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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下一瞬他不详的预感便成了真,想着事情已经败露了,关键死老太婆已一条腿踏进鬼门关了,还能奈他何,索性自地上站了起来,才笑道:“儿子原想着母亲正值病中,些微小事就不必打扰您老人家了,不想您老人家已经知道了,那儿子也犯不着再藏着掖着了。不错,我的确已联络好同僚好友,明日便上折子为我姨娘请封诰命了,她虽只是父亲的妾室,到底生我一场,‘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如今儿子已是建安侯了,若连让她得到应得的死后哀荣都做不到,岂非太对不起她老人家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我一场?母亲自来疼儿子,想必不会连儿子这点小小的心愿都不肯让儿子达成罢?” “‘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顾蕴淡淡一笑,“你说得对,苏氏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你一场,你想给她死后哀荣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错就错在太过得意忘形,等不及我死透了,便忍不住翘起了尾巴,今儿我便让你知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建安侯府便轮不到你说话!” 冷然说完,懒得再与董柏废话,直接喝命喜嬷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族老们都进来?” “是,太夫人。”喜嬷嬷忙应了,看也不看旁边已遽然色变的董柏一眼,往外面请董氏一族的族老们去了。 董氏一族以建安侯府最为显赫,身为现任建安侯的董柏毫无疑问也是族长,只是他连在建安侯府都说不上话了,在族中自然就更说不上话。 请族老们进来的结果不言而喻。 董柏以“不孝不义”的罪名,被公认再不配做建安侯和族长,当即便被顾蕴命人拿下,待天亮后便被送去庄子上,对外就说董柏‘事母至孝,为照顾母亲竟累得自己病倒,不得不提前让儿子袭爵,以安心静养’。 “我才是建宁侯,我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一家之主,你们竟敢这样对我!”董柏没想到转眼间自己的命运便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又怒又怕,挣扎着怎么也不肯被拿下,又色厉内荏的骂顾蕴:“你这个老妖婆,我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的!还有你们这群助纣为虐的狗腿子,他日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顾蕴充耳不闻,只命喜嬷嬷好生送了族老们出去,才看向董柏冷冷道:“你知道当年你祖母是怎么死的吗?被我下慢性毒药毒死的;你知道你父亲和你姨娘那对狗男女又是怎么死的吗?是我买凶将他们绑架了,伪装成劫匪在约定时间内没收到赎银,所以怒而将他们撕了票的;还有我娘家被满门抄斩之事,不妨告诉你,一样是我的手笔!我当年能以一己之身让这些负过我的人加倍付出代价,如今对付你区区一个庶子,自然也是一样!” “老妖婆,你好狠毒的心!”董柏抖得筛糠一般。 这些年来他是约莫猜到当年亲娘的死与老妖婆脱不了干系,只苦于没有真凭实据,却没想到,不但亲娘,亦连祖母和父亲,甚至连老妖婆娘家被满门抄斩之事,都是出自她的手笔,那可都是她的骨肉至亲啊,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可就是这样,老妖婆还是盛京城里出了名的贤妇孝女,哪家有女媳的都要拿了她做楷模,让女媳学习她的贤良淑德,——狗屁的贤良淑德,她就是这样‘孝顺婆婆敬重夫君善待妾室庶出’、‘对苛待的自己娘家也宽容大度,在娘家被满门抄斩后冒险为他们收尸’的,盛京城的人们都瞎了眼! 念头闪过,董柏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老妖婆毒如蛇蝎,不会趁此机会要了他的命罢?不,不要,他还没活够,他好不容易才熬到老妖婆快死了,眼看好日子就要来了,他怎么能死,他要活着,无论如何也要活着! “母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您就饶过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不敢了……”董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头也是一下比一下磕得重,只求顾蕴能放他一条生路,心里更是后悔,老妖婆说得对,自己果然太得意忘形了,哪怕他恨不能将老妖婆挫骨扬灰,至少也得等到老妖婆死透了再付诸于行动啊! 顾蕴冷冷看着庶子无用的样子,满脸都是不屑与鄙夷,果然是董无忌的种,与董无忌一样的无用。 她待董柏额头磕得红肿一片了,才冷笑反问道:“饶过你这一次,等着你以后将我挫骨扬灰,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做了这么多年的母子,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性子,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所以,她今日要的不止是让眼前这个狼心狗肺的下流种子沦为阶下囚,更是他的命! “喜嬷嬷。”顾蕴冷声吩咐,“即刻安排人送侯爷去庄子上‘静养’,侯爷的病来势汹汹,怕是该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起来冲一冲了,也是防着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董柏没想到自己的哀求换来的是顾蕴的变本加厉,又是恼怒又是绝望,再忍不住破口大骂起顾蕴来:“你这个老不死的老妖婆,你一定会遭报应的,我就算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报应?”顾蕴冷哼一声,“我如果怕遭报应,当年也不会做那些事,更活不到今日了,可见老天爷也是欺善怕恶的,我有什么可怕!”说完朝喜嬷嬷挥挥手。 便有四个孔武有力的粗使婆子上前,不由分说堵了董柏的嘴,将其拖了出去,董柏身为男人虽天生比女人力气大,架不住寡不敌众,且养尊处优多年,岂是一群粗使婆子的对手? 屋里很快便安静下来。 顾蕴也已是累极了,此役她虽然大获全胜,到底是拖着病体强自支撑,如今松懈下来,哪里还支撑得住,躺在床上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喜嬷嬷见状,忙上前给她揉起太阳穴来,待她脸色好些了,才忍不住小声说道:“大爷到底是侯爷亲生,父子天性,万一大爷将来知道了今日之事,给您老人家气受……” 活着时受气也还罢了,将来给太夫人摔丧驾灵,更少不了大爷。 顾蕴缓缓道:“亦安可不比那个白眼儿狼,况因着他母亲是我娘家族侄女儿,他们母子这些年受了多少气,你见旁人家七八岁的孩子,又有哪个是像亦安那般懂事老成的?还不是被那白眼儿狼给逼出来的,他的几个外室庶子可至今还在外面活得好好儿的呢,不过是因为有我压着,才一直没能进门罢了,若我死在那个白眼儿狼前头,亦安的世子之位哪里还坐得稳?你放心,他们母子对今日之事,就算不至于拍手称快,也定是暗中称愿的,不然方才这么大的动静,你夫人那边怎么会半点声息俱无,她好歹也主持了这么几年的中馈,岂能培养不出几个心腹来?” 若不是一早防着有今日,她岂会容那白眼儿狼一年成千上万两银子的挥霍,如今看来,用这银子买那白眼儿狼妻离子叛,当真千值万值! 况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知道,指不定还能活几日,能受什么气?死了就更不必说了,人都死了,旁人如何待她又还有什么关系? 顾蕴说完,终因支持不住昏睡了过去。 喜嬷嬷轻手轻脚的替她捻好被子,才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太夫人这一生,可真是太苦了,明明才活了三十几年,却将世间所有的苦痛都受尽了,哪怕终究还是笑到了最后又如何,一样是黄连镀了金,太苦了…… ------题外话------ 亲们,开新文了哦,一个与以前的文文都不一样的故事,但绝对比那些故事都更精彩,请走过路过的亲们千万多多支持,么么大家O(n_n)O~   ☆、第二回 噩梦 顾蕴此番病倒,本就是因素日郁结于心,亏空过度所致,太医来瞧过后,开方子之余,还直言‘心病还需心药医’,让顾蕴务必放宽心胸,别再为任何琐事耗费心神,只管心无旁骛的静养,不然他的方子‘纵医得了病,也医不了命’。 只顾蕴如何能心无旁骛的静养,她才多卧床了几日,便生出了今日这场事端来,若真凡事都撂开不管,指不定明日她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当天夜里,顾蕴便高烧不退,噩梦连连起来。 浑浑噩噩中,她来到了一处瞧着既陌生又熟悉的所在,说陌生是因为那屋子与她在建安侯府的上房半点相似之处也没有;说熟悉则是因为屋里的好些家具程设都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 顾蕴又仔细看了好一会儿,仍没看出这处所在到底是什么地方,正想找找附近有没有人能问一问,就见一个女子信步走进了屋里。 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穿了件海棠红芙蓉花暗纹褙子,身形娇小袅娜,鹅蛋脸涓烟眉,论容貌不过中人之姿,但胜在一身肌肤莹白似雪丰润细腻,很是惹人怜爱。 竟是继母彭氏! 只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不是早就死了吗,在得知自己的儿孙全部被判了斩立决,女媳全部被发卖教坊司,就连她襁褓中的小孙女儿都未能幸免之后,便活活气死了,自己怎么会又见到了她,还是年轻时的她? 顾蕴正要出声质问彭氏,彭氏已先娇娇怯怯的开了口:“姐姐就放心的去罢,梅珍一定会替您好好生照顾表哥,夜凉添衣,倦来捶背,三茶六饭细心伺候的,求姐姐务必成全了我的一片痴心。” 话却是对着屋里另一名躺在填漆雕花床上的女子说的。 后者面色蜡黄,眼窝凹陷,双唇干涩泛白,发髻松松散散,露在袖子外头的一截手臂如枯枝一样干瘪,看起来已是缠绵病榻多时,只眉眼间还依稀能看见几分往日的秀丽,便远远比不上彭氏瞧来赏心悦目了。 顾蕴如遭雷击。 彭氏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也就罢了,母亲怎么会也忽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泪水瞬间模糊了顾蕴的双眼,虽然她早已忘记母亲长什么样子,过去几十年,哪怕是在梦中也再想不起母亲的脸,可她就是知道,眼前的人是自己的母亲。 难怪她方才会觉得这间屋子熟悉,原来竟是母亲的居所。 “娘亲!娘亲!”顾蕴忍不住哽声唤起母亲来,脚下也未停顿,如乳燕投林般便往母亲的床前奔去。 母亲却似没听见她的呼唤,也没看见她的人一般,只喘息着与彭氏说话:“姐姐?我倒不知道我不过才病了几日,便多出一个妹妹来了,我母亲这辈子只生了我一个女儿,表妹还是唤我‘表嫂’的好,省得不知道的人听了去,误会了表妹的身份,以为表妹是我屋里的人,岂非有损表妹的名声?” 说到后面,到底还是忍不住带出了几分嘲讽与悲愤来。 母亲顿了顿,又喘道:“我累了,要睡了,就不多留表妹了,表妹自便罢,至于表妹方才说的那些话,我只当表妹是见我久病不愈急糊涂了,说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不会告诉母亲、老爷和大嫂的,表妹只管放心。” 话音落下的同时,母亲也已闭上了眼睛,逐客的意图十分明显。 彭氏先是青白着一张脸,气得胸脯起伏不定,但很快就笑靥如花起来,道:“你要告诉姑母和表哥,就只管告诉他们去,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会站在你这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一边,还是站在我这个亲侄女亲表妹一边,尤其……我本来看你可怜,不想告诉你的,你既然有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那我少不得只能成全你了。我腹中已有表哥的孩子,太医说已经快三个月,而且十有八九是男孩儿了,你倒是说说,姑母和表哥会站在哪一边?至于我的好大表嫂,你的好表姐,你几时听说过当大嫂的,能管小叔子屋里的事了?” “你胡说,相公这些日子都是歇在外书房的,怎么可能会与你有了孩子,你胡说……你胡说……”母亲灰败着脸先是难以置信,继而声音便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没有了声息,惟余无声的流泪。 顾蕴看得心如刀绞。 她未出嫁前一直活得懵懵懂懂,还是直至出嫁后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后,才彻底看清了父亲的无情与凉薄,母亲却是做了父亲几年枕边人的,如何能不知道父亲的真正嘴脸? 只怕心里已是信了彭氏的话,此刻已是万念俱灰。 顾蕴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娘亲”,急道:“您别中了贱人的奸计,她就是想活活气死您,好做显阳侯爷名正言顺的二夫人,您一定要好起来,让她就算进门,也只能日日伺候您,一辈子看您的脸色过活!还有娘亲,她这一胎根本不是儿子,她是骗您的,您千万别中了她的计,千万要好起来啊!” 只可惜母亲依然似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只是无声的哭泣。 顾蕴又急又痛,只得把矛头转向了彭氏:“贱人,你别以为有祖母和父亲给你撑腰,我母亲便奈何不得你了,你别忘了,这个家如今做主的终究是我大伯父,更不必说祖宗礼法,只要我将你未婚先孕,无媒苟且的丑事告诉我大伯父,你就立等着被沉塘罢!” 且待她先将贱人赶走了,再好生劝慰开解母亲不迟。 奈何彭氏对她的话也毫无反应,仍笑靥如花的继续刺激着母亲:“其实你心里什么都明白,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呢?不说你过门六年,才只生下一个女儿,只冲你是大表嫂的表妹一点,我姑母与表哥便从未拿你当一家人看待过,不然你以为我姑妈将我接进府来,说是方便为我相看亲事,却为何一个官媒都没见过?你不过只是染了区区风寒,又为何将养了几个月,却不见好转,反而病情越来越重?你若是识相的,就赶紧退位让贤,看在你态度尚可的份儿上,或许我还能善待蕴姐儿,否则……” 一语未了,一名年约二十四五,生得高大魁梧剑眉星目的男子走了进来,彭氏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慌乱,笑道:“表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一早就去衙门了吗?” 母亲眼里却闪过一抹希冀,看向男子气息微弱的道:“相公,表妹说她有了你的孩子,你告诉我,她是骗我的,她的骗我的,对吗?” 男子眼神冰冷,语气也淡得令人生寒:“梅珍是有了我的孩子,我原本是打算过几日待你身上好些了再告诉你的,如今你既已知道了,那我也不必藏着掖着了。我已与娘商量好,这个月的十八便是好日子,就定在那日迎梅珍进门做二房,以后你只安心养病即可,我们这一房的一应事宜,自有梅珍操心。” 男子说完,便带着彭氏自去了,浑不管床上的母亲气得浑身乱颤,渐渐更是大口大口的吐起血来。 顾蕴睚眦俱裂,想将那负心汉与贱人追回来让他们向母亲认错却做不到,想叫人进来救母亲也是叫了半天都不见人进来……她只能颓然的折回母亲床前。 却见母亲眼睛睁得圆圆的,衣襟被鲜血浸透,眼角带着点点泪痕,早已没有了呼吸…… ------题外话------ 亲们,后文真的会越来越精彩哈,亲们若是嫌太瘦的,不妨先将文收了,等养肥些再看?么么O(n_n)O~   ☆、第三回 最初 “娘亲,不要……” 顾蕴厉声尖叫着,大汗淋漓的从梦中醒了过来。 有“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随即顾蕴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头顶也传来低柔的声音:“蕴姐儿别怕,嬷嬷在这里,嬷嬷在这里……” 声音似曾相识,顾蕴却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只知道不是喜嬷嬷的声音。 她更不惯于被人这样搂着,无论是谁都不惯,于是一边挣扎着,一边开了口:“放开我!” 下一瞬,她便如被雷劈,一动也不动了,她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奶声奶气,清脆软糯,就跟个几岁大孩子的声音似的,怎么可能会是她发出的! “蕴姐儿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嬷嬷陪着你就好了,你睡罢,安心的睡罢。”方才那个低柔的声音又说道,然后轻声哼起不知名的小曲儿来,手也一下一下拍着顾蕴,十分的温情。 感受到她的善意,顾蕴下意识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忙忙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然后顾蕴便抖得更厉害了,连自己都能听见上下牙关打架的声音。 如嬷嬷怎么会抱着她,她不是早在自己六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吗?还有自己怎么会忽然变小了?不止声音,身体也变小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到底是还没从噩梦中醒来,还是从一个噩梦,直接又到了另一个噩梦中? 顾蕴自欺欺人的闭上了眼睛。 她一定是还没从方才那个噩梦中醒来,她得尽快让自己再睡着才是,只要自己睡着了,眼前这一切噩梦便都会消失不见,自己再醒来时,又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里。 或许是自己的意念太过强大,或许是如嬷嬷的声音太温柔拍得自己太舒服,顾蕴很快便陷入了迷迷糊糊中。 她隐约听见如嬷嬷饱含怜惜的低叹了一句:“我可怜的蕴姐儿……”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蕴再次醒了过来。 天已经大亮了,入目所及的,却仍是方才那个房间,自己的身体仍然小小的,一切都与自己睡着前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便是如嬷嬷已不在屋里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子。 顾蕴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钻心的疼,若自己仍在梦里,又怎么会有这样真实的触感? 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瞬间闪过顾蕴的脑海,让她胆战心惊,遍体生寒。 耳边忽然响起小丫头子压低了仍难掩稚嫩的声音:“玲娟姐姐,我听说待二夫人七七一过,表小姐便要成为新的二夫人,我们二房的当家主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话没说完,已被那叫玲娟的丫头急急打断:“作死的,这些话也是你能随便说的?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从现在起,都要给我烂在肚子里,当没有这回事,不然明儿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还是轻的,指不定还要连累你的老子娘!” 唬得那小丫头子脸青白黑,忙拿手捂了嘴:“我再不敢说了,再不敢了,求玲娟姐姐千万替我保密,我以后什么都听姐姐的……”说到最后,声音里已明显带出了几分哭腔。 玲娟低叹了一声:“你别怪我凶你,实在是我们做下人的本就命如草芥,往往一句话不慎,便有可能让我们送了命,我也是素来与你好,才说你的,换了别人,我再不说的。好了,你别哭了,仔细待会儿四小姐醒来瞧见了,触动心肠又做噩梦。” “我听姐姐的,再不哭了便是。”那小丫头子应了一声,然后是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再然后屋里便只听得见各自的呼吸声了。 顾蕴见二人并未发现自己醒了,也不叫二人,只觑了眼打量周边的环境,因为心里已约莫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所以当看见多宝阁上错落摆放的钧窑瓶、汝窑碗、甜白瓷花瓢、错金博山炉……等母亲昔年流落在外,后还是自己彻底控制住了建安侯府后,一件件找齐的嫁妆时,顾蕴心里已没多少吃惊了。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竟然回到了小时候,虽然她一点也不想回来,回来将自己黄连镀了金的人生再重复一遍,将那些苦难与绝望都再重复一遍,但事实却的的确确摆在眼前了! 老天爷还真是“厚爱”她呢……顾蕴暗自苦笑起来,正打算“适时”醒来,趁如嬷嬷还没回来,设法从玲娟和另外那个小丫头子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东西来,譬如现在到底是哪一年,母亲又到底还在不在世,——虽然方才明明白白听那小丫头子说了‘二夫人的七七’几个字,但顾蕴心里终究还是残存着一分希望。 不想她还未及“醒来”,玲娟倒先低叹起来:“四小姐也真是可怜,才四岁不到的孩子呢,就已没了娘,偏四小姐至今什么都不明白,仍拿那一个当好人,一口一个‘姑姑’的叫得不知道多亲热,也不知道将来那一个得偿所愿后,会如何对待四小姐?嗐,瞧我,方才还骂你呢,转眼间自己倒忍不住又多起嘴来。” 另一个小丫头子接道:“不怪姐姐忍不住,实在是四小姐太可怜了,虽生来便锦衣玉食又如何,细细想来,还不如我们呢,至少我们的娘都好好儿的。” 二人正说着,隐约听得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忙都收了声。 少时,果见如嬷嬷撩帘走了进来,一进来便往床上看,见顾蕴仍好好儿的睡着,方低声问玲娟二人:“四小姐可是一直都睡得好好儿的,没再做过噩梦?” 玲娟忙道:“一直睡得好好儿的,嬷嬷放心。” 如嬷嬷方松了一口气,将二人打发了,上前坐到顾蕴床边,轻柔的给她捻起被子来,一边捻一边忍不住红了眼圈:“好蕴姐儿,当年跟夫人过来的人,不是早早投向了太夫人和表小姐,就是被她们给控制起来了,剩下我一个,势单力薄不说,还被她们困在院子里,连想悄悄儿送个消息出去给老太太和舅爷都不成,你可一定要好好儿的,夫人的冤屈,说不得只能等将来你有能力时,再替夫人伸张了。” ------题外话------ 亲们的收藏不给力啊,嘤嘤嘤,难道是还不知道有新文了?   ☆、第四回 仇恨 如嬷嬷说到伤心处,眼泪也越掉越多,恐惊醒顾蕴,忙拿帕子捂了嘴,躲到角落里哭泣去了。 也因此没有注意到,一直“熟睡”着的顾蕴早已红了眼圈,被子下的拳头更是捏得死紧,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小小的身体都在发抖。 顾蕴几乎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强忍住了没让自己哭出声来,不必再问玲娟两个或是如嬷嬷,她已知道现在到底是哪一年,母亲又到底还在不在人世,——老天爷何其残忍,难道他让她回来,就是为了让她再尝一次丧母之痛,以弥补前一世她曾在十几年里都拿彭氏那个贱人当亲生母亲般看待的错误吗? 如今想来,之前母亲临死的惨状,还有彭氏那个贱人的嚣张得意与父亲的薄情寡义哪是她在做噩梦,分明就是实实在在发生在她眼前的事,可恨她明明什么都亲眼目睹了,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蕴姐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别怕,嬷嬷在,嬷嬷一直在……呀,你的嘴巴怎么流血了?你别吓嬷嬷啊……”如妈妈惊慌失措的声音忽然响起,将顾蕴从狂乱的情绪中拉了回来。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于悲痛激愤之下,竟控制不住双手大力的捶起了床,嘴唇更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咬破了,让她满嘴都是钝钝的铁锈味儿。 可是她的悲痛与激愤都没法对如嬷嬷说道,索性顺着如嬷嬷的话大哭起来,就让如嬷嬷以为她又做噩梦了罢,反正她现在只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做了噩梦除了哭还能怎么着? 如嬷嬷感受到顾蕴大力抓着自己的双手,就跟自己是她的救命稻草一般,心里一酸,才强忍住的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哽声道:“好蕴姐儿,母女连心,嬷嬷知道你伤心,不然这几日也不会但凡睡着都要被噩梦惊醒了,可人死不能复生,夫人若泉下有知,也定不忍心看见你这样的。不管你听得懂听不懂嬷嬷的话,都答应嬷嬷,从今日起坚强起来,好吗?不说夫人的冤屈还等着你替她伸张,只说你自己,以后没有了夫人护着,太夫人与老爷又是那样,还有那一个在一旁口蜜腹剑,虎视眈眈,你若不让自己变坚强,岂非很快就要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顾蕴不知道上辈子如嬷嬷可曾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上辈子六岁以前的事,既是因她年纪太小,也是因彭氏人为的安排,她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亦连母亲是被彭氏和父亲活活气死的,她都只是有所怀疑,并没有真凭实据。 但此刻如嬷嬷的真心她却能切身的感受到,若不是真心待她好,如嬷嬷再说不出这样苦口婆心,发自肺腑的话来。 她又哭了一阵,觉得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后,才胡乱擦了一下嘴巴,嘶声开了口:“我听嬷嬷的,从今日起,一定变得坚强起来……” 一语未了,就听得外面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蕴姐儿这会儿在做什么,我听说她方才又做噩梦了?我瞧瞧她去。” 门帘随之被挑起,一个着浅紫色兰草纹褙子,白色挑线裙的女子被几个丫头婆子簇拥着走了进来,虽然逆着光,让屋里的人一时看不清她的脸,但顾蕴依然一眼认出了后者,不是别个,正是彭氏,那个即便化了灰,她也能认出来的贱人! 贱人才害死了她的母亲,竟还敢来见她! 顾蕴心里恨得滴血,想也不想便要下床往彭氏的肚子撞去,她不是很得意于自己腹中的贱种吗,她现在就给她撞掉了,看她还要怎么得意! 却忘记自己眼下只是个不到四岁的孩童,又才逢母丧,身心俱损,别说将彭氏腹中的孩子给撞掉了,连下床都成问题,以致她才一动作,便直直往床下栽去。 还是如嬷嬷眼疾手快,险险接出了她,她方幸免于摔伤,饶是如此,依然将如嬷嬷吓得不轻,搂着她的手直抖,句不成句,调不成调:“蕴姐儿,你要什么,告诉嬷嬷,嬷嬷替你去拿,你千万别吓嬷嬷……” 彭氏自然无从得知顾蕴现下心里在想什么,她很自然的便上前自如嬷嬷怀里接过顾蕴,柔声哄起来:“蕴姐儿别怕,姑姑在这里,有姑姑保护你,凭什么牛鬼蛇神,都别想再伤害你……啊,蕴姐儿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踢起姑姑来,难道蕴姐儿不喜欢姑姑了吗?” 顾蕴充耳不闻,只管往彭氏的小腹踢去,心里暗自冷笑,我岂止不喜欢你,我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彭氏左躲右闪的,到底还是被顾蕴踢中了一脚,小腹霎时隐隐作痛。 她不敢再由着顾蕴胡来了,腹中的孩子可是她后半辈子的全部指望,是她眼下最大的砝码,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找谁说理去? 遂将顾蕴递回给了如嬷嬷,方冷下脸来说道:“蕴姐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你们谁在她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是暗地里给了她什么委屈受?我可告诉你们,姐姐是不在了,可太夫人和老爷还在呢,我这个姑姑也还在,你们若是打量着蕴姐儿没了娘,她自己又小话都说不利索,便可以由着你们作践,那就是打错了主意,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今日我且先饶你们一回,若下次我再来瞧蕴姐儿时她仍是这样,就休怪我不讲情面,将事情回了太夫人,将你们都打一顿撵出去了!” 真是好大的威风,在她母亲的院子,她母亲还尸骨未寒,就迫不及待摆起二房主母的威风来,真以为自己已当定了显阳侯府的二夫人、二房的当家主母是不是? 顾蕴仍不说话,挣脱了如嬷嬷的怀抱,便继续往彭氏身上撞去。 彭氏唬得不轻,想也不想便叫道:“你这孩子今儿到底怎么了,莫不是中邪了不成?” 说着,本想借题发挥,趁机将顾蕴屋里的人都撵了以绝后患的,却见顾蕴一双眼睛里竟闪着小孩子绝不可能有的寒光,又想起她不撞自己别的地方,偏只撞自己的肚子,莫不是知道了什么不成? 彭氏终究心虚,只得暂时打消了心里的念头,也不敢再多待下去,忙忙扔下一句:“罢了,太夫人那里还等着我回去服侍呢,我明儿再来瞧你。你们几个,好生服侍着四小姐,若四小姐有个什么差池,你们就等着挨板子罢!”便转身急匆匆的离开了。 ------题外话------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不知道早更的文文会不会涨n多收藏?   ☆、第五回 心虚 余下如嬷嬷看着彭氏落荒而逃的背影,只觉说不出的解气与痛快,因先让丫头们都退下了,才抱起顾蕴亲了一口,在她耳边小声道:“好蕴姐儿,你怎么忽然就醒悟了?方才我还担心,与你说了那番话却忘记嘱咐你,任何人都不得告诉尤其是不能告诉她了,没想到倒是我白担心了。” 顾蕴总不能告诉如嬷嬷自己是因为重活了一世的缘故,才忽然“醒悟”的,遂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紧了如嬷嬷的脖子,用行动表达自己对她的依恋与信任。 心里则暗自懊恼不已,可惜自己如今人小力微,连彭氏的边儿都难以沾到,踢了那么多下,也才只踢中她一下! 不过,谁说让彭氏腹中的贱种化作一滩血水只能她自己动手了? 谁规定彭氏腹中有了贱种,就铁定能做显阳侯府的二夫人、她的继母了? 谁又规定她的人生只能一成不变,必须将上辈子的所有苦难与绝望都再经历一遍了? 上辈子她一度处于那样的劣势,尚且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让彭氏和其他负过她害过她的人都血债血偿了,如今她什么都知道,在别人眼里就好比一个未卜先知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彭氏,父亲,祖母……你们这些害死了我母亲,让我上辈子好些年都如活在炼狱里的人们,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上辈子你们虽然最后都不得善终,却到底安享了多年富贵荣华的人生是多么的幸运,我要让你们知道,活着,有时候比死了更难受! 顾蕴嘴角浸着一抹诡异的笑,至此终于开始庆幸起老天爷对自己的厚爱来。 只是想到母亲,想到自己哪怕有幸重活一世,依然未能挽救母亲年轻的性命,她的心里霎时又乌云密布起来…… 彭氏一路慌慌张张的回到嘉荫堂,亦即显阳侯府太夫人、也是她嫡亲姑母的彭太夫人的院子,彭太夫人正由丫鬟服侍着吃燕窝粥,瞧得侄女脸色不好,喘息不定,立时沉下脸来道:“你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谁在背后撵你不成?你可别忘了,你如今已不是一个……” 话没说完,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说了不该说的话,忙将满屋子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只留了贴身服侍的嬷嬷齐嬷嬷服侍后,方继续说彭氏:“你腹中的孩子如今正是最不稳当的时候,纵有天大的事,难道还能大过他去不成?你可仔细着,若孩子有个什么好歹,我第一个不饶你!” 彭太夫人虽被人尊称一声“太夫人”,实则今年不过才四十出头,更兼多年来养尊处优,保养得宜,又颇会捯饬自己,乍一望去,如三十许人也,若不是这几日嫡亲的儿媳平氏没了,她心里纵然再不喜欢后者也得装装样子,一应衣妆都十分素淡,只怕还要更显年轻一些。 原本身为区区一介从五品郎中之女,彭太夫人是嫁不进正一品的显阳侯府做夫人的,老显阳侯顾连胜一身军功彪炳,圣眷隆重,即便是续弦,要娶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也并非难事。 皆因当时顾连胜已有嫡子,也就是现在的显阳侯顾准,并早早便为顾准请封了世子,顾连胜惟恐娶了高门千金进门,对方诞下子嗣后,会生出非分之想来,让显阳侯府不得安宁,所以才在官媒送来的一众候选人名单里,亲自挑中了彭太夫人。 彭太夫人进门以后,果然贤良淑德,谨小慎微,对世子顾准十分经心,待生下亲生儿子顾冲,也就是顾蕴之父后也一如既往。 让顾连胜十分的满意,渐渐越来越爱重彭太夫人,所以在彭太夫人之父因科场舞弊案被牵连时,极力周旋,保住了岳父不被流放三千里,只是官位与功名却是再保不住,只能做个普通的田舍翁了。 如此一来,彭家小一辈的少爷小姐们,特别是婚事还没有着落的,难免就要受到连累了。 尤其是彭氏,她本是彭太夫人幼弟的长女,也算是千娇百宠长大的,更兼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又有个做侯夫人的嫡亲姑妈,要高嫁并非难事。 只可惜彭老太爷一朝丢官,她也从官家千金沦为了普通乡绅家的女儿,先前一心想嫁进去的侍郎府伯爵府自然是不敢再想了,可就连之前几家一心求娶她的六七品小官儿家,也不再遣媒人上门了。 彭氏是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只得把主意打到了嫡亲姑妈和嫡亲表哥的身上。 她倒也不是异想天开不自量力,而是因为深知自家姑妈并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深恶表嫂平氏,——后者系顾准之妻祈氏姨妈夫家的女儿,自小就与祈氏表姐妹相称,当年顾连胜取中平氏为媳,就是看的长媳贤惠识大体,待人接物主持中馈都是一把好手,想必娘家表妹也差不到哪里去。 却不知彭太夫人因着某些见不得人的想头,素来深恶祈氏,恨屋及乌之下,能对平氏喜欢到哪里去?连带顾冲待发妻也一直淡淡的。 且平氏进门三年,才艰难生下一女,亦即顾蕴,之后便伤了身子,于子嗣上再无多大希望,让一心想要有嫡孙的彭太夫人越发的暗恼于心。 是以得知彭氏的想法后,彭太夫人与其一拍即合,很快便安排彭氏住进了侯府,并变着法儿的安排其与顾冲单独相处,希望二人能日久生情。 只是彭太夫人虽想着娶了彭氏既能帮衬娘家,自己以后在侯府也能添一大助力,到底心里也多少有几分嫌弃如今娘家的落魄,觉得彭氏配不上自己的儿子,所以素日待彭氏并不算和颜悦色,也所以,彭氏心里颇有几分怕她。 见彭太夫人声色俱厉,彭氏心里一突,想也不想便强笑道:“并没有谁在背后追我,我也不敢做伤及腹中孩子的事,只是……” “只是什么?”彭太夫人见她欲言又止,越发不耐烦起来。 彭氏忙压低了声音:“姑母,您不知道,方才我去瞧蕴姐儿,素日她待我有多亲近您是知道的,连那个死鬼尚且及不上,谁知道今日却一句话也不与我说,只管踢我撞我的肚子,看我的眼神也与素日大不一样,您说……会不会她是知道什么了?” 话音未落,彭太夫人已低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蕴姐儿不过三岁,连长点的句子尚且抖不利索,她能知道什么?再说阖府上下谁不知道那死鬼是病死的,你心虚个什么劲儿,惟恐别人不知道其中有鬼不成?” 彭氏被斥得脸白一阵青一阵的,片刻方嗫嚅道:“我也知道她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不可能知道什么,可保不齐她身边的人也什么都不知道,尤其是她那个奶娘,姑母,要不您寻个由头,将她那个奶娘赶出去罢?” 彭太夫人闻言,蹙起了眉头:“当娘的才死没几日,女儿身边服侍了几年的奶娘便被撵出去了,换你是那死鬼的娘家人能不生疑?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一万,这样罢,你明日再去瞧蕴姐儿,若她仍像方才那般待你,我便寻由头将她奶娘赶出去,若她仍若先时一般待你,我们就且先按兵不动。至多三日,平家就该来人了,我不想在这个关头再生什么事端,横竖她那奶娘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有夫有子,要管住她的嘴巴,易如反掌!” 彭氏短时间内都不想再见顾蕴了,但彭太夫人既发了话,她也不敢违逆,只得小声应了。 ------题外话------ 肥章哦,亲们懂了撒?(^_^)(^_^)   ☆、第六回 虚应 次日,彭氏虽满心的不情愿,到底还是换了身素淡衣裳,再将眼睛揉得红红的,一早去了二房的上房瞧顾蕴。 如嬷嬷端了甜白瓷碗正喂顾蕴吃肉粥,只是顾蕴却左躲右闪的,就是不肯吃,倒是与素日的样子一般无二。 瞧得一身淡绿色忍冬纹褙子,有意无意护着自己肚子的彭氏走进来,她脸上立刻有了笑容,叫道:“我要姑姑喂我,我要姑姑喂我。”也与素日的样子一般无二。 彭氏悬了一夜的心瞬间落了大半回去,上前自如嬷嬷手里接过粥碗,便一勺一勺喂起顾蕴来,只是仍没忘记护着自己的肚子,一边还温柔的问道:“蕴姐儿昨儿夜里睡得可好啊?我瞧你今儿精神倒好,想是噩梦总算过去了,可怜见的,总算不必再受折磨了。” 顾蕴一脸的乖巧:“我昨儿夜里一觉睡到了天亮呢,姑姑,我待会儿想去园子里荡秋千,您陪我去好吗?” 彭氏闻言,心里仍悬着的另一半大石也落回了原地,果然是小孩子,忘性大,亲娘才死了没几日,已将其忘到了脑后去,一心只惦记着玩儿,枉她还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如今看来,真是白瞎了。 面上却仍一派的温柔,爱怜的摸了顾蕴的头道:“我自是愿意陪蕴姐儿去荡秋千的,只是你身体还未大好,这两日还是待在屋里的好。这样罢,我教你做针线可好,如此你就不会觉得无聊了,说来你翻了年就四岁了,也是时候该学着做针线活计了。” 顾蕴强忍住拍掉彭氏手的冲动,偏头道:“我听姑姑的便是,只是姑姑也要答应我,待我好了,就陪我去荡秋千好不好?” 心里冷笑不已,彭氏果然会装,方才那几句话任在听在谁耳朵里,也会觉得她是一心为了她好的,也就难怪前世自己会被她一糊弄就是十几年,真拿她当亲娘了! 彭氏笑道:“好好好,姑姑答应你便是。” 命人取了针线篓子来,手把手的教顾蕴如何画花样子如何分线,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吃过午饭,好容易送走了彭氏,顾蕴的脸立时沉了下来,强忍恶心与彭氏虚与委蛇一上午已是她的极限,彭氏若是再不走,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如嬷嬷在一旁欲言又止,不明白何以昨儿蕴姐儿还那般抗拒彭氏,今儿却又与其那么亲近了,难道自己是白欢喜了一场吗? 可想起顾蕴终究才四岁不到,有些话自己与她说了她也不懂,更糟糕的是万一她回头就说给了彭氏听,如嬷嬷倒不是怕自己被赶出侯府去,她担心的是顾蕴到时候身边连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了,以后还有谁能照顾她保护她……只得将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默默的抱起她,哄起她睡午觉来。 顾蕴如何猜不到如嬷嬷心里在想什么,可她心中的打算却没法也不能与她说道,关键彭氏正变着法儿的想撵如嬷嬷出去,前世她没能护住如嬷嬷,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说不得只得让如嬷嬷先误会着,横竖再过几日,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再说彭氏回到嘉荫堂,把一上午顾蕴待自己的态度一说,彭太夫人就挑眉道:“我就说蕴姐儿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在自己吓自己,怎么着,如今你总算可以放心了罢?” 彭氏被说得讪讪的,笑道:“到底还是姑母经过见过的事多,不像我,一丁点儿小事就吓得失了方寸。” 彭太夫人道:“知道自己的不足就好,以后切不可再如此,我们显阳侯府可不是那些个小门小户,你丢了自己的脸是小,丢了我们显阳侯府的脸事情就大了!” 彭氏唯唯诺诺的应了,又问道:“那蕴姐儿的奶娘?” “才祁氏打发人来回我,说平家的人后日就到了。”彭太夫人略一思忖,已有了主意,“这样,我待会儿便打发齐嬷嬷去将蕴姐儿接到我屋里来,只说我这里服侍的人尽够了,她身边服侍的人就不必跟来了,回头却派人将她们都看管起来,以防万一。至于蕴姐儿接来后,这两日就跟着你,到时候让平家的人知道你待她好,她一刻都离不得你,以后的事,自然也就好说了。 历来男方续弦,都是要先征得原配娘家同意的,彭氏自然知道彭太夫人口中‘以后的事’指的什么,不由羞红了脸,片刻方小声道:“但凭姑母吩咐。” 如此到得傍晚时分,顾蕴已是身在嘉荫堂了。 如嬷嬷自然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顾蕴过来,可彭太夫人这个亲祖母发了话,她一个奴婢能怎么着,她总不能说担心彭太夫人害自己的亲孙女儿罢? 只得说顾蕴夜里睡觉历来都是她陪着,怕顾蕴晚上吵夜扰了彭太夫人的安宁,定要跟来嘉荫堂。 换来齐嬷嬷的似笑非笑:“太夫人跟前儿不知道多少人服侍,难道如姐姐还怕太夫人做祖母的委屈了自己的亲孙女儿不成?还是如姐姐觉得自己奶了姐儿几年,就忘记自己的身份,连太夫人的话都敢违逆了?” 这话叫如嬷嬷如何接,只得唯唯诺诺的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却仍坚持顾蕴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眼见齐嬷嬷沉下脸来,顾蕴心知再说下去如嬷嬷就该遭殃了,只得嚷嚷起来:“我要姑姑,我要姑姑,快走,找姑姑去。”一个劲儿的催抱着她的丫鬟抱她出去。 那丫鬟是彭太夫人的人,心里向着谁不言而喻,很快便抱着顾蕴出去了,齐嬷嬷等人很快也跟了上来。 顾蕴远远的看见还欲跟上来的如嬷嬷被两个粗使婆子拦住了,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第七回 到来 接下来的两个夜晚一个白天,顾蕴都与彭氏形影不离,她表现出来的对彭氏的那种依恋,让彭太夫人十分满意彭氏则十分得意。 更让姑侄二人满意与得意的是,顾蕴一次也没提及过平氏,就好像已完全忘记了平氏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辞世距今也不过才几日一般。 现任显阳侯夫人,也算得上是顾蕴表姑母的祈夫人过来与彭太夫人商量平氏丧礼的一些细节问题时,是看在眼里,冷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她虽是顾蕴的大伯母,到底又远了一层,哪里及得上彭太夫人这个亲祖母? 只能回去后屏退了其他服侍的人,与自己贴身的妈妈感叹:“虽说蕴姐儿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被人轻易就蒙蔽住了也算情有可原,可此番死的终究是她的亲生母亲,指不定死因还与那姑侄两个有关,蕴姐儿却这么快便将自己的母亲忘了个干干净净,倒与那贱人形同母女,这不是认贼做母是什么?二弟妹幸得是死了,否则看见此情此景,只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贴身的妈妈闻言,也叹道:“可不是,人常说‘母女连心’,四小姐就算年纪还小,二夫人生她养她一场,她怎么着也该伤心一段时间才是,可如今她不过只哭了几场,做了几个噩梦,便把自己的亲娘忘了个干干净净,也够无情无义的了。” 彭太夫人虽从没明说过要在平氏去后为儿子聘了彭氏做续弦,但显阳侯府但凡有点眼色的人,又有谁瞧不出来?祈夫人主仆自然不例外。 说得祁夫人面色越发的不豫,片刻方又叹道:“二弟妹也真是可怜,原本凭她的品貌,不拘嫁到什么人家,日子都不至于过到今日这般年轻轻便没了性命的地步,偏她嫁进了顾家。也是怪我,当年公公想求娶我一位娘家妹子为媳时,若我一口推了,而不是存了自己人做妯娌怎么着也比旁的不知根底的人强的私心,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事了。” “这如何怪得夫人。”贴身妈妈忙道:“老侯爷之所以这般做,还不是希望侯府能一直太太平平,两个儿子能一直相亲相爱,夫人那点私心也是人之常情,怪只怪太夫人太会伪装,让老侯爷至死都没能看清她的真面目,连老侯爷那般饱经世故的人都没能看清她的真面目,何况夫人呢?” 顿了顿,又道:“夫人您也别太伤心太自责了,您可没有对不住二夫人的地方,反倒是二夫人,对您一日比一日疏远,连太夫人暗中使绊子想坑您时,她事先知道了也不说透个音与您,半点不念昔日的情分,也就不怪会生出四小姐这样无情无义的女儿了。” 祁夫人想起过去平氏在自己与彭太夫人斗法时,态度一直都暧昧不明,也就不怪自己贴身的妈妈不忿了,只是死者为大,如今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因说道:“她也不容易,总是自己的亲婆婆,难道让她为了我悖逆自己的婆婆不成,况她还素来不得夫君喜爱,就更没有那个底气了,她不帮着太夫人与我打擂台已是好的了。罢了,不说这些了,时辰不早了,早些歇了罢,明儿平家的人来,事情还多着呢!” 这边主仆两个收拾一番,也就各自睡下了,并不等顾准回来,府里才逢新丧,顾准身为侯爷,虽不用事事都亲力亲为,要操心的事也着实不少,已经一连几夜都歇在外院了。 顾蕴躺在床上,却是一直到三更天了,仍大睁着眼睛。 明日便是母亲的头七了,自己回来了这么几日,却连母亲的灵堂都没去过一次,实在是太不孝了。 可她没有办法,她如今人小力薄,又没个可以帮衬的人,若不装得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根本不能取信于彭太夫人与彭氏,自然也就无从实施自己的计划,让彭氏姑侄血债血偿。 幸得明日舅舅们就来了,也幸得京城的风俗,大敛都在头七之后,不然她又得重蹈一次前世的遗憾,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了。 耳边传来彭氏均匀的呼吸声,顾蕴不由攥紧了拳头,贱人,明日过后,你这辈子都休想再安睡哪怕一觉! 翌日,顾蕴才刚由丫鬟服侍着穿好衣裳,抱到彭太夫人屋里,就有外院的婆子进来禀告:“亲家老太太与两位舅爷舅太太到了,情绪都有些激动,侯爷请太夫人即刻过去延年堂,还说务必要将四小姐带上。” 原以为最多平氏的兄嫂会进京,那便是彭太夫人的晚辈,断没有让她一个做长辈的去与他们周旋交涉的道理,所以彭太夫人只穿了身家常衣裳。 不想平老太太竟也到了,那彭太夫人不亲自去前面陪亲家就说不过去了,尤其人家将女儿嫁给她儿子,却年轻轻就死了,不管是怎么死的,都是他们理亏。 彭太夫人只得由齐嬷嬷等人服侍着急急换了身素淡衣裳并银制头面,又命人给顾蕴换了粗布孝衣,要赶去延年堂。 临要走了,顾蕴却抱着彭氏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撒手:“我不要跟姑姑分开,我不要跟姑姑分开!”不将彭氏也一并弄去延年堂,待会儿她的好戏要怎么唱下去? 顾蕴说着,“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瞧在别人眼里是她一刻也舍不得与彭氏分开,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是因为听得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都来了,悲伤得想流泪,高兴得想流泪。 彭氏见状,因迟疑着向彭太夫人道:“要不,就让我抱了蕴姐儿同姑母一块儿去罢?看她哭成这样,我实在心疼。” 做戏做得久了,差点儿连她自己都以为是真的疼爱顾蕴了。 “胡闹!你抱了她去前面,别人若是问起你的身份,我要怎么说?”彭太夫人沉下脸来,她是要让平家人见彭氏,并尽快将这门亲事定下来,却绝不是现在。 “哇,我就要姑姑抱我,就要姑姑抱我嘛……”顾蕴就哭得更大声了,“不然我就不去见那什么老太太舅太太的,反正姑姑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适逢顾准又打发人来催请,彭太夫人被顾蕴哭得头昏脑涨的,想着提前让平家人见到彭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她完全可以都推到顾蕴身上,指不定会让事情更加的顺利也未可知,——到底还是不耐烦的松了口:“好了,吵得我头晕,让你姑姑抱你去便是!”   ☆、第八回 生疏 延年堂是显阳侯府的正厅,与大邺所有的侯府建制一样,也是五进七间,平氏的灵堂便设在第四进院子的厅堂里,两旁的花厅则用来做接待吊唁宾客的地方。 顾蕴与彭太夫人一行人还没走进延年堂,已能听见僧道们念经诵咒之声不绝于耳。 远远的就见祁夫人身边最得用的金妈妈迎了上来,给彭太夫人行过礼后,恭声道:“大夫人脱不开身,不能亲自前来迎接太夫人,只能由奴婢来代迎,还请太夫人恕罪。” 说着,见彭氏竟抱着顾蕴一起来了,眼里不由飞快的闪过一抹不屑,她活了几十年,还从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原配才尸骨未寒呢,就等不及登堂入室了,果真是嫁不出去了吗? 只金妈妈再不屑也只能藏在心底,行动上还得恭敬的引彭太夫人等人去平老太太母子暂时落脚的地方——第五进院子的小花厅。 一时到得小花厅,还未进门,就听得里面有阵阵压抑的悲痛哭声传来:“可怜我的婷娘今年才二十二岁,如今却说去就去了,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叫我如何能不悲痛欲绝……上天为什么要索我婷娘的命去,要索就索我老婆子的命啊,早知老婆子垂暮之年,还要承受如此锥心之痛,当日老婆子情愿与老头子一道去了……” 伴随着祁夫人哽咽的劝解声:“我知道婶婶伤心,我们又何尝不伤心?可人死不能复生,您千万要保重身体才好,不然二弟妹泉下有知,也不能安心啊!况还有蕴姐儿呢,她才那么小,正是需要就您老人家看顾的时候,您若倒下了,可让她小人儿家家的怎么着呢?” 平老太太却仍情绪激动:“‘人死不能复生’,你说得倒是轻巧,合着死的不是你女儿是不是?我女儿好好儿的嫁到你们家,谁知不过短短六年,就已是天人永隔,你们到底是怎么照顾她的!你们太夫人呢,怎么还不来,当年她来我家插簪时,可是亲口对我承诺了,一定拿我女儿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的,我倒要问问她,她就是这样对待自己亲生女儿的?” 另一个女声随即接道:“我婆婆实在是伤心得狠了,还请亲家大夫人别放在心上,只我婆婆说得也不无道理,我家小姑在娘家十几年向来都好好儿的,一年四季连个喷嚏都难打,怎么不过才嫁进你们顾家六年,就一身都是病痛,如今更是一命呜呼了呢?还请亲家大夫人务必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前世平氏过世,平老太太因伤心过度病倒在床,并未进京,之后更是不到一年便也撒手人寰了,所以顾蕴至今都未见过自己的外祖母。 但她与自己的大舅母,也就是方才说话之人却是打过交道的,自然一言就能听出对方的声音,也知道对方是个精明沉稳之人,当下对自己的计划又多了几分信心。 余光瞥见彭太夫人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恼怒,然后拿帕子擦了擦眼睛,一双眼睛霎时又红又肿,顾蕴不由攥紧了拳头,我母亲不需要你虚情假意的眼泪! 彭太夫人已当先走进花厅里,径自行至平老太太面前深深福了下去,哭道:“都是我的错,亲家太太将好好儿一个女儿嫁给我们家,我做婆婆的却没能照顾好她,让她年轻轻的便因病不治而去,让亲家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亲家太太要打要骂,我都绝无怨言,只求亲家太太务必保住身体,否则我就越发无地自容了!” 老显阳侯虽已故去了,彭太夫人身上却仍有一品的诰命,如今她将姿态放得这么低,且脸色苍白,双目红肿,一副伤心过度的样子,坐在下首第一张太师椅上的平老太太难免受到几分触动,说话的语气霎时缓和了几分:“当不起亲家太夫人如此大礼,生老病死,原是天定,也是我女儿福薄,嫁到这样好的人家,婆婆和善,妯娌更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蜜罐子也不过如此了,谁知道她会年轻轻的就因病去了呢?” 一边说,一边已扶了彭太夫人起来。 彭太夫人就势站起来后,才拿了帕子拭泪,哽声道:“不是婷娘福薄,是我福薄,更是我家冲儿福薄,以后我要再找婷娘这么好的儿媳,冲儿要找婷娘这么好的媳妇儿,却是再不能够了!” 这话说得平老太太悲从中来,忍不住又呜咽起来,彭太夫人见状,也哭了起来,还是祁夫人与平大太太平二太太再三解劝,方渐渐止住了。 哭过一场,平老太太的心情又平静了几分,因细细问起平氏如何生病如何请医问药等话来,彭太夫人一一答了:“自婷娘生了蕴姐儿后,身体便一直不大好,三月三景国公府摆春宴,婷娘与她嫂子都去了,回来后便染了风寒,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不过只是寻常风寒,谁知道请医问药的就是不见好,如此到了五月中旬,病势反而越发重了,终于……” 彭太夫人说到这里,一副再说不下去的样子,忙转过头拿帕子拭了泪,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红着眼睛强笑道:“对了,说到蕴姐儿,亲家太太还没见过她罢?蕴姐儿,还不快来见过你外祖母,——这孩子生来便体弱,这几日又伤心过度,老是做噩梦,我便没让她去灵堂,而是让她一直跟着我,亲家太太不会怪我罢?” 平老太太忙道:“怎么会,亲家太夫人也是为了孩子好。” 说完朝顾蕴招手,“好孩子,快过来外祖母这里,让外祖母好生瞧瞧你,外祖母早想见你了,只身体一直不好,不敢长途跋涉的奔波,谁知道我们祖孙俩的第一次见面,竟会是……”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 不想顾蕴却只抱着彭氏的脖子不撒手:“我不嘛,我只要姑姑抱我,只要跟姑姑在一起,除了姑姑,我谁也不要!”   ☆、第九回 童言 顾蕴被彭氏抱进花厅后,第一眼便看见了外祖母,与梦中乍见平氏时一样,顾蕴虽然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外祖母,却一眼就认出了她,不为别的,只因母亲长得与外祖母有六七分相似,只不过一个还年轻,一个已垂垂老矣。 顾蕴的鼻子霎时酸得厉害,就跟受了委屈的孩子,乍然见到自己亲近的人,哪怕只是受了一点小委屈,尚且要无限放大,何况她受的那些委屈,哪一桩都绝对不算小! 但顾蕴知道,眼下自己决不能哭,也决不能依从本心,一把扑进外祖母怀里,与她老人家一叙祖孙之情。 她只能违心的抱紧彭氏的脖子,装出一副小孩子不懂事的样子,将满腔的情绪都暂时遮掩住:“我不嘛,我只要姑姑抱我,只要跟姑姑在一起,除了姑姑,我谁也不要!” 平老太太不防外孙女儿竟与自己这般生疏,几分尴尬几分伤心,含泪自嘲的叹道:“虽说骨肉天性,却也架不住遥远的距离啊!” “娘不必伤心。”平大太太见状,忙劝婆婆道,“蕴姐儿只是小孩子认生罢了,等过两日,与您熟悉了,自然也就亲近起来了。” 说话间,见抱着顾蕴的人显然不是她的奶娘,虽梳的是姑娘家的发式,一应穿着打扮却又不像是丫鬟,实在吃不准对方的身份,因看向彭太夫人迟疑道:“这位是?” 彭太夫人忙笑道:“这是我娘家的侄女儿,小字梅珍,因往常来给我请安时蕴姐儿见过几次,姑侄两个十分的投缘,此番婷娘故去,梅珍担心蕴姐儿小人儿家家的承受不住,当日便赶过来陪伴蕴姐儿了,这些日子蕴姐儿都是她带着,一步也不肯离开她,连我说要带蕴姐儿来见外祖母和舅母,都定要哭着闹着让姑姑一块儿来,让舅太太见笑了。” 平大太太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倒是有劳表小姐了。” 一边说,一边走到彭氏面前,向顾蕴伸出手,柔声道:“蕴姐儿,我是你大舅母,当初你刚生下来时,我还抱过你呢,只可惜你那时候太小,肯定不记得了。不过也没关系,我们本就是至亲骨肉,相处得多了,自然也就亲近起来了,让大舅母抱抱你,看你这几年长了多少好吗?” 顾蕴闻言,这才将小脸从彭氏的脖子里慢慢露了出来,然后许是被平大太太一脸的亲切与温柔所打动,犹犹豫豫对其伸出了双手。 平大太太脸上一喜,忙伸手小心翼翼的将她接了过来,仔细打量了一回,送到平老太太面前道:“娘,您瞧蕴姐儿,长得与小姑小时候就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长大了必定与小姑一样,也是个美人胚子。” 平老太太忙也仔细打量了顾蕴一回,才止住的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是与婷娘小时候长得一般模样,只可惜却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以后还不定会受多少委屈呢……” 顾蕴正想着自己要怎样才能引出想说的那些话,不想平老太太就无意将枕头送到了她面前,自然不肯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因偏头做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大声说道:“我有娘,姑姑就是我娘,外祖母怎么说我没娘呢?姑姑待我可好了,而且姑姑还说了,待她进门以后,一定会比现在待我更好的,祖母也是这样说的,说怎么也不会让我受半点儿委屈的。不过我不懂的是,姑姑不是一直住在我们家吗,怎么还会说进门以后?这是为什么呢,外祖母您能告诉我吗?” 彭太夫人正因平老太太那句‘以后还不定会受多少委屈’而暗自生气,这不是摆明了当着和尚骂秃子吗,难道她做祖母的,还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孙女儿受委屈不成? 岂料顾蕴就连珠带炮似的说了这么一番话,直如一个焦雷忽然在彭太夫人头上炸响,立时便炸得她头晕眼花,摇摇欲坠起来。 蕴姐儿怎么会知道梅珍要进门做她的娘?她小人儿家家的,到底是从哪里听来这些话的?此事的确已板上钉钉了,可除了他们母子姑侄三个,就连她屋里服侍的人,也只得最心腹的几个才知道此事,蕴姐儿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了,蕴姐儿不是说是‘姑姑说的’吗,一定是梅珍那小蹄子沉不住气,得意欣喜于自己很快就要是显阳侯府的二夫人了,偏这样大的喜事却暂时无人能诉说无人能分享无人能炫耀,所以把心里的话都对着蕴姐儿说了,横竖蕴姐儿年纪还小,连话都抖不利索,能告诉谁去? 对,一定是这样,不然蕴姐儿怎么会平白无故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彭太夫人想到这里,不由狠狠剜了彭氏一眼,蠢货,难道不知道小孩子都是藏不住话的吗,她那些话与谁说不好,偏要对着一个小孩子说!不,她那些话就该对着谁也不说,就该烂在肚子里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看她回头怎么收拾她! 再想起方才竟拗不过顾蕴的哭闹,到底松口同意了让彭氏抱她过来,更是悔青了肠子。 感受到彭太夫人刀子一般的目光,彭氏知道姑母定是认定那些话都是自己与顾蕴说的了,禁不住小小的瑟缩了一下,惊慌失措,六神无主之余,不由满心的委屈。 她怎么知道蕴姐儿会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嘴长在她身上,岂是旁人管得住的?关键她从来没对蕴姐儿说过那样的话啊,她再蠢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对人说起,哪怕对方只是个小孩子也不能说起的,何况攸关她的后半辈子,她怎么可能冒这样的险! 姑侄二人打眉眼官司之际,平大太太已将该反应过来的,都反应过来了,沉着脸将怀里的顾蕴递给身旁的平二太太后,便不由分说发起难来:“什么叫‘姑姑就是我娘,待她进门以后,会比现在待我更好’?什么叫‘祖母也是这样说的’?什么又叫‘姑姑一直住在我们家’?难道我家小姑还健在时,亲家太夫人就已为自己的儿子物色好了续弦人选,为我家蕴姐儿物色好了后娘人选,甚至早将人接来了家中?也就难怪我家小姑会年轻轻的便撒手人寰了,她人还活着呢,显阳侯府二夫人的位子已是岌岌可危!亲家太夫人,还请您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念彼此多年的情分了!” ------题外话------ 顾蕴肯定会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的,亲们是不是也该让收藏来得更猛烈些捏?O(n_n)O~   ☆、第十回 惊恐 彭太夫人虽被彭氏的愚蠢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也知道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平氏婆媳还在一旁怒目相向呢,当下最要紧的,便是安抚住她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因忙强挤出一抹笑容,向平大太太道:“大舅太太息怒,蕴姐儿不过三岁大的孩子,小人儿家家的能知道什么,必定是素日不知道听了哪个丫头婆子乱嚼舌根,这才会鹦鹉学舌,说了方才那番话的,她自己只怕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舅太太放心,我这便让人将蕴姐儿屋里那些个混帐东西捆了,打上一顿板子撵出去,另挑好的服侍蕴姐儿,绝不让蕴姐儿被带坏了。” 彭太夫人说完,便喝命身后的齐嬷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蕴姐儿屋里那群调三窝死的混帐东西都给我捆了,竟敢挑唆姐儿这样的混帐话,好大的胆子!” 又喝命丫鬟:“没见表小姐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吗,还不快扶了表小姐先回去,幸亏如今屋里没有外人,不然传了出去,表小姐还有何清誉可言?” 齐嬷嬷等人闻言,忙屈膝应了“是”,便往外欲捆人的去捆人,扶彭氏的扶彭氏去了。 彭氏自己这会儿也终于反应过来,眼下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留下来更不合适了,因忙拿袖子掩了脸,做出一副羞愤至极的样子,便哭着往外跑去。 “慢着!”却被平大太太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挡在了门口,“话还没说清楚呢,亲家太夫人这般急着将人都打发走是什么缘故,今儿若不把话说清楚了,在场一个人也不能离开!” 彭太夫人心里恼怒至极,不免就带了几分出来,淡笑道:“我竟不知道我显阳侯府几时姓了平,我顾家的人要去哪里,竟还要先征得平大太太的同意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还是这便是平家的家教?我今儿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平大太太毫不相让:“我平家的家教再不好,总也好过彭家的,原配嫡妻还健在呢,已等不及要登堂入室填我小姑的房了,这是惟恐迟了,便嫁不出去了是不是?我今儿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平大太太还请慎言!我侄女儿可还是云英未嫁的黄花大闺女,你说这样的话,是成心让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嫁人,是成心逼她去死是不是!”彭太夫人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更多却是针对彭氏,要不是她愚蠢到家,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齐嬷嬷跟了彭太夫人几十年,最是明白她的心意,一听这话,立刻便趁平大太太不注意时,低声向彭氏道:“表小姐快撞柱!” 都闹出人命了,就不信平家大太太还能堵着门谁也不让离开。 彭氏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齐嬷嬷的话,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她,不免就有些犹豫。 急得齐嬷嬷都想直接推她了,素日瞧这表小姐还算伶俐,怎么关键时刻却蠢成这样,谁让她真撞了,不过让她装装样子罢了,她有什么可犹豫的? 好在彭氏倒也没蠢到十分去,眨眼间已明白过来齐嬷嬷的真正用意,眼睛一闭,便狠心往一旁的柱子撞去。 只可惜她方才犹豫的当口,已被一直密切注视着她的顾蕴洞悉了她的用意,赶在她未及行动之前,已大叫起来:“姑姑不要死,不要死!” 一直抱着顾蕴的平二太太也是个精明的,闻言几乎是立刻便反应过来了彭氏想做什么,朝着自己贴身的妈妈便是一声大喝:“快拦住她!” 贴身的妈妈眼疾手快,到底赶在彭氏撞上柱子之前,险险将其给拦住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火石电光之间,等屋里的人齐齐反应过来时,不但平二太太贴身的妈妈被那股冲劲给撞得四脚朝天,摔倒在了地上,彭氏亦跟着摔了个狗啃泥,其情状十分的狼狈。 顾蕴适时挣脱平二太太的怀抱,往地上一滑,便朝彭氏跑去,一边跑一边还带着哭腔叫道:“姑姑你不要死,不要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你腹中的弟弟又怎么办?那他岂不是不能吃我留给他的那些好吃的,不能陪我玩儿了?姑姑不要死,求你不要死,呜呜呜……” 彭氏才被顾蕴一记闷雷砸得晕头转向,方寸大乱,谁知道这么快顾蕴又砸下了另一记,还比刚才那一记更骇然更致命。 惊恐之下,一时竟石化了一般,说不出半个字来人也动不了,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她有身孕的事就只姑母、表哥和齐嬷嬷三人知道而已,连她自己贴身的丫鬟都不知道,那小丫头是怎么知道的? 不对,她还向平氏说过此事,平氏就是在她悄悄去见过她之后一命呜呼的,难道,竟是平氏那死鬼死不瞑目,特意回来向她讨债来了? 肯定是这样! 不然顾蕴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她敢以自己的性命担保,她从没向顾蕴说过这些话,其他人都不知道就更无从说起了,可她却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是平氏那死鬼回来讨债了又是什么! 彭氏越想越害怕,心跳如鼓大口喘息之余,忽一眼瞥见彭太夫人,立时如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滚带爬便扑上前抱住了彭太夫人的腿,语无伦次的说道:“姑母,不是我,我一个字都没有说过,一定是那死鬼回来讨债来了,一定是的……” 话没说完,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彭氏脸上已挨了一掌,许是受惊过度,许是彭太夫人这一掌的力道实在太大,就见彭氏连哼都未哼一声,已软软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彭太夫人方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轻轻甩了甩被震得发麻的手,喝命齐嬷嬷:“没见表小姐气急攻心之下,晕过去了吗,还不快让人抬了表小姐回去仔细照顾着,若真闹出人命来,这责任可谁都负不起!” 齐嬷嬷闻言,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一连应了三声“是”,让人架起彭氏便要出去。 “慢着!”这次出声阻拦的,换成了平老太太。 ------题外话------ 话说,是不是非得瑜挥舞五色内裤,收藏才会嗷嗷的涨?再不然,就是得上儿子的果照?O(n_n)O~   ☆、第十一回 对峙 平老太太的眼神冷,声音更冷,也不叫彭太夫人‘亲家太夫人’了,而是直接道:“顾太夫人,还请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先前蕴姐儿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方才令侄女说的那句‘一定是那死鬼回来讨债了’又是什么意思!” 平老太太不到三十岁便守了寡,一个人将四个儿女拉扯大,其中两个儿子还中了进士,一个儿子中了举人,挣下如今这偌大的家业,又岂是那软善可欺之辈? 方才她不过是沉浸在女儿年轻离世,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中罢了,如今既听得女儿之死有异,为女儿讨回公道的心霎时占了上风,整个人的气势也霎时不一样了。 别看彭太夫人掌掴彭氏雷厉风行,颇有一股子杀伐决断的气势,她心里此刻有多惊怒又有多着急,却只有自己才知道,同时还有几分害怕,若事情真如梅珍那没用的东西说的那样,她一个字都没在蕴姐儿面前提及过,那蕴姐儿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小小年纪又是怎么说出方才那些话来的? ——所谓“做贼心虚”,显然就是说的彭太夫人与彭氏如今的心态了,可见这人是真做不得亏心事。 彭太夫人一是心虚,一是平老太太与她平辈且比她年长,她不能再用方才对待平大太太的态度对待平老太太,只得勉强笑道:“亲家太太误会了,我方才已说过,蕴姐儿不过三岁大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必定是听了府里那些个乱嚼舌根的丫头婆子说的混账话,都是我们家御下无方,您放心,回头我一定将那些个混帐东西都找出来,要杀要剐,悉听亲家太太尊便!” 说完斥责一旁一直不发一语的祁夫人:“这几年我想着自己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也是时候该享清福了,府里的事便交由了你全权打理,我只高乐自个儿的,谁知道才多长时间呢,府里便乱成了这样,你这个家到底是怎么当的?你若是能力有限,就趁早告诉我,我哪怕拼着这把老骨头不要,也定不会让府里似如今这般乌烟瘴气的!” 祁夫人自彭太夫人来了以后,便不再开口说话,只站在一旁拿自己当摆设,一边是娘家亲戚,一边是婆家,她偏帮那一边都不好。 谁知道情势急转直下,竟发展到现下这般地步,依照本心,她是想站到平老太太等人一边的,彭太夫人母子姑侄的行径也太令人不齿了,她早怀疑二弟妹的死不简单,如今果然得到了证实! 偏她又已是顾家的媳妇儿,还是显阳侯夫人、顾氏一族的宗妇,若此番之事真传了出去,显阳侯府和顾氏一族的名声不必说将跌到谷底,她的儿女们也必将受到连累,她总不能连自己的儿女都不顾。 于是只能抿紧了嘴唇越发的沉默,想着且由得她们扯皮去,不管扯出个什么结果来,都与她无关。 谁知道就是这样,战火依然烧到了她身上,祁夫人霎时气不打一处来,可彭太夫人到底是她婆婆,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公然违逆她,只得低声应道:“母亲教训的是,儿媳下去后一定会好生整顿内院,再不令今日之事重演。” 心中暗自冷笑,这可是你说府里乌烟瘴气,要我整顿的,回头知道整顿结果后,你可别怨我! 彭太夫人对祁夫人的识相还算满意,转头继续笑向平老太太道:“至于方才我侄女儿的话,不过是她一时气糊涂了,胡说八道的罢了,还请亲家太太别放在心上。亲家太太与两位舅太太连日来昼夜不停的奔波,定是累得很了,我早让人准备好房间了,亲家太太与两位舅太太不妨下去梳洗歇息一番,钦天监看好的为婷娘大敛的吉时是明日的寅时二刻,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顾太夫人别想顾左右而言他!”话没说完,已被平老太太冷笑着打断:“正因为蕴姐儿还小,童言无忌,她说的话才更真实可信!至于令侄女的话,到底是气糊涂了在胡说八道,还是做贼心虚之下将心里话嚷嚷了出来,我眼睛还没瞎,也还没老糊涂,自会评判!还请顾太夫人给我一个解释!” 彭太夫人被说得强笑都笑不出来了,片刻方生硬的道:“亲家太太想要什么样的解释,难道就因为蕴姐儿小孩子家家的几句话,亲家太太便给我们母子定了罪不成?衙门办案尚且讲究真凭实据呢,亲家太太不觉得自己太武断了些吗?” 一直没说话的平二太太忽然插言道:“顾太夫人想要真凭实据有什么难的,只要请个大夫来,一探令侄女的脉象,可不一切就真相大白了?怕就怕,顾太夫人不敢请这个大夫啊!” 平大太太凉凉接道:“二弟妹此言差矣,顾太夫人有什么不敢的,万一表小姐腹中的孩子不是顾二老爷的呢?” 彭氏的身孕是实打实存在的,彭太夫人如何敢请大夫来?除非她像平大太太说的那样,不承认彭氏腹中的孩子是顾冲的,可且不说她舍不得这个好容易才有的孙子,就算她舍得,彭氏岂能善罢甘休,她弟弟和弟妹又岂能善罢甘休? 届时结果只怕比承认彭氏腹中的孩子是顾冲的还要糟糕! 彭太夫人没有主意了,心念电转之间,忽一眼瞥见顾蕴已复又被平二太太抱在了怀里,想起今日之事全是因她而起,且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霎时生吃顾蕴的心都有了,果然是平氏那个贱人生的女儿,与她一样的讨厌! 然恨顾蕴归恨,彭太夫人却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若想要将损失减到最小影响降到最低,只怕还得靠着顾蕴,平家人总不能连自己亲外孙女儿的意愿都罔顾罢? 只要顾蕴坚持要彭氏做自己的娘,只要顾蕴仍对彭氏言听计从,那事情就还大有转机! 主意既定,彭太夫人遂上前几步,向顾蕴伸出了手:“蕴姐儿,祖母与你外祖母舅母们还有话说,你小人儿家家的实在不适宜听,祖母让齐嬷嬷先送你回去,好不好?才起来时,你只吃了几块点心就过来了,只怕这会子肚子早饿了,祖母让齐嬷嬷给你准备你爱吃的东西好不好?”   ☆、第十二回 舅舅 平二太太不待彭太夫人把话说完,已抱紧了顾蕴,柔声向她道:“好孩子,外祖母与舅母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实在舍不得与你分开,你就跟外祖母和舅母在一起好不好?我们也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全是盛京城里没有的,你想不想尝尝,若是想,我这便让人给你取去?” 一副如临大敌,惟恐顾蕴真跟彭太夫人走了的样子,毕竟彭太夫人与顾蕴朝夕相处,想也知道感情比与她们好得多,且还有个彭氏在呢,她们大人如今是知道彭氏不是个好东西了,蕴姐儿小人儿家家的知道什么,真被彭太夫人给哄走了,谁知道会横生出什么枝节来。 彭太夫人就冷笑起来:“舅太太这是做什么,难道我在自己家里,抱我自己的孙女儿,还得先征得舅太太你的同意了?舅太太可别忘了,这里终究是顾家,是显阳侯府,蕴姐儿也终究姓顾,而不是姓平!” 平二太太毫不示弱:“蕴姐儿是姓顾不假,却是我家小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我还没听说过,外孙女儿不能与外祖母舅舅舅母亲近的,顾太夫人未免太霸道了些,显阳侯府是显赫不假,我们平家却也不是吃素的!” “你!”彭太夫人气得发抖,索性不再与平二太太多说,直接看向顾蕴厉声道:“蕴姐儿,快到祖母这里来,舅太太远来是客,你这样腻在客人身上不下来成何体统,我素日都是怎么教你的?” 不想顾蕴却反抱了平二太太的脖子:“我不嘛,我就要跟二舅母在一起,我就要吃外祖母和舅母给我带来的好吃的!” 说着,暗自冷哼,想将我和外祖母舅母们分开,哄我对你们言听计从,甚至以我为筹码逼迫外祖母他们,倒是打得好算盘,只可惜我巴不得你们姑侄去死,又怎么可能让你们如愿! “胡闹!你这样哪还有半点侯门千金的体统!”彭太夫人额头青筋直跳,眼见靠哄是哄不过来顾蕴了,索性朝齐嬷嬷一使眼色:“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四小姐抱过来,累坏了舅太太,看我皮不揭了你的!” 齐嬷嬷会意,忙上前强自抱起顾蕴来:“四小姐,嬷嬷带你回去吃好吃的。” 平二太太岂能让她将顾蕴抢走,大喝一声:“大胆奴才,竟敢对主子动起手来,敢是活腻了不成!” 齐嬷嬷不再说话,只是咬紧了牙关一味的抢人。 平家的下人也不是吃素的,上前就与之拉扯起来,彭太夫人的人见了,自然要上前相帮,屋里很快便乱成了一锅粥。 正不可开交之时,冷不防忽然传来一声大喝:“都给我住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顾平两家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起手来,成何体统!” 众人这才应声停了下来,循声往门口望去。 就见不是别个,却是显阳侯顾准带着弟弟顾冲并平家两位老爷过来了,四人的脸色都颇难看。 顾准见喝止住了屋里的乱象,方上前抱拳给平老太太和彭太夫人分别行了礼,然后语气不善的问祁夫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与二弟和两位舅老爷在隔壁都听见这边的吵闹声了,是不是你哪里做得不好,惹亲家老太太和母亲生气了?” 祁夫人不由满心的委屈,却也知道丈夫这脾气只能对着自己发,只得迟疑道:“侯爷不知道,此事说来话长……” 话才起了个头,平大太太已先冷声道:“顾侯爷不必对顾夫人发脾气,原是方才蕴姐儿说尊府的表小姐就是她娘,待其进门后会对她更好,令堂也是如此说,稍后表小姐要寻死,蕴姐儿吓得哭起来,求表小姐不要死,不然她就没娘,也没有弟弟了,表小姐不知是不是慌张得糊涂了,说了一句‘一定是那死鬼回来讨债了’,我们婆媳听得小姑的死有异,请令堂定要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双方这才会闹起来了的,不关顾夫人的事,顾侯爷别错怪了好人!” 平大太太口齿极是伶俐,不过三言两语,已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个清清楚楚,也让顾准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正要问弟弟顾冲:“大舅太太说的可是真的?” 平二老爷忽然大叫一声:“混帐东西,你竟然这样对我妹妹!”然后朝着顾冲的脸上就是一拳。 随着一声沉重的“砰”声,顾冲已一个趔趄跌倒在了地上,英俊白皙的脸颊很快红肿一片。 “我打死你这个背信弃义,卑鄙无耻的小人!当年你去我家迎娶我妹妹时是怎么说的,一定一辈子待她好,不叫她受半点委屈,这才几年呢,你就做出如此龌龊恶心之事来,指不定她就是被你和贱人活活气死的,我今日不打死你,我再不活着!”平二老爷嘴上骂着,手上也没闲着,对着顾冲便又是一拳。 彭太夫人眼见儿子连挨了两拳也没有躲闪更别说还手的打算,虽知道儿子这么做是明智的,依然忍不住心疼,尖叫一声,便挡在了儿子面前:“你要打死我儿子,就先打死我,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胆子!” 见平二老爷被平大老爷和顾准一左一右拉住了,方又叫道:“平氏嫁进我家六年,拢共只为冲儿生了一个女儿,眼见冲儿已是二十好几的人,与他同龄的人儿子都满地跑了,他只是想要一个儿子,我只是想要一个孙子而已,我们有什么错,难道……” “顾二老爷想要儿子,顾太夫人想要孙子自然没有错!”平大老爷冷着脸不由分说截断了彭太夫人的话,“错就错在不该行此肮脏龌龊之举,大可与我妹妹商量后,不拘是娶贵妾还是抬通房,主动权都掌握在你们手上,我妹妹幼承庭训,从不是那善妒之人,绝不会有半句二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媒苟合,我妹妹还活着呢,就已等不及续弦进门了,显阳侯府当真是好家教!” 说完看向顾准:“请顾侯爷务必给我们一个说法,否则,平家哪怕倾全家之力,也绝不与显阳侯府善罢甘休!” 平氏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与三个哥哥里最小的平三老爷也差了六岁,与平大老爷更是差了十二岁,平大老爷与其说是将她当作妹妹来疼,倒不如说是当作女儿来疼,也就不怪他会说出这样一番决绝的话来了。 ------题外话------ 因为有亲们的支持,所以文文没首推就上了潜力榜,谢谢大家,(^_^)…当然,若是亲们能助再往上爬点,就更好了,么么大家,(^_^)   ☆、第十三回 打算 顾准脸色越发的难看,狠狠瞪了顾冲一眼,才抱拳向平大老爷道:“出了这样的事,全是我管教无方所致,请大舅老爷放心,显阳侯府一定会给二弟妹、给平家一个交代的!” 顿了顿,继续道:“连日奔波劳累,旁人也还罢了,亲家老太太那么大的年纪,只怕早累得很了,大舅老爷不妨奉了亲家老太太先去客院梳洗一番,休整一夜,明日寅时便是二弟妹大敛的吉时了,可千万别误了吉时才好。” 平大老爷淡淡道:“看在侯爷的面子上,我且先奉家母下去歇着,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明日我妹妹大敛之前,我希望能等到侯爷给我妹妹和我们家的交代!” 顾准忙道:“这是自然的,大舅老爷放心。” “还有蕴姐儿,”平大老爷又道,“这几日也要跟着我母亲,也算是聊慰我母亲丧女之痛。” 彭太夫人在一旁闻言,不由急了,叫道:“蕴姐儿是我的孙女儿,自然要跟着我……” 话没说完,已被顾准截住了,向平大老爷道:“蕴姐儿是亲家老太太唯一的外孙女儿,承欢外祖母膝下原是应当的。” 随即吩咐祁夫人,“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引了亲家老太太等人去客院安置?” 彭太夫人还待叫嚣,只谁理她?平大老爷与平二老爷上前扶起平老太太,平大太太帮着平二太太抱了顾蕴,便被簇拥着离开了花厅,由祁夫人引着往客院去了。 顾蕴被平二太太抱着,临出门前,到底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仍跪坐在地上的顾冲。 他红肿着脸,眼神没有焦距的盯着地上某一处,似是入定了一般,也不知此刻到底是在羞愧,还是在后悔?但不管是羞愧还是后悔,都已经迟了! 顾蕴想起母亲临死前的凄惨与绝望,想起自己前世在建安侯府那段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日子,心霎时又冷硬起来,决绝的不再看父亲一眼,由平二太太抱着去了客院。 知道平家人定然有私房话要说,祁夫人将他们引到客院,说了几句客气话,又吩咐了客院的下人务必经心服侍着后,便告辞离开了。 平大太太立时将下人都遣散了,又命贴身的妈妈看好门户后,才看向上首的平老太太和平大老爷道:“不知道娘与老爷打算怎么做?” 平老太太满眼的狠戾:“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自然是让顾冲与那贱人血债血偿!” 平大太太忙看了一眼坐在平二太太怀里的顾蕴,平老太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外孙女儿正睁着一双灿若星辰的大眼睛望着自己,想着那顾冲再不好也终究是她的亲生父亲,怕吓着了她,因忙缓和了脸色,向顾蕴招手道:“好孩子,过来外祖母这里好不好?” 顾蕴就依言从平二太太身上滑到地下,蹬蹬跑到了平老太太跟前儿,叫了一声:“外祖母。”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再忍不住落了下来。 平老太太就一把抱了外孙女儿,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向儿子儿媳们道:“我原还想问蕴姐儿,今日那些话都是谁教她的,她是不是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亲近那个贱人?如今看来,我什么都不必问了,蕴姐儿年纪虽小,心里却明白着呢,也不枉婷娘辛辛苦苦生养她一场……”话说没完,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平大太太因说道:“我一开始就觉得小姑之死有异,本想着待安顿下来后,打发心腹之人悄悄去找到小姑的陪房们一问究竟的,如今看来,只怕我便是打发了人去,也必定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幸好还有蕴姐儿,若不是她当众戳穿了顾冲母子和那贱人的真面目,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小姑的冤屈也永远得不到声张了!” 说得平二太太也跟着唏嘘起来。 她妯娌两个进门时,平氏还不到十岁,虽被婆母和三个哥哥自小宠着,却极为懂事,与嫂嫂们都处得好,所以对此番平氏之死,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都是真的伤心,不像大多数人家的嫂子一样,只是面子情儿。 平大老爷待母亲几个情绪平复了一些后,才与弟弟对视一眼,斟酌着开了口:“母亲方才说要让顾冲与那贱人血债血偿,我与二弟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我们并没有真凭实据能证明妹妹是死在他们手上,而不是病死的,只怕要让他们偿命,不大容易……我们至多也就是让他们身败名裂而已……” “可那顾冲终究是蕴姐儿的亲生父亲,”平二老爷沉着脸接道,“若我们真让他身败名裂,蕴姐儿的名声也势必将受到牵连,这辈子便算是毁了大半了……妹妹只留下她一个孩子,她是妹妹仅存的骨血,我实在不忍心,让妹妹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 兄弟二人一番话,说得其他人都沉默了。 他们总不能为打老鼠就伤了玉瓶罢,如今顾冲与那贱人就是老鼠,蕴姐儿就是那玉瓶,顾冲到底是蕴姐儿的父亲,真让他身败名裂了,蕴姐儿又岂能不受到牵连? 关键还有一层隐忧,顾蕴终究是顾家的女儿,一旦平顾两家彻底闹翻,她以后在顾家可要如何自处,岂非要受尽委屈了?万一顾家再拦着不再让她见外家的人又该怎么办,她岂非更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第十四回 不走 平大老爷与平二老爷并没有将这一层隐忧说出口,但在座的都是精明人,又有谁想不到? 包括顾蕴在内。 顾蕴顾不得哭了,虽然她很想顺从本心,告诉外祖母和舅舅们不必顾及她,只管以雷霆之势,让父亲和彭氏,尤其是彭氏为母亲偿命! 可没有真凭实据,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她总不能站出来说自己亲眼看见了彭氏是如何气死母亲的罢? 且不说以她的年纪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话,就算别人相信她,她走到哪里乳娘丫鬟都是一大堆,她如果看见了,岂非意味着如嬷嬷等人也看见了,如嬷嬷一介仆从,届时岂能不受到影响? 即便她坚持当时她只一个人,谁又能保证恼羞成怒的祖母不会迁怒如嬷嬷等人? 更何况彭氏并未直接动手伤害母亲,只是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而已,要衙门如何定她的罪? 大邺律根本没有这一条。 亦连让父亲和彭氏身败名裂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大伯父身为显阳侯、顾氏一族的族长,又岂会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名声受损?哪怕心中再恨弟弟不争气,哪怕素日两房间有再多这样那样的龃龉,这个烂摊子他也只能为父亲收到底了。 除非平家真打算与顾家鱼死网破,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可大舅舅如今是保定知府,大伯父则是金吾卫的同知,二人品级倒是相当,但全大邺四品的知府不知凡几,四品的金吾卫同知却只有两个,谁的权利更大,谁在皇上面前更体面,可想而知。 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得来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 更遑论随着这胜利而来的,极有可能不是喜悦,而是报复。 两位舅舅事事以她为先,他们和外祖母都是她如今仅剩最亲的人了,她要让自己的亲人都好好儿的,至于为母亲报仇的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以后有的是时间! 深吸一口气,顾蕴正斟酌着要如何说才能既表明自己的态度,又符合一个几岁大孩子的口吻和心智,不想平老太太就先厉声开了口:“那我们就将蕴姐儿带走,我平家是比不得他顾家富贵显赫,但多养蕴姐儿一个人,还是养得起的!我才经历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想再经历一次骨肉分离,明知顾家是龙潭虎穴,仍将蕴姐儿留下来独自挣扎了!” 见母亲情绪这般激动,平大老爷与平二老爷又对视一眼,似是早料到母亲会这般说了一般,兄弟二人脸上都闪过一抹了然的苦笑。 片刻,平大老爷方迟疑的开了口:“蕴姐儿是妹妹唯一的骨血,我们做舅舅的养她本是理所应当之事,只是顾家那里,怕未必会同意,到底……蕴姐儿姓顾不姓平。” 平二老爷皱眉点头:“我们倒是可以以不追究顾冲和那贱人无媒苟且之事为条件,以达到将蕴姐儿接回家抚养的目的,甚至连将来蕴姐儿的亲事,我们也可以趁机掌握到我们手里,可平家表小姐的身份,又如何及得上显阳侯府嫡小姐的身份?我怕会误了蕴姐儿的将来……” 话没说完,平老太太已赤红着眼睛啐道:“什么顾家不同意,什么怕误了蕴姐儿的将来,说到底就是你们怕麻烦不想养蕴姐儿,怕与顾家彻底撕破脸,对你们以后的仕途有不利影响而已!你们怕这怕那的,我大半截身子已埋进黄土的人却不怕,明儿一早我便去告诉顾准和彭氏,我要将蕴姐儿带走,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咳咳咳……” 平老太太激愤之下,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急得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忙上前给她抚胸拍背的,顺起气来。 平大老爷与平二老爷则急道:“母亲别生气,我们听母亲的便是,只求母亲别气坏了身子。蕴姐儿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只要有我们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她挨饿,至于她的亲事,我们不敢保证能有多富贵显赫,至少绝不会再让她受妹妹一样的委屈!” 平老太太闻言,这才面色稍缓,又看向两个儿媳道:“你们呢,你们怎么说?” 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忙都道:“我们自然是听娘和老爷们的。” 平二太太随即又笑道:“我早羡慕大嫂和三弟妹都有女儿,独我没有了,恳请娘届时能让我抚养蕴姐儿,如此以后再见到大嫂和三弟妹都有贴心的小棉袄时,我也不必眼馋心热了。” 平家三兄弟因是被寡母一人拉扯大的,自小便感情极好,以致娶了亲后,三人的媳妇儿感情也较之寻常人家的妯娌来得更亲密。 如今平大老爷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平三老爷膝下是一子一女,独平二老爷家两个孩子都是儿子,故平二太太有此一说。 见两个儿媳都这般懂事体贴,平老太太的脸色就越发好看了,低头笑向顾蕴柔声道:“蕴姐儿,以后你就住在外祖母和舅舅家里了,你高兴不高兴啊?” “不高兴。”不想顾蕴却极是干脆的应道。 平老太太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平大太太见状,忙强笑着向顾蕴道:“为什么不高兴啊,难道蕴姐儿不想日日跟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待在一起吗?舅舅家里有好多哥哥姐姐呢,他们有的可以教蕴姐儿读书认字,有的可以教蕴姐儿做针线,还有的可以陪蕴姐儿玩,这样蕴姐儿也不愿意去吗?” 顾蕴皱着一张小脸,满脸的为难:“我想跟哥哥姐姐们玩,也想跟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日日待在一起,可我要是去了外祖母家,娘亲就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留下了,我不要离开娘亲,我要陪着娘亲,娘亲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本是为了变相的表明自己的态度,让外祖母打消带自己走的念头的,说着说着,想起前世母亲受了冤屈无从声张也就罢了,连自己作为亲生女儿都很快将她忘到了脑后去,整个顾家就跟从来没有母亲这个人存在过一般,顾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心里的念头却越发坚定了,这是她的家,做了亏心事的人又不是她,她凭什么要离开? 就算她要离开,也是在为母亲报了仇,为母亲、也为前世的自己讨回了应得的公道之后! ------题外话------ 带孩子打预防针去了,亲们看文愉快,也祝我的收藏杠杠的涨,O(n_n)O~   ☆、第十五回 提醒 眼见顾蕴哭起来,平老太太悲从中来,也忍不住再次老泪纵横了。 她搂了顾蕴,半晌方哽声道:“可你今日当众戳穿贱人母子姑侄做的丑事,他们心里必定已恨透了你,待那贱人进门以后,岂会有你的好日子过?偏顾冲……你父亲又是那个德行,必定也不会护着你,你小人儿家家的,身边连个可以护着你的人都没有,叫我如何能放心?” 平老太太虽仍没松口,语气却不似方才那般坚决了。 顾蕴暗松一口气,胡乱拭了泪,偏头故作懵懂的问道:“先前我祖母不是说,彭姑姑这辈子都别想再嫁人了吗,难道她还要进门做我母亲不成?我不要她做我母亲,我不要她做我母亲!” 平大太太在一旁闻言,忍不住插言道:“娘,那贱人无媒苟且,未婚先孕,我们就算让顾家将她沉塘,也是理所应当之事,难道娘还打算让那贱人风风光光的做顾二夫人,真让蕴姐儿叫她母亲不成,凭她也配!” 平老太太一怔,随即便自失一笑:“嗨,看我,真真是生气伤心得糊涂了,竟连蕴姐儿小人儿家家的都能想到的事也没想到!对,那贱人未婚先孕,还想做顾二夫人,让蕴姐儿叫一声‘母亲’,真是美得她,他顾准不是说要给婷娘和我们一个交代吗,旁的交代且先不说,明儿见了顾准,我第一件事便是让他即刻将贱人沉塘!” 将彭氏沉塘?顾蕴光想想都觉得说不出的痛快。 可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一来彭氏说到底不是顾家的人,大伯父没有那个权力决定她的死活;二来祖母还在,她或许不看重彭氏本身,却极看重彭氏腹中的孩子,便是大伯父答应将彭氏沉塘,她也绝不会答应的,而大伯父碍于孝道,也未必会与祖母硬顶着来。 不过顾蕴本来也没奢望过能借此机会置彭氏于死地,为母亲偿命,所以也谈不上失望。 她眼珠一转,嘴上已叫道:“外祖母,什么叫沉塘?是惩罚不听话的人,做错事的人的一种方法吗?那沉塘比起做小妾姨娘来,哪一种更厉害呢?” 这话实在不该经一个不足四岁的孩子之口说出来,平老太太不由变了脸色,沉声道:“什么小妾姨娘的,这些混账话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才我说将蕴姐儿带走你们还不肯,如今顾家乱成什么样你们也听见了,叫我如何能放心将蕴姐儿留下?” 后面的话,却是对平大老爷和平二老爷说的。 顾蕴脸上就露出了畏惧的表情,一副做了错事的样子看着外祖母,磕磕巴巴的说道:“是我经过园子时,不小心听见大伯父屋里沈姨娘与丫鬟说的,说她早知道做小妾姨娘难,却没想到难到这地步,明明活着,却比死了还难受……外祖母,这些话是不是不能说啊,那我以后不说了便是,您别生气,蕴姐儿知错了。” 说话的同时,眼睛的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平大太太,以大舅母的精明能干,又是久在内宅沉浸之人,必定很快就能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果然就见平大太太听着听着,渐渐若有所思起来。 顾蕴心里有了底,做出一副怯怯的样子,拉了平老太太的衣裳道:“外祖母,能不能别将彭姑姑沉塘,我虽然不想她做我的母亲,却想要弟弟,祖母也日日盼着弟弟,我还曾听见她与齐嬷嬷说什么‘这么多年了,好容易才盼来了一个孙子,谁敢阻拦我抱孙子,我就跟谁拼命’,若我们惩罚了彭姑姑,祖母会不会不高兴啊?” 这下就连平老太太也忍不住若有所思起来。 顾蕴心下暗喜,一切都在朝着她预期的好的方向发展,如今就看外祖母和舅舅们能不能举一反三的想到为她多争取一些好处了,若他们想不到,自己少不得只能再“提醒”他们一回了。 适逢平大太太贴身的妈妈进来禀告:“顾家大夫人打发人送了午膳来,老太太与老爷太太们一路舟车劳顿的,要不先用午膳?” 平老太太一路上便没什么胃口,如今知道了女儿所受的委屈,越发没了胃口,闻言因皱眉道:“你们带了蕴姐儿去吃罢,我没胃口,就不吃了。” 平大太太忙道:“娘,人是铁饭是钢,您已好些日子没好生吃过一顿饭了,再这样下去,身体如何吃得消?您就算不看我们,也要看蕴姐儿啊。” 顾蕴忙也道:“外祖母,去吃饭嘛,去吃饭嘛……”虽然很不适应,可为了能说动平老太太,她还拉着平老太太的手晃啊晃的。 所幸平老太太真就吃这一套,被她晃得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唉哟”道:“好了,外祖母跟你去吃饭便是,你再摇下去,外祖母的老骨头都要被你摇散了。” “外祖母才不老呢!”顾蕴说着,婉拒了平大太太要抱她的好意,牵着外祖母的手去了外间。 祁夫人让人送来的午膳全是素菜,一律盛在七寸长的甜白瓷盘子里,十分的精致。 平老太太见祁夫人这般周全,兼之有顾蕴在一旁彩衣娱亲,不时的给她夹这夹那的,不知不觉便吃了一碗饭下去。 看得平大老爷和平二老爷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母亲不再糟蹋自己的身体就好。 一时饭毕,平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本就一路舟车劳顿的,又才经历了大悲大怒,免不住就露出了几分疲态来。 平大太太因说道:“要不让我和二弟妹先服侍娘小睡一会儿,待娘醒了后,我们再继续商量小姑和蕴姐儿的事也不迟?” 平老太太也的确撑不住了,只得道:“那我就先睡一会儿,让你们邓嬷嬷服侍我就好,你们也去歇一会儿,再就是把蕴姐儿带好了,我倒是想亲自带她,只是实在力不从心。” 婆媳十几年,知道婆婆从来不是那等非要给儿媳立规矩之人,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便也不再多说,商量好暂时由平大太太带着顾蕴后,便与平老太太行了礼,各自退下了。 ------题外话------ 家里网出了问题,无线网卡也出问题,连手机上网都巨慢,我简直要疯了!亲们,网不给力,乃们也有点不给力呢,让我的收藏也嗷嗷的涨一回呗?多谢大家了,么么哒(^_^)   ☆、第十六回 舅母 祈夫人给平家人安排的客院是个正房三间带东西厢房各三间,并一排耳房的一进院子,平老夫人为长为尊,自然住了正房,平大老爷夫妇与平二老爷夫妇则各住了东西厢房。 顾蕴被平大太太抱回东厢房,待平大太太稍事梳洗一番后,便抱了她坐到自己的膝上,柔声道:“蕴姐儿困不困?大舅母带你睡午觉好不好?” 不管一颗心已是如何的饱经沧桑,顾蕴如今的身体终究只有四岁,经过一上午的闹腾,她早已是疲累得很了,听得大舅母的话,不由打了个哈欠,才摇头道:“我不困……”话没说完,忍不住又是一个哈欠。 平大太太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嗔道:“这孩子,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说自己不困。睡一会儿罢,大舅母抱着你,不然你下午哪有精神陪外祖母说话儿?” 说着,不由分说扯过榻上的小薄被,将顾蕴包了,便轻轻拍起来,一面吩咐屋里服侍的丫头婆子们:“你们都下去罢,我和老爷有话说,没叫谁也不许进来。” 顾蕴这才明白过来大舅母是有话单独与大舅舅说,忙闭上了眼睛,做出一副睡熟了的样子,耳朵却竖了起来。 就听得平大太太低声道:“我先前乍见蕴姐儿那般亲近那贱人时,心里是直发冷,小姑辛辛苦苦生养她一场,谁知道不过才短短几日,她便将小姑忘到了脑后去,这样的无情无义,实在是让人由不得不齿冷心寒!倒不想,竟是我错怪了她,她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明白,而且比我想象中的更明白,真是难为她了,小小年纪遭遇这样的事,可怜见的。” 平大老爷道:“蕴姐儿虽姓顾,却是妹妹生的,身上流着一半我们平家的血,又岂会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你们女人家家的,就是爱瞎想,芝麻大点事儿,也能想出个子丑寅卯来。” 顾蕴听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想到了前世自己嫁进建安侯府,吃尽了苦头,又处处求助无门后,曾偷偷打发陪房去向大舅舅大舅母求助,当时舅舅已是户部侍郎,从二品的大员了,只要大舅舅大舅母肯对她施以援手,她的日子怎么也会好过许多。 却没想到,陪房一连去了三次大舅母都不肯见,她只得自己找机会去求见大舅母,希望大舅母能看在去世母亲的份儿上,拉她一把。 大舅母见倒是见了她,却在听了她的来意后,开门见山说不会帮她,让她找彭家几位老爷去,她不是自来都视彭家为自己的舅家吗?然后高声叫人送客。 她失望之余,更多的还是恼怒,自那以后便恨上了舅家的所有人,觉得他们无情无义,不但有生之年再没见过舅家的任何人,亦连两位舅舅去世,她也是人未到,礼也未到。 如今方明白,大舅母哪里是无情无义,正是因为大舅母有情有义,所以才会在目睹了她一心认贼作母,只拿彭家当自己舅家之举后,对她不假辞色,不理会她死活的。 ——前世彭氏在母亲七七满了之后,便以二房无人主持中馈,最重要的是她一刻也不肯离开彭氏两个原因,嫁给父亲做了显阳侯府的二夫人,之后进门有喜,七个月后“早产”生下了顾家的五小姐顾葭,以大舅母等人的精明,又岂能猜不到其中的猫腻? 只可惜其时已过了兴师问罪的良机,纵心里再生气再憋屈,也只能咽下这口气,以后能不再与显阳侯府往来,便尽量再不往来了。 顾蕴心里又悔又痛,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这一次,一切都还来得及! 耳边又响起大舅母的声音,她忙敛住心神,听起大舅母说话来:“……我瞧娘亲的意思,仍没打消要接蕴姐儿回去抚养的念头,老爷心里是个什么打算?” 平大老爷沉默半晌,才道:“娘辛苦一生,好容易这几年日子好过些了,谁知道又逢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我的意思,自然是能满足娘的愿望,便尽量满足。” 也就是说,只要外祖母坚持,不管将面临多大的困难,大舅舅都要接了自己回去? 顾蕴不由暗暗着急。 所幸平大太太立刻开了口:“老爷孝心可嘉,妾身实在感佩。只是方才大家就说了,蕴姐儿毕竟姓顾不姓平,只怕顾家不会同意让我们带她走,关键蕴姐儿自己也未必愿意跟我们走,老爷想过没有,若我们正与顾家谈条件时,蕴姐儿跳出来说一句‘不愿意去舅舅家’,我们颜面尽失还是次要的,岂非立刻就要化主动为被动了?” 平大老爷就皱起了眉头,迟疑道:“蕴姐儿小人儿家家的,能有什么主见,只要我们好好与她说,想来她很快就会改变主意的。” 话虽如此,说话的语气却明显带上了几分不确定。 平大太太就道:“妾身倒是有个想法,说来与老爷参详一番可好?” 顿了顿,继续道:“妾身方才听蕴姐儿的话,虽是童言童语,却透露出了不少信息来。首先彭氏极看重那小贱人腹中的孩子,别说眼睁睁看着我们将小贱人沉塘了,只怕我们要打掉孽种都不容易,顾准倒是个明白人,可终究与彭氏隔了层肚皮,有些话有些事碍于孝道,他便说不得更做不得,而且那贱人终究不是顾家的人,顾准决定不了她的生死。” “嗯,你说得有道理,接着说下去。”平大老爷道。 平大太太得了鼓励,话就说得越发流畅了:“既然我们不想彻底与顾家撕破脸,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倒不如趁此机会,好生为蕴姐儿争取一番,怎么着也要让这辈子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夫家,都横着走才是,再不要重复小姑的悲剧,未知老爷意下如何?” 平大老爷沉吟道:“说到底,蕴姐儿以后过得好不好,才是现下最要紧的。只是娘那里,怕是不肯眼睁睁看着妹妹白受委屈,那给她委屈受的人却活得好好儿的……” 一语未了,平大太太已道:“我们自然不能让那贱人好过,她不是一心想进显阳侯府的门吗,那我们让她进便是,只是不是正妻,而是小妾!而且是自卖自身的贱妾,她想进门可以,先写一纸卖身契,以后那卖身契便捏在蕴姐儿手里,什么时候她惹蕴姐儿生气了,蕴姐儿提脚将她卖了便是,我倒要看看,她如何还能活得好好儿的!” ------题外话------ 昨晚做了个美梦,梦见收藏比股市这几天涨得最猛的股票都还猛,希望今天能美梦成真,(^_^)   ☆、第十七回 条件 “让那贱人做妾,还是贱妾,卖身契就捏在蕴姐儿手里,蕴姐儿想什么时候卖了她,便能什么时候卖了她?”平大老爷闻言,来了兴趣,沉吟道:“你是怎么想到的?倒是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只是娘那里,怕不肯就这么便宜了那贱人和彭氏母子!” 平大太太道:“说来惭愧,妾身也是方才听蕴姐儿说了那番有关妾室姨娘的话,才乍然灵光一闪,想到这个主意的。如此一来,那贱人的生死便等同于是掌握在蕴姐儿手里了,我倒要看看,彭氏那老虔婆与顾冲那个混帐东西还敢不敢迁怒薄待咱们蕴姐儿了!” 说着,忽然后知后觉的想到,先前大家在一起议事时,好像每次话题偏开了以后,都是被蕴姐儿几句看似小孩子的无心之语给拉了回来的,如今想来,那些无心之语也是大有深意,整场对话竟像是被蕴姐儿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在主导着一般,——也许,蕴姐儿比他们想象的更聪明更通透,也比他们想象的更有自保的能力? 平大太太忙把自己的发现说给了平大老爷听:“若蕴姐儿果真这么聪明这么通透的话,我们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平大老爷经妻子这么一提醒,将先时的情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半晌方叹道:“老话说‘慧极必伤’,我倒情愿蕴姐儿别这么聪明别这么通透,省得像妹妹一样,年轻轻便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顾蕴闭着眼睛将二人的对话听在耳里,见大舅母与大舅舅终于都按照她的想法在想解决事情的方法了,心里总算有了底。 至于大舅舅觉得她太过聪明太过通透未必是好事,若能因此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不介意接下来的时间里表现得更聪明更通透一些,也好让他们放心的将她留下。 平大太太见丈夫不说话,又道:“至于老爷担心的,怕娘不肯就这么便宜了彭氏母子,这事儿也简单,他们若想小彭氏那贱人进门,那就答应我们三个条件。” 顿了顿,才徐徐继续道:“第一,蕴姐儿以后的亲事,除非她自己和我们都点头,否则他们不能擅自做主;第二,以后蕴姐儿身边服侍的人,身契全部由她自己拿着,她想要谁服侍,也由她自己说了算,谁也别想打着这样那样的旗号,往她屋里塞人;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除了小姑的陪嫁全部由蕴姐儿掌着以外,彭氏与顾冲还得另外给蕴姐儿五万两银子做将来的陪嫁,若蕴姐儿在出嫁前有个什么好歹,这五万两银子将作为赔偿,归我们平家所有,而且我们还要将小彭氏和她生的贱种,一律发卖掉!这三个条件我们以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列出来,若顾家答应,便按手印,然后纳小彭氏进门,若他们不答应,我们再坚持将事情闹大,让小彭氏一尸两命,让彭氏母子身败名裂也不迟!” 顾蕴简直忍不住要为大舅母喝彩。 她自己都没能想得这么周全,大舅母却方方面面都为她想到了,还为她以后的安危平添了一层最有力的保障,也就不怪前世大舅舅的官越做越大了,有这样一位贤内助,大舅舅丝毫不必担心有后顾之忧,所有的心力都花在公事上,便是想不节节高升都难! 平大老爷思索一番,对妻子提的这几个条件也十分满意,点头道:“待会儿你就不必过去娘那里了,再打发个丫头去与二弟妹说一声,让她也不必过去了,只我和二弟去与娘说这事儿即可,娘听了纵然仍觉得不满意,仍觉得委屈了妹妹,见是我提的,想来也不会再反对。” 丈夫体贴自己,平大太太自不会煞风景,微笑着应了一声“嗯”,低头继续轻柔的拍起顾蕴来。 平大老爷就压低了声音,又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娘也不是成心要为难你,只是妹妹乍然离世,她受不了打击,所以脾气才会变坏了的,你别放在心上,等过了这一阵子,她自然也就好了。”一面说,一面还握了平大太太的手。 平大太太的脸瞬间红成了一片,声音却软得能滴出蜜来,“我知道娘只是心里不好受,况娘也没怎么为难我,老爷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顾蕴闻言,一是本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原则,二是横竖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遂不再苦苦撑着不肯入睡,很快便顺应身体的本能,陷入了黑甜的梦乡中。 等她再醒来时,平大老爷已不在屋里了,只平大太太领着人在屋里收拾箱笼。 见顾蕴醒了,平大太太忙扔下手上的活计,上前抱起她先伸手进去摸了摸她的后背,见没有汗后,又命人倒了杯温水来喂她喝了几口,才柔声问道:“蕴姐儿睡得可好啊?” 顾蕴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点头道:“好。大舅舅呢,怎么不见大舅舅?” 她急于知道外祖母到底答没答应大舅母提的那三个条件。 平大太太的丫鬟就在一旁笑道:“果然姐儿与老爷骨肉天性,哪怕先前素未谋过面也改变不了,这不一醒来就找舅舅了?” 顾蕴暗暗惭愧,不好说她一醒来便找大舅舅不是因为想他了,而是另有原因,好在也没谁非她要说。 平大太太已笑道:“你大舅舅去了你外祖母屋里,一会儿就会回来了,你略等一等他好不好?” 顾蕴哪里等得,站起身来便搂了平大太太的脖子:“我也想外祖母了,大舅母带我去外祖母那里好不好?”一边说,一边还拿脸在平大太太的脸上蹭啊蹭的。 蹭得平大太太的心都快要化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一把抱起她,便去了平老太太住的正房。 不想刚走到正房外,就见平大老爷与平二老爷沉着脸一前一后的出来了,顾蕴见状,心里一咯噔,难道外祖母不同意那三个条件,仍坚持要带自己回去抚养?   ☆、第十八回 心痛 顾蕴能瞧见平大老爷与平二老爷的脸色不好,平大太太自然也能瞧见,忙抱着顾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压低声音问平大老爷道:“老爷,莫不是娘不同意?” 平大老爷长长吐了一口气,才沉声道:“娘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罢了,我和二弟已交代过邓嬷嬷,让她好生解劝娘了,想来娘很快就能想明白的……” 一语未了,就听得屋里传来平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哭声:“我不管什么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只知道,我的婷娘死得好惨,她才那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被贱人和负心汉淫妇王八一条藤的合起伙来给害死了,我不为她报仇雪恨也就算了,竟还眼睁睁在她尸骨未寒之时,任由贱人和孽种进门,一家团圆过他们的好日子去,那我还配做什么母亲,我就算是死也不能瞑目……” 然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还夹杂着邓嬷嬷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来人哪,快来人哪,老太太咳得厉害,快回了两位老爷请大夫去——” 平二老爷反应快,拔腿便往屋里跑去,平大老爷见状,也顾不得再与平大太太说话了,忙忙转身跟了进去。 余下平大太太又是担心又是害怕,那三个条件可都是她想出来的,万一婆婆真因此有个什么好歹,那她岂非成了平家的罪人? 因忙抱着顾蕴,也跟了进去。 就见平老太太正靠在邓嬷嬷身上,在邓嬷嬷的抚胸顺气下,咳嗽声倒是渐渐小了,脸却涨得通红,一双眼睛也是赤红赤红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一瞧得平大老爷与平二老爷进来,她便撑着离开邓嬷嬷,坐直了身子,嘶哑着声音怒声道:“你们还进来做什么,是不是非要将我气死了才甘心?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答应让那贱人和她腹中的贱种进顾家的门,让婷娘死不瞑目!” 平大老爷与平二老爷听得这话不像,忙双双跪下了,平大老爷因急声说道:“娘您别生气,我们都听您的便是,您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只求您别气坏了身子。” 平老太太就冷笑道:“都听我的便是?就跟刚才一样,当面答应我答应得好好儿的,说什么‘以后蕴姐儿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只要有我们一口饭吃,便绝不会让她挨饿’,一转头便又来跟我说,让那贱人进彭家的门?我告诉你们,你们做得到这般冷酷无情,只当自己是旁观者,只想着如何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我却做不到!” 说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婷娘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当初怀她时,我已年过三十,早过了生育的年纪了,连大夫都劝我,要不还是别要她了,省得将来母子俱损?是我舍不得,咬紧牙关拼命将她生了下来,又辛辛苦苦养大的,如今她年轻轻就被人害死了,我心里到底有多痛你们知道吗?我只恨不能代她去了啊……老天爷,你为什么不索了我的命去,偏要索了我婷娘的命去啊,她还那么年轻,她还没开始活人呢……老天爷,你怎么这么不公啊……” 其时平二太太也已闻讯赶来了,见婆婆哭得实在可怜,向平大太太使了个眼色,便要跪行上前劝平老太太去。 平大太太也怕婆婆哭出个什么好歹来,跟着跪行了上前去。 只是妯娌二人还未及开口呢,平老太太已怒道:“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听,你们还是趁早给我闭嘴的好,省得待会儿我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便不敢再开口了。 屋里的气氛也渐渐越来越压抑,只听得见平老太太沉痛的呜咽声。 顾蕴被平老太太所感染,眼泪也流了满脸,心更是缩成了一团,这样毫无保留的爱,也就只有做母亲的,才会给予做子女的了! 可这样的结果不是她想要的,她只得忍痛起身上前,轻轻握住了平老太太的手,低低的说道:“外祖母心里有多伤心,我最能感同身受了,可外祖母不仅有我娘亲一个孩子,还有三位舅舅,还有那么多哥哥姐姐,外祖母就算不为三位舅舅考虑,难道也不为哥哥姐姐们考虑吗?伤敌一千却要自损八百甚至更多才得来的结果,又有什么意义?您放心,娘亲的冤屈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永远都会铭刻在心底,终有一日,会让那些人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百倍千倍代价的,求您就别再伤心了,好吗?您若真伤心坏了身子,娘亲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啊!” 到了这个地步,她也顾不得这些话绝不可能是一个几岁大的孩子能说出来的了,若不尽快让外祖母释怀,她的计划被搁浅还是次要的,怕就怕外祖母伤心坏了身子,回头有个什么好歹,上辈子她老人家的大限便是今年,好容易一切回到最初,她不想再重演一次上辈子的悲剧了! 果然平老太太惊得一时间忘记了哭泣,但很快便回过了神来,拉了顾蕴在怀里,道:“好孩子,这话是谁教你的?你告诉外祖母好不好?” 一边说,一边没好气的瞪了地下跪成一片的儿子儿媳们一眼,心里已认定是平大老爷和平大太太教顾蕴说的这番话了。 不想顾蕴却缓缓摇头道:“没有谁教我,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说着苦笑了一下,“才经历了这么大的事,若我还不长大,还不变得懂事起来,娘亲在九泉之下,只怕也不能安心。” 平老太太瞬间落泪如雨,紧紧将顾蕴抱了,好半晌方哽声道:“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外孙女儿才三岁多,纵然算虚岁也才五岁,本该正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可忽然之间,她却被丢到了疾风骤雨里,想要不被打趴下,就只能挣扎着拼命的长大,拼命的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老天爷何其残忍! 好半晌,平老太太终于满脸疲惫的哑声松了口:“就按你们说的办罢!” ------题外话------ 大家都出去玩了吗?祝大家玩得愉快哦,我也出去玩了,O(n_n)O~   ☆、第十九回 冲突(上) 平家人虽伤心于女儿和妹妹的香消玉殒,却只需在刚抵达显阳侯府时,去灵堂上香致奠一番即可,所以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在白天里便商量好事情的对策。 顾家人却还要接待一众来吊唁的宾客们,以致一直到掌灯时分,顾准才带着顾冲和祈夫人,出现在了嘉荫堂。 彼时彭氏正红肿着半边脸,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的抱了彭太夫人的腿在哭:“姑母,我真的没有对蕴姐儿说过那些话,我就算再愚蠢再无知,也愚蠢无知不到那个地步,求您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救救我,我以后一定会好生孝顺你,好生服侍表哥的,求您一定要救救我……” 上午她在气急攻心和彭太夫人巴掌的双重作用下晕过去后,彭太夫人也没让人去给她请大夫,只命人将她抬回她的房间往床上一扔,便没再理会她的死活,如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但帮衬不了她,反而只会拖她后腿的废物,还不如趁早死了干净! 彭家既然家道中落了,下人的数量自然只能锐减,所以彭氏只带了一个丫鬟进显阳侯府,也就是她现如今的贴身丫鬟纱儿,今年不过才十二岁,看着一团孩气也就罢了,因经过见过的事少,遇事也一味的只会哭,所以彭氏素日出门都不带她的,就怕她丢了自己的脸。 然彭太夫人既明摆着生了彭氏的气,她安排来服侍彭氏的丫头婆子们一时间自然不敢再往彭氏床前凑,以致彭氏床前只得纱儿一个守着,纱儿又年纪小,见主子晕过去了,是既不知道也不敢掐彭氏的人中虎口或是拿凉水泼她,只能红着眼睛等彭氏自然醒来。 所以彭氏醒来时,已是申时了。 一想到上午在延年堂发生的事,彭氏立时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大不妙,万一姑母为了保全表哥,还有显阳侯府的名声,就推她出去做那个替罪羊,不承认她腹中的孩子是表哥的该怎么办?届时她岂非只能被沉塘,就算侥幸能保住性命,也只能被送去寺庙里青灯古佛的过一辈子了? 不,她才不要过那样的生活,更不要死,她一定要做显阳侯府的二夫人,后半辈子也一定要像姑母那样体面荣耀! 可她要做显阳侯府的二夫人,首先就得让姑母心软,不推她出去做替罪羊,还得无论平家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一力护着她才是。 抱着这样的想法,彭氏连头发都顾不得梳,便挣扎着下床,拖着发软的双腿,急急忙忙去了彭太夫人屋里。 彭太夫人正生她的气,更为此番之事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善了而烦心,瞧得她进来,自然不会有好脸色,一开口便骂她蠢,“你也是快二十岁的人了,却连什么话能对人说,什么话不能对人说都不知道,你这二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吗?” 又恨恨道:“若非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们又何至于陷入现下这般被动的局面,我又何至于如此发愁!我如今把丑话说在前头,若平家定要不依不饶到底,我少不得只能将你交出去,任他们要杀要剐了,到时候你别怨我做姑母的无情!” 这才会有了顾准等人一进来便瞧得彭氏正抱着彭太夫人的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情形。 顾准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就越发的难看了,不悦的咳嗽了一声。 顾冲立刻反应过来,对着侍立在彭太夫人身后的齐嬷嬷喝道:“齐嬷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让人送表小姐回屋去,母亲糊涂了,你也糊涂了吗?” 齐嬷嬷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便要往外招呼人进来扶彭氏去。 彭氏却尖叫道:“我不回屋去!我知道你们要商量什么,不外乎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如何才能善了罢了,攸关我们母子的生死,我要留下来听你们都怎么说,我就算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话音刚落,彭太夫人已怒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什么时候要你去死了,这是顾家不是平家,我还没死呢,还轮不到平家人在我顾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方才骂彭氏那些话,不过都是气话罢了,她是气彭氏蠢,白日里也曾一度有过彭氏还是趁早死了干净的想法,可彭氏虽死不足惜,她腹中却还怀着她的孙子,她想了这么多年才想来的亲孙子,她怎么可能真让她去死,以平息平家人的怒火? 彭太夫人骂完彭氏,立时转向顾准愤然道:“侯爷,就算此番是我们理亏在先,可平家人的态度也未免太嚣张了一些,侯爷可千万不能轻易服软,任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才是,不然我们显阳侯府的脸面该往哪里搁?” 原来你还知道此番是你们理亏在先啊? 还好意思说什么‘显阳侯府的脸面该往哪里搁’,真正让显阳侯府丢晋脸面的人可不就是你们母子姑侄吗? 祈夫人听得暗自冷笑不已,碍于顾准没发话,她不好先开口罢了,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侯爷可千万别中了她的计,被她激得与平家人硬顶到底才好! 顾准也对彭太夫人毫不悔改的样子颇为不满于心,可彭太夫人怎么说也占了母亲的名分,有些话他不好说出口,便只是淡淡道:“平家人态度嚣张也是情有可原,将心比心,任哪家的女儿遇上这样的事,都会是这个态度的,所以我的意思,明日我们便将彭表小姐和二弟一并交给就平家,无论他们怎么处置,都绝无二话,未知母亲意下如何?” 将儿子和侄女交给平家的人,任凭他们处置? 旁的不说,那她的孙子岂非铁定保不住了?! 彭太夫人瞬间脸色大变,尖声道:“侯爷是在与我商量呢,还是已经做了决定,如今只是在通知我?告诉不得侯爷,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我都绝不会答应,谁想不征得我的同意便动我的儿子和孙子,除非他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题外话------ 没出去玩只待在家里宅的亲们,收藏个呗,O(n_n)O~   ☆、第二十回 冲突(下) 彭太夫人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这场对话自然没法再继续下去,顾准又恼怒又无奈,只能看向顾冲沉声道:“二弟你呢,是个什么意思?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敢做,就要敢当,若你也跟母亲是一样的想法,那这事儿我也没法再管下去,只能由你自己设法善后了!” 顾冲见问,看了一眼彭太夫人,才嗫嚅道:“我已经知错了,还请大哥千万别不管我。只是,表妹她……怀的终究是我的亲骨肉,这么多年下来,我除了一个蕴姐儿,再无一儿半女的,如今好容易才又有了一个,我实在不忍心……” 要说顾冲有多喜欢彭氏,还真不至于,平氏没生病前,可比彭氏漂亮多了,而且平氏还有良好的家世,就这样顾冲也不喜欢平氏,又怎么会真心喜欢相貌只是中等,家世也堪称落魄的彭氏? 他与彭太夫人一样,真正看重的是彭氏腹中的孩子。 说来他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却至今只得顾蕴一个女儿,平氏不能生也就罢了,亦连他的几个通房也不能生,以致他一度都有些怀疑起自己来,如今总算彭氏有了,他也能跟大哥一样有儿子,证明给别人看,除了出生的先后顺序,大哥有的,他也一样有了,他又岂能不如获至宝? 也就是说,二弟也不同意任平家处置自己和彭氏了? 顾准气得说不出话来,可又不能真就不管这事儿了,别说如今两房还没分家,就算分了家,这事儿他也只能管到底,不然丢的就是整个显阳侯府和顾氏一族的脸。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满腔的怒火,继续对顾冲说道:“你不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受委屈,难道亲家太太就忍心让二弟妹白受委屈吗?谁让此番是你们有错在先的!白日里平家人的态度你也是看在眼里的,若明儿一早我们不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他们绝不可能与我们善罢甘休,事情势必要闹大,到时候彭表小姐腹中的孩子一样保不住,你和她都会身败名裂不说,还会连累整个显阳侯府和顾氏一族都颜面尽失,孰轻孰重,你自己衡量罢!” 顾准话还没说完,强压在心底的怒气已忍不住再次弥漫开来,这便是异母兄弟的坏处了,若顾冲不是继母生的,而是与他一个母亲,他二话不说先打他一顿,然后他怎么说顾冲就得怎么做,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明明都快气死了,还得捺住性子,与他们母子讲道理。 顾冲当然知道平家不会与他善罢甘休,可眼下谁都可以出面与平家人硬顶,惟独他不可以。 他只能又看了一眼彭太夫人,示意她来与顾准交涉,不管是哀求也好,撒泼也好,都必须让大哥将这事儿管到底。 彭太夫人接收到儿子的眼色,暗中掐了自己一把,眼泪霎时哗哗的落了下来,哽声与顾准道:“侯爷,我其实也知道此番是你二弟不好,可他也是二十好几的人,我更是一条腿已埋进棺材里的人了,他想要个儿子我要想个孙子,也无可厚非不是?你再生他的气,打他骂他都使得,只千万别不管他,也别不管你表妹,她腹中怀的终究是你的亲侄子,老侯爷的亲孙子,若真任由平家人处置他们,老侯爷泉下有知,也定然不能安心啊!” 还有脸抬出老侯爷来压侯爷,老侯爷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儿子竟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来,才真正不能安心罢! 祈夫人再也忍不住,不咸不淡的开了口:“侯爷何尝不想管二弟了,也得二弟听侯爷的不是,母亲既不满侯爷的决定,不如母亲自己拿个主意?” 要彭太夫人自己拿主意,自然是让彭氏嫁给儿子做续弦,将此事胳膊折在袖里,可事到如今,摆明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她如何说得出口? 只得继续抽抽噎噎道:“我几时不满侯爷的决定了,我只是觉得,法理不外人情,希望侯爷能想个更好些的法子,既能保全了我们顾家的血脉,又能让事情不闹大罢了。” “可是任谁都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祈夫人立刻接道,心里则再次冷笑起来,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这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真当平家人都是泥人儿,可以任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成? 顾准与平家几位老爷打交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甚至因为祈氏与他们表兄妹相称,他与平大老爷还颇有几分私交,自然深知平家几位老爷有多看重平氏这个妹妹,为了给平氏讨回公道,指不定他们还真做得出鱼死网破的事来! 当下也不欲再与彭太夫人和顾冲废话,沉声径自说道:“平家几位老爷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断做不出知法犯法之事,所以就算我们将二弟和彭表小姐交给他们随意处置,他们也绝不至于伤了二弟和彭表小姐的性命。只是彭表小姐腹中的孩子却是断断不能留了,就算平家人肯留,我也断不肯留,不然以后二弟与彭表小姐各自婚嫁了,于他们各自的将来也是一个潜在的隐患……” “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话没说完,已被彭太夫人厉声打断,“什么叫就算平家人肯留孩子,你也断不肯留?什么又叫将来冲儿与梅珍各自婚嫁了?我告诉你,我不同意,我的孙儿我一定要留下,孩子的娘我也一定要留下,你若真执意如此,我便死给你看!我倒要瞧瞧,你敢不敢背负这个逼死继母的名声,逼死继母与无媒苟且未婚先孕相比,到底又是哪个更丢脸!” 光嘴上这么说还不算,一壁说,一壁还拔下发间的一丈青,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以实际行动告诉顾准,她绝不仅仅只是在吓唬他! 顾准不意彭太夫人竟牛心左性至此,气得直喘气,可他还真不敢背负逼死继母的名声,只得愤愤的扔下一句:“母亲既自有主张,那此事恕我管不了了,且先告退!”拂袖而去了。   ☆、第二十一回 筹谋 嘉荫堂这边发生的一切,顾蕴自然无从知晓。 她陪着外祖母用了晚膳,又瞧着两位舅母服侍她老人家歇下后,便随平大太太回了东厢房,平大老爷则因不放心母亲,悄悄与邓嬷嬷说好,晚间就歇在平老太太外间的榻上。 由贴身的丫鬟服侍着梳洗一番后,平大太太便拥着顾蕴,躺到了床上,然后轻柔的问起顾蕴平氏一众陪房如今的情形来。 顾蕴已展示过自己的“早熟”与聪明通透了,如今也犯不着再一味的装孩子,便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平大太太:“我不懂大人们的事,之前也不曾留意过,只知道如嬷嬷在娘亲出事后,一直都守着我,还在以为我睡着了时,曾与我说过,当年跟娘亲过来的人,不是早早投向了祖母,就是被祖母给控制起来了。大舅母不妨提出将他们都带回平家去,待查清楚哪些是自愿哪些是被逼无奈后,按轻重将他们都发配到庄子上,我是绝不放心再用他们的了!” 除了如嬷嬷,顾蕴前世对自己母亲有哪些陪房是真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他们是在事后被祖母和彭氏打发了,亦或是根本就不在人世了。 如今祖母与彭氏自身都难保了,自然无暇也无权再发落那些人,可她却不能让他们以为自己能浑水摸鱼的过关,既然敢背主,就要做好受到惩罚的准备,不管是主动背主还是被迫背主,一样都是背主! 平大太太下午已被顾蕴知道她聪明,却远没想到她竟聪明到那个地步的逆天表现给震慑过一回了,如今听了她的话,虽仍觉得不可思议,更多却是怜惜她,谁又是生来便聪明得无所不知无所不懂的,若有旁的选择,谁又愿意这样聪明? 因轻轻拍了顾蕴几下,才道:“我明日会与你大伯父和祖母说这事儿的,只是我将他们都带走了,以后你身边由谁来服侍?你既说他们中有人是被迫的,总比就用显阳侯府的人来得放心些罢?” 顾蕴缓缓摇了摇头:“娘亲嫁进顾家已经六年,她们跟过来也已六年,早已都许了人有了自己的小家,就算她们此番身不由己,她们既然能身不由己一次,自然就能身不由己两次、三次,乃至更多次,叫我如何能放心的用她们?亦连当初跟娘亲过来、如今惯着娘亲陪嫁庄子和铺子的那两房人,我也信不过,总得查清楚他们与我祖母没有牵连后,才能继续放心的用他们,这事儿也只能麻烦大舅母了。” 平大太太应了:“你放心,大舅母一定会将他们查个清楚明白的。” “多谢大舅母。”顾蕴向平大太太道了谢,“再就是方才大舅母说的以后我身边由谁服侍,仍然只能继续麻烦您,回保定后给我挑一批人送来,最好能有两个会拳脚功夫的,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虽然大舅母提的第三个条件能很大程度保障她的人生安全,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如今毕竟太小,远没有自保的能力,就算事后舅舅们绝不会放过那害她之人,可其时她已遭遇不测了,即便将害她之人千刀万剐,又有什么意义,有幸重来一次,她可不是为了让人暗害而来的! 次日,便是平氏大敛的日子。 因吉时是在寅时,平家人都在丑时三刻便早早起来了,顾蕴也不例外。 平老太太看起来气色极差,平大老爷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道:“娘,要不您就在屋里歇着,前面有我和二弟并她们妯娌去应付即可。” “我且死不了!”平老太太却极是没好气,径自扶了邓嬷嬷的手便往外走去。 平大老爷就摸了摸鼻子,苦笑着与平二老爷对视了一眼,母亲这是还没消气呢,然后忙忙跟了上去。 一行人刚走出院门,就见祈夫人已领着人打着灯笼过来了,一见平老太太,祈夫人便忙迎上前行礼。 只可惜这会子平老太太正生气,难免迁怒于祈夫人,看也没看祈夫人一眼,便直直往前走去。 祈夫人瞬间又是尴尬又是恼怒,却发作不得,只得在心里将彭太夫人和彭氏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强笑着上前与被平大太太抱着的顾蕴说起话来:“蕴姐儿昨儿夜里可还习惯啊?没吵着亲家老太太和舅太太罢?” 平大太太想着若顾蕴留在顾家,以后少不得有需要祈夫人这个当家夫人照应的地方,遂顺势与其说起话来:“蕴姐儿乖得很,怎么会吵着我们?” 方算是解了祈夫人几分尴尬。 一时到得延年堂,远远的已能看见灵堂四周都是灯火通明。 顾准与彭太夫人并顾冲已迎在门外,不待平老太太等人走近,顾准已先大步迎了上来,抱拳道:“亲家老太太和舅老爷舅太太来了。” 说完见彭太夫人并不上前,不好说彭太夫人,便呵斥顾冲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前见过你岳母和舅兄舅嫂们?” 顾冲就磨磨蹭蹭的上前,对着平老太太等人行了个礼,嗫嚅道:“小婿见过岳母,见过两位舅兄……” 话没说完,平老太太已冷冷道:“顾二爷还是叫老身平老太太的好。顾二爷或许不知道,早在知道了你与人无媒苟合那一刻起,我心里就当自己的女婿已经死了!” 这话实在不好听,彭太夫人忍不住就要反唇相讥,可见顾准看过来,再想起方才自己还没起身,顾准就打发人过来传话,说她不答应将顾冲和彭氏交给平家人任意处置也行,他今日便召起族老们,将顾冲做的丑事告诉大家,然后将顾冲逐出顾氏一族,让她自己看着办! 彭太夫人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逐出家族,别说她心里还有某些见不得人的想头,一旦儿子被逐出宗族,那想头便从理论上来说也再无实现的可能,就算没有,一个被宗族抛弃的人,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前程可言? 她没有办法,只得含恨答应了顾准的要求,如今也不敢与顾准硬顶着来。 ------题外话------ 三天小长假,亲们玩得愉快否?我是又愉快又累,今天都不想码字了,不过,有亲们的支持,我就是再累,也会瞬间满血复活的,O(n_n)O~   ☆、第二十二回 峰回 顾准确定彭太夫人不会开口后,才复又看向平老太太歉然道:“亲家太太生我二弟的气,我明白,就像我这会子也恨不得一脚踹死他一样,这便是世人常说的‘爱之深,责之切’了。只是吉时眼看就要到了,亲家太太要教训他,不妨待二弟妹大殓后,再教训也不迟,我们且先进去可好?” 平老太太想起女儿这会儿还孤零零的躺在灵堂的箦床上,心里猛地一酸,也顾不得再与顾家人多说了,冷冷“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顾准的话,被儿子儿媳们簇拥着进了灵堂。 顾蕴被平大太太抱着,——平大太太也不知是不是怜惜她,这两日几乎是到哪里都抱着她,能不让她自己走路,就不让她自己走,所以一进灵堂,顾蕴便居高临下看到了躺在箦床上的母亲。 母亲穿着真红色的翟衣,发髻上插满了花钗,在头凤凰着的一盏油灯发出的微弱光芒的照射下,表情安详,神色温和,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顾蕴眼前霎时模糊成一片,挣扎着从平大太太身上滑到地上,叫了一声:“娘亲!”便要往箦床上扑去。 两世为人,她终于第一次在神智清醒心智明白的情况下,见到了母亲的真容,可为什么却是要在这样的情形下! “蕴姐儿,你不能上前!”平大太太已反应过来,几步上前便抓住了顾蕴,将她抱回了原地。 如今已是近六月的天了,盛京城的夏天虽比旁的地方要稍稍凉快一些,也凉快不到哪里去,平氏的遗体又已停放整整六日了,就算箦床四周都摆满了冰块,又岂能一点都不发生变化? 事实上,鼻子稍微灵一点的人,已能闻到灵堂里的气味与外面的气味有些不一样了。 平大太太惟恐吓坏了顾蕴,这才会忙忙将她抱了回来。 顾蕴到底不是真小孩儿,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大舅母不让她上前的原因,方才还只是无声的哭泣,至此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娘亲,为什么您不能再等我几日?老天爷,为什么你不能让我早几日回来? 果然我哪怕重来一世,也是个没有亲娘疼爱庇护的命吗?! 顾蕴哭得小小的身子直发抖,声音更是嘶哑得像受伤的小兽在呜咽一般,别说平老太太婆媳三人了,亦连祈夫人都忍不住流下泪来,枉她先前还以为蕴姐儿无情无义,如今方知道,她哪里是无情无义,她是把所有的悲痛都压在了心底! 一时间,屋里哭声一片。 顾准看得心里也很不好受,忍不住狠狠瞪了一旁低着头的顾冲一眼,才看向眼圈微红的平大老爷道:“大舅老爷,昨儿个我答应过您,今日在二弟妹大殓之前,一定会给二弟妹和平家一个交代。我想了一夜,实在想不出到底要怎么做,方能一解亲家老太太的丧女之痛舅老爷的丧妹之痛,所以在与家母商量过后,决定将二人交由平家处置,要打要杀,我们都绝无二话,未知大舅老爷意下如何?” “将令弟与贱人交由我们平家任意处置?”平大老爷不答反问,心里倒是颇佩服顾准的当机立断,明知道他们家不可能真要了顾准和贱人的命,可他们家的怒火又必须平息,索性舍小保大,也算是有心了。 平大老爷问完,看了一眼平二老爷,平二老爷便沉声说道:“果真任我们要打要杀,顾侯爷都绝无二话吗?敢问顾侯爷,这到底是您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其他人,也是这个意思?” 说到其他人时,还有意无意看了彭太夫人一眼。 彭太夫人又忍不住要发作,顾准却适时咳嗽了一声,她没有办法,只得违心的说道:“自然我们全家上下都是这个意思,冲儿做了错事,就该受到应得的惩罚,舅老爷只管放心,我们绝无二话!” 平家众人闻言,心里总算都好受了不少,别人说顾冲做错了,如何及得上老虔婆亲口说这话来得痛快解气?! 顾准便又问平大老爷:“我们的态度已经摆在这里了,只不知亲家老太太和两位舅老爷意下如何?” 平大老爷就沉吟道:“亲家大伯这般有诚意,我们若再不依不饶,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也伤了两家多年的情分。那就这样罢,将贱人腹中的孽种打掉,再尽快将贱人远远的发嫁了,以后姑爷要续弦之前,也得先征得我们家的同意,毕竟蕴姐儿是舍妹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我们实在不忍委屈了她。” “这是自然的。”顾准忙道,“今日之内,我们一定将事情都办好……” 话没说完,顾蕴忽然用哭过之后,稍嫌沙哑,却仍不失清脆的声音说道:“大舅母,什么叫将孽种打掉?是将彭姑姑肚子里的弟弟打掉吗?我不要,我要弟弟嘛,我要弟弟陪我玩儿,不要他被打掉……” 大伯父的舍小保大基本在她的预料之中,将彭氏远远的发嫁了也基本在她的预料之中,只不过这话是经的大舅舅之口说出来而已。 可她怎么可能任彭氏没事人一样,嫁给别的男人做正妻,什么惩罚都不受到?她不让彭氏以后的几十年都活在炼狱里,如何对得起母亲的惨死,又如何能消自己心头之恨! 彼时彭太夫人心里正滴血,自己盼了这么多年的亲孙子,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化为一滩血水了。 不防顾蕴就傻乎乎的嚷嚷出了这样一番峰回路转的话来,彭太夫人简直是如获至宝,对顾蕴的憎恶也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去,想也不想便急声道:“蕴姐儿真的舍不得弟弟吗?蕴姐儿不知道,弟弟可好玩儿了,软绵绵香喷喷的,小时候什么都听你的,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大了以后还能保护你,给你撑腰……” “亲家太夫人想干什么?”一语未了,已被平大太太怒声喝断:“是不是以为蕴姐儿年少无知,便可以任由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真当我们平家的人都是死人吗?” 喝止住彭太夫人后,又忙放柔了声音哄顾蕴:“好蕴姐儿,你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弟弟才不好玩儿呢,舅母家里哥哥姐姐们众多,到时候我让哥哥姐姐们陪你玩儿好不好?” ------题外话------ 瑜的群66858739,以前一直懒得好好经营,现在觉得与读者交流不方便,还是把群经营着好些,有兴趣的亲们可以加下哦,O(n_n)O~ 另,这个文虽然瘦了点,但瑜的完结文《继室谋略》、《高门庶孽之步步莲华》、《调教渣夫之嫡女长媳》都挺肥的哦,唯一一个现代文《谁说离婚不能爱》窃以为也很精彩,没看过的亲们可以去看看哦,看过的直接无视我的话就好,O(n_n)O~   ☆、第二十三回 双簧 “别人?”彭太夫人半是着急半是气愤,至此终于忍不住冷笑着驳斥起平大太太的话来:“我是蕴姐儿的亲祖母,她是我的亲孙女儿,我竟不知我几时成了‘别人’了,平大太太还请慎言!” 顿了顿,又道:“如今是在顾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平大太太尚且明目张胆的挑拨我们祖孙的关系,到底是何居心?蕴姐儿不过才跟了你们区区一个晚上,我这个祖母就成了‘别人’,要是再多跟你们几日,你们岂非要挑拨得她连自己的祖宗都忘记了!我是绝不会再让蕴姐儿跟着你们了!蕴姐儿,到祖母这里来,祖母疼你。” 平大太太似是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不由涨红了脸,强辩道:“亲家太夫人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一时口误罢了……” 话没说完,已被彭太夫人冷笑打断:“什么口误,越是不假思索说出来的话,越是真话,说出口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莫不是舅太太还想抵赖不成!不管舅太太如何抵赖,蕴姐儿我是绝不会再让她跟着你们了,蕴姐儿,快过来祖母这里。” 顾蕴却一副不管自己的祖母与舅母已快吵翻了天的架势,只顾哭喊道:“我要弟弟,我要弟弟嘛,我就要弟弟陪我玩儿,除了弟弟,我哪个哥哥姐姐都不要……” 彭太夫人闻言,心里就越发熨帖了,放柔了声音继续哄顾蕴:“好孩子,祖母也舍不得你弟弟,也巴不得能有个弟弟陪你玩儿,保护你,可……这事儿祖母和你说了都不算,得你外祖母和舅舅们说了才算,要不你求求他们?” 这样明目张胆的利用顾蕴小孩子家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弟弟好玩儿的心理,以达到自己目的的行径,让平家人都气黄了脸。 平大老爷因喝骂平大太太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先送了蕴姐儿回去?横竖她也见过妹妹最后一面,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 “是,老爷,妾身这便带蕴姐儿回去。”平大太太忙唯唯应了,抱了顾蕴便要往外走。 彭太夫人自然不肯,上前几步挡住平大太太的去路道:“亲家老太太与舅老爷舅太太们不是口口声声疼蕴姐儿吗,怎么如今却罔顾起蕴姐儿的意愿来?要我说,我们都是蕴姐儿的至亲,旁的不说,至少疼她的心都是一样的,要不我们再商量商量,看事情能否还有转机?” 平大老爷听得一脸的不耐烦,因拿眼去看顾准。 顾准也是一脸的难堪,深吸了一口气,才沉声向彭太夫人道:“母亲,我们大人议事,蕴姐儿一个小孩子留下做什么,您就让舅太太先带了她回去罢,省得误了二弟妹的吉时!” 说得彭太夫人一脸悻悻的,很想质问顾准一句“你是不是非要看见你弟弟没有儿子才开心?”,可想起顾准先前的威胁,到底只能将这话咽了回去。 平大太太没了阻拦,这才抱稳顾蕴,径自往外走去。 顾蕴却忽然大力挣扎起来,边挣扎还边大声哭叫道:“我不走,我走了就没有弟弟了,我要弟弟嘛,我要弟弟嘛……” 她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力气却不小,不过才挣扎了几下,平大太太便再抱不住她,任她挣脱开来滑到地上,蹬蹬几下跑到了平老太太跟前儿:“外祖母,您最疼蕴姐儿了,您就答应蕴姐儿,留下弟弟好吗,蕴姐儿求您了!” 平老太太如何肯答应这样的事,强笑着哄顾蕴道:“好孩子,这是大人们的事,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等你长大后自然也就明白了。” 喝命平大太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抱了蕴姐儿回去?你一个人不行,就叫了下人进来,同你一块儿抱她回去!” 平大太太只得苦着脸上前,试图再抱顾蕴。 顾蕴却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又是拍手又是蹬腿的嚎起来:“我不嘛,我就要弟弟嘛,我就要弟弟嘛……呜呜呜,舅舅舅母不疼我,外祖母也不疼我,只有娘亲疼我,娘亲,你去了哪里,你快回来啊,蕴姐儿想你,你什么都答应蕴姐儿,你怎么还不回来,呜呜呜……” 平老太太听得顾蕴提及女儿,脸上的表情就跟定格住了一般,只有眼里交杂闪过痛苦与挣扎,好半晌方哽声道:“蕴姐儿别哭了,外祖母答应你便是,你母亲不在了,我虽不能给你跟她一样的疼爱,至少,我不会让你伤心难过。” “真的?外祖母不骗蕴姐儿?”顾蕴一下子就止住了哭,从地上爬起来便扑到平老太太怀里,“外祖母真好,蕴姐儿最喜欢外祖母了!” 彭太夫人也是喜不自胜,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老太太竟真这般轻易便答应留下她的孙子了?可转念一想,平老太太那般疼爱平氏,爱屋及乌多疼蕴姐儿一些也是有的……不管怎么说,得利的都是自家,管她是为什么答应呢! 与顾蕴和彭太夫人的喜形于色相比,平家其他人的脸色就要难看得多了,平二老爷先就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平老太太道:“娘,您到底知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妹妹死得那般冤屈,那孽种如何能留,您不能因为蕴姐儿哭闹几句,便什么都依着她,她现在是还小,什么都不懂,我们做大人的就该替她扫除一切障碍才是,您这样根本就不是在疼她,而是在害她,等她长大后懂事了,后悔了,可该怎么着呢?” 平大老爷也是满脸的不赞同:“是啊娘,这样大的事,您怎么能因为蕴姐儿随便哭闹几句,便改变主意了呢?别说蕴姐儿,将来您自己也一定会后悔的!” 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虽没有说话,但神色间也满是对平老太太此举的不以为然。 彭太夫人不由在心里将他们都骂了个狗血喷头,难道他们不知道坏人好事是要挨天打雷劈的吗? 正欲开口,平老太太已冷然道:“我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将来自己十有八九会后悔,可蕴姐儿才没了娘,我不疼她,还有谁会疼她?你们没听见她口口声声叫娘吗,叫我如何忍心拒绝她?所以哪怕知道那孽种留着将来是个祸害,我也认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都不要再说了,谁再说就是不认我这个娘,我也没有他这个儿子!” ------题外话------ 几天没求收了,浑身不舒坦捏,(^_^)所以走过路过的亲们,收藏个呗?(^_^)(^_^)   ☆、第二十四回 跳坑 平老太太话说到这个地步,平大老爷与平二老爷哪里还敢有二话,虽仍满脸的不情愿,到底还是只能叹息一声,抿紧了嘴唇,算是默认了平老太太的决定。 彭太夫人见状,方不再掩饰自己的笑容,看向平老太太道:“亲家老太太疼爱外孙女儿的心当真让人感佩,您放心,我向您保证,以后绝不会让蕴姐儿受哪怕一丝半点委屈的!” “这话可是亲家太夫人亲口说的,我希望亲家太夫人能说到做到!”平老太太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显然她虽然答应了顾蕴的要求,实则心里并不情愿。 彭太夫人也知道她不情愿,态度就放得更低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虽不是君子,却也绝不会食言,否则就叫我嘴上长疔,亲家老太太这下可以放心了罢?” 平老太太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道:“只是我答应归答应,却有三个条件要说在前头,若亲家太夫人不答应我这三个条件,我也少不得只能让蕴姐儿伤心了,横竖小孩子家家的忘性大,不过几日,也就将弟弟忘到脑后去了!” 只要能保住孙子,彭太夫人这会儿别说三个条件了,就算是三十个,她也会毫不犹豫答应的,因忙道:“亲家老太太只管开口,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平老太太点点头:“第一,蕴姐儿以后的亲事,除非她自己和我们都点头,否则任何人不能擅自做主。” 蕴姐儿嫁人都是十几年后的事了,谁知道十几年后,平家会是个什么情形,万一已落魄了呢?就算没落魄,不过一个孙女儿的亲事罢了,哪里及得上孙子的性命来得重要……彭太夫人毫不犹豫便应道:“这是自然的,就算亲家老太太不提出来,将来我们势必也要先征得您和几位舅老爷的同意。” 平老太太便又道:“第二,以后蕴姐儿身边服侍的人,身契全部由她自己拿着,她想要谁服侍,也由她自己说了算,谁也别想打着这样那样的旗号,往她屋里塞人。” 平氏那些陪嫁丫头的身契不也是平氏自己拿着的,可她们不照样儿听她的话? 彭太夫人也没有犹豫:“亲家老太太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 “至于第三个条件,”平老太太有意顿了顿,才继续道:“除了我女儿的陪嫁全部由蕴姐儿自己掌着以外,亲家太夫人和姑爷还得另外给蕴姐儿五万两银子做将来的陪嫁,若蕴姐儿在出嫁前有个什么好歹,这五万两银子便将作为赔偿,归我们平家所有,而且我们还要将贱人和她生的贱种,一律发卖掉!亲家太夫人若是这三个条件都答应,只要与我们立个字据,按上手印,即刻便可替我家姑爷纳令侄女儿进门了,不过在那之前,亲家太夫人还得将令侄女的身契交到我们手里。我的条件都摆在这里了,到底答不答应,就看亲家太夫人自己了。” 彭太夫人原本还在暗暗得意,这平老太太也太蠢了,提的都是些什么条件,果然蕴姐儿的存在就是自家保持不败最有利的筹码,除非平家人不顾蕴姐儿的将来甚至死活了,否则只能投鼠忌器。 却没想到,平老太太紧接着就来了个大杀着,不但平氏的嫁妆他们以后休想再染指,反倒还要他们赔顾蕴五万两银子,不是五百两,五千两,而是五万两,死老太婆怎么不去抢! 就这样,她还只是同意梅珍给冲儿做妾,还是贱妾,卖身契要掌握在他们手里那种,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还好意思说什么三个条件,这是三个条件吗,分明就是四个了,她疯了才会答应她呢! 彭太夫人气得胸脯直起伏,冷笑道:“亲家老太太真是打得好算盘!实话告诉你,第一个条件和第二个条件我可以答应你,最后两个条件却是绝不可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方才不是亲家太夫人让我只管开口,你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的吗,怎么这么快便说嘴打嘴了?”平老太太还以冷笑,“我也告诉你,除非你全部按我说的做,否则,令侄女腹中的孽种休想再见到明日的太阳!不但如此,我还要将顾冲与令侄女做的丑事公诸于众,让他们身败名裂,到底怎么选,你自己看着办罢!” “你!”彭太夫人直哆嗦,却又无计可施,只得看向顾蕴道:“蕴姐儿,你外祖母刚才说的话又不算数了,你指不定又要没有弟弟了,你还不快求你外祖母?” 顾蕴却没有如她所愿的又跟平老太太闹腾,而是打了个哈欠,靠在平老太太怀里闭上了眼睛,一副困极了的样子。 彭太夫人又气又无奈,只得又看向顾准道:“侯爷,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弟弟身败名裂,眼睁睁看着显阳侯府颜面尽收,却一句话也没有吗?” 顾准方才见平老太太公然与两个儿子意见相左,心里已觉有异,若平老太太真是个因谁哭闹几句,便随意改变主意的人,只怕平家也没有今日。 只是他实在不耐烦彭太夫人的所作所为,遂什么都没说,想着她既迫不及待要往别人挖的坑里跳,自是谁也拉不住她,自己又何必白讨那个嫌呢?他们母子也的确该受个终身难忘的教训了,不然谁知道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不会再发生。 果然很快她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掉进平老太太的坑里爬不出来了,这会儿再想起来向他求助,只可惜已然迟了! 顾准因淡淡说道:“我自然不想看见二弟身败名裂,更不想看见显阳侯府颜面尽失,想来母亲也是一样,所以,母亲索性应了亲家老太太的条件罢,本来这也是二弟欠二弟妹和蕴姐儿的。” “你说得倒是轻巧!”彭太夫人忍不住尖叫起来,“反正以后看蕴姐儿脸色过活的不是你,要赔上全部身家的也不是你!还有我的孙子,他岂非注定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庶子了?我不答应,决不答应!” 祁夫人至此也再忍不住了,凉凉道:“难道母亲以为,彭表小姐做出无媒苟合未婚先孕这样的丑事,还能明媒正娶的嫁进我们显阳侯府做夫人不成!答应她进门做妾,已经是亲家老太太先提出来,我们又看在母亲您的面子上,不得已做的让步了,母亲还请三思!”   ☆、第二十五回 答应 “你给我闭嘴!我与侯爷说话,几时轮到你插嘴了,这便是祁家的家教吗?”彭太夫人正窝了一肚子的火找不到地儿出,如今索性全部发到了祁夫人身上。 祁夫人却也不是软柿子,任她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立刻冷冷回道:“我是朝廷御封的一品显阳侯夫人,顾氏一族的宗妇,全族的女眷我都管得,包括太夫人您在内,您倒是说说,我怎么就没有说话的份儿了!至于我祁家的家教如何,这便不劳您费心了,您还是先管好二叔和彭表小姐罢!” 彭太夫人快要气疯了,一个个都来逼她,一个个都来落井下石,果真是墙倒众人推啊,她今日若真任由他们如了愿,明日他们母子岂非就要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深吸一口气,彭太夫人正要大骂祁夫人,平老太太已先冷声开了口:“亲家太夫人要教训儿媳,什么时候不能教训,实在犯不着当着我的面来,我也没那个兴趣看,我如今再问亲家太夫人一遍,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我方才那几个条件?若是答应,平顾两家自然还是亲家,若是不答应,那就休怪我不念两家多年的情分了!” 说完根本不给彭太夫人说话的机会,径自看向顾准道:“方才顾侯爷不是说要将顾冲和贱人交由我们任意处置吗,怎么却至今不见贱人出现?还是顾侯爷根本就是糊弄我们的?” 顾准方才已经见识过平老太太的厉害了,心下是既忌惮又拜服,闻言不敢怠慢,忙道:“不敢糊弄亲家老太太,我这便让人将彭表小姐请来。”朝外面叫了一声:“去几个人,立刻将彭表小姐请来!” 便有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领命去了,速度快得彭太夫人根本来不及阻止。 一时彭氏被婆子们架着来了,脸色惨白满脸惊惶的样子,早不复昨日以前的志满意得,许是婆子们在路上已告诉过她平老太太提的那几个条件,她一进来便扑到彭太夫人脚下跪了,哭道:“姑母,我愿意作妾,只要能保住我腹中的孩子,我什么都愿意的,求您就答应了平老太太罢,我舍不得孩子,也舍不得离开您,求您就答应了罢……” 以彭家如今的家世,就算有显阳侯府出面替她保媒,她又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何况她还是破过身怀过孩子的,即便侥幸嫁了个还算可以的人家,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办?哪个男人能真正不介意这种事儿的,除非是个窝囊废,可如果是个窝囊废,她跟了他又怎么会有好日子过? 倒不如就留在显阳侯府,哪怕只能做妾呢,至少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待足月生下儿子后,有姑母的支持,也并非就一点扶正的打算也没有;退一万步说,即便一点扶正的希望都没有了,有姑母护着她,难道将来的主母还敢给她脸色瞧给她气受不成? 彭氏一路上已经将厉害关系都权衡过了,这才会一见面便跪求起彭太夫人来。 彭太夫人却是生吃了她的心都有了。 昨儿就是因为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才会让他们陷入如今的困境的,这会子她又一上来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自己当初怎么就选中了这么个蠢货,自己真是瞎了眼睛! 然彭太夫人到底还是不能不顾及彭氏腹中的孩子,儿子已经二十好几了,却至今只让平氏和彭氏怀过身孕,若不是怕儿子恼羞成怒,她早前都忍不住想请了太医来好生替他瞧瞧了,万一这次彭氏腹中的孩子没了,他以后却再不能让女人怀孕了,她岂非一辈子都别想抱上亲孙子了? 只是一想到平老太太提的第三个条件,一想到那五万两银子,彭太夫人的心就忍不住滴血,当年她出嫁时,因是高嫁,娘家踮起脚尖为她置办了嫁妆,却也不过七八千两而已,还大部分是田庄与商铺,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下来,她是让那七八千两银子翻了几番,却也不够五万两银子啊,这不是摆明了要她的命! 显阳侯府公中倒是能拿出这笔银子来,可公中凭什么出这笔银子,她又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姑母,求您就应了罢,您若是不应,我腹中的孩子,您的亲孙子可就保不住了啊,难道您忍心让他连来这个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便直接化为了一滩血水吗?姑母,我求您了,我以后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彭氏还是声泪俱下的哭求着。 彭太夫人被她哭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很想吼她一句:“你当我不想答应,我这不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吗!” 平老太太已先寡淡道:“亲家太夫人还没考虑好吗,既然如此,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顾侯爷,你看着办罢!” 顾准应了,朝方才请彭氏来的婆子们使了个眼色,后者们便老鹰抓小鸡般上前,架起彭氏便往就外拉去。 彭氏又慌又怕,哭得就更凄厉了:“姑母,您救救我,求您救救我啊……” 见彭太夫人仍一脸的犹豫不决,只得又看向一旁一直低着头不发一语的顾冲:“表哥,你救救我啊,我腹中怀的,可是你的亲骨肉,你真忍心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顾冲想起素日彭氏的娇俏,到底还是忍不住心软,因迟疑的叫了彭太夫人一声:“娘,要不,您就答应了罢,终究人比银子更重要……” 彭太夫人闻言,仍是下不定决心,可彭氏的哭声实在凄厉,儿子的哀求也不能不顾,她终于还是咬紧牙关,近乎气急败坏的冲平老太太喊了一句:“我都答应你的条件便是!你们这些狗奴才,还不快放开表小姐!” 平老太太这才淡淡说了一句:“亲家太夫人早答应不就完了,何必非要弄得大家都这般不痛快。” 架着彭氏的婆子们则看了顾准一眼,见顾准点头后,才松开了彭氏。 彭氏一重获自由,便瘫到地上痛哭起来,总算自己保住了孩子,也保住了自己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第二十六回 大殓 彭太夫人既答应了平老太太提出的条件,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立字据、双方签字画押、彭氏写下自卖自身的身契……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该办的事情都办妥了。 只是平家人问及彭太夫人几时将那五万两交给顾蕴时,她支吾了半晌,到底还是厚着脸皮开了口:“我怎么可能拿得出那么多银子来,不如侯爷让公中先将银子垫付了,横竖这偌大的家业,你二弟也有一份儿。” 祁夫人气得够呛,你儿子与侄女做下不要脸的事,我们不得不与你们善后也就罢了,如今还想公中替你们出这个银子,真是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她正要开口驳回彭太夫人,顾准已先道:“母亲的意思,是想提前分家吗?也成,我待会儿便召齐了族老们,请他们做个见证,总不会委屈了二弟就是了。” 一剑封喉。 彭太夫人就不敢再提让公中出这笔银子的话了,只是依然哭丧着一张脸:“可我是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要不,我打借条,向公中借……一部分银子,以后再慢慢儿还?” 本以为顾准也不会答应的,便没抱太大希望,不想顾准却道:“那回头母亲和二弟送一张两万两的借条到外院的大账房去罢。另外,我和祁氏再体己替二弟出五千两银子,就当是惩罚我们做兄嫂的管教无方了。” 人便是这样,本以为自己已身处十八层地狱了,谁知道却忽然发现自己竟在十七层地狱里,原本不能忍受的一切,霎时也变得能够忍受起来。 彭太夫人不防顾准答应了让他们暂借公中两万两银子不算,还愿意体己替他们出五千两,如此他们母子便只需要出两万五千两了,虽然仍是好大一笔银子,虽然那两万两迟早都要还的,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不由如释重负,脸上的表情也因此松快不少。 祁夫人却是糟心透了,五千两银子,都够在京城最好的地段买一栋三进的宅子,或是两间地段好的铺面了,如今侯爷却说送出去就送出去了,关他们什么事儿,是他们让他们去做那等不知廉耻的事的吗?又几时轮到他们管教顾冲了,何来的‘管教无方’? 可顾准已发了话,祁夫人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强自压下,心里却是越发不待见彭氏了。 顾准便问彭太夫人:“五日的时间,够母亲凑足剩下的两万五千两银子了吗?” “这个,怕是有些紧张。”彭太夫人一脸的为难,“毕竟仓促间变卖庄子与铺子,怕是卖不了好价钱……” 顾准便看向平老太太和平大老爷道:“如此还请亲家老太太与舅老爷多宽限几日,待十日后我们再将银子奉上可好?” 这点面子平老太太和平大老爷还是要给顾准的,便都点头道:“顾侯爷既发了话,那就这么办罢。” 彭太夫人本还想多拖些日子的,但顾准已将话说在了前头,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 彼时已是寅正,平氏大敛的吉时也到了。 顾准一声令下,早侯在灵堂外的僧众们便鱼贯入内,围着平氏躺的箦床一边转圈,一边念念有词起来。 如是转了三圈,僧众中的一个忽然高声唱道:“孝子入内,跪——” 便见两个满身素镐,披麻戴孝的半大少年走了进来,依言跪在了平氏灵前。 二人却是顾氏旁支家的子弟,此番特地充做孝子来为平氏摔丧驾灵的。 显阳侯府前几代人丁还算兴旺,到了已故老显阳侯顾连胜这一辈,便只得他一个儿子了,他倒是生了两个儿子,即顾准与顾冲,却只顾准如今膝下有一个儿子,便是显阳侯府如今来之不易的大少爷顾韬,今年虚岁才只三岁,比顾蕴还要小将近一年,哪里能胜任这替平氏摔丧驾灵的活计? 顾准没办法,只得与两位族兄说好,暂借了二人的儿子来做这个孝子,也省得宾客们来吊唁时,连个答礼的人都没有。 顾蕴忽然挣脱平老太太的怀抱,也走到平氏灵前跪下了,她虽不是儿子,却是母亲唯一的骨肉,若连送母亲最后一程都做不到,她简直枉为人女! 方才唱喝的和尚见了,忍不住就要说顾蕴这样于礼不合,从来只听说过孝子,可没听说过孝女的……却见顾准恰好看过来,并冲他摇了摇头,他只得对顾蕴的行为视而不见,继续做起法事来:“叩首——” 一时法事做完,平氏的遗体也被放进了棺材里,只待钉上棺盖,正个大敛仪式便算是完成了。 想起从此以后,便再也见不到女儿,哪怕是不动不笑的女儿也再见不到,要见她只能在梦中以后,平老太太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顾蕴的想法与平老太太差不多,见外祖母哭了,她便也不再强忍,也跟着大哭起来。 祖孙二人直哭得是肝肠寸断,别说平大太太等人了,亦连外面一早便赶过来帮忙的一些顾氏族中的女眷也跟着落下泪来,纷纷感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呢,真真是可惜了……” 只是不管祖孙二人如何悲痛欲绝,封棺的吉时却不能误,四个和尚便抬起棺盖,缓缓合上了棺身。 在旁边,还有另外四个和尚拿着几寸长的铆钉和?头,等着棺材盖合上后,便将铆钉团团钉上。 眼见母亲的身体由下自上一点一点消失在眼前,最后是脸,直至连脸都再看不见,想到母亲自此以后便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待在冰冷的地下,顾蕴终于忍不住在撕心裂肺的大叫了一声:“娘亲——”之后,软软瘫倒在了地上…… ------题外话------ 挥舞五色小内内求收藏来了,没收藏的亲们收藏个呗,不会怀孕滴,(^_^)   ☆、第二十七回 凑银 顾蕴这一晕倒,便直睡到次日下午,才总算醒了过来。 也不怪她睡这么久,从她重生以来,一直殚精竭虑的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兼之她如今的身体本就虚弱,眼见母亲的棺木被钉上,她受不了这个打击;但另一方面,她想要的结果终于还是得到了,她的目的也算是全部达成了,她心里一紧一松之下,从身至心的疲惫也跟着全部释放了出来,这才会一睡便睡了一天一夜的。 可急坏了平老太太母子婆媳几个,还是顾准打发人请来的大夫再三再四的保证,顾蕴身体绝无大碍,只是累了,待她睡够了,自然也就醒了。 平老太太等人方稍松一口气,却趁势打发人去与顾准说,将如嬷嬷要了过来服侍顾蕴。 如嬷嬷过来后,平老太太婆媳少不得又问了她一回平氏昔日生前的事,得知她进门后,老侯爷在时还好,老侯爷一去,便每每夹在彭太夫人和祁夫人之间左右为难,也不甚得顾冲敬爱,一月里倒有大半的日子是歇在通房姬妾屋里的,偏她还报喜不报忧,以致娘家人竟都不知道……婆媳三人少不得又哭了一回,还是想着此番总算是为她报了仇出了气,也足以告慰她在九泉之下了,方渐渐止住了。 顾蕴一觉醒来,却是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有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轻松。 母亲是走了,可她以后却将一直存在于她心中,再不会像前世那般,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忘了她,她将永远活在她心中! 而她自己,既然有幸重来一次,若只一味的伤春怀秋,沉浸在悲痛与自怨自艾里,岂非太过浪费? 她是既要为母亲和自己报仇,让那些伤害过她们母女的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也要改变自己的人生,让自己的人生再不重蹈前世的覆辙,让自己的人生,只掌握在自己手里! 如嬷嬷一直守在顾蕴床前,自然第一时间发现她醒了,忙又惊又喜的向外叫道:“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姐儿醒了。” 很快便见平老太太被两个儿媳扶着,颤巍巍走了进来,见顾蕴果然醒了,老人家忙上前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好孩子,你可算醒了,外祖母都要被你吓死了……”一语未了,眼泪已是落了下来。 顾蕴见不过一日一夜,外祖母鬓角的白发便又多了不少似的,也忍不住鼻酸眼热,勉强忍住了,低头想自襟间取了帕子给外祖母拭泪。 却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如今还小呢,哪里会时时都带着手绢儿,好在平二太太适时递上了自己的,顾蕴忙接过,轻柔的给平老太太擦起泪来,一边擦一边还道:“外祖母别哭,我这不好好儿的吗,所以您也要好好儿的,舅舅舅母们也要好好儿的,以后我们都只会越来越好!” “对,以后我们都只会越来越好!”平老太太就含泪笑了起来。 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见状,也在一旁凑趣:“娘瞧蕴姐儿多懂事,可见都是小姑素日教得好!” “是啊,蕴姐儿才这么点儿大,已经知道心疼外祖母了,娘您的大福气且在后头呢,您可得长命百岁才是。” “长命百岁?那不得成了老妖精?”说得平老太太越发的喜悦起来。 屋里的气氛也渐渐变得轻松而温情起来。 彭太夫人屋里这会儿却如才刮过一场大风般,连桌椅幔帐都在瑟瑟发抖,就更不必说那些个当值的丫头婆子们了。 “我连上货物至少也该价值六千两的铺子,竟然只给我五千两不到,就算我立等着银子用,他们也不该这般压我的价才是,是不是牙人不知道这铺子是我的,所以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彭太夫人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张脸阴得能滴出水来。 齐嬷嬷侍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见彭太夫人发了问,才小心翼翼的答道:“小二子一早便告诉了那牙人的,实在是铺子卖得急,又全部要大通号全大邺通兑的银票,出得起价的人并不多……若是等多等些日子,没准儿就能卖到理想的价格了,还请太夫人恕罪……” 小二子便是齐嬷嬷的二儿子,素日帮彭太夫人管陪嫁铺子的,十分精明能干,与齐嬷嬷一样,都是彭太夫人的得力心腹,眼见儿子被彭太夫人怪责上,她自然要帮着分辨几句。 彭太夫人没好气:“你这不是废话,若能多等些日子,我何至于这般着急,这不是水都淹到嘴唇边了吗?” 说着,想起那五万两银子,忍不住又是一阵肉疼,“平家那个死老太婆,竟然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她那死鬼女儿又不是我们害死,而是她自己病死的,关我们什么事,死老太婆凭什么要我赔那么多银子?还有顾蕴那个吃里扒外的混帐东西,与她那个死鬼娘一样可恨,若不是她胡说八道,我至于像现在这般焦头烂额,卖地卖铺子的吗?” 这话齐嬷嬷怎么敢接,只得苦着脸继续在一旁充当背景板,暗暗腹诽二夫人究竟是不是病死的,难道太夫人自己不知道不成? 彭太夫人骂了一阵,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因吩咐齐嬷嬷:“告诉你儿子,再找别的牙行联系别的买家,最多只能少一成,若低于五千五百两银子,我为他是问!” 卖得这般急,买家怎能不趁机狠狠的压价,显阳侯府是显赫不假,可京城藏龙卧虎,谁知道那些个买家背后就靠着哪位大人物?别到时候铺子没卖成,反而惹上了事儿,才真真是得不偿失了! 齐嬷嬷暗暗叫苦,却也知道眼下不是自己叫苦的好时机,只得屈膝应了:“奴婢待会儿便把话传给小二子,太夫人只管等着好消息罢。” “这算哪门子的好消息!”彭太夫人如今是看什么都不顺眼,听什么都不顺耳,忽然想到彭氏,立刻越发的气不打一处来:“表小姐呢?明儿一早便派人送她回去,出了这样的事,她还住在我这里成何体统!另外,再让送表小姐回去的人告诉五舅太太,若不是她女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何至于赔上大笔银子,让她除了给表小姐置办嫁妆以外,多少也意思一下,否则,哼,什么时候抬她女儿进门,我可就说不好了!” ------题外话------ 彭氏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开始了哈,(^_^)   ☆、第二十八回 龃龉 彭太夫人想得很好,如今彭氏腹中还怀着她儿子的骨肉,除非彭五太太,也就是她口中的五弟妹不想让女儿进显阳侯府的门,她自己以后也没有求她的时候了,否则岂敢不按她说的办? 虽然彭家家道中落了,儿媳们的嫁妆却仍还在,尤其是彭五太太,因是小儿媳,当初聘她时也没做太高的要求,家里系商贾出身,陪嫁颇是丰厚,所以彭太夫人这般说,也不算是无的放矢,她估摸着,彭五太太怎么也得出个二三千银子的,虽然不多,总比全部要她一个人出的好! 眼见自家太夫人设想得这般美好,齐嬷嬷却是打心眼儿里不敢苟同,五太太那性子太夫人还不知道吗,说得好听点叫直爽,说得难听点就是个破落户,如今说好的女儿由妻变妾她不闹腾撒泼就是好的了,太夫人还想让她出嫁妆出旁的银子,她一向见风使舵唯利是图惯了的,怎么可能会答应? 她又是商贾出身,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太夫人只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只是这话齐嬷嬷识相的没有说出来,太夫人正生气呢,她除非脑子被门挤了,才上赶着做出气筒去呢! 遂只是恭声应了,自依命下去安排去了。 向晚时候,齐嬷嬷的预测果然得到了证实。 彭五太太不但不肯出银子,反而嚷嚷着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如今却只能委身顾冲做妾,定要彭太夫人赔她两千两银子,再就是给彭氏置办一份妆奁,否则就请彭太夫人别怪她不念姐弟间的情谊,将顾冲逼奸客居表妹,以致表妹珠胎暗结的事情宣扬开来,让满京城的人替她评理了,反正她如今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让彭太夫人看着办。 直将彭太夫人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正是因为她不想也不敢将事情闹大,所以才会忍辱含恨答应了平家所有条件的,若真任彭五太太将事情宣扬开来,她受的那些屈辱做的那些让步,岂非都白费了? 只得又打发了人悄悄去给彭氏传话,让她劝劝自己的母亲,事情果真闹大了,最后吃亏的人还不是她?而且彭太夫人可是将来她在显阳侯府最大的靠山,得罪了彭太夫人,她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到底唬得彭氏去找彭五太太又是哭又是闹的,让彭五太太不得不妥协了,打发人传话给彭太夫人,她不给彭太夫人银子,彭太夫人也不给她银子,但必须十日内将彭氏抬过门,方算是将事情揭了过去。 两边给的期限都是十日,彭太夫人没了办法,只得吩咐底下的人加紧卖铺子卖地的步调,终于赶在第九日上,低价卖了两个铺子一个庄子,凑足二万五千两银票,与公中借来的那两万两和顾准体己送来的那五千两一道,共计五万两银票送到了平老太太手上。 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摞大通号的通兑银票,自齐嬷嬷进来后便一直板着脸的平老太太脸色总算好看了些,淡声向齐嬷嬷道:“回去告诉你们太夫人,可以抬人进门了。” 齐嬷嬷松了一口气,忙赔笑道:“实不相瞒亲家老太太,我们太夫人已瞧过黄历了,明日便是极好的日子,还请亲家老太太和两位舅太太届时能赏脸去吃一杯薄酒。” 彭氏的肚子已经再等不得了,若不即日迎进门,将来孩子再早些出来,就连傻子都能看出她这一胎是进门前便怀上的,所以彭太夫人气归气,却也只能将吉日定在了最近的明日。 平老太太冷哼一声:“我女儿尸骨未寒,你们太夫人就让我们去喝她儿子纳新人进门的喜酒,你们太夫人这是见我们的伤口还不够痛,所以等不及往我们的伤口上撒盐,让我们更痛是不是?” 说得齐嬷嬷讪讪的:“我们太夫人不是这个意思,亲家老太太误会了……既然亲家老太太与两位舅太太不肯赏这个脸,那奴婢就先告退了。”胡乱行了个礼,忙忙退了出去。 这里平老太太方冷笑着与两个儿媳道:“竟还好意思请我们去喝喜酒,我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也是一脸的愤慨,“一家子从根子上便坏透了,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话岂非将蕴姐儿也一并骂进去了?平老太太忙看了两个儿媳一眼,然后笑向顾蕴道:“蕴姐儿,这些银票都是你的了,你如今可比外祖母和你两个舅母都阔了,你高兴吗?” 顾蕴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这银子可是母亲的性命换来的,便只是正色道:“我如今拿着这么多银子也没有用,不如外祖母帮我收着,等我将来要用时,再打发人去向外祖母取便是。” 以蕴姐儿如今的年纪,的确是拿着再多的银子都派不上用场……平老太太想了想,道:“要不这样,我让你舅舅们拿了这笔银子,去替你买些铺子和田庄,铺子就暂时租给别人经营,你只每年收租金即可,庄子则交由你母亲那两房陪房一并管着,到了年底也好一并向你奉账。当然,我会让他们每年也向你二舅舅奉一次账的,不怕他们糊弄你,如此便可以细水长流,让你终生受用不尽了。” 其实顾蕴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却是知道自己以后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总不能每次要用银子时,就真打发人去向外祖母取罢? 只这话她没敢说出口,知道内宅的那些腌臜事也就罢了,若她再连这些庶务都懂得,可就不是一句‘才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岂能不懂事通透起来’可以解释的了。 所幸外祖母已先提了出来,亦连母亲陪嫁庄子的出息也一并交给了她,她只需要顺水推舟的应下即可:“这些事我通不懂,但凭外祖母安排。”   ☆、第二十九回 妾者 次日傍晚,一乘米分轿将彭氏自显阳侯府的侧门,抬进了二房的西跨院。 纳妾本就不比娶妻,何况是在主母的热孝期内,不但整个二房,亦连西跨院也没有张灯结彩,只在彭氏以后住的西跨院的第一个小院院门点了两盏红灯笼而已。 酒席就更不必说了,只在彭太夫人的嘉荫堂开了两席,宴请顾氏族中一些素日与嫡枝走得近些的女眷而已,外院则根本当没这回事一般,所有的人仍都为平氏的丧事忙碌着。 彭氏一身米分红色月季花妆花褙子,打扮得人比花娇,只是二房如今没有主母,她连敬茶的人都没有,依照规矩,做妾的也没资格去向彭太夫人这个婆婆敬茶,所以她的米分轿直接被抬到了西跨院,然后由齐嬷嬷等人扶着,径自进了新房。 因彭太夫人跟前儿离不开自己,齐嬷嬷将人送到后,寒暄了几句,也就领着人告退了,屋里只剩下彭氏和她的贴身丫鬟纱儿。 彭氏本来不想带纱儿过来的,可她如今由妻变妾,就算以后有彭太夫人护着,显阳侯府的丫头婆子只怕也不会将她放在眼里,更别提对她忠心耿耿了,自然还是跟了她几年,身契也在她手上的纱儿用着让她更放心。 纱儿跟着彭氏在显阳侯府住了小一年,也算是见过不少好东西了,如今见新房布置得甚至不如当初彭氏在嘉荫堂住的屋子,唯一鲜亮的,便是床上的米分色幔帐,因忍不住低声抱怨道:“小姐,外面冷冷清清的一点办喜事的样子都没有也就罢了,新房竟也布置得这般简陋,实在是太委屈您了!” 彭氏心里何尝不这样想,她一心嫁进显阳侯府,可不是为了吃苦受委屈来的。 可想起平家人的强势,想起自己的身契如今还握在顾蕴手里,想起自己的娘前几日与彭太夫人闹的那场不愉快,想起以顾冲显阳侯府二爷的身份,迟迟早早都是要续弦的……她心里便乱糟糟的,低声喝斥道:“你给我闭嘴!如今二夫人的三七都还没过,本就不是办喜事的好时机,冷清一些也是情有可原,我都没觉得委屈,你委屈个什么劲儿?还有,别再叫我小姐了,要叫姨娘,省得让有心人听了去,又是一场事端!” 喝得纱儿不敢再说后,彭氏方疲惫的坐到了床上,眼见已快二更天了,表哥怎么还不来,莫不是平家人从中作梗,不让表哥来新房?若表哥今晚上不歇在她屋里,她的身孕可要如何解释? 却不知道,平家人如今根本不拿她当人看,不过一个身契被握在他们手上的贱妾罢了,于她来说无比重要的新婚之夜,于他们来说压根儿就不是事儿,他们与她一般见识,岂非连自己的格调也拉低了? 好在又过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顾冲便过来了,彭氏方松了一口气,然后含羞带喜的迎了上去。 翌日,彭氏早起梳洗了一番后,便要去嘉荫堂给彭太夫人请安,多日不见姑母,也不知道姑母如今是不是还恼着她?不将姑母奉承得喜欢了,她以后的日子想也知道好过不了! 不想她还未及动身,如嬷嬷就先过来了,见了她草草屈膝行了个礼后,便干巴巴的说道:“彭姨娘,我们四小姐请您即刻去灵堂为二夫人哭灵。” 彭氏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她怎么忘了,一旦成了表哥的妾室,那个死鬼哪怕死了,如今也是她的主母了,那她便该像表哥其他的通房们一样,去前面灵堂为主母守灵哭灵,尽妾室该尽的本分! 纱儿在一旁看不过眼,忍不住道:“我们小……我们姨娘还要去给太夫人请安呢,等给太夫人请过安后,我们姨娘再去灵堂也不迟。” “给太夫人请安?”如嬷嬷似笑非笑,“恕我见识浅薄,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说,儿子的妾要像正经儿媳那样,去给婆婆晨昏定省的,彭姨娘莫不是还当自己是侯府的表小姐不成?那我们家老太太少不得要再去找太夫人说道说道了!” 想起临来时自家小姐的吩咐‘不必对彭姨娘客气,话怎么难听怎么来’,如嬷嬷心里这会儿真是比三伏天里吃冰镇的西瓜还要痛快。 彭氏就狠狠瞪了一眼纱儿:“你不说话,也没人会当你是哑巴!好了,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服侍我更衣?” 又强笑着向如嬷嬷道:“妈妈稍等片刻,容我换件衣裳便随妈妈去。” 本来想着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好日子,便是在热孝期,她打扮得出挑一些也是情有可原,彭氏现下身上穿的是海棠红绣玫瑰花的妆花褙子,头发也绾做了倭堕髻,戴了赤金点翠的步摇。 如今要去灵堂,这样的妆扮自然不合时宜了。 如嬷嬷一进来便看见了彭氏的妆扮,如今见她还算识趣,方面色稍缓,道:“那我就在外面等着姨娘。”说完欠身退了出去。 彭氏的眼泪这才忍不住落了下来,早知道做妾不易,却没想到这般不易,随随便便一个下人都敢给她脸色瞧,这还只是第一日,以后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可要怎么过? 可想起如嬷嬷就在外面,她还不敢哭出声来,只得随便捡了件素色的衣裳穿了,头上也只戴了两支银钗,然后胡乱拭了泪,随如嬷嬷一道去了延年堂。 就见灵堂里已有不少人到了,除了平家两位太太带着顾蕴以外,还有十来位顾氏族中的女眷,这些人大半都是彭氏认识的,其中几位还因时常来给彭太夫人请安,与她颇聊得来。 然现在这些人却没一个与她打打招呼的,而是一见她进来,只略略看一眼后,就跟不认识似的,偏头立刻与旁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之后再看向她的目光便带上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不屑。 其实这些女眷并不知道彭氏与顾冲的丑事,当日顾准与祁夫人见平家来者不善,一开始便下了封口令,所以除了当事人以外,显阳侯府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寥寥无几。 但想也知道,彭氏放着好好儿的表小姐不做,非要赶在正室的热孝期内进门做妾,十成十是做了什么丢脸的事,所以她们昨日却不过彭太夫人的面子去嘉荫堂吃喜酒是一回事,如今对待彭氏时是什么态度,却是另一回事了。 ------题外话------ 开始虐贱人进行时了,亲们,这几天怎么不见乃们留言呢,难道都不爱我了?O(n_n)O~   ☆、第三十回 补刀 此情此景看在彭氏眼里,就跟脸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霎时火辣辣的疼,愣在原地一时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又过了一会儿,仍没有人搭理彭氏,彭氏羞愧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只想掉头一走了之。 好在终于还是有人开口了,却是顾蕴忽然脆生生的喊了一句:“姑姑,你来了!”然后从平家两位太太身边,蹬蹬跑到了彭氏面前。 彭氏几乎忍不住要喜极而泣,终于有人肯搭理她了,且还是顾蕴,也仍如先时一般叫她‘姑姑’,这是不是意味着,这小丫头片子并没有彻底被平家人哄住,心里仍是有她这个姑姑的,她以后再加把劲儿,不愁不能哄得她像先时那般,与她亲若母女? “蕴姐儿,你慢点儿,仔细摔着……”彭氏忙挤出一抹笑容,弯身想要去抱顾蕴。 不想顾蕴却在离她几步远时,堪堪停住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大声说道:“我忘了,如今不能叫姑姑做‘姑姑’,而该叫‘姨娘’了,大舅母二舅母,我没有记错罢?” 彭氏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先叫了她姑姑,偏立刻又改口叫她姨娘,这可比一开始便叫她姨娘更打脸,也不知是小丫头片子自己想这么做的,还是根本就是平家人教她的? 满腔的羞愤与恼怒之余,彭氏更是前所未有的觉得“姨娘”这两个字,是多么的刺耳,又是多么的耻辱! 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心里已快要笑翻了,面上却一副严肃的样子:“嗯,蕴姐儿没有记错,以后可不能再犯了。” 顾蕴就乖乖点了点头:“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记错了。” 说完复又看向彭氏,满脸关切的问道:“彭姨娘,弟弟这些日子可还好罢?你可一定得照顾好他,我还等着他出来陪我玩儿呢……不过,彭姨娘的肚子怎么看起来这么小,这么小真的能装下一个娃娃在里面吗?我怎么一点儿都瞧不出来?” 心里暗自冷笑,祖母一心想保全父亲和彭氏的名声,也是保全彭氏腹中孩子的名声,她却偏不让她如愿,反正她想得到的东西都已得到了,如今想什么时候“童言无忌”几句,便“童言无忌”几句,又岂是人为能控制得了的? 弟弟? 蕴姐儿/四小姐说彭氏腹中有个弟弟?小孩子不说假话……灵堂内顾氏族中的女眷们看向彭氏的目光就越发的鄙夷与不屑了。 难怪她等不及要赶在正室热孝期内进门给人做妾呢,原来是早已做下丑事珠胎暗结了,也就不怪平家人连日来都没个好脸色,侯府的人却一副心虚理亏的样子了! 彭氏的眼泪至此终于再忍不住掉了下来,看向平大太太和平二太太满脸悲愤的说道:“两位舅太太,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这样什么都教蕴姐儿说,岂不知表哥坏了名声,蕴姐儿身为表哥的女儿,也休想得着好,将来更是会移了蕴姐儿的性情吗?”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教蕴姐儿说这些了?”平大太太立刻横眉以对,“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吗,你是不是以为蕴姐儿年纪小,你做的那些丑事她就不知道,你就可以随便糊弄她了?还有,你一个做妾的,是谁给你的胆子,这样与我们说话的?还不快去给我家小姑披麻戴孝守灵去,还等着我亲自去请你吗,也不瞧瞧你配是不配!” 彭氏被骂得羞愤欲死,抬起手以袖遮了脸便要跑出去,想去嘉荫堂找彭太夫人给她做主去。 这个地方,她是一刻也再呆不下去了! 平家两位太太岂能让她如愿,只一个眼色,二人的贴身妈妈已双双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架了彭氏便拖到平氏灵前跪了,方皮笑肉不笑道:“姨奶奶别急着哭,等在我们姑奶奶灵前跪定了再哭也不迟,我们姑奶奶要停够七七四十九日的灵才出殡,您还怕以后没有哭的机会不成?不着急!” 适逢祁夫人忙完了自己的事,过来灵堂请平家两位太太和族中的女眷们去前面坐席,见彭氏被两个婆子押着,只一眼便约莫猜到定是彭氏不识趣惹着了平家两位太太,这是在给她下马威呢。 遂看见了也当没看见,团团招呼了大家一回,众人便携手出了灵堂,往后面摆酒席的花厅去了。 而彭氏尝试着一连挣扎了几次,都未能挣脱两位平太太贴身妈妈的手,如今见大家都走了,索性也懒得再挣扎了,一动也不动的失声痛哭起来。 两位贴身妈妈见状,这才松开了摁着她的手,任她瘫到地上哭她的,她们只双手抱胸立在一旁,冷眼旁观。 不防却见才随平家两位太太离开了的顾蕴折了回来,二人忙上前赔笑道:“四小姐怎么回来了,莫不是忘记什么东西了?” 顾蕴笑了笑:“没忘记什么东西,只是想起还有一句话忘记告诉彭姨娘了,两位妈妈且去外面等着罢,我很快就出来。” 两个妈妈闻言,面面相觑,都有些拿不定主意,四小姐会有什么话告诉那贱人呢?万一她们将四小姐单独留下,却被贱人伤着了,回头老太太和太太们还不得生吞了她们? 似是猜到了二人心中所想一般,顾蕴又道:“两位妈妈只管放心出去,彭姨娘不敢伤害我的。” 二人闻言,这才迟疑着行了个礼,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顾蕴方走到仍痛哭着的彭氏面前,冷声说道:“怎么样彭姨娘,给我娘亲披麻戴孝的滋味儿不错罢?你先别急着哭啊,就这点小事,你就哭成了这样,以后时间还长着呢,你岂非只能哭死了?” 彭氏不防顾蕴小小年纪,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唬得一时连哭都忘记了,只定定看着顾蕴,似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顾蕴见她不哭了,才又道:“我记得方才你问我两位舅母,岂不知坏了父亲的名声,我也休想得着好?不怕告诉你,我还真一点儿也不在乎,所以,明儿我会不会当着族中女眷以外的人说方才那番话,我可就说不准了!” 族中的女眷为了自家的名声不受牵连,还不至于什么都往外传,可其他人就谁也保证不了了……彭氏如坠冰窟,整个人都抑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偏偏顾蕴还嫌不够,立刻又火上浇油的来了一句:“对了,你很想生儿子罢?不过很可惜,你这一胎一定会生女儿!我倒要瞧瞧,等你生了女儿后,我祖母与父亲还会不会有好脸色给你,待新主母进门后,你余生又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再怀上第二胎!” “你、你到底是人,还是……妖怪?你怎么会……啊……”彭氏惊恐得话都说不囫囵了,看向顾蕴的眼神如同白日见鬼一般,终于在顾蕴冷笑着步步逼近她时,凄厉的惨叫了一声,晕过过去…… ------题外话------ 多谢孤独的旅途和天空华炎两位亲亲送的花花,么么哒,O(n_n)O~ 贱人神马的,虐起来还过瘾撒?O(n_n)O~   ☆、第三十一回 新居 过了平氏的三七,平大老爷与平二老爷便先离开了盛京。 平大老爷身为保定知府,一府主官,岂能长时间不在任上?平二老爷倒是没做官,却打理着家里的庶务,且他总要先回去将顾蕴要的人都安排好,不然届时平家人一旦离开,身边没自己人护着的顾蕴,岂非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所以他得赶在平氏出殡前,将人都采买好,届时一并带过来。 平老太太与平大太太平二太太则留下了,一是为着就近照顾顾蕴,不必舟车劳顿的来回奔波,二是她们得督促着人将平氏的嫁妆全部清点出来,再将顾蕴以后住的地方敲定布置好。 二房的正房她们是绝不会再让顾蕴住的了,没的恶心,当然,顾蕴自己也不愿意。 所以平氏的三七过后,平老太太除了女儿逢七之日做法事时,会让两个儿媳领着顾蕴去灵堂给平氏敬香磕头以外,其余的时间都花在清点平氏的嫁妆,并为顾蕴布置新居上了,并不与顾家的人来往。 顾蕴的新居已定下来了,就在侯府后花园旁边的饮绿轩,离顾太夫人的嘉荫堂和二房都颇远,反倒是离大房更近一些。 饮绿轩五间两进,足够顾蕴住的了,却是顾蕴自己暗地里选好,与外祖母说了一声后,外祖母亲自去向顾准提的,顾准自然再无不应的可能。 居所既已选好,接下来便该轮到铺陈布置了,顾准一早便让祁夫人到平老太太跟前儿表了态,显阳侯府大库房的东西任顾蕴挑,便是库房里没有的,顾蕴也只管开口,算是他这个做大伯的做给顾蕴暖房的贺礼。 平老太太却不屑让外孙女用显阳侯府的东西,婉拒了顾准的好意,然后在祁夫人的陪同下,亲自去了二房的上房,清点平氏的嫁妆。 平氏嫁进顾家,嫁给顾冲已六年,且不说屋里摆的大件家具俱是当年她的陪嫁,亦连各色程设摆饰都差不多换成了她的陪嫁,毕竟是她的屋子,自然要按她自己的喜好来布置。 以致平家人要搬去饮绿轩的东西,大到平氏的花梨木大衣柜黄杨木梳妆台,小到紫砂竹节壶乌木镶象牙筷子……林林总总的,竟不下几百件,整个二房的上房都要被搬空了。 消息传到嘉荫堂,自答应了平老太太三个条件后,便一直称病,待在嘉荫堂里再不肯出来与平家人打交道的彭太夫人立刻坐不住了,把上房的东西全部搬空了,让她儿子以后用什么? 倒是可以去府里的库房挑,可平氏的嫁妆件件都是好东西,公中库房里的那些哪里及得上? 彭太夫人因打发了齐嬷嬷过来见平老太太,并带话:“……婷娘到底与冲儿夫妻一场,一日夫妻尚且百日恩呢,何况二人还做了六年的夫妻,亲家老太太多少也给冲儿留几样东西做念想罢?” 换来平老太太的冷笑:“什么念想,若顾冲真将我家婷娘放在了心上,又岂会做出那等无情无义之事,亲家太夫人贪图我家婷娘的嫁妆就明说!只可惜先前亲家太夫人便已答应了我的条件,我家婷娘的嫁妆全部由蕴姐儿掌着,亲家太夫人莫不是想食言不成!” ‘全部’两个字,有意被平老太太咬得极重。 齐嬷嬷碰了一鼻子的灰,只能灰溜溜的行礼告退了。 回去见了彭太夫人,才小心翼翼的把平老太太的话一说,彭太夫人已是大发雷霆:“那个歹毒刻薄的死老太婆,当初同意冲儿娶她女儿真是我瞎了眼,她怎么还不去死!” 又骂老显阳侯:“说什么祁氏是个好的,她娘家亲戚一定差不了,说什么那死老太婆一个人带大三个儿子,还个个儿都成才,女儿必定也是好的……如今知道了罢,那一家子有哪一个是好东西!你倒是一走了之了,扔下我们母子处处受气,都快要被逼死了,我上辈子到底造的是什么孽!” 说着,想起这阵子的焦灼与屈辱,终于没忍住哭了起来。 齐嬷嬷见状,忙将屋里服侍的都打发了,好言劝了彭太夫人一回,彭太夫人方渐渐止住了,没好气的问起彭氏来:“这些日子她都瞎忙些什么呢,成日里连个人影子都见不着,果真她以为她已进了门了,以后便没有靠得上我的地方了?” 进门也有十来日了,彭氏却只来过嘉荫堂一次,就是她刚进门的次日,她被顾蕴吓得晕过去,又醒来之后。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慌慌张张的往嘉荫堂跑,想把顾蕴方才说的话说给彭太夫人听,让彭太夫人立刻请人来做法驱邪,顾蕴那样子,摆明就是中了邪了,不然一个四岁不到的孩子,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可还没跑到嘉荫堂,她却猛地想到,那些话当时只有她一个人听见,万一顾蕴不承认怎么办?就算顾蕴承认了,平家人还在呢,以平家的人强势,岂能眼睁睁看着彭太夫人说顾蕴中邪了却不管不顾? 最可怕的,还是顾蕴那句‘她这一胎一定会生女儿’,姑母可一心盼着抱孙子,若不是看在孙子的份儿上,先前根本不会花那么大的代价保下她,一旦让姑母知道她这一胎是女儿不是儿子,她不必再等七个月,岂非当下日子就要过不下去? 彭氏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后,见了彭太夫人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抽抽噎噎的哭了一场,让彭太夫人知道她的委屈后,便行礼告退了。 接下来的日子,则一直老老实实的在灵堂里给平氏守灵,就怕顾蕴又出什么幺蛾子,她如今是真怕了她了,对自己以前的轻敌和沾沾自喜更是大为后悔,顾蕴妖孽成这样,也许早在很久以前,自己已落入了她的彀里?可事已至此,她就算悔青了肠子又是什么用! 齐嬷嬷见彭太夫人问起彭氏,忙道:“表小姐……彭姨娘这些日子一直在灵堂里守灵,听说她去守灵的第一日,平家两位舅太太便给了她一个下马威,想来她是不想再生事端,这才会委曲求全的。” 彭太夫人想起平家人的强势,心里一阵腻烦,偏平氏的娘家人就这般厉害……对彭氏的识时务倒也颇为满意,点头道:“既是如此,你且传话给她,让她再委屈一阵,待平家人离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题外话------ 瑜的完结文《高门庶孽之步步莲华》、《继室谋略》、《调教渣夫之嫡女长媳》也都是宅斗种田文,亲们没看过又书荒的,可以去看看哦,O(n_n)O~   ☆、第三十二回 人手 晚些时候,顾冲也知道了平家人将平氏的嫁妆无论大件小件,都搬去了饮绿轩之事,想着这本是一早便说好的,且让他以后再日日面对平氏的旧物,他心里也不自在,是以当时心里并不怎么难受。 然等到入夜回了屋后,他看见原本布置得舒适雅致的房间里除了那张雕花拔步床以外,——便那床也是顾蕴嫌弃他睡过的不肯要,这才会留了下来,——竟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给他剩下,连他想要喝口水,都得现让人去公中的库房或是彭太夫人的库里取杯子去,他心里方不是滋味儿起来。 原来,没有了平氏,没有了她带来的东西,这个家也再算不得家了! 可如今再来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且即便时光倒流,他的选择也未必会改变……顾冲甩甩头,将这些情绪都甩出脑海,悻悻的去了彭氏屋里。 平二老爷紧赶慢赶,到底赶在平氏七七期满出殡之前,带着给顾蕴准备的人手回来了。 彼时顾蕴仍随着平老太太婆媳住在客院里,饮绿轩倒是已布置得差不多了,平老太太却只信得过如嬷嬷一个人,如何放心让顾蕴住进去?不如仍随着她们婆媳住的好,也好有个照应。 是以平二老爷带回来的人是在客院拜见的顾蕴,平老太太与平大太太平二太太则在一旁替她掌眼,倒也省却了不少麻烦。 平二老爷带回了两房人并四个丫头,共计八个人。 待八人隔着屏风给平老太太等人行过礼后,他便一个一个介绍起来:“这位是刘壮士,这位是刘壮士的妻子,这位是卓大嫂,刘壮士是镖局的镖师,刘大嫂与卓大嫂则是镖局的女镖师,等闲四五个男子近不了身。这是卓大嫂的儿子,年纪虽小,嘴却极甜人也机灵,用来跑个腿儿什么的再好不过了。这四个丫头是我让家里管家自家生子里精挑细选上来的,她们的娘老子都是平家几代的老人了,蕴姐儿大可放心。” 刘壮士夫妇两个说是镖局的镖师,却是犯了错儿被镖局赶出来的,听说是犯了他们的行规,在押镖的过程中,偷偷夹带了私货去贩卖以谋利,所以他们原来的镖局不肯再用他们不说,周边的其他镖局也不肯用他们。 平二老爷无意听人说起他们夫妇后,便动了买下他们为顾蕴所用的心思,想多赚些银子怕什么,只要他们一心忠于顾蕴,肯拿命去保护顾蕴,他绝不会亏待了他们! 至于卓大嫂,说她是女镖师,实是抬举了她,她男人倒是镖局里的正经镖师,却在一次走镖的途中不幸死了,剩下他们孤儿寡母的,仍留在镖局里靠她一份做粗使的月钱过活实在不容易。 万幸她娘家父亲也是镖师,打小儿跟着学过几手功夫,后又跟着丈夫学了几手,寻常男子倒也能撂倒几个,才蒙平家的管家看中,报到平二老爷跟前儿,将他们母子一并买了来。 平二老爷想的是,以马大嫂的身手真遇上强敌了固然不敌,可强敌也不是轻易就能遇上的,且会拳脚功夫的女人实实不好找,说不得只能先将就着,以后再慢慢儿的寻访了。 这些情况早在众人进来前,顾蕴已听平二老爷说过了,当时心里已满意了大半。 这会儿再见刘氏夫妇俱生得老实忠厚,双手都粗粝得裂了口,一看便知生活得极不容易,若非万不得已,又怎么会触犯行规?卓大嫂则满脸凄苦,局促得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利索,显然也是个老实的,就越发满意了。 至于那四个丫头,既是平家的家生子,几辈人的身契都由外祖舅舅们握着,那就更不必担心了。 顾蕴遂向坐在屏风外,既能看见里面情形,又能看见外面情形的平二老爷点了点头。 平二老爷便咳嗽了一声,威严的向众人道:“好了,小姐肯用你们了,你们都先下去梳洗休整一番罢,待明日再过来正式拜见主子!” 众人尤其是刘氏夫妇和卓大嫂的脸上便都露出几分如释重负的表情来,见那四个丫头屈膝行礼,忙也跟着行了个礼,才由平二太太的贴身妈妈领着下去安置去了。 平大太太的贴身妈妈则忙与邓嬷嬷等人一道,将屏风撤了,又给主子们都续了茶后,才鱼贯退了出去。 平老太太便皱眉与平二老爷道:“那两个婆子也还罢了,规矩上头虽差了些,调教一段时间也就可以了,横竖也不指望她们旁的,能护住蕴姐儿周全也就罢了。只服侍蕴姐儿的丫头,你怎么只带了四个来,连上如嬷嬷,蕴姐儿屋里也才五个人而已,哪里够使唤的?总不能让她用顾家的人罢,便她敢用,我还不放心呢!” 平家乃书香门第,不似顾家勋贵出身,纵平大老爷官运亨通后,添了不少人,依然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下子要挑十个八个既性子沉稳,行事妥帖,能照顾好顾蕴,又要与她年纪相差不多,能与她说得来的,能多服侍她几年的,还真是不容易,就这四个,也是平二老爷再四挑选,才选出来的。 不防母亲还嫌不足,知道母亲是怜外孙女心切,只得赔笑道:“时间匆忙,只来得及挑这四个,别的怕不好,纵送来了也是惹蕴姐儿生气,母亲既发了话,待回去后我再让人好好的挑几个上来,母亲亲自掌过眼后,再送来与蕴姐儿也就是了。” 平老太太这才点了点头:“嗯,你可记好了,别浑忘了。” 平二老爷正要应下,顾蕴已先道:“外祖母,有她们四个连上如嬷嬷已尽够我使唤了,难道旁的小丫头子粗使婆子我会轻易让她们进我屋里不成?就用顾家的人也不怕,况我如果用她们,自然是要连身契一并握着的,也不怕她们翻天,就不必再麻烦二舅舅了,因为我的事,累二舅舅连日来都瘦了一圈儿,难道只许外祖母心疼我,不许我心疼舅舅不成?” 说得平老太太母子婆媳俱满心的熨帖,平二老爷更是暗暗发狠,这么好的外甥女儿,以后谁若是敢欺负她,便是天王老子,他也定要与其拼命不可! ------题外话------ 没收藏的亲们,千万表吝啬,一定要收藏一个哦,O(n_n)O~   ☆、第三十三回 出殡 顾蕴说平二老爷带来的人尽够她使唤了,倒也不全是因为不想再给二舅舅添麻烦,而是她真的这样想的。 前世她未出阁前,身边服侍的人,没有等的小丫头子并粗使婆子且不说,单有等的丫头婆子就不下二十个,等到顾冲做了显阳侯,彭氏做了显阳侯府的当家主母后,她身边服侍的人就更多了,为此还曾惹得彭氏的亲生女儿顾葭,也就是彭氏腹中如今怀的这一个说彭氏偏心,与彭氏怄了好久的气。 彭氏的贤名也因此越发的广为人知,对原配嫡女比对自己亲生女儿还要好的继母,这世上可不多见! 然而就是这些人,在她嫁入建安侯府后,成日为她惹是生非的惹是生非,与她婆婆建安侯太夫人和董无忌的宠妾方氏互通有无的互通有无,背着她偷了她首饰出去变卖的出去变卖……让她一度连个可以使唤的人都没有,也让她在建安侯府本就艰难的处境是越发的雪上加霜。 后还是她亏吃多了人学得乖了,违心讨得建安侯太夫人和董无忌的好,渐渐手上有了一定的管事权后,渐次将那些人都给打卖了,方狠狠出了一口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恶气。 所以,使唤的人再多有什么用,关键得忠心,在这件事上面,她坚持贵精不贵多! 次日,顾蕴正式受了刘氏夫妇卓氏母子的拜礼,分别赏了见面礼给他们后,便将人交给了如嬷嬷先带下去安置兼调教。 至于那四个丫鬟,她则亲自带在了身边,既是因为她身边总得人服侍,也是因为她想就近观察四人都是什么性子,又各有什么过人之处,以便将来让她们各司其职,各展所长。 她还给四人另取了名字,分别叫作锦瑟、卷碧、暗香、明霞,并各赏了两样首饰做见面礼,端的是皆大欢喜。 将这些琐事都安排好后,平氏的七七也到了。 七七之后,她的棺木便将被送往顾氏位于城郊以西的祖坟里安葬,她的牌位也会在那里的家庙里先供奉三年,然后再移回顾氏一族的祠堂里享受后世子孙的香火供奉。 或许是因为已经悲伤过了,母亲出殡当日,顾蕴的情绪一直都很平静,只是她看向彭氏的目光却比先时更冷,如淬了冰一般,让彭氏只看一眼,便忍不住不寒而栗。 平婷这生的哪里是女儿,分明就是个妖怪! 她以前怎么就会傻乎乎的以为她年纪小好糊弄,以为自己可以将她捏在手心里,让她怎么样便怎么样? 除了恐惧与悚然,彭氏还觉得说不出的羞愤,说不出的难堪。 拜她进门次日在灵堂里顾蕴的“童言无忌”所致,如今顾氏族中大半的人都知道她未进门前便珠胎暗结之事了,这会儿都拿异样的目光盯着她的肚子,盯完便与旁边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想也知道绝不可能是好话……照这势头下去,不出几日,只怕阖族上下都要知道了,她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她腹中的孩子以后又该怎么立足? 彭氏一想到这些便忍不住想哭,好在今日是平氏出殡的日子,她作为平氏的屋里人,本就该哭,倒也不至于太惹人侧目,她索性借此机会,拿帕子掩了脸,大哭起来。 她还能以帕子遮脸,将自己与四周众人异样的目光隔绝开来,彭太夫人就没这个好运了,这会儿正脸色铁青的接受族中几位伯母婶娘的教诲,“……你也算是大家出身,嫁进我们顾家后更是堂堂一品侯夫人,这么多年下来,经过见过的事也不少了,如何能糊涂至厮,纵容冲儿做出那样的事来?竟还将人赶在主母热孝期内给抬进了门,就算亲家宽厚大度不计较,你也该将孽种一碗药打掉了,再将人远远的送走才是,你倒好,反将人抬进了门,难道在你心里,娘家侄女儿竟比整个顾氏一族的体面名声还重要不成?这事儿一旦传出去,我们顾氏一族百年的清誉,可就要毁于一旦了!” 就跟丈夫有了什么异常,做妻子的总是最后一个知道一样,通常被人非议被人闲话的人,也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彭太夫人便是如此,就算顾氏族中的女眷已口口相传的将彭氏无媒苟且未婚先孕之事传得族里大多数人都知道了,就算当日灵堂里还有不少下人也在,事后也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得阖府上下都知道了,为不触她的霉头,却始终没人敢报到她面前去,偏她这些日子又“因病”足不出户,以致至今竟是半点儿风声也没听见。 所以这会儿被族中的长辈问到头上,她有多惊怒,可想而知。 偏她还没法否定,彭氏的肚子眼看就要显怀了,岂是她想否定就能否定得了的? 只得硬着头皮道:“伯母婶娘们误会了,并非是我想护着娘家侄女儿,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是又惊又怒,第一反应便是赏一碗药给那不争气的东西,再将人远远的送走……是蕴姐儿她,非吵着要弟弟陪她玩儿,说得亲家老太太和舅爷们心软了,这才会将人抬进了门的。如今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还请伯母婶娘们帮着约束一下底下人的嘴,遮掩一二,不然就像您们说的那样,一旦事情传出去,顾氏一族百年的清誉就要毁于一旦了!” 又冲齐嬷嬷使眼色:“待会儿伯母婶娘们家去时,你记得把我事先准备好孝敬的东西都让各家的下人带回去,说话间中秋节就该到了,也是我做侄儿媳妇的一点心意。” 顾氏族人众多,虽也有几房显赫富贵的,但如何及得上嫡枝显阳侯府?素日里都是奉承着嫡枝的时候居多。 几位伯母婶娘也不例外,见彭太夫人还算识趣,也就见好就收不再多说,将话题岔开了。 彭太夫人见状,方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便在心里将平家人给骂了个狗血喷头,受了你们那么多气,给了你们那么多好处,竟然还是如此的不依不饶,定要败坏我儿子和孙子的名声,看我回头饶得了你们哪一个!   ☆、第三十四回 践行 平氏入土为安以后,她的丧事便算是彻底结束了,显阳侯府上下也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顾蕴在次日便搬进了饮绿轩,平老太太与两位平太太不放心,跟着她一起搬进去住了几日,见锦瑟卷碧几个行事都颇有章法,如嬷嬷也已将刘婆子卓婆子的规矩教得差不多了,顾蕴屋里内有如嬷嬷并四个丫头照顾她的起居,外有刘婆子卓婆子看门户,外面的事也有刘大领着如嬷嬷的男人儿子和卓婆子的儿子跑腿,方放下心来。 遂定了八月十八启程回去,一来是不想再在顾家多待,二来却是要赶回去一家团聚过中秋节。 顾蕴心里自是极舍不得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可坚持留下是她自己的选择,再舍不得也只能强自压下,命如嬷嬷取了银子去大厨房,让他们届时整治一桌素席送到饮绿轩来,为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践行。 顾准听说后,便也提出要为平家人践行,还特地打发了祁夫人亲自来请平老太太,平老太太推辞不过,关键是想着以后顾蕴少不得还得顾准与祁夫人看顾,到底还是答应赴宴。 到了日子,平老太太便携了顾蕴,领着儿子儿媳们,去了顾准和祁夫人的上房朝晖堂。 本来顾太夫人是长辈,宴席该摆在她屋里的,平老太太却是一早便有言在先,绝不会踏入嘉荫堂一步! 祁夫人没有办法,这才会将宴席摆在了朝晖堂,去请彭太夫人时,少不得又挨了几句呲哒,祁夫人想着她才吃了大亏,心下暗自称愿,便也懒得与她计较。 彭太夫人心里却是一直窝着一团火,偏一直没找到机会向平家人开火,如今眼见再不开火就更没有机会了,于是一见平老太太的面,便皮笑肉不笑的道:“亲家老太太,我听说这些日子您和两位舅太太把蕴姐儿当大人,什么话都不瞒着她,什么事都教给她,可见亲家老太太与舅太太是真的疼她。可亲家老太太别忘了一句话‘过犹不及’,蕴姐儿到底还小呢,哪里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万一养成了她这个习惯,以后在哪里都这般口无遮拦,坏了她父亲的名声是小,坏了她自己和显阳侯府的名声,影响到她以后的前程,事情就大了,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顾蕴以后的亲事她的确已管不着,可她虽做不了主让顾蕴嫁自己想她嫁的人,要让她嫁不成自己不满意的人,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平老太太一听,便知道彭太夫人是在质问当日顾蕴在灵堂当众嚷嚷出彭氏腹中有孩子之事了,冷笑一声,道:“亲家太夫人此言差矣,令公子本就没有名声可言了,还有什么可怕?至于将来,我已被虚名累过一次,让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又岂会再为其所累第二次?那等只注重虚名之辈,不要也罢!” 这话就说得有听头了,既骂了顾冲,又暗讽了彭太夫人的好名声原来都是假的,她若一早知道,根本不会将女儿嫁进来,所以彭太夫人想拿顾蕴以后的婚事来威胁她,她一点也不怕,那些因为人为的原因,觉得顾蕴名声不好便嫌弃她的人,她也根本不稀罕! 彭太夫人气得衣袖下的双手直发抖,这个死老太婆,老天爷怎么还不收了她去! 偏顾蕴还嫌不够,又偏着头“天真无邪”的叫道:“祖母,为什么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呢,难道就只许人做,不许人说不成?这是什么道理?” 哼,他们母子姑侄做出那样寡廉鲜耻无情无义的事都不怕丢脸,她只是说说而已,有什么可怕的,难道更丢脸的不是他们,会是她一个稚龄孩童不成! 彭太夫人的手就抖得更厉害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等平家人都滚蛋后,她没了靠山,看自己怎么收拾她! 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则对视一眼,低头无声的笑了起来。 老彭氏这个老虔婆,别以为蕴姐儿年纪小,就可以任她捏扁搓圆,她像刚才这样吃哑巴亏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屏风外面的顾准见彭太夫人至今都没学乖,老是上赶着去自取其辱,不由暗自摇头,却也不能任一场好好儿的宴席被她给搅合了,因扬声吩咐祁夫人:“时候也差不多了,你让人上菜罢!” 祁夫人忙应了,冲侍立在一旁的金妈妈点了点头,后者便屈膝退下,很快领着丫头们鱼贯进来上起菜来。 平二老爷便斟了酒,径自敬起顾准来:“以后蕴姐儿就要多劳侯爷照顾了。”看也不看旁边作陪的顾冲一眼,就好像顾冲只是空气,就好像顾蕴压根儿没有这个父亲一般。 顾冲难免有些尴尬,可平二老爷是懒得理会他,顾准是顾不上理会他,于是他只能一个人在一旁喝闷酒,宴席还没进行到一半,已将自己喝了个半醉。 屏风里面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也只敬祁夫人一个,话里话外的意思与平二老爷一样,不外托祁夫人以后多看顾顾蕴,平老太太更是倚老卖老,说祁夫人,“你也算是我自小儿看大的,知道你是个温柔敦厚之人,可怜我们蕴姐儿以后在顾家无依无靠的,少不得要多劳你这个既是做伯母的,又是做表姑母的多照顾她了,我们一家都不忘你的恩情!” 直气得彭太夫人嘴歪眼斜,她和冲儿都还活得好好儿的呢,死老太婆偏说顾蕴‘以后在顾家无依无靠’,这是拿他们母子当死人吗? 可她才吃了亏,倒也长了点教训,怕自己这么一说,平家人又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只得强自忍住,好容易待宴席散了,便立刻带着顾冲,气冲冲的回嘉荫堂去了。   ☆、第三十五回 姐妹 次晚顾蕴摆在饮绿轩的宴席就要比头晚在朝晖堂的温馨多了,虽则只得一桌子素菜,酒也没有上,但与至亲在一块儿,纵吃糠咽菜也是甜的,所以平老太太母子婆媳情绪都极好。 只是宴毕想起翌日一早,便要与顾蕴分离,将她一个人留在显阳侯府不知道会受多少委屈,平老太太的情绪又低落下来,红着眼圈拉了顾蕴的手做最后的努力:“好孩子,你真个不与外祖母一道走吗?纵去了外祖母家不好长住,一年里住个三五个月却是任谁也不能有半句二话的,要不你就随了外祖母去罢,等明儿你想回来了时,外祖母再打发人送你回来便是。” 顾蕴倒也不是不想同外祖母回去,有无忧无虑的松快日子过,谁肯去过那勾心斗角日日不能安生的日子? 只是近几年内,她的确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只得反握了平老太太的手,道:“保定离盛京不过几日的路程,我以后一定时常给外祖母写信,就像以前娘亲一样,若外祖母实在想我了时,不拘外祖母进京来看我,还是我去保定给您老请安,都是极便宜的,我答应您,等娘亲的孝期满了以后,我一定去瞧您,您也要答应我,务必好生保重身体,等我去瞧您,好不好?” 说得平老太太眼泪落得越发的凶了,这么懂事的孩子,叫她如何舍得?可顾蕴坚持,她也没有办法,只得道:“那你一定要时常与我去信,叫我时时知道你的动静,也好放心。” 平二老爷便命卷碧将刘婆子卓婆子都叫了进来,正色吩咐她们:“以后务必保护好小姐,只要小姐好好儿的,我绝不亏待了你们!”说完每人赏了五两银子,连刘大等人俱有份儿,如嬷嬷的则是十两,毕竟顾蕴屋里以后还得靠她主事。 刘婆子卓婆子等人本就领着平家给的一份月钱,进了饮绿轩服侍后,顾蕴又按着显阳侯府的例,每人多发一份月钱,她们已是感激涕零,谁知道平二老爷还有赏赐,一时人人都在心里起誓,这般好的主子,她们前辈子一定是烧了高香,以后少不得要更尽心服侍小姐,方能报答一二。 平二老爷因又与刘婆子道:“以后小姐但有信,你便让你男人送去城东的茂业米铺,那是平家的产业,老太太和我自然就能收到了,若小姐有什么需要,也只管告诉掌柜的,记住了吗?” 刘婆子忙恭声应了。 眼见时辰已经不早,平二老爷不好再在饮绿轩多待,于是先回了客院。 余下平老太太与平大太太平二太太少不得又叮咛了顾蕴一回,直至三更鼓响,平老太太才满腹心事的搂着顾蕴睡下了。 送走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后,顾蕴一连几日都足不出户的待在饮绿轩里,就着她从母亲嫁妆里翻出的几本字帖和母亲留下的一些昔日的手书,练习起写大字来。 前世彭氏打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幌子,教得她成日里只知道做针线,字倒是认得,写得却实在不怎么样,如今有幸重来一次,她不奢望成为书法大家,至少也希望能写一手像母亲那样秀丽的簪花小楷。 只是她如今终究年纪太小,腕力不够,一连写了好几日,也就仅能保证墨汁不再滴得满篇都是而已。 这日顾蕴用了早膳后,正要命锦瑟铺纸磨墨,祁夫人忽然打发了丫鬟来传话:“四小姐,我们夫人说明日便是中秋佳节了,只明晚上宫里有夜宴,侯爷须驻守宫中,不能来家,所以将团圆宴定在了今晚,请四小姐务必光临。” 顾蕴这才惊觉原来八月十五已近在眼前了,想了想,点头道:“劳姐姐回去告诉大伯母,到时候我必去,只不知道宴席摆在哪里?都有哪些人出席?” 那丫鬟道:“摆在太夫人的嘉荫堂,除了侯爷大夫人和二爷外,再就是几位小姐少爷了,并没有似往年那般,邀请族人们过府同乐。” 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不能让祖母难堪,不能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顾蕴立时意兴阑珊起来,但她方才既已先答应了,这会儿倒是不好再拒绝,不然也太不给大伯母面子了,只得道:“有劳姐姐了。”看了如嬷嬷一眼。 如嬷嬷便抓了一把铜钱给那丫鬟,将其送了出去。 下午顾蕴睡了午觉起来,才穿好衣裳,就见锦瑟进来屈膝禀道:“小姐,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来了,说是来邀您一块儿去嘉荫堂吃团圆宴。” 对自己这三位堂姐,说真的顾蕴并没有太大的印象,前世没有,重生以来也没有,虽然母亲的逢七之日她们都有出现,可她那时候忙着为母亲伤心,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但人既然已经来了,她也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因说道:“快请进来。” 锦瑟应声而去,很快便领着三个身高差别颇明显,一眼便知谁长谁幼的小姑娘进来了。 顾蕴忙起身迎上前一一行礼打招呼:“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 顾家大小姐顾菁,也就是顾蕴口中的大姐姐忙一把将她搀了起来,笑道:“自家姐妹,四妹妹何必这般客气,没的白生分了。” 她是顾准与祁夫人的长女,今年已经九岁了,不但身形已开始往少女的玲珑修长方向发展,说话行事也小大人一般,让人如沐春风。 顾蕴难得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来,笑道:“这不是因为几位姐姐第一次来我这里吗,以后我再不这样也就是了。”又命人上茶果点心来。 姐妹二人寒暄之时,顾家二小姐顾苒已四下里打量起来,见顾蕴的屋子布置得竟比自己母亲祁夫人的屋子也不差什么,因忍不住叫道:“四妹妹的屋子好漂亮啊!” 又感叹:“前些日子我老是听家里的丫头婆子们说,以后四妹妹就是家里最有钱的人了,我还不信,四妹妹比我还小呢,怎么就成家里最有钱的人了?如今我总算相信了!”   ☆、第三十六回 挑事 妹妹不知道四妹妹为何会成了这家里最有钱的人,自己却是知道的,那可是用二婶婶的命换来的,四妹妹如今是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懂,等再大上几岁后,心里还不定怎么难受呢! 顾菁这般一想,连看顾蕴一眼都先顾不得,便呵斥起顾苒来:“你都是从哪里听来这些话的?你不让人呵斥那些乱嚼舌根的人也就罢了,竟还跟着她们人云亦云,仔细回头我告诉母亲,让母亲罚你写大字!” 顾苒就不服气的撇了撇嘴,低声嘟哝道:“什么事就知道告诉母亲,有本事自己让我口服心服啊!”见顾菁又横过去,当下连嘟哝也不敢了,只是嘴唇不停的上下翻飞着,让人听不清楚她具体都在说些什么。 顾蕴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世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位二堂姐还挺有趣,因笑道:“二姐姐既说我是家里最有钱的人了,以后但有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只管来找我便是,我不收你利息。” “啊,我还以为不必还了呢,原来只是不收利息!”顾苒就哀嚎起来,样子十分的滑稽。 这下不止顾蕴,连顾菁也是一脸的哭笑不得,显然对这个妹妹是又爱又恨又无可奈何。 几人说笑时,顾家三小姐顾芷在一旁好几次都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局促的低下了头去,没有开口。 别人没注意到,顾蕴却注意到了,倒有些明白顾芷为何没有加入到她们的说笑中来,原因很简单,顾芷是庶女,如今显阳侯府唯一的庶出,在面对嫡出们时,天然就有一股子自卑与自惭形秽存在,自然不能如顾菁顾苒那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可顾蕴却对她生不出半分同情或是好感来,盖因她的姨娘宋氏是彭太夫人以前的大丫鬟。 当年祁夫人进门后,接连两胎都是女儿,生顾苒时更是差点儿血崩,一直将养了三四个月,才勉强能下床,之后便一直没再怀上孩子。 老显阳侯顾连胜其时身体已颇不好了,有一次更是因旧伤发作引起风寒,太医都发话让准备后事了,顾连胜那时候唯一的遗憾便是自己此生怕是看不到孙子出世了。 待顾连胜侥幸熬过了那一关后,彭太夫人便找到了顾准和祁夫人,说此番老爷子有多凶险你们也瞧见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又会来一次,难道你们真忍心让他抱憾而去吗?希望顾准与祁夫人别想着什么‘庶子不能生在嫡子之前’了,且先满足了老侯爷的愿意再说,大不了将来留子去母便是,与祁夫人亲生的也没什么差别。 然后将自己贴身的大丫鬟,也就是宋姨娘赐给了顾准做通房。 祁夫人那会儿只当自己此生再不能生了,虽满心的酸楚,到底还是将宋姨娘收下了,回头又抬了自己一个陪嫁丫头做通房,想着将宝押在两个篮子里,总比押在一个篮子里更有胜算。 却不想宋姨娘极有福气,开脸后不久便有了身孕,祁夫人自己抬的那个通房却一直没有消息,宋姨娘着实得意了一阵子。 更不想宋姨娘一朝分娩只生了个女儿,之后便再无好消息,反倒是祁夫人将养了几年身子后,竟又有了喜,并终于生下了顾准的嫡长子顾韬。 这下宋姨娘才彻底蔫了,开始老老实实的尽自己为妾者的本分,私下里也教顾芷千万要小心谨慎,不能惹了嫡母嫡姐,不然将来祁夫人只消在婚事上为难为难她,就够她哭一辈子的了。 顾蕴前世对顾芷印象平平,这辈子也暂无恶感,但只要是与彭太夫人有关联的人,她便本能的厌恶,所以顾芷也只能跟着当一回池鱼了,——既享受了彭太夫人带给她们母女的好处,那便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姐妹几个说笑了一回,眼见时辰已不早了,也就打住话题,被簇拥着一道去了嘉荫堂。 不防彭氏竟也在,穿了件月白色的褙子,头上戴了几支素钗,不但打扮得很是清减,人更是瘦了一圈,正坐在彭太夫人罗汉床下的小杌子上,低声给彭太夫人念着佛经。 顾蕴就冷笑起来,祖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心里不安,所以才会让彭氏给她念佛经的吗? 平日也就罢了,她也不想想今日是什么日子,也有彭氏一个做妾的的立足之地?自己正愁百无聊赖呢,如今总算有乐子了! 顾蕴随着顾菁姐妹三个上前给彭太夫人见了礼,然后便笑着看向了彭氏:“彭姨娘也在呢?不过,不是说今日是中秋团圆宴吗,彭姨娘怎么会在?素日里这样的场合,也没见宋姨娘和胡姨娘她们出现啊?” 胡姨娘就是祁夫人当年给顾准抬的那个通房,因她十分识趣,从不给祁夫人添堵,祁夫人便也抬了她做姨娘。 至于当日她在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面前提到的那个所谓的‘沈姨娘’,则完全是她杜撰出来的,反正外祖母他们也不可能去打听大伯父屋里到底有哪些人。 彭氏见顾蕴看过来,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忙放下手中的经书起身给她行礼,也不敢再叫‘蕴姐儿’,而是像其他家下人等那样叫‘四小姐’。 彭太夫人不明白彭氏何以会怕顾蕴怕成这样,不悦的看了彭氏一眼,才向顾蕴道:“是我让彭姨娘过来的,你几个姐姐素日要念书也就罢了,你不念书成日里也是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我不让她过来陪我,还能让谁过来?” “哦。”顾蕴就淡淡应了一声,看向彭太夫人的目光却隐含嘲讽。 彭太夫人让她看得心头火起,你一个做孙女的,不过来给祖母晨昏定省也就罢了,竟还敢一见面便挑我的不是,眼里可还有我这个长辈! 因冷声说道:“说到请安,你这些日子规矩可松散了不少,以后记得日日过来我这里,你母亲不在了,你成了‘丧妇长女’,我若再不多管教你一些,你以后出去还不定让人说成什么样呢,到头来丢的还是我们显阳侯府的脸面,你记住了吗?”   ☆、第三十七回 挑拨 丧妇长女! 她竟还有脸说她是丧妇长女,她成丧妇长女还不都是他们母子姑侄害的! 顾蕴五内俱焚,看向彭太夫人的目光锋利如刀,带着刺骨的寒意。 饶彭太夫人自诩饱经世故见多识广,依然被她看得后背渐渐发起凉来,终于有些明白彭氏何以会怕她怕成那样了,这样的目光,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四岁孩子的身上! 顾蕴直看得彭太夫人不敢再说后,才满脸乖巧应了一句:“祖母的话我都记住了。”说着一副爱娇的样子凑到彭太夫人身边,以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冷冷说道:“只是我很好奇,祖母日日看着我,难道不会觉得愧疚吗?午夜梦回时,您又不怕遭报应吗?” “你说什么!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是平家人吗?我就知道,他们没一个好人!”彭太夫人本就惊魂甫定,又听得顾蕴这般说,这哪里是一个四岁大的孩子能说出来的话,就跟刚才她看她的眼神一样,除非……彭太夫人想到那个可能性,便忍不住寒毛直竖。 但转念一想,如今可是大白天,屋里又有这么多人在,怎么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那便只剩下人为挑唆这种可能了,是以彭太夫人才会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平家人。 顾蕴冷冷一笑,正要再说,余光瞥见顾准与祁夫人被簇拥着进来了,立刻打住了,蹬蹬几步跑至祁夫人面前,仰头天真的问道:“大伯母,祖母说彭姨娘与宋姨娘都为顾家诞育子嗣有功,这样的团圆宴,合该让她们都出席才是,可我明明听丫头婆子们说,姨娘只是半个主子,不配上正席,大伯母能告诉我,到底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吗?” 前世她活了三十多年,也没听说过哪个做正室的,是真喜欢小妾通房的,大伯母自然也不能例外,祖母不是一心想抬举彭氏吗,那就别怪她借此机会挑拨她和大伯母之间的关系,让她们本就已剑拔弩张的婆媳关系越发的雪上加霜。 祁夫人一进来便看见彭氏了,虽然彭氏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祁夫人依然心中一冷,在阖族阖府上下都知道她做了那样不要脸的事后,不是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反而还有脸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显阳侯府的脸迟早要被她们姑侄给丢光! 谁知道她们自己不要脸也就罢了,竟还敢犯到她头上,实在可恨至极……只是当着顾准的面,祁夫人也不好说不让宋姨娘列席待会儿的团圆宴,只得淡笑道:“依照规矩,做姨娘的的确不能出席这样的场合,但凡有规矩点的人家,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但法理不外人情,就像太夫人说的,彭姨娘与宋姨娘到底为顾家诞育子嗣有功,今日又只有咱们自家人,倒也不必太拘泥这些。” 吩咐金嬷嬷:“立刻打发人回去将宋姨娘和胡姨娘都请来。” “是,夫人。”金嬷嬷应声而去。 顾准与祁夫人方领着奶娘抱着的顾韬,上前给彭太夫人见礼,随即又受了顾菁姐妹四个的礼。 大房的三位小姐并不与祁夫人住在一块儿,却是住了祁夫人上房后面的抱月轩。 本来祁夫人是不想理会顾芷,只打算让她跟着宋姨娘,随便她们母女怎么过活的,又怕顾芷被宋姨娘教得一派小家子气,以后影响到顾菁和顾苒,亦怕顾准说她厚此薄彼,只得让顾芷也住进了抱月轩,表面上姐妹三个都是一样的待遇。 给父母见过礼后,顾菁便自奶娘手里接过顾韬抱了,笑道:“瞧你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是不是又没睡够啊,也不知道是随了谁,这么爱睡,一日十二个时辰里,倒恨不能睡够十个时辰才好,仔细明儿长成一只小胖猪。” 顾韬就奶声奶气的回道:“我才不是小胖猪呢。娘,大姐姐又欺负我!” 祁夫人便假意拍了顾菁一下,“就知道欺负你弟弟,他还小呢,正是缺觉的时候,小孩子家家的,本就要能吃能睡,才能长得好呢!” 顾苒插言道:“那我想多吃点什么想多睡一会儿时,娘怎么总是不让?娘偏心,娘偏心!” 祁夫人嗔道:“你是女孩儿,与你弟弟能一样吗?说得就跟我素日苛待了你似的,仔细我明儿不管你了,任你长成一只小胖猪!” 母子四人不知道多亲热。 看得上首本就因才被顾蕴摆了一道而满心恼怒的彭太夫人越发气不大一处来,不就是生了个儿子吗,就跟谁不会生似的,轻狂成这样,还敢含沙射影的说她没有规矩……因淡声叫道:“祁氏,我听说近来你将府里各行当的人都替换了不少,那些人里大半是府里几辈子的老人了,你这样做,不怕寒了底下人的心吗?” 祁夫人闻言,就一副很是惊诧的样子:“不是母亲您吩咐我换的吗,说府里乌烟瘴气,乱得不成样子,让我一定好生整顿一番的吗?当日平亲家老太太和两位舅太太也在,难道母亲竟忘了不成?” 心里暗暗冷笑,寒了别人的心她管不着,只要不寒了她自己的人的心就够了! 彭太夫人被噎了个倒仰,简直恨不能一掌拍在祁夫人的脸上,当日她不过是为了平息平家人的怒火,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随口那么一说罢了,谁知道就被她拿了鸡毛当令箭,将她苦心经营半辈子的人换了大半,假以时日,这府里岂非连她的立足之地也要没有了? 深吸一口气,彭太夫人正待再说,顾冲来了,顾准受了他的礼后,顺势说道:“人既已到齐了,就上菜罢,我还吩咐人准备了焰火,早些吃完了,好去园子里放焰火。” 顾准从五岁起,便是显阳侯府的世子,从小受到的教育和所处的地位都让他明白,只有庙堂之争才会影响生死,只要他一日是显阳侯,彭太夫人在内宅里就算小动作再多,说到底也奈何不了祁夫人,至多也就是给祁夫人添点堵,让祁夫人不痛快而已。 所以对彭太夫人的那些小动作,他自来都是能视而不见,便视而不见的,譬如此时此刻,他实在犯不着因为一点小事,让自己背上一个“不孝”的名声。 好在彭太夫人还没糊涂到家,见一家之主发了话,到底没有再说,被一道簇拥着用了摆席的花厅里。 ------题外话------ 闺蜜来玩了两天,我也两天没码成字,今天终于可以安心码字了,可是后天婆婆又要回一趟老家,嘤嘤嘤……求安慰,求抚摸,求收藏……   ☆、第三十八回 羞辱 宴席开始后,宋姨娘与胡姨娘才急匆匆的赶到了,方才顾准所谓的‘人既已到齐了’,显然没将二人算在内,或者说,在顾准心中,二人根本不能称之为人,只能算是两个会活动的物件而已。 宋姨娘和胡姨娘低眉顺眼的给在座的所有人都行过礼后,便很自觉的站到了祁夫人身后,给祁夫人布菜捧羹,十分的殷勤。 纵然蒙彭太夫人和祁夫人开恩,准许宋姨娘与胡姨娘出席今日的宴席了,她们也是不能与主子们同桌吃饭的,所以早有金嬷嬷领着人在大桌旁边另支了张小桌,以便彭氏与大房的两位姨娘入座。 如今宋姨娘与胡姨娘忙着服侍祁夫人,小桌子上便只剩了彭氏一个人,原本不是很引人注目的,如今也变得引人注目起来,就跟万花丛中忽然出现了一抹绿色一般,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彭氏心里一时是又羞又气又不知所措,本来她还因自己不得不与两个低贱的婢妾同桌吃饭而满心的不忿与委屈,觉得是对自己的侮辱。 如今却是巴不得宋姨娘与胡姨娘能快些入席,也好替她遮掩一二,让屋里服侍的丫头婆子们的目光别再只有意无意的集中到她一个人身上,她甚至能看见她们目光里隐含的冷嘲与不屑,以前她以显阳侯府表小姐的身份住在嘉荫堂时,这些人几时敢拿这样的目光看她了,个个儿待她不知道多殷勤,果真她如今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吗? 彭氏正犹豫着自己是该入席好,还是似宋姨娘胡姨娘似的,站到彭太夫人身后服侍好,说来彭太夫人既是她姑母,如今又算是她婆婆了,二房如今没有主母,她代为服侍彭太夫人也是应当的。 可她若是做了与宋姨娘胡姨娘一样的事,岂非意味着她成了与她们一样的人?她们都是由低贱的奴婢成为姨娘的,怎么可能与自己一样! “彭姨娘,我人小手短,够不着桌子那边的菜,你过来帮我夹一下好不好?”耳边忽然传来顾蕴娇嫩软糯的声音。 这下彭氏不必犹豫,也不敢犹豫了,虽然满心的羞愤,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低低应了一声:“是,四小姐。”便小步走到顾蕴身后,给顾蕴布起菜来。 顾蕴却是打定了主意要踩她的脸,祖母让她不好过,她碍于长幼尊卑碍于孝道不好直接打祖母的脸,彭氏一个贱妾的脸,她身为二房的嫡长女却是想怎么打就可以怎么打的,她自然不会客气。 除了将彭氏给使唤得团团转以外:“我要吃那个……不是那个,是旁边那个,你怎么这么笨……剥个虾也剥得乱七八糟的,多跟人家宋姨娘胡姨娘学学……知道我吃了但凡沾酒的东西身上都要起疹子的,却偏给我夹什么醉蟹,到底安的什么心……” 最后更是将一盏丫鬟才送上来,犹冒着腾腾热气的羹汤尽数打翻在了彭氏身上,当即烫得她整只手红成一片,至于衣裳下面又红了多少,旁人便不得而知了。 彭氏的眼泪立时落了下来,也不知是痛的,还是气的,却不敢说顾蕴的不是,既是知道这样的场合没自己说话的份儿,也是因为心里忌惮顾蕴,只得泪眼朦胧的看向了彭太夫人,盼望彭太夫人能为她出气。 彭太夫人也是气得不轻,顾蕴这样打彭氏的脸,就是在打她的脸,她一个做长辈的,奈何不得祁夫人这个原配嫡媳也就罢了,若再连自己的亲孙女儿都教训不了,她也不必再活着了! 因怒声呵斥顾蕴道:“蕴姐儿你几时变得这般刻薄了,你瞧瞧你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点侯府千金的体统,彭姨娘再不好,也算是你的长辈,有你这么对待长辈的吗?果然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师婆跳假神,我再不好生管教你一番,显阳侯府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光了!” “长辈?”顾蕴就冷笑起来,一瞬间锋芒毕露:“敢问祖母,彭姨娘算是我哪门子的长辈?我虽年纪小,却也知道姨娘是算不得长辈的,还请祖母明示,彭姨娘到底算我哪门子的长辈!” 这话叫彭太夫人如何回答,彭氏还是显阳侯府的表小姐时,自然是顾蕴的长辈,可如今做了姨娘,还算顾蕴哪门子的长辈? 关键是顾蕴的目光,让彭太夫人根本不敢直视,只得略显狼狈的看向了顾冲,喝道:“养儿不教父之过,蕴姐儿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你也不知道管管,你是怎么当父亲的!” 顾冲倒是没觉得顾蕴的行为有多过分,做姨娘么,本来就该服侍人的,可彭太夫人发了话,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不给母亲这个面子,只得看向顾蕴,沉声说道:“蕴儿,还不快给你彭姨娘道歉?不管彭姨娘如今是什么身份,你无故伤人总是不对。” “道歉?敢问父亲,您要我以什么样的身份给您的小妾道歉,是以您嫡长女的身份呢,还是以彭家侄孙小姐的身份?”顾蕴定定看着顾冲。 顾冲就哑口无言了,这才恍然发现,女儿不知不觉已又长高了好些,如今定定的望着他,他甚至能从她乌黑清澈的双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冷不防就让他想到了当初平氏刚进门时,一双眼睛也是这样的乌黑清澈。 也让他想到了当年顾蕴刚出生时,他虽有些遗憾不是儿子,心里去也是无限欢喜,一日瞧不见女儿,便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缺了一块似的,之后待女儿也一直都是疼爱有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女儿生疏至厮的? 顾冲一下子心虚得厉害,好半晌方涩然的说了一句:“你既不愿意道歉,那便算了罢,只记得以后不能再随便伤人,谁都不可以,不然到头来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上辈子父亲到底疼没疼过自己,顾蕴已全然不记得,纵然记得,如今她也不稀罕,所以她只是淡淡应了一句:“父亲的教诲我记住了。”便再无他话。   ☆、第三十九回 还早 顾蕴说完,便继续吃起饭来,方才因为心里膈应彭太夫人,也是存了心要折腾彭氏,她也不曾好好儿吃饭,如今倒是胃口大开了。 果然比起前世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还是方才的恣意妄为蛮横无理更让人身心愉悦。 在顾蕴折腾彭氏,彭太夫人和顾冲先后教训顾蕴,却反被她噎得话都说不出来的过程中,顾准是不在意这些小事,也是因为事涉弟弟的屋里人,他不好开口。 祁夫人出于平老太太婆媳的托付,倒是想出言维护顾蕴来着,又怕彭太夫人将矛头调转向她,白惹闲气生;且也存了试顾蕴一试的心,她总觉得自平氏去后,顾蕴便不像个孩子了,平家人没离开前,还可以说都是平家人在背后教她,如今平家人已离开了,她倒要看看,顾蕴小小的人儿会有什么反应。 因此在这个过程中,他夫妻两个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继续不紧不慢的吃着东西,打算等事情实在无法收拾了,再出面也不迟。 顾苒倒是一度忍不住想要替顾蕴打抱不平,却被祁夫人以眼神制止了,后来她再想开口时,顾菁就总是会适时的夹一筷子菜送至她嘴边,让她根本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如今祁夫人见顾蕴果然三言两语便噎得彭太夫人母子无话可说,彭氏纵被打了脸也只能被白打,心里就越发高看顾蕴两眼了,因伸手夹了一筷子菜给顾蕴,笑道:“蕴姐儿多吃点,你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事便怄坏了身子,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多谢大伯母。”