个箱子给我拖出来!” 惠怡眉不由得想起来,上一回她和林岳贤去英伦的时候,大太太也是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箱子,从里头拿了好些钱出来给自己。 她心头一热,不由得柔声说道,“娘,我们有钱,再说了,我们去了上海,还有我四哥照顾,您不必担心……” 大太太急了,作势就要自己下床去拖箱子。 “娘,娘!您躺着,我拿,我拿……”惠怡眉无奈,只得猫下了身子,果然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带锁的藤箱。 大太太这才不挣扎了,趴在床沿用气音说道,“钥匙在我裤兜里。” 惠怡眉一怔。 她随即反应过来,大太太的意思是让自己去她的裤兜里翻钥匙——是因为昨儿夜里,大太太给严氏探摩了一晚上,所以手酸疼到连掏钥匙的力气都没了么? 惠怡眉心里一疼,眼眶忍不住就红了。 可要是她不照着婆母的吩咐来,受罪的还不是婆母! 这么一想,她只得红着眼睛从大太太的裤兜里把钥匙掏了出来。 见她打开了箱子,大太太又交代她:“最左边……有块红色的布,对,就是这个,里头的钱你都拿去!” 惠怡眉愣了一下。 她没有打布包,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钱,但这么厚厚的一沓,想来也有四五千块钱。 “娘,您……其实我和子谦有钱!”惠怡眉急急地说道。 大太太哑着嗓子说道,“我晓得你们有钱,但你们的钱是你们的,这些钱是我给你们的,不相干……你俩去了上海以后啊,想法子把兰儿也接去,让她在那边好好念书!也让子谦在外头好好相看,要是有合适的男孩子,不必回我和你公爹,也不必回你祖母了,直接给兰儿订下!” 惠怡眉愣了一下。 如果没记错的话,林月兰似乎已经定亲了?那……大太太此举又是什么意思? 大太太可能害怕有外人来,便着急地说道,“快,快把箱子锁上,给我推到床底去……” 惠怡眉只得又替她合上了箱子盖,上了锁,并且把钥匙重新放回她的裤兜里。 大太太又催促道,“快把你手里的钱收好……贴身收着,可别弄丢了。” 惠怡眉拿着钱犹豫了一下,心想这事还是交给林岳贤自己处理比较好,便应了一下,将那个大红色的布包贴身收好了。 很快,小红就端了一碗稀稀的米粥进来了。 “回奶奶的话:因也不是饭时,厨房里并没有米汤,张妈妈去了老太太的小厨房里讨了一碗稀粥过来,请大太太将就着用些……方才张妈妈已经讨了老太太的示下,去大厨房那边搬炉子去了,今儿夜里咱们在西院自己熬些米汤出来给太太用,可好?”小红伶牙俐齿地问道。 惠怡眉接过了小红手里的粥,说了声,“……使得。” 大太太欣慰地说道,“到底是你调|教出来的妈妈和丫头,行事这样稳重!” 惠怡眉捧着手里的瓷碗,觉得温度有些烫手,便用勺子舀了一勺稀粥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递到了大太太的嘴边,“您嗓子不舒服,少说些话。” 大太太饿了许久,闻到了米粥的浓香气,不由自主地就着惠怡眉的服侍吃了一口粥,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自个儿吃!” 说着,她意欲接过惠怡眉手里的碗,想要自己端着碗吃粥。 “娘!” 惠怡眉无奈地端着碗侧了侧身子,说道,“您昨儿夜里给祖母按摩了一夜,还有力气?快别动,躺好了,我喂您吃……小红,快垫个枕头放在太太的身后。” 小红应了一声,上前服侍大太太靠着床头坐好了,先替她垫了个枕头在腰后,又替她把被子给拉好了。 虽说惠怡眉是大太太的儿媳妇,可林大太太平时也有点儿怵她,毕竟这位儿媳是大家闺秀出身,所以大太太恨不得把这个儿媳当成菩萨一样高高的供起来,哪里敢指望着儿媳孝敬侍候自己! 但儿媳还就真的服侍自己吃起粥来…… 大太太这会儿病着,只觉得鼻子塞塞的连吸气儿也难,喉咙也疼得要命,吃起粥来就像吞刀子一样难受;可她心里就是觉得暖融融的……也不知为什么,她还总觉得鼻子有点儿发酸,眼睛也是热热涨涨的。 “娘!” 林岳贤冲进了大太太的卧室。 听说母亲病了,他心急如焚,慌忙从外头赶了回来…… 但眼前这温馨的天伦之乐却又令他一滞。 “娘,你要不要紧?” 林岳贤柔声问道。 大太太嘴里含着一口粥,拼命地摇头。 “娘喉咙疼,你别引她多说话,”惠怡眉交代他道,又喂大太太吃了一口米粥。 说着,她就把老中医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林岳贤听。 林岳贤松了一口气,坐在一边儿看着妻子喂母亲吃东西。 不多时,林月兰下课回来了。 听说母亲生了病,林月兰也急得要命,连忙过来查看。 看着儿子女儿都孝顺,儿媳也是个好的,大太太很是高兴;只她在病中,脑子也有些发沉,在惠怡眉的服侍下吃了中药以后,就有些犯困了。 她挥着手,用粗戛难听的声音赶她们走…… “嫂子,你白天照顾娘一天了,也累,快回去好好休息,晚上就由我来照顾娘。”林月兰说道。 惠怡眉问道,“……公爹呢?” “爹去了乡下的庄子,我已经使了人去请了,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回。” 林岳贤答道。 惠怡眉说道,“可你不是要温习?” 林月兰笑道,“嫂子,不妨事……反正娘吃了药也就是睡着,和我温习看书并不冲突,何况外头还有婆子值夜呢,嫂子快回房吧,有什么事我使了人去叫你就是了。” 惠怡眉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跟着林岳贤回了房。 回到房里,她从贴身的衣裳里取出了那个红布包,递给林岳贤,说道,“这是娘给的……你想个法子还回去。” 林岳贤接了过来。 打开布包一看,里头整齐地放着两迭钞票,林岳贤随便翻了翻,说道,“……六千块钱?这是娘的心意,你收着吧,就当做你的私房钱吧。” 惠怡眉忍不住问道,“娘哪来那么多的钱?上一回我们去英伦,她就给了我四千块钱,这一回又给六千……这些钱她自己留着防身不好么?” 林岳贤看了她半晌,突然笑了起来。 相处了两年,他已经很了解她的性格……穷的时候她能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有钱的时候,她也不会乱花钱。漂亮时间的首饰,贵重的饰品,时下最合潮流款式的衣裙,昂贵又舒适的鞋子……这些东西都是他给她添置的,若是让她自己买,恐怕她根本就不愿意买那些高端顶尖的品牌。 换言之,她是个低调的名门淑女。 但她身上的这些优质品质又深深地吸引着他。 如今,他还亲眼看到她温柔细致的侍候他病中的母亲,设身处地的为他的母亲着想;她还用自身的言行举止教导着他那自卑又怯懦的妹妹,一点一点地恢复着妹妹本应是朝气蓬勃的恣意青春……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娘给你的钱,你就收着,她不缺钱花。”他低声说道。 惠怡眉瞪大了眼睛。 婆母不缺钱花?可婆母呆在林家,一个月才三十块钱的月钱,一年满打满算也才四百块不到的收入,就算再加上公爹的月钱,他们两口子恐怕一年也就只有一千块不到;再加上人情往来和林月兰的开销……惠怡眉笃定,婆母出手这样阔绰,肯定是因为林岳贤在帮衬的缘故。 但见林岳贤如此心安理得地让自己收下这样大的一笔钱…… 惠怡眉又有些糊涂了。 林岳贤笑着解释道,“当初娘嫁到林家来的时候,她娘家也陪嫁了几间铺子给她;前些年我打理了一段日子,收益还算不错……喏,就是锦芳记,锦松记和锦江记……如今这几家铺子已经在上海北平和广州府都有了分店。所以说,她有钱着呢……以后她再给你钱,你只管收下就是了!只是,嘴巴得捂紧一点儿,现在家里只知道锦芳记是娘的……就连兰儿都不知道锦松记和锦芳记也是娘的。” 惠怡眉张大了嘴。 锦芳记,锦松记和锦江记!!! 锦松记专卖洋烟洋酒和西洋参之类的高端洋货;锦松记也是卖洋货的铺子,主营西洋女子饰品,内衣,生活用品和胭脂水粉等等;而锦芳记也是高端商店,不过是专卖手工剌绣的……真想不到,那样有名的高端商店,居然都是她婆母的! 难怪当初在英伦的时候,林岳贤有那些的底气,甚至敢凭他一己之力开厂子!难怪当初在英伦的时候,他手头也有阔绰的周转资金,可以让他既跟比利时商人做生意,又跟法国商人做生意的,并且在英伦贸易界混得风生水起的…… 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模样,林岳贤有些好笑。 “怎么?怨我没有早一点儿告诉你?”他开玩笑似的说道。 惠怡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 “对了,娘和我说,让我们带着兰儿去上海……这个倒也罢了,兰儿如今正在备考福旦大学,以她的资质来说,考上福旦应该问题不大。可娘还说……说让你在外头给兰儿说门亲事?怎么我恍惚记得,兰儿是不是已经许给孙家小公子了?” 听了她的话,林岳贤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他冷冷地说道,“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那位孙公子嫌弃我们兰儿裹过脚,还曾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过兰儿;且此人和林月雪走得很近,据说他们还是高中的同班同学,前段时间他们几个男同学女同学还结伴去杭州玩了几天……孙公子去了,林月雪也去了。” 惠怡眉也皱起了眉头。 她还记得当她和林岳贤带着罗曼刚回到林家的时候,林月雪对着罗曼时,那副热络而又轻佻的模样…… 看来,林月雪还挺有当名媛交际花的潜质。 “不过,孙公子倒也是个人物,比当年的林岳鸿强些,至少没有藏着掖着的什么也不敢说……孙公子已经向他的父辈提出了解除婚约的想法,爹也已经和我商量过了,这强扭的瓜不甜啊!如果孙家派人来说解除婚约的事儿,那咱家就将他家的聘礼如数退回,将来孙公子结婚的时候,咱们还要送份厚礼过去,感谢他没来祸害咱们兰儿!” 林岳贤继续说道。 一听到他说起林岳鸿,惠怡眉就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叹了一口气,说道,“要是公爹和婆母能跟着我们一起走就好了。” 林岳贤好久都没说话。 半晌,他才说了句,“我爹他……唉,俗话说父母在,不分家。依着我爹的性子,恐怕……几年之内都不会考虑跟我们一起走。不过,咱们先去上海经营着,等过几年他们年纪再大一点,就把他们接过去养老,好不好?” 惠怡眉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送上超级大肥章,挺胸求花~ 第81章 80.79.78.1 过了两天,林大太太的病情渐渐好转;又过了两天,林月兰也参加完了统一考试…… 因为害怕如果让林月兰留在林家等通知书的话,到时候严氏又变卦不让她上海念书了,于是大房一家五口关上院门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让林月兰跟着兄嫂一起去上海,对外只说她是跟着兄嫂去上海玩。 大房一家五口还议定了,要是能顺利拿到福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林月兰就直接进福旦大学去念书;如果没考上,那么惠怡眉就直接在上海找个学校让林月兰复读…… 事情一决定好,大家都忙碌了起来。 惠怡眉先是回了一趟娘家,又去了一趟城里,看望汤姆神父;林岳贤也要开始着手打理一下林大太太名下的那些产业;林月兰则因为从未离开过家,一边忙着收拾行李,一边也忙着亲手给父亲母亲做些袜子垫,抹额和护膝之类的小东西。 也幸好林月雪对学业不感兴趣,也不准备考大学,所以林家对林月兰参加统一考试一事完全不在意;只是,当听说林月兰要跟着兄嫂去上海暂住一段日子见见世面的时候,林月雪有点儿不高兴…… 最后还是惠怡眉在严氏面前不轻不重地怆了林月雪和林二太太几句,说林月雪都和男同学去杭州西湖划船去了,我们兰儿只是跟着兄嫂出门看看,又有什么大不了……之类的话,才压住了林月雪高涨的气焰。 又隔了一日,就到了三人离开林家的日子了。 想着儿女们即将离开自己,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在外头受多少委屈,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林大太太不禁哭倒在仆妇怀里;而林大老爷也红了眼眶,紧紧地咬着腮帮子,一声也不吭的。 林岳贤只喊了一声,“娘……” 林月兰已经咬着帕子哭出了声音。 可林大太太也知道,婆母和二房一惯要打压她的一双儿女,可以说……如果自己的儿女不走出林家,那么一辈子都将活在严氏和二房的阴影之下!只有让他们都出去,去看清这个世界有多宽广,他们才能知道自己有多渺小,才能在外头求存,不再依附林家,堂堂正正的活着…… 这么一想,林大太太再怎么不舍,也狠着心说道,“走!走走……快走……” 林岳贤心如刀割。 但他知道,自己才是一家人的主心骨,绝不能在家人面前流泪示弱。 他咬着牙喘了几口气,低声说道,“爹,娘,儿子去了……你们在家中好好照顾自己,过年的时候,我们就回来看你们!” 说着,他转身就走。 林月兰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却被惠怡眉搀扶着也走出了西院。 站在西院的墙根下,惠怡眉拿出了随身的小号化妆盒,仔细地替林月兰补妆,并交代她道,“呆会儿我们要去祖母那里拜别……记着,你是去上海做客的,所以你不能在祖母面前流眼泪。祖母多精明啊,你哭成这样,就像是生离死别似的……万一她不放你去呢!” 林月兰点点头,死命地咬着嘴唇,好半天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任凭嫂子用粉扑沾了些蜜粉直往自己的眼角扑,意图遮住红肿的眼角…… 林岳贤也倚在墙根,点了一支香烟慢悠悠地抽着。 这时,三人突然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 “……好啦,你就别哭了,让他们出去外头闯荡闯荡,这是好事儿!他们比咱俩强得多,你说你还哭个没完没了。” 这是林大老爷的声音。 很快,林大太太带着哭腔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我哭两声不行啦?我难道不知道他们出去了比呆在家里强?可我就是忍不住,忍不住啊……若我的孩子们不是生在你这样的家庭里,他们犯得着……一个小小年纪就被逼着裹了脚,另外一个才十二三岁就不是不下场子在外头悄悄地做生意补贴家用?说起来,是你没用!你,你任凭她们欺负我们娘儿们!你,你……你什么时候替我们撑过腰!” 见林月兰又是一副想哭的样子,惠怡眉连忙拉扯了她一把,匆匆地走了。 林岳贤慢吞吞地跟在两人的身后。 三个人的心情都不太好,所以也都没说话。 但想着呆会儿还要去谒见严氏,三人都有意在花园里多走一会儿,以平复心情。 惠怡眉就想起方才婆母在私底下骂公爹的那番话。 看起来,其实公爹和婆母对于他们的处境是很清楚的,只是碍于“嫡母”也是养母,面对着养恩大过生恩的孝道,大老爷从来都不会忤逆严氏的意思;而林大太太对内要维护自己的一双儿女,对外又没有丈夫撑腰,除了巴结讨好婆母之外,一个后宅妇人又能有什么法子? 惠怡眉叹了一口气。 “三哥?!” 林月兰突然站定了身子,并行了一个福礼。 惠怡眉定睛一看,果然见到了……穿着一身戎装的林岳安。 不得不说,林岳安早就已经改头换面,他就像是一只毛毛虫已经蜕变成为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蝴蝶似的,除了五官依旧之外,个头更高了,身体更壮实了,最重要的……是气质变了! 可眼前这个穿着戎装的林岳安,却又与前几回穿着便服的林岳安完全不一样。 眼前的这个军服男人,看起来高大俊朗,冷酷又英挺。 只是…… 他紧紧地盯着惠怡眉。 林岳贤上前一步,不偏不倚地挡住了他的目光。 “子宋,你今天……也要出门?”林岳贤开口问道。 林岳安微微颌首,“是,上级有令,让我今天务必赶到上海警备司令部去报到……二哥,或许我能与你同路?” 林岳贤笑道,“……先前怎么没听你说?祖母和婶娘会放你走么?” 林岳安也笑道,“我是正规军编制,要走,要留……也是身不由己之事。” 林岳贤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二哥毕竟是拖家带口的,这么着吧,我留个地址给你,到了上海,你忙完你的事儿再来找我?” 林岳安微微颌首。 林岳贤就说了个地址给他听。 林岳安看了惠怡眉一眼,说道,“二哥二嫂今儿也要安置,那我明天再上门拜访。” 林岳贤客气地说道,“要是外头不好住,只管住到二哥家里来。” 反正也同路,四人就一块儿走到了严氏的堂屋。 果然,当穿着一身军装,正气凛然的林岳安出现在堂屋里的时候,严氏和林二太太顿时紧张了起来!她们被林岳安突然提出要离开而慌乱了心神,也顾不得今天是林岳贤带着妻子妹妹离开林家的日子,只是草草地和林岳贤惠怡眉林月兰说了几句,就把林岳安团团围住了。 林岳安则一直温言细语地安慰着祖母和母亲…… 也不知怎么的,惠怡眉总觉得林岳安在偷偷地看着自己。 她对林岳安的感觉是很复杂的。 ——以前这人就是个流氓纨绔,虽然品行败坏,却也没有做过大奸大恶之事;可那时她为了摆脱林岳鸿和林岳安兄弟俩,却也实实在在地陷害过林岳安好几次…… 可现在,这人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怪怪的。 惠怡眉轻轻地拽了林岳贤一把。 三人趁着严氏和林二太太正围着林岳安团团转,准备离开堂屋。 只是,就在惠怡眉抬脚迈出堂屋之时,却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 林岳安正看着自己,露出了莫名的微笑。 惠怡眉头也不回地走了。 ** 这一次去上海,因是举家搬迁,所以一共有两辆汽车出门。 林岳贤驾驶一辆汽车,载着妻子和妹妹;另外一辆汽车则载着小红一家和行李……小红和她的丈夫将留在别墅里帮佣,林岳贤还带了两个心腹一起去,另外还有几个人已经在上海安顿了下来…… 林月兰第一次出门,不由得有些兴奋。她看着路边的风景品头论足了一番之后,又开始埋怨起兄长来,“哥!你干嘛要把地址给三哥啊!他又不是好人……” 林岳贤失笑道,“他再怎么不是好人,那也是你的堂兄,且也没有明面上的矛盾,咱们能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吗?再说了,他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林月兰嘟着嘴儿说道,“他以前不是好人……虽然说现在他变了好多,也不怎么爱说话了……但我也不知道他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坏人,哎!反正我就是怵他,他的眼神好厉害!像会吃人似的,我都不敢多看……” 惠怡眉也陷入了沉思。 第82章 81.80.79.78.1 惠怡眉惊喜的看着面前这幢简洁风格的欧式别墅。 之前林岳贤还说,他在上海置办的别墅和他们在英伦的那幢别墅很像,是幢小别墅来着…… 但事实上,这幢别墅远比他们在英伦住的那幢别墅大得多! 有专门的门房,两扇铸铁雕花对开的漂亮大门,两个并排放的车库,一块平整又漂亮的草坪,精致的花园里还放着好看的遮阳伞和花园桌椅。 院子里有两幢建筑,一幢矮些,只有两层楼,而且没有露台只有窗户,惠怡眉猜测这一幢应该是林岳贤收拾出来的办公楼之类的;另一幢楼则有三层楼高,楼体更宽一些,几乎每一层楼都有漂亮精致的宽敞阳台。 而在这两幢建筑的后头,还有一排长长的平房,这排长长的平房又正好将整个院子圈了起来……惠怡眉猜想这应该是给随从或者仆妇们住的。 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仆从穿着整齐的制服,手上还戴白手套,正站在门口站成了一排,朝着林岳贤惠怡眉和林月兰的方向,恭恭敬敬地垂首问好,“……先生好,太太好,小姐好!” 林岳贤朝着他们点了点头。 他领着妻子和妹妹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以后,这里就是林公馆,内院的事儿随你怎么安排,或者统统交给小红管也行;外院我指了永祥当管家,等你安顿好了,我再让他来拜见你……” 惠怡眉笑着点点头。 她们一早从储云镇出发,坐了近三个小时的汽车才赶到别墅,已经是又累又饿了;管家永祥让人摆了一桌饭菜,惠怡眉试了试,发觉菜品的口味尚可,但仍需改进……不过,慢慢来吧! 吃过了午饭,林岳贤领着妻子和妹妹,在管家永祥的陪伴下,把别墅里里外外地都逛了一遍…… 家里家外地熟悉了之后,惠怡眉和林月兰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林岳贤把妻子送到了三楼的主卧里,简单地她介绍了几句就走了;剩下惠怡眉自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头。 她开始打量起屋子来。 属于她和林岳贤的这个房间看上去非常宽敞,而且房间被分为了两个部分。 靠着落地玻璃窗子的一面应该是休息区,这里有个简洁的阅读空间,放着两张看上去十分舒适的单人沙发,沙发旁边还各摆放着一个可以放书和茶具的小木架,两张沙发之间的桌子上还摆着一台唱片机…… 惠怡眉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能在休息天的午后,从透明落地窗投进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窝在舒服的单人消发里,品一杯清茶,吃一份小点心,听着从唱片机里流泻出来的轻柔优美的音乐,再看上一本好书…… 这样的生活简直不要太美! 再看看另外一面靠墙的位置,这里应该是就寝区。 最显眼的,就是当中摆放着一张超级大的欧洲宫庭床,床的四角都有柱子,垂着繁复又精致的床幔和蚊帐,床上还堆放着看起来就觉得特别松柔的枕头……墙壁的一头,几乎是一整面墙的衣橱;而墙壁的另外一头,则是属于她的化妆间,摆着一个极大的梳妆台,配套的椅子,梳妆台上已经放满了全套的护肤品和化妆品,甚至还有些首饰。 惠怡眉笑着走了过去。 她翻了翻,发现梳妆台下有个柜子,一打开……里面赫然是个密码锁的保险箱。 想了想,她输入了自己生日。 ——那保险柜的门竟然“砰”的一声就打开了! 虽然这一幕已在意料之中,但惠怡眉还是有些吃惊,这样的密码也设置得太简单了吧?回头得跟林岳贤说说才行,这密码一定要改! 但跃入她眼帘的却是…… 保险柜里放着长的扁的方的圆的首饰盒,而且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的! 不用多说,这些肯定都有林岳贤张罗回来给自己的。 只是…… 会不会太多了一点?这个小号保险柜都塞满了! 她好奇地顺手拿起了一个扁平的盒子。 只见精致的盒子里头装着一条透明水晶的短款项链……看起来,那项链是不等式的,每一粒水晶珠的形状和大小都是不一样的,但仔细一看还是很有层次感的,而且质地晶纯精致,有种清清凉凉的感觉……如果要出席夏夜的晚宴,穿上一条纯白镂空蕾丝的洋装长裙,再戴上这条水晶项链,那直是太美啦! 但凡女人,就没有不爱首饰不爱美的。 惠怡眉也喜欢。 她兴致勃勃地又翻看了好几个首饰盒子,直到倦意袭来…… 她也没管太多,直接就躺到了极度松软且散发着清香皂粉味道的床上,浅浅地睡着了。 林岳贤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一幅海棠春睡图。 他的美艳娇妻合衣侧卧在超级大床上,显得格外娇小玲珑。 ……她的手里,还抓着一条水晶项链。 林岳贤笑了起来。 拥有一幢别墅是她和他的梦想之一。 他知道她喜欢收拾和布置屋子。 所以,他让人收拾这幢别墅的时候,只添置了最基础的装饰的布置。其他的,都将由她自己慢慢完成;除此之外,他还在他们的房间里,为她准备了用保险柜塞得满满当当的首饰。 她虽然个性低调,但世上哪有不爱珠宝首饰不爱美的女人! 其实林岳贤也不是很善长挑选珠宝的款式,但他了解她的品味,所以就从她一贯喜爱的那几大欧洲珠宝品牌中选出质地常见,做工精细,款式别致的好些首饰回来…… 她的保险柜里已经全部堆满了,可还有一些放不下,他暂时挪到办公楼那边,锁进他的保险柜里去了。过几天得了闲,得再搬一个保险柜到卧室里来。 看上去,她挺喜欢这些首饰的。 而他就是喜欢看到她高高兴兴的模样。 林岳贤脱掉了外套走了过去,重重地压在了大床上。 床垫十分柔软,被他这么重重一压,整张床垫都弹了起来…… 惠怡眉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几点了?”她含含糊糊地问道。 林岳贤低声说道,“……还早。” 说着,他就翻了个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对惠怡眉来说,这里毕竟是个陌生的环境,不由得就有些抗拒,当下就死命地挣扎了起来…… 其实林岳贤并不在乎她那点儿力气,但他怕把她给弄疼了,也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只得低声说道,“没人,外头真没人!我交代过永祥和小红,小红平时没事的时候只能呆在二楼……没咱俩的吩咐,他们不会上三楼的来的……” 惠怡眉气喘吁吁地说道,“不要不要!呆会就要吃晚饭了!” 他低声哀求道,“现在四点钟不到,六点才吃晚饭……咱们有两小时……” 她怒视着他。 这算是什么事儿?值得他这么争分夺秒的? 可他已经将手伸进了她的衣角…… 啊!她文胸的扣子都已经被他解开了! 他用带着茧子的温暖指腹轻柔地摩梭揉捻着她,甚至还用平润坚硬的指甲轻轻地刮着她最娇嫩的花蕊;令她轻绽出一身细细密密的欲|望…… 事实上,林岳贤觉自己只是浅尝即止而已。 毕竟他们刚刚才搬到新居,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女主人打理。 但惠怡眉却又羞又恼…… 同时,她心里也隐隐生出几分欢喜来,这是属于她和他的家呢! 渐渐的,在他热情的邀欢之下,她失去了理智和思考的能力,一次又一次地被他带领着,共同攀赴上欢|爱的顶峰之巅…… 云收雨散过后,他恋恋不舍地抽身而出,去浴室里将浴缸放满了热水,又在角落里点起了她最爱的玫瑰香薰;跟着,林岳贤又把她抱进了浴室,让她泡在在浴缸里。 泡了好一会儿的热水,惠怡眉才缓过劲来。 她从浴缸里爬出来,换好衣裳收拾好,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草草收拾了一下大床,按铃召来了小红。 看得出来,小红也已经倒饬了一番,穿上了统一的白衣红边的佣人装,腰上还系着一块漂亮的小碎花围裙。 惠怡眉笑道,“你穿这一身还挺精神。” 小红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屋里,发现林岳贤不在,这才吐了吐舌头,小小声说道,“小姐,我这身衣服……可是好料子做的!这么一身做下来,恐怕至少也得花上三块钱!我成亲的时候都没穿过这样好的衣裳……” 惠怡眉抿着嘴儿笑了起来。 小红快手快脚地收拾了一下屋子,然后一边替惠怡眉梳头,一边说道,“小姐,我问过了,这别墅里头啊,连我和我家那口子在内,一共有二十七个佣人,女佣十二个男仆十五个;这还不包括二爷的长随们……啊,对了,小姐,这里的佣人竟然都是识字的,可我还不识字呢!我正想请您的示下,您看,我,我也想识字……” 这样的要求,惠怡眉自然不会否决。 她想了想,说道,“咱们刚刚才搬上来,现在我的身边可少不得你……但你想脱盲这是好事,这样吧,你先去打听一下哪里有扫盲班,等福旦大学开了学我开始教书以后,你可以每天上午去扫盲班学习。” 小红高兴地应了一声是。 可惠怡眉却陷入了沉思…… 重活一世,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自食其力。 当讲师给学生们教书是她的理想,文学和历史两门学科是她的爱好,能把爱好和理想完美地结合起来,这本是一件令人感到很愉快的事。 可是,之前她跟福旦大学讲好的薪金是一个月四十块钱的工资,但她和林岳贤的别墅里却养着二十七个佣人…… 她真的可以自食其力? 惠怡眉有点儿郁闷。 “在想什么?”林岳贤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惠怡眉被吓了一跳! 抬起头看看,小红已经帮自己梳好了头发,可这会儿小红也已经不见了。 林岳贤微微一笑,“我让小红先下去了。” “刚才在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出神?”他站在她的身后,双手扶住了她的肩,从梳妆镜里看着她姣好的容颜。 惠怡眉顿了一顿。 “林子谦,我,我要到下下下个月底,才能拿到工资。” 不知不觉的,她的语气里就带上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沮丧…… 林岳贤有些不明所以。 所以说,她的意思是……她缺钱花? 惠怡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可我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四十块钱,连别墅里的佣人都养不起……” 林岳贤一怔,突然大笑了起来。 她有些恼羞成怒。 “我是在跟你说真的!你笑,笑什么啊……林子谦!这幢别墅对我们来说,是不是太大了?佣人是不是太多了,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犯得着请那么多人嘛!”她嘟着嘴儿说道,“难道就不能找一幢和我们原来在英伦住的那幢小别墅一样的建筑嘛?” 林岳贤轻笑,“……你的工资不需要用来养佣人,你……只要能养活我就够了。” 他似乎意有所指。 惠怡眉一下子就涨红了脸。 他又笑道,“我每个月都会拨两百块钱给永祥,你要他买什么,签个字给他,让他去买就行了;另外,我每个月也会在你的保险柜里放上两百块钱,你尽着花……要是不够用再告诉我。” 惠怡眉咬了咬嘴唇,赌气似地说道,“我自己有钱花!” “我知道你有钱花,你有工资嘛!但做为一个男人,养家糊口也是我应尽的责任,明白?”他站在她的身后,从镜子里仔细端详着她姣美娇羞的面容,忍不住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惠怡眉觉得他那含笑的眼神就像浓稠的蜜,不管落在自己身上的哪一个部位……似乎都是粘粘乎乎的,而且再也挪不开的感觉…… “已经到了饭点了,兰儿还在楼下等我们,我们下去吃饭?”看着她的脸越来越红,连耳尖也透出了淡淡的粉红,他笑着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属于他温暖又熟悉的气息尽数喷在她的颈窝里,激得她又出了一身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赶紧站了起来,像逃一样往门口走去。 林岳贤笑着跟了出去。 林月兰也换了一身简洁的洋装,正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楼的客厅里等着。 她一看到惠怡眉就兴奋地站了起来,朝着惠怡眉叽叽喳喳地说道,“嫂子!你快看我身上的这套衣裳……好不好看?这是哥哥给我准备的……嫂子,我有整整一个衣橱的漂亮衣服呢!你要不要也去看看,要是看什么喜欢什么,尽管拿去!” 林岳贤皱眉道,“你屋里的衣裳都是你的,你嫂子自有她的衣裳……这几个月你在家里也闲着无事,就好好陪着你嫂子,也跟着你嫂子学一学穿衣打扮,首饰搭配,用餐礼仪,言谈举止……这些都要学,知道吗?” 林月兰吐了吐舌头。 惠怡眉笑道,“你别听你哥的,他是在唬你呢!不过,这些礼仪都是基本功,你在家里养成习惯就好,以后去了外头也是一样的。” 三人走到了餐厅里。 小红站在一边,指挥着仆妇们把菜品一道一道地搬了上来。 见桌上一共六菜一汤一点心八道菜品,惠怡眉也没作声,斯斯文文地吃完了。 待吃过饭,她才叫来了管家永祥,问起了家中的庶务。 她头一个要解决的,就是一日三餐。 问了问家中佣人们的伙食情况,知道佣人们基本上早餐是二干一稀,中午是两素一肉汤一饭,晚上是一肉一素一饭,半夜还会留人给值夜班的佣人上一道宵夜之后;惠怡眉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跟着,她直接对永祥说起了自己对菜品的要求,“先让厨房拟了菜单子出来,再由我来选……原则上,我和你们先生都喜欢中式的餐点;但最近这几个月,每天中午我都要和五小姐用西餐……你安排厨房那边每天一早去采买了瓜果蔬菜回来以后,先拿单子来给我看,拟定了菜单之后再让厨房去做……” 永祥点头称是。 接下来,惠怡眉又跟永祥说了一下她对庭院里的花园是怎么要求的;对客房和杂物间的要求又是怎么样的…… 这么一通安排下来,竟然就到了夜里八点半。 永祥拿着记得满满的小本子点头出去了。 惠怡眉也松了一口气。 林月兰一脸崇拜地看着惠怡眉,“嫂子!平时也不见你管事儿,想不到你管起事情来这样井井有条的……比白莹莹强太多了!那个白莹莹啊,平时总标榜自己是新时代的新女性,但是管起林氏产业来,用的还是挑拨离间和杀鸡给猴看这几招老招式,连我都看得烦了……” 林岳贤皱眉道,“你嫂子不仅仅是英伦荷福大学的高材生,而且还是英伦皇室小公主索菲娅的家庭教师……以后啊,你就不要再拿那些不相干的人来和你嫂子比!记着,只要你能学到你嫂子的三分真本事,已足够立足于上海了。” 林月兰倒抽了一口气凉气,眼睛瞪得溜圆! “嫂子!天哪……你居然还是英伦皇室公主的家庭教师!那,那你进过白晶汉宫吧!白晶汉宫什么样儿啊?是不是很美?那你见过女王吗?”林月兰的眼睛闪闪发光。 惠怡眉白了林岳贤一眼,才对林月兰说道,“……白晶汉宫很宏伟,英伦女王很慈爱,如果以后你也留学英伦的话,说不定也有机会去白晶汉宫参观的……” 林月兰顿时心生向往。 “我现在,对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哈哈哈……嫂子,我好开心啊!我马上就会进入新的学校学习了!我要努力把握这个机会!将来像嫂子你一样走出国门,学到真本事,然后再回来……利用自己学到的知识,造福于社会,造福于人类!我,我以后不再是受人唾弃的小脚女子!我也是个能顶半边天的新女性 !” 看着林月兰激情澎湃的样子,惠怡眉和林岳贤相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_^ 第83章 82.81.80.79.78.1 林岳贤这几天正在向商会和政府申请办理正式的生意执照,虽说租界那边的办公地点已经租好了房子,但还需要稍微粉饰一下;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他会一直呆在家里。 现在别墅一共有两幢相临的建筑,所以惠怡眉就习惯性的沿用了旧氏称呼——林岳贤的两层办公楼兼书房被称为外院,而惠怡眉平时起居的这幢三层小楼则被称为内院。 这会儿,她正带着小红和林月兰,开始在内院的客厅和二楼的客房里转悠了起来,准备再添置些装饰品和小摆饰。 不得不说,内院这幢别墅的设计其实是很巧妙。 二楼和三楼的楼梯各在楼体的左右两则,是完全不相通的。 这也就是说,三楼其实是个独立的闭封空间;而惠怡眉也去二楼看了看,二楼一共有四间客房,其中朝向最好,也是最大的一间给了林月兰,另外还有三间小些的客房,里头还是空荡荡的。 林月兰一直跟在嫂子身边,仔细地观察着嫂子是怎么要求的,又是怎么清楚明白地交代给小红的…… 三个人转了一圈,惠怡眉觉得自己已经把基础款家具类的东西交代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等那些东西回来了以后,她会再带着林月兰和小红去逛商场,再添置一些小摆饰。 忙了一上午,她们也有些累了,就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休息。 惠怡眉有些心神不宁。 因为林岳安昨天曾经说过,说他今天要上门拜访的。 他变得太厉害了。 除了五官,竟像是无一处像原来的那个纨绔浪荡子……好吧,他上过残酷的战场,承受过生死的洗礼,但也不应该有这样大的转变吧? 那是一种气质上的转变。 但她和林岳贤从英伦回到储云镇,老实讲也就只在储云镇住了大半个月而已,而且在这大半个月里,还基本上都是绕着林岳安走的…… 所以说,现在的林岳安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还真不好说。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有男仆站在内院门口的台阶下敲响了小钟。 小红跑过去问了几句,匆匆跑回来对惠怡眉说道,“太太,老家的三爷来了。” 惠怡眉和林月兰同时一怔。 “……啊?他有没有带枪?” 林月兰比惠怡眉还要紧张些,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见林月兰这样神经质,倒把惠怡眉给逗得笑出了声音,紧张的气氛也顿时消散无踪了。 “嫂子!”林月兰娇嗔了一声。 她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拿自己的额头在惠怡眉的肩膀上蹭…… 惠怡眉自己有兄长也有母亲。 但在她年幼之时,惠家众人被林家的恩情压得喘不过气来,兄长们个个都憋着一口气想要靠读书成材出人头地,一来好重耀惠家的门楣,二来也好还林家的人情…… 所以说,惠家兄长们个个疲于奔命。 而惠怡眉也从未真正享受过家庭的温暖和家人的关怀。 但自从她嫁给林岳贤以后,虽说公爹老实内向,婆母怯懦善良,小姑自卑软弱;但这些人却是真心实意地对自己好…… 此时见小姑向自己撒娇,惠怡眉忍不住伸出手抚了抚林月兰的齐耳短发。 “你们姑嫂俩在笑什么呢?”林岳贤带着林岳安走进了客厅。 看到妻子和妹妹亲近,他心里高兴,便说道,“……隔老远就听到你俩的笑声了。” “啊???” 闻言,林月兰顿时就从惠怡眉的胳肢窝里抬起头来,发出了一声惊恐的抽气声。 惠怡眉实在没忍住,又“卟哧”一声掩嘴而笑。 林月兰讪讪地看着站在兄长身后一身戎装的三堂兄,不由得站了起来,悻悻地喊了声,“……三哥?呵呵,三哥好!” 见惠怡眉仍是掩嘴而笑,林月兰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起来,单腿跪上了沙发就开始胳肢起惠怡眉来,“嫂子!让你笑,让你笑……你还笑!” 看着姑嫂俩笑闹成一团,林岳贤闲闲地将两手插|进了裤子口袋,无奈地对林岳安说道,“……她们姑嫂感情好,总这样闹着玩。” 林岳安的视线扫过惠怡眉,微微一笑道,“一家人就该这样亲亲热热的才好。” 惠怡眉止好不容易住了笑,朝林岳安点头示意,“……子宋过来了。” 奇怪的是,这一回林岳安并没有称她为嫂子,只是朝着她颌首示意。 小红送了茶水过来,四人围着茶几坐了下来。 聊了几句过后,林岳贤问道,“子宋,说起来,我和你嫂子也不知道你在老南边境到底遇上什么事儿,怎么就突然受了那么重的伤?以至于……你伤好了以后,连性情也大变了?” 林岳安微微一笑,答道,“这事儿听起来凶险得很,实际上,是我运气好。其实也就是……我跟着前头部队冲进了敌营,受了点儿伤就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停战之后,敌军过来清理战场,恰巧有个敌军军官就站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呃,当时我晕倒在一个壕沟里。” “我趁周围没人注意,一板砖就把那军官砸晕了,把他也拖进了壕沟里……天黑了以后,他醒了过来,但我已经把他牢牢地绑了起来……我带着他往咱们的营地逃去,半路上又遇到了一队敌军,我又是一板砖把我擒住的那个敌军军官给砸晕了,然后就躲了起来……可我没想到,对方也俘虏了我军的一位上级。” “当时是夜里,我悄悄地潜了过去,用刀子一个一个地解决了那队人马……最后,我和那位上级一起带着敌军军官回到了我们的营地里。” 林岳安简洁地说道。 惠怡眉和林月兰都呆愣愣地看着他。 是啊,他的表情云淡风轻,说起这件事情来,语气轻快得就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真好很适合骑马”一样…… 但问题是,这哪是运气好? 这分明就是分分钟掉脑袋的危急关头!!! 惠怡眉心中的感觉越来越奇怪。 首先,林岳安……他说他受了伤,晕倒了?然后一直捱到敌军来清理战场?她并没有亲眼见过战争场面,但……都已经到了敌军清理战场的时候了,这证明着可能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吃不喝地捱了那么久,还有力气用板砖把一个军官砸晕,再把那军官拖到壕沟里? 其次,林岳贤……他是这种遇事冷静自恃,隐忍坚强的人吗?而且,以一己之力,在一队人马中救出上级,还俘虏了一个敌方军官……若是从前的林岳安,恐怕早就遇人就夸耀起自己的功劳来了,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只是淡淡地说句“运气好”? 林岳安大约也收到了惠怡眉疑惑的目光。 他也不解释,只是看着她微微地笑。 惠怡眉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啊,子宋,你和你二哥聊,我,我去厨房看看。”说着,惠怡眉就站起了身,准备去厨房交代一下宴客的菜式。 林月兰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嫂子,我和你一起去!” 林岳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惠怡眉的身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他心下微叹。 林岳贤目光微冷。 ** 因是宴客,惠怡眉在厨房里,手把手地教厨子如何装盘。 林月兰在一边叹为观止。 “嫂子!你真的好厉害……这些明明就是很普通的家常菜,被你这么用这样好看的盘子一摆,再添些花儿果儿的当装饰……瞧瞧,这哪里还是一盘菜,分明就是……可以用木架架起来的盘景嘛!” 惠怡眉微微笑了起来。 忙得差不多了,她才和林月兰一起脱掉了罩衣,回到了客厅里。 “再等一会儿就能吃饭了。”惠怡眉笑盈盈地说道。 林岳贤道,“怡眉,去拿瓶好酒出来……子宋明天一早就要跟随部队去老南边境了,咱们今儿给他践行。” 惠怡眉“啊”了一声,问道,“这么急?” 林岳安浅笑道,“……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惠怡眉有点儿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才好,便“嗯”了一声。 她吩咐小红去拿了一瓶三十年的红酒,然后吩咐开饭。 林岳安看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精美菜品,微不可闻地又叹了一口气。 因是替林岳安践行,就连一向滴酒不沾的惠怡眉和林月兰都举起了高脚水晶杯,与林岳安碰了杯,祝他一切平安顺利,然后浅浅地抿了一口红酒…… 惠怡眉实在是不胜酒力。 她后来又抿了几口酒,一张俏脸娇艳欲滴,两只杏眼也水汪汪的,更因为酒劲上头,她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形容也有些娇媚慵懒起来…… 看着这样的惠怡眉,林岳安又是一怔。 他再也无心与林岳贤说话,只是不停地瞄着她。 好不容易捱到了酒终人散时。 林岳贤搂着醉酒的妻子,带着像鹌鹑一样的妹妹,把林岳安送到了别墅门口。 惠怡眉勉强定住身形,伸出手朝着林岳安摆了摆,“子宋……你,你……旗开得胜啊!嗯,要,要平平安安的……” 林岳安由衷地笑了起来,“放心,我不会有事。” 林月兰也说了句,“三哥,你一切小心。” 林岳安认真地答道,“……多谢五妹的关心。” 林月兰涨红了脸。 林岳安又对林岳贤说道,“二哥,我去了……我,我……以后我不在的时候,还请你好好照顾家人……” 说着,他又看了被林岳贤搂在怀里的惠怡眉。 她已是两眼迷离,醉颜滂沱的模样。 林岳贤笑道,“这是自然,倒是你,一人在外可要好生照顾自己。” 林岳安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决绝离去。 惠怡眉只能勉强支撑到林岳安的身影消失在铁艺雕花大门外…… 她两脚一软,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朝着地面滑了下去。 林岳贤无奈地抱起了她,亲昵又宠溺地低声念叨了她几句,转身朝后院走去。 可这一幕却又被回首凝望的林岳安看见了…… 他怔怔地站在林公馆门口,一脸的怅然。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送上(这是今天的最后一更^_^ 天气冷,大家洗洗睡了吧^3^ 第84章 83.1 后来惠怡眉醒了酒之后,曾与林岳贤讨论过林岳安此人。 同样,林岳贤也觉得他的变化实在太大。 残酷的战争肯定会改变一个人的很多想法,但也不应该像林岳安这样……直接把一个人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但林岳贤也派人去打听过,林岳安确实已经随军去了老南边境。而且老南边境一向烽烟四起,并不太平;林岳安不顾二房反对执意奔赴南方战线,一来此去前途未明生死未卜,二来他既然已经远离了林家……不管他的改变到底有多大,至少对于林家和他们的目前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所以说,林岳安慢慢淡出了他们的视线。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惠怡眉开始享受起这难得的假期来。 她带着林月兰,约上四嫂韦玉贞,几个女人开始一趟一趟又一趟地往返于上海各大百货公司,不停地采买着各种各样的家居饰品和小摆设…… 一个月以后,林公馆就变成了一座漂亮的花园式别墅。 紧接着,福旦大学寄来了林月兰的录取通知书,林岳贤申请的贸易商行的执照也办了来,可谓是双喜临门! 在惠四哥夫妇的建议下,林岳贤夫妇决定就在自己的别墅门举办一场酒会。 这次酒会大有向上层社会发出“我林岳贤一家即将踏入上流社会”这样信号的意思。 因此,林岳贤动用了之前的一些老关系,又通过在英伦时与各国商人交好,请了不少欧洲诸国驻Z国的洋行和商人们都来参加;更有惠四哥不遗余力向自己多年来的人脉关系推荐…… 一时之间,林公馆即将举办夜宴的消息闹得上海滩沸沸扬扬。 惠怡眉和林月兰都憋了一口气在。 惠怡眉在英伦的时候,倒是陪着小公主参加过不少宫庭盛宴;但这也是她头一回自己当女主人,不由得……既想争一口气,又有点儿小忐忑。 而对林月兰来说,就更加如临大敌了。 可以说,林月兰在老家的小县城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在只有老太太裹脚的小县城里,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妙龄少女竟也裹了脚……尽管后来也放了脚,并且像其他的女孩子那样走出家门去了教会女子中学,但她还是沦为不少有心人的笑柄…… 甚至就连她的未婚夫,孙家的公子也提出了解除婚约的想法。 所以在林月兰心中,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像嫂子惠怡眉那样,成为一个品学兼优的新时代女性,甚至像她一样留洋念书。 而离开县城来到上海以后,林月兰知道自己迎来了一个新的开始。 这次宴会,也是她走向新人生的第一步。 林公馆里热闹了起来。 到了举行酒会的这一天傍晚,盛妆的惠怡眉带着盛妆的林月兰,姑嫂两个躲在化妆间里相互为对方打气。 “兰儿,你别紧张,说到底你也只是个刚刚从乡下来的女孩子,如果有人和你搭讪,又说了你听不懂的话,你千万别不理人家,只要微笑就行了……如果有人问了你两遍同样的问题你还是听不懂,就老实说你不懂请她再细说一遍……总之,这是你第一次与众人见面,宁可别人把你当成什么也不懂的乡下小姑娘,也不能让人觉得你轻浮,不懂装懂,知道吗?”惠怡眉细心地交代道。 “啊,对了,我娘家四嫂请了个和你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过来,她叫方若兰,她的父亲是上海警察署的总署长。她性格明快,心地又善良,是个值得结交的女孩子,有她在,她会帮你招待一些同龄的女孩子们,所以这是你认识新朋友的机会,知道吗?” 林月兰拼命地点头,“……放心吧嫂子。” 过了一会儿,她又对惠怡眉说道,“嫂子,你今天可真漂亮!我,我的眼睛都没法子离开你了……” 惠怡眉掩嘴一笑。 她今天穿了一袭正式的欧式晚礼服。 在英伦,她的身材可能比不上个头高挑前凸|后翘的欧洲女子;但在上海,她穿上高跟鞋和连体鲸骨内衣之后,也是个难得的……身材高挑,玲珑有致的美人。 穿上一套艳丽至极的红玫瑰色的敞胸半袖紧身晚礼服,使得她饱满而又雪白的酥胸半含半露;长长的分层裙子先是紧紧地包住了浑圆挺翘的臀部,最后又因为微微地向四周散开…… 她的头上还带着红宝石和玫瑰花苞做成的花环王冠,耳垂上坠着水滴形状的漂亮红宝石耳环;脸上娥眉淡扫,菱唇红润……只觉得艳而不妖,媚而不俗,实在配得上“绝世佳人”四个字。 很快,韦玉贞就带着少女方若兰先行一步,过来了。 不消说,韦玉贞和若兰也穿了正式的礼服,但当她们看到盛妆打扮的惠怡眉时,还是被惊艳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林月兰自动自觉地站到了若兰的身边,腼腆地看着她。 方若兰看了林月兰一眼,惊呼道,“你就是林月兰吧?天哪!你嫂子可真漂亮……我,我生平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就是电影明星周芳君,可周芳君跟你嫂子比起来,简直……” 林月兰抿嘴一笑,“你也很漂亮……你,你的衣服很美。” 方若兰打量了林月兰一番,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叫林月兰!可真巧啊!你名字里有个兰,我名字里也有个兰……而且,我俩都是这一届福旦大学的新生呢!” “啊!” 林月兰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不由得捂住了嘴还瞪大了眼睛!等她反应过来了以后,又捂着嘴儿笑了起来,轻言细语地说道,“确实巧得很!不过,巧的恐怕还不止是这些……” 说着,她转过头朝着惠怡眉的方向投去了一个崇拜的眼神,才转过头来对方若兰说道,“我嫂子……也是福旦大学新聘用的讲师呢!没准儿就是教我们这些新学生的。” 方若兰瞪大了眼睛。 “真的!” 她惊呼了一声,不可思议地看向惠怡眉。 天哪! 人们对于漂亮女人的印象,大约都是胸大无胸的,鲜少看到智艳与美貌并存的女性;可现在,居然眼前就有一个!!! “那真是太好了!哎,你嫂子是教什么的?”方若兰兴奋地问道。 林月兰挺起了胸脯,骄傲地说道,“我嫂子是英伦荷福大学的高材生!她主修文学,选修历史,都拿到了学位呢……想来去了福旦大学,也是要教文学和欧洲历史的。” “太棒啦!哎,月兰,我告诉你啊,我还有几个小伙伴,今天晚上也会来参加你们家的晚宴,其中有两位师姐,已经是福旦大学的女学生了,有一位跟我们同年,都是今年的新生……另外还有两个女孩子考上了南华大学,等她们到了以后啊,我介绍她们给你认识!” 林月兰高兴地说道,“太好了!谢谢你啊若兰,我在旁边的小客厅里准备了一些国际象棋,桥牌和一些小点心,不如你先和我过去看看,如果还有什么是我没有准备到的,请你提点一二……” 方若兰欣然应允。 两个女孩子牵着手儿去了隔壁的小客厅。 惠怡眉和韦玉贞看着两个女孩子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表现出友好的状态,忍不住相互看了一眼,掩嘴一笑…… 韦玉贞打趣她道,“恭喜你啊!今天晚上,保证你一战成名!” “嫂子!我还是第一次举办宴会呢,你说你还取笑我……我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惠怡眉用手捂着自己的胸脯,埋怨道。 韦玉贞笑道,“不怕不怕!你也是见惯了场面的人了,紧张什么?难道英伦白晶汉宫里的宴会还不如上海的劳什子酒会!哟!美乐干红?杜夫干红……天哪!白兰地?朗姆酒……怡眉,你们这是开酒庄哪!” 惠怡眉笑道,“毕竟是个酒会不是?嫂子,我可不会喝酒,呆会儿可全靠你了!” 韦玉贞笑道,“我也不会喝,不过,我给你预备了一个人儿,只怕她……她的地位,也不晓得你喜不喜欢。” “什么意思?”惠怡眉问道。 韦玉贞道,“她的艺名叫做夏如花,听说以前也是个阔太太,后来离了婚,许是没有谋生的本事吧……后来慢慢的啊,她就成了交际花……这个夏如花啊,酒量好,认识的人也多,也是个识趣的女人,而且她在上海名流圈中,明显更得阔太太们的欢心,所以我就把你的请帖也给了她一份儿。不少阔太太举行酒会夜宴的时候,总会请她过来弹两曲钢琴曲子,帮着挡挡酒之类的,先前你四哥交代我办了几场宴会,我都请了她……她这人还算是妥当,就是薪酬比别人高了点,得这个数……” 说着,韦玉贞伸出了五根手指。 一晚上五十块? 那确实挺贵的…… 但想着嫂子也是过来人,肯定不会坑自己,惠怡眉也就点了点头。 韦玉贞见状,就去旁边打了个电话给夏如花,问她怎么还没来…… 很快,穿着洋装,扮相靓丽的夏如花就过来了。 头一回见到这样年轻漂亮的阔太太惠眉怡,夏如花很是惊艳;而惠怡眉也终于明白先前韦玉贞所说的,为什么这位交际花夏如花更得阔太太们的青睐了。 ——因为这个夏如花明显年纪很大了,她虽然画着浓妆,穿着粉红色的洋装长裙和高跟鞋;但她的身材走形得厉害,而且粉底也已经盖不住眼角的鱼尾纹了。 但夏如花显然也是个很识趣的女人。 她一见惠怡眉和韦玉贞,就彬彬有礼地行了礼问了好,然后就开始询问起惠怡眉很多关于晚宴酒会的细节来。 熟悉了一圈场地之后,夏如花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 很快就陆续有宾客到来了。 林岳贤和惠四哥在前院接待男客,惠怡眉和韦玉贞则在后院招呼女宾…… 众女宾们虽然都是第一次来到林公馆做客,但她们对韦玉贞和夏如花可都不陌生,再加上林岳贤先前在上海滩闯出来的名声,以及他与各国商人交好的名气;在出门之前,这些贵妇人和名媛们就被丈夫或者父亲灌输了“一定要与林太太好好结交”的观念。于是,女宾们都对惠怡眉释放出了十二分的善意。 有了夏如花的长袖善舞,又有韦玉贞的面子,贵妇人和名媛们很快就开始了热络自如的聊天和品酒,还有很多贵妇人纷纷主动找惠怡眉搭讪…… 惠怡眉本身就是个端庄大方的名门闺秀,她通古博今,不管贵妇人和名媛们聊什么话题,她都搭上话;对于上海的时尚界……虽然刚回国不久还没摸清,但英伦的一些流行时尚她还是知道的,而老实讲,上海的时尚又紧紧追随着英伦时尚……所以还算是有话可讲。 而夏如花也果真如韦玉贞所讲的那样,非常尽职! 她一直陪在惠怡眉的身边,用她的急智与热情爽朗的态度替惠怡眉挡着酒,惠怡眉实在避不开的时候,才会浅浅地用嘴唇抿一抿酒杯壁…… 到了酒终人散时,惠怡眉除了感觉到两条腿已经累得有点儿麻木之外,基本上滴酒没沾。 可林岳贤却醉得不成样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哈,今天只有一更^3^ 第85章 84.83.1 林岳贤一家成为了上海上流社会的宠儿。 男人们都喜欢和林岳贤套个近乎。洋人们跟他走得近,很容易就能打听到哪儿哪儿的货源好,谁谁谁做生意又诚信价格又公道;国内的商人们也都想方设法地跟他走近一些,以便于能打听到最新供销信息……有的商人因为资金周转不开,商人们也愿意请林岳贤的万洋商行做中介;而有的商人因为第一次做进出口的生意,心里有些毛毛的,总感觉交给林岳贤来做更加妥当…… 这么一来,林岳贤坐享其成,商行刚开张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而女人们也总喜欢把“林太太”这三个字挂在嘴边:林太太前天带着她的小姑子去和平饭店喝下午茶了,据说她点的是酥皮包和意式奶茶……哎呀呀和平饭店的西餐做得最地道了,连林太太都喜欢!啊,对了,林太太昨天还去了 有了兄嫂的鼎立相助,林月兰也渐渐融进了上海贵女们的小圈子里。 惠怡眉给她订做了几套骑马装,又特意为她和自己订做了一些鞋子,林月兰就在兄嫂的帮助下,邀请方若兰等女伴去市郊的赛马场骑马,去湖边划橡皮艇,还去爬山,打网球什么的…… 离开了储云镇,离开了林家,三个人都变得生机勃勃,活力四射! 这一天,林岳贤从商行下班回来,看到惠怡眉正在家里摆弄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在做什么呢?”他一边解西服的扣子,一边问道。 “哦,先前装饰房子的时候买多了一些小饰品回来,我清点一下,以后拿这些小东西做礼物送给人也挺实惠的……”惠怡眉答道。 跟着,她又问他,“怎么今天回来的这样早?” “……反正商行里也没有要紧的事。”林岳贤说道,“兰儿呢?” 她接过他递过来的西服仔细看了看,发现胳膊肘儿那处有些褶皱,便将衣服拿到了浴室门口的架子上挂好——小红每天早会来收一次脏衣服,拿去洗衣房里洗好再熨烫平整,然后再拿回来。 “若兰约了兰儿今天去看电影,说大明星周芳君会来参加首映式……放心吧,我叫小春开车送她去的,也给若兰的母亲方太太也打过电话了,方太太说晚上八点前一定会让她俩各回各家的。”她答道。 林岳贤笑了起来。 现在才三点钟…… 也就是说,到晚上八点之前,他和她有五个小时可以单独相处? 林岳贤站起身,走到她的身旁揽住了她的纤腰。 “带你去一个地方。”他低声说道。 惠怡眉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哪儿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 她被他拥在怀里,半推半就地下了楼,去车库拿了车子……然后她坐在汽车的副驾座里,看着他把车子驶向郊区。 车子直接驶入了郊区的一处庄园。 “这……” 站在庄园里,惠怡眉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她平时很少独自出行,自然也不知道上海市郊居然还隐藏着这么一座纯欧式建筑的庄园。 林岳贤微微一笑。 “这是法国商人斥巨资买下的一块地,用来种植葡萄园,平时也接待游客,用来展示他们的葡萄种植技术和红酒酿造技术……” 惠怡眉愣了一下。 她不擅于品酒,但出于礼仪,她还是懂一点儿红酒的……但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上海是个适合种植葡萄和酿造葡萄酒的地方。 林岳贤似是明白她的疑虑,笑着说道,“……其实这就是个噱头而已!你把这儿当成餐厅就行……他们这里的厨子是特意从法国请过来的,咱们可以试一试法国菜。” 惠怡眉道,“这才几点,就吃饭?” 他牵着她的手,笑道,“那咱们就在园子里走一走,看看葡萄?” 说着,他伸手召过了一名侍应生,吩咐了侍应生几句,然后就牵着惠怡眉的手,慢慢地朝田基走去。 这座庄园占地极大,并且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方形地块,每块地里都种植着不同品种的葡萄,有的是紫葡萄,有的是红提,有的是青提,还有的是黑加仑…… 此时又正好是八月份的天气,已经有成串的葡萄结在了藤蔓上,惠怡眉还当真没有见过真正的农庄,更不曾见过如果硕果累累的场面,不由得又惊又喜! “林子谦!你看,你看那一串葡萄……这葡萄怎么是白色的?还有,还有这种葡萄……怎么可能有这么小的葡萄啊,这也太小了!啊……这白色的是什么?是葡萄的花吗?葡萄还会开花?但现在都已经八月份了,别的葡萄眼看着就要丰收了,这种葡萄怎么还是花……” 看着素来端庄沉静的她,此刻像个孩子一样快活地在葡萄藤间穿来穿去,他不由得微微地笑了起来。 但他还记得,她的脚骨发育得并不好,走多了路只怕会引起足底发疼。 林岳贤朝她伸出了手。 “天气怪热的,咱们去那边凉亭里坐一坐。”他低声说道。 惠怡眉抬头看了看天。 八月份的日头,最是狠辣热毒。 她把自己的手递给了他。 他牵引着她,带着她钻过了几块葡萄田,果然走到了一处凉亭下。 这儿是一座用漂亮的铸铁花园架搭起来的宽大凉亭,全是用葡萄藤搭起来的;凉亭下摆着四五套漂亮的花园桌椅,旁边还摆着些吧台和橱柜什么的……还有两个男性的黑人侍应生穿着制服站在一边。 见了两人,那黑人侍应生连忙拿着菜单上前殷勤地问道,“先生下午好,夫人下午好,在这样热的天气里,要不要来点儿冰饮?” 林岳贤接过了菜单,点了一客奶香葡萄冰沙,一碗葡萄冰粉,两杯甜葡萄酒和一盘子葡萄干曲奇。 两个侍应生忙碌了一会儿,很快就把吃食端了上来。 奶香葡萄冰沙就是刨冰,一盘子被研磨成粉的冰上,铺着切碎的红皮,绿皮,紫皮和黑皮的葡萄干,还淋着香甜馥郁的炼乳,盘子边上摆着一溜儿的新鲜葡萄粒儿,又漂亮又好吃! 而葡萄冰粉,其实就是X国传统的小吃白凉粉,再掺了剥皮去核的青提对半剖开,和冰粉混在一起用透明水晶小盏装了……乍一看,完全是透明的一碗,但吃在嘴里才知道,冰粉里掺着甜甜的糖浆,又有葡萄的微酸……在这样热的天气里吃上这么一碗冰粉,实在美味又惬意! 甜葡萄酒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酒,而是用新鲜的红提榨成果汁,再混上少许红酒调配而成的……惠怡眉极喜欢这样的甜酒,既带着淡淡的酒味儿,但果香味儿十足,还有着新鲜葡萄的自然清甜…… 这样新鲜清凉的饮品用来解葡萄干小曲奇的油腻是最好不过了! 林岳贤含笑看着妻子。 她已经把所有的规矩和礼仪都扔到了一边。 吃一口冰沙,掰半块葡萄干曲奇,送一口甜葡萄酒……有空还要再舀一勺冰粉,惠怡眉吃得不亦乐乎! “你不吃吗?”她咬了一口葡萄干曲奇,含糊不清地问道。 林岳贤一笑,“我晚上吃。” 她一怔。 他还怕她听不懂似的,低声解释了一句,“……吃你。” 惠怡眉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她不由自主地就朝身边的两位黑人侍应生看去。 那两位黑人侍应生顿时回了惠怡眉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大有“夫人您有什么吩咐我们在这儿等着呢”的意思。 惠怡眉狠狠地瞪了林岳贤一眼。 他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两人坐在凉亭里,直到太阳快下山了,这才慢慢地踱到了庄园里的宴会厅。 林岳贤订了一个包间。 惠怡眉走进房间,脱下了披在肩膀上遮阳用的丝巾,皱眉道“……刚才都已经吃饱了,哪里还吃得下。” 林岳贤道,“既然来了,怎么也要意思一下,少吃点就是了。” 她“嗯”了一声。 很快,侍应生就开始上菜了。 惠怡眉一直觉得法国菜讲究的是情调,每一道菜的卖相都是精致无比的,但味道就…… 不过,之前吃下午茶的时候,林岳贤基本上没怎么吃,所以他倒是吃完了一份牛排和一份薰鱼;惠怡眉则只吃了一客法式焗蜗牛和香草沙拉。 不得不说,高档典雅的环境确实给人一种愉悦的享受,而且此时又没有别的应酬,惠怡眉也彻底地放松了。 夫妻俩吃完饭,惠怡眉看着包间里的座钟已经指向了七点半,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林子谦,我们回去吧!你开车回去也得半小时呢!呆会儿兰儿要回来了。” 林岳贤召来了侍应生,只是在帐单上签了字,就带着惠怡眉离开了。 只是,两人刚刚才离开包间,还没走出走廊呢,就听到有个女人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哎哟,林先生?真的好巧诶……怎么在这里遇到你?” 惠怡眉应声回头。 一个穿着黑底织金线短袖高叉旗袍,肩膀上披着一块桃红方巾的年轻女郎,手里抓着一个小巧的亮片皮包,正站在走廊上,一脸惊喜地看着林岳贤。只见她身段窈窕,脸上化着浓妆,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下巴尖尖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惠怡眉挑了挑眉。 林岳贤露出了迷惘的神色。 “请问,您是哪一位?”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试图透过她的妆容看清她的五官。 那女郎娇嗔道,“……哎哟林先生,你是不是又忘了我的名字啦,真是的!怎么每次都忘啊,人家叫做……” “莎莉小姐,真巧,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你了,”惠怡眉的双手自然地放在腰间,朝着那女郎露出了得体而又优雅的笑容,“前两天杜太太还和我说起你,杜太太说啊,莎莉小姐可真是一位妙人儿……” 莎莉一愣,这才看到了站在林岳贤身边的惠怡眉。 她顿时就有些讪讪的。 莎莉是大上海的一朵愈夜愈美明的夜来香,她仗着年轻漂亮,又认了上海商会的马老大做干爹,成为时下最红的几朵交际花之一。 而林岳贤又正是上海商界刚刚崛起的后起之秀,莎莉自然对这样年青英俊又有才华的男人很感兴趣! 莎莉不是不认识这位林岳贤的太太,只是林岳贤这人太抢眼了,她一时兴奋,也没注意看他身边还陪着个女人在;而从林太太的嘴里,她还听到了“杜太太”三个字…… 莎莉顿时一凛! 如今她正与一位有妇之夫杜先生走得近,也不知林太太所说的“杜太太”是不是杜先生的妻子…… 莎莉的脸色有点儿僵,笑道,“林太太,竟这样巧,在这里遇到了您……啊,我不打扰您二位了,我干爹还在里面等我呢!我先走了!” 说着,莎莉就扭着腰肢,踩着高跟鞋急急地走了。 林岳贤也没成当一回事,继续往前走。 可他走了几步才发现她没跟上来,便又回过头,奇道,“怎么不走啊?” 惠怡眉白了他一眼。 “你是真不认识她还是假不认识她?”她没好声气地问道。 林岳贤哪里肯承认! “她脸上的妆这样浓,谁认得她是哪个!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她是上回帮你挡酒的那一个,她俩化妆都化得跟鬼似的……”说着,他就揽上了她的腰。 惠怡眉皱眉道,“莎莉和夏如花差远了好不好?” “一样一样!”林岳贤呵呵笑道,“她们都是别的女人,与我何干……” 说着,他已经拥着她走到了汽车停放处。 惠怡眉想了想,也觉得林岳贤应该不会是那种沾花拈草的人,但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跟他讲清楚。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以后,她才徐徐地开了口,“林子谦,我可和你说好了……你在外头做生意,必须要洁身自好,倘若你做了对不起家庭的事,我是不会姑息的……” 他半天没说话。 惠怡眉忍不住斜睨了林岳贤一眼。 他已经启动了车子,双手正扶着方向盘,眼睛还直直地看前方。 可他的嘴角边却含着止不住的笑意…… 惠怡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些什么,顿时满面红晕。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冬至节快乐!我今天吃了黑芝麻馅的汤圆,非常好吃*^_^* 从明天开始咱们剧情继续走向哈^3^ 第86章 85.84.83.1 这一天早上,林岳贤刚刚才出了门,林公馆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电话是林大太太打来的,一开口就语无伦次地要找林岳贤,惠怡眉从小红手里接过了电话,告诉婆母,林岳贤去商行做事去了。 林大太太又慌慌张张地找惠怡眉要林岳贤商行里的电话号码。 惠怡眉觉得挺奇怪,婆母待自己一向不薄,虽然性子软弱,却也算得上是个光明磊落的人物,平时对自己也从不藏着掖着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她有什么事不能对自己讲,一定要亲口和林岳贤说的? 但她还是把林岳贤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婆母。 林大太太“砰”的一声就挂掉了电话。 惠怡眉放下电话,暗自思忖。 林月兰奇道,“嫂子,娘打电话来?她……什么事儿啊?可有问起我?” 惠怡眉摇了摇头。 可她刚刚放下电话,电话又急促地响了起来。 惠怡眉顺手拿起了电话,“喂?林公馆?” “怡眉?怡眉……是不是你?”对方显然很焦急,却又听不真切话筒里惠怡眉的声音,就一连声的问了好几句。 惠怡眉已经听出来了。 这是她娘家大嫂! “大嫂,我是怡眉!”惠怡眉问道,“……怎么了?” 惠大嫂也终于听出了惠怡眉的声音,赶紧说道,“怡眉啊,我是你大嫂!我和你说呀……你房里的张妈妈今天早上从林家跑回来给我报了个信儿,说亲家老太太那边啊,嗨!昨天晚上闹成了一锅粥……亲家老太太要把林家四小姐许给羽铭!那个,羽铭你还记得嘛?” “对,对……就是以前的那个戏子……我听张妈妈说啊,林四当场就和林老太太大吵了一架,林四不但公然抗婚,还说,还说像羽铭这样身份低下的戏子,要配也只是配你的小姑子林五……那个,林四现在已经逃出了储云镇,现在林家正满县城地找她呢!我,我就把这事儿和你说一声,让你和子谦也有个心理准备……”惠大嫂一口气说了个清楚明白。 惠怡眉呆若木鸡。 惠大嫂又匆匆说了几句话,就把电话给挂了。 惠怡眉心道,难怪方才婆母那样慌张…… 可她转念一想,这样的事,说不定要瞒一瞒月兰,可为什么婆母连自己也要瞒着? 林月兰已经连声问了起来,“嫂子!嫂子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惠怡眉转过头,看着林月兰。 林月兰今年才十六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她刚刚才从乡下的老家来到上海,将将结识了新的朋友,马上就要上大学念书…… 在这个关头,若是严氏真的把林月兰召回去完婚,那这个花季少女的一辈子也等于是毁了! 但惠怡眉总觉得这事儿有些怪怪的。 严氏抽了风,为什么要让林月雪嫁给羽铭? 而从严氏之前的手段来看……就像当初严氏认定惠怡眉必须要当林家的媳妇一样,如果严氏也认定羽铭必须要当林家的女婿,说不定……林四跑了,这门婚事还真的很有可能落到林月兰的头上! 不过,在还没有弄清楚具体情况的时候,还是不要让林月兰知道的好。 至少也要先和林岳贤通个气再说! “没什么事,”惠怡眉和颜悦色地对林月兰说道,“啊,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老家确实出了事,但和咱们无关……林四从家里跑了出来,现在全家人都在满世界的找她呢!” 林月兰果然舒了一口气,又道,“林四又发了什么疯?” “那谁知道呢!”惠怡眉也念叨了一句。 前院响起了开大门的声音,很快就有汽车驶了进来。 惠怡眉心念一动。 果然,林岳贤匆匆地赶了回来。 “怡眉,我要马上回一趟老家,你快给我收拾两件衣服,越简单越好,越快越好……”他言简意赅地说道。 “哥!是不是林四离家出事的事儿?”林月兰撅起了嘴儿,不满意地说道,“是她自己作死要跑到外头去,这关你什么事啊!” 林岳贤一愣。 他看了看惠怡眉的脸色,斟酌着说道,“怡眉你先去给我收拾一下行李……兰儿我和你说,你和林四怎么也是同一个祖父的堂姊妹,在外人面前可不兴这么说自家人哈!” 惠怡眉蹭蹭蹭地上了楼。 她简单了收拾了一下自己和林岳贤的衣服行李。 拎着小藤箱下了楼,她直接对林岳贤说道,“我和你一块儿回去,小红和永祥看屋子,兰儿去我四哥家暂住,由我四嫂代为看管……咱们快走吧!” 林岳贤一愣。 “怡眉,你就不用去了,我,我一个人回去看看……”他劝了一句。 惠怡眉道,“那也使得,若我不是你的妻室,不去也无妨。” 他无奈地说道,“好好好,你也去。” 林月兰道,“哥哥嫂子,那我也一块儿回去吧……林四的狐朋狗友我也认识几个,说不定我能找到她的落脚点!” “不成!” “那可不行!” 林岳贤和惠怡眉异口同声地说道。 “怎么就不行了?”林月兰不解地问道。 惠怡眉劝道,“……你别忘了,你刚刚才拿到福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马上就要上大学念书了,万一你跟着我们回去,祖母不让你出来了怎么办?我和你哥哥不在,你去我四哥家里暂住,要是祖母问起,我只说你病了,没法子挪动……先唬过去再说了。” 林月兰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便可怜兮兮地说道,“那……哥哥嫂子可要早些回来。” 惠怡眉点了点头,立刻给惠四嫂打了个电话,把她要和林岳贤回老家去,请惠四嫂帮忙照看林月兰的事儿说了;紧跟着,就由林岳贤驾驶着汽车载了惠怡眉和林月兰两人,先是把林月兰送到了惠四哥家,这才开了车子朝着储云镇的方向急驰而去。 直到车子开上了市郊,林岳贤才来了一句,“……林四跑了?真的假的?” 惠怡眉大为惊奇! “娘没给你打电话?” “打了。” “打了……那,那她不是为了林四才给你打的电话?” “不是。” 惠怡眉张大了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想了想,她决定托盘而出。 “昨天夜里,听说祖母要把林四许给羽铭……林四不肯,和祖母吵了一架,还说羽铭这样的人只配得上我们兰儿,跟着,她昨天夜里就翻墙跑了……因为林四一跑,二婶拘着下人们不让出去,就怕外头的人知道了乱嚼舌根子……所以张妈妈直到今天早上才找到机会回了我娘家,把这事告诉了我大嫂,我大嫂才火急火燎地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不好和兰儿说这事,就只说林四跑了……” 林岳贤一脚踩下了刹车,把汽车停在了路边,疑惑地说道,“……羽铭?” 惠怡眉也是一脸莫明其妙地看着他。 “我嫂子说的没有错,我也没听错,确实是羽铭。”她肯定地说道。 夫妻俩坐在汽车里,久久没有说话。 羽铭是个戏子。 尽管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政府天天都在喊口号说人人平等,但在上流社会和年龄大一些的人眼中——戏子,就是女表子! 那么,严氏到底抽了什么风,居然要把林四许给羽铭?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羽铭的身上,或者说羽铭的背景能够直接给林家带来好处……依着林四是嫡女,兰儿是庶女的身份上,严氏也该让兰儿来配羽铭才是,怎么直接就开口说要把林四许给羽铭?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羽铭又到底有什么样的价值,能让严氏这样看重,甚至要将唯一的嫡孙女儿许配给他? 惠怡眉忍不住了。 “娘给你打了电话?她说什么了?”她追问道。 林岳贤答道,“娘说……爹不太好,让我赶紧回去看看。” 惠怡眉顿时一惊,急道,“哪里不好了?怎么个不好法?你问清楚没有?你说咱们这么空手空脚地回去干什么呀!得请了专科大夫回去才是……” 他叹了一口气,“娘就是哭,什么也不说,一迭声地叫我快回去……我觉得,可能不是爹身体不好,应该是爹出了什么事……” 惠怡眉一怔。 这个倒有可能。 或许真的是公爹出了什么事,婆母出于公媳要避嫌的角度没有告诉自己,这是说得通的;但问题是,公爹到底会出什么事?以至于婆母想要避开自己? 林岳贤想要重新启动车子。 但他失败了。 不管他怎么拧车钥匙,怎么打火,可车子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林岳贤气极,骂了一句,“……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下了车,揭开车头盖看了看。 林岳贤暗骂了一声,朝着惠怡眉招了招手。 她赶紧从车上下来了。 林岳贤从车上找出了一根绳子,在小藤箱的把手上捆了一个圈儿,然后把小藤箱串了起来,挂在胸前;跟着,他在惠怡眉的面前曲膝蹲了下来。 “干什么?”惠怡眉莫明其妙。 林岳贤也不废话,两手一捞,抄住了她的膝盖弯儿就把她背了起来。 惠怡眉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已经背着她迈开了步子朝前走去。 “林子谦?林子谦!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我没事儿!真没事儿……我这鞋的鞋底特别厚,走起路来脚不会疼的……你放我下来啊!” “往前走十里路,就到了金霞镇,只要到了镇子上咱们就能租汽车了。” “那你放我下来啊!十里路而已嘛,我能走的!大不了我走一段路再休息一段路就是了……林子谦,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反而还成了你的拖累了。” “偏不放!我就要这样背着,一直背着……” 林岳贤背着她,一直走了两个多小时,才走到了金霞镇;在小馆子里简单地休息了一会儿,又吃过了午饭,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 但小镇上并没有汽车出租公司,林岳贤借了一家商铺的电话联系了好久,最后终于靠着关系在金霞镇上借到了一辆破旧的二手汽车。 夫妻俩开着汽车火急火燎地往储云镇赶。 可这汽车也太破了,一开起来整辆车子就没有不叫的部位,门也是半锈的,根本栓不牢,得用绳子系住,车后窗压根儿没有窗户……惠怡眉低下头,还能直接透过自己脚下的脚踏板看到地面上的砂石马路…… 可这时,天都已经黑了下来。 晚上八点多,林岳贤终于驾着汽车赶到了储云镇。 可他却突然把车子停在了高山坳上的公路边。 “到了?”惠怡眉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感觉车子停了下来,还以为到了林家了,正准备下车呢,结果睁眼一看,顿时愣住了。 他们不在林家门口。 车子正停在半山腰的公路上,天是乌沉沉的,除了汽车的头灯射出的光芒之外,远处的山,路,树,房子……都被黑夜完全吞噬了。 而远处,储云镇所在的方向却隐隐透出了滔天的火光,还伴随着滚滚的浓烟!!! 林岳贤面色铁青! 他一脚踩下了油门,破旧的汽车“呜呜”地叫了起来,朝着山下狂冲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上还有一更 第87章 86.85.84.83.1 惠怡眉缩在副驾座里,一动也不敢动。 一丝不好的预感涌上了她的心头。 前世,她在林家的那场大火中死于非命。 今生…… 为什么那场火灾提前了四年呢? 以及,对于曾经切身体会过葬身火海的滋味的惠怡眉来说,她对火灾有些莫名的恐惧。 她呆愣愣地缩在副驾座里,努力想要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而林岳贤则用最快的速度把这辆破车直接开到了储云镇。 看起来,出事的正是林家所在的方向。 可越靠近林宅,路上四处奔跑逃散的行人就越多,林岳贤的汽车被人流给截停了。 他下了车,也没管他们的行李和这辆破车,直接拉开了副驾座的门,把惠怡眉从车里拉了下来,并且把浑浑噩噩的她带到了街道旁关着门的商铺下。 “怡眉,人太多了!你别过去……就在这里等我,我过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你别走动,小心被人群挤坏了……” 说着,他突然捧住了她的脸,在她滑嫩的面颊上重重地吻了一下。 林岳贤头也不回地走了。 惠怡眉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抵住了商铺的木门,两只手反在身后死死地抠住了木门上的栓柱,这才稳住了身体,没让自己跌坐在地上。 可她眼里看到的,尽是蜂拥着往外逃的人群;耳朵里听到的,俱是些“林家着火啦!他家房子忒多,烧起来可就救不了啦,快逃快逃”之类的话;鼻端还嗅到了浓重的,木料燃烧所发出的焦臭味道…… 而她的面颊上,还残留着林岳贤最后一吻的气息和温度。 惠怡眉突然就站直了身体。 过了好半天,她才哆哆嗦嗦地伸出了一只手,抚向自己的脸庞。 “……你在这里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身边虽有无尽的喧嚣声音,但某人铿锵有力的话语却如同炸雷一般在她耳边响起。 惠怡眉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 她突然有种感觉…… 林岳贤,他一定会像前世那样,冲进火场救人! 那么,前世他救出了严氏之后,到底是不是像他许诺的那样,再一次冲入火海去救自己了? 是! 一定是!!! 纵然她不了解前世的他,可她还不了解今生的他吗? 他这人很有原则,有可能做不到的事情从来都不愿许诺,可一旦许下诺言,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会努力做到…… 可前世的自己,孤零零地呆在火海里一直到死,都没能等到他……这是不是证明着,他……其实他也想实现诺言的,只是,他自己也出了意外? 一瞬间,惠怡眉的眼泪突然喷薄而出! 她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喘着粗气,拼命地移动着自己已经僵直了的两条脚,朝着火海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挪去…… 惠怡眉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林宅门口。 “二奶奶?您怎么回来了!别,别过去……”披头散发的张妈妈第一个发现了惠怡眉的踪迹,连忙上前死命地拉住了她的手,哭了起来,“不行啊!里面的火势太大了……” “怡眉?怡眉你怎么也来了,”林大太太哆哆嗦嗦地裹着一张毯子走了过来,大哭道,“怡眉,你说,你说我为什么要叫你和子谦回来啊!这真是造孽啊……” 惠怡眉顾不得许多,开口问道,“娘?你看到子谦了没?” 