顾蕴抬头冲她甜甜一笑,祁夫人虽未必是真心关心她,但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何况与祁夫人交好,一开始便在她的计划以内。 祁夫人便又笑道:“对了,你搬进饮绿轩后,除了贴身服侍的人,其他的丫头婆子都还差好些呢,整好府里这些日子要添一批新人,你看明日是我让金嬷嬷将人领去饮绿轩你挑呢,还是你亲自走一趟,去我屋里挑?早日挑好了,我也好将她们的身契都给你,你好安排人早些调教。” 顾蕴笑道:“我哪里会挑人了,少不得要麻烦大伯母替我掌眼,我明儿过大伯母屋里去罢,整好可以在大伯母那里吃晚饭,就怕大伯母嫌我呱噪。” “怎么会,我巴不得你日日过去我那里吃饭呢,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明儿午后让金嬷嬷去饮绿轩接你。”祁夫人三言两语将事情定了下来。 上首彭太夫人的脸色已成了猪肝色,果然是吃里扒外的东西,当着她的面便与大房的人打得火热,只可惜她与大房的人打得再火热,终究也是二房的人,终究也得叫她“祖母”,那她便管得她! 彭太夫人因咳嗽一声,威严道:“挑丫头婆子暂时是次要的,要紧的是蕴姐儿学规矩的事,打明儿起,你便日日过来,我亲自瞧着齐嬷嬷教你规矩,等什么时候你的规矩学得有模有样了,什么时候再挑丫头婆子也不迟。” 顾蕴就嘲讽的勾了勾唇角,祖母既然上赶着找不自在,自己若不成全了她,岂非太过不孝? 遂甜笑着应道:“那我明儿一早便过来给祖母请安,向齐嬷嬷学规矩。” 彭太夫人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一时宴罢,有粗使婆子上前将嘉荫堂花厅的窗格门槅都拆了,随后便见十来个小厮抬了几筐爆竹进来,或是摆在地上,或是挂在树上,为待会儿主子们观看焰火做着准备。 等到小厮们收拾完,随着顾准一声令下“点起来”,小厮们便拿着长长的香烛,猫身点燃了爆竹的捻子。 霎时花厅前的露台便被五颜六色的火花妆点成了一个火树银花的世界。 顾苒与顾韬便拍着手欢呼起来,顾菁与顾芷虽然没欢呼,却也看得如痴如醉,亦连祁夫人与彭太夫人渐渐都看住了,毕竟美丽的景象人人都爱。 就更不必说一众丫头婆子们了。 彭氏此刻却顾不得看焰火,她正忙着与宋姨娘胡姨娘一道吃饭。 主子们终于吃完饭,自然该轮到她们做姨娘了,彭氏正一肚子的憋屈,先前被烫伤的地方也火辣辣的痛,偏彭太夫人与顾冲被顾蕴那么一打岔,竟都忘记了要先打发她回房更衣上药去,她又不能不经主子的允许私自回去,如今哪有心情吃饭? 而且她果真与宋姨娘胡姨娘一桌吃了饭,岂非意味着她承认自己与她们是一样的人了,以后万一她有幸扶了正,她还要怎么在阖府上下面前立足? 所以在宋姨娘与胡姨娘小心翼翼的邀请她时,她便推说自己不饿,让她们先吃。 可她却忘了一件事,她如今一个人吃两个人补,根本饿不得,其结果就是,她话音刚落,肚子便不争气的叫了一声,让她说嘴打嘴了。 这下宋姨娘与胡姨娘再邀请她时,她便不好推辞了,且肚子也的确饿得难受,她怕饿着了孩子,只得忍辱与二人一道坐下,吃起小桌上早已冷透了的各色菜肴来。 只是彭氏心里却是越想越憋屈,以致不知不觉便流了满脸的泪,心里更是溢满了绝望,难道自己这一辈子,就只能这样屈辱的过了吗?如果真只能这样过,当初她还不如就任平家人将她腹中的孩子打掉,远嫁他人呢,至少她是正妻,不会受方才那样的屈辱,也不必吃这些残羹冷炙! 顾蕴对焰火并不怎么感兴趣,她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百无聊赖之下,忽一眼瞥见正与宋姨娘胡姨娘一道吃饭的彭氏似是在哭,她立刻看了过去。 果然就见彭氏的肩膀正一抽一抽的,偏她还不敢让人瞧出来自己在哭,只能将头埋得低低的以做遮掩,瞧着好不可怜。 顾蕴就冷笑起来,她还是那句话,现在这点小事就值当彭氏哭成这样了,岂不知以后的时间还长得很,她哭的日子且在后头!   ☆、第四十回 规矩(上) 次日,顾蕴起来后慢吞吞的梳洗好,慢吞吞的用了早饭,才慢吞吞的去了嘉荫堂。 当然她不是一个人去的,还带了卷碧和刘婆子一起去。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对锦瑟卷碧几个丫头的习性顾蕴也算是颇为了解了。 锦瑟沉稳,便与如嬷嬷一道,管了她的箱笼首饰等;暗香针线活不错,便管了她的衣物;明霞的娘是平家厨房的管事,她自小耳濡目染,也颇懂厨艺,饮绿轩的小厨房便交由了她打理;卷碧口舌伶俐善与人打交道,带她出门再好不过了,总不能让她一个做小姐的,亲自与人吵架罢?且她的身份也注定了很多话她不方便说,反倒是卷碧作为丫头,更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与她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譬如今日,顾蕴知道彭太夫人定不会让她轻易过关,偏她碍于小辈的身份,有些话到底不好说,那少不得就只能借卷碧之口说出来了,至于将刘婆子也一并带上,则是防的齐嬷嬷等人对她用强,她人小力微,有刘婆子在,吃亏的是谁就说不好了! 一时到得嘉荫堂,彭太夫人早已是满脸的不耐,一见顾蕴进来,便怒声喝斥道:“让你过来学规矩,你却睡到日上三竿才来,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是不是?别说我昨儿便与你说定了,让你大早过来学规矩,纵我没与你说好,你也该打早过来给我请安才是,还不给我跪下!” 顾蕴见彭太夫人眼睑下一圈青影,就算涂了厚厚的脂米分也掩盖不住,因笑道:“祖母昨儿夜里睡得可好啊?我瞧您的气色,怕是睡得不大好啊,难道是……心里有鬼不成?”后面一句话压得极低,也就离得近的几人能听见而已。 彭太夫人昨夜的确睡得不好,拜顾蕴晚宴前那句‘午夜梦回时,您就不怕遭报应吗’所赐,她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气色能好才真是奇了怪了! 见顾蕴一来便出言挑衅,她越发怒不可遏,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睡得不知道有多好,你还不给我跪下!” 顾蕴淡淡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无限委屈:“我又没错,为什么要跪,难道就因为我多睡了一会儿吗?”说完看一眼卷碧。 卷碧立刻以不大不小刚好够满屋子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嘀咕”道:“我们小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睡好了怎么能行?太夫人不是满口疼我们小姐吗,就是这样疼的?” 彭太夫人被噎得一窒,回过神来便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主子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齐嬷嬷,掌嘴!” “是,太夫人。”齐嬷嬷大声应了,便要上前掌卷碧的嘴。 却被顾蕴挡在了前面,冷冷道:“卷碧可是我的人,不是显阳侯府的人,更不是嘉荫堂的人,齐嬷嬷你觉得自己打得起她吗?” 齐嬷嬷就不敢再动手了,平家人那般强势,又那般看重四小姐,万一四小姐定要他们逼着太夫人撵自己出去,太夫人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保彭姨娘是因为彭姨娘腹中怀着她的孙子,自己却只是一个奴才,太夫人岂能为自己再得罪平家? 眼见齐嬷嬷犹豫,彭太夫人都快气疯了,心里却也不想再为丁点儿小事与平家再生事端,只得怒声质问顾蕴:“这丫头便是你后头新添的?怎么没来给我磕头,如今又这般没规矩?看来得好生调教一番,才好继续服侍你!” 顾蕴淡淡一笑:“我二舅舅带她们来的次日,我便已让人带着她们去给大伯母磕过头了。” 言下之意,如今显阳侯府的当家主母是祁夫人,又不是你彭太夫人,凭什么来给你磕头! 彭太夫人气得浑身直发抖,霍地站起身来,便要亲自打顾蕴去,齐嬷嬷打不得平家送来的下人,她管教自己的亲孙女儿,谅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却被齐嬷嬷一把抱住了胳膊,低声哀求道:“太夫人千万息怒,果真你打了四小姐,知道的人说您是打是亲骂是爱,不知道的,还不定会传出什么难听话来呢,您实在气急了,就打奴婢几下出气罢。” 又杀鸡抹脖的直冲彭太夫人使眼色,“太夫人不是说要亲自看着四小姐学规矩吗?”这学规矩又岂是一次两次就能学好的? 好歹将彭太夫人劝住了,强忍怒气向顾蕴道:“罢了,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待你规矩学好了,自然也就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齐嬷嬷,今日你就先教四小姐见了长辈该如何行礼如何回话罢!” 齐嬷嬷忙应了,上前赔笑向顾蕴道:“四小姐,这给长辈行礼分两种,一种是家常礼,便是福礼,一种是大礼,却是三跪九叩,奴婢先给四小姐示范一遍,还请四小姐看好了。” 说完,先冲彭太夫人行了个标准的福礼,然后便跪下,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礼毕向顾蕴道:“请四小姐随奴婢做一遍罢。” 顾蕴前世做了将近二十年的侯夫人,这点礼仪岂能难倒她,齐嬷嬷的所谓示范在她眼里,实在可笑至极,她敢说自己随随便便做来,便让其休想挑出半点毛病来。 可她凭什么要听彭太夫人的,凭什么要对她行三跪九叩大礼? 脸上仍带着笑,可她说出来的话却足以气死人:“齐嬷嬷这礼行得也太难看了,万一我跟着她学了,行的礼也跟她一样难看怎么办?祖母还是请彭姨娘来给我做示范罢,彭姨娘再怎么着也比齐嬷嬷好看不是,自然行的礼也要好看许多。” 这么可恶的死丫头,平氏那死鬼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 彭太夫人吸气吸气再吸气,才强忍住了没有破口大骂顾蕴,道:“彭姨娘昨儿个被你烫伤了你忘记了吗?你今日就先跟着齐嬷嬷学,待彭姨娘伤好后再教你也不迟!” “烫伤了?”顾蕴满脸惊诧,“我不过就无意溅了几点汤汁在她身上而已,至于那么娇贵,就烫伤了吗,祖母莫不是不想让彭姨娘教我,胡乱找的借口罢?卷碧,你立刻去一趟彭姨娘那里,就说祖母立等着她过来教我学规矩,务必将她请来!” 卷碧忙大声应了:“是,小姐!”不待彭太夫人制止,已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题外话------ 婆婆走的第一天,想她……婆婆走的第二天,继续想她……神马时候她才能回来,我才能码字啊?嘤嘤嘤…   ☆、第四十一回 规矩(下) 彼时彭氏正歪在自己屋里临窗的榻上发呆,昨儿被烫伤的手不动还好,一动便火烧火燎的痛,让她越发的心烦意燥。 纱儿端了安胎药进来,见她不过才进门两个多月,人便瘦了一圈,一副气血两亏的样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说道:“四小姐也太过分了,就算姨娘如今不比从前,也是她的庶母,她怎么能那样对您?还有太夫人,竟也不护着您,您腹中可还怀着她的孙儿呢,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住嘴!”话没说完,已被彭氏怒声喝断:“太夫人和四小姐也是你能非议得的?我早说过,你再敢这般口无遮拦,我便立刻送你回去,你是把我的话都当了耳旁风是不是?” 比起在彭家时的日子,就算如今彭氏只是姨娘,也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了,纱儿如何肯回去?当下唬得什么都不敢再说,小心翼翼的服侍起彭氏吃安胎药来。 彭氏一气将安胎药喝尽,又自纱儿递上的蜜饯盘子里捡了一颗含在嘴里,觉得嘴里不那么苦后,才阴沉着脸将纱儿打发了,继续发起呆来。 难道这样屈辱的日子,自己真要过一辈子吗?如今看来,自己扶正的希望已是寥寥无几了,旁的且不说,顾蕴那妖怪就第一个不会让自己如愿,等到十月期满自己万一真生了女儿,平氏的孝期满了表哥又续了弦后,哪里还会有自己的好日子过? 自己一定得赶在孩子出生以前,想个万全之策才成,——只可惜平家人提的条件太苛刻,她手上又根本没有可用之人,不然找机会结果了那小妖怪,自然也就一了百了了! 彭氏正想得入神,冷不防就听得外面传来纱儿略显慌张的声音:“这位姐姐,我们姨娘真的身体不适,才吃了药已经睡下了,能不能劳烦姐姐回去告诉太夫人和四小姐,待我们姨娘身体好些了,再过去服侍太夫人和四小姐?” 然后是另一个陌生的女声:“我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姐姐别为难我,姐姐果真不替我通报吗?那我只能自己喊了,彭姨娘,彭姨娘,太夫人立等着您过去教四小姐学规矩呢,请您快一些,别让奴婢难做!” 彭氏一听,便知道这绝对不会是彭太夫人的主意,只会是顾蕴的主意,当即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那个小妖怪,不将她腹中的孩子折腾掉誓不罢休是不是?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让那来传话的丫头滚。 只是“滚”字都已到嘴边了,到底还是被她强行咽了回去,顾蕴那小妖怪实在太邪门儿,她又有恃无恐,自己实在惹不起。 没奈何,只得装出一副乍然被吵醒,还带了浓浓睡意的声音向外问道:“纱儿,你跟谁在外面说话呢?进来回话!” 外面的纱儿闻言,暗暗叫苦不迭,却也不能不听主子的话,只得向卷碧歉然一笑:“劳烦姐姐稍等片刻。”小跑进了屋里。 余下卷碧看着她慌张的背影,就勾唇冷笑起来,想靠装睡拒不执行她家小姐的命令?门儿都没有! 嘉荫堂里,彭太夫人见卷碧不由分说便跑了,气得一拍桌子:“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就因为你这个做主子的没有规矩,连带你的丫鬟也没有规矩,你竟还好意思嫌齐嬷嬷行礼行得不好看!” 顾蕴嘟了嘟嘴,一派娇憨的样子:“是不好看嘛!” “你!”彭太夫人决定不与顾蕴废话了,她还不信,自己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收拾不了了,直接喝命齐嬷嬷:“叫两个婆子进来,记得要力气大一些的,也好手把手的教四小姐跟你学规矩!” ‘手把手’三个字被彭太夫人咬得极重,摆明了是要对顾蕴用强了。 齐嬷嬷本想劝彭太夫人几句的,见彭太夫人气得双目赤红,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到底还是没敢劝,应声去外面叫了两个粗使婆子进来。 那两个婆子听了彭太夫人的吩咐后,便要上前去架顾蕴。 不防却被刘婆子一手一个反剪了手,往地上用力一搡,二人便摔了个狗啃泥,趴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好半晌爬不起来。 彭太夫人这才知道,原来顾蕴带来的婆子竟是个会武的,又惊又怒,气急败坏的喝道:“平家都给你送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当我们显阳侯府是菜市场,什么人都可以进来撒野吗?” 适逢卷碧带了彭氏回来,顾蕴也不与彭太夫人废话,直接冷声向彭氏道:“方才祖母让齐嬷嬷教我如何对长辈行礼,齐嬷嬷说分两种,一种是福礼,一种是三跪九叩大礼,现在彭姨娘就给我做个示范罢!” 彭氏的身孕如今已快五个月了,虽然她有意穿的都是些宽松且高腰的衣裳,仔细一看,依然能看得出已经显怀了,听得顾蕴竟要她行三跪九叩大礼,如何甘愿,可又不敢公然违抗顾蕴的命令,只得哀怨的看向了彭太夫人。 别说彭氏向自己求救,就算不求救,彭太夫人也不会让她跪,就因为前阵子在平氏的丧礼上彭氏跪得太多,以致动了胎气,如今尚日日吃着安胎药呢,如何能再雪上加霜? 只是彭太夫人还未及开口,顾蕴已凉凉道:“祖母方才已见识过我身边刘妈妈的本事了,难道祖母想让彭姨娘也亲自感受一番不成?” 毫不遮掩的威胁彭太夫人,如果她敢护着彭氏,不让彭氏下跪,她一点也不介意让刘婆子对其动粗。 彭太夫人就如忽然被人卡住了脖子一般,张大了嘴巴直喘粗气,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彭氏便也只得委委屈屈的跪了下去,直跪了不下数十次,跪得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后,顾蕴才开了口:“好了。”然后自己学着做了一遍,姿势完美得任最挑剔的教引嬷嬷也休想挑出半点不是来。 彭太夫人只得看着她扬长而去,恨得经心保养了多年的指甲猛地被折断了也顾不得。 顾蕴却在走出嘉荫堂后,百无聊赖的打起哈欠来,彭太夫人与彭氏也太弱了,难免让她有胜之不武之感,看来是时候该另找个人陪她们过招了。 至于自己,要忙的事且多着呢,哪来那么多闲工夫逗她们玩儿!   ☆、第四十二回 丫鬟 顾蕴回到饮绿轩后,因见还不到传午膳的时辰,便让锦瑟给自己磨了墨,练起大字来。 待写满整整一篇字,直累得自己满头大汗后,顾蕴才停下净了手,坐到靠窗的塌上,一边吃用井水湃过的西瓜,一边想起心事来。 自己固然不惧祖母与彭氏,也自信让她们讨不了便宜反而只能吃亏去,可这些小打小闹除了让她们堵心至多也就是受点小磨搓一些,根本伤不了她们的筋动不了她们的骨,有什么意义?自己若事事都与她们较真儿,反倒降低了自己的格调! 看来是时候给父亲物色续弦人选了。 以父亲显阳侯府嫡出二爷的身份,又生就一副好皮囊,虽然如今阖府上下都知道他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架不住旁人不知道,关键他至今还没有嫡子,纵是续弦,要结一门相对好些的亲事,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难就难在,自己要怎么才能让那位未进门的继母,按照自己的心意与彭太夫人打擂台,给彭氏这个有彭太夫人撑腰的所谓“贵妾”好看! 顾蕴想了一回,暂时没有头绪,适逢如嬷嬷让人传了午膳来,她也就暂时丢开,专心用起膳来。 一时膳毕,顾蕴又小憩了半个时辰,才起来梳洗一番,不待金嬷嬷来接,便自己带着人去了朝晖堂。 彼时祁夫人正与顾菁屏退了满屋子伺候的人,母女两个在说体己话儿。 顾菁因说母亲:“祖母再不好,到底也是四妹妹嫡亲的祖母,不比咱们终究隔了一层,母亲又何必非要插一脚进去,帮着四妹妹与祖母打擂台?万一明儿她们祖孙好起来了,母亲岂非白做小人了?还有让四妹妹挑选丫鬟一事,母亲何必非要自己主动提及,等四妹妹先开口岂不更好?” 作为侯府的嫡长女,尤其祁夫人一度身子不好,可能这辈子都生不出嫡子来,顾菁心疼母亲,便比寻常同龄的女孩儿更懂事,早在七八岁时,便已帮着祁夫人在打理府里的一些琐事了,是以很多时候,祁夫人并不拿她当个孩子看,而是有什么事,都要先听听她的意见。 祁夫人闻言,笑道:“你能想到这一层,也不枉我素日的教导。只是你这些日子与你四妹妹相处得少,并不知道她如今已变了个人,与太夫人是再好不了了,既然她们祖孙再好不了了,那我自然要帮你四妹妹,何况平家老太太和舅太太临行前,可是再四拜托了我,一定要看顾她的。” 顿了顿,又道:“至于我主动提出让你四妹妹挑选丫鬟,却只是想向她表明我的态度而已,并不是真要她挑选人,挑不挑人的主动权始终是握在她手里的,我不过只是想借此事向她示好,只要她能明白我的意图,那我的目的便已是达到了。” 彭太夫人终究占了婆母的名分,便注定了自己在与她过招的过程中,难免有这样那样的顾忌,顾蕴却不一样,她是彭太夫人的亲孙女儿,又与彭太夫人姑侄彻底撕破了脸,以后自己再与彭太夫人打擂台时,没准儿便能借她的手了;纵不能借她的手,顾蕴亲近他们这一房比亲近自己的亲生祖母父亲更甚这件事本身,也已是在打彭太夫人的脸在给彭太夫人难堪了! 顾菁这才恍然大悟:“到底还是母亲考虑得深远,我便想不到这么多。” 祁夫人道:“你才能活了多大,慢慢来就是了。”浑然没想到,顾蕴可比顾菁小了五六岁,怎么她在面对顾蕴时,不知不觉便拿她当大人看呢? 母女两个正说着,有小丫鬟进来屈膝禀道:“夫人,四小姐来了。” 祁夫人一怔:“这么早?不是说好等我打发金嬷嬷去接她的吗?” 不过人既已来了,也断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祁夫人因忙吩咐顾菁出去迎顾蕴,一面又吩咐金嬷嬷,赶紧将备选的小丫头子们都传来候着。 顾菁领着人迎到院子里,果见顾蕴被簇拥着慢慢走了过来,她忙上前弯身笑道:“这会儿正是一日里最热的时候,四妹妹也不说晚点再过来,万一中暑了可如何是好?” 顾蕴的确热得满头满脸的汗,却坚持不让如嬷嬷抱她,非要自己走过来,这会儿见了顾菁,屈膝行了个礼,才笑道:“我睡了一会儿便睡不着了,左右在家里闷着也是无事,想着可以过来大伯母这里与姐姐们玩儿,便过来了。” 姐妹两个说着,顾菁已牵了顾蕴的手,将她迎进了屋里。 见过祁夫人后,顾蕴因问道:“二姐姐与三姐姐怎么不见?” 祁夫人笑道:“她俩正在自己屋里睡觉呢,你大姐姐因为这几日大节下的事多,我给她也分派了一些,中午便歇在了我屋里。” 一时丫鬟上了冰镇绿豆汤来,顾蕴喝了大半碗,觉得身上凉快不少后,方问祁夫人道:“大伯母说让我过来挑丫鬟,这会子备选的人都在哪里呢?我早些挑完了,也好早些与几位姐姐一起玩儿。” 祁夫人便打发人去将备选的小丫头子们都叫了来,一共二十来个,都是显阳侯府的家生子,倒也收拾得干净爽利,看言行举止也都是多少学过点规矩的。 顾蕴一一看过去,目光在其中两个丫头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定是要选那两个丫头时,她却指向了二人旁边的丫头:“这两个,再就是这个,还有这个,就她们四个罢。” 金嬷嬷闻言,看了四人一回,见并不是其中最沉稳最伶俐的,不由暗想,四小姐到底还是太小了一些,不知道怎么挑人……不过这话也不该她一个做奴才的说,遂什么都没说,只屈膝行了个礼,将人复又带了出去。 祁夫人方笑向顾蕴道:“明日我便连人带身契一并与你送去饮绿轩。” “多谢大伯母。”顾蕴向她道了谢,思绪却已飞远了。 方才那两个丫头必定都以为自己会挑中她们,却不知道因为前世的事,她有多厌恶她们,以致如今连想起她们的名字,都觉得恶心,又怎么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再选中她们? 她不仗着主子的身份,一开始便将她们直接打入十八层地狱,让她们一辈子都看不到出头之日,已经是她所能忍受的极限了!   ☆、第四十三回 倒霉的太子(上) 挑选完丫鬟,顾苒与顾芷被丫头婆子们簇拥着过来了。 瞧得顾蕴也在,顾苒立刻扑了上来:“四妹妹,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去我屋里找我去?我屋里好玩儿的可多了,走,我带你去!”拉了顾蕴便要往她屋里去。 倒不是顾苒与顾蕴一日间便建立起了多深厚的感情,实在是素日里顾菁要帮着祁夫人管家,且比她大两岁,对她自来是严厉的时候居多,与她玩到一起的时候少,顾芷则拘泥于自己庶女的身份,也不敢放开了与她玩儿。 惟独顾蕴,年纪虽比她小,却能放开了与她开玩笑,一看就是个有趣的,叫她如何能不对顾蕴另眼相看,加倍热情? 眼见顾蕴被二女儿扯着身不由己的往外走,因人小腿短偏又走得太快,差点儿打了个趔趄,祁夫人忙斥道:“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好!没见这会儿正热吗,你四妹妹才从饮绿轩过来已是晒了一回太阳了,你再拉了她往大太阳下走一趟,万一热坏了她,可如何是好?你要献你那堆乱七八糟的宝贝,只管让丫头回去取便是,犯得着亲自跑一趟吗?” 说得顾苒吐了吐舌头,“是我一时没想到,娘您就别说我了,屋里这么多人,您也给我留点面子嘛!” 祁夫人哭笑不得:“你还知道要面子呢!”命人给她和顾芷端绿豆汤去。 一时汤来了,顾苒一边喝着,一边还不忘吩咐自己的丫鬟回去取她口中‘好玩儿的’去:“……把我的九连环七巧板什么的都取来,还有前儿舅舅送给我的万花筒也取来,四妹妹一定会喜欢的!” 顾蕴自然不可能真喜欢这些小女孩儿喜欢的东西,可顾苒的热情却感染了她,等到顾苒那些宝贝被取回来并极力邀请她玩时,她便没有拒绝,而是做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与她玩在了一起,也算是重温了一回自己的童年。 顾菁与顾芷一开始只是在旁边看着,后见二人玩得热火朝天的,顾菁再少年老成也不过才十岁大,顾芷就更小了,哪里经得住诱惑。 渐渐便也与二人玩到了一起去,屋里一时间十分的热闹。 冷不防外面却传来小丫鬟的声音:“侯爷回来了!” 正含笑看女儿侄女们玩笑的祁夫人一怔,随即便忙下地穿鞋,迎了出去。 果见一身朝服,热得满头是汗的顾准大步走了进来,祁夫人便上前屈膝见礼:“不是说今晚宫里有宴会,侯爷要当值宫中吗,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顾准一边往里走,一边解着朝服的扣子,不防却见女儿们都在屋里,只得暂时停了解扣子的动作,待女儿们给自己行过礼后,笑道:“今儿倒是热闹。” 祁夫人跟进来笑道:“昨儿妾身不是说让蕴姐儿今日过来挑丫鬟吗,挑完后整好在妾身这里用饭。”然后吩咐顾菁,“带你妹妹们碧纱橱里玩去,也好让你父亲换件衣裳,凉快凉快。” 顾菁忙应了,带着三个妹妹去了碧纱橱里。 祁夫人方亲自服侍顾准换起衣裳来,一面压低了声音问道:“侯爷,可是宫里出了什么变故?” 顾准沉声言简意赅道:“也算变故也不算。太子殿下今儿吐血了,太医都暗示皇上准备后事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断没有儿子都命悬一线了,老子与其他兄弟家人还大吃大喝的道理,所以皇上下旨,今晚上的宴会取消了,金吾卫不需要再加派人手拱卫禁宫,我自然就回来了。” 听得只是太子吐血了,祁夫人松了一口气,道:“太子殿下自来体弱多病,不过吐血却是头一遭,也难怪太医要让准备后事……那我们岂不是也该预备起来了?” 一旦太子薨逝,那便是国丧,寻常百姓家尚且要挂白布白灯笼以示哀恸,何况他们这样的勋贵人家,故祁夫人有此一说。 顾准点头道:“是该预备起来了,这也正是我要与你说的,好在我们家本就才办了丧事,一应东西都是现成的,倒也便宜。” 顾蕴在碧纱橱里竖着耳朵听至这里,倒是很想插嘴说一句,他们口中那位太子殿下眼下且死不了,总还有五年时间好活,他们不必白忙活。 却也知道这话断断说不得,且也没有必要说,遂三缄其口,继续做专心状看起顾苒与顾芷翻花绳来。 原来顾蕴方才见顾准急匆匆的回来,第一反应与祁夫人一样,便是宫里莫不是出了什么大变故?半是出于好奇,半是出于对一切人事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放心的习惯使然,顾蕴立刻竖起了耳朵。 好在碧纱橱并不隔音,顾蕴又有意竖着耳朵,这才会将顾准与祁夫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不由在心里默默为那位倒霉的太子殿下掬了一把同情泪。 虽然对方是大邺的太子,国之储贰,全天下一等一尊贵的人物,本该轮不到顾蕴一个小小的侯门千金同情。 奈何这位太子的经历,实在由不得人不同情他。 当今皇上登基时只得十岁,为拉拢朝臣,十四岁便大婚迎娶了其时首辅宗大人的嫡长孙女为后,后又陆续纳了不少重臣的女儿或是孙女为妃。 然而后宫佳丽三千,却一直到皇上二十五岁时,也没有谁生下过一儿半女! 也就是说,皇上百年之后,这大好的江山没准儿只能交到旁人手里,而非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了,换了哪个男人遇上这样的事,能不糟心? 那十来年里,据说整个大邺后宫上头的天空都快被缭绕的烟雾遮得看不见了。 原本该是每三年一次的选秀,也不再是三年一次了,改为了一年一次,由太后和皇后亲自掌眼,但凡瞧见身形是那等好生养的女儿家,不管其人出挑不出挑家世又拿得出手拿不出手,一律充进后宫;素日皇后听得哪家母亲好生养的,只要家世清白,也要将其女儿抬进宫里,只要能为皇上生下孩子,别说皇子,纵是公主,那也是大邺的有功之臣! ------题外话------ 太子殿下:尼玛以为终于可以出场了,原来根本不是直接出场,只是侧面出场,作者你过来,本殿下保证不打死你! 作者:哼哼,胆儿肥了啊,竟敢威胁起你妈来,当心老娘让你100万后再出场,看谁狠! 太子殿下:不要啊亲妈,嘤嘤嘤,我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一次,快点让我出场,求你了,呵呵呵…… 作者:看你态度还算尚可的份儿上,好罢,考虑一下尽快安排你出场。 PS:那天无意点开了一个文《皇上请驾崩》,还不错,有兴趣的亲们可以去看看哈,O(n_n)O~   ☆、第四十四回 倒霉的太子(下) 饶是如此,后宫里依然半声儿啼声都没响起过。 宗皇后急得都要火烧房顶了,她自个儿没有也就罢了,后宫那么多妃嫔都没有,偏她男人还是皇上,天下至尊,谁敢说问题出在皇上身上?别说说了,连想都不敢往那上面想,所有的坏名声就只能由她背着担着,——可以说皇上都没有她着急。 万幸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皇上百般无奈之下,已打定了主意要自自己兄弟的儿子们中,挑一个最好的来过继了,皇上所有的侄子们也都正摩拳擦掌之际,皇上一次酒后在御花园无意幸了一名莳花宫女。 幸一名宫女本不是大事,关键两个月后,这名宫女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宗皇后知道后,大喜过望,忙亲自翻了彤史,见其上果然写着“某年某月某日,于御花园幸莳花宫女一名”,越发喜得无可无不可,忙忙遣人分头去给皇上和太后报了喜。 她自家则立时越级晋了那宫女为嫔,后皇上又给赐了封号“慎”,阖宫都称慎嫔。 这可是天大的殊荣,要知道宫女晋封,依照祖制得从最低等的更衣一级一级逐级晋封,嫔却是正五品,宗皇后一下子就给那宫女升了六级,皇上还亲自赐了封号,帝后有多看重其腹中的胎儿,不言而喻。 自此宗皇后便将慎嫔养在了自己坤宁宫的偏殿里,看得眼珠子似的,什么补便吃什么,慎嫔每日睁开眼后什么都不必做,连洗脸水都是宫女给捧到床边,这么个补法儿,到最后一个月时,慎嫔是想下地都因身形太臃肿下不来了。 如此直至破水,慎嫔足叫了一整日一整夜,好容易才将孩子给挣了出来,她自家却血流不止,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她心里其实一早便知道自家此番是活命无望的,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瞧了孩子一眼,见孩子生得白嫩肥壮,放下心来,立时便咽了气。 皇上与宗皇后看重的原便只是慎嫔腹中的孩子,慎嫔的死对他们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不过追封了个贵嫔,再下旨以妃位之礼下葬也就罢了,转头便喜笑颜开的逗弄起来之不易的独苗苗来。 皇上不但亲自为儿子赐了名叫“承川”,原还想叫“承乾”的,是太后说怕名字起得太贵重了小孩子家家的压不住,这才退而求其次改为了承川,也是继承大邺山川的意思;直至这小婴孩儿满月,不顾宗亲们的劝谏‘小孩儿家家皇上疼得太多,万一承受不住’,又下旨册了其为太子,端的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全天下独一份儿的尊贵! 只可惜,好景不长。 太子承川众星拱月的长到三岁,先是皇上自来便颇宠爱的贵妃有了身孕,紧接着,就连宗皇后也有了身孕,二人相继平安的为皇上诞下了二皇子与三皇子。 这还不是最让人啼笑皆非的,最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待二皇子与三皇子出生后,后宫其他妃嫔也相继有了身孕,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便为皇上又添了十来位皇子公主,真个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皇上与后宫妃嫔们倒是一举彻底洗刷掉了不育不孕的恶名,太子承川却一夕从天上掉到地下,处境一日难似一日,第一个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便是曾经将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宗皇后,宗皇后如今有了亲生儿子,还是皇上的嫡子,自然觉得太子承川碍了她儿子的路。 与宗皇后一样觉得太子承川碍眼的,还有贵妃,贵妃想的是,连一个卑贱宫女生的儿子都能做太子,她儿子凭什么不能,皇后的儿子是占了嫡,她儿子还占了长呢! 二人自此便开始明争暗斗起来,你儿子叫承乾,我儿子便叫承稷;你父亲是首辅又如何,我父亲还掌着大邺大半的兵权呢;你执掌凤印又如何,皇上不一样下旨要我协理六宫? 不过二人再如何明争暗斗,再如何视太子承川为眼中钉肉中刺,明面上都轻易不肯动他,册封太子的诏书毕竟是昭告天下了的,那太子承川便是正统,他死在谁手里,谁便是罪人,傻子才会出这个头,让敌人坐收渔翁之利呢! 也所以,太子承川处境虽险,到底还是磕磕绊绊的长到了如今十一岁。 当然仅靠着皇后与贵妃互为犄角形成的夹缝,太子承川还是长不到如今的,他能长到如今最关键的原因,却是他自六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自此便体弱多病,好几次都差点儿病死过去。 为了养病,他甚至连历代太子的居所东宫都没搬进去,反而一直住在乾西五所最偏远的一个院落里,以致大邺的文武百官对这位太子大多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譬如顾准,虽因是拱卫皇城的金吾卫的同知,天子近臣,时常就要出入皇宫的,却至今也没见过这位太子殿下。 前世这些事因涉及到皇家,并没有谁敢公然议论,但私底下却是说什么的都有,顾蕴自然也有所耳闻,她自己便是久在内宅沉浸之人,如何不知道太子承川所谓的体弱多病,显然大有文章,前世他不就在五年后“病死”了吗? 后宫说穿了,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内宅而已,皇后就是主母,其他妃嫔就是妾室,寻常人家便有的妻妾嫡庶之争,到了皇家,只会变本加厉,断没有真正妻妾一家欢的可能。 不过这些事离顾蕴实在太遥远,此生也不大可能与她扯上什么关系,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在心里为那位倒了八辈子霉的太子殿下摇一下头掬一把泪,仅此而已。 很快顾准换好了衣裳,也到摆晚膳的时间了。 祁夫人让人过来请了顾蕴姐妹四个过去。 因是中秋佳节,虽然昨日已吃过团圆宴了,桌面上依然很丰盛,顾蕴见自己面前摆的都是自己爱吃的菜,不由对祁夫人心生感激,不管祁夫人拉拢她是为了什么,她的确感受到了来自她的善意。 顾准素日难得见顾蕴,今日见了,自然要多问几句,得知她如今一切都好,也就放下心来,率先举了箸。 大家寂然饭毕,祁夫人还要留顾蕴赏月,顾苒也拉着她不放,嚷嚷着:“你今晚索性别回去了,就跟我睡多好。” 顾蕴却因想到了母亲,心情低落下来,哪有心情留下看他们一家其乐融融,推说自己困了,并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祁夫人见状,便也不再留她,命金嬷嬷亲自提了灯笼,送了她回饮绿轩。 ------题外话------ 一开始想女主一下长大三年的,所以说太子三年后死,后来觉得这样女主还是太小,于是改为了五年,可上一张我修了一直到现在都没过审核,真是醉了,大家记得以五年为准哈,上张我会联系编辑尽快改的,么么大家,(^_^)   ☆、第四十五回 人选 回到饮绿轩,顾蕴透过半开的窗户望着天空那轮明月,发起怔来。 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她本来该与自己最亲的人一起,共享天伦之乐的。 可她最亲的人母亲已经走了,父亲她则不打算再认,祖母更是她的仇人……想来想去,她竟与前世一样,仍是孤家寡人一个,真是可怜又可悲! 不过,比起前世的无亲无故,这一世她好歹还有外祖母与舅舅舅母们,他们都是真心待她好,把她当手心的宝,舍不得让她受一丝半点的委屈。 这般一想,顾蕴心里总算好受了些,也不知道这会子外祖母与舅舅舅舅们在做什么,是不是正坐在院子里,吃着月饼瓜果在赏月说笑呢? 想到外祖母,顾蕴不免就想到了前世外祖母的大限是在十月,也不知道这一世因为自己的重生,外祖母能否多活几年?看来自己得尽快写封信让人送去保定府,提醒一下舅舅舅母们多注意才是。 当然,也得给外祖母写封信,让她老人家知道自己就算如今处境还好,毕竟离可以出嫁还得十几年,谁知道这十几年里会发生什么事,自己可离不开她老人家的看顾,让她有所牵挂,哪怕生病了,想着自己,也无论如何要撑过去才是。 这人最不能泄的便是精气神儿,一旦精气神儿散了,人也就垮了,纵然华佗在世,只怕也是回天乏术。 想着,顾蕴又想到了父亲。 此番之事,父亲固然受到了惩罚,可比起母亲的死,父亲只是受了几句恶言,挨了几记拳头而已,纵他们母子不得已赔了她五万两银子,也有祖母挡在前头,真正头痛肉痛的也是祖母,于父亲根本不痛不痒;便是彭氏的由妻变妾,也只是于彭氏不亚于灭顶之灾,于父亲却是自己的女人还在,自己的孩子也还在,得实惠的还是他。 等母亲的孝期一过,他更是少不了要续弦,照样坐拥娇妻美妾,照样儿女成双,享尽齐人之福天伦之乐……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顾蕴原本的打算,是待五年后,无论如何也要搅黄了父亲承继显阳侯的爵位和侯府的家产,让他再别想像前世那样体面荣耀,而是一辈子只能看兄长或是侄儿的脸色过日子。 前世,顾准于五年后的秋狄上,为了保护六皇子,不幸死在了虎口之下。 祁夫人伤心过度也病倒了,连为丈夫操办丧事都下不来床,更别说顾忌旁的事了,偏其时顾韬才只得虚岁九岁实岁八岁,还没有正式请封世子,便不能立时继承显阳侯的爵位,总得待顾准的丧事完了,皇上发了话后,才算名正言顺。 更不幸的是,顾韬竟然没等到顾准的丧事办完,便失足跌进水里溺亡了,如此显阳侯府的爵位只能顺位落到了父亲头上,彭太夫人与彭氏因此得意非常,在侯府内只手遮天,连祁夫人母女都得看她们的脸色过活,终于祁夫人在将两个女儿都发嫁了后,也郁郁而亡了。 顾蕴原想着,让父亲做不了侯爷承继不了显阳侯府诺大的家业,便算是对他的惩罚了,这也是她坚持要留下,不肯跟外祖母们回保定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她不能让父亲的地位高过舅舅们,不然以祖母和父亲的无耻与凉薄,那三个条件势必会被推翻,再做不得数,指不定她和舅舅们还会遭到报复。 然而现在顾蕴不这样想了,纵然做不了侯爷承继不了家业,父亲依然是显阳侯府的二爷,将来分家时,也自有他一份产业,想像前世那样体面荣耀固不可能,却一样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也太便宜父亲了! 看来自己为父亲物色的续弦人选,除了要与祖母打擂台要给彭氏好看以外,还得也给父亲好看,搅得父亲家宅不宁才是……这样的人选,她该上哪儿找去呢? 之后顾蕴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毫无头绪,直至次日清晨起来后,她才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这个人选却与前世的顾蕴一样,名满盛京城,只不过顾蕴是出了名的贤妇孝女,盛京城内所有有女媳的人家都要让女媳学习的楷模,前者却是出了名的泼妇烈货,人人鄙夷唾弃的对象。 此女姓周名望桂,其父乃密云卫的指挥使,因周夫人在生周望桂之前,已一连生了四个儿子,直至三十岁上才得了她一个独女,打小便溺爱非常,养成了她唯我独尊的跋扈性子。 等到长大以后,这样的性子要结一门好亲便有些难了,次一等的人家周大人周夫人又看不上,惟恐委屈了女儿,于是便一直拖着,直拖到周望桂都二十二岁了,才不得不低嫁了一位寒门举子。 那寒门举子娶周望桂一个老女看重的自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家世及娶她能为自己仕途带来的好处,待周望桂进门后,自然不敢与之硬着来,以致周望桂的性子越发的跋扈,不但对婆母不敬,还不许丈夫纳妾娶小,家里但凡哪个丫鬟与丈夫多说了两句话,立刻便会将其打上一顿发卖出去。 她如此善妒,若自己能生也就罢了,偏她并没有继承到其母好生养的体质。 奈何她自己不能生,也不要别人生,那举子为自家香火计,先后在外面纳了两房外室,被她得知后,都带着人上门将其腹中的孩子生生打掉,再将人卖到了私窠里去。 一时间京城人人都同情那举子,那举子自己也是悔不当初,说早知道仕途平顺要以自家断绝香火来交换,他宁愿一辈子都只做个穷酸举子,也好过现在这样,日日活在母老虎的淫威和大舅子们的拳头之下,别说休妻了,连和离都是奢望。 上一世直至顾蕴身死前,那举子都年届五十了,膝下依然犹空,别说儿子了,连个女儿都没有。 顾蕴越想越兴奋,若这周望桂真成了她的继母,那以祖母的性子,连母亲那样温柔宽厚的人儿她尚且诸多挑剔,想也知道与周望桂绝对婆媳相得不了;周望桂又最容不下妾室庶出,彭氏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至于父亲,这样好色薄情的人,更是在周望桂手下讨不了好去,最妙的是,周望桂父亲是正三品,她还有四个哥哥,父亲打又打不过,休妻和离又不可能,后半辈子会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里,可想而知。 决定了,自己的继母就是这个周望桂了! ------题外话------ 大家五一节快乐,玩哈皮哈,我也抓紧时间玩,等六号上架后,就要开始水深火热了,嘤嘤嘤……   ☆、第四十六回 黔驴技穷 顾蕴掐指算了算时间,周望桂今年应该十九了,等明年父亲出了孝,她便二十了,年龄倒是与父亲颇相当;她家世又拿得出手,嫁妆也极是丰厚,以祖母的性子,才亏了大笔银子,势必要变着法子找补回来的,只要运作得当,这门亲事成事的可能性少说也有七成。 心动不如行动,顾蕴立刻叫了卷碧至跟前儿:“你去叫刘妈妈进来,我有话与她说。” “是,小姐。”卷碧应声而去,很快便带着刘婆子回来了。 顾蕴便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吩咐了刘婆子一通:“劳妈妈出去告诉刘大叔,让他即刻去一趟密云,打听一下……”待刘婆子领命而去后,才叫锦瑟磨了墨,给外祖母和舅舅们写起信来。 只是她才写了没两行字,彭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琼珠来了,行礼后赔笑道:“四小姐,太夫人说……您昨儿个虽已学会怎么给长辈行礼了,旁的规矩却还没学呢,请您即刻过去嘉荫堂……” 昨儿顾蕴压得彭太夫人姑侄大气都没法儿出的场景琼珠是看见了的,本不想来饮绿轩触顾蕴的霉头,可彭太夫人的话她又不敢不听,只得硬着头皮来了,心里却是忍不住腹诽,明明自己就投鼠忌器斗不过四小姐,太夫人偏不信这个邪,还要一再的惹四小姐,待会儿吃了亏,回头还不是只能把气都撒到她们身上。 一边腹诽,一边暗暗咂舌,四小姐才这么大点儿年纪,竟厉害至此,以前她们怎么就没人发现呢?也不知道四小姐这是随了谁? 顾蕴自不知道琼珠在想什么,她只是诧异于彭太夫人的愚蠢和不识时务,昨儿个才被她教训了,怎么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痛,又作起死来了?她不将彭氏腹中的孽种给作掉了,便不开心是不是? “劳琼珠姐姐稍等片刻,我洗个手换件衣裳便随姐姐过去。”顾蕴笑着与琼珠道,只是那笑却未抵达眼底。 琼珠不由微微瑟缩了一下,忙赔笑道:“那奴婢去外面等四小姐。”说完屈膝行了个礼,却行退了出去。 顾蕴方叫暗香打水来洗了手,换了件衣裳,带着刘婆子与卓婆子一道去了嘉荫堂。 给彭太夫人见过礼后,顾蕴也不废话,直接便道:“祖母不是说要我继续学规矩吗,彭姨娘怎么不见?” 彭太夫人见不得她那副目中无人的张狂样儿,冷冷道:“彭姨娘昨儿个胎气大动,太医说半个月内都不能下床,我已打发了几个沉稳的婆子过去服侍她,你打今儿起,还是跟着齐嬷嬷学规矩罢!” 又吩咐齐嬷嬷,“将四小姐跟前儿服侍的人都带下去候着,在我屋里,四小姐用不着她们服侍。” 齐嬷嬷应了,叫了一声:“来人!”便见十来个粗使婆子蜂拥而入,不由分说拉扯起刘婆子和卓婆子来。 顾蕴如何还不明白彭太夫人的企图,这是昨儿个吃了亏,今儿铁了心要找补回来了,可她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哼!”冷笑一声,顾蕴吩咐刘婆子与卓婆子道:“两位妈妈不必客气,只要不出人命,打伤打残了都算我的!” 刘婆子与卓婆子闻言,心里有了底,当下也不再客气,一阵拳打脚踢之后,一群粗使婆子便尽数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直哎哟了。 顾蕴看也不看彭太夫人惊悚交加的脸,径自吩咐刘婆子:“你立刻去把彭姨娘给我‘请’来,还是那句话,只要不出人命,打伤打残了都算我的!” “是,小姐。”刘婆子大声应毕,径自退了出去。 顾蕴方看向彭太夫人,似笑非笑道:“看来祖母并不像您表现出来的那般看重彭姨娘腹中的孩子啊!” 彭太夫人被她那句‘打死打残了都算我的’唬得不轻,这哪里是一个四岁孩子能说出来的话,——她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却也知道自己此刻决不能在她面前露了怯认了怂,不然以后自己便越发没有长辈的威严了,因色厉内荏的说道:“我看你是失心疯了,竟连我身边服侍的人都敢打!来人,去告诉大夫人,让大夫人即刻备了马车,使人送四小姐去家庙修身养性去,等什么时候她眼里有长辈了,什么时候再接她回来!” 刘婆子虽去请彭氏了,卓婆子却还在呢,她往门口一杵,方才众人也是见识过她厉害的,还有谁敢出门见祁夫人去? 彭太夫人见连自己的下人都不听自己的话了,越发怒不可遏,正待发作,刘婆子老鹰抓小鸡一般抓着仅着中衣的彭氏回来了。 彭氏脸色惨白,肚子因中衣颇贴身一览无遗,一见彭太夫人,眼泪便忍不住哗哗掉了下来,可见顾蕴冷笑着立在一旁,她立时不敢哭也不敢说话了,只是双手护着肚子,瑟瑟发抖。 顾蕴的视线只在彭氏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嫌恶的移开了,望向彭太夫人道:“祖母确定还要教我规矩吗?” 彭太夫人气得直哆嗦,已是口不择言了:“你如此嚣张暴虐不敬长辈,就不怕传出去,将来没有哪个男人肯娶你吗?你就等着将来老死闺中,成为全盛京城的笑柄罢!” 没有哪个男人肯娶她,她还不愿意嫁呢,重生以来,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再嫁人好不好,祖母还想拿这个来威胁她! 顾蕴暗暗冷笑,也不与彭太夫人多说,只是冷冷道:“我将来会不会老死闺中,就不劳祖母您操心了,指不定那时候您老人家早已不在这人世了也未可知。我们现在说的是学规矩的事,祖母您还是尽快拿个主意罢,省得闹得彼此都不痛快!” 彭太夫人直恨不能一掌拍死顾蕴,可要她对顾蕴动手,她终究还是有几分忌惮,眼见事情已然收不了场了,除了晕倒,她还真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只得大喝一声:“你这个孽障,你气死我了!”然后“晕”了过去。 “太夫人,您醒醒,您醒醒啊……” “太医,快叫太医……” 顾蕴冷眼看着齐嬷嬷等人乱作一团,除了冷笑,还是冷笑,得靠装晕来应付眼前的困境,祖母也算是黔驴技穷了,希望以后她可以识相些,别再来烦她! 至于彭氏,等她生下女儿后,不必她动手,甚至不必将来周望桂动手,单只彭太夫人的怒气,就够她喝一壶的了。 顾蕴冷冷看了彭氏一眼,扬长而去。   ☆、第四十七回 打听 那天之后,彭太夫人总算识时务的没有再找顾蕴的麻烦,或者说不敢再作死了。 顾蕴不由哂笑,彭太夫人这么弱,自己称她做“对手”都是对这俩字儿的侮辱,不过也再次证明了一件事,比起步步为营小心隐忍什么的,果然还是恣意妄为来得更痛快,难道这便是所谓的“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可惜自己懂这个道理还是太迟了,不然前世也不至于活得那般憋屈了。 而顾蕴身边的人厉害,她自己更厉害,压得彭太夫人和彭姨娘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很快便在显阳侯府的内院传开了,以致各房各院的丫头在面对顾蕴时,都无形中比先时更恭敬了不少,各行当的差使但凡涉及到饮绿轩时,也是第一时间便办了,比办朝晖堂的都利索。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顾蕴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就在府里立了一回威,彼时她正坐在临窗的榻上,在受昨儿她挑中的那几个丫鬟的礼。 四个新上来的丫鬟里,其中三个她都觉得有她们不多无她们不少,只有一个,是她一眼便相中了,并一早便打算要好生待她,让她再不必像前世那般纵然最后体面富贵都不缺,却依然称不上幸福满足的。 皆因那丫头不是别个,正是前世无论她落魄还是荣耀,都一直陪着她,对她不离不弃的喜嬷嬷。 只是现在喜嬷嬷还不叫喜嬷嬷,而是叫喜鹊,一个听起来实在平庸的名字,一张完全可以称得上木讷的脸,然而这张脸之下,却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你才说你叫喜鹊?”顾蕴强压下满心的激动与感动,笑着与喜鹊道:“这名字倒好,听着就喜庆。以后你就跟着如嬷嬷,在我屋里当差罢。如嬷嬷,记得一应份例赏赐都给她按二等丫头算。” 喜鹊却是一脸的懵懂,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就入了小姐的眼,允许自己进内室当差,还领二等丫头的例,要知道像她们这样新进的小丫头子,总得跟着上面的姐姐们学上两三年,才能渐渐做些近身服侍主子的差使,要混到二等丫头,则需要更长的时间。 还是如嬷嬷提醒她:“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小姐磕头谢恩?” 她方回过神来,然后在才蒙顾蕴赐了名字,自以为自己与她不同,谁知道一转头却发现她才是那个不同的另几个丫头艳羡的目光中,恭恭敬敬的给顾蕴磕了头谢了恩。 顾蕴倒是有心再抬举抬举喜鹊的,又怕抬举太过惹人生疑,毕竟喜鹊实在不出挑,总得过一段时间大家才能发现她的好处,且也怕为她招来其他人的忌恨,只得作罢。 然后吩咐如嬷嬷每个丫头各赏了二两银子一支鎏金簪子,打发了她们。 傍晚时分,卓婆子的儿子小卓子送信回来了,见过顾蕴后道:“小姐让送的信都已送到茂业米铺的掌柜手里了,掌柜的说请小姐放心,一定会尽快将信送到老太太和二老爷手里的。” 顾蕴点点头,闲话间无意问起米铺的生意来:“京城的米铺不知凡几,舅舅家的米铺生意还好罢?等明年我的庄子上收了新米,也拿到舅舅的米铺卖去,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不想小卓子却道:“那米铺才开了两个多月,许是知道的人还少,生意瞧着并不算好,想来等知道的人渐渐多了,自然也就好了。” 米铺才开了两个多月? 顾蕴不过略一思忖,便明白这家米铺必定是二舅舅特地为了自己才新开的了。 不由鼻子发酸眼圈发热,这么好的舅舅,她前世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与他们近乎反目成仇呢? 好在这一世,一切都还来得及! 过了几日,刘大自密云回来了,给顾蕴见过礼后,便细细说起他这几日打探到的有关周望桂和周家的消息来:“……那位周大人家的确有位小姐翻了年都二十了,还没许人家,周夫人都快要急疯了,方圆百里以内,不管是官媒还是私媒,就没有她没见过的,还放话谁要是促成了她女儿的亲事,一律赏银百两。” 顾蕴点点头:“还有呢?” 刘大恭声继续道:“听说周夫人还与媒婆说,将来周小姐的陪嫁少说也有几万两,周大人在密云卫经营多年,也有一定的人脉,谁做了她家的女婿,将来周大人势必要帮着他上进的。可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哪个好点的人家愿意登门提亲,次一等的周大人与周夫人又瞧不上,更舍不得将女儿远嫁,如今周大人也还罢了,周夫人都急得要火烧房顶了。” 拜这些日子与顾蕴的朝夕相处所赐,刘婆子已是多次亲眼目睹过顾蕴的厉害与逆天了,一开始还挺震撼,如今却已是习惯了,甚至还曾想过,是不是大户人家的孩子都这么厉害,不然何以他们生来便是人上人,别人却只能是普通人甚至人下人呢? 回到下面群房里自家的住处后,难免就要与刘大说上几句,几次下来,刘大便也如是想了,所以这会子顾蕴无论吩咐他做多匪夷所思的事,无论与他说多不符合她年龄的话,他都不觉得有异,而是觉得理所当然。 顾蕴自不知道刘大心里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刘大不愧为是走过镖的人,用起来就是顺手。 她皱眉思忖起来,周大人夫妇明显是那等极疼女儿之人,不然也养不成周望桂那跋扈的性子,父亲的条件虽不算差,有一条却是致命的,父亲要娶的是续弦而非原配,且原配还留下了她这么个女儿,万一周大人夫妇心疼女儿,不想让女儿填别人的房,进门就做现成的娘,该怎么办? 好在这事儿不急于一时,她还有的是时间来从长计议,总能想出个万全之策……顾蕴心里有了底,便向刘大道了声“辛苦”,端茶打发了他。   ☆、第四十八回 无事献殷勤 保定府离盛京城不过几日的路程,所以不到半个月,顾蕴已收到了平老太太和平二老爷的回信。 平二老爷在信上说,因家去后忙碌了好一阵子,平老太太又病倒,大家忙着请医问药的,一时间便没有顾上给顾蕴写信,打发人给她送东西,让她千万不要见怪,只当外祖母与舅舅们都忘记她了,事实上,他们一直都惦记着她。 还说平老太太的身体经过一段时间的将养,又有孙子孙女们承欢膝下,已是大好了,以后平家几位太太也会多注意,让她跟前儿时刻不离人的,让顾蕴只管放心云云。 又问刘氏夫妇和锦瑟卷碧等人用着可还顺手,如有什么困难,千万记得去信告诉他们,有什么事她暂时办不了的,也可以交代给茂业米铺的掌柜,让他帮着办去。 零零总总的写了近十页,方方面面都问到了顾蕴,可见平二老爷信上说的大家一直惦记着她不是虚言。 与信一道被茂业米铺掌柜送来的,还有两个箱笼,一个满是保定府当地的特色点心吃食,什么麻婆子莲蓉酥、梅花糕、卤鹌鹑、玉真饼……应有尽有,另一个则全是几位平太太给顾蕴做的衣裳,里里外外一应俱全,而且颜色都十分素淡,也十分合身,显然都是现做的。 顾蕴泪盈于睫,几位舅母既要忙中馈又要给外祖母侍疾,只怕忙得连个囫囵觉都没的睡了,却还惦记着要给她做衣裳……已经有多久没人这般真心实意的待她好过了? 她不由含泪笑了起来。 展眼进入十月,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起来,屋檐下也渐渐有了霜珠子。 顾蕴一身月白素面夹袄走在园子里的回廊上,迎面吹来的冷风虽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也为之精神一震,残存的几分睡意总算消失不见了。 锦瑟见她冷得直哆嗦,不由心疼道:“小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纵去学堂去得迟些,也没人挑小姐的不是,小姐又何必非要这么早就去呢?万一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顾蕴吸了一口气,道:“这才十月的天呢,哪里就至于冻坏了,况你没听过一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好了,快走罢,仔细迟了先生要说。” 九月初,顾蕴在回了顾准和祁夫人后,便开始跟着顾菁姐妹三个的西席一道习字念书了。 当然以显阳侯府的显赫,小姐们琴棋书画都得学着点,针线厨艺什么的也须有所涉猎,自然西席就不止一个,可顾蕴对弹琴下棋作画这些通不感兴趣,更厌恶做针线,是以她每日也就上午跟着顾菁几个念两个时辰的书而已。 教顾府小姐们习字念书的西席是个落第秀才,人有些迂腐,却也的确有几分真才实学,最重要的是,他信奉“一日之计在于晨”,一来顾府时便提出了他如果教授顾府的小姐们,她们必须每日卯时即起,卯正便开始上课,无论严寒酷暑通不能例外,否则就请顾准另请高明。 恰顾准从小习武,也是信奉“闻鸡起舞”的,闻言对这秀才大为欣赏,不但立时答应了他的要求,回头还亲自严令女儿们,除非学里放假,否则谁敢过了卯时再起床,严惩不贷。 这也是顾蕴会一大早便出现在园子里的原因,她年纪是小,可既然她已正式开蒙了,那便该遵守先生的规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但惹先生生气让大伯父难做,她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一时去到设在花园北角的学堂,顾菁姐妹三个很快也到了,大家彼此见过礼后,先生也到了,——先生却姓个郭,于是上下都称郭先生。 待四人给自己见过礼后,郭先生便先给顾菁姐妹三个讲起《孝经》来,至于顾蕴,因开蒙的时间还短,纵之前已由平氏手口相传学完《三字经》了,一时也跟不上几个姐姐的进度,所以连日来郭先生都是先给三人讲半个时辰的《孝经》,再给顾蕴讲半个时辰的《幼学琼林》。 顾蕴自家知道自家的事,字是都识得,基础与学问却是远远谈不上,所以学得很认真,让郭先生十分的满意。 很快两个时辰便过去了,念了一上午的书写了一上午的字,姐妹四个也都累了,散了学便也不多说,只互相道了别,便各自回去了。 吃过午饭,顾蕴正要睡午觉,彭太夫人跟前儿的琼芳来了,还领着两个婆子抬着一筐什么东西。 给顾蕴行过礼后,她赔笑道:“回四小姐,这是太夫人这个月份例的红箩炭,太夫人说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怕冷,倒是四小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断不能冷着了,怕四小姐份例的碳不够用,所以打发奴婢给四小姐送了一筐来。” 盛京天冷,一到十月,手炉脚炉、火盆熏笼、地龙暖阁等就要陆陆续续的用上了。 市面上的碳烟大又有味儿,烧地龙暖阁还没什么,可要用在火盆手炉上,就万万不行了,没的白熏坏了人,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显阳侯府的主子们就多了一项份例红箩炭。 顾蕴想起彭太夫人这些日子时不时便要打发人给自己送东西,见了自己也一反常态,十分的慈祥和蔼,约莫能猜到她的心思,这是见自己不吃硬的所以想软化自己呢,横竖自己如今年纪还小,应该比较好哄好骗,只要哄回了自己,无论是自己的人还是自己名下那些财产,不都由着她支配了? 她的态度是东西照收,彭太夫人要表现和蔼她也配合,心里却绝不会软化半点。 就譬如此时此刻,顾蕴便毫不犹豫便让如嬷嬷收下了那筐碳,然后以一句轻飘飘的:“劳琼芳姐姐回去替我谢过祖母。”便打发了琼芳,连赏钱都没给。 琼芳却不敢有半句二话,赔笑着应了:“奴婢回去后一定一字不漏的转告太夫人。”屈膝行礼,却行退了出去。 ------题外话------ 为毛每天更文后不涨收不说,反而要掉好几个呢?嘤嘤嘤……   ☆、第四十九回 入彀 嘉荫堂内,彭太夫人见琼芳是一个人回来的,后面并没有跟着顾蕴,甚至连顾蕴身边的丫头婆子都没一个跟着过来的,不用琼芳转述,已能猜到顾蕴是个什么态度。 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起来,没好气向齐嬷嬷道:“长辈赏她东西,她却连个‘谢’字儿都没有,那么多东西,我便是喂了狗,狗还知道冲我摇尾巴呢,她倒好,就是这么个态度,果然是头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齐嬷嬷听得这话不像,忙以眼色示意琼芳等人都退下后,才小心翼翼的向彭太夫人道:“到底攸关自己母亲的性命,四小姐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有的,太夫人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别与四小姐一般见识了,谁让如今是我们……有求于她呢?” 彭太夫人闻言,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她那个死鬼娘是自己病死的,与我们何干?我如今这般捉襟见肘,还不是她害的,她竟还有脸摆脸色与我瞧,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摊上了她这么个扫把星!” 齐嬷嬷暗暗叹气,太夫人早年那般沉得住气,不然老侯爷也不会那般爱重于她了,如今这是怎么了,倒被自己才几岁大的孙女儿逼得方寸大乱起来! 待彭太夫人发泄了一通,怒气稍平后,齐嬷嬷方嗫嚅着继续道:“不管二夫人是病死的还是怎么死的,在平家人看来,都是被、被彭姨娘害死的,四小姐如今一心亲近外家人,难保不也这样想……太夫人且多点耐心罢,您总是四小姐的亲祖母,亲祖孙之间,哪来的隔夜仇?只要您再多疼四小姐一些,她总能渐渐被您哄回来的,届时我们不就不必捉襟见肘了?” 原来眼见快到年底了,当初彭太夫人与顾准借公中的银子时,曾有言在先,年底便会先还上至少一万两,毕竟年底正是花钱的时候,公中若拿不出银子,丢的是整个显阳侯府的脸。 可她才卖了几个铺子与庄子,进项大不如前,之前又把多年的积蓄赔上了大半,她哪来的银子先还上一部分去?首饰衣料倒是不少,总不能拿出去当罢,被人知道了,一样没脸。 彭太夫人算来算去,自己届时只能凑出不到六千两银子,遂听从齐嬷嬷的建议,把主意打到了顾蕴身上,想着若能哄回顾蕴,不但她眼下的困境能迎刃而解,于将来也是绝对利大于弊的。 这才会在与顾蕴井水不犯河水一段时间后,忽然开始对她好起来,今日送新鲜果子,明日送好吃点心,后日就送时新缎子,一见顾蕴的面也是嘘寒问暖,一副不知道多疼爱顾蕴的架势。 只可惜目前看来,收效甚微。 顾蕴就跟那石头一般,无论彭太夫人怎么捂,都捂不热。 也就不怪彭太夫人光火了,下个月一过便是腊月了,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她上哪里变出几千两银子去,纵放印子钱,也来不了这么快啊,何况她如今哪来的本钱? 顾蕴既约莫能猜到彭太夫人的打算,自然要成全她,她是个“孝顺”的人嘛,因叫了卷碧来,压低声音吩咐她:“你找个机会,把密云卫指挥使周大人家有个女儿待嫁,嫁妆十分丰厚的消息传到我祖母耳朵里去,记得做得隐晦一点,别让人发现此事与饮绿轩有关。” “小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卷碧忙应了。 顾蕴方缓缓勾起了唇角,也不怪祖母急于哄回自己,眼见就快过年了,她还公中银子的时间也一日比一日近,两万五千两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她娘家又帮衬不上她,父亲也没有进项,除了公中的二十两月钱,不倒要她补贴就是好的了,她没个来钱处,可不只能想旁的法子呢? 这个时候,若是让她知道那周望桂嫁妆如此丰厚,她岂能不动心?只要她动了心,后面的事情便好办了。 十月底,盛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顾蕴也收到了平二老爷给她送的信和一箱子冬衣。 顾蕴顾不得旁的,先就打开平二老爷的信一目十行的看起来,直看到平二老爷信上说平老太太如今身体已大好了,让她放心后,方松了一口长气。 前世外祖母的大限是十月十五日,如今已是十月二十九日,就算舅舅的信在路上有所耽误,也不可能单边半个月才到。 也就是说,外祖母如今还活得好好儿的,她老人家终于撑过了前世的大限之日,真是太好了! 顾蕴喜不自胜,一边收信一边命如嬷嬷:“赏上下所有人半月的月钱!” 如嬷嬷不由嗔道:“前儿中秋节小姐才赏了大家一个月的月钱,就更不必说素日里锦瑟卷碧几个本就是吃的双份子了,如今不年不节的,小姐还赏她们做什么,纵银子再多,小姐也不该花起来这般没有节制。” 饮绿轩如今已是阖府上下公认油水最多的地方了,小姐再这般赏下去,让府里其他主子怎么办,这不是摆明了将所有主子都得罪光吗? 顾蕴没法向如嬷嬷表达自己内心的喜悦与庆幸,便只是笑道:“我高兴嘛,嬷嬷只管散赏钱便是,至多我答应嬷嬷,下不为例。” 早知道如嬷嬷要说她了,不然她也不会只赏大家半个月的月钱,谁知道就这样还是被如嬷嬷说了。 如嬷嬷见顾蕴都说‘下不为例’了,也不好再说什么,自开箱笼取银子去了。 顾蕴方仰面躺到榻上,闭上眼睛继续乐呵起来。 饮绿轩这边无故又散赏钱之事传到彭太夫人耳朵里,忍不住又生了一场气,与齐嬷嬷冷笑道:“她倒是会做人情会收买人心,与她那个死鬼娘一样可恨!” 那可都是她的银子啊,光想想她的心都在滴血! 齐嬷嬷见她又要犯左性,忙道:“太夫人犯不着与四小姐一般见识,当务之急,却是如何将周家小姐给二爷娶进门,待周家小姐做了您的儿媳妇,您还怕没有银子使吗?” 彭太夫人闻言,脸色总算好看了些,点头道:“你说得对,当务之急是冲儿与周家小姐的婚事。”   ☆、第五十回 妹妹(首更求首订) 一晃进入腊月,各处的租子开始往上缴了。 侯府公中的各项产业,各个媳妇的嫁妆,祭田的出产收进来还要分下去给族中的远近旁支们……一时间显阳侯府的各处侧门后门都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端的是热闹非凡。 这些本该与顾蕴一个闺中小姐无关的,尤其她得过了小年才满四岁,可今年平氏名下的田庄铺子都得向她奉账了,还有平二老爷用那五万两银子给她置的田庄铺子也到了年底交账的时候,她就算不能将自己对庶务的精通表现出来,却也不能真做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闻不问。 她是成竹在胸,不怕底下人的人欺瞒她,也自信他们欺瞒不了她,如嬷嬷却是忧心得觉都睡不着,无人时不免又哭了一回平氏,若夫人还在,小姐又何至于这般小小年纪,却大情小事都要操心?别家像小姐这么大的孩子,哪个这会儿不正窝在爹娘怀里撒娇,受尽万千宠爱呢? 好在如嬷嬷并没有忧心太久,因为平二老爷于百忙中,忽然抽空来了盛京,为的正是过来替顾蕴坐镇收租子。 可巧儿平二老爷抵达盛京那日是腊八,其时顾蕴正吃宫里赏下的腊八粥。 像显阳侯府这样有实权在皇上面前得脸的勋贵人家,但凡四时八节的,宫里一般都有赏赐下来,譬如端午便是粽子,中秋便是月饼,腊八自然赏的就是粥了,东西虽寻常,要紧的是脸面。 粥赏下来后,顾准与祁夫人在正院对着皇城的方向谢了恩,又好生送走了来送粥的宫监,才将粥分到了各处。 顾蕴前世没少吃宫里的东西,深知宫里的东西也就只是个好看,那味道委实令人不敢恭维,及至腊八粥送了来,她见那粥熬得黏黏糊糊的,又因出锅的时间久了,颜色也不好看,便有些意兴阑珊。 偏如嬷嬷还在一旁好言哄着她,定要她吃净了,“……沾沾皇上和宫里贵人们的福气才好”。 所以见卷碧满脸是笑的跑进来,连礼都顾不得行,便先嚷嚷道:“小姐,二老爷进京瞧您来了!”,顾蕴端的是大喜过望,扔下调羹往地上一跳:“真的,我二舅舅真的来了?太好了,快带我去见过二舅舅!”拉起卷碧便往外跑。 急得如嬷嬷忙上前拦住了:“小祖宗,你好歹洗个脸换件衣裳再去见二老爷也不迟啊!” 顾蕴哪里等得,扔下一句:“我身上衣裳挺好的啊!”拉起卷碧跑了。 平二老爷正由顾准陪着,在前面的花厅里喝茶寒暄,至于一旁被顾准命人请来作陪的顾冲,则直接被他无视了。 二人正说到平二老爷这几日在京中的起居,顾准自是要留平二老爷住下,平二老爷却淡笑道:“不瞒侯爷,平家在京城也有房产,我来之前已命人提前洒扫过,就不给侯爷添麻烦了。” 顾准闻言,不由苦笑,前番之事虽然算是解决了,平家人的态度,却显然已不拿显阳侯府当姻亲了! 他正欲再劝平二老爷,外面忽然传来一管清脆的声音:“二舅舅,您怎么忽然来了?您怎么事先也不给我写封信,我好去城外迎您啊!” 不是别个,正是顾蕴到了。 平二老爷立时满脸的喜悦,几步上前便接住外甥女儿,仔细打量起她来,见她比上次见面时长高了不少,红扑扑的小脸也再不像上次那般皮包骨头,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的大了,柔声说道:“二舅舅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 顾蕴便顺势搂住平二老爷的脖子,也打量起他来,见他眉眼间虽不掩疲色,精神却极好,也放下心来,叽叽咕咕问起平老太太等人来:“外祖母可好?舅母们呢?还有表哥表姐们也都好吗?” 平二老爷便柔声一一回答起她来。 顾冲在一旁瞧得这甥舅二人亲如父女,不,蕴姐儿连待自己这个父亲都没这般亲过,心里不由一阵苦涩,——可他纵然苦死了又如何,平二老爷与顾蕴压根儿不会在乎! 平二老爷来了,顾蕴名下那些产业的管事庄头们便用不着再向她奉账了。 那些事情顾蕴本就驾轻就熟,跟不跟着二舅舅学都是一样,她便借口每日要打早起来念书,把事情全交给了二舅舅。 她自己则暗中关注起父亲与周望桂亲事的进展来。 彭太夫人既知道了周望桂家世显赫嫁妆丰厚,动心之余,少不得要先打发人悄悄打听打听周家的情况,周望桂性子骄纵,周大人房里连个通房都没有之事她自然也就知道了。 不免有些踌躇,万一这周小姐与她母亲一样容不得人,她的冲儿以后岂能有好日子过?还有梅珍那糊涂东西,纵再愚蠢再无用,也是她的亲侄女儿,那周小姐容不下别人也罢了,若连她也容不下,可如何是好,自己也护不了她一辈子。 然她暗中托媒婆物色的其他人选里,又的确没有哪怕一个条件与这周小姐相当的,不是父兄官职不高,便是家里穷,再不然就是人生得弱,条件与周小姐相当甚至比她好的倒也不是没有,可人家这么好的条件,凭什么给她儿子一个不能袭爵自身又没多大本事的人做续弦? 这点自知之明,彭太夫人还是有的,一时间端的是举棋不定。 顾蕴不由有些着急。 前世周望桂的确二十二岁才出嫁,可她的条件摆在那里,又实在由不得人不动心,万一这辈子她等不到后年便出嫁了呢?且离定亲到出嫁,怎么着也得半年的时间走三书六礼,也就是说,周望桂极有可能后年年初便定了亲,那她岂不是做不成自己的继母,自己岂不是看不了好戏惩罚不了父亲了? 看来这事儿她还得借助借助旁人的力量才是,譬如大伯母。 顾蕴心里有了主意,这日午睡起来后,便没有像往常那般铺了纸磨了墨写大字,而是带着卷碧去了朝晖堂。 祁夫人正吃午饭,却是因这些日子她委实太忙了,常常都忙得忘了饭点儿,纵没忘记,也多顾不得,皆是像此时这般,忙里偷闲三下五除二的吃完。 瞧得顾蕴进来,她不由笑着一指自己对面的空位:“好长腿子,快上来陪大伯母用些罢。” 她的大丫鬟杏林已笑着在吩咐小丫头子添碗筷了,一面还打趣顾蕴:“往常可没见四小姐这时候过来,今儿莫不是闻见香味儿了?” 这些日子顾蕴隔三差五便要被顾苒拉着来大房,她自己也有意亲近祁夫人,所以如今与朝晖堂上下都混得极熟。 闻言因笑道:“我的确是闻香而至,不过我今儿午饭吃得不少,就不偏大伯母了,大伯母您慢用。” 顾蕴是如何压得彭太夫人姑侄连头都抬不起来的,祁夫人早已有所耳闻,越发不敢小觑了她,如今见她忽然不请自来,估摸着她是有正事与自己说,遂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一时祁夫人饭毕,就着小丫头子奉上的温茶漱了口,便笑向顾蕴道:“素日你从不这个时辰过来的,今儿过来,必是有什么要紧事,你只管说,大伯母一定竭尽所能。” 顾蕴就笑了起来:“果然大伯母疼我。”说着拿眼看了看四周。 祁夫人便以眼色示意杏林将屋里服侍的人都带了出去,只余金嬷嬷服侍后,方笑道:“如今屋里再无旁人了,你有话只管说。” 顾蕴便也不再卖关子了,直接说明了来意:“我听说当初祖母借公中的银子之前,曾与大伯父有言在先,年底须先还上一部分?如今已是年底了,也不知道祖母将银子准备好了没,我希望大伯母能出面催催她老人家,也省得她老人家浑忘记了不是?” 让她出面催那老虔婆还银子? 祁夫人心下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当初你大伯父的确与太夫人有言在先,可到底是一家子骨肉至亲,我也不好逼得太紧,况公中才收了租子,倒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彭太夫人如今能拿出多少银子,祁夫人约莫也算得出来,能趁机踩她一脚,祁夫人自然称愿,关键在于,她凭什么要给顾蕴当枪使,至少顾蕴得告诉她缘故罢? 都是聪明人,顾蕴如何不知道祁夫人心里在想什么,笑道:“不瞒大伯母,我是因无意听说了祖母在替我父亲相看亲事,据说相中的是密云卫周指挥使的女儿,嫁妆十分丰厚,只是那位小姐性子有些骄纵,周夫人又驭夫有术,让祖母有些举棋不定,所以我才想帮祖母早下决心。大伯母若愿意帮我这个忙,他日我必定加倍报答。” 祁夫人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惊讶之余,已明白了顾蕴的意思,只怕那位周小姐的性子还不是普通的骄纵呢,且有其母必有其女,周夫人既驭夫有术,将来顾冲自然别想有好日子过,彭氏那贱人就更不必说了。 也就难怪那老虔婆犹豫了,有哪个做婆婆的,是愿意有这样一个儿媳的? 可于顾蕴来说,有这样一位继母却碍不着她什么,她有钱有人还有强势的外家撑腰,周小姐但凡是个聪明的,便不会与这样一个继女交恶……思及此,祁夫人心里猛地一跳,怎么就这么巧,让老虔婆早不知道晚不知道那位周小姐,偏这个当口知道了,密云卫离京城虽不远,一家是勋贵,一家却是武将,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说这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真是打死祁夫人也不能相信。 祁夫人心里有了底,因笑向顾蕴道:“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我既是你大伯母,又是你表姑母,这事儿便交给我罢,你只管等好消息便是。” 那周小姐娘家是不差,本人也强势,可将来也不过就是一份家产将二房分出去而已,不但碍不着他们大房什么,反而可以让老虔婆忙着与亲儿媳斗法打擂台,顾不得找她的事儿,如此双赢之事,她何乐而不为呢? 得到了祁夫人的肯定答复,顾蕴便也不再多说,起身向祁夫人道了谢,便告辞离去了。 余下祁夫人看着她摇摇的背影消失在院墙外后,才向金嬷嬷感叹道:“若不是看蕴姐儿连路都还走不了多稳,我都要以为方才与我说话的是个成人,而不是一个才几岁大的孩子了!” 金嬷嬷也感叹:“四小姐的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七窍,怎么就能精明通透成这样?以前也没见她有这么聪明啊,若不是日日都见着,我都要以为她变了个人了。” 祁夫人道:“她母亲幼时便是出了名的聪明伶俐,却也不至于像她这样智多近妖。不过远有甘罗十二为相,前朝大儒方容若也是九岁便中秀才十五已是进士,近有九妹妹家的腾儿四岁时已能将《论语》倒背如流,她倒也算不得什么,只可惜她不是男儿,不然将来势必是个有大造化的。” 金嬷嬷笑道:“咱们这样人家,四小姐便是想不有大造化都难,况她还有那样丰厚的嫁妆傍身。” “但愿罢。”祁夫人道,“她能嫁得好,将来于侯府也多一重助力。” 她主仆两个的这番感叹顾蕴自然无从知晓,一回到饮绿轩,顾蕴便让人叫了小卓子来:“知道二舅舅这会子在哪里吗?你去找到二舅舅,说我有要紧事与他说,请他得了闲过来一趟。” 小卓子应了,自行礼退了出去,顾蕴方掐指暗暗计算起彭氏的产期来,如今彭氏已怀孕八个多月了,前世她是出了正月才生下顾葭的,比原定的产期还迟了半个月,说是早产倒也能瞒天过海。 若是让彭氏知道,彭太夫人已等不及要为顾冲相看续弦人选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急怒攻心之下,来个真正的早产? 如此便既可以让族里其他还不知道她没进顾家的门前便已珠胎暗结的人都知道她做的丑事,又可以双管齐下帮祖母彻底下定决心为父亲求取周望桂了,周夫人可是一连生了四个儿子,难道身为她女儿,周望桂还能生不出儿子来不成? 平二老爷傍晚便来了饮绿轩瞧顾蕴,顾蕴命自己的小厨房整治了几样清淡的小菜,甥舅二人对坐着吃毕,顾蕴便也不耽误时间,直接说起自己请二舅舅来的原因来:“我想请二舅舅出面与我大伯父说,尽快为我父亲谋一个比龙禁尉更体面的差使,不需要有实权,只要面上好看就行了。” 顾冲身上有一个龙禁尉的虚职,当年老显阳侯在时,原是不肯为小儿子谋这些虚职,而是想小儿子凭自己的真本事谋个实职的,可顾冲文不成武不就的,哪有那个本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还是老显阳侯去后,彭太夫人求到顾准面前,顾准才为他谋了个龙禁尉。 这样的虚职也就说起来好听,实则一无是处,亦连俸禄一年都只得几十两,如何入得手握实权的周指挥使的眼,而且还是让女儿做续弦? “是顾冲……是你父亲让你替他说项的?”平二老爷不防顾蕴竟会为顾冲说好话,只当是顾冲哄骗顾蕴了,脸色立时不好看起来。 顾蕴一听便知道二舅舅误会了,忙摆手道:“不是我父亲让我说的……” 话没说完,平二老爷已没好气道:“那是谁让你说的?彭氏姑侄?” 说完,想起顾蕴对彭太夫人姑侄的憎恶,又觉得不大可能,那便只剩下一种解释,顾蕴是自己想为顾冲说项的,平二老爷的脸色就越发难看起来,果然终究是亲父女,其他人再怎么也比不过自己的父亲吗? 顾蕴见二舅舅越猜脸色越难看,再由他猜下去,还不定会猜出什么来,忙一鼓作气把自己的打算说了,末了沉声道:“我祖母和彭氏多少还算受到了惩罚,我父亲却是既未伤筋也未动骨,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身为女儿,不能惩罚他,那便让别人来惩罚,也好让他知道,这世上不是每个做妻子的,都能似我娘亲那般温柔贤惠宽和大度的,让他悔不当初!” 平二老爷这才恍然大悟,沉吟道:“恶人还得恶人磨,你这个主意倒是好,与其让彭氏哄了别的好人家的女儿进门,一辈子看她们姑侄的脸色,倒不如娶个强势的来,让她们狗咬狗去,咱们只坐在一旁看好戏即可。只是,你是怎么知道那周小姐的?那周小姐又是不是真的骄纵成性,其母还善妒成性?” 顾蕴眼也不眨,道:“密云离京城不过几十里地而已,那周指挥使又是正三品大员,京城里与他家交好的人自是不少,那周小姐的年龄实在不小了,京城像她这么大年纪还没说亲的大家闺秀,再找不出第二个,传的人一多了,我自然也就听说了,之后特地使了刘大叔去打听,见果然传言非虚,这才会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来,还望二舅舅千万助我一臂之力。” 听得刘大已去打听过了,平二老爷不再有疑,只是想起外甥女儿才这么丁点儿大,便要操心这些污七糟八的事,不由满心的心疼,道:“我自然要助你一臂之力。只是这些事你以后别管了,自有我和你外祖母大舅舅们呢,你只要无忧无虑的过你自己的日子就是,纵不能惩罚到那些无耻无情之辈又如何,只要你过得好,想来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怪你的。” 妹妹小时候何尝不是这般聪敏伶俐,可正应了那句话“慧极必伤”,所以如今平二老爷宁愿外甥女儿笨一些,只想她过得好。 顾蕴十分乖巧的应了:“二舅舅放心,以后我再不管这些了,我只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反正待周望桂进门后,自有人替她对付祖母和彭氏,替她惩罚父亲,她是犯不着再管这些破事儿了。 平二老爷见顾蕴乖乖应了自己的话,这才心下稍宽,又与顾蕴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也不早了,再不走就给宵禁了,方离了显阳侯府。 翌日早饭后,彭太夫人正满脸阴沉的与齐嬷嬷说话儿:“……怎么算,都还差三千多两银子才能凑够一万两,眼见还有几日便是小年了,总不能真叫我拖到年关才还罢?果真让阖府上下都知道我竟连一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我以后在府里族里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顿了顿,忽然咬牙切齿般说道:“实在不行了,把我城郊那个庄子卖掉罢,横竖那庄子一年的出息就几百两,卖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不行啊,太夫人。”齐嬷嬷苦着脸,“那庄子一年的出息是只得几百两,却是个消夏的好去处,且细水长流的几十年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还不如悄悄儿拿些暂时不用的首饰出去当呢,首饰待有银子时还能赎回来,庄子卖了,可就再拿不回来了。” 彭太夫人恨恨道:“让人知道我堂堂显阳侯太夫人,竟沦落到要当首饰的地步,我以后还见人不见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就听得外面有人报:“大夫人给太夫人请安来了。” 彭太夫人如今对祁夫人是恨之入骨,若不是她把自己的人捋了大半,她除了田庄铺子的收益,也不至于一点其他进项都无。 可人既已来了,她也不能直接拒之门外,只得道:“请大夫人进来。” 一时祁夫人进来了,行礼后也不废话,彭太夫人不想见她,她又何尝想见彭太夫人了,“我回母亲,庄子铺子上的出息虽都已送来了,年底花钱的地方比比皆是母亲却是知道的,旁的不说,单只正月里的戏酒并年底打赏家下人等已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就更不必说送各家的年礼了,敢问母亲,母亲与侯爷早前说好先还的那一万两银子,不知母亲如今可方便?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还请母亲千万不要见怪!” 她又没说不还,至于要账要到她面前来吗? 彭太夫人气得肝疼,却也只能咬牙应下:“我正对账呢,想来今日能对完,明日便打发齐嬷嬷送去大账房里!” 多余的话是一句也不耐烦与祁夫人说,便送瘟神一般打发了她。 次日午时,祁夫人便听说了彭太夫人打发齐嬷嬷送银票去外院大账房之事,“哦?果真赶在午膳前送去了?” 金嬷嬷笑道:“果真是。”压低了声音,“奴婢听说那边这次可当了好些首饰并素日鲜少用到的大件东西出去,得亏知道的人不多,不然太夫人的脸都要丢光了!” 祁夫人道:“若不是她丢脸咱们侯府也要跟着丢脸,我才懒得暗中与她行方便,把门上的人撤去大半呢。罢了,她既已还上银子,蕴姐儿那里我也算是能交差了,此事就到此为止,接下来咱们只等着看好戏即可。” “夫人说的是。”金嬷嬷点头,“只可惜不能让太夫人知道真正逼她的人不是别个,恰是她的亲孙女儿,不然该有多痛快!” 说得祁夫人也笑了起来:“的确挺遗憾的,不过就这样也够解气了,果然与蕴姐儿交好,于咱们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 嘉荫堂内,彼时彭太夫人也正与齐嬷嬷屏退了众服侍之人在说体己话儿,只不过比起祁夫人的好心情,彭太夫人的心情可谓是糟透了。 上一刻她还咬牙坚持着不肯当首饰,下一刻便被逼得不得不如此做,既是因齐嬷嬷的话的确在理,首饰当了还可以赎回来,庄子卖了可就再拿不回来了,也是因卖庄子总得几日功夫,可其时分明已火烧眉毛了,她如何还等得? 却没想到,她忍痛拿出去的那些首饰摆件,无一不是精品,她原本件件都舍不得的,到了当铺却被人狠狠压了一回价,若不是齐嬷嬷的儿子眼见当不够需要的银子,抬出了显阳侯府的名号,她指不定还得再添几件进去,真是气死她了! 想到这些,彭太夫人不免又大骂了顾蕴与祁夫人一回:“……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落井下石目无尊长的贱人,你们一直不犯到我手上则罢,若有朝一日犯到我手里,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正骂得起劲,琼珠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一边行礼,一边已急声道:“太夫人,才彭姨娘那边的婆子过来说,彭姨娘见了红,怕是提前发动要生了……” 彭太夫人正要骂琼珠没叫谁准许她进来的,就听得她说彭氏提前发动要生了,先是一喜:“不是还没到日子吗,怎么忽然就发动了?我当年生冲儿时也是提前发动的,看来梅珍腹中这胎果然是男孩儿!” 继而便变了脸色:“这还有一个多月才足月呢,她怎么就忽然发动了?是不是四小姐又欺负她了?” 琼珠战战兢兢道:“奴婢不知道,要不太夫人还是先去彭姨娘屋里瞧瞧?去了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彭太夫人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也就懒得再与琼珠多说,扶了齐嬷嬷的手便往彭氏的小院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吩咐人:“立刻打发人去请稳婆和太医。” 一时去到彭氏的小院,还没进门呢,已能听见彭氏的惨叫声:“痛死我了……我不要生了……太医和稳婆怎么还没来……姑母是不是不打算管我了……” 听得彭太夫人是气不打一处来,不就是生个孩子吗,哪个女人不经历这一关的,也值得她鬼哭狼嚎成这样,是生恐所有人不知道她这孩子怀的不是时候不成,本以为经过了前番之事,她多少要聪明沉稳几分了,谁知道还是这般无用! 齐嬷嬷察言观色,知道彭太夫人这是生气了,忙隔着窗户叫道:“姨娘别把力气都浪费在哭叫声,且留着力气待会儿生孩子,太夫人怎么可能不管您,这不是亲自瞧您来了吗,去请稳婆和太医的人也已在路上了,您别急。” 待彭氏的哭声小了下来后,彭太夫人才扶着齐嬷嬷的手进了屋里。 就见彭氏披头散发的躺在床上,满头满脸都湿津津的,也不知是汗还是泪,一瞧得她进来,便挣扎着要坐起来:“姑母,您总算来瞧我了,我还以为您不管我了呢……”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哭。 彭太夫人叫她哭得满心的不耐烦,却也只能软言安慰她:“我怎么会不管你,你腹中怀的可是我的亲孙子,我心疼尚且来不及呢,倒是你,好好儿的怎么会忽然就发动了,是不是蕴姐儿那死丫头又欺负你了?” 彭氏本不想说自己是因为听说了彭太夫人正为顾冲物色续弦人选,且那人选不但自己骄纵,家世还十分的好,惟恐将来自己没有好日子过,这才会急怒攻心之下,胎气大动提前发动的。 可想着自己现在不说,待孩子生下来后,是男孩儿也还罢了,若果真如顾蕴那小妖怪所说是女孩儿,只怕姑母会越发不待见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哭道:“姑母,我听说您正为表哥物色新夫人的人选?求姑母好歹看在我是您亲侄女儿,看在我腹中孩子是您亲孙子的份儿上,给表哥物色一位家世弱些,性子好些的新夫人成吗,不然我和我腹中的孩子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姑母,我求您了,您就答应我好不好?” 彭太夫人闻言,如何还不明白彭氏是因何提前发动的,不由在心里暗骂,是谁大嘴巴到处乱说,让梅珍听见了的,回头被她查出来,皮不揭了她的! 因越发放软了声音安慰彭氏:“你别想那么多,当务之急,是安安心心的把孩子生下来,不管怎么说,我和冲儿都会护着你们母子的,纵娶了新夫人进门,她也断不敢对你们母子怎么样。” 避重就轻的略过了彭氏的请求。 彭氏就哭得越发的厉害了,还待再说,可肚子却越发的痛起来,痛得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适逢稳婆与太医一前一后到了,彭太夫人便也就势避到了外间去。 一直到次日凌晨,彭氏在足足痛了将近十个时辰后,才终于生下了一名女婴。 本已筋疲力尽的她在听完稳婆那句:“恭喜姨奶奶,是位千金!”后,终于承受不住惊吓与打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次日顾蕴刚起床,便听说了彭氏于凌晨时分生下了个女儿的消息。 她不由勾唇冷笑,祖母一心想要孙子,也不知道得知彭氏生的竟是个女儿后,气成了什么样? “我祖母怎么说?是不是快要气死过去了?”顾蕴问如嬷嬷。 如嬷嬷忙道:“小姐这话在咱们饮绿轩说说也就罢了,去了外面,可万万不能再说!” 让有心人听了去,传出一个小姐诅咒祖母的名声,可就糟了,之前小姐与太夫人打擂台,都是拿的彭氏那个贱人做伐,旁人纵知道了,也挑不出小姐的不是来,至多也就认为小姐性子强势了一些而已,岂能与不孝这样大的罪名相提并论? 顾蕴知道如嬷嬷是为自己好,二话不说点头应了。 如嬷嬷方继续道:“太夫人的确气得够呛,听说连看都没看彭姨娘和新添的五小姐一眼,也没给稳婆和大夫打赏,便拂袖而去了。当时彭姨娘又晕过去了,她屋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还是她屋里一个婆子看着委实不像,悄悄儿让纱儿开了彭姨娘的箱笼,取了一些银子出来,方送走了稳婆和大夫。至于彭姨娘如何坐月子并五小姐的奶娘该如何安排等事,那婆子便不敢擅自做主了,听说这会儿彭姨娘屋里冷冷清清的,一点也没有才添了丁的喜气呢,活该!” 如嬷嬷说到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带出了几分幸灾乐祸来。 顾蕴就笑了起来,这便是所谓的“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了,要说祖母有多看重彭氏本人,经过她这些日子的观察,那真是太抬举彭氏,祖母真正看重的,是彭氏腹中的孩子,更确切的说,是孙子。 不然当初她也不会忍痛答应了外祖母的条件,赔给自己五万两银子了,要知道这五万两银子,几乎已是祖母现下所有的家当,没见她这会儿都还捉襟见肘的还不上欠公中的银子吗? 谁知道祖母已一心做好抱孙子的准备了,彭氏偏给她生了个孙女儿,她受那么多屈辱赔那么多银子,难道就是为了一个丫头片子不成? 也就不怪祖母会气得连看都没看彭氏母女一眼,也顾不得体面周全,便拂袖而去了。 顾蕴心里真是说不出的舒坦,她吩咐卷碧:“你去郭先生处给我告个假,就说我新添了妹妹,今儿不去上课了,请他见谅。” 待卷碧应声而去后,她又吩咐锦瑟:“你给我找身漂亮些的衣裳出来,待吃过早饭后,我要瞧妹妹去。” 如嬷嬷闻言,惟恐顾蕴喜欢上新添的五小姐,继而被彭氏再哄回去,忙道:“小姐,五小姐如今还小呢,根本不好玩儿,要不您还是别去瞧她了,还是找二小姐玩去?” 顾蕴笑道:“嬷嬷别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如嬷嬷便不好再劝了,命人摆了早膳,亲自服侍顾蕴吃毕,待锦瑟服侍她换好衣裳好,到底不放心顾蕴一个人去彭氏那里,遂亲自跟了去。 彭氏的小院果然一点儿才添了丁的喜气都没有,连服侍的婆子和小丫头子们都耷拉着脑袋满脸的沮丧。 如今谁不知道她们的姨娘让太夫人厌弃了,偏太夫人还是她们姨娘在府里唯一的靠山,唯一的靠山都倒了,以后彭姨娘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自然她们这些底下人也别想再挺直腰杆过日子……看来得想法子调离彭姨娘处,往别处谋出路了。 众人因为想得太入神,连顾蕴一行人到了都没发现,还是如嬷嬷有意咳嗽了一声,方有一个婆子先回过神来,见竟是顾蕴来了,忙赔笑着上前行礼:“四小姐来了。” 说着猛地想起顾蕴素日对彭氏的敌意,惟恐顾蕴是找麻烦来的,到底现下彭氏还是她们的主子,万一彭氏出了什么事,回头太夫人难道还能惩罚四小姐不成,倒霉的还不是她们这些服侍的人? 因忙又赔笑说道:“四小姐,我们姨娘这会儿还没醒,您要不晚些时候再过来?” 彼时其他人也已回过了神来,心里的想法倒是与这婆子不谋而合了,也纷纷赔笑劝道:“是啊四小姐,我们姨娘还没醒呢,而且产房不干净,不是您该来的地方,您要不晚些时候再过来?” 顾蕴根本不与她们对话,只拿眼看锦瑟。 锦瑟便怒目冷斥道:“四小姐要去哪里,也是你们管得的?况四小姐又不是为看彭姨娘而来,是为看五小姐而来,怎么你们竟想拦着四小姐不让四小姐亲近自己的妹妹不成,真是好大的胆子,还不通通让开!” 众婆子丫头便不敢再说了,开玩笑,连太夫人都被四小姐压得抬不起头来,她们算哪根葱哪根蒜,真惹怒了四小姐,谁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且不说届时彭姨娘没有能力保下她们,纵有,也要看彭姨娘值不值得她们为了她冒险。 顾蕴于是得以畅通无阻的进了彭氏的房间。 空气里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又因彭氏才生产完不能见风,门窗都关得严丝合缝,屋里的气味儿说真的很不好闻,如嬷嬷一进去便皱起了眉头,小声与顾蕴道:“小姐,这里不干净,您要不过几日待这里干净了再来也是一样?” 顾蕴只淡淡道:“我就来今儿一次,以后嬷嬷求我来我还不来呢!” 主仆两个的说话声惊醒了趴在彭氏床边打盹儿的纱儿,其他人可以偷奸耍滑避到外面去,惟独她因生死都系于彭氏一身,避无可避,只能一直守在彭氏床边。 冷不防瞧得顾蕴主仆出现在面前,纱儿怔了一下,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上前两步屈膝给顾蕴见了礼,颤声道:“四小姐,我们姨娘还没醒,您有什么吩咐,不如先说与奴婢,奴婢回头一定转告我们姨娘。” 顾蕴充耳不闻,只拿眼看床上的彭氏,见她衣容还算整洁,就是面色苍白如纸,给人以一种纤弱柔美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她的嘴角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只怕是梦见自己生了儿子罢?顾蕴冷冷一笑,既是梦,那就总有醒的那一刻! “你们姨娘既还没醒,那便给我叫醒了,断没有主子都亲临了,做奴才的却还高卧着的道理!”顾蕴冷声吩咐纱儿,她已等不及要看彭氏醒来后知道自己生的是个女儿后,会是什么表情了。 想起顾蕴的骄纵与跋扈,纱儿敢怒不敢言,只得上前轻声唤起彭氏来:“姨娘,您醒醒,四小姐瞧您来了,您快醒醒……”一连叫了几声,不见彭氏醒来,只得轻推起她来,总算推得彭氏渐渐睁开了眼睛。 乍然醒来,彭氏还没想起自己昏迷前都发生了什么,只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这种轻松的感觉,她已好久没有尝到过了。 正要问纱儿什么时辰了她又怎么了,冷不防就见顾蕴赫然站在自己床前,彭氏唬得猛地坐了起来,这一动却扯到了下半身,立时疼得她冷汗直冒。 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这是才生完了孩子,才生完了孩子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生的是个女孩儿,恰好印证了当初顾蕴这个小妖怪说只可惜她这胎不是儿子,而是个女儿的话! 彭氏本就苍白如纸的脸瞬间越发没有了血色,挣扎着直退至床角,退无可退的地方后,方颤抖着声音问顾蕴:“你来干什么!你难道害我害得还不够吗?” 顾蕴冷冷道:“害人者终害己,我从没害过你,你落得今日的下场,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一边说,一边缓步上前,压低了声音:“怎么样,生女儿的感觉很糟糕罢?你如今一定很担心以后我祖母和父亲不知道会如何对你罢?还有那位周小姐,她的性子有多骄纵周夫人又有多容不得人,可是连我都听说了,你说,待她进了门做了你的新主母后,你和你的女儿会落得什么下场?我可是等不及新夫人进门的那一日了!” 彭氏被顾蕴的话吓得张大了嘴巴,她又不是傻子,一看屋里冷冷清清的样子,如何还能不知道彭太夫人对她生的竟是女儿是个什么态度,只怕回头就要将表哥与那位周小姐的亲事定下了,那她们母女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再想到自己落到今日这般下场,全是拜顾蕴这个小妖怪所赐,她过去几个月以来的惊惶与恐慌,便全部化作了忿恨,终于再也忍不住的破口大骂起顾蕴来:“你这个小妖怪,扫把星,我哪里惹着你了,你要这般害我,你那个死鬼娘是自己病死的,又不是我害死的,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你也不过就是柿子捡软的捏而已,你有本事对付你祖母和父亲去啊,你有本事将他们也害得像我这样,我才佩服你呢,就怕你不敢,就怕老天爷也看不过去,劈一道雷下来劈死你……” “如嬷嬷,掌嘴!”话没说完,已被顾蕴怒声喝断。 当日虽是在梦中见到的彭氏气死母亲的景象,但顾蕴心里早已相信了那就是事情的真相,彭氏那句‘你不过只是染了区区风寒,又为何将养了几个月,却不见好转,反而病情越来越重?’也早已铭刻在顾蕴心底,刚醒来那几日,她便不止一次想过,母亲生了她后身体是不好,可显阳侯府是能请太医院的太医的,那便是全大邺最好的大夫,显阳侯府又缺什么也不会缺珍贵药材,怎么母亲就会一病不起,最后更是香消玉殒了呢? 这其中固然有母亲气急于父亲的背叛和彭氏的无耻,可若不是母亲的身体早已虚透了,又怎么会轻易就被气死了?彭氏去向母亲摊牌的时机何以又选得那么巧,她怎么就确信自己能气死母亲,万一母亲熬过了那一关,设法给外祖母和舅舅们送了信,她岂能有好日子过? 顾蕴之所以将这些怀疑都埋在心底,没对外祖母和舅舅们说,不过是知道说了只怕也找不到真凭实据,或是找到了真凭实据,也会因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将彭太夫人与彭氏绳之以法而已。 所以她干脆不说,直接将账都算到了彭太夫人和彭氏头上,打定主意以后的日子,绝不会让二人好过,比之一了百了,自然是钝刀子割肉更让人难受。 却没想到,彭氏竟还有脸对她嚷嚷什么‘你那个死鬼娘是自己病死的,又不是我害死的’,在她面前装无辜,真当纸能包住火,叫她如何能忍! 如嬷嬷本就深恶彭氏,何况彭氏竟还敢辱骂顾蕴,二话不说便上前给了彭氏几记耳光,直打得她嘴角渗出血迹后,才怒声道:“贱婢,你竟敢对四小姐如此不敬,你是不是以为你才生了孩子,才为顾家添了丁,我们四小姐便不敢把你怎么样了?看来我有必要再提醒你一回,你如今只是一个身契卧在我们四小姐手里的贱婢而已,我纵打了你又如何,打也白打!” 彭氏本就色厉内荏,被顾蕴和如嬷嬷这般一骂一打,立时不敢再骂了,可心里的愤怒、不甘与绝望却是压也压不住,忽然崩溃般大哭起来:“你有本事就弄死我啊,连同我们母女一并弄死,让我给你那个死鬼娘偿命……我活着时奈何不了你,纵做了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她是整个儿已崩溃了,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纱儿却清醒着呢,见她才挨了打也学不乖,还在为自己招祸,唬得心跳都要停止了,慌忙上前要捂她的嘴:“姨娘,求您别说了,您不看自己,也要看五小姐啊,她才那么小,您若不护着她,还有谁会护着她……求您别说了,别说了……” 好容易劝得彭氏暂时不哭了,纱儿生恐她下一刻又固态重萌,忙去旁边的小床上抱了襁褓中的五小姐来:“姨娘您看,五小姐生得多漂亮啊,您难道忍心让她一生下来便没有亲娘的庇护不成……” 彭氏却只顾着大哭,连看都不看女儿一眼。 纱儿没有办法,只得又抱着孩子满脸哀求的看向顾蕴:“四小姐,您看五小姐的鼻子和嘴巴生得多像您啊,简直跟您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漂亮,求您看在五小姐的面子上,今日就先回去罢,我们姨娘已经知道错了,求您就饶了她罢……” 一边说,一边献宝似的将孩子送到了顾蕴面前,满以为五小姐生得白白嫩嫩的,像个年画娃娃一般,四小姐一定会喜欢。 顾蕴却嫌恶的直退了几步,才冷声道:“比猴子都还丑,哪里像我了!” 想起顾葭上辈子做的那些事,什么浑不管小姨子与姐夫之间的忌讳,给董无忌送妾;什么撺掇着祖母和父亲不管她的死活,连她被董无忌的爱妾弄得小产了都不替她出头;什么在她婆婆面前进谗言,说她命硬不是个有福的,以致她婆婆越发的厌恶她,甚至让人在她屋里遍洒狗血遍贴符纸……顾蕴至今都还觉得恶心,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顾葭妒忌自己比她生得漂亮! 所以哪怕顾葭如今犹在襁褓中,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任何的战斗力,顾蕴对她的厌恶之情依然不能减少分毫! 不过现下顾蕴该说的话已经说了,该出的气也已出了,自是不耐烦再在彭氏屋里多待,遂扔下一句:“只要你不犯到我头上,我是懒得再与你一般见识了,不过新夫人进门后会不会与你一般见识,我可就说不准了,彭姨娘,你自求多福罢!”领着如嬷嬷与锦瑟自去了。 主仆一行方走到门外,便听到里面又响起了彭氏崩溃的大哭声…… 到了晚间,顾蕴同时收到了父亲为新添的五小姐命名为“葭”和彭太夫人打发齐嬷嬷明日一早去向安昌伯府的三夫人下帖子的消息。 顾蕴不由哂笑,看来父亲待彭氏多少还是有几分真心嘛,不然也不会这么快便赶着为顾葭起了名字,好让府里上下都知道,彭氏虽生的是女儿,一样不容许任何人轻看了她们母女了。 只是待新夫人进门后,以父亲那薄情的性子,还能记得彭氏和顾葭多久,可就没人说得准了。 倒是祖母那里的进展,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快,祖母也算是有心了,这么快便打听到安昌伯府的三夫人乃周夫人的两姨表妹,只要后者愿意帮忙,想来定能事半功倍。 平二老爷的手脚也挺快,次日便找到了顾准,把自己的要求说了,当然,平二老爷不会对顾准明说自己这么做的真正原因,便只说是为了顾蕴,“……蕴姐儿虽说是侯府千金,到底是令弟的女儿,而非侯爷的女儿,若令弟能得个体面些的差事,于蕴姐儿的将来也会利大于弊。我纵然恨不能令弟去死,却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亲外甥女儿,还望侯爷成全我这片疼爱外甥女的心。” 对平二老爷这套说辞,顾准半信半疑,蕴姐儿说亲还早着呢,平家人不是应该设法压得二弟头都抬不起来吗? 祁夫人倒是知道事情的真正原因,可祁夫人最是了解顾准,知道他不喜家宅不宁,不然他在前朝打拼也会有后顾之忧,譬如前番平氏之死一事,虽是二房惹出来的事,一样得他出面给善后收拾烂摊子,如何肯让周小姐那样一个骄纵跋扈,想也知道谁家娶了她谁家便会家宅不宁的人进门,所以并没打算告诉他,横竖过些时日,他自然就明白了。 是以顾准疑惑归疑惑,到底还是答应了平二老爷的请求:“二舅老爷都能为了蕴姐儿为舍弟考虑,我身为亲兄长,难道还能不喜欢看到他上进不成?二舅老爷放心,这事儿我一定尽快办好。” 平二老爷少不得要客气几句,待顾准的小厮来禀有人求见后,才告辞去了饮绿轩,告诉顾蕴顾准已答应了他的请求,“你大伯父那人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既答应了会尽快将事情办好,就一定会做到,你只管等好消息即可。” 顾蕴点点头,横竖周望桂的亲事明年上半年应当定不下来,离母亲出孝也还有半年,祖母就算与安昌伯府的三夫人达成共识,两家正式议亲也得半年后去了,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遂暂时撂下此事,问起平二老爷几时动身回保定来,“……我让如嬷嬷给外祖母和舅母表哥表姐们都准备了点小礼物,东西不值什么,多少是我的心意,二舅舅看是今儿便带回去,还是临出发前才带回去?” 平二老爷闻言,立时满脸的歉然:“待你过完生辰后,我便要回去了,不然只怕赶不上大年三十祭祖。本来今年我该陪着你过年的,只是家里祭祖少不了我,我又不能将你接出去只我们舅甥二人单独过年,你可别怪舅舅……你放心,等开了春,我一得了空便回再进京来瞧你,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接了你去保定小住几日,你说好不好?” 顾蕴的生辰是在腊月二十四,刚好过毕小年,平二老爷待给她过完生辰后,便要快马加鞭赶回保定去,一路上是一点也耽搁不得,不然便极有可能赶不上大年三十。 不说二舅舅还要赶回去祭祖,与外祖母和二舅母表哥们一家团圆,就算不为这,顾蕴也没想过要将二舅舅留下来陪自己过年,她又不能出去与二舅舅单独过年,难道让二舅舅在顾家过年,日日对着祖母和父亲的脸,白恶心自己不成? 因笑道:“我怎么会怪二舅舅,若不是为了我,二舅舅何至于寒冬腊月的还在外面奔波,我感激二舅舅还来不及呢,若再怪二舅舅,成什么人了?其实若二舅舅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大可即日便回去,我小孩儿家家的,过什么生辰嘛,没的白折了我的福,二舅舅若实在心疼我,就送我一样贵重些的生辰礼物也就罢了。” 平二老爷还坚持要留下,架不住顾蕴再四相劝,还抬出了平老太太:“如今外面天寒地冻的,也就是盛京离保定不用翻什么大山过什么大河,不然只怕就要遇上大雪封山河面结冰了,饶是如此,外祖母心里依然不知道怎么担心二舅舅,我不能尽孝于外祖母跟前儿已是不孝,若再累得二舅舅拖步,让外祖母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罪过岂非越发大了?还请二舅舅尽早回去,否则我实难心安。” 到底说得平二老爷点头同意了一忙完京城的事便回去,不必再等顾蕴过完生辰了,顾蕴方松了一口气。 之后平二老爷果然在腊月二十日动身回了保定,并在临行前,给顾蕴送了一匣子珍珠来,个顶个儿的都有半截指头大小,浑圆无暇的堆在一起好不喜人。 还将平氏名下产业的收益账本都送了来,当年平氏出嫁时,因是独女,母兄又自来疼爱,嫁妆便十分的丰厚,其中仅一个榨油坊,一年就有三四千的出息,再连上其他庄子铺子的出息,一年下来,七八千两银子的进项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这也是彭太夫人看平氏不顺眼的另一个原因,儿媳不但出身清贵,娘家得力,亦连嫁妆也这般丰厚,叫她在儿媳面前如何摆得起做婆婆的架子? 浑没想过,儿媳嫁妆丰厚,最终得利的还是她的儿子和孙子孙女们,也真是有够鼠目寸光了。 顾蕴送走平二老爷后,便看起母亲嫁妆的收益账本来,见几年下来,母亲的嫁妆便从最初的不到两万两,翻到了如今的四万两有余,足足翻了一倍,还不连陪嫁的首饰并家具摆设那些,不由暗自感叹,母亲也算是经营有方了,亏就亏在没生下个儿子来,不然又何至于活得那般小心翼翼。 念头闪过,顾蕴又忍不住冷笑,以祖母的左性和父亲的薄情,就算母亲生了儿子又如何,指不定他们一样会在别的地方看母亲不顺眼挑母亲的不是,这便是所谓的当你看一个人不顺眼,那人纵然只是呼吸都有错了。 甩甩脑袋,顾蕴将这些负面情绪都甩出脑袋,继续看起账本来,如今母亲的产业都归了她,再连上祖母赔给她的那五万两,她名下的财产已将近十万两银子,只要每年能保持固定的收益,可以说这辈子她都足以衣食无忧了。 可衣食无忧容易,想要做别的大事,就不容易了。 譬如上辈子,她以一介弱智女流之身,凭什么能将建安侯府里外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还让董柏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以庶子身份没有降等袭爵,又凭什么能让娘家被满门抄斩? 说到底,还不是凭的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连鬼都会为银子折腰了,何况人乎? 她是知道上辈子大伯父的大限及死因,可大伯父是金吾卫同知,职责所在便是随侍御驾左右,她实在没有把握到时候能拦住大伯父不随圣驾去秋狄,那她便没有十足救下大伯父的把握了。 一旦大伯父与前世一样死于五年后,顾韬便成了侯府的继承人,而顾韬的死因她是怀疑有问题,可万一没问题,他就是失足掉进水里的,或是她也没来得及救下顾韬呢? 那父亲便又成了显阳侯,她如果没有足够的银子足够的实力与祖母和彭氏抗衡,岂非又只能沦落到前世那样,命运被她们所左右了? 她不能冒哪怕一丁点儿险,她必须一直将主动权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何况这辈子她还打定了主意不嫁人,那她便更需要银子了,所以,她得尽快设法将现有的十万两银子,变成二十万两,三十万两,甚至更多才是! 只可惜,如今的她终究还是小了些,做什么事都不方便,不过好在她前世最来钱的那桩生意得几年后才兴起,她还等得起。 顾蕴正想得出神,卷碧满脸是笑的走了进来,屈膝行礼后笑道:“小姐,嘉荫堂那边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顾蕴一时反应不过来,“谁闹起来了?” 就算祖母不满彭氏生了女儿,对彭氏百般挑剔百般看不顺眼,彭氏如今到底在坐月子,连门都出不了,要闹不也该是在彭氏屋里闹起来吗,姑侄二人怎么会在嘉荫堂闹起来了? 卷碧压低了的声音里满是不加遮掩的幸灾乐祸:“是彭五太太跟太夫人闹起来了,口口声声太夫人烂了心肝儿,说彭姨娘再不好,也是太夫人的亲侄女儿,五小姐更是太夫人的亲孙女儿,她怎么能那样作践彭姨娘?说彭姨娘一旦有个什么好歹,一定要跟太夫人拼命呢!” 彭氏自生了顾葭,彭太夫人便再没个好脸色,不但没赏下东西没让人操办洗三礼,也没有吩咐人给彭氏炖补品补身子,就连奶娘,还是顾冲找到齐嬷嬷,齐嬷嬷才在府里新生了孩子的一众仆妇里随便挑了个补上。 偏彭氏先因早产本就伤了身子,后被顾蕴一通刺激心神大乱,如今再没有药材补品调养滋补,可谓是身心俱损,哪里还支撑得住,顾葭生下来还没满三日,她便病倒了。 适逢彭五太太来瞧女儿和‘新添的外孙女儿’,当初彭五太太之所以同意女儿进门给顾冲做妾,除了女儿已怀了顾冲的孩子以外,另一个原因却是希望女儿以后在显阳侯府过得好了,能回头拉扯下面的弟弟妹妹们。 却没想到,女儿屋里冷冷清清的一点才添了丁的喜气都没有也还罢了,女儿竟还病倒了,瘦得皮包骨头一般,谁家媳妇儿才生了孩子不胖上一圈的,偏自己的女儿成了这样;再看孩子,也是瘦瘦小小的,身边除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奶娘,也不见其他人服侍。 彭五太太与彭太夫人做了多年的姑嫂,岂能一点都不了解她的,只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立时气不打一处来,顾不得彭氏的阻拦与哀求,气势汹汹便杀到了嘉荫堂找彭太夫人的麻烦,且一点怕把事情闹大了大家脸上不好看的顾忌都没有。 卷碧先前奉了顾蕴的命去给顾菁顾苒和顾芷送平二老爷临行前打发人送来的几样吃食,自然也就知道了,忙不迭赶了回来给顾蕴说,盼望着顾蕴听了后能展颜一笑,略解不舍与离愁。 果然顾蕴闻言笑了起来,道:“这么说来,嘉荫堂这会儿一定很热闹了,要不,我们瞧瞧热闹去?” 前世彭五太太每每自居是顾蕴的外祖母,可没少在她面前摆架子,不过在彭太夫人面前,彭五太太却自来都是谦逊有礼,把姿态放得很低的,因此这位姑嫂兼亲家在前世关系自来很好。 如今彼此利益相冲突,二人自然再好不起来,就好比狼和狈,一旦利益一致时,自然矛头一致,但一旦利益相冲突,二者便立时自相残杀起来。 如嬷嬷在一旁闻言,忙道:“不过就是太夫人与五舅太太吵几句嘴而已,有什么好瞧的,小姐还是别去了,没的白污了您的耳朵。” 又斥责卷碧:“小姐纵着你,你便越发唯恐天下不乱起来,什么话都在小姐面前说,带坏了小姐,明儿看老太太和舅爷舅太太怎么收拾你!” 彭五太太是什么德行如嬷嬷多少也知道一些,谁知道嘴里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她怎么能让小姐的耳朵为那起子浑人所污,况太夫人终究是小姐的祖母,让小姐看见了她是如何狼狈如何没脸的,明儿还不定怎生记恨小姐呢,小姐实在犯不着结这些没必要的仇,纵然她们与太夫人早已好不了。 好在顾蕴也只是说说而已,她对狗咬狗的戏码其实兴趣不大,并没有真去嘉荫堂的打算,如嬷嬷方松了一口气,瞧着午膳时间到了,遂命人摆饭。 顾蕴说是说对狗咬狗的戏码兴趣不大,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心情的确因为此事而好了不少,连带午饭都多吃了小半碗。 彭太夫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胃口了,好容易才让齐嬷嬷领着几个粗使婆子将彭五太太堵住嘴送上了回去的马车,待齐嬷嬷一回来,她也顾不得早过了饭点儿了,第一句话便是恨声叫道:“吩咐给门上,以后李氏再来时,不必再让她进来了,本来妾的娘家人便算不得正经亲戚,她如果非要进来,就让她走侧门,也不准她再来嘉荫堂,我看她还怎么嚣张,真是反了她了!” 这话叫齐嬷嬷怎么接? 五舅太太的确是彭姨娘的娘家母亲不假,按理妾的娘家人进门也只能走侧门,可偏偏五舅太太还有另一重身份,是太夫人的弟媳妇,这府里谁都能以彭姨娘的身份来挤兑作践五舅太太,惟独太夫人不能,果真太夫人那样做,就不仅仅是在打五舅太太的脸,更是在打自己娘家的脸,在打自己的脸了! 齐嬷嬷只能嗫嚅道:“那万一五舅太太是随另外几位舅太太一块儿来的,可如何是好?” 含蓄的提醒彭太夫人,彭五太太可是她的弟媳妇,也有弟媳妇来大姑子家做客,却将其拒之门外的道理? 彭太夫人话一出口,便已想到这一茬儿的,只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她总不能说嘴打嘴,心里正盼着齐嬷嬷递个梯子给她就坡下驴呢,谁知道齐嬷嬷反倒提醒起她来。 她不由越发的怒不可遏,喝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那泼妇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巴巴儿的替她说起好话来?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主子,你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我手里!” “奴婢不敢,求太夫人明察。”骂得齐嬷嬷慌忙跪下将头一磕到底,再不敢啧声了。 彭太夫人方颓然的坐到临窗的榻上,烦躁的揉起一阵一阵抽抽直痛的太阳穴来,却是越揉越烦躁,忍不住骂起彭氏来:“若不是想着她腹中怀的是个男孩儿,我会忍辱负重答应平家那死老太婆的要求,赔上那么大笔银子,这些日子以来也因为要护着她,反被顾蕴那死丫头气得半死?谁知道她竟这般不争气,早前还说平氏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呢,她自己不也一样!还有脸想人参燕窝吃,也不看看自己配是不配……五万两银子啊,都够我给冲儿娶一百房良妾,给他生不知道多少个儿子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偏挑中了她这么个不争气的蠢货!” 骂了一通,见齐嬷嬷不接话,只得喝骂她:“你还跪着做什么,没见我头疼得厉害,还不起来给我揉揉?” 齐嬷嬷闻言,方自地上爬起来,给彭太夫人揉起太阳穴来,揉了一阵,见她神色缓和了些,才又小心翼翼道:“黄三奶奶既已回了话,那二爷与周小姐的亲事至少有几分眉目了……您往常不是说,这婆媳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吗,那周小姐性子虽骄纵了一些,过门后到底是新媳妇儿,一开始哪个新媳妇儿敢出格的,您只要能在一开始镇住她,不愁以后她不服服帖帖的。彭姨娘虽不顶用,多少也是个帮衬,且彭姨娘与您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五舅太太又个是浑不吝的,您要不还是挑几样药材补品赏下去罢,二爷瞧着也挺喜欢五小姐的,您不看别人,总不能不看二爷罢……” 别看彭太夫人骂起齐嬷嬷来半点不讲情面,心里却着实看重她的意见,对她的话也多少能听进去几分。 听罢齐嬷嬷的话,她不由思忖起来,将来周氏进门后,她的确需要个帮衬的人,不然周氏的家世比平氏尚且好上一些,一开始不镇住周氏,以后她在她面前,哪还有做婆婆的威严? 关键李氏那个泼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万一回头她再上门来大吵大闹,府里人多口杂的,保不齐就不会传出去,一旦传到周家人的耳朵里,坏了冲儿与周小姐的亲事,她上哪儿再找一个家世这般显赫,嫁妆这般丰厚,又管保能生儿子的媳妇去? 权衡一番后,彭太夫人到底恨恨松了口:“罢了,你回头挑一些药材补品,再挑几匹适合小孩子穿的什么松江布三梭布送去那个蠢货那里罢!”   ☆、第五十一回 继母 饮绿轩时刻关注着嘉荫堂,彭太夫人赏了东西给彭氏和顾葭的事,自然很快就被顾蕴主仆知道了。 卷碧不由小声嘀咕道:“还以为太夫人会一直强硬到底,我们也能有更多的好戏看呢,不想被彭五太太这么一闹,就坚持不下去了,真是可惜!” 如嬷嬷好气又好笑,拿指头戳着她的额头道:“你这张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多话!” 顾蕴忙笑道:“没事儿,我就喜欢她这样,嬷嬷别说她了。” 卷碧性子活泼,她在身边服侍时,好像连周边的空气都能轻松不少似的,让顾蕴觉得很舒服,之后便有意不禁着她,渐渐她的性子也越发活泼起来,锦瑟三个一日里说的话,只怕加起来还不及她一个人说得多。 如嬷嬷嗔道:“小姐您还纵着她,岂不知祸从口出。” 见顾蕴仍不以为杵,想着卷碧在跟前儿服侍时,小姐脸上的笑都要多些,纵话多些就多些罢,到底没有再说。 次日,便是小年了,显阳侯府祭拜灶神,扫尘贴符,到处一派热闹景象。 到了申时,顾蕴换了几位舅母新给她做的衣裳里的一件浅蓝色交领褙子,带着如嬷嬷和锦瑟卷碧去了嘉荫堂的敞厅,与中秋晚宴一样,今晚上显阳侯府的家宴也摆在那里。 祁夫人已带着顾菁姐妹三个和顾韬到了,祁夫人是一身紫红色妆花通袖袄,戴了衔滴珠九尾凤钗,顾菁姐弟四个也都是一身新衣裳,因还没出平氏的孝期,颜色都比较素淡。 瞧得顾蕴进来,顾苒忙上前拉了她的手,道:“你成日里闷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呢,也不说去找我玩儿,我倒是想去找你玩儿,可大姐姐说你不得闲,让我别去打扰你,你都忙些什么呢?” 郭先生腊八节前便按例家去过年了,一直要到出了正月才复课,顾苒再不能像前阵子那样日日都见到顾蕴,故有此一问。 顾蕴笑道:“也没忙什么,只是我二舅舅来了,我要陪他,所以不得闲,不过我舅舅前儿已经回去了,我以后就可以经常去找你了。” 一边说着话,一边上前给祁夫人和顾菁顾芷见了礼,又与顾韬说了几句话儿,彭太夫人与顾准顾冲兄弟两个一前一后到了。 彭太夫人的气色看起来不大好,顾冲倒是满脸的笑,显然还沉浸在才添了女儿的喜悦里。 顾蕴只淡声给二人见过礼后,便再未与他们母子说过哪怕一句话。 一时宴罢,祁夫人因笑道:“我们北方人都是二十三过小年,南方人却是二十四过小年,明儿咱们也学学南方人的规矩,再过一个小年,再摆一次家宴好不好?” 见大家都不置可否,又笑道:“其实过小年不过小年的只是借口,关键是我觉得大家一起吃饭热闹,母亲与侯爷意下如何?” 彭太夫人连日来都过得无比糟心,实在提不起精神挑祁夫人的刺,顾准则是事先便知道祁夫人另有安排,于是二人都没有反对,二人既不反对,此事自然也就定了下来。 稍后回到饮绿轩,安排顾蕴睡下后,如嬷嬷悄悄儿将锦瑟并刘婆子等人都召齐了,强忍愤怒压低了声音说道:“明儿便是小姐的生辰了,可无论是太夫人还是大夫人,都一副不知道明儿是小姐生辰的样子,也没个给小姐过生辰的章程示下。我的意思,别人不记得小姐的生辰,我们不能不记得,索性我们一人出一个月的月钱做份子,明儿让大厨房整治一桌席面,晚上待小姐回来后,单独给小姐庆生,怎么样?” 且不说还有平二老爷日前送东西之举提醒饮绿轩上下,顾蕴的生辰就是即日,纵没有此事,如嬷嬷也断不可能忘记顾蕴的生辰,早早便提醒着众人在暗中为顾蕴准备生辰礼物了,哪怕只是一张帕子一个荷包呢,难得的是心意。 却没想到,饮绿轩上下倒是记得小姐的生辰,府里的主子却摆明了没一个记得,亦连二爷这个做父亲的都不记得,她们又不能主动去提醒主子们,可不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来为小姐庆生了? 如嬷嬷是饮绿轩的掌事嬷嬷,她既发了话,众人纵然心里再不愿意,嘴上也不会说出来,何况顾蕴素日待她们委实不薄,她们都是心甘情愿的,当下都纷纷应道:“但凭嬷嬷吩咐。” 如嬷嬷见状,方面色稍缓,担心顾蕴醒了找不到人,将份子钱收齐后,便命大家都散了。 满以为事情做得隐秘,顾蕴一定不知道,却不知道顾蕴根本没睡着,贴着门将她和众人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待听得她命大家散了后,才躺回了床上去。 翌日顾蕴起来,如嬷嬷先服侍她梳洗过,再拿一身簇新的衣裳给她换过了,便领着饮绿轩所有的丫头婆子,跪下给她拜起寿来:“祝四小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顾蕴心情复杂,如今放眼整个显眼侯府,只怕也就如嬷嬷几个是发自内心的待她好了。 她虽不看重自己的生辰,也不觉得自己那些所谓的亲人忘了自己的生辰有什么大不了的,却没法不感动于如嬷嬷的一片心意。 深吸一口气,顾蕴笑道:“多谢大家了。如嬷嬷,每人除了赏寿面以外,再赏半个月的月钱。” 如嬷嬷今日也不说顾蕴大手大脚的话了,一口就应了:“是,小姐,奴婢待会儿便把寿面和赏钱散下去,让大家都沾沾小姐的喜气。” 众人于是齐声向顾蕴道了谢,才却行退下,各司其职去了。 如嬷嬷则亲自去小厨房端了给顾蕴做的寿面来,那寿面做得十分的精致,不但有肉圆子、鱼、香菇、冬笋等臊子,还在当中摆了个用胡萝卜雕就的小小“寿”字,一看就知道是用了心的。 饶顾蕴并不爱吃面的,也将一整碗面都吃完了,才在如嬷嬷含笑的目光中,从椅子上滑到地上,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消起食来。 到了与昨日差不多的时间,顾蕴去了嘉荫堂的敞厅。 却见不止祁夫人母子几个,亦连公务繁忙素日难得一见的顾准也早到了,一见她进来,祁夫人便先笑向她道:“蕴姐儿,今儿是你的生辰,大伯母特地让人打了一对嵌珍珠的短簪给你,正适合你如今戴,希望你能喜欢。”说着将一个黑漆炝金的锦盒递给了顾蕴。 顾准赏的则是一个莲华翡翠的玉笔洗:“我听郭先生说,你虽才跟着他念了两个月的书,已念得很不错,字也写得很能看了,以后你要再接再厉,咱们这样人家,可不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纵不能成为女才子,至少读书可以明理,你多读一些,总没有坏处。” 顾菁姐妹几个也各有礼物,只是大家都还小,也不兴送什么贵重的东西,不外乎自己画的一幅画或是做的两样针线也就罢了。 顾蕴其实在昨儿个祁夫人说今晚上要学南方人二十四再过一个小年时,已约莫猜到她的用意了,只不过祁夫人没有明说,她也不好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万一她误会了,岂非大家都尴尬? 如今见自己的猜测成了真,就算她真不看重生辰不生辰的,也不能否定当别人对她表达善意时,她心里的温暖和感激,因忙一一向众人道了谢,尤其是顾准,她真的没想到,顾准于百忙之中,还会问郭先生她的学业进度,这本来该是父亲的责任,如今她的父亲明明日日无所事事,却连这样一件小事都做不到! 祁夫人待顾蕴向顾准道完谢,轮到自己时,便一把拉了她起来,笑道:“本来该提前告诉你的,想着不如给你一个惊喜,这才会以学学南方人今儿过小年做借口的,你不会怪大伯母罢?” 顾蕴笑道:“大伯母一片苦心,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您?” 抱着礼物侍立在一旁的如嬷嬷则满心的羞愧,她原本还以为大夫人早不记得四小姐的生辰了,却没想到,大夫人只是想给四小姐一个意外的惊喜,是她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大家正说着话,彭太夫人与顾冲到了,顾苒素日口无遮拦惯了的,先就嚷嚷道:“祖母,二叔,我们正给四妹妹送生辰礼物呢,我爹爹送的是一个笔洗,我娘送的是一对簪子,大姐姐送的是一幅画,我送的一套书,三妹妹送的是两个荷包两条手帕,祖母和二叔会送四妹妹什么好东西呢?” 彭太夫人与顾冲就愣住了,尤其是顾冲,更是下意识说道:“什么生辰礼物?谁过生辰?是蕴姐儿吗?蕴姐儿的生辰不是在……” 话没说完,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顾蕴的生辰恰是在小年的次日,也就是今日了,可他竟然忘了个干干净净! 众人只看母子二人的反应,便知道二人压根儿不记得今日是顾蕴的生辰了,一时都有些心寒,尤其是祁夫人,更是在心里冷哼,就算直至今晨起来他们母子仍没忆起顾蕴的生辰,稍后饮绿轩又是散寿面又是散赏钱的,动静闹得那般大,连她都听说好些不是饮绿轩的小丫头子也去饮绿轩讨了一碗寿面吃,难道他们还不知道? 没有事先准备礼物也就罢了,如今还是这么个态度,这还是亲生祖母和亲生父亲呢,有他们这样做祖母和父亲的吗! 彭太夫人其时也终于想起今日是顾蕴的生辰了,只是她都恨死顾蕴了,怎么会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觉得歉意与愧疚,便只是僵着脸道:“蕴姐儿小孩子家家的,过什么生辰,还是长辈特地为了她一个晚辈过生辰,没的白折了她的福!” 可大家都有所表示,顾苒又嚷嚷了那样一番话,她不表示也实在说不过去,只得忍痛唤了琼芳上前,道:“回去把我匣子里那对儿南珠珠花拿来赏给四小姐做生辰礼物。” 心里已将祁夫人骂了个半死,什么学南方人二十四过小年,你分明就是在挖坑给我跳! 彭太夫人的话让顾冲自满心的歉疚中回过了神来,忙也命人传话给自己的小厮:“把我书房里那套新得的湖笔和端砚拿进来给四小姐。” 然后看向顾蕴,略带几分讨好的想与她说点儿什么,奈何见顾蕴只是屈膝淡声向他们母子道了谢,便再不看他一眼,就好像他记不记得她的生辰,送不送她礼物她压根儿就不在乎一般,他满腔的话只得又咽了回去。 而顾准见彭太夫人忘记顾蕴的生辰也还罢了,竟连弟弟做父亲的也能忘记,他不是应当对这个女儿满怀歉疚与怜意才是吗,亏平二老爷前几日还特地为了他求自己呢! 因忍不住沉声道:“二弟,蕴姐儿是你的嫡长女,绝非你其他女儿所能相提并论的,你也该对她多上些心才是,你可知道,就在几日前,平家二舅爷还悄悄儿找到我,请求我设法给你换个体面些的差使呢,若不是蕴姐儿在平二老爷面前为你说了好话,你以为平家二舅爷会帮你说项!可你却连蕴姐儿的生辰都不记得,你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答应平二舅爷,这几日也不该替你到处奔走的!” 一席话,说得顾冲越发的羞愧,红着脸唯唯应道:“我以后一定多关心蕴姐儿,再不让今日这样的事情重演,大哥放心。” 顾准道:“我放不放心都是次要的,要紧的是弟妹在九泉之下,能不能放心!” 顾冲闻言,头都快低头胸膛以下了,彭太夫人听话听音,却听出了名堂来,急声插言道:“侯爷的意思,已为你弟弟另谋了个差事?只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差事?是金吾卫,还是旗手卫,再不然……” 话没说完,顾准已沉声道:“母亲不必再猜了,是三等轻车都尉。” 只是三等轻车都尉? 彭太夫人闻言,不由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金吾卫与旗手卫说来体面,轮到当差时却委实不轻松,尤其是金吾卫,一月下来倒有半个月是在宫里,听说连指挥使同知等人在宫里也只得一间一丈见宽的屋子落脚,一张硬板床睡觉而已,何况其他人,叫她如何舍得让儿子去吃那样的苦? 不比轻车都尉,说来也体面,素日却无事可做,只需一月去五军都督府衙门点一次卯也就是了,一年的俸禄倒有二百四十两,往常她便起过心想让继子为儿子谋一个这样的差事,只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如今可好,继子不声不响的就为儿子把事情办妥了。 这般一想,彭太夫人脸上重新有了笑容,命顾冲:“你还不谢过你大哥,临近年关他本就忙碌,还要拨冗为你奔走,待会儿你可得好生敬你大哥几杯才是。” 顾冲就跟青蛙似的,得有人戳他一下他才跳一下,闻言忙上前躬身给顾准道谢:“多谢大哥了,我以后一定好生当差,不说为大哥争口气,至少也不叫大哥因我脸上无光。” 顾准却道:“你不必谢我,你要谢也是该谢蕴姐儿。” 说得顾冲讪讪的,转头向顾蕴道:“蕴姐儿,你想要什么,告诉爹爹,爹爹明儿一早便打发人出去给你买去。” 彭太夫人知道顾准的话既是说给儿子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只得也尽量笑得和蔼的向顾蕴道:“是啊,蕴姐儿,你想要什么东西,只管告诉你爹爹,不然告诉祖母也是一样,祖母一定替你寻了来,你此番为你爹爹立了这样的大功,我们奖励你什么都是该的。” 顿了顿,怕顾蕴趁机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忙又补充道:“当然,得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以内,若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以外,我们纵然是有心,也无力办成不是?” 祁夫人闻言,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瞧瞧这变脸的速度,说句难听的,真真是应了那句话“有奶便是娘,无奶扔一旁”,才还一脸肉痛的连赏蕴儿两样生辰礼物都舍不得,这会儿一听得蕴姐儿为他们谋了好处,立刻变得大方起来,偏就是这大方,也是有条件的……蕴姐儿也真是可怜,摊上这样的父祖! 顾蕴却没有趁机狮子大开口,一年就一次的生辰,她实在懒得为了一些不在乎的人,影响自己的心情,只是一脸淡淡的表情:“多谢祖母与父亲的好意,我什么都有,什么都不要!” 每与祖母和父亲多接触一次,她的心便要多死上一分,幸好,她从来没对他们抱过任何希望,自然也就无所谓失望。 过了腊月二十五,过年的喜庆热闹气氛越发的浓厚,大家也越发的忙碌,好像只眨眼间的功夫,已到了大年三十。 大年三十的早上,按照惯例,顾氏一族所有的男丁都要由现任族长带领着,去顾氏一族的祠堂祭祖,祭完祖后,各人代表各家在祠堂的后院吃团年饭,然后各自回家,与家人一道吃年夜饭兼守岁。 这些事都与顾蕴无关,她也不感兴趣,祁夫人却怕她一个人待在饮绿轩孤单,大年三十一早送走顾准后,便打发顾菁亲自来接了她去朝晖堂,与顾菁姐妹几个在她的暖阁里吃喝玩乐。 顾蕴其实并不觉得孤单,她早已习惯了孤单,但人的本能却始终是向往光明与温暖的,所以看见顾菁姐妹几个尤其是顾苒的笑脸,她整个人也不自觉的跟着轻松了许多。 晚间的年夜饭十分的热闹,大家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带着笑,一顿饭吃得是其乐融融,饭后顾准又让小厮们放了烟火爆竹,大家一直守到子时过了,吃了饺子后,才各自散了。 接下来的日子,从初一的大朝拜到初二初三走亲戚,再到初四初五族中的家宴并初六至元宵的春酒,也都与顾蕴关系不大,她便每日都混在朝晖堂里。 之前她本就与顾韬混得挺熟了,又因顾菁和顾苒到了带出去交际的年纪,祁夫人去别家吃春酒时一般都带着她们,顾韬便只剩下顾蕴与顾芷作伴,顾芷还要趁机偷偷去与宋姨娘说说体己话儿,所以几日下来,顾韬已满口“四姐姐怎么样怎么样”了,与顾蕴十分的亲热,也算是一个附带的收获了。 不过顾蕴虽日日混在朝晖堂,却也没放松对彭太夫人那边的关注,自然也就知道了初八那日,彭太夫人出门吃年酒回来,脸上的笑容是近来一段时间里难得的灿烂,而彭太夫人初八去吃年酒的人家,正是安昌伯府。 顾蕴便知道定是父亲与周望桂的亲事八字怕是已有一撇了,笑容也跟着灿烂起来。 过了几日,顾葭的满月礼到了。 只是祁夫人却借口二房还在孝期,不能大肆操办,且顾葭一个庶女,大操大办没准儿反倒折了她的福,只吩咐人在二房摆了两桌酒宴请族中的一些女眷也就罢了,她自己则借口要去信国公府吃年酒,根本没有露面。 彭太夫人听说了,不免有些恼怒,觉得祁夫人这是在打她的脸,可他们母子才欠了顾准的情,她也不好这么快就对祁夫人发作,只得强自忍了,去二房露了个面,便推说乏了,先回了嘉荫堂。 彭五太太心疼女儿,亲自带了些小孩儿的衣饰上门来给女儿和外孙女儿做脸,作为外家的平家,却什么都没打发人送来,也没有一句解释的话。 彭氏不由又羞又恼,可想起顾蕴,却不敢有半句抱怨的话,只是在心里发狠,顾蕴最好祈祷自己一辈子都别落到她手里! 彭五太太就没有这么好的忍功了,横眉怒目的就要找彭太夫人算账去,架不住彭氏软硬兼施的不让她去,只得恨声说彭氏:“你就是太好性儿,才会叫人欺负成这样,就说前次,我若是不找你姑母闹上那么一通,你能日日有人参燕窝吃,能得到这么多东西?可见这世上的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你自己立不起来,怎么能怨别人欺负你?我们是不能直接出面与平家的人交涉,可你姑母能啊,就让她与平家交涉去,平家这样做,第一个打的就是她的脸!” 见彭氏被自己说得可怜,又忍不住心软,压低了声音道:“我算是明白了,你姑母那个人无事时还罢,一旦有事,第一个靠不上的就是她,所以你得趁你表哥没续弦前,将你表哥的心抓得牢牢的,尽快调养好身子再怀一胎,生个儿子下来,那样你的后半辈子,才算是真正有靠了。” “嗯。”彭氏见母亲与自己想到了一块儿去,红着脸小声应了。 就算那周小姐家世再好人再跋扈,只要表哥的心在自己身上,只要自己能先于她生下儿子,她一样奈何不得她! 正月过完,很快便进入二月,盛京城也慢慢的暖和起来,等到出了四月,就更是白日里只需要穿一件夹衫,只在晚间出门时需要加一件褙子了。 顾蕴算着时间,下个月母亲便去世整整一年了,整个显阳侯府除了她还要继续为母亲守孝,其他人诸如父亲和顾菁姐弟几个,则都不需要再守孝了。 也就是说,父亲与周望桂的亲事可以摆到明面上说了,也不知道届时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可千万不要出现什么变故才好,她已等不及周望桂做自己的继母了,也省得彭氏自诩有彭太夫人和父亲护着,父亲又喜欢顾葭,这些日子已将二房的一应事物都掌在了自己手里,俨然以二房的主母自居了。 万幸祖母与安昌伯府的三夫人都没让顾蕴失望,也不知祖母请动安昌伯三夫人去为父亲说项开出了什么条件,总之到得六月时,两家已正式过了庚帖,只等择定婚期了。 顾蕴松了一口长气,总算木已成舟,不怕事情再出什么变故了。 彭氏却是糟心透了,她本以为周家门第高,周小姐年纪虽大了些,却也犯不着给人做续弦,尤其是顾冲这样一个承不了爵的人,是以心里一直抱着几分侥幸的希望。 却没想到,周家竟答应了这门亲事,可见姑母背地里做了多少功课,也可见姑母有多看重这门亲事,只怕将来自己与那周氏发生龃龉时,姑母也未必会站到她这一边。 彭氏暗暗着急惶然之余,也缠顾冲缠得更厉害了,誓要赶在周小姐进门以前,再怀上一胎。 顾蕴听说后,不由暗暗嗤笑,就算彭氏赶在周望桂进门前再怀上一胎又如何,以周望桂的性子,怎么可能让她平安生下来! 顾蕴能知道顾冲房里的事,彭太夫人自然也能知道,虽觉得彭氏这样做委实太上不得台面,也怕伤了儿子的身子,想着之前两家约在了城东的大相国寺见面相看时,那周小姐漂亮倒也漂亮,就是一双眼睛随便看谁时都微微吊梢着,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周夫人又护短得紧,以后周小姐进门后,只怕自己弹压不住她,让彭氏先生个庶长子也好,也省得周小姐太嚣张。 遂对彭氏的举动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同时与周家过三书六礼的步调却也没有放缓,两家经过多番磋商后,将婚期定在了九月底。 婚期定下来后,彭太夫人才想起了当初与平家的约定,将来顾冲续弦时,要先征得他们家的同意,省得委屈了顾蕴,连日来的好心情立时大打了折扣。 可别说两家还有言在先,就算不曾有言在先,夫家续弦依礼也是要与原配娘家打声招呼的,彭太夫人无奈,只得打发齐嬷嬷亲自走了一趟保定,满以为要很费一番口舌,甚至又要答应一些不平等的条件,才能让平家同意的。 不想平家却二话不说便答应了此事,倒弄得彭太夫人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起来。 整个显阳侯府,除了彭氏以外,另一个不满意这门亲事的就是顾准了,他素日与周指挥使也是打过交道的,觉得周指挥使老奸巨猾的实在不好相与,且显阳侯府自家就是武将出身,再结门武将亲家,还不知道皇上心里会怎么想呢,要知道皇上素来最忌讳的便是这类事了。 可婚姻大事由来都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彭太夫人尚在,顾冲的亲事还轮不到他做主,就算他能做主,如今两家庚帖都过了婚期都定了,他难道还能逼着顾冲退了这门亲事不成,那就真是在结仇了,只得忍气默许了这门亲事。 如此忙忙碌碌的到了九月底,周望桂的嫁妆在好日子的头天送进了显阳侯府,整整一百二十抬,抬抬都满得手都插不进去,就这还是为了不压过当初平氏的一百二十抬,所以不得已减了好些东西的。 直把彭太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就好像周望桂的那些嫁妆都已是她的了一般,过去一年多以来的郁气总算一扫而空了。 次日一早,一身大红吉服的顾冲便带着庞大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去了密云迎亲。 一直到傍晚时分,新人的花轿才进了显阳侯府的大门。 顾蕴因年纪太小,不能去观礼,好在她对此也不感兴趣,她比较感兴趣的,是明儿一早周望桂给长辈们经过茶认过亲,回去后接受妾室通房们的敬茶时,会有什么反应。 为此顾蕴次日打早便起来,带着如嬷嬷和锦瑟卷碧去了嘉荫堂。 所有人都还没到,嘉荫堂显得十分的安静,与昨日的喧嚣和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有种繁华落尽后的冷清与寂寥。 守在门外的小丫头子眼尖,远远的就瞧见了顾蕴,忙小跑着上前行礼:“四小姐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太夫人才刚起来,正梳头呢,奴婢这便进去为您通传。”态度十分的殷勤。 顾蕴在嘉荫堂从来不掩饰自己的财大气粗,除了齐嬷嬷,嘉荫堂可以说就没有谁没得过她赏赐的,以致嘉荫堂的丫头婆子私下里待她都很是殷勤。 眼下也不例外,她看了一眼锦瑟,锦瑟便掏出一把铜子递给了那小丫头子,待那小丫头子谢了赏,欢天喜地的跑开后,才似笑非笑的向如嬷嬷道:“我祖母这么早就起来梳头了,可见有多看重我那位新母亲!” 这样才好呢,期望越大,失望才能越大,爬得越高,才能摔得越痛! 方才那个小丫头子很快去而复返,迎了顾蕴进屋,彭太夫人却没有出来,也不知是还没梳妆完,还是不想看见顾蕴。 顾蕴压根儿不在乎,自顾坐下吃起茶来。 一时顾准与祁夫人领着族中一些近支的叔伯妯娌到了,彭太夫人也总算妆扮好,从内室出来了。 祁夫人见彭太夫人穿了香色遍地金的妆花褙子,梳了元宝髻,戴了赤金镶玉观音分心,右鬓角还戴了朵碗口大的西洋珠翠花,不由暗暗不屑,打扮得这般华丽耀眼的,知道的是说她是看重这位新儿媳,想为其做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想抢自己儿媳的风头呢,更何况她还是孀居之人。 不过纵然是自己的嫡亲婆婆,有些话做儿媳的还不能直接说出口呢,何况只是继婆婆,祁夫人不屑归不屑,面上却丝毫也没表露出来,只等着以后看好戏即可。 很快彭家大老爷二老爷并大太太二太太也到了,作为舅家人,今日他们自然也是认亲礼的座上宾。 彭五太太倒是很想来,彭太夫人却惟恐她来了要生事,一早便警告过彭五老爷,让他管好自己的老婆,也敲打过彭氏,让她不许彭五太太来了,所以彭五太太今日纵再抓心挠肺的想来一瞧女儿以后的对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想为女儿掂掂周望桂的重量,也只能待在家里了。 待大家彼此寒暄过,分男女各自依次坐定后,齐嬷嬷满脸是笑的引着顾冲和周望桂进来了。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都落到了周望桂身上,顾蕴也不例外。 但见周望桂穿了件大红色凤穿牡丹遍地金的通袖衫,乌黑的头发梳成繁复的高髻,当中簪了支九尾金凤,凤嘴衔着的红宝石足有拇指头大小,随着她的动作一闪一闪的,映得她一张本就含羞带喜艳若桃李的脸越发的明艳不可方物。 再看顾冲,也是一袭大红色的长袍,十分的英俊,关键他嘴角一直浸着一抹笑容,显然对自己的新夫人十分的满意。 前世虽与周望桂同为盛京城贵妇里的名人,因着年纪相差了十几岁,且彼此不是一个圈子的,顾蕴竟是今日才第一次见周望桂,不由在心里感叹,单以外形论,周望桂与父亲倒是男才女貌,算难得一见的一对璧人,只不知待相处一段时间后,周望桂还能不能羞喜得起来,父亲又还能不能如现下这般志满意得? 彭太夫人见儿子与儿媳宛若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般,眼里的笑却是满得要溢出来了,想起齐嬷嬷打早过去收来的元帕,对周望桂就更满意了,待周望桂给自己敬茶时,她连小小给周望桂一个下马威,让她多跪一会儿的心都没有,便直接让人搀了她起来,并赏了一对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和一个红包。 顾准和祁夫人的见面礼则是一对赤金嵌红宝石的镯子并一个红包,彭家的几位舅老爷舅太太和顾氏族中的叔伯妯娌们也各有表示。 周望桂的回礼除了给长辈们必备的鞋袜鞋袜以外,给彭太夫人的还有一个枕着冬暖夏凉,据说能治偏头痛的玉枕,众男眷与众女眷则各是一盒上等的大红袍和一瓶天山雪莲宁香露,大红袍乃茶中黄金有多贵重自不必说,那天山雪莲宁香露,也得十好几两银子才能买来一小瓶儿。 给顾蕴这个原配嫡长女的见面礼是一小袋金叶子,顾蕴粗粗一过手,至少也有七八两;给顾菁姐弟几个的则是一个荷包,里面各装了两个一两的金锞子。 十分的财大气粗。 彭太夫人看得是既得意又心疼,得意的是这个儿媳妇果然嫁妆丰厚,心疼的则是那可都是她儿子的,也就是她的,这样大手大脚的,纵有金山银山也禁不起啊,看来以后自己得找机会敲打敲打周氏才是。 彭大太太与彭二太太则趁众人不注意,交换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看老五媳妇以后还得意,又不是大姑奶奶正头的亲家,有什么可得意的。如今又来了位这么财大气粗家世好的侄媳妇,于她们这些做舅母的来说不会有什么影响,指不定还能得些好处譬如现在,于梅珍那蹄子来说,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只怕她们以后且有得好戏瞧呢! 认完亲,众男眷由顾准和顾冲带领着,去了外院等候开席,女眷们待会儿就在嘉荫堂开席,倒是不用挪地方了。 彭太夫人越看周望桂越满意,也是想膈应膈应祁夫人和顾蕴,硬拉了原本站着服侍她的周望桂挨着自己坐下,笑道:“好孩子,别说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纵不是,咱们这样人家,也不兴给媳妇儿立规矩来彰显自己的威严,不信你问你大嫂,她过门十几年了,几时在我面前立过规矩?你呀,只管放轻松些,我没有女儿,心里早羡慕那些有女儿的得不行了,老人们不是常说什么‘一个女婿半个儿’吗,要我说,一个媳妇儿也顶半个女儿呢,我如今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言语间竟是直接视祁夫人和平氏若无物。 周望桂若是那等会察言观色肯委屈自己的人,前世便不会将日子过成那样了,见彭太夫人要她坐下,整好站了一早上她腿早疼了,当下也不推辞,只与彭太夫人说了句:“多谢母亲。”便一屁股坐下了。 倒把彭太夫人弄得一怔,这新媳妇儿也未免忒心实了罢,竟连推辞都不推辞一番,果然是武将家的孩子,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吗? 顾蕴与祁夫人看在眼里,却是快笑破肚皮了,想膈应她们,还不知道到头来被膈应的是谁呢,她可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题外话------ 万更进行时中,后天男主就正式出来了哈,亲们继续支持哦,O(n_n)O~   ☆、第五十二回 好戏 用过午宴,认亲的仪式也就结束了,大家各自散去,顾蕴也回了饮绿轩。 她把周望桂赏自己的金叶子倒出来,让如嬷嬷拿戟子来称了称,果然有八两八钱,折算成银子就是八十八两,周望桂的确大手笔。 如嬷嬷不由咂舌道:“新夫人出手这般大方,我方才在心里粗略给她算了算,仅今日的回礼和见面礼,至少就花了她七八百两银子,还不连送太夫人的那个玉枕,纵有银子也未必买得来,看来新夫人除了明面上那两万多两的嫁妆,压箱钱应当也很丰厚!” 暗香与明霞没有跟着顾蕴去嘉荫堂,闻言对周望桂这位新夫人就越发好奇了,赶着锦瑟与卷碧不住的问:“那新夫人漂亮吗?瞧着性子好不好呢?太夫人为二爷娶了个这么好的媳妇儿,不是高兴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顾蕴打了个哈欠,由着她们八卦,她自己则在吩咐了如嬷嬷,留意着二房那边的动静,待自己醒了后好第一时间告诉自己后,躺下睡起午觉来,早上那么早就起来,她早困得不行了。 一觉起来,顾蕴精神焕发,如嬷嬷也带回了二房那边的最新情况,“二爷与新夫人回了正房后,新夫人正要命人卸妆歇息一会儿,范妈妈却说几位姨娘姑娘还等着给新夫人磕头敬茶呢,请新夫人稍后再卸妆。新夫人立时就变了脸,质问二爷,让她进门当现成的娘也就罢了,谁让她进门比咱们夫人迟,可姨娘通房们算怎么一回事,哪家的爷们儿成亲前会不将以前服侍的人都打发了的?不但不肯接受姨娘姑娘们磕头敬茶,还非逼着二爷立时将她们都打发了。” 偏顾冲虽喜新,却也不完全厌旧。 他那一个姨娘三个通房里,姨娘不必说就是彭氏了,彭氏才为他生了女儿,又是他的表妹,纵然他不喜欢彭氏了,也断没有将彭氏打发了的道理,只会养着她一辈子,横竖也花不了几两银子,何况他如今还没厌弃彭氏。 至于三个通房,则一个是打小儿服侍他,在他与平氏成亲前开了脸跟他的,与他情分最深;一个是平氏进门后自自己陪嫁丫鬟里抬举的,长得最漂亮;还有一个则是平氏生了顾蕴后,一直都没有动静,彭太夫人赏他的,在三个通房里数她身份最高。 三人各有各的倚仗,各有各的好处,也就是她们福薄,一直没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不然早抬姨娘了,真要他将她们打发了,一时间他是哪一个都舍不得。 其实也是周望桂太受不得气太操之过急了,她到底才进门,与顾冲的情分还浅,顾冲纵有几分喜欢她,也还不到为了她遣散其他屋里人的地步,她若能忍一时之气,待与顾冲多相处些日子,让顾冲更喜欢她后再提出打发姨娘通房们,顾冲自然也就不会不准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周望桂若是肯委屈自己,上辈子也就不会将日子过的那样天怒人怨,让自己猫憎狗嫌了。 所以见顾冲不肯为自己遣散姨娘通房后,她立时爆发了,赶着顾冲大骂“骗子”,“当日在大相国寺初见时,你亲口说会一辈子对我好,你就是这样对我好的?让我一进门便当娘也就罢了,只要你对我好,我受点委屈也没什么,可你不该留着满屋子的姬妾来恶心我,你若真待我好,就该提前将她们都打发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她们来给我磕头敬茶,怎么着,你难道还想我留着她们,以后与她们妻妾一家欢,让你享尽齐人之福不成?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顾冲不防周望桂会忽然爆发,唬得怔在了当地,不明白何以方才还娇俏动人的新妻子会说翻脸就翻脸,她纵然被岳父岳母和兄嫂们惯得性子是骄纵了些,可也不该骄纵到这个地步罢! 他看着她一开一合的嘴巴,看着她吊梢的眼睛竖着的眉毛,看着她气势汹汹的样子,再想到她昨晚上的柔情似水,一度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眼前的人与昨日他娶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一般。 随即顾冲又想到了平氏,平氏可不会这般泼辣跋扈不容人,怎么同样是做正妻,周氏与平氏的差距就那么大呢? 周望桂见他不说话,却是越发来了劲儿,又逼问他道:“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想与你闹得不痛快,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是要我,还是要她们,你若是要我,那便立刻将她们都打发了,别让她们恶心到我,你若是要她们,我立刻就打发人回去,让我爹爹和哥哥们来接我,总之我与她们,你只能选一边!” 顾冲才吃过岳家的大亏,平家的势力还不及周家的大,果真让周望桂打发人送了消息回娘家去,让周氏父子打上了门来,他们母子岂非越发没有招架之力? 而且过去一年以来,因为没有了平氏这个大钱袋,他仅靠着公中每个月二十两的月例,——他既吃用都是公中的,做龙禁尉时那一年几十两的俸禄自然也要归到公中,银子多少且不论,关键是态度,所以他的日子过得着实有些紧巴,再与周望桂也掰了,他上哪儿再找这么个嫁妆丰厚的媳妇儿去? 可要让他将屋里人都打发了,他又委实狠不下那个心来,她们都是弱女子,自己便是她们的天,一旦自己不要她们了,她们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这不是摆明了逼她们去死吗? 何况其中一个还是他的嫡亲表妹,才为他生了女儿的,纵然他肯,母亲也未必肯,纵然母亲肯,五舅舅与五舅母也一定不会答应! 顾冲一时间是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偏周望桂还要逼他:“究竟选哪一边,你倒是快做决定啊,你早做了决定,我也好早些离开,省得留下来与你两看生厌!” 二房正院如今的掌事妈妈,也就是如嬷嬷口中的范妈妈是彭太夫人前些日子才拨去二房服侍顾冲的,是彭太夫人的陪房之一,在其面前的体面仅次于齐嬷嬷。 范妈妈自以为自己是彭太夫人身边的老人儿,纵顾准和祁夫人见了,尚且要给一二分脸面的,何况周望桂一个昨儿才进门的新媳妇子,且她既是彭太夫人的人,心里自然向着彭太夫人和顾冲,眼见二爷都快被新夫人压得头都抬不起来了,不趁现在将新夫人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以后不说二爷要看新夫人的脸色过日子,岂非连太夫人也奈何不得她了? 遂咳嗽一声,站了出来赔笑向周望桂道:“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周望桂一看范妈妈这副倚老卖老的样子就来气,昨夜和今晨范妈妈仗着是地头蛇处处要她乳娘和陪嫁们的强已经让她很不爽了,如今他们夫妇说话她又来插嘴,以为自己是哪根葱哪根蒜! 当下便毫不客气的冷笑道:“妈妈既不知道当说不当说,那就别说了,等你想好能不能说后再开口!” 把范妈妈噎了个大红脸,羞臊得只恨地上不能裂开一道缝好叫自己钻进去,也省得被满屋子的丫头婆子耻笑,尤其是周家陪嫁过来的那些丫头婆子们。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直接粗暴的人,周家也是大户人家,难道就没教过她什么叫含蓄吗? 可她既已开了口,便断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而且她代表的可是太夫人,新夫人打自己的脸,便是打太夫人的脸,她怎么能弱了太夫人做婆婆的气势? 范妈妈强挤出一抹笑意,道:“都是老奴不会说话,惹二夫人生气了,还求二夫人恕罪,但老奴有句话却是非说不可。二夫人您就是那天上的明月,几位姨娘并通房却不过只是小猫儿小狗儿一样的玩意儿罢了,您高兴时便逗她们一逗,不高兴时便撂开就是,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呢……” 话没说完,已被周望桂冷声喝断:“你是个什么东西,是不是以为我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真当自己是一盘菜,可以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了?你是不是想着,只要一开始拿捏住了我,以后整个二房便可以由得你当家做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呸,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可不是那软柿子,由得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这话摆明了是在说她奴大欺主,范妈妈如何当得起这样大的罪名,唬得“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至此终于不敢再说一个字了。 “……新夫人骂得范妈妈不敢再说后,才笑着吩咐她的奶娘,说‘既然范妈妈说姨娘通房不过只是小猫儿小狗儿一样的玩意儿,高兴时便逗她们一逗,不高兴时便撂开就是,不必与她们一般见识,那你就尽快替范妈妈采买几只这样的小猫儿小狗儿,送去范妈妈家中罢’,范妈妈不防自己这么快便说嘴打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得不停的给新夫人磕头,说自己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求新夫人饶她一次,听说直至头上都磕出血来了,新夫人也没有让她停下来!” 如嬷嬷说得绘声绘色,顾蕴则听得且笑且叹,见如嬷嬷说得口干舌燥的,她忙示意锦瑟递了一杯茶给如嬷嬷,才笑道:“想不到新夫人这么厉害,我原还想着,怎么着也得过些时日,待新夫人对府里上下都熟悉些了,粗粗站稳脚跟了,我们才会有好戏瞧的,没想到这才第一日呢,就上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早知道周望桂厉害,却没想到竟厉害到这个地步,彭太夫人与父亲并彭氏只怕加起来,也未必是她的对手,真是太好了! 顾蕴越想越乐,又问如嬷嬷:“那如今上房那边怎么样了,不会还一直僵持着罢?” 如嬷嬷道:“听说是那边一个丫鬟见势不妙,悄悄儿去回了太夫人,如今太夫人已赶过去了,想来也不会僵持太久了。” 祖母也赶过去了? 以祖母的性子,人家做老人的大多信奉一句话“不痴不聋,不做阿翁”,可祖母却恰巧相反,最是惟恐儿子儿媳关系太好了,看见儿子儿媳关系太好,她便跟被人抢了什么爱物一般,浑身都不舒坦,她如果不赶过去,指不定事情还会很快过去,她赶出去了,那多早晚能收得了场,可就说不准了! 顾蕴因吩咐锦瑟:“给我更衣,我要去上房瞧热闹。” 如嬷嬷闻言,忙道:“我的小祖宗,这热闹有什么好瞧的,我已打发了卷碧守在那里,但凡有什么新进展,待卷碧回来学给你听也就是了,那边现如今乱七八糟的,万一污了你的耳朵,再不然伤到你哪里了,可如何是好?” 顾蕴却道:“看戏这东西,听人学跟身临其境哪能同日而语,况不是还有你们吗,大不了我再连刘妈妈一并带去便是,那便没人能伤到我了。”坚持要去。 如嬷嬷没办法,只得亲自服侍她换了衣裳,由自己和锦瑟刘婆子簇拥着,一道去了二房的上房。 还没走进院子呢,就听得里面传来周望桂尖厉的声音:“……上午母亲不还说您没有女儿,心里早羡慕那些有女儿的得不行了,如今总算如愿以偿了,我就是您的女儿吗?您女儿过门的第二日,发现竟有满屋子的姨娘通房等着给她敬茶,您会劝她贤惠大度,不与这些个猫狗一般的玩意儿一般见识吗?还是您嘴上说拿我当女儿看待,心里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想的!” 然后是彭太夫人压抑不住怒气的声音:“若我有女儿,若她敢似你这般善妒不容人,且进门的第二日便敢给夫君脸色瞧,敢作践长辈身边的老人儿,不必亲家太太发话,我第一个先打她……” 话还没说完呢,已被周望桂冷笑着打断:“那当然了,您根本没有女儿,自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您若真有女儿也敢这么说,我才佩服您呢!” 顾蕴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声与如嬷嬷道:“这么精彩的戏码,等着卷碧回来学,哪里及得上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来得痛快?”一边说,一边走进了院子里。 就见偌大的院子里除了站在芜廊下的彭氏几人以外,便再没有其他人了,想是彭太夫人一来便发过话了。 不过顾蕴久在高门内宅沉浸的人,如何不知道视线范围内看不见人,却并不代表四下里就真没有人的道理,不由暗暗腹诽,看来祖母也是气糊涂了,要是她,早打发心腹将院子四周都守得牢牢的,绝不会给人以任何偷听的机会了。 当然,这样一来,她也不能长驱直入的到了这里了。 思忖间,顾蕴已走到了正房外的台几下,而彭氏几个也已瞧见了她。 顾冲的三个通房中最漂亮的那个,原是叫采蓝,后跟了顾冲便改名叫了绮梦的,最先回过神来,忙赔笑着上前屈膝给顾蕴行礼:“奴婢见过四小姐,四小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逛,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先夫人,所以过来瞧瞧先夫人生活过的地方,以寄哀思吗?” 这绮梦便是当日平氏从陪嫁丫头里给顾冲抬的通房了,做丫头时她倒还挺老实本分的,等开了脸做了姑娘后,因顾冲一度很是宠爱她,她便渐渐不将平氏放在眼里了,自谓只要哄好了顾冲,再生下庶长子来,纵然平氏身为正室夫人又如何,一样得看她的脸色过日子。 却没想到,她还没怀上儿子呢,平氏倒先去了,新夫人也很快进门了,关键新夫人还这般厉害,才进门第二日呢,便敢与二爷和太夫人对着来,要打发她们出去,她这才知道怕了,看新夫人霸道跋扈成那样,能将她们卖到什么好地方去? 适逢顾蕴过来,她一下子想到了顾蕴的厉害,只要四小姐愿意保她,纵然新夫人再霸道再跋扈,她也多少有留下的希望了,这才会一见顾蕴便殷勤的上前行礼,话里话外又不忘提及平氏,就是希望顾蕴能看在平氏的面子上,拉她一把。 顾蕴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顾往台几上走,一个背主忘恩的东西,她多看她一眼都嫌脏了自己的眼睛,何况与她说话。 ——当日平大太太本来要将绮梦一并带回保定的,是顾蕴说,她一个无依无靠的通房,等将来新夫人进门后,第一个死的就是她,反倒是带她回保定,她至少还有老子娘,纵不能再锦衣玉食,至少也不至于无依无靠,所以将其留了下来。 绮梦被顾蕴的直接无视闹了个大红脸,可想起自己指不定即日便会被发卖出去,也顾不得羞惭了,馋着脸继续往顾蕴跟前儿凑:“四小姐,这会儿太夫人与二爷二夫人正说话儿呢,只怕您不方便进去,要不您去奴婢屋里暂时歇歇,奴婢记得您以前最爱吃奴婢做的玉寇糕了,要不……” “住嘴!”一语未了,如嬷嬷已怒喝道:“四小姐面前也有你说话的份儿,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配是不配与四小姐说话!” 如嬷嬷与绮梦以前也是要好过的,但正因为要好过,才见不得她后来连东南西北都忘记了的轻狂样儿,如今见她竟还有脸与顾蕴套近乎,想利用顾蕴来自保,自然不会对她客气。 绮梦闻言,脸就越发红了,泪水也在眼眶里直打转,很想回骂如嬷嬷几句的,可想起如今如嬷嬷是顾蕴跟前儿第一等得意之人,她到底还是不敢,只得低着头退回了原地,却是再不敢与顾蕴说话了。 旁边她的两个“好姐妹”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若是素日,少不得要冷嘲热讽她几句,可想起如今大家都同病相怜,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被新夫人发卖出去,惊惶忐忑都来不及了,哪还顾得上嘲讽她? 顾蕴才不管三人的惊惶与忐忑呢,当日既自甘下贱做了通房,如今就别怪人周望桂容不得她们,真当这世上所有做正室夫人的,都似她母亲那般大度好性儿呢! 她已径自走到彭氏面前,然后示意刘婆子抱起她,在居高临下欣赏彭氏青白交加的脸了。 彭氏今日有意打扮得很鲜亮,穿了鹅黄绣葱绿柿蒂纹的妆花褙子,梳了堕马髻,插了金步摇,戴了蜜蜡石珠花,耳朵上还坠了赤金镶紫瑛的坠子,既华丽又不失温柔妩媚。 她的想法与彭太夫人和范妈妈差不多,若不趁周望桂新进门还没站稳脚跟时便镇住她,以后自己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就算不能镇住她,至少也得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寻常的妾室通房,她最好对自己客气些。 万万没想到,周望桂竟骄纵跋扈得远远超出她的预料,竟是连见都不见她们一面,便直接逼着表哥打发了她们,连姑母过来了,也弹压不住她,偏她娘家又势大,果真姑母与表哥招架不住她,真将她们打发了出去她该怎么办,难道她连眼下这样憋屈的日子都再保不住吗? 她的葭儿又该怎么办?葭儿可没有顾蕴那小妖怪那样强势的外家,也不比顾蕴有人又有钱,一旦落到周氏手里,那才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彭氏正满心的惶恐不安呢,谁知道顾蕴也来了,她本就害怕,瞧见顾蕴,就更害怕了,整个人不自觉就发起抖来,可顾蕴没发话,她也不敢先开口,只得低头肃手的站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知道这样的煎熬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终于顾蕴凉凉的开了口:“彭姨娘,你很害怕吗?也是,新夫人那般强势,连自己的婆婆与夫君都敢不放在眼里,浑不似我母亲那般温和好性儿,也不怪你害怕。对了,顾葭怎么不见?我要是你,这会儿就会立刻让人将顾葭抱来,多看几眼,多抱一会儿,毕竟今日过后,指不定你就一辈子也再见不到她了不是?” 彭氏被说得脸色大变,犹豫了一下,正要吩咐纱儿回去抱顾葭来,伴随着一阵怒吼:“好,既然你顾冲舍不得你那些莺莺燕燕吗,那你就跟她们过一辈子罢,我们走!” 周望桂怒气冲冲的摔帘而出,后面还跟着她的奶娘并一众陪嫁丫头,主仆一行脸上都满是恼怒与愤慨。 瞧得芜廊里竟站了一群人,周望桂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这群人的身份了,立刻咬牙切齿道:“就是你们这群贱人等着给我磕头敬茶是吗?哼,也不瞧瞧你们配是不配!先头平家姐姐好性儿容得下你们,我可没那么好性儿,我告诉你们,只要我一日是顾二夫人,我便可以想打杀你们便打杀你们,想提脚卖了你们便提脚卖了你们!” 顿了顿,喝命自己的奶娘:“周妈妈,立刻让人去找个人牙子来,把这几个贱人都给我远远的发卖了,我也不要她们的身价银子了,唯一一条,就是给我卖得远远儿的,这辈子都休想再踏进盛京城一步!” 周妈妈是周望桂的奶娘,自然凡事都向着她,闻言毫不犹豫便大声应道:“是,小姐,老奴这便打发人找人牙子去!”说完果真指了个婆子去。 见周望桂竟是动真格儿的,绮梦几个都唬得瑟瑟发抖,齐齐跪下冲她磕头告饶起来:“求夫人饶命,求夫人饶命……” 惟独彭氏,虽也害怕周望桂卖了她,到底自持身份,没有与绮梦几个一道跪下。 彼时彭太夫人与顾冲也已出来了,顾冲见绮梦几个跪着,先就忍不住怒声道:“你这妒妇,她们都是跟了我好些年的,素日纵无功,却也无过,你就算要打发她们出去,也该好生为她们相看个人家,再赏一份嫁妆,将她们风风光光的发嫁出去才是。似你这样进门第二日便喊打喊杀,你不是说要回去请岳父岳母为你做主吗,正好我也要去请问岳父岳母,这到底是哪门子的规矩,那便一起罢!”说着便要往外走。 急得彭太夫人忙一把拉住了她,压低了声音道:“你气糊涂了是不是,周家本就势大,周氏还有四个哥哥,你跟周氏闹到了周家去,万一她那四个哥哥摁着你打上一顿,这大舅子打妹婿,打了也是白打,你上哪儿说理去?” 顾冲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儿,闻言就有些迟疑起来:“那依娘说,该怎么办,总不能真任她将表妹几个都发卖了罢?传了出去,我还有何面目见人,五舅舅与五舅母只怕也不会与我们善罢甘休。” 闹了这一场,彭太夫人已是心力交瘁了,她做梦也没想到,周望桂竟骄纵跋扈到这个地步,才新婚第二日便这样,可见素日得到什么程度,原来那些传言根本就只是冰山一角,也就难怪她这么大年纪还嫁不出去了! 可就算悔青了肠子,彭太夫人也知道,眼下只能捏着鼻子顺着周望桂,省得事情越发闹得不可开交了,不然周家势必不肯善罢甘休不说,儿子以后还能娶到什么好媳妇儿? 而且儿子与儿媳新婚第二日便闹得沸反盈天,偏这门亲事还是她一力求来的,上午她还在祁氏和顾蕴并一众亲眷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对这门亲事的满意与得意,叫她如何丢得起那个人? 彭太夫人只得忍气道:“既然她要卖,就让她卖便是,横竖那几个丫头跟了你几年,也没为你生下一儿半女,养着她们也是白浪费粮食,等明儿娘给她立规矩,调教得她知道什么叫贤良淑德后,娘再赔你几个好的也就是了。至于你表妹,她可是为顾家诞育子嗣有功的,远非那几个丫头可比的,自然要留下她,你别管了,我来与周氏交涉!” 当下母子两个计议已定,彭太夫人便看向周望桂,强忍怒气道:“周氏,你既坚持要卖这几个丫头,那便卖了罢,只是我们由得你胡闹不是因为怕了你或是认同你,而是不想伤了顾周两家的情分,毕竟亲家老爷与亲家太太能把你交给冲儿,便是对冲儿和我们顾家的信任与认可,我们不想伤了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的心,你好自为之。” 不待周望桂说话,又道:“再就是彭姨娘,她为显阳侯府添了五小姐,别说我们这样人家,纵然是寻常大户人家,为夫主诞育子嗣有功的姨娘都不可能轻易的打发出去,所以,彭姨娘是必要留下的,你以后也不能动不动就把发卖了她的话挂在嘴边,她可不是贱籍,由得你想发卖就发卖!” “彭姨娘?”周望桂早注意到彭氏了,绮梦几个都跪下了,惟独她没跪下,周望桂就是想不注意到她都难,何况彭氏还打扮得那么出挑,“姓彭?看来与母亲您关系匪浅啊,不然您也不会一力护着她了!我要是非要卖了她,您又当如何?当初两家议亲时,您可没说过二爷屋里还有这么一位贵妾,你们这分明就是骗婚,叫我如何容得她!” 彭太夫人不防自己母子都做了那么大的让步了,周望桂竟还不依不饶,本就强忍着的怒气也再压不住,冷声道:“两家议亲伊始,我便说了,我家冲儿是续弦,既是续弦,他有几个屋里人,那还不是再正常不过之事。答应让你将没有生养过的通房发卖出去已是我们能做的最大让步,若你还要得寸进尺,那我少不得就只能亲自去找亲家太太说道说道了,我倒要看看,亲家太太有什么话说!” 周望桂毫不示弱:“去就去,横竖我正要回去找我娘为我做主!”不由分说便要往外走。 她的奶娘见状,忙一把拉住了她,小声说道:“小姐,其实这彭姨娘的存在,太太一早便知道,不将与二爷相关的人事都打听清楚,太太怎么可能放心将您嫁给二爷?太太是怕您眼里揉不得沙子,这才没有告诉您的,不过就是一个妾罢了,等您站稳了脚跟,要捏死她还不是抬抬手的事儿?您就别与太夫人和二爷硬顶了罢,横竖他们已经答应发卖那三个贱丫头了,您何不就坡下驴见好就收?您不看太夫人,也要看二爷啊,待您将二爷的心拢得死死的以后,指不定不必您发话,二爷自己已先将那贱人打发了,就跟老爷一样,一辈子都只守着太太过日子多好?” 好说歹说,到底劝得周望桂松了口:“罢了,既是母亲娘家的人,那我便给母亲一个面子,且留着她,只是她若敢仗着有母亲撑腰,便做张做致的不将我放在眼里,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适逢先前领命而去的那个婆子带了人牙子回来,绮梦几个都吓得大哭起来,一开始还哀求顾冲救救她们,后见顾冲倒是对她们面露怜惜不舍之色了,周望桂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且她们哀求来哀求去,也没见顾冲为她们说上一句话,知道顾冲靠不住了,只得又拼命的冲周望桂磕起头来:“求二夫人饶过我们,我们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周望桂自然不为所动,她从小便瞧惯了周夫人对那些与周指挥使有首尾的丫头媳妇子是怎么心狠手辣的,怎么可能因为绮梦几个哭求几句磕几个头便心软? 自有粗使婆子上前架起绮梦几个往外拖去,绮梦眼见谁都靠不上了,忽一眼瞥见顾蕴冷眼站在一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冲顾蕴哭求起来:“四小姐,求您看在奴婢曾服侍过先二夫人的份儿上,救救奴婢,奴婢以后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四小姐,求求您……” 顾蕴自然不会理她,不过因着她这一番哭求,彭太夫人与顾冲倒是终于发现了顾蕴的存在,顾冲立时满脸的尴尬,有些讪讪的向顾蕴道:“蕴姐儿你多早晚过来的,是找爹爹有什么事吗?” 本来他在这个长女面前就老是觉得心虚和无所适从了,如今自己房里的乱七八糟又被她瞧了去,他就越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女儿了。 顾蕴淡淡道:“我不是来找父亲的,是来多谢母亲上午赏了我那么丰厚的见面礼的。” 虽然她不待见绮梦几个,却更心寒齿冷于父亲的薄情,原来他的薄情不是只针对母亲一人,而是针对他的所有女人,她倒要看看,这一世没有了正妻名分,也十有八九再生不出儿子来的彭氏,还能有什么倚仗! 彭太夫人听得顾蕴竟是过来向周望桂道谢的,想起自己方才敲打周望桂的话,惟恐二人狼狈为奸,远的事她现下还顾不得,最怕的就是顾蕴忽然来一句‘彭姨娘怎么不是贱籍了,她的身契就在我手里’,再把彭氏的身契给了周望桂,纵然她和彭冲都坚持,只怕也未必再保得住彭氏。 因忙强笑着向顾蕴道:“蕴姐儿,你几时来的,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不过这会儿你母亲这里正乱着,一时也顾不得招呼你,你且先回自己院里去罢,等明儿你母亲这里一应琐事都理顺了,你再过来给她请安也不迟。” 说完喝命如嬷嬷等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了四小姐回去?” 顾蕴看戏看了这么久,已经是心满意足了,闻言便也不反驳彭太夫人的话,上前几步屈膝向仍满脸不善的周望桂行了个礼,说了句:“那我明儿再来给母亲请安。” 待周望桂强笑着挤出一句:“不必过来得太早,你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睡一会儿也无妨。”才转身去了。 只是在经过彭太夫人身边时,她小声说了句:“祖母是怕我告诉新夫人彭姨娘的身契握在我手里吗,您放心,我不会告诉她的。”让周望桂知道了,不顾一切提脚便把彭氏给卖了,她以后还哪来的好戏看?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还有一句话忘记告诉祖母了,不是每个儿媳都能似我母亲那般恭俭克让的,您就好生消受您这位好容易才求来的新儿媳罢!”才扬长而去了。 把彭太夫人气得直发抖,强忍着才没有破口大骂顾蕴,她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个妖孽,摊上这么个妖孽也就罢了,如今又摊上了这样一个儿媳妇,还不知道以后她得生多少气呢,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 顾蕴心情大好的回到饮绿轩,一直到如嬷嬷命人摆了晚膳请她去吃时,仍是满脸的笑容,周望桂可真是太可爱了,也不枉她费尽心思让她成了自己的继母! 如嬷嬷本想劝她几句,让她以后别搀和顾冲房里那些破事儿的,传了出去,实在不好听,然见她难得笑得这般开怀,眼里还带着一丝飞扬的狡黠,到底还是忍住了。 罢了,只要小姐高兴,旁的事又算得了什么! 晚间临睡前,一直奉命关注着二房上房那边动静的卷碧带回了最新的消息,周望桂到底还是接受了彭氏的磕头与敬茶,也赏了顾葭一个荷包做见面礼,算是承认了彭氏这个姨娘和顾葭这个庶女。 顾蕴的心情就越发的好了,祖母与彭氏以为周望桂承认了彭氏是好事,却没想过,自此以后,彭氏就该对主母尽她为人妾室该尽的本分,夏日打扇,冬日捂脚,挑灯做针线,落雪给人跪经书……桩桩件件都是前世彭氏做正室夫人时,对父亲的那些姨娘通房们做惯了的。 也不知彭氏到时候承受得住承受不住,她可是心高气傲到中秋团圆宴上,连与大伯父的姨娘们同桌吃饭都觉得耻辱的主儿,啧,到时候也不知道她会委屈成什么样儿? 顾蕴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了。 果然周望桂回门回来以后,便开始给彭氏立起规矩来,想是周夫人教给她的,每日她还没起身前,便要彭氏在正房外候着她起来后服侍她梳洗更衣,一直要到晚上她都睡下以后,彭氏才能回自己的屋子,偶尔半夜还要命人去将彭氏叫起来,说自己想吃宵夜了,让彭氏亲自给她做去。 不过几日的功夫,便将彭氏折腾得面色蜡黄,摇摇欲坠,畏周望桂比畏顾蕴更甚了。 在此期间,彭太夫人也没闲着,一心想给周望桂立规矩,纵不能调教得她像以前的平氏那般贤良淑德上敬婆母夫君中善待妾室有庶出下将二房的中馈打理得井井有条,至少也不能再如在娘家时一般骄纵任性。 只可惜周望桂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尤其是在她事后得知了彭氏竟是彭太夫人的亲侄女儿,及彭氏进门的始末后,深觉自己上了当受了骗,气愤恼怒之余,就更不会委屈自己了。 虽彭太夫人是她的嫡亲婆婆,她必须敬着让着,不比祁夫人,只要面子情儿尽到了旁人便挑不出不是来,但她也不是那等没有脑子,只知一味蛮干之辈。 彭太夫人要她服侍梳头,那就“不慎”扯掉彭太夫人一把头发,让她服侍吃饭,便专捡彭太夫人不爱吃的给夹碗里,说“病了”要她侍疾,那便让人将药熬得苦苦的,一顿几大碗亲自“服侍”彭太夫人喝,彭太夫人气不过要罚她,则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谓之‘小受大走,母亲病糊涂了,我省得,所以主动退开,以免让您背上苛待儿媳的名声,将多年的贤名毁于一旦’……几日下来,彭太夫人本想折腾她的,倒反被她折腾得有苦说不出。 直把顾蕴笑得打跌,越发觉得让周望桂做自己的继母再正确不过了,亲自动手,哪来看恶人自有恶人磨的好戏来得痛快! 祁夫人也暗中笑破了肚皮,觉得这些日子没有彭太夫人见天价的挑自己的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连天都比以前更蓝空气都比以前更清新了,对顾蕴自然也比以前更好了许多。 唯二不高兴的便是顾准与顾冲,顾准是想着家里成日里这般乱七八糟的成何体统,但想着彭太夫人与周望桂只是在嘉荫堂闹腾,并没有传到外面去,也就由她们去了。 顾冲夹在母亲与妻子之间却是快要疯了,私心里他当然向着彭太夫人,架不住周望桂对他又拉又打的,周望桂又漂亮,银子还尽着她使,让他生不出脾气来,只得尽量减少呆在家里的时间,眼不见心不烦,由得彭太夫人与周望桂闹腾去。 彭太夫人此时方觉得平氏好了,私心里也越发后悔当初为儿子求娶了周望桂,本来她是冲着周望桂丰厚的嫁妆去的,如今是银子没见着,反而惹了一肚子的气,更不必说当初为了请安昌伯府的三夫人从中牵线,她还花了一千多两银子,这才真真是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 彭太夫人却不知道,让她越发悔青了肠子的事还在后面。 却是彭氏一日在周望桂面前立规矩时,忽然晕了过去,周望桂再不待见彭氏,也不能真任她一直晕在自己屋里,只得嫌恶的命人将她送了回去。 纱儿见彭氏是被抬着回来的,脸色还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唬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得打发人去回了彭太夫人,求彭太夫人给彭氏请个大夫来。 请了大夫来一看,彭氏却不是病了,而是有喜了,因为身体太过虚弱,所以才会晕倒的。 彭太夫人当即大喜过望,若彭氏腹中这一胎是男孩儿,看她周氏还怎么嚣张! 顾冲回来听说彭氏有喜后,也是大喜,总算自己可以抱上儿子了。 周望桂却是大怒,对彭太夫人和顾冲道:“也有嫡子还没出生,便先弄个庶长子出来的道理?我又不是不能生,这个孩子我不同意留!”硬逼着母子二人打掉彭氏腹中的孩子。 彭太夫人与顾冲如何肯答应,无论周望桂如何闹腾,甚至请来了周夫人与彭太夫人交涉,彭太夫人依然不松口,反而将彭氏和顾葭接到了嘉荫堂去暂住,虽未明说,意思却很明显,这是不放心周望桂,所以将人安置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偏强势如周夫人,面对这样的事,也不能说自己的女儿就是对的,不喜欢小妾通房这样的话嚷嚷出去或许还能引起其他正室夫人太太们的共鸣,逼着婆婆与丈夫将未出生的庶出子女打掉,就不仅仅只是善妒,而是狠毒了,一旦事情传了出去,被人诟病说嘴的只会是女儿和他们周家,毕竟顾冲的年纪已经摆在那里了。 但周夫人明着奈何不得彭太夫人和彭氏,暗地里却与周望桂支了一招。 于是不几日,周望桂便软硬兼施的邀了彭氏去花园赏花,并于众目睽睽之下,“不小心”摔了一跤,自己摔倒的同时,还将彭氏也给扯倒在地,生生将彭氏腹中的孩子给摔没了! 彭太夫人千防万防,连除了齐嬷嬷与纱儿经手以外的一滴水都不敢让彭氏喝,哪里会想到,周望桂竟会直接于众目睽睽之下,将彭氏扯倒,拿她做了自己的垫子? 消息传到顾蕴耳朵里时,她正在朝晖堂与顾菁姐妹几个一道试公中给做的冬衣,一时间不由有些瞠目结舌。 她知道周望桂不会让彭氏顺利生下这个孩子,却没想到她会采取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让彭氏落胎,可反倒是这样,彭太夫人与彭氏还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毕竟周望桂又不是故意的,而是“本能”的拉了彭氏一把,且她自己也摔伤了扭了脚不是吗,怎么能全怪她呢? 顾蕴不由与祁夫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婶侄二人便心照不宣的移开了视线。 看来二房的这一出大戏,以后只会越来越精彩了! ------题外话------ 昨晚上忘记设自动更新了,汗,真是失策……狗咬狗还精彩罢? PS:太子殿下已经在后台摩拳擦掌了哈,O(n_n)O~   ☆、第五十三回 初遇 阳春四月,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盛京城外的官道上,一辆表面看起来不甚起眼,但只要稍微懂行的人便知道,这样的黑漆平头马车只有三品以上有实权的大臣及其家眷才有资格用,就更不必说马车还被一群膀大腰圆,一看便知是练家子的护院团团护着了,显然马车里坐的人不是达官显贵本人便是其家眷。 所以迎面而来的人们出于对权贵本能的敬畏,远远的便已识相的避在了路旁,待马车扬起一片尘土驶远后,才指指点点起来:“一看就知道是去报恩寺上香的!” “指不定是哪位大家夫人奶奶去求子也未可知!” “也不怪如今去报恩寺求子的人一日比一日多,听说信国公府的大奶奶,过门都七八年了,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就是去报恩寺上了香后,才怀上身子的,如今儿子都快一岁了!” …… 马车里坐的却不是人们猜测的哪家的夫人奶奶,而是顾蕴,自然顾蕴去报恩寺也不可能是为了求子,而是为了去给母亲做去世六周年的法事。 不知不觉,母亲已去世快整六年了,顾蕴虽已快记不起母亲的脸,但只要一想到母亲,她便觉得由衷的温暖与柔软,所以自去年起,她便暗自起了誓,以后每逢母亲周年,她都要去城外的报恩寺给母亲做法事,以寄托对母亲的哀思。 今年正是第二年。 马车一摇一晃的,摇得顾蕴渐渐昏昏欲睡起来,她索性撩开车帘,欣赏起沿途的景色来。 如今虽已是春末夏初,什么桃花儿李花儿杏花儿都开谢了,漫山遍野的各式不知名的野花儿却正恣意绽放着,红红白白黄黄的,衬着大片大片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让顾蕴精神一震之余,心情也渐渐轻松起来。 “小姐,这会儿离报恩寺还得一个时辰呢,您早起又没吃什么东西,要不喝杯茶吃几块儿点心罢?”锦瑟双手将一杯茶递到顾蕴面前。 顾蕴接过,吃了一口,才道:“点心就不必了,我这会儿还不饿,等到了报恩寺吃他们的斋饭刚刚好。你们几个要是饿了,就先吃几块儿点心垫垫罢。” 去年她在报恩寺为母亲做了七日的法事,她也因此在报恩寺留宿了八夜,虽然寺中清苦,她又是来做法事不是来游玩的,但锦瑟卷碧几个素日难得有出门的机会,遂都想跟她出门,可饮绿轩却不能不留人,是以她去年带了卷碧与明霞,今年就带了锦瑟与暗香,至于刘婆子与卓婆子,因为肩负着贴身保护她的责任,则是年年都有份儿随她出门。 锦瑟闻言,也就不再劝她,只打开点心匣子,给暗香刘婆子卓婆子一人分了几块儿点心,大家就着茶水吃起来。 一时吃毕,顾蕴看窗外的景色也看得累了,遂靠着锦瑟,打起盹儿来。 等她一觉醒来,报恩寺也到了。 早有知客僧迎在了山门外,一见顾蕴下车,便迎了上来,双手合十笑道:“一年不见,小檀越又长高了好些,真是可喜可贺。” 顾蕴笑着还了礼:“了然师傅别来无恙?” 去年她来报恩寺便是了然接待的她,了然为人实诚而不失圆滑,顾蕴对其颇有好感。 两人寒暄了几句,了然便引着顾蕴主仆一行先去大雄宝殿给菩萨上了香,然后才引着她们去了后面的客院,也是去年顾蕴住过的,如今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了然将人送到,因满屋子都是女眷,他不好多待,说了句:“斋饭很快就送到,请小檀越稍等片刻。”便行礼告退了。 锦瑟与暗香便熟门熟路的开始整理起箱笼,布置起屋子来,顾蕴则吩咐刘婆子:“出去传话给常护卫,说我已安顿好了,让他们吃了斋饭便回府去罢,等七日后再来接我即可。锦瑟,取二十两银票给刘妈妈带给常护卫,就说是我请他们喝茶的。” 常护卫是显阳侯府的护院之首,本来顾蕴是不想这么兴师动众的,她身边有刘婆子和卓婆子,足以自保了,架不住顾准与祁夫人都不放心,定要派人护送她来,她却不过他们的好意,只得由着他们安排了。 “是,小姐。”刘婆子应声接了银票,转身自去了。 一时斋饭送到,刘婆子也回来了,因早过了饭点,顾蕴也不让锦瑟几个讲什么主仆之分尊卑有别了,命大家一道坐下吃起来。 次日一早,顾蕴便去了前面大雄宝殿的偏殿,里面早供好了平氏的牌位,顾蕴进去后,早早候着的七七四十九位和尚便开始摇杵钹鼓,口诵经忏的做起法事来。 顾蕴径自行至当中的蒲团跪下,对着母亲的牌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又上了香,便在一阵阵的梵音声中,双手合十默默祷告起来。 法事一连做了七日,顾蕴便也早起晚睡了七日,又因报恩寺的斋饭再好吃那也是斋饭,所以等到法事终于做完时,顾蕴眼睑下满是青影,人也明显瘦了一圈儿。 锦瑟在回客院的路上便忍不住心疼道:“小姐瘦了好些,等回去后,可得让如嬷嬷好生给您补补才是。” 顾蕴人虽累,精神却还好,闻言笑道:“哪有你说的那般严重,不过就是连日来少睡所以瞧着有些憔悴罢了,回去歇息两日也就好了。对了,我先前让你给刘妈妈卓妈妈,让她们拿去买些馒头来散给寺外那些无家可归的乞儿们的一百两银子,你已给她们了吗?” “早给了。”锦瑟道,“算着时辰,两位妈妈指不定已快散完馒头回来了。” 顾蕴点头:“那就好。”她自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是若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一下别人,她还是极愿意的,就当是为九泉之下的母亲和外祖母舅舅一家积福了。 想起外祖母和舅舅们,顾蕴心里一暖,道:“往年我都是过了母亲的周年才去保定,等月底我忽然出现在外祖母和舅舅们面前时,他们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周望桂进门后,彭氏自不必说,再没过过一日好日子,亦连彭太夫人和顾冲都被她弄得焦头烂额,悔不当初,顾蕴乐得轻松之余,日日看好戏总也有看腻的时候,等到出了母亲的孝期后,便给二舅舅去信,让他打发了人来接她去保定小住,已经一连去过两年了,都是五月底六月初去的。 此番却是因顾蕴惦记着今年便是前世顾准和顾韬相继出事的年头了,若她等到与往年差不多的时间再去保定,万一赶不及回京,岂非就不能力挽狂澜,只能让父亲再如前世那般,成为新任的显阳侯了? 所以她才会选择了在四月便提前来报恩寺给母亲做法事,等法事做完,便动身去保定,既给外祖母和舅舅们一个意外的惊喜,也能保证至多七月初,她便可以返回盛京来。 锦瑟笑道:“老太太与几位老爷太太一定会很高兴的,三位小姐也定会很高兴。” 主仆两个且走且说,很快便回了客居的小院,果然刘婆子与卓婆子已经回来了,说起方才寺外那些乞儿对顾蕴的感激,二人是满脸的与有荣焉:“小姐,他们都说您定是天上的九天玄女下凡呢,还说您如此好心,一定会有好报的。” 顾蕴淡淡一笑,好报什么的,她打上辈子便早学会只有靠自己去争取了,不过她也不会因此就否定那些人的善意,因点头道:“两位妈妈辛苦了,且下去歇着罢。” 第二日临走前,顾蕴给报恩寺捐了三百两银子的功德钱,二百两银子的香火钱。 报恩寺虽香火鼎盛,这也算是大手笔了,何况在顾蕴来之前,显阳侯府公中已送了三百两银子来,了然十分高兴,说了一大通‘菩萨定会感知到小檀越的诚心,定会保佑小檀越身体安康,吉祥顺遂’之类的话,然后送了顾蕴一行去山门外上车,直瞧着顾蕴的马车被一众护院护送着驶远了后,才折了回去。 在寺中这几日,顾蕴都没吃好睡好了,何况锦瑟等服侍之人,是以马车才启动不一会儿,主仆五人便都忍不住打起盹儿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刘婆子与卓婆子练武之人警惕性高,立时便醒了过来,刘婆子因忙撩起车帘问外面的车夫:“出什么事了,怎么停下来了?” 车夫正要答话,常护卫策马过来了,沉声说道:“惊着四小姐了吗?是前面路上倒着两个人,看起来似是受了重伤,属下这便让人去将他们挪开,请四小姐稍等片刻。” 彼时顾蕴也已醒过来了,闻言因说道:“我稍等一会儿无妨的,有劳常护卫。” 刘婆子便放下了车帘,相继醒过来的锦瑟与暗香则忙着给顾蕴斟茶,见顾蕴头发有些乱了,又忙帮着整理了一回,也帮着彼此整理了一回。 常护卫的声音再次从车外传来:“四小姐,那两人伤得很重,不过意识还算清醒,说是他们遇上了劫道的,不但将他们的随身物品一抢而空,还砍伤了他们,他们强撑着爬了几里地都没遇上可以求助的人,好容易遇上了我们,求我们能捎他们一程,等进了京城,他们就自有人接应了。属下不敢擅自做主,还请四小姐示下。”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会有劫道的?这是骗鬼呢! 顾蕴嗤之以鼻,第一反应便是想到,莫不是有人想对自己不利? 但转念一想,这辈子至今恨自己的人就那么几个,不外乎祖母与彭氏而已,且不说她们如今自顾不暇,就算她们有那个心,也得有那个能力才成,祖母在赔了她五万两以后,可是元气大伤至今都未恢复,哪来的银子买凶杀人,何况外祖母当年可是与她有言在先的,她也不敢有那个心才是。 那便真有可能是偶然了。 不过不管是偶然还是别的,顾蕴都不打算救那二人,她可以施舍乞儿们馒头,因为知道施舍馒头给乞儿们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却绝不会明知有麻烦还傻傻的惹麻烦上身,说到底,她只是个伪善的人而已! “常护卫,你既说那两人伤得极重,自然不能与你们一道骑马,可我也不能将我的马车让出来给他们,你倒是说说,我们要怎么捎他们进京城去?”顾蕴淡声说道。 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不想常护卫却没有离去,而是迟疑着继续道:“属下明白四小姐的意思,只是那两人说,若我们不捎他们一程,他们就趴在路中央不走了,看我们到底敢不敢从他们身上踏过去……属下一开始以为是遇上了泼皮,可那两人身上的衣料都属上乘,气度也不一般,属下怕硬碰硬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所以……” 顾蕴方明白常护卫为何会迟疑,她才还在想,常护卫怎么说也是显阳侯府的护院之首,若非见多识广自有其过人之处,也轮不到他来做这个护院之首,偏这样一件小事,他却反要来征求她的意见,她虽是主子,到底如今才十岁不到,常护卫这不是摆明了为难她吗? 倒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情况,也不怪常护卫犹疑,京城最不缺的便是达官贵人,对方又公然耍起无赖来,若他们对他们动了手,对方真是无赖便罢,若不是无赖,显阳侯府固然不怕事,终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回头顾准又岂有不追究责罚常护卫这个护院之首的道理? 顾蕴不由冷笑:“就算对方是不该惹的人又如何,他们这样挡别人的路,逼着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难道就有理了?况不知者不罪,他们既要我们帮忙,完全可以先自报家门,是他们自己不报的,与我们何干?你去告诉他们,我们帮不了他们,请他们让开,若他们执意不放开,就别怪我们从他们身上踏过去了,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想威胁她,只可惜两世以来,她最恨的就是别人威胁自己,而她也从不是被吓大的! 常护卫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今日出门带了十个人,自然不惧对方区区两个人,何况还是受了重伤的,他只是担心惹上不该惹的人,回头被侯爷责怪罢了,想着府里的仆妇们私底下老是说四小姐怎样怎样厉害,又怎样怎样得侯爷和夫人看重,便起了心思,先请示一下四小姐,不管四小姐怎么说,回头出了事,他也只是一个执行命令的人而已。 当下常护卫便又去与那两个人交涉起来。 二人却仍呈大字型趴在地上不动,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就跟没听见常护卫的话似的,只说要见他的主子,当面求他的主子。 常护卫没办法了,又不能真从二人身上踏过去,只得过来请示顾蕴,“……要不,许他们一些银子?” 顾蕴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只是撩起车帘往地上看去。 就见两丈开外的地上果然趴了两个人,衣裳倒的确是好料子,只是破破烂烂的,好几处甚至能看见下面狰狞的伤口,有些已经暂时凝固了,有些还是往外渗着血,的确伤得不轻。 顾蕴正要移开视线,两人中的一个忽然抬起了头来,便与顾蕴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的脸上满是尘土与血迹,让顾蕴看不出他本来的面目,然他的一双眼睛却如千年寒冰一般,深邃幽静,黑沉沉的让人看不清楚底下到底有什么。 但才一接触到顾蕴的视线,他眼里的寒冰便立时消融了,变得如沐春风起来,扬声有些气力不济的向顾蕴道:“这位小姐,在下和在下的兄弟的确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出此下策的,还请您通融一二,他日但有机会,在下一定加倍以报!” 声音清越,如泉水叮咚般,十分的好听。 倒是有些出乎顾蕴的意料,她本来还以为对方能做出这般无赖泼皮的事来,必定是个老手,没想到听声音却是个少年。 不过若仅仅因为他的声音不像泼皮无赖顾蕴便能容忍他威胁自己了,那顾蕴也不是顾蕴了。 她笑着看了对方一眼,却一句话都没说便放下了帘子,然后冷声吩咐车夫:“这两个人既不肯让开,那便从他们身上踏过去,不管是残了还是死了,都算我的,你只管踏过去!” 车夫闻言,唬了一跳,这可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四小姐也才那么大点儿年纪,怎么能这么狠…… 车夫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去看常护卫。 却见常护卫也一副以为自己耳朵出错了的样子。 偏耳边又传来顾蕴冷冷的声音:“怎么还不动,是不是我使唤不动你了?还是你嫌显阳侯府的饭碗太沉,想换一家的饭碗端了?” 车夫就不敢犹豫了,“驾”的一声一扬马鞭便往前驶去,眼见马儿就快要踩上地下的两个人了,车夫忙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二人下一刻便将血肉模糊的身体。 然而预料中的阻碍却不存在一般,预料中的惨叫也没有响起,马车就那样畅通无阻的驶了过去,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在十丈开外了。 车夫忙睁开眼睛四下一看,却见方才还趴在路上一动不动,嘴里叫嚣着他们不带他们走,他们便不让开的那两个人,不知何时已滚到了路边,其中一个正低声问着另一个什么,车夫方暗暗松了一口气,再有四小姐顶着,再是奉命行事,那也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幸好他们及时躲开了! 顾蕴透过车窗看得分明,一开始地上那两人还以为她不会真的任车夫从他们身上压过去,只是在吓唬他们,等到马车离他们已在咫尺之间了,他们终于知道她不是在吓唬他们,而是玩儿真的了,方才那个与她对视了一眼的少年当机立断,抱起自己的同伙便往旁边一滚,险险避过了马车,方避免了一场流血事件的发生。 她就忍不住冷笑起来,看罢,她早知道这两个人不可能真不爱惜的性命,不过只是在与他们比谁更狠谁更能豁得出去而已,事实再次证明,果然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 冷笑完毕,顾蕴撩开车帘冷冷看向一旁的常护卫,常护卫还有些目瞪口呆,但习武之人的本能还是让他很快感受到了顾蕴的目光,忙回过了神来。 就见顾蕴只是冷冷看着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冷看着他,直看得他头皮发麻,汗湿后背后,才淡淡说了一句:“走罢,不然回府该迟了!”放下了车帘。 看她年纪小,就想利用她替自己背黑锅,这不是不将她这个做主子的放在眼里是什么?哼,想利用她为自己背黑锅,也得看他消受得起消受不起! 常护卫这才如蒙大赦般长出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听说四小姐不是才十来岁的年纪吗,那目光怎么会比侯爷盛怒时的目光还要威严,还要有压迫力,让人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也就不怪府里的仆妇们私下里提起四小姐都颇忌惮了。 也怪自己太托大了,一开始竟没将四小姐放在眼里,也不知道回府后四小姐会在侯爷面前怎么说自己?唯一庆幸的,就是四小姐没有当场冲他发作,不然他的脸就要丢光了! 常护卫心里后怕着,行动上却是不敢再有半点怠慢,忙招呼自己的人跟上,团团护着顾蕴的马车,很快便消失在了官道的拐弯处。 犹躺在地上的那两个人中方才与顾蕴对视过的那个方没好气的问自己的同伴:“没听见我问你死得了死不了吗?若是死不了,就给我滚起来,我们自己往京城走,我就不信,不过几十里的距离,还真能死人了!” 一边说,一边已撑着自地上站了起来,脚步虽有些虚浮,看起来倒也不像有性命之忧的人。 他的同伴闻言,却是有气无力的苦笑道:“我的好爷,您当人人都似您一样,从小练就了百毒不侵?我这不是实在动不了吗,不然方才干嘛出此下策,当起泼皮无赖来?谁知道偏就这么一回,就踢到了铁板,也真是有够倒霉的!不过话说回来,方才那小妞也真是有够狠的,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看她的长相,明明就一点也不狠啊,昨儿在报恩寺时,明明也挺好心的,竟舍得出一百两银子给寺外的乞儿们买馒头吃……我今儿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表里不一,什么又叫做最毒妇人心了!” 顿了顿,又道:“不对,不应该叫做最毒妇人心,应该说长得越漂亮的女人,心就越狠,昨儿乍见那小妞时,多让人惊艳啊,我当时还想着,才这么小呢,就已经这般漂亮了,待再大上几岁后,不更得艳冠群芳?宫……家里那群人算什么,差她可差远了,谁知道……” “既然你还能说这么多废话,可见还死不了!”那少年见他一啰嗦起来就没完,越发没好气的打断了他,“那就给我滚起来!我方才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听你的,与你一起当泼皮无赖,如今可好,脸都丢光了!” 骂着同伴的同时,却忍不住顺着他的话想起来,真是,他活了这么大,还真没见过像方才那小妞那般狠的小姑娘,明明昨儿在报恩寺无意见到她时,她瞧着就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还自发掏腰包给乞儿们买馒头吃,若不然他也不会在权衡了一番后,由着同伴胡闹了,就是想着,以她的好心肠,当不至于拒绝他们。 谁知道,他们竟然看走了眼! 他的同伴还是啰嗦着:“到底是哪家的小姐?到底是怎样的父母,才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来?她最好祈祷以后不撞在我手里,哼哼!” 少年已懒得再听他废话,毫不留情拖起他的一只手臂,便用尽全力往旁边的树林里拖去,早知如此,他方才真不该听他的,有方才耽搁的时间,都足够他在林中找够暂时压制他体内毒性的草药,足够他们给伤口止血上草药,足够他们撑着回到京城了! 不过,方才他曾恍惚看见那丫头坐的马车的侧面,好像印有一个小小的“顾”字字样,如果他没猜错,那丫头应当是显阳侯府的人,只是显阳侯顾准自来沉稳内敛又不失圆滑,与谁都不特别交好,等闲也不得罪人的,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女儿来? 顾蕴自然不知道他们一行离开后,这两个人还对自己评价猜测了一番,回府以后,她除了在下车时又冷冷看了常护卫一眼外,待进了垂花门,便已然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去。 她先去朝晖堂见了祁夫人。 祁夫人一见她便满脸心疼的道:“瘦了好些呢,得好生补补才是。” 命大丫鬟杏林,“把前儿舅太太送来的那奶糕子取些来让四小姐带回去吃。这东西说是新近才从临海一带传进京城来的,不管是直接吃还是用水化开了车,都极养人,你要是吃着好,就打发个人过来说一声,以后咱们家也时常备着这东西。” 正说着,顾菁姐妹三个听得顾蕴回来,也一道过来了,彼此见过礼后,顾菁便接着母亲的话柔声细气的说道:“前儿大舅母打发人将那奶糕子送来时,因你不在家,我们便先得了,也不知你吃得惯吃不惯,我却是吃不惯,总觉得腥腥的,你若是吃着好,我那里还有,且先打发个人往我那里取去。” 顾苒不待顾蕴说话,已先嚷道:“大姐姐好偏心,我早与你说过,我吃着倒好了,你怎么不叫我打发人去你那儿取去,偏只给四妹妹留着?” 顾菁笑道:“这你还用问,显见得是四妹妹比你更可人疼,不像你,成日里活猴儿一般,我当然要给她留着!” “谁活猴儿一般了?”顾苒立时不依了,冲祁夫人道:“娘您看嘛,姐姐又欺负我!” 祁夫人也忍不住笑,道:“你姐姐哪里欺负你了,她又没说错。” 把顾苒越发气得跺脚,扑到顾菁怀里扭股儿糖似的只是厮缠,惹得屋里从主子到丫头都笑个不住。 适逢顾准自宫里回来了,大家才收了笑,一道上前给顾准行礼。 顾准见顾蕴回来了,少不得多问了几句‘法事可还顺利?在寺中一切都还安好?’的话,又要留顾蕴吃饭,还是顾蕴说还得去见彭太夫人和周望桂,才让人送了她出去。 顾蕴方又去了嘉荫堂,她倒是不想去见彭太夫人的尊容,想来彭太夫人也必定不愿意见到她,可这是应有的礼数,她绝不会给彭太夫人以诟病敲打自己的把柄。 彭太夫人正逗顾葭取乐。 顾葭今年也快六岁了,穿一身大红底绣牡丹花的襦裙,项上挂了赤金如意的项圈,手上则戴着赤金长命锁的手镯,圆圆的脸庞像玉簪花的花辫般白皙细腻,大大的杏眼水一样明亮,把顾冲和彭氏各自外貌上的优势都继承到了,十分的可爱。 彭太夫人本来一开始是极厌恶顾葭的,在她看来,都是顾葭命才硬,才会把她原定的孙子给挤走,自己来到了这人间,连带那段时间对彭氏也是各种不待见。 等到周望桂进门后,先是变着法儿的各种与她打擂台,然后是各种压制彭氏,甚至连彭氏腹中的孩子也被她给生生弄掉了,偏周望桂是既不让彭氏生,自己也不能生,进门都快四年了,至今连颗蛋都没敷出来过! 彭太夫人悔不当初之余,这才渐渐对顾葭有了几分疼爱,毕竟除了顾蕴,也就顾葭才是她的亲孙女儿了,而且单论血缘关系,顾葭甚至比顾蕴还要与她更近一些,何况从情感上来说,她也厌极了顾蕴,便越发将顾葭显出来了。 所以这两三年来,顾葭便索性养在了嘉荫堂,将来长大后,别人知道她是打小儿养在祖母跟前儿的,也会高看她一眼。 “给祖母请安。”顾蕴一进屋便屈膝给彭太夫人行礼,仪态完美得任谁也挑不出半点不是来。 彭太夫人却是一见她便满心的腻味,淡淡说了一句:“回来了!”便将她干晾着,又转头逗起顾葭来。 顾蕴人已到嘉荫堂晃过一圈了,才懒得再留下看彭太夫人的脸,说了一句:“既然祖母没有别的吩咐,那我便先去母亲那里了。”行了个礼,不由分说转身自去了。 彭太夫人这才回过神来,然而却只来得及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当即气得手直抖,对一旁的齐嬷嬷道:“她这是什么态度,我让她退下了吗?这样不把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真是气死我了!” 齐嬷嬷一阵默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其实要她说,太夫人只与四小姐井水不犯河水就好,何必非要事事都与四小姐计较呢,到头来生气的还不是自个儿? 可这话她如何敢说,这几年太夫人的脾气是一日比一日暴躁,身边服侍的人包括她在内都是动辄得咎,也就只有在面对二爷和五小姐时,能有个好脸了,她又不是活够了,才会接话。 便只拿眼看顾葭,希望顾葭能劝劝彭太夫人。 好在顾葭今年虽才五岁多,却的确是个会来事儿的,一阵撒娇卖痴下来,便让彭太夫人展颜了,抱着顾葭一口一个“我的儿,还是你知道心疼祖母”的,齐嬷嬷方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暂时雨过天晴了。 顾葭待彭太夫人松开她后,才偏头满脸委屈的问道:“祖母,四姐姐是不是不喜欢葭儿,怎么她每次见了葭儿,都连看都不看葭儿一眼,也不与葭儿说一句话呢,难道是葭儿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彭太夫人冷哼一声,“她喜欢不喜欢你,有什么要紧,只要祖母喜欢你就够了,况她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她不喜欢你,我还不喜欢她呢,你别与她一般见识,你只要记得,只要有祖母在一日,便绝不会让她欺负你,也绝不会让她压到你头上就够了!” 顾葭闻言,便又抱着彭太夫人撒起娇来,心里却是若有所思。 彼时顾蕴已在宁安堂的上房,也就是二房的上房,在与周望桂说话了,“……多谢母亲关心,一切都还顺利。” 却是周望桂问她法事做得可还顺利,在报恩寺的几日又可还习惯,不管周望桂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也比彭太夫人连问都不问她一句的好,顾蕴记她的情,所以话也说得很是客气。 周望桂就点头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对了,说话间就该摆晚膳了,你今儿要不就在我这里吃罢?”说着不经意揉了揉额头,一副掩饰不住疲惫的样子。 这三年多以来,不但彭太夫人与顾冲并彭氏不好过,最直观的体现便是他们都比早先憔悴了许多,尤其是彭太夫人,更是老了十岁的样子。 周望桂自己也不好过,顾冲打小儿被彭太夫人娇惯长大的,早前平氏那般温柔体贴尚且不能让他放在心上呢,何况周望桂性子那般要强,又上不敬婆母,下不善待妾室庶出,顾冲能与她夫妻相得就真是怪了,还没出新婚期呢,两人已是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让阖府上下私底下是看足了笑话儿。 所以周望桂瞧着也早不复先时的鲜艳,何况她还一直忧心子嗣的事,她过门已三年多快四年,顾冲也快进而立之年了,却仍没有儿子,她自己不能生也就罢了,总不能真也不让别人生,以致不过才二十二三的人,瞧着却快三十了一般。 顾蕴看着周望桂这个样子,偶尔也会产生几分愧疚,若不是她当初一力要将周望桂拖进这摊浑水里来,她的日子也许会好过得多。 但转念一想,周望桂这性子,纵换了别家,只怕一样过不好,显阳侯府的人口已算是够简单了,上辈子她过成那样,不就是最好的明证?且对付祖母父亲和彭氏那样的人,还真只有周望桂才行,换了别个性子柔弱些的大家姑娘,只怕早布上母亲的后尘了,又何必害别人呢,这恶人终究还得恶人来磨! 顾蕴因笑道:“我倒是想留下来偏母亲的好东西吃呢,只是赶了几个时辰的路,我今儿实有些累了,只能明儿来给母亲请安时,再偏母亲的好东西了。” 好在周望桂也只是随便客气几句而已,并不是真想留顾蕴吃饭,闻言便也不再坚持,又与顾蕴说了一会儿话,便端了茶。 顾蕴于是裣衽行礼,却行退了出去。 不防却在院子里遇上了头发用一张帕子胡乱包着,穿一身油腻腻旧衣裳,瞧着十分狼狈可怜的彭氏,她手里还端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碗东西,只不过那碗东西被另一个碗倒扣着,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 乍见顾蕴,彭氏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怨毒,方怯怯的上前给顾蕴行礼:“见过四小姐。” 顾蕴却看都不看她,只问一旁的丫鬟:“母亲屋里这是要摆饭了?” 那丫鬟笑道:“回四小姐,还不到摆饭的时辰,是夫人忽然想吃虎皮肉,彭姨娘便自动请缨去了厨房,如今已得了,特意端过来给夫人品尝的。” 顾蕴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让彭氏亲自去炸虎皮肉,真亏周望桂想得出来,也就不怪彭氏一身油腻腻的,脸上和手上还有不少红点和水泡来,看来是刚才被烫得不轻啊。 彭氏却是恨死了周望桂,但凡表哥去她屋里歇了一晚,第二日周望桂铁定会变着法儿的折腾她,今日也不例外,竟还好意思说她是‘自动请缨’,她疯了才自己上赶着找不自在呢! 她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样一个主母,以致时至今日,也没能生下个儿子来,——周望桂最好祈祷一辈子别落在她手里,否则她一定将这些年受的屈辱百倍千倍的奉还于她! ------题外话------ 太子殿下:说好的骑着白马踩着五彩祥云闪亮登场呢?劳纸明明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你却让我以无赖的面目出场,作者,你过来,本殿下保证不打死你,只打残你! O(n_n)O~O(n_n)O~   ☆、第五十四回 惊险 回到饮绿轩,顾蕴洗了个澡换了件衣裳,坐到临窗的榻上用自己用惯了的霁红茶盅喝了一杯茶后,才终于有了回家的感觉。 偌大一个显阳侯府,在她看来,也就只有饮绿轩才是自己的家,其他地方,即便是朝晖堂,也不会让她产生一丁点儿类似的感觉。 她问如嬷嬷:“我不在这几日,咱们家里没什么事儿罢?府里呢,有没有什么大事?” 如嬷嬷笑着回道:“有大夫人照应着,二夫人向来也与咱们相敬如宾,怎么可能有什么事儿,小姐只管放心。府里也是一样,并无什么大事。” 顾蕴点点头,想起周望桂竟让彭氏亲自去炸虎皮肉仍忍不住好笑,这样促狭的法子,难为她能想得出来,因忍不住问道:“这几日我父亲是不是又歇在彭姨娘屋里了?宁安堂就没有闹起来?” 单以相貌论,彭氏还真及不上周望桂,尤其是在被周望桂折腾了这么几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生生掉过一次孩子,狠伤了一回身子之后,如今的彭氏,瞧着就跟三十岁的半老妇人一般,实在苍老干瘪得可以,何况她本来就只是中人之姿。 而周望桂性子是骄纵跋扈,人却是真漂亮,但坏就坏在她的性子上,一言不合便要甩脸子给顾冲瞧,一次两次也还罢了,次数一多,顾冲岂肯顺着她? 顾冲也不能总睡在书房里,偏他又没有其他通房妾室,彭太夫人早前倒还赏过他两次人,却都是人前脚才被送到宁安堂,后脚便被周望桂提脚给卖了,弄得后来彭太夫人身边的丫头是看见顾冲就避之不迭,一听说彭太夫人又有赏人给二爷的念头了,便告病的告病求去的求去,弄得彭太夫人又气又怒,却无可奈何,牛不喝水总不能强摁头罢? 于是迄今为止,顾冲也只得彭氏一个妾室,他不去她屋里睡,能去哪里睡? 而每次顾冲去彭氏屋里歇了一晚后,次日周望桂便会变本加厉的折腾彭氏,顾冲又会护着彭氏,有时候还会惊动彭太夫人,将一场小风波生生演变成大笑话,这么几年下来,已经形成一个规律,或者说是恶性循坏了,故顾蕴有此一问。 如嬷嬷听罢顾蕴的话,却是黑了脸,嗔道:“管他们怎么闹腾呢,与小姐何干,也有做女儿的去管父亲房里事的,小姐也不怕传了出去,白惹人笑话儿?” 顾蕴见如嬷嬷板了脸,只得讪笑道:“我这不是随口这么一问吗,以后再不问也就是了,嬷嬷别生气。对了,今儿晚饭吃什么啊,我肚子饿了,好想吃嬷嬷亲手做的咕噜肉,在报恩寺一连吃了八日的斋菜,我都快忘记肉是什么滋味儿了。” 听得顾蕴说饿了想吃肉,而她也的确瘦了一圈儿,到底心疼她的心占了上风,如嬷嬷不再念叨她,而是转身往小厨房给她做咕噜肉去了。 顾蕴方吐了吐舌头,招手叫了卷碧至跟前儿,小声道:“嬷嬷不告诉我,你来告诉我罢。” 卷碧苦着脸,“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奴婢这不是怕回头如嬷嬷知道了,饶不了奴婢吗,小姐您就行行好,放过奴婢罢。” 顾蕴道:“你不说我不说,如嬷嬷怎么会知道?快说快说,再不说如嬷嬷才真是要亲自撞上了。” 卷碧没办法,只得道:“这几日二爷一共在彭姨娘屋里歇了两夜,第一夜是在小姐离开后的第二夜,次日彭姨娘去给二夫人请安时,二夫人便径自浇了彭姨娘一头一脸的热水,可巧儿五小姐去给二夫人请安,见状自然要为彭姨娘求情,二夫人一气之下,连五小姐一并打了,二爷与太夫人都是大怒,说她调教妾室也还罢了,原是她身为正室应当应分的,何以却连小孩子都打起来?半点为人母的慈爱心肠都没有,五小姐再是彭姨娘生的,也管她叫一声母亲,纵然人的心天生都是偏的,她倒是生个自己的孩子出来偏啊?说要送二夫人回娘家去反省,待她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接她回来,若她一直不知道错,那便一直在娘家待着,反正她过门这么几年,膝下一直无所出,纵休了她也没人能挑顾家的不是!” “适逢那日侯爷休沐在家,听说此事后,也打发人来传话,是该送二夫人回娘家去住几日,省得闹得府里成日里乌烟瘴气的,二夫人害怕了,侯爷可从来不管内宅事的,还是自己弟弟房里的事,如今却发了话,可见是真生气了,兼之二夫人多少也有几分理亏,便哭着回了房,自己生闷气去了,也算是变相的向太夫人和二爷示了弱。之后周夫人来瞧了二夫人一次,临走时将自己身边得用的一个妈妈名唤江妈妈的留下了,说是替她管教二夫人,省得二夫人以后再任性,然后二夫人待彭姨娘的态度便改了,再不动辄打骂,只让彭姨娘给自己做这做那的,听说彭姨娘倒比先时更累了。” 如此说来,炸虎皮肉也是周夫人特地留下的那个妈妈给周望桂出的主意了? 这主意倒是好,任谁也挑不出周望桂半点不是了,便彭太夫人想再次利用顾葭给周望桂一个教训,也得顾葭师出有名才是,服侍正室本就是妾室的本分,顾葭还凭什么给彭氏求情? 顾蕴因说道:“那位江妈妈倒是个明白人,明儿我去见二夫人请安时,你给我指一指哪个是江妈妈。” 待卷碧应了,她才自顾沉思起来,显阳侯府到底不比周望桂前世的夫家,所以周望桂也不敢一路嚣张到底,关键她又没有儿子,她若是有个儿子,祖母与父亲也断不敢再轻易说送她回娘家的话了。 祖母与父亲既然能说这样的话一次,就能说二次三次乃至无数次,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真的休了周望桂,周家固然不会坐视不理,周望桂无子却是硬伤,届时她该上哪儿再找个这样的继母折腾他们和彭氏去? 可别的事自己都能帮她,唯独这件事自己想帮也帮不了,前世周望桂便一直没生下自己的孩子,也不知是先天缺陷,还是后天不慎伤了身子? 周望桂自然想不到顾蕴正为她没有儿子烦恼,彼时她也正为此事糟心,而且比起顾蕴,她的糟心更是十成十。 “……那个贱人,脸都被烫成那副鬼样子了,竟还有脸勾了男人往她屋里去!顾冲那个色迷心窍的,竟也下得去口,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嫁了这么个渣滓,成日里一事无成不说,当初求亲时说的什么等开了年,便会谋个实缺,不出几年,一定会为我挣个凤冠霞帔也全是假话,竟还有脸嫌弃我这嫌弃我那的,我没嫌弃他就是好的了!”周望桂越说越气,忍不住又要砸东西。 却是顾冲今晚上又歇在了彭氏屋里,周望桂倒是想打上门去,将顾冲从彭氏房里拉出来的,被江妈妈和她的乳母周妈妈死活拉住了。 江妈妈因低声劝她:“我的好小姐,那个贱人就是猫狗一般的玩意儿,您何必与她一般见识,白失了自己的身份?其实夫人要收拾她也容易,只要再给姑爷收个比她年轻漂亮的,姑爷立马就能将她忘到脑后去……” 只是周望桂哪里听得进去,不待她说完,已冷笑道:“我这才成亲几年呢,妈妈就劝我把自己的男人往别的女人床上送了,纵我没有我娘的福气,让我爹一辈子都守着她一个人过日子,那也得等我上了三十岁,人老珠黄以后再说罢,妈妈这是成心气我,嫌我还没被气死是不是?” 江妈妈就不敢再说了,只敢在心里腹诽,夫人当年可是过门就有喜,接连给老爷生了四个儿子,又给老太爷和老太太送了终的,纵夫人有什么出格的地方,老爷看在这两点上也得忍着,何况夫人与老爷还有三十年的感情,小姐如何能比? 可想起夫人的嘱咐,想起夫人的担心与后悔,后悔早年不该将小姐养得那般骄纵,江妈妈明知道周望桂不爱听,也只得小心翼翼的继续道:“老奴不是那个意思,老奴只是觉得,小姐完全可以双管齐下,一边调养自己的身体,一边呢……就给姑爷收个人在房里,反正也是小姐的奴婢,是抬举是打杀,还不是小姐一句话的事儿,纵生下一儿半女来,那也是小姐的,与她什么干系,小姐提脚卖了她便是……” 说到子嗣,周望桂不由沉默了,她怎么会想到,母亲一气生了四个儿子才有了她,身为母亲的女儿,她嫁人后竟然几年下来都没有动静呢? 纵她再骄纵再跋扈,再仗着自己娘家得力便不把婆婆与夫君放在眼里,也知道只有儿子才是女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就譬如前几日,若她有儿子,那个老不死的与那个没良心的敢说送她回娘家去反省的话吗? 良久,周望桂方近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且先过完今年再说罢,若过了年,我仍没能……,再收人也不迟!” 顾蕴在府里休整了几日,便让如嬷嬷领着锦瑟几个开始收拾起箱笼来,打算等再休整两三日,便出发去保定,整好可以赶上与外祖母舅舅们一道过端午节。 顾苒听说她才回来又要出门,而且一去就是几个月,又是不舍又是羡慕,一个劲儿的嘟哝道:“我要是能随你一块儿去该多好,听说平家有好些姐姐妹妹呢,人那么多,一定很好玩儿……” 祁夫人气笑不得:“你呀,成日里就只想着玩儿,你四妹妹又不是去玩儿,而是去探望外祖母和舅舅们的。也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明明你四妹妹就比你小两岁,可我看着她,却总会觉得,她才是姐姐,你才是妹妹。” 顾菁笑道:“二妹妹与四妹妹差不多高矮,四妹妹又是一等一沉稳的性子,连我都要自叹不如,不知道的见了,可不要以为四妹妹才是姐姐?” 娘们儿几个正闲话着,有丫头进来屈膝禀道:“大夫人,外面来了位年轻公子,说是大夫人娘家的外甥,姓沈,大夫人可要……” 话没说完,祁夫人已满脸惊喜的站了起来:“定是腾哥儿到了!我算着日子,原以为他只怕得端午前后才能到呢,没想到今儿便到了,快请进来!” 待那丫头应声而去后,又一叠声的吩咐金嬷嬷:“把外院的曜日阁打扫出来,以后腾哥儿就住那里了,一应用度都捡好的,只管去我库里挑,另外再挑几个老实的婆子和小子听差……对了,去家学里把大少爷接回来,再打发个人去与侯爷禀告一声。” 顾菁见母亲忙得团团转,便与一脸茫然的顾蕴解释道:“沈表弟是我们小姨母的儿子,系青阳沈家的子弟,今年虽才十三岁,已是秀才了,此番进京却是为了来国子监求学,以后少不得就要住在我们家里了,母亲三月底才收到小姨母的来信,以为沈表弟得这个月月底下个月月初才到的,没想到今儿就到了,所以才会高兴得有些忘形了。” 青阳沈家顾蕴自然听说过,系江南一带传承数百年的望族,历代都有出仕的,现如今虽没有身居高位者,族中子弟出众的却不知凡几,只是上一世根本没有这一出啊? 顾蕴想着,忽然想到,上一世大伯父与顾韬出事都是在今年,也许上一世这位沈家公子也定了要来进京进国子监求学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进京,大伯父与顾韬便出了事,他自然也就不方便再住进显阳侯府了。 她一边思忖着,一边与顾菁道:“既然大伯母有客人,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儿再过来给大伯母请安。” 祁夫人已把该交代的都交代给金嬷嬷了,可巧听见她的话,因笑道:“以后腾哥儿就要在咱们家长住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且你母亲当年与腾哥儿的母亲也是相熟的,你叫他一声‘表哥’也算是实至名归,倒也不必忌讳那么多,也省得将来闹彼此见面却不相识的笑话儿。” 顾蕴就不好再说要走的话了。 很快便有婆子引了个着月白色直裰的少年进来,生得眉清目秀的,浑身上下一股子书卷气,给人以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显然就是祁夫人和顾菁口中的沈腾了。 “外甥见过大姨母,给大姨母请安。”沈腾进屋后,便目不斜视的走到当中,对着上首的祁夫人行起大礼来。 祁夫人忙叫人搀了他起来,笑道:“好孩子,姨母还以为你总得月底才到呢,没想到今儿便到了,路上可都还顺利?你母亲可好?我记得上次见你时,是你们外祖父六十大寿时,一晃已经好几年了,你也长成大小伙儿了。” 沈腾眉眼含笑的一一答了,态度恭敬,应对得体,与盛京城里所有受过良好教养的世家子弟一样,让祁夫人越发的高兴,又问了沈腾好些话。 直至顾韬被簇拥着进来,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还没让女儿们与表兄见礼,最重要的没为顾蕴引见沈腾,顾菁姐弟三个都是早年见过沈腾的,顾蕴今日却是第一日见。 因忙扶额笑道:“瞧我,一高兴起来记性也变差了,竟忘记还没让你们表兄妹彼此见礼了,腾哥儿,这是你大表姐二表妹与大表弟,那年你们外祖父大寿时,你都见过的,只不知你如今还记得记不得?” 沈腾忙笑道:“自然记得。”一一与顾菁顾苒和顾韬见了礼。 祁夫人方又指着顾芷与顾蕴道:“这是你三表妹,这是四表妹,你四表妹的娘亲当年与你娘亲也是极要好的,你可得拿她当亲妹妹一般看待才是。” 沈腾见祁夫人介绍顾芷时脸上虽在笑,笑意却分明没抵达眼里,心知顾芷定是自己姨母的庶女了,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如方才一般与顾芷见了礼,才看向了顾蕴。 然后他的脸便红了……他没有想到这位四表妹,会长得这么精致,这么漂亮,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人! 以致他与顾蕴见礼时,声音都有些磕巴了:“四、四表妹好。” 顾蕴虽才十岁,身量瞧着却与已十二岁的顾苒差不多高了,不然顾菁也不会说她与顾苒站在一起,她才更像姐姐。 与顾葭一样,她也将顾冲和平氏长相中的优点都继承到了,所以姐妹四个里,她的确是最漂亮的那个,而顾菁姐妹三个已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 不过她再两世为人,也不可能猜到眼前的少年因何会忽然变得腼腆起来,只当他是乍然见到这么多不认识的姑娘家不自在,与他见了礼,便低头吃起茶来。 沈腾彼时也已从失态中回过神来,继续在与祁夫人说话儿了。 一时顾准回来了,待沈腾与他见过礼后,便与祁夫人道:“以后腾哥儿既要在咱们家长住,少不得要去母亲那里请个安,再见见二弟,索性今晚设两桌家宴,一为腾哥儿接风洗尘,再就是为蕴姐儿践行了。” 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虽然她心里极不待见二房除顾蕴以外的所有人,但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的,不然别人该说他们祁家和沈家没家教了。 于是顾准与祁夫人亲自带了沈腾过去嘉荫堂见彭太夫人,顾蕴则随顾菁几个回了她们的抱月阁,待家宴开席前,再一并过去嘉荫堂。 彭太夫人见沈腾长身玉立温文尔雅的,倒是颇为喜欢,尤其得知他去年便中了秀才时,就更是喜欢了,一边与沈腾说着话儿,一边忍不住暗暗可惜,若这孩子不是祁氏的外甥该多好,配她家葭姐儿倒是足够了。 但转念一想,葭姐儿今年才六岁呢,这年龄差也太大了些,这么好的女婿人选,只能便宜别家了。 浑然忘记,她还有一个孙女儿顾蕴了,不过于顾蕴来说,却是巴不得她在这些事上永远不记得自己才好呢! 晚间的家宴散了以后,祁夫人亲自将沈腾送去了外院的曜日阁,见三间正房布置得井井有条,十分满意,叮嘱了沈腾一番后,方回了朝晖堂。 顾准还在小书房没回卧室来,金嬷嬷亲自服侍起祁夫人卸妆来,主仆二人闲聊间,祁夫人不由感叹道:“腾哥儿如今都是大小伙儿了,等两年后若是能一举通过乡试和会试,便是进士老爷了,纵不能过,也好娶妻生子了,九妹妹倒是个有福气的,不像我,韬哥儿今年才八岁都不到呢,我想清闲,少说也得十年后去了。” 金嬷嬷打趣道:“您还这么年轻呢,就想高卧着做老封君了?不过九姨太太倒的确是个有福气的,像表少爷才十四岁便已是秀才的,满大邺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您说……” 忽然压低了声音,“咱们与九姨太太来个亲上做亲可好?” 祁夫人咝了一声:“你是说苒姐儿?不行,苒姐儿那性子太跳脱了,哪是做长子长媳的料,何况沈家内六房外十八房,九妹夫家虽不是宗房,也是内六房之一,下面还有那么多依附的旁支,苒姐儿哪里应付得来,还是找个人口简单些的人家做小儿媳的好。” 顾菁倒是应付得来沈家的局面,却早已定了亲了。 “还是夫人考虑得周全。”金嬷嬷沉默了片刻,忽然又道:“我先前瞧见表少爷与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见礼时都好好儿的,与四小姐见礼时,却刷的一下红了脸……不说以四小姐的能耐,纵做沈家的宗妇都做得,就说四小姐那么丰厚的嫁妆,若是能肥水不流外人田……” “不行不行。”祁夫人不假思索道:“平家人可一早便有言在先,蕴姐儿的亲事得他们先点头的,腾哥儿固然百里挑一,万一他们以为我们是图蕴姐儿的嫁妆,本来早前平老太太就恼上我了,再添这么一桩事,她岂非得越发恼我了?而且蕴姐儿那性子,也未免太强势了些,站在娘家人的立场看,自然是好,不怕夫家欺负了她去,可若这夫家变成九妹妹,到时候她们婆媳起了龃龉,我是帮九妹妹好,还是帮蕴姐儿好?可别落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下场才好呢,这事儿就此打住,以后一个字都不许再说!” 金嬷嬷见祁夫人沉了脸,唯唯诺诺的应了,不敢再多说。 沈腾一个隔了房的表哥的到来,自然不能让顾蕴推迟出发的日期,到了她一早便定好的出发日期四月十八日的一大早,她起来梳洗妆扮毕,吃了一个肉包子喝了半碗燕窝粥后,便先后去了嘉荫堂、宁安堂和朝晖堂此行。 彭太夫人一如既往的不待见她,听说她是来辞行的,淡淡“嗯”了一声,便再无他话。 琼珠琼芳几个在旁边都有些小小的看不过眼,纵然这会子来辞行的只是个陌生人,太夫人少不得也该说几句‘一路顺风,早去早回’之类的话,如今来辞行的还是她的亲孙女儿呢,太夫人却是这个态度,也就不怪四小姐素来不亲近太夫人了,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想要得到,岂能一丁点儿都不付出? 倒是顾葭在一旁乖巧的说道:“姐姐路上万事小心些。” 只是她终究才五岁多,又不像顾蕴是两世为人的,再乖觉再懂事也有限,说完又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怎么姐姐的外祖母家这么远?我外祖母家就很近,今天去今天就能回来。” 能让顾葭称外祖母的,只有平老太太和周夫人,可保定自不必说,就说密云,当天往返时间上也有些紧张,何况以周望桂对彭氏母女的厌恶,又怎么可能带顾葭回自己的娘家去? 所以顾葭口中的外祖母,只有可能是彭五太太。 顾蕴就冷笑起来,既然她给祖母脸祖母却不要,大清早的便来触她的霉头,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因淡声说道:“我的外祖母不就是顾葭的外祖母吗,怎么可能我外祖母家那么远,顾葭外祖母家却这么近?这话我听听也就罢了,祖母可别让母亲听见了,不然周家舅舅们纵再揍父亲一顿,也没人能挑出半句不是来,毕竟是父亲宠妾灭妻,不敬岳家在先的!” 彭太夫人瞬间铁青了脸,想到了周望桂进门之初给彭五太太的那几次没脸。 彭五太太仗着自己是长辈,周望桂过门后没多久,她便打着来看望彭太夫人的旗号,来了显阳侯府,实则却是为了打压周望桂,让周望桂不敢对彭氏摆正室夫人的架子。 只可惜即便她不是彭氏的娘,只是顾冲的舅母,周望桂理当敬着的人,对她不客气她尚且不会还以好脸色,何况彭五太太还是彭氏的娘。 第一次彭五太太在她面前摆长辈的架子时她还忍着,第二次彭五太太再来,彭太夫人命人去请她来见过舅母时,她就直接不见了,只问彭太夫人‘今日来的是五舅母,还是彭姨娘的娘?若是五舅母,她身体不适,五舅母身为长辈,一定会体谅她这个小辈的,若来的是彭姨娘的娘,那便该走侧门进府,太夫人也不该作陪,也有儿子小妾的娘上门,太夫人却当正经亲家亲自作陪的道理?’,把彭五太太气了个倒仰。 第三次则是彭氏被周望桂扯倒,掉了孩子那次,彭五太太自谓这次理亏的是周望桂,一来显阳侯府便上蹿下跳的,甚至一度还叫嚣着要顾冲休了周望桂这个‘毒妇’。 周夫人与其哥哥们才懒得与她废话,周家二爷三爷四爷便径自按着顾冲打了一顿,周大爷则递了一份奏折标准格式的文章与顾准,却是弹劾顾准管教无方,纵容顾冲宠妾灭妻的。 整个世界霎时安静了,彭五太太自此也等闲不再登显阳侯府的门了,不是她不想来,是顾准亲自发了话,不让她再来。 此事于彭太夫人来说,真真是赔了孙子又折面子,还累儿子挨了顿打,是她心里这几年间最不能容忍最听不得人提及的痛脚之一,偏顾蕴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往她的痛处戳,她脸色能好看才真是怪了。 顾蕴这会儿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舒坦,优雅的冲彭太夫人行了个礼,不待彭太夫人发话,便转身自去了,知道祖母不开心,她就放心了。 等她走出门后,还能隐约听见彭太夫人斥责顾葭的声音:“你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顾蕴勾勾唇角,去了宁安堂,向周望桂辞行。 不防顾冲也在,听得顾蕴是来辞行的,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恍惚起来,半晌方道:“那你路上小心些,见到你外祖母和舅舅们后,代我问声好,早去早回,我们等着你回来中秋团圆。” 顾蕴这几年对顾冲这个所谓的父亲是越发的无感,就像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般,他是好是坏,都在她心里掀不起半点涟漪,早前那些恨,好似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存在了。 话说回来,连恨都懒得恨了,可见顾冲这个父亲在顾蕴心里是何地位。 她于是只是淡淡应了一句:“知道了。”便转头与周望桂说起话来,话题不外乎照例托周望桂帮她照看一下饮绿轩和她留下的人,待周望桂都应了,也就不再多呆,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待最后辞了祁夫人母女,——顾准打早儿便上朝去了,已是卯时三刻,顾蕴也不再耽搁,就着锦瑟和卷碧的手上了马车,主仆一行十来个人,便迎着初升的太阳出发了。 顾准一开始是打算派一队护院护送顾蕴至保定境内的,一如往年一般,顾蕴去报恩寺他尚且不放心,何况去保定已算得上是出远门了。 被顾蕴坚决的拒绝了,常护卫能面上敬着她实则心里却不拿她当一回事儿,其他护院自然也能,这样的人她带着干嘛,白惹自己生气吗,还是用自己的人更舒坦些,横竖从京城去保定的路,他们也已算是走熟了。 盛京城离保定府四百余里,平家的老宅却不在保定府辖下,而是在与保定相邻的真定府辖下,不然平大老爷也做不了保定知府。 大邺律里“地方官员回避原籍制度”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平大老爷能在相邻的保定府做知府,既能不影响公务,又能照看到家里,已足以让大邺九成以上的地方官员羡慕不已了。 四月中旬的天,虽还谈不上热,午时的太阳晒在人身上依然让人吃不消,顾蕴坐在马车里倒是不难受,却心疼赶车跟车的刘大、自己的奶兄向阿吉和小卓子。 遂下令每日的午时与未时都就地休息,待进了申时后再继续赶路,反正他们也不赶时间。 刘大几个感激不尽,与顾蕴说不必为了他们白耽误行程,他们皮糙肉厚的不怕晒,架不住顾蕴坚持,只能领命行事。 如此走了四五日,刘大几个都好好儿的,反倒是锦瑟与暗香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东西,闹起肚子来,不一会儿便要让停一下车,以致这日傍晚,主仆一行没能赶上去最近的镇子投宿。 好在刘大以往走镖时这样的情况不知道遇上过多少次,若只是他们一群糙汉子,就歇在荒郊野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顾蕴却是千金小姐,如何能受这样的委屈? 他四下里去打探了一番,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回来与顾蕴禀道:“前面有个小村子,拢共只得十来户人家,地方虽偏僻却山明水秀的,我已问过其中房子最宽裕的一家人,他们说可以腾三间屋子出来让我们借住一晚,未知小姐意下如何?” 顾蕴闻言,想也不想便道:“那刘大叔就带路罢。”他们一行多是女眷,锦瑟和暗香还不舒服,如何能在荒郊野外过夜,地方偏僻就偏僻罢,好歹能遮风挡雨。 刘大于是驾着车上了旁边的小径,左拐右拐的拐了半个时辰,总算赶在天黑前,到了他方才约好的那家人的院子里。 许是因刘大才发了话,整个院子由里至外,皆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待刘大叫了一声:“丁大嫂,我家主人到了!”,里面便有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迎了出来,她穿一身粗布衣裳,料子不佳,却浆洗得十分干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的,用块浅蓝色的帕子包着,看上去极清爽。 顾蕴先就满意了一半,等进屋后,发现屋子虽陈设简陋,只得一炕一桌一椅一柜,却都一尘不染,更难得的是房间的窗户正对着一颗大树,绿荫荫的让人看着就清爽,便越发满意了。 晚饭吃的是农家菜和几样野味,顾蕴吃惯了山珍海味,乍然吃到与之截然不同的清粥小菜,倒也极合胃口。 待主仆一行都吃过饭,洗漱一番后,顾蕴由卷碧与明霞服侍着歇下了。 只是因着择席,纵然连日来都没睡过一个好觉,已经很累了,顾蕴躺下后,在黑暗中依然很长时间都未能入睡。 卷碧与明霞却是累了,不多一会儿便传来了二人轻微的鼾声。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顾蕴终于有了睡意,正迷迷糊糊之际,耳边却忽然隐约传来一阵惨叫,在漆黑的夜里,十分的瘆人。 自己便是重生而来的,顾蕴对鬼怪之说已不像前世那般嗤之以鼻,但她并不怕鬼怪,她怕的是人,有时候人比鬼怪更可怕。 她忙竖起了耳朵,那惨叫声已不复存在,就好像方才只是她的错觉一般,然而等她调整好姿势,打算再次入睡时,耳边却又传来了一阵惨叫,而且比方才那声更近。 顾蕴再躺不住了,她忙推醒了卷碧和明霞,命二人:“你们一个去叫刘大叔来,说我有事找他,一个去把锦瑟和刘妈妈他们都叫醒。” 卷碧与明霞都不明所以,借着朦胧的月光,却见顾蕴的脸色十分凝重,二人不敢再耽搁,三两下系好衣带,便忙忙出去了。 很快刘大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小姐,您叫我来有何吩咐?” 他是顾蕴的护卫,此行又数他年纪最大,阅历最广,自然他便成了实际的主事人,所以纵有多余的床,他为安全起见,依然睡在了马车上。 顾蕴道:“方才我听见一些不寻常的响动,不知道刘大叔听见了吗?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劳烦刘大叔四处瞧瞧去,也好大家安心。” “不瞒小姐,我也听见了。”刘大应道:“正打算去瞧瞧呢。小姐放心,我很快回来。” 顾蕴应了,打发了他,正好奇卷碧与明霞怎么还不回来,随着一声极轻微的响动,一个人影已自窗外滚了进来,屋里立时布满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刘妈妈卓妈妈——”顾蕴下意识要叫人,嘴巴已被人一把捂住,随即脖子也被掐住了,霎时呼吸困难起来。 那人制住她后,才在她耳边低语道:“不想死的话,就闭好嘴巴。” 顾蕴听那声音似曾相识,本就砰砰直跳的心就跳得越发的快了,难道是自己的仇家寻仇来了,可除了彭家人,她哪来这么神通广大的仇家? 还是自己根本就是遭了无妄之灾? 念头闪过,外面已传来刘婆子和卓婆子的声音:“小姐,您还好罢?我们可以进来吗?” 顾蕴自然想她们进来,挟持她的人却已用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命令她:“别让她们进来!”然后放松了掐她脖子的力道,只是他的手依然放在她的脖子上,只要她敢不听他的话,他立刻便能掐死她。 顾蕴没办法,只得尽量以与平时一般无二的声音道:“我还好,你们就在外面守着罢,不必进来了。” 刘婆子与卓婆子未及答话,外面忽然喧闹起来,院门被拍得震天响:“开门,快开门——慕衍,你这个缩头乌龟,滚出来,你给我滚出来——” ------题外话------ 继续万更中,我真是劳模,请大家叫我勤劳的小蜜蜂,(^_^)   ☆、第五十五回 再遇 慕衍? 顾蕴确信自己两世以来别说认识了,连听都没听说过这样一个名字,那么很显然,她是遭了无妄之灾,成为了城门失火时被殃及的一只可怜池鱼,这可真是倒霉,真是晦气! 一面又忍不住暗自后悔,早知如此,哪怕今晚他们一行人就歇在荒郊野外呢,也好过现在这样,人为刀俎,她为鱼肉! 也不知道刘大发现了异样没,能不能赶得及回来救她?话说回来,纵然刘大发现了异样及时赶回来了,他那身手对上寻常会点功夫的人还罢,对上真正的高手,只怕连自保都难,更遑论救她,看来这次若能侥幸脱险,她还得尽快找两个真正的高手来做自己的护卫,以应付这样的突发事件才是。 胡思乱想中,身后的人又沉声开了口:“让你的人出去对付门外的人,他们只得两个人,还都伤得不轻,你的人纵然比身手比不过他们,但体力比他们好,人比他们多,还是能要了他们的命的!” 顾蕴气得半死,明明那些人就是冲着他来的,凭什么要她的人去为他冲锋陷阵,刘大夫妇和卓婆子说是下人,在她心里,又何止只是下人,万一他们不是外面那两个人的对手,白白送了性命,可如何是好? 深吸一口气,顾蕴好歹强忍住满腔的愤怒,低声开了口:“这位公子,您可能搞错了,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只是在这里借宿一宿,我身边的人也只是些普通的下人,根本没有任何身手可言,如何能要了门外人的性命?趁现在他们还没杀进来,您还是赶紧离开罢,据我所知,这家人的厨房后门通向后山,只要你进了山里,谅那些人三五日的也找不到你……” 话没说完,对方已冷冷道:“少废话,你的人到底有多少能耐,别人不知道,你自己还能不知道吗,顾四小姐?” 竟连自己的底细都知道? 顾蕴这会儿不只是愤怒与害怕,更是震惊了。 这人到底是谁,什么来路,怎么会一语便道破了自己的底细?可自己明明不认识他,也自问没惹过这样的煞神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千不该万不该,今夜偏投宿在了这里! 顾蕴斟酌着正要再说,随着“砰”的一声重响,门外已传来刘婆子稍显慌张的声音:“你们是谁?屋里是我们小姐,并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你们不能进去……啊……” “滚开!”刘婆子话没说完,已被一个声音粗暴的打断:“别说屋里只是你们家小姐,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休想拦住老子们!” 顾蕴听得刘婆子的话,正暗暗点头果然是走过镖的人,知道在没弄清对方的底细前,不暴露自己的实力,不想就听得那粗暴的声音渐行渐近,分明已在自己的门外,心一下子跳得几乎要跳出胸腔之外。 想到了这家人那用泥土夯成的院墙和单薄的木板门,别说会武的人了,就算是个普通的成年男子,只怕也挡不住,方才那一声重响,不就是最好的明证吗? 她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心跳勉强平复了一些,扬声叫道:“刘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刘婆子在外面慌慌张张的应道:“回小姐,外面来了两个人,说是追查逃犯的,要进屋搜查一番,可我们这里,哪来的逃犯……两位大爷,屋里除了我们家小姐,真再没有别人了,求二位行行好,别进去了罢,不然传了出去,我们家小姐以后可怎么做人啊?” “少废话!”另一个同样粗暴的声音喝道,话落的同时,脚也已在踹顾蕴的房门了。 单薄的门板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大力,很快便摇摇欲坠起来。 顾蕴眼见没办法了,只得扬声道:“两位壮士,我不知道你们是谁,深夜硬闯民宅又是为的什么,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二位,我乃显阳侯府的小姐,你们若是不信,可以看院子里我们的马车,在马车右侧的右下角,是不是印有一个‘顾’字的字样?我可以以显阳侯府的名义向二位做保,我屋里现下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并没有你们口中那所谓的逃犯,还请二位通融一二,——刘妈妈,给二位壮士二百两银票,就当是显阳侯府请二位壮士吃酒的。” 希望能借显阳侯府的名声吓退二人。 门外的人就应声停止了踹门,看来对显阳侯府多少还是有几分忌惮。 顾蕴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想她一口气还没喘完呢,就听得外面那两人说道:“果然是显阳侯府的马车,只是得罪了显阳侯府我们至多被罚,真让慕衍那两面三刀,惯会在千户大人面前讨好买乖的家伙活着回了盛京,我们要丢的就不只是脸,而是命了!不行,今晚上我们说什么也要找到慕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后以更大的力道踹起顾蕴的房门来,不过才几下功夫,便踹得本已摇摇欲坠的房门“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与顾蕴正面对上了。 借着朦胧的月光和火光,二人身上藏青色的官服与腰间特制的兵器也映入了顾蕴的眼帘,她下意识惊呼起来:“腾骥卫!” 心里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什么样的逃犯,才能惊动腾骥卫的人连夜捉拿?可听二人方才说的话,那个叫慕衍的又好似不是什么逃犯,而是他们自己人,难道是腾骥卫的人起了内讧? 大邺建国之初,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前朝皇室的好些建制都沿袭了下来,惟独锦衣卫与东厂因着臭名昭著,太祖自己早年也曾深受其害,所以直接摒弃了。 然而到了世宗时期,随着众豪强门阀的再次崛起,世宗皇帝渐渐发现,自己对整个盛京乃至天下的掌控远没有他想象的有力,尤其是在他登基后的第三个年头,光天化日之下,京郊便发生了一起刺杀案,死者除了几位勋贵以外,竟还有一位王爷,凶徒有多嚣张有多胆大包天,可想而知。 世宗皇帝震怒之余,也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安危来,今日凶徒敢刺杀王爷勋贵,明日是不是就该刺杀自己这个天子了? 于是从金吾卫并各地的卫所抽调出了一批精英来,另设一卫,专门负责刺探情报,监察百官,见官大一级,直接听命于皇上,其存在说穿了与前朝的锦衣卫一样。 碍于太祖建国时有言在先,世宗皇帝也不好违背祖训,遂给这支卫队起名为“腾骥卫”,算是没有违背太祖皇帝的话。 只是腾骥卫既直接受命于皇上,自觉高人一等,又岂能不渐渐变得骄矜起来,等到前世顾蕴身死以前,腾骥卫的名声已不比前朝的锦衣卫好多少了。 顾蕴不由再次感叹起自己的倒霉来,这样的破事儿,怎么偏就是自己给遇上了呢? 她倒是很想告诉门口的两人,他们要找的人就在屋里,只求他们能放过她。 可她更知道,等不到自己把话说完,藏在自己床帐里的那个名唤慕衍的男人,定会先扭断她的脖子。 她只能强笑着向门口的二人道:“原来两位大人是腾骥卫的人,我大伯父虽不是腾骥卫的人,却是金吾卫的人,与两位大人也算是一家人了,这才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呢!” 那两个腾骥卫没想到顾蕴会这么小,不免有几分意外,但很快其中一个便与其同伴说道:“既然这位顾小姐识破了我们的身份,不管她是不是见过慕衍那缩头乌龟,我们一样留她不得了!都杀了罢!” 阴测测的语气,配着他脸上已凝固了的血迹和狰狞的表情,如地狱来的修罗恶鬼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他的同伴倒是没说话,却径自拔起刀来,看向顾蕴的目光里也满是杀气。 顾蕴没想到就因自己失声叫了一句‘腾骥卫’,对方便要将自己主仆全部杀光光,惊怒之余,反倒冷静了下来,看来,自己纵不想与这两人为敌,为了自保,也只能与他们血拼到底了。 只希望那劫持自己的混蛋慕衍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对方只有这两个人,而且伤得不轻,刘大几个能搞定他们。 “刘妈妈卓妈妈,你们快起来,我怕……”念头闪过,顾蕴忽地哭起来。 “小姐别怕,我们这便进来。”刘婆子与卓婆子便犹犹豫豫的进来了,经过那两个人身边时,却出其不意的一人攻向一个,将二人都踢翻在了地上。 那两个人何尝能想到,不过区区两个粗使婆子,明明方才还吓得瑟瑟发抖的,竟是练家子,一时不防,已是失了先机,等好容易从地上跃起来后,便立刻一人一个与刘婆子卓婆子交起手来,不想一连交了十几回合的手,却都奈何不得她们。 二人渐渐都有些支撑不住了,看来的确如慕衍所说,他们伤得不轻。 适逢刘大从外面回来,见此情形,忙加入了战局,很快便将那两个腾骥卫打得吐血倒地,人事不省了。 顾蕴方浑身一松,喘着气命刘大:“看看他们死了吗,不管死没死,都给我堵了嘴身上捆上大石头,扔到村口的河里去!” 一边说,一边已感觉到身后一直抵着自己的那只手臂垂了下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也顾不得这样摔下来会不会摔疼了,猛地往床下一滚,人便已掉到了地上,被刘婆子和卓婆子双双抢上前扶了起来,她方觉得自己整个儿活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叫道:“我床上有歹徒,刘大叔快把他拿下!” “是,小姐!”刘大应声掠了上前,本以为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拿下歹徒的,不想竟不费吹灰之力,已将对方擒住了,这才发现,对方也是一身腾骥卫服饰,只是浑身都是血,伤得着实不轻,已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也就难怪他丝毫都没有反抗了。 顾蕴想起方才的命悬一线,对他却是半点怜悯之心都没有,直接命刘大:“拿水把他给我泼醒了,我有话问他!”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是顾四小姐的?不把这事儿弄清楚,她以后只怕也别再想睡一个安稳觉! 刘大便提起桌上的水壶,冲慕衍的脸上浇起来,趁此机会快速的与顾蕴说道:“我方才四下里打探了一圈,除了在村口发现了四具尸体以外,倒是并无异样,但那四人与这三人身上穿的衣裳都一样,指不定是他们起了内讧,怕就怕这两个家伙还有其他同伙,小姐,我看我们还是连夜离开这里的好。” 顾蕴点点头,命卓婆子:“卓妈妈,你去告诉卷碧她们立刻收拾东西,我们等会儿便离开,让她们不要怕,我们定会平安无事的。” 卓婆子应声而去。 慕衍也已被浇醒了,双眸里先还有些迷惘之色,但火石电光之间,已满是冰冷与锐利。 