林大太太闻言,顿时放声大哭,整个人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上! 惠怡眉心头突然就有了一丝不祥的预兆。 “娘!!!子谦呢?”她的声音突然就变得凄厉了起来,“……子谦去哪儿了?” “二奶奶!二爷他……他在三分钟之前,就已经冲进了府里!呜呜……当时太混乱了,刚才管家清点人数,才知道……我们大老爷和老太太还在府里没能逃出来呢……二爷他就听了这么一句,夺了一张湿了水的棉被就冲进去了……” 说着,张妈妈又哭了起来。 惠怡眉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林岳贤…… 他果然还是冲进了火场! 她举目四望,果然看到了大房一家也正瑟瑟发抖地坐在一床摊在青石板上的棉被上,个个神情茫然,目光呆滞,就像一窝待宰的鹌鹑…… 惠怡眉死死地捏住了张妈妈的手。 她喘了好一会儿的粗气,转头看了看…… 可地上全是乱七八糟的垃圾,根本就没有棉被之类的东西。 惠怡眉一狠心,摔开张妈妈的手,朝着一个正拎了一桶水的仆从跑了过去!她拦下了仆从,吃力地将那桶水高高举起,全部泼在了自己的身上!!! 见此一幕,大房这边的仆从顿时惊惶失措了起来。 “啊!!!” 林大太太陡然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怡眉!怡眉……使不得!使不得啊……快!快拦着你们二奶奶……”林大太太语无伦次地喊了起来。 张妈妈“嗷”了一声,上前一把就抱住了惠怡眉的腰,还死死地拖着惠怡眉就地上坠,“小姐!我的小姐……就是老奴死了也不能让你去啊……” “放开!放开……”惠怡眉急道,“快点放开我……” 就在现场一片混乱的时候,林管家突然嚎了一声,“啊!二爷!二爷……老太太!老太太您没事儿吧?太好了……二爷,二爷可还好?” 众人都愣住了。 片刻,众人果然发现有两个身影正步履蹒跚穿过了大门,快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男的高大英挺,正是林岳贤;女的肥胖微喘,正是一脸激动的严氏…… 大房那边的人也激动了起来,纷纷围住了严氏,不住口请安。 “娘!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本来我们子昌也说要进去救您来着,可他,他,他这不是崴了脚嘛……”,“娘,您没事儿吧?可把儿子吓坏了……”,“祖母!可把我吓坏了,您要不要紧?快过来喝些热水吧,这几个小的一直哭着要找您呐……” 严氏被大房的人围在了中间。 可林岳贤却站在林府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水的妻子。 他突然朝她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快速朝火海走去。 惠怡眉高喊了一声,“……林子谦!” 林岳贤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看着她,眼中分明就有泪光浮现。 “怡眉,我再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爹……放心,我不会有事,我……我定会和你同生共死,不离不弃……”他声音虽小,但却能让惠怡眉清清楚楚地听清每一个字。 林岳贤大步流星地朝着火海奔了过去。 惠怡眉呆了半晌。 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下子就变得力大无穷起来! 她只听到自己凄厉地喊了一声,“……林子谦!!!” 跟着,她一脚踢开了张妈妈,弯下腰抄起了方才滚落在脚边的水桶,高举着水桶就朝着林岳贤冲了过去…… 林岳贤应声回头。 “砰!” 一个笨重的,半旧的红漆水桶砸中了他的头。 林岳贤只觉得脑子一晕…… 映入他眼帘的,却是她惊恐而又苍白的脸。 “怡眉……”他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怕大家着急所以现码现放一章上来 第88章 87.86.85.84.83.1 这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哪怕是后来惠大哥也带着自家的仆从和佃户过来帮忙救火,还叫来了县里的警察署和巡捕房帮着抢救……但还是因为火势太旺了,林家祖宅占地二十余亩,约有房屋数幢,花园,池塘等,大多数都在大火中毁于一旦。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这场大火总算是熄灭在连夜强行浇灌下来的隔离带之间;至少林家还剩下西边小半边的园子没有烧毁,且四邻也没有遭太大的罪。 惠怡眉已经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一直呆愣愣地跪坐在地上,守着也不知是昏睡不醒,还是昏迷不醒的林岳贤身边。 而林大太太也哭了一整夜,直到这会儿,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哭了,只是瘫倒在张妈妈的怀里,浑身都在抽抽…… 看着昔日金雕玉砌的园子如今处处都是残桓断壁,林家人忍不住悲从中来。 林二太太大哭了起来,“是哪个杀千刀的放了这一把火啊!” 旁边有仆妇嘀咕了一句,“我瞧见……好像是大老爷放的火……而且在大火起来之前,有好几个人都看到大老爷拿着火把在园子里到处走……” “什么?”林二太太失声惊呼! “这是真的?娘!您听听,您养了一条白眼狼啊!就是养条狗,吃了您的东西它还会对你摇摇尾巴!你看看啊……您养了五十多年的狗,最后差点把我们都害死啊!”林二太太气愤地骂道,“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当初您怎么就没把他给溺死!” “放你娘的狗屁!”刚才还奄奄一息的林大太太一下子就炸了! 她一下子就从地上跳了起来,朝着林二太太冲了过去,貌若疯颠地骂道,“你才是白眼狼!狗杂|种!” 林二太太一时不察,被大太太撞倒在地,两个妇人便撕打在了一处。 严氏心烦意乱,“来人!快把她们俩拉开……” 这一番吵闹终于吵醒了林岳贤。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守在自己身边的妻子,脸被黑灰抹得一道一道的,两只杏眼肿得高高的,鼻尖也是红红的,这会儿还在抽抽噎噎的。 “怡眉……” 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惠怡眉潸然泪下。 “爹直到现在还没消息……”她哭着说道,“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总得先把命留着,再来怨我恨我吧,我,我……” 她哽咽着,再也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林岳贤静静地看着她。 半晌,他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老太太!”有个男仆匆匆地从废墟里跑了出来,“老太太,院子里有人在唱歌儿!听声音,像是,像是大老爷的声音!可我们找了好久,也不知道唱歌的人在哪儿……” 闻言,正与二太太纠缠的大太太一愣,手上劲头一松,脸上顿时就捱了二太太一记响亮的耳括! 可林大太太什么也顿不上了,连滚带爬地就冲向了废墟! 林岳贤也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惠怡眉又惊又喜,连忙扶住了丈夫,夫妻俩相互搀扶着往烧得不像样子的内宅走去。 自有仆从在前头引路。 一家三口跟着男仆跑到了一处废墟处。 也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阵难听至极,像哭声一样的歌声…… 那是个男人,正声嘶力竭地用破锣一般的嗓音大声吼唱着一首储云镇的传统童谣。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瞓落床……听朝阿爸要捕鱼虾啰,阿嬷织网要织到天光哦……月光光照地堂,年三十晚摘槟榔,五谷丰收堆满仓啰……啊……啊……” 那本是一首寓意美好的童谣,硬是被这人唱出了悲怆而又苍凉的绝望感觉。 现场已经有好些人聚集在这里了,可大伙儿都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转,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遍,就是不知道这唱歌的人到底身在何处…… 而林大太太已经大哭了起来,“老爷!老爷……你在哪儿啊?老爷……” 惠怡眉脑子里灵光一闪! 她突然想起来,靠近严氏所居的堂屋附近有一口废弃了的井;原来打那口井是为了取水方便,但不知怎的,那井里的水却总有些苦涩,所以后来也没人愿意吃那口井里的井水了。 “井,井!小佛堂外头的井……”惠怡眉语无伦次地说了起来。 可眼前一派废墟,哪里还认得出堂屋在哪,小佛堂在哪! 但她的话也提醒了众人。 众人开始拿着木棍扒拉起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残檐碎瓦来……不多时,众人先是找到了堂屋门口的阴阳刻九瓣莲青石板砖,认定了堂屋的位置以后,再循着记忆中小佛堂的方面摸去,最后顺藤摸瓜地找到了那口井。 众人合力搬开了压在井口的半截横梁,林大老爷好嗡声嗡气又带着破音的歌声顿时冲上了云霄,“月光光照地堂……” 众人大喜。 “大老爷!大老爷您可还好啊?” “老爷!你怎么掉到井里去了……你要不要紧?” “爹!爹?你可还好?我这就下来救你!” “爹,爹……你有没有事?” 众人七手八脚地找来了绳子,把绳子的一头抛进了井里,想让大老爷抓着绳子,众人再把他拽上来的;可大老爷却一直投入地唱着那首童谣,对众人的话充耳不闻。 众人面面相觑。 林岳贤等不得了,“你们快拿绳子吊住我,我下去把大老爷捞上来。” 然而,他的身材过于高大,若是下了井,所有的光线都会被他遮住,也不利用救援。 最后,一个个子矮小的男仆自告奋勇地说道,“二爷,让我下去,我拿了绳子下去系住大老爷的腰,然后我扶着大老爷,大伙儿再一起发力,把我和大老爷一块儿拉出来……” 林岳贤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因为大老爷的不配合,令这场救援延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严氏在外头大约也等得不耐烦了,便率领二房也进来查看。 大老爷反反复复地高歌着那首童谣,狼狈万分地被仆从们从井里捞了出来……只见他浑身上下都是臭哄哄的於泥,身上的衣服也破成了一缕一缕的,脸上的皮肤尽是擦伤…… 可他虽然连站都站不稳,却一直执着又反复地唱着那首童谣。 林二太太忍不住怒从中来。 “吃里扒外的老杂|种!我们林家欠了你的?你把我们林家烧成了这样?真是祸害……” “啪!” 林二太太一句话还没骂完,就被林岳贤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我不想跟狗一般见识,但若疯狗乱吠……不过了结一条狗命而已,不值得什么。”林岳贤冷冷地说道。 也不知为什么,在场的人竟没有一个敢开口指责他以小辈犯上…… 林二老爷呆愣愣地看着妻子,像不认识她一样;林岳鸿也被林岳贤的举动给惊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而白莹莹则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悄悄躲在了林岳鸿的身后。 林二太太张大了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很快,她左边的半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了起来,不但视觉慢慢变得模糊,而且脸也木木的,已经失去了知觉。 她有点想哭,但林岳贤的气场实在太强大,她不敢哭…… 这时,林大老爷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牛眼,直愣愣地盯着严氏,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娘?” 严氏终于从林岳贤强大的气场中挣扎着回过神来,见庶长子喊了自己一身“娘”,不由得脸色一垮,冷冷地说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娘?” 林大老爷的脸上满是污泥和血迹,所以也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只是众人看到他的眼珠子越瞪越大,越瞪越大,大得快要掉出来似的…… “你个老虔婆!”林大老爷突然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用带着破音的铜锣嗓子大喊了一声之后,就朝着严氏冲了过去,伸出了枯枝一般的双手,死死地掐住了严氏的脖子。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我要杀了你啊……”林大老爷貌似疯颠地狂喊了起来,还一边喊一边使劝地掐着严氏…… 在场的众人都被吓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送上^3^ 大老爷唱的那首童谣是广东童谣,歌词搜自度。 今天没有了大家快洗洗睡吧 PS:今天的雾霾真厉害,快受不了了T_T 第89章 88.1 没有人会想到,对严氏向来奉若神明的大老爷……居然会对严氏下此毒手! 以至于严氏已经被大老爷掐得两眼翻了白,林岳贤和林岳鸿才急忙上前阻止。 两人倒也默契。 林岳贤将将扶住了大老爷,林岳鸿也扶住了严氏;两个堂兄弟各自扶住了怀里的老人,齐齐往后退了七八步远。 严氏已经昏死了过去,而大老爷却因为情绪激动而大声谩骂了起来。 “毒妇!恶妇!神灵在上!林家祖宗……你们显灵哪!为什么还要留这样的恶人在人世间?!快快收了她去,收了她去……” “爹?你到底怎么了?”林岳贤忍不住开口问道。 大老爷的眼神缓缓移到了儿子身上。 林岳贤这才发现,自己只是离开了储云镇两个月不到,可父亲却已苍老了数十岁,原本高大的身体如今已经变得佝偻瘦弱,红光满面的脸爬满了皱纹,原来乌油油的头发也变得花白了……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会让父亲从一个壮实的中年人变成了眼前这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林岳贤惊疑不定。 大老爷似乎认出了自己的儿子。 “子谦?子谦哪……” 可老人只来得及悲怆地喊了几声,头一歪就晕了过去。 现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先前林岳贤气场大开掌掴了林二太太一记耳光,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呢;现在林大老爷又来了……意欲掐死嫡母的这一出,这让众人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反应才好。 倒是林岳鸿镇定了下来。 “祖母?祖母!”他摇了摇严氏,发现她已经闭了气,连忙吩咐妻子道,“莹莹,快过来给祖母渡气儿……” 白莹莹犹豫了一会儿,心不甘情不愿地俯下身去,为严氏渡了几口气;再加上林二太太也拼命地在严氏胸前按了几下…… 严氏“嗝”了一声,翻了翻白眼,总算是一口气吐了出来,幽幽醒转。 白莹莹早就被薰得不行,连忙捂着嘴儿去一边呕去了。 严氏一醒,看着被林岳贤抱在怀里的庶长子,突然就反应了过来,骂道,“你个窝囊废!先前老二家的还说你是个白眼狼!你,你哪里是狼!分明畜|牲不如……你虽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可我也养了你近五十年,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这生恩大还是养恩大?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一向胆小怯懦的林大太太却像泼妇一样大哭了起来,回嘴骂道,“我家老爷畜|牲不如?那你呢?你又是什么畜|牲?!我只问你一句话,羽铭是谁?你说!你说啊……” 严氏顿时脸色大变! “来人!”严氏喘着粗气说道,“把大房一家给我绑到柴房里去!这几个人……都疯魔了!愣着干什么?快绑人啊!” 众家仆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并没有人敢对林岳贤无礼。 林岳贤沉吟片刻,觉得应该先找个休息的地方,再请了大夫来看看父亲的病,因此便对惠怡眉说道,“……我们先去惠府落脚。” 惠怡眉点了点头。 守在惠怡眉身边的张妈妈虎视眈眈地盯着二房,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似的,蹭蹭蹭地就往外跑。 昨天夜里,惠家大哥带着家仆和佃户过来帮忙救火,直到天光火势完全止住了,这才带着人回去了;他怕小妹在林家要动用人手,因此还是留了三四个家仆下来,如今都守在林府的外头。 很快,张妈妈就领着惠家的家仆进来了。 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仆背起了林大老爷,惠怡眉扶住了林大太太,一众人默默地走出了林府…… 严氏愣愣地看着他们扬长而去,面如死灰。 “娘,我们现在怎么办啊?”林二太太哭道,“家没了……园子也没了……娘!既然这火是老大放的,就叫他还啊!让他出钱,重建我们林家的祖宅!重建我们林家的花园!让他还我的嫁妆!我的钞票,还有我的首饰……” “啪!” 严氏狠狠地扇了林二太太一巴掌,骂道,“……老娘还没死,你嚎什么丧啊?等老娘死透了你再哭也不迟!” 林二太太哭丧着脸,再也不敢出声了。 严氏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地问道,“羽铭呢?昨天晚上……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你们可曾见到羽铭了?” 众人再一次面面相觑。 林管家大着胆子说道,“回老太太的话,羽铭少爷……昨天晚上好像出了府,不在府中……” 严氏顿时松了一口气。 “传我的话,若是见了他,让他速来见我。” 众人都觉得高深莫测。 此时白莹莹只觉得困极,倦极,累极又饿极,忍不住说道,“祖母,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我们都还没用饭呢!” 林二太太吃了几次瘪,终于有了出气筒,“看你那样儿!成天就知道吃吃吃!你看到了没?大房都已经去惠家吃香的喝辣的去了!你呢?你有什么用?你也不想想,若惠氏女是我的儿媳妇,现在去惠家吃香的喝辣的……就是我们一家了!” 白莹莹被她骂得两眼通红,委屈得要命。 林岳鸿沉默不语。 ** 话说大房一家四口匆匆去投靠惠家,早有惠大太太打点好了一切,把先前惠怡眉的小楼给收拾好了,让他们住了进去;又火急火燎地请了大夫过来给林大老爷看病。 疯忙了一阵子,总算安顿好了,大夫也对林大老爷的病情做出了初步诊断。 “这是忧思伤脾,恼怒伤肝,升降逆乱,气机拂郁……才会做出五志不遂之事,中医只能起个疏导的作用,我先开方子助大老爷安神入眠。你等赶紧去请了县城里的西医来看,若是迟了,恐怕会伤了脑子……”老大夫扶了扶眼镜,说道。 他开了药方子,又嘱咐了林岳贤一番,这才带着药僮离去了。 惠大太太急着派人去县城里请西医,又吩咐仆妇赶紧去煎药什么的…… 不多时,仆妇送了干净的衣物和热水过来,林大太太和林岳贤惠怡眉这才各自换洗了一身,众人吃了几口热粥,这才稍微喘了一口气。 又有仆妇送了汤药过来,林岳贤服侍着昏迷中的父亲,强行掰开了父亲的嘴,强灌了一碗汤药下去…… 三个人一直守着林大老爷。 不多时,林大老爷的喉头不再嗬嗬作响,而是发出了均匀的鼻鼾声音……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岳贤终于忍不住问道,“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大太太咬着帕子,两只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一样,却看了看惠大太太,一声也不吭。 惠大太太顿时了然于心。 “哟!看我这记性!我去打电话催一催,看看史密斯医生出门了没有。”说着,惠大太太又宽慰了林大太太几句,这才离开了。 林大太太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个老虔婆!先前她要把四丫头许给羽铭……你们以为这是为什么!我,我告诉你们……她先是和二房的人说,说子昌无心经济,白氏又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子宋当了兵跑到了老南边境,也不知有没有回来的命……索性招了羽铭入赘,让他娶四丫头,再把家产传给四丫头……” 林岳贤和惠怡眉呆愣愣地看着林大太太。 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林岳贤也是林家的血脉,可严氏防他防得和什么似的;这会儿……居然还想把林家的家业送到羽铭手上??? 严氏疯了???!!! 但很快,林岳贤和惠怡眉就同时想到了“血脉”二字。 两人心头不禁升出了浓浓的疑惑。 林大太太恨恨地说道,“我,我……其实我都知道!那一日,严氏的陪房,刘嬷嬷突然来到府中……想是严氏年老,竟忘了她先前罚我在小佛堂里颂经;刘嬷嬷一到,严氏就拉了她进小佛堂密谈……岂料我正好出去方便,回来的时候,我听到小佛堂里有人说话,我,我就听了一耳朵……没想到,没想到啊!都让我给听见了!我,我给你俩学一学…… 那刘嬷嬷道,‘老太太,好教您得知,小姐……有音讯了!’ 老虔婆道,‘你莫来哄我,早几十年前就没了消息,现在如何还能寻到。’ 刘嬷嬷道,‘我遇到了一个男孩子,他说他姓何,他父亲叫何大,他娘叫宝玲,是个妾……’ 老虔婆惊叫了一声,说道,‘宝玲!你没听错?他说他娘叫宝玲?’ 刘嬷嬷道,‘千真万确!他还说,他有个嫡母冯氏……老太太,您想一想,当年何妈妈是不是有两个儿子?那大儿子就叫何大,娶的老婆也正好姓冯……’ 老虔婆语无伦次地问道,‘那,那宝玲呢?’ 刘嬷嬷叹了一口气,‘据那孩子说,自他父亲死后,嫡母提脚就把他的娘给卖了……当时他年纪小,也不知道他娘被卖到了哪儿;隔了两年,他那嫡母把他也给卖了,卖进了戏班子里……’ 老虔婆尖叫了一声,‘杀千刀的!我可怜的宝玲!啊,那孩子……现在何处?’ 刘嬷嬷道,‘那孩子也真是命苦,其实几年前他就一直呆在咱们储云镇……他从他嫡母口中得知他的身世与咱们林府有关,便想来打探,可总受人陷害……可他也是个有福之人,虽然几次遇险,也总有人暗地里扶持着他,他才能苟延残喘地活下来……老太太,这孩子也真是倔强,立誓非要把他的身世查清楚不可……’ 老虔婆急急地问道,‘你先别和我说这个,你只管告诉我……这孩子现在到底在哪儿?’ 刘嬷嬷又叹了一口气,‘老太太,我说了,您可得受着……就是为了这个外孙孙,您也得硬硬朗朗地活着啊!’ 老虔婆急道,“快说快说!” 刘嬷嬷说道,‘那孩子便是……羽铭。’ 老虔婆尖叫道,‘……羽铭?原先那个红透了半边天的羽铭?’ 刘嬷嬷点点头,‘是,就是那孩子……那孩子啊,长得像您,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仿佛看到了您年轻时候的几分影子,这才想起要问问他的身世……唉,先前他还不肯讲,后来也是相处了大半年,他也信任了我,这才肯将他的身世说与我听,我……我这才赶来禀报您……’ 老虔婆顿时像鬼一样尖叫了起来,说道,‘快带他来见我!’” 说到这儿,林大太太抹了抹眼泪,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竟然哽咽得无法继续说下去。 可林岳贤和惠怡眉却已经呆若木鸡!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只有一更…… 祝大家平夜玩得开心 第90章 89.88.1 听了婆母的话,惠怡眉陷入了沉思。 虽说今生她和林岳贤成婚三载,在林家住的时间也不长;可前世的她却在林家渡过了十年之久,所以她对林家上一辈的事情还是比较清楚的。 林大老爷的生母胡氏,据说是个小家碧玉,因家道中落被卖作奴婢,后来做了林老太爷的婢女,又成了通房,严氏进门以后又抬她做妾,后来更是生下了庶长子林大老爷…… 而当林二老爷尚在娘胎里时,年少的林老太爷便不幸去世了,所以林二老爷是遗腹子。 这…… 惠怡眉抬眼看了看林岳贤。 他也正陷入了沉思。 惠怡眉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严氏生育孩子的时候,林老太爷已经去世了,这也就是说,万一她生的是个女儿……那林家的产业不就落到了林大老爷的手里? 胡氏活着的时候,夺去了严氏丈夫的心;胡氏死了以后,她的儿子又即将夺去林家的财产。依着严氏的性子,她怎么忍得了! 所以说,她把生下来的女婴换成了男婴,倒也是有可能的。 但在那个时候,严氏的婆母还在人世,她到底怎么瞒天过海的? ——想来,那位刘嬷嬷一定是位知情人士了。 林岳贤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娘,你好好歇歇……”他对林大太太说道。 跟着,他转头对妻子说道,“怡眉,呆会儿医生过来给爹看病,你看着些……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惠怡眉还能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但她有些不放心。 “你还是别去了……昨天晚上,你头上捱了我那么重一下子,昏了一晚上都醒不过来;还是等一等吧,着呆会儿医生过来看完了爹,也给你看看脑袋……”惠怡眉解释道。 他勉强朝她笑了笑,“……我没事。” 说着,他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间。 惠怡眉叹了一口气。 可婆母又哭了起来,她只得温言宽慰。 ** 林岳贤匆匆离开了惠家。 他心乱如麻。 先前家仆指责他的父亲林大老爷纵火烧了宅子,林岳贤还觉得,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父亲被严氏管教得如同猫儿一样温驯,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可听了母亲的话,他又觉得……这把火如果真是父亲放的,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换子一事是真,那么在父亲心中,严氏那副慈爱公正与恩重如山的虚假面目顷刻之间就被这残酷的事实击得粉碎!父亲因此大受剌激,在精神失常的情况下做出纵火跳井一事,也就解释得通了。 父亲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他就是生性再纯良,也不可能不知道严氏一直都在捧杀他。 但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活在严氏为他编织的梦里,自欺欺人假装自己是个有母亲疼爱的人,而且他的母亲待他极好,极宠溺他,不是亲母,胜似亲母…… 一个人的一生一世都活在谎言和欺骗之中,一朝梦醒,他要如何面对过去的五十年?又如何继续他未来的人生? 要知道,在过去的五十年里,他已经被养废,内心是脆弱而又敏感的;不可能有强大的内心支撑他承受这样大的打击…… 林岳贤觉得,他很有必要把当年的真相查清楚。 因为他的父亲有权力知道一切。 但是,隐约有种令人不安的猜想在他心中悄然升起。 他的祖父林老太爷林彦显,去世时年仅二十五岁;而他的祖母,妾侍胡氏也在同一年去世,去世时也只有二十二三岁的年纪…… 林岳贤以前并没有仔细想过这件事。 可现在,他不禁产生了疑问。 ——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两个彼此相爱的年轻人同时殒命? 这件事…… 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 林岳贤一口气吊在嗓子眼儿,半天都没能喘匀…… 所以他不敢再生下细想了。 站在十字街口,他哆哆嗦嗦地把手伸进了上衣口袋里,下意识地就想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来 ……可摸索了好半天,他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在惠府换了一身衣服。 摸了摸口袋,他的钱包居然还在西服内侧的口袋里。 不用说,这肯定是怡眉打理的。 都这个时候了,想必她也是心慌意乱的……想不到她竟然还能心细如发地做到这一点。 想起了妻子为了阻止自己重入火海,竟敢当机立断砸晕了自己,既成全了自己的孝道又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如今父亲虽然在精神上大受打击,至少身体并无大碍。 他的妻室不但温柔娴淑善解人意,还如此果断勇敢心细如发……自己这一房人,不管如今陷入了何等困境,但至少人人安在,这就够了! 林岳贤面色稍缓。 他打开钱包,从里头翻出一张小额钞票来,招手叫了来兜售香烟的小童,买了香烟和打火机;可他的手抖得有点儿厉害,一连打了好几次火都没能打着…… 好不容易点着了香烟,他迫不及待地深吸了一口,苦辣生涩的香烟开始剌激他的大脑,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就冷静了下来,头脑也随之瞬间振奋! 林岳贤召来了心腹。 他的心腹大都跟着去了上海,留在储云镇的人手并不多;但留在储云镇的这几个人,个个都是得力之人。 林岳贤很清楚,先前他的父母已经在严氏跟前泄露了口风,已经暴露了……大房知道羽铭身世的秘密;所以说,严氏若想隐瞒什么,当务之急就是转移刘嬷嬷! 他并不着急。 因为他知道,越着急就越容易疏漏某些关键。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捡严氏的漏! 他与心腹细细说起了此事,甚至还认真地听了听心腹的意见,两人达成一致之后,心腹立刻领命而去;林岳贤则去了旁边的小茶馆,点了一盘卤水花生和一壶茶,慢慢地吃喝。 一盘子卤水花生差不多吃完的时候,一个灰衣人走进了茶馆,半边屁股浅浅地捱着他对面的长凳坐了下来,一五一十地把这几年羽铭在储云镇上的经历说给他听。 “……因您并没有其他的吩咐,所以咱们的人救活了他之后,也没给他做其它的安排;他身子好了以后就当起了货郎,平日里在林宅的佣人巷子里活动,也没有出格的举动……直到半年前,刘嬷嬷找他买线……后来两人就越走越近了……” 林岳贤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灰衣人又道,“……您没料错,刘嬷嬷已经失踪了,据说林管家在两小时前,派了汽车把刘嬷嬷给接走了。所以,现在咱们有一路人马已经去追查这辆汽车的下落,另一路人马已经把刘嬷嬷家的族谱拿到了手……” 说着,灰衣人恭恭敬敬递上了一张刚刚才誊抄完,墨迹还没完全干透的纸,继续说道,“刘嬷嬷年纪大了,恐怕已经没有长辈了……所以咱们赶紧去请了个皮影戏班子过来演戏,暗地里已经把她的平辈,子辈,孙辈,曾孙辈的人以看戏为由,统统都关押了起来……” 林岳贤道,“不可为难妇孺。” 灰衣人应了一声“是”,又补充了一句,“咱们手里,有刘嬷嬷的老儿子,她这个老儿子是个傻子……平时刘嬷嬷最疼这个傻儿子,您看……” “吓唬吓唬就行了,不要真的伤人。”林岳贤淡淡地说道,“羽铭可找到了?” 灰衣人迟疑道,“回爷的话,找着了。他……他是昨儿晚上火还没起来的时候,就去了县城里的丝缕洞,直到现在还没出来呢……咱们的人已经守在丝缕洞的门口等着了。” 林岳贤皱起了眉头。 丝缕洞? 那是县城里的一个……名声不怎么好的妓院。 他冷冷地说道,“还等什么?直接进去把人擒住了拿回来!” 灰衣人领命而去。 林岳贤慢条斯理地吃完了盘子里最后几粒卤水花生,又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这才回了惠府。 西洋医生已经过来看过林大老爷的病,却只是开出了一些安神助眠的药片给惠怡眉,又说林大老爷是受了太大的剌激,建议家属细心陪护,最好能带他离开这里换个环境好好休养;有条件的话最好送到上海去,那里的医疗条件也比这个小县城要强得多。 尽管西洋医生说得很委婉,林大太太也能听出医生的言外之意,人家的意思是……这病我们治不了,你们还是赶紧往大地方的医院里送啊! 林大太太哪里承受得这样的噩耗,当场就瘫了! 惠怡眉安抚了好一会儿,林大太太才缓过劲儿来,可一见到儿子,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子谦!子谦哪,你爹他……他不中用了哇……” “娘!”惠怡眉嗔怪道,“爹好好的,您别乱说!” 林大太太一滞,不敢再胡乱说话了,就怕好的不灵坏的灵…… 可这时,惠大太太突然急急地赶了过来,“怡眉,子谦……林管家过来了,还带了几个人,说,说让你们一块儿去林家祠堂,我说亲家老爷还病着呢,可他们也不听……非在外头嚷着要……要,要请了你们去林家祠堂呢!现在你们大哥现在挡在外头,可这也是林家的事儿,我们也不好插手,你们看……” 林岳贤,惠怡眉和林大太太瞬间就紧张了起来! ——若换子一事是真,严氏妄图混淆林家血脉的事,在宗族里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轻则逐出族去,重则……在过去是要施极刑的,只是现在已是新时代了,宗族也不会滥用私刑,但也肯定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的。 所以说,严氏在这个时候派人让他们去宗祠,分明就是想先问林大老爷纵火烧宅子的罪。 混淆血脉是大事儿,可纵火烧了老祖宗两百多年的基业,这也是了不得的大罪!可依着大老爷目前的精神状况和大太太的软糯劲儿,要是真去了祠堂,只要一认罪,几大板子打下来,大老爷就死定了……而大太太做为大老爷的妻室,连坐之罪是肯定逃不掉的! 严氏此举,分明就是想逼死大老爷和大太太;就算逼不死这两个人,也要逼疯他们!这人或死或疯啊,就不能开口说话了……就算开了口说了话,也不会有人相信疯子的话! 林岳贤和惠怡眉对视了一眼。 可越是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们越不能退缩! 严氏陡然发难,可距离她觉察到自己的秘密被大房识破还不足半日的功夫;在这半日的功夫里,她能布置的机关少之又少……最有可能拿来做文章的,就是她嫡母尊长的身份罢了。 如果今天大房缩在惠府里不敢出面,只会令严氏的气焰更嚣张,底气也更足。就算后面林岳贤能够搜集到更多的证据又如何?这场仗会打得更加艰难!索性趁着这次严氏自己也不知道大太太到底知道了些什么,积极出面应对……说不定严氏在慌乱之下会露出马脚也不一不定。 夫妻俩很快就达成了共识,不由得同时交换了一个眼神! “怡眉,你和娘跟着他们去宗祠,放心,我会派人跟着你们一起去……但爹不能去,他就留在这儿请大哥大嫂照看吧。我,我……”说到这儿,林岳贤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要去找刘嬷嬷,带着她去宗祠对质……” 惠怡眉点了点头。 可他又有些不放心起来。 “你……你要护好你自己,也护好娘,无论如何,一定要等到我回来……”他低声说道。 惠怡眉朝他微微一笑,道,“好。” 可林岳贤终究是放心不下,想了想,他又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把自己的计划和想法简单地说了一下。 惠怡眉思考片刻,连连点头。 “嗯,你安排得很妥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娘也不会有事。”她对他说道,“我会好好护着娘,你不要太担心了……” “子谦,子谦……”可林大太太却非常不安。 她惶恐无助地看着儿子,除了哭以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惠怡眉稳稳地扶住了婆母的胳膊,柔声安慰道,“娘,别担心,有我陪着您,不会有事的。” 林岳贤对惠大太太说道,“大嫂,我想见岳母一面。” 惠大太太点了点头。 三人又跟着惠大太太去见了惠母。 林岳贤直接走到惠母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了起来。 惠母神色凝重。 她沉吟片刻,吩咐儿媳道,“如今都已经是新社会了,林家还要开祠堂!怡眉是咱家的姑太太,可不能在林家的祠堂里受委屈……绣云哪,你让人请了族里的四太叔公和七叔祖奶奶来,让他们陪着怡眉走一趟;另外,再递个信儿给咱家嫁到林家旁支的那些表姑奶奶们和表姑太太们……既然咱家正经的姑太太都进了祠堂,让她们别想当缩头乌龟!今儿她们为姑太太撑了腰,日后她们出了事,我们惠家也一样撑腰到底!” 惠大太太应了一声,连忙安排去了。 林岳贤朝着惠母深深一鞠躬,“多谢岳母帮扶。” 惠母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儿女是债!这做父母的,得还一辈子的债啊……” 惠怡眉看着母亲微微地笑了起来。 林岳贤从惠家的后门离开了。 不大一会儿,惠大太太请来了白发苍苍的,柱着拐杖,走路比蜗牛还慢的四太叔公;以及一位被人抬在藤椅上的,已近百岁的七叔祖奶奶过来。 惠家最年长的两位族老到了,惠母也不放怠待,亲自起身,服侍两位族老用了一盅茶,这才大声说道,“太叔公,叔祖奶奶,怡眉也在你们跟前长大,今天她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就拜托二位了。” 也不知两位老人到底听清楚了没有,反正七叔祖奶奶咂吧了一下干瘪瘪的嘴,看着惠怡眉笑眯眯地直点头;四太叔公也拿着拐杖戳了戳地,头抬得高高的,一脸的愤恨,嘴里还铿锵有力地骂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其实惠怡眉心里也明白,就算惠家宗老陪着她去了林氏祠堂,其实也没有多大的用途;但两位老人家实在是太年老了,又是本地德高望重的人物,只有这两位老人一直呆在自己身边,至少本地人是不对自己和婆母动粗的;要是万一伤及了这两位百岁老人,可没人负得起这个责任。 在惠家人的安排下,四太叔公和七叔祖奶奶,惠怡眉和林大太太出了门,坐上了人力抬轿,在惠家十余名男仆和惠大哥的护送下,去了林家祠堂。 林家祠堂平日里人迹罕至,可今天却热闹非凡。 一大堆的媳妇子拥在巷子口,人人都热情万分地和惠大哥打招呼。 “大哥好!” “大堂兄好!” “堂伯父好!” 惠怡眉粗粗扫了一眼,发现这群女人足有二十几人!在她们当中,有的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了,有的是拖儿带女的中年大婶,还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和面露稚气穿着大红衣裳的新媳妇…… 想来,这些女人应该都是惠氏旁支的出嫁女了。 她心下大定。 惠大哥刚和这些媳妇子打完招呼,一辆印着新政府国旗的汽车停在了巷子口。 “哟!惠先生,您也在啊!”一个身穿警服,腰带上别着枪支,挺着啤酒肚留着小胡子,特别神气的中年警察一下车就和惠大哥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惠大哥连忙向这位警察行礼,“黄探长!什么风把您从县城吹了过来?走!上我家喝两杯去,我们家里有昨天才从庄子上收回来的大肥鹅……” 黄探长笑眯眯地说道,“唉,不忙不忙,等我先办完公事儿!我们接到情报……说有人在这儿聚众闹事儿!所以我就带了弟兄们过来看一看……等完了事啊,再去你家喝吃大肥鹅喝酒去……” 惠大哥用手指指着黄探长,笑道,“我今儿啊,非盯着你不可!别跟上回似的,本来都已经说好了回家去吃饭的,你嫂子还特意把城里的厨子都叫回家中,置办了一桌子的酒菜;可你倒好,非说有案子要办,撇下了你嫂子精心准备的一桌子酒菜……不来了!最后啊,她罚我一个人吃啊!我足足吃了两天才吃完……” 黄探长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成!” 惠怡眉回头一看,果然看到那位黄探长的车后,还横七竖八地停着三四辆警用三轮摩托车,带了足有十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过来…… 她心下默然。 不消说,这黄探长恐怕就是林岳贤安排过来的人物。 这么一来,有惠氏宗老伴在自己身边,便不怕严氏拿辈份压人;又有荷枪实弹的警察在一旁虎视眈眈,严氏便没法子动粗……何况外头还有近二三十人的后援团,惠怡眉深呼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底气十足!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要和家人出游,所以本周末没有加更了,但会保证日更,下周再择日加更。 非常抱歉,鞠躬~ 第91章 90.89.88.1 严氏已经觉察到了巷子口闹出来的动静。 她扶着方妈妈的手,走到巷子口那儿看了看…… 只见巷子口挤着一片黑鸦鸦的人群,男的女的似乎都有,人们把巷子口挤得水泄不通;有问好问安的,有说笑话的,还有聊天的……一派闹哄哄的街市景象!哪里像是来受审的? 严氏皱起了眉头。 林氏祠堂平时鲜少有人来,今天也是因为林家园子被烧毁了,她才不得不借用祠堂,想以迅雷之势立刻解决老大两口子! 这会儿外头闹成了这样,不消说,定是大房一家过来了。 只是,为何不见管家来报? 林管家原本受命去惠府提大老爷和大太太回来祠堂受审,奈何惠家搞出了这样大的排场,甚至自己带去的几个壮年男仆也被派上了给惠家宗老抬软轿子的活儿……再加上惠大老爷还有意无意地让惠家的男仆把林管家给包围了起来……林管家费了好大的劲儿,总算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朝着巷子口跑了进去。 “老太太!老太太……好教您知得,”林管家出了一头大汗,一边用袖子抹汗一边说道,“大老爷和二爷没来……来的是大太太和二奶奶!惠家的那两个百岁老人也跟着来了,还有,还有县城警察署的黄探长也带了十几个有枪的大兵过来了……老太太,还有哇,还有咱们旁支的几十个媳妇子都堵在外头的巷子口啊……” 严氏一愣。 老大和林子谦没来? 那老大媳妇和惠氏女来了又有什么用! 严氏突然眯起了眼睛。 恐怕,这是大房一家的缓兵之计吧!这老大是个闷葫芦,老大家的也是个面条捏成的人物;凭着他俩的能力,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纠集了这么多的人…… 肯定还是林子谦和惠氏女的主意。 看来这庶长房……一家子都不能留啊! 不过林子谦回到储云镇的时间不长,相信老大家的也来不及和他说些什么;再说了,如今她已经派人送走了刘嬷嬷……就算老大家的胡说些什么,反正也是死无对证! 更何况,老大掐自己脖子的事儿,可是千真万确的! 严氏心神稍定,带着方嬷嬷又走回了祠堂门口。 虽说严氏才是如今林家的掌舵人,但她毕竟是个妇人,林家祠堂只有在清明祭祖和新年拜祖宗的时候,族中男子才可以进……平日里,就算是严氏,也不能轻易进入。 是以,她也只能请了几位林氏宗族中与自己亲近的族老过来,这会儿都坐在祠堂门口的空地上。 严氏回到了座位上,危襟正坐。 过了一会儿,惠怡眉和林大太太被人如众星捧月一般的拥了上来。 林大太太恨恨地看着严氏,既不愿意向严氏行礼,也不愿意开口说话。 倒是惠怡眉温言细语的说道,“见过诸位长老,见过老太太,见过二太太……” 严氏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可不敢当你的礼。” 惠怡眉微微一笑,不作声。 林二太太站了起来,假模假样地抹了把眼泪,朝着林氏宗老哭诉道,“九叔公,三叔婆,您快给瞧瞧我婆母的脖子……您看看,大老爷他好狠的心!放火烧了我们林家的园子不说,还以庶子之身,意欲加害嫡母!九叔公,三叔婆,这样狠心的人,您二位也能容忍?万一以后族中的后生有样学样……我们林家,还当得起勤德双楷的名声?” 严氏配合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抹起了眼泪。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严氏虚弱地说道,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惠怡眉很清楚。 戏,上演了! 她朝着旁边的一位媳妇说道,“大嫂子,劳烦您找个凳子来让我婆婆坐一坐,她身子弱;还有,要劳烦您给这两位老人提一壶热茶来……” 那媳妇应了一声,飞快地挤出了人群,出去找凳子和热茶水去了。 不多时,那媳妇就风风火火地领了另外几个人来,她们搬着靠背椅和小几子放置好了,手脚麻利地将惠家的两位百岁老人扶到了椅子上,还在他们的面前各放上一壶热茶;又搬了长凳请林大太太坐下…… 虽说这是在林家的祠堂门口,但看上去,林大太太和惠怡眉恐怕还显得有气势些。 惠怡眉这才笑着把视线转移到了林二太太的身上,说道,“瞧二太太这话说的……是您亲眼瞧见那把火是我们大老爷放的?人证何时?物证又何在?” 林二太太斜睨着惠怡眉,露出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得意洋洋地说道,“人证?呵呵……整个园子里的佣人都看到大老爷拿着火把在园子里到处乱走!而且,就在大老爷落井的那口水井里,佣人们还捞上来一支火把,他们说……当时大老爷就是用那支火把,点燃了园子的!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想狡辩?” 说着,林二太太一挥手,顿时有人将一支黑乎乎的东西递到了两位林家宗老的面前。 惠怡眉压根儿就没看那支“证据”。 她浅笑道,“……二太太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依着您的说法,既然园子里有那么多的佣人都看到大老爷拿着火把四处点火了,那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制止大老爷?也不去通报老太太?而是任由这大场烧了起来?最后……你们倒是都跑了出去,单留下了老太太和我们大老爷在园子里?若这火真是我们大老爷放的,他为什么不跑?再说了,大老爷好好的,又为什么要点火,烧了自己的家?”惠怡眉一字一句地问道。 二太太顿时语结。 惠怡眉没有给她喘气和辩解的机会。 “二太太,不如……就让我来说一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吧!”惠怡眉冷冷地说道,“前天晚上,老太太找了您和四小姐去说话,说想把四小姐许给羽铭为妻……” 此言一出,四周立刻像泼了水的油锅似的,所有的人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嗡嗡嗡的低声交谈了起来。 而严氏一听到“羽铭”二字,脸色顿时一白! “此事遭到了四小姐的反对!四小姐是林家的金枝玉叶,怎能嫁与那身份下贱的戏子?”说到这儿,惠怡眉特意看了看严氏的脸色,果然看到严氏的脸色由苍白转为铁青,一副隐忍怒意的模样儿。 惠怡眉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于是,四小姐一怒之下,就从家里跑了出去……四小姐拒婚的时候羽铭也在场。所以,羽铭觉得面上不好看,也伤了他的自尊心……可他装作没事人一样,一直捱到了昨天晚上,等天黑了以后……他找来了火把,先去了厨房打翻了油桶,点火烧了厨房,然后趁着家仆们去救火的时候,跑了出去点着了其他的院子……最后,他把这支火把顺手扔进了井里,这才趁着林家大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林家……” 众人都愣住了。 在场的人,其实没有谁直接目睹了林大老爷放火的场面…… 可惠怡眉却是储云镇人尽皆知的大家闺秀,她平时为人贞淑娴静,说出来的话……自然要比贪财势力的林二太太可信得多;更何况,为什么林大老爷放着好端端的富贵闲人不做,偏要自掘坟墓,纵火焚烧了林家? 众人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都开始怀疑起林二太太的话来。 可跟着,惠怡眉的话风一转,变得委屈又不满…… “只可怜我们大老爷!被大火吓得……慌里慌张得就跳了井!若不是因为那口废井已经废弃了多年,里头的水也只有一点点而已……我们大老爷,他,他……”说到这儿,惠怡眉抽出了一条帕子,悲伤地摁了摁自己的眼角。 林大太太感同身受,“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老爷!老爷啊……” “你胡说!!!”林二太太又惊又怒。 她心知,绝不能把女儿与戏子议婚的事儿暴露出去,更加不能把女儿已经离家出走的消息泄露出去,否则女儿的名声就完了!可现在,惠氏女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我是你长辈不是?”林二太太尖叫道,“这就是你们惠家的规矩?长辈说话,有你这个小辈来插嘴的份儿?” 惠家的百岁老人,七叔祖奶奶突然惊魂未定地捂着自己的胸口,连声喊道,“……有有有,有条大狗在乱叫!快快……快轰了出去,吓死我老人家了……” 旁边有个惠家男仆唯恐自家的百岁老人耳背听不清,因此大声说道,“七叔祖奶奶,不是狗叫!是林二太太在叫!”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林二太太的脸涨成了紫茄子。 她又羞又躁! 然而,她也不是傻子……惠家有年老的宗族长老在场,林家的宗老们也不是摆设! 可正当林二太太准备向林家宗老告状的时候…… 惠家唯二的百岁老人,二太叔公突然“噌”的一下子就从靠背椅上站了起来,他拿着手里的拐杖,先是激动万分地拿着拐杖戳了戳天,骂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跟着,他更加激动地拿着拐杖使劲儿的顿地,使青石板的铺地砖发出了沉闷的“咚咚”响声,继续骂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二太叔公的年纪太老了,已经老糊涂了,不太听得懂太复杂的话,而且平时有事没事就爱反复念叨“岂有此理”四字…… 虽说此时二太叔公的表情很严肃,但众人都有些忍俊不禁。 林二太太一愣,也忘了要怎么找碴了…… 倒是严氏见二儿媳不中用,心中憋屈得要命,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她深呼几口气,只得自己开了口,淡淡地说道,“……说起来,我也是个苦命人,含辛茹苦地替老大的娘养大了老大,到老来……唉,我也不求他在我跟前端个茶倒个水的,可是……” 说着,严氏伸手抚向了自己的脖子,露出了凄惨的表情。 林二太太顿悟。 “是啊!九叔公,三叔婆,你们说说,大老爷本是小老婆养的,可我们老太太待他,向来比待我们二老爷这个亲儿子还要亲!只要大老爷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们老太太也要搭了梯子上天伸手试试,看看能不能把星星摘下来给他……可是,可是……这是养了一条白眼狼啊!” 惠怡眉愁道,“二太太,先前我不是和你说了么……我们大老爷是被火势吓傻了,您不知道,方才我们给大老爷请医生来看病的时候……他还挣扎了,把我婆母的手臂都咬了一道印子……” 说着,惠怡眉转过身,撩开了大太太的袖子。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林大太太的手腕上,果然看见她的手碗上有个已经变成了深紫色的牙口印! 惠怡眉恨恨地说道,“哼!都是那个羽铭害的!要是捉到了羽铭这个罪魁祸首啊,一定不能轻易放过他!他恩将仇报地烧了我们林家的园子,还害得我们大老爷神智不清……非要拉他见官不可!” 严氏有些烦躁起来。 这惠氏女怎么总是拿羽铭说事儿! “老大到底疯没疯,让他过来说几句就知道了,”严氏冷冷地说道,“惠氏,我知道你是老大的儿媳妇,可你也别忘了,我是你的祖母……今儿我倒是想揭过老大要夺我性命之事,可如果……他日族中后生也有样学样,做出弑母杀父的事……我林家还有名声可言?还有未来可言?” 惠怡眉柔声说道,“祖母您莫急,大老爷已经看了两位大夫,都说不好……” 闻言,林大太太忍不住又哀哀地哭了起来。 “现在他吃了安神药,睡得……连天塌下来都不晓得了,就是来了这里,也是无济于事啊,”惠怡眉轻言曼语地说道,“不过,大老爷虽然来不了,但羽铭能来呀!不如,就让羽铭来做证?反正啊……这把火不是大老爷放的,就是羽铭放的!” 严氏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羽铭??? 糟了!难道说,羽铭落在了大房的手里? 也怪她实在太着急刘嬷嬷了,所以才会火急火燎地安排人把刘嬷嬷送走;却无暇顾及羽铭的行踪…… 她正在这里心神不定,却突然听到惠氏女说了一句,“幸好,羽铭也找到了,不如……就让羽铭过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严氏脸色一白。 惠怡眉看着严氏,微微一笑,“快去把羽铭‘请’过来!” 有惠家的男仆应了,不多时,巷子口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男子气喘吁吁地骂道。 而此人声音清越,正是严氏担忧不已的羽铭! 严氏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可羽铭已经看到了被众人簇拥在空地中间的严氏! 对羽铭来说,这些人如狼似虎地把自己从县城里的窑子抓到了这儿来,一路上,他可已经吃尽了苦头,此时正觉得苦不堪言呢;突然得见危襟正坐的严氏,他心中一喜,便使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了一声,“外祖母!外祖母快救我啊……” 第92章 91.90.89.88.1 刘嬷嬷缩在银灰色的汽车后座里,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子外头飞快向后掠去的风景。 “……真他妈的见了鬼!到底是怎么人在追我们?”坐在驾驶座的司机急急地问道。而他语音刚落,跟在后面的黑色汽车就猛然加速,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他们的车尾。 银灰色汽车里的人全部都尖叫了起来! “啊!他们还不止一辆车!他们追上来了……这边,这边上来了一部!” “这边也上来了一辆……见鬼了!!!后面还有一辆车……他们一共有三部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在追我们?啊?他们还敢撞我们林家的车……” 突然间,原来跟在后面的黑色汽车突然加快了速度,一下子就从旁边蹿到了银灰色汽车的前面;紧跟着,黑色汽车一个飘移就把车身给打横了…… 那辆黑色汽车来了个急刹,直直地挡住了银灰色汽车的去路! “啊!” “不!别撞……” “快停车!” “……救命啊!” 车子里的人纷纷惊叫了起来…… 见前无去路后无退路,银灰色汽车的司机只得咬着牙,一脚踩下了刹车!!! 与此同时,跟在后头的两部黑色汽车也分别拦住了银灰色汽车的去路。 几个黑衣人从三部车里迅速下来了,将银灰色汽车团团围住,还拉开车门,示意车里的人尽快下车束手就擒…… 而那几个黑衣人的腰间都别着枪支,个个还都是彪形大汉;银灰色汽车上的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乖乖地下了车,举高了双手。 刘嬷嬷惶恐地缩在银灰色汽车的车后座里,一动都不敢动。 她已经隐约猜到,对方恐怕是冲着自己来的……可到底是谁会这样做?又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得罪皖苏林家?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宽松有型的黑色风衣的英挺男子被众黑衣人如众星伴月一般拥了过来。他头上戴着宽沿黑礼帽,下身穿着条笔挺的西裤,脚上还穿着一双锃亮的皮鞋。 刘嬷嬷瞪大了眼睛。 半晌,她才喃喃地喊了一声,“……二爷?” 林岳贤神色冷峻地看着她,嘴边还含着一丝完全没有温度的笑容。 刘嬷嬷顿时面如死灰…… 可她却咬紧了牙关。 林岳贤一手撑着车顶,一手捅在风衣的衣兜里,神色悠闲,态度温言,还和颜悦色地对刘嬷嬷说道,“刘嬷嬷,好久不见了……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呢?” 刘嬷嬷张了张嘴。 可过了好半天,她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岳贤笑道,“怎么?您只管着自己赶路,连家人也不顾了?啊,您把您那个小儿子给忘了?” 刘嬷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苍白起来。 “二爷,你……我那幺儿是个傻子,可您却是个头有脸的人物,我老婆子求求您……放我那傻儿子一条生路……您就是想要我的命,我也没有二话说。” 林岳贤看着她,微微一笑。 ** 话说林岳贤与惠怡眉在惠宅分开之时,他曾交代了妻子几句。 他低声告诉她,他的心腹已经把羽铭从城里押了回来……所以,她最大的任务,就是要为他争取时间,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所以惠怡眉在林家祠堂门口胡搅蛮缠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才让人把羽铭押了上来。 羽铭是被人用一种极不礼遇的方式“请”到储云镇来的。 一路上,那些凶神恶煞的人没少吓唬他;而羽铭在这几天已经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刚从泥地爬上云端,又瞬间被人从云端一脚踹回了泥地里,心里自然是又失落又气愤! 此时他被人五花大绑地押了上来,一看到严氏,他再也忍不得了,连忙高声叫喊了起来,“外祖母救我!外祖母快快救我……” 原本有些嘈杂的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羽铭的身上。 严氏脸色苍白。 惠怡眉斜睨着羽铭,冷嘲热讽道,“你可不要乱认亲!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这里可是林家祠堂,你一个贱如尘泥的戏子……哪个是你的外祖母?” 她为了逼羽铭和严氏露出马脚,甚至不惜口出恶言。 羽铭果然受不得这样的委屈,又朝着严氏喊了一声,“外祖母……” 可他却看到了严氏寒若冰霜的眼神。 羽铭一愣。 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便咬紧了牙关再不肯开口说话了。 可林家的两位宗老却有些按捺不住了。 瞧瞧惠氏女的这副架式,再瞧瞧羽铭的反应和他那几声“外祖母”,难道说,这后生的身世有什么蹊跷不成? “后生子,我倒要问问你,谁是你的外祖母?”林家二叔公颤颤巍巍地问道。 羽铭看了严氏一眼,再也不肯说话了。 现场一片寂静。 惠怡眉围着狼狈万分的羽铭走了几圈,冷冷地说道,“既然你不愿意说出你的‘外祖母’是谁,那咱们就不说这个问题了……眼下,咱们还是先说清楚……你纵火烧到了我们林家宅子的事儿!” 羽铭不可置信地瞪视着惠怡眉,“什么?你说什么……烧宅子?烧了什么宅子?” 惠怡眉冷笑道,“……你还在装糊涂?我问你,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匆匆离开林家,离开林家以后又去了哪儿?” 羽铭一愣。 他张了张嘴,却无论也说不出来……他昨天晚上去了县城里的丝缕洞。 羽铭有位旧友芳樱,先前棠家班被解散以后,这位年轻的姑娘先是被位年老的富商纳为妾室,不过一年富商便死了,芳樱就被心狠的正妻卖到了丝楼洞里,当了最下等的娼|妓。 芳樱的遭遇与羽铭的生母宝玲极其相似,何况羽铭还与芳樱有旧…… 在羽铭得知自己的身世以后,在第一时间里就去告诉了芳樱;昨天晚上,他也去了丝缕洞找芳樱……可这样的事,他怎能在众人面前说出口? 惠怡眉并没有给羽铭解释的机会。 她直接说道,“你一个声名狼藉的戏子,我家祖母见你生得俊俏,有心将我们家四小姐许给你做妻室,可你倒好,不但不对我们林家心怀感恩,反而还因我们家四小姐不肯答应这门婚事,所以你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就放火烧了我们林家的园子!” 羽铭张大了嘴。 惠怡眉冷冷地盯着他,继续说道,“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一说……我们家四小姐是林家的金枝玉叶,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她漂亮,有才华,家境富裕……这样的千金小姐配了你,难道还不许她有些想法?” 羽铭虽然没说话,但周围的人却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是啊!林四小姐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林老太太居然把她许配给一个戏子,难怪她会气得离家出走了,若是要强一些的女孩子,说不定还有可能以死抗争呢! “自古以来,婚姻就是结两姓之好,四妹妹就算心有微词,可我们林家也是大户人家;老太太的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就万万没有收回去的意思……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还有她不从的道理……” 林二太太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 而严氏则眯着眼睛打量起了惠怡眉。 好个惠氏女啊! 她这一番话,不仅把严氏拖下了水,而且还“坐实”了林月雪和何羽铭的“婚事”。不明就里的人们只会笑话严氏昏聩无能,竟将出身高贵的嫡孙女儿许给了低贱的戏子;而林月雪也会声名扫地……嫁给戏子的大家闺秀又算得上什么大家闺秀? “可你倒好!一见我们四小姐对这门婚事不乐意,你就唯恐失去了当林家女婿的机会?所以,你一把火烧了我们林家的园子!你以为我们林家像你一样眼皮子浅?我们林家的当家人说出来的话是儿戏?我们林家会不讲信用?还是说,你以为……我们林家‘皖苏首富,百年诚信’的名声是拿来说笑的?”惠怡眉继续说道。 周围的人“嗡嗡嗡”地小小声议论了起来。 林二太太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 严氏被气得七窍生烟! 她怒喝了一声,“……惠氏!你闭嘴!!!” 严氏毕竟当了林家数十年的掌舵人,自有一股威严,此时她暴吼了一声,气势顿时爆涨! 全场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林二太太被吓得眼前一黑,捂着胸口就从长凳子上软软地滑了下来。 惠怡眉“啊”了一声,连忙对林大太太说,“娘!婶子昏倒了!” 林大太太本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妇人,而且从“三堂会审”到现在,基本上一整出戏都是惠怡眉在起着主导作用,再加上被严氏一吼……林大太太浑浑噩噩地站了起来,走到林二太太的身边,下意识地想要扶起她。 可当林大太太把林二太太扶起来以后,眼时看着这个折磨了自己几十年的妯娌,心里却想着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个冒牌货,狠狠压在大太太心底的那些新仇旧恨统统涌上了心头! 大太太用尖锐的长指甲拼命地去掐二太太,另一只手也攥成了拳头,不停地捶打着二太太,还大哭道,“真是见了鬼啦!报应!报应啊!呜呜呜……你也有今天啊……” 二太太生生地被大太太掐醒了! 她“嗷”的一声就从地上跳了起来,披头散发地大哭大骂了起来,“你个不要脸的老杂|种!我,我和你拼啦……” “闭嘴!!!” 严氏又怒喝了一声,脑门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两个老妯娌愣住了…… 严氏狠狠地盯着惠怡眉,一字一句地说道,“没错,我们林家……是百年诚信的皖苏首富。我,是林家的当家人。所以说,我要让雪儿嫁给羽铭……这确系一言九鼎!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下了!” 惠怡眉抿嘴轻笑。 可对于林二太太来说,却无亚于晴天霹雳!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咚!” 林二太太一头就栽倒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出去玩心情确实挺放松的…… 但身体很累啊,比上班还累QAQ 今天基本没空码字,所以这一章短小了一些,晚上争取加更……应该很晚才能把二更放出来,大家明天再来看吧^3^ 第93章 92.91.90.89.88.1 严氏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一样,冷冷地探视着惠怡眉。 半晌,她冷笑了一声,说道,“惠氏,你出身名门……但这就是你们惠家的教养?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在长辈面前如此放肆?” 惠怡眉“纯洁”地瞪大了眼睛。 “祖母,您在说什么啊……”她佯装不解地问道。 “你给我跪下!!!” 严氏怒吼了一声! 惠怡眉安安静静地站着,定如松。 林岳贤让她拖延时间,但她也不会因为要拖延时间而傻到真正向严氏下跪的地步;再说了,如今可是新社会啊!这当祖母的动不动就让孙子媳妇下跪,这是封建陋习啊……要是真正利用好这一点,没准儿还能用这件事情再拖上一两个小时的。 只是,严氏也是个极精明的人,自己可千万不能在她面前露出马脚。万一被她觉察出什么,有了防备就不好了。 惠怡眉拿出了帕子,“吃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祖母!孙媳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您竟无故要让孙媳在祠堂门口下跪?”她泫然欲泣地说道,“……如今政府正在推行‘去陋习,除恶俗’的改革,咱们林家是皖苏首富,更是储云镇的龙头老大,您……您就是不给孙媳颜面,不给惠家颜面……难道连政府的新政策也要违抗?” 惠怡眉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委委屈屈地说道,“再说了,就是孙媳妇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您老人家也先提点一二,孙媳才能知错就改啊!而且,孙媳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孙媳是为了林家好,这才想着要揪出放火烧了我们林家园子的真凶啊……” 坐在一边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林家二叔公终于回过神来了。 是啊,今天主要是审出烧园子的真凶啊…… “没错,当务之急是要查出谁才是烧园子的真凶……那后生啊,我来问你,既然你说,不是你烧的园子,那……昨天晚上你几时离开林家的?谁能给你做证?”林家二叔公摸着自己的白胡子,摇头晃脑地问道。 坐在林家二叔公身边的林家三叔婆咳嗽了两声,说道,“那个,我老婆子倚老卖老的说一句……既然林老大和这个后生子都有纵火的嫌疑,不如还是叫了林老大过来,让他俩对质才是……” 这一回,惠怡眉倒没有坚持不让林大老爷来。 “三叔婆说的极是!”惠怡眉低眉顺眼地说道,“只是我公爹病着,不如请管家再跑一趟,去我娘家抬了我公爹过来对质……” 二叔公和三叔婆对视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管家匆匆地去了。 惠怡眉之所以答应得这样痛快,就是笃定林管家其实是没办法从惠家把林大老爷“请”出来的。 林家虽是储云镇一霸,但惠家的声望也不低,且家中还有那样几个争气的兄长,又有惠母坐阵……就算林管家去了也是白去,索性自己面上做得漂亮些,让林家宗老们给自己加些印象分也是好的。 “二叔公,三叔婆……既然我公爹一时半会儿的也过不来,索性咱们先问着羽铭的话;至于我公爹嘛,等他被抬过来以后再问也不迟。”惠怡眉情真意切地说道。 严氏冷冷地说道,“昨天夜里,是我让羽铭去县城的。” 众人大感意外。 惠怡眉一怔。 严氏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我让管家开了汽车,把羽铭送到了县城里。” 惠怡眉的大脑飞快地运转了起来。 看来,严氏也是想趁着林管家不在现场,无法对质,信口胡诌的! 严氏真不愧是老谋深算!这么快就看穿了自己的急智……自己趁着林大老爷不在现场,就胡乱编造出羽铭纵火的“事实”,所以她也有样学样? “啊?” 惠怡眉顿时露出了惊骇万分的神色! 众人被她的异常表现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惠怡眉露出了“我万万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的表情,不但眼睛瞪得溜圆,而且还喘着粗气,一脸的震惊! 她语无伦次地说道,“……什么?这,这……祖母!您,您把羽铭送到丝缕洞去找那个头牌干什么!您,您不是要把四妹妹许给他的嘛!怎么还送他去嫖|妓?那个芳樱……凭她是丝缕洞的头牌呢!毕竟是个娼|妓不是!您,您让四妹妹以后怎么做人啊……” 严氏一滞。 然而羽铭听到她几次三番都说芳樱是个娼|妓,情绪早已失控,忍不住大声吼叫了起来,“芳樱是个苦命人!她,她又不是自愿进入丝缕洞的……” 围观的众人顿时像泼了水的旺油锅似的,立刻爆发出热烈的议论声音来。 “……不是吧!他昨天晚上嫖|妓去了?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命……能让林老太太一边把貌美多金的孙女儿许给我,还一边派了管家开车送我去妓院嫖|妓,还是个头牌……” “这个羽铭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为什么林老太太要这样巴结他,护着他咧?还亲自让管家送他去城里嫖|妓……” “我看林老太太是老糊涂了吧!” “啧啧啧,林四小姐和丝缕洞的头牌芳樱……这个羽铭真好命啊!左拥右抱的……” 严氏脸色一白。 “放肆!”她恶狠狠地盯着惠怡眉,冷冷地说道,“……嫖|妓?这也是你书香世家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能够说出口的话?” 惠怡眉捂住了自己的嘴,“……可您不也亲自派人送了羽铭去丝缕洞风流快活?” 严氏语结。 她本有心否认,但羽铭这个不争气的家伙……方才他为芳樱说话,就已经是在无形当中承认了他昨天就是在丝缕洞过的夜! 思忖良久,严氏决定先揭过去这一桩。 不管怎么说,先洗脱羽铭的嫌疑,再定下庶长子放火烧宅子的死罪;至于羽铭的名声……以后再想法子为他洗白吧!眼下还是要尽快解决掉庶长子才是。 “……昨晚上,林管家把羽铭送到了县城里以后就回来回了我,可到了夜里快十点钟的时候,大火才烧了起来……从县城到林家,足有一小时的车程;且门子也没有看到羽铭归来……再说了,你的人,不也是今天早上才把羽铭从什么洞里押回来的嘛!那这火……到底是谁放的?” 严氏分析得头头是道。 惠怡眉也不甘示弱。 “祖母说得极是……可如果羽铭是个有心人呢?没错,林管家是把羽铭送到了县城……可林管家前脚开着车子往回赶,羽铭后脚就租了汽车也往回赶……这样,他和林管家就是前后脚踏进的林家。 嗯,我们先假设他是个有心人吧……倘若他真是个有心人,自然会避开门子悄悄地溜进园子里,放了火以后,趁着大家慌乱再一走了之,回到了丝缕洞……羽铭是芳樱的恩客,又是丝缕洞的金主,自然有人愿意为他作证,祖母您说说,这是不是也有可能呢?”惠怡眉条理清楚地说道。 “……你胡说八道!不是我,我没有放火!芳樱可以为我做证!她不会说假话的!”羽铭又惊又怒地嚷嚷了起来。 围观的众人又窃窃私语了起来。 严氏被气晕了头! 她再也忍不住了,“噌”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朝着惠怡眉走了过来。 “好!好好好……” 严氏盯着惠怡眉,冷冷地说道,“想不到啊……我们林家竟然有你这样伶牙俐嘴的媳妇……还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呵呵呵……” 惠怡眉见严氏面色不善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心知严氏已经被自己气得半死,恐怕这是想对自己动粗了。 她幼时裹过脚,所以体质不算太好;后来她在英伦留学的时候,学校曾经开过女子防身术的选修课,但惠怡眉因为腿脚不好的缘故,所以只能狠练手上的功夫…… 此时她看似低眉敛目的模样,实则聚精会神地盯着严氏的动作。 果然,严氏一走到自己的身边就高举起巴掌还抡圆了胳膊,看样子是想掌掴自己! 说时迟,那时快。 惠怡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快又准地架住了严氏的胳膊。同时,她还顺着严氏的力道,带着严氏往前走了几步。 ——近处的人或许能看出些端倪,但远处的人看上去……就像是严氏立刻就要摔倒了,幸好被惠怡眉扶了一把似的。 “祖母,您年纪大了,可要小心啊!”惠怡眉“扶”住了严氏,似笑非笑地说道。 严氏只觉得惠氏女的手像钢箍,将自己的胳膊牢牢地固定住了…… “你!!!你这个……” 严氏简直被气晕了头! 可她已经没有时间教训惠怡眉了,因为巷子口传来了热闹又喧哗的声音。 “……二爷?” “二爷来了!” “二爷,您总算来了!”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飘逸风衣的英挺男人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地走进了巷子,静静地站在祠堂门口的空地上,冷冷地看着众人。 惠怡眉顿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白了他一眼,似乎嗔怪他怎么现在才到。 他看着她微微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送上,大家看完早点睡^3^ 第94章 93.1 话说林岳贤终于归来,这令惠怡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但严氏显然不想放过庶大房。 “好个林子谦!你眼里可还有我?”严氏冷冷地问道。 林岳贤朝着严氏微微颌首。 严氏示意他看着惠怡眉紧紧“扶”住自己胳膊的手,怒道,“……你瞧瞧你的好妻室!竟对我如此无礼!” 林岳贤有些诧异。 “您……难道怡眉做得还不够好么?” 他迟疑地问道。 然而,他也并没有给严氏说出任何对惠怡眉不满的话来,“您对怡眉有什么不满,尽管和我说……她年轻,却是个懂事的,也是一心为您好。” 他严重强调了“为您好”这三个字。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要不是刚才惠怡眉“扶”了严氏一把,严氏就会跌跤了呢! 严氏深呼吸了一口气,喝道,“子谦,你给我跪下!” 林岳贤神色莫测,轻言细语地说道,“不知祖母有何教诲?” 严氏见他不肯跪下,心里便知他是要忤逆自己的了。 以前,她一直觉得大房一共五口人,几乎人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大老爷是个闷葫芦,对自己向来奉若神明;林月兰是个面条人,只要自己瞪她一眼,她就能做几个晚上的噩梦!林大太太为了丈夫儿女不受委屈,倒是敢豁出一条命去的,但这女人脑子笨,根本不值一提;惠氏女背负着“名门闺秀”的名号,只要拿旧式的礼仪就能压制住她,基本也可以忽略掉……而林子谦,从表面上看,他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 严氏咬紧了牙关。 可直到今天,她才惊觉得自己走了眼! 林子谦年纪轻轻的,就帮着他娘把锦芳记给打理得红红火火的;自己也是看他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才让他帮着照看林家产业……他照看了好几年,多少大掌柜都对他赞不绝口,倘若不是因为他是胡氏那个贱人的亲孙子,严氏确实想培养他当林氏的继承人。 可当她意识到林子谦是在和自己作对的时候,严氏心里就不怎么舒服了。 她不住地点头,隐忍着怒意说道,“怎么?我叫你跪下,还要有理由?你是觉得,我不是你的亲祖母,所以……我奈何不了你?” “孙儿担不起这样的罪名。”林岳贤说道,“可要让孙儿在祠堂前跪下,也总得有些理由才是……祖母您说呢?” 严氏一顿,冷冷地说道,“你父亲纵火烧了宅子,既然他躲了起来不敢来,你这个做儿子,替父受罪难道不该?” 林岳贤扫了妻子一眼。 惠怡眉并没有说话,她只是朝他嫣然一笑。 林岳贤已读懂了她眼里的话…… “祖母,这无凭无据的,怎么能因为我父亲不在,就把这样的罪名安放在他的头上?”林岳贤说道,“更何况,还有比烧宅子更要紧的事情……比如说,您难道不想把羽铭的身世弄清楚?” 严氏一怔。 “四妹妹出身金贵,可您却要执意将四妹妹许配给羽铭……想来,这羽铭也不是个老实人,为了不让您上当受骗……我们还是要先把羽名的身世弄清楚……” 可他一句话还没说话,就被严氏打断了。 “我说的话,几时轮到你来置疑?我既然已经把雪儿许给了羽铭,这件事情就不会改变!我现在请了宗老来,是要查清谁才是烧园子的真凶!你跟我扯什么雪儿的婚事?”严氏怒道。 林岳贤道,“可如果……羽铭才是烧宅子的真凶呢?” 惠怡眉露出了赞赏的表情。 诬陷羽铭是纵火真凶,其实是她强词夺理,用来拖延时间的借口;他分明没有经历之前的这场官司,却在一瞬间猜中了现场的走势……他,简直不能再聪明了! 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朝她露出了安抚的笑容。 严氏却勃然大怒起来! “还说你没有忤逆我!我已经说过要把雪儿许给羽铭,可你却三番四次地诬陷羽铭才是烧宅子的人,分明就是想坏了这门婚事!你……来人!给我上棍刑!把林子谦拖下去先打五十个板子!” 严氏恨恨地大喝了一声。 如今只有让大房吃个下马威,她才能立起威信来。 几个站在林家二叔公身后的年轻人迟疑了一下,犹犹豫豫地站了出来。 惠怡眉顿时有些紧张,不由得踮起了脚尖,向站在人群最外沿的娘家大哥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惠大哥却用眼神示意妹子不要轻举妄动…… “慢着!” 有人高喊了一声。 很快,围观的人群就被人强制性的分开了,有个穿着制服的胖子警察被一群荷枪实弹的瘦子警察簇拥着,笑眯眯地踱着方步走了进来。 ——这人却是县城警察署里的黄探长。 “林家老太太,现在可是新社会啦!当着我们警察署这么多兄弟们的面……上私刑?这好像不太妥当吧?”黄探长笑眯眯地说道。 严氏的眼皮子狂跳了起来。 先前外头围观的人多,她心事又重,所以也没看清到底是哪些人围在外头……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居然连警察署的人都在? 想不到这林子谦还挺有能耐的嘛!居然还请动了警察署的人。可这么一来,自己想动用私刑处理大房的事儿可就落了空。 严氏有些急躁起来。 “黄探长,这可是我们林家的家事。”严氏冷冷地说道。 黄探长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林老太太说的是!你们好歹还是一家人嘛,反正这一家人又不说两家话,你还是长辈,有什么事呢交代给小辈一声就好了……别真的弄出什么乱子来,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人命,我们和上头也不好交代,你说是吧?” 严氏深呼吸了一口气,厉声怒问林岳贤,“既然如此,快让你父亲来见我!我有话要问他!” 林岳贤微微一笑。 “我父亲病着呢,您有什么话,只管问我。”他温言细语地答道。 严氏狠狠地盯着他,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问道,“好,既然你代父受问,那我问你……林家园子,到底是不是你父亲放火烧的?” “是。” 林岳贤稳稳地答道。 现场顿时像锅煮沸了的滚水一样,散发出嘈杂又热闹的议论声音。 严氏大喜! “呵呵呵……我们林家,祖宗留下来两百多年的基业,就被你父亲一把火给烧了!你父亲这样心狠手辣!”严氏激动万分地骂道,“亏我还含辛茹苦了几十年才把他养大……” 林岳贤道,“祖母,您就不问一问,我父亲为什么要烧园子么?” 林二太太抢着答道,“这还用问?他当然是觉得……反正他是小老婆养的!林家那么大的产业都和他无关,索性一把火烧了,不让我们二房好过。” 林岳贤悠悠闲闲地说道,“说到产业……咱们林家新办的印染厂可比园子值钱多了,那我爹为什么不烧厂子,却要烧园子?何况,当时我娘也在园子里头,我爹他放了火之后……连他自己也没跑,反而想在纵火之后投井自尽呢?” 林二太太一愣。 “那谁知道!许是他疯了傻了糊涂了……除了想烧园子以外,还还想害我们的性命!”林二太太强辞夺理地说道。 林岳贤又是一笑。 “依二婶的话,我爹跟你们二房是有深仇大恨啊!不然的话,他不会想一把火烧了园子,不但置你们二房于死地,而且他和我娘也不想活了……二婶,你说是吧?”林岳贤慢悠悠地问道。 其实林二太太很想说声“是”,但林岳贤的态度实在是太诡异了,他怎么可能帮着二房说话呢?这不符合常理啊。 再一想…… 是啊! 林大老爷纵火烧了宅子又投井自尽,怎么看都是两败俱伤的事儿……要说他是恨二房,眼红二房的家产,可他自己也投了井啊!要不是阴差阳错……他跳了一口干涸了的废井,恐怕此时林大老爷已经挺尸了! 再说了,林家二房还有一个嫡子林岳安不在宅子里,那么就算林大老爷害死了林家二房以后再自尽,林家的产业也落不到林岳贤的手里,那林大老爷这样做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这其中的矛盾点实在太多,而且越仔细琢磨就越觉得林大老爷根本不可能放这把火…… 林二太太看了看严氏,讪讪的,再也不敢吭声了。 严氏觉得有些不妙。 “没错!我爹恨你们二房恨得……简直恨不得扒你们的皮,拆你们的骨!”林岳贤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冷冷的,“因为这几十年以来,你们这一房外姓人顶着我们林家的姓氏,将我们真正的林家子孙践踏在脚底的泥泞地里……如今,是到了揭开真相的时候,也该还我爹一个公道了……” 林二太太莫明其妙。 “你爹疯了!你也疯了不成?”林二太太尖锐地骂了起来“还是说,你们这群小老婆养的,想我们林家的钱想疯了!我告诉你,你们想都别想!趁早把我们林家的园子兑成银钱还给我们……不然的话,祠堂定不了你们的罪,我们就去警察署告你们!!!让你们一家子都下大狱!” 林岳贤微微一笑。 他没理会林二太太的胡搅蛮缠,淡淡地说道,“我年轻,说起以前的事儿……就算我再怎么说得头头是道,恐怕也有人不服……所以我请位老人出来给大伙儿说个故事,如何?” 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 林岳贤一扬手。 有人跑了出去,很快又有人急急地走了回来。 严氏眯起了眼睛。 当她看到,来人竟是她一大早派人送走的刘嬷嬷时,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了! 刘嬷嬷低着头,并不敢与严氏对视。 林家七叔婆眯着眼睛看了刘嬷嬷一眼,奇道,“刘奋家的,不是说你娘家有急事,今儿一早你娘家还派了汽车来接你嘛……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刘嬷嬷看了七叔婆一眼,又飞快地扫了严氏一眼,深深地低下了头。 “七叔婆,等刘嬷嬷说完了故事,再和七叔婆叙旧也不迟……刘嬷嬷,你可以开始了。”林岳贤示意刘嬷嬷道。 刘嬷嬷迟疑了一阵子,说道,“我,我……” 第95章 94.93.1 刘嬷嬷喃喃地说道,“……在苏化老家的时候,林太夫人亲自选中了我们小姐……从那时候起,我们就知道小姐即将嫁进皖苏首富林家,我们还听说林家姑爷是个俊俏儿郎……所以府里上上下下都在为小姐的这门婚事而感到与有荣焉……” “后来,我做为陪嫁丫环,陪着小姐从苏化严家来到了储云镇林家,小姐和林家姑爷成亲的那一年,小姐才二十岁,姑爷二十三岁……林家姑爷生得真俊啊……” 刘嬷嬷低声说起了几十年前的往事。 尽管眼下时局急迫,但刘嬷嬷的话还是令严氏聊陷入了旧时不堪的回忆。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严氏本也是位大家闺秀,自幼与皖苏首富家的嫡子林彦显订了亲。她刚满二十岁时,就在双方父母的张罗下,怀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和对林彦显的爱幕,坐着大红花轿嫁到了林家…… 可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她的丈夫已经爱上了别的女人。 那个女人是胡氏。 据说胡氏祖上也是显贵,只是家道中落了,好好一个识文断字的大家闺秀,竟然落入了人牙子的手里,幸好被林彦显所救,就留在他的身边做了陪读丫环……这一来二去的,胡氏就成了林彦显的通房丫头。 严氏刚嫁过来没多久,胡氏就怀了孕,婆母(林彦显之母)为了摆脱林家数代单传的局面,硬是逼着严氏低了头,抬了胡氏做妾。 十月分娩,胡氏生下了林家的庶长子…… 婆母看中胡氏生的儿子,丈夫又十分紧张胡氏,倒把严氏给冷待了。 严氏痛苦万分。 这样的日子熬了三年,严氏终于也如愿怀上了孩子! 虽说丈夫对自己仍然是不理不睬的,但婆母却对严氏嘘寒问暖了起来;严氏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是自己即将产子,这林家少主母的身份也即将坐实,忧的是万一自己生的是个女儿怎么办? 这时,胡氏突然患了急病,也不知林彦显从哪里听说的,说是严氏苛待胡氏,才令胡氏病重,林彦显当即就怒气冲冲地过来找严氏算帐……严氏一怒之下与林彦显发生了争吵! 而严氏太过于激动,甚至举起了自己做针线活的剪子! 她手里的剪子戳中了林彦显的心窝…… 他惊骇万分地倒在了地上! 严氏也被吓傻了…… 倒地不起的林彦显开始频频怒骂,又高声呼救,更加吓坏了本就惶恐不安的严氏。 她呆愣愣地看着倒在血泊时的丈夫,心中害怕的却是——她用剪子戳中了林彦显,岂不是给了林彦显现成的休妻理由?再说了,自己伤了丈夫,婆母回来以后还会像一样那样护着她吗? 万一她真的被休留了,那怎办?回到严家去被娘家人嫌弃笑话一辈子?还是说,索性留在风光无限的林家,扬眉吐气地当个掌权的寡妇? 严氏死死地咬着牙,用自己的帕子捂住了林彦显的口鼻…… 林彦显死了。 正好此时,胡氏的儿子也患了重病,这一天婆母便带着胡氏之子去佛灵寺求渡厄大师出手医治去了…… 想着自己已经闯下了滔天大祸,严氏索性派心腹将重病中的胡氏拖了过来……而胡氏一见倒在血泊中的林彦显,顿时晕死了过去! 在胡氏的授意下,心腹刘嬷嬷用纳鞋底的锥子剌进了胡氏的心脏…… 跟着,刘嬷嬷又将剪子放在胡氏手里,将锥子放在林彦显的手里,主仆几人细细商定一番,接下来就各行其事了。 婆母带着胡氏之子匆匆赶回府中,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副令人睚呲目裂的场面!!! 儿子与他的小妾已经死透了!!!儿媳严氏也被吓得见了红,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地只剩下半口气了!!! 再一问当时在场的刘嬷嬷和何妈妈……得知是儿子为了胡氏,过来谩骂孕中的严氏,胡氏闻信赶过来劝阻,却遇上儿子和严氏动起了手……儿子手里拿着一把锥子就朝严氏的心窝子扎去,胡氏便拿了把剪刀去挡……可这么一挡,胡氏手里的剪子失手戳进了儿子的心窝,而儿子手里的锥子也不偏不倚地戳进了胡氏的胸口!!! 婆母昏厥了过去。 也幸好严氏在婆母面前向来都是个柔弱乖巧的,所以婆母也绝想不到她竟这样心狠手辣。 为了害怕严氏受惊过度,婆母还将严氏保护了起来;独自一人办完了儿子的后事,并默默地承受着老来丧子之痛。事已至此,又能怎么样?所幸儿子已经留下了血脉,儿媳肚里又还怀着一个……只能继续熬日子…… 严氏暂时渡过了这个难关。 但接下来,她即将面临另外一个难关——她腹中的胎儿到底是男是女? 如果她生了男孩儿,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可如果她生的是个女孩儿…… 胡氏生前已经夺去了她丈夫的心,胡氏死后……难道还要她眼睁睁地看着那贱人的儿子继承林家的产业不成?倘若有一天,胡氏之子知道了他父母死亡的真相,那…… 严氏咬紧了牙关。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好不容易捱到了严氏生产的那一日。 婆母派了贴身的何妈妈过来服侍严氏,不料这却正中严氏的下怀!因心中有鬼,她早就已经用大手笔的钱财打通了何妈妈这一关……可到了严氏生产的这一日,她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她生了一个女孩儿。 严氏万分痛心,但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接受胡氏之子即将夺去林家家产的事实…… 她咬着牙,让何妈妈和刘妈妈把自己生的女孩子,偷天换日的换成了事先从农家买来的,刚出生才三天的男孩子! 而她又托了何妈妈把自己的女儿宝玲送了出去,请何妈妈的家人代为抚养。 日子就这么平淡如水的过了下去。 婆母带着胡氏之子生活,严氏带则着“她的儿子”生活。 严氏原本打算得挺好,等她的养子年岁再大些,就想办法让亲生女儿嫁给养子,这样也等于是另外一层意义上的招婿入赘。 但何妈妈也非等闲之辈。 她知道……宝玲如果真的嫁给了林家二少爷,严氏立刻就会收拾自己!这毕竟是个混淆血脉的大罪呢! 所以何妈妈抢先了一步,当宝玲还只有十三岁的时候,就让宝玲嫁给了自己的小儿子何二,还做主让两人圆了房。 严氏被气得肝疼,直接就命人弄死了何妈妈! 而宝玲的身世,除了何妈妈之外,何妈妈的长媳冯氏也隐约知道一点儿;因为害怕严氏报复,何大两口子办完了何妈妈的后事,就带着何二小夫妻俩一块儿逃了。 可在半路上,何二就被抓了壮丁当兵去了;宝玲只得跟着何大夫妇去了他乡,过了十来年,何二始终没回来也没有任何音讯……可宝玲却越长越漂亮了,何大也渐渐生了些歪心思。 再后来,宝玲生下了何大的儿子……比起人老珠黄的原配老婆和呆傻的长子,何大自然是更加宠爱年轻貌美的宝玲和她生的小儿子羽铭;但好景不长,何大在一次地痞斗殴中被人活活打死……两个女人带着两个儿子顿时陷入了贫困。 何大的老婆冯氏提脚就把宝玲给卖了,留下当时只有六七岁的羽铭在家中,做些家务侍候何大老婆和她的傻儿子。 可卖了宝玲,只够给家里盖座瓦房的;冯氏的傻儿子却还讨不到媳妇…… 冯氏又动起了歪心思! 她索性把羽铭卖给了戏班子,再用淘换回来的钱买了个年轻姑娘给自己的傻儿子做了媳妇…… 羽铭在戏班子里慢慢地熬了好几年,因身段柔软长相清秀,逐渐成为了台柱子;后来辗转来到了棠家班,并且在棠家班唱出了名气,一炮而红! 年少成名的羽铭自然不会放过冯氏这个恶妇,便又气势汹汹地回去,拿着刀逼问冯氏,打算问出自己的娘被她卖到了哪儿以后,就下手直接捅死她的! 可冯氏在危急关头突然想起了在自己年轻的时候,婆婆曾经在自己面前透露过一两句话,好像是……宝玲本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孩子? 为了保命,冯氏连忙添油加醋地把这事告诉了羽铭,又杜撰了宝玲的下落让羽铭知道;羽铭将信将疑,立刻去打听母亲的下落……但他很快就知道上了当,再回头时,冯氏已经带着她的傻儿子和挺了大肚子的儿媳逃之夭夭了! 羽铭没法子,只能循着冯氏所说的另外一条线索,顺藤摸瓜的找到了储云镇的林家。 可当时冯氏本就说的语焉不详,为了使羽铭的身世听上去更加高贵,还自作主张地添了好些添油加醋的话……所以羽铭并不知道真相,只是认为,林家人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怂恿棠班主带着戏班子去了储云镇,想要伺机接近林家人…… 但林家上上下下,也就只有当时的纨绔林岳安是个整天斗鸡遛鸟的人物,羽铭只有机会接他;可这又造成了林岳安好男风的坏名声! 结果,羽铭啥都没能打听到,棠班主就被林二太太弄到了大狱里;羽铭自己也被打了个半死,还被扔到了乱葬岗上。 也不知是谁救下了羽铭。 但羽铭并不关心到底是谁救下了自己,他更关心自己的身世。 在储云镇,惠家和林家一样,都是大户口人家;于是,羽铭拖着沉重的病体,根据从冯氏那时听到的只言片语,自编自导了一出戏,希望可以通过惠母做寿,把这出戏的内容传到林家去…… 羽铭的能力只有这么大,既然他无法直接接近林家人,也只寄托于这样的办法,最好能让林家的知情者知道这么一回事……可在惠母做生日的这一天,他竟遭人设计,再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林岳安混在一起,好死不死地居然还被惠家小姐亲眼看到了! 羽铭知道,这次他死定了! 可让他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是……居然又有人救下了他,这是羽铭欣喜若狂!他开始打听到底是谁救了他?这个三番四次救了自己的人,是不是就是知情者? 但令他失望的是,救他的人口很紧,羽铭什么也问不出来。 可他坚信,他的身世终有一日会真相大白。 直到他遇上了刘嬷嬷。 刘嬷嬷一看到羽铭就愣住了…… 而羽铭也知道,刘嬷嬷以前是林家的当家人严氏身边的陪房嬷嬷,年纪大了,被放了出来荣养,成天也没什么事,不过是照看一下痴傻的小儿子,再管教一下大儿子房里的孙子罢了…… 出于本能,羽铭开始下意识地讨好起刘嬷嬷来。 这一来二去的,当刘嬷嬷和羽铭熟悉了之后,有一天突然知道了他的身世,顿时如遭雷劈! 刘嬷嬷急急忙忙地跑去告诉了严氏…… 说到这儿,刘嬷嬷就打止了。 可在场的众人却已经全部惊呆了!!! 天哪…… 弑夫换子??? 众人的目光像利箭一样,齐齐地投射在严氏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说进展慢……于是我今晚加更了QAQ 感谢投雷的妹纸们: 110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28 20:30:58 1868014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26 20:42:01 JuneKo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23 15:27:37 最近我评论都回得少了,主要是想把回评的时间用来码字……毕竟上班党伤不起,请大家见谅;但我还是很希望能够看到大家踊跃留评的,这毕竟是对我的支持,爱你们^3^ 第96章 95.94.93.1 刘嬷嬷的话,令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林岳贤也不例外。 他只是笃定羽铭的身世有问题……却没想到,刘嬷嬷除了曝光羽铭的身世之外,竟然还曝出了严氏杀夫……以及谋害他亲祖母(胡氏)的事! 众人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严氏冷冷地说道,“你倒也编造得像模像样的。” 刘嬷嬷默了一默,低声答道,“老太太,我服侍了你几十年啦!我,我……何妈妈是怎么死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今儿一早,您就派了人来接我,说要让我去外地避一避。当时在匆忙之中,我也来不及细想……直到二爷派人拦住了我……” 说到这儿,刘嬷嬷脸色惨白。 她看了林岳贤一眼。 “二爷是个明白人,做事也痛快……为了要请我回来,他把我那一大家子的七大姑和八大婶……都以看戏为由,把她们挪开了……可就是在刚才,二爷带着我回来的时候,经过了我的家。呵呵呵……老太太,那是您安排的吧?佣人巷子里失了火!着火的正是我家和我那大儿的家!!!真是谢天谢地,多谢二爷啊!若不是二爷把我那一大家子给挪开了……现在他们都死啦,死啦!” 严氏动了动嘴皮子…… 但刘嬷嬷却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我知道,您自然会说……‘昨儿个夜里连林家的园子都烧了,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林家那么大的园子都被烧了,还没来得及扑灭的余烬烧毁了几座下人住的房子,那不是最最正常的么?’……呵呵,老太太,您说说,您心里想着的,是不是……就是我说的这样?” 严氏没作声。 刘嬷嬷面如死灰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说起来,我还真该死啊……老太太,何妈妈是怎么死的,其实我心里应该有数了。可我就是念着,我和何妈妈不一样,我是严家的家生子儿,自我懂事起就侍候着您,一直到如今,都已经超过六十年啦……就算现在已经是新社会,再没有一辈子的奴才了……可在我心里,您还是我的主子,永远永远都是!” “老太太,我活了快七十岁啦,为了您,我的手里沾满了鲜血……您要我死?这是天经地义的!我杀了那么多人,确实该死!可是老太太啊,我的子孙又何罪之有?您犯得着烧毁一整条四七胡同的佣人巷?我所有的亲人,可都住在那条巷子里啊!而且那巷子距离林家园子足有三条街那么远……是什么样的余烬才能隔空烧毁一整条四七胡同?” 四周的人们终于回过神来。 天哪! 四七胡同着火了??? 大家顿时慌乱了起来…… 林岳贤连忙安慰众人道,“大家放心,咱们路过四七胡同的时候,正巧遇到好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在纵火,所以火没烧起来,那几个纵火的人却已经抓住了……黄探长,呆会儿这审犯人的事儿可就拜托您了。” 可黄探长却已经等不下去了。 “成!您和您祖母慢慢唠嗑,我派俩弟兄在儿看着,我啊,先带人过那边儿看看去……”说着,黄探长就留了两个瘦子警察下来,然后领着其他的手下匆匆离开了林家祠堂。 现场恢复了寂静。 刘嬷嬷低声说道,“二爷,林家二叔公,七叔婆……你们有什么话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家二叔公和七叔婆对视了一眼。 七叔婆颤颤巍巍地问道,“……当年,我那侄孙子,彦显……到底是谁杀的?” 刘嬷嬷道,“那一天,老太爷和老太太大吵了一架,老太爷拔脚就要去西边胡氏的院子里,老太太不让,拿着剪刀就抵住了她自己的喉咙……先前他们每次吵架,老太太都是用这样的法子把老太爷留在了房里,所以……我就站在一边儿没动。” “可那一次,凭老太太再怎么拿着剪子威胁老太爷说要自尽,要一尸两命……可老太爷却毫不犹豫地一脚就跨出了内室。老太太生了气,举着剪子就冲了过去……又正好老太爷一回头,她手里的剪子直接就戳进了老太爷的心口……”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半晌,七叔婆才又问了一句,“那这事儿,除了你和严氏之外,可还有其他人看见。” “有。” 刘嬷嬷毫不犹豫地说道。 “当时老太太屋里还有个叫娇蕊的丫头,是老太太给老太爷预备的通房……她也看见了;后来老太爷咽了气儿,老太太就是派她去把西院的胡氏叫了来……后来胡氏见了横尸血泊的老太爷,被生生的吓晕了……老太太命娇蕊按住了胡氏,我,我……是我拿着锥子剌死了胡氏的……” “那娇蕊……如今人何在?”七叔婆又开口问道。 刘嬷嬷叹了一口气,说道,“第二天,娇蕊就被老太太灌了药,她疯了!还瘫了……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以后,也是我听了老太太的吩咐,大冬夜里的时候把她脱光了扔在雪地里,第二天早上再去看……她已经死透了。” 众人齐齐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林家二叔公也问道,“那,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其他的见证人?” 刘嬷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了……我已经是最后一个知情人啦!老太太还留着知情做什么?她不就是害怕我像何妈妈似的,留了什么后招,所以这才急着弄死我么……唉,我一死,这事儿也就没人知道了……” 七叔公看了看严氏,又看了看刘嬷嬷,问道,“严氏,你怎么说?” 竟连“老太太”这样的称谓都已经不用了,改为直接称她为“严氏”…… 严氏轻蔑地“哼”了一声,傲然道,“……笑话!” “我婆母早年守寡,一边含辛茹苦地养大了我的丈夫,一边还要照看林家的产业……那样精明能干的一个女人,我要是真的动了什么手脚,能瞒得过她去?”严氏对刘嬷嬷的说法嗤之以鼻。 刘嬷嬷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老太爷死后的第二年,我隐约听到太夫人身边的何嬷嬷家里出了事,据说她男人欠了一屁股的赌债,那债主已经到了要剁她男人的手指脚趾的地步……没过多久,太夫人就得了风寒,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病,可太夫人……却去世了!那时候太夫人还不到五十岁呢……后来太夫人过了世,何嬷嬷就被放了出去,还突然得了一笔横财,不但替她男人还完了债,她家里还新起了一幢又大又气派的宅子,甚至还雇了两个人在她家里做活……” “这事儿牵连太大,我心里虽然怀疑,可也不敢多想……但在当时,何妈妈的丈夫可是储云镇上的恶霸,他是怎么欠的帐,又是怎么还的……若是宗老们愿意追查,应该也还能查得到些蛛丝蚂迹的……”刘嬷嬷细细地想了想,才斟酌着说道。 众人又齐齐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刘嬷嬷的言外之意,分明就是指严氏杀夫之后,又暗中谋害了林家当时的太夫人啊! 二叔公和七叔婆都已经是耄耋之年的老人,是经历过当年林家在两年之内连折两位嫡系人物的特殊时期的;但当年的林彦显宠妾的名头他们是听过的,后来林太夫人心伤独子之死,众族亲们也曾扼腕叹息过…… 但现在回想起来,林太夫人的身体一向很好,而且精于保养;且她自己还是个铁腕人物,执掌林氏产业多年,并不是普通后宅妇人的眼光。她的独生儿子虽然死了,却留下了妾侍胡氏所生的庶孙……林家也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那么,目光长远,身体倍儿棒的林太夫人怎么会因为一场小小的伤寒就一病不起了?最后还因为心伤独子之死……一命呜呼了? “哈哈哈哈哈……” 严氏怒极反笑。 “真是精彩!你赶紧去找个说书先生来,让他写成戏折子,请了戏班子演练了……去上海滩卖唱去!这样跌宕起伏的情节,可不是戏里才有?” “可我要告诉你,林家的当家人,岂是你想诬蔑就能诬蔑得了的?刘奋家的,你是活腻了!”严氏冷冷地说道,“你把我说得这样心狠手辣,证据呢?没有证据……那你就是空口无凭!这无凭无证的诬蔑……二叔公,七叔婆,凭旁人乱说几句你们也相信?你们就这样由着一个低贱之人,来污辱林家当家人的名声?” 刘嬷嬷道,“没错,我没有证据……” 她突然转过头,对林岳贤说道,“二爷,我把我说的……全都说了出来,从今往后,若是我的家人出了一丁点的意外……” 说着,刘嬷嬷用枯枝一般的手指指住了严氏。 “若我的家人出了任何意外,都是她!!!是她,是严红玉下的毒手!!!” 紧跟着,刘嬷嬷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林氏宗祠大门口的石狮子冲了过去! 众人齐齐发出了尖叫声。 “啊!刘嬷嬷要寻死!” “……快啊!快拦住刘嬷嬷!” “天哪!刘嬷嬷竟敢在祠堂前寻死,那也就是说,她不怕死了以后去见林家的列祖列宗啊!难道说……刘嬷嬷说的是真话?” “你别吓我啊!她说的是真的,那这林老太太……妈呀,太可怕了!她竟然杀了那么多人……” 林岳贤眼疾手快地一把就抓住了刘嬷嬷。 刘嬷嬷已经大哭了起来,“二爷,您松手……让我死了吧!我有罪啊,我,我杀了那么多的人,死有余辜啊……” 其实,林岳贤此刻心乱如麻。 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从刘嬷嬷这里……听到了这么多骇人听闻的秘事!而且这些连环杀人事件,还是一件连着一件的,让人听着就觉得心惊胆战! 可刘嬷嬷当年虽然经历了一切,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物证什么的估计早已被严氏清理干净了……而人证,刘嬷嬷应该也是最后一个人了。 但严氏是林家的当家人,她不认罪……仅凭着刘嬷嬷一个年老的奴婢,又没有证据,显然是行不通的。 再看看严氏目空一切的嚣张样子,众人都有些哑口无言。 确实,刘嬷嬷讲的故事实在太精采太离奇了,别说是在几十年前,就是放到现在,又有几个年轻的后宅妇人能有这样的胆识与心狠手辣的手段?难道说……刘嬷嬷真的是在说故事? 林岳贤突然微微一笑,说道,“谁说没有证据?” 第97章 96.95.94.93.1 刘嬷嬷说的话,对于林岳贤来说,简直惊心动魄,闻所未闻…… 他当然没有任何准备。 但他知道,严氏是个骄傲的人。 这样骄傲的人,在人前威风了几十年,如今却被指责为杀人凶手,她的心里肯定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所以说,在她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心中肯定早已慌作了一团。 林岳贤屏住了呼吸。 他一定要寻到她的弱点! 林岳贤的脑子飞快地运转了起来。 他突然微微一笑,对严氏说道,“祖母莫急,咱们一个一个的说清楚……” 严氏其实已经是惊弓之鸟了。 她之所以一直极少说话和反驳刘嬷嬷,正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回想起当年的事,唯恐自己有什么疏漏…… 可见林岳贤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严氏心中不禁打起了小鼓。 她做的事都是极隐秘的,林子谦不可能知道;如果他真的有所觉察,难道说……他早就已经开始调查自己了? 严氏顿时有些惊疑不定。 “祖母,不如咱们先来说说宝玲的去处吧!她们都说宝玲生得像您,可我总觉得……”说着,林岳贤仔细地打量了严氏一番,却摇了摇头,抿着嘴说道,“……不,不像,一点儿也不像。” 严氏一愣。 羽铭已经着急地嚷嚷了起来,“你说什么!你知道我娘在哪?她,她在哪儿?她过得好不好?” 严氏瞪圆了浑浊的眼,一双眼珠子仿佛就要从眼眶里掉下来似的…… 林岳贤微微一笑。 “二叔公,七叔婆,恕我说句犯上的话……祖母虽是尊长,但既然有人指证她谋害太|祖母与我祖父,而且这指证之人还是她的贴身近侍……这事儿,咱们是不是该查一查?” 二叔公和七叔婆对视了一眼。 混淆林家血脉,弑长,谋害人命……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不管放到哪朝哪代,都是死罪啊! 如果刘嬷嬷所说的都是真的,那林家岂能容忍这样的恶妇继续当家作主?再说了,其他的事情已经年代久远不好彻查,但混淆林家血脉一事却会直接影响到林家的未来,至少也应该查清楚羽铭的身世……如果羽铭果真是严氏的外孙,那么林家二房…… 二叔公和七叔婆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儿,咱们确实得查清楚……”二叔公说道,“我记得族里有个后生在北平当探长,嗯,咱们好像还有个在广州府当过警察署帮办,现在已经退了休的大侄子……他七叔婆啊,我给这两个后辈发份加急电报去……这家族有事,族人人人有责啊!他们是这方面的人才,在外头破过多少奇案冤案啊,我让他们现在就赶回来,非把这些事儿彻查清楚不可!” 七叔婆连连点头,补充道,“那我先去彻查当年在严氏身边的旧人,和当年太夫人身边的族人……但凡还活着的人,全都要召集拢来,这样才好把当年的事情问问清楚……” 二叔公又是道,“他七叔婆,这严氏还得请你亲自照看,再让让子佑媳妇,子毅媳妇带几个媳妇子陪着……你们一会儿住到醉花楼去?” 醉花楼是林家在昨天大火中仅存下来的几幢楼房之一。 七叔婆点点头,说道,“这严氏啊,自然得由我亲自看着才安心。” 二叔公也点了点头,又看了林岳贤一眼。 林岳贤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二叔公的意思是:族里一定会秉公处理,既不会放过严氏,那么……纵火烧了林家园子的林大老爷,也得由族里严加看管才是。 林岳贤立刻说道,“二叔公,我爹他病得不轻,已有些神智不清了……如今正在我岳家躺着,要不,请您亲自去惠家查看一下我爹的病情也成。” 二叔公又不傻。 林大老爷虽是庶子,但若严氏如果真的混淆了林家的血脉;那么林大老爷和林岳贤又成了嫡系的一脉单传……纵然大老爷被日后成了疯子,林家也不能亏待了他! 于是,二叔公叹了一口气,吩咐道,“来人,传我的话,让子岑和子寒去惠家服侍你们大老爷,要好生侍候着……” 跟着,二叔公突然话风一转,“子谦啊,咱们林家园子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百年基业……” 林岳贤立刻答道,“二叔公放心,我爹病着,我还在呢!我这就安排人清理废墟,从前这园子是怎么样的,咱们再想法子造个一样的出来,一定要造得比以前更好,而且保证不会动用族里的公帐!还有,这邻里八方的,凡是跟着咱家园子一块遭了殃的邻居们,我也保证给他们重新修上新屋子!” 之前林家园子起了大火,因为发现及时,倒也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只是林家园子损失惨重,且附近几家邻居也跟着遭了殃。林家宗老们担心的,不外乎就是林家园子的重建问题和与邻家的赔偿问题;倘若林家庶长房能把园子重新建好,甚至能够建得比原来更好,那么宗族也能对林大老爷的纵火之罪睁一只眼闭一只地忽略掉…… 听到了林岳贤的保证以后,林家二叔公和七叔婆顿时松了一口气。 站在旁边的几个林家媳妇和后生听了二叔公先前的吩咐,便纷纷散开各司其职了。 几个后生直接就穿过人群往惠家而去,去看护林大老爷了;而几个媳妇子则走到了严氏跟前,行了个蹲礼,客气地说道,“老太太,这会儿都已经晌午了,我们陪着您去醉花楼歇歇……喝碗热辣辣的粥,再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如何?” 严氏却一直紧紧地盯着林岳贤不放。 林岳贤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您好好歇着,”他微笑着,从从容容地说道,“我这就接了宝玲过来……让您母子团聚……” 严氏脸色一白。 尽管她很情楚如今的形势对她非常不妙,而且理智告诉她,如果她想把自己摘清楚的话,就应该否认自己与宝玲无关……但出于血浓于水的本能和几十年以来的愧疚感却让她失去了理智,她甚至希望林岳贤可以立刻把宝玲带到她的身边! 所以她死死地咬着牙,却是一声也不吭的。 “……不!这不可能!!!”林二太太惨叫了一声! “我们老爷才是嫡子!这个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的戏子,竟也敢冒名顶替?快快将他拉下去打板子!不……直接杖毙!”林二太太竭斯底里地狂叫了起来。 今天二房就只有林二太太和林岳鸿来了祠堂。 林二老爷说昨天晚上受了惊吓,不肯来;白莹莹要照顾三个孩子也没来……所以,只有林岳鸿陪着母亲来了。 可他却看到了这样戏剧性的一幕。 从头到尾,他都是呆滞的,他觉得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就像是在看一出戏似的,而且还是一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戏…… 所以,尽管他的母亲已经悲痛欲绝了,可他却一直呆呆的,完全反应不过来,也完全接受不了。 但林家二叔公的心情就很不好了。 一想到林家二房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气焰嚣张,其实却很有可能是冒牌货……林家二叔公在面对林二太太的时候就很不客气了,说道,“老二家的,你也先下去吧!别闹事儿……对你没好处!快走快走!” 林二太太一愣。 她举目四望。 站在二房这边的,也只有几人而已,可严氏呆呆傻傻地看着林岳贤,林岳鸿也呆呆傻傻地盯着他自己的鞋子。林二太太忍不住悲从中来…… 虽然大家都没明说,但他们一直在讨论的那个“宝玲”才是严氏亲女的可能性几乎已经证据确凿了……这也就是说,林二老爷是抱养的?自己这一房“林家嫡二房”……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笑话? “造孽啊!造孽啊!”林二太太嚎了起来。 众人渐渐地散了。 惠家的两位百岁老人都已经窝在椅子里睡着了。 惠大哥又吩咐着自家仆从把两位老人往回抬,林岳贤和惠怡眉也一边一个掺扶起了呆若木鸡的林大太太,一众人慢慢地走出了巷子口。 一直到众人进了惠家,惠怡眉安置着婆母躺在了客房里,林大太太这才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怡眉?子谦呢?子谦在哪儿?让他小心啊!”林大太太紧紧地攥着儿媳妇的手,语无伦次地说道,“……原来那个老虔婆如此恶毒!小心,咱们得小心……天哪!我们一家人居然在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老虔婆手下捱了这么多年……天哪!” 惠怡眉连忙安慰婆母,“没事没事……子谦没事儿!您安心睡,睡醒了啊,什么事儿都没了,快睡吧……” 众人一夜忙于救火,通宵没睡,刚才又经历了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官司……就是惠怡眉也有些熬不住了,别说是上了年纪的林大太太了。 在惠怡眉的安抚下,林大太太这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惠怡眉按了按自己酸涨的太阳穴,步履沉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林岳贤已经坐在她房间里的美人榻上浅浅地睡了过去。 她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他勉强从榻上坐起身来,睡眼惺忪地问道,“……娘睡了?” “嗯,睡了。”她答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快些脱了外套,去床上歇着……” 他依言站了起来,打了个呵欠,张开双手任由她张罗着替自己脱掉了风衣和西服外套。 惠怡眉收好了他的外套,又去了耳房里,从热水瓶里倒了半壶热水在脸盆里,拧了块热毛巾先自己擦了一把脸,又把毛巾搓了搓,给他也拧了一把。 林岳贤接过她递来的热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惠怡眉实在没忍住,问道,“……你知道宝玲在哪儿?你怎么知道的?难道说,你……你一早就知道会有今天,所以你事先已经将宝玲的下落调查清楚了?” 林岳贤放声大笑。 他的笑声中含着些许无奈。 “我诓她的……你也信!” 惠怡眉一怔,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林岳贤微微一笑,伸手将她盘在脑后的发髻给拆开了。 “你也别忙和了,陪我睡一会,”他低声说道,“……好不容易把这一关应付过去了,咱们都好好歇歇,从明天开始,又有几场硬仗要打。” 他揽着她朝大床走去。 惠怡眉也没反对,站在大床边开始解外套,一边脱一边说道,“……你装得可真像啊!连我都以为……宝玲就在一边儿等着呢,只要你一声令下就能出来见人似的……” 林岳贤上了床,把她也拽上了床,然后紧紧地搂住了她。 她柔软丰满的躯体让他感到无比心安。 他低声说道,“……宝玲被冯氏卖掉的时候已经三十多了,这样的年纪……恐怕只能卖到妓院里去了,可如今是新社会了,妓|女也要登记造册的。何况,现在还有几个人伢子?只要宝玲还活着,且还没出皖苏省,就一定会有蛛丝蚂迹……再说了,何大的老婆冯氏出走的时候带着个傻儿子,儿媳妇又挺着大肚子……这线索很清晰,我已经托了黑白两道的人去查找,咱们自己的人也会查……将来宗族里还会派专人来查这些案子,肯定能查出来!” “不过,咱们的人一定要抢在宗族之前找到宝玲,毕竟严氏经营了林家这么多年,肯定也有些死忠的……虽说她现在已经被软禁了起来,可万一被她的人先查到了宝玲的下落或者当年太夫人,老太爷和祖母之死的证据……又把这些证据毁掉的话,那才是真正的麻烦……”他在她耳边继续说道。 惠怡眉叹了一口气。 “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真麻烦啊……”她枕在他温热宽厚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喃喃地说道,“宝玲的下落得查,以前太夫人的死和老太爷的死……还有,还有咱们家祖母的死也得查清楚……今天二叔公还说要我们建园子!唉,园子被烧成这样是该重建……但是,这重建园子是多大的一件事啊!他们还要让我们建得比以前更好……怎么个好法?这屋子没了倒是可以重建,可那些帐薄和古董可怎么办啊?那些东西可贵了……” 林岳贤吻上了她光洁的额头,笑着安慰她道,“你嫁了男人还用担心钱的事儿?放心吧……凡是跟钱有关的事,那都不是事儿……有我在,你就别操这门子的心了,来,好好睡一觉……” 见她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林岳贤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那公爹被养废了一辈子,他除了淘换古董,喜文弄墨以外就没有别的爱好了……我在乡下给他建了庄子,专门收藏他淘换回来的古董……共有十几间库房呢,间间都塞得满满当当的……等这里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我就带你去看看,你喜欢什么就挑什么……” 惠怡眉的眼皮子狠狠地跳了几下。 装满了十几间库房的古董??? 第98章 97.96.95.94.93.1 原本说只是小睡片刻的,但惠怡眉和林岳贤却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清早才悠悠醒转。 两人急急地起来了。 小红进来侍候两人换衣梳洗,张妈妈则提着装满了食盒的早餐进来。 林岳贤一边拿着毛巾擦脸,一边对惠怡眉说道,“……呆会儿我出去有事儿,宗族那边你多顾着些,晚些会有人过来报帐领款子去做废园子的工,就由你出面料理……没事儿!我会让小春跟在你身边,只要他点了头,你就在帐单上签字批帐,要是小春没点头的话……你就随便开个头,小春会想法子让你知道那帐是怎么回事的……” 惠怡眉心里顿时有些没底。 他又安慰道,“你替我撑两日,等宝玲那边有了消息,这些琐事再不让你管……” 她立刻意识到,在这几天里,他承受的各方面的压力更大,可绝不只是看看帐而已。 “我知道了,不就是坐在屋子里看着小春的脑门嘛!”她故作轻松地说道,“放心吧!就这么些小事你还怕我办不好?你们那些帐本我看不懂,难道小春的脑门我还不会认么……” 一番话说得站在一边的小红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岳贤也笑了起来。 夫妻俩洗漱好了,面对面地坐在饭桌前,吃起了早餐。 吃完了早饭,夫妻俩又去了隔壁的屋子里看了看林大老爷和林大太太。 林大老爷用着安神药在,这会儿正睡得打呼噜;林大太太据说半夜里醒过来哭了一场,被张妈妈劝着吃了点稀粥以后,天将放亮的时候才又刚刚睡着…… 于是夫妻俩又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去给惠母请了安,林岳贤就出了门,小春过来和惠怡眉说了几句话,就请惠怡眉坐上了软轿,一众人等陪着她去了林家废园子那儿。 惠母有些不放心,让惠管家安排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仆,跟着惠怡眉一起去了。 到了废园子门口的时候,惠怡眉这才发现众人已经收拾了一个干净的棚屋出来;门口已经有二三十个管事模样的人在等着了,还有林家的仆妇们在门口烧开水烹茶什么的。 见穿戴一新的林二奶奶坐着软轿过来了,在此处等候已久的管事们赶紧个个都垂手而立,靠着墙根儿站直了身体。 惠怡眉在棚屋里的上座坐好了,就示意小春一个一个地把管事们都叫进来。 她虽不通经济,却也知道重建园子可不是件小事儿;因此管事们进来领银钱,她都要管事们细细地说一说这钱要领多少,要怎么用,就算再怎么不感兴趣,她也做出了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待管事们细细说完之后,看到小春点了头,她才在领银纸上画了押。凡是小春没点头的,她便说再议,并扣下了管事手里的领银纸…… 惠怡眉无心摆威风,也没心思故意刁难。 于是,那几十个管事匆匆地进来,又匆匆地出去……没多久,惠怡眉就“处理”完了一大堆的庶务…… 几个管事拿了手中的领银纸,一边走一边赞叹,“这位二奶奶可真不简单啊……平时看她不爱说话又不爱管事儿的,其实心里头清楚得很!做起事情来麻利又痛快,还一是一二是二的……你们看,这可是五千块钱的款子啊,说批就批了……要是放在从前啊,想找大奶奶批钱下来,可是比登天还难……好像我拿着钱不是为了林家,是我老五自己花了似的……” 另一人说道,“……得了吧你!快闭嘴!还大奶奶!昨儿个那事闹得多大!老太太都被软禁了,为的就是她混淆了嫡系血脉……所以说,你还以为二房真是嫡脉!我告诉你,他们比我们还不如!起码你我都还是林家未出五服之人!可他们呢?也不知是从哪里抱回来的野种!” 又有一人道,“哎!依我说啊……这二太太成天骂大房是混帐老婆养的,还骂咱们大老爷是野种……可至少大房才是咱们货真价实的林家人啊,他们二房才是真正的野种呢!这就叫报应啊!” 突然有人说道,“好了好了,你们别乱讲话……喏,那边有人看着呢!”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白莹莹站在不远处,正目光阴沉看着他们。 这几个管事不作声了,低着头匆匆地走过了她的身边。 白莹莹恨恨地瞪了这几个管事一眼。 有人不服了,“……还当自己是正头奶奶呢!做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给谁看?我告诉你,我们林家正经的奶奶比你强万倍!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什么模样儿!先前就是个外室,靠着爬床当上了林家的大奶奶……你以为你本事大?其实你就是勾男人的本事大!还整得和自己特别能干,特别会做生意似的……” “好了好了,你少说几句,办正事儿要紧!”旁人将那管事强行拖走了。 白莹莹被气得满脸通红。 正好此时,惠怡眉见处理好了现场的事儿,心中又挂念病中的公婆,就准备回去了。 她带着小红走出了棚屋,站在棚屋门口对小春说道,“……我得赶回去看看大老爷和大太太,这里的事儿就由你管着。要是还有要我画押的,送到家里去找我……另外,和那些管事们说上一声,但凡是要来领银钱的,除了要有领银纸之外,还得再备上一张说明纸,写清楚领钱要干什么去,不识字的人就找帐房先生帮忙写……明天我还是这个时候来,这个时候走……” 她说一句,小春就应一声,周围的仆妇们也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 白莹莹猛烈地喘起气来。 这就是她费尽心机,为自己争取到的一切? 她刚认识林岳鸿的时候,就知道他有未婚妻,而且还知道,他的未婚妻出身名门世家,是个传统的大家闺秀。 但她无法抗拒林岳鸿身上的耀眼光环。 他是皖苏首富林家的继承人,他是才华横溢的新派诗人,他是被万千少女暗恋着的白马王子…… 所以她不顾一切地击败了其他的暗恋者,如愿爬上了他的床,成功地为他生下了孩子,并自以为已经稳住了她的地位,但林家人却并不认可她。白莹莹知道,想要名正言顺地成为林大奶奶,她必须要打败惠氏女。 然而,林岳鸿的表现却让白莹莹非常失望。 他的性格,说得好听一点儿是沉默内敛,但说白了……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他甚至没有为他和她的婚礼争取过什么,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在争取!好不容易结了婚,他从头到尾都不愿意管林家的一点点事…… 皖苏首富林家的继承人不想做生意,那他到底想做什么? ——写诗?写诗能赚几个钱? 可现在…… 呵呵。 林家的嫡二房居然是假冒的? 那自己费心抢到手的那个男人,那门婚事…… 真他妈的像个笑话!!! 惠怡眉也看到了白莹莹。 不过,她也没理会白莹莹,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就坐上了软轿,带着小红离开了。 可这一幕落在了白莹莹的眼里,却更觉得憋屈无比! 她紧紧地攥住了双拳。 ** 惠怡眉回到惠家,听说林大老爷已经醒了。 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急忙赶到了公婆住的客房里。 “……你知不知道你这把火啊,差点儿把儿子的命都夺去了!呜呜呜……要不是怡眉机灵,砸晕了子谦啊……我们的儿子就活活烧死在里头了!”林二太太叨叨唠唠地说道。 惠怡眉放重了脚步。 “娘?爹是不是醒了?”她高声问道。 林大太太在屋里高声说道,“……醒了醒了,你进来吧!” 惠怡眉和小红进了屋子。 林大太太手里端着个药碗,看起来正在给林大老爷喂药汁;而林大老爷则半坐在床上,表情呆呆愣愣的,目光也始终是涣散的。 “娘,爹他……” 林大太太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他这是失心疯!连西洋医生都说了,这是疯人症,也许以后就好了……也许以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 说着,林大太太又舀了一勺药汁要喂他吃。 林大老爷不肯吃,还瞪着一双牛铃大的眼睛气鼓鼓地看着她 林大太太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你还晓得这药苦啊?你晓得药苦你还放什么火!你啊,你!你把儿女们给害苦了啊……” 惠怡眉轻声吩咐小红,“快去拿些玫瑰糖来。” 小红去了,很快就拿了一碟子玫瑰糖过来。 “娘,您拿这个哄爹吃。”惠怡眉接过了小红递过来的装了糖果的碟子,递给了林大太太,“这糖果啊,最最好吃,又香又甜……” 林大老爷的眼珠子就直直地粘在了碟子里那几枚嫣红的糖果上,再也挪不动了。 林大太太问他,“你想不想吃?” 他傻傻地点了点头。 “……你想吃就张嘴。”林大太太哄道。 他果然依言张大了嘴。 林大太太连忙灌了半碗药给他,趁着他要发火的时候,赶紧捡了一颗玫瑰糖果塞进了他的嘴里…… 林大老爷顿时眉开眼笑,还像孩子似的咂吧咂吧着嘴。 可看着丈夫这副傻里傻气的模样儿,林大太太又想哭了。 惠怡眉连忙温言细语地劝道,“娘,您别着急,等这边的事情了了,我和子谦带着您和爹去上海医病……上海治不好,我们再带着您和爹去英伦,总会治好的。” 林大太太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混乱又令人疲惫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可直到深夜,林岳贤都还没回来。 惠怡眉很是担心,让小红在阁楼的走廊上留了个小火炉,再准备些面条青菜和鸡汤什么的,方便林岳贤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能吃上一碗热汤面。 她倚在贵妃榻上眯了一会儿,突然隐约听到了狗叫声。 惠怡眉一下子就警醒了。 她披了件衣服,走到窗子口不住地朝外头眺望着。 院子里有黑影走动,可仆人们虽然跑来跑去的,却并没有人大声说话…… 不大一会儿,就有人轻手轻脚地上楼来了。 只是,这人步履轻盈,肯定不是林岳贤。 来人果然是小红。 “小姐,您也醒了啊?”小红轻轻地问道,“我给您倒杯热水喝,好不好?” 惠怡眉点了点头,反问道,“外头是谁?是不是你二爷回来了?” 小红斟了一杯热水,小心翼翼地递给她,答道,“不是二爷回来了,是有人溜进咱家大厨房去偷鸡,被巡夜的人捉住了……管家不让他们大声说话,说怕吵醒了老太太呢……不过,大太太已经起来了处理这事儿了……” 惠怡眉有些失望。 她让小红下去了,然后捧着杯子慢慢地喝着热水。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她一直没都没心思细想。 眼前的事,还有太多太多的谜团需要一个一个的解开……但解开这些谜团只是迟早的事,而且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的。 可前世呢? 她所经历过的前世,到底是不是……只是一个梦而已? 那么,前世的林岳贤是不是真的又冲进火海回头去救自己了?可为什么她到死都没有再见到他?如果真是这样……失去独子的林大老爷和林大太太,还有被休离回家的小脚新娘林月兰后来又怎么样了? 惠怡眉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她仿佛再一次置身火海。 那扑面而来的灼热感,木料燃烧的“噼哩叭啦”声音,东西被烧焦的气味……惠怡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惠怡眉!惠……怡……眉……快出来!!!出来……快逃!别怕,快逃出来啊……” 惠怡眉慌乱极了。 这个声音…… 这分明就是林岳贤的声音…… 可他为什么会用这种几近呻|吟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 他到底在哪儿…… 惠怡眉张大了嘴。 她突然看到了一个倒在火海里的人。 那人浑身都已经燃烧了起来,身上还拦腰压着一根燃烧着的巨大横梁!!! 她吓坏了! “林子谦!林子谦……你怎么了,怎么了?” 可不管她怎么叫喊,林岳贤都没有半点反应。 他只是反复地叫着她的名字,一直到……他再也不动了。 他的眼睛也一直睁着,直到死,他仍是定定地看着小佛堂的方向。 惠怡眉痛彻心菲!!! 尽管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可眼睁睁地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渐渐变得没有生气……而且那人还是林岳贤!!!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只觉得像有把大铁锤一直在砸着自己的胸口似的,痛得她完全喘不过气来。 天终于亮了,火也终于熄了。 有人在园子里声嘶力竭地用破锣一般的嗓音大声吼唱着一首储云镇的传统童谣。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瞓落床……听朝阿爸要捕鱼虾啰,阿嬷织网要织到天光哦……月光光照地堂,年三十晚摘槟榔,五谷丰收堆满仓啰……啊……啊……” 惠怡眉愣了一下,她意识到……唱歌的那人正是林大老爷! 有仆人找到了躲在井里的林大老爷,林大老爷的身边,还有一根熄灭了的火把…… 纵火真凶被人从井里拖拽了上来。 但严氏和林二太太她们并不管林大老爷是不是已经疯了,也不管林岳贤曾经救过严氏,更加不理会林大太太和林月兰的苦苦哀求……她们只是一味地逼迫林大太太拿钱出来重修园子,如果不拿钱出来重修园子,就让林大老爷受家法,杖毙! 林大太太没法子,只好把锦江记,锦松记和锦芳记交给了严氏和林二太太,用来抵债…… 惠怡眉清楚地看到了严氏和林二太太脸上的贪婪表情。 她们笃定,在林岳贤活着的时候,既然能把锦江记,锦松记和锦芳记打理得这样赚钱,那肯定还有其他的生钱法子!!! 果然,她们在乡下的庄子里找到了林大老爷攒了几十年的古董…… 最终,大房的财产被严氏和林二太太剥夺得一干二净,大房一家人也被赶出了林家。 林大太太只好带着疯疯颠颠的林大老爷和裹了小脚的林月兰去了附近的农庄里,找了个破棚子安身,她先是给儿子立了个衣冠冢,然后就以替人浆洗衣裳为生。第二年,神智混沌的林大老爷淹死在了河沟里……第三年,林大太太死于痨病……第四年,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林月兰被一恶霸强占,被污辱的那天夜里,她咬断了恶霸的喉咙,然后悬梁自尽了…… 惠怡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她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 可她为什么,为什么一直都醒不过来??? “怡眉?怡眉??”有人轻唤着她的名字,“我在这里,怡眉,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令人心安。 可他那熟悉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却声声令她心碎…… “林子谦,林子谦……”惠怡眉狠狠地喘了几口气,从混沌中渐渐清醒了过来。 林岳贤一回来,就看到妻子正半卧在美人榻上,她双目紧闭满面泪痕,嘴里还一直惶恐不安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心口一疼。 失火的那天夜里,她也被吓坏了吧? 林岳贤俯下身,将一个又一个轻柔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他温暖又熟悉的气息终于唤醒了她。 她缓缓睁开眼,终于看到了他。 怔怔了看了他半日,惠怡眉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林子谦!”她突然大哭了起来,“你不要有事!我不要你有事……你要好好的,一直都好好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好好的!”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好好的……我一直都好着呢!今天想我了吗?”他低声问道。 惠怡眉含着眼泪点点头。 他看着她,温柔的笑。 “我也想你了……”他低声说道。 跟着,他吻上了她的唇。 两人缠绵了好一阵子,惠怡眉的情绪才平静了下来。 她抽抽噎噎地收了眼泪,轻声问道,“现在几点了?你肚子饿不饿?” 说着,她扫了一眼屋里的座钟。 半夜三点。 这么晚? 她走到卧室门口摇了摇铃,然后去走廊上的小炉子那儿拎了一壶热水回来,倒在脸盆里,又替他拎了块帕子,让他洗脸。 小红很快就上来了。 惠怡眉让她赶紧煮两碗汤面。 小红去走廊上煮面去了。 惠怡眉则去衣柜里找了林岳贤的睡衣出来,送到了耳房门口。 林岳贤在耳房里索性脱了衣裳裤子,连裤衩都脱了……赤条条地站在耳房里,用毛巾擦了擦身体,又换上了她送过来的睡衣。等他从耳房里出来的时候,小红已经煮好了两碗汤面,并且已经摆在了外间的桌子上。 他闻着屋子里的食物香气,惬意地舒了一口气。 惠怡眉审时度势,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道,“……今天怎么样?可还顺利?” 林岳贤提起筷子“嘶溜嘶溜”地将一大碗面吃了个底朝天,才笑着说道,“顺利!可不就是……太顺利了!” 她连忙将自己碗里的面条扒拉了一大半到他的碗里,然后问道,“怎么个顺利法?你,你找到宝玲了?”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她扒拉到自己碗里的面条,连吃了好几口,才说道,“……嗯!找着了!兜了个大圈子啊……原来她就是……你肯定想不到她是谁!” 闻言,惠怡眉心下大奇! 瞧他这话说的…… 好像这宝玲就是她认识的人一样,可谁是宝玲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 ^_^ 第99章 98.1 惠怡眉奇道,“这么说,这宝玲……我认识?” 林岳贤笑着点了点头。 惠怡眉大奇。 她开始在脑海里搜索起自己认识,又符合条件的人来。 首先,这个人已经不年轻了,应该和林二老爷同年,也就是说……她应该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其次,既然前半生的遭遇很惨,那么她现在的身份就不会很高…… 可是,惠怡眉的社交圈子本来就窄,她所认识学术派的人,几乎都在英伦;回到国内以后,也就是跟着林岳贤去了上海以后,认识了一些商圈里的人……可她认识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富家太太啊! 惠怡眉咬住了下唇. 虽说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但真正的上流社会是不会和平民通婚的,所以说,符合以上两个条件的人…… 她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夏如花?” 她喃喃地说道。 林岳贤赞赏地点了点头。 “没错!这夏如花啊,正是原来的宝玲……”他又扒了两口面条才说了起来,“要说起来,这个夏如花还真是个苦命人。” 惠怡眉看他那架式,像是两碗面条都吃不饱似的,不由得有些心疼起来。 他怎么就饿成了这样! 难道说,他出去奔波了一整天,到现在都还没吃饭? 她索性将自己的碗朝他推去,然后又站了起来去外间拿了一个盛点心的八宝格过来,重新回到位置上坐了下来。 林岳贤本来想阻止她的…… 可见她已经拿着糕点吃了起来,他才又重新拿起了筷子,把她碗里剩下的面条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跟着又从八宝格里拿了一块桂花糕,就着茶水吃了起来。 他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把宝玲的身世说给妻子听。 ……后来,宝玲被冯氏卖了。 可她被卖的时候,都已经三十多岁了,还生过一个孩子……像她这样的人,最后被人牙子转了几次手之后,最终进了窑子。但宝玲是个漂亮女人,也被她勾搭上了一个富商,哄着人替她赎了身,做了那富商的外室,还对外称是两头夫人。 只是,好景不长。 老家的正室寻了过来,宝玲被赶出了府去。 走投无路的宝玲此时又遇到了以前的一个恩客,另一位年老的富商。 这一次,宝玲学了个乖,再不肯做外室了,一定要做正头娘子。 而在当时,那富商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膝下儿女满堂,就连最小的孙子都已经上了学堂,老伴儿也早就已经归了西;见她要做正头娘子,老富商也没说什么……除了不愿去政府办理婚书之外,还是摆了几桌酒,让众儿女们称她做了太太。 就这样,宝玲终于安安稳稳地当了几年的富家太太,直到老富商死去为止。 可老富商去世以后,他的子女后代也不愿意赡养宝玲,只给了她一套在上海的房子,又给了她一笔钱,就把她分了出去。 宝玲在老富商家里当太太的时候,还是接受过一些上流社会的礼仪训练的;再花些钱倒饬倒饬自己,看上去还像是个优雅美貌的贵妇……但她毕竟年纪大了,肯要她的男人越来越少……倒是靠着早些年在家中办沙龙的时候,结识了一些贵妇人,而那些贵妇人们也看中了她的交际手腕和挡酒的本事…… 最后,她倒是受到了贵妇人们的追捧,成为大上海时下最炙手可热的交际花之一。 听了林岳贤的话,惠怡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严氏没干这些事儿,没准儿宝玲会享有一个快乐无忧又富足的童年…… 可严氏为了一己之私,竟让本应是林家的金枝玉叶过上了这样穷困潦倒的生活;若是宝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会怎么看待严氏呢? “那你是怎么找到宝玲的?”惠怡眉问道。 林岳贤笑而不答。 她心中一动。 “我晓得……你在外头做生意,免不了要和人打交道,”她轻声说道,“可这人也分三六九等,有的人是良师益友,可有的人是狐朋狗友,你……” 他没说话。 可他却站起身,笑着把她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好,都听你的,‘听老婆话会发达’嘛!”他笑着说道。 惠怡眉涨红了脸。 听老婆话会发达……这是本地乡俗俚语,是用来取笑那些怕老婆的汉子的。 他抱着她走到了床边,先是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在了床上,然后去关了灯,这才挤上床来。 “今天家里一切可好?”他抱住了她,含着她的耳垂低声问道。 他温热而又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激得她浑身都有些微微地颤抖。 她喘着粗气,拼命地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挑|逗,还一手拍开了他不老实的手,轻声说道,“……娘倒还好,爹,爹他还是有些神智不清……我,我想着,等这边的事了了,还是带着他们去上海的好……换个环境,兴许他就不会胡思乱想,会,会好起来的……” 说起父亲的病情,林岳贤停止了进攻。 可他却依然要将手放在她丰盈又富有弹性的水蜜桃上。 “嗯,你说的是,是得早些了结这边的事儿……”说着,他叹了一口气。 惠怡眉想要挣脱他的手,却发现自己一直在做无用功,也只得由他了,说道,“你别担心了,爹这是心病,慢慢地养着,终有一天会好的……” 林岳贤“嗯”了一声,突然翻了个身,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惠怡眉连忙推搡他。 “……要死了你!这几日这样忙,你还有这心思!今儿你还在外头忙了一整天,还不快点歇了,现在都三点多快四点钟了!” “你让我松快松快……我很快就睡着了。”他低声哀求道。 然而,他的语气和他的动作却是相反的。 他温柔而又坚决地褪下了她的亵裤,然后身子一沉…… 惠怡眉闷哼了一声,只得咬牙承受。 只他并不像从前那样,力道勇猛而狂野…… 林岳贤温柔至极。 他仔细听闻着她的呼吸和呻|吟声,细细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被他操纵着,一次又一次地沉醉在极乐世界里。 他亦乐此不彼。 也不知何时,她才窝在他的怀里,两人沉沉睡去。 一觉睡到了大天光。 惠怡眉率先醒来,睁开眼看到了窗子外头的光亮…… 她被吓了一跳,连忙将林岳贤拦放在她腰间的手臂给扔了出去,又趴在他的身上探了个头出去看了一眼座钟,慌慌张张地喊,“林子谦!快,快起来!八点钟了!” 林岳贤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两人赶紧起来洗漱。 在外头等候的小红听到了声响也进来了,替二人整理好了房间;张妈妈则像往常那样,用食盒装了早餐送了过来。 其实惠怡眉没什么胃口。 不过,想着在未来几天里,确实还有场硬仗要打,所以说……这身体还真不能拖垮了,所以她还是坐到了桌前,看着桌子上的早餐。 桌子上摆着一小锅稀饭,一盘子蒸糕,一盘子馒头,还有几碟送粥的小菜。 小红替惠怡眉添了一碗粥。 而林岳贤刚坐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吩咐小红道,“把今天的报纸拿来给我看看。” 小红依言递了报纸过来,林岳贤就拿着报纸看了起来。 惠怡眉用勺子舀了一口稀饭慢慢地吃着。 也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粥品的味道怪怪的,于是就放下了勺子拿了块蒸糕吃;但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这蒸糕里也有股怪味儿…… 她拿着蒸糕发了一会儿的愣,小阁楼下面却突然喧哗了起来! 有人“蹭蹭蹭”地蹬上了小阁楼,步履慌乱,而且还在大声叫喊着什么。 惠怡眉和林岳贤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 一个中年肥胖的妇人气喘吁吁地闯进了惠怡眉的屋子。 惠怡眉定睛一看,来人却是惠大太太身边的孙妈妈。 “哎哟!姑太太,使不得!使不得啊……” 只见孙妈妈急出了一身一头的汗,语无伦次地喊了几句“使不得”以后,就什么也顾不上了,上前一把就打翻了惠怡眉面前放着的粥碗,夺过她手里的蒸糕狠狠地扔在了地上,更是将饭桌都给掀翻了…… 惠怡眉被吓了一大跳! 林岳贤站了起来。 惠怡眉躲在了他的身后,惊疑不定地看着孙妈妈。 孙妈妈喘得不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姑太太,可使不得,使不得啊……这早饭吃不得!昨儿夜里咱们大厨房遭了贼……虽然也没丢什么要紧的东西,可今天老太太一早起来就吃了大厨房里做的早饭……如今人都已经昏死了过去!大太太一彻查……才知道厨房里给上房做饭用的水缸里被人下了药!” 惠怡眉倒抽了一口凉气! “娘要不要紧?”她急急地问道。 孙妈妈答道,“现在还昏迷着呢,大太太正在老太太跟着侍候着,已经打了电话让县城里的人马上把西洋医生请过来;大老爷也去请郎中了……” “啊!!!” 小红突然高声尖叫了起来。 众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小红惨白着脸,惊恐又着急地说道,“小姐!小姐……您刚才也吃了粥,还吃了蒸糕!” 第100章 99.98.1 林岳贤急了! 他拖住了惠怡眉的手,一个公主抱就把她抱了起来,快步朝楼下走去。 “林子谦!我没事,我刚才没吃多少……”惠怡眉说道。 可她一句话刚刚才说完,立刻就觉得有些胸闷气短。很快,她就觉得心胸间就像翻江倒海似的,憋了一口气实在没能忍住,“哇”的一声就呕吐了起来! 林岳贤抱着她狂奔到了惠母的屋子里,惠大太太正心急如焚,见了惠怡眉也是中了毒的症状,被唬得不行,急得她围着惠怡眉团团转,“怎么了?怡眉呐?哪儿不舒服啊?” 小红跟在后头大哭,“大太太,我们小姐也吃了早饭!” 惠大太太一惊! “啊?没拦住啊?吃了多少?那个……最好先呕出来啊……哎!这家里今儿也没准备绿豆水,我让人出去买了,一会儿就到!”惠大太太急道。 惠怡眉趴在林岳贤怀里呕了个天昏地暗,好半天才缓了下来。 她艰难抬起头,努力平复心胸间的恶心感觉,虚弱地问惠大太太,“……嫂子,娘呢?” 惠大太太抹了抹眼泪,答道,“你只管好好歇着,自有我照看着娘……可娘到现在还昏迷着呢!要是她也像你一样还能呕吐就好了……可这白沫子都呕了一大滩,人却怎么都叫不醒……你说这郎中怎么还不来!真是急死人了!” 林岳贤松开了妻子,示意张妈妈过来扶住惠怡眉,然后上前去查看惠母的情况。 惠母躺在长榻上人事不省,面如金纸,嘴唇苍白。 林岳贤说了声,“……得罪了!” 跟着,他就扶起了惠母的上半身,一手捏造住了惠母的下颌,迫使她张大了嘴;跟着,他一手就伸进了惠母的嘴里,直接掏起了她的喉咙…… “哇……” 惠母突然就开始了狂呕! 正屋里顿时充满了难闻的酸臭气。 可惠母却也微微张开了眼睛,看了看林岳贤,又看了看满面泪痕的惠大太太。 老人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虚弱地问道,“……我中了毒?” 惠大太太含着眼泪点了点头,泣道,“都是儿媳妇不中用,治家无方,竟让个贼溜进了咱家的大厨房……还在专门供上房做饭的井水缸里投了毒……还是您晕倒了,我们才查出来的!” 惠大太太实在觉得羞愧以当,忍不住小小声地哭了起来。 老人看了林岳贤一眼,喘了两口气,才对惠大太太说道,“你慌什么?我又没死……家里,可还有谁中了招?” 惠大太太泣道,“除了您以外,就只有怡眉中了招。不过怡眉也没吃太多,这会子也全呕了,人也还算清醒……亲家公亲家母那边还睡着,没传水洗漱,所以我们把早饭给截了下来。” 惠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亲家公和亲家母是来我们府上做客的,可能不怠慢了……” 说着,惠母又晕晕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惠大老爷带着郎中匆匆地过来了,郎中先是闻了闻惠母的呕吐物,又查看了一下惠母的舌苔和眼睑,摸过了脉搏之后,又看了看惠怡眉的症状…… 郎中最终确定,惠母和惠怡眉是中了耗子药的毒性。 只是惠怡眉年轻,身体好,中毒量又浅,吃上对症的药再歇上几天就没事了;可惠母年纪大了,虽说当时也是只吃了一口粥就吐了,但老人家的身体远不如年轻人…… 所以郎中建议惠大太太,赶紧联系西洋医生过来给老太太洗个胃,解毒之后再好好将养;这没有一年半载的,恐怕是恢复不到从前那样的。 很快,就有惠家的管事陪着西洋医生从县城里赶了过来。 那西洋医生和郎中说了几句话,又替惠母粗步诊断了一下,立刻就安排起洗胃来…… 小红回了房,拿了衣服过来给惠怡眉和林岳贤换过,又擦洗了一把脸;等惠母洗完了胃,也让西洋医生替惠怡眉看了一回病,开了药,这才算是折腾完了。 惠怡眉服了药,脑子有些发昏,惠大太太索性就让她在正屋的西厢房里歇了;而惠母体弱,压根儿就经不住折腾,勉强撑到了洗完胃就直接昏死了过去…… 惠大太太咬着牙怒道,“给我把昨天晚上那个偷儿押出来!” 直到此时,林岳贤才知道,原来昨天夜里潜入惠家厨房的那个贼居然已经被捉住了。 可那人一被押上来,林岳贤就觉得,此人很有些眼熟。 “……方四?” 站在林岳贤身边的张妈妈吃了一惊,喃喃地叫出了这人的名字。 而林岳贤一听到“方四”二字,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严氏身边就有个得力助手——方妈妈。 而眼前这人虽是个后生子,但也能从眼眉之间看出几分方妈妈的影子。 方四“卟嗵”一声就跪下了。 “这,这是我自己的主意!和他人无关……”方四畏畏缩缩地说道。 林岳贤冷笑,“他人是谁?” 方四不敢回应。 林岳贤对惠大太太说道,“嫂子,此人交您来处理,他的家人……我自会问候。” 方四一惊,说道,“这,这事是我一人所为,是我一人所为……与我家人无关!林二爷,你,你别欺人太甚!” 林岳贤冷笑道,“这事是你一人所为?原来你投毒是冲着惠家人来的?那倒是你说说,惠家与你何怨何仇?” 方四吱吱唔唔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既然心甘情愿当别人的枪,就该有了壮士断腕之心!”林岳贤冷冷地说道。 他站在了起来,朝惠大太太颌首示意,“这人就交给您和大哥处理,是公了还是私了您随意……我过那边去看看,怡眉和岳母就请您多费心了。” 惠大太太目光阴沉地盯着方四,“嗯”的应了一声。 方四像杀猪似地叫喊了起来,“二爷!二爷……我说,我什么都说,我家里……我娘六十多了!我,我还有个八十多岁的奶奶,我家里还有个三岁多的孩子……二爷!二爷……二爷你放过我家里人吧……” 惠大太太当了几十年的家,还有什么阴私是看不懂的! 她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们也不想听……不就是那边的老太太看不得我们亲家公亲家母坐享林家嘛……就这么些破事儿你还不敢认!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要敢做敢当!来人啊,给我把从他身上搜出来的耗子药兑了水,给他灌下去!一刻钟以后,再请了大夫过来给他医治!别让他死了,可也别让他活着!” 方四哀嚎了一声,“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啊……” 孙妈妈响亮地应了一声,自去办事去了。 林岳贤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惠家。 他先去了林家废园子那儿,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一下重建的事儿;然后叫来心腹吩咐了几句,让心腹去处理方四家里的事,然后就去了醉花楼。 严氏被软禁在醉花楼已经好几天了。 如今,众人已知林岳贤是林家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是以并没有人敢得罪他。 虽说林家二叔公已经明令禁止不允许任何人见严氏,但对于林岳贤的到来,负责陪伴看管严氏的媳妇们子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朝他施了一礼之后,就纷纷避开了。 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严氏与林岳贤两人。 林岳贤环顾了屋子一周,见房子里窗明几净,家具齐整,床铺被褥一应俱全,桌上还摆着茶水点心什么的,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祖母的日子过得好逍遥……” 严氏看着他,神情复杂。 她恨极了胡氏生的这一窝贱人!!! 可是,那天园子烧起来的时候,被她视若亲子孙,呵护疼爱了几十年的二房,一共有四个成年人在场,竟没有一个人进去救她;反倒是胡氏的孙子林岳贤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火海,把陷入危急的自己给救了出来。 严氏闭了闭眼。 这是命啊! “好教祖母得知,您差了方妈妈的儿子跑去惠家下毒……如今方四已经被逮着了。”林岳贤淡淡地说道。 严氏连眼皮子都没抬,“我并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林岳贤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事儿!方四昨天夜里就被惠家逮住了……所以惠家人和我爹娘都没什么事……不过啊,您幼时常常教导大哥和我,说,我们在外行走的时候,若是有人胆敢欺负我们林家人,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所以我谨遵祖母的教诲,已经让人去方四的家里,给他的家人也灌了相同的毒|药……啊,不过,我放过了他八十多岁的祖母和孩子,只是让他的娘方妈妈,他老婆和他三个兄弟吃了……” 严氏一滞,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这么大一家子人,你也不怕报应。”她轻声说道。 林岳贤笑道,“有您这尊大佛在前头挡着,我这小卒又算得上什么!” “看到您在这儿吃得好睡得好,我也就放心了,”林岳贤闲闲地站起身,慢悠悠地说道,“……告诉您一声,在上海警察署当帮办的四堂兄已经到了;在广州府的二堂叔不日也将抵达储云镇……祖母,您别担心,只要他俩一到,把事情查清楚以后立马就能还您清白,咱们立刻就把您迎回园子里去,继续当林家的掌舵人……” 严氏冷冷地“哼”了一声,没说话。 林岳贤笑眯眯地走到了门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啊……您瞧我这记性!还有件事儿忘记和您说了……祖母,您还别说,这羽铭的生母宝玲啊,我还真找着了!” 严氏一噎。 “不过,我压根儿就不相信他们的鬼话!什么二叔是您抱养的孩子,宝玲才是您的亲生女儿……祖母,您放心,我相信您!”林岳贤笑道,“等四堂兄和二堂叔到了以后,您很快就自由了。” 严氏顿时陷入了怔忡。 林岳贤一说完,转身就走。 “慢着!” 严氏叫住了他。 林岳贤站稳了脚跟。 “宝玲……她,她还活着?” 严氏颤颤巍巍地问道,“她,她过得好不好?” 林岳贤笑道,“您可真是个慈悲心肠,可一个被千人压万人骑的老妓|女,她能好到哪里去?这宝玲啊,也是个可怜人……她根本就不知道她的亲娘是谁,只知道自己被卖了一次又一次……如今,她已是五十多岁的人啦……还依然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唉……” 说着,林岳贤朝着严氏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严氏又惊又怒!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急怒攻心,“哇”的一声就呕了一口老血出来…… 守在她身边的媳妇们着急了! 有叫传郎中的,有直接掐人中的抹药的,有主张喂热水的,有说要开窗扇风的,还有的拎了热毛巾准备给严氏擦脸的……乱成了一团。 林岳贤站在楼下,自然听到了严氏房里的动静。 他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严氏房间的窗户,嘴边露出了残酷的冷笑。 妻子姣美又苍白的脸在他眼前直晃。 林岳贤大步流星地朝惠家而去,归心似箭。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抽了,大家别管我的文案。 第101章 100.99.98.1 惠怡眉的身体还算是康健,服了药,休养了几天也就慢慢地恢复了;可惠母却因年老体弱,虽然受到了更细致的护理和医治,却一直卧床不起…… 惠怡眉心生愧疚,便一直在家中奉养母亲和公婆。 林岳贤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 他要看管着林家园子的重建,还要跟进宗族中人对严氏案子的调查…… 一段时间下来,惠母和林大老爷在惠怡眉的照顾下,身体和精神都大有好转;林岳贤那边的事情也进行得很顺利,只是……他狠狠地瘦了一圈下来。 惠怡眉给林岳贤出了个主意。 她知道在她的母校英伦荷福大学里,有位克莱尔教授正在研究“孟德尔遗传规律”;这是一个大冷门的学科,主要是讲遗传学基础理论的。 在这个目前还没有很好的,绝对的办法可以确认严氏与夏如花之间的母女关系时;她向林岳贤建议,不妨写信给这位克莱尔教授,向他询问一下亲属之间如果没有从未见过面的话,能否确认亲子关系…… 惠怡眉的建议得到了林岳贤的认可。 不就是吓唬人么! 现在的严氏已经是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点的压力,说不定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要能多收集一点证据,都将成为讨伐严氏的重要武器。 于是,惠怡眉立刻就写了信去给这位克莱尔教授;克莱尔教授果然对这件事情着很浓重的兴趣,便回信给她,除了在信中详细地介绍了他这大冷门学科之外,还向她讨要了严氏和夏如花的头发,指甲,唾液和血液样本什么的,用来做试验。 林岳贤特意大张其鼓地请了上海医科大学的教授带了仪器过来,摆出了科研姿态十足的模样,收集严氏和夏如花的唾液和血液样本,并火速请专人带着样本搭乘邮伦去了英伦…… 严氏始终很平静。 对采血采唾沫什么的,她丝毫不反对,但也一言不发。 而她也是个能忍的,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要求过……想见夏如花一眼。 林氏宗族里那两位在外地大城市当警察督办和帮办的两位远亲都是能干人,再加上林氏宗族倾全族之力大力配合……当年参与林太夫人之死,与林老太爷,并林老太爷的妾侍胡氏之死的郎中,仵作,近身服侍之人……但凡是尚在人世之人,全部都被传唤了过来;在这些人的证词证言之中,当年的事件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这一天,严氏被媳妇子们请出了醉花楼,一众人面目沉肃,浩浩荡荡地去了林家祠堂。 严氏不住地用眼神扫视着周围黑鸦鸦的人群。 她在人群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身形微胖,衣着朴素却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 严氏瞪大了眼睛。 那女人也不错眼地看着自己。 她眼神冰冷,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掺杂着激动,愤怒,怜悯等诸多难以言喻的感情。 严氏的眼圈突然就红了。 她浑浑噩噩的,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审判大会开始了。 二叔公和七叔婆高坐堂上,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站在堂下,开始询问起严氏那一桩桩一件件她永远也不愿意回忆的事情来。 见严氏始终不言不语的,那两位被宗族委以重任的二堂叔和四堂兄也不气馁,开始一一传召证人证词。 甲证人证词:那时候我是严氏屋里的扫地丫头,老太爷死的那天……我本来在屋外做活,突然听到老太爷和严氏在屋里争吵了起来,跟着就听到严氏喊了声“你不让我好过,索性大家一起死了干净……”,跟着,老太爷就惨叫了一声,喊了一声“毒妇”;再后来,刘嬷嬷过来关上了窗。当时刘嬷嬷看到了我……第二天我就被配了人,去了庄子上……过了好久,我才听说老太爷和胡姨娘死了,我心里很害怕,这事儿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 乙证人证词:我是胡姨娘院子里的粗使丫头。那时候胡姨娘病在床上已经好几天了……严氏苛扣我们院子里的例供,主子和奴才们都吃不饱,胡姨娘又还在病中,根本连床都下不了,又怎么可能去严氏的正屋里与老太爷博斗?我只知道那一天,严氏房里的通房丫头娇蕊带着人过来了,她们架起了病得迷迷糊糊的胡姨娘,说严氏要问话;胡姨娘身边的丫头还想劝一劝来着,却被娇蕊一脚踹在了地上……后来,胡姨娘去了以后就再没回来……再后来,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被遣散了,胡姨娘身边的贴身丫头也莫名死了…… 丙证人证词:我爹是仵作。