顾蕴看在眼里,忽然就反应过来为何先前她会觉得他的声音似曾相识了,原来这混蛋根本就是那日她从报恩寺回府路上遇见的那两个无赖中那个与她说过话的那个,虽然那日他的脸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但她依然可以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 顾蕴就忍不住冷笑起来:“原来你不只是泼皮无赖,还是扫把星!说,你为什么要查我?还有,你是不是一路跟踪我?你最好从实招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将你与你的‘好同僚’们一并扔下河里去了!” 虽然她不知道这泼皮无赖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腾骥卫,但他既能道出自己的底细,甚至连自己身边的人不是普通的下人,能拿下方才那两人都知道,要说他没有查过自己,真是打死她也不信! 慕衍见问,无声的苦笑了一下,才虚弱道:“我查顾四小姐的确是我不对,谁让全盛京城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似顾小姐这般,唔,这般特别的人呢,我一时没忍住好奇,还请顾四小姐见谅。至于顾四小姐说我的跟踪您一事,顾四小姐实在误会了,实不相瞒顾四小姐,我与我这些所谓的同僚的确因一些原因起了内讧,我被他们追杀至此,我杀了其他四个人,这两个虽也被我伤了,我却被他们伤得更重。” “可巧我经过一家的后墙时,听见他们感叹您借宿的这家主人交了好运,竟遇上贵人投宿,贵人还不知道要赏他们多少银子,他们真是交了好运云云。我想着既是贵人出行,身边必定有护卫跟着,这才会起了要挟持那位贵人的心,却没想到是顾四小姐……” 在见识过顾蕴的狠绝后,慕衍哪里还敢有所隐瞒,如今他浑身是伤,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万一惹得顾蕴真将他扔进河里,他岂非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所以他说的都是真的,他只是没想到,被自己劫持的会是顾蕴罢了,等他听见顾蕴的声音反应过来时,他已来不及与她多解释了,而且他实在怕她听了他的解释后,只知明哲保身,不管他的死活,所以只能一路挟持她到底。 如今看来,他挟持她的初衷倒是实现了,但他却极有可能才出狼窝,又入虎口,一个不慎照样是生还无望啊! 顾蕴却仍是一脸的冷嘲:“这么说来,这真只是一个巧合了?您倒是好本事,一挟持一个准儿,我们主仆住了三间屋子,您怎么左边的不去,右边的不去,偏就选中了我住这间呢?” 说来说去,仍是不相信慕衍的话。 慕衍就摸了摸鼻子,“三间屋子,中间的最大,两边的明显要小一些,既是贵人出行,断没有主子住小屋下人却住大屋的道理。” 言下之意,一挟持顾蕴一个准儿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你……”顾蕴一时倒有些语塞了,片刻方冷声道:“我不管你有多少理由,又有多么巧舌如簧,你背着我查我是事实,方才挟持我,掐我的脖子也是事实,我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看在你情有可原的份儿上,我就不要你的命了,只是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饶!” 吩咐刘大:“刘大叔,你把他给我扔到后山去,晚饭时我们不是听主人家说山上时有狼群出没吗,他若是能侥幸捡回一命,那便是他的造化,他若不幸葬身狼腹了,那也是狼群做的孽,与我无尤!” 刘大闻言,很想说他去后山扔慕衍了,谁来护送他们一行先离开这庄子,让顾蕴别跟慕衍一般见识了,但想起顾蕴自来有主见,他又服从顾蕴惯了的,一时这劝阻的话便没有说出口,只是吩咐向阿吉和小卓子:“你们两个,立刻按小姐说的,把这俩人扔河里去。” 又吩咐他浑家:“等阿吉和小卓子回来后,你们便护送着小姐先走,我办完小姐交代的事,便即刻来追你们。” 待向阿吉小卓子与刘大嫂都应了,他才一把拎起慕衍,大步走了出去。 慕衍被他拎着,因浑身早痛到麻木了,倒是不觉得如何难受,他甚至还能回头去看顾蕴,越看便越觉得,上次冬至,也就是他那个同伴说的话简直太对了,果然是越漂亮的女人,心就越狠,虽然顾四小姐离长成为女人还得好几年,可她的心,是真狠啊! 若不是接连两次都是亲身经历,他怎么可能相信,眼前这乌发披肩,一身白衣,精致玲珑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姑娘,竟会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都更狠绝呢,她这样的小姑娘,不是该看见花谢了树叶黄了都要哭上一场的吗? 慕衍一边腹诽着,一边又忍不住庆幸,幸好她只是让人把他扔后山去,而不是直接扔水里,他总算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来,也不知道下次他遇见顾四小姐时会是什么情形? 他发现自己已隐隐有些期待起二人的下次会面了…… 顾蕴自然不知道慕衍在想什么,在屋里不该存在的人都消失了以后,她总算可以暂时安心了。 趁着锦瑟卷碧几个白着脸忙忙碌碌的收拾随行物品时,她让卓妈妈叫了主人家来,后者们吓得青白着脸,抖得就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 顾蕴少不得安抚了他们一回,又命刘妈妈厚赏了他们,才坐上马车,连夜离开了这个差点儿让她送了性命的地方。 马车摸黑磕磕绊绊的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堪堪上了官道,大家都十分的疲惫,可顾蕴却不敢下令就地休息,而是命向阿吉与小卓子赶着马车继续往前走,惟恐还有其他腾骥卫的人循迹追来。 好容易撑到东方鱼肚白时,刘大满头大汗的追了来。 顾蕴心下稍宽,命大家继续赶路,直至交巳时,看见前面有一个小市镇后,顾蕴才吩咐刘大去其最好的客栈订了个小院子,大家休整一日再继续赶路。 死里逃生,大家都是身心俱疲,一旦放松下来,都忍不住都睡了个天昏地暗,只有刘大与小卓子是轮换着睡的。 一觉睡到傍晚起来,看着天空绚烂的晚霞,顾蕴心情大好,昨晚上的一切,就当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罢! 她吩咐刘妈妈去找掌柜的,订了两桌席面,晚上犒劳大家。 等吃完饭后,她叫了刘大至跟前儿,把自己想找两个真正的高手当护卫的想法告诉了他,“……刘大叔若认识这样的人,不妨帮我引荐一下,待遇方面随便他们开价,只要不太过分,我都没问题。” 见刘大不说话,忙又补充道:“当然,就算有了他们做护卫,刘大叔仍是我跟前儿护卫的第一人,我绝不会亏待了你和刘妈妈的,这点刘大叔大可放心。” 刘大忙道:“四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我认识的人里有哪个符合您的条件罢了,您放心,这事儿就交给我罢,我一定会尽快替您办好的。” 顾蕴这才知道自己误会刘大了,有些赧然的端了茶,打发了他。 接下来几日的路程,万幸再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待入了保定府境内后,顾蕴就更放心了,在大舅舅的地盘上,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过她仍吩咐刘大与向阿吉保持与往常一样的速度赶路,终于,在她离开盛京城后的第十一日,他们主仆一行抵达了外祖母家。 平老太太得知外孙女儿忽然到了,又是惊喜又是担心,顾不得自己做长辈的不该出来迎接顾蕴一个晚辈,亲自领着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接出了二门外。 所以顾蕴才在平家的二门外下了车,便见平老太太被平大太太平二太太扶着,颤巍巍的走了出来,她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将近一年不见,两位舅母倒是没什么变化,外祖母却分明又老了一些,头上的白发也分明又多了一些。 顾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平老太太跟前儿,不由分说便跪下行起大礼来:“蕴儿给外祖母请安,给大舅母二舅母请安。” 早被平老太太一把搀了起来,一边仔细打量着她,一边已急声说道:“我的儿,你怎么突然来了,是不是彭家那对老少贱人欺负你了?还是那周氏给你气受了?你不要怕,外祖母和你舅舅舅母们说什么也会为你出头的!” 顾蕴含着眼泪,却笑得更欢了:“外祖母放心,她们谁也没给我气受,她们也给不了我气受。我是想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也想姐姐们了,所以才会比往年提前了两个月来探望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也是想给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一个惊喜。” 平老太太闻言,又仔细打量了外孙女儿一回,见一身淡绿色金枝莲半袖,头梳双环髻,戴南珠珠花的她明显比去年高了好些,面色也十分红润,亭亭的站在自己面前,就跟三月柳梢上的嫩芽一般鲜嫩,方相信了她的话。 却仍是忍不住轻拍了她几下,才嗔道:“什么惊喜,是惊吓还差不多,你知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都差点儿被你给吓散了?以后再不许这样了,来之前必须要先写信送来,我好让你二舅舅打发人去接你知道吗?” 顾蕴知道自己让外祖母担心了,心下暗暗愧疚,忙做出一副怪相求起饶来:“哎呀外祖母别打了,人家知道错了啦,而且这么多人呢,您好歹也给我留点面子啊……” 大家哄堂大笑着进了二门,径自去了平老太太住的松鹤居。 黑漆落地柱,玻璃大窗,雪白锦帘,石青色西番花夹板帘子,院子正中由十字青石铺就的甬道……松鹤居既是平老太太的屋子,自然一应程设布置都是整个平府最好的。 平老太太住了第一进的正房,院子的西北角还有两株合抱粗的参天大树,枝叶如伞般遮在屋顶上,东北角则是一株人高的树,无叶无花,只有褐色的枝桠乱七八糟的虬结。 东南角还有一座花架,爬满了各色藤萝,底下摆着石桌、石墩,有清雅古朴之气扑面而来。 进了屋后,顾蕴又正式给平老太太和平大太太平二太太行了礼,才站起来与大表嫂俞氏、大表姐平湘、二表姐平沅、三表姐平滢见起礼来。 除了俞氏是去年才进门的,与顾蕴只相处了半个月不到,彼此间感情并不深厚以外,顾蕴与三位表姐却都极要好,青年姐妹们近一年不见,如今好容易见了,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一时间彼此是亲热无比。 还是平大太太笑着发了话:“你们蕴妹妹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只怕早累了,你们有什么话,好歹也等她梳洗一番,换件衣裳后,再与她说也不迟啊,她此番来,少说也要住上几个月的,你们还怕以后没有时间说话不成?” 平家三位小姐才暂时放开顾蕴,让她去了她以往来时住惯的屋子——平老太太的后罩房去梳洗安置。 平老太太尤不放心,趁顾蕴去梳洗更衣时,叫了锦瑟和卷碧至跟前儿亲自问话,得知显阳侯府的确没谁给她气受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与两个儿媳道:“我方才还担心蕴姐儿那孩子报喜不报忧,她有多懂事多体贴人,你们都是知道的,如今我这心啊,总算是落了回去。” 平大太太就看了平二太太一眼,笑着说道:“我与二弟妹都明白娘的心,我们何尝又不心疼蕴姐儿?好在我们再担心也担心不了几年了,等蕴姐儿及笄后,您日日守着她,只怕又要觉得她跟沅丫头滢丫头似的,呱噪得您受不了了。” 平大太太这话却是有缘故的,平二老爷的次子平谦早在第一次见到顾蕴时,便对她颇有好感了,也怪他情难自禁,将顾蕴的任何事都放在心上,对顾蕴的所有话都奉若神明,倒比对家里的几个姐姐妹妹还要上心些。 知子莫若母,时间一长,便被平二太太瞧出了端倪来,叫了儿子至跟前儿细细盘问,一开始平谦还不肯承认的,只说怜惜蕴表妹小小年纪便没了娘,祖母与父亲又是那个德行,他身为嫡亲表哥对她好一些,也是应当的。 平二太太便与儿子说,本来她也瞧着顾蕴极好,私心里很想聘了她做儿媳的,既然平谦对她只有兄妹之情,那她那点子私心少不得只能先放下了,又说幸好她还没去与平老太太说,不然如今事情还不知道如何收场呢。 平谦一听这话急了,也顾不得害臊了,立刻反口与母亲说,他对顾蕴不仅仅只有兄妹之情,还请母亲代他在祖母跟前儿周旋一二,面红脖子粗的说了一大通话,见母亲笑得一脸的促狭,他方知道自己被母亲糊弄了。 平二太太心里却是有了底,回头便找机会在平老太太面前含蓄的提了提,不想平老太太却觉得这提议极好,三孙子不必说,自家的孙子不是她自夸,真个个儿都是好的,平二太太为人也极好,若顾蕴真嫁了平谦,什么难应付的婆婆小姑问题都是不必担心的,那她纵然去到地下,也能见她苦命的婷娘了。 婆媳二人就此初步达成了共识,只是一来顾蕴年纪还小,二来平谦如今还没有功名,总得等他中了秀才最好是举人后,他们才好上门去显阳侯府提亲,也省得顾家说他们看重的是顾蕴的陪嫁。 平老太太就笑道:“我怎么会嫌她们姐妹呱噪,就是要热热闹闹的才好呢。” 婆媳几人说笑了一回,平大太太便让人去碧纱橱里叫了俞氏一块儿,往厨下安排今晚上的晚宴去了。 晚间的晚宴便摆在了松鹤居的花厅里,平家如今在家的男丁自平二老爷以下,大爷平讼,二爷平诤,三爷平谦并四爷平让都有列席,顾蕴赶在开席前一一见过了二舅舅和几位表哥。 平讼几个还罢,对顾蕴的到来只是单纯的高兴,平谦就要喜形于色得多了,还是平二太太瞪了他好几眼,让他别表现得太急进吓着了顾蕴,他方收敛了一些。 大家男一桌,女一桌的坐了,因都是自家人,也没设什么屏风,一顿饭吃得是其乐融融。 宴罢,大家又坐着一边吃茶一边说笑了一回,直至平老太太见顾蕴面露疲色,才命大家都散了。 顾蕴也的确累了,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到床上,便睡了个人事不省。 黑甜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了,她忙起来梳洗了一番,急匆匆去了前面给平老太太请安。 平老太太见了她却笑道:“就是想着连日来你累坏了,我特意吩咐大家都放轻手脚,省得吵醒你的,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顾蕴笑道:“已经睡醒了,外祖母昨儿夜里睡得可好?” “好,你来了,外祖母不知道多高兴,怎么会不好。”平老太太笑道。 祖孙两个说笑着,用了早膳。 平大太太婆媳与平二太太到了,少时三位平小姐也到了。 大家才见了礼,有婆子来回:“彩绣坊和宝华楼的人到了。” 顾蕴往年在平家住的时间不短,自然知道平家女眷们每年都在彩绣坊和宝华楼订做衣裳首饰,闻言只当是舅母表姐们要做夏裳了,倒也没觉得异常。 不想彩绣坊与宝华楼却一气送了几十匹缎子好几大匣子首饰来让大家挑,而且主要还是大表姐平湘在挑,挑时她还一直红着脸,顾蕴就算再迟钝,这会儿也约莫猜到一些什么了。 因忙笑着问平老太太:“莫不是大表姐,好事将近了?”可据她所知,平湘的婚期明明就是在明年啊,现在就准备这些,是不是太早了,万一届时又出了更时新的衣裳首饰花样该怎么办? 平老太太就溺爱的点了她的额头一下:“偏你乖觉!没错儿,你大表姐的确好事将近了,就在十月里,你可得留到那时候吃过你大表姐的喜酒再回去。” 明明一早就定好了婚期,如今却说提前就提前,难道是男方那边有什么问题?可当初大舅母给大表姐定亲时,是再四相看后才定下的,男方是大舅舅的同科,直隶副布政使蒋大人的长子,听说蒋家家风极好,蒋公子也极上进的,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才是啊。 可看外祖母和大舅母的样子,又不像是出了什么问题的样子……顾蕴一时有些迷糊了,遂把自己的疑问与平老太太说了。 平老太太就笑得更欢畅了,压低了声音与顾蕴道:“其实是你大舅舅开了年,便要擢升进京去了,你大舅舅的意思,到时候我们举家都搬到盛京去,横竖宅子什么的都是现成的,如此除了彼此能有个照应以外,还能就近照看你。适逢蒋家的老太爷前阵子病倒了,老人家已七十三高龄了,蒋老爷和蒋太太担心万一……,蒋公子作为承重孙,得守三年的孝,岂非得让你大表姐多等三年?于是两家商量过后,决定将婚期提前,让你大表姐就在保定出嫁,如此两下里都便宜,所以你大舅母才急着给你大表姐置办嫁妆的。” 平老太太说了这么一大通,顾蕴却只抓住了一个重点,那就是大舅舅开了年要擢升进京了,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以后她要去探望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就更容易了! 高兴了一会儿,她不由又自失一笑,看她这榆木脑袋,前世大舅舅能做到从二品的侍郎,自然不是一蹴而就的,总得逐级往上升,看来大舅舅的升迁之路,就是从现在开始越走越顺畅的。 也怪她前世太愚蠢,竟连这些事都不知道……顾蕴忙笑道:“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啊,我说昨儿个见到外祖母和舅母们气色都这么好呢,感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平二太太在一旁听见了,笑道:“还不止呢,你三舅舅前几日来信,说你三舅母有身孕了,咱们家又要添丁了,所以何止是双喜临门,根本就是三喜临门!” 平三老爷自中了进士后,便一直外放在湖广一带做县令,如今已是升至从五品的通判了。 平老太太也不是那等非要儿媳留下服侍自己的婆婆,一直都让平三太太跟着平三老爷在任上,原本二人的一子一女,也就是平让与平滢也跟父母一起的,是二人渐渐大了后,平三太太想着湖广一带请不到好西席,怕耽误了儿子的前程,这才于几年前将儿女送了回来。 当时平老太太还曾私下与平大太太平二太太感叹,如今二人没了牵绊,最好能再给她添了小孙子小孙女儿的才好。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早过了生育的年纪,只怕余生都再不可能怀上身孕,平家又自来没有纳妾娶小的习惯,平老太太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到平三太太身上,可夫妻二人却一直没动静,如今老人家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那我岂不是要添小表弟小表妹了?真好,以后总算有人叫我姐姐了!”顾蕴惊喜之余,就笑得更欢快了。 这样的喜事,纵然再多也是不嫌多的,她只愿外祖母与舅舅家的喜事越来越多,外祖母也越活越年轻! ------题外话------ 太子殿下,你的追妻之路,看来还长得很啊……   ☆、第五十六回 人情 顾蕴帮着平湘挑了一回衣料首饰,她前世到底做了多年侯府的嫡小姐,出嫁后又是侯夫人、侯太夫人,于穿着打扮上自有一番独到的见解与心得,如今只是小试牛刀,已足以让平湘和平大太太惊喜了。 不但平大太太母女惊喜,平二太太等人也都听得如痴如醉的,话说回来,天下女人,不管年老年少,又有哪个是不爱打扮的? 平老太太屋里因此一上午都热闹不已,亦连屋里伺候的丫鬟们,连同院子里听差的粗使婆子并小丫鬟都忍不住在外面探头探脑。 午饭自然是大家伙儿一块儿吃的。 待吃过午饭,平湘姐妹几个又赶着顾蕴问了一回所谓‘京城最近的流行趋势’,还是平大太太见平老太太面露疲色,让大家都回去歇个中觉,明儿再继续也不迟,众人才各自散了。 顾蕴回到自己屋里后,却没有急着歇中觉,而是叫了锦瑟和卷碧至跟前儿吩咐二人:“明日我给你们放一日的假,你们好回去探望你们的父母亲人,等过几日我再放暗香和明霞的假。只是你们回去后,得顺便替我做一件事,去宝华楼替我订制两套赤金的头面,一套珍珠赤银的头面并一套玳瑁贝壳的头面。” 大表姐的婚期是在十月里,她届时是赶不上了,却不能失了应有的礼数,临走前不给大表姐添箱,所以她得提前将该准备的都准备起来,只是外祖母和大舅母自来疼爱她,若是知道她这般大手笔的为大表姐添箱,一定会阻止她,去年她给大表哥送新婚礼物时,便被外祖母和大舅母嗔过一次她拿他们当外人了。 可她若不这般大手笔,又实在不足以表达自己对大舅舅大舅母的感激之情,将来待其他几位表哥表姐嫁娶时,她也一样会这般大手笔,也所以,这事儿少不得只能背着她们来。 锦瑟与卷碧已知道平湘十月就要出阁之事了,一听顾蕴这话,便知道她是要为平湘添箱,卷碧因说道:“蒋家是书香门第,小姐要不要再给大小姐准备些古玩字画,也免得蒋家的人觉得咱们家浅薄?” 顾蕴笑道:“蒋家是书香门第的不假,平家也是一样,这些外祖母与大舅母自会替大表姐准备的,我就不必操心了。不过一套赤金的头面至多十几两,不然大表姐的脖子就该被压弯了,珍珠与玳瑁的也就是个好看,认真说来,值不了几个银子,这礼到底还是太薄了些。” “唔……”皱眉想了想,“对了,你再让宝华楼的师傅替我用金子打些高粱麦穗花生稻谷的,再用银子打个篓子,喏,这么大就可以了,到时候把那些麦子稻子的装进去,就起名叫‘五谷丰登’,预备个五十两金子罢。” 如此便既实惠,又不显俗气了,万一将来大表姐有个急用时,这些金子指不定还能派上大用场呢! 锦瑟与卷碧一想,小姐的这个法子还真是再妙不过,于是不再多说,自退下收拾明日回家要带回的东西去了,转眼离家又是将近一年,她们岂能有不想念父母亲人的,一年下来积攒的月钱和小姐给的各种赏赐也要送回家去,不管父母是给她们存着还是怎么着,终究比她们自己留着更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顾蕴打发了二人,却仍没有歇下,而是命刘妈妈去叫了刘大进来,道:“如今我们也已顺利抵达外祖母家了,我算着日子,至少也得六月底七月初才回京去,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便用不着你保护了,你打明儿开始,还是去给我寻那位于二小姐罢。特别要注意一下,哪里有没有新开的与旁的客栈都不一样的客栈,若是有,立刻设法查一查其背后的东家;若是没有,那位于二小姐据说酷爱女扮男装,若有与她条件相符年龄相当却是男子的人,你也要好生查探一番。” “我都记住了,小姐只管放心,希望这一次,我能不负小姐所望,找到那位于小姐。”刘大忙应了,双手接过顾蕴给的一个装了十两一张共计十张银票的荷包,行礼退了出去。 顾蕴方打发了在跟前儿服侍的刘婆子和暗香,躺到床上,以手枕头,望着头顶半透明的绡纱帐子,陷入了沉思。 她明明记得,前世于二小姐就是在去年年底今年年初,在苏州创立了第一家“便捷连锁客栈”的,然后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便捷的分店便开遍了江浙齐鲁一带大大小小的城池市镇,又用了十余年时间,更是席卷了整个大邺包括盛京城,让盛京城内不知道有多少家大大小小的客栈一夕倒闭。 她前世夫家娘家舅家通靠不上,亦连一众陪嫁并嫁妆都乱七八糟的,若不是凭借着一股子定要让那些害了她负了她的人好看的强烈恨意支撑着,无数次亲自登门去求见便捷在辽冀鲁片区的大掌柜,又通过后者牵线,与于二小姐见了一面,并最终拿到了便捷在盛京城的独家经营权,她又岂能在短短两三年间便赚了大笔银子,而且以后还源源不断的有进项,有了与董无忌母子和彭氏等人抗衡的实力? 也不怪便捷客栈能在短短十几年便风靡整个大邺,实在是在第一家便捷创立之前,不说大邺朝了,往前一直数,历朝历代就没有哪家客栈是以他们家那样的方式经营的。 每一个城池市镇都只能有一家商家独家经营便捷客栈,这些商家又是逐级往上从另一个更大的商家手里拿独家经营权,譬如保定府辖下有五个县,这五个县的商家便可以不必再联系上一级商家,只用与拿下保定府经营权的那位商家接洽,然后自他手里再拿某个县的独家经营权即可,以此类推。 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若想拿这个独家经营权,首先就得付一笔银子与上一级经营商,也就是于二小姐所谓的“加盟费”。 这笔银子却也不会白给,上一级经营商会竭尽所能替你将客栈开起来并经营得有声有色,从替你的客栈选址,到将你的客栈修葺成与所有的便捷客栈一样的外表一样的内在布置,再到定期发给你便捷新推出的私密菜品的方子等等。 还推出了什么银卡金卡宝石卡之类的东西,以保证一个相同的客人在这家便捷住过以后,下次也会自发选择入住下一个地方的便捷。 与之相应的,所有的便捷也会给那个客人以相同的优惠,若是入住到一定次数以上后,还可以让你选择或是从银卡升到金卡金卡升到宝石卡,或是让你免费入住几次,逢生日和四时八节的,还会有礼物送到你家门上。 总之,便捷一直都在不停的改进,不停的创新,让其他眼红便捷生意好的人纵然想依葫芦画瓢,也只能因不知道下一次便捷又会推出什么新的菜品新的经营理念,只能望洋兴叹。 顾蕴原本想的是,于二小姐虽据说是江南大族于家的小姐,创业之初却也不会有太多资金,而且她一个妙龄少女,创业之初除了资金方面的问题以外,必定还有其他来自四面八方的困难和压力,若自己现在便找到她,设法与她交好之后,再提出愿意出资入股她的客栈,自己岂非就成了便捷创业之初的元老级人物,将来待便捷风靡整个大邺后,难道还能少了自己的好处? 所以自去年开始,顾蕴便趁来保定小住之际,打发了刘大去江南一带打听于二小姐,除了约莫知道于二小姐是江南大族于家的小姐以外,哪怕前世她后来与其见上了面,依然对她的情况通通一无所知,想来这背后也少不了故事。 但她那样惊才绝艳,蕙质兰心的人物,就跟那金子似的,在哪里都会发光,想来自幼时即会美名远扬,应当不难打听才是。 却没想到,刘大去年去江南一带打听了整整两个月,将泰半姓于的大户人家都暗地里打听了一遍,也没打听到符合于二小姐条件的人,也不知是刘大遗漏了什么,还是前世的于二小姐根本就用了假姓假名? 思及此,顾蕴不由暗暗发起愁来,刘大这次若是再打听不到于二小姐,第一家便捷客栈又没有开起来,可该如何是好? 放弃如此赚钱的行当,她打心眼儿里舍不得,而且做生不如做熟,纵然其他行当做好了一样赚钱,她却得从头开始学,等走上正轨,也不知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了,她倒是等得,可万一大伯父与韬哥儿等不得,又步了前世的后尘,她要怎么办? 顾蕴越想越头痛,越想越了无睡意,索性不睡了,起身自己穿好衣裳,好在她只躺了一小会儿,也没怎么乱动,发髻并没乱,只需稍稍抿一下即可。 然后经自己住的后罩房与平老太太住的正房之间的穿堂,信步去了旁边的小花园散淡。 平家一共两个花园,一大一小,大的因平日里时常要用来宴请客人,奇花异草亭台楼阁俱有,布置得很不一般,小花园则因少有外人踏足,里面的花木景致都只是寻常。 顾蕴却更喜欢小花园,觉得有种家常的温馨,往年来小住时,晚饭后一般都会去小花园里逛逛,权当消食。 眼见小花园葱绿一片,其间还点缀着各色知名不知名的小花儿,顾蕴深吸一口气,总算觉得头没有那么痛,心情也没有那么烦躁了。 她绕着小花园外围的青石板小径走了两圈,额头渐渐有了汗意,人也有些喘了,遂坐到树荫下的石凳上,拿帕子拭起额上的汗休息起来。 “蕴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真是好巧啊。” 冷不防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顾蕴循声一看,见果是平谦走了过来,脸上的一对梨涡立时加深了,起身道:“三表哥,你今儿这么早就下学了?你是过来给外祖母请安的吗?只怕这个时辰,外祖母还没起来呢!” 平谦不着痕迹看了她一眼,见她穿了件淡绿色的焦布比甲,下面是月白色杭绸挑线裙子,梳了双螺髻,戴着枚鎏金镶珍珠的珠花,耳朵上还坠了对小小的金丁香,又是清爽又是漂亮,心下不由一热,忙自持住了,笑道:“今儿先生让对对子,我最先对了出来,所以先生就让我先回来了。外祖母既然还没起来,我与妹妹先说会儿话也是一样的。” 顿了顿,又道:“对了,我记得妹妹爱吃五味斋的茯苓饼和菱米分糕,所以特地打发小子去给妹妹买了些来,妹妹若是吃着好,回头只管告诉我,我再打发人与妹妹买去。妹妹若是想别的吃的或是玩的,也只管告诉我,千万不要与我客气。” 平谦说完,便将两个小小的匣子送到了顾蕴面前,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顾蕴竟没带丫鬟,不由笑道:“妹妹怎么连个丫头都没带?少不得只得我待会儿亲自送去妹妹屋里了。” 顾蕴自来便与这个三表哥最好,也是因平谦素日待她最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她,闻言也笑道:“在自己家里,还带什么丫头,三表哥只管把点心匣子给我罢,这么点儿重量,难道还能压坏了我不成?倒是三表哥,明年就要下场参加府试了,还记挂着我爱吃什么东西,若因此耽搁了三表哥的学业,我的罪过岂非大了?” 她哪里能想到平谦的心思,盖因在她看来,平谦就是个孩子,虽然他今年也有十四岁了,比自己还大四五岁,可对于前世活了三十几载的她来说,依然是个孩子,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对另一个孩子起什么旖旎的心思呢? 而且她前世接触得最多的男人董无忌,打新婚起便没与她如何浓情蜜意过,她也是真不甚懂男女之间的那些个小暧昧小甜蜜,自然就越发不能明白平谦的心思了。 平谦听得她那句‘在自己家里’却是说不出的舒坦,说不出的受用,不禁再次在心里庆幸起今日的早退来,只要蕴妹妹开心,就算回头先生罚他写再多大字,指不定还会到父亲面前告他一状,那也值得了。 兄妹二人说着闲话,彼此心情都颇好,还是暗香与明霞找了来,顾蕴才辞了平谦,先回了自己屋里去。 过了几日,便到了端午佳节,平大老爷趁着过节休沐回来了一次,顾蕴少不得又拜见了一回大舅舅。 然后全家人一道吃粽子喝雄黄酒,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端午节。 自此后,顾蕴便安心在平家住下了,每日里不是陪平老太太说话儿,便是与平湘挑嫁妆,再不然就是与平沅平滢并平氏族中一些姑娘、年轻媳妇子们一道读书下棋做针线,十分的热闹。 如此进了六月中旬,眼见刘大还没回来,顾蕴忍不住又着起急来。 莫不是刘大此行不顺利,仍没找到于二小姐,仍然一无所获?便他仍然一无所获,也该回来了才是,还是他在路上遇上了什么危险?那她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回头可该以什么脸面见刘妈妈去? 好在她只暗暗焦灼了两三日,刘大便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顾蕴见他安然无恙,一直悬着的心方落了一半回去,问刘大:“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刘大的回答却让她瞠目结舌:“我将去年去打探时没打探的那几家姓于的大户人家都细细打听了一回,总算打听到了一位与小姐口中条件极符合的小姐,只是、只是那位于小姐早在去年八月里,便溺水身亡了……” “溺水身亡了?”顾蕴不待他把话说完,已急急打断了他,“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溺水身亡了?你是不是弄错了?” 于二小姐那样令人惊艳,那样真正堪称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在去年便溺水身亡了? 那她前世做的那些事都算怎么一回事,风靡大邺几十年,成为大邺客栈第一翘楚的便捷客栈岂非也只能消弭于无形中,再不能如前世那般,为赶路的旅人们带来宾至如归的服务之余,也证明给了全大邺的男人看,他们能做的事,女人一样能做,且还能比他们做得更好了? 顾蕴心里沉甸甸的,很不是滋味儿,片刻方继续问刘大:“你真的没有弄错,那位溺水而亡的于二小姐条件都与我口中那位于小姐相符合?” 刘大点头道:“十四五岁的年纪,左耳根处有一颗米粒儿大小的红痣,在家中行二,我打听了那么多家姓于的人家,也就这位于二小姐的条件最符合了。不过唯一与小姐说的不同的,便是这位于二小姐寻常连门都没有出过,更别说什么女扮男装了,于家太太,也就是她的嫡母听说是个刻薄成性的,对家里的姨娘通房和庶子庶女从无一个好脸,我是给了于家门房上一个看门的五两银子,才从他口里打听到这些事的,应当不会有假。” 说着见顾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忙又道:“当然这世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多的是,也许是我弄错了亦未可知,待护送小姐回京后,要不我再去一趟江南,指不定就能打听到真正的于二小姐了呢?” 再相似的人,也不可能相似到连耳根后的红痣都一样罢? 而且于二小姐既是庶出,嫡母又刻薄,她素日过的日子可想而知,一定好不了,指不定连她的溺水身亡都大有文章,不然前世她在做出了那样一番大事业后,除了保留一个“于”姓,对谁都绝口不提自己的来历与过往了。 顾蕴纵再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这会儿也不得不接受,于二小姐是真的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再不可能像前世那般成为全大邺的传奇人物了!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她又问刘大:“那你这阵子可见过听过什么与众不同的客栈开张的?” 刘大摇头:“没有,各处的客栈都大同小异,并没哪家有多特别的。” 顾蕴就苦笑起来,她心里其实早已有答案了不是吗,于二小姐都不在了,又怎么可能还会有与众不同的客栈开张? 她沉默了半晌,想起刘大在外奔波近两个月,只怕早累了,因打点起精神与他道:“刘大叔且下去好生歇息几日罢,我回头也会放刘妈妈两日假,让她回去照顾你两日的。” 叫了锦瑟进来:“拿二十两银子给刘大叔打酒吃。” 刘大忙道:“临出发前小姐给的银票还剩下十几两呢,我正说要交还给小姐,而且我一路上并没受任何委屈,事情也没给小姐办好,实没脸领小姐的赏。”一边说,一边已自袖里掏出了临行前顾蕴给他的那个荷包双手奉上。 架不住顾蕴坚持,只得谢了恩,将剩余的银两连同顾蕴给的二十两都袖了,行礼退了出去。 锦瑟见顾蕴满脸的不豫,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位于二小姐到底是什么人啊,值当小姐为了她这般劳神费力的?” 顾蕴做事,自来有一套她自己的主张,所以她身边服侍的人,起初几次还会问问她何以要怎么做,后来便问也不问了,直接执行即可,顾蕴也向来都是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鲜有现在这样一脸迷惘的时候,所以锦瑟才会忍不住问了问。 于二小姐到底是什么人? 顾蕴暗自苦笑,让她怎么说呢,说是自己的良师,是自己的益友?可她前世也就只有幸见过于二小姐一面而已,却也正是因为那一面,改变了她以后的命运,让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知道了女人原来还可以这样活,她是打心眼儿里佩服与感激于二小姐! 可现在,于二小姐已经不在了,她以后的人生路该怎么走? 顾蕴因此意兴阑珊了好几日,平老太太见了,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问了她好几次,又私下里问了她身边服侍的人好几次,都没有答案,连带平大太太平二太太那几日待她也是越发的好,平湘姐妹几个更是事事都顺着她。 倒弄得顾蕴羞愧起来,她怎么能因为自己不开心,便累得外祖母和舅母表姐们也都不开心,反倒要她们为尊为长的看起她的脸色过活来? 她忙及时调整了情绪,变回了前阵子那个爱说爱笑的自己,才终于让大家都如释重负,复又其乐融融了起来。 只是其时时间已快进入七月,顾蕴再舍不得外祖母和舅母表姐们,都必须返回盛京的日子也到了。 平老太太第一个就舍不得她,抱了她红着眼圈道:“好容易来一趟,怎么就不能多住些日子再回去?往年你不都是过了中秋才回去的吗,今年何以提前这么多?” 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也道:“七月流火,旁的不说,如今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你就算要回去,好歹也等过阵子,天凉一些再出发也不迟啊,不然叫我们如何能放心?” 平沅与平滢则拉了顾蕴咬耳朵:“难道你就不想亲眼瞧着大姐姐上花轿,不想瞧瞧大姐夫长什么模样儿不成?” 顾蕴何尝舍得离开,可她确实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只得强笑着与大家伙儿道:“不是开了年大舅舅便要擢升进京了吗,届时你们岂非什么时候想见我,便什么时候能见我了,就怕届时你们都嫌我烦呢。” 又搬着平老太太的脖子道:“外祖母,如今已快七月了,至多半年,您就可以再见到我了,可比往年少好几个月呢,您就别伤心了好不好,不然叫我如何能放心的离开?”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平老太太同意了她离开,然后让人拿了历书来,让平湘给念了一回,将顾蕴出发的日子定在了六月二十九,也就是大后日,也省得届时遇上中元节,赶路不方便。 一时大家都有礼物相赠,平谦的尤其多,吃的玩的装了满满一个大包袱。 顾蕴也都有回礼,并赶在临出发前的头一晚,将给平湘添箱的礼物送到了平湘屋里。 平大太太与平湘都没想到她会这般大手笔,平大太太不由嗔道:“你这孩子,上次我不就说过了,都是自家人,让你别这么破费的吗?”说什么也只肯要她送的那四套头面,不肯要那一银篓子“五谷丰登”。 顾蕴一早便打定了主意,岂能收回去,见平大太太与平湘还要推辞,把东西一放,便一溜烟儿的跑了,弄得平大太太与平湘是哭笑不得,只得将东西都收下了,母女两个并议定,以后待顾蕴出嫁时,她们也这般重重的给她添箱也就是了。 六月二十九日一早,顾蕴辞别外祖母和舅母表兄表姐们,踏上了回盛京的路。 平二老爷不放心,打马跟在了顾蕴的马车后面,定要送顾蕴送到至少出了保定府境内,顾蕴劝阻了几次不成功,只得由着平二老爷了。 一行人早晚赶路中午休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晚上哪怕是少赶或是多赶一会儿路,都要投宿在沿途大些的市镇的最好的客栈里。 顾蕴经过这些日子的思谋,心里早已隐隐有了个想法,倒是整好借此机会实地考察一下沿途的客栈都有些什么特色,待回京后她将自己的想法付诸于行动时,也好扬长避短。 如此不疾不徐的赶了十几日的路,顾蕴主仆一行终于顺利抵达了盛京城,回到了显阳侯府。 顾蕴自然少不得要先去拜见长辈们。 祁夫人见了她十分高兴,说她长高了好些,并说晚上要设家宴为她接风,又命人去叫顾菁姐妹来。 趁着顾菁姐妹还没来,顾蕴以眼色示意祁夫人将众服侍之人屏退了,递给了她一张单子。 祁夫人一开始还以为是平家送的礼物清单,正暗暗纳罕不是说礼单已送去了大账房吗,眼睛扫过前面几行字,已知道那单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了,立时红了脸,有些尴尬的问顾蕴道:“这单子蕴姐儿你从哪里得来的,你瞧过了吗?” 蕴姐儿小孩子家家的,到底是从哪里得来这张求子方子的,岂不知她早已过了生育的年纪?而且传了出去,这名声可实在不好听。 顾蕴自然瞧过,不但瞧过,事实上,这单子还是她私底下求了外祖母,让外祖母设法儿弄来的。 本来她是打算给周望桂的,祖母与父亲固然可恶,她也巴不得让祖母一辈子都望不来心心念念的孙子,让父亲没有儿子养老送终,可如果周望桂一直生不出儿子,又压着不让别的女人生,“七出”里她便占了“无子”与“善妒”两条,待祖母与父亲的忍耐到了极限后,指不定就会将她给休了,顾蕴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她纵然再憎恶彭太夫人和顾冲,到底还是向平老太太开了口,反正以周望桂的性子和她与祖母之间的水火不容,将来她的儿子也定不会亲近祖母,祖母便有了孙子也与没孙子没什么两样,而周望桂被休的可能则将大大降低,祖母与父亲并彭氏母女也只能继续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方子到手后,顾蕴转念一想,横竖这张方子卖一次人情也是卖,卖两次人情也是卖,她何不让其发挥出最大的功效呢?横竖祁夫人膝下也只得顾韬一个儿子,若是她能再生一个儿子,自然更好,就说前世,若祁夫人膝下除了顾韬,还有一个儿子,显阳侯的爵位与府里偌大的产业又怎么可能轮得到父亲? 也所以,顾蕴才会一见面便将方子给了祁夫人,这种事,自然是宜早不宜迟,万一到了九月里,大伯父与顾韬仍重蹈了前世的覆辙,祁夫人好歹还有一个遗腹子,那爵位便仍轮不到父亲! 不过这些话顾蕴知道不能与祁夫人说,也犯不着与她说,便只是作出一脸茫然的样子,道:“这单子是我外祖母给我的,让我务必亲手转交给大伯母,至于上面写的什么,因为外祖母有严令在先,让我不许偷看,所以我并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祁夫人忙笑道:“没什么问题,我只是随口这么一问罢了。”说着,已将那单子折起来放在了袖里。 适逢顾菁姐妹三个被簇拥着来了,顾苒第一个便拉着顾蕴叽叽咕咕的说起来,十分的亲热,顾菁与顾芷在一旁也是满脸的笑,顾菁还时不时的插嘴问顾蕴几句,方把这一茬儿揭了过去。 祁夫人则坐在上首含笑看着女儿侄女们说笑,只是思绪却早已飞到了天边去。 平老太太怎么会忽然想起给自己求子的方子来,她就算要给,不是也该给二房吗?毕竟顾冲才是她的女婿,她是厌恶顾冲不假,却不能让外孙女儿一辈子没个亲兄弟可以依靠,为了外孙女儿,她老人家纵再不愿意,少不得也只能忍辱负重一回了。 可她却偏给了自己,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罢了,不管她打的什么主意,明儿且先让人拿了方子出去找人看,看到底能不能用,若是能用,自己便试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膝下只得韬哥儿一个,终究太单薄了,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来说,她的儿子都是越多越好的。 离了朝晖堂,顾蕴随即去了嘉荫堂。 齐嬷嬷却出来道:“太夫人正歇息,四小姐要不稍等一会儿?对了,太夫人说,说前儿她恍惚听得人说,小孩子家家的就是要多晒太阳,身体才能好,让四小姐在太阳底下等,还请四小姐……” 话没说完,顾蕴已冷哼一声,掉头而去。 想让自己在大太阳底下等她“醒来”,她想什么时候“醒来”便什么时候“醒来”?祖母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关键除了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小伎俩以外,她还能有点儿其他新鲜的花样吗? 余下齐嬷嬷看着顾蕴的背影,不由摇了摇头,太夫人真是越活越小了,也不想想,别说这些小手段奈何不得四小姐,纵奈何得了她,也伤不了她的筋动不了她的骨,反而只会让自己生气,又有什么意义呢? 然后想起待会儿又要面对彭太夫人的迁怒,齐嬷嬷一张脸就越发的苦了,却也只能一步一步的往里挪。 顾蕴彼时已到了宁安堂。 两个多月不见,周望桂瞧着气色倒还好,相形之下,站在一旁给她打扇的彭氏就越发显得像个黄脸婆,苍老憔悴得都不能看了。 顾蕴懒得看彭氏那张恶心的脸,给周望桂见过礼后,便直接说道:“母亲,劳烦您让彭姨娘退下,我不爱看她这张脸,且我也有重要的事情与您说。” 跟顾蕴乐于见到周望桂给彭氏没脸一样,周望桂也十分乐于见到顾蕴给她没脸,闻言毫不犹豫道:“彭姨娘,你没听见四小姐的话吗,还不快退下?” 待彭氏委委屈屈的行了礼,小布退至了门边时,又叫住了她:“我忽然又想吃虎皮肉了,你去厨房给我炸一盘子来罢!” 彭氏一听得“虎皮肉”三个字,就觉得以往被烫伤过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尤其如今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在房间里坐着什么事都不做,尚且让人觉得浑身汗津津的,也就是在屋里摆上冰盆能稍微好些。 如今周望桂却让她去本就比寻常房间热上十倍不止的厨房去炸虎皮肉,这不是成心想热死她吗? 可这话彭氏怎么敢说,光一个周望桂已经让她胆战心惊了,偏另一个让她更害怕的人顾蕴还在,她连想都不敢想,自己若是说了一个“不”字,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只得满心怨怼的屈膝应了“是”,退下自往厨房去了。 顾蕴这才自袖里拿出了另一张与方才给祁夫人一模一样的单子,递给了周望桂。 不过在面对周望桂时,她就不需要再装懵懂了,直接说道:“这单子是我在我外祖母跟前儿提了提,想要一个弟弟,而且是母亲生的弟弟后,我外祖母特地托人为母亲求来的,据说百试百灵,母亲不妨一试。” 得让周望桂知道欠了她,欠了平家多大个人情才好。 果然周望桂立时两眼发亮,只是很快便又意兴阑珊起来,懒懒的与顾蕴道:“你的好意,母亲心领了,将来若有机会见到平家老太太,我再当面向她老人家道谢,只是……我怕这方子没有效果,你仍抱不上弟弟……” 她却不像祁夫人,看了这张单子的第一反应便是害羞与尴尬,祁夫人毕竟还有一个顾韬,纵然没有顾韬,也还有两个女儿,不像她,这几年以来下来已不知道试过多少求子的所谓良方了,却至今没有收到过任何效果,也就不怪她不看好顾蕴给的方子了。 顾蕴就笑道:“母亲没试过,又怎么会知道没有效果呢?我外祖母说了,但凡用过这张方子的人,就没有哪一个是没有如愿以偿的,还请母亲相信我一次。” 也犯不着再说多余的话,反正周望桂试过便知道有没有效果了,至于她会不会试,顾蕴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就好比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哪怕只有一线生机,都不会放过,毕竟试了还有可能生,不试就只能死了,傻子都该知道怎么选。 江嬷嬷至今还留在显阳侯府,待顾蕴告辞后,她便小声劝周望桂道:“小姐,其实我倒是觉得,四小姐给的这张方子您可以一试,如今二爷就只得您和那个贱人两个女人,相较于让那个贱人生儿子,平家老太太和四小姐自然更希望您能先生下儿子,所以这张方子,平家老太太必定是用了心的,您若是不放心,明儿我亲自拿了这方子出去找人看看,便知道可用不可用了。” 周望桂想孩子都快想疯了,嘴上说怕没有效果,实则心里却是抱了很大希望的,如今又听得江嬷嬷也这么说,便也不再犹豫,点头道:“那你明儿一早便出去,若这方子真是好的,那我打后日起便用起来。” ------题外话------ 今天又是5。12了,没想到都已经七年了……   ☆、第五十七回 有孕 晚间的接风宴,彭太夫人虽生了一下午的闷气,到底还是踩着点儿出现在了摆宴的花厅里,这样的场合她身为侯府的太夫人,本该老封君一般的人物却不出席,岂非越发要如了某些人的意,也越发让府里那些个踩高拜低的狗奴才们不将她放在眼里? 所以她不但要出席,还要寻由头狠狠挫一挫顾蕴那个不孝的白眼儿狼的嚣张气焰才是,若是能一并给祁氏那个目中无人的贱人一点颜色看,就更好了。 只是让彭太夫人没想到的是,沈腾赫然也在座,她自沈腾初来显阳侯府去嘉荫堂给她请安时,便觉得沈腾挺好,想将顾葭许配给他了,是觉着沈腾年纪比顾葭大得有点多,又是祁夫人的外甥,方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 然而之后彭太夫人却是越想越觉得沈腾的条件好,大了七八岁怕什么,等她的葭姐儿及笄时,沈腾指不定已经进士及第了,她的葭姐儿过门就能享福,而且沈家面子里子皆有,是门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 更重要的是,你祁氏不是百般看不上我的葭姐儿吗,我就偏要让她做你的外甥媳妇,偏要寒碜你,你能把我怎么着?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这两个多月以来,沈腾也去给她请过好几次安了,她每次都和颜悦色的,比对顾菁顾韬姐弟几个自家的孙子孙女儿还要和蔼些,倒让祁夫人有些个摸不着头脑,以为她是哪根筋搭错了。 也不怪祁夫人想不到彭太夫人打的主意,那样的主意光说说就要笑掉人的大牙了,沈腾身为江南望族沈家嫡房之一的嫡长子,又小小年纪已是秀才,想也知道将来前途有多远大,别说顾葭这样来得不光彩,名声不好听的庶女了,就算是顾蕴这样父亲不能承爵,将来分家产也只能分到小头的所谓侯府嫡子的嫡女,沈老爷沈夫人且还要考虑呢。 谁能想来,彭太夫人就敢这般马不知脸长的打这样的主意呢? 但也正是因为打着这样的主意,眼见沈腾也在座,彭太夫人倒是不好对顾蕴和祁夫人摆脸色了,省得破坏了在沈腾心目中和蔼慈祥的印象。 遂只是笑着吩咐顾葭:“你前儿不还说你刚学写字,找不到窍门,又不知该请教谁吗,你沈表哥小小年纪便已是秀才了,想也知道写得一手好字,你且趁此机会请教一下他罢。” 顾葭到底年纪还小,哪里猜得到彭太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她在人前又一向是乖巧惯了的,闻言甜甜的应了一声“是”,果真上前请教起沈腾来。 沈腾的注意力却泰半在顾蕴身上,是想看顾蕴又不敢看,只是顾葭既然当着众人的面来请教于他,他也不能不指点指点她,只得指点了顾葭一回,又说定回头打发人送一本自己素日练着的字帖到嘉荫堂后,才算是应付了过去。 很快丫头婆子上了菜来,众人便男一桌女一桌的坐了,举箸各自吃起来。 因顾蕴是远道而归,众人少不得都要先敬她一回,连顾准都难得和颜悦色的问了顾蕴好些话,就不必说顾冲了,对着大女儿说话时的神情,都近乎讨好了,沈腾也趁机借酒遮脸,与顾蕴说了好几句话。 瞧在彭太夫人和顾葭眼里,就好像是所有人都在围着顾蕴一个人转一般。 彭太夫人还罢了,到底忍功要好些,在心里默默对自己念了几遍‘小不忍乱大谋’后,她到底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顾葭如今哪有她这样的城府,见所有人都围着顾蕴转,包括向来疼爱自己的父亲也一样,就更不必说其他人了,而其他人譬如大伯父大伯母,都是向来正眼不看她的。 一时心里就跟有团火在烧一般,烧得她说不出的难受,定要给顾蕴点颜色瞧瞧,方能熄灭她心头之火。 于是等到所有人都给顾蕴敬完酒后,顾葭端着一碗汤摇摇晃晃走了上前,笑得一脸乖巧的道:“姐姐,我年纪小还不会喝酒,就以汤代酒敬您一杯罢。” 说着,双手举起汤碗,却在汤碗要举至顾蕴面前时,装作一个手滑,将汤带碗一道,撒向了顾蕴身上,满以为能让顾蕴出一个大丑之余,还能将她给烫伤,让顾蕴也尝一尝她姨娘隔三差五就要受的罪。 只可惜顾蕴本能的防着她,在她刚将汤碗举到自己面前时,已往后退了一大步,所以那碗汤终究还是没能如顾葭所愿的洒扫顾蕴身上,而是洒在了地上,碗也在一声脆响之后,摔了个米分碎。 顾葭见状,不由暗自懊恼不已,怎么就让她给避过了呢,早知道她动作就再快一些,让她避无可避的! 可不管顾蕴有没有避过,在别人眼里,都是她的失误,那她就该给顾蕴赔礼道歉,顾葭倒也识时务,立刻便一脸惊恐愧疚的向顾蕴道:“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有没有被溅到哪里?对不起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求姐姐千万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顾蕴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对她的话更是充耳不闻,直接冷声道:“顾葭的奶娘在哪里?既然她连个汤碗都端不稳,以后再有这样的场合,你就带着她在她自己屋里吃即可,等她什么时候能端稳汤碗了,再让她坐席也不迟!” 是故意的也好,不是故意的也罢,于顾蕴来说,都没有分别。 “是是是,四小姐,奴婢下去后一定会好生教四小姐的。”顾葭的奶娘忙满头大汗的应了,就要上前抱顾葭去:“我的好小姐,我们且先回屋去好不好?” 顾葭见自己的奶娘对顾蕴倒比对自己还要恭敬,心里越发的怒火中烧,却也知道不能和顾蕴硬碰硬,遂哭了起来:“姐姐,你真不肯原谅我吗?你为什么就这么不喜欢我呢,我是你唯一的亲妹妹啊,你为什么就从来不肯多与我说一句话,与别人提起我时,也是一口一个顾葭的,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我不是你的妹妹,而是你的仇人呢。” 她问自己为什么不喜欢她,哈! 这一次,顾蕴总算如顾葭所愿正眼看她了,只是语调却比方才还要冷:“这事儿你不该问我,该问祖母,不然问父亲或是你的好姨娘都成,就怕他们没脸跟你说。不过他们没脸说也没关系,你随便问一个已经进府服侍了几年的丫头婆子,想来她们都能告诉你!” 说完不再与顾葭废话,直接喝命她的奶娘:“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了她下去!” 顾葭的奶娘不敢再耽搁,抱起挣扎不休的顾葭便逃也似的跑出了花厅去。 彭太夫人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气得浑身直哆嗦,也顾不得沈腾还在了,霍地站起来便怒声向顾蕴道:“真是反了天了,当着我和你父亲的面儿,你就敢这般作践你妹妹了,等我们哪天死了,你岂非越发要将她作践到尘埃里去了?我告诉你,我和你父亲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一手遮天!你给我到外面跪着反省去,什么时候反省好了,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时候再给我起来!” 顾蕴的反应是直接无视她的话,冲着顾准和祁夫人屈膝行了个礼,说了句:“我乏了,就先回去了,扰了大伯父和大伯母的雅兴,还请大伯父和大伯母恕罪。”便转身径自离开了。 不用说彭太夫人又气了个倒仰,还是顾冲劝她:“蕴姐儿是不对,可的确是葭姐儿有错在先,母亲就别生气了,回头我见了蕴姐儿,好生说说她也就是了。” 她方借坡下驴冷笑着说了一句:“你的女儿,自然该你说她,怕就怕她宁愿与旁人狼狈为奸,也不听你这个父亲半句话!”拂袖而去。 整场宴席至此也再进行不下去了,剩余的人只能不欢而散。 祁夫人想着方才的情形全被沈腾看了去,不由又是恼怒又是尴尬,有意留在了后面,压低了声音与沈腾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方才的事儿,你别笑话姨母,也别告诉别人,等你长大后,自然也就明白了。” 沈家内外十几房聚居在一处,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儿都有,沈腾又岂能没有耳闻过一些龃龉和不光彩的事,何须要等到长大了才明白? 因忙笑道:“牙齿和嘴唇再要好,也还有磕着碰着的时候呢,我怎么会笑话儿姨母?” 祁夫人闻言,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已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再有这样的场合,还是能不让腾哥儿出席,便别让他出席了。 想着,又想到了顾蕴方才的骄纵与跋扈,他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看在眼里倒还觉得没什么,原便是彭氏姑侄母女欠了蕴姐儿的,但腾哥儿一个外人却什么都不知道,万一他因此对蕴姐儿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影响,将来二人没有缘分也还罢了,若是有缘分,岂非对蕴姐儿很是不利? 本来祁夫人一开始是不看好让顾蕴与沈腾亲上做亲的,不然当初金嬷嬷也不会才略提了提,便被她斥责了一通了。 然想起顾蕴素日的好处,更重要的是,平老太太竟惦记着给自己那样的方子,这人心都是肉长的,祁夫人也不例外,如今心里已是有所松动,觉得顾蕴若真能嫁进沈家也不错了。 所以她斟酌了一番,到底还是越发压低声音,将过往的那些事大略与沈腾说了一遍,末了叹道:“所以你四表妹待太夫人等人不客气,是有原因的,并不是因为她本性骄纵跋扈,你千万别因此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印象,甚至是疏远了她,她才是那个真正可怜的人!” 平心而论,方才看见顾蕴待顾葭那般不假辞色也还罢了,竟连待彭太夫人也是半点不尊着敬着,沈腾打小儿受的便是孔孟之道、百行孝为先的教育,要说他心里没有几分不赞同,那绝对是假的。 他甚至因此对顾蕴的形象也打了几分折扣,觉得她再漂亮又如何,品行不好也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偏自己之前还对她起了某些异样的心思,实在是不应当,也实在是太浅薄,以后千万得引以为戒。 却没想到,四表妹竟会那般可怜,小小年纪母亲便不明不白的没了,祖母与父亲也不善待于她,所谓妹妹的存在更是时刻提醒着她,她的母亲是怎么没的了……她说是金尊玉贵的侯府千金,心里却是那样的苦,也不怪姨母会说她才是‘真正可怜的那个人’了。 偏自己方才还误会她,觉得她骄纵跋扈,若不是姨母及时将内情告诉了自己,只怕以后自己还会有意无意的疏远她,那才真是一叶障目,纵以后到底还是知道了内情,也已经迟了,只能追悔终生了! 沈腾心下暗暗后怕庆幸着,嘴上倒是没耽搁,低声与祁夫人道:“姨母放心,我一定不会疏远了四表妹,而只会疏远该疏远的人了。” 祁夫人一听沈腾什么都明白,放下心来,又叮嘱了他几句,才与他分道扬镳,一个回了朝晖堂,一个回了曜日阁。 沈腾晚上躺下后,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恍惚中他似是能看见小小的顾蕴,在夜晚无人时,抱了被角缩在床角无声的哭泣一般,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自此待顾蕴虽不好太亲近,却暗暗嘱咐了自己的小厮,但凡有关四小姐的事,都多注意一下;待彭太夫人与顾葭却是越发淡淡的,以前碍于面子情还时常去给彭太夫人请个安什么的,如今却借口课业繁忙,等闲不进内院了,答应给顾葭的字帖,也只是让小厮去街上随意买了本来便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却说顾蕴回到饮绿轩后,却没有如沈腾所想的那样,心里不知道怎么难受,指不定还会背着人哭什么的,她早不对祖母和父亲抱任何希望了,自然也就无所谓失望。 至于顾葭的挑衅,她更是只当跳梁小丑一般,过了就算,顾葭还不配她为她烦恼或是生气,一如她如今对待彭氏的态度,不过区区一介手下败将尔,谁管你是好是歹,是高兴是生气呢! 她洗漱过后,便躺到床上,美美睡了一觉。 次日起来后,只觉精神焕发,她又将自己带回来的一些保定的土仪清理出来,以自己的名义令丫头们送到了各处去,外祖母和舅母们准备礼物是礼数,她准备的却是心意。 本来她也给彭太夫人准备了一份的,但既然彭太夫人那么不待见她,想也不知道不会待见她的东西,那还是别送了罢。 等土仪收拾完,顾蕴又赏了以如嬷嬷和喜鹊为首的留守人员们,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吃过午饭后,顾蕴没有歇中觉,而是去回了祁夫人,说自己要出去一趟,请祁夫人给她安排一辆马车,然后带着刘妈妈卓妈妈并卷碧喜鹊出了门。 待马车驶上了大街,她便掀起车帘一角,细细看起两边的店铺房舍来。 卷碧见了因问道:“小姐在看什么?是想买什么东西吗?” 顾蕴笑了笑:“我不是想买东西,而是在看街道两边有什么地方是适合开客栈的。”反正事情很快就要瞒不住大家,至少瞒不住她的一众心腹的,那她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 “开客栈?”卷碧一脸的吃惊,“小姐怎么忽然想起开客栈了,开客栈多累啊,哪里及得上每年定时收租子来得轻便?” 何况小姐名下的产业已经不少了,仅每年的收益小姐都花不完了,又何必这般劳心劳力呢? 顾蕴道:“又不是事事都让我亲力亲为,纵累也有限。我只是想着,前番我们出门时,路上是何等的不方便,去时因为没赶上投宿在客栈里,更是差点儿……而且我们投宿的客栈即便是上房,条件也就那样,只能凑合着住而已,完全让人产生不了宾至如归的感觉。所以我就渐渐萌生出了一个主意来,我要开一家客栈,一家开遍全大邺所有地方的客栈,如此将来出门时,我便再不必担心赶不上投宿,或是住得不舒服,也能造福于其他人了。” 这个主意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后,定下来的,若刘大打听到的溺水而亡的此于二小姐非彼于二小姐,听到她在京城开了便捷客栈的消息后,真正的于二小姐一定会设法联络她的,届时她便直接分一半甚至大半的干股与真正的于二小姐又何妨? 原是她剽窃了于二小姐的主意。 若不幸溺水而亡的那位于二小姐真是她心心念念要找的人,那她便更要将便捷开遍全大邺,以慰于二小姐的在天之灵了! 卷碧听顾蕴这么说,略一思忖,也觉得顾蕴的主意挺不错了,况就算她觉得不好又如何,小姐决定了的事,自来都是谁也劝不转的,她还是只管听小姐的吩咐办事罢。 顾蕴一边与卷碧说着话,眼睛也没闲着,仍仔细打量着街道两边的房舍,只是看来看去,不是地方太小,就是周边太吵,总没有合适的。 皱眉想了想,她忽然自失一笑,她一开始就没弄对方向,来北城做什么,谁不知道北城是盛京城最繁华的地段,街上的商铺也是鳞次栉比,而且北城是不宵禁的,也就是说,入了夜以后这里也别想清净,哪是开客栈的好地方?难怪她一路走来,就没看见几个客栈呢。 “卓妈妈,让车夫调头,去南城。”顾蕴因吩咐卓妈妈。 后者忙应了,撩起车帘把话传给了车夫,车夫便调转马头,驶往了南城。 果然南城就要相对安静得多了,于安静中,却又不失繁华,顾蕴一路看下去,见京城好些知名的酒楼客栈都开在这一带,也就明白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了。 她皱眉思忖起来,地方一定得大,最好能有个二三亩的,可这么大的宅子一般都是私宅,谁轻易会卖?若找不到这么大的地方,她又怎么能做出自己的特色? 接下来几日,顾蕴都在外面跑,总算在初步挑中的几个地方里来回比较后,选中了位于李家胡同的一处房产,那地方虽地处南城,后门却与北城只隔了一条小河,届时她完全可以买一艘小船备着,随时接送想去北城的客人们,如此客人们便既能随时去繁华的北城观景购物,又能不影响晚间的休息了。 最重要的是,这处房产非常老旧,要换成别人可能会头疼,但顾蕴的计划,最好是自己起楼,重新修建,修个三五层的高楼,比整条街上所有的房子都高,让人远远的便能一目了然,所以这老旧房子也就更合适了。 更让顾蕴满意的,是刘大和刘妈妈出面替她谈了一个非常低廉的价格,比她预期的还要低出一大截,她从来不知道,刘大和刘妈妈还有这样的能耐! 只是要起楼总得花几个月的时间,顾蕴急也急不来,索性将事情都交给了刘大去办,他毕竟是在外面跑过镖的人,只要资金充足,做这些事还是难不倒他的。 顾蕴自己却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只管当起甩手掌柜来,事实上,她的事情比刘大的更多,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依然是在外面跑的时间居多,待在家里的时间居少。 以致这日回到饮绿轩,听得如嬷嬷说周望桂有孕了的消息时,顾蕴一时间脑子还有些钝钝的反应不过来,还是如嬷嬷一连叫了几声‘小姐’,她才回过了神来,立时满脸的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嬷嬷替我备几样药材补品,我这便给二夫人道喜去。” 想不到外祖母给的那个方子竟这般有效,周望桂才用了两个月,便已查出有一个月的身孕了,这岂不是意味着,大伯母有身孕的几率也将大大增加? 饮绿轩上下都惟顾蕴马首是瞻,自然如嬷嬷也对周望桂的身孕乐见其成,总比让彭氏那个贱人或是以后让彭太夫人赏给顾冲的丫头先生下儿子来得强罢? 而且周望桂有喜于她自己来说自然是喜事,于别人,譬如彭氏来说,就绝对不是什么喜事,甚至于彭太夫人来说,只怕也是不高兴多过高兴了,只要是能让她们姑侄不高兴的事,她都乐于见到。 所以如嬷嬷很痛快的应了,然后去库房挑了一斤燕窝两支人参并一些红枣阿胶之类的,与顾蕴一道去了宁安堂。 宁安堂内果然一派喜庆景象,正房的丫头婆子们连走路都比往日轻快了不少,顾蕴方进了院门,早有小丫头子眼尖瞧见了,一个拔腿便往里跑,一个则小跑着迎了上来,满脸堆笑的屈膝行礼:“四小姐,您来了。” 顾蕴点点头,如嬷嬷便从衣袖里摸出十来文钱赏了那小丫头,小丫头忙谢了赏。 就见周妈妈被几个丫头簇拥着满面春风的迎了出来,一见顾蕴便屈膝给她行礼:“四小姐,夫人让奴婢出来迎您。” 素日她对顾蕴也恭敬,那是因为知道顾蕴不好惹,所以这恭敬只是流于表面,而非发自内心,不像现在,她对顾蕴的恭敬就一下子能让顾蕴感觉到了。 顾蕴笑着说了一声:“周妈妈免礼。” 一行人便逶迤着经过了通向第二进院子的穿堂,进了周望桂的屋子。 周望桂正靠坐在临窗的榻上,由江妈妈服侍着在吃什么东西,脸上则带着一抹红晕,眼里的欢喜也是满得要溢出来。 只是让顾蕴没想到的是,周夫人竟也在,穿了件大红百蝶花卉纹妆花褙子,梳了牡丹髻,当中插赤金拔丝丹凤口衔四颗明珠宝结,与周望桂生得有五六分相似的脸上,此刻满是顾蕴前所未见过的欢喜与舒畅。 她少不得要先给周夫人见礼:“不知道外祖母也在,不然我就迟些时候再来向母亲道喜了,是我太唐突了。” 早被周夫人一把搀了起来,满脸是笑的道:“好孩子,都是自家人,什么唐突不唐突的,我正和你母亲说,要打发人去请了你过来,当面向你道谢呢!” 周望桂也笑道:“是啊,蕴姐儿,若不是你,母亲今日又喜从何来,你就别与你外祖母和母亲客气了。” 周夫人已拉着顾蕴挨着她坐下,并捋下腕间赤金嵌五彩宝石的镯子套在了顾蕴手腕上:“外祖母今日出门得急,也没带什么东西给你,这对镯子,是我家常戴惯了的,你拿去玩罢,等明儿外祖母再来时,再带其他东西给你。” 跟周嬷嬷素日的恭敬只流于表面一样,素日周夫人待顾蕴也是客气而冷淡的,这倒也容易理解,谁愿意自己的女儿一进门便做后娘,谁愿意让一个不是自己女儿生的孩子叫自己外祖母的? 可今日以后,周夫人不说拿顾蕴当亲生的外孙女儿一般看待,却也比亲生的差不了多少了。 顾蕴推辞了一番,见推辞不过,只得向周夫人道了谢,收下了那对镯子,然后让如嬷嬷将自己准备的药材补品都呈上来。 周望桂少不得要客气一番,然后投桃报李,还了顾蕴一匣子珍珠,饶顾蕴见惯了好东西,也忍不住暗暗咂舌,周指挥使的家底,只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厚得多。 喜既已道过了,顾蕴也就不再多逗留,摆明了周望桂母女有体己话儿说,她留下算怎么一回事?反正只要她们知道欠了她一个天大的人情即可。 遂不顾她母女二人的挽留,屈膝向二人行了礼,告辞而去了。 周望桂仍打发了周嬷嬷去送她,待周嬷嬷引着人出去后,她方与周夫人道:“我早说过,蕴姐儿家底丰厚着呢,等闲东西她根本看不上眼,娘方才没见她见了我给的那一匣子珍珠,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吗?所以回去后,您可得好生挑选,务必要送几样真正难得的东西来,才好聊表我们的感激之情。再就是送去平家的礼物,您也得好生准备才是,不管他们是怎么打算的,终究是我们得了好处,以后周平两家少不得也要当正经亲戚走动起来了。” 周夫人笑道:“我知道了,今儿不是乍一听得你有身孕了的消息太过欢喜,什么都顾不得准备吗?这些事你就交给我去操心,你只管安心将养身子,九个月后,给我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外孙即可。” 顿了顿,又叹道:“也就如今你终于怀上了,我才敢告诉你,素日因着你一直膝下空虚,我不知道暗地里流了多少泪,又拜了多少菩萨求了多少神,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惟恐如今是我们两个老的还在,才能时时为你出头,若我们两个老的有朝一日不在了,你哥哥们倒是好的,你嫂嫂们就未必能再像现在这样了……如今我心里悬了这么几年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说着,已是红了眼圈,想她一生要强,自问比什么都不会输给旁人,谁知道偏在女儿身上栽了大跟头,女儿没出嫁前一直操心女儿的亲事,待女儿好容易嫁了,嫁得虽不算好却也不差后,又要接着操心女儿一直生不出孩子来呢? 难道是早年她做的孽太多,如今都报应到了女儿身上,可做那些孽的人是她,就算有报应,也该冲着她来啊! 周夫人为了女儿,就像她方才说的那样,暗地里不知道流了多少泪,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她更担心,待将来自己老两口儿去后,儿子儿媳们不会再继续像现在这样为女儿出头了,毕竟儿媳们也都有女儿,有这样一个名声不好还生不出孩子来的姑姑,她们将来的亲事又岂能不受到影响? 如今总算好了,女儿终归怀上孩子,苦尽甘来了,以后看顾家的老虔婆还敢不敢再动不动就说送她女儿回娘家去反省的话! 想起彭太夫人,周夫人便想到了之前自己刚来显阳侯府时,彭太夫人那一脸的不忿与不甘,满心的喜悦与感喟便都化作了凛然,冷声与周望桂道:“你那个婆婆,巴不得能永远压得你抬不起头来的,如今你好容易有了孩子,换了别家的婆婆,指不定怎生高兴,可她却一准儿想着,以后越发弹压不住你了。你可得处处防着她才是,哪怕接下来这几个月她日日都作耗,你也别理她,如今最要紧的,便是你腹中的孩子,待你平安生下孩子后,再慢慢儿收拾她也不迟!” 周望桂闻言,也冷了脸,想到了昨日自己午睡起来后,忽然觉得恶心得难受,头也一阵阵发晕,江嬷嬷只当她是病了,忙打发了人去惯常给她请脉的那位大夫来,不想却诊出了喜脉。 这样天大的好消息,她自然要第一时间让彭太夫人知道,不是为了让彭太夫人分享她的喜悦,而是为了向彭太夫人炫耀给彭太夫人添堵,你不是日日含沙射影的骂我‘不会下蛋的母鸡’吗,如今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天知道她等这能扬眉出气的一日,到底等得有多辛苦! 谁曾想彭太夫人也做得出来,儿媳好容易有了身孕,她竟也不亲自来瞧瞧,只打发齐嬷嬷带着几样补品走了一趟宁安堂,把周望桂气了个倒仰,她是不在乎彭太夫人疼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她自己的孩子,她自会疼爱,多个祖母疼爱少个祖母疼爱,根本没什么区别。 可彭太夫人却连最基本的面子情儿都懒得做,她岂能不心寒岂能不生气?便是方才,若不是她母亲来了,那个老虔婆不得不陪亲家来宁安堂,只怕她还不肯过来宁安堂呢。 如今听得母亲这般说,周望桂立刻眯眼冷声道:“娘放心,我不会与她一般见识的,她要作耗只管作她的,我日日待在自己屋里不出门去便是,她若要让我去立规矩,我也大可称病,总不会让她如愿就是了!” 周夫人点点头:“还有你屋里那个贱人,你也别让她近你的身了,最好就找由头把她拘起来,让她连房门都别想踏出一步!那起子黑心烂肝的东西,当年能做得出未婚先孕逼死原配之事,如今自然也能做得出其他事,不怕一万,只怕一万,你也得时刻防着才是!” 周望桂本想说:“那岂不是太便宜那个贱人了?”,但见母亲一脸的慎重,想起自己这一胎的来之不易,到底还是“嗯”了一声:“我听娘的。” “这就对了,只是……”周夫人说着,忽然欲言又止起来,还是周望桂催她:“只是什么,娘与我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她方咬牙说道:“只是顾冲一看就不是个长情的,素日与你感情也算不得多好,反倒是那个贱人,到底是他嫡亲的表妹,又有你婆婆在一旁推波助澜,我担心你这一有孕,少不得要给那贱人以可趁之机,若是因此让那贱人也怀上了身孕……这回连嫡子不能生在庶子之后的借口,咱们都不能用了……所以我想着,要不,你给顾冲收个自己人罢,总好过便宜了那个贱人……” 知女莫若母,周夫人自然知道这话女儿不爱听,所以说得有些小心翼翼,可女儿就算再不爱听,她也得说,不然就不是在爱女儿,而是在害女儿了。 时至今日,周夫人方暗暗后悔起当初不该将女儿养得太骄纵,事事都顺着她来。 果然周望桂立刻横眉竖目起来:“以前我没身孕时,娘日日让江嬷嬷和周嬷嬷劝我收个人也就罢了,如今我都有身孕了,凭什么还要把自己的男人往别的女人床上送?就算他顾冲是个没用的,那也是我男人,我的男人,我为什么让给别的女人!我不答应这事儿,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她能容下彭氏,是因为那个贱人比她跟顾冲早,也是因为彭氏没有她年轻没有她漂亮,再来一个比她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还是她亲自为顾冲准备的,除非杀了她! 周夫人就头痛的扶了扶额,她这会儿比方才又更后悔了一分。 可女儿现在动不得气,她只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不是让给别的女人,那是你的人,等你平安生下孩子后,你要杀要剐要打要卖,都随你高兴,可那个贱人你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如今那贱人是没有儿子,所以你才能一直作践她,等她有了儿子,顾家已经好几代人丁单薄了,哪怕是庶子呢,也比没有的强罢,到时候为了那庶子的体面,不说你婆婆和顾冲了,指不定顾侯爷都要变着法儿的敲打你,让你别作践那贱人了,就更不必说以后贱人的儿子还要分薄你儿子的家产和顾冲的疼爱,乃至一切本该你儿子独自拥有的东西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你自己衡量罢!” 一席话,说得周望桂一张脸白一阵青一阵的,好半晌方咬牙切齿近乎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来:“那我少不得只能赏那贱人一贴‘好药’了!就是娘早年赏过什么衣青,什么菊香,什么秀兰的那种好药,娘手里一定还有!我明儿便赏给那贱人,看她以后还怎么生儿子!” “看那老虔婆还怎么日日都想着能压得我最好气都喘不上来!” “看她们还怎么妄想送我回娘家去,甚至是休了我!” 周望桂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甚至猛地站了起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近乎癫狂的狠戾。 唬得周夫人忙抢上前一把扶住了她,一叠声的说道:“你别激动,娘什么都不说了,也再不逼你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别激动……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啊,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又小心翼翼的将周望桂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了好一歇,她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周夫人自己也才暗暗苦笑起来,原以为自己早年那些事做得隐秘,谁知道女儿都知道,早知如此,当初她真不该将女儿嫁进显阳侯府,就该给她找一个寒门学子,哪怕她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来呢,谅那寒门学子也不敢怠慢了她! 之后母女两个又压低声音说了半日的话,眼见时辰已不早了,再不离开显阳侯府,就要赶不上出城了,周夫人方在仔细叮嘱了江嬷嬷和周嬷嬷一番后,坐车回了密云去。 ------题外话------ 亲们,推荐朋友的几个文文,亲们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哦,O(n_n)O~ 月色阑珊的《将门虎妻宠夫日常》;南湖微风的《宠妻如命之一等世子妃》;阳乖乖的《豪门隐婚之无良娇妻》;温润润的《倾宠冷萌妃》 这些都是坑品有保障的老作者,亲们可以放心跳坑哦,O(n_n)O~   ☆、第五十八回 英雄救美 顾蕴离开宁安堂后,便径自去往了朝晖堂,倒让如嬷嬷有些诧异:“小姐,您不去嘉荫堂吗?” 如嬷嬷虽自来都是劝着顾蕴不搀和彭太夫人母子姑侄之间那点子破事儿的那个,但想起彭太夫人这会儿心里还不定怎生纠结,想起彭太夫人早年给平氏受的那些气,她纵再厚道的人,也要忍不住有几分幸灾乐祸,是以才会破天荒质疑撺掇起顾蕴来。 顾蕴勾唇笑道:“我祖母这会儿心里还不知道如何矛盾如何纠结呢,本来我父亲好容易要有嫡子了,她也能抱上心心念念的孙子了,她该高兴的,可偏偏这个孙子又是她最厌恶的人所生的,祖孙之间想也知道以后亲近不了,况一旦二夫人有了儿子,以后便越发要不将她放在眼里了,她又如何高兴得起来?我虽没见到她,却能想来她此时的心情,我才懒得去看她的脸色呢!” 还是那句话,不过区区一手下败将尔,她才懒得去管祖母是高兴还是生气,只要知道她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如嬷嬷闻言,也就不再多说,跟着她继续往朝晖堂方向走去。 倒是顾蕴又说道:“嬷嬷也别失望,好容易二夫人有了身孕,某些人又岂能不趁此机会上蹿下跳的?偏二夫人的性子,纵是有孕了,也未必就肯容人的,你且等着罢,我们还有的是好戏看呢!” 自周望桂进门那年彭氏落了胎后,这几年便再没有过身孕,可前世她却是在顾葭之后,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可见是个极有儿女缘的,那么她这几年都不曾有孕,便极有可能是她自己怕了周望桂,不敢有孕。 如今周望桂终于有了身孕,周家不能再用嫡子不能生在庶子之后做借口为周望桂出头撑腰了,她自然会以为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一个容不得妾室庶出,一个则一心想要有儿子做终身的倚仗,有矛盾就定会有冲突,可不是少不了好戏看了? 如嬷嬷一想,可不是这个道理,不由笑了起来。 主仆两个说着话,很快便到了朝晖堂,顾蕴便让如嬷嬷先回去了,她自己一个人进去见祁夫人。 祁夫人正与金嬷嬷说体己话儿,也是三句话不离周望桂的身孕,“……她过门都这么几年了,从来不曾有过身孕的,怎么忽然就怀上了?莫不是平老太太那张方子,也给了她一份不成?若真是这样,于我倒是好事,总算是能瞧见希望了。” 就有小丫鬟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回夫人,四小姐来了。” 祁夫人就笑了起来:“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扬声向外道:“请四小姐进来。” 片刻过后,便见一身天水碧对襟半袖,下系豆绿色八幅湘裙的顾蕴走了进来,下颌处虽明显带着小女孩儿才有的婴儿肥,却已不难看出再过几年,她会出落得何等令人惊艳。 “给大伯母请安。”顾蕴一进来便屈膝给祁夫人行礼。 祁夫人忙道:“快起来,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顾蕴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大伯母一双如炬慧眼。我这会儿过来,的确是有一件要紧事与大伯母说,敢问大伯母,前阵子我外祖母带给您那张方子,您一直在用着吗?其实当时我外祖母也带了一张给二夫人,我还是此番得知二夫人有孕后,才知道那张方子到底是什么用的。二夫人进门已经五年了,一直都未能有孕,如今在用了我外祖母给的方子后,这么快就有了,说明什么,说明我外祖母的方子的确有用,所以,我才想知道大伯母可一直用着,大伯父膝下就韬弟一个儿子,终究太少了些,不是吗?” 她倒是说得落落大方,反倒是祁夫人禁不住两颊发烫,还是见她一派自若的样子,想着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都这么磊落,自己有什么可害臊的,自己活了几十年,倒赶不上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了,况她们又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遂渐渐冷静了下来,道:“我正与你金嬷嬷说这事儿呢,二弟妹既是用了你外祖母给的方子才有孕的,可见那方子的确有效,只盼我这边,也能早传佳音,届时我一定亲自登门叩谢平老太太的大恩大德!” 也就是说,她也一直用着那方子的? 顾蕴方放下心来,想起如今已是进了九月,前世顾准的大限之期已近在眼前了,因说道:“对了大伯母,怎么好些日子都不见大伯父,可是大伯父公务比先时更繁忙了?大伯父是在为这个月下旬的秋狄做准备吗,我记得往年也是一进九月,大伯父便加倍的忙碌。” 祁夫人道:“我自来不过问你大伯父公事的,不过前儿倒是听他无意提了一句,今年的秋狄只怕要取消了,太子殿下又不好了,而且这一次,据说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病得厉害,若是万一……所以你大伯父应当不是在为秋狄而忙,至于是为什么而忙,我便不得而知了。” 顾蕴闻言,就没有再说什么,只在心里暗暗叹息,那位倒霉的太子殿下这次的确没能再侥幸熬过去,如果她没记错,再过五日,也就是九月十一日,便是他的大限了。 可就算是这样,依然没能让皇上取消秋狄,皇上是君父嘛,哪有为了子臣取消秋狄这样不止是为了让皇亲国戚去娱乐一番,更是有着一定政治因素在内的大型活动的? 何况皇上但凡有一丁点儿疼爱与看重的长子,那位倒霉的太子殿下也不会混得那么惨了。 所以在下旨辍朝七日,京城一个月内不得嫁娶后,皇上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就好像他不是才死了儿子,而是死的只是一个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一般,然后下旨秋狄如期举行。 也就是因为这个如期举行,前世大伯父才会丢了性命的! 自己要怎么才能阻止大伯父不去参加这次秋狄呢? 一直到回了饮绿轩,顾蕴仍在思索这个问题,大伯父是金吾卫的同知,金吾卫本就该皇上在哪里,他们便在哪里,何况是这样出风头的事,金吾卫只怕所有的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跟着圣驾去举行秋狄的皇家围场木兰围场,得找什么样的借口,得发生什么样的事,才能让大伯父将这样的机会让给别人? 顾蕴因此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次日起来后,因为年纪还小,倒是没什么黑眼圈,只精神有些萎靡而已。 同样一晚上没有睡好的,还有彭氏。 乍然知道周望桂有孕了的消息时,彭氏是气愤怨毒不已的,只恨老天爷太不公平,周望桂那样蛇蝎心肠的贱人,老天爷就该让她一辈子都怀不上孩子,就该让她因为无子被休回娘家,孤老终身才是! 可她竟然会诊出了喜脉! 她凭什么诊出喜脉,老天爷难道也欺善怕恶吗? 气愤怨毒之余,彭氏免不得就想到了自己那个被周望桂生生摔掉的孩子,如果那个孩子活着,如今也有四岁多了,就算是女儿,那她也是为表哥生育了最多孩子的女人,看周望桂还敢那样作践她! 彭氏越想越恨,若不是深知行厌胜之术一旦被发现,纵彭太夫人与顾冲竭尽所能也保不住她,何况那母子两人又怎么可能竭尽所能的保她,她都要忍不住按着周望桂的样子做了人偶,再以鲜血写上周望桂的生辰八字,一刻不停的扎小人诅咒她了! 还是纱儿见她气得脸都扭曲了,把自己内室的摆设也都砸了个稀巴烂,不知道她再这样下去,会做出怎样惹火烧身的事来,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劝了她一回:“姨娘且别生气,那终究已是过去的事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当下和将来。姨娘想,早前夫人何以敢那般有恃无恐?还不是因为她以为自己能生,而且占了嫡子必要生在庶子之前的大义,所以太夫人与二爷纵再生气,也奈何不得她。” 纱儿跟着彭氏在显阳侯府待得久了,便再木讷蠢笨,也比先时强得多了,“可现在不同了,她已怀上了,那便不能再压着不让您生,而且她又容不得人,如今她不能服侍二爷了,二爷除了歇在书房,就只能歇在姨娘这儿,可不是姨娘绝好的机会吗?姨娘可得趁此机会,尽快生下一个哥儿来,再将二爷的心拢得死死的才是,将来纵夫人生了儿子,有二爷护着您,她也不敢太过分,何况这生儿生女,都有一半的机会,姨娘已经有了五小姐,已是先开过花了,如今自然该结果了,可夫人却还没开花儿呢。”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彭氏渐渐平静了下来,点头沉声道:“你说得对,周望桂那贱人怀上身孕乍一看于我是不利,可细一想,于我反倒是利大于弊!等我生下了哥儿,她却生了女儿,我倒要看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那样对我!” 想起这几年自己因怕有了身孕,再引来周望桂肆无忌惮的各种迫害,她只能每次在表哥歇在自己屋里的次日一早,忍痛偷偷喝下一碗避子汤,彭氏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样的日子,她总算是要熬出头了! 只是彭氏并没有高兴得太久,因为翌日傍晚,顾葭那边便打发了丫鬟过来传话与她,说彭太夫人有意让人去外面采买几个好生养的女孩儿来赏给顾冲,如今周望桂有了身孕不能服侍顾冲,那便再不能拦着她赏人与自己的儿子。 彭氏立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当年她生下顾葭后,彭太夫人是怎么对她们母女的,她至今都牢牢记着,纵然后来因为周望桂进门,姑侄二人之间多了共同的敌人,免不得生得几分同仇敌忾,彭太夫人因此待她好了不少,甚至将顾葭接到了嘉荫堂养在她膝下,彭氏依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发自内心的敬重爱戴彭太夫人,更别说再视她为自己在显阳侯府的依靠。 可彭太夫人纵不能成为她的依靠,也别这样迫不及待的给她添堵啊,给表哥添新人做什么,她又不是不能生,只是早前不敢生而已,姑母这是把她当死人吗?当初若非有姑母在一旁撺掇着,她又岂能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姑母不说补偿她也就罢了,竟还上赶着拖她的后腿,哪里还念着半分骨肉之情? 眼见彭氏又生起气来,要砸屋里的东西,纱儿简直忍不住想哭。 彭氏一个月就五两银子的月钱,纵然有彭五太太偶尔背着儿媳们补贴她一点儿,也十分有限,当年她的所谓“嫁妆”也只是一些布匹首饰,且就那么几样,哪里经得起她今日打砸一通明日打砸一通的?再任由她打砸下去,下个月她们院里的人只怕连冷饭剩菜都要吃不上了! 纱儿只能继续壮着胆子解劝彭氏:“姨娘,太夫人虽不向着您,二爷心里却是有您的,还有五小姐,五小姐心里也是有您的,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便打发人来告诉您太夫人的打算了,这亲的终究是亲的,无论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改变不了的。您别生气,且先趁太夫人还没将新人赏下来之前,想一个万全之策,如此即便太夫人赏了新人咱们也没什么可怕的了,等您赶在夫人之前生下儿子后,太夫人自然也就知道自己如今做错了。” 只是这一次,彭氏却没有被她劝得渐渐消气,反而因她提到顾葭,想来了顾葭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冷淡,悲从中来,哭了起来。 原来顾葭自那日在顾蕴的接风宴上,想给顾蕴难堪不成反被顾蕴斥责了一通后,满心不忿不甘之余,倒是将顾蕴那句‘这事儿你不该问我,该问祖母,不然问父亲或是你的好姨娘都成,就怕他们没脸跟你说’记在了心里,次日便逼问起自己的奶娘,顾蕴为何会这样说来? 她奶娘本就是家生子,自然知道原因,可又怎么敢告诉她?然而架不住顾葭一再的相逼,甚至连她不说就要将即刻回了彭太夫人将她一家都发卖出去的狠话都说了出来,奶娘没奈何,只得吞吞吐吐的把当年的事大略与顾葭说了一遍。 顾葭这才知道,自己这个本已低顾蕴一等的庶女,竟连府里另一个生母只是婢女出身的庶女顾芷都比不上,她根本就是一个奸生子! 她气得当即便将自己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然后便躲在屋里,再不肯出来见人,尤其是见彭氏,后还是彭太夫人让粗使婆子将她的房门撞开,搂着她“心肝儿肉”的哄了好半日,又承诺将来定不会委屈了她,才渐渐将她哄得肯出房门了,却仍不肯见彭氏,更不说与彭氏说一句话。 今日打发人来给彭氏通风报信,已是她这些日子以来与彭氏打的唯一交道了,彭氏照理该如纱儿所说,因为女儿心里终究还是向着她而高兴与庆幸的。 可想起自己怀顾葭时的种种艰难,想起当年她为了保住腹中的顾葭所做的牺牲,——当然,她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当年愿意做妾至少有一半是为了显阳侯府的富贵荣华的。 再对比如今顾葭对自己的冷淡甚至是嫌恶,还有她如今那与富贵荣华一点边儿都沾不上的屈辱生活,彭氏又如何能不悲从中来?也就难怪一夜无眠了。 只不过她的一夜无眠除了纱儿以外,连她院子里其他服侍的丫头婆子都不在乎也就是了。 却说顾蕴虽一晚上都没睡好,却也不能因此改变自己一早便定好的计划,是以用过早膳后,她便带着卷碧刘婆子几个坐车出了门。 今日她让刘大约了盛京城最有名的瓷器私窑年氏的二掌柜谈事情,当然,她只躲在屏风后旁听,一应具体事宜都交由刘大与年氏的二掌柜去谈,如果有可能,她希望将来便捷幕后老板是自己之事,能一辈子都是秘密。 一时到得约定的地方,顾蕴早早便躲在了以一架十二扇松鹤迎客紫檀木烧玻璃屏风隔成的内室里。 年氏的二掌柜见多识广,一见刘大穿着打扮虽不俗,却难掩脸上局促的样子,再看刘大定的雅间还有一间以屏风隔成的小间,便知道刘大不是能做主的人,真正能做主的人在屏风后面。 他也不点出来,言笑晏晏的与刘大寒暄了几句后,便开门见山的说起正事来。 本来在没摸准刘大背后主人来历背景的情况下,年氏的二掌柜是不肯给刘大邀约他机会的,实在是刘大说的那种做生意的方式太新奇太别致了,让他委实抗拒不了,一旦这笔买卖大获成功后,指不定他头上那个让他已顶了十几年的“二”字就要换成“大”字了,叫他如何舍得放弃这样难得的机会? 所以一场生意谈得是出奇的顺利,不过一个时辰不到,刘大就笑容满面的送走了同样笑容面容的年氏的二掌柜。 顾蕴一直在屏风后面,自然将刘大与年氏二掌柜说的每一个字都听了一清二楚,待刘大送客回来后,她因笑说道:“刘大叔再历练几个月,就可以给我当大掌柜了,让你只做我的侍卫保护我,委实太大材小用了。” 刘大不好意思一笑,道:“小姐且别取笑我了,若不是小姐事先一字一句教了我怎么说,我就是想破了头皮,也想不出那些话来。” 刘妈妈在一旁笑着附和道:“小姐您不知道,为了今日这场会面,他可接连好几晚上都紧张得睡不着觉了,您要是真让他给您当了大掌柜,他只怕一辈子都别想睡一个好觉了,他呀,天生只能是吃下力饭的人!”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刘大道:“小姐,这会儿离吃午饭还早,且这里的饭菜实在不怎么样,我选中这里,也是为了这里离年氏二掌柜家近,您看我们是先回府去呢,还是怎么着?” 顾蕴一晚上没睡好,才在来的路上已是打定主意,午膳后要好生补个觉了,自然是愿意回去,因说道:“这些日子咱们出府也出得够频繁了,今儿便不在外面多逗留了,且早些回去罢。” 众人都应了,刘大便叫来小二结了账,然后引着顾蕴下了楼梯,从后门去了专供女眷们上下车的后院。 就着刘妈妈和卷碧的手上了马车后,顾蕴已是忍不住打起哈欠来,待二人也跟着上了车,她便吩咐刘大出发。 浑没注意到,就在他们的头顶上,有三个人已将他们主仆的行踪都瞧在了眼里,而且这三个人里,有两个都称得上是他们的“熟人”。 “……看清楚了吗?看清楚了吗?”顾蕴的车帘甫一放下,冬至便迫不及待问起他旁边一个着天青色袍子,身材颀长,面容俊朗的男子来。 那男子闻言,皱了皱眉头:“我还不到老眼昏花的年纪,自然看清楚了,不过就一个比寻常人漂亮一些的小姑娘而已,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吗,难道你素日见过的美人儿还少了?况就算那小姑娘再美,你又算不得男人,与你何干?” “季东亭,你一天不戳我几刀,你就会死是不是?”冬至大怒,飞起一脚便往说话的男子,也就是他口中的季东亭身上踢去。 季东亭却一闪身轻松的避开了,道:“死倒不至于,就是会活得很不舒坦。” 冬至越发气得半死,还要去踢季东亭,但脚还没踢出,自己倒先笑了起来,哼哼道:“你知道那小姑娘是谁吗?她漂亮不漂亮是与我无关,却与爷大大有关……” “与爷大大有关?什么意思?”季东亭不待冬至把话说完,已急声打断了他。 冬至却拿起乔来,双手抱胸鼻孔朝上的道:“你很想知道罢?可我偏不告诉你,你咬我啊!” 这会儿气得牙根直痒痒的轮到季东亭了,他先看了一眼一脸傲慢的冬至,又看了一眼坐在桌前看不出喜怒,只是不疾不徐吃着茶的慕衍,心知要从慕衍口中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只得“忍辱负重”的给冬至赔礼道歉说起好话儿来。 直至被他奉承得浑身舒坦了,冬至才终于开了“金口”:“那就是显阳侯府的顾四小姐!”他们爷两次栽在人家手里的人,当然,第一次是因为他的缘故,他们也算不得栽,第二次他们爷可就真是栽了个彻底了! 只不过后面的话,冬至很识趣的没有说出来。 “顾四小姐?”季东亭就张大了嘴巴,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你说刚才那个生得娇滴滴,指不定风大一点就会被吹倒的小姑娘是顾四小姐?怎么可能,你骗鬼呢!” 那么美丽娇柔,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他们口中那个心狠手辣,说起要人命就跟今日晚饭吃什么一般稀松寻常的狠角色?一定是他听错了,对,一定是他听错了! 冬至满脸的冷嘲:“瞧你那副蠢样儿,只可惜这会儿没有镜子!那小姑娘千真万确就是顾四小姐,你爱信不信!” 说完换了笑脸,坐到慕衍身边道:“爷,我这些日子想来想去,您年纪也不小了,就算皇……就算太太与大姨娘再不愿意您成亲生子,至多两三年,您再不成亲,不说老爷,就说家里那些管事们,也定会看不过去,给太太和大姨娘压力的,届时万一她们随便塞给你个歪瓜裂枣可如何是好,那可是您一辈子的大事儿,将来如果您顺利接掌了家业,您是可以不承认那位奶奶,旁人说起来,她到底是您的原配嫡妻,终究不美。所以我的意思,您反正都要娶的,何不自己挑个厉害的来娶了,以顾四小姐的心狠手辣,指不定太太与大姨娘都不是她的对手呢,那您可就真是捡到宝了!” 见慕衍一脸的喜怒莫辨,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心里不免有些突突的,只得看向季东亭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也劝劝爷啊,那可是爷一辈子的大事儿!” 本以为季东亭定要先与他拌几句嘴,损他几句的,不想他这次倒是破天荒的配合:“是啊爷,那可是您一辈子的大事儿,与其到时候被塞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歪瓜裂枣过来,您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自己选一个呢。那位顾四小姐旁的我们不敢说,但至少我们能肯定,她不会与太太和大姨娘一条心,而且她的家世也足够妙,既不至于让家里那些管事们觉得太低配不上您,又不至于让太太和大姨娘觉得太高,变着法儿也要搅合了……” “好了!”话没说完,慕衍已沉声开了口:“你们两个胡闹了这么一会儿,也该够了,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时辰也不早了,回去罢!”说完,当先站了起来,大步往门口方向走去。 季东亭就看了冬至一眼,见他脸上除了着急与无奈以外,半点不像有主意的样子,不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成日里就知道耍嘴皮子功夫,真到了关键时刻,还得靠他出马! 念头闪过,他已毫不犹豫的拽下腰间的玉佩,用暗劲捏成几块,跃到了他们所在雅间正对着街道那面的窗户前。 所幸顾四小姐的马车才经过他们的窗户底下不远,季东亭深吸一口气,然后将手里的碎玉块对着顾四小姐马车拉车的马便重重弹了出去。 就见那马也不知被砸中了哪里,立时嘶鸣着发起狂来,街道上眨眼间已乱成了一片。 季东亭心里暗道着“成了”的同时,嘴里已夸张的大叫起来:“哎呀,顾四小姐的马车好像惊马了,这可如何是好?那么娇滴滴的小姑娘,不知道会给摔成什么样儿呢,就算侥幸摔不了多严重,只怕吓也得吓个够呛!” 慕衍其时已走到雅间的外面了,听得季东亭浮夸到不行的声音,他们几个也算是自小儿一起长大的,他还能不知道季东亭打的什么主意不成? 第一反应便是继续往前走,才懒得理那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但抬出的脚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了,顾四小姐那个赶车的侍卫的确是个练家子,可再是练家子,也未必能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控制住受了惊的马,护得顾四小姐的周全,万一顾四小姐真因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岂非是自己间接害了她? 念头闪过,慕衍的双腿已自有主张的折回了雅间去,也顾不得先斥责季东亭,只狠狠瞪了他一眼,人已跃出窗外,风车电掣般掠向了顾蕴的马车。 彼时顾蕴早已被颠得是七晕八素了,她本来正靠在卷碧的身上打着盹儿,谁知道忽然间就被一阵大力甩了出去,额头撞在了车壁上,当即钻心的痛。 但头痛归头痛,她倒不是很担心,因为她相信刘大的本事,走镖的人一年还能不遇上几次惊马不成?便是她自己,前世出门去别家赴宴时,还曾遇上过一次这样真正的意外呢,何况她身边还坐着刘妈妈,她相信他们夫妇不会让她出事的。 只是让顾蕴没想到的是,刘大在车辕上一连抽了拉车的马好几鞭,大喝了好几声“吁”,都未能让马停下来,他不得不跳到马背上去,双腿用尽全力夹起马肚子来。 然而那马依然嘶鸣着往前面横冲直闯,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孩儿他娘,你瞅着哪处人少些地方开阔些,便护着小姐往下跳,我怕我是控制不住这马了,再拖下去,小姐反倒更危险!”刘大气喘吁吁的声音忽然传进马车里。 顾蕴这才忍不住有些慌了,马车这会儿速度这么快,可刘大却让刘妈妈尽快护着她跳车,可见形式已十分危急了,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偏遇上这样的事儿?看来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赌上一把了! 念头闪过,顾蕴强忍头晕眼花,当机立断吩咐刘大:“那刘大叔,你尽量把车往人少地广的地方赶,刘妈妈,你看我该怎么配合你?” 刘妈妈白着脸道:“小姐只要闭上眼睛,尽量护住自己的头即可。小姐不用怕,我就是豁出这条性命不要,也一定会护住您周全的。” 顾蕴想起卷碧也在车里,忙又道:“那卷碧该怎么办?” 卷碧立刻颤声道:“小姐不必管我,我会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出事的。刘妈妈,这地儿就挺合适,你快护着小姐往下跳啊!” 刘妈妈大声应了一句:“那你护好你自己,小姐一脱险,我便回来救你!”抱起顾蕴,一个腾挪,便到了车门前,咬牙欲往下跳。 不想那马因吃痛受惊,越跑越快,刘婆子纵已做好了哪怕自己死也要为顾蕴挣出一条生路来的决心,看着地下一闪而过的路面,依然本能的迟疑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迟疑,马儿不知道又怎么了,竟忽然调转马头,往回跑起来,刘婆子被颠得一个趔趄,猛地往前扑去,等她好容易才稳住了身形,再不敢迟疑的护着顾蕴要往下跳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顾蕴不知何时,竟已不在她怀里。 显然,顾蕴被方才马儿猛然转身那一阵大力,给生生甩下了马车去! 刘婆子毛骨悚然,语无伦次的大叫起来:“当家的,糟了,小姐被颠下马车去了,怎么办,怎么办,我们简直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呜呜呜呜……”说到后面,已忍不住哭了起来。 彼时顾蕴也忍不住快要哭了,本来有刘妈妈护着她,她还能有一线生机的,谁知道她竟会被先给甩下了车呢,这不是摆明了只剩死路一条吗? 老天爷你母亲的,难道你让我重生,就是为了让我再死一次吗?呸,她就算要死,也不会死在今日! 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反而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顾蕴满心的喜幸,立刻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刘大或是刘妈妈的脸,而是一张清风明月般昳丽的面孔,尤其是一双眼睛,比之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也毫不逊色。 关键这双眼睛很是熟悉……顾蕴脱口便说道:“怎么是你?” 慕衍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头上的珠钗早不知何时已掉光了,以致一头乌黑的青色如瀑般随着风飞扬,越发衬得一张小脸清丽绝伦。 他不由暗叹了一口气,这位顾四小姐,是真的很漂亮,也不知再过几年,会出落得何等的举世无双? 两人在空中转了一个圈,总算稳稳的落到了地上去。 顾蕴立刻便挣开了慕衍的怀抱,强忍下惊魂甫定,向慕衍裣衽行礼:“多谢公子相救之恩,小女无以为报,还请公子尽管开口,小女一定竭尽所能。” 言下之意,你是救了我,但却别想我拿你当救命恩人待,你只管开个价罢! 早在慕衍跳窗之时,季东亭看着冬至奸笑了几声,对冬至说了一句:“学着点儿罢!”便也跟着跳了出去。 等他赶上慕衍时,正好便瞧见慕衍去救飞出去的顾蕴,他自然不会去抢慕衍的风头,遂直奔顾蕴的马车而去,帮起刘大的忙来,总算将马给制服了。 刘妈妈满心的害怕与愧悔,不待马车停稳,已跃下马车,直奔后面顾蕴落地的方向而去,所幸远远的看见顾蕴并不像有事的样子,她方稍稍松了一口气,飞奔上前急声道:“小姐,您没事儿罢——” 很快刘大与卷碧,还有季东亭也赶了过来,刘大与卷碧还罢,见顾蕴平安无事,都长出了一口气,也顾不得去理会顾蕴说了什么。 季东亭的注意力却是全放在顾蕴与慕衍身上,自然将顾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即就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了地上。 这位顾四小姐,怎么就能,呃,怎么就能特别成这样? 寻常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遇上这样的事,不,别说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了,就是寻常小门小户的女子遇上这样的事,也要吓得双腿发软,浑身发抖,半日都回不过神来,这位顾四小姐倒好,除了脸色有些发白以外,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他都不知是该佩服她,还是该叹为观止了。 再有,他家爷不说貌比潘安,颜似宋玉,也是万中无一的美男子好儿郎一名,怎么她就能一点儿为他所救的感激与娇羞,甚至是芳心暗许都没有,反而想以身外之物打发了他家爷呢? 把他家爷当什么人了? 季东亭不由同情的看了一眼慕衍。 他家爷嘴上骂着他和冬至胡闹,还说什么‘这样的话以后不想听见第二次’,但他若是真对顾四小姐一点儿别样的心思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当街上演这一出英雄救美?他家爷可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原本他还不能确定他的心意的,如今却是再无丝毫的怀疑了。 可瞧顾四小姐的样子,他家爷想要抱得美人归,只怕还任重而道远啊! 慕衍感受到季东亭同情的目光,狠狠瞪了他一眼,才看向顾蕴淡笑道:“顾四小姐言重了,在下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并无其他想法,顾四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本以为顾蕴多少还要跟他客气几句,坚持要奉上谢礼的,岂料顾蕴立刻打蛇随棍上,道:“慕大人高风亮节,果然不愧为公门中人,一心为黎民百姓谋福祉,既是如此,那小女就不为难慕大人了。时辰也不早了,小女就先行告辞了,慕大人请留步。” 然后扶了卷碧的手,竟就这么当着慕衍和季东亭的面儿,身姿笔挺仪态优雅的转身离开了。 ------题外话------ 太子殿下怒刷存在感,谁知道依然踢铁板,哭瞎了有木有?O(n_n)O~ 瑜的完结文《高门庶孽之步步莲华》和《继室谋略》都挺肥的,亲们没看过的可以移驾一看哈,看过的就当我神马都没说了,O(n_n)O~   ☆、第五十九回 再添喜事 余下季东亭看着顾蕴竟就这么扶着自己的丫鬟离开了,就忍不住再次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这世上怎么会有怎么……特别的人,不,用特别已不足以形容这位顾四小姐了,他现在唯一能想到形容她的词,就是“奇葩”! 彼时冬至已驱散完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也凑了过来,——以他家爷的身份,自然是见过他的人越少越少,哪怕那些围观的人们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民众们。 谁知道却不见了顾蕴主仆的身影,冬至不由奇道:“才顾四小姐不还正与爷说话儿呢吗,怎么这么快就不见人影了,她上哪儿去了?”一面说,一面还踮起脚尖往前张望。 季东亭觑了站在原地一脸喜怒莫辩的慕衍一眼,才摸着鼻子有些含糊的道:“那个……顾四小姐已经回去了……” 话音未落,冬至已急得直跺脚:“回去了?爷怎么能让她就这么回去了呢,好容易今日大家遇上了,怎么也该多与她说会儿话,套套交情才好,爷您怎么能就这样放了顾四小姐回去呢?须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谁知道下次还能不能遇上这样的机会,您怎么能……” “说够了吗?”慕衍终于冷冷开了口:“说够了就给我闭嘴!” 冬至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家爷的心情貌似很不好,浑身上下就跟一大块冰似的正嗖嗖往外冒着瘆人的冷气,可他方才竟然没感觉到这得是有多迟钝? 他就不敢再去触慕衍的霉头了,只得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季东亭,自家爷才当了一回英勇救美的英雄,得了与美人儿难得亲密的机会,照理该心情大好才是,怎么瞧他的样子,却与素日被人惹着了时一般,气得都快要杀人了呢? 季东亭再次摸了摸鼻子,本不想理会冬至的,又怕他不长眼的继续叽歪个没完,让慕衍更生气,只得以唇语向他道:“什么都别说了,回头再告诉你……” 话没说完,忽然觉得如芒刺背,忙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去,果然就对上了慕衍冰冷如刀的锋利目光,他忙赔笑道:“爷,呵呵,我闭嘴,我闭嘴便是。” 慕衍已笑了起来,笑得一脸的云淡风轻,声音也一反方才的冷厉,变得十分的和煦:“你们跟了我这么些年,旁的没学会,倒是一个个的都学会自作主张了,一个呢,就背着我去查顾四小姐的底,一个呢,就当街算计起人家,更算计起我来,你们是算准了我好性儿不会与你们计较是不是?看在你们这些多年都忠心耿耿,也看在义父的份儿上,我不重罚你们,待会儿回去后,你们两个就去练功房拿彼此练练手罢,记得,什么时候我让你们停下了,才能停下!” 想起方才顾蕴对自己的冷淡和嫌弃,还有那副恨不能与自己划清界限,以后再不欲与自己扯上半点干系的架势,慕衍便觉得一股无名之火直冲自己的脑门。 当然,他是绝不会承认自己的火气是因顾蕴的态度而起的,那便只能将账都算到季东亭头上了,若不是他自作主张,逼得他不得不所谓的英雄救美,他又怎么会平白生了这样一场气? 冬至与季东亭眼见慕衍忽然笑了起来,便知道自己要倒大霉了,别人不知道,他们两个跟了自家爷这么些年,却是知道他笑得越没事儿人一样便越危险的,不由齐齐打了个哆嗦。 及至听得慕衍说让他们回去后拿自己练手,练到他什么时候让他们停下才能停下后,二人的脸就越发成了苦瓜,就这还叫‘不重罚他们’,那到底什么才叫重罚? 却不敢有半句二话,只能小声应了“是”,垂头丧气的跟在了慕衍身后。 慕衍眼里这才有了几分笑意,果然顾四小姐有句话说得对,看见别人不开心,他就开心了。 也不知下次见到顾四小姐会是什么时候? 说来连上今日这次,他们之间一共见面三次,每次间隔的时间都并不长,希望第四次也不要间隔太长才是……唔,顾四小姐这么有趣的女子,就是要多打交道才好,谁知道下次遇上她时,又会发生什么惊险刺激的事呢? 再说顾蕴就着卷碧和刘妈妈的手上了马车后,第一句话便是吩咐刘大:“快点儿回府!” 刘大已仔细检查了车马一番,倒是没发现车马有什么损伤损坏,可才经历了一场惊马,他连用素日的速度来驾车,都有些不敢,怕不慎再惊着了顾蕴,何况是加快速度? 因忙赔笑着委婉道:“我们并不赶时间,还是稳当些的好,小姐放心,我以后定不会再让方才的事重演了。” 顾蕴点点头:“嗯,以后多加小心便是。不过时辰已不早了,我有些饿了也有些累了,还是快些回府的好。” 那个慕衍,前两次时她还不觉得,今日他一改前两次的落拓与狼狈,她便立时发现,他整个人的气势大不一样了,就算他是腾骥卫,也不该有那种久居上位者无意之间便会流露出来的气势才是,除非他的真实身份不仅仅只是腾骥卫。 可就算他只是腾翼卫,单看她前两次遇见他,他都浑身是伤,便可以确定他必定是一个麻烦人物,而她恰恰是个最怕麻烦的人,所以,自然是有多远避多远,能立刻避开便立刻避开。 顾蕴既说自己饿了也累了,刘大不敢再怠慢,想着小姐只怕还受了惊吓,小姐再沉稳,毕竟只有十岁不到,遇上这样的事,一时半会儿间岂能说平复下来就平复下来? 遂应了一声“是”,将马鞭一扬,小心翼翼的驾着马车往回驶起来。 卷碧这才轻手轻脚的给顾蕴挽起头发来,趁便检查了顾蕴的手脚身体一回,见她的确一丁点儿伤都没受,心里还悬在半空中的大石方落回了原地,满是庆幸的道:“幸好那位公子及时出手相救,不然小姐今儿可就要吃大苦头了。” 顿了顿,想起顾蕴先前称那位救人的公子为“慕公子”,二人之间说话时彼此客气归客气,却也隐隐带着几分熟稔,忍不住纳罕道:“才我听小姐与那位公子说话的口气,倒像是彼此认识一般,既然彼此认识,那位公子又才救了小姐,小姐何以待人家那般冷淡,别说谢礼了,连句稍有诚意些的道谢话都没有,这种事,不是应该问清楚了那位公子家住何处,回头回了大夫人,打发人备一份厚礼送上门,方是情理中应有之事吗?” 最重要的是,那位公子生得可真好看,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连几位少爷和沈家表少爷都远远及不上,小姐怎么偏就对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呢? 顾蕴闻言,就知道卷碧并没有认出慕衍来,话说回来,他今日穿的宝蓝色袍子料子虽不甚华贵,架不住人长得好,漆黑的眉,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梁,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实在是引人注目得紧,也就不怪卷碧不能将他与前两次那个落拓狼狈,浑身血污的他联系在一起,而是不自觉就为他说起好话来了。 食与色,从来都是人的本性,男女老少,概莫能外。 倒是刘妈妈经过见过的人多些,眼光也要老辣些,听得卷碧的话,立刻道:“卷碧姑娘竟还没认出那位公子来吗?那人就是当初在我们去保定的路上,劫持过小姐的那个人啊,这样的人,要小姐如何对他不冷淡,又要小姐如何回了大夫人,备厚礼打发人送上门?当初小姐脖子上的淤青,可足足养了十多日,才消了呢,为此那么热的天小姐也只能一直穿高领的衣裳,差点儿就捂出痱子来了,卷碧姑娘日日近身服侍小姐,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能不知道不成?” “什么?那位公子竟是当初挟持过小姐的那个人?”卷碧柳眉倒竖,又惊又怒,这才明白过来顾蕴何以会对其那么冷淡,偏自己还为其大放厥词,小姐这会儿心里还不定怎生不高兴呢。 忙红了脸嗫嚅道:“小姐,都是我不好,见那人今日换了身好衣裳,一下子人模狗样起来,便、便、便色迷心窍了,还请小姐恕罪,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色迷心窍? 顾蕴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家卷碧怎么这么可爱,竟然说自己色迷心窍,色迷心窍的不都是男人吗,哪有女孩子家这么说自己的? 不过她最喜欢卷碧的,也自来是她的心直口快,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由笑向刘妈妈道:“刘妈妈听见了吗,卷碧竟然说自己色迷心窍,哪有女孩儿家这样说自己的?” 刘妈妈也忍俊不禁:“是啊,卷碧姑娘,你这话当着小姐和我们屋里的人说说也就罢了,当着别人的面儿,可千万一个字也说不得。” 顿了顿,又道:“也不怪卷碧姑娘要色迷心窍,我也没想到那位慕公子竟生得那般好,我也是先听出了他的声音,后来又听小姐叫他‘慕公子’,才认出了他的。不过这事儿也给小姐提了个醒儿,那就是卷碧姑娘年纪已不小了,只怕小姐要趁早为她做个打算才是,哈哈哈……”话没说完,已难得大笑起来。 卷碧闻言,脸就更红了,不过不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羞涩,跺脚道:“刘妈妈多早晚也学坏了,小姐,您也不管管刘妈妈!” 顾蕴也笑:“刘妈妈又没说错,我的确该趁早为你做个打算了,还有锦瑟几个也是一样,你们放心,我总不会亏待了你们就是。” 说得卷碧越发的羞涩难当,不敢闹顾蕴,便扑到刘妈妈身上扭股儿糖似的厮缠起来,一时主仆几个笑作了一团,倒是很快便回到了显阳侯府。 不想在二门外下了车,途经通往饮绿轩的必经之路上,却遇上了顾葭带着自己的奶娘和两个丫鬟在园子里赏菊。 顾蕴一如既往的不理顾葭,看见了她也只当没看见,她主仆三人的目标却不小,顾葭便是想装看不见也不可能,只得强笑着上前屈膝给顾蕴见礼:“姐姐才从外面回来吗?” 顾蕴为嫡更为长,对她视而不见旁人不会挑顾蕴的不是,且以顾蕴的性子,纵挑了也没用,她却位卑人小,若胆敢也这么做,等待她的只怕就是顾蕴的谩骂甚至是责打了。 思及此,顾葭不由攥紧了拳头,低垂下了眼眸。 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顾葭应声缓缓抬起头来,果然只看见被刘妈妈和卷碧簇拥着走在中间的顾蕴优雅笔挺的背影。 “呸!”顾葭对着顾蕴的背影就啐了一口,“仗着有个好外家,仗着手里有几个银子,还有几个对她言听计从的狗腿子,轻狂得都快要上天了,成日里想什么时候出去便什么时候出去,想什么时候回来便什么时候回来,把我们显阳侯府当菜园子了不成?还一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样子,也不知是去哪里鬼混了回来,我们显阳侯府的脸都快要被她丢光了!我一定要回了祖母,请祖母她老人家狠狠申饬责罚她一顿,让她知道,这是顾家不是平家,她休想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一席话,说得她的奶娘周妈妈和两个丫鬟脸都白了,周妈妈娘因忙小声道:“小姐,您小声一点,小心隔墙有耳,万一传到了四小姐耳朵里,可了不得……” “有什么了不得!”话没说完,顾葭已怒声道:“我就说她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她难道还敢杀了我不成!我就要说,我偏要说!” 话虽如此,声音却不自觉的低了下来,显然心里也知道自己惹不起顾蕴。 周妈妈早见惯了顾葭在背后说顾蕴时的色厉内荏,闻言知道她已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只不好下台,遂又捡了好话细细劝了她一回,什么‘您有太夫人和二爷疼您,四小姐却什么都没有,您何必与她一般见识?’,什么‘四小姐这个脾气,将来势必要吃大亏的,而您有太夫人做主,想也知道将来前途会是何等的光明,将来且有您笑着看她哭的时候呢!’。 到底劝得顾葭面色稍缓,主仆一行回了嘉荫堂。 琼珠琼芳两个正领着小丫头子摆饭,瞧得顾葭进来,众人忙屈膝行礼,琼珠还向里面通报道:“太夫人,五小姐逛完园子回来了。” 片刻,便见彭太夫人扶着齐嬷嬷的手出来了,顾葭忙上前牵了她另一只手,祖孙两个行至桌前,对坐着用了午膳。 彭太夫人便让顾葭先回屋歇着,她则屏退琼珠琼芳等人,继续与齐嬷嬷说起体己话儿来:“……记得千万挑几个好生养的,相貌都是次要的,横竖将来孩子生下来后,也是多半要留子去母的,生得次一些好啊,省得冲儿届时舍不得。等人买回来后,也别送去宁安堂,只悄悄儿送来嘉荫堂养着即可,届时等她们有了身孕,周氏那泼妇就算气死也于事无补了。” 齐嬷嬷一一应了,欲言又止道:“这些都好说,就怕五小姐那里……您不是答应了她,在彭姨娘为她生一个亲弟弟之前,不赏人给二爷的吗?我怕回头五小姐知道了,要与您闹别扭……” 彭太夫人不在意道:“我不过是哄小孩子随口那么一说罢了,葭儿信你也信?梅珍那蹄子若能生,这么多年早替我生了个孙子了,可她却几年没有动静,只怕这辈子都不能生了,我若真等着抱她给我生的孙子,只怕等到我死还未必能等到呢!横竖将来新人生下了儿子,也是要抱到我跟前儿养着的,葭儿与他从小一处起卧,也与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不差什么了,她自来懂事,必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不妨顾葭在回屋的路上,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想告顾蕴一状,因命周妈妈几个先回屋,自己则又折回了彭太夫人的正房。 可巧儿就听见了彭太夫人与齐嬷嬷这番对话,当下便气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祖母嘴上说疼她,却连这样一件小事都不肯满足她,说什么留子去母,父亲的性子谁不知道,最是怜香惜玉的,若将来新人真替他生了孩子,他怎么可能舍得将其打发走? 自然祖母所谓的‘与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也不差什么了’便只能是一句空话,谁会白放着自己的亲娘不去亲近,反去亲近旁人的,尤其她的姨娘与新人之间还存在着竞争关系。 然顾葭长到这么大,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自然知道眼下不是与彭太夫人哭闹的时候,祖母可是她在这府里最大的靠山,一旦惹了祖母的厌,她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倒不如装作不知道这回事儿,回头再设法将消息传到嫡母耳朵里去,以嫡母那个善妒跋扈的性子,到时候自会与祖母打擂台,祖母的如意算盘便只会落空,若是嫡母于一气之下,能将腹中的孩子也给气掉了,那就最好不过了。 顾葭心里有了主意,遂如来时一般,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回了自己的屋子。 才由周妈妈服侍着换了衣裳,就有小丫鬟进来屈膝禀道:“小姐,姨娘来了。” 顾葭立时满心的不耐烦。 对彭氏,她如今的感情很复杂,既有出于骨肉天性的天然亲近,不然先前她也不会打发人去给彭氏通风报信了,却又忍不住满心的厌烦与嫌恶,当初若不是彭氏自甘下贱未婚先孕最后只能委身父亲做妾,她又岂会一生下来便低顾蕴一等,不但行动就要看顾蕴的脸色,府里其他人看她时的目光也多暗含鄙薄与不屑,就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可人既已来了,她也不能拒之门外,只得沉声命那小丫鬟:“请姨娘进来罢。” 拜这些日子周望桂一心养胎所致,彭氏的日子倒比以往好过了许多,周望桂的人也不可能时时都拘着她,所以她终于有了偶尔走出宁安堂的机会,譬如现下。 “葭姐儿,我做了你爱吃的玉带糕和金丝卷儿,你趁热尝尝可还喜欢,若是喜欢,以后我日日都亲手做了打发人给你送来。”彭氏看向女儿的目光里满是慈爱。 顾葭却满脸的冷漠:“姨娘有空还是多想想怎么讨父亲喜欢的好,我这里以后便别来了,祖母难道还会少了我点心吃不成?” 彭氏的笑就僵在了脸上,好半晌方强笑着继续道:“我自然知道太夫人不会少了你点心吃,可这是我亲手做的,意义又不一样,我……” 一语未了,顾葭已冷声道:“怎么不一样了,难道姨娘日日在厨房为夫人做这做那的,还上瘾了不成?我还是那句话,姨娘有那个时间,还是多想想怎么讨父亲喜欢的好!” 不顾彭氏越发惨白的脸,又道:“我正说要打发人去与姨娘传话,祖母前几日答应我不会赏人给父亲,原来是哄我玩儿的,她已打发齐嬷嬷在采买人了,打算人买回来后,就悄悄儿养在嘉荫堂,等有了身孕后,夫人也只能无计可施。姨娘记得把这话悄悄儿透到夫人耳朵里,如此祖母的盘算便只能落空了,至于你自己,则趁此机会,早些为我生个弟弟是正经,这岂不比你给我做再多点心强一千倍一万倍?” 看着女儿只一副与自己公事公办,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彭氏心里霎时又苦又涩,连安慰自己女儿终究还是想着她的,不然不会为她出谋划策都不能减少她心里的苦涩分毫。 到了傍晚,顾蕴也知道彭太夫人的打算了。 彭太夫人与齐嬷嬷商量为顾冲添新人时虽将众服侍之人都屏退了,但既然顾葭能无意听见她们的对话,别人自然也多少能听见几句,顾蕴出手大方不差钱儿又是在显阳侯府出了名的,反观彭太夫人,因为前些年赔了五万两银子,真正是元气大伤,至今都缓不过来,是以嘉荫堂上下的吃穿用度和赏赐都是大不如前,自然有的是人愿意去顾蕴跟前儿讨好卖乖。 顾蕴立刻叫了当值的锦瑟和明霞替自己更衣,这事儿得趁早让周望桂知道才好,不然回头真让彭太夫人如了愿,周望桂还不知得气成什么样儿,若是以往还罢,如今她腹中却怀着孩子,可不能让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 一时到得宁安堂的正房,周望桂正由江嬷嬷服侍着吃燕窝粥,瞧得顾蕴进来,立刻笑道:“你怎么来了,吃过饭了吗,我正要摆饭呢,要不你与我一块儿吃点?” 那日周夫人回去后,打发人寻了好久,都没寻到称意的谢礼送给顾蕴,遂将自己当年陪嫁的一个三百亩的庄子送给了顾蕴,又承诺将来定会为顾蕴寻一门好亲事,倒弄得顾蕴有些汗颜,她帮周望桂,从来都不是为了周望桂和周家……是以投桃报李回了周望桂不少好东西,也时常过来宁安堂陪周望桂说话儿,继母女之间的关系,于以前的客气之外,总算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亲近。 见周望桂面色红润,一脸的喜悦与满足,顾蕴笑道:“我已经吃过了,就不叨扰母亲了。”并没直说自己的来意。 但周望桂岂会连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加快速度用完了燕窝粥,就着小丫头子的手漱了口,便笑着问道:“说罢,你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顾蕴想了想,索性一鼓作气把事情的起因连同自己帮周望桂想的应对法子都说了:“……母亲可能不知道,当年彭姨娘之所以能够进门,除了祖母赔了我五万两银子以外,彭姨娘还写了卖身契与我的。您不妨让人递话给祖母,说您已知道这件事儿了,正打算高价从我手里将彭姨娘的卖身契买到手,届时彭姨娘是走是留,就只能由您说了算了,问祖母可还要赏人给父亲?横竖祖母已为父亲抬举了新人,您卖了彭姨娘,谅谁也不敢说您半句‘善妒’的话!” 如此祖母便不敢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彭氏再不好,也是她的亲侄女儿,真被周望桂卖了,不但彭五太太不会善罢甘休,彭家的脸和她自己的脸也要丢尽了。 而且还有一个顾葭在,且不说祖母和父亲对顾葭的感情,就算他们对顾葭一点儿感情都没有,顾葭总是显阳侯府的五小姐,怎么能有一个被卖入贱籍的生母?一旦传扬开来,顾葭也不用做人了;纵能一直不叫外人知晓,谁能能保证顾葭心里不会记恨祖母和父亲的? 周望桂却是个爆碳脾气,虽然事情还没发生,顾蕴也已替她想出了解决的法子,还有江嬷嬷与周嬷嬷在一旁软言劝她,她依然气得柳眉倒竖,冷笑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婆婆,不盼着儿子与儿媳和和美美,不盼着长子嫡孙,反而日日变着法儿的往儿子屋里塞人,变着法儿的想要儿子多几个庶子庶女的,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嫁进了顾家,做了她的儿媳妇!” 又骂顾冲:“什么本事都没有,还日日想着娇妻美妾,呸,也不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老虔婆还以为自己是在爱儿子了,岂不知若不是因为她,她儿子指不定不会变成今日这般眼高手低一事无成!” 急得江嬷嬷与周嬷嬷直恨不能去捂她的嘴,二爷再不好,也是四小姐的亲生父亲,夫人怎么能当着四小姐的面儿这样说二爷呢,这不是摆明了当着和尚骂秃子吗? 江嬷嬷只得赔笑向顾蕴道:“我们夫人也是一时气糊涂了,还请四小姐别放在心上。” 顾蕴笑道:“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倒是嬷嬷记得多解劝解劝母亲,为了那起子糊涂人气坏自己的身子,未免忒不值当。时辰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母亲了,且先回去了。” 起身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余下周望桂又咒骂了彭太夫人与顾冲母子一回,才在江嬷嬷与周嬷嬷的轮番解劝下,渐渐平息下来。 过了两日,顾蕴便听说了彭太夫人打消去外面为顾冲采买好生养的女子的念头。 她不由勾了勾唇角,让周望桂替父亲生孩子,都是她看在周望桂也不容易的份儿上,开的天恩了,祖母竟还想得陇望蜀,想再有其他孙子,真是做梦! 同样暗自称愿的,还有彭氏与顾葭,离周望桂生产且还有八个月呢,也就是说,这八个月顾冲除了歇在书房,便只能歇在彭氏屋里,就不信整整八个月的时间,还不能让她们心想事成。 只是彭太夫人因彭氏的缘故又在周望桂那里栽了跟头,还是个大跟头,恼怒憋屈之余,再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种种不顺,而这些不顺都是因彭氏而起,又岂能不后悔,岂能不迁怒于彭氏? 连带在顾葭面前都是好几日没有好脸色,弄得彭氏不必周望桂的人看着她,她已自觉的待在屋里日日做起针线来,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日散了学,顾苒不由分说便拉了顾蕴的手道:“今儿你就别回自己屋里吃饭了,且去我娘那里与我们一块儿吃,吃完我有好事与你说呢。” “什么好事,在这里说不得?”顾蕴笑道,倒是没甩开她的手,任由她拉了自己往朝晖堂方向走,反正她隔三差五就要去祁夫人那里蹭饭的。 顾苒是个藏不住话的,见顾蕴感兴趣,哪里还忍得住,立刻道:“我娘昨儿个收到益阳长公主府的帖子,邀请我们这个月二十二去赴宴,你不知道,益阳长公主府的花园可大了,还有个大湖,我们到时候可以去划船了。” 益阳长公主是今上的胞妹,自来极得帝后眷顾,府邸堪称是所有王爷公主里的头一份儿,只是益阳长公主生性喜静,一年里也难得办一次宴会,故顾苒才会这般兴奋。 只是顾蕴对这些实在提不起兴趣,便只是道:“我有些晕船二姐姐难道不知道?到时候我就不去了,几位姐姐玩得开心一点罢。” 顾苒忙道:“你怎么能够不去呢,你不去还有什么意义?不行不行,你一定得去,就当是陪我了。我已与我娘说好,明儿便不上学了,而是请了天工坊和宝华楼的人上门来,给咱们赶制新衣裳新首饰,今儿已经十七了,得让他们日夜赶工才行,不然就来不及了。”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顾蕴的注意力却全部放在了那句‘今儿已经十七了’上,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今日竟然已是九月十七了,她成日里琐事缠身的,倒是没意识到。 问题的关键在于,前世那位倒霉的太子殿下的死期是九月十五,也就是前日,可这两日,她并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太子薨逝了的传言,纵然太子再不得宠,到底是储君,他若薨逝,岂能不昭告天下的? 唯一的解释,便是太子至今还活着,可这怎么可能,前世太子的死期的的确确是九月十五,难道这一世太子的大限之期竟发生了变化不成? 那这个月下旬的秋狄就更是势在必行了,前世连太子的薨逝都未能让皇上改变行程,这一世太子好歹还活着,——只盼太子好歹能拖到皇上出发去木兰围场之前再薨逝,那样她便能有更多的时间来想出让大伯父改变主意,不再如前世一般侍驾去木兰围场了。 稍后见到祁夫人,祁夫人果然也与顾蕴提了二十二日去益阳长公主府赴宴之事:“……前几年你一是要守孝,二是年纪还小,我便没有带你出门去赴宴,如今你已是大姑娘了,也该有自己的交际圈子了,明儿可得好生做两身衣裳选几样首饰才是。” 又笑向顾菁姐妹几个道:“你们几个也是,断不能丢了我们显阳侯府的脸。” 姐妹几个忙应了,顾菁因微皱眉头问祁夫人道:“娘,五妹妹那里,可要带了她一块儿去?” 祁夫人带女儿侄女们出去赴宴,还有另一个目的,便是好让别家知道自家有几位小姐,为将来相看说亲时做准备,顾葭虽还不到六岁,也勉强可以亮相于人前了,且姐妹们都去,就她一个不去,也实在有些打彭太夫人的脸。 “五丫头年纪还小呢,且等几年再说罢。”祁夫人脸上的笑一下子淡了许多,让她带顾葭出去赴宴,没的白恶心坏了她! 娘们儿几个说得一回闲话,金嬷嬷便领着杏林几个安设桌椅,摆碗安箸,然后传了午膳。 因事先知道顾蕴要来吃午饭,祁夫人一早便命厨房加了菜,满满的摆了一桌,很是丰盛。 大家各自坐下净了手,然后安安静静的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时,祁夫人忽然捂住了嘴巴,把一旁服侍的金嬷嬷唬了一跳,忙问道:“夫人,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顾菁姐妹几个闻言,忙也抬起了头来,就见祁夫人的脸色很是苍白,额头还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一看就知道是不舒服了,顾菁也急了,忙上前几步道:“娘,您哪里不舒服?杏林姐姐,快让人拿了娘的对牌去请太医,快!” 祁夫人摆了摆手,正要说自己没事儿,不防就“哇”的一声吐了满身。 顾苒与顾芷都吓得脸色发白,惟有顾菁还勉强保持着几分冷静自持,一叠声的命人:“再去人催请太医!另外立刻打发人去给爹爹报信,再将大爷自学堂接回来!”又与金嬷嬷一道,亲自扶了祁夫人去内室。 顾蕴本想站出来暂时主持一下大局的,见顾菁什么都考虑到了,遂什么都没说,只暗暗攥紧了拳头,看大伯母的样子,倒像是妇人害喜时的症状,希望老天爷这次也千万要站在她这一边啊! 顾韬与顾准父子两个一前一后的回来后,不一时,太医也到了,祁夫人正白着脸与顾准说话儿:“妾身不过只是有一点不舒服罢了,谁知道菁儿小题大做,竟急急忙忙的打发人把侯爷请了回来,没有耽误侯爷的公务罢?” 顾准笑道:“是公务重要,还是人重要?夫人且别多想,先让太医请脉是正经。”命人请了太医进去。 那太医先给顾准见了礼,然后便隔着丝帕将祁夫人两手的脉搏都探了一回,才抱拳笑向顾准道:“恭喜顾侯爷,贺喜顾侯爷,夫人是喜脉!” 喜脉? 顾准与祁夫人闻言都怔住了,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还是金嬷嬷在一旁顾不得尊卑急急追问了太医一句:“太医,您可诊确切了,我们夫人的确是喜脉?” 太医则捋须笑着回了一句:“夫人千真万确是喜脉,下官医术虽不算太医院的翘楚,却自信绝不会连喜脉都诊错!” 才让顾准与祁夫人相继回过神来,顾准立时满脸的狂喜,语无伦次的与那太医道:“多谢钟太医,多谢钟太医,本侯真是太高兴了!来呀,好生送了钟太医出去,记得,诊金按十倍付!哈呀,我终于又要当爹了,真是太高兴了,真是太高兴了!” 祁夫人则于满脸的惊喜之外,又还有几分害羞,她都是三十有余,女儿很快就要出嫁,很快就要做外祖母的人了,谁能想来,竟然还能在这个年纪怀上身孕,来个老蚌生珠呢? 这一切都要感谢蕴姐儿和平老太太,若不是平老太太给了她那张方子,她岂能有今日? 金嬷嬷在一旁也是要喜疯了,赶着太医一个劲儿的问道:“太医,我们夫人这个年纪了,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您看以后您是隔几日来给我们夫人请一次脉的好?我们夫人要不要卧床静养?对了,还有……” 说得顾准如梦初醒,忙也赶着太医一叠声的问起来,毫不夸张的说,比之他第一次当爹时,其重视程度也不遑多让了,毕竟他也是快四十的人了,膝下却只得顾韬一个儿子,若妻子这胎能再生下一个儿子,他便再不用担心后继无人了! ------题外话------ 继续丧心病狂的万更中,请大家叫我蜜蜂瑜,O(n_n)O~   ☆、第六十回 管家 提醒 顾菁姐妹兄弟几个隔着屏风隔成的梢间听得太医说祁夫人是喜脉,顾菁顾苒与顾韬三个自不必说,立时都是喜不自禁,同胞兄弟越多,于他们母子的将来越有保障,说句不害臊的,将来顾菁与顾苒去到夫家后,也多一重靠山,于顾韬来说,则是将来不论做什么事都多一个最得力最可靠的帮手,他们岂能不高兴? 顾蕴也是满心的喜幸,大伯母有了身孕,就算事情仍不可避免的会朝着前世最坏的方向发展,至少也比前世多几分扭转大局的希望,何况事情还未必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大伯母时隔九年后再次有孕,大伯父心里有多高兴可想而知,万一他因放心不下大伯母,此番便不随圣驾去木兰围场了呢? 惟独顾芷满心的复杂与苦涩,说来她姨娘比嫡母还年轻好几岁呢,可这么多年下来,她姨娘却再无音讯,反倒是嫡母,竟在这个年纪再次有了身孕,不管嫡母这胎是男是女,势必都会越发分去父亲待她本就寥寥无几的那点儿疼爱,于她和她姨娘来说,实在是一个堪称灾难性的噩耗啊! 好在顾芷自来沉默隐忍,也没人会知道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外面顾准越问太医便越觉得要注意的事项实在太多,索性命金嬷嬷好生服侍着祁夫人,他自己亲自引了太医去外书房,把一应注意事项都写出来。 顾菁姐妹兄弟几个这才得了机会去祁夫人床前向她道喜兼嘘寒问暖。 祁夫人的脸色仍有些苍白,但于苍白中,却透着一抹红润,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喜的,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只是听得儿女们向自己道喜时,看着幼子都快有自己高了,她仍是忍不住羞赧起来,有些不自然的道:“方才吓坏你们了罢,尤其是韬哥儿,从学里一路疾赶回来,这会儿可已缓过来了?” 顾韬笑道:“娘放心,儿子好得很,倒是您,以后可得好生将养着才是,凡事且有父亲做主,还有几位姐姐帮衬您呢。” 祁夫人点点头,又看向顾蕴:“好孩子,这次真是多亏你了,大伯母一定会将你的好都铭记于心的。” 当着顾菁姐弟的面儿,话不好说得太明,但顾蕴已然听明白了,笑道:“都是大伯母您自个儿有福气,于我何干?就像韬弟说的,大伯母以后只管安心将养身体,现下天大地大,都及不上大伯母腹中的弟弟大。” 说得祁夫人越发的喜悦,暗下决心,若自己这胎真是男孩儿,一定得重谢顾蕴与平家一番才是。 娘儿们正说着,外面有人禀道:“表少爷给夫人问安来了。” 祁夫人一听沈腾来了,便知道定是他也听说了自己不舒服的消息,这会儿还不定怎生着急呢,忙道:“快请表少爷进来。” 俄顷,便见沈腾满头大汗的进来了,顾不得与祁夫人行礼与顾菁等人问好,便先急声问道:“我听说姨母不舒服,可已请太医来瞧过了?太医怎么说?姨母这会儿可觉着好些了?” 连珠带炮的问了一串问题,才发现屋里的气氛并不若他想象中的那般沉重,而是十分轻松和煦,再看祁夫人的脸色,虽有些苍白,眼角眉梢却分明盛满了喜悦,几位表姐表妹也是一样。 沈腾本就聪明过人,心里很快便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果然就听金嬷嬷喜气洋洋的道:“表少爷别着急,我们夫人不是生病了,而是有喜了,您很快又要做表哥了。” 猜测得到证实,沈腾松了一口气,少不得要与祁夫人道贺一番,然后才由顾韬陪着,告辞回了外院,纵是亲姨母,祁夫人的内室他也是不好多待的,何况几位表姐表妹还在,就更该避嫌了。 沈腾倒是很想趁此机会与顾蕴说几句话儿的,得知祁夫人不是生病而是有喜后,他的注意力便泰半放到了顾蕴身上。 却也知道眼下不是好时机,只得趁众人都不注意时,深深看了顾蕴一眼,才随顾韬却行退了出去。 很快整个显阳侯府上下便都知道在继二夫人诊出喜脉后,大夫人也诊出了喜脉,关键顾准大喜之余,立刻命人传话下去,阖府上下都赏一个月的月钱,说是让大家都沾一沾喜气。 这下纵还有谁不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纷纷口沫横飞的说‘大夫人可真有福气’、‘咱们府里多久没有遇上这样双喜临门的大喜事了’云云,一时间府里是热闹至极。 彭太夫人却气得几欲吐血,等不及屏退屋里服侍的人,便将手里珐琅彩三君子的茶盅给砸了,大力拍着桌子恨声道:“一个个儿的都来与我作对,一个个儿的都不是好东西!呸,都够年纪做外祖母的人了,还好意思日日霸着男人不放,半点正室夫人的体面都不要,也不怕人笑话儿她老树开花,丢也丢死人!” 本来彭太夫人就正因周望桂威胁要卖了彭氏,不得不暂时忍气搁浅为顾冲采买好生养的新人的打算而气得发疯,谁知道在这个当口,已经十来年不曾有孕,以她的年纪根本就不可能再生养的祁夫人竟也诊出了喜脉,——老天爷怎么能这么不开眼,她不过就是想要一个贴心的亲孙子而已,却始终不肯给她,反倒是她一直记恨的人,一个个儿都诊出了喜脉,原来老天爷骨子里也是个欺软怕硬的! 齐嬷嬷闻言,只想去捂彭太夫人的嘴,可又不敢真的这么做,只得使眼色命琼珠琼芳等人都退下,并管好自己和底下人的嘴巴后,才凑上前小心翼翼的劝起彭太夫人道:“太夫人别生气,不就是大夫人有了身孕吗,以她的年纪她的身体,纵真将孩子生下来了,也未必能养得活,何况她还未必能生下来,更大的可能性是……母子俱损,咱们只等着看好戏也就是了。” 好话说了一箩筐,彭太夫人却仍是满脸的怒气,丝毫不为所动。 齐嬷嬷没奈何,只得绞尽脑汁又道:“对了,大夫人有了身孕,那便再不能管家了,而且二夫人也有了身孕,府里便没有能管家的人了,大夫人连个借口都找不到,眼下可不正是太夫人夺回管家大权最好的时机?太夫人可千万别因小失大,当务之急,将管家大权夺回来才是正经!” 夺回管家大权便意味着府里那些个踩高拜低的东西再不敢不将她放在眼里,更意味着她又能有额外的进项了,而且请神容易送神难,将来祁氏想再将管家的权利要回去,就得看她几时高兴几时乐意了。 彭太夫人这才面色稍缓,沉声道:“你说得对,当务之急,是将管家大权夺回来,总不能鱼和熊掌都让她们得了去,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齐嬷嬷闻言,方暗暗舒了一口长气,总算太夫人不继续发脾气了,只是万一她们夺不回管家大权,不知道太夫人会不会越发的怒不可遏? 大夫人与二夫人是不方便管家了,可还有几位小姐在呢,尤其是大小姐,身份与能力都足够,万一……齐嬷嬷担心归担心,却识相的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而是请示起另一件事来:“太夫人,如今大夫人有了身孕,您要不要亲自去朝晖堂瞧瞧?也好顺便提提对牌的事。” “不去!”彭太夫人断然道:“我嫡亲儿媳有了身孕我都没亲自去瞧,她祁氏算哪棵葱哪棵蒜,要我亲自去瞧她?你比照周氏那泼妇的例,替我挑几样药材补品送去朝晖堂也就罢了。” 虽然当初她没亲自去看周望桂是因为顾葭忽然不舒服,她不放心所以只能打发了齐嬷嬷去,但既然去瞧周望桂是打发的齐嬷嬷,如今去瞧祁氏自然也是一眼,她可向来都是将一碗水端平了的。 齐嬷嬷闻言,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屈膝行礼,退下打点送祁夫人的药材补品去了。 稍后祁夫人收到齐嬷嬷送来的药材补品后,当面自是道谢了一番,待齐嬷嬷一离开,便立时冷下脸来,吩咐金嬷嬷:“立刻把这些东西给我拿去扔了,没的白脏了我的屋子。” 金嬷嬷毫不犹豫就应了,叫了杏林进来,命她亲自去处理彭太夫人送来的东西后,才与祁夫人道:“我方才还担心太夫人会亲自来瞧夫人呢,就算她不敢对夫人怎么样,夫人少不得也要起身给她见礼奉茶什么的,幸好她只打发了齐嬷嬷来,不然受累的还是夫人。” 祁夫人冷哼道:“当初二弟妹有孕,她都只打发了齐嬷嬷过去,那可是她的嫡亲儿媳,何况我只是继子媳妇?她又不像早年那样,一味的装贤良了,我倒是一点不担心这个。” 顿了顿,“我担心的是,她会趁此机会,将我交出对牌。好容易这几年我才将她的人捋了个干净,我可不想等我出月子后,再劳神费力一次!” 金嬷嬷闻言,皱起了眉头:“这事儿倒也不难,大小姐素日便跟着夫人管家惯了的,完全可以接夫人的手,只是得侯爷发话才好。” 祁夫人道:“嬷嬷倒是与我想到了一块儿去,不过光菁儿一个人还不够,太夫人到底是长辈,夏家诗书传家,又自来最是讲究仁孝的,如今菁儿就是那细瓷,太夫人就是那瓦罐,我可舍不得让菁儿的名声有一丁点儿的瑕疵,所以我打算回了侯爷,让苒儿和三丫头并蕴姐儿三个与菁儿一道管家,如此我便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你让人去问一下侯爷这会儿可得空,若是得空,请侯爷进来一趟。” 顾菁几年前便由顾准和祁夫人做主,许给了南直隶望族夏家二房大老爷,也是翰林院编修的夏大人的长子夏纪为妻。 夏家诗书传家,自前朝起便是南直隶出了名的书香世家,历来人才辈出,最难得的是,夏家还有一条家规,男子必须年过四十仍无子后方能纳妾,谁家真心心疼女儿的父母听得这样的条件能不心动? 当年两家开始议亲时,夏纪连个秀才都还不是,顾准与祁夫人依然十分满意这门亲事,拿出十足的诚意,方与夏家结了亲。 事实也果然证明夫妻两个极有眼光,如今夏纪已是秀才,只等明年秋闱高中后,两家便择日办喜事了。 祁夫人好容易才让女儿成了夏家的媳妇,眼见女儿过门后便能有好日子过,如何肯让旁人破坏了女儿的幸福?自然要将任何可能有的威胁都直接杜绝在摇篮中。 待金嬷嬷吩咐下去后,祁夫人方又与她道:“待会儿你亲自去一趟饮绿轩,把我的打算我的顾虑都告诉蕴姐儿,请她不要怪我自作主张,我也是实在没有旁的法子了。另外再把我一直珍藏着的那两粒金刚石与四小姐送去,就说东西有价情义无价,虽然这两颗金刚石不能表达我心里谢意的万中之一,到底聊胜于无,请她不要嫌弃,留着玩儿罢。” 金嬷嬷一一应了,虽有些舍不得那两粒金刚石,想着便只是其中的一粒将来让大小姐陪嫁去了夏家,已足以震住夏家所有的人,何况是两粒。 可想起自家夫人若不是因着四小姐,此番也不可能再有孕,立时觉得那两粒金刚石也算不得什么了,遂亲自去将东西找出来,用匣子装好了,去了饮绿轩。 顾蕴才用完晚膳,正在院子里散步消食,金嬷嬷忙赔笑着上前与她见了礼,然后一前一后进了屋里说话。 金嬷嬷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把祁夫人的话一字不漏学了一遍,末了奉上那两粒金刚石,请顾蕴务必笑纳。 顾蕴见那两粒金刚石都有黄豆大小,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一颗少说也要值几千两银子,放在京城稍微次一点的勋贵之家,譬如前世的建安侯府,都可以当传家之宝了,不由暗暗点头,大伯母也算是够有诚意了。 她也不推辞,命一旁服侍的如嬷嬷将匣子收了,才笑向金嬷嬷道:“劳金嬷嬷回去转告大伯母,本来东西名贵,我不该收的,但长者赐不敢辞,我不收倒是辜负大伯母的一片好意了,所以只能腆着脸收下,还请大伯母不要笑话儿。至于大伯母让我帮着大姐姐管家之事,承蒙大伯母看得起我,我自是义不容辞,请大伯母只管放心。” 前世顾菁的亲事刚定下时,人人都觉得她太委屈,身为堂堂显阳侯的嫡长女,纵然是娘娘王妃她也做得,夏家是有几百年传承的书香世家不假,可整个大邺似夏家这样的所谓书香世家难道少了,唯一可取的,也就是四十无子方可纳妾那一条了。 但随着五年后夏纪进士及第,先在庶吉士馆待了三年,再到刑部做了三年给事中……等到前世顾蕴终于在等同九死一生后控制住了建安侯府的局面时,夏纪已是从三品的小九卿之一光禄寺卿了,其时夏纪还不到三十岁,可谓是前途无量。 更难得的是,夏纪并不因显阳侯换了人,顾菁没有父母撑腰,只余下连面子情儿都薄的祖母二叔便看轻或是薄待她,不但始终待顾菁如初,在顾菁过门几年后因小产伤了身子,于子嗣上比先时越发艰难,主动提出要给他纳一房良妾时,也拒绝了顾菁,只说儿女之数都是天定,若有自然最好,若没有,便从侄子们里过继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蕴后来倒是并没亲见过顾菁,只是听说在父亲死后,彭氏母子被她逼得走投无路时,曾腆着脸求到过顾菁名下,只可惜顾菁连见都见他们。 她还不止一次听说,顾菁过得极好,大有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漂亮之势,惹得满京城的贵妇们都艳羡不已,可见日子是真过得顺心,也可见大伯父与大伯母的眼光是何等的好。 不像她母亲和她,虽不至于有眼无珠,却也是识人不清,以致误了终生! 金嬷嬷得了准话,惦记着祁夫人那边,便也不再在饮绿轩多待,又奉承了顾蕴几句,便急急的告辞去了。 如嬷嬷将那两粒金刚石收好折出来时,金嬷嬷已经离开了,她便说道:“小姐,大夫人这是摆明了想借您之手,与太夫人打擂台呢,您又何必应下这明显不讨好的差事?难道大小姐的名声容不得有半点瑕疵,您的名声就可以随意糟蹋了?说来您也是十岁的人了,将来……” 将来后面的话如嬷嬷没有说出来,但顾蕴岂能猜不到,她不好告诉如嬷嬷自己这辈子根本没打算嫁人,所以名声这东西,她实在犯不着为其所累。 遂只是笑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何况果真让祖母又管了家,她手里岂非就有进项,岂非又能威风起来了?我可不想让她日子过得太舒坦,我只喜欢看到她日子过得紧巴巴,府里的人都对她阳奉阴违,所以,我何乐而不为呢?” 如嬷嬷闻言,想着的确是这个道理,且自家小姐说亲还得好几年呢,纵京城不好说了,不还有平家吗,大不了亲上做亲嫁回平家也是就了,便也不再多说。 那边祁夫人其时也已与顾准说好,打明儿起便让顾菁领着妹妹们暂代管家一阵子了,当然她是不会说自己不想让彭太夫人趁机钻空子的,只是说:“菁儿至多二三年,就要出门子了,夏家内外二十几房,人际关系错综复杂,菁儿又是要做长媳的,不趁着现在便让她多历练,将来岂非让人笑话儿我们显阳侯府不会教女儿?苒儿芷儿和蕴姐儿也都年纪不小了,也是时候说亲了,尤其是蕴姐儿,太夫人与二夫人侯爷也知道,哪里指望得上她们,说不得只能妾身帮着暂代母职了。” 顾准仍沉浸在即将再为人父的喜悦中,自是祁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道:“那明儿一早你便让金嬷嬷召齐了管事妈妈们,当着大家的面,将对牌交给菁儿几个罢。这些都是小事,你别费神了,当务之急,安心养胎才是正经。” 祁夫人笑着应了,见时辰已不早了,因说道:“侯爷看今晚上是去宋姨娘屋里,还是胡姨娘屋里歇着去?妾身也好打发人先去说一声。” 话虽说得大度,心里却颇不是滋味儿,凭什么女人千辛万苦的怀孕时,男人不但不能为之分担一二,反而还要去与别的女人风流快活? 好在顾准想也不想便道:“我就歇在你这里怎么了,谁又规定妻子有孕时,必须与丈夫分房了?那些个寒门祚户,连被子都没多余的,难道人家就不生孩子了,不一样一个接一个的生,还个个儿都又健康又强壮?” 祁夫人心里方舒坦了不少,忙命人打水服侍顾准盥洗不提。 祁夫人倒是舒坦了,朝晖堂东跨院的胡姨娘与宋姨娘却怎么也舒坦不起来,尤其是宋姨娘,原以为今晚上侯爷怎么着也不会再歇在正房,而她不但有顾芷,还摆明了比胡姨娘漂亮,侯爷定会歇在她屋里。 是以宋姨娘从掌灯时分起,便精心妆扮好,在等着顾准了。 却没想到,等来等去没等到顾准,反而等来了他歇在正房的消息,宋姨娘立时气得直喘粗气,就没见过这样不尊重的正房夫人,都有身孕了还霸着男人不放,也不怕传了出去,笑掉别人的大牙? 可再生气宋姨娘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悻悻的让人打了热水来胡乱梳洗毕,草草睡下了。 不想次日起来,宋姨娘又收到消息,侯爷与大夫人已授意接下来一段时间里,由大小姐暂代大夫人主持府里的中馈,二小姐三小姐与四小姐从旁协理了。 宋姨娘这才转怒为喜起来,只要三小姐有体面,只要三小姐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她岂能没有好日子过? 与宋姨娘的喜形于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彭太夫人的怒不可遏。 本来早起时,她还正与齐嬷嬷商量,要怎样才能让祁夫人乖乖儿交出对牌,谁知道稍后便听说了祁夫人已将对牌当众交给顾菁姐妹几个之事。 彭太夫人立时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偏顾准与祁夫人还打发人来传话:“菁儿几个年纪都还小,若是有不周全不妥帖的地方,请母亲千万多多包涵,不要与她们一般见识,更不要生她们的气,只管高乐您自个儿的便是,横竖您是这府里的老封君,早该颐养天年了。” 言下之意,别想仗着长辈的身份挑顾菁几个的毛病,既老了就该服老,安安分分做你的老封君,别想旁的那些有的没的。 “太夫人,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 见彭太夫人先是气得眼睛发直,接着便直挺挺的往后面仰去,齐嬷嬷唬得声音都变了调,一面急着去扶彭太夫人,一面已迭声的命人去请太医。 彭太夫人却一连喘了几口气,自己缓了过来,嘶哑着声音喝道:“除了齐嬷嬷,其他人都给我退下,不叫谁也不许进来!” 琼珠琼芳等人闻言,忙屈膝行了个礼,鱼贯退了出去。 彭太夫人的眼泪这才流了出来,咬牙切齿道:“一个个儿的都来逼我,一个个儿都不肯让我称心,是不是非要将我逼上绝路,是不是非要逼死了我才肯甘心?我真后悔,当初为了贤名没有弄死他顾准,就算没有了贤名,老侯爷只剩下冲儿一个儿子,我便终有再出头那一日!我真的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这话齐嬷嬷如何敢接,纵然知道外面没有人敢偷听,也不敢接啊,只能弓背缩腰的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谁知道彭太夫人骂了一阵后,犹不解恨,竟发狠道:“不行,我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不能一错再错了!我要让顾准死,就算不能让顾准死,也要让顾韬死,让祁氏那贱人一尸两命,我要将本就该属于我儿子的爵位和家产都夺回来,我要做显阳侯府真正名副其实的太夫人!爵位与家产本就是祖上传下来的,凭什么就只能他顾准一个人受益,冲儿难道不是顾家的人,难道不是老侯爷的儿子?顾准已经做了这么些年的侯爷,也该轮到我的冲儿了!” 这下齐嬷嬷不敢再装死了,只得壮着胆子劝彭太夫人:“太夫人,您千万别犯糊涂啊,一个不好,可是会累得我们所有人都万劫不复的……若只是对付大少爷和大夫人,倒还有几分胜算,关键他们后面还站着个侯爷,果真大少爷和大夫人出了事,侯爷又岂肯善罢甘休?如此伤敌八百反而自损一千,委实不值当啊,还求太夫人千万三思。” 说完,“噗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下了头去。 别人不知道,齐嬷嬷岂能不知道彭太夫人早年的所谓贤良,的确是装出来的不假,却也是她不得不装贤良,老侯爷顾连胜自不必说,精明睿智过人,彭太夫人的任何小心思在他面前都根本无所遁形;便是顾准,才只得五六岁时,也已是聪明机智远胜同龄人。 何况顾连胜还给顾准明里暗里安排了不知道多少得力的人服侍保护。 彭太夫人当年若真胆敢对顾准有任何不利的行径,不但她,只怕整个彭家的人都早活不到今日了。 所以她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齐嬷嬷虽一直都知道,却从来没当回事儿过,摆明了双方实力差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想来太夫人自己也知道,所以从来不敢真挑衅到侯爷头上。 却没想到,如今她气急之下,竟是大有将自己想法付诸于行动的架势,叫齐嬷嬷如何能不恐慌,一旦事发,侯爷碍于孝悌,想来不会要太夫人和二爷的命,但她们这些下人本就命如草芥,还不是侯爷想杀便杀,她们死了也白死? 彭太夫人赤红着眼,半点也没将齐嬷嬷的话听进去:“只要我的冲儿做了显阳侯,我失去的一切便都能再夺回来,不论是祁氏那贱人还是周氏那泼妇,还有顾蕴那个小妖怪,以后通通都得看我的脸色过日子,我看她们还怎么来逼我!我不让她们一个个儿的都跪在我面前摇尾乞怜,我再不活着!” 然后便纵声大笑起来,那副癫狂的样子,看得齐嬷嬷心里是一阵阵的发寒,几乎就要忍不住夺门而逃了…… 顾蕴自然不知道彭太夫人都快被一个接一个于她来说都是好事,于彭太夫人来说却全是噩耗的消息给打击得呈半疯癫状态了,彼时她正与顾菁顾苒顾芷三个一道,坐在祁夫人正房前穿堂间一座三间的小抱厦里听管事妈妈们回事。 这些事于她来说,本就不是难事,何况顾菁素日本就该帮着祁夫人管家,方才金嬷嬷当着众管事妈妈的面儿将内院的对牌递给顾菁时,顾准身边的长随也在,众管事妈妈知道几位小姐不但有大夫人撑腰,还有侯爷撑腰,谁敢小觑了她们? 不过萧随曹规的将一应琐事发落下去,也就命大家散了。 顾菁待众管事妈妈都离开了,方笑向三位妹妹道:“本来后日益阳长公主府的宴席,我们怎么着也该去捧个场的,只如今母亲与二婶都不方便出门,祖母又是孀居之人,也不方便出门,我们总不能在没有长辈带领着的情况下,自个儿去赴宴罢?且父亲不日就要随圣驾去木兰围场了,我也要帮着母亲替父亲收拾行囊,委实不得空,所以我的意思,届时我们只礼到人不到也就是了,未知三位妹妹意下如何?” 没有长辈带领着,她们一群小姑娘最大的顾菁也才十四岁,的确不好去别家赴宴,万一在宴会上出个什么差池,连个给她们出头撑腰或是兜揽的人都没有……顾蕴明白顾菁的顾虑,何况她本就对这场宴会兴致缺缺,遂笑道:“大姐姐言之有理,我们届时送一份厚礼过去也就是了。” 顾芷倒是想去,可顾菁和顾蕴都已发了话,她能说什么,只得保持沉默。 惟有顾苒满脸的可惜,嘟哝道:“我那日还与四妹妹说,可以去益阳长公主府划船呢,看来只能等明年了。” “我听说益阳长公主府的大公子明年春上就要娶亲了,你想要划船,也就只多等几个月而已。”顾菁笑道,说得顾苒转嗔为喜起来。 姐妹四人又闲话了几句,也就各自散了。 顾蕴回到饮绿轩,因暂时无事,遂坐到窗前,单手托腮想起该怎样阻止顾准去木兰围场来,方才听顾菁的意思,纵然昨儿个大伯母诊出了喜脉,大伯父至少目前看来也没有为此改变行程的意思,想想也是,家里的中馈有她们姐妹几个主持,大伯母身边也是丫头婆子一大堆,大伯父纵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何况谁家妻子怀了孕,丈夫是会放下公事寸步不离守着的? 那也未免太儿女情长了些,大伯父这样的武将,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只怕大伯母也未必愿意看到这样的大伯父。 她要怎么做,才能阻止大伯父去木兰围场呢?难道只能把希望寄托到那位倒霉的太子殿下身上吗? 如此过了两日,宫里还没传出太子薨逝的消息,顾蕴去朝晖堂看祁夫人时,却见金嬷嬷与顾菁领着杏林等人已在给顾准收拾去木兰围场的箱笼。 “四妹妹怎么这会子过来了?我们这里忙乱得很,且先顾不上招呼你,你要不去找你二姐姐玩儿去?”顾菁瞧得顾蕴进来,手上的动作未停,嘴上也没停,“桃林姐姐,这个箱笼就全部用来放爹爹的亵衣罢,唔,爹爹这一去怎么也得二十几日,就准备二十四套罢,就用前阵子针线房才做的那批白绫的,这个箱笼就放……” 顾蕴见临窗的榻上摆满了衣裳,地上还摆着十几个箱笼,知道顾菁的确不得空,不过她原也不是过来找顾菁的,便笑道:“大姐姐且忙你自个儿的,不必管我,我且先进去给大伯母请过安,再去找二姐姐也不迟。” 说完自顾进了祁夫人的内室。 祁夫人正靠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看外面两只鸟儿打架,地上的小杌子上则坐了个小丫头子在给她捏腿,瞧得顾蕴进来,祁夫人立时满脸的笑:“蕴姐儿来了。” 命那给她捏腿的小丫头子:“还不给四小姐沏茶上点心去?” 顾蕴上前两步屈膝给她见了礼,顺势坐到了方才那小丫头坐过的小杌子上,才笑道:“大伯母今儿身上可还好?我母亲这几日吐得可厉害了,大伯母还好罢?” 祁夫人笑道:“我倒暂时还未害喜,只早上起来时,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不舒服罢了。”不欲与顾蕴多说这个话题,她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小姑娘,遂岔开道:“对了,你大伯父后日就要随御驾去木兰围场了,只如今家里两个孕妇,也不好开家宴,所以我打算明晚上在朝晖堂小范围的设宴为你大伯父践行,你到时候也来罢?” 顾蕴自不会拂祁夫人的好意,点头应了,抿了抿唇,才微皱眉头说道:“大伯母,此番大伯父一定要去吗?您有没有想过,让大伯父留下陪您呢?” 话音未落,祁夫人已是红了脸,嗔道:“你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敢说,你当着我的面儿说说也就罢了,当着别人的面儿,可千万记得不能这样说啊。” 顾蕴倒是一脸的坦然:“您有了身孕嘛,大伯父正是该多陪着您的时候,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祁夫人见她坦然,自己也坦然起来,道:“你大伯父此去是为公事,我怎么能因自己有了身孕,便拖他的后腿?况我屋里丫头婆子一大堆,他留不留下也没什么区别。” 顾蕴就无话可说了,果然大伯母的反应与自己预料的一样……她只得斟酌着缓缓说道:“其实是这样的,我昨儿夜里做了个噩梦,梦见大伯父此行,为救六皇子,在木兰围场打围时……为猛虎所伤,还挺严重……醒来后心里便一直惴惴的,这才会打早儿便过来见大伯母,就是想着能不能让大伯母劝劝大伯父,此番要不就别去了?虽老话儿说得好,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到底图个心安嘛。” 事到如今,就算知道这话说出来祁夫人一定不爱听,她也惟有白讨嫌一回,借助梦境说事儿了。 蕴姐儿竟梦见侯爷为猛虎所伤,还挺严重?严重到什么地步? 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想说顾蕴好端端的,怎么咒起自己的大伯父来,但想起顾蕴一贯沉稳谨慎,断不会无中生有,且咒顾准于她有什么好处? 便是她真做了这样的梦,也完全可以烂在自己心里不说出来讨她的嫌,如今她却冒着被嫌恶的风险说出来,那便只可能是因为太过关心侯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才会特地过来向她示警了,——兆头虽不好,孩子的心却是好的。 祁夫人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强笑着与顾蕴道:“好孩子,难为你这般惦记着你大伯父,但你自己也说了,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所以你别自己吓自己,你大伯父此番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话说回来,他奉御驾出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往从未出过意外,想来这次也是一样,你就放心罢。” 顾蕴自能察觉到祁夫人的情绪变化,倒是颇有几分感动,只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她于是又说道:“不管怎么说,未雨绸缪总比事到临头再来想应对之策的好,还请大伯母务必劝一劝大伯父,就算劝不住大伯父,大伯父仍要去,也千万记得提醒大伯父,到时候第一要紧的是自己的身体,咱们家已经够体面了,不需要再锦上添花了,大伯母就算不看自己,也要看两位姐姐和韬弟并您腹中这一个不是?” 祁夫人沉默片刻,才点头道:“我回头就与你大伯父说,若果真……大伯母一定一辈子不忘你的恩情!” 就像蕴姐儿说的那样,她不看自己,也得看几个孩子不是?横竖只是几句话的事儿,却有可能改变侯爷,乃至他们全家的命运! ------题外话------ 周末还要万更神马的,真是太虐心了有木有?嘤嘤嘤…   ☆、第六十一回 休想得逞 一如顾蕴预料的那样,祁夫人虽婉言劝了顾准一番,顾准依然没改变主意留下,亦连祁夫人把顾蕴做的梦说成是自己做的梦,说自己心里实在不安,也只换来顾准一句笑言:“子不语怪力乱神,夫人别担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祁夫人没了法子,只得千叮嘱万嘱咐了顾准一通,让他遇事千万多想想家里的儿女们,于九月二十四号忧心忡忡的送走了他。 顾蕴叹息之余,只能叫了刘大和小卓子来肃色吩咐道:“接下来这段时间里,你们两个一日里十二个时辰,务必至少要有一个人随时暗中保护大少爷的安全,若大少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惟你们是问!” 她少有这样严厉的时候,刘大与小卓子不敢怠慢,也不敢问缘由,忙恭声应了,行礼退了出去。 顾蕴这才头痛的揉起眉心来,只希望此番大伯父就算仍避不开那猛虎,至少因为有她的提前示警,好歹能捡回一条性命;退一万步说,就算大伯父仍重蹈了前世的覆辙,她也一定要保住顾韬,只要有她在一天,父亲就别想再有成为显阳侯的那一日! 展眼进了十月,宫里仍没传出太子薨逝的消息,顾蕴不由暗暗纳罕,难道冥冥中,有些事已与前世不一样了?那岂不是意味着,前世最后荣登大宝的四皇子,也极有可能再做不了皇上了,毕竟太子只要一日不死,便一日是正统。 不过这些事纵是前世也与她关系不大,她借刀杀人让彭氏母子偿命时,四皇子早已是皇上了,这一世她一开始便将祖母和彭氏踩在了脚下,再难有翻身之日,皇权更迭什么的就与她更没有关系了,所以,就算有些事已与前世不一样了,又与她何干? 她现下最关心的,还是木兰围场那边什么时候会有消息传回来,当然最好是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嘛。 在此期间,刘大奉命给顾蕴寻找的两个高手终于到了,一个名唤杨桐,一个名唤罗镇,都是沧州人士,前者系刘大的同门师兄,后者则是杨桐的拜把兄弟。 二人本是在沧州开武馆的,却因得罪了当地的大户被陷害勾结山匪,弄得武馆再开不下去,想出去做镖师罢,周边的镖局也因二人得罪的人颇有权势,不敢收留二人。 适逢刘大去了信请二人帮忙推荐几个人选,二人听刘大的口气,他家主人给的报酬委实不低,家里妻小又等着他们养活,遂一狠心,自己二人进了京,想着背井离乡总比全家饿死的强。 顾蕴见二人年纪与刘大差不多大,脚步轻灵,沉稳内敛,进退有度,又有刘大在一旁再四保证二人功夫比他强不知道多少倍,遂请二人先签了五年的活契,议定以后每月各给二人十两银子,每季三套衣裳,年底还另有打赏后,让刘大先带了二人下去歇息。 她自己则去了朝晖堂,她名下又新添了两个人,纵不要显阳侯府公中开月钱,至少也得与祁夫人这个当家主母说一声。 一时去到祁夫人屋里,祁夫人正皱着眉头由杏林服侍着喝人参乌鸡汤,顾准离开后,她害喜的症状一下子加重了许多,差点儿就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金嬷嬷与顾菁没办法,只得命朝晖堂的小厨房十二个时辰都备着鸡汤或是燕窝粥什么的,以期祁夫人多少能吃点儿下去。 奈何收效甚微,不过短短几日,祁夫人已瘦了一圈儿,看起来实在憔悴。 顾蕴不由暗自愧疚,若不是自己与大伯母说了那个“梦”,大伯母也不至如此,可她若不说,事情便真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且事先让大伯母有个心理准备,等事情真发生了,她也更容易接受一些,她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一切以腹中的孩子为重。 听得顾蕴说自己又添了两个护卫,祁夫人倒是没有二话,只白着脸气力不济的道:“虽说一早便说好你的人你自己发月钱的,到底公中也不好一点表示都没有,这样罢,以后每月公中各给二人发一两银子,赏赐也都按三等小厮来。” 顾蕴忙笑道:“还是不必了,我给他们的月钱和赏赐已是不差了,大伯母只知道有这两个人即可。” 只拿她的银子,那便只是她的人,只有她才能使唤,再拿了公中的银子,万一管事们要给他们派差事,他们是做还是不做呢? 祁夫人闻言,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顾蕴的顾虑,遂不再坚持,问道:“那两人可靠吗?是签的死契还是活契?是哪里人士?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顾蕴一一答了,祁夫人才放下来心来。 一旁顾苒见母亲总算与顾蕴说完了话,便要拉顾蕴去自己屋里去,这些日子因郭先生老母卧病,郭先生告了假回去,她们姐妹几个空闲的时间一下子多起来,顾苒百无聊赖之下,可不一有空便缠着顾蕴了? 姐妹两个正笑嘻嘻的拉扯着,顾菁则在一旁嗔着顾苒:“多早晚你能有四妹妹一半的稳重,娘与我都要烧高香了。” 顾菁的大丫鬟品儿忽然在外面探了下头。 顾菁心知有事,冲顾苒说了一句:“好了,我们且先出去罢,别闹得娘头疼。”率先出了屋子。 等到顾蕴与顾苒笑嘻嘻的出了屋子时,就见顾菁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抖得就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品儿也是白着脸红着眼眶,一看便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顾蕴心里猛地一“咯噔”,算着时间,若这一次大伯父仍如前世一般因护驾为虎所伤,消息也是时候该传回京城了……难道品儿与顾菁就是听说了噩耗,所以才会这样的? 顾苒已急声在问顾菁:“姐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说话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吓我啊!”见顾菁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说,又一叠声的追问品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姐姐不说,你来说,快说!你倒是快说啊!” 见顾苒越来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心里已越发有了底的顾蕴忙低喝道:“好了二姐姐,有什么话我们且先回了抱月阁再说也不迟,你是惟恐大伯母不知道是不是?”然后不由分说拉着她出了祁夫人的院子。 后面品儿见状,忙搀着顾菁也跟了出去。 一行人径自回了抱月阁,顾苒如何还忍耐得住,立刻赶着顾菁又问起来:“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快说啊,真是急死人了!” 顾菁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哭着说道:“是爹爹他,是爹爹他出事了……”才起了个头,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 还是品儿含泪补充了一番:“二小姐,四小姐,是白总管适才传话进来,说侯爷在木兰围场为了救六皇子,为猛虎所伤,如今生死命悬……如今情况很不好,皇上开恩,特地打发了人回来接夫人和小姐少爷们去探望侯爷,奴婢不敢惊动夫人,这才会先回了我家小姐。” 顾苒这才算是明白过来姐姐何以会抖成那样哭成那样,她也跟着哭了起来:“爹爹怎么会被猛虎给伤了呢,爹爹武艺那么高强,怎么就会被老虎伤了呢?冰清晶清,快给我收拾东西,我要立时去木兰围场陪爹爹去,快,快——”横冲直撞的要回自己屋里去。 被唯一还保持着几分冷静的顾蕴给拉住了,低斥道:“二姐姐你冷静一些,我知道大伯父出了事你着急,我们谁又不着急了?可你再着急事情也已经出了,当务之急是如何瞒住大伯母,你这样大哭大叫的,大伯母就算隔几里地儿,也能听见了,大伯母可还怀着孩子呢,你想大伯母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是不是!” 到底顾准只是伯父不是父亲,且事先便知道会有这一出,何况前世顾准是当日便身亡了,这一次好歹这会儿还活着,是以顾蕴着急归着急,喝住顾苒后,还能有条不紊的与顾菁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大姐姐,如今大伯母是决不能赶路的,不但不能赶路,事情还得死死瞒着她,可大伯父那边也很需要亲人能陪着他,你先别急着哭,且先想想该谁去木兰围场陪大伯父,府里又该如何安排的好。” 顾菁只是一时承受不住打击,本性却是刚强惯了的,见顾蕴这般冷静,她也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拭了泪毅然道:“我自然是要去陪着爹爹的,二妹妹一向有什么都写在脸上,留在府里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让娘瞧出端倪来,索性随我一块儿去的好。韬弟是爹爹唯一的儿子,万一爹爹……,照理他第一个该去陪着爹爹的,可他身体自来不好,如今他可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且我们姐弟都去了,娘岂能不动疑?整好前阵子娘不是收到家书,说外祖母这阵子身上有些不好吗?我待会儿便去与娘说,由我和二妹妹代娘走一趟天津,探望外祖母,代替娘侍一段时日的疾去,至于我娘和韬弟,还有府里,就只能靠四妹妹照顾周全了,等事情了了,娘和我再好生答谢四妹妹。” 一边说,一边已深深福了下去。 早被顾蕴一把搀了起来,满脸郑重的道:“大姐姐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大伯母和韬弟,替大伯父看好家的,大姐姐也别太担心,大伯父吉人天相,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幸好顾菁外柔内刚,转眼间已有了主意,也幸好她与自己倒是想到了一块儿去,不让顾韬去长途跋涉的折腾,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要如何阻止顾韬去木兰围场。 到底是自己的亲大哥出了事,而且顾菁与顾苒都是闺阁弱女子,父亲于情于理都得护送姐妹二人走这一趟,不是顾蕴信不过自己父亲的人品,实在是顾冲天生就没有人品这个东西,万一他在路上对顾韬下手怎么办?要知道父亲面对的诱惑可是显阳侯的爵位与侯府偌大的家产,谁又能不动心的? 前世顾韬的少年夭亡便是最好的明证。 届时她鞭长莫及,纵是悔死气死也通无用了,自是将人留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更安心! 果然就听得顾菁道:“只是我和二妹妹孤身上路,到底不安全,府里又只有二叔一个成年男丁,少不得只能麻烦二叔护送我们走这一趟了,也不知二叔那里方便不方便?” 顾蕴道:“我父亲成日里闲着也是闲着,怎么会不方便?大姐姐放心,我待会儿便与他说去,很快就可以给大姐姐答复了。” 顾菁向她道了谢,随即便皱起了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事儿瞒着谁也不能瞒着金嬷嬷,她贴身服侍我娘,她知道了才好管住底下人的嘴不去我娘跟前儿乱说,怕就怕……金嬷嬷百密一疏,让有心人钻了空子,所以这事儿少不得还要麻烦四妹妹。” 这个有心人,自然就是指的他们二房的人了,顾蕴如何听不出来,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了:“大姐姐只管放心,我不会给有心人以可趁之机的。也是大姐姐信任我,才会什么话都与我说,那我也不藏着掖着,在我心里,只有大伯父才是显阳侯,便真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也只韬弟才配做显阳侯,其他人,我通不服!” 顾菁方才把祁夫人和府里的一切都托付给顾蕴时,心里其实是捏了一把冷汗的。 纵顾蕴素日表现得更亲近他们大房,反而直接视自己的亲祖母和亲父若无物,她也知道当年的恩怨,甚至知道娘亲此番能有孕也是顾蕴的功劳,说到底顾蕴始终是二房的人,一旦父亲真……回不来了,那二叔便有了成为显阳侯的机会,顾蕴这个二叔的嫡长女也将跟着水涨船高,成为显阳侯的嫡长女,而不再仅仅只是显阳侯府的四小姐,万一顾蕴起了私心,她母亲和弟弟岂非凶多吉少? 可除了顾蕴,顾菁已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托付人选了,顾芷别说没那个本事,纵她有那个本事,宋姨娘终究是嘉荫堂出来的,万一她关键时刻倒戈了,——这个险她万万不敢冒! 二婶倒是不见得会与祖母等人一丘之貉,可二婶要养胎,她们之间的交情也还不到那一步,更重要的是,纵二婶再与祖母不合再与二叔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闹,也不至于傻到白白放弃显阳侯夫人的位子不要罢?她同样不敢冒这个险! 惟有顾蕴,她把一切都托付给她固然也要冒险,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她也只能这样做了。 所幸顾蕴到底没辜负她的信任,直接就把话挑明,给了她保证和承诺,她总算是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 姐妹两个既有了初步的应对方案,遂立刻分头忙活起来。 顾蕴便去宁安堂见顾冲,顾菁则命人拿冷水来敷了一回眼睛,待瞧不出哭过的痕迹后,才去了祁夫人屋里,至于顾苒,就留下来瞧着丫头们收拾箱笼了,她那副随时都有可能再哭出来的样子,还是别去让祁夫人生疑了。 宁安堂的小书房内,彼时顾冲也已知道了顾准出事之事,正打算去嘉荫堂见彭太夫人的,不防就有小丫头子进来禀道:“四小姐来了,说是有急事与二爷说。” 顾冲闻言,先是怔了一下,大女儿可从来不主动与自己说话更别说主动求见自己的,一时倒有些受宠若惊起来,也顾不得要去见彭太夫人了,忙道:“快请四小姐进来!” 小丫头子应声而去,很快便殷勤的引着顾蕴进来了。 顾蕴屈膝给顾冲见了礼,也不废话,直接说道:“想来父亲已知道大伯父出事之事了,方才大姐姐已做了决定,请父亲护送她和二姐姐即日出发去木兰围场陪侍大伯父,至于府里的中馈,则交由我和三姐姐暂时主持着,未知父亲意下如何?大伯父是父亲的亲兄长,大姐姐与二姐姐是父亲的亲侄女,想来父亲不会拒绝罢?” 顾冲虽百无一用,却不是傻子,早在听说顾准出事之初,已知道自己势必要走一趟了,谁让显阳侯府的成年男丁除了顾准这个侯爷,就只有他这个二爷了呢? 他倒也没想过推辞不去,所以才会想去找彭太夫人商量,若去到木兰围场后,顾准的情况好便罢,若不好他们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一些事情付诸于行动还不留后患。 是以听罢顾蕴的话,顾冲立刻说道:“为父自是义不容辞,只是怎么只有你大姐姐二姐姐去,韬哥儿呢,他可是大哥唯一的儿子,也是我们显阳侯府第三代唯一的男丁,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大哥有个什么,总不能让他临去时,连个送一程的人都没有罢?” 顾蕴就忍不住冷笑起来,让顾韬同他一块儿去,才好在路上相机连顾韬一块儿解决了是不是?父亲倒是打得好算盘! 遂淡淡道:“韬弟身体不好,又是显阳侯府的第一继承人,万一路上有个什么好歹,可如何是好?且他们姐弟几个都去了,大伯母岂能不动疑,大伯母如今还怀着身孕呢,父亲难道想眼睁睁看着大伯母胎儿不保不成,那大伯父一房,岂非全毁了?” 顾冲听得大女儿那句‘万一路上有个什么好歹’,免不得有几分心虚,想起这个女儿自来什么都敢说的,一时倒不好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只得道:“你说得也有道理,韬哥儿还是留在府中的好。只为父说话间就要出发了,少不得要见去见过你祖母,向她老人家禀明情由兼辞行,再就是你母亲处也得交代一番,还得收拾箱笼,事情实在繁杂,为父就不多留了,你且先回去歇着罢。” 向祖母禀明情由兼辞行是假,另有目的才是真罢? 顾蕴继续冷笑,却是不耐烦再多待了,屈膝行了个礼自退了出去,横竖顾韬留在府中有她护着,祖母纵有三十六计,也休想如愿。 次日一早,顾冲便带领着十来个护院,护送着顾菁与顾苒姐妹两个,踏上了赶赴木兰围场的路。 与他们一道出发的,还有沈腾,祁老夫人生病,总不能顾菁与顾苒担心外祖母,要赶去侍疾,沈腾这个同样做外孙的却当没这回事儿一样罢? 而有沈腾陪着一块儿赶路,顾菁与顾苒心里也多几分底气,二叔论血缘是比表哥更亲,可在彼此有利害关系时,自然还是嫡亲表哥更可靠。 经过一夜的传播,如今显阳侯府该知道顾准出事了的人都知道了,只瞒着祁夫人一人而已。 一时间不免有些人心惶惶,毕竟像顾准这样能干且有实权的勋贵,京城实在不算多,更多勋贵人家都因没有实权,以致渐渐没落了,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大少爷或是二爷做这个侯爷,显阳侯府都不能像现下这般风光,主贵仆荣,主辱臣死,大家岂能不担心? 还是见顾蕴一如既往的主持中馈发落家事,半点慌张的样子都没有,府里也在她的主持下,并未生出半分乱象,众人心里才渐渐有了底气,只依然担心着顾准,暗暗祈祷着侯爷一定要遇难成祥平安归来罢了。 惟一不忧反喜的,也就只彭太夫人姑侄祖孙主仆几个了。 当然,于人前彭太夫人还是要做出一副哀戚样子的,毕竟如今大局还未落定,况就算已落定了,她该做的面子情儿还是要做到的,所以此时的彭太夫人,看起来便是一副双目红肿,憔悴至极的样子。 只是她话里话外的欢欣与喜幸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我前儿还在想着,一般是老侯爷的儿子,他顾准做了这么多年的侯爷,也该轮到我的冲儿做侯爷了,不想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显见得是老天爷都觉着显阳侯的爵位该是冲儿的,如今要物归原主了,这么多年了,老天爷总算开一回眼了!” 齐嬷嬷也忍不住满脸是笑:“太夫人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如今总算可以彻底的扬眉吐气了,真是可喜可贺。” 她原本是极不认同彭太夫人那点子见不得人的小心思的,所以前次彭太夫人一怒之下说了那些诛心的话后,她当时虽没说什么,事后却趁彭太夫人心情好时,一直一点一点在解劝着彭太夫人,就怕彭太夫人一时糊涂,真做出什么害人害己的事来。 谁曾想这次竟连老天都站在了她们这一边,比起顾准,齐嬷嬷自然更愿意顾冲做侯爷,只要二爷做了侯爷,旁的不说,金嬷嬷那个狐假虎威的东西便再不敢斜眼看她了,以前是时不待我,如今大好的机会既送到眼前了,她除非是傻子才会劝彭太夫人白白放过呢! “天知道我等这一日,究竟等了有多久!”彭太夫人冷哼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这便设法把消息传到祁氏那贱人的耳朵里去,等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命悬一线后,我就不信她还坐得稳胎!只待她身心俱损时,我们再出手收拾顾韬那小崽子,没有了顾准和祁氏护着,那小崽子还不是我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自知道顾准出事后,彭太夫人便密切关注着朝晖堂的动静了,见事情都传遍阖府了,嘉荫堂那边依然没有传来祁夫人胎气大动的消息,便知道顾菁金嬷嬷等人一定瞒着祁夫人了,所以彭太夫人才会让齐嬷嬷先安排人把消息传到祁夫人耳朵里,而不是先冲顾韬下手,擒贼先擒王,只要祁夫人自顾不暇,要对付顾韬还不是易如反掌。 齐嬷嬷对彭太夫人正确的决定,一向是言听计从的,这次也不例外,闻言立刻应了:“太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一定会尽快把消息传到大夫人耳朵里的。” 朝晖堂是有金嬷嬷坐镇不假,可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何况朝晖堂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又岂是金嬷嬷想防就能防得住的? 齐嬷嬷原以为事情会很容易,不想一直到第二日,她的人都没找到任何机会,朝晖堂的正房被金嬷嬷领着杏林桃林防得铁桶一般,别说人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无奈之下,齐嬷嬷只得将主意打到了宋姨娘和顾芷头上,下人金嬷嬷的人敢拦,三小姐身为主子,宋姨娘身为半个主子,她总不敢拦了罢,话说回来,给嫡母晨昏定省,寸步不离的服侍主母在主母跟前儿立规矩,本就是身为庶女和妾室的本分不是吗? 只可惜顾芷与宋姨娘依然没能踏进祁夫人的院子半步。 金嬷嬷是不敢死拦她们,顾蕴却敢,连彭太夫人顾蕴尚且不放在眼里了,何况宋姨娘一介婢妾顾芷一介庶女,又事关重大? 也是宋姨娘与顾芷并非一丝不苟的执行彭太夫人的命令,说句不好听的,就算顾准没了,祁夫人一样是她们的主母和嫡母,那她们的生死与前程便掌握在祁夫人手里,她们除非是傻了,才会对彭太夫人言听计从呢,只不过碍于不敢公然违抗彭太夫人的命令,不得不过来走一个过场罢了,顾蕴亲自过来拦她们,反倒让她们暗中称愿不已。 直把彭太夫人气了个半死,拍着桌子便怒骂起宋姨娘和顾芷来:“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若不是我抬举她,她能有今日?充其量配个小厮,生的儿女也只能继续做奴才,哪能像现在这样,呼奴唤婢锦衣玉食?哼,敢对我的话阳奉阴违,看我回头怎么收拾她们!” 当然骂得更多的还是顾蕴:“吃里扒外的东西,别人家养的猫会拿耗子,我养的倒咬鸡,与她那个死鬼娘一个德行!早知如此,当初我便该一把将她摁死在血盆子里的,这种时候,不说帮着自家谋划,反一力护着外人,等冲儿做了侯爷,有她哭的时候!” 骂归骂,却也知道顾蕴惹不起,只得皱眉另想法子,好半晌方吩咐齐嬷嬷:“大的不好下手,那便先冲小的下手,只要小的死了,大的也必定活不成了,我倒要看看,到时候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怎么瞒得过祁氏去!” 祁夫人有多看重顾韬这个来之不易的独子是阖府甚至是阖族上下都知道的,可以说顾韬就是她的命,纵然如今她又有了身孕,是男是女且未知不说,便是男孩儿,谁又知道养得大养不大? 一旦顾韬出事,她势必胎气大动,所以先朝祁夫人下手还是先朝顾韬下手,其实根本没有分别! 顾韬这几日便没有再去族学了,连顾准亲自给他安排的弓马骑射课也暂时放下了,既是因为顾蕴要求他如此,不然祁夫人那边便没法再借口顾韬生病了,怕顾韬过了病气给她影响腹中的孩子,每日早晚只在门外给她问安了。 也是因为顾韬身体的确不舒服,他打小儿身体就不好,每年一到秋冬季就要犯喘疾,何况如今父亲还生死命悬一线,他又悲伤又害怕又觉得身上压力大,可不就真病倒了? 是以连日来顾韬除了早晚去给祁夫人问安以外,其他时间都只待在自己屋里,不是睡觉,便是强撑着以练大字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能够稍微心安一些。 这日午后,顾韬既不想睡觉也不想练字,索性带着自己的丫鬟文竹出了屋子,打算去园子里小逛一会儿,就当是消食兼散心了。 不想主仆两个出了院门,才上了通向园子的回廊,前头就忽然冒出了个眼生的婆子来,一见顾韬便满脸是笑的迎了上前,屈膝道:“大少爷,奴婢是四小姐屋里的卓妈妈,我们四小姐打发奴婢过来请大少爷过去一趟,说是有一件极要紧的事要与大少爷说呢,还请大少爷随奴婢来。” “卓妈妈?”顾韬皱了皱眉,看向文竹道:“四姐姐素日不都是打发卷碧姐姐出门传话或是送东西的吗,怎么今儿换人了?” 文竹也是一脸的纳罕:“是啊。”看向卓妈妈道,“你说你是四小姐屋里的卓妈妈,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话呢?” 卓妈妈忙赔笑道:“哎哟,这可是在府里,奴婢难道还敢欺瞒大少爷不成?只奴婢素日不常出来走动,所以认得奴婢的人少罢了,大少爷若是不相信,随奴婢去见过四小姐自己也就知道了,何况奴婢只得一个人,难道还能对大少爷怎么样不成?纵奴婢有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子啊!” 说得顾韬眉头渐缓,道:“既是如此,你带路罢。” 卓妈妈忙应了,殷勤的引着顾韬与文竹往前走起来。 行至半路,卓妈妈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哎哟”一声忽然摔倒了,顾韬既是主子又是男子,少不得只能文竹去扶她了。 谁知道文竹连用了几次力,不但没将卓妈妈扶起来,反而自己也摔倒了,偏旁边有个小泥坑,许是前几日下了雨至今也没干,把文竹的半幅裙子都弄得泥泥点点的不能看了。 此时卓妈妈反倒挣扎着爬了起来,强忍疼痛向文竹道:“都是我不好,累姑娘弄脏了衣裳,要不姑娘先回去换一件衣裳罢?我服侍大少爷过去饮绿轩即可,横竖饮绿轩也快到了,姑娘换好衣裳再过来服侍大少爷也不迟,总不好让四小姐久等不是?等回头得了闲,我再请姑娘吃茶,向姑娘赔不是。” 文竹见自己的裙子的确没法儿见人了,便拿眼看顾韬,顾韬历来就是个宽和的,想也不想便摆手道:“既是如此,你便先回去换衣裳罢,换好后也不必再过来服侍了,四姐姐屋里难道还能少了人服侍不成?” “多谢大少爷,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文竹屈膝向顾韬道了谢,便先折了回去。 顾韬这才与卓妈妈一前一后的继续往饮绿轩的方向走起来,嘴里还问着卓妈妈:“四姐姐有与妈妈说,找我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吗?”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这么要紧的事,四小姐怎么会与奴婢说呢?”卓妈妈一边虚应着,一边已猛地扑上前要从后去捂顾韬的嘴,打算随后将他往旁边的假山石中拖,假山石后有一个水池,顾韬贪玩儿不慎跌入水中溺亡了还是很能取信于人的,毕竟他才八岁大,怎么可能不贪玩儿? 只可惜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顾韬的身体之际,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卓姐姐,原来你还在这里,四小姐见你久久请不到大少爷过去,特地让我来瞧瞧呢。”说话间,已不由分说揽上了卓妈妈的脖子,不着痕迹将她往后一拉,她已离顾韬在一丈开外了。 卓妈妈心下一凉,忙应声一看,就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对方未必认识她,她却是认识对方的,不是别个,恰是顾蕴跟前儿的卓妈妈,真正的卓妈妈。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显然,她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其实一早就暴露了! 卓妈妈也不与眼前的西贝货废话,只笑向顾韬道:“大少爷,我们四小姐正等着您呢,让刘妈妈服侍您过去饮绿轩罢,奴婢好些日子没与卓姐姐说体己话儿,难得今日彼此都得空儿,可要好生叙叙旧才是。” 顾韬只是身体弱,人却不傻,早自真假卓妈妈的言语神色间,猜到事情有异了,再往深里一想,免不得就有些齿冷心寒,却不欲顾蕴难做,遂点头道:“既是如此,就有劳刘妈妈带路罢。” 一旁刘妈妈忙应了,引着顾韬往饮绿轩方向去了。 卓妈妈待他们走远了,这才忽地一拳大力砸在了西贝货的肚子上,恶声恶气的道:“你这贱妇,竟敢冒充我,说你是卓妈妈,你是卓妈妈了,那我又是谁?我今儿不把你这瞎充字号的贱妇打个烂羊头,我再不活着!” 将其痛揍了一顿,才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根绳子出来,将她绑了,连嘴巴一并堵了,拎货物一般拎着消失在了假山石后。 顾蕴见了顾韬,有些事姐弟两个已算是心照不宣,便没有多说,只闲话了几句,便让刘妈妈送他回去。 她自己则去了小厨房的柴房见那个假卓妈妈,第一句话便是问后者:“说罢成婆子,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见顾蕴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来历,成婆子心下又是一凉,微弱的申吟了一声,才道:“没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记恨大夫人,却奈何不得大夫人,这才会把主意打到了大少爷头上的,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四小姐的便!” 顾蕴就笑了起来:“要杀要剐随我的便?你倒挺有骨气!不过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是谁指使你的,所以你招不招,都没差了。卓妈妈,赏她一碗哑药,回头再赏她的家人各一碗,然后将她全家都给我卖到煤窑挖煤去!” 假卓妈妈闻言,这才真正知道怕了,颤声道:“四小姐,您不能这样对我,您既知道是谁指使的我,就该知道这事儿若是成了,于您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相反这会儿事情暴露了,大夫人与大少爷也未必会念您的情,您别忘了,您终究是二房的人,您终究……” 话没说完,顾蕴已冷冷道:“你说得对,这事儿还真不能暴露了,就算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不能把最后那层遮羞布给捅破了,省得以后大家不好再面对面,所以,我更得卖了你全家了!” 喝命卓妈妈:“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给我拉下去?” “是,小姐。”卓妈妈大声应着,又堵上西贝货的嘴,不由分说将其拉了下去。 顾蕴这才冷嘲的勾了勾唇角,与卷碧道:“去瞧瞧刘妈妈回来了没,没有她护着,我还真不敢踏进嘉荫堂呢!” 卷碧忙应声而去,不一时便与刘妈妈一道回来了,顾蕴问得她已将顾韬安全送回去后,才满意的“嗯”了一声,由二人簇拥着去了嘉荫堂。 ------题外话------ 姐妹们,姐妹们,月色的新文《将门虎妻宠夫日常》已经几万字了,是一个身娇体弱易推到的小王爷与彪悍无敌女将军的谁推倒谁,谁上谁下的故事,米分精彩哦,亲们不妨去瞧瞧,哪怕现在嫌瘦呢,也可以先收着,养肥了再宰嘛,O(n_n)O~   ☆、第六十二回 归来 感激 嘉荫堂内,彼时彭太夫人正焦急的在屋里来回踱着步,虽自认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没有确切收到顾韬的死讯之前,她终究不能安心。 齐嬷嬷忽然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太夫人,不好了,成家的被抓住了……” 话没说完,彭太夫人已厉声道:“被抓住了?被谁抓住了,她怎么就被抓住了?那个小崽子呢,死了吗?成家的是在事成前被抓住的,还是在事成后?” 千万要在事后被抓住啊,反正顾韬人都已经死了,祁氏那边再怎么追究责任,也已是于事无补,最好她能气怒攻心之下来个一尸两命,老天爷就真是开眼了! 齐嬷嬷吞吞吐吐:“是在、在事前便被抓住的,所以大少爷仍、仍安然无恙,至于抓住她的人,是、是……” “到底是谁?你倒是快说啊!”彭太夫人听得顾韬竟然安然无恙,气得脸都扭曲了,“竟敢坏我的好事,我不把他碎尸万段,我誓不为人!”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是我坏的祖母的好事,祖母也要将我碎尸万段吗?我倒是不怕,就怕祖母没有那个胆识,更没那个本事!” 人也应声闲庭信步般走进了屋里,正是顾蕴。 彭太夫人立时变了脸色:“谁让你进来的?谁让你偷听我与齐嬷嬷说话的?目无尊长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吗,你还是别叫我‘祖母’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孙女儿,也巴不得从没有过你这样一个孙女!你给我滚出去,滚,有多远滚多远!” 其实彭太夫人在问齐嬷嬷是谁抓了成婆子时,心里已约莫猜到答案了,除了顾蕴,如今府里还有谁会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与她做对,又有谁有这样的能力?周望桂也勉强能算一个,可周望桂手下哪似顾蕴手下那般人才辈出! 果然很快她的猜测便得到了证实,却不是经齐嬷嬷之口,而是经顾蕴这个罪魁祸首之口,她坏了她的好事不说,竟还敢上门来挑衅于她,实在是可恶至极,该死至极,叫她如何能不气得发疯? 顾蕴却跟没看见彭太夫人喷火的眼神一般,仍凉凉道:“您巴不得从没有过我这样一个孙女,我何尝不巴不得从没有过您这样一个祖母?你放心,我马上就滚,不过在滚之前,我还有几句话与您说。” 顿了顿,才勾唇讽笑道:“您很想我父亲做显阳侯,很想自己成为显阳侯府名副其实的太夫人、老封君罢,只可惜我一点儿也不想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不知道您听说过一句话没‘子是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在我眼中,您和我父亲比那中山狼还不如,所以您觉着,我会给你们得志的机会,让你们猖狂吗?” 彭太夫人气得浑身直发抖,扬手便要扇顾蕴的耳光:“你这个白眼儿狼扫把星,脑子有病的怪物,不孝不顺的东西,就因为你不想看见我和你父亲得志,你就要毁了你父亲的前程,坏了我的好事,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将你摁死在血盆子里,再不然当初送你那个死鬼娘上西天时,就该连你一并也送上西天,也省得今日被你反咬一口!我纵养条狗,还知道与我摇尾巴呢,你比狗都不如!” 刘妈妈早在半空中抓住了彭太夫人的手,顾蕴也懒得与她一般见识,待她骂完了,才冷冷道:“你竟还有脸提我娘!既然你先提到了我娘,那我也把话说明了,我一早便知道我娘的死与你脱不了干系,所以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休想有好日子过,但凡你想要的,我都不会让你如愿,但凡你拼命要护着的东西,我都会用尽一切办法将其毁掉!我就是要让你求而不得,就是要让你余生都活在忿恨与不甘却无可奈何里,只能哭着看你恨的人笑,看你恨的人越过越好,而你在乎的人却越过越糟糕,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顾蕴说完,便转身大步往门外走去,刘妈妈是她的人,自然一心向着她,见彭太夫人竟想打顾蕴,当下也不再客气,把彭太夫人往地上重重一搡,也不管彭太夫人被摔得七晕八素的,便与卷碧一道撵顾蕴去了。 余下彭太夫人又痛又怒,想起此番明明离成功仅只一步之遥却仍功亏一篑,又忍不住心疼与不甘,想起顾蕴方才放的狠话,又忍不住浑身发冷……一时间种种情绪都涌上心头,气急攻心之下,终于忍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顾蕴出了嘉荫堂后,心里却颇觉解气与痛快,就是要让祖母知道她今日离成功仅只一步之遥却功亏一篑的果,乃是因当日她亲手种的因所致,就是要让她知道,做了坏事,就要时刻做好付出血与泪的代价的准备! 她想了想,吩咐刘妈妈道:“刘妈妈你且先回去,卷碧随我瞧瞧大少爷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就算顾韬终究什么事都没有,她也该与顾韬解释一番,至少该向他表明自己的态度才是。 顾韬却一点也没有迁怒于她,或是因此对她生出什么芥蒂的意思,而是一脸感激的道:“若不是四姐姐及时出现,我这会子还不定是个什么处境呢,四姐姐放心,这事儿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我也可以向你保证,此事一定会到此为止,包括母亲和大姐姐,我都不会告诉她们的。” 四姐姐终究是二房的人,终究是祖母的亲孙女二叔的亲女儿,就算素日彼此之间再冷淡,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也难怪四姐姐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落得个身败名裂狼狈落魄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顾韬一向敬重顾蕴这个四姐姐,拿她当顾菁顾苒一般看待,何况顾蕴才救了他,为了顾蕴,他愿意不追究这次的事,愿意当压根儿就没有过这一回事。 倒弄得顾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与你保证似今日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并不是想封你的口或是有别的意思,你也知道祖母与我父亲虽从血缘上来说与我更亲,但我心中只有大伯父大伯母和你们姐弟才是我的亲人,我怎么可能为了他们白委屈你?我的意思,是如今府里本就正值多事之秋,若我们再将此事闹大,且不说我们身为晚辈,这样大的事终究做不了主,就算我们做得了主,也难保不会引得府里人心惶惶,更怕的是万一不慎传到了大伯母耳朵里去,大伯母那般疼你,又岂能不心痛不生气的?万一因此害得大伯母有个什么好歹,岂非因小失大,悔之晚矣?” 说得顾韬皱起了眉头:“那依四姐姐所见,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顾蕴道:“这样大的事,自是要追究的,只不是现在追究,而是待一切落定之后。我已命人将先前那婆子连同她全家一道送去我一个庄子上看管起来了,等一切落定之后再追究,只要他们在我们手上,罪魁祸首便总有受到惩罚那一日!” 先前她命刘妈妈赏成婆子哑药并将其一家卖到煤窑挖煤去,不过是白吓唬成婆子罢了,她怎么可能主动替祖母解决后患,她就是要将人握在自己手里,留待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顾韬见顾蕴的确是一心为自己母子考虑,并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心下就越发感激了,一边暗忖着,不管回头母亲要怎么回敬祖母,他都要求母亲万万不能迁怒四姐姐,一边点头道:“我听四姐姐的,四姐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天之后,彭太夫人便病倒了,既是被顾蕴气的,也是被此番之事可能会产生的后果给吓的。 成婆子一家都不见了踪影,听说是被顾蕴赏了哑药卖去了煤窑挖煤,可终究人还活着,且顾蕴知道他们的下落,万一回头她指使成婆子反咬她一口该怎么办? 顾韬年纪小倒还不足为惧,可祁氏那贱人又怎么可能放过她?还有顾蕴那个吃里扒外的小怪物,她都已放了狠话,会让她和她在乎的人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了,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彭太夫人这一病倒,顾葭与彭氏都忙着侍疾于她床前,周望桂则一如既往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一心待在宁安堂正院养自己的胎,显阳侯府的内院总算是清净下来,至少短时间内再没谁能掀起风浪了。 顾蕴总算得以暂松一口气,却仍免不得担心顾准,也不知道大伯父如今怎么样了,算着日子,父亲与大姐姐二姐姐早该到木兰围场了,却至今没有打发人送消息回来,想来大伯父至少现下情形还算稳定罢?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总算有消息传回盛京了,而且是好消息:顾准已经清醒过来,伤口也已在结痂了,太医说恢复情况尚算良好,只要悉心将养着,至多两三个月,便有望痊愈了。 顾蕴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至此终于落了地,大伯父转危为安就好,虽说顾韬有她护着,这辈子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了,大伯母腹中也还有一个,她已将父亲顺位袭爵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了,可也仅仅只是降到最低,而不是再没有任何可能,——所以大伯父能平安无事,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顾韬脸上也终于有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四姐姐,爹爹很快就能回来了,我很快就能见到爹爹了,真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 心里也第一次产生了一个想法,若四姐姐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而不仅仅只是堂姐该多好? 顾蕴笑道:“感激我做什么,我什么都没做,你再这样说,我都要脸红了。” 心里的愉悦与喜幸却只会比顾韬多,而不会比他少,大伯父的命运总算与前世不一样了,且不说大伯父能活下来对祖母和父亲会是怎样的噩耗,单只这件事本身,已够让她欣喜了,这么多年下来,顾准待她虽未必及得上顾菁姐妹几个,也算是尽到一个做伯父的责任了,叫她如何能不盼着顾准好? 人一旦心里高兴,脸上便难免会带几分出来,这便是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由来了,所以这日不但顾蕴与顾韬,便是金嬷嬷与杏林桃林等人,说话行动都不自觉比往日轻快了几分。 祁夫人看在眼里,因问来请安的顾蕴道:“你大伯父是不是已经平安无事了?” “咳咳咳……”顾蕴正捧着杏林才奉与她的茶在吃,闻言一下子呛住了,咳嗽了好一阵,才在卷碧的轻拍下顺过气来,忙笑道:“大伯母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祁夫人道:“先前侯爷的情形不好时,你们一直瞒着我也就罢了,如今他既已好转了,你又何必再瞒着我?最坏的时候我都已经挺过来了,你还怕我现在反倒挺不住不成?你只管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也好让我安心。” 顾蕴闻言,就知道她们都以为瞒祁夫人瞒得很好,却不知道祁夫人早就瞧出端倪了,因说道:“大伯母是怎么猜到先前大伯父不好?又是怎么猜到大伯父如今已经好转了的?我们明明一直没露出过任何破绽啊。” 祁夫人苦笑道:“我收到家书说我母亲身体抱恙已是好些时日前的事了,你大姐姐与二姐姐当时不说要代我去侍疾,偏事后才说要去,怎么可能没有原因?这些日子我跟前儿除了金嬷嬷与杏林桃林三个,便再没有过其他人近身服侍,我偶尔一次说想去园子里走走,金嬷嬷几个也百般劝阻,甚至韬儿只隔着门帘给我请安,难道不是想遮掩什么吗?还有你和金嬷嬷她们每每见了我时,脸上虽都在笑,发自内心的笑与强颜欢笑两者的差别我又岂能瞧不出来?而且我前些日子总是觉得心里不安,潜意识里觉得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我想来想去,除了侯爷出事,再无第二种可能。” 只是大家都拼命的想要瞒住她,她岂能辜负了大家的一片苦心? 而且为母则强,她不看自己,也要看腹中的孩子,她好容易才得来的孩子,她不能让他连来这个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便不念腹中这个小的,她还有另外三个孩子,她不敢想象,一旦自己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顾菁姐弟三个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所以她一直装作若无其事,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侯爷吉人天相,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平安回来的,然后抱着最坏的打算,咬牙该吃吃该睡睡,纵然事情已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她至少也要将损失与伤痛降低到最小! 万幸老天爷终究还是站到了她这一边,侯爷到底还是平安脱险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见祁夫人含泪而笑,顾蕴也红了眼圈,道:“难怪大伯母这阵子明明害喜就不算严重,却反倒瘦了那么多,原来您心里什么都知道!好在大伯父如今已转危为安,我也不瞒您了,大伯父前些日子的确出了事,他在木兰围场为救六皇子,被猛虎所伤,一度命悬一线,皇上开恩,准许家人前去陪侍大伯父,大姐姐与二姐姐便由我父亲和沈表哥护送着去了木兰围场,至于韬弟,因他年纪还小,我怕他在您面前露出破绽,这才会让他称病,只隔着门帘与您请安的。好在今日终于有好消息传回来,大伯父已经转危为安,不日便会回府,再将养一阵子,就能痊愈了,大伯母尽管放心。” 祁夫人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拉了顾蕴的手哽咽道:“好孩子,这次多亏了你,不然如今我们母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府里又不知会乱成什么样!等你大伯父回来后,我一定让他好生答谢你!” 祁夫人心里既存了疑,有些事情自然瞒不过她,譬如那日宋姨娘与顾芷在外面闹着要进屋给她请安之事,由近及远由小及大,她岂能猜不到府中这些日子是何等的人心惶惶,又岂能猜不到彭太夫人可能会有什么心思?指不定她那位好婆婆还打过韬儿的主意呢。 ——不得不说,祁夫人还是颇了解彭太夫人的,倒是应了那句话“最了解的,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可如今府里却井井有条,并未生出半分乱象,儿子也好好儿的,显然顾蕴居功至伟,叫祁夫人如何能不由衷的感激顾蕴?便是让她给顾蕴磕头道谢,她也心甘情愿。 顾蕴回握了祁夫人的手,笑道:“我只是依从自己的本心做事罢了,大伯母别这么说,没的白折杀了我。您也别再忧心了,如今既已知道大伯父平安无事了,您也该好生将养身体了,您如今可不是一个人,您便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腹中的小弟弟考虑。” 当下娘儿两个又闲话了几句,顾蕴才告辞离开了。 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半晌才轻抚着自己还看不出起伏的小腹,不无庆幸的与金嬷嬷低语道:“我以前一直觉得二弟妹死得可怜,说句不好听的,今日我却第一次觉得二弟妹死得好起来,若没有二弟妹的死,蕴姐儿又岂能这般亲近我们大房,那这会子我与韬儿还不定是什么情形,纵侯爷平安回来了,又有什么意义?” 金嬷嬷点头叹道:“可不是,此番若没有四小姐坐镇府里,如今府里是什么情形,真个说不好。就是太夫人只怕肚皮都快给气破了,不过纵真气破了,也是她活该,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她偏要闯进去,当初放着好好儿的二夫人不要,非要变着法儿的作耗,其奈她何?倒是让我们白赚了一个四小姐,依我说,以后夫人得待四小姐更好一些才是,不怕不能将四小姐养得与亲生的一般无二。” 祁夫人点点头:“这是自然的,以后她在我心里,就与菁儿苒儿一样,但凡菁儿苒儿有的,都不能少了她,不冲她此番的所作所为,她原也可人疼。” 此时祁夫人还不知道,她更感激顾蕴的时候且在后头。 当初顾准出事且没有瞒着阖府上下,当然也是因为瞒不住,如今好容易顾准转危为安了,自然更没有瞒着大家的必要了。 是以才短短几个时辰,显阳侯府上下便都知道侯爷已转危为安,不日就要回府的消息了,先前的人心惶惶霎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人人都喜形于色走路带风,想也知道,侯爷此番是为救六皇子才负伤的,皇上又岂能没有赏赐?只有主子日子好过了,他们做下人的日子才能也有好日子过。 唯一高兴不起来的,也就只有彭太夫人和齐嬷嬷几个她的心腹了,尤其是彭太夫人与齐嬷嬷,甚至可以说是惊慌失措了。 “怎么办?顾准与祁氏素日本就看我这个继母不顺眼,先前是找不到借口撵我们母子出去,如今好容易有借口了,他们岂能放过?指不定连冲儿应得的家产都不会给我们,至多给个三五千两的将我们扫地出门便算完了,可该如何是好?我不要这样被赶出去,我不甘心,我死也不甘心啊!”彭太夫人赤红着眼睛坐在床上,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歇斯底里了。 齐嬷嬷也怕,彭太夫人好歹还能保住性命,还能继续锦衣玉食,她十有八九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只得吞了吞口水,勉强自持住解劝彭太夫人:“太夫人别担心,您是继母不假,可继母也是母亲,侯爷一样不敢不孝于您,何况此番大少爷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吗,若侯爷真敢趁此机会将您和二爷分出去,您就吵着开祠堂,请族老们给您评理,说压根儿不知道成婆子,侯爷休想借题发挥栽赃陷害于您,若族老们不为您做主,您就说去顺天府击鼓状告侯爷,横竖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看侯爷届时如何收场!” 彭太夫人闻言,心里多少有了几分底气:“对,继母也是母亲,他若真敢将我们分出去,我就去衙门告他不孝不悌,反正我不好过了,他也休想好过,索性拼个鱼死网破,大家赚不成!” 只话虽如此,到底理亏的是自己,关键成婆子一家还在顾蕴手上,彭太夫人又岂能真一点也不害怕一点也不心虚?更怕顾准只将顾冲分出去,将她独自留在侯府里,届时想怎么摆布她便怎么摆布她,她纵想去状告他,也得出得了府门……不免又咒骂了顾蕴一回,才因累极昏昏沉沉的躺下了。 再说顾葭与彭氏,因这些日子大半时间都侍疾于彭太夫人床前,一些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便都知道了,见彭太夫人如惊弓之鸟一般,母女两个也跟着惊惶起来。 一旦二房被分出去,便只是显阳侯府的旁支,内宅的第一女主人也将变成周望桂,事事都只能由周望桂说了算了,届时顾葭别想寻一门好亲事已是顾不得了,当务之急便是周望桂一定不会让她们母女特别是彭氏好过,所以母女两个都怕得不得了,也恨顾蕴恨得不得了。 尤其是顾葭,更是恨毒了顾蕴,素日你仗着嫡出的身份,仗着手下有钱有人变着法儿的欺负我和我在乎的人也就罢了,如今竟连我们的去留乃至以后的命运都要掌握在你手里,他日我不将你踩在脚下,看你摇尾乞怜,我誓不为人! 十月中旬,伤势也有所好转的顾准由皇上亲指的一队金吾卫护送着,先回了盛京城。 顾冲与顾菁顾苒沈腾叔侄姐弟一行人自然也随队回了盛京城。 是日,祁夫人不顾自己的身体仍很虚弱,坚持妆扮了一番,领着顾韬和顾蕴顾芷等人,迎在了垂花门外。 巳时二刻,顾准乘坐的马车由顾冲和沈腾一左一右护送着,抵达了垂花门外,祁夫人还没看到顾准的人,已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先下车的却不是顾准,而是不放心别人服侍他,遂决定亲自随车服侍他的顾菁与顾苒。 祁夫人见两个女儿虽精神还好,却明显瘦了一圈,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顾蕴看在眼里,忙上前扶了她一把,笑道:“大伯母,大伯父能平安归来是大喜事,您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起来了?” “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吗?”祁夫人哽咽道,却也依言拭了泪,扶了金嬷嬷的手上前屈膝给顾准见礼:“侯爷,您回来了!” 顾准已就着顾冲和沈腾的手下了马车,虽脸色苍白,整个人因为瘦了一圈显得轮廓分明,老了几岁似的,精神却还不错,也还能勉强撑着站直身子:“夫人这些日子辛苦了。” 祁夫人忙道:“妾身不辛苦,倒是侯爷,此番吃大苦头了。”说着又要落泪,忙强忍住了,命人抬软轿来:“侯爷的身体不便久站,有什么话,我们且回屋说去。” 一行人于是浩浩荡荡去了朝晖堂的上房。 彼此行礼厮见,各自坐定以后,顾准少不得要问彭太夫人的好,又说待梳洗一番后,便过去嘉荫堂给彭太夫人请安,让顾冲也先回去梳洗。 祁夫人待顾冲离开后,才笑向顾准道:“侯爷不知道,母亲这些日子身体不适,妾身想着您身上的伤也还未大好,要不就暂时别去给母亲请安了,省得过了病气不是?” 顾准与祁夫人夫妻多年,一听这话便知道其中必有文章,也就不再坚持,问起顾韬来:“这些日子你的功课可有落下?可有好生照顾你母亲?说句难听的,此番若为父回不来了,不止你母亲,显阳侯府和顾氏一族上下上千口子人,便都是你的责任了,你以后得越发用功才是!” 顾韬忙起身恭声应了:“谨遵父亲教诲。” 顾准这才看向了顾蕴,笑道:“我听你大姐姐说,临走前把府里的中馈都托付给了你,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回头大伯父再打发人与你送谢礼去。” 顾蕴少不得要谦虚一番:“大伯父言重了,我不过只是萧随曹规罢了,当不得大伯父如此说。” 一时顾准忍不住露出几分疲色来,顾菁见状,忙领着弟弟妹妹们行礼退了出去。 顾蕴见顾菁与顾苒也是满脸的疲惫,遂婉拒了顾苒非要拉她去抱月阁的好意,先回了饮绿轩去。 这里祁夫人方亲自服侍着顾准进了净房去梳洗更衣,因见顾准后背上的伤口虽已结了痂,好几处却仍血肉翻飞,一看便知当时伤得究竟有多重,不由本能的呕吐起来。 呕吐之余,更多却是心疼,好容易吐过后舒服些了,才小声抽泣起来:“伤得这般重,若不是老天保佑,只怕就……侯爷临出发前,妾身不是说过,请侯爷千万小心些,能不出风头就尽量不出风头的吗?您纵不念自己,不念妾身,也得念着孩子们啊,万一您有个什么不测,可叫妾身和孩子们怎么样呢?” 一旦顾准出事,虽说有顾韬在,她仍是显阳侯府的太夫人,可太夫人与女主人能一样吗?她才三十多岁,且还不想当太夫人老封君呢! 顾准见祁夫人又哭又吐的,忙笑道:“你别哭啊,仔细肚里的孩子,你自己不也说,纵不念大人,也得念着孩子吗?而且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快把眼泪擦了,仔细孩子在肚子里笑话儿你。” “瞎说,孩子还那么小,知道什么。”好说歹说,总算说得祁夫人渐渐收了泪,顾准才笑道:“你才说我没有把你的话放在心上,其实是冤枉我了,你不知道,此番若不是因为有你事先提醒我,我就真回不来了。” “这话怎么说?”祁夫人不由听住了。 顾准道:“一开始我并没有将你的话放在心上,你也知道,木兰围场自本朝开国以来便是皇家围场,这么多年下来,哪还有老虎狮子一类真正的猛兽?纵有,也早被驯化了,没多少野性了。谁知道开始打围后的第四日上,却忽然窜了一只猛虎出来……” 当日当值的金吾卫官职最高的便是顾准,自然由他亲自护卫在皇上及一众皇子之侧。 随着围场深入,草木渐深,各类猎物也渐渐多了起来,众皇子与随行的一众贵胄子弟都有了斩获,只不外一些兔子狐狸山鸡之类的小动物而已。 “快看,前面有一头角鹿!”人群里忽然有人惊叫起来。 众人忙循声望去,果然看见前面的草丛里,一只成年角鹿正飞奔。 似成年角鹿这么大的猎物,今日还是第一次出现,前几日也猎得少,所以众人不约而同看向了皇上,这样的风头,自然该留给皇上去出,谁敢去要皇上的强了? 皇上就呵呵大笑起来:“取朕的弓箭来!” 立刻有金吾卫奉上了皇上的弓箭,其他人见状,立刻策马飞奔起来,从四周包抄那头角鹿,怎么也不能让皇上败兴。 皇上看惯了这样的情形,并不以为杵,只弯弓拉箭,“嗖”的一声便射了一支箭出去,只可惜角鹿身形灵活跑得又快,被它躲了过去。 二皇子宇文承乾见状,忙射出一箭,堵住了角鹿的去路,把它往皇上的方向赶。 就是这个时候,从人高的藤萝后面,猛然蹿出了一只庞然大物来,竟是一只赤睛白毛大虫,想是追逐方才那头角鹿而来,也就不怪那角鹿出现在众人眼前时,颇有些慌不择路了。 众人立时唬得魂飞魄散,本能的跳转马头逃起命来。 皇上也不例外,他说是真龙天子,到底不是真的龙,岂有不怕老虎的? 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那老虎见众人往四下里逃窜,一时倒不知该去追哪边的好了,忽一眼看见人群里惟有一人一马没动,立时嘶吼一声,扑了上去。 不用说那马上坐的人正是六皇子了。 六皇子倒不是不想动,问题是坐下的马早被百兽之王的气势震慑,腿软得根本不能动弹了,今年才得八岁的六皇子可不就只能坐在马上大哭了? 偏方才为了让皇上顺利猎到角鹿,众人早已分散开去驱赶了,守在六皇子身边的人,惟有寥寥两个侍卫而已,眨眼间已被猛虎掀翻在地,沦为老虎的盘中餐了。 此情此景看在六皇子眼里,就哭得更厉害了,也惹得本来正专心用餐的老虎将注意力再次投到了他身上。 或许是觉得六皇子细皮嫩肉的肯定比那两个侍卫美味,老虎竟然丢下那两个侍卫,又扑向了六皇子。 那一刻,六皇子的尖叫声凄厉欲绝。 所幸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飞扑上前抱住六皇子往远处一扔,随即便与那老虎缠斗起来,不用说那人正是顾准了。 顾准因事先祁夫人与他说过她的“梦”,提醒过他千万小心,见乍然出现一只老虎,倒不如其他人唬得那般厉害。 可今日当值的金吾卫就数他官职最高,他也不敢自顾去逃命,然后便看见了六皇子的困境,来不及去想祁夫人的梦竟真的应验了难道这便是天意,他已本能的扑了出去,金吾卫的指责便是保护皇上,六皇子虽只是皇子不是皇上,也在他们的保护范围以内,回头六皇子真有个什么不测,皇上追究下来,天子一怒浮尸千里,金吾卫首当其冲。 所以顾准害怕也害怕,也只能抢了上去。 但他同时也留了个心眼儿,并没有正面对上那猛虎,而是背对着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六皇子扔了出去,这才会被老虎伤到后背,却也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来。 之后其他回过神来的金吾卫们也齐齐扑了上来,同心协力之下,总算将那只大虫给制服,当场斩杀了。 “可笑我当时还笑夫人‘子不语怪力乱神’,若不是夫人当时提醒了我,我此番就真回不来了,所以此番我真正该谢的不是老天爷,而是夫人哪!”顾准如今再回忆起当时的凶险,都还忍不住脸色发白,一阵阵后怕。 就更不必说祁夫人了,唬得惨白着脸又要发吐,忙就着金嬷嬷的手喝了几口茶后,方觉得好些了,方与顾准道:“侯爷也不该谢我,而是该谢蕴姐儿,侯爷不知道,当初做那个梦的并不是我,而是蕴姐儿,让我借我之口,劝侯爷向侯爷示警的人也是蕴姐儿,侯爷说自己可笑,我何尝不可笑,我当时还因为蕴姐儿空口白牙的咒侯爷,而暗暗生她的气呢,如今想来,若不是有蕴姐儿提前示警,侯爷此番便回不来,我此生也再别想见到侯爷了!” 本来之前因为顾蕴以一己之力,没让府里乱起来,还护住了自己母子三人,祁夫人已够感激顾蕴了,谁知道如今听顾准这么一说,竟连他的命也算是变相的为顾蕴所救,祁夫人霎时觉得,她以后待顾蕴与顾菁顾苒一般无二,就拿顾蕴当另一个女儿看算什么,哪怕让她把顾蕴当菩萨似的供起来,她也心甘情愿! 祁夫人遂忙把府里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大略与顾准说了一遍,当然并没说顾韬差点儿被彭太夫人所害之事,倒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至今也不知道。 末了一脸郑重的道:“蕴姐儿能做到这一步,固然有当年事的缘故,但若她心里没将我们放在太夫人和二弟之前,她也不可能如此,以后我们可得对蕴姐儿更好一些,比对菁儿和苒儿更好才是,以后,她就是我们的亲闺女了,谁敢再给她受一丁点儿委屈,我都决不答应!” 顾准本就颇怜惜顾蕴,经过此番之事,妻子不发话他也要对顾蕴另眼相看了,何况妻子还发了话,毫不犹豫便应道:“夫人怎么说便怎么做,此事我绝无半点异议。”   ☆、第六十三回 维护 过年 顾准回来后,顾蕴发现祁夫人一下子对自己好了许多。 当然并不是说她以前就对自己不好,却不若现在这样,每顿饭都要打发人来饮绿轩请她,她若过去朝晖堂吃,便一桌子都是她爱吃的菜,她若不过去,朝晖堂小厨房便做了她爱吃的菜送来;隔个一两日的,祁夫人便要叫了如嬷嬷或是锦瑟卷碧中的一个过去,亲自过问她的饮食起居;还时常有衣裳首饰送到饮绿轩,她过去请安时,祁夫人偶尔想起,也会赏她这样那样的东西……比之以前的亲热却不失客气,如今可谓是真正的无微不至。 倒弄得顾蕴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虽然她心里约莫能猜到祁夫人会忽然待自己这么好的原因。 这一日午饭前,祁夫人又打发了人过来请顾蕴过去吃饭,顾蕴想着自己昨儿午饭晚饭便婉拒了大伯母,今儿不好再婉拒,于是收拾一通,带着卷碧去了朝晖堂。 祁夫人正以手扶腰,站在当地看金嬷嬷领着杏林桃林几个挑选布匹:“对,就是那个松江三梭布,用来给小孩子做衣裳最好不过了,把这几匹捡出来罢,另外再捡一匹刻丝,到时候给孩子做两件斗篷……” 瞧得顾蕴进来,祁夫人笑道:“今儿不与我客气了?” 顾蕴屈膝行了个礼,笑道:“没与大伯母客气,只是想着大伯母如今身子不方便,怕打扰了大伯母罢了。” 祁夫人摆手道:“哪里叨扰了,我巴不得你时时来叨扰我才好呢,况纵你不过来吃饭,你姐姐们也要在我屋里吃的,多你一个人,也就多一副碗筷的事,何来叨扰之说?以后可不能再与大伯母这般客气了啊,不然大伯母就要生气了!” 顾蕴少不得应了,祁夫人忽然一拍额头,叫了声“金嬷嬷”,道:“我记得我库里有一匹冰绡碧罗?待会儿你记得找出来,送去饮绿轩,给蕴丫头裁衣裳穿,放在我库里也是白放着,还不如拿出来物尽其用呢。” 这话一出,屋里其他服侍的人也还罢了,金嬷嬷却忍不住小小的倒吸了一口气。 祁夫人口中的冰绡碧罗,乃是极北之地的一种冰蚕吐丝织成,阳光下白中透绿,若是制成衣衫穿在身上,随着人走动却会呈现出深深浅浅的碧色来,就如一汪流动的清泉,美不胜收。 更稀奇的是,夏日里穿了用这冰绡碧罗做成的衣裳会通体清凉无汗,暑气自消,真正的万金难求,连宫里也只皇后并寥寥几位高位份且有宠的妃嫔能得个一匹半匹的,还不是每年都有,完全得碰运气。 祁夫人这一匹却是她出嫁时的嫁妆,当年祁老夫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来的,想着女儿是嫁进显阳侯府做世子夫人并顾氏一族未来宗妇的,嫁妆自是越丰厚稀奇越好。 如今祁夫人嫁进顾家已快二十年了,却一直没舍得动用这匹冰绡碧罗,原是打算将来让顾菁带半匹去夏家,再给顾苒半匹日后做嫁妆的,横竖半匹也好做两身衣裳了,倒不想今日竟忽然给了顾蕴,也不怪金嬷嬷惊讶。 顾蕴如今年纪虽小,前世却也是听过这冰绡碧罗的,自然知道其有多名贵,忙推辞不迭:“这么名贵的东西,我实在是受之有愧,大伯母还是留着给大姐姐二姐姐罢,您若实在安心赏我,赏我旁的东西也是一样的。” 祁夫人话都说出口了,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何况她也没打算收回,因笑道:“东西再名贵也只是死物,我给你你就只管收下便是,至于你大姐姐二姐姐,我另有别的好东西给她们呢,你就别管了。” 正说着,顾菁与顾苒顾芷进来了,听得这话,顾苒先就说道:“娘,您又给四妹妹什么好东西了?您再什么好东西都给四妹妹,我就要以为四妹妹才是您亲生的,我和大姐姐都是捡来的了啊,您不带这么偏心的!” “胡说八道什么呢!”祁夫人笑骂道:“你四妹妹虽不是我亲生的,在我心里,却与亲生的没有任何差别,我给她好东西怎么了,难道素日我给你的好东西还少了不成?这都要醋你四妹妹,真的是小酸坛子!” 顾菁笑道:“其实二妹妹也不是真醋四妹妹,只是与我一样,都有些好奇娘到底又赏什么好东西给四妹妹了,我们纵没份儿,能过过眼瘾也是好的。” 祁夫人便笑道:“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忽然想起我库里还有匹冰绡碧罗,所以让金嬷嬷找出来给你们四妹妹裁衣裳穿罢了。” 顾菁就怔了一下,冰绡碧罗有多名贵有多难得,她自然也知道,也就难怪四妹妹会推辞了……不过她如今也是打心眼儿里感激顾蕴,自然不会因此醋妒她,遂只笑道:“冰绡碧罗颜色嫩,四妹妹又生得白,倒是正配四妹妹。” 而顾苒虽嘴上说着祁夫人偏心,心里却从没这样想过,赶着顾蕴闹了一回:“早知道我就不问了,事实果然再次证明,四妹妹才是娘亲生的,我是捡来的!”,惹得大家笑了一回,也就罢了。 惟有顾芷满心的苦涩,暗忖若是嫡母待自己能有待顾蕴十中之一都好啊,偏嫡母以前便待自己淡淡的,如今就更淡了,也不知道将来自己的前程在哪里? 更糟心的是,嫡母待自己淡归淡,大面上却从来挑不出半点不是,不然她还能在父亲身上下下功夫,就譬如眼下,那冰绡碧罗就算是嫡母的嫁妆,嫡母也不能只分给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而不给也在场的她。 可她偏连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都没给,惟独给了顾蕴一个隔房的侄女儿,叫她如何能说嫡母不公? 一时用过午膳回到饮绿轩,顾蕴前脚才进门,金嬷嬷后脚便送了那匹冰绡碧罗来,顾蕴少不得命如嬷嬷赏了金嬷嬷一个荷包,好生送走了她。 随即方细细看起那匹冰绡碧罗来,见其果然如一汪流动的清泉,关键触手清凉,实在是好东西,不由暗道,大伯母如今待自己倒真是如她说的那样,与顾菁顾苒一般看待了,看来以心换心这句话,并非没有缘由的。 她想了想,决定用这匹冰绡碧罗给自己、顾菁和顾苒各做一套衣裳,再给祁夫人做一套中衣,如此也算是借花献佛,皆大欢喜了。 大伯母既真心待她,她也该试着敞开心胸,学着真心待他们母子几人和大伯父了! 傍晚,顾韬忽然来了饮绿轩。 他却是为前番成婆子那件事而来,请顾蕴屏退了屋里服侍的人后,他便说道:“爹爹回来的次日,我便将当日之事回了爹爹,爹爹说让我别管了,他自有主张,今日爹爹总算告诉我他的打算了。爹爹的意思,我到底没出什么事,且二叔前阵子因他的事,在木兰围场和来回盛京的路上都忙进忙出的,也算是辛苦了,显阳侯府本又人丁单薄,若再将二叔一房分出去,就更单薄了,瞧在外人眼里,不是兴旺之相,所以爹爹不打算追究此事,只打算让人去赏成婆子一家一碗哑药,再将人远远的发卖了,让事情到此为止即可。” 顾准这么做的另一层原因顾韬没说,那就是看在顾蕴的面子上,他愿意再给彭太夫人和顾冲一次机会,若他们能就此彻底打消某些念头,那当然就最好了,若是不能,再过两三年,顾蕴就该说亲了,待顾蕴的亲事定下来后,他再将二房分出去也就是了,不过区区几年,谅他们也翻不出大的风浪来! 只这事儿便没有告诉彭太夫人的必要了,就让她如惊弓之鸟般时时活在惶恐不安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顾准便会与她老账新账一块儿算罢! 然顾韬虽没将顾准息事宁人的另一层原因说出来,顾蕴却不难猜到,不由暗叹,她原本还以为大伯父会趁此机会,将二房给分出去呢,竟敢意图谋害侯府未来的继承人,祖母与父亲就算是闹破了大天去,没脸的也只会是他们。 如此没有了大伯父的威压,二房便会越发乱得不成样子,她也能有更精彩的好戏瞧了。 却不想大伯父却因顾念着她,顾念着她对大伯母和韬弟的回护,愿意不追究此事,她这该算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呢,还是该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不过算了,这样的结果于她来说已经比前世好得太多,且以二房众人的性子,就算是在侯府里不敢闹得太过分,该闹腾的一样会闹腾,且由着他们再在侯府白住几年罢,再过几年衣食无忧的好日子罢! 十一月初,御驾班师回朝,自然少不了例行的论功行赏,旁人不过只得了一些财帛,一些较出色的勋贵豪门子弟也不过就得了一个出身罢了,顾准却因救了六皇子之命,独领风骚,被皇上下旨擢升为了金吾卫的前卫指挥使,连升两级,成为了正三品的大员。 另外还赐了黄金千两,锦缎二十匹,在得知祁夫人有了身孕后,皇上还发了话,若祁夫人腹中这胎生下来是男孩儿,落地即封世袭的百户,也算是赏顾准的次子一个出身,——顾准与显阳侯府端的是出尽了风头。 也是六皇子的母妃淑妃一向在皇上面前得脸,如今顾准救了她的命根子,她还不得可劲儿在皇上面前吹枕头风替顾准说好话啊,何况本来皇上就有厚赏顾准之心,如今也不过是再加厚一些而已,就当是博美人儿一笑了。 那几日,纵然顾准告假在家,显阳侯府的门槛也几乎不曾被上赶着来道贺奉承的人踏平。 后还是皇上亲自发了话,显阳侯有伤在身,显阳侯夫人则有孕在身,都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显阳侯府方重获了清净。 这样的热闹,纵然彭太夫人先是真病,后就是装病了,总之就是一直“卧病在床”,连房门都不曾踏出过一步,依然听说了。 一时是又妒又恨,凭什么一样是老侯爷的儿子,顾准就能这般风光,不但自己加官进爵,连还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又能不能养活的次子都得了个世袭百户,自己的儿子却连个轻车都尉这样的虚职都得他们看尽顾准的脸色才能得来? 浑然忘记了顾准的加官进爵和厚赏荫子是以几乎赔上性命换来的,即便如今顾准侥幸捡回一条性命,身上的伤也得将养好几个月才能痊愈,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典型的只看得见别人吃香喝辣,看不见别人流汗流血。 可纵是心里妒恨得几欲发狂了,彭太夫人也不敢表露出丝毫来,除了偶尔低声与齐嬷嬷诅咒顾蕴和祁夫人几句以外,连在自己屋里也不敢再像以前那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了。 她实在担心顾准不知道会借此机会如何对付他们母子,怕就怕随随便便三五千银子将他们打发叫花子一般分出去还是轻的,万一他不将他们分出去,回头却采取一些见不得人的招数,将他们母子不明不白的弄死了,如今他有皇上撑腰,谁能为他们伸冤,谁又敢为他们伸冤? 彭太夫人因此好长时间都如顾准顾韬预想的那样,如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可终日,一度安静得阖府上下都快忘记府里还有一位太夫人了。 如此进了腊月,盛京城渐渐有了过年的喜庆气氛,显阳侯府自然也不例外。 顾蕴与顾菁姐妹几个也因此比平日更忙碌起来,尤其是顾蕴,不但要帮着打理府里的一应琐事,还得接见自己名下产业来奉账的管事掌柜们,得验看账本账目,还得准备送去保定的年礼,忙得是只恨分身乏术,不知不觉便到了小年夜。 小年夜,显阳侯府照例有家宴,只今年的家宴却没有再摆在嘉荫堂,而是摆在了朝晖堂的花厅里,似是在向阖府上下传递着什么讯息。 申时二刻,顾蕴便妆扮一新的到了朝晖堂,就见顾准与祁夫人并膝下的儿女们早已到了,大家都是一身新衣裳,说说笑笑的,瞧着就觉得喜庆。 宋姨娘与胡姨娘服侍在一旁,也是一脸的喜气洋洋。 虽是家宴,沈腾也赫然在座,却是沈老爷一早就来信,让他今年不必回去过年了,省得路上耽误时间,影响了学业,毕竟还有半年多的时间,他就要下场参加秋闱了。 瞧得顾蕴进来,沈腾不由眼前一亮,不过才两个月没见,四表妹便又长高了一些,也更漂亮了似的,而且这种漂亮不是那种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的柔弱的漂亮,而是让人忍不住欣赏与敬佩的漂亮,就跟四季常青的翠竹一般,带着一种飒爽的英气,沈腾想,也许是因为他更了解四表妹,知道她娇柔的外表下,有的却是一颗强大的心了,所以他对她的心态才会不知不觉便发生了改变? 但不管怎么改变,他都已清楚的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顾蕴却没有注意到沈腾在看自己,笑着上前屈膝给顾准和祁夫人见了礼,便挨着顾菁顾苒坐了,低声说笑起来。 不多一会儿,随着门外丫鬟的通传:“太夫人与二爷二夫人来了!” 彭太夫人扶着齐嬷嬷,周望桂扶着江嬷嬷,顾冲则牵着顾葭,被彭氏和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鱼贯走进了花厅里。 两个月没有在人前露面,彭太夫人看起来瘦了不少,身上的沉香色十样锦妆花遍地金通袖袄显得空荡荡的,也苍老了不少,若是让不甚熟悉她的人见了,只怕都要认不出她了。 顾蕴看在眼里,不由勾了勾唇角,看罢,做了亏心事就是这样的下场,一到半夜便忍不住害怕会有鬼来敲门,若真等到了那只鬼,也许还能一了百了,偏又一直等不到,只能生活在无限的恐惧与惊慌当中,大伯父这一招息事宁人,也算是无招胜有招了! 再看周望桂,算来她怀孕也快四个月了,小腹已明显的隆起,穿了件石青色绣月季蝴蝶的通袖袄,下面是银红色的撒花裙,一把乌黑的青丝简直的绾了纂儿,斜簪了支赤金衔珠的凤钗,可能是害喜已经结束了,如今能吃能睡的原故,她比前阵子胖了不少,面如满月似的晶莹,气色极好。 倒是与彭太夫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纵不知道这婆媳二人之间水火不容的,也能据此瞧出几分端倪来。 顾准与祁夫人见彭太夫人来了,不管心里怎么想,少不得都要起身给彭太夫人见礼,顾菁姐弟几个与沈腾忙也站了起来,各自行礼。 彭太夫人神色复杂的看了顾准与祁夫人一眼,见顾准虽瘦了一些,却一脸的意气风发,祁夫人则容光焕发,小腹微微隆起,显然已坐稳了胎,心里委实不痛快,凭什么别人想要的就能得到,她想要的却始终得不到,凭什么人人都比她过得好,她就只能日日活在惊惶不安中? 然她也知道,如今形势比人强,少不得只能强挤出一抹笑意,道:“都起来罢,一家子骨肉至今,拘这些俗礼没的白生分了,尤其是侯爷,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呢,祁氏也是,你如今可是有孕在身的人。” 只是话虽如此,彭太夫人心里究竟不痛快,待与大家必要性的寒暄了几句后,便满脸僵硬的坐在了那里,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好在场面也没有因此冷下来,她不说话,自有别人说话,这不顾冲就满脸是笑的与顾准说起话儿来:“大哥,您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在外面听得最多的,便是人人都夸赞您神勇过人的话,坊间还出了折子戏,把您勇斗猛虎的光辉事迹写了出来,如今已是各大酒楼客栈最叫座的戏文了。” 顾冲回来后,少不得要去见彭太夫人,自然就知道了他不在家期间,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心下免不了有几分不豫于顾蕴的吃里扒外以致彭太夫人功亏一篑。 但他一是多少对顾蕴有几分愧疚,二是比彭太夫人更早得知顾准转危为安之事,很快便庆幸起彭太夫人的功亏一篑来,顾韬真莫名溺毙在家里,祁夫人也因此一尸两命了,顾准回府后又岂能有不追究的?他年纪也还不大,没了老婆与嫡子,再娶个名门千金进来现生就是了,于他来说,也就是心痛一阵子也就罢了。 可于他们母子来说,就真是灭顶之灾了,如今大哥又圣眷隆重,这世上又尽是些拜高踩低之人,他们纵死了,也只能白死! 所以这些日子,顾冲就当不知道顾准与祁夫人对彭太夫人的冷淡和不待见似的,仍如先前一样,一口一个“大哥”的叫顾准叫得极亲热,兄弟间瞧着倒比以前更亲近要好了一般。 顾准与顾冲说笑了一阵,眼见时辰已不早了,便吩咐金嬷嬷:“开席罢。” 金嬷嬷屈膝应了,拍了拍手,丫鬟们便鱼贯上起菜来。 照例是男一桌女一桌,大家各自落了座,也就正式开席了。 彭太夫人因见顾蕴只顾与顾菁顾苒低声说笑,祁夫人则与周望桂交流起怀孕的心得来,两拨人都说得热火朝天,惟独她和顾葭没人理,偏另一个也没人理的顾芷也不怎么与顾葭说话,心里就越发不痛快了。 可桌上的人祁夫人她如今是不敢惹,周望桂是知道惹不起,顾葭是舍不得说,顾芷则是想说暂时也没有由头,便只能将气撒到顾蕴身上了,横竖她早恨死顾蕴这个吃里扒外的扫把星了。 因猛地一拍筷子,冷声说道:“蕴姐儿,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食不言,寝不语’吗,看来我真的要派一个教引嬷嬷去饮绿轩,好生教教你的规矩了!” 顾蕴压根儿不想理彭太夫人,连看一眼都懒得,谁知道彭太夫人偏要作耗犯到她头上,话说回来,她老人家也真是有够百折不挠的,每次寻衅都被她把脸打得啪啪的,依然屡败屡战,她都不知道该说她勇气可嘉,还是愚不可及死不悔改了! 拿帕子不紧不慢的拭了拭嘴角,顾蕴才淡淡开了口:“祖母此言差矣……” 话才开了个头,不想已被祁夫人笑着打断:“瞧母亲这话说得,我倒是觉得蕴姐儿规矩极好,这不是没有外人在吗,何况今儿还是小年夜,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说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母亲才不也说,都是一家子亲戚骨肉,没的从神儿似的做什么。况说话的可不只蕴姐儿一个人,我们大家都在说,母亲说蕴姐儿规矩不好,岂不是在说我们所有人规矩都不好,我倒还罢了,我们祁家本就是小门小户,二弟妹娘家却是名门大族,母亲可不能白冤枉了二弟妹,你说是罢,二弟妹?” 周望桂见祁夫人明显是想把自己也拉下水,虽有几分不痛快,但事涉顾蕴,她又才欠了顾蕴天大的人情,自然要为顾蕴出这个头,何况只要能让彭太夫人不高兴的事,她都愿意去做。 遂笑盈盈的接道:“可不是,我们周家不是我自夸,的确是规矩极好的名门大族,母亲这样说儿媳,儿媳可是不依的。彭姨娘,你还傻站着做什么,给我盛碗汤,对了,也给母亲盛碗汤,母亲忙于喝汤,就顾不得挑我们大家的不是了,呵呵……” 言下之意,吃菜堵不住彭太夫人的嘴,喝汤总能堵住了罢? 妯娌两个一唱一和的,把彭太夫人气了个倒仰,她教训自己的亲孙女儿,关祁氏一个外人什么事,她算哪棵葱哪颗蒜? 更可恨的是周氏那个泼妇,竟还有脸说他们周家的确是规矩极好的名门大族,啊呸,规矩好能教出她这样不贤不孝,悍妒恶毒成性的泼妇来?她当初真是瞎了眼! 可眼见两个儿媳都不买自己的账,竟联合起来维护起顾蕴来,也不知顾蕴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药,自己却连个可以帮衬的人都没有,偏顾冲还在另一桌说道:“娘,难得今儿个过节,您就别拘着大家伙儿了,让大家都自来的乐一乐不好吗?您若是累了,就让齐嬷嬷先扶您回去歇着罢。” 彭太夫人再生气再恼怒也只能忍着,冷哼了一句:“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而已,在家里自然不必从神儿似的立规矩,去到外面可万万不能如此,否则丢是就是整个显阳侯府的脸了!” 就坡下驴的接过彭氏递上的汤喝起来,待汤一喝完,便借口身体不适,扶着齐嬷嬷,带着顾葭先回了嘉荫堂。 余下众人没了她在一旁摆出一张万年晚娘脸碍眼,都越发放得开了,一顿饭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方散。 稍时回到饮绿轩后,顾蕴想起先前在花厅里的情形都还忍不住想笑,祖母做人能做到如此猫憎狗也嫌的份儿上,也算是本事了。 不过让她意外的却是大伯母的态度,以前大伯母在祖母向她寻衅时,一般都不会正面为她出头的,今日却一反常态的一开始便出言维护她,让她想到了以往祖母挑顾菁顾苒毛病时,大伯母对她们的回护,那种出自一个母亲对自己儿女本能的维护,真好! 还有周望桂,如今待她也是爱护有加,于一个做继母的来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虽然这爱护是有条件的,至少周望桂还知道知恩图报,不像她的那些所谓亲人,只恨不能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小年次日,是顾蕴的生辰,从顾准祁夫人到顾冲周望桂,再到顾菁姐弟几个,都有礼物相送,中午祁夫人更是在自己屋里摆了一桌酒,为顾蕴庆生。 彭太夫人却什么表示都没有,她如今都恨不能生吃顾蕴了,怎么可能送她生辰礼物? 不但她自己,连顾葭不敢公然与顾蕴不对付,欲打发自己的丫鬟送一个自己亲手做的荷包送去饮绿轩,她都喝止住了顾葭:“她眼里有过你这个妹妹吗,你还偏要将自己的脸送上门去给她打,信不信她立时就能让人将你的东西给扔出去?你傻了才上赶着去自取其辱呢!” 顾葭想想往年自己送去给顾蕴的生辰礼物,指不定顾蕴从没看过一眼,顾蕴生辰过两日便是自己的生辰,也从没见顾蕴有过什么表示,连基本的礼尚往来都吝于维持,也就决定听彭太夫人的,不打发人去给顾蕴送荷包了。 却没想到,过了两日顾葭生辰时,除了顾冲,其他人竟都没有任何表示,顾准没有表示,祁夫人没有表示,周望桂没有表示,竟连顾菁姐弟几个也没有! 顾葭又羞又气,哭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才因累极睡着了。 彭太夫人心疼不已,却无可奈何,牛不喝水没法强摁头,她难道还能去质问众人,为何不给顾葭送生辰礼物吗?何况就算她质问了,众人也未必会买账啊。 彭太夫人这才知道,如今得罪顾蕴已不仅仅只是得罪她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会引起公愤的问题了,少不得又把顾蕴骂了千儿八百遍,之后却是再不敢惹顾蕴,索性连话都不与她说了,省得白惹一肚子的气,这却是后话了。 很快便到了大年三十,显阳侯府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上上下下都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年。 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拜年忙。 过了初五,各家各府开始摆起年酒来,显阳侯府今年却因两位夫人都有孕在身,不便去别家赴宴,于是能推的年酒都推了,只礼到人不到,实在推不过的,少不得只能由顾冲去赴宴了,日日都不少人奉承,倒弄得顾冲有些飘飘然起来。 然别家的年酒可以不去,自家却不能一场年酒都不摆,至少一些姻亲通家之好族人近支必须宴请一回,否则势必要被人诟病托大,彼此间的关系也要因此疏远了。 所以显阳侯府摆年酒的日子便定在了初八初九两日,比往年少了两日。 说话间便到了大年初八,显阳侯府摆年酒的日子。 天还没有亮,整个显阳侯府便忙碌开来,丫头婆子小厮并内外管家,全都起了个大早,点灯笼,挂彩带,洒扫掸尘,安设桌椅,搭建戏台……忙了个不可开交。 顾菁也一早便妆扮整齐了,带着几个妹妹坐在二门厅上执事,来往回事的仆佣是络绎不绝。 一直到交巳时,诸事方算是停妥了,客人也开始登门了。 顾菁忙又带着几个妹妹,赶去了朝晖堂帮着祁夫人待客。 朝晖堂的花厅里,祁夫人与周望桂妯娌两个早早便已在那里了,此番摆年酒的一应琐事虽不必她们操心,好些身份尊贵或是辈分高的人却必须由她们亲自出面接待,由顾菁姐妹几个出面接待多少有些不够分量,且年龄辈分差摆在那里,只怕彼此也找不到话说。 好在妯娌两个如今都已坐稳胎了,便月份浅些的祁夫人都只早上起来时会害喜了,只是招呼两日客人,倒也应付得来。 祁夫人是一身大红遍地金的通袖袄,周望桂则是一身大红百蝶穿花的刻丝褙子,都打扮得十分华丽。 瞧得妆扮一新的姐妹四个进来,一瞬间整个花厅都明亮了不少似的,周望桂先就笑道:“大嫂,不是我自夸,我们家的姑娘真是万中无一的好,模样儿性情好也就罢了,偏还个顶个儿的能干,看得我都想生个女儿了。” 当然这话只是说说而已,她如今最迫切的便是生儿子,一个还不够,总得生个三四个后,才好生女儿,好在母亲已寻妇科名医偷偷给她瞧过,说她腹中这胎必是男胎了,可见老天爷终究还是眷顾她的。 祁夫人自不信周望桂这话,别说她至今没有嫡子,连自己已有韬儿了,还想腹中这胎最好是男孩儿呢,便是民间那些饭都快要吃不上的人家,尚且不嫌儿子多,何况他们这样的人家? 遂只笑道:“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二弟妹还怕以后没有生女儿的时候不成?” 然后问起顾菁姐妹话来:“该分派的事可都已分派下去了?中午的菜色可已瞧过了?戏台那边可已诸事停妥了?各处服侍的人,是否都各司其职在当差了?” 顾菁姐妹忙一一答了,祁夫人见一切都井井有条,方放下心来,又忍不住暗暗为女儿们骄傲,不是她自夸,她的女儿们纵放在全京城的千金闺秀里,也是最出挑的那几个,周望桂方才的话倒是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 当然,这个“她的女儿们”自然是将顾蕴包括在里面了的,至于顾芷,则显然不在此列。 娘儿们几个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丫鬟来回:“周亲家夫人携几位舅奶奶到了。” 周望桂立刻喜形于色,母亲与嫂子们越看重她,她在夫家的腰杆便挺得越直……她忙笑着与祁夫人说了一句:“大嫂,我且迎迎我母亲和嫂子们去。”扶着江嬷嬷的手,出了花厅。 很快周夫人便领着儿媳们随周望桂进了花厅,女儿坐稳了胎,还十有八九是男胎,最高兴的人非周夫人莫属了,所以周夫人的气色有多想,可想而知。 周家的四位奶奶也满脸是笑,小姑子日子不好过,她们的日子多少也要受到牵连,纵不受到牵连,也免不得要跟着没脸,如今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祁夫人忙领着女儿们给周夫人和周家的四位舅奶奶见礼,后者们忙也还了礼,周夫人便一把拉了顾蕴的手,笑道:“好孩子,我前儿还与你舅母们说,多早晚要请你去我们家好生散淡一日呢,偏今年你母亲不方便出门,累你也没能去我们家逛,外祖母答应你,明年一定好生款待你,好不好?” 顾蕴实在不惯于与周夫人这样半身不熟的人这般亲近,却也不好甩开周夫人的手,只得任她拉着,笑道:“外祖母折杀我了,我一个晚辈,说什么款待不款待的话,待母亲平安生下弟弟后,我多的是机会随母亲去外祖母家做客,就怕外祖母届时嫌我呱噪呢!” 周夫人就越发喜欢顾蕴了,会来事儿也就罢了,还这般会说话,若是能亲上加亲,岂非美事一桩? 不过她也知道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忙打住思绪,笑道:“我巴不得日日都见到你呢,怎么会嫌你呱噪?”说着,自袖里掏出个荷包不由分说塞给了顾蕴:“这是外祖母给你的压岁钱,你留着买花儿戴买零嘴儿吃罢。” 顾蕴入手掂了掂,见那荷包沉甸甸的,想起周望桂素日的大手笔和周夫人前儿一出手便送自己一个庄子,还不许自己不要,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外祖母,我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如何还能接您的压岁钱……” 话没说完,周夫人已笑嗔道:“你纵长到一百岁,在我眼里,也还是孩子,何况你如今才多大?外祖母给你,你就收着,不然外祖母就要生气了啊。” 顾蕴见顾菁几个已循声看了过来,不好再推辞,只得屈膝向周夫人道了谢,将荷包塞进了袖子里。 周夫人这才笑眯眯的转头与祁夫人说起话儿来。 说话间又有别的客人到了,信国公府的大奶奶二奶奶、京山伯府的大夫人并两位少奶奶、永昌侯府的两位夫人、益阳长公主府的大少夫人、寿宁公府的两位夫人、顾菁的夫家夏家在京城的几位太太奶奶……不但下了帖子的人家通通来了人,好些没下帖子的人家也不请自来,毕竟如今顾准虽算不上炙手可热,却也是皇上跟前儿的红人,锦上添花的事,谁又不愿意做呢? 以致事先料到可能会出现这种结果,已在原定基础上加了四成分量的酒菜依然不够用,顾菁顾蕴几个只得临时让人去外面的大酒楼包席,又将各房服侍的丫头婆子们抽调了一批出来,方将眼前的困局堪堪应付了过去。 ------题外话------ 太子殿下下章才会出场哈,(^_^)   ☆、第六十四回 酸涩 临近开席前,一身石青色宝瓶纹妆花通袖袄,戴全套翡翠头面的彭太夫人带着身着玫瑰红比甲、豆绿色素面湘裙,戴珍珠发箍的顾葭出现在了花厅里。 本来祁夫人妯娌母女都以为彭太夫人要缺席今日的宴席了,一早便想好了说辞,上了年纪的人嘛,又孀居了这么些年,喜静一些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不过既然她出现了,她们也就不必多费口舌了。 她们倒不怕彭太夫人会趁机生事,她若真作死到了这个地步,她们也少不得只能成全她了。 果然彭太夫人接下来的表现都可圈可点,待人接物皆十分得体,倒有几分昔日做显阳侯夫人时的从容大方了,只是她走到哪里都把顾葭带在身边,旁人问起时,也极力夸赞顾葭:“这是我那小孙女儿,打小儿便养在我跟前儿的,虽不若她姐姐们那般能干,难得的是性子静,肯日日都陪着我老婆子,倒与我解了许多寂寞。” 顾葭也十分的乖巧,不待彭太夫人吩咐,已屈膝福了下去,说起话来也一套一套的,很快便赢来了一片夸赞之声,见面礼也收了好些。 顾蕴看在眼里,就嘲讽的勾起了唇角,祖母又是说顾葭性子静,又是变着法儿的说她孝顺的,这是把希望都寄托到顾葭身上,打算通过让顾葭吊一个金龟婿,来重新树立自己在府里的威信了? 前世顾葭顶着显阳侯嫡次女的名头,嫁得单从表面看,倒也的确不差,嫁的乃是安亲王府的三公子,一跃成为了宗室的人。 只可惜安亲王府的世子妃与二少夫人出身都更显赫,前者乃两江总督之嫡长女,后者乃谨身殿大学士、内阁六位阁老之一黄阁老的嫡孙女,两家都是真正有权有势的人家,岂是因没有了大伯父这样简在帝心的当家人,彼时已在短短几年间便从一流勋贵沦为了没有实权,只剩一个空架子的二三流勋贵人家的显阳侯府所能比拟的? 偏顾葭又打小儿被彭太夫人和彭氏宠坏了,受不得半点气,妯娌之间则与婆媳之间差不多,都是天敌,她除了受婆婆的气,还得受两个嫂嫂的挤兑,安亲王府的三公子也不是长情的,顾葭过门还不到半年呢,已抬举了好几个房里人,弄得顾葭是腹背受敌,日子过得很不如意。 等到祖母与父亲相继亡故,显阳侯府也被她弄得倾覆之时,安亲王府更是变本加厉,别说帮着亲家打点了,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便将顾葭给休了,将她两手空空的扫地出门,顾葭因此贫困潦倒,最后死在了自己赁居的小破房子里。 前一世,顾葭结的所谓“好亲事”尚且没有让祖母扬眉吐气,反而跟着生了不少气,何况这辈子顾葭只是个庶女,还是个奸生子? 别看这会儿在场的夫人太太奶奶们都将顾葭夸成了一朵花儿,等回头真想给自家的儿孙们结亲时,又岂有不细细打听顾葭底细的?当年的事纵然被大伯父和大伯母下了封口令,有心人要打听,还是不难打听出来的,她倒要瞧瞧,知道顾葭的底细后,还有哪个好人家愿意聘她为媳。 何况顾葭如今才只六岁稚龄,谁会这么早便定下亲事?祖母想要解燃眉之急,这水也未免离得太远了些! 而且祖母这吃相也未免忒急了些忒难看了些,当大家都是傻子,瞧不出她的用意来不成?她相信不止是她,大伯母母女和周望桂乃至在场好些宾客,都心知肚明,她也不怕丢人! 顾蕴讽笑着,目光在不经意扫过在场的某一个点时,忽然顿住了,整个人也变得僵硬起来。 只因她看到了董夫人沈氏,亦即现任的建安侯夫人,她前世的婆婆! 董夫人穿了件宝蓝色牡丹穿花遍地金的通袖袄,梳了牡丹髻,戴了赤金嵌红宝石的凤头钗,正笑容满面的与旁边的人说笑着。 许是因这会儿老建安侯还健在,他们母子不至于孤儿寡母的受尽族人的气,她也不必为了维持建安侯府的体面殚精竭虑,锱铢必较,她的面相一点也不若前世顾蕴进门后看到的那般横眉怒目,透着一股子尖酸刻薄,让人望而生畏。 只是前世在两家议亲以前,顾蕴从不知道建安侯府与显阳侯府有往来,今生在今日以前,也是一样,想来是见显阳侯府炙手可热,董夫人也与别人一样,腆着脸上赶着献殷勤来了。 由此也可见前世彭氏对她有多“好”,巴巴儿的找出了建安侯府这样一门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亲事与她,真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顾蕴至今想起前世董夫人对自己做的那些事,都还没办法淡然处之,她能前世之事前世了,今生不主动去找建安侯府和董夫人母子的麻烦,只当世上不存在这两个人,已经是她仁至义尽了。 这般一想,顾蕴也懒得再看董夫人那张让她看了就恶心的脸,立刻收回了视线。 然她的好心情也因此被破坏殆尽了,等到开席后,她草草吃了几筷子菜,便借口要回去更衣,先离开朝晖堂,回了饮绿轩去。 换过家常衣裳,小憩了半个时辰,打听得前面的宴席已经撤了,众宾客也已或是留在花厅里抹牌或是去园子里看戏后,顾蕴纵再不情愿,也知道必须去前面了,只得又换了衣妆,系了披风,领着卷碧去了朝晖堂。 一路上,顾蕴借口顺便赏赏风景,有意走得极慢,卷碧只当她是累了,也不催她,主仆两个优哉游哉的,用了往常都够从饮绿轩到朝晖堂来回一趟的时间了,还没走到路程的一半。 奈何大冬天的,园子里残雪犹存还四面通风,真不是什么赏景的好时机。 听得顾蕴再次打了个喷嚏后,卷碧忍不住了:“小姐,您要赏景,等明儿天气暖和些了,多少赏不得,届时你纵日日混在园子里,我也绝无二话,可如今真不是赏景的好时候,万一冻着您了,可如何是好?何况大小姐与二小姐必定正等着您呢,我们还是快走罢。” 顾蕴的确觉得有些冷了,遂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点头道:“嗯,我们走快点罢。” 主仆两个说着话,踏上了通往朝晖堂的一座青石小桥。 刚走到桥上,不意就见沈腾牵着顾韬的手,也拾级上了桥,也不知是要往哪里去。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沈表哥,真是好巧。”顾蕴少不得要停下与沈腾见礼,又笑问顾韬:“昨儿你不是说今儿你的几个好朋友要来吗,你不用款待他们的?” 顾韬正要说话,沈腾已先笑道:“是我才多吃了几杯酒,觉得有些头晕,想出来透透气,外面又到处都是人,所以才叫了韬弟陪我进来逛一逛的。四表妹这是往哪里去?” 他今日穿了件宝蓝色纻丝直裰,外面则是墨绿色的刻丝鹤氅,想是如他所说多吃了几杯酒,脸微微有些发红,越发显得面若冠玉,俊朗挺拔。 顾蕴笑道:“我也是出来透气。既是如此,我便不耽搁沈表哥了,且先过去了。”屈膝又是一礼,便要离开。 “四表妹,请稍等片刻。”沈腾却忽然出声叫住了她,越发红了脸却不失从容大方的道:“年前四表妹过生辰时,我因事先不知道,没有为四表妹准备生辰礼物,心里真是好生过意不去,遂于事后去选了一样礼物,打算补送给四表妹,只可惜一直没寻下机会给四表妹,好在今儿总算有机会了,还请四表妹千万见谅。” 说完,自袖里掏出一个巴掌见方的小匣子,送到了顾蕴面前。 沈表哥怎么知道今日一定会遇上自己,可见他随时都将礼物带在身上……顾蕴不由有几分感动,笑道:“沈表哥实在太客气了,我十来岁的小人儿,过什么生辰嘛,没的白折了我的福,不过是大伯母疼我,姐妹们也肯抬举我罢了,倒累得沈表哥破费,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示意卷碧上前接过了匣子。 沈腾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不破费不破费,不过只是我的一点子心意罢了,四表妹言重了。对了,四表妹帮着姨母主持中馈,别说今儿这样的日子了,便是素日,也忙得很,我就不耽误四表妹了,四表妹请!” 顾蕴的确没时间再耽搁了,点头笑道:“我今儿的确不得空,就不与沈表哥多说了,且先告辞。”屈膝福了福,与沈腾擦身自去了。 直至顾蕴主仆的背影看不见了,沈腾才不舍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就对上顾韬一脸贼兮兮的表情:“表哥,你喜欢我四姐姐罢……唔……” 话没说完,已被沈腾捂住了嘴巴,小声说道:“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叫喜欢什么叫不喜欢了,记得,方才的事,连姨母都不能说啊,不然元宵节我便不带你出去看花灯玩儿了!” 顾韬忙拉开沈腾的手,道:“我谁都不说便是,不过表哥得答应我,以后要经常带我出去玩儿才成,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什么时候便说漏了嘴,尤其是在四姐姐面前说漏嘴,就譬如今日之事,万一我一个不慎,便让四姐姐知道表哥是特地拉了我来堵她的呢?哎呀,我小孩子家家的,童言无忌口无遮拦也是在所难免的。” 沈腾才恢复常色的俊脸刷的一下又红了,看着顾韬乌溜溜直转的双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的确是特地拉了顾韬来堵顾蕴的,他虽在显阳侯府住了大半年了,且还会继续住下去,也算不得是客人了,到底不方便在这样的日子随意进出内宅,万一冲撞了哪家的女眷,可如何是好? 可过了初十,国子监便要开学了,他虽不住在国子监,也是日日早出晚归的,谁知道下次遇上顾蕴得什么时候去了?大年三十至今日以前,他倒也见过顾蕴好几次,只都有其他人在场,他也不好把礼物拿出来,不然被人瞧出端倪传出什么闲话来,他倒是不怕,就怕影响顾蕴的清誉,他私心里的想头,总得待他此番高中了,才好对父母开口,父母也才好向顾冲和周望桂提亲。 于是才会借口吃多了酒,想透透气,再以元宵节带顾韬出去看花灯玩儿为诱饵,引得顾韬同他一块儿进了内院,想着哪怕让顾韬去叫顾蕴来花园里呢,今儿也一定要将礼物送出去,倒不想就这么巧,不用去请便整好与顾蕴碰上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顾韬这个小得寸进尺的了,不过想到自己要抱得美人归,指不定以后多的是地方需要顾韬帮忙,沈腾倒也干脆:“行,我以后经常带你出去便是,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时,你得帮我,且得继续替我保守秘密才成。” 沈腾年纪虽不大,却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在旁人眼里,年龄便是次要的了,人们往往会不知不觉便拿他当大人看,祁夫人也不例外,所以一旦沈腾开口说要带顾韬出门,祁夫人是一定会答应的,顾韬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与沈腾讨价还价。 顾韬就欢呼起来,不过仍没忘记压低声音:“表哥真好!你放心,我以后一定都听你的,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一定尽快将你从表哥变为四姐夫!” 沈腾就伸手揽住了顾韬的肩膀:“这就对了,来,再叫一声四姐夫来听听!” 表兄弟两个于是勾肩搭背,哥儿俩的走远了。 早在旁边冬青树丛中窝了良久的冬至这才冲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那小子才多大年纪,就知道想女人了,呸,还‘四姐夫’呢,他想得倒是美,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配是不配……” 说话间,余光瞥见自家爷的脸色虽平静如水,却莫名透着一股子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压,不由打了个寒噤,赔笑道:“爷,您别生气,我方才看得分明,那小子不过就是一厢情愿罢了,四小姐对他可半点别样的心思都没有,那个,虽说有‘干柴烈火好做饭,表哥表妹好做亲’的说法儿,可那小子长那副怂样儿,连您的一根手指头都及不上,四小姐怎么可能瞧上他嘛……”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没了声息。 只敢在心里继续哀嚎,瞧他这张破嘴,说的什么嘛,明知道爷心情不好,还胡咧咧什么‘干柴烈火好做饭,表哥表妹好做亲’,这不是摆明了往爷的伤口上撒盐吗,早知道他就该什么都不说的。 不,早知道他就不该死命的撺掇他家爷偷溜进显阳侯府的内院,只为看顾四小姐一眼的,如今可好,美人儿倒是见着了,却比没见着还要糟糕。 都怪那个该死的沈表哥,早不冲顾四小姐献殷勤,晚不冲顾四小姐献殷勤,偏选在了今日,更可恨的是,他长得还满不错,又有顾四小姐的弟弟做帮手,——再这样下去,他家爷岂非就要彻底没戏了?! 慕衍清华昳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心情却是糟透了,比冬至更要后悔偷溜进显阳侯府内院之举。 且他还不能怪冬至,牛不喝水没法儿强摁头,何况他是主冬至是仆,他若禁受得住冬至的撺掇,冬至难道还敢强拉了他进人家的内院不成? 说到底全怪他自己,若非他存了某些小心思,冬至就算在他耳边说哑了喉咙又如何,一如他今日破天荒随荣亲王府的大公子来显阳侯府赴宴之事,还不是因为他那点儿不能宣诸于口的小心思? 慕衍今日却是以荣亲王府大公子宇文策随从的身份来的显阳侯府,以他自己的身份,不论是明面上的还是私底下的,都是不方便去别家赴宴的,他也自来对这些不感兴趣。 不想昨儿宇文策偷溜进他住的地方陪他喝酒时,无意说起了自己今日要去显阳侯府吃年酒,他心里蓦地一动,还未及开口呢,冬至与季东亭已在一旁与宇文策说开了,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希望宇文策能劝了他明日同他一块儿去显阳侯府散散心,也省得日日闷在家里,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也太没意思了。 宇文策比慕衍大两岁,是当今荣亲王的长子,却不是世子,世子乃荣亲王的嫡子宇文竼。 荣亲王府早年的情形与宫里的情形有几分相似,也是王妃进门好几年都没能生下一儿半女,遂抬举了自己一个陪嫁丫头,然后有了宇文策,自此荣亲王妃便将宇文策当做了自己终生的依靠,在征得荣亲王的同意后,上折子给宗人府,在玉牒上将宇文策记在了自己名下。 谁知道有了宇文策后,王妃次年便怀了身孕,为荣亲王生下了嫡子,这下宇文策的身份尴尬了,嫡不嫡庶不庶的,一度还曾被荣亲王妃捧杀,成为了盛京城内出名的纨绔。 好在荣亲王对长子多少还有几分疼爱,见儿子这样下去一辈子就要毁了,遂请了丰台大营一位因伤赋闲在家的教头过府教授宇文策武艺,希望将来他能靠自己的本事,为自己挣一个前程。 宇文策却不是真纨绔,只是知道荣亲王妃想看见他成为纨绔,不得已为之罢了,然骨子里却是极瞧不起那些真正的纨绔子弟,也不想自己有朝一日变成那个样子的。 荣亲王既为他铺了另一条路,他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跟着师傅苦学起来,几年下来,便习得了一身好武艺,并在前年的秋闱上脱颖而出,蒙皇上钦点进了金吾卫做总旗,如今已是金吾卫的千户了,算是顾准的下属,所以今日他才会来显阳侯府吃年酒。 慕衍与宇文策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两人一次偶然遇上,因一言不合打了起来,打过之后倒惺惺相惜起来,后来又相处了一段时间,慕衍觉得宇文策值得深交,且他也的确需要培养自己的嫡系人马,遂把自己的身份对宇文策和盘托出了,宇文策这才知道,慕衍竟是他那位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尊贵与倒霉并存的堂弟,自是大吃一惊。 但吃惊归吃惊,不过片刻功夫,宇文策已决定追随慕衍了,话说回来,他心里若没有自己的理想与抱负,也就不会苦练武艺,索性遂了荣亲王妃的心愿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纨绔了,反正他身为亲王的儿子,哪怕不是世子呢,一辈子也饿不死。 如今一个风险大但机遇与回报也大的机会摆在眼前了,他自然不会放弃! 之后宇文策便时常出入于慕衍的住处了,只不过除了彼此的几个心腹以外,再没任何人知道二人交好之事而已。 却说宇文策听得冬至与季东亭的话后,想起每年一到过年,慕衍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实在没有意思,遂劝说起慕衍明日随自己去散心来,反正他除了是金吾卫的千户以外,还是荣亲王府的大公子,出门多带几个随从也是应该的。 慕衍如何不知道冬至与季东亭的意思,虽觉得二人挤眉弄眼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委实碍眼,可想起顾蕴那张狠起来大有六亲不认架势的脸,想起她那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再想起那日冬至和季东亭说的话‘那可是您一辈子的大事儿,与其到时候被塞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歪瓜裂枣过来,您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自己选一个’……他到底还是默许了此事。 然后便一直没有原则的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真是有够活该! 慕衍忽然站了起来,大步往花丛外走去,急得冬至忙猫着腰撵了上前,小声道:“爷,您干嘛去啊?”不会是打算去做了那个讨厌的‘沈表哥’罢? 主仆十几年下来,慕衍岂会看不出冬至现在正想什么,越发冷了脸:“你家爷我是那么没品的人,是那等公平竞争不起的人吗?” 虽然他的确很想去做了沈腾,只要一想到顾蕴和他站在一起,男俊女俏的恰是一对璧人,最重要的是,顾蕴还对他笑,与他说话的语气也温柔得不得了,他就一肚子的火,彼此见面三次,顾蕴可从来没对着他那样笑过,她纵在笑,也是冷笑或是假笑,真是岂有此理! 可他心里也知道,他凭什么去做了人家沈腾,至少沈腾始终以真面目面对顾蕴,至少他待她的心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能瞧出是真的,至少他将来能给她一份安稳的幸福,不像自己,连以真实身份面对顾蕴都做不到,更别提顾蕴根本不想与他扯上任何干系……慕衍忽然泄了气,意兴阑珊的对冬至道:“走罢!” 冬至见他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敢再多说。 主仆两个于是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跃过隔断显阳侯府内外院的围墙,回了显阳侯府外院摆年酒的地方去。 顾蕴自然不知道她避之不及的人方才竟然与她近在咫尺,她带着卷碧回到朝晖堂后,就见众宾客抹牌的抹牌,看戏的看戏,都自得其乐,祁夫人与周望桂却不在,想是各自回屋歇着或是与娘家人说体己话儿去了,顾菁顾苒与顾芷也不在,只有彭太夫人领着顾葭并几位族中的伯母婶娘在陪客。 因一应事宜都是提早安排妥了的,顾蕴见四下里都井井有条,便没有上前,而是经花厅后的穿堂去了祁夫人屋里。 可巧儿祁夫人才小憩了起来,正与顾菁说着话儿:“晚宴的菜色都安排妥了吗?跟来的下人们的饭菜呢?还有打赏的银锞子,打赏的时候切切不可错了,各位夫人奶奶小姐近身服侍的人就赏那梅花海棠花式样的,跟车的婆子和赶车的还有轿夫们就赏元宝式样的。” 顾菁道:“娘放心,都安排下去了,断不会出错儿的。” 话落,瞧见顾蕴走了进来,因笑道:“好个会躲懒的,这会儿总算舍得过来了?” 顾蕴上前屈膝给祁夫人见了礼,才笑道:“这不是想着几位姐姐都是能干的,有我没我都没差,这才回屋偷了会儿懒吗?既然大姐姐发了话,那我明儿不偷懒了也就是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顾苒忙接道:“那明儿就换你安排客人们抹牌看戏,我和大姐姐三妹妹回屋歇会儿了。” 祁夫人笑嗔道:“你就知道盯着你四妹妹不放,你怎么不说她比你们几个都小呢?” 顾蕴笑道:“阿弥陀佛,青天在这里,果然还是大伯母疼我。” 娘儿们几个说笑了一回,顾蕴想起沈腾才送的礼物,虽说当时顾韬也在,到底年纪还小,当不得见证,还得将事情在大伯母跟前儿过了明路才好,省得将来被有心人知道了,说她和沈腾私相授受,她自己倒是不在乎,却不想累沈腾也名声受损。 遂三言两语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末了自卷碧手里接过那个小匣子,笑道:“这匣子这般精美,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若礼物太贵重,我都不知道明儿沈表哥生辰时,该怎么给他还礼才好了。” 祁夫人一听这话,便明白顾蕴的意思了,她也挺好奇沈腾给顾蕴送了什么,便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好奇起来,不如你打开来给我们都瞧瞧,若只是寻常也还罢了,若真很贵重你也别担心,明儿大伯母替你准备回礼便是。” 顾蕴应了,轻轻将那匣子打开了。 就见紫红色的姑绒毡垫上,静静躺了个鸡蛋大小的琉璃瓶子,鎏金的瓶盖,琥珀色的瓶身,华丽而奢侈。 竟是这一两年间才在盛京城流行起来的来自西洋的香露,这么一小瓶,少说也值上百两银子。 顾蕴不由有些错愕,没想到沈腾会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 她似怕被烫伤般,立刻将匣子合上了,才笑向祁夫人道:“看来明儿沈表哥过生辰时,我真得厚着脸皮请大伯母帮我准备回礼了。” 祁夫人也没想到沈腾会送顾蕴那么贵重的礼物,沈家虽家底不薄,家教却甚严,一般像沈腾这么大的哥儿,一月就只得二两银子的月钱,得等中了秀才后,才会涨到十两,中了举人后,则是二十两,以此类推。 也就是说,这么一小瓶子香露,却是沈腾用一年的月钱才买来的……看来有些事情,她这个做姨母的得好生问问腾哥儿了! 心念电转之际,祁夫人嘴上却没闲着,笑道:“看你那副一毛不拔的样子,不过百十两的东西而已,也要我替你准备回礼,果然是吃定了我疼你是不是?” 顾苒已嚷嚷道:“表哥好偏心,前番我过生辰时,不过送了我一套瓷娃娃罢了,如今却送四妹妹这么贵重的西洋香露,我明儿见了表哥,可得让他给我也补上才是。” 不待祁夫人开口,顾菁已笑骂道:“瞧你那点子出息,哪有上赶着问别人讨要礼物的?再说素日表弟送你的东西少了吗,他这不是想着第一次送四妹妹东西,总不能太减薄了,才送了这香露的,下次他自然也就不这样了,不信你下次等着瞧。” 说得顾苒嘟了嘴:“好嘛,我不问表哥就是了,不过四妹妹这香露可得偶尔也借给我用用才成。” 见顾蕴点了头,才转嗔为喜起来,真正是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 娘儿们几个说得热闹,都没有注意到顾芷在得知沈腾送了顾蕴那么贵重的礼物后,眼里闪过的阴霾。 彼时周夫人也正与周望桂母女两个说体己话儿,周夫人既存了亲上做亲的意思,少不得要先问过女儿的意思:“……论年纪的话,小五和小七小八年纪都与蕴姐儿相当,只是你大嫂也是个强势的,一山不容二虎,若将蕴姐儿定给了小七,将来这婆媳之间还不定如何打擂台呢,家宅不宁不说,小七夹在中间也为难。倒是你三嫂性子绵软,我素日便嫌弃她立不起来,若是能将蕴姐儿定给小五,将来我和你爹百年后,我也不必担心你三哥一房没个顶事儿的,越发不如你其他几个哥哥家了,你怎么说?” 周望桂不防母亲竟存了这样的心思,怔了一下,才皱眉道:“这事儿怕是不成,顾家早与平家有言在先,蕴姐儿的亲事得她和平家都点头后,才能定下,我又是做继母的,万一别人以为我有什么不良居心,事情成了也还罢了,若不成,我岂非狐狸没打着,白惹一身骚?不行不行,这事儿娘以后还是别再提了。” 周夫人道:“别人会认为我们居心叵测,不过就是因为蕴姐儿嫁妆丰厚罢了,可咱们家也不是那只有空架子的人家,就算蕴姐儿没有那些嫁妆又如何,我看中的是她这个人,当然,有丰厚的嫁妆锦上添花就更好了。至于平家人和蕴姐儿自己,不是我自夸,我的孙子个个儿都是拿得出手的,也不算辱没了蕴姐儿,你总得试过之后,才知道平家人和蕴姐儿到底答不答应罢?若是他们答应,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等她过门后,我们家上下都善待于她,别人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便他们不答应,也不影响什么,我一样拿她当我的亲外孙女儿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母亲说得也有道理……周望桂不自觉缓缓点起头来:“咱们家的孩子,自然都是好的,只是这事儿我跟二爷提了也不管用,便跟侯爷提了也不管用,我总不能直接与蕴姐儿说罢?” “自然不能跟孩子说。”周夫人道,“我已经想好了,等你分娩以后,我就亲自去一趟保定府,一为当面向平老太太道谢,二便是与平老太太提及这事儿了,只要我们家拿出足够的诚意,想来平老太太也不会丝毫不做考虑,至少她也会打发了人偷偷去打听一番。我们家家风摆在那里,从你父亲到你几个哥哥都不是那等纳妾蓄小之人,我也不是那等非要儿媳日日立规矩的恶婆婆,压根儿不怕打听,就怕他们不打听,如此事情便至少便有三分了,既已有三分了,离事成还会远吗?” 周望桂把周夫人的话细细想了一遍,沉吟道:“听母亲这么一说,事情倒是大有可为了,不过离我分娩还早着呢,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娘可千万别当着蕴姐儿的面表现出来了,不然彼此脸上都不好看。” 周夫人笑嗔道:“这还用你教我,你娘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吗?倒是你,虽说如今胎已坐稳了,也不能掉以轻心,还得万事小心,更不能仗着胎坐稳了,就让女婿歇到你房里,我跟你说……”越发压低了声音。 与此同时,在宁安堂的西跨院,另一对母女也在谋划亲上做亲的好事,不用说正是彭氏与彭五太太母女两个了。 拜今日来的宾客远超预期太多所赐,彭家虽是显阳侯府的正经外家,彭家的几位太太奶奶却不得不与其他一些与显阳侯府素日并不亲近,或是并不得脸的人家一道,在与主人家打过招呼问过安后,被安排到旁边的偏厅里吃茶坐席,聊天说笑取乐。 这让彭家的几位太太奶奶如何忍得,彭家就算如今再落魄,那也是彭太夫人的娘家,顾冲的舅家,显阳侯府怎么能这样对待她们? 可彭太夫人忙着与宾客们介绍顾葭,根本顾不上理会她们,祁夫人与周望桂就更不会理会她们了,她们纵再生气也是白搭,只得悻悻的去了偏厅里坐席。 不过对于彭五太太来说,这样的安排反倒于她更有利,这不就让她偷偷溜到了彭氏的小院里来,母女两个说体己话儿? 彭五太太先关心了一番彭氏的肚子:“……正院那个贱人如今胎都坐稳了,按理你表哥如今十日里有八日都歇在你屋里,你该也怀上了才是,怎么至今仍没有动静?别是前几年把身子伤得狠了罢,不行,你得回了你姑母,让她请你给了太医来,好生瞧瞧,好生补补才是。” 彭氏微红了脸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应当不会有什么毛病,只是就是怀不上,我有什么法子?不过也有可能是时日太短的原因,且再等两个月再说罢,若到时候仍没怀上,再回了姑母替我请个太医来瞧也不迟。” 彭五太太点点头:“你记得与你表哥……那个时,把腰垫高一些……我可还等着你早日生下儿子,不但自己终身有靠,也拉扯一下你弟弟们呢。你是不知道,如今家里的日子越发过不下去了,公中每月的那点银子,还不够喝稀饭的,你爹又大手大脚惯了,我也没有旁的进项了,再不想旁的法子,我们一家人都要喝西北风了!” 早年彭五太太的娘家因是高攀彭家,为了给彭五太太做脸,她娘家每年都要倒贴她一笔银子做私房,也是为了让她打点彭家上下,以便自家的生意更好做。 及至后来彭家成了平民百姓,彭氏又没能做成顾冲的夫人,反而只做了个妾,还是个没有儿子的妾,彭五太太的娘家眼见彭家指望不上了,自然不肯再倒贴彭五太太银子。 偏彭五老爷与彭氏的弟弟们早被舅家养得大手大脚惯了,才不管家里一日不如一日,该花的仍照花该败的仍照败,也就难怪彭五太太要对着女儿诉苦了。 彭氏虽知道母亲这么说有夸张的成分,却也没法不忧心,不由叹道:“我能有什么法子呢,我但凡有法子,又岂能不拉扯弟弟们的?” 彭太夫人的眼珠就一连转了几转,才道:“其实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越发压低了声音,“我前儿与你大弟妹闲话家常时,无意说起了顾蕴那个小贱人,她不是有的是银子吗,只要彭顾两家亲上做亲,让她嫁给了你大侄儿,我们家以后还怕没有银子使不成?你也可以一出这么多年来自她那里白受的那些恶气了!” ------题外话------ 太子殿下打翻醋坛子了,接下来,他是发奋追妻呢,还是发奋追妻呢,O(n_n)O~ PS:生日还要万更神马的,真是太虐心了,更虐心的是,从今天起成为奔四的人了,前天还在跟老公得瑟,我俩一个20多一个30多就不是一代人,尼玛马上就是一代人了,真是哭瞎了有木有……   ☆、第六十五回 决心 开张 彭氏听得母亲与大弟妹竟敢打顾蕴的主意,唬得脸都白了,想也不想便急声道:“那小贱人都快恨死我和姑母,恨死我们彭家所有人了,怎么可能愿意嫁给大侄儿?更别说还有平家在,便她肯,平家也一定不肯的,娘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的好!” 见彭五太太脸色有些不好看,忙又道:“我听说大侄儿念书念得挺好,娘回去后让大弟将他管紧些,等过几年他年纪大些后,我便去求了姑母和表哥,将他弄到国子监念书去,将来只要大侄儿有了功名,咱们家的日子自然也就好过了,我在这边也算是有所依靠了,难道不好过去招惹那个小贱人,十有十会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的好?” 彭五太太冷笑道:“我看你真是被那小贱人吓破胆儿了,就算她再厉害,这会儿不只有我们娘儿两个吗,也值当你吓成这样,瞧你这点儿出息,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外强中干的!况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不过是仗着手里有银子罢了,钱是人的胆嘛,只要她没有了银子,我看她还怎么厉害得起来!” 彭氏听母亲这般贬低自己,又将顾蕴贬得一文不值,好像自己对顾蕴的畏惧很可笑一般,不由也冷笑起来,赌气道:“娘既这么能干这么厉害,我倒要看看,娘到底有什么锦囊妙计能奈何那小贱人!” 彭五太太就哼笑了两声,附到彭氏耳边道:“只要我们让你大侄儿与那小贱人生米煮成熟饭,她除了嫁给你大侄儿,还有什么法子?到时候就是平家上赶着求我们家了!这女人家,谁不是出嫁从夫的,当初平家提的条件只是那小贱人不能在出嫁前有个什么好歹,可没说她出嫁后有个好歹也要追究,他们也追究不着,人吃五谷杂粮,谁还能有个不生病的时候?尤其是女人,除了素日生病,生孩子更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到时候她难产死了,谁又敢说就是我们家害的?到时候我们有了花不完的银子,我再替与大侄儿寻一门好亲事,也不枉他委屈自己这么一场!” 彭氏当年因为心高气傲,这才会一直拖到十九岁了还未出嫁,最后只能给顾冲做妾,她的大弟、彭家的六爷却因知道娶不了高门媳了,所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谁个高门贵女会下嫁他一个无权无钱,本身还没本事的白丁? 所以十六岁便早早娶了亲,对方却是大兴县捕头的女儿,娘家世代为吏的,两家倒也算门当户对,并进门有喜,次年便为彭五太太生了长孙,所以彭氏虽为长姐,彭六爷的长子却比顾葭大好几岁,比顾蕴则小一岁。 “这就是娘的锦囊妙计?”彭氏一时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可再不知道说什么也得说,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和亲人去送死:“大侄儿可比顾蕴还小一岁呢,他怎么与顾蕴生米煮成熟饭,他有那个能力吗?等他有那个能力时,指不定顾蕴都已定亲了,我们届时得罪的就不只是平家,还有她的夫家了,何况她身边的几个婆子都是有武艺在身的,她又自来心狠手辣,到时候把大侄儿打死打残了,您连哭都没地儿哭去!再就是,谁说女人出嫁了就一定要听夫君和婆家的摆布了,您看周氏那泼妇,她几时将姑母和表哥放在眼里过了?平家虽是读书人家,不若周家一家子的粗人,势力却不小,当初平婷死时,连姑母尚且被他们逼得没有招架之力,我们家难道还能比显阳侯府更体面更尊贵不成?娘,您还是听我一句,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的好!” 一席话,说得彭五太太又生气起来,嗤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被那小贱人吓破了胆儿,如今好容易有收拾那小贱人的机会,却不敢去做了,你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我说了,你怕她,我可不怕,我偏要让她做我们彭家的媳妇,偏要让她以后看我的脸色过日子,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哼哼两声,“你大侄儿如今不能与她生米煮成熟饭又如何,再等两年自然也就能够了,到时她定了亲反倒更好了,明明都已是有夫家的人了,却不知廉耻勾引自己的表弟,她的名声立时就要臭遍整个盛京城,我们便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趁机与平家谈条件,像什么她的嫁妆以后只能我们代为保管,也省得她再做出同样不知廉耻之事,像什么她一个陪嫁也不许带去咱们家,平家不答应,我们便不让小贱人进门,除非平家人不管她的死活了,否则就一定会答应我们的条件,你就等着看你娘怎么为你报仇雪恨罢!” 听母亲的意思,还不至于傻到眼下便对顾蕴下手,总得再等三二年的去了,彭氏方擦着额角的汗,稍松了一口气,罢了,今日自己是劝不转母亲了,横竖还有的是时间,且等以后再慢慢儿的劝罢,总能劝得母亲打消了这个糊涂念头的。 可若一直都劝不转母亲呢?彭氏脑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不过话说回来,顾蕴那小贱人的确可恨,万一母亲这个主意就真成功了呢? 那她真是睡着都能笑醒了,你不是恨毒了我吗,你不是从不将我放在眼里,说我算‘哪门子的长辈’,对我的葭儿也是变着法儿的轻慢欺侮吗?最后你还不是得嫁给我弟弟的儿子,做我的侄媳妇,叫我一声‘姑母’,哼,我看你届时还怎么狂得起来! 就更不必说,以后她曾受过的如今也正受着的那些磨搓与侮辱,届时顾蕴也都要一一尝过了,彭氏光这样想想,已觉得通体说不出的舒畅,满心说不出的解气了。 她忽然就不想再劝阻彭五太太了,母亲这个法子粗一看的确不可行,可认真一细想,只要把方方面面都算计到,却也不是没有成事的希望,总不能事事都得有十成的把握才去做罢,那得错失多少机会?不然也不会有“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一说法了! 彭氏心里有了主意,也就不再反驳彭五太太的话,而是顺着她的话说起来:“母亲这个主意也不是全无成事的可能,那个小贱人过年前那段时间,隔个两三日就要出去一趟,想来待天气暖和起来后,府里一样关不住她,我们的机会还是很多的,只是还需从长计议。且这事儿只怕得先征得姑母的同意,以后有姑母相助,才能事半功倍,娘什么时候有机会了,不如也先问问姑母的意思。” 见女儿终于赞同自己的话了,彭五太太转嗔为喜:“你姑母也早恨毒了那小贱人的,必定我一说她就肯,只是当初她赔了那么多银子出去,只怕到时候她也要分一杯羹。不过她要分就分罢,横竖将来都是葭儿姐弟的,我瞧她倒是真疼葭儿,你今儿是没瞧见,葭儿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必是她的体己,也是周氏那贱人太跋扈太可恨,明儿她纵生了嫡子又如何,你姑母的体己也必不会给她儿子一厘一毫的,倒是都便宜葭儿姐弟了,所以你更得抓紧时间,早日为葭儿生一个弟弟才是!” 彭氏闻言,先是想起顾葭对自己的冷淡,不由心下一酸,但转念想起彭太夫人对顾葭的疼爱和抬举,只要女儿能有一个好前程,她就算受点儿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冬日天短,不过才申末,天已擦黑了,顾菁姐妹几个忙招呼人将芜廊下的大红灯笼都点了起来,霎时将整个朝晖堂妆点成了一个明亮温馨的世界。 用过午宴后,一些宾客已先告辞家去了,但更多的宾客却留了下来,如今也收了牌停了戏,说说笑笑着去到摆宴的花厅里,用起晚宴来,待用过晚宴后,才陆陆续续的告辞了。 一直到二更天,顾蕴才忙完一应琐事,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饮绿轩。 如嬷嬷见状,忙吩咐人去打热水来:“小姐今儿一定累坏了,我让人一直煨着鸡汤,小姐喝上一晚,洗漱一番便早些睡下罢,明儿且还有得忙呢。” 顾蕴打了个哈欠,道:“鸡汤我就不喝了,才大伯母加餐,我与大姐姐她们也跟着用了些,这会儿并不饿,我只洗洗就睡了。” 正说着,卷碧走了进来:“小姐,您不试试表少爷送您的香露吗,我听说这西洋的香露可好闻了,而且还有凝神静心有助睡眠的功效呢。” 顾蕴就笑了起来:“行了,你自己想闻那香露就明说,找这么多借口做什么。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闻闻了,你且去给我取来罢。” “是,小姐。”卷碧忙兴冲冲的去了。 如嬷嬷这才问起顾蕴来:“表少爷送了小姐香露吗?什么香露?无缘无故的,表少爷又怎么想起送小姐香露来?” 顾蕴道:“这不是前儿我生辰,沈表哥当日才知道,却已来不及替我准备礼物了,这才会补送给我的吗?我已在大伯母面前过了明路了,嬷嬷只管放心。” 很快卷碧便取了香露回来,顾蕴接过轻轻旋开,屋里霎时便弥满了一股淡淡的很好闻的玫瑰花香味儿,让人一阵心旷神怡。 顾蕴深吸了一口气,才笑道:“果然是好东西,不怪这么一小瓶儿,就要上百两银子,也不知道那些西洋人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除了卷碧早就知道这香露价值不菲以外,一旁的锦瑟几个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就这么一小瓶儿,就要上百两银子?我的乖乖,这也太吓人了!” 如嬷嬷倒吸一口气之余,却是心里一动,沈表少爷怎么会忽然想起送小姐这么贵重的礼物来,就算是补送生辰礼物,也忒贵重了一些罢,何况卷碧才还说,先前二小姐过生辰时,沈表少爷也不过只送了一套瓷娃娃,二小姐那还是沈表少爷的嫡亲表妹呢,沈表少爷莫不是对小姐有别样的心思不成? 这个念头一旦在如嬷嬷心里生了根,便再挥之不去,反而想得更深远了,若沈表少爷真对小姐有好感,那可是好事一桩,沈表少爷家世人品才学都没得话说,最重要的是,还是大夫人的外甥,彼此知根知底,大夫人又疼爱小姐,将来纵沈姨太太对小姐有这样那样的不满,看在大夫人的面子上,也不好为难小姐不是? 如嬷嬷越想便越觉得这门亲事好,等稍后顾蕴要歇下时,她便没让锦瑟卷碧服侍,而是将她们都打发了,一面亲自服侍着顾蕴更衣,一面便委婉的探起顾蕴的话来:“小姐的生辰都已过了,表少爷还想着给小姐补送礼物,可见是个有心的,有心也还罢了,关键人品才貌家世就无一不好,也不知道将来哪家的小姐有这个福气,能得了这样一个乘龙快婿去?” 本来这些话如嬷嬷不欲与顾蕴说的,谁家小娘子的婚事不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谁让自家小姐的所谓父母通指望不上她们也没打算指望过,老太太与舅爷舅太太又有言在先,小姐的亲事总得她自己先点头,他们才会点头呢? 没奈何,如嬷嬷只得先探探顾蕴的意思了,不然回头顾蕴不愿意,就算平老太太母子对沈腾再满意也只能是白搭。 顾蕴一听这话便明白如嬷嬷的意思了,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嬷嬷你想到哪里去了,沈表哥不过只是一片好心罢了,总不能都知道我过生辰了,却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罢?沈家书香传家,沈表哥怎么会做出那样失礼的事来。” 如嬷嬷道:“话虽如此,可沈表少爷怎么没送二小姐这样贵重的礼物,没送三小姐这样贵重的礼物,单送给了小姐?” 顾蕴抚了抚额:“嬷嬷觉得三姐姐叫大伯母一声‘母亲’,就真是大伯母的女儿了?至于二姐姐,就好比嬷嬷你与刘妈妈卓妈妈两个,我怎么没有隔三差五的打赏你,反而隔三差五的打赏她们呢?就是因为亲疏有别嘛,在我心里,你才是亲人,所以我知道就算我不时常打赏你,你也会无条件的好,她们则未必,这下嬷嬷明白了吗?” 顾蕴还是没往沈腾真对她有别样的心思上头想,就像平谦一样,在她眼里,平谦与沈腾都还是孩子呢,——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她真是迟钝得有够可以! 如嬷嬷闻言,虽觉得顾蕴这个比喻有些不对劲儿,可让她说不对劲儿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顾蕴看起来对沈腾没有半点儿意思,那沈腾对她有意思没意思,也没差别了。 只得悻悻的没有再说,心里却是仍没放弃让沈腾做自家姑爷的念头,毕竟这么好的姑爷人选,可不是轻易就遇得上的。 次日,来显阳侯府吃年酒的人比昨日只多不少,好在有了昨日的经验,今日再应付起来,便驾轻就熟多了,只是到得晚间送毕最后一个客人后,顾菁与顾蕴姐妹几个依然累了个够呛,各自回房草草梳洗一番,便胡乱睡下了。 接下来几日,显阳侯府虽不用再请人吃年酒了,顾蕴姐妹几个依然不得闲,管事妈妈要回事,各处进出的账册与实物都要对一对,看有什么东西损失了,责任又是谁,一些不常用到的大的家俱摆设也得清点了入库,还要将各家送来的贺礼都清点了上册,再送到回事处,以备将来回礼……零零总总的,不知不觉,便到了元宵节。 显阳侯府少不得又摆了几桌家宴,把族中一些素日走得近的叔伯妯娌一并请了来,吃酒看戏的乐呵了一整日。 祁夫人毕竟是三十多的人了,寻常年轻媳妇子怀了身孕尚且觉得困倦,何况她,是日便只在午宴时露了一面,便回屋歇着了。 这日沈腾也没有去国子监,这样举家团聚的日子,国子监司业就算再严厉,也不能半点人情都不讲,是以早早便下了令,今日休沐。 一时估摸着午宴快结束了,祁夫人便吩咐金嬷嬷:“打发个人去前面悄悄儿叫了腾哥儿来,就说我有几句话问他。” 金嬷嬷应声出去,打发了个小丫头子去前面后,才折回来语带调侃的向祁夫人道:“夫人前阵子不还让我以后不得再提此事的吗,怎么如今夫人自己倒这般上心起来?您这算是朝令夕改呢,还是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呢?” 祁夫人心情极好,若她心情不好,金嬷嬷也不敢与她开玩笑了,闻言笑道:“嬷嬷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此一时彼一时吗?” 早前祁夫人觉得顾蕴性子强势,那是因为她只拿顾蕴当夫家的侄女儿看,相较之下,自然是与她有血缘关系的沈腾与沈太太与她更亲一些,但现在她既拿顾蕴当自己第三个女儿,那顾蕴的强势便可以忽略不计了,真正应了那句俗话“孩子都是自家的好”,何况强势自有强势的好处,沈腾是长子,沈家又人多口杂,不娶个强势些的媳妇,如何应付得来? 所以在沈腾表现出对顾蕴与别人有所不同后,她才会想着要叫了沈腾至跟前儿细细盘问一番,若沈腾对顾蕴没那个心思便罢,若有,她少不得要促成此事了。 不是她自夸,她这个外甥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婿人选,不但人品才貌家世都极拿得出手,关键是沈家家教极好,没有旁的人家那些污七糟八的恶心事儿,彼此又知根知底,若蕴姐儿能嫁过去,九妹妹就算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会对蕴姐儿照拂有加的,届时蕴姐儿夫妻婆媳间都相得,这辈子也算是圆满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祁夫人想来想去,也惟有替顾蕴寻一门好亲事,让她后半辈子喜乐顺遂,方能一表她的感激之情,也算是尽到自己一片为人母亲的心了。 主仆两个说笑了几句,沈腾由方才传话的那小丫头子引着进来了,给祁夫人见过礼后,他便笑道:“不知道姨母这会儿叫我来,有何吩咐?” 祁夫人朝金嬷嬷一使眼色,后者便在给沈腾沏了杯茶来后,领着那小丫头子出去了,祁夫人方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前几日无意听得蕴姐儿说,你补送了她一瓶子西洋香露做生辰礼物,我听说那西洋香露一小瓶儿便得上百两银子,还有价无市,怕你银子不趁手,所以叫你来白问问,如今手上可还周转得开?若是周转不开了,姨母这里有银子,你要多少,只管与金嬷嬷说去,千万别委屈了自己,也省得我明儿无颜见你母亲。” 沈腾哪里会想到祁夫人叫了他来是说这事儿,就像做了坏事自以为大人不知道,实则大人早已知道了的那个坏小孩儿一般,他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待祁夫人话都说完半晌了,才期期艾艾的说了一句:“多谢姨母关心,我手上的银子尽够使了。” 心里已将顾韬骂开了,个嘴上没门的小破孩儿,今晚上还想去看花灯去玩儿呢,做梦去罢他! 正与几个族兄族弟比射箭比得开心的顾韬忽然打了个喷嚏,不由暗忖,这是谁在骂他呢? 祁夫人自然不知道自己儿子才躺枪了一回,见沈腾红了脸,她心里又多了两分底,故意笑道:“既然你银子够使,那我也就放心了。对了,我记得你是三月的生辰,这不是再过两个月,你就是十五的人了?是大小伙儿了,该娶媳妇儿了,也不知道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回头我给你母亲写信时,也好顺道与你母亲提一提,这些话让你跟你母亲说,你必定不好意思的,当着姨母的面儿,倒是不必害臊,姨母必不会笑话儿你的。” 说得沈腾的脸越发的红了,结巴道:“姨母说、说笑了,男子汉大丈夫未立业如何能成家,待再、再过几年,我能支应门庭了,再说此事也不迟。” 祁夫人差点儿就没忍住笑出来,堪堪忍住了,继续道:“未立业如何能成家,照你这么说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不必理会了,那你母亲得等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我记得你小时候极喜欢你三舅舅家的十一表妹,她今年也有十三了,年龄也与你相当,索性我就与你母亲去信,替你们做这个大媒了,你说好不好?” 不好,当然不好! 沈腾急得都冒汗了,再顾不得旁的,想也不想便道:“姨母,您千万别与我母亲去信,我对十一表妹的喜欢只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从来没想过要娶她,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好吗?”说到最后,到底还是忍不住带出了几分气急败坏来。 祁夫人一脸的惊讶:“你不喜欢你十一表妹?那你喜欢谁?不对,除了你表姐表妹们,你哪有机会接触旁的女子,你可别被一些来路不明的女子给迷了心窍啊,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咱们这样人家,不说一定要门当户对,至少也要是身家清白的好人家的女儿,你若真敢有旁的心思,我虽不是你母亲只是姨母,一样打得你!” 沈腾哭笑不得,姨母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嘛,再任她说下去,还不定说出什么来呢,只得道:“姨母,您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只是、只是暂时还不想成亲罢了……” 祁夫人点点头:“你既这么说,那我且先信你一回,不过你年纪是真不小了,你大表姐自不必说,前几年便定了亲,你二表妹我也在替她相看了,便是你四表妹,虽才过了十岁生辰,前几日府里请吃年酒时,也好些夫人奶奶偷偷向我打听呢,话说回来,她那样的人品才貌,谁又能不喜欢呢?你如再不着急,等你明儿想娶亲时,好女孩儿早被人定光了,哪还有你的份儿?” 这下沈腾不敢再说暂时不想成亲的话了,四表妹那么好的女孩儿,没有人家相看,没有人想娶回家中去才真是奇了怪了,偏他一时竟没想到这一点,还不好意思与姨母表明心迹,如今再不表明,难道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成为别人的媳妇儿不成? 沈腾一咬牙,到底还是与祁夫人说了实话:“实不相瞒姨母,我才说暂时不想成亲是假的,我其实、我其实是早已有心上人了,她就是、就是四表妹,只是我想着我如今还没高中,没脸向我父母开口,请他们替我提亲,也怕顾二叔与顾二婶见我只是个小小的秀才,不肯答应罢了,这才会想着好歹待秋闱过后,再说此事的,谁知道……” 话没说完,祁夫人已笑道:“你到底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还以为你会硬撑到底呢!” “呃……”沈腾脸上的羞涩与沮丧就变成了错愕,“姨母的意思是,您其实一早就知道我对四表妹……不成?” 祁夫人笑道:“一早倒不至于,还是你送了蕴姐儿那么贵重的香露后,我才有所怀疑的,然后回头一想,发现你的确待蕴姐儿与你大表姐二表妹都不同后,我心里又多了两分把握,这才会想起试你一试的,倒是没想到一试便试出来了。” 沈腾就默了,有这么聪明的姨母,他该说自己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但转念一想,姨母才不还说要替他做个大媒吗,一个是娘家侄女儿,一个是夫家侄女儿,都知根知底,于姨母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于母亲来说,由姨母保的媒,难道还会差了吗?必定千肯万肯的! 因忙腆着脸笑道:“姨母才还说要与我母亲去信,替我保个大媒,不如……您就替我保四表妹罢?我向您保证,一定会一辈子待四表妹好,不让她受委屈,不让您在姨父和顾二叔二婶面前难做的!” 祁夫人脸上就有了几分满意之色:“你这话还差不多,还有点儿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四妹妹的性子你也知道,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很是有些刚强,你若只是少年慕艾,见你四妹妹漂亮,便觉得想娶她做媳妇儿,那我劝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是不会替你保这个媒的,她虽只是我的侄女儿,如今我心里却拿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断不会允许你得不到时就拿她当天仙,得到后却各种嫌弃她的,你得保证不会这么做后,我才会答应你!” 蕴姐儿那般强势,别说做婆婆的不会喜欢,只怕做丈夫的也不会喜欢,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是愿意自己媳妇儿将自己压得抬不起头来的? 远的不说,就说周氏,她是将丈夫压得死死的,可谁又能说她过得好?至少祁夫人做不到违心的说她过得好。 所以祁夫人才会与沈腾把话说在前头,既是为顾蕴的将来多添一重保障,也是省得将来二人过得不好了,她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的意思。 沈腾闻言,脸虽然仍很红,神情却严肃起来,道:“姨母不是外人,我也不瞒您,一开始我的确是因为四表妹漂亮,这才会多注意她一些的,等到您与我说了当年的事后,我对她就不仅仅只是慕少艾,而是多了几分怜惜了,后来我又慢慢儿发现,她明明身世就这般可怜,却不但没有自怨自艾,养成一副软绵的性子,反而自立自强,就如那四季常青的翠竹一般,带着一股强烈的积极向上的生命力……实在让我没办法不感佩,没办法……不喜欢,所以姨母大可放心,我说了会一辈子待四表妹好,就一定会一辈子待她好的,还请姨母成全!” 真正的强者,真正对自己有信心的人,从来便不会因为有人比自己强大,比自己富有,比自己地位高,比自己声望隆……便否定自己,继而对对方生出妒恨的心思来,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女人。 而他,沈腾,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弱者,从来都不会对自己没有信心! 祁夫人脸上的满意之色就更甚了,还带着几分欣慰,道:“有你这句话,姨母就放心了。只是蕴姐儿的情况有些特殊,她的亲事顾家的任何人都不能做主,只有平家和她自己都点了头,才能做数,所以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我明儿便先与你母亲去一封信,把事情与你母亲说了,先让她心里有个底,然后我们再慢慢儿商议,横竖蕴姐儿年纪还小呢,总能让你得偿所愿的。” 沈腾忙抱拳笑道:“如此腾儿就先谢过姨母了,不论事情成与不成,腾儿都一辈子不忘姨母的大恩大德……” 话没说完,忽然想到祁夫人方才说的前几日显阳侯府请吃年酒时,好些人家都偷偷打听她,立刻笑不出来了:“姨母,您可得快些与我母亲说,让我母亲早做决定啊,不然回头为人捷足先登了,可就悔之晚矣!” 说得祁夫人哈哈笑了起来:“那是我为了试你故意这样说的,我不这么说,能这么容易就将你试出来吗?你就放一百二十颗心罢!” 是有好几位夫人奶奶侧面向她打听顾蕴,可那些人的儿子不是她偏心,给腾哥儿提鞋都不配,她怎么可能委屈了蕴姐儿? 沈腾这才松了一口气,又与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见祁夫人面露疲色了,方行礼却行退下了。 元宵节过罢,盛京城内的年味儿总算淡了些,各行各业也开始开门做生意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大小客商们也开始纷纷涌进了盛京城,盛京城总算渐渐恢复了素日的热闹与喧阗。 顾蕴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她要开客栈,总得有客源,年底旅居盛京城的大小客商们都准备着要回家过年了,她的客栈开给谁住?若选在年前开张,别说赢利了,单她雇佣的那几十号人,一个月下来已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何况中间还有个大节,她做东家的,难道能丝毫表示都没有?她开客栈是为了一炮而响,是为了赚钱的,可不是为了亏钱的! 所以顾蕴的客栈,便选在了二月二龙抬头那一日开张,也是取个好兆头的意思。 二月二日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呢,盛京城李家胡同一带的民众便被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给惊醒了。 震耳欲聋也就罢了,关键持续的时间还很长,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都未停下,这下不止李家胡同一带,连周边的几个坊的人也相继被惊醒了。 都忍不住纷纷猜测,这是哪家办喜事儿呢,竟这么大的手笔,莫不是皇家办喜事罢,二月二这样的好日子,办喜事的人家的确多,不过皇家办喜事,事先他们应该听到一些风声才对啊。 于是都纷纷爬起来,梳洗一番后,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便循着鞭炮声响起的方向,从四面八方涌了去。 等到了目的地后,人们才发现,原来不是哪家大户豪门更不是皇家在办喜事儿,而是一家名为“便捷连锁客栈”的客栈开张大吉,也不知东家是个什么来路,竟取了个这样不伦不类的名字,“便捷”俩字儿还罢了,倒也通俗易懂,可“连锁”是个什么鬼? 更奇怪的是,除了招牌和大门,整个客栈都被玄色的幔帐遮得严严实实的,让人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这哪里是开客栈,根本就是在故弄玄虚! 人们一下子都意兴阑珊起来,好些人便打着哈欠,懒洋洋的往回走起来。 但更多的人却还是选择留下来,继续看起热闹来,才放鞭炮的动静这么大,待会儿一定有舞龙舞狮看,总比回家白闷着的强。 果然等了不多一会儿,便有舞龙舞狮队到了,一时间整个李家胡同都挤满了人,好不热闹。 终于舞龙舞狮队停了,客栈穿着统一服装,戴着统一帽子的店小二也拉下了遮住客栈的所有幔帐,露出了整个客栈的庐山真面目,然后笑得不卑不亢的邀请客人们分批次,每次最多只能进去一百个人免费参观客栈,还说回头出来时,每人都会有一份免费的小吃相送。 人们正惊叹于这家客栈的东家果然好大的手笔,整个大堂竟然一半的墙壁都是由琉璃做成的,让外面的人一眼就能看见里面的情形,谁知道又听得可以免费参观客栈,临走时还有免费的小吃相送。 傻瓜才有便宜不占呢,人们立刻蜂拥而进,很快便足够一百人了,没能进去的人们只能翘首等在外面,等待下一次机会。 那些先进去的人们却没有立刻去后堂或是上楼,而是被大厅里站在柜台后同样穿着统一服装戴着统一帽子的十来个年轻小伙子吸引了,他们却是大厅里专门跑堂的,每人只负责两到三张桌子,务必给客人以最优质的服务。 大厅里的桌子自然也是统一的,可与别家酒楼客栈不同的却是,每张桌子的右下角都贴了一张鎏金的菜单,上面不但将便捷连锁客栈有那些菜式都写明了,每样菜的价钱也标明了,方便客人根据自己的经济状况任意选择。 更与众不同的是,大厅正面的墙上,贴的不是什么名家的墨宝真迹,而是照原样画了一张便捷连锁客栈的门面,上面用人一进门便能看见的鎏金大字写着:“本店所用所有瓷器都出自年氏民窑;本店所用所有米面都出自茂业粮铺;本店所用所有家俱都出自刘记木业……”等等字样。 最下面还用更大的字体写了一句:“所有便捷连锁客栈的客人去以上合作店铺购物,一律享受九折优惠。” ------题外话------ 谢谢昨天送花送钻留言祝福我的亲亲们,我会继续努力写好文给大家看的,么么大家,O(n_n)O~   ☆、第六十六回 初战告捷 进京 一时间第一批次进来的百十号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尤其其中一些也是做生意的人,不管生意大小,他们总是商人,骨子里便比其他人在这方面有更灵敏的嗅觉和认知。 霎时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生意,竟然还能这么做! 他们却不知道,不但他们震惊,与便捷连锁客栈有合作关系的什么年氏刘氏苏氏,当初乍一听到这个经营模式时,也是大吃一惊。 然吃惊过后,他们却几乎都毫不犹豫就与便捷连锁客栈签定了契约,连便捷客栈提的条件表面看来,于他们很不利,譬如他们提供给便捷连锁客栈的一应东西只能先收一半银子,另一半则留待以后分月支付,关键整个货款本已先折扣得低得不能再低;再譬如但凡经便捷客栈在他们那里买东西的客人,他们不但要给客人折扣,还要给便捷相应的抽成,他们依然没有过多的犹豫。 只因他们都知道,客栈本就是人来人来的地方,说穿了也是一个消息聚居地。 而一般什么人会住客栈呢?当然三教九流的人都可能住,然不可否认住客栈最多的还是商人,商人南北奔波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批发贩卖货物,赚钱其中的差价吗? 可外地的商人们如何能第一时间便知道自己想要贩进卖出的货物哪家的更好哪家的利润最可观,盛京城乃京畿重地,全大邺政治文化经济的中心,商铺林立,人口众多,别说外地人了,连京城本土人士,只怕对自己日常生活圈子以外的其他地方,也谈不上有多了解。 何况对商人来说,时间是很宝贵的东西,指不定早上几日晚上几日,他的命运就会产生巨大的变化或是转折,他们哪里浪费得起时间? 这时候,他们若是入住了便捷连锁客栈,岂非第一时间便知道了他们需要的货物在哪里可以最快的买到,就算他们对便捷客栈大堂墙上列出的商家信不过,或是在京城原就有固定的合作伙伴,可这完全不耽误他们想要了解更多啊,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便成为了那些商家的新客户了呢? 顾蕴自然不知道这种方式放在现代,就叫做打广告,这些她都是学的前世的于二小姐,但她却明白,信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宝贵而值钱的,她相信同意与她合作的那些商家们也都明白这个道理,不然他们也不会那般痛快的便与她签订契约了。 此时人们已经将大厅参观完,开始在参观后堂了,后堂却是由同样以琉璃做成的墙壁围成的开放式厨房,和数十间雅间构成的,人们一眼就能看到厨房里的厨师和墩子们,也穿着同样的衣服戴着同样的帽子,或是在忙着切菜打杂或是在忙着烹饪,案板上摆的蔬菜生鲜都是最新鲜的,让人半点也不担心客栈以次充好,花了银子也不能完全放心。 值得一提的是,后堂专供停马车轿子的地方,还特地在临河处辟了台阶泊了一条小船通往盛京城最繁华的北城,方便客人们哪怕晚上已宵禁了,也不必担心回不了客栈。 很快人们又上了二楼,自二楼以上,三楼四楼便都是客房了,既是客栈,自然要以住宿为主。 通往二楼的楼梯却有两处,一处自然是由大厅进,一处则是由后面的院子进,方便女眷们下了车轿便可以直接进客房了,也免得不慎被人冲撞了。 二楼的服务处同样有一个服务台,柜台后站的却不是小伙子们了,而是穿了统一服侍的三四十岁的半老妈子,这些妈子们虽长得都有些粗糙,却笑容憨厚,一看就让人放心,最重要的是,有不输于男人的好力气,帮忙抬东西做粗活儿都使得,不论是男客还是女客都不必有所忌讳。 每一间客房也都布置得温馨舒适,这倒与别家客栈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唯一的不同之处也是最大的不同之处,却是每一间客房都带了一间小小的净房,里面的马桶更是即用即冲式的,不像别家客栈,净房就在床后以布帘隔成,哪怕立时让人清理了,也得好一会儿才能散去那个味儿,何况很多时候,谁会清理净房清理得那般勤,不用做别的事吗? 三楼的房间与二楼的一样,四楼却是贵宾区了,房间布置得倒与二三楼的差不多,却更大一些,一应程设也更高一个档次,商人尤其是一些大商人,缺什么也不会缺银子,哪怕房价贵一些呢,只要住得舒服,何况这样的贵宾房还都带了一个会客室的,他们要与人谈个什么生意的,也不必定要去其他的大酒楼了,既省钱又省事儿,何乐而不为呢? 人们参观了一回,赞叹了一回,便由楼上的妈子们招呼着,折回了大厅领免费的小吃。 既是免费的小吃,自然不会是什么山珍海味,不过一些炒米炒面豆腐干之类容易携带却不易损坏的小吃食罢了,装在特制的印有“便捷连锁”字样的木制小碗里,人们一大早便被鞭炮声引了过来,好些都没吃早饭呢,又逛了这么一会儿,肚子早饿了,自是吃什么都香,何况这免费的小吃真心不难吃。 关键那木制的碗和勺子也白送,东西不值几个钱,拿回去给小儿子小孙子吃饭也是好的,就不怕隔三差五的把碗给摔破了,又要花钱买新的了。 人们乘兴而来,兴尽而归,回去后少不得要口沫横飞的与街坊四邻讲述自己的见闻,普通老百姓对客栈舒不舒适饭菜好不好吃其实并不关心,他们更感兴趣的,是那免费的小吃。 于是立刻又有更多人涌向便捷客栈,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的,到天黑时分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批参观的客人时,京城里十停人至少也有四五停已知道今日在南城李家胡同,有家名为“便捷连锁”的与众不同的客栈开张了。 而便捷的免费参观免费送小吃活动还会持续两日,不愁剩下的四五停人不知道。 最重要的是,这天晚上便捷便有十数位才到京城的客商入住了,也算得上是开门红了。 “……其中一位段姓客官祖籍山东胶州,家里世代都是茶商,用他自己的话说,生意虽做得不算太大,一年也要过手百十万两的银子,对我们的客栈是赞不绝口,说‘贵栈的东家真是好妙的心思’,听得我们诚征加盟商后,问了我半日什么叫‘加盟商’后,瞧着倒挺有兴趣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将他变成我们的第一个加盟商?” 顾蕴坐在客栈四楼最东边辟成自己以后落脚点的房间里,隔着屏风认真听完大掌柜的回话后,不由笑了起来:“不急,客栈的初期投入不小,回本却需要一个不短的过程,哪像贩卖茶叶那样,银子来得又多又快,那位客官要考虑也是情理之中,横竖我们客栈的优势显而易见,假以时日,不愁吸引不到足够多的加盟商。” 贩卖茶叶银子当然来得又多又快,却需常年背井离乡餐风露宿,风险还大,哪像开客栈,收益虽小而慢,却是细水长流,只要一开始打响了名气,纯粹就是坐在家里等银子上门。 顾蕴并不担心那位段客官会不动心,她能衡量出贩卖茶叶与开客栈的利弊,那位段客官自然也能。 何况顾蕴还知道一件事,那位段客官如果不出意外,应当就是前世便捷连锁在山东一带的总加盟商,前世到她开始尝试着与于二小姐接触时,后者已是便捷的元老之一,赚得钵满盆满了。 所以让他动心,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已。 顾蕴说完,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叮嘱起大掌柜来:“明日我不一定会过来坐镇,但会打发底下的人过来,记得所有的章程都按今日的来,看热闹的人要摸摸着碰碰那的也不要制止,只要他们不损坏东西,且由他们去,免费赠送的小吃分量也要添足,所有人都要面带微笑,务必让大家都满意,有像今日那位段客官一样的商人,也可以试着与他们说说我们诚征加盟商的事。只要这几日我们能一炮打响,不愁以后没有客源,都记住了吗?” 大掌柜忙一一应了:“东家放心,我都记住了。” 顾蕴又道:“今日大家都辛苦了,传话下去,只要三日下来都不出任何岔子,每人赏二两银子。” 大掌柜忙又应了。 顾蕴想了想,再没什么可叮嘱的了,眼见时辰委实已不早,再耽搁下去就该宵禁了,方下了楼,在后堂上了车,回了显阳侯府去。 次日,顾蕴便没有再出去了,就算如今有祁夫人护着她,周望桂也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她也不好日日都早出晚归,传了出去,旁人还以为显阳侯府的小姐都这般恣意妄为呢,她是无所谓,却不能连累顾菁姐妹几个。 好在有刘大和小卓子隔一个时辰便传一次消息进来,顾蕴对李家胡同那边的最新进展也算是了解,得知去参观的人比昨日还多,但大掌柜领着底下的妈子小伙儿们都还应付得来后,也就放下心来。 第三日也是一样的情形,不但京城八九成以上的人都知道便捷连锁了,入住的客人也是越来越多,顾蕴的第一炮算是成功打响了。 以致第四日上她去给祁夫人请安时,连祁夫人都顺口提了一句:“我听说这两日南城那边开了家叫什么‘便捷连锁’的客栈,很是出了一回风头,也不知道背后的东家是谁?心思倒挺巧的!” 顾蕴虚应着:“是啊,我也听说了,的确是好巧的心思。” 心里却是笑开了,连大伯母日日待在朝晖堂足不出户,都听说了便捷开张的事,第一步走得如此之顺,虽在她的意料之中,却比预期的效果还要好,只希望以后的路也能走得这般顺,且越走越顺。 如此过了十来日,顾蕴得知便捷的生意一直都稳中有升后,也就暂时顾不得理会客栈的事了,因为平大老爷进京来了。 平大老爷这回却是擢升进京,从正四品的知府升任为了从三品的鸿胪寺正卿,表面看来,虽只升了半级,却是从地方升到了中央,而且为一寺之主官,倒比那些一连升个两三级的还实惠,算是真正的高升。 而且从正四品到从三品,是一个坎儿,只要越过了这个坎儿,便在皇上和内阁的阁老们跟前儿都挂了号,算是真正的高官大员了,所以平大老爷的任命,乃是由内阁递了票拟,经了朱批御笔之后,才下发到吏部文选司的。 也所以,平大老爷还没进京之前,京城该知道此事的都已知道了,顾准与显阳侯府上下自然也不例外。 顾准自元宵节过罢开始如常上下朝后,虽因身体还未彻底康复,蒙皇上恩准暂时不必进宫轮值,却依然是皇上跟前儿数得着的红人儿,可再是红人儿,一个好汉三个帮,也不能不与亲朋故旧搞好关系,否则只能独木难支。 何况顾准从来不是个得意忘形的人,早年又与平大老爷私交不错,如今平大老爷擢升进京,只怕平家其他人也要跟着搬迁进京长住,以后两家往来的机会还多得很,自然要好生接待一番,以多少弥补一下平顾两家早年因平氏之死而生的嫌隙。 只平大老爷具体哪日进京,顾准却不知道,少不得只能趁这日归家早些,让祁夫人叫人去请了顾蕴来相问,平大老爷不告诉任何人他具体什么时候进京都有可能,却惟独不会瞒着顾蕴。 一时顾蕴到了,顾准一问,顾蕴果然知道平大老爷将进京的时间定在了二月底,至于平老太太等家眷,则将待进了三月,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以后,再由平二老爷领着子侄们护送进京。 顾蕴是个玲珑心肠,一听大伯父问自己这个,便知道大伯父是什么意思了,因说道:“大舅舅早料到大伯父会盛情相邀了,所以在信上让我与大伯父说,来日方长,以后大家既是同僚,更是亲戚,还怕没有亲近的机会不成?何况大舅舅进京之初,既要忙着公务交接,又要忙于安顿家务,怕是难有空闲的时候,所以打算待我外祖母和舅母们都进京,一切都安顿下来后,再摆几桌酒搭一台戏,请京中的亲朋故交们都过府乐呵一日,辜负了大伯父的一番盛情,还请大伯父见谅。” 把自家与在京中的其他亲朋故交一视同仁,顾准就微微苦笑了一下,看来平顾两家是真再回不到过去了……也罢了,虽再回不到过去,至少也算不得仇家,将来顾家若不幸有个什么事时,虽不指望平家能雪中送炭,至少也不至于落井下石。 不过博彦的官运也真是好,才交不惑之年呢,已是小九卿之一了,只怕再用不了十年,便有望宣麻拜相了,话说回来,当年他二十出头便已是两榜进士,不但学识渊博长袖善舞,还有干实事的决心和能力,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不仕途平顺,飞黄腾达? 可恨二弟当年被猪油蒙了心,做出那样愚蠢的事来,生生让两家变得形同陌路,不然如今显阳侯府该是何等的与有荣焉?万幸还有个蕴姐儿,这几年两家的关系多少缓和了些,不然明儿他有何颜面去登平家的门? 顾蕴自不知道顾准在想什么,今日顾准不叫她来,她也要来找顾准的,如今倒是省事儿了,遂与祁夫人说道:“劳烦大伯母将屋里服侍的人都屏退了,我有一件事要禀告大伯父与大伯母。” 祁夫人也正暗自可惜顾平两家的关系,但想着平老太太既肯给她那样的良方,指不定事情还大有回圜的余地呢? 就听得顾蕴的话,忙回神应道:“哦,好。”朝金嬷嬷一点头,金嬷嬷便领着众人屈膝一礼,鱼贯退了出去。 顾蕴这才正色不疾不徐的说道:“前些日子南城新开了一家名为‘便捷连锁’的客栈,想来大伯父与大伯母都听说了罢?实不相瞒大伯父大伯母,那家客栈的幕后东家正是我。” “你?”祁夫人立时惊呼出声,那家客栈据说规模很不小,连日来的声势更是大得整个盛京城都听说了,幕后东家怎么可能会是蕴姐儿这样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顾准更沉着一些,倒是没有惊呼出声,却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但夫妻两个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儿虽在意料之外,却实实也算题中应有,蕴姐儿年纪是小,可看她这些年的行事作风和她做的那些事,哪一桩哪一件又是一个几岁十来岁的小姑娘做得出来的? 偏她就做出来了,还做得桩桩件件无可挑剔,还有她手下那群人,固然是因为她出手大方,那群人才对她死心塌地的,可若仅凭银子就能让底下的人口服心服死心塌地,这世上真正的忠仆也就不会那么难寻了! 所以如今她只是背着长辈们在外面开了个客栈,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既有那个能力,也有那个财力,他们有什么可吃惊的? 这般一想,顾准与祁夫人脸上的讶异之色便渐渐散了去,顾准更是一语中的:“你把这事儿告诉我和你大伯母,应当不只是想在我们面前过个明路那么简单罢?” 顾蕴笑道:“大伯父英明,我将此事禀告与大伯父大伯母,除了想在您二老面前过个明路,一来以便我以后出门更便宜些,二来则是但有事还希望大伯父大伯母能与我遮掩一二外,再就是想请问大伯父,您与五城兵马司的人可有交情?若有,能否劳您与他们打个招呼,时常去我的客栈一带转转,最好能表现出客栈的幕后东家来历不一般,也省得那些个地痞闲帮去找客栈的麻烦,若没有,我再另想法子。” 便捷一开张便声势浩大,必定会让人以为,其幕后东家来历不一般,但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自有同行有心人会偷偷去摸她的底,偏她从未想过要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何况仅凭她显阳侯府二房嫡长女的身份,在藏龙卧虎的盛京城里,也实在算不得什么。 一旦那些被她抢了生意的同行起了歪心,不说旁的,就隔三岔五雇上一帮地痞流氓往便捷周边晃荡,出门的人谁不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尤其是商人,更是讲究和气生财,见便捷门外成日里都有一群闲帮晃荡,基本的人身财产安全都没了保障,谁还会愿意去住她的客栈? 所以顾蕴才决定将此事禀了顾准和祁夫人,只要大伯父愿意帮她,她的一应担心与隐忧都能引刃而解了。 她倒是不担心顾准与五城兵马司的人没有交情,都是武将,彼此间见面还三分香火情呢,何况如今大伯父是御前的红人儿,多是想巴结他而无门的人,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只要大伯父把话头那么微微一露,自有上赶着想巴结他的人屁颠屁颠儿的把事情给他办好了。 果然就听顾准道:“我与五城兵马司的姜指挥使素日倒有几分交情,这事儿就交给我罢,定会与你办得妥妥的,只是你打算怎么谢大伯父啊?” 顾蕴笑道:“大伯父什么没有,我纵抬了金山银山来,大伯父也未必稀罕,索性我送两成干股与大伯父大伯母如何,就当是我孝敬您二老的了。” 顾准问顾蕴打算怎么谢他,本是开玩笑,谁知道顾蕴竟当了真,要送他们夫妇干股,顾准后悔不来,忙道:“大伯父与你开玩笑呢,你开客栈,我与你大伯母从财力到人力都没支持你也就罢了,再要你的干股,成什么人了,就像你说的,我们什么没有,也不差那几个银子使,你且自己留着罢,将来……不管将来怎么样,有银子傍身总比没有的强。” 祁夫人忙也道:“是啊,我们没支持你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再要你的干股,得多厚的脸皮才能做得出来?你大伯父大伯母可做不出那样的事,这话以后休要再提,不然我们可要生气了啊。” 顾蕴提出送顾准和祁夫人干股,原也没指望二人一口便应下,如今见果然如此,也就不再多说,只在心里暗暗决定,将来顾菁顾苒出嫁,顾韬娶亲时,她再各以一成干股与三人添妆做贺礼,大伯父与大伯母自然也就不好推辞了。 彼此又闲话了几句,眼见时辰已不早了,顾蕴也就行礼告辞了。 余下顾准看着她走远了,方与祁夫人笑道:“早知道蕴姐儿是个能干的,却没想到竟这般能干,又胸有丘壑,御下有方,若是个男儿身,二弟后半辈子就真是有靠了!” 祁夫人却冷哼一声,道:“就算蕴姐儿是个男儿身,就凭二叔当年做的那些事,他有那个脸去靠蕴姐儿吗?我倒庆幸蕴姐儿是个女孩儿,明儿出嫁了就是别家的人,不然岂非要被二房那摊子破烂事儿给拖累致死了?” 顿了顿,又叹道:“至于侯爷说蕴姐儿能干,只可惜她不是我生的,不然我宁愿她笨笨的,像苒儿一样,纵然常常气得我头疼,到底才是她们这个年纪小姑娘应有的模样儿,哎,说到底都是二弟妹去得太早闹的,没娘的孩子苦啊!” 说得顾准再笑不出来,想到了自己的几个女儿,被说次女了,连长女比蕴姐儿大好几岁,又是打小儿按侯府嫡长女和未来宗妇标准教养起来的,也不及蕴姐儿多矣,而这都是二弟母子姑侄造的孽,也就难怪博彦兄弟几个再不愿意拿显阳侯府当姻亲了! 顾蕴自不知道祁夫人又为自己小小的打抱不平了一回,一想到大舅舅不日便会进京,稍后外祖母和舅母表姐表哥们也会进京,以后她便可以时常见到自己的亲人们了,她的心情便像炉子上烧得正滚的茶壶一般,咕噜噜的冒着泡。 及至这日终于收到消息,得知大舅舅下午便会抵达盛京后,她就更高兴了,早早吃了午饭,换了身漂亮的衣裳,去朝晖堂与祁夫人说了一声后,便领着锦瑟卷碧与刘妈妈卓妈妈兴冲冲的出了门。 走到垂花门前的穿堂时,不意却遇上了彭太夫人带着顾葭被齐嬷嬷琼珠琼芳等人簇拥着迎面而来。 顾蕴不欲因不相干的人影响了自己大好的心情,上前屈膝行了个礼,叫了一声:“祖母。” 待彭太夫人淡淡应了声“嗯”后,方起身又说了一句:“我还有急事出门,就不耽误祖母了。”屈膝又是一礼,被簇拥着离开了。 彭太夫人直至看着她主仆一行走远了,方冷哼了一声,道:“见天家的往外跑,知道的说我们显阳侯府将女儿养得娇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呢!” 这话谁敢接,也就顾葭赔笑着说了一句:“祖母理她呢,谁也不是瞎子聋子,难道她见天家的往外跑,还能瞒过所有人不成?将来总有她知道厉害的那一日!” 彭太夫人却仍满脸的不豫,被个小辈压得头都抬不起来,简直就是她毕生最大的耻辱最大的痛,她不想看见也不想关注顾蕴的,眼不见心不烦,可每每又忍不住关注与顾蕴有关的人和事。 譬如现在,她就没忍住冷声问齐嬷嬷:“知道她出去是干嘛的吗?” 齐嬷嬷真心不想回答彭太夫人的,怕她知道了又要生气,可看彭太夫人的架势,又由不得她不说,只得吞吞吐吐的道:“听说……是平家的大舅老爷今日就要抵达京城了,四小姐怕是去迎接平家大舅老爷的……” “住嘴!”话没说完,已被彭太夫人怒声喝断:“他算你哪门子的大舅老爷,你是不是见平家如今发达起来了,就想攀高枝儿去了?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主子,仔细惹急了我,提脚将你连同你一家子都给卖了!” 说起这事儿,彭太夫人又是一肚子的火,谁知道平家那老虔婆的儿子竟这般能干呢,不过才四十出头的人,已是小九卿之一了,再等三五年的,只怕连入阁都不是不可能,以致顾蕴那小妖怪这些日子也抖得越发厉害,明儿只怕越发不会将他们母子放在眼里了,老天爷怎么能这么不开眼! 众目睽睽之下,齐嬷嬷被骂得满脸通红,又羞又臊,却不敢为自己辩白一个字,只能“噗通”一声贴着彭太夫人的膝盖跪下,急声道:“在奴婢心里,奴婢及奴婢一家这辈子都只得太夫人一个主子,生是太夫人的人,死是太夫人的死人,从不敢有任何背主的心思,还求太夫人明察。” 彭太夫人当众骂了齐嬷嬷,也有些后悔,可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如今见齐嬷嬷认了错儿,有了下台的台阶,也就不再多说,冷哼一声:“你有这个心就最好了,起来罢!”扶着琼珠的手先行去了。 余下齐嬷嬷看着她走远了,才敢捂住嘴任眼泪流了下来,然后哭了一场,才挣扎着自地上爬起来,追了上去。 再说顾蕴出了垂花门上了车后,便吩咐刘大快马加鞭往城外赶去,惟恐在她出城前,大舅舅已经先到了。 所幸他们主仆抵达阜成门外时,平大老爷还没到,顾蕴方松了一口气,让刘大去订了最近一个茶楼的一个雅间,在里面静候大舅舅的到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平大老爷一行人风尘仆仆的到了。 奉命守在路边的刘大见状,忙上前给平大老爷行了礼,然后殷勤的引着他进了顾蕴所在的雅间。 顾蕴早迎在门内了,一见平大老爷进来,她便屈膝福了下去,叫了一声:“大舅舅。” 再抬起头来时,眼里已有了泪花,不过才大半年不见,大舅舅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好些,眼角的皱纹也密了好些,想来这便是大舅舅擢升进京的代价了,顾蕴心里虽更亲近平二老爷,见平大老爷这样,也难免鼻酸眼涩。 平大老爷见外甥女儿长高了好些,越发有大姑娘的样子了,也难掩激动之色,一边伸手去搀顾蕴,一边已笑道:“你又长了一头,你外祖母见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顾蕴就势站起来,舅甥二人叙了一回别后的寒温,顾蕴又问起平老太太等人的好来,平大老爷一一答了。 顾蕴便问平大老爷可用了午膳,得知已在路上用过了,舅甥二人也就不再在茶楼多停留,各自上了马车,进了阜成门,一前一后回了平家位于玉桥胡同的宅子。 平家位于玉桥胡同的宅子并不大,不过堪堪三进而已,却胜在小巧精致。 门前是两棵百年的香樟树,进门是石青色的福字影壁,墙角的一丛竹子比屋檐还高,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子,在寸土寸金的盛京城里还能带花园子的宅子,可不多见。 还是当年平氏出嫁时,平大老爷做主让平二老爷买的,为的是将来平家人进京探望平氏时,住得时间短当然就住在显阳侯府了,但若时间长了也住在亲戚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再就是想着将来自家早早晚晚都是要进京的,平大老爷是有大志向的人,自然不会只满足于做一方大员,若等届时再现买宅子,岂非太过麻烦,所以当年虽因才发嫁了平氏,平家公中也没多少银子了,平大老爷与平二老爷商量过后,依然咬牙花四千两银子,买下了现在的宅子。 倒是没想到,这么快便派上用场了。 顾蕴既然早知道大舅舅大概什么时候会进京了,自然要让大舅舅一进家门便舒舒服服的,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十来日前,她便已打发人过来,将整个宅子从里到外都洒扫了一遍,将小小的后花园也休整了一回,在通往正房的芜廊和青石板小径两旁都摆满了各色时新的鲜花盆栽。 原本宅子里只留了一房家人看门,她又临时从便捷抽调了一个厨师并四个妈子过来,也省得大舅舅急忙之间,没人服侍饮食起居。 还有眼下这宅子只住舅舅一个人当然显得空荡,但等外祖母他们也都进了京后,这宅子便显然不够住了,少不得还要与旁边的邻居商量,看能不能买下他们的宅子,哪怕不能全部买下,买下一部分打通了也是好的,如今这事儿也正进行着。 也所以,平大老爷一进门便有热水盥洗,待盥洗出来后,立刻就有他日常爱喝的明前龙井奉上,稍后厨子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做了一桌子热腾腾的菜送上来。 平大老爷家眷还没到,已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心里对顾蕴就越发的怜惜了。 甥舅二人对坐着用了晚膳,顾蕴问起平大老爷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打算来:“舅舅明日是先进宫面圣,还是先去吏部报备?” 平大老爷道:“自然是先去吏部报备,待吏部禀了皇上,皇上什么时候宣召我了,我再进宫面圣。不过我有好些同年旧交都在京城,如今我虽不方便主动去拜访他们,只怕他们知道我进京后,却会相继来拜访我,届时人多口杂的,你这几日就别过来了,仔细冲撞了,你给我找的那个厨子手艺还不错,招待三五个人吃宴是没有问题的,若人多了,我便请了他们去外面的酒楼里吃也是一样。” 顾蕴闻言,放下心来,眼见时辰已不早了,便起身道:“舅舅既有了安排,那我就不耽误舅舅休息,且先回去了,待舅舅忙过了这阵子,我再过来给舅舅请安。”说完屈膝一礼,却行退了出去。 一时回到显阳侯府,已是快交一更天了,顾蕴不欲去打发祁夫人休息,便没再去见祁夫人。 不想祁夫人稍后却打发了杏林过来,得知平大老爷的的确确已经进京了,才回去复命了。 顾准虽有顾蕴有言在先,平家待一切安顿下来后,会摆酒请亲朋故交过府散淡一日,却也不能真等到那一日才等平家的门,如今既确定平大老爷已进了京,他自然要尽快去拜访一番才是。 接下来一段时间,平大老爷果然日日都不得空,偶尔还会吃醉酒,但顾蕴因知道大舅舅是有分寸的人,不然前世也不会一路高升,倒也不甚担心。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到得二月底时,平大老爷已经入主了鸿胪寺,并且顺利与前任鸿胪寺正卿完成了交接,公务算是走上了正轨。 其时保定那边也来了信,平二老爷已择定了三月十二出发,护送平老太太并一众家眷举家进京。 顾蕴喜之不禁,以致是日从玉桥胡同回到显阳侯府后,脸上都还一直带着笑。 倒让路过的下人都以为自己眼花了,原来四小姐也会这样笑,不过,四小姐笑起来可真是好看! 顾蕴自不会去管下人们在想什么,回到饮绿轩后,她心情大好的叫了明霞来:“送些银钱去大厨房,让她们整治一桌酒席送来,今儿我高兴,饮绿轩上下都不醉不归!” 明霞笑着应了,正要行礼退下,祁夫人屋里的桃林来了,行礼后与顾蕴道:“四小姐,我们夫人有极要紧的事立等您过去商量。” 极要紧的事……顾蕴一怔,大伯母会有什么极要紧的事与自己商量? 念头闪过,她已站了起来:“既是如此,桃林姐姐且带路罢,别让大伯母久等了。” 桃林忙应了,与顾蕴一道出了饮绿轩,殷勤的引着她往朝晖堂走去。 到得朝晖堂祁夫人的正屋,却见顾菁也在,顾蕴忙与祁夫人行了礼,又与顾菁见了礼,祁夫人便命金嬷嬷:“将她们都带下去罢,不叫谁也不许进来!” 金嬷嬷便引着众服侍之人鱼贯退了出去,祁夫人这才吐了一口气,沉声道:“叫你们来不为别事,却是我今儿收到了益阳长公主府的帖子,请我们府里的小姐三月三女儿节时,务必赏光过府赴女儿宴。”   ☆、第六十七回 女儿宴?鸿门宴!(上) 每年一到三月三女儿节,盛京城内一些府里或是族里女孩儿多的高门大户便会办女儿宴,除了让自家的女孩儿自在乐呵一日外,还会邀请亲朋故旧家的女孩儿过府同乐,久而久之,一些门阀世家在三月三日当日开办女儿宴便成了惯例。 譬如当今宗皇后的娘家成国公府,早年还未真正的飞黄腾达起来也还罢了,待宗皇后的祖父宗老爷子位极人臣,成为了大邺的首辅以后,宗府的女儿宴便也在盛京城颇有名气了,等到宗皇后做了皇后,宗皇后之父依律封了成国公后,宗府的女儿宴就更是一贴难求,能被邀请的都是盛京城最顶级的贵女们了。 不过今年成国公府却没有似往年那般,一进入二月,便开始大派女儿宴的帖子。 祁夫人还正暗暗奇怪呢,显阳侯府虽及不上成国公显赫,也是京城数得着的一流勋贵人家,往年成国公府的女儿宴,显阳侯府的小姐们自然也都是有份儿的,难道是今年成国公府不打算办女儿宴了? 等时间进入二月下旬,显阳侯府仍没收到成国公府的帖子,祁夫人使人一打听,别家也没有收到,总算是确定成国公府今年不办女儿宴了,当时她还松了一口气,如今她和周望桂都大着肚子,总不能让彭太夫人带女儿们去赴宴罢? 就算主人家不在意彭太夫人孀居的身份,她还担心去了外面后,彭太夫人一有机会便会对女儿们尤其是顾蕴使坏呢! 不想今日就收到了益阳长公主府的女儿宴帖子,倒是让她吃惊不小,益阳长公主自来低调,怎么会忽然抢起皇后娘娘娘家的风头来?这也太不符合长公主一贯的行事作风了。 然转念一想,成国公府前脚才摆明今年不办女儿宴了,后脚益阳长公主府便大派起女儿宴的帖子来,若说这两者之间没有直接间接的干系,真是打死了祁夫人,她也能不相信。 是以祁夫人立刻打发了人去告知顾准,让顾准设法在宫里探探,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岂料这一探,竟真探出了一个让她倒吸冷气的消息来,这才会急巴巴的叫了顾菁和顾蕴来商量。 顾菁与顾蕴都是聪明人,祁夫人的话虽说得轻描淡写,不过就是告知她们益阳长公主府今儿送了女儿宴的帖子来,实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只看祁夫人的神情,二人便能猜到事情必定有异,不然祁夫人也犯不着特地叫她俩来一趟,直接打发人去与她们姐妹几个说一声,让她们届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赴宴就是了。 顾菁因微皱眉头道:“娘是担心届时我们姐妹没有长辈领着,怕出什么差池吗?大不了我们就跟年前那次一样,推了这事儿,只礼到人不到也就是了。” 顾蕴却没有说话,若能礼到人不到,大伯母何至于愁成这样? 果然就见祁夫人摇头道:“长公主府来送帖子的人特地说了,请我们府上的四位小姐务必一位不落的光临,不然就是瞧不上长公主府的女儿宴,你说我们要如何礼到人不到?” 顾菁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说岔了,就像顾蕴想的那样,若事情能这般简单,母亲还有什么可发愁的? 她不由微红了脸,片刻方咝声道:“益阳长公主府来送帖子的人竟特特言明请我们姐妹四个务必一人不落的去赴宴,想来去别家送帖子的人也少不得会说同样的话,如此一来,届时全盛京城数得着的大家千金岂不是都要齐聚益阳长公主府了?长公主这是打算做什么呢?” 祁夫人的眉头就皱得越发紧了,半晌方抿了抿唇,一脸头痛的道:“我让你们父亲设法在宫里打探了一番,却是……” 顾蕴忽然道:“莫不是宫里打算给皇子们选皇子妃了?” 若真是这样,也难怪大伯母头痛了,大姐姐定了亲且不说,二姐姐身为显阳侯嫡次女,如今大伯父又是皇上跟前儿的红人,二姐姐成为皇子妃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可以二姐姐那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别说嫁入皇家了,连与显阳侯府门第相当的大户人家都最好别嫁的好,不然将来生活还不定会把她磨成什么样儿! 前世因为其时的显阳侯府正处于孝期,大多数时候都闭门谢客,所以外面发生了什么,顾蕴并不是很清楚。 等到显阳侯府所有的人都出了孝后,前面几位年纪大些的皇子的婚事俱已定下了,顾苒则由祁夫人做主,嫁回了她娘家去,做了祁夫人一位隔房堂嫂的小儿媳,虽不大富大贵,日子也颇过得。 顾蕴前世与顾苒感情平平,这辈子却颇要好,自然希望顾苒能继续前世平淡的幸福,而不是嫁进皇家,且别说嫁给二皇子三皇子了,就算是嫁给了最后的大赢家四皇子,那日子依然是黄连镀了金,就像前世的自己一样,一度连哭都不敢大声了。 祁夫人闻言,揉了揉眉心,道:“蕴姐儿你这个猜测虽不中,却也不远矣。宫里此番的确是借此机会为皇子选妃,却不是为二皇子三皇子几个大些的皇子,而是为了……给太子选太子妃。” 做二皇子三皇子几位大些的皇子的皇子妃固然不是什么好归宿,毕竟如今大局未定,谁知道将来会是什么局势?一个不慎,女儿丢了性命还是轻的,怕只怕还会累得全家全族都跟着遭殃。 可比起嫁给太子,到底还是要好上那么一点点,至少不必担心一过门便做寡妇,一辈子都别想有自己的孩子,后半辈子连个盼头都没有,只能青灯古佛一辈子,那才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给太子选太子妃? 顾蕴与顾菁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惊诧,尤其是顾蕴。 太子不是病得都快死了吗,不,前世的这时候,太子早已经死得透透的了,这辈子就算如今他侥幸还活着,那也是命悬一线,朝不保夕,给他娶什么太子妃啊,这不是摆明了害人吗? 顾菁已忍不住问道:“娘,爹是不是搞错了,太子病成那样儿,就算如今侥幸还活着,应该也娶不了亲罢,何况皇上不是向来都不甚关心太子的吗,怎么忽然想起给太子娶太子妃来?哪家真正疼爱女儿的,能狠心明知前面是火坑,还将女儿给推下去啊?” 祁夫人苦笑道:“听说是开了年以后,太子的身体竟稍稍有了起色,有一次甚至能撑着下地了,礼亲王知道后,便去找了皇上,说既然太子的身体有了起色,太子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给太子娶太子妃以传承大邺的香火了?” 礼亲王是皇上的叔叔,如今宗人府的宗正,由他出面管这些事也无可厚非。 本来皇上都快忘了自己的长子已经十七岁了,的确该娶亲生子了,经礼亲王这么一说,便有些讪讪的,说太子自来身体不好,就算如今有了起色,谁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故态重萌呢? 还是且待过一阵子,太子的身体更好些了,再议此事也不迟,也免得太子勉强撑着行了敦伦之礼,指不定孩子没留下,自己也没了呢? 礼亲王却道,就算是寻常人家,眼见儿子病重了,还要赶着给儿子娶一房妻室,一是为冲一冲,二是为传承香火,也免得四时八节的,儿子在那头连个供饭的人都没有呢,难道太子贵为天子长子,国之储贰,竟连寻常人家的儿子都及不上不成? 又说又不是让太子立刻便成亲,只是先将人选定下,之后走三书六礼总要一个过程,太子正好可以趁这个空档继续将养身子,让自己的身体恢复得更好,如此等到大婚之时,便能皆大欢喜了。 “……礼亲王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皇上不好再驳回此事,可巧儿礼部几位官员得知此事后,也上折子与皇上,说太子的确到年纪大婚了,请皇上下旨为太子选妃云云,皇上没办法,只得在与皇后娘娘商量过后,传了益阳长公主进宫,然后今年成国公府便不办女儿宴,改为了益阳长公主府来办。”祁夫人言简意赅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略说了一遍。 顾菁与顾蕴这才明白过来其中的因由,顾菁便说道:“既然是给太子选妃,娘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二妹妹比太子小了四五岁呢,且还有两年多才及笄,太子哪里等得?”说到最后,微微红了脸。 说穿了此番太子娶太子妃就是为了能进门就怀上孩子的,二妹妹才十三岁不到,益阳长公主怎么可能选中她?便是益阳长公主肯,礼亲王与那些支持太子娶太子妃的臣工们也必定不肯。 “你不懂。”祁夫人叹一口气,缓缓摇头道,“益阳长公主自来与皇后娘娘要好,怕就怕,皇后娘娘想的正是为太子定一位年纪小些的太子妃,如此二人短时间内便不能大婚,自然更不可能有孩子了……可太子的身体既然这么多年来一直不好,焉知如今稍微好转了便不会再反复的?” 祁夫人将自己代入宗皇后的立场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子到底是昭告了天下的储君,一旦未来的太子妃为他生下了儿子,那就是皇太孙,比宗皇后生的三皇子还要根正苗红呢,就算主少国疑,万一就有有心人非要以皇太孙的名头生事呢?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从根子上绝了这种可能,可让宗皇后直接对太子下手她也不敢,他们母子身边且还有贵妃母子在虎视眈眈呢,那么唯一的法子,也就只能给太子选个年纪小些的太子妃,让他一时半会儿的成不了亲生不了儿子,指不定在此期间,他就一命呜呼了呢? 顾菁本是个一点就透的,方才没想到,只是经过见过的事还少了一些阅历浅了一些而已,如今听了祁夫人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迟疑道:“可这事儿也不能由皇后娘娘一个人说了算啊,礼亲王与臣工们还在呢,本来谁也没想着要给太子娶太子妃的,礼亲王一提,事情可不就成了?” 不待祁夫人说话,顾蕴已一针见血道:“这事儿的确不能由皇后娘娘一个人说了算,可万一皇上的想法也与皇后娘娘一样呢?” 皇上毕竟是皇上,礼亲王再是长辈再是宗正,彼此间也有君臣之分,皇上可以看在礼亲王是长辈的份儿上,稍做退让,毕竟占理的是礼亲王,可礼亲王若敢倚老卖老得寸进尺,皇上铁定会毫不犹豫的与他翻脸,皇上都是皇上了,还有自己受委屈自己做让步的道理? 何况皇上自来不看重不喜欢太子,让他为了太子去受委屈去做让步,让他为了太子给以后的太子他真正心爱的儿子留隐患,怎么可能! 祁夫人就疲惫的长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叫你们来,就是想叮嘱你们,到了正日子去到长公主府后,你们两个千万要把二丫头三丫头看好了,别叫她们做出任何出格儿的行为来,以免入了长公主的眼。从私心来说,明知前面是火坑,我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苒儿望下跳?便是芷姐儿,虽不是我生的,好歹也叫我一声母亲,我也希望她能嫁个富足的人家,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从公心来讲,我们显阳侯府虽不算一等一的显赫人家,也算是面子里子都有,实在犯不着再出一位太子妃来锦上添花了,便是根正苗红的太子妃也犯不着,何况是这样的太子妃?你们两个千万记好了啊!” 顾菁白着脸讷讷道:“三妹妹可是庶出,而且比二妹妹还小一岁呢,应当不至于罢?” 祁夫人冷哼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届时嫡出的个个儿都避之不及,可不就要把庶出的显出来了?矮子里面选个儿高的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顾菁还想说到底是一国储君,再怎么着也不至于配个庶出的罢,但想想太子的处境,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再说。 祁夫人又道:“对了,这事儿你们先别告诉任何人,苒儿也别告诉,万一不慎传了出去,回头坏了长公主和皇上皇后娘娘的事,只怕连侯爷都吃罪不起,且等到了那一日上了马车后,你们再隐隐晦晦的透给苒儿和芷姐儿知道,让她们万事谨慎一些也就是了。至于你们两个,我倒是不担心,菁儿已经定了亲,蕴儿还太小,皇后娘娘就算再有恃无恐,也不敢做得这般明显,而且你们两个素来都稳重,有你们两个看着她们两个,我再什么不放心的。” 顾菁与顾蕴忙都郑重的应了,见祁夫人实在是累得狠了,顾蕴也就先行礼告退了,且由顾菁与金嬷嬷等人先服侍祁夫人歇会儿的好。 回到饮绿轩,如嬷嬷几个忙迎了上来,顾不得行礼,如嬷嬷便先问道:“小姐,大夫人找您,没什么事儿罢?” 她们都担心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顾蕴见众人都一脸惴惴的,早不复自己离开前的喜形于色,更别说摆宴吃酒了,忙笑道:“没事儿,大伯母叫我过去是为三月三女儿宴的事。明霞,我不是让你拿些银钱去大厨房,让她们整治一桌酒席送来吗?你怎么还不去,没见你家小姐我都快饿得晕过去了吗?” 明霞闻言,忙应了一声:“那小姐我这就去,您要是饿得狠了,就先吃些点心垫垫。”拔腿跑了出去。 如嬷嬷则忙斟了一杯茶递给顾蕴,一面吩咐锦瑟去取点心来,一面又征求顾蕴的意见:“晚上再吃宴也是一样,要不我先去小厨房给小姐下碗面来,省得真饿坏了?” 顾蕴摆了摆手:“没事儿,我先吃几块点心垫垫也是一样,难得今儿高兴,别扫了大家的好兴致。” 如嬷嬷方没有再说,服侍顾蕴一气吃了几块点心后,才笑道:“不是说成国公府今年不办女儿宴了吗,怎么如今又要办了?今儿都二十六了,离三月三只得四日了,哪来得及现做衣裳现打首饰啊?” 虽说私心觉得沈腾已是难得一见的好姑爷人选,如嬷嬷到底更偏心顾蕴,觉得自家小姐便是天下最好的男儿也配得,偏自家小姐不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往常外面有宴席,十次里她肯去一次都不错了,这次她终于肯去了,便意味着能看见她好发现她好的人会更多,也不怪如嬷嬷一脸的喜色掩也掩不住。 顾蕴勾了勾唇角:“邀请我们去赴女儿宴的不是成国公府,而是益阳长公主府,来不及现做衣裳现打首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横竖往常做的新衣裳没穿的还不少呢,随便挑一件来穿了去也不会失礼。” 既已知道了益阳长公主和宗皇后的打算,她们姐妹几个巴不得越不起眼越好呢,怎么还可能特意往鲜亮了打扮?只这话不好与如嬷嬷说而已。 如此到了三月二日,平大老爷忽然打发人来显阳侯府请顾蕴即刻过去一趟。 顾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草草整理了一下衣妆,便坐车急急赶去了玉桥胡同。 平大老爷却也是为了明日益阳长公主府的女儿宴叫她来的:“……显阳侯府虽显赫,盛京城内比显阳侯府显赫的人家却比比皆是,你年纪也还小,明儿千万记得别强出什么风头,省得冲撞了谁,大舅舅固然会为你出头,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顾蕴闻言,就知道大舅舅定也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只不好对自己明说,所以只能侧面提醒自己,自己年纪是小,被选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她运气就那么糟糕呢? 也只有真正的亲人,才会因为这万中之一的可能,便会为她着急,为她忧心了。 顾蕴装作不知道平大老爷的担忧,乖巧的应了:“大舅舅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谨慎,不会出任何岔子的。” 平大老爷想到外甥女儿一贯沉稳,且年纪的确小了些,料想上头的人也不至于做得这般难看,心下稍松,又叮嘱了顾蕴一番,眼见自己的长随已在外面探了好几次头了,想起自己约了同僚在外面应酬,不能再耽误下去,只得同顾蕴一道出了门。 次日,便是三月三女儿节了。 一大早顾蕴便起来了,洗了个澡后,却并不盛装,只穿了件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的妆花褙子,下面是豆绿色的挑线裙子,梳了双螺髻,戴了几朵珠花便欲去祁夫人那里。 急得如嬷嬷忙拦住了,道:“小姐也打扮的太素净了,裙子也还罢了,这褙子的颜色也太素了些,要不换那件玫瑰红的?头发也换了罢?小姐的头发又多又密,而且小姐个子高,可以梳其他大姑娘才好梳的发髻了,就梳个朝云髻,戴两支步摇罢?” 小姐难道不知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吗,打扮得这般素净,原本有十分的颜色也要大打折扣了,可这世间的人,又有多少不是以貌取人的呢? 顾蕴不知道怎么向如嬷嬷解释自己如此打扮的用意,便也不解释,只笑道:“我年纪还小,今日不过是陪几位姐姐去凑凑热闹罢了,二姐姐与三姐姐才是主角儿呢,我抢自家姐妹的风头有什么意义?”然后不再多说,带着卷碧去了朝晖堂。 就见顾菁与顾苒早在祁夫人屋里了,姐妹二人一着浅紫色折枝花杭绸褙子,一着湖水蓝西番莲妆花褙子,也都打扮得颇素净,想是顾菁与顾苒支的招,不过顾苒原本也不是个好打扮的人。 祁夫人上下打量了顾蕴一番,点头笑道:“蕴姐儿这样打扮也很好,任何事只要与你有关,我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正说着,顾芷带着丫鬟来了,穿了件石榴红遍地金的褙子,梳了倭堕髻,戴了赤金步摇珍珠发箍,还淡淡的描了眉敷了胭脂,打扮得出人意料的隆重与华丽,衬得本就颇有几分姿色的她越发明艳动人起来。 祁夫人脸上的笑一下子淡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拿眼看顾菁。 顾菁便笑道:“三妹妹今儿个打扮得可真漂亮,只我们今日是去长公主府做客,不知道多少千金贵女会出席,我们如何能抢了主人家和其他客人的风头,且回屋换一身素净些的衣裳来罢,带的衣裳也要素净些的,我和二妹妹四妹妹等你。” 顾芷进屋后,见姐妹们打扮得都很素净,显然顾菁昨儿夜里特地打发人过去与她说明儿自己和顾苒要穿什么,不是为了怕她抢了她们的风头,而是真的一开始就打算这么打扮。 话说回来,大姐姐与二姐姐都是嫡女,只这一条,已注定无论她打扮得怎么出挑,也抢不了她们的风头去了! 反观自己,打扮得如此隆重如此华丽,看在别人眼里,岂非要说自己摆明了想抢嫡出姐妹们的风头?又如何能怨别人这么想,嫡小姐们都打扮得那般素净,偏自己一介庶出打扮得这般出挑,难道这不是自己自知身份比不过姐妹们,想从其他方面压姐妹们一头吗? 顾芷已是满心的不自在,谁知道顾菁竟当面把话挑明了,让她立刻回去换一身衣裳。 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既觉得难堪,又觉得有几分如释重负,这下好了,姨娘再不能逼自己了,大姐姐亲自发了话,连父亲尚且要给大姐姐几分颜面,何况姨娘? 因忙小声应了一声:“是,我这便回去换衣裳,劳大姐姐二姐姐与四妹妹再等我片刻。”却行退了出去。 祁夫人这才揉了揉眉心,问大女儿:“我不是让你事先提点你三妹妹几句吗?” 顾菁也抚额:“我何尝没提点过她,我昨儿夜里还特地打发丫头去与她说,今儿我和二妹妹都会穿什么呢,料想她也不至于糊涂到这话都听不懂,谁知道她就真听不懂呢?” 素日三妹妹也不这样啊,别说知道她和顾苒要穿什么了,就算不知道,也尽量往素净了打扮,绝不抢她们姐妹半点儿风头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祁夫人摆手道:“罢了,她既已回去换了,此事也就不必再提了。” 心里却在冷笑,必是宋氏在背后弄鬼儿,撺掇了顾芷来的,其目的不外乎是想借此机会让顾芷攀上一门好亲事,也省得将来自己这个做嫡母的,万一面甜心苦,将她许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人家可如何是好? 哼,果然丫头就是丫头,再怎么抬举也上不得高台盘,也不想想,一样都要出嫁妆,庶女嫁得好了,也能给她的儿女们添助力,她何必非要去做那个恶人,难道做了恶人,就可以不出嫁妆,就可以不忍着恶心教养庶女了吗? 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那还不如将心态摆正的好,果真将来顾芷出息了,难道还能叫她宋氏母亲,她的儿女也能叫宋氏外祖母不成?! 再说顾芷红着脸回到自己屋里后,虽因她心里已有某些想头,是以对今日的女儿宴并不甚上心,只却不过宋姨娘坚持,才不得不打扮得那般华丽,到底是被当众扫了脸,仍觉难堪的紧。 不免洒了几滴泪,才在自己的丫头催了几次后,忙忙换了件葱绿色的妆花褙子,发髻来不及现梳了,便没有散开,只将发箍和步摇取了,换成了珠花,复又去了前面。 抱月阁一共三个小院,顾菁自然住了最中间的,顾苒便住了东小院,顾芷则住了西小院,离姨娘们住的屋子也最近,当初为了祁夫人这个安排,顾芷与宋姨娘还暗自喜幸了好久,如此娘儿们间要传个话什么的,也更容易了。 彼此既隔得这么近,自然是这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那边立刻就知道了,所以顾芷前脚才离开自己的院子,宋姨娘后脚便已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当着丫头婆子们,面上不敢表露出丝毫来,心里却早已咒骂起祁夫人来,你的女儿就是宝,我的女儿就是草,好容易出个门,却连穿什么戴什么你都要管,惟恐我女儿抢了你女儿的风头,惟恐我女儿结了一门好亲事去,你的心也未免忒歹毒了,回头见了侯爷,我不狠狠告了一状,让侯爷知道你这个人人称道的嫡母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我再不活着! 经这般一耽搁,顾菁顾蕴姐妹一行终于辞别祁夫人,出了朝晖堂时,已交巳时了。 不想被簇拥着急匆匆的行至垂花门外,却见彭太夫人的马车竟早已侯在那里,齐嬷嬷等人则簇拥在马车四周,一见姐妹几个出来,齐嬷嬷便上前几步屈膝行礼,笑道:“几位小姐可算来了,太夫人已等好些时候了,正说要打发人去瞧瞧几位小姐怎么还不来呢!” 这话的意思,是在说祖母竟要与她们一块儿去益阳长公主府赴宴吗? 顾菁顾蕴几个面面相觑,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尤其是顾蕴,更是忍不住在心里冷笑,祖母这是又打算出什么幺蛾子呢? 片刻,还是顾菁最先回过神来,行至彭太夫人的马车前屈膝福了一福,笑道:“祖母这般好兴致,是打算去哪里逛逛呢?可惜我们姐妹都收到帖子,今儿必须去益阳长公主府赴宴赏春,不然一定随祖母去乐呵一日。” 言下之意,只有收到帖子的人今日才能去益阳长公主赴宴,何况彭太夫人是孀居,不请自至出席这样喜庆的春宴,也未免太不妥当了些。 彭太夫人在车里听得顾菁绵里藏针的话,气得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但想着今日自己说什么也非去益阳长公主府不可,小不忍则乱大谋,到底还是强忍住了,撩开车帘笑向顾菁道:“我正是打算随你们一道去益阳长公主府逛逛,说来我也有好几次不曾踏足过长公主府了,听说今儿几位昔日与我交好的夫人太夫人也要去,所以也想去凑凑热闹。” 顿了顿,见顾菁不为所动,只得继续强笑道:“再就是我打算带你们五妹妹也去见识一下长公主府的气派,说来她今年也是七岁的人了,却还没去别家赴过宴呢,就当是我这个做祖母的,替她求你们几个做姐姐的了,就带她去开开眼界可好啊?” 彭太夫人话音未落,顾葭已自马车里探出头来,就着齐嬷嬷的手下了马车,待彭太夫人把话说完后,才怯怯的看向顾菁顾蕴几个道:“我真的很想去长公主府开开眼界,求几位姐姐成全我一次罢,我一定一辈子都记得几位姐姐的大恩大德。” 与一身姜黄色通袖衫,戴了全套翡翠头面的彭太夫人一样,她也打扮得十分郑重,穿了身米分色的襦裙,戴了同为米分色的珍珠发箍,米分色的珍珠可不多见,何况那发箍上一打眼便知道不少于十数颗珍珠,显然都是彭太夫人的体己了。 祖孙两个打的什么主意,不言而喻,必是想像前番显阳侯府摆家宴时一般,让更多的人知道显阳侯府还有位五小姐,以便将来顾葭能吊个金龟婿。 顾菁就看了顾蕴一眼,众目睽睽之下,彭太夫人身为祖母,连“求”字儿都用上了,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绝她了,何况顾葭在一旁还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传了出去,别人还以为彭太夫人在显阳侯府多不容易,顾葭的日子又过得多么艰难呢! 可比起传出这样的名声,顾菁私心里自是更在乎顾蕴的心情,所以她的第一反应便是看顾蕴,若顾蕴不介意此事便罢,若顾蕴介意,她就算拼着做一回恶人,不叫彭太夫人与顾葭如愿又何妨? 顾蕴却是压根儿不在乎彭太夫人与顾葭去不去益阳长公主府,只要她们别不识相的来招惹她,说句不好听的,她管她们去死呢! 所以见顾菁看过来,她想也不想,便摆出了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顾菁这下心里有了底,眼见时辰委实已不早了,便也不再耽搁,笑道:“既然祖母一心要带五妹妹去开眼界,那便随我们姐妹一块儿去长公主府罢,只是一点,今儿去赴宴的人个个儿非富即贵,还请五妹妹千万谨慎些,别冲撞了什么不该冲撞的人,回头受了委屈,可别哭鼻子哦!” 然后冲来送行的自己的一个大丫鬟云栽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即刻去禀告祁夫人后,方与顾蕴几个两两上了一辆车,跟着彭太夫人的马车后面,一行浩浩荡荡出了显阳侯府的侧门。 与顾蕴一道坐车的,倒不是顾芷而是顾苒,自然提点顾苒的任务也落到了顾蕴头上。 这却是顾菁的意思,说顾芷虽是庶出,到底是姐姐,又自来与顾蕴不亲近,顾蕴的话她未必听得进去,或是当面答应得好好儿的,一转过头去却阳奉阴违也未可知。 所以还是由她亲自提点顾芷的好,她既为长也为尊,想来顾芷纵心里不服,也不敢违逆她的话。 顾苒这会儿还不知道今日的女儿宴,其实是一场鸿门宴,正偷偷掀开车窗帘的一脚,在看外面的热闹街景,一边看一边还与顾蕴感叹:“街上可真热闹啊,多早晚咱们能像寻常人家的女孩儿那样,自由自在的在街上逛一整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想玩儿什么玩儿什么就好了!” 也就不怪大伯母忧心忡忡了,二姐姐这个性子,的确一千个一万个不适合做皇子妃……顾蕴暗暗摇头,伸手将车帘自顾苒手中夺过放下后,才压低了声音正色道:“二姐姐,我有几句话与你说,你可听好了。”说着附耳过去,如此这般与顾苒说了一番。 唬得顾苒白了脸,片刻方颤声道:“真的?” 顾蕴点头道:“大伯母难道还会骗我们不成?所以大姐姐才会特地嘱咐你,让你打扮得素净一些。待会儿到了长公主府后,你可千万记好了,别与我们分开,别单独行动,凡事都尽可能的低调,不然入了长公主的眼,不是闹着玩的。” 顾苒忙不迭应了:“我都听你的,绝不会与你们分开,也绝不会出任何风头的!” 真叫选中做了太子妃,且不说太子还能活多久,只说要受到的那种种束缚,便让顾苒光想想都头皮发麻,如今她还是在自己家里,父母也都百般娇宠她呢,她尚且觉得束缚太多不痛快,真进了宫,这辈子还有什么意义?! 中间的马车里,顾菁也正压低了声音提点顾芷,“……如今你总算明白母亲和我为何不让你盛装赴宴了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低调些总是错不了的!” 听得顾芷是后怕不已,虽说以她庶出的身份,被选中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可就像大姐姐说的那样,万一就叫她选中了呢,岂非一辈子都毁了?心里前所未有的感激起嫡母来,也觉得顾菁前所未有的亲近起来。 彼时祁夫人已知道彭太夫人带着顾葭,在垂花门外堵住顾菁姐妹几个,厚颜跟去了益阳长公主府赴宴之事,气得立刻砸了一个杯子,半晌方与金嬷嬷道:“她想干什么,顾葭今年才七岁不到,她就等不及要替她寻一个金龟婿了,传了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显阳侯府的女孩儿一个个的都有多恨嫁呢!若顾葭是个好的也就罢了,偏又是个那样的货色,她以为别人私下里不会去打听是不是?我们显阳侯府的脸都快被她们丢光了!” 金嬷嬷见祁夫人动了真怒,忙道:“夫人仔细手疼。太夫人不跟去也跟去了,您再生气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了,何苦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您如今可不是一个人!况事先我们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可见太夫人是早有预谋的,就是怕我们会阻拦她,她又是长辈,纵当时夫人在场,怕也不好坚持驳她的回不是?好在大小姐与四小姐都是一等一的稳重,四小姐又自来将太夫人压得死死的,料想她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您就只管放心罢。” 好说歹说说了一大通,总算劝得祁夫人渐渐消了气,只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放不下罢了。 ------题外话------ 太子殿下,后妈决定再给你一次英雄救美的机会,就看你能不能好好把握了,O(n_n)O~   ☆、第六十八回 其心可诛 “……你怎么还在这里,呃,爷没还叫你进去服侍吗,十一爷都打发人过来催了两次了!”季东亭急匆匆走进慕衍卧室所在的院子,却见冬至仍站在芜廊下,一手端了个铜盆,一手拎着个水壶,与他半个时辰前过来时的姿势丝毫没有变化。 至于他口中的‘十一爷’,正是宇文策,他在这一辈的宗室子弟里排行十一。 冬至闻言,立刻压低了声音道:“在爷没找到他自认为穿着最英俊潇洒的衣裳前,十一爷就算催一百次也是一样。” 季东亭就摸了摸鼻子,摊手道:“那没办法了,谁让咱们爷待会儿要见自己的心上人呢,不打扮得英俊潇洒不凡,怎么好意思上前与人打招呼?爷还说我们胡闹,言语行动间更是一副对人家半点不上心的架势,骗谁呢,不上心能一听说人家今日要去赴宴,便立刻说自己也要去,偏又要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去是为了阻止益阳长公主给我订一个歪瓜裂枣’,要阻止长公主还不容易?” “就是。”冬至小声附和道,“爷只要马上吐几口血,躺在床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管保礼亲王再也不会去找皇上说咱们爷该娶老婆了,立马儿就能皆大欢喜,还用得着借十一爷的名头,巴巴的亲临长公主府?摆明了就是想去见人家嘛,我先还以为咱们爷此番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谁知道爷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见人家一面!” “咳咳!”二人正八卦得不亦乐乎,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饱含威胁性的低咳,二人心里一凛,季东亭已先笑道:“爷,十一爷打发人来问您什么时候可以出门,他也好算着时间出门了。” 慕衍冷冷睨了他一眼,才沉声道:“传话给他,让他出发罢,我马上也出发了。” 此番让自己的“病情”忽然好转起来,慕衍心里想什么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自己。 那日瞧得顾蕴与沈腾相处甚欢后,他心里不用说极不是滋味儿,不是滋味儿之余,也终于第一次正视起自己的内心来,原来那个独一无二的特别身影早已在他心底生了根! 然后他便想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一辈子“病”下去了,且不说那些欲置他于死地的人步步紧逼,他不能再这样只被动的化解而不主动出击,他没坐上那个位子便罢,既然坐上了,除非他自己不想了,否则谁也别想将他拉下去! 只说他若再以腾骥卫的身份与顾蕴打交道下去,——关键人还避他不及,根本不给他打交道的机会,只怕用不了多久,心上人成亲了,对象却不是他的惨剧就将上演,他便觉得自己得渐渐“好”起来了,不然哪个女儿家愿意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一个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一命呜呼的人? 这才会有了太子殿下身体忽然有所好转,甚至能下地走动了的消息传出宫外。 谁知道这事儿才传开几日呢,礼亲王倒先找到了皇上,坚持要皇上为太子选太子妃,慕衍一时间端的是哭笑不得,也不知是感激礼亲王的好心,还是该懊恼他的添乱了。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搅黄了这事儿,如今他心里属意的太子妃已有人选了,只待他虏获了美人儿的芳心后,便可以昭告天下,若现在被人趁机塞个不相干的女人给他,将来他要如何处置? 但转念一想,既要给太子选妃,少不得要开办花宴春宴什么的,以显阳侯府的地位,小姐们自然也会在被邀请之列,那他岂不是就可以见到顾蕴,并创造机会与她说话儿了? 也所以,益阳长公主府的这场女儿宴方得以顺利的如期举行。 “是,爷。”季东亭忙应声而去,惟恐速度慢了,就再也走不了了。 只是临转身时,他到底还是没忍住飞快觑了慕衍一眼,就见他家爷一身玄色锦袍倒是的确将人衬得英武不凡,可这身衣裳不就是爷昨儿夜里就选好了的吗,既然衣裳是一早便选好了的,那这么一大早上的时间,爷都在屋里折腾什么呢? 季东亭自然想不到,慕衍起床后最先的确是穿的这身衣裳,但穿上后,却发现怎么看都不够完美,于是又把衣柜里所有的衣裳都翻出来试穿了一遍,最后发现,还是第一身最好看。 可这样的行为怎么能让别人知道,慕衍一想到冬至与季东亭那副贼兮兮的样子,就觉得牙根直痒痒,说不得只能将那些衣裳又还原了放回衣柜里,一大早上的时间可不就这样过去了? 余下冬至眼见季东亭那个没义气的家伙说走就走,他自己倒是也想走,到底不敢,只得赔笑道:“爷,我服侍您梳洗罢,不然该让十一爷久等了。” 万幸慕衍今儿心情好,懒得与他计较,随意“嗯”了一声,便先折回了屋里去,冬至方暗自松了一口气,端着盆子拎着水壶跟了进去。 服侍慕衍梳洗毕,又去端了早膳来后,冬至麻溜儿的整理起屋子来,整理至大衣柜前时,虽然慕衍早已将自己的衣物恢复得自认看不出任何异样了,可冬至是什么人,打小儿就贴身服侍他,做惯了这些事的,如何瞧不出其中的异样来? 略一思忖,便将其中的缘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差点儿就没笑破肚皮,可还不敢笑,只得强自忍着,端的是忍得好不辛苦。 慕衍哪里知道冬至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那点儿小秘密,他心情极好的用完了早膳,又状似无意的踱至墙角人高的紫檀木雕花座水银穿衣镜前不着痕迹的照了一回后,才眉眼舒展的出了门,浑没注意到身后的冬至早已忍不住笑得肩膀直抽抽。 主仆二人连上季东亭,打马出了慕衍位于东城三教九流杂居的宅子后,便径自往达官贵人聚居的西城而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三人到了西城,宇文策也早已侯在那里了,慕衍与他彼此问过好后,因其时路上过往的车马轿子委实不少,认识宇文策的也是大有人在,不便久留,遂也不多说,只将两队人马合成一队,继续赶赴益阳长公主府。 其时顾蕴一行人已在益阳长公主府的垂花门外下了车了,自有长公主府的管事妈妈们迎上前殷勤的行礼问好。 本以为显阳侯府两位夫人都身怀六甲,太夫人则孀居多年,今日只会来几位小姐的,不想显阳侯太夫人竟也来了,光管事妈妈与之应酬就太怠慢显阳侯府了。 忙又有人飞奔而去,禀告益阳长公主的大儿媳韩大奶奶去了,长公主因君臣之分不可能出来迎接客人,韩大奶奶出来迎一迎显阳侯府的太夫人却是应该的。 不多一会儿,便见盛装的韩大奶奶被簇拥着出来了,先笑容满面的与彭太夫人见了礼,又受了顾菁顾蕴姐妹几个礼,便安排管事妈妈先迎了显阳侯府的人进去。 至于她自己,则就留在了垂花门外,因为方才她收到消息,成国公府的夫人奶奶小姐们也已到了,成国公府岂是别的人家能相提并论的,自然要由她亲迎才好。 顾蕴跟着大家往里走,才走出没两步,就听得身后传来韩大奶奶热情洋溢的声音:“不过才一段时间没见大夫人,怎么大夫人瞧着竟更年轻了几岁一般?与我站在一起,别人都不敢相信您是我的长辈,只会以为我们是平辈了……几位小姐也更漂亮了,庄敏才还念叨着你们呢……” 韩大奶奶的声音实在太有穿透力,兼之她待两家的态度虽不至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算是泾渭分明,显阳侯府是及不上成国公府,却也不是什么破落户,她至于这样吗? 以致顾蕴顾菁姐妹几个都没忍住往后看了一眼。 就看见成国公府的几位夫人奶奶还好,不用说都是盛装,几位小姐却都打扮的十分素净,瞧着半点也没有国公府千金、皇后娘家侄女儿应有的气派。 顾蕴与顾菁下意识对视一眼,心里已约莫猜到了什么。 等到她们进了长公主府的正殿,先去拜见益阳长公主时,瞧得在场的几家顶级豪门,像什么信国公府、兴国公府、永嘉侯府并几位阁老家的小姐们也都打扮得十分素净,半点也不复往年出席女儿宴时的花枝招展争奇斗艳时,二人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既然显阳侯府能从宫里打探到内幕消息,这些顶级豪门自然也能打听到,可他们又不能不让自家的女儿出席今日的女儿宴,不然就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也是在给有心人诟病攻击宗皇后甚至是皇上的机会。 所以她们只能让自家的女儿出席,但也仅仅只是出席而已,盛装打扮什么的就不必了,把精心培养的女儿嫁给太子那样一个随时可能一命呜呼,关键连身为亲生父亲的皇上都不待见的人,这样摆明了亏大发的生意,除非是傻子才肯做呢! 顾蕴更是不无阴暗的想,也许宗皇后就是有意将消息透露出来的也未可知,一方面她不希望太子的亲事太顺遂,不希望太子得到一个得力的妻族,另一方面,她却比谁都希望自己的儿子三皇子能得到一个强而有力的妻族。 而这些顶级豪门不论哪一个做了三皇子的岳家,于三皇子都是一大助力,她自然要把这些人家都留给自己的儿子,哪怕这些人家不可能属意太子,但万一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出了意外呢? ——顾蕴却不知道,她这番阴暗的猜测,还真就将宗皇后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这事儿却不仅仅只是宗皇后一个人的手笔,贵妃其实也有份儿,在对待太子宇文承川的态度上,这两个斗了二十年的女人,却是自来都有志一同的,宗皇后不想让太子得了个强有力的妻族,甚至最好他根本就等不到亲事定下便一命呜呼了,贵妃又何尝想? 所以此番益阳长公主府的女儿宴不仅仅只是一场女儿宴,才会连平大老爷这样虽位高权重,却甫进京,还没有建立起足够人脉和关系网的人都听说了。 思忖间,感觉到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下,顾蕴忙看过去,就见顾菁正冲自己使眼色,示意自己随大家伙儿上前给益阳长公主行礼。 她不敢再走神了,忙款步上前,随彭太夫人等人一道拜下,给益阳长公主见起礼来,口称:“臣妇(臣女)参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益阳长公主坐在大殿当中的罗汉床上,不待彭太夫人拜下,已令左右搀了起来,笑道:“太夫人好些年都不在外面应酬的人了,今日却光临寒舍,本宫实在不胜喜幸。” 益阳长公主四十来岁的年纪,穿一身绀紫色立领团纹通袖衫,头戴赤金点翠镶玉大凤钗,耳上两挂碧绿的翡翠细线珠子,有一种低调的雍容华贵气派,素日里为人行事虽低调,却因在皇上皇后面前都极有体面,在盛京城哪家高门大户都要让着益阳长公主府三分。 彭太夫人这几年脾气虽孤拐了许多,在益阳长公主面前却是乖觉得很,不顾益阳长公主的客气话,仍给她行了全礼后,才站了起来,笑道:“长公主言重了,皆因如今我两个儿媳都身怀六甲,我不放心几个孙女儿,怕她们小孩儿家家的不懂事,冲撞了府上的贵客,这才会腆着老脸,随她们走了这一遭,还请长公主不要见怪。” “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岂会见怪?”益阳长公主笑着继续与彭太夫人寒暄,“这几位便是太夫人的孙女儿们了罢,这位可是府上的大小姐?本宫记得早前也是见过的,不但模样儿好,才情也好,夏家夫人可真是好福气,能得此佳媳。贵府的其他几位小姐也是好的,让本宫都不知道该夸哪一个的好了。” 倒不是益阳长公主多看重彭太夫人,一个继室,承爵的还不是她亲生的儿子,益阳长公主还真不将彭太夫人看在眼里,她给的是顾准的面子,顾准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已是正三品大员了,又简在帝心,这样的人长公主府纵不能与他交好,也断不能与之交恶。 由此也就不难看出,益阳长公主府风光不衰,绝不仅只是偶然,而是至少有一多半必然的因素在内了。 顾菁忙上前半步屈膝福了一福:“正是臣女,长公主真是好记性。”又让妹妹们再给益阳长公主见礼。 这一回益阳长公主的注意力便泰半放到了顾蕴身上:“这孩子,长得可真好。” 问彭太夫人,“这是贵府二爷的长女不是?本宫记得当年曾见过她母亲一回,也是好个模样儿,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冲旁边侍立的女官说了一句:“赏!” 便有人用托盘端了早已打理好的一式五份的表礼出来。 彭太夫人忙笑道:“这的确是我那不争气的四孙女儿,长公主真是好眼力。”趁势又介绍起顾葭来,“这个却是我的五孙女儿……” 顾蕴早顾不得去不屑彭太夫人的谄媚之举了,与顾菁等人一道谢着恩的同时,她心下却是警铃大作,益阳长公主这般关注她做什么,不会是已看中她,将主意打到她头上了罢?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 可她今年才十岁,宗皇后即便为太子挑了十二三岁的,只怕都要被人诸多诟病了,何况她年纪差得这么多,希望她只是草木皆兵,自己在吓自己。 好在益阳长公主之后便再没关注过她,她们姐妹连同其他各家的小姐也在客人来得越来越多后,由益阳长公主发话,让人好生引去了花园里,顾蕴方暂时松了一口气。 益阳长公主占地近四十亩,华丽大气与精巧兼具自不必说,最值得称道的,却是长公主的花园,端的是假山花架各异,小桥流水遍布,处处别有洞天,也不怪顾苒一度对去年九月那次因故不能来长公主府赴宴划船耿耿于怀了。 既是女儿宴,自然要有宴,所以在客人们抵达之前,长公主府的下人早已在花园里开得正好,一团团艳红米分红间杂,远远望去如云蒸霞蔚一般的杏树林下摆了数十条长案,每张长案后设两张椅子,四周则侍立了数十名穿同色比甲的丫鬟,衬着花园里随风飘落的杏花花瓣,可以想见待会儿在这样的地方开宴会是何等的有趣与风雅。 顾苒心里虽有事,架不住天性活泼,瞧得此情此景,因忍不住小声与顾菁顾蕴感叹道:“往年只觉得成国公府的女儿宴办得好,如今看来,益阳长公主府也不遑多让嘛,真是好巧妙的心思!” 顾菁忙低声道:“待会儿你可别提什么想划船放风筝之类的啊,咱们家的园子虽及不上长公主府的,也算是不小了,你要划船放风筝家去后想怎么玩儿都可以,若嫌人少,大不了将族中的姐妹们请些来陪你也就是了,今儿你务必给我老老实实的。” “知道了,难道在姐姐眼里,我就真是那等不知分寸的人吗?”顾苒就嘟了嘴,但也仅仅只是片刻,已被旁的事情吸引去了注意力。 大家说着话,已行至花园深处了,就见今日的主人,益阳长公主的独女、一身淡水红轻罗褙子配海天霞色素绫裙子的庄敏县主早已在那里侯着了,一见众人过来,便忙迎上前挨个儿的问好。 本来她身份尊贵,便高傲一些别人也不敢有半句二话,反而只会觉得理所应当,但她却难得的平易近人,不待众人拜下,已忙忙叫了起,更难得的是,只要见过一次的人,她都能准确的叫出来,能与你寒暄几句,没见过的她也能在言语间令人如沐春风,实在是让人没办法不喜欢。 关键她今年才得十二岁,与顾苒一样大的年纪,却比顾菁更稳重能干,也就难怪前世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 顾蕴暗暗感叹着,一面已不着痕迹打量起庄敏县主来,她生得与益阳长公主不用说有几分相似,却比益阳长公主多了一对梨涡,让她看起来不笑时也像是在笑,十分的讨喜。 随即又想到,照如今的形式来看,益阳长公主明显与皇后一系交好,可几年后,她却将女儿嫁给了庄妃所出的四皇子,她就不怕皇后因此认为她有二心?而且她将女儿嫁给四皇子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若是无意倒还罢了,若是有意,那益阳长公主就不是普通的厉害了! 不过想想这些事到底与自己关系不大,顾蕴也就打住思绪,没有再继续深思下去。 显阳侯府的确不能与成国公府永嘉侯府的就这样的人家相比,这两者一者是皇后的娘家,一者是贵妃的娘家,谁又比得过他们呢?可顾准简在帝心,位高权重却是事实,所以顾菁姐妹几个还是很受欢迎的。 待她们与庄敏县主见过礼后,便有素日与顾菁顾苒交好的闺秀上前与二人寒暄起来,顾菁拿顾蕴与顾苒一般看待,少不得要与她们好生介绍顾蕴一番,而顾蕴呢,虽与这些小姑娘们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却也不想辜负了顾菁一片好意,拿出自己前世八面玲珑的本事,很快便与这些闺秀说笑成了一片。 也越发衬得顾芷与顾葭不起眼了,却不仅仅是因为她们没有顾蕴那个本事,更是因为她们庶出的身份,嫡出的有哪个不是天生看庶出的不顺眼的? 顾芷也还罢了,她随祁夫人顾菁顾苒出门赴宴早不是一次两次了,对这样的情形早已是司空见惯甚至可以说是麻木了,当然,庶女们也不是没有自己圈子的,只顾菁既有言在先,她也不敢离了顾菁几个单独行动,如今遂只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嫡女们说笑便是。 顾葭却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本来她正满心震惊艳羡于长公主府的富贵煊赫,暗忖着原以为自家就够富贵显赫了,不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就不怪祖母今日腆下老脸,也要巴着顾菁几个带她来开眼界了。 而长公主府还不是这盛京城最显赫的人家,像那些亲王郡王府自不必说,便是成国公府永嘉侯府,就与长公主府不相上下的显赫,也不知道这些人家家里得富丽堂皇成什么样儿? 若是将来……她能进这样的人家生活,就真是掉进了蜜罐子,睡着都要笑醒了! 谁知道梦做正得美呢,现实立刻给了顾葭重重一击。 因是女儿宴,别说上了年纪的夫人太太们了,连年轻的少奶奶们都因怕被人说抢小姑娘的风头,且要服侍婆婆们,没有过来,所以花园这边便都是年轻姑娘们,彼此年纪都差别不大。 然年纪差别虽不大,却自然而然的按出身家世分了阶层,随你貌若天仙才华盖世八面玲珑,那些豪门贵女眼睛高兴呢就扫你一眼,不高兴了连这一眼都吝于,直接视你若无物,更别提拿你当回事儿了! 顾葭因为显阳侯府门第摆在那里,倒是有幸与一众豪门贵女坐在了一起,可人家都是嫡出,她一个庶出的算怎么回事儿?偏她素日在家时,也是被彭太夫人千娇万宠的,又没有顾芷的好心态,一时间端的是如坐针毡,难堪得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了。 嫡庶尊卑之别,她往常已有体会,却从没有像此刻体会得这般深刻,这般彻底过! 一时又有其他小姐到了,顾菁与顾苒都认识,少不得要起身迎上去与其打招呼,忙着替顾蕴引荐,便是顾芷,也已与素日交好的庶出小姐们说上话儿了,就衬得顾葭越发孤零零了,只恨不能立时返回大殿找彭太夫人去,在祖母身边,她绝不会受这样的冷遇。 只是想起彭太夫人临行前的交代,让她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跟紧了顾蕴,无论顾蕴去哪里,她都要跟着,否则回去后一定要她好看,她到底还是不敢就这样回大殿去,只能继续低头坐着,惟愿时间能过得快一些,这该死的女儿宴能早些结束! 彼时大殿这边仍有客人陆陆续续的抵达,到底益阳长公主是天之骄女,无论来的客人有多尊贵,也要先过来拜见她,然后再由人分别领下去各自落座吃茶,何况从明面上来说,今日谁有尊贵得过益阳长公主呢? 彭太夫人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不由暗暗着急,照眼下的情势发展下去,她得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机会单独与益阳长公主说话儿啊? 好在又过了一会儿,益阳长公主许是也累了,遂借口要去更衣,与众人道了一声“少陪”,扶着女官的手,被簇拥着离开了大殿。 一直关注着益阳长公主动静的彭太夫人立刻瞧见了,机不可失,她因笑着与旁边的客人道了一句:“我也去更衣,且先失陪。”然后扶着齐嬷嬷的手,追出了大殿去。 所幸益阳长公主还没走远,彭太夫人加快脚步,终于赶在后者刚进了一扇月亮门后,赶上了她:“长公主还请留步,臣妇有几句话想单独禀告长公主。” 益阳长公主没想到彭太夫人会单独出来追自己,心下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显阳侯太夫人有什么话,方才在大殿里说不得?” 彭太夫人就看了一眼齐嬷嬷,齐嬷嬷立刻机敏的守在了月亮门的门外,她方凑到益阳长公主面前,压低了声音道:“时间紧急,臣妇就不拐弯抹角了。臣妇其实是偶然得知了今日长公主府举办女儿宴的真正目的,所以才会冒昧的出来追长公主的,不知道长公主觉得臣妇的四孙女儿,就是先前您赞过‘有其母比有其女’的那丫头,怎么样?” 益阳长公主闻言,就微微挑了挑眉头,也不问彭太夫人是如何‘偶然得知’今日自家举办女儿宴目的的,反正哪些人家知道,哪些人家不知道,她心里早已有数了,只继续不动声色道:“太夫人的嫡亲孙女儿,自是好的。” 彭太夫人不由急了,长公主有时间与她打太极,她却必须速战速决,纵然这里是长公主府,还轮不到顾蕴那个小妖怪撒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今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念头一闪而过间,彭太夫人已咬牙开了口:“实不相瞒长公主,臣妇是听说了皇上与皇后娘娘正欲为太子殿下选妃之事,所以想腆着脸求长公主替臣妇去禀告一声皇后娘娘,臣妇愿意将嫡亲孙女儿许给太子殿下为妃,还望长公主成全!” 说完,顺势跪倒在益阳长公主脚下,深深磕下了头去。 益阳长公主却没有说话,而是一脸的喜怒莫辩。 好半晌,就在彭太夫人觉得膝盖疼得快支撑不住了之时,她毕竟养尊处优多年,连这几年四时八节进宫朝拜都因孀居的原因,而大多提前上折子告了假,如今能让她下跪的人已经不多,何况还一跪就这么长时间。 益阳长公主终于开了口:“太夫人对皇上和皇后娘娘忠心一片,本宫定会将太夫人的忠心抵达天听的,只是一点,纵然令孙女八字大吉,旺夫又旺子,到底年纪小了些,也不知道顾侯爷是个什么意思?” 彭太夫人一听这话,便知道益阳长公主已经动心了,不然不会暗示她,顾蕴年纪小的硬伤可以用八字大吉来弥补,只是她终究得先知道了顾准是什么态度,才能做最终的决定。 因忙笑道:“侯爷素来不管这些内宅琐事的,何况婚姻大事,由来都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臣妇和犬子同意了,侯爷同意与不同意,都没有任何差别。只是那丫头素日被宠坏了,连长辈的话都敢顶撞的,少不得还要请长公主在娘娘面前美言几句,事成后臣妇一定永世不忘长公主的大恩大德!” 当年平氏之死虽被掩得死死的,盛京城内也不是就没有一丝半点的风声传出,益阳长公主也多少有所耳闻,如今听得彭太夫人名为替孙女儿告罪求情,实则却是变相的告诉她,她那孙女儿与家里的长辈都不合,益阳长公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话说回来,若那丫头真得长辈欢心,也不至于被亲祖母亲手推入火坑了,若她真嫁了太子,太子表面上看得了个还算显赫的妻族,实则任何来自显阳侯府的助力都别想得到,而且三二年间的还不能圆房,倒真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益阳长公主想到这些,就越发动心了,咝声道:“不瞒太夫人,本宫倒是真挺喜欢令孙女儿的,只是她的年纪委实忒小了些,本宫喜欢有什么用,得礼皇叔与满朝文武都满意才行啊。” 彭太夫人眼珠一转,已笑道:“这事儿还不容易,等四丫头出嫁时,我们顾家给陪嫁四个滕妾也就是了,她是一时不能服侍太子殿下,却可以让那些个滕妾代劳嘛,她的八字既旺夫又旺子,想来一定会尽快让太子殿下好起来,也让太子殿下后继有人的!” 益阳长公主也是这个意思,只这话不好由她来说而已,如今彭太夫人识趣的先说了出来,再对比她心里其他几个备选闺秀,真是哪个都及不上顾家这位四小姐来得合适,决定了,太子妃就是这位顾四小姐了! 当下二人又低语了一阵,到底此地不宜久留,益阳长公主方与彭太夫人作了别,一个继续往自己的居所行去,一个则折回了大殿去。 回到自己的起居室,益阳长公主换了身家常衣裳后,才与自己贴身的女官感叹起来:“这还是亲祖母呢,要不是亲的,岂非早将那位顾四小姐生吞活剥了?不过这样也好,本宫正愁暂定的那几个人选都有这样那样的不合适,关键也不知道人家父母肯不肯,万一赐婚后再出什么幺蛾子,岂非打本宫的脸?如今这个是自己上赶着来的,本宫倒是不必担心了!” 贴身的女官笑道:“如此长公主在皇上、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面前都能有个交代了,也算是皆大欢喜。” 益阳长公主是与宗皇后交好,却自来不愿意得罪盛宠十几年不衰的贵妃,所以女官有此一说。 顿了顿,犹豫道,“只是奴婢听说,那位顾四小姐性子有些要强,而且新任的鸿胪寺正卿平大人,是她的嫡亲大舅舅,平家自来都挺看重这个外甥女儿的,果真顾四小姐做了太子妃,平家岂非就成太子殿下的助力了?” 益阳长公主闻言,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来,道:“性子要强不要强的有什么关系,凭她的性子再要强,到了宫里,也早晚能给她磨平了。至于平大人那里,本宫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儿,不过到底只是外甥女儿,而且平大人若不聪明若不识时务,仕途也不能这般平顺了,他定然知道该怎么选的。” “到底是长公主有见地,奴婢便再想不到这些。”贴身的女官奉承道,一面双手奉上一杯温茶。 益阳长公主接过,浅啜了一口,便兀自出起神来。 再说彭太夫人辞了益阳长公主,虽膝盖火烧火燎的痛,心情却是这么些年以来前所未有的好,好到顾不得隔墙有耳,一出了月亮门,便忍不住得意的与齐嬷嬷说道开来:“平家不是叫嚣着那小妖怪的亲事得她自己和平家都点了头,才能算数吗,如今是皇上赐婚,我倒要瞧瞧,他们有没有那个胆子抗旨不尊!真是太痛快了,我已经有多少年没这么痛快过了,我简直等不及要看那小妖怪知道自己要嫁一个病入膏肓,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的人后会,会是什么反应了,真是太痛快了!” 齐嬷嬷见她越说越大声,急得忙道:“太夫人,您小声一点,小心隔墙有耳,等家去后,您再高兴也不迟啊。” 彭太夫人虽得意倒还不至于忘形,闻言也就压低了声音,只是仍说个不停:“她不是很厉害吗,她不是银子多得使不完,手下能人辈出吗,她不是仗着平家势大,一直不将别人放在眼里,都快要狂上天了吗?我倒要看看,等进了宫后,人人都比她尊贵,人人都能将她踩在脚下,她还怎么厉害,她那点银子又经得起花销多久,她那些狗腿子又还能不能狗仗人势!等到太子哪日薨了,她成了寡妇,只能青灯古佛的苟延残喘一辈子,我就更要看看她怎么狂得起来了,哼!真以为我治不了你是不是,你就等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罢!” 宫里既然有意没有将消息瞒得死死的,自然但凡有点儿门路的人家都有可能知道。 而彭太夫人这几年虽不大在外面走动了,早年做显阳侯夫人时,却是隔三差五就要去别家赴宴的,破船还有三斤钉,秦桧还有俩死党呢,她自然也不例外,一来二去的,便知道了此番益阳长公主府举办女儿宴的真正原因。 当时她便动了心,若能趁此机会设法将顾蕴嫁给太子,她多年来所受的那些屈辱与难堪,岂非都可以报复回去了?而且以后她们母子婆媳也不用再说顾蕴和平家的气,不用再被他们压得抬不起头来,反而可以笑看顾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光是想想都让她痛快得不行了! 若是让顾蕴与别家结亲,她还要担心成不了,可这却是与天下第一尊贵的皇家结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像她方才与齐嬷嬷说的那样,顾蕴与平家不是叫嚣着她的亲事只能他们自己做主吗,等圣旨赐了婚,你们倒是做主去啊,除非不想要脑袋了! 彭太夫人越想便越觉得这个主意好,既然她不能弄死顾蕴,那就让她生不如死! 这才会不动声色的等到今儿早上,直接侯在了显阳侯府的垂花门外,说什么也定要跟了顾菁等人来益阳长公主府,让顾葭开眼界不过只是借口而已,她的真正目的只有她和齐嬷嬷才知道。 万幸这一次,老天爷总算站到了她这一边,她总算可以一出已在她心里压了多年的那口恶气了! ------题外话------ 太子殿下,别再说亲妈没给你出场的机会了啊,你看你是多么的萌萌哒,(^_^)   ☆、第六十九回 护短 惹事 彭太夫人自以为事情做得人不知神不觉,她这头只有齐嬷嬷知晓,至于益阳长公主那头,虽二人说话时,有不少人服侍在侧,可益阳长公主身边的人怎么可能去与顾蕴通风报信,顾蕴手再长,也伸不到别人家里来。 因此眼下赐婚圣旨虽还未下,彭太夫人却自谓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了,不然她也不至于这般得意忘形。 却不知道,赐婚圣旨一刻未下,这事儿还真就做不得数,随时都存在让她偷鸡不成反噬一把米的可能! 季东亭快言快语把才得到的第一手消息给慕衍禀告完,不待慕衍发话,已向他道起喜来:“爷,这可真是肚子饿了就有人送馅儿饼,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的大好事,如今您什么都不必做了,只等着顾四小姐再过几年长大后,就抱得美人归罢!” 本以为自家爷会喜出望外的,毕竟顾四小姐对他的疏离和防备他和冬至都看在眼里,自家爷想如愿与美人儿两情相悦,最后顺利抱得美人儿归,只怕不容易,何况打顾四小姐主意的人可不只自家爷一个,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被人捷足先登了。 谁知道如今大好的机会就自动送上门来了,可不是天上掉馅饼儿了? 不想慕衍听他将事情说到一半时脸上还分明带着一抹笑意,等到他把事情全部说完时,却已是满脸的阴沉,等到他嬉笑着把道喜的话说完,他眼里最后的半点暖色也无影无踪了,只生下一片骇人的冰冷。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竟敢算计起他的人来,算计她的还是她嫡亲的祖母,她素日在显阳侯府过的什么日子,由此可见一斑,也就不怪她手下要养那么些护卫,也就不怪她那么厉害了,她若不厉害一些,岂非早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他不给那老虔婆一点颜色看看,老虔婆还真以为她可以任人宰割了?! 慕衍冷冷叫了一声“东亭”,道:“显阳侯太夫人既然这么爱说话,既然这么爱到处乱跑,今晚上你就给我去把她的舌头割了,再把她的腿打折了,我看她以后还怎么胡说八道,还怎么到处乱跑!” 顿了顿,似没看见季东亭张口结舌,一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的样子,又道:“记得事情办完后,告诉那老虔婆,她是因何被割了舌头被打折了腿的,也好让她知道,这世间很多人都不是她惹得起的!” “可是爷,那显阳侯太夫人到底是顾四小姐的亲祖母,且才帮了您这么大的忙,您这样做,不太好罢?”季东亭仍回不过神来,“况她到底有诰命在身,与显阳侯又不是亲生母子,若她真在家里莫名的被割了舌头被打折了腿,显阳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势必会一查到底,万一就让他查到我们身上了呢,岂非节外生枝?还请爷三思。” 慕衍冷冷道:“正是因为那老虔婆是她的亲祖母,她没法对她痛下杀手,所以我才替她代劳了!” 但季东亭的话也的确不无道理,如今他已是腹背受敌,敌人众多,若再与顾准为敌,也的确不是明智之举,关键据他说知,顾准待顾蕴还算不错,那将来他少不得也要叫顾准一声“大伯父”,若真闹得难看了,彼此以后还要怎么见面? 这般一想,慕衍到底松了口:“那便先把那老虔婆的舌头和腿寄着,以后再一道与她算总账!不过一点不教训不给她,实难消我心头之恨,你自己看着办罢!” 至于说那老虔婆才帮了他大忙,不可否认,他刚听得后者与益阳长公主的密谋时,心里的确是闪过了一抹窃喜的,只要他什么都不做,任由益阳长公主进宫去见了皇上和皇后,顾蕴便是他板上钉钉的妻子,他便是她板上钉钉的夫君了,这样的结果光是想想,已让他喜不自胜了。 可仅仅只高兴了一瞬间,他便想到了顾蕴对他的疏离和防备,她对他是那般的避之不及,她性子又那么烈,待她知道要嫁的人是自己后,还不定会是什么反应呢,万一她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譬如伤害自己来,他岂非追悔莫及? 纵然她不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她也必定不会心甘情愿,他是想娶她,是想让她做自己的妻子,可那是要建立在她心甘情愿的基础上,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被所谓的亲人算计,却因为他的私心顺水推舟,什么都不做,只任由她一个人悲愤与难过! 季东亭到底跟了慕衍多年的,略一思忖,也就明白过来慕衍为何会不喜反怒,定要给显阳侯太夫人一个教训了,虽觉得他家爷有点儿傻,何不就顺水推舟先把人定下,要培养感情要两情相悦什么的,以后再慢慢儿来便是,美人儿的人都已是自己的了,要得到美人儿的心还不容易? 可一来他见慕衍动了真怒,不敢违逆慕衍的意思,二来被慕衍这么一说,他也同仇敌忾起来,他家爷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个老虔婆来算计了?真以为自己是顾四小姐的祖母,他们就不敢拿她怎么样不成,话说回来,她也配做顾四小姐的祖母! 是以季东亭毫不犹豫便抱拳应了:“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定会不留任何痕迹的。” 慕衍这才脸色微霁,适逢宇文策过来寻他,他也就暂且放下此事,同宇文策一道去了。 余下季东亭看着二人的背影,不由暗叹,希望以后他家爷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罢。 不对,若一早知道他家爷会是这么个反应,他就该当做不知道有这回事儿一般,待回头待木叶成舟了,再告诉他家爷的,抱得美人归与惩罚毒祖母两者之间根本就没有冲突啊,真是失策啊失策! 其时花园那边的女儿宴已经开宴了,长公主府的宴席自不必说,天山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可谓是应有尽有,关键每样菜还都以杏花做点缀,再配上一句与杏花有关的诗句做菜名,实在风雅得紧。 众闺秀两两一席落了座,待庄敏县主先笑着敬了大家一杯果子酒后,也就正式开了宴。 所谓女儿宴,宴反而是次要的,要紧的从来都是宴席结束后的才艺表演,到得此时,吟诗作词、跳舞唱歌,弹琴绘画……众家小姐无一不使出浑身解数,就为了能在人前留一个好名声,以便将来能说一门好亲事。 所以很快大家便都放了筷子散了席,各自准备起待会儿的才艺表演来。 在大殿花厅那边开宴的夫人太太奶奶们这会儿也都说笑着来了花园里,也是乘机为自家的子侄相看在场的闺秀们的意思,这已是多年女儿宴下来约定俗成的规矩了,也就不怪众闺秀摩拳擦掌了。 每年三月三以后,京城就要多出好些办喜事的人家。 顾蕴的心情却在一瞬间坏到了极点。 只因她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她前世最憎恶的人,比董夫人和董无忌还要憎恶的人——方雪柔! 方雪柔便是前世顾蕴养大的庶子董柏的生母,董无忌最宠爱的女人,董夫人两姨表妹的女儿,与董无忌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当然若仅仅只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董无忌自然不可能对方雪柔那般情深意重至死不渝,主要还是因为方雪柔长得漂亮,长得漂亮还是次要的,最妙的是,她的肤色莹白如玉,有如雪峰上最晶莹剔透的那一缕白一般,且怎么晒也晒不黑,实在没办法让女人不羡慕男人不喜欢。 顾蕴前世就曾不无阴暗的想过,若方雪柔没有这么一身皮肉,她倒要看看,董无忌对她的所谓“真爱”,能坚持多久! 现在的方雪柔,虽因还带着几分青涩,远远及不上前世她进门后的妩媚袅娜,一颦一笑都带着一股别样的风情,在一众闺秀里,也算是鹤立鸡群了。 尤其她还打扮得很华美,上半身是玫瑰红四蒂如意纹的刻丝褙子,下系一条玉色十二幅月华裙,乌鸦鸦的头发挽成朝云髻,戴了全套的珍珠头面,每一颗珍珠都圆润光华,一般大小,整套头面少说也有几十近百颗珍珠,实在难得。 也就不怪前世方雪柔的父亲再过不到三年,便会以贪墨之罪被罢官革功名,流放三千里了,他若不贪墨,方雪柔的这些漂亮衣裳和漂亮首饰该从哪里来? 何况方父如今做的官虽不大,只得从四品,却是历朝历代出了名的肥差——吏部考功司的郎中。 众所周知,坊间自来将吏部考功司与吏部文选司、兵部武选司、兵部武库司一道,并称为四大肥差,吏部文选司是管文官擢升的,让你升你就能升,考功司则是惯每年的官员考核的,让你死你就得死。 方父身为吏部考功司的郎中,官虽不大,奉承巴结他的人却是趋之若鹜,他再清廉高洁,也架不住日日的糖衣炮弹攻势啊,最后可不就只有悲剧了? 前世董夫人在方父获罪,方家被抄家之前,便一直想为董无忌求娶方雪柔,尤其是在老建安侯去世以后,董夫人就更是对这门亲事志在必得了。 表面看来,两家的门第的确相差甚远,方雪柔若能嫁给董无忌,那便一进门就是有二品诰命在身的侯夫人了,这么年轻的二品夫人,全大邺自开国以来,又能找出几个? 然而事实却是,方家一直不肯痛痛快快的答应这门亲事,方雪柔也一直对董无忌若即若离的,都想着以方雪柔的才貌,指不定什么时候便攀上一门更好的亲事了呢?建安侯府也就只剩个空架子,嫁过去说是侯夫人,只看董夫人罢,素日出门应酬时,衣着首饰都不出挑不说,打赏人时手面也极小,还不若方夫人体面风光呢,这样的侯夫人,不到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谁爱做谁做去! 方雪柔今日会出现在益阳长公主府的女儿宴上,打的什么主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不过看来方大人虽走到哪里都被捧着,说到底与真正的高官显贵之间到底还是存在着差距的,不然方雪柔今日也就不会打扮得这般漂亮了,让她知道此番益阳长公主的女儿宴旨在为太子选太子妃,她躲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上赶着出风头? 也越发应证了顾蕴之前的推测,宗皇后与益阳长公主一开始想的,只怕就是在四品及以下官员中挑一家的女儿许给太子,君不见今日来参见女儿宴的闺秀们,打扮得漂亮出挑的,不是早已订了亲的,便是四品及以下官员家的小姐们?而且往年似这样顶级的女儿宴,几时邀请过四五品及以下官员家的小姐们了? 顾蕴看着方雪柔一脸温柔的正与旁边的人说笑着什么,不由暗自冷笑,也不知道董夫人今日有没有来益阳长公主府赴宴?若是让她知道方雪柔一心想攀高枝儿,只拿建安侯府和董无忌当备胎,不知道她又会是个什么心情? 转念一想,董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方雪柔及方家打的什么主意,只不过如今形式比人强,她也的确找不到比方雪柔更强更合适的儿媳人选罢了,所以才一门心思想着亲上做亲罢了。 等到方家失了势,她不就第一个反对起这门亲事来,一度连建安侯府的门都不让方家的任何人踏进半步? 后还是方雪柔用尽心思,在外面堵住了董无忌,引得董无忌先是置了宅子在外面安置她,待她有了身孕后,董无忌不肯让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对着董夫人又是动之以情又是晓之以理的,方让董夫人勉强同意了她进门。 也是方雪柔有本事,董夫人本来恨她恨得那样儿的,也不过个把月的时间,便被她哄转过来了,之后更是积极与彭氏接洽,从说亲到成亲,不过只用了半年的时间,便将顾蕴迎进了建安侯府。 新婚前三日,董无忌对顾蕴虽不如何热络,倒是日日歇在正房,等到三朝回门以后,他立刻露出了真面目,不但再不肯踏进顾蕴的房门一步,还逼着顾蕴抬了方雪柔做贵妾,连管家之事也不让顾蕴沾边,还发话待方雪柔生下孩子后,便让她跟着董夫人一道主持中馈,竟直接若顾蕴这个明媒正娶的建安侯夫人若无物! 那时候顾蕴才知道董家急着娶自己进门,原本不是董夫人所谓的‘希望儿媳能进门替她分担’,而是为了让方雪柔的孩子生下来更体面些,也不至让建安侯府背上庶子生在嫡子之前的名声。 之后的日子,顾蕴如今简直连想都愿再去想,更不敢去回忆自己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熬了过来的。 所以这会儿看着方雪柔那张巧笑倩兮的脸,顾蕴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来,竟然能控制住自己,不上去将方雪柔打个烂羊头,当然,这应当也与前世她便让方雪柔血债血偿了有很大的关系。 只是顾蕴的心情也已坏到无以复加了,只觉一刻也再在花园里待不下去,因探身与顾菁说了一声:“大姐姐,我去去就来。”,待顾菁点头后,便起身带着卷碧自去了。 不想才走出没两步,顾葭带着她的丫鬟追了上来,赔笑着小心翼翼道:“姐姐是要去更衣吗,我也想去更衣,我可以随姐姐一块儿去吗?” 顾蕴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继续往前走,虽未明言不乐意让顾葭跟,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顾葭这会儿却远没有方才坐席时那般识趣,知道顾蕴不待见她,直接便与顾芷坐了一席,巴巴的又跟了上来,可怜巴巴的道:“姐姐,我第一次来别人家赴宴,还是长公主府这样尊贵的人家,我实在不敢一个人去更衣,求姐姐就让我随您一起去罢,我保证不给您添任何麻烦。” 她的丫鬟忙也赔笑着哀求道:“四小姐,求您就让我们小姐随您一块儿去罢,我们小姐她是真的怕,而且万一我们小姐不慎冲撞了哪位贵客,到头来不还是要麻烦四小姐吗?求四小姐开恩。” 顾蕴不耐烦至极,可想着顾葭的丫鬟说的,若顾葭惹了事儿,到头来麻烦的还是她和顾菁几个,到底还是冷冷“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让顾葭同自己一块儿去更衣。 只是更衣过后,顾葭却仍是顾蕴要去哪里她便跟去哪里,这下顾蕴的耐心告罄了,直接冷声吩咐顾葭的丫鬟:“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服侍你家小姐回去!” 顾葭的丫鬟闻言,忙小声与顾葭道:“五小姐,我们回席上去罢,小姐们已经在表演才艺了,再不回去,可就要错过了。” 顾葭却看向顾蕴,怯怯的道:“姐姐不回席上去吗,那姐姐想去哪里呢?我难得有与姐姐一块儿出来的时候,我想跟姐姐待在一起。” 祖母可说了,让她一步也不许离开顾蕴的,她虽不知道祖母为何要这般吩咐她,但看祖母满脸的凝重,她也能猜到祖母让她这么做必定事出有因,她怎么能坏了祖母的大事?祖母可是她在府里最大的靠山,只有让祖母越喜欢她,她将来的日子才能越好过。 “你想跟我待在一起?”顾蕴就冷笑起来,话说得十分刻薄,“你以为你是太阳,谁都该围着你转?只可惜我不是太阳花儿!卷碧,我们走!” 说完便大步往前面去了。 余下顾葭看着她主仆二人的背影,又羞又恼,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可片刻之后,她到底还是一跺脚,咬牙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姐姐,您等等我,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我的气,别扔下我,等等我……”然后追顾蕴去了。 顾蕴在前面听得这话,气急反笑,冷声吩咐卷碧道:“你去把顾葭给我扛回大殿,扔给祖母去,省得我恶心!” 顾葭的丫鬟不敢对她动手,她的丫鬟却没有这个顾忌! 卷碧也是气得不轻,五小姐这样公然一喊,被人听了去,还以为她家小姐是多么的霸道不容人,连在别人家里赴宴都要对自己的亲妹妹不依不饶呢,实在是居心叵测! 然顾蕴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卷碧却没法儿也不在乎自家小姐的名声,生气归生气,到底只能强忍着劝顾蕴:“小姐,到底是在别人家里,事情闹大了于您没有半分好处,您要不就让五小姐跟着罢,您不理她也就是了。再不然,我们索性回席上去?您的字写得那么好,很该让大家伙儿都瞧瞧的,您倒好,到才艺表演的时间了,反倒躲了出来,这不是有如锦衣夜行吗?” 顾蕴闻言,一瞬间还真动了回园子里去的念头,方雪柔既然那么想攀高枝儿,她何不设法成全了她,让她成为大邺后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妃去? 但转念一想,还是别害人家太子殿下了,就将方雪柔留着将来与董无忌的妻子斗个头破血流,将建安侯府闹个鸡犬不宁的多好,她倒要看看,没有了彭氏这个佛口蛇心的继母,董夫人上哪儿再给董无忌找一个像前世的她那样只能任人宰割的肥羊做妻子去! 至于顾葭,她爱跟着自己就跟着罢,自己看在显阳侯府的名声上,只继续无视她便是,反正这样的事,她早已做惯了的。 顾蕴想定,遂领着卷碧继续往前走去,她也没有目的地,只是在附近僻静的角落绕圈儿,一直绕得顾葭眼花腿疼后,依然顾自绕着自己的,并不去管顾葭在做什么想什么。 顾葭又累又渴,好几次都忍不住想撂挑子不干,扔下顾蕴自己先回席上了,可想起彭太夫人的严令,终究还是不敢。 正倍觉煎熬之际,适逢两个丫鬟端着托盘自不远处经过,嘴里还小声说笑着:“才成国公府的大爷做的诗可真真好,我虽不懂,但人人都夸,想来自是好的,诗好也还罢了,关键是宗大爷生得可真好看,比大爷还要好看。” “宗大爷哪有永昌侯府的黄三少爷好看了,我听说黄三少爷号称‘京城第一美男子’呢!不过今儿来的少爷们个个儿都是盛京城里最出挑的,家世出挑,才能出挑,长得也出挑,也不知道哪家小姐有这个福气,将这些乘龙快婿们得了去?” 益阳长公主府的规矩自是严的,架不住顾蕴一心躲清静,寻的地方就不是一般的僻静,那两个丫头想是素日便极亲近的,不然私下里也不会无话不说,哪里能想到一眼便能望穿,安静得连鸟叫声都能听清楚的四周偏就有一方有人隐着呢? 二人倒是说过即走,却不知道自己的话早被人听了去。 顾葭的眼珠子立刻转动起来。 结合那两个丫头说的话来推测,她们离去的方向,应当就是今日男客们摆宴的地方了,她虽没来过益阳长公主府,却听说过益阳长公主府有一条全部由琉璃做成的长廊,阴天也还罢了,每逢晴天,整条长廊被阳光一照射,端的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所以就起了个名字叫“流光廊”,号称“盛京十景”之一。 顾葭对流光廊从来都是只闻其名,如今好容易来了长公主府,自然想去一开眼界。 但更重要的是,她事前就知道,今日来的男客们会在流光廊开宴,三月三号称女儿节,却不仅仅只是年轻女孩子们的节日,年轻男子们同样有份儿,一般举办女儿宴的人家,都会同时在两处开宴,一处宴请女孩子们,一处宴请男子们,两地之间通常不会隔得太远,以便闺秀们表演才艺时,男宾们能第一时间听到或是知道,他们做的诗画也能第一时间传到女宾席上。 顾葭想见识一番流光廊,却更想让自己心里的美梦成真,虽然她现在年纪还小,也不是没有这么小年纪便定亲的,流光廊那边的年轻公子们又个个非富即贵,皆是人中之龙,若是……以后看谁还敢不将她放在眼里,看顾蕴又还敢不敢再欺负她! 何况就算不能美梦成真,至少还能开一番眼界,也能结束顾蕴现下对她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当下计议已定,顾葭上前几步便笑向顾蕴道:“姐姐,我听说长公主府后花园的流光廊,号称‘盛京十景’之一,好容易我们今儿来了长公主府,这会子我们也没什么事儿可做,要不我们去流光廊瞧瞧,就当是开眼界了?” 顾蕴直接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也不看她,倒是卷碧,早已是不耐至极,道:“五小姐既知道流光廊,难道不知道今儿长公主府男客们开席的地方就是那里吗,小姐们如何方便过去?五小姐还是待下次有机会了再去罢。” 顾葭心下恼怒不已,顾蕴给自己脸色瞧也就罢了,竟连她的丫头也敢给自己脸色瞧,她们主仆最好祈祷一辈子别撞在她手里! 心下恼怒,面上却继续笑道:“姐姐,我们就在桥上看一眼,并不过去,隔得远,就算那边有人想来也不打紧,求姐姐就疼妹妹一次罢。” 顾葭的脸皮倒是比彭氏厚多了,自说自话的本事也比彭氏强得多,难道是因为养在祖母跟前儿,谁养的像谁的缘故? 顾蕴勾唇讽笑,终于开口与顾葭说话了:“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你不用在这里上演什么好姐姐好妹妹的戏码,我们之间究竟如何,你自己难道还不知道?我只提醒你一句,你出来便代表的是显阳侯府的脸面,你若惹上了什么麻烦,不许报显阳侯府的名号,省得显阳侯府都跟着你丢脸!” 一再的示弱,一再的恳求,换来的仍是这样的结果,顾葭到底年纪还小养气功夫没到家,终于忍不住红了眼圈,有些恼羞成怒了:“姐姐不去就不去,何必对妹妹这样不假辞色,一笔还写不出两个顾字儿呢,何况姐姐就算再怎么讨厌我,也改变不了你我身上流着一样血的事实!姐姐既不去,我自己去,就是真出了什么事,也落不得姐姐头上,冬梅,我们走!” 说完,赌气般带着自己的丫鬟便一气跑远了,一边跑一边忍不住暗暗自得,回头若有人问起自己怎么会独自跑去了男宾席上,自己也可以说是被姐姐训斥了,羞气之下,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跑了过去,看她顾蕴还怎么独善其身! 不想刚转过假山,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正着,顾葭一肚子的火正没地儿发呢,她自得归自得,却不代表她就不恼恨顾蕴了。 这下好了,有了现成的出气筒了,顾葭连看都顾不上先看对方一眼,已怒声骂道:“没长眼睛呢,本小姐这么大个人你也看不见?还是你赶着去投胎……啊……” 话没说完,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已挨了一掌,当即火辣辣的痛,下意识的捂住脸,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长这么大,顾葭还没从被人打过,哪怕是自来就憎恶她的顾蕴,也从来没弹过她一指甲,显阳侯府的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谁知道今日出门做客竟被人打了,她如何受得这气,眼泪立时在眼眶里直打转,看向那打她的人怒声质问道:“你凭什么打人?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打得起我吗?” 她的丫鬟冬梅忙也帮腔道:“你们怎么能随便打人,你们知道我们小姐是谁吗?还不快给我们小姐赔礼道歉!小姐,您没事儿罢?” “哼!”对方却只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倒是她身边跟着的一个华服少女冷笑道:“哦,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妨说来我们听听,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尊贵,还是我表姐这个堂堂荣亲王府的静和郡主尊贵!” 郡主? 顾葭心下猛地一咯噔,忙往那打她的少女看去,就见对方身上海棠红细滚边折枝纹花卉的衣裳乍一看的确平常,可稍一细看,便能看出她衣裙上的花卉图案都是由无数细小的珊瑚珠子攒成的,只这一身衣裳已是价值不菲,就更不必说她头上的红宝头面腕间的镯子腰间的玉佩样样都非凡品了。 忆起静和郡主今儿的确来了益阳长公主府,先前顾菁好像还领着她们姐妹与她见过礼,顾葭不由暗暗后悔不来,自己怎么就会一时气昏了头,出言不逊惹上了这么个惹不起的人物呢?还以为这里人迹罕至,至多也就会有丫鬟经过,她才会没有顾忌,早知道她该先看清楚了再骂的,这下好了,她要如何脱身?纵然她能顺利脱身,又怎能保证此事不会留下后患? 思忖间,她已屈膝福了下去,忍气吞声道:“都是我一时糊涂了,才会冲撞了郡主的,还求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不敢了。”只盼静和郡主能看在已打了她一巴掌的份儿上,将此事就此揭过不提。 静和郡主却根本不与她说话,只看了方才说话的华服少女一眼,后者便继续冷笑道:“你方才不是挺嚣张吗,竟敢骂我表姐没长眼睛,赶着去投胎,还敢口出狂言,说什么我表姐打得起你吗?你好大的胆子!你倒是说说,你是个什么尊贵的人物,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呀,快说!” 顾葭被说得又悔又恨,想起顾蕴方才的话,本不敢暴露自己身份的,可眼看不暴露身份,此事便没法儿善了,且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万一静和郡主就不追究了呢,毕竟显阳侯府也是盛京城内数得着的人家不是吗? 遂小声说道:“我是显阳侯府的五小姐,方才都是我不好,还求郡主大人大量,饶过我这一次。” “显阳侯府的五小姐?”静和郡主终于冷冷开了口:“原来是顾菁的妹妹,难怪这么讨厌!来人,给本郡主狠狠掌她的嘴!” 顾葭一听这话,静和郡主竟似是与顾菁积怨已久的,自己分明弄巧成拙了,又慌又怕,哭道:“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求郡主饶过我这一次……” 哀求了一回,见静和郡主仍是不为所动,她的丫鬟却已在一边捋袖子一边上前了,顾葭终于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姐姐救我,姐姐救我……我是跟姐姐出来的,我真出了什么事,姐姐回头也不好交代不是吗,姐姐纵然不看我,也要看显阳侯府的体面与名声啊,姐姐……” 顾蕴那么妖孽那么逆天,谁都不放在眼里,一定有办法应付眼前局面的,就算顾蕴应付不来,她也要将她一道拉下水,都是因为她不好好儿回席上去,非要在这里乱逛,她才会陷入这样困境的,凭什么她就要被人又是打又是骂的,她却能躲在一边儿看好戏?没那么便宜的事! 顾蕴就在假山后面,与顾葭相隔不过两三丈的直线距离,自然这边发生了什么她都一清二楚。 她本不想理会顾葭死活的,谁让顾葭嘴巴那么臭,被人打了骂了都是活该! 可顾葭已将显阳侯府的名号报了出来,又嚷嚷着要她救她,声音大得老远都能听见,顾蕴还真没法当做没这回事儿般,只管自己回席上去,回头顾葭被打成了猪头,丢的可不仅仅只是她的脸,更是整个显阳侯府的脸,就像顾葭说的,她就算不看她,也要看显阳侯府的体面与名声。 没奈何,顾蕴只得绕行到了假山前面。 卷碧在后面见状,虽气得半死,也只能跺脚跟了上去,心里已将顾葭骂了个臭死,个惹祸精,既有本事惹祸,就自己善后啊,害得她家小姐不得不替她出这个头,真是可恨至极! 静和郡主一见顾蕴,便知道她就是顾葭口中的‘姐姐’了,见她打扮得虽不甚华贵,小小年纪却一脸的大气沉稳,倒是高看她一眼,微挑眉头亲自问道:“你是顾四?” 显阳侯府时常出来交际的三位小姐静和郡主都见过,对顾菁与顾苒印象尤其深,顾芷则因庶出的身份,从来没被静和郡主正眼看过,却也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儿,如今顾葭既说自己是显阳侯府的五小姐,又叫顾蕴‘姐姐’,自然顾蕴就是那位从不出门交际的顾四小姐了。 顾蕴屈膝福了一福:“我正是显阳侯府的四小姐。舍妹年少无知,又被家祖母宠坏了,以致不慎冲撞了郡主,还请郡主看在她已得到了教训的份儿上,饶过她这一次,待回去后,我一定回了家中的长辈严加惩罚与教养她,让她以后再不敢出言不逊。” 静和郡主高看顾蕴归高看,却并不代表她就肯这样饶过顾葭,因冷声说道:“年少无知?她的确有够无知的,连在长公主府都敢如此撒野!至于被宠坏了,难道本郡主不是被父母长辈娇宠着长大的?她今日既敢冲撞本郡主,明日自然敢冲撞别人,本郡主若不给她一个教训,她以后还不定怎生嚣张呢,本郡主总得让她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才是,也省得她小小年纪已是如此张狂,待再大上几岁后,岂非越发要狂上天了?” 对静和郡主此言,平心而论顾蕴是很赞成很支持的,可她既已出了这个头,怎么着也只能出到底了,因笑道:“郡主言之有理,只是舍妹到底年纪还小,又已受过惩罚了,郡主要不换个别的法子小惩大诫她一番,别人知道了,也只会说郡主宽和大度,而非说郡主仗势欺人,也不至于传到长辈们耳朵里,扰了长辈们的雅兴,坏了两家的交情不是?” 一番话说得息事宁人又绵里藏针,既承认了的确是顾葭有错在先,且静和郡主也已出过气了,权当小惩大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又变相的威胁了静和郡主,若是她再不依不饶下去,事情少不得就要闹到长辈们面前了,届时顾葭自然讨不着好,静和郡主自己难道又能落下什么好名声不成,一个不慎,还有可能将小女孩儿之间的一点小矛盾,闹成荣亲王府与显阳侯府之间的矛盾。 荣亲王府是尊贵显赫不假,显阳侯府却也不是软柿子,可以任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题外话------ 汗,没有让太子殿下趁机把名分定下来,亲们表打我啊,若他真的这样趁人之危了,我觉得他就不是我想塑造的那个宠妻如命的男主了,而且以顾蕴的性子,怎么可能逆来顺受?所以还是以后二人有了感情后,再水到渠成的好,亲们说呢?O(n_n)O~ 另:月色的《将门虎妻宠妻日常》正在首推哈,女主萌萌哒,亲们有兴趣的可以去首页找哦,O(n_n)O~   ☆、第七十回 施以援手 若是静和郡主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事到如今,顺着顾蕴递上的梯子走下台阶,是最明智的选择。 只可惜身为荣亲王唯一的女儿,荣亲王自来最宠爱的何侧妃所出的独女,众家亲王郡王府里唯一以庶出之身,得了郡主封号的人,静和郡主聪明不聪明的且不论,她的脾气却在盛京城内是出了名的骄纵,前世如是,今生同样如是。 所以听得顾蕴竟敢威胁她,她立时冷下脸来,道:“你以为本郡主会怕你将事情闹到长辈们跟前儿去,又会怕你将事情传扬开去吗?本郡主告诉你,本郡主从来不在乎这些,本郡主就是要打你妹妹又如何,打了她本郡主还要去向显阳侯太夫人要辛苦费呢!” 顿了顿,又道:“还有你,在本郡主面前大呼小叫的,还敢说本郡主仗势欺人,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郡主今儿若不成全你,岂非名不副实?来人,给本郡主掌嘴,两个一块儿掌,什么时候她们真的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停下!” 就有两个丫鬟应声上前,抬手要扇顾蕴与顾葭的耳光。 顾葭早吓傻了,没想到顾蕴竟然也不能让静和郡主饶过她这一遭,反而将自己填限了进来,她不是那么厉害吗,原来在郡主面前,她那些厉害通不管用……怔忡间,脸上已又挨了一掌,打得顾葭身形一偏,好容易稳住了,脸已痛得发木了。 顾蕴却没有傻傻的站在原地任静和郡主的丫鬟扇耳光,而是退后两步避开了,才敛了笑容,淡声道:“郡主贵为郡主,天之骄女,自然可以想做就做什么,只是显阳侯府却也不是无名小卒,要我站在原地任郡主的丫鬟打骂,请恕我做不到。就算郡主要让人掌我的嘴,也请去到席上,当着王妃娘娘和众家长辈的面儿,在这里,我是绝不会从的。” 又冷冷的扫了一眼那欲掌她嘴的丫鬟:“本小姐虽没有你家郡主尊贵,却也不是你小小一介丫鬟打得起的,回头事情真闹大了,郡主自然不会有错,有错的都是跟前儿服侍的人,你们自己掂量罢!” 静和郡主本已满心恼怒,谁知道顾蕴又抬出了嫡母荣亲王妃来压她,还拿话震住了她的丫鬟们,她立时越发的怒不可遏起来,厉声道:“你既说丫鬟打不起你,那本郡主就亲自来,本郡主倒要看看,本郡主今儿打了你,有谁敢有半句二话!” 说完,不给顾蕴说话的机会,已几步欺身上前,对着顾蕴扬起了胳膊。 “住手!” 只是这一次,不用顾蕴避开,一个突如其来的低沉男声已先阻止了静和郡主。 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惊,本能的已循声看了过去。 就见对方是一个二十来岁,生得英气俊挺,神色冷峻的男子。 他却不是一个人,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可巧儿这两个人顾蕴还都认识,正是她已见过好几次的慕衍,及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与他一块儿的那个同伴,只顾蕴不知道后者叫什么名字。 顾蕴不由皱了皱眉,这个慕衍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她在哪里都能见到他?而且他站在方才叫‘住手’的那个一看就非富即贵的男子身边,气势竟然一点不输于后者,——也越发应证了她的猜测,对方真不仅仅只是小小的一个腾骥卫,益阳长公主府这样的地方,岂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 静和郡主已看清了方才喝止她的人,难怪她觉得那声音很是耳熟,虽颇意外于对方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到底还是咬唇上前一步,不敢怠慢的叫了一声:“大哥,您怎么会在这里?” 大哥? 顾蕴心下又是一惊,静和郡主是荣亲王的独女,宗室里除了皇子以外,虽然每一辈的男子都会集中排行,可每一家私下里也都会单独排行,能让静和郡主叫‘大哥’的,岂非只能是荣亲王的长子宇文策了? 念头闪过,顾蕴已不着痕迹打量起宇文策来,就见这位前世赫赫有名的骠骑大将军,这会儿已是满脸坚毅龙行虎步,很有几分大将军的气势与威严了,也就不怪前世他能先平内乱,后灭外敌,立下不世的战功了! 军人的本能,让宇文策几乎是立时就感觉到了顾蕴的目光,他也挺好奇能让慕衍上心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抬头便顺势看了过去,二人的视线便在空中对上了。 顾蕴几乎是立刻就垂下了头去,不管怎么样,偷看别人都是很失礼的行为,哪怕她是因为实在对宇文策久闻大名,如今好容易有了一睹真容的机会,实在忍不住。 宇文策见顾蕴低下了头去,自己便也收回了视线,然后冲慕衍挤了挤眼睛,这么个才到他胸口的小姑娘,他也下得了口去,这口味可真是有够独特的。 不过平心而论,这小姑娘倒是的确很漂亮,如今已不难看出再过几年后,会如何出挑了,也就难怪慕衍上心了。 慕衍自然明白宇文策因何冲自己挤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快点儿把该打发的人都打发了,他好容易才得了与顾蕴见面说话的机会,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无谓的人身上。 宇文策这才看向了静和郡主,缓声说道:“一点小事儿而已,也值当你闹成这样,成何体统!带着你的人别处玩儿去,不然回头我就回了父王,将你身边服侍的人都发卖了,也省得她们再带坏你!” 唬得跟静和郡主的丫鬟们忙都跪下了,战战兢兢的说道:“求大爷饶命,求大爷饶命……” 静和郡主不由嘟了嘴,委屈道:“怎么是我闹呢,大哥你不知道,分明就是这丫头先撞了我,嘴巴还不干净,你不帮我出气也就罢了,还训斥我,我……” 话没说完,见宇文策已冷下脸来,后面的话便再说不出口了,她是得荣亲王的宠爱不假,可在宇文策面前,却从不敢放肆,不仅仅是因为宇文策是长兄,更因为宇文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前几年,荣亲王妃曾赏过几个漂亮的丫鬟与宇文策,其用途不言而喻,宇文策碍于“长者赐,不敢辞”,没法儿将几人退回去,于是只能养在自己院里,却从不许几人靠近他的居所一步。 这样过了将近一年,几个丫鬟纷纷沉不住气了,如今她们都还年轻漂亮,大爷已不肯看她们一眼,等到将来她们人老珠黄,大少夫人又进门了,哪里还有她们的立锥之地?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便冒险偷溜进了宇文策的净房,打算等宇文策沐浴时成其好事,就不信届时温香软玉在怀,大爷还能柳下惠到底,如此她也算终身有靠了。 谁知道那丫鬟的手才刚环住宇文策的背,还没来得及往前摸,已被他手起刀落,将她的双手直接砍掉了。 事情传到荣亲王妃耳朵里,后者不用说又是害怕又是恼怒,立时便召齐了阖府上下,当众对宇文策兴师问罪,说那丫鬟再不好也是她这个母妃赏的,他却残暴至厮,莫不是对她这个母妃不满,在杀鸡儆猴?又哭又闹的定要荣亲王严惩宇文策,否则她便不活了。 宇文策倒也自觉,不待荣亲王发话,便一刀插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当即血流如注,他却面不改色,问荣亲王妃还满意吗?若不满意,他还有另一条腿。 把荣亲王妃吓得当场晕了过去,也让荣亲王对她又添了几分不满,一个丫头罢了,别说还没死呢,就算已经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当她为此对他的儿子喊打喊杀的?一连两个月都未踏进正院的门半步不说,还亲自做主,将宇文策屋里那些个不省心的玩意儿都给清理了。 自那以后,荣亲王府上下便再没谁敢惹宇文策了,包括荣亲王妃所出的世子宇文竼和静和郡主,区别只是宇文竼对宇文策全是忌恨,静和郡主对其却是敬畏,因为何侧妃私下与她说了,将来荣亲王老去后,她真正能靠得上的,只怕还得是这个不近人情的大哥。 何侧妃因此时常对宇文策嘘寒问暖,偶尔还会给他做些衣裳鞋子什么的,宇文策也投桃报李,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给何侧妃和静和郡主留一份儿,久而久之,静和郡主便对宇文策这个大哥的话比对荣亲王这个父王的话更要听得进去了。 譬如此时此刻,静和郡主见宇文策分明已不高兴了,到底还是不敢再多说,悻悻的扔下一句:“那我先走了,大哥你也早些回府去!”带着自己的人,不情不愿的去了。 宇文策这才看向顾葭的丫鬟,面无表情的道:“你这丫鬟好不晓事,你家小姐这样子,待会儿怎么回席上去,你还不快带了你家小姐,就近寻个地方收拾一番去?” 冬梅闻言,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见顾葭两颊早已是红肿一片,不尽快冷敷一下,的确没法儿回席上去,不然不是摆明了告诉席上所有的人,她家小姐才冲撞了贵人,被贵人责打了吗? 因忙唯唯诺诺应道:“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多谢这位爷替我家小姐周全,他日若有机会,我家小姐一定竭诚以报。”又看向顾蕴,“四小姐,那奴婢就先带我们小姐去方才的敬房了?” 顾蕴淡淡“嗯”了一声,冬梅便半抱半扶的将顾葭弄走了,顾葭许是才受了惊吓,倒也顺从,没有喊叫也没有挣扎,不然指不定还得节外生枝。 宇文策方转向慕衍,笑道:“你要我做的事,如今我已经做完了,就不打扰你了,且去前面等你,不过你也快些,此地到底不宜久留。”说完不待慕衍有所反应,已径自大步走远了,连冬至也被他一块儿带走了。 “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有我卷碧在,你想对我家小姐不利,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卷碧见眨眼间四下里便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了,想起慕衍曾挟持过顾蕴,还将顾蕴的脖子掐得青紫一片,想也不想便张开双手,挡到了顾蕴面前,一面颤声冲慕衍叫嚣着,一面飞快的与顾蕴道:“小姐,您快跑,我来挡住这个人,我虽及不上刘妈妈卓妈妈,要挡他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什么问题,这点时间足够您跑去安全的地方了!小姐,您快跑!”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顾蕴虽感动于卷碧的忠心,仍忍不住有几分啼笑皆非,慕衍若想伤害她,方才就不会搬了宇文策来替她解围了,她方才还在奇怪,宇文策怎么不帮自己的亲妹妹,反倒帮起她们一群外人来? 还是听了他方才那句‘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完了’,才明白过来,宇文策哪里是想帮她们,他看的是慕衍的面子。 她真是越发好奇这个慕衍到底是何方神圣了,竟能让宇文策对他这般言听计从,这个人也委实忒神秘了一些……顾蕴思忖着,嘴上已笑道:“卷碧,别胡说,慕大人若想对我不利,方才就不会让荣亲王府的大爷替我们解围了,你还不快退下!” 卷碧本是个聪明的,闻言很快也想到了宇文策临去前的话,不由红了脸,屈膝冲慕衍福了一福,才退回了顾蕴身后去。 顾蕴这才上前对着慕衍裣衽行礼,笑得恰到好处的道:“多谢慕大人援助之恩,只不知慕大人目的何在?小女一定竭尽所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不会无缘无故掉馅儿饼,她可不认为慕衍帮她只是单纯的助人为乐,所以还是趁早两清的好。 慕衍闻言,就暗自苦笑起来,为什么在她眼里,他做什么事都一定会有什么目的呢? 可想起二人那不怎么愉快的前两次会面,他只得摸了摸鼻子,道:“在下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路见不平而已,况顾四小姐也算是救过我的命,我如今不过是报顾四小姐当初的救命之恩,不足挂齿。” 顾蕴继续笑得恰到好处:“慕大人言重了,我几时救过大人的命了,反倒是大人,才真是救了我一命,我心里本已过意不去了,如今又蒙大人解围,若不报答一二,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这么说来,顾四小姐是铁了心要报答在下了?”慕衍勾了勾唇角,低头让眼里的一抹狡黠飞快闪过后,才抬头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一时之间,我还真想不到自己需要什么,不如就先记着,等回头我想好了,再向顾四小姐开口?” 那他要是要的是她拿不出的东西或是办不到的事儿呢? 顾蕴暗暗冷哼着,这人还真是有够打蛇随棍上的,她可得把丑话与他说在前头:“那就待慕大人什么时候想好了要什么,我再报答慕大人罢,只是一点,我毕竟只是一介闺阁弱女,能力有限,若慕大人要的我办不到,还请千万见谅。” 慕衍微微一笑:“这个自然,在下绝不会强人所难的。”他要的她一定给得了,只看她愿意不愿意给。 顿了顿,不给顾蕴说话的机会,又道:“此事且先不说,其实在下还有一件要紧之事要单独与顾四小姐说。”‘单独’二字萦绕在他舌间,虽只是极平常的两个字,却莫名的让他心里生出了几分甜蜜来。 只可惜顾蕴丝毫感知不到他的甜蜜,想也不想便道:“卷碧是我心腹之人,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她知晓的,慕大人还请直言,我一定洗耳恭听。” 上一次他们单独‘相处’时,他差点儿掐死了她,如今她虽相信他不会再对她不利,但还是那句话,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慕衍无奈,说到底她对他这般戒备也是他自找的,只得道:“那我就直说了。其实是方才我收到消息,令祖母趁益阳长公主暂时离开大殿时,悄悄跟出去与益阳长公主单独说了约莫一盏茶时间的话,听说令祖母的意思,是打算与皇家结亲,至于对象嘛,正是顾四小姐……趁现在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顾四小姐还是早做打算才好。” 祖母打算与皇家结亲,对象正是她,正是如今才十岁的她? 顾蕴当即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难怪她死皮赖脸要跟着她们姐妹来益阳长公主府赴宴呢,敢情竟是打的这个主意,一旦圣旨赐了婚,就算她再不情愿,就算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再生气再反对,她也只能嫁给那个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的太子了,那她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祖母为了报复她,还真是煞费苦心,不敢弄死她,那就让她生不如死,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她就算死,也一定不能让她如愿,她就算死,也一定要拉她和整个彭家并她所有在乎的人陪葬,看谁狠得过谁! 念头闪过,顾蕴忽然掉头便往益阳长公主府的大殿跑去,脸上的戾气看得卷碧心下一惊,忙死命拉住了她,急声说道:“小姐,我知道您生气,可当务之急,不是去找太夫人算账,众目睽睽之下,刘妈妈与卓妈妈又不在,您只怕也奈何不得她,您还是先想想要如何做才能力挽狂澜,让自己全身而退是正经,要找太夫人算账,什么时候不能?甭管你届时是要杀还是要剐,奴婢替您递刀子,一定让您出了这口恶心,您千万冷静点!” 卷碧何尝不气得发晕,四小姐素日再恨太夫人,几时对太夫人直接下过手,又几时真的伤过太夫人?太夫人却心狠至厮,竟要小姐生不如死,实在可恨至极,老天爷怎么不劈一道雷下来,劈死了这个烂心烂肝的老虔婆! 可旁观者清,卷碧到底比顾蕴稍稍冷静一些,这才能勉强控制住也去杀了彭太夫人的冲动,反解劝起顾蕴来。 顾蕴却依然气得发疯,自她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气成这样。 她是有人也有钱,可以不惧彭太夫人与彭氏那些见不得人的伎俩,可说到底,也是因为她姑侄二人那些伎俩实在上不得台面,彼此的实力又差得太多,她索性不理会,直接一力降十会,虽简单粗暴,只要管用就行。 然而她在显阳侯府上下眼里再厉害再强大,她能影响的,说到底也只能是她身边的一些人和事而已,一旦涉及到外事,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何况此番她对上的还是天下第一等尊贵的皇室,便是大伯父,对上皇室尚且毫无胜算,何况她区区一介闺阁弱女,更不必说大伯父与父亲终究隔了个肚皮,只要祖母与父亲咬死一句婚姻大事由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伯父便再没有为她出头的立场! 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力挽狂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顾蕴才会恨成这样,不止是恨彭太夫人的心狠手辣,更是恨这种自己的命运竟然与前世一样,依然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不过卷碧的话也不无道理,顾蕴一连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稍稍冷静下来后,才冷声吩咐卷碧:“我们这就回府去,让刘大叔几个把父亲和彭氏那贱人抓起来,另外再把彭家所有人都给我控制起来,然后再递话给祖母,我不管她用什么法子,立刻去与益阳长公主说,两家不结亲了,务必要让益阳长公主打消原有的念头,否则,祖母就等着给她的儿子和她的娘家人收尸罢!对了,还有顾葭,我们这就去将顾葭截住,一并带回府里去,——既然她不让我活,那就大家一块儿去死!” 卷碧被顾蕴玉石俱焚的话唬得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越发没有血色了,还想劝顾蕴冷静点的,但转念一想,眼下除了这个法子,她们哪还有别的法子,难道让小姐抗旨不尊不成?好在圣旨就算要下,总归也得明日去了,既是太夫人系的铃,那就让她自己解去,哪怕她要因此付出血的代价,那也是她活该,怨不得任何人! 主仆二人计议已定,便不再犹豫,朝着方才顾葭离去的方向便飞奔而去。 后面却忽然响起慕衍的声音:“顾四小姐,其实你若不介意的话,这事儿我倒是有法子让你全身而退。” 顾蕴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气怒到了极点,竟忘记慕衍还在了,说来要不是他告诉自己祖母与益阳长公主密谋的事,她此番就真要被算计了还不知道是谁在算计自己了,不管怎么说,她也该向他道个谢才是。 她倒是一点也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假,长公主府又如何,腾骥卫想知道的事,就没有知道不了的,且慕衍也没有骗她的必要不是吗?她唯一不能确定的,便是慕衍何以要主动告诉她这件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如今这已是最次要的了,她指不定很快就要与她恨的那些人同归于尽了,还怕慕衍算计她什么不成? 念头闪过,顾蕴忙停住脚步,转身对上了慕衍,不想她还未及拜下,卷碧已先急急说道:“慕大人,您说有法子让我们小姐全身而退,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法子?您若真能说到做到,奴婢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求您千万救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已经够苦了,真的不能再被推进火坑去做那劳什子的太子妃了,奴婢求求您了!” 一边说,一边已“噗通”一声跪下,捣蒜般冲慕衍磕起头来。 小姐固然可以以二爷五小姐与其他太夫人在乎的人做威胁,让太夫人去让益阳长公主改变主意,可万一益阳长公主主意已定,不肯改变了呢,难道小姐还真要了二爷的命不成,那可是“弑父”的大罪,连死了都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小姐落得那样的下场? 既然已是被逼到了绝路,进退都不甘,那何不先听听这位慕大人的法子是什么,万一他就真能让她家小姐全身而退呢? 这种被人当着自己的面儿,说嫁给自己等同于跳火坑的感觉,真是……不说也罢。 不过算了,谁让自己在所有人眼里,都是随时有可能一命呜呼的形象呢,一旦他死了,作为他的遗孀,只怕连最基本的体面甚至是温饱都成问题,也就不怪眼前的主仆二人会避之如蛇蝎了,这本是人之常情。 怪只怪他一心想多制造点儿与佳人说话相处的时间,怪只怪他实在忍不住向佳人讨好卖乖,让佳人知道他都为她做了什么让她记住他的功劳,怪只怪他天生没有做了好事不留名的高尚品德……如今被当面打击,可不都是自找的? 可话说回来,他若不提醒顾四小姐一番,让她知道自己的所谓亲人已经狠毒到了一个她想象不到的地步,由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万一明儿那老虔婆又想出别的毒计谋害于她呢?便是他可以暗中安排人保护她,也难保没有疏忽的时候,还得她自己随时保持警惕才好。 慕衍暗暗安慰了自己一番,心里总算稍稍好受了些,看向卷碧道:“姑娘且先起来,我既肯将此事告诉你家小姐,自然也愿意帮助她,只不知道顾四小姐愿意接受我的帮助与否?” 小丫头一看就不是愿意欠别人人情的,可他偏要让她亲口答应欠他的人情,欠了一个又一个,直到还不清的时候,就只能以身相许了。 顾蕴的确不愿意欠别人的人情债,尤其是欠慕衍这个不知道究竟是敌是友的人的人情。 可她却更想活着,好好活着,而不是真落得只能被逼与自己憎恶的人同归于尽的下场,所以听得慕衍的话,她只是略犹豫了一下,便满脸郑重的开了口:“慕大人有心相助,我自然是不胜喜幸,只不知道慕大人打算如何帮我全身而退,又有几成的把握?” 卷碧本来还担心自家小姐犯拗的,已准备好一箩筐的话要劝顾蕴了,不想她竟这般爽快的答应了,她吃惊之余,倒是松了一口气,一边拭着泪,一边自地上爬起来,也紧张的看向了慕衍,惟恐漏看了慕衍任何一丁点儿表情。 慕衍自然有十成的把握让顾蕴全身而退,当然,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个全身而退只是暂时的,然这话却不好与顾蕴主仆说,便只是笑道:“我自有我的法子,至于有几成把握,我现在还说不好,不过七八分总是有的,顾四小姐只管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顾蕴听得他有七八分的把握,稍稍松了一口气,虽觉得他就算真有几分能耐,也未必就能手眼通天,但转念一想,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他既敢说这样的话,可见的确有自己的门道,何况他与宇文策交好是事实,就算他做不到,难道宇文策也做不到吗? 总比她无头苍蝇一般,除了与人玉石俱焚以外,便再无别的法子了的好。 “那我就先在这里谢过慕大人了,待事成之后,我再当面叩谢慕大人的大恩大德!”顾蕴说着,屈膝又是一福,这一次,就比前面任何一次都要诚心得多了。 哪怕她此举只是在饮鸩止渴,与虎谋皮,那也比被自己的所谓亲人白算计了强! 慕衍眼里就染上了几分笑意:“叩谢不敢当,只要顾四小姐别再避我如蛇蝎即可。” 叩谢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只要小丫头愿意主动见她,愿意给他彼此相处的机会,便不枉他今日将送上门的好机会给推出去,反而采取这样迂回的战术来让她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一片苦心。 顾蕴闻言,想起上次他救了自己,自己却连好生向他道一声道都不曾,不由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道:“只不知我要如何才能联系上慕大人?” 慕衍眼里的笑就晕染开来,一直晕染到嘴角,让他整个人越发的柔和了,道:“我平常大多住在东城的桂花胡同,顾四小姐若是想见我,打发个人去送个信儿,约个清净些的地方就可以了。” 本还想让顾蕴别再叫他‘慕大人’,最好能叫他‘慕大哥’的,转念一想,今日已经取得不小的进展了,不能再操之过急,不然指不定会弄巧成拙,到底还是忍住了。 顾蕴应了:“那我回头就打发人去桂花胡同送信。耽误了慕大人这么多时间,实在不好意思,慕大人若是有事,还请自便,我也要回席上去了,就先失陪了。” 领着卷碧,再次真心实意的向他屈膝行了个礼,主仆二人便要离去。 “等一等。”却被慕衍叫住了,看着顾蕴说道:“恕在下冒昧,敢问顾四小姐,今日回到显阳侯府后,你会如何对付令祖母?” 顾蕴眼神一冷,倒也并不瞒他:“自然是以牙还牙,让她生不如死!”嫡亲祖母又如何,既然彭太夫人敢如此算计她,就要做好事发后血债血偿的准备! 不想慕衍却定定的看着她,认真道:“其实我自来信奉一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令祖母如此倒行逆施,一定会受到天谴的,你又何必为她脏了自己的手?且等着看老天爷如何收拾她,岂不省事儿?” 在他心里,小丫头是瓷器,彭氏那老虔婆却连瓦罐都算不上,他怎么能让小丫头为了那样一个渣滓脏了自己的手坏了自己的名声?这些事,由他来替她做了就是了! 顾蕴没想到慕衍这样的人竟会相信天道轮回,说真的,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信那些的人,不由有些错愕,片刻方道:“话虽如此,我却等不到老天爷降下报应给她了,所以,脏手就脏手罢。” 反正她压根儿不在乎那些虚无的名声,何况名声这种东西,别人不知道有多不靠谱,她自己难道还不知道吗,譬如前世,她“贤妇孝女”的好名声整个盛京城的人都知道,可她做的那些事,有一件是真正的贤妇孝女做得出来的?! “脏手也要看值不值得,若伤敌一千却要自损八百,岂非太不合算?便不自损八百,只自损一百二百的,也不合算!”慕衍继续认真道:“你听我说,老天爷一定会降下报应与她的,你便等上几日又何妨?若几日后,她仍没有受到应得的惩罚,你再以牙还牙也不迟,难道你连这几日都等不了不成?你相信我!” 顾蕴本还想说自己一时一刻都等不得了的,接触到慕衍认真的眼神,见他见自己对上了他的视线后,还几不可见冲她点了点头,她忽然就福至心灵,明白过来慕衍那句‘你相信我’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心里立时五味陈杂起来,由来她都是单打独斗惯了,凡事都只靠自己的,如今忽然有个人愿意帮助她,让她相信他,她一时间还真有些接受不了,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到底想要什么? 习惯了凡事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顾蕴,对着慕衍认真专注的眼神,却破天荒没有将自己满心的疑问问出口,只是缓声说道:“我自然相信慕大人,那我且等几日,看老天爷会降下什么样的报应给她!” 慕衍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点头道:“那你就拭目以待罢!” 一时顾蕴回到席上,就见顾葭早已回来了,两颊虽还红红的,不细看的话,已看不出挨过打的痕迹了。 顾蕴不由暗自冷笑,早知道彭太夫人竟然那般算计于她,方才她就不该为顾葭出头,就该任她被静和郡主的丫鬟打成猪头的,不过若她不出这个头,指不定就遇不上慕衍,也就不会知道彭太夫人的阴谋了……罢了,且待过几日瞧瞧彭太夫人会受到怎样的“天谴”后,她再与她们一并算总账! 顾苒与顾蕴坐的同一席,见她这么久才回来,因凑上前小声说道:“你不是去更衣吗,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说着朝顾葭的方向一努嘴,“那一个不是跟你一块儿去的吗,怎么先回来了,她的脸怎么回事儿,被人打了?” “被静和郡主打了。”顾蕴小声答道,“我遇上了一个故人,说了几句话,所以耽搁到现在。这会儿谁是大赢家来着?” 顾苒道:“这会儿是吏部考功司郎中家的小姐最出彩,好像是姓方的来着,竟然会一边跳舞一边作画一边题诗,大姐姐说,不过区区一个从四品的中下等人家,竟然能教养出如此才女来,实在是难得了,我倒是没觉着有什么了不得的,谁家夫人太太选媳妇儿是单看才艺的不成?对了,你们怎么会遇上静和郡主的,那可是一不好惹的主儿,素日大姐姐和我都对她敬而远之的,她没为难你罢?” 方雪柔一心想攀高枝儿,于琴棋书画上多狠下过一番功夫,如何能不出彩,只是就像顾苒说的,谁家夫人太太选媳妇儿会看重这些不过只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 顾蕴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心里虽有事,却还能若无其事的与顾苒闲话儿:“静和郡主倒是没为难我,不过我听她的口气,很不待见大姐姐的样子,怎么大姐姐与她有旧怨不成?” “旧怨谈不上。”顾苒撇了撇嘴,越发压低了声音:“不过是她有一次仗势欺人,被大姐姐给挤兑了几句,她自觉面子下不来,以后对着我们姐妹便再没个好脸色罢了,谁理她,以为自己是郡主,所有人就该围着她转不成?不过一个庶出罢了,宫里公主们还没有像她这样呢!” 顾蕴这才明白过来静和郡主何以听顾葭自报家门后,反而会越发生气,顾菁身份是没有静和郡主高贵,可有一条静和郡主却是一辈子都比不上顾菁的,那就是顾菁嫡出的身份,只怕素日出门赴宴时,静和郡主便没少因此生气,也就不怪她不待见顾菁了,与其说她是不待见顾菁,倒不如说她是不待见所有的嫡出小姐们! 姐妹二人闲话了一回,又品评了一回当中表演才艺的众家小姐们,不一时,也就到开晚宴的时间了。 大家于是各自坐定,吃过晚宴又看了烟花,才陆陆续续的打道回府了。 ------题外话------ 希望明天早上打开后台一看,发现多了十万存稿……不,五万也成啊……不,还是一万……算了,还是洗洗睡吧……   ☆、第七十一回 报应 彭太夫人就着齐嬷嬷的手上了自己的马车,车帘才一放下,她脸上的笑便再也忍不住流淌开来,仿佛已经看到了顾蕴不日接到赐婚圣旨时的绝望与敢怒不敢言一般,那样的情形,光想想已让她痛快得恨不能大笑三声了。 以致顾葭反常的十分沉默,一路上连话都不曾开口说过一句,她都没注意到。 还是在马车已驶进了显阳侯府所在的同康坊的坊门,有微弱的灯光透进车里后,彭太夫人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顾葭耷拉着脑袋,一副葳蕤的样子,因忙关切的问道:“葭儿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累坏了?我们很快就到家了,你再坚持一会儿,到家就可以休息了。” 本以为顾葭只是累着了的,不想这一问,却将她给问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了一阵后,才抽抽噎噎的道:“祖母,我不是累着了,我是被人给欺负了。” 然后将下午自己与静和郡主撞上之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哭道:“祖母,都是顾蕴害我被静和郡主打的,若不是她非要去逛什么劳什子花园,若不是她对我冷嘲热讽,还纵容她的丫鬟对我不敬,我又怎么会气昏了头冲撞静和郡主,祖母,您可一定要严惩顾蕴,尤其是她那个丫鬟,为我做主啊!” 浑然忘了若非有顾蕴替她出头,她早被打成猪头,成为今年女儿宴的笑柄了,竟还有脸倒打一耙。 彭太夫人听完顾葭的哭诉,第一反应自然是同仇敌忾,倒不仅仅是因为心疼顾葭,更是因为同样的事情别人做了她可能只生五分气,换成顾蕴做了,那就得生十五分的气了,说到底还是恨毒了顾蕴这个人。 但转念一想,顾蕴马上就要落入火坑,成为有史以来最悲惨的太子妃,指不定很快更是要成为寡妇,一个年仅十岁的寡妇了,她就是有再多的气,也出尽了,一时倒是懒得与顾蕴计较了,因软声安慰顾葭道:“你且等着瞧罢,她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接下来的几十年一直到她死,她都只能过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哪里还犯得着为这么大点鸡毛蒜皮的事儿严惩她,没的白脏了我的手!” 顾葭原是个乖觉的,一听这话大有文章,也顾不得哭了,忙问道:“祖母这话从何说起,顾蕴的好日子真的要到头了吗,那可真是太好了!祖母快说我说说,她的好日子是因何快到头了,我也好与祖母一道高兴高兴啊!” 在赐婚圣旨没降到显阳侯府之前,彭太夫人本不欲让她和齐嬷嬷以外的第三个人知道此事的,但她实在太高兴了,高兴之下,也顾不得旁的了,索性附耳过去,如此这般与顾葭说道起来,说完后方抬高了声音,笑道:“怎么样,这下你心里那口恶气该消了罢?” 顾葭早已满脸是笑,闻言忙不迭点头道:“消了消了,彻底消了,痛快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到底是祖母有智计,不知不觉便将咱们的心腹大患给解决了,只要一想到以后她只能日日以泪洗面,我白日里哪怕受再多委屈,也不值什么了!” 彭太夫人冷哼道:“她仗着有个得力的外家,仗着手下有银子有人,素日给了我们多少气受,如今也该是她还债的时候了,总不能让我们光挨打却不反击罢,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顾葭也冷哼道:“可不是,她总得为自己素日的嚣张跋扈付出代价才是!” 祖孙二人对视一眼,心情都是前所未有的好。 一时马车在显阳侯府的垂花门外停下,早有金嬷嬷与周嬷嬷各自领着大房与二房的丫头婆子们迎在那里了,彭太夫人再不好也占了婆母的名分,祁夫人与周望桂可以借口身怀六甲不亲自来迎接她,却不能连个下人也不打发来。 若是以往,看见儿媳们这般怠慢自己,彭太夫人势必要生气的,但今日她心情好,也懒得与她们计较了,只是难得和颜悦色的交代起顾菁姐妹几个来:“玩了一日,你们也都累了,就不必随我去嘉荫堂了,各自回屋早些歇下罢……” 话没说完,忽然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刺过来,忙下意识看了过去。 正好就对上顾蕴冷冽如刀的目光,也不知是顾蕴的目光太过骇人,还是自身做贼心虚的缘故,彭太夫人激灵灵就打了个寒颤,心里更是一“咯噔”,这小妖怪不会是已知道什么了罢,不然她怎么会于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遮掩的拿如此瘆人的目光看自己?要知道这小妖怪一向面上功夫都做得很到位的。 可不应该啊,这事儿除了齐嬷嬷,整个显阳侯府就她知道了,便是如今,也只多了个葭儿而已,这小妖怪怎么可能会知道?错觉,对,一定是她的错觉,她只是在自己吓自己! 彭太夫人自我安慰了一番,心下稍定,忙又朝顾蕴看去。 就见顾蕴竟仍盯着自己在看,比之方才的面无表情,这会儿她嘴角总算有一抹淡淡的笑意了,只是那笑意同样冰冷如霜,还带着几分淡淡的嘲讽,也不知是嘲讽彭太夫人,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事情其实她早就知道了,还是在嘲讽她,她的美梦根本就不可能成真? 彭太夫人瞬间汗透衣背,也顾不得再交代顾菁几个了,胡乱扔下一句:“大家都散了罢!”便带着顾葭与齐嬷嬷,忙忙朝嘉荫堂所在的方向疾行而去了。 顾蕴这才嘲讽的收回视线,与顾菁几个行礼道别,然后被簇拥着回了饮绿轩去。 只是梳洗更衣过后,想起慕衍虽答应了他能帮她全身而退,可兹事体大,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险,她也冒不起,顾蕴犹豫再三,还是让卷碧挑了灯笼,在夜色中去了朝晖堂求见顾准和祁夫人。 大伯父到底是天子近臣,正三品的大员,办法总比她多一些,她那些所谓的厉害与强势,在大伯父眼里,只怕都是在弄小巧儿而已,多一个人想办法,总要多一分希望。 顾准与祁夫人还没睡,正在灯下说着女儿们的亲事,可巧儿正说到顾蕴,祁夫人因说道:“年前我已与九妹妹去了信,把蕴姐儿的情况大略与她说了一下,问她是个什么意思。前几日回信总算到了,从信上来看,九妹妹对蕴姐儿是极满意的,只等过些日子择日进京来亲自相看了,蕴姐儿的品貌才德都没的说,只要九妹妹愿意进京来相看,这事儿便已算是成了七八分了,就是不知道平老太太与几位平太太会不会不满意腾哥儿?” 谁知道杏林就走了进来屈膝禀道:“侯爷、夫人,四小姐求见。” 祁夫人不由笑道:“所以说不能背后说人呢,这不说着说着就来了?”命杏林,“快请四小姐进来。” 顾准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这都快到各处下钥的时间了,蕴姐儿却急巴巴的过来了,只怕她是遇上了什么极为难极棘手之事啊! 不想顾蕴进来冲夫妻两个行过礼后,却只问了祁夫人的身体几句,便告辞了,倒弄得顾准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丫头这般急巴巴的过来,难道就是为了问问夫人的身体可好? 见祁夫人很受用于顾蕴的关心,顾准也不多说,只叫住顾蕴道:“外面黑灯瞎火的,虽是在自己家里,也得防着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大伯父送你回去罢。” 爷儿俩遂一前一后出了屋子,又出了正院的院门后,顾准方问道:“蕴姐儿,你这会儿过来,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与我和你大伯母说,怎么事到临头了,你反倒什么都不肯说了,难道你仍拿我和你大伯母当外人不成?” 顾蕴忙道:“我并没有拿大伯父大伯母当外人,我的确遇上了一点事儿,但我方才想了想,我自己应当能处理好,所以我才没告诉您和大伯母的,您别担心,我真的能处理好。” “你真的能处理好?”顾准问道,到底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既摆明了不愿意说,顾准也不好再追问。 顾蕴笑道:“我真的能处理好,等我实在处理不好了,我再求助于大伯父与大伯母也不迟。” 方才在来的路上,她是一心想寻求大伯父大伯母帮助的,但在见过杏林后,她却忽然改变主意了,她就算把事情告诉了大伯父大伯母又如何,大伯父与大伯母又能怎么办? 让大伯母明儿一早就去与益阳长公主交涉?且不说益阳长公主肯不肯改变主意,为此显阳侯府又要付出什么代价,大伯母凭什么去管这事儿,大伯母是宗妇不假,却也没有干涉侄女婚事的立场,除非她是被人送去做妾,危及到了家族的声誉与荣辱,可她又不是被人送去做妾。 且像彭太夫人这样,上赶着推自己亲孙女儿入火坑的祖母与父母毕竟不多,没了她,益阳长公主上哪儿再找一个比她更符合条件,家里长辈又心甘情愿的人选去? 让大伯父去与皇上说,她年纪还小,连自己都要人照顾,更别提照顾太子殿下,且她短时间内根本没法为皇室开枝散叶?皇上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何况人都是这样,自己的人自己可以嫌弃,别人却不能嫌弃,太子殿下再不得皇上宠爱,那也是龙子凤孙,轮得到你一个做臣子的嫌弃? 即便皇上能将大伯父的话听进去几分,说一千道一万,她终究不是大伯父的女儿,只要彭太夫人与父亲愿意,便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大伯父又能怎么着! 当然,仅仅只是因为这些,顾蕴还不至于打消求助于顾准和祁夫人的念头,更重要的是,方才杏林进去替她通禀时,看着杏林的背影,她眼前竟忽然浮过了慕衍下午与她说话时认真的表情,还有他那句‘你相信我’,虽只有短短的四个字,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可靠与安心,觉得他既然这样说了,就一定能做到。 顾蕴瞬间觉得,自己既然当时选择了相信他,就该相信到底才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说不定慕衍真能帮自己全身而退呢?自己这样瞎折腾,除了将事情闹大,将更多的人拉下水以外,反而于事无补。 所以在见到大伯父与大伯母后,她才什么都没说,只问候了祁夫人几句,便提出告辞。 却没想到,依然被大伯父瞧出了异样,特地送她出来就是为了一问究竟,可见大伯父是真的关心她,那她就更不能将大伯父拉下水,让大伯父引火烧身了。 “你自来沉稳能干,你既说你能处理好,那我就放心了。”就听得顾准道,“只是一点,一旦你发现自己力不从心时,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和你大伯母,我们虽未必能帮上你的忙,到底经过见过的事比你多,与你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 顾蕴一一应了,给顾准行了礼,方转身自去了。 余下顾准看着她在黑暗中越发显得瘦小孱弱的背影,半晌方叹了一口气,然后拍手叫来了自己的隐卫:“你明儿一早就去查查,四小姐到底遇上了什么为难事。” “是,侯爷。”后者恭声应了,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顾准这才折身回了正院去。 顾蕴自然不知道顾准对她的关心超乎她的想象,她正冷笑着低声回答卷碧的问题:“便是那位慕大人真帮不了我,不能助我全身而退,赐婚圣旨还是降下了,我也未必现下就要嫁过去!如果我的祖母死了呢?我总得守孝罢,便是皇上,也不能让我孝期嫁人,而一年后,谁知道又会是个什么情形?” 却是卷碧见她什么都没与顾准说,更遑论向顾准求助,担心慕衍那边没有十足的把握,告诉了顾准,总多一分希望,这才会在路上便没忍住问顾蕴的。 如今听得顾蕴的话,她只当顾蕴是在赌气,因嗔道:“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说笑,这会儿侯爷必定还没歇下,要不我们再折回去?” 顾蕴却冷冷道:“谁说我在说笑了,我祖母也是那么大的年纪人了,素日身体又不好,忽然一病死了,也是很正常的事。” 如今再弄慢性毒药显然已来不及了,也不知道杨桐与罗镇能不能弄到什么太医也验不出的急性毒药?彭太夫人既做了初一,那就别怪自己做十五,她最好祈祷赐婚圣旨不会降到显阳侯府,否则自己只能做一回不孝的孙女儿,送她一程了! 反正这种事儿她前世又不是没做过,彭太夫人的狠毒比之她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是比谁的手段更高明,谁就能笑到最后罢了! 卷碧这才知道顾蕴不是在说笑,而是认真的,虽唬得声音都在打颤,却仍不忘为顾蕴考虑:“可万一一年后,太子仍活着呢,他病重都多少年了,如今不仍活得好好儿的,那小姐岂不还是逃不脱嫁过去的命运?” 别说太子就算身体已有所好转了,依然随时有可能一命呜呼,就算他真痊愈了,嫁给他也不是什么好亲事啊! 顾蕴冷然道:“我守完了祖母的孝,指不定又要接着守父亲的孝呢?可不就又争取到三年的时间了!” 只这话她自己都知道分明是在赌气了,前世顾冲待她如何且不说,这一世顾冲待她却是谈不上好却也绝不坏的,让她弑父,她还真未必做得出来,便是要彭太夫人的命,她也不确定事到临头了自己能不能做到。 人与禽兽最大的分别,便是凡事都有一个底线,彭太夫人是禽兽,她不是! 禽兽彭太夫人这会儿却正与顾冲母子两个说体己话儿,内容不外乎她与益阳长公主已达成了共识,将顾蕴许与太子做太子妃之事,“……长公主已说了,明儿一早便进宫去求见皇后娘娘,把事情禀于娘娘,指不定赐婚圣旨不日就该降下了。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大哥会反对此事,甚至去求皇上收回成命,虽说‘君无戏言’,又是下了圣旨的,可让皇上答应过个几年再让蕴姐儿嫁过去,以你大哥的能耐和如今在皇上跟前儿的体面,也不是不可能,过个几年谁知道太子是活着还是死了,活着也还罢了,若是死了,蕴姐儿便有可能另嫁他人,那我的一片苦心岂非全白费了?” “所以等圣旨下了后,你便要咬死了,蕴姐儿是你的女儿,她的婚姻大事且轮不到你大哥做主,让你大哥别多事,若你大哥要进宫去,你便赖着一块儿去,当着皇上的面儿,表达你愿意将女儿嫁给太子殿下,最好能即日大婚,也好为皇上分忧的意思,如此你大哥便是说破大天,也回天乏术了,你都记住了吗?” 一席话,说得顾冲是神色大变,沉下脸来不悦道:“娘你怎么能这样害蕴姐儿,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朝不保夕,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你却将蕴姐儿许给他,这不是摆明了让蕴姐儿做寡妇吗?若蕴姐儿如今能生孩子也还罢了,后半辈子到底有个指望,可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你让她将来怎么办?不行,这事儿我不答应,娘明儿一早就去与益阳长公主说,蕴姐儿生性顽劣,配不上太子殿下,婚事就此作罢,请益阳长公主另择名媛……” “你不答应?”话没说完,彭太夫人已冷笑道:“如今已不是你答不答应的问题了,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顾冲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我知道素日蕴姐儿对娘诸多不敬,娘早已厌极了她,可就算如此,她也是我的亲生女儿,您的亲生孙女儿,您怎么能这样害她,这样害了她,除了让您出一口经年的恶气以外,您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您又何必这般损人不利己呢?” 顾冲一是对顾蕴始终有几分愧疚,二是顾蕴从来没有与他正面交恶过,他也就不知道顾蕴心里其实从没想过不惩罚他,所以听罢彭太夫人的打算,他才会这般生气,才会想也不想便替顾蕴出起头来。 “你拿她当亲生女儿,她几时拿你当过亲生父亲了?”彭太夫人恨声接道:“就因为不想看见我们母子得志,便一力毁了你的前程,就更不必说她素日对我的那些不敬和顶撞了,她眼里可曾有过你这个父亲,有过我这个祖母?我告诉你,事到如今,已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了,所以你最好都按我方才说的来办,省得届时你的宝贝女儿也恨你,长公主与皇后娘娘乃至皇上也生你的气,你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顾冲想起顾蕴素日对自己的视而不见,不由有些语塞,但仍坚持道:“话虽如此,蕴姐儿身上到底流着我的血,那我便不能眼睁睁看着您推她入火坑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那我还是个人吗?娘,就当我求您,您明儿一早去找益阳长公主,与长公主说婚事就此作罢罢,我答应您,等此事了了,我一定好生教育蕴姐儿,让她以后加倍孝顺于您,好不好,就当儿子求您了!” 一边说,一边已贴着彭太夫人的膝盖跪下,待话说完后,更是重重叩下了头去。 直把彭太夫人气了个半死,怒声道:“她加倍孝顺于我,哼,她不气死我就是好的了!你当长公主府是什么地方,可以任我想去就去,长公主又是什么人,可以任我出尔反尔!别说如今我已改变不了长公主的心意,就算我能改变,我也不会去做,她仗着外家得势,从不将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狂得都快要上天了,我倒要看看,等进了宫后,她还怎么狂得起来!” 见顾冲仍跪着不动,怒喝道:“你还跪着做什么,还不给我起来滚回去,是不是以为你一直跪着,我便会改变主意了?我告诉你,你今儿就算在这里跪上一夜,我也不会改变主意!齐嬷嬷,叫几个人进来,好生送二爷回去!” 齐嬷嬷应声带着几个粗使婆子进来了,先小声劝了顾冲几句:“二爷,也不怪太夫人生气,实在是四小姐素日太过分了,您总不能让太夫人只挨打,却不还手罢?您只心疼四小姐这个做女儿的,难道就不心疼太夫人这个做娘的了?” 见劝不动他,只得示意粗使婆子们上前,不由分说将顾冲架了出去。 齐嬷嬷这才皱眉向彭太夫人道:“太夫人,二爷这般不赞成这门亲事,万一圣旨降下后,二爷同侯爷一块儿去求皇上收回成命,可该如何是好?” 彭太夫人事先也没料到顾冲会这般反对此事,不由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告诉他了,如今圣旨到底还没下,万一他把事情告诉了顾准,顾准又是个有能耐的,就把此事给搅黄了可该如何是好? 可不告诉他罢,等圣旨降下时,万一他来个当场抗旨不接,岂非比现在的情形更糟糕一万倍?这才真是左也难又也难呢! 彭太夫人又是后悔又是暴躁,在屋里踱了半晌的步,才恨声道:“他那个牛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你亲自去告诉他,他如果敢把这事儿给我搅黄了,我就死给他看,反正我被他的宝贝女儿压得头都抬不起来,受的委屈与羞辱我自己都快数不清了,我早活够了!他如果真敢不听我的话,我绝对说到做到,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更在乎他宝贝女儿的终身,还是更在乎他亲生母亲的生死!” 二爷那个性子,说好听点叫优柔寡断,说难听点就叫没有主见,像方才那样为了四小姐与太夫人对着来的情形,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不过太夫人连死给他看这样的狠话都放了,倒也不愁他不妥协。 齐嬷嬷忙应了,自往宁安堂走了一趟,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回来与彭太夫人道:“二爷没再说让太夫人去求长公主改变主意的话,只说能不能求了长公主,将大婚的日期尽量往后延,四小姐毕竟才十岁,不说及笄,总得有个十三四岁的,才好出阁罢。” 彭太夫人脸上这才有了笑容,冷哼道:“她如今若是十三四岁,我还不肯将她许给太子殿下呢,万一她能生下一儿半女,到底是皇太孙,就算坐不上那个位子,一个郡王总是跑不了的,纵是女儿,一个郡主也跑不了,她的后半辈子岂非又有指望了?话说回来,这样的事又岂是我能左右的,我也爱莫能助不是吗?” 说完打了个哈欠:“让人打水进来罢,忙了一整日,我也累了。” 齐嬷嬷忙应了,招呼小丫头子打了热水进来,亲自服侍彭太夫人梳洗一番睡下后,才嘱咐了值夜的琼芳几句,回了后面群房自家的小院子。 彭太夫人心情大好,躺下后很快便睡着了。 但很快她便被一阵凄厉的哭声惊醒了,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微光,就见她的床前竟站了个白色的影子,因其披散着头发她看不清那影子的脸,但那影子一开口,她便唬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昏死过去。 只因那影子叫她:“母亲,我是平氏啊,这么多年不见了,你想我吗,我在下面可想你了!” 平氏,竟是早已死了多年的平氏! “啊,鬼啊——”彭太夫人本能的尖叫起来,“快来人,有鬼……有鬼啊,快来人,救命……” 只是她叫了半晌,也不见任何人进来,连就在她外间值夜的琼芳也没有进来,她就更恐惧了,快速的缩到墙角后,便对着平氏厉声尖叫道:“滚开,你来做什么?如今人你我鬼殊途,你不好好儿待在你的阴曹地府,来人世间来做什么,这人世间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识相的,就赶紧离开,我看在曾经婆媳一场的份儿上,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否则,就别怪我不念旧情,请了得道高僧来将你收了,让你永世不得超生了!”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便是平氏刚死那一阵子,也不曾这样深更半夜的来找过她,她至多也就是做了一阵子的噩梦而已,哪像现在这般恐怖这般真实过?一定是平氏知道她算计顾蕴的事,来找她算账了,一定是的! 果然就听平氏阴森森的道:“我来做什么,母亲心里难道不明白?你害了我还不够,竟还敢那般算计我的女儿,你说我来做什么,自然是带你走了,也省得你活着再害人!” 彭太夫人吓得浑身直打颤,哭道:“我知道错了,我再不敢了,求你饶过我这一次……我明儿一早就去益阳长公主,说婚事就此作罢,以后也再不敢害蕴姐儿了,求你就饶过我这一次,我真的再也不敢了……唔……” 只可惜求饶的话还没说完,已被平氏挥舞着手上的白绫,缠住了脖子,当即呼吸困难,一个字也再说不出口了。 平氏缠住彭太夫人后,手上略一用力,便将彭太夫人扔到了半空中,然后再重重的摔下来,彭太夫人惊惧交加之下,只听见“咔擦”两声脆响,双膝间已是火辣辣的痛,她不由“嗬嗬嗬”的叫了起来,既是痛得受不了,也是希望她的声音能传到外面去,让人能及时赶进来救下她的命。 奈何外面依然没有人进来,她也已痛得再支撑不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中。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呼吸稍稍顺畅了一些,头上却是一阵阵的发凉,似是有人在拿刀刮过她的头皮一般,渐渐更是延伸到了额头上。 彭太夫人全身早痛到麻木,这会儿倒是感觉不到痛了,失去知觉前的那一刻,她脑中闪过的唯一念头便是,原来凌迟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痛苦。 平氏见彭太夫人晕了,先是重重踢了她一脚,也不管踢到她哪里了,踢完才冷哼道:“这样就晕了,果然是个欺善怕恶的!”然后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待一切都忙完后,才提起桌上的茶壶,往彭太夫人脸上乱浇一气,听得她微弱的申吟起来,估摸着她快醒了,方敏捷的飘出窗外,运气跃上了房顶。 房顶上早有一个人等着她了,不是别个,正是冬至,一见她的身影,便低声问道:“怎么样,事情办成了吗?” “平氏”把披散着的头发胡乱一拢,再两把将身上的白衣扯下,露出里面的夜行衣,正是季东亭,自得一笑道:“你季爷出马,一个顶俩,还有办不成的事儿不成,你就等着看好戏罢!” 冬至闻言,啐道:“呸,你算哪门子的爷,也就只能在我面前摆摆爷的谱了,有本事去别人面前摆啊,你就是个窝里横的!” 季东亭正要说话,冬至已把食指竖到嘴边示意他噤声,然后附耳到了房顶上,季东亭见此状,忙也趴下了身去。 彭太夫人被冷水浇了一头一脸,三月的天还是很凉的,不由打了个寒颤,倒是很快就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就见平氏早已不在屋里了,她自己则趴在地上,浑身虽都钻心的痛,但的的确确还活着,并没有如她以为的那样,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在阴曹地府了。 彭太夫人想也不想,立刻凄声尖叫起来:“来人,快来人——有鬼啊,快来人——有鬼啊——” 这一回,琼芳终于听到她的惨叫,举着一盏灯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太夫人,您怎么了……” 话没说完,瞧得彭太夫人的惨状,唬得也跟着尖叫起来。 这下连上夜的婆子们和后罩房不该班的丫头婆子们也都惊动了,大家纷纷涌进了彭太夫人的卧室,这才明白过来,彭太夫人与琼芳为什么会尖叫。 只因彭太夫人的头发竟被剃了个精光,头发被剃光也还罢了,她油光蹭亮的额头上竟然还多了两个字“毒妇”,血红血红的,在灯光下发着瘆人的光,让人不寒而栗。 众人禁不住都倒吸了一口气。 彭太夫人却似是对自己现下的样子一无所觉般,仍在凄声尖叫着:“有鬼啊,有鬼……有鬼……” 难道太夫人这个样子,竟不是人为,而是撞鬼了?也就难怪太夫人会唬成这样了,除了鬼,谁又能大半夜人不知神不觉的闯进太夫人的屋子,将太夫人弄成现下这副样子呢? 众人越发唬得不轻,可又不能任彭太夫人继续这样尖叫下去,总得先将太夫人安抚住,再请了主子们来,商量接下来是驱邪还是做法事的好。 琼珠与琼芳同是彭太夫人跟前儿得用的大丫鬟,素日在嘉荫堂也算是颇有威信,如今见琼芳唬得瑟瑟发抖,她虽也害怕,却也知道自己这会儿若不站出来主事,回头少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只得强自稳住心神,逐一发号施令:“你们两个,快去禀报侯爷与二爷,就是太夫人不好了,请侯爷与二爷即刻过来……你,快去把齐嬷嬷请来,太夫人自来倚重齐嬷嬷,有齐嬷嬷在,太夫人也能安心些……你们几个,快与我一道把太夫人抬到床上去,再把屋里屋外的灯都点亮!” 见众人应声要出去,忙又厉声补充道:“记得都管好自己的嘴巴,不然回头死的就有可能不只是你们自己,更是你们一家子人了!” 因为心里有事,顾蕴这一晚睡得很不踏实。 迷迷糊糊中,外面似是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一下子惊醒过来,立刻叫了一声值夜的明霞:“发生什么事了?” 明霞忙应了一声:“奴婢这就瞧瞧去。” 一时明霞回来了,身后却还跟着脸色有些发白的杏林,屈膝给顾蕴见过礼后,杏林道:“四小姐,嘉荫堂那边出了一点事,太夫人不知道怎么的摔断了腿,还被剃光了头发,在脑门上印了两个血红的字‘毒妇’,一开始太夫人直嚷嚷‘有鬼’,还说那个鬼就是……先二夫人,可后来听太医说她的腿是被人为的摔断了后,她便一口咬定……一口咬定是四小姐在害她了,逼着侯爷与二爷一定要严惩四小姐,否则她即刻就吊死在侯府的大门外,让侯爷与二爷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侯爷没办法,这才会打发了奴婢即刻过来请四小姐去当面与太夫人对质,也好还四小姐一个清白。” 彭太夫人不知道怎么的摔断了腿,还被剃光了头发,在脑门上印了两个血红的字‘毒妇’? 顾蕴一下子就想到慕衍昨儿与她说的‘老天爷一定会降下报应于她的’,心不由砰砰直跳。 她相信慕衍既然那么说了,就一定会做到,毕竟惩罚彭太夫人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却没想到,他的手脚竟快到这个地步,当天晚上便让彭太夫人受到了教训,而且这个教训不但狠,还足够绝足够损,绝对够彭太夫人至死都牢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念头闪过,顾蕴已淡声与杏林道:“劳烦姐姐去外面稍等片刻,我穿好衣裳便随姐姐过去嘉荫堂。” 杏林见她满脸的不高兴,倒也颇理解,任谁大半夜的被叫醒,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污蔑自己,都高兴不起来,是以她只屈膝说了一句:“四小姐慢慢来,奴婢不急的。”便却行退了出去。 顾蕴这才慢条斯理的穿起衣裳来,其间卷碧闻讯赶了过来,附到她耳边小声道:“小姐,您说这是不是那位慕大人的手笔?那他可真是好手段!他既能神不知人不觉的将太夫人收拾得这么惨,想来一定也能助小姐全身而退的,我如今总算对他又多几分信心了。” 岂止是卷碧对慕衍又多了几分信心,顾蕴何尝不是一样,只不过她于此事上,看到得更多的却不是慕衍的实力,而是他说到做到的决定和行事作风。 她眼前不由又浮现过他说‘你相信我’时认真的表情,嘴角不知不觉已噙出了一抹微笑。 ------题外话------ 最近在给儿子选幼儿园,发现好纠结,近的太贵,合适的又有点远,便宜的条件又不怎么样,真是愁人啊…   ☆、第七十二回 中风 顾蕴被杏林和卷碧刘妈妈等人簇拥着到得嘉荫堂时,还在院子里,已能听见彭太夫人凄厉的尖叫声:“顾蕴那个小妖怪小贱人怎么还不来,祁氏你真的有打发人过去请她吗?我告诉你,你今日休想包庇她,否则我哪怕就是死,也绝不会放过你!” 又哭着骂顾冲:“别人不是我生的,不在乎我的死活也就罢了,你却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又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你竟也不在乎我的死活,我可真是生了个孝顺儿子!早知道当初我就该将你摁在了血盆子里的,今日也就不会被你的宝贝女儿这般作践了,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门见人,她这分明就是在逼我去死啊……” 随即是顾冲明显带了几分哀求还有几分不耐的声音:“娘,我几时不在乎您的死活了,这不是事情根本就与蕴姐儿无关吗,您要我怎么惩罚她?就算是衙门里给人定罪,也还讲究个人证物证呢!再说大哥不是已经答应您,明儿一早便去请潭拓寺的高僧来家里做法事了吗,您还要我怎么样,求您别闹了成吗?” 换来彭太夫人越发的哭闹不休:“都到这个地步了,我被都害成这样了,你竟还要包庇那小贱人,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既不在乎我的死活,我这就死给你看……” 然后便是齐嬷嬷的惊呼声:“太夫人,您没事儿罢?您千万冷静点啊……二爷,您这会儿就算顺着太夫人又何妨……” 顾蕴讽刺的勾了勾唇角,也不让守在门口的小丫头通报,便让卷碧等人留在外面,自己径自走进了屋里去。 就见屋里只有顾准祁夫人并顾冲在,并不见周望桂,更不见顾菁姐妹几个,后者们想是根本不知情,周望桂则是知情了怕也不肯来,别说她如今月份大了,她这一胎又来之不易,她决不允许出现任何闪失,便是她没有身孕,以她与彭太夫人的积怨,她肯来不肯来也得两说。 而彭太夫人则正满脸泪痕气喘吁吁的靠在齐嬷嬷的肩膀上,光光的脑袋与印了字的额头已被一块头巾严严实实包了起来,但顾蕴却不难猜到头巾下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不由暗暗冷笑,彭太夫人不是爱出门,不是爱乱说吗,如今看她还要怎么出门,又与谁乱说去! 彭太夫人一眼就看见顾蕴进来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立时自齐嬷嬷身上坐了起来,双眼几欲喷火般看向顾蕴尖叫道:“你这个小贱人,小怪物,没人伦没心肝的混帐东西,连自己的亲祖母你都能下这样的狠手,你就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吗!” 顾蕴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坐在一旁钗环俱无,头发也只随便挽了个纂儿,显是急匆匆赶来的祁夫人已先撑着腰站了起来,冷然道:“太夫人还请慎言,二叔方才已经说了,您就算要给蕴姐儿定罪,也得先拿出人证物证来,否则如何服众?蕴姐儿虽不是我生的,也是我看着长这么大的,在我心里,就与菁姐儿姐妹几个一样,都是我的女儿,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当着我的面,如此侮辱我的女儿!” 这话恰如火上浇油,让彭太夫人越发的怒不可遏起来,一张本就潮红的脸也红得越发不正常了,尖叫道:“我骂我自己的亲孙女儿,与你何干?你别以为你是侯爷夫人,又是宗妇,我便奈何不得你了,惹急了我,我就上金銮殿告御状去,我倒要看看,皇上会不会发落你这个不孝的贱妇,老天爷又会不会劈一道雷下来,劈死你这个眼里没有长辈的混帐东西!” “你!”气得祁夫人胸口一起一伏的,正待再说,顾准已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动气,又扶着她复又坐下了。 然后他方看向彭太夫人淡淡的道:“原来太夫人还知道蕴姐儿是您的亲孙女儿,听您方才那般刻毒的诅咒她,我还以为她是您不共戴天的仇人呢!好了,都别再说这些无谓的话了,您说是蕴姐儿害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们总不能只听您一面之词,蕴姐儿既已来了,我们也得听听她是怎么说的才是。” 顿了顿,看向顾蕴,道:“蕴姐儿,太夫人一个多时辰以前,被值夜的丫鬟发现倒在地上,双腿断了头发被人剃了不说,额头上还被人拿红色的不知名东西给印了两个字‘毒妇’,我和你大伯母,还有你父亲闻讯赶来后,太夫人一开始一直都嚷嚷着‘有鬼’,还对你父亲说什么‘平氏回来找她了’,及至太医来瞧过,说她的双腿是被人为弄断的,她便改了口,说都是你害的她,要你父亲和我严惩你。我们自然不信这话,但太夫人也坚持要严惩你,所以我才让你大伯母打发丫鬟即刻去请了你过来,当面与太夫人对质,你怎么说?” 顾蕴闻言,拿冰冷的眼神定定看了彭太夫人半晌,直看得她如傍晚回家时那般后背发凉后,才凉凉开了口:“彭太夫人一开始为什么要说‘有鬼’,为什么又要说是我母亲回来找你了,莫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心里亏心,所以才会疑心生暗鬼,将自己吓成了这么个凄惨样儿?毕竟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嘛,您说是罢?” 彭太夫人闻言,就越发疑心顾蕴其实一早就知道她与益阳长公主密谈的事了,本来她是真的相信是平氏回来找她了的,只是很快的,她便自欺欺人的否定了这个事实,平氏都死那么多年,只怕早已转世为人了,哪里还会记得自己前世有个女儿? 反倒是顾蕴那个小怪物,手下能人辈出,又疑似早已知道了她算计她之事,装神弄鬼来吓唬吓唬她,再趁机伤害她一番,让她以为自己是撞鬼了,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对付活人,总比对付鬼怪来得容易得多。 所以在听得太医说自己的双腿是被人为弄断的后,彭太夫人立刻将账都算到了顾蕴头上,哪怕真是撞鬼了呢,一样与那小怪物脱不了干系,何况她的推测还极有可能是真的,她自然要借此机会狠狠教训顾蕴一番,纵不能让她死,也得让她狠狠脱一层皮才是! 原来事后彭太夫人认真一细想,立刻便发现疑点众多了,先前那个白影明显比平氏高出不少,而且声音也粗哑得紧,根本就不是平氏反而更像是个男人,更重要的是,她以为对方是在凌迟她其实却是在剃她的头发时,有一瞬间,她分明感觉到对方挨着自己的皮肤是温热的,鬼怎么可能有温度?除非对方根本就不是鬼,而是在装神弄鬼吓自己! 有了这一层认知,彭太夫人怎么可能不恨顾蕴至死,又怎么可能心平气和的与她说话? 她不待顾蕴的话音落下,已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你这个没人伦没心肝的怪物,没有人性禽兽不如的混帐东西,别说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就算我真做了,我好歹也是你的祖母你的长辈,你怎么就下得了这个手?我真恨不能将你的心掏出来看一看,看究竟黑到了什么程度!我告诉你,你既要我死,你也别想活,我哪怕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一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没人伦没心肝,没有人性禽兽不如?”顾蕴寡淡一笑,凉凉道:“彭太夫人您自己难道就有人伦有心肝有人性,比禽兽好得了多少?您做的那些事,才真是桩桩件件都禽兽不如呢,人常说‘虎毒不食子’,您比老虎还毒!难道就许你祸害人,不许人回敬您不成,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连皇上还不能事事都称心如意呢,您算什么东西?何况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难道您以为老天真会放过您这样的恶人吗,只不过是时候未到而已!” 顿了顿,又道:“我只说一遍,您落得如今的下场,都是老天爷在惩罚您,与我并无半分干系,您若是要再往我身上泼脏水,那就报官!让衙门来查证此事,让衙门来找人证物证定我的罪,否则,您若是再敢信口雌黄,我才真是要不客气了!” 彭太夫人怎么可能让衙门来查证此事,那她被剃光的头发和额头的字岂非也要被衙门的人瞧见,继而传遍整个盛京城,她后半辈子才真是别想踏出房门一步去见人了? 最可恨的还是那两个字,也不知道那害她的人是怎么弄上去的,她先前拿湿帕子死命擦了不知道多少遍,也没能让其淡去一丝一毫,一眼望去,仍血红血红的印在她的额头上,让人看得不寒而栗,也让她心里一阵阵的发毛,若是人为的,应该能慢慢淡去才是,难道……真是平氏?也不知道那两个字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消失不见,实在可恨! 她怨毒的看着顾蕴冷笑道:“让衙门来查证此事,谁不知道你有平家做靠山,平家如今又正得意,衙门就跟平家开的一般?你休想将此事糊弄过去!至于证据,你手下养着那么一大群鸡鸣狗盗之辈,就是最好的证据,还要什么证据!” 说着看向顾准:“事实确凿,侯爷还要包庇她到什么时候,难道非要酿到她明儿杀父弑君,侯爷才肯秉公办理吗?” 顾准闻言,皱眉道:“就凭蕴姐儿手下养了几个护卫便要给她定罪,太夫人不觉得不足以服众吗?举个例子,街上发生了命案,难道恰好经过的人都是凶手不成,便是衙门,也要一一的排查这些人,最后找到凶手,待其认罪画押后,方能最终定罪。如今太夫人与蕴姐儿各执一词,我也判断不了你们到底谁对谁错,最好的办法便是如蕴姐儿说的,让衙门来查证此事,如此便能让人人都口服心服了!” 