老太爷死的时候,正是我爹验的伤,当时我还是学徒……当时老太爷胸口正中了一剪子,但他的尸首早早就生出了尸斑,而且还有眼睑出血,颜面发绀肿胀,指甲也发紫现象……这也就是说,老太爷的致命伤虽然是心口中了利器,但真正的死因却是……被人捂死的!只是当时,我们一家,包括三族在内一共七八十口人的性命都在严氏手中,所以……我爹也只得顺着严氏的说辞,说老太爷是死于利器伤……过了一段时间风头过去了,我爹悄悄地迁了族,他自己则留在了储云镇……过了一年,我爹就死了!可我,我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 丁证人证词:那个时候,我是太夫人院子里的小丫头,在何妈妈手底下做事。那时候何妈妈总叫我拿了瓶子去花园的池塘边上去装水,说是要养花,我就去了……可后来,我看到何妈妈总用我从池塘里取出来的水直接倒进太夫人的茶壶里,太夫人后来总拉肚子……可我也不敢多问,心里就只觉得……那池塘水多脏啊!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太夫人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动不动就伤了风寒,发热还腹泻什么的……太夫人在最后几天里,是何妈妈叫我看着炉子给太夫人熬药的,我从不敢怠慢……可后来太夫人去世了,我和其他的丫头们被一起遣到了庄子上,我问了我的伙伴红花,红花也是在太夫人房里做粗使丫头的……她说最后那几天何妈妈也让她给太夫人煎药来着,当时我就觉得纳闷,太夫人一天到底要吃几副药?可后来,另一个小丫头桔花说,那几天她也给太夫人煎药来着……后来,后来我们都不敢再说这事儿了……再后来,我们都被配了人,被打发得远远的…… 戊证人证词:我的师傅是当年给林太夫人问平安脉的郎中…… 己证人证词:我爹是当年老太爷身边的长随…… 这一场问证会,从早上七点开始,一直到中午两点钟,整整持续了七个小时。 所有人的证言证词都是支离破碎的。 但凑在一起,却是对这起连环杀人案的最完美诠释…… 退休前曾任广州府警察署督办的林二堂叔思维敏捷,逻辑严密;他带着一身浩然正气,低声喝问道,“严氏,你还有什么好说?” 严氏冷冷地说道,“并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太夫人之死,老太爷之死,还有胡氏之死,可是你所为?”二堂叔追问道,“还有后来的……娇蕊之死,何妈妈之死,胡氏的贴身丫头,给老太爷验尸的仵作……这些人是否也是你谋杀的?” 严氏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是。” “不要脸!难道这么多人都无缘无故地指证她?定然是她在说谎!” “……真是个心狠手辣的蛇蝎女人啊!” “都证据确凿了还想狡辩!脸皮不要太厚……” “这种人就该处于极刑,为太夫人和老太爷报仇啊!” 围观的众人纷纷发出了鄙夷的议论声音。 其实,不管严氏认不认罪,这些证人也是林家费了老大的劲儿才从全国各地找了出来的;而且事发以后,这些人就分散各地,大多数人从几十年前起就再也没有踏足过皖苏省,他们之间也大多不认识,自然不可能串通起来共同指证严氏…… 这也就是说,就算严氏不认罪,但完整的证据已经不是她可以可抵赖的了。 但以二叔公为首的宗老们还是有些为难。 如今已经是新社会了,宗族不能再随意定人生死……那么,把严氏交官?可若是将严氏交了官,这案子大白于天下……林家还剩下什么脸面?可若是任由严氏继续留在族里,又怎么向唯一的嫡系血脉——林家大房交代?又怎么向那已经被严氏害死的人和他们的亲属交代? 二叔公想来想去,最终说道,“子谦哪!你看看……如何处理这事儿吧?” 林岳贤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封信。 他示意后生子将这封信递给二叔公。 二叔公接过来一看…… 洋文的?而且还是长篇大论的…… “子谦啊,我和你七叔婆的年纪都大了,你就直说吧,这信……这些洋文都说了些啥?”二叔公摸着花白胡子问道。 林岳贤答道,“我们托人,把严氏和宝玲的头发,指甲,唾液和血液样本送到了英伦去做检查,这封信,正是英伦那边的权威机构给我们写的回信,信上说……” 严氏那坚如磐石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林岳贤看了看严氏,露出了意昧不明的笑容。 严氏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 第102章 101.100.99.98.1 严氏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她不由自主地就朝着人群中那位穿灰色的微胖中年女子看去。 两人的目光胶在了一起。 林岳贤一字一句地说道,“……英伦方面说,祖母与宝玲……是亲生母女。” 事实上,荷福大学的克莱尔教授在信件里只是说,大约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可以根据这些材料在理论上认定这两人是近亲属关系;但因为科研条件所限制,所以不能百分之百完全确认…… 但对林岳贤来说,结果怎么样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只要拿到这封信就成了。 不就是唬弄人么! 果然,严氏脸上露出了似嗔似喜的神情。 或者说,其实她也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个消息…… 当她亲耳听到,宝玲就是她的亲生女儿时,不由自主地就朝着那个灰衣中年妇人看去。 果然不出她的意料,那妇人也正紧紧地注视着她。 而围观的众人却像被泼进油锅的水似的,陡然迸发出各种各样的惊叹声音! 严氏死活都不肯承认谋害数人性命。 即使族里的两位探案精英已经将完整的证据链呈现在众人面前,但因为缺少几位最关键的证人(已经去世)证词,所以即使能够证明这些人是死于严氏的阴谋,但仍然无法指证就是严氏亲口指使人将这些关系人杀害了的(刘嬷嬷虽是人证,却又缺少关键证据)…… 可是,现在居然有西洋技术可以证明宝玲就是严氏的亲生女儿? 就光这一条换婴大罪,至少严氏已经不能立足于林氏了! 二叔公十分激动,“蹭”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问道,“……此事当真?” 林岳贤煞有其事地说道,“您可以仔细看看那封信,那信里说……祖母与宝玲的血型‘完全相同(其实就是同一血型的意思)’……” 但在国人的传统思想中,“血型完全相同”就等于“血脉完全相同”! 这下子,所有的人都不再怀疑了。 严氏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那位灰衣妇人;而那位灰衣妇人已经掩面痛哭了起来…… “……让我和她说说话!”严氏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快让我和她说说话,我,我要单独和她说说话!” “祖母莫急,且听听长老们怎么说。”林岳贤客气而又疏离地说道。 二叔公和几位宗老交谈了许久,又把林岳贤叫了过去商议了一番;最后,二叔公站了起来,朗声说道,“……诸位,这严氏蛇蝎心肠!她谋害了数条人命,还混淆我林氏血脉……我代表族中宗老,做出以下决议……” “第一,将严氏与二房一家逐出林家!咱们这就择日开祠堂,废除严氏的嫡妻身份,扶老太爷的妾侍胡氏为正妻,长房为嫡脉,并昭告祖宗们的在天之灵!!!” “第二,咱们把严氏交官……各证人证词也一并转移,若是政府判她死罪,我们林家没有任何异议,若是政府觉得她无罪,我们林家也不再追究严氏的责任……” 可二叔公刚刚才说出这第二点,围观的众人顿时愤怒了起来! “这怎么行?难道我爹就这么白死了?” “老天不长眼啊!当年我娘本来都已经议了亲,马上就要成亲了,就是因为撞破了这事,被严氏匆忙配了人……后来我娘被她前头那个混帐丈夫给卖了,我爹寻了好久才寻到她,又卖祖屋卖地的,这才赎回了我娘……现在你们说,就这么算了?我们不同意!族里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就是!我们不同意!不同意!弄死严氏!这种人怎么还能让她活着……” “打死她!打死她!” 现场的人们群情激奋了起来,场面一度失控。 二叔公嘶哑着嗓子,在众人的愤怒尖叫之下,继续说道,“……第三,族里恢复宝玲的身份,但她是个孀居妇人……只要她肯回我们林家,守着贞洁牌坊吃斋念佛地过一辈子,咱们族里愿意供养她到老死为止!如果她不愿意……你们安静!安静,听我说啊……” 众人稍稍安静了下来。 “如果她不愿意留在我们林家守着贞洁牌坊过日子,那族里就分给她五千块钱……以后我们就再也不管她了……她在外头,不拘她说什么做什么,但她不能说她是我们储云镇林家的人……” 可众人对宝玲的将来并不关心,只是一股脑地大喊大叫…… “处死严氏!” “……烧死她!烧死她!” “二叔公!这样的恶人,你们居然让她活着……真让人心寒哪!” “别废话了!你们放任严氏不管,那我们自己弄死她!砸死她!砸死她……” 说着,突然就有人朝着严氏的方向掷去了一只臭烘烘的破鞋! 盛怒之下的众人开始有样学样,纷纷朝着严氏扔去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石块,泥巴,臭鞋子,晒在空地里的菜干,小孩子吃剩的半个鸡蛋…… 人群中那个穿灰衣的中年妇人再也忍不得了,推开了人群,朝着严氏狂奔了过去,“娘!娘……娘啊……” 那妇人正是年过半百,粉黛不施的夏如花。 自从林岳贤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她之后,就把她从上海带了回来,一直把她软禁在林家;可夏如花何等聪明!她已经在上流社会已经沉浸了数十年,这旁敲侧击和察颜观色的本事是很厉害的……再加上林岳贤也不想瞒着她,所以说,她很快就从看押自己的媳妇子们的嘴里,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原委。 说她不恨亲娘严氏,这是假的……林家家大业大,如果当年严氏没有换婴,自己就是林家金枝玉叶的嫡出小姐,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很有可能嫁与一个才貌双全的富家公子……她会一直生活在蜜罐子里! 可是…… 严氏为了一己之私,牺牲了自己换取她当家人的荣耀;自己却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为了生存和最基本的温饱而苦苦挣扎! 她怎么不恨!怎么不怨! 但看着白发苍苍的严氏被人如此对待,夏如花心中又如刀割一样…… 她不顾一切地朝着严氏扑了过去。 严氏也张开了双臂,一把就将这灰衣妇人抱在了怀里,眼泪顿时滚滚而下。 “宝玲!我的宝玲……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啊!”严氏再也忍不得了,抱着夏如花大哭了起来,“娘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啊!宝玲,我的宝玲……” 说着,严氏泪眼婆娑地执起了夏如花的左手。 在夏如花左手中指靠近无名指的那一面,赫然有个绿豆大小的,颜色浅浅的痣! 严氏忍不住再一次痛哭出声…… 虽说女儿一落地,严氏就再也没见过她了,但天生的血缘亲近却让严氏在人群中一眼就锁定了她……严氏已经猜想到,她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宝玲! 现在,西洋技术确定了她果然就是自己的女儿!而且她的手上还有着严氏惦记了一辈子的,从娘胎里带来的痣!!! 自己寻了女儿一辈子啊!最终却是在这样潦倒狼狈的时候遇到了她…… 夏如花也哭得不能自已。 严氏抱着夏如花痛哭了一场,渐渐收住了哭势。 她理了理衣裳,神态平静了下来。 严氏并不理会围观者们的谩骂和向自己投掷过来的乱七八糟的杂物,只是稳稳当当地对二叔公说道,“既然是择日开祠堂,那我今天总还是林彦显的嫡妻吧!现在,我需要一间屋子,要热水,要干净的衣裳,要热饭热菜……” 二叔公阴沉着脸看了她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有媳妇子过来引了严氏往醉花楼去。 可严氏却站住了,看了看静立在一边的林岳贤。 “你是个人物。” 严氏声音不大,可林岳贤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恨胡氏,所以也恨胡氏生的儿子,我也恨你……”严氏一字一句地说道,“胡氏活着的时候,夺去了我丈夫的心;她死了……可她的儿子还要夺走我仅剩下的东西……” “回去和你爹说,让他别再惦记我和他之间的那点儿母子情份了……我们都在做梦!他一直把我当成他的亲娘,我也一直都想着糊弄人……”严氏继续说道。 她顿了一顿,突然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是个好的,年纪轻轻还有本事……你不像你爹这么软弱,也不像你祖父那样莽撞……不过,你倒是有几分你曾祖父的本事……林家的产业,在太夫人和我的手上,这么些年来仅能守成,而且一直在慢慢地退步……现在,也只能靠你,看你能不能将林家发扬光大了……” 林岳贤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多谢您的教诲。” 严氏一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娘!娘……” 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严氏回头一看,竟是二房四个大人拖着三个孩童跌跌撞撞地挤开了人群奔了过来。 “娘!我们怎么办啊?”林二太太委屈地说道,“您不知道,这些天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的私房钱全都被烧毁了……林子谦又不让我们去厂子里,家里的仆妇也不愿意听我们的……现在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娘!娘……我们怎么办啊?” 严氏打量了这几人一番,说道,“你们跟着我过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这会子也该想法子自立了!我就不信了……你会把你所有的私房都收在屋子里?你们在外头,没有自己开铺子?没有自己去商号存款子?我也年轻过,你们莫要哄我…我与你家老爷并无血缘干系,却让你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一辈子……你们也该知足了。” 林二太太和白莹莹对视了一眼,两个女人都有点儿讪讪的。 林岳鸿突然说道,“祖母,您别泄气……等这边的事情了了,我带您去杭州,我可以去教书,还能写诗出书,总能活下去的……” 严氏一愣,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好孩子……”严氏微笑着说道。 可林二太太却不动声色地悄悄地扯了扯儿子的衣角。 严氏看了林二太太一眼,说道,“我已经老啦!而且自身都难保,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着,她竟拉了夏如花的手,跟在媳妇子的身后,朝着醉花楼去了。 愤怒的围观民众仍堵在林家宗祠门口叫骂不休,但林岳贤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急于将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速速回去告诉妻子和母亲…… 林岳贤归心似箭。 第103章 102.101.100.99.98.1 林岳贤赶回了惠家。 惠家众人早已经翘首企盼。 虽说惠家人早就打发了人过去打探消息,也一直都有人把最新的情况一趟又一趟地往回报……但这仍不及林岳贤亲口将严氏被逐出宗族的消息告诉家人来得高兴! 林大太太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她明明害了那么多的人,怎么就只是除族呢?依我说啊,就该问她个极刑不可!真是个烂透了根的毒菜头,把这么多人都害苦了……” 惠大太太劝道,“亲家太太息怒!这严氏得罪的人……可不是止咱们一家,她害的人可多着呢!现在她还能躲在林家,等过几天开了宗祠除了族,她也就被赶出林家啦!到那时候啊……哼哼,我看她是死罪能免,活罪能逃……不!就算她逃过了宗祠的追究,也不一定就能逃过这么多被她害了的人……可不是我说,这一人一块板砖啊,就能活埋了她!” 惠母道,“好了好了,你就别出这些馊主意!她已是旁人,你一个别人家的当家太太,管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子谦都累了一整天了,还不快些热汤热饭地端上来给他用了,早些回房去歇着!” 惠大太太连忙应了一声,命人开饭了。 一家子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着饭。 可惠大太太还是没能忍住,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问林岳贤,“那二房呢?二房……为非作歹了这么些年……就这么算了?” 林岳贤答道,“以后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惠怡眉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朝着妻子微微一笑。 惠怡眉到底没说什么。 只是,一家人刚刚才吃完晚饭,林家那边就递了消息过来,严氏坠楼自尽了! 惠家人先是一愣,却也没有太大的惊讶。 严氏高傲了一辈子,怎么受得了被逐出宗族的屈辱?何况只要宗族还没开祠堂休弃她,她就仍然还是林老太爷的嫡妻,就是死了,宗族也必须要为她料理后事……并且以林彦显嫡妻的身份为她风风光光的送葬。 惠家众人沉默了一会儿。 惠母终于出声了,“……慌什么!子谦啊,你先把饭吃完。” 林岳贤“嗯”了一声,开始飞快地扒起了饭。 惠母又道,“你慌什么!这一整天都没好好吃顿饭……天塌下来也有宗族先顶着,你只管好好吃饭!今儿煲了冬瓜老鸭汤,你多喝两碗……” 惠怡眉便又亲手替林岳贤添了一碗汤。 林岳贤先是看着妻子笑了笑,又对惠母说道,“多谢岳母关爱。” 说句实在话,严氏的心腹跑到林家来下毒,主旨是想害了林家大房一家,可波及的却是惠母…… 可惠母并没有因此迁怒自己一家,反而是推心置腹地替自己一家人着想;这个情,林岳贤是一定要承的,且一定会报,只是目前惠家还没有到需要雪中送炭的地步,所以这个情先记着。 林岳贤扒了两碗饭,又喝了两碗汤,吃得心暖身暖,舒坦极了。 吃完了饭,佣人又送了饭后果上来。 林岳贤陪着家人吃完了水果,喝了茶,惠母才又说道,“妇人阴气重,这夜里啊……怡眉和你娘就不过去了,你大舅哥陪着你过去料理……等明儿天亮了,怡眉再过去看看。” 林岳贤和惠大老爷应了一声,齐齐地站了起来。 惠怡眉道,“夜里露水重,多带件风衣过去……” 小红连忙急急地往小楼跑,很快就拿了件风衣过来。 惠大太太打趣道,“可见得啊,还是他们年轻人的感情好!” 惠怡眉嗔怪似地看了嫂子一眼,有些不好意思。 林岳贤又匆匆地和惠大老爷去了林家。 当两人赶到林家祠堂的时候,严氏的尸身都已经安放在宗祠门口了。 夏如花带着羽铭一起跪在严氏的尸身前,泪如雨下。 二房一家人畏畏缩缩地守在一边,看样子像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模样。 林家二叔公摇着头说道,“……已是决意要将她除族了,怎么可能还将她埋在林家的祖坟里?万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林岳鸿上前道,“此时祖母尚未除族,便应该以祖父嫡妻的身份下葬。更何况……二叔公,祖母都已经过了世,你何苦与离世之人一般见识?” 二叔公只是摇头。 见林岳贤过来了,二叔公连忙说道,“子谦来得巧,你给出出主意……这严氏如何安葬,你倒是说说……” 之前林岳贤心中就已经有数了。 严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坠楼自尽,自然知道……一来是因当年害过的人实在太多,虽说宗族放她一马,但这些人却不会放过她;二来,离了林家,那贫困潦倒的日子如何过得!再说了,她已经风光了一辈子,难道到老了还要遭这些罪? 倒不如死了…… 至少还能风风光光的下葬。 林岳贤想了想,对二叔公说道,“二叔公,要不这样罢!将她生前置办的那副楠木棺材给了她,把她葬到后山上去。” 严氏生前早已为自己准备了一副极奢华的楠木棺材……林岳贤想着自己和妻子的事还早,父母的东西早就已经备下了,这严氏的东西……搁在三五十年之内,不管给谁用都会觉得恪应,还不如让她自个儿用了算了。 至于林家的祖坟,那是万万不能让严氏葬进去的。 于风水而言,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如何能与林家的列祖列宗并列,享受林家后人香火的供奉?于私心而言,严氏养废了自己的父亲,现在还把他的父亲剌激得都疯掉了,他怎么可能让严氏如愿,以祖父嫡妻的名议下葬? 但站在旁人的角度上想,林岳贤真的已经算是很大方了。 ——那套楠木万寿棺木的价值简直抵万金啊! 可林岳鸿却有着自己的顾虑。 如果祖母没有被葬进林家的祖坟,而是被埋到了后山上…… 后山可不像林家祖坟。 林家祖坟是有专人看守并打扫的,后山不过是块荒地罢了;依着如今族人对祖母的怨恨,很有可能他们前脚埋葬了祖母,族人们后脚就会去祖母的坟头泄愤……甚至挖坟鞭尸都是有可能的! 于是,林岳鸿据理力争道,“只要一天没开宗祠,祖母就是林家嫡妻,如何能将她葬到后山那荒无人烟的地方去?再说了,祖母执掌林家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二叔公,就是看在祖母这些年来置办了族里的善婴堂,令弃婴病孩们能好好的活下去的份上,您也该同意把她埋到祖坟里去才是……” 夏如花听着林岳鸿与二叔公争了这半日,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林岳鸿非要把严氏埋到林家祖坟里去的缘故了…… 她沉吟片刻,低声说道,“也罢,我的娘……就由我来做主吧!我娘她……不下葬了,求着族里为她安排火葬,我再将她的骨灰带走,我们母女日后再不踏足储云镇半步就是了。” 听了夏如花的话,二叔公松了一口气,林岳贤也没反对。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严氏素日积威太甚,心腹虽有几个,但方妈妈一家人的下场也着实令他人心寒…… 原来,方四被惠大太太命人灌了一肚子的耗子药,跟着让他服了解药;然后就敲锣打鼓地沿街告知路人方四的行径,绕着储云镇走了七八圈,这才命人把方四扔回了方家。 结果方四一回家,才知道母亲方妈妈,并他的老婆,以及三位兄长和嫂子……已经被林岳贤抢先一步先灌了耗子药又喂了解药…… 这下子,方家除了七八个半大的孩子和老祖母以外,青壮年都变成了药罐子! 是以严氏的心腹也都被林岳贤的手段给吓坏了,直到严氏身死,除了林家二房之外,没有一个人敢前来探望和慰问…… 见无人反对严氏火葬,二叔公便召来了族里的仵作,先验了尸,又报了官;警察署的黄探长带着几个人过来转了一圈,和林岳贤聊了一会儿天以后,大摇大摆地走了……二叔公这才安排了几个后生子,合力将严氏的尸身抬到了河边的空旷地里,拾了不少的柴火回来,又河堤上挖了隔离防火带…… 忙碌了大半天,一个后生子小心翼翼地过去点着了火…… 就这样,一把火,严氏就烟消云散了。 众人在河岸边坐了一晚,直到火势慢慢收小,夏如花突然走过来朝着林岳贤施了一礼,低声说了句,“……子谦,多谢你。” 林岳贤客气又疏离地说道,“姑姑这么说就见外了,这不过是……” 二叔公不高兴地打断了林岳贤的话。 “子谦啊!这声‘姑姑’你可能不能随便乱叫!宝玲啊,咱们先前就讲好了的……若你愿意留下来,守着我们林家的贞洁牌坊吃斋念佛的过一辈子,我林家愿意供养你,也愿意恢复你姑太太的名声……可你又不愿意留下来,还说要去上海……你说你一个单身女人,去大上海如何谋生!要是做出什么丑事来,岂不是坏我林氏一族的名声!所以咱们昨天就给了你五千块钱……以后啊,你和我们林家毫无干系了!子谦,这声姑姑……以后可不能再叫了!” 夏如花没吭声。 林岳贤则应了一声是。 天渐亮的时候,那堆火终于渐渐地熄了;几个后生子走上前去,用个瓷罐子把严氏的骨灰拾掇好了,交还给了夏如花。 夏如花红着眼眶紧紧地捧着骨灰罐,先是朝着那几个后生子说了声谢谢,又朝着二叔公说了声谢谢,就领着羽铭,母子俩慢慢地朝着镇子外头走去…… 也不知怎的,这明明就是盛夏的天气,河岸边有绿树成荫,又有山花摇曳;但那两人的身影却显得格外萧索。 林岳贤叹了一口气,掏出了钱包,从里头掏了几张钞票出来,递给那几个后生子,“这些钱,你们拿去打酒喝,去去昨晚的污秽……” 众人一见就欢喜了起来,那么一迭钞票,怕是有两三百块钱呢!就是七八个人分了,每人至少也能分到二三十块钱;这可是寻常人家两个月的开销了! 接过了林岳贤递过去的钞票,众人由衷向林岳贤道了谢。 林岳贤摆了摆手,对二叔公说道,“二叔公,先前备在庄子里那副楠木万寿宫(棺木),如今也是无主的东西……去向如何就由二叔公说了算,怎么样?” 闻言,二叔公的老脸一下子就笑成了一朵老菊花! 那副楠木万寿棺材,先前严氏准备了多年才淘换到的好木料,又请了上好的工匠在那棺木上雕刻了一万个大大小小的寿字,这东西值钱不说,难得是稀罕,少见,可真是件好东西啊…… 一直守在一边的林二太太终于忍不住了。 “子谦啊!出了这样的事,我,我……”林二太太期期艾艾地说了起来。 林岳鸿扯了扯林二太太的袖子,“娘,算了,我们也走吧。” 林二太太摔开了儿子的手,一鼓作气地对林岳贤说道,“先前你爹放的那把火,把我们家的东西都烧了个精光!那些都是我的嫁妆啊……难道你爹这把火把我的嫁妆都烧完了,你这个当儿子的不该赔么?我,我的嫁妆……啊!对了,还有莹莹的嫁妆,我们也不管具体有多少了,你,你一起赔给我们十万块钱就算了……” 林岳贤冷笑了几声,“太太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他看着林二太太,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你们一家并不是我林家的骨血,却心甘情愿的享受着林家这么多的供养……二老爷今年五十岁了,您嫁到林家来也近三十年了……还有您生的三个孩子……这么些年来,林家花在你们身上的钱,超过十万块钱没有?”林岳贤冷冷地说道。 “我就只跟您算一笔帐!您从嫁到我们林家来的第一天起,每天早晚都要吃一盅金丝燕窝,这一天的份量就是二两,一个月六斤,一年七十二斤,三十年就是两千一百六十斤……这金丝燕窝可是论两卖的!如今也要五块钱一两,这也就是说,到如今,就光是您在我们林家吃的燕窝……都已经超过十万块钱了!更别说您除了每天要吃燕窝以外,参鲍翅肚……对您来说可是家常便饭……怎么样?咱们要不要再继续算算其他的帐?” 林二太太涨红了脸。 “娘!我们走吧!”站在一边的林岳鸿只觉得面上臊得慌,连忙架着母亲走了。 林二老爷看了看林岳贤,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最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急急地去追妻子和儿子了。 白莹莹一个人落在最后头。 她拿着块帕子,怔怔地看了林岳贤很久,也慢慢地走了。 林岳贤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熬了一夜,他身心疲惫……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惠家,一跨进二门,就发现妻子和小红,张妈妈已经守在二门处了。 “林子谦,从火盆上跨过来!”惠怡眉叫道。 林岳贤一挑眉,看到地上一共摆了三个火盆。 他笑了笑,依言跨过了第一个火盆。 “哎,快把你身上的外套脱了,扔进火盆里!”惠怡眉又喊了一声,“衣服里的钱包先拿出来扔在地上,裤子也要脱……” 裤子也要脱!!! 在这里?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院子里已经清了场,除了眼前的一主二仆之外,宽敞的院子里空无一人…… 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的…… 脱裤子??? 这…… “哎,你快点啊!”惠怡眉连连催了他几声。 看着她焦急的模样,他知道她这是为他好…… 林岳贤把心一横,先是从衣服口袋里把钥匙钱包什么的掏了出来全扔到了地下,然后就把外套给脱了扔进了第二个火盆里;跟着,他又飞快地脱了西裤和鞋,仅穿着大裤衩和棉袜子,迅速地一脚就跨过了第三个火盆。 惠怡眉松了一口气。 她将双手大大地撑开…… 他看到她手里正举着一件宽宽松松的浴袍。 林岳贤笑着走了过去,任由她服侍着自己穿上了浴袍。 惠怡眉小心地捧住了张妈妈递过来的,装了艾叶水的水瓢,并且用纤细秀气的手指,沾湿了水瓢里的艾叶水,然后将手上的水尽数弹向他的头顶和身躯…… 储云镇的风俗,据说艾叶有着去邪清秽的意义,如果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就要先跨火盆去邪,再用清香的艾叶水洗去污秽,这样,以后就能顺顺遂遂的了。 惠怡眉看着他,担心地说道,“……累了吧?我让厨房准备了鸡汤青菜面,呆会儿好好吃上一碗,就赶紧补觉去……” 他确实累坏了,就点了点头。 夫妻俩先后上了阁楼。 惠怡眉已命人送了热水过来,林岳贤强撑着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干净地衣裳,又吃了两大碗鲜香热辣的鸡汤面……跟着就倒在床上闷头大睡。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地,林岳贤似乎听到了外间有人在隐隐约约说话的声音。 “……怡眉?” 他轻喊她的名字。 有人轻轻地走了进来。 “醒了?可是我吵醒了你?”惠怡眉轻声问道。 他心头大石均已落下,此刻懒懒地躺在床上,反问道“现在几点了?” “下午四点……”她拿了件衣服过来,示意他起来穿衣,“哎,快起来把衣裳穿好……林子谦,中午的时候,小春过来回话,说……”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一下子就放得轻轻的。 “小春说,他们在废园子里挖出了一条秘道……那秘道的尽头好像还连着一个库房,只是那库房的大门浇了铁水的,小春他们进不去……又没有你的示下,所以他们既不敢把这事儿报与宗族,也不敢轻举妄动,哎!你拿是拿个主意啊……” 林岳贤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急急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在妻子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裳,一边问道,“是什么样的秘道?” 惠怡眉道,“我哪里晓得!本来我也想去看看的……可我觉得,要是你不在,我去了,说不定还有人想趁着我去看园子的时候,跟着去看……那就不好了,索性我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反正平日里也是你管着废园子的重建,你去查看,那倒是天经地义的……” 林岳贤略一思忖,突然大笑了起来。 惠怡眉不明所以地瞪圆了眼睛。 他“噌”地一下就下了床站了起来,猛地一下抱住了她,还狠狠地在她脸上“啾”了一下! “要死了你!”她嗔怪道,“这大白天的,门也没关,你……” 可林岳贤已经放开了她,顺手拿过了搭在床头的长裤,手忙脚乱地穿了起来。穿好裤子以后,他又慌慌张张地套了袜子,趿了鞋就往外跑。 惠怡眉连忙喊了一声,“……哎!这都要吃晚饭了,你还往哪里去!” “给我留饭!” 他急急忙忙地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下了楼。 第104章 103.1 林岳贤急吼吼地出了门,惠怡眉也跟着下了楼。 她在院子里遇到了惠大太太。 “都这个点儿了还要出去?”惠大太太说道,“怎么就这么忙呢?再忙……好歹也把晚饭吃了再去啊!这都快五点钟了……” 惠怡眉愁眉苦脸地说了句,“说是废园子里出了点事,得亲自去看着心里才踏实。” 惠大太太朝着二门看了一眼,林岳贤早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哎,怡眉啊,你听说没,今早上林岳鸿和白氏在桥头大吵了一架……啧啧啧,当时好多人去围观啊!”惠大太太拉着惠怡眉,低声说了起来。 “后来啊,你猜怎么着?”惠大太太虽然也是威风凛凛的当家太太,但女人天生爱八卦的天性却暴露无遗…… 她倚着院子里的花树,捂嘴轻笑,“林岳鸿带着他父母和孩子,说是要去杭州……但白氏不肯,说她娘家在杭州,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了,没脸!所以她要去上海……结果两口子就在桥头撕了起来……最后啊,林岳鸿没法子,只得改了道领着一家人去了上海!” 惠怡眉皱起了眉头。 惠大太太津津有味地说道,“那白氏也真是的……去大上海,有那么好立足的?去了那里啊,喝口水得花钱!想闻一闻花香也得花钱!走个路叫黄包车也花钱!就靠着林岳鸿一个人,得养两个老,三个小的,这白氏又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们以后的日子可够呛!哎,想当年啊,要是他……” 说到这儿,惠大太太突然打住了。 她尴尬万分地看了看惠怡眉,顾左右而言其他道,“……那啥,我去厨房看看哈!今天给亲家老爷炖个天麻鸡汤好不好?” 惠怡眉看了看嫂子,无奈地点了点头。 惠大太太急急地去了。 惠怡眉站在花树下发了半天呆。 半晌,她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去正屋看望惠母去了。 ** 直到深夜,林岳贤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惠家。 他的头发上沾满了灰尘,身上还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泥土腥气…… 惠怡眉连声催他赶紧去洗澡换衣裳。 跟着,她又吩咐小红把一直架在小炉子上慢慢煨着的汤取来,还让张妈妈赶紧去大厨房里炒两个新鲜热辣的小菜送过来…… 不多时,林岳贤穿着真丝睡衣,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从耳房里出来了。 看着他瘦成了一副骨头人似的模样,惠怡眉心疼得要命。 “不是我说你,虽然事情多,可你也得顾着自己的身体,你瞧瞧……你都通宵达旦了好几天都没好好睡过觉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说着,她亲手奉上一盅热汤给他。 林岳贤虽然累,但精神还是很好的,他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汤,却又把那盅汤给放下了。 惠怡眉看着他直瞪眼。 “你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来,给爷笑一个!”他伸出手,一把搂住了她,把她拖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坐着。 惠怡眉表情严肃地盯着他。 他却突然把头埋在了她的胸脯里。 “怡眉!怡眉……”林岳贤笑了起来,用气音说道,“……你知道那秘道里有什么吗?哈哈哈……那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黄金,黄金啊!!!用木箱装着的金条……是自溶的金条,一块金条约有一两重,每一箱里都整整齐齐地装了一百条黄金,一共有五百多箱!我大约估算了一下,地库里大约有五千多斤黄金……” 惠怡眉愣了一下,随即目瞪口呆。 五千斤黄金!!! 难怪林家被人称作皖苏首富…… 看着她呆呆的模样,林岳贤更是高兴,戏谑道,“这下子,可总算有钱了……怎么样,我用黄金造间屋子给你住?” “呸!” 惠怡眉嗔怪道,“喂!你的手往哪儿放呢?快把那盅汤喝了……” 说着,她就拼命地将他那只已经钻进了自己衣襟里的手给扒拉了下来。 林岳贤大笑。 她挣扎着从他的魔爪之下逃了出来,站在一边气鼓鼓地看着他。 他则笑着端起了汤碗,慢慢地喝起了美味又滚烫的汤。 “那你会把这事儿告诉族里吗?”她问道。 他答,“自然是要告诉的……难保哪一天就露了馅!不过,我已经吩咐人,连夜把这些金子运出去,地库里只剩了一百箱左右,正好可以拿来重建园子用。” “这转移出去的四百多箱金子啊,足够咱们林家东山再起的了!没准儿有一天,咱们林家不再是皖苏首富,而是全国首富……甚至,咱们也能竞争一把,看看能不能当上世界首富……” 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惠怡眉忍不住打击他道,“得了吧你!你瞧瞧人家世界首富,要么就是船王,要么就是糖王……可人家都是有支柱型产业支撑着的亿万富翁,才敢在特定领域里称王,你啥也没有……就凭着那几台破机器做丝绸印染,你也敢称王?” 林岳贤一怔。 半晌,他抬眼看着她,眼神亮晶晶的。 “家有贤妻万事足!那依太太之见呢?鄙人应该怎么发展支柱型产业?”林岳贤放下了汤碗,摆出了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惠怡眉涨红了脸。 她最大的爱好就是文史,对于经济和金钱……实在不感兴趣,虽然对于世界形势也略知一二,但还没有上升到有什么特别的心得和研究的地步…… 可对于林岳贤来说,这一记不亚于当头棒喝! 他也没指望妻子有什么回答,只是将喜形于色的表情慢慢地收敛住了,继而陷入了沉思。 惠怡眉简直又悔又恨! 原本她也就是见他这副欣喜若狂的模样,怕他得意忘了形,这才泼他冷水的;可此时见他又陷入了沉思,连饭也顾不上吃了,顿时又有些后悔起来——好歹也等他吃完饭再说啊! “不管怎么样,先安身再立业!”她重新端起了汤碗,亲自递到了他的嘴边,“那四百箱金子跑不掉,但这碗汤却会凉掉……快些趁热喝了,再把饭菜吃了,好好地睡一晚,明天一早起来,凭你怎么瞎想乱想,我也不管了!” 林岳贤笑着再一次用手搂住了她,另一手则从桌上的空碗里拿了个汤匙过来,放进端在她手里的汤碗里。 这架式…… 他要她喂他喝汤? 惠怡眉与他僵持了许久,到底害怕磨蹭太久那汤凉掉了,只得红着脸,用勺子舀了一勺汤,递到他了的嘴边。 他张口喝了。 于是,她一勺一勺地喂他喝完了汤。 喝完了汤,林岳贤又把筷子递到了她的手里。 惠怡眉睁着一双漂亮的杏眼瞪着他。 他看着她微微地笑。 她也没说什么,先是中规中矩地挟了几筷子菜给他吃,又用瓷勺舀了白饭来送…… 最难消受美人恩。 林岳贤惬意地享受着妻子的服侍,过着饭来张嘴,双手怀抱温香软玉的美好生活。 可惠怡眉却趁他不备,悄悄地用筷子挑了一坨辣椒酱,塞进了他的嘴里。 林岳贤一怔…… 她已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惠怡眉捂着嘴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扔了筷子就往外间跑…… 只是她才跑了两步,就被他一把拉住了! 两人的追逐游戏把笨重的饭桌挪开了一角,并且发出了粗嘎难听的“咯吱”声音;摆在饭桌上的碗筷也热热闹闹地碰撞了起来。 小红在外头听到了声响,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事,待要进来查看时,却正好从虚掩的门缝里看到二爷把二奶奶打横抱了起来,朝着大床走去…… 她听到了二奶奶妩媚婉转的浅笑声,还看到一只鹅黄色女式绣花拖鞋从天而降,“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小红涨红了脸,掩着嘴偷偷地笑了起来。 她伸手轻轻地掩上了门,悄悄地退了下去。 ** 后来,林岳贤把整间废园子翻了个底朝天,确认地底下再没有任何秘道以及地库了,这才召集了族中宗老,将那一百箱金条当众捐了出来,请族中代为主持林家园子的重建。 同时,他声明这一百箱金条除了要承建林家园子之后,再修一座小学堂和一条商铺街出来;学堂就免费让族里和镇上的孩子们都来学习,而商铺收取租金,再用这个钱去请了先生来教孩子们念书。 若还有盈余,那些钱就充到族里当做公帐,逢年过节的取些出来孝敬孤老…… 而林家园子要重建,要的是人工,族里自然也会优先考虑用自家的族人来做工;这么一来,做工能贴补家用……且修建学堂,让孩子们免费认字,这是功在千秋利于万代的大事,也是家家都能享受到的具体福利。 一时之间,林氏一族就像炸了锅似的,个个都感念起林岳贤来。 而林岳贤安排好林家园子的重建之后,就带着父母妻子辞别了岳母,返回了上海。 林月兰得了消息,已经提前一日赶回林公馆,领着众仆佣把别墅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遍,又给父母准备好了房间…… 可当她看到神智浑浑噩噩的父亲,和转瞬间苍老了数十年的母亲时,忍不住大吃一惊! “娘!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林月兰错愕地问道。 林大太太忍不住大哭起来…… 那边母女俩抱头痛哭去了,这边惠怡眉赶紧安排人安顿林大老爷,又打了电话给一位新结识不久的神经科大夫的妻子,简单地询问了一下检查项目,还约好了带林大老爷去看病的时间。 林大太太终于把事情的经过大致地告诉了林月兰,林月兰这才泪眼婆娑地埋怨兄嫂,“……哥哥嫂子!这样大的事……爹和娘遭了这样大的罪,你们怎么能不告诉我!还把我推到外头去了,我,我究竟是不是你们的亲妹子!” 因为对着自家的父母妻子和妹妹,林岳贤也没设防,直白道,“你性子软弱,就是去了也没用,还是在这边看着屋子好些……” 林月兰愣了一下,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伸出手指指着兄长,脸却转向惠怡眉,哭道,“嫂子!嫂子……你看他!” 惠怡眉狠狠地捶了林岳贤一下子!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惠怡眉嗔怪似地骂了林岳贤一句。 跟着,她又转头对林月兰说道,“你不必多想,原是我们疏忽了,本来想接了你过来,只是路上也不好走,也没个得力人陪着你回来……你瞧瞧,四哥工作忙,四嫂也忙着孩子们的事儿走不开,对不对?要是以后再有这样的大事啊……” 说到这儿,惠怡眉突然一愣,补救似的说道,“呸呸呸!才不会呢,以后我们再不会有这样的倒霉事儿了!” 林月兰破涕为笑。 惠怡眉又温言软语地安慰了几句,林月兰这才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泣。 一家子终于安顿了下来。 因在最最危难的时刻,林月兰并没能陪着父母身边,所以她心里生出了浓浓的负罪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林月兰时刻陪伴着父母,又卖乖又讨欢心的,直把父母侍候得舒舒坦坦的…… 而惠怡眉也领着林大老爷去看了看神经科的医师,医师告诉她,林大老爷的病情因为犯病不久,还是有可能治愈的,只是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较常人更脆弱,不宜大喜或大悲,总之适合静养,再加上适当的心理辅导和药物上的治疗,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 于是,林岳贤投父亲所好,开始频繁地淘换起各种奇珍异宝和古董来…… 惠怡眉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当林大老爷一看到这些奇异古玩的时候,那两只浑浊的眼睛顿时冒出了精光!!!他开始了各种折腾,仔细研究一番以后就能准确地说出那古玩的年份,成分……甚至还能根据那古玩现编出原主人的一些生活习惯和小故事来! 现在,她终于可以理解之前林岳贤曾告诉过她的,大房在乡下有个庄子,庄子里有十几个库房,全是用来存放林大老爷的古董这件事儿了…… 依着林大老爷对这些古玩的狂爱,几十年下来,收集了十几间库房的东西……确实不算什么啊! 但是林岳贤的精力也不能总是放在为父亲寻宝的这一方面上。 惠怡眉灵机一动,把自己原来在英伦荷福大学念书的时候,曾经上过的艺术鉴赏课本和文案,笔记都拿了出来,交给林大老爷。 林大老爷有些发愣…… 后来,惠怡眉又专程开了汽车,带着公婆和小姑子去了近郊的几个教堂里参观,将一些特色建筑和含有特寓意的西洋画,西洋摆饰等一一解释给林大老爷听。 林大老爷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林大老爷对艺术的热爱……超越了国界线。 他开始对惠怡眉的课本有了兴趣。 很快,惠怡眉的课本和笔记就被他翻得滚瓜烂熟,还像孩童一样,吵着闹着要看更多的书。 惠怡眉只得托了人,去英伦采买了一大堆艺术类的书籍回来给林大老爷看;可林大老爷又看不懂洋文,只好又逼着林月兰做翻译…… 刚开始的时候,林月兰还有些叫苦不迭。 但她心怀对父亲的愧疚,再加上父亲好学这是好事,翻译洋文虽然很有难度,却对她的学业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于是,林月兰也咬牙坚持了下来,只是常常被父亲埋怨,嫌弃她翻译的速度太慢…… 慢慢的,林家人的生活开始了步入正轨。 转眼就到了福旦大学开学的日子。 林月兰倒还好,她是大一新生,只要等到了报名的日子,就去学校报到就到了;但惠怡眉做为福旦大学的新讲师,是需要提前几天去大学里开会和培训的。 这一天,惠怡眉与另外两位新讲师刚刚才上完教导主任的培新课,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离开学校回家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怡眉?” 这人的声音怎么这样熟悉? 惠怡眉应声回头。 看着那人,她一脸错愕。 作者有话要说:  呃,咱们这文的节奏会不会太快了…… 要放缓一些吗? 另外,有个事想问问大家,有用中国移动的流量来看文的姑娘吗? 会不会有使用移动流量登不上晋江的现象? 第105章 104.103.1 惠怡眉目瞪口呆看着林岳鸿。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且他还穿着正式的黑色教员西服,领口处露出了白衬衣的领子,黑西服的胸口上还别着教员专属的金属小牌;而且他的头发梳理得极光滑,还穿了一双锃亮的黑皮鞋。 林岳鸿看着她,有些惊喜,却有些不知所措。 惠怡眉扫了一眼别在他胸前的教员小牌。 这样的金属小牌,她也有一个。 这也就是说,他也是福旦大学的讲师? 再想想…… 林岳鸿曾经是福旦大学的高材生,毕业以后又沉浸文坛多年,像他这样的人,被福旦大学聘来做讲师也在情理之中。 但惠怡眉不愿与他有什么交集。 她朝着他微微颌首,转身离去。 林岳鸿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心中一片怅然。 惠怡眉回到家中,林岳贤还没回来,倒是惠四嫂韦玉贞跑过来串门子了。 林大太太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所以她很欢迎韦玉贞的来访;这会儿一老一少吃着点心聊着天,两个女人都笑容满面的。 看到惠怡眉回来了,林大太太站起身,说道,“来来来,怡眉和玉贞聊着……我去厨房做个冰糖百合桃胶羹给你们吃……” “娘……” “没事儿,你坐着,坐着!我很快就好……玉贞,你可别走啊,我很快就做好了,呆会儿可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啊!”林大太太热情地说道。 韦玉贞笑着点了点头。 林大太太意气风发地去了厨房。 惠怡眉和韦玉贞相视一笑。 林大太太刚离开客厅,韦玉贞的表情就变得神神秘秘的,声音也被压得低低的,“哎,怡眉啊,你听说没……昨天晚上啊,白氏在她们家里举行了一个派对!” 白氏? ……白莹莹? 惠怡眉一怔。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原来那个林岳鸿啊,自从他们从储云镇来了上海以后,就在丝瓜巷十一弄那里租了一栋别墅……” 韦玉贞一边说,惠怡眉就一边瞪大了眼睛,又是一怔。 丝瓜巷? ……那一整条巷子都是林岳贤的产业! “他们上来已经快一个月了,那白氏以富家太太自居,据说已经开了好几场舞会……不过,知道有她这号人的少,前几场舞会去的人也不多,直到昨儿晚上,她请了意大利洋行的一个老头去她家里跳舞……啧啧啧,那个老头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说说,她今天只是跟那意大利老头玩暖昧,以后呢?以后她会不让林岳鸿戴绿帽子啊?哎,怡眉你说……林岳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韦玉贞兴灾乐祸的说道。 惠怡眉就想到了今天在学校里遇到林岳鸿的事儿。 “林岳鸿他……我今天在福旦大学看到他了,看起来,他现在也在福旦大学当教员……”惠怡眉也皱着眉头说道。 但韦玉贞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你说什么?林岳鸿现在在福旦大学教书?” 韦玉贞啧啧叹道,“在大学里教书能有几个钱!一个月的工资不过才几十块钱,将将买得起一瓶红酒罢了!可白氏开一场舞会就得花上几百块钱……我看哪,这两个人的日子是过不长久的!这第一啊,白氏就是个无底洞,就依林岳鸿教书挣的那点儿钱,恐怕满足不了她;第二,依着白氏才来上海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连几场舞会……可见她是多么的爱慕虚荣,又多么着急想要融入上层社会……” 韦玉贞分析得条条是道。 可惠怡眉不爱听这两个人的事儿。 这时,林大太太指挥着仆妇端了冰糖百合桃胶羹过来,热情地招呼着韦玉贞和惠怡眉吃甜品。 两人便打住了这个话题。 韦玉贞吃着甜沁沁的桃胶羹,把所有好听的赞美话儿都说了一遍,逗得林大太太喜笑颜开;吃完了桃胶羹以后,韦玉贞就说要去接女儿芳君下课,婉拒了林大太太的留饭,回去了。 林大太太得了空闲,就开始念叨了起来。 你公爹他又不考状元,怎么拿着那几本书这么用功呢?他自个魔障了就算了还拖着兰儿陪着他一起发疯……好几次人家方小姐来家里找兰儿玩,兰儿都抽不开身……咱家是布衣,跟这些官家子女打好关系才是正经,以后有什么事儿也好帮扶一把…… 惠怡眉微笑着听着婆婆唠叨,顺手拿起了一本杂志翻着看。 林月兰从前头书房过来了,看到母亲和嫂子都在,便问道,“娘,嫂子,我爹他就快要过生日了……这回咱们怎么给他庆祝?” 林大太太道,“那还能怎么庆祝!摆几桌酒,请些乡邻来热闹热闹呗!呃……你们说,这在大上海,咱也没几个认识的乡邻,充其量就是你惠四哥一家,并几个老亲罢了,唉,恐怕只够凑一桌的……” 林月兰道,“前些天若兰带我去了近郊静月湖公园玩,那里空气很好,景色也很雅致……嫂子,不如爹做生日的时候,咱们一家人去那里玩,那里有餐厅,有个高尔夫球训练场,我们还可在那里吃烧烤……” 惠怡眉道,“宜景?” “对对对,宜景,就是宜景餐厅!”林月兰惊喜地说道,“嫂子你也知道?” 惠怡眉含笑不语。 高尔夫球是英伦贵族兴起的新运动方式,她在英伦皇室给索菲娅小公主当家庭教师的时候,也曾经陪同小公主一起去高尔夫球场玩过……后来也跟着林岳贤和他的朋友们去打过高尔夫球。 静月湖公园里的宜景餐厅为了吸引人气,特意搞了个高尔夫球训练场的噱头出来。但林岳贤带着她去那里玩过,和真正的高尔夫球场相比,这里的设施显得太小儿科了……也过于简陋了。 但就算是这样,宜景餐厅里的位子还是供不应求的。 “高矮呼球?”林大太太好奇地问道,“……那是啥?” 林月兰捂着嘴笑了起来,“娘!是高尔夫球……就是拿着球杆子,把一个这么大的球打到球洞里去……” 说着,林月兰还站了起来,做出了拿着球杆击球的姿势。 林大太太张大了嘴。 半晌,她才来了句,“这有啥好玩的!” “娘!去嘛去嘛!望月湖公园的旁边还有个跑马场,我们还可以去骑马!”林月兰初到上海时,兄嫂也带她四处游玩过,后来又和方若兰等小伙伴出门玩了几次……所以她迫不及待地想怂恿父母也一起去。 “嫂子!好不好嘛……去嘛去嘛,我们一家人去,好不好?”林月兰见母亲兴趣缺缺的模样,连忙又去嫂子怀里撒娇。 惠怡眉摸了摸小姑子的头,笑着对婆母说道,“娘,要不,咱们就去吧……那里空气好,就是您什么也不干,看看花儿草儿也是好的。” 林大太太皱眉道,“我不吃西餐。那些牛肉都是带血的,还有那啥……沙拉是吧,我和你们爹也不吃,就是生菜叶子……也不煮煮,直接就拌点儿甜面糊糊拿出来唬弄人……你们爹过生日,是要吃热乎乎的长寿面的,还要带汤的!” “有有有!我们家要吃热乎乎的长寿面,还是带汤的!这个一定有!对吧嫂子?”林月兰朝着惠怡眉挤眉弄眼地说道。 惠怡眉和林大太太都笑了起来。 林岳贤拿着公文包一走进屋,就看到母亲妻子妹妹正亲亲热热地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还笑盈盈地聊着天…… 他把公文包放在了单人沙发上,好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这样开心?” 林月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哥哥!再过几天爹爹就要过生日了,我和嫂子商量着,要带爹爹和娘去静月湖公园里的宜景餐厅里吃饭,打高尔夫球,骑马,还要吃烧烤!”林月兰兴奋地说道。 林岳贤看了妹妹一眼,问道,“你看过日历了?爹生日那天,你和你嫂子都不用去学校?” “啊???” 林月兰被吓了一跳! 她连跑带跳地跑到了扶手梯的旁边。 ——靠墙那一面挂着一幅印刷美人图的年历。 林月兰看了半天,突然跺了跺脚。 “哥哥!爹过生日的那天,明明就是休息天……”她嗔怪了一声。 众人都笑了起来。 到了饭时,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又一起去庭院里散了步,这才各自回房。 林岳贤看着妻子在房间里忙来忙去,一会儿去浴室点香薰灯放洗澡水,一会儿又替他准备明天穿的衣服什么的,不由得有些愧疚,柔声说道,“自从爹娘来了以后,咱们也没什么时候独处了……” 惠怡眉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现在不就独处了么?” 他敏锐地感觉到,好像她有些不开心? 但父母来上海与他们同住了近一个月,也没见她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再说了,她本就不是这样小气的人。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怡眉,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惠怡眉站直了身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底到底有些不快活。 “你知道……我今天在学校遇到谁了吗?”她没好声气地说道,“……我,我遇到林岳鸿了!他还穿着福旦大学教员的制服……看起来,他可能也是今年新进的讲师之一……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可能也是教文史的,没准儿跟我同一组……” 闻言,林岳贤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我想法子让他走。”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惠怡眉就想起了下午四嫂过来聊天时,说的那些话。 “算了!”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他和白莹莹是不是租了咱家在丝瓜巷的别墅?” 林岳贤淡淡的“嗯”了一声。 惠怡眉说道,“那白莹莹夜夜开舞会的事儿你也知道了?” “我操那门子心干什么!谁管她开不开舞会了……”林岳贤闷闷地说道,“我放租而已,当时他们来租的时候我也不在,后头看到了租赁合同才知道的……” 惠怡眉咬着嘴唇说道,“所以说……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林岳鸿……起码他也是想靠着自己的能力赚钱养活一家老小,何必赶尽杀绝呢!” 她把心里头的不快活说了出来……她倒是心头舒坦了,可林岳贤却在一边皱紧了眉头。再想想,毕竟自己以前和林岳鸿有婚约,如果两人又在一处共事,林岳贤他心里肯定有不舒服的地方…… 惠怡眉笑了笑,主动朝他走了过去,用胳膊环住了他的脖子,说道,“林子谦……说真的,我也挺期待爹过生日的时候,我们一大家子能一块儿出去玩呢……” 他当然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温香软玉。 抱住了她,一个香艳浪漫的深吻过后,他低声说道,“怡眉,咱们生个孩子吧?” 先前因为工作和学习的羁绊,小夫妻俩自己都觉得不是要孩子的时候,所以也一直都小心翼翼地避着孕;如果他的事业已经起步,她的工作和事业本就是平平顺顺的……确实也应该要个孩子了…… 她笑着点了点头。 林岳贤大喜! 他抱着她,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第106章 105.104.103.1 很快,惠怡眉就开始了这份作息稳定,又富含挑战性的教学工作。 每天一早,林岳贤会亲自开着汽车送她到荷福大学的学校门口;每天当她下班的时候,林公馆的汽车也会准时停在学校门口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 果然如惠怡眉所料,林岳鸿和她分到了一个组。林岳鸿教大一新生的“文学概论(一)”,惠怡眉则教大一新生的“西方历史(一)”。 他们都是福旦大学今年新进的讲师,男的是国内久负盛名的青年才子,女的是刚留洋归来的美女教师……一时之内,两人竟引起了福旦大学的轰动。 在刚开始的几天里,惠怡眉确实有些不自在,但她及时调整自己的心态,最终倒也适应了众人的目光。 但她挺反感林岳鸿的。 因为这人的目光总是似有似无的落在她的身上…… 平时同事们凑在一块儿的时候说话聊天的时候,他也总是默默地坐在一边,虽然不说话,却一直关注着她……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近距离的相处,惠怡眉也发现了一些林岳鸿的细节。 比如说,他的眼窝下总挂着黑眼圈,整个人形销骨立的,越来越瘦了,刚开学的时候还觉得他那身教员制服挺合身,但这才过了两个星期,那身衣裳套在他的身上就跟挂蚊帐似的,空荡荡的。 还有他的白衬衣领子总发黄,有一回他把外套脱了,同事们还看到他白衬衣的衣角都有些挂纱了,而且一连好几天,他都穿着同一件白衬衣……同事们私底下也猜测过,他是不是只有这一件白衬衣?晚上回去洗了,趁着夜里晾干了第二天再穿? 这也归功于林岳鸿自成名以来就一直窝在杭州西湖写诗写文,所以众人大多知道他虽家境富裕,却也一直不肯靠家里……这也为他高洁的人品又加了几分。 再加上在荷福大学的讲师教授队伍里,其实像林岳鸿这样外表朴素,实则家境贫寒的学者才是主流;像惠怡眉这样家境富裕的人反而是少数,只是她为人低调,性格又温婉恭谦,所以还是很容易就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又过了几天,就到了林大老爷的生日。 恰巧这一日也是休息天,所以一家五口早早地就起来了,乘坐着汽车就去了静月湖公园。 由于一家人都太兴奋,出门的时间早了些,所以到了静月湖公园的时候才早上九点多。 林月兰兴致勃勃地提议,去旁边的跑马场骑一会儿马。 于是众人又转移到了隔壁的跑马场。 跑马场的主人是个金发碧眼的荷兰人,他也认识林岳贤。听说林家人想骑马玩儿,赶紧让人牵了几匹温驯的小母马过来……林月兰先前和小伙伴们来这里玩过几次,便有心在父母兄嫂面前露把脸。 她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白底红边骑马装,戴着头盔,身姿矫健地跃上了马背,操控着马儿在场地里轻巧地飞奔了起来…… 想着小女儿在几年前还是个裹了小脚的女孩子,性格阴沉又古怪;如今却成长为热情洋溢的靓丽青春少女,林大太太不禁喜从中来,拉着丈夫的手说道,“你快瞅瞅兰儿!你瞧她笑得多开心!” 惠怡眉也有些跃跃欲试。 她找马场主人借了套骑装,换好了衣裳以后也挑了一匹马,英姿飒爽地翻上了马背,溜着马儿开始小跑了起来。 惠怡眉身材修长高挑,气质稳重端庄,骑在马背上又是另外一番风情;林岳贤看得心痒痒的,也去换了衣裳,追着妻子和妹妹去了。 几个年轻人玩了好一会儿,又不由分说地把林大老爷和林大太太也连哄带拽地扶上了马。 林大太太被吓得连声尖叫…… 也亏得那马儿极温驯,就算林大太太浑身僵硬而且情绪紧张得要命,但被架上了马儿之后,由着惠怡眉和林月兰一边一个扶住了,牵着马儿在场地里慢慢地走了起来。 过了好久,林大太太才慢慢地适应了,这才感觉到骑马的快活来。 “兰儿她爹,这骑马可真好……人高了那么大一截,看得也特别远,你说这马儿也乖哈,就这么慢慢地走着……那啥,我让它停,我要说‘吁’吗?”林大太太唠唠叨叨地说道。 林大老爷也被儿子扶着骑在另外一匹马上,这会也在场子里慢慢地溜圈儿,听了老妻的话,林大老爷“哼”了一声,说道,“……妇人之见!这里明明就是洋人开的马场,你那是使唤骡子呢,还‘吁’!这洋人养的马,你就得和它说洋文!不然它听不懂,你得像我这样……死逗!” 他吼出那声“死逗”的时候,气势十分宏大…… 马儿被他一吓,乖乖地站住了。 林大老爷得意洋洋地说道,“瞅瞅!我就说……这马儿要听洋文!平日里你也不跟我和兰儿好好学学,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买买买……” 林大太太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林岳贤,惠怡眉和林月兰则死命地忍住了笑。 但难得林大老爷思维清晰,反应敏捷,林大太太虽然被他奚落了一顿,可心里还是十分高兴的…… 她迟疑地说道,“……刚你怎么说来着?死……死逗?我怎么觉得这么逗呢……这,这死逗啥意思啊?” 林大老爷习惯性地摸了摸胡子,突然意识到自己下巴上的那络胡子已经被剃得干干净净了,便有些不自在,吼了老妻一声,“你的发音要标准……要像我这样说,死逗……死逗你懂吗?唉,死逗……不对不对,你说得不对,你看你那马都不肯理睬你……它都没听懂你说啥。算了算了,你别学了!你根本就什么也不懂!” 林岳贤,惠怡眉和林月兰三个人已经笑翻了。 一家人在跑马场玩得开开心心的,人人都出了一身大汗。 折腾了一上午,大家也觉得饿了,再一看时间也差不多到了饭点,这才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前呼后拥地去了隔壁静月湖公园的宜景餐厅。 林岳贤已经在这里订了个带着小小庭院的贵宾包间。 林月兰直吵着要自己烧烤,便又有侍应生抬了烧烤架,炭块,铁架铁签和各式调味品;以及肉块,鸡腿,茄子,蘑菇之类的过来…… 林大老爷乖乖地坐在庭院里,像个孩童一样,小小声地向惠怡眉要求着,说他想学西洋的油画。 惠怡眉大为诧异。 但转念一想,林大老爷其实也是个热爱艺术的人。更何况精神科的医生还对惠怡眉说过,在他精神大受剌激的时候,多找一些精神上的寄托,多做些有益身心的事情,对恢复和稳定他的病情是有好处的。 所以惠怡眉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得去学校请个专业老师回来教公爹才是…… 林大太太则围在女儿的身边看着她手忙脚乱地烧烤。 “得翻面儿了,不然就糊了……你都没放盐,这能好吃嘛!哎……得先刷油啊了!这不是跟炒菜同一个道理嘛!炒菜得先在锅里放油,你这劳什子烧烤,不刷油直接烤,那不是烤糊了……”林大太太喋喋不休地说道。 林月兰被急出了一身的汗。 “娘,您帮帮我嘛!”林月兰不依道,“您就站那儿看着干什么啊……” 林大太太撸高了袖子,果然上前帮忙去了。 林岳贤看着父母妻子妹妹如此相亲相爱的模样,心中十分高兴。 不大一会儿,林月兰就把所有的食材都烤好了。 林大太太挑挑捡捡的,勉强选了一小部分不算太焦的,看上去能吃的东西,用盘子装好端到了桌上,还打趣女儿道,“要是指望你啊,咱们今儿可就要饿肚子了!子谦啊,可要记着给你爹点碗寿面!” 林月兰不依地喊了一声娘…… 林岳贤则笑着说了声,“……知道了。” 众人分食了林月兰烤的食物。 咸,苦,焦……那些食物的滋味儿可真不敢恭维! 众人一边吃一边取笑林月兰,她虽也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只是佯装嗔怒,并没有真正的生气;不多时,侍应生送了林岳贤点的菜上来,大家这才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先前骑马也累了,所以大家的胃口特别好,热热闹闹地吃完饭以后,林月兰还有些舍不得走,便又吵着要去打高尔夫球。 惠怡眉见林岳贤皱起了眉头,怕他责怪林月兰,便站起身对说道,“走……我和你一起去,我也去看看。” 说着,姑嫂俩就一块儿走出了雅间。 作者有话要说:  猜一猜,会发生什么事? ^_^ 第107章 106.105.104.103.1 林月兰兴奋拉着惠怡眉的手朝着餐厅外头的高尔夫球训练场走去。 在惠怡眉看来,宜景餐厅院子里的高尔夫球训练场就是个……摆设。 不过,说它是摆设呢,它又还像模像样的——这里有块看上去非常养眼又齐整的大草坪,两棵极漂亮的树,一小块不大的湖;在训练场的入口处,还用雪白的石灰粉在茵茵绿草上画了几条球道,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站在那儿挥起了球杆…… 看来,这里虽然景观面积小,但还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 惠怡眉找侍应生拿了筹,然后就和林月兰一起坐在旁边的休息区里排队等着。 那草坪的四周还拉上了高高的绳网,大约是防止高尔夫球会飞出去的缘故;远处还站着几个戴着棒球帽,穿着白衣白裤贴墙而立的球童,正不时地弯下腰,拾起客人击落在地上的球,放进了别在腰间的小篓里。 姑嫂俩就坐在休息区里聊着天。 突然,林月兰像见了鬼似的瞪大了眼睛,还用手指着远处,语无伦次地说道,“……大,大哥?嫂子,你看……大哥,那是不是大哥?” 惠怡眉还以为她说的“大哥”是林岳贤,便抬眼看去。 哪里有林岳贤的影子! 只是,顺着林月兰手指的方向,她倒是看到了一个极熟悉的身影。 林岳鸿??? 他戴着棒球帽,穿着白衣白裤,腰间还别着一个小篓子,此时正站在绳网下,还不时地弯下腰,拾起了被击落在地上的球,把球放进他腰间的小篓子里…… 林岳鸿在这里当球僮? 惠怡眉和林月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平时和林岳鸿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工作,所以惠怡眉对他的经济情况还略知一二的;但林月兰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嫂子!你说,他,他真的就穷成了这样?”林月一脸的兰不敢置信,“其实我知道,他除了在福旦大学当讲师之外,还在出版诗集和小说集;除此之外,他每天下了课还要去几个富太太家里给她们当家庭教师……现在,他还在这里当球僮啊?要不要这么拼!” 惠怡眉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毫无疑问,她是痛恨林岳鸿的。 前世,卑微的她被他踩到了泥地里……她不止一次地怨恨过他,想要解除那样畸形的婚姻,就凭她一个根本无法独立自主也没有话语权的小脚女人,不管她算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想要挣脱桎梏,可凭她的能力,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若是想和白莹莹好好地过日子,就光明正大地提出想和自己离婚啊! 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沉默着,令惠林两家人对他们的婚姻仍抱有希望,只认为是她无能,留不住丈夫的心罢了…… 所以惠怡眉把林岳鸿和白莹莹恨到了骨子里。 但这一世,虽说在刚开始的时候,他也像前世那样,既不想离开白莹莹,却又不愿意正面表达出他对这门婚事是持反对意见的……但最起码,他到了现在这个境地,也是拼了命地努力赚钱养家的…… 惠怡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方才还有点儿想打高尔夫球玩玩的心思顿时消散于无形了。 “兰儿,我们走吧。”惠怡眉低声说道。 林月兰的好心情也烟消云散了。 她也没办法做到,自己在这边高高兴兴心安理得地打着球,可以前的兄长却弯着腰顶着大太阳在一旁给她捡球…… 当下,姑嫂俩就从休息区里站了起来,手牵着手儿,准备离去了。 可两人刚刚才站起来,还没走出休息区呢,就看到一个浓妆艳抹,身段窈窕,穿着剪裁合身的短旗袍的年轻女人挽着一个身材矮胖,头发花白的男人走了进来。 “侍应生!查理先生要打球!请帮我们安排一下,我们不要等的。”年轻女人傲慢无礼地说道。 惠怡眉和林月兰瞪大了眼睛。 两人盯着这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看了好久,然后又同时把目光投向正站在烈日下当球僮的林岳鸿…… 怎么就这样巧??? 那位浓妆艳抹的女人分明就是白莹莹! 而伴在白莹莹身边的,赫然是个身材矮胖,头发花白的外籍人士! 白莹莹对这位“查理先生”的态度是十分亲昵而且娇嗔的,可她是位已婚妇人,却和别的男人来打球,而她的丈夫却在不远处……捡球??? 惠怡眉和林月兰不由自主地就站住了。 白莹莹一走进休息区,就发现了惠怡眉。 没办法,惠怡眉身材高挑,体态婀娜,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再加上她长着一张在东方人眼中美丽绝伦的脸,却又有着让西洋人为之倾心的气度风华……不仅仅白莹莹已经注意到了她,就连白莹莹身边的查理先生也注意到了她。 也不知怎么的,惠怡眉觉得那个查理先生好像还有几分眼熟。 果然,挺着啤酒肚的查理先生文质彬彬地向惠怡眉打起了招呼,“下午好,林太太,没有想到在这里遇到您,这真是我的荣幸。” 惠怡眉立刻套上了一副公式化的标准笑容,亲切地说道,“这也是我的荣幸。” 白莹莹又恨又嫉地看着她。 惠氏女穿着一身浅蓝色的洋装,在她那身改良版的双排扣长款收腰薄款风衣下,是一条长及脚踝的白色洋裙,脚上蹬着纯手工制作的羊皮小靴,头上戴着真丝堆花的宽沿帽子;而她的手腕上戴着瑞士产的镶钻石的限量女款腕表,脖子上挂着一条长款的白金镶蓝宝石的项链,精致美丽的脸庞旁,还垂着繁复好看的蓝宝石耳环…… 她这身打扮,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 白莹莹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未出嫁时是个娇娇女,父母膝下只有她一女,家中虽然只是小富,却也请了两个女佣;生活上的琐事是不需要她操心的。 后来和林岳鸿同居以后,林岳鸿的钱都是她管着……他写诗集和小说出版能赚到一些钱,再加上林二太太的私房补贴,两个人在杭州的时候,也过过一段惬意轻松的二人世界。 直到她为林岳鸿接二连三地生下了孩子。 白莹莹的危机感越来越重。 ……后来她真正变成了林家的大奶奶,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她没有想到,林岳鸿是以不继承林家做为条件和她结婚的!这让白莹莹抓了狂! 幸好后来,她把严氏哄得团团转,这才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当家奶奶,开始管理林家的产业。 但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林氏产业……她还没捂热,也没算清楚林家到底有多少钱,就爆出了严氏换子的丑闻……在那一瞬间,高高在上的林家嫡二房变成了野种,被林氏宗族扫地出门了! 白莹莹为自己觉得不值得! 多讽刺啊…… 自己想尽办法谋求来的幸福婚姻,竟然是这样的一副烂摊子! 可惠氏女……她又凭什么啊! 一个小脚女人而已…… 可她却嫁了林家唯一的嫡系子孙,成为皖苏首富家的当家太太!她还留了洋,她还去福旦大学当讲师去了!!! 再看看自己…… 除了给林岳鸿生了三个崽子以外,她赚到了什么? 名声?她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妇人!地位?在这人才济济的大上海,谁认识她谁称罕她啊!财富?呵呵呵……嫁到林家三年,她倒是攒下了一笔可观的私房,可被林大老爷放了一把火……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白莹莹悲愤莫名! 看着眼前温婉大方气质端庄的惠氏女,白莹莹觉得这个女人就是来咯应自己的! 她不由得紧紧地拉住了查理先生的胳膊,娇嗲地说道,“查理,我们还打不打球嘛!” 说着,她还故意将自己戴在指间的一个硕大无比又晶莹璀璨的钻石戒指“无意识”地在惠怡眉眼前晃了晃…… 惠怡眉有些无语。 白莹莹手指上的钻石戒指……戒面上的宝石看上去很像是钻石,但其实那枚戒面不是钻石而是白水晶,而且这种款式的首饰,还是通过林岳贤从英伦进口的。 当时他觉得这首饰的样式好看,做工也能精细,乍一看和钻石戒指没啥区别,就拿了一整套回家给惠怡眉玩,但惠怡眉嫌这套首饰太俗气太有暴发户的气质了,就放到了一边,后来又送给了婆母林大太太。 一开始林大太太也挺喜欢这套首饰的,可后来见惠四嫂也有一套,出去串门子的时候,还看到谁谁谁也戴着一套……所以后来林大太太也不戴了,就留着玩儿,打算放旧了以后再赏人算了…… 但林月兰却没能忍住。 “水晶戒指!”林月兰惊呼了一声,“……我娘也有一个!” 白莹莹脸一沉。 “不识货就别乱说哈!”白莹莹露出了讥讽的表情。 也不知这位查理先生是什么来头,总之侍应生很快就拿了一块贵宾牌过来,示意查理先生和白莹莹可以进去打球了。 白莹莹斜睨了惠怡眉和林月兰一眼,努力抬起头,还挺起了丰满的胸脯,挽着查理的胳膊朝训练场走去…… 第108章 107.106.105.104.103. 白莹莹挽着老查理的胳膊,风情万种地朝着训练场走去。 惠怡眉与林月兰傻傻地看着她…… 半晌,林月兰才伸出手指,朝着林岳鸿的方向戳了戳。 “嫂子,她,她……”林月兰结结巴巴地说道。 白莹莹微微侧过头,目光阴沉地看着惠怡眉,还似有似无地露出了挑衅鄙视的神情。 惠怡眉本不想理会白莹莹。 毕竟在这一世,她过得很好,不管是从自身的角度来说,还是从婚姻,家庭的角度来说,至少她自己是很满的,白莹莹根本就没法和她比。 但是…… 面对送上门来的挑衅,惠怡眉不介意狠狠回击。 她朝着白莹莹露出了标准的微笑,还伸出手抚向自己的颈脖。 只见举手投足之间,惠怡眉衣袖微微滑下,露出了一截雪白的手腕,让人清楚地看到了戴在她手腕间那只五彩斑斓的镯子,手指上戴着的戒指,以及她正在拨弄着的蓝宝石耳环。 白莹莹恨恨地咬紧了牙关。 惠氏女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美得惊心动魄的戒指。即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依旧可以看到惠氏女戒指上的那枚晶莹剔透的宝石,在光线的折射下所发出的璀璨光芒…… 白莹莹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她的戒指…… 显而易见,不管是从首饰的做工上来说,还是从宝石的精纯角度来说,都比不上惠氏女手上戒指的万一! 难道说,查理给自己的戒指真是水晶的? 白莹莹在林家也不是没见过好首饰,但一来钻石首饰很难得,二来原先严氏和林二太太都喜欢传统的黄金镶翡翠,或者西洋红蓝宝石之类的;再说了,严氏和林二太太也不大看得上白莹莹,就算有什么好首饰也都防着白莹莹,所以白莹莹也鲜少有机会看到真钻石。 可这会儿,顺着惠氏女抚颈的动作,白莹莹又看到了垂在她耳边那质地纯净干净的水滴型蓝宝石耳环…… 那深遂美丽的蓝宝石衬着惠氏女雪白的肌肤,显得宝石更美,她的肌肤更白。 与此同时,白莹莹还看到了惠氏女手腕上那只镶着五色宝石的白金手镯…… 白莹莹被气昏了头。 她冷笑着朝查理凑了过去,将自己的脸贴在查理的老脸旁,大发娇嗲地说道,“查理!呆会我们去吃钟塔餐厅吃法国大餐好不好,那里的红酒比较正宗……” 查理当然不会放过这送上门来的艳福。 他随便就转过脸,在白莹莹年轻的脸上吻了一下,“甜心,来宜景吃饭也是你的主意,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白莹莹嗔道,“那呆会儿我们走还是不走?” 她斜着眼睛看向老查理,眼中媚波流转。 老查理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一迭声地说了好几个“好”字。 林月兰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不由得目瞪口呆…… 惠怡眉推搡了小姑子一把,示意小姑子转过身去,不许她看这样的场面! 看着身后的两个女子露出了不自在的表情,白莹莹不由得吃吃地低笑了起来。 “莹莹?” 有人惊疑不定地喊了一声白莹莹的名字。 白莹莹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她看到了…… 戴着帽子穿着白衣白裤做球僮打扮的林岳鸿!!! 白莹莹张大了嘴。 “你在这里做什么?”林岳鸿又惊又怒地问道。 其实他早已将妻子向其他男人投怀送抱的这一幕收于眼底,只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见妻子陷入了震惊,久久地不说话,林岳鸿便转头看向了老查理。 这老头…… 挺着啤酒肚,虽说洋人的发质很有可能天生就是白(浅色)的,但这人脸上的皱纹和手上的老人斑却明明白白地显示出,他是个老头!至少已经有五六十岁了! 林岳鸿又惊又怒! 他拼了命似的打了好几份工,全为了能让家人过得好一点儿;平时他工作忙,白莹莹地家中开劳什子舞会也就算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左邻右居们说的那些流言蜚语竟然是真的!他的妻子……竟然真的与一个西洋老男人有染!!! 老查理愣了一下。 看着林岳鸿身上的球僮制服,老查理有些诧异。 “甜心,这球僮是……”见这球僮如此无礼,老查理忍不住高声问向白莹莹。 白莹莹涨红了脸,咬着嘴唇一声也不吭。 见状,林岳鸿更是恼怒,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她的丈夫!” 老查理一愣,不可思议地转过头问白莹莹,“……他,这球僮真是你丈夫?” 白莹莹几乎羞愤欲死! 但老查理见她一直都没有反驳,便知这球僮说的是真的了。 他虽然好色,却也知道这里是外国,招惹有夫之妇虽然是场香艳而又剌激的邂逅;可如果被对方的丈夫找上门来那就不好了…… 老查理立刻松开了搂住白莹莹腰部的手,识趣地说道,“啊……对不起,我刚刚想起有件事情还要处理……很抱歉我要先离开了,给我打电话哦!” 说着,他就急急地离开了。 白莹莹万分难堪! 她恨恨地瞪了林岳鸿一眼,转身就走。 “站住!” 林岳鸿大吼了一声! “白莹莹,他是你什么人!他,他为什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你这样亲热?你,你……你置我于何地?置孩子们于何地?”林岳鸿愤怒地大叫了起来。 白莹莹转过身,不甘心地吼了回去,“我置你于何地?那你倒是说说……你又置我于何地?我嫁给你,我图着什么好了?住着破房子,穿着旧衣服,还要去脏兮兮的街市买菜,为了一两个铜板和小贩争来吵去的……回到家,做个饭沾染上一身的油腥不说,你那个娘还嫌我做得不好吃!” “我……我嫁给你,是要你好好疼惜我的!我,我还这么年轻,你就让我给你当老妈子,侍候你一家老小?林子昌……我问你,你置我于何地?你娶了我,就是要我给你做牛做马的?”白莹莹吼着吼着就大哭了起来。 林岳鸿喘起了粗气,像不认识她一样紧紧地盯着她。 “孩子们不是你生的?那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吗?你也是高级知识分子,你完全可以出去工作……你懂洋文又会算帐,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并不难。只要你出去工作了,娘自然会在家中操持家务,我……” “你要我抛头露面地出去工作???”白莹莹尖叫了起来,“你不是男人么?难道不该你赚钱养家?你竟然还要我出去工作?你也不怕别人戳你的脊梁骨,说你靠老婆吃饭……” 林岳鸿更是恼怒,“我没有赚钱养家么?我身兼数职的……那你说我现在在这儿干什么?我不就是想拼命工作赚钱,让你和孩子们过得好一点儿?” 白莹莹冷笑道,“哦?那你赚了多少钱?在这里当球僮,一天……能赚上五块钱吗?还不够我喝一杯红酒的!