不待彭太夫人答话,已扬声叫道:“来人,去拿了我的名帖,即刻安排人送去顺天府,说太夫人在家里莫名被人伤了,让顺天府的人过来一趟!” 话音未落,彭太夫人已气急败坏的尖叫道:“等等!”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扯到了已上好夹板的膝盖,当即痛得她眼前一阵金星乱迸,人也因此越发的火大:“这是很光彩的事吗,侯爷等不及要闹到盛京城人尽皆知,侯爷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家丑不可外扬’吗,老侯爷昔日就是这样教你的?你不怕丢人,我还怕丢人呢,养出这样一个禽兽不如,败坏门风的混帐东西来,我明儿去到地下,都没脸去见老侯爷和顾家的列祖列宗!” 说着哭了起来:“老侯爷,您才走了几年呢,我便被作践成这个样子了,作践我的偏偏还不是别人,而是自家的子孙,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随了您一块儿去的……您睁开眼睛看看啊,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您不如显显灵,这就将我一块儿带了去罢……” 顾准任她哭闹撒泼了一通,待她实在没有新的说辞,也实在嚎不出眼泪,只能在齐嬷嬷的解劝下顺势“渐渐”止住了哭声后,才淡声道:“这的确不是什么光彩事,可再不光彩,也好过咱们自家人彼此猜忌,在自己家里都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哪个兴旺之家从兴到衰,不是始于内斗的?我既从父亲手中接过了祖宗代代传承下来的家业,便不能让它衰败甚至是毁灭于我之手,所以家丑外扬就外扬罢,只要能查明事情的真相,让太夫人满意,让所有人口服心服,让一家人以后好好儿的过日子,我可以不在乎这些虚名!” 祁夫人则在一旁扯唇冷笑,名声这东西之于如今的侯爷来说,不过就是锦山添花的玩意儿而已,好一些差一些又有什么要紧?反正谁都知道她老彭氏只是侯爷的继母,这继母与继子之间,真能相处得与亲生母子一样的,全天下又有几对? 倒是平氏的死,昔年盛京城内本就不是没有一丝半点风声,蕴姐儿对老彭氏和彭家的抵触又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最重要的是,老彭氏嚷嚷‘有鬼’和‘是平氏回来找她了’时,好些丫头婆子也都听见了的。 她倒要看看,事情闹开了以后,舆论到底是对老彭氏有利,还是对他们和蕴姐儿有利! 彭太夫人却是快要气死过去了,就算她的头发还在,额头上也没有被人印上那两个可恶的字,她也不可能让衙门上门查证此事啊,届时拔出萝卜带出泥,纵然真能让顾蕴不死也脱层皮,她自己难道就能独善其身不成? 何况顾准明显在站在顾蕴一边的,他又位高权重,甚至不用与顺天府的人明说,只要稍稍透露出一点袒护顾蕴的意思来,到头来她便极有可能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她除非是傻子,才肯让衙门的人介入此事呢! 齐嬷嬷旁观者清,到底又比彭太夫人更冷静一些。 当然,她也对彭太夫人是撞鬼了将信将疑,反而更倾向于是顾蕴派了人装神弄鬼吓唬彭太夫人,可顾蕴既敢这么做,那就定然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太夫人再闹下去,除了奈何不得她以外,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生气,越来越难堪,这又是何必呢? 念头闪过,齐嬷嬷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开口轻声解劝起彭太夫人道:“太夫人,侯爷说得对,多少兴旺之家由盛到衰都是始于内斗的,您是这个家的老封君老祖宗,索性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追究这事儿了罢,再追究下去,除了闹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白让人看笑话儿以外,也于事无补不是吗?就像四小姐方才说的,老天爷是绝不会放过任何恶人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我们只管走着瞧便是,等时候到了,那害你之人自然会遭到报应!何况,一时的得失算什么,只有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笑得最好的人!” 最后一句话,齐嬷嬷说得极快极轻,就只彭太夫人听见了。 她立时便想到了她和益阳长公主密谋之事,如今她被伤成这样,她的儿子她了解,纵然嘴上说着得有人证物证才能定顾蕴的罪,心里却定是早已疑上甚至恨上顾蕴了,所以顾冲绝不可能再坏她的事。 至于顾蕴,哼,她就算知道了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玩这些见不得人的伎俩,她有本事也这样谋害益阳长公主甚至是皇上皇后娘娘去啊,等过几日赐婚圣旨下来了,她倒要看看,她还怎么得意得起来! 这般一想,彭太夫人心里总算好受了些,看向顾准冷声道:“侯爷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若再不依不饶的追究此事下去,岂非就是显阳侯府的罪人了?何况狗咬了我一口,难道我也要扑上去咬狗一口不成,罢罢罢,此事就到此为止,我不追究了。闹了这么大晚上,我也累了,除了冲儿,其他人都退下罢,我要休息了,既然我侥幸捡回了这条命来,那我就要好好儿活下去,至少也要活到亲眼看见那害我之人得到报应之后,才能死得瞑目!” 顾准与祁夫人见彭太夫人总算不再胡搅蛮缠了,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所谓的让衙门介入此事,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们其实也不想任事情真发展到这一步。 显阳侯府终究是顾准的显阳侯府,将来还会是顾韬的,自家连后宅之事都处理不好只能由衙门介入之事一出,何况还攸关百事孝为先的孝,除非顾准不想再往上升,或是不想顾韬将来出仕了,否则这件事将来便随时会成为对方攻击他们的筏子,想洗脱这件事带来的恶劣影响,没有个三五十年的,只怕根本不可能。 尤其是祁夫人,更是庆幸不已,老彭氏做的孽,凭什么要让她的丈夫和儿子来尝啊? 如此既让老彭氏吃了大亏,又让她哑巴吃黄连,只能自咽苦果,真是再好不过了! 顾蕴却约莫猜到了彭太夫人何以会这般快便妥协,固然有眼看再争执下去,她也争不赢,反而只能将自己气得半死的因素在内,更多的,只怕还是想着她成为太子妃已是板上钉钉,那她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如此她就算再多的恶气,也一次出净了,所以才会顺着齐嬷嬷的话下了台阶,说自己愿意不再追究此事的。 顾蕴就勾唇冷笑起来,且让她再得意几日,再自以为是几日罢,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爬得越高摔得越痛,她真是等不及要看她从高空摔下来,摔得血肉模糊乃至一命呜呼的惨状了! 等出了嘉荫堂,祁夫人方低声嗔起扶着她的顾蕴来:“你这孩子,你与她一般见识做什么,虽说癞蛤蟆不咬人也恶心人,你直接当她不存在也就是了,偏要脏了自己的手,传了出去,于你的名声一点好处都没有,你这又是何必呢?” 顾准在一旁闻言,虽没有说话,看神情也是颇认同祁夫人的话。 顾蕴不由暗暗自省起来,莫不是自己素日行事作风的确太张扬太狂嚣了些,尤其是在对待彭太夫人一系的人上,所以才会彭太夫人一出点什么事儿,别人便下意识算到了她头上,甚至连大伯父与大伯母也不例外? 可不好意思,她完全不想收敛。 她上辈子隐忍妥协得已经够多够久了,这辈子谁也休想让她再隐忍再妥协! 不过大伯父大伯母不是其他人,她还是不能让他们误会了她,因说道:“不管大伯父与大伯母相不相信,此番之事真不是我做的,不信你们可以去查我手下的人,纸终究包不住火,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只要铁了心要查,就一定能查个清楚明白。” 事情的确不是她做的,虽然与她脱不了干系,可千真万确不是她做的,不是吗? 祁夫人见顾蕴一脸的肃色不像是在说假话,这才知道自己的确误会她了,可不是蕴姐儿做的,又会是谁做的呢?难道还真是已故的二弟妹显灵了不成? 祁夫人因不无幸灾乐祸的道:“我就说这事儿怎么可能是人为的,那琼芳就睡在她的外间,她又是尖叫又是哭喊的,琼芳睡得再死,也该被吵醒了才是,还有她额头上那两个字,若是人为,怎么可能红得像血一般吓人,怎么擦也擦不去?我活了这么大,就从听说过这样的事,可见真是先头的二弟妹显灵了……” 话没说完,已被顾准沉声打断:“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连太夫人自己都说不追究此事了,你不想着如何封下人们的口,省得传了出去惹的笑话,还带头在这里嚼舌根,成何体统!” 顾准身为练武之人,又已进不惑之年,经过见过的事多,一眼就能瞧出彭太夫人的断腿是怎么回事儿,也约莫能猜到她额上那两个字怕是以什么特殊的材质印上去的,自然知道所谓的闹鬼之说乃无稽之谈。 但谁让他心里无条件的向着顾蕴呢,便事情真是顾蕴做的呢,他也不会替彭太夫人做这个主,当然不是顾蕴做的,那就更好了。 他遂看向顾蕴道:“你既说不是你做的,大伯父自然相信你,有什么可查的,只是你大伯母方才说得对,你直接当某些人不存在也就是了,不管她做了什么,都不必与她一般见识,省得脏了自己的手坏了自己的名声。她若实在过分了,你就告诉我和你大伯母,我们自会替你做主,记住了吗?” 顾蕴被说得心里暖洋洋的,若大伯父是彭太夫人亲生的,他反倒更好约束管制她,偏大伯父又不是后者生的,依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让她再次产生了父亲般的感觉,若大伯父才是她的父亲该多好? 两拨人在前面的路口分了手,彼时已是四更天,顾准上朝的时间快到了,祁夫人大着肚子熬了一夜,也累得不行了,顾蕴便没有让顾准送自己回去,而是瞧着他们被簇拥着离开了,自己才带着卷碧与刘妈妈回了饮绿轩。 如嬷嬷等人正忧心忡忡的等在厅里。 杏林来请顾蕴时,她们早歇下了,卷碧是因为心里有事,根本没睡着,所以才会一听见动静便赶来了顾蕴的上房,等如嬷嬷等人随后赶来时,顾蕴已经带着卷碧和刘妈妈往嘉荫堂去了,她们只知道彭太夫人出了事,定要顾准与顾冲严惩顾蕴,却并不知道彭太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又是不是顾蕴做的,怎能不着急? 偏顾蕴临行前还留了话,不许她们去嘉荫堂,她们也不敢贸然去打探消息,不过短短一个多时辰,却觉得比一年都要难熬似的。 如今好容易见顾蕴回来了,如嬷嬷第一个就扑了上去:“小姐,您没事儿罢?”说话间,已上上下下将顾蕴打量了个遍,见顾蕴毫发无伤,方松了一口长气。 其他人虽不至于像如嬷嬷这么夸张,也是一脸的如释重负。 顾蕴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的,你们一个个儿的至于这样吗?” 如嬷嬷撇嘴道:“虽不是龙潭虎穴,也差不离了,好在小姐毫发无伤的回来了,不然我们非得去嘉荫堂拼命不可!” 顾蕴笑道:“我不是带了刘妈妈吗,就算刘妈妈也保护不了我,不还有大伯父大伯母呢,他们岂能眼睁睁看着我吃亏……”话没说完,已忍不住打起哈欠来。 如嬷嬷见状,虽有满肚子的话想问,一时也顾不得了,忙道:“折腾了大半夜,小姐一定累了,我先服侍小姐歇会儿去,有什么话待小姐睡醒了再说也不吃。” 顾蕴已是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没事儿,你们问卷碧和刘妈妈也是一样。好了,我真要去睡了。” 如嬷嬷闻言,忙服侍她进了卧室。 这一次,顾蕴躺下便睡着了,一直到将近午时才饥肠辘辘的醒了过来。 梳洗更衣一番后,她正问该班的锦瑟:“打发个人去小厨房瞧瞧今儿有什么好吃的,我肚子好饿,都快能吞下一整头牛了!” 卷碧喜气洋洋的跑了进来,等不及行礼,已先气喘吁吁的道:“小姐,嘉荫堂那边出事儿了,听说是太夫人早饭后见了一个别府的婆子,也不知那婆子说了什么,太夫人当即便气得昏死过去了。齐嬷嬷急得了不得,忙忙打发了人去让大夫人请太医,太医来施过针后,太夫人倒是醒过来了,却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太医说,这是中风之兆,若不好生将养着,只怕余生都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如今嘉荫堂已是乱作一团了。” 说着压低了声音,满脸幸灾乐祸的道:“这才真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屋漏偏逢连夜雨呢,太夫人这会儿心里只怕已经怄死了,偏再怄也说不出来,只能自己生闷气,可真是太痛快了,以后看她还怎么做耗!” 顾蕴也觉得说不出的痛快说不出的解气,痛快解气之余,想到的却是必是慕衍那边已采取行动了,益阳长公主眼见婚事只能作罢,所以打发了人来告诉彭太夫人,后者才会气急攻心之下,晕倒中风的,想不到他的手脚竟这么快,不过一日一夜之间,便既替她惩罚了恶人,又替她解了燃眉之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回头有机会了,自己可得好生问问才是。 卷碧很快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附到顾蕴耳边说道:“小姐,您说会不会是慕大人已经替您解了燃眉之急,益阳长公主那边眼见婚事不成了,所以打发了人来与太夫人说一声,太夫人才会这样的?不然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她连昨儿夜里吃了那样大的亏,尚且没气成这样呢!” 顾蕴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打算待会儿便打发刘大叔去桂花胡同先送一份谢礼,顺便问问慕大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等多早晚慕大人得闲了,我再当面与他道谢。” 最重要的是,还得问问慕衍想要什么,人家才帮了她这么大的忙,不管他提什么要求,都不过分,何况她自己也的确诚心诚意的想谢他。 卷碧因又跃跃欲试的问道:“那小姐,我们要去嘉荫堂探望太夫人吗,我听说连二夫人都去过了,您不去怕是不大好罢?” 顾蕴就笑了起来:“说什么连二夫人都去了,我不去不大好,你当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分明就是想去亲眼瞧瞧彭太夫人的惨状,顺道看看能不能落井下石。” 见卷碧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又道:“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厨房瞧瞧我的菜怎么还不来,另外再去传话给刘大叔,让他即刻过来一趟。” 卷碧这才又笑了起来,大声应了一声“是”,便跑了出去。 很快饮绿轩上下便都知道彭太夫人中风的消息了,以致午饭时,不但顾蕴胃口大开,比平常多吃了半碗饭,其他人也是一样。 一时饭毕,刘大来了,顾蕴便让锦瑟取了二百两银票给他,让他去街上斟酌着买十二色礼盒送去桂花胡同,又如何这般吩咐了他一通,方端茶打发了他。 她自己则收拾一通,带着卷碧和刘妈妈去了嘉荫堂。 嘉荫堂果然一片乱象,丫头婆子们都跟无头苍蝇似的,不去当自己的差使,反而在正院附近探头探头的,远远的一见顾蕴主仆几个过来,倒是忙忙做鸟兽状般都躲了起来,十分的没有规矩。 顾蕴才懒得管嘉荫堂乱成什么样儿,看见了也当没看见,目不斜视的进了正院。 彭太夫人的房门外倒是守了个丫鬟,走近一看却是琼珠,只是许是一夜没睡又接连发生变故的缘故,琼珠看起来十分的憔悴,就跟脱了水的花儿似的,还是见了顾蕴,才稍稍有了几分活气,小跑着上前勉强赔着笑脸道:“四小姐是来探望太夫人的吗,真是不巧,太夫人才吃了药睡下了,四小姐要不晚些时候再来?” 琼珠并不知道彭太夫人因何会突然中风,但在彭太夫人晕倒之前,她在外面曾恍惚听见了一句‘难道真连老天爷都要站到那个小贱人一边吗,老天爷你怎么能这般不公?’。 虽然只有一句话,也足够琼珠猜到彭太夫人此番中风必定也与顾蕴不是直接也间接有关了,此时此刻,彭太夫人想见到顾蕴就真是奇了怪了,所以琼珠才会连进去通报一声都不敢,便直接送起客来。 只是顾蕴岂是那么好打发的人,淡淡说了一句:“我听说彭太夫人如今已经不能说话了,那么她醒着或是睡着,又有什么差别。”便越过琼珠,径自进屋去了。 琼珠无奈,只得苦着脸也跟着了进去。 屋里倒还算井井有条,除了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以外,并不见什么乱象。 彭太夫人脸色蜡黄,双眼无神的躺在床上,并没有如琼珠所说的已经睡着了,顾蕴看在眼里,暗暗冷哼,她如今能睡着才怪了! 齐嬷嬷与顾冲则一站一坐,都离床边不到一尺的距离,二人都苦着脸,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琼珠忙叫了一声:“二爷,四小姐探望太夫人来了。” 二人这才回了过神来,齐嬷嬷先就恨恨看了顾蕴一眼,忍不住讽刺道:“四小姐这会儿过来做什么,是来瞧太夫人有没有被您气死吗?只怕要让您失望了,太夫人好得很,至多将养个两三个月,就有望痊愈了!” 彭太夫人一听说顾蕴来了,立时满脸的怨毒与仇恨,嘴唇哆哆嗦嗦的想说话,只可惜哆嗦了半天,除了一阵“嗬嗬”声以外,也没哆嗦出个所以然来,气得双眼越发能喷出火来,只能艰难的砸起床板来。 急得顾冲忙握了她的手,道:“娘,您别生气,太医可说了,您如今最不能生气了,不然病情只会越发恶化,您难道想一直这样不成?” 见彭太夫人稍稍平静了些后,才看向顾蕴,话虽不至于说得像齐嬷嬷那么难听,却也没有好脸色:“蕴姐儿,如今你祖母都成这个样子了,你就算有再多的气也该消了,你能不能就别添乱了?她再不好,终究也是你的亲祖母,你何必非要赶尽杀绝呢?你眼里如果还有我这个父亲,就立刻离开这里,回你的饮绿轩去,在你祖母痊愈之前,再不要踏进嘉荫堂一步,否则,就别怪我不念父女情分,请家法责罚你了!” “父女情分?”顾蕴就忍不住冷笑起来,“我们之间有那个东西吗,我怎么不知道,您可真是爱说笑……” 一语未了,顾葭由彭氏护着,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进来了,一听得顾蕴这话,立刻尖声说道:“爹爹,您也看见顾蕴有多嚣张了,也就不怪祖母会被她气成这样了,您这次若不严惩于她,下次只怕就该轮到您了!”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谁知道才短短一夜,便成了泡影,最大的靠山如今还成了这样,饶顾葭知道事到如今自己该夹着尾巴做人才是唯一的出路,看见顾蕴狂得一副二五八万,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她依然气不打一处来,想也不想便脱口说了这么一番话。 虽然话才一出口,她便悔青了肠子。 好在顾蕴只冷冷看了她一眼,便走到彭太夫人床边,居高临下的说了几句:“彭太夫人,你想算计我嫁给太子,也得事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才是,没有金刚钻,你就别揽那个瓷器活儿啊,记得下次千万得有十二分的把握了再去做,不过,看你如今这个样子,只怕也没有下一次了!” 然后不顾彭太夫人被她气得两眼直翻,径自扬长而去了。 ------题外话------ 月底了,大家清清月票评价票神马的,别浪费了哦,再就是评价票千万要投五星,不要直接默认啊,不然就是好心办坏事了哦,么么哒,(^_^)   ☆、第七十三回 改观 早产 顾蕴嘴角噙着一抹讽笑出了嘉荫堂,发现自己并没有落井下石后的快感,不由暗暗后悔起早知道就不该走这一趟来。 果然大伯母说得对,直接当彭太夫人及与她最亲密的那些人不存在也就是了,实在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除了拉低自己的格调以外,也影响自己的情绪,所谓的“癞蛤蟆不咬人却恶心人”,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 她不再在外面多停留,带着卷碧和刘妈妈径自回了饮绿轩。 让人研了墨铺了纸一气练了三张大字后,刘大回来了,顾蕴待他给自己行过礼后,便问道:“东西送去慕大人处了吗,慕大人可在家?” 刘大道:“我按小姐的吩咐置办了十二色上等礼盒去到桂花胡同,慕大人家就在右起第三家,倒是很好找,只慕大人并不在家,听说是出任务去了,总得七八日的才能回来,不过他的一位同僚,就是我们第一次见慕大人时与他在一起的那位大人倒是在,听得我是奉小姐之命上门道谢的,待我很是热情。” 顿了顿,笑着继续道:“我想着小姐的吩咐,本来不抱希望那位冬至大人会知道的,不想随口那么一问,他还真知道,说是昨儿夜里太子殿下忽然又病重了,一度连脉搏都停了,是太医院的几位国手合力施针,方将太子殿下救了回来,只如今人却虚弱得紧,随时都有可能……皇后娘娘便向皇上觐言,本以为太子殿下已渐好了,才会想着给他娶亲的,谁知道亲事还没定下来,太子殿下的病势就又加重了,也幸得婚事还没定下来,不然岂不是白耽误了人家的女儿?请皇上将此事容后再议,皇上想了想,同意了皇后娘娘的话,皇后娘娘一早便又打发了人去见益阳长公主,所以冬至大人说,小姐如今虽不说彻底安全了,至少短时间内也是不必担心的了。” 一席话,说得顾蕴怔住了,经过昨晚上的事,她是相信慕衍说到就能做到,而事实证明,他也的确说到做到了,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会釜底抽薪,直接从太子那边下手,——若他昨日没有答应过自己,顾蕴这会儿还会以为太子病势的忽然反复是正常的,毕竟太子病重早不是一日两日了,忽然好起来忽然又恶化还不是很正常的事?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又会不会被人发现?皇宫重地,守卫众多,不管他是怎么做到的,如今也算已全身而退了,他为了帮助她冒了极大的风险却是毋庸置疑的,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还得了这份天大的人情呢?! 顾蕴不由陷入了沉思,一直到近晚饭时分了,依然没想出个头绪来,只得决定等慕衍出任务回来后约见他时再说,他虽施恩不望报,自己却不能就这样坦然受之,他与她非亲非故的,没有义务帮她,只要自己坚持,想来终究能问出他想要什么的。 一时桃林奉了祁夫人之命过来请顾蕴去吃晚饭,顾蕴也就暂时敛住思绪,随桃林一道去了朝晖堂。 祁夫人却满脸的愠色,也不知道是谁惹了她,顾蕴上前与她行了礼,正要问她怎么了,祁夫人已一把拉了她起来,挨着自己坐下后,方愤愤道:“太夫人竟然打着将你许给太子殿下的主意,难怪她昨儿死皮赖脸也要跟了你们姐妹一块儿去益阳长公主府,我当时就想着,事出反常即为妖,她必定不安好心,结果她果然就打着这样黑心烂肝的主意,得亏太子昨晚上忽然又病重了,皇后娘娘向皇上觐言太子的婚事不如容后再议,否则你岂非真要被她推入火坑,一辈子都毁了?” 又嗔顾蕴:“你这孩子也是,知道她这样算计你,怎么不告诉我和你大伯父呢,我们再怎么说,认识的人也比你多人脉也比你广办法也比你多,要不是听丫头们说,你去探望太夫人时说漏了嘴,我们至今都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你这是依然拿我和你大伯父当外人呢?万幸峰回路转,没有让她的奸计得逞,否则,我和你大伯父岂非得自责后悔一辈子?” 至此祁夫人终于明白顾蕴何以连面子情儿都不愿意再做,只叫彭太夫人‘彭太夫人’,而不是祖母了,敢情她昨儿就知道彭太夫人算计她之事了,那昨晚上彭太夫人的遭遇,就真个是人为了,可蕴姐儿又说不是她做的,那会是谁呢? 顾蕴既在嘉荫堂将彭太夫人想算计自己嫁给太子的话说开了,便没想过能瞒住祁夫人。 如今见祁夫人果然这么快就知道了,倒是省却了她再说一遍,因说道:“不瞒大伯母,我昨儿夜里来求见您和大伯父时,的确是想将事情告诉你们的,可想了想,告诉了你们又如何,大伯父与我父亲到底并非一母同胞,届时只要他们咬死了婚事大事讲究父母之命,你们也没办法,不是吗?好在如今总算雨过天晴了,您就别生我的气了,我答应您,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和大伯父,再不瞒您二老了。” 话音未落,祁夫人已道:“呸呸呸,什么‘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这样的事一次已嫌多了,不过你最后一句话我倒是爱听,以后不管你遇上什么困难,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和你大伯父,我昨儿夜里当着太夫人和你父亲的面儿,说拿你当你大姐姐二姐姐一样看待,绝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说话间,心里已思谋开来,平家老太太和几位舅太太这个月下旬应该能抵达盛京城,届时自己月份虽越发重了,离分娩到底还有两个月,也不是不可以登门拜访她们,顺道探探平老太太的口气,一旦平老太太有看一看腾哥儿的意思,她便择日带了腾哥儿再去拜访平老太太,争取今年内就将两个小的的亲事定下来,也省得老彭氏那里以后再出什么幺蛾子,虽然看如今的情势,她是出不了什么幺蛾子了,终究亲事定下后她才能彻底安心。 顾蕴闻言,就想起了昨儿夜里祁夫人那句‘我绝不允许有人当着我的面,侮辱我的女儿’,当时已觉得很感动了,如今回头再一细想,则是越发的感动,若不是碍于祁夫人如今大着肚子不方便,她都想扑进祁夫人怀里痛哭一场了,纵然母亲还在世,想来待她的心也不过如此了罢?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眼角微湿,哑着声音说了一句:“大伯母和大伯父待我的好,我都知道。”然后轻轻将头倚在了祁夫人的肩膀上。 祁夫人自能感觉到顾蕴对她的依恋和敬爱,心里也是一片柔软,轻轻抚摸起她如云般的秀发来。 就有一种无声胜有声的温情渐渐在房间里流淌开来。 不多一会儿,顾菁与顾苒顾芷也来了祁夫人的上房,想是也已知道彭太夫人算计顾蕴的事了,顾菁与顾苒今日都待她十分的好,说话行动都小心翼翼的,就好像她是一尊易碎的琉璃娃娃似的。 便是顾芷,看向她的目光也比往日柔和。 顾蕴哭笑不得之余,倒也挺享受这种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转,自己开心她们便开心,自己不开心她们便也不开心的感觉,当然,这种感觉偶一有之可以,多了她自己已先要受不了了。 “天下太平……” 宫里西一长街上隐约响起了提铃太监的啼唱声,人们一听,便知道这会儿已是三更时分了。 宫里与民间却不一样,不兴打更,省得梆子声惊扰了主子们的好梦,于是就衍生出了提铃这么一个行当,何为“提铃”?其实就是人肉做的梆子,从入夜一更起当差一直到五更,每更相交时,便抬头挺胸行正步,将长街全部走一遍,边摇铃便高唱“天下太平”,说是提铃,其实叫“啼铃”更合适些。 闲话少说,且说慕衍听得外面都交三更了,还不见冬至回来向自己复命,今日顾蕴那边到底有没有打发人去桂花胡同见他,面上虽不显,人却再在床上躺不住了,在屋里踱来踱去的,不知道踱了多久,仍不见冬至回来,不免就有些动火了,扬声叫了季东亭进来:“去,瞧瞧冬至怎么还不回来!” 季东亭忙应了,正要出去,一身夜行衣的冬至就推门闪了进来。 慕衍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任何起伏,道:“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冬至忙道:“回来时可巧儿遇上两队金吾卫交班,奴才怕一个不慎暴露了行藏,在暗处多躲了一会儿,所以回来迟了,还请爷恕罪。” 慕衍想起三更天的确是巡夜金吾卫交班的时候,“嗯”了一声,道:“桂花胡同那边今儿没什么事罢?” 冬至偷偷与季东亭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在心里撇起嘴来,爷想问顾四小姐有没有打发人去桂花胡同就明说嘛,非要采取这样迂回的方式,啧! 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冬至忙回道:“旁的事倒是没有,就是顾四小姐下午打发底下的护卫送了十二色礼盒上门向爷道谢,除了问我可知道爷此番究竟是怎么为顾四小姐解围的以外,还问爷多早晚有空,顾四小姐想当面向您道谢。” 总算小丫头不再拒自己于千里之外了……慕衍嘴角就有了一抹笑意,眉眼也柔和下来,显得他因有意做了一番矫饰而蜡黄一片,死气沉沉的脸亦有了几分光彩,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冬至笑道:“我自是说爷随时都有空,只看顾四小姐何时方便。不过这几日爷怕是不方便出去,还是等过了这一阵子,再约见顾四小姐罢,横竖如今顾四小姐视爷为大恩人,想来爷什么时候提出想见她了,她都不会拒绝的。” 依照慕衍的本意,自是巴不得明儿一早就出去见顾蕴,可他才“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去”,总得让太医们会诊个三五日的,才好有所好转再慢慢稳定下来,不然他的“病”也太儿戏了些,岂不是摆明了让人动疑吗? 偏他至少这几日还不能像往常那样,让心腹假扮成自己的样子,成日里躺在床上,以制造太子殿下常年卧病不起的假象。 他那位好嫡母一向自诩为大邺的贤后,他好歹又在她宫里养过几年的,如今他命悬一线,她自然日日都要过来探望,——虽然在他看来,她更像是过来看自己究竟多早晚才能死的,——不但自己过来探望,还要拉了他的好父皇一道来,别人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这做父母的总见过罢?没办法,他只好自己躺到床上,任由太医们每过一个时辰就进来请一次脉,用度日如年来形容过去这一日一夜,真是丝毫也不夸张。 所以同时他忍不住再次庆幸起自己并不是真的生病,更庆幸起自己遇上了义父来,若真只能日日这样卧病在床,连房门都无力踏出一步,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这几日的确不方便。”慕衍点点头,“那你明儿一早便出宫回桂花胡同去,什么时候顾四小姐那边有新的进展了,便立刻回来禀告我。” “是,爷。”冬至暗自松了一口气,恭声应了,正待再说,就听得外面有人道:“爷,太医请脉的时间又到了。” 慕衍眼里就闪过了一抹不耐烦,沉声道:“知道了,让他们进来罢。”然后飞快的躺到床上,运气将自己的脉象变得虚而紊乱后,才闭着眼睛静静的躺着不动了。 他经年累月的装病,太医院自然有他的人,不然他指不定早露出马脚了,可他此番“病”得这么重,光素日常给他请平安脉的一两个太医怎么够用?至少也得有四五个随时待命在外,这也是他不得不亲自躺到床上的另一个原因。 一时太医们鱼贯走了进来,跪着依次给慕衍请过脉后,才退了出去,小声议论起来:“太子殿下的脉象仍十分微弱啊,而且还紊乱得很,再这样下去,怕是……” “虽仍弱而乱,到底比昨晚上好了不少,且再将药的剂量加重一些瞧瞧罢……” 顾蕴既知道慕衍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也就先将怎样才能还了他这份天大恩情的烦恼抛到了脑后去,开始想起下一步便捷该推出什么样独一无二的新招数来吸引客人们,同时让那些有样学样的同行店家们知难而退来。 却是盛京城内好些客栈瞧过了便捷的经营模式后,也跟着学了起来,不管是即用即冲式的马桶还是开放式的厨房,到不用年轻小伙子而用老妈子做店小二以便男客女客都能得到最好的服务,再到客栈后院用来接送客人们往返于南北城之间的小船和开业之初是白送、后来便是花五文钱就能买一份的既营养又方便还管饱的快餐,都被别的客栈学了去,甚至连便捷的大堂是用琉璃做的,也有好些个客栈有样学样。 让便捷的生意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也急坏了大掌柜,再这样下去,便捷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所幸这样的情况是顾蕴一早就料到了的,在与大掌柜商量了一番后,不日便推出特制金银卡预存一两银子抵二两银子,存得越多送得越多,“你住店我请客”、“你生辰我送礼”等一系列活动,还花大价钱特制了大幅的彩色宣传图画,贴到了盛京城各个繁华的地段,盛京城的九大城门外也没忘记,都贴了一份,以便外地的行商还没进城前,便先入为主决定入住便捷了。 当然,到处贴宣传图画一事是事先回了顾准,请他与五城兵马司的人打过招呼的,既是为了表示对五城兵马司的尊重,也是为了在其他同行对手背地里使坏,譬如趁夜撕掉他们的宣传画册时,有五城兵马司干预,他们不敢过分。 如此忙碌了十来日,总算将被那些有样学样同行抢去的生意又抢了大半回来,还将近期内进京的好几个大客商都吸引到了便捷入住,其中有两个大客商甚至流露出了加盟便捷的意思,大掌柜奉了顾蕴之命正与他们交涉……总之形式一片大好。 顾蕴不由松了一口气,适逢冬至到显阳侯府寻刘大,顾蕴方知道慕衍已经完成任务回京来了,听说她想见他后,问她什么时候合适,他都没问题。 连日来顾蕴都要在便捷待几个时辰,想了想,索性将见面的地方就定在了便捷,自己的地方,再怎么说也比其他地方更方便更安全,至于时间,则就定在了三月十六,也就是后日。 展眼到了三月十六日,顾蕴用过早膳去见过祁夫人后,便坐车径自去了便捷,今日她是主人,如今慕衍又是她的恩人,她总得到得早一些,方显郑重。 不想她前脚才抵达便捷,慕衍后脚就到了,穿了件天青色的直裰,头发用一枚造型古朴的木簪挽着,十分的清贵肃冷,但一笑起来,远山般清隽的眉眼便立时温和生动起来,不见了先前那一抹若有似无的凛冽。 待将人迎上四楼最左边一早就预备好的雅间后,顾蕴第一件事便是裣衽行礼,要如当日事成之前与慕衍所说的那样,当面叩谢他的大恩大德。 慕衍自然不肯受她如此大礼,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扶她,手都伸至一半了,才想起男女有别,自己知道自己这样做是情之所至,别人却不知道,尤其是顾蕴,万一让她以为自己轻浮孟浪,岂非亏大了? 只得堪堪收回手,急声说道:“四小姐不必这般客气,那件事于我不过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实在当不起四小姐如此大礼。” 见顾蕴还要坚持拜下,没奈何,只得道:“四小姐要是再不起来,我也只能跪下了,也省得折杀了我。” 听得守在外面的冬至与季东亭齐齐翻了个白眼,您不是说这辈子绝不跪任何一个活着的女人,哪怕那个女人是皇后和皇上最宠爱的贵妃也不跪的吗,那您这会儿在做什么?所谓“君无戏言”,您虽还不是君,好歹也是储君,这样出尔反尔真的好吗? 不过想想自家爷今早上五更天便起来梳妆打扮,一早便过来李家胡同守着,只待佳人一到便立刻现身,二人又觉得,出尔反尔也算不得什么了,反正自遇上顾四小姐后,自家爷违背原则的事还做得少了吗? 屋里顾蕴已在见慕衍也要拜下后,就着卷碧的手站了起来,她本就不是扭捏之人,何况谁说表达感激之情就一定要三跪九叩歌功颂德不绝了,既然慕衍不在意这个,她也犯不着为难他也为难自己,话说自重生以来,她还真没怎么对人下过跪。 很快卷碧上了茶来,顾蕴接过亲自递给慕衍,自己也端了一杯在手坐下后,才笑道:“慕大人方才说那件事于您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我却知道您一定冒了极大的风险,下了极大的功夫,您既不在乎我的当面叩谢,我自己也觉得这样根本不足以表达我对您十中之一的感激,那就请您如实告诉我,您如今想要什么,或是缺什么,或是有什么办不成的事,也好让我聊表感激之情,还请慕大人千万不吝告之。” 慕衍看着她虽仍显稚嫩却难掩风华的脸,差点儿就没忍住脱口而出‘我想要你,你要不就以身相许罢’,好容易强忍住了,笑道:“我一时间还真想不出自己想要什么又缺什么,四小姐若是坚持,不如就先记下,等我多早晚想到了,再告诉四小姐?” 同样的话,先前慕衍说时顾蕴只会觉得他忒会打蛇随棍上,给他三分颜色他就要开染坊了,如今却觉得他这是善解人意,施恩不图报,实在是个好人,自己早前真是误会他了等等。 可见这人与人之间,的确得相处得多了,才能让对方渐渐发现你的好,这便是所谓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了。 思忖间,顾蕴已笑道:“既然慕大人这么说了,那就权且记下,等什么时候慕大人想到了,千万第一时间告诉我。” 顿了顿,咝了一声道:“倒是慕大人前番到底是如何想到那个破釜沉舟的法子,又是如何将其付诸于行动却不留后患的,我实在有些好奇,不知道慕大人方便告诉我吗?” 慕衍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有那么一瞬间,真想告诉她他就是太子承川,慕衍只是他的化名算了,反正迟早也得让她知道的,他总不能连彼此间最基本的坦诚都做不到。 可转念一想,就算他的身体一直平安无恙,他的处境依然一样糟糕,真正的前有狼后有虎,腹背齐受敌,顾蕴这么怕麻烦的人,是绝不肯主动趟进那一滩浑水里的,一旦自己告诉了她,她便又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可该如何是好? 好容易如今他们之间才有一点进展了,他实在不想冒那个险,也冒不起那个险啊! 外面冬至与季东亭与他的想法差不多,只恨不能立刻冲进屋告诉顾蕴,她面前的人就是太子殿下,不然慕衍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不能让堂堂太子殿下想什么时候病重就什么时候病重,想什么时候好转就什么时候好转,还不留任何后患啊。 可慕衍不发话让他们进去,他们就算急死了也没有用,也能在心里疯狂叫嚣,爷,您倒是快说啊,您难道连什么叫“趁热打铁”都不知道不成?顾四小姐先前不肯嫁给您,只是因为您“病”名在外而已,一旦知道您身体平安无恙,又才帮了她的大忙,并没有趁人之危,指不定就肯答应嫁给您了呢? 慕衍已在沉吟一番后,微笑着开了口:“既然四小姐相问,我也不瞒四小姐,其实,太子殿下并没有大家广为所知的那般病弱,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一命呜呼,他的病,只有一小半是真的,倒是大半是装的,太子殿下的处境想必你也知道,他若不示弱自保,只怕早活不到今日了。至于我,还有那日你见过一面的荣亲王府的大爷,我们都是替太子殿下做事的,算是太子殿下极亲近之人,所以此番太子殿下才能‘病’得那般及时,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太子殿下的病有一小半是真的,倒是大半是装的?”顾蕴不由大吃一惊,好在还记得隔墙有耳,没忘记压低声音。 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太子那个处境,连最亲的人也是最大靠山的皇上都不在意他的死活了,他不设法自保,可不是只能被人算计至死了?前世他不就在去年就已死了吗? 她一直觉得奇怪,难道是自己记错了,还是她既能重生,很多事情自然也与前世不一样了?如今看来,并不是她记错了,而是太子比前世更精明更厉害了些,所以才能自保至今。 当然,也有可能是太子这一世有了慕衍和宇文策这样的能人相助的缘故,不管怎么说,自己此番都算得上是受惠于太子,将来若有机会,少不得要报答一二才是。 慕衍点头沉声道:“这事儿本不该告诉四小姐的,但我想着四小姐不是外人,这位姑娘又是你的心腹,所以才据实以告的,还请四小姐千万保守秘密,也省得被有心人知道了,对太子殿下不利。” 顾蕴忙一脸郑重的应道:“慕大人放心,我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并没有反对那句‘四小姐不是外人’,也不知是没有注意到,还是心里已下意识不拿慕衍当外人了,所以没有否定他的话。 慕衍就不自觉翘起了嘴角,虽然现在还不能告诉小丫头他的真实身份,让小丫头知道太子殿下的身体并没有传说中的病弱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收获了,以后有机会时,再慢慢把太子的一些情况说与她说,让她有个先入为主的好印象,于将来绝对利大于弊。 更重要的是,他说他想着她不是外人时,她一点都没有反对,说明什么,说明她心里也没再拿他当外人了,那岂不是意味着,他离把她变成“内人”那一日,又更近一步了? 这回季东亭与冬至终于不吐槽自家爷了,都在暗想,原来自家爷的脸皮还挺厚的嘛,糊弄起人来更是有模有样的,那他们岂非很快就要有女主子了? 当下两人又闲话了一回,主要是慕衍在说顾蕴在听,不外说一些他去过的地方的风土人情和途中的见闻,眼见快到午膳时间了,顾蕴正欲让人设宴款待慕衍和外面的冬至季东亭,虽说男女有别,她不方便与慕衍同桌而食,大可摆两席,也好让她敬慕衍一杯薄酒,聊表谢意。 不想卓妈妈就气喘吁吁的寻了来,只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必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顾蕴忙与慕衍道了一声“失陪”,去了隔壁房间问卓妈妈:“可是府里出什么事了?” 卓妈妈喘着气道:“是二夫人与二爷发生了争执,二爷一气之下推了二夫人一把,二夫人因此胎气大动,如今已快要生了。可巧儿周夫人听说太夫人病了后,今日带了儿媳们来探望,得知二夫人早产了,气得要与二爷拼命,把二爷的脸都挠花了,头发也弄乱了衣裳也扯破了,把宁安堂的房顶都差点儿给掀了,又要去嘉荫堂找太夫人拼命,二爷不肯让她去,她便越发变本加厉的追着二爷打……偏如今大夫人大着肚子,不敢与周家的人对着来,且是小叔子的房里事,大夫人也不方便管,几位小姐更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更不好管这样的事了,大夫人便想着周夫人待小姐与众不同,也许小姐的话她还能听进去几分,这才会立刻打发了奴婢出来请小姐回去。” 顾蕴听得眉头紧皱,道:“二夫人因何会与二爷发生争执的?二爷难道不知道二夫人已经怀孕近八个月了吗,就算有天大的气也该忍着才是!” 心里已约莫猜到,只怕是彭太夫人想周望桂去自己床前侍疾,周望桂却说什么也不愿意,父亲才会与她起了争执的,不然周夫人也不会叫嚣着要去嘉荫堂找彭太夫人拼命了。 果然就听卓妈妈道:“还不是太夫人想让二夫人去自己床前侍疾闹的,真是,她就算再不喜二夫人,到底孙子是自己亲生的,她不看大人也要看孩子啊,怎么就这么能作妖呢!” 顾蕴也很无语,彭太夫人果然是活着一日就要作妖一日,不死不休吗?若不是考虑到大伯母如今不方便,她真的不想管这些破事儿,就任周夫人将宁安堂和嘉荫堂给拆了多好! 只得折回雅间向慕衍致了歉,请他们务必留下用完午膳,务必不要客气后,才叮嘱了大掌柜一番,急匆匆回了显阳侯府。 一时回到侯府,顾蕴径自奔往宁安堂正院,还没进院门呢,已能看见院子里果然正乱着,却是周夫人仍在追打顾冲,二人都累得气喘吁吁的。 顾冲披散着头发,脸上有数道血痕,衣裳褴褛,鞋子也跑掉了一只,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周夫人也是钗环凌乱,披头散发,虽好些也有限。 眼尖的瞧得顾蕴来了,顾冲顾不得丢脸不丢脸的了,先就急声叫道:“蕴姐儿你来得正好,快劝劝你外祖母,她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的撒泼,成何体统?” 周家守着院门,想是为了不给顾冲逃出去机会的几个健妇听得顾冲喊才来的小姐为‘蕴姐儿’,又听说对方该称自家夫人为‘外祖母’,知道是顾家的四小姐来了,不待周夫人发话,已放了顾蕴进门。 周夫人已怒声骂道:“你竟敢说我撒泼,你对我女儿动粗,害她早产,如今正在屋里挣命一般替你生儿子,你不知悔改也就罢了,竟还敢顶撞于我,我打你几下你不受着也就罢了,竟还敢闪躲,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睛,才会将女儿许给你这个百无一用,只会窝里横的废物!还有你那个娘,成日里只知道调三窝四,自己的儿子就当宝,别人的女儿就当草,她当惯了恶婆婆,我女儿却没有先头平家侄女那样的好性子!我告诉你,此番我女儿母子平安便罢,若是他们母子有任何闪失,我绝不与你们善罢甘休!” 气喘吁吁的说完,恨得又要去打顾冲。 彭太夫人受伤中风至今也有十数日了,作为亲家,照理周夫人该即日便来探病的,但周望桂实在不待见彭太夫人,便没有第一时间打发人回去告诉周夫人,让她领着儿媳们来探病,待周夫人终于得知了此事后,与女儿一样,她也实在厌恶彭太夫人,便有意又拖了几日,眼见再拖下去委实不像了,这才于今日带着儿媳们来了显阳侯府。 谁知道才在显阳侯府的垂花门外下了车,便听说了女儿胎气动大早产了,周夫人当即大怒,等知道女儿动胎气是因为顾冲与她发生争执,推了她之后,就更是怒不可遏了。 其实今日之事,也不能全怪顾冲,自彭太夫人中风以来,他便日夜都待在嘉荫堂侍疾,周望桂则虽只在彭太夫人中风的当日亲自去过一趟嘉荫堂,之后每日却都有打发人过去问候,彼此间倒也相安无事。 偏彭太夫人请医问药了十来日后,虽仍动弹不得,却能嘴歪眼斜的勉强说几句话了,见周望桂不说来侍疾了,连每日过来亲自给她问一回安都做不到,说什么她如今月份大了不方便,就跟谁没怀过孩子没生过孩子似的,拿什么乔呢! 本已不高兴了,彭氏与顾葭侍疾时,又趁顾冲不在时,下了周望桂好些话,什么‘如今夫人是还没生下儿子呢,已如此不将姑母放在眼里,将来岂非越发要骑到姑母头上了?’、什么‘百行孝为先,就算夫人身子不方便,每日过来给祖母问问安陪祖母说说话儿也不是什么难事,满屋子的丫头婆子,难道还真会让她亲自服侍祖母不成?’、什么‘人家的儿媳妇还割肉给婆母做药引呢,夫人这样的行径,放哪家都能直接休了她了’云云。 将彭太夫人的怒气越发挑高到了十分去。 今日便与顾冲又哭又闹的,说自己命苦,要强了一辈子,谁知道临老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孙女儿不孝也就罢了,儿媳竟也不将她放在眼里,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齐嬷嬷倒是想劝彭太夫人如今还是保养身体为要的,架不住彭氏与顾葭不时在一旁添一把火添一把柴的,烧得顾冲一时头脑发热,沉着脸冲回嘉荫堂便要周望桂立刻过去嘉荫堂侍疾。 也是周望桂素日骄矜惯了,又仗着肚子里怀着顾冲的儿子有恃无恐,言语间对顾冲和彭太夫人都极尽刻薄之能事,把顾冲气了个半死,这才会忍不住推了周望桂一把,万万没想到会害得周望桂早产。 眼见周夫人还要打自己,顾冲一是晚辈二是男人,如何好还手,早被打了不知道多少下了,如何还肯吃眼前亏,忙忙避到了顾蕴身后去,才喘道:“蕴姐儿,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劝劝你外祖母啊。” 顾蕴实在见不得顾冲这副怂样儿,但到底是自己的父亲,看在他那日在彭太夫人想栽赃她时,他为自己说了好话的份儿上,她可以不计较他到底是事先还是事后才知道彭太夫人算计她之事的,也可以仍叫他一声‘父亲’,但仅此而已,多是却是再没有了。 因看向周夫人道:“我知道外祖母生气,但当务之急,却是让母亲平安生下弟弟,待母亲平安生下弟弟后,外祖母再生气也不迟啊。活动了这么长的时间,外祖母必定也累了,不若就让我服侍外祖母去屋里喝杯茶先歇会儿,然后再等母亲的好消息?”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周夫人怒气稍减,随顾蕴一道去了花厅里。 ------题外话------ 想把外人变内人,太子殿下,你问过你妈的意思了吗?你妈答应你了吗?O(n_n)O~ 票子评价票没抖完的,继续抖啊抖哦,O(n_n)O~   ☆、第七十四回 初提分家 万幸周望桂虽因胎气大动而提前发作了,到底身体底子好,挣扎到掌灯时分,也就顺利将儿子生了下来,倒比其他头一次生产的妇人少吃了不少苦头,只是终究还差两个多月才足月,孩子就跟小猫儿似的,得加倍悉心照料着,方可保无虞。 周夫人又是欢喜又是心痛,欢喜的是女儿母子平安,以后女儿也不必再因膝下空虚被婆婆和丈夫诟病欺负,动不动就说送她回娘家的话了,心痛的则是此番女儿与外孙都吃了大苦头,全是嘉荫堂那老虔婆给闹的,看她饶得了他们哪一个! 周大奶奶见婆婆一时欢喜一时咬牙的,约莫能猜到她还恨着顾冲母子,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再想着去嘉荫堂大闹,先前刚到宁安堂,听了小姑子的一番哭诉和惨叫后,婆婆便心痛得什么似的,要去找顾家太夫人算账,若不是顾家姑爷死命拦着,她就真去了,也因此她才会越发恨顾家姑爷,被稳婆请出产室后,便让带来的婆子堵了门,追着打骂起顾家姑爷来。 若是以往周家自然是不怕将事情闹大的,何况此番顾冲动了手的确是他不对,可如今顾家太夫人中了风,听说这样的病是最不能动气的,万一婆婆去大闹时,把顾家太夫人给气得一命呜呼了,顾家岂肯与他们善罢甘休?以后小姑子岂非也再在顾家呆不下去了? 像周望桂这样的小姑子,周大奶奶自然不愿意她大归回家,没的白教坏了她的女儿,而且也影响周家小一辈的孩子们结亲,若不是碍于自己的婆婆和夫君,她怎么肯一再的登门替周望桂出头! 所以周大奶奶趁周夫人不注意时,飞快与旁边的周二奶奶和周四奶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与自己一道说些好话来哄周夫人开心,待她心情好了,这事儿自然也就揭过去了,她自己便先笑道:“外甥虽小了些弱了些,生得却是真个好,与妹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以后长大了,一定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还不定要迷倒多少小姑娘呢!” 周二奶奶也就是周夫人一心想为其子求娶顾蕴的,自来不算伶俐,嘴也笨些,笑着不知道该接什么,周四奶奶便笑着接道:“可不是,老人们不是常说‘儿像娘,辈辈强’吗,外甥这般像妹妹,将来必定是个有大造化的。” 说得周夫人面色稍霁,却仍没好气:“我们周家的外孙,自然是有大造化的,只可惜他摊上那么个没用的爹,还有那么个可恶的祖母,我真是后悔,当初哪怕找个寒门举子将你们妹妹低嫁了,也好过如今她日日被人欺负!还害得我的宝贝外孙子这般孱弱,也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养得他与足月的孩子一般健壮?” 她不欺负人就是好的了,一个巴掌怎么拍得响?何况当初也不是没有寒门举子家托人上门求亲,关键您肯许吗,又想得面子又是得实惠,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周大奶奶腹诽着,笑道:“妹妹如今有了外甥,以后谁还敢欺负她,大爷兄弟几个又怎会白白看着妹妹被人欺负?至于外甥,虽如今瞧着弱了些,但‘七活八不活’,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娘您就放心罢,只要外甥能吃,用不了一个月,管保就养得白白胖胖的了。” 周二奶奶与周四奶奶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娘,您就尽管放心罢。” 妯娌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总算让周夫人欢喜起来,折回里间瞧已由江嬷嬷周嬷嬷给擦过身体换过衣裳的周望桂,并吃过奶已睡着了的外孙去了。 周大奶奶这才松了一口长气,正要坐下喝杯茶润润嗓子,余光却瞥见顾蕴还在屋里,想着白日里若非她及时赶到,劝住了婆婆,这会儿还不定得闹成什么样,可她们方才竟都将她给忘到了脑后去,当着她的面破口大骂顾家姑爷,顾家姑爷再不好,那也是她的父亲……这可真是当着和尚骂秃子。 因忙上前几步拉了顾蕴的手,笑得几分尴尬几分歉然的道:“好孩子,今日真是多亏有你,不然……等忙过了这一程,舅母们再好生谢你。如今时辰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去歇着罢,这里有我们呢,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留下也的确不方便,明儿你再过来也是一样。” 顾蕴其实早想离开了,她饿倒是不饿,中午劝住周夫人后,她安排人立时备了饭菜来与周夫人等人一道用了的,就是觉得累,觉得可笑,她干嘛要来管这些破事儿?父亲自己作的孽,他自己来承担啊,凭什么如今他反倒躲得远远的?偏当初的确是她将周望桂拉进这一滩浑水里的,她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只周夫人等人都是长辈,又来者是客,她不好扔下她们自己离开,总不能让大伯母和大姐姐几个来陪着她们罢?且她也的确想知道周望桂会生个什么。 幸好周望桂倒也争气,一举得男,算是了了她一桩心事……顾蕴因笑向周大奶奶道:“那母亲和弟弟这里,就麻烦外祖母和几位舅母了,明儿我再来瞧母亲和弟弟。” 想着江嬷嬷与周嬷嬷都是能干的,必定会将周夫人婆媳的食宿都安排得好好儿的,也就没有多嘴,屈膝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才出了宁安堂,就见祁夫人屋里的一个二等丫鬟红缪迎了上来屈膝笑道:“四小姐,我们夫人一直等着您吃饭呢,您看是先回屋梳洗一番再过去,还是直接过去?” 顾蕴本想直接回饮绿轩歇着的,但想着祁夫人也没吃,估摸着是觉得对不住她,想趁饭前当面向她致歉,也就改变了主意,道:“我直接过去罢,在大伯母屋里梳洗也是一样的。”命卷碧回去替她取衣裳来。 一时去到朝晖堂,顾蕴借祁夫人的净房梳洗一番出来后,祁夫人果然第一句话便是致歉:“蕴姐儿,本来你小姑娘家家的,不该让你管这些事的,只是我和你姐姐们的确都不方便……你不会怪大伯母罢?” 顾菁与顾苒顾芷坐在下面,也是满脸的歉然,尤其是顾菁,于歉然之外,又多了几分羞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做了什么对不起顾蕴的事。 顾蕴不由笑了起来:“我是二房的嫡长女,这些事我不管谁管?你们干嘛都一副对不起我的样子,对不起我的又不是你们。好了,我肚子好饿,大伯母今日给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啊?几位姐姐要是仍觉得对不起我,待会儿就别跟我抢我喜欢吃的东西也就是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祁夫人因忙吩咐人摆饭。 才摆好饭,顾准回来了,祁夫人忙撑着腰要起身:“侯爷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不是要明日未时交了班才能出宫吗?” 顾准先扶着祁夫人坐下,又示意女儿们免礼后,才沉声道:“听说家里出了事,所以向皇上告了假,提前出宫了。如今二弟妹怎么样?” 说起此事祁夫人便气不打一处来,碍于女儿们在,有些话不好说,好歹按捺住了情绪,道:“万幸母子平安,想着今日时辰已不早了,二弟妹那边又必定还乱着,我便没有过去瞧他们母子,打算明儿一早再过去。对了,侯爷吃过了吗?”说着命丫鬟添碗筷来。 被顾准制止了:“我在宫里吃过了,你们吃罢,我先去更衣了。” 吃完饭,祁夫人因有话与顾准说,便也不留顾菁姐妹几个,嘱咐了顾蕴几句路上小心些后,便命人好生送了她们出去。 她自己则不要人跟着,扶着腰去了辟作书房的西梢间,与在灯下看兵书的顾准说话:“侯爷,论理这话不该我一个做长嫂的说,可周家今日闹得也委实忒不像样了,孩子们都一年年大了,菁姐儿早有归宿的也还罢了,苒姐儿几个却还没有着落呢,周家这样隔三差五的就要登门闹上一回,苒姐儿姐妹几个还要怎么说亲?何况夏家一向门风清正,这要是传到了他们耳朵里,菁姐儿还没进门呢,已先被人看轻了……说到底,还是二弟后宅不宁闹的,当然更少不了太夫人的‘功劳’,所以我有一个想法……” 顾准不待她把话说完,已皱眉摆手道:“我知道夫人想说什么,若是太夫人没有中风,将二弟一房分出去也罢了,如今太夫人才中了风,我们便立刻将他们母子分出去,只怕御史会参我一本,何况周家也未必肯答应,虽说这是顾家的家事,外人没有置噱的余地,明枪是易躲,暗箭却该如何防?” 祁夫人想的的确是趁此机会将二房给分出去,早先她是想着有周望桂这个嫡亲儿媳与彭太夫人打擂台,彭太夫人分身无术,也就恶心不着她了,如今彭太夫人自作孽落得中风的下场,没法作妖了,二房也闹腾得越发不像样,她自然不愿意再让二房的人日日闹得自家鸡犬不宁的,还是那句话,这可是她夫君的显阳侯府,将来更会是她儿子的显阳侯府,凭什么二房做的丑事,要让他们来承担坏名声? 况当初顾准出事时,彭太夫人还曾想过算计他们母子,祁夫人嘴上不说,心里怎能不恨,更兼才出了顾蕴差点儿就被彭太夫人算计嫁给太子之事,祁夫人新仇勾起旧恨,这才会想出了趁此机会,将二房分出去单过的主意来,如此二房便成了显阳侯府的旁支,随便他们怎么闹腾,都碍不着显阳侯府的名声了。 只是顾准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周家再不待见彭太夫人和顾冲,到底顾冲是周望桂的夫君,她新生儿子的父亲,纵然周家不好明着管顾家的家事,暗地里挑唆个把个御史上本弹劾顾准“不孝不悌”却是做得到的,届时哪怕他们没有亏待二房,分给了他们足够多的产业,只怕也要被人诟病,岂不是面子也失了里子也失了? 不过祁夫人到底出身世家,进门后又是宗妇,见解自有一番过人之处,眨眼间便已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那我们便只将二弟一房分出去,仍将太夫人留在府里奉养便是,横竖太夫人已经中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二弟妹又自来不待见太夫人,想来很愿意以后自己家里就她一人独大的,且她的孩子将来背靠周家这棵大树,有还是没有侯府少爷侯府小姐的名头,又有什么区别?只要二弟妹同意了,周家那边自然不是问题了。” “咝……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顾准不由听住了。 事实上,在发生了今日周夫人大闹宁安堂的事后,他也挺想将继母和异母弟弟分出去了,若顾冲是个上进的,哪怕不上进,只要老实本分也成啊,他也不介意让其一辈子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可顾冲与老实本分四个字何尝沾上一点边儿了,甚至连自己的内宅都弄得乱七八糟的,继母更不是个省油的灯,成日里只知道作妖,若不是她,二弟的后宅还不至于那么乱,如今更是危及到了整个侯府的名声,他先前真不该看在蕴姐儿的面子上,一时心软没与继母计较她谋害韬哥儿之事的! 顾准越想越后悔自己当初太过爱惜羽毛,盛京城内像他们家这样父亲亡故,只余原配嫡子和继母及继母所出兄弟的人家不知凡几,将继母兄弟分出去单过,连同继母也跟过去由亲子亲媳奉养,原配嫡子嫡媳与孙子孙女们只初一十五过去请安,年节下再接了继母回来小住,共叙天伦的人家也不少,自己再任二弟的后宅乱下去,自己就算不会背上不孝不悌的名声,显阳侯府也要沦为整个盛京城的大笑柄了! 幸好夫人给他出了个好主意……顾准因说道:“如今二弟妹才生产完,身体仍很虚弱,且不必急于一时,待她身体好些了,你再与她说也不迟,等她那边动心了,我再去见周指挥使,事缓则圆,总要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才是。” 祁夫人得了丈夫的准话,脸上总算有了笑容,道:“我将太夫人留下奉养,其实还有一个目的,蕴姐儿到底是二房的姑娘,岂有父母在她却不跟着父母住,反而长住伯父伯母家中的?但若是为了承欢祖母膝下,在祖母跟前儿尽孝才留下的,那就不一样了,侯爷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若不是为了能留下顾蕴,若不是为了不让顾蕴以后再差三岔五的就被这些个破事烦扰,祁夫人怎么会强忍恶心与憎恶留下彭太夫人,她是相信蕴姐儿无论在任何地方都有能力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且周氏如今也一心感激蕴姐儿,必定会加倍善待于她,可周氏待蕴姐儿的心又如何及得上她?还有菁姐儿姐妹几个,蕴姐儿若是出去了,岂非连个可以说笑玩耍的姐妹都没有了? 顾准一时倒还没想到这一茬儿,男人的心本就没有女人细,何况主意是祁夫人出的,自然想得也更多些。 闻言点头道:“是你说的这个道理,蕴姐儿是个好孩子,可不能叫周氏给教坏了,更不能让二弟坏了她的前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祁夫人就笑得越发畅快了,次日用过早膳后,便挺着大肚子,扶着金嬷嬷的手去了宁安堂探望周望桂。 周望桂经过一夜的休息,精神已缓过来了,只人仍很虚弱,白着脸戴了个抹额靠在大迎枕上,一见祁夫人进来便虚弱的笑道:“请大嫂恕我身体不方便,不能起身相迎了。” 祁夫人先撑着与周夫人行了礼,又与周家几位奶奶见了礼,当然,还未及拜下,已被周夫人示意周大奶奶一把搀了起来,笑道:“亲家大夫人如今身体不方便,何必拘这些俗礼,我们也不是外人。” 对彭太夫人和顾冲不满归不满,在祁夫人这个显阳侯夫人面前,周夫人还是历来都很客气有礼的。 “话虽如此,到底礼不可废。”祁夫人便也没有再坚持全礼,然后看向周望桂笑道:“本来昨儿个就该来瞧二弟妹的,只当时天时已晚,我如今身体也不方便,还求二弟妹千万见谅。” 周望桂从不愿意得罪这个长嫂,言谈间自来十分客气,何况她才得了心心念念的儿子,正是心情大好之际,话便说得越发客气:“大嫂言重了,别人不理解您的不方便,我难道还不理解不成?我如今算是解脱了,就等着大嫂的好消息了。” 妯娌两个你来我往的客气了几句,周夫人便让人抱了孩子来给祁夫人瞧,适逢顾蕴也过来瞧周望桂和弟弟,倒是不用折腾小家伙儿两次了。 一时孩子抱了来,裹在大红刻丝的包被里,一张皱巴巴的脸小得还没有顾蕴的半个手掌大,头发也稀黄稀黄的,平心而论,真的比猴子好看不到哪里去,就更与昨儿个周大奶奶妯娌几个夸的什么‘外甥长得真个好’、‘与妹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沾不上半点边儿了。 到底离瓜熟蒂落还有两个多月,便是儿子一般都会早产半个月十来日的,一个多月的差别也够大了,老人们不是常说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吗,何况在母体的最后一个多月,历来是公认最长身体的时候,以致这孩子昨儿生下来时,竟才得四斤不到,比足月的孩子生生轻了一半。 祁夫人与顾蕴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瞧得孩子这个模样,倒也没露出异样,看了一回夸了几句,祁夫人也就让奶子先将孩子抱下去了:“……他这会儿正是能吃能睡之际,别扰了他的好梦,能吃能睡才能长得好。” 然后让跟来的杏林送上了自己给孩子准备的长命锁长命手镯。 周望桂与周夫人忙都向祁夫人道了谢,周夫人还笑道:“亲家大夫人别看福哥儿人小,胃口却不小,可能吃了,与他几个舅舅小时候一模一样儿,不愧是我们周家的孩子……” “咳咳咳咳……”话没说完,已被一阵咳嗽声打算,却是周大奶奶见婆婆竟当着顾家人的面儿说小姑的儿子‘不愧是我们周家的孩子’,觉得就算会惹婆婆生气,也必须得打断婆婆了。 周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不由有些讪讪的:“那个,我是说……” 顾蕴已笑道:“原来弟弟的小名儿已经定了叫福哥儿了吗,果然是个好名字,弟弟以后必定是个有大福气的。”然后也自锦瑟手里接过了自己为弟弟准备的长命锁送上。 周夫人本就喜欢顾蕴,又见她这般善解人意,越发喜欢了,拉了她的手笑道:“好孩子,你还是个孩子呢,该我们送你东西才是,你怎么反倒送起你弟弟东西来?等下次外祖母给你打个百宝璎珞。” 顾蕴忙笑道:“外祖母赏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再赏我我都不好意思了,您若是还要赏我,就把您的福气赏些给我罢!” 说得周夫人越发的喜欢,暗暗下定决定,等平家老太太一进京自己便去拜访,正好女儿才生了孩子,理由都是现成的,届时借着道谢的机会,好生探探平家老太太的口气,若是今年内就能将事情定下来就再好不过了,这么好的女孩儿,她可舍不得让别家娶了去! 周夫人拉了顾蕴的手正欲再说点什么,江嬷嬷进来了:“夫人,二爷在外面,说想见一见哥儿。” 江嬷嬷一向称周望桂‘小姐’的,这个夫人自然是叫的周夫人了,周夫人立刻冷下脸来:“就说哥儿太小,见不得风,不能抱出去,让他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再来!” 若不是碍着顾蕴和祁夫人还在场,她才不会这般客气,必定要狠狠奚落挤兑顾冲一番才好。 周望桂听得顾冲来了,也没个好脸色,也顾不得顾蕴与祁夫人还在,反正知道顾蕴从不待见这个父亲祁夫人从不待见这个小叔子的,冷声道:“江嬷嬷,不必与他客气,直接让他滚!哼,竟敢对我动粗,害我儿子早产,如今还想见我儿子,门儿都没有,让他守着他那个老不死的娘过后半辈子去罢!” 反正她已经有儿子了,男人还要来干嘛,尤其是顾冲这样的男人! 祁夫人不由有些尴尬,早知道方才把长命锁送出去后她就该告辞的,如今进不得退不得,真是有够糟心的,话说回来,周氏还真是敢说,就算夫君再不好,也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让夫君滚的道理,还当众骂自己的婆婆‘老不死的’,她与顾冲将日子过到今日这般地步,倒也不能全怪顾冲和彭太夫人了! 也越发坚定了祁夫人要将二房分出去,却将顾蕴留下来的决心,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让周氏给教坏了? 顾蕴倒是不觉得尴尬,只是觉得做人就要像周望桂这样才好呢,想说什么说什么,要做什么做什么,虽然别人未必喜欢,可至少自己高兴了不是? 不过想想周望桂前世今生都将日子过得一团糟,她还是觉得算了,自己还是做自己就好,反正这辈子自己也过得挺恣意了。 顾蕴便笑向周夫人和周望桂道:“母亲虽缓过来了,到底身体还很虚弱,外祖母与舅母们也忙了一夜,我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且闹大伯母和几位姐姐去。” 祁夫人忙也笑道:“是啊,二弟妹身体还很虚弱,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连蕴姐儿我也一并带走,省得她留下添乱。” 周夫人对女儿当着婆家大嫂的面也口无遮拦很是头痛,她是长辈,当然什么话都说得,就这样她还没口出恶言,把话说得这般难听更没辱及顾家太夫人呢,看来自己是得好生敲打女儿一番了……周夫人不由狠狠瞪了一眼周望桂,才笑向祁夫人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亲家大夫人了,等明儿大夫人的好消息传来时,我再登门道贺。” 本还想把顾蕴留下,让周二奶奶好生与顾蕴说说话儿,婆媳间提前培养下感情的,但女儿才骂了人家父亲,她就算再不待见自己的父亲,这会儿留下也是徒自尴尬,且她也有话急于与女儿说,遂也没有留顾蕴,只笑道:“好孩子,我还要在你母亲这里待一阵子,你二舅母和四舅母也是,你得了闲就过来,娘儿们也好多亲香亲香,素日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顾蕴自是一一应了,屈膝与众人行了礼,方扶着祁夫人出去了。 才出了门,就见顾冲站在院子里,虽不复昨日披头散发衣裳褴褛鞋子都跑掉的狼狈样儿,脸上的道道血痕却仍清晰分明,瞧着很是滑稽可笑。 顾蕴上前屈膝与顾冲行了个礼,淡淡叫了声:“父亲。”便扶了祁夫人要继续往外走。 “蕴姐儿,那个……”却被顾冲出声叫住了,讪讪的说道:“那个,你弟弟自出生以来,我还没瞧过一眼呢,你祖母也是,我们都想瞧瞧你弟弟,你能不能进去与你母亲和外祖母说说,让奶娘抱了你弟弟出来我瞧瞧,再抱去你祖母瞧瞧?你放心,我和你祖母都只看一眼,很快就会还回来的,我……” 方才周夫人与周望桂的声音可没有压低,顾冲就在院子里,岂能听不见,虽觉得在大嫂和舅嫂并女儿面前丢脸颇有些恼羞成怒,架不住自己此番害周望桂早产确是事实,且他都快而立之年了,总算有儿子了,心里也是真的欢喜,自然想尽快看儿子一眼。 便是彭太夫人那般憎恶周望桂的,听得周望桂生了儿子,自己总算有了孙子,也十分欢喜,提出要见孩子,还说待自己的身体再好些了后,要帮着带孙子,顾冲这才会兴冲冲赶了过来,想着周望桂就算再恨自己,自己到底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想来她看在孩子的面儿上,也不会再恼自己……谁知道她竟然直接让自己滚,还骂自己的娘老不死的,怎么可能再让自己见孩子? 可巧儿顾蕴扶着祁夫人出来,他便将主意打到了顾蕴身上,想着周望桂与周夫人自来待蕴姐儿好,也许蕴姐儿一开口,她们就肯了呢? 只可惜顾蕴不待他把话说完,已淡声打断了他:“连足月生的孩子不出月子尚且见不得风,何况弟弟是早产的,身体很是虚弱,父亲还是听外祖母的,过个十天半月的再来瞧弟弟罢,至于彭太夫人那里,她要是真的心痛孙子,如今只会担心自己过了病气给弟弟,又怎么可能非要见弟弟?” 顾冲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半晌才没好气道:“你怎么叫你祖母‘彭太夫人’,让旁人听了去,还以为你们祖孙之间闹了多大的不愉快,素日里有多生分呢!” 顾蕴怎么可能逆来顺受的让他拿自己撒气,冷笑一声,道:“我叫令堂‘彭太夫人’早非一日两日,你竟才发现,也真是有够迟钝的,至于你说的我和她之间闹了多大的不愉快,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不成?难道你还指望我在差点儿被令堂推入火坑后,仍与她祖孙和睦,共叙天伦不成,你觉得换了你能做到吗,顾二爷!” 祁夫人也忍不住冷声说道:“二叔,虽说百行孝为先,可二叔别忘了,你是儿子的同时也是父亲,知道自己的女儿差点儿就被推入火坑,您不为她出头撑腰也就罢了,竟还说她的不是,二叔可真是位好父亲哪!” 顾冲又羞又悔又愧又急,脸瞬间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大嫂,我不是、我没有说蕴姐儿不是,我只是、只是……蕴姐儿,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你以后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便是,只千万别生父亲的气,我、我……” 结巴了一通,再结巴不出个所以然来,惟恐女儿自此就叫自己顾二爷,连原有的那声本已疏离至极的父亲都不肯再叫了。 顾蕴却懒得再与他废话,与祁夫人说了一句:“大伯母,我们走罢。”扶着祁夫人径自去了。 一路上,祁夫人见顾蕴一直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不由暗暗心疼,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父亲自来是个糊涂的,你别与他一般见识。倒是我昨儿与你大伯父做了个决定,与二房和你都密切相关,我正说要与你商量呢,我们且回屋后慢慢儿说。” 顾蕴道:“我没有与他一般见识,真什么事都要与他一般见识了,我早气死了。”她只是为自己竟然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悲哀而已。 娘儿两个回到朝晖堂,祁夫人让人上了碗杏仁露给顾蕴,待她小口小口的喝完后,才把她和顾准打算将二房分府出去单过,却将彭太夫人留下奉养的意思大略说了一遍,“……如此你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府里了,你那继母不是我说,嘴也忒不干净人也忒跋扈了一些,以后还不定要与你父亲怎生闹腾呢,没的白脏了你的耳朵污了你的眼睛,还是将你留在我眼皮子地下更安心些,你意下如何?” 顾蕴没想到大伯父大伯母连这些都为自己考虑到了,当然他们一半还是为了自家,可能有一半是为自己考虑,已经够难得了,因忙起身感激道:“我自然是愿意留下,只是大伯父大伯母这般为我考虑,我不能不为您二老考虑。彭太夫人如今是瘫了,可我听说她将养了这么些时日,已经能勉强开口说几句话了,再将养下去,痊愈也不是不可能,何况她那么会作妖,就算动弹不得,只要能开口说话,一样会作妖,大伯母实在不必为了我,强忍恶心,还要冒极大的风险留下她,我手下有银子有人,二夫人又向着我,就算出去了,我也受不了委屈的,大伯母只管放心。” 祁夫人闻言,忙道:“我自然知道你受不了委屈,可家里乱七八糟的,你也别想过清净日子不是?而且还会影响到你的将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不怕告诉你,早年你祖父在时,那一位又贤名在外,我尚且不将她看在眼里呢,何况如今,我还怕她不作妖呢,她不作妖,我如何好以宗妇的身份,将她送去家庙里!你只管安心留下,显阳侯府永远是你的家!” 话说到这个地步,顾蕴便也不说要出去的话了,只道:“那二夫人那里,大伯母与她提了此事后,她动心便罢,她若不动心,您就告诉我,我去劝她,如今她终于如愿以偿有了儿子,想来我的话,她多少还能听进去几分。” 祁夫人点点头:“嗯,不过我觉得她一定会动心的,横竖她的靠山从来不是侯府,而是娘家,只要她娘家不倒,她就不必愁自己的后半辈子和孩子们的前程。” 顾蕴赞同道:“的确,只要娘家不倒,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事实上,前世一直到她死时,周家也依然屹立不倒,所谓的活得好不如生得好,周望桂就把这句话贯彻了个彻底,若不是她投了个好胎,托生在周夫人肚子里,前世今生两辈子,她能这般恣意妄为吗? 彼时周夫人也正说女儿:“你私下给顾冲没脸也就罢了,与我和你嫂子们怎么抱怨他和那老虔婆也成,当着顾家大夫人和蕴姐儿的面,你怎么也那个态度,你再这样,就算给你一把再好的牌,你到头来也只能一败涂地……你还犟嘴,难道我还说错你了吗?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也就你是我的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才能这般包容你,事事与你撑腰,若是你嫂子们胆敢这样,看我怎么收拾她们!” 当然,也是因为周家几位奶奶都是高嫁的,娘家都不及周家势大,所以她们才能数十年如一日的孝顺周夫人,若是换家势大的,周望桂是怎样对顾冲和彭太夫人的,对方就敢怎样对周夫人和周望桂的哥哥们。 周望桂自是不服气,嘟哝道:“是顾冲不对在先嘛,就更不必说他们母子素日做的那个龌龊事了,横竖我如今已经有福哥儿了,我管他们去死呢,敢惹我不高兴,那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周夫人气得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有福哥儿一个怎么够,你怎么也得再与他添个弟弟才保险,你管顾冲去死,他若真死了,你与谁生儿子去?横竖如今那老虔婆也已瘫了,短时间内是作不了妖了,你不趁此机会将顾冲拢过来,尽快再生一个儿子还等什么?我跟你说,你晾他几日,便让他进来,福哥儿到底是他的儿子,你还能拦着叫他们父子一辈子都不见面不成?到时候你再骂他几句哭上几声,他正觉着对不住你呢,自然也就将他拢过来了……” “我才不要!”周望桂还梗着脖子,周夫人气得要拍她,想着她正坐月子,到底忍住了,恨声道:“好,你不听我的话,我以后也不管你了,随便你如何折腾,等折腾得过不下去了,自有你后悔的时候!” 周望桂见母亲动了真怒,不敢再犟嘴,更怕母亲以后真不管她了,只得道:“我听娘的便是,不过若顾冲提出要将福哥儿抱去给那老不死的看,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周夫人这才面色稍缓:“你答应我还不答应呢,我好容易才得来的宝贝外孙子,万一让那老虔婆给过了病气,我还不悔青肠子?何况她素日不是惯爱抬举彭氏那贱人吗,让她找彭氏要孙子去啊,想见我宝贝孙子,门儿都没有!” 又是劝又是骂的让女儿拢回顾冲是为了再添外孙,周夫人这才肯去做,与彭太夫人修复关系却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只会让自己生气,周夫人除非是傻子才肯去做,套句周望桂的话,她管彭太夫人去死呢!   ☆、第七十五回 团聚 福哥儿的洗三礼办得很热闹,顾准与祁夫人虽已打定主意要将二房分出去了,到底这事儿还只是他们的打算,没有公诸于众,何况显阳侯府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添丁进口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大好事。 兼之周指挥使与周夫人见女儿终于有了儿子,以后看有谁敢私下里议论他们家,颇有扬眉吐气之感,把自家的亲朋故旧都请到了显阳侯府给女儿做脸。 所以行洗三礼之时,两个给周望桂接生的稳婆瞧得盆里大大小小的金锞子银锞子,都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一个劲儿的说:“哎哟,今儿老婆子们也跟着沾光了,以后贵府的夫人们再添小少爷小小姐时,可千万还得叫了老婆子们来。” 这种场合,本就没未出阁的女孩儿们什么事,顾蕴也不喜欢凑这样的热闹,便只待在抱月阁与顾菁姐妹几个作伴,连午饭都是让人去前面抬了席面过来吃的,倒也清净。 一时吃过午饭,大家说笑了一回,顾蕴刚出了抱月阁,正打算回自己屋里歇中觉去,刘妈妈寻了来,附耳道:“慕大人打发那位冬至大人给小姐送东西来了,说是前儿慕大人出京出任务时在当地买的土仪,慕大人也没旁人可送,想着如今与小姐也不算外人了,便打发冬至大人送了一份来给小姐,小姐要不要见一见他?” 顾蕴这次总算注意到那句‘不算外人’了,心里升起一股怪异之感来,多早晚她与慕衍之间走得这么近,竟已不算外人了?可她才欠了人家天大的恩情又的确是事实,她知道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也的确是事实,说是自己人,倒也勉强说得通。 只得微皱眉头道:“到底是外男,今儿府里人又多,被旁人瞧见了不好,我就不见他了,你让刘大叔把东西收下,再塞给他两个上等的封红,就说是我请他吃茶的,也就是了。” “是,小姐,我这就去。”刘妈妈应了,行礼自去了。 顾蕴这才领着卷碧回了饮绿轩。 少时刘妈妈捧着冬至送来的土仪进来了,顾蕴打开一看,见果然只是一些寻常的土特产,才放下心来,她欠慕衍的人情已经够大了,不能再添别的了。 而冬至回到桂花胡同,人都还没站稳呢,慕衍已咳嗽了一声,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怎么样,东西四小姐都收下了吗,她都怎么说啊?” 面上虽一派漫不经心,心跳却瞬间加快了,暗忖也不知小丫头会带什么话与自己?话说要不是季东亭与冬至都劝他,别将他的司马昭之心,弄得路人尽知,届时将小丫头给吓跑了,他今日就要亲自登显阳侯府的门了。 冬至喘了一口气,才苦着脸道:“顾四小姐根本没见我,只让她手下那个姓刘的护卫将东西收了,又塞给我两个上等的封红说是请我吃茶的,便将我打发了。我早就说嘛,顾四小姐是千金小姐,怎么会轻易见外男?幸得爷你没有亲自去,不然一样见不着人!” 慕衍眼里的笑就瞬间消失无踪了,片刻方道:“的确是我欠考虑了,显阳侯府那样的门第,他们家的小姐岂是任谁想见就能见的?”可见不到人,他要怎么把小丫头变成自己真正的“内人”啊! “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季东亭忽然插言道。 慕衍立刻看了过去。 季东亭却不肯说,只嬉笑道:“除非爷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肯说……” 话没说完,慕衍已淡淡道:“我听说西北那块儿很多时候连个营妓都没有,他们便用些眉清目秀的男人替代着,你这长相在京里虽不算什么,放到一群糙汉子间,也算是万里挑一了,要不我这就打发人告诉你十一爷,让他安排人送你去西北?” 季东亭就抖了一下:“爷,不带您这样的啊,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您连我的要求是什么都不肯听便直接给我定了刑,您这是公报私仇滥用私权草菅人命……”说到后面,越说越不像,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冬至则在一旁挤眉弄眼幸灾乐祸,若不是见慕衍面色不善,他就要大呼‘爷英明’了。 慕衍真是受够这对儿活宝了,也懒得再与季东亭歪缠下去,只冷声道:“你要是再不说,我不但不会将你想要的那柄剑给你,还会真将你送去西北,立刻,马上,不信你就试试!” 原来慕衍日前才得了一柄好剑,用着颇顺手,便起了以后留作兵器的心思,他因为身份特殊,往常一般都是不带兵器,实在不行了,也只在腰间缠一柄软剑的。 偏季东亭是个爱剑成痴的,见了那样的好剑,岂有不动心了?又怕贸然开口自家爷不肯割爱,这才会想着趁这个当口提出自己的要求,爷就算再舍不得也只能割爱了,谁知道他那点小心思,早被慕衍瞧得透透的了。 不过到底他家爷还是肯把剑赏他了……季东亭不敢再磨叽,忙忙说道:“顾四小姐的客栈不是在诚征什么‘加盟商’吗,爷完全可以以谈生意为由头约见顾四小姐嘛,而且这样大的生意,可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谈好了,总要谈个十次八次才能定下来,难道十次八次的,爷还不能将顾四小姐变为您的内人不成?” 那您可就真是有够逊的,还是别想什么两情相悦了,直接想办法让圣旨赐婚,先把人变成自己的后,再慢慢儿培养感情罢! 话说回来,先前自家爷不就曾有过一次这样大好的机会吗,偏他要高风亮节,送到嘴边的肥肉也不肯吃,真是让他说他什么好! 季东亭腹诽间,慕衍已沉吟道:“你这个法子倒是不错,正好我瞧着四小姐客栈的经营模式也挺新鲜的,将来指不定大有赚头,我们若加盟了她的客栈,便可公私兼顾了。” 看向冬至:“我名下如今能动用多少银子?”将来他想要成大事,也少不得银子支撑,东亭虽大多数时候都不靠谱,这个主意倒是出得挺好。 冬至在心里算了算,道:“近期内能动用的银子大概有五万两,其他的就得等到年底了。” 慕衍点头道:“五万两开客栈倒是绰绰有余了,你记得明儿一早,便去传话给四小姐,说我有意做她客栈的加盟商,请她出来详谈。” 冬至忙道:“明日怕是不行,近期内只怕都不行,四小姐才添了弟弟,家里这几日日日都有客人,她如何好出门?我听说过几日她的外祖母和舅母们也要进京了,她又自来与外家亲近,只怕任何人任何事都别想越过她外家人进京这件事去,爷还是且先忍耐一阵子罢。” 慕衍就沉默了,虽然知道冬至只是在实话实话,可他那句‘只怕任何人任何事都别想越过她外家人进京这件事去’,怎么就那么刺耳呢? 半晌,他终于风轻云淡的开了口:“东亭,你得了新剑,难道不打算找人切磋一番?你这就去我屋里取了剑来,当着我的面儿与冬至切磋一回罢,也好让我瞧瞧,那把剑究竟是在我手里威力大,还是在你手里威力大,若是在你手里及不上在我手里的威力,那我只能把它收回来了,毕竟宝剑配英雄嘛,你说是不?” “爷,您怎么能这样,我又没说错什么!”冬至就哀嚎起来。 季东亭则跑得比兔子还快,往慕衍房里取剑去了,心里的幸灾乐祸比方才冬至幸灾乐祸他时只多不少,让你嘴欠,专挑爷不爱听的话来说,看我待会儿揍得你满地找牙。 你也别怪我,除了私人恩怨,我就算不为讨好爷,只为了我的宝剑,也要使出浑身解数了,你就等着哭爹喊娘罢你! 三月下旬,平老太太及儿媳孙子孙女儿们,由平二老爷等人护送着,如期抵达了盛京城。 可巧儿这日是休沐日,所以一大早的,顾蕴便与平大老爷一道,等在了上次她出城迎接平大老爷的地方。 巳时二刻,平大老爷的长随奉命去前面打探回来了:“老爷,老太太和太太们乘坐的马车已经在一里开外了,说话间就该到了。” 平大老爷闻言,忙吩咐底下人:“快洒水清道。” 城外不比城里,纵是官道,也没有铺青石板的道理,向来是晴天三丈土,雨天三尺泥,但凡有点家底的人家出行俱都会带得水,待车马行过之前便开始洒水,把那尘土盖下去,不叫脏了衣裳和车幛,何况待会儿他和顾蕴还得拜见过平老太太后才进城,所以平大老爷有此一说。 平家的下人闻言,忙都行动起来,待一切就绪后,平老太太等人乘坐的马车也远远出现在了官道的另一头。 顾蕴的眼眶一下子发起热来,距离上次见外祖母和二舅舅并舅母表哥表姐们已经快一年了,也不知道这一年以来,大家都好不好?外祖母头上的白发是不是又老了些,二舅舅和舅母们头上的白发是不是又多了些,表哥表姐们是不是也更成熟了更漂亮了? 胡思乱想间,平家的车队已经缓缓停了下来,顾蕴回过神来,忙随平大老爷一道,迎上了打头的马车,也是一眼看去最宽敞的马车,不用说正是平老太太乘坐的了。 “娘!” “外祖母!” 舅甥二人倒头便要拜下,车帘却被撩开了,露出了平沅白皙温雅的脸来:“爹爹,蕴妹妹!祖母说此地不是说话之地,就不必拘这些俗礼了,且待到家后再厮见也不迟。” 又笑向顾蕴伸手:“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来,等着我下去请你呢?” 顾蕴就笑了起来,忙就着平沅的手上了马车,扑进了平老太太的怀里:“外祖母,蕴姐儿好想您,做梦都在盼着您早日进京,如今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平老太太接连赶了十来日的路,早累得狠了,却仍一把抱了心爱的外孙女儿在怀,嗔道:“你想我怎么去年去真定时,不多住些时日?可见如今说想我都是在哄我高兴呢。” 顾蕴忙搬着平老太太的脖子道:“我没有骗外祖母,我说的都是真的,您要是不信……您是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谁让我是您心爱的小蕴姐儿呢?” 知道平老太太最爱她作小女儿的娇态,她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如今早已是得心应手,只要能让外祖母高兴,她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呸,不过才大半年不见而已,你的脸皮怎么就又厚了这么多?”平滢在一旁再也忍不住笑啐起来。 顾蕴就怪叫一声,扑了过去:“三表姐你又欺负我,盛京城可是我的地盘,可由不得你撒野了!” 姐妹二人一时笑闹做了一团。 平大老爷在车下听了,向来在人前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待平二老爷领着子侄们策马上前与他见过礼后,便也上了轿子,一家人浩浩荡荡进了阜成门。 玉桥胡同的平府自平大老爷入住以来,不但将隔壁邻居的房舍买了些下来休憩扩宽成自家的,下人也是采买进了不少,如今都已将手里的差使做熟了,府里看起来一派井井有条的样子,已颇有大家气象。 顾蕴却犹不放心,昨儿个亲自过来忙活了一整日,直到自觉一切都安排妥帖,再没什么欠缺的了,才坐车回了显阳侯府。 所以这会儿平老太太一行进门后便各有热水热饭,吃完饭觉得疲累了想小憩一会儿时,床铺衾褥也都是现成的,众人心里有多熨帖就不用说了。 一直到掌灯时分,休息了一下午的平家众人才都缓了过来,齐齐聚到了平老太太的上房用晚膳。 晚膳却是顾蕴特地吩咐便捷的大厨做好了现送过来的,既有保定一带的特色菜,以免平老太太等人吃不惯京中口味,又有盛京城的特色菜,让大家好尝鲜。 一时酒足饭饱,大家移至平老太太的宴息处吃茶说话,平大太太因先笑道:“此番多亏有蕴姐儿,不然这会儿指不定我们正灰头土脸的忙这忙那呢,哪能像现下这般惬意。” 平老太太听得儿媳夸奖顾蕴,比大夏天的吃了冰镇西瓜还要舒坦,笑道:“可不是,要不是蕴姐儿,我们哪能这么快便安顿下来?”看向平沅与平滢两个,“你们两个,还说我偏心你们蕴妹妹吗?我纵然偏心一些,也是因为你们妹妹可人疼啊!” 顾蕴立刻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接道:“可不是,外祖母偏心我也是因为我可人疼。” 说得平沅与平滢又是咬牙又是笑的,故意向平老太太酸溜溜的道:“祖母,您快别夸她了,您再夸她,她尾巴就要翘上天了。” 语气虽酸,心里却一点也不酸,对这个自幼便失怙的表妹,平家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是怜爱居多,且不说从一开始父母长辈们便耳提面命,只说顾蕴安心了要八面玲珑起来,那真是谁都肯吃她那一套,何况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平家兄妹又岂能感觉不到?所以哪怕是身为平家最小女孩儿的平滢,心里都对顾蕴从无妒忌,只有喜欢,就更不必说其他人了。 顾蕴就假意抽了抽鼻子:“啧,这是谁家的醋坛子被打翻了呢,我怎么闻着这么酸哪,明儿早上吃面时,都可以不用搁醋了。” 惹得平沅与平滢越发气笑不得,双双扑上前要拧顾蕴的嘴,顾蕴自然不肯让她们拧,姐妹三个遂围着平老太太打起转来,只转得平大太太笑骂了一声:“一个个儿的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一点都不稳重,还不都给我停下呢,眼睛都让你们给转花了!” 姐妹三个方气喘吁吁的停下了。 平老太太也被转得眼花,却爱极了这样儿孙绕膝的热闹,笑道:“只可惜老二媳妇大郎媳妇与谦哥儿不在,还有湘姐儿,不然就更热闹了。” 此番平二太太并没有跟着一道进京,却是因为如今正值县试府试之际,平谦今年也下场初试牛刀去了,得从二月一直考得四月才算考完,张榜更是得五月去了,平二太太放心不下儿子,便暂且留在了老宅,兼之大表嫂俞氏年前诊出有了身孕,如今仍不安稳,经不起长途跋涉的颠簸,平大太太便将儿媳托付给了平二太太,至于平湘,更是早在去年十月便出嫁了,故平老太太有此一说。 平二老爷闻言笑道:“等到五月张了榜以后,谦哥儿便可以进京来了,届时娘指不定已经抱上曾孙,咱们家真正是四世同堂了,多少人有您老这样的福气?” 平大老爷虽在人前不苟言笑,私下里还是很愿意彩衣娱亲的,忙接道:“到年底时,三弟也将进京述职,三弟这些年在任上考绩一直都是优等,这次不说定能留京,要谋一个近些的地方的缺应当还是不难的,以后娘便可以时常见到三弟和三弟妹,并您新添的小孙子了。” 平三太太于腊月平安生下了平家的五少爷平诣,平家也有好些年不曾添丁了,上下都欢喜不已,年也因此过得比往年更热闹些。 平老太太想起早年自己一个人拉扯儿女们的辛苦与不易,不由眼泛泪花,好在如今总算都苦尽甘来了! 顾蕴也忍不住眼眶发热,这样的温馨与热闹,她都恨不能溺毙于其中了。 晚间顾蕴便睡在了平老太太屋里,祖孙两个又说了半日的话,才因倦极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接下来几日,顾蕴都没有回显阳侯府,只待在平家承欢平老太太膝下,与平沅平滢一处玩笑,简直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到得下一次休沐时,顾准一早便携了祁夫人并儿女们来给平老太太请安,给平大老爷兄弟妯娌们问好。 至于顾冲,他如今焦头烂额的,并不知道平老太太等人已经进京了,况纵他知道了,顾准也必不肯让他来的,没的白惹平老太太和平大老爷平二老爷生气,届时两家别说姻亲了,连通家之好只怕都没得做! 给平老太太请过安后,顾准便带着顾韬,随平大老爷兄弟子侄先去了外院,让女眷们自在说话儿。 祁夫人这才就着顾菁和金嬷嬷的手,跪下与平老太太行起大礼来:“若不是伯母赐了我那样的良方,我也不能有今日的福气,如今我身子不方便,只能意思意思的跪伯母一下,等到明儿我身子方便了,再向伯母行三跪九叩大礼,聊表我的感激之情。” 平老太太这几日已经顾蕴之口,得知了祁夫人为她做的那些事,对祁夫人终于又恢复了几分好感,见状忙让平老太太与顾蕴将她搀起来,道:“你如今身子不方便,何苦行此大礼,难道你不行此大礼,便是对我不够感激了?咱们都是自己,不必在意这些小节,况也是你自己有福气,不然我的方子纵再好,也未必能让你如愿以偿不是?” 说得祁夫人越发的感佩平老太太,忙又让女儿们给平老太太行大礼。 顾菁沉稳,顾苒娇憨,顾芷温柔,平老太太都十分喜欢,一人拉着夸了几句,各赏了一对绞丝金镯做见面礼。 平大太太则各赏了三人一对珠花,又让平沅和平滢上前见过祁夫人。 祁夫人见平沅与平滢都沉稳大方,进退有度,一看就知道受过良好的教养,颇有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度,不由暗暗可惜,可惜韬哥儿年纪小了些,不然能娶到任中一个,都是一桩好亲事啊。 然后各赏了二人一对羊脂玉的噤步。 顾蕴在一旁看了,学着平沅与平滢素日的样子,故意酸溜溜的道:“姐姐们倒好,都收礼物收得手软,惟独我,什么都没有,明明就是我的外祖母和舅母,明明就是我的大伯母好不好?” 说得大家哄堂大笑,平大太太与祁夫人更是双双笑骂道:“瞧你那副小气样儿,你素日从我们这里得去的好东西还少了?今日你既是主人也是客人,还不快带了你姐姐们下去好生款待,让彼此都尽兴呢!” 顾蕴本就是为逗大家一笑,如今目的既已达到,也就不再多逗留,依言与平沅平滢一道,带着顾菁姐妹三个往花园去了。 这里祁夫人方继续与平老太太平大太太寒暄起来,不外乎问各自家中亲朋的好,何况平老太太的堂嫂可是祁夫人的亲姑母,彼此间便就这个话题,都能聊上一整日了。 聊了一会儿,平大太太见时辰不早了,便与平老太太说要去厨下瞧瞧午宴准备得怎么样了,得到平老太太的同意后,又与祁夫人道了一声‘少陪’,却行退了出去。 祁夫人一直都在等与平老太太单独说话儿的机会,如今总算等到了,自不肯放弃,便把沈腾的情况大略与平老太太说了一遍,末了笑道:“……不管您老信不信,如今蕴姐儿在我心里,与我自己生的那几个孽障都是一样的,我自不会害她。若不是我那外甥的确出挑,我也不会生出这个意思来,没的白委屈了蕴姐儿,就看您老是个什么意思了,如果您老觉得我那外甥条件勉强还算尚可,我过几日便带了他来让您老过目,若他能入您老的眼,之后的事自然好说,若是他入不得您老的眼,今日这话就当我从没说过,您意下如何?” 青阳沈家嫡房之一的长房长子,十三岁的少年秀才,家世出众,门风清白,本身还品貌俱全……平老太太倒是不怀疑祁夫人这话有水分,只要她一见这位沈少爷,便知道祁氏这话的真假了,想也知道她不敢夸大其词,何况祁氏的人品,她多少还是了解的,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那她便是真如她所说的,拿蕴姐儿当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才会对此事这般上心了。 平老太太不由微微皱了下眉,本来这位沈少爷倒的确堪配她的蕴姐儿了,听祁氏话里话外的意思,对方如今就住在顾家,与蕴姐儿也算熟悉,对蕴姐儿很是欣赏……可蕴姐儿若是配了这位沈少爷,谦哥儿又该怎么办,他为了能早日让老二两口子去顾家替自己提亲,这大半年来真正是做到了头悬梁锥刺股,她总不能让自己的孙子失望罢,而且再是祁氏的亲妹妹,又如何及得上蕴姐儿的亲舅母做婆婆对她更好? 老人家沉吟了半晌,才笑道:“我虽是长辈,到底年纪大了,如今家里的事我都不管了,只管高乐自己的,这事儿我还得先与儿子儿媳们商量后,才能给你个准话儿。” 还有蕴姐儿本人的意思,她也得先问过了,看蕴姐儿到底是宁愿选谦儿还是那位沈少爷,孙子她固然心疼,却更心疼自小就没娘的外孙女儿! 祁夫人不由暗暗失望,平家的老爷太太们对平老太太的敬爱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只要她开了口,谁会违逆?这样说怕是托词,对这门亲事不满意呢,那她想为蕴姐儿挑门什么样的亲事? 不过平老太太总还没有把话说死,那就还有希望,腾哥儿这么好的侄女婿她不愿意错过,同样的,蕴姐儿这么好的外甥媳妇她也不愿意错过。 祁夫人便笑道:“那我就等您老的准话儿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为了蕴姐儿好,您说是吗?” 平老太太点点头,正要说话,平大太太的贴身丫鬟宝络走了进来,屈膝行礼后禀道:“老太太,密云卫周指挥使大人携夫人到访,大老爷二老爷与大太太已经接了出去,只怕很快周夫人就该来拜见您了,大太太命奴婢过来便禀告一声。” 此话一出,平老太太与祁夫人都是一怔,周指挥使夫妇今儿怎么也来了?但转念一想,他们的女儿周氏才生了个儿子,也许他们也是为叩谢平老太太而来呢,今日顾准与平大老爷都休沐,自然周指挥使也休沐,两拨人可不就碰上了! 果然片刻之后,就有丫鬟进来禀道:“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已经迎了周大人去外院,大太太引着周夫人马上就到了。” 若来的是旁人,祁夫人自然要回避,既是周夫人,两家本是亲家,这阵子又时常见面的,自然也就没有回避的必要了。 平老太太也没有让祁夫人回避的意思,只吩咐那丫鬟:“快请。” 然后就着贴身嬷嬷的手,也起身迎了出去,周夫人虽年纪比她小些,算来与她却是平辈,不像顾准与祁夫人是晚辈,平老太太不说去垂花门外亲迎,至少也要在屋门外迎一迎,方是待客之道。 周夫人穿了宝蓝色牡丹穿花遍地金的通袖衫,梳了个牡丹髻,戴了赤金衔珠的凤钗,一脸的春风得意。 一见平老太太,她便屈膝拜了下去:“早盼着姐姐能来盛京城,让我聊表敬仰感激之情了,如今总算是如愿以偿了。”态度十分的谦逊。 早在周夫人拜下之时,平老太太也已屈膝福了下去给她还礼:“妹妹太客气了,快请屋里坐。” 虽说文官历来地位比武官高,周指挥使的品阶到底比平大老爷高半级,而且在密云卫及京城经营多年,早是京城一带不折不扣的地头蛇了,平老太太自然不会在周夫人面前拿大,何况周望桂的“光荣事迹”她老人家也知道得不少,真真是喜闻乐见,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连带对周夫人也多了一层好感。 两人被簇拥着进了屋里,祁夫人忙要起身给周夫人见礼,周夫人自然不肯,彼此少不得客气了一回,平老太太与周夫人才分宾主坐到了临窗的榻上,祁夫人则由金嬷嬷服侍着坐到了下首第一张太师椅上,平大太太坐了她对面的太师椅作陪。 ------题外话------ 因为周五就要去长沙参加年会了,那五天肯定是没法码字的,难得出去放松一下,我也不想码字,所以从今天开始,更新就要少了点哈,我要存稿撒,等过了这一阵,我会尽量争取恢复万更的,么么大家,O(n_n)O~ PS:投评价票的亲亲们,能不能别投四星三星神马的,手机投是默认三星还是四星哦,亲们注意一下行不?么么哒,O(n_n)O~   ☆、第七十六回 婉拒 平老太太便笑着与周夫人寒暄起来:“先前妹妹打发人送去保定的京城土仪和礼物我们全家都很喜欢,让妹妹费心了。” 周夫人忙笑道:“不过一点小小的心意罢了,相较于姐姐对小女的恩同再造,实在不成敬意,姐姐喜欢就好。对了,怎么不见蕴姐儿和贵府的小姐们?” 这便是想与平家做通家之好的意思了,说来原配的娘家与继室的娘家好得亲如一家的也不是没有,平老太太纵为了顾蕴,也不会拒绝,遂命丫鬟:“去将二小姐三小姐和表小姐都请了来。” 丫鬟应声而去,不多一会儿便引着顾蕴与平沅平滢进来了。 周夫人不待平沅与平滢拜下,已一手一个拉了起来,笑道:“两位小姐都明珠朝霞般,叫我都不知道该夸什么才好了。”然后一人赏了一对赤金嵌红宝的镯子,镯子沉甸甸的倒还罢了,关键上面嵌的红宝石都有指甲盖大小,实在是大手笔。 好在平沅与平滢也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见平老太太只说:“她们小人家家的,妹妹不拘赏个什么也就是了,赏这么贵重的东西,没的白折了她们的福。”并没有不让她们收下,便落落大方的向周夫人道了谢,将镯子收下了。 周夫人这才又看向顾蕴,笑道:“外祖母答应给你打的百宝璎珞也已在打了,至多明儿你弟弟满月时,你就可以戴上了。” 顾蕴少不得屈膝道谢,对周夫人动不动就赏她这样那样的行径,颇有些无奈,尤其是这百宝璎珞,当初她不是拿话来岔开了的吗? 见过周夫人后,顾蕴姐妹几个也就退下了,总不能把顾菁姐妹一直扔在花园里罢? 周夫人这才说起周望桂新添的儿子来,“……刚生下来时小猫儿一样,不怕姐姐笑话,我心里真真是捏了一把汗,惟恐养不活,怕女儿见了伤心,还不敢表露出丝毫来,谁知道就是那么个小小的人儿,却比足月的孩子还能吃,这才十来日功夫呢,已经长大好些了,等明儿小女出了月子,我再带了他们母子登门叩谢姐姐的恩德。” 周夫人既与平老太太平辈,周大人的官阶又比平大老爷高,她自然不能亲自对平老太太下跪谢恩,那就不是在谢平老太太,是在为难平老太太了,所以她才会说待周望桂出了月子后,带他们母子前来给平老太太磕头。 平老太太忙笑道:“也是周家侄女有福气,不然我纵有仙丹妙药也一样于事无补。至于妹妹说的‘叩谢’什么的,实在大可不必,倒是可以带了孩子让我瞧瞧,说来这孩子也算是我的外孙不是?” 显阳侯府的门她是至死都不会再登了,要见周望桂的孩子,的确只能周望桂带到平家来,倒不是仗着对周望桂和周家有恩就倚老卖老。 周夫人也正是知道这一节,才会这般说的,闻言笑道:“福哥儿自然是姐姐的外孙,就跟蕴姐儿是我的外孙女儿是一样的。” 顿了顿,“说到蕴姐儿是我的外孙女儿,这里也没有外人,我有话就直说了。其实是这样的,我瞧着蕴姐儿这孩子实在好,又懂事又能干,我爱得跟什么似的,便起了一个念头,想将她求了家去做孙媳妇,我们家的孙子,不是我自夸,虽不敢称人中龙凤,却也是万中无一,只要姐姐愿意,我明儿便将几个与蕴姐儿年龄相当的孙子带了来,让姐姐过目,未知姐姐意下如何?” 言下之意,周家与顾蕴年纪相当的少爷任平老太太挑,自谓已将诚意做到了十分。 却不知平老太太才听了祁夫人替沈腾说项,心里已是拿不准主意,如今又听得周夫人为自家的孙子们说项,就更是拿不准主意了,既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一家有女百家求”骄傲,想着不管怎么说,且先见过人再说,若是沈家少爷与周家少爷都比谦哥儿出色,自然不能委屈了蕴姐儿;又有些替自家孙子担心与不值,自家的孙子自是最好的,可万一蕴姐儿偏就只拿他当哥哥呢,他知道后得有多难过? 一时间端的是左也难右也难。 祁夫人心里则早已是警铃大作,原来周夫人竟也打着将蕴姐儿聘为自家媳妇的意思,周家的少爷们她虽没见过,听侯爷以往提及,倒都及不上腾哥儿出色,可平老太太这不是还没有个准话儿给她吗,如今倒好,内忧未除,外患又添! 平大太太还不知道沈腾的事,听得周夫人为自家的孙儿求顾蕴,第一反应就是蕴姐儿可是二弟妹瞧中的媳妇,也是三侄儿的心上人,可不能让周家的人截胡了去,继母的娘家人如何及得上亲生母亲的娘家人贴心? 她见平老太太不说话,便打算开口将此事岔开,周夫人见婆婆不接她的茬儿,自然也就知道他们家对周家的亲事无意了。 不想平大太太还未及开口,周夫人已又道:“我知道我初次见姐姐便提出此事,实在有些唐突了,可我是真的喜欢蕴姐儿,我也可以向姐姐保证,将来一定会善待蕴姐儿,不说让她像在娘家时一般尊贵,却绝不会让她受一丝半点儿委屈。姐姐可能不知道,我们周家因祖上便是武将出身,家里从来没有养小老婆通房丫头之类乱七八糟的事儿,再就是我们周家数代经营下来,也算是有一定的家底,我可以向姐姐发誓,我绝不是冲着蕴姐儿的嫁妆去的,何况姐姐与蕴姐儿对小女都有再造之恩,我们家若是敢对蕴姐儿有一点不好,天理都难容。” 见平老太太听住了,忙又补充道:“而且我们家说是蕴姐儿的外家与舅家,却又不是亲生的,不但不会让人觉得蕴姐儿是我们周家养的童养媳,就看轻了她,将来她若真受了什么委屈,传扬开来,旁人也只会说我们的不是。反倒是换了亲舅家,蕴姐儿自己也不好说嘛,旁人知道了也不好说我们的不是,总是亲舅家,总是亲舅舅舅母与亲表哥,再委屈她能委屈她到哪里去,别是她小题大做罢?姐姐请细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平心而论,周夫人的话的的确确的都是在为顾蕴考虑,若不是真心喜欢顾蕴,若不是真如她所说的,拿顾蕴当自己的外孙女儿,她再说不出这样推心置腹的话来。 只是她却不知道,她是说者无心,谁知道偏就刀刀在往平老太太的心窝上戳,平谦可不一直对顾蕴上心吗,果真顾蕴将来嫁了平谦,岂非要被人说平家是拿顾蕴拿自家的童养媳在养,指不定还图谋着她的嫁妆了? 且舅母与婆母如何能一样,你做姑娘时与小姑子打闹与长辈撒娇做舅母的可能会觉得你直率娇憨,你做儿媳时再这样舅母就只会觉得你轻狂不稳重了,不然也不会有“婆媳永远是天敌”这一说法了! 以致平老太太心里的骄傲啊担心啊不值啊什么的统统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只剩下满满的烦躁,几乎就要忍不住反驳周夫人,什么养童养媳,这世间亲上做亲的人家不知凡几,难道家家都是在养童养媳了? 还说什么他们家没有养小老婆通房丫头之类乱七八糟的事儿,难道平家就有了,而且迫于正室的威压不敢养或者只敢私下养,与心甘情愿不养能一样吗? 再说家底,周家家底厚,难道平家就是什么寒门祚户不成? 而且二儿媳的人品她了解,绝不是那等苛待自己的儿媳之人,自然也就不存在蕴姐儿受了委屈也不好意思说出来,或是没地儿说理一说了,何况还有二儿子,亲舅舅难道还能委屈了蕴姐儿不成? 可是屋里还有个祁夫人,后者也打着蕴姐儿的主意,这话她能当着祁夫人的面儿说出来反驳周夫人吗? 她和二儿子二儿媳的意思,都是至少也要等到年底或是明年年初,蕴姐儿年纪再大一些后,才慢慢向她透露平谦的意思,问她是个什么意思,若是现在她就反驳周夫人的话,回头蕴姐儿不也知道了? 平老太太只能强忍下满心的不豫,笑道:“蕴姐儿到底年纪还小,不怕告诉妹妹,她的亲事,我还真从没想过,一心只想多留她几年,待她年纪再长几岁后,再慢慢儿的寻访,也省得重蹈了当年我那苦命女儿的覆辙……” 说着拿帕子拭了拭眼角,自嘲一笑道:“嗐,瞧我,贵客临门,我偏说起这些扫兴的事儿来,该罚该罚。对了,时辰也不早了,老大媳妇你打发个人去厨房传话,尽快把席面抬上来,我定要好生敬周夫人与你祁家表妹三杯酒才好。” 平大太太忙打发了自己的丫鬟去传话,又命另一个丫鬟去园子里请姑娘们去。 这便是在变相的婉拒自己了,周夫人又岂能不明白,心里不免生出了几分不豫来,她都已拿出十二分的诚意孙子任挑了,平家老太太还想她怎么样?难道她的孙子们配不上蕴姐儿不成? 但转念一想,抬头嫁女低头娶媳,这种事本来男方的姿态就要放低一些,方显得对女方尊重,且平老太太只说蕴姐儿年纪还小,又没把话说死,那事情便大有转机。 话说回来,一个好媳妇旺三代,蕴姐儿那么好的姑娘,待再大个两三岁,是定然不愁嫁的,也不怪平老太太轻易不肯松口,自己今日才是来第一次,只要自己来得次数多了,让平老太太越发看到自己的诚意,还怕不能心想事成? 这般一想,周夫人心里那几分不豫便都散了去,与平老太太说笑起来:“三杯怎么够,至少也得六杯才成。” 祁夫人眼见平老太太变相的拒绝了周夫人,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平老太太虽也没答应她,到底还说要与儿子儿媳们商量后再给自己准话,那沈腾的机会至少比周家少爷们的机会大;忧的则是看周夫人那副势在必得的架势,万一回头平老太太真被她打动了该怎么办,她毕竟只是姨母,话哪敢说得像周夫人那么满,万一回头九妹妹做不到该怎么办? 不过到了祁夫人这个年纪这个地位,若连这点城府都没有,也趁早别出门了,省得丢人现眼或是白得罪人,当下也笑着附和起周夫人的话来:“是啊伯母,三杯怎么够,怎么也得六杯才够,若是九杯就更好了,长长久久。” 一时酒席抬上来,自是平老太太与周夫人祁夫人坐了一桌,平大太太打横作陪,姑娘们坐了一桌,刚好六个人,倒是无意合了六六大顺的好意头。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相处,两位平小姐与三位顾小姐已经颇熟悉了,顾菁与平沅年纪相当,也都爱好书法,习的还都是颜体,在一起自然有的是话说,顾苒与平滢则都是跳脱性子,也是志趣相投。当然,平沅与平滢也没有让顾芷受到冷落,何况还有顾蕴在一旁周全,等到下午祁夫人带了女儿们告辞离开时,大家都是满心的依依不舍。 只是顾菁也不好说回去便下帖子请平家姐妹去自家玩耍的话,因为知道自己纵下了帖子,平家的长辈们也未必肯同意她们去,自己又何必为难她们呢?还有以后寻别的机会与她们再聚罢。 周夫人见祁夫人都带着女儿们告辞了,平老太太则一脸的倦容,也不好再多待,寒暄了几句‘自己过几日再来给平老太太问安,待小女满月后便带孩子来给外祖母磕头’后,由平大太太送到垂花门外上了车,再到大门外去与周指挥使回合后回密云去,且不多说。 却说平老太太送走客人们后,老人家上了年纪撑不住,便将平大太太和孙女儿都打发了,由贴身的嬷嬷扶着躺到床上,开始歇起中觉来。 只是身体虽很疲惫,意识却反倒出奇的清醒,等到贴身的嬷嬷半个时辰后奉命来叫她起身时,她倒比睡前更觉得疲惫了。 晚膳后,因为午觉没有歇好,平老太太便没有像往常那样留孙子孙女儿们在跟前儿玩笑,连顾蕴也一并打发去了平沅平滢住的小院儿,让她晚上就跟姐姐们睡了。 顾蕴估摸着外祖母累了是一方面的原因,只怕更重要的,还是有事情与舅舅舅母们商量,所以才会将他们这些小辈都打发了,也不多说,顺从的行了礼,同表哥表姐们一道退下了。 平老太太也的确有话与儿子儿媳们说,待孙子孙女们都离开后,她连一众服侍的人也都打发了,才把白日里祁夫人和周夫人提的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看向两个儿子:“这事儿你们怎么说?” 平大太太不防祁夫人竟也想把外甥与顾蕴凑做堆,不由惊呼道:“原来祁家表妹今日来除了道谢,也是别有用心哪!” 平大老爷与平二老爷闻言,第一反应与白日里平老太太一样,也是生出了一种“吾家有女初养成”的骄傲感,但随即平二老爷便先皱起了眉头,道:“平心而论,祁家表妹提的那位沈少爷如果样样都如她所说的那般优秀,那倒的确配得上蕴姐儿,可是谦哥儿又该怎么办?而且那样一表三千里的姨母婆婆,如何及得上亲舅母待蕴姐儿更贴心,我自来拿蕴姐儿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把她嫁到除了咱们家以外的任何人家,我都放心不下啊,那孩子,本就够苦了的……” 平二老爷说到最后,眼圈一红,说不下去了,说到底还是心疼儿子与外甥女儿,既想让儿子开心,又想护着外甥女儿一辈子。 平大老爷到底冷静自持得多,道:“周家不必考虑,能教出周氏那样跋扈女儿的人家,能是什么好人家,怎么只见那周氏跋扈,不见周家的奶奶少奶奶们跋扈?可见周夫人对待女儿和儿媳根本就是两套标准,纵然她说得天花烂坠,我们也决不能将蕴姐儿嫁到周家去!下次周夫人若再与娘提此事,娘直接回绝了她便是,不必再与她来婉拒那一套。她若还要多说,您就说这事儿是我决定的,有什么事儿,您让周大人找我说。” 平老太太也压根儿没考虑过周家,倒是沈腾,她还有一二分动心,闻言点头道:“我也没想过将蕴姐儿嫁去周家,蕴姐儿可没个亲兄弟,如今的弟弟更是周氏生的,将来她果真在周家受了委屈,难道还能指望周家的亲外孙替她出头不成?纵有我们,也难免有顾忌不到的时候。倒是那位沈少爷,我觉得见上一见也并无坏处……” 话没说完,平二老爷已急道:“娘,那谦哥儿怎么办,他可还等着这次过了府试后,便让我登门替他提亲呢!” 平老太太叹一口气:“你下午是没听见周夫人的话,什么他们家说是蕴姐儿的外家,其实并不是亲的,别人也不会说他们家拿了蕴姐儿当童养媳养,看轻了蕴姐儿,将来他们家若是真敢欺负蕴姐儿,蕴姐儿也不至于有苦说不出,或是压根儿没地儿说理去,毕竟亲舅舅家难道还会委屈了她不成?周夫人怎会知道我们家有意让两个孩子亲上做亲,但她何以会这样说,可见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先例,我实在担心,将来旁人笑话蕴姐儿是童养媳哪……而且当初蕴姐儿名下的产业也是我们家为她争取来的,怕就怕届时别人会说我们家原来一早就有所图谋,平家世代名声清白,若是因此事而毁于一旦,将来去到地下以后,我怎么有脸见你们父亲和平家的列祖列宗去?” 一席话,说得平二老爷越发着急了:“可我们家从没将蕴姐儿当童养媳养过啊,而且这世上亲上做亲的人家何其多,难道他们都因此背上了养童养媳的名声,被人看轻了不成?而且我们家怎么可能给蕴姐儿委屈受,又怎么可能图谋她的嫁妆,难道那些豪富权贵之家,都不嫁女了不成?” 平大老爷忙道:“二弟,你冷静一点,娘只是在就事说事,并没有全盘否定谦哥儿,而且这事儿终究还得先问过蕴姐儿的意思,若是蕴姐儿对谦哥儿也有那个意思,那随便别人怎么说呢,日子是我们自己在过,只要我们以后好好儿待蕴姐儿,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旁人自然也就说不着我们了;至于蕴姐儿的嫁妆,我们就算不肯任肥水落到了外人田里,也是人之常情,谁敢有半句二话!反之,若蕴姐儿没有这个意思,那你与二弟妹也只能再替谦哥儿物色其他闺秀了,我们可是一早便说了,蕴姐儿的亲事,定要她自己先点头的。” 平二老爷闻言,这才面色稍缓,道:“那就先把事情瞒着蕴姐儿,待谦哥儿过了府试进京后,蕴姐儿也大些了,咱们又再说。” 显阳侯府,朝晖堂内。 彼时祁夫人也正皱着眉头与顾准说这件事,“……本来我瞧平老太太的意思,对这门亲事就不大有兴趣了,谁知道周夫人竟也有为自家孙儿求娶蕴姐儿之意,还许诺她的孙子任由平老太太挑,连我还在场都不顾,也亏得在场的人是我不是其他人,不然回头事情传开了,两家的婚事却没成,岂非有损蕴姐儿的名声?哪家议亲前不是半点风声都不透露出来的,总得八字有了一撇后才好让人知道,周夫人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岂会不懂这些人情世故,我瞧着她八成是故意的!” 顾准在外院与周指挥使和平家的老爷少爷们倒是相谈甚欢,闻言因说道:“不管周夫人是不是故意的,平家都不可能让蕴姐儿嫁到周家去,夫人只管放心罢。” “真的?”祁夫人立刻转忧为喜,“是不是平大老爷与侯爷说了什么不成?” 顾准挑眉道:“需要平大老爷与我说什么吗,这不是明摆着的?蕴姐儿没有同胞弟弟,果真她嫁进了周家,以后真受了什么委屈,你说周氏与她的儿子是会向着自己的亲侄儿亲表哥呢,还是会向着蕴姐儿一个继女一个异母姐姐?平家人那般疼蕴姐儿,怎么可能让蕴姐儿去受那样的委屈,再说平家自来门风清正,周家的门风可与清正一点边都不沾,所以夫人只管放心罢!” 祁夫人一想,果然如此,自回府后便一直紧皱着的眉头至此总算彻底舒展开来,笑道:“到底是侯爷看得更远一些,我总算可以放心了。只是不让平老太太先见腾哥儿一回,我终究不安心,蕴姐儿的品貌摆在那里,周夫人能看见,别人自然也能看见,我实在担心平老太太先入为主啊,不行,我得尽快让平老太太答应见腾哥儿一见才是。” 话没说完,又急道:“我瞧周夫人那个样子,哪怕平老太太把话与她说死了,她也未必肯甘心,何况平老太太没有把话说死,万一她即日便安排平老太太见了自己的孙子们一面,让平老太太先入为主呢?真是愁煞人也!” 顾准见自己的夫人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大着肚子颤颤巍巍的样子她自己或许还没觉得怎么艰难,自己在一旁却是看得胆战心惊,担心她再这样劳神费力下去,万一跟周氏似的,也不慎早产了呢?她年纪可比周氏大了一轮,身体也远不如周氏健壮,万一届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顾准连想都不敢继续再往下想。 只得替她出主意:“夫人难道不知道三十六计里有一计叫‘围魏救赵’?周夫人虽一心想为孙子之一求娶蕴姐儿,到底蕴姐儿年纪还小,她也不知道你有与她一样的心思,那此事便算不得迫在眉睫,反倒是把二房分出去之事,如今二弟妹将养了十几日,身体也已恢复大半了,你明儿便过去探望她,趁机与她把这事儿说了,管保周夫人短时间内顾不上旁的事了。” 祁夫人拊掌笑道:“侯爷这个主意好,周夫人当二弟妹掌上明珠一般,况事有轻重缓急,自然短时间内顾不得去叨扰平老太太了。”她正好趁此机会,安排沈腾去给平老太太请安,抢个先机,不过这话还是暂时别告诉侯爷了,省得他担心。 只是自己现在月份的确大了,约平老太太带着儿媳孙女儿们出城上香吃斋菜什么的的确不方便,唔……如今春暖花开,倒是可以约了平老太太等人就在城里乐呵一日,平家人如今是再不肯登显阳侯府的门了,如此自家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到时候就让腾哥儿护送了她们母女去,平老太太不就可以见到腾哥儿了? 对,明儿自己就把日子定了,再把地方定了,不知道信国公府的留园这些日子有没有被人借了去?若是没被借走,以自己素日和信国公世子夫人的交情,倒是不怕她不答应将园子借给自己,就怕已被人捷足先登了,那自己少不得只能另想法子了。 当下夫妻两个又闲话了一会儿,祁夫人惦记着明儿四更天顾准就得起身上朝,也就不再多说,让人打水进来服侍二人梳洗了,熄灯睡下了。 次日,祁夫人用过早膳后,便去了宁安堂探望周望桂。 周望桂将养了近半个月,气色越发好了,脸也圆了一圈,正抱了孩子在逗着,对一旁的顾冲却是爱理不理,顾冲说十句话她接不了一句,顾冲想抱抱孩子她也不让,最多让他看看而已。 事后她仔细想过周夫人的话了,的确,她才福哥儿一个儿子呢,怎么够,至少也得再生一个才稳妥,而且她的男人,就算是她不要的,也休想便宜了别人! 所以在晾了顾冲几日后,她到底还是松口让他进屋看儿子了,只一开始便有言在先,至少在孩子满百日之前,她不会让孩子去嘉荫堂,省得过了病气,孩子本就在出生时吃了大亏了,万一再过了病气,岂不是要她的命? 饶是如此,顾冲依然很满足了,总算让他见到自己的儿子长什么样儿了,已比前几日周望桂连房门都不让他踏进一步好得太多了。 听得祁夫人来了,顾冲虽想再多看一会儿儿子,周望桂如今每日只许他在屋里待半个时辰,今日的半个时辰还没到呢,可总不能将祁夫人拒之门外,不说祁夫人是长嫂,只说她如今大着肚子,这样的行径便大大不妥。 所以顾冲只能贪婪的又看了儿子一会儿,然后趁周望桂不注意时,偷亲了她一口,径自跑了出去。 周望桂不由红了脸,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啐了一口:“呸,没个正形,我给你三分颜色你倒开起染坊来了,别忘了我正生气呢!”见一旁江嬷嬷周嬷嬷与丫头们都在偷笑,脸就越发发烫了。 很快祁夫人扶着金嬷嬷的手进来了,见周望桂一张脸艳若桃李,不由笑道:“二弟妹今儿气色越发好了。” 又凑上前看孩子,见福哥儿早不复刚生下来时的瘦小皱巴,小脸已经长圆,也变得光滑了,虽仍比足月的孩子小不少,精神头倒是好,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直转,忍不住赞道:“这孩子,可真机灵!” 周望桂听得祁夫人夸她福哥儿,比夸她自己还高兴,谦虚了几句:“他这会儿除了吃就是睡,哪里看得出机灵不机灵了,大嫂实在太抬举他了。”也就让奶娘将福哥儿抱下去喂奶了。 祁夫人趁机冲她使了个眼色。 周望桂会意,忙将众服侍之人打发了,只留了江嬷嬷与周嬷嬷伺候后,方道:“大嫂有话不防直说,如今屋里并没有旁人了。” 祁夫人知道江周二人都是她的心腹,尤其是江嬷嬷,更是周夫人的心腹,很多时候周望桂还得靠她来解劝或是拿主意,让她知道了反倒是好事,遂笑着:“那我就直说了啊,还请二弟妹听完后,先别生气,待仔细想想我说的话后,再生气也不迟。” ------题外话------ 大家节日快乐,有孩子的跟孩子一起快乐,没孩子的赶紧生个孩子一起快乐,么么哒,O(n_n)O~   ☆、第七十七回 相看 祁夫人遂把自己已与顾准商量好将二房分出去,但却将彭太夫人与顾蕴继续留在府中的决定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不怕二弟妹生气,宁安堂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闹的,闹得委实有些不像样了,以前孩子们都还小也就罢了,如今孩子们都大了,我不能让他们的婚事因此受到影响,所以才会与侯爷做了这个决定。当然,我们也绝不会委屈了你们,除了祭田祖产,府里的一应田产都分你们三成,你意下如何?” 本来世人分家嫡长子继承财产的大头便是惯例,勋贵之家尤其如此,为的便是保证嫡枝能一直繁荣下去,省得尾大不掉以致家族几代便没落了。 当然,嫡子分到的家产肯定远非庶子可比,绝大多数庶子都是三二千银子,一座宅子分出去便了事,嫡子自然不可能遭遇如此凄惨的待遇,可要与嫡长子比也是万万不及的。 一般嫡长子以外的嫡子能分到一两成家产就不错了,何况顾冲与顾准还不是一母同胞,祁夫人自问,他们愿意给二房三成家产,已经是够仁至义尽了,也是想着花钱买个清静,反正银子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侯爷又是个有本事的,有人还怕没银子吗? 周望桂一开始听得祁夫人直言不讳的说宁安堂日日鸡声鹅斗的,委实闹得忒不像样,是满心不高兴的,任谁被人近乎指着鼻子当面这样说,只怕都高兴不起来,何况她一向骄纵,只有她骂人的,几时轮到人骂她了?想也不想便要反唇相讥。 然话已到嘴边,到底还是堪堪强忍住了,想到了祁夫人开出的分家的条件。 三成家产固然令人动心,可撇开祭田祖产还有如今的宅子,显阳侯府又还有多少财产现银呢,撑死能分给他们五万两的财物顶天了,不是她财大气粗,她的嫁妆加上这几年下来的收益,也差不多有这个数了,她还真不将这三成家产看在眼里。 但把彭太夫人留在显阳侯府奉养,只将二房分出去这个条件就由不得周望桂不动心了。 她和顾冲一开始难道没有蜜里调油过吗,单要拿捏无能耳根子又软的顾冲,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她不管是撒娇还是撒泼,都有信心将他拿捏得死死的。 可那个老不死的就不一样了,那个老不死的死也不喜欢她,成日里只知道往她屋里塞人,成日里只知道抬举彭氏那个贱人,挑三窝四的,巴不得儿子与儿媳之间真散了才好,偏她还占了长辈的名分,她再恨也不能真拿她怎么样,真正是癞蛤蟆不咬人恶心人! 如今好了,若大哥大嫂将老不死的留在府里奉养,以后他们二房便只她一人独大,谁还敢往她屋里塞人,谁又还敢给她半点气受,彭氏那个贱人与她生的小贱种顾葭就更不必说了,她想怎么磨搓,就怎么磨搓,顾冲若是敢护着她们,她就连他一并收拾……这样的日子,才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嘛! 这般一想,周望桂动心了,还不是一点点动心,而是恨不能立刻便应下祁夫人的话才好。 只是她还未及开口,江嬷嬷已一眼看了过来,满眼的严厉,还几不可见的冲她摇了摇头,她只得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笑着咝声道:“兹事体大,我如何做得这个主,待我稍后与二爷商量之后,再给大嫂答复可好?”当然,她是绝不可能与顾冲那个废物点心商量的。 祁夫人将她和江嬷嬷的小动作都是看在眼里了的,知道她已动了心,所谓的‘与二爷商量’不过只是托词,她真正想要商量的是周夫人,便也笑道:“这样大的事,二弟妹的确该与二弟商量一番,最好连亲家太太那里也知会一声,亲家太太过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听她的一准儿错不了。” 然后又闲话了几句,便借口自己坐久了腰酸,得回去躺躺了,告辞而去了。 周望桂这才吩咐起周嬷嬷来:“嬷嬷快打发个人即刻去请了我娘来,就说我有十二万分要紧之事与她商量。” 这次江嬷嬷倒是没再阻拦周望桂,反正顾大夫人只差与她们把话说明了,让她们请了夫人来商量,那她们也犯不着藏着掖着。 周嬷嬷遂安排人即刻与密云请周夫人去了,倒把周夫人唬了一跳,以为女儿与外孙出了什么事,忙忙便带着大儿媳赶了过来,一问却是分家之事,方松了一口气。 但随即便冷了脸,道:“祭田祖产什么的就不说了,这个谁也分不走,可顾家这一辈就兄弟两个,那顾准与祁氏凭什么只分给你们三成家产,哼,又想得面子,又是得实惠,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真以为我们周家好欺负是不是!” 这话一出,周望桂犹可,周大奶奶在一旁却是冷了脸,婆婆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将来还想让他们长房与其他三房平分家产不成,那她家大爷这个嫡长子还当来做什么,她家大爷事事处处为弟弟们考虑又还有什么意义,趁早只顾着他们的小家是正经! 又忍不住暗自冷笑,婆婆这话得亏得没外人听见,否则岂非要笑掉大牙,也有女儿婆家分家,娘家在一旁指手画脚上蹿下跳的,何况人顾侯爷与顾夫人已经够厚道了,一个异母弟弟,也愿意分他三成家产,她还想怎么样?显阳侯府可不是什么寒门祚户,可以任他们想怎么,就怎么样! 周夫人没注意到周大奶奶的异样,江嬷嬷却注意到了,忙笑道:“大奶奶好些日子没见福哥儿了罢,您不知道,如今哥儿长得可好了,要不让老奴带您去瞧瞧?” 周大奶奶回过神来,忙笑道:“妹妹跟前儿离不开嬷嬷,我自己去瞧就是了,横竖也不是找不到路。”屈膝与周夫人行了个礼,往隔壁看孩子去了。 周夫人这才冷笑着与周望桂道:“你大嫂这个人,旁的倒还罢了,就是有时候私心太重了,只想着他们那个小家,也不想想,只有你哥哥们都好了,大家互相帮衬扶持着,日子才会更好,何况‘好男不吃分家田’,我的儿子们不是我自夸,个个儿都是有真本事的,尤其是你大哥,分家时纵多分些产业给你下面几个哥哥们怎么了,只要有人,还怕挣不来银子?” 由此也就不难看出周望桂何以会养成今日这般跋扈盗跖的性子了,有这样一个双重标准,得了好还想更好,人家敬她一尺她便想一丈的母亲,周望桂不养成这样性子,反倒奇了怪了! 周望桂却对周夫人的话不以为然:“大嫂也算够公允无私了,谁家分家时家产不是嫡长子占大头的,要不怎么说嫡长子最尊贵呢?我倒是不将那点子家产看在眼里,我自己的嫁妆尽够我和福哥儿这辈子过活了,纵以后再添了小的,也不用愁,只要能摆脱那个老不死的,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家里家外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别说三成家产了,纵两成我也情愿!” “见过傻的,没见过你这么傻的!”气得周夫人要拿手指戳她,“你的嫁妆那是你的私产,凭什么要拿出来养你和你的孩子,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嫁进了顾家,那顾家就该养着你和你的孩子才是,我和你父亲当初给你那么多嫁妆,难道是让你拿来养自己的男人和孩子的?养自己的男人和孩子也还罢了,彭氏那个贱人和她生的那个小贱种,难道你也替他养着?何况顾冲还是个没本事的,挣不来银子,难道你们以后就坐吃山空不成,不趁此机会让顾准多分点家产给你们,以后你悔青肠子也晚了!” 说得周望桂皱起眉头,不耐烦起来:“那娘您说我们要多少才合适?四成?五成?娘别忘了,那老不死的和蕴姐儿还留在府里呢,蕴姐儿且不说,那老不死的又要请医又要问药还要吃这样那样的补品,一年没有几千银子根本下不来,何况那老不死的还与大伯不是亲生母子,京城像这样的人家,多的是把继母和幼弟分出去一道过活的,您是想惹得我大伯一怒之下,将那老不死的甩给我们是不是?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了,您干嘛还要得陇望蜀!” 周夫人怒道:“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你那婆婆如今卧病在床京城好些人都知道,虽然她自己如今名声也跌到了谷底,可顾准除非不想更进一步了,否则就不能让御史弹劾他不孝不悌,一个不孝不悌的人,还想高升?你别管了,这事儿就让我和你爹爹与你大伯大嫂撕掳去,总会为你和福哥儿多争取到一些家产,让你们以后的日子更好过!” 说完又忍不住后悔:“早知道会有这一出,当初你被顾冲推倒早产时,我便不该到处与人说那老不死的心狠手毒,连亲生孙子都丝毫不顾及的,如此顾准就只能越发投鼠忌器了。” 原来当日周望桂早产后,虽侥幸母子平安,周夫人依然气愤难当,待回去后,逢人问起周望桂何以会早产时,便添油加醋的把彭太夫人素日如何“欺负”她女儿,如何一个劲儿的往她女儿屋里塞人,如何抬举自己儿子的妾也就是自己娘家侄女等行径都说一遍,还说此番自己女儿都快八个月了,她依然要女儿去她屋里立规矩,又撺掇儿子与她女儿吵闹,这才会害她女儿早产的。 周家的亲朋故旧本就不少,周夫人因为周指挥使位高权重,素日上赶着巴结奉承她的夫人奶奶们也不少,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的,如今圈子里十停人倒有八停人知道彭太夫人是个恶婆婆了,周望桂这还是亲儿媳呢,可见祁夫人这个原配嫡媳这些年来在她手下吃了多少亏,彭太夫人苦心经营多年的贤名至此彻底毁于一旦,故周夫人有此一说。 周望桂见劝不转母亲,她自己也的确不耐烦管这些事,便嘟嘴说道:“那娘您与爹爹就只管与我大伯大嫂撕掳去,反正一点,我要分出去,而且是单独分出去,不带那老不死的,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彭氏那贱人和她生的小贱人!您可不能狮子大开口,给我把事情搞砸了,否则我可是不依的!” 江嬷嬷也低声劝周夫人:“夫人,这些日子我算是看出来了,姑爷那个人,只要有依靠的,他便不会自己立起来,若是让他一直依附兄长而活,只怕他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倒不如趁此机会分出去,让老爷和几位爷趁早好生调教他一番,让他慢慢的自己立起来,旁的倒都还罢了,自有您和老爷大爷为小姐做主,可总不能让小姐只能待福哥儿长大有出息后,才能凤冠霞帔加身罢?” 这话倒是说到了周夫人的心坎儿上,自己和老爷在时还好,等他们去了,顾冲若自己立不起来,可叫女儿和外孙靠谁去,儿子们倒都是好的,媳妇儿们谁知道能不能一如既往?孙子们就更与女儿隔得远了! 她沉吟了半晌,才与周望桂道:“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你别管了,反正我和你爹爹总不会让你和福哥儿吃亏就是了。” 周夫人因又说起顾蕴来:“蕴姐儿怎么还不回来,难道打算一直在平家住下去了不成?也不知道平老太太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竟然连看一下你几个侄儿都不愿意,难道我的孙儿们还差了不成?你还是找个时间,与你大嫂说说,打发人去将她接回来罢,平老太太不同意,难道我们就不能想其他法子了?” 周望桂闻言,忙道:“娘,您可别打旁的主意,我大伯那个人,极重规矩的,到时候要是闹出什么事来,别说三成家产了,指不定他两成都不愿意给了,事有轻重缓急,您还是先把我的事儿替我解决了是正经,蕴姐儿到底年纪还小,来日方长。”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周夫人答应先不急孙子们与顾蕴结亲的事了,周望桂方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周夫人果然频频造访祁夫人,祁夫人一面不动声色的与她周旋,一面安排顾菁带着金嬷嬷带了礼物去拜访信国公世子夫人,将信国公府的留园借下后,便给平老太太下了帖子,邀请她于三日后带了平大太太和孙女们去留园赏春。 周夫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她与周指挥使一内一外的忙着与祁夫人和顾准周旋,以期能为女儿和外孙争取到更大的利益。 顾准却是一开始便料到周家不会轻易答应他开出的条件了,所以他一开始便留了余地,只让祁夫人与周望桂说愿意分给二房三成家产,若谈判伊始他们便将让步做到了最大,后面的谈判还要怎么进行下去? 虽然三成家产其实已经足够多了,但顾准心里的底线是四成,唯一的一个弟弟,哪怕只是异母的,他也不愿意亏待了顾冲,谁叫显阳侯府自来人丁单薄呢,除了顾冲,其他族人与他都已出了五服开外了,关键顾冲还没什么本事,将来他日子过得不好了,一样连累显阳侯府。 只是周指挥使与周夫人的态度还是让顾准不舒服了,周夫人明知道祁夫人月份大了人容易累,还日日的来,这是打算采取疲劳战术让祁夫人不得不让步吗?还有周指挥使也是,话里话外每每不忘与顾准提及历朝历代那些不孝不悌的高官显贵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让顾准十分的窝火,本来他默许周家插手自家的家务事已经是给周家极大的颜面了,他身为显阳侯和顾氏一族的族长,就算他直接召齐族老们将顾冲分出去,旁人也说不出半句二话,树大分枝,从来便是自然规律人之常情不是吗? 谁知道周家竟然得了三分颜色便想开染坊,实在是可笑又可恨! 顾准也懒得再与周指挥使废话了,他是忌惮周家,怕一个不慎让自己背上不孝不悌的名声,却远不到怕的地步,话说回来,单论官职与实权他已不输于周指挥使了,同样是正三品,同样是武将,密云卫的指挥使能与天子近臣的金吾卫前卫指挥使当提并论? 何况他还是二等列侯,简在帝心,周家不是省油的灯,难道他自己就是吃素的了?! 立即把当初成婆子做的事三言两语与周指挥使说了说,最重要的是,告诉周指挥使成婆子如今还在他手上,若事情真闹开了,他以家长和族长的名义召齐族老们休了彭太夫人绝非什么难事,届时顾冲作为出妇之子,连一般的庶子尚且及不上,还想得三成家产,这世上哪有这么一本万事的事? 周指挥使立刻蔫了,再不敢与顾准继续撕掳下去。 周夫人知道后,也不敢再去找祁夫人周旋了,真惹毛了顾准,吃亏的还不是她的女儿与外孙,只得把彭太夫人骂了个臭死,连带周望桂才对顾冲有的几分好脸色也没有了,真正是快要被他们母子气死了。 母女两个更担心顾准与祁夫人一怒之下,连起初说好的话也不算数了,连彭太夫人一并塞给他们。 所幸顾准与祁夫人说话算话,仍肯将彭太夫人留在府中奉养,只是条件却是待福哥儿满了百日后,二房便要搬出去,周夫人与周望桂方松了一口气,然后指挥周望桂的陪嫁丫头陪房们慢慢儿收拾起箱笼来。 祁夫人知道后,因与金嬷嬷冷笑:“这便是典型的给脸不要脸了,还真以为我们怕了他们,不过是侯爷重情义罢了,要依照我的本意,别说三分家产了,两分我都不给他们,至多给一分,我倒要看看,他们敢把我们怎么样!” 金嬷嬷忙赔笑道:“夫人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就当是破财消灾了,您先前不还与我说,只要有人,还怕挣不来银子吗?况侯爷重情义也是好事,连异母弟弟侯爷尚且如此仁厚,对夫人这个枕边人和小姐少爷们就只会更好的,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得祁夫人面色缓和不少,道:“我心里都明白,只是仍有些气不平罢了,不过嬷嬷说得对,就当是破财消灾了,周家这样的人家,可不是谁摊上了就跟摊上了灾难一样吗?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了,且打发个人去悄悄,菁姐儿她们姐妹几个怎么还不来,再耽搁下去,指不定平老太太她们就要先到了,那我们就真是太失礼了。” 金嬷嬷忙应了,正要打发人去抱月阁,顾菁已领着两个妹妹装扮一新的来了,姐妹三人一着杏红一着胡蓝一着鹅黄褙子,瞧着都清爽,连带祁夫人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笑道:“都收拾妥当了?那我们走罢,别让平家老太太大太太和几位小姐久等。” 顾菁与顾苒早盼着有机会与平沅平滢再聚了,所以对今日的聚会都格外期待与重视,闻言忙上前一左一右搀了祁夫人,一行人去到了垂花门外。 就见沈腾早已在那里侯着了,穿了身石青色的锦袍,神采奕奕的,整个人瞧着就像一块上好的青玉般,让人移不开眼球。 祁夫人眼里不由闪过一抹骄傲,她外甥这样的人品才貌平老太太都还看不上了,那也不知道老人家到底能看上什么明珠一般的人物了,今日他们一定能成功! 瞧得祁夫人一行出了垂花门,沈腾忙几步迎了上前,含笑抱拳行礼道:“姨母。”又与顾菁顾苒顾芷问好。 顾菁与顾苒还罢了,顾芷瞧得沈腾笑得一脸的如沐春风,却是心跳骤然加快了许多,沈表哥这样谪仙一般的玉人儿,若是自己能有幸与他……那可真是让她即刻死了她也甘愿! 只顾芷就算再心神荡漾,也知道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当着嫡母的面儿,决不能将自己的心思表露出分毫来,所以给沈腾见过礼后,便就着自己丫鬟的手上了车,听嫡母说,今日沈表哥会护送她们去留园再护送她们回来,一整日的时间,她总能找到机会与沈表哥说话儿的。 一行人于是坐着马车出了显阳侯府的角门,由沈腾骑马领着一众跟车的婆子和护院,浩浩荡荡往留园的方向奔赴而去。 留园却是京城除了太池苑以外的四大名园之一,因信国公府祖上曾尚过公主,恰那位公主是当时的圣上最心爱的女儿,便将留园赐给了公主,如此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如今便成了信国公府最值得骄傲与说道的产业,并不对外开放,只在与信国公府有交情的人家开口相借时,偶尔出借几次。 留园的风景有多美好,不言而喻。 由信国公府安排在这里常年留守的管家娘子引着穿过树林中的小径,走过青石板铺成的甬路,迎面是一条蜿若游龙的丈宽小河,往河上有座小小的闸亭,过了闸亭,又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蜿蜒青石甬道。 祁夫人一行走在甬道上,一边是清波荡漾,一边是假山丛林,迎面是四月特有不冷不热的微风,吹得人整个身心都明媚起来。 “这样好的地方,也难怪会被公认为四大名园之一了,真真是名副其实啊!”祁夫人看着不远处那半坡一丛丛一束束都浓绿如碧,星星点点,一直开到山坡尽头的迎春花,再也忍不住赞叹起来。 信国公府的管家娘子一脸的与有荣焉:“顾夫人实在过奖了。您往这边儿请,丽景轩在这个方向。” 虽说是借了信国公府的园子宴客,留园这么大,祁夫人也不能全借了,就她们两家十来个女眷,也赏不了这么大的地方,所以祁夫人只借了其中一处种了梨树、桃树、杏树和桐木的地方,名字就唤作“丽景轩”。 一时到得丽景轩,除了信国公府的一些丫头婆子们,一早便奉命过来的显阳侯府的丫头婆子们已将一切都收拾停妥了,一见祁夫人娘儿们几个进来,便忙齐齐迎上前屈膝行礼。 祁夫人如今行动不便,便让顾菁与金嬷嬷去后厨并四下里都转了转,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或是需要改进的地方。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有婆子急匆匆进来禀道:“夫人,平家老太太带着平家大太太与小姐们已经进了园门了。” 祁夫人闻言,忙吩咐顾菁:“你快带了你妹妹们和金嬷嬷代去出去迎一迎平老太太和平大太太,就说我实在身子不便,不能亲迎,还请她们千万不要见怪。” “娘放心,我理会得的。”顾菁应了,领着顾苒顾芷与金嬷嬷被簇拥着急匆匆出去了。 祁夫人这才吩咐沈腾:“我今儿没有事先告诉平老太太你也来了,怕你贸贸然的出现她老人家会不高兴,你且回避到后面去,待我把情由禀了平老太太,她愿意见你后,我再打发人去叫你过来。” 沈腾被说得有些紧张起来:“姨母,万一平老太太就是不肯见我该如何是好?”平老太太若连见他一见都不肯,自然也就谈不上对他满意,会肯把心爱的外孙女儿许给他了! 祁夫人心里也有些没底,但当着沈腾的面她自然不会表露出来,笑道:“平老太太当年也是见过你母亲的,你母亲还在他们家吃过饭呢,如今你便是特意登门给她老人家请安,都是应当的,何况如今只是碰巧遇上,那就更应该请安了,你只管放心罢。” 沈腾闻言,这才心下稍松,给祁夫人行了礼,自往后面去了。 不多一会儿,顾菁姐妹与平大太太娘儿们几个簇拥着平老太太进了丽景轩,祁夫人忙扶着丫头的手迎到了门外,只是未及拜下,已被平老太太一把搀了起来,笑道:“那日我不就说了,咱们都是自己,你如今又身子不便,且不必拘这些俗礼的吗,看来老婆子的话不顶用啊!” 祁夫人忙笑道:“我岂敢悖逆伯母的意思,只是伯母是我真心敬重之人,在您老面前,我委实不敢托大啊。” 当下平大太太与祁夫人见了礼,平沅平滢与顾蕴给祁夫人行了礼,大家便说说笑笑的进了屋里落座。 丫头们鱼贯进来奉了茶,平老太太与祁夫人平大太太便说起长篇大套的人情世故来,主要是祁夫人在分说京城各豪门权贵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和一些日常在外应酬时,最好不要犯的忌讳什么的,平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是孀居,出门应酬的机会倒是不多,平大太太作为京城上流圈子的新人,这些信息对于她来说就太宝贵了,心里一时对祁夫人又添了几分好感。 对于十来岁的小姑娘们来说,长辈们说话就没有几个是能耐着性子一直旁听下去的,听不了几句就快睡着了,所以从顾苒到平滢再到顾芷,很快便都坐不住了。 其实顾菁也快坐不住了,只不过她自来稳重,面上还能不表现出来,惟独顾蕴两世加起来比祁夫人和平大太太的年纪都要大,坐功与稳劲自然远非一群真正的小姑娘能比的。 “……盛京城的勋贵们大多彼此联络有亲,所以除非是真正亲近真正知根知底之人,否则千万不要随便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旁人,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传到当事人耳朵里了。”祁夫人还在说着,余光瞥见几个小的都一副坐不住的样子了。 想着她正愁找不到机会打发了小的们尤其是顾蕴,好让沈腾过来给平老太太请个安来,如今机会可不就来了,因笑着吩咐顾菁:“留园的景色可是盛京城出了名的,不然也不会有盛京四大名园之一的美称了,你且带了你平家妹妹和妹妹们逛逛去罢,省得听我们大人说话,听得你们都快睡着了,只记得一点,不许走远了,到底是别人家的地方,我们也只借了这一处,万一被人冲撞了,不是闹着玩的。” 顾菁一一应了,领着妹妹们给三位长辈依次行了礼,才却行退出去,往梨树杏树下的小径去了。 ------题外话------ 月初大家的票子都要攒着留待关键时刻再用吗?其实我真不介意亲们月初就砸我的,O(n_n)O~   ☆、第七十八回 你怎么那么多表哥! 这里祁夫人方赔笑着向平老太太道:“其实今儿护送我们母女几个来这里的,正是我前次与伯母您提过的我那娘家外甥名唤沈腾的,他母亲当年您也是见过的,就是我那位行九的妹妹,难得今儿您老人家肯赏脸过来饮宴,我便想着让他来给您请个安磕个头,也是他做小辈应有的礼数,未知您老人家意下如何?” 平老太太饱经世故的人,一接到祁夫人的帖子,便知道她八成是想安排自己见一见她那外甥了,回请她们婆媳祖孙反倒是次要的。 她虽有些不喜于祁夫人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也不会因此便否定她的善意,她如果对蕴姐儿不好,蕴姐儿也不会几次三番说她的好话了。 所以平老太太到底还是答应了祁夫人的邀请,而既已一早便答应了邀请,事到临头,她自然不会连见都不见沈腾一面,总不至于她只见了沈腾一面,就非得答应将外孙女许给他了,那她以后岂非除了自家孙儿以外的哪个小辈都不敢见了?何况她对沈腾也的确有几分好奇,这个少年郎是不是真如祁氏所说的那般优秀? 平老太太因笑道:“既是你的外甥,也算不得外人,且唤他来我瞧瞧罢,看他生得像不像你九妹妹,我记得你九妹妹小时候一笑就有两个酒窝是不是?” 祁夫人大喜,忙道:“九妹妹的确有一对梨涡,只可惜腾哥儿肖父,倒是生得不怎么像九妹妹。”命金嬷嬷,“还不快打发人请表少爷去?” 金嬷嬷忙应道:“是,夫人。”屈膝一礼,退了出去。 很快沈腾便由丫鬟引着进来了,因知道自己想娶顾蕴必得平老太太先点头,他倒比当初县试第一场还紧张,进门后只看见上首坐了位满头银发的老母,知道那便是平老太太后,便不敢再多看,目不斜视的行至花厅的当中,便撩袍跪了下去,口称:“学生沈腾见过老安人,祝老安人福体康健,松鹤延年。” 沈腾一进来,平老太太与平大太太便知道祁夫人为何这般推崇这门亲事了,单看沈腾的外表,已是绝对的万里挑一,何况他还文质彬彬气质绝佳,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书卷气,让人一看便知道他自称‘学生’是名副其实,而不是在学某些人沽名钓誉自抬身价,——要知道不是随便念过几本书就能自称“学生”的,必须得中了秀才后,才有资格自称学生,何况沈腾年纪还这么小,一看便知道前途无量啊! 平老太太脸上的笑就更甚了,命自己的贴身嬷嬷:“快将哥儿搀起来,快搀起来。” 待沈腾起来后,又向他招手:“好孩子,你过来我仔细瞧瞧,当年你母亲去我们家做客时,才只这么大点儿人呢,谁能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她的儿子都这么大了,也就不怪人常说‘岁月催人老’了。你母亲这些年可好啊?家里如今都有些什么人呢?你今年多大了?我听说你如今在国子监念书?” 沈腾至平老太太跟前儿恭恭敬敬的站定了,才笑着一一答道:“托您老的福,家母这些年一切都好,家里除了双亲,还有一个弟弟两位妹妹,学生今年十五了,如今的确在国子监念书。” 祁夫人瞧平老太太的意思,对沈腾已有几分满意了,忙在一旁笑着补充道:“我听说这孩子的弟弟也极爱读书,两个妹妹也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才女,当年也没见九妹妹在这些上比我们这些姐妹强多少啊,怎么她生的孩子个顶个儿的这般聪明好学,倒衬得我那几个孽障个顶个儿的顽劣不堪了。” 侧面告诉平老太太,沈腾家的后宅特别清净,他们兄弟姐妹全是沈腾的母亲一个人生的,若顾蕴真嫁了过去,家风使然,将来也绝不会有那些个糟心事儿。 果然平老太太眼里就又添了几分满意之色,平大太太则笑道:“表妹家的姑娘们都顽劣不堪了,我们家的那几个就越发不能出门见人了。” 又问沈腾:“哥儿说你如今在国子监念书,我多嘴问一句,国子监素日功课可紧张?过些日子我们家大郎和二郎也要进国子监念书了,届时还得请你多照应一二才是。” 沈腾忙道:“照应不敢当,至多也就帮着平家哥哥们引荐一下同窗而已,您太客气了,功课自然是紧张的,不过平家哥哥们家学渊源,想来也难不倒他们的。” 当下平大太太又问了沈腾几句话,祁夫人便趁人不注意时,冲沈腾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告退了,第一次见面,若是停留的时间太长说得太多,反倒过犹不及,还是见好就收为妙。 沈腾会意,趁着平老太太与平大太太说话的空档,笑着提出告辞:“……学生就不打扰老安人了。” 平老太太便赏了他一块羊脂玉的玉佩做见面礼,平大太太则赏了他一匣子湖笔,幸好这些东西贵妇人们但凡出门都要提前备好,以备不时之需,不然就要闹笑话儿了。 待沈腾离开后,祁夫人方看向平老太太笑道:“伯母,我没有夸大其词罢?” 平老太太笑道:“岂止没有夸大其词,你这个外甥,的确是个万里挑一的。” 祁夫人喜不自禁,“那我当日提的事儿,您老如今是个什么意思呢?” 平老太太沉吟道:“如今我仍给不了你明确的答复,我总得回去问过你表兄弟们和蕴姐儿的意思才成,尤其是蕴姐儿,她如今还小,少不得只能徐徐图之,好在如今离秋闱也没几个月了,你不至于连这几个月都等不得罢?” 饶再本能的偏心自己的亲孙子,平老太太也不得不承认,平谦较之沈腾实在差得太远,不论是品貌还是才学,回头待她慢慢儿的问过蕴姐儿后,若蕴姐儿对谦哥儿不止是兄妹之情,她拼着被人诟病,也要促成这门亲事,反之,若蕴姐儿对谦哥儿没有那个意思,那沈腾这样的乘龙快婿就万万不能错过了! 虽仍没给自己准话,却也差不离了,如今只看蕴姐儿自己的意思和此番秋闱腾哥儿能否高中了……祁夫人心里有了底,忙笑道:“怎么会等不得,蕴姐儿这么好的外甥媳妇,我就是等上三年五载,也是心甘情愿的,横竖两个孩子年纪都还小呢。” 这边祁夫人与平老太太说得热闹,外面顾菁领着妹妹们与平家姐妹去树林里逛了一回,奈何如今花儿都已经谢了,只剩下满树的绿叶,一眼望去除了绿还是绿,实在没什么看头,大家也就往回走了,打算往别地儿再逛逛去。 不想方走出林子,远远的就见回廊上有个青色的身影走过,平沅与平滢忙转过了身去,平滢性子直些,因忍不住小声问顾苒:“怎么会有外男?” 顾家姐妹却都认出对方不是别个,正是沈腾了,顾苒忙道:“那是我沈家表哥,今儿护送我们来的,想是趁我们不在时,去给令祖母和大伯母请安的,说来大家都不是外人,还请沅姐姐滢姐姐不要见怪。” 那边沈腾也已看见她们了,这么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在阳光下站着,除非是瞎子,否则还真难注意不到。 既然彼此都已看见了,不上前打个招呼实在说不过去,沈腾遂几步上前,远远抱拳冲众人行了一礼:“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几位表姐表妹和小姐们,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平滢与平沅早在听得顾苒说对方是她沈家表哥时,已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转过了身来,就见沈腾逆光而站,实在是让人移不开眼光,二人遂又对视一眼,然后齐齐低下了头去。 顾菁见平滢与平沅不说话,想着这样的场合她们也的确不好开口,便笑道:“表弟是去给平家老太太和大太太请安吗?我们原是去赏花儿的,谁知道这个时节花儿都谢了,不想会在这里遇上表弟,我们就不耽误表弟了,表弟自便罢。” 沈腾上次见顾蕴已是正月里的事了,如今好容易见了顾蕴,少不得多看几眼,见她穿了葱绿色的襦裙,整个人清新得好似三月里枝头上的第一片嫩芽,越发有大姑娘的样子了,不由脸上一热,笑着应了顾菁一句:“那我就不打扰表姐表妹们了。”抱拳又是一礼,转身自去了。 顾菁这才招呼大家往后边的小溪旁而去,路上少不得还要与平沅平滢致歉,二人都笑道:“沈少爷又不是故意的,不过是碰巧遇上罢了,菁姐姐再说下去,就真是不拿我们当姐妹,而是当外人了。” 大家说笑着至小溪旁玩了一回,顾苒是个促狭的,趁众人不注意时,拿手里的纨扇浇起水来,平滢隔得最近,被浇了一脸的水花,立刻不甘示弱的也回浇起顾苒来,连带其他人也跟着遭了殃,最后索性都玩起水来。 以致不多一会儿,众人身上便都湿了大半,急得各自的丫头在一旁苦劝不止:“小姐别玩儿了,还是让奴婢们服侍你们去更衣罢,再这样下去,该染上风寒了。” 只是玩得正兴起的众人谁听她们的,又玩了一回,直至金嬷嬷奉祁夫人之命来找小姐们回去坐席时,众人才意犹未尽的停下,在金嬷嬷严厉的目光下,讪讪的各自换衣裳去了。 今日乃显阳侯府的东道,顾蕴再怎么着也姓顾,也算半个主人,所以就近最好的净房自然让给了平沅与平滢,顾蕴则和顾菁姐妹几个进了就近的厢房里等丫头们打了热水来后再换衣裳。 平沅与平滢换好衣裳后,二人的丫头忙着收拾残局,二人闲着没事儿做,平滢便压低声音与平沅说起悄悄话儿来:“二姐姐方才看清楚那位沈少爷了吗?我看了一眼,平心而论,可比三哥哥强了不止一点半点啊!” 平沅点了点头,也低声道:“单以外表论,那位沈少爷的确比三哥哥强,而且听说他十三岁便已中了秀才,二哥哥如今都快十六了,还不是秀才,想来才学上也差得远。不过这过日子又不是只看品貌才学,还得看夫君待自己好不好,婆婆小姑子与自己又能不能处得来,蕴妹妹嫁了三哥哥,可绝不会存在这些问题,二婶婶对蕴妹妹那是没的说,我们姐妹也当她自己的亲妹妹般,三哥哥更是待她比待我们都好得多,若非如此,祖母何以一心想要亲上做亲,这不是把蕴妹妹留在我们自己家里比嫁去其他任何人家都更放心吗?” 说得平滢“嗤”的一声笑了起来,道:“我从来不知道二姐姐竟连这些都知道,什么夫君婆婆小姑子的,说起来都是头头是道,莫不是……二姐姐等不及想嫁人了?我待会儿就告诉大伯母去……” 话没说完,平沅已红了脸,急得要去拧她的嘴:“我不过只是就事论事罢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看我怎么收拾你!” 平滢忙哇哇叫着求起饶来:“我再不敢了,二姐姐就饶过我这一次罢,我以后真的不敢胡说八道了,我直接去与大伯母说……” “你还说,你还说……我真不客气啊……” “哈哈哈哈……二姐姐,我真不敢了,你别呵我痒痒了,你知道我最怕这个的……哈哈哈哈……” 一时间姐妹二人笑闹成了一团,银铃般的笑声隔着窗外一片密密的树林都还能听见,让听者也无端的跟着心情大好起来。 慕衍的心情却是糟透了,铁青着脸紧抿着唇,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阴冷气息,看得季东亭与冬至只想远远的避开,以免遭了池鱼之殃,却又不敢擅自离开,只能小心翼翼的站在原地,真是好不可怜。 二人不由在心里将方才平沅与平滢口中的那位‘三哥哥’骂了个臭死,你好大的胆子,抢女人竟抢到我们爷头上来了,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一时又忍不住后悔,早知道他们就不走这条路了,不走这条路爷岂不是就听不到方才那些可恨的话了?不对,该怪大人的,若不是大人将爷训练得武功这般高强这般耳聪目明,就算那两位平小姐声音再大一些,爷也未必能听见啊! 唔,其实最该怪的还是顾四小姐,她怎么就那么多表哥呢,表哥多也就罢了,还个个儿打着她的主意,真以为表哥表妹什么的就是官配了?呸,有他们爷在,一个个儿都靠边站去罢! 慕衍心里这会儿的想法倒是与季东亭和冬至差不多,小丫头怎么就那么多表哥呢,还个个儿打着近水楼台亲上做亲的主意,果然表哥什么的,都是这世上最讨厌的生物! 此时此刻慕衍会出现在这里,想法却是与沈腾差不多,自上次在便捷匆匆一别,他就再没见过顾蕴了,小丫头日日都待在平家承欢平老太太膝下,与平家小姐们玩笑取乐,无论他是打发冬至送东西去显阳侯府,还是递口信儿说自己要与她面谈加盟便捷的事,一律都在刘大那里便被挡了驾,说是他家小姐一早就有言在先,这段时间她要陪外祖母和亲人们,哪怕天塌下来,也别去寻她,反正她个子矮,寻了也没用……听听这叫什么话,分明就是乐不思蜀了嘛! 慕衍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只得静待法子另寻机会,我就不信你还能一直待在平家不出门了。 果然没过几日,他便听说了今日祁夫人会在留园宴请平家老太太和大太太并小姐们的消息。 也是祁夫人今儿地点选得好,选在了留园,隔壁便是荣亲王府的别苑,虽没能跻身京城四大名园之一,也算是京城知名的所在了,慕衍既知道顾蕴今日会来留园,自然不肯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回头便与宇文策说好,今日让他陪自己来逛他家的园子。 宇文策与慕衍既是兄弟更是君臣,自然不会违背他的话,早早便回了荣亲王,说今日自己要在别苑宴请自己的朋友,得到荣亲王的首肯后,今日一早便陪着慕衍到了别苑。 慕衍却哪有心情逛园子,他是“身体不好”,素日少有逛御花园和太池苑和时候,却也不是没见识过,荣亲王府的别苑难道还及得上御花园和太池苑不成?草草逛得一回,他听得隔壁开始有女孩儿的欢声笑语传来了,便再也耐不住,跃过墙头到了留园。 谁知道好巧不巧就让他听见了平沅与平滢的对话,这才知道自己还没将前面的狼打跑呢,后面又来了一只虎,偏这前狼后虎还各有各的优势,各有长辈替他们谋划,想见小丫头了也可以仗着“表哥”的名分什么时候都可以见,真是可恶至极!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稍稍冷静下来后,慕言淡声吩咐冬至:“我与东亭去前面的亭子里,你就在这附近守着,看四小姐什么时候落了单,便设法将四小姐引过去,我有话与她说。” 这么多人在呢,他要怎么才能悄悄的将顾四小姐引出去?冬至不由暗暗叫苦,但见季东亭的脸比他还苦,想着人不知神不觉的引顾四小姐过去总比直面爷冷脸来得强,也就不再犹豫,恭声应了:“爷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慕衍“嗯”了一声,带着季东亭先自去了。 冬至这才擦了擦额角的汗,密切关注起四下里的动静来。 彼时顾蕴姐妹都已换好衣裳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想起方才的情形都忍不住好笑,想起待会儿回花厅后各自的长辈还不知道要怎生生气又忍不住忐忑。 最后还是顾菁笑道:“我们还是乖乖儿的回去认错罢,当着客人的面儿,我们态度再放低一些,长辈们还不至于拿我们怎么样,若再磨蹭回去,指不定就真善了不了了。” 大家一想,可不是这个道理,遂不再犹豫,结伴回了花厅里。 果然平大太太与祁夫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一个说平沅出门做客怎么也能这么贪玩儿,一个就说顾菁怎么照顾妹妹们的,倒是平老太太笑道:“好了,你们也别生气了,小姑娘家家的哪个能真正不贪玩儿的,便是你们自己,年轻时候难道就没做过这样的事不成?反正我小时候是做过的。” 又命人端姜茶来给小姐们喝,“赶紧的去去身上的寒气,回头不慎染了风寒,不是闹着玩儿的。” 平大太太与祁夫人也不是真的生气,可总得将姿态做足,见平老太太发了话,便双双笑道:“我们小时候是做过这样的事,可那都是在自己家里不是?既然娘/伯母发了话,那今儿就且饶过她们这一次,下不为例啊!” 顾菁姐妹和平沅姐妹忙都屈膝应了,捧着丫头奉上的姜茶乖乖的喝起来。 一时姜茶喝完,金嬷嬷便领着丫头们上起菜来。 大家各自就着丫头捧着的铜盆净了手,又拿干净的手巾拭了,祁夫人便先敬起平老太太与平大太太的酒来:“伯母与表嫂今日能赏光,我真是不胜喜幸,我就先干为敬了……”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婆子在外面探了探头。 祁夫人忙看了一眼金嬷嬷,金嬷嬷会意,屈膝一礼却行退了出去,稍后进来面色有些不好看的禀道:“夫人,周亲家夫人听说夫人今日在留园宴请平亲家老太太和大太太,说要进来给平亲家老太太请个安,不知夫人欢迎与否?” 看金嬷嬷的样子,祁夫人便知道外面的人一定是拦过周夫人了,可到底是下人,周夫人又一向强势惯了,哪里拦得住她?只得淡笑道:“来者是客,自然没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你代我出去迎一迎周夫人罢,就说我身子不方便,小姐们又要替我陪客,实在脱不开身,还请周夫人见谅。” “是,夫人。”金嬷嬷忙屈膝应了,领着几个丫头婆子自去了,祁夫人这才看向平老太太歉然一笑,道:“实在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还请伯母千万不要见怪。 平老太太与平大太太听得周夫人竟不请自来撵到了别人家的园子来,心下都生出了几分不悦,尤其是平老太太,瞧周夫人的架势,竟是打算求不到蕴姐儿绝不算完是不是? 她这是求娶呢,还是逼娶呢? 这般要强跋扈,丝毫不顾别人感受的性子,也就不怪能养出周氏那样的女儿了,她除非是老糊涂了,才会把蕴姐儿嫁去这样的人家呢! 平老太太因与祁夫人道:“你既有客,我们且先回避一下。”就着应声起身抢上一步扶她的平大太太的手,便要起身避到外面去。 祁夫人忙道:“哪里敢劳动伯母,我去其他地方接待周夫人也就是了,横竖这里空屋子多的是。菁姐儿,你快带着你妹妹们替我好生服侍老太太和大太太,这些菜就得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又向顾蕴道:“蕴姐儿,你外祖母与大舅母的口味你最清楚不过了,就劳烦你多替大伯母周全了,大伯母回头再好生谢你。” 顾蕴忙笑道:“大伯母只管放心忙您的去,这里就交给我了。” 心里不由暗暗纳罕,周夫人明显是冲着外祖母来的,上次还可以说是登门道谢,这次总不能还是为了道谢罢,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她若没有歹意便罢,否则,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 她是叫周夫人一声‘外祖母’,叫周望桂一声‘母亲’不假,可这不过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其间有多少真感情,大家心知肚明,她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周家的人伤害自己真正的至亲! 周夫人到底想干什么?自然仍是想为自家的孙子求娶顾蕴。 本来这些日子因顾冲一房还有两个多月便要自显阳侯府分出去单过了,偏周望桂又在坐月子,顾冲更是个不靠谱的,周夫人心痛女儿与外孙,少不得只能事事亲力亲为,大到选定以后女儿一家住的宅子到规划修葺,再到买进调教各行当服侍的人,小到女儿和外孙住的屋子该如何布置,暖房时该请哪些亲朋……桩桩件件周夫人都要亲自过问,忙得是不可开交。 谁知道今儿一早,江嬷嬷却打发了人急急忙忙去给她送信,说祁夫人今日借了信国公府的留园宴请平老太太,据说祁夫人还特意带了自己的娘家外甥沈少爷去,那沈少爷此前可送过四小姐一瓶十分贵重的西洋花露,指不定这姨甥两个也打着四小姐的主意呢? 周夫人心里立时警铃大作,沈家那小子她曾远远见过一回,平心而论,她的孙子们捆起来也及不上人家,万一祁夫人真也打的是亲上做亲的主意,平老太太见过沈家那小子后,还看得上其他儿郎吗? 当下周夫人便做了决定,要带了孙子们立刻也赶往留园,沈家那小子是光彩熠熠,她孙子们也没差到哪里去,万一平老太太就看上了她的孙子们,偏看不上沈家那小子呢?且不说她是真心喜欢蕴姐儿,想她做自己的孙媳妇,就算不是,只冲着与祁夫人打擂台,她也要赶着去坏她的事,敢欺负她的女儿,当她是死人不成! 所以周夫人才带着周大奶奶并自己的三个孙子,急急忙忙赶来了留园。 却没想到,她话都说透了,她是来给平老太太请安的,祁夫人依然会选在其他地方接待她,真以为这样便能让她知难而退了? 周夫人因笑道:“怎么不见平老太太,上次我自见了她老人家以后,便觉得甚是投缘,所以今日才会特地赶了来,只为再见她一回,怎么却只见亲家大夫人一个人?别不是平老太太不知道我来给她请安罢?” 祁夫人看着听从周夫人吩咐等在外面的三位周少爷,气急反笑:“平伯母自然是知道的,只知道是一回事,想不想见就是另一回事了,亲家夫人是聪明人,后面的话想来就不必我说出口了罢?” 不征得主人家的同意便带了自己人高马大的三个孙子直接闯进内院,丝毫不顾忌会不会冲撞了女眷,周家可真是好家教! 周大奶奶被祁夫人眼里的愤然与轻蔑刺得脸一阵阵的发烫,都快抬不起头来了,婆婆可真是,哪有这样逼着与人家结亲的,这到底是结亲还是结仇呢? 且不说平家是原配娘家,他们只是继室娘家,本就矮平家一头,平家还对他们家有恩,就算没有,平大老爷也是从三品大员,掌着鸿胪寺,难道婆婆以为是什么寒门祚户,可以任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成,真是被她给蠢哭了! 周夫人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堪,不亲耳听到平老太太回绝她,她如何能甘心,甘心与顾蕴那样的好孙媳人选失之交臂,甘心与顾蕴身后的平家和她大笔的嫁妆失之交臂? 遂只是笑道:“这不过只是亲家大夫人的一面之词罢了,平老太太想不想见我,我当面一问,自然就知道了,亲家大夫人若是实在不肯告诉我,我少不得只能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敲过去了,总能见到平老太太的。” 竟是使起无赖招数来。 祁夫人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果然“人不要脸,鬼都害怕”! 可想着这不是在自己家里,而是借的别人家的园子,真让她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敲过去,回头显阳侯府真要沦为整个盛京城的笑柄了,何况以周夫人的性子,今日不让她如愿,来日她必定还要继续纠缠,倒不如就让她早早死心的好,难道她以为在先见过了腾哥儿后,有腾哥儿珠玉在前,平老太太还能看上她的孙子们不成?   ☆、第七十九回 又近一步 这般一想,祁夫人反倒不生气了,只淡淡道:“既然亲家夫人如此坚持,那我便带了您过去,只是平老太太肯不肯见您,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命杏林:“你且先过去见平老太太,就说让小姐们便回避一下,省得被外男冲撞了。” “是,夫人。”杏林应声而去,祁夫人这才扶着桃林的手,慢慢引着周夫人婆媳祖孙去了平老太太等人所在的花厅。 杏林是祁夫人的心腹大丫头,自然向着祁夫人,根本不必主子吩咐,已添油加醋把周夫人的言行大略说了一遍,所以等到周夫人到得花厅时,平老太太脸上的笑比之上次周夫人夫妇去平家拜访时,就要客气疏离得多了。 等到周夫人提出自己的孙子们也来了,该给平老太太请个安时,平老太太倒也没有一口拒绝,只是不待三位周少爷拜下,已客气的叫了他们免礼,然后一人赏了一块玉佩,便端了茶。 明显一点让三位周少爷做自己外孙女婿的意思都没有,既是因为有沈腾珠玉在前,也是因为不满周夫人的咄咄相逼。 周夫人不由几分尴尬几分恼怒,至此终于明白平老太太之前说顾蕴年纪还小,她还没考虑过她的亲事不仅仅是客气话,如今她就更不会同意将外孙女儿嫁进他们家,再说下去便不是结亲而是结仇,连现有的交情都要消磨殆尽了。 她倒也能屈能伸,立刻换了笑脸,道:“冒昧打扰,实在不该,明儿我一定治了酒席好生向姐姐赔罪,还请姐姐千万赏脸才是。对了,怎么不见蕴姐儿那孩子,我前儿与她打的百宝璎珞已经得了,正想着什么时候给她呢。” 平老太太淡淡笑道:“妹妹也太客气了,她小人家家的,戴什么百宝璎珞,没的白折了她的福。” 周夫人立刻笑道:“既然姐姐这么说了,那我便替她保管着,明儿待她出嫁时,给她添妆可好?”只有别人家的姑娘出嫁时,才需要添妆,自家娶媳就不该是添妆,而是下聘了。 平老太太闻言,这才面色稍缓:“让妹妹破费了,待明儿妹妹家的小姐们出嫁时,我也去添妆,再讨一杯喜酒吃,妹妹不会不欢迎罢?”只要周家不再打蕴姐儿的主意,她不介意两家继续保持不近不远的关系交往。 这话一出,周夫人就知道平老太太愿意揭过这一茬儿了,笑道:“姐姐是我求也求不来的贵客,怎么会不欢迎,届时一定扫榻以待!”又寒暄了几句,便识趣的带着大儿媳和孙子们告辞了。 周大奶奶跟在婆婆后面,面上虽不敢表现出半点称愿来,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哪有婆婆这样与人结亲的,总得先与对方初步说定了,再带了人上门给人家相看罢,她倒好,不征得人家的同意便大张旗鼓将适龄的孙子们都带了来,还好亲事终究没成,不然以那蕴姐儿的美貌和丰厚的身家,将来叔嫂免不得要相见,那没被选中的两个孙子岂能不对选中了的那个心生龃龉的?万一他们再生出什么糊涂的心思来,祸起萧墙,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周家三位少爷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周家自祖上起便重武轻文,每一代爷们儿倒也打小儿便请了先生在家里教他们读书习字,可也不知是不是天生少了读书那根筋,周家几代就没出过哪怕一个念书小有所成的人,反倒都对习武颇有兴趣,且颇有天赋。 周指挥使没办法,只得早早将孙子们都扔进了军营里去锻炼,想着待他们多少积累了一点军功后,自己才好为他们谋官身,凭借自己在密云卫多年的经营,总不至于让孙子们将来没有着落就是了。 周少爷们在军营倒也混得如鱼得水,只是天下间最荤的两个地方,一个是江湖,另一个便是军营,周少爷们在军营里混得久了,难免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的,年纪大些的那两个,还背着父母长辈早出去试过了,年纪小些那个纵没试过,心里也一直痒将着。 偏周夫人治家极严,断不允许孙子们小小年纪便收房里人,总得在孙子成亲前半年才能收人,还得先征得亲家的同意,以免伤了孙子的身体,也伤了孙媳妇的颜面与感情。 周少爷们先听得顾蕴生得极美貌都挺动心,听得她有大笔的嫁妆就更动心了,可听得她今年年底才满十一岁,要成亲总得四五年后去了,他们立时意兴阑珊起来,背着父母长辈出去一次两次可以,总不能一连出去四五年罢,且不说那样的地方原不是他们该去的,万一被父母长辈知道了,腿都能打折了他们的! 自然还是早早定下亲事,早早将媳妇儿娶进门来的好,营里那些老糙爷们儿话虽糙,说什么“老婆孩子热炕头”便是毕生最大的幸福了,理却不糙,让他们一等便是四五年,如何等得? 所以见平老太太根本不正眼看他们,他们反倒松了一口气,不说那位表妹年纪还小,就算她年纪合适,他们也有兄弟三个,给谁好呢,倒不如谁都不给,省得伤了彼此的和气。 周大奶奶与三位周少爷的心思平老太太等人自然无从知晓,见周家人好容易走了,祁夫人先自松了一口气,忙歉然向平老太太道:“我实在拦不住周夫人,还请伯母千万见谅。” 平老太太摆手道:“我已听你的丫头说了,你不带她过来,她便要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敲过来,你做不到像她那样不要脸,可不就得落下乘了?罢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想来今日过后,她也不会再这样了。” 祁夫人点头道:“她这个人虽有时候强势了些,倒也说话算话,想来她不会再就此事打扰伯母了。对了,方才几经耽搁,伯母与表嫂一定连饭都不曾好生吃得,金嬷嬷,快让人重新整治了席面送上来,再把小姐们请过来,今日本是为赏春散心而来,可别为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事扫了大家的好兴致。” 平老太太与平大太太也的确没有吃好,闻言便没有反对祁夫人的话。 一时婆子们抬了新治的席面上来,大家仍分两席坐了,祁夫人亲自劝酒,顾菁也在一旁妙语如珠,这一次总算是宾主尽欢了。 顾蕴却因心里有事,吃到一半,便悄声与顾菁说了句‘我去更衣,很快回来,若是我外祖母问起,大姐姐替我说一声’,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却没有去净房,而是叫了卷碧来,低声吩咐道:“你去找了刘妈妈,让她即刻回府找刘大叔去打听一下周夫人今日为何会巴巴的撵来留园,我总觉得她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 杏林能做到祁夫人身边一等心腹大丫鬟的位子,自然有其过人之处,所以先前过来给平老太太报信时,当着小姐们的面儿,她便没有说周夫人带了三位周少爷来,而是冲平老太太使眼色,待平老太太将小姐们都打发了,才将实情告知了,也所以,顾蕴并不知道周夫人今日还带了自己的三个孙子来,若是知道,自然也就能将周夫人打的主意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小姐放心,我这就去。”卷碧忙屈膝应了,抄小径自去二门外寻刘妈妈去了。 顾蕴则皱眉站在原地又思忖了一回,才转身往开宴的花厅里走去。 “前面是顾四小姐吗?”才走出没两步,却听得身后传来一个颇熟悉的男声。 顾蕴回头一看,见不是别个,正是冬至,脸上不由就带上了几分笑意,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家慕大人呢?” 冬至笑道:“今日十一爷借了信国公府的园子宴请几位至交好友,我们爷也在被邀请之列,开了席之后,我们爷才听说了顾夫人今日也在这里宴请平家的老太太和太太小姐们。我们爷想着一边是外祖母,一边是大伯母,两边都有小姐们,四小姐一定也会来,所以才打发了我过来瞧瞧,看能不能遇上四小姐,若是有幸能遇上,就请了四小姐过去,我们爷有几句话与四小姐说。” “慕大人这会儿也在留园?”顾蕴又惊又喜,“怎么我们事先一点不知道呢?慕大人离这里远吗,我这会儿倒是闲着,可也不能耽搁得太久,省得长辈们担心。” 虽说留园足够大,只要安排得当,别说两拨人了,便是再多几拨人,也未必能碰上,可信国公府事先怎么也该与大伯母说一声,今日还有旁人借了他们的园子啊,莫不是信国公世子夫人自己也不知道? 冬至听得顾蕴这是愿意跟他去见自家爷了,暗自松了一口长气,忙殷勤的说道:“四小姐,您这边请,我们爷就在前头不远的亭子里,耽误不了您多长时间的。” 待顾蕴依言往前走后,他才悄悄抬手拭起额角的汗来,幸好这次顾四小姐这么巧出来了,幸好她落了单,更幸好她愿意随自己过去见爷,不然爷本就正生气,自己再请不到人回去,岂非得更生气,届时最倒霉的可不就是他了? 原来之前冬至便在丽景轩四周晃荡了不知多少圈了,谁知道不但没等到顾蕴落单的机会趁机与她搭上话,反而等来了周夫人与自己的孙子们。 冬至何等乖觉之人,加之周夫人的孙子们算来也是顾蕴的表哥们,他触类旁通,很快便将周夫人的来意猜中了,当即便气得半死,也懊丧得半死,这叫什么事儿嘛,顾四小姐怎么就能有这么多表哥呢,而且还个个儿打着她的主意,这天下是没有别的女人了是不是,一个个儿的连什么叫“兔子不吃窝边草”都不知道吗?! 可他还不敢不回去把这事儿禀告给慕衍知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总得让他家爷先知道自己有多少敌人,然后才好个个击破不是? 话说回来,他家爷也真是有够倒霉的,好容易喜欢上了一个女子罢,偏对手多如牛毛,他自己这边还毫无进展,前阵子他和季东亭还庆幸,看来离他们多一位女主子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如今看来,哪里是不远了,根本就是越来越远了! 果然慕衍知道这事儿后一张脸立刻黑如锅底,他倒是不担心平老太太会将顾蕴嫁进周家,可得知自己的心上人正被别的男人觊觎着,是个男人都会笑不出来,何况他笃定平老太太不会将顾蕴嫁进周家还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知道她打算将顾蕴嫁给自己的孙子,叫他如何能不火大! 忍了又忍,他才忍住了立刻去见平老太太,向平老太太求亲的冲动,命冬至立刻去将顾蕴请来,他总得先知道她对她那些该死的表哥们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才好确定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贸然的去向平老太太求亲,且不说老人家天生偏心自己的孙子十有八九不会答应他,关键顾蕴自己也不答应他该如何是好,而且他要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 很快冬至便引着顾蕴到了慕衍现下所在的亭子里,与他对坐着的季东亭见顾蕴来了,眼里立刻闪过一抹如释重负,整个人都松懈起来,忙起身给顾蕴让座:“四小姐,您来了,快请这边坐。” 又殷勤的要给顾蕴倒茶,心里更是恨不能叫顾蕴一声“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还好您来了,不然我都快被爷浑身散发出来的冷意给冻僵了啊! 慕衍已淡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罢,记得眼睛放亮点。” 说话间,眼睛上下一溜,已将顾蕴看了个遍,见她穿了湖色梅兰竹暗纹的刻丝褙子,翠绿色绣油绿色缠枝纹的十二幅月华裙,嫩生生的好似春日里初生的柳芽尖尖,满心的抑郁霎时去了个七七八八,起身笑道:“打扰四小姐了,还请四小姐千万见谅,请坐。” 待顾蕴依言坐了,又动手给他沏起茶来。 碧螺春茶缓缓注入薄胎瓷的茶盅之中,白丝如柳絮纷扬,煞是好看,可都及不上他的手好看。 他的手白皙,细腻,修长,骨节分明,根根如玉,指甲圆润整齐,精致而漂亮,一眼看去,毫无瑕疵。 顾蕴不由看住了,前世今生,她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毛病,那就是极喜欢看好看的手,谁的手若是生得漂亮,她对那人先就会本能的生出几分好感来,不论男女。 当初她对于二小姐会那般信赖与净重,与于二小姐生了一双极好看的手也有一定的关系,于二小姐见她盯着她的手看,问明了缘由后,还曾打趣过她是“美手控”,她以前从没听过这样一个词,却在听了于二小姐的解释‘所谓控,就是对某样人事物极度喜爱,甚至喜爱到了偏执的程度’后,觉得于二小姐对她的形容真是再贴切也没有了,她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手控! 不过顾蕴如今心智坚定早今非昔比,也就只怔了一下,她便回过了神来,端起慕衍送到她面前的茶盅,用盖子轻轻刮了刮茶沫,浅啜了一口,才笑道:“冬至说慕大人有话与我说,不知道是什么话?” 慕衍自然注意到了她盯着自己手看的举动,心下暗暗得意,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那日见过四小姐的便捷客栈的经营模式后,很有兴趣,听得四小姐正诚征加盟商,所以就想与四小姐洽谈一下个中细节,偏这阵子四小姐都不得空,也不知道接下来一段时间能不能得空,所以我才会在得知四小姐今日也在留园后,让冬至试着去看看,能不能将四小姐请过来。” 顾蕴闻言,笑道:“原来是这样,我的客栈的确正诚征加盟商,只是京城及京城治下的什么宛平啊大兴啊这些县城我打算自己开连锁分店,你如果要加盟,只能加盟别的地方,譬如直隶一带了。” 顿了顿,又道:“山东一带已有客人在与我们洽商了,江浙一带也有客人有这个意向了,慕大人如果真想加盟,可得早做决定,我们客栈的前景可是很好的,我还打算十年内,将便捷开遍大邺的每一个市镇呢!” 慕衍加盟顾蕴的客栈本就是为了能有更多机会接近她,当然若是能顺道赚些银子就更好了,笑道:“那我更要加盟了,将来也好跟着四小姐赚个钵满盆满啊!不过四小姐一口一个‘慕大人’,叫得我实在浑身不自在,我不过腾骥卫的一个总旗罢了,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四小姐却一口一个大人的,让不知道的人听了去,还以为我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实在折杀我了,四小姐要不还是直呼我的名字罢?” 顾蕴怎么可能直呼他的名字,不说他才帮了她大忙,是她的恩人,她不能对恩人直呼其名,就算他不是她的恩人,她也没有直呼一个外男名字的道理啊,因笑道:“我觉得叫慕大人就挺好的啊,我们见面本就是私下的,哪个不知道的人能听了去,何况我不叫慕大人,又该叫什么呢?” 慕衍就摸了摸鼻子,讪讪道:“的确不至于叫不知道的人听了去,可我能听见啊,总觉得四小姐是在打趣我似的……横竖我比四小姐虚长几岁,托大的说,也勉强当得起四小姐一声‘哥哥’,要不四小姐就叫我慕大哥吧,我们以后既要洽谈加盟客栈的事,见面的机会自然少不了,总不能老是这般生分罢?当然,四小姐若是不愿意,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说完,面上虽一派的云淡风轻,实则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早已攥紧了,就怕顾蕴真说出拒绝的话来。 好在片刻之后,顾蕴总算笑着开了口:“既然慕大哥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慕大哥也别一口一个四小姐的叫我了,我也听着不自在得紧,你就叫我蕴姐儿罢,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慕衍闻言,简直忍不住要大笑三声,本来只想让她叫自己一声“慕大哥”,别再那么生分的叫自己慕大人的,谁知道她竟然还买一送一的将自己的小名儿告诉了他,这可真是太好了! 原来她叫蕴,顾蕴,可真是个好名字……慕衍在心里默念了顾蕴的名字几回,觉得心都软得快要化了,才勉强回过了神来,笑道:“那我也恭敬不如从命,叫你一声‘蕴姐儿’了。对了蕴姐儿,我先前曾远远看见一个少年路过,听说好像是顾夫人的娘家外甥,倒是好风仪,我冒昧多嘴问一句,他可曾定亲了?” 顾蕴不由满脸的惊诧:“慕大哥怎么想起来问沈表哥定亲没有?”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他这般关心沈表哥做什么? 慕衍面不改色的扯着谎:“你也知道,静和郡主一年大似一年了,荣亲王自来最疼这个女儿,早早便为女儿在挑乘龙快婿了,只是挑来挑去,都觉得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遂吩咐十一爷,让十一爷也帮着物色一下,我才见令表兄实在好风仪,想着荣亲王或许会满意,这才会有此一问的。” “原来是这样。”顾蕴恍然大悟,“据我所知,沈表哥倒是还没定亲,听我大伯母说,沈家的少爷们成亲都偏晚,总要待有功名后再定亲或是成亲,沈表哥书念得好,是沈家这一代里的翘楚,今年秋闱后都未必会定亲呢。而且静和郡主到底是郡主,沈表哥一心想要科举出仕,显然胸中有大抱负,只怕未必肯尚郡主啊!” 看来小丫头对那姓沈腾的并没有异样的心思,不然听得他要将姓沈的与静和郡主凑做堆也不会这般平静了……慕衍心下松了一半,继续笑道:“是我冒昧了,只想着令表兄姿容出众,万中无一,便忘记其他了。不过听你这么说来,令表兄家诗书传家,家世门风都没得挑,令表兄自己也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顾侯爷与顾夫人难道就没想过亲上做亲什么的吗,毕竟令表兄这样的乘龙快婿,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顾蕴哪能想到慕衍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她自慕衍帮过她后,便对他莫名多了几分信赖,对他的话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没听大伯母说过将二姐姐许给沈表哥的话,只说二姐姐性子跳脱,最好还是嫁个简单些的人家,沈家内外人实在太多了,二姐姐不合适。话说回来,亲上做亲什么的,我是从来不赞成的,远香近臭么,真闹出个什么事儿来,彼此反而不好说,而且我曾听人说过,表兄妹结亲于后代不利,这也是那些表兄妹成亲比寻常人生的孩子更容易有这样那样天生的缺陷,或是身体比常人弱的原因,大伯母若真有那个意思,我还要劝她呢!” 本来顾蕴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但前世她加盟了便捷后,渐渐也知道了便捷的一些规矩,其中就有一条是但凡在便捷当差的,不论男女,都不能与自己的表兄妹成亲,家里有子女的也不能与三代以内的血亲亲上做亲,一经发现,就得立刻离开便捷,说是如此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下一代有这样那样的先天不足。 顾蕴并不知道于二小姐何以会想出这样一条与客栈兴衰其实没多大关系的规矩来,然据她后来有意无意的观察,发现事实还真如于二小姐说的那样,亲上做亲的人家生出先天不足孩子的几率,的确比不是近亲结亲的人家大得多,自那以为,她便越发信服于二小姐的话了,也不知道于二小姐怎么就能懂这么多? “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我竟从来没听说过,蕴姐儿你可真行,连这些都懂。”慕衍的嘴角就忍不住高高翘了起来,悬着的另一半心也总算落回了原地,本来他还在想着要怎样才能不露痕迹的将话题引到那位平三少爷的身上呢,没想到小丫头已先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回答了他。 只要小丫头从来没想过要与她那些可恶的表哥们亲上做亲,那他便没什么可怕的,外患不足为惧,他只需搞定小丫头,胜利不就在前方了? 顾蕴笑道:“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好了,时辰已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不然长辈们该担心了。至于加盟的事,慕大哥若是着急,可以先去找我们的大掌柜了解一下,我们大掌柜九成以上的事都能做主,若是不急,就等我忙过了这一阵子,再亲自与慕大哥磋商。” 慕衍加盟便捷原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要等顾蕴亲自与他磋商,因笑道:“我不急的,等你忙过了这段我们再面谈也不迟。既是如此,我便不耽误你了,省得让长辈们久等了。冬至,你送四小姐回去!” 冬至忙应声上前:“爷放心,我一定将四小姐平平安安的送到。四小姐,您请。” 看爷的脸色,应当已经雨过天晴了罢?果然四小姐就是灵丹妙药,不管他家爷犯什么病,四小姐一到,包管药到病除啊! 季东亭的想法与冬至差不多,待冬至将顾蕴送走后,他见慕衍脸上的笑竟然一直没消失,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难道四小姐已经明白爷的心意,襄王既有情,神女也有意了?”那他们的好日子也将不远了。 谁知道慕衍只是笑道:“我怎么可能那么唐突,万一将她吓跑了怎么办?我只要明白她对她那些该死的表哥都没有别样心思就够了!” 只是知道了顾四小姐对她那群数目庞大的表哥没有别样的心思?那您笑个什么劲儿,害我还以为您已经与顾四小姐两情相悦非君不嫁非卿不娶了呢,真是! 季东亭内心咆哮不止,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还得笑道:“那真是恭喜爷了,呵呵……”只是知道外敌不足为惧,就笑成这样,等到真抱得美人归那一日,您还不得嘴巴都咧到耳根去啊,只希望这一日千万别遥遥无期啊! 再说顾蕴由冬至引着回到丽景轩外,远远的就见卷碧正满脸焦急的踮着脚尖四下张望,顾蕴因与冬至道:“我的丫头正等着我呢,你就不必过去了,省得待会儿我还得多费口舌,你且留步罢,有劳了。”说着屈膝要给冬至行礼。 唬得冬至忙侧身避过了,“您是我们爷的贵客,我如何敢受您的礼,您千万别这样,千万别这样。”让他们爷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收拾他呢! 顾蕴已知道慕衍与冬至不是同僚而是主仆了,见冬至满脸的惊恐,也就不再坚持,向他点了点头,径自走向了卷碧。 卷碧见到顾蕴,又惊又喜,几步便跑了上来,急声问道:“小姐,您上哪里去了,老太太已经打发人出来瞧过好几次了,您要是再不出现,我可就要顶不住了。” 顾蕴忙安抚的冲她笑了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走罢,且随我进去见老太太罢。”走出几步后,才低声问道:“话已传给刘妈妈了?” “刘妈妈已经回府去了,小姐放心。”卷碧低声答道。 顾蕴点点头,主仆两个一前一后进了花厅。 平老太太正命人:“怎么四小姐还不回来,再打发人去瞧瞧,不行就四下里找找去。” 顾蕴忙笑着绕过了幔帐:“外祖母,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平老太太脸上这才有了笑容,嗔道:“你这孩子,不是说出去更衣吗,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意外了呢!” “我更衣出来后,见旁边的景色极好,便看住了,让外祖母担心了,都是我的不是。”顾蕴说着,要给平老太太和大家请罪。 只大家原是担心她,好容易她回来了,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回怪她,纷纷笑道:“都是自家人,下不为例也就是了,什么大事。”把事情揭了过去。 一时宴毕,祁夫人终究是快要临盆的人了,平老太太年纪也大了,都支撑不住了,两家人遂在客气一番后,一道行至垂花门外上了马车,各自踏上了归家的路。 ------题外话------ 说了瑜是亲妈的,这下亲们相信了撒?(^_^)(^_^)   ☆、第八十回 衡量 次日上午,顾蕴便经刘妈妈之口,知道了昨日周夫人何以定要见平老太太一面的缘由,敢情竟是打着为自家孙子求娶她的主意,为此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三个孙子一并带去了留园,让外祖母当面相看挑选,只可惜外祖母最后一个都没选中。 顾蕴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就好。 她倒也并不觉得周夫人这般做就是有什么歹意,想起周夫人自周望桂有孕以来对她的那些善意与感激,顾蕴估摸着她这次的求娶应当有一多半是出于真心,只可惜用错了方式。 不过不管周夫人的方式是用错了还是用对了,她这辈子都没打算要嫁人,只如今自己年纪还小,说的话外祖母和舅舅们未必会放在心上,反而会以为她只是童言童语,她只能待再大些再开诚布公的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外祖母和舅舅们,争取能赢得他们的谅解与支持了,也省得将来他们为自己的婚事操碎了心,到头来自己却根本没想过接受。 又过了几日,福哥儿满月的日子到了,虽说因周望桂早产伤了身子,周夫人定要她坐满双月子,福哥儿也还太小不能抱出屋子,显阳侯府并没有摆酒宴客,顾蕴作为姐姐,二房的嫡长女,却不能连面都不回去露一下。 平老太太和平大太太也都为福哥儿准备了满月礼,且不说福哥儿也勉强算平家的外孙,只冲顾蕴如今就只得这一个亲弟弟,万一将来福哥儿出息了,指不定还能让顾蕴依靠一二,平老太太便愿意给周望桂和福哥儿做这个脸。 所以等到顾蕴回去时,除了她自己的箱笼以外,还另外带了两个箱子,却是平老太太与平大太太为福哥儿准备的衣裳鞋袜斗篷项圈之类的东西,十分的体面周到。 以致周望桂与周夫人看得这两箱子东西后,都有些讪讪的,尤其是周夫人,她还以为平老太太以后再不肯与他们家做通家之好了呢,如今看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等到顾蕴离开后,周望桂便说周夫人:“娘,您也真是,就算真心想求亲,您诚心诚意的去求也就是了,您当日那样的行径,与逼婚有何差别,幸好您及时迷途知返,也幸好平老太太大人大量,不然以后我们没脸再登平家的门不说,我也没脸见蕴姐儿了,您可别忘了,福哥儿是怎么来的!” 看着摇篮里虽仍比足月的孩子小一些,却白白胖胖,憨态可掬的儿子,周望桂觉得心都要软成一滩水了,而这福气都是平老太太和顾蕴给她的,若不是她们祖孙,她哪能像现下这般比拥有了全天下还要幸福与满足? 周夫人被说得越发讪讪的:“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还说我,至多以后见了平老太太我姿态再放低一些,待蕴姐儿我也更好一些也就是了。” 她当时的确冲动了一些,只想着不能让自己中意的孙媳妇被抢走了,尤其是被才欺负了她女儿的祁夫人抢走,就忘记顾忌平老太太的心情与感受了,若是时光倒流,她一定不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只可惜这世上什么药都有,惟独没有后悔药啊! 周望桂这才面色稍缓,道:“娘既已知道错了,以后记得都安安生生的,等我们顺顺当当的搬出去了,您哪怕日日都来瞧您外孙呢,也不会有人说您不是?” 周夫人点点头,正要再说,摇篮里的福哥儿忽然惊醒大哭起来,周夫人立时心疼得什么都忘了,忙忙抱起宝贝外孙,“心肝儿肉”的哄起来,周望桂这个当娘的反倒插不上手了。 再说顾蕴回到饮绿轩,半个多月没在家,自然少不得要收拾规整一番,待一切妥帖,又用过午膳,就着婆子们抬来的香汤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后,顾蕴才躺到床上美美歇起午觉来。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顾蕴梳洗一番,去了朝晖堂。 祁夫人正扶着腰步履艰难的在院子里散步,额角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看得金嬷嬷心疼不已,道:“夫人已经走了快半个时辰了,且先歇歇罢。”一边说,一边还轻摇着手里的纨扇,好让祁夫人凉爽一些。 “我不累,嬷嬷别担心。况太医不是说了吗,我这个年纪,本就凶险,就是要多动才好,只要届时能平平安安的将孩子生下来,我这会儿再累也是值得的。”祁夫人喘着气说道。 金嬷嬷想起太医不止一次说过这话,只得叹道:“幸好如今表少爷与四小姐的事也算是有眉目了,夫人不必再劳心劳力,只管待在家里安心待产,不然如今夫人月份越发大了,哪里还经得起这样那样的折腾劳累?说来若不是前阵子夫人劳神太过,指不定如今还不至于这么累呢!” 祁夫人笑道:“也就出了两次门而已,哪里就至于像嬷嬷说的这样了,不过九妹妹那里,我总算可以有个交代了,当初可是我把话说在前头的,若事情不成,她纵不会恼我,心里怕也少不了疙瘩,想着这说亲事成的人是你,不成的人也是你,到底怎么样你好歹给个准话儿啊!” 主仆两个正说着,就见顾菁姐妹几个过来了,顾蕴也与她们一块儿,想是在外面碰巧遇上了。 祁夫人忙打住话头,待女儿们给自己行了礼,便笑道:“正说要打发人去瞧你们姐妹怎么还不过来呢,今儿庄子上送了鹌鹑来,我一早便吩咐她们炸了,大家都快进屋去趁热吃罢。” 娘儿们几个于是鱼贯进了屋里,其乐融融的用起晚膳来。 彼时平府内,平老太太屋里也正摆晚膳,平家与显阳侯府可不一样,一日三餐都是分开用,平家是若无特殊情况,全家早膳也还罢了,午膳与晚膳却都是全家人一道在平老太太屋里用的,一家人的感情有多好由此可见一斑。 一时饭毕,平老太太待大家吃了茶,便吩咐大家都散了,只留了平大老爷和平二老爷母子三人说体己话儿。 平老太太便把那日自己见沈腾的情形大致说了一下,之前顾蕴在时,她一直没跟儿子们说,就怕顾蕴听了一句半句的去:“……平心而论,那孩子谦儿不说拍马也及不上,却也的确差得远,我听你们祁表妹的意思,沈家的后宅也极干净,蕴姐儿若是真能嫁进沈家,夫君有出息,年轻轻便能凤冠霞帔加身不说,以后的日子也定是极好过,不瞒你们兄弟说,我倒真有几分动心了。” 当日周夫人的话的确不动听,可平老太太事后一细想,话虽不动听,道理却是那个道理。 且不说蕴姐儿真嫁了谦哥儿会被人说是平家的童养媳,别人难免看轻了她,别人也会诟病平家,只说将来待让哥儿媳妇进门后,她才是长子媳妇,见公婆都一心偏疼小儿媳,这不是要让二房的两个儿媳因此不合吗? 妯娌可不比姐妹,彼此间的矛盾往往就因为一件很小的事就能引发,而二儿子二儿媳又如何能保证随时都一碗水端平了? 绳子本就要拧成一股才有劲,三个儿子里,二儿子因一连下场几回都未能进士及第,只得退而求其次打理家里的庶务,已是比大儿子和小儿子两房弱了,将来若二房的两兄弟两妯娌再不能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二房岂非只能越发弱势下去了? 若中意蕴姐儿的是让哥儿,将来蕴姐儿是做长子媳妇的倒还好些,可中意她的偏又是谦哥儿这个次子,——倒不如就将蕴姐儿许给那沈家哥儿呢,如此便既不必担心这些隐患,也不至于委屈蕴姐儿了! 只男人家远不比女人细心,这些弯弯绕绕男人更是想都想不到,这事儿还得待过阵子二儿媳进京后,她们婆媳之间再细说的好。 沈腾人品才貌如何平大老爷已事先听平大太太提过几句,这会儿听母亲说自己真有几分动心了,倒还不觉得惊讶。 平二老爷却是忍不住叫道:“谦儿书是没那沈少爷念得好,人或许也没有他出挑,可只要谦儿努力,早早晚晚一样能让蕴姐儿凤冠霞帔加身,我们家的后宅比之沈家也只会更干净,娘,您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平老太太瞪了二儿子一眼:“‘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是这样用的吗,你别忘了,你不只是谦儿的父亲,也是蕴姐儿的舅舅,总不能因为谦儿喜欢蕴姐儿,蕴姐儿便只能嫁给谦儿,而不能嫁给明明比谦儿更好的人了罢,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说得平二老爷越发着急:“我哪里是自私了,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心疼儿子罢了,可母亲说得也对,他总不能因为心疼儿子,就白委屈了蕴姐儿,蕴姐儿的确值得更好更优秀的男子。 平二老爷只得闷闷的问道:“那娘是个什么意思,是打算就将蕴姐儿定给那位沈少爷了吗?”回头谦哥儿知道了,还不定怎生伤心呢! 平老太太道:“我总得先问过蕴姐儿的意思,若蕴姐儿对谦哥儿不止是兄妹之情,那当然就最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们家也是蕴姐儿的家,她能嫁回自己家里当然就最好了。若她对谦哥儿只是兄妹之情,我少不得只能将她定给沈家了,沈家哥儿我是亲眼见过了,他母亲算来也得叫你们一声表哥,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再要遇上这样的好亲事可不容易,我实在舍不得错过。” 蕴姐儿还这么小,开没开窍都不知道呢……平二老爷腹诽着,闷声道:“万一蕴姐儿对那沈少爷也只有兄妹之情呢?” 平大老爷插言道:“那沈少爷如果真如娘说的这般优秀,小姑娘们又怎么可能不喜欢?若不是听祁表妹的意思,沈少爷对蕴姐儿颇欣赏,我都想将沅姐儿或是滢姐儿许给他了。再说如今没有男女之情,以后可以慢慢儿培养嘛,感情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 话没说完,平二老爷已怪叫道:“蕴姐儿对谦儿只有兄妹之情,谦儿便只能独自神伤,她对那沈表爷只有兄妹之情,便可以慢慢儿培养感情,大哥,您不带这么偏心的,谦儿是您的亲侄子,还是那沈家小子才是您的亲侄子呢?” 平大老爷就摸了摸鼻子,好罢,这事儿他的确偏心了,可他更想蕴姐儿什么都能得到最好的,这孩子早年吃了太多苦,他惟愿她以后的日子只剩下甜,再没有苦。 而且蕴姐儿真嫁回了他们家,还不定外人会传些什么不中听的话来,“童养媳”什么的只怕还是轻的,毕竟蕴姐儿有大笔嫁妆的确是事实,这大笔嫁妆是他们一力为她争取来的也是事实,平家诗书传家,能不背上这样不好听的名声,还是尽量别背上的好! 平老太太沉声喝道:“好了,一切都得待我问过蕴姐儿后,才有定准,指不定蕴姐儿就喜欢谦哥儿呢?我今儿只是先与你们随便说说,让你们心里有个底而已。时辰也不早了,老大明儿还得早起上朝了,我也要歇息了,你们都回去歇了罢。” 平二老爷还待再说,见母亲已是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只得悻悻的随平大老爷一块儿行了礼,却行退了出去。 顾蕴自然不知道外祖母与舅舅们对她的亲事已有了初步的意向,不是平谦便是沈腾,次日用过早膳后,她便坐车去了便捷,大掌柜日前着人传话给刘大,那位山东胶州的段姓商人已决定加盟便捷,做山东一带的总加盟商了,一些细节问题还得顾蕴亲自与其磋商。 这也是顾蕴会选在昨日回显阳侯府的另一个原因,外祖母与舅舅们百般心疼她,必定不愿意她抛头露面的出来做生意劳神费力的赚钱,可她开便捷除了赚钱,还有其他原因,万一外祖母与舅舅们不肯让她再继续做下去了可该如何是好,倒不如一开始便瞒着他们,也省得彼此都为难。 一时到得便捷,那位段姓商人早早便侯着了,顾蕴倒也没忘记自己侯府千金的身份,先让人在雅间里竖了屏风,自己先去屏风后面坐定后,才让人请了那位段客官进来,由大掌柜和刘大出面与后者一条细节一条细节的谈,双方有分歧的,再由顾蕴定夺。 如此一直谈到午时,才算是将一应细节都谈妥了,段客官便趁势与大掌柜和刘大提出要见一见顾蕴,“……贵东家真是好巧妙的心思,旁的不说,只说那个全大邺统一发行通用的贵宾卡,将来便要为各地的连锁分店带去多少生意,哪个客人会傻到有物美价廉又熟悉的客栈不去住,反去住其他又贵条件又不好还陌生的客栈呢?” 顾蕴推出的贵宾卡的确巧妙,客人手里只要握有便捷的贵宾卡,便可以在全大邺所有的便捷都享受八折的优惠,当然,如今便捷的连锁分店还没开起来,可她有信心在几年来让其如雨后春笋般,开遍大邺的大小市镇。 关键所有的便捷从外形到格局都差不多,常年在外面漂泊流离的客人们见了又岂会不生出几分亲切感来,为了这几分亲切感,让他们多出银子只怕他们都是愿意的,何况他们还只需出八成的银子?仅凭这一条,就能吸引到不知道多少固定客人了,也就不怪段客官会赞不绝口了。 大掌柜与刘大自然不可能让段客官见顾蕴,只是客气一通将话岔了开去,然后请段客官去下面坐席去了。 顾蕴这才松了一口长气,道:“总算成功引进第一位加盟商了,万事开头难,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卷碧与刘妈妈却仍觉得有些不真实:“咱们就这样便白得了一万两银子的那什么加盟费?这银子也忒好赚了罢!” 顾蕴笑道:“好赚什么,段客官是拿的山东一带的总加盟权,意思就是,以后山东辖下所有地方的分店要招加盟商,怎么招,加盟费又收多少,都与我们无关,只能由他说了算了,而且我还得打发人去山东帮他选址帮他修葺房舍一直到他的客栈顺利开起来,以后我们有任何新的经营模式和理念,也都得第一时间传达到他手里,一万两银子还便宜了呢,不过罢了,第一位加盟商嘛,就当是图个开张大吉了!” 当然,她这般大费周章的诚招加盟商,可不仅仅只是为了一次性赚点加盟费,她要的是细水长流,所以在与段客官签订的契约上,她一早便白纸黑字的写清楚了,以后山东辖下的便捷每入住一位客人,她都得抽取一分银子做抽成,如此积少成多长年累积下来,才真正是一笔不小的银子呢! 只不过一万两就让卷碧与刘妈妈喜幸不已了,她还是别告诉她们这些了。 在便捷用过午膳后,顾蕴想起慕衍前几日才说过也想加盟便捷之事,便在回到显阳侯府后,让刘大即刻去一趟桂花胡同,问慕衍什么时候有空,她近段时间内倒是日日都有空。 ------题外话------ 今天出发去长沙参见年会了,所以这几天都只能更五千哈,等回来后会争取多更的,请亲们千万千万见谅,么么哒,也祝我玩得愉快吧,再么么哒,O(n_n)O~   ☆、第八十一回 祁夫人生子 慕衍这几日却没空,而是被上峰打发出京办差去了,——他表面上的身份既是腾骥卫,且只是一介小小的总旗,那便该服从上峰的命令,该出任务时就得出任务,哪能任何时候都得闲。 听他家看门的老苍头说,总得七八日十来日的才能回来,顾蕴只得暂时打消了与他面谈的念头,安心待在家里,每日逗逗福哥儿,陪陪祁夫人,与顾菁姐妹说笑一回,倒也不难打发时间。 如此过得十来日,顾蕴还没等到慕衍回来的消息,祁夫人倒于这日的傍晚提前发作了。 一时朝晖堂内外都忙作了一团,请太医请稳婆,打发人去禀告顾准,安排人准备祁夫人生产所需用的一应东西,还有孩子生下来后将用到的一应东西……所有丫头婆子俱是不得闲。 顾菁素日再是沉稳,到底没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当初祁夫人生顾苒时她自己都才两岁不到,什么都记不得了且不说,祁夫人生顾韬时她倒是记得,可那时候彭太夫人还是人人交口称赞的显阳侯夫人,原配嫡媳生产自有她坐镇安排,平氏那会儿也还活着,也多少能帮上一点儿忙,她浑浑噩噩的睡了一夜起来,便已多了个弟弟,母亲虽因生弟弟伤了身子,至少还平安的活着。 可如今,别说彭太夫人根本动弹不得,就算她行动自如,顾菁也不敢让她踏进朝晖堂半步啊;另一个能过来坐镇的人选二婶婶周氏偏又还在坐月子,这会儿时间亦是不早了,连要即刻打发人去接族中几位素日与母亲交好的伯母婶婶都来不及。 顾菁着急之下,难免失了主意,早不复素日的沉稳。 万幸金嬷嬷经历祁夫人生产早不是一次两次了,顾蕴也是个经过见过事儿的,见顾菁六神无主,二人便在一旁互相帮衬着将命令道道吩咐下去,倒也很快便将一切都安排停妥了。 祁夫人却生得极不顺。 顾准当值的地方是在宫里,显阳侯府去报信的小厮哪有那个本事将话递进宫里,且这也是犯忌讳的,不过也就只能与顾准的长随们一道等在宫门外,待顾准出宫后,第一时间把家里发生的事禀告与他知道而已。 所以顾准交了班回来时,已是次日的巳时,距祁夫人发作伊始已七八个时辰,金嬷嬷也已进去陪着祁夫人好半天了,产房里却依然没有传出孩子的哭声。 顾菁姐妹急得不行,早顾不得她们都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这种时候理应回避,齐齐从花厅里出来,守在了产房外面,顾苒更是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娘,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儿啊……” 顾蕴听着大伯母偶尔传出来的一声压抑了极大痛苦的惨叫声,心里也是沉甸甸的,早知道她就不该为了自己的那点私心,给大伯母那张方子了,大伯母年纪都这么大了,早过了生育的最佳年龄,万一她因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大伯父和大姐姐姐弟三个? 不知道谁忽然叫了一声:“侯爷回来了!” 随即便见一身官服的顾准大步走了进来,显然他一回府便直奔产房了,连先换下官服都顾不得。 满院子的丫头婆子都忙屈膝给他行礼,顾芷与昨夜便闻讯赶来,也已熬了七八个时辰的宋姨娘胡姨娘也忙忙拜了下去,顾准这会儿哪里耐烦理会这些,径自走向顾菁沉声问道:“菁儿,你母亲如今怎么样了?” 顾菁见父亲终于回来了,心下瞬间大定,红着眼眶哽咽道:“太医和稳婆都说,母亲的年纪大了,情况有些个不好呢……不过爹爹回来了,我和妹妹便什么都不怕了。” 不止是顾菁,顾苒与顾蕴心里也瞬间安定不少,就像顾菁刚才说的那样,爹爹/大伯父回来了,有替她们撑起一片天的人了,她们便什么都不必害怕了! 顾苒已拿帕子在拭泪了,顾蕴则说道:“大伯父才从宫里回来,还是先去换件衣裳再过来守着大伯母罢,多的时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顾准却道:“不必了,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大伯母,倒是你们姐妹,这里原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如今我回来了,你们且去花厅里侯着罢,凡事自有我做主。” 说着,不由再次意识到人丁单薄的坏处来,妻子生产,竟没个可以坐镇的人,倒要几个小姑娘在这里守着,可恨继母是个惯会作妖的,连带二弟也不省事儿,二弟妹更不是个省油的灯,不然他何至于非要将二房分出去,一家人无事时热热闹闹的过日子,遇事时则相互帮衬分担着共度难关多好! 只希望妻子待会儿能平安与韬哥儿添个弟弟,也免得将来韬哥夫妇再重蹈自己夫妇的覆辙,自己在外只能孤军奋战,妻子在家也连个可以帮衬的人都没有。 顾准胡思乱想着,见女儿们都不肯离开,正待再说,请来接生的两个稳婆中的一个满手是血的跑了出来,白着脸急声道:“侯爷,夫人的情况实在有些不好,孩子的脚朝下,先前我们还不敢说准话是难产了,如今却是难产无疑了,侯爷看,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祁夫人是生产过好几次的人,自然知道力气要留待关键时刻用,不然母子都有危险,所以自进了产房后,除非实在痛得忍不住,她一般都是咬牙忍着,轻易不肯叫出声的。 也所以,顾准回来的消息,产房内的人也都第一时间知道了,稳婆才会一出来便叫顾准‘侯爷’,请他拿主意,——也亏得他及时回来了,不然顾菁与顾苒光是听到这样的话都要崩溃了,更遑论拿主意? 顾准听得稳婆的话,只觉整个人就跟忽然掉进了冰窟里一般,冷得他连气都喘不上来,还是女儿们的哭声在耳边响起:“爹爹,您一定要救救娘和小弟弟,一定要救救娘和小弟弟啊……” 才让他猛地回过了神来,一把推开面前满脸忐忑等着他回话的稳婆,便大步往产房冲去。 急得门口的婆子们忙要拦他:“侯爷,产房是污秽之地,您不能进去啊……” 顾准哪里听得进去,怒喝了一声:“让开!”便推门大步走了进去。 满脸泪痕的顾菁与顾苒见状,想也不想也要跟进去,红着眼眶好歹还残存着几分理智的顾蕴忙命二人的贴身丫鬟拉住了她们:“大姐姐二姐姐,大伯父已经进去了,大伯母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们就别进去了,在外面等着也是一样的!” 二人的贴身丫鬟忙也劝道:“是啊,小姐,夫人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您别着急,在外面等着也是一样。” 好说歹说,才将姐妹二人劝住了,顾蕴因又命人去厨房叫燕窝粥来,顾菁与顾苒看起来脸色都难看至极,别回头大伯母母子平安,她们姐妹倒垮了! 这一等又是两个多时辰过去,其间祁夫人终于因痛得再也忍不住大叫起来,后还是稳婆在顾准的死命令‘保大人’之下,稳婆才使出最后的法子,将孩子的头和脚生生揉得在祁夫人肚子里掉了个个儿,终于将孩子生了下来。 伴随着孩子嘹亮的哭声响起,整个朝辉堂内外霎时一片欢呼。 顾蕴却是忍不住喜极而泣,总算大伯母母子均安,不然她一辈子都难以心安! 年近不惑方得了次子,妻子此番生产虽凶险,最后到底还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了,顾准有多高兴,可想而知,等瞧过生下孩子便因累极而昏睡过去的祁夫人,又瞧过新得的儿子,从产房出来后,便哈哈笑着发了话:“阖府上下都赏两个月的月钱,夫人屋里服侍的再多赏一个月的,明日起在府门外的巷口搭了粥棚,一连施粥七日,就当是为夫人和三少爷积福了!” 就算已定好将二房分出去的日子了,两房的小辈依然得按显阳侯府祖传下来的规矩统一排行,所以顾准才会称新得的小儿子为‘三少爷’。 院里本就正因主母母子平安而欢呼的一众丫头婆子们就更高兴了,纷纷拜下向顾准道喜:“恭喜侯爷贺喜侯爷,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顾菁与顾苒则含泪笑道:“爹爹,我们姐妹也要出一份银子施粥,为娘和三弟积福。” 顾准哈哈笑道:“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你们且进去瞧瞧你们娘和三弟去罢,我先出去安排人往各处报喜了,对了,我记得当初你们母亲生你们时,还往各家送了红鸡蛋的,还得先找了管事问清楚,还有你们三弟的名字,我还得打发人去都指挥使大人那里告假……且有一大堆事等着我拿主意呢!” 说完大步往外面去了,整个人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顾菁与顾苒送走父亲后,便忙忙往产房里看祁夫人和她们新得的小弟弟去了,走出两步后,顾菁还不忘回头将顾蕴一并拉了进去。 这时候便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在顾菁顾苒姐妹两个心里,待顾蕴与顾芷终究亲疏有别了,不然顾菁怎么会记得拉顾蕴,却忘记拉顾芷了?说到底,堂妹与庶妹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顾芷不是傻子,如何感受不到这种明显的差别对待,不由垂下了眼睑,只觉说不出的难堪,但她自来沉默惯了,难堪归难堪,却也不会在人前表露出来。 宋姨娘就没有这么好的修养了,当即冷下脸来,以不高不低的声音嘟哝了几句:“三小姐且先回去歇着罢,你就是累死了,也没人记得你的好,素日说得再好听,都是一家子亲姐妹,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不亲近彼此倒要亲近谁,如今可不就说嘴打嘴了!”拉着顾芷一径去了。 待将顾芷送回抱月阁她的院子里,吩咐丫头们仔细伺候着,再回到自己院里后,这么一路走来,气本该消了大半的,可宋姨娘却是越想越窝火,倒不全是为了顾芷,还为了她自己,眼见夫人已经年老色衰,以为侯爷该多往自己院里来了,谁知道夫人人老了,手段却更高了,将侯爷拢得死死的,连在孕中侯爷都大多歇在正房,如今又叫她生出了儿子来,以后她们母女岂非越发连站的地儿都没有了? 不行,她得设法为女儿谋一门好亲事才是,如此女儿终身有靠,以后夫人待她也得客客气气的……以前她还觉得女儿是细心妄想,如今看来,她们不赌一样没好日子过,倒不如放手一搏呢,指不定反倒能博出一片天来呢? 大夫人平安生下三少爷,侯爷下令阖府上下俱赏两个月月钱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显阳侯府的大小角落,嘉荫堂自然也不例外。 嘉荫堂的丫头婆子们一时都欢喜不已,话说她们都多久没有得过额外的赏钱了?到底还是侯爷大手笔,不像二爷,好容易才得了儿子,却连一个大子儿都没赏大家,二爷当不得家做不得主不能这般大手笔也就罢了,可宁安堂与嘉荫堂两处的人总该赏点儿什么嘛,太夫人也是,就当没这回事儿似的! 齐嬷嬷从后面群房自家的院子回到嘉荫堂,瞧见的就是这副所有丫头婆子都喜气洋洋,比过年还要高兴的样子。 她不由暗暗纳罕,莫不是有什么好事降临了? 也不怪齐嬷嬷还不知道祁夫人平安生下了儿子的事,她这些日子忙着服侍彭太夫人,早已累得是日夜不分,连彭太夫人卧室的门都鲜少踏出更别说回家了,纵偶尔回去一次,也是来去匆匆,一路上连话都顾不得与人说一句,况其他人知道如今彭太夫人今非昔比,也不肯再往她跟前儿凑,她的消息自然就越发不如往日灵通了。 还是随手招了个小丫头子至跟前儿一问,齐嬷嬷方知道祁夫人已平安生下次子,顾准大喜之下阖府上下通赏两个月月钱之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她是太夫人的人,照理哪怕一丁点儿小事都不该瞒着太夫人的,何况这件事怎么都不算小。 可太夫人的脾气如今是越发古怪了,万一迁怒于她……而且太医也说了,太夫人的病最忌动气的,万一她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以致病情又反复,可该如何是好? 齐嬷嬷暗自权衡了一番,稍后进屋见到彭太夫人后,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但齐嬷嬷显然忘了一件事,她不告诉彭太夫人,自有别人会告诉她,譬如彭氏与顾葭。 这些日子拜周望桂才得了儿子,压根儿懒得理会彭氏所赐,彭氏得以日日过来嘉荫堂,反正如今彭太夫人病着,她不论是作为娘家侄女还是儿子的妾室,在主母不方便的情况下,代替主母给婆婆侍疾,都算是应当应分之事。 只是彭氏到底不能连夜里都歇在嘉荫堂,顾冲如今不能歇在正房,可总不能让他夜夜都歇在书房罢?而且彭氏一心想趁这段时间怀上个儿子,所以一日里,她至多有半日是待在嘉荫堂的,也所以,她很快便听说了祁夫人平安产子,顾准下令赏阖府上下两月月钱之事。 当即便冲到彭太夫人床前把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末了愤然道:“侯爷倒是大手笔,可他凭什么那般大手笔,那可是公中的银子,拿了公中的银子他自己做人情,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姑母您千万要制止他呀,那银子表哥也有一份的,让他这样今日赏阖府上下两个月月钱,明日赏三个月月钱,就算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么个赏法儿啊,将来吃亏的还不是表哥和您,您可万万不能不管啊!” 彭氏一席话说得又急又快,等齐嬷嬷意识到不对想打断她时,已然来不及了,只得狠狠瞪了一眼彭氏,然后一叠声的劝起气得直喘气的彭太夫人来:“太夫人,您别生气,太医可说了,您万万不能生气的……就算阖府上下都赏两个月的月钱,也不过就是几百两千把两银子的事儿罢了,您若为这点银子气坏了身子,可就忒不值当了……” 可彭太夫人哪里听得进去,一连喘了几口粗气,才哆哆嗦嗦的怒声道:“这是银子的事吗,这是公平不公平的事,我还没死呢,就如此作践起我的儿子和孙子来,等我明儿闭了眼,我儿子孙子岂非越发要被挤得连站的地儿都没有了?你立刻去账房问清楚,这银子他顾准到底是从公中支的,还是从大房的私库里支的,若是公中,那福哥儿也得比照一样的例,否则,就别怪我请了族中的长辈替我们母子做主了!” 她因厌恶周氏那个泼妇不喜欢自己的孙子是一回事,却由不得别人作践她的孙子,谁敢作践她的孙子,就别怪她不客气! 齐嬷嬷还待再劝彭太夫人,可见她那副恨不得吃人的架势,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屈膝应了一声“是”,自往外面去了。 这里彭太夫人方继续骂起顾准来,骂完了顾准骂祁夫人,骂完了祁夫人骂顾蕴,正骂得起劲呢,却见齐嬷嬷满脸惨白,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题外话------ 见到了好多大神,大家都美美哒,O(n_n)O~   ☆、第八十二回 噩耗 彭太夫人正骂顾蕴骂得起劲,“……那个黑心烂肝的怪物,畜生不如的混帐东西,以为把我害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便奈何不得你了,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一定不会放过你,哪怕活着时奈何不得你,做了鬼我也一定饶不了你!” 她将养了这些日子,虽然说话没有大的问题了,但面部肌肉依然十分僵硬,以致一说话便扯得面部表情十分的狰狞扭曲,加之她一直卧床,郁气于心,人也瘦了一大圈,配着她为遮住额上的字,连眉毛都被头巾一并遮了起来的脸和深陷的双眼,实在可怕得让人不想多看第二眼。 所以彭氏与顾葭嘴上虽时不时的附和着她的话,眼神却一直没有落到她的脸上过,就怕看多了她狰狞可怕的表情晚上做噩梦。 就见齐嬷嬷忽然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自外面进来了,彭太夫人一见她这副样子,便猜到让她去办的事情必定没办好了,立刻怒声道:“你摆这副晦气的样子给谁看呢,不就是让你去账房问问到底他顾准大做人情的银子是公中出还是他自己出,连这样一件小事都办不好,我养你何用!” 齐嬷嬷却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片刻方嗫嚅道:“侯爷赏人的银子不是走的公账,只是……” “只是什么?”彭太夫人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大是不耐烦,不免又迁怒起顾准来,“哼,就算他赏人的银子不是走公账,府里可没有分家,那他所得的一切银子便都该交到公中才是,他哪来的私账可走,别说什么是祁氏那贱人的嫁妆,当我不知道他们那些勾当呢,反正如今他才是侯爷,账房的人还不都是听他的!” “只是……”齐嬷嬷又犹豫了片刻,知道这事儿终究还是得告诉彭太夫人的,早些告诉总比晚些告诉好,到底还是和盘托出了:“只是方才我去账房时,还听说了一件事,侯爷已请了族老们见证,待二少爷满了百日后,便将二爷分府出去单过,二爷也已答应了……” “什么?你说什么?”话没说完,已被彭太夫人尖声打断:“顾准竟已请了族老们见证,要将我们母子分出去单过,冲儿也已答应了?我怎么不知道?他们谁问过我的意思了?我还没死呢,便这般不将我放在眼里了,来人,立刻去把侯爷给我请来,他今日若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就休怪我去顺天府击鼓鸣冤告他一个不孝之罪了!” 彭氏见一旁见她气得面皮紫涨,整个人都在发抖,惟恐她气出个什么好歹来,一时也顾不得震惊与害怕了,扑上前便急声劝解起她来:“姑母,您别生气,太医可说了,您如今最忌生气的,万一您气坏了身子,岂非让亲者痛仇者快?如今是您还活着,表哥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了,您要是再有个什么好歹,表哥岂非越发没有立足之地了,您千万要冷静一点啊……” 一面说,一面还轻轻给彭太夫人揉着胸口,总算让彭太夫人渐渐缓了过来,她方稍稍松了一口气。 如今是住在侯府,侯爷与大夫人都是重规矩讲体统之人,周氏那泼妇闹得实在不像样了,他们多少还要压一压,周氏才不至于嚣张跋扈到无法无天,她也才能勉强有安生日子过,不至于被周氏那泼妇折磨得不成人样。 一旦真分府出去单过了,周氏便是府里最大的人了,她连姑母与表哥尚且不放在眼里的,如今姑母又动弹不得,老天爷还不开眼叫她生了儿子,表哥本就弹压不住她,如今看在儿子的面上,只怕越发不肯弹压她了,她与葭儿母女两个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指不定要不了几日,就要被那泼妇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所以这个家万万不能分,至少在她生下儿子之前,至少在她的葭儿终身有了着落之前,她们也万万不能搬出侯府去! 彭太夫人一连喘了几口气,觉得心不若方才被人捏得死紧般难受了,才看向齐嬷嬷厉声开了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与我细细道来!” 齐嬷嬷也怕她气出个什么好歹来,不敢再藏着掖着,把自己方才的见闻忙忙都说了一遍。 原来齐嬷嬷奉了彭太夫人之命去到设到外院的大账房后,大账房的几位账房虽对她爱理不理,倒也不好直接视她若无物,其中一个便皮笑肉不笑的问她:“哟,今儿是什么风把齐嬷嬷您这样的贵人吹到咱们这个贱地儿来了啊?” 齐嬷嬷早年风光时,别说只是一个小小的账房了,连几位大总管都不敢这样与她说话,可她如今也不敢计较这些,一心只想早些把该问的事情都问清楚了,回去向彭太夫人复命。 是以她就当听不出那账房语气里的嘲弄一般,只是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太夫人听说侯爷因添了三少爷,遍赏阖府上下之后,特地打发我来白问一句,侯爷这般大手笔,这赏银是公中出呢,还是怎么样,若是公中出,二少爷怎么说也是哥哥,是不是也该比着三少爷的例,也赏一回阖府上下啊?” 不想她此言一出,却让屋里几个账房都嗤笑起来,直笑得齐嬷嬷修养再好再在心里默念‘人字头上一把刀,虎落平阳被犬欺’,依然忍不住有些恼羞成怒起来后,方才说话的那个账房方说道:“侯爷是一家之主,如今家主添了儿子,自然一应银子都是公中出……您也别一副肉痛心痛的样子,如今侯爷都已请了族老们见证,待二少爷满了百日,便将二爷一房分出去,二爷也已答应,财产也已交割得差不多了,所以如今公中的银子便是侯爷的私银,侯爷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别人哪,通管不着!” 这话说得齐嬷嬷立时顾不得生气了,满心震惊的急声问道:“什么叫‘侯爷已请了族老们见证,将二爷一房分出去’,什么又叫‘如今公中的银子便是侯爷的私银’,太夫人怎么不知道,你们眼里可还有太夫人!你们可别忘了,就算虎落平阳,那也依然是百兽之王,且轮不到你们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几个账房被骂得面色铁青,可想着彭太夫人就算如今再落魄,那也依然是府里的太夫人,且轮不到他们几个做下人的作践,同样的,打狗看主人,也轮不到他们作践齐嬷嬷。 方才那说话之人便又说道:“这事儿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太夫人要问,只管问侯爷和二爷去!” 顿了顿,到底不甘心这样被齐嬷嬷打脸下面子,又故意以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哝道:“太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宁安堂这些日子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收拾箱笼,二夫人屋里哪日不送十几二十个箱笼出去,就算是聋子也该听见了,偏要装作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也不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齐嬷嬷满心的难以置信,宁安堂上下都在忙着收拾箱笼,日日还要送十几二十个箱笼出去,可她事前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行,她得立刻回去把事情禀了太夫人,早做打算才是。 当下遂也不再与几个账房磨牙了,拔腿便往嘉荫堂跑,这才会有了方才她失魂落魄的出现在彭太夫人面前那一出。 彭太夫人人虽瘫了,脑子却还没瘫,听完齐嬷嬷的话,立时便意识到这事儿只怕是有人在有意瞒着自己了,连带自己跟前儿的人也一并瞒着,就是不想让自己坏了他们的事。 这个“他们”自然就是顾准与祁氏那贱人了,可至少这事儿儿子也是知道甚至是同意了的,不然顾准与祁氏就算再一手遮天,也不能让她及她身边的人事先一丝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彭太夫人气得直捶床,怒声叫道:“立刻去把二爷给我叫来,我要当面问他,他脑子是不是被门挤了,不然何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万一别人让他去死呢?还有周氏那个贱人,竟敢这般挑唆我儿子,看我回头怎么收拾她!” 想也知道,定是周氏那贱人与顾准祁氏狼狈为奸提前已达成共识,如此一边提出分家一边立刻便同意,儿子就算没那个心,架不住周氏那贱人软硬兼施,可不就只能同意了? 至于族老们,那就是些个如蝇逐臭的墙头草,她以往领教见识得还少了吗! 也是儿子糊涂,周氏就算替他生了儿子,又怎么可能真正与他一条心,她想得更多的只怕还是如何将他们母子弹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一辈子活在她的淫威之下,也不想想,这世上除了她这个当娘的,还有谁会全心全意的为他着想,还傻乎乎的一直帮着算计他的人瞒着她,典型的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儿子,——哼,顾准祁氏与周氏倒打得好算盘,都拿她当死人,以为她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她儿子吗,做梦! 顾冲来得倒是挺快,听得彭太夫人一见面便直接问他:“你是不是答应你大哥待福哥儿满了百日后,便分府出去单过了?” 他也没否认,只是赔笑道:“树大分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何况大哥待我委实不薄,所以我权衡再三后,便答应了大哥……” 话没说完,已被彭太夫人怒声打断:“你事先问过我的意思吗,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以前常听人说什么‘燕子鸟,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我还不信,想着别人的儿子怎么样我管不着,我的儿子却是绝不可能这样的,如今我总算知道天下乌鸦都一般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听了周氏那贱人的挑唆,她想着搬出去后,整个家里就她一人独大了,还不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是恨不能你娘让那贱人多早晚治死了是不是?还有你所谓的顾准待你‘委实不薄’,哦?你倒是说来我听听,他待你怎么不薄了,是分给你了五成家产,还是四成啊?鼠目寸光,没有主见,耳根子还软,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愚蠢的东西!” 一席话,说得顾冲的脸白一阵青一阵的,片刻方有些生硬的道:“大哥分给了我三成家产,我觉得已经算是待我不薄了,至于周氏,儿子岂能眼睁睁看着她对娘不孝,何况她以后一月里至多就见娘两三次,也不可能有不孝敬娘的机会,娘只管放心罢。” 话音未落,彭太夫人已尖叫起来:“三成家产就算是待你不薄了,你眼皮子怎么这么浅!你也是嫡子,他凭什么这样对你,祖产祭田已经便宜他了,他还想怎么样,竟只区区三成家产便想打发了你,他倒是打得好算盘,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去告诉他,你不同意分家了,你也是你父亲的儿子,显阳侯府也是你的家,除非你自己愿意出去,否则谁也休想赶你出去!” 顾冲被说得不耐烦起来,道:“谁家分家不是嫡长子占大头,寻常人家像我这种情况的,能得两成家产已是万幸,大哥已经多分给了我一成,娘还想怎么样,难道还真想大哥与我平分家产不成,说破了大天去,这也是我们不占理……” “他们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要这般替他们说好话?你以为他们是为你好吗,这世上只有你的亲娘我,才会真正的为你好,为你着想!”彭太夫人气得直喘粗气。 顾冲也是气得不轻,想也不想便道:“您要是真为我好,真为我着想,当初就不该与人填房,那我便是嫡长子了,就怕您届时又会是另一副嘴脸,巴不得一两银子也不给父亲的其他儿子,最好能赤条条的将他们扫地出门了!” 这话不啻于是在往彭太夫人的心口捅刀子,她当初但凡有更好的选择,她难道不想当原配嫡妻,反倒愿意给人填房给人做后娘? 还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吗,如今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儿子不心疼她也就算了,竟还指责起她当初不该与人填房来,浑然忘记若非她嫁给了老侯爷做填房,他岂能有过去二十几年锦衣玉食呼奴唤婢走到哪里都要高人一等的日子?真是气死她了! 彭太夫人气得心角一抽一抽的痛,眼前一黑便要往床下栽去,唬得齐嬷嬷与彭氏忙抢上前扶住并将其放得躺平了,又是掐虎口又是掐人中的折腾了半晌,彭太夫人才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齐嬷嬷见状,松气之余,免不得嗔起顾冲来:“二爷,太夫人待您的心,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及得上了,您怎么能这样说太夫人呢?太夫人心里已经够苦够憋屈了,您还这样说她,万一把她气出个什么好歹来,您纵是悔青肠子,也已晚了呀!” 顾冲早已是后悔不来,闻言忙上前几步,撩袍跪到了彭太夫人床前,低声认起错来:“娘,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说您的,我都是被猪油蒙了心,求您千万别生我的气,我以后再不敢了。” 好说歹说,说得彭太夫人面色暂缓后,才苦笑道:“本来我也与娘是一样的想法,周氏的娘家也不肯白让我们吃亏,一直在与大哥周旋。可大哥手里捏着成婆子一家,一旦成婆子把当初娘指使她谋害韬哥儿之事公诸于众,大哥如今又位高权重,圣眷隆重,族老们都看他的脸色行事,届时别说三成家产了,只怕我连一成都拿不到,娘更是要落得个身败名裂,指不定就要被送去家庙余生常伴青灯古佛的下场……娘,这样您还要我去找大哥说我不愿意分家了,或是说大哥分给我的家产太少了,至少也得再分给我一成两成的,我才肯同意分家吗?” 彭太夫人闻言,又惊又怒,这才明白过来当初顾准何以会将那件事轻描淡写就揭过了,如今看来,他哪里是不计较那件事,他根本就是把仇记在心里,留待最恰当的时机,再给以他们母子最致命的一击,真是何等阴险,何等狠绝! 再想起成婆子是栽在顾蕴手里的,彭太夫人惊怒之余,忍不住再次将顾蕴恨了个咬牙切齿,“……若不是那个吃里扒外的白眼儿狼,黑心烂肺的混帐东西,我们何至于落得今日这般下场,我真是后悔啊,后悔当初没将她一并送去阎罗殿,后悔当初没有一早便将她掐死在血盆子里!” 现在再来说这些,除了嘴上过过干瘾白解解气以外,又有什么用……齐嬷嬷见顾冲脸色不好看,知道他不愿意听彭太夫人说这样的话,就跟他不愿意见顾蕴伤害彭太夫人一样,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能怎么样呢? 只得赔笑着忙忙岔开话题:“太夫人,其实如今能够搬出去也是好事,到时候您就帮着二夫人带带二少爷,再好生教教四小姐规矩,想来没有了侯爷和大夫人护着,四小姐也能受教许多……”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顾冲已道:“蕴姐儿不跟我们一块儿出去住,娘也不跟我们一块儿出去住……” ------题外话------ 高考,又见高考,祝参加考试的亲们取得好成绩,或是亲们的孩子取得好撑起,么么哒,O(n_n)O~   ☆、第八十三回 绝望 “太夫人,其实如今能够搬出去也是好事,到时候您就帮着二夫人带带二少爷,再好生教教四小姐规矩,想来没有了侯爷和大夫人护着,我们家小门小户的,又养不起四小姐手下那许多闲人,四小姐定能受教许多……届时您儿孙绕膝,成日里要不就赏赏花儿,要不就抹抹牌,要不就与孙子孙女儿们说笑一回,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要是还觉得闷了,就叫两个女先儿去家里与您说书解闷儿,再不然还可以在家里养几个小戏儿,这样的日子,真是想想都快乐似神仙哪!” 齐嬷嬷本意既是为了劝彭太夫人消气,别再闹腾,她心里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如今太夫人已经这样了,二夫人再不好,也已给二爷生下儿子了,以后二人少不得只能继续过下去,只要二爷把二夫人哄得高兴了,以周家对二夫人的疼爱与看重,难道会不提携二爷,帮衬着二爷二夫人过日子不成? 而太夫人与二夫人说穿了也没多大的矛盾,只要太夫人以后不再往二爷屋里塞人,只要太夫人不再抬举彭姨娘给二夫人难堪,想来二夫人也不会再与太夫人斤斤计较,毕竟太夫人也是二爷的亲娘,二少爷的亲祖母,二夫人便不看二爷,看在二少爷的面子上,也得敬着太夫人。 反观留在府里,明明日子就过得十分憋屈,一点主都做不得,谁都能给她们气受,她们却还只能忍着,这样的日子哪及得上分府后太夫人就是府里名副其实的老封君,不像在侯府只占了个虚名来得痛快? 所以齐嬷嬷只稍稍权衡了一番,便已开口劝起彭太夫人来,而且因为太了解彭太夫人了,所以她把教顾蕴规矩摆在了第一条,想着太夫人纵不看别的,只看以后能随意给四小姐立规矩能随意调教四小姐的份儿上,也一定会松口答应搬出去的。 却没想到,她话还没说完,彭太夫人的脸色倒是果然缓和下来,二爷却几句话就把她的努力全部付诸流水了:“蕴姐儿届时不会跟我们一块儿出去住,娘也不会跟我们一块儿出去住。大哥说了,娘是显阳侯太夫人,纵与他不是亲生母子,他也有责任与义务奉养娘,所以此番娘不必搬出去,以后仍住在嘉荫堂,至于蕴姐儿,娘跟前儿总要有人尽孝,大嫂便发话将蕴姐儿一并留下了,也是让蕴姐儿与菁姐儿几个作伴的意思。” 简直不啻于晴天霹雳! 当下不止彭太夫人与齐嬷嬷呆住了,彭氏与一旁一直没开口说话,以免彭太夫人觉得大人说话她小孩子却插嘴实在不懂事的顾葭也呆住了。 片刻之后,还是彭太夫人的尖叫声响起:“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打算理会我这个娘的死活,只顾自己快活,却把我扔在火坑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是不是,你可真孝顺,我可真生了个好儿子!” 才让齐嬷嬷与彭氏母女相继回过了神来,齐嬷嬷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难怪方才二爷要说二夫人以后一月里至多就见太夫人两三次,方才她们竟然都将如此要紧的一句话给齐齐忽略了。 彭氏则已扑过去抓住顾冲的手臂一迭声的叫起来:“表哥,你怎么能将姑母一个人留下呢,侯爷与大夫人素日待姑母是如何不孝不敬的,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姑母落得今日这般惨状,指不定就是侯爷大夫人与四小姐合谋害的!这还是我们大家都在府里呢,姑母已被害成了这样,要是再将姑母一个人留在府里,岂非不几日就要被他们欺侮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表哥,你万万不能答应这事儿啊,要么我们都留下,要么我们都搬出去,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姑母一个人留下!” 听得顾冲说分家已是定局时,彭氏一颗心已是沉到了谷底,觉得自己余生怕是再别想有好日子过,更别提生儿子了。 谁知道没有最坏,只有更坏,姑母竟还不被允许跟着表哥一块儿出去住,那岂不是意味着,以后整个家里,连从名分和道义上能压住周氏那泼妇的人都没有了?那周氏岂非想打骂自己就打骂自己,甚至提脚把她卖了,也没谁敢有半句二话? 当然,她或许还能依靠表哥这个一家之主一二,可表哥眼下能妥协,以后自然也能妥协,周望桂才为他生了儿子,娘家又势大,嫁妆还丰厚,反观自己,无依无靠不说,还年老色衰,又没有儿子傍身,别说表哥极有可能碍于周望桂的淫威不敢护着她,就算表哥敢护着她,能护得了她一时,能护住她一世吗? 周望桂完全可以趁着表哥不在家时,将她给卖了,等到表哥回来后,就算再生气,她也已经被卖出去了,难道还能将她找回来不成?而且也未必能将她找回来啊! 彭氏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恐慌,这才会一回过神来,便扑上前哀求起顾冲来,好在她还没糊涂到把自己心里想的都说出来,还没忘记扯着彭太夫人的虎皮做大旗。 彭氏的话让顾葭跟着反应过来,忙也扑上前抱着顾冲的另一边手臂哭起来:“爹爹,您万万不能将祖母一个人留在府里啊,大伯父与大伯母待祖母几时尽到过为人子媳的本分了,如今却忽然巴巴的要将祖母留下奉养,还说什么要留了顾蕴在祖母跟前儿尽孝,顾蕴不害死祖母就是好的了,怎么可能对祖母尽孝?大伯母何以不留别人,偏只留祖母和顾蕴,说穿了就是将祖母留下给顾蕴折辱的,您千万不要中了她们的奸计,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顾葭的想法与彭氏差不多,彭太夫人若真留在府里,以后整个家里就周望桂一人独大,纵不敢要了她和彭氏的命,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得却是轻而易举之事,到时候又还有谁能护着她们? 而较之彭氏,顾葭素日日子到底好过许多,彭太夫人与顾冲待她都挺娇宠,在二人面前,她便也大多数时候都敢讲真话,譬如眼下:“爹爹,这一定是夫人与大伯母还有顾蕴她们三个人的诡计,反正她们都深恨祖母,当然巴不得祖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夫人恨祖母的同时,也恨毒了姨娘和我,如今能一石二鸟的既折辱祖母,又折辱姨娘和我,她何乐而不为呢?爹爹,您千万要救救祖母,也救救姨娘和我,我们真的不想与祖母分开,也不能与祖母分开,爹爹,就当是葭儿求您了!” 彼时彭太夫人已经在最初的惊怒过后,强迫自己稍稍冷静了下来,听得彭氏母女的话,虽知道她们至少有一半是为了她们自己,却也将她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她便也不再骂顾冲了,只是哭道:“我怀胎十月生下你,辛辛苦苦的将你拉扯长大,如今我比死人也就多口气,你却要将我独自留在火坑里,过你自己的好日子去,你还不如趁早拿绳子来勒死了我洒脱一些呢,反正我也活够了,何况你今日不勒死我,我也迟早要死在你那宝贝女儿手里的!梅珍葭儿,你们两个也是没出息,还求他做什么,他连我这个亲娘的死活都不管了,何况你们,你们索性与我一道让他勒死了是正经,黄泉路上我们祖孙三代也好有个伴儿!” 说完,一手揽了彭氏,一手揽了顾葭,三人抱头痛哭起来。 若是换作以往,听得顾葭与彭太夫人这话,顾冲少不得要冲回去与周望桂大吵大闹一通,然后如她们祖孙所愿,说什么也要将彭太夫人一并带出去与他一块儿过日子。 可这一次,周望桂一早便把什么话都说在了前头:“我们两个为什么把日子过到了今日这般地步,固然有我性子骄纵的原因,可若不是婆婆从中兴风作浪,若不是婆婆一再的抬举彭姨娘,我们两个想来也不至于如此。如今我们再不满意彼此,也已经有了福哥儿,那便只能好好儿将日子过下去,可如果让婆婆跟我们住到一起,你觉得我们这日子能过好吗?倒不如就将婆婆留在府里,既是大哥大嫂主动提出的将婆婆留下奉养,那便绝不会亏待了婆婆,说来婆婆还是沾的蕴姐儿的光呢,大嫂若非一心想留下蕴姐儿,又怎么可能愿意留下婆婆,好歹给蕴姐儿一个尽孝的借口继续长住府里?” “至于彭姨娘与葭姐儿,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对她们怎么样,早年我不待见彭姨娘,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没有儿子傍身,心里没有底气,如今我都有儿子了,我还与她一般见识做什么?没的白失了自己的身份,我以后就当她小猫儿小狗儿一般,高兴了就逗两下,不高兴了就撂到一边便是,便是葭姐儿,将来也不过就是一份嫁妆打发出去的事,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对她们怎么样,也大可让婆婆放心,没有她护着,她们一样吃不了亏去!” 又暗示顾冲,只要他以后好好待他们母子,周指挥使一定会尽快替他谋一个实职,至少也得是五城兵马司分城指挥使或是兵部郎中以上的官职,让他以后除了显阳侯府二爷的身份,还有更令人瞩目与艳羡的其他身份,毕竟福哥儿还小,以后他们这一房的门户就要靠他来支撑了,周指挥使哪怕为了女儿和外孙呢,也不会再让他无所事事下去。 顾冲一个快而立之年的人了,又怎么可能不想干一番事业让人人都尊重自己,当然,他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没本事的,在他看来,他缺的从来都只是机遇而已,如今好容易机遇摆在眼前了,叫他怎么舍得轻易放弃? 何况这些年受老娘与老婆之间的夹板气他也真是受够了,早前他还想过老婆可以换,老娘却不能换,那便将周望桂休了再不济和离也成,可如今周望桂儿子都生了,他更不可能与她和离了,既然没办法改变现状,那就只能尽量改善现状了,总不能真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罢? 所以周望桂既先退了一尺,他便也乐意退上一丈,不管怎么说,好歹先试试若老娘不跟他们一起住,他们夫妻之间能否将日子慢慢过好起来,待他彻底将老婆降住了,再将老娘接出来也是一样,反正是大哥大嫂主动提出要将老娘留在府里奉养的,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自然惟兄嫂是问。 是以顾冲只任由彭太夫人祖孙三人抱头痛哭,既不劝阻,也不安慰。 待三人哭了一阵,见他不为所动,只能相继停下后,他才开了口:“娘,您听我说,此番既是大哥大嫂主动提出将您留下奉养的,自然不敢对您有任何怠慢,否则我岂会与他们善罢甘休?自父亲过世,您在嘉荫堂也住了将近十年了,一草一木都已极熟悉,您本又身子不好,贸然换了地方,万一累病势加重了,岂非是我的罪过?况我们以后住得也不远,您什么时候想见我了,打发个人去与我说一声,我便带了周氏和福哥儿回来给您请安,周氏已说了,以后一定会好生孝敬您的,您为了儿子的前程,就委屈自己一回罢,就当儿子求您了!” 一席话,说得彭太夫人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真不是什么心志坚定之人,只要有人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一次两次他或许不会动摇,但三次五次就说不准了,如今他都已能狠心将自己一个人扔下,自己出去过好日子了,假以时日,他的心越发被周氏拢住,他岂非越发要将自己这个娘忘到脑后去了? 何况还攸关他自己的前程,男人又有哪个是不想手握大权前呼后拥的,只要自己能荣耀,老娘委屈一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今日以前,彭太夫人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儿子凉薄无情过,就算真凉薄无情了,那也是对别人,怎么可能这样对待自己这个亲娘?如今当儿子凉薄无情的对象换成了自己,她方知道,原来心里是那样的悲凉,是那样的绝望! 彭太夫人已是这般绝望,就更不必说彭氏与顾葭了,表哥/爹爹为了自己的所谓前程,为了讨好嫡母讨好周家,连自己亲娘的死活都不理会了,将来周氏那泼妇真变着法儿的百般折辱她们时,难道还能指望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他回护她们吗? 还是趁早别做白日梦的好! 所以哪怕顾冲话说得再好听:“至于表妹与葭姐儿,娘您也不必担心,周氏已答应我会好好儿待她们了,周氏那个人这么些年下来,我也有几分了解了,性子虽有些骄纵,却自来都是有一说一,说到便会做到的,当然她话说得仍有些不好听,说自己如今都有儿子了,与表妹一般见识,岂非白拉低自己的格调?葭姐儿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份嫁妆打发出去的事,她忙着照顾教养福哥儿且来不及呢,哪有那个闲心去理会旁的人或事,你们就只管放心罢!” 彭氏与顾葭却仍是抱着彭太夫人哭个不住:“姑母/祖母,我们真的不想与您分开,也不能与您分开,求您一定要救救我们,那个泼妇如今已是百般欺凌折辱我们了,将来府里她一手遮天,一定会越发让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哭得顾冲渐渐火大起来:“你们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这个夫主与爹爹护不住你们是不是?我告诉你们,这事儿已经定了,你们纵然哭死了也没用,还是趁早给我收了声的好,再歪缠娘下去,让娘气坏了身子,我唯你们是问!” 骂了彭氏与顾葭一通,见二人都对自己的话当耳旁风,越发生气,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拂袖而去了。 余下彭氏与顾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却见不但顾冲拂袖而去了,彭太夫人也面如死灰的闭上了眼睛,既不哭了也不与她们说话,就好似没听见她们的话,就好似眼前根本没有她们两个人存在一般。 彭氏到底经过见过的事多些,也了解彭太夫人一些,知道她这是被表哥伤了心了,这会儿正沉浸在满满的灰心与绝望里,哪里顾得上理会她们? 也就渐渐收了声,又嘱咐了齐嬷嬷一番,请她务必照顾好太夫人,她们晚些时候再过来服侍太夫人后,便拉着顾葭先退下了。 顾葭自搬进嘉荫堂后,就与彭氏渐渐不大亲密了,等到知道彭氏早年做的事后,她就更是连话都不肯直接与彭氏说,有什么只打发丫头递话了,这些日子彭氏哪怕日日过来嘉荫堂,母女两个直接说话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超过一只手,何曾还有过似现下这样被彭氏拉着手的时候? 不待走出彭太夫人的内室,她已一边在挣脱彭氏的手,一边在低喝了:“放开我!”   ☆、第八十四回 生病 彭氏却破天荒没有听她的话,而是拉着她径自去到后面她的屋子,喝命屋里服侍的人都退下后,才松开了她,沉声说道:“如今看你父亲的样子,是已被周氏那泼妇拢住,再指望不上的了,现下我们唯一指望得上的,便只有你祖母了。