你怎么养家怎么养老婆孩子?” 林岳鸿怔怔地看着她,突然就放软了语气。 “莹莹,你别闹了好不好?看在孩子们的份上……咱们回去,以后好好的过日子。现在政府提倡男女平等……我们,别说是我们这样的家庭,现在很多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们也都出来工作,只为了体现自己的个人价值和社会价值……”他软语相求道。 白莹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到了站在一边看戏的惠怡眉身上。 呵呵。 可不是嘛! 惠氏女不就是典型的……富家太太,可她还去福旦大学教书了! 多风光啊! 一个美貌与智慧学识并存的女人,皖苏首富林岳贤的妻子,为了体现个人价值,放着悠闲的富家太太不做,要去大学里当个人人尊敬的讲师,以后还有可能是教授,博士…… “你不就是想说……惠氏女嘛!”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白莹莹冷笑道,“怎么?你现在后悔了?当初要是你娶了她……没准儿她能跟你一块儿同甘共苦,是吧?就算现在落到了现在的境地,她也肯定二话不说,心甘情愿地为你当黄脸婆!哈哈哈……林子昌,我有没有说错?” “啪!!!” 一记清脆的掌掴声音响了起来。 白莹莹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的面颊。 过了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扇了一巴掌! 可这一记巴掌又狠又辣,她的面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胀了起来,甚至还遮挡住了她一部分的视线……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脸阴沉又杀气腾腾的林岳贤。 “子谦,你不要这样。”惠怡眉上前拉住了丈夫的手。 她的丈夫是大上海的新贵宠儿,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在大庭广众之下掌掴女人的事儿要是被人知道了……始终不是什么好事儿。 林岳贤方才见妻子妹妹出来得久了,就想着过来看看。 没想到,他刚踏进高尔球训练场,就看到妻子和妹妹正目瞪口呆地站在在墙根旁,看着林岳鸿两口子吵架。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 他容不得妻子的名字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竟是子虚乌有的与另外一个男人有关! 盛怒之下,他朝着始作俑者白莹莹扬起了巴掌。 “再让我听到你敢说我妻子一句不是,我就让你……消失在上海滩,你,听清楚了?”林岳贤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岳贤平日是个温文儒雅的人物,无论何处何地,他的脸上都挂着温和的笑容。 ——这也让人觉得,他是个非常亲切的人物。 白莹莹何曾见过这样暴怒的林岳贤。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泪眼婆娑地朝着林岳鸿看去。 可林岳鸿的目光却是冷冰冰的,失望透顶的…… 白莹莹一愣。 她看到林岳鸿的嘴一张一合的,几个残酷又无情的字一个一个地从林岳鸿的嘴里迸了出来。 “白莹莹,我们离婚吧。” 第109章 108.1 可以说,林大老爷做生日的那一天,其实大家一整天都过得挺开心的,只除了最后看到白莹莹和林岳鸿吵架的那一幕…… 但这也没什么,不管白莹莹和林岳鸿最后怎么样了,他们已是无关紧要之人了。 只是惠怡眉毕竟还与林岳鸿在同一间大办公室里工作,所以她还是隐约听说,白莹莹和林岳鸿后来还是离婚了……据说三个孩子都跟了林岳鸿,而且好像林岳鸿和白莹莹立了什么合约,声明只要白莹莹一天没有再婚,林岳鸿就会按月付给她四十块钱的生活费。 可见林岳鸿这人还算是有人情味的。 因为他在福旦大学教书,一个月的工资再加上考勤什么的,也就六十多块而已…… 在储云镇乡下,一个普通家庭一个月的用度大约也就是十块钱左右;在大上海,一个单身女人,一个月四十块钱,吃穿用度是够了的。 但据惠四嫂听回来的消息,据说白莹莹在滩外租了个小二层的豪华别墅,刚离婚七天不到,她就开了三场舞会…… 惠怡眉摇了摇头。 今天下午她没课,但家中有事,于是她收拾好了东西,和同事打了声招呼,就拿着手袋朝学校门口走去。 “嫂子……啊不,惠先生好!” 惠怡眉转过头,看到穿着校服的林月兰与她的好友方若兰手牵着手儿站在不远处,两个女孩儿都看着自己笑。 惠怡眉朝着她们走了过去。 方若兰昂起头看着惠怡眉,笑道,“先生,今天晚上曹秘书总长家里的晚会,您去是不去?” 惠怡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可真巧!今天晚上我爹地也要带我去呢……”方若兰骄傲地说道,“我爹地说,我已经满了十六岁了,可以正式踏进成人社交圈了,月兰,今天晚上你也去好不好?咱们做个伴儿!” 林月兰摇摇头。 “我不想去……怪不自在的,”林月兰小小声说道,“穿着晚礼服可真别扭,还要在脸上化妆……我会觉得透不过气!我更喜欢留在家里和我爹一起看书,画画什么的,还轻松自在些。” 方若兰转过头看了林月兰一眼,傲然说道,“可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迟早你都是要融入这个圈子的,早一点拓展人脉总不会错的。” 惠怡眉笑了起来。 “你们俩才多大呢!就想着拓展人脉了……”她笑着催促二人道,“快上课了你们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些回课堂去!” 两个女孩儿吐了吐舌头,牵着手儿跑远了。 隐隐约约的,惠怡眉似乎听到了方若兰艳羡的声音。 “……月兰,我真羡慕你!你的哥哥嫂子对你可真好!他们就这样宠着你……由着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我不一样,我的爹地妈咪成天就想我把打扮成交际花的模样,恨不得我立马就攀上了高枝变成了凤凰……” “也不是啦!你想多了,你父母想要望女成凤而已……” “我要是能有你那么好的哥哥就好了!让我重新投一次胎我也愿意啊!” “哈哈哈你是我的好朋友嘛,我的哥哥也是你的哥哥啊……” 两个妙龄少女一边说笑着,一边跑远了。 惠怡眉笑着摇了摇头。 她刚刚才走了两步,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怡眉?” 惠怡眉表情一滞。 这人…… 是林岳鸿。 她迅速换上了公式化的标准笑容,缓缓转过身来。 果然是林岳鸿。 此时,他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说来也怪。 林岳鸿离婚以后,好像长胖了一点点,人也更开朗了些…… 可这些都与惠怡眉无关。 她朝着他微微点头,“……林先生,好巧。” 尽管她的态度客气又疏离,还隐隐含着些敌视和冷漠;但能够让她正眼相看自己,还是令林岳鸿感到非常高兴。 “怡眉……”林岳鸿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微微有脸红。 他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才说道,“前几天我的学生们说,想在休息天去燕山公园看红叶,呃……他们要去写生和野餐,你,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惠怡眉很有礼貌地拒绝了,“家中琐事缠身,我就不去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哦……” 林岳鸿的语气听上去蛮失望的。 可他面上却浮起了笑容。 怡眉她…… 她肯和自己说话了呢! 惠怡眉转身走出了校门,林公馆派来的汽车已经等在学校门口了。 回到林公馆,小红已经按照她昨天晚上的吩咐,去请了个巧手娘子回来。 今天晚上曹秘书长要开晚宴…… 曹秘书总长是上海市长胡光武的心腹,据林岳贤说,这次晚宴关系到上海商会进出口权分配的预热,所以惠怡眉作为上海商会副会长林岳贤的妻子,必须要出席;并且还要与宴会女主人曹太太和市长夫人胡太太搞好夫人外交。 所以惠怡眉有点儿小紧张。 也幸好今天上午她只有一节课,下了课以后就匆匆赶了回来,为的就是能在家里好好拾缀一番。 那巧手娘子的先人据说曾在前朝后宫里做过先帝妃嫔的贴身宫女,对于梳头打扮自有一番心得……虽说如今的审美观已与前朝有了很大的差距,但审查一个美人到底美不美,细节是关键。 美人应该是天生雪肌,完美无瑕的;美人应该自带体香,而些体香还不能与衣香发香有冲突;美人的头发与肤色,衣色甚至饰物的颜色都应该是和谐的…… 这其中的门道,不是社交礼仪的教科书能解决的问题。 于是,惠怡眉在巧手娘子和小红的服侍下,洗了头,泡过香薰浴,蒸了面,修了眉,扫了淡妆,换好衣服又梳好头…… 一个明眸皓齿的绝代佳人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小红打趣道,“我好歹也服侍小姐这些年了,每每小姐一打扮,我的眼珠子就不会动了!” 那巧手娘子也笑道,“可不是!我不知服侍过多少太太小姐们了,唯有咱家太太,不打扮已胜人十分,这再一打扮啊,就跟天仙下凡似的!那些演电影的女明星们都没有咱们太太一分好颜色。” 惠怡眉抿嘴一笑。 她太貌美,因此也总把自己的打扮往老成和保守上靠。 这会儿她穿着一身红枣色的洋装上衣,领口和袖子露出了繁复的蕾丝;下身是件纯白蕾丝花边的长裙,穿了双尖头高跟小短靴;头上梳着对称的麻花辫子,戴了些蕾丝珍珠发饰…… 殊不知,这样的打扮却也令她更加肤白美艳,成熟端庄了。 林岳贤过来接她的时候,也被妻子的美貌给震住了。 他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惠怡眉有几分诧异,问他道,“……到底还去不去了!” 林岳贤如梦初醒。 牵着她柔若无骨的手朝车库那里走去,可他却一直在笑。 惠怡眉忍不住了,“你到底在傻笑什么!” 他服侍着让她上了车,替她关好了车门;然后绕到汽车的驾驶座上了车,又仔细地替她拉好安全带,这才笑着在她面上吻了一下,低声说道,“……你这样漂亮,倒叫我舍不得带你出去了……最好永远把你藏在保险柜里……” 惠怡眉白了他一眼,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夫妻俩去了曹秘书长家的别墅里。 为表诚意,夫妻俩甚至早到了一会儿。 林岳贤很快就被男人们叫到了一边,而惠怡眉则被曹太太请去和市长夫人胡太太作伴去了。 惠怡眉来到上海已经半年了,大部分名流圈中的贵妇人她都认识;再加上她虽然年轻貌美,但为人端庄大方,还是福旦大学的讲师,性格也是温谦恭顺的,所以年轻大的贵妇人们都喜欢她…… 曹太太要招呼客人,惠怡眉就陪着胡太太聊起了天,不多时,盛妆打扮的惠四嫂也来了,惠怡眉更是心下大定,安安心心地应酬起来。 很快,晚会就开始了。 今天晚会的主题,名义上是借着曹太太三十五岁的生日举办的,所以席上请了百老汇最著名的女歌星和乐队过来演出…… 市长夫人的年纪大了,不爱这些灯红酒绿的,于是惠怡眉和惠四嫂就陪着她坐在贵宾席上吃瓜子儿聊天。 不一会儿,惠四哥走了过来,很有礼貌地邀请市长夫人跳舞。 其实市长夫人根本就不耐烦这些应酬,但为了丈夫的前程,也因为这种应酬是个大环境,所以说……就算她再不爱这种环境,再不爱跳舞,也是要意思一下的。 当下,市长夫人欣然应允。 惠怡眉开始左盼右顾了起来。 也不知林岳贤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呢? 惠四嫂突然用胳膊肘儿戳了戳惠怡眉的腰。 惠怡眉转过头看着四嫂,惠四嫂却示意她赶紧看舞池。 惠怡眉不明所以地看向舞池…… 只见长身玉立,英挺俊朗,穿着白西服的林岳贤,正搂着一个女人在舞池里跳舞。 惠怡眉的心突然就像被人用铁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似的! 被林岳贤搂在怀里的女人像是觉察到了惠怡眉的目光,她快速地朝着惠怡眉的方向扫了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 不一会儿,这个女人突然松开了一只手,却将林岳贤的另外一只手高高地举过她的头顶,转起了圈圈……于是林岳贤就被这个女人带着,两人踩着音乐的节奏,转着圈儿的从舞池的这一边慢慢晃到另外一边去了。 惠四嫂在惠怡眉耳边悄声说道,“哎,我怎么觉得……和子谦跳舞的那个女人,有点儿像方若兰啊?但是……方若兰好像才十几岁吧?怎么化妆化得这么老相,我都有点儿不敢认……” 惠怡眉没说话。 那女人…… 分明就是浓妆艳抹的方若兰。 惠四嫂是个人精。 看着惠怡眉脸上的表情,她连忙安慰惠怡忧虑道,“没事儿!这应酬嘛,都这样……你四哥上回还抱着一个女明星跳舞!哎,气得我要死……后来跟他大吵了一架,他才说……是那个女的请他去跳的……算了算了,怡眉啊,这些事情你不用太介意的……你长得好,整个大上海,比你还漂亮的女人是没有了,所以你该相信子谦才是……” 惠怡眉面无表情。 她一直紧紧地盯着林岳贤和方若兰。 看得出来,林岳贤其实一直都在避让方若兰,可以看出……其实他一直都小心翼翼的,除了手臂之外,他一直试图让他的身体不要与方若兰有任何的接触;甚至因为避让,他的后背都已经有些微微的弯曲了。 可方若兰的表现就不一样了。 她杏脸微薰,两只眼睛水汪汪的,一直用情意绵绵的眼神看着林岳贤;除此之外,她的胸脯还努力地朝着林岳贤的方向凑…… 所以他俩的姿势怎么看就怎么奇怪。 林岳贤在和方若兰跳交际舞。所以他的手搭成了架子,但他努力将自己的手搭得远远的,再把他的背弓得高高的;这么一来,不管方若兰再怎么想贴近他的身体……可无论如何她也够不着。 惠四嫂又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怡眉啊……我说,子谦怎么这么逗呢!我还是第一回看到这样跳舞的……” 惠怡眉也有些莞尔。 一曲终。 惠怡眉看到林岳贤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他站在舞池里,不知和方若兰说了些什么,可方若兰却突然一下子欺身而近,紧紧地抱住了林岳贤的腰身! 惠怡眉面沉如水。 惠四嫂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女学生啊,胆子可真大!” 惠怡眉紧紧地抿住了嘴唇。 只见林岳贤一把捉住了方若兰环在他身后的两只胳膊,再一分,一推…… 方若兰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她跺了跺脚,好像气急败坏地对林岳贤说了些什么,然后一扭身就跑了。 惠怡眉眯着眼睛追着方若兰的身影,看到方若兰似乎一边跑还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 惠四哥送了市长夫人回来。 惠怡眉便又换上了公式化的标准笑容,开始和市长夫人嘘寒问暖地聊起天来。 她再也没有看过林岳贤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以下妹纸们的地雷 爱你们么么哒(*/ω\*) 养猪致富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2 00:59:34 沐晚i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2 19:10:52 lin9325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7 16:44:13 第110章 109.108.1 曹秘书总长家里的晚会结束后,惠怡眉沉着脸坐上了汽车。 林岳贤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怡眉……晚上,那个,方若兰……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我,我已经说过她了……” 惠怡眉冷着脸不说话。 或许这事儿也真不能怪他,但她就是觉得咯应。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了林公馆。 车子驶进了别墅,林岳贤刚一下车,小春就急急地迎了上来,“爷,有位从英伦来的华先生来寻您,我们跟他说了明天请早……可他说有急事,执意要等,所以我们只好请了他去了会客室……” 林岳贤皱起了眉头。 惠怡眉也陷入了沉思。 姓华? 从英伦来? 难道说,来人是华老? 不,华老年纪大了,恐怕也不会亲自前来,或者说,来人是华老的亲戚? 于是,惠怡眉也准备去看看。 可她只走了两步,就看到张妈妈急急地奔了过来,“……阿弥陀佛!您总算回来了,也不知怎么了大老爷突然就闹了起来,大太太和兰小姐劝了好久也没用……又不肯吃药!可这么晚了也不知医生还肯不肯来家里……奶奶快去看吧!” 惠怡眉看了林岳贤一眼。 “怡眉……” 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她就已经转身走了。 林岳贤苦笑了两声,只得跟着小春去了会客室。 惠怡眉去看了看林大老爷。 说来也怪。 方才还和老妻女儿吵着脸红脖子粗的林大老爷,一看到惠怡眉就跟鼠儿见了猫似的,像个在学堂上做错了事的小学生遇到了前来巡视的老师,一下子就安静了,乖乖地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了。 惠怡眉问了几句,原来是林大老爷嫌林月兰给他翻译洋文书的速度太慢,一着急,对着林月兰张嘴就骂;林大太太见女儿被骂得眼泪汪汪的,有些心疼,就护了女儿几句。 结果林大老爷就发了狂…… 可惠怡眉一到,林大老爷就安静了下来。 他乖乖地接过了惠怡眉吩咐佣人热好的牛奶,像吃药似的一仰头就一口干了! 惠怡眉又劝了几句,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让张妈妈去看看林岳贤。 张妈妈去看了看,回来说林岳贤和那位华先生已经不在一楼了,据说去了二楼的会客室,而且小春还挡住了张妈妈,说二爷说的,不让人打扰…… 惠怡眉陷入了思忖。 看来,可能林岳贤真有什么事。 她让张妈妈通知厨房做些宵夜送到前面二楼去,然后就叫了小红过来给自己收拾房间和卸妆什么的…… 也不知为什么,惠怡眉觉得特别累,再加上心情不好,所以她也没等林岳贤,卸完妆泡了个热水澡就爬上床睡了。 她虽有心事,却睡得极香甜。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又一个透着熟悉气息的吻印在了她的面颊上。 惠怡眉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窗子外头已经隐隐透出了些许光亮…… 天亮了? 她连忙挣扎着半坐了起来。 林岳贤仍然穿着昨天晚上的那身礼服,正趴在她的身边,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你这个时候才忙完?”惠怡眉皱眉头说道,“现在……现在已经六点钟了!你,你和那人……谈了一晚上?” 林岳贤轻声说道,“没有,华先生昨天半夜走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顿时有些紧张。 他怔怔地看着她,突然叹了一口气。 “昨晚上来找我们的华先生,是华老的侄孙,他奉了华老之命,以采购食材为由,从英伦火速赶来……他昨天下午才到的上海,一来就直奔咱们家了……华老让他给咱们带了个消息过来……” 惠怡眉呆愣愣地看着他。 他继续说道,“……华老说,固伦公主已经联合了蒙古国,以半壁江山为谢,由固伦公主出资军饷粮草,请动了蒙古王的铁骑,以复辟之名起义,不日就要攻入关内……他们甚至还商议好了,事成之后,黄河以东归属蒙古,黄河以西就归艾氏皇朝统治……” 惠怡眉大吃一惊!!! 她瞪大了眼睛,与林岳贤长久地对视着,久久不愿意相信这个噩耗。 半晌,她才艰难地说了句,“这,这是……真的?” 林岳贤苦笑道,“我倒宁愿这是华老在和我开玩笑。” 顿了一顿,他才继续说道,“我连夜给惠二哥打了电话,可他也向我证实了,这件事情确实是真的……蒙古大军已然来犯,根据昨天白天的消息,如今他们已经攻下了锡林浩特,不日就要到乌兰察布了,而乌兰察布和北平不过距离几百公里之遥……” 惠怡眉一脸的震惊! 这…… 这也太快了! 他突然吻上了她的脸。 这是一个湿润的,温情满满的吻。 “怡眉,你……你和爹娘,带着兰儿一起回储云镇好不好?”他低声说道。 惠怡眉一怔,狐疑地问道,“为什么?” 林岳贤没说话。 半晌,他才苦笑着说道“……没什么,不过是,上海是个大地方,受袭的目标也越大……储云镇也就是个小镇,只要国家不沦陷,战火未必会波及到,你……” “我要听真话。”惠怡眉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岳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良久,他低声说道,“这打仗……拼得就是军需装备和粮饷;蒙古铁骑世代流传,他们的人,个个都是马上精英,咱们要是真跟他们拼命,一定是拼不过的……所以说,还得拼装备……拼枪!拼火炮!拼飞机!可这些……都是钱呐!新政府成立不过二十年有余,裴大总统又一直推崇以民为本的政策方针……说到底,还是国家太穷,国库空虚……” 可他越是想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她就越明白,他肩头的责任越大……否则,他不会要求让自己和他的父母家人一起回老家躲避。 惠怡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尖叫了起来,“……他,他,我二哥,他到底要让你去干什么???” “怡眉,你冷静一点……”他试图缓解她紧张又愤怒的情愫。 “你快说!” 林岳贤没法子,只得说道,“二哥他,他让我……他让我造飞机,造战斗机……” 惠怡眉目瞪口呆。 造飞机!!! 还要造战斗机…… 天哪! 飞机……这么容易造? 这战火都已经烧到了家门口,他们才火急火燎地……造飞机?造战斗机? 可造飞机和战斗机,凭着林家这样的土财主,有这样的经济实力吗? 好吧,特殊时期,特殊问题会得到特殊的对待;既然二哥说了这话,那么国家和政府是一定会帮扶林家的,没准儿他们就是看中了林岳贤先前去英伦留学时进修就是机械专业,又与各国商人的关系最好……这会子政府请了英伦或米国的工程师过来造战斗机,由着林岳贤出面安顿和办厂子,确实是最最合适的。 可是,如果让固伦公主和蒙古王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容得下林家,容得下林岳贤? 难怪林岳贤一力主张,要自己和他的家人一起躲起来! 惠怡眉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她心中天人交战。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这八个字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 理智告诉她,在国家危难时期,人人都有责任为祖国出一份力!但在感情上……她又舍不得让自己的丈夫去当这个出头鸟!林家可以捐钱,捐物……可如果林岳贤揽了这份重任,他就有可能成为固伦公主和蒙古王的头号剌杀目标…… 怔怔的,两行清泪滑下了她的面颊。 惠怡眉不知如何是好。 林岳贤极其温柔地吻上了她的脸,还细细地吻干了她面上的泪痕。 “怡眉,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他郑重地向她承诺,“咱俩还年轻,你都还没给我生孩子,咱们啊,还有一辈子……这么长的路要走,我们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好不好?以后等孩子大些了,我们带着他四处去玩……咱们去欧洲,去美洲,也去澳洲看看……然后咱们去非洲买个矿,再买个农场好不好?咱们养狮子,养长颈鹿……” 惠怡眉紧紧地咬着牙关,一声也不吭。 林岳贤长叹了一口气…… 他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第111章 110.109.108.1 惠怡眉无精打采地去了福旦大学。 灌了一杯浓茶,她勉强打起精神去给学生们上了课。 方若兰坐在课室的角度里,目光炯炯地看着形容憔悴的惠怡眉,眼神亮晶晶的,似乎有种不明的雀跃与欢欣,仿佛在说, ——昨晚我不过和他跳了一支舞而已,今天你就是这副模样?看起来,号称上海第一美人的你,对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嘛! 方若兰缩在角落里偷偷地笑了起来。 但惠怡眉已经没有心思理会昨天晚上在舞会上发生的事情了。 可她虽然不想深究,方若兰却并不愿意放弃这个趁胜追击的机会…… 下课以后,方若兰把惠怡眉堵在了走廊上的角落里。 “先生,我……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像您解释一下昨天晚上的事,”方若兰粉面含羞,低头含着笑,扭扭怩怩地说道,“您千万不要怪林大哥……他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 惠怡眉静静地看着她。 “我,我是真心喜欢他。我知道他是您的合法丈夫,我也知道,社会道德也可以束缚一个人的身体和自由……可爱情和思想却是自由的,无价的!所以我必须要他知道我在爱着他!我,我爱他甚至超过爱我自己的生命!先生,请您理解……我,我本无意冒犯您,但您……您和林大哥的婚姻,不也是旧式的包办婚姻?您,您就没有想过,您和林大哥的这场包办婚姻,是长辈和家族强加给您的?难道,难道您一点儿也不渴望自由?” 惠怡眉没心情和她扯。 “……我现在挺自由的。” 她冷冷地说了一句,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她又停了下来,转过身对方若兰说道,“……你林大哥也挺自由的。” 说着,惠怡眉离开了走廊。 看着她玲珑有致又坚韧挺拔的背景,方若兰有些不明所以。 林大哥也挺自由的? ——她这意思是……你想追求他就追求去,他愿不愿意接受你,那是他的自由? 这么说,她看上去……好像她对自己的挑衅并不以为然?她得多有底气才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态度对她丈夫的追求者说话? 方若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好吧! 人家可是上海滩第一美人,从综合角度来说,她的容貌,身段,出身,学识,气质……整个上海无人能及;所以她确实有傲人的资本…… 可她明明是一副憔悴的模样儿,如果不是为了昨夜自己和林大哥跳舞而生气,那……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方若兰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背景,到底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惠怡眉心烦气躁地回到了办公室。 她像个游魂一样,六神无主……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班,她急急地赶回了林公馆。 放下皮包,她第一件事情就打电话给北平的二哥。 惠二哥忙于公务,自然不会轻易接电话。 但惠怡眉非常坚持。 惠二哥的秘书没办法……最终,惠怡眉电话这头等待了近一小时以后,终于听到了自家二哥的声音。 惠怡眉也不多说,直奔主题。 “二哥,我听子谦说了……你,你们,政府让他开厂子造飞机?这是我们林家能做的事嘛?国家这么大,难道,难道……好吧,就算咱们华夏国现在还没有可以制造飞机的厂子,可你觉得,这事儿落在子谦身上,靠谱嘛?”惠怡眉直接质问道。 话筒那边传来了惠二哥疲倦又沙哑的声音。 “怡眉啊!蒙古国并不可怕……可咱们华夏国建国才二十余年,西边儿在打老南诸国,东边儿又在抗倭……这二十几年来,战火一直就没有停过啊!”惠二哥说道。 “如今蒙古又来犯,对咱们来说,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啊!所以说,我国制造战斗机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不光只是为了蒙古入侵……再一个,如今世界形势也不够乐观,德国人开始进攻鄂国,法国人开始侵略欧洲英伦……现在是世界大乱啊!” “大总统如今已经和英伦,米国签署了联合抗战书,所以英伦和米国将在咱们华夏国设立三家制造厂,洋人们会把所有的机器设备和工程师,在七天以之内全部调备齐全,咱们也得争取在一个月之内就造出战斗机!以后,咱们造出来的战斗机不仅仅只是投入到咱们自己西边儿的老南线和东边的抗倭线上去……而且还会投入到北边儿的蒙古战线上去!最终,咱们造出来的飞机,还将支援鄂国,英伦和欧洲其他诸国…… “现在,政府辖管的所有军工厂都在加班加点地造火|枪和火|炮,大总统也是被逼上了绝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不得不发动民间商人的力量……怡眉啊,我也是拼了命为子谦做了担保,才好不容易为子谦拿到这么一个名额……你可一定要当好子谦的贤内助,让他不要怕,不要退缩!有了大总统的授令,政府,军队,银行会毫无保留地向他开放,只要他能在一个月之内造出战斗机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切都是值得的!” “再说了,于公,保家卫国人人有责;于私,子谦若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不单只是名垂青史的问题,等日后战火平息了,林家将会前途无限!” 惠怡眉忍不住了。 “二哥!可你想过这其中的风险没有?”她强忍着哭泣,说道,“开厂子造飞机,这动静得有多大?我们可以捐钱捐物,可是……可是子谦他,他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 惠二哥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怡眉,你是我的亲妹子,可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现在国难当头!你应该明白……咱们就是固伦公主口中的叛臣!倘若蒙古人真的入了关,咱们惠家就是第一个被祭旗的!” 惠二哥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我昨天晚就已经和子谦说好了,想必子谦今天已经有所行动……怡眉啊,你是个读书人,应该更明白‘国在家在,国亡家破’的道理!好了,我这边事情多,就不和你说太久了,你要是还有什么话,就打电话跟你二嫂说吧!” 说着,惠二哥就挂掉了电话。 惠怡眉怔怔地拿着嘟嘟作响的话筒,泪流满面。 她全身都在发抖。 林岳贤一直忙到深夜才回来。 惠怡眉红肿着一双桃子眼,亲手把热饭热菜热汤端到了他的面前。 他怔怔地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怡眉?你担心我?”他低笑道,“我没事儿!就是忙了一点……今天早上才拿到的厂房标准设计图,得在三天之内搭建完成;一方面再召集工人按照要求进行培训,添置基础机器设备……其实这些事都不是难事儿,就是琐碎了些……但好在市长支持,又有军方做靠山,累是累了点儿,但是……” 见她的眼泪已经汨汨地流了下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拭去了她面颊上的泪痕,低声安慰道,“……但我好歹不用上战场,只是在后方开厂子当监工而已……比起冲锋在前线的将士们来说,我安全多了。” 惠怡眉哽咽了两声,突然张开双臂,将他的头紧紧地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林子谦,为什么会这样?我,我才刚刚爱上你……就遇到国难?我,我知道我自私,我不想要你去搞什么厂子造飞机,我就想要你平平安安的,一直都平平安安的……我们生两个孩子,和公爹婆母在一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不好么……” 起先她还只是有些哽咽,越到后来就哭得越凶了…… 可林岳贤先是一愣,跟着就由衷地笑了起来。 “你现在才爱上我,那我岂不是亏了?”他笑着打趣道,“我可是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对你有好感了……” 他陷入了回忆。 “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带了两个女佣去找汤姆神父……你很美,可你又不爱笑,总是蹙着眉头……那时我就在想,你生得这样美,到底是谁家闺秀呢?若我以后的妻室也是位美人,我必不让她皱一皱眉头,我要让她永远都是开开心心的,哈哈……最后啊,你终于成了我的妻子。” 他看着她,一脸的愉悦。 惠怡眉破涕为笑。 “呸!不要脸……” 她轻骂了一句。 两人仍紧紧地拥在一起,却不说话了。 半晌,林岳贤才低声说道,“……怡眉,咱们林家的产业绝大多数都在国内,倘若国破,咱们林家也好不了……所以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咱们必须要为国家出一把力!但这场战争总会结束,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怡眉,你要相信我,无论到何种境地,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不会分开……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惠怡眉含着眼泪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擦了把眼泪,嘱咐他道,“……快些用饭。” 他道,“你陪我。” 惠怡眉便果真坐了下来,舀了两碗热汤,一碗推给他,一碗她自己捧着慢慢地喝。 两人在灯下俩俩凝望,相顾无言。 ** 蒙古入侵的消息迅速在国内扩散开来。 蒙古大军以铁骑而闻名。 可现在已经发展到枪炮时代,虽说华夏国军队的枪炮配给并不完善,但也不至于造成大面积的国民恐慌。 但事实就是…… 华夏国确实爆发了大规模的国民恐慌。 自前朝以来,华夏国的老南边境与东部沿海一带本就不太平。 老南边境上的储小国屡屡来犯,战火从来都没有停熄过。而倭国也屡屡进击华夏国东部沿海的诸岛,自前朝起,双台岛就沦陷在倭国人的手里至今未收回;而到现在,闽华岛,望安岛,还有明月岛和思乡岛……这几个总人口逾数十万的富庶岛屿都成了倭国人的殖民地…… 再加上世界局势动荡,德国人已经占领了荷兰,如今已经开始攻打鄂国;法国人已经占领了地中海,如今也开始挑衅世界霸主——号称日不落帝国的英伦,并开始占领英伦的殖民地,且美其名曰……解放。 综上所述,当蒙古这个不怎么强大的马背上的帝国开始入侵华夏的时候,国民心中开始人人自危起来。 学校开始了大面积的停课,学生们纷纷走上街头,号召人们为国家和军队捐款,甚至还有不少热血学生瞒着家人,偷偷结伴奔往边境参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架空哈 = ̄ω ̄= 第112章 111.110.109.108.1 福旦大学也被停学游|行潮波及,师生们都开始了上半天课又休半天的打鱼晒网的日子。 而方若兰以找林月兰的名义,频频出现在林公馆。 惠怡眉现在压根儿就没心思应付方若兰。 但方若兰来林公馆是干什么的,这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 只可惜,除了惠怡眉一个人是司马昭之外,别人都不知道方若兰的心思。 就连林月兰也不知道。 可每天都有个妙龄少女把故意把她自己打扮成老气横秋的成熟女人,还一个劲儿地在惠怡眉面前晃,惠怡眉也觉得挺烦的。 也不知为什么,她最近的情绪非常焦虑,总是疑神疑鬼的,而且火气还特别大。 虽说她在公婆小姑面前一向都是温婉恭谦的模样,但家人还是都感觉到她异样的情绪,个个都是小心翼翼的, 林岳贤最近也挺忙的。 他每天晚上要忙到深夜才回来,第二天清早又出门……这都大半个月了,除了惠怡眉之外,林大老爷,林大太太和林月兰都没跟他打过照面。 林岳贤建的厂子在上海市郊,开汽车去一趟得花上一小时左右的时间…这一来一回的,光是路上就得花上两小时。 惠怡眉看着他来回奔波辛苦,劝他干脆住在厂子里算了,反正这也是特殊时期。 可林岳贤却不肯。 他执意每天往返于厂子和家之间,用他的话来说,他每天都要亲眼看一看她才能安心睡着,哪怕是睡梦中的她…… 所以说,就算方若兰每天都来林公馆,她也见不着林岳贤。 而这一天,方若兰又来了林公馆。 得知林岳贤又不在,方若兰忍不住了。 “月兰,现在大家都停课停工了,你哥哥还整天忙什么呀!”方若兰不满地说道。 林月兰正忙着为父亲翻译手里的英文图文版《静物油画鉴赏》,闻言摇了摇头,说道,“大人的事,我哪里晓得!不过,听说我哥哥在市郊办了新厂子,这段时间可忙呢!” 听说林岳贤在市郊建了厂子,而且最近一直都在厂子里忙…… 方若兰索性撺掇起林月兰来,说道,“既然你哥哥这样忙,不如我们去看看他?帮帮他的忙也是好的。” 林月兰头也没抬,“不好不好,我哥哥的事,连我嫂子都帮不上忙……咱们还是不要去给他添乱了……对了,你找我哥哥到底有什么事?” 方若兰一愣。 她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林月兰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便劝道,“若兰,这几天你一直在追问我哥哥的行踪,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你家里出了事,想找我哥哥帮忙?我是你的好姐妹……你大可以把你的难处告诉我,就算我哥哥抽不开身,可我嫂子也是能干人,我们和她说了,她会想办法帮你解决困难的……” 方若兰干笑了两声,说道,“呵呵,哪有什么事……” 林月兰见她执意不说,也就没勉强,就继续低下头去,为父亲翻译画本说明。 方若兰捏紧了拳头。 如今华夏国四面楚歌,她爹地妈咪已经打定主意要送她出国了,甚至连船票都已经订好了;所以方若兰觉得,她一定要见见林岳贤,不然,她要是真走了,即使将来战火平熄她也回来了,可华夏国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的局面。 虽说上一次在曹秘书总长家里的时候,她勇敢地向他表白了,可他却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她…… 但转念一想,他并没有错。 ——这说明他是个有责任心,以家庭为重的好男人啊! 而方若兰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追求真正的爱情,她又有什么错? 因此她才一趟又一趟地往林公馆跑,她就想问林岳贤一句,如果他没有家庭,那他会接受她的爱情吗?如果他的回答就是她想像中的那样……那么她就不走了,留下来和他同生共死! 可眼看着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方若兰等不下去了。 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月兰!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现在国家的情势这样危急,说不定,你哥哥正在做什么危险的事……你这个做妹妹的,怎么能不闻不问呢?”方若兰说道。 林月兰一滞。 她倒是从来都没想过这个。 怔忡了半晌,她“啪”的一声合上书页,站起了身,“走,我们去问问我嫂子!我哥哥嫂子的感情最好,我嫂子肯定知道哥哥在做什么……” 方若兰听不得林月兰说她哥哥嫂子感情好,当下急忙说道,“既然他们有心瞒你,你嫂子又怎么会告诉你!不如,不如我们偷偷去找你哥哥,咱们又不打扰他,只远远地看他一眼就成……难道你就不担心你哥哥的处境么?” 林月兰有些踌躇,“可我也不知道我哥哥在哪儿。” “这还不简单!”方若兰道,“你想想,还会有谁知道你哥哥在哪?” 林月兰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嫂子啊!她和我哥哥感情好,肯定知道我哥哥的事。” “笨!”方若兰骂了一声。 “……当然是你家司机啦!你家司机肯定知道你哥哥在哪儿!”方若兰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林月兰一愣,可仔细一想,竟也觉得有些道理。 于是,两个女孩子就跑去前头找司机去了。 惠怡眉呆在房间里,接到了小春打过来的内线电话,说兰小姐和方小姐两人跑去前院追问司机……逼着司机说出先生的下落。 惠怡眉心烦气闷地站在了起来。 她匆匆下了楼。 林月兰和方若兰已经被小春请回了客厅,此时正像两只小鹌鹑一样,垂首含胸地缩在沙发上。 惠怡眉淡淡地扫了一眼两个女孩儿。 也不知怎么的,两个女孩儿同时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 “若兰,我已经给你母亲打过电话了,呆会儿她就过来接你。”惠怡眉冷冷地说道。 方若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惠怡眉又转头对林月兰说道,“兰儿,你的好友不日就要离开上海前往南洋,你有什么纪念品要赠与她的,抓紧时间吧!” 林月兰瞪大了眼睛。 “若兰,你……你要离开上海了?”林月兰不可思议地问道,“怎么,怎么我一直都没听你说起过?咱们不是好朋友吗?你怎么没告诉我呀……” 方若兰涨红了脸。 惠怡眉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自己微笑。 但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自己心里的那点儿小心思被惠怡眉剖得一干二净! 在林月兰的质问下,方若兰恼羞成怒! “你还好意思说你是我的好朋友呢!”方若兰气呼呼地说道,“我不过想见你哥哥一面而已,你就这么推三阻四的!” 林月兰怔怔地看着她,好半天都没能缓过神来…… 这是怎么了? 她不过是有些惊讶,好友都要离开上海了也没跟自己说;可好友却责怪自己……没带她去见自己的哥哥?可方若兰是自己的好友,又不是哥哥的好友! 等等…… 方若兰她,她…… 林月兰毕竟年纪小,眼里和脸上都藏不住事儿。 她一脸的骇然! 见林月兰惊得连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方若兰满脸通红! 她“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朝着惠怡眉激动万分地吼道,“我,我有什么错!我又没有想过要伤害你的家庭……我只是,我只是想在临走前,和他说一声……再见他一面罢了!你,你犯得着和我妈咪说么!” 要放在平时,惠怡眉会冷处理这件事情。 毕竟林岳贤是名流圈中的新宠,要是他和女学生闹出什么绯闻来……特别是,自己还是这女学生的教师,这种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三角关系,势必会影响到林岳贤的清誉——尤其是方若兰的家世还不算弱,所以说,社会舆论也不会往方若兰主动撩拨林岳贤那一面去;反之,说不定有心人会故意说成是林岳贤意图对富家女学生心怀不轨。 而这样的话柄要是落在宿敌或对手的嘴里,那可就不好了。 再说了,这样事情一旦开了头,不管是真还是假,以后肯定还有别的女人想要趁虚而入…… 可这段时间以来,惠怡眉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这会儿自然也没能忍住。 “……你不想伤害我的家庭?”惠怡眉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方若兰涨红了脸。 这姓惠的死女人是什么意思啊!她犯得着用这样惊诧的表情说出这几个字?这明明就是反讽啊!所以说她的言下之意是……自己根本不可能伤害得到她的家庭嘛! 方若兰也只是位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孩。 她哪里忍得住这样的羞辱! “我已经说过了,我对林大哥的爱是无私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破坏他的家庭……我只是,我只是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想接近他,我想让他知道我的情意……可我,可我真的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我只是管不住我的心和我的爱情……”方若兰哭了起来。 可惠怡眉还没开口呢,林月兰已经气急败坏了。 “方若兰!原来你接近我做我的好朋友,和我好……是为了接近我哥哥?”林月兰恨恨地看着方若兰,说道,“我,我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种人!我,我以后再也不要和你好了……你走!现在就离开我的家!我永远也不想看到你!” “不是!月兰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方若兰急急地说道,“我没有想过利用你……我爱上了你哥哥,那是后来的事,我,我……” 林月兰冷冷地看着她,说道,“从你爱上我哥哥起,咱们不是朋友了!” “为什么!” 方若兰虽然暗恋林岳贤,却也很喜欢林月兰这位性格温驯的闺中蜜友,闻言忍不住大叫了起来,“月兰,我是你的好朋友,可这和我爱上你哥哥,有什么冲突吗?” 林月兰斜睨着她,说道,“你妈咪的小表妹不也爱着你爹地吗?那你为什么这么恨你的表姨妈?对我来说,也一样!我为什么要和破坏我兄嫂感情的人做朋友?你既然已经和我做了这么久的朋友,难道还不明白在我心里,顶顶重要的是我爹娘,其次就是我的哥哥嫂子,然后才是你……可如果你要破坏我的家庭幸福,我自然不会再理你……我和你已经不是朋友了!” “月兰……” “若兰!!!” 方若兰喊了一声林月兰的名字…… 可一个女人却在客厅门口叫住了方若兰。 方若兰一回头,见自己的母亲方太太正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 方太太接到了惠怡眉的电话以后,就立刻过来接女儿回去了;可她没有想到,居然听到了这样不可思议的一幕! 方若兰的父亲是巡捕房的总督办,在大上海来说……属于是有点儿实权但社会地位不太高的人,方若兰的母亲则是典型的普通妇人。原本方家一家三口还是有过一段平淡温馨的好日子的,但随着方父的职位节节高升,种种问题也随之而来。 方若兰的祖母开始嫌弃儿媳始终没能为儿子生出个男孙孙来,可儿子又不愿意与儿媳分开;于是老太太就从乡下找了个名义上的“侄女儿”,送到了儿子的身边,言明自己并不想干涉儿子的婚姻大事,只想抱孙子而已。 而老太太送过来的“侄女儿”,其实是个只比方若兰大四五岁的年轻女孩儿;而且就在这位“表姨妈”刚到方家的第二天,方父就歇在了“表姨妈”的屋里……如今,那位“表姨妈”为她父亲生的儿子都已经两岁多了…… 这也就是方太太想方设法地要让女儿尽快攀上高枝的原因。 此时方太太站在客厅门口已经听了一会儿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女儿竟然爱上了名流新宠林岳贤! 林岳贤倒是个能力很强又很有手腕的人,但出于方太太的个人角度来说,她更倾向于让女儿嫁给政要。因为不管林岳贤再怎么英俊潇洒再怎么家财万贯,可他只是个白衣商人;何况他的妻子惠氏还有个在北平政府里当议员高官的兄长……这样的人物,她没兴趣招惹。 而且方太太一直打着如意算盘,一定要让女儿嫁给比她父亲官职更高的政要,只有这样才能改变自己的下半生,也让她们母女在方家人面前,和在那个小贱人面前扬眉吐气! 所以说,当务之急,是绝对不可以让这样的丑闻流露出来;她女儿玉洁冰清的声名和身体,可是要留给未来的高官女婿的! “这话怎么说的?”方太太冷冷地说道,“林太太……我们方家的小姐来你们府上做客,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 惠怡眉看着方太太,露出了优雅的笑容,还彬彬有礼地问道,“不知舍下哪里怠慢了方小姐,还请方太太明示。” 方太太一噎。 方若兰知道自己心里的那点儿小秘密已经被母亲知道了。过了今天,恐怕自己再没有溜出来的机会了,便忍不住着急地对惠怡眉说道,“……你让我见一见林大哥!我求你了!再让我见他一面……我,我只有一句话想问他!” 惠怡眉保持着端庄大方的表情,微笑道,“方小姐要见外子,不知是为了公事呢?还是私事?如是公事,不妨先递了问函过来,外子自然会尽快处理;若是私事嘛……方便的话也可以直接和我说,倘若不方便和我说的话……” 方若兰张了张嘴。 可惠怡眉压根就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又是一笑,自嘲道,“哎哟,方太太您看我,我也太不会说话了……方小姐是上海滩巡捕房总督办方长官的女儿,也是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金枝玉叶……又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方便对人说的话……要跟外子说?再说了,外子虽只是一介商人,却也是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所以我实在好奇……方小姐,您到底有什么话是不方便说的?” 方太太一凛。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现在是自己的女儿闹到人家家里去,要向人家的丈夫表白心意…… 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只会影响女儿的声誉! 方太太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了心中的怒意,勉强笑道,“林太太,若兰在跟您开玩笑呢……好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就先回去了……” 说着,方太太就伸出手,拽住了方若兰的胳膊。 “不!我要见林大哥!妈咪,你不要这样,我,我要见林大哥……”方若兰大叫了起来。 偏偏这时,小春在外头喊了一句,“太太,先生打电话到前头,吩咐小的传话过来,说半小时以后,亲家四太太陪着市长夫人马上就到。先生还交代,务必请您好好招待……” 惠怡眉面不改色。 她高应了一声“知道了”,又笑盈盈地对方太太说道,“……没事儿,反正您也不是外人,呆会儿我四嫂和市长夫人到了,也请您留下来做陪……小红,快些吩咐厨房整治些点心!张妈妈,快带人收拾收拾客厅……” 市长夫人要来??? 方若兰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得就停止了挣扎。 方太太哪里敢留! 万一女儿市长夫人面前抽了风,说出些不该说的话…… 方太太压根儿就不敢想像那样的后果! 她拖着女儿一边匆匆地往外走,一边急急地说道,“……不不不,既然您府上有要事,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方若兰呜呜地哭着,被她母亲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林月兰心里非常难受。 方若兰是她的好友,可她的好友却存着这样不齿的心思。 “嫂子,我,我真的不知道她存着这样的心思,我要是早知道我也……” 说着,林月兰也想哭了。 惠怡眉无力地朝着林月兰挥了挥手。 她被方若兰气狠了。 长叹了一口气,她像散了架似的跌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怔忡。 林月兰抽抽噎噎地抹了把眼泪,轻声提醒道,“嫂子,呆会儿惠四嫂和市长夫人不是要来么?要是你累了,我替你招待她们一回,如何?” 惠怡眉答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当市长夫人很得闲?还有空到处串门子?” 林月兰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可是,可是小春他……” 惠怡眉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几时见过你哥哥打电话回来不让我亲自接,有什么话还要让小春转告的?” 林月兰一想,还真是! “小春哥还真聪明!”林月兰赞道。 惠怡眉微微一笑,“……你哥哥身边的人,有几个不聪明!” 林月兰当起了狗腿子,凑到惠怡眉身边说道,“顶顶聪明的就是嫂子了!啊,嫂子……你,你脸色不太好,我扶你回房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林月兰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惠怡眉摇了摇头,“你回房去吧,我略坐一坐。” 林大老爷使了人过来叫林月兰过去,想来是为了翻译画本说明的事儿。 惠怡眉也催她快去,林月兰只得去了。 坐在沙发上,惠怡眉觉得有些头晕,就靠在沙发背上昏昏沉沉地打了个盹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抱了起来。 惠怡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了林岳贤劲瘦得像刀刻似的脸。 “你回来了?现在几点了?你吃过饭没有……”她含含混混地说道。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地在她面颊上轻吻了一下。 林岳贤抱着妻子回到了三楼的主卧室。 小春给他打了电话,说方小姐和方太太在家里闹事……他才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可一回来,他却看到她紧蹙着双眉,靠在沙发上睡得迷迷糊糊的。 这段时间他一直很忙,平时回到家里的时候都已经是凌晨时分,夫妻之间的相处,不过就是她守着他吃上一顿热乎乎香喷喷的饭菜,然后一起相拥而眠罢了…… 这么多天了,这还是他头一回在白天看到她。 她瘦得很厉害,面颊深陷了下去,而且脸色腊黄唇色青白,呼吸也特别沉重;而那头柔顺黑亮的长发,也变得毛燥枯黄的失去了光泽。 几乎是他刚刚才把她放在大床上,她就挣扎着爬了起来,看了看座钟表的方向。 “……四点钟?”惠怡眉喃喃自语道。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窗子外头明晃晃的大日头,有点儿搞不清现在到底是下午四点还是凌晨四点…… 他为什么会在白天出现? 林岳贤看着她,解释道,“……我,我忘记了拿东西,回来看看。” 欲盖弥彰! 若他真的忘了拿东西,完全可以打电话回来,让小春或者其他的仆人送到厂子里去。 所以说,肯定是小春把方家母女过来的时候告诉了他,他不放心才回来的。 “难道这些事我还应付不了吗?”惠怡眉没好声气地说道,“要你巴巴的跑回来?你这一来一回的,又去了两小时,你这么闲?” 林岳贤无辜被她怆了一顿,无奈地笑道,“就不许我回来歇歇?” 惠怡眉一滞。 小红站在主卧室外头轻轻地敲了敲门,“先生,太太……大夫来了。” 大夫? 惠怡眉顿时有些不安。 请大夫来干嘛?谁生病了?林岳贤吗? 她有些紧张。 林岳贤道,“……快请进来。” 小红领着平时替林大太太扶平安脉的一位老中医进来了。 林岳贤离开了大床,站到了一边。 小红接过了老中医递过来的小托枕,让惠怡眉把手腕儿放上去。 惠怡眉这边明白过来…… 请大夫来,是给她看病的?她好好的,为什么要看病? 老中医一边摸着胡子,一边仔细地听着脉;过了一会儿,他又让惠怡眉换了一只手…… 看着老中医神情凝重的模样,惠怡眉心里打起了小鼓。 别是自己真有什么毛病吧? “恭喜恭喜!恭喜先生,太太这是……滑脉啊!”老中医笑着说道。 惠怡眉愣住了。 林岳贤也是一愣,继而大喜! “滑脉?大夫……你没诊错吧?是滑脉!!!我,我太太怀孕了?”他语无伦次地问道。 老中医笑眯眯地说道,“小老儿行医五十多年啦,难道连滑脉也不认得了?只是,先头太太月事不准,此胎又不足月……嗯,再晚一段时间看看,也更稳妥些。” 惠怡眉不由自主地就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她的小腹平平坦坦的,但是…… 已经有个孩子在里面了? “大夫,我,可我并没有害喜的症状,能吃也吃睡的……”惠怡眉结结巴巴地问道。 大夫笑了笑,“孕妇怀孕时候的害喜情况多数与自身体质有关……并不是说,怀孕就一定会呕吐或者想吃酸梅什么的……比如说,有人嗜睡,有人突然喜欢吃某种平时根本就不吃的东西,还有的人情绪激变,动不动就怀疑这个怀疑那个……还爱哭爱闹,这都是有可能的。” 惠怡眉一怔。 难怪这段时间以来,她总是易怒易臊,心情极度沮丧,动不动就想哭,原来…… 她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林岳贤。 可林岳贤却看着妻子微微的笑。 林大太太得了消息,连忙带着林月兰兴冲冲地赶到了三楼。 “……黄大夫,这是真的?”林大太太一进就大声问那老中医,“我儿媳妇怀孕了?” 张妈妈连忙给林大太太使了个眼色。 林大太太愣了一下。 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 依着储云镇的老规矩,在孕妇没有坐满三个月的胎之前是不能声张的;不然孩子害怕了或者害羞了就会走,这一走啊,孕妇就会流产! 所以林大太太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说黄大夫啊,你真的给我儿媳诊出了滑脉?”林大太太悄声问道。 老中医乐呵呵地直点头,“……不是滑脉你去我家里,把‘妙手回春’的牌匾摘下来!” 林大太太大喜! 儿子儿媳成婚已经快四年了,说她不着急抱孙子那是假的;可儿子儿媳又都是主意大的人,她也当不了他们的家…… 这会儿听到儿媳终于有孕,林大太太喜得和什么似的!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等我儿媳妇坐稳了滑脉以后,我再做一块金匾给你!”林大太太喜气洋洋地说道。 张妈妈和小红都上前恭喜主人们。 林大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转过头笑眯眯地对惠怡眉说道,“从今儿起,你好好歇着,再不要去厨房了,厨房里的事儿啊,有我就成,你啊,好好养着身体……有什么想吃的你就告诉我,我保证给你和孩子养得肥肥白白的……”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大太太是过来人,看到了儿子儿媳脸上的表情,知道小两口肯定有很多想说的话,于是她便将众人都带了出去,只留下林岳贤在房里。 他走了过去掩上门,又走回大床边,把她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坐着。 “你这么瘦……”他抱着她,在她脸上轻啄了一下。 她不依。 “我比你胖些,你看你……你才是真瘦!”她控诉道,“你看……你的腹肌都没了,这排骨一根一根地杵着……”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戳着他精瘦的腹部。 “肋骨。” 他一本正经地纠正她。 惠怡眉“卟哧”一声笑了起来。 林岳贤也笑了。 她伸出了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轻声说道,“……林子谦,对不起啊……” 他静静地看着她。 “这段时间以来,我,我的情绪很不稳定,也没怎么给你好脸色看,我自己也没怎么留心过……不过以后我会注意的,你别……”她略含歉意地说道。 他吻上了她的唇,吞下了她还没来得说出口的话。 “以后永远别对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他低声说道,“男人宠老婆是应该的,怪只怪我不好,留给你的时间太少了……” 说着,他又吻了她几下,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继续说道,“等忙完了以后,我就真的……什么也不管了,每天就陪着你和小家伙……好不好?” 惠怡眉笑了起来。 她把头靠在他瘦削却温暖依旧的怀里,轻声说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不过这章很肥,请慢享用*^_^* 感谢妹纸的地雷^3^ lin9325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9 10:24:42 第113章 112.111.110.109.108. 自从蒙古大军侵关起,华夏国在一夜之间连失六城……但后来又靠着众将士们一点一点地反击,终于又夺回了五城……所以现在两国胶在了边境线上。 国内形势稍微稳定了一点儿以后,上海的气氛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但福旦大学里的新生,因为受之前的时局影响,约摸有半数以上的新生要么就是自己跑到边境参军去了,要么就是像方若兰这样,家人去学校为他们办理了保留学籍的休学手续……总之先前的七个新生班重新缩减到现在的四个大班,所以惠怡眉的课也被砍掉了一半。 她从原来的每天都有课,变成了现在每周只有两堂课…… 这正中林岳贤的下怀。 本来他的意见就是……既然她已经怀孕了,索性暂时不要再去学校教书;但惠怡眉不愿意,如今她一周只上两节课,这样轻松的工作为什么不继续?她只是怀了孕,又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林岳贤也只得由她了。 但林公馆的人却十分紧张。 因着储云镇的风俗习惯,林公馆并没有向外声张惠怡眉有孕一事,只是众人将惠怡眉看护得滴水不漏,毕竟林岳贤今年都已经二十八岁了,这还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所以林月兰承担起了看护嫂子的重任。 只要一到惠怡眉教书的日子,她几乎全程陪同……小心翼翼地陪着嫂子出门,上完了嫂子的课以后,再小心翼翼地把嫂子送上林公馆派来接嫂子的汽车…… 而林大太太则在家中坐阵指挥,命厨房一天五顿的做各种各样的储云镇传统美食。 其实惠怡眉也很喜欢吃家乡传统美食,被林大太太这么一天五顿不带重复样的安排吃食,虽然她有点儿害怕会长胖,但还是忍不住美食的勾引……所以在很短的时间里,她就从排骨精恢复成先前那副窈窕玲珑的模样。 林岳贤虽然还像以前那样早出晚归,可他也调整了一下时间,每天必在妻子入睡前赶回家,力争在她睡觉前陪她和她腹中的孩子说说话什么的…… 可这一日,他却突然提前回来了,脸上不但带着喜色,胳膊肘里还夹着一支上好的红酒。 林大太太和林月兰好奇地问了几句,林岳贤却只是摇头。 其实林家人已经猜到林岳贤在做的事,必定与政府有关;但儿子(兄长)一直不肯讲,儿媳(嫂子)也瞒得紧,索性就不问了,反正这夫妻俩办事一向很牢靠。 见儿子提前回来了,林大太太一迭声地叫厨房加菜。 也幸好这段时间以来,厨房那边因为总要为惠怡眉预备些吃食,所以食材也多;不多时,厨房就送了一道红枣杞子蒸鸡,一道八宝辣酱和一道卤牛肉上来,再加上先前上的四五道菜,倒也热热闹闹地摆满了一桌。 林岳贤的兴致很高。 他找了开瓶器,开了那瓶红酒,让小红给家里人每人都添上一杯。 家里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高兴。 不过,他能回家陪家人吃晚饭,大家已经很开心了。 只是惠怡眉有孕在身,林大太太不让她喝酒,就让张妈妈给她添了一碗汤,以汤代酒。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吃了一顿饭,除了惠怡眉怀了孕不让喝酒,林大老爷在吃药不能喝酒之外,林大太太和林月兰都和林岳贤喝了几杯红酒…… 吃完饭,一家人又去了庭院里散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林岳贤在场的缘故,惠怡眉觉得……明明就是平日里见惯了的寻常花园景致,今晚上却分外觉得,凉风儿微薰,明月儿皎洁,绿草儿茵茵。 林月兰也挺高兴的,趁着微微的醉意,拉着母亲撒娇弄痴地拉起了气氛……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庭院里走了好几圈消食,林大太太就吩咐儿子儿媳早些回去休息。 小夫妻俩依言回了房间。 屋子里也没其他人在,惠怡眉这才好奇地问道,“……你厂子里有什么好事?” 林岳贤大笑。 他的笑声畅快淋漓至极…… 惠怡眉也忍不住受他的情绪所影响,笑着猜测道,“让我来猜猜,是不是……你们厂子里的飞机造成了?” 他没说话,却笑着把她抱了起来。 在这段日子里,惠怡眉被婆母管着,每天吃吃喝喝的,已经小肥了一圈儿,他把她抱在怀里,觉得沉甸甸的。 “……嗯,很好!胖了……” 他满意地说道。 她佯装生气,拍了他一下。 “我猜对了?真的已经造好了?” 他一直没有正面作答,但却也没反对。 于是她又追问了一句,“……真的假的?这么快!!!不能吧?” 林岳贤又笑了几声。 “是真的……今天是第三次试飞,终于成功了!” 他把头埋在了她的怀里,声音突然就哽咽了起来。 “……真不容易啊,前两次试飞,坠毁了三架飞机,死了三个飞行员,还炸死了两个工程师和五六个兄弟……可大伙儿就是这么拼,那些飞行员……死一个上一个,他们压根儿没有一丁点儿的犹豫……坠机时掉下来的机体残骸,误伤了两个洋人工程师……临死前他们只是挣扎着吩咐我,要把他们的遗物收拾好给他们的遗孀寄回去……怡眉,我,我……” 惠怡眉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替他顺着后背。 “今天试飞成功了,大伙儿都很高兴……这也就证明着,咱们的飞机已经完善了!怡眉,咱们做到了!咱们真的做到了!咱们在一个月的期限内,把飞机给造了出来!” 林岳贤突然窝在她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惠怡眉心中也是又高兴又酸楚的。 高兴的是,这飞机还真的被他们造了出来;酸楚的是,这是战争啊!总会有人因此而死去……如果没有战争的话,该有多好? 林岳贤很快就恢复了情绪。 毕竟他的妻子怀着孩子,他不能让她感受到太多的负面情绪。 林岳贤从惠怡眉的胸脯里抬起头来,细细地看着她。 他的母亲把她照顾得很好,这大半个月以来,她那原本已经瘦得凹陷下去的面颊稍稍丰润了些,皮肤也白晰细腻而富有弹性,菱角美唇泛着柔和的红润,眼睛也亮晶晶的,很有神。 他不由自主地吻向了她。 惠怡眉觉得有些痒痒,忍不住低笑了起来。 她婉转柔媚的轻笑声令他有些情难自禁,他伸出了手,袭向她饱满的胸脯…… 她笑着拍掉了他的手。 林岳贤一滞。 唉…… 她怀着孩子在。 似是看出了他的无奈,她红着脸,把自己的头埋进了他的胸膛,却伸出了手,朝他身下探去…… 林岳贤顿时闷哼了一声! 良久,他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林岳贤吻向她略微有些汗湿的额头。 惠怡眉却一把推开了他,娇嗔道,“……手都酸了!” 他低声笑了起来。 她有些脸红,逃似地跑进了浴室洗手去了。 想了想,她索性锁上了门洗了个热水澡。 洗完澡又换上了干爽舒适的睡衣,一推开门,惠怡眉就看到林岳贤穿着白衬衣,却光着腚站在自己的面前…… 她瞄了一眼他那两条毛茸茸的大腿,羞得满面通红。 林岳贤却坦然自若。 “……一起?”他戏谑地问道。 惠怡眉“呸”了一声,侧过身,把浴室让给了他。 他光着腚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浴室。 她捂着嘴忍着笑意走到了床边,整理了一下床铺,然后拿了一本书,掀开被子躺到了床上去。 不过只看了两页书,他就洗好了澡,系了件松松垮垮的裕袍走了过来。 “……都快十点钟了还看什么书!” 他一边说一边抽掉了她手里的书,然后把书扔到了一边。 “哎!你怎么乱扔我的书!”她骂了他一声。 他便又去拾起了她的书,老老实实地把书放在了桌子上。 “把灯关了呀!”她又念叨了他一句。 他便又去关了灯,然后趁着微弱温馨的小夜灯所发出来的灯光,走到了床边。 两人窝在了一床被子里。 惠怡眉主动朝他凑了过去,趴在他坚实温暖的怀里;林岳贤则一手揽住了她的腰身,另一只手绞起了她的长发。 他身上带着她洗浴时残留在浴缸里的淡淡玫瑰精油的香气,这让她觉得分外安心。 她伸出手摸了摸他那瘦成了皮包骨似的胸膛,数着他的铮铮肋骨,不知为何又有些心酸…… 惠怡眉叹了一口气,决定转移注意力。 “林子谦,你说……咱们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惠怡眉随口找了个话题。 可林岳贤却想也不想地说道,“女孩儿。” 见他这样肯定,惠怡眉就更好奇了,追问道,“你怎么知道?” “要是你怀的是男孩儿……男孩儿有这么老实吗?那还不折腾死你了……当然是个乖巧又温驯的小闺女,她这是在心疼她娘呢……所以才这样乖,又不叫你呕吐,又不叫你挑食……你看你现在能吃能睡的……” 惠怡眉由衷地笑了起来。 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平坦坦的小腹,心神向往。 林岳贤也摸了摸她的小腹。 “小闺女,你千万别闹腾你娘啊,听爹的话,你可要乖乖的……以后你出来了,爹让你骑膊马,带你去看飞机……” 惠怡眉“卟哧”一声笑出了声音。 “你疯魔了吧?一个小闺女,你带她去看什么飞机!难道不是带她去看花儿草儿,放个风筝什么的嘛……你这人真是的!以后小闺女出来了,我要给她穿漂亮的衣裳,绑漂亮的辫子……” 惠怡眉碎碎地念叨了起来。 林岳贤在黑暗中露出了期待又向往的表情。 只等战乱平复之后,他将事业有成,家人康健,妻子温柔美慧,还会给他添个可爱又贴心的小闺女……从此,他一家人会过上和美幸福的生活…… “……好。”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周末,和家人去爬山了,所以这章短了点。 从下一章开始,咱们剧情继续走起……即将进入本文的最后一个大情节了哈。 祝大家周末愉快 ^3^ 第114章 113.1 就在国人觉得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前线却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蒙古勾结倭国,倭国又派了轰炸机过来,一夜强攻,竟助蒙古人再一次夺了六城,大军直取乌兰察布!驻守布兰察布的将士们死拼,再加上百姓助力,才勉强守住了乌兰察布…… 这消息如炸雷一般令整个华夏国的人们都觉得有些不好了。 这些负面影响令钞票贬值,物价上涨,物资匮乏。老百姓们开始连夜去银行排队提钱,并开始疯狂地采购柴米油盐等;慢慢的,大中小城市开始频频爆发偷盗抢劫,打砸商铺的现象…… 上海也不例外。 但林岳贤让小春回了一趟储云镇。 只隔了一天,小春就从储云镇调了个车队过来。 现在林公馆里统共有四五十名身强力壮的男仆,把林公馆守得水泄不通……另外还随车队运来了大批的粮油物资,直把林公馆塞得满满当当的。 饶是如此,林岳贤却并没有太多的时候陪伴在父母妻子的身边,他呆在厂子里,忙着和工程师,飞行员们,伙计们一起,开始了日以继夜的各种铸造,压制,装配,调试工作…… 一架又一架的飞机从上海近郊的飞机建造厂起飞,先是飞往北平军区,装上炮弹之后再飞往乌兰察布助战…… 在前线,战士们舍生忘死,浴血奋战;在后方,像林岳贤这样的厂子和其他的军工厂拼了老命似的日以继夜的制造出大量的枪炮武器和坦克(也是同期引进的新技术之一),飞机,潜艇(同期引进的新技术之二)等等…… 这些新制造出来的武器和设备被以最快速度投放到战场上去…… 局面再一次迎来了转折点! 老南边境上的几个小国被华夏国新上的坦克和飞机给打怕了,纷纷缴械投降并签订了投降书;大批驻守在老南边境上的驻军火速赶往西北救援;再加上蒙古大军实在承受不了华夏空军日以继夜的轰炸,不得不暂退关外…… 国人均松了一口气。 但林岳贤却闲不下来。 他的厂子还在一直在不停地运转,一架又一架的飞机陆续不停地被配装完工,调试检查之后,一半被投入到西北边的蒙古线,和东边的抗倭线上去;另外一半则被运往临近的鄂国…… 林岳贤不在家,惠怡眉就变成了林公馆的主心骨。 然而她远不如外表所展示给众人看的那样,是位镇定恬淡的女主人。 她担心…… 固伦公主为复辟准备了几十年,趁着世界大乱,华夏又为老南诸小国与倭国同时骚扰……这是固伦公主联合蒙古国出兵的最好时机…… 可现在,裴大总统在危急时刻向英伦和米国引进的飞机,坦克,舰艇这三种先进技术的产品,使华夏这个饱受战争摧残的大国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站稳了阵脚……对于固伦公主来说,她会任之不管吗?她会不会派人暗算裴大总统,或者是华夏国的三军统帅,或者是……像林岳贤的飞机建造厂这样的巨大目标? 惠怡眉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她担心华夏国的局势,担心战火会不会延续到上海来,也更担心林岳贤的安危…… 怕什么就来什么。 这一天,惠怡眉正呆在屋子里写日记,突然听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声响。 那像是……飞机? 她听到了飞机盘旋在低空时,螺旋浆所发出的巨大呼啸声,还有发动机(引擎)的轰鸣声…… 惠怡眉瞪大了眼睛。 突然,一声巨响像炸雷似的,毫无征兆地就在她耳边绽放!自空气中传来的震动声波震得她双耳发麻,甚至心口处也像被人用大铁锤狠狠地锤了一把似的…… 至少有五秒钟的时间,她都没办法思考,没办法呼吸,也完全没办法挪动一下自己的身体。 耳边,窗外,四周都是静悄悄的。 惠怡眉被憋得一口气没喘上来,脸被涨得发紫…… “呼。” 她好半天才反应了过来,先是长长地抽了一口气,然后赶紧跑到了窗户边。 从窗子看出去,不远处已经有建筑物冒出了滚滚浓烟…… 院子里大约安静了几秒钟,男仆和保镖们在院子里乱跑了起来。 “……敌袭!有敌袭!!!” “天哪!那是……倭国人的飞机!” “快!快保护太太,老太太老太爷和兰小姐……” 很快,林月兰和小红就跑到了惠怡眉的房间里。 “嫂子,你要不要紧?” “……太太,您还好吗?” 惠怡眉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 她用双手撑着桌面,深呼吸几口气,勉强冷静下来。 细细感觉一番,她感觉除了仍然还有些心悸,腿也有些发软之外,身体倒并没有其他的问题。 看着侍女和小姑子担忧又惊惶失措的脸,她知道,现在自己就是林公馆的主心骨,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慌。 惠怡眉哆哆嗦嗦地打开了化妆盒,用粉扑沾了点儿胭脂拍在面颊上,然后还涂了些唇膏。 然后,她扶着小红的手,带着林月兰从三楼下来了。 林大太太拉着林大老爷已经守在客厅里了,两人都是一脸的惊恐。 仆从们虽然都不敢进屋,却也三三两两地挨在客厅外头的走廊上,拼命地伸长脖子往客厅里看,似乎只有看到了主人,他们心里才安稳似的…… 虽然众人都是一声也不吭的,但气氛相当之紧张。 “怡眉啊……刚才你听见没有?飞机扔了炸弹下来!我瞅着那方向,像是前头的贺太太家似的,哎呀,真是吓死人了!我前几天还和贺太太打了麻将……也不知道现在贺家怎么样了。”林大太太心烦意乱地说道。 “娘,您别瞎想,”惠怡眉静静地说道,“我这就打电话给市长夫人,问问看是怎么回事。” 林大太太连忙催促,“哎哎,你赶紧打来问问……要是不好啊,赶紧把子谦叫回来,咱们马上回储云镇去……” 惠怡眉拨通了市长夫人的电话。 ……电话占线。 惠怡眉索性给北平的惠二嫂打电话。 惠二嫂倒是很快就接通了电话。 “怡眉?对……什么?你们那儿也有倭国的飞机投了炸弹?我跟你说……现在倭国已经和蒙古人结了盟……对,他们还发动了大规模的暗杀,裴大总统昨天晚上就遇剌了……不过他没事,他身边的侍卫官死了……不过那剌客被活捉了,现在已经审出来,他们就是固伦公主派来的,还有一长串的暗杀名单,就连你二哥也是其中被暗杀的目标之一……” 惠怡眉的心“咯噔”了一下。 惠二嫂继续说道,“……现在不仅仅是党首,政要和三军统帅上了被暗杀的名单,就连军工厂……哎,怡眉啊,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倭国昨天半夜里还派飞机去炸坦克厂了,那一头真是损失惨重!幸好后来大总统他们也马上就警觉到了,早早派了咱们的空军去拦截炸舰艇厂的倭国飞机……所以舰艇厂被保下来了,可坦克厂……全军覆没了……” 惠怡眉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怡眉?怡眉你在听吗?”惠二嫂焦急地说道,“你要让子谦注意安全……我这边没有准确的情报,所以只知道现在已经他们已经派了人去驻守飞机厂,你一定要让子谦和其他的工程师注意自身的安全……只要捱到援兵到来,就不会有事!记着,咱们的空军能拦截住轰炸舰艇厂的倭国飞机,就一定能救飞机厂……” 惠怡眉挂断了电话。 屋子里,众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惠怡眉面无表情。 她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来考虑…… 很快,她就站起了身。 “娘,你赶紧回房收拾一下东西,只收拾些细软和爹的药就好了……兰儿,你也收拾一下,呆会子我打电话找市长借人,送你们回老家储云镇,兰儿,你要好好照顾爹娘。” 众人呆愣愣地看着她。 惠怡眉又问,“咱们留在宅子里的人……有多少是储云镇过来的?” 小春站在门口答道,“回太太的话,咱们现在一共有五十七人,其中三十二人是储云镇人;二十五人是本地人……” 惠怡眉点点头,“这三十二人一起护送老太爷和老太太,兰小姐一起回乡,给你们半小时收拾行李……咱们的车子呢?” “咱们宅子里只有两辆运输车和两辆汽车,汽车是加满了油的,物资也够。”一个伴当答道。 惠怡眉点头,“很好,大家把东西全都收拾好,再到客厅里来待命。” 众人都知道现在是非常时间,人人心里都是又惊又怕的,但见女主人一脸的沉稳冷静,反倒并没有太过于慌乱;当下就有些仆从纷纷离开了客厅,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小春又问,“太太,那么……咱们宅子里还有二十五个本地人呢。” 惠怡眉“嗯”了一声,说道,“他们不急,不过,也找时间把东西收拾好……等把你们老太爷老太太和兰小姐送走以后,天黑之前,你们跟着我去教堂去。” 剩下那一半的人也松了口气。 惠怡眉又拿起电话,给市长夫人拨了过去。 这一次,她终于找到了市长夫人。 她和市长夫人说了一声,说想把家中老人送回乡下;市长夫人很爽快地答应了,说立刻就派市政府的一队宪兵过来,大约一小时左右就能到林公馆,然后直接护送林家人回乡下去…… 惠怡眉顿时松了一口气,又问了问市长夫人刚才的敌袭是怎么一回事。 市长夫人吱吱唔唔了一会儿,只说胡市长那边还在开会研究,目前情况怎么样还不甚清楚。 惠怡眉也不想为难市长夫人,就认真地向市长夫人道了谢,放下了电话。 林大太太焦急地说道,,“怡眉你为什么不跟着我们走?子谦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打给他!这有天大的事……如今战火都已经烧到家门口了,他怎么能不跟着我们一起走?” “娘!” 惠怡眉劝道,“子谦他……走不开!你放心,不是有我在这儿看着嘛,您……” “就是你在这儿我才不放心!”林大太太难得地强势了起来,叉着腰大声说道,“要放平时我也不管你们了……可现在在打仗!那炮弹和枪子儿认人吗?你肚里又怀着子谦的孩子……不管怎么样,你要跟我们一块儿!子谦也要一块儿走……咱们一家人,去哪儿都得齐齐整整的!” 林月兰也劝,“嫂子,娘说的是……你快给哥哥打电话,让他快些回来,咱们一块儿走吧。” 惠怡眉道,“我怀着孕不是?这路上也太颠簸了,万一有个什么事……你们别担心我,我晚上我就去教堂了……教堂里有牧师和懂医的修女,她们会照顾好我的,你们赶紧收好东西……” 正在这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了汽车的声音 有人大惊小怪地喊了起来,“……回来了!先生回来了!” 林岳贤回来了? 众人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 很快,瘦骨嶙峋的林岳贤就快步走了进来。 他看到父母妻子妹妹都聚在客厅里,有些诧异,但也能猜到这是因为什么……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一开口,众人都听到了他嘶哑的声音。 林大太太顿时心疼不已! “子谦啊,你来得正好!怡眉她都已经安排好了,咱们呆会儿就走……那个,我让人收拾东西去了,呆会儿只等市长夫人派来的宪兵到了以后,咱们就能回储云镇了,你,你也去看看你要收拾些什么吧……” 说着,她又转过头对丈夫女儿说道,“依我看,其实也没啥好收拾的,回到储云镇,正好咱们的宅子也修好了,直接住进去置办东西就是了……” 可林岳贤却听出来,原来妻子已经开始着手安排父母的退路了。 他看着她,露出了感激又欣赏的笑容。 “娘,你先收拾东西,我和怡眉说说话。”说着,林岳贤拉着惠怡眉回了房间。 两人先后进了屋,刚一关上门,他就急急地说道,“怡眉,你跟着爹娘兰儿一起走……上海不太平……” 惠怡眉方才还只是强忍着,但现在已经忍不下去了。 “我已经打过电话问我嫂子了……现在固伦公主已经丧心病狂了!她派人暗杀大总统,还列了一串暗杀名单,连我二哥都在其中!还有……你,你和另外两个厂子,和其他军工厂的负责人都上了暗杀名单!林子谦……你跟我们一起走吧!现在局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固伦公主不可能翻再盘……我们就安安静静地等着蒙古战败,不好么?” 说着,她的眼泪滚滚而下。 他伸出手,用拇指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 她略施粉黛。 可自眼角处泌出的两行清泪却冲花了她面上敷着的胭脂,使她的脸变得红红白白,狼狈不堪。 林岳贤心如刀割。 在家中,在孕中,她何需妆扮? 必定是因为…… 她也被吓坏了!可作为他的妻子,她却不可以露怯;因为别墅里还有着他的父母妹妹,以及一众骨干仆从等……他不在,她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怡眉,对不起,我……” 林岳贤欲言又止。 他不敢开口说话。 因为他已经有些哽咽了。 半晌,林岳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在这个时候,我们不能退缩……因为不知道退一步,就会产生什么样的变故……我们只能勇往直前……怡眉,你,你跟着我父母一起走。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安心心的……” 惠怡眉瞪圆了眼睛! 这…… 这就是她最最担心的地方! 她忍不住小小声地哭了起来,“……你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安安心心的?你是不是在害怕如果你走了我二哥怪你?我敢打包票,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他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你……林子谦!我们一起走……” 他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依恋而又不舍的光。 “怡眉,如果……全华夏国的人,在国难当头的时候只着想自己……那么我们这个国家的前途又在哪里?” “好,全国人数太多,咱们代表不了。就拿我们厂子里的人来说吧!现在我们厂子里制造飞机的速度,可以达到每天出厂两台的速度!这时间就是制胜的筹码啊!只要我们坚守住阵地,就算不需要提高产能,只要把一天制造两台飞机的速度给稳下来……相信咱们华夏国很快就能解决目前的战乱危机……” “可是,如果我这个带头人……带头离开了,你说说,厂子里的兄弟们会怎么想?如果大家都和我一样,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先躲起来……那飞机还造得成吗?这场战争又会不会因为飞机而变成制胜的关键……这些还很难说!但咱们有飞机绝对是件有利的事……能够早一天结束战争,就能少死一些人……” 惠怡眉泪流满面。 “那你不管我和孩子了?”她哽咽得无法自已。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 “怎么会?我欠了你们娘俩儿的,以后会加倍还回来……怡眉,你乖乖听我的话,回储云镇老家去,我会努力工作,争取多造飞机出来,让咱们华夏国变成空军大国,早些结束战争……等局势稳定了,我就回去找你们……” 惠怡眉哭倒在他的怀里。 “再说了,你回去了,呆在爹娘的身边,他们也放心……”他也哽咽着说道。 惠怡眉知道他是指自己腹中的孩子。 ——倘若他有什么万一,她腹中的孩儿就是林家的延续。 这么一想,她更是心如刀绞。 院子里响起了汽车按响喇叭的声音…… 两人匆匆抹了抹眼泪,林岳贤走到窗子前看了一眼,发现市长夫人派过来的宪兵车队已经到了。 他走回她的身边,在她额头上重重地印了一吻。 “答应我,你要好好的……无论什么时候,你好好,孩子也要好好的,”他又吻了吻她的唇,再吻掉她眼角边的泪水,“我也会好好的,我们……很快就会在一起,以后永远都不分开,好不好?” 惠怡眉根本就看不清他的模样。 泪水早就已经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被他搂抱着,半强迫着下了楼。 听说林岳贤不跟着一起回储云镇,林大太太怒了。 “你怎么能不回去呢?”老太太怒道,“父母在,不远游……这话你听过吗?再说了,你的妻室肚里还怀着你的孩子……这女人家生孩子,男人不在身边,这像话嘛?你,你……少给我废话,快些和我们一起走……” 宪兵队的人已经在外头起哄了。 林岳贤顺势半搂半抱着妻子,把她带到了林家的汽车旁边,又招呼着父母和妹妹也坐上了汽车…… 林大太太见儿子闷声不响的,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儿啊,子谦啊……你跟我们一块儿走吧!”老太太忍不住哭了起来。 林岳贤心里又酸又痛,“好,你们先行一步,我这就追来……” 林大太太心知儿子这是敷衍的话语了,但那边宪兵队又在起哄,车队如果不立刻离开的话,要是走得晚了……恐怕自己这一家子也会有麻烦,更何况儿媳肚里还怀着孙儿! 老太太悲悲切切地被林岳贤塞进了汽车里,老人一直把脸贴在汽车玻璃上,看着儿子痛哭流涕…… 第一辆载着他父母的汽车驶出了林公馆,第二辆载着他妻子和妹妹的汽车也开了过来,停在了他的身边。 林月兰摇下了车窗,哭道,“哥!你,你要早点儿回来!” 林岳贤朝妹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哥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你嫂子,看护好爹娘。” 林月兰哭着点了点头。 林岳贤透过了妹妹,看着坐在旁边的妻子。 她无力地靠在汽车后座上,怔怔地看着自己,像朵萎靡的花儿。 可他却不敢和她说话,唯恐自己哽咽的声音泄露出对她无限的眷恋…… 林岳贤朝着惠怡眉微微一笑。 车子缓缓地开走了。 林岳贤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他的心疼得厉害,像被人生生地挖走了一块似的。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吩咐了小春几句,让他领着剩下的兄弟看管好别林公馆的门户,这才匆匆驾车离开。 只是前头的贺公馆方才被飞机投下来的炸弹给炸毁了,现在警察署的人正派了人和车过来查看情况,方才林家的车队因为有市政府的宪兵队开路,所以顺利地通了过去……可林岳贤的车却被挡在了车流的后头。 贺公馆和林公馆所在的这条道路,紧紧地捱着诸国领事馆。 当初大家会选择这里,一来是因为这里地价昂贵,在这里置产,这是身份的象征;二来也因为领事馆的特殊性,在这里安家也格外让人觉得心安。 可现在…… 敌袭的飞机居然在领事馆范围之里投掷炸弹!!! 这让住在附近的大户人家和普通百姓们大为恐慌,几乎人人都一股脑的想要往外跑……可倒塌的贺公馆阻断了一半的去路,再加上车流与人流……一整条道都被堵得死死的。 林岳贤虽然很是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他突然感受到一股异常的视线锁定!!! 林岳贤一下子就定住了。 他悄无声息地从怀里掏出了枪,上了膛。 车子视后镜突然反了一下光…… 他突然矮下身去,趴在了副驾座上! “啪!” “咣当!!!咣当……” 一声清脆的枪响突兀地响了起来! 紧跟着,几声车窗玻璃破碎的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 “枪!枪!有人开枪了……” “有人开枪杀人啦!快逃快逃!” “救命救命……” 周围的路人像炸了锅一样,纷纷尖叫躲避了起来。 林岳贤呆滞了两秒钟。 有人用枪击碎了他车上的玻璃! 那些玻璃渣儿甚至还溅到了他的身上,还割破了他的脸庞! 再回想起妻子的话,看看周围贺公馆的残桓断壁……林岳贤几乎可以断定,这空袭和枪袭很有可能是针对他的! 那些人先是派了飞机过来扔炸弹,但没有扔中,所以又火急火燎地想派人来暗杀他? 但林岳贤却莫明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这至少证明着,自己的父母妻子和妹妹是完全无恙的。 林岳贤迅速脱掉了西服外套,正好惠怡眉有条披巾落在他车上了,于是他抖了抖落在那条披巾上的碎玻璃渣儿,飞快地将那条披巾裹在了自己的身上,迅速地打开了车门,就地一滚就滚到了路边。 先遭空袭再遇枪杀,现场变得极度混乱…… 林岳贤用妻子的披巾遮住了口鼻,一手持枪藏在披巾下,随着人潮快速地往外跑去。 眼看着他马上就要走到警察署的人身边了,突然有人惊喜地大喊了一声,“……林大哥!” 林岳贤一滞。 他低下头,随着人潮继续朝外头走去 “林大哥!林大哥!我是方若兰呀!”对面有个女子大声叫喊了起来,“我在这……我在这里!林大哥……我妈咪把我送到了香港,可我放心不下你,所以我自己偷偷地跑了回来……我想再问你一句话……” 方若兰站在人潮的另一端,欣喜若狂地看着街对面的林岳贤。 她站在汹涌的人潮中,用两只手卷成了喇叭状,拼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当众大声宣告着自己的爱情,“……林岳贤!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妈个鸡! 林岳贤暗骂了一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林大哥?林岳贤!林岳贤……喂!你什么意思啊!你,你假装不认识我吗?你这么胆小?你还是不是男人?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我都敢勇敢地承认……我爱你!你,你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吗?林岳贤!你给我站住,站住啊……” 见林岳贤从头到尾都不肯看自己一眼,方若兰又是失望又是生气。 她都已经被方太太送到了香港,可她还是放不下林岳贤,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又从香港跑回了上海;刚一下船,她本来打算直接去林公馆找林岳贤的,没想到却遇上了空袭……没有黄包车愿意往外滩走,所以她只好靠着双腿,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外滩。 谁知这里又发生了枪袭。 方若兰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 出了这么多的事,这里变得这样混乱,没准儿林岳贤已经带着家人离开了上海。 没想到她一眼就从人群中发现了他!!! 在这一刻,方若兰热泪盈眶。 她觉得这就是她和他的缘份…… 可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这让方若兰羞愧又恼怒! 你爱不爱我,只是一句话的事,犯得着这样……躲着我走? 方若兰既然能从香港偷偷溜回来,此时见了林岳贤,她怎么会放弃!!! 她拼命地拨开了人群,一边大声叫着林岳贤的名字,一边奋力地朝着他的方向靠去。 警察们笃定,枪手就在这些人中间! 于是,他们设置了障碍栏,强行把所有的人都挡在障碍栏外,要求每一个想要离开当地的人出示良民证…… 林岳贤急得要命! 但是越靠近障碍栏,堵的人就越多,人们就越不肯让路,林岳贤也就无法抵达警察们的身边。 “林岳贤!林岳贤……” 方若兰终于大叫着他的名字,靠近了他。 她松一口气,伸出手拍了拍林岳贤的肩膀,激动地说道,“……林岳贤,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 “啪!” 一声清脆的掌掴声音响了起来! 方若兰完全反应不过来。 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来不及撤去的娇羞与倾慕…… 可是,她却是清楚明白地看到,正是眼前这个令她神魂颠倒的男人,准确又狠辣地掌掴了自己! 她白晰清丽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胀了起来。 但方若兰还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林岳贤居然扇了自己一耳光? 她拼着性命不要,只想问他一句爱或不爱而已……他就是看在自己风尘仆仆,为了他可以连命都不要的份上……就算他不爱自己,委婉地说一句又怎么样?犯得着……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自己么? “贱人!滚,快滚!” 林岳贤低声怒骂了一句,便再也没有理会她,而是努力朝旁边挤去。 方若兰呆若木鸡。 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捂住了自己因为肿胀而变得麻木的脸。 “林岳贤,你站住!给我站住……你,你什么意思啊?”方若兰一边哭,一边努力地朝着林岳贤的方向挤,“你怎么可以对我这样……我,我为了你连死都不怕,你,你居然……” “啪!啪!!啪!!!” 几声清脆的枪响再次响起…… “啊!!!” “有人开枪!有人开枪!” “救命啊!有人被打死了!好多血……” “大家快跑啊……” 随着枪声的响起,现场的人们就像一瓢冷水被泼进了滚滚油锅里似的……炸了锅! “……啊!!!” 方若兰突然发出了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声尖叫!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好文《穿越之女妖魅》,作者易五 她穿越成声名狼藉的女妖,无奈,只能…… 他是妖界第一贵公子,惊艳绝伦,却是双目失明。 他们偶遇在他落难之时, 他们能不能缔结奇缘? 她深知妖人天性,对他若离若即; 他对她却是千般算计。 正气女妖VS腹黑公子, 谁困住了谁的心? 第115章 114.113.1 惠怡眉怔怔地坐在汽车后座里,任由汽车摇摇晃晃地带着自己朝外头驶去。 眼看着林家的车队马上就要驶出外滩了。 坐在她身边的林月兰却自言自语地说道,“……嫂子,你说……我是不是眼花了啊?我,我怎么觉得,好像看到了……方若兰?这怎么可能呢,她早就已经被她妈妈送走了,这会儿应该都已经到了南洋了吧?” 惠怡眉没有力气和她说话。 车厢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与难过。 往外头逃的难民太多了…… 所以她们的车队被迫停了下来。 “啪啪!”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似乎响起了隐隐约约的枪声音…… 惠怡眉顿时一个激灵就坐直了身体! 枪声??? 枪声!!! 为什么会有枪声???!!! 据惠二嫂的说法,林岳贤也在固伦公主的暗杀名单中…… 那么,贺公馆被炸,会不会就是固伦公主勾结倭国人干的好事? 还有…… 刚刚这枪声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 这也是针对林岳贤的??? 惠怡眉没法视若无睹! 她大喊了一声,“……停车!” 不明所以的司机一脚就踩下了刹车。 她打开了车门,下车就跑…… 林月兰急了! “嫂子,嫂子!你去哪儿?来人!快来人……保护太太啊!”林月兰惊呼了起来。 顿时就有几个人从后头的篷布大卡车上跳了下去,跟在惠怡眉身后跑了过去…… 惠怡眉双手交叉互握,手心朝内护着自己的小腹,两只胳膊肘儿横杵在身体的两侧,艰难地挤开了人群,朝着林公馆的方向缓缓逆行。 很快,林公馆的随从们就追了上来。 几个大汉护住了她,又有人在前头开路,一众人很快就走到了警察们设卡的地方。 民众们已经将那里围得水泄不通。 可现场人虽多,却是静悄悄无一人吱声…… 惠怡眉听到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歇斯底里地响了起来。 “林大哥!林大哥……你怎么了?怎么了?不要吓我啊!快来人,快救救他……他是林公馆里的林岳贤!他是宝昌商行的林岳贤……” 惠怡眉的心脏顿时跳漏了一拍。 随从们拨开了人群。 惠怡眉看到…… 鼻青脸肿的方若兰正跪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形容狼狈万分;而林岳贤则浑身是血的躺在方若兰的怀里,双目紧闭。 方若兰一看到惠怡眉,连忙哭道,“先生!惠先生……快来救救林大哥,他,他中了枪!” 惠怡眉腿一软,差点儿滑倒在地。 一旁的随从伸手扶了她一把,低声说道,“太太小心。” 惠怡眉咬了咬嘴唇,急声道,“快准备担架!” 其他的随从应了一声,急急地往回走,找人去了。 惠怡眉扶着随从的手,慢慢走到了方若兰身边,跪坐了下来。 “林子谦?林子谦……”她急声唤道,“你,你怎么了……林子谦,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林岳贤果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怡眉?” 他气若游丝。 “你,你回来……干什么?” 惠怡眉泪如泉涌。 “我,我放心不下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她死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柔声说道。 惠怡眉紧紧地握住了林岳贤的手。 就在半小时之前,他的手还是温暖的,干燥的,有力的;可现在,他的手是冷的,还透着湿湿的汗意…… 惠怡眉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白衬衣胸口的那处,殷红浓稠的鲜血洇湿了一大片。 “你,你感觉怎么样?疼吗?”她颤抖着问道。 他看着她,微微地笑。 “本来挺疼的,但是……看到你,我又不觉得疼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细微得几乎让人听不到,“怡眉……如果,如果我……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以后,你要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假若,你还能遇到让你心动的人,不必为我守着……我,我会替你感到高兴的……” 他低声说道。 惠怡眉的眼泪一颗一颗地砸落在他的手背上。 “林子谦,你不能有事,不可以有事!”她悲怆地说道,“你的心愿还没有完成,战争还没有结束,你还没有看到我们的孩子出世,你还没有陪着我一起变老……你不能有事,不可以有事!” 可林岳贤却只是看着她微微地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不!!!” 惠怡眉大喊了一声…… 随从看不过眼了,一边抹眼泪一边提醒她,“太太,请当心您自己的身体。” 惠怡眉跪坐在林岳贤身边,却扬起头无声的呜咽了起来。 方若兰愣愣地看着这两个人。 这个男人明明躺在自己的怀里,可他的眼里却只有他的妻子!他先前用那样憎恶痛恨的眼光看着自己,此时却用这样依恋无限的眼神看着他的妻子!再仔细一想……她所见过的,他所有的温柔体贴,似乎都因为有他的妻子在场…… 方若兰呜呜地哭了起来。 倘若她知道回来看他会是这样的下场,倒不如一辈子呆在南洋,永远不要知道这样的真相才好……就让自己在心底假装以为他的这场包办婚姻也是迫不得已,假装以为他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 林公馆的随从回去找了人,又花了钱就地拆了民居的门板当成单架抬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林岳贤抬上了单架。 瘫倒在地的惠怡眉被小红扶了起来。 可她跌跌撞撞地被小红扶着走了几步之后,却听到了方若兰的哭声。 惠怡眉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站定了身子,轻轻推开小红,冷冷地问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几个警察凑了过来,其中有一人肩上的警衔看上去还挺高的,便上前答话道, “林太太,是这么一回事儿……我们在这儿执勤,然后呢,后头响起了枪声,我们哥儿几个就按照上头的意思,在这儿设了障碍……林先生是从后头挤过来的……也怪我们兄弟眼拙,今天人实在太多,咱们也没能看到林先生,倒是这位小姐一直叫着林先生的大名……要不是她啊,我们还真不知道林先生也在……” “咱们刚刚才看到林先生,正准备接应他呢,就有人放了冷枪!这第一枪没打中林先生,紧跟着第二枪就来了……可当时林先生又被这位小姐挡住了退路,实在没地方躲……哎,也怪当时人太多了……林先生他,他……他就中了枪……不过,林先生已经回击了其中一名枪手……林先生的枪法可真准!将那人一枪毙命,另外一个枪手……咱们的兄弟已经去追了,您放心,咱们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方若兰的父亲是巡捕房督办,索来与警察署不对付。是以那几个警察虽然知道方若兰就是方督办的女儿,却假装不认识,还小小的火上浇油了一把。 惠怡眉用不带感情|色彩的语调朝那警官说了声“多谢”,又冷冷地对随从说道,“……把这个女人带走!” 随从们应了一声,用极其粗鲁的方式像拎鸡仔似的把方若兰从地上拎了起来,两个壮汉就把方若兰架着去远了。 方若兰挣扎着,大哭道,“……不是!跟我没关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我造成的……不是!” 惠怡眉朝那几个警官略一点头,匆匆离开了现象。 等在前头的林大太太林大老爷和林月兰看到了刚刚才分开半小时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林岳贤,几欲昏死过去! 林月兰含着眼泪让人把口吐白沫的林大老爷扶上了汽车,又使劲地为母亲林大太太抚着胸口…… 见了嫂子,林月兰本来想哭的,可一见嫂子苍白的脸色,又想着嫂子还怀着身孕,她便把哭声咽回了肚里;只是当她看到方若兰那副狼狈的样子时,林月兰又有些惊疑不定。 惠怡眉并没有向林月兰解释什么。 她跟宪兵队的人招了声招呼,请他们改道送自己去教堂。 宪兵队的人见林岳贤受了重伤,自然也不敢怠慢,连忙让车队调了头,护送着林家的车队径直去了大教堂。 惠怡眉夫妇与教会的关系一向很好,大教堂里的大主教听说林岳贤中了枪,立刻吩咐教会医院最好外科医生准备为林岳贤做手术…… 惠怡眉则让小红陪着林月兰一一给市长夫人,惠二嫂等人打电话;她却带着随从和方若兰去了教堂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 方若兰见此情景,已然觉得不妙,不由得又是紧张又是害怕,泣道,“你想干什么!你……现在是法制社会!我爹地是巡捕房的督办……你,你不要乱来……” 惠怡眉冷笑道,“……你害得我丈夫变成了这样,难道你还想全身而退?当初你娘把你送走,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方若兰叫道,“这能怪我吗?如果你让我在临走之前再见他一面,好好地当面问他问清楚的话,我,我也不会拼了命跑回来啊……” 惠怡眉道,“那天晚上在舞会上,难道我丈夫拒绝你拒绝得还不够彻底?” 方若兰脸一红,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她怎么敢说,那天晚上她刚一表白就遭到了林岳贤的严辞拒绝。但她总觉得他是有苦衷的……是因为他和惠怡眉的婚姻是包办婚姻,是因为惠怡眉的兄长是政府高官,所以他也是不得已…… 可谁知道,他竟是在这场包办婚姻中真正爱上了他的妻子呢? 惠怡眉冷冷地说道,“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我让人弄死你父母,你祖母,你父亲的小妾和那个小妾生的儿子,独留你一人好好的。第二,你自己造的孽自己还……” 方若兰瞪大了眼睛。 她一直都觉得,惠怡眉是个温柔善良的,贤惠端庄的古典娴淑女子…… 可面前这个艳若桃李面含冰霜的女子,却绝不是方若兰印象中那个柔情似水,脸上永远带着温婉笑容的惠怡眉。 惠怡眉转过头,朝随从说道,“……我要一把枪。” 方若兰张大了嘴。 那随从立刻从口袋里掏了一把枪出来,又撕下了自己的一块衣襟,先是把枪把子擦拭干净了,然后枪筒朝着自己,躬下身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惠怡眉。 惠怡眉皱眉道,“我不大会用,你把这枪上了膛。” 那随从果然又依言将枪上了膛。 惠怡眉拿过了这把枪,问道,“是不是我对着她一扣扳机,这枪就能射出枪子儿?” 那随从又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补充道,“太太当心,这枪的后座力有点儿冲,不如……让小的来代劳?” 惠怡眉淡淡地说道,“我要报这伤夫之仇,又岂能假手于他人?” 那随从低头称了一声“是”,又道,“……那就请太太这样拿着枪,像小的这样……对,左手托住右手的手腕……” 方若兰张大了嘴,怔怔地看着那随从教惠怡眉持枪。 无论如何她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一个温婉绝美的精致女子,穿着一身繁复的缕花蕾丝长裙,可她明眸含冰,手里还拿着一把枪,那黑洞洞的枪正对着自己…… 惠怡眉冷冷地看着方若兰。 方若兰仍然反应不过来,只是愣愣地看着惠怡眉手里的枪。 惠怡眉淡淡地说道,“我不爱杀人……所以我替你选,你造的孽,你自己还。” 说着,她举起了枪,将黑黝黝的枪洞对准了方若兰。 方若兰终于反应过来,她是认真的!她,她想杀了自己!!! “不!” 方若兰尖叫了一声,大哭了起来,“……凭什么!你凭什么……” 惠怡眉先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头转到了一边,闭着眼睛扣响了手|枪的板机…… “砰!” 清脆的枪声响了起来。 “……啊!!!” 方若兰顿时惨叫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朋友的小说《公主在上》: 欧阳夜被困天水城,陪在身边的只有她,救下他性命的亦是她。 可是偏偏,她是他嫂子。于是,他终身不娶,至死不渝。 或许是怨念太深,阎王不敢收下这位大黎国第一煞星,将他退货了…… 重来一次,他居然回到大哥定亲以前。 他要占有她,迈开腿,跳……毫不犹豫的扑倒了她…… 啪! “下流!来人,给我拉出去打!”大长公主殿下怒了。 “往死里打!”醋桶皇弟们落井下石,哪里蹦出来的矮猴子! 姐姐的手,他们都没摸过吶…… 开坑日:1月12日。 男主重生文。娇妹子嫁给痴汉子的独宠故事。1V1,双处。 第116章 115.114.113.1 一缕青烟从黑洞洞的枪口处袅袅升起…… 方若兰捂着自己的右胸肋处痛苦得大叫了起来。 “啊!惠怡眉!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你怎么不去死!”方若兰又痛又惊,嚎啕大哭了起来道,“救命啊……杀人了!快来人救命啊……” 惠怡眉将手里的枪递还给那随从,说道,“找最好的医生给她治疗,把子弹取出来……然后把她的头发剃光,换上男人的衣服,把她送到边境去参军!记着,要让人亲眼看到她上战场……” 讲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惠怡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 可这话落在众随从的耳中,却觉得自家女主人虽然外表看上去温婉恭谦,实则手段又劲又狠……如是这样,即使男主人林岳贤不在了,相信这位女主人也能带领众兄弟们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方若兰已经被吓呆了…… 捱了一枪还不算?她还要送自己上战场? “你凭什么!凭什么啊……”方若兰又惊又怒,哭嚷着说道,“你这个疯婆子!又不是我害了你丈夫!你这样对我,天理何在!” 惠怡眉微笑着说道,“所以,我不是给了你机会吗?若你还能从战场上回来,我和你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或者你还活着想回来向我寻仇?呵呵,我等着就是了。若你回不来了……就为家国多做些益事,在临死之前多杀几个蒙古人也是好的……” 她虽然在笑,可脸上半分笑意也无,直让方若兰觉得浑身发冷…… 几个大汉像拖麻袋一样把中了枪浑身是血的方若兰朝着巷子口拖去。 有巡警听到了枪声过来查看。 随从们用彪悍的体型挡住了巷子口,不让巡警往里走,还和巡警抽起了烟打起了哈哈,只说是小孩子玩炮仗…… 那些巡警本就认识这几个壮汉,虽然心知有异,但林岳贤余威犹在,巡警们不过与随从们闲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方若兰泪流满面。 可她却被这些大汉捂住了嘴,一丁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等巡警们离开以后,壮汉们这才像拖死狗一样把她拖走了。 而惠怡眉则在随从们的簇拥之下,立刻回到了教会医院。 林大老爷一看到儿子的模样就口吐白沫昏倒了,这时已经被送进另外一间病房抢救去了;所以林岳贤的病房门口就只有林月兰一个人守着。 看到惠怡眉回来了,林月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急急地迎了过去,问道,“……嫂子!为什么方若兰也在?她……她现在人在哪儿?为什么我哥哥……是不是,是不是我哥哥的伤和她有关,难道说是她害了我哥哥……” “……不是。” 惠怡眉说道,“就凭她,还没有那个本事害你哥哥。只是……你哥哥受伤也确实是因她而起,倘若没有她当搅屎棍,你哥哥早已避过一劫……” 林月兰咬紧了牙关。 “她在哪儿!我,我……我饶不了她!” 惠怡眉伸出手制止了她,“我已经处理了。” “我进去看看你哥哥,你去看着爹娘,尤其是……多宽慰爹娘几句,他们年纪大了,我怕他们承受不起……”惠怡眉低声说道。 林月兰抹了一把眼泪,点了点头。 惠怡眉找到了一位修女,和她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去换了一身消过毒的白大褂,跟着修女一起走进了手术室。 几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戴着口罩,正全神贯注地操作着手术;而林岳贤则赤|裸着上半身,紧闭着双目,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一动也不动的。 惠怡眉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努力忽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和消毒水的气味,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手术床前。 林岳贤毫无生气地躺在白色手术床上,面白如纸,一动也不动的,像具死去已久的尸。 惠怡眉静默了几秒钟。 从前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突然如巨浪一般涌上她的心头! 那巨大的冲击力令她有些心悸。 惠怡眉有点儿站立不稳。 她急忙伸出手扶住了旁边的一个小几子,这才勉强站稳了身形。 惠怡眉忍不住再一次细细打量着林岳贤。 她想起今生在教堂初见他时,他用那双锐利的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 她想起两人远渡英伦时,她被艾承宣掳了去,半夜逃出来的时候,他正山坡上焦急地寻找着自己…… 她想起他为了保护她不受固伦公主报复,挖空心思地攀上了德国领事馆的关系,又想方设法地走教会的关系让自己当上了英伦皇室小公主的家庭教师…… 她想起了两人从储云镇刚刚搬到上海来的时候,他把他们的家,打点成童话中的美丽宫殿,里头的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喜好贴身订制…… 从前的点点滴滴犹如走马灯一样在她脑子里回放。 他是她的良师益友,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幸福生活的一切源头! 可一直以来,都是他积极为她付出;而她只是坐享其成……她从来都没有主动为他做过些什么,只是坦然地享受着他打拼事业的成果,安心地享受着他毫无条件的宠溺…… 惠怡眉泪流满面。 “咣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敲击声音突然惊醒了她。 主刀医师松了一口气,用带着浓厚牛津口音的英文说道,“上帝保佑……总算取出来了!” 惠怡眉连忙一看,果然看到盛了清水的方形搪瓷浅口盘里,正丢弃着一枚变了形,带着血丝的圆型金属弹头。 “医生,他的情况怎么样?”她急急地问道。 主刀医师答道,“说好不算好,可要说不好呢,他的情况还算好……好消息是,子弹射进了他的肝脏里,现在已经取出来了;坏消息是……他看起来失血过多,汉森,他的血压情况怎么样?” “哦不!他的血压越来越低……必须要紧急输血,否则的话……”另一人接口道。 惠怡眉张大了嘴。 “……快抽我的血!”她带着哭腔说道。 主刀医生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哦,不行,亲爱的薇妮,你怀着孕在呢……护士,赶紧出去找人来献血……” 护士急急地出去了。 惠怡眉的心紧紧地纠了起来。 输血…… 对于医术,她略知一二。 输血对于西洋医术来说,也属于新技术。可输血……有时能缓解病人的失血症状,可有时也会令病人加速死亡……具体原因如何,以现在的手段还无法完全揭晓。 这也就是说,就算林岳贤接受了输血,他也不一定能就好起来。 林岳贤的几个随从跟着护士进入了手术室隔壁的隔离间。 看起来,这几个人即将要为林岳贤献血。 惠怡眉连忙奔了过去。 林岳贤失血太多,急需输血;可输血……其实也不是一个完全稳妥的法子,大约要听天由命?或者说,选择好的输血对象? 可是,到底要选择什么样的人,才适合成为林岳贤的输血对象? 看着隔离室里七八个身强体壮的随从,惠怡眉想了又想,一一向他们提出了问题。 “一个月之内没有生过病的人举手”,“不抽烟不喝酒的人举手”,“前两天没有当过班,在休息的人举手”…… 其实惠怡眉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但最终,她还是选中了一个名叫阿五的随从。 阿五中等身材,面上表情不多。原来在储云镇的时候,惠怡眉就见过他,所以她知道这个阿五也是林岳贤的心腹之一。 但是不是她选择了阿五,让阿五输血给林岳贤,林岳贤就一定会没事? 老实讲,她拿不定主意。 可她又不愿意放弃选择权…… 事情紧急,已容不得她想太多。 阿五被护士叫到了一边,他坐在椅子上,撸高了袖子;护士便在阿五的胳膊上扎了针,缓缓地抽了一大针筒鲜红的血液出来。 护士捧着针筒小心翼翼地进了手术室,为林岳贤输完了这一针筒的血。 可医师汉森却一直叫着再输再输! 阿五一共被抽走了四针筒的血,七尺壮汉的脸色大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惠怡眉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阿五,辛苦你了……” 阿五虚弱地说道,“太太言重了……先生救过阿五的命,此时不过分几滴血罢了,哪里及得上先生当年的救命恩情……太太再不要说了,若是血不够,阿五还有!” 汉森医师在隔壁手术室里大吼了一声,“……血压正常了!” 惠怡眉顿时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她哭了一会儿,又赶紧让人把阿五送出去找地方休息补养,然后回到了林岳贤的身边。 林岳贤的伤口已经被缝好了针,还包上了纱布。 为了不让他挪动,主刀医生决定就把这间手术室当成病房。于是,所有的人都在拆其他的医疗机械…… 顷刻之间,手术室里变得空荡荡的,也安静了下来。 林岳贤的口鼻间戴着氧气罩,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 惠怡眉摸着自己僵硬又酸痛的腿,一步一步地挪到了他的床前。 她再也忍不住了,俯在他的床沿边低声痛哭了起来。 身后有轻巧的脚步声响动。 有人将块小毯子披在了她的身上。 “太太,就是为了先生着想,您也要注意自个儿的身子,注意您肚子里的孩子啊。”小红轻轻地说道。 惠怡眉没有理会小红,只是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当她终于能够管住自己的情绪之后,这才开始吩咐起小红来。 要在这间病房里加床和毯子,要去附近找地方租民居安顿众人,要生火做饭;那边林大老爷林大太太的情况如何,惠二嫂和市长夫人知道了林岳贤的情况之后怎么说…… 小红领了命,急急地去了,惠怡眉便又呆呆地看向躺在病床上的丈夫。 现在林岳贤身体里的子弹已经取了出来,这算是他一条腿已经从鬼门关里迈了出来,接下来,就要看……他接受了阿五的输血之后,会不会有排异的现象了…… 汉森医师说,只要过了四十八小时没有排异现象的话,那么林岳贤的情况基本就稳定了下来。 所以惠怡眉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 她哆哆嗦嗦的拿起坠在胸前的纯金十字架链坠,先是虔诚地亲吻了一下,然后用手在自己面前划了个十字,开始垂下头,低声默诵马太福音。 第117章 116.115.114.113.1 尽管惠怡眉的心情极端暴躁,低落和难过;但为了腹中的孩子,就算再没有食欲,可她还是强迫自己多进食,而且每隔一小时就强迫自己睡上一小会儿。 两天下来,她的精神状态变得非常差,而且还出现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的状态。 ——闭着眼睛睡不着,睁着眼睛又无精打采,一丁点儿的响动也会让她感觉到心悸难受…… 可林岳贤却始终安安静静地躺着。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眼看着四十八小时的观察期马上就要到了,可他却完全没有任何要苏醒的迹象。 惠怡眉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滚烫的泪水堆积在眼眶里,一颗一颗地跌落于脸庞,又顺着面颊滑到了她的唇…… 苦咸的液体沾在嘴唇上被她咬破了皮的伤处,有种撕心裂肺的疼。 林岳贤…… 他为什么还不醒? 汉森医师带着护士走进了病房。 惠怡眉立刻站了起来。 她像垂死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含泪上前问道,“汉森,威廉他……” 汉森没说话。 他带着护士上前为林岳贤听诊了一番。 汉森叹了一口气。 “薇妮,你应该要为威廉感到高兴才对……至少,他没有出现排异现象。”汉森医生安慰道。 惠怡眉泣道,“那他为什么还没醒?” 汉森医生想了想,说道,“据我的推断,他很有可能是因为失血过久,造成的脑部供氧不足……所以他陷入了深度昏迷。不过,我需要和其他的医生一起做个会诊,然后才能下决定……薇妮?薇妮你还好吗?” 尽管她已经在心里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但汉森医生的话,还是令她有些摇摇欲坠。 “深度昏迷?那他……他会昏迷多久?”她喃喃地问道。 汉森医生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就很难说了,也许他明天就醒了,也许……” 惠怡眉脸一白,双手死命地撑住了身边的小桌。 靠着小桌,她才勉强支撑住自己身体,不至于滑倒在地。 汉森的意思是…… 林岳贤他,很有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薇妮?你还好吗?” 汉森医生关切地问道,“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让你的侍女陪你出去休息一下吧,或者看一看妇产科的医师,正好我也要请别的医生过来给威廉会诊一下……” 有护士出去叫了小红进来。 小红连忙搀扶着惠怡眉慢慢地挪了出去。 可惠怡眉却不愿意去看妇产科医生。 她呆呆地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两眼茫然。 如果林岳贤他…… 她闭了闭眼。 是啊! 汉森说的没错,天大的好消息就是……至少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惠怡眉泪流满面。 只有他还活着,早一天醒过来和晚一天醒过来,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她和孩子,以及他的家人会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惠怡眉小小声地哭了起来。 可她却心中对自己说道, ——惠怡眉,今天,许你最后再哭一次!从明天起,你要笑脸向人,照顾好他的家人,他的孩儿,他的事业,也照顾好你自己……到他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要是好好的! 小红见她哭得这样难受,不由得劝道,“太太不必太伤心了,先生定会好起来的。” 惠怡眉一直哭到了汉森等人从病房里出来了。 汉森医生看着她哭肿了眼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说道,“……薇妮,我要告诉你,威廉他……确系缺氧引起的昏迷……这个,你必须要有心理准备。不过,陷入深度昏迷的病人并非完全没有意识,你可以多跟他说说话,唱唱歌什么的,最好是能够剌激到他的……以前我在英伦的时候收治过不少像威廉这样的病人,其中有不少人都是被家人唤醒的……” 这一番话说得惠怡眉又有些心情激荡起来。 “那,那他的身体情况……” 汉森医生说道,“威廉的的情况一直在好转……虽然缓慢了一些,不过你别心急,再过一段时间,等他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会有吞咽的能力,至少是可以进食一些流质食品的。” 惠怡眉稍微松了一口气。 汉森医生又交代了几句,这才与其他的医生和护士一起离开了。 这时,林月兰扶着林大老爷,追着林大太太,三个人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怡眉啊,子谦他醒了没有?”林大太太颤颤巍巍地问道。 惠怡眉默然。 三人一见她的模样,便知林岳贤的情况不会太好,不由得又哭哭啼啼了起来。 惠怡眉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她自己心里也难受得要命,没精力安慰她们。 众人一同走进了林岳贤的病房。 他仍然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 小红就把方才医生说的话转述给林大太太,林大老爷和林月兰听。 林大太太一听说要多和陷入了深度昏迷的儿子说话,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还一边哭一边唠喧叨叨地说起了林岳贤小时候的事。 说来也怪。 不知是因为林大太太说起林岳贤小时候的事让惠怡眉觉得很有趣呢,还是因为她先前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把一切撑起来…… 她竟然在林大太太的唠叨声中浅浅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病房里静静的,暗暗的,除了躺在病床上的林岳贤和她之外,空无一人。 她的身上还盖着一条毯子。 惠怡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站起来,打开了房间里的电灯。 小红立刻推门而入。 “小姐!您醒了?”小红惊喜地说道。 惠怡眉看着眼窝下挂着厚重黑眼圈,脸色苍白的小红,心中突然一暖…… 恐怕在这几天里,大家都是忐忑不安的吧。 “我饿了,快给我弄点儿吃的来,要是有热汤的话……就着热汤下点儿面条,再放几片青菜就行了。”惠怡眉和声说道,“啊,对了,面条给我煮久一点儿,我想吃点儿软和的。” 自林岳贤遇事以来,这还是惠怡眉第一次主动要求吃东西,而且还对吃食有讲究。 小红突然就热泪盈眶起来。 只要有要求就好! 这些天,小姐那副生不如死的模样……让人看着就心酸,也让人觉得心慌!这会子只要她肯提要求,哪怕要想吃凤凰肉呢,她们这些人就是赴汤蹈火也要为小姐弄回来不可! “好好好!小姐您等一等,我这就让人去准备吃的……”小红呜咽着说了一句,夺门而逃。 屋子里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下来。 惠怡眉走到了林岳贤的病床边,看着他腊黄瘦削的脸,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林子谦,你怎么还睡着?外头有多少事儿都在等着你!你倒好,自己在这呼呼大睡,倒把所有的事儿都丢给我……你说我当家管管柴米油盐,那倒没什么,可你那个厂子呢?你让我如何是好?你啊你啊……你快些醒来吧!唉,可还别说,我对你那个厂子里的事情还真是不了解……”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和他说些什么才好。 只是,既然医生都说了要多和他说说话,那……就算是没话也要找话出来说。 她唠唠叨叨地和他说了一大通,小红兴冲冲地提着食盒进来了。 “小姐!您看看……鸡汤手擀面怎么样?张妈妈还给您做了您最喜欢的香麻油拦脆萝卜,不可这萝卜味寒,您可得少吃一点儿。” 说着,小红就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了出来。 病房里弥漫着浓郁的食物香气。 惠怡眉笑道,“真香!哎,林子谦,你真的不起来跟我一块儿吃点儿?” 当然没有人回应她。 她又笑,“那好,我自己吃了……唔,这汤面真好吃,好鲜啊……是张妈妈亲手做的吧?这面条也筋斗。唔,这小萝卜真入味……林子谦,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到英伦的时候,一天三顿的吃土豆……后来你看到樱桃萝卜的时候眼睛都直了,直接洗洗就吃了,还说当水果吃,哈哈哈……其实生萝卜辣得很……” 惠怡眉一个人慢慢吃着面条,却热热闹闹地说着话。 小红站在旁边,悄悄地抹了把眼泪。 慢吞吞地吃完面条,惠怡眉看了一眼座钟,交代小红道,“现在夜深了,你和张妈妈也休息吧,传我的话下去,明天早上八点钟,让厂子里的管事过来回话;宅子里的家务事交由老太太料理,明儿厂子里的人过来回话的时候,让兰小姐也过来……” 小红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开始轻手轻脚地收拾碗筷。 惠怡眉又在房间里转悠了好几圈。 “……这屋里也没个浴室!小红,明天叫人把隔壁的屋子也租下来,改装个浴室给我用;再派人回家去,给我拿几本书送过来,还有这窗帘也得换,落地灯也拿几盏过来……啊!顶顶重要的,是要在房间里给我装一部电话……” 她越是交代得细致,小红的动作就越麻利! 到惠怡眉讲完以后,小红又等了一会儿,发现她确实已经交代完了,这才应了一声“是”,拎着碗筷退了出去…… 惠怡眉扫了一眼,提起一壶保暖瓶,将瓶中的热水倒进放在角落里木架上的搪瓷脸盆里,准备洗个脸什么的,就正式休息。 可她手里拿着毛巾,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躺在床上的林岳贤。 她叹了一口气,拎了浸过热水的湿毛巾,走到了床前;他面部戴着氧气面罩,胳膊上打着点滴,所以她也没敢动他,就轻轻地掀开了他的被子,小心翼翼地为他擦了擦脚。 直到把他那双冰冷的脚擦洗得略微有些暖意了,这才赶紧抹干,为他套上了一双厚实的棉袜子。 她换了一盆热水,也换了块毛巾,自己胡乱擦了擦脸,又用洗过脸的热水泡了泡脚…… 收拾好了以后,她费力地将一张大椅子挪到了林岳贤的病床旁,并披着薄毯窝进了大椅子里。 林岳贤虽然昏迷着,可他的呼吸声却绵长舒扬。 惠怡眉靠在他的身边,数着他的呼吸声音,看着天花板,怔怔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更得太少了,明天一定更个肥章 第118章 117.116.115.114.113. 第二天,惠怡眉早早起来装扮好了。 为了展现自己的精气神和活力,她特意选了一套白底蓝色小碎花的蕾丝衬衣配浅黄色长裙,外头又套了件深蓝色的短外套,长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还别了朵浅黄色的蕾丝蝴蝶结。 很快,厂子里的几个管事就到了。 惠怡眉也并不避诲,直接就在林岳贤的病房里接见管事们。 管事们鱼贯而入,见了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浑身都插满了管子,面色惨白的林岳贤……人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甲管事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太太,先生他……” 惠怡眉微笑道,“医生说,子谦性命无忧,只是受的伤不轻,还得再过一阵子才能醒过来。你们且把厂子里的事情与我说说,你们先生病着的这些日子里,就由我来暂管,日后你们先生好了,再交还给他……” 众人见她态度安祥,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可听完了她说的话,众人又面面相觑起来。 人尽皆知,这位林太太的兄长是政府高官,当时若不是她兄长力荐,林岳贤也拿不到这桩差事;再说了,厂子里管技术的有工程师,管工人的有管事,其实也只需要有个人出面签字向银行要钱,向政府要各种便利条件罢了…… 而现在,林先生出了事,林太太与北平惠部长的关系又这样亲近,理应由她出面。 当下,甲管事就应了一声,开始向惠怡眉说起这两天林岳贤不在厂子里而堆积下来的公务。 那管事也是个得力的,恐怕已经想到今天林太太召集他们来,就是要过问厂子的事儿,为了不耽误功夫,他还特别准备了一份文件,把这些天堆积下来的公务全都详细地列举在纸上了。 不仅如此,这甲管事还要求其他管事也是同样的做派。 所以,惠怡眉收了一堆文件上来。 惠怡眉很是客气,也不多话,只是让众管事先回去,等她看完了这些文件,下午会使人再把这些文件送回厂子里去…… 同时,她又让管事们带话给厂子里的那几个工程师,请他们下午抽空到大教堂来一趟。 管事们走了。 惠怡眉看着那堆文件,头皮发麻。 但不管怎么样,这些事情她是一定要替林岳贤处理好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拿着那些文件看了起来,并且开始小声地念诵,希望躺在床上的林岳贤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用过了简单的午饭,没过多久,那几个洋人工程师就过来了。 惠怡眉又和那几个洋人工程师聊了很久的天。 老实讲,跟洋人们聊天比跟管事们聊天更靠谱一些。大约是因为管事们在林岳贤手下呆久了,有种言听计从的习惯性思绪;反倒不如洋人们,他们对林岳贤和惠怡眉几乎没有任何尊卑之分,说起话来也是什么都敢讲的…… 所以,惠怡眉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大约把这个厂子的情况初步摸清了。 这一忙,一整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林月兰和林大太太两人,一边一个搀扶着林大老爷来到了林岳贤的病房里。 一家人就在林岳贤的病床旁架了个饭桌…… 老两口几乎是每吃一口饭,就看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儿子,跟着眼泪就哗哗地流。 可惠怡眉却大口大口地扒饭,又让小红给自己添汤。 她要忙的事情可多呢!而且肚子里又怀着一个,无论如何,这一大家子都指着她,她的身体不能垮,也不能倒下! 惠怡眉闷不作声大口扒饭大口喝汤的动作也让另外三人面面相觑…… 林大太太迟疑了一下,说道,“兰儿你给你爹也给添碗汤!这越是多事儿的时候啊,咱们就越不能惹事儿!你哥哥已经……你嫂子又这样忙,咱们再不能添乱了!” 林月兰应了一声。 小红抢上前为林大老爷添了一碗汤。 惠怡眉朝着家人笑了笑,挟了一块排骨给婆母,“娘,您吃块排骨……这排骨焖得很入味!” 林月兰见状,便也挟了一块排骨给林大老爷,“爹你也试试。” 林大老爷舔了舔排骨,觉得还挺好吃,咂吧咂吧地吃了,嚷着还要一个。 林月兰又挟了一块放在他碗里。 林大老爷却道,“……子谦爱吃排骨,给他留一碟子。” 众人一滞。 林大太太好不容易才收住的眼泪又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半晌,惠怡眉轻声答了句,“……已经留了,他一醒就有得吃。您吃您的吧!” 林大老爷放了心,又咬起了排骨。 吃过晚饭,惠怡眉让林月兰在屋里守着,她带着小红出了门,在教堂的庭院里散了一会儿的步,然后又回房赶林月兰去照顾公婆,她则呆在房间里继续研究林岳贤厂子里的事。 直到夜深,张妈妈打了热水过来给林岳贤擦手擦脚,小红也过来催她歇息,惠怡眉才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睡衣,爬上了林岳贤的床。 她小心地摸了摸他的手和脚。 ——他的手犹有微温,脚上套着干净的袜子,也是温温的。 林岳贤呼吸均匀,面容也不似前几天那样惨白,稍微有些颜色了。 医生说,等过几天情况再好转些,他甚至可以主动咽食,到时候就不必靠输液来维持生命了。 只要护理得好,没准哪一天他就醒了。 惠怡眉长叹了一口气。 “你快点儿醒来吧!”她俯在他的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林子谦,我……其实我很害怕,我拿着你的厂子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会不会因为我的决定,令这些飞机出了什么问题?你说的对,从咱们厂子里造出来的飞机,确实会影响到国内的战事……所以我才……” 她突然停了下来。 看着他瘦削又沉静的睡颜,她轻叹了一口气,朝他凑了过去,用自己的脸不住地磨蹭着他骨瘦如柴的脸庞。 “没事儿,你想睡就睡吧!我会把这一切都弄好的!一定会的……” 她低声哽咽了起来。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惠怡眉开始管理起厂子来。 从林岳贤先前的安排中,她能看出,其实他一直都想参照米国某饮料公司的生产集中管理方式来制造飞机的。 在过去,他也时常在她面前说起这事。 林岳贤一直都想摆脱“一条龙”的制作,改为由流水线作业。 ——他的观点就是,要先利用机械统一生产出零配件,最后再统一调试和组装,以保证每一架飞机的架构都是完全一模一样的。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在最初的磨合期过去之后,特定的工人负责生产特定的零配件……即“各司其职”,这样,工人们的熟练程度越来越高,生产(或装配)零配件的速度就会越来越快,这将会大大提高生产和装配能力。 但惠怡眉从厂子里的管事们嘴里得知,现在的问题是,在厂子里的这些工程师们,个个都有着自己的主意。他们来自米国,英伦,意大利和法国等……而这些工程师们谁也不服气谁,所以他们现在分成了几个小组,按组来生产和装配飞机。 想来,林岳贤也是费尽了心思才能令这些工程师们勉强呆在一个阵营里共事的。 惠怡眉陷入了沉思。 安排了一番之后,这一天,她带了厨子,各式食物和灶具等去了厂子,说要请工程师们吃饭。 其实,如今战事频频,工程师们恨不得把一分钟延成两分钟来用…… 但林岳贤倒下了,变成惠怡眉掌事,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好吧,大家都可以理解。于是,这些洋人工程师们还是换上了礼服,彬彬有礼地来到了宽敞的食堂。 惠怡眉已经命人把大食堂里多余的桌椅尽数收走,只留了一条长形餐桌。然后,她邀请工程师们按照桌子上放的名牌入座,跟着就示意厨子们可以开始做饭了。 众工程师们看了看距离餐桌不远的地方,那些厨子正忙着搬桌子架炉灶…… 在西洋,主人宴请贵宾的时候,为表重视,确实有请大厨现场为贵宾们烹饪食物的;看起来,林夫人也挺讲究情调的嘛! 但是,这现场烹饪…… 得花多少时间? 有几个心急的工程师已经掏出了怀里的怀表,看了看时间,想要开口提醒惠怡眉他们的时间很宝贵,花上几小时吃这么一顿饭……那今天的飞机还要不要造了!可他们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做似乎有些唐突,便强忍了下来。 女招待先为众人上了一杯餐前酒。 惠怡眉笑语盈盈,端着一杯白开水,亲切地与工程师们聊着天。 也就是年轻的女招待围着长条桌走了一圈,为每一个宾客斟上一杯酒的时间而已;那边厨子们就已经做好了餐前冷盘了。 这么快??? 于是,工程师们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放在了厨子们的身上。 这些人足有二三十人,个个都穿戴着白色高帽,围着白围裙。他们人人训练有素,动作麻利;而且个个的分工都很明确,刀工是刀工,掌勺是掌勺,装盘是装盘的…… 工程师们还没吃完餐前冷盘,头菜就已经烹饪好了。 五分熟的黑椒菲力牛排散发出了诱人的浓郁香气…… 工程师们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地道的西餐了,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动起了面前的刀叉。 可众人刚吃完菲力牛排,女招待又上了二盘菜。 ——烤鳕鱼球拼芝士土豆泥。 这二盘菜还没吃完,年轻漂亮的女招待又上了汤品…… 接下来,尾盘,甜品,餐后水果和餐后酒被一一摆上了餐桌。 米国工程师史密斯忍不住了。 “夫人,这还是我第一次吃到……现场上菜速度这样快,食材和口感如此接近我们米国的食物……您真了不起!我敬您一杯!” 说着,大胡子史密斯朝着惠怡眉举起了酒杯。 惠怡眉怀着孕在,自然不会喝酒,就端起了水杯也朝着史密斯举了举。 “谢谢您的赏识,史密斯先生。您看……这些厨师全部是地地道道的华夏人。”惠怡眉微笑着说道。 “哦!天哪……他们一定是华夏国最出色的西餐厨师!” 史密斯叹道。 惠怡眉笑道,“史密斯先生,您真的不认识他们么?” 史密斯瞪大了眼睛。 他被米国政府送到华夏国的上海以后,就一直呆在厂子里研究和制造飞机,除了两天前应林夫人之召,去过一趟大教堂之外,他压根儿就没出过厂子,又怎么可能认识做西餐的厨师呢? 可看了看这几个厨师,史密斯不可思议地喊了起来! “啊?阿五!老于,小方,小孙……你们?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只是几天不见,怎么你们就变成了超级大厨?” 众工程师们面面相 原来,为他们现场烹饪的这二三十个厨子,居然全部都是林岳贤的心腹! 先前林岳贤没出事的时候,这二三十人一直轮流跟在他的身边,偶尔也会在厂子里帮帮手打打杂什么的,又因为这些人和林岳贤特别亲近些,所以……其实在场的工程师都认识他们。 众“厨子”们笑着排成了一条长队,昂首挺胸地站在工程师们的面前。 惠怡眉微笑道,“……其实,他们接受烹饪训练其实只有两天的时间;严格说来,他们是昨天下午才开始接受训练的。” 众工程师们开始纷纷赞叹起来。 可众工程师们也不是傻子。 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这其实就是先前林岳贤所提出的“分工合作,专人专项”的理念;看来,这位林夫人是打定主意要沿袭她丈夫的意愿,决心打破目前厂子里各工程师抱组对抗的局面了…… 惠怡眉将自己纤细秀气的平放在餐桌上,开始用手指规律地敲动起桌面来。 现场变得一片寂静。 惠怡眉眯着狭长的凤眼,用犀利审视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座的工程师。 她一直没说话,所以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现在,我们厂子里,可以达到日产飞机……两架。”惠怡眉冷冷地说道,“可是……从今天开始,我要求你们……在十天的时间里,把日产量上升至……日产二十架飞机!” “什么?这也太不现实了!” “无稽之谈!” “这根本就不可能!” 工程师们纷纷叫嚷了起来。 惠怡眉微微一笑。 “……众位,刚才这顿午宴的滋味如何?”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你们烹饪大餐的厨师,可都是华夏人……在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吃过牛排……可他们却在一小时不到的时间里,为你们做了一顿地地道道的西餐——统共有七道菜!而且,这还只是他们……昨天下午排练的结果。” 众工程师们一滞。 惠怡眉缓缓地说道,“……你们不如他们?” 她的话语中明明白白地掺杂着讥讽和不信任的语气,这令众工程师们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可看着这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随从们……众工程师们的眼光又有些复杂。 惠怡眉道,“我已经问过厂子里的管事们了,在我们厂子里生产的零配件,共有三千多种;其他的零配件都是外购的……外购的零配件,我们有专人采购,也会安排专门的人来提前检查这些零配件……” “但是在我们厂子里生产的这三千多种零配件……每一种零配件必须由专门的人来负责生产,而且还要登名造册!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生产出来的零配件和做工负责!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总结出……万一飞机在装配的过程出了问题,到底是哪里有错……”惠怡眉继续说道。 “不!这根本不可能!我们现在,厂子里只有一千多个人……”A工程师叫嚷道。 惠怡眉扫了他一眼。 “我手中有大总统的特令,就是召上几万工人……也是分分钟的事。”惠怡眉傲然说道。 众工程师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惠怡眉又道,“诸位,你们觉得……教会一个工人认识三千种零配件更简单速度更快?还是教会一个工人认识一种零配件,然后三千个工人一起开工……速度更快?” 众工程师张大了嘴。 半晌,史密斯来了一句,“夫人,我觉得,您的意见实在是太好了!可我,还有一问题。那就是……具体的工作要怎么分配才好?” 惠怡眉胸有成竹地说道,“这个问题,我早就已经想过了……” 众工程师们个个都紧张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说道,“这个用抓阄来决定。” 众工程师们一愣,看向她的眼神中立刻带上了些许不屑。 可惠怡眉却并没有给工程师们说话的机会。 “我的建议是,以一个月为轮换期,由抓阄来决定……原则上分为五个大组:零配件生产组,零配件品检组,装配组,装配检验组,以及最终的调试组这五个大组。就由大家抓阄来决定任职的前后顺序,总之就是……人人都要参与,只是时间的先后顺序不同而已……当然,我建议再分一个组出来,专门检验外购回来的那些零配件……” 众工程师们呆呆地张大了嘴。 惠怡眉已经把自己的意见完全表达了出来。 她不再说话了。 而众工程师们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史密斯突然举起了手。 “我赞成夫人的意见!诸位……日产二十架飞机的辉煌记录,将由我们来创造!”史密斯激动地说道。 A工程师也举起了手。 “夫人,我也赞成您的意见,但我建议,我们要招更多的工人!而且越多越好!”A工程师说道。 惠怡眉点了点头。 “我赞成……” “……我也赞成!” “这可真是一个好主意,不是吗?也许我们将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工程师和科学家……天哪!真是想想都激动!” 最终,在座的所有工程师全票通过了惠怡眉的提议。 她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惠怡眉又趁热打铁地主持了工作分配细则,并让大小管事们过来做会议记录,先把大项的工作分配给不同的工程师,限他们在明天上午十点钟出来,把工作细分例则用书面报告的形式交上来,然后她整理好资料之后,再来主持抓阄工作。 忙完了这一切,惠怡眉这才拖着沉重又疲惫的脚步回到了教堂。 林岳贤仍然静静地躺着。 惠怡眉脱了鞋,爬上了他的病床。 她小小心地挤在他的身边,把自己的头窝在他的腰间,喃喃地把今天在厂子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林子谦……你不知道,今天其实我很紧张……我多怕这些人会看不起我……隔行如隔山,对于这些机械装配,我直是一点儿也不懂……你怎么还不醒啊……你快点儿醒来吧!我一个人……唉……”她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可他却仍然一动也不动的。 惠怡眉窝在他的身边,沉沉地睡着了。 第119章 118.1 提出流水线生产改革,由工人各司其职之后,厂子陷入了一片混乱。 但最初的无法适应过去之后,所有的工人开始按照工程师们的要求来。 ——管生产零配件的工人,每天就只是一门心思地做自己的零配件,做出来的零配件会有专人质检;管装配部件的工人,每天也只管负责装配,仍然也有专人质检…… 可在五天之内,厂子里没能装配出一架飞机来。 但从第六天开始,三架飞机被组装好,调配好之后再试飞,完全没有问题! 第七天,厂子里一共装配了四架飞机…… 第八天,厂子里装配了六架飞机…… 第九天,厂子里装配了十架飞机…… 到了第十五天的时候,厂子里飞机的日产量达到了二十架!!! 这个好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惠怡眉的耳里,她高兴得要命! “林子谦!你听到没有?你提出的理念是正确的!而且,而且我们终于成功了!现在……厂子里一天能装配二十架飞机!你成功了!成功了……”她激动万分地俯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林子谦,你睁开眼睛吧,咱们一起去厂子里看看,好不好?” 可他却静静地躺在床上,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惠怡眉眼中的喜悦一点一点地褪去。 她闭了闭眼,将自己的面颊贴在他的脸庞旁。 病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嫂子……” 林月兰端着托盘站在门口,轻轻地喊了一声。 惠怡眉没动。 林月兰走进了病房,反手关上了门。 她听到嫂子细细密密的哭声。 林月兰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了床头柜上,上前扶起了惠怡眉。 “嫂子,你快不要伤心了,好好养好身体……你肚里还怀着我的小侄儿呢!再说了,哥哥一天比一天强,连肉粥也能吃得了……娘让人从储云镇买了红心咸鸭蛋回来,说哥哥以前小的时候,最爱吃咸蛋心,咱们喂他吃点吧?” 惠怡眉呜咽着坐直了身体。 她拿过一方帕子,小心地擦了擦眼泪,然后摇起了林岳贤的床板,使他从躺姿慢慢变成了半坐的姿势,又拿过小枕头枕在他的脑后,使他微微地扬下了下颌。 跟着,她接过了林月兰递过来的百合瘦肉粥,一勺一勺地舀着绵软温烂的粥喂给他吃。 他有本能的吞咽反应。 但一碗粥喂下去,他吃一半洒一半…… 惠怡眉也顾不得许多,又让林月兰添了一碗百合瘦肉弱过来,还把小碗里的红心咸蛋黄给研磨得烂烂的,用勺子刮了一小块咸蛋黄,塞进了他的嘴里。 没过一会儿,他就主动地微微张开了嘴…… 惠怡眉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也晓得咸!快些睁开眼,把这粥自己吃了!” 林岳贤没有一丁点的反应。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像哄孩子似的,又舀了一勺子稀粥塞进了他的嘴里。 林月兰转过脸去,悄悄地擦了擦眼角。 电话铃声突然急催地响了起来 惠怡眉一怔。 林月兰连忙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碗。 “嫂子,我来喂我哥哥,您赶紧去接电话。”林月兰说道。 惠怡眉腾出了手,急急地走到一边接电话去了。 电话是惠二哥打来的。 他在电话里关切地问了问林岳贤的情况,又宽慰了惠怡眉许久。 惠怡眉觉得有些奇怪。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从厂子里传来的好消息确实让她欣喜若狂,所以她特意打了电话给远在北平的二哥,亲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 可二哥却不像她想像中那样欣喜异常。 他甚至……沉默了很久。 只是当时惠怡眉太过于兴奋,也没有太注意这一点。 现在,二哥又打电话过来给她,而且听起来……似乎有点儿欲言又止的意思? 惠怡眉皱起了眉头。 她这二哥,是位日理万机的人物,哪里这样有空这样婆婆妈妈的! “二哥,是不是有什么事?”惠怡眉直白地问道。 电话那头的惠二哥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惠怡眉听到了二哥沉重的呼吸声音。 良久,惠二哥才叹了一口气,说道“怡眉,我……确实有个事儿要跟你说,这个……唉,我也就是说说,你,你……关键还得看你自己的安排……这,这个……” “二哥,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吧!”惠怡眉爽快地说道。 惠二哥又沉默了一阵子,说道,“是这样的……这段时间,固伦公主在国际上扭曲蒙古入侵咱们华夏国的真正意图……所以说,裴大总统决定让总统夫人访问诸国,一方面要将国内民众的真正意愿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一方面也要悍卫我们华夏国的主权……所以,现在大总统已经在全国范围内挑选合适的陪同人选……” 惠怡眉顿时明白了过来。 “怡眉,咱们惠家先祖和艾氏皇朝的那点儿旧事,再加上子谦……他的伤势和他受伤的原因……所以你是最合适的陪伴总统夫人出使访问诸国的人选……而且你和子谦都在英伦留过学……当今,国外名流和总统们几乎全部出自英伦荷福大学和敦普大学,他们与你和子谦有这层校友的关系在,也更好套近乎一些……” 惠怡眉半天没说话。 难怪方才二哥欲言又止,而且纠结了这么久。 他应该很清楚,林岳贤现在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省,自己还要替他管着厂子……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她陪同总统夫人访问诸国,这确实太不近情理了。 更何况,她现在还怀着身孕。 好吧,出于储云镇的传统,在惠怡眉妊娠期还未足三个月的时候,家人们都小心翼翼地捂着这件事,所以惠家人根本就不知道她怀孕了,惠二哥自然也不知道。 见她长久地不说话,惠二哥在电话那头也长叹了一口气。 “我已替你挡了两回,只是在这个时期,留过洋读过名校的女子确实少之又少,你算是其中凤毛麟角的人物了。且你的身世和子谦的遭遇也更有代表性,总统夫人问了我好几回,大总统也特意找我谈了几次话,可是……” 说着,惠二哥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已经把大总统和总统夫人的意思转告给你啦,你也好好考虑一下……想好了以后再给我来个电话。那个,其实我也主张你不去……毕竟现在子谦病着,你要照顾子谦,又要照看厂子,确实走不开……” 惠怡眉应了一声,放下了电话。 “嫂子?怎么事儿啊?”林月兰见她一直怔怔的,便好奇地问道。 惠怡眉如梦初醒。 “啊!没,没什么事儿……”她不自然地说道。 林月兰连忙说道,“嫂子,你快过来,哥哥他咬着勺子不肯放,是不是不肯吃粥啊……” 惠怡眉急急地走了过去。 林岳贤果然紧紧地咬住了勺子。 她连忙接过了林月兰手里的碗和瓷勺,说了几声,“林子谦,你干什么呢?咬着勺子做什么?快点儿松了……你瞧瞧这粥你再不吃就冷了……” 她在他耳边说了好几遍,他果然渐渐地松了口。 姑嫂俩对视了一眼,又惊又喜。 林月兰喜道,“嫂子!这是我哥能认出你的声音来吧?不然……他还这样的?可他怎么就不肯吃我喂的粥呢?难道他认不出我的声音?” “赶紧叫医生来!”惠怡眉匆匆交代了小姑一声,拿过一方帕子沾了些热水,小心翼翼地替林岳贤擦干净沾满了残羹的嘴和下巴。 林月兰响亮地应了一声,急急地出去了。 不一会儿,医生就过来了。 医生和护士查看了一下林岳贤的情况,拿着手电筒,又掰开了林岳贤的眼皮子测试了好一会儿…… “虽说他仍然处于深度昏迷之中,但这是他好转的迹象,”医生赞赏地说道,“……你们护理得很好,所以他对你的声音十分敏感……继续好好照顾他,只要你们有信心,不放弃他,他一定会好起来……事实上,他自己的求生意识也很强烈。要知道,这可是一种需要经过漫长时间的治疗才能好的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有了明显的反应,这其实是个很好的信号……” 医生走了。 惠怡眉与林月兰两人简直喜极而泣! 林月兰抹了把眼泪,说道,“……嫂子,你看着我哥哥,我,我这就去和爹娘说一声!” 说着她就急急地跑了。 惠怡眉捂着嘴笑。 今天简直是个大好的日子! 先是厂子里传来了好消息,现在林岳贤……虽然他仍旧在深度昏迷中,可他却恢复了少许意识……没准儿哪一天他就能真正彻底地醒过来了! 惠怡眉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怀孕已经快三个月了,但因为这段时间以来的担惊受怕,所以她一直很瘦,小腹处也是平平坦坦的,只是不复往日的柔软,变得硬硬的…… 还是跟二哥说一声,不陪总统夫人出国了吧! 如今林岳贤苏醒在即,她又怀着身孕在,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林大太太和林大老爷急急地赶过来查看林岳贤的情况。 但不知为什么,林岳贤又恢复到平时那种静若死水的状态中,一动也不动,也丝毫没有任何反应了…… 但这并不妨碍林家人的欢喜! 林大太太念叨道,“我看啊,是他吃了老家的咸鸭蛋的缘故!他吃出味道来了……嗯,让我再想想,啊,对了!还有藕粉!子谦小的时候还爱吃红糖藕粉!这个藕粉好啊,特别滋补身子……怡眉的身子也弱,索性我这就叫人回去采买藕粉送了来……” 林大老爷插嘴道,“红糖叫买卢记的,卢记的红糖好,味道正……还有,咱们在东湖边上不是有个庄子吗?庄子里种了一大片的荷花,前几年我还带兰儿去庄子上划了船采了莲子吃……庄子里也自己做藕粉,就让咱们庄子里的人送藕粉上来,自家做的藕粉总比外头买的强些……” 林大老爷的颠症本来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可林岳贤中了暗算陷入深度昏迷之后;林大老爷受了剌激,也跟着病情加重……虽然用药物控制着,也不至于做太出格的事,可人总是痴痴呆呆的,说起话来也是颠三倒四的…… 难得他现在说起话层次分明,头脑清醒。 三个女人不由自主地就红了眼。 可三个女人却又不由自主地抿嘴笑了起来。 再苦难的日子,也终究会到头的,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妹纸的地雷,爱你们^3^ lin932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1-09 23:23:33 暮榕雨夏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1-15 19:51:10 第120章 119.118.1 林岳贤的情况转好,惠怡眉心情爽快,夜里睡觉的时候她也睡得格外香…… 可到了半夜时分,她却被飞机的轰鸣声音给吵醒了! “呜……” “轰!!!” “轰!!!轰!!!” 几声剧烈的爆炸声音响起,地面开始了剧烈的震动,屋子也开始了摇晃,也不知从哪里飘了好些灰土,将整间屋子弥漫住了。 “太太!太太……” 有人在屋外急切地拍门大叫,“……有敌袭!请您快些开开门,我们要马上转移!” “快进来!” 惠怡眉随便趿了双拖鞋,一边大喊了一声,一边急切地朝着林岳贤的方向跑去,还顺手拉下了电灯。 屋子里的电灯已经开不了了…… 房间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了。 小红和阿五等人一拥而入。 小红开始快手快脚地收拾起惠怡眉的衣物和小毯子什么的,而阿五等人则小心翼翼地把躺在病床上的林岳贤搬上了担架,一众人急忙离开了屋子。 “咱们去哪儿?”惠怡眉裹紧了小红披在她身上的羊绒围巾,紧张地问道。 旁边有个随从答道,“大主教让咱们赶紧去教堂,那儿有间地下室……” 惠怡眉紧紧地裹着围巾,跟着众人匆匆朝教堂走去。 一路上都有修道士引导着,将所有暂居在教堂里的人们送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十分宽敞,是间和大礼堂同样大面积的一整间地下广场;在当初教堂建立之初,这里就被设计成用来当做避难所,除了大厅的四个角落各有一间简陋厕所之外,整间地下广场是空荡荡的,但现在已经挤满了人…… 林大太太和林大老爷已经被转移过来了,而林月兰则一直站在入口处眺望,直到看见嫂子和哥哥都来了,这才放下了心,带着众人匆匆挤到了林大太太和林大老爷所在的位置上。 地下室里的环境就没有这么好了。 在这里,不管是有钱人还是穷人,受到的待遇都是一样的。 但张妈妈在危急之中还抱了一床棉被和两个开水瓶下来,所以这会儿,林大太太和林大老爷就坐在铺了棉被的地上,用开水瓶的锡盖当杯子,哆哆嗦嗦地各捧着一杯热水喝。 直到亲见儿子儿媳无恙,二老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随从们把儿子抬到这边,又喊惠怡眉过来歇息…… 地下广场只是一个暂时的避难场所而已……所有之前留在大教堂里求助庇护的足有几百人,此时都挤在这一个空间里,到处都是乱哄哄的,气味也不怎么好闻。 可在外头,飞机投掷炸弹的轰炸声音仍然在继续。 惠怡眉与公婆小姑被众随从护在中间,坐在铺了锦被的地板上,皱着眉头发着呆。 如今战事已经稳定了下来,虽说蒙古大军骁勇善战,可现在毕竟已经进入武器时代,华夏国的飞机产量大大提高,国军的首要任务就是驱逐蒙古和倭国,蒙古兵败只是迟跟早的问题而已…… 所以说,倭国这一次对上海的轰炸,又代表着什么? 说不定这又是固伦公主干的事儿?或者说,她已经听说现在林岳贤的厂子里,能够日产二十架飞机?甚至以后还有可能日产更多的飞机?所以她忍不了,也等不了? 可这里是教堂! 教皇曾向众国(包括德国与倭国在内)发出过倡议,呼吁众国军队一定要避开教堂,以免误伤崇尚和平与世无争的修道士们与向教会寻求庇护的穷苦百姓们; 而这一倡议也确实被盟军,德国与倭国所接受。 后来在欧洲的几次大型战役里,德国军队确实绕开了教堂……所以,在教堂区域之内没有杀戮,这几乎已经是达成了共识,不管是德国还是倭国,还是盟军,只要遇到教堂基本都会绕路。 所以? 所以固伦公主,乃至她身后的倭国和蒙古帝国都忍不下去了? 她们肯定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华夏国的飞机就这么二十架二十架地造出来……固伦公主不能,蒙古帝国不能,倭国也不能! 惠怡眉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隐约从外界传来的轰炸声令她十分不安。 