等回头你便去与你祖母说,你不放心她一个人留下,愿意留下来服侍她,祖孙两个彼此也好有个伴儿,待你父亲再来时,你也这样说,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出去,不然你这一辈子就全完了!” 顾葭虽不待见彭氏,到底母女连心,立时便听出了异样来:“那你呢,你不继续求祖母与父亲让你留下了吗?” 彭氏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我一个做妾的,服侍夫主与主母原是本分,我有什么理由留下?何况你一个人留下已经不容易了,再加上一个我,更是难上加难,总得让周氏那泼妇有个出气的人不是?别到时候弄得连你也留不下,我横竖已经这样了,你的人生却还没开始呢,真落到了周氏那泼妇手里,朝打夕骂也还罢了,怕就怕将来你的亲事她会从中作梗,她便不从中作梗,不带你出去见人,将你拖到年纪老大,已足以毁掉你的终生了……” 说着,见顾葭本就惨白的脸越发没有血色,虽不忍心,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把不忍心强自压下,继续说道:“所以我们说什么也要设法让你祖母留下你。你也别以为留下就万事不愁了,你祖母如今这个样子,以后怕是难出门交际了,你唯一的出路便是哄好你大伯母,让她将来出面替你说亲,她那个人虽为人刻板高傲了些,人品倒还不差,何况她还是宗妇,只要她愿意替你出面,那你的亲事一定差不了,你看顾蕴不就是因为将她哄好了,所以才会凡事都有你大伯母替她出头的?只可惜当年……” 只可惜当年她被眼前的富贵迷了眼,委身给顾冲那个没有担当的做了妾,不然今日她又何至于落入这般境地,她自己日日被泡在黄连里说不出的苦也就罢了,还要累自己的孩子日日看人的脸色过日子,——可这世上又哪来的后悔药? 顾葭早前何尝没想过讨好祁夫人的,可祁夫人压根儿从不拿正眼看她,连带顾菁姐妹几个也从鲜少与她说话,更别提事事都带她一起了,一次两次的她能忍,次数多了,她也是打小儿被彭太夫人宠大的,何况早前自以为有彭太夫人做靠山,祁夫人母女不待见她就不待见她罢,她还懒得去贴她们的冷板凳呢! 如今她依然不愿意去讨好祁夫人,然就像彭氏说的,她以后唯一的出路就在祁夫人身上了,她不哄好了祁夫人又能怎么样?因只能闷声应道:“姨娘放心,我都知道了。倒是你,周氏那等跋扈,爹爹又指望不上,你也要多加小心,最好……能早些替我生个弟弟是正紧,那样你的后半辈子才真算是有了依靠……” 彭氏已经很久没听过女儿这般温情的与自己说话了,不由红了眼圈,笑道:“只要你好好儿的,我就别无所求了……不过你说得对,我是得早些替你生个弟弟了,不然将来可要你靠哪一个去?” 所以在短暂的衡量过后,彭氏便决定自己留不留下无所谓,一定得让女儿留下了,留在侯府女儿的将来还有几分希望,出去后就真是一丝希望也没有了,何况她若不出去,又何谈生儿子?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有了儿子她斗得过周望桂的希望虽微乎其微,没有儿子却真是一丝一毫希望也无,而且女儿父亲祖母并一应亲人通指望不上,将来若再没个亲兄弟替她出头撑腰,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所以这次出去,她哪怕用尽一切手段,也一定要生个儿子出来! 当下母女两个又低声计议了一回,才一前一后的折回彭太夫人屋里去了。 嘉荫堂这边这会儿哪怕是闹翻了天,也影响不了朝晖堂上下此时此刻的好心情。 顾蕴看着被奶娘抱在怀里,睡得正熟的小弟弟,心里只觉说不出的柔软与温暖,还有几分庆幸,幸好老天爷开恩,不但让大伯母平平安安的,还让她多了这么个小弟弟,若是此番他们母子真出了什么事,她余生岂非都只能活在后悔与愧疚里了? “……四妹妹,你快看,我戳他他扁嘴巴呢,我还以为,这么小的孩子除了吃和睡,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原来不是。”顾苒的声音虽压低了,却透着掩盖不住的新奇与兴奋,一边叫着顾蕴,一边仍继续戳着襁褓里的小家伙儿。 顾蕴回过神来,不由哭笑不得:“他不舒服,当然会扁嘴巴了,二姐姐快别戳了,仔细待会儿他哭起来……” 话音未落,像是为了给她的话作证似的,襁褓里的小家伙儿立时扯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惊动了床上正由金嬷嬷服侍着吃酒糟鸡蛋的祁夫人并在一旁帮忙的顾菁。 顾菁先就笑骂道:“二妹妹,你是不是又欺负三弟了,你小时候我怎么没这样欺负你呢?一点姐姐的样子都没有,你再这样,仔细以后我告诉奶娘,再不让你靠近三弟三丈以内啊!” 顾苒闻言,忙道:“别啊别啊,我这不也是因为喜欢三弟吗,至多以后我再不戳他就是了。” 又小声嘀咕:“还说小时候没欺负我,如今我这么大了都在欺负我,小时候我既不能说又不能动,可想而知把我欺负得多惨了!” 顾菁气得不行:“你既这么说,那我少不得只能真欺负欺负你了,也省得名不副实……” 祁夫人在床上一时看看正斗嘴的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一时看看已被奶娘哄好又睡了过去的小儿子,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幸福与满足,只觉此生至此是真再没任何遗憾了! 到得晚间,显阳侯府的亲朋故交便陆陆续续都知道祁夫人母子俱安的消息了,旁人也还罢了,平老太太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儿。 当年因为女儿嫁进顾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静,她便悄悄打发了人到处探寻生子的秘方,却没想到,她费尽苦心将生子的秘方弄到手,便宜的都是别人,她苦命的婷娘却早已化作了一捧黄土,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平老太太越想越心痛难当,当天晚上便病倒了。 而显阳侯府这边,却是一派的喜气洋洋,顾准给来之不易的次子起名为‘曜’,洗三礼办得比上个月福哥儿的洗三礼更要热闹几分。 连宫里淑妃娘娘都特地打发自己宫里的执事大太监赏了一对金锞子出来,做曜哥儿的洗三礼,金锞子虽不值什么,要紧的是脸面,把稳婆喜得不住的念佛,说回去就把这对金锞子供起来,以后就是自家的传家宝了。 宾客们俱都艳羡不已,可想着这体面是顾准当初以自己的性命救了六皇子的性命挣来的,真正是富贵险中求,也就平衡了,转而越发殷勤的奉承起顾准与祁夫人母女来。 周夫人看在眼里,不免有几分为女儿和外孙不平,回到宁安堂后,当着周望桂的面儿忍不住酸溜溜的道:“上个月福哥儿的洗三礼,怎么没见他顾准这样让人大操大办,那时候还没提分家的事儿呢,他这样厚此薄彼,也不怕人说他不公正!” 周望桂闻言,却是不耐烦道:“亲生儿子当然与侄子不一样,大伯就算厚此薄彼那也无可厚非,怎么没见您对我那几个堂哥也跟哥哥们似的事事上心,惟恐他们受了一丁点儿委屈?您别成日里盯着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成吗,有本事您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问我大嫂去啊,还不是因为您知道自己不占理,所以只能守着我白说说。” 说得周夫人脸色不好看起来,拿指头戳着周望桂的额头道:“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谁知道我的好心全被你当做了驴肝肺,我真是闲得我,看我以后还管你的事!” 周望桂忙搂了周夫人的手臂:“我知道娘都是为了我,可我真觉着犯不着为这些事生气,横竖我们很快就要搬出去了,以后说是显阳侯府的二爷二夫人,其实根本就是两家人了,而且大伯一房是嫡支,我们是旁支,这样的事以后想也知道少不了,我如果都要不平衡,我不平衡得过来吗我,再说不是嫡支是旁支我就一定过不好日子了?倒是平老太太那里,我昨儿听蕴姐儿说,这几日身上好似不大好,蕴姐儿还说忙过了这几日就要去平家小住侍疾呢,您看您多早晚得空,要不尽快备些药材补品的去探探?不说平老太太对我有大恩,只说平大老爷如今官运亨通,两家也该走得更近些才是。” 周夫人忙道:“平老太太病了?那我看是明日还是后日就去探病,两家走得近了,将来于福哥儿多少也添几分助力。” 周望桂点点头,又问起自家宅子布置得如何了:“虽说大伯只分给了我们三成家产,也算是够丰厚了,娘尽管布置,不必想着替我们省钱,没有意外的话,那宅子以后我可是要住一辈子的,当然要布置得舒服一些才是。您也别想着我们以后得自己过日子了,花钱的地方多的是,就明里暗里的贴补我们,真犯不着,我们的银子也尽够花了,别回头惹得嫂子们心里都不痛快……” 话音未落,周夫人已一瞪眼:“她们敢!再说我就算补贴你,也用的是我体己,她们管得着吗她们?” 不过见女儿难得知道贴体人了,周夫人很快又转怒为喜起来,道:“不过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娘心里是真高兴,怪道人常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如今你可不真正长大了,也真正懂事了?行,那娘就听你的,不贴补你们,且留着将来给我们福哥儿,也省得便宜了彭氏那贱人和她生的贱胚子!” 周望桂冷笑道:“她们还想占我的便宜,我不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们就该烧高香了,哼!” 当着顾冲的面儿,她是说的以后只拿彭氏当猫狗一般,高兴了就逗逗,不高兴了就撂开,与她一般见识没的白拉低了自己的身份,顾葭则是一份嫁妆就打发出去的事儿,可这也不过只是为了哄得顾冲说什么也要顶住彭太夫人,不让后者跟了他们出去住的话罢了,横竖将来老不死的留在府里,鞭长莫及,她只要不将彭氏那贱人与她生的贱胚子弄死,谁敢有半句二话! ——所以彭太夫人说顾冲耳根子软不是没有原因的,周望桂稍稍放软了态度,他便什么都相信了,浑然忘记了有句话叫“江山难改,本性难移”。 等曜哥儿的洗三礼过了,又帮着料理了一日,第三日一早,顾蕴便辞了周望桂与祁夫人顾菁母女姐妹,急匆匆坐车去了平府。 外祖母已经病了几日了,若不是大舅母打发来送信的人一再说太医说了不是很严重,侯府这边又的确走不开,她早过去守着外祖母了,太医是说不严重,可外祖母年纪毕竟大了,万一什么时候就不好了呢?虽然较之前世,外祖母多活的这几年已经算是赚来的了,可她更希望外祖母能继续赚下去,最好长命百岁! 一时到得平府,顾蕴也不等人去通传,径自便奔向了平老太太的院子。 平大太太正苦劝平老太太吃药:“娘,您不吃药,病怎么能好呢……这药我特地让人与太医说了,没寻常的药那么苦,我还让人备了蜜饯,您就把药喝了罢……” 平沅与平滢也在一旁帮腔:“是啊祖母,您就把药喝了罢,不吃药身体怎么能好得起来呢?” 平老太太恹恹的靠在大迎枕上,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吃药不吃药都是一样,咳咳咳……你们别担心,我将养个三五日的,也就没事儿了。” 她自己得的什么病自己还能不知道吗,说到底心病还须心药医,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得看开些,病才能早日好起来,可她失去的是自己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如珠似宝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啊,叫她如何看得开? 平大太太多少能猜到点儿婆婆的心病,还待再说,就听得外面传来小丫头子的声音:“表小姐来了!”,然后便见顾蕴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平大太太不由松了一口气,忙笑着向顾蕴招手:“蕴姐儿你来得正好,你外祖母正不肯吃药呢,你快劝劝她老人家,指不定你的话她还能听进去几分。” 顾蕴闻言,也顾不得与外祖母舅母们行礼了,忙上前自平大太太手里接过了药碗,笑向平老太太道:“外祖母,您是嫌药苦才不吃的吗?那我先替您尝尝到底有多苦啊……也不是太苦嘛,要不,我给您加点儿霜糖?不过加了霜糖只怕会影响药效,要不我待会儿亲自下厨,去做了前儿您吃过一回就赞不绝口那个双皮奶给您吃,就当是奖励您的?您就乖乖儿听话,把药吃了嘛,好不好?” 又是撒娇又是卖痴的,总算哄得平老太太将药吃了,顾蕴方心下稍松,又陪了平老太太一会儿,直至她睡着后,才轻手轻脚去了外间,问平大太太:“太医怎么说?” 平大太太叹道:“太医只说是郁结于心引起的风邪入体,药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关键还得娘自己看开些……娘是见那周氏与你大伯母先后都生了儿子,想到了你娘,你不知道,那方子原是娘特地为你娘寻的,当初你娘还在时,她老人家已使了人多方打探了,等到你娘……,她依然固执的不肯放弃,不然你以为怎么可能你一提,她便能寻到如此百试百灵的方子?谁知道娘劳心劳力,最后却是为他人做嫁衣,反倒是你娘,早早便与她天人永隔了,也难怪她要郁结于心了!” 顾蕴心里霎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本来她只是想帮周望桂一把,也帮大伯母一把,让周家和大伯母都欠平家和她一个天大人情的,谁知道却忘记顾及外祖母的感受了,若是她一早知道外祖母会因此而病倒,她……她只怕依然会这么做罢?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对母亲的爱不如外祖母对母亲的爱,也许这便是父母之爱子,与子女之爱父母最本质的差别了? 顾蕴唯一能做的,便是加倍的孝顺平老太太,整日整日的都尽量陪着平老太太,以期能早日让她老人家好起来,也让自己心里稍稍好受一些。 期间慕衍出任务回来,一连让冬至递了几次话给刘大,说要与她面谈加盟便捷的事,都被她推了,说且待她忙完这一阵子再说。 而慕衍那边,饶他一再听冬至保证,顾蕴本人没什么事儿,只平老太太身体不适,她要侍疾,所以抽不出空来,他没亲眼见到人依然不放心,遂趁人不注意时,悄悄翻过平府的墙两次,躲在暗处亲眼瞧得顾蕴除了瘦了一些以外,其他都还好,方放下心来。 当然,这些顾蕴就无从知晓了。   ☆、第八十五回 宴请 好在平老太太本就将对女儿的感情大半寄托到了顾蕴身上,如今有外孙女儿日夜陪着她,变着法儿的哄她开心,让她心里安慰松快了不少,且没过几日,保定那边又有平二太太来信,说平谦已顺利过了府试,成为了一名秀才,平大奶奶俞氏也已平安生下了女儿,待俞氏坐满月子后,他们便会择日进京。 这可是平家第四代的第一个孩子,不论男女,都让全家高兴不已,自此平家便是真正的四世同堂了;何况秀才在平家虽不值什么,平谦能过府试依然是喜事一桩。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平老太太的病也因此好了大半,已经能下地去院子里走上几圈了,顾蕴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方算是落了地。 其时已是六月初,福哥儿满百日的日子已近在眼前,二房分府出去单过的日子也近在眼前了。 这两件事哪件都不算是小事,何况两件事还放在了一块儿,顾蕴再是不想回去,到了日子,少不得也只能收拾好箱笼,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因如何分这个家是一早便说定了的,二房的新宅子也早已收拾布置妥当,宁安堂半数以上的东西也慢慢都搬去了新宅子那边,所以事到临头,显阳侯府反倒不怎么忙乱。 顾蕴照例先去见祁夫人,祁夫人双月子已快坐满了,整个人看起来气色极好,曜哥儿也长得白白胖胖的,十分的可爱。 听得顾蕴回来了,她忙一叠声的命人:“快请四小姐进来!”待顾蕴进来后,不待她拜下,已一把拉了她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方心疼道:“前儿便听你大姐姐二姐姐说你瘦了一圈儿,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如今回家了,可得好生补补才是。” 又问平老太太的身体:“如今已是大安了罢?老人家上了年纪,就是这样的,一点小病小痛的也得将养几个月方能大安,说来她老人家也是花甲之年的人,已算是极有福气了,你也别太担心,待过几日我再亲自登门给她老人家请安去。” 平老太太病着这一个多月,祁夫人因坐月子不能出门,可若不亲自去探望一番,心里又委实过意不去,遂打发顾菁姐妹跑了几次,到底比顾准去只能在外院见平大老爷平二老爷的面来得强。 不过听说周氏也去瞧过平老太太了,可周氏去只是代表她自己,代表的二房,而不是代表的显阳侯府,她如今也代表不了显阳侯府了。 到了这时候,就连祁夫人都不得不感叹人丁单薄的坏处了。 可一想到二房成日里鸡声鹅斗的,她又觉得还是趁早将他们分出去的好,如今自家人丁是单薄了一些,等将来韬哥儿曜哥儿娶了媳妇,自然也就慢慢兴旺起来了,再单薄也只是七八年的事儿了。 何况一年里真要用人的时候也不是太多,实在不行了,还可以请族中的叔伯妯娌们帮忙,熬熬也就过去了,就像府里的一些庶务,不就由族里一些叔伯帮忙打理着吗,既是为自家分忧,也能让族人们的日子好过些。 顾蕴笑着答道:“劳大伯母惦记,外祖母已是大安了,至于我,不过只是近来有些个苦夏,有些吃不好睡不好罢了,过一阵子也就好了,您别担心。对了,怎么不见三位姐姐?” 祁夫人笑道:“此番难得遇上你二弟与三弟一个满百日一个双满月,正好二房也要分出去,所以你大伯父与你父亲商量过后,决定好生宴一回客,如今你三位姐姐正在议事厅那边听管事妈妈们回事呢,想来很快就该过来了。” 顾蕴点点头,问起彭太夫人与彭氏顾葭对分家之事的反应来,“……想来彭太夫人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分家的,她没有闹大伯母罢?彭氏与顾葭呢,没了彭太夫人护着,她们更是二夫人砧板上的肉,她们岂有不闹腾的?” 说到这个,祁夫人的脸色不好看起来:“太夫人听说了分家的事后,倒是没怎么闹腾,她不听别人的话,自己儿子的话总是肯听的,据说你父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了她几次,她也就肯了。彭氏与顾葭却是怎么也不肯出去,哭着喊着也要留下来在太夫人跟前儿尽孝,太夫人也答应了让顾葭留下,并亲自在你父亲跟前儿替顾葭说项,你父亲早被周氏软硬兼施的拿住了,哪肯轻易答应她们,便推说我和你大伯父一定不会同意,以致那彭氏与顾葭还一度求到了我跟前儿!我哪里耐烦理会她们,直接打发人去回了你母亲,你母亲便使人将她们带回去调教了,想来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想也知道彭氏与顾葭不会愿意出去,尤其是顾葭,在侯府好歹还有彭太夫人护着她,周望桂闹腾得过分了,大伯父与大伯母为了侯府的名声,也不会袖手旁观,一旦分府出去,整个家就周望桂最大了,周望桂又素来厌恶彭氏和她,眼下已是不会给她好日子过,将来更不会替她寻一门好亲事,可以说一旦出去,她余生都别想再有好日子过,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愿意出去? 所以顾葭十有八九还会折腾,一直折腾到如愿留下为止。 倒是彭氏一个做妾的,服侍夫主与主母才是本分,多早晚轮到她服侍婆婆,在婆婆跟前儿尽孝了?她就算闹腾,只怕更多也是为了顾葭,而非自己。 顾蕴虽不耐烦听这些个破事儿,但说到底这事儿也是因为祁夫人想留下她闹的,遂与祁夫人道:“大伯母别与她们一般见识,实在不高兴了,索性连彭太夫人一并分出去,看她们还有什么闹腾的理由,我反正如今一年里至少也得几个月住在外祖母家,在二房的新家也待不了多少时间。” 祁夫人却摆手道:“没事儿,你母亲已打发人来与我说过了,不会再让她们闹腾的,何况阖族都已经知道了,也不好出尔反尔。你也别想着这事儿都是因为我要留下你闹的,只管安安心心的住下,大不了就把顾葭留下又怎样,不过多一双筷子的事儿罢了,只不让她出嘉荫堂就是,真以为死赖在侯府,她就仍是显阳侯府的五小姐了?哼!” 说句不好听的,太夫人还能再活几年,如今顾葭还不知道好生讨好周氏这个嫡母,等哪日太夫人去了,她才真是连哭的地儿都没有了,难道她还以为她死赖在侯府,他们就要管她到底了?倒是打得好算盘! 顾蕴正待再说,顾菁姐妹三个被簇拥着走了进来,姐妹几个少不得要彼此厮见一番,待在祁夫人屋里用过午膳后,顾蕴才回了自己的饮绿轩。 更衣梳洗一番后,顾蕴先没顾上歇午觉,而是领着锦绣卷碧去了宁安堂见周望桂。 周望桂穿了件丁香色百蝶穿花的通绣衫,正抱了福哥儿倚在窗前看外面的两只大花蝴蝶玩耍嬉戏,穿了大红刻丝肚兜的福哥儿一双大眼睛随着两只蝴蝶滴溜溜的直转,瞧个头虽与曜哥儿差不多大,但的确比曜哥儿硬朗不少,脖子也勉强能立得起来了,也就不怪老人们常说小孩子哪怕大一日都不一样了。 顾蕴先上前屈膝与周望桂见了礼,才笑着接过福哥儿逗弄起来:“弟弟真是越长越好了,可见母亲照顾得有多经心,只是母亲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我瞧母亲明显瘦了一大圈儿。” 周望桂笑道:“我还嫌自己如今太胖呢,就是要瘦才好。对了,你既回来了,可见老太太的身体已是大好了?那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顾蕴谢了周望桂对外祖母的关心,便开门见山道:“我才听大伯母说,彭姨娘尤其是顾葭先前曾闹腾着不肯出去,定要留下来在彭太夫人跟前儿尽孝呢,不知道母亲是个什么意思?大伯母倒是说,便是留下顾葭又何妨,不过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儿,只我实在不耐烦再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还望母亲疼我。” 周望桂闻言,脸色立时不好看起来,冷笑道:“她们不肯出去就不肯出去了,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谁都要顺着她们的心意?你放心,我已严词敲打过她们了,她们定然不敢再闹腾!” 顿了顿,缓和了脸色,“倒是你,虽不能出去与我们一起住,我依然让人替你留了个院子,屋里的程设也都照搬的你如今的屋子,多早晚你想出去小住几日了,只管出去,别忘了那里也是你的家,既是你的家,家门便永远为你敞开着!” 知道此番自己还是沾了顾蕴的光,才能得以摆脱彭太夫人,周望桂自是一点也不吝于以感激的话和实际行动来向顾蕴表达她的感激之情。 顾蕴道了谢:“让母亲费心了,等我以后得了闲,一定时常回去小住,只要母亲不嫌我呱噪。” 周望桂忙笑道:“我巴不得你日日回去住呢,怎么会嫌你呱噪,若非我想着你大伯母说你留在侯府的确于你的将来更有利,我是再舍不得让你留下的。” 当下母女两个又闲话了几句,顾蕴也就起身告辞了。 顾蕴既回来了,顾菁次日与妹妹们议事时,自然少不得要叫上她了,说是姐妹三个一道管家理事,可顾苒是个凡事不上心的,顾芷则不问不开口,真正拿主意的也就顾菁一个人,顾菁早累得狠了,如今好容易好帮手顾蕴回来了,她也终于能缓口气儿了。 姐妹两个配合无间的忙了几日,也就将一应事宜都安排妥帖了,此时离显阳侯府帖子上宴客的正日子也只得两日了。 说来显阳侯府上一次这样大张旗鼓的宴客,还是老侯爷去世之时,可丧事如何比得喜事,纵宾客众多,整体气氛却是怎么也好不起来,不比眼下,不管是远道而来贺喜的族人老亲们,还是来帮忙的族中叔伯妯娌们,再到来来往往各司其职的管事小厮丫头婆子们,俱都是一脸的喜气洋洋,连走路都带着风。 连外院都如此喜气洋洋了,朝晖堂作为显阳侯府的上房,就更是张灯结彩,焕然一新,透着一股浓浓的喜庆气氛了。 “……我记得大嫂您上次进京,还是当年公爹仙去时,这次好容易来了,可得多住些时日才好。”祁夫人着一袭大红凤穿牡丹通袖衫,头戴全套红宝石头面,正满面是笑的与金陵老家来的一位同族嫂子寒暄。 顾家祖上不过是个放马的孤儿,机缘巧合随了大邺的开国皇帝起兵打江山,九死一生才有了如今这份家业,一开始人丁倒也是兴旺过的,后来便渐渐四分五裂,各奔前程了,到如今,除了盛京城这边的嫡支及一些旁支以外,就只得金陵祖籍那边还有十来房族人了。 此番显阳侯府难得一次就添了两位小爷,金陵那边也来了不少族人贺喜,这会儿正与祁夫人说笑的况大太太便是金陵来的女眷们的领头人。 况大太太闻得祁夫人的话,忙笑道:“倒是想多叨扰弟妹一些时日的,只家里实在走不开,等多早晚得了闲,我再进京长住三五个月的,届时两位弟妹可别嫌我烦才好。” 祁夫人与周望桂忙笑道:“求也求不来的贵客,怎么会嫌您烦。” 祁夫人便又与周望桂介绍起族中来的其他妯娌们,并一些老亲家的表婶表嫂的来,这些亲眷周望桂泰半没见过,就连祁夫人,也是进门十来年后,才渐渐理清了谁是谁,与显阳侯府是什么关系,若祁夫人不带着周望桂,她敢说等客人们都走了,周氏也搞不清谁是谁。 周望桂倒也深知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见祁夫人待自己十分亲热,她便也还以祁夫人十分的亲热,妯娌两个瞧着倒跟亲姐妹似的,让那些个对此番显阳侯府忽剌剌就分了家多少存了几分疑虑的人,立时也打消了疑虑。 树大分枝本就是人之常情,谁规定人丁单薄的人家,就不能分家了,何况太夫人不还留在侯府吗,若两房真起了什么龃龉,侯爷可不是太夫人亲生的,又岂肯奉养太夫人? 一时有小丫鬟进来屈膝禀道:“回大夫人,亲家老太太与二舅爷二舅太太已到咱们家的巷口了。” 这‘亲家老太太’却是说的祁夫人的老母亲祁老太太了,自得知大女儿年过三旬又有了身孕,祁老太太又是高兴又是担忧,便计划着要进京瞧瞧女儿了,只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祁夫人与顾准都不放心,一再去信让她别来,等祁夫人平安生下孩子后,他们择了日子回去归宁。 等到祁夫人平安生下次子的消息传到天津后,祁老太太哪里还待得住,非要嚷嚷着进京瞧女儿和新得的小外孙,祁家几位老爷拗不过老母亲,只得决定让祁二老爷和祁二太太服侍她老人家进京,又早早给祁夫人去了信。 祁夫人收到信后,算着日子老母亲与兄嫂这两日就该到的,所以听得小丫鬟的话,发自内心的喜悦立时抑制不住的溢满了她的眼角眉梢,忙忙命人:“快去请了小姐们来,与我一道去外面迎接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去。” 待在隔壁花厅陪着来贺喜亲眷家的小姐姑娘们的顾菁姐妹几个来了后,又团团向在座的宾客们致了歉道了少陪,并请周望桂多担待着点后,才领着顾菁姐妹几个急匆匆接出了垂花门外去。 顾蕴看着一脸喜形于色,脚步匆匆的祁夫人,不由暗忖,也不知道祁家老太太与二舅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前世因为大伯父和韬弟早亡,她从没见过祁家的人,如今机缘巧合,让本无交集的她们彼此有了见面亲近的机会,也算是难得的缘分了! 祁老太太瞧着年纪比平老太太要大些,人也略富态些,但与平老太太一样的慈眉善目,祁二太太则是个端庄的四旬妇人,说话语气十分的轻柔,让人如沐春风。 顾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喜欢祁夫人,爱屋及乌的原因,一下子就对这婆媳二人生出了几分好感来,也跟着顾菁姐妹叫二人‘外祖母’和‘二舅母’,各换来了一块翡翠玉牌和一对碧玺手串做见面礼。 祁老太太既是长辈,又远道而来,朝晖堂的一众亲眷宾客少不得行礼问安一番,待厮见完后,周望桂便先起身,笑着将大家都带到前面抹牌看戏取乐,等待坐席去了,以便让祁老太太与祁夫人母女说说体己话儿,再去客院梳洗歇息一番。 ------题外话------ 昨天晚上八点过才从长沙回到家中,很累哈,所以今天继续五千更休整一天,明天就会多了,么么大家,O(n_n)O~   ☆、第八十六回 搬离 待周望桂将宾客们都带走后,祁夫人才领着女儿们,复又给祁老太太行起大礼来:“不孝女给母亲磕头了。母亲年事已高,我不能时常承欢母亲膝下也就罢了,如今还累得母亲舟车劳顿的亲自进京来看我,我真是……”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 虽说天津府离盛京城并不远,不管是走陆路还是水路,至多都只得六七日的时间,可祁夫人身为显阳侯府的当家主母,顾氏一族的宗妇,要抛开家里和族里的一切回娘家归省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以致出阁至今,除了出嫁一个月时回门和前几年祁老太太过六十大寿时,祁夫人回过娘家以外,十几年下来,母女二人竟是再未见过面,也就不怪祁夫人这般喜悦与激动了。 祁老太太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一把将祁夫人拉起来,母女两个便抱头痛哭起来,哭了好一阵,方在祁二太太和顾菁顾苒的软言劝说下渐渐止住了。 祁老太太便又拉了顾菁和顾苒的手,含泪笑道:“上次见你们姐妹时,你们都还只得这么高呢,如今一晃都长成大姑娘了,看见你们这般亭亭玉立的,外祖母真是高兴!” 顾菁与顾苒忙笑道:“看见外祖母身体健康精神矍铄,我们也高兴。” 祁老太太与姐妹二人说了几句话,便松了她们的手,向顾蕴和顾芷招手道:“你们两个也都是好的,以后可得随了你们母亲和伯母去外祖母家里玩才是。” 顾蕴与顾芷自是恭声应了。 就听得外面传来小丫鬟的声音:“侯爷带着大少爷和表少爷进来给亲家老太太问安来了。” 祁夫人脸上立时溢满了笑,丈夫若不爱重自己,又怎么会第一时间赶着进来给自己的母亲问安,如此母亲也能更安心了,因忙吩咐杏林:“快去把三少爷抱过来,拜见外祖母。” 然后领着女儿们去将顾准迎了进来,却见祁二老爷也同妹婿外甥们一道进来了,祁夫人少不得要领着女儿们再拜见兄长舅舅一回,彼此都是满脸的喜悦与激动。 那边顾准已经在给祁老太太行大礼了:“小婿拜见岳母大人,祝岳母大人福体安康,福泽绵长!” 顾韬与沈腾也一道跪下给外祖母行大礼:“孙儿拜见外祖母,祝您老福体安康,长命百岁!” 祁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忙一叠声的命祁二老爷:“快把你妹婿搀起来,快搀起来!” 顾准哪能真让祁二老爷搀他,自己爬起来在右下首第一张太师椅上坐了,满脸是笑的对祁老太太嘘寒问暖起来,态度比对着彭太夫人不知道恭敬到哪里去了。 让祁老太太越发的喜悦,本来丈母娘看女婿就越看越有趣的,何况这女婿怎么看都不赖,待自己还恭敬有加,自然就更喜欢了。 一时奶娘抱了曜哥儿来,祁夫人忙接过送到祁老太太面前,老人家细看了一回,亲自给曜哥儿挂上了自己准备的请得道高僧开过光的玉佩后,才让奶娘抱了下去。 其间沈腾见顾蕴只是在一旁含笑看着,并没有打算将自己融入正说笑得热闹的祁夫人和祁二太太姑嫂母女中,想着她虽也跟着大表姐们叫自己的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说到底却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也就不怪她一副格格不入的样子了。 遂打算趁众人不注意时,悄悄儿凑到顾蕴身旁,与她说点什么让她开怀一些。 只是还未及行动,就听得上首祁老太太道:“只可惜你们九妹妹这次没能进京来,不然我们娘儿们多少也能厮守几日,青阳可不比盛京,离得更远,我便想去瞧瞧她,也是力不从心,还不知道这辈子我们母女两个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呢?” 沈腾只得笑道:“外祖母怎么就没有与我母亲见面的机会了,您今年才得六十出头,至少也还有二三十年好活的,二三十年的时间呢,多少面见不得?” 祁夫人忙也笑道:“就是,您还怕几十年的时间,没有与九妹妹见面的机会不成?远的不说,眼下就有现成的机会,九妹妹此番原也是打算进京的,只亲家老太爷身体不适,她一时走不开,等到腾哥儿下场之前,她必进京来的,您此番好容易进京一趟,总不至于三五个月的都不停留罢,九月里菁姐儿还要行及笄礼呢,等行完及笄礼后,有些事也该办起来了,您索性留到开了年天气暖和了,再回天津又何妨?” 祁老太太呵呵笑道:“再活二三十年,我不成老妖精了,你们一个个儿的就知道哄我开心。如今才六月呢,我留不留下的,且过阵子再说罢。” 当下众人又说笑了一回,眼见祁老太太面露疲色了,祁夫人便亲自引着母亲和兄嫂去了一早便安排好的客院梳洗安置。 次日,又有一些远道而来的亲朋们陆陆续续到了,祁夫人母女妯娌都越发忙碌起来。 只是再忙碌,有些事祁夫人也少不得要走个过场,譬如引了祁老太太和祁二太太去探望彭太夫人,本来祁老太太来者是客,又比彭太夫人年长,该彭太夫人来拜见她的,可彭太夫人如今动弹不得,便只能劳祁老太太婆媳拖步了。 正好金陵老家来的几位婶子嫂子前儿安顿下来后,由祁夫人和周望桂引了去拜见彭太夫人时,彭太夫人称病没见,可大家总还得再在显阳侯府逗留几日,总不能就不再去拜见彭太夫人这个长辈了。 所以听得祁夫人要引着自己的娘和嫂子去探望彭太夫人时,金陵族中的几位妯娌便提出要随了祁夫人母女姑嫂一并去见过彭太夫人,想来亲家亲自登门探望,彭太夫人就算病得再重,也没有不见的道理,如此也省得她们以后再去见她时她又要折腾。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嘉荫堂。 果然听得亲家到访,彭太夫人立时打发了齐嬷嬷代自己出来迎接:“我们太夫人本该亲自出来迎接亲家老太太和族中的各位太太奶奶的,只身体不好实在力不从心,所以只能打发奴婢出来代劳,还请亲家老太太与各位太太奶奶千万不要见怪!” 与齐嬷嬷一道迎出来的,还有满脸是笑的周望桂,她也不与齐嬷嬷一般见识,任齐嬷嬷越俎代庖的招呼过客人们,然后将客人们都迎了进去,进去前趁人不注意时,还不忘与祁夫人使眼色,让祁夫人放心,有她在,彭太夫人休想出什么幺蛾子! 祁夫人眼里就飞快闪过一抹笑意,果然与周氏结盟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彭太夫人穿了件莲青色百蝶穿花的刻丝窄袖褙子,人虽瘦了不少,瞧着精神还不错,见祁老太太婆媳与族中的妯娌侄媳们眼睛都有意无意的掠过自己包头的头巾,还笑道:“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头发不知怎么的,也掉了大半,只得大热天的还裹个头巾,让亲家老太太和舅太太并大家伙儿见笑了。” 祁老太太等人忙都笑道:“怎么会,人吃五谷杂粮,岂能有不生病的,只要悉心将养着,想来不日亲家太夫人便能大好了。” “那就承亲家老太太与大家伙儿的吉言了。”彭太夫人笑着与众人客气了几句,忽然话锋一转,“老大媳妇,你这些日子因着坐月子,也难得来我这里一趟,好容易今儿来了,有件事我想求你,只不知你肯不肯答允我?” 祁夫人闻言,心下浮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忙飞快的看了周望桂一眼,就见周望桂眼里先是闪过一抹惊讶继而便是气急败坏,便知道周望桂使眼色与她做保彭太夫人休想出什么幺蛾子,只怕是彭太夫人故意表现出来迷惑她的了。 恼怒之余,反倒冷静了下来,到了今时今日,老虔婆还能出什么幺蛾子,不外乎就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逼她答应留下顾葭而已,什么大不了之事,她纵答应了她又何妨,难道她以为顾葭留下就一定能有好前程了? 祁夫人遂笑道:“母亲这话怎么说的,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儿媳便是,如何当得起您这个‘求’字儿,实在是折杀儿媳了。” 彭太夫人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葭儿那丫头打小儿便是养在我跟前儿的,如今你二弟一房不是要分府出去单过了吗,我便想着仍将她留在我跟前儿,你别看她年纪小,素日全靠她陪我说话与我念佛经,在我跟前儿承欢替我解闷,倒比她姐姐们尤其是蕴姐儿强得多,所以我打心眼儿里舍不得她。你放心,她纵留下也不会与你添什么麻烦的,她的一应吃穿用度我自有体己,且使不到公中的,未知你意下如何啊?” 祁夫人忙道:“看母亲这话说的,葭丫头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满打满算一年又能花用几个银子,哪里就至于要用到您的体己银子了,何况她与蕴姐儿一样,都是为了在您跟前儿尽孝才留下的,我与侯爷做伯父伯母的,感激她们且来不及呢,说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岂非太外道了,纵分了家,我们依然是一家人不是?只是到底二弟妹才是葭丫头的母亲,这事儿我却不能做主,总得先问过二弟妹的意思才是。” 看向周望桂,“二弟妹,你怎么说?” 周望桂却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彭太夫人,若不是碍于众目睽睽之下,她简直都恨不能立时将彭太夫人生吞活剥了,更可恨的还是顾葭那个小贱人,真以为死赖在侯府不走她就奈何不得她了?纵鞭长莫及奈何不得她,也还有彭氏那个贱人呢,看她回头怎么收拾她! 原来周望桂答应了祁夫人,不会再让彭氏与顾家闹腾出幺蛾子后,便将彭氏和顾葭叫到跟前儿,也不与她们废话,直接冷声告诉她们,若她们胆敢再闹腾再去撺掇彭太夫人,而不是乖乖的随大家一道搬出去,她就提脚将彭氏卖了,而且是卖到那些最下贱的地方去,反正彭氏的卖身契就在她手里,届时彭氏将永无翻身之日自不必说,便是顾葭,有一个被卖到那样地方的生母,也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污点! 果然将彭氏与顾葭唬得不敢再折腾。 周望桂随后又去见了彭太夫人,告诉她,自己的父亲已经与顾冲谋了兵部郎中之职,连任命书都已到手,只等到了日子上任了,让彭太夫人最好安分些,否则这任命书既能拿到手,自然也能推出去,让她自己掂量到底是亲生儿子的前程要紧,还是庶出孙女儿能不能留在她身边这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要紧,为了一个庶出孙女儿便寒自己后半辈子最大依靠的儿子的心,又到底值不值当? 周望桂本就深恶彭太夫人这个婆婆,当时的语气与态度自然好不了,把彭太夫人气得是脸色铁青,浑身直颤,却又无可奈何,自此倒是真没再单独见过彭氏与顾葭,见了顾冲也绝口不再提让顾葭留下的话。 也正因为此,周望桂才敢笃定彭太夫人今日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却没想到才眨眼间的功夫呢,她就说嘴打嘴了,也就不怪她恨不能生吞彭太夫人了。 然也知道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拿彭太夫人怎么样,只得堪堪将怒气暂且压下,强笑道:“母亲疼葭丫头的心我们都明白,只是母亲如今自己身体都不好了,大嫂又要主持府里的中馈又要照顾侄儿侄女们,只怕是分不出精力来教导葭丫头了,她又不像蕴姐儿,这几年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已是基本定型了。倒不如仍让她跟着我,我也好就近教导她,母亲实在舍不得她,隔个几日,我便带了她回来给母亲请安,承欢母亲膝下也就是了。” 顿了顿,又道:“再一点,二爷不日就该去兵部上任了,届时我一个人又要照顾福哥儿又要主持家里的中馈,若是将葭姐儿带在身边,便既能耳濡目染的教导她,又能让她多少为我分些忧了,如此也可以让二爷心无旁骛的办差,不说步步高升,至少也不至于被上峰罢黜了官职不是?” 周望桂说话间,一直紧盯着彭太夫人的脸不放,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别人不知道,婆媳二人却都心知肚明,你想毁了你儿子的前程就尽管作,看回头后悔的是谁! 彭太夫人不甘示弱,笑道:“你也说了,你既要照顾福哥儿又要主持中馈,哪里还照管得过来葭姐儿?我如今虽帮不上你们别的忙了,替你们看看孩子还是可以的,如此你便可以只安心照顾冲儿和福哥儿爷儿俩,让冲儿没有后顾之忧了。话说回来,若冲儿一心办差到头来也因差事办不好被上峰罢黜了官职,那便说明他不适合做这个官,索性不做也罢,反正咱们这样人家,做官也不过就是锦山添花而已。” 眼睛也一直盯着周望桂,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要让她老子毁了顾冲的前程就只管毁去,反正当儿子的都不管她这个娘的死活了,她当娘的还管儿子的前程做什么! 彭太夫人自然不可能真不在乎顾冲的前程,若真不在乎,她就死活闹着要跟顾冲出去住了,她自己坚持要出去,难道顾准与祁氏还真拦得住她,顾冲还真敢将她拒之门外不成? 可她答应顾冲自己留下是答应了,心里又怎么可能一点不怨顾冲,所以才会特地选在了这个时候与祁夫人和周望桂闹,既存了赌气的原因,就像她以眼神告诉周望桂的那样,顾冲都不管她这个当娘的死活了,她还管他的前程做什么? 却也是吃准了周望桂不会真因此便毁了顾冲的前程,周氏那泼妇不是说任命书都已拿到了,只等冲儿到日子去上任吗,周家和她怎么可能该打点的已经打点了该欠的人情已经欠了,事到临头了,却反而自毁长城,那他们打点花的财物欠的人情岂非都白白浪费了? 而且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又怎么可能不为孩子的将来考虑,周家与周氏纵为了福哥儿的将来,也断不会在这个当口,毁了冲儿的前程,福哥儿难道还能依靠周家一辈子不成,他毕竟姓顾不姓周,他身上是流着周氏父亲和兄长的血,与周氏的嫂子们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所以彭太夫人定要留下顾葭,说到底也不过是出于一种‘你们都与我唱反调,我也绝不会让你们事事如愿,纵一时奈何不得你们,也要膈应膈应你们’的心态。 当然,她也是真心心疼顾葭,不忍顾葭落到周望桂的魔掌中,让顾葭的人生还没开始便已看不到任何希望,总是她的亲孙女,除了顾冲以外,这世上与她血缘关系最近的人,而且她心知如今儿子是指望不上了,那她总得另寻一个感情的寄托和希望,不然以后这漫长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婆媳两个的眼神眨眼间已在空中交锋了数个回合,谁也不让谁,在座的人祁夫人是深知端倪的且不说,亦连其他人也很快瞧出了几分异样来,这彭太夫人好像与两个儿媳之间的关系都不大好啊? 彭太夫人却犹嫌不足,又半真半假的向祁夫人笑道:“我不过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而已,如今你们妯娌却是一个不肯答应我,两个也不肯答应我,难道真要当我这个当婆婆的,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儿求你们不成?”一边说,一边挣扎着作势要起身。 把祁夫人问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痛,却也知道不能再任彭太夫人胡说八道下去了,不然彭太夫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万一再嚷嚷出什么有的没的来,自家不但在娘家人面前丢脸,岂非在族人老亲们面前也要丢光脸面了? 只得冲周望桂一使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后,才笑向彭太夫人道:“母亲既舍不得葭姐儿,那便让她留下罢,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难道我和二弟妹还能不同意不成?对了,母亲,明儿与您交好的几位太夫人夫人都要过府来吃喜酒,您的身体支撑得住吗,依我说,您要不就下次再见几位太夫人夫人,就让葭姐儿陪着您在屋里歇着?也省得闹得您头晕,回头病情又加重了。” 周望桂忙也笑着附和道:“是啊,母亲,葭姐儿既服侍您得好,就让她在屋里陪着您罢。”以为费尽心机把小贱人留在府里她便奈何不得她了,别忘了小贱人的亲事还捏在她手里呢,她等着小贱人哭着求她的的时候! 当下妯娌二人又引着大家说笑了一回,祁老太太便牵头起身,说不打扰彭太夫人休息了,领着一众人等离了嘉荫堂。 周望桂这才趁人不理会时,满脸歉然的与祁夫人道:“大嫂,我真的没想到那老不死的会当众来这一出,我事先若是知道,一定不会让她如愿的!”说着,忍不住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祁夫人却不在意的道:“不怪二弟妹,她既存了这个心,总会找到机会,难道客人们提出要见她时,我们还能都给推了不成?幸好今日人少,还都是远亲族人们,待吃过喜酒后便要各自回去的,总不至于在盛京城内传出什么有的没的。” 周望桂又道:“等我们搬家那日,我一早便让人将那个下贱胚子捆了,先送去新宅子那边,届时人都不在府里了,我看她们还怎么作妖,大嫂放心,您此番待我的情义我都铭记于心,一定不会让您烦心的。” “我既已当众答应了让顾葭留下,便不能出尔反尔,不然回头谁知道太夫人又会生出什么事来?”祁夫人微扯唇角,道:“至于烦心,她还不够资格让我为她烦心,我自有法子收拾她,二弟妹就甭管了。” 周望桂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顾葭其实跟不跟他们出去住于她来说影响并不大,反正她已经有彭氏这个出气筒了,再多一个顾葭做出气筒当然最好,可若是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 她的恼怒,更多是出于自觉无法对祁夫人和顾蕴交代,如今祁夫人既不怪她,那自然就最好了。 一时祁夫人回到朝晖堂,祁老太太待四下无人了,才压低了声音问她:“你那婆婆是怎么一回事,我瞧她不是个好相与的啊,横竖她也不是姑爷的亲生母亲,此番你们分家干嘛留下她?” 在娘家争婆家的气,在婆家争婆家的气,是任何一个胸中沟壑的出嫁女子都知道的事。 所以祁夫人自来在娘家人面前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当然,也是因为顾准自来与她一条心,他们的烦恼都是来自外界的,所以祁夫人才会什么都瞒着娘家人,平氏当初若不是事事都瞒着娘家人,又岂能落得最后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的下场? 如今听得老母亲问起顾家的家事,祁夫人不由有些尴尬,遂半含半露的说了些,末了道:“……蕴姐儿那孩子您也见过了,真真是个好的,我既拿她当菁姐儿苒姐儿一般看待,那为她做点牺牲受点闲气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侯爷处在那个位子上,难免有人眼红,偏那一位如今又瘫了,这会儿让她出去,万一被有心人因此参侯爷一本‘不孝’,岂非得不偿失?横竖她如今已经瘫了,阖府都是我的人,若我还叫她翻出什么花儿来了,那我这个显阳侯夫人也趁早别做了!” 祁老太太自来知道自己的大女儿是个省心的,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不再多说。 而顾蕴事后得知顾葭到底还是如愿让彭太夫人留下了她后,不由冷嘲的勾起了唇角,所以她说顾葭蠢呢,大伯母摆明了不想她留下,她却偏要一意孤行,本来若周望桂真苛待她狠了,将来甚至在她的亲事上为难她时,她还可以求一求大伯母,大伯母作为宗妇,也不好袖手旁观,总要约束一下周望桂的。 如今她却是将大伯母得罪了个彻底,以后纵然她被周望桂拖到年纪老大亲事还没着落,也休想大伯母过问一二了,毕竟婚姻大事素来都讲求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吗,大伯母一个外人,如何好插手的? 次日,便是显阳侯府宴客的正日子了,显阳侯府内外院一共席开二百桌,宾客盈门热闹非凡自不必说。 所幸一切顺利,客人们都是乘兴而来,兴尽而归。 彭太夫人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事有轻重缓急,她还不至于糊涂到什么场合能闹腾,什么场合不能闹腾都不知道。 等到将一应亲朋都送走,又忙了两日后,二房便正式从显阳侯府搬出去,住进了他们位于离显阳侯府两条街道以外的四喜胡同的新宅子里去。 顾蕴也总算得了空,去便捷查看一番近来的经营情况和盈亏情况。 因为她前段时间推出的一系列活动如今还正处于火热进行的阶段,别家客栈纵有心模仿,到底失了先机,声势也没有便捷的大,所以这段时间便捷的形式可谓是一片大好。 顾蕴少不得表扬了大掌柜和几个管事一番,又发话上下人等一律赏一个月的工钱,待大掌柜出了顾蕴的专属雅间后出去一宣布,整个客栈霎时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就是在这样的欢快气氛中,刘大走了进来,行礼后道:“小姐,慕公子来了。” 顾蕴先是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我正想让人叫了刘大叔来,让你去问慕公子多早晚有空,我如今有空与他面谈加盟的事了,不想人就这么巧来了,快请!” 刘大忙应声而去,很快便引着着一袭鸦青直裰的慕衍走了进来,身后照例跟着冬至与季东亭,只二人照例没有进屋。 顾蕴忙迎上前屈膝给慕衍见礼:“慕大哥,好久不见。” 慕衍给她还了礼,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气色还好,人也似的长高了一些,才道:“是啊,好久不见!”久到他都以为她已忘记他了,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顾蕴请他坐了,让人奉了茶来,才又笑道:“慕大哥不知道,我正打算让刘大叔去问问你多早晚得空,我们好面谈加盟的事呢,这阵子我家里事情多,委实脱不开身,没误你的事儿罢?谁知道我还没来得及吩咐刘大叔呢,可巧儿慕大哥就来了,人常说说曹操曹操到,我这是还没说呢,曹操已经到了。” 慕衍看她巧笑倩兮的说着话,心思却渐渐飘远了,本以为见到人就会觉得满足了,谁知道如今见到人了,心里却仍是空落落的,怎么都觉得不够……可看小丫头的样子,分明就还没开窍,到底是年纪小了些,就像东亭那个乌鸦嘴说的,自己要抱得美人归,只怕还任重而道远啊! 及时敛住心神,慕衍与顾蕴说起话儿来:“误事倒还不至于,也不是我来得巧,而是我一直让人注意着便捷,看你多早晚过来了,便第一时间告诉我,我立刻赶过来见你。” 说着压低了声音:“你也知道,我是给太子殿下办事的,前儿太子殿下听我说了你的客栈后,觉得挺新奇,若是以后做得好了,这就是一条打探信息传递信息的捷径啊,所以让我尽快将事情办好,谁知道偏你一直不得空……如今你应当有足够的时间了罢,这事儿可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谈好的,至少近期内,我们只怕少不了见面。” 顾蕴闻言,不免生出了几分歉疚来,忙道:“这么说来,我还是误了慕大哥的事?对不住,我前些日子的确不得空,不过我们已经征到两家加盟商了,一应条件契约都有现成的模子了,要办起事来还是很快的,我这便让人去取契约模子来,慕大哥看有什么地方需要补充或是改进的,咱们慢慢再商量,都是自己人,我总不会让你吃亏就是了。” ------题外话------ 休息了一天,发现还是很累,哎,下次我再表坐飞机了,还是坐卧铺的好,虽然也累,但总不会累到这种程度,O(n_n)O~   ☆、第八十七回 栽得彻底 顾蕴没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便受了慕衍的影响,也跟着说起慕衍‘都是自己人’来,慕衍却立刻注意到了,一双眼睛霎时璨若星辰,如夜空里的星星般,亮晶晶的,灼灼的闪着莫名的光芒。 让顾蕴是想不注意到都难,却也没有多想,只是好奇的问道:“慕大哥,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一个男人这样目光灼灼的看着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是因为后者脸上有东西?果然小丫头还没开窍,甚至连女人都还称不上啊……慕衍心里为自己默哀着,嘴上已笑道:“你脸上没什么东西,我只是习惯性在别人说话的时候,看着别人罢了,我觉得这是对对方的尊重。” 顾蕴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话才起了个头,忽然想到慕衍方才的话,‘前儿太子殿下听我说了你的客栈后,觉得挺新奇……让我尽快将事情办好’,这岂不是意味着,真正要加盟她客栈的人其实不是慕衍,而是太子承川,慕衍只是个跑腿办事的? 方才她满心都是对慕衍的歉意,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忽略了! 念头闪过,顾蕴已沉声道:“敢问慕大哥,你此番加盟我的客栈,不知是以你私人的名义,还是奉的太子殿下之命?” 如果慕衍真是奉太子承川之命来加盟她的客栈,那这笔生意她就不能做了,太子承川如今的处境看来是比前世好了一些,至少他的身体并没有众所周知的那般糟糕,至少他有慕衍和宇文策这样得力的左膀右臂,他又占了大义名分,也不是真就一丝一毫成事的可能都没有。 可他不得君父宠爱,没有母妃与得力的母族替他筹谋,除了一个太子的空头衔外可谓一无所有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更何况她还深知前世的夺嫡就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恶战,不但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与皇后所出的三皇子斗了个天昏地暗,就连后面几位皇子也都或主动或被动的卷入了,根本没人能想到最后胜出的竟会是一向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四皇子。 也所以,等四皇子上位后,京城因站队错误被清算或是被牵连的人家简直数不胜数,京城的豪门权贵可谓是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过的大洗牌。 太子承川若是侥幸胜出了还好,一旦败了,顾蕴自己被牵连也就罢了,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显阳侯府与平府自己的亲人们也被牵连? 天命佑她她才有幸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没想过利用自己的“先知先觉”投机取巧让伯父舅舅们去挣什么从龙之功,但至少她可以趋吉避凶,让自己的亲人们不说大富大贵,好歹都能平安喜乐,寿终正寝! 慕衍一听顾蕴的话,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不由暗自苦笑,小丫头还真是趋吉避凶,现实怕麻烦得可以啊,从自己第一次见到她至今,一点儿都没变。 心下不免多多少少有几分灰心,自己捂了这么久,便是石头也该捂热了,小丫头的心比石头何止硬了一点半点! 可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吩咐车夫只管从他和冬至身上压过去的冷绝,第二次见面时她吩咐刘大将他扔到后山去喂狼的狠厉,再到第三次见面自己明明救了她,她却依然一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慕衍浑身霎时又充满了斗志,自己当初不就是被她的特别和独一无二所吸引吗,若她似别的女人那般千篇一律,不管是温柔还是骄纵都似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又有什么趣味,他还不稀罕呢! 只是饶这般安慰自己,慕衍的心绪到底还是不能全部回复到方才的状态了,也沉声说道:“我自然是奉的太子殿下之命,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将来若有什么变故,我一定会将你摘得干干净净,不会连累到你一丝一毫,也不会连累到顾家和平家的,你相信我!” 你相信我! 顾蕴不是第一次听他对自己说这四个字了,一看他认真的表情专注的眼神,便想到了上一次他对自己说这几个字时的情形,那时候,她还跟个刺猬似的,只恨不能将他刺得能离自己多远便离自己多远,最好不要与自己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省得给自己带来麻烦。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对自己说了这四个字,并且果真说到做到,替她解了燃眉之急,将她从火坑的边缘拉了回来,还替她惩罚了彭太夫人,不让她脏自己的手,不让她有任何后顾之忧。 这般一想,顾蕴不由脸红起来,自己的行为,怎么看怎么都有过河拆桥,用得上人家时就千好万好,一旦有麻烦立刻有多远避多远的嫌疑啊,这也忒不厚道了! 她只得讪笑着亡羊补牢的解释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不想将来连累自己的亲人罢了……不是,我不是说将来你们就一定不能成事,我自己倒还没什么,我到底还有那么多亲人,我不想因为我,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 解释了一番,却大有越描越黑的趋势,索性不解释了,直接道:“慕大哥既这么说了,我自然相信慕大哥,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罢,我这就让人取契约模子去。卷碧,卷碧!” 待卷碧进来屈膝一礼后,如此这般吩咐了她一通,她便应声而去了。 顾蕴这才继续红着脸向慕衍道:“不知道太……不知道慕大哥打算加盟哪个区域呢?我倒是觉得南直隶北直隶一带都不错,三教九流的客商云集不说,离京城也近,你不是说一旦客栈做得好了,是一条打探消息传递消息的捷径吗,若离得千山万水的,纵再新的消息,送到京城也没有用了不是吗?” 慕衍没想到顾蕴这么快便改变了主意,看来自己在她心里也不是全无地位嘛,不然她怎么会这般轻易便因自己几句话而改变了自己一贯的行事作风?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好现象! 他的心情一下子好得不能再好,却反倒以退为进起来,微蹙眉头道:“可你的担心却也不是无的放矢,将来若太子殿下未能正位,的确有可能连累到你和你的亲人们,不如此事就到此为止罢,我会回去与太子殿下说,开客栈到底是个细水长流的事儿,来银子来得太慢,不如另做其他来钱快的生意,太子殿下一向通情达理,想来不会怪罪我的。” 话音未落,顾蕴已急道:“你别与太子殿下说了,省得他以为你办事不力,上位者从来都是只看结果不管过程的,他才不会管你有多少难处多少不得已呢,况我也算是间接受过太子殿下的恩惠,如今就当是投桃报李了。且你才不是说了让我相信你的吗,难道你是哄我的,其实并没有让我相信你的能力与把握?” 慕衍怎么能让她质疑自己,忙道:“自然不是,我既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顾蕴莞尔:“那不就行了,你让我相信你,而我也愿意相信你,所以愿意冒这个险。若对待自己的朋友也时刻不忘趋吉避凶,那到头来又怎么会有朋友?当初你帮我时,可不曾这样瞻前顾后过。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何况宇文策那么强的人这辈子都为太子所用了,可见太子必定有其过人之处,万一他还真就坐上了那个全天下最尊贵的位子呢?人生本就是一场赌博,区别只是赌注大小的问题罢了,就让她以慕衍那句‘我相信你’为赌注,豪赌一次罢! 适逢卷碧取了契约模子回来,顾蕴便一条一条念与慕衍听起来,慕衍倒也不是非加盟这个客栈不可,他主要还是为了能有更多光明正大接近顾蕴的机会。 但既然做了,那便要尽可能的做好,他虽不缺银子,却还没阔气到白白拿几万十几万两银子来打水漂的地步。 所以他很快便凝神听顾蕴念起来,并时不时的提出自己的一些见解:“……那个贵宾卡听起来倒是不错,可蕴姐儿你怎么能保证同行竞争对手或是其他有心人不会利用它生事?你又怎么能保证你定期不定期推出的新的经营模式和理念能在保证老顾客不外流的同时还吸引新贵客?而且大邺幅员辽阔,你的新花样可能还等不及传出京城,传到其他地方,已被别的同行对手抢先用在自己的客栈里了,你根本防不胜防不是吗?” 顾蕴闻言,就笑了起来:“果然慕大哥事先是做足了功课的。我既敢这么做,自然有十成的把握,卷碧,你去把我才烤好的点心端一份上来,给慕大哥尝尝。” “是,小姐。”卷碧脆生生的应了,再次下楼去了。 顾蕴方继续笑道:“我们的贵宾卡都是特制的,其他人纵想模仿也模仿不了,以后我再告诉慕大哥其中的关窍。我们的新理念自然都是全大邺独一无二的,人都是追求新鲜的,若我们价钱比别家客栈的高出一大截也还罢了,偏我们的价钱也十分亲民,人们自然更愿意到我们客栈来,至于我的新花样极有可能还没传达到下级加盟商那里,已经被人先模仿了去,这也简单,我们以后有什么新的花样,所有的便捷全部会选在同一日统一发行,这以后也将是便捷的一大特色,别人纵想模仿我们,那也得他们有那个机会和能力!” 正说着,卷碧用红漆托盘端着两个五寸的甜白瓷盘上来了,里面各盛了一样慕衍压根儿没见过的点心,且不说他在外面行走几年下来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只说御膳房里什么菜色什么点心不是全大邺最精致最新奇的,偏他还就真没见过这样的点心,一时不由有些发怔。 顾蕴已用银签各簪了一块点心放至同套甜白瓷的小碟里,轻轻推到慕衍面前,笑道:“慕大哥且先尝尝这两样点心好吃不好吃?这是我前阵子才新想出来的,做出来给我外祖母和舅母表姐们尝过后,她们都说还好,我舅舅表哥们也说不错,只不知慕大哥吃着怎么样?” 慕衍闻言,满脑子霎时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些点心可是小丫头亲手做的,那他一定得好好尝尝才是,只可恨最先尝到的人不是他,将来待他确定了主权后,他第一件事就是严令小丫头,以后只能给他一个人做点心,其他人都给他靠边儿站去! 胡思乱想间,两块点心已经下了肚,竟然远超乎慕衍所想像的好吃,不是因为这点心是顾蕴亲手做的让他主观觉得好吃,不是因为他自来喜爱甜食,当然他这个爱好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而是非常可观公正的觉得好吃。 要知道他这辈子吃过的好东西是真不少,连他都觉得好吃,可想而知顾蕴的手艺了! 慕衍不由赞道:“这个点心入口即化,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蛋香和奶香,倒是比御……比五芳斋甚至宫中那些点心还强些,那些吃着都干干的,没有这个滋润;这个呢,就带着一股浓浓的苹果香,又好像有蜂蜜的香味……你都是怎么做出来的,真是好巧的心思!” 顾蕴并不接他的话,反而走到门口招呼在外面时不时斗一句嘴或是推彼此一下,但实则身体一直紧绷着保持着高度警惕的季东亭与冬至道:“你们两个要不要也进来尝尝我做的点心,我打算过阵子就要在便捷推出这两样点心了,自然是试吃过的人越多越好,集思广益嘛。” 早闻见香味儿的季东亭与冬至闻言,忙不迭点头道:“要要要,那我们就不跟四小姐客气了。” 屁颠屁颠的进了屋里,对着点心盘子还未及伸手呢,慕衍已一个冷眼看了过来,其含义不言而喻。 二人的脸立时垮了下来,哪有爷这样的,又不是他们自己要进来吃的,是顾四小姐让他们吃的,他有本事与顾四小姐直说不愿让他们吃,他只想一个人独吞啊,就知道威胁他们! 慕衍才不管他们心里想什么呢,只继续冷冷的看着他们,让他们看着办。 季东亭与冬至多年来被他压迫惯了的,除了腹诽,还敢怎么样,只得看向顾蕴,强笑道:“我们爷既说这点心好,那自然是极好的,只我们两个都不爱吃甜的,说不得只能辜负四小姐一番美意了。” 顾蕴还不明就里:“不甜啊,我这点心为了能男女老少咸宜,所以特地做得不算甜,我外祖母和我大舅舅也自来不爱吃甜食的,他们吃了都说好,不信你们尝尝,尝过你们就知道了。”说着还端起点心盘子送到了二人面前。 我们非常想尝啊,可我们这不是不敢吗,您就别诱惑我们了成吗……季东亭与冬至在心里哀嚎着,嘴上却仍是坚持道:“多谢四小姐一番好意,我们是真不喜欢吃甜的,一点甜的都接受不了,您再找其他人替您试吃罢,我们且先出去了。” 说完不待顾蕴再说,已快速退了出去,待出去后,才彼此对视一眼,含泪默默的腹诽起来,他们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哟,这辈子让他们摊上这样一个主子! 算你们两个识趣……慕衍这才满意的自门口收回视线,笑向顾蕴道:“他们两个的确自来不吃甜食的,蕴姐儿你就别管他们了。你相信我,我好歹也是跟太子殿下的人,素日里又常在外面跑的,可以说上至御膳房下至路边摊儿的各色吃食我都尝遍了,你这两样点心,一旦推出,一定能大受欢迎的。只是一点,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做这么多点心吗,如果让底下的人来做,你的秘方让底下人知道了没关系吗?而且这点心造价应该不低罢,你若是定价高了,只怕买的人不会太多,你若是定价低了,岂不是赔本赚吆喝?” 顾蕴笑道:“慕大哥说一定能大受欢迎,那我就放心了。至于点心的定价嘛……” 顿了顿,“我没想过要卖这两道点心,我打算全部白送,不过客人得在我们客栈不管是用膳还是住宿,总得消费到一定的金额,譬如五两银子或是八两银子才可以白送一份,而且每日只限量供应三十分或是五十份。” 慕衍不待她的话说完,已是眼前一亮,这样好吃的点心,放到五芳斋那样名满盛京内外的老字号点心铺子里卖,少说一份也得半两一两银子的,寻常人家不年不节的谁轻易舍得吃?可经常吃得起的人家,自家本身就少不了点心吃,偶尔吃一次两次的是新鲜,却也不可能日日都吃,自家长辈们不会允许经常吃外面的东西是其一,再就是山珍海味吃多了也会发腻。 果真蕴姐儿将这点心做了来卖,不是他泼冷水,一开始因为新奇生意或许还差不了,时间一长,难免无以为继。 但若是作为客人在客栈消费到一定金额的赠品,那又不一样了,白送的东西嘛,谁不喜欢,何况这送的东西着实不赖还独一无二,新顾客除非是傻子,才会选两家客栈中没有赠品那一家呢,横竖在哪家都是一样的消费;老顾客则想着在别家纵花银子也吃不到便捷独有的点心,还会再去别家吗? 而且这点心还不是谁随时想要就能有的,每日只限量供应,所谓“物以稀为贵”,这本身就是一个噱头了,还愁便捷不能客似云来吗? 慕衍拊掌笑道:“你这个主意大妙啊,只不知这两样点心都叫什么名字,总得起个朗朗上口的名字才是。” 顾蕴笑道:“这个呢就叫‘蛋挞’,这个呢,就叫‘香蜜苹果派’,都极简单好记的。而且我以后会定期推出新的点心还有菜式,加盟商除了一开始付给我的加盟费以外,每一次有新的点心方子和菜单了,还得另付一笔银子,如此高价买来的方子,何须我发话让他们务必不能外传,他们自己就要坚守秘密了,这样慕大哥还对我们的客栈做大做强有疑问吗?” 慕衍蹙眉想了想,道:“我没有疑问了,只是这些说到底都是小巧,别家纵做不出与你一样的点心来,也可以学着你消费满一定金额便赠送些什么东西,我们到底是客栈,让客人住得舒心,让客人享受到在别家客栈享受不到的宾至如归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不知你还有旁的想法没有?我听太子殿下的意思,若是开客栈可行的话,不止直隶一带,连晋豫一带,我们都想加盟,当然,每一处我们都会以不同人的名义加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加盟的地方越多,生意上的牵扯越多,他们彼此见面的机会自然也越多,他一定得抢在小丫头那些可恶的表哥们与她日久生情之前,先让她对自己日久生情才是! 不止直隶一带,连晋豫一带他们都想加盟? 顾蕴实在忍不住动心。 她虽有信心将便捷在十年内开遍大邺大大小小的市镇,以慰于二小姐在天之灵,可她到底不是于二小姐,她的一切经营理念都是照搬的于二小姐的,有些地方她已经忘记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创新,她所记得的那些新花样新招数总有用尽的一日,等用尽了之后,她又该怎么办呢? 而且她手下可用之人终究太少,她能动用的资金也有限,如果有人能助她一臂之力,就真是太好了,她便既能重现前世于二小姐在时便捷的盛况,以慰她在天之灵,又能大赚一笔了,她开客栈的初衷,说到底不就是为了赚钱吗? 可太子的处境又实在不妙,她让其做直隶一带的加盟商,将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她还可以咬牙说自己并不知道与自己合作的太子,不知者不罪,连晋豫一带的加盟权都给了他,她届时又该如何解释?这可真是个两难的选择啊! 顾蕴心里纠结不定时,就喜欢拿手无意识的敲桌子,这会儿也不例外。 她的手却不是时下美人们通常拥有的那种纤纤玉指,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如今年纪还小,还没抽条还没长开的缘故,而是与她的脸一样,还带着几分婴儿肥,手一开一合之间,手背上便会现出几个可爱的小肉涡,看得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慕衍的喉结就无意识的滚动了一下,藏在袖里的手指也是无意识的摩挲了又摩挲,好容易才强忍住了将自己的手覆上顾蕴的手的冲动,小丫头知不知道她在怎样的诱惑着他啊? 又忍不住自嘲,原来喜欢上一个人真是这样,她哪里都好,她做什么都是对的,随随便便一个动作都能让他浮想联翩,忘了她其实才只得十岁出头,还只是个孩子,还得好几年才能长成,——自己果然是栽了个彻底啊! 好在顾蕴只纠结了一会儿,已经回过了神来,沉吟着向慕衍道:“既然太子殿下有这个心,那我也没有生意送上门却不做的道理,慕大哥待会儿回去时,便带一份契约模子回去先让太子殿下瞧瞧,看有什么需要改进和补充的地方,我总不会让你两头为难就是了。” 顿了顿,又道:“至于慕大哥方才说的,我们到底是客栈,不能只靠在其他方面弄小巧来取胜,最重要的还得是让客人住得舒心,实不相瞒慕大哥,这点我也早有计划。我在城郊有一个庄子,早早便让人养了一大批鸭子,打算到时候推出一种前所未有过的被褥放到客栈里,这一点别家客栈是怎么模仿也模仿不了的,你只管放心罢。” 慕衍一听,大感兴趣,忙道:“哦,前所未有过的被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方便,能带我去瞧瞧吗?毕竟我只是办事的,要让太子殿下心甘情愿投入大笔的银子,总得有独到之处才成。” 小丫头的庄子在城郊,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届时能相处一整日,运气好的话,指不定还能在庄子上住一晚上,又多出不少单独相处的时间来? 若是换了别的加盟商在正式签订加盟契约书之前提出这样的要求,顾蕴想也不想便会一口回绝,这样的机密在没缔结同盟之前,她怎么可能让外人轻易就知晓,事实上,便是已经正式成了便捷加盟商的段三爷,也就是山东胶州那位段姓商人和另一位江浙一带的加盟商古二爷,她都还没有告诉他们她即将推出前所未有新被褥之事。 可既然开口的人是慕衍,那她就没有回绝的必要了,他让她相信他,她也愿意相信他,那就足够了。 顾蕴于是笑道:“明日我得去探望我外祖母,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她老人家了,后日,后日慕大哥看成吗?我那庄子离盛京有五六十里地,一大早就出发的话,当天来回应当没问题的。” 慕衍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笑道:“那我届时是直接去显阳侯府等你,还是在城门外等你?” 顾蕴想也不想便道:“我们还是在城门外回合罢,省得让我家里的人知道了,横生枝节。” 慕衍不由微微有些失望,就是要让显阳侯府的人尤其是那位讨厌的沈表哥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存在,而且明显与蕴姐儿交情匪浅才好呢,不过蕴姐儿既不同意,那也就罢了,到底他的身份如今还不适宜曝光,且待以后有合适的机会了又再说罢! 在便捷用过午膳,又送走慕衍主仆后,已是交申时了,顾蕴于是坐车回了显阳侯府。 她也没先回饮绿轩,而是径自去了朝晖堂,打算让祁夫人和顾菁姐妹趁热尝尝她临离开便捷前又新烤的一批蛋挞和香蜜苹果派,连慕大哥都说好吃的点心,想来大伯母与姐姐们也会喜欢罢? 祁夫人前日才送走了老母亲与兄嫂,正是心情低落之时,本想着二哥二嫂一个打理着家里的庶务,一个因长嫂近年来身体不好,替长嫂领着几个侄儿媳妇在主持着家里的中馈,实在不能离家太久,回去便回去,老母亲难得进京一趟,总要留下多住些时日,好让她一尽孝心的。 谁知道老母亲却也执意要回去,说在京城待不惯,如今既已见过女儿和外孙们,知道女儿过得好,也就放心了,到底还是回自己家里更舒坦些,自己在家里住了几十年,金窝银窝再好,也不如自己的狗窝云云。 祁夫人与顾准苦留不住,只得备了厚礼,于前日亲将祁老太太母子婆媳送出了京城十里开外,然后方洒泪挥别,之后的情绪便一直不大好。 顾蕴也是知道祁夫人心情不好,这才会一回来便带了点心过来朝晖堂的,记不得听谁说过吃甜食能让人的心情变好,所以她带回来的两包点心,都是特意加甜了的。 果然祁夫人被顾蕴劝着吃了一块蛋挞后,眉眼不自觉舒展开了许多,笑道:“你这点心倒是新奇,我活了几十年,竟从没吃过,你是打哪儿得来的?” 顾蕴笑道:“大伯母别管我是打哪儿得来的,只要您吃着好就好。”又问曜哥儿,“三弟呢,这会儿正睡觉吗?” 祁夫人听她提及幼子,眉眼越发柔和了几分,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如今但凡醒着,在屋里是一刻也呆不住,总要如愿去到外面后,才肯破涕为笑,还不肯让人横着抱他,非要竖着,这会儿也不知叫奶娘抱去哪里了,你姐姐们和韬儿小时候可不这样,也不知他这是随了谁?” “男孩子,就要是活泛些才好呢,我前儿听我母亲说,二弟如今也是这样。”顾蕴笑着应道。 娘儿们两个正一递一说的说得热闹,顾菁姐妹几个来了,顾苒先就说道:“在外面就听见娘的笑声了,我就知道一定是四妹妹回来了,如今也就四妹妹最得娘的欢心了,我们姐妹几个都得靠边儿站!” 顾蕴上前一步就挽住了她的手臂,夸张的笑道:“啧啧啧,瞧二姐姐这话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伯母屋里埋了几十缸老陈醋呢!” 说得顾苒又气又笑的要撕她的嘴:“我不过就白这么说一句而已,又招得你这样说我,我今儿非得好生教训你一番不可!” 姐妹两个闹了一回,大热天的,纵然祁夫人屋里四角都摆了冰盆子,依然闹得香汗淋漓的,还是在顾菁和顾芷的劝说下,才渐渐止住了,各自坐下吃起顾蕴带回来的点心来。 两样点心都软糯滋润,连慕衍一个大男人都真心诚意赞好的,何况顾菁姐妹,小姑娘又有几个不爱吃甜食的?都是赞不绝口。 顾菁九月就要行及笄礼了,行了及笄礼后顾夏两家的亲事就该提上日程了,至多不过今年年底明年年初,她就要出阁嫁到夏家去了,哪个姑娘不想出嫁时美美的,以最完美的状态呈现在新婚夫君面前? 所以这两样点心再好吃,顾菁独不敢多吃,不过只各尝了一块,便自丫头手里接过茶漱了口,方笑向顾蕴道:“娘这里再没有这样新奇好吃的点心,四妹妹还不快从实招来,你到底是哪里弄来这两样点心的?” 顾蕴笑了笑,正要说话,祁夫人已先笑道:“这么好吃的点心都堵不住你的嘴,你管你四妹妹是从哪里得来这点心的呢,有的吃你就只管吃便是,再说话仔细点心被你妹妹们吃完了啊!” 便捷客栈的事祁夫人与顾准知道,顾菁姐妹却不知道,祁夫人也吃不准顾蕴肯不肯告诉女儿们,所以先主动拿话来岔开了。 顾苒已含糊不清的笑了起来:“姐姐才不肯多吃呢,娘难道没发现自开了年以来,姐姐吃东西比以前越发少了吗?姐姐你只管放心了,你这样已经够美了,不需要再委屈自己,也足以将姐夫迷得神魂颠倒了……唔……” 话没说完,已被满脸通红的顾菁拿一块点心塞住了嘴巴,娇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吃你的点心罢,娘刚才的话你没听见,这么好吃的点心也堵不住你的嘴?” 顾苒三两口将点心吞了,才嘟哝道:“人家说的是真的嘛,夸你你还不高兴……” “你还说,你还说……娘,您看二妹妹嘛,您也不管管她……”顾菁一张俏脸越发红得要滴出血来,不依的看向了祁夫人。 祁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少不得要斥责顾苒几句,然后自己劝慰了长女几句不算,又让顾蕴与顾芷也劝她。 屋里一时是欢声笑语不断,连在院门外都隐隐能听见。 顾葭听着里面传出来的欢声笑语,宽大衣袖下的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好容易才强忍住了满腔的悲愤与恼怒,继续笑着向守门的婆子道:“大伯母这不是醒了吗,劳烦妈妈再替我通传一声可好,妈妈都没有再替我通传,怎么就知道大伯母不会见我呢?” 说着,冲身后的丫鬟一使眼色,后者便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将一个荷包塞进了那婆子的手里,嘴上还笑道:“我们小姐请妈妈吃酒的。” 那婆子顺手一摸,摸出是个硬硬的东西,不是金锞子便是银锞子,少说也有一两,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模样:“既然五小姐执意要给大夫人请安,那奴婢这便代您通传去,只是大夫人见不见您,奴婢就不知道了。” 扭腰终于真的往里面一层一层的通传去了,心里暗自冷笑,这五小姐也忒不识趣了一些,之前来了那么多次,大夫人都不肯见她,偏还有脸皮再来,而且明明被拒绝了依然不死心,这得多厚的脸皮啊? 话说回来,她要是脸皮不这么厚,自己区区一个看门的,也捞不着好处不是? 顾葭不用看看门婆子的脸色,也能猜到她心里这会儿在想什么,衣袖下的拳头就攥得越发紧了,赤红着一双眼睛,简直恨不能将那婆子碎尸万段。 什么东西,一个最下等的看门婆子,竟也敢给她脸色瞧,说到底还不是欺负她如今在府里无依无靠,将来更是毫无前程可言,而这一切,都是拜周氏那个泼妇和顾蕴那个贱人所赐,——有朝一日待她得了势,看她饶得了她们哪一个! 祁夫人听得丫头进来禀报:“五小姐在外面求见,说是给夫人做了个抹额,不知道合不合适,想请夫人先试试,不合适她再改。”,却一点见顾葭的意思都没有,只淡淡道:“五小姐是为在太夫人跟前儿尽孝才留在府中的,让她只管服侍好太夫人即可,我这里丫头婆子多的是,针线房的人更是日日闲着,哪里需要她一个小姐亲自动手做这做那的?让她回去罢,以后也别再来了!” “是,夫人。”丫头应声而去。 祁夫人这才继续与女儿们说笑起来,就好像压根儿不知道顾葭正顶着大太阳,等在外面一般。 顾葭打的主意她很清楚,不过就是见太夫人指望不上了,想靠上自己,让自己以后在显阳侯府的日子好过些,将来更是能有一门好亲事而已,若是以前,于祁夫人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她虽厌恶彭氏,但考虑到显阳侯府与顾氏一族的名声,指不定就真如了顾葭的愿。 可就像顾蕴之前预测的那样,祁夫人如今对彭太夫人和顾葭都憎恶到了极致,又怎么可能理会她的死活,所以顾葭做得再多,也注定只能是白搭了! 顾蕴闲闲的喝着茶,百无聊赖的想着,也不知顾葭能坚持这样做小伏低多久,大伯母是个心善的,她若能坚持到底,指不定大伯母在她的水磨工夫之下,还真有心软的那一日,只可惜,她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与自己有一文钱的关系? “大夫人说让五小姐只管服侍好太夫人即可,以后也别再来了,她真没空见五小姐,五小姐请罢!”看门婆子拿人手短,话说得还算客气,只眼里的轻蔑与鄙视却毫不遮掩。 有空与顾菁顾蕴几个说笑,却惟独没空见她,这是哄鬼呢! 顾葭羞愤欲死,终于再忍不住以袖遮面,哭着一径跑开了。 ------题外话------ 万更来了哦,在累得半死不活的情况下还万更,我都佩服自己了,亲们,乃们都不鼓励一下这只勤劳的小蜜蜂吗?O(n_n)O~   ☆、第八十八回 自取其辱 祁夫人待女儿们用过晚膳离了朝晖堂,又去碧纱橱看了小儿子一回后,才在临窗的榻上坐了,一边慢慢的吃着茶,一边与金嬷嬷说起话儿来:“我记得太夫人跟前儿好些丫头都到年纪该放出去了,像琼珠琼芳几个,个个儿都有二十了罢?连下面的二等丫鬟都有好几个到了年纪的,再不将她们放出去配人,可就是做主子的苛刻不通人情了。” 金嬷嬷立刻会意,笑道:“我正要回夫人,前儿外院送了今年要配人的小子名单进来,我瞧着总有十好几个呢,都是二十好几的年纪了,再不配人就像夫人才说的,便要让人说主子苛刻不通人情了。我把各房到了年纪的丫头一算,还差好几个,如今太夫人跟前儿的姑娘们既到了年纪,那应该够了。” 顿了顿,“只是到底是服侍过太夫人的姑娘们,原比旁人体面几分,夫人看要不要先问过几位姑娘自己的意思,再让她们的娘老子去求求太夫人,毕竟服侍了自己一场,指不定太夫人另有赏赐呢?” 如果由她们出面告诉彭太夫人,她跟前儿的丫头到年纪配人了,得另挑一批人服侍她,只怕彭太夫人会认为她们是想剪除她的羽翼,让她越发的独木难支。 可让那些丫头的娘老子去求她就不一样了,人家的女儿的确到配人的年纪了,本来二十岁放到外面就已是老姑娘了,也就是为人奴婢的没有自由,必须当差到一定的年纪才能配人,不然指不定他们女儿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再拖下去,还有哪个好点儿的人家肯要他们,虽然都是为人奴婢的,也还有在主子跟前儿得脸与不得脸,当的差事体面不体面,每月月钱多少的差别不是? 届时人去不中留,彭太夫人纵然再生气,也是无可奈何了。 祁夫人闻言,笑道:“自然要问过她们自己的意思,虽是奴婢,到底也是她们一辈子的事儿,这事儿就交给嬷嬷了。” 金嬷嬷忙应了:“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祁夫人点点头,又道:“不过这事儿总得先支会二弟与二弟妹一声才好,不然将来谁知道太夫人会不会一时糊涂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儿来,先支会过她的亲儿子亲儿媳,也省得对起景儿来,旁人闲话说嘴。” 金嬷嬷笑道:“二夫人一定会赞同此事的,要不是夫人,她哪来如今的清闲日子过?” 二房搬出去的第三日,顾冲便拿着周指挥使替他弄来的任命书去兵部上任了。 他虽败絮其中到底金玉其表,单看长相气度还是很能拿得出手的,何况他还头顶显阳侯府二爷和周指挥使女婿的光环,出手又大方,兵部的人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上上下下至少表面上都待他热情有加,极大程度的满足了他的虚荣心,觉得自己以往果然是被埋没了一直没得到机会,才会混天度日,让人以为自己没用的,如今一旦有了机会,他不就立刻向人们证明自己其实是有真本事的了? 自此待周望桂便好了许多,不但一下了衙便立刻回家陪周望桂和福哥儿,日日都要给周望桂带她爱吃的点心,隔三差五就要送她几样首饰珠宝什么的,还夜夜都歇在周望桂屋里,根本连提都不提彭氏一句,就更别说去彭氏屋里歇着了。 周望桂成亲几年,连孩子都生了,才总算知道与自己的夫君如胶似漆蜜里调油是什么感觉了,整个人被滋润得几日功夫便年轻了好几岁似的,那叫一个娇艳欲滴。 当然顾冲与她如胶似漆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周望桂的性子,光自己好哪儿够,还得她憎恶的人不好,才能让她彻底开怀。 彭氏与顾葭那日竟敢撺掇得彭太夫人当着她的面儿弄鬼,不但让她难以向祁夫人交代,还极大程度的挑战了她的权威,简直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她不好好儿教训彭氏一番,贱人还真以为她是病猫了! 是以待搬出去后,她立刻给彭氏好好儿的喝了一壶,炸虎皮肉什么的已是不值一提,改成了时不时就要让彭氏头顶水盆在大太阳底下跪上两三个时辰的,还不许盆里的水洒出来一滴,不然又得从头开始再跪。 为了折腾彭氏,她还特地出台了一条新家规,家里除了主子们以外,所有人都得“过点不食”,也就是过了饭点,任何人便都不能再吃东西了,彭氏倒算不得下人,却也算不得主子,自然也在此列。 以致她常常饿得头晕眼花的,每每只能靠纱儿偷偷省下的一个半个冷馒头充饥,可光这点儿冷馒头怎么够,她便只能再喝水充饥,不过几日下来,便已不成人样了。 偏新宅子这边周望桂是真正的一手遮天,她哪怕舍得花大价钱打点下人,也得有人敢接她的银子,何况她也舍不得银子且的确没多少银子,顾冲如今本就早出晚归,她还被防得跟贼一般,连顾冲的面儿都照不上,真正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这才真正的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这样的日子,难道她真要过一辈子吗?不,日日被这样折磨,她还能活几日都不知道,还敢奢望什么一辈子?! “她有如今的清闲日子过,可不仅仅是因为我,”祁夫人笑道,“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有一个得力的娘家,若不然二叔如今也不会待她这么好,二叔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与那一位不愧为是母子,有奶才是娘呢!” 金嬷嬷赞同道:“可不是,二夫人那个性子,竟也能将日子过成今日这样,也算是难得了。” 祁夫人笑道:“说得我都有些羡慕她了,把门一关,便可以只管过自己的小日子了,不像我,家里家外的都要操心,还不知道多早晚才能似她那般清闲呢!” 祁夫人这话倒也不全是假话,她是真的有那么一二分羡慕周望桂了。 二房搬出去后,因显阳侯府才办了大宴,便没有再请亲朋好友们上门暖房,只将周家人和大房请过去乐呵了一日,自然彭太夫人是第一个要请的,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只彭太夫人其时正与顾冲赌气,说什么也不肯去,也担心去了之后与周家的人生气,她如今深知自己最要紧的,便是养好身体,不养好了身体,如何与那些她憎恶的人斗到底,又如何能拢回儿子的心? 倒是称了周望桂的愿。 所以到了日子,便只得祁夫人带着顾蕴和女儿们去了二房。 二房的宅子自然比不得显阳侯府阔朗,却收拾得齐齐整整的,家里的庶务也自有江周二位嬷嬷和周望桂的其他陪房打理,周望桂每日里只需带带福哥儿,无聊了便折腾折腾彭氏即可,日子真正是赛神仙,也不怪祁夫人都难得有些羡慕起她来。 “夫人纵操心,因为知道侯爷是个有能耐有担当的,再操心心里也是甜的,不像二夫人,二爷自己立不起来她便只能一直靠娘家,可娘家哪能让她靠一辈子,父母兄长在时还好说,他们不在了呢?若二爷立得起来,她倒是不用靠娘家了,可哪个真有本事的男人受得了她那个性子?所以夫人有什么可羡慕她的?”金嬷嬷笑道:“而且夫人还能再操心几年,等明儿大少奶奶进了门,您才真是享清福了!” 说得祁夫人眉眼越发的舒展,她是有那么一二分羡慕周望桂现下的清闲,可真要她跟周望桂换,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也就嘴上说说而已。 因笑道:“等韬哥儿娶媳妇,总得七八年去了,等曜哥儿娶媳妇就更遥远了,我且有得累呢,果然是天生的劳碌命!罢了,不说闲话了,正事要紧,不但太夫人身边的丫鬟,五小姐身边的丫鬟到年纪的此番也一并放出去,还有她屋里的婆子们,瞧瞧把五小姐教得浑身的小家子气,全部换了,另挑一批懂规矩的教五小姐去……唔,我明儿打发人去问问二弟妹,最好她这个做嫡母的能打发两个婆子过来,这也是她为人嫡母应当应分的事不是吗?” 金嬷嬷笑道:“二夫人一定很愿意尽这个本分的。” 当下主仆二人又说了一回话,眼见时辰实在不早了,金嬷嬷才让人打水进来,服侍祁夫人歇下了。 次日,顾蕴因要去平府看望外祖母,打早起来梳洗妆扮毕用过早膳后,便去了朝晖堂向祁夫人辞行。 还没到得朝晖堂呢,远远的就看见一身素淡装扮的顾葭领着个丫鬟侯在院门外,那丫鬟手里还提着个食盒,想是顾葭又“亲手”做了什么吃食过来孝敬大伯母。 瞧得顾蕴主仆过来,顾葭咬了咬唇,低头飞快的掩去眼里的一抹恨意后,才几步迎了上前,笑着屈膝给顾蕴行礼:“姐姐也是来给大伯母请安的吗,真是好巧,不如我与姐姐一块儿进去?” 顾蕴哪里耐烦理会她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越过她径自进了朝晖堂的院门,顾葭见了,忙也要跟进去。 只可惜才走出一步,已被才还对顾蕴殷勤得恨不能趴到地上去舔顾蕴鞋底的看门婆子伸出手臂,皮笑肉不笑的挡了驾:“五小姐,大夫人早说过了,您只要服侍好太夫人即可,大夫人这边有的是丫头婆子,实在不需要您亲自做这做那的,您还是请回罢,别让奴婢们难做!” 顾葭霎时气得满脸通红,浑身发颤。 本来这样的情形过去几日她已见得多了,早不复最开始的悲愤与屈辱,何况本就是打定了主意做小伏低来的,被人骑到脖子上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是她自己先弯下腰来的不是吗? 可看门婆子对顾蕴的殷勤和谄媚还是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凭什么一样都是显阳侯府的小姐,一样都姓顾,一样都流着顾家的血,顾蕴就能如众星捧月般受尽万千宠爱,大伯父看重大伯母宠爱姐姐们捧着,自己却连区区一个最下贱的看门婆子都敢给自己瞧,就更不必说府里上上下下的其他人了? 究其原因,还不是顾蕴有个得力的外家,有疼爱她的外祖母和舅舅们事事替她筹谋,而自己却只是一介卑微的庶女,别说有得力的外家撑腰了,如今没了祖母的庇护,连自保都难,更别提救姨娘于水火之中了,——可又不是她愿意托生为一介庶女的,她难道就不想众星捧月,人见人爱吗? 顾蕴自不知道顾葭这会儿在想什么,她也没兴趣知道。 她进门给祁夫人请过安辞过行后,便行礼退了出去,在出门这件事儿上,祁夫人向来是不过多限制她的,既是知道她本身是个能干稳重的,也是因为知道她手下能人辈出,断不会让她出事。 不想出了朝晖堂,却见顾葭竟还没走,而是红着眼圈站在门外,既不再坚持让看门的婆子进去替她通传,也不离开,就那么站着,也不知是在跟祁夫人赌气,你不见我我就不走了,还是在跟自己赌气,就不信我坚持到底依然没有个好结果? 顾蕴嘲讽的勾了勾唇角,仍是正眼不看她,领着锦瑟与卷碧便扬长而去了。 只是才走出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了顾葭满是委屈带着明显哭腔的声音:“姐姐!纵然我姨娘当年做错了事,可错的是她又不是我,我是无辜的呀,您为什么始终要对我这般冷漠这般无情,我有什么错,托生到姨娘腹中,难道是我能选择的?若我能选择,我难道就不想像姐姐一样人见人爱,众星捧月吗?姐姐,我终究是您的亲妹妹,身上流着与您一样的血,我求的也不过就是在夹缝里能挣出一条生路来而已,难道连这样一个卑微的愿望,您都不肯给我实现的机会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她是无辜的,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顾蕴仍不想理会顾葭的,可听得这话,又实在忍不住,索性转过身子,居高临下看着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瞧着好不可怜的顾葭冷笑道:“怎么你享受锦衣玉食,金奴银婢时不说自己是无辜的,你顶着顾家五小姐的名号面对府内府外的人时不说自己是无辜的,你跟你的好祖母好姨娘狼狈为奸时不说自己是无辜的?这会儿倒说起自己是无辜的来,你真是好大的脸!” “可托生到姨娘腹中,成为顾家这有名无实的五小姐的确不是我能选择的啊,我难道就不想做原配嫡女,哪怕再穷家里地位再卑微,也好过如今这样,姐姐怎么能将所有的罪都推到我头上,定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肯罢休?”顾葭哭得越发大声了,话里话里的怨念也再遮掩不住。 顾蕴这回连冷笑都欠奉了,只寡淡道:“由来‘父债子偿’便是天经地义之事,母债子偿自然也是一样,虽然彭氏算不得你的母亲,可谁叫你偏就不长眼要托生到她肚子里呢,那你生来便是带着原罪的,那她做的孽自然也该由你来承担!还有,你以后别再以现下这副恶心的嘴脸出现在我眼前,还无辜的质问我你有什么错,让我放你一条生路了,我要对付你,比捏死一直蚂蚁难不到哪里去,你以为我要对付你,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你可真看得起你自己!” 锦瑟与卷碧在一旁早听得两眼冒火了,五小姐什么意思,竟把大夫人始终不肯见她,乃至她落得今日这般地步的账都算到了小姐头上,传了出去,旁人还不定以为小姐怎生跋扈嚣张不容人呢,实在是可恨至极! 只顾葭再可恨也是主子,二婢倒也知道分寸,便只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声”嘀咕道:“又不是小姐让大夫人不见五小姐的,锦瑟姐姐你说五小姐这话可笑不可笑?” “可不是,当年又不是小姐逼彭姨娘无媒苟合,未婚先孕的,更不是小姐定要死皮赖脸将五小姐留在侯府,不随二爷和二夫人搬出去的……今儿我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树无皮必死无疑,人无皮天下无敌’了!” 由来只知道卷碧嘴巴不饶人,多早晚她家锦瑟的嘴巴也变得这般厉害了,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将卷碧这个前浪拍死在沙滩上之势啊! 顾蕴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轻斥二婢道:“好了,这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即可,何必非要说出来,难道你们以为你们不说出来,别人便不知道不成,别忘了一句话,公道自在人心。” 顾葭被她主仆三人的一唱一和弄得再忍不住恼羞成怒了,拿帕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便看向顾蕴嘶声道:“姐姐作践我也就罢了,谁让姐姐为尊长我为卑小,可姐姐不能纵容你的丫鬟也作践我,我……” 话才说了一半,金嬷嬷急匆匆赶了出来,先屈膝给顾蕴行了个礼,说了一句:“亲家老太太还等着四小姐呢,这里就交给奴婢了,四小姐只管忙您的去!” 待顾蕴点点头,回了一句:“如此就辛苦嬷嬷了。”,带着锦瑟卷碧离开后,方看向顾葭主仆,面沉如水的吩咐道:“五小姐的丫鬟只知一味盲从,不知劝谏主子,来人,拉到二门外去重打二十大板,再叫了人牙子来发卖出去!” 立刻便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上前,老鹰捉小鸡般架起顾葭的丫鬟便走,唬得那丫鬟凄厉的尖叫起来:“五小姐救我,五小姐救我……金嬷嬷,求您饶了奴婢这一次,奴婢不是不劝五小姐,是根本劝不住啊,求金嬷嬷饶命,求金嬷嬷饶命……” 一边尖叫,一边还拼命挣扎着,手里提的食盒早滚到地上,将盒盖摔开了,露出了里面的甜白瓷盘子和点心,正是祁夫人素日最爱吃的玉蔻糕。 金嬷嬷却充耳不闻,只低喝了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拉下去!” 那两个婆子闻言,不再犹豫,架起顾葭的丫鬟便径自去了,攸关自己的生死,那丫鬟岂有不继续挣扎求饶的,只她那点力气如何敌得过粗使婆子的,很快便听不到她的呼喊了。 金嬷嬷这才吩咐身后的另两个婆子:“你们两个,好生送五小姐回去歇息,记得告诉五小姐的奶娘方才那丫头去了哪里,省得平白少了一个人,五小姐的奶娘担心!” 等知道了方才那丫头的下场,五小姐屋里上上下下的人就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了,她倒要看看,届时五小姐独木难支,还怎么日日做妖,——果然与她那个下贱的姨娘一样,都是不省心的,幸好很快二夫人那边就该派教养嬷嬷过来了。 “是,金嬷嬷。”那两个婆子应了一声,便上前对着顾葭屈膝一礼,面上虽在笑,笑意却未抵达眼底:“五小姐,您请罢!” 顾葭这会儿终于自震怒中回过了神来,看着金嬷嬷的冷脸,再想起金嬷嬷方才对顾蕴的殷勤,明知道金嬷嬷身为祁夫人身边的第一人她不该与之起冲突的,仍气得浑身发抖,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不住白着脸尖声开了口:“兰绣她犯了什么错,金嬷嬷要这样对她,就算她真犯了错,我才是她的主子,也只有我能发落她,何况她根本没犯错,金嬷嬷当着我的面就这样对我的人,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主子吗?金嬷嬷可别忘了,我如今纵然再落魄,主子也始终是主子,奴才也始终是奴才!” 金嬷嬷压根儿不拿正眼看顾葭,也懒得理会她这番色厉内荏的话,只冲那两个婆子挥了挥手,二人便不由分说将顾葭弄走了,为防顾葭继续出言不逊,还试探着捂了下她的嘴,见金嬷嬷对这一行径虽不赞许却也不反对,知道她是默许了,心里有了底,立刻捂得更严了,很快便将顾葭如她口中的‘兰绣’一般,也给弄走了。 金嬷嬷这才冷笑着啐了一口,转身进去见祁夫人了,呸,主子,一个先奸后娶的贱人生的贱种,也有脸说自己是主子,她算哪门子的主子了! ------题外话------ 明天太后生日,今天就要回娘家去,所以今明两天都只有6000字哈,请亲们千万见谅,么么哒,O(n_n)O~   ☆、第八十九回 外宿 彼时顾蕴主仆三人已经坐上马车,驶出了显阳侯府的仪门,只是想起方才顾葭的所做所为,卷碧仍忍不住生气,道:“真真是没见过这样没脸没皮的人,还是小姐呢,做派连我这个丫鬟都瞧不上,只可惜侯爷与大夫人如今不好赶她走,不然让她落到二夫人手里,不出三日,管保老老实实的再不敢作妖,到底大夫人还是太仁慈太心善了!” 锦瑟接道:“可不是,这会儿若是在二夫人手下,便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未必敢这样作妖,说到底还是吃准了大夫人太心善,怎么也不至于像二夫人那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 大伯母爱惜自己和显阳侯府的名声,自然不可能与周望桂一般做派,可谁说大伯母就不如周望桂厉害了? 顾蕴微微哂笑,道:“大伯母才已与我说了,就这两日便打发人去与二夫人说,让二夫人派两个嬷嬷过来代她教养五小姐,这也是二夫人身为嫡母应当应分之事,想来二夫人一定不会拒绝的,所以很快我们应当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 大伯母还告诉她,近期内会将彭太夫人和顾葭身边服侍的人来一次大换血,届时这祖孙二人独木难支,便有继续作妖的心,也得有那个能力才是! 锦瑟与卷碧闻言,这才双双转嗔为喜起来,二夫人派来的嬷嬷,自然都是厉害的,看五小姐还怎么日日生事,最好拘得她连房门都别想跨出一步才好呢! 主仆仨闲话着,很快便抵达了平府。 平老太太大热天里仍穿了带夹的通袖长褙子,看起来气色也依然不大好,庆幸的是精神还好,先前显阳侯府摆大宴时,平顾两家到底不可能真断了往来,所以外院便由平二老爷去了道喜,内院平家的女眷却都没去,顾蕴自然也没能见到平老太太,如今见了,总算可以放心了。 只仍问了平老太太贴身服侍的嬷嬷和丫鬟们好一会儿话:“外祖母这些日子的药可仍按时吃着?一日三餐呢,进得香不香?饭后有没有去院子里走走?晚间睡得可都还好?” 贴身的嬷嬷一一答了,平老太太在一旁听着,不由满脸的受用,她的小蕴姐儿这是关心她呢! 待顾蕴问完话,平老太太又问了几句她的近况,便命平沅:“带了你妹妹们去你娘屋里罢,我这屋里热得很,别热坏了你们姐妹,午饭也在你娘屋里吃,别过来我这里了,省得一冷一热的,对身体不好。” 大热天里还穿着夹袄,平老太太屋里自然也不会摆冰盆,她上了年纪的人禁得住热,几个孙女儿却风华正茂,哪里经得起? 平沅便起身带着平滢与顾蕴屈膝给平老太太行了礼,姐妹三人被簇拥着去了平大太太屋里。 果然平大太太屋里凉爽得多,平大太太则正与几个管事妈妈说话:“……大奶奶屋里的纱就用老太太屋里那个蝉翼纱,透光又透气,省得热坏了小妞妞,连你们大奶奶如今都用不得冰了,何况她小人儿家家的?哎,天气这么热,若不是老太太身体不适,我还真舍不得让小妞妞这么小便舟车劳顿的赶路,总要等进了八月,天气凉爽了些,她也大些了,才能赶路呢!” 瞧得顾蕴姐妹几个进来,平大太太立时打住话题,笑道:“蕴姐儿来了,瞧着倒像是又长了好些的样子,过来大舅母仔细瞧瞧。” 顾蕴屈膝给平大太太见了礼,便上去挨着她坐下了,笑道:“我自己倒是瞧不出来,不过如嬷嬷昨儿还吩咐锦瑟几个,把我去年的裙子都放放呢,想来是真长高了些。” 又问道:“才将大舅母与妈妈们说的话听了一耳朵去,是二舅母与大表嫂三表哥他们要进京了吗?” 平大太太点点头:“已经择定这个月下旬便动身了,不然再过一阵子就该是中元节了,带着孩子赶路不方便,只盼老太太见过重孙以后,能真正好起来,那我们也就可以安心了。” 说着想起自己素来与平二太太要好,顾蕴与平谦的事若是成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成,只怕平二太太母子都得抱憾终生,因忍不住试探起顾蕴来:“对了蕴姐儿,你素日在盛京城里可有交好的小姐们,或是听说过哪家的小姐比较贤良淑德的?你三表哥如今已有功名在身,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该议亲了,你若觉得谁好,不妨告诉大舅母一声,大舅母也好先与你三表哥留意起来,待回头你二舅母进京了,好说与她知道,也好事半功倍不是?” 顾蕴自不知道平大太太是在试探自己,歉然一笑,道:“不瞒大舅母,我素日并不爱出门,所以在盛京城还真没有交好的小姐,不过我回去后可以托我大伯母帮忙打听一下,我大伯母久居京城,与许多人家的夫人太太都交好,有她帮忙,一定能替三表哥说下一门好亲事,为我们添一位贤良淑德的好嫂嫂的。” 这态度,可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对谦哥儿有意的样子啊,若说年纪小没开窍,年底也十一周岁,差不多人家的姑娘这么大时都在议亲了,何况蕴姐儿还自来聪敏沉稳,怎么可能没开窍……平大太太暗暗叹气,只怕二弟妹与谦哥儿都得失望了,只不知道蕴姐儿对那位沈公子是个什么意思?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笑道:“罢了,横竖你二舅母不日也就进京了,届时还是让她亲自找机会请你大伯母帮忙去,不然你大伯母还以为我们家是在说着玩儿的呢,请人帮忙,总不能连最基本的诚意都没有罢?” 顾蕴一想,是这个道理,也就不再多说。 在平府用过午饭,待到申时后,顾蕴便告辞了,平老太太与平大太太都要留她小住几日,被她婉言推了,若是素日还可以,可明儿她约了慕衍去庄子上有正事,不好失约,便与平老太太婆媳说定,待平二太太一行进京后,她再过来小住一阵子,平老太太与平大太太方放了她离开。 一时回到显阳侯府,顾蕴梳洗一番后,便去了祁夫人屋里用晚膳,顺道与祁夫人报备明日一早自己要去庄子上之事。 祁夫人问明顾蕴去庄子上是有正事要办后,也就允准了她,倒是顾苒在一旁跃跃欲试道:“四妹妹,我还从没去过你的庄子呢,如今天气又热,不如你带了我们姐妹一块儿去,大家就在庄子上小住几日,权当避暑了,这些日子日日都闷在家里,我早闷得狠了。” 顾蕴闻言,正要答话,祁夫人已轻斥道:“你四妹妹去庄子上是有正事要办,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要避暑等忙过了这阵子,我自会带你们姐妹去西山别苑,那里色色都是齐全的,岂不好过你们贸然去了你四妹妹庄子上,所有人都得跟着忙个人仰马翻?” 见顾苒嘟了嘴还待再说,立刻加重了语气:“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要再多说,下个月我们去西山别苑时,便不带你了,让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你不是嫌这些日子闷得狠了吗,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什么才叫做真的闷了!” 说得顾苒满脸的不甘,却到底不敢再多说。 适逢小丫头子进来回晚膳已经得了,金嬷嬷遂忙领着杏林桃林等人安设起桌椅摆放起碗筷来。 寂然饭毕,又吃了茶,祁夫人再次叮嘱了顾蕴一番,也就命大家散了。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顾蕴起来梳洗妆扮毕,用过早膳后,便直接去了二门外上车。 不想才就着锦瑟卷碧的手上了马车,就见马车里竟赫然坐了一个人,不是别个,正是顾苒,一见顾蕴进来,便满脸哀求的冲她杀鸡抹脖的直使眼色。 顾蕴哭笑不得,二姐姐这是打算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不成?得亏得先上车的人是她,若是别人,第一反应一定是尖叫出声。 “锦瑟卷碧,你们等下再上来。”扔下这句话后,顾蕴放下了车帘,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顾苒道:“二姐姐你这是干嘛呢,仔细回头大伯母知道了,重罚于你,趁这会子事情还来得及挽回,你赶紧回去罢,我那庄子也没什么好玩儿的,比西山别苑差得远了,何况我今日去是有正事要办,今日就会回来。你若实在想去,等我今日吩咐庄子上的人好生布置安排一番,我们也征得大伯母的同意了后,再去小住几日也不迟啊,你意下如何?” 顾苒嘟嘴道:“谁知道今年能不能去西山别苑避暑,我前儿还听娘与金嬷嬷说,今年三弟太小,受不得颠簸,索性都别去西山别苑了,而且大姐姐这些日子忙着绣东西,也是轻易不肯出门的,到时候大姐姐都不去了,娘怎么会让我们去你的庄子上?我不管,今儿我就要去嘛,好妹妹,你就带我去罢,我这些日子真的闷狠了,今儿你若不带我去,我就要闷死了我!” 一边说,一边还抱着顾蕴的手臂摇啊摇的,不一会儿便摇得顾蕴头晕眼花起来,只得妥协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顾苒立时笑开了花儿:“只要你肯带我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见顾蕴拿帕子拭额角的汗,忙殷勤的拿起扇子给她扇起风来,“你看带上我多好,至少你一路上就不必怕热,也不必怕没人说话闷了不是?” 顾蕴冷哼一声:“没有二姐姐,锦瑟与卷碧也不会让我热着,何况待会儿开了冰釜,比你给我扇风更凉快,没人说话就更好了,我还可以闭目养神,省得被吵得脑仁疼。” 说得顾苒又是咬牙又是笑的,顾蕴自己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二姐姐虽然很多时候都不靠谱,说是姐姐更多时候反倒都像妹妹,但不可否认的是,有她在的地方,旁人的心情也会不知不觉都变得好起来,这便是她最大的过人之处了罢? 很快锦瑟与卷碧也上了车,瞧得顾苒也在车上,都是大吃一惊,但因顾蕴方才吩咐二人等会儿再上来时,二人心中已猜到约莫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这会儿倒还不至于尖叫出声。 马车于是顺利的驶出了显阳侯府的仪门,平稳的往城外驶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出了阜成门,一身深紫海水暗纹直裰,早侯在那里的慕衍见状,忙带着季东亭与冬至催马上前,与顾蕴见礼打招呼:“是顾四小姐吗?在下恭候多时了。” 顾蕴忙撩起车帘向慕衍点头致意:“让慕大哥久等了,我们这便出发罢。” “四妹妹,这人是谁啊?看起来跟你很熟的样子,我怎么没见过?”顾苒不待顾蕴坐稳,已连珠带炮似的问了起来,“倒是长得挺好看的,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四妹妹待会儿可以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吗?” 说话间,还撩起车窗帘往外面看起来,久久都不肯放下。 顾蕴忽然没来由的一阵不舒服起来,想也不想便道:“他算是我生意上的伙伴,是哪家的公子我不知道,不过想来家族不显,不然也不必过现如今这样风里来火里去的日子了,二姐姐还是趁早打消了某些念头的好。” “我有什么念头了?”这话说得顾苒不高兴起来,放下车窗帘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过就是见到美好的事物白欣赏一下而已,我有什么念头了,四妹妹这话什么意思呢!” 顾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太不知所谓了,想的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嘛,忙讪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着、想着……那终究是外男,而且与咱们远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多少也该避避嫌,都是我想多了,二姐姐别生我的气。” 见马车当中的小桌上摆了锦瑟才削好的梨,忙拿牙签簪了一块,讨好的递到顾苒面前:“二姐姐,吃梨。” 好在顾苒是个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了,见她这般殷勤,也就顺势接过了牙签,哼哼道:“知道自己想多了就好,我平日再跳脱再不靠谱,也不至于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都不知道,把你刚才的话还给你,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顾蕴忙笑道:“一定只此一次,以后再不会胡说八道了。” 顿了顿,又揶揄道,“原来二姐姐还知道自己平日里跳脱不靠谱呢?” 气得顾苒要去捶她,被锦瑟与卷碧忍笑劝住了,只得恨恨的继续吃起梨来,把梨咬得“咔咔”作响,就跟那梨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顾蕴就不敢再惹她了,自己也吃起梨来,心里仍有些后悔方才的不知所谓,暗忖自己向来不这样的啊,方才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不就是二姐姐赞了句慕大哥生得好看,想结识一下吗?罢了,以后自己多注意一些,再不犯类似的错误也就是了。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着,不一时太阳越爬越高,车里也渐渐热了起来,锦瑟与卷碧忙将角落里冰釜原来开着的小细孔旋到了大孔上,又拿扇子接连扇了几下,车里立时凉爽了不少。 顾蕴与顾苒今日都起得早,被这阵沁凉的风迎面一吹,都舒服的闭上眼睛,打起盹儿来。 外面骑马的慕衍主仆三个就没有这么舒坦了,慕衍因身上带了块价值连城的冷玉,只是觉得晒并不觉得热倒还好些,何况只要能离顾蕴更近一些,他纵然再热也是心甘情愿的。 季东亭与冬至却早已是汗流浃背,不免在心里哀嚎,他们两个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哦,受苦受难时他们两个就首当其冲,有好处时却全没他俩的份儿,他们能申请换个不像他家爷这般无良的主子吗? 交午时时,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顾蕴的庄子。 庄子虽不大,只得百来亩,却依山傍水,风景宜人,关键的确很凉爽,让人一阵心旷神怡。 许是先前顾蕴的话到底让顾苒存了芥蒂,马车甫一停下,她便径自进了庄子的二门,连招呼都不曾与慕衍一行打一个。 顾蕴不由有些尴尬,先以眼神示意锦瑟跟上去后,方冲慕衍笑道:“慕大哥到底是外男,我二姐姐这是避嫌呢,还请慕大哥不要见怪。” 慕衍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哪有心情去管顾苒到底是圆是扁长什么样儿又在想什么,只笑道:“我们一行之于令姐来说,的确是外人,令姐如此做也无可厚非,蕴姐儿客气了。” 顾蕴点点头:“慕大哥不见怪我就放心了。对了,一路行来,慕大哥你们一定热坏了罢,我这便让刘大叔引了你们梳洗更衣去,待梳洗完用过午膳,歇息一会儿后,我再带了慕大哥瞧我那日说的那个新型被褥去。” 慕衍倒是一刻也不想与她分开,却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只得笑道:“那就有劳刘大叔了,我们待会儿见。”由刘大引着往客院去了。 顾蕴这才由卷碧刘妈妈卓妈妈等人簇拥着,也进了二门,去正房安置。 这个庄子顾蕴早前只来过一次,论条件自然及不上侯府,但胜在收拾得干净齐整,什么都是现成的,倒也不至于让人觉得无所适从。 顾苒却不在屋里,问了庄子上的管事娘子,得知是由锦瑟服侍着更衣梳洗去了,顾蕴也就放下心来,自己也由卷碧服侍着更衣梳洗去了。 等姐妹二人都梳洗完换过衣妆后,管事娘子带着粗使婆子抬着食盒进来了,都是由庄子上现成的食材做出来的菜,菜式很普通,味道却都极好,姐妹二人不觉都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一边喝着茶,顾蕴一边吩咐卷碧:“打发个人去瞧瞧慕公子他们那边用得怎么样,让他们千万不要客气。” 卷碧应声而去,顾蕴这才与顾苒道:“我待会儿有正事与慕公子商谈,二姐姐不妨先睡一觉,再让人领着四处逛逛,等我忙完了正事,便去寻二姐姐去。” 顾苒哼哼道:“你只管忙你自己的去,不必管我,让锦瑟服侍我就行了,也省得你又以为我有某些念头了。” 说得顾蕴讪讪的,“二姐姐还在生我的气呢,我不是都已给二姐姐道过歉了吗?” 顾苒故作不耐道:“道歉有用的话,还要律法来做什么?除非……” “除非什么?”顾蕴心里霎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果然就听顾苒道:“除非你答应我,今晚上我们在这里留宿,我才能真正的原谅你!” 顾蕴看着与她沉重表情极为不搭的滴溜溜直转的双眼,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二姐姐原来一直都不是真的在生我的气,而是想留下住一宿呢,你与我明说,我难道会不答应你不成?” “这么说来,你是答应我今晚上我们留宿了?我就知道,四妹妹最好了!”顾苒立时满脸放光。 只可惜顾蕴毫不客气就泼了她一头的冷水:“我什么时候答应二姐姐了?再说二姐姐是惟恐大伯母还不够生气,打算让她更生气,将你罚得更重是不是?” 顾苒嘀咕道:“四妹妹怎么能出尔反尔呢,你刚那话的意思明明就是答应我了,至于我娘,横竖她都已经生气了,多生一点少生一点想来也没太大的差别。好妹妹,我们今晚上就留下来罢,我都好久没骑过马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罢……我不管,你要走只管走你的,反正我今晚上是说什么也不会走的……” 软硬兼施的抱着顾蕴扭股儿糖似的只管厮缠,顾蕴哪里经得起她这样揉搓,很快就缴械投降了:“行了行了,我答应你留下来住一晚便是,快别摇我了,再摇我方才吃的东西都要吐出来了。” 顾苒这才将她松开了,扔下一句:“那我找人带我去马厩挑马了,你只管忙你的,不必管我了。”便兴冲冲的跑了出去。 急得顾蕴在后面大叫:“这会儿外面正热呢,你好歹也小睡半个时辰再去啊。” 哪里把人叫得回来,只得吩咐锦瑟与卓妈妈立时跟上去,又让卷碧传话给小卓子,让他即刻回侯府禀告祁夫人今晚上她们不回去了,忙活了好一通,才终于消停下来,躺到了内室的床上小憩。   ☆、第九十回 暧昧 小憩了半个时辰后,顾蕴精神好了许多,简单的梳洗了一番,她领着刘妈妈和卷碧去了外院见慕衍。 慕衍已换了一身玄色绣暗银色福寿纹的锦袍,挺拔俊秀的站在那里,乌发墨眉,高鼻方额,一双眼睛湛然有神,下颌上还透着淡淡的青色,见到顾蕴后不过淡淡一笑,已足以颠倒众生。 顾蕴不由暗暗感叹,慕大哥果然长得够好看,也难怪二姐姐上午会盛赞了,以前自己竟没发现,不,应该说自己以前也发现了,只没发现他长得这么好看而已……也不知道别的女子见到他时,会不会如二姐姐乍见他时那般惊艳,继而赞不绝口? 念头闪过,顾蕴心里又是一阵没来由的不舒服,与上午听得顾苒夸赞慕衍时的感觉差不离,她正纳罕自己这是怎么了时,慕衍已走近在招呼她了:“蕴姐儿,你来了。” 她只得将这股莫名的古怪情绪暂且压下,笑着屈膝给慕衍见礼:“慕大哥等很久了罢?” 慕衍笑道:“我也小憩了一会儿,刚起来梳洗完毕,并没有等很久。不过这会儿日头正盛,要不我们还是等一会儿再出去?我一个大男人晒晒还没什么,你小姑娘家家的晒坏了就不好了。”也省得将她吹弹可破的小脸给晒坏了,他可是会心疼的。 顾蕴却笑道:“没事儿,我的鸭子是养在河边的,两旁树木成荫,比在屋里还凉快呢,晒不坏的;而且这会儿庄子上的人都在歇中觉,我可以不用戴面罩,那东西虽只薄薄的一层,大热天的罩在头上,倒比直接晒太阳更难受。我们走罢。” 慕衍闻言,也就不再多说,与她主仆几个一前一后出了门,沿着田间的小径,不紧不慢的往河边走去,一路上果然一个人影都没遇上。 一边注意着顾蕴脚下,谨防她摔倒,慕衍一边还问顾蕴:“用鸭子做被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倒是的确足够特别,可你怎么就能保证这被子能取代棉被甚至是蚕丝被,被顾客们所广为接受呢?” 顾蕴笑道:“不是用鸭子做被褥,是用鸭毛,准确的说是用鸭绒,也就是鸭子腹背那层最柔软的细羽毛为原料,再加入其他东西加工而成的被褥,据说这样做出来的被褥,比蚕丝被还要轻柔暖和,而且蚕丝被造价高昂,一般小康之家都未必舍得置办一两条的,若投入到客栈里,我得把房价提高到什么地步才不至于蚀本,继而赚钱?那还有多少人能住得起我的客栈?鸭绒被就不一样了,虽然过程繁琐了一些,但造价比蚕丝被低了不知道多少倍,而且鸭子还能下蛋,鸭肉也能吃,如此我不必将房价提高,便足以赢利了。” 但凡住得起客栈的人家,至少家里也是置办得起棉被的,可棉被一到冬日便潮湿沉重,便是在屋里放了火盆也缓解不了多少,而整夜烧火盆一个冬季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若是在客栈推出了鸭绒被,碳钱便可以节省了,算下来成本与棉被也不差什么了,而且还能成为便捷又一个独特的卖点,她有信心让顾客们在最短的时间内便广为接受。 两人说着话,很快便到了河边,远远望去,不但河滩上,连河面上都满是大大小小的鸭子,你叫一声我叫一声,你啄我一下我啄你一下的,实在是呱噪得可以。 当然,那气味也没好闻到哪里去就是了。 慕衍自小苦到大的人,比这更难闻得多的气味都是闻惯了的,倒还不觉得有什么,却见顾蕴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面对此情此景竟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由不得他不再次感叹,小丫头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了,自己每一次见她好像都在刷新对她的认知,就好像看一本精彩绝伦的书,他永远都不知道下一页会具体精彩到什么程度一般,这种经历,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 感佩喜幸之余,又忍不住心疼,有无忧无虑的好日子过时,谁又愿意事事都亲力亲为,累得半死的,不过是环境所迫罢了……自己打小儿的日子是黄连镀了金,小丫头又何尝不是一样? 顾蕴哪里知道慕衍这会儿正暗暗心疼她,她看着眼前不计其数的鸭子,想到的却是一条又一条轻暖柔软的鸭绒被,不知不觉已是笑靥如花。 将来若有条件了,她一定要将鸭绒被推广到客栈以外,让全天下的黎民百姓都能盖上这样的被子,温暖他们身心的同时,也让他们记住于二小姐的功德,让于二小姐流芳百世,也记住她的名字,方不枉她比世人多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两人心思各异的去了前面建在偏僻处的鸭绒被简易作坊,自去年年底起便被刘大买了来的十来个女工正裁剪的裁剪,往被面里塞鸭绒的塞鸭绒,缝制的缝制……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顾蕴领着慕衍看了一回已经完工的几十条鸭绒被,慕衍在顾蕴的授意下还摸了其中的几条,大夏天的感受到的不是温暖只是热,但这些被子的确都十分的轻软舒适,比蚕丝被摸着也不差什么,他对顾蕴的话便越发信服了,笑道:“蕴姐儿,我真是越发佩服你了,怎么就有那么多奇思妙想?” 有奇思妙想的哪里是她,她不过就是占了重生的优势而已……顾蕴笑着岔开了:“如此太子殿下应当能对便捷更多几分信心了罢?只如今天气正热,不然慕大哥倒可以先带两条鸭绒被回去让太子殿下试用一番,你自己也可以试用一番。” 慕衍点头道:“这是自然的,只是你打算把这鸭绒被的做法也告诉下级加盟商吗?而且这东西说难的确难,但只要知道了原材料,说简单却也简单,你怎么能保证其他竞争对手就打探不到你的秘密,他们只要在便捷住上一晚,把被子划开一看,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顾蕴笑道:“这我自然不能保证,不过光知道原材料是鸭绒是做不出我这里一模一样的被子来的,他们便做了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而且我打算到一定的时机后,便将怎么做鸭绒被的方法公诸于众,如此便可以让天下所有黎民百姓都受益了……” “那你的生意怎么办,不打算做了?”话没说完,慕衍已挑眉道。 顾蕴淡淡一笑:“我从没想过仅凭一条鸭绒被,便让便捷的生意一本万利下去,不然我开什么客栈,我卖鸭绒被不是更直接更轻省?” 上一世于二小姐从无到有,仅凭一己之力尚且能将便捷开遍全大邺,如今她只是照本宣科,若还不能达到与于二小姐一样的高度,那她还不如趁早回家做自己的千金小姐,混吃等死,泯然于众生的好! 她的语气虽淡淡的,慕衍却分明从中听出了几分傲然来,不是那种盲目自大目空一切的傲然,而是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傲然,让慕衍的决心越发的坚定起来,这么精彩绝伦的一本“书”,自己能发现她的好,别人自然也能发现,自己一定得尽快让这本“书”,变成自己一个人的才是! 在作坊这边又待了一会儿,顾蕴与慕衍开始往回走了。 顾蕴不经意望了望天,见太阳已开始在西斜了,这才想起今晚上她们一行不打算回去了,却不能耽误了慕衍主仆的事,因忙说道:“对了慕大哥,我二姐姐说我这庄子挺好,今晚上非要在这里留宿一晚,所以我们今日不回盛京城了,你若是有事,就先行一步罢,省得误了你的正事,回头我们再约时间面谈加盟客栈的事也是一样。” 她们今晚上不回盛京城了? 慕衍简直忍不住要大笑三声,才他还一直在犯愁,要怎样才能说服小丫头在庄子上留宿一晚,彼此以后多一些相处的时间呢,不想瞌睡来了立马便有人送枕头,真是天助他也! 不对,不是天助他,而是那位顾二小姐在助他,这么好的大姨子上哪儿找去?决定了,将来他一定要封一个大大的红包给顾二小姐做谢媒礼! 强自按捺住满心的雀跃与称愿,慕衍微笑说道:“不瞒蕴姐儿你说,我才也正想着你这庄子极好,想留宿一宿权当放松一下,只你做主人家的都不打算留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不想令姐竟也有这个想法,倒是英雄所见略同了,只不知我们主仆留下,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顾蕴努力忽略掉因他那句“英雄所见略同”所带来的莫名的不舒服感,笑道:“不麻烦,只要慕大哥不嫌弃我这里简陋,住三宿五宿都使得的,何况只是一宿。” 说完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方将心里那么莫名烦躁的情绪压了下去。 正要再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哎哟”,回头一看,却是卷碧不知怎么的摔了一跤,把脚踝给扭着了,痛得额角汗珠直冒。 顾蕴忙吩咐刘妈妈:“快给卷碧瞧瞧,可有伤着骨头?”又心疼的嗔卷碧:“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卷碧强忍疼痛咝声道:“也不知道怎么的,腿弯处忽然就是一麻。小姐别担心,我没大碍的。” 刘妈妈已蹲下身仔细给她在检查了,片刻方道:“万幸没伤着骨头,只是脚踝已经肿了,怕是没法走回去了,奴婢这就回去叫人去,且委屈小姐与慕公子在这里陪卷碧姑娘一会儿。” “还回去叫人干什么。”顾蕴忙道:“你直接把卷碧背回去不就得了,你看她满头的汗,一定疼得狠了,早些回去早些上了药,也好早些减轻她的痛苦啊。” “可是小姐怎么办?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刘妈妈满脸的犹豫,她背着卷碧走了,小姐跟前儿就没人服侍了,那怎么能成? 顾蕴不由分说打断了她:“不过几步路而已,何况还有慕大哥呢,我能出什么事儿,你只管放心去你的,快去!” 刘妈妈见她满脸的严厉,不敢再违逆她,又想着慕衍的确身手不凡,如今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一定不会坐视小姐遇上什么危险,也就不再多说,屈膝一礼后背着卷碧先去了。 至于方才卷碧摔倒前她恍惚听到的那记极轻微的裹挟着劲风而来的声音,则被她抛到了脑后去,慕公子武功那般高强,也没听出什么异常来,一定是她自己听错了! “刘妈妈千万小心一点,这田间小径实在不好走,何况你还背着一个人……”顾蕴看着刘妈妈背着卷碧走远了,还不忘在后面叮嘱她。 慕衍则趁机朝身后某个方向狠狠瞪了一眼,那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他不是一早便下了令,不许他们跟来的吗,看来他们的皮又痒痒了啊! 季东亭与冬至接收到他的目光,却是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小声说起话来,冬至因说道:“不是让你打四小姐,让四小姐摔倒,让爷再英雄救美一次的吗,你这是什么准头!” “你懂什么!”季东亭没好气:“不先把碍事的人弄走了,爷就算英雄救美了,也捞不着与四小姐一诉衷肠的机会啊,何况四小姐那个妈妈也是会武功的,她离四小姐又比爷近得多,有她在,指不定爷根本捞不着英雄救美的机会……嘘,别说了,机会这不是来了吗?” 彼时顾蕴正与慕衍说话:“中午的菜慕大哥可还中意,若是不中意,我晚上让厨房的全部另做,务必让……啊……” 话没说完,腿弯处忽然传来一阵麻麻的刺痛感,人已失去平衡的往地下摔去,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只余下一个念头,才自己还嗔卷碧不小心呢,谁知道立马说嘴打嘴了,这样摔下去得多疼啊?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反而浑身一轻,然后便被一阵淡淡的极好闻的味道铺天盖地的包围住了,仔细一嗅,才嗅出是瑞脑的香味,幽淡甘凉,浸入心脾,萦萦绕绕的从鼻端钻进顾蕴的四肢百骸里,让她的心不知不觉间就安定了下来。 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竟被慕衍抱在怀里,这瑞脑香正是他身上发出来的,自己与他相处了这么几次,竟然一次也没闻见过,也不知是他素日没有熏香的习惯,还是自己的鼻子太不灵光? 慕衍哪知道季东亭与冬至会这般大胆,当着他的面暗算了卷碧不算,竟连顾蕴也敢一并暗算,真是好大的胆子! 可不能否认的是,这样的结果他的确是乐见其成甚至是隐隐期待的,何况小丫头不被暗算也被暗算了,他除了英雄救美,还能怎么着?是以心念电转之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身形一闪,已赶在顾蕴落地之前,将她抱了个满怀。 然后他便什么都忘记了,全身心只剩下一个感觉,怀里的人儿好小好软好香,如果可以,他真想将她一口给吞了! 圈住自己的胸怀又暖又宽,盛夏里彼此又都穿得不多,只薄薄一层,彼此甚至能感觉到彼此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亦连彼此的心跳声也能很清晰分明的感受到……顾蕴顿生异样之感,再想起自己方才竟还有心情胡思乱想,而不是立时一把推开慕衍,脸也如火烧般立时热了起来,便要去掰慕衍的手,嘴里还声若蚊蚋的说着:“放开我!” 慕衍简直恨不能就这样抱着她一直到地老天荒,听到她的声音也装作没听见,反而加大了箍住她的力道,待她动弹不得后,才居高临下欣赏起她的娇艳面孔来,见她长长的睫毛如扇子般静静垂着,嘴唇又红又润微微嘟着,领口更是露出一截羊脂玉般细腻白皙的脖颈来,实在是好看至极诱人至极,让他简直忍不住要顺应自己身体的本能,一口咬下去。 “放开我!”耳边再次传来顾蕴娇娇软软的声音,这一次她的声音比之方才提高了不少,而且隐含了几分怒气。 慕衍就不敢再造次了,真惹得小丫头动了真怒,回头他还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哄得回来呢,好容易如今彼此间有点儿进展了,可不能前功尽弃。 只得又狠狠看了顾蕴的脖颈一眼,迅速收回目光平视前方后,才艰难的松开了她,哑声道:“对不住,我只是一时……” 后面的“情难自禁”还来不及说出口,再后面的“我会负责的,只要你愿意”就更来不及诉诸于口,顾蕴已红着脸先打断了他:“慕大哥只是一时救人心急罢了,我明白,那次在酒楼,还有那次在益阳长公主府时,我已深切体会过慕大哥的古道热肠了,所以慕大哥不必与我说对不起,反倒是我该对你说一声‘谢谢’,多谢慕大哥再次帮了我。” 说着屈膝一礼,不待慕衍答话,又道:“好了,时辰已不早了,我们且先回去罢。不知道卷碧这会儿怎么样了,我得赶紧回去瞧瞧她去,就先行一步了,慕大哥请自便。”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转身逃也似的疾步去了。 她话说得又急又快,慕衍几次想打断她都未能如愿,只得耐心等她先说完,谁知道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翩然离开了,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也根本不管自己的腿还疼着,饶极力自持,脚步依然有些蹒跚,身形依然有些不稳,转眼间便已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外。 慕衍只得颓然的吐了一口气,瞧小丫头的样子,倒不像是至今仍未开窍,那便是她对他没有异样的心思了?不行,他决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小丫头这辈子一定得是他的! 不过好在如今小丫头还小,对别人同样没有异样的心思,那他就仍有最大的胜算,所谓“事缓则圆”,他一定不能操之过急,好事由来都是多磨的不是吗? 只是饶这样安慰自己,慕衍心里依然郁卒烦躁得不行,想起害他这般不上不下的罪魁祸首这会儿正躲在一旁看好戏,他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往季东亭和冬至所在的方向看,只是冷冷喝道:“还不给爷滚出来,等着爷亲自去请你们不成?” 季东亭与冬至秉承着“非礼勿看,非礼勿听”的原则,在瞧得慕衍抱住了顾蕴后,便立刻转过了头去,虽然他们很想看自家爷与未来主母亲热的画面,可到底小命更要紧不是? 当然,不看不代表二人不可以臆想,不可以脑补,二人于是一个扮慕衍,一个扮顾蕴,你一言我一语的模拟起二人接下来会说的话会做的事来,间或还发出一阵“哦呵呵呵呵”的猥琐笑声。 二人正玩得不亦乐乎呢,谁知道身后就传来慕衍冷冷的声音,二人立时面面相觑,爷这么快就完事儿了,他不是该抱着顾四小姐狠诉一番衷肠,再与她谈星星谈月亮谈人生,趁热打铁今日便把彼此的关系确定下来吗? 这也忒神速了罢,爷果然是雷厉风行龙马精神啊呵呵……季东亭与冬至只得站起来,苦着脸一步一步挪向慕衍,不看慕衍的脸,只看他的身影,只感受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森冷气息,已能确信他必定又被顾四小姐拒绝,哦不,只怕连拒绝都谈不上,必定又被顾四小姐打击或是嫌弃了一回无疑了,话说他们爷也真是有够悲惨的,摊上这样一位奇女子。 不过眼下更可怜的,好像是他们自己? 在离慕衍两丈开外的地方站定了,季东亭与冬至你瞪我我瞪你的,最后到底还是冬至败下阵来,赔笑着小心翼翼开了口:“爷,您叫我们出来,不知有何吩咐?” 慕衍冷哼一声:“我哪儿敢吩咐你们,我的话你们不是向来都当耳旁风吗?” 冬至霎时冷汗直冒,看了一眼季东亭,季东亭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可方才冬至已先开过口,如今的确轮到他了,只得打哈哈道:“爷这话是怎么说,我们从来都对爷的话言听计从,爷让我们往东,我们不敢往西,爷让我们打狗,我们不敢撵鸡啊,爷这话真是让我们没有立足之地了!” “言听计从?”慕衍又是一声冷哼,“这么说来,方才先暗算四小姐丫鬟,后暗算四小姐的人不是你们了?” 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清冷如玉的脸直面上了季东亭和冬至,脸上虽看不出什么怒容来,却让二人没来由打了个寒噤……看来顾四小姐给爷的打击不小啊! 暗自忖度间,嘴上却不敢慢下来,季东亭忙忙又赔笑道:“我们这不是……这不是想帮爷一把,让爷能早日抱得美人归吗?对了,爷不是都抱上……不是,都与四小姐亲密接触上了吗,怎么这么快四小姐就不见人影儿了,爷难道就没有趁此机会一叙衷肠,让四小姐明白您的心意?四小姐竟也没有让您负责?这不该啊,哪个女子遇上这样的事,会不让那抱了自己的男子负责的,这要是传扬开来,吃亏的可都是女方……” 话没说完,感受到慕衍散发出来的气息越发的森冷,简直恨不能扇自己一记耳光。 看爷的样子,他就该想到顾四小姐一定没有如寻常女子那般定要爷对她负责啊,话说回来,顾四小姐是“哪个女子”吗,且类似这样的戏码先前又不是没上演过,她那会儿不也是与现下差不多的反应,她若真与别的女子一样,自家爷且还瞧不上呢,可自己却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有够嘴欠的! 是啊,哪个女子遇上这样的事,会不让那抱了自己的男子负责的?慕衍不由暗自苦笑,小丫头又一次刷新了自己对她的认知,弱水三千,他怎么偏就只想饮这一瓢呢? 深吸一口气,慕衍也知道眼下不是与季东亭和冬至生气的时候,且认真说来,二人也是一心为他,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至少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 遂敛去了周身森冷的气息,淡声与季东亭道:“方才我才只来得及说一句‘对不住’,她已先截住了话头,说我古道热肠,只是救人心切什么的,反倒向我道了谢,然后便离开了……我如今倒有些刺窝里摘花——无从下手的感觉了,你替爷出个主意罢!” 季东亭的脸就越发的苦了,爷都无从下手了,他能替爷出什么好主意? 偏爷非要玩儿什么两情相悦心甘情愿,若是当初便顺水推舟让姓彭的那老虔婆将顾四小姐定给了他,无论如何先将彼此的名分定下来,又怎么会有今日的烦恼? 可爷已开了口,他也不能三缄其口,只得斟酌着道:“我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四小姐明显与别的姑娘们都不一样……好在如今四小姐年纪还小,能接触到的男子并不多,与爷也算是颇有几分情分了,只要爷坚持不懈,温水煮青蛙,总得让四小姐明白爷的心意,继而接受爷的,不是有一句俗话叫‘烈女怕缠郎’吗?” 这叫什么主意? 慕衍闻言,不悦之余,惟余满心的无奈,原来东亭也知道他只能使出水磨工夫,让小丫头慢慢的接受他……罢了,且继续努力罢,几个月以前,他何曾想过能这么快便让小丫头对他信任有加,又何曾想过,能似方才那般与小丫头独处甚至他还能抱她在怀里,——冬天都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其时顾蕴已急匆匆的回了正房。 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此行只带了锦瑟卷碧并刘妈妈卓妈妈贴身服侍,锦瑟与卓妈妈服侍顾苒去了,卷碧又伤了腿这会儿应当是在她和锦瑟的屋子里由刘妈妈上药,倒是省却了她许多口舌,譬如她的脸这会儿都还火烧一般,她要怎么与人解释? 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了,又一连斟了三杯茶来一气吃毕,顾蕴总算觉得口干舌燥得不那么厉害,心也跳得不那么厉害了,这才有了空暇去回想方才的事。 她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早不跌倒晚不跌倒,偏与慕大哥孤男寡女独处时跌倒了,慕大哥别以为她是故意在投怀送抱罢?不过以慕大哥素日的为人,应当不会这样想她才是? 念头闪过,眼前不期然就浮现出了慕衍当时望着她时那专注的眼神,还有他抱着她时的小心郑重与如获至宝……顾蕴觉得自己才被他抱过的双臂又开始隐隐发起烫来,心里也有一种让她既害怕又期待的莫名感觉破土而出了。 她不敢去细究那似陌生又似熟悉的感觉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能强迫自己去回想自己前世那些不堪的经历,那些一旦嫁为人妇后便又要开始的暗无天日的生活,那些不想让自己流却势必会再流的血与泪。 这般一想,顾蕴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心里那种让她既害怕又期待的感觉也荡然无存了,只余下满心的沉静,她重生而来可不是为了再重蹈前世覆辙的,所以,她决不能让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事扰乱了自己的心神,改变了自己的生活。 这一世,她只想做一个自私自利唯我独尊的人。 也只会做一个自私自利唯我独尊的人! 一连深吸了几口气,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脑海后,顾蕴去了后面的厢房看卷碧。 卷碧扭伤的脚踝已经让刘妈妈给揉搓过上好药了,一见顾蕴的面便说自己已好多了,让她只管放心。 顾蕴点点头,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怎么卷碧和自己先前明明走路走得好好儿的,却相继都摔倒了呢……自己也一直没见到季东亭与冬至两个,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念头闪过,顾蕴立刻及时敛住了思绪,不是说了,不再去深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吗? 只是心里的烦躁又怎么可能是她想摒弃掉就能立刻摒弃掉的,顾蕴遂在交代过卷碧好生歇息后,带着刘妈妈往后面的空地找骑马的顾苒去了。 ------题外话------ 周六上午忽然收到建行95533发的短信,说什么积分兑换现金,见的确是95533发的,且那张卡的确有足够的积分,于是想也不想便按要求操作了,然后,等操作完了,终于反应过来不对了,可是卡上的钱已经少了2000,虽然不停的安慰自己花钱买教训幸好卡上只有2000多而不是两万多,心依然至今还在滴血啊,两分钟的时间,半个月白写了,哭瞎……亲们以后千万提高警惕啊,骗子实在太狡猾了,根本让人防不胜防……   ☆、第九十一回 若无其事 顾蕴的骑术还是在前世自己已成为了建安侯府说一不二的主宰以后,无所事事之余才开始慢慢训练起来的,谈不上好,也不算差,不过比之顾苒,却是强了不止一倍。 以致顾苒十分的不平与不忿,嚷嚷道:“素日也没见四妹妹骑多少马啊,怎么你的骑术竟这般好,比我这早年间特意练过的人都要强上许多,其他方面你比我强也就罢了,竟连我自以为擅长的骑术也是一样,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哪!” 显阳侯府祖上便是武将出身,到了如今的太平年代,虽不需要再上战场了,基本的骑射功夫还是不能轻易丢了的,所以早几年顾菁姐妹几个都跟着府里有年纪的武师学过骑马,其中尤以顾苒的骑术最好,还是这两年随着年岁渐长,祁夫人有意约束着,姐妹几个方骑得少了。 顾蕴自然也跟着学过,只她对骑马兴趣不大,便表现平平,去得次数也不多,谁知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方才走神之下一忘形,便叫顾苒看了出来。 “我的骑术哪有比二姐姐好,不过是偶然一次表现得比二姐姐好罢了,实在不值一提,当然若二姐姐非要钻牛角尖,那我也没有办法,谁让我生来就这么厉害呢?”纵情跑了几圈,闭上眼睛体会了一番那种风驰电掣似要乘风而去的感觉后,顾蕴只觉海阔天空,心情松快了不止一点半点,自然也就有心情与顾苒说笑了。 “呸!”顾苒立刻笑啐道,“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有本事就与我再赛一场,我不让你输得嗷嗷叫,我今儿就跟你姓我!” 顾蕴乐不可支:“你跟我姓不也是姓顾?所以你这算是哪门子的惩罚!” 顾苒闻言,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咬牙道:“那你说想怎么惩罚我,不然我要是输了,随便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反之,我要是赢了,你也得什么都答应我……” 话没说完,顾蕴已没好气道:“你少来,当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呢,今晚上让你留宿在这里,已是我开了大恩了,你再想得寸进尺,就休怪我明儿不客气,直接让卓妈妈将你打晕了带回盛京城啊,想来大伯母也不会怪我!” 顾苒就嘟了嘴:“那是当然了,在我娘心里,你比我和大姐姐捆起来还亲呢,她怎么可能怪你!行了行了,不赛就不赛罢,我们且回去洗澡吃东西去,跑了一个多时辰,我肚子早饿了。” 只要她不再磨缠着明儿再留宿一宿,顾蕴还是很好说话的:“那我们回去罢,中午你不是说那个白灼芥蓝好吃吗,让厨房再给你做个怎么样啊?还有那个鱼……” 姐妹两个说着话,很快便回了正房,各自沐浴起来歇息了一番后,也就到了晚膳时分。 果然厨房按顾蕴的吩咐,做了中午做过一次的白灼芥蓝和清蒸鱼送来,另有几样时新的蔬菜野味,清香扑鼻,十分诱人。 “慕公子那边摆饭了吗?慕公子好似喜食甜食,让人做一个桂花糖藕,一个荔枝酥香大排,再做一个银耳葡萄红枣汤送去!”顾蕴举起箸后,想也不想便下意识吩咐锦瑟道。 话已出口了,方意识到自己怎么就忽然冒出了这样几句话来,这不是平白让慕衍误会吗,若他心思坦荡也还罢了,否则,就真是误会大发了,毕竟他从没告诉过她他喜食甜食,不过都是她自己习惯使然下观察得出来的结论不是吗? 因忙又改口道:“算了,就任厨房安排罢,中午的菜色慕公子也没说不满意,想来定是合他胃口的。” 顾苒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后,才说道:“慕公子来者是客,就算菜色不满意,他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啊,你既知道人家爱吃甜食,就让厨房做几样送去怎么了,这也是你身为主人家应尽的地主之谊不是?” 顾蕴一想,的确是这样,别人家宴请客人之前,还特意要打听客人的口味呢,如今自己明知客人的口味还不吩咐厨房做了菜送去,这主人家也当得未免忒不称职了……遂吩咐锦瑟:“那你快去厨房吩咐罢。” 这可不是自己要送菜去的,自己不过是在尽地主之谊而已! 不多一会儿,在外院用膳的慕衍便吃到了锦瑟领着婆子亲自送去的桂花糖藕和荔枝酥香大排,仍有几分挫败与郁闷的心情霎时变得大好起来。 自己喜食甜食知道的人可不多,在小丫头面前他更是从未透露过,可小丫头让人送来的菜却偏偏都这么可他的心意,这是不是意味着,小丫头或许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其实已经待他与旁人不一样了? 一时吃过晚饭,顾蕴见天还未黑透,便让刘妈妈与卓妈妈抬了摇椅到后院的树下乘凉。 偏顾苒是个坐不住的,才与顾蕴说了几句话,便追萤火虫去了,顾蕴真是哭笑不得,难怪大伯母从没想过让二姐姐嫁入高门呢,就她这个小孩子般的性子,哪是做高门主母的料? 只得自己躺着,数起树梢上大朵大朵开得正盛的白玉兰花来。 不想才数了没几朵,便见慕衍闲庭信步般走了过来。 彼时锦瑟往屋里替她们姐妹准备水果去了,卓妈妈随顾苒去了,刘妈妈也奉命去了外院传话给刘大几个,不大却也不小的院子里就顾蕴一个人静静的躺在树下乘凉。 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顾蕴想起下午的尴尬,真的很想闭上眼睛装睡,当自己不知道慕衍来了的,也许他见自己“睡着”了,就很快离开了呢? 然转念一想,以后二人又不是再不见面了,单独相处的机会也不能真就杜绝了,难道以后自己每次都装睡着或是装不知道慕衍来了不成?这才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只得站了起来,尽可能落落大方的笑道:“慕大哥也来乘凉吗,真是好巧,坐啊。” 毕竟前世的阅历摆在那里,等顾蕴真开了口直面上了慕衍后,她反倒平静自在了许多,人一辈子谁还能不遇上几件尴尬事糗事不成,一笑而过无疑是最好的处理方法,真扭扭捏捏的,尴尬的就不只是自己,也是对方了,何必呢? 慕衍见她的笑容与下午之前一般无二,就好像下午的事压根儿没有发生过一般,真不知是该庆幸她没有因此疏远自己,还是该悲叹自己的胜利之期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竟依然遥遥无期了。 不过他自持惯了的,见顾蕴一派的光风霁月,他自己便也绝口不提下午的事,只笑道:“是啊,我也是来乘凉的。怎么就你一个人,令姐与你的丫头妈妈们呢?” 顾蕴笑道:“我二姐姐追萤火虫去了,我的丫头妈妈们都有差事被我打发了,想来很快就回来了。” 正说着,果然锦瑟捧着一盘洗好的李子葡萄西瓜回来了,瞧得慕衍也在,忙屈膝行礼:“慕公子。”然后四处叫起顾苒来,“二小姐,吃水果了——” 慕衍闻言,心知自己现下最该做的事便是告辞离开,然双腿却自有它们的意识,怎么也舍不得迈出去,仍稳坐如山,想着哪怕不能对顾蕴一诉自己的衷肠,能这样静静的与她对坐着也是好的啊! 顾苒很快与锦瑟一块儿回来了,瞧得慕衍竟也在,怔了一下,屈膝一礼,叫了一声:“慕公子。”便自往一边去了。 倒弄得顾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二姐姐那个大方的性子,若不是上午自己胡说八道,她何至于这般不自在?正要婉言请慕衍离开,不想慕衍已先开了口:“枯坐着也是无聊,不知蕴姐儿有没有兴趣与我手谈一局?” 这会儿天也还没黑,离睡觉总得大半个时辰,若是在盛京城内,还能做别的事情来打发时间,如今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庄子上,什么娱乐都没有,也就难怪慕大哥会无聊了。 顾蕴想了想,点头道:“既然慕大哥有此雅兴,我少不得只能献丑了,只是我棋艺实在不佳,还请慕大哥别笑话儿我才是。”叫了一声“刘妈妈”,“去取棋盘来!” “是,小姐。”刘妈妈应声而去,很快便取了棋盘回来。 顾蕴与慕衍遂一执白子一执黑子下起棋来,一开始顾蕴还不能全身心的投入,等发现慕衍的棋艺实在不差时,她难免被激起了几分难得棋逢对手的斗志来,以致一盘棋下完,已快一更天了。 慕衍至此再找不到停留的理由了,只得辞了顾蕴,往外院去了。 顾苒这才从屋里跑了出来,笑道:“只可惜方才三妹妹不在,不然让她就以你和慕公子下棋的情形入画,该是何等的赏心悦目!” 顾蕴心里有鬼,闻言免不得有几分心虚,道:“不就下盘棋嘛,有什么可赏心悦目的。” “你自然没什么可赏心悦目的,再好看反正我也早看厌了,可人慕公子赏心悦目啊!”顾苒笑回道,说完忙又补充:“再次重申一遍,我这只是单纯的爱美之心啊,你别又说我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这次我可就真生气了啊!” 顾蕴被说得讪讪的:“我再不说了,‘洛阳花好,非我所有’,总不能因为洛阳的花不是自家的,便不能欣赏了罢?” 是的,洛阳花再好,也不一定就要将其变成自己的才能欣赏,就以旁观者的角度欣赏一番其实也挺不错,何必非要去自寻烦恼呢? 她有人有钱有自己的理想和事业,还有那么多一心关爱她的亲人可以倚仗。 就这样自由自在,无牵无挂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偶尔伸手挽回一下前世遗留下来的憾事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像前世那样嫁人,让自己的生活又陷入前世一般的痛苦与绝望里呢? 前世她还没投入多少感情,更多只是为了生存,尚且付出了那么多的血与泪,若再投入了感情,岂不真只能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般一想,顾蕴越发觉得自己方才以平常的态度对待慕衍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并且决定,以后都这样对待慕衍了,如此过一段时日,今日的尴尬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她心里某些来不及破土而出的念头也只能永远尘封在土里,终究成为过眼云烟。 半夜时分,在一阵雷鸣电闪之后,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顾蕴本就辗转反侧了半宿才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会儿自是一下子就醒了,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由暗暗叹气,看来终究要如了二姐姐的愿,还得在庄子上再住一宿了! 好在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只下了半个时辰,便渐渐止住了,等到早上顾蕴起床时,就更是艳阳高照,碧空万里,一推开窗户,还能清楚分明的看见半空中有一道五颜六色,若隐若现的彩虹了。 顾蕴深吸了一口还隐隐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因一宿没睡好而多少有几分烦躁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去厅堂叫了刘妈妈来吩咐道:“去问问刘大叔,今日能否赶路,若是能,就趁早动身,省得过了午时大家都热得受不了。” “是,小姐。”刘妈妈应声而去。 顾苒打着哈欠过来了,听得顾蕴的话,忙叫住刘妈妈道:“别急啊,昨晚上那么大的雨,官道也还罢了,从庄子到官道那一段路必定不好走,四妹妹,要不我们明儿再回去,不是有句老话叫‘磨刀不误砍柴工’吗?” 顾蕴不由翻了个白眼:“磨刀不误砍柴工是这么说的吗,仔细郭夫子知道了,打二姐姐的手板!” 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二姐姐方才说的明儿再回去的话,看来二姐姐是忘记昨儿我说的话了,你再得寸进尺,我就让卓妈妈将你打晕了带回去,是想躺着回去,还是坐着回去,二姐姐自己选罢!” “……算你狠!”顾苒就不敢再多说了,只敢在心里腹诽,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啊,真是反了天了! 刘妈妈很快去而复返,屈膝禀道:“小姐,我当家的说昨晚上的雨虽大,时间却短,反倒把山路冲刷干净了,可以赶路,小姐只管放心。” 顾蕴满意的点点头,想了想,道:“那吩咐下去,半个时辰后便出发。你再去一趟慕公子那里,与慕公子说一声。” 刘妈妈再次应声而去。 顾苒见这回是真一丝一毫留下的希望都没有了,只得一脸沮丧的坐到桌前,接过锦瑟双手奉上的碧梗粥,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了起来。 看得顾蕴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也跟着坐下,用起早膳来。 半个时辰后,顾蕴与顾苒在二门外上了马车,待马车驶出庄院的大门外后,顾蕴一眼便看见了骑在马背上的慕衍,他看见她看过去,立刻冲她施了一礼,笑得一脸的如沐春风。 顾蕴再次觉得自己昨夜的落落大方与若无其事实在太明智不过,不然这会儿慕衍怎么能毫无芥蒂,继续与她亦兄亦友的相处下去? 她笑着冲慕衍还了一礼,然后放下了车帘。 浑然不知道慕衍愿意陪她若无其事下去,恰是因为对她上了心,还不是一点半点的上心,而是势在必得,所以才愿意顺着她的心意配合她,——男人若不是真在乎了一个女人,又怎么可能将大把的时间和心力都花到她身上,一切都以她的心情和意愿为要? 果然山路一如刘大所说的那般尚算好走,一行人很顺利便上了官道,继续往盛京城不紧不慢的前行。 顾蕴昨晚上没睡好,马车一旦平稳下来,她便昏昏欲睡起来,连顾苒在一旁说个不住都不能让她清醒几分,反而只觉得呱噪。 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顾蕴正满脸无奈有气无力的说顾苒:“二姐姐,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说了这么久的话,你嘴巴也不酸?” 马车忽然就停了下来。 顾蕴心里一紧,别不是又出什么事了罢,好像每次一沾上慕大哥,便没有好事,当然,以前她会觉得不耐烦,如今更多却是为慕衍担心,他的身份实在太敏感了,仇家怎么可能少得了?索性掀起车帘的一角往外看去。 却见并未如她想象中的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慕衍正在马背上与另一个同样骑在马背上的人在说话,那人可巧儿顾蕴还认识,正是她前世如雷贯耳,今生则有幸已见过一面的宇文策。 顾蕴不由松了一口气,慕大哥与宇文策都是为太子承川办事的,二人的私交看起来也很不错,想来哪怕就算有什么急事或是不好的事发生了,也不会危及到慕大哥本身。 顾蕴遂放下了车帘。 只是帘子还未及落下,已被顾苒又挑起了,满脸放光的看着宇文策问顾蕴道:“你知道与慕公子说话的那个人是谁吗,瞧着好生面善的样子,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顾蕴看她一眼,见她两颊绯红,双眼迷离,并不若她昨儿见到慕衍时那样说是欣赏,就真只是光风霁月的欣赏,心里霎时警铃大作,荣亲王府那趟浑水,别说二姐姐这样小孩儿般的心性了,便是沉稳如大姐姐,只怕也应付不来,她可不能叫二姐姐陷了进去! 因忙将车帘从她手里夺过放下了,方一脸若无其事的道:“我并不认识那人,想是慕公子的朋友罢,不过我怎么不觉得他面善,反而觉得他的面相有些凶恶,人看起来也五大三粗,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呢?” 心里默念,宇文大将军,你可别怪我抹黑你啊,实在是你家那趟浑水太深,连等闲会划水的人尚且九死一生,何况我二姐姐压根儿就是只旱鸭子?我只能抹黑你,打消我二姐姐的某些念头了。 也不怪顾蕴如临大敌,实在是前世宇文策接连娶了两房妻子,都没落得个好下场,后一任妻子更是一尸两命,偏宇文策常年征战在外,连为妻子讨个公道的空档都没有,——可见荣亲王府是怎样的险象环生了,真让顾苒进了这样的人家,只怕不出三五日,便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顾苒哪里知道顾蕴在想什么,立刻又将帘子挑起了,颇为不满的道:“人家哪里面相凶恶,五大三粗了,我瞧着分明就比慕公子还要英气几分,怎么就不好相与了呢?” 说到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抿嘴笑了起来,一脸的娇羞。 顾蕴心下越发叫苦不迭,自己再抹黑宇文策有什么用,二姐姐又不是没长眼睛,别人说得再多也及不上她亲眼所见,何况宇文策的确生得高大挺拔,英武不凡,无意间便虏获了个把个少女的芳心本不是什么难事。 正犯愁呢,慕衍打马过来了,见顾苒挑着车帘,不由暗自庆幸兼感激,这大姨子做的事真是太可他心意了,本以为只能隔着车帘与小丫头道别呢,没想到还能再看一眼佳人再离开。 因笑着与顾蕴道:“蕴姐儿,十一爷寻我有点急事,我得先行一步了,我把冬至留下与你的护卫一道护送你回去,冬至虽很多时候都不靠谱,倒也勉强堪用,你只管放心。” 顾蕴点点头,正要答话,不防顾苒已先道:“十一爷?慕公子说的是方才与你说话的那位公子吗,不知他是何许人也?” 慕衍正满心感激她呢,且压根儿想不到她的心思,只当她是单纯的对宇文策的身份好奇,想也不想便笑道:“他是荣亲王府的大爷,在宗室里排行十一,所以都叫他……” “慕大哥!”话没说完,已被顾蕴急声打断,“你不是有急事吗,且忙你的去罢,连冬至也一并带走,我们这里有刘大叔等人护送,断不会出事的!” 一面说话,一面还带着几分气急败坏杀鸡抹脖的冲慕衍直使眼色,让他快走,省得顾苒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 慕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怕是无意中好心办坏事了,有心想解释几句自己是无心的,又怕留下来反倒坏事,只得歉然的说了一句:“那我先走了,回头得了闲再与蕴姐儿面谈生意上的事。” 说完抱拳一礼,打马自行至宇文策面前,稍稍停顿后,与宇文策一前一后飞驰而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顾蕴这才揉了揉眉心,吩咐刘大:“刘大叔,我们也出发罢。”闭上眼睛,懒得再理会顾苒了。 然她不理会顾苒,顾苒却要来磨缠她:“四妹妹,方才慕公子说那位十一爷是荣亲王府的大爷,就是那个以前名声狼藉,不学无术出了名,后又浪子回头了的宇文策吗?果然一看就是那等心智坚定,稳重隐忍之人,也难怪能浪子回头了,只怕早年他声名狼藉都是不得已的自污呢,他能有今日,可真真是不容易!” 顾蕴听她话里话外大含怜惜之意,越发头疼了,只怕这会儿二姐姐已脑补出不知道多少个宇文策在荣亲王府受苦受难,却仍积极上进,坚定不移的版本了,——这叫什么事儿嘛! 只得装出一脸的茫然:“是吗,原来那位十一爷就是赫赫有名的宇文策?别不是弄错了罢,慕公子不过就是一介商贾罢了,怎么可能与这样一位尊贵的人物交好?不过不管他是谁,都与咱们关系不大,我头好疼,二姐姐让我安安静静的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可是慕公子明明就说了那位十一爷是荣亲王府的大爷,我听得明明白白的,怎么可能有错……”顾苒还想再说,见顾蕴已靠在锦瑟身上半睡半醒了,眼睑下还有一圈淡淡的青影,想起她自来有择席的毛病,昨晚上没睡好也在情理之中,到底闭了口没有再说。 顾蕴觑眼看她总算不再说话了,心下微松,但立时又是一紧,看二姐姐那副如梦如幻,时不时就要抿嘴笑一下的表情,真是不大妙啊……只希望以后没了再见宇文策的机会,她便渐渐将其抛到了脑后去,不然她就只能将事情禀了大伯母,让大伯母早做定夺了。 交午时时分,顾蕴一行顺利回到显阳侯府,在二门外下了车。 金嬷嬷早已领着人候着了,一见顾苒下车,便似笑非笑道:“二小姐,这一日一夜您玩得可还开心啊,夫人可已经等候您多时了,您快随老奴去见夫人罢!” 顾苒一张一路上都笑得跟花儿一样的脸霎时成了苦瓜,讪讪笑道:“那个,赶了几个时辰的路,我灰头土脸的去见娘亲,熏坏了娘亲还是次要的,熏坏了三弟就不好了,嬷嬷能否容我先回去梳洗一番,换件衣裳后再去见娘亲啊?” 金嬷嬷继续似笑非笑:“二小姐,您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您也别想着可以趁这个空档,安排人往各处搬救兵来替您求情什么的,大小姐这会儿就在夫人跟前儿服侍着,大少爷与表少爷都不在府里,侯爷更是要明儿一早才从宫里回来,所以,您还是快随奴婢去罢,省得夫人久等不至更生气,横竖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是?” 顾苒的苦瓜脸就越发的苦了,犹做着垂死的挣扎:“那个,我内急,还在城门外就已憋得难受了,嬷嬷总不能让我那个啥以自己一身罢?” 一面趁金嬷嬷不注意时,杀鸡抹脖的冲顾蕴使眼色,示意顾蕴帮她求情,虽然的确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到底能稍稍喘一口气不是吗? 金嬷嬷这会儿连似笑非笑都欠奉了,直接沉声道:“那二小姐就只管那个啥自己一身罢,横竖难受与难堪的是您自个儿,又不是别人。你们两个,既然二小姐不愿意自己走,你们便扶了二小姐走罢,快点,夫人还等着呢!” 便有两个婆子应声上前,要“扶”顾苒。 顾苒气得半死,可金嬷嬷打小儿便跟着祁夫人的,如今更是祁夫人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连顾准素日见了都要给几分薄面的,何况顾苒一个做小辈的,由来都对金嬷嬷敬重有加。 如今见金嬷嬷半点不讲情面,她也无可奈何,只得恨声冲那两个婆子说了一句:“不用你们扶,我自己会走!”大步往朝晖堂方向去了。 金嬷嬷眼里这才有了一抹笑意,看向顾蕴道:“四小姐是打算先去见过我们夫人,还是先回屋更衣梳洗?” 顾蕴方才虽没理会顾苒的眼色,心里却是想的总要先去见过大伯母,看大伯母如何惩罚二姐姐,若是罚得轻了便罢,若实在罚得太重,她少不得要代为说说情了,毕竟昨日自己也有责任,若是自己一发现顾苒便让人去禀告大伯母,而不是因为架不住心软带了她去,她也出不了府门,更别说在外面留宿一宿不是? 遂笑道:“我先去见大伯母罢。对了,我还从庄子上带了一些新鲜的果菜回来,还有两笼子鹌鹑和山鸡,劳烦嬷嬷安排人送去厨房,晚上好给大家加菜。” 金嬷嬷忙应了,点了身后的几个婆子留下后,方与顾蕴一道回了朝晖堂。 就见顾苒已跪在祁夫人面前了,祁夫人正恨声骂她:“……我不让你随你四妹妹出去,你便偷跑出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你可想过我会为你担心?这次是因为知道你是随你四妹妹出去的,我还能只是生气不必担心,下次你不是随你四妹妹出去的又该怎么样?这次你能将我的话当耳旁风,有一便有二,我若不重罚你,你怎么能记住这次教训!来人,送二小姐回去,把《女诫》和《孝经》各给我抄一千遍,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才许踏出她的院门一步!” 顾苒还要求饶:“娘,我也是想着是随四妹妹出去,我才敢的,不然我说什么也不敢的,您就饶了我这一次罢……大姐姐你快替我说两句情啊……” 架不住祁夫人这次是动了真怒,厉声喝命下面服侍的婆子:“怎么还不行动,再不行动就都给我滚出府去!” 婆子们哪里还敢再犹豫,忙一窝蜂的涌上前,不由分说便将顾苒给弄走了。   ☆、第九十二回 袒露心迹 听得祁夫人只是罚顾苒抄《女诫》和《孝经》,其实也就是变相的禁了顾苒的足,顾蕴不由暗松了一口气。 大伯母这惩罚倒比她想象中的要和缓一些,只是将二姐姐禁足抄书,而没有罚她不许吃饭或是跪着什么的,在肉体上折磨她,想来总归是自己亲生的,所谓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大伯母还是不忍心,再生气也没忘记给女儿留颜面。 然这个惩罚也不可谓不重了,各抄一千遍《女诫》和《孝经》,就算一日能各抄三十遍,也得三个多月才能抄完两千遍,何况顾苒从来坐不住,如此还可以变相的拘拘她的性子,关键三个多月的时间,足够顾苒将宇文策忘到脑后了,毕竟她只见过宇文策一面,就不信她能那般“长情”! 顾蕴暗中称愿不已,面上却是一派的歉然,上前屈膝给祁夫人见了礼,才恳声道:“其实此番之事,我也要负很大的责任,若我一发现二姐姐便打发人来禀告大伯母,她也出不了府,还请大伯母连我一并惩罚罢。” 祁夫人余怒未消,但面对顾蕴时,她的语气却不自觉温和了许多:“这如何能怪你,腿长在她身上,她要往哪里去还不是她的自由,何况这事儿关键不在于你有没有及时打发人禀告我,而在于她偷跑这件事本身,这次若不狠狠给她一个教训,谁知道下次她会胆大包天到什么地步!” 说着疲惫的叹了一口气:“说来也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寻常人家的女儿像这么大时,别说议亲了,好些只怕都已成亲了,也就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儿一样看得金贵,舍不得让她早早去夫家朝起晚睡,服侍翁姑,这才想着多留她几年,可你们看她这个性子,我便是再多留她十年,她只怕也稳重不了半分,我真是一想到她这个性子,便愁得睡不着觉,也是怪我小时候太骄纵她了,若是打小儿便拘着她,她又何至于这样?” 顾菁在一旁忙道:“娘也别着急,二妹妹还小呢,等再大些自然也就稳重了,何况她这个性子,相处时间短的人或许会觉得不好,相处时间长了,自然也就知道她的好了,她这样心思恪纯,谁又能不喜欢呢,将来便是去了夫家,夫家的人泰半都是要相处一辈子的,也定会喜欢她这个性子的。” 祁夫人道:“你是她亲姐姐,我是她亲娘,自然觉得她心思恪纯,可去了婆家怎么能一样,除了婆婆,还有妯娌并姬妾们呢。我这次是真要好生拘拘她的性子了,不然就不是在疼她,而是在害她了!” 这话让顾菁与顾蕴深以为然,婆家再好,怎么能与娘家相提并论?二妹妹(二姐姐)年纪的确不小了,那性子也是时候该拘拘了……遂在祁夫人命令金嬷嬷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手上旁的事情都先放一放,只管亲自监督管教顾苒时,都没有再变着法儿的替顾苒说项。 六月底,平二太太领着平谦,并平大奶奶俞氏母女抵达了盛京城。 顾蕴提前一天便住到了外祖母家去,所以第一时间便见到了平二太太等人。 平二太太穿了件玄色五彩金遍边葫芦样鸾凤穿花通袖衫,面上的疲色虽遮掩不住,精神倒还好;俞氏则穿了身肉桂色百蝶穿花的褙子,许是才生产完,人丰腴了不少,只是一样难掩疲惫。 精神最好的当属平谦了,一身藏青色海水暗纹的他看起来长高了一些,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利索劲儿,那叫一个意气风发。 娘儿们几个一见了平老太太,便忙跪下行起大礼来。 早被平老太太叫人搀了起来,先拉过俞氏的手嘘寒问暖了一通,说她为平家开枝散叶辛苦了,又瞧了一回曾孙女儿,再拉着平谦的手赞扬勉励了一番,让他戒骄戒躁,别以为中个秀才就了不得了,岂不是秀才只是最低等的功名,在卧虎藏龙能人辈出的京城根本就不好意思与人提及云云后,才问起平二太太路上走得可还顺利,老宅那边又是如何安排的来。 娘儿们几个忙都恭声一一答了。 顾蕴与平沅平滢则早就着平大太太的手,在看平家第四辈第一个孩子,因此小名儿就起为了“元姐”的小妞妞了。 元姐儿生得白白胖胖的,把平大爷平讼和俞氏的优点都继承到了,关键她还不认生,被从没见过的祖母抱着被一群姑姑围着,依然大睁着一双黑幽幽的眼睛不哭也不闹,把几人稀罕得心都要化了。 一时平老太太乏了,众人方退下,回房梳洗的梳洗,安排晚间团圆宴的安排团圆宴,去俞氏房里帮着带孩子的帮着带孩子,各自忙活各自的去了。 等到晚间,平大老爷与平二老爷并早已在国子监就读的平讼与平二爷平诤都回来了,大家少不得又厮见了一通。 尤其是平讼,第一次见女儿,激动得都有些失态了,赶着几个弟弟问了不下十遍自己的衣着可还整洁,被弟弟们埋汰了后,还嘟哝道:“我这不是第一次见女儿,想给女儿留个好印象,心里紧张吗?” 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整场宴席下来,气氛都好得不得了。 次日顾蕴起来,先给平老太太问过安后,便又与平沅和平滢一道去了俞氏的院子瞧元姐儿,对元姐儿这么大的孩子,顾蕴本能的喜欢与亲近,只是这喜欢与亲近的原因,她从来不敢回头去想而已。 趁着孙女儿们都不在跟前儿,平谦也让平二老爷叫去了前头说话,说是午饭不进来吃了,平老太太忙叫人叫了两个儿媳至跟前儿,却是为与平二太太商议平谦的亲事。 平老太太精神不济,便让平大太太将进京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与平二太太说了一遍,末了她自己方说道:“谦哥儿是我的亲孙子,我自然心疼,可蕴姐儿打小儿便没了娘我更心疼,如今看来,蕴姐儿嫁给谦哥儿已是弊大于利了,何况我昨儿冷眼瞧着,蕴姐儿怕是对谦哥儿没那个意思啊……所以我打算,尽快找机会问问蕴姐儿,若她对谦哥儿有那个意思,哪怕这桩婚事有百害而无一利呢,我也不怕,但若是蕴姐儿没那个意思,少不得便只能委屈谦哥儿了,你是谦哥儿的娘,你怎么说?” 平二太太哪里能想到不过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中意的儿媳妇便要变成别人家的,已经煮熟七八分的鸭子堪堪就要飞了?一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儿都有。 可想起平大太太方才与她说的周夫人说蕴姐儿一旦嫁了他们家,只怕会让人说是平家的童养媳,对蕴姐儿和自家的名声都不好,而且蕴姐儿可不是做长媳而是做次媳的,将来自己这个做婆婆的若是对她稍好一些,焉知长媳心里不会存疙瘩,偏自己打小儿看着蕴姐儿长大,在自己心里,自来拿她当亲女儿一般无二,又怎么可能不对她好,对她好都已成习惯了……久而久之,长媳会不会认为自己偏心,甚至连儿子都潜移默化的也认为父母偏心,与父母和弟弟都生了芥蒂? 最关键的,还是蕴姐儿自己,昨儿自己儿子瞧她那热切的目光,倒是傻子都能看出他的司马昭之心了,可蕴姐儿那样聪明沉稳的一个人,竟然一无所觉,这么大的姑娘家,也该开窍了,唯一的解释,便是蕴姐儿对儿子没有那个意思啊! 平二太太挣扎半晌,才涩声道:“娘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要多,此事但凭娘吩咐,我绝无二话。” 平老太太叹道:“你也别觉得我这是偏心,看着有沈家哥儿那样更好的人选了,便觉得谦哥儿哪儿哪儿都不好了,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你嫁进我们平家二十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想来你心里也自有一杆秤,若是蕴姐儿心里有谦哥儿,纵沈家哥儿是天皇老子,我一样不放在眼里,你明白吗?” 平二太太闻言,忙道:“我没有觉得娘偏心,娘这些年待我的好,别人不知道,我自己难道还能不知道不成,当年我一连两胎都没有站住,我自己的娘都让我给夫君抬通房,反倒是娘您说我们平家没有这样的事,您也是有女儿的人,或许小节上做不到女儿与儿媳一视同仁,但大节上绝不会双重标准。从那以后,我心里便拿娘当亲娘一般看待了,又怎么会觉得娘偏心,我知道娘都是为了谦哥儿好,为了我们整个二房好,我只是有些心疼谦哥儿,更舍不得蕴姐儿那么好的媳妇罢了……” 说到最后,忍不住红了眼圈。 平老太太也红了眼圈,叹道:“缘分天定,许是蕴姐儿与谦哥儿终究有缘无分罢……这事儿你先放在心里,待我问过蕴姐儿后,你再告诉谦哥儿,长痛不如短痛,他与蕴姐儿纵做不成夫妻了,也还是一辈子亲亲的兄妹不是?” 平二太太屈膝哽声应了:“娘放心,我理会得的。” 平大太太也劝道:“谦哥儿的人品才貌摆在那里,如今又已有秀才的功名在身了,将来少不得能金榜题名的,二弟妹且不必担心,他和你的福气且在后头呢!” 这话说得平二太太心下稍宽,感激道:“如此就承大嫂吉言了。” 当下婆媳几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平老太太知道平二太太心里不好受,也就命儿媳们都散了。 顾蕴则与平沅平滢一道,在俞氏处混了大半日,连午饭都是在那里吃了,到歇午觉时才回了各自的屋子。 酣睡一觉起来,顾蕴去了平老太太屋里,陪着平老太太说笑了一回,便已然是晚膳时分了。 却见舅舅舅母表哥表姐们都未如往日那般齐至平老太太屋里用午膳,也不知道都忙什么呢,顾蕴因问道:“怎么舅舅舅母们都还不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要不打发丫头们各处瞧瞧去?” 平老太太却笑道:“天热,我才已打发人往各处去传过话,让他们晚间都在自己屋里吃,不必过来了,省得中了暑气,今儿就咱们娘儿俩吃。”吩咐贴身的嬷嬷,“让她们摆饭罢。” 顾蕴这次来照例是住在平老太太的后罩房里的,从后罩房到平老太太的屋子不过一射的距离,自然不觉得热,可其他人过来却都要差不多一刻的时间,虽不至于中了暑气,至少也要弄得满头大汗,是以听得这话,顾蕴倒也不觉有异,笑道:“如今已是七月了,至多再过十天半月的,等立了秋,早晚也就凉快了。” 平老太太点点头:“盛京城倒比保定那边凉快一些,不过如此一来,冬天里就要冷得多了。” 祖孙两个闲话了几句,待丫头婆子们将饭摆好后,也就各自坐下用起来。 平老太太胃口不好,顾蕴也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只管撒娇耍宝的逗平老太太开心,就为了让她能多吃一点东西,整顿饭下来,时间自然也花得不少。 一时饭毕吃了茶,平老太太让人上了一盘用井水镇过的西瓜来,便将一众服侍的都打发了,只留了贴身的嬷嬷服侍,然后与顾蕴说起话来:“一眨眼的功夫,我的小蕴姐儿也长成大姑娘,该说人家了,外祖母心里真是又高兴又不舍啊,既希望你能快点儿长大,又巴不得时间能永远停留在当下,你永远都别长大。” 顾蕴听话听音,暗想外祖母从来没在她跟前儿说过这样的话,连上次周夫人想为自己的孙子求娶她时,事后外祖母也不曾与她说过这样的话,如今却忽然这样说,莫不是外祖母已打算为她说亲了不成?说来自己的年纪,也的确该说亲了,也难怪外祖母上心了。 那自己可得趁此机会,向外祖母侧面表露一下自己这辈子压根儿就不想嫁人的心意才是,省得外祖母白忙活。 顾蕴斟酌一番,正要开口,不想平老太太已看着她正色说道:“你觉得你三表哥怎么样,说来你也算是与他一块儿长大的,彼此都知根知底,你二舅母也是个好的,还有你二舅舅护着,将来总不至于委屈了你……本来这些话外祖母不该与你说的,可当初你娘没了,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时,我便已起了誓,以后你的亲事,一定要你自己点头才做数,外祖母只想你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旁的都不重要,你明白吗?” 说到平氏,平老太太难免触动心肠,滚下泪来。 顾蕴忙拿帕子给她拭了泪,方微皱眉头说道:“外祖母待我的好,我心里自然都明白,二舅舅与二舅母,还有三表哥自然也都是好的,可我……” 可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嫁人,尤其是嫁给平谦啊,平谦说是哥哥,在她眼里,却分明是个小孩子,她很多时候看他甚至都不是以姐姐看弟弟的眼光,而是以长辈看晚辈的眼光,在她眼里,她和平谦压根儿就不是一辈人,她怎么可能嫁给他呢? 外祖母与二舅舅二舅母待她的好她明白,这是怕她嫁到别家去受这样那样的委屈,所以想着亲上做亲,让她索性嫁了与她年龄相当的三表哥,如此她便绝不会重蹈娘亲的覆辙了。 只是她主观上不想嫁人不说,从客观上来讲她也的确不能嫁给平谦,近亲可是不能通婚的,她若真嫁了,那才不是在孝顺外祖母和二舅舅二舅母,而是在害他们害平家了,所以他们的好意,她少不得只能辜负了。 顾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与外祖母实话实说,这种事,就得快刀斩乱麻,万不能优柔寡断,不然就是在耽搁三表哥了。 她之前还一直在暗暗纳罕,怎么二舅母一点不为三表哥的亲事着急的样子,就算要等三表哥先中了秀才才好说亲,也该早早暗中相看起来了,当初二表哥的亲事二舅母就是在二表哥中秀才以前便初步定好了人选的,敢情他们是想着亲上做亲,不叫她受任何委屈呢! 因也正色说道:“可我一直拿三表哥当亲生哥哥一般看待,实在是想象不出有朝一日,三表哥变成了我夫君时的情形。外祖母才说这些话本不该与我说,可只想我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旁的都不重要,那我也与外祖母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不但想象不出三表哥有朝一日做了我夫君的情形,这天下任何一个男子我都想象不出……我实在害怕布了我娘亲的后尘,‘遇人不淑’四个字旁人说来也就是一声叹息,其中的血与泪,却只有自己才知道,我真的很害怕……所以外祖母,这辈子我都不想嫁人了,可以吗?” 顾蕴说这番话时,努力将眼前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给抛到了脑后去,哪个女子在发现自己遇人不淑之前,不是曾满怀娇羞的憧憬过自己将来定会与夫君和和美美,恩恩爱爱一辈子的?哪怕明知自己的所谓“良人”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也十有八九会天真的以为,自己于他定然是不一样的,自己足以让他为她改变。 如果她只是因为目睹了母亲的悲剧,或许还不至于这么悲观,觉得天下终究还是好男人居多的,可她前世的经历比母亲的还要惨痛,叫她如何乐观得起来,又如何敢再傻乎乎的自己纵身跳进火坑里,将这老天垂怜才让她赚来的一世再葬送掉? 平老太太却是神色大变,本以为外孙女儿只是对孙子没有男女之情,想着就算这样的结果她问不问外孙女儿其实都是一样的,到底问上一句更保险些,万一外孙女儿对孙子不只是兄妹之情呢? 谁知道外孙女儿竟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嫁人,她才十一岁都不到,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就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这样下去,她这辈子不是都毁了,不行,她决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心惊心痛之余,又忍不住愤怒,若不是顾冲那个混帐东西当年做下那些肮脏事,让女儿年轻轻便香消玉殒,蕴姐儿又怎么会因此留下阴影,为了不重蹈女儿的覆辙,小小年纪便似阅尽千帆般沧桑,连‘这辈子我都不想嫁人了’的话都说出来了? 她当初真是瞎了眼,把女儿许给了那个混帐东西,若真因此毁了外孙女儿的后半辈子,她非吃顾冲的肉喝顾冲的血不可! 不过饶心里已是惊涛骇浪,一辈子下来经历的大风大浪到底多了去了,所以平老太太还能勉强自持住,强笑着嗔顾蕴:“你这孩子,成日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女儿家怎么能不嫁人?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再懂事再沉稳也有限啊!” 后一句话却是对贴身的嬷嬷说的。 贴身嬷嬷忙笑道:“可不是,表小姐今年才十一岁呢,的确还太小些了,老太太也别着急,您慢慢儿教她也就是了。” 平老太太强笑着点点头,继续与顾蕴道:“你以后万不可再有这样的念头,你母亲那是我和你舅舅们都瞎了眼,才会让她嫁了顾冲那个混帐……也是当初他们母子伪装得太好,竟无一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再就是你母亲也是个没用的,自己立不起来也就罢了,向自己的母兄求助是什么丢人的事不成?可这世上像顾冲那样的男人到底是少数,就说咱们家,你三个舅舅和表哥们,不是我自夸,哪个都是不可多得的良人,你的性子也比你母亲刚强得多,还有我们和你大伯父大伯母做靠山,若这样你都能重蹈你母亲的覆辙了,那也趁早别说自己是平家的外孙女儿了,我没有你这样没用的外孙女儿!” 平老太太情急之下,连激将法都用了,既是恨铁不成钢,也是怕外孙女儿真铁了心一辈子不嫁人了,那她死后还有颜面去见女儿于九泉之下? 顾蕴见外祖母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直喘气,不由暗暗后悔,自己不该把话说得那般直,该缓缓向外祖母透露自己的心意的,所谓“润物细无声”,真将外祖母气出个什么好歹来,她岂非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想着横竖今日自己的态度已经表明了,就算如今自己年纪还小,外祖母可能没有当真,但至少外祖母知道有这回事了,将来自己再慢慢提及时,她也不至于如现下这般震惊与生气了……遂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道:“是我想岔了,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有坏的自然就有好的……外祖母且别生气,我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也就是了。” 平老太太这才面色稍缓,抚着顾蕴的头发叹道:“好孩子,这样的话以后你不但不能再说,连想都不能再想,咱们女人本来生来就该嫁人的,你不嫁人,如今我们这些长辈都还在便罢了,自不会委屈了你,将来我们这些人都不在了,除了与你自己血脉相通的儿孙,谁又会真的孝顺你,待你好呢?是,女人嫁人好比第二次投胎,若嫁得不好,后半辈子便毁了,可我们怎么可能让你吃那个苦,我们自然要为你挑一个最好的夫君,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你答应外祖母,以后再不能有这样的念头了,好吗?就当外祖母求你了!” 顾蕴再是心若磐石,面对外祖母满是恳求与哀婉的目光,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得含糊应道:“我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便是,外祖母只管放心。” 平老太太却一点也不好糊弄,定定看着她道:“你不说这样的话,不代表你心里就不这样想了,不行,我明儿就将你和谦哥儿的亲事定下,不管怎么说,将来也不至于让你老无所依,更甚至死后连个可以享受香火供奉的地方都没有!月白,你立刻去叫二老爷和二太太来,就说我有话与他们说!” 还是那句话,他们这些长辈在时还好,自不会有人给蕴姐儿气受,一旦他们都不在了,蕴姐儿到底姓顾不姓平,万一顾家届时的当家人容不下她这个终身不嫁的姑奶奶该怎么办? 便是自己的孙辈曾孙辈们,平老太太也不敢保证他们就会一直善待顾蕴这个表姑,将来她是顾家也指望不上,平家也指望不上,真正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活着时已经够凄惨了,死后还连个葬身之所都没有,这不是生生要心痛死她,不,让她连心痛死了都不能瞑目吗?! 倒不如现在便将她定给谦哥儿,就算她对谦哥儿没有男女之情又如何,这世上有多少夫妻又是在成亲前便两情相悦,非卿不嫁非卿不娶的,还都不是成亲后才慢慢培养起来的感情。 退一万步说,便是成亲后蕴姐儿依然对谦哥儿产生不了男女之情又如何,日子还不是一样过,唯一委屈的,也就是谦哥儿付出的感情,可能得不到对等的回应而已,可事到如今,少不得也只能委屈谦哥儿了! “是,老太太。”平老太太贴身的嬷嬷屈膝应毕,便要请平二老爷和平二太太去。 急得顾蕴忙一把拉住了,急道:“外祖母,您不能害了三表哥,我真的不可能嫁给他,如今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求您千万别再有那样的念头,不然才真是害了三表哥一辈子了!” 平老太太虽未将心里的想法说出口,顾蕴却不难猜到,外祖母这是惟恐她真一辈子不嫁人,所以直接把她的亲事定下来,以保障她的后半辈子不至于受人白眼,死后也不至于香火无继呢,由此也就不难看出外祖母是何等的疼爱她了,为了她竟不惜委屈三表哥。 可她纵然要嫁人,也不可能嫁给三表哥啊,何况她真不打算嫁人,外祖母这样,不是在坑三表哥呢,指不定连二舅舅与二舅母都会因此对外祖母心生芥蒂,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 平老太太也急了:“你不想害了你三表哥一辈子,难道我就想你孤苦伶仃一辈子不成?顾准与祁氏待你再好,连亲生父母尚且可以在家族名声和女儿意愿之间选择前者了,何况他们不是你的父母,就算他们能包容你,顾韬也能吗,顾曜也能吗,顾氏一族的所有族人也能吗?我知道你年纪虽小,性子却刚强,一旦你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未必拉得回来,可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过刚易折’吗,所以今日哪怕拼着你恨我怨我,怪我言而无信怪我刚愎自用,我也少不得只能武断一回,少不得只能委屈你三表哥一回了,谁叫他是我的孙子,我是他的祖母,那他的亲事我就做得主咳咳咳……” 话没说完,因为说得太急太快,再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贴身的嬷嬷见状,忙上前给她拍背抚胸的顺起气来,顾蕴忙也要上前帮忙,平老太太却不让她挨上自己,只一边咳嗽一边艰难的说道:“与其将来让你老无所依,孤苦伶仃,我和你娘在九泉之下只能干看着,却无可奈何,与其等你将来再后悔,却已然没有挽回的机会了,我宁愿你如今恨我怨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只要我觉得是对你好的,那我就一定会去做!你不必再说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除非你不要我这个外祖母了!” 顾蕴怎么可能不要自己的外祖母了,她苦心让外祖母续命至今,难道是为了白惹她老人家生气的不成? 只得越发放缓了声调,道:“外祖母,我真不能嫁给三表哥,我曾无意听人说起过,像我和表哥这样身上流了一半相同血液的人,是不能成亲的,不然后代子孙患病的机会远比其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结亲大得多。我一开始也不信这话,以为纯属无稽之谈,可后来我留心一观察,竟发现事实的确如此,那些近亲成婚的夫妇,所生的孩子病弱甚至夭折的概率的确要比非近亲成婚的夫妇大得多,所以我对三表哥只有兄妹之情只占一半的原因,另一半原因就是这个了,我不能害了三表哥,也不能害了二舅舅二舅母,还请您老人家明鉴。” 平老太太几时听过这样的言论,想也不想便说道:“我活了几十年,怎么从没听过这样的话,你休想糊弄我,远的不说,就说你四房的七舅舅,娶的不正是嫡亲的表妹吗,怎么没见他的孩子病弱了?” 顾蕴忙道:“可外九房的善保舅母和小二房的善和舅母,孩子怎么一个个都立不住,到现在只能将庶子养在膝下,满院子倒都是孩子,就没一个是她们亲生的?” 她举的这两个例子,也都是近亲成婚,她早就隐隐意识到两位族舅母的孩子站不住可能是这个原因了,但几千年根深蒂固亲上做亲的观念也不是她想改变就能改变的,反倒有可能会被人以为她是在妖言惑众,此番若非事关自己,她也未必会说出口,多一事终究不如少一事! 平老太太已是花甲之年的人了,经过见过的事多,经顾蕴这么一说,她便立时想到了过去几十年来平氏一族亲上做亲都有哪些人家来,好像的确如蕴姐儿所说,这些夫妇所生孩子病弱夭折的概率的确比其他夫妇大得多……一时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顾蕴了。 不过她本来就对顾蕴会答应嫁给平谦不抱太大希望,这会儿虽被顾蕴‘一辈子不嫁人’的论调气急得昏了头,到底还没失去理智,立刻便说道:“好,我就姑且信你这么个说法,也可以不逼你嫁给你三表哥,可你必须答应我,以后到了合适的年纪,一定会成亲嫁人,否则,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娘……我苦命的婷娘,都是娘对不住你,当初将你嫁给顾冲那个混账东西,害你年轻轻便丢了性命也就罢了,如今还连你唯一的骨血都看顾不好,让她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来,娘都不想活了,可又不知该以何面目见你于九泉之下……” 说到最后,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抽泣声和着咳嗽声,一度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其情状好不可怜。 顾蕴如何还看得下去,她是软硬不吃,更恨别人要挟她,可平老太太却不是别人,且她老人家都是为了她,她只得哽声应道:“外祖母快别生气了,我答应您,以后一定会成亲嫁人也就是了,您快别激动了,急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真的?”得了顾蕴的再三保证后,平老太太这才渐渐缓了过来,气力不济的道:“你既答应了我,就千万要说到做到,别想着我年纪大了,活不了几年了,等我去了,你自然就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我告诉你,若真是这样,我的阴灵也饶不了你!” 顾蕴忙又保证道:“外祖母这是什么话,我还盼着您长命百岁呢,您以后万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我既答应了您,自然就会做到,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罢!” 好说歹说,才说得平老太太放下心来,又服侍平老太太躺下,才退下回了后罩房去。   ☆、第九十三回 先斩后奏 回到后罩房自己的屋子,顾蕴草草梳洗一番,便躺到了床上去,刚才外祖母那一场哭泣固然让外祖母累得够呛,她这个解劝的人也没轻松到哪里去。 只是疲惫归疲惫,躺到床上后,顾蕴却好半晌都睡不着,不自觉便要往平老太太方才与她的对话上想,早知道外祖母反应会这般大,她就不该如今告诉她自己的打算,该瞅着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再循序渐进的告诉她,甚至压根儿就不告诉她的。 如今可好,就算外祖母见她心意已决不至将她定与三表哥了,只怕也会将她的亲事当做眼下第一等要紧之事,指不定多早晚便会将她的亲事定下来,——自己这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所幸外祖母终究还是答应了不将她定与三表哥,且她如今年纪还小,从相看到议亲再到定亲,总得一个不短的过程,那事情就还大有转机,大不了将来她自污名声,让那些有求娶她意向的人家都主动打退堂鼓便是,强扭的瓜不甜,如此外祖母自然也就无可奈何了。 外祖母担心她将来孤苦伶仃,老无所依,可她却宁愿冒着老无所依的风险,也不想嫁人,让自己的后半辈子依然活在委曲求全与劳心劳力之中,何况她有银子有人,将来再不济了,还可以去养善堂收养几个孩子,如此便不必担心老无所依死后无人安葬了,至于死后的香火问题,人都死了,还计较那些做什么? 这般一想,顾蕴的心情总算轻松了不少,让在外间值夜的锦瑟进来熄了灯后,便闭上了眼睛。 她这边倒是很快熄了灯,正房平老太太屋里的灯,却在她离开后,反而越发亮了,原本已由她服侍着躺下的平老太太也坐了起来,正靠着大迎枕与自己贴身的嬷嬷说话儿,且精神瞧着比方才好出不少:“……你亲眼瞧见蕴姐儿屋里已熄了灯?” 贴身嬷嬷笑道:“我的确亲眼所见,老太太若是不信,可以再打发其他人去一看便知。” 平老太太一哂,道:“我不是不信,只是以为她总得折腾好一阵方能睡着罢了,不想她倒是个心宽的。” 贴身嬷嬷道:“表小姐才十来岁大呢,这个年纪的孩子,谁不是想一出是一出,当时觉得天大的事,眨眼间却已抛到了脑后去?所以您老也把心放宽了,方才表小姐那话只是一时说说而已,指不定过不了几日,她自己已改变主意了呢?” 顿了顿,又担心道:“方才您咳成那样,要不老奴还是打发人去回了大太太,让大太太打发人出去请个大夫来瞧瞧?说句您不爱听的,您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因此坐下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 平老太太摇头道:“我方才瞧着是咳得厉害,可蕴姐儿不知道我至少有五成是装的,你还能不知道不成?再说已经吃过药了,我自家的身体我自家知道,并无大碍,你不必担心。” 她若不那样做,怎么能逼得蕴姐儿答应自己,将来到了合适的年纪,一定会成亲嫁人呢? 顿了顿,长叹一声道:“我又有什么办法呢,那孩子别看生得娇娇弱弱的,实则却心性刚硬,泰半男儿尚且及不上,我知道她这些年一直记恨着顾冲那个混帐东西,我也恨不能将那混帐东西剥皮抽筋,可我没想到,她竟然会因此生出了一辈子不嫁人的念头来,这怎么能行,终究夫家才是咱们女人一辈子的归宿,有夫有子有自己的小家,女人的一生才算完整,我若不趁早将她这个念头彻底打消了,我活着时还能逼着她成亲嫁人,可我死后又该怎么办呢,她一样过不好日子,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我的婷娘?” 这回提及平氏,平老太太没有再流泪了,可她眼里的哀婉与沉痛却比方才面对顾蕴时更甚十倍,除了为早逝的女儿心痛,她更心痛外孙女儿小小年纪便已历经沧桑。 贴身嬷嬷闻言,沉默了片刻,才也感叹道:“也不怪表小姐对男人心寒齿冷,实在是当年小姐她去得忒冤屈了一些……您别也着急,表小姐年纪还小呢,您慢慢教她也就是了,表小姐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又深知您是一心为了她好,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打消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的。” 平老太太长出了一口气:“如今也只能慢慢儿的教她了,不过光教她还不够,还是得趁早与她将亲事定下来才是,到时候她见木已成舟,再无回圜的余地,我再细细的与她讲道理,不愁她不能想开。” “老太太的意思是……”贴身嬷嬷咝声道,“可前头您才替表小姐拒了三少爷,后头便替表小姐另定亲事,三少爷心里,只怕过不了那个坎儿啊!” 平老太太苦笑道:“事到如今,我能怎么办,蕴姐儿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绝不可能嫁给谦哥儿,再这样拖下去,不是白耽误谦哥儿吗?倒不如快刀斩乱麻,早些将这事儿了了,伤口化了脓只要及时把脓挑破了,不管时间长短,总有愈合的一天,可若任它一直化脓下去,就只会蔓延让全身,让全身都溃烂了!” 贴身嬷嬷沉吟着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凭三少爷的人品才貌,自然能说一门好亲,哪怕再过个几年三少爷年纪大了,一样不是难事,可这过日子不是外表看着相配就足够的,总得彼此知根知底才好,如今让三少爷死了心,二太太便能全心全意的为三少爷相看了。” “我正是这个意思。”平老太太赞同道,“你明儿一早便打发人去将大太太和二太太请来,我有话吩咐她们。” 贴身嬷嬷忙应了,隐隐听得外面已是二更鼓响,遂又陪着平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便劝着她歇下了。 次日,顾蕴起身后草草梳洗了一番,便去了前面看平老太太,她怕外祖母气急之下,才大病新愈的身体经受不住再次病倒。 所幸平老太太看着人虽稍显憔悴,精神倒还尚可,顾蕴方暗自松了一口气,乖巧的上前屈膝给平老太太行了礼,笑道:“外祖母,这会子外面倒凉快,要不我陪您用过早膳后,再陪您园子里逛逛去?” 平老太太见她一进门便急着打量自己,如今又不着痕迹的讨好自己,暗自叹气,这么乖巧的孩子,怎么偏就那般命苦呢?自己一定得让她后半辈子美满幸福,喜乐顺遂才是! “逛园子就不必了,我昨儿夜里有些走困,待会儿还有话与大舅母二舅母说,且待回头空了再说罢。”平老太太应道,然后吩咐人摆早膳,“你用了早膳就去找你姐姐们玩儿,或是去你大表嫂屋里都使得,只别闹我。” 顾蕴一听就知道外祖母必是要与二舅母转述她的心意了,便也不再多说,只乖巧的应道:“那我待会儿与姐姐们还帮大表嫂带元姐儿去。” 一时用过早膳,顾蕴果然去了平沅和平滢共住的院子寻她们。 她前脚刚走,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便联袂来了平老太太屋里。 待儿媳们与自己行过礼后,平老太太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把顾蕴的心意转述了一遍,末了叹道:“那个什么近亲成婚所生孩子病弱夭折的概率要比非近亲成婚大得多的论调我们姑且不论,单只蕴姐儿对谦哥儿实在只有兄妹之情,这事儿也只能作罢了。老二媳妇,你也别生蕴姐儿的气,她不是觉得谦哥儿不好,而是谦哥儿实在不是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我们也不能罔顾她的意愿罢,终究强扭的瓜不甜!” 所幸平二太太事先已做好心理准备这事儿成的希望怕是微乎其微了,而且她昨儿夜里想了一夜,这桩婚事的确弊大于利,何况如今当事人之一还不愿意,从来都只是自己的儿子在单相思。 是以这会儿听罢平老太太的话,她还能勉强笑得出来,道:“想来的确是蕴姐儿与谦哥儿有缘无分罢,但就像娘昨儿说的,就算做不成夫妻了,他们也还是亲亲的兄妹,蕴姐儿也还是我的外甥女儿,我也满心盼着她好她开心,又怎么会怪她,娘言重了。” 心里已盘算开来回头要怎么与儿子说这事儿了,幸好儿子如今已有秀才的功名在身,要再说一门好亲当不是什么难事。 平老太太见二儿媳通情达理,眼里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又看向大儿媳道:“叫你来,却是有一桩事交代你去办,你明儿便去一趟顾家,见到你祁表妹后告诉她,那件事我允了,让她先代她家姨夫人送一样定礼来,再让她去信问问沈夫人什么时候进京,两家好将庚帖过了,正式将亲事定下来!” “这……会不会太着急了些?”平大太太闻言,下意识看了平二太太一眼,难道蕴姐儿不中意谦哥儿,是因为对沈家哥儿早有什么念想不成? 二弟妹再心疼蕴姐儿,如何心疼得过自己的亲生儿子,只怕会自此对蕴姐儿心存芥蒂了,婆婆精明了一辈子,照理不该犯这样明显的错误才是! 平二太太果然抿紧了嘴唇。 枉费自家夫妇自来拿蕴姐儿当亲生女儿般看待,谦哥儿更是凡事第一个想着她顺着她,就算那沈少爷的确比谦哥儿强得多,她也不至于就急成这样,前脚才拒了谦哥儿,后脚便与别人定亲罢,她这是与那沈少爷情浓到连多几日都等不得呢,还是惟恐谦哥儿死皮赖脸的纠缠她呢,她儿子几时是那样的人了! 平大太太能瞧出平二太太无言的恼怒,平老太太自然也能瞧得出来,叫了一声“老二媳妇”,叹道:“你且先听我把话说完,你再生气也不迟啊!” 平二太太被说得一讪,“媳妇没有生气,娘想是看岔了。” 平老太太也不再多纠结这个,只继续与平大太太道:“这事儿千万要先瞒着蕴姐儿,总得等到两家正式过了庚帖后,才能让她知道,所以你明儿去顾家时,最好以别的由头出门,跟你去的人也得严令她们管好自己的嘴,万不能让蕴姐儿先听到一丝半点的风声,你祁表妹那里,你也记得先这样叮嘱她,记住了吗?” 平大太太忙应了:“娘放心,我都记住了。只是这终究是喜事,为何要这般藏着掖着,瞒着别人也还罢了,何以连蕴姐儿都不能让她知晓呢?” 难道蕴姐儿对沈家少爷其实也无意,婆婆却因沈家少爷实则太过优秀,舍不得错过这样一个绝好的外孙女婿人选,所以打算先斩后奏? 平老太太苦笑道:“蕴姐儿昨儿夜里与我说,她一直拿谦哥儿当亲生哥哥一般看待,不但想象不出谦哥儿成了自己夫君的情形,也想象不出天下任何一个男子成为自己夫君时的情形,她说她实在害怕步了婷娘的后尘,所以,她这辈子都不想嫁人了,问我可以吗?” 迎上两个儿媳满脸的震惊,老人家继续苦笑:“这下你们该明白我何以要这般着急的将蕴姐儿与沈家哥儿的亲事定下了罢,我实在担心,蕴姐儿她说到就会做到,那我以后有什么颜面去见你们的妹妹于九泉之下?” 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仍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好半晌,还是平大太太先堪堪回过了神来,道:“娘,蕴姐儿她真这么说?可她还不到十一岁,大好的人生才刚开始呢,她怎么就会产生了这样的念头,难道当初妹妹的事给她留下的阴影,至今都还没散去不成?” 这话说得平二太太也回过了神来,忙接道:“是啊娘,蕴姐儿才十一岁呢,可千万要趁早打消了她这个念头才是,顾冲是狼心狗肺,可天下像他这般狼心狗肺的毕竟只是少数,可不能因此让蕴姐儿把自己的一生都给毁了啊!” 到底是心疼了这么多年的外甥女儿,又听得顾蕴不愿意嫁平谦不是因为平谦不好,而是她压根儿不想嫁人,平二太太心里的恼怒立时便被心疼与着急所取代了。 平老太太叹道:“所以我才会这般着急替她定亲,如今她是年纪还小,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引导她,让她别再钻牛角尖,等她年纪大了,我们纵终究劝得她想通了,也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再找不到像沈家哥儿这般人品才貌都上佳,彼此还知根知底的夫君人选不是?” 平大太太皱眉道:“可蕴姐儿瞧着虽娇弱,却着实外柔内刚,我们背着她替她定下了沈家少爷,回头她若是想通了便罢,她若是仍没想通,岂非误了沈家少爷?那便不是在结亲,而是在结仇了。” “这事儿你们就甭管了,我总有法子让她想通的,最不济了,不还可以以死相逼吗?虽然这样的招数,我自来都最不齿的。”平老太太自嘲一笑,“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先将事情初步定下来,再瞒着蕴姐儿,一直瞒到两家过了庚帖为止。” 看向平二太太:“你也别怪我,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将蕴姐儿逼得太狠,何况她说的那个近亲不能成婚的论调,我昨夜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这样,咱们家的亲朋好友里,但凡是近亲成婚的,子嗣上的确比旁人都要不顺一些,想来不是空穴来风。你下去后好生与谦哥儿说,蕴姐儿与沈家哥儿过庚帖总得几个月后去了,几个月的时间,想来足够他走出阴霾,振作起来了。” 平老太太话说到这个地步,平二太太怎么可能还怪她,她感激她还来不及呢,蕴姐儿若是三年五年的想不通也就罢了,十年八年的,难道也让自家的傻儿子空等下去不成? 沈家少爷则不一样,没有了“近亲不能成婚”的论调做借口,而且沈家人可没有包容蕴姐儿的义务,不比自家,纵结不成亲了,也不至于变成仇,指不定蕴姐儿见兹事体大,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便半推半就的肯了呢,毕竟那沈家少爷据说人品才貌都万中无一,也不算委屈了蕴姐儿。 平二太太因说道:“娘放心,我会好生与谦哥儿说的,断不会白辜负了娘与蕴姐儿的一番好意。” 平老太太这才面色渐缓,与平大太太商量起届时该回祁夫人与沈腾一样什么东西做定礼来。 翌日,平大太太果然交辰时便出了门,当着众人的面儿说是去赴平大老爷一位同僚家的牌局,待马车出了玉桥胡同后,却命车夫直接取道去了显阳侯府。 祁夫人正在库房核对自己的嫁妆,看有哪些东西是可以让顾菁届时陪送去夏家的,听得丫头来报:“鸿胪寺平大人的夫人才递了帖子到门房,说是稍后即来拜访夫人!”时,还一度疑心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问来报信的丫头:“问清楚了,果然是鸿胪寺平大人的夫人?” 丫头忙笑道:“回夫人,的确是先二夫人那边的大舅老爷的夫人,奴婢再不会弄错的。” 祁夫人这才确信自己的确没听错,因与一旁的桃林杏林道:“还以为有生之年再别想平家的女眷踏进咱们家的后宅一步了,不想今儿平大太太就来了,也不知是有什么事?你们两个,快服侍我回房更衣,然后随我一道迎接贵客去!” 桃林杏林忙应了,簇拥着祁夫人回屋梳洗一番,换了身见客的衣妆,然后急急去了垂花门外迎接平大太太。 一时平大太太到了,祁夫人忙迎上前屈膝见礼,彼此寒暄了几句,才携手亲亲热热的去了祁夫人正房的花厅。 彼此都是当惯了当家主母的聪明人,祁夫人一见平大太太坐下后便拿眼看了一下四周服侍的人,心中会意,忙摆手令众服侍之人都退下,只留了桃林杏林服侍后,方笑道:“大表嫂贵脚踏贱地,必定是有十分要紧之事,如今屋里已没有其他人了,大表嫂还请但说无妨,我若是能尽绵薄之力,绝不推诿!” 平大太太笑道:“说来这事儿还真只有表妹才能帮上忙,别人都不行。” 顿了顿,“其实我今儿过来,是向表妹道喜的,前番那件事,我家老太太在考虑了这么些时日后,终于点头允准了,今儿就是特地打发我登门来向表妹讨一件信物,权作下定的,至于正式下定,总得等沈家姨夫人进京后,才好正式过庚帖成礼,未知表妹意下如何啊?” 本就是祁夫人一力主张,顾蕴与沈腾的亲事才能议到如今这般地步的,听得平老太太终于松了口,祁夫人自是惊喜不迭,忙道:“我自是求之不得,千肯万肯的,大表嫂请稍坐片刻,我这便打发人寻腾哥儿去,终究我只是他的姨母不是母亲,这定礼自然得他送一件沈家的东西进来才做数。” 平大太太笑道:“这是自然的,有劳表妹了,将来可得让蕴姐儿好生给表妹做几双媒人鞋穿才是。” “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谁叫我不只是大媒,还是蕴姐儿的大伯母,将来更会是她的姨母呢?” 表姑嫂二人笑了一回,祁夫人便命人即刻去国子监请沈腾回来。 如此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沈腾终于回来了,听得早已侯在那里的祁夫人跟前儿另一个得用的嬷嬷蒋嬷嬷把事情的原委与他说了一遍,又笑眯眯的向他道喜,沈腾霎时被巨大的喜悦所淹没了,若不是碍于蒋嬷嬷在场,几乎就要忍不住跳起来了。 平老太太总算答应将四表妹许配给他了,他一定以后要好生孝顺她老人家,拿她老人家当自己的亲祖母一般看待,方能报到她老人家的大恩大德一二! 对了,自己还要加倍努力读书,争取这次秋闱一击击中,让四表妹早日凤冠霞帔加身,让她绝不后悔嫁给自己。 只不知四表妹这会儿是不是与他一样的激动?她是真觉得自己好才愿意嫁给自己,还是迫于长辈之命呢?不过四表妹自来有主见,且他曾听姨母说过,平家一早便有言在先,四表妹的亲事总得她自己点头才做数,而这阵子四表妹恰巧就住在平府,这是不是意味着,四表妹至少对他也是有几分好感的? 沈腾红着如玉般的脸庞,只恨不能即刻见到顾蕴,哪怕不能与她说上话儿呢,能看一眼四表妹也是好的啊! 还是蒋嬷嬷忍笑开了口:“表少爷,平家大太太还等着您的信物呢,您别只顾着高兴啊,信物一刻没送出去,事情可就一刻做不得数!” 沈腾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大力扯起自己腰间的玉佩来,惟恐迟了,婚事便真做不得数了:“这块玉佩是我们沈家嫡支每一房的嫡长子从出生之日起便戴在身上的,劳烦嬷嬷拿进去代我转呈给平家大太太……要不我随嬷嬷进去,看能不能当面奉给平家大太太,这也是我做晚辈的应尽的礼数。” 蒋嬷嬷想了想,表少爷做晚辈的,听得长辈来了不去请个安的确不合适,遂笑道:“那表少爷便随我进去,亲自将这玉佩奉给平家大太太罢,如此也更见表少爷的诚意。” 沈腾忙不迭应了,有心进内室换一身衣裳罢,又怕平大太太久等了,且也怕蒋嬷嬷笑话;可就这样风尘仆仆的去见平大太太,他又怕平大太太觉得他失礼,纠结再三,到底还是借口更衣,回了一趟内室,见落地镜里自己的形象尚可后,才随蒋嬷嬷急匆匆进了二门,直奔朝晖堂而去。 其时祁夫人正与平大太太闲扯儿女经,都是做娘的人,平大太太甚至已经是做祖母的人了,说起儿女经来,自然都是一套一套的,根本不愁时间难打发。 正说得热闹呢,蒋嬷嬷进来了,屈膝行礼后赔笑道:“表少爷听得大舅太太在这里,说若不给大舅太太当面行礼问安,实在是忒失礼,所以老奴自作主张将表少爷引进来了,还请夫人与大舅太太恕罪。” 外甥不但书念得好,人情世故也如此练达,祁夫人自然乐于见到,因看向平大太太笑道:“那孩子就是这样,待长辈最是赤忱不过了,只不知大表嫂愿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呢?” 平大太太自然不会不给祁夫人这个面子,何况她也想再近距离接触下沈腾,看沈腾是不是真值得外甥女儿托付终生,忙笑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怎么会不愿意给表少爷这个机会,表妹快请他进来罢。” 祁夫人便冲蒋嬷嬷一点头,蒋嬷嬷便屈膝一礼,退了出去,片刻之后,已将一身天青色宝相花暗纹直裰的沈腾引了进来。 沈腾一进来便抱拳冲平大太太行礼:“学生见过大太太。” 又给祁夫人见了礼:“姨母。” 平大太太见他轻袍绶带,清朗如月,进退有度,眼里就有了几分满意之色,这沈家表少爷,单看外表气度,倒是足够她家蕴姐儿托付终生了,因笑道:“沈少爷实在太客气了。” 沈腾忙笑道:“大太太叫我‘腾哥儿’即可,我家里长辈都是这样叫我的。” 说着想起自己进来的目的,虽再次红了脸,却不失落落大方:“方才听蒋嬷嬷说,大太太今日过来,是因为老太太她老人家已答应将四表妹许配给我了,特地取信物来的,我想着信物这么重要的东西,总得我亲自呈给大太太,方显诚意,所以厚颜跟着蒋嬷嬷进来了。这块玉佩是我打出生之日起,便从不离身的,乃沈家嫡枝每一房嫡长子才能拥有的,还请大太太不要嫌弃简薄,待家母九月里进京以后,两家正式下定时,另有厚礼奉上。” 一面说,一面早将自己打小儿便不离身的玉佩双手呈过头顶,奉到了平大太太面前。 平大太太方才见沈腾手里的玉佩乃是由极品的桃花玉雕琢而成的,已知不是凡品,及至听到沈腾说这玉佩乃是他身为沈家嫡枝嫡房的嫡长子特有的信物时,心里就越发熨帖了,若不是真的看重蕴姐儿,沈家哥儿又怎么会连这样的信物都双手奉上,还不肯假下人之手,非得自己亲自来? 只盼蕴姐儿能在婆母的引导下早日想通,如此就真是皆大欢喜,再完满不过了! 平大太太便也不假自己贴身嬷嬷之手,亲自自沈腾手里接过了玉佩,方笑道:“明儿我再跑一趟,送我们的回礼过来。” 祁夫人忙笑道:“怎么好劳烦大表嫂再舟车劳顿的跑一趟呢,还是我登门去取罢,也好顺道给伯母请个安,再瞧瞧大表嫂的小孙女儿。我早听我们家侯爷说过几位外甥都仪表堂堂了,又听蕴姐儿不止一次提及外甥媳妇是个万中无一的美人儿,小妞妞还不定怎生漂亮呢!” 祁夫人话说到这个地步,平大太太自然不能回绝她,何况这种事,的确该男方将姿态放低一些,便笑道:“那我明儿就恭候表妹大驾光临寒舍了。” 本想邀了沈腾明日随祁夫人一起去的,又怕顾蕴瞧见了动疑,也怕平谦万一察觉到了什么刺心,到底还是忍住了。 沈腾倒是想再厚颜一回,明日跟着姨母去平府的,但想着蒋嬷嬷方才在路上说的,如今到底算不得正式下定,也没过庚帖,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省得于顾蕴闺誉有损,好歹还是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暗忖四表妹总不会一直在平家住下去,等她回来了,自己总能找到与她相处机会的,也就释然了。 ------题外话------ 那个啥,请千万相信,瑜真的真的是太子的亲妈,O(n_n)O~   ☆、第九十四回 拒绝 顾蕴自不知道平老太太已背着她替她将亲事给初步定下了,她在显阳侯府时一度是“耳聪目明”,可那都是因为要防着彭太夫人等人作妖,等到彭太夫人等人再掀不起风浪来后,她便也懒得再费这个神了,何况如今她是在外祖母家,难道外祖母家还有谁会害她不成? 所以任何事只要平老太太婆媳有心瞒着她,还是能瞒得住的。 她与平沅平滢一道在俞氏屋里待到交午时,便先告辞回了平老太太屋里,俞氏苦留她用饭也顾不得,只因她心里始终惦记着平老太太,担心平老太太当着她的面儿什么都不说,背着她却生闷气,生生把自己的身体给闷坏了。 进屋一看,平老太太却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见她回来,还笑道:“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儿又要在你大表嫂屋里用午膳呢。” 顾蕴偷偷观察了一下平老太太,见她的确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她自然不会傻到去触平老太太的霉头,便爱娇一笑,道:“我想着外祖母一个人用膳必定无趣得紧,所以特地回来陪外祖母啊。” 平老太太就笑得越发开怀了:“你这张小油嘴儿,就会哄我开心。” “人家哪里小油嘴儿了,人家心里真是这样想的吗。”顾蕴继续爱娇的与平老太太逗趣,心里却忍不住想到,难道外祖母经过一晚上的思虑,觉得女子其实也不一定就非要嫁人,才能活得好活得精彩,所以半点也不复昨夜的气急了?那可真是好现象! 一时用过午膳,平老太太昨晚上没睡好,禁不住打起哈欠来,顾蕴见了,遂与丫头婆子一道,服侍平老太太躺下后,便回了自己屋里,打算也小憩一会儿。 只是她才回到自己屋里,还来不及坐下,锦瑟便亦步亦趋的跟了进来,笑道:“三少爷方才打发人来说,有不少好东西要送给小姐呢,问小姐这会儿可得闲,若是得闲,就请去一趟月华亭,三少爷会一直在那里等着小姐的。” 三表哥会一直在月华亭等着她? 顾蕴闻言,倒有些踌躇不决起来,也不知道二舅母可已将事情告诉三表哥了,若是告诉了,那自己待会儿可该如何面对三表哥?若是没有告诉,自己这样去见三表哥,还收他的东西,会不会让外祖母以为她昨晚的话只是年少无知说说而已,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改变了主意,又将她和三表哥凑做堆呢? 想起想去,顾蕴到底还是决定去见平谦,她总不能因为长辈们想将二人凑做堆,便与三表哥疏远起来,做不成夫妻,他们还是好兄妹,她得把话与三表哥说开了,省得以后彼此见面时尴尬。 顾蕴遂简单整理了一下衣妆,然后带着锦瑟去了月华亭。 果然平谦早已候在那里了,远远的一见顾蕴便迎出了亭外,道:“表妹,你终于来了!” 顾蕴屈膝给他见礼,笑道:“三表哥等很久了吗,对不住,我方才陪外祖母用了午膳,又服侍她老人家躺下后,才回了自己屋里,不然我一准儿早就过来了……” 话没说完,注意到平谦脸色苍白,眼睛泛红,像是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一般,心下不由一紧,忙道:“三表哥的气色不大好,莫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这便让人回了二舅母,替你请个大夫来瞧瞧。” 平谦却道:“不必了,我好得很。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表妹说,表妹能让你的丫鬟退下吗,这里地势高出四周许多,旁人可以一眼便看见我们没有什么失礼的行为,却又听不见我们说话,不会于表妹的闺誉有损的。” 顾蕴一听这话,便知道二舅母必定已将事情告诉三表哥了,这事儿的确不好让太多人知道,不然将来让三表哥的妻子知道了,还不定会横生出什么枝节来,虽然锦瑟是她的心腹,却不是三表哥的心腹,三表哥信不过也情有可原。 因命锦瑟:“你且先回去罢,我待会儿与三表哥说完话自己回去即可,在自己家里,难道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 锦瑟点点头:“那奴婢就先回去了。”说完屈膝一步,却行退出了亭子,很快便消失在了顾蕴与平谦的视线以内。 顾蕴这才看向平谦开门见山道:“不知三表哥有什么话与我说,可是与长辈们那个亲上做亲的愿望有关?三表哥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那只是长辈们的愿望而已,如今……” “谁说只是长辈们的愿望了!”话没说完,已被平谦急声打断,“你也不想一想,以我们家长辈的开明,若不是我对你不止是兄妹之情,他们又怎么会巴巴的将我们两个凑做堆?以前我是想着你年纪还小,我自己也身无长物,连秀才都不是,所以一直不曾向你表明过我的心迹,只是在长辈们面前透露了一点意思,如今我索性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心悦你,表妹,想娶你为妻,想与你共度此生,表妹你愿意吗?” 平谦说话时,也不忘紧紧盯着顾蕴的脸,惟恐漏掉了她脸上任何一点表情。 顾蕴却是脑子“轰”的一声,半晌才反应过来平谦竟是在向自己表白。 三表哥怎么就会心悦她呢,他还只是个孩子呢,怎么就会懂这些了? 在此之前,她一直都以为想将她和三表哥凑做堆只是外祖母的愿望,就是为了保障她后半辈子喜乐顺遂,不受半点委屈,毕竟再没有比自己舅母变成婆母更好的亲事了,何况二舅舅二舅母还一直对她疼爱有加。 万万没想到,这竟然也是三表哥的愿望,不,应该说正是因为知道了三表哥的愿望,外祖母才会对这事儿乐见其成的。 可对上平谦认真的目光,看着明显比自己高出不少,身量已与成年男子无异,脸部轮廓也变得比以前更分明,任谁见了都不会再拿他当孩子的平谦,顾蕴又不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三表哥是真的在向自己表白,原来这事儿不是她以为的只是长辈们的愿望,更是三表哥的愿望! 顾蕴不得不肃然起来,如此一来,她就更得把话与三表哥说清楚了,不然三表哥一时钻了牛角尖,就真是要误了他的后半辈子了,届时她不但难见二舅舅与二舅母,更没有脸面再去见外祖母了! 思忖一番后,顾蕴也认真的对上了平谦的眼,一字一句缓声说道:“对不起,三表哥,从客观上来说,近亲成婚的危害性是真的很大,我不想害了你,也害了二舅舅二舅母和外祖母;从主观上来说,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这辈子要嫁人,现在不想,将来也不想,我更没想过要嫁给你,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亲哥哥一般的存在,我实在不能想象有朝一日自己的亲哥哥变成了自己夫君时的情形,那会让我觉得自己是在败坏道德伦常。所以还请你趁早迷途知返,你这么好这么优秀的男子,值得一个比我好一百倍一千倍的女子!” 一席话,说得平谦本就苍白的脸霎时越发惨白了,片刻方惨然一笑,道:“别的女子纵比你好一百倍一千倍,那也是别人,不是你,何况在我心里,谁也比不过你!若我仅仅因为别人比你好,就这么容易便移情了,根本就是对你的亵渎,也是对我对你的感情的亵渎,我的感情,没有那么廉价,也做不到收放自如!” 顾蕴不由头疼,她怎么能想来,三表哥竟在不知不觉中,对自己情根深种至此了? 她感激他的好意,可她却是真的没想过要嫁给他,也实在没办法嫁给他,就像她方才说的那样,那会让她觉得自己是在乱伦! 她只得耐下性子,语重心长的继续劝平谦:“三表哥,我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只是因为素日能接触到的女子太少了,所以才会觉得是真的心悦我,等你将来遇上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你就会知道,如今自己的想法根本就是不成熟的,那时候你反倒要感激我今日的拒绝了。” 平谦却哑着声音低吼道:“我自己的心意我自己还能不知道吗,在我心里,表妹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谁也取代不了表妹在我心里的地位!” 顿了顿,抬头热切的看向顾蕴,又急又快的说道:“表妹,你说近亲成婚于子孙后代不利,那我们将来过继二哥的儿子为嗣也就是了,至于你说你不想布上姑母的后尘,这辈子都不想嫁人,我也可以等你想通的,你一年想不通我便等一年,你三年想不通我便等三年,你十年想不通我便等十年,我就不信有生之年等不到你想通的那一日了!你别急着拒绝我,给我一个机会好吗,将来我绝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委屈的!” 这话说得顾蕴越发的感激,她何德何能,能让三表哥为了她连过继和一直等到她愿意的话都说出来? 却也让她越发的着急与头疼,果真继续任他执迷不悟下去,外祖母也还罢了,二舅舅尤其是二舅母一定会恼了她,甥舅间再不复如今的长辈慈爱晚辈孝顺的,何况她是真的不想误了他的一生! 顾蕴只得狠下心来,冷声说道:“孩子可以过继,你也可以等我,可我的意愿三表哥就能罔顾了吗?你难道从没想过,我有可能压根儿就不心悦你的,总不能你心悦我,我就得也心悦你罢?我再重申最后一遍,我这辈子都绝无可能嫁给你,所以你还是趁早迷途知返,听长辈们的话,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早日为平家开枝散叶,那我们还能继续做兄妹,否则,我们就连兄妹都没得做也别想做了,毕竟你若一直执迷不悟,二舅舅二舅母一定会怨我,连外祖母我也没脸再见,平家的大门我自然也没脸再踏进一步,我失去的就不只是你一个哥哥,而是所有最亲的亲人了,你真的忍心逼我至厮吗!” ‘总不能你心悦我,我就得心悦你罢’? ‘我这辈子都绝无可能嫁给你’! 平谦脚下一个踉跄,几乎不曾摔倒在地,心也似是被人一把捏紧了,以致连呼吸都困难。 原来表妹是真的对他只有兄妹之情,也是真的没想过要嫁给他,可笑他听了母亲的话后,还一再的安慰自己,表妹那是不知道他的心意,一旦她知道自己的心意,一定会改变主意的,毕竟自己为了她连亲生的孩子都可以不要,这样的深情难道还不足以感动她,还不足以抚平她心里的伤口? 这才会急着赶来见顾蕴。 然而此时此刻,平谦却一千个一万个后悔自己不该来这一趟,如果不来这一趟,他还可以继续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表妹如今是年纪还小,而且一时钻了牛角尖,等她再大些自然也就好了,然后便可以继续等下去了。 如今他该怎么办,表妹连继续等下去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他难道真只能与表妹做一辈子的兄妹,真只能带着求而不得的遗憾与心痛,过一辈子吗? 顾蕴从没见平谦像现下这般失魂落魄,大受打击过,心下也沉甸甸的颇不是滋味儿,打小儿三表哥就对自己最好,比对几位表姐还要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从来都是第一个想到她,对她真正是千依百顺,若非想着定要他迷途知返,她是真不想这样伤害他,也真不想失去这样一个哥哥! 她实在没办法再面对这样的平谦,她怕自己再待下去,就要忍不住心软,不由自主的拿话来安慰他了,问题是,如今谁都能安慰他,就自己不能安慰他,不然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升起几分希望来,以为事情还有回圜的余地? 顾蕴只得冷声扔下一句:“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还望三表哥牢记我方才的话,以后只拿我当妹妹看待,再不要有别的非分之想,不然,我也再不敢踏进平家的大门一步了!”然后屈膝一礼,急匆匆的去了。 余下平谦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好半晌终于回过神来,苦笑着低喃了一句:“你让我只拿你当妹妹看待,可付出的感情若真这般轻易就能收回,那也算不得什么真感情了!不过这既然是你的愿望,那我如你所愿便是!”也蹒跚着离开了月华亭。 躲在一旁僻静角落里的顾蕴见状,方稍稍松了一口气,只盼三表哥能早日走出来,她还是喜欢看到他阳光开朗的样子,方才那个满脸沉痛欲绝的他,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第二次了! 因此一事,顾蕴接下来的时间里兴致都不高,连晚间去平老太太屋里与大家伙儿一道用晚膳时,都频频走神,还好几次将菜掉到了桌子上。 平老太太见了,因关切的问道:“蕴姐儿这是怎么了,瞧着一点精神都没有,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顾蕴忙回神来:“没有的事,只是一时有些晃神罢了,外祖母不必担心,我很好。”到底不敢再走神了,专心的吃起饭来。 平二太太却是猜到顾蕴一多半是在为儿子晃神的,午后平谦与顾蕴在月华亭见面之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她这个当娘的,虽然心疼于儿子回去后就越发葳蕤了,以致这会儿连晚饭都不肯上来吃,却也感激于顾蕴的快刀斩乱麻,真由着儿子再执迷不悟下去,谁知道将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只是以顾蕴与平谦素日的感情,平谦这个被拒绝的固然深受打击,顾蕴这个拒绝的人心里只怕也好受不到哪里去……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只可惜终究有缘无分啊! 平二太太因忙岔开了话题:“对了大嫂,您方才说明日祁家表妹要来给娘请安,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若是有,还请大嫂只管吩咐,我旁的事不成,帮忙跑跑腿儿还是可以的。” 平大太太闻言笑道:“祁家表妹至多也就是带着女儿们来访而已,让厨房整治一桌酒席,若祁家表妹愿意留下来用晚膳呢,午宴后我们便支了牌桌子打牌便是,侄女儿们也自交给沅姐儿滢姐儿两个款待,倒是没有什么需要二弟妹帮忙的地方。” 平二太太就笑了起来:“既然大嫂这么说了,那我明儿可就只管吃和玩了。” 顾蕴还是这会儿才知道祁夫人明日要来拜访平老太太之事,立时生出了明日要随大伯母一块儿回去的念头来。 至少接下来个把月,她是不好再在外祖母家多待了,不然三表哥为了躲她,以后都不来外祖母屋里吃饭了怎么办,假以时日,难免会让人瞧出端倪来,让三表哥觉得失了面子,越发的黯然神伤,也为以后三表哥的妻子进门后埋下隐患。 决定了,明日她就随大伯母一块儿回去,既给三表哥留一个走出来的时间与空间,也多些机会出去见慕衍,早些将加盟的事情定下来。 ------题外话------ 因为明天既是端午节也是爷爷的生日,瑜得回老家去,为了不断更,这几天又得五千更了哈,等节后我真的要发奋,尽量万更了,么么大家,O(n_n)O~   ☆、第九十五回 萎靡 连着两夜不曾好生睡得,翌日起来,顾蕴眼圈下免不得多了一圈淡淡的青影,人也有些萎靡不振。 想着不能让人瞧出端倪来,她简单梳洗一番后,便打发了小丫头子去厨房取煮鸡蛋来,轮着热敷了小半个时辰,眼睑下的青影方淡了些,但仔细瞧依然瞧得出来,她索性又破天荒敷了层米分,才觉得满意了,然后吩咐锦瑟留下领着人整理箱笼,她自己则带着卷碧去了前面平老太太屋里。 方行至平老太太门外的芜廊下,可巧儿就见平沅与平滢被簇拥着走了进来。 顾蕴忙迎上前给二人见礼,二人忙也还了礼,平滢素日最好打扮的,又眼尖,一眼便瞧出了顾蕴今日竟难得敷了米分,因笑道:“你不是素来最不喜欢那些脂啊米分的吗,怎么今儿倒是转了性?” 顾蕴没想到平滢一眼就瞧出自己敷了米分,只得笑道:“是昨儿夜里走了困,才照镜子时觉着脸色有些不大好,我大伯母与堂姐们今儿不是要来吗,虽说都不是外人,我也不能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顾,这才想着敷层宫米分遮掩一下,没想到三表姐一眼就瞧出来了,可见再号称‘宛若肌肤’的米分,也只是宛若而已啊!” 说得平滢一脸的得意:“那是,也不瞧瞧我是谁,凭它什么米分,只要上了人的脸,都休想逃脱我的法眼。不过你怎么会走了困,是因为也听说了三哥哥病倒之事,所以……担心得睡不着觉吗?” 见平滢笑得一脸贼兮兮的,顾蕴忽然就想到,好像以往在自己面前一提及三表哥时,三表姐也常这样笑,以前她一直没觉得有异,如今总算明白,敢情三表哥的心意不止长辈们知道,只怕几位表哥表姐也一早都知道,自己是有多迟钝,竟一直都没觉得有异过? 若是自己一早察觉,一早便采取相应的措施,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今日这般局面了? 不过眼下再来追究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当务之急是三表哥的病,顾蕴因忙问平滢道:“三表哥病了吗,什么时候的事,我不知道啊,这会儿三表哥怎么样了?” “你不知道?”平滢的得意立时换成了惊诧,“你竟然不知道,那你为什么会睡不着?” 顾蕴真是受不了她的抓不住重点,深吸一口气道:“我睡不着不是重点,重点是三表哥到底生了什么病,如今怎么样了?三表姐你能不能别卖关子了!” 平滢见她都有些气急败坏了,不敢再磨叽,道:“听说三哥哥昨夜很早就睡了,连饭都没吃,等到三更天时,他的小厮怕他饿了,打算去叫醒他问他要不要起来吃点什么东西,却发现他不知何时早已烧得浑身滚烫了。小厮不敢怠慢,忙打发婆子去回了二伯母,二伯母立时赶了过去,稍后又打发人去请了大夫来,就是这样,听说三哥哥依然说了大半夜的胡说,到天都亮了,才昏睡了过去,也不知他怎么会忽然就病倒了,他的身体不是自来都极好的吗?” 平谦的身体的确自来极好,架不住此番实在被打击得狠了,本来自中了秀才以来,他的心情便一直极好,等进了盛京城,见了心心念念的表妹,见她比去年长高了好些,人也出落得越发漂亮,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姑娘,他的心情就更好了,进京的当日便已在盘算,等过几日父亲和母亲忙过了以后,便让他们请了媒人替自己登门提亲了。 说句不怕父母师长生气的话,若不是想着中了秀才便能娶到心爱的小表妹了,他此番还未必能痛下决心头悬梁锥刺股的,一举便过了县试与府试,他打小儿就不是个特别有毅力之人,何况只是次子,也不需要他支应门庭。 却没想到,他的努力到头来换来的却是小表妹毫不留情的拒绝,那他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他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观念根深蒂固的影响,平谦倒还不至于想着去轻生什么的,但他却的的确确心痛到了恨不能立时死过去的地步,又因被拒绝了实在不好意思让旁人知道,他也没个人可以诉说自己的心痛与委屈,于是只能都憋在心里,所谓“怒伤肝,悲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愁伤肾,百病皆生于气”,平谦五脏六腑都快伤遍了,可不得病倒了? 平二太太知道后,连头发都顾不得梳,只来得及胡乱披一件外衫,便急匆匆去了外院儿子的屋子。 却见儿子都烧得糊涂了,嘴里仍叫着‘表妹’,平二太太是又气又急又心痛,忙忙将平谦的小厮都打发了,又令贴身嬷嬷去敲打他们,务必让他们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后,才亲自照料起儿子来,一面又打发人去请大夫。 如此一来,自然也就惊动了平大老爷平大太太等人,只瞒着松鹤居这边,惟恐平老太太知道后,急坏了身子而已,自然的,顾蕴也就无从知晓了。 顾蕴一听平谦是三更前就开始烧起来,且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了,便知道他定是被自己打击得狠了,这才会急痛攻心病倒的,心里霎时越发的不是滋味儿,这要是三表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岂非一辈子都难以心安了?可其他的事情她能勉强自己,惟独感情的事情没法勉强,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思忖间,耳边又响起平滢的声音:“我正与二姐姐说,给祖母请过安后,就去外院瞧瞧三哥哥呢,表妹你是跟我们一起去呢,还是待我们去过了,你单独再去?” 顾蕴回过神来,就见平滢又笑得贼兮兮的了,不由暗叹一口气,看来自己得找机会与三表姐谈一谈,让她以后别再信口开河了。 她正要回答平滢的话,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平沅已先轻斥道:“好了三妹妹,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都是自家兄妹,一块儿去与单独去又有什么差别?祖母只怕早起身了,我们且快进去给她老人家请安罢。” 平沅连日来也曾自平大太太处听到一些风声,猜到顾蕴与平谦的婚事怕是不成了,这才会及时喝住了平滢,省得她再胡说八道下去,回头于顾蕴和平谦的名声都不好听。 平滢素来还是很敬服平沅这个二姐的,见二姐发了话,顾蕴也明显脸色不好,到底住了口没有再说,姐妹三人鱼贯进了平老太太的屋子。 平老太太半夜不知道平谦病倒的消息,这会儿却是知道了,听得平沅与平滢说要去探望三哥哥,她立时便应了,还让二人替自己带几样药材过去,自己就不过去了,省得平二太太又要忙着照顾儿子,又要忙着服侍她这个婆婆,越发分身乏术。 顾蕴平老太太却没有让她去,只说指不定什么时候祁夫人母女就来了,让她留下待会儿帮忙待下客。 待平沅与平滢行礼告辞后,平老太太才与顾蕴说道:“你也别以为都是你的错,这世间惟独勉强不了的,便是感情,你三表哥这一病也并非全是坏事,蝴蝶破茧成蝶之前,都要经历一番切肤之痛的,他若连这点痛都熬不过来,也不配做平家的子孙了!” 平老太太一眼便看见了顾蕴的颓丧与萎靡,知道她心里不好受,这才会有此一说,至于拘着她不让她去外院看平谦,则是怕二儿媳心痛孙子,迁怒起外孙女来,闹得彼此都难堪,伤在儿身痛在娘心,比起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甥女,是个做母亲的,都会本能的心疼自己儿子的。 偏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能一味的偏袒外孙女,家和才能万事兴,平家能有今日,就是因为一家人从来都和和美美的没有红过脸,若是像旁的人家那样明明是一家人,却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那这个家的家运也该到头了! 顾蕴索性趁此机会与平老太太道:“外祖母,我想今儿便随我大伯母回去,如今我也不知道该以何面对去见二舅舅和二舅母,二舅母与三表哥也未必愿意见到我,我还是回家去的好,等过了这阵子,我再来瞧外祖母,承欢外祖母膝下,未知外祖母意下如何?” 平老太太闻言想了想,到底还是点了头:“那你便先回去罢,等过了这阵子,外祖母再打发人去接你,你放心,等下次你再来时,该过去的便已都过去了,再不会让你为难。” 顾蕴的眼泪一下子就来了,忍不住扑到了平老太太怀里。 这会儿她又忍不住怨起自己为何要重生来,若她没有前世的经历,如今面对这样一门样样都好的亲事,她一定眼睛都不眨一下便会答应下来,如此便不会让三表哥心痛,不会让二舅舅二舅母伤心,也不会让外祖母为难了! 可她若是不重生,又怎么能像现下这般与外祖母相依相拥,与亲人们朝夕相对,体会前辈子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来自亲人们特有的温情呢,也许这便是老话“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倚”的由来了? 一时平大太太过来了,平老太太知道顾蕴担心平谦,她自己也担心,遂问道:“谦哥儿这会子怎么样了,烧已经退了吗?” 平大太太点头笑道:“烧已经退了,大夫说谦哥儿身体底子好,此番之病虽来得急,只要能退下烧来,至多将养三五日的,就有望大愈了,娘尽管放心。” 平老太太这才面色稍缓,念了一声佛道:“小人儿家家的好些时候发烧其实都不是生病,而是因为长身体在烧骨头呢,如今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顾蕴在一旁也松了一口气,希望病过这场之后,三表哥便能退一步海阔天空罢! 平谦既病着,平二太太自然不能帮着款待祁夫人了,所以等到稍后门房上传话进来,说显阳侯夫人的车驾已到了玉桥胡同的巷口之时,就只得平大太太领着顾蕴并平沅平滢姐妹接出了垂花门外。 祁夫人一身大红凤穿牡丹刻丝通绣衫,一见平大太太便未语人先笑:“怎么敢劳烦大表嫂亲自出来迎我,咱们都是自己,您不拘打发哪个丫头婆子来也就是了,再不然就打发蕴姐儿来也是一样。”说着屈膝给平大太太见礼。 平府这一日一夜虽有些不平静,平大太太养气功夫却极到家,闻言忙屈膝给祁夫人还了礼,方笑道:“祁表妹这话的意思是,下次我再去你们家时,你不打算亲自出去迎我了,只管受用你自己的,那我可不依。” 表姑嫂二人寒暄了几句,又各自受了顾菁顾芷和平沅平滢顾蕴的礼,待她们姐妹也彼此见过之后,才被簇拥着,一路说笑着去了平老太太屋里。 待见了平老太太,彼此少不得又厮见了一番,平老太太才冲平大太太使了个眼色,平大太太便笑道:“沅姐儿滢姐儿蕴姐儿,你们三个,且带了两位侄女儿去园子里逛逛罢,也省得你们听我们长篇大套的讲古不耐烦,我们也不能自在说话儿。” 平滢姐妹几个忙屈膝应了,引着顾菁与顾芷却行退下,果真逛园子去了。 祁夫人这才笑道:“昨儿蒙伯母不弃,答应将蕴姐儿许配给腾哥儿,我与腾哥儿都是不胜喜幸,今日却是特地为取定礼而来的,还请伯母不要笑话我心急才是。” 平老太太笑道:“就是要心急才见诚意呢,我怎么会笑话你?月白,去把我准备好的回礼取来。” “是,老太太。”平老太太的贴身嬷嬷忙应了一声,片刻之后便取了平老太太事先准备好的回礼来,也是一枚羊脂玉的玉佩,只不过雕琢成了个骑马的猴子式样,寓意“马上封侯”,玉佩本身的价值就不说了,光这雕工已是不凡。 这却是平老太太多年的珍藏了,原本是打算等到将来平讼春闱下场前,赏给平讼的,嫡长孙自然不是其他孙子所能比的。 然在见过沈腾的玉佩后,平老太太改变主意了,沈家哥儿看重蕴姐儿,那她便得回对等的定礼才是,既是因为花花轿子人抬人,也是好借此让沈家哥儿知道,他们平家有多看重蕴姐儿这个外孙女,将来他若是胆敢给蕴姐儿委屈受,平家绝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祁夫人是见识过真正好东西的人,自然一眼便知道平老太太回礼的价值,脸上的笑就更盛了,恭敬的双手接过玉佩后,才笑道:“若是让九妹妹知道伯母这般看重腾哥儿,一定会很高兴的,如今已是七月了,九月里九妹妹就该进京了,届时我一定带了她亲自登门给伯母磕头请安,以答谢伯母舍得将那么好的一个外孙女儿许给她做儿媳的恩情。” 平老太太闻言,却是欲言又止,祁夫人见状,忙道:“伯母可是还有什么吩咐,还请伯母但说无妨,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哪至于像你说得这般严重了?”平老太太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是我想着,如今到底还算不得正式下定,所以想请你暂时不要声张此事,也省得将来横生什么枝节,再就是在蕴姐儿面前也暂时别透露出一丝半点来,省得她害羞。” 原来是这样,祁夫人松了一口气:“毕竟还未正式下定,理应如此,伯母只管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不该知道此事的人知道,也不会在蕴姐儿面前臊她的。” 这边平老太太与祁夫人很快便达成了共识,随后平大太太便打发人请俞氏抱着元姐儿过来给祁夫人请安去了。 园子里平沅顾菁几个却是坐到水榭前,赏起池子里的满池荷花儿来,因为靠近水边,不时便会有一阵微风吹过,还裹着一股淡淡的荷花香味儿,让人既凉快又惬意。 平滢与顾苒一样,也是个不大坐得住了,与顾菁顾芷说笑了一回,便领着自己的丫头摘莲蓬去了。 平沅因见顾芷不大爱说话,来自家都好几次了依然颇为拘谨,出于为主之道,便有意引着她说话儿:“三表妹这裙子上的澜边倒新奇,是三妹妹自己做的吗?” 顾芷在顾家姐妹几个里,的确是针线最拿得出手,见平沅问的正是她擅长的,不免少了几分拘谨,与平沅一递一递的说起来。 顾菁见状,遂趁机与顾蕴说起体己话儿来:“四妹妹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你不知道二妹妹都念叨你好多回了,还说什么你不在这些日子,她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知道我今日要随娘来给老太太和两位伯母请安,还特地嘱咐我,一定要劝你趁早回去呢!” “二姐姐念叨我什么呢,她的书都抄完了?”顾蕴一听便知道顾苒为何会念着她,想她早日回去,这是还没忘记宇文策,指不定想让自己替她做什么呢,这可真是一件棘手事儿啊! ------题外话------ 亲们端午节安康,么么哒,O(n_n)O~   ☆、第九十六回 不忿 只是顾苒还没忘记宇文策之事棘手归棘手,顾蕴也不能因此就不回去了,如今三表哥因她的缘故大病一场,就算二舅舅二舅母不迁怒她,她也暂时无颜见他们,且她留下一日,便是在往三表哥的伤口上撒盐一日,能冲淡一切的除了时间,距离也必不可少,她日日在三表哥面前晃,三表哥又怎么能早日走出来? 所以顾蕴只沉吟了片刻,便与顾菁道:“左右我已见过我二舅母和大表嫂母女了,两家离得也近,我什么时候想再来都极便宜,我今儿就随大伯母和大姐姐回去罢。” 顾菁立时满脸的惊喜:“那敢情好,你不知道你不在这几日,二妹妹又连门都出不了,我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真真是闷死人了。” 顾蕴不由打趣道:“大姐姐这些日子不是忙着绣嫁妆忙得连去园子里逛逛的时间都没有吗,怎么会觉得闷?别不是为了哄我高兴,才这么说的罢。” 这话说得顾菁红了脸,显阳侯府这样的人家,嫡长小姐出嫁自然不需要所有针线都顾菁亲力亲为,可嫁衣和盖头总得她自己绣,本该由她自己再绣一套龙凤呈祥的被面并枕套的,被面实在太复杂,便只由她自己绣枕套来意思一下也就是了,再就是成亲次日敬茶时孝敬公婆的鞋袜,夏家那样的书香世家,自来都极看重儿媳妇言妇功的,她总也得亲手做些。 如此一算下来,顾菁要亲自做的针线委实不少,也所以今年自开了年,她便不大出门,泰半时间都用在了做针线上。 顾菁因啐道:“谁哄你高兴了,你爱回去就回去,不回去便罢了。本来前日我外祖母打发人进京给我们送了几条大玉斑,我还与娘说,你自来爱吃那个,要留着等你回去再吃,如今你既这么说,那我今儿回去便让娘吩咐厨房做了来,你不回去,我们还能多吃几筷子呢!” 顾蕴一听,忙赔笑道:“好姐姐,我错了,我再不胡说八道了,回头你可千万别跟我抢那大玉斑吃啊,你知道我就好这一口!” 大玉斑其实就是河豚,因肉质鲜美,顾蕴自前世起就一直很喜欢吃,只盛京城不临河不近海,河豚又娇贵,经常在转运的过程中一个不慎便死了,而死了的河豚都是不能吃的,所以顾蕴才这般喜欢,物以稀为贵嘛! “看你那馋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太太克扣了你的伙食呢!”顾菁又是一啐,“那玩意儿腥腥的,也就只有你爱吃了,我才懒得跟你抢呢,你放一百二十个心罢!” 顾蕴立刻接道:“那敢情好,大姐姐不吃,我便可以多吃一些了。” “我几时说我不吃了,我只说我不爱吃,可没说我不吃。” 姐妹两个嘲笑了一回,顾菁见顾芷还在与平沅说话儿,便压低了声音,与顾蕴道:“我觉得闷还有另一个原因,二婶婶前几日打发了身边两个老嬷嬷过来‘服侍’五妹妹,如今五妹妹整日都要跟着那两个嬷嬷学规矩,被拘得连房门都难以踏出一步,以前她成日里作妖罢,我又觉得烦,如今她被拘得房门都出不了,我又觉得日子一成不变的着实闷了,你说这叫不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周望桂打发来“服侍”顾葭的两个嬷嬷都不是省油的灯,偏她们还是自己嫡母跟前儿‘打小儿服侍的老人儿’,长辈身边连阿猫阿狗小辈都得客气些,何况还是这样有来头的老嬷嬷,顾葭在她们面前压根儿别想摆小姐的架子,也确实摆不起来,她身边原来服侍的丫头婆子除了她的奶娘,早被祁夫人放出去了七七八八,亦连彭太夫人跟前儿服侍的人也泰半到年纪被放了出去,换了一批新的来。 可以说她们祖孙如今都是独木难支,自然别想再兴风作浪,显阳侯府这段时间真正的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宁,也就难怪顾菁会觉得闷了,实在是显阳侯府一向“热闹”惯了,忽剌剌安静下来,总得给人一段时间来适应不是? 顾蕴听得好气又好笑,道:“听说大姐夫饱读诗书,若是知道大姐姐把‘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样用,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呢!话说回来,人家求也求不来的平静安宁的日子,你竟然会嫌闷,要不我回去后就与大伯母说,让她将顾葭挪到你院子,由你亲自教养?那你的日子一定会很‘精彩’,管保你再不会喊闷了!” 话音未落,顾菁已是一脸的敬谢不敏:“还是别了,你知道我也就是无病呻吟几句而已,等你回去后,我自然也就好了,所以你还等什么呢,还不快打发卷碧回去传话让你的丫头们收拾箱笼?” 顾蕴笑道:“其实大姐姐不说,我也打算今儿随你和大伯母回去了,所以一早就吩咐锦瑟领着人在收拾箱笼了,用过午膳后,说走就能走。”说着心里闪过一抹苦涩,若没有三表哥因自己生病之事该多好啊,下次自己再来,怕是再别想享受二舅母的关爱和三表哥的百依百顺了。 正说着呢,平滢摘了莲蓬回来,两对姐妹遂双双打住话题,一人拿了一个莲蓬在手,将莲子剥出来趁鲜吃起来。 顾蕴以往并不爱这些东西的,总觉得是小女孩的玩意儿,离她实在太远,但今儿新鲜莲子那股淡淡的苦味却正好应和了她的心境,不知不觉便将一整个莲蓬都吃完了,若不是平沅说莲子吃多了也不好,她还要再吃一个。 在园子里又待了一会儿,便有平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鬟过来请众位小姐回去坐席了,姐妹五个遂起身相互整理了一下衣装,被簇拥着复又回了平老太太屋里。 午宴自然十分的丰盛,平老太太带着平大太太和祁夫人坐了一席,几位小姐则坐了另一席,俞氏原是要站到平老太太身后服侍的,让平老太太支到小姐们桌上坐了:“咱们家自来不兴这些的,素日是这样,当着客人的面儿也是这样,你只管安心吃你的。” 