可她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她几乎数着秒钟的时间过了一晚上…… 事实上,华夏国当然也不会任由倭国的飞机在自己的领土上狂轰滥炸。 地面上很快就有军队的人开始反击,不久,空军也过来助战…… 天亮时分,战火终于渐渐地熄灭了。 众人又被疏散到了地面上。 只隔了一夜,往日雄伟又富丽堂皇的教堂,如今满目苍夷;到处都是断壁残桓的。 随从们出去打探了一番回来,向惠怡眉禀报说,先前先生住的病房,整栋楼都塌了,而且现在教堂的水电也断了,电话也通不了。 惠怡眉连忙命人赶紧分头行事。 一拨人立刻回别墅看看;一拨人立刻去找汽车,去厂子里看看;再命一拨人上街采买些食物并且寻找一下可用的电话机…… 不多时,随从们纷纷递回了消息。 林岳贤和惠怡眉的那幢位于外滩的别墅已经在昨天晚上的轰炸中被夷为了平地,所幸留守的人员们也算机灵,全部事先躲藏到了掩体下;家中保存的粮油等物资倒全部都还在,只是尽数被埋在了地库里,如今家人们已经开始了挖掘…… 另一队人则回来禀报,现在街上基本已经没有行人了,商铺不开门,小贩们也不敢出来贩卖东西了;不过,距离教堂不远处的一个书店,里头的电话还可以用。 惠怡眉连忙在随从们的护送下,去了那家书店。 她先是打了个电话回储云镇的老家报平安。 惠大嫂一听说她没事,顿时松了一口气,告诉她,“你和子谦没事我就放心了……哎,怡眉啊,我和你说,昨天晚上真是见鬼了!就连咱们储云镇也来了飞机!你们林家的新宅子才起了一半,昨儿晚上就被炸了个稀巴烂!今天早上你大哥过去看了……也幸好你们那宅子本来就没修好,里头也不住人……只是,那宅子毁了也就算了!只可怜乡亲们哪,唉……简直就是死伤无数!还有好多好多人都无家可归了……这帮杀千刀的倭国鬼子!” 惠怡眉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她果然没有猜错。 固伦公主已经丧心病狂了! 储云镇巴掌大的地方,既不是要塞又不是军事要地……派了飞机去轰炸又有什么战略意义?而且她和林岳贤在外滩的家也被飞机投掷下来的炸弹夷为了平地! 固伦公主…… 这是要置林岳贤于死地啊! 放下了电话,惠怡眉深呼吸几口气,又打给惠二嫂。 惠二嫂的声音都是沙哑的。 一接到了惠怡眉的电话,惠二嫂首先就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只要你和子谦平安无事就好,只要你和子谦平安无事就好……” 说着,惠二嫂的声音就哽咽了起来。 “怡眉啊,昨晚上北平也遇到了空袭……我这里的电话也断了线,今天早上才修好的,然后我就……挨着个儿的打电话,唉,咱家的那些老亲家时原电话基本上都打不通了!你二哥昨天在政府里没回来,这会儿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还有啊,我,我都不敢和大嫂说……永华所在的部队,昨天晚上也遇到了敌袭,他那一队人马直到现在还没下落,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 惠怡眉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惠永华是惠大哥的长子,是惠家第三代最年长,也是最有出息的一个男孩子;一年前他从军校毕业就从了军,如今已经当上了某军军座身边的参谋…… 惠二嫂在电话里和惠怡眉唠叨了一会儿,又道,“我听说昨天夜里,除了你们的飞机厂之外,舰艇厂那边也被轰炸了……厂子倒是保了下来,厂子的老板黄精忠虽然没事,但他的老家……唉!一整个镇子的人都没了……真是造孽啊!” 惠怡眉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电话那头有个女助手在喊惠二嫂过去接电话,惠二嫂急急地说道,“……怡眉啊,好像永华有消息了,我,我去那边接电话哈,你那边接好了电话线以后再给我来个电话!” 惠怡眉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她放下电话,在原地走了百十步,终于做出了决定。 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惠怡眉拨通了北平惠二哥秘书的电话,要求与惠二哥通电话。 在她的坚持下,等了大半天,她才听到话筒里传来了自家二哥粗嘎又难听地声音,“……喂?是怡眉吗?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惠怡眉抓紧时间说道,“二哥,是我,我是怡眉……啊,对,我们昨天晚上遇到空袭了……嗯,我们没事儿,子谦还好,我公婆小姑都还好……不过厂子的情况还不太清楚,电话线断了,我已经派人去看了……” “二哥,我,我要和你说件事。就是上回你跟我说的,总统夫人要访问诸国的事儿……对,我愿意陪着总统夫人去……不过,我有要求……哥,你听我说,我的要求就是,我至少要带一个侍女和一个随从去……” 第121章 120.119.118.1 一听说惠怡眉要挺着大肚子陪着总统夫人去访问诸国,林大太太顿时炸了毛! 惠怡眉对待婆母一如既往的温柔小意。 只是,一转头她就开始训练林月兰照看厂子里的事。 厂子里的管事都是林岳贤的嫡系亲信,几乎全部都是从锦芳记,锦松记和锦江记抽出来的青壮年精英;他们早就已经忠心耿耿地为林岳贤工作和卖命了多年,所以惠怡眉对这些人也很放心。 惠怡眉深思熟虑过后,连夜制定了一份规章制度表格出来,先是让林月兰背得滚瓜烂熟,然后又交给那几个大管事看了,并吩咐他们,如果要请林月兰动用手里的授令……就必须要按照规章制度里的要求一一做到,林月兰只管审理文书和表格,只要手续齐备,她就可以动用大总统特别授与林岳贤的授令。 跟着,她又吩咐了林月兰,若是自己不在国内的时候,林月兰遇到了什么难题,就直接找电话向北平的惠二嫂讨主意。 接下来,惠怡眉又盯着那几个大管事,看着他们开始按照她设定的规章制度,向林月兰讨授令…… 林月兰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 但相对于林家父母来说,林月兰更理解嫂子这种于国于民的情怀,只是对她挺着肚子还要出国表示了担忧。 惠怡眉道,“放心,我已经和我二哥说好了,会带一个侍女和一个侍卫过去……所以你实在不必太担心……” 可林月兰还是止不住的担忧,“按理说,就该我跟着你一块出去才对,起码我懂英文,照料你,还是比小红强些。” 惠怡眉看着稚气未脱的小姑,眼眶有些泛红。 “可家里也离不得你……”她轻声说道,“……你哥哥尚在病中,爹的精神又不好,厂子里的事还得你费心……若是你哥哥以后醒了过来,必是要怪我没能好好照料你的……” “嫂子说的这是什么话!”林月兰嗔怪道,“难道我就不是家中的一份子么!我哥哥是你的丈夫,难道他就不是我哥哥了?放心……你去了外头啊,只担心你自己吧,我会把家里打理好,日后你回来了,我哥哥也醒了,你们再给我记功!” 惠怡眉笑了起来。 林大太太和林大老爷一向都做不了惠怡眉的主。 所以,到了惠怡眉临行的那一天,尽管林大太太哭成了泪人儿,却还是无可奈何。 一大早,惠怡眉起身洗漱好换了衣服,就趴在林岳贤的床边低声说道,“……林子谦,我要出门了,你睁眼看一看我……你醒过来,我就不去了。” 他仍然静静地躺着,没有一丁点的反应。 惠怡眉有些难过。 她一手抚着自己稍微有些圆润的小腹,一手抚着他的脸,喃喃地说道,“林子谦,我这一去,行程大约在两个月左右,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可一定要醒来……你放心,这一次,我带了小红和阿五去,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孩子的……” 她抓起了他的手,抹去了从眼角滚落下来的滚烫眼泪,小小声地啜泣了几下。 惠怡眉狠狠心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躺在病床上的林岳贤虽然仍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但他的呼吸却明显乱了…… 出了房间,惠怡眉站在了小院里。 自从别墅被毁,教堂也沦为废墟之后,惠怡眉就带着大家转移到了市府提供的一个别墅里;这里每天都有荷枪实弹的几十个警卫分成三班,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巡逻,以保证林岳贤和林家人的安危。 而此刻,不光是林大太太和林大老爷林月兰正站在院子里,几乎林岳贤手下的所有心腹,和厂子里的大管事们都站在院子里,人人都看着惠怡眉。 惠怡眉穿着平底皮鞋,A字厚呢及膝裙,外头罩了一件杏色的长款风衣。 怀孕四个多的她,看上去身段窈窕得就和未婚少女似的。 林大太太哭成了泪人儿。 惠怡眉上前去,轻轻地拥抱了婆母一下。 “娘,您别这样……放心,我不会有事,小红和阿五跟着我去,而且总统夫人的身边本就有护卫……我也是个不起眼的人物,不会有事,您只管放心……” 林大太太哭得说不出话来。 林月兰上前扶住了母亲,对嫂子说道,“嫂子快去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看着稚气未脱的小姑几乎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而且勇敢地接过了照顾兄长父母,以及看顾厂子的重任,惠怡眉心中也有些难过…… 她走下了台阶,朝着众随从与从管事深深地一鞠躬。 “诸位,我不在的日子里,请储位先好好照顾自己,然后才要好好工作……请时刻谨记,林氏需要你们,国家也需要你们!等战争结束,等你们的林先生醒过来,到时候我们再举杯普庆……但在这家国存亡之际,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须谨记,如果我们退一步,全华夏所有的老百姓都有可能会家破人亡……而我们只要再努力进一步,虽然也会承受凤凰涅槃的痛苦,可那就是新生!我们终究会迎来美好的新生活!” 惠怡眉外表温柔娴雅,她的声音也是温和亲切的。 可她的这一番话却说的掷地有声!而且人人都能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坚韧力量和决心……所有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夫人放心,我等必不负夫人重望!” 众人齐齐开口说道,并且也俱都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惠怡眉深呼吸了一声,拿着手包走到了院子门口,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汽车。 北平方面派了军方的人专程过来接她,并且会踏上由上海开往北平的专列…… 当天下午,惠怡眉就抵达了北平。 她的行程被安排得非常满,因为总统夫人将在惠怡眉抵达北平的第三天出访。 这天夜里,惠怡眉住进了惠二哥的家里。 可当她除下杏色风衣,准备与二哥二嫂共进晚餐的时候,惠二哥夫妇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怡眉?你,你……你怀孕了?” 惠二嫂不可思议地问道。 惠怡眉含笑抚了抚自己略微有些鼓起的小腹,笑道,“……是,已经快四个月了。” 惠二哥又急又怒,“你!你……你开什么玩笑!子谦已经是那副样子,你,你又大着肚子……要是你在外头出了什么事,你让我……你让我怎么跟林家交代!” “我不会有事。”惠怡眉淡淡地说道,“但固伦公主要置林子谦于死地……即使他已经成了植物人,躺在床上再也醒不过来了,可她还是想把林家赶尽杀绝……哥,我不能坐视不理!没错,我确实是个弱女子……可这不代表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人,看着自己的国人被她活生生的糟蹋!” “哥,嫂子,你们放心。我不会有事……在来北平之前,我就已经做过身体检查了,我很好,孩子也很好……” 说着,惠怡眉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轻松起来,“……我带着孩子一起去,有他陪我,我也很安心。” “可是……”惠二嫂欲言又止。 惠怡眉打断了嫂子的话,笑着说道,“再说了,我不是还特意申请了,我会带一个侍女,一个侍卫过去么?有他俩在,我不会吃苦的。” 惠二嫂看了丈夫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你怎么不早说呢!” 惠怡眉笑了笑,伸出手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先前是因为还没满三个月,不好说……可后来,出了那么多的事,我,我给忘了……”她低声说道。 惠二嫂突然就哭了起来,“可真是苦了你!子谦出了事儿,还得你维持着那个厂子,从日产两架飞机给提高到日产二十架飞机……我听你哥哥说了几回,据说大总统也夸你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脂粉英雄……如今就是米国和英伦,也对咱们国家的飞机制造能力感到惊讶!咱们的生产能力虽然不如米国和英伦,但毕竟咱们刚刚才起步两个多月,这已经出产的百把架飞机了!再过一段时间……等咱们自己的战场情况好转以后,应该就能资助鄂国了吧?” 说着,惠二嫂看了丈夫一眼。 惠二哥点了点头。 他是个崇尚现实主义的官场人,平时不习惯应付温情满满的场面。但着妹妹秀美又憔悴的容颜,怀着身孕却又消瘦纤细的身段……他虽然投给一个妹妹赞赏的笑容,心底却有些发酸。 可妹妹即将陪伴总统夫人访问诸国的事情已成定局,不单只是行程配备的问题,在总统夫人访问诸国期间,妹妹随访做演讲的预告已经发了出去,这个时候再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惠二哥叹了一口气,招呼妹妹和妻子吃饭。 于是,三人默默地吃完了饭,惠二哥就让惠二嫂安顿惠怡眉去客房住下,他自己则就躲到书房去给大总统打电话去了…… 而惠怡眉坐在客房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林岳贤。 ——林岳贤,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在我回来之前苏醒过来!不要让我们的孩子不能和父亲一起游戏,不要让我们的孩子没有父亲教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9点加更 谢谢! 第122章 121.120.119.118.1 第二天,惠怡眉就被惠二嫂领着,去拜访总统夫人去了;小红和阿五则去了北平街头采买东西,为出国做准备。 惠怡眉见到了年过半百,却充满着浓厚重书香优雅气息的总统夫人。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突然同时笑了起来。 她们都能感觉到,自己和对方是同种类型的女人——她们性格温柔,有学识,懂礼仪,但在内心深处,却是十分坚持自己独立思想的女人。 总统夫人温和地笑道,“……知道你要来,我开心得很;你的身体怎么样?需要在这边再检查一下吗?我认识几位医德很好的妇产科医生……” 惠怡眉朝着总统夫人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不过,您要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做的,不必考虑我的身体。在我来之前,已经做过全面的身体检查,医生说,我的身体很好,孩子的情况也很好……再说了,我的侍女粗通医理,她会照顾我的。另外,非常感谢您允许我带侍女和侍卫一起去……” 总统夫人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些倒不算什么,不值得一提。咱们好好做个伴儿,要是你有什么要求,只管和我说。” 说着,她又安慰惠二嫂,“你放心,你只把你的小姑子交给我,我带着她平平安安地去,也一定会带着她平平安安地回来……” 惠二嫂红了眼眶,朝着总统夫人深深鞠了一躬,哽咽着说道,“给您添麻烦了!” 总统夫人安抚似的拍了拍惠二嫂的手。 “怡眉啊,走,我带你去认识一下这次的随同人员……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啊,咱们组成一个大家庭……大家要和睦相处……”说着,总统夫人就带着惠怡眉去了另外一间会议室。 会议室里已经有二十几个人,除了三四个看上去年纪稍长些的人之外,其他的都是年轻人。 总统夫人的女助理艾米莉连忙担任起介绍人。 “怡眉啊,这一位是总统夫人的顾问叶湘兰先生。” “叶先生,这是我国著名民族企业家,爱国商人林岳贤先生的太太。您别看林太太年轻,她本身也是位出色的学者……” “这一位是齐骁先生,他是军方黑豹特警团的团长,主要负责我们这次出行的安全;林太太,我知道您会带一位侍女和一位侍卫同行,但也请您约束那两人的行为……出于安全角度的考量,这一次我们团队中人的行动,都会听从齐骁先生的安排……” “这一位是……” “这一位是……” 艾米莉一一向惠怡眉介绍着此次出行的团队成员。 直到…… 惠怡眉看到了林岳鸿。 她瞪大了眼睛!!! 林岳鸿显然有些激动。 自从战乱以来,他已经有近半年的时间没有见过她了…… 虽然和她呆在同一座城市里,也略微听说林岳贤中了敌国的暗算昏迷不醒的消息;但林岳贤太太以红颜孱弱之身力挽狂澜,带领林氏企业走上改革之路,并为民族大业做出了杰出贡献一事……现在全国都传得沸沸扬扬的。 所以说,林岳鸿没有想到,她居然也会参加到总统夫人的访问团里来。 “这一位是福旦大学的林岳鸿讲师,他负责这次访问行动中的文书工作,我们都叫他林秘书。林秘书文学功底浑厚,如果您还没有准备好演讲稿的话,也可以把您的演讲稿交给他来替您润色……”艾米莉客气地为两人介绍。 林岳鸿朝着惠怡眉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惠怡眉按压住心底的惊讶,疏离而又客气朝他露出了礼节性的公式化笑容。 趁着人齐,大家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此行的第一站,米国之行来。 惠怡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听着。 可她总感觉到有道热切的视线紧紧地锁着自己…… 众人商议了一番之后,总统夫人让大家解散,好好安抚一下家人,并约定好,为了赶明天一早期飞机,所有的人在吃过晚饭以后,晚上九点钟之前必须要赶到总统府来汇合。 惠怡眉和惠二嫂离开了总统府,姑嫂俩坐在汽车上,惠二嫂皱着眉头不高兴地说道,“……你二哥怎么没调查清楚,为什么林岳鸿也在访问团里!” 惠怡眉倒是可以理解。 先前她都已经婉拒了总统夫人,依着惠二哥日理万机的忙碌,自家妹子既然都已经说了不去,他当然也不会再去揽总统夫人出访的活儿……所以就算有些疏漏,不知道林岳鸿也在访问团里,这在情理之中。 再说了,不管她和林岳鸿之间有什么样的私人恩怨和纠葛,现在他们站在同一战线上,是为了维护华夏国,遣责固伦公主勾结外党迫害国家公民与政权的正义而战! “二嫂,我二哥他也忙得紧,不必再为这样的小事烦扰他……再说了,我与林岳鸿毫不相干,他就是和我在同一个团队里又怎样?有那么多的人在,总统夫人也在,我身边还有小红和阿五……我会注意的。”惠怡眉说道。 惠二嫂叹了一口气。 “出门在外,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惠二嫂低声说道,“娘那边,咱们就不说你出国了……可你也一定要顾着自己的安全,若你有什么万一……你哥哥还有脸面做人?恐怕你婆婆就得找过来和你哥哥拼命,娘那边……咱们也没法子交代。” 惠怡眉微微一笑,“嫂子放心。” 回到惠二哥的官邸,惠二哥已经推掉了工作专程赶回来准备与妹子共进晚餐;而惠三哥夫妇也紧急从外地赶了过来。 听了妻子的抱怨,说林岳鸿也在访问团里的时候,惠二哥愣了好半天,这才“哎呀”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看我!这都老糊涂了!竟把这事儿给忘了……”惠二哥懊恼地喊了一声。 惠三哥也有些尴尬。 “……这是我的错!”惠三哥说道,“先前小妹说了不去,出访团就空了一个位置出来……本来二哥说了让我去,可我又被调到舰艇厂去做专业翻译了,现在那边少了我也不行……所以当二哥问我意见的时候,我就举荐了林子昌……这人在女色上虽然在人品和立场都不怎么坚定,但他精通英文,西班牙文和法文……老实讲,从学识的角度来说,让他担任文书工作是有些屈才了……” “自他和白氏离婚以后,生活窘迫。我听一个出版编辑说……因为战事,福旦大学闭馆休学,林子昌也没有工资可拿,都已经沦落到要替人校稿收取极廉价的校正费为生了……”惠三哥继续说道。 惠二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说什么?林子昌离婚了?” “这都是多久的事儿了,你还做梦呢!”惠二嫂“啐”了一声,嗔骂了起来。 惠三嫂笑着打圆场,“二哥这是把心思都放在了大事儿上!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啊,原也不必放在心上!对吧怡眉?” 惠怡眉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说起了林岳鸿一家,惠三嫂想了想,欲言又止地说道,“那个……二嫂,怡眉啊,那个……林月雪的消息,你们可知道?” 众人都摇了摇头。 惠二嫂是惠二哥的贤内助,平时要替丈夫处理很多的公事;而在过去的时间里,惠怡眉也一直在忙着照顾林岳贤和管着飞机厂子,哪里还有空关心林月雪? 惠二嫂说道,“你就别吞吞吐吐的了,这屋子里就只有咱们一家人……还有什么话是不好说的!再说了,林月雪……怡眉啊,我仿佛记得,这林月雪……是因为那时严氏要将她许给戏子羽铭,她才从储云镇逃了出去的吧?” 惠怡眉点头称是。 惠三嫂叹了一口气,对惠怡眉说道,“这林月雪的下落啊,也是你三哥的学生告诉我的……据说啊,这林月雪化名黄玫瑰,跟着她的姑母……那啥,叫夏如花是不是?这林月雪跟着夏如花厮混,如今已成了上海滩的最红最俏的一朵交际花!” 惠怡眉吃了一惊! “这位黄玫瑰可真不简单!她一直跟着夏如花在搞募捐。我听说啊……她还明码标价的!一晚上多少多少钱……夏如花把黄玫瑰的身价抬得高高的,还明言说每个月会捐出去多少多少钱……” 惠三嫂不但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还伸出了几根手指示意黄玫瑰的身价。 惠怡眉瞪大了眼睛。 林月雪? 林月雪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九岁,先前还是那样高傲娇纵的一个女孩子,居然…… 惠二嫂骂了句,“……要死了你!居然连价钱都打听清楚了!” 惠三嫂顿时有些难堪,辩道,“这,这不是,咱们都是一家人嘛!哎,二嫂,你说说……她们真的会捐钱吗?哎,要我是国军啊,拿着这女人卖身的钱去打仗……我都嫌脏!” 惠二嫂冷笑道,“这老话都说‘表子无情,戏子无义’,这夏如花一家,表子戏子占了个全,她们能干出什么好事来!不过是仗着林月雪年轻貌美,又打着忠贞为国的圣洁幌子……哄得那些男人心甘情愿的给钱……纵然是她们真的为国家捐了钱又怎么样!还不是发了国难财!” 惠三哥不爱听这些腌臜事儿,连声说道,“哎,你们怎么不吃啊!这火锅里的肉片都煮老了……对了怡眉,既然你决意要出国,那你家里头的事儿可安排好了?” 众人便又转移了话题,把话题转移到了惠怡眉的身上。 惠怡眉笑着说了句,“安排好了!可我也是丑话讲在前头……我家里,可只就一个十七岁不到的小姑子撑着,要是万一我小姑子打电话给哥哥嫂嫂们求助,还请哥哥嫂嫂们多担待……” 惠二嫂亲昵地说道,“你就放心吧!” 兄妹姑嫂五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火锅。 吃完饭,小红和阿五也已经打点好了行装,二哥夫妇和三哥夫妇就亲自送了惠怡眉去总统府。 众人在总统府的会客室里含泪告别。 惠怡眉知道二哥三哥的身上都领着公务在,便极力地劝说兄长和嫂子们离去…… 好不容易劝走了兄长和嫂子们,她一转头,却看到了眼神热烈的林岳鸿。 作者有话要说:  被自己蠢哭了…… 存稿箱设错了时间T_T 不好意思各位 第123章 122.121.120.119.118. 其实,总统夫人访问团里的众人,对惠怡眉还是有点儿意见的。 在众人看来,惠怡眉就是一个极其年轻貌美的女人。 ——好吧,她也就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不过仗着她的丈夫林岳贤是华夏响当当的人物,著名的爱国商人,民族企业家嘛! 可这个女人,先前胆敢拒绝了总统夫人的邀请,明言说不愿意陪同总统夫人访问诸国;可一转头她又说要去,而且还别出心裁地提要求,说要带侍女和侍卫去…… 现在是什么时候啊! 国难当头!!! 她以为她是去国外渡假吗?还带侍女和侍卫出门!还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的……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天还没亮,大伙儿就分别乘坐了汽车,跟着总统夫人的车队去了军方机场,登了机以后……众人发现惠怡眉被总统夫人时刻带在身边,而她的侍女也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仿佛她是个多么了不得的人物一样。 访问团里的年轻女性对她尤为不屑。 直到总统夫人的专机起飞之后,众人被允许可以适当地在飞机上活动时,惠怡眉才脱掉了风衣,露出了穿在里面的宽松连衣裙…… 直到这时,众人才看到了她那圆润丰满的腰身,俱是一惊! 难怪先前这位林太太不肯来! 这位林太太的丈夫,就是因为替国家生产飞机,才会遭受到敌国的暗算,变成了植物人的……在这关键时刻,人家本来就不应该出国好么?要是万一有什么不测,她的夫家怎么办?那么大的财团和产业,丈夫成了植物人,要是她和她肚里的孩子再出一点事……林家可就完了! 别说林太太只带了一个侍女和一个侍卫过来,依着林家的财势,就是再包一架飞机随行也不为过啊! 接下来,访问团里的叶顾问也对大家说了这位林太太的履历,众人才明白,原来这位林太太是华夏国第一代留洋的女学生,人家上的还是名牌大学,英伦的荷福大学!她和米国总统,英伦首相是校友!而且人家在英伦留学的时候,甚至还当过英伦皇室小公主的家庭教师!而且现在……别看人家年轻,人家还是上海福旦大学的讲师!!! 这下子,众人心中对惠怡眉的那点儿不满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可林岳鸿却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怡眉,你,你怀孕了?”他趁着惠怡眉去上洗手间的时候,把她堵在了洗手间门口。 小红警觉挡在了女主人的面前。 “大爷还请自重些,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小红冷冷地说道,“要是让总统夫人看到您守在女洗手间的门口,您说说,她会不会取消您的同行资格……” 可林岳鸿却充耳不闻。 “怡眉,你……你,这有几个月了。”他心慌意乱地问道,“你,你……既然怀了身孕,为什么还要去……你明知道,此行将会有很多危险的……” 惠怡眉给了他一个标准的公式化笑容。 “多谢关心。”她淡淡地说道。 站在不远处的阿五已经看到林岳鸿挡住了自家女主人的去路。 他三步两步就走了过来,像拎鸡仔似地把瘦削的林岳鸿给提溜到了一边儿。 “劳驾,请不要挡着我家太太的路。”阿五憨厚地说了一句。 待阿五和小红为自己清理出道路来之后,惠怡眉面带浅笑目不斜视地离开了走廊,回到了总统夫人的身边。 “怎么去了这么久?”总统夫人关切地问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惠怡眉笑着摇摇头,“没有的事……只不过,我去洗手间的次数可能会多一点儿。” 总统夫人又问,“几个月了?” “再过一星期就满四个月了。”惠怡眉含笑说道。 总统夫人算了算,说道,“估计再过一个月,孩子就能翻身了……到时候你就感觉到他的存在……我和你说啊,小家伙在你肚里还能听到你说话,要是你的声音大一点,他就在你肚子里闹腾……” 惠怡眉顿时心神向往。 她低下头,含笑抚向自己的小腹。 ** 这次旅行是惠怡眉第一次坐飞机。 对于访问团中的大多数人来说,这也都是第一次体验。看着浮在机舱外那些美丽的白云,人人都觉得格外新奇。 坐飞机确实很快,但无法直航。 而且出于安全的考虑,总统夫人的专机需要在中途,米国的海岛上加油加水,才能继续往前飞…… 但这也比坐船快多了。 第二天下午时分,总统夫人的专机终于在米国渥盛顿机场安全降落。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米国的总统夫人带着安全顾问过来接机,与华夏国总统夫人展开了愉快又亲切的交谈。 直到这时,惠怡眉才知道原来华夏国的总统夫人也精通英文……不过,惠怡眉也知道一点儿总统夫人的履历。总统夫人没有留过洋,而且她年纪大了,根据她的教养和气质来推断,想来年轻的时候也是位旧氏女子。所以说,她应该是通过请过家庭教师这样的方式来学的英文…… 米国总统夫人将华夏访问团直接送到了下榻的酒店,并约且定好晚上将与华夏国总统夫人共进午餐,然后就先行离开了。 华夏国总统夫人的眼神在惠怡眉身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开口吩咐,让助手艾米莉陪着自己一起去出席米国总统夫人的私人晚宴。 惠怡眉知道,总统夫人可能是想让自己陪着她去的…… 但折腾了一天了,惠怡眉觉得又累又疲倦,当务之急还是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她也就没吭声。 众人被安排着住进了大酒店。 小红跟着惠怡眉住进了豪华房间,阿五则跟着访问团里的保全人员一起睡大通铺,并且接受访问团的管理,参与到保护全团人员的安全工作中来。 一进屋,惠怡眉就有点儿维持不住形象了。 小红急忙上前,替她脱去了外套,又找出了拖鞋让她换;然后飞快地从行李中找出了惠怡眉的睡衣,又去浴室里把浴缸清洗了一遍,放了水…… 有了小红的服侍,惠怡眉轻松了好些。 舒舒服服泡了个玫瑰香薰浴,换上干爽柔软的睡衣,小红又端了碗黑芝麻糊过来;惠怡眉接了过来,坐在松软的沙发里吃着热乎乎又绵稠香甜的芝麻糊,整个人顿时松快了下来。 吃完芝麻糊,她拿过了纸笔,写下了一个纸条,然后又打电话叫了服务生到房间里来,请服务生按照她纸条上的内容发电报回国报平安。 小红叹道,“小姐,要是这房间里的电话能直接打通咱家的电话就好了。” 惠怡眉想了想,说道,“现在可不成,没准儿以后可以。” 跟着,她走向了大床,对小红说道,“我先睡一会,你也眯一下,记得五点前叫我起来。” 小红应了一声。 惠怡眉抓紧时间歇了个下午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红轻轻地摇醒了惠怡眉,“小姐,四点五十分了。” 惠怡眉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时差令她有点儿睡迷了,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此时到底在哪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揉了揉酸痛热涨的眼,小红递了一碗乳白色的浓稠浆汁和一个装着几片鲜榨菜和一只熟咸蛋的小碟子过来,“小姐略微吃点儿垫垫肚子。” “这是什么?”惠怡眉好奇地问道。 小红道,“这是米浆。我在上海的时候,张妈妈帮我想的法子……先把香米炒熟再反复研磨成细粉,您要吃的时候取点儿出来用开水化开就成。这榨菜和咸蛋,我让阿五拿到酒店里的大厨房去炒熟煮熟了拿来的。” 惠怡眉有些感动,又有些好奇,“阿五会说英文?” 小红不好意思地说道,“不会。但我们来之前,兰小姐写了一张条子给我们,把我们可能会遇到的情况……比如说出去买东西,问路什么的洋文,都用咱们的话给注了音,我和阿五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了……借厨房炒下菜,照着兰小姐的纸条子一念,再比划比划,总能成事儿的……” 惠怡眉由衷地笑了起来,“苦了你和阿五了。” 小红笑道,“小姐这说的什么话!我们是不知修了几世,才得了您的照拂,也能跟着出来看一看这世界有多大,回头我们回去了……还指不定多风光呢!起码我们也是出过洋见过世面的人了……” 惠怡眉掩嘴一笑,慢慢地将一碗浓稠甘甜的米浆吃完了,又吃了半个咸蛋。 睡过觉,又吃了点儿东西,惠怡眉觉得精神好多了。 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访问团成员聚餐的时候,惠怡眉赶紧换了一身衣服,带着小红离开了房间。 阿五正站在楼道里等着,见了女主人和小红,连忙引着她俩朝酒店餐厅走去。 因着华夏访问团也是正式出访的政体组织,所以酒店特意开了一间会议室,安排访问团的工作人员在这里用餐。 只是,惠怡眉刚刚才带着小红和阿五走到了那间临时充做餐厅的会议室门口时,也不知从哪儿传来了“砰”的一声,类似于剧烈爆炸的声音!!! 惠怡眉一怔。 小红顿时尖叫了一声…… 阿五眼疾手快地把惠怡眉拉到了自己的身后,掩护着她,把她和小红带到了靠墙的位置,然后开始左右张望了起来! 短暂的惊恐过后,所有已经进入会议室的,以及还没来得及进入会议室的华夏访问团的团员全部都失声惊呼…… 惠怡眉突然感受到一股异常的视线锁定! 她抬眼望去,只见一戴了白手套的手正从二楼露台处伸了出来…… 惠怡眉看不见那手的主人,却能看到那只戴了白手套的手里握着一把手|枪,而那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第124章 123.1 惠怡眉抬眼,看着从二楼露台探下来的那支正对着她的枪…… “……快保护总统夫人!快保护总统夫人!” 惠怡眉用两种语言高喊了起来。 小红和阿五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喊,但既然女主人都这样高喊了起来,他俩也开始跟着大声叫喊了起来。 本已陷入慌乱的访问团众人一愣。 总统夫人不是应邀去参加米国总统夫人的私人晚宴了吗?怎么…… 但举目四望,现场哪里有总统夫人的影子!就连总统夫人身边的侍女,特别助理和保镖等人……他们也统统不在! 能跟着总统夫人出来访问的人员,在华夏国都属于精英式的人物。 他们虽然不知道是谁喊的“保护总统夫人”,但电光火石之间,也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如果爆炸真是冲着华夏访问团而来,那么对方的目标肯定是总统夫人,且不管对方到底清不清楚总统夫人的行踪,但只要众人这么一通乱喊……访问团里的人心知肚明总统夫人压根儿就不在现场,但对方的人却不一定知道! 这么一来,至少对方的人肯定会因为“保护总统夫人”这句话而有所犹疑。 “快来人!快保护总统夫人!” “总统夫人……” “大家快保护总统夫人啊!” 访问团里的人乱喊乱跑着,大家朝着四面八方不同的方向乱蹿乱逃…… 惠怡眉一直紧紧地盯着那只戴着白手套,握着枪枝的手。 那人果然犹疑了一会儿,将手|枪上了膛。 自爆炸声响起的时候,惠怡眉的手里就一直捏着一枝袖珍手|枪。 此时,她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人开了枪! “啪!” 那人手中的枪应声而落! 但惠怡眉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击中了那人,她只是清楚地看到那是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他似乎还弯下了腰,想去捡起那支跌落在地上的枪…… 阿五已经发现了那人,他的枪法比起惠怡眉来说,精准得多。 阿五也掏出了枪…… 他一扣扳机,只听又是“啪”的一声枪响,那个黑衣男子突然从二楼的护栏那里跌了下来! 与此同时,现场又陆续响起了其他几声零落的枪声…… 清脆的枪声令现场的气氛更加紧张! 众人一边大叫,一边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朝外头跑去。 阿五和小红护着惠怡眉,也随着人群向外涌去。 可惠怡眉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阿五,小红,咱们不能出酒店……”她急声说道,“快,咱们找间屋子躲起来……在酒店里应该不会有事,倒是出去了会更危险!” 可这里就是一条通畅的宽走廊,走廊的两边全是一间又一间的会议室,又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 三个人开始一边随着人群往外走,一边搜寻起可以躲避的地方来。 可这么一边跑一边看的,他们仨就落到了最后面。 随着人潮往前转了一个弯,惠怡眉眼尖地看到了走廊两边的墙壁上,装饰花纹似乎有些不同。 她连忙走了过去,用拳头敲了敲墙…… “……扣扣扣。” 阿五清楚地听到了沉闷的响声。 里面是空心的!!! 他仔细看了看,突然伸出了坚硬无比地两根手指,也不知他往哪里抠了一下……果然有道暗门被打开了。 惠怡眉往里看了一眼,原来这是间机电房,里头空间不大,但是站三个人是绰绰有余的;只是里头到处都是成捆的电线,气味也不好闻,而且还是黑乎乎的。 可她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她挺着大肚子在,不可能像别人一样在外头跑得十分利索,万一在逃跑的过程中摔着了绊着了,对肚里的孩子肯定不好;再说了,这些人既然敢在酒店里制造混乱,没准儿就是想把访问团里的人赶出酒店……万一对方在街上安排了狙击手呢? 这间酒店是米国安排华夏国访问团住下的,肯定有米国自己的保全力量在。那些暗算华夏访问团的人就一定是在暗处的……这也就是说,只要自己躲起来,不要被对方的人发现,等酒店(米国)方的保全人员过来清场之后,自己就能安全了。 所以惠怡眉毫不犹豫地钻进了这间小小的配电房。 小红也钻了进去。 阿五断后。 可当阿五正要关上配电房门的时候,后面突然有人踉踉跄跄地奔了过来。 “怡眉……” 那人呻|吟了一声,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惠怡眉急忙伸了个头出去一看,却是林岳鸿! 只见他跌跌撞撞的,一手扶着另一只手,而那只被扶住的手……袖子上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惠怡眉立刻说道,“快让他进来!” 阿五只得又跨出了配电房,上前接应了林岳鸿,带着他逃进了配电房,然后关上配电房的门,两只手紧紧地拉住了门框。 ——这个门只有一个暗锁,而暗锁的作用其实不是锁,只是可以将配电房的门扣上而已。 外头安静了下来。 里头则一片黑暗…… 小小的配电房里挤了四个成年人,众人被迫紧紧地挨在了一起。 惠怡眉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林岳鸿他受了很重的伤?流了很多的血?那他……会不会像林岳贤那样,将来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什么意外? 惠怡眉紧紧地篡住了拳头。 黑暗中,她最终还是垂下了眼眸。 林岳鸿是个成年人。既然他跟着访问团来到了这里,就应该对自己可能遭遇到的境况有了预测。而现在,敌对方情况不明,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要救他而暴露自己……毕竟自己怀着身孕在,万万不能出任何意外! 惠怡眉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黑暗中,任何一丁点的声响都被放得很大。 躲在配电房里的四个人,就有四种频率的呼吸和四种节奏的心跳声音…… 这更让人心慌意乱。 “呃……” 林岳鸿突然发出了一声隐忍的呻|吟声。 小红忍不住小小声说道,“你别发出声音来,成吗?我家小姐又不欠你的,救你一命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你别拖我们去送死……” 惠怡眉没说话,只是扯了扯小红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发出响动来。 小红不说话了。 但林岳鸿的伤势可能有些严重。 他的身形都有点儿晃。 可配电房里俱是乱七八糟的电线,如果他没站摔倒了……有可能会发出很大的声响!万一要是被那些人发现了,她们四个可就被一锅端了! 黑暗中,林岳鸿忍不住又闷哼了一声! 惠怡眉伸出手,托住了他的胳膊。 她的手纤细又有力量,帮着林岳鸿稳稳地站住了身形。 他不由自主地就朝着她所在的地方看去。 林岳鸿什么也看不见。 可她俏丽优雅的模样却自动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林岳鸿的嘴边不禁浮起了一抹悔恨自嘲的苦笑…… 惠怡眉本应是他的妻子。 她温婉沉静,端庄大方,像她这样的女子,不正是他心中宜家宜室的妻子人选吗?可他为什么瞎了眼,就看上了白莹莹? 他也早该看清白莹莹此人了。 那个女人,从一开始的主动献媚时起,他就应该警觉到,她就是冲着自己头上的青年才俊和皖苏首富的光环去的;可笑他还以为那是她赤诚小儿女的单纯爱恋,并为此感动不已…… 可笑当初自己为了让白莹莹名正言顺地成为自己的妻室,还妄言说宁愿放弃林家产业的继承权!但其实呢?白莹莹就是奔着他林家产业继承人的身份去的! 也可笑……当父亲(林二老爷)的身份被揭晓之后,他还盼望着白莹莹能像从前他们在杭州的那样,男主外女主内地把小家庭的生活慢慢打理好,就算他再累……也无所谓啊! 可是,这多么讽刺! 他拼死拼活地在外头打拼赚钱养家,她却在家一天到晚的开舞会物色新的包|养对象…… 林岳鸿紧咬牙关苦笑了起来。 如惠怡眉才是自己的妻室,现在……应该完全不一样了吧? 怡眉她…… 即使现在身处逆境险境,她也是现在这副沉静从容的模样;倘若她真是自己的妻室,现在也必定能将一家老小照料好。 可惜…… 林岳鸿咬紧了牙关。 左手臂上的枪伤痛得他浑身直发冷。 这种难以言喻的剧烈疼痛悄然弥漫到全身,令他的心脏也好像突然被人用大铁锤狠狠地砸了一下似的! 林岳鸿胸口一痛,两眼只冒金星,身形也摇摇欲坠了起来。 在黑暗中,他感觉到……似乎她伸出了两只手臂,稳稳地托住了自己的右手胳膊和肘部。 林岳贤咬着牙屏着呼吸,努力在她的扶持下站稳身形。 远处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配电房前停了下来。 “大哥,这里好像有点不太劲啊!” 这人一开口说话,躲在配电房里的四个人顿时紧张了起来。 他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华夏语! 这里是米国的首都渥盛顿,会说华夏语的人这么多?恰巧就出现在访问团下榻的酒店里?又恰巧出现就在骚乱中? “刚才明明有个人受了伤,怎么咱们一转弯就不见人了呢?别是躲起来了吧?”那人继续说道。 “老三说的没错!你们看……那个人受了伤,这地上全是他淌下来的鲜血。可这些鲜血到了这儿以后就消失了!依我看啊,他应该就躲在这附近!” “散开!大家搜一搜!!!” 躲在配电房里的四个人惊得连呼吸都停滞了。 “砰!” “砰砰砰……” “小子,你别躲了,我们已经看到你了!” “想活的就出来投降,想死就继续躲着……” 外头响起了有人用脚踹开空会议室门的声音。与此同时,这些亡命之徒还开始了声东击西的各种诈骂声和辱骂声…… 这时,突然有人狠狠地一拳就砸在了配电房的房门上,发出了一声极其响亮的“砰”的声音! 躲在配电房里的四个人顿时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第125章 124.123.1 话说惠怡眉一众四人躲在走廊上的配电房里,可后头那群亡命之徒却紧追了上来…… 也不知谁一拳头就砸在了配电房的房门上,并且发出了 “砰”的一声巨响! 躲在配电房里的四个人顿时心惊肉跳起来,人人都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惠怡眉一手继续托住了林岳鸿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悄悄地将已经上了膛的袖珍手|枪从怀里掏了出来,并持枪对准了配电房的门。 而阿五和小红也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心中只在默念两人之前就商量好的脱身之计。 ——如果发生危险,阿五就拼死拖住敌人,小红则要护着小姐赶紧逃…… 但在此时,阿五和小红心中恨极了林岳鸿! 若不受此人拖累,若不是从他身上滴落下来的血迹暴露了众人的行踪……小姐又怎么会落入这样的险境! “大哥,咱们别在这儿耽误功夫了!受了伤的那个人,是个男的!但主上有令,这大头,可是裴贼的老婆,她的人头值十万金!还有一个惠氏女,这惠氏女的头颅也值一万金……可咱们杀个男人,只能领上几百块钱……咱们兄弟足有七八个人啊,为了几百块钱浪费时间可划不来!得赶紧出去杀了裴贼的老婆和惠氏女才是,那才值万金啊!” “就是就是!大哥……咱们快些追出去吧!一出了这儿,裴贼的老婆和惠氏女可就落入了祁老三那帮狙击手的口袋里去了,那可是十几万块钱啊!白白便宜祁老三他们了……” “好!咱们追出去……” 又是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 渐渐的,外界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 林岳鸿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 惠怡眉用气音说了句,“禁声!” 阿五和小红一声也没吭。 林岳鸿喘了两口粗气之后,咬着牙再一次屏住了呼吸。 小小的空间里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又是一阵令人心悸的长久沉默…… 外头突然响起了热闹喧哗的声音,还隐约杂夹着怒骂声,喝斥声,枪声和快速奔跑的声音。 “张老八!妈个XX的,今天可被你活活害死了!要不是你说杀个回马枪……回来找刚才那个受伤流血的男人,咱们几个不至于今天被这些老毛子堵死在这里……” “老大!这能怪我嘛!”有人哭喊道,“外头负责狙击的祁老三也全军覆没了啊……咱们前头逃不出去了,这后头也……” “啪!” 这人一句话没说完,已经捱了一粒枪子儿! “老大!” “老大别啊,张老八也是咱们自己人!” “妈个鸡!老子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 “兄弟们,冲啊!冲出去一个是一个,躲在这儿只能等死!” 虽然看不到外界的惨烈,但躲在配电房里的四个人还能可以从这些亡命之徒惊慌失措的语气中能够感受到……外头米国的保全力量可能已经开始反击了。 “砰!” “砰!砰!砰!” 令人惊心动魄的枪声地响了起来。 “啊!” “……老大!你,你够狠!” “赵强你个王八蛋!” 外头的那伙亡命之徒开始大骂起来。 很快,外头又传来了更加凌乱的枪声,骂声,脚步声…… 但听起来,那些都是洋人的声音。 惠怡眉还是一动也不动的。 她仔细地听着外头的人说话,确定他们就是米国的保全人员,而且已经开始清理现场的时候,这才小小声喊了起来。 “对不起!请救救我……” 外头杂乱的声音顿时一滞。 “谁?你是谁?” 有人用英文大声质问了起来。 “……我是华夏访问团的人,我是裴夫人的顾问……我和我的同事们被困在这个黑屋子里了……这儿有人受了伤!请快点儿救救我们……” “你们有几个人?” “四个人。” “你们在哪儿?” “不知道,我们躲在一个小黑屋里……我们可以很清楚听到你们说话。” “女士,女士?你在这儿吗?” “啊,好像是的……麻烦您小心一点儿,我是位孕妇。” “孕妇?女士,你是孕妇?请你尽可能退后,我们要拆门了!” “好的。” 外头的人倒是很快就锁定了惠怡眉她们躲藏的这间配电房,但因为听说里边有伤者,还有一位孕妇在,所以外头的人非常小心…… 折腾了好一会儿,众人才把配电房的门给打开了。 惠怡眉看到走廊上挤着几十个牛高马大的白人男子,个个都穿着军服拿着枪,还用枪对着惠怡眉她们几个。 华夏访问团里也有几个人在现场。 他们一看到惠怡眉她们,立刻惊问道,“……林太太,怎么样?你们怎么样?” 那些军人见此情景,便确认惠怡眉一众四人确实是访问团里的人,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枪。 惠怡眉道,“我不要紧,倒是林秘书好像受了伤……赶紧给他看看。” 立刻就有人抬了担架过来,把林岳鸿抬上了担架。 林岳鸿一直看着惠怡眉,目光沉沉。 但惠怡眉却始终没有正眼看过他…… 他躺在担架上,被几个军人快速抬着朝外奔去。 林岳鸿看着天花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 却似乎又有些朦朦胧胧的影像? 呃…… 那是,那是……林家老宅子? 恍惚中,林岳鸿似乎看到,有位青衣素裙的绾发女子坐在老宅小佛堂旁的井沿上,正呆怔怔地看着井沿边的一株并蒂兰花。 她苍白而瘦弱,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姣美,只虽那双漂亮的杏眼红红彤彤的,一大颗一大颗的眼泪自她眼角泌出,滚落…… 林岳鸿一怔。 怡眉? 她…… 她怎会如此哀伤? 再细细一看…… 林岳鸿发现她手里还捧着一样东西。 那是……他的全英文版的圣经?林岳鸿甚至还记得,自己曾经失手打翻了一杯咖啡,所以书本封面上的一角,还残存着褐色的污迹…… 可这本圣经,不是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遗失了吗?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手里? 那青衣素裙的美人已经开始了小声的啜泣。 可林岳鸿却有些不敢相认。 眼前的这位古典美人,美则美矣,无论是从五官,身段,还是气质来看,都与现在的惠怡眉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可是,惠怡眉却从不会于人前展示她懦弱哭泣的一面! 只见那青衣素裙的美人抱着手里的圣经,哭得哀哀欲绝…… 林岳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顿时如遭雷击!!! 她身段苗条,却穿着妇人的衣裳,绾着妇人的发髻……可她却抱着他的书!!! 这,这是上辈子吧?上辈子,她嫁给了他? 那白莹莹呢? 林岳鸿心里突然一痛! 倘若怡眉真的成为了自己的妻子,又怎么会是这样一副忧伤的模样?那必定是……白莹莹自然也伴在他的身边? 自己这样有福气?得以坐拥双美? 林岳鸿无声地苦笑了起来。 可如果这是真的,心胸狭窄的白莹莹又怎么容得下怡眉! 这是个无稽之谈吧? 若怡眉真能成为他的妻子,他……夫复何求? 但这么一想,他心中又是一疼。 依着自己从前的那副死样子,他会真的以为白莹莹才是自己的真爱……就算怡眉是自己的妻子,没准儿也会冷落她,苛待她…… 林岳鸿咬紧了牙关。 他再看向怡眉…… 可此时,场景已经变了!!! 小佛堂被烈火所焚,整座林宅全部陷入了熊熊烈焰之中! 林岳鸿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纤细姣美的人儿瑟瑟发抖地躲在桌子下,她双臂抱着膝盖,两眼呆滞,两行清泪从脸上淌了下来…… 林岳鸿急道,“怡眉,快逃!快逃出去啊……” 可他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她的裙角。 地上有凌乱的血痕。 看起来,她已经受了伤,足底全是血…… 再看看疯狂涌着火舌的大门口。 林岳鸿又急又惊! 她分明…… 已经逃不出去了! 而那美人儿却突然伸出手,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泪痕,然后又仔细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像是在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哭了。 她突然露出了一个凄绝的笑容。 那美人小小声啜泣着,缓缓阖上了眼睛。 疯狂的火舌从四面八方涌来,直接吞没了她…… 林岳鸿大恸! “……怡眉!” ** “先生,您醒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林岳鸿耳边响了起来。 林岳鸿睁开了眼睛。 一个白种胖女人穿着护士服正站在他的床前,伸出几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先生,您能看清这是几根手指吗?” 林岳鸿喃喃地说道,“……三。” “谢天谢地!您终于清醒了!” 说着,胖护士匆匆出去找医生去了。 医生很快就赶了过来,问了林岳鸿一大堆他现在感觉怎么样之类的话,又将他的伤情告诉了他…… 林岳鸿越听就越不对劲,连忙问道,“对不起,我,我是不是已经病了很久了?” 医生答道,“是,其实你的枪伤并不严重,但你的体质太差,枪伤又引发了并发症……所以你已经昏迷了大半个月了……” 林岳鸿一惊! “那,那访问团呢?”他急急地问道。 医生道,“你们华夏国的访问团已经如期离开了渥盛顿,不过你别担心……在那场骚乱中,你们华夏国一共有三位伤者,目前都在我们医院治疗……放心,等你们的伤势好转之后,我们会派专人送你们回国的……” 林岳鸿又急急地问道,“……还有两人受了伤!是谁?” 医生说出了两个人的名字。 ……没有怡眉。 所以说,她跟着访问团离开了? 林岳鸿顿时有些失望。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留下来的人都是受了伤的人!她怀着身孕在!怎么能受伤呢! 可一想到她怀着身孕…… 林岳鸿心中又很不是滋味。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病床上,愁肠百结。 作者有话要说:  林岳鸿的戏份到此为止了 第126章 125.124.123.1 “……噢!是嘛,布兰登教授还有这样的趣闻?噢,我简直不敢想像!”比利世国的首相夫人在晚宴上发出了善意的笑声,“在我的印象中,布兰登教授可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惠怡眉坐在华夏国总统夫人的身边,继续笑着说道,“……是的,就是那样。还有一次,布兰登教授去上课,然后,他走错了课室……结果怎么样您知道吗?”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比利世国的首相夫人连忙追问道。 惠怡眉抿嘴一笑。 “结果……那间课室是荷福大学特意收拾出来,因为奥坦丁有位工厂主,他想请塔布里斯教授为他的工人讲解几堂‘行政工商管理’的课程的……可这间课室却被布兰登教授占用了,但布兰登教授讲课讲得太投入了,他压根就没发现助手的提醒……所以奥旦丁的工人们,听了整整一小时布兰登教授讲的艺术鉴赏……” 比利世国的首相夫人笑弯了腰。 惠怡眉继续说道,“最后,那堂课发展成为……布兰登教授和塔布里斯教授开始唇枪舌剑地辩论起统筹学来……” 席间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惠怡眉转过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华夏国总统夫人。 总统夫人给了她一个肯定又带着鼓励的笑容。 惠怡眉也朝她笑了笑。 自从离开米国以后,华夏访问团又来到了欧洲,先是在瑞典,芬兰,西班牙,圣马力诺等国家开展了一系列国事访问和演讲之后,目前访问团已经抵达此行的倒数第二个国家,比利世国。 按计划,访问完比利世国之后,下一站……访问团即将抵达英伦。 这也就是说,只要顺利圆满地完成访问任务,大家就能回国了。 惠怡眉用叉子卷了一小撮面条,斯文优雅地吃着。 其实她觉得…… 今天晚宴上的所有食物都挺难吃的。 几乎一整场晚宴,她都对着面前的菜式难以下咽。 不过,还是要装装样子的。 也幸好在来之前,小红给她冲了一杯米浆垫底,所以现在只能盼着晚宴结束,回去以后再让小红煮点儿面条吃吃了。 这一次,华夏访问团在比利世国的访问活动十分成功,也为日后大总统访问欧洲打下了基础…… 而比利世国的首相夫人与华夏国的总统夫人,以及惠怡眉,艾米莉等人都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所以这天晚上的晚宴,气氛十分热烈。 直到夜里十点多,晚宴才结束。 比利世首相夫人依依不舍地把华夏总统夫人一众送出了行宫的大门。 一众人等终于回到了下榻的酒店。 乖巧贴心的侍女小红立刻快手快脚地为女主人清洗浴缸并且点起了玫瑰精油的香薰灯,然后就去房间露台上的小炉子那儿,取下了一直用炭火煨着的热汤,又重新架了小小的双耳锅,煮起了面条。 惠怡眉褪去了衣裳,赤身裸|体地站在浴室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瘦了好多…… 两条腿跟细麻杆似的,膝盖看上去比大腿还突出了些。 只是,访问团在路上走了快两个月,她怀孕也六个多月了,现在小腹已经微微地隆起…… 惠怡眉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肚里的孩子像是有感应似的,在她小腹的左侧鼓起了一个小包。 她哑然失笑。 惠怡眉伸出手,摸了摸那团小小的,硬硬的突起。 孩子又缩了回去。 惠怡眉轻声笑了起来。 孩子听到了母亲的笑声,似乎有意与母亲玩起了捉迷藏…… 直到感觉身体微微有些发凉,惠怡眉这才跨进了浴缸里,坐在浴缸里一边嬉水,一边继续和腹中的孩儿玩起了游戏。 “太太,面条已经煮好了,您洗好了就出来吧,免得着凉了。”小红在门外低声说道。 惠怡眉连忙坐起身,打了点儿香皂揉了揉身体,又匆匆擦洗了一遍,赶紧出来了。 她正往身上套着衣服呢,可隔着浴室的门,她突然听到小红在外间开了门,好像还跟什么人说了几句话…… 惠怡眉快手快脚地穿好了睡衣,又系上了睡袍,这才高声问道,“小红,什么事?” 外间的小红,说话声音都变了调。 “太太,您慢一些,要当心脚下水湿地滑……别着急,家里有电报来!我已经拿在手里了!”小红在外头哽咽着说道。 惠怡眉一滞。 家里……发了电报过来? 是不是,是不是林岳贤出了什么事? 惠怡眉的心脏剧烈地狂跳了起来! 她“砰”的一声就打开了浴室的门。 小红捧着电报纸激动万分,她两眼通红,却又一脸含笑…… 惠怡眉急切冲上前,从她手里抽过了电报纸。 电报纸一共有两张。 一张是林月兰发来的,“家中一切甚好,嫂子勿念。兄长病情转好,已于昨日下午三时四十八分苏醒,盼嫂子健康安泰,尽早归国,一家团圆。娣兰谨书。” 另外一张电报纸,却只有短短的六个字, “怡眉吾妻速归。” 但这明显是以林岳贤的口气发来的。 惠怡眉瑟瑟发抖…… 小红激动地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太太!先生醒了!先生他醒了……” 惠怡眉的眼泪突然就滚滚而下。 谢天谢地!他终究…… 他终究醒了! 可一想到这些天,她都没能陪在他的身旁,她心里又有着说不出的愧疚与难过。 但不管怎么样,他既然已经清醒了,这本就是件天大的喜事! 惠怡眉拿着那张六字电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又一个字一个字地抚过来,然后又把那电报纸盖在自己的小腹上,希望让腹中的孩儿也能感受到这个好消息。 滚烫的眼泪一颗一颗自脸庞砸掉下来。 惠怡眉哭得不能自已…… 小红也站在一边陪着掉了一会儿的眼泪,最终抹干了泪水,又拿了手帕过来让惠怡眉擦眼泪。 “太太,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可您肚子里怀着小少爷在,也该为了小少爷收敛一下情绪……您赶紧吃点儿面条吧,不然呆会儿就糊了……”小红温言劝道。 惠怡眉用手帕擦干了眼泪,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坐到桌前开始吃面。 汤是鸡汤,面是番茄鸡蛋面。 背井离乡以后,这是小红和阿五能够为她创造出来的,最好的饮食条件了。 几乎每跟着访问团挪一个地方,小红和阿五就要拿钱拿小费出来打点,找酒店的威望借小炉子,再向酒店买鸡肉鱼蔬菜来煨汤给惠怡眉喝…… 这对于两个在华夏国土生土长着长大,连华夏文字都没认全的人来说,是多么的艰难! 但他们还是做到了。 惠怡眉心领他们的好意。 尽管她的情绪被刚才那个好消息给完全调动了起来,可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林岳贤已经醒了”这件事,压根就没什么食欲。 勉强吃了大半碗面条,又被小红劝着喝了两碗汤,突然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间门。 惠怡眉和小红对视了一眼。 现在都已经快到半夜十二点钟了,谁那么晚还来敲门呢? 小红小心地走到了门后,问了声,“……是谁?” 也不知门外那人咕哩咕哝地说了句什么。 小红打开了门。 来人是艾米莉,她是总统夫人的特别助理。 艾米莉并没有进屋,只是探了个头出来,看了看正坐在桌着吃面条的惠怡眉,笑着说了声,“林太太,在吃东西哪?我和你说啊……国内传来了好消息!” 惠怡眉瞪大了眼睛,站起身问道,“……您要不要进来坐一坐?” “不用不用!”艾米莉笑容满面的,心情似乎也特别激荡。 因为过度兴奋,她声音高冗,甚至有些变调。 “我是特意来给你报喜的!跟你说完了以后,我啊,我一定要亲口,当面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们团里的每一个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惠怡眉不解地看着艾米莉。 “你知道吗?蒙古退兵啦!蒙古王已经递了投降书,蒙古王子阿日吉已经率团亲自去了北平谈投降的事儿……现在国内正在紧锣密鼓地起草着蒙古国的投降条款和赔偿条款呢!” 惠怡眉张大了嘴。 “啊!对了,现在倭国也不行了……如今鄂国已经回过神来了,德国大军立刻被鄂国生生地拖垮了!百灵海峡一战,德国人损失了近二十万人马!鄂国这边一腾出了手,那边立刻就派了空军去轰炸倭国……倭国现在自顾不暇,国内的主战派已经开始逃亡国外,现在倭国本国也在通缉那几个逃出国的主战派家属呢……所以说,这蒙古国没有了倭国的支持,难怪他们这么快就打不下去了……” 听着艾米莉的话,惠怡眉始终缓和不过来。 华夏访问团初出国时,正是国内战事最最要紧的时候,是以团里每个人都存着沉重的心思启程…… 可现在,访问团的工作还没完成,国内战事居然已经平息了下来,蒙古和倭国居然已经……投降了!!! 艾米莉一看到惠怡眉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你身体不便,赶紧歇着吧!”艾米莉笑着说道,“我还要去告诉老张,老杜他们……天哪!这可真是天大的喜讯……” 艾米莉走了以后,惠怡眉和小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卟哧”一声笑了起来。 出来的时候,惠怡眉是带着国仇家恨出来的。 ——可现在,蒙古国投了降,林岳贤也醒了…… 此刻,惠怡眉归心似箭。 第127章 126.125.124.123.1 倭国国内大乱,蒙古国投了降,林岳贤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这几件令人振奋的事情凑在了一起,怎么看都是锦上添花的喜事。 但不知为什么,惠怡眉躺在床上就是睡不着。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躺在床上,她睁开眼就不由自主地在心中计算着归期,闭上眼又似乎看到了林岳贤瘦削的身影,眼看着天都快亮了,她还毫无睡意。 直到天将拂晓,惠怡眉才好不容易闭上眼睛。 可就在她半梦半醒之间,一个熟悉的人影却悄然滑过她的心底。 惠怡眉一惊,顿时清醒了。 只见屋子里阳光明媚,露台那儿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还隐约有食物的香气飘来…… “小红?” 她扬声叫道。 小红从露台伸了个头进来,过了一会儿才走进了房间。 “太太这么早就醒了?艾米莉过来说了,说昨天晚上他们联欢庆祝喝酒去了,想着您身子重,就没叫您去……所以今天早上大伙儿都起不来,总统夫人说今天早饭不聚餐了,让大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帐都记在总统夫人的私帐上……” 小红继续唠唠叨叨地说道,“您再歇会儿吧?我看您昨天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我们随身还带着些小米,我正给您熬粥呢……阿五去集市买鸡蛋和鱼去了……等他回来啊,我给您炖鱼汤喝,再给您做个牛奶炖蛋……” 小红的唠叨让惠怡眉感到心安。 她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竟出了一身一头的大汗。 恍恍惚惚的,惠怡眉也忘了昨夜到底梦到了什么,只记得是个噩梦,自己捧着大肚子……也不知被谁追杀了一晚上。 “小红,给我放热水,我要泡个澡,再给我找套干爽的衣裳。”惠怡眉交代道。 小红觉得有些奇怪。 就是在家里,太太也没有早上泡澡的习惯,怎么…… 不过,小红还是依言去浴室放水去了。 泡过了澡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惠怡眉捧着热热暖暖又香甜软糯的红枣小米粥,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喝着。 她知道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或许昨夜的噩梦,正是与此有关…… 可一整碗小米粥都喝完了,她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阿五去集市买了鸡蛋和鱼回来交给小红,便又出去了;小红在露台上忙碌着上锅蒸牛奶蛋羹…… 惠怡眉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捧着个空碗。 此时,腹中的孩儿却突然踢了她一脚。 她的思绪顿时被拉了回来,并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孩子在她腹中一直很乖。 出国已经两个月了,腹中的孩子从来都没有给过她任何负担。她能吃,能睡,精神很好……除了上洗手间的次数稍微多了一点儿以外,基本没有其他的不良反应。 当然,这也是因为她的身边有小红和阿五在照顾,而且访问团里的人一直都很爱护她,几乎从不让她参与任何重体力,甚至是重脑力活动的工作。 为此,惠怡眉也尽可能地在其他方面弥补这一点。 总统夫人的访问工作,其实她是插不上手的;但她可以在陪伴总统夫参加各种宴会的时候,用荷福大学高才生的身份与对方的政要夫人们拉近关系,为两方制造更多更轻松的话题和氛围。 而且她的大肚子也让各国政要的夫人很感兴趣……这些夫人们多数都已经生育过孩子了,一讲起育儿经来,个个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除此之外,惠怡眉还会参与到演讲中来。 ——每到一国,华夏国总统夫人的演讲固然重要,但挺着大肚子也要跟着访问团四处奔波救国的孕妇,更容易博得当地民众的同情与支持…… 所以在这两个月里,惠怡眉和同事们之间的相处是非常融洽的。 抚着自己圆滚滚又硬硬的小腹,惠怡眉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怎么的,孩子带给她的安祥感觉突然被先前那股焦虑的情绪给冲掉了。 她到底遗忘了什么? 趁着中间等炉火的功夫,小红见女主人一直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便倚在露台门口,找了个话题问惠怡眉,“太太,咱们明天就要启程去英伦了……听说您做过英伦小公主的家庭教师,那个小公主,她长得漂亮吗?她……” 惠怡眉陷入了怔忡。 小红她刚才说…… 小公主? ……公主??? 惠怡眉如梦初醒! 公主??? 没错!!! 公主!固伦公主! 她怎么就把固伦公主给忘了呢? 固伦公主穷尽一生都在为复辟而努力。 可现在…… 倭国自顾不暇,蒙古国又已经向华夏国投了降表……固伦公主能接受这样的局面吗? 她能够接受这样的局面,那就尘埃落定,一切都结束了;可她要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局面呢?她会怎么做? 惠怡眉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她开始试着揣摩起固伦公主的心理来…… 如果她是固伦公主,自认为背负起艾氏皇朝复辟的重责,可被她视为倚靠的蒙古国兵败,艾氏皇朝复辟就成了一个笑话! 那么,固伦公主会怎么做呢? 报复蒙古国?报复推翻了艾氏皇朝的裴大总统? 固伦公主要怎么对付蒙古人,惠怡眉一点儿也不担心。 可如果固伦公主将这把怒火烧到华夏国来的话……她最恨的人,恐怕就是裴大总统了!但她派人剌杀过裴大总统很多回,要是能得手,恐怕早就已经得手了! 那么…… 固伦公主又会不会把目光转向总统夫人的身上呢? 特别是,现在总统夫人又在国外,安全防卫力量本就不如国内!再说了,访问团和总统夫人的下一站是英伦! 英伦首城敦城…… 固伦公主自幼在那里长大。 如果她有心在敦城暗算总统夫人……那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固伦公主要是真的想要暗算总统夫人,自己现在又与总统夫人这样亲近……不管固伦公主有什么样的动作,恐怕都会祸及自己! 惠怡眉坐不下去了。 她顾不得许多,拿起房间里的电话拨通了艾米莉房间里的分机号码,并向艾米莉提出要求……她要马上觐见总统夫人。 惠怡眉的要求很快就得到了总统夫人的批准。 可当总统夫人认真地听完了惠怡眉的观点之后,脸上的喜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立刻召来了负责这次访问团安全的特警团长齐骁,并且将惠怡眉的担忧转告给了他。 齐骁打量了惠怡眉一会儿,沉静无波的面容上不露声色地闪过一丝赞赏。 他对总统夫人说道,“感谢您的提醒!我会和艾米莉一起,再仔细琢磨这次访问团在英伦敦城的所有行程,以及可能在行程中会出现的所有问题……林太太,如果您身体康健,并且方便的话,我诚挚地邀请您参与到我们的讨论中来……” 惠怡眉义无反顾地点了点头。 “这是应该的,毕竟我在英伦呆了六年。柏金汉宫,荷福大学和敦普大学的地形……我还是很熟悉的……” 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惠怡眉和艾米莉,以及这位齐骁讨论了一整天,关于访问团抵达英伦以后的行程安排,以及有可能会在访问期出现的种种意外和问题。 其实惠怡眉的建议是,为了安全着想,索性取消英伦之行算了。 毕竟这次访问团的目的就是为了反抗蒙古入侵,以及固伦公主扭曲了发动战争的事实……可现在蒙古都已经投降了,固伦公主失去了最重要有盟友支持,也已经成不了气候,这也就是说,访问团的目的已经圆满完成了。 可问题就是,访问团还有另外几个目的。 一是为了彰显总统夫人的亲和力,二是为了年后裴大总统访问欧洲诸国而打前站,这第三……如今英伦是世界最强大的国家,没有之一!这也正是华夏访问团为什么要把英伦作为访问的最后一站的原因。 再说了,华夏访问团都已经把欧洲诸国全部都访了个遍,唯独最后取消了英伦之行,就是英女王再大度,恐怕也会引起英伦民众的反感…… 所以说这次英伦之行,恐怕还是势在必行的。 访问团里的人很快就被齐骁召集拢来,将他们有可能即将遇到的问题如实告之。 众人均面色一沉。 在这时局并不明朗的情势之下,他们又背井离乡的,确实很容易发生意外。且不管这种猜测到底靠不靠谱,但小心一点总不会错…… 第128章 127.126.125.124.123. 一转眼,华夏访问团已经来到了英伦,并且受到了英伦皇室和政府的热情款待。 此时距离惠怡眉从英伦荷福大学毕业归国不过才一年多,所以,她的人脉关系还没有完全冷却下来。 索菲娅小公主听说薇妮来了,很是高兴,主动要求来到行宫,和惠怡眉聊了一会儿,又玩了一会儿……看到惠怡眉因为怀孕而鼓起来的小腹,小公主很是兴奋,还拉着惠怡眉说她的母亲威尔斯王妃又怀上了…… 热情活泼的索菲娅小公主让访问团里的工作人员们很有好感。 而索菲娅小公主对惠怡眉的亲热又让访问团里的工作人员对惠怡眉也多了几分尊敬。 索菲娅小公主离开以后,惠怡眉想了又想,给华老打了个电话。 华老一接到惠怡眉的电话,很是高兴……可一听惠怡眉是跟着访问团来到的英伦,华老一惊,连忙婉拒了惠怡眉想要去拜访他的提议,说他可以去行宫看她。 第二天一早,华老就带着子侄们赶到了酒店。 看到惠怡眉挺着大肚子,华老又喜又忧! 两人客气了一番,华老便摒退了子侄,对惠怡眉说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怎么还跑出来了?林小子呢?他怎么肯让你挺着肚子跑出来?” 没有外人在,华老待她又一向不薄,惠怡眉忍不住淌起了眼泪。 “家里经了战事,子谦他响应了国家的号召,几乎把整个厂子都捐了出去……结果,结果他竟遇到了暗杀!华老,子谦现在受了重伤,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可他们,他们还派了飞机来轰炸我们的别墅和厂子,连老家的老宅也没有放过……” 华老一惊! “子谦他,他怎么了?”华老追问道。 惠怡眉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说道,“……先前他躺在床上,好几个月都醒不过来,直到前一天我才收到从家里发过来的加急电报,说他终于醒了……” 华老顿时松了一口气。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华老直白道,“……英伦政府不赞成她联合蒙古倭国入侵华夏。蒙古国力一般,但倭国野心不小,又和德国结成了连盟……所以蒙古发难以后,她,她也就带着她的人搬走了……” 惠怡眉心知,华老所说的“她”正是固伦公主。 “华老,如今新政府在国内很有民望……百姓们不愿意退回到帝制社会去,而这场战争,让我们折损了不知多少华夏儿女!他们个个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又个个都是家中的顶梁柱!所以……我们一定要结束这场战争……” “现在,蒙古国已经战败,倭国也被鄂国牵制住了,所以,她……她是如不了愿的!” 惠怡眉的声音低沉,却十分坚决。 华老又是一惊,“蒙古已经投降了?” 现在的资讯并不十分不发达,而且蒙古投降这件事,还只是访问团里和华夏高层的内部消息,寻常人还不知道呢! 惠怡眉点了点头,脸上却无半分喜色。 “华老,您想想看看……依着她的性子,她筹谋策划了一辈子的复辟大业没能完成……她会怎么做?”惠怡眉沉声说道。 华老脸上的喜意顿时一收。 “丫头!你留在这儿……太危险了!”华老急急地说道,“这,这……唉,你怎么能冒这个险!要不这样……要不,你去我那儿躲躲?” 可转念一想,惠怡眉自然还是正儿八经地住在英伦政府给安排的行宫里强,至少这里的保全力量强大,比自己的小饭馆可强多了。 惠怡眉笑着摇了摇头。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您是我的长辈……有些丑话,我反倒不敢说与至亲之人听。当初决定跟着访问团出国,也是因为……一来被她给逼急了!她这是,要置我和子谦于死地啊!二来,子谦当时那逼生不如死的模样……我,我,我也抱了必死之心……只要能为赶走蒙古人和倭国人出一把力,我个人的安危又算什么呢?” 说着,她的眼泪就汨汨地淌了下来。 华老急道,“使不得!” 惠怡眉默默地流了一会儿眼泪,拿着帕子细细地擦掉了。 “您说的对……我何必去做些无谓的牺牲!何况现在情势大好……蒙古兵败,子谦的病也慢慢好转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出事!”惠怡眉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去,和子谦一家团圆!” 华老连连点头。 惠怡眉是存着些私心的。 先前她已经通过关系打探了一下固伦公主的下落,但回馈回来的消息是,固伦公主早就已经搬离了她的行宫,目前已经音讯全无。 而华老在敦城已经经营了数十年,识遍上层社会的人。 他……会不会知道固伦公主的行踪呢? 如果能知道固伦公主的下落,那最好不过了;就算这是在国外,不能把固伦公主怎么样,但监视其居住直到访问团离去,这也是件让人放心的事。 但华老与自家有旧,靠得是几十年前曾祖父攒下的余荫;而华老与固伦公主同样有旧,甚至有可能关系更亲近一些…… 惠怡眉也就是想赌一把。 华老沉默了半晌,最终长叹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以来,她销声匿迹,我也不知道她躲在哪儿!”华老低声说道,“……不过,前些天,倒是有个在她手下做事的人来我店里吃饭……我让人跟了一段路……只是因为害怕暴露,跟了小一段路而已。可我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就躲在那附近,还是说只是那人故作玄虚……” 说着,华老便将那街道名告诉了惠怡眉。 惠怡眉满心感激。 华老又道,“其实……她也是个苦命人。当初被她父王送到英伦来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子……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啊!可她总将那些不应该由她承担的东西强加于身……” 惠怡眉垂下了眼敛,没有说话。 华老又和她聊了一会儿天,问了问林岳贤的详细情况,又问了问她的身体状况,这才离去。 惠怡眉立刻将这事告知了齐骁。 齐骁会怎么处理,惠怡眉不再关心。 她现在就希望自己和肚里的孩儿都能平平安安的…… 齐骁的行动能力很强。 当天晚上,他就过来按响了惠怡眉房间的门铃,站在她的房间门口和她说了几句话,告诉她……他向皇家护卫队提出了援助,并在皇家护卫队的安排下,敦城警察局派人去将华老所说的那条街道上调查,将所有华夏面孔的人全部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暂时扣押了起来。 这些人将会一直扣押到……华夏访问团完成访问工作,离开英伦之后才会被释放。 齐骁还强调:在这些人中,几乎没有老弱妇孺;他们共有三四十人,全部都是壮年男子。根据他的经验,其中还有几个男人,虽然易过容,但看起来很像是他原来在国内较量过,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办法将他们绳之与法的,凶残彪悍的杀人犯! 惠怡眉一脸的骇然。 但是齐骁还是挺高兴的。 用他的话来说,这些人十有八|九就是固伦公主请来的帮凶!现在这些人被提前监押了,固伦公主的人手也就越来越少…… 看着平日里总是一副晚|娘脸的齐骁,现在却这样高兴,惠怡眉心中的一丝不安被强压了下来。 ** 亚洲饱受倭国和德国的侵扰,欧洲诸国则被法国搅得日夜不安。 但此时鄂国已经回过神来了,再加上华夏国正日以继夜地向鄂国出口战斗机,所以亚洲的情况是比较好的……鄂国已经压倒了倭国,目前正全力反击德国。 而当失去了盟友德国的协助,法国入侵欧洲诸国的脚步也不得不放缓了。 华夏访问团来到英伦之际,恰巧是波兰将法国大军赶出国境线的胜利日;而波兰能胜利,又与英伦在军事上的资助脱不开关系…… 所以,现在在英伦国内,人人都是喜气洋洋的;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华夏访问团在英伦渡过了两天轻松又愉快的日子。 这一天,惠怡眉陪着总统夫人去了一趟柏金汉宫。 回到行宫的时候,已接近晚上十点,她累狠了。 现在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有些不便,不管做些什么,很快就觉得累…… 幸好身边有个小红在。 在小红的服侍下,她换下了正式的衣服,泡了个澡又穿上舒适的家居服,然后端着小红做的牛奶蛋羹慢慢地吃。 吃完了以后,她放下碗,走到露台那儿站了站。 夜里空气清新,朗空之上有星子璀璨,夜景宜人。 只是…… 这样的夜,也很有几分寒意袭人。 惠怡眉也就是吃撑了,想站一站就打算回房间休息去的,可在这样静谥的深夜,她却听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动静。 “……怡眉姐?怡眉姐……怡眉姐……” 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听声音,好像还是个女人? 华夏访问团被英伦政府安置在柏金汉宫旁边的一处行宫中,英伦政府划拨了一幢三层小楼给访问团住;在这里,警备力量十分森严……而惠怡眉被安排在三楼的位置,楼下是块大草坪,边沿地带则种植了一些观赏类的漂亮矮树。 如果有外人混进了行宫,只有可能躲在那些矮树间…… 惠怡眉心里一动。 她在心中迅速盘算了起来。 很快,她就对小红说道,“小红……你现在下去,叫上阿五,让他陪你去草坪那儿走一圈……要是有人叫住了你,你就把那人带到一楼靠近扶手楼梯的那间会议室里去。