又笑向祁夫人道:“你可别笑话咱们家没规矩,若只是为了有人服侍长辈,娶媳妇儿做什么,丫头婆子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来,家里又何必白养着她们?咱们家娶媳妇,都是娶进门疼的,不是娶进门立规矩的,只要心里是真的孝顺长辈便足矣。” 祁夫人忙笑道:“我敬服伯母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笑话儿,也就难怪几位表哥表弟能仕途平顺,伯母家里的日子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了,有您这样开明和善的老人家坐镇,这家真是想不兴旺起来都难哪!” 嘴上说着话,心里更已想开了,平家家风如此之好,两层婆婆都是开明和善之人,若是她的苒姐儿能嫁进来,岂非与嫁回自己的娘家一样不必担心她受什么委屈,又不用母女分离了? 天津离盛京的确只得几日的路程,可很多时候问题的关键都不在距离的远近问题上,就说她罢,嫁进显阳侯府都快二十年了,不也才回过娘家一次吗? 届时她两个女儿都在盛京城里,不但母女时常可以见面,一旦有个什么事,彼此也能立时照应到,真是再完满也没有了,只是平家的二爷好像已经定了亲了,与苒姐儿年纪相当的便只剩下三爷,看来自己得找个机会谈谈二表嫂的口风了。 一时宴罢,祁夫人惦记着家里的小儿子,且见平老太太害了乏,知道她上了年纪的人受不得累,遂在吃过茶,又闲话了一会儿后,便适时提出告辞了。 平老太太与平大太太苦留不住,只得由平大太太领着女媳将祁夫人一行送出了垂花门外上车,因顾蕴是临时决定回去的,她一个人倒是好办,不拘是坐祁夫人的车,还是与顾菁顾苒挤挤都成,可她的丫头们并箱笼却怎么也挤不下,平大太太遂又安排了两辆自家的马车送顾蕴回去。 如此折腾一通下来,等回到显阳侯府时,已快交申时了。 顾蕴身心俱疲,便与祁夫人说今晚上不过去吃饭了,等明早再过去给祁夫人请安,然后径自回了饮绿轩。 如嬷嬷不防顾蕴这次去平府竟只住了这么几日便回来了,领着明霞暗香等人行礼后,不待将顾蕴迎进屋里,便先关切的问道:“小姐临去前不是说怎么也得住个十天半个月的才回来吗,怎么才短短几日就回来了?” 顾蕴想起如嬷嬷自来就很关心自己的婚事,若是知道自己此番回来是因为拒了三表哥的求娶,只怕会念到她耳聋,毕竟这门亲事在旁人看来,是真挑不出任何毛病,堪称打着灯笼都难找。 遂决定什么也不告诉如嬷嬷,只道:“大姐姐如今不是忙着绣嫁妆吗,我针线活儿虽一般,能帮着大姐姐做一点是一点,横竖我已见过二舅母和大表嫂还有元姐儿,亲眼瞧得她们都挺好了,所以我就提前回来了。” 这话倒是没有让如嬷嬷生疑,大小姐这些日子的确忙着绣嫁妆,偏二小姐又被大夫人禁了足,也帮不上忙,就算还有个三小姐,人手依然不够,自家小姐能帮一点忙算一点,毕竟是自家姐妹,也能让大夫人和大小姐越发记着小姐的好,何乐而不为呢? 如嬷嬷便没有再说,待瞧得顾蕴由明霞和暗香服侍着进了净房梳洗更衣后,便自领着其他人收拾起箱笼来,一面又安排人去小厨房替顾蕴准备晚膳,且不多说。 却说祁夫人回到朝晖堂,简单梳洗一番后,便叫人请了沈腾进来。 因惦记着平老太太的回礼,沈腾今日索性告假没有去国子监,就在自己房里温书,虽心里欢喜得根本静不下来心来看书,然想着自己以后决不能委屈了顾蕴,他依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做了一篇文章,打算明儿带去国子监给博士看。 听得祁夫人打发人出来请,沈腾的心立时砰砰直跳,对镜整理了一番衣装,便随来人去了祁夫人院里。 祁夫人一见他便满脸是笑,将屋里服侍的都打发了,只留了几个心腹伺候后,方将平老太太的回礼拿了出来,让杏林递给沈腾,打趣道:“如今你心里的大石总算可以彻底落地了罢,你打算怎么报答姨母啊?” 沈腾见那玉佩材质雕工俱不俗,寓意更是大好,知道平老太太这是看重他,心里越发欢喜,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将玉佩收好了,才红着脸向祁夫人道:“我能美梦成真,全靠姨母,我心里真是感激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惟余一句话,以后我一定拿姨母与母亲一般看待!” 祁夫人闻言,心下大是受用,她极力促成这门亲事虽不是为了让外甥感激她报答她,但能得外甥这样一句话,也不枉她劳神费力一场。 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道:“姨母逗你的呢,只要你以后与蕴姐儿好好过日子,你好好待她,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你是知道的,在我心里,她与你大表姐二表妹都是一样的,你将来若是让她受委屈了,姨母第一个就不饶你!” 沈腾忙肃然道:“姨母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四表妹受任何委屈的!” 祁夫人点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是平老太太的意思,如今到底还未正式下定,这事儿还是别声张的好,亦连蕴姐儿面前,也让我别提这事儿,省得她害臊,所以在你母亲进京之前,你以前怎么样,如今仍怎么样,可千万别想着什么只要发乎情止乎礼,与蕴姐儿偶尔见个面或是送点儿什么东西的当不算逾礼,横竖只得两个月了,多的时间你都等过了,还等不得这两个月不成?还有你的学业,可千万不能放松了,平老太太就蕴姐儿一个外孙女,宝贝得什么似的,你总得让她老人家觉得你的确值得蕴姐儿托付终生才是。” 沈腾闻言,心下不由暗暗失望,还以为以后就能时常与四表妹见面说话儿,看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能光明正大的送去饮绿轩了呢……不过罢了,就像姨母说的,多的时间他都等过了,还等不得两个月不成?他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好生念书做学问,不但要保证此番下场能一击即中,还得保证名次尽量靠前,让四表妹以他为荣才是! 因着平老太太有言在先,在正式下定前最好让尽量少的人知道,祁夫人索性连顾菁都没有告诉,就是怕顾菁与顾蕴好,指不定什么时候便无意在她面前说漏了嘴。 却不知道,这事儿也不过就在次日,便已传到了宋姨娘与顾芷耳朵里,——宋姨娘到底是显阳侯府的家生子,就算如今没有了彭太夫人做靠山,仗着娘老子兄嫂们在府里经营几十年,祁夫人又向来大方,并不在吃穿用度上苛待妾室庶女们,十几年下来,她也积攒了不少体己银子,所以她依然有自己不为人知的消息渠道。 顾芷当即便急了,拉了宋姨娘的袖子红着眼圈道:“姨娘不是说一定会尽快想法子让我美想成真的吗,姨娘莫不是哄我的罢?如今表哥已经与四妹妹彼此过了定礼,就只差最后下定了,姨娘若再不动手,可就真来不及了,我这辈子也毁了!我不管,姨娘既答应了我会让我美梦成真,就一定得做到,否则,我以后再不信姨娘一个字,也再不踏进姨娘的院子半步!” 也只有在宋姨娘面前,顾芷才会将自己任性与无理取闹的一面表露出来,也是吃准了生母一心心疼她,绝不会跟她计较,这便是所谓“谁爱谁便欠谁”这句话的由来了。 原来顾芷自第一次见了沈腾,便芳心暗动,生出了一桩心事,也是沈腾太优秀,不但人品才貌家世俱佳,本身还是个上进有本事的,小小年纪便已是秀才了,傻子都能瞧出他以后定然前途无量,这样打着灯笼火把都难找的好男儿,叫顾芷如何能不心动? 一开始她也曾想过,自己只是一介庶女,除非沈表哥对她情根深种非她不娶,否则她嫁进沈家的希望着实微乎其微,但架不住她实在中意沈腾,难免就会往好的方面想,她是庶女不假,可她也是父亲的女儿,显阳侯府的正经小姐啊,凭什么她就不能嫁给表哥做嫡长媳,除了出身,她哪里比别人差了? 她既存了这桩心事,知女莫若母,又如何瞒得过宋姨娘?宋姨娘起初是极不赞成她的非分之想的,想也知道在祁夫人心里亲外甥比庶女更亲,她怎么可能舍得委屈自己的外甥娶自己的庶女,让自己眼中钉肉中刺般的庶女夫荣妻贵自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但在见过祁夫人生下顾曜后,顾准对他们母子的看重后,宋姨娘妒恨之下,不这样想了,就是要让夫人不得不应下这门亲事,既让女儿得实惠,又膈应夫人一辈子才好呢!   ☆、第九十七回 勇敢还是无知者无畏? 所以宋姨娘向顾芷下了保,一定会让她美梦成真,也的确在暗中筹划布置了,毕竟兹事体大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总得计划得万无一失后,才好付诸于行动。 却不防沈腾竟会这般快便与顾蕴等同于是定了亲,先前她明明一点苗头都没瞧出来,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啊,这可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算不如天算! 宋姨娘阴沉着一张脸,冷声道:“这不是才过了定礼,还没正式下定吗,那我们就仍有机会,你急什么,没听说一句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吗?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本欲再骂顾蕴几句不知廉耻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男人了的,想起顾蕴自来厉害,连彭太夫人尚且折在了她手里,到底还是没有骂出口。 转而理起顾苒垂到胸前的一缕乌发来,一面放缓了声音道:“我的芷姐儿这般花容月貌,便是天王老子都配得,何况他沈腾一个也就比常人要好上几分的凡夫俗子而已,他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你放心,旁的小事姨娘只能看着你白受委屈也就罢了,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姨娘绝不会白让你受委屈的!” 顾芷听得这话,心下方松快不少,姨娘既敢答应她,就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她只等着梦想成真嫁给表哥即可。 虽然表哥眼下被顾蕴那个小狐媚子迷惑了,但她相信那只是一时的,等与表哥定亲的人换了她,她相信表哥一定会很快将顾蕴抛到脑后去的,毕竟她旁的比不上顾蕴,论容貌却自问绝不比顾蕴差,就不信表哥发现不了她的好! 回到自己家里,又暂时远离了那些见不乱理还乱的烦心事,顾蕴是日晚上总算睡得好些了,清晨起来后自然精神也好了不少,遂在梳洗一番用过早膳后,去了朝晖堂。 祁夫人一见她进来便满脸是笑,道:“还是家里的床更舒服罢?对了,前几日你祁家外祖母打发人送了几条大玉斑来,我记得你向来爱吃那个东西,今天中午我便让厨房好生整治了,让你好生饱一回口福,你道好不好啊?” 顾蕴笑道:“昨儿在外祖母家时我已听大姐姐说过这事儿了,所以昨晚上我没来大伯母屋里吃饭呢,就是想着要留着肚子,好生饱一回口福。” 说得祁夫人并满屋子服侍的人都笑了起来。 正说着,顾菁与顾芷结伴到了,适逢奶娘也抱了曜哥儿过来,屋里便越发热闹了,一直到管事妈妈们来回祁夫人的事,祁夫人方命大家先散了。 顾蕴便与顾菁顾芷一道,去了抱月阁顾菁的院子里,虽然顾蕴这辈子恨不能连针都不动一下连线都懒得拈一下,到底她此番回来打的旗号便是帮着顾菁绣嫁妆,且她自来与顾菁要好,也愿意为她出一份力。 所以待丫头上茶来吃过后,顾蕴便帮着顾菁绣起被面来,顾芷绣的也是被面,只是她今日好似有些心不在焉,频频扎到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顾菁看在眼里,便笑道:“三妹妹瞧着精神不大好的样子,要不先回屋歇歇?这些东西也不急于一时。” 顾芷不由红了脸,片刻方道:“我昨儿夜里的确有些走困,那我就先回屋了,等大姐姐歇了午觉后,我再过来。”说完起身屈膝一礼,带着自己的丫鬟退了出去。 这阵子天气热,晚间又不敢一直用冰,睡不好是常事,所以顾菁并不觉得顾芷晚上走困了有异,何况她本就有话想单独与顾蕴说,待顾芷一离开,她便也放下了绣花棚子,凑到顾蕴面前问道:“你跟二妹妹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是不是就是此番她跟随你偷溜出去发生的事?” 顾蕴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大姐姐何出此言?” 顾菁道:“还不是二妹妹,昨儿夜里知道你回来了后,今早上我还没起床呢,她已在墙那边叫我好几次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千万要请了你去见她一面,我问她有什么事非急着见你不可,她又死活不肯告诉我,还说什么这只是你们两个之间的秘密,我想来想去,除了你们单独待在一起的那一日一夜发生了什么事以外,你们还能有什么秘密是瞒得过我的?她既不肯告诉我,我可不就只能问你了!” 顾苒的院子与顾菁的院子只得一墙之隔,所以顾苒虽被禁了足,要与顾菁对个话什么还是很便宜的,亦连金嬷嬷都不好说什么,毕竟她又没踏出院门一步不是,而且金嬷嬷面上严厉,心里也不是不心疼此番顾苒被禁足抄书的,很多时候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顾蕴思忖了片刻,道:“这事儿倒也不是不能告诉大姐姐,只是我得先见过二姐姐,听听她到底想怎么样后,才能决定有没有告诉大姐姐的必要了。” 顾菁闻言,想起顾蕴一向行事稳重,有她在,顾苒纵想胡闹也闹不起来,也不再多问了,只催顾蕴:“那你就去院子里见二妹妹一面罢,喏,就是西边那株西府海棠旁边那个窗口,她应当有打发人一直候着。” 顾蕴点点头,说了一句:“那我就先去了,等会儿再回来帮大姐姐做针线。”自出了屋子,去了顾菁说的那个窗口前。 就见本该以明瓦做成花瓣造型的窗口早不见什么明瓦什么花瓣了,就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窗口,虽不至于大到能任人随意爬过去,两个院子里的情形却是一目了然,想也知道定是顾苒的杰作。 窗下也果然如顾菁所说的,站了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子,一见顾蕴的脸出现在窗户对面,立时眉开眼笑,扔下一句:“四小姐,您终于来了,我这就去叫我们家小姐。”一溜烟儿跑去叫顾苒去了。 片刻之后,便见顾苒跑了过来,不待站定,已噼里啪啦嗔起顾蕴来:“你这个没良心的,就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早忘记还有个可怜的小白菜二姐姐在家里等着你解救了,枉我素日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第一个想到你!” 窗户随她破坏,想什么时候与顾菁和她说话便能什么时候与她们说话,人还白白嫩嫩的明显中气十足,就这还‘可怜的小白菜’? 顾蕴哭笑不得,闲闲道:“原来二姐姐这么急着见我,就是为了说我没良心,那我先走了啊,反正你都已说了我没良心了,那我干脆没良心到底了。”说完作势要走。 “哎,你给我回来!”急得顾苒忙将手伸过来一把拉住了,跺脚道:“好了好了,你有良心,你有良心总成了罢?” 顾蕴这才收了脚,道:“这还差不多,不过二姐姐到底有什么事,这般心急燎火的等着见我?难道是想让我替你到大伯母跟前儿求情吗,那我可真爱莫能助呢,大伯母这回明显动了真怒,你哪怕熬呢,也好歹先熬过一两个月,我们才好替你去求情啊,不然大伯母指不定一气之下,再罚你将《女诫》和《孝经》各抄一千遍呢?” “你能别再提那两个词儿吗,我如今是一听见这俩词儿,就恨不得吐了!”顾苒立时一脸的嫌恶,“不过你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所以我没打算让你代我去求情,我其实就是想问问你……” 顿了顿,让跟着的丫头婆子都退出几丈开外后,才压低了声音,继续与顾蕴道:“我就是想问问你,那天你那位慕公子,与十一爷交情好到个什么地步?你能不能托他帮我打听一下,十一爷定亲了吗,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若是你能将他邀出来与我见上一面,单独说说话儿,那就更好了。” 顾蕴看着顾苒满脸梦幻的表情,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位二姐姐这般胆大,一上来就是问人家定亲了没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还想约了人家出来单独见面说话儿? 她是该说她勇于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还是该说她无知者无畏呢? 还有,什么叫‘你那位慕公子’,慕大哥几时变成她的了,真是……顾蕴努力忽略掉两颊的热度,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道:“哪个十一爷?哦,就是那天那位荣亲王府的大爷啊?慕公子与他交情好到什么地步我不知道,不过那位十一爷看起来怎么也该有二十了罢,怎么可能没定亲?而且这是人家的私事,交浅言深的,慕公子纵问了,人家也未必就愿意告诉他啊!二姐姐想干什么,竟还想约了人家出来单独见面说话儿,二姐姐就不怕大伯母知道了,将你无限期的禁足下去了?” 顾苒听得顾蕴问她想干什么,不由越发红了脸,她想干什么不是很明显的事吗,四妹妹那么聪明,不信她看不出来。 不过想起顾蕴到底年纪要比自己小些,如今还没开窍也是有的,只得遮掩道:“没什么,我就是一时好奇白问问罢了,你下次见了慕公子,就帮我问问呗,左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儿,耽误不了慕公子多少时间的。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在我娘面前说漏了嘴,在大姐姐面前,不,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说漏了嘴啊,不然我娘还真做得出将我无限期禁足下去的事儿来,那我就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了。” 知道这事儿让大伯母知道了会勃然大怒,还敢顶风作案?顾蕴暗暗腹诽,想着横竖她一时半会也出不了院门,索性敷衍道:“等我什么时候有机会再见慕公子时,便替你问问罢,不过慕公子肯不肯帮这个忙,我可不敢保证,人家肯不肯告诉他,我也不敢保证,你别抱太大的希望啊。” 顾苒自动将她‘不过’后面的话都忽略了,只喜孜孜道:“那我就先谢谢四妹妹了,将来若是……我一定会重谢你和慕公子的!” 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已经在想将来了……顾蕴再次腹诽,又敷衍了顾苒几句,听得窗户那边金嬷嬷故意在问丫头婆子:“怎么二小姐去了净房这么久还没回来?”遂趁机回了顾菁的屋子。 顾菁惦记着先前的话,如今见她回来,少不得要问她:“如今四妹妹能告诉我你和二妹妹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了罢?” 如今更不好告诉了好罢,只是大姐姐知道便罢了,若是大姐姐再告诉了大伯母,大伯母岂有不责罚二姐姐的?届时二姐姐面子上过不去,她又正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叛逆年纪,谁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 顾蕴思忖着,倒不如先别声张,还是那句话,二姐姐一时半会儿的也出了门,指不定等她能出门时,她已经忘记宇文策了呢?就算她短时间内忘不了,她毕竟还没有将自己的想法付诸于实际行动,等她果真要行动之前,自己再告诉大伯母也不迟啊! 是以顾蕴仍然什么都没说,只笑道:“其实真不是什么秘密,也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告诉不告诉你都没差别,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她既怎么也不肯说,顾菁也不好强求,遂依言拿话岔开了。 顾蕴这才稍松了一口气,暗叹只盼两千遍书抄完能出门后,二姐姐已经将宇文策抛到了脑后去! 只是她虽打定主意了不帮顾苒问慕衍有关宇文策的事,等到几日后,慕衍递话进来约她去便捷面谈加盟的事时,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在谈完正事后,多嘴问了慕衍一句:“敢问慕大哥,那位十一爷瞧着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没有成亲呢?” 彼时慕衍正看着她俏丽的脸庞在暗暗犹豫要怎么向她开口过几日中元节约她去放河灯呢,冷不防就听她问起宇文策来,心中霎时警铃大作,难道小丫头之所以一再无视自己的心意,是因为看上了十一哥? 说来十一哥的年纪之于小丫头来说是大了些,可他的人品才貌摆在那里,本身又是个有本事的,蕴姐儿年纪还小涉世未深,一时为他所迷惑倒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某人显然忘记自己比宇文策也才只小了两岁不大,之于顾蕴的年纪来说,同样年纪大出不少了! 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慕衍问道:“蕴姐儿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了?” 无缘无故问一个比陌生人好不到哪里去的男子有没有婚娶,的确不是什么好听的事,顾蕴不由有些尴尬,想起那日顾苒初见宇文策时慕衍也是在场的,她索性也不遮掩了,直言道:“我是受我二姐姐所托,才问慕大哥的,慕大哥若是知道,还请千万不吝告之。” 慕衍暗自松了一口长气,原来不是小丫头对十一哥有什么想法,而是大姨子对他有想法,若事情真能成,可是好事一桩,届时自己与十一哥既是兄弟又是连襟,再没有比这更牢固的关系了! 慕衍因笑道:“十一爷不是自己不想成亲,而是想着自己如今羽翼未丰,怕护不住自己的妻儿,所以才打算先立业再成家的。荣亲王府的情形想必你也曾有所耳闻,他是长子却偏是庶子,自己又偏有一身的本事,想分府出去单过总得等荣亲王百年之后,可荣亲王不过才不惑之年,但嫡母又忌惮他,怕他有什么非分之想,危及自己儿子的地位。荣亲王妃这几年倒是几度想逼他成亲,可荣亲王妃给挑的人,他如何敢要,不像令姐,既与荣亲王妃没有牵扯,又一看就是个大方之人,若此事真能成,倒也不失为好事一桩,十一爷虽碍于礼法不能将自己的嫡母怎么样,以他如今的本事,要护住自己的妻儿却也是不难的!” 他能护住自己的妻儿才怪了! 顾蕴暗暗撇嘴,心里已在思忖若下次顾苒再在自己面前提起宇文策时,该如何劝她打消念头了,可荣亲王府的情形顾苒也并非全然不知,却依然热情不减,除非她自己想通,否则真有些难办啊! 不过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只要宇文策的亲事能早些定下,她不就想不通也只能想通了? 耳边忽然响起慕衍的声音:“……蕴姐儿你说好吗?” 顾蕴忙回过神来,赧颜道:“什么我说好吗,不好意思慕大哥,我方才有些晃神,你能再说一遍吗?” 慕衍只得重复道:“我是想问你,中元节的晚上有空吗,若是有空,我们一起去护城河那边放河灯,你说好吗?” 饶顾蕴再迟钝,也知道河灯是不能随便与男子出去放的,何况如今她也算不得迟钝了,因狠心一笑,道:“我晚上不出门的,家里长辈们不放心,所以怕是要辜负慕大哥的好意了。” 慕衍眼里立刻闪过一抹失望之色,但想起顾蕴自来理智克己,自己才打定了主意要温水煮青蛙的,也就释然了,山不来就他,他就去就山,大不了到时候他打发人送几盏灯去显阳侯府让她就在府里放着玩儿也就是了。   ☆、第九十八回 唯恐天下不乱 慕衍正想着山不来就他,他便去就山,等中元节时送些河灯去显阳侯府让顾蕴就在府里放着玩儿,如此她看见灯自然也就想到他了,虽仍比不上能与她一起放河灯来得亲近,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就听得顾蕴道:“这么多年下来,就算忌惮着荣亲王妃十一爷不敢娶亲,难道他就没有心悦的女子吗?” 话一出口,自己反倒自失一笑,寻常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岂是宇文策想接触到就能接触到的,哪怕他是荣亲王府的大爷呢,也不大可能,而与其们不当户不对的女子,做他正妻的可能性却是微乎其微,就算他有这样的心上人,只怕也未必能让顾苒死心啊! 慕衍皱眉道:“倒是真没听说过十一爷有心悦的女子,怎么蕴姐儿你不看好令姐与十一爷发展下去吗?” 顾蕴也不藏着掖着:“对,我的确不看好此事,我二姐姐因为是次女,打小儿便被我大伯父大伯母当作掌珠一般,真正的万般宠爱,所以养得她颇有些……天真,对人情世故更是七窍通了六窍,不然她也做不出让我帮着打听十一爷的事。我大伯母从来都是打算将她低嫁,最好还得是次子媳妇,如此背靠着我们显阳侯府,她自己嫁妆再丰厚一些,夫君人再老实厚道一些,她的日子纵及不上如今在闺中时,谅也差不到哪里去。” 顿了顿,继续道:“可荣亲王府的水那么深,除了荣亲王妃这个嫡母,还有这个那个侧妃,侧妃可也是庶母,我二姐姐一样得执晚辈礼,若十一爷只是庶子,而非庶长子也还罢了,偏他又是庶长子,本身还是个有本事的,我二姐姐除非回炉再造,否则铁定应付不来,指不定很快便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慕大哥你说,这样如何能叫我看好这事儿,也就是我二姐姐涉世未深,若是换了我,早避之犹恐不及了!” 慕衍闻言,就忍不住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荣亲王府的水就深了,宫里的水岂非更深?十一哥除了嫡母,也就只得两三个庶母,而且这些庶母说是得在她们面前执晚辈礼,但她们也不敢真对十一哥和未来的十一嫂怎么样。 不像他,除了嫡母,还有不知道多少个庶母,这些庶母背后的势力更是错综复杂,都巴不得他早死,好为自己的儿子腾位子,而且因为得胜后的利益实在太过巨大,她们的手段也远比区区一个亲王府的侧妃们激烈得多,小丫头连十一哥那样的情形都避之犹恐不及了,若是有朝一日得知了他的真实情形,岂非立时就得有多远躲多远? 自己着实前途堪忧啊,更别说自己现在连小丫头的芳心都未能顺利虏获,连第一步都还未成功踏出了! 慕衍深深忧伤了。 不过好歹还未忘记在顾蕴面前丝毫都不能表露出来,遂接着她的话道:“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与家中的长辈再不看好此事,也架不住令姐自己愿意,她若一直不肯回头,你又能怎么着?” 顾蕴皱眉道:“所以我才问十一爷有没有心悦的女子,希望他能不说早日成亲,至少能早日定亲呢,那样我二姐姐自然也就死心了,不过这到底是人家的私事,我也管不着。” 慕衍见不得她一脸的愁容,想了想,道:“我倒是听说过荣亲王府一位何侧妃的娘家侄女儿,好像一直爱慕十一哥,但十一哥对那位小姐倒是平平,且待我找机会探探十一爷的口风去,你回去后就告诉令姐最近没有见到我也就是了,等探过十一爷的口风后,我们再做打算也不迟。” 顾蕴心里有事,也就没有注意到他那个‘我们’,自然也就没有反应过来,明明就是她的事,什么时候也变成慕衍的事了,只是点头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就有劳慕大哥了。” 实在不行了,她就告诉二姐姐,宇文策早与那什么何侧妃的娘家侄女儿两情相悦了,只碍于荣亲王妃不想让宇文策与何侧妃双赢,一直压着不肯让宇文策如愿罢了,如此二姐姐总能死心了罢? 正事既已说完,顾蕴便不欲再与慕衍多待下去了,有些事情既然一开始便不可能,那自然要趁早扼杀了,省得将来彼此都意难平。 只她也不好赶慕衍走,索性屈膝一礼笑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临出门前曾答应了家中长辈会回去用午膳的,也是时候该回去了,慕大哥不管是想留下用午膳,还是有别的事要忙,都请自便,我就先失陪了。” 慕衍如何看不出她是想与自己保持距离,却也只能无奈应道:“我正说要向你道别呢,我今儿可是从卫所里偷跑出来的,既然你也要回去了,我就先行一步了。”说完抱拳一礼,利索的出去了。 顾蕴这才松了一口气,想着祁夫人母女都爱吃上次自己带回去的点心,忙叫人各包了两份,这才去楼下上了马车,回了显阳侯府。 慕衍却没有如与顾蕴所说的那样,赶着回腾骥卫卫所,而是在目睹她的马车离开后,径自去了自己的宅子里。 然后打发季东亭去请了宇文策来,带着几分不忿几分酸溜溜的与宇文策道:“我大姨子对你一见钟情了,你倒是艳福不浅!说来显阳侯府自来是盛京城的一流勋贵,顾准更是圣眷隆重,你娶了我大姨子,谅你那嫡母也不敢拿她怎么样,你自己也添一大助力,以后越发如虎添翼,怎么着,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了皇叔,请媒人登门提亲啊?” 明明顾二小姐才只见过十一哥一面,甚至连话都没与他说过一句,却对十一哥一见钟情,哪像自己,十八般武艺都快使尽了,依然不能虏获小丫头的芳心,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哪! 宇文策怎么会想到慕衍心急燎火的请了自己来,会是与自己说这个,整个人立时放松下来,懒懒道:“我家里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位好母亲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我娶个高门嫡女进门要她的强?便是婚事最终成了,她也有的是法子磨搓人,我还是别祸害人家姑娘了,而且顾侯爷与顾夫人听说都极疼爱女儿,根本不看重男方的家世门第,只希望女儿能过得好,顾家大小姐的夫家南直隶夏家,若单论门第,可及不上显阳侯府,显然顾侯爷与顾夫人娶中的是夏家家门清正,男子若是无子,必须过了四十方能纳妾,我便请了媒人上门,他们也十有八九不会同意。” 因为当初冬至曾背着慕衍调查过顾蕴,连带显阳侯府其他人的情况也大略了解过,所以宇文策对显阳侯府的基本情况也算是知道一二。 宇文策说完,不待慕衍答话,又咝声道:“不过顾二小姐多早晚成你大姨子了,难道顾四小姐已经接受你了不成?” 说着见慕衍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免不得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嘲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大姨子上了,你也不怕蒸笼揭早了敞了气,馒头蒸不熟了?” “我的事我自有主张,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罢!”慕衍立时一脸的没好气,不过见宇文策笑得促狭,也就泄了气,自己也笑了起来,恢复了素日的自信与从容:“我既敢叫顾二小姐大姨子,就自然有十足的把握她会顺利成为我的大姨子,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罢了,你只准备好大礼,等着我大婚的帖子送到即可!” 某人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自谓迟早会煮熟的鸭子已快飞了。 自彭太夫人中了风,顾冲一房也自显阳侯府搬了出去,慕衍便将自己暗中派去保护顾蕴的人都撤了,一来他的人手终究有限,虽不至于一个萝卜一个坑,却也不到白放着几个人什么都不做,只让他们盯着人家的内宅;二来他知道顾蕴一定不喜欢自己这样,哪怕自己是为她好她也一定不喜欢,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知道顾蕴手下也算能人辈出,如今显阳侯府内宅又干干净净的,她铁定不会有危险。 也所以,他才能继续这般自信从容,若是让他知道平老太太甚至已背着顾蕴,将她的亲事初步定了下来,他老早就坐不住了! 宇文策笑道:“你大婚我自然要准备大礼,你可得加把劲儿,别让我的银子捂得太久都生了霉啊!” “你才生霉呢,乌鸦嘴!”慕衍又没好气起来。 兄弟二人你来我往的斗了几句嘴,这也算是他们最好的加深感情的方式了,慕衍方正色说道:“可你年内就该及冠了,也不能就这样一直拖着不成亲啊,难道因为知道天要下雨,就一直不出门了,至多也就带把伞随时防备着也就是了。咱俩难兄难弟的,你的处境虽比我好些也有限,难得此番我大姨子对你一见钟情,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不妨仔细考虑一下,不然等再过一两年,宇文竼该成亲了,你那好母亲嫌你挡了她儿子的道,还不定会塞给你个怎样的歪瓜裂枣呢!” 宇文策却仍是摇头:“我如今也就区区一个百户而已,哪里护得住自己的妻儿,就算顾二小姐将来有显阳侯府撑腰,除非事情闹得太大,委实收不了场,两家也不可能真的撕破脸,那顾二小姐就得继续受那个女人的磨搓,我父王对我或许有几分回护之意,可在事情闹得没法收场之前,你信不信他根本会装得什么都不知道?而且顾二小姐那日我远远看了一眼,一看就是个简单纯粹的人,哪里应付得来我家里那个烂摊子,除非她能像你家四小姐那般寻常男子尚且及不上差不多,可世间像她这样的人又有几个,所以这事儿还是到此为止的好,我纵要娶妻生子,也得等将来我有足够的能力护住他们之后!” 自家知道自家事,嫡母分明早已将他当做了眼中钉肉中刺,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也从没有过某些非分之想,嫡母依然恨不能除他而后快,这样一滩浑水,就像他方才说的,除非是顾四小姐那样刚硬果敢之人,换了别人,谁又轻易应付得来,可像顾四小姐那样的人这世间又有几个,他既无福遇上这样的人,那便只能等到自己足够强,有了足够保护妻儿的能力,再娶亲生子了! 慕衍闻言,想起顾蕴先前也是这样说的,顾二小姐那个性子根本应付不了荣亲王府的局面,而且顾准与顾夫人也十有八九不会同意此事,只得叹了一口气:“你说得也有道理,与其娶了人家却没有能力护住人家,只能让她自己经受狂风暴雨你却无能为力,的确还不如暂时不娶的好。” 宇文策没有说话,当年他的父王护不住他的生母,不,他连护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任由嫡母将他的生母抛尸荒野,以致尸骨无存,他自辗转得知此事后,便在心里起了誓,将来他的女人,他一定要将她护得好好的,决不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更不会让她重蹈自己生母的覆辙! 慕衍又道:“我先前与四小姐说的是何侧妃的娘家侄女儿好像一直爱慕你,那我就让她与顾二小姐说,你与那何小姐两情相悦,只碍于你嫡母阻挠,所以一直不能如愿了啊,想来顾二小姐知道后,也该死心了。” “随便你。”宇文策一脸的无所谓,反正这事儿知道的人就那么几个,也不怕传扬开来,再传到何侧妃姑侄的耳朵里去。 当下兄弟两个又闲话了一回,便压低声音议起正事来,且不多说。 却说顾蕴回了显阳侯府,先回自己院里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裳后,便带着点心去了祁夫人屋里。 在祁夫人屋里用过午膳,顾蕴同着顾菁去到她院里,小憩一会儿后,即帮着顾菁做起针线来。 顾苒的院子与顾菁的只得一墙之隔,自然知道顾蕴上午出去了的事,隔着窗台便一声声的叫起“四妹妹”来,弄得顾蕴是哭笑不得,只得放下针线去见她,安抚她好一番‘已经帮你问了,可慕公子也得找到合适的机会再问十一爷罢,你急什么’,方让她心满意足的回屋继续抄书去了。 顾蕴不由叹气,前世她像二姐姐这般大时,也不曾像她这样过啊,果然她天生就做不了率性的人过不了率性的生活吗?这般一想,倒有几分羡慕起顾苒来。 如此过了几日,便到了中元节,因顾蕴一早便去报恩寺给平氏做过法事了,所以此番便只是在饮绿轩准备了香案并三牲祭品,给平氏烧了纸钱也就算完,只是这一日她的心情多少还是有些低落就是了。 到得傍晚时分,刘大却传话进来,说慕衍打发冬至送了两箱子东西来。 顾蕴不由纳罕,旁的节日送节礼来也就罢了,中元节有什么可送的?奈何听说冬至将礼物送到就到了,她也没法退回去,只得命刘妈妈点几个粗使婆子,去外面将那两箱子东西抬了进来。 打开一看,却是大吃一惊,竟是满满两箱子造型各异的河灯。 顾蕴立刻便想到了那日慕衍约自己今晚上去护城河放河灯,却被自己婉拒了之事,心里一下子似被小虫子爬过了一般,酥酥麻麻的,让她有些呼吸困难起来。 她不敢任那种酥麻的感觉继续蔓延下去,只得蹲下身,小心翼翼的从箱子里往榻上捡起那些河灯来,一面与锦瑟卷碧等人道:“待会儿天黑后,你们都随我去园子里放河灯罢。” 都是十几岁的年轻姑娘家,锦瑟卷碧等人瞧得这么多造型各异的河灯又岂有不爱的,闻言忙都喜孜孜的应了,也帮着顾蕴捡起河灯来。 捡到最后,其中一个箱子里却还放了一盏精致小巧的走马灯,才一将烛火点燃,立时流光溢彩,似繁星般将星星点点的光芒洒落在房间里,让整个房间都变得如梦如幻起来。 顾蕴两世为人,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凡几,可这盏走马灯却实在让她爱不释手,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不住亲手将其挂到了她的床头上。 当然,她依然没有忘记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只是单纯的喜欢这盏灯而已,所以才会将其挂在床头的,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也绝不会有别的原因! 过完中元节,整个夏季便算是过完,正式进入秋季了,天气也慢慢的凉爽起来,自然的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也近了。 往年平老太太等人不在盛京城,顾蕴不得不一早便开始准备节礼,打发人送去保定,今年好容易平老太太一家上下都在盛京城里,顾蕴总算可以与亲人们一道过个团圆节了,偏因为平谦的事,她依然不好登门,只得仍让人准备好节礼,打发了如嬷嬷亲自送去。 平谦自先前病了一场,因身体底子好延医也及时,倒是不几日便痊愈了,可自此人却沉默了许多,据说一日里也就在长辈们面前才勉强有个笑模样儿,对着其他人时,别说笑了,连一个字都懒得说,与以前那个爱说爱说的他简直就是判若两人,不知道的人见了,都不敢相信这是平谦了。 顾蕴知道后,心里不免沉甸甸的,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心里暗暗祈祷,三表哥能早日走出来,仍做回以前那个阳光开朗的自己了! 八月十日,顾菁的婆婆夏夫人自老家打发贴身的嬷嬷辗转送来了今年的节礼,夏大人倒是常年在京城为官,可因夏夫人乃长子长媳,要留在家中侍奉公婆,鲜少进京,所以往常四时八节的节礼,都是京城夏府那边的总管娘子给打点的,自然及不上此番夏夫人亲自打点的来得面面俱到。 夏夫人的贴身嬷嬷给祁夫人磕过头请过安,又赔笑着说了一会儿话后,便提出要给顾菁也磕个头请个安,还笑道:“我们夫人让我回禀亲家夫人,待此番秋闱后,不拘我们大爷有没有高中,明年年初我们夫人都要带着大爷进京来长住了,这也是我们老太太的意思,说我们大爷若是能进国子监求学,学业必定能精进不少,我们老爷有了夫人主持中馈,也能越发没有后顾之忧。” 饶祁夫人养气功夫到家,听得这话也禁不住喜上眉梢了。 当年两家定亲时,夏夫人虽已暗示过将来不会让顾菁留在老家侍奉翁姑,而是夏纪在哪里,顾菁便在哪里,但终究只是暗示,且计划赶不上变化,万一事到临头夏夫人却改了口呢?偏侍奉翁姑主持中窥本就是长子长媳的本分,祁夫人纵再心疼女儿,只要夏夫人坚持,她也无可奈何。 如今却是夏夫人让贴身的嬷嬷亲口告诉她,以后女儿会长住京城了,就算夏夫人届时也会长住京城,但只要女儿尽到了为人儿媳的本分,夏夫人又是人品端方之人,想来也不会给女儿什么气受,也就不怪祁夫人喜形于色了。 夏夫人既然主动投桃,祁夫人自然也不会吝于报李,因笑着吩咐侍立在一旁的杏林:“你即刻去请了大小姐过来,就说亲家夫人身边的嬷嬷来了,请她过来一趟。” “是,夫人。”杏林忙屈膝一礼,却行退下去了抱月阁。 彼时顾菁正在自己屋里与顾蕴一块儿做针线,未来婆婆打发了贴身嬷嬷来送节礼,这会儿正在祁夫人跟前儿说话的事她自然一早就知道了,因此两颊一直红红的,做起针线来也有些心不在焉。 顾蕴为此没少打趣她。 眼见顾菁手上的动作又慢了下来,人也不知道神游到什么地方去了,顾蕴好笑不已,正要说话呢,就有小丫头子进来屈膝行礼后,脆生生说道:“小姐,杏林姐姐来了。” 顾菁这才回过神来,心里约莫猜到了杏林的来意,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道:“请进来罢!” 小丫头子“嗳”了一声,退了出去,很快便引着杏林进来了,杏林给顾菁和顾蕴见过礼后,也不拐弯抹角,直接笑道:“亲家夫人的贴身嬷嬷说还想给大小姐磕个头请个安,所以夫人打发奴婢过来请大小姐即刻过去。” 顾菁的脸瞬间越发红了,见顾蕴在一旁笑得跟狐狸似的,狠狠瞪了她一眼,才与杏林道:“劳烦姐姐稍等片刻,我换件衣裳就过去。” 杏林笑道:“大小姐慢慢收拾,奴婢不急的,对了,夫人还说,让大小姐最好将素日与亲家夫人做的鞋子带几双,也好让亲家夫人知道大小姐的孝心。” 顾菁点点头:“我知道了。”,杏林便退了出去。 顾菁的奶娘与大丫头们这才急急忙忙给她换起衣妆来,顾蕴则在一旁笑盈盈的看着,见顾菁换了身淡青色缠枝莲百褶裙,配了全套珍珠的头面,明艳又不失端庄,倒是正合那些书香门第夫人太太的胃口,知道她对自己的婆婆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也就放下心来。 一时顾菁收拾停妥了,想起自己身为主人家都不在,再让顾蕴一个人在这里帮自己做针线也委实忒不像,偏顾芷方才又被她屋里的丫鬟叫走了,想是有什么急事,以致顾蕴连个作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做针线本就闷死人,一个人做就更没劲了,遂与顾蕴道:“四妹妹要不先回去歇歇或是去园子里逛逛,待我忙过了,再打发人去请了四妹妹来也是一样?一个人做针线有什么趣儿!” 顾蕴也是这样想的,做针线已够闷了,还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可不得睡着了,便起身笑道:“那我去园子里逛逛,昨夜一场好雨,今儿园子里必定清新得紧,我且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去。” 姐妹二人于是一道出了抱月阁,一齐行至通往朝晖堂与花园的交叉路口后,才分道扬镳,一个去了朝晖堂,一个去了园子里。 顾菁去到朝晖堂时,祁夫人仍与夏夫人的嬷嬷说着话儿,一个有心示好,毕竟女儿以后与夏夫人身边的人打交道定然少不了;一个则不露痕迹的奉承,这门亲事终归是顾家小姐低嫁了,他们身为男方,理当要将态度放低一些,自然是相谈甚欢。 听得外面丫头报:“大小姐来了。” 夏嬷嬷忙自小杌子上站起来,肃手立到了一边,一派的恭谨守礼,但顾菁进来后,她只以眼睛的余光不着痕迹的上下一溜,已将顾菁的整体形象尽收眼底了。 脸还是当年定亲时那张脸,却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沉稳,人自然也长高了许多,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姑娘,显阳侯夫人年轻时便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她的女儿自然差不到哪里去;最难得的,还是那通身的气派,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从容不迫与大气沉稳,这可不是穿了锦衣华服,临时受了一定的礼仪训练便能熏陶得出来的,必须得经年累月的潜移默化和悉心教养,才能滋养出这一身的气派来。 夏嬷嬷心下大是满意,果然是高门贵女,就是与旁的庸脂俗米分不一样,待夫人与大爷进京后见了,一定会很喜欢的,便是老太太将来见了,也一定挑不出半点不是来。 其时顾菁已给祁夫人行过礼了,夏嬷嬷见了,忙上前跪下给顾菁行起大礼来,口称:“奴婢给大小姐请安,一别经年,大小姐也从小女孩儿出落得大姑娘了,这般人品这般气度,我们夫人见了,还不定喜欢成什么样儿呢!” 顾菁是见过夏嬷嬷的,也知道她是未来婆婆跟前儿顶顶得用之人,忙亲自将其搀了起来,笑道:“夏嬷嬷看起来也与当年一般精神。” 彼此寒暄了几句,各自落了座,顾菁才又问起夏老太太夏夫人等人的好来,趁机将自己与夏夫人做的两双鞋送上,还有给夏老太太做的抹额,夏嬷嬷少不得又盛赞了一回,才将夏纪的衣裳鞋袜尺寸奉上,——本朝风俗,男女双方成亲前一两年内,男方的一应衣裳鞋袜荷包扇套等物都该由女方亲自来打理,为的便是让双方体验一下有夫有妻的生活。 当然,全靠女方给男方张罗这些东西也是不现实的,所以一般都是四季的衣裳鞋袜各备一套意思一下也就是了。 祁夫人忙命桃林接过了,见女儿一张脸已红得能滴出血来,心里是既高兴又不舍,高兴的是夏嬷嬷将女婿的尺寸奉上,看来夏家登门请期的日子也不远矣,不舍的则是捧在手心里长到这么大的女儿,眼看就要是别人家的人了,她终于明白当年母亲送自己出嫁时,那种似被剜去了心肝儿的感觉了! 这边厢祁夫人母女与夏嬷嬷依然说得热络,当然主要仍是祁夫人与夏嬷嬷说,顾菁听,金嬷嬷不时还在一旁插科打诨,场面很是热闹。 顾蕴这会儿却是逛到园子深处了,见园子里一应花木都青翠翠绿油油的,树枝上还带着未来得及滴落的水珠,被阳光一照,便如夜空中的繁星般一闪一闪的,晶莹夺目,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整个人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我好像闻见荷花儿的香味了,可荷花儿不是已经都开过了,我们且往荷塘那边瞧瞧去,若是能遇有幸遇上几株,咱们便摘了回去插瓶清养,若是没有花儿了,摘几株荷叶回去做了荷叶鸡与荷叶粥也是好的。”顾蕴说着,便径自往荷塘那边走去。 锦瑟与卷碧在后面听了,不由笑道:“昔年易安居士探访藕花深处,惊起殴鹭无数,是何等的风雅,今儿咱们小姐探访藕花深处,却是为的吃。” 顾蕴听得也笑了起来,头也不回道:“民以食为天,我偶尔想几样东西吃也不是什么不光彩之事,你们要笑尽管笑个够罢,等晚些时候荷叶鸡与荷叶粥得了,你们也只管笑,都不许吃啊!” 二婢立时哀嚎起来:“我们错了,再不笑小姐也就是了,小姐可不能让我们只许看不能吃。” 主仆几个说笑着,眼看就要到达荷塘边了,冷不防就听得前面一个女声尖声哭喊道:“我们三小姐就算是庶出,那也是侯爷的女儿,显阳侯府的正经小姐,岂是表少爷随随便便就能轻薄了去的,我今儿一定要请夫人和侯爷为三小姐做主……若是表少爷今日不给我们三小姐一个说法,不对我们三小姐负责,我就豁出去这条性命不要,也决不会让你如愿……” 那哭喊声越来越近,很快声音的主人便出现在了顾蕴主仆三个的面前,不是别个,却是宋姨娘,她嘴里一面尖声哭喊着,脚下也未闲着,眨眼间便已离顾蕴主仆只得几丈开外了。 顾蕴不由皱起了眉头,什么‘我们三小姐就算是庶出,也不能任表少爷随随便便轻薄了去’,什么‘表少爷今日一定要给我们三小姐一个说法,一定要对我们三小姐负责’,这宋姨娘都在胡说八道什么呢,还嚷嚷得这么大声,是惟恐天下不乱是不是? 脑中过滤拼凑着事情原委的同时,顾蕴正欲开口命锦瑟与卷碧拦住宋姨娘,就听得后面传来一个近乎气急败坏的熟悉声音:“四表妹快拦住她,我是无辜的……千万不能让她这时候闹到姨母跟前儿去,坏了大表姐的亲事……” 又是表少爷又是姨母又是大表姐的,声音还如此熟悉,顾蕴岂能还想不到说话之人是谁,当机立断喝道:“锦瑟卷碧,把宋姨娘给我拦住了!” “是,小姐。”锦瑟与卷碧立时应声上前,不由分说各伸出一只手臂将宋姨娘给拦住了,“宋姨娘,请留步罢,我们小姐有话说!” 宋姨娘不防自己竟会被顾蕴碰个正着,不是说这小狐媚子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大小姐屋里在帮大小姐绣嫁妆,连午饭一般都是在大小姐屋里用的吗,为什么会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 小狐媚子已经抢了她芷儿的亲事,难道今日还想坏她的事,不行,她绝不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 开弓没有回头箭,在出手之前,她便已将一切厉害关系都衡量得很清楚了,以夫人那个容不得人的性子,不管此番她们母女能不能成事,都铁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既然失败与成功都要受到严惩,那她们便越发不能失败,否则,她们也就越发没有东山再起的日子越发别想再有出头之日了。 果真落得那样的下场,她已是这般年纪的人了,本来侯爷待她也淡得很,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侯爷彻底厌弃了她而已,可她的芷儿还年轻,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而且她也是侯爷的女儿,凭什么她就要受到这样不公的对待?今日她便是豁出这条性命不要,也一定要为她的芷儿将亲事谋定了! 今日她便是豁出这条性命不要,也一定要为她的芷儿将亲事谋定了! 眼里闪过一抹懊恼与恨意的同时,宋姨娘已装作没听见顾蕴的话,只管继续往前不管不顾的撞去,力气之大,将锦瑟与卷碧都撞了过趔趄,几乎不曾摔倒到地上。 嘴里也继续大声哭喊着:“三小姐你放心,姨娘一定不会让你白白被人欺负了去的,姨娘今日纵是豁出去这条性命不要,也定要为你向表少爷讨要一个说法……也是怪你当初投胎前没有把眼睛擦亮,不往夫人的肚子里钻去,偏往我这个卑贱之人的肚子里钻,若不然,今日表少爷又怎么敢那样轻薄你,可你纵不是夫人生的,也是侯爷的女儿,也叫了夫人这么多年‘母亲’,我相信侯爷与夫人一定不会白委屈了你的,不然姨娘与你也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 声音高亢而凄厉,脸上的表情也是决绝而癫狂,将一位愤怒与绝望的母亲形象演绎得堪称淋漓尽致。 只可惜她遇上的是顾蕴,而顾蕴自来最厌恶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样的把戏,她能忍受平老太太这样,那是因为平老太太是她最在乎的亲人之一,而宋姨娘算哪棵葱哪棵蒜,何况沈腾才还说了,万不能让宋姨娘这样闹到前面去,坏了顾菁的亲事,她自然更不可能让她如愿了! “锦瑟卷碧,给我把她死命拦住了,不必怕弄痛弄伤她哪里,回头大伯母与三姐姐面前,我自有话说!”顾蕴又是一喝,待锦瑟与卷碧应声扑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宋姨娘后,她自己也几步上前挡到了宋姨娘面前,冷声道:“宋姨娘,你装疯卖傻撞我的丫鬟也就罢了,有本事你连我也一块儿撞,我才相信你真是被你口中所谓的‘表少爷欺负了三小姐’之事气得发了疯,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顾了呢,否则,我就只能认为你这是在无故生事,唯恐天下不乱了!” 宋姨娘如何敢撞顾蕴,且不说顾蕴是主她充其量只算半个主子,说到底还是个奴婢,对主子动手、以下犯上在显阳侯府这样的人家,便是主子再宽和,也少不得要受到严惩,若不幸遇上的主子不那么宽和,纵被打死了也是白死;只说以顾蕴素日的厉害,她也没那个胆子去正面挑衅她啊,方才撞她的两个丫鬟,已是她冒了极大的风险了,想着只要能成功,她得罪顾蕴便得罪罢。 谁知道一击竟不中,宋姨娘的胆气已是散了大半,如今别说是撞顾蕴了,再让她去撞锦瑟与卷碧,她也再不敢了。 无奈之下,只得挣开锦瑟与卷碧的手,“噗通”一声跪倒在了顾蕴脚下,哭道:“四小姐,纵再借婢妾一个胆子,婢妾也不敢无故生事,唯恐天下不乱啊,实在是表少爷欺人太甚,他刚才竟、竟轻薄三小姐,当着丫头婆子的面儿,也敢对三小姐动手动脚……婢妾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三小姐受了这样天大的委屈,这才会急着跑去求夫人为三小姐做主的,求四小姐就让奴婢过去罢,奴婢与三小姐一定永世不忘四小姐的大恩大德!” ------题外话------ 亲们放心,既不会让顾芷与宋姨娘如愿,要破亲事的局,也不一定就要抹黑沈腾啊,也不会让顾苒连累女主的哈,亲们只管放心看下去,么么哒,O(n_n)O~ 另,这几天看文的人好少,亲们都出去玩了吗,如今假期结束,生活回归正轨,请亲们也一定要继续支持瑜哦,再么么大家,O(n_n)O~   ☆、第九十九回 想算计人也得有那个本事! 宋姨娘话虽说得足够谦卑,姿态也放得足够低,心里却是一片冷意。 小狐媚子,你抢了我芷儿的亲事不算,如今又来坏我们母女的事,你不是自来厉害,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吗,如今未婚夫婿竟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轻薄别的女子,那个女子还不是别人,而是你的堂姐,我倒要看看,你与姓沈的还要怎么将亲事继续下去,你若是识相的,就该与姓沈的一刀两断,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再别挡我芷儿的路,否则,你虽厉害,我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少不得也只能与你斗到底了! 又暗自庆幸,幸好夫人听了平老太太的话,暂时没有声张此事,不然回头纵她的芷儿顺利嫁进了沈家,也要背负一个“抢夺妹婿”的名声,岂非一辈子都要在沈家抬不起头来了? 彼时沈腾已疾步走近了,身前的衣裳湿了一大片,还溅了不少的泥点子,看起来颇有些狼狈,却并不影响他的俊美与气度,只是此时此刻,那张俊颜上,满是着急与恼怒。 他先是看向顾蕴急声说道:“四表妹,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我以我沈家数百年的清名起誓,我绝没有轻薄顾三小姐,也绝无轻薄顾三小姐之意,还请四表妹千万不要听信了某些不怀好意之人的妄言!” 以前他看在顾准的面子上,还肯叫顾芷一声‘三表妹’,如今已是绝无可能再这般称呼顾芷了,索性直接以‘顾三小姐’呼之,嫌恶鄙薄之意,有此可见一斑。 沈腾先与顾蕴表明了自己是清白的后,才看向宋姨娘,眉眼含诮的冷声说道:“宋姨娘,你休想血口喷人,有四表妹珠玉在前,我又不是瞎了眼睛,才会白放着珍珠不要,反去就鱼目!我沈家也是传承几百年近千年的世家大族,以沈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名望,以我沈某人的品行本事,若我真是个贪花好色的,今日不说身侧早已是环肥燕瘦环绕,却也有的是红袖添香之人,端看我想与不想罢了,今日你既咄咄相逼至此,我索性明白的告诉你,就凭顾三小姐那副姿色与做派,我不止这辈子看不上,下辈子,下下辈子,一样看不上!” 沈腾在显阳侯府客居这一年多以来,一直都是以温润如玉的形象示人,连待显阳侯府那些没有等的小丫头和婆子都是温和惯了的,就更不必说其他人了,在场众人几时曾见过他这般的冷若冰霜,字字如刀,直接拿顾芷与寻常的姬妾丫头相比,半点情面也不与她和宋姨娘留?便都知道他这是气得狠了。 也不怪沈腾气成这样,谁遇上这样恶心人的破事儿能不勃然大怒的? 原来今日正是国子监逢十一次的休沐日,所以沈腾就待在自己院子里温书。 不想才温了不到一个时辰的书,就有一个自称是朝晖堂的丫鬟来求见,说是祁夫人请他即刻去一趟朝晖堂。 沈腾见那丫鬟的确有些面善,且如今侯府内院全由自己的姨母一个人说了算,便压根儿没往旁的方面想,虽疑惑于姨母这会儿叫自己去也不知是有什么急事,她不是正忙着接见大表姐夫家打发来送节礼的人吗,但想着顾准这会儿在宫里当值还没回来,顾韬又小,姨母若真有什么急事,可不只能吩咐自己了。 遂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装,随那丫鬟一道进了内院,去朝晖堂见祁夫人。 岂料在通往朝晖堂必经之路的荷塘前不远处时,却遇上了顾芷与她的丫鬟,远远的一见到他,顾芷便红着脸叫道:“表哥,不知您能否帮我一个忙,拉我的丫鬟过去一下,然后我再就着她的手过去?” 沈腾应声低头一看,就见顾芷面前的小径上,一块垫路的青石板不知到哪里去了,偏昨夜下了大半夜的雨,天亮时才堪堪停住,如今那原本垫了青石板的地方便明汪汪的积了一滩水在里面,顾芷得用手微微提着裙子,方能让自己的裙边不沾上水,若是冒险跳过水坑的话,裙子一定会被弄湿不说,也未免太不雅相,不是大家闺秀所为,也就难怪她进退维谷了。 可瓜田李下的,沈腾纵想帮她这个忙,该避的嫌还是要避的,便说道:“到底男女有别,我还是去附近瞧瞧有没有路过的丫头婆子,让她们过来帮三表妹罢。”说完就要离开。 顾芷却期期艾艾的叫住了他,越发红了脸道:“表哥,我们主仆已在此地等了好一会儿了,一直没有人经过,想是今日府里有客人,中秋佳节又近在眼前,人人都比平日要忙的缘故。偏我方才过来时,因不惯于穿木屐,不小心崴了脚,实在支持不住了,请表哥就拉我的丫鬟一把罢,不然您找根树枝什么的,用树枝来拉她,不就不必顾忌男女大防了?这里离母亲的院子比我自己的院子近不少呢,不然我就折回去了,还请表哥行个方便。” 她话说到这个地步,沈腾如何还好继续回绝,只得就近捡了一根树枝,让她的丫鬟抓了,顺利将其拉过了面前的水坑。 只是她的丫鬟许是力气不够,许是不得要领,连拉了好几次,都未能顺利将顾芷给拉过来,反而让她本就已扭伤了的脚越发痛得厉害了,最后两次更是只差一点点,就要让顾芷摔倒在地上了。 主仆二人只得可怜兮兮的继续向沈腾求救,请沈腾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反正也没有旁人瞧见,纵有旁人瞧见了,事急从权,也必不会传出什么闲言闲语来。 沈腾没有办法,只得自顾芷的丫鬟手里接过树枝,亲自探身拉起顾芷来。 万万没想到,就在顾芷的手刚握住了树枝,沈腾刚要使力之时,身后却冷不防传来一股大力,将他用力往前一推,他便控制不住身形往前扑倒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扑倒的方向好巧不巧正对着顾芷,以致顾芷当场便被他扑倒在了地上,成了他的人肉垫子,让他压了个满怀。 沈腾脑中先是一懵,待回过神来,便立刻手忙脚乱的自地上爬了起来,正想伸手去拉顾芷,顾芷的丫鬟却已先扯着嗓子哭喊开了:“快来人啊,表少爷轻薄我家小姐,快来人啊——” 从沈腾控制不住身形摔倒,到如今顾芷的丫鬟大喊大叫起来,整件事情不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却足以让沈腾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人算计了,可恨自己方才竟没注意到那打着祁夫人旗号去请他进来的丫鬟不知何时已离开了,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然后果然不出沈腾所料,四下里很快便冒出了一大群人来,打头的不是别个,正是顾芷的姨娘宋姨娘,她虽掩饰得很好,沈腾依然从她惊怒交加的脸上,捕捉到了她眼里一抹转瞬即逝的得意与称愿。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沈腾反倒冷静了下来,看也不看一旁已被丫头婆子七手八脚扶了起来,衣裳都湿透了裹贴在身上,在一旁小声哭个不住的顾芷一眼,只冷声问宋姨娘:“宋姨娘与顾三小姐处心积虑的设了这个局来害我,待要如何?” 宋姨娘一听这话,便知道沈腾已然什么都明白了,虽有些为女儿的将来担心,这样一个轻易不会被美色所迷的男子,将来纵女儿真能如愿嫁进沈家,只怕也拢不住他的心啊……然还是那句话,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的局势,已不容她们母女退缩了! 遂哭道:“表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明就是您当众轻薄了我们三小姐,如今竟然倒打一耙,说是我和三小姐设局在害你,我们三小姐就算是庶出,那也是侯爷的女儿,显阳侯府正儿八经的小姐,岂是表少爷随随便便就能轻薄了去的,既然表少爷不肯给我们三小姐一个说法,我只能去请夫人和侯爷为三小姐做主了……” 不由分说哭喊了一大通,再趁沈腾不注意时,冲自己的丫头婆子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务必绊住沈腾,不让他离开事发现场一步后,便不由分说哭喊着往朝晖堂方向跑去了。 这才会有了方才顾蕴主仆先闻其声,后见其人,将宋姨娘堵了个正着那一出。 只是让宋姨娘没想到的是,她明明让自己的人绊住了沈腾的,怎么他还是这么快便突出重围了?想不到他一个文弱书生,竟有这么大的力气,实在是可恶! 沈腾话说得半点情面也不留,宋姨娘一时倒被他噎住了,这种事情,只要男方咬死了不承认,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女方,万一姓沈的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娶她的芷儿,再不然死活也只能纳她的芷儿为妾,侯爷又早被夫人拢得死死的,不肯为她的芷儿做主,她们母女难道还真去死不成? 适逢浑身狼狈,哭得哽咽难耐的顾芷被一众丫头婆子扶着也跟了过来,整好听见沈腾最后那句话‘我索性明白的告诉你,就凭顾三小姐那副姿色与做派,我不止这辈子看不上,下辈子,下下辈子,一样看不上!’,当即浑身颤抖,摇摇欲坠起来。 她不过就是喜欢沈表哥,想嫁给沈表哥,与他白头偕老相伴一生而已,她有什么错,感情的事又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沈表哥至于这样侮辱她轻贱她吗? 浑然忘了,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若不是她自己先自轻自贱,别人又怎么会闲着没事就侮辱她轻贱她? 宋姨娘到底经过见过的事多些,这会儿已想好如何反驳沈腾的话了,冷笑一声,便大声说道:“表少爷这话当真可笑,你既看不上我们三小姐,又何以要巴巴的去轻薄于她,说什么以沈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名望,以你的品行本事,只要你想,早美人环抱了,这话你也就骗骗那些无知的人而已,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方才目睹你卑劣之举的人可不只我一个,这些人个个儿都瞧见了,证据确凿,岂容你抵赖!我这便去夫人面前揭露你的恶行,让夫人为三小姐做主,若是夫人不肯为三小姐做主,我便请侯爷为三小姐做主,纵豁出去这条性命不要,今日我也绝不会让我们三小姐白白被你欺负了去,让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明明做了坏事,却丝毫惩罚也不受到!” 又急又快的说完,宋姨娘冲自己的丫头婆子们使了个眼色,便起身朝着与顾蕴主仆相反的方向跑去。 锦瑟与卷碧看在眼里,又惊又怒,想也不想便要撵上去将她追回来,她们小姐都发了话,不许宋姨娘离开,可宋姨娘竟将她们小姐的话当做耳旁风,真是好大的胆子! 却被宋姨娘的丫头婆子们一窝蜂似的涌上前拦住了,嘻嘻哈哈的说道:“两位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啊,主子们做事,咱们做下人的只管看着也就是了,几时轮到做下人的对主子动手动脚了,两位姑娘都是四小姐跟前儿的得意人,想必不会连这最基本的规矩都不知道罢?” 顾蕴在一旁听得气急反笑,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糊涂东西,竟敢在她面前,对着她的人说起规矩来,她们也配?也不知宋姨娘与顾芷事先许了她们多少好处,让她们如此的胆大包天?今日一个个儿的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罢! 念头闪过,顾蕴已自袖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口哨,凌空吹了几声。 片刻之后,便见两个人影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飞快自上空掠过,出现在了顾蕴面前,抱拳一礼道:“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正是杨桐与罗镇二人,方才顾蕴吹出的哨声,则是她与二人一早便说好的,一旦自己有什么危险或是什么要紧事,便以口哨为号,二人一旦听到口哨声,一定要立刻出现在她面前。 说来这口哨至今还是顾蕴第一次用呢,却没想到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宋姨娘真是好大的脸面! 顾蕴也不与二人多说,只指着宋姨娘离去的方向冷声吩咐道:“你们朝这个方向追去,看见一个着水红色衣裳,三十出头的妇人,就给我立刻拿回来!” “是,小姐。”杨桐与罗镇忙应了一声,便如离弦的箭一般,朝顾蕴指的方向射了出去。 而在场的众人,除了锦瑟与卷碧以外,其他人包括沈腾在内,都赫然呆住了,早知道四表妹手下能人辈出,却没想到竟连这样的高手都有,四表妹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不为自己所知的呢? 顾芷与她们母女的一众丫头婆子却是唬得够呛,尤其是那些丫头婆子们,她们怎么就忘了,四小姐自来就是个厉害的,连太夫人尚且折在了她手里,她又是出了名的护短,她们算哪棵葱哪棵蒜,方才竟敢直接与她的丫鬟对上,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吗? 早知道她们就不该贪图宋姨娘许的那些好处,为她们母女冲锋陷阵的,如今沈家表少爷摆明了对三小姐不屑一顾,回头事情便是闹到侯爷面前,只怕他依然不会同意娶三小姐,——话说回来,以三小姐庶出的身份,也的确配不上表少爷这个沈家嫡枝的长房长子,偏她们之前被猪油蒙了心,竟没想到这桩亲事成事的可能根本微乎其微,而一旦亲事成不了,她们自然也就做不成三小姐的陪房跟着一块儿嫁去沈家了,届时没有了这个护身符,夫人岂会轻饶了她们? 就更别说她们指不定根本撑不到被夫人责罚之时,已被眼前的煞神四小姐给就地正法了,真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众人正心思各异,宋姨娘已被杨桐老鹰捉小鸡般拎了回来,也正是因为知道杨桐与罗镇轻身功夫好,顾蕴才叫了他二人来的,叫刘妈妈与卓妈妈来,固然也可以阻拦宋姨娘,可万一就迟了一步呢?攸关显阳侯府的声誉和顾菁的亲事,她不敢冒这个限。 杨桐将宋姨娘往顾蕴面前一扔,便与罗镇一道远远退开了,到底是内宅,周边又都是女眷,二人也不好离得太近,只候在一旁看小姐还有没有别的吩咐也就是了。 宋姨娘被摔得七晕八素的,等终于能回过神来了,就对上顾蕴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想着若非有顾蕴阻挠,这会儿她必定早已当着夏家派来的人的面儿,哭倒在夫人跟前儿了,夫人纵为了大小姐的颜面,也必定会给三小姐做主,可看如今的形式,她还想什么好事儿呢,能保住自己和她的芷姐儿都难如登天了。 不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猛地自地上站起来,便怨毒的看着顾蕴冷声说道:“四小姐,婢妾知道您要人有人要银子有银子,自来都是在府里横着走的,连太夫人这个亲生祖母尚且不放在眼里,说下毒手就下毒手,何况婢妾这样卑微之人,还不是您想怎么折辱,就怎么折辱,可您别忘了,这里终究是显阳侯府,一家之主终究是侯爷而非二爷,那便轮不到您一手遮天!且不说婢妾再怎么说也算是半个主子,再怎么说也是侯爷的人,容不得旁人随意冒犯,只说这里是显阳侯府的内宅,便容不得您手下那些阿猫阿狗都进来撒野,四小姐还是收敛些的好,太嚣张了,惹得天怒人怨,可就不好了!” 宋姨娘等今日这个机会,已经等好久了,既不能将事情闹得太大,不然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她的芷儿,这种事情,就算最后胳膊折在了袖里,男女双方都尽量将事情遮掩了过去,也难保将来不会传出一点风声去,届时别人只会说是她的芷儿不尊重,才不会说是沈腾的错。 又必须要逼得夫人不得不为她的芷儿做主,不叫她们的一番心血全白费,如此一来,便不能在其他客人来访时将事情闹出来,也不能在顾氏的族人们过来时将事情闹开了,族人们还不都是看侯爷与夫人的脸色过日子? 所以宋姨娘想来想去,方将行事的日子定在了夏家打发人来送中秋节礼之日,也就是今日。 夏家诗书传家,家风清正是出了名的,一旦让夏家知道夫人的娘家外甥于光天化日之下轻薄了她的芷姐儿,夫人却因为包庇外甥而不为自己的庶女做主,大小姐的亲事一定会受到影响,以夫人对夏家这门亲事的看重,又岂能想不到这一点,届时夫人即便再生气,也只能将芷儿许给沈腾,既是给芷儿和侯爷一个交代,也是给夏家一个交代了! 当时打定主意后,宋姨娘还曾不止一次的庆幸,幸好四小姐与表少爷还没正式下定,也幸好这事儿至今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不然还真不好收场了,却没想到,今日坏她事的恰是顾蕴,叫她如何能不怒,如何能不恨? 顾蕴却是看也不看宋姨娘一眼,只冷声道:“你既知道自己说得好听点算半个主子,说得不好听一点也就是个奴婢,那就别这么多废话,我也不想与你废话,我只与与我身份相当的人说话!” 说完看向一旁仍呆若木鸡的顾芷,淡声道:“三姐姐,沈表哥作为整件事的当事人之一,方才已经表过态了,说他绝没有轻薄你,也从无轻薄你之意,那你呢,你作为事情的另一个当事人,你怎么说?兹事体大,决不能只靠你们谁的一面之词,便将整件事定了性,你也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罢!” 顾芷见问,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红着眼圈先看了被顾蕴气得直喘粗气的宋姨娘一眼,又看了面无表情紧抿薄唇的沈腾一眼。 到底还是在顾蕴极有穿透力,似是早已知道了谁是谁非,问她也不过就是走一个过场的目光下,声若蚊蚋的开了口:“沈表哥他、他的确轻薄了我,我本来是因为面前有一个大水坑过不去,请他用树枝先将我的丫鬟拉过去,再让我的丫鬟将我拉过去的,谁知道将我的丫鬟拉过去后,沈表哥又拉起我来,然后便假装站立不稳,将我扑倒在地,将我压在了身下,还、还趁机摸了我,亲了我的脸一下……我怎么会拿这样的事情来说谎,还请四妹妹让我和我姨娘去面见母亲,求母亲为我做主,不然,我真是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呜呜呜……” 说到最后,在顾蕴黑幽幽的目光下,到底说不下去了,索性拿帕子捂了脸,又嘤嘤嘤的哭了起来,事已至此,她除了咬牙坚持到底,哪还有别的退路可走,纵有,她也不甘心啊,明明她离成为沈表哥的妻子就只得一步之遥了,只要能将这一步跨过去,她以后便能过上梦寐以求的好日子,不奋力一搏,叫她如何甘心? 也因此没有看到顾蕴嘴角那抹嘲讽的笑。 这等拙劣的招数,宋姨娘与顾芷竟也好意思施展出来,是以为这世上就她们两个聪明人,其他人都是傻子呢,还是以为她俩是太阳,其他人都得围着她俩转,以她们的意志为意志,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呢? 顾蕴想了想,淡声又问了顾芷一遍:“三姐姐,这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般,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形真是这样吗,你果真没有记错?” 看在都姓顾的份儿上,看在顾芷终究也是大伯父女儿的份儿上,她愿意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就看她够不够识相,能不能把握住了,毕竟沈腾的态度已经很明显,绝不可能因此便娶了她的。 退一万步说,纵沈腾逼不得已娶了她,也完全可以将她干晾着,让她除了沈少夫人的名头以外,一无所得,还将大伯母母子几个都得罪个彻底,让宋姨娘的后半辈子如彭氏一般,活得生不如死,顾芷但凡有点脑子,这会儿都该知道怎么说才是。 只可惜顾蕴终究还是高估了顾芷,她岂止不识相,她蠢得都快令人发指了:“四妹妹,不过一炷香不到之前发生的事,我怎么可能记错,我倒是希望自己记错了……四妹妹,求你就不要再拦着我和我姨娘了,这事儿我是定要回了母亲,请她为我做主的,难道在四妹妹心里,我这个做姐姐的,竟连一个外人都及不上不成?” 看着顾芷哭得一脸委屈哀婉的样子,顾蕴眼里最后的一点温度也消失了,继续淡声道:“我这个人,自来都帮理不帮亲的,三姐姐与我姐妹一场,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罢?倒是三姐姐你,难道不知道这会儿大伯母正接见夏家打发来送节礼的人吗,你与宋姨娘却非哭着喊着要这个时候去见大伯母,请大伯母为你们做主,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 顾芷闻言,一下子顾不得哭了,结结巴巴道:“四妹妹这、这话是如何说的,我并没有安什么心啊,夏家今日打发了人来送节礼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晌,也没只是出个所以然来。 而顾蕴也早不耐烦听她说下去了,转向了沈腾道:“沈表哥,请恕我多嘴问一句,无缘无故的,你怎么会在这个点儿独自一人进了内院?凡事都是有因才有果的,还请沈表哥不吝告之。” 沈腾见她从头至尾都没有被宋姨娘和顾芷所蒙蔽,心里的怒火早散了一多半,只要四表妹信任他,其他不相干的人说得再多做得再多又如何,他全然不惧! 因沉声答道:“当时我正在我屋子里温书,就有一个自称是姨母屋里的丫鬟来求见,说姨母立等我过去一趟,我见那丫鬟的确是朝晖堂的人,便没有生疑,立刻随她进了内院,然后便遇上了顾三小姐与她的丫鬟。顾三小姐说她扭了脚,请我务必帮忙拉她的丫鬟一把,只是我拉了她的丫鬟后,她们主仆又请我好事做到底,我回绝不了,只得又伸出树枝去拉顾三小姐,然后便被人在后面推了我一把,与顾三小姐一起摔倒了……再之后,宋姨娘便带着人跳了出来,说我轻薄了顾三小姐,哭着喊着跑开了。” 顿了顿,铿然道:“整件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事到如今,我依然可以以我沈家数百年的清誉起誓,我绝没有轻薄顾三小姐,也从无轻薄她之意,哪怕官司打到了皇上面前,我也是这个说法,我问心无愧!” 就是沈腾不说,顾蕴也早已将事情的经过猜了个七七八八了,如今沈腾的话,不过是证明了她的猜测果然没错而已。 她不由怜悯的看了宋姨娘与顾芷一眼,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真以为只要顾芷一口咬死沈腾轻薄了她,事情便能朝她们预期的方向发展了?沈腾难道不可以也咬死了自己没有轻薄顾芷? 而且这事儿牵扯进来的丫头婆子摆明了不少,她们母女两个能嘴硬到底,那些丫头婆子也能嘴硬到底不成?真到了那个地步,她们母女说什么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伯母与大伯父心里会怎么想,只要大伯父认为沈腾是清白的,她们纵再嘴硬又有何用! 顾蕴因问道:“如果这会儿再见到那个丫头,沈表哥能认出她来吗?” 沈腾想也不想便咬牙道:“自然能认出来!” 如果是平日,沈腾还未必能记住那个丫头,他是过目不忘,可他的过目不忘都是用来背书和记他在乎的人和事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丫鬟而已,他记得那么清楚干什么? 但现在既已知道那丫头是宋姨娘弄去陷害他的了,那自然值得他发挥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立刻回忆起她的模样了,他如今已有十成的把握,纵然那丫鬟已化成了灰,他亦能一眼认出她来! “沈表哥还记得就好。”顾蕴点点头,转头吩咐闻得哨声后,稍后也赶了来的刘妈妈和卓妈妈:“你们两个,去四下里看看,是不是有人特意守着不让人靠近这边,把人都给我捆了,待大伯母事后亲自发落。” 这么久都没旁人走近过附近一步,可见宋姨娘事先另有布置,也可见宋姨娘在府里多少还是有点儿势力的,素日大伯母倒是小瞧了她! 待刘妈妈与卓妈妈应声而去后,顾蕴才又吩咐锦瑟:“你去一趟大伯母院里,看夏家来的嬷嬷走了没有,若是走了,就把这事儿先回了大伯母,再让大伯母打发个人过来说一声,我好带了在场所有的人去见大伯母,请大伯母当面定夺。” “是,小姐。”锦瑟也应声飞快的去了。 宋姨娘与顾芷这才慌了,真将事情闹到祁夫人面前,祁夫人难道还会护着她们不成,自然要将事情查过一清二楚,好还自己外甥清白,也好名正言顺重罚她们的,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们除了咬牙撑到底,也别无他法了,只盼那些个丫头婆子嘴巴都紧一些,别什么该说的不该说都说出来,回头她自然不会亏待了她们!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沉着一张脸的金嬷嬷亲自带着人过来了,屈膝给顾蕴见过礼后,便不由分说带着宋姨娘顾芷并她们的丫头婆子们,径自回了朝晖堂。 顾蕴与沈腾见状,忙也跟了上去。 一时到得祁夫人的正房,就见屋里服侍的人早被打发得干干净净,只余下祁夫人的几个心腹了,祁夫人则沉着脸坐在上首的榻上,紧抿嘴嘴唇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顾菁侍立在她身后,也是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顾芷一见嫡母与嫡姐这副样子,便禁不住双腿发软,脚下一个趔趄,还是宋姨娘适时扶了她一把,她方幸免于摔到地上。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宋姨娘扶稳顾芷后,便立刻“噗通”一声跪到了祁夫人面前,哭道:“夫人,您可一定要为三小姐做主啊,三小姐虽不是您亲生的,到底也是侯爷亲生的,也叫了您这么多年母亲,您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表少爷轻薄了她去却不闻不问啊,这手心是肉,手背可也是肉……夫人,素日都是婢妾不知天高地厚,对您多有不敬,您要罚就罚婢妾一人,三小姐却是无辜的,求您千万看在侯爷的面子上,给三小姐讨回一个公道,只要您肯为三小姐讨回公道,您就算是即刻让婢妾去死,婢妾也绝无半句怨言!” 三言两语间,便拿话将祁夫人给将住了,祁夫人只要不为顾芷讨回一个公道,便是因为忌恨她这个生母,所以不肯尽力,只是一味的包庇自己的外甥,便是在逼自己这个生母去死! 顾菁本就正气恼得不行,如何听得这话,冷笑一声便说道:“到底是沈表弟轻薄了三妹妹,还是三妹妹算计了沈表弟,如今还没有定论呢,宋姨娘难道还怕待会儿没有送死的机会不成?” 锦瑟方才来求见祁夫人时,可巧儿祁夫人才打发金嬷嬷好生将那位夏嬷嬷送了出去,锦瑟遂进屋屈膝行礼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言简意赅的回了祁夫人与顾菁一遍。 祁夫人与顾菁都是聪明人,自是一听便明白宋姨娘与顾芷何以会特地选在今日生事了,母女俩都是气得够呛,若非蕴姐儿/四妹妹碰巧经过,将宋姨娘拦了个正着,这会儿事情铁定已闹得让那位夏嬷嬷知道了,自然夏夫人也就知道了,谁知道回头会横生出什么枝节来?纵不至于使得婚事生变,让夏家以为显阳侯府门风不正内宅不宁,难道又是什么光彩事不成? 也所以,顾菁才会忍不住呛起宋姨娘来,一个奴婢罢了,真把自己当一盘菜了,母亲不过是不屑收拾她而已,真要收拾她,她坟头的草都不知道长多高了,还能在这里上蹿下跳的白恶心人! 祁夫人却比顾菁沉得住气多了,低喝了顾菁一句:“行了,猫狗一般的玩意儿罢了,你与她一般见识做什么,没的白失了自己的身份!” 喝得顾菁悻悻的没有再说后,才看向地上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们,淡声道:“我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知道的事无巨细的都说出来,若是识相的,我便吩咐人牙子给你们全家寻一个稍稍好些的主家,也尽量不让你们骨肉分离,若是不识相的,我可就没有这份闲心了!” 竟是直接视宋姨娘与顾芷若无物,根本不管她们是如何的声泪俱下,又是如何的委屈哀戚。 众丫头婆子便都发起颤来。 她们怎么就忘了,夫人才是这府里唯一的女主人,真正是想打杀她们就可以打杀她们,想发卖她们就可以发卖她们,岂是宋姨娘一个膝下只得一个女儿的姨娘所能比拟一二的?宋姨娘的确许了她们不少好处,事先也已给过她们厚赏,可那也得她们有那个命去享受啊! 一时都是青白着脸,后悔不来,忙忙在心里组织起待会儿要回祁夫人话的语言来。 祁夫人却早已不看她们了,只问沈腾:“你说当时是有一个自称是我屋里服侍的丫鬟去请你,说我立等着你过来一趟,才会随她进了内院的?你确定你真在朝晖堂见过那丫头?显阳侯府可有近百个丫头,如今再见,你还能认出她来吗?” 沈腾重重点头:“能!” 祁夫人便看向了金嬷嬷:“即刻把我们院里所有的丫头不论有等没等的,都给我召齐了,让腾哥儿当面指认,我今儿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弄起鬼来!” 说到最后,终究还是没忍住带出了几分冷然与凌厉来。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金嬷嬷忙大声应了,临走前还不忘冷冷看了地上的宋姨娘与顾芷一眼,竟敢算计起表少爷来,还连夫人和大小姐也一并算计了进去,看来真是活腻味了! ------题外话------ 那个啥,月底了,月票和评价票留着再不用就浪费了哦,亲们不如物尽其用?知道月初喊不来,也只好月底喊喊了,亲们别让人家太失望啊,么么哒,O(n_n)O~   ☆、第一百回 发落 金嬷嬷手脚极快,转眼间的功夫已将朝晖堂所有有等没等的丫鬟都召齐了,想着沈腾口中的那个丫鬟指不定是乔装了的也未可知,索性又将朝晖堂所有当差的年轻媳妇子也召齐了,以免被其浑水摸鱼躲过了这一关。 众人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能进上院服侍,纵是没等的,又有哪一个是蠢人,都猜到必是有什么极要紧之事发生了,依序站定后,便俱都低头肃手噤若寒蝉,惟恐自己不小心就遭了池鱼之殃。 祁夫人这才冲沈腾一点头,沈腾于是踱至门前,待金嬷嬷威严的喝命了一声:“都把头给我抬起来!”后,便依次细细打量起众人来。 众丫鬟媳妇子几时这般近距离与他接触过,见他虽沉着脸紧抿着嘴唇一看便知这会儿心情正不佳,依然俊美非凡,饶知道这会儿不是花痴的时候,仍忍不住纷纷红了脸,煞是好看。 沈腾却哪有心情管她们害羞不害羞脸红不脸红,又仔细将众人打量了一遍,忽然指着其中一个丫鬟与金嬷嬷道:“嬷嬷,就是她了!” 金嬷嬷闻言,忙循着她的手指看起去:“翠冷?”脸色立时变得铁青起来,“竟然是你!” 然后朝身后两个婆子一甩头,那两个婆子便忙忙上前,老鹰捉小鸡一般一左一右将那叫翠冷的丫鬟架住了。 翠冷立时大力挣扎起来,嘴里还喊着:“金嬷嬷您这是干什么,您怎么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抓起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您就算要我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罢!” 金嬷嬷充耳不闻,只问沈腾:“表少爷,您确定就是她了吗?” 沈腾肯定的点点头:“就是她,虽然她当时不是穿的这身衣裳,也不是梳的这个发式,脸上还多了一颗痣,喏,就是这里,虽然当时她这里有一颗痣,但我仍能肯定,就是她铁定错不了!” 金嬷嬷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 果然她猜得没错,当时去请沈腾的人真个乔装了一番,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吃里扒外,忘恩背主的东西竟然会是翠冷,夫人可一向待她不薄,除了桃林杏林几个一等大丫鬟,其他二三等丫鬟里就数她最得夫人的意儿了,至今虽不算心腹中的心腹,也是打算将来要重用的,谁知道她就是这样回报夫人的! “你们都退下罢,记住管好自己的嘴巴,若让我知道谁下去后乱嚼舌根,我决不轻饶!”金嬷嬷强忍怒气冲其他丫鬟媳妇子训了一番话,待她们都唯唯诺诺的应了,将她们打发了后,方冲架着翠冷的婆子一点头:“拿了她跟我进去见夫人!” 然后与沈腾当先进了屋子。 屈膝一礼后,金嬷嬷沉声向祁夫人禀道:“夫人,表少爷已认出那个丫鬟了,是翠冷!” “翠冷?”祁夫人的脸有片刻的扭曲,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轻轻掸了掸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向已被婆子押了进来,跪在当地的翠冷淡声道:“我记得我素日待你并不薄,不但让你管着我的四季衣裳,还打算待桃林杏林几个出去后,提你做一等大丫鬟,连带你娘老子都跟着你沾光,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翠冷白着一张写满惊惶与恐惧的脸,急声说道:“夫人,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夫人,奴婢真是冤枉的,奴婢服侍您多年,自来对您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奴婢真是冤枉的,还求夫人明察,还奴婢一个清白!” 祁夫人却是不屑再与之说话了,只看了金嬷嬷一眼。 金嬷嬷便上前几步甩了她一记耳光,打得她捂着脸不敢再多说后,方厉声问道:“先前是谁指使你假传夫人的话,去请表少爷进内院来的?快说!” 翠冷却仍咬牙强辩道:“什么假传夫人的话去请表少爷进内院来?金嬷嬷,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夫人,奴婢真是冤枉的,求您明察,求您明察……啊……” 话没说完,脸上早又挨了一掌,这一次比方才那次挨得更重,她甚至能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儿,还能感觉到自己的牙根松了,可肉体上的痛苦如何及得上心理的慌乱与惊惧,她不敢想象,一旦自己承认了先前的确是自己乔装了去请的沈腾,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 金嬷嬷也不耐烦再与她废话了,只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你不招,我便奈何不得你了?你们两个,立刻去她屋里把她的东西都给我抬过来,咱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仔细搜查一番,到底做没做过,自然真相大白了!” 就有两个婆子应声而去,很快便抬回了两箱子东西,待金嬷嬷点头后,即当着众人的面儿清点起来。 一开始只是一些衣裳倒还没有异常,等清点到最后时,便清点出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还有一对赤金嵌红宝石的镯子,一对同样嵌红宝石的金簪子并一对芙蓉玉的手镯,银票倒还罢了,后面几样首饰却少说也要值个二三百银子,纵然翠冷是在祁夫人屋里服侍的,还自来颇有几分脸面,祁夫人自来出手又大方,凭她区区一个二等丫鬟,也是绝对不可能拥有这些东西的,她到底有没有受人指使,已是毋庸置疑! 金嬷嬷冷笑道:“我再问你一遍,到底是谁指使你的,这次你若再不从实招来,我就要打发人去抄你家,将你娘老子并兄弟姐妹一并绑了,将你们一家一人一个地方远远的发卖了,让你们一辈子都别想再见一面!” 金嬷嬷话说到这个地步,翠冷哪还敢不招,只得颤抖着哭道:“我招我招我都招,只求夫人大发慈悲,不要将我们一家人分开……都是宋姨娘指使的我,说只要我能将表少爷引到荷花池那边,助三小姐成功嫁给表少爷,嫁进沈家,便……便助我伺候侯爷,让我也跟她似的,穿金戴银呼奴唤婢,再不必担心将来自己的孩子也跟自己似的,只能做一辈子奴婢,又许了奴婢不少金银首饰……都是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求夫人大发慈悲,千万不要将奴婢一家子分开卖掉,奴婢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求夫人大发慈悲……” 一面说,一面已捣蒜般磕起头来。 那边宋姨娘听至这里,哪里还敢任她继续说下去,不待她把话说完,已尖声打断了她:“贱婢血口喷人,我几时让你去引过表少爷,又几时许过要帮你伺候侯爷,让你穿金戴银呼奴唤婢,明明就是你自己不知廉耻成日里想着自荐枕席,如今竟敢栽赃到我头上,看我今日不撕烂你这张臭嘴!” 便要扑上去撕翠冷的嘴。 “住手!”却被上首祁夫人一声暴喝止住了,冷冷看了宋姨娘一眼,看得她后背冷汗直冒,再不敢动弹后,才看向翠冷冷冷道:“就算宋氏许你会助你伺候侯爷,又许你金银首饰,你服侍我多年,知道我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也不敢她一提你就一口应下来,轻易冒这个险才是,说罢,你给宋氏通风报信已经多长时间了?你都与她说过哪些正房的事?” 顿了顿,又道:“你方才听了金嬷嬷的话后,并没有再求我饶了你什么的,只求我不将你们一家子分开发卖,可见你还是挺了解我的,知道你做下这样的事,我是绝不可能饶了你的,区别只在于是让你下十八层地狱,还是下十七层地狱!我现在可以答应你,只要你把你知道的都如实招来,我可以不将你们一家子分开发卖,也可以给你们选个稍稍好些的主家,否则,我就只能送你们一家去西北或是关外挖煤做苦役了,你自己看着办罢!” 翠冷的确是因为知道祁夫人的秉性,所以才敢只求她不将自己一家分开发卖,而不敢再求她饶了自己的,见祁夫人许了她可以不将他们一家分开,还可以替他们选个稍稍好些的主家,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哪里还敢再藏着掖着,忙一五一十说起来:“前年奴婢的娘生了一场大病,大夫说要日日用参,偏当时奴婢的哥哥又不慎摔断了腿,家里不但少了一半的进项,还要日日支出大笔医药费,奴婢急得不得了,可又不敢在人前表露出来,便偶尔会去园子里的僻静角落哭上一场……” 次数一多,便不慎让宋姨娘瞧了去,宋姨娘却没有骂翠冷,也没有声张此事,反而在得知了她为何会哭得那般伤心后,让自己的丫鬟回去取了一枝参来送给翠冷,又送了她一些银子,让翠冷的娘顺利熬过了那一劫,直至病愈。 之后翠冷便渐渐与宋姨娘走得近了,宋姨娘呢,就时常送她这样首饰那样衣裳的,时不时还赏她几两银子,她呢,就把自己知道的正房的一些不足为外人知道的事告诉宋姨娘,说穿了,就是心甘情愿充当起宋姨娘在正房的眼线来。 如此一来二去的,翠冷便约莫知道了顾芷对沈腾有意之事,所以在得知沈腾与顾蕴的亲事已初步定下后,才会第一时间把事情告知了宋姨娘,想着索性在卖了这个大人情,还完了宋姨娘的恩情后,以后就与宋姨娘远了,也省得夫人察觉,坏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却没想到,宋姨娘竟意图算计沈腾,让沈腾不得不娶顾芷,还要请她帮忙,许她的好处除了价值几百两近千两的金银首饰以外,还说愿意助她伺候顾准,让她也跟自己似的跃上枝头做凤凰,以后便是主子了! 那些金银首饰已够翠冷动心了,有了那些东西,她后半辈子都足以衣食无忧了,何况宋姨娘还许她会助她伺候侯爷。 宋姨娘的屋子翠冷是去过的,自然远远及不上祁夫人的屋子,却也是彩绣辉煌,应有尽有,就更别说素日宋姨娘的日子是何等的养尊处优了,祁夫人这个正房夫人又是个宽和的,从不让妾室通房立规矩,也从不苛待妾室庶出,便是将来有朝一日人老珠黄失了宠,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何况自己年轻漂亮,正是一个女人一生最好的年纪,远非早已人老珠黄的宋姨娘可比,侯爷又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便要失宠,也是很长时间以后的事了。 翠冷一向自负容貌了得,平心而论,纵观整个朝晖堂乃至整个显阳侯府,她的容貌也的确是拔尖儿的,也就难怪她会被宋姨娘一撺掇就动心了。 而宋姨娘之所以会撺掇她,也是因为一早便已看出她骨子里就不是个安分的,若是安分,也就不会明明是一样的丫鬟衣服,她偏要将自己的改来比别人的腰身要细一些,素日也爱涂个脂抹了米分的,看见她的那些首饰就挪不开眼了。 也所以,翠冷今日才会明知风险极大,依然在简单的乔装了一番后,便打着祁夫人的旗号去请沈腾了,风险虽大,收益却也大不是吗?而且表少爷自来去了朝晖堂都目不斜视的,只怕连夫人跟前儿服侍得最多的桃林杏林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过,哪里能认出她是谁来? 就是抱着这种侥幸的心理,方才在沈腾挨个辨认的时候,翠冷尚且能勉强自持过,她可是乔装过的,表少爷一定认不出她的,一定认不出的,纵然不幸认出了,她也完全可以咬死了不承认……直至此时此刻,翠冷方知道自己那点侥幸的心理是多么的可笑,自己又错得有多离谱,可事已至此,她就算悔青了肠子又有何用? “……夫人,奴婢已经把什么都说了,只求夫人千万不要将奴婢一家子分开,奴婢来生一定做牛做马,以报夫人的大恩大德!”翠冷说完,一边哭一边又给祁夫人磕起头来。 祁夫人待她磕了一会儿后,才揉了揉眉心,与金嬷嬷道:“把她先带下去关起来,待晚些时候侯爷回来了,看侯爷要不要亲自问她话后,再将她一家子都发卖出去罢,记得给他们找个相对好些的主家,再就是别忘了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 金嬷嬷忙屈膝应了,冲方才架着翠冷的两个婆子一挥手,二人便架着翠冷将其拖了出去。 祁夫人这才看向宋姨娘,冷笑道:“翠冷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贱婢,竟敢收买她屋里的人,打探她屋里的事,果然是她素日里太宽和,纵得贱婢连天高地厚都不知道了,这次她不让贱婢不死也脱一层皮,她这个显阳侯夫人也趁早别做了! 宋姨娘心里直打颤,夫人是宽和,可谁遇上这样的事还能宽和得起来,也不知夫人会如何惩罚她和她的芷儿,应当不会惩罚得太重罢?毕竟她也是侯爷的人,就算这些年再不得侯爷的意儿,到底服侍过侯爷一场,还为侯爷生了个女儿,芷儿就更不必说了,身上流着侯爷的血,无论如何也是侯爷的亲生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想来侯爷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夫人作践她们母女罢? 面上却尽力自持着,赔笑道:“夫人,那不过就是那贱婢的一面之词罢了,婢妾真的是冤枉的,还请夫人千万要为婢妾做主啊……” 话没说完,祁夫人已冷冷道:“看来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金嬷嬷,你再问她们,看她们又都怎么说,我还是那句话,从实招来的,就不一家子分开发卖,也尽量给他们选个好些的主家,否则,一律卖去西北和关外做苦役,让她们自己看着办!” “是,夫人。”金嬷嬷大声应了,又审问起宋姨娘与顾芷的丫头婆子们来。 后者们才亲眼目睹了翠冷的下场,早吓得脸上发青浑身颤抖了,金嬷嬷才一问,便立时把自己知道的竹筒倒豆子般都倒了个干干净净,从宋姨娘是如何吩咐她们把事发地的青石板提前抽走,什么时候与她一块儿跳出来拿沈腾的现行,又如何吩咐她们一定要绊住沈腾,如何咬死了是沈腾轻薄了顾芷……你一言我一语的,连同宋姨娘分别许了她们多少金银并事成后会让顾芷向祁夫人讨了她们做陪房,甚至连顾芷偷偷给沈腾做了多少荷包扇套都说了,根本不容宋姨娘与顾芷抵赖。 祁夫人一开始还沉着一张脸,等听到后面,就忍不住怒极反笑了,待摆手命金嬷嬷将众丫头婆子带下去后,才掏了掏耳朵,笑向宋姨娘道:“继续喊冤罢,不过你最好换几句新鲜点儿的说辞,只一味的说自己是冤枉的,让我千万要为你做主这类话,你说的人不腻,我听的人都腻了!” 宋姨娘见祁夫人虽在笑,眼神却冷若冰霜,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哪里还敢再继续喊冤,只是抿紧了嘴唇,不发一语。 “哼!”祁夫人冷哼一声:“怎么着,铁证如山,自己也知道没脸再喊冤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打宋姨娘二十大板,就在这里打,也好让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都看看,颠倒黑白以下犯上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人,都是个什么下场,以儆效尤!” 祁夫人说这话时,眼睛一直定定看着顾芷,直看得顾芷浑身发冷如坠冰窟,几乎不曾瘫倒在地上后,才无声的冷哼一声,移开了目光。 很快便有粗使婆子抬了行刑的长凳和板子来,宋姨娘见那板子比手掌还宽,行刑的婆子都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最重要的是,她们都是祁夫人的人,二十大板下去,自己纵不死也得废了,唬得半死之余,又岂能不做垂死的挣扎? 因白着脸色厉内荏的叫道:“夫人,我再怎么说也是侯爷的人,所谓打狗尚要看主人,夫人就算要打我,也得先征得侯爷的同意,待侯爷发了话后,才好打我罢!还是夫人担心侯爷回来后,便不能随意发落我了,所以打算来个先斩后奏,横竖夫人有几位小姐少爷,侯爷纵再生您的气,也奈何不得了您,果真如此,请恕我不能从命!” “你是侯爷的人,我得先征得侯爷的同意后才能打你,侯爷回来后,我便不能随意发落你了?”祁夫人就凉凉的笑了起来,“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看来我今儿若不好生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就记不起我这个主母对你才有生杀予夺的权利,我要打杀你发卖你,便是侯爷也拦不住了,何况,你觉得侯爷会拦吗?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行刑,记得,不是二十大板,而是三十大板!” 几个行刑的婆子忙应了一声,便如狼似虎的一窝蜂上前,将宋姨娘按倒在长凳上,不由分说打起板子来。 宋姨娘自然要挣扎,只她多年养尊处优下来,又寡不敌众,哪里是婆子们的对手,很快便被打得鬼哭狼嚎起来:“你们这群狗奴才,狗仗人势的东西,我再怎么说也是侯爷的人,还为侯爷生了三小姐,岂是你们打得起的……” 等接连挨了几下,痛得她发昏后,她便再嚎叫不出来,惟余惨叫了,可婆子们却都充耳不闻,仍一下一下重重的打着,金嬷嬷还在一旁凉凉的说道:“不过一个猫狗般的玩意儿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一盘菜了,还有脸说什么好歹为侯爷生了三小姐,三小姐可是我们夫人的女儿,与你有什么关系……至于侯爷,就更是连你长什么样儿都早忘记了,还叫侯爷呢,呸!”说完还狠狠啐了一口。 宋姨娘心里都快恨死了,身上更是痛得她只觉自己下半身都被打烂了,再顾不得逞强了,惨叫着向祁夫人告起饶来:“夫人,婢妾知道错了,婢妾以后再不敢了,求夫人饶命……婢妾真的快被打死了,求夫人饶命啊……” 祁夫人却只是看着自己的指甲,就跟没听见宋姨娘的话,也不知道眼前正有人在挨板子一般。 一旁顾芷哪里还看得下去,她原以为祁夫人只是白吓唬吓唬宋姨娘的,更多还是为了敲打自己,毕竟自己也是父亲的女儿,父亲待自己自来也颇疼爱,嫡母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想着眼下祁夫人正生气,只怕自己为宋姨娘求情不但不能让她消气,反而只会火上加油令她更生气,让宋姨娘被罚得更重。 遂咬牙强忍住了为宋姨娘求情的冲动。 却没想到,那些粗使婆子竟是真打,每一下都高高扬起重重放下,那板子打在宋姨娘身上沉重的声音,光听着已让人不寒而栗了,何况她还能亲眼目睹宋姨娘不过才几下,已被打得衣裳血红一片,渐渐更是血肉模糊了,委实惨不忍睹。 顾芷又急又痛又悔又怕,哪里还顾得了旁的,只知道自己再不替姨娘求情,姨娘就要被生生打死了! 因忙跪行至祁夫人膝下,哭道:“母亲,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姨娘只是不忍见我伤心不忍见我失望,所以才会一时猪油蒙了心,做下如此糊涂之事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母亲要罚,就罚我罢,只求母亲不要在打姨娘了,再打下去,姨娘就要没命了啊……求母亲大发慈悲,饶了姨娘这一次,要罚就罚我罢,求求母亲了……” 不待话音落下,已拼命给祁夫人磕起头来。 祁夫人看也不看顾芷,也不发话叫她起来,只慢条斯理的与金嬷嬷道:“打发几个人去家庵那边收拾一下,晚间待侯爷回来,我把事情禀明侯爷后,明儿一早便将宋姨娘送去家庵养病罢,她此番病成这样,不将养个三五七年的,怕是好不了啊!再就是家庵那样的地方,也算是佛门清净之地,就不必让人跟着宋姨娘了,也省得扰了菩萨的清净。” 顾芷正磕头的动作一下子定格住了。 姨娘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嫡母却连养伤的空档都不给她,明儿一早便要将她送去家庵,家庵那样的地方,能有什么良医好药,又能得到什么妥善的照顾,嫡母这不是生生在逼姨娘去死吗? 就算姨娘侥幸熬过了这一关,嫡母一开口便是三五七年的,三五七年后,自己必定早已被打发出了门子,父亲指不定连自己这个女儿都忘了,又怎么还会记得曾经为他生了一个女儿的姨娘?便是现在,父亲待姨娘都够淡,已是好几年不曾踏进过姨娘的房门一步了! 不,她决不能让姨娘被送走,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姨娘去家庵送死,这个世上,也就姨娘对她最好,事事都为她考虑在前面,哪怕为了她连性命都豁出去不要也心甘情愿了,她不能让姨娘因自己享福受用也就罢了,还要累姨娘为自己送死,哪怕是死呢,她也要跟姨娘死在一起,黄泉路上,母女两个也好有个伴儿! 念头闪过,顾芷忙又给祁夫人磕起头来,只是这一次她换了一番说辞:“母亲,姨娘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根本经不得颠簸,求母亲好歹待她伤好后,再送她去家庵也不迟啊……不然母亲就准我一块儿去给姨娘侍疾罢,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姨娘她也都是为了我,求母亲大发慈悲,准我同姨娘一块儿去罢……” 只可惜祁夫人依然是充耳不闻。 侍疾?一个姨娘,有什么资格让堂堂小姐去给她侍疾?看来自己素日不但做主母太宽和了,做嫡母也是一样啊! 顾芷磕得头晕眼花的,也不见祁夫人有丝毫的动容,只得泪眼婆娑的看向了一旁一直不发一语的顾菁和顾蕴:“大姐姐,四妹妹,我知道今日都是我和姨娘对不起你们,可姨娘已经受到惩罚了,求大姐姐与四妹妹替我向母亲说几句情,让母亲就准了我随姨娘一块儿去家庵罢,姨娘这样一个人去家庵,她真的会死的啊……求求你们了……” 奈何顾菁与顾蕴都是不为所动,也不怪二人不为所动,实在是今日顾芷与宋姨娘做的事情太恶心,这也就是顾蕴刚好堵住了宋姨娘,现在事情才能在可控制的范围中,若是顾蕴没能适时堵住宋姨娘,谁知道这会儿会是什么情形? 相较于顾菁只是单纯的气恼与愤怒,顾蕴又还多了一重情绪,那就是惊怒,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她和沈腾的亲事已初步定下了之事连宋姨娘和顾芷都知道了,她身为当事人,事先却一丁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想也知道,定是外祖母背着她与大伯母将此事定下的,之所以不告诉她,就是为的怕她知道后会不同意,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先不告诉她,等她知道时,早已是木已成舟,她纵不同意也只能同意了。 也就难怪先前在荷花池边时,沈表哥一见她的面儿,第一句话便是与她说他绝无轻薄顾芷之举,也从无轻薄顾芷之意,稍后驳斥宋姨娘的话时,更是说有自己珠玉在前,他除非是瞎子,才会白放着自己这颗珍珠不要,反去就顾芷这只鱼目了,当时她还暗暗奇怪,沈表哥干嘛与她解释这样,又干嘛拿她来与顾芷类比,敢情还有这一层缘故,——早知道她当初就不该向外祖母袒露自己的心意,如今可好,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顾芷求了半日,见顾菁与顾蕴都不为所动,知道二人是真恼了她,顾菁自不必说,她们一开始便将她也算计在内了的,顾蕴事先倒是不知道自己与沈腾定亲之事,可这会儿既知道了,只会越发恼自己的……到底再求不下去了,只得病急乱投医,看向沈腾哭道:“沈表哥,我和姨娘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求您替我和姨娘与母亲说两句情罢……” 沈腾却比顾菁和顾蕴还要恼她,一片好心助人,到头来却差点儿身陷囹圄毁了终身幸福,他比那救了狼和蛇的东郭先生和农夫都要冤,那陷害之人还想他帮着求情,他不落井下石已是好得了! 也是当没听见顾芷的话一般,连看都不看顾芷一眼,更别提为她和宋姨娘说情了。 顾芷四处求助无门,尤其见心上人也对自己这般冷若冰霜,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自己,终于忍不住崩溃般的大哭起来:“我有什么错,不就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不就是想为自己谋一个好些的前程罢了,就因为我是庶出,我就罪无可恕吗?我难道不想堂堂正正的为自己求一门好姻缘,我难道就想使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招数,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了啊……凭什么我和我姨娘就要受到这样不公的待遇,我们也只是想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罢了……” “你问凭什么你和你姨娘就要受到这样不公的待遇?”顾芷正哭得起劲,一个声音忽然冷冷打断了她,不是别个,正是顾蕴:“我来告诉你凭什么,就凭宋姨娘是丫头,就凭你是丫头养的,你听清楚了吗?” 顾芷被噎住了,好半晌方哑着声音恼羞成怒的道:“你、你、你……” 一连说了三个‘你’字,却都没你出过所以然来。 顾蕴已冷冷的继续道:“我什么我?妻者,齐也,大伯父与大伯母门当户对,大伯母带了大笔的嫁妆无数的人脉嫁进显阳侯府,若是生的孩子跟一个只知道以色侍人的丫头生的孩子享受一样的待遇,换你你能高兴得起来?你虽是丫头养的,谁让你命好是大伯父的女儿,那将来自然也是要嫁进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妻的,你难道愿意将来你的孩子,与你丈夫小妾通房生的庶子庶女们,享受一样的待遇?别告诉我你能,你若是真能,我做妹妹的,少不得也只能替你回了大伯父,让大伯父好生替你挑一个儿女成群妾室成群的好夫君了!” 本来她自己都满心的烦恼了,是不想再管这些破事儿的,可顾芷的话让她不期然想到了当初顾葭也曾与她说过一番类似的话,让她觉得既可恨又可笑。 譬如顾葭,当初若没有彭氏的死皮赖脸不知廉耻,她凭什么成为显阳侯府的五小姐?同样的,若宋姨娘跟的不是顾准而是别的男人,她顾芷又凭什么成为显阳侯府的三小姐? 一面享受着身为显阳侯府小姐金尊玉贵的生活,一面又痛恨不平自己庶出的身份,但有什么不顺自己心意的地方,便推到都是因为自己是庶出,若是嫡出就一定不会这样的头上,甚至打着自己是庶出所以自己是弱者,所以自己不能不争不能不算计的旗号,去算计别人,做伤害别人的事,待事败了便以为自己委屈的哭上一场‘就因为我是庶出,我就罪无可恕’就可以将事情揭过去了,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顾芷就再说不出一个字来了,顾蕴有多厉害,自己的父亲又有多疼爱看重这个侄女儿,她是知道的,她敢说她只要敢回答‘能’,顾蕴就真能让父亲让她“如愿以偿”,将她嫁去给人做填房后娘,——儿女成群妾室成群的夫君,可不只能去与人做填房当现成的娘吗? 见顾芷终于不再哭哭啼啼了,祁夫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可以不问过顾准的意见便直接发落宋姨娘,既是因为她礼理二字都占齐了,也是因为她知道顾准压根儿不在乎宋姨娘,但顾芷不一样,就像宋姨娘刚才说的那句话‘打狗尚且看主人’,顾芷终究是顾准的亲生骨肉,顾准又自来疼爱自己的孩子们,不论嫡出庶出都一样,所以祁夫人在没有问过顾准的意见前,还真不好直接发落顾芷。 为了区区一个庶女,白伤了自己夫妻之间的情分,这样为打老鼠伤玉瓶的事,祁夫人是绝不会去做的。 可顾芷又哭闹得委实让她心烦,如今好了,她的耳根子终于可以清静了。 其时行刑的婆子已将三十大板打完了,宋姨娘也早被打得奄奄一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短时间内再生不出什么幺蛾子了。 顾芷一旦冷静下来,便立时又心疼起宋姨娘来,含泪可怜巴巴的看向祁夫人道:“母亲,三十大板既已打完,不知我能否带姨娘回去了?” 祁夫人勾了勾唇角:“宋氏是奴婢,你是小姐,几时奴婢受伤,能让小姐亲自送回屋去照顾了?金嬷嬷,让人送三小姐回去,把《孝经》给我先抄一千遍,也好让她知道,‘孝顺’二字到底是对着谁才该有的!” 金嬷嬷就要安排人送顾芷回去,可顾芷哪肯就这样回去,还要留下,祁夫人却也知道不让她知道自己会怎么安排宋姨娘,她是绝不肯乖乖离开的,遂又吩咐道:“你们两个,将宋姨娘送回她的屋子,再赏她一瓶棒疮药,晚些时候,我自会打发人过去替她收拾行囊的!” 顾芷听得嫡母虽没有给宋姨娘请大夫,好歹赏了棒疮药,稍稍松了一口气,到底不敢再惹祁夫人,乖乖随金嬷嬷安排来“送”她回去的婆子去了。 祁夫人这才看向顾菁与顾蕴道:“方才我之所以没有让你们姐妹离开,就是要让你们姐妹学着点,将来若是遇上这样的事,你们该如何处置,当然,我私心里你们最好一辈子都不要遇上这样的事,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这也算是未雨绸缪罢!” 无声的苦笑了一下,祁夫人又看向沈腾道:“至于腾哥儿你,这却是姨母给你的交代,若非姨母管教无方,也不会发生今日这样的事,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因此影响了你此番下场,姨母向你保证,以后定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沈腾方才气愤归气愤,却也是不无尴尬的,到底满屋子都是女眷,就他一个男人,他岂能不尴尬,尤其是宋姨娘被按着打板子之时,他就更尴尬了。 不过他也不会因此就否定了姨母的一番好意,因说道:“这事儿又不是姨母的错,认真说来,姨母也是受害人,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也请姨母别放在心上,不过一些不相干的人罢了!” ------题外话------ 继续当勤劳的小蜜蜂,将万更进行到底,O(n_n)O~ 另:若是书荒又恰好没看过瑜几本完结文《继室谋略》、《高门庶孽之步步莲华》、《调教渣夫之嫡女长媳》、《谁说离婚不能爱》的亲们,可以去看一下哦,不会让乃们失望的,么么哒,O(n_n)O~   ☆、第一百零一回 世上没有后悔药 祁夫人听罢沈腾的话,稍稍松了一口气,腾哥儿不见自己这个姨母的气就好,毕竟身为显阳侯府的当家主母,宋姨娘的主母与顾芷的嫡母,今日之事她的确要负很大的责任。 本还想叮嘱沈腾几句,让他别声张此事,尤其是将此事告知他母亲的,但终究开不了那个口,只能暗自安慰自己,腾哥儿向来人情练达为人通透,想来不用她叮嘱,也定不会乱说的,况就算他告诉了他母亲又如何,那也是自己的亲妹妹,亲姐妹之间,难道还会因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生出嫌隙来不成? 于是吩咐三人道:“我这边还有些善后的工作要做,你们且都散了罢,只记住管好自己身边人的嘴也就是了。” 顾菁顾蕴与沈腾忙都应了,各自行礼却行退了出去。 顾蕴原还想留下问问祁夫人有关自己与沈腾的亲事,平老太太与她已议到了哪一步的,先前听翠冷的招供,好像还只是过了信物,还没有正式下定过庚帖,那事情就仍有回圜的余地,自己总得问清楚了,才好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但想着祁夫人正烦恼,事儿又多,说是将翠冷及宋姨娘顾芷身边今日生事的那些丫头婆子全家都发卖了,七八房下人呢,一下子说被发卖就都被发卖了,纵是显阳侯府的家务事,也难保不传到外面去,让有心人说嘴显阳侯府家宅不宁,顾准内帷不修,还有宋姨娘在府里的其他暗线并那些过明里暗里与宋姨娘走得近的下人也都要敲打一番,不然谁知道今日之事还会不会再发生,届时又害了谁? 顾蕴前世做了十几年的当家主母,自然知道当家主母也就是看着风光,实则劳心又劳力,且这事儿问祁夫人有什么用,还是得去问平老太太,自平老太太那边着手才有用,遂将已在嘴边转了几个来回的话咽了回去,同顾菁沈腾一道,离了朝晖堂。 只是方走出朝晖堂的院门,顾蕴便被沈腾轻声叫住了:“四表妹,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不知道方便与否?” 顾菁是个促狭的,一听这话便轻推了顾蕴一把,朝沈腾的方向一努嘴:“表弟既有话与你说,那我就先走了啊,你们慢慢儿说,不急的。” 虽然方才她被宋姨娘和顾芷气得够呛,但在目睹了宋姨娘被打顾芷被罚后,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更兼心里庆幸今日之事终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影响,心里就越发松快了几分,也有心情与顾蕴开玩笑了。 顾蕴也正想探探沈腾的口风,便不理顾菁的打趣,落落大方的应了沈腾的话:“那我便与沈表哥去前面的浣花台说话罢。”浣花台地势高,既能避嫌,又不至于让旁人将他们都说了什么听了去。 沈腾见顾蕴应了自己的邀约,眼里闪过一抹喜色,待与顾菁行了礼,送走大表姐后,便与顾蕴一前一后去了浣花台。 顾菁走出几步后,还不忘回头看自家的表弟与妹妹,见二人一着豆绿色衣裳一着鸦青色长袍,二人又都生得万里挑一,走在一起实在说不出的相配,不由暗暗感叹:“这才真真是男才女貌,一对璧人呢!” 偏母亲竟一直瞒着自己二人好事将成之事,也瞒着府里其他人,不然今日之事,指不定就不会发生了;又忍不住暗骂宋姨娘与顾芷,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瞧瞧自家是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沈表弟,还使这样见不得人的招数,得亏得她们没能事成,否则,纵娘肯轻饶她们,她也必不肯;还有顾芷那个混帐东西,素日娘和她们姐妹难道待她差了吗,竟敢这样算计她们母女,真真是良心都被狗吃了……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着,顾菁回了抱月阁自己的院子,且不多说。 彼时顾蕴与沈腾已到了浣花台,沈腾不待顾蕴开口,先就说道:“四表妹,方才你能无条件的信任我,无条件的帮助我,我心里真是太高兴了,你放心,我必不会辜负你这一番信任,如今不会辜负,将来也一定不会辜负的。” 红着俊脸顿了顿,又道:“我也不会因此便影响了学业,影响了下个月下场的,我一定会早早让你凤冠霞帔加身,让你夫荣妻贵不受丝毫的委屈,让你……让你不后悔这辈子跟了我的!”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嘛……顾蕴心里懊丧得不行,也不必问沈腾这门亲事他愿不愿意,事先又知不知情了,瞧他这个样子,像是不知情不愿意的吗,早知道她当日就不与外祖母说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嫁人的话了,如今可好,她已经伤了三表哥的心了,难道还要连沈表哥的心也一块儿伤吗? 拜平谦当日一诉衷肠时的认真与柔情所赐,顾蕴这会儿倒是很容易就明白了沈腾对自己的心意,话说回来,沈腾灼热专注的眼神与等同于承诺的话语,也让她想不明白都难,再回头一想,好像素日他看自己时,都是这样的眼神灼灼,偏自己迟钝,竟一无所觉,不然事情会不会就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了? 若是上辈子自己能有这两桩姻缘里的任何一桩,她也必定不会黄连镀了金的走完一生,这辈子自己一早便已打定主意不嫁人,偏桃花却是一朵接一朵的来,还朵朵都是好桃花,真是叫她想不感叹造化弄人都难! 顾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说自己先前帮助沈腾并不是出于信任他,而是为了不叫事情闹到外人面前,让祁夫人与顾菁难做,说自己只是本能的厌恶宋姨娘,也见不得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无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乱?还是说自己根本没想过要嫁给他,这事儿完全是她外祖母背着她弄出来的,她如今满心只想着要如何把这事儿给搅黄了? 关键还有一个月就是秋闱了,若自己这会儿把心里话都告诉了沈腾,不知道届时会不会影响他发挥?届时他岂不是亲事也没了,前程也耽搁了,两家这才真真不是在结亲,而是在结仇了! 顾蕴沉默了半晌,只得含糊道:“我先前拦住宋姨娘与三姐姐,也并非全然是为了帮助沈表哥,还是为了大伯母大姐姐,还有显阳侯府的声誉,沈表哥不必客气。至于秋闱,沈表哥才高八斗,我相信你定能蟾宫折桂,心想事成的!” 夫荣妻贵什么的,还是留给将来你的妻子罢,我既不想要,也要不起,注定要让你失望了! 沈腾自不知道顾蕴心里在想什么,只当她是听了自己的话害羞了,才会把话说得这般客气,还想再与她说点什么的,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想靠她再近一些的,又恐唐突了她,真真是万分纠结。 顾蕴却已不欲再多待下去了,不管怎么说,沈腾是无辜的,这事儿且还得等她见过外祖母后,再做定夺,眼下自己待他是近不得也远不得,倒不如仍如先时一般的好。 因说道:“才闹了这么一场,沈表哥必定也累了,且先回去歇着罢,我也要回去歇一会儿,晚些时候再过去瞧瞧大伯母那里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先失陪了。” 沈腾闻言,心下暗暗失望,两人这样近距离相处的机会,真正是可遇而不可求,可顾蕴话已说出口了,他也不好再赖着不走,只得道:“那我送四表妹。” 顾蕴忙道:“自己家里,难道还能出什么事不成,就不劳烦沈表哥了,沈表哥也尽快回去罢。”说罢屈膝一礼,带着锦瑟与卷碧自去了。 余下沈腾直至她主仆三人的背影看不见后,才怅然若失的回了外院。 顾蕴虽一直没有回头,却能很清楚分明的感受到沈腾一直在目送她,好容易自持住不紧不慢的绕过了一扇月亮门,确定沈腾再也看不见她后,她方暗自松了一口气,什么叫如芒在背,她今日总算明白了。 “小姐,表少爷还没走,还在原地朝我们这边看呢……”耳边忽然响起卷碧压低了也毫不掩饰兴奋的声音。 顾蕴回过神来,就见不止卷碧,锦瑟也是一脸的喜色,不用想也知道,两个丫头都觉得沈腾这门亲事极好,甚至比当初平谦那门亲事还要好,当初她拒绝了平谦,二人虽失望,可也就在她面前提过一次,见她不高兴,之后也就没有再提了,她敢说她如果也拒绝了沈腾,二人一定会比当初更失望十倍不止,——这可真是一件烦人事啊! 又听得锦瑟小声笑道:“表少爷的人品才貌家世都不必说,一万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来,彼此知根知底也不必说,最难得的,还是表少爷待小姐的一片心,先前的情形我们可都是瞧在眼里的,寻常男子谁遇上那样的事儿,能不心神荡漾的,毕竟是送上门的,对方还是个美娇娘……” 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说到这里,不由脸上一红,“可表少爷愣是正眼也不瞧三小姐一眼,之后更是对三小姐半点也不假辞色,方才又对小姐做那样的承诺……果然老太太与大太太二太太说得对,小姐的大福气且在后头呢!” 卷碧随即接道:“可不是,像小姐这样的大福气,也是一万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来,偏有些人还非要不自量力,上蹿下跳的使那见不得人的手段,也不瞧瞧她那个姿色做派,连小姐的一半都及不上,也敢要起我们小姐的强来,呸!只盼侯爷回府后能重重的发落她,让她知道,胆敢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要做好事败后付出代价的准备!” 顾蕴听二人说得热火朝天的,猛地想到,这事儿可不能让如嬷嬷等人知道,不然回头亲事不成了,如嬷嬷指不定立时就要水漫饮绿轩,因忙肃声吩咐二人:“这事儿你们且先别声张,连如嬷嬷也不能让她知道,记住了吗?” “为什么呀小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甚至连如嬷嬷都不能告诉?”锦瑟与卷碧都是一脸的惊讶。 顾蕴只得忽悠二人道:“如今大伯母一气要发落那么多人,岂能没有一丝半点的风声传出去,到时候人再一打听大伯母是因何发落这么多人的,三姐姐算计沈表哥固然是她的错儿,可同样会连累我们其他姐妹的名声,尤其是我这个当事人的名声;而且我与沈表哥的事终究还没有正式定下来呢,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中途发生了什么变故,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我,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这事儿越好,你们说呢?” 锦瑟与卷碧一想,好像真是这个道理,虽觉得小姐那句‘万一中途发生什么变故’不吉利,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就不再多说了。 顾蕴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大伯母那边必定暂时不会声张她和沈腾亲事的,“姐妹共争一夫”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她总也得等过了这阵子,将该发落的人都发落了,指不定还得将顾芷的亲事给尽快定下来后,再声张此事,那她就还有足够的时间来说服外祖母,为事情争取回转的余地,就是不知道她要怎样才能说服外祖母了?这世上若是能有后悔药吃,该有多好? 祁夫人待将顾菁顾蕴和沈腾打发了后,便开始逐一发落起此番涉事的丫头婆子们来。 就像顾蕴想的那样,到底七八房人呢,忽剌剌一下子都卖出去了,岂能不惹人动疑的,所以只能卖一部分关一部分再将一部分权且送去庄子上。这些人既是犯了错被卖出去的,做奴才的几时能有私产了,自然也要打发人去查抄他们的家,将其家当俱都收回;各处少了这些人服侍,少不得也要将人添补上,添补之前也免不得要敲打一番。 如此一忙活,便忙到申末,才消停下来,直把祁夫人累了个够呛。 但再累也压不住心里那股憋了一下午的无名之火,之前忙着执事时,因为被转移了注意力,还能勉强压制住,如今一闲下来,便再压制不住了,适逢屋里一个二等丫鬟奉了茶来,祁夫人一看到后者那身二等丫鬟的妆扮,便想到了翠冷,想到了宋姨娘与顾芷对自己母女姨甥的算计,终于再忍不住将茶盅狠狠砸到了地上,当即摔了个米分碎。 “糊涂东西,怎么这么不小心,烫着了夫人,岂非你担待得起的,还不快退下!”金嬷嬷忙上前喝退了那个二等丫鬟,又示意桃林杏林将茶盅碎片收拾了,将其他人带出去后,方赔笑着劝起祁夫人来:“夫人仔细手疼,不过猫狗一般的玩意儿罢了,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您要打发出去,便是侯爷,也定不会说半个不字儿的,您又何必为了她们生气,为她们生气反倒是抬举她们了!” 祁夫人恨声道:“虽是猫狗一般的玩意儿,冷不丁咬上你一口,也能让你疼好久,纵不疼,也够你恶心好久了。今日得亏蕴姐儿出现得及时,也得亏腾哥儿是个好的,对那小狐媚子不假辞色,不然就不只是坏菁儿的好事,回头平老太太跟前儿我也没法交代,以后也没脸再见蕴姐儿了,果真如此,我不活撕了贱人母女,我再不活着!” 冷哼一声,又道:“那些狗奴才都招了,贱人竟还以为只要她咬紧了牙关不承认我便奈何不得她了,我要打她,她还在那里嚷嚷什么她是侯爷的人,我就算要打她也得先问过侯爷的意思,呸,什么东西,我今儿就打她了怎么着,我倒要看看待会儿侯爷回来后,会把我怎么样!还有那个小贱人,我素日待她自问也够尽心尽力了,她在我面前装得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实则却对我心怀怨恨,还有脸说什么难道就因为她是庶出,就罪无可恕?也不瞧瞧自己那副姿色做派,给蕴姐儿拾鞋都不配,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到底还是我这个做嫡母的,素日太宽和了!” 金嬷嬷笑道:“她再不平又如何,四小姐不是说了吗,就凭她是丫头养的,那她就不该不平自己何以不能享受到与大小姐二小姐一样待遇,说来这话也就四小姐能说了,便是换成大小姐说,也不能收到那么好的效果。” 祁夫人想起当时顾芷哑口无言的样子,心下稍稍松快了几分,冷笑道:“我竟不知道她小小年纪,便已是这般恨嫁了,待会儿侯爷回来后,我一定回了侯爷,好生替她寻一门亲事,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风风光光’四个字,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冒着丝丝的寒气,我尽量大面上一碗水端平的待你,你却不知感恩,还敢算计我,那我少不得只能做一回恶毒嫡母,让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实至名归了! 主仆两个又说了几句话,便有小丫头子进来战战兢兢的禀道:“夫人,侯爷已经回府了,这会儿正从外院往咱们院子来。” “知道了,你退下罢。”祁夫人点点头,将小丫头子打发了,然后附耳如此这般吩咐了金嬷嬷一通,便躺到了床上去。 不一时,顾准果然回了朝晖堂,只祁夫人却没有像往日那样领着人在门口迎他,正房也安静得有些不同于往日。 顾准习武之人,对环境气氛这些本就比较敏感,几乎是立时就意识到必定有什么事发生了,正要叫:“来人!”,便见金嬷嬷领着几个丫头急匆匆迎了出来,屈膝行礼后道:“侯爷回来了,只是夫人身上有些不舒坦,这会儿才刚睡下,怕是不能起来服侍侯爷更衣用晚膳,侯爷要不往别处去,晚些时候再回来也是一样?” “夫人身上不舒坦?”顾准一惊,“早起不还好好儿的吗,可有请太医来瞧过了?”想起祁夫人自生了顾曜便一直身体不好,更兼年纪大了,便是一点小病小痛恢复起来也远不如早先年轻时那般快,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几步进了屋里。 金嬷嬷见状,忙冲桃林杏林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将其他人都带下去,然后自己跟了进去。 其时顾准已轻手轻脚的行至祁夫人床前了,却见祁夫人并没有似金嬷嬷说的那样,已经睡着了,而是呆呆的望着帐顶在发呆,眼圈还红红的,分明才哭过。 顾准心里霎时有些不是滋味儿,除开祁夫人初嫁她那几年偶尔会偷偷哭一场以外,他已好些年不曾见她背着自己哭过了,既是因为这些年她的日子越过越顺心,也是因为她原本就不是个爱哭的人,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若流泪就能将事情解决了,那我一定比谁都流得多,可既然眼泪解决不了问题,那与其将时间浪费来流泪,还不如用来想办法’。 可此时此刻,她却哭了,也就由不得顾准不心疼与担忧了,少小夫妻老来伴,他与祁夫人已在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年轻时或许还不觉得,但随着年纪渐长,却早已将她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 顾准吞咽了一下,正要开口说话,祁夫人已先带着哭过后特有的鼻音开了口:“嬷嬷,侯爷走了吗?我想来想去,这事儿也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住一世,你还是快去将侯爷请回来罢,我这便收拾一番,起来向侯爷请罪,终归是我这个主母与嫡母管教无方御下不严才引发的祸事,侯爷便是再怎么责罚我,也是我应当承受的……” 一边说,一边已挣扎着坐了起来,正要下地,却见来人竟不是金嬷嬷,而是顾准,愕了一下,忙笈了鞋几步上前屈膝给顾准见礼:“侯爷怎么不声不响就进来了,吓妾身一跳。金嬷嬷,侯爷进来了,你怎么也不说通传一声。” 不待金嬷嬷答话,顾准已温声说道:“是我不让金嬷嬷通传的,我听说你身上不舒坦,心里着急,这才会忙忙进来了,如今见你好好儿的,我也可以放心了。不过你方才说什么请罪不请罪的,又说什么终归是你管教无方御下不严才引发的祸事,出什么事了?你只管告诉我,我一定不怪你,况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告诉了我,我们也好一起想法子尽快将事情解决了,将损害降低到最小。” 祁夫人闻言,仍是犹豫了片刻,才终于下定决心般与顾准说了起来:“是芷姐儿与宋姨娘今日……” 便把顾芷与宋姨娘是如何算计沈腾,又是如何被顾蕴适时拦下,将事情闹开,之后沈腾又是如何认出翠冷,再到她如何审问跟宋姨娘和顾芷的丫头婆子们……等等一五一十与顾准说了一遍,“妾身当时真的气坏了,且不说腾哥儿是客居在咱们家的,她们这样算计腾哥儿这不是摆明在坏顾沈两家的情分,也不说当时夏家的嬷嬷刚好过府来送节礼,一旦事情闹开,将来菁姐儿去了夏家该如何做人,亦不说这事儿传到平老太太耳朵里,平老太太不但会恨上腾哥儿和沈家,还会连咱们家一并恨上,以后妾身也没脸再见蕴姐儿,只说芷姐儿好好一个千金小姐,竟被宋姨娘教坏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妾身便气得几欲发昏。” 抿了抿唇,继续道:“所以妾身忍不住打了宋姨娘二十大板,偏事已至此芷姐儿仍不知悔改,一再的哀求妾身要打就打她,别打宋姨娘,宋姨娘又在一旁叫嚣她是您的人,妾身打狗也得看主人,怎么着也得先征得您的同意后才能打她,妾身一气之下,便又让人多打了她十板子,还说明儿一早便送她去家庙里修身养性,至于芷姐儿,妾身则将她暂时禁了足,待侯爷亲自发落……不管怎么说,都是妾身管教无方才会生出今日这般祸事来的,还请侯爷降罪,妾身绝无半句怨言!” 祁夫人说完,便屈膝深深福了下去,一副任顾准如何发落,都甘之如饴的样子。 顾准一张脸早已是铁青一片,“砰”的一声便重重砸在了桌子上,把上面的茶盅与茶杯震得哐当直响:“贱婢好大的胆子,竟敢无事生非以下犯上谋算主子,若非蕴姐儿刚好将她堵住,我显阳侯府的脸就要丢到亲家面前,顾平两家好容易才修复起来的关系也要再回冰点,顾沈两家以后也再没的亲戚可做了,真是愚蠢至极,可恨至极!夫人,你且起来,是贱婢与那不成器的东西自甘下贱,与你何干,老虎尚且有打盹儿的时候呢,阖府上下几百口子人,你主持中馈照顾孩子们已是够累了,哪里能每个人每件事都亲自管教得过来,何况由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你防得了她们一时,又岂能防得了一世!” 说完见祁夫人还不肯起来,只得上前亲自将她搀了起来,才又恨声道:“你才打贱婢三十大板,哪里足够,若是我当时在家,早让人将她活活打死了!金嬷嬷,你去传我的话,即刻将那贱婢送去家庵,拿了我的名刺从永定门出城,还有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她既然那般听那贱婢的话,眼里心里只有那贱婢,而无其他尊长,那便让她与贱婢一块儿去家庵自生自灭罢,我就当从没有过这个女儿!” 要依照金嬷嬷的本意,自是恨不能立刻跑出去传顾准的话,然后再将宋姨娘与顾芷马上打包送到家庵里去,让她们母女被好生折腾一番,最好老的小的都一命呜呼了才好。 可顾准因为自家向来人丁单薄,心里待自己的孩子们有多疼爱别人不知道,金嬷嬷却是很清楚的,果真将顾芷也一块儿送走了,指不定过个几日侯爷气消了,便会打发人去接回来了,届时宋氏那贱婢岂非也能跟着回来了? 金嬷嬷才不做这样的蠢事,所以听罢顾准的话后,她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一脸为难的看向了祁夫人。 祁夫人的想法与金嬷嬷差不多,连顾芷一并送去了家庵,明儿待侯爷气消了想接回来时,难道还能将宋氏单独留下不成?纵侯爷短时间内不会消气,逢年过年的自己这个做嫡母的难道还能不提提接顾芷回来的话,这些事她纵再不情愿,也是免不了的,这岂不是隔三差五的就要恶心自己一回? 心里冷笑的同时,祁夫人嘴上已急急劝道:“侯爷纵然再生气,也犯不着连夜送宋姨娘出城啊,驻守永定门的将士见了侯爷的名刺,指不定还以为咱们家出了什么事呢,这不是白白引人非议吗?好歹也等到天亮以后,再安排人送她出城罢,再着急也不至于多几个时辰都等不了。至于芷姐儿,她能知道什么,不过是宋姨娘怎么说,她便怎么做罢了,果真让她随宋姨娘一块儿去了家庵,谁知道耳濡目染的,以后她会变成什么样?况她翻了年就十三周岁,也是时候该说亲了,侯爷再生气,也不能耽误了孩子的终身不是?”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顾准同意明日一早再送宋姨娘出城,且只送她出城,不连顾芷一并送走后,祁夫人才松了一口气。 然很快又皱起了眉头,道:“只是经此一事,芷姐儿怕是已恨上我了,她的亲事,我便不方便插手了,省得她以为我挟私报复,还请侯爷千万多多见谅,也千万多多受累,少不得只能亲自定夺此事了。” “她敢!”顾准额头青筋直冒,“夫人是她母亲,婚事大事由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敢有半句二话,我立刻打折了她的腿!这些年夫人待她如何,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平心而论,已是做到一个母亲能做的极致了,她若还敢对夫人心怀怨怼,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祁夫人闻言,却是笑得苦涩:“得能侯爷这句话,妾身心里纵再委屈,也值了,只是……只是芷姐儿她心里对我有芥蒂早非一日两日了,侯爷是没听见她先前说的话,什么她难道不想……罢了,那些话不说也罢,免得侯爷也生气,只是她的亲事妾身真的不想插手,以免劳神费力的到头来还得不着好,侯爷就当替妾身受累一回,亲自定夺她的事罢?” 顾准见祁夫人说什么也不肯再管顾芷的亲事,拿眼看向金嬷嬷,厉声道:“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先前说什么了,夫人不肯说,你来说,一个字也别落下,我倒要听听,她还能不知天高地厚到什么地步!” 金嬷嬷瑟缩了一下,到底还是抗不住顾准的威压,吞吞吐吐的复述起顾芷的话来:“三小姐说,她有什么错,不就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不就是想为自己谋一个好些的前程罢了,就因为她是庶出,就罪无可恕吗?还说她难道就不想堂堂正正的为自己求一门好姻缘,她难道就想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吗,她这不是没办法了……再就是,凭什么她和宋姨娘要受到这样不公的待遇,她们只是想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罢了……后来要不是四小姐骂了她一顿,三小姐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糊涂话儿来呢,也就难怪夫人生气了。” “侯爷,夫人这些年待三小姐如何,您都是看在眼里的,奴婢并不是因为是夫人的陪嫁,才会为夫人说好话的,奴婢只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说,夫人这个嫡母已经当得是尽善尽美,放眼全盛京城,夫人说自己第二,便没有人敢说自己第一了,可就是这样,三小姐与宋姨娘还是觉得夫人不公,您叫夫人怎么样呢?难道真把心挖出来给三小姐吗?夫人她,是真的难啊……” 金嬷嬷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祁夫人看在眼里,也跟着流下泪来,哽声道:“侯爷,您听听芷姐儿那叫什么话,什么叫她难道不想堂堂正正为自己求一门好姻缘,这不是在说我铁定不会替她说一门好亲事吗?天地良心,我从没想过想在亲事上为难她,不过就是一份嫁妆打发出去的事,她将来若是过得好了,还能成为韬儿曜儿的助力,我又不是傻子,干嘛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我是不可能待庶女像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掏心掏肺,这天下只怕也没几个女人能做到,可我九十九步都走了,没道理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啊,那我是得有多蠢!” 拿帕子掖了掖眼角的泪,又道:“便是平日,我也从不曾苛待过她呀,但凡菁姐儿苒姐儿有的,她哪样没有,但凡外面有宴会,我哪次没带她去,别家的庶女哪个有她这般体面自在?就这样,她还是要说我不公,嫌自己过得不好,她到底想怎么样,难道非要骑到我头上她才满意吗?反正我就算对她再好,在她心里,我也是恶毒嫡母,索性我以后便恶毒给她看,总不能让我白背了恶毒嫡母的名声不是?” 顾准一听这话,只当祁夫人是在赌气,却不知道祁夫人如今心里真是这样想的,忙摆手令金嬷嬷退下后,才上前软声安抚起祁夫人来,好话足足说了一箩筐,方让祁夫人答应继续管顾芷的事尤其是亲事了。 祁夫人又趁机把丑话说在前头:“别到时候我给她挑好了人,她又嫌人家这不好那不好的,只当我是在坑她,侯爷被她一求,也跟着心软啊,白日里蕴姐儿的话虽不中听,话糙理却不糙,我是带着大笔嫁妆无数人脉嫁到顾家来的,若她一个丫头生的到头来却与我生的女儿一样的待遇,我这个显阳侯夫人也趁早别做了,换宋氏那贱婢来做岂不就如了她的意了?” 软硬兼施的,说得顾准心下虽稍稍有些不痛快,到底还是应了祁夫人的话,顾芷的亲事以后就由她全权负责,连他也不插手后,祁夫人才渐渐收了泪。 次日一早,自昨日被抬回自己屋里便一直没清醒过,只由其屋里仅剩的粗使婆子帮着草草上了两回药的宋姨娘便被架上马车,送去了显阳侯府位于盛京城外西郊的家庵。 宋姨娘既是去修身养性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这些自然都不能带了,金嬷嬷亲自看着人给她收拾了几身半新不旧的衣裳,连人带包袱往马车上一扔,便懒得再去管她的死活了,她既自己上赶着要作死,没道理自家夫人不成全她不是? 顾芷知道后,哭得肝肠寸断,往奉命去看守她的两个粗使婆子手里直塞金银锞子各色珠宝首饰,只为她们能放她出去送一送宋姨娘,也好找机会塞些银两给宋姨娘傍身。 可昨日府里才有那么多人遭了殃,那两个粗使婆子哪敢要她的好处,自也不敢放她出院门,顾芷又吵着要见顾准,顾准今日虽在家,却哪里耐烦见她,只打发了个外院的婆子进来传话给她:“再不好自为之,我就当从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顾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才前所未有的后悔起来,后悔不该在明知沈腾眼里只看得见顾蕴的情形下,还对沈腾有非分之想,后悔不该在宋姨娘面前表露出自己的心意来,后悔不该听了宋姨娘的话,做下昨日的糊涂事,后悔不该连嫡母与嫡姐也一并算计上……可大错已经铸成,她就算悔青了肠子,又有何用? ------题外话------ 儿子发烧了,接连两天反复发,不肯吃药也不吃饭,真是急死人了,哎……据说这天气就是容易感冒发烧,亲们有孩子的都注意一下,没孩子的也注意一下哦,么么哒,O(n_n)O~ 另:柠檬笑的新文《嫡妻难惹》还不错哈,亲们感兴趣的不妨移驾一看,O(n_n)O~   ☆、第一百零二回 无计 顾蕴今日也是一大早便出了门,直奔玉桥胡同而去。 昨晚上她想来想去,都觉得不能再忍到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过后再去见平老太太,一想到沈腾与当初平谦如出一辙的认真深情的目光,一想到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她便觉得浑身都长了刺般,不能坐不能躺,总之就是一刻也难以安宁,这种事儿显然还是得快刀斩乱麻,不然拖得越久,她便越难受,将来对沈腾的伤害也越大。 说来也不知道沈腾到底喜欢上了她什么,她在平府因为大家都是她的亲人,没有任何人与她有利害关系,所以总是以一副爱娇乖巧的形象示人,能蒙蔽蒙蔽平谦也就罢了。 她在显阳侯府却自来是以厉害出名的,别说下人们个个儿提及她都敬畏有加了,只说她当初对彭太夫人和顾葭等人那般的不假辞色,沈腾纵不会因此觉得她好强跋扈,也不该喜欢上她才是啊,难道沈腾偏就好这一口?那他的口味还真是有够独特的,早知道她就收敛些了。 顾蕴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着,抵达了玉桥胡同平府。 门上的人好久不见她来了,都还在想着这表小姐以前隔三差五就要来小住几日的,剩下的日子也是但凡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便会即刻打发人送来,怎么这次却一个多月都不曾过来过一次,甚至也只打发人送了一次东西来,还是中秋节礼,若非正好逢上中秋佳节,她岂非还不会打发人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可怜他们看门的,一个月也就几百钱一吊钱,最大的指望便是客人们心情好时的打赏了,表小姐又自来出手大方,但凡她来,一般都要给他们赏赐,昨儿他们还在私下感叹,表小姐不来,他们连中秋节都别想过好了,谁知道今日表小姐就来了,真是太好了! 当下忙都殷勤的迎上前,给顾蕴见过礼后,便自发分作两拨,一拨拔腿层层往里面通传,一拨引着顾蕴的马车进了角门,往二门驶去。 平老太太在松鹤居听得顾蕴来了,当着来禀报的丫鬟的面儿还一副淡淡的样子,但待丫鬟离去后,嘴角便不自觉带出了一抹笑意,与贴身的嬷嬷道:“这小冤家,我还以为她三五个月的都不肯再过来瞧我老婆子了呢,幸好才一个多月就来了。” 贴身的嬷嬷忙笑道:“表小姐待您有多孝顺别人不知道,您自己还能不知道不成,她这不是暂时不方便来吗?不过如今三少爷已去了国子监,一个月也就休沐的那几日在家,倒也不怕两人撞上了彼此尴尬,您也可以像以前那样,留表小姐咱们家住半月,侯府那边住半月了。” 平老太太点头道:“过两日就是中秋节了,她有父有母的,我也不好留她在咱们家过中秋节,她终究姓顾不姓平,且待中秋节过罢,我再打发人去接了她来住下,也好趁此机会,将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打消了才好。” 老主仆两个正说着,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妯娌婆媳被簇拥着来了,听得顾蕴来了,大家都很高兴,只除了平二太太心里有些黯然。 平谦如今虽已去了国子监,听说念书也很用功,可却不肯与同窗多说话多打交道,回到家中也是一样的沉默寡言,平二太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怕他憋出什么毛病来,曾侧面提过要为他说亲的事。 不想却被他以一句“大丈夫事业未成,何以家为”为由给拒绝了,弄得平二太太暗自神伤不已,傻小子若只是一时想不开不肯娶妻也还罢了,若是一直都想不开,她要怎么办,难道还能硬逼他不成,牛不喝水不能强摁头,就算到头来他迫于孝道娶了亲,可却不肯与人家好好儿过日子,不一样让她这个当娘的操碎心吗? 大家才给平老太太见完礼,顾蕴便进来了,瞧得大家都在,也是满脸的喜色,忙上前依次给大家见了礼,等轮到平二太太时,平二太太有些不自在,顾蕴又何尝不是一样,只得在心里暗暗感叹,只希望时间能尽快冲淡一切,让她与二舅母三表哥早日回复到以前的亲热无间罢。 彼此寒暄了一阵,平沅与平滢便要拉了顾蕴去她们的院子说体己话儿,顾蕴今日来却是有正事,便笑道:“我好些日子没来给外祖母请安了,想多陪陪外祖母,午膳后再与两位姐姐说话儿去。” 众人一听这话,便知道顾蕴今日来怕是有正事与平老太太说了,说笑了一阵,也就各自找借口退下了。 平老太太贴身的嬷嬷还将屋里服侍的都打发了,平老太太这才笑向顾蕴道:“说罢,有什么话想与我说呢,弄得这般神神叨叨的,连你舅母表姐们都不能听。” 顾蕴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外祖母,您与我大伯母将我和沈家表哥的亲事议到哪一步了?您怎么能不征得我的同意,就私自做主为我定下亲事呢?您当初不是说过,我的亲事我可以自己做主吗?趁如今两家还没正式下定做庚帖,请外祖母千万收回成命,省得将来事情闹到不可开交,再无回圜的余地。” 平老太太没想到顾蕴这么快便知道这事儿了,不由一愕,她以为怎么着祁夫人那边短短两三个月还是能瞒住的,谁知道竟只瞒了一个月。 不过顾蕴既已知道了,她也再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遂点头道:“我是说过你的亲事要先征得你的同意,可你既有那样乱七八糟的想法,我少不得只能武断一回了。” 见顾蕴要说话,抢在她之前又开了口:“你既已知道了,我今儿索性明白的告诉你,我与你大伯母已交换过信物,这门亲事已经算是定下来,再无回圜的余地了,你别想着能说服我收回成命或是想法子搅黄了亲事,我宁愿你恨我一时,也不愿瞧着你将来孤苦伶仃老无所依,我自己死不瞑目不说,去到地下也没脸去见你娘!” 顾蕴不由头疼欲裂,她知道外祖母早年间堪称杀伐决断巾帼不让须眉,不然三个舅舅也不能都被她教养成才,平家也不能有今日,可当这杀伐决断用在她自己身上时,那滋味儿真是……不提也罢。 偏外祖母还自以为是在为她好,外祖母又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之一,她的决绝她的手段都不能对着她老人家使出来,真是有够闹心的! 顾蕴只得耐下性子与平老太太讲道理:“可外祖母,我是真的不想嫁人,我实在害怕重蹈我娘的覆辙,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的……就算我想嫁人,我对沈表哥也只有兄妹之情,叫我怎么能嫁给自己的哥哥呢?” 只可惜好说歹说,平老太太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为怕她背地里使坏,还撂下狠话,若她胆敢从沈腾那边入手,将这门亲事给搅黄了,影响了沈腾秋闱,她一定立刻死给她看,她既说得出,就定然做得到,顾蕴若是不信,大可一试。 弄得顾蕴是气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纵然知道外祖母是在吓唬她,她也不敢真拿外祖母的性命来冒这个险啊,果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之所以能亘古流传,皆是因为那被逼迫的对象都是施压之人的亲人,做不到真个罔顾对方的性命吗,所以对方才能攻无不克吗? 只得负气辞了平老太太,离了平家。 离开平家后,顾蕴眼见时辰还早,若这会儿便回侯府,如嬷嬷等人必定生疑,以平老太太和平家众人对她的疼爱与看重,又怎么可能连午膳都不留她用就让她回去?想了想,索性去了便捷。 便捷这些日子生意是越发好了,除了慕衍以外,还招到了另外两家加盟商,大掌柜日日都笑得合不拢嘴,下面的人也个个儿都干劲十足,客栈生意越好,东家打赏起他们来才会越大方,他们的日子也才会越好过。 顾蕴四处察视了一圈,便上了四楼自己的房间,单手托腮想起到底要怎样才能让自己与沈腾的亲事不做数来。 如今看来,外祖母那边是铁定行不通了,她一开始倒也没对此抱太大的希望,她想得更多的,还是从沈腾处下手,让沈腾去向外祖母提出亲事作罢,如此外祖母自然也无计可施了,当然,她会尽可能从其他方面补偿沈腾的。 可如今问题的关键在于沈腾下个月就要秋闱了,纵然外祖母没有发话不许她影响沈腾秋闱,她也向他开不了这个口啊! 顾蕴纠结了半晌,都没纠结出个所以然来。 只得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两家也还没正式下定过庚帖,她年纪也还小,那事情就仍大有回圜的余地,她只是眼下想不出办法来而已,并不代表这事儿就没有解决的法子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即便真没有路,她也定能开辟出一条新的来! 次日,顾冲带着周望桂和福哥儿回了显阳侯府,准备在侯府小住几日,两房人共度中秋佳节。 这是顾准一早便发了话的,即便分了家,两家人也还是一家人,一年里四时八节就得一块儿过,祁夫人也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反正如今二房已经分出去,再不是显阳侯府的正经主子了,来者是客,对待客人自然要热情周到些,毕竟哪个客人都不可能在别人家里长住着不走,还成日鸡声鹅斗的弄得自家家宅不宁不是? 所以祁夫人虽对前日顾芷与宋姨娘算计自己母女姨甥之事余怒未消,依然打叠起精神,让人将宁安堂好生洒扫了一番,又安排了十来个丫头婆子过去暂时服侍。 顾冲还要去衙门点卯,等顾蕴闻讯到得宁安堂时,顾冲已在将周望桂母子送到侯府后先打马去了,顾蕴因此没能见上顾冲的面。 她却一点也不觉得遗憾,顾冲这个父亲在她心里,说难听一些连刘大的地位都及不上,便是素日顾蕴去二房的新宅子那边请安走过场,也多是挑的顾冲不在的日子,父女两个除了一个父女的名分,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 顾蕴进了宁安堂,就见一身浅蓝色缠枝莲妆花褙子,头戴赤金凤钗周望桂正坐在厅堂里托了个茶盅在发怔,不知是她正想事情所以显得有些严肃,还是光线与角度的原因,顾蕴第一眼便觉得她气色有些不大好。 江嬷嬷则正领着二房带来的丫鬟们在整理箱笼布置屋子,纵只是小住几日,也得让主子们住得舒心才是。 一个正擦窗户的丫鬟眼尖,余光瞧见了顾蕴,忙脆声叫了一声:“四小姐来了!” 周望桂这才回过神来,忙起身冲顾蕴笑道:“蕴姐儿过来了,我正说要打发人过去请你过来咱们母女说话呢。” 顾蕴上前几步屈膝给她行了礼,才笑道:“母亲正说要打发人去请我,我就过来了,可见我们是何等的心有灵犀。对了,怎么不见二弟?” 周望桂笑道:“屋里这会儿正乱着,我让奶娘抱了他园子里逛去了,横竖他如今但凡醒着,便在屋里一刻也呆不住。” “是不是所有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三弟如今也是如此,这下他们哥儿俩可以玩到一起了。”顾蕴笑着应道。 周望桂笑道:“我们此番只是回来小住,也就几日的时间,等他们哥儿俩混熟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说来这宁安堂屋子还是以前的屋子,屋里的陈设也都没什么变化,可如今我再回来,感觉却完全不同了,难道这便是主人变客人的感觉?” 顾蕴如今在显阳侯府主不主客不客的,还真不好接这话,便只是笑着吃茶不语。 好在周望桂也就随口那么一叹而已,已主动岔开了话题:“对了,我先前瞧着你大伯母气色有些不大好,是不是生病了,还是这些日子琐事太多累着了,再不然有什么别的原因?蕴姐儿你若是知道,不知可否告知母亲,也省得回头我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白惹你大伯母不高兴。” 难道前日的事到底还是传了些风声到二房去,所以周望桂才有此一说? 顾蕴暗忖着,嘴上已笑道:“大伯母这些日子既要准备过节,又要忙着准备大姐姐下个月的及笄礼,还要照顾三弟,的确有够累的,也难怪气色不好。不过昨儿晚膳时,我还听大伯母屋里的丫鬟说,大伯父已与太医院一位太医说好,以后每隔十日便过府给大伯母请一次平安脉了,想来大伯母就算身体偶有不适,也定能得到最及时的救治。” “你大伯父竟这般关心你大伯母?”周望桂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难怪亲朋本家的嫂子婶子们都羡慕你大伯母,说她是个有福气的呢,大伯不但有本事,从不在外面花天酒地,还这般贴体人,放眼全盛京城,这样的人又能找出几个来?”说到最后,语气更是酸得能倒掉人的牙。 顾蕴就约莫明白方才自己乍见周望桂时,何以会觉得她气色不大好了,只怕顾冲安分了没几日,又开始故态重萌,让周望桂恼上了,不由暗忖,看来待会儿还得让卷碧去与二房跟来的人打听打听才是。 母女两个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了半个多时辰,睡着了的福哥儿被奶娘抱着回来了,周望桂忙上前亲自接过,给抱到内室放床上睡去了。 顾蕴遂趁机告辞了。 晚间少不得有家宴,因彭太夫人如今行动不便,于是就摆在了嘉荫堂的正厅里。 顾蕴也因此见到了自三月彼此彻底撕破脸以来,便再没打过照面的彭太夫人,自然还有顾葭。 彭太夫人看起来老了许多,也瘦了许多,一张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深深往里凹陷着,配着身上空荡荡的衣裳,要是半夜忽剌剌出现在人前,没准儿真会让人以为是见了鬼。 顾葭则长高了一些,一双眼睛再不像以前那样自以为没人注意到般转来转去的,给人以一种轻浮小家子气之感,进屋给长辈们行过礼给平辈也见过礼后,便低眉顺眼的侍立在了彭太夫人身后,瞧着倒比以往顺眼了几分,看来被周望桂打发去的两位嬷嬷“调教”得相当成功。 顾蕴既早与彭太夫人撕破了脸的,如今在座的又都是自家人,唯一一个外人沈腾在祁夫人等人看来,也是她的自家人无疑了,她自然懒得再米分饰太平,且也没有米分饰太平的必要,若是能因此让沈腾恶了她,反倒是好事一桩了。 是以进屋后只与顾准祁夫人并顾冲周望桂行了礼,又与顾菁姐弟几个打了招呼,从头至尾,连正眼都未往彭太夫人那边扫过。 彭太夫人立时气得直喘粗气,话虽仍说不利索,骂起人来气势却是比早先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她也学乖了,不敢骂顾蕴且知道骂也白骂,她纵骂哑了声音,顾蕴也只当没听见,便拿顾冲和周望桂开刀:“别人都是‘养儿防老’,我养的儿子却只会气我,让我素日孤零零的一个人寄人篱下也就罢了,好容易回来一次,却连面都不肯与我这个当娘的照,更不必说去给我请安了,晨昏定省,本是为人子孙最基本的本分,你们却连这都做不到,我还敢奢望你们什么?早知如此,当初我还不如直接将你摁死在血盆子里,如今一个人反倒能落得清净!” 当着兄嫂与满屋子小辈的面儿,顾冲被骂得十分难堪,只得皱眉小声辩道:“娘,我如今不是要按时去衙门应卯吗,方才我不就一回来,连衣裳都来不及先换,便过来给您请安了?” 彭太夫人的矛头便立时又转向了周望桂,除了顾蕴,她如今就看周望桂最不顺眼了:“冲儿要去衙门当值也就罢了,你一个闲人,素日不来给自己的婆婆请安,服侍在侧不说,我一说你又要彼此离得远了,今日彼此总离得近了罢,你却连个安都不先来给我请,你娘就是这样教你的?你周家可真是好家教啊!” 周望桂对她这番老生常谈的说辞早厌烦透顶了,不由掏了掏耳朵,老不死的就不能有点新意吗,她说的不腻她听的都腻了,当下只做没听见,与祁夫人说起笑来:“方才见曜哥儿被大嫂养的好生强壮,倒比我们福哥儿瞧着更像是哥哥些,果然足月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祁夫人笑道:“福哥儿也被弟妹养得好,也就如今才半岁不到,等再过几个月你瞧,管保任谁也再瞧不出他是不足月的孩子。” 老虔婆要骂儿子儿媳她不管,只别犯到她头上,她就权当是看一场开胃小戏了。 周望桂便又问道:“这些日子我们福哥儿睡觉老是不安稳,大嫂,曜哥儿有这样的情况吗,要怎么才能让他睡安稳呢?” 祁夫人道:“怕是在长骨头,有些转筋了,所以睡不安稳,你让奶娘多喝些骨头汤,早晚再多抱他晒晒太阳,应当也好些……” 妯娌两个就这样旁若无人般的叙起育儿经来,只当彭太夫人的骂声是蚊子嗡嗡一般。 看得彭太夫人是越发的怒不可遏,只得又骂顾冲:“看看你娶的什么媳妇,不孝不贤,毫无教养,你也不知道管管,就算她娘家硬气,可出嫁从夫,你也该真拿出夫主应有的气势来才是,不就是一个末流小官儿吗,大不了不做这个官了,咱们这样人家,做官不过就是闲着无事的消遣而已……” 末流小官儿?闲着无事的消遣? 周望桂嘴角噙起一抹讽笑,也不说话,只拿眼看顾冲,眼里的鄙夷与不屑毫不遮掩,末流小官儿,以前怎么没见你当上这样末流的小官儿,若非我父兄替你奔走,你连这样末流的小官儿且做不上呢,还闲着无事的消遣,你娘既说只是消遣,要不你就别要这个消遣了? 顾冲岂能不懂周望桂眼神的意思,立时便恼上了彭太夫人:“娘,什么末流小官儿,堂堂正五品的郎中在您口中,竟只是一个末流小官儿,您真是好大的口气,也不怕传了出去,为儿子和显阳侯府招来祸事吗?齐嬷嬷,太夫人既身体不适,你就先送太夫人回房歇着罢,横竖这几日都有家宴,太夫人总有好起来那一日!” 言下之意,彭太夫人若再这样,后面的家宴她也不必出席了。 顾冲这些日子在兵部是越发的如鱼得水了,彭太夫人说得轻松‘大不了不做这个官’,他却是真喜欢做这个官,走到哪里都众星捧月的,隔三差五就有一场应酬,他也早结交了一批知交好友,大家在一起不知道多痛快,他怎么可能不做这个官了? 偏他近日与周望桂又才吵了嘴,周望桂那性子,什么话都敢说的,自然免不得说他这个官是靠着她父兄才得来的,她能让他得到,就能让他失去,他陪了好些小心,至今都还未将她完全哄转回来,谁知道自己的娘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开口就是大不了不做这个官了,回头周望桂真因此让父兄把他的官给弄没了,他连哭都没地儿哭去! 彭太夫人身边如今就只剩下齐嬷嬷一个旧人,她信任自然是信任齐嬷嬷,有什么气却也是全往齐嬷嬷身上撒,齐嬷嬷早已是身心俱疲,惟恐她再出什么幺蛾子,祁夫人可一早与她说了,太夫人但再犯牛心左性,都是她这个贴身妈妈没有规劝好,祁夫人只惟她是问。 如今虽不是祁夫人发话,但顾冲发话反倒更好,齐嬷嬷便不再犹豫,屈膝应了一声“是”,便半劝说半强迫的将彭太夫人给弄走了。 花厅里这才总算有了一点家宴该有的热闹气氛。 顾苒今日也被祁夫人开恩放了出来,好容易得了机会与顾蕴说话儿,岂能轻易放过,待顾准一发话开席,她便凑到顾蕴耳边,问起她宇文策的情况来,“……我上次托你帮我打听的事情,如今怎么样了?你别不是忘了罢?” 顾蕴暗自腹诽,平常夫子让你背文章时,怎不见你记性这么好?也将声音压低得仅够二人能听见,道:“没忘呢,就是那位十一爷早有心上了,就是他们府上一位侧妃的娘家侄女儿,只因荣亲王妃担心将来庶长媳进了门,与那位侧妃抱成团对付她,一直从中作梗,所以二人暂时未能心想事成罢了,你还是趁早死了心的好!” 顾苒立时垮下一张脸来,好半晌才泄愤般大吃大嚼起碗里的菜来,顾蕴忙问道:“你这是干嘛呢?” “你看不出来吗,我这是化悲痛为食欲呢!”顾苒的声音含混不清,等大吃了一通后,才又与顾蕴道:“这会儿我觉得心里好受多了,罢了,反正我也连那人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他有心上人就有罢,只能说明我们有缘无份,我总能遇上我真正的有缘人的!” 顾蕴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般的豁达,才是她心目中那个真正的顾二小姐呢,以后她总算不必再为此事发愁了。 ------题外话------ 孩子还是不舒服,今天万更不了,估计明天也万更不了哈,请亲们千万见谅,么么哒,O(n_n)O~   ☆、第一百零三回 沈夫人抵京 一时家宴散了,顾蕴回到饮绿轩梳洗了一番后,卷碧回来了,屈膝行礼后禀道:“二爷与二夫人这几日的确正闹不愉快,听说是二爷在外面应酬时,去了……某些不该去的地方,回家后让二夫人瞧出了端倪来,待审过跟二爷的小子后,立时大发雷霆,与二爷大闹了一场,二爷连日来都做小伏低,才勉强将二夫人哄转了回来,只心里依然拱了一股子火,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再次爆发罢了。” 顾蕴闻言,一阵无语,她就知道先前周望桂与父亲的所谓蜜里调油只会是暂时的,父亲那个人,江山难改本性难移,就算改得了一时,也改不了一世,偏周望桂又将他看得极紧,家里除了一个人老珠黄的彭氏,防得连个母蚊子都不敢靠近他半步,也就难怪父亲会去外面鬼混了。 至于周望桂,则是性格决定命运,本来她拿得一手多好的牌啊,若是她能软硬兼施,而不是一味的要强好胜,只想将父亲压得死死的,她的日子不知道多好过,哪里需要羡慕醋妒大伯母? 不过还是那句话,她若是懂得使用策略,前世也不会过成那样了,她与父亲说难听点,就是破锅配破盖,半斤对八两,谁也别嫌谁! 顾蕴暗自腹诽了一番,也就将此事丢到了脑后去,与她无关的事,她才懒得浪费心神去关注,她只每日去一趟宁安堂,陪周望桂说会儿话,逗逗福哥儿,尽到自己应尽的礼数也就罢了。 如此到了八月十四日,因明晚上宫中有宴饮,顾准照例要进宫当值,所以显阳侯府的中秋团圆宴便定在了当晚。 彭太夫人许是事先被顾冲劝说警告过了,亦或是她知道如今自己再闹也掀不起任何风浪来,整场宴席下来倒还算安分,顾准与祁夫人只要她安分,也愿意给她体面,宴席刚开始,便依次上前给她敬了酒。 之后顾冲与周望桂也给她敬了酒,之后才是一众小辈,只除了顾蕴,免不得换来了彭太夫人几记阴狠怨毒的眼神,顾蕴却只当没看见。 如果说彭太夫人以前是只老虎的话,如今也不过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再威风再凶狠也有限了,何况在顾蕴眼里,说彭太夫人是老虎未必太抬举了她,她充其量不过一只病猫而已! 中秋节后两日,顾冲与周望桂便带着福哥儿又回了二房自己的宅子。 可显阳侯爷却并没有因此回复到以前的清净,因为沈腾的母亲沈夫人,忽然提前一个月抵达盛京城了。 其时顾蕴正在朝晖堂帮着顾菁挑选给夏纪做衣裳鞋袜的料子,本来这事儿不该她帮忙的,祁夫人想着她与沈腾的事也快定下来了,将来免不得也要给沈腾做衣裳鞋袜,如今倒是正好可以学着点,便连她一并叫了过来。 顾蕴也约莫能猜到祁夫人的想法,可祁夫人没有明说,她也不好一口回绝,只得安慰自己,反正就算亲事定下了,她和沈腾也还得好几年才能成亲呢,何况如今连定都没有定下来,她帮着顾菁挑挑料子怎么了,然后同顾菁一道来了朝晖堂。 娘儿们几个正挑得兴起,不止夏纪的,连顾准和顾韬的都给挑了不少,顾蕴想着舅舅们还没穿过自己做的衣裳鞋袜,索性又借花献佛给平大老爷平二老爷挑了两匹布,打算回头空了,给二位舅舅一人做一件袍子。 就见金嬷嬷兴冲冲的跑了进来:“夫人,姨夫人进京了,这会儿马车已经进了咱们府门外的巷口了!” “真的?”祁夫人立时满脸的惊喜:“不是说要下个月才进京的吗,怎么今儿就来了,事先也不说打发人送个信儿来,莫不是还想给我和腾哥儿一个意外的惊喜不成?立刻打发人去国子监接腾哥儿回来,博士要问,就说他母亲远道进京了,让他回来拜见母亲。” 一面转头吩咐顾菁与顾蕴:“你们快随我迎一迎你们的九姨母去……” 话没说完,想起自己的妹妹之于顾蕴来说,可不仅仅只是一个隔房的姨母,更是未来的婆婆,忙又上下打量起顾蕴来,见顾蕴穿了件淡绿色净面四喜如意纹的妆花褙子,下面是豆绿色的挑线裙子,倒是十分淡雅,头发却只简单挽了个纂儿,戴了个珍珠发箍,在家里人面前倒是没什么,要见客尤其还是第一次见自己未来的婆婆,就未免太简薄了些。 祁夫人因忙吩咐杏林:“快把四小姐的头发散了,给四小姐梳一个倭堕髻……不,还是梳个双螺髻,桃林,你去我匣子里给四小姐挑一对点翠的珠花来,另外再挑一对同色的耳坠子来,快!” 眼见屋里众人都因祁夫人的话忙做了一团,顾蕴不由哭笑不得,大伯母这是怕沈夫人对她的第一印象不好吗,她倒是巴不得沈夫人对她印象不好呢……不过想着祁夫人终究是一片好意,她也只能坐下,任由杏林给梳起头发来,总归离秋闱已没多少时间了,等秋闱后,她就可以找沈腾说清楚了。 杏林的动作极快,很快便与顾蕴梳好了头发,桃林也将祁夫人点名的珠花耳坠子服侍顾蕴戴好了,祁夫人上下一打量,见顾蕴比之方才多了几分娇俏,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自己与顾菁简单整理了一下衣妆,领着一大群人去了垂花门外迎接沈夫人。 沈夫人身形娇小,面容秀美,与祁夫人生得有五六分相像,只瞧着要比祁夫人柔弱些,穿了件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的对襟通袖衫,牡丹髻当中插了满池娇的分心,既端庄又不失华贵。 她的声音也十分好听,还带着几分青阳当地的口音,舒舒缓缓,软软糯糯的,让人一听便打心眼儿里觉得舒坦。 她给祁夫人见过礼,姐妹两人握着手含泪对视了好一会儿,才笑着放开后,便拉了顾菁,笑道:“菁姐儿如今真真是大姑娘了,与三姐姐年轻时就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 说着往顾菁身旁看去,却见只得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并不见自己的二外甥女苒姐儿,一时倒有些吃不准顾蕴的身份了:“这是……” 祁夫人忙笑道:“这是我二叔家的女儿蕴姐儿,我养在身边已好几年了,与菁姐儿姐妹几个一样都是我的宝贝女儿。蕴姐儿,还不快见过你九姨母?” 沈夫人便知道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了,方才她是觉得这小姑娘一派的大气沉稳,不像是庶女应有的气派,原来果然不是姐姐的那个庶女,忙不着痕迹的打量起顾蕴来。 相貌自是不必说,当年那位平家表妹便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她的女儿,再差能差到哪里去,不但没比其母差,分明还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也就难怪儿子会上心了。 最难得的,却还是那通身的气派,小小年纪,乍见自己这个未来的婆婆,除了两颊微红以外,竟是出奇的大方沉稳,宠辱不惊,她此番要娶的是长媳,这样的姑娘可不正正合适吗? 沈夫人先已满意了三分,待见顾蕴给自己行礼时,行云流水一派优雅,实在是赏心悦目,不觉又已满意了两分,不待她拜下,已一把将她搀了起来,笑道:“好孩子,都是一家人,且不必拘这些俗礼,没的白生分了。” 顾蕴却笑道:“九姨母不让我全礼,是九姨母慈爱,我却不能因为九姨母慈爱,就恃宠生骄。”仍坚持给沈夫人行了全礼,才就着她的手起来了。 不经意却见顾菁正冲自己挤眉弄眼,立时便想到了方才在来的路上,她附耳打趣自己的话:“怎么样啊,丑媳妇要第一次见婆婆了,心里是不是紧张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说真的,顾蕴还真一点儿都不紧张,到底她前世的阅历摆在哪里,关键她压根儿没想过要嫁给沈腾,压根儿没想过要嫁进沈家,所谓“无欲则刚”,自然不怕沈夫人对自己印象不好,自然也就一派的沉稳从容了。 沈夫人看向她的眼神就越发柔和了,与祁夫人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已是这般稳重守礼,我此番真该将纨姐儿也一并带进京,让她好生见识习学一下,看能不能改改她那跳脱的性子的。” 一边说着话,一边已捋下腕间的翡翠镯子,戴到了顾蕴腕间,笑道:“姨母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做见面礼,这是姨母素日戴惯了的镯子,你可别嫌弃简薄。” 别说那镯子通体翠绿,一看就知是上了年头的好东西,只说那是沈夫人日常戴惯的,顾蕴便不可能嫌弃简薄,反而只觉得不安,沈夫人将贴身戴惯的镯子都给了她,可见对她很有好感,将来婚事不成了,她还有什么颜面再见沈夫人? 至于沈夫人口中的纨姐儿,则正是她的独女,沈腾的妹妹沈纨,比顾蕴要大一些,却与顾苒一样的好动随性,表姐妹两个是没凑在一块儿,一旦凑在一块儿,真真能呱噪死人,所以沈夫人才有此一说。 祁夫人笑道:“纨姐儿看书时总还能安静一个半个时辰的,苒姐儿才真真是一刻也安静不下来,她身边可不止蕴姐儿一个沉稳的,菁姐儿难道就不沉稳了,不一样仍是那般的跳脱?所以妹妹还是别想着要拘着纨姐儿那性子了,就让她那样无忧无虑一辈子,不也挺好?” 姐妹两个又寒暄了几句,便携手去了朝晖堂,丫鬟奉了茶上了果点来,祁夫人招呼沈夫人用了一回,才打发杏林去请了顾苒出来拜见姨母,沈夫人此番必定是要住上一两个月的,总不能一直不让顾苒出来拜见姨母。 至于顾芷,祁夫人如今正恼着她呢,自然不会让人请她来,反正她也算是在顾准面前过了明路了,不怕顾芷再生什么幺蛾子。 顾芷被宇文策早有心上人之事打击得蔫了几日,但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上了宇文策,而是喜欢那种朦朦胧胧怦然心动的感觉,所以这会儿已是生龙活虎,只猴着沈夫人撒娇:“九姨母,您帮我给我娘说说情,就早些解了我的禁足呗,我都被关了好长时间,再关下去,就该闷出病来了!” 沈夫人闻言,自然要问祁夫人是怎么一回事,自家姐妹,祁夫人也不瞒着妹妹,便把当初顾苒不征得她同意偷跑出去之事大略说了下,末了呵斥顾苒道:“你给我站好了,别以为看在你九姨母的面子上,我便会饶了你,今日让你出来,已是看在你九姨母的面子上了,你再得陇望蜀,仔细我再罚你将《孝经》和《女诫》各抄一千遍!” 顾苒立时嘟嘴站到一旁,不敢再闹沈夫人了,只拿哀求的目光看着沈夫人,让沈夫人想到了自己女儿犯错时,也是如此,心下由不得就一软,忙冲顾苒眨了眨眼,示意她回头会帮着她说情后,顾苒才转嗔为喜起来。 一时丫鬟来报:“表少爷回来了。”,顾蕴想起沈腾过去几次看到自己时那再不加以掩饰的灼热目光,实在头疼得紧,遂趁人不理会时,悄声与顾菁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顾菁便上前与祁夫人道:“九姨母一路舟车劳顿,必定早累得狠了,我且与妹妹们安排一下九姨母的住处去,另外再去厨房瞧瞧,让她们送一桌席面来,待会儿娘且先陪着九姨母将就用一些,晚上再安排大宴给姨母接风洗尘。” 祁夫人点头:“你考虑得极是周全,且忙你们的去罢,也好让我和你们姨母自在说话儿。” 顾菁便带着两个妹妹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祁夫人这才压低了声音,笑向沈夫人道:“怎么样,我在信上没有丝毫夸大之辞,蕴姐儿的确一千个一万个配得上腾哥儿罢?” 沈夫人笑道:“姐姐说她好,自然是个极好的,不然我也不会让姐姐代我全权做主了。不瞒姐姐,原本我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到底那孩子是丧妇长女,万一……没想到方才一见,她比我想象中最好的情形还要好上许多,可见都是姐姐素日教养得好,我心里那悬在半空中的石头总算是落回了原地去,等回头事情彻底定下来了,我一定要置了酒席,好生敬姐姐几杯,聊表谢意才是。” “诶,你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不说这些客气话儿。”祁夫人道,“不过蕴姐儿那孩子的好处你才见一面哪里能都知道,等相处得久了,你就都知道了,我也是见蕴姐儿真好,才起了要将她说给腾哥儿的心,蕴姐儿虽是我侄女儿,在我心里更是与菁姐儿姐妹不差什么,可腾哥儿也是我的亲外甥,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难道还会坑自己的亲外甥与亲妹妹不成?之前我生曜哥儿,娘与二嫂子进京来时,也是见过蕴姐儿的,听说我有与她和腾哥儿做媒的意思,她们也都说极好呢。” 沈夫人笑着接道:“能让娘和二嫂子也说好,可见就是真好了,我难道还信不过自己娘和姐姐的眼光不成?倒是姐夫不是还有个女儿吗,怎么没见,我还与她准备了见面礼呢。” 听妹妹提及顾芷,祁夫人的脸色不好看起来,想着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只得道:“那丫头前几日惹了我和侯爷生气,如今正被禁足,所以我没让她出来拜见妹妹……具体情况,腾哥儿也是知道的,妹妹事后可以问腾哥儿。” 姐妹两个正说着,沈腾由丫鬟引着进来了,先给祁夫人见了礼,便跪到沈夫人膝下,给沈夫人行起大礼来:“儿子给母亲请安。” 早被沈夫人一把搀了起来,见儿子还穿着国子监统一的衣裳,个子长高了许多不说,人也成熟了不少,真正是一个大人,难怪想娶媳妇儿了,不由红了眼圈,笑道:“我儿如今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娘真高兴!” 母子两个叙了一番别后的寒温,沈腾问了家中长辈们的安,又问了弟弟妹妹们可好,方问起沈夫人何以会提前了差不多一个月进京来:“我还以为,娘怎么着也得下个月才能进京呢,没想到今日忽然就到了,方才松明传话进去时,我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呢!” 母亲提前进京,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与四表妹的亲事,也能提前定下了?这才是沈夫人忽然进京,沈腾最高兴的地方。 沈夫人再是亲娘,一时也想不到儿子心里的想法,只笑道:“我原本是打算下个月进京的,可你父亲说了,秋闱到底是你人生中的大事,让我早些进京来亲自照顾你,也好让你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你祖父也是这个意思;再就是你大表姐下个月就该行及笄礼了,你姨母要忙的事必定很多,我早些进京,也好与她搭把手。我想着我若先送信进京,指不定信前脚到,我人后脚就到了,也没有那个必要,所以我索性径自进京了,也算是给你们一个意外的惊喜罢。” ------题外话------ 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昨天就为儿子生病焦头烂额,结果中午躺了一会儿起来,处于待机状态的电脑忽然崩盘了,直接送去外面修,花了一千多,哭瞎……昨天上午硬撑着写好的两千多字也丢了,更哭瞎……所以今天只能更五千,还更新迟了,请亲们见谅,么么哒,O(n_n)O~   ☆、第一百零四回 使坏 再说顾蕴与顾菁顾苒才出了朝晖堂的院门,顾菁便拉了顾蕴的手,细细端详起她手上的镯子来:“这镯子我记得那年外祖母生辰时,我曾见九姨母戴过,听说是当年娘与九姨母的祖母还在时,赏给九姨母的,九姨母从来都不离身,没想到今日一见面便给了四妹妹,可见是极喜欢四妹妹,这丑媳妇见婆婆的第一关,四妹妹可算是过了。” 话里虽不乏打趣之意,更多却是真心为顾蕴高兴,毕竟女子出嫁后,与婆婆相处的时间大多甚至比与丈夫相处的时间还多,婆婆喜欢你,你才能有好日子过,否则,纵不至于像唐婉刘兰芝那样,也必定少不了气受,不然也不会有“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句话了,一个“熬”字,道尽多少的心酸与艰难。 纵是自己的亲姨母,顾菁也不敢保证沈夫人做婆母能与做姨母时一般慈爱,如今总算可以放心了。 顾蕴暗自苦笑,她如今戴着这镯子就跟戴了火箍似的,只恨不能立时退还给沈夫人,大姐姐还来打趣她……索性顺势将其捋了下来,道:“大姐姐不若拿在手里看,也省得这样你也累我也累。” 顾菁却没有伸手去接镯子,只摆手笑道:“这可是九姨母给未来媳妇的见面礼,你还是自己拿着罢,我纵只拿一小会儿,那也不叫个事儿啊。” “什么未来媳妇?难道四妹妹与表哥……好事将近了?”顾苒已伸手自顾蕴手里将镯子接了过去,一边看一边道:“是九姨母从不离身的那只镯子没错儿,难怪当初纨表妹向姨母讨了好几次姨母都不肯给她呢,敢情是留着给未来儿媳的。哎,我说四妹妹,我将来是仍叫你四妹妹好呢,还是叫你表嫂好呢,要不你还是叫我二姐姐罢,也好让表哥也跟着叫我一声二姐姐啊!” 顿了顿,又眨眼道:“不过你与表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竟把我们都瞒住了!你倒是有眼光,表哥人品才貌家世俱是万一挑一,此番秋闱必定是要高中的,你就等着将来做官太太,体面荣耀的过一辈子罢!” 顾蕴忍不住再次苦笑,她与沈腾什么时候开始过了? 可就连顾苒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说这门亲事极好,也就难怪外祖母与大伯母那般上心了,外祖母固然是怕她果真一辈子不嫁人才这般着急,连罔顾她的意愿都不顾,大伯母却不知道她的心事,一样对这门亲事这般上心,等回头她知道自己一心想搅黄这门亲事后,不知道会生气失望成什么样? 若是自己没有前世的经历,这会儿是不是就不会这般为难了? 晚间顾准回来后,祁夫人果然在朝晖堂的花厅设了宴席为沈夫人接风洗尘,沈夫人先是隔着屏风给顾准敬了酒,又给祁夫人敬了酒,以答谢他们这一年多以来对沈腾的照顾。 之后一众小辈又敬了沈夫人酒,整场宴席的气氛都十分的好。 自此,沈夫人便在显阳侯府住了下来,沈腾的一应饮食起居她都亲自打点照顾,让沈腾再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之前祁夫人对他虽也照顾得无微不至,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娘,譬如他觉得这样菜不合胃口那件衣裳不合身,对自己的亲娘说一点顾虑都不必有,对姨母说,至少事先得掂量一番,话也得说得委婉一些不是? 在此期间,沈夫人还由祁夫人引着,去拜访了平老太太两次,彼此除了见面叙旧,自然不会忘记最重要的事——商量顾蕴与沈腾的亲事,双方都十分满意,若非顾蕴提前与平老太太说好了,必须待沈腾秋闱后两家才能正式下定,平老太太当场就要忍不住与沈夫人过庚帖了,反正媒人都是现成的,就是祁夫人了。 不过平老太太到底也不敢将顾蕴逼得太紧,真逼紧了她可以以死相逼逼得顾蕴就范,顾蕴难道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不成,说到底只是因为顾蕴孝顺,不忍伤她这个外祖母的心罢了,她做外祖母的,自然也不能真伤了她的心。 所以平老太太与沈夫人约定,待沈腾秋闱放了榜后,两家再正式下定也不迟,也好讨个双喜临门的吉兆。 想求娶人家的女儿,男方将姿态放低一些也无可厚非,沈夫人自然没有异议。 如此到了九月初九重阳节,沈夫人一早佩好茱萸去到朝晖堂与祁夫人相见过,姐妹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后,沈夫人便提出要去给彭太夫人问个安:“……我住进姐姐家也半个多月了,却除了刚来时送了些土仪去以外,从未亲自去给太夫人请过安,说出去于情于理都不好听,趁着今儿是重阳节,姐姐要不带了我去给太夫人问个安罢,也省得回头让顾氏族中的人知道了,说姐姐的闲话。” 祁夫人闻言,不由迟疑了一下,还是那句话,在娘家争婆家的气,在婆家争娘家的气,她既连自己的亲娘祁老太太都不肯将显阳侯府的那些破事儿尽数告知,只肯侧面提几句了,自然也不会告知自己的妹妹。 遂笑道:“我们太夫人一向身体不好,连我们这些晚辈素日去请安都不耐烦见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空接见妹妹,要不,还是改日我先问过太夫人的意思后,再引了妹妹去拜见也不迟?” 沈夫人却道:“我又不是外人,姐姐难道在我面前还要藏着掖着不成?何况姐姐不说,腾哥儿就不会告诉我了?我去给亲家太夫人请安,也不是为了旁的,只是为了尽到自己应尽的礼数,为了姐姐罢了,姐姐只管带我去便是,我去不去是我的事,她肯不肯见我,就是她的事了。” 纵然祁夫人不说,沈夫人也知道这继婆媳二人关系好不了,话说回来,后娘尤其是有自己儿子的后娘,又有几个能真做到待原配嫡子视如己出的,便真能做到,也只是“如”,而不是“为”,何况彭太夫人连待自己嫡亲的儿媳都不好了,谁还敢指望她会对继子媳妇好不成? 所以沈夫人主动提出去给彭太夫人问安,还真不是她心里尊敬彭太夫人这个长辈,——别人评价一个人的好坏时,通常都不会管你做了什么,而只会管你没做什么,你纵做对了九十九件事,别人看的,也只会是你没做对的那件事! 祁夫人听得妹妹的话,不由自失一笑,道:“是我着相了,妹妹既这么说,可见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偏还想着什么劳什子的家丑不可外扬,自以为我不告诉妹妹,妹妹便什么都不知道。既是如此,我这便带妹妹去一趟嘉荫堂罢,说来也的确是我们失礼了,得亏我前儿才发落……得亏如今府里上下都是我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然只怕早有闲话传出去了。” 姐妹二人遂收拾一番,去了嘉荫堂给彭太夫人问安。 祁夫人本以为听得是自己娘家的妹妹来问安,以彭太夫人对自己的厌恶,十有八九是不肯见沈夫人的,便是沈夫人自己,也觉得彭太夫人见她的可能性不大。 不想奉命进去通传的丫鬟很快便出来了,一同出来的还有齐嬷嬷,给姐妹二人屈膝行礼后,齐嬷嬷笑道:“太夫人听得姨夫人过来了,十分高兴,只行动不便,所以只能打发奴婢出来代为迎接,还请姨夫人千万见谅。” 祁夫人闻言,只得与沈夫人对视一眼,随齐嬷嬷一道进了嘉荫堂,心里却是警铃大作,事出反常即为妖,上次那老虔婆也是前一刻态度这般友善,后一刻却当着一众亲朋本家妯娌的面儿,几乎让她和周望桂下不来台的,别今日她又想出什么幺蛾子罢? 不过想着沈夫人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妹妹,彭太夫人纵真蠢到当着她的面儿,也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敢说,她也不必担心传到外面去,也就释然了。 彭太夫人对沈夫人的态度倒还算和善,待丫头上了今日哪家都必不可少的菊花茶重阳糕来后,先是问了沈家长辈们的好,又与沈夫人客气了几句,便没口子的夸起沈腾来:“……生得好礼数周全也就罢了,最难得的还是表少爷的人品与才学,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哪一个不是打小儿就泡在蜜罐里长大的,最难得的便是这两样东西了,可表少爷却两样皆有,可见都是姨夫人素日教养得好!”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谁又能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儿子的,沈夫人面对这样的彭太夫人,还真不好一直端着,只得笑着一递一递的与彭太夫人说起话儿来,一时间倒是不好提告辞的话了。 沈夫人不便离开,祁夫人自然也不能离开,再没有客人还在座,陪客的却先离开的道理,何况她也防着彭太夫人,也只得含笑在一旁听着。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彭太夫人还在夸着沈腾:“有这么好的儿子,姨夫人可真真是好福气,有这样好的孙子,沈老太爷和已故的沈老太太也真是好福气……” 沈夫人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自己的儿子是好,可彭太夫人也不至于一直夸个没完啊,倒叫她无端想起了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也不知道她这是想干嘛呢? 清了清嗓子,沈夫人正打算打断彭太夫人的话,再趁机提出告辞。 不想彭太夫人却是忽然话锋一转:“我就没有沈老太爷沈老太太这样的好福气了,虽说旁人瞧着我是儿孙满堂,可谁知道我的苦楚,儿子儿子个个儿不孝顺,媳妇媳妇个个儿阳奉阴违,就连孙子孙女儿也个个儿不将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尤其是我那四孙女,从来都视我为仇人,恨不能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今年三月更是因为我有一丁点儿不顺她的心意,便指挥她手底下的一帮狗腿子们,趁夜装神弄鬼打折了我的腿,让我再不能下地走动,成了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儿……叫我如何能不羡慕沈老太太有表少爷那样的好孙子,我若能有那样的好孙子,我就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苟延残喘,生不如死了……老侯爷,当初我真该随了您一块儿去的,也不至于被作践成今日这般模样了……” 哀声说到最后,还拿帕子捂了脸,大哭起来,丝毫不顾还当着客人的面儿,当然,她要的也许正是这样的效果。 祁夫人早气得脸色发青了,好几次都想打断彭太夫人,却因她说得太急太快,一直没能成功,这会儿见她还待再说,哪里还肯给她机会,厉声叫了一声“齐嬷嬷”,便道:“怎么太夫人又犯病了你竟不打发人即刻去回我,我也好即刻打发人去请太医来,万一耽误了太夫人的病情,侯爷与二爷怪罪下来,纵你是服侍太夫人几十年的老人了,一样担不起这个责任!” 不待彭太夫人说话,又喝骂一旁侍立着的丫头婆子们:“一个个儿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服侍太夫人进屋去躺着!” 众丫头婆子这才回过神来,忙一窝蜂的涌上前,七手八脚将彭太夫人抬进了内室去,还不忘连齐嬷嬷一块儿“请”进去。 彭太夫人倒也不反抗,任由丫头婆子们抬了她进去,只是在进屋之前,不忘似笑非笑的看祁夫人一眼,我如今是奈何不得你们这群狼狈为奸的混帐东西,可恶心恶心你还是能做到的,当然,若是能因我区区几句话,便坏了顾蕴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的姻缘,就更好了! 祁夫人接收到彭太夫人的眼色,虽然只是一个眼色,祁夫人依然立时读懂了彭太夫人的意思,不由在心里将她骂了个狗血喷头,个死老虔婆,都成如今这副样子了,竟仍不安分,还想坏蕴姐儿的姻缘,老天爷怎么不立时劈一道雷下来,劈死了你这个黑心烂肝的老毒妇! 又忍不住暗自发狠,到底是哪个烂嚼舌根的混帐东西,将蕴姐儿与腾哥儿的事传到老虔婆耳朵里的,回头她要是查了出来,看她皮不揭了她的;可转念一想,如今府里八成的人都知道了,传到老虔婆耳朵里也不奇怪,自己总不能把知情的人都发落了罢? 祁夫人胡思乱想着,连是怎么与沈夫人一道出了嘉荫堂的都不知道,还是沈夫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姐姐,我忽然觉得有些头疼,想先回屋歇会儿去,晚些时候再过去与姐姐说话儿。” 方让祁夫人回过神来,立时便意识到,只怕彭太夫人的话终究还是在自己妹妹心里种下了刺,忙道:“你听别那老、老糊涂的胡说八道,她的腿出事与蕴姐儿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如今行动不便也是她自找的,何况当时还是她自己挑衅蕴姐儿在先的……” 越发凑近沈夫人一些,越发压低了声音:“当时那老糊涂竟偷偷算计着要将蕴姐儿许给当今的太子殿下,让蕴姐儿年轻轻的便守活寡去,就更不必说当年蕴姐儿母亲的死,全是她与自己的娘家侄女儿一力造成的了,她的心肠有多歹毒可见一斑,你可别因为她几句胡言乱语,就对蕴姐儿印象大为改观了,她就是见不得蕴姐儿好,你根本想象不到,世上竟会有这样的祖母!” 沈夫人的表情其实没什么变化,仍一脸的温柔和煦,道:“姐姐放心,我有眼睛有心,我自然更相信自己的判断,绝不会被别人寥寥几句话就蒙蔽了的,我是真的有些头疼,想先回去歇会儿,等用过午膳后,我再去找姐姐。” 但祁夫人与她一母同胞,又岂会听不出她那句‘绝不会被别人寥寥几句话就蒙蔽了’不仅仅只是在说彭太夫人,心下气急懊悔不已,早知道自己方才就说什么也不让妹妹去嘉荫堂了,却也不好再多说下去了,惟恐越描越黑,只得强笑道:“那你且先回去歇一会儿,午后你过去我那里,我们再细说。” 想着等妹妹心情平静下来后,自己再把这些年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告诉她,她自然也就知道孰是孰非,再不会对蕴姐儿有半分芥蒂了。 沈夫人遂带着自己的丫鬟回了如今自己暂居的映雪轩。 只是进了屋后,她却没有躺下,而是叫了自己贴身的妈妈来,然后打发丫鬟去门口守着,压低声音把方才彭太夫人说的话与贴身的妈妈复述了一遍,末了沉声道:“我知道四小姐厉害,只看这里明明是显阳侯府,她一个隔房的小姐却在这里过得如鱼得水,说的话比菁姐儿几个还管用,我就知道她一定手腕心计都过人,我要娶的是长媳,有手腕有心计反倒更好。可我怕的是她真是个心肠歹毒的,你想她连自己的亲祖母都能下那样的毒手,就算那彭太夫人对不起她算计她在先,到底也是她的亲祖母,你说她的心得多狠!我可不敢保证,将来我就能事事时时都顺她的心,这婆媳之间,再怎么也不可能没有摩擦龃龉,万一届时她也对我下这样的毒手……那我岂不是引狼入室,不但有可能害了自己,还有可能害了一家老小了?” 贴身的妈妈听得一脸的愕然,没想到彭太夫人做祖母的竟憎恶自己的亲孙女儿到了这个地步,更没想到顾四小姐竟厉害心狠至厮,当然,若彭太夫人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真是顾四小姐的手笔,她这么恨她,也就情有可原了……忙一脸凝重的低声道:“那夫人的意思是,这门亲事咱们不能做了?” 沈夫人秀眉深锁,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能仅凭彭太夫人几句话,就全盘否定了人家,姐姐既能那般疼爱她,可见她的确有可人疼的地方,关键腾儿对她那般着迷,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知道,以往虽也刻苦,可几时像如今这般刻苦过,真正是三更睡五更起,知子莫若母,他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这是铁了心此番一定要中,指不定还冲着解元的名头呢,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想他失望。” “那夫人打算怎么做?”贴身妈妈忙道。 沈夫人沉吟了片刻,道:“这样,你拿几个荷包再拿些金银锞子的,悄悄儿去找人打听一下,彭太夫人说的是不是真有其事,还有她先前说的四小姐手下养了一帮狗腿子又是怎么一回事,记得别露出痕迹来,更不能传到了你姨夫人的耳朵里去,让我们姐妹之间白生分了。” 贴身的妈妈会意,忙点头道:“夫人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自取了荷包装好了金银锞子,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沈夫人这才头疼的歪到了大迎枕上,一面祈祷彭太夫人是真个在胡说八道,不到万不得已,她真不想儿子失望,也不想错失一个这么好的长媳人选,一面却又忍不住庆幸,幸好两家还没过庚帖,不然如今事情就再无回圜的余地了! 顾蕴自然不知道彭太夫人处心积虑要坏她的姻缘,且如今看来,成功的几率明显大大的,她若是知道,一定会不计前嫌,好生答谢彭太夫人一番的。 她这会儿正生闷气呢,却是她今儿一早去平府给平老太太磕头送重阳糕,不想去到平府时,平老太太正亲自瞧着丫头们在理东西,理一件还兴高采烈的说一句:“这东西好,留着届时给蕴姐儿做嫁妆。”,或是:“这松江三梭布给孩子做小衣裳再合适不过了,留着明儿给蕴姐儿陪嫁到沈家去。” 一副恨不能立时将顾蕴打包送上花轿,嫁到沈家去的架势,浑然不管顾蕴这个当事人的意愿。 让顾蕴一下子就想到了平老太太前番对她撂的狠话:“你若是敢使手段坏了这门亲事,我立马死给你看!”,她立时憋闷委屈到了极点,那些恨她的人算计她逼她也就罢了,她大不了狠狠的还击回去,可最亲的人也这样逼她,难道她生就一副包子样,人人都可以逼她不成? 一气之下,她放下重阳糕,给平老太太磕了个头,便不由分说离开了,这会儿则正在去往便捷的马车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得找过安静的地方,好生想一想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门亲事不做数了,沈腾若是愿意尊重她,大家好合好散自然就最好了,若是他不愿意尊重她,她也不能坐以待毙,惟有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了。 一时到了便捷,不想慕衍刚好也带着季东亭过来了,顾蕴虽满腹的心事,少不得也只能打叠起精神与他说话儿:“……上一次见慕大哥,还是两个月以前的事,这两个月慕大哥都忙什么呢?是不是接了任务出京去了?那一切都还顺利罢?” 也不怪顾蕴会猜测慕衍是出任务去了,他看起来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若是日日待在京城养尊处优,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慕衍的确出了一趟盛京城,当时还走得挺急,连季东亭与冬至也一并带走了,只留下了两个虽清楚他真实身份,却从不知道他行藏的得力账房全权处理加盟便捷之事。 事实上,他昨夜三更才回了盛京,今日起来梳洗一番草草用了早膳后,便带着季东亭来了便捷,至于冬至,则被他打发去了显阳侯府请顾蕴,两月不见,他已等不及要见小丫头了,哪怕多一刻也等不及! “我的确出了一趟盛京,一切都挺顺利,蕴姐儿只管放心。”慕衍笑着应道,“倒是你,方才我见你一副眉头紧锁,怒气冲冲的样子,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还是有谁欺负了你不成?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去,甭管那人是谁,我都会让他悔不当初,让你再无后顾之忧,你相信我!” 顾蕴的情绪虽在见到慕衍的那一瞬间便立时收敛了,但慕衍何等敏锐之人,就那一瞬间,已足以他感知到了,这才会有此一问,若真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趁他不在就欺负他的人,他自然不会客气! “我能有什么烦心事,谁又能欺负得了我呢?”顾蕴微勾唇角,笑得苦涩,如今的她,除非她自己愿意,谁又能欺负得了她,关键就在于她那是她最亲的人,她不愿意也得愿意。 而且这样的事叫她怎么与慕衍说,又怎么让他帮自己的忙,指不定还会让慕衍误会,她当着他的面告诉他自己不想嫁给另一个男人,请他帮自己解决此事,岂不是在暗示他,她对他有想法? 届时她岂非才解决了一个麻烦,又陷入了另一个麻烦?哪怕后面这个麻烦,她方才乍见他时,其实很高兴,高兴得甚至让她有些心惊,却依然不足以让她生出足够的勇气,拿自己的大后半辈子去做赌注。 慕衍暗暗着急,笑得这般勉强,可见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可顾蕴不告诉他,他也不能逼她,只能暗自打定主意,回头就让季东亭上显阳侯府打听打听去,就不信打听不出来! ------题外话------ 请亲们相信,我花这么多篇幅写蕴姐儿和沈腾的亲事,绝对是有原因的,不过马上也该解决了,等解决后,就要快进了,请亲们耐心一点,O(n_n)O~   ☆、第一百零五回 改变主意 沈夫人的贴身嬷嬷动作极快,不过才交午时,已回了映雪轩,沈夫人见她回来,忙将屋里服侍的都打发了出去,又命贴身丫鬟守着门口后,才问道:“怎么样,可打听出什么来了?” 贴身嬷嬷听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忙道:“该打听到的都打听到了,夫人放心。” 三姨夫人治家虽严,架不住侯府上下几百口子人,人多了自然口也杂,何况她还有银子开道,她又特地选的是些素日没什么油水的行当上的人打听,那些人见钱眼开,还不是她问什么就答什么? 这也从侧面反应出了她打听到的那些事的真实性,连粗使婆子们都听说了,可见当时事情闹得有多大,而每个人的说辞都差不多,也足见那位彭太夫人不是在信口开河。 沈夫人哪里还等得,迭声催起自己的嬷嬷来:“那嬷嬷快说!快说!” 贴身的嬷嬷便把自己打听到的一五一十与沈夫人复述起来:“当年四小姐的生母年轻轻便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听说都是彭太夫人伙同自己的娘家侄女儿造成的,四小姐自那时便恨上了自己的祖母,不但素日对彭太夫人不假辞色,从来没有半点待长辈应有的尊重与孝顺,还时不时就要将彭太夫人气得半死,对彭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儿,也就是顾家五小姐生母和顾五小姐更是从没好脸色,双方也因此积怨越来越深,直至今年三月里宫里传出要为太子殿下选妃的话,彭太夫人便起了将四小姐许给太子殿下,让四小姐守活寡的念头,并且据说差点儿就成功了。” “然后就在当天夜里,彭太夫人便出了事,听说是四小姐已故生母的阴灵找到了彭太夫人……等大家听到彭太夫人的惨叫赶到时,彭太夫人已是昏迷不醒,醒来后,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而四小姐也自那以后,再没有叫过彭太夫人一声‘祖母’,再没踏进过嘉荫堂一步,便是偶尔也家宴上见了彭太夫人,也是从来都视而不见的。” 沈夫人听至这里,不由眉头微蹙,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若先平二夫人的阴灵真显灵了,怎么早不显灵晚不显灵,偏在彭太夫人算计了四小姐的当晚就显灵了,这事儿只怕大有问题。” 贴身的嬷嬷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又找别人打听了一番,就打听到四小姐原来养了一大群江湖人士,个个儿武功高强,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所以彭太夫人说四小姐指使手下的人装神弄鬼打折了她的腿,将她弄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应当不是在胡言乱语。我还打听到,四小姐隔三差五就要出去一趟,也不知道是出去干什么,偏三姨夫人也不管,三姨夫人都不管了,其他人自然更不敢管也管不了了……只怕这四小姐的心早已在外面玩得野了,将来果真进了咱们家的门,您也未必管得住!” 沈夫人这个贴身的嬷嬷夫家姓秦,与祁夫人跟前儿的金嬷嬷一样,也是打小儿便服侍沈夫人的,如今更是沈夫人跟前儿第一信任得用之人,自然凡事都要为沈夫人考虑。 “我不是未必管得住,我铁定管不住。你别忘了,腾儿既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自然不会向着我这个当娘的,燕子鸟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这样的事我们素日还听得少了吗?”沈夫人对秦嬷嬷最后一句话深以为然,眉间不由染上了几分冷意,“就算当年她母亲的死与彭太夫人脱不了干系,之后彭太夫人又算计她在先,那也是她的亲祖母,给了她父亲生命的人,没有这个人便没有她父亲,自然更不会有她,可她竟然下那样的毒手,把人往死里折腾,我要是哪日得罪了她,她岂非连我这个做婆婆的也不会放过?这门亲事我们说什么也不能做了,我们家可消受不起这样的媳妇!” 秦嬷嬷担忧道:“可两家连信物都交换过了,也说定待大少爷放了榜后便过庚帖了,这时候我们忽然说不做这门亲了,只怕平家那里不好交代啊,便是您与三姨夫人之间的姐妹情分,也要因此大打折扣,我瞧着三姨夫人是真疼爱四小姐,并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沈夫人冷哼一声,道:“怎么不好交代了,我只实话实说便是,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可她也该有个底线罢?是,彭太夫人算计她是彭太夫人不慈,可她完全可以用别的法子解决,为什么一定要采取这样极端的手段,我就不信我这么说了,平家还有话说!至于你三姨夫人,她还与我生分,我不与她生分就是好的了,明明知道顾四小姐是这样的人,还一门心思把她说给腾儿,在我面前百般夸奖她,几乎就将我蒙蔽过去了,果然自家人就是用来坑的吗?真是气死我了!” “夫人且消消气,好在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秦嬷嬷见沈夫人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忙递了杯茶给她,待她喝了几口,面色稍缓后,才咝声道,“只是大少爷那里,该如何与他说?大少爷如今可正满腔的干劲,一门心思想此番高中了,让顾四小姐跟着风光呢,若是让他知道这事儿不成了,指不定连下场的心思都没有了……” 沈夫人冷冷道:“婚姻大事由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时有他置噱的余地了?不过你虑得也有道理,这事儿且先你知我知即可,万不能在他面前表露出分毫来,亦连三姐姐那里,也丝毫不能表露出来,等他考完了,我再与三姐姐,与平老太太分说去。” 当下主仆两个又低声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丫鬟的声音自外间传来:“夫人,姨夫人打发人过来请您过去用午膳呢!” 沈夫人声音如常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随即却与秦嬷嬷道:“三姐姐定是已猜出我的几分心思了,这是等不及要试探我,等不及要为顾四小姐说项呢,若不然我都说了头疼,下午再过去了,她还巴巴的打发人过来请我做什么?反正不管她说什么,我心意已决,嬷嬷且服侍我更衣罢,总不能让三姐姐久等。” 秦嬷嬷应了一声“是”,忙忙服侍沈夫人换了一身衣妆,将沈夫人送出了映雪轩。 一时到得朝晖堂,果然祁夫人已在桌前候着了,桌上也果然摆得满满当当的,大半都是沈夫人素日爱吃的菜, 沈夫人笑着上前给祁夫人见礼:“三姐姐久等了罢。”,不及屈膝拜下,已被祁夫人一把拉到桌前坐了,笑道:“头还疼吗?不疼了?那我就放心了。自家姐妹,且别拘这些俗礼了,坐下吃饭罢,不然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面说,一面自己也坐下,给沈夫人夹起菜来,沈夫人忙投桃报李,也给她夹起来,一顿饭姐妹二人吃得是其乐融融。 饭毕,杏林奉了茶果来,祁夫人一使眼色,金嬷嬷便带着屋里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祁夫人这才笑道:“九妹妹不是外人,我也不拐弯抹角,我想就上午我们太夫人的话,与你解释几句,当年蕴姐儿母亲的死,可以说全是太夫人一力造成的……” 便把当年的旧事删删减减与沈夫人说了一遍,又把当初彭太夫人出事的前因后果大略说了说,末了道:“不瞒九妹妹,当时我们也都以为是蕴姐儿的手笔,我还特意问了蕴姐儿,说她何以不事先回了我和她大伯父,何必脏了自己的手?蕴姐儿却再四保证不是她做的,那孩子别人不知道我知道,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她既说不是她做的,那就真不是她做的,所以你千万不要为我们太夫人几句胡言乱语就对她生了芥蒂。她那个性子,自来都是你敬她一尺她便敬你一丈,你对她好,她只会对你更好的,等相处得久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不是她做的,那为什么连你们府里的下人都说是她做的?沈夫人暗暗腹诽,嘴上却笑道:“三姐姐既说她好,那她自然是个好的,我相信三姐姐的眼光。” 祁夫人闻言,暗暗着急,我说她好有什么用,得你说她好才成啊……只得继续道:“你也别以为我是不待见我那婆婆,偏心她才这么说的,一开始我可没有这么疼她,是她帮着我先等同于救了你姐夫一命,在你姐夫生死未卜之时,又帮我护住了韬哥儿,后还助我有了曜哥儿,我才渐渐将她当菁姐儿苒姐儿一般疼爱的,她的好处,真得你自己一点一点的去发掘去体会。” 她说三姐姐何以会那般疼爱一个隔房的侄女儿呢,敢情是因为欠了人家的情,由此也不难看出那顾四小姐的手段是多么的了得,又是多么的善于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沈夫人越发的觉得顾蕴心机深沉,本就没抵达眼底的笑不觉又淡了几分,道:“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去年年纪就更小了,竟能帮三姐姐这么多大忙,果然是个能干的。” 只是能干得也太过了! 祁夫人忙点头道:“可不是,帮着我主持中馈也是面面俱到,倒比菁姐儿还要强上几分。而且九妹妹不知道,当年我们太夫人为了让自己的娘家侄女儿进门,可是答应了平家赔偿蕴姐儿五万两银子的,再连上她母亲的嫁妆,她名下的产业不下十万两……人品才貌俱全,自己还是个立得起来的,嫁妆又丰厚,还有平家和我们顾家做后盾,这样打着灯笼火把也难找的好媳妇儿,若不是我与九妹妹一母同胞,我还舍不得将这汪肥水,落到九妹妹家的田里去呢!” 祁夫人最后一句话本是开玩笑,意在活跃一下气氛,却不知道沈夫人听在耳里,却是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三姐姐这话什么意思呢,是在说她儿子配不上顾四,若不是有她从中周旋,平家根本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哼,她还瞧不上顾四的蛇蝎心肠和嚣张跋扈呢,她是说顾四凭什么那般目中无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敢情是因为有大笔银子傍身,果真让她进了门,自家以后再不得安宁不说,指不定还会背上一个贪图儿媳嫁妆的名声,她还有何颜面去见自家老爷,又有何颜面去见沈家的列祖列宗? 万幸平家势利,定要腾儿高中之后才肯正式过庚帖,不然这会儿她纵悔青肠子也无用了,真是万幸! 沈夫人心下虽已是翻江倒海,想着儿子的前程,倒还勉强能自持住,继续与祁夫人说话:“三姐姐打小儿就待我亲厚,尤其是那年我出花儿,要不是三姐姐悉心照料我,指不定我早不在人世了。我至今都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呢,就跟发生在眼前的一般,可一晃已是十几年过去,我们都已儿女成群了,也不知道当年我们的院子如今怎么样了,等此番腾儿考完了,我定要带了他去一趟天津,好生与娘厮守几日才好,不然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有这样的机会?” 一席话,说得祁夫人也触动了心肠,叹道:“可不是,一晃我们都老了,娘也更老了,只可惜我们都拖家带口的,连想回去陪娘住几日都是奢望,难怪世人都更喜欢生儿子呢,不是因为儿子能支应门庭光宗耀祖,实在是女儿一嫁了人,便再不是自家的人,连想再见一面都难了!” 沈夫人也叹道:“可不是,如今我家纨丫头还没说亲呢,我想到再留不了她几年,已是心如刀绞了,简直不敢想象,等她真要出嫁时,我会是何等的心痛难当。” 心里却为总算不动声色的将话题转移了而松了一口气,三姐姐若再没口子的称赞顾四下去,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不反驳她的话了。 随即又想到当初她问沈腾有关顾芷的事,当时她虽生气,但想着儿子到底没被算计了去,三姐姐与三姐夫也给了儿子一个交代,便没有追究,甚至之后连在三姐姐面前提都没提过此事一句话,如今她自然也不可能再追究此事,可若儿子真娶了顾四,那就是顾三的妹夫了,这“姐妹共争一夫”的戏码旁人虽未必会知道,光自家知道已够难堪够恶心了,所以这门亲事,至此真是一千个一万个做不得了! 姐妹两个就这样怀了近一个时辰的旧,祁夫人嘴上虽感慨万千,心里却门儿清,妹妹这是有意在转移话题呢,难道真因为那老虔婆几句明显挑拨离间不怀好意的话,就将蕴姐儿给全盘否定,将这门亲事全盘否定了不成? 可妹妹到底没有半句不做这门亲了的话,甚至连与之沾边的话都没有半句,她也不好直接问她,不然万一妹妹没那个意思,自己岂非弄巧成拙了? 横竖还有腾哥儿呢,那孩子一看就是个有主见的,又是真心喜欢蕴姐儿,做父母的,有几个是真拗得过做子女的,只要腾哥儿立场坚定,这门亲事还出不了岔子,至于妹妹心里的那点芥蒂,等蕴姐儿进了门,婆媳相处一阵后,她亲自感知到了蕴姐儿的好,自然也就慢慢的消除了。 祁夫人正心绪万千,杏林的声音隔着门口的竹帘传了进来:“夫人,四小姐回来了。” 沈夫人闻言,第一反应便是告辞离开,但想着自己若真这样做了,只怕姐姐就真要瞧出端倪来了,只得打住话题,含笑听祁夫人吩咐杏林:“快请四小姐进来!” 很快顾蕴便进来了,穿了件天水碧缠枝莲纹的妆花褙子,素面朝天,脂米分不施,却如清水芙蓉般端方俏丽。 但看在沈夫人眼里,却是半点也不觉得赏心悦目,反而觉得呼吸困难,不由自主的就想到美人蛇,美人蛇不也是这样,表面美若天仙,实则心狠手辣吗?自己的儿子可万不能被这样的美人蛇缠上了,自家也断不能引蛇入室才是! 顾蕴已笑着在给祁夫人和沈夫人行礼了,起身后自自己丫鬟的手里接过了两个匣子:“这是我外祖母家做的重阳糕,特得吩咐我带回来给大伯母和九姨母尝尝的,我外祖母还说,等过几日得了空,要邀请大伯母和九姨母去家里赏菊吃蟹呢,只不知大伯母与九姨母可愿意赏这个脸?” 虽生平老太太的气,该尽的礼数,该带到的话,顾蕴还是要尽到与带到的。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她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解除她与沈腾亲事的法子,亦即她可以在将来两家合八字之时做手脚,虽说合八字如今对于大多数人家来说其实只是走过场,一般帮着合八字的寺庙道观都不会傻到去触主人家的霉头,说正合婚的男女双方八字不合什么的,但银子这东西,连鬼尚且愿意为了它推磨,何况所谓的得道高僧有道真人说到底只是一介凡人,又岂会傻到与银子过不去? 届时平老太太自然也就不会再逼她了,又不是她不情愿的,是她和沈腾八字不合,连老天爷都说他们无缘了,她有什么办法?一切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也所以,这会儿顾蕴的心情还算尚可。 只是对于沈夫人来说,如今的平家就是那纵容外孙女嚣张跋扈,养得如今顾蕴这般心狠手辣的祸根,连平老太太因为不敢将顾蕴逼得太紧,所以与她商定待沈腾放了榜后两家再正式过庚帖之举都能被她曲解为势利了,这便是所谓的当对一个人有了偏见时,他连呼吸都是有错的,她自然再不肯去平家赴宴。 好在如今理由都是现成的,遂笑向祁夫人道:“腾儿不日就要下场,近期我怕是不得空去叨扰伯母与二位表嫂了,三姐姐你若是有空就只管自去,不必管我了。” 沈夫人的笑容虽一如既往的和煦,说话的语调也一如既往的温柔,顾蕴却仍敏锐的感觉到她今日待自己好像有些冷淡,不说与自己直接对话了,竟连一个正眼都不愿意给她似的,难道是忽然不喜欢她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她就不必再大费周章的时刻关注外祖母那边的动向,但有风吹草动,便即刻四处活动,劳神费力了! 祁夫人也察觉到了沈夫人对顾蕴的冷淡,心下终归忍不住有几分恼火起来,妹妹纵因与蕴姐儿相识的时间太短,信不过她的品德,难道也信不过她这个姐姐,信不过自己的儿子不成? 她且再观察几日,待腾哥儿考完后再问问腾哥儿的意思,若妹妹真不愿意结这门亲了,大不了不结便是,她家蕴姐儿这么好的姑娘,还怕结不了一门更好的亲事吗! 再说慕衍与顾蕴分开后,在马背上低声吩咐了季东亭一通,待瞧着季东亭调转马头离开后,他方带着冬至,打马径自往南城方向去了。 一时到得南城,他与冬至又骑马在大街小巷上绕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在一座只得两进,看门首已经有些破败了的宅子前停了下来。 冬至立刻翻身下马去叩门,片刻方见一个老苍头应声开门出来了,见是冬至与慕衍在门外,立时满脸的喜色,将二人迎进去关了门后,才笑道:“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念叨着少爷呢,小姐也说,少爷若是再不来,她以后就一辈子不理少爷了,总算少爷今儿来了,夫人与小姐待会儿见了少爷,还不定怎生高兴呢!” 一面说,一面迎了慕衍与冬至往里走,自外面瞧着半点不起眼的宅子,竟是越往里走越别有洞天,越往里走越让人叹为观止。直至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三人方在一座遍植各色藤萝的院子前停下了。 老苍头便扬声禀道:“夫人,少爷来了!” 俄顷之后,即见一团鹅黄色的影子飞快跑了出来,乳燕投林般不由分说便将慕衍抱了个满怀,声音里满是兴奋与喜悦:“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你这么久都不来,我还以为你已将我忘到脑后去了呢!” 说话之人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穿了身鹅黄色四喜如意纹的襦裙,巴掌脸,杏仁眼,一身欺霜赛雪似的肌肤,虽年纪还小,却已不难看出待再大上几岁后,会是何等的美貌无双。 这小姑娘正是慕衍义父义母的独女韩慧生。 韩慧生话音刚落,另一管温柔好听的女声紧接着响起了,却是斥责韩慧生的:“慧儿,你还不快放开你哥哥!你当你还是几岁大呢,就算衍儿是你哥哥,你如今已是大姑娘,也该知道什么叫男女大防,知道什么叫避嫌了!” 声音的主人正是慕衍的义母,韩慧生的母亲韩夫人。 她与韩慧生长得极像,更准确的说,是韩慧生生得极像她,也是瓜子脸杏仁眼白皮肤,只不过她是成人的身量,且半点也没有韩慧生的青涩与稚嫩,只余温婉与美丽,如同一支开得正盛的芙蓉花一般,让人经过她身边时,连走路的步伐都会不自觉的放轻一点。 韩慧生闻言,就吐了吐舌头,总算放开了慕衍,慕衍方得以上前给韩夫人行礼:“义母,您近来一切都还好罢?” 韩夫人笑着点头:“一切都还好,倒是你,明明说好只去一个月的,却足足两个月才回来,还瘦了这么多黑了这么多,这两个月一定在外面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待会儿义母可得亲自下厨做几个菜,好生与你补补才是。对了,你回来见过你义父了吗?” 慕衍笑道:“就是想着义母亲手做的菜,所以从昨夜回京到现在,我只吃过一餐饭,义母待会儿可得多做几个菜,我饿得都能吞下一头牛了。我还没见过义父呢,义父今儿回来吗,若是回来,我待会儿就不必多跑一趟了。” 韩夫人闻言,忙道:“他说了今儿要回来的,瞧这天色估计也该快了。你这孩子,喜欢吃义母做的菜就经常来便是,怎么能空着肚子呢,快进屋吃点点心先垫垫去,我这就去厨房给你做菜。” 嗔完慕衍,又吩咐女儿:“快带了你哥哥屋里去,让人上些点心给他先垫垫肚子。” 待韩慧生脆生生的应了声:“知道了,娘。”便带着人径自往厨房去了。 韩慧生这才又抱了慕衍的胳膊,一边拉了他往里走,一边叽叽喳喳的说道:“哥哥,你这次又去了哪里?可有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回来?这两个月娘都拘着我不让我出门,说天气热,我身体又不好,万一中暑引发了旧疾,不是闹着玩的,你要是再不回来,再不来看我,我都要闷死了!” 慕衍被韩慧生抱着胳膊,以往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但这次两个多月没见她,发现她忽然就长高了不少,如韩夫人方才说的,已是一个大姑娘了,再想到她的年纪,比顾蕴也就只小几个月而已,立时便觉得她再动不动就扑到自己怀里,动不动就抱自己胳膊的举动实在不妥了,难道将来他们各自娶嫁以后,她也这样吗,兄妹之间再是感情好,到了一定的年纪,也该有男女大防的意识了。 念头闪过,慕衍已一边不着痕迹的抽回自己的胳膊,一边笑道:“去了哪里不能告诉你,不过好吃的好玩的倒是给你带了不少,回头我便打发东亭与你送来。义母不让你出去,也是为你好,你也别怨她,更别将死啊活的随随便便就挂在嘴边,她听了又该伤心自责了。” 当年韩夫人在怀上韩慧生之前,曾在冷宫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也因此重伤了身体,根本不适宜孕育孩子,是韩夫人为了让丈夫及韩家不至于绝后,近乎拼了命才生下了韩慧生的,只是韩慧生也因此先天便有心疾,平日不发病还好,一旦发病,每每都让韩夫人心疼自责到无以复加,所以慕衍才会有此一说。 韩慧生闻言,习惯性的又吐了吐舌头,才笑道:“那我以后不说了便是。”说话间,手也再次习惯性的挽上了慕衍的胳膊。 慕衍这次便没有让她再挨上自己了,而是微微侧身避过了,才笑道:“方才义母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以后我们兄妹之间也该避避嫌了,所以以后这样的动作,你可再不能做了!” “为什么呀?难道哥哥不喜欢我了吗?”韩慧生立时满脸的委屈,渐渐更是连眼圈都红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慕衍打小儿便拿她当自己的亲妹妹,疼她宠她比自己的义父义母也不遑多让,见她哭了,不由一阵心疼,但仍坚持道:“不是我不喜欢你了,你永远都是我妹妹,我不喜欢自己的妹妹倒要喜欢谁?是你现在已是大姑娘,再过几年就该出嫁了,再这样与我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让外人瞧了去更是不像,我妹妹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我可不想让你因为这些细枝末节被人诟病,我妹妹值得起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韩慧生脸上的委屈之色这才稍减,嘟嘴道:“那我不嫁人就是了,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这世上还有比哥哥更好的男子吗?” “这是什么傻话,女孩子大了都得嫁人。”慕衍听得失笑不已,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韩慧生的头发,道:“而且这世上比你哥哥好的男子多了去了,等你将来遇上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时,你自然就明白了。” 说着抬脚往屋里走,嘴角的笑因为说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时’,情不自禁就想到了顾蕴,而特别的温柔与满足。 看得韩慧生心里一跳,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起来,连是怎么跟着慕衍进了屋里的都不知道。 侍立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冬至将二人的言语神情尽收眼底,许是旁观者清,慕衍一点没觉得有问题,甚至连韩慧生自己都因到底年纪还小,接触的人也太少,很多事情都不懂也没觉得有问题,偏冬至却瞧出了问题来,不由暗自叫苦不迭,那小祖宗不会是情窦初开喜欢上他家爷了罢? 那问题可就大条了,且不说他家爷眼里心里只有顾四小姐,顾四小姐那个性子也不像是个能容人的,只说以韩大人韩夫人对女儿的疼爱,也是决不能容忍自己女儿做小的,就更不必说韩夫人对皇宫深恶痛绝,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入宫了,届时也不知韩大人与韩夫人会不会迁怒他家爷?看来这事儿他得尽快与季东亭那厮说说,让他趁早想想法子啊! 韩夫人的动作极快,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已煎炒烹炸出了七八个菜,还全是慕衍爱吃的,着下人送到了花厅里,让慕衍先吃。 只慕衍怎么可能先吃,韩夫人还在厨房忙活,韩大人也还没回来,他一个做晚辈的却先只顾起自己的肚子来,他成什么人了,有这样为人子的吗? 好在韩夫人很快便做余下的菜,回屋重新换过衣妆过来,韩大人也后脚回来了,一家人遂各自落座,其乐融融的用起晚膳来。 饭后,韩大人叫了慕衍去书房说话儿。 “你这次一去便是两个月,可是找到什么有用的证据了?”书房的门甫一阖上,韩大人一张方才在妻女面前还温煦如春的脸立时变得严肃冷凝起来,整个人的气场也立时变了,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终于有了几分腾骥卫副指挥使的风采。 慕衍也是一脸的端肃:“我们快马加鞭赶到福建时,该死的人已经都死绝了,该掩藏的痕迹也全被掩藏了,关键时间也有限,所以什么有用的证据都没有找到!” 韩大人韩卓闻言,倒也并不失望,这样的结果原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只是奇怪慕衍怎么会耽搁那么长的时间罢了,所以有此一问。 果然就听得慕衍继续道:“不过我们这次去有个比拿到堂堂国丈竟私自勾结海盗养贼为患以达到一己私利证据更大的收获,我们在当地一座名为大黑山的山脉深处,发现了银矿!” “银矿?”韩卓眼前一亮,声音却压得越发低了:“怎么发现的?附近都是个什么情况?已经安排人暗地里把守了吗?” 现在他们人手有限,而且福建离盛京山高水远,他们纵有银矿在手,短时间内怕也是开采不了的,自然要将其守好了。 “发现了银矿之后,我当即便安排人出面,找到当地的官府,将那座山连同周边几座山都买了下来,自然也安排了人把守,义父只管放心。”慕衍便也压低声音,娓娓与韩卓说道起来。 ------题外话------ 最后一天了,月票评价票不投,就真浪费了哦,O(n_n)O~   ☆、第一百零六回 翻脸 慕衍与韩卓低声说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将此行的所有大情小事说完了,韩卓听在耳里,眼里不时闪过欣慰之色,嘴上却没有半句称赞之辞,只吩咐慕衍:“你此番虽说也算是领了腾骥卫的差使出的京,可一耽搁就是两个月,明儿去到卫所后,怕是不好向你的上峰交代,你自己趁早想好说辞,必要时候,花点银子打点一下你的上峰也是可以的,当然,他的态度若是实在不好,你也不必与他客气,撇开你另一层身份不谈,你在腾骥卫也不是没有倚仗的人,义父总不会白让你吃亏。” “义父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慕衍一一应了,心底一片温暖,也就只有在这里,在义父义母身上,他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父爱母爱了,虽然他的亲生父亲一直都健在。 他顿了顿,正待再说,冷不防就听得外面传来季东亭的声音:“爷与大人在里面议事吗?” 声音虽压得极低,但慕衍与韩卓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都听得一清二楚。 韩卓便说道:“是说今儿怎么一直不见东亭,你打发他办事去了?” 慕衍点头:“一点私事。” 韩卓道:“是有关显阳侯府那位四小姐的事吗?” 慕衍一愣,随即便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是。”他与顾蕴的事,他就没想过能瞒得住义父,且他也压根儿没有瞒义父的意思,所以韩卓会知道,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只是没想到韩卓会忽然问起他,有些小小的意外而已。 韩卓沉默了片刻,才道:“那位顾四小姐定然有其过人之处,才能让你为之倾倒,只是你已认定她了吗,你要知道,将来不管哪个女孩儿嫁给你,不管她的家世有多显赫,不管她的父兄有多得力,她的路都好走不了,你确定她有那个能力陪你一起走下去吗?你又确信你能一直护住她吗?” 慕衍的神色渐渐郑重起来:“不瞒义父,我的确已认定她了,我也相信她有那个能力陪我一起走下去,我更确信自己能一直护住她,只是不怕义父笑话,她如今对我还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我只怕还得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如愿以偿,不然我就带她来拜见义父义母了,义父见过她,也就知道我何以会这般看重她了。” 韩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向来有主见有分寸,你既已认定了她,那便朝着你的目标勇往直前,只要你心诚,想来总能如愿以偿的,便最终没能心想事成,至少也不会留下毕生的遗憾。我与你义母就等着你带你的丑媳妇上门拜见我们做公婆的了。” 因为与韩夫人走到今日实在太不容易,韩卓在面对小辈们的终身大事方面,向来都很温和宽容,所以就算明知如今的慕衍其实不该儿女情长,不该将时间过多的浪费在一个女子身上,不该与顾四小姐走得太近,那样只会让他身份曝光秘密暴露的危险大大增加,可他依然没有出言劝阻慕衍,反而更多是鼓励他。 慕衍心底就越发温暖了,片刻方破天荒有些扭捏的说了一句:“她很漂亮,一点也不丑。”义父义母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顾蕴却是他心爱之人,他不想让他们对顾蕴有任何一丁点儿的不喜欢与不满意。 韩卓一怔,随即便笑开了,笑骂道:“这媳妇儿还没娶进门呢,就已经护成这样了!行了行了,知道如今在你眼里,那顾四小姐纵生得夜叉似的,也是世间最漂亮的夜叉,要不怎么会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说法,出去见东亭罢,知道你早等不及了!” 慕衍的确早已是迫不及待,闻言应了一声:“那我就先出去了。”便三步两步去了外面。 余下韩卓看着他的背影,想起早年自己与韩夫人热恋时的情形,嘴角的笑比方才对着慕衍时又不同,温柔缱绻了何止一点半点,若是让那些畏他如虎的人见了,定会以为是见了鬼,腾骥卫韩副指挥使怎么可能笑成这副傻样儿? 随即便也出了门,自回后宅陪妻女去了,他身份特殊,素日陪韩夫人与女儿的时间本就不多,自然但有时间都十分珍惜。 再说慕衍出了韩卓的书房,往四下里一扫,果见院子里原本冬至站的角落上,已多出了一个身影,有意咳嗽了一声,先出了院子,往一旁僻静的角落去了。 季东亭与冬至听得是他的声音,又见他先出了院子,忙也拔腿跟了上去。 主仆三人在韩卓家后花园里一个小八角亭里站定了,慕衍先就问季东亭:“怎么样,可打听出什么来了?” 季东亭见问,语带斟酌道:“的确打听出了一些事,不过爷先要答应我,待会儿听了先别生气,我才敢说。” 慕衍冷冷睨他一眼,“你再不说,我现在就生气了!” 季东亭忙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不敢再迟疑了:“我打听到,平老太太不征得四小姐的同意,便将四小姐许给了姓沈的那个书生,等四小姐知道时,两家连信物都已交换过,只得那姓沈的秋闱放榜后,便正式过庚帖下定了。四小姐知道后,很是生气,立时去找了平老太太让平老太太收回信物,将亲事作罢,可平老太太却说……说四小姐要是敢搅黄了这门亲事,她就立马死给四小姐看……四小姐做不到罔顾自己外祖母的性命,又不想嫁给那姓沈的,进退都为难,所以白日里才会那般满脸愁色的。” 一席话,说得慕衍本就紧握着的拳头就握得越发紧了,神色也是越发的冰冷如霜,寒声道:“平老太太怎么会忽然不征得她的同意就给她定了亲,不是说了她的亲事得她自己点头才做数吗?” 心里已是气得不行,只恨不能破口大骂平老太太一番,甚至立时冲去平家狠狠教训后者一顿,但想着再怎么说那也是顾蕴的外祖母,关键顾蕴很在乎这个外祖母,到底强忍住了,把气都撒到了沈腾身上,竟敢跟爷抢起人来,你好大的脸,你不是心心念念想当顾家大少爷的“四姐夫”吗,惹急了爷,爷让你当“死姐夫”去! 季东亭这回额角是真有汗了,吞了吞口水道:“是平老太太问四小姐对平家三少爷可有男女……可有那个兄妹之情以外的东西,四小姐说一直拿其哥哥,想象不到嫁给后者的情形,又说自己这辈子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嫁人,不管是谁都没想过要嫁,怕重蹈了当年自己母亲的覆辙,平老太太急了,这才会急忙给四小姐定了沈家那门亲事,说是宁愿四小姐恨她一辈子,也不愿四小姐将来孤苦伶仃,老无所依。” 慕衍闻言,身体总算绷得不那么紧了,平老太太此行虽欠妥,既逼迫了小丫头又给他造成了危机,好歹出发点是好的。 不过小丫头这辈子竟压根儿没想过嫁人,不管是谁都没想过,就因为怕重蹈了自己母亲的覆辙?难怪自己怎么追求她怎么讨好她,她都一律不回应呢,敢情不是没开窍,而是根本在装傻,根本一早就将自己的心门封闭起来了。 虽说眼下的局势对他实在很不利,虽说他要抱得美人归如今看来只怕越发难上加难,好歹知道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也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不幸中的大幸了。 慕衍沉默了良久,久到季东亭与冬至都快被四周无形的威压给压哭了,才终于淡淡开了口:“继续关注着显阳侯府和平府,两家在正式过庚帖下定之前,总要先合八字,八字合不上,平老太太总不至于再逼迫她了,这又不是她的错,而是天意,天意都说她和那姓沈的无缘了,凡人总不能逆天而行!” 慕衍倒是与顾蕴想到了一块儿去,可以在合八字上做手脚,只要是真心疼爱儿孙的长辈,就没一个是不信这个的,只是虽已有了应对之策,他的心情依然没有好转半点,——看别人娶个媳妇儿是何等的容易,怎么到了自己,偏就这么难? 次日一早,慕衍便去了腾骥卫卫所向上峰复命,当然少不得与之周旋一番,又送上了自己的一点心意,并约定晚上下了值一块儿去醉仙楼喝酒后,才退下忙起自己分内的事来。 这一忙便直忙到傍晚时分才算是消停下来,之后又是与上峰同僚们一起去吃酒,且一连几日都是这样,以致他想约了顾蕴出来见上一面,说几句话,当面送上自己与她带的礼物都没有空闲。 只得打发冬至带上礼物跑了一趟,却是几条白狐皮,乃是此番慕衍在发现银矿的大黑山附近一带自己打的,皮毛丰厚,油光水滑,饶顾蕴两世以来见惯了好东西,也不得不赞一句‘难得’。 顾蕴这几日因心里有了解除婚事的法子,心情倒是不若前阵子那般烦躁,也能静下心来帮顾菁绣嫁妆了,这个月下旬顾菁就要行及笄礼,等及笄礼行罢,与夏纪的婚期就该定下来了,时间有限,她自然要竭尽所能帮她分忧。 只是做着做着,她不经意总会想起慕衍送来的那几条狐狸皮,百兽之中,狐狸最是狡猾,其中又以白狐最为精灵,也不晓得慕衍公干之余,花了多少时间与心思才弄到了这几张毛皮? 顾蕴只要这般一想,心里难免就会生出几分沉重之感来,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控制自己,将心思都投入到为顾菁绣东西上,不去想这些事,好像不想,这些事便不存在了一般。 至于沈夫人,心里虽已拿定了主意,面上却还能自持住什么都不表露出来,连日来倒也与祁夫人与顾蕴都相安无事。 如此到了九月十八日,也就是秋闱开考那日,沈夫人天还没亮就起来了,看着沈腾在院里朝着青阳所在的方向祭拜过了祖先,又瞧着他用过早膳后,便与稍后赶来的祁夫人一道,领着顾菁顾苒与顾韬并一大群丫头婆子,浩浩荡荡的将沈腾送到了门口。 对顾蕴没来给沈腾送行之举,沈夫人心下十分满意,总算顾四还知道什么叫避嫌,如此就算婚事不成了,好歹自己还能高看她一眼。 她却不知道,顾蕴压根儿就不想来,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真的不想伤害沈腾,就算要伤害,她也希望能将伤害减小到最低;再就是祁夫人也不让她来,虽然祁夫人至今也一心希望这门亲事最终能成,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自然要最大限度的维护顾蕴的名节。 沈腾在人群里没有见到顾蕴,却是大失所望,只得安慰自己,四表妹定是想着避嫌才没来的,没关系,她不来送他他一样会考出好成绩,让她以自己为傲,让她风风光光与自己定亲的! 祁夫人一早便吩咐人将车马备好了,小厮打着灯笼服侍沈腾上了马车,沈腾在车上冲众人说了一句:“母亲与姨母且带着大家回去罢,我很快就回来了。”便放下车帘,任车夫驾着马车往贡院方向去了。 余下沈夫人与祁夫人等人却一直等到马车都看不见踪影后,才无声的折了回去,然后沈夫人便辞了祁夫人,回映雪轩拜佛念经去了。 大邺开国以来,不管是府试乡试还是会试,都是三场连考,所以沈腾得二十一日才能回来。 三日时间于家里没有子侄下场的人家来说,自然是眨眼就过了,于家里有子侄下场的,那就真真是度日如年了。 沈夫人连日来都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既担心儿子答不上考卷,又担心儿子身体支撑不住,半道上叫人抬出贡院,让小子们抬了回来,真真是每一刻每一个时辰都是煎熬。 祁夫人倒还不至于像她这样,却也被她弄得颇紧张,跟着念了几回经,只盼沈腾能平安归来,一举高中。 总算到了二十一日,沈腾考完自贡院出来了,到底年轻,身体底子好,人倒还清醒,只是双腿没了力道,叫早候在外面的几个小厮拥上前,一阵嘘寒问暖后,七手八脚的抬上车,送回了显阳侯府。 沈夫人算着儿子回来的时辰,早将热水饭菜都准备好了,只是沈腾回来后,一时却没有胃口,只草草洗了个澡,便一头栽到床上,睡了个人事不省。 好在沈家书香世家,沈腾的父亲也是两榜进士出身,沈夫人也算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倒也并不担心,打发人往祁夫人处报了声一切安好,让姨夫人放心后,就静静的守在了儿子床前。 沈腾这一睡,便足足睡到次日午后才因饿极醒了过来,沈夫人见儿子醒了,忙叫人上了热水饭菜来,待沈腾梳洗毕饱餐了一顿后,才笑着问道:“我儿此番辛苦了,只不知有几成的把握?” 沈腾就着丫鬟递上的茶漱了口,自信一笑,道:“桂榜挂名是断无问题的,只不知排名几何罢了,娘只管等着好消息罢。” 事实上,他这话已说得够谦虚了,解元他是没有十成的把握,那不光得看考生自己的水平,还得看主考官的个人喜好,但进五魁星,也就是前五却是没有问题的。 沈夫人自己的儿子自己岂能不了解的,见儿子笑得这般自信,便知道儿子定然考得极好了,脸上立时满是喜色,道:“有你这句话,娘总算可以安心了,娘这就去信给你祖父和父亲报喜,也好叫他们安心。”便要起身回自己屋里写信去。 被沈腾一把拉住了,笑道:“娘,您急什么,好歹等放榜了再去信给祖父和父亲道喜也不迟啊,届时祖父与父亲收到信,却不知道我具体考了几名,一样不能安心。您先坐下,儿子还有话与您说。” 沈夫人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也就改变了主意,坐下笑道:“你想与娘说什么,说罢。” 沈腾却忽然扭捏起来,片刻方支吾道:“娘,我如今也已考完了,而且我有十足的把握,定能桂榜挂名,您能不能那个……早些时日打发媒人登门,向平老太太提亲去,反正早早晚晚,这事儿都是要办的……”话没说完,已是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沈夫人方才其实已约莫猜到儿子要与自己说什么了,不想怕什么来什么,儿子果然就与自己说了这事儿,她本就不豫的心也因此越发不豫了,还是想着儿子这会儿正高兴,不忍扫他的兴,好歹强忍住了,嗔道:“你自己都说这事儿早早晚晚都是要办的,早几日晚几日又有什么区别,你急什么?” 顿了顿,又道:“当日平老太太一心要等你放了榜后再过庚帖,可见是一心盼着你能高中的,等放了榜后我们再请媒人上门,岂非皆大欢喜?若是现在就打发人去,娘说句你不爱听的,指不定平老太太根本不会答应,我们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沈腾真心爱慕顾蕴,爱屋及乌连带对平老太太也极敬重,闻得母亲这话,想也不想便道:“平老太太不是这样的人,娘只管放心打发媒人去就是了,若不然当初她老人家也不会与姨母交换信物了。” 沈夫人却听不得这话,沉下脸来道:“你才见过平老太太几次,就敢断定她不是这样的人了?这些人情世故是娘懂的多,还是你懂的多,而且你让娘怎么去与平老太太说,说你有十足的把握,万一回头你偏运道不好名落孙山了……呸呸呸,看我都被你气糊涂了,胡说八道的什么,总之你不怕人家说你轻狂,我还怕呢,而且我们这般着急,也显得对人家太不尊重太没有诚意了,你就多等些时日又何妨?” 说得沈腾讷讷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片刻方道:“那但凭娘做主便是。” 沈夫人这才转嗔为喜,道:“你只放心罢,娘自有主张。不过你得先把当日平老太太给你的信物给我,我届时才好让媒人拿了登门提亲去,这也是应有的礼数。” 沈腾闻言,不疑有他,忙亲自去内室将当日平老太太回给他的玉佩取了来,打开匣盖双手呈给沈夫人:“娘,信物在这里了,您收好。” 沈夫人见那玉佩是上品中的上品,喜欢顾蕴时自然这便是平老太太的诚意,不喜欢了时便是平老太太知道自己的外孙女儿有问题,惟恐亲事有变,所以才会回这么贵重的玉佩了,不动声色的将其收好了递给贴身丫鬟后,方笑道:“那娘就先回去了,你且再歇歇,晚些时候你姨父回来了,再给你姨父姨母请个安去,娘明儿再过来瞧你。” 沈腾一一应了,一直将沈夫人送出院门外,才折回了屋里,倒是很想找借口去见顾蕴一面的,又怕回头沈夫人知道了,以为顾蕴轻浮不懂礼,自己的娘自己知道,历来喜欢的都是端庄贤淑却又不失主见的女子,至于自己妹妹何以会那般大大咧咧,则是天性如此,后天再如何培养也改变不了,就与二表妹一般。 想来想去,还是没忍住让贴身的小厮跑了一趟,给顾蕴送了一瓶子花蜜进去。 他倒是想送其他东西的,只一时间哪里有合适的,倒是这花蜜他自去年送过顾蕴一回后,估摸着顾蕴是喜欢,因为他有一次在祁夫人屋里见她时,闻见她身上的香味儿正是他前次送的那花蜜的,他之后再逢上有新奇精致的,便会忍不住买下来,如今也存了好几瓶子了,这次遂又挑了一瓶茉莉花香的。 还让小厮带了一句话:“腾虽不才,终不负所望。”告诉顾蕴,他考得很好,让她放心,想着她知道后,必定不知道怎生开心。 却不知道待顾蕴辗转收到他送的花蜜和带的话时,只有一个反应,那就是苦笑,她倒是希望沈表哥能高中,可那希望就跟她希望平讼平诤此番能高中时的心情是一样的,沈表哥的真心,终究只能错付了! 不过他既已有十足的把握能高中,看来也是时候该与他把话说清楚了。 沈夫人回到映雪轩后,却是一进屋便沉下了脸来,吩咐秦嬷嬷道:“我打算后日一早,便打发腾儿去一趟天津卫,你给安排一下他出行的车马和跟车的人。” “是,夫人。”秦嬷嬷忙屈膝应了,方迟疑的问道:“夫人是打算将大少爷支走,好与姨夫人和平老太太摊牌了吗?” 沈夫人“嗯”了一声:“方才他还求我,就这几日便安排媒人登门提亲呢,可见对那顾四有多上心,我不先把他打发走了,谁知道回头会横生出什么枝节来,倒不如将他远远的支走,等他回来时,见木已成舟,自然也就闹腾不起来了。” 不待秦嬷嬷答话,又冷哼道:“你说顾四有什么好,骄横跋扈,心狠手辣,除了一张脸,她还有什么可取之处?可就凭着一张脸,已将腾儿迷得神魂颠倒,还没进门呢,已为了她不将我这个娘放在眼里了,等她真进了门,家里哪还能有我站的地儿,我届时是管教她也不是,三姐姐那般疼她,又是三姐姐做的大媒,不是白白坏了我们姐妹间的情分吗?可不管教也不是,长媳不好了,可是要为祸三代的!” 秦嬷嬷忙赔笑道:“夫人且别生气,大少爷还小呢,不过就是少年慕艾罢了,您慢慢的教他,待他再大些自然也就好了,何况以我们大少爷的人品才貌,什么样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挑不下,您就等着以后享清福罢!” 这话沈夫人爱听,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道:“享福便罢了,只要他们兄妹都好好儿的,都别气我我便已经很知足了!” 到得掌灯时分,沈夫人的话便经季东亭之口,传到了慕衍耳里去,慕衍立时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冷声问季东亭:“这次秋闱的主考官是谁?想法子走通他的路子,务必让那姓沈的名落孙山!” 那沈祁氏不就是仗着自己儿子出息,自以为儿子前途无量,所以敢那样嫌弃顾蕴吗,那他就让她儿子名落孙山,让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其实什么都不是,看她还怎么得意得起来! 哼,还敢嫌弃他的人骄横跋扈,心狠手辣,除了一张脸,再无可取之处,那她儿子除了会念书,又会什么,跟小丫头拾鞋都不配,真是可恶至极! 季东亭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根本他们不必出手,顾四小姐与那姓沈的亲事便不成了,爷听到这样的消息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爷却气成了这样?难道是爷没听清楚他的话? 念头闪过,季东亭已说道:“爷,反正四小姐与那姓沈的亲事已经不成了,您管此番的主考官是谁,他又能不能中呢,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我们何必为他白费心力。倒是这次的事有了一次,就难保不会有二次,您可得抓紧时间早些将四小姐拿下,来个一劳永逸了……” 话没说完,已被慕衍冷冷打断:“我是在命令你,不是在与你商量,哼,爷的人,几时轮到一个无知蠢妇嫌弃了?” 季东亭闻言,摸了摸鼻子,总算明白自家爷原来是护短的毛病又犯了。 禁不住暗暗腹诽,您可真不好伺候,人家一心想娶四小姐您受不了,说什么也要把好事给人家搅黄了,人家觉得四小姐不好,不想求娶了,您一样受不了,觉得人家竟敢嫌弃四小姐,实在好大的胆子,您到底是要闹哪样呢? 不过想起上次彭太夫人算计顾蕴时,明明也是跟现在一样,真正得到好处的是他,他却依然怒不可遏,宁愿将已到嘴边的肥肉吐出去,也要坏了彭太夫人的事,还要让彭太夫人吃不了兜着走,季东亭便又释然了。 别说顾四小姐是他家爷心爱之人了,就算是他们这些下属,只要是他家爷的人,他都会护短到底,不然他们这些人又何至于对他那般忠心耿耿,恩情只是一部分,更重要的,还是被他的为人和行事作风所折服! 翌日,沈夫人果然在去看沈腾时,对他说了打算让他明日出发去天津卫的事,“……你也知道,我嫁给你父亲近二十年,除了那年你外祖母过五十大寿带着你们兄妹归宁过一次以外,便再未踏进过天津卫半步,如今眼见盛京离天津卫只得几日路程,可我却仍抽不出空去给你外祖母磕头请安,承欢她老人家膝下几日,我真是枉为人女。” 说着洒了几滴泪,才又道:“所以我打算让你明日便代我去一趟天津卫,一来如今还未放榜,你还有空闲时间,等到放了榜后,你既要拜见座师又要应酬同科,只怕再别想有一日清闲;二来你前阵子早起晚睡课业繁重,也累得狠了,整好可以趁此机会好生放松一下,等放了榜,你便又要为开了年的春闱做准备,到时候就真是想出去散淡也没那时间了。你见了你外祖母后,就说我这阵子委实不得空,等我忙过了这阵子,一定亲自回去给她老人家磕头。” 沈腾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再沉稳也有限,听得母亲的话,想着自己还没去过天津卫,免不得有几分心动,道:“天津卫离盛京路上快一些的话,也就五六日的时间,要不娘索性随了我一块儿去,外祖母见了您,一定会很高兴的,倒是我,上次三表弟满百日时,外祖母已见过我了,只怕她老人家更想见的还是您。” 沈夫人忙嗔道:“你当我不想去呢,我这阵子忙不过来是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了你?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便先把你的事放下,随你一块儿去天津卫罢,横竖我是一点也不着急的。” 她不着急,沈腾却急了,忙道:“那娘还是留在盛京,我一个人去罢,我一定把您的话都带到,一定好生承欢外祖母膝下,您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 沈夫人这才笑了,见儿子笑得一脸的阳光灿烂,不免有一丝犹豫,回头等他知道了,也不知道得伤心多久?可转念一想,就顾四那个性子,真娶进了家门,将来还不定会把自家祸害成什么样,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趁早把这事儿解决的好! 等稍后见了祁夫人,沈夫人一样是这番说辞,祁夫人虽本能的嗅到了一丝不寻常,可想起妹妹的话实在挑不出半点破绽,且她这些日子待顾蕴也是可圈可点,也许已经想通了也未可知,也就没有再多想。 于是沈腾得以顺利的出了盛京城,快马加鞭赶去了天津卫。 他却不知道,他前日才离开盛京,自己的母亲后日便找到了祁夫人,请祁夫人与自己一块儿去一趟平府,“……当日腾儿年少无知,不知天高地厚,竟连平家老太太如此贵重的礼物都敢私自收下,也不怕折了他的福。