要是警卫说了些什么,你和阿五只管说这是齐队长说的。” 小红有些奇怪。 行宫警备森严,会有什么人大半夜的,偷偷摸摸地藏在草坪那儿呢? 可小红也不会违背女主人的话。 她应了一声就出了门。 惠怡眉立刻拿起了房间里的电话,拨通了齐骁的分机号码,跟他也说了一声。 没过一会儿,小红气喘吁吁地上来了。 “太太,矮树丛里……真的藏着一位年轻的小姐,她,她说,她要见你!” 惠怡眉“蹭”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广州下雪了!天哪~ 虽然只下了十分钟不到……好兴奋啊! *^_^* 第129章 128.1 不出惠怡眉的所料,那个躲在矮树丛里,低声叫着她的名字的女人,正是热吉娅。 一年多没见,热吉娅瘦得只剩下了一副骨架。 可热吉娅却吃惊地看着惠怡眉的肚子。 “怡眉姐,你……” 惠怡眉快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欣喜地问道,“热吉娅,你最近还好吗?” 热吉娅的手枯瘦而又冰冷。 听了惠怡眉的问话,热吉娅那双因为瘦削而大得有些突兀的眼迅速盈满了泪水。 她垂着头看向地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我的事情不重要……怡眉姐,你,你怀了身孕?”热吉娅急急地说道,“既然你怀了身孕,又为什么要跑出来?难道你不知道,我表姑母她……” 说到这儿,热吉娅的话又停顿了下来。 “怡眉姐,你要听我的话。从现在开始,哪里都不要去……不要离开行宫,也不要离开英伦皇家的保护……”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惠怡眉问道。 热吉娅坦白道,“……我有一张通行证,但这张通行证只能到达隔壁的行宫。我在隔壁的行宫里等了一整天,才找到机会爬了墙过来……但这里的守备太森严了,我不敢靠近,一直等到现在,才远远地在露台上看了你……” 惠怡眉叹了一口气。 “你……” “怡眉姐……” 两人同时开口说话。 热吉娅抢先说道,“怡眉姐,你一定要听我的话……这段时间再不要出门了!” 惠怡眉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可你也总得让我知道为什么……毕竟我跟着访问团来到英伦,身上也是领着活在,也不能总呆在行宫里哪儿也不去,是不是?”惠怡眉和声说道。 热吉娅急道,“怡眉姐!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你,你不能冒险……” 看着惠怡眉温柔关切的眼神,此时又无第三人在场,热吉娅一着急,说道,“怡眉姐,我表姑母她,她……她意图谋害你,你,你可要小心啊!” 惠怡眉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姑娘,心中有些感慨。 老实讲,她与热吉娅只有几面之缘。 但这位年轻的姑娘却一直向她释放出善意…… 惠怡眉安慰她道,“好,你放心,我会小心的。可固伦公主的目标也应该不在于我……” 热吉娅拼命地摇头。 “我知道,我表姑母她……是针对裴夫人的。可怡眉姐,你不也一直跟在裴夫人身边?如果裴夫人出了什么事,你,你……怡眉姐,我是认真的……我的表姑母,她,她……” 热吉娅吱吱唔唔地说了几句,见惠怡眉始终没有愿意认真听取自己意见的样子,索性开门见山地说道,“怡眉姐,我,我……虽然我不知道表姑母的具体计划是什么,可是,无论如何你都要避开荷福大学的演讲!” 惠怡眉愣了一下。 华夏访问团和英伦官方确实在荷福大学安排了演讲活动,但惠怡眉怎么可能不去呢?荷福大学可是她的母校啊!而且华夏总统夫人即将去荷福大学演讲的消息早就已经散布了出去……现在突然说不去,会造成多大的麻烦啊! 再说了,这件事情也不知是真还是假…… 不过,也正因为荷福大学的演讲是华夏访问团在英伦开展的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所以还真的不能轻易放弃;可这么一来,固伦公主想在荷福大学里制造一些事端的意图,可信度似乎又上升了好些。 但不管这消息到底是真还是假,惠怡眉还是很感激热吉娅。 “热吉娅,我不知要怎么感谢你才对……”她拉着热吉娅的手,真诚的说道。 热吉娅红了眼圈。 “怡眉姐,你别这么说,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陷入险境……要知道,承宣哥哥一直在天上看着我呢,如果我放任你陷入险境,承宣哥哥得有多伤心啊!”年轻的姑娘低声哽咽了起来。 惠怡眉一怔。 艾承宣去世已经两三年了,热吉娅还没放下? 只是,这个想法刚刚才浮上心头,她却又是一怔。 如果林岳贤有什么万一…… 是不是过上两三年,她也可以放下? 惠怡眉摇了摇头。 已经滑到嘴边的那些劝慰热吉娅的话,又被她强行咽了下去。 “可你也应该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惠怡眉怜惜地说道,“你承宣哥哥若是真的在天有灵,他眼睁睁地看到你变得这样瘦……难道他就不心疼么?” 热吉娅的眼泪顿时滚滚滑落。 惠怡眉又转移了话题,“那……你的孩子,最近还好么?” 热吉娅一怔。 “……孩子?”她喃喃地说道。 惠怡眉点点头,笑着问道,“说起来,我还没见过那孩子呢?他长得像你,还是像承宣?” 热吉娅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恶。 “孩子……哦!孩子,嗯,孩子他,他一直跟着我表姑母,我,我也很少有机会和他接触。”热吉娅慢吞吞地说道。 惠怡眉觉得她的态度有些奇。 但转念一想,艾承宣英年早逝,固伦公主将他唯一的血脉看得极重,要放在身边亲自教养,这也是想得通的。 她叹了一口气,劝热吉娅道,“孩子还是自己教养的好,特别是……你让孩子和固伦公主太过亲近了,只怕将来,孩子又会从固伦公主的身上继承到那些……不切实际的荒谬想法。” 热吉娅始终不吭声。 惠怡眉见她不愿意谈及此事,也只得由她了。 热吉娅为了跑出来给惠怡眉报信,已经两夜一天没合过眼也没吃过东西了,当下也就不做作,直接说道,“怡眉姐,烦你先让人给我弄点儿吃的,然后再安排一辆汽车送我回去……” 惠怡眉皱眉道,“你都已经出来了这么久,还是不要再回去了……免得她们生疑,索性就跟着我们吧,等我们访问团的工作结束了,你就跟着我们回国去,我会派人送你回蒙古的。” 热吉娅摇了摇头。 “怡眉姐,不成的……如果我不回去,他们只会更加怀疑。现在,你已经知道他们在荷福大学做了手脚,有了防范倒还好……要是他们知道我把这事儿告诉了你,又换个地方做坏事呢?所以我一定要回去……再说了,承宣哥哥不在了,我要替他好好照顾他的母亲。” 惠怡眉又劝了好几句,但热吉娅却始终不肯留下。 惠怡眉只得开了门把小红和阿五叫过来,让他们一个去准备吃食,一个去准备车子去了。 陪着热吉娅吃了一大碗热汤面,阿五已经找好了汽车。 两个女子站在行宫的大门口依依诉别。 “怡眉姐,你,你一定要好好的,”热吉娅含泪说道,“……就算为了承宣哥哥,你也一定要让自己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惠怡眉觉得热吉娅有些奇怪。 热吉娅口口声声地不离艾承宣,这个倒是可以理解……爱之深意之切嘛!但自己的安危……又为什么与艾承宣有关?艾承宣是热吉娅的丈夫不是吗?何况艾承宣都已经去世那么久了。 不过,她还是紧紧地握住了热吉娅的手。 “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惠怡眉柔声说道,“我一定会好好的,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以后,我就会带着我肚里的孩子,平平安安地回到我丈夫身边去……可你也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你太瘦了……” 热吉娅含着眼泪摇了摇头。 她上了汽车。 两个女子就这样分开了。 她们很默契,甚至连 “再见”都没有说。 这一别…… 很有可能…… 一生一世,再也见不着了。 热吉娅乘着汽车离开了行宫。 惠怡眉则在小红的陪伴下回到了三楼的房间。 小红给她请了好几次安,请她尽快上床休息,但惠怡眉却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 直到她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不出惠怡眉的所料,电话果然是齐骁打过来的。 “林太太,我派人跟踪了那位小姐……她很警觉,在沙朗十五街就下了车,然后步行了三条街,又在附近转了好几个弯才进入了一幢公寓……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就一直在外头观望……目前,这件事情我们已经请求英伦国防部支援了,您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惠怡眉沉声说道,“……齐先生,拜托您,这位小友对我来说,是位非常重要的人物,而且她心地善良……为了给我们报信,她无缘无故地失踪了两夜一天,她们那个组织一定会怀疑她的……所以我请求你,如果你的人发现有任何不妥的话,请一定要及时把她救下来……” “好的,林太太,祝您晚安。”齐骁礼貌地说道。 放下电话,惠怡眉浑身就像散了架似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小红很是心疼,过来扶着她慢慢走到了大床边,又弯下腰替她脱了鞋。 “太太,您好好睡一觉吧,白天夜里的成天这样忙,您看看……您又瘦了,”小红嘀嘀咕咕地说道,“我看我还是夜里煮个汤吧,明天您一早起来就能喝上一碗热热的鸡汤了……” 惠怡眉在小红的唠叨声中浅浅睡去。 ** 第二天一早,惠怡眉就被电话铃声给吵醒了。 她爬起来一看,小红已经快手快脚地接了电话。 “太太,电话是齐团长打来的……”小红说道。 惠怡眉一怔,心头顿时系上了一块大石。 她赶紧下了地,光着脚就跑到了放电话机的小几子旁。 电话中传来了齐骁沉重的声音,“林太太,很抱歉这么早吵醒了您……但由于您昨晚对我说,来探望您的那位小姐是您很重要的密友,所以我不得不让您知道……就在一个小时以前,有一群长着华夏面孔的人,将一个浑身裹着斗篷的女性……呃,我是指,从那斗篷形状来看,像是一位身材瘦弱的女性……从那些人胁迫那位女性上车的动作来看,那位女性似乎已经失去了自由……目前,我们已经派人去追查这些人的下落;而且也请求英伦国防部的人,以其他理由进入这幢公寓去彻查去了……” 惠怡眉呆呆地拿着电话筒,一声也不吭的。 “请您放宽心,如果事件有了最新进展,我会随时和您保持联系的……”齐骁在电话那头继续说道,“对了,让您知道一下,我昨天已经连夜与艾米莉小姐一起,把这件事情汇报给总统夫人了,总统夫人已经同意,取消在荷福大学演讲的计划,并由英伦皇室策划,将总统夫人和您的演讲,转移到英伦国家歌剧院里举行了……” 惠怡眉心慌意乱地应了一声,然后说道,“齐先生,拜托您……一定要查清楚那幢公寓的情况……以及,热吉娅是否,是否真的……” 齐骁道,“您放心,对我们来说,热吉娅女士既然向我们示了警,她就是我们的盟友,我们不会放任她不管的……” 惠怡眉喃喃地说了声“谢谢”。 她放下电话,却心乱如麻。 第130章 129.128.1 “你倒是说说,这两天……你到底去了哪儿?” 固伦公主紧紧地盯着热吉娅,面色不善地质问道。 热吉娅深呼吸一口气,认真地说道,“表姑妈,我,我……我,我心情不爽快,就,就出去走了走,散散心。” 固伦公主冷笑道,“……散心?散心也就罢了。可是,你又怎会坐着悬挂了英伦皇室标志的汽车回来?” 热吉娅哑口无言。 半响,她才咬着嘴唇说道,“表姑母,我,我没有暴露你们的行踪,我在三条街以外就下了车,而且……我还按照平时他们说的,在回来之前还围绕着这里走了好几圈才进来的……” 固伦公主冷冷地说道,“那你能确定……你没有暴露你的行踪?你没有暴露大家的行踪?你知不知道,我们几十个人的性命,很有可能因为你……全部葬送?” 热吉娅咬了咬牙,说道,“表姑母,如果你觉得我碍事……那,那不如派人送我回蒙古吧!” 固伦公主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突然仰头大笑。 “让你回蒙古?”固伦公主悲怆地说道,“……怎么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热吉娅一愣。 固伦公主恨恨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你的父汗……已经向华夏国递交了投降书,你的大兄长,蒙古王子阿日吉现正在北平和裴贼谈判投降的条件……” 热吉娅又是一愣。 “……这么说,战争结束了?”热吉娅欣喜地叫了一声。 固伦公主更恨! “哈哈哈!是!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花了上百亿的钱,装备你父汗的兵马,又许了半壁江山给他……他呢?哈哈哈……他不声不响地就投降了!”固伦公主的面容变得狰狞了起来,“他背弃了艾氏皇朝和蒙古王朝的信约……” 热吉娅劝道,“表姑母,你不要这样!承宣哥哥在天之灵……看到您总是把不必要的压力强加在自己的身上……他会有多难过!” “贱人!你还有脸提承宣的名字!”固伦公主顿时大怒! “当年要不是为了你,承宣他又怎么会跑到地道里去?要不是为了救你这个贱人,承宣他,他又怎么会……”固伦公主越说越生气,“啪”的一巴掌就扇在了热吉娅的脸上,“你们博济特氏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一个害死了我的儿子,一个让我们艾氏皇朝最后的复辟变成了泡影……还花光了我的钱,将我辛苦培养出来的几百个精英尽数折尽……” 热吉娅震惊地捂着自己的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固伦公主。 “表姑母!你忘了这一切吧,”热吉娅难过地说道,“……承宣哥哥说过,艾氏皇朝已经灰飞湮灭了!这一切,不该由你来承担!表姑母,我,我陪着你离开这里,我们去找一处世外桃源,好好生活下去,我会代替承宣哥哥,好好的孝敬您一辈子,好不好?” 但陷入了颠狂的固伦公主此刻心中却只有一个疑问。 “贱人!你,你是不是去找惠氏女那个贱人了?你是不是泄露了我们的机密?”固伦公主恶狠狠地问道。 热吉娅紧咬牙关,却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固伦公主更是大怒! “来人!给我好好的教训一下这个贱人!”固伦公主大喝了一声。 立刻就有几个壮汉上前来,将热吉娅挟持住了。 “表姑母,我没有……我没有!”热吉娅含着眼泪辩解道。 固伦公主更是生气!!! “你没有?那你会无缘无故消失两天?你知不知道……我们的人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在荷福大学的礼堂里装下了定|时炸|弹?你一告密,先前我们的心血全都白废了!而且你还有可能暴露我们的行踪!你,你这个贱人,你害死了我的儿子,现在又想来害我……” 固伦公主越说就越生气! “给我打!狠狠地打!!!”固伦公主恨恨地说道。 那几个壮汉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其中一人犹犹豫豫地举起了蒲扇般大小的巴掌,不轻不重地在热吉娅的脸上扇了一记耳光…… 有一个人开了头,也就有人捡样学样。 几个壮汉轮番对着热吉娅扇起了耳光…… 自艾承宣去世以后,热吉娅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一直都很差。 这几个大汉对着她拳打脚踢了几下子,她很快就昏厥了过去。 看着晕倒在地人事不省的热吉娅,那几个壮汉问固伦公主道,“公主,现在咱们怎么办?” 固伦公主的嘴角狠狠地抽了几下子。 半晌,她才说道,“这贱人肯定是去通风报信去了……所以咱们安装在荷福大学大礼堂里的定|时炸|弹,先不管了……但是,裴老贼的老婆肯定不会放弃演讲的,我们再等消息吧。取不到裴老贼的首级,我们就一定要弄死他的老婆,让他也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这个地方不能呆了,”固伦公主匆匆地说道,“我带着人从地道走……你们派人把这个贱人押到咱们城北的那个庄子里去……掩人耳目,有机会的话,就动手杀了她!不过,你们也要小心自身的安危……” 那几个壮汉齐齐应了一声“是”。 ** 话说惠怡眉呆在行宫里,焦虑不安地等待着齐骁的电话。 此刻她心中懊悔万分!!! 如果昨天夜里强行把热吉娅留下就好了…… 她不了解固伦公主,不知道固伦公主会怎么对待热吉娅。 可转念一想,固伦公主的复辟大业已经失败了;现在也只能做些小动作出来暗算总统夫人……可如果她连总统夫人也暗算不了,得有多憋屈啊! 但这么一来,热吉娅的处境……太危险了啊! 于是,惠怡眉只得在心中暗暗祈祷,期待固伦公主能看在……与热吉娅相处了多年的份上,不至于对热吉娅赶尽杀绝…… 但这都是自欺欺人。 齐骁的电话一直到午后才打了过来。 “林太太,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们的人,把那群亡命之徒给拦截了下来,您的密友获救了!但坏消息是……她受了伤,一直昏迷不醒,所以我们直接把她送到英伦皇家医院去了……” 惠怡眉惊呼了一声,“她要不要紧?” 齐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个不好说,医生还没有下结论。” “齐先生,拜托您帮我安排一下汽车和护卫,我要马上见到她!”惠怡眉急道。 齐骁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说道,“我需要先请示一下总统夫人。” 说着,他就挂掉了电话。 惠怡眉紧张地盯着电话座,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很快,齐骁就回了电话过来。 “林太太,请您立刻准备一下,我安排的汽车和保全人员大约半小时以后到。”齐骁彬彬有礼地在电话中说道。 在那一刻,惠怡眉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谢谢你!” 她挂掉了电话,高声叫着小红,让她赶紧给自己换衣服。 小红快手快脚地帮着她换好了出门的衣服,又逼着她吃了大半碗汤面,这才陪着她下了楼。 阿五和其他的保全人员,以及汽车已经等在行宫门口了。 当惠怡眉赶到医生的时候,看到了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省,被白纱布重重包裹着的,年轻瘦弱的女孩。 惠怡眉泪如雨下。 就在十几个小时以前,这位年轻的女孩还拉着她的手,让她保重…… 可一转眼…… 小红紧紧地扶住了惠怡眉。 “太太当心,您现在可是双身子,快别太担心了,”小红劝道,“……这不是,医生还没说热吉娅小姐的情况呢!” 惠怡眉回过神来,立刻摇铃召来了护士,询问热吉娅的情况。 护士小姐告诉她,热吉娅受的只是皮外伤,主要是因为她有严重的营养不良,身体又弱,所以扛不住,休克了……但是当她被人送进医院的时候,是有意识的;只是现在吃了药又昏睡了过去。等她醒过来以后,这些伤都可以慢慢养好的。 惠怡眉这才止住了悲意。 她坐在热吉娅的病房里默默垂泪,心里却恨极了固伦公主。 病房门被人轻轻地扣响了。 惠怡眉还以为来人是护士或者医生什么的,就说了声“进来”。 可进来的人…… 却是齐骁,还有其他几个男人。 惠怡眉也没想那么多,直接就对齐骁说道,“齐先生,热吉娅是因为我们才受的伤,我强烈要求您,一定要派人好好保护热吉娅,二十四小姐保护!全天候的保护!!!” 齐骁点头道,“没问题……林太太,请容许我为您介绍一下,这一位,是从国内赶来支援我们的林岳安少校……大总统担心我们的安危,特命林少校带着一队精英人马过来,保护总统夫人和访问团的安全。现在我们人手充足……绝对有信心可以保证热吉娅小姐的安全问题,请您放心。” 惠怡眉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眼眉熟悉,气质却陌生到了极点的军装男人…… 林岳安? 可林岳安的注意力却被躺在床上的热吉娅给吸引住了。 第131章 130.129.128.1 惠怡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林岳安。 她不敢认。 早在她和林岳贤从英伦返回国内的时候,林岳安就已经变了一个人。 那时的他,从一个纨绔废材,变成了一个浩然正气的军人。 可现在,他又变了。 此刻,站在她的面前的他,剪着短短的寸板,身材壮实挺拔,表情刚毅,面容沉静,只是眼神略微有些复杂。 “你……” 惠怡眉欲言又止。 林岳安的眼神终于被她的这声“你”所惊扰,滴溜溜地从热吉娅的身上回到了惠怡眉的身上…… 他微微一笑。 “怡眉,好久不见。” 惠怡眉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直到他念出了她的名字,她才敢确定,他真的是林岳安! 惠怡眉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林岳安一直在老南边境服役,恐怕还不知道林家老宅这边的变故吧? 惠怡眉咬住了嘴唇。 林岳安和她打完了招呼以后,就开始吩咐身边的几个大汉,只简洁地说了几个惠怡眉不太听得懂的数字代码,那几个大汉就应了一声“是,长官”,然后就出去了。 惠怡眉傻傻地站在屋子里。 林岳安和齐骁说了几句话以后,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他突然脸色大变! “……你,你怀孕了?”林岳安不可思议地问道。 齐骁意昧深长地看了看两人。 他朝着两人微微点头,说了声,“……我出去看看。” 齐骁离开之后,屋子里除了惠怡眉和林岳安,就只剩下了躺在病床上,陷入昏迷状态的热吉娅。 林岳安失神地盯着她。 他的目光滚烫的,灼得她……有点儿难受。 她不由自主地就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林岳安久久地说不话来。 惠怡眉也难堪了好久。 半晌,她才轻轻地说道,“家里发生的事……你还不知道吧?” 他没说话。 惠怡眉只得把林二老爷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把又严氏已经去世的消息告诉了他。 林岳安神色莫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惠怡眉挑了挑眉。 嗯? 他这声“嗯”,是……代表着他已经知道了的意思? 这样云淡风轻? 因他和林月雪是双胞胎,所以严氏把他俩爱得和眼珠子似的…… 乍闻严氏死迅,他这样凉薄? “你……你怀孕多长时间了?”林岳安突然开口问道。 惠怡眉的思绪被他的声音给拉了回来。 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圆润结实的小腹,答道,“六个多月了。” “六个多月了……”林岳安轻声自语道,“六个多月了?” 他的声音里透出了些许隐忍的暴躁,“……你怀孕六个多月了!那也就是说,你出来的时候,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 “你既明知自己怀了孕,还要往外跑?”他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变了调子,脸色也沉了下来,“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时局并不安稳,要是出了一点点的意外,你,你……” 惠怡眉挑眉看着他。 林岳安他…… 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 要放在以前,自己是他的堂嫂……好吧,他用这样饱含关切又雷霆震怒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就是自己是他的堂嫂,这也是不合常理的;何况林二老爷的身世已经曝了光,他和林岳贤根本没有亲戚血缘关系,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责怪自己呢? 两人像斗鸡似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那边躺在床上的热吉娅此时幽幽醒转。 “……承宣哥哥,你,你来看我了么?”热吉娅迷迷糊糊地说道。 林岳安面色突变。 惠怡眉不再理会林岳安,朝着热吉娅奔了过去。 “热吉娅,热吉娅,你感觉怎么样?”惠怡眉在热吉娅耳边轻声问道。 热吉娅茫然睁开眼,空洞地眼神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说道,“……怡眉姐姐?我,我还活着?” 惠怡眉伸手在她额头试了试,确认她没有发烧,才说道,“呸!大吉大利!你好着呢……现在好好的,以后也会好好的……” 热吉娅定定地看着惠怡眉,露出了感激地笑容。 “怡眉姐,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惠怡眉嗔怪道。 热吉娅微笑道,“肯定是你派人救了我……不然,我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惠怡眉的眼圈红了。 “瞎说!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至于就落入这样的险境……”惠怡眉低声说道,“听我的话,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到时候等访问团的事儿完了,咱们一起回家去。回到上海,等你的身子好些了,我再派人送你回蒙古……” 热吉娅含泪点了点头。 她突然看到了站在惠怡眉身后的林岳安。 热吉娅一愣…… 她突然脱口而出,“……承宣哥哥?” 惠怡眉也愣了一下。 她也回过头看了林岳安一眼。 不得不说,林岳安严肃起来的表情,还似乎真有几分原先艾承宣严肃时候的模样。 可是,当年艾承宣尚在世之时,对着惠怡眉的时候,也是不正经和吊儿郎当的时候更多,像现在这样肃然的模样还挺少见的。 林岳安没说话。 热吉娅已经知道自己认错了人,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林岳安朝着热吉娅微微颌首。 惠怡眉瞪着他。 林岳安似乎也感觉到了惠怡眉的不欢迎,只得朝着她点点头,又深深地看了热吉娅一眼,转身走出了病房。 惠怡眉舒了一口气。 “热吉娅,我记得,你身边好像还一个侍女……她现在在哪儿?也在固伦公主的手里吗?咱们要不要想法子把她也救出来?”惠怡眉坐在热吉娅身边的椅子上,一边替她掖了掖被子,一边问道。 热吉娅一呆。 前事如尘。 痛苦,惊怒,悔恨,不堪的回忆在热吉娅的脑海里化成咸苦的水,变成了泪,又从她眼里淌了下来…… 热吉娅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怡眉姐,我,我……我,我太痛苦了……”热吉娅抽抽噎噎地大哭了起来。 惠怡眉伸出手,温柔地抚着热吉娅唯一没有被包扎起来的右手手背。 热吉娅泣道,“……我,我恨她,我恨她这么狠……可我又,我又……承宣哥哥是为了救我才受伤去世的,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替他好好孝顺她,可是,可……” “怡眉姐姐,其实,你从地道逃生的那天,承宣哥哥他,他就已经……去世了!”热吉娅哭道,“他听说秘道里有剌客,害怕你出事,就追了去……我也跟着去了。后来,我们果然在秘道里遇到了剌客!承宣哥哥他,他为了保护我,中了枪|手的子弹,当天晚上就……” 惠怡眉顿时如遭雷劈! “可是,表姑母说,不能让承宣哥哥无后,不能让艾氏皇朝失去希望!所以……她让人奸|污了我的侍女敕云珠,令敕云珠怀孕。后来,敕云珠生下了一个男孩,表姑母就把那孩子记在我的名下……直到孩子一岁多的时候,表姑母才向外界公布了承宣哥哥的死讯。可是……其实承宣哥哥早就已经死了!而敕云珠,她……她刚生下了孩子,就被表姑母派人弄死了,连尸体都没能留下……” 惠怡眉睁大了眼睛。 看着瘦弱得不成人样,浑身是伤的热吉娅,惠怡眉心痛如绞,眼泪也滚滚而下。 这个年轻善良的女孩子,身份尊贵,也应该是蒙古王掌心里的明珠,怎么就……承担了这么多,她本不该承担的责任呢? 两个女子相顾落泪。 半晌,惠怡眉才止住了流泪,低声抚慰道,“好了,既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要想太多了……对了,你父汗已经向我们华夏国递交了降表,这事儿你知道吗?” 热吉娅哽咽着点了点头。 惠怡眉道,“所以说,咱们两国现在相安无事了……我会把你的身份告诉总统夫人,让你拥有一国公主的地位和待遇,你会更安全,也会得到更好的治疗,好不好?” 热吉娅也知道,如今她已经与固伦公主撕破了脸,说起来她是蒙古公主,与华夏国敌对,但现在背井离乡的,除了依靠华夏访问团获得保护之外,她还能有什么法子?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等死? 但她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怡眉姐,我,我……你说,我要怎么办才好?她,她虽然待我心狠,可她毕竟是承宣哥哥的亲生母亲,我又怎么能……你告诉我,我,我要怎么办才好?”热吉娅再一次大哭了起来。 惠怡眉只得柔声安慰。 热吉娅毕竟受了皮外伤,大哭了一场过后更觉虚弱不已,护士又赶过来喂她吃了一点药,然后她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惠怡眉擦了擦眼泪,觉得有些累了,也急着想赶回去把热吉娅的真实身份告诉总统夫人,便站起来,交代了护士几句…… 可她走到门边,刚一推开门,就看到林岳安正倚墙而立。 他神情悲怆,目光怅然,似乎陷入了无尽的苦恼之中。 惠怡眉看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径直朝外走去。 他追了上来。 “……怡眉?我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晚了…… 我这里又湿又冷,手指都冻僵了T_T 第132章 131.130.129.128.1 林岳安伴在惠怡眉的身边,无数次想要开口说话。 惠怡眉却始终低垂双眸。 不管怎么说,她和林岳安之间发生过的那些尴尬事……甚至令她无法像对待陌生人那样,起码可以表现出亲切友好的公式化态度。 她只能冷着他。 林岳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把她送回了行宫。 惠怡眉直接去找艾米莉,在艾米莉的陪伴下觐见了总统夫人,并毫无保留地将热吉娅的真实身份告诉了总统夫人。 总统夫人相当震惊! 先前众人都以为热吉娅只是惠怡眉的旧友,没想到她居然是蒙古公主!几年前,当固伦公主单方面宣布艾氏皇朝复辟时,热吉娅的“儿子”还受封成为艾氏皇朝的新帝,热吉娅本人也被尊为艾氏皇朝的“太后”…… 在这个节骨眼上,总统夫人当然要厚待蒙古公主热吉娅,这才能彰显出华夏的大国风范啊! 思来想去,总统夫人把保护蒙古公主热吉娅的重任交给了林岳安。 华夏访问团留在英伦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再过几天,等参加完英伦威尔斯亲王的生日宴会,再完成在皇家歌剧院里的演讲之后,华夏访问团就要离开英伦,回国了。 而热吉娅的伤,其实全是皮外伤,再加上心情抑郁营养不良造成的。 在惠怡眉的陪伴下,这位年轻的姑娘逐渐放下了心事,身体也很快就恢复了。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林岳安一直在忙碌。 惠怡眉基本没有和他打照面的机会。 她差了阿五去打听林岳安的消息,得到的答复却是,林岳安的工作属于保密性质。 ……保密性质的工作? 惠怡眉有些疑惑。 但林岳安既然有能力接受大总统之命来到英伦保护总统夫人,这也就证明了他的忠诚和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惠怡眉也只能在心里想着……他不在也好,也省得自己见了他不自在。 这几天一直很平静。 访问团的各项工作在助理艾米莉和顾问叶湘兰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但这压抑的平静却让访问团里的高层有些不安。 固伦公主已经是丧家之犬,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报复总统夫人的机会。 这也就是说,在过去的日子里越平静;就很有可能在接下来的这日子里,会发生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 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总统夫人即将去英伦皇家歌剧院演讲的这一天。 捱完这一天,明天华夏访问团即将踏上归程…… 所以,访问团里所有的人,大家的精神都高度紧张了起来。 这一天不光只是总统夫人有演讲的任务,惠怡眉作为典型代表,也有演讲任务;于是,众人坐上了英伦皇室派出的车队,朝着皇家歌剧院驶去。 车队刚刚才驶出行宫不远,就听到了“砰!”的一声爆炸巨响!!! 整支车队顿时停了下来。 “敌袭!!!快保护总统夫人……” “卫兵,快保护总统夫人!” “大家呆在车里不要动!” 有人大喊了起来。 现场秩序顿时大乱! 惠怡眉和小红坐在一辆车里。 爆炸声一响,小红就伸出了双手,把惠怡眉掩护在自己的身后;阿五也急匆匆地从另外一部汽车上下来了,一手伸进了西装内里的口袋处,准备随时掏出枪|支防身,另一只手则放在了惠怡眉的车门上,准备随时掩护女主人撤离…… 又零星传来了几声枪响! 皇家护卫团的人飞快地朝着放冷枪的方位追了去。 枪声消逝了。 现场只有皇室护卫和华夏访问团的人惊惶失措地跑来跑去…… 众人暗暗戒备了很久,却一直不见对方有任何进一步的行动。 只是,这么一耽搁…… 皇室护卫团和齐骁还没查清楚爆炸的原因呢,远方又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沉闷轰鸣声! 那强烈的震感,令所有人心口一闷! 众人都愣住了。 良久,西南方向的上空,浮起了一大朵深灰色的厚重烟尘…… 有人失声叫喊了起来,“那是荷福大学!那是荷福大学所在的方向!” 荷福大学? 惠怡眉的一颗心紧紧地吊了起来。 之前从热吉娅那里知道,固伦公主在荷福大学设下了埋伏之后,访问团就取消了在荷福大学的演讲,并将演讲搬到了英伦皇家歌剧院里举行。 然后,据说皇家护卫队派了专人去荷福大学的礼堂里拆除了定时炸|弹…… 只是当局害怕这事儿没完,索性勒令荷福大学停学一周,并驱散了所有住校的教师和学生;所以说,现在的荷福大学只是一座空城。 但是…… 除了皇家护卫队拆掉的那些定时炸|弹之外,竟然还装着其他的定时炸|弹吗? 那么,会不会有人在这场爆炸中发生意外呢? 虽然惠怡眉很紧张,但护在惠怡眉身前的小红却顿时松了一口气。 “太太,看来,那帮人真的炸掉了荷福大学的礼堂!这下好了,那些人肯定没掉到咱们换了地方……皇家歌剧家的警备力量肯定高于开放式的大学啊!”小红喃喃地说道。 惠怡眉没做声。 如果没有因为热吉娅的示警,在这个时间点上,访问团正好赶到荷福大学! 固伦公主在荷福大学里置放了这么多威力不小的炸|弹?而且还都是定时炸|弹……她真是下了不少的血本啊! 这个女人真是丧心病狂! 惠怡眉紧紧地皱着眉头。 和小红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占少数。 虽说荷福大学所在的方向发生了爆炸,给所有人的心底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但毕竟访问团并没有真正往荷福大学去……所以,大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逃过了一劫。 总统夫人和保全团长齐骁,顾问叶湘兰,特助艾米莉商量了一番,决定按原计划,继续前往英伦皇家歌剧院。 演讲活动是华夏访问团最最重要的一出落幕表演,决不能轻易取消! 于是,皇家护卫队开始清理了街道,访问团的车子便继续朝着皇家歌剧院驶去。 可惠怡眉的心情却特别沉重。 热吉娅泄密,又被己方救走,固伦公主会不知道?而且这事已经好几天了……如果固伦公主想再搞点儿什么小动作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么,刚才遇到的小型爆炸,和那几声冷枪…… 就是固伦公主的新报复手段? 惠怡眉不禁想起了之前齐骁曾经预测过的种种……固伦公主有可能使用的报复手段: 在皇家歌剧院里安装定时炸|弹应该是不可的,一来防备太森严,二来这需要技术手段,不是说不可能办到,只是,在防备如此森严的情况和时间紧急的情况下,是不容易做到的。 安排杀|手剌|杀:这个反而好控制,只要总统夫人身边的防备力量足够,问题应该不大。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饮食下|毒。但这个只要把握好做烹饪检查监督,还是可以避免的。 而最最麻烦的,就是害怕对方动用狙击手,进行远程射杀……这个比较让人头疼。所以齐骁和艾米莉一起想了个办法,他们去百货公司统一购买了几十顶黑色斗篷,要求访问团里所有的人在建筑物外必须要统一穿戴,到了室内则可以脱下…… 惠怡眉坐在汽车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直到车队缓缓抵达了英伦皇家歌剧院。 英伦皇家和政府都在歌剧院里布控了大量的警备力量。 而且,前来参加聆听和参加演讲会的观众,都是事先被筛选过的,而且在进场的时候,还会受到严密的安保检查。 这也就是说,只要华夏访问团的车队抵达了英伦皇家歌剧院以后,就安全多了! 惠怡眉裹紧了身上的黑斗篷,在小红和阿五的护卫下,随着人群快速走进了英伦皇家歌剧;看着穿了鲜亮制服的皇家护卫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守在歌剧院里…… 莫名地令人心安。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惠怡眉也觉得绷在脑子里的那根弦稍稍放松了一些。 小红拿着随身的小号开水瓶过来,倒了一杯温开水给惠怡眉。 她接了过来,一口气喝了,然后拿出了演讲稿,开始了最后的准备。 这次演讲会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主持人用映灯片的方式先大概介绍一下华夏国目前的情势,风土人情,美食特产等,然后再进一步解释艾氏皇朝的没落和被推翻的过程,与国民新政府成立这后的一些作为,最后会将蒙古联合倭国入侵华夏的实况解释一下…… 第二阶段,华夏访问团会有三人登场演讲:惠怡眉排第一,顾问叶湘兰排第二,总统夫人压轴;其中,惠怡眉的演讲时间是十五分钟,叶湘兰二十五分钟,总统夫人五十分钟。 第三阶段,主持人将组织现场互动,包括请现场的观众联合签名抗蒙古抗倭国等一切不法入侵行径,向观众赠送小纪念品,以及发放总统夫人亲笔签名的书籍等等…… 也就是说,惠怡眉是第一个上台演讲的人。 活动很快就开始了。 惠怡眉被请到了后台做准备。 镁光灯亮起,主持人一番深情讲述之后,说道,“……下面,我们请华夏国的林夫人上台为我们演讲!林夫人是荷福大学的高才生,也是华夏国民族企业家林威廉的妻子……她的丈夫遭到了好战分子的暗袭,而林夫人本人也是位身怀六甲的夫人,她为了她的民族,她的同胞,她那因为受重伤而卧床不起的丈夫……四处奔走,呼吁和平!现在,让我们掌声欢迎林夫人上来演讲……” 观众人们抱以热烈的掌声。 惠怡眉深呼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在镁光灯的护送下,缓步走上了台。 而台下的观众们看到了她纤细瘦弱的身材和年轻姣美的容貌之后,掌声就更热烈了。 惠怡眉优雅地一欠身,说了句,“谢谢大家……” 台下的观众们慢慢安静了下来。 惠怡眉面带微笑地说道,“很高兴在这里和大家聊聊天……我只是,我只是想和大家分享一下我的生活……” 惠怡眉的演讲稿是叶湘兰和艾米莉起草的。 她们把惠怡眉定位成一个生活幸福富足的已婚少妇,但蒙古联合倭国入侵,却破坏了她安稳悠闲的生活;因为接下来,叶湘兰会以记者和学者的双重身份,揭晓华夏国边境军民们的极度艰苦抵抗的环境和自强不息的精神……最后,总统夫人再来做最终的总结。 而惠怡眉气质优雅沉静,她面带微笑的演讲令所有的观众都觉得如沐春风。 但她话风一转,却讲起了丈夫遇袭之后,那种害怕恐惧又觉得孤苦无依,几近崩溃的精神状态,几乎让所有的观众都对战争的始作俑者恨得牙痒痒的…… 最终,惠怡眉含泪退幕。 台下的观众们,特别是女观众们,开始了小小声的啜泣,还纷纷摇出手帕默默地擦着眼泪。 退幕之后,小红迎了上来,递了块干净的帕子给惠怡眉。 她接了过来,擦了擦眼泪,又长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哭死…… 存稿箱设错了时间,昨晚居然没更新!怎么会这样……你们也不提醒我,呜呜呜T_T 第133章 132.131.130.129.128. 谢幕之后,惠怡眉在后台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叫上了小红,两人一块儿出了后台,往走廊上的洗手间走去。 上台之前,她有些紧张,所以就多喝了两杯温水,搞得现在有些着急了。 主仆俩急匆匆地走着,对面突然有个化着浓妆的银发老太太与她们迎面走来,又擦身而过。 那位银发老太太还朝着惠怡眉微微一笑。 惠怡眉觉得这位老太太有几分面善…… 只是,这位老太太的脸上敷着厚重的粉,又戴着一副玳瑁眼镜,惠怡眉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位老太太了。 惠怡眉脚步一顿。 那老太太已经健步如飞地离开了。 惠怡眉只闻到了一股独特的,略微有些熟悉的香气…… 她疑惑地看着老太太离去的方向,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位老人是谁。 小红说道,“太太,咱们快些去吧!” 惠怡眉收回了视线,跟着小红去了洗手间。 上完洗手间,惠怡眉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刚才那个老太太身上的特殊香气…… 她最早接触到这种香气,是在艾承宣身上闻到的;那时候他去了她在储云镇上的老家……她和他走得有些近,所以知道他虽然是一副洋派打扮,但实际上,却一直随身佩戴着香囊,而那种特殊的香料……后来据他说,就是民间俗称的龙涎香! 惠怡眉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龙涎香? 据记载,龙涎香是艾氏皇朝所使用的香料。 那么,刚才那个老太太…… 惠怡眉的心一下子就紧紧地崩了起来! 刚才她就觉得挺奇怪的! 惠怡眉曾在英伦留洋了六年,当然认识这里的很多人……而今天,在这些被邀请来听演讲的观众中,有认识她的人根本就不出奇。 按常理来说,如果刚才那个老太太真认识自己的话,肯定会停下来跟自己聊聊天的;可她却只是一点头就走了…… 这怎么看都有点儿欲盖弥彰,冒充熟人的意思! 惠怡眉等不下去了。 她连忙带着小红去找齐骁。 而听了惠怡眉的话,齐骁也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小红也惊呆了。 在齐骁的追问下,主仆俩努力回忆起那个老太太的衣着打扮和长相来。 但惠怡眉越是回忆,就越觉得……这个老太太似曾相似! 她不禁回忆起,自己原来在柏金汉宫给索菲娅小公主当家庭教师的时候,固伦公主曾经带着热吉娅去觐见过英伦女王!那时候,自己还曾与固伦公主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当时的固伦公主可能对自己这个无名小卒也没什么印象,所以说……如果刚才在走廊上遇到的那个老太太真是固伦公主的话,她不认识自己,这也在情理之中。 齐骁立刻叫来了保全人员,吩咐了一番话,那些人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后台。 接下来,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拿着一个纸袋子里走进了化妆间里,不大一会儿,这个人又出来了…… 惠怡眉和小红愣愣地看着这个男人穿起了和总统夫人一模一样的衣裙,头上还戴了一顶假发。 虽然说,这个男人一点儿也不像总统夫人;可要是隔得远远的……只看衣饰头发的话,确实有可能把他误认成总统夫人的。 齐骁对惠怡眉说道,“林太太,您身子不便,呆会儿您就和总统夫人一起先撤吧!” 惠怡眉陷入了两难。 老实讲,其实她觉得……跟总统夫人在一起更危险!可是,既然连固伦公主已经混进了皇家歌剧院,这也就证明着,其实皇家歌剧院也不安全……谁知道呆会儿会发生什么事呢! 所以说…… 那还是跟着总统夫人先撤吧! 早些回行宫去也好。 惠怡眉便带着小红,跟着安保人员直接走到了出口处。 这个出口是专门供车辆出入的,是在正门的左侧;而正门才是让行人出入的。 没过一会儿,只见换了一身衣服,还戴着连帽斗篷的总统夫人在护卫们的簇拥下,也匆匆地走到了门口。 总统夫人朝惠怡眉点了点头,示意她赶紧上车。 惠怡眉跟了上去。 总统夫人是有专车的。 但惠怡眉的身份却不足以与总统夫人共乘。 所以她在小红和阿五的保护下,走到总统夫人专车后头的那辆汽车门口…… 阿五替她拉开了车门,正准备让她上车。 就在这时,突遭变故! 突然,也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声大吼,“……裴老婆子在这儿,她要逃!” 那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而且还操着地方口音的华夏语。 众人顿时一惊! “砰砰砰!!!” “砰!” “砰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枪声已经响了起来,又急促又响亮,感觉像是机关枪似的! 惠怡眉感觉到那子弹就像与自己擦身而过似的,而且那枪声的声音也特别大,吓得她胆战心惊! 阿五立刻挡在惠怡眉的身前,掩护着她急急朝后退去。 惠怡眉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汽车车身被枪子儿扫成了马蜂窝,玻璃窗全破碎了,轮胎也发出了“呲”的急速漏气的声音。 再看总统夫人的汽车…… 玻璃窗倒是被打坏了,但轮胎好像没事儿;透过车窗,她能看到已经上了车的总统夫人被护卫死死地压在座位下掩护住了。 很快,阿五就带着惠怡眉和小红退到了花坛边。 小红像护崽的老母鸡似的,张开了双臂把惠怡眉护在身后;而阿五则掏出了怀里的枪|支,朝着对面就放了几枪! “砰!” 又是一声枪响。 有人自屋顶应声而落…… “有剌客!!!” “敌袭!有敌袭……” “快保护总统夫人!” 人们顿时反应了过来,开始大喊大叫了起来! 而这时,总统夫人的司机突然一踩油门,迅速将车子给开走了…… 旁边有几个持枪的皇家护卫和华夏保安团的人立刻护在总统夫人的车子周围,也一起跑了出去! 剩下的几个人则大喊大叫地朝着大礼堂跑去报信了。 可这么一来,出口的廊厅处就只剩下了惠怡眉和阿五小红三人。 惠怡眉惊魂未定。 但也可以确实,她有猜测没有错。 毫无疑问,她在走廊上遇到的那个老太太就是固伦公主!而方才那个趴在屋顶上大喊大叫着“裴婆子”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固伦公主安排在这边盯梢的人! 虽然不知道固伦公主的具体袭击计划是什么,但她和这些亡命之徒出现在这里,这本身就不是一个好现象! 她立刻对阿五和小红说道,“咱们不能在这儿呆着,太危险了,我们得马上走……阿五,你赶紧去找辆汽车开过来。小红,咱们退到花基里去……快把枪拿出来!” 阿五应了一声,拿着枪匆匆地离开了此处。 但这场变故已经惊动了大礼堂里的观众们。 众人惊恐万分地从大礼堂疯涌而出! 看着汹涌的人潮,惠怡眉有些犹豫。 按理说,尽快离开这里才是王道。 可阿五去找车子去了…… 是留下来等阿五?还是趁乱跟着众人一起往外逃? 惠怡眉把心一横! 逃吧! 可她刚刚才带着小红往人潮汹涌之处奔了几步,还没追上龙尾呢,突然就听到了“砰砰”的清脆枪声…… 有狙击手埋伏在屋顶,朝着逃跑的百姓开枪! 而中枪倒地的人又引发了大规模的踩踏…… 惠怡眉立刻站住了脚,惊魂不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大腹便便,还是不要去冒那个险了。 先躲起来,等阿五找到车子再说吧! 于是,她只得又和小红小心翼翼地退回了廊厅处,慢慢摸到了左侧的车辆出入口。 就在这时,惠怡眉突然听到有个老女人的声音怒骂道,“你说什么?他们打死的那个人……不是裴婆子?是个男的假扮的?” “公主息怒……”有人答道,“我们正在寻找裴婆子的下落!她肯定,肯定逃不了……” 惠怡眉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不对,”另一人说道,“公主,我们找到了张老四的尸体!他本来是负责守车辆出口的左门的……这就是说,张老四被人发现了!所以他们打死了张老四!” 老女人恨恨地说道,“照这么说,裴婆子跑了?张老四开枪示警,才会惊动了他们?这才引来杀身之祸?” 众人都没有说话。 老女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运气这样好,一次又一次地逃出生天!这一次,要是再让她逃了,我要让所有的人为她陪葬!快!你们快去找!一看到黑发黄肤的人,不管男主,一律射杀!我绝不会亏待你们!事,成与不成,我加你们十倍薪劳!” 众人顿时热血沸腾起来! 正在这时,一辆汽车朝着这群乌合之众冲了过来! 这帮人立刻作鸟兽散…… 但惠怡眉却急得要命! 毫无疑问,此时阿五正好开着汽车过来接应她和小红! 可现在,固伦公主和她的那帮乌合之伙全部都在这儿……这里是狼窝啊! 但阿五却不明就理。 他只看到一群拿着枪的黑衣人分散在此处,而他的女主人和小红却不见了!!! 阿五红了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根本就不敢想…… 如果太太有什么万一,他自己苟活着回去还有意思吗?他怎么对得起二爷! 阿五咒骂了几声,红着眼调转了车头,开始朝着这些人撞去,还不时地拿着枪射击着这些人! 他本就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亡命之徒,为报家仇,曾以一己力之手撕数位仇敌,又勇又智…… 可现在,他杀红了眼! 几乎在顷刻之间,固伦公主花大价钱聘来的那帮乌合之众……除了几个跑得快的人逃了之外,其他的人几乎全部都死在了他的车轮之下和枪子之下。 看着满地的尸体,阿五喘着粗气从车上下来了。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个黑衣男人的尸体,可他依旧找不到太太和小红的踪影。 “站住!” 有人低声喝道。 阿五转过身,看到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女人! 那老女人一手箍住了自家女主人的脖子,一手正持枪对着自己,恶狠狠地骂道,“……刁民!放下枪,快快受死!”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篇古言《谋国》作者:于心焉 讲的是没落皇朝的美艳公主,被迫嫁给权势滔天的奸臣之子以后,以为自己掉进了狼窝,实际上却跌入了蜜罐子里再也爬不出来的小暖文。 第134章 133.1 阿五持枪与固伦公主对峙着,又惊又怒! 他暴喝道,“快放开我家太太!” 固伦公主悲怆地大笑了起来,“好一个忠仆!” 接着,她用枪顶着惠怡眉的头,嘿嘿冷笑,“死到临头,还有人肯陪着你出生入死的,你也该知足了……” 惠怡眉没说话。 “那你呢?你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吗?”惠怡眉轻声说道,“已经没有人愿意为你卖命了?” 固伦公主一滞。 “你少在这儿逞口舌之快!裴婆子逃了……你就是个垫背的!哈哈哈……有你一尸两命地陪着我一起去死,我也不算亏!”固伦公主恶狠狠地说道。 惠怡眉道,“可我只是一介布衣,可你却是艾氏皇朝的公主……哦,不!最后一位太皇太后,你还说你不亏……” 固伦公主一呆,顿时勃然大怒! “贱人!你竟敢对我无理?我告诉你,你的曾祖父都是我家的奴才,你以为你现在在用什么身份和我说话!” 说着,固伦公主就狂暴地用手里的枪重重地抵住了惠怡眉的太阳穴,骂道,“……贱人!你再冒犯我试试?死到临头你还嘴硬!” 惠怡眉淡淡地说道,“你最好对我客气点。我要是有什么万一,你也活不了。” 固伦公主更是生气! 惠怡眉虽然一直在嘴上应付着固伦公主,可她的眼睛却一直紧紧地盯着阿五。 ——她意在扰乱固伦公主的思绪,让固伦公主没办法静下心来仔细思考和观察目前的处境。 眼下的处境是:固伦公主挟持着她,与阿五对峙;阿五背对剧院的后门,小红则躲在阿五左边的花坛后边,朝着惠怡眉的方向悄悄露出了半张脸…… 而阿五虽然不敢明言,可惠怡眉能从他焦急的眼神中读懂他的意思。 ——太太,只要呆会儿我一开枪,您就挣脱禁锢,朝着小红跑去……可好? 惠怡眉又看了看小红。 ——小红虽然只露出了半张脸,但她年轻坚毅的脸庞上却写满了:太太,呆会儿您只管跑到我这儿来,我一定护您周全! 惠怡眉咬住了下唇。 这也就是说,阿五很有可能以命犯上,然后她就要趁着固伦公主开枪的时候,朝小红跑去;小红很有可能扑出来为自己挡枪…… 如果她的理解没有错,这个计划,自己是有可能逃脱的…… 但这很有可能会牺牲掉两位忠仆的性命! 惠怡眉摇了摇头。 她决心寻找更适合的逃脱办法,至少要让大家都平安无事。 但阿五却忍不住了。 “疯婆子!快快放开我家太太!你以为你逃得出去?这里前后左右都是英伦皇家军,你能逃到哪里去?再说了,就凭你……也想复兴皇朝?你问我们老百姓没有?你联合蒙古人和倭国人,害死了我们那么多的军人和百姓,你以为……就算蒙古人入侵成功,我们老百姓会服你?你以为,蒙古人和倭国人会听你的,只跟你要半壁江山……你老糊涂了!疯婆子……你卖国求荣!” 阿五破口大骂了起来。 他只是林家的仆从,而固伦公主自诩身份尊贵,哪里忍受得了,被一个仆从当面辱骂。 她脸色一沉,骂道,“……贱人!你找死!” 惠怡眉突然叫了一声,“不要!” 但已经晚了…… “砰!!!” 阿五用极快地速度,将枪口转上,朝天放了一枪! 但固伦公主的神经一直都崩得很紧…… 她压根儿就没看清楚阿五的动作,只是听到了一声枪响,下意识地就认为阿五朝自己开了枪! 固伦公主朝着阿五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砰!!!” 惠怡眉阻止不了阿五,却知道……这个逃跑的机会是阿五用他的命换来的! 她含着眼泪,狠狠地用肘部撞了固伦公主一下,然后转身就往小红的方向跑…… 而固伦公主手中的枪,后冲力令她手臂一麻!又被惠怡眉一撞,整个人呆滞了几秒钟。 此时,小红已经跑出来接应惠怡眉了! 小红飞快地跑到了惠怡眉的身后,护着她往花坛边跑去。 “砰!!!” 又是一声枪响! 惠怡眉心慌意乱地回头一看,发现小红仍然紧紧地跟在自己的身后,这才放下了心,继续往前跑去…… “……不!!!表姑母!你不要伤害怡眉姐姐……不要!快把枪放下!” 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突然高声尖叫了起来。 惠怡眉一滞。 热吉娅??? 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时,一直紧紧跟在惠怡眉身后的小红突然摔倒在地! 惠怡眉转头一看,只见小红脸色惨白,嘴角边已经泌出了鲜血。 “小姐,别回头,快跑,快跑……”小红喃喃地说道。 惠怡眉一怔,果然看到小红胸前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洇湿了一大片。 她一转头,阿五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了! 惠怡眉心中万分悲恸! 这两个人跟着自己出来了,一直忠心耿耿,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自己……如今又为了救自己,这两人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 可她怎么能置这两人于不顾!!! “不!不要……表姑母,我求你了……放过怡眉姐姐!” 惠怡眉又听到了热吉娅的一声大喊,可她却看不见热吉娅的身影,也不知热吉娅躲在哪儿…… 而已经朝她追了过来的固伦公主却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持枪对准了某个方向。 顺着固伦公主的枪口所指的方向,惠怡眉果然看到了瘦弱苍白的热吉娅,正双手齐握着一柄手|枪,与固伦公主对峙着。 固伦公主怒极反笑。 “好!好好好……你竟学着别人,也来忤逆我?”固伦公主冷冷地说道。 热吉娅哭道,“表姑母,你放了怡眉姐姐,让她走!我,我陪着你……就是死,我也陪着你……怡眉姐姐,你走!快走啊!” 固伦公主冷笑道,“好,你既然已决意与我一同赴死,那就等我杀了这个贱人以后,咱们再一块儿赴死!” 说着,固伦公主不管不顾地将手里的枪口再一次对准了惠怡眉所在的方向。 惠怡眉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的背后,是墙。 “表姑母!我求你了,不要!!!”热吉娅尖叫了一声! “住手!快住手!不要开枪!” 一个男人急急地喊道。 惠怡眉又是一滞。 她认得这个人的声音。 他是林岳安! 惠怡眉转头看去,果然看到林岳安正自远方朝着这边狂奔而来。 “不要开枪!”林岳安又大喊了一声。 可他话音未落…… “砰!” 一声枪响再次响起! “不……”林岳安狂吼了一声! 固伦公主应声倒地。 热吉娅则浑身像筛糠一样,发起抖来…… 被她握在手里的枪口冒出了袅袅青烟,但热吉娅却无法承受眼前的这一切,不由得脸色惨白,整个人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惠怡眉连忙朝着那边走去。 倒在地上的小红却用力地拽住了她的裙角,弱弱地说道,“……不要,小姐不要……快逃,快逃出去……” 说着,小红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一时之间,惠怡眉不知如何是好。 小红看上去受了重伤,阿五也是生死未卜,他俩都是为了救自己……而热吉娅也为了救自己,才朝着她深爱男人的母亲开了枪! 惠怡眉咬紧了牙关! 她现在要顾哪一边才好? “你说什么!!!” 固伦公主突然大叫了一声! 惠怡眉被吓了一跳,抬眼看着,只见林岳安正跪坐在地上,将固伦公主抱在怀里;而固伦公主则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林岳安。 林岳安表情痛苦,他……在哭?! 惠怡眉顿时又惊又疑。 这是什么情况? 接下来,林岳安轻轻地对着固伦公主说了些什么,固伦公主像石化了似的,只是怔怔地看着林岳安…… 半晌,固伦公主突然大哭了起来。 惠怡眉的眼神落在了热吉娅的身上。 热吉娅与固伦公主的距离只在几米远,自然也能听到林岳安和固伦公主之间的对话。 而热吉娅也是一副傻傻的,被雷劈了的模样…… 惠怡眉费力地蹲下身子,探了探小红的鼻息,确实她只是昏了过去,这才将自己的裙摆从小红的手里抽了出来,急急地朝着热吉娅的方向跑去。 就在这时,惠怡眉清楚地看到……被林岳安抱在怀里的固伦公主突然笑了! 固伦公主甚至还伸出了手,摸了摸林岳安的脸庞…… 她的手在林岳安的脸庞上摩梭了一下,突然就软软地垂了下来。 “……不!!!” 林岳安痛苦地大喊了一声! 惠怡眉惊疑不定,朝着热吉娅急速奔去,终于走到了热吉娅的身边,急急地问道,“热吉娅,你怎么样了?” 热吉娅本来是呆呆愣愣的,被她这么一喊,顿时回过神来! “怡眉姐姐?咱们!咱们快逃……这里,这里也有炸|弹!而且马上就要爆炸了!”热吉娅急切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大结局 ^3^ 第135章 134.133.1 听了热吉娅的话,惠怡眉始终半信半疑的。 这里可是英伦皇家歌剧院! 就是放在平时,这里的警备也是很森严的;更别说这段时间以来,在华夏访问团的努力之下,英伦皇室和政府都相信固伦公主很有可能会对华夏访问团采取报复行动,所以皇家歌剧院的保全力量只会更周密。 可是,现在热吉娅说,皇家歌剧院里有定时炸|弹! 热吉娅之前一直卧床养病,又怎么会知道固伦公主的计划呢? 顺着热吉娅的眼神,惠怡眉看向跪坐在地上的林岳安,以及和被他抱在怀里的固伦公主…… 惠怡眉心中一动。 难道说,林岳安方才那样失态,正是因为固伦公主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林岳安?而热吉娅就在距离他俩不远的地方,很有可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么,固伦公主又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林岳安?依着她对华夏访问团的恨意,她肯定希望华夏访问团里的所有人全都死掉才对啊…… 还有,林岳安为什么要把固伦公主搂在怀里?面对中了枪生死未明的固伦公主,他又为什么表现得这样痛苦? 惠怡眉胸口一闷。 像有把大铁锤重重地砸在她的心口上似的,憋得她一口气喘不上来! 她早就看出来,林岳安这个人不太对劲了! 可是,他到底哪儿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但现在,眼前的这一幕……却令惠怡眉在心中却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设想! 在林岳安的躯壳之下,是不是住着艾承宣的灵魂? 不然,林岳安这辈子都没有出过国,也不可能有机会见过固伦公主!此刻他把奄奄一息的固伦公主抱在怀里,还露出了如此悲痛的表情……这又是几个意思? 但这怎么可能呢? 心中有个坚定无比地声音告诉她, ——为什么不可能?连你自己都可以死而复生,重生一回,艾承宣又为什么不能移魂到林岳安的身上? 惠怡眉呆愣愣地看着林岳安。 热吉娅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拖着惠怡眉的手,一边拉着她快速朝外头跑去,一边喘着粗气说道,“怡眉姐姐,你快走,快走!” “……热吉娅!”惠怡眉急急地喊了她一声。 热吉娅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前头急奔而去,头也不回地说道,“怡眉姐姐!你必须要马上离开这里……你肚子里怀着小宝宝,不能出任何事!要是承宣哥哥知道,我没能好好保护你的话,他会伤心的……” 热吉娅的话,似乎也惊醒了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林岳安。 他抬起头,怔怔地着着瘦削的热吉娅不顾一切地拉着惠怡眉往外逃去…… 可惠怡眉却急道,“热吉娅!你放手……你快放开我!我的侍卫和侍女……他们为了救我受了重伤……现在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呢,我,我不能扔下他们……” 热吉娅不管不顾地说道,“不行!我先送你出去……然后我再回来把他们搬走!但你不能有事!绝不能……” 惠怡眉没法子挣脱,只得被她拉到了歌剧院的门口。 因为先前的那场大乱,歌剧院里的观众们已经被皇家护卫们疏散了;现在就只有皇家护卫军和华夏访问团的一些保全人员守在门口。 齐骁见了惠怡眉和热吉娅,连忙急急地迎了上来,问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热吉娅急切地说道,“里头还有几个伤者……你们马上派人跟我一起进去,把那几个人抬出来……哎,等一等!歌剧院里有定时炸|弹!时间已经不多了……赶紧离开这里!齐先生,怡眉姐姐怀着身孕,请安排车子马上把她送得远远的……爆炸的声波对孕妇肯定会有影响!” 齐骁脸色突变! 他连忙安排了两个华夏访问团里的安保人员,命令他们赶紧护送惠怡眉离开此地;然后转过头对皇家护卫军的首领说了几句…… 齐骁领了几个人,跟着热吉娅跑进了歌剧院;英伦皇家护卫军的首领则带着人开始清场,命令所有的人全部尽快尽可能地离开皇家剧院…… 惠怡眉被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保护着,被迫上了汽车。 一人坐在她的身边,另一人驾驶着汽车,飞快地朝着城外驶去! 惠怡眉心乱如麻,又急得要命…… 热吉娅会不会有事?阿五和小红有生命危险吗?以及,林岳安……他到底是不是艾承宣? 也不知过了多久……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沉闷爆炸声音响了起来。 即使惠怡眉乘坐的这辆汽车已经行驶了相当远的距离,却此刻仍然能够感觉到,自空气中传来的强烈震荡感! 车身甚至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司机死命地控制住了车子…… 坐在惠怡眉身边的男子急忙问道,“林太太,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惠怡眉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 有这么多人都在关心着她的身体和她腹中的孩儿,她决不能辜负了大家的好意。 她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细细感觉一番,说道,“……我肚子有些微微地疼,心脏好像也跳得太快……你们,你们最好马上送我去医院……” 那司机连忙调转了车头,飞快地驾驶着车子,朝着英伦皇家医院急驰而去! 妇产科的医生紧急收治了惠怡眉,开始给她做各种检查…… 不多时,皇家医院开始收治起在歌剧院爆炸案中的受伤人员。 惠怡眉托陪伴她的那两个安保人员去打听热吉娅,林岳安,阿五和小红的下落。 过了许久,其中一人匆匆跑过来报信。 “林太太,阿五和小红还活着,但他们伤得重,现在已经被送进手术室治疗去了;林岳安少校和热吉娅小姐不见了……” 惠怡眉一愣。 半晌,她又问道,“那,那固伦公主的下落呢?” 那人答道,“也不知去向。” 惠怡眉向那人道了谢,便一个人呆在病房里,陷入了沉默。 一系列的检查过后,医生告诉惠怡眉,她腹中胎儿的心跳有些过快了,最好在医院里休养一段时间,实时监护胎儿,也把她自己的身体调养好…… 惠怡眉听从了医生的建议。 过了一天,惠怡眉又请人去打听阿五和小红的情况。 ——小红的情况要好些,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由护士特别照顾去了;但阿五的情况比较危急,虽说现在已经做完了手术,但情况不太好,目前还在重症监护室里…… 惠怡眉忧心如焚。 但妇产科的护士不允许她下地走动,因此她也只能按捺着心思卧床休养。 又过了一天,艾米莉闻讯过来探望她。 她告诉惠怡眉,总统夫人的情况还好。出了歌剧院爆炸案以后,英伦皇室不敢怠慢,英女王陛下的二儿媳苏尔西公爵夫人邀请总统夫人住进了柏金汉宫,用皇宫的护卫力量来保护总统夫人;而艾米莉则与叶湘兰开始了整顿工作。 根据艾米莉的统计,在这次动乱中,华夏访问团共造成了一死十六伤的严重损失;在十六位伤者中,还有三位躺在重症病房里,除了惠怡眉之外,还有十二位伤者的病情得到了控制,目前正在逐步的休养中。 艾米莉还告诉惠怡眉,总统夫人已经发电报给国内的总统先生,把这里的事情汇报了一下;而总统先生给的回复是,命叶湘兰率领访问团的其他人员先行回国,总统夫人则陪同伤者留在英伦,直到伤者们的伤情得到控制,再一同回国。保全团则陪同总统夫人一众…… 惠怡眉松了一口气。 她拿出了自己写的一封家书短信,请艾米莉帮自己发电报回家。 艾米莉扫视了那张纸条一眼,爽快地答应了。 惠怡眉又问,“那后来……固伦公主的下落怎么样了?” 艾米莉道,“谁知道啊!齐骁和林岳安断的后……林岳安和热吉娅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找着;据齐骁说,他确定固伦公主已经死了,但林岳安执意要带上固伦公主的尸体一起走……热吉娅应该和林岳安在一起。但是……齐骁车上有好几个伤者,延误不得,所以他就开车先走了,慌乱中也没留心林岳安到底有没有来得及逃出来……” 惠怡眉的心一下子就揪得紧紧的。 “这么说,林岳安和热吉娅……他们很有可能,有可能……”惠怡眉顿时脸色惨白! 艾米莉赶紧安慰她,“你别瞎想!主要是……现在歌剧院被炸成了一片废墟,到现在都还没有清理好现场……俗话说,这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在人和尸都没有确定的情况下……不会有事的!” 可惠怡眉还是担心得要命! 正在这时,她的房门突然被人轻轻地扣响了。 “怡眉姐姐?” 那熟悉的女孩子声音顿时让惠怡眉热泪盈眶…… 当艾米莉看清病房门口站着的一男一女正是林岳安和热吉娅之后,瞬间大喜,拍手笑道,“……真是你们啊!你们没事?太好了太好了……我正和你的怡眉姐说起你们呢!你们怡眉姐啊,都担心死你俩了……” 热吉娅奔到了惠怡眉的病床旁,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问道,“怡眉姐姐,你的身体怎么样?宝宝怎么样?” 惠怡眉悬着心放下了大半,眼泪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我很好!”她哽咽着说道,“孩子也很好……你们去哪儿了?怎么,怎么现在才回来?我,我还以为……” 热吉娅看了看林岳安,说道,“我和……林少校上了一辆汽车,本来想往外逃的,可车子开到了环城河旁的吊桥边时,歌剧院爆炸了,我,我被震波推出了车窗,掉到河里去了……他……他下去救我,我们……被水冲到了下游,好不容易才赶回来的。” 惠怡眉连忙打量了两人一番,果然看到两人都穿着破旧的农夫衣裳,想来是找外头的农家借的…… 艾米莉也急急地追问道,“那固伦公主的尸体呢?” 林岳安低头说道,“她已经死了……所以,我们就只顾着自己逃命,并没有理会她的尸体。” 艾米莉松了一口气,说道,“这就对了!不管什么时候,都应该以人为本……你们犯不着为了那样的人陷自己于危险之中……” 热吉娅和林岳安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是不是惠怡眉的错觉…… 她总觉得热吉娅和林岳安看上去怪怪的。 虽说两人竭力保持着“我们不太熟”的表象,但他们之间的默契却是难以言喻的。 但惠怡眉也一直没过问。 尽管她的猜想太过于离奇,但也不一定就完全不可能! 毕竟她自己也有过这样惊世骇俗的体验。 扫尾的事情自有艾米莉和齐骁等人去做,惠怡眉就开始了安心卧床养病的日子。 三天后,惠怡眉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 又过了两天,小红情况慢慢转好,已经可以起身,从她的病房里慢慢走到惠怡眉的病房里探视女主人;而阿五也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惠怡眉一众在英伦耽误了一个月之后,见所有的伤者情况都开始好转,总统夫人这才率团搭乘飞机回国。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下一篇要开的新文,现言《难婚难舍》,预计三月开坑,求收藏。 讲的是失婚美艳女主遇到了优质男,以为遇上了小鲜肉,结果却被大灰狼扑倒的……暖心故事。 第136章 135.134.133.1 回家的旅程虽然漫长而又枯躁,但却充分令人体会到期待和愉悦…… 虽说众人要在飞机上渡过将近三十个小时,经历过几次转机;但再也没有比在异国他乡经历过惊魂生死之后,能够安然无恙地踩在坚实熟悉的祖国故土上令人感到踏实而又心安的了。 当飞机终于降落在北平机场的时候,众人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走出机舱,众人都愣住了。 数米开外,一大堆人拉着横幅捧着鲜花站在不远处,被维护现场的警察们隔离在等候区外。 那横幅上写着几个大字, ——“欢迎我们的英雄回家!” 惠怡眉抱着肚子,在小红的搀扶之下走出了机舱。 突然,远处有人尖叫了起来,“嫂子!嫂子……看这边,这边!嫂子!我是月兰!” 小红稳稳地托着惠怡眉的胳膊,惊喜地说道,“太太,太太看那边……是兰小姐!天哪!太太,先生也来了!老先生老太太也来了……” 她没有预料到,家里人会跑到北平机场来接她。 近乡情怯的激动情愫一下子就涌上了心头,惠怡眉捧着自己的大肚子,两腿直发软…… 惠怡眉举目远眺,终于看到了穿着洋红长裙的林月兰此时捧着一束鲜花正在不远处又蹦又跳;林大太太伴在西装革履的林大老爷身边,正拿着手帕子不停地擦眼泪;而在林月兰的身边,一个男人正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自己…… 惠怡眉的眼神一下子就凝固了! ……林岳贤为什么会坐在轮椅上??? 她紧紧地盯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连路都不会走了。 小红扶着惠怡眉,一步一步地走下了临时接驳楼梯。 惠怡眉浑身都在发抖,完全迈不开步子…… 主仆俩好不容易才挪到了家人的面前。 林岳贤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他受伤昏迷之前,她怀孕不足三月,那时候正被养得珠圆玉润…… 可现在,她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 她面颊已经深深地陷了进去,身上穿着的洋服长裙也跟挂蚊帐似的,空荡荡的;而她的腰身也依旧纤细,只有小腹……很突兀地鼓了起来。 林岳贤的眼神定在她的小腹上。 他的眼神中闪着期待和盼望的光,又有些自责和难过……似乎是在为自己不能陪伴在她身边,与她同生共死而感到有些懊恼。 惠怡眉微微地抽泣了几声,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子谦……你,你为什么……” 她一开口,已经泣不成声,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林岳贤看着她,眼眶直泛红,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人俩俩相望,泪盈于眶。 林月兰一边抹眼泪,一边替哥哥解释道,“嫂子,哥哥没事……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护理好哥哥,在哥哥卧床养病的这段时间里,因为躺得太久了,腿部肌肉有些萎缩……不过医生说了,以后会好的……现在哥哥每天都在锻炼身体,很快就能完全恢复过来的……” 林大太太也站在一边儿流眼泪。 “我们在国内,收到的消息也晚……访问团的第一批人都已经回来了,我们都还没有你的消息,后来问了亲家二老爷,才知道你在那边出了事……呜呜呜,子谦……要不是他腿脚不好站不起来,他早就坐飞机过去找你了……”林大太太抽抽噎噎地说道。 惠怡眉连忙说道,“我没事,我好得很……真的!主要是因为我怕动了胎气,才在那边住了一个月的院,其实并不要紧的……” “对不起。” 林岳贤颤抖着声音说道。 他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惟恐再失去。 惠怡眉顿时泪如雨下,“……不,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我抛下你不管,带着肚里的孩子去了危险的地方……我,我……” 林岳贤没说话。 他只是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林大老爷忍不住说道,“家里煲了鸡汤,做了桂花糕,还有炒年糕……你看大家都走完了,我们也快些家去……” 一家人看了看四周,果然看到众人几乎都已经散尽了。 阿五的伤情还是有些重,这会儿全身上下都裹着纱布,脖子上还戴着颈箍,也坐在轮椅上……已经有其他的随从上前去,扶住了阿五的轮椅。 而阿五也激动万分地看着林岳贤,喊了一声,“二爷!” 林岳贤自然有他自己的消息来源和渠道,见了阿五,他微笑点头,赞道,“好!!!好样儿的,回去好好的赏!” 阿五的眼圈红了。 这个七尺大汉哽咽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林大太太连忙招呼着众人迎了惠怡眉归去,可惠怡眉环顾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热吉娅的影子。 之前总统夫人就说过了,热吉娅作为蒙古公主,是不适合住到惠怡眉家中去的……虽说蒙古入侵华夏,但现在蒙古国已经投了降,华夏国就应该以国礼来招待热吉娅。再说了,热吉娅的亲兄长阿日吉此时也正在北平,于情于理,热吉娅都应该回到她兄长阿日吉那里去。 所以,热吉娅只是在飞机着陆之后,匆匆和惠怡眉打了一声招呼;至于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跟着总统夫人走的,刚才惠怡眉实在是太激动了,也没发现。 林家人朝着机场外头走去。 走到了汽车旁,林岳贤也不让人扶,而是直接从轮椅旁边拿过了一根拐杖,使劲儿一戳地,再一个借力,他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惠怡眉紧紧地盯着他。 她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只是有些僵硬而已,看上去并不是十分要紧的模样。 林岳贤坚持要先送她上车,并且还为她拉开了车门。 惠怡眉本想婉拒的,可转念一想,自己一个人挺着肚子在外头漂了三个多月,他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不如,就由着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他心里可能也舒服些。 于是,她看着他,抿嘴一笑,矮身钻进了车子。 林岳贤先替她关上了车门,然后又柱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车子的另外一边,上了车坐在她的身边,又把拐杖收好了。 惠怡眉立刻握住了他的手。 他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目光之中似有千言万语。 “……哎呀!” 惠怡眉突然紧蹙双眉,捧着肚子轻轻地叫了一声! 林岳贤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怔忡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孩子在向你打招呼呢!”惠怡眉抿嘴笑道。 说着,她抓起他的手,贴向自己的腹部。 林岳贤更是紧张。 她太瘦了。 可她的小腹却高高隆起,有些硬硬的,又有些弹力…… 他温暖干燥的大手覆在惠怡眉的小腹上,很快就感受到她腹中孩子的动静! 林岳贤瞪大了眼睛。 他呆呆地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的小腹。 惠怡眉今天穿着一条浅蓝色的洋装长裙,还饰有繁复的蕾丝装饰,他当然看不出动静来。 可他却能明明白白的感受到孩子的存在和健康活泼! 也不知怎么的,孩子突然安静了下来。 林岳贤有些惊惶失措。 “他,他怎么不动了?”他着急地问道。 惠怡眉抚着自己的小腹,“卟哧”一声笑了起来,“哪能时时刻刻翻来覆去的!玩得累了他就自然不动了……呆会儿睡醒了肯定又会调皮捣蛋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不过,孩子很乖,也很敏感。出门几个月了,他都没让我生过病,也从不给我添一点儿麻烦……以后他出生了,你可得好好待他。” 林岳贤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点了点头。 两人突然相顾无言起来。 半晌,林岳贤终于开口说话了。 “怡眉,对不起……”他深深地看着她,低声说道,“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让你陷入险境了……以后,我们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惠怡眉眼眶微湿。 她笑着说,“……好。”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至此,正文完结。 谢谢大家的陪伴…… 待我休息几日再上番外哈 爱你们么么哒^3^ 求收藏作者专栏! 这样我开新文的时候大家就会知道啦!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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