他不知道这玉佩价值连城,冒昧的收下也就收下了,我这个当娘的既知道了,自然不能任他一直错下去,所以想请了三姐姐与我一块儿去平府一趟,将这枚玉佩退还给平老太太,只不知三姐姐多早晚得闲?” 看着榻上小几上装在匣子里的玉佩,祁夫人当即气得脸色发紫,两肋生疼。 敢情妹妹竟真打着不做这门亲事了的主意,难怪她要处心积虑的将腾哥儿支到天津卫去,这是知道腾哥儿对这门亲事有多看重,只要腾哥儿在一定会拼命阻止她,所以干脆来个先斩后奏呢! 祁夫人好半晌才强压下了满腔的怒火,哑声与沈夫人道:“九妹妹这话是怎么说的,明明就知道这块玉佩是当日平老太太答应将蕴姐儿许给腾哥儿回的信物,既已交换了信物,那这门亲事就算还没正式过庚帖下定,也已是板上钉钉了,你如今却轻描淡写一句话‘腾哥儿年少无知,不知平老太太的礼物如此贵重,就敢私下收下’即想把信物退回去,这不是等同于退婚是什么,九妹妹是打算置平家于何地,又至我这个一母同胞的姐姐于何地?” 虽说先前察觉到妹妹的意图时,祁夫人想得很硬气,大不了不结这门亲了便是,凭他们蕴姐儿的人品才貌,难道还找不下一门更好的亲事不成? 可这终究不过是一时的气话而已,沈腾这么好的夫婿人选,最难得的还是待顾蕴一片真心,祁夫人是真的不想让顾蕴错过了,在她看来,顾蕴打小儿已经够苦,到如今也是时候苦尽甘来了,别人纵再好,与顾蕴不合适,不是满心满眼只有顾蕴一个也白搭。 所以纵约莫猜到了妹妹心里的想法,祁夫人也一直装不知道,一直强忍着,说到底她仍在尽可能的往好的方面想,就算妹妹一时对蕴姐儿有几分偏见,看在自己这个亲姐姐的份儿上,难道就不能多包容一二吗? 只可惜事实证明,她实在太高估自己在妹妹心目中的分量了,而她这位九妹妹也一直没有变,表面看似温柔和煦,实则对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都有极强的控制欲,只要她认为不好的,别人纵认为再好,也是不好,也休想她接受! 沈夫人面对姐姐的质问,却是淡淡一笑,道:“不过就是小孩子不懂事时的玩笑话罢了,怎么能当真呢?”只是说这话时她到底还是不无心虚的,所以说完便立时垂下眼睑,低头慢慢的喝起茶来。 祁夫人的脸色就越发青紫了,“小孩子不懂事的玩笑话?腾哥儿是小孩子,我也是小孩子,九妹妹自己也是小孩子吗,当初你给我写的信,我可都还原封不动的收着呢,九妹妹想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就明说,不必找这样那样的借口,反正‘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总是读书人’,沈家书香世家,可不个个儿都是读书人吗!” 沈夫人被祁夫人骂得面上下不来,也铁青了脸,道:“我当日是把腾哥儿的亲事交由了三姐姐全权代办,那也是因为三姐姐在信上没口子的夸你们家四小姐怎样好怎样好,我想着三姐姐坑谁也不会坑自己的亲妹妹与亲外甥,这才会动心的。可事实呢,你们四小姐哪里与贤良淑德沾半点边儿了,交横跋扈不说,还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亲祖母都能下那样的毒手,我明儿要是不慎惹了她,她岂非连我这个做婆婆的也不会放过,我可与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喘一口气,不待祁夫人说话,又道:“还有她名下那么多产业,三姐姐为什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三姐姐是惟恐我们沈家背不上贪图儿媳的名声,坏了百年的清誉是不是?既然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怕告诉你,这门亲事我是决计不可能做了,三姐姐若是愿意同我一块儿去平府,我自然求之不得,三姐姐若是不愿意,我自己也不是找不到去平府的路,就不劳三姐姐大驾了!” 祁夫人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好半晌方喘着粗气道:“从那日那老虔婆说了那番话起,我就知道你心里已对蕴姐儿生了芥蒂,我想着蕴姐儿那么难能可贵的一个孩子,你多相处几日,自然就能发现她的好了,所以我巴巴的与你解释当年的事,半点不怕家丑外扬,就是不想让你错过一个这么好的儿媳妇,不想让腾哥儿抱憾终生!可你既然执迷不悟,非要棒打鸳鸯,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既是我自己系的铃,我自己解去,就不劳烦你了,回头我自会打发人将腾哥儿的玉佩与你送去,金嬷嬷,送客!” 金嬷嬷也早气得不行了,没见过这样坑自己亲姐姐的人,闻言立时上前生硬的说道:“三姨夫人,您请罢!” 祁夫人都也下逐客令了,沈夫人哪里还有脸再待下去,草草屈膝冲祁夫人行了一礼,便身姿笔挺的出去了。 ------题外话------ 表示从来没上过月票榜的人,实在很想上一下月票榜啊,哪怕一日游两日游三日游也成啊,好歹咱上过榜了,亲们,月初有票的,能否给瑜几张,满足一下瑜的心愿捏?感激不尽了,么么哒,O(n_n)O~   ☆、第一百零七回 将计 打击 沈夫人的身影甫一消失在竹帘后,祁夫人便如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般,颓然的瘫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金嬷嬷送罢沈夫人回来,见她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唬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要掐她的人中:“夫人,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又一叠声的叫人,“快来人,快来人,即刻请太医去!” 祁夫人却幽幽的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的道:“我没事儿,只是一时气得狠了,心角有些痛罢了,缓缓就好了,嬷嬷快别声张了,仔细回头传到蕴姐儿耳朵里,这门亲事可是她自己答应的,可见对腾哥儿至少也是有几分情分的,如今亲事却忽然不成了,原因说来还那般可笑,只是因为嘉荫堂那老虔婆几句胡说八道的挑拨离间之辞,她知道后还不定怎生生气伤心呢!” 金嬷嬷忙斟了一杯茶给她,待她吃了两口后,又给她揉了揉胸口,才低声道:“这事儿就算瞒得了四小姐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啊,九姨夫人可还等着夫人去把信物换回来呢,平老太太知道了,四小姐自然也就知道了,平老太太本就身体不好,万一得知此事后一气之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这责任我们可担待不起啊!夫人刚才就不该答应九姨夫人会尽快把表少爷的玉佩拿回来,送去映雪轩,就该让她自己去找平老太太的,这世上哪有她这样坑人的,还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呢!” 金嬷嬷再是服侍祁夫人多年的老人,再得祁夫人信任,原也不该这样非议主子的,她这些年也一直恪守本分,从不做任何僭越之事,现在却这样说,足见是真气得狠了。 祁夫人又何尝不生气,可这事儿原是她牵的线,就像她方才与沈夫人说的那样,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是她系的铃,她且自己解去。 关键沈夫人那个态度着实气人,她去把话说得委婉一些态度放低一些,指不定平老太太还不会太生气,可若换了沈夫人去,一言不合指不定能当场将平老太太气死过去也未可知,那显阳侯府以后与平家别说姻亲故交了,纵然中间还有个蕴姐儿,一样只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祁夫人只能苦笑道:“谁叫我当初脑子进水,非要想着彼此知根知底,两个又都是好孩子,彼此亲上做亲再好也没有,就忘了她那个牛心古怪的性子呢,如今真真是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了!我明儿一早便去平家向平老太太负荆请罪,甭管她是要打要骂,都是我该受的,她老人家一向通情达理,两位表嫂也是好的,只盼她们出了气后,以后两家还能继续如常往来,不然我连侯爷也没脸再见了。” 至于她那好妹妹,再是一母同胞再是血浓于水又如何,此次过后,她也不打算再与之好下去了,大家只维持好面子情儿,别让旁人看祁家的笑话儿即可。 只是可惜了腾哥儿,她心里自来真拿他当韬哥儿曜哥儿一般疼爱,以后姨甥之间,少不得也只能生分了。 金嬷嬷忽然道:“其实表少爷才离京两日,我们立刻打发人快马加鞭昼夜兼程去追,定能很快将表少爷追回来,届时九姨夫人再牛心古怪又有何用,架不住表少爷坚持,除非她不想要这个儿子了!夫人,要不我这就安排人追表少爷去?” “事已至此,嬷嬷觉得蕴姐儿嫁过去还合适吗,九妹妹怕不得将对着舍不得撒的气全都撒到蕴姐儿身上,一次两次的腾哥儿还能护得住,次数多了,腾哥儿哪里护得过来?蕴姐儿倒也不是逆来顺受之辈,可癞蛤蟆不咬人也恶心人,我可舍不得让蕴姐儿去受那个气。她嫌蕴姐儿这不好那不好的,配不上腾哥儿,可在我心里,蕴姐儿却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便是天王老子也配得!”祁夫人说着说着,忍不住又发起狠来,“我就不信,凭我们蕴姐儿的人品才貌,还能找不下一个更好的夫婿了,倒是她,别人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我倒要瞧瞧,她明儿可是能挑个仙女儿回去!” 金嬷嬷一想,自家夫人说的也有道理,上赶着不是买卖,九姨夫人都那个态度了,她们还要一力促成这门亲事,看在九姨夫人眼里,铁定会以为四小姐不知道多爱慕自家儿子,将来还不定怎生作践四小姐呢,美得她! 祁夫人发完狠,在脑子里将盛京城内与顾蕴年纪相当的青年才俊都过了一遍,觉得有几个人选还不错后,心情才稍稍缓和了一点,与金嬷嬷道:“这事儿务必先瞒着蕴姐儿,待我见过平老太太,求得她老人家的谅解后,我们再以八字不合为由,或是旁的什么原因,缓缓的告诉她,也省得她伤心难过,她自小到大吃了太多的苦,我实在不忍心再让她伤心了。” 金嬷嬷忙应了:“夫人放心,我这就吩咐下去,让所有人都管好自己的嘴巴,保证一个字都不会传到四小姐耳朵里去。” 祁夫人点点头,这才疲惫的叹了一口长气:“只希望明儿平府之行,能一切顺利罢!” 只是让主仆二人都没想到的是,才到傍晚,顾蕴便哭着跑进了朝晖堂,一见祁夫人的面儿,便扑进了祁夫人怀里,哭道:“大伯母,人家都嫌弃我嫌弃成那样了,这门亲事哪还有继续做下去的必要,除了他沈家,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凭什么要忍受他们这样的羞辱!大伯母,求您把我外祖母的玉佩给我,我这就找我外祖母去,也好早点让沈夫人安心,她不稀罕这门亲事,我还不稀罕呢!” 竟是已经知道沈夫人不欲再做这门亲,要将信物换回来之事了。 祁夫人当即脸色大变,一边拍着她:“好孩子,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你先别哭,万事自有大伯母给你做主,定不会让你受丝毫委屈的!”一边已瞪向了金嬷嬷,不是说了让你管好底下人的嘴,一个字都不能传到蕴姐儿耳朵里去的吗,你是怎么办事的! 金嬷嬷也是大惊失色,她明明就严令了当时在正房服侍的所有人,务必管好自己的嘴,否则定不轻饶的,而且当时夫人与九姨夫人说话时,是将其他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只留了几个心腹服侍在侧的,其他人纵想嚼舌根也无从嚼起啊,四小姐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主仆二人却不知道,顾蕴虽与平老太太一早便说好,定要等到沈腾放了榜之后再下定,心里终究还是不放心,怕平老太太又跟上次交换信物时一样先斩后奏,背着她把庚帖过了,那事情就真是再无回圜的余地了。 所以不止平老太太那里顾蕴悄悄儿安排了人时刻留意着,但有风吹草动立时让她知道,祁夫人屋里也是一样,且先前沈夫人来见祁夫人时,并没有避人,姐妹二人说话时,虽只留了心腹之人服侍在侧,两人后来说到激动处时,声音可都不小,其他人又怎能不听个一句半句的去? 而以顾蕴的聪明机敏,虽只一句半句的,再结合沈夫人这些日子待她的表面客气实则疏离,还有沈夫人对她的态度转变是在见过彭太夫人以后才出现的,沈夫人心里如今在想什么,她又与祁夫人说了什么,简直呼之欲出。 顾蕴当时便高兴得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不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是什么? 她先还想着,若是沈夫人忽然不喜欢她了,那是不是就不用她自己劳神费力的去把亲事给搅黄了,没想到沈夫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给力,她真是太喜欢沈夫人了! 这才会有了眼下这一出,顾蕴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沈夫人嫌弃她,根本不想她做自己的儿媳,而她也已清楚分明的知道沈夫人对她的不喜,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等不及要把信物换回来了,如此纵然沈腾之后赶回了盛京,祁夫人也从中极力斡旋,事情也再不可能有回圜的余地。 顾蕴哭道:“如今府里都传遍了,说什么的都没有,我纵是想不知道也难……大伯母,我知道您疼我,若非有您一力周旋,这门亲事也到不了这一步,可将来我是要与沈夫人一起生活的啊,如今她都嫌弃我嫌弃成这样了,将来还不定会怎生磨搓我呢,大伯母,求您就把玉佩给我,让我去找我外祖母说清楚罢,我是一日也受不得这羞辱了!” 一席话,说得祁夫人也红了眼圈,道:“好孩子,你既已知道,那大伯母也不瞒你了,你九姨母……沈夫人她的确不打算再做这门亲了,却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她有眼不识金镶玉!这事儿说来都是大伯母对不起你,若不是大伯母一力促成此事,你今日也不会受这样的委屈了,你放心,我明儿一早便亲自登门向你外祖母说明情况,任她要打要骂都绝无怨言。至于你,大伯母也绝不会白让你受委屈的,凭我们蕴姐儿的人品才貌,便是天王老子也配得,她以为她儿子有多了不得呢!” 顾蕴闻言,不由暗暗松了一口长气,嘴上却哭道:“大伯母有什么错儿,您有多疼我别人不知道我自己难道还能不知道吗,您此番也不过是一片好心罢了,谁知道会弄成这样呢?明儿我随大伯母一块儿去见我外祖母,一定不会让我外祖母因此对大伯母心存芥蒂的!” 不能让平老太太对祁夫人心生芥蒂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顾蕴打算趁此机会,不说来个一劳永逸,至少也要为自己争取到几年不再被平老太太逼嫁的时间,她才受了“情伤”,三五年内不肯再想嫁人的事,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至于三五年后的事,还是三五年后再说罢。 啧,若不是她这会儿受了“羞辱”,于情于理都该避着沈夫人,她都忍不住想去映雪轩当面向沈夫人道谢,感谢她背着儿子的不娶之恩了! 自己都悲愤难过成这样了,还不忘安慰她,不忘帮着缓和她和平家人之间的关系……祁夫人就越发心疼顾蕴了,心里定要为顾蕴找个更好夫婿的念头也越发坚定了。 次日一早,祁夫人果然带着顾蕴坐车去了平府。 经过昨日的那场变故,娘儿们两个都是青白着脸红肿着眼,一脸的憔悴。 只不过祁夫人是因生气与伤心,一整夜没睡真憔悴;顾蕴却是因祁夫人不放心她,特意打发了顾菁去饮绿轩陪她睡,她当着顾菁的面儿,不好呼呼大睡,也不好一点悲愤都不表露出来,只能强撑着“悲伤”了大半夜,直至四更天才因顾菁累极先睡着后,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如今瞧着倒还真像是才受了巨大打击的样子,不怕待会儿不能取信于平老太太。 一时到得平府,早有平大太太平二太太提前得了信儿,领着丫头婆子迎在二门外了,瞧得祁夫人与顾蕴的憔悴样儿,妯娌二人都是一愣,平大太太先就关切的问道:“表妹,蕴姐儿,你们这是怎么了,瞧着气色都这般不好,可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出什么事了?” 顾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祁夫人却不能不说话,只得强笑道:“是发生了一点事儿,对了,伯母起身了吗,我且先给伯母请个安去。” 平大太太便识趣的没有再多问了,笑着引着祁夫人与顾蕴去了松鹤居。 平老太太瞧得祁夫人与顾蕴的憔悴样儿,也是一惊,忙向顾蕴招手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敢是谁欺负了你不成?快告诉外祖母,万事自有外祖母给你做主!” 祁夫人闻言,不由一脸的尴尬,平老太太当着她的面儿问顾蕴可是谁欺负了她,这不是摆明了说是显阳侯府给了顾蕴气受了吗?可一想到事情比显阳侯府的人给了顾蕴气受还要糟糕,她又顾不得尴尬,只剩下心虚气短了。 顾蕴已先开了口:“外祖母,是有人欺负我了,不过不关大伯母的事,都是沈夫人,她、她、她嫌我骄横跋扈,还嫌我嫁妆丰厚,说不能让自家背上贪图儿媳嫁妆的名声,坏了沈家百年的清誉……她不肯做这门亲了,昨儿一直逼着大伯母,让大伯母立时过来找外祖母,将信物换回来呢……外祖母,我凭什么要受他们家这样的羞辱,除了他沈腾,这世上便没有好男儿了不成,沈夫人不肯做这门亲,我还不稀罕呢,呜呜呜……” 一行说着,一行已哭了起来,堪堪将话说完,已哭倒在平老太太怀里了。 平老太太不等顾蕴把话说完,已是气得浑身乱颤,一边拍着顾蕴,一边看向祁夫人怒声道:“嫌蕴姐儿骄横跋扈,甚至连蕴姐儿嫁妆丰厚都成了借口,呸,真是可笑至极!当初明明就是你们上赶着要结这门亲,又是巴巴的在我面前说项,又是处心积虑要带了那姓沈的来让我相看的,若不是见你们一片诚心,我岂肯轻易允婚,谁知道我前头答应了婚事,你们后头倒反悔了,你们把我们平家当什么了,把蕴姐儿当什么了,你们显阳侯府和青阳沈家下饭的一碗菜,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我告诉你们,世上没这么便宜的事,显阳侯府与青阳沈家虽势大,我们平家却也不是省油的灯!” 急喘了几口气,又恨恨道:“当年婷娘惨死时,我就知道你顾家背信弃义不值深交,若不是看在蕴姐儿的面子上,我岂肯让你登堂入室,岂肯与你们顾家继续做通家之好,事实证明,我果然是正确的,背信弃义已成为你们顾家的家风,根本改不了了,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答应将蕴姐儿许给那姓沈的,都是我害了蕴姐儿,都是外祖母害了你啊……” 说到最后,再也忍不住抱着顾蕴老泪纵横起来。 当日她为了让蕴姐儿同意这门亲事,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惹得她一度恼了自己,好容易这些日子她平平静静的,看来应当是愿意接受这门亲事了,谁知道沈家那边又出了幺蛾子,不肯再做这门亲了,那她当初的以死相逼算什么,她们祖孙之间因此事坏了的那些情分又算什么? 沈家背信弃义,实在欺人太甚,显阳侯府与顾祁氏身为帮凶,一样可恨至极! 祁夫人被骂得面皮紫涨,羞愧难当,只恨地上不能立时裂开一道缝,好叫她钻进去。 却也知道自己根本逃避不了,且也不能逃避,只得上前几步,跪在了平老太太膝下,哽声说道:“伯母心里这会儿是何等的生气何等的伤心,我都明白,因为从昨儿到现在,我心里一直就是这个感受,甚至我心里的悲愤比伯母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管伯母信不信。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纵再没脸来见伯母,也只能厚颜来了,谁叫当初是我一力促成这门亲事,是我系了这个铃的,那如今自然也只能由我来解,伯母不管是要打我还是骂我,我都绝无半句怨言,只求伯母别气坏了身子,否则我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说完重重叩下了头去。 给人下跪磕头,自来就是最高的礼仪,正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世间但凡有点骨气的男子,都只跪天地君亲师的,女子的膝盖倒是不若男儿那般金贵,却也不会轻易就给一介外人下跪磕头,何况祁夫人还是敕封的堂堂一品侯夫人。 当下一直站在一旁不发一语的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便都有些动容了,这事儿说到底也不是三表妹的错,而是那祁九表妹,不对,而是那沈祁氏的错,与三表妹何干? 便是平老太太正怒不可遏,也多少有几分消气了,堂堂一品侯夫人在自己面前说跪就跪,说磕头就磕头,可见赔罪的心有多虔诚,何况认真说来,她也是受害者。 然而要让平老太太就因祁夫人这一跪便怒气全消既往不咎,那也不可能,所以平老太太虽没再口出恶言了,却也没有叫祁夫人起来的意思,只是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语。 她既不发话,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纵再动容,也是不敢去扶祁夫人起来的,何况妯娌二人又岂会没有几分同仇敌忾的心思? 所以祁夫人头磕下去后,屋里反倒安静了下来,有种压抑的沉闷,让祁夫人羞愧难堪难当之余,渐渐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来了。 好在终于有一个声音打破了满室的沉闷,却是顾蕴还带着几分哭腔的声音:“外祖母,这事儿认真说来与大伯母何干,大伯母原也是一片好心,而且沈夫人进京后,一开始也是对这门亲事挺上心的啊,大伯母如何知道她会说反悔就反悔呢?” 待平老太太听住了后,才继续道:“您是不知道,她反悔竟仅仅只是因为重阳那日去给彭太夫人请安时,听彭太夫人胡说八道了几句话,就认定我是那等骄横跋扈,心狠手辣之人,说什么我连自己的亲祖母都能下这样的毒手,将来她做婆婆岂不是管不住我,若她哪里不顺我的心了,我岂不是也不会放过她,连大伯母与她说了我与彭太夫人的新仇旧恨后依然这样认为。您说这样武断的人,我若真嫁进了沈家,将来能有好日子过吗?我自来都是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人一丈,以真心换真心的,她却只想着将来我不会放过她,可见她从没想过要待我好,而是一心只想拿捏我……所以外祖母,您把沈少爷的玉佩拿给大伯母,让大伯母带回去还给沈夫人罢,难道她以为除了她儿子,这世上便没有其他好男儿了不成?” 一席话说得有理也有据,让平老太太总算冷静了不少,冷笑道:“那照她的意思,只有那等逆来顺受,以德报怨的姑娘,才能做她沈家的媳妇了?那这门亲事不做反倒是我们的幸事了!月白,去把沈少爷的玉佩取来,让顾夫人带回去,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逆来顺受,以德报怨’八个字,可不正是造成她的婷娘年轻轻便撒手人寰的罪魁祸首吗,若蕴姐儿嫁进沈家后,也只能过这样的日子,那沈腾就算是天王老子,这门亲事也做不得了! 此言一出,顾蕴与祁夫人都是暗自松了一口气,顾蕴忙又自平老太太怀里挣脱出来,上前去搀祁夫人:“大伯母,您快起来,这事儿又不是您的错,您待蕴姐儿自来宛若亲生,我外祖母都是知道的,方才也不过只是迁怒您罢了,您千万别放在心上,都是一家人,把话说开也就好了,为那些个不相干的人生分,未免忒不值当。” 祁夫人为顾蕴的言行心下感激不已,但她到底只是个孩子,还得平老太太发话,这事儿方能真的就此揭过去,是以祁夫人嘴上附和着顾蕴的话:“是啊,平顾两家本是一家,为那些个不相干的人生分未免忒不值当。”,却并不顺势起来,只是拿眼看平老太太。 平老太太既冷静下来了,自然也就明白祁夫人的不容易了,虽仍生她的气,到底还是看向两个儿媳发了话:“你们两个没见蕴姐儿小人家家的扶不动你们表妹吗,还不快上前搭把手。” 祁夫人闻言,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至此总算是落回了原地去,平老太太还肯让儿媳们叫她‘表妹’,可见仍拿显阳侯府当通家之好,总算她回去后有脸见侯爷了! 只是平老太太虽仍肯拿顾家当通家之好,一时半会儿间看祁夫人也顺眼不了,所以待祁夫人被两位平太太扶起来,复又坐下吃了几口茶,再与平老太太说了几句致歉的话后,平老太太便端了茶,至于顾蕴,则不出所料被她留了下来。 顾蕴这会儿也不想回侯府去,想也知道沈腾回来后,与沈夫人母子之间会有一场风波,她才不想回去趟这滩浑水,整好如今三表哥去了国子监,因今科没下场,仍如常在上课,每旬只回家一次,外祖母将她留下,倒是正合她意了。 祁夫人只得一个人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一时回到侯府,顾菁与金嬷嬷早已领着人接在二门外了,瞧得只祁夫人一个人回来,二人心里都直打鼓,不会是平老太太一怒之下,是玉佩也不肯还,四妹妹/四小姐也不肯放回来,打算与显阳侯府彻底决裂了罢? 那最为难最煎熬的可就只会是母亲/夫人了,真正是两面受气,两面不讨好,早知道当初就不管这些破事儿了! 却也知道此时此地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遂什么都没问,只簇拥着祁夫人先回了朝晖堂。 祁夫人一直撑到回到屋里,坐到榻上后,才“唉哟”了一声,叫了杏林上前道:“我膝盖怕是肿了,你让人打热水来给我热敷一下,再找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来给我抹上。” 金嬷嬷闻言,忙蹲下身撩起了祁夫人裙摆里的衬裤,就见本该白玉无瑕的双膝,早已是红肿一片,触目惊心的一看便知祁夫人方才跪了多久,吃了多大的苦头。 金嬷嬷立时心疼得眼圈都红了,道:“平老太太为难夫人了吗,说到底与夫人何干,她怎么能这样对待夫人?” 顾菁也红了眼圈:“娘,以后您再别管这些破事儿了,哪怕再亲的亲人也别管了,她但凡对娘有半点姐妹情谊,也做不出这样让娘里外不是人的事来!” 顾菁昨儿见顾蕴那般“伤心”,已是恼了沈夫人,她与四妹妹打小一块儿长大,怎么没觉得四妹妹那性子不好过,姨母怎么能因为别人的几句谗言,就全盘否定了四妹妹? 但好歹还没忘记礼数,提及沈夫人时仍是一口一个‘姨母’,这会儿却是再不肯叫姨母,而是直呼‘她’了,顾菁心里有多恼沈夫人,不言而喻。 祁夫人点头道:“是不可能再管这些破事儿了,任谁把话说得多动听,也不可能再管了。所幸有蕴姐儿帮着劝说平老太太,平老太太不但把玉佩还了回来,还肯继续与我们家如常往来,我这番苦头总算没白吃。” 说着自袖里掏出沈腾当初给平老太太做信物的那块玉佩,冷声吩咐金嬷嬷:“你亲自送去映雪轩,另外告诉她,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回头在腾哥儿面前说是蕴姐儿和平家的问题,败坏蕴姐儿的名声,否则,就休怪我不念那点仅剩的姐妹情分了!” “是,夫人。”金嬷嬷屈膝应了,自退下往映雪轩去了,还没走出门口,已在酝酿待会儿要怎么说话,才能既合乎自己的身份,又能兵不血刃的让九姨夫人知道自家夫人吃了多大的苦头,让她羞愧难堪了。 这里祁夫人方与顾菁叹道:“你九姨母早年也没这么左性啊,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你四妹妹那么好的儿媳她都不要,更更不顾你表弟的意愿,难道是因为她过门不久婆母便去世了,顶上没个压着她的人,她过得太顺心,所以渐渐变得这般武断起来?说来你婆婆瞧着倒与你九姨母差不多,也是外表娇弱内有主见,一样也是书香门第的当家主母,她可千万别像你九姨母这样才好啊!” 顾菁没想到母亲说着说着,就扯到自己身上来了,不由红了脸,嗔道:“娘,您说九姨母就说九姨母,干嘛扯到我身上来。” 适逢杏林桃林端了热水拿了药膏来,顾菁遂就势打住话题:“娘,我帮杏林桃林二位姐姐。”帮着二婢给祁夫人热敷起膝盖上起药来。 不想还没收拾完呢,金嬷嬷回来了,她却不是一个人,沈夫人也同她一块儿回来了。 祁夫人见了沈夫人,实在高兴不起来,便只是淡淡道:“东西已与九妹妹取回来了,九妹妹还待如何?” 沈夫人一眼就看见了她红肿的膝盖,眼里闪过一抹愧色,上前屈膝与她行了礼,才道:“我是来向三姐姐道谢兼辞行的,此番之事,实非我所愿,只是我还是那句话,凡事总要有个底线,你们家四小姐那样的媳妇,我们沈家实在消受不起。但三姐姐这一年多以来对腾儿的照顾,我却是铭记于心的,我也不是要搬到旁的什么地方去,而是想着腾儿此番中了后,开了年便是春闱,春闱之后则是选官,他留在盛京城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而我们家老爷明年也该任满了,听我们家老爷的意思,留京的可能性也极大,所以我特地在富春坊那边,买了个四进的宅子,以后可能就要举家长住那里了,届时三姐姐若是得闲,还请时常去那里逛逛,也给我个略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祁夫人听得妹妹说要搬出去,立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样坑我,我没对你甩脸子就是好的了,你倒先对我甩起脸子来,腾哥儿在我们家住了一年多,满盛京城谁不知道显阳侯府有一位才学出众的表少爷,今科才参加了秋闱,如今还没放榜,你便要带着儿子搬出去,知道的说是你不想打扰了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闹了什么矛盾,是我在赶你呢,届时显阳侯府的颜面往哪里搁,祁家的颜面又往哪里搁? 不过沈夫人后半段话一出,祁夫人心里的气便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嘲讽,置宅子这样的大事竟然也能瞒得滴水不漏,可见她不想做这么门亲的确蓄谋已久,也可见她心里压根儿没顾及过自己这个姐姐。 罢了,就这样维持着面子情儿,勉强维持住几家的体面罢,至于其他的,爱谁谁,她通不管了! 念头闪过,祁夫人已淡淡道:“既然九妹妹宅子都已布置好,我也就不多留你了,只不知九妹妹打不打算暖房,届时我一定备了厚礼打发人送去。” 沈夫人看出了祁夫人的冷淡,本想再说点儿什么的,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只道:“如今就我们母子两个,在京的亲朋好友也有限,就不暖房了,待将来我们老爷进京后,我再置了酒席搭了戏台,请三姐姐三姐夫上门散散去。” 当下姐妹二人又不咸不淡的你来我往了几句,祁夫人便让金嬷嬷代自己送了沈夫人出去,原本嫡亲的姐妹,经此一事,却是无论如何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再说沈腾去了天津卫后,虽外祖母与舅舅舅母们都待他无微不至,几位年龄相当的表兄弟也是志趣相投,可他却老觉得自己的心落不到实处一般。 所以只在天津卫待了七八日,他便借口想早些回去等着放榜,也好早些安心,辞别一众长辈,骑马昼夜兼程的赶回了盛京城。 不想还没进城呢,就被自家的下人接住了,说是夫人在富春坊置了宅子,打算明年开始全家都长住那里了,请他直接过去新宅子那边,先不必回显阳侯府了。 沈腾以前倒也偶然听母亲提起过一次要在盛京城置宅子,闻言便不觉有异,吩咐了那下人一声:“带路!”便打马去了自家的新宅子。 果然沈夫人已在新宅子里等着他了,母子二人见了面,自然少不得要彼此嘘寒问暖一番,之后沈夫人又亲自带着儿子去了他的院子,待沈腾梳洗一番,换了件衣裳后,才把祁夫人自平老太太处讨回来的玉佩递给了他,轻描淡写道:“这可是我们家家传的玉佩,本身价值也还罢了,关键是它所代表的意义,谁知道你就那么粗心,说遗失就遗失了,幸好娘兜兜转转的,到底还是与你找回来了,你这次可得戴好,再不能轻易弄丢了!” 沈腾一见母亲手里的玉佩正是当初他送出去给顾蕴的信物,依礼得将来顾蕴过门时,才一并陪嫁回自家来的,立时呆住了,脑子里则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只每一个都快得让他抓不住。 好半晌方强笑道:“娘,您这话是怎么说的,这块玉佩不是已经给了四表妹做信物吗,我几时遗失过了?您是怎么将它拿回来的?” 难道四表妹忽然反悔了,不肯嫁给自己了,所以才把玉佩退了回来?早知道他就不去天津卫了,他留在盛京城,好歹也能第一时间力挽狂澜。 这般一想,沈腾一刻也再在家里呆不住了,自沈夫人手里抓过玉佩,便拔腿往外跑去,不行,他必须立刻见四表妹一面,必须得当面问清楚,到底自己不在盛京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已被沈夫人厉声喝住了:“你给我回来!实话告诉你,这块玉佩是我让你三姨母出面,主动去找到平老太太换回来的,你听明白了吗?你不明白?那我索性再说得直白一些,意思就是,我不满意这门亲事,不打算继续做这门亲了,所以,你别想着要去找顾四小姐或是平老太太力挽狂澜,如今她们都恨死你了,你还是别去自取其辱了!” “为什么?娘,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沈腾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但脸色已经惨白,双目也已赤红,一看便知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沈夫人看在眼里,心疼之余,却是越发觉得自己退了顾家这门亲事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了,如今便将儿子迷成这样了,将来岂非越发要将儿子迷得眼里心里只得她一个,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因越发放冷了声音道:“你还问我为什么,那样一个骄横跋扈,心狠手辣的女人,你还问我为什么,你被她的美色所迷,自然觉得她千好万好,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执迷不悟下去,让她毁了你,毁了我们这个家!” ------题外话------ 不管亲们是霸道总裁,还是小妖精,我都拿你们没办法,以后再不求月票了,免得桑心,嘤嘤嘤……   ☆、第一百零八回 珍重 落榜 顾蕴这次在外祖母家住得那叫一个爽,所有人都顺着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是第一个想着她,就因为她才受了“情伤”,她一下子就变成了易碎的琉璃娃娃,所有人都恨不能将她捧在手心里。 亦连平谦都托人送了不少吃的玩的到松鹤居给她,让她满心的受用之余,免不得有几分心虚与愧疚,她对沈腾压根儿没有男女之情,又何来的那劳什子“情伤”?且过了这阵子,便渐渐“松快”起来,也省得再心虚愧疚罢。 惟独平老太太气愤过后,生出了几分疑惑来,私下问顾蕴:“此番沈祁氏忽剌剌就反悔了之事,你真的没有在背后推波助澜?她一开始那么喜欢你,对亲事那么满意,怎么可能因为彭氏那贱人几句明显挑拨离间之语,便彻底改变了主意?你的能耐别人不知道,却瞒不过你外祖母,你快从实招来!” 顾蕴少不得要喊冤。 当然这次她也是真冤,她是有主意了,可谁知道沈夫人那么及时那么给力呢,害她根本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外祖母,我才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您是惟恐我的伤口不够痛,所以赶着往上面撒点儿盐,好让我更痛是不是?彭太夫人一向与我水火不容,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怎么可能我想让她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又怎么知道沈夫人一定会去给她请安,我以为就算沈夫人有那个意思,大伯母也一定会阻止她,关键沈夫人那个人,您看像是没有主见,能被人轻易就左右思想的人吗?” 说着狠心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立时红了眼圈:“是,一开始我的确对这门亲事满心的抵触,可眼见抵触无用,您老人家话都说到那个地步吗,我除了接受,还能怎么样?打那以后,我便尽量往好的方面在想这门亲事了,就像您说的,沈表哥人品才貌家世都是上佳,等此番中了举来年再点了进士,不说全盛京了,只怕全大邺都打着灯笼火把也难找,关键他心里有我,果真这门亲事成了,我将来的日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我这般一想,渐渐便动心了,谁知道我倒是动心了,人家却百般嫌弃起我来,您叫我情何以堪?不怕告诉您,这些日子我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我本就因为我娘的事,不敢相信这世上有好男人有好姻缘了,如今就不敢相信了,外祖母,我心里苦啊……” 顾蕴说完,便扑到平老太太怀里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直哭得平老太太又是心疼又是后悔,连是怎么答应的她至少三二年内都别再想着为她说亲,她要好生平复一下心里的伤痛都不知道。 等好容易反应过来时,已是次日了,她老人家倒是想出尔反尔,可想着此番若非是因为自己,宝贝外孙女儿也不必受那样的委屈,而且外孙女儿到底年纪也还不大,要为她再访一个知根知底方方面面不说比沈腾强,至少条件也要与之相当的夫婿人选也需要时间,关键她说是想通了,可据她看,只怕她仍没想通,她也需要时间慢慢的潜移默化,让她真正想通……如此这般一权衡,平老太太到底还是如顾蕴所愿,暂时打消了为她说亲的念头。 顾蕴没有了这一层顾虑,也是最大的顾虑,可不要在外祖母家住得乐不思归了? 只是她到底还是只在平家住到九月底,便收拾箱笼回了显阳侯府,因为顾菁的及笄礼已近在眼前了,而且祁夫人为此还亲自来平府接她,她怎么也不可能驳大伯母这个面子。 祁夫人倒也不全是为了接顾蕴才走这一趟的,她的主要来意却是想请了平沅或是平滢在顾菁的及笄礼上做赞者,这会儿便正赔笑着征求平老太太的意见:“……两位侄女儿都是跟着伯母长大的,品行才德自是不必说,而且两家关系又这般近,我是再想不到比她们更合适的人选了,还请伯母千万成全。” 盛京城内女子行及笄礼时,一般都需要一个有德才的女性长辈做正宾,届时为及笄者插笄,同时还需要一个司者,为及笄的人托盘,并一个赞者,协助正宾行礼,充当赞者的人,通常都是及笄者的好友或是姐妹。 祁夫人一开始倒是想请了平大太太去给女儿做正宾的,想着平家的女眷自平氏死后,也就那次顾蕴与沈腾交换信物时,平大太太登过一次自家的门,偏事情还闹得如此不愉快,她哪里还有脸开这个口? 可自家这么大的事,她又不可能不请平家的人去,顾准知道沈夫人出尔反尔之事后,很是不高兴,她此番若是请不到平家的人,指不定侯爷还会生她的气到什么时候。 所以想来想去,祁夫人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请了平沅或是平滢去给女儿做赞者,让平老太太看到显阳侯府有多重视与平家的情分,如此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去自家赴宴也就顺理成章了,总不能让平沅平滢独自去别人家赴宴,长辈们却不跟了去照应罢,而且这次两位平小姐中的一位还是去做赞者的,长辈不在一旁提点着,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岂非辜负了主人家的一番盛情? 不得不说祁夫人此举极是高明,果然就将平老太太给打动了,笑道:“你既看得起她们姐妹,那到了日子,便让我们家二丫头去给你们大小姐做一回赞者罢,只是她小人儿家家的,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届时少不得要她母亲与婶婶也跟了去从旁提点她,只不知你欢迎不欢迎?” 祁夫人忙道:“求也求不来的贵客,我怎么会不欢迎,我一千个欢迎,一万个欢迎,若不是伯母爱清净,我都想请了伯母一块儿去散散了。只不知伯母肯不肯赏我这个薄面?” 平老太太笑道:“我就不去了,先前进京那一次,一连坐了十几日的车,我真真是被颠簸得怕了,至今想起来都还觉得浑身骨头疼,巴不得这辈子都不坐马车了才好呢!” 祁夫人闻言,便也不再强求,两位平太太肯去已足够她在顾准面前交代了。 在平府用过午膳,祁夫人与顾蕴便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一时回到显阳侯府后,顾蕴少不得要归置收拾一通,还没收拾妥帖呢,顾菁与顾苒来了。 顾蕴在路上已知道顾苒禁足期满了之事,因笑道:“我还没恭喜二姐姐,总算‘刑满释放’了呢!” 顾苒道:“好容易我出来了,偏你去外祖母家住着就不肯回来了,我被关着时已经够闷了,出来后竟也没好到哪里去,真真快要闷死我了,等大姐姐的及笄礼后,我们回了我娘,往太池苑划船放风筝去,你说好不好?不然去你上次那个庄子上散散也好啊!” “我看你是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痛了。”顾蕴还未答话,顾菁已先说道:“你是想再被娘关几个月是不是?还想着去四妹妹的庄子上玩儿,要不我这就去告诉娘,说你抄书还没抄够?” 顾苒忙摆手:“够了够了,我这会儿拿筷子手都还在抖呢,大姐姐你可别坑我,大不了我不说这话也就是了嘛……可是真的好闷哪!” 顾菁看不得她这副沮丧样儿,只得宽慰她:“下个月荣亲王府、忠勤伯府还有好几家都有宴饮呢,到时候还怕没有你散淡的机会吗?” “也不过就是从一个宅子,搬到另一个宅子里去继续闷着而已,那算什么散淡。”顾苒先还有些意兴阑珊,不过想着有总比没有好,便又高兴起来,计划起届时自己要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让顾菁与顾蕴都别与她撞上来。 顾蕴看她叽叽咕咕的说个没完,不由与顾菁相视一笑,心情也好了许多,果然二姐姐就是有这个本事,让她身边的人不自觉就会跟着松快起来。 稍时顾苒去了净房,方才姐妹二人一直都绝口不提与沈家相关的任何事,以致顾蕴一度还以为她们事先一定说好了,省得自己听了伤心。 不想顾菁却趁机压低了声音与她道:“沈表弟这些日子一直想见你一面,当面与你解释当日之事实非他所愿,他事先根本不知道,若是知道,他一定不会去天津卫。可他又不敢贸然去平府求见,怕事情传开了,坏了你的清誉,所以求到了我头上,我看他委实可怜,所以答应了他会替他在你面前提此事,只你肯不肯见他,我就不敢保证了。如今我话已带到了,你若是不愿意见他,就当我没说过这话,若是愿意,我就替你安排,也不必去外面,就在府里找个僻静点儿的地方即可,断不会让人知道。” “可他不是已搬出去了吗,怎么还好随意出入咱们家,沈夫人也不限制他?”先前在平老太太屋里时,顾蕴已听祁夫人侧面说过沈夫人与沈腾母子已置了宅子,搬出了显阳侯府之事,祁夫人当时还说,她已将府里的下人都敲打过,此事绝不会外传了,让平老太太只管放心,故顾蕴有此一问。 顾菁叹道:“他因此事与九姨母大闹了一场,又病了一场,九姨母虽强势,也不忍把儿子逼得太紧,见他并没有去平府找你,只是偶尔回来一次,还打的是给我娘请安赔罪的旗号,九姨母也就不拦他了。我不是替自己的表弟说话啊,不论是论亲疏还是远近,你在我心里都比他更重,实在是这次真不是他的错儿,我瞧着他人瘦得都快脱了形,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风采,若是可能,我还是希望你能见一见他的,不管怎么说,能让他当面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他心里也能好过一些,你心里也能好过一些,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不是吗,说到底,也是造化弄人!” 顾蕴闻言,就想起了那日顾芷与宋姨娘算计沈腾不成后,沈腾看向她的深情目光和与她说的那些话,不由暗暗叹气,只怕沈腾这会儿还以为她铁定与他一样伤心,伤心于他的负心薄情和沈夫人的棒打鸳鸯呢。 却不知道她根本没想过要嫁给他,反倒为沈夫人此番的所谓棒打鸳鸯喜幸不已……罢了,她还是趁此机会与他说清楚罢,也省得他抱憾终生,甚至影响到他以后的人生。 当下主意已定,顾蕴遂与顾菁说道:“那就有劳大姐姐与我安排一下罢,就当是我与沈表哥最后的了断。” 顾菁立时满脸的喜色,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连我娘都铁定不会让她知道这事儿的。”适逢顾苒自净房出来了,她遂就此打住,没有再多说。 次日午后,顾蕴果然在顾菁的安排下,于侯府后花园的假山深处,见到了沈腾。 沈腾也果然如她所说的那样,消瘦憔悴得几乎都快让顾蕴认不出来了,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温文尔雅,意气风发? 不过见到顾蕴,他却是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便走近了,急声说道:“四表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娘会背着我做那样的事,那不是我的本意,我真的一心求娶你的。你放心,我既认定了你,就绝不会负你,我会继续与我娘周旋,让她答应我们的婚事的,她若实在不同意,我还可以求我爹和我祖父,便是我爹与我祖父也不同意了,我也绝不会放弃,只要我坚持到底,我相信我们总得守得云开见月明,只求你能原谅我这次,能再等我三年,不,两年,不,一年!一年后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原本那样自信从容的一个人,却成了如今这幅模样……顾蕴心下一阵不忍,原本想好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好半晌方硬起心肠低声道:“实不相瞒沈表哥,此番我与你之事,实非我所愿,乃是我有一次无意在我外祖母面前说漏了嘴,说我怕重蹈了我娘的覆辙,所以这辈子压根儿不打算嫁人,我外祖母急了,整好你又对我……我外祖母索性以死相逼,我不敢拿她的性命冒险,这才会没有第一时间阻止她,任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的,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嫁给你,便是令堂没有先否定我,我也要设法把亲事搅黄了的。所以你并没有负我,你也不必为此事自责内疚,甚至与令堂对着来,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你值得一个更好的女子。” 沈腾本就青白一片的脸就越发的惨白如纸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开了口:“四表妹,你不必怕我与我娘母子生隙就这样说,反正我此生既已认定了你,就绝不会负你,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尽快给你一个交代,尽快给平老太太和长辈们一个交代的,你一定要等着我!” 说完转身就走,惟恐迟了,就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顾蕴却抢先一步,挡在了他的前面,看着他一句一句认真的说道:“沈表哥,我说的都是真的,并不是怕你母子生隙在宽慰你,也不是怕长辈们生气,你应当知道,我从来就不是个肯委屈自己的人,哪怕是为了长辈们只能委屈自己,我也铁定会阳奉阴违,譬如此番之事,我明面上顺从了我外祖母,心里却从没想过要真顺从她。所以,你忘了我罢,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等你将来遇上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后,你就会明白,如今的一切不过是你年少无知时的一场梦,时间久了,也就慢慢淡了,直至彻底忘却。” “一场梦?”沈腾笑容恻然,声音嘶哑,好半晌才喃喃道:“我明白了,这不过只是我一个人的梦而已,既是我一个人的梦,就总会有醒的那一日……四表妹放心,我以后再不会烦你了,你……珍重!” 若早知道今日就是自己的梦醒之日,今日过后,自己就连继续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四表妹一定不知怎生伤心,一定不知怎生恨他,他说什么也不能负了她,一定要与母亲抗争到底的机会也没有了,他一定不来这一趟,一定不见四表妹这一面! 如今可好,他连为之抗争到底的目标都没有了,他的所有抗争都成了笑话,他以后可要怎么办? 顾蕴看着沈腾步履蹒跚的瘦削背影,心里也是沉甸甸的比他好受不到哪里去,这感觉甚至比当初拒绝平谦时还要糟糕,因为她知道平谦就算被她拒绝了,一样是她的哥哥,是她一辈子的哥哥,可沈腾与她今日过后,却是咫尺天涯,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了! 念头闪过,眼泪已是猝然而至,虽然顾蕴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为何而哭,但她就是怎么忍也忍不住。 索性就地蹲下,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后,才擦干眼泪,起身怏怏的回饮绿轩去了。 却不知道,方才她以为除了她和沈腾以外,便再无第三个人的附近,其实一直有别人在场,而她和沈腾说的话,也一字不漏全被别人听了去。 这个别人不是别个,正是慕衍,且慕衍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与宇文策一块儿潜入的显阳侯府。 一直到顾蕴的背影消失不见以后,宇文策方压低了声音道:“亲眼看见那姓沈的被打击得这么惨,这下你总该放心了罢?若不是你非要拉着我来,我才不做这等偷听别人墙角之事,尤其听的还是这样的事,传了出去,我以后也不用见人了!” 慕衍闻言,却是皱眉沉默了片刻,才道:“也放心了,也不放心。” 宇文策奇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情敌不用他出手,已被心上人主动拒于千里之外了,他还想怎么样? 慕衍苦笑:“她今日能这般不留情的拒绝那沈姓的,平心而论,我的综合条件可没姓沈的好,至少在别人眼里,姓沈的是比我更优质的乘龙快婿人选,可她一样说拒绝就拒绝了,明日自然也有可能会这般不留情的拒绝我,关键她还说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我实在是前途堪忧啊,你叫我如何能放心?” 虽说两家的亲事已是绝对成不了了,慕衍仍没让季东亭将自己的人自顾蕴身边撤回去,自然他也就很快知道了顾蕴今日要见沈腾之事,心里当即警铃大作。 早前他与顾蕴刚接触时,为她的狠绝与果敢所慑,一度以为她是个杀伐决断心肠冷硬之人,但接触得久了,便知道她杀伐决断是真,心却一点也不冷硬了,但凡人敬她一尺,她绝对还人一丈,而那沈祁氏虽可恨,姓沈的却自来与她颇有兄妹之谊,万一届时她见姓沈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心软了,姓沈的再来几句甜言蜜语,她就改变主意了呢? 所以饶今日有正事必须与宇文策商量出对策来,慕衍依然立刻赶来了显阳侯府,至于宇文策,则是被他强拉了来的,二人只要时刻在一起,还少得了商量正事的机会? 宇文策听得他这一番说辞,不由赞同的缓缓点起头来,咝声道:“你的担心倒也不算无的放矢,你那小心上人心的确有够硬的,换了别的女儿家,有个那样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在自己面前一诉衷肠,为了自己连父母亲人都敢违逆,谁能不感动?你自求多福罢!” 说得慕衍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一时倒有了几分类似于方才沈腾后悔自己今日不该来的感受来,看情敌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固然让人浑身舒坦,可兔死狐悲由人度己前途无亮的感觉就实在太不美妙了,更可恶的是,小丫头竟然还为那姓沈的流泪了,她至今还没为他流过一滴泪呢,就冲这一点,姓沈的就该名落孙山一万遍! 在心里发了一通狠后,慕衍气顺了些,忽然与宇文策道:“下个月你们府上不是要宴客吗,可给顾夫人送帖子了?回去后别忘了告诉静和,让她给顾家的小姐们也每人送一张帖子,只要功夫深,连铁棒都能磨成针了,我还不信我搞不定一个小丫头片子了!” 想起这些日子自己一连递了几次话,约顾蕴出去见面,她都没出去,慕衍就由不得不气闷,可再想起他去向义父取经,怎么接近姑娘时,义父就只回答了三个字‘脸皮厚’,他又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儿,男人永远不能指望姑娘家主动来贴你,那没关系,他主动去贴她便是,烈女怕缠郎,他就不信他把脸皮都豁出去不要了,还拿不下小丫头。 义父还说了,你缠人姑娘也得拿捏好分寸,不能猴急,得稳,得沉得住气,不然姑娘与你打不了几回交道就被你吓跑了。 当然,你得先有与人打交道的机会,连面都见不上了,说什么也是枉然……啧,娶一个媳妇儿怎么就这么难呢,难怪义父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义母忠贞不二,敢情是重新讨好一个女人太费劲儿? 胡思乱想着,听见宇文策道:“静和一向与顾家的小姐们不对盘你不知道,真以她的名义送了帖子来,只怕顾家的小姐们一个都不会去,指不定以为她是什么居心呢,而且此番做寿的是王妃又不是何侧妃,静和凭什么给人下帖子?你别担心了,届时你的小心上人一定会去的,她便不去,家里的长辈们也定会劝了她去散散的,我们知道此番受打击的不是她,她的长辈们可不知道,而且我听说顾二小姐一向好玩乐爱热闹是出了名的,她一定会撺掇了顾四小姐去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罢!” 慕衍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道:“好罢,就先不发帖子了,等事到临头看情况再随机应变罢。” 过了几日,便到了顾菁的生辰,也是她行及笄礼的日子。 女子行及笄礼自来便是大事,可谓是女子一生里除了出生和成亲最重要的日子,何况顾菁还是显阳侯府的嫡长女,身份尊贵,她的及笄礼自然又不一样,祁夫人自好几个月前,就开始在为今日做准备了。 从辰时开始,便有客人陆陆续续到了,因平沅今日要给顾菁做赞者,平家的人来得倒比所有宾客都早些。 平沅与平滢俱是第一次来显阳侯府,少不得有几分好奇,祁夫人便托了顾蕴照顾她们,先引着她们就近逛了一回后,再领着她们去了顾菁的院子里与顾菁相见。 顾菁今日并未盛装,而是穿了一身大红色,只有成人女子才能穿的通袖褙子坐在临窗的榻上,乌黑的头发则柔顺的披在肩后,看起来既端庄又温婉。 瞧得平沅与平滢进来,顾菁与一早便过来一直陪着她的顾苒忙起身与二人见了礼,又让丫头奉了茶来,姐妹几个才坐着说笑起来,屋里的气氛十分的好。 一时又有其他人家的小姐到了,顾蕴与顾苒少不得要去帮着祁夫人与周望桂招呼一二,与顾菁要好的便着人引至抱月阁与顾菁说话儿,关系平平的就引着花园里各自取乐,一切都井井有条。 如此到了吉时,一行人簇拥着顾菁去到今日行礼的朝晖堂的花厅,及笄礼便开始了,信国公府的大奶奶做了正宾,司者是素日与顾菁颇要好的嘉定侯府的大小姐许文婧,赞者即是平沅。 许文婧与平沅虽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信国公府的大奶奶却是给人做过正宾的,由她主导,整场及笄礼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一时礼毕,祁夫人与周望桂便笑着招呼大家各自入了席,等宴罢又让一早便候着的戏儿们妆扮了唱起戏来,自有一番热闹不必细说。 平沅与平滢既是第一次来自家,顾蕴少不得要好生款待两位姐姐一番,宴罢便与顾苒一道,引着二人把显阳侯府通逛了一遍,后又让婆子驾了小船游湖,其他来赴宴的小姐们有雅兴的,也都一并邀上了船,痛痛快快玩了半日。 与其他宾客一道坐在戏台下的沈夫人心情却委实好不起来,不仅仅是因为今日祁夫人待她平淡得不像是待自己的亲妹妹,反倒比其他来贺喜的好些夫人都不如,更是因为想到儿子已经接连烂醉如泥好几日了,她又气又急还无可奈何,委实笑不出来,若非今日是祁夫人一早便打发人与她送了帖子,亲外甥女儿行及笄礼这样的大事,她不出席着实说不过去,她就不来了。 不想她正抑郁呢,不经意一偏头,远远的却看见盛装的顾蕴正站在船头上笑得正欢,深秋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就跟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似的,让她整个人说不出的明亮,说不出的耀眼。 沈夫人一口老血就哽在了喉间,上不上下不下的,差点儿没将她噎得背过了气去,随即便暗恨起儿子没出息来。 明明就是他们沈家不要她顾四的,结果到头来要死要活的却偏是自己的儿子,而顾四倒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似的,穿梭在宾客之间,不知道多风光,不知道多痛快,真该让傻儿子来亲眼看看,别人压根儿不拿他当一回事儿,他纵醉死了人家也丝毫不关心,也许便能将儿子一棒大醒了? 还有顾四,你得意个什么劲儿,等过两日秋闱放了榜,你见我儿子考得那么好,你就知道后悔了,这会儿你装得再不在意我儿子,再不在意被退了亲又如何,等我儿子开了年再高中了,我为他定个真正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我就不信届时你还能装得这般若无其事,你哭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这般安慰了自己一番后,沈夫人心里总算好受了些,也总算勉强熬到了晚宴后,才向祁夫人告辞回家。 好容易又熬了两日,终于熬到了秋闱放榜之日,沈夫人一大早便起来打发了下人去看榜,赏钱什么的更是一早便准备好了,还让人又是灌醒酒汤又是服侍沈腾沐浴的,总算将沈腾弄得清醒了许多,梳洗更衣后,母子两个便在花厅里等着下人回来报喜了。 却没想到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快交午时了,才将去看榜的下人等了回来,且带回来的还不是预料中的好消息,而是:“小的把桂榜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都没看到大少爷的名字,也许是哪里弄错了也未可知……” 话没说完,已被沈夫人尖声打断:“你什么眼神,大少爷的名字这么显眼,怎么可能找不到,一定是你看漏了,一定是的!来人,再打发人去看榜,我儿子十三岁就中了秀才,打小儿便是出了名的神童,我儿子都落榜了,全天下也没几个人能上榜了,再去给我看榜,快!” 便有丫鬟答应着去了。 沈夫人这才看向沈腾满眼希冀的急声说道:“腾儿,你告诉娘,你考得很好,不说解元,至少五魁星是铁定板上钉钉的,你告诉娘,一定是那杀才看错了,对不对,一定是的!” 沈腾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他考完便将自己的答卷默了出来给座师看,去天津卫时也给舅舅们看过的,都说他答得好,他怎么可能落榜? 他才失了自己心爱之人,才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打击,若再落了榜,他还有什么,他岂非一无所有了?老天爷待他未免也太残忍了! 沈夫人等不到沈腾的回答,心里不由越发的焦躁不安起来,看向方才那去看榜的下人便怒喝道:“杀才,连看个榜都看不好,我养你何用!来人,把他给我叉下去,重打三十大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玩忽职守!” 那下人立时跪下,喊起冤来:“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奴才真没有玩忽职守,实在是桂榜上真没有大少爷的名字啊,求夫人饶命……”一边说,一边捣蒜般磕起头来。 本想着以自家大少爷的才学,此番定会高中的,所以他才抢了这个巧宗儿去看榜,就是想着等回来报喜时,夫人一定会重赏自己。 谁知道大少爷竟没中,他别说赏钱了,如今还为自己赚来三十大板,早知如此,他傻了才会去抢这个差事,这才真真是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不过大少爷不是向来才学出众,连国子监里的博士们都赞不绝口的,怎么就会落榜了呢?真是邪了门儿了! 沈腾被那下人嚎得越发头痛欲裂,低喝道:“好了娘,如今打他有什么用,还是等再去看榜的人回来后再定夺罢!”又将那下人喝退了,方心急如焚的等起第二拨去看榜的人来。 这次沈夫人的贴身丫鬟怕再看错,便不是打发的一个人,而是打发的好几个人去了。 只可惜半个时辰后,这几个人战战兢兢带回来的消息也与第一个下人一样,桂榜上的的确确没有沈腾的名字,沈夫人终于再受不住打击,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地上……   ☆、第一百零九回 拜寿 每三年一度的秋闱放榜之日,不但是所有有下场子侄人家最关注的大日子,其他没有子侄下场的人家同样关注,弄清楚了新科举子都有哪些人,也好酌情贺喜的贺喜,许亲的许亲,示好拉拢的示好拉拢,关系这东西可从来就不是一下子就能培养得起来的,你得从一开始便细水长流的经营着,才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不然人家凭什么帮你? 是以是日祁夫人也一大早便打发了下人去看桂榜,除了看与自家交好的几户人家,譬如平家的子弟可有高中以外,也看沈腾是否高中,如今她与沈夫人的姐妹情分是所剩无几了,对沈腾这个外甥祁夫人却仍是很喜欢与看重的,今日是他的大日子,她自然要加以关注,并第一时间送上贺礼。 然看榜的下人带回来的消息却让祁夫人大吃一惊,沈腾竟然没中,这怎么可能,他不是一向才学出众,让国子监的博士们赞不绝口,先前刚考完回来,他也曾自信的与妹妹说,他此番纵解元无望,五魁星却是没有问题的吗,他怎么可能会榜上无名呢,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倒是平家的大爷平讼高中了第二十四名,二爷平诤则同样榜上无名,可平诤自来才名不显,哪能与沈腾相比? 祁夫人因忙打发了金嬷嬷亲自去一趟沈宅,问沈腾和沈夫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想了想,又打发人去传了话给顾准的长随,让其第一时间递话给顾准,让顾准设法帮忙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沈腾就算发挥失常,也不该名落孙山啊! 金嬷嬷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待给祁夫人行了礼后,便沉声禀道:“九姨夫人一大早便打发了人去看榜,第一次得知了表少爷榜上无名后她还以为是下人看错了,又打发了去看,谁知道结果仍是一样,九姨夫人气急攻心之下,当场晕倒了……我过去时,九姨夫人都还没醒过来,不过大夫说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没有大碍,夫人不必担心。” “那腾哥儿呢,腾哥儿这会子怎么样了?”祁夫人忙问道。 金嬷嬷叹道:“表少爷满眼的血丝,瘦得都快脱了形,呆呆的坐在九姨夫人床前,一句话也不肯与人说,家里的事全靠秦嬷嬷领着几个老家人张罗,怕是被打击得不轻啊,真是可怜见的!” 说得祁夫人也忍不住叹气了:“本以为双喜临门,人生最得意最满足的时刻也莫过于此了,谁知道先是亲事没了,如今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举人功名也没了,也不怪他被打击成那样,叫人备了车,再准备些药材,我还是亲自去一趟九妹妹那里罢。” 金嬷嬷应了,却是忍不住嘀咕:“九姨夫人前头那样对您,您倒好,转眼就不计前嫌了,您难道没听过一句话‘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吗,九姨夫人就是看准了您好性儿,前头才会那样对您的!” 祁夫人叹道:“总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且沈家在盛京城内也没有别的亲戚,我这时候不管他们了,还有谁会管他们?况我也不仅仅是为的九妹妹,更多还是为了腾哥儿,若不是九妹妹牛心古怪,这会儿腾哥儿就算落了榜,亲事总还在,大不了三年后再来便是,他又不是没有真才实学,总能中的,哎,他可千万别就此一蹶不振才好!” 一时小丫头子来回马车备好了,祁夫人遂简单收拾一通,带着人急匆匆往沈家去了。 沈腾落榜的消息顾蕴也很快知道了,却是因平讼中了,平家打发人来给她报喜,以幸灾乐祸的语气与她提及的:“……大爷自不必说,此番若非十拿九稳,大老爷也不会让他下场,二爷下场则是两位老爷让他先下场试试水,三年后才是重头戏,所以中不中也无所谓了,倒是那一位,不是自诩文曲星下凡,在国子监自来都是博士们的宝吗,谁知道也不过如此,竟连桂榜都没上,这才真真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呢,看那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沈夫人此番还怎么得意!” 顾蕴知道如今平家人都恨着沈腾与沈夫人,闻言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说自己过几日得了闲便去向大表哥贺喜,然后让锦瑟打赏了来人,端茶送了客。 但等来人一走,她便皱起了眉头,沈腾十三岁就已是秀才了,可见的确有真才实学,他又一向苦读不辍,在下场前他心里还充满了对美好未来的希望与憧憬,照理更该超常发挥才是,而且他考完后,不还让自己的小厮辗转递话给她,说她‘不负所望’吗,怎么可能就落榜了呢? 这真是奇了怪了,难道老天爷也喜欢落井下石,专坑失意人不成?只盼他能撑过这一关,三年后重新再来,横竖三年后他年纪也还不大,仍有大好的前程! 晚间顾蕴去祁夫人屋里吃饭时,就见祁夫人一直意兴阑珊的,待她们姐妹用过晚饭,草草交代了几句,便命她们各自散了。 顾蕴猜测祁夫人必定是在为沈腾落榜的事而失落,如今祁夫人虽仍恼着沈夫人这个妹妹,对沈腾这个外甥却一向是疼爱有加的,且此番沈腾也是受害者,祁夫人纵有一二分恼他,见他如今接二连三的受到打击,那一二分恼怒怕也全被心疼所取代了。 想了想,顾蕴因小声问顾菁:“大姐姐知道如今沈表哥怎么样了吗?” 顾菁闻言,先是一愣,只当顾蕴仍牵挂着沈腾,但见她一脸的坦荡,想着自己也真是多心,难道亲事不成了,便连昔日的兄妹情分也都荡然无存了不成? 遂摇头沉声道:“他本就才受了打击,谁知道十拿九稳的举人功名还飞了,他怎么可能好得了,我听我娘说,他瘦得都快让人认不出来了,还一身的酒味……如今九姨母又病着,他内忧外患,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顾蕴听得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沉默了片刻,才又道:“照理以沈表哥的才学,再怎么也不至于落榜才是,他可有想过自己为何会落榜?大伯母也没让大伯父帮忙打探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顾菁道:“我娘何尝没想过让爹爹帮忙打探一下,可爹爹说,其他人都好好儿的没出问题,就沈表弟一个人觉得有问题,这不是怀疑科场舞弊是什么,这话可不能乱说,回头果真查出问题来倒还罢了,若是没有问题,沈表弟又该如何自处,被人笑话儿自视太高,拿得起放不下也还罢了,就怕以后哪位大人主考时,怕麻烦都不肯点中他了,那才真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了。我娘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也就没有再让爹爹帮忙打探了。” 大伯父的顾虑也的确不无道理,也许此番真是沈腾的答卷不合主考官的心意,所以才没点中他吧,这种例子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远的不说,就说前朝的大才子郭寅,堪称整个大周朝文坛最耀眼的一颗明珠,不也是接连考了几次,才终于高中的吗? 沈腾既是金子,就必有发光的那一日! 这般一想,顾蕴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 过了几日,平家在家里小范围的宴客,以庆祝此番平讼得中举人。 祁夫人虽仍有些为沈腾的落榜意难平,却也不至于为了沈腾,就把一应人情往来都拒之门外了,到了日子,便盛装一番,带着女儿们坐车去了平家贺喜。 平家此番虽也有平诤落榜,但就像那日去给顾蕴报信的下人说的那样,此番平诤不过是下场试试水罢了,真正的重头戏在三年后,所以平家上下仍十分高兴,半点也没有受平诤落榜的影响。 祁夫人先给平老太太和平大太太道过喜后,便坐下笑容满面的与平老太太说笑起来,从头至尾决口不提一个沈字儿,平老太太自然也不会提,与祁夫人你来我往的说得十分高兴。 但待午宴后,其他宾客都看戏抹牌去了,她老人家却因害乏了回屋歇中觉时,她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送她回屋的顾蕴:“此番姓沈的那厮没中,他那位自以为自己儿子天下无敌,只有天仙下凡才配得上的娘一定气得快吐血了罢?活该!” 顾蕴见平老太太一脸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不由哭笑不得,她还以为外祖母已经不在意这事儿了呢,却没想到她老人家竟这般记仇,看来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字儿都将是她老人家的雷点,一踩便会炸了! 次日,顾蕴因昨日与平沅几个一道喝了几杯梅子酒,回家的路上吹了风,便有些上头,一直睡到交辰时才起来,慌慌张张的梳洗一番后,便赶去了朝晖堂,大姐姐二姐姐待会儿铁定要笑话她懒了。 不想还没行至朝晖堂的院门口,远远的便见有几个下人像是沈夫人身边服侍的,顾蕴心里一动,忙退至一旁僻静的角落站定,方吩咐卷碧:“去打听一下大伯母屋里是不是有客人,若是有客人,我便不去了。” 卷碧应声而去,少时回来满脸嫌恶的道:“大夫人屋里是有客人,正是那位眼睛长到头顶上的沈夫人和她那位她以为天下无敌的儿子,据说他们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回青阳了,今儿是特地来向大夫人辞行的。” 好嘛,连卷碧都开始跟着称呼沈夫人和沈腾‘那位眼睛长到头顶上的沈夫人和她那位她以为天下无敌的儿子’了……顾蕴汗颜,轻斥了她一句:“好了,你这话当着我们屋里人的面儿说说也就罢了,传到大夫人耳朵里,你当大夫人会很喜欢你么?我们且先往大姐姐屋里坐会儿去。” 领着卷碧自去了抱月阁顾菁的院子,心里则在想着,沈腾这会儿选择回去青阳,想来当是打算卧薪尝胆以待三年后一鸣惊人了,只盼他能心想事成罢。 彼时沈夫人与沈腾的确正坐在祁夫人屋里,在与祁夫人说自家以后的打算,却主要是沈腾在说,沈夫人从头至尾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显然还没自儿子竟然落榜了的巨大打击中走出来。 只听得沈腾沉声道:“我虽仍不服气自己怎么会落榜,但事已至此,我纵再不服气又如何,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也许真是我学业不精罢,所以我打算此番回青阳后,便闭门苦读,待三年后重新再战,我就不信这一科我落了榜,下一刻我还会落榜,那就真不是我学业不精,而是造化弄人了!” 祁夫人见他虽比前几日又更瘦了一些,好在精气神儿还在,只要精气神儿还在,那便一定会有成功之日,因点头道:“你既有这个心,姨母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的,只是国子监的博士们都是全大邺最好的夫子,你留在盛京岂非比回到青阳求学问疑的都更便宜?要不,还是留在盛京城,别回去了罢?” 沈腾闻言,暗自苦笑,此番素日与他齐名的几个同窗都中了,且名次都还不低,他却名落孙山,以后再不可能与他们同窗,反而要低他们一等了,他哪还有脸面再在国子监待下去? 不但国子监,连盛京城他都不想再待了,如今他只想早日离开这个让他失去所有的伤心地! 祁夫人见沈腾不说话,便知道他心意已决,只得又轻声劝慰起沈夫人来:“九妹妹也别伤心难过了,腾哥儿年纪还小呢,就算还得再等三年才高中,那也才十八岁,也是全大邺开国以来数得着的少年举人,少年进士,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心志’,焉知这不是上天在赋予腾哥儿大任之前,有意给他的考验?等腾哥儿通过了考验,自然也就否极泰来了!” 沈夫人脸色青白,眼窝深陷,身上空荡荡的衣裳就跟借别人的来穿似的,前后也不过就七八日光景,已是老了十岁不止,都憔悴得快不能看了。 听得祁夫人的话,她无声的苦笑了一下,才道:“如此就承三姐姐吉言了。”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沈夫人此番实在是被打击得狠了,都有些万念俱灰了,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甚至不想出门见人,连此番回青阳之事,都是沈腾做的决定,她压根儿就不想回去;今日过来显阳侯府也是,若非沈腾定要她来,说话时那副疏离的样子更是让她心惊,她说什么也不肯来的,就怕遇上了顾蕴。 想起顾蕴,沈夫人心里立时又是一阵刺痛,顾四这会儿一定很得意,一定正处于幸灾乐祸中罢,指不定还在庆幸幸好两家的亲事不成呢,不然她堂堂侯府千金,未来的夫婿却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她还有什么颜面出去见人?得亏得顾四没有过来,不然她脸面都不知道该放哪里放了。 这也还罢了,等回了青阳后,面对族里那些妯娌们,她的脸面又该往哪里搁呢? 谁不知道她儿子打小儿便是神童,这十几年来,她因为儿子出息,得了族里的妯娌们多少艳羡多少奉承,人人都羡慕她的福气,不仅仅是因为她丈夫得力,她夫荣妻贵,在家里说一不二,在族里举重若轻,更因为她儿子出息,将来指不定会给她挣个一品的诰命回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怕是都只能闭门谢客,称病不出了! 相较于沈夫人对顾蕴没有过来的暗自庆幸,沈腾此时却是说不出的绝望。 本以为好歹在离京前能见她最后一面的,如今看来,连这样一个卑微的愿望都只能是奢望了,罢了,见了又如何,不见又如何呢,也不过只是让自己越发的伤心与难堪罢了! 沈腾一介落第秀才的离开,之于偌大一个盛京城来说,就好比投一颗石子进大海里,压根儿激不起半点的水花来,大家的日子都是以前怎么过,如今仍怎么过,亦连祁夫人也只是私下里与金嬷嬷叹息了几回,便投入到了自己的忙碌中。 这个月京城摆宴的人家着实不少,像什么忠勤伯府的太夫人过六十大寿,临安侯的二少爷娶亲,再就是荣亲王府过四十大寿,还有几家顾准的同僚下属家里也有这样那样的喜事。 原本这些喜事祁夫人都可以挑着去赴宴,若是不想去,只礼到人不到也可的,但想着顾蕴如今心情怕是仍未平复,偏在长辈面前还要强颜欢笑,着实难为她了,祁夫人便决定这些人家的宴请都去,也好让顾蕴趁机好生散散心,早日把那些不愉快的事都抛到脑后去。 而既要去别人家赴宴,娘儿几个自然少不了做新衣裳打新首饰,自然又是一番忙碌,才算是万事齐备了。 接下来便是按帖子上的日期依次去办喜事的那些人家赴宴了,顾蕴约莫能猜到祁夫人的好意,本不想都去的,也只能随祁夫人母女去了,以致一连小半个月都不得闲,等到荣亲王妃大寿前,她已实在不想再去赴这样的宴席了,这哪里是散心,她的心比没散前还累得多好吗,遂与祁夫人说,明儿荣亲王府的宴饮她就不去了。 只可惜祁夫人还没发话,顾苒已先抱着她扭股儿糖的厮缠起来,誓要缠到她改变主意为止,顾蕴没办法,只得勉强答应了她。 于是到了次日,顾蕴虽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致,也只得打早起来,梳洗妆扮一番后,与祁夫人母女一道坐上了去往荣亲王府的马车。 荣亲王乃是当今圣上最信任的弟弟,掌着户部和内务府,一向是勋贵宗室文武百官争相奉承巴结的对象,别说今日是荣亲王妃的整寿,那些有心人终于有了名正言顺表孝心套近乎的机会,就算没有机会,那些人尚要创造机会呢,所以今日盛京城的上流圈子可以说是倾巢而出了。 这一点,从通往荣亲王府的街道上不时就要驶过几辆装饰各异,但都一眼能让人看出车里做的人非富即贵的马车,便可见一斑。 顾蕴坐在马车里,却半点也提不起欣赏两旁街景的兴致,只是闭着眼睛闭目养神。 与她同车的顾苒倒是兴致高昂,不时便要掀起车窗帘的一角往外惊叹一回,还想拉了顾蕴与她一块儿看,只可惜独角戏终究难唱,她叫了顾蕴几次都没挑起顾蕴的兴致后,也只得放下了帘子,嘟嘴与顾蕴道:“四妹妹,你今儿怎么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的样子呢,你还是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了呢。” 顾蕴暗自腹诽,两世加起来,她可不是个老太婆了,只不过没到七老八十而已。 嘴上已道:“我本来就说了不想来的,是你非要拉了我来,话说回来,荣亲王府虽是亲王府,至多也不过就是席面比别家更丰盛些,客人比别家更多些,园子比别家更大些而已,有什么意思,你怎么偏非来不可,你不是自来与静和郡主不对盘吗,干嘛要巴巴的去给她家捧场?” 顾苒闻言,竟然难得扭捏起来,半晌方声若蚊蚋的道:“我这不是想着十一爷是荣亲王府的大爷,今日是主人家,铁定要留在府里待客的,指不定能见他一面吗……” “你上次不是说连人家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还把悲痛都化作了食欲吗,今儿怎么又来了?”顾蕴忙睁开了眼睛,严厉道:“我可告诉你,我是绝不会陪着你一起疯的啊,你最好也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给我打消了,不然待会儿下车我就告诉大伯母,说你不舒服,让大伯母即刻安排人送你回去!” 她是说顾苒怎么对今儿的荣亲王府之行这般上心,还非要撺掇了她来,方才临出发前又说什么也要与她单独坐一辆车,敢情是对宇文策还没死心呢,也不知道宇文策有什么好,能把她迷得这般神魂颠倒? 顾苒忙道:“哎呀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没打算要怎么样,我也就是随便想想而已,若是见得到自然就最好了,若是见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稍稍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而已……好妹妹,你可千万别让我娘送我回去啊,我真不会做什么的,我再糊涂也糊涂不到那个地步,你只管放心罢。”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顾蕴缓和了脸色:“你记住你的话啊,若你今日真做了什么出格儿的事,我以后都不理你了,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既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不把狠话撂在前头,谁知道她在满脑子米分红色思想的驱使下,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顾苒见顾蕴虽缓和了脸色,眼神却仍是一派的坚毅,知道她不是在白吓唬自己,忙不迭应道:“你放心,我真不会犯糊涂的,你若是信不过我,一步也不离开我也就是了。” 姐妹两个说着话,马车不知不觉已到了荣亲王府。 自有衣着鲜亮的仆妇忙忙迎了上来,在车下给祁夫人行过礼后,便朝内高唱一声:“显阳侯夫人携几位小姐到了——”然后自有旁的仆妇领着显阳侯府的马车进了荣亲王府今日专供女眷进出的角门,自往二门驶去。 一时到得二门外下了车,自然少不得又有仆妇迎上来,行礼问安毕后,殷勤的引着娘儿们几个往里面走去,沿途还不时有别的宾客与祁夫人这个京城贵妇圈里的红人儿打招呼。 顾蕴与顾菁顾苒一道跟在祁夫人的后面,因为心里有事,委实提不起兴致欣赏沿途的风光,即便荣亲王府的园子也是盛京城数得着的,不过只偶尔在祁夫人向她们介绍这是某某夫人,这是某某太太时,冲人屈膝行个礼,打个招呼也就是了。 一行人分花拂柳,踏着青石铺地的雕花石板路,绕过几个回廊并甬路相衔的敞轩,再经过一座由山石点缀而成的大大的假山亭和荷花池,终于抵达了一座富丽堂皇的正厅。 就见里面早已是衣香鬓影,人头攒动,热闹得紧了。 祁夫人领着顾菁姐妹几个进了正厅,也顾不得先与旁人打招呼,径自便领了她们姐妹去当中向今日的寿星荣亲王妃磕头拜寿。 荣亲王妃着大红色凤穿牡丹刻丝通袖袄,戴九尾滴翅大凤钗,本就算不得漂亮,何况还上了年纪,自然更与漂亮不沾边儿,但胜在雍容华贵,一言一行都尽显皇室王妃的气派。 祁夫人虽身份比她低,却也是堂堂一品侯夫人,所以不待祁夫人拜下,荣亲王妃已一叠声的命两旁服侍的人:“快将顾夫人搀起来,快搀起来!” 但祁夫人仍坚持给她行了全礼,才笑着起身,看起女儿们给她磕头行礼来:“祝王妃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荣亲王妃素日是见过顾菁与顾苒的,而且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还曾动过念头将顾菁娶回来做儿媳妇,只不过顾菁被祁夫人先定给了夏家,她只能就此打消念头罢了。 这会儿见顾蕴生得不俗,进退之间更是一派的大气沉稳,不免又动了心思,这顾四小姐虽只是显阳侯的侄女儿,但据说顾侯爷与顾夫人一向当她亲生女儿一般,如今显阳侯府的二房已分府出去单过了,依然将她养在身边,若自己的儿子能娶了她,显阳侯府自然就是他最大的助力了,——只可惜这顾四小姐年纪终究小了些,儿子哪里能再耽误几年等她? 顾二小姐年纪倒是相当,可又是个跳脱的性子,罢了,这盛京城那么多闺秀,自己的儿子又是亲王世子,难道还怕挑不下一个方方面面都完美的儿媳妇不成? 顾蕴姐妹几个自然不知道荣亲王妃在想什么,给后者拜过寿后,她们便由荣亲王府的丫鬟领着,自往一旁小姐们落座的地方去了。 就见成国公府的几位小姐,永嘉侯府的几位小姐,还有庄敏县主等人……但凡京城排得上号的闺秀们都来了,当然,更少不了今日的东道主静和郡主。 瞧得顾菁一行进来,静和郡主虽皱了皱眉头,仍是笑着迎了上来,一番行礼厮见后,将她们安排到了一张临水的圆桌前落座。 之后又有其他的闺秀陆陆续续被引了过来,一直到开席前一刻钟的时间,才终于没有新人再到了。 毕竟今日大家是来吃寿宴的,不比女儿宴时个个儿都抱着别样的心思,所以从稍后开了宴,到整场宴席下来,都没有出什么岔子。 顾蕴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大家都安安分分的就最好了,她只需要看好顾苒,待晚宴毕坐上回家的马车,便功德圆满了,说来这样的宴席还真是累人,吃也吃不好,玩也玩不好,不明白别人为何还能那般热衷。 一时宴罢,静和郡主又起身笑着招呼众人去了对面搭着戏台的水榭里看戏,顾蕴随着顾菁与顾苒一道坐下,心不在焉的看起戏来。 看了一会儿,顾苒忽然凑到她耳边说道:“那位一直与静和郡主在一起的穿黄色衣裳的小姐,应当就是那位何小姐了罢,我听见静和郡主叫她表姐。” 顾蕴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见静和郡主身旁有个穿黄色衣裳的女子,看眉眼与静和郡主有几分相似,因忙道:“你可别忘了你先前答应过我什么的。” 顾苒泄气道:“我知道,没忘呢,我就是有些好奇十一爷喜欢的女子长什么样罢了,如今见过了,知道自己的确比不上人家,总算可以彻底死心了!” 平心而论,那位何小姐并不比顾苒漂亮,只是温温柔柔的,带着一股子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恬淡气质,也不怪顾苒自惭形秽。 顾蕴正想着要不要安慰她几句,省得她妄自菲薄,可又怕自己给她三分颜色,她马上又开起染坊来,与顾菁等人的丫鬟一块儿侍立在水榭外面的卷碧忽然进来了,猫着腰行至她身边附耳说道:“小姐,慕公子身边的冬至方才来过了……”   ☆、第一百一十回 尴尬 顾蕴正犹豫着要不要宽慰顾苒几句,就见侍立在水榭外的卷碧忽然走了进来,猫着腰行至她身边附耳说道:“小姐,慕公子身边的冬至方才来过了,说慕公子请小姐前去一叙。” 在荣亲王府一叙?顾蕴闻言,不由有些犹疑,虽知道荣亲王府是宇文策的地盘,慕衍又与宇文策交好,他既敢打发冬至来请她,必定事先已做了万全的布置,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就出了什么岔子呢? 卷碧见顾蕴有些不想去,忙又道:“冬至还说,若非事出紧急,慕公子也不会给小姐添麻烦,请小姐千万前去一见,他这会儿还在外面等着呢,小姐若是实在不想去,我这就去回了他。” 顾蕴却反倒下定了决心:“罢了,我还是去一趟罢,万一慕大哥真有十分要紧之事呢?” 说罢偏头与顾菁小声道:“大姐姐,我去更衣,你照顾好二姐姐,最好别让她离了你的视线。”待顾菁应了,又警告的看了顾苒一眼后,才起身随卷碧往水榭外走去。 稍后出了水榭,卷碧径自便领着顾蕴往一旁的小径走,走出约莫几丈远后,远远的果见冬至正在前面垫脚张望,一瞧得顾蕴主仆的身影,立时满脸喜色的迎了上来:“四小姐,您来了,我这就引您见我们爷去。” 顾蕴这才发现他竟穿了一身小太监的服饰,瞧着还满像那么一回事儿的,不由笑道:“你今儿这身打扮倒是新奇,而且一点也让人瞧不出破绽来,是不是干你们这一行的,都得扮什么像什么?” 冬至暗自腹诽,我本来就是太监,自然不可能有一点破绽,嘴上已笑道:“都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让四小姐笑话儿了,四小姐还请随我来。” 引着顾蕴主仆东转西转的,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在一片林子前停下了,笑道:“我们爷就在这里,四周都是清好场的,四小姐只管放心进去。” 眼前的树林绿树成荫,繁茂的树冠将头上的天空都遮蔽住了,只看得见点点渗进来的阳光,地上则长满了各色杂草,高的都快有人高了,倒的确是一个极隐蔽的所在,也就难怪慕衍会请她来这里相见了。 顾蕴便要举步进去,卷碧不放心,忙也要跟上,冬至已笑道:“卷碧妹妹只管放心,我们爷就在入口处,四小姐一进去就能看见,断不会出任何岔子的,再说你难道就忍心将我一个人扔在这里,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 却换来卷碧狠狠一瞪:“谁是你妹妹了,你没人说话儿又与我何干,反正我们小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冬至倒是十分的好脾气:“我明显比你年长,怎么就叫不得你妹妹了?” 顾蕴忙赶在卷碧回嘴前吩咐她:“算了,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即可,你与冬至一道在外面等着罢。”说完举步自草丛矮一些的地方进了林子,任那两个人斗嘴去,若是能斗出感情来就更好了,说来卷碧几个都比她年长四五岁,如今也是时候谈婚论嫁了,她可不能耽误了她们。 对了,还有季东亭,也是个好人选,就是锦瑟与他好像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看来得找机会让锦瑟与他多接触一二了,不过锦瑟与卷碧都是奴婢出身,也不知道他和冬至会不会嫌弃她们?大不了到时候她放了二人的籍,再一人陪嫁三二千银子就是了……还有明霞与暗香又该许给谁呢? 顾蕴胡思乱想着,进了林子深处,果见慕衍已在不远处候着她了,一见她进来,便笑容满面的几步迎了上来,道:“蕴姐儿,好些日子不见你了,你一切都好罢?” 顾蕴屈膝给他行了礼,才笑道:“一切都好,慕大哥呢?” 慕衍自然也是答的‘一切都好’,两人寒暄了几句,慕衍便引着顾蕴往不远处一张石桌前走去。 顾蕴见那石桌与四下的石凳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石桌上还摆着一套青花瓷的茶具,与四周的杂乱形成鲜明的对比,知道果然如冬至所说,是提前打扫过的,也就放心捡了一张石凳坐下。 这才笑向慕衍道:“不知道慕大哥急着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 慕衍就摸了摸鼻子,他哪有什么要紧事与她说,不过是想见她一面,与她说说话儿而已,可这话自然不能告诉她,只得咳嗽了一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南直隶的便捷已经顺利开张了,听说开张当日便入住了半数以上的客人,我想当面与你道一声谢罢了。” 顾蕴闻言,心下一松,她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呢,原来只是想向她道谢,因笑道:“慕大哥可是一早便给了我不菲的加盟费的,我哪里还敢当慕大哥这一声谢,还是慕大哥以为与我说了这声谢后,后续费用我就不收了?明白告诉慕大哥,那是不可能的事哈!” 慕衍就哈哈笑了起来:“我当然不会以为道一声谢就可以免去成千上万的银子了,只听说过一诺千金,可没听过一谢千金,你放心,该你的银子我一两都不会少的。” 顾蕴点头:“这还差不多。对了,我前儿恍惚听刘大叔说,听冬至提过一耳朵,说是慕大哥升总旗了,还没恭喜慕大哥呢,慕大哥也是见外,竟没有告诉我,我也好备了贺礼使人送去啊。” 慕衍笑道:“不过只升了一级罢了,仍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实在不值一提,等我明儿做了佥事同知,再第一时间告诉你,你再送贺礼也不迟啊。” 两个人就这样说着一些与‘十分要紧’半点边儿不沾,细究起来甚至毫无意义的废话,慕衍自是巴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但凡一个话题说完了,他立刻便又说起另一个话题来,根本不给顾蕴说离开的机会。 而顾蕴与他说着说着,一时却也舍不得离开了,虽然四周着实只能用荒凉破败来形容,但因为眼前的人是慕衍,她竟生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蕴终究还是找回了理智,与慕衍道:“慕大哥,时辰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省得我两位姐姐见我出来这么久还不回去,着急担心。” 慕衍心里暗自惋惜,若是时间能过慢一些该多好,却也知道的确不好再留她了,只得道:“那我送你回去……”话没说完,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声响,忙警觉的竖起了耳朵。 就听得一阵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合着风声被送了过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罢,定不会出任何岔子的。” 这下不止慕衍,顾蕴也听见了,忙拿眼看慕衍,虽没说话,意思却很明白,不是事先清了场的吗,那这是谁在说话呢? 慕衍接收到她的眼色,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已将宇文策骂了八百遍,有你这么坑自己兄弟的吗,丁点事儿都办不好,回头再与你算账,一面无声与顾蕴道:“我马上传暗号给冬至,叫他进来。” 只是他话音还未落,说话之人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这次却是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可万一事情没成功,万一你大哥他没有跳下去救我起来,而是眼睁睁看着我被淹死了呢……我不敢啊,表哥,你就把事情回了王妃娘娘罢,我又不奢求世子妃之位,我也知道以我旁支庶出的身份,无论如何也做不得世子妃,只要能与表哥长相厮守,纵名分次些我也心甘情愿,表哥难道就真舍得让我嫁给别的男人吗?你纵舍得我,难道连你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舍得?” 然后是方才那个男声:“我自然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咱们的孩子,可眼下我还没娶正妃,我母妃是绝不会让我先纳你进门的,一旦让她知道我们的关系,她指不定立时就会让我大舅舅向你父母施压,轻辙将你腹中的孩子打去,再将你送去家庙青灯古佛一身,重辙指不定就会让你立时‘暴毙’了,你当我没有权衡过吗?但凡还有别的法子,我也断不会出此下策。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事情安排得万无一失,让宇文策跳下水救你的,只要他救了你上来,我母妃铁定会逼着他娶你,纵我父王也无话可说,谁让他坏了你的名节在先的?如此我们的孩子便可以得以保全,我们也能长相厮守了。” 那女子却仍哭哭啼啼的不愿意,那男子便又继续哄起她来,言语间不乏赌咒发誓‘你放心,我定不会负你,将来待我做了荣亲王后,更不会委屈了咱们的孩子,不然就叫我天打雷劈’,也不乏一些肉麻的话‘你这么漂亮,打第一次见了你,我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一个,这辈子再不会爱别人了,我怎么舍得负你,巴不得与你厮守到老才好呢’。 好说歹说,总算劝得那女子抽抽噎噎的松了口:“我都听表哥的就是了,只是表哥要记得你方才的话,这辈子都不能负了我们母子啊!” 顾蕴听至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说话之人的身份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那说话的男声又是‘母妃’又是‘世子’的,显然定是荣亲王世子宇文竼无疑了,至于那女声,顾蕴虽不知道她的名字,也知道她定是荣亲王妃娘家族里的一个旁支侄女儿了,这身份自然是不够格做亲王世子妃的,也不知这二人是如何在两家长辈的眼皮子底下,勾搭成奸以致珠胎暗结的? 这也还罢了,这二人竟还打算陷害宇文策,把事情栽赃给宇文策,让宇文策做现成的爹,也委实是有够缺德的,也不知道慕大哥这会儿是什么心情,宇文策可是他的好兄弟! 念头闪过,顾蕴忙朝慕衍看去。 就见他面沉如水,眼角眉梢间全是冷意,知道他也将该明白的都明白了,也就暗松了一口气,虽说因为二姐姐的原因,她稍稍有些迁怒宇文策,但也不乐意眼睁睁看着日后名震天下的大将军被人这样不入流的陷害,慕大哥既明白了,那对狗男女自然也就别想成功了。 那边宇文竼将那女子哄得松了口后,言语间就越发的暧昧亲热了,想是笃定了这里不会有人来,渐渐更是越发出格儿的,又是搂抱又是亲吻的,最后更是将那女子就地放倒,行起那不堪之事来。 那女子先还有些推诿:“表哥,别……青天白日的,让人看见了我也不用活了……呀,表哥,我腹中还怀着孩子呢,你轻点,万一伤着了孩子……” 被宇文竼挑弄了一番后,就软成了一滩水,任其为所欲为了,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娇吟。 顾蕴万万没想到这对狗男女青天白日的就能如此,一时尴尬至极,她前世与董无忌行周公之礼的次数虽一只手便数得过来,到底也算是过来人,自然明白那些不足以用言语来表达的声音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想着慕衍还在身侧,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难堪得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她尴尬难堪至极,慕衍也没好到哪里去,这回心里骂的就不是宇文策,而是宇文竼了,个王八蛋,意图陷害自己的长兄不算,如今竟还于大庭广众之下,就行起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来,脏小丫头的眼睛耳朵,看他回头不扒了他的皮! 难堪生气之余,浑身还有几分异样的燥热与骚动,尤其心心念念的可人儿顾蕴就近在咫尺,这会儿正米分颈低垂,一副羞不可当的样子,他心里就越发燥动了,若非顾虑着顾蕴还在,怕回头事情闹大了坏了顾蕴的清誉,他立时就要出去收拾那对狗男女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边的狗男女犹自打得火热,顾蕴却在长时间的屏息凝神后,喉咙一阵阵的发起痒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压抑的咳嗽了一声。 宇文竼虽色迷心窍,竟然还没丧失警觉心,立时低喝了一声:“什么人?”猛地起身,略整了整衣裳,便循声往顾蕴和慕衍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顾蕴的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儿,暗骂自己方才怎么就没能克制住呢,眼下可该如何是好? 念头闪过,浑身已是一轻,然后便如风筝般往上一飞,稳稳坐到了头顶一棵大树的枝桠上,却是慕衍见势不妙,当机立断揽了她的腰,施展轻功将她一道给带到了树上隐蔽起来。 顾蕴几时爬得这般高过,尤其脚下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真正是上不沾天下不沾地。 她看着地下青绿一片的杂草,却一点一览众山小的豁然开朗的感觉都没有,只唬得一阵头晕眼花,忙闭上眼睛,紧紧抓住了慕衍的手臂,颤声说道:“慕大哥,我怕高,你可千万别松手啊……”人也本能的往身后的慕衍靠去,纵然自诩两世为人,什么没经过什么没见过,这会儿也宽慰不了自己,满脑子只剩下惊恐与害怕了。 而慕衍将人抱上树后,虽满心的不舍,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发乎情,止乎礼”后,终于还是狠下决心,打算松开顾蕴了。 不想顾蕴却反倒主动抓紧了他的手臂,还主动往他怀里靠,温香软玉在怀,慕衍纵是再下定了决心,这会儿也做不到强迫自己松开怀里的人儿了,于是一边不胜喜幸的开解自己,不是我有心要占小丫头便宜的,实在是小丫头怕高得紧,主动要求的他,一边将顾蕴抱得越发紧了,在她耳边低语道:“你放心,我不会松手,也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别怕。” 顾蕴感受到背后源源不断传来的热量,甚至还能感受到慕衍的心跳,虽稍显急促却十分有力,总算怕得没方才那么厉害了,却仍不敢睁开眼睛,只仍颤抖着声音问慕衍:“走了吗,那对……他们走了吗?” 慕衍的注意力却早放到她白皙如玉的后颈和小巧玲珑的耳朵上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少女体香更是萦绕在他鼻间,让他只觉一阵阵的口干舌燥,耳边更是嗡嗡作响,只隐约听见她问什么走了吗,忙狠狠吞咽了一口,才哑声道:“还没呢。” 岂止没走,宇文竼四下里查探了一番,见并没有人后,虽仍有些担心,架不住那女子媚眼如丝的在那里娇声唤他:“表哥,快来呀,这里自来人迹罕至,而且你还让人守着外面的,怎么可能会有人来,你快来嘛……”便又覆到那女子身上,大力挞伐起来。 让慕衍本已决定看在他阴差阳错给自己制造了温香软玉在怀机会的份儿上,只小惩大诫他一番也就是了的,立时便又改变了主意,妈的,你倒是快活了,考虑过方才还只是被迫听你们这对狗男女上演活春宫,这会儿却是视觉与听觉双重折磨的爷的感受吗?你等着,爷这次纵不弄死你,也要让你脱层皮! “表哥,你轻点……” “真要我轻点?你这小妖精就是喜欢口是心非!” 地上的狗男女还在纠缠着,慕衍额角的汗也终于忍不住滴落了下来,一半是因为实在难以自持,一半则是因为羞愧难当,——他的身体在目睹了这么长时间的活春宫后,终于忍无可忍的可耻的起了反应,如今还只是深秋,彼此穿的衣裳都还不算厚,也不知道小丫头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了没有? 老天爷保佑千万没有啊,不然铁定吓坏她,偏她还没发话让他放开她,他也仍舍不得放开她,真是堪称世间最甜蜜的尴尬,最甜蜜的羞愧了。 顾蕴怎么可能感受不到慕衍身体的变化,一瞬间真是羞愧尴尬欲死,倒是忘记这会儿自己还身处半空中的恐惧了,忙往前倾了倾身子,尽量离慕衍远了一些,才尽量装作一脸若无其事的问道:“慕大哥,他们两个不是两情相悦吗,方才也还好好儿的,怎么忽然就打起架来?可是我见过我们府里的下人打架,好像又不是这样的,真是好生奇怪,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分出胜负,然后离开?我出来得这么久了,我大姐姐二姐姐一定等急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除了装傻充愣,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化解眼前的尴尬与难堪了,反正她如今还不到十二岁,一个十二岁的闺阁女子不懂这些事也是理所当然,想来应当不至于让慕大哥起疑吗?如此彼此便都不用尴尬与难堪了。 至于更深一层的东西,她不愿去深想也不敢去深想,惟有安慰自己,食色性也,慕大哥的反应不过是人的本能,并不是因为眼前的人是她,才会这样的,所以,他对她并没有任何想法,同样的,她也对他没有任何想法,也绝不会有任何想法! 慕衍闻言,就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来小丫头根本不明白宇文竼那王八蛋与他那小情儿现下正做什么,也是,她再聪明沉稳,再比大多数的男人都强,说到底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纵然明白那对狗男女的阴谋,明白男女之间那些流于表面的亲热,又怎么可能会连这种更进一步的鱼水之欢的事情都明白? 反倒是自己,她还这么小,自己就对她生了这样不该有的旖念,幸好她什么都不明白,不然指不定就要拿他当登徒子,真正避他如蛇蝎了,真是万幸! 无声的深深吐纳了一口,强迫自己将满腔的邪念都压下后,慕衍方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忽然打起来,也许是一时言语不合罢……咳,想来他们快离开了,等他们一离开,我便送你回去,不会让你姐姐们再等太久的。” 一边说,一边狠心与她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又一连无声的吐纳了好几口,才觉得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顾蕴也是暗松了口气,他信了自己的说辞便好,不然以后彼此真的再不用见面了,不过地上的那两个人到底好了没有啊,她今日真是被他们坑死了! 所幸这一次,老天爷总算听见了她的心声,地上的两人终于完了事,并在收拾一番后,相携着离开了,想是去执行他们那自谓万无一失的计划去了。 慕衍这才揽着顾蕴的腰,与她一道降落到地上,尽可能若无其事的道:“我这就叫冬至进来,送你送去,荣亲王府是盛京城内出了名的占地宽广,你只说你不慎迷了路,想来应当不会让令姐生疑的。” 表情虽若无其事,声调也若无其事,耳根却可疑的红了,也不敢直视顾蕴的脸。 顾蕴也不敢直视他,只干巴巴的说了一句:“那就有劳慕大哥了。” 慕衍便曲起两根手指放到嘴边,打了声唿哨,很快便见冬至掠了进来,抱拳恭声道:“爷有什么吩咐?” 话音未落,感受到慕衍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阴测测的,不由打了个寒噤,也不知自己哪里惹着爷了?还是他又在顾四小姐身上吃瘪了,所以迁怒他?那他待会儿可得加倍小心了! 腹诽一番后,总算听得慕衍淡声开了口:“好生送四小姐回去,再出任何岔子,你自己知道后果!” 冬至忙应了:“爷放心,我一定会平安把四小姐送到的。”心里暗暗叫苦,难道方才爷与四小姐说话时,中途出了什么岔子吗? 顾蕴自不知道这主仆两个之间的眉眼官司,待冬至说完后,她便冲慕衍屈膝一礼:“那慕大哥,我就先告辞了。”先往林外走去。 冬至见状,忙也跟了上去,去到树林外与卷碧回合后,他便按原路将顾蕴主仆送了回去。 果然顾菁顾苒已等顾蕴等得很着急了,瞧得她回来,姐妹二人俱是长吁一口气,顾菁因先小声问道:“你去哪里了,都快一个时辰了,再不回来,我就要去回了娘,让娘请荣亲王府的人帮着找人了。” 顾苒也撇嘴小声道:“还说让我不许乱跑呢,你自己倒先跑了个没影儿。” 顾蕴心下惭愧,姿态便放得低,赔着笑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荣亲王府这么大,稍不注意就迷路了吗,偏一直等不到人带我和卷碧出来,还是后来偶然遇见了一位小公公路过,他才将我们主仆带了回来,让两位姐姐担心了,都是我的不是。” 反正冬至的确是穿的太监服饰,便是被人瞧了去,也不怕传出什么闲话来。 顾菁与顾苒一听她是迷了路,想着荣亲王府出了名的大,倒也情有可原,也就不再多说,复又专心的看起戏来。 再说冬至将顾蕴主仆送到后,便立刻快速折回了那片林子去,爷的态度让他心得直发虚,就算要死,他也总得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才就死,纵死也要做过明白鬼罢? 等回到林子里,冬至赔笑着迎上慕衍的冷脸,正要开口,却见宇文策后脚也来了,忙不迭又给宇文策见礼:“十一爷,您怎么也过来了,这会子不忙了?” 宇文策浑身浓烈的酒气,显然今日喝得不少,闻言看一眼慕衍,摊手道:“你家爷召见,我纵是忙得只剩下一口气,爬也要爬来啊。” 慕衍就冷冷睨了他一眼:“本想告诉你一件与你切身相关的机密事的,也免得你帽子发绿喜当爹,不过你既忙得只剩一口气,自然也没告诉你的必要了,你且忙你自己的去罢!” 帽子发绿喜当爹?宇文策一听这话有异,忙换了笑脸:“你要讨好小心上人,我二话不说便给你安排得妥妥的,你有什么话也不能藏着掖着才是,就当哥哥求你了,你就快告诉我罢。” 慕衍却仍是一脸冷冷的表情,没好气道:“你还有脸说给我安排得妥妥的,那方才那对狗男女是怎么进来的?”看向冬至,“还有你,让人进来了都不知道,得亏只是对狗男女,若是别人派来的杀手死士,你家爷早死八百遍了!” 迎上宇文策与冬至满脸的惊疑不定,这才将方才的事大略说了一遍,当然,自己抱着顾蕴飞上树上那段隐去了没说,末了冷笑道:“果然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我以后凡事还是靠自己的好!” 冬至这才知道方才慕衍何以会那般阴测测的看自己,不由小心擦了一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宇文策则已先恨声开了口:“他倒是打得好算盘,自己弄大了那贱人的肚子,就想栽到我头上来,让我戴绿帽子不说,还给他养儿子,我若不好生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真以为我好欺负呢!” 慕衍道:“早该如此了,只是你防得了一时,防不住一世,你还是该早些娶一房得力的妻室,如此他们见你有了妻族相助,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了。” 宇文策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在我没有能力护住人家姑娘之前,还是别害人家了。我先走了,就不送你了,他既敢陷害我,就要做好东窗事发的准备!”说完转身便走。 慕衍忙在后面补充:“记得把我的利息一并算上,等他缓过这口气后,我再亲自与他算账!” 宇文策是聪明人,一听这话,便约莫猜到他要算的账是什么账了,虽正满心的愤怒,也忍不住好笑,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知道了。”大步自去了。 慕衍这才看也不看冬至一眼,自往林子的另一边出口去了,冬至见状,暗叫了一声苦,也只得跟了上去。 ------题外话------ 太子殿下今晚上要做那啥梦了,O(n_n)O~   ☆、第一百一一回 回敬 宇文策果然是个行动派,与慕衍分开后雷厉风行的布置了一番,也就半个多时辰后,宇文竼与他那位小情儿表妹便被人衣衫不整的发现在了荣亲王府花园的一角。 偏发现二人的还是此番来荣亲王府赴宴的几位夫人,而不是荣亲王府的下人,根本封不了口,因事出突然,也来不及封口,且其时宇文竼与他那小情儿还正相拥而眠,二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几位夫人都是过来人,如何不知道二人这副情形是才做了某些事后才会出现的? 当即都面红耳赤的纷纷斥起宇文竼二人‘伤风败俗’来,连带荣亲王妃和荣亲王府的家教都被大大质疑了一番,待回到花厅后,也不与荣亲王妃多说,径自告辞而去了。 荣亲王妃先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笑着要挽留那几位夫人。 皆因那几位夫人都有与宇文竼年纪相当的女儿,荣亲王妃有意挑选她们女儿中的一个聘为儿媳,所以今日待几位夫人都十分客气,毕竟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嘛,就算他们家是亲王府,也不能例外,何况宇文竼还自来是盛京城纨绔界的中坚力量,荣亲王妃自己的名声也没好到哪里去。 奈何哪里挽留得住,且几位夫人待她也一下子客气疏离了好多,再不复先前的言笑晏晏,荣亲王妃到底执掌王府多年,也不是个蠢人,想着几位夫人是出去一趟回来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立时猜到问题定是出在这一趟上了,忙冲自己的两个心腹婆子使了个眼色,着二人立时去一探究竟。 那两个心腹婆子去花园查探了一番后,方知道问题出在了那里,唬得立时白了脸,草草商量几句后,便一个留在现场不许人靠近,一个往飞奔回花厅请荣亲王妃去了。 荣亲王妃这才知道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当即气得脸色发青,几乎不曾晕过去,还是顾忌着宾客满堂不能失态,以免被人瞧出端倪,方强自稳住了,强笑着与正宾客们道了声‘失陪’后,急匆匆赶去了事发现场,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事情掩住了,不然一旦传开,不但儿子以后再别想结一门好亲,只怕连他的世子之位也要岌岌可危了。 只可惜当时瞧见宇文竼二人那副情形的人可不止那几位夫人,那几位夫人都有良好的教养倒还不至于乱嚼舌根,可别人没有受过良好的教养,且又是这类桃色事件,本就是世人最喜闻乐见的,哪里管得住自己的嘴? 还不到晚宴开宴呢,宾客们便都听了几耳朵去,当下也顾不得看戏了,戏台上的戏哪及得上戏台下的这般精彩?你一言我一语,交头接耳说的都是这件事,甚至连宇文竼那小情儿肚子里已有孽种之事,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荣亲王府此番可谓是将脸丢到爪哇国去了! 顾蕴自然也听了几耳朵去,这种事闺秀们虽都臊得满脸通红,但一样忍不住在窃窃私语着,她纵想不听到也难,立时便猜到具体是怎么样一回事了,不由暗叹,宇文策果然是个人物,不怪前世能站到那么高,偏荣亲王妃母子不自量力,非要以卵击石,落得如今身败名裂的下场,也就怪不得别人了! 又想到前世宇文竼都二十几好几了才成的亲,世子妃也不是盛京城内的大家闺秀,而是自外地聘来的哪位封疆大吏的女儿,想来除了荣亲王妃在人前的说辞‘长幼有序,做哥哥的都还没成亲,做弟弟的如何好灭过他的次序去’,主要还是这个原因。 说来荣亲王妃也真是个糊涂的,眼见庶长子养不废了,你就死力管教培养自己的儿子啊,如此庶长子再强大又如何,一样遮不住自己儿子的光芒,自己的儿子又占了嫡长的名分,便是皇上,也不能轻易说换世子就换的,偏她到了这个地步,依然宽于律己严于律人,百般打压庶子的同时,还不忘百般溺宠自己的儿子,——宇文策摊上这样的嫡母,也不知是该他说幸运,还是不幸了。 有了这个插曲,晚宴荣亲王妃便因“忽然犯了头疾”再没有出席,只由几位宗室的王妃郡王妃和夫人帮着待客,好在众宾客满腔都是八卦,哪管晚宴吃的是什么,待客主事的又是谁,草草用过晚宴,便纷纷告辞家去传播八卦去了,倒也没再出任何岔子。 顾蕴回去也是与顾苒坐的一辆车,顾苒那个性子,有这样的大八卦,岂能不大大八卦一番的,一上车便凑到顾蕴跟前儿唧唧咕咕的说起来:“没想到堂堂亲王世子,竟然于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啧,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难怪坊间都传荣亲王世子是个不成器的,虽是亲王世子,一样没人肯嫁给他呢,连在自己母亲的寿宴上都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私底下肆无忌惮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荣亲王妃不是一心想将十一爷养废成这个样子吗,谁知道到头来十一爷浪子回头了,她儿子却成了这样,这便是老话常说的‘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了,活该!” 不待顾蕴说话,又道:“哎四妹妹,你说那个与荣亲王世子……那个的女人真是他表妹吗,那应该也是大家闺秀才是,怎么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呢?她都不想想一旦事发后,会有什么后果吗,我听说这种事女子都是要被沉塘的,纵不沉塘,只怕也得青灯古佛一辈子了,她是怎么想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荣亲王妃母子自顾不暇,自然顾不上再找十一爷的麻烦,十一爷总算可以暂时得到清净了。” 顾蕴被她吵得头晕,更怕她执迷不悟,仍想着与宇文策有进一步的发展,听她一口一个‘十一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宇文策走得有多近呢。 因忙道:“你不是说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不会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吗?你再这样一口一个十一爷的,我就告诉大伯母了啊,荣亲王府都乱成这样了,你以为大伯母和大伯父会同意你去趟这一滩浑水?更重要的,人十一爷心里早有人了,你非要去插一脚,算怎么一回事呢?你若真糊涂至厮,我也难得再管你了,就让你自己碰壁去,等碰到头破血流,你自然就醒悟了!” 一席话,说得顾苒总算不言声儿了,好半晌方垂头丧气的说道:“我也不想这样的,脑子里什么都明白,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可他偏老是从脑子里蹦出来,一开始还只是偶尔,后来蹦跶的次数多了,渐渐就成了习惯似的,倒是越发记挂了,虽然仍是记不起他具体的眉眼……你千万别告诉我娘,这一次我真的会忘记了,我也一定能忘记!” 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的坚定,大有咬牙切齿的意味,也不知是说服顾蕴,还是在说服自己。 顾蕴两世以来都没尝过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但顾苒那句‘蹦跶的次数多了,渐渐就成了习惯似的’却多少引起了她几分共鸣,不由自主就想到了慕衍,好像有时候他的身影也会在她眼前蹦跶,只次数不多,看来她得加倍控制自己了,不然明儿弄得与二姐姐现下一般烦恼,可该如何是好? 沉默了半晌,顾蕴才叹了一句:“响鼓不用重捶,只希望你这次真的能说到做到!” 心里却已下定决心,回去后便找机会把这事儿回了大伯母,让大伯母最好尽快将进口将她送去天津卫待一段时间了,上辈子她的姻缘便是在天津卫,而且一辈子都过得极好,希望这辈子她命定的幸福仍在原地等着她。 次日,顾蕴用过早膳后,便去了朝晖堂,打算相机与祁夫人提提顾苒的事,昨晚上她想来想去,都觉得得尽快将顾苒送走了才放心,省得夜长梦多。 不想祁夫人屋里却有客人,顾蕴只得先去了顾菁院里,帮着顾菁做针线之余,少不得闲闲问一句:“我才去大伯母屋里,丫头们却说大伯母有客人,大姐姐知道这客人是谁吗?” 顾菁的答案却让她颇意外:“是娘特地打发人去请来的官媒,打算为三妹妹说亲。你不知道,这些日子娘一直在为三妹妹相看人家,连日来逢宴必去也是想着能不能就近与三妹妹瞅个好人家,只是看去看去,都觉得有这样那样的不合适,所以才会请了官媒来,让官媒帮忙留意一下稍远一些的人家可有合适的,说只要条件相当,远一些也没什么。” 顾蕴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是说大伯母当初怎么只是打了宋姨娘的板子,再将宋姨娘送去了家庙,对顾芷却除了禁足以外,再无别的惩罚,以为大伯母是碍于大伯父,不好将顾芷罚得太重呢,敢情是在这里等着她。 本来顾芷虽是庶出,以显阳侯府的实力和大伯父的官位圣眷,要嫁到与显阳侯府门当户当的人家当嫡子媳妇不容易,嫁个有出息的庶子,或是稍次一等人家的嫡子却是易如反掌的,祁夫人又自来不是个刻薄人,虽不可能像给顾菁顾苒那样给顾芷置办嫁妆,却也不会真亏待了她,她完全可以背靠娘家,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的。 可她偏要去算计沈腾,这可不仅仅是算计祁夫人娘家人那么简单,更是在告诉旁人,她不相信祁夫人这个嫡母将来会与她说一门好亲,所以只能自力更生,祁夫人不恨她才真是奇了怪了,这不如今就要被远嫁出京,以后有娘家却等同于没娘家,好坏都只能自己受着了? 顾蕴暗暗摇头,却只是叹息于顾芷的愚蠢与认不清形式,而没有半分同情她,自己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如何怪得了别人! 姐妹两个正说着话儿,顾苒过来了,虽然明显看得出脸上敷了一层米分,眼睑下依然一圈淡淡的青影。 顾菁见了,忙关切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昨晚上一宿都没睡吗,瞧这眼圈黑的。” 顾苒忙笑道:“没有,只是有些走困,睡得不踏实罢了,用了午膳睡一觉自然就好了。” 顾菁想起昨儿个在荣亲王府看的那一出“好戏”,以为顾苒睡不着是因为想太多,倒也情有可原,遂笑道:“那你上午别做针线了,省得不小心扎了手,只与我和四妹妹说说话儿也就是了。” 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哎,你们说,昨儿那件事真是荣亲王世子不知廉耻,所以才闹出来的吗,当然,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他自己肯定也有问题,可我回来后想来想去,都觉得他再蠢也应当蠢不到这个地步才是,你们说他会不会是被人算计的?荣亲王府那么大,他又是世子,纵再……情不自禁,也不至于连个隐蔽的地方都找不到,就那么大喇喇的在光天化日之下……还让人瞧了去,我真想知道如今事情发展成什么样了,你们难道就不想知道?” 顾蕴看她虽红了脸,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盛满了八卦之光,不由扶额,有种幻灭的感觉,原来不止二姐姐这般八卦,端庄如大姐姐竟也是一样,果然是女人就没有不八卦的吗? 她倒是对此丝毫不好奇,既是因为她一早便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是因为她本就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但见顾菁与顾苒都是一脸的好奇与兴奋,只得也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道:“我自然也想知道。” 话音刚落,顾苒已一拍手:“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那你快打发了你屋里的刘妈妈和卓妈妈分别去荣亲王府和平国公府附近打探一番罢,指不定这会儿这两家的门前早已是人满为患了也未可知。” 平国公府正是荣亲王妃的娘家。 顾蕴见她一说起八卦便忘记自己的烦恼了,实在是没心没肺得可以,暗暗感叹,这性子如今看来也不是一无是处嘛,待将她送去天津卫后,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她便会将宇文策抛到脑后去了。 她一边思忖着,一边明知故问道:“为什么要打发我屋里的人去,你们自己手下没人啊?” 果然顾苒一脸理所应当的道:“不打发你屋里的人去,等着我娘知道后,又禁我的足让我抄书啊?” 顾菁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娘昨儿还特意警告过我,不该我们知道的事,最好一个字也别听,仔细脏了自己的耳朵,可我们又实在好奇……好妹妹,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就打发两位妈妈走一趟好不好?” 话说到这个地步,顾蕴自然不会再驳她们的回,何况事情原也无伤大雅,遂点头应了,随即叫了卷碧进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卷碧便领命自去了。 姐妹三人这才又继续一边做针线,一边说起闲话来。 刘妈妈与卓妈妈接到命令后,动作倒也快,不到午膳时分便回来了,因顾蕴命卷碧传令时便吩咐了,让二人回来后便直接来抱月阁复命,所以二人进了顾菁的宴息室后,还未及屈膝行礼,顾苒已先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可打听出什么来了?” 刘妈妈与卓妈妈却仍先屈膝给三人行了礼,刘妈妈方先笑道:“打听出了不少呢,小姐与大小姐二小姐且听奴婢们慢慢说来。奴婢是去的荣亲王府,奴婢去时,外面已有好些人家也打发了人去打探消息,所以奴婢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想打听的都打听到了。” 荣亲王妃当时去到事发现场一看,见儿子还抱着他那小情儿当大半夜在自己房里似的睡得正香,而他那小情儿不是别个,正是她娘家一个素日靠奉承她兄嫂过活的旁支兄长的庶女,素日也常在平国公府出入的。 因着宇文策的关系,荣亲王妃自来便最恨庶出的,当下自是越发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等不及喝命下人动手了,亲自上前揪起那庶女的头发,便狠狠给了她几个耳光,同时大骂:“小贱人,竟敢勾引我儿子,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配是不配给我儿子暖床?本宫今儿不打死你,难消本宫心头之恨!” 那庶女吃痛,很快便自睡梦中醒了起来,先还有些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被荣亲王妃一骂,再往四下里一看,如何还不明白自己与情郎这是被人算计了? 惊慌恐惧到了极点,反倒急中生智,想到也许眼下就是自己进荣亲王府最好的机会了,遂忙将好梦正酣的宇文竼也给弄醒了,然后便跪到在地上,哀哀的哭起来,口口声声自己腹中已有宇文竼的骨肉了,求荣亲王妃看在自己腹中也是她亲生孙儿的份儿上,成全了他们。 宇文竼醒来后,也是懵懂了一阵,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本来事情没曝光之前,他是不欲纳了自己的小情儿的,怕小妾先与正妻前进门,以后娶不了能给自己带来最大助力的妻子了,尤其这个妾还是个贵妾,哪个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进来受这样的屈辱? 但如今事情既已曝光,他又与那庶女正是情热的时候,自然要尽全力保下她,至于将来的妻子能不能容下这样一房先于自己进门前的贵妾,做正妻的本就该大度,不然“七出”里也不会有善妒一条,那等连个小妾都容不下的正妻,他不娶也罢! 因也跪到荣亲王妃膝下,求荣亲王妃成全了他们。 直把荣亲王妃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容易缓过来后,也不与儿子废话,直接便喝命身后的心腹婆子们将那庶女叉下去立刻打死,还说待打死了贱人,她再去找她的父母长辈算总账! 一个要打死勾引自己儿子的贱人,一个要保自己的小情儿并其腹中的孩子,当时的情形惟有用“鸡飞狗跳”方足以形容一二。 还是荣亲王妃两个心腹中的心腹婆子见闹得委实不像了,让有心人听了去还不定会传出什么话来,壮胆上前劝了荣亲王妃一番,然后不待荣亲王妃发话,便命其他人将宇文竼与那庶女一并弄回了荣亲王妃的院子去,一场闹剧方算是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刘妈妈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荣亲王妃回到自己院里后,便要命人送世子回去看管起来,可是那位小姐却抱着世子……总之那位小姐就是死活不肯让世子走,世子自己也不愿意与她分开,王妃没办法,只得答应了尽快替世子纳那位小姐进门,好容易才将世子给哄走了,然后王妃便立时命人灌了那位小姐一碗药,听说那位小姐喝下去后便开始流血不止,王妃跟前儿服侍的人不敢触王妃的霉头,便也没有给那位小姐请大夫,那位小姐流了一晚上的血后,今早上终于血尽人亡了。” “啊,死了?”顾菁与顾苒却是听得脸色发白,虽然她们不齿那位小姐的行为,觉得她实在寡廉鲜耻,可到底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如今竟说没便没了,还是一尸两命,还死得那般惨,她们又怎能不受到触动? 顾蕴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 宇文竼那位小情儿的情况让她想到了当年彭氏也是做了同样的事才进了显阳侯府门的,她实在对其生不出半点同情之心来,因只问道:“任谁家出了这样的事,藏着掖着且来不及,荣亲王妃再糊涂也不至于糊涂到不知道封下人的口才是,那这事儿又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内便传得人尽皆知了呢?” 刘妈妈忙道:“荣亲王妃自然下了封口令,为了将此事对自己母子的恶劣影响降到最低,还特意放话,说昨儿世子是被人下药陷害的,那位所谓的小姐也不是什么她娘家的族侄女儿,而是王府的一个丫鬟,更没有身孕,也不知是奉了哪个居心叵测之人的命陷害世子,为此荣亲王妃还特地哭到荣亲王面前,求荣亲王为他们母子做主呢!可不知怎么的,事情的真相到底还是传了出来,听说世子这会儿正在王妃屋里要死要活呢。” 卓妈妈在一旁等了这么久,早等不及要学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了,这下总算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刘妈妈话音一落她便忙忙接道:“奴婢去平国公府附近打探了一番,打探到那位小姐的父母听说女儿没了后,先是悲痛欲绝,可后来有两个婆子领着人抬了几箱子东西去他们家后,他们便没有再哭了,奴婢听说,有人瞧见那两个婆子在城里绕了几个圈儿后,趁人不注意时进了荣亲王府的后门,都说定是荣亲王妃弄死了人家的女儿后,怕人家闹腾,所以赶着打发人去封他们的口呢。” 顿了顿,又道:“奴婢还听说,那两个婆子与那位小姐的父母说,王妃本不是要那位小姐的命,只是想着她还没进门就先有了身孕,将来怕人质疑她腹中孩子并非世子的血脉,也是为她着想,打算待孩子掉了她养好身子后,便替世子纳了她进门的,谁知道她福薄,就这样去了呢?让那位小姐的父母别闹腾了,至多将来她和世子多多照应他们家就是了。也是王妃当机立断,不然这会儿那家人闹腾起来,大家更要有热闹瞧呢!” 连荣亲王妃的婆子当时与那位小姐的父母说了什么都传出来了?这下就连顾菁与顾苒都听出这事儿必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了。 就更不必说顾蕴了,何况顾蕴本就知道得比任何人都多,当下只暗暗皱眉,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此事有幕后推手,荣亲王那样饱经世故的人,又岂能看不出来,宇文策也不怕荣亲王妃顺藤摸瓜查到他头上,不肯与他善罢甘休? 毕竟此番荣亲王府丢人是真的丢大发了,荣亲王就算再偏爱宇文策这个有出息的庶长子,也不会偏爱到眼睁睁看着他不顾大局,败坏自家的名声,甚至兄弟阋墙才是,何况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在有嫡子的情况下,荣亲王又能偏爱宇文策这个庶子到哪里去? 一时间姐妹三人都没有说话,实在是心情复杂,显阳侯府自然也有这样那样不光彩的事,盛京城内的高门大户可以说就没有哪家是没点儿阴私事的,可像荣亲王府这样动辄便一尸两命的,到底还是不多,也不怪顾菁与顾苒恍神。 刘妈妈与卓妈妈见状,便也识趣的没有再说,何况她们该说的本已都说了。 之后几日,也不知是不是荣亲王插手了这件事,除了荣亲王世子宇文竼因酒后无状冒犯了荣亲王妃跟前儿一个得力的丫鬟,被荣亲王下令打了三十大板,并禁足半年以外,有关这件事的其他风声便再没传出过了。 盛京城内一日里不知道要发生多少新奇事,荣亲王府既然没有新的新闻再传出了,他们自然也就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人事上去。 倒是顾苒事后私下里与顾蕴感叹了一回:“早知道荣亲王府的水深,却没想到深到这个地步,我又没有你和大姐姐那样的心计手段,只怕几日功夫就要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还是趁早别去趟这滩浑水的好!” 也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了,以往可都是顾蕴这样劝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自己说这样的话。 只是顾蕴终究不放心,还是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机会,把顾苒对宇文策那点小心思与祁夫人委婉的提了提,末了建议祁夫人,“……二姐姐是个好新奇的性子,也许离京一段时间,便把那点子小心思忘到了脑后去呢,大伯母要不送她去天津卫祁外祖母那里小住一阵?横竖天津卫离京城只得几日路程,等进了腊月,再打发人去接二姐姐回来过年也来得及。” 祁夫人哪里能想到二女儿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对外男有了这样的心思,尤其那个外男还明显不是良配,又惊又怒又后怕,拉了顾蕴的手便道:“好孩子,若非你今日告诉我,若非你一直劝着那孽障,指不定她明儿会闯出什么大祸来呢,大伯母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 顾蕴忙道:“若非因为我的缘故,二姐姐也不会有机会见到那位十一爷,事情既是因我而起,我自然责无旁贷,大伯母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不然我越发无地自容了。” 祁夫人便也不再与顾蕴客气了,再客气反倒拿顾蕴当外人人,只偏头沉声吩咐金嬷嬷:“给二小姐收拾一下箱笼,明儿一早,便安排人送她去天津卫,我再随信一封去给给母亲,让母亲好生调教她一番,待什么时候母亲觉得她可以回来了,再打发人去接她回来也不迟!” 金嬷嬷正要应“是”,顾蕴已先道:“大伯母且先想个合理的由头,不然忽剌剌的只送二姐姐一个人去,她又岂能不动疑的?我可答应了她不会告诉大伯母的,万一届时她觉得我背叛了她,反而与大伯母扭着来,岂非弄巧成拙?” 若不是实在担心顾苒再执迷不悟下去,她也不想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如今既已做了,自然要把事情办得圆圆满满的,不然她岂非枉做小人了。 祁夫人闻言,想起二女儿可不就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脾气吗,不由点头道:“蕴姐儿你虑得极是,那就等过几日,我提前布置好后,再打发她出门也不迟。” 顾蕴这才松了一口气,只盼这次的天津卫之行,能让顾苒真正的走出来,并找到自己命定的幸福罢!   ☆、第一百一二回 老乡? 祁夫人既知道了顾苒的那点小心思,自然不敢拖太多时间,也就七八日后,她便“收到”了天津卫自己兄嫂打发人送来的信,信上说祁老太太病了,想念她得紧,希望她能尽快抽空回天津卫一趟,也许老人家见了女儿一高兴,病就好了呢? 祁夫人当即将顾菁顾苒叫至了跟前儿,红着眼圈与二人道:“你们二舅舅来信,说你们外祖母病了,很想尽快见我一面,可马上就年底了,我又要防着夏家打发媒人来请期,又要操心你们三妹妹的亲事,年底庄子铺子上的收益也都要送来,各家的年礼也要准备起来,往年我都已够忙了,今年只会更忙,如何抽得出这个空来?可不去见你们外祖母一面,我又委实过意不去……” 话音未落,顾菁已道:“娘,您既抽不出空,不如就让我和二妹妹代您走这一趟罢,想来外祖母见了我们姐妹,与见了您也是一样的,病自然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祁夫人闻言,先是转悲为喜:“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但随即已是一脸的难色:“你要绣嫁妆呢,而且届时夏家来了人,定然少不得要给你请安磕头,指不定姑爷也要亲自前来,说来你们上次见面,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如今他又中了举人,定然与早年大不一样了,我私心里,还是希望你们成亲前就能说说话儿,彼此了解了解的。” 夏纪此次秋闱也中了举人,虽不是他们当地的解元,却名列前五,很是出了一回风头,夏夫人随即便修书一封送到了显阳侯府报喜,还与祁夫人说,待开了年便会携儿子一块儿上京,但并不妨碍祁夫人这会儿以此为借口,不让顾菁去天津卫。 顾菁听得祁夫人的话,不由红了脸,道:“盛京离天津卫也就几日的路程,我们来回都快马加鞭,去到天津卫后也只小住十来日,定能赶在腊月前回来,想来……也误不了事。” 祁夫人不赞同:“出门不比在家,谁能保证路上就能什么变故都不发生,万一就误了事呢,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哎,这便是嫁得远了的悲哀啊,连自己的娘病了,想见自己一面,都做不到!”说着又要落泪。 顾苒见不得母亲与姐姐为难,忙道:“娘,您和大姐姐去不了,我去不就得了,横竖我什么事儿也没有,如此不就既误不了你们的事儿,又能一偿外祖母的心愿了?” 祁夫人等的可不就是这句话,知道二女儿是个属驴的脾气,所以这事儿千万得她自己强烈要求,自己才能答应她,面上却仍满是难色:“你一个人去怎么成,叫我如何能放心,哎,要是韬儿年纪大些,或是腾哥儿如今还在盛京就好了。” 果然顾苒立刻道:“我一个人去怎么就不成了,娘多派些人跟着我也就是了,再不然让爹爹打发几个金吾卫跟着我,娘总可以放心了罢?” “胡说,金吾卫是皇家卫队,专门拱卫皇城的,你爹爹如何好以权谋私?”祁夫人道,“再说天马上就要冷了,大冷天的让你一个人上路,万一路上病了,可该如何是好?” 顾苒却早被能独自出门,便是去了外祖母家后,外祖母与舅舅舅母也不会拘着自己,而且祁氏族中与自己年龄相当的女孩儿少说也有十几个,哪像顾氏人口凋零,与自己五服以内还说得来的同龄人就大姐姐四妹妹两个,偏她两个还要管着她,此番自己终于可以暂时解脱了的念头占据了整个思想,急急说道:“就算爹爹不好以权谋私,我们家的护卫难道都是吃素的不成,必定不会有事的,娘您就只管放心罢,您就让我去罢,素日总说我不懂事不知道为您分忧,如今我要为您分忧,您偏又不肯了,以后您可再别这样说我了!”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祁夫人勉强同意了:“好罢,我就信你这一回,一路上你可得给我老老实实的,去了外祖母家,也要听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的话,进了腊月,我立刻打发人去接你……” 絮絮叨叨的叮嘱了顾苒半晌,顾苒哪里耐烦听这些,恩恩啊啊的胡乱应了一通,便急着回去收拾箱笼去了。 祁夫人却终究不放心,待晚间顾准回来后,到底还是要求顾准派了四个金吾卫届时护送顾苒去天津卫,当然也不敢告诉顾准自己此番打发顾苒去天津卫的真正原因,只说是祁老太太病了。 于是三日后,顾苒便带着自己的贴身妈妈和丫鬟,由两个管事并十来个护卫护送着,坐车一路往天津卫去了。 顾蕴与祁夫人方双双松了一口气,至少短时间内,她们不必再担心顾苒会做出什么糊涂事儿了。 祁夫人遂将精力大半都投入到了顾芷的亲事上,经过多番对比后,将顾芷许给了河北卫副指挥使的次子,虽门第不及显阳侯府,那次子本身也只是个末流的总旗,但顾芷进门后却是嫡子媳妇,夫婿靠着父兄的荫庇母亲的疼爱,将来混个千户乃至佥事同知之类的中级官位,分一份不薄的家产也不是难事;且河北卫离盛京城也就十来日光景,顾芷受了小委屈且不说,若她真受了什么大委屈,娘家人也不好不管。 显然祁夫人虽恼了顾芷,到底不是真正心狠之人,还是做不出真将顾芷胡乱许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人家,让她将来连哭都找不到地儿哭之事。 只是这门让顾蕴都说虽称不上太好,却也绝不坏,若是放到别人家庶女头上,定会让其喜之不迭的亲事,顾芷作为当事人却并不满意,自知道祁夫人将她许给了这样一户人家后,她便开始不吃不喝了,大有以绝食之举逼得祁夫人收回成命之事。 祁夫人怒极反笑,顾不得其时顾菁与顾蕴还在,便冷笑着与金嬷嬷叹道:“看来我终究还是太善良了,别人才会把我的善良当做她嚣张的资本!” 当下也懒得再管顾芷了,待顾准晚间回来后,便把事情回了顾准,让顾准自己定夺去,说到底顾芷敢这样作妖,不就是仗着是侯爷的亲生骨肉,她这个做嫡母的轻易动不得她吗? 而顾准既疼爱孩子,不论嫡出庶出都疼爱,顾芷这门亲事在放定以前,祁夫人自然也是回过他的,他若不说好,祁夫人怎么可能自作主张就将亲事定下?当时他还曾暗暗感叹,自己这个妻子果然是娶对了的,哪怕再生气再恼怒,她也有自己的底线。 却没想到,顾芷竟是这个态度,这不仅仅是在打祁夫人这个嫡母的脸,更是在打他这个做父亲的脸,叫顾准怎能不勃然大怒?立时便去了一趟顾芷的院子,问顾芷到底想怎么样,从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她还想自己的亲事自己说了算不成? 顾芷见了父亲,倒也不敢一味说祁夫人的不是,只说自己不想离父母亲人离得太远,还有宋姨娘,她本就只有自己这一个依靠,将来自己再嫁去了千里之外,宋姨娘可该靠哪一个去? 求顾准好歹看在父女一场的份儿上,替她退了这门亲事,另外再在盛京城内择一户人家,末了哭哭啼啼道:“……哪怕吃糠咽菜呢,只要能时时看顾姨娘,女儿也心甘情愿。” 把顾准气了个倒仰,敢情在这个女儿心里,只有宋姨娘才是她的亲人,为了宋姨娘她什么都愿意,别人都是在坑她,而宋姨娘除了与她相依为命,在府里人人都靠不上,离了她日子还不定凄惨成什么样儿,这是置他这个夫主和祁夫人这个嫡母于何地……也不知道宋姨娘这些年都是怎么教她的,教出了这么个不孝且小家子气的东西来! 顾准立时叫了人来,要送顾芷去家庙与宋姨娘作伴,你不是眼里心里都只有你姨娘一个吗,且陪着她去罢,等在家庙里吃够了苦头,你自然就知道念嫡母的好了,至于亲事,既已定下了,自然是不可能退的,顾准为此还放了狠话:“你哪怕今儿就死了,牌位也得给我嫁过去!” 祁夫人眼见这边闹得不像了,虽满心不耐烦管这些破事儿,也不好再装聋作哑下去,只得过来假意劝说了顾准一番:“芷姐儿还小呢,一时钻牛角尖也是有的,待大些自然就明白了,侯爷只慢慢教她便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顾芷这会儿正恨祁夫人恨得什么似的,她本能的觉得在发生了前番那样的事情后,祁夫人给她定的亲事一定不会好,纵好也只是好在表面,是黄连镀了金,将来自己嫁过去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是以听得祁夫人的话,她惶恐激怒之下,立时便对着祁夫人爆发了,大骂了祁夫人一通‘佛口蛇心,口蜜腹剑,自己的女儿便当宝,捧在手里千娇百宠,别人的女儿便当草,想怎么作践就怎么作践,偏还要做出一副好嫡母的样子,着实让人恶心,我今日一定要揭穿你的真面具’云云。 气得祁夫人当即拂袖而去,顾准则脸色铁青,也等不及天明了,立时便命人将顾芷送去了显阳侯府的家庙里,显阳侯府方算是安静了下来。 当夜顾准自然好生抚慰了祁夫人一番,只祁夫人终究余怒难消,一连好几日都是沉着一张脸,只是儿女们面前才会有一丝笑模样,让朝晖堂上下言行进退间,都是加倍的小心翼翼。 好在其时已近腊月,一应年事都该准备起来了,夏家也打发了大媒来为顾菁和夏纪的婚事请期,两家最后将日子定在了来年的十月,待顾菁过完十六周岁的生辰之后,祁夫人日日忙得脚打后脑勺,哪还顾得上去生气,朝晖堂上上下下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祁夫人忙成这样,顾蕴与顾菁自然要帮着她分忧,日日也是忙得无暇分身,便捷那边,顾蕴便好长时间都不曾去过了,连慕衍好几次递话要见她,也被她以‘不得闲’为由给推了。 顾蕴倒也不是真抽不出时间出去见慕衍,实在是那次听了顾苒的那番话‘蹦跶的次数多了,渐渐就成了习惯似的’之后,她发现自己越控制,慕衍在自己眼前蹦跶的次数反而还越发多了似的,且想是那日在荣亲王府看了不该看的,她竟然梦到过两次与慕衍……虽然在梦里她的双眼一直朦朦胧胧的看不清那人的脸,可她心里却明白抱着自己的人是谁。 再就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时不时就会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在自己附近,还会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看,她本能的觉得那是属于慕衍的气息和目光,可四下里一查探,又没有人,也许这便是世人们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些都让顾蕴很是不安。 母亲的前车之鉴和血泪交融的前世仍历历在目,她委实鼓不起勇气再去信任一个男人,再去投入一段感情,这世上最能伤人的,从来便不是利刃,而是感情,只要她不付出,自然也就不会受到伤害! 所以如今顾蕴开始有意远着慕衍了,想着只要远上一段时间,自己便把该忘的都忘了,他那头也渐渐淡了,自然一切就回复到最初了。 她存了远着慕衍的心,慕衍岂能感觉不到,一开始还只当她是小姑娘家家的脸皮儿薄,纵一时不明白当日的一些事,回头一细想,自然就明白了,也自然觉着臊得慌了,遂在递了一次话,见她不肯出来见自己后,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都没再递过话,想着等她臊过了这一阵,自然也就好了。 说来岂止她觉得臊,他回头一细想,也没好到哪里去,尤其他一连好几夜都是鸳梦连连,清早起来只能换床单,一时也是没脸见她,怕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想头让她察觉到了,岂不是对她生生的亵渎。 不想事情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她竟依然不肯出来见自己,慕衍这才意识到问题大了,小丫头那个性子,纵扭捏也扭捏不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是……因忙打发冬至接连递了几次话,依然没等到顾蕴出来见自己。 至此慕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丫头这分明是在躲自己啊,难道她竟真铁了心这辈子不嫁人,不但嘴上这么说,行动上也绝不含糊了不成,那自己怎么办,岂非一辈子都别想娶到她了? 慕衍心里郁闷的紧,可顾蕴不出去见他,他一时还真没有别的法子,总不能硬闯显阳侯府罢?没奈何,只得一边安慰自己,小丫头如今年纪还小,且如今身边也没有别的爱慕者了,自己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一边隔三差五潜入显阳侯府,躲在暗处看一看顾蕴,听一听她的声音,聊慰相思之苦。 所以顾蕴的错觉,还真不是她想当然臆想出来的,而是慕衍的确时常躲在暗处看她,只不过她不知道而已。 进了腊月,祁夫人越发忙碌了,时常连饭都顾不得吃,自然也不曾提过打发人去接顾苒回来的话。 顾菁见了,还只当母亲是忙得忘记了,这日因与祁夫人道:“再有二十来日就是小年了,娘看是不是该打发人去接二妹妹回来过年了,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在路上过小年夜罢?” 正看账本的祁夫人却是头也不抬:“我前儿才与你爹爹商量好,就不接她回来过年了,让她留在你外祖母家与你外祖母舅舅舅母们过年也是一样,总好过天寒地冻的,还要让她赶路,女孩子家家本就不比别人,最是受不得冻的,还是待开了春后再打发人去接她回来也不迟。” “可是咱们家本就人少,过年再少了二妹妹,越发没有过年的气氛了。”顾菁道,快两个月没见妹妹了,她是真的很想念她,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说出口,今年是她在家过的最后一个年了,明年的这时候,她必定已身在夏家了,自然希望一家人能团团圆圆,一个都不少。 祁夫人终于抬头笑道:“人少有人少的好,何况届时你二叔二婶都要回来,两房人合起来也不少了,怎么会没有过年的气氛?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才瞧了屯口那边庄子的账,我记得去年的收益是两千五百两,当时我还让你看过,你还记得吗,怎么今年就只有一千八百两了?来人,把屯口庄子的庄头都给我传来!” 顾菁见母亲说起正事来,只得先把接顾苒回来的事放到一边,与祁夫人一块儿看起账本来:“是比去年少了七百两,可也没见庄头打发人来报灾荒,是该传了庄头来好生问问才是。” 如此忙碌着,不觉便到了腊月二十,顾冲与周望桂也带着福哥儿,坐车回了显阳侯府这边来两房人一道过年,只是这次回来二房就不只三个主子了,还将彭氏这半个主子也一并带了回来。 没办法,小年夜和大年三十儿的团圆宴姨娘也自来是有份儿出席的,周望桂纵再不情愿带彭氏回来,以免彭氏与彭太夫人和顾葭见了后,老少三个贱人又一起出什么幺蛾子,也架不住规矩摆在那里,且顾冲也坚持,说这大半年下来彭氏服侍她这个主母也辛苦了,好容易过年,且让彭氏松散几日,也让她与彭太夫人和顾葭叙几日的天伦之情。 ——说起这事儿,就由不得周望桂不气不打一处来,彭氏都被折腾成那个样子了,竟然还能勾得顾冲进她的房门,而顾冲也是个没品的,去过一次彭氏的屋子后,也不知彭氏用了什么手段,之后虽去得不勤,一个月也总有那么两三次,让本就因顾冲在外面寻花问柳而怒火中烧的周望桂越发的怒不可遏,夫妻间的关系也再次回到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的状态,真正是没救了! 彭氏回来后,自然要去见顾葭,只是见了面后,母女两个一时都有些不敢认对方了。 也不怪她们不敢认彼此,实在是一个被周望桂折磨得又瘦又憔悴,状如四十老妪,一个则被周望桂打发来的婆子调教得木讷得只差针扎了都不会喊一下痛了,叫她们如何敢相信对方便是自己虽年纪已不小了却仍风姿绰约的姨娘,和水灵灵如将要开放的花骨朵儿的女儿? 等好容易回过神来,自然少不得抱头痛哭兼咒骂那些害她们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人,不用说周望桂与顾蕴被她们咒骂得最多,当然祁夫人母女也有份儿,顾葭甚至连彭太夫人也没放过。 因为彭太夫人得知了早前顾葭上赶着去奉承祁夫人之事后,觉得顾葭背叛了她,很是冷了顾葭一阵子,在顾葭被周望桂打发来的两个嬷嬷“调教”得受不了,求到彭太夫人跟前儿时,彭太夫人也没理会她的哀求,如此彭太夫人自然便成了如今满腔都是愤世嫉俗的顾葭的又一个愤恨之人。 可其他人知道她们咒骂自己后会是什么反应且不说,顾蕴却是一点也不在乎,连说彭氏与顾葭是她的手下败将都是抬举她们,她管她们怎么骂自己呢,真正有能力有本事的人,谁浪费时间在骂人上,直接动手摁死她们就是了,多大点事儿! 小年夜的家宴上,顾蕴见到了“久违”的彭氏,后者果然又瘦又憔悴,哪怕已尽可能的用脂米分和华服来遮掩了,依然比年长她近十岁的祁夫人看起来老得多,更别提她身上还没有祁夫人那种雍容华贵的气派了。 顾蕴不由冷笑,前世彭氏做高高在上的显阳侯夫人时,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今日?果然老话说得对,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次日是顾蕴十二岁的生辰,自然所有人都有贺礼相赠,顾准与祁夫人是一套赤银珍珠头面,周望桂是一对镯子,顾冲是一套新出的米分彩茶具,顾菁与顾韬也有礼物相赠,彭太夫人与顾葭是压根儿没有准备,纵准备了顾蕴也不稀罕,再就是平家也一早打发人送了寿面寿桃和各色礼物来。 顾蕴少不得各处谢了一回,晚间祁夫人又命准备了两桌席面,与顾蕴热热闹闹的庆贺了一番,一直到交二更天才各自散了。 一时回到饮绿轩,顾蕴因才吃了几杯果子酒有些上头,连梳洗都懒得,便径自躺到了床上去。 卷碧却忽然捧着个匣子进来了,屈膝行礼后,轻声与顾蕴道:“是慕公子掌灯前才打发人送到门上给刘大叔的,小姐要不要看看是什么东西?” 顾蕴的心跳一下子漏了一拍,慕大哥怎么会知道今儿是自己的生辰?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他既查过自己,知道自己的生辰也不足为奇,反倒是她自己,这会儿说不清是该欣喜还是该恼怒了。 犹豫了一下,顾蕴到底还是坐起来,就着卷碧的手打开了匣盖,因她要睡觉便只在墙角留了一盏灯,显得有些昏暗不明的整个房间霎时亮如白昼,刺得顾蕴与卷碧不约而同抬手遮住了眼睛,这才发现,慕衍送的竟是一对儿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通体圆润透亮,也不知得花多少银子,多少心力才能弄来。 顾蕴如被烫伤了手般,猛地合上了匣盖,道:“明儿一早,便让刘大叔将这匣子给慕公子送回去,就说我与他无亲无故的,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实在消受得起,没的白折了我的福,请他还是收回去的好。” 卷碧咝声道:“这礼物的确太贵重了些,慕公子不会是对小姐……怕就怕他不肯收啊,我听刘大叔说,冬至先前来送礼物时,还带了一句话,若小姐不肯收下,就只管赏人甚至是扔了便是,他们爷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小姐,要不您且先收下,待明儿见了慕公子,亲自还给他?”不然难做的也是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啊。 顾蕴闻言,怔了片刻,才恨恨的捶了一下被子,赏人或是扔了?这样贵重的东西,他说得倒是轻巧,真以为自己做不出来是不是,难道他忘记第一次见面时他威胁她的后果了?她明儿就给扔到府里的荷花池里去! 可愤怒之后,终究还是做不出真将那对夜明珠扔到水底之事,也许这便是有了感情与没有感情最大的差别了,虽然顾蕴自己绝不承认她对慕衍有感情了,什么感情都不承认。 只得恨声道:“那你记得以后每次出门都把这东西带上,也好尽快物归原主。” 这下哪还有什么酒意困意,一直折腾到四更天,才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而一直躲在她房梁上的慕衍至此也终于可以放心的喘气了,喘气之余,忍不住苦笑,自己好容易才弄来的礼物,小丫头看起来根本就不屑一顾啊,到底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打破现下的僵局呢? 小年一过,离大年三十越发近了,显阳侯府过节的气氛也是越来越浓厚,所有人都为大年三十的祭祖和年夜饭忙碌中,自然没谁去关注顾葭的生辰就在顾蕴之后。 唯一一个关注的人彭氏,却无论是在周望桂还是祁夫人面前都说不上话,在彭太夫人面前倒是勉强说得上话,可彭太夫人自己说话都不管用了,于是顾葭的生辰,除了彭氏含泪亲自给她做了一碗长寿面,又送了她一对儿早年顾冲送给她,她一直舍不得戴的镯子给顾葭以外,顾葭再没有收到任何礼物,甚至连一句吉祥的话都没收到,是夜她也少不得又哭到大半夜,才因累极而睡着了。 春节很快在你来我往的热闹喧阗中过去了,待进了二月,更是一夕之间便鸟语花香起来,盛京城迎来了十来年才能难得遇上一回的早春。 这日顾蕴见天气晴好,想着自己先是为了躲慕衍,后却是真忙,已是好久不曾去过便捷,连年底盘账都是让大掌柜们将账本送进侯府盘的,一时倒是颇想去便捷逛逛,遂去朝晖堂回了祁夫人,坐车去了便捷,当然,没忘记让卷碧带上那对儿夜明珠。 便捷上至大掌柜,下至跑堂的,瞧得顾蕴来了都十分高兴,盖因顾蕴这个东家待他们委实不薄,平常月钱比别家的多出一倍便罢了,年底的分红与打赏更是比别家丰厚得多,于他们来说,顾蕴便是他们真正的衣食父母,是他们全家的希望与后盾,叫他们见了她怎能不高兴? 能被这么多人随时期盼着需要着,顾蕴自己也觉得高兴,让大掌柜召齐大家伙儿,隔着面罩鼓励了大家一通后,才上了四楼自己的房间单独问大掌柜的话儿。 不外乎问一些最近客栈的情况和那些加盟店的情况,大掌柜一一答了,末了道:“对了东家,您今日就算不来,我也要打发人去递话给刘大哥,求见您一面的。前儿江南加盟店那边的人传话过来,说是前阵子有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姐找到了扬州便捷的大掌柜,问大掌柜便捷的幕后东家是谁,说她可是您的老乡,问大掌柜能不能替她安排见您一面?” 扬州?十四五岁的年轻小姐?她的老乡? 顾蕴一怔,随即便回神问道:“知道那位小姐还说什么了吗?” 大掌柜皱眉想了想,才道:“那位小姐好像还说了什么您这样的连锁客栈,她也会开,点子一点不比您少,只不过大家都是老乡,她不想抢您的生意,只想与您见一面,大家以后守望相助,在这异世闯出一片天来,不堕你们……咝……什么来着,哦对了,不堕你们穿越女的威风也就是了,满口胡言乱说的,也不知是不是谁眼红我们便捷生意兴隆,特意想出这样的点子败坏我们名声来的?东家千万要提高警惕,别落入了有心人的圈套才是啊!” ------题外话------ 写过度章节,有些不顺哈,过度完了就好了,么么大家,O(n_n)O~   ☆、第一百一三回 远行扬州 顾蕴的心砰砰直跳,身在扬州的十四五岁的年轻小姐,会开与自己一样的客栈,想见她一面……难道于二小姐还没死,在得知了便捷的存在后,终于主动找上了她? 可‘穿越女’是什么东西,‘老乡’又是从何说起,她两世都是祖居盛京,前世更是连盛京城都没出过,今生因为与外祖母舅舅们的关系大大改善,得以出过几次盛京,却也只是去过保定而已,别说扬州了,连江浙一带都未踏足过半步,那位小姐的老乡之说究竟是从何说起? 心念电转之间,顾蕴已暗自做了决定,她要尽快去一趟扬州,看一看那位小姐到底是不是于二小姐,若是当然就最好,不管于二小姐肯不肯接受,她都要将便捷分一半给她,没有于二小姐,就没有前世浴血而出的她,也没有今生因有自己的事业,而无比满足也无比有底气的她;若不是也没什么,她至少为恩人尽过心力了,她问心无愧。 只是她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千里迢迢去扬州,哪怕带了大批的下人和护卫,只怕大伯母与外祖母两边都不可能轻易同意。 尤其是外祖母,她不事先想一个能说服她老人家的理由,她老人家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阻拦她的,纵她终究拗不过她同意了,十有八九也会打发了几位表哥中的一位甚至几位护送她,耽误表哥们的学业且不说,她去了扬州后也不方便行事,便捷是她的她可至今都未让外祖母和舅舅们任何一人知道过,届时她要如何解释? 一直到用过午膳回到显阳侯府,顾蕴依然在纠结这个问题。 好在终究还是让她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来,她完全可以借口要去报恩寺为母亲做法事,并未为所有的长辈亲人们祈福,去城外的报恩寺小住个一两个月的,届时她留几个人在报恩寺里,每逢大伯母和长辈们打发人瞧她,或是送东西去时,设法遮掩一下,不就可以了?大伯母与外祖母总不可能日日都打发人去看她。 唔,这个法子若是操纵得当,还真不是不可行……顾蕴一边想,一边忍不住缓缓点头,整好今年是母亲三十岁的冥诞,自己就说晚间做梦梦见了母亲,醒来后便想为母亲好生做一场法事,再辟了净室独自一人安安静静的为母亲念七七四十九日的往生经,大伯母自然不好拦她,外祖母也不会拦她了。 等去了报恩寺后,自己先领着给母亲把法事做了,然后便从报恩寺直接出发去扬州,若是事情顺利,四十多日足够她来回一趟盛京与扬州之间了。 当然,在出发之前,她还得将自己屋里的人尤其是如嬷嬷先说服,让她届时带着明霞与暗香帮着遮掩,不然一旦中途漏了馅儿,反倒只会让外祖母和大伯母们加倍的生气与担心。 顾蕴心里把什么都计划好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在次日晚上睡到半夜时,忽然在“梦中”大哭起来,嘴里还一叠声的叫着:“娘亲,您别走,这些年蕴儿真的好想你……您别走,求您别走……” 自然惊动了在外面该班值夜的明霞,明霞忙点了灯进来瞧顾蕴,却一连叫了好多声“小姐”,都唤不醒仍大哭不止的顾蕴,只得忙忙去叫了如嬷嬷来。 如嬷嬷来瞧得顾蕴满头满脸的泪与汗,知道是靥着了,忙上前大声唤起顾蕴来,见也唤不醒她,只得叫明霞端了碗冷茶来,喝了一口后往顾蕴脸上一喷。 她才终于幽幽“醒转”了过来,瞧得如嬷嬷近在咫尺的脸,还一脸的茫然:“大半夜的,嬷嬷不睡觉,来我屋里做什么,我不是说了,以后值夜这些事都交给锦瑟她们几个,嬷嬷上了年纪,就别管了,只管歇息你自己的吗?” 如嬷嬷吁了一口长气,道:“小姐醒来就好,您方才被靥住了,明霞怎么叫您都叫不醒,只得去叫了我来,小姐是梦见什么了,竟被唬成这样?” “我被靥住了?”顾蕴一怔,随即便变了脸色,满脸的哀戚:“我刚梦见娘亲了,她说她一个人在那边好生孤单,别人忘了她也就罢了,竟连我这个亲生女儿也将她忘到了脑后去,以后再不会见我了,只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然后娘亲便果真转身走了,我怎么求她她都不肯再回头看我一眼……嬷嬷,娘亲一定是在怪我不孝是不是?不行,我明儿就要去报恩寺给娘亲做法事去,我要让她知道,我没有忘了她,我一直都记着她,只求她千万别不要我,以后一定要时常来看我。” 如嬷嬷听得也是变了脸色,叹道:“算来今年正好是夫人三十岁的冥诞,也许夫人以为小姐忘记了,这才会恼了小姐的?那是该去做一场法事才是。” “今年竟是娘亲三十岁的冥诞?若是嬷嬷这会儿不说,我竟真不知道,也就不怪娘亲恼我了。”顾蕴心下满意于如嬷嬷的无意配合,嘴上已忙忙道:“那我天一亮便回了大伯母,请大伯母帮我安排一番,尽快去报恩寺,不过只是做法事还不足以表达我对娘亲的哀思之情,我还打算亲自为娘亲念七七四十九日的往生经,想来娘亲定不会再恼我了。” 这是顾蕴做女儿的一片孝心,如嬷嬷自然不会阻拦,点头道:“夫人一定能感知到小姐的心意,不会再恼小姐的。” 说着,后知后觉的想起顾蕴才被靥住了那么久,身上的小衣一定都湿透了,忙叫明霞去打了热水来,亲自服侍顾蕴擦了身子换了衣裳,才服侍她睡下,轻拍起她来。 顾蕴不是真的被靥住了,自然不存在受惊不受惊的问题,却也不会拒绝如嬷嬷的一片好意,闭上眼睛,很快便在她的轻拍中,进入了梦乡。 只是快四更天了才睡,次日起来后,顾蕴的气色便有些不大好,倒是正符合她晚间梦靥了的形象,遂就这样去了祁夫人院里。 果然祁夫人见她青白着一张脸,立时关切的问道:“蕴姐儿你这是怎么了,瞧着气色很不好的样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顾菁也忙道:“最近天气乍暖还寒,四妹妹莫不是着凉了,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倒春寒是最厉害的,比真正的冬日还厉害呢!” 顾蕴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说道:“多谢大伯母与大姐姐关心,我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是昨儿夜里叫靥住了。我梦见我娘亲了,说别人忘了她也就罢了,我这个亲生女儿竟也忘了她,她以后再不会见我了,只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等我被叫醒后,听如嬷嬷一说,方知道再过些时日,便是我娘亲三十岁的冥诞了,可我竟给忘到了脑后去,也就难怪她恼我了。所以我打算即日便去报恩寺,为我娘好生做一场法事,再辟了净室,独自给我娘念七七四十九日的往生经,还请大伯母帮着安排一下。” 祁夫人听见她叫靥住了,忙道:“你也别想那么多,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你娘都去了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恼你?不过给她好生做一场法事,念几日经,却也是你为人子女的本分,我回头就让金嬷嬷替你安排,只是四十九日会不会太多了些?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经得住,要不就念七日,尽到心也就是了,你娘泉下有知,定不会怪你的。” 念经必得日日跪着,还必须吃斋,寻常人三五七日的已是受不住,何况七七四十九日,也难怪祁夫人要劝顾蕴。 顾蕴却十分坚持:“为娘亲尽孝,便是吃再大的苦也是我为人子女应当应分的,何况只是白念念经罢了,我撑得住,大伯母且不必担心。” 祁夫人无奈,只得让人叫了金嬷嬷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金嬷嬷便自领命去了。 顾蕴才又请祁夫人帮着备车,“届时我在净室里念经,必定不能回来给长辈们请安,所以我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那里,我且得也禀告一声去,省得他们届时担心。” 祁夫人点头:“很该如此。”又让杏林去吩咐给顾蕴备了车。 顾蕴随辞了祁夫人与顾菁,带着锦瑟卷碧刘大夫妇,坐上了去往平府的马车。 半道上,顾蕴趁机吩咐起刘大尽快准备远行的一应事宜来:“买一辆大些的马车,再买两匹马,到了天津卫后,得取道走水路,那便少不得要恁一艘船……” 刘大一边赶着马车,一边重复着她的话,倒还顾不得质疑她,随车的刘妈妈与锦瑟卷碧却是满脸的惊疑不定,这又是买车马又是恁船,还要去天津卫取道走水路,小姐这是打算去哪儿呢?难道小姐去报恩寺给先夫人做法事念经是假,趁机出远门才是真? 待顾蕴终于吩咐完刘大后,卷碧先就忍不住将三人共同的疑问给问出了口,“……小姐,您索性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们罢,横竖您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顾蕴却只是道:“等到了时候,我自然什么都告诉你们,这会儿却还没到时候,你们记得管好自己的嘴巴,若让第五个人听了去,我只惟你们是问!” 三人闻言,就知道眼下是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的了,只得悻悻的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说。 一时到得平府,顾蕴在二门外下了马车,便径自去了平老太太的松鹤居。 平老太太正与贴身的嬷嬷念叨顾蕴呢:“那没良心的小坏蛋,以前一月里倒有半个月在我眼前晃,直晃得我头晕,好容易如今我习惯了,她偏又不来了!” 可巧儿顾蕴就进来了,立时喜得无可无不可,抱着她便狠心拍了几下,恨声道:“这么久都不来瞧我老婆子,是等着我老婆子亲自去请你呢?” 顾蕴忙告饶:“实在是正月里忙得抽不开身啊,这不一得了空就来了吗?”抱着平老太太撒娇卖痴了一阵,总算哄得老人家高兴了起来。 很快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妯娌母女也知道顾蕴来了,都来了松鹤居,平沅与平滢因说道:“听说城南的平靖桥一带都种满了梨花,一到春日便跟下了雪似的,是盛京城的一大盛景,去年我们错过了,今年你可得带了我们好生去观赏一番才是。” 顾蕴闻言,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与平老太太道:“不瞒外祖母,我今儿来其实是有一件正事禀告您和二位舅母,我昨儿夜里被靥着了……” 把先前对着祁夫人那番说辞又说了一遍,末了沉声道:“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我都不能过来给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请安,也不能带两位表姐去赏平靖桥的梨花儿了,还请外祖母与二位舅母千万恕罪,两位姐姐千万见谅。”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会时时惦记着平氏的,也就只有平老太太了,自然也惦记着平氏若还在生,今年也该三十岁了,——还是那句话,父母之爱子与子女之爱父母本就不一样,这世上也惟有父母的爱,才会不搀杂质,至死不变。 却没想到,顾蕴竟也记着这件事,还说要去寺里为女儿做法事念经,虽然她是被女儿提醒了之后才想起的,也总比一直想不起的好……平老太太当即湿了眼,哽声道:“你有这份心,也不枉你娘辛辛苦苦生你一场,只是四十九日也太多了些,我怕你身体吃不消,要不缩短一点时间罢,只要心意尽到了,你娘泉下有知,一样会很欣慰的。” 顾蕴也红了眼圈:“子欲养而亲不待,如今除了能为娘亲做场法事念念经,我也没有什么旁的可以为她做的了,缩短时间算什么,对母亲尽孝岂能打折扣?外祖母不必担心,我身体吃得消的,只是我不在京中这段时间,您千万要保重身体,我一回来便来给您请安。” 平老太太含泪点点头:“你既吃得消,那我也不多说了,总之一切以身体为重,我这里你不用担心,自有你舅母表姐们呢。” 当下祖孙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平老太太触景伤情,心里不受用,说要进屋躺躺去,遂命大家都散了。 顾蕴却坚持留下,一直陪了平老太太几个时辰,待交申时,才辞了平老太太,坐车回了显阳侯府。 次日一早,顾蕴便领着如嬷嬷并锦瑟卷碧明霞暗香四个,连同刘大夫妇卓妈妈母子并罗镇二人,总之就是她的人倾巢出动,赶往了报恩寺。 报恩寺那边已提前打点妥了,顾蕴入住了提前备好的厢房以后,便将所有的人都召齐了,把自己打算后日一早去扬州之事与大家伙儿说了,末了与如嬷嬷道:“我会把卓妈妈母子留下,届时帮着嬷嬷跑个腿儿传个信儿什么的,平时大伯母与外祖母舅母们不打发人来便罢,一旦她们打发了人来,嬷嬷可得领着明霞暗香替我遮掩好了,不能露出我们马脚,让大伯母和外祖母舅母们担心,记住了吗?” 如嬷嬷自听了顾蕴的打算后,便一直处于目瞪口呆的状态,这会儿终于回过了神来,忙道:“小姐,扬州千里迢迢的,您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去那么远的地方,您就算要去,也得先回了侯爷或是两位老爷,让侯爷或是两位老爷安排人送您去啊,不然万一路上出了什么岔子,不是闹着玩的!” 顾蕴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若是这事儿能告诉大伯父和舅舅们,她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借着给母亲做法事念经的名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不是根本不能让大伯父和舅舅们知道吗? 她只得板下脸来:“我既这么做,自然有我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嬷嬷且不必再说,只管记住我的吩咐即可,当然若是嬷嬷不愿意,我也可以立刻打发人送嬷嬷回去,只是一点,嬷嬷回去后也必须管好自己的嘴巴。” 顾蕴话说到这个地步,如嬷嬷自来知道自家小姐言出必行,决定了的事便绝不会更改的,还能再说什么,只得道:“我听小姐的吩咐便是,还请小姐千万别送我回去,再就是一路上千万保重自己,别忘了盛京城还有您的亲人们和奴婢们等着您回来。” “嬷嬷放心,我会加倍小心,定不会出任何岔子的。”顾蕴被如嬷嬷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心肠,语气免不得缓和了许多,何况她本就不是真恼如嬷嬷,不过只是在吓唬她而已。 于是翌日顾蕴给平氏做过法事,在母亲灵前告过罪,请她千万原谅自己打着她的名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后,第三日一早,便带着刘妈妈与锦瑟卷碧,由刘大和罗镇杨桐护送着,快马加鞭赶往了扬州去。 从盛京城到天津卫是走的陆路,一路上自是晓行夜宿自不必细说,好在罗镇与杨桐都是久走江湖的,日日将投宿的时间与地点卡得正正好,事先也不忘先去一个人打点安排食宿,所以连日来顾蕴除了累些,其他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这一日,眼见已近黄昏,罗镇便在回了顾蕴后,又先行打马往前面的集镇打点一行人的食宿去了,余下杨桐骑着马,刘大驾着车,继续护送顾蕴往前面不疾不徐的赶路。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了前面的集镇,罗镇早已包好镇上最大一个客栈的一个清净的院落,连热水都让小二提前准备好,只待顾蕴一行入住了。 顾蕴见那客栈条件虽远及不上便捷,但胜在院子清净,屋子干净,还算差强人意,也就满意的点了点头,与罗镇说了一句:“罗大叔辛苦了。”由锦瑟卷碧簇拥着进了屋,更衣梳洗去了。 刘妈妈则在四下里查看了一通,做到对整个院子的布局都心中有数后,往厨房瞧客栈给准备的菜色去了。 一时刘妈妈回来了,顾蕴也已梳洗完,在瞧着锦瑟卷碧布置屋子,拿出自家一路带着的被褥在铺床了,瞧得刘妈妈进来,顾蕴因笑道:“妈妈也下去梳洗一番罢,待用过晚膳再过来也不迟,我这里有锦瑟卷碧服侍足够了。” 刘妈妈却神情古怪,道:“小姐,我方才在回来的路上,遇上慕公子了,他就住在我们隔壁的院子,据说是去扬州公干,还说等会儿就要过来拜访小姐呢……我们要去扬州,慕公子整好便也要去扬州公干,这也未免太巧了罢?” 慕公子不会是打上他们家小姐的主意罢?什么公干,这分明就是借口嘛,还想糊弄她,别忘了她好歹也是过来人! 刘妈妈话音未落,顾蕴已是沉下脸来,也不知是该生慕衍的气,气他又背地里监视自己,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巧她要去扬州,他也要去扬州公干,呸! 还是该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方才闻得慕衍就在隔壁院子时,心里竟然有一抹她怎么也否认不了的惊喜闪过,实在是可恨至极! “卷碧!”顾蕴忽然冷声说道:“你不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归还慕公子送的那对夜明珠吗,如今机会可不就在眼前了,你即刻把东西送过去,旁的话,一句也不必多说,快去!” 卷碧见顾蕴脸色难看得紧,似是什么都明白了,又似什么都没明白,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她家小姐动了真怒,当下也不敢多说,屈膝应了一声:“是,小姐,奴婢这就去。” 便往箱笼里将那对夜明珠给找出来,却行退了出去,同时心里不无庆幸,幸好她想着那对儿夜明珠晚间一拿出来便亮如白昼,他们出门在外,指不定就有用得上的时候,所以给小姐收拾箱笼时自作主张给带上了,不然这会儿她上哪儿拿东西归还慕公子去? 这里顾蕴方余怒未消的冷声问刘妈妈:“是你问慕公子此行要去往哪里的,还是他主动告知你的?你可有告诉他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 刘妈妈忙道:“是慕公子主动告知我的,我并没有告诉他我们将去往哪里,小姐没发话,我不会乱说的。” 顾蕴这才面色稍霁,点头道:“你做得很好,让小二传膳罢,我饿了。” “是,小姐。”刘妈妈忙应声而去。 一时晚膳来了,因有罗镇的事先安排,刘妈妈方才也去瞧过,小二送来的四菜一汤简单归简单,却都极合顾蕴的胃口,顾蕴倒比素日吃得多些,一筷子接一筷子的,也不知是嚼菜,还是在嚼某人的肉! 而慕衍在隔壁院子看着卷碧的背影,再看着桌子上才被卷碧不由分说放下就走的黑漆戗金匣子,却是忍不住苦笑,看来小丫头比他想象的还要生他的气啊……不过如今人已近在咫尺了,且接下来二人还要共行很长一段时间,若这样自己都搞不定小丫头,那自己也别再死皮赖脸了,趁早买块豆腐来撞死了是正经! 这般一想,慕衍的苦笑立时都化作了势在必得的决心,小丫头,等着接招罢! 宇文策在一旁见他一时苦笑一时咬牙的,不由揶揄道:“都被这般明显的拒绝了,你还坐得住,你不是该立时巴巴的跑到人家面前去甜言蜜语痛哭流涕的求得人家的原谅吗?所以我不想娶老婆呢,看你娶个老婆多困难,都这么久了,八字竟然还没一撇,我这么怕麻烦的人,这辈子索性还是别娶老婆了!” 慕衍冷冷睨他一眼:“你才痛哭流涕,我能做那么没品的事吗?倒是你,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就等着打一辈子的光棍儿罢!” “乐?”宇文策凉凉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多早晚乐过?你这样都叫‘乐’了,那我还是悲一辈子罢。” 慕衍还待再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又笑了起来,不耐烦的与宇文策道:“行了,别废话了,说正事,早些把正事说完了,你也好早些滚回你自己的房间去,省得我看了碍眼。” 说着压低了声音,“等到了天津卫上了船后,你便带了人取道往福建走,等上岸后,东亭必定与你沿路留了记号的,你便循着记号找过去便是,等找到了地方后,你就……” 宇文策的神情也郑重起来,凝神细细听起他的话来。 却是慕衍眼见自己又大了一岁,也是时候该渐渐“病愈”了,不然异日自己“痊愈”后,就算占着大道正统的名分,因为没有做过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也难以服众,且以平顾两家长辈们对顾蕴的疼爱与看重,也定不会同意她嫁给自己一个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的“病秧子”。 所以在权衡了一番后,慕衍决定就在今年年末最迟明年年初便“痊愈”,然后以全新的形象出现在文武百官和天下万民的面前,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不仅仅只是个病秧子,而是实至名归。 只是在那之前,他必须要先做一番铺垫工作,而做这番铺垫工作,首要少不了的便是银子,如此福建那边银矿的开采也必须提上日程了。 慕衍倒是想亲自走一趟福建的,不过娶老婆非他不可,银矿开采却完全可以让其他人代他走一趟,他索性又将宇文策一并给弄出了京,于是才会有了他二人紧跟着顾蕴离京这一出。 兄弟二人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才把正事说完了,然后草草用过晚膳,各自睡下了。 次日才刚交五更,顾蕴便起来了,草草用过早膳后,便带着刘妈妈锦瑟卷碧三个,轻手轻脚去到客栈的后院上了马车,打算趁这会儿慕衍还没起床,先行一步,余下的路程也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想来应当能早慕衍一步在天津卫上船,只要上了船,他自然就追不上他们一行了。 却没想到,马车才刚驶出客栈的门,就听得前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刘大叔,你们也这么早就出发赶路啊,真是好巧。” 不是别个,正是慕衍的声音。 顾蕴立时恨得牙痒痒,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所以真不是她的自制力退步了,而是敌人实在太不要脸太可恨。 念头闪过,她已一把撩起了车帘,就见客栈门口墙上戳灯发出的昏暗光芒下,一身深色箭袖的慕衍正站在他们马车前不到一丈的地方,一脸的轻松写意,实在让人恨不能一拳把他的脸打花,看他还怎么笑得出来。 偏慕衍犹不知死活,见顾蕴出来了,还笑着给她打招呼:“蕴姐儿,好久不见,不想会在这里遇上,真是好巧,更巧的是我听说你们此行也是去扬州,我们整好可以结伴而行了。”心里还在想着,也就才一个月不到没亲见蕴姐儿而已,怎么她又漂亮了? 顾蕴皮笑肉不笑,“原来是慕大人,的确好巧,竟在这里遇上慕大人,不过是谁告诉慕大人我们要去扬州的,倒是慕大人您,此行是去扬州吗?真是可惜了,我们不去扬州,不然倒真可以结伴而行,一路上彼此也要有个照应了。” 好嘛,连慕大哥都不肯叫,又开始叫回那劳什子的‘慕大人’了,自己这是前功尽弃,一切又要从头来过了吗?果然气得不轻哪! 慕衍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笑道:“都是自己人,蕴姐儿你还是叫我慕大哥吧,慕大人听得我瘆的慌,若是二三品的大员也就罢了,偏又只是个不入流的芝麻小官儿,没的白叫旁人笑话儿。” 避重就轻不谈自己是如何得知她此行要去扬州之事的,反正彼此都心知肚明。 顾蕴却不依不饶:“我还是叫您慕大人的好,劳您也叫我顾四小姐,省得不知道的人听了去,还以为我与慕大人您多熟呢,我总不能逢人便解释,其实我与您真不熟,仅限于点头之交而已?好了,慕大人既有公干在身,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您好走不送!” 慕衍当然不肯就走,忙道:“蕴姐儿你听我解释,我此行真是有公干在身,不信你问十一爷,喏,十一爷就在那里,我总不能让十一爷也陪着我撒谎,——这下你总该相信我了罢?” 顾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晨光中,果然看见宇文策骑着马立在几丈开外,虽光线不大好,让她看不清宇文策的脸,但那身形与那浑身的气势,的的确确的属于宇文策特有无疑的。 她心里总算不那么生气了,也许慕衍此行去扬州,真如他所说是去公干呢,毕竟“无巧不成书”嘛,不过她的语气依然不好:“我自然相信慕大人是真有公干在身,所以我就不耽误您了,您请罢。” 且她也不打算与慕衍一行人同行,已经做了决定的事,再这样拖拖拉拉下去,除了让彼此越发意难平以外,又有什么意义! 慕衍还待再说,那边宇文策忽然沉声说道:“既然顾四小姐不与我们同路,慕大人,我们且先行一步罢,省得误了正事。” 说着打马上前,趁顾蕴不注意时冲慕衍猛使眼色,平日里挺精明一人啊,这会儿怎么蠢成这样了,果然是色令智昏吗?人家明着不让他跟,他暗地里跟着不也一样,就这样僵持下去,指不定僵持到明日都出发不了,反而会让顾四小姐更生气,这不是得不偿失吗,倒不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看来三十六计真个都白学了! 慕衍自然猜不到宇文策正想什么,不过见他冲自己猛使眼色,也知道定然有异,到底没有再与顾蕴多说,只说了一句:“那我就先行一步了,蕴姐儿你路上小心。”然后几步行至自己的马前,翻身上马,与宇文策几人打马自去了。 顾蕴这才松了一口长气,总算把某牛皮糖甩脱了,不然以他的厚脸皮,两人指不定能僵持一整日,到明日的这时候都未必出发得了,她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却知道自己的时间每一日都很宝贵,实在陪他浪费不起,幸好人终于走了! 遂吩咐刘大:“我们也出发罢。对了罗大叔,你知道从这里还有旁的路可以通往天津卫吗?” 罗镇忙道:“有倒是有,只是路很不好走,而且得绕行很大一圈,至少得比现在的路多五六日才能抵达天津卫,还要防着路上有剪径劫道的,小姐三思。” 顾蕴闻言,就不再说要改道的话了,只吩咐刘大出发,心里则暗暗祈祷,只盼慕衍是真信了她的说辞,宇文策也能约束住他,不然以后指不定还有的麻烦。 一行人于是很快出了镇口,继续朝着天津卫方向赶路。 行了约莫两三个时辰后,顾蕴觉得有些累了,见锦瑟与卷碧也一脸的疲惫,也就刘妈妈因为是习武之人,瞧着精神还好,遂吩咐刘妈妈:“让刘大叔找个僻静些的地方,大家歇会儿再继续赶路罢。” 刘妈妈应了,撩帘把顾蕴的话与刘大一说,刘大便选了前面一处树林停下马车,然后跳下马车,自与罗镇杨桐作伴去了,以便顾蕴与锦瑟卷碧主仆三人好撩起车帘透透气,或是解决一下某些问题什么的。 “小姐,您喝茶。” 顾蕴舒展了一下筋骨,才伸手接过了锦瑟奉上的茶,低头正要吃,余光就看见慕衍竟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正冲自己笑,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正要骂自己鬼迷心窍什么呢,不想抬头一细看,就见竟真是慕衍在自己视线以内,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能恨恨的收回了视线,暗骂老天爷,你老人家是耳朵聋了吗,没听到我的祈祷,还是听到了,却故意与我对着来? 她看见了慕衍一行人,刘妈妈与锦瑟卷碧自然也看见了,刘妈妈见她脸色不好,立刻自告奋勇道:“小姐,让我去赶他们走!”说完不由分说跳下了马车。 顾蕴本想叫住她的,想也知道以某人的厚脸皮,定会说什么‘这路又不是你们家的,你们走得,我们自然也走得’,何必与他白费口舌,可刘妈妈速度极快,眨眼间已走出老远了,顾蕴只得打消了把她叫回来的念头,想着纵然赶不走某人,能让他知道他们不欢迎他,刘妈妈这一趟便也不算白走。 很快刘妈妈便回来了,而慕衍的态度也果然不出顾蕴所料:“慕公子说‘这路又不是我们家开的,难道就因为我们要走,就不许别人走了不成?’,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顾蕴连气都懒得生了,能怎么办,自然是他走他的,他们走他们的。 于是接下来两日,顾蕴主仆与慕衍一行,简直可以称得上出同行入同住,不知道的,都要当他们是一伙的了,亦连罗镇杨桐都因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冬至几个一味的殷勤,端不住架子与他们偶尔会说笑几句了,弄得顾蕴很是气闷,虽然这气闷细究起来,实在有够莫名。 如此又赶了一日路,眼见离天津卫只得几十里地,明日便可以在天津卫的码头上船了,顾蕴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届时她只让罗镇杨桐恁一艘仅能容下他们主仆的船,看慕衍还怎么厚着脸皮日日在她面前晃荡! 这日中午,两拨人照例择了一处僻静的林子稍事歇息,慕衍也照例厚着脸皮凑到了顾蕴跟前儿,与顾蕴说话:“蕴姐儿,我真不是故意要监视你的,实在是你一直不肯理我,眼见就快与我生分得回到最初了,我才会出此下策的……小心……” 话没说完,忽然一跃上前便将顾蕴扑倒在地,还原地打了个滚儿,将顾蕴护到自己身下后,才大叫道:“有刺客!” 顾蕴被他压在身下,又羞又慌,双颊发烫的正要推他,就听得他的大叫声,眼睛也正好看见一支锋利的箭头从斜后方挟风飞过来,立时便没了大半到给自己拉车的马的屁股里,马立时嘶声惨叫起来。 她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慕衍并不是要占自己的便宜,总算停止挣扎,安安静静的窝在慕衍身下,不再挣扎了。   ☆、第一百一四回 世上竟有这样的千金小姐! 火石电光之间,又有无数锋利的箭矢自四面八方射过来,所幸躲在暗处的敌人的目标都是马而非人,不然在如此密集而防不胜防的箭矢之下,必定会造成不小的人员伤亡。 只是顾蕴还来不及庆幸,忽然就想到,马全部都受了伤甚至倒下了,待会儿他们这么多人,要如何离开这个已然凶险万分的地方,仅靠各自的双腿吗? 还有,这些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慕衍和宇文策都身份特殊,仇家显然比她多得多,这些人应当不会是冲着他们主仆来的罢? 想到这些,顾蕴不由再次恼起慕衍定要死皮赖脸跟着她之举来,若他一早便与她各走各的路,这会子他们主仆岂非就不会遭此池鱼之殃了? 关键他们主仆除了罗镇杨桐或许还能勉力与来势汹汹的敌人一战以外,便是刘大与刘妈妈也定然在他们手下招架不了几个回合,就更不必说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和锦瑟卷碧三个了,这不是摆明了要连累他和宇文策吗? 顾蕴能想到这些,慕衍与宇文策自然也能想到,不过他们想的却是不能连累了顾蕴主仆,远远的对了一个眼神,宇文策便大喝一声:“藏头露尾的只会躲在暗地里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出来一战!”然后迎着箭矢发射最密集的方向,将手里的剑舞得密不透风,捉那暗地里放冷箭的人去了。 慕衍则在其他人有样学样跟着宇文策去对付其他人后,自地上一跃而起,然后将顾蕴拉起来护在怀里,身形一闪,二人已在不远处的两课大树之间,正好可以以这两棵大树做一下屏障。 确保顾蕴暂时不会有危险后,慕衍冲一旁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正尽量护着腿中了箭的刘妈妈的锦瑟和卷碧喝道:“还不快过来与你们家小姐待在一处!” 想来刘妈妈定是为了护住她两个,才不幸中了箭的。 锦瑟与卷碧还没答话,离得较远一些的罗镇与杨桐已趁这会儿箭矢发射得不那么密集了,飞快的掠到了顾蕴身边,刘大则就地打了几个滚儿,滚至刘妈妈三人身前,背起了刘妈妈,然后以自己的身体为盾,将锦瑟卷碧一并护送至了顾蕴跟前儿。 顾蕴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幸好除了刘妈妈,其他人再无伤亡,她忙与刘大道:“刘大叔,你快给刘妈妈看看,能不能将箭拔出来,再上了药包扎一下,可不能再让血继续流下去了。” 待刘大应了,红着眼低头查探起已经痛得晕了过去的刘妈妈的伤腿来,才看向慕衍道:“你快去助十一爷他们一臂之力罢,我这里有罗大叔和杨大叔护着,而且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我不会有事的。” 慕衍想了想,点头道:“那我先去了,你千万照顾好自己,连累了你,回头我再向你赔不是。” 却并不就走,而是打一个唿哨,待冬至掠了过来,吩咐了冬至一句:“务必保护好四小姐,四小姐但少了一根头发丝,我都惟你是问!”后,才往那边已然隐约听得见兵器碰撞声和人员惨叫声的战场飞奔而去了。 彼时刘大已将刘妈妈伤腿的裤管撕开了,就见伤口仍不停的往外冒着血,四周的肉也翻了出来,瞧着着实有些触目惊心,顾蕴忙将头偏至一旁,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后,才白着脸转了回来,低声问刘大:“能拔箭吗?” 刘大沉声道:“伤口有些深,只怕已见骨了,可不尽快拔了上药,再任血这样流下去,反倒更危险,小姐请暂时回避一下,我好给孩儿他娘拔箭,也省得吓着了小姐。” 顾蕴的确不敢看这样的场面,只得偏过了头去,就见冬至正垫脚一脸焦灼的往方才慕衍掠去的方向张望,显然是在担心慕衍,索性与冬至道:“你帮助你家爷去罢,我这里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你过去多一个人,也能多一分胜算。” 冬至闻言,不由有些动心,但随即已摇了摇头,爷下了死命令不许他离开四小姐半步的,就算四小姐这边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他也不能违逆爷的话。 顾蕴见状,忙又道:“执行你家爷的命令固然重要,难道还能重要得过你家爷的安危?你快去罢,回头他若是怪罪你,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自然怪不着你了。” 冬至本就正担心慕衍得不行,他是爷的贴身侍卫,保护爷才是他的本职,岂有爷正浴血奋战,他却在一旁躲清闲的道理?犹豫再四,到底还是听从顾蕴的话:“那四小姐保重,我很快回来。”飞身掠出助慕衍一臂之力去了。 这里顾蕴方看向仍抖个不住的锦瑟与卷碧叹道:“好了,我们不过只是遭了池鱼之殃而已,已经没事儿了,你们别怕……” 话音未落,昏迷中的刘妈妈忽然惨叫了一声,主仆三人本能的循声望去,就见刘大已将她腿上的箭拔了出来,血也因此流得更猛了,甚至都不叫流,而该叫喷了。 主仆三人都是一颤,锦瑟与卷碧的眼泪已是落了下来,哽咽着问顾蕴:“小姐,刘妈妈不会有事儿罢?她都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会受伤的,都是我们连累了她。” 顾蕴心里也沉甸甸的很不好受,道:“刘妈妈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时主仆三人都没有再说话,四周的气氛也渐渐压抑起来。 过了一会儿,刘妈妈的血总算在上了他们刘家自家秘制的金疮药后,渐渐止住了,刘大忙快速给她包扎起伤口来,杨桐则掏出一粒不知名的丸药,递给锦瑟道:“劳烦姑娘把这药喂给刘大嫂。” 顾蕴忙问道:“杨大叔,这是什么药?” 杨桐道:“是我们师门的疗伤药,加了麻沸散,最是止痛的。”只是药效既霸道,自然少不了副作用,不过这个就没必要让小姐知道了。 顾蕴听得是杨桐师门的药,想着他既敢给刘妈妈吃,必定有其过人之处,也就不再多少。 她往四下里看了看,正要吩咐罗镇与杨桐去看看所有的马里还有几匹是能行动的,只要还有一匹马能行动,他们立刻就出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吩咐,眼前忽然一花,耳朵里也同时传来罗镇的声音:“师兄你保护小姐!”,随即便见罗镇飞身跃出去,眨眼间便已与四个黑衣蒙面人战成了一团。 顾蕴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明明他们就是无辜的,这些黑衣人怎么忽然找上他们了?罗镇以一敌四,只怕很快就会招架不住,可杨桐若是也加入了战圈,回头再来了敌人,她们几个女眷伤的伤弱的弱,仅靠一个功夫本就不如罗镇杨桐,且还正为妻子受伤魂不守舍的刘大,怎么护得住? 早知道方才她就不让冬至帮慕衍去了。 果然很快罗镇便不敌了,身上一连挨了好几剑,顾蕴哪里还看得下去,忙颤声叫杨桐:“杨大叔,你快去帮罗大叔,他开支撑不住了!” 杨桐一脸的挣扎:“可我去了,谁来保护小姐?”他们既是小姐的护卫,自然小姐的安危才是第一要紧的,哪怕他们自己的安危都要靠后。 顾蕴眼见说话间罗镇又挨了一剑,急得跺脚:“我这里不还有刘大叔吗,再说你不去帮罗大叔,等罗大叔倒下后,他们一样会来攻击我们,所以必须你们先将他们打倒,我们才能有生路!” 杨桐闻言,这才不再犹豫,立刻拔刀也加入了战团,因为与罗镇师兄弟多年,彼此配合有多默契自不必说,力量瞬间就大增,一时倒是逼得那四个黑衣人攻势大减。 顾蕴虽看不懂两拨人各自的武功路数,最基本的谁占了上风谁处于下风还是勉强看得懂的,见罗镇有了杨桐的协助,总算不一味的挨打了,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 然而只是一瞬间后,她已呼吸困难,命在旦夕了,——那四个黑衣人本就是过来抓她以要挟慕衍和宇文策的,他们虽至今不知道他二人与顾蕴是什么关系,但见一路上他二人尤其是慕衍老是围着顾蕴打转,显然极重视她,一旦抓了她,以她的性命做要挟,不愁不能让慕衍和宇文策束手就擒。 所以在其他人暂时缠住了慕衍等人后,这四个黑衣人便飞身掠了过来抓顾蕴,却没想到,明明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跟前儿的护卫武功竟是不弱,若单打独斗的话,他们还未必是对手,幸好他们有四个人,不然今日这脸就真是丢大发了,连抓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都抓不到,他们以后也别混了! 顾蕴被卡着脖子,霎时呼吸困难起来,还是听得杨桐的怒吼:“放开我家小姐,对一个弱女子下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她空白一片的大脑才渐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自己竟被人挟持了,可真是倒霉透了! 念头闪过,就见慕衍与宇文策一前一后奔了过来,二人身上都沾满了血迹,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他们自己的。 一见顾蕴被黑衣人挟持了,这会儿正被卡着脖子,真正是命在旦夕,慕衍一张脸立时阴得能滴出水来,两颊的肌肉更是控制不住的抽搐起来,也不多说,只一脚将跟在他身侧的冬至踹翻在地,冷冷说了一句:“你就是这样保护四小姐的,真是好得很!” 然后再不看冬至一眼,看向那挟持着顾蕴的黑衣人冷冷道:“说罢,什么条件?” 本来正是想着不能连累了顾蕴一行,他与宇文策才将战场拉到了旁边去的,想着纵然顾蕴一行不能趁此机会逃走,至少也能最大限度的保护他们。 却没想到,那群黑衣人在眼见己方接连伤亡了七八个人后,竟然使起阴招来,以剩下大部分的人死命拖住他们,另外四个就飞奔过来,想也知道是将主意打到了顾蕴一行人身上。 当时慕衍还在想着,就算冬至违抗他的命令赶了过去支援他们,顾蕴自己手下几个护卫功夫却都不弱,怎么着也能撑到他们过来援手的,哪曾想到,怕什么来什么,顾蕴终究还是落到了他们手中! 挟持着顾蕴的黑衣人吃不准慕衍的身份来历,他们的目标其实不是慕衍,而是宇文策,但一路上慕衍与宇文策有多亲厚他们是看见了的,看慕衍的气势与武功也是丝毫不弱于宇文策,想也知道他也是一个人物,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叫他碰上了,那他们少不得也只能将他一并送上西天了,省得将来后患无穷。 这般一想,黑衣人因叫嚣道:“条件很简单,只要你们都束手就擒,否则,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慕衍的神色就越发冰冷了,看向黑衣人的目光与看一个死人无疑,道:“我们可以束手就擒,不过你得先放人!” 黑衣人飞快看了看随后赶过来,彼时正剑拔弩张的己方人马与敌方人马,双方都有伤亡,但明显己方伤亡更大,来时足有二十个人的,如今连同他们四人,也只堪堪剩下八九个,还个个儿都带着轻重不一的伤。 不由冷笑道:“你当老子是傻子呢,先放人?先放了人,死的可就是我们了!废话少说,快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否则我不客气了!”一边说,一边加大了卡着顾蕴脖子的力道,当即卡得顾蕴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满脸的痛苦之色,却因脖子被卡着,连惨叫都惨叫不出来。 慕衍看得心痛如绞,“哐当”一声便将手里的剑扔到了地上,宇文策却忽然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去了一个四小姐,却多的是五小姐六小姐,实在犯不着你赔上自己的性命,何况不是我喜欢的女人,我就更犯不着了,你要束手就擒是你的事,别想我也跟着你去死!” 这话一出,慕衍与黑衣人都傻了,慕衍当即恨声骂道:“你怎么能这么冷血,不是你喜欢的女人,你就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我真是瞎了眼,才与你做了兄弟!” 黑衣人倒是没骂,大脑却已飞速转动起来,他们的目标是宇文策,只要宇文策还活着,他们的任务便算是失败了,可宇文策压根儿不在乎人质的死活,且如今敌众我寡的换成了他们,他们要怎么办? 慕衍与宇文策还是争执着,一个已是怒不可遏:“别跟我说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只知道谁敢伤害我心爱的女人,我就断他的手足!”,一个却仍冷静自持:“就算我们束手就擒,这帮人一样不会放过四小姐,她一样是个死,我们何必为了一个必死之人,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呢?” 还夹杂着锦瑟与卷碧带着哭腔的怒骂声:“十一爷,我们小姐都是被你们连累的,到头来你竟然为了自己活命,不管她的死活,你还是个男人吗,你就不怕老天爷也看不过去,降报应到你头上!” 罗镇与杨桐刘大三个虽没有骂人,看向宇文策的目光也恨不能吃了他一般,若非眼下顾蕴危在旦夕,他们指不定就要扑上去与宇文策拼命了。 宇文策不由暗自苦笑,当恶人与小人的滋味儿果然不是一般的糟糕啊,但说出口的话却越发的冷酷无情:“死道友不死贫道,你们不可能连这句话都没听说过,我贵为皇室子弟,是我的命金贵,还是你们小姐的命金贵?回头我自会回了我父王,让我父王为你们家小姐请功,总不会让她白死了的,这下你们该满意了罢?” 说罢不待锦瑟等人说话,已看向那挟持着顾蕴的黑衣人,冷笑道:“你要动手就快些,别白耽误爷的功夫,爷还等着杀光你们后,好去办爷的正事呢!” 黑衣人闻言,心里就越发不确定起来,原来自己挟持的这个千金小姐只是宇文策那个所谓兄弟的心上人,关键如今看来,宇文策那个兄弟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也不过如此,话说回来,攸关自己的性命,兄弟情分什么的,又算得了什么?看来他们得尽快杀出一条退路来才是。 念头闪过,黑衣人正要继续与宇文策对话,争取再拖延一点时间来想对策,不想双腿之间的关键部位忽然就传来一阵钻心似的刺痛,而此时此刻,能伤到他那个地方的人,除了被他挟持在身前的那个千金小姐,再不可能有别人了。 黑衣人当即勃然大怒,本能的一掌将顾蕴给拍飞出去后,便弯腰捂住自己的关键部位,满脸痛苦的蹲了下去,妈的,不是千金小姐吗,看年纪也不过才十二三岁的样子,怎么就知道这么阴损的招式,别的地方都不踢,只踢那个最关键最脆弱的部位,这世上哪个千金小姐会这样! 与此同时,慕衍已飞快掠出去,在空中将顾蕴给接住了,就见顾蕴已晕了过去,脸色煞白如纸不说,脖子上还一圈清晰分明的青紫掐痕,立时心疼得直哆嗦,不免就想到了那次自己掐顾蕴脖子的情形,自己当时想着对方只是一介弱女子,已然手下留情了,事后想来都后悔心疼得什么似的,如今那可恶的黑衣人竟当着自己的面儿如此伤害自己心爱的姑娘,简直不可饶恕! 念头闪过,慕衍已恨声冲已与黑衣人们战成了一圈的宇文策吼道:“方才那个与我们谈条件的,务必留活口!”他不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就不姓宇文! 宇文策没有回答他,对阵黑衣人时却越发的狠戾了,不过只一炷香的时间不到,所有黑衣人便都躺在地上,死得透透的了,只除了慕衍点名留下的那个。 慕衍这才怒气稍减,打横抱起顾蕴往她的马车走去,走出几步后,想起自己不方便事事都亲自服侍她,只得顿住朝一旁早已被眼前修罗场一般场景吓住的锦瑟卷碧沉声喝道:“你们还傻愣着做什么,难道要我服侍你们家小姐吗?” 锦瑟与卷碧虽因跟的主子不似寻常大家闺秀般打小儿便娇养在深闺,经过见过的事也不算少了,可几时见过眼前这样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场景,又恐惧又恶心,早吓懵得连发抖都不会了,反倒无比的顺从,慕衍让她们跟上去服侍顾蕴,她们就下意识跟了上去。 疾步行至马车前,将顾蕴抱上车躺平在了锦瑟与卷碧听命铺好的褥子上后,慕衍才握了她的手,给她把起脉来,不用说脉像极乱,纵慕衍于把脉上只是半吊子,也知道顾蕴受了内伤,而且还不轻。 慕衍满腔的心疼与后悔无处排解,只得重重一拳砸在了马车上,砸得整个车身都摇晃起来。 冬至讪讪的凑到了马车前,小声说道:“爷,先给四小姐吃一粒八珍丸罢,前面还有几十里地才有集镇呢,总不能让四小姐这样一直伤着,我们却什么都不做。” 慕衍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倒是依言自他手里接过了丸药,却让冬至的心越发沉到了谷底,爷不管是拿恼怒还是冰冷的目光看他,只要爷还肯生他的气,就说明事情还有回圜的余地,可如今爷这样不怒不愠的,看他就跟看一个陌生人一样,难道爷已打算彻底放弃他了吗? 轻轻掰开顾蕴的下颌,将那粒八珍丸放至她嘴里,再阖上她的嘴巴一使巧力,顾蕴便“咕噜”一声,那将丸药吞了下去,慕衍这才小心翼翼的抱起她,让她整个靠到了自己怀里,省得待会儿马车发动后,颠簸得她内伤越发的严重。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宇文策将残局都收拾完,没受伤或是只受了轻伤的马匹也已清点出来了,一共只剩下四匹马还能用,于是两匹拉车,车上不止慕衍抱着顾蕴,刘妈妈受了伤正昏迷着也不能颠簸,就由锦瑟与卷碧照顾着也坐车,宇文策和刘大一起驾车;另两匹则给了冬至和另一个随行的侍卫用,让他们先快马加鞭赶去最近的集镇,将食宿和大夫药材都提前安排好,如此顾蕴一到,便能立刻得到救治。 至于其他人,虽然才激战了一场,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可徒步赶个几十里地的路依然易如反掌,宇文策自然不会管他们。 如此赶了两个多时辰的路,马车总算顺利抵达了前面的集镇,冬至早已打马等在镇口,给宇文策见过礼后,也不敢问慕衍这会儿是不是还生他的气,引着他们便去了客栈。 早有大夫侯着了,得亏此处离天津卫已只得二三十里地,还算富庶,大夫的水平也还算不错,隔着床帐给顾蕴把了一回脉后,与慕衍道:“小姐是受了内伤,虽有些严重,只要能将淤血吐出来,再仔细加以调养,不出三五个月,也就有望痊愈了,公子不必担心。” 慕衍闻言,方稍稍松了一口气,道:“那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大夫道:“我这就开一剂药给小姐服下,想来天黑以后,应当就能醒过来了。” 慕衍忙引了他至一旁开药,想起刘妈妈也伤得不轻,待药方开好后,又让锦瑟领着大夫去了刘大与刘妈妈的房间。 慕衍这才亲自自冬至提前买好的各色药材里,按大夫的方子捡了一剂出来,让卷碧立时熬药去,他自己则坐到顾蕴床前,握着她的手守着她来,才经历了差点儿就失去她的惊险,这会儿除了自己,谁守着她他都不放心。 于是等到卷碧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回来,看见的便是慕衍握着自家小姐的手,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家小姐的画面。 卷碧脑子虽仍木木的,却也觉得慕衍此举委实不妥,孤男寡女的,且又非亲非故,慕公子怎么能这样乘人之危占她家小姐的便宜? “咳……”假意咳嗽了一声,卷碧正要说话,慕衍已看见她了,淡淡道:“药来了?端过来罢。” 说来也怪,他只是淡淡的看了卷碧一眼,就让卷碧已到嘴边的话莫名咽了回去,乖乖将药碗端上前递给他,看着他喂起顾蕴吃药来,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慕公子方才也没疾言厉色啊,她怎么偏就怕他怕得快喘不上气来了? 很快慕衍便将一整碗药都喂顾蕴吃下去了,又轻柔的给她拭净了嘴角,捻好了被角,才淡声与卷碧道:“守好你家小姐,但有事立刻叫人。” 他虽一刻也舍不得离开顾蕴,到底没忘记还有正事要问宇文策,至少也得弄清楚了先前那群黑衣人的来历,再就是是谁幕后指使他们的,小丫头被伤成这样,这笔账他总要与那幕后主使算的! “是,慕公子,奴婢知道了。”卷碧忙应了,慕衍这才目不斜视的出了顾蕴的房间,径自去了宇文策的房间。 宇文策已经换过一身衣裳了,一见他进来,立刻问道:“怎么样,顾四小姐醒了吗?大夫怎么说?” 慕衍行至屋子当中的桌前坐了,才沉声道:“还没醒,大夫说得晚间才能醒,而且得将养三五个月,才有望大愈。那个挟持她的混蛋死了吗?还剩一口气就好,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问清楚是谁指使的了吗?” 宇文策的脸色一下子难看得紧,片刻方道:“说来此番都是我连累了你,更连累了顾四小姐,——是我那位好母亲指使的,人是通过平国公府找来的,目的自然是要我的命,既为她儿子年前吃的那个大亏报仇,也让我以后再威胁不了她儿子的世子之位!” 慕衍不由有些意外:“我是说不像我那些仇人的手笔,我那些仇人至少也得派豢养的死士来,且她们至今分明什么都不知道,原来是她的手笔!可你不是已当着王叔的面,明白告诉过她,从来就没想过要争世子之位,也对王府的家业不感兴趣,你想要的,你都会凭自己的本事去挣来吗,她还想怎么样,定要取了你的性命,她才称心如意?她想得倒是挺美!” 原来年前让宇文竼名声彻底跌到谷底的那件事发生以后,荣亲王果然立时怀疑到了宇文策头上,将宇文策叫至了跟前儿盘问。 宇文策却也敢作敢当,既是自己做的,他自然不怕承认,连犹豫一下都不带,便直接承认了事情是自己做的,并把他何以会这么做的原因都与荣亲王说了。 不用说荣亲王当即大怒,对着犹自哭个不停,定要荣亲王为他们母子做主的荣亲王妃便吼道:“果然是慈母多拜儿,教出这样一个恬不知耻,敢做不敢当,出了事便一味只会陷害自己兄长的混帐东西来,你竟还有脸哭,我荣亲王府的爵位与家产岂能传给这样一个混帐东西,没的白堕了荣亲王府的名声,堕了我宇文家百年的威望!”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废世子。 荣亲王妃哪里受得了这个打击,当场寻死觅活起来,又要与宇文策拼命,说什么‘早知今日,当初我就该一把将你摁死在血盆子里’,疯疯癫癫的,闹得十分的不堪。 宇文策厌烦至极,索性当着荣亲王的面儿,向她放了话,说自己从没想过要当那劳什子的世子,也没想过分宇文竼的家产,他想要的,他只会凭自己的本事去挣来,总算让荣亲王妃消停了下来。 却没想到,这消停只是暂时的,她已然是不要了宇文策的性命誓不罢休! 宇文策冷笑道:“她既做了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如今我还非当这个世子不可了,她就等着以后他们母子二人都得看我的脸色过日子,我让他们生,他们才能生,我让他们死,他们就得死罢!” 慕衍点头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早该这样了。” “只是没想到会连累了顾四小姐。”宇文策歉然道,“不过若不是你定要死皮赖脸的跟着人家,她今日完全可以免于这场无妄之灾的,她本就恼着你,等回头醒了,还不定恼你成什么样呢,你自求多福罢。” 其实那群黑衣人自二人出京起便一直远远的跟着了,皆因慕衍忙于追赶顾蕴,他们本就比顾蕴迟出发了两日,天津卫离盛京又只得那点距离,不快马加鞭昼夜兼程,等他赶到天津卫时,指不定顾蕴早上了去扬州的船了。 也所以,他们才没能及时发现那群黑衣人。 等到他们终于与顾蕴一行会合了以后,慕衍忙于讨好顾蕴,两伙人等同于并作一伙,目标那么大,又有谁会不自量力的去招惹他们?所有人便都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 而那群黑衣人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原本慕衍与宇文策连同他们带的六个人,一共才八个人,听起来人数是不多,可个个儿都是练家子,那群黑衣人就算以多敌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所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但忽然多出了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来就不一样了,宇文策及其手下难免顾此失彼,那他们的胜算自然也会大上许多。 他们唯二没算到的,便是慕衍及其手下的战斗力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强得多,顾蕴的护卫也远远出乎于他们意料之外的强,以致他们连对方一个人都没杀死,便已全军覆没。 慕衍没有说话,他巴不得顾蕴能立刻醒来恼他呢,只要她能恢复生气,要他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宇文策又道:“不过顾四小姐也真是有够、有够特别的,寻常女孩儿家谁遇上那样的情况不是唬得半死,她倒好,瞧着娇滴滴的,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竟能从头至尾都那般冷静,我还在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将时间拖延得足够长,长到那挟持她的混帐东西放松警惕,然后我们出其不意的救下她呢,不想她已先开始自救了……哎,你说她怎么想到踢那混帐东西那里的,是故意还是巧合?她一个十来岁的千金小姐,哪里知道那里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一定是巧合罢?” 这会儿再想起顾蕴沉着冷静,出其不意用脚后跟踢上那个挟持她的黑衣人的关键部位时的画面,宇文策都还觉得叹为观止,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特别的姑娘?难怪堂弟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呢,以往他是没有亲见她的特别还不觉得,今日亲见了,方知道的确有够独一无二举世无双,若不是兄弟妻不可欺,他都忍不住要动心了。 叹为观止之余,又忍不住好笑,那个挟持她的混帐东西当时脸上的痛苦与难以置信之色,他可都是看见了的,那货当时一定也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千金小姐?! 慕衍当时满心都是心疼与担忧,倒还不觉得顾蕴之举有什么,这会儿经宇文策一提,他也忍不住哭笑不得起来,整好宇文策故意看着他的下面凉凉道:“啧,你也千万要小心了,咱们男人头可断血可流,雄风不能丢!” 他立刻没好气道:“你才千万要小心了,不过你倒是想不小心,也得有那个机会,等你什么时候有了想娶的姑娘,再小心也不迟!” 说着不免又想到了当时的凶险,幸得那个黑衣人看小丫头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纵挟持了她,也没有时刻保持警惕,小丫头才能侥幸得手,也幸得小丫头先重创了他最脆弱的部位,让他吃痛之下,力量也大打了折扣,不然小丫头这会儿就不止是受内伤那么简单,只怕要生死命悬一线了! 兄弟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冬至不掩喜色的声音忽然自外面传来:“爷,四小姐醒了。” 慕衍一听,脸上立时也爬满了喜色,连招呼都顾不得与宇文策打一声,便已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去。 宇文策见状,忙也要跟出去,却只走出了两步,便摇头自嘲一笑停下了,那是堂弟的心上人,堂弟这么上心还情有可原,自己也跟去,算怎么一回事,白让人误会吗?而且指不定顾四小姐这会儿正因白日他那番冷酷无情的‘死贫道不如死道友’说恼着他,他何苦去自讨没趣? 彼时慕衍已奔至顾蕴房里了,果见顾蕴已醒过来,正有气无力的靠在锦瑟的肩膀上,由卷碧一勺一勺慢慢的喂她喝水。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伤得太重,还是药效的原因,她喝了几口水后,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连斥责慕衍竟不请自至闯她的房间都顾不得。 慕衍将她的虚弱样儿看在眼里,又忍不住心疼悔愧起来,忙让卷碧去隔壁大夫暂住的厢房将大夫请了来,又给顾蕴把了一回脉,得知她的脉象已稍稍平缓了些,之所以这般疲惫,不过是伤了元气兼药里本就有一味安神的药后,才放下心来,让锦瑟与卷碧都退下睡觉,他一人守着顾蕴即可。 只锦瑟与卷碧如何敢放心让他与自家小姐独处一整夜,他的司马昭之心,都到这会儿了她们若还看不出来,她们就真是瞎子了。 遂只退到了外间,然后悄声议定,待会儿两人若困了就轮换着睡,万不能让慕衍占了她们家小姐的便宜去! ------题外话------ 黄凌波1亲亲,你是昨天第八个订阅最新章节的亲亲,也就是昨天的幸运读者哈,给我留言,好让我给你币哦,么么哒,o(n_n)o~   ☆、第一百一五回 表白 半夜时分,顾蕴果然如大夫所说的,又醒了一次,且咳出了一口淤血来。 慕衍想起大夫说的‘只要能将淤血吐出来,再细细加以调养,就有望三五个月大愈’,喜之不迭,忙一手端了温水,一手拿了痰盂,上前服侍她漱了口,之后又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喂她吃起药来。 顾蕴先还朦朦胧胧的,只知道凭本能喝水漱口,及至感觉到身后的触感着实不对劲,锦瑟与卷碧的身体哪有这么硬,心里一动,这才勉强睁开了眼睛。 果然稍一抬头,便看见了慕衍放大了的近在咫尺的脸,顾蕴立刻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还不忘气喘吁吁的叫:“锦瑟——,卷碧——” 这算怎么一回事,自己与他非亲非故的,如今他却守在自己床前,还孤男寡女,这会儿指不定所有人都以为他俩有什么了呢,得亏此行她带的人都是她的心腹,没有她的同意,绝不敢将此行相关的泄露出去半个字,不然她岂非只能嫁给他了?倒是美得他! 慕衍见她十分激动,不敢不顺着她,忙扶着她躺好后,才柔声说道:“锦瑟与卷碧白日里都受了惊吓,人也累坏了,所以我让她们在外间休息,你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帮你。” 顾蕴满脸通红,既是气的,也是急的,她想去净房,难道他也能帮她吗?害他们主仆遭了池鱼之殃也就罢了,如今还比前头几日变本加厉的死皮赖脸了,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偏还被她给遇上了! 适逢锦瑟与卷碧应声自外间急急忙忙跑了进来,瞧得顾蕴醒了,都满脸的惊喜:“小姐,您醒了,真是太好了!” 顾蕴立时与二人道:“慕大人与我们非亲非故的,你们怎么能自己躲懒受用,却让他服侍我,你们也不怕折了我的福?好了,我已好多了,不敢再劳烦慕大人,你们代我好生送慕大人出去,我如今行动不便,就不亲自送慕大人了,还请见谅。”后一句话却是对慕衍说的。 满以为自己逐客令都下得这样明显了,慕衍就算再厚的脸皮,也该离开了,不想他却笑道:“我眼下是与蕴姐儿你非亲非故,可以后却未必,况此番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受伤的,我自然要负责到底,所以在你好起来之前,我都会守着你,你下逐客令也没用。” 说着,反倒坐到了顾蕴床前先前他一直坐着的椅子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顾蕴就越发生气,也越发着急了,从白日昏迷到现在,总也有七八个时辰了,她纵一直昏迷着什么都没吃,一样会内急,方才之所以醒来,固然有一半是因为胸口被淤血堵得难受,定要吐出来才舒坦,却也有一半是急的,谁知道慕衍竟没有眼色到这个地步。 念头闪过,顾蕴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又不好意思与慕衍明说,只得迁怒锦瑟卷碧:“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我的话吗,送客!” “是,小姐。”锦瑟与卷碧忙屈膝应了,就要上前请慕衍出去。 还未开口,慕衍已沉沉一眼看了过去,立时看得二人没出息的软了脚,虽心里明白顾蕴才是她们唯一的主子,一样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慕衍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向顾蕴道:“她们两个白日里受了不小的惊吓,只怕这会儿是手也软脚也软,你要什么还是吩咐我罢,让她们两个睡一觉,压压惊去。” 顾蕴终于忍无可忍了,自暴自弃的闭上眼睛近乎尖叫道:“我想去净房,你也能服侍我吗?” 话音落下的同时,眼泪也落了下来,活了两辈子,她还从没这般羞恼难堪过,都是眼前的混蛋害她的,还不知耍了什么手段,连她的贴身丫鬟都给收买了去,他让她们往东,她们就不敢往西,连她这个正牌主子的话都不听了,她恨死他了! 这下满脸通红的轮到慕衍了,火烧屁股般立时自椅子上弹了起来,语无伦次的道:“我没想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我不好,我这就出去,对不起……” 话音未落,似是背后有人在追他一般,慌不择路的逃了出去。 顾蕴这才恨恨的拭了泪,又瞪了锦瑟与卷碧一眼,由她俩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去了净房。 等稍时躺回床上后,她依然余怒难消,没好气的问锦瑟与卷碧:“慕衍到底给了你俩什么好处,你们这么听他的话,不,他甚至没开口,就一个眼色,你们俩便立时忘了我这个正牌主子了,你俩可真对得起我!” 锦瑟与卷碧被说得讪讪的,卷碧因先道:“慕公子什么好处都没给我们,小姐,真的,他什么好处都没给我们,我们心里也始终牢记,您才是我们唯一的主子。” 顾蕴冷哼一声,也不说话,只一脸摆明了不相信这话的神情。 卷碧只得看了一眼锦瑟,锦瑟便又苦着脸与顾蕴道:“小姐,真的,我们真没骗您,实在是慕公子的眼神太可怕了,我们被他一看,便不自觉就软了脚,我们也不想这样的,说来也奇怪,以前慕公子没这么吓人啊,也不知道怎么忽然间就变了个人似的。” “他的眼神几时可怕了,你们就吹罢!”顾蕴仍是没好气,“我累了,要睡了,你们记得这次再不许放他进来啊,否则我就把你们送给他当奴婢去,反正他的话也比我这个正牌主子的好使!” 到底才受了伤伤了元气,顾蕴说完便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余下锦瑟与卷碧大眼瞪小眼的,都为万一待会儿慕公子又来,她们却仍没胆儿拦他,回头小姐醒来后,不知该如何与小姐交代发起愁来。 顾蕴再次醒来后,天已大亮了,因为好生休养了一夜,身上也觉得轻松了许多。 只是看着正靠在自己床头打盹儿的某人,她因为身体松快了连带也松快了不少的心,却立时松快不起来了,只在心里暗暗发狠,锦瑟与卷碧你们两个给我等着,等回头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坏东西! 念头闪过,顾蕴正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不惊动慕衍,偷偷下地去,习武之人近乎本能的警觉性已让慕衍醒了过来,瞧得顾蕴正睁着眼睛,脸上瞬间爬满了笑,道:“蕴姐儿,你醒了?是不是想去净房,我这就叫锦瑟卷碧进来服侍你。” 为什么才过去了短短几个时辰,他就已能将她‘是不是想去净房’这句话问得这般自然,自然得就好像问她今日天气怎么样了! 顾蕴乌云罩顶,已是不想跟他说话了,只任由他出去叫锦瑟卷碧进来。 等一阵兵荒马乱后,再瞧得慕衍拿托盘托了一碗白粥和两样素淡的小菜进来,不假锦瑟与卷碧之手,要亲自服侍她吃时,她也懒得再多说,他喂一口,她便吃一口,十分的顺从。 反正她说什么他也会厚着脸皮充耳不闻,然后坚持自己的,她实在懒得费这个口舌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罢! 浑然没注意到,自己的自暴自弃其实已是一种变相的默许与妥协,还只是针对慕衍一个人特有的默许与妥协,若是换了别人,以她的性子与一贯的行事作风,早已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哪怕奈何不得慕衍,也绝不会任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一时用完了粥,顾蕴因为晚上睡得太多,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睡疼了,便想去外面走一走,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慕衍却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出去,只道:“你如今身体正虚弱呢,万一出去吹了风,病情再加重了,可如何是好?你要实在想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我把窗户推开,与你在窗下坐了聊会儿天,也是一样,你道好不好?” 用的是征求顾蕴意见的语气,却根本不待顾蕴回答,已吩咐起锦瑟卷碧来:“搬两张椅子到窗下,你们小姐的给铺上褥子,另外再沏一壶红枣茶来,既能解渴又能补血养身。” 顾蕴就翻了个白眼,你什么都安排好了,偏还要装模作样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不带这么虚伪的! 等一切都安排好,彼此也落了座后,慕衍才正色把此番顾蕴主仆何以会遭此池鱼之殃的缘故大略与她说了一遍,“……十一爷也没想到荣亲王妃竟会狠毒至厮,还连累了你,他心里如今正愧疚得什么似的,只不方便进来见你,所以托我与你说一声‘对不起’,回头他回京后,自会让荣亲王妃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顾蕴这才知道这次竟不是慕衍连累的他们主仆,而是宇文策,因说道:“十一爷也没料到自己的嫡母会愚蠢狠毒至厮,何况细究起来,也不是他连累了我们,所以他实在犯不着与我说对不起,倒是慕大人您,看到我如今这样,难道不觉得后悔与愧疚吗?” 慕衍立时一脸的悔愧不安:“我自然后悔与愧疚,要不是我御下无方,让冬至竟敢对我的话阳奉阴违,你也不会被黑衣人挟持了,伤成这样,你放心,我一定会好生惩罚冬至,为你出气的!” 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委屈:“你怎么还叫我慕大人,也忒生分了,难道你还没有消气不成?远的不说,只看在我昨夜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你一整夜的份儿上,你也不能与我这般生分啊。” 顾蕴听他毫不犹豫的说自己‘自然后悔与愧疚’,正想说:“你既后悔与愧疚了,以后就别死皮赖脸的跟着我们了成吗?” 谁知道他后悔愧疚的压根儿就不是因为他非要跟着她,才会给她带来了这一场无妄之灾,而只是冬至没有听他的话,寸步不离的保护她,害她受伤,不由气急反笑,道:“关冬至什么事,他是你的护卫,难道让他眼睁睁看着你身处险境却在一旁什么都不做不成,何况是我逼他去的,倒是你,难道就没想过,若不是你非要与我们同行,我们主仆这会儿指不定都在天津卫上了船,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悔愧?” 而且谁让他照顾她了,她压根儿就是被迫的好吗? 慕衍闻言,摸了摸鼻子:“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见顾蕴瞪他,显然是想听实话,遂继续道:“实话就是,我一点也不后悔跟着你,哪怕时间倒回,我一样会跟着你,谁让你一躲我就是好几个月,连我送的生辰礼物也要退还给我的?再这样下去,我岂非这辈子都被想娶上媳妇儿了?” 慕衍这话就说得再清楚再露骨不过了,本来他想着她年纪小,又有经年的心结,就慢慢儿的陪她暧昧一年半载的也没什么,可她若是一直躲着他,他就是想陪她玩儿暧昧也得有机会啊,倒不如索性把话挑明了说,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与决心,让她退无可退,逃无可逃,那他自然可抱得美人归了! 顾蕴的两颊立时火烧火燎的,好半晌方支吾道:“什么媳妇儿不媳妇儿的,我不明白慕大哥在说什么……对了,那群黑衣人这会儿都怎么样了,十一爷总得留几个活口,回京后也好当面与荣亲王妃对质罢?”急急忙忙要岔开话题,连自己又叫回了慕衍‘慕大哥’都没意识到。 好在慕衍到底还是配合她转移了话题:“留了一个活口,就是那个被你……唔,就是那个被你踹了一脚的黑衣人,你也别怪十一爷当时冷酷无情,他当时其实只是在有意拖延时间,打算待那个黑衣人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后,让我找机会将你救下,谁知道我们还没行动呢,你倒先自己救了自己,十一爷昨儿还对你赞不绝口,说从没见过你这样沉着冷静的姑娘家呢,真真是难得!” 凭慕衍与宇文策之间多年的默契,自然是宇文策一开了口,他便明白宇文策的用意了,所以立刻配合起宇文策来,可顾蕴主仆与宇文策之间,也就只是认识而已,了解他却是丝毫也谈不上的,岂能不误解他,当时锦瑟卷碧二人的怒骂和刘大等人的怒目而视就是最好的凭证。 慕衍担心顾蕴也会因此恼了宇文策,他们两个一个是他的兄弟,一个是他心爱之人,他自然不想他们之间因此水火不容,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顾蕴的态度却出乎他意料的宽容豁达:“我一点也没有怪十一爷,他的用意我都明白,若不是他一直与那黑衣人说话,转移了黑衣人的注意力,我也不可能踹上黑衣人,自救成功。” 事实也的确如此,她当时被挟持了后,一开始的确很恐慌,却也明白恐慌救不了自己,于是很快便强迫自己渐渐冷静了下来,适逢宇文策开始与那挟持她的黑衣人对起话来,慕衍也开始与宇文策“内讧”了,她立时便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所以才会在察觉到黑衣人卡着自己脖子的力道越来越松了以后,抬脚踹上了他的命根子,同时在心里第一次庆幸起自己前世嫁过人来,不然她怎么会知道,那是男人最脆弱的部位,但凡一个男人被踢中了那里,十个有十个都只有倒下的份儿? 慕衍点头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好了,旁人的事说完了,如今该说回我们自己的事了。” “什么我们自己的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顾蕴立刻顾左右而言他起来,还以手掩口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我困了,想睡了,就不送慕大哥了,慕大哥请便罢。”说着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便要往内室行去。 却被慕衍按住手,也跟着站了起来,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道:“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没关系,我可以说得再明白一些。蕴姐儿,我喜欢你,爱你,想娶你做妻子,与你白头偕老,共度此生,这下你总该明白了罢?” 他就那样定定的看着顾蕴,眼眸深邃,眼神专注,就像顾蕴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再不掩饰自己对她的珍爱之意。 有那么一瞬间,顾蕴几乎就要溺毙在这样的温柔与专注里。 她对慕衍终究还是与对别人,譬如平谦与沈腾,终究是不一样的,她瞒得了别人,瞒不住自己,瞒得住自己,瞒不住自己的心。 不然她与慕衍也到不了今日这一步,此时此刻慕衍也不可能站到她面前,与她说这样一番话,还是那句话,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这世上谁也强迫不了她! 可那又怎么样呢? 人的一辈子那么长,自然也会遇上不知道多少不同的风景,觉得此处的风景好了,喜欢了,就停下欣赏一番便是,不一定非要据为己有,虽然继续上路,不一定会遇上一样好的甚至更好的了,也有可能会因此满心的遗憾与后悔,但一个人也不是就不能继续往前走了。 等到多年后,回想起来,自己曾在某个地方停留过,曾喜欢过那里的风景,知道如今那处风景依然挺好,一样也是另一种圆满。 这般一想,顾蕴立时冷静了许多,连两颊也烫得不那么厉害了,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跳也越发平和了以后,才与慕衍道:“慕大哥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请恕我不能接受,我这辈子压根儿就没想过嫁人,任何人都不想嫁,所以,只能祝福慕大哥与未来的慕大嫂白头偕老了。” 意料中的拒绝,自然不会让慕衍就此退缩,他仍是专注的看着顾蕴,缓声说道:“我知道你有心结,所以才会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嫁人,可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一辈子只跟一个女人生同衾死同穴的男人不多,像令尊那样薄情寡义的男人一样也不多,你怎么能因为令尊不好,就认定天下所有男人都不好,认定我不好,不值得你交心,不值得你许嫁了呢?我今日把话说在这里,只要你愿意把自己托付给我,我这辈子一定只会有你一个,我也不说什么‘如违此誓天打雷劈’的话,老天爷日理万机,哪里有空日日盯着那些负心人,该负心的,一样会负心,不该负心的,一样会坚守承诺,你相信我!” 可她的心结岂止来源于父亲,又岂止来源于她前世遇上了董无忌那个薄情寡义的,更来源于她前世那些暗无天日的日日月月,来源于那些无助与绝望的血与泪啊,她至今都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一点一点熬了过来的。 而就算她终究还是熬了过来,笑到了最后,她也已经信念崩坏,自信不在,不相信自己有让人真心爱上自己的勇气,也没有再重来一次的勇气了! 顾蕴心里暗自苦笑着,嘴上已说道:“我也不仅仅只是因为有心结才一辈子不想嫁人的,我其实是害怕付出,害怕承担责任,更害怕被束缚住了手脚,再不能像现下这般悠闲自在,说穿了,我就是个只想享受,却不想付出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一个好妻子,所以我真的不能答应你,既是因为我没法强迫自己答应你,也是因为我不想害了你,不想你将来后悔,你明白吗?” 慕衍嘴角仍侵着一抹笑意,一针见血道:“你是害怕付出,害怕承担责任,还是害怕你付出了,你为之付出的人却不明白你的付出,害怕你的付出得不到回报?可你没试过,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明白你的付出,不会回报你呢?至于你说的不想害了我,不想我将来后悔,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是我,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后悔?” 顿了顿,不给顾蕴说话的机会,又道:“我也知道一时之间让你答应我是不可能的事,我也不逼你,横竖你如今年纪还小,横竖我这辈子也只认定你一个了,我且给你一段时间考虑,唔……就等到我们从扬州回到盛京后,你再答复我好不好?若届时你已想通了,那自然就最好了,若没有想通,我少不得就只能一直缠着你,一直缠到你答应我为止了,只是一点,你可别让我等到七老八十时再答应我啊,到时候你我纵穿上大红的吉服,也做不成全大邺最英俊的新郎官和最漂亮的新娘子了。” 自己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依然执迷不悟,自己该怎么办? 顾蕴实在头疼,在心里飞快的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慕衍却已先笑道:“好了,你方才不是说困了,想睡吗?那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忽然执起顾蕴的右手,微微俯身下去,在她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后,才大踏步去了。 余下顾蕴愣愣看着自己才被他那只手,想到方才他的吻明明比羽毛还轻,却比火石还滚烫,简直让她忍不住怀疑,他的嘴唇若再在她的手上停留一瞬,指不定她的手都要烧起来了,说来她两世加起来一共活了四十多年,也从没有谁这样吻过她的手……那种感觉,实在是让她说不出来。 浑浑噩噩间,连锦瑟与卷碧是什么时候进屋的都不知道,只任由她们扶了自己进内室。 经过床前的妆台时,不经意间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分明眉眼含春,嘴角还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怎么看,都不像是如自己所说的那般清心寡欲,一辈子不嫁人。 顾蕴不由暗自苦笑,承认罢,你心里其实明明就在为慕衍方才的话欣喜与心动,你分明就口不对心,——也不知道方才这样的情形再来一次,她还能不能保持冷静与理智? 而慕衍出了顾蕴的屋子,虽然方才被顾蕴拒绝了,他的心情却依然很好,小丫头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她待他终究是不同的,远的不说,就说年前她拒绝沈腾那次,她对沈腾可比对自己客气疏离多了,只要她待自己与众不同,他就有信心能打动她! 只是他的好心情在回到自己房间前,瞧得身子笔挺跪在自己房门前的冬至时,却一下子荡然无存了,然后看也不看冬至一眼,便径自推门进了屋子。 这次是小丫头自己冷静自持,随机应变,她才能侥幸脱险,若不然,他这会儿连去想一想可能会出现的后果都不敢,不狠狠给冬至一个教训,让他知道他的命令不可违抗,让他知道小丫头的命在他心里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要,谁知道这样的事会不会发生第二次! 自那日把话说开以后,慕衍待顾蕴反倒客气有礼了许多,再没有像顾蕴受伤的第一夜那样一直守在她床前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不说,其他时候也不再进顾蕴的房间如入无人之境了,只每日在固定的时间过来瞧她三次,陪她说一会儿话,且进屋之前,都要先征得顾蕴的同意,彬彬有礼得与之前那个死皮赖脸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顾蕴不由如释重负,总算不必再被他逼得连觉都睡不安稳了,虽说他说了回到盛京后,便要她的答复,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但从初一到十五,总还有一段时间不是?她自欺欺人的宽慰着自己。 只是如释重负了两日,顾蕴心里又忍不住隐隐失落起来,哼,他的感情倒是收放自如! 她只能告诉自己,她只是被呱噪惯了,一时不习惯这么安静而已,又暗暗鄙视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小姑娘矫情,这不是毛病吗?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总算把那几分隐隐的失落压了下去。 一行人又在客栈里待了几日,顾蕴待不住了,让锦瑟去请了罗镇来,让他明日便去天津卫安排船只,她由其他人服侍着随后就赶去天津卫,她的时间本就有限,再耽搁下去,回头报恩寺那边如嬷嬷她们铁定撑不住要露馅儿! 她这边一有动静,慕衍那边便知道了,立时赶了过来,道:“蕴姐儿你身体还没好呢,至少也得再将养几日才好赶路,要不还是过几日再出发罢?” 四十九日已经过去十中有四了,顾蕴哪里还等得,因说道:“我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说我受的本就是内伤,若安心要将养,将养一年半载的都不嫌多,还是待将来回了盛京后,再慢慢将养也不迟,眼下我却是再没时间耽搁了。” 慕衍见她坚持,知道劝不住她,虽然他不明白她何以一定要去扬州,但既然是她的心愿,他自然要帮她达成,想了想,道:“既然你坚持,那我们明日就出发罢,我这就打发人先去天津卫安排船只,路上的一应供给也得先置齐了,大夫也得先找好,药材也得先买齐……行了,你先歇着罢,我安排去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转身大步去了。 余下顾蕴看着他的背影,很想叫住他,问他她有说要与他一块儿上路吗?可以他的死皮赖脸,自己纵然说得再多,他也只会左耳进右耳出罢,那她还白费这个口舌做什么? 关键这种有人什么都为自己办好,什么都不让自己操心,自己完全可以高枕无忧的感觉实在太好,好到她怎么也舍不得将拒绝的话说出口了……难道她真的要再冒一次险吗? 慕衍的动作极快,到晚间便过来与顾蕴说一切都安排妥帖,明日一早便可以出发,到晚间就可以在天津卫上船了,让锦瑟与卷碧提前把行囊都收拾好,省得明儿一早手忙脚乱的。 于是到了次日早上,顾蕴终于让锦瑟与卷碧扶着,踏出了她已住了七八日,却一次也没踏出过房门的房间,到了他们暂居客栈的后院上车。 就见慕衍与宇文策已在后院里侯着了,顾蕴连日来都没听慕衍再提过宇文策,还以为他早离开了,总不能他和慕衍此行都不办正事,不想宇文策竟还在,只得就着锦瑟卷碧的手走上前,屈膝对宇文策福了一福,道:“多谢那日十一爷相救之恩。” 宇文策见她穿一袭素淡的折枝梅褙子,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一副弱不胜衣我见犹怜的样子,真正是动若脱兔,静若处子,不由眸色一深,淡笑道:“四小姐太客气了,本就是我连累了四小姐,何况救四小姐的也不是我,而是四小姐自己,再就是慕兄,四小姐这样说,我都要无地自容了。” 顾蕴却道:“若不是有十一爷迷惑那个黑衣人,我也不能自救成功,所以这一声谢,十一爷真正是当之无愧。”说着展颜一笑,“十一爷千万别再与我客气了,我也只是嘴上道声谢而已,没打算要送上什么谢礼,您再客气下去,我岂不是不送上谢礼,也只得送上了?” 听慕衍那日的意思,宇文策对连累了她之事颇为不安,横竖她如今什么事都没有,且待他友好些又何妨,未来的大将军呢,指不定将来自己就有求到他名下的时候? 宇文策的心跳就一下子加快了许多,面上却越发严肃了,道:“那我就觍颜收下四小姐这一声谢了。” 卧槽,她再对着自己笑下去,自己指不定就真要忍不住行那“兄弟妻,不客气”的禽兽之举了,这样又特别又漂亮的姑娘,他这辈子也必定遇不上第二个了,可真做了,自己这些多年下来与堂弟的兄弟君臣情分也定然荡然无存了,而且落花有情,流水未必有意……早知道自己就别莫名其妙的一直留到现在,该待他们一安顿下来便立刻赶去福建的,如今可好,鬼迷心窍了,以后可该如何是好? 宇文策的心思慕衍与顾蕴自然都猜不到,待顾蕴与宇文策寒暄完了,慕衍便忙以眼神示意卷碧让到一边,自己扶住了顾蕴,待将她扶至马车前后,更是忽然打横抱起顾蕴,便上了马车。 “啊——”身体忽然就腾了空,顾蕴不由本能的轻呼了一声,然后便对慕衍怒目而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样算怎么回事,先前她昏迷不醒时他一路抱着她的账她还没跟他算呢,他倒又来了,果然自己给他三分颜色,他就要开染坊了是不是! 慕衍被她看得讪讪的,道:“我这不是想着你身体还没好呢,我以后再不这样了便是,你别生气。”说着将顾蕴小心翼翼放到了已提前铺好的褥子上。 顾蕴这才冷哼了一声,以眼神示意他可以下车了。 慕衍只得跳下了马车,叫了锦瑟和卷碧上车服侍她,至于刘妈妈,稍后也被刘大背出来上了车。 一行人遂扬鞭打马,迎着初升的太阳,继续往天津卫出发而去。 这一次一路上就很顺利了,果然到得傍晚时分,大家便在天津卫码头分别上了两艘船,一艘大船供顾蕴主仆和慕衍冬至并他的另几个手下暂居,顾蕴如今提都不提要与慕衍分船而坐的话了,那样连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忒矫情了。 另一艘小些的船则由宇文策带着另几个手下坐了,然后一南一北,各自驶向了扬州与福建。 ------题外话------ 漂亮的妹子们,月中了,你们手里肯定积攒下票票了,给伦家呗,不然都木有码字的动力了啊,么么哒o(n_n)o~ 另:huangqysun亲亲,你是昨天(7月9日)的幸运读者哦,记得给我留言,我好赠你100币,o(n_n)o~   ☆、第一百一六回 回程 慕衍安排的船足有三层,船头昂船尾高,船身两侧还雕琢了各色精美的图案,单看外表,已知道里面的布局陈设必定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及至上了船一看,果然十分干净齐整,房间也是慕衍一早便安排好的,顾蕴就带着锦瑟卷碧和刘妈妈住第三层,慕衍则带着冬至等人并刘大罗镇杨桐住第二层,船家水手和随船服侍的人自然住的就是底层了。 顾蕴由锦瑟卷碧扶着进了自己的房间,就见里头幔帐重重,细木的家具摆设也十分雅致,倒比先前她住了七八日的客栈的上房还要强些,因笑向慕衍道:“有劳慕大哥费心了,这房间我很喜欢。” 不管怎么说,慕衍替她主仆一行将什么都安排得妥妥的,她旁的不能为他做,他暂时也不需要她为他做什么,一声谢却是必须的,不能仗着慕衍说了喜欢她,就觉得理所当然当之无愧,世上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这也不是她一贯的行事作风。 慕衍见她喜欢,脸上的笑就更盛了,道:“你喜欢就好。我就住得正对着你楼下,你有什么事,蹬蹬地板我就能听见了,此行去扬州,水路虽比陆路快,总也得十来日,中途会有几回靠岸补给食物和水,到时候你若是闷了,也可以下去活动活动筋骨,对了,你以前坐过船吗?没有啊,那开头两三日你可能会觉得难耐,不过没事儿,习惯了也就好了。船上已备下大夫了,你若是觉得哪里不舒坦了,随传随到,方便得很,你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顾蕴见他言笑晏晏温声软语的,心情实在没办法不好,点头道:“慕大哥的话我都记下了,不会委屈自己的。” 慕衍就越发高兴了,又道:“白日里一直忙着赶路,也没顾上吃什么东西,我已吩咐下去一会儿就给你送食盒来了,天津卫的几样特色小菜,都很清淡,你将就着用些,待用完了,我再让大夫上来给你把把脉,你就可以歇下了。这一路上虽然有些闷,没事儿多睡觉,也是将养身子的好时候。” 顾蕴仍是一一应了,慕衍倒是想继续留下来陪她,想着下面还有不少事等着他,且总要给小丫头一点更衣洗漱的时间,遂在吩咐锦瑟与卷碧照顾好顾蕴,有什么事立刻叫人后,蹬蹬下二楼去了。 锦瑟与卷碧这才扶着顾蕴坐到床上,把随行的箱笼打开,开始铺起床,按顾蕴的喜好布置起屋子来,等布置完了,又服侍顾蕴更衣梳洗了一回,二人就着残水也梳洗了一回。 就有随船服侍的年轻媳妇子送了食盒来,打开一看,果然都是天津卫本地的特色小菜,虽不十分精致,味道却挺好,顾蕴连日来都吃得清汤寡水的,这会儿由不得胃口大开,直把每样菜都吃了小半才放筷子。 这一来便免不得吃撑了,只得自己慢慢的在屋子里转圈圈消食,一边看锦瑟与卷碧吃饭,倒也并不觉得闷。 一时撤了残席,慕衍领着大夫上来了,是一个五十来岁,留着山羊胡的小老头儿,顾蕴便也懒得避讳了,让锦瑟搭了一方帕子在自己腕间,就让大夫诊脉。 诊脉的结果自然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大夫却仍道:“还是得吃温补的药好生将养着,不然如今年轻还不觉得有什么,等将来上了年纪,要吃大苦头的。”提笔又给开了两张方子,叮嘱了一番如何煎药后,才提着药箱先下二楼去了。 慕衍便打发了锦瑟去煎药,然后撩袍坐到顾蕴对面,道:“很快就要开船了,你吃了药便先睡下,省得万一晕船,睡着了自然就不会晕了,等明早起来一看,碧波蓝天的,心情一好,又已先适应了一晚,醒着想来也不会晕船了。” 顾蕴点点头,与他说了几句话,送走了他。 然后慢慢行至窗前,轻轻推开了窗户,就见天空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了,天也越发暗了下去,遂转头与卷碧道:“服侍我简单梳洗下,我吃了药我们便睡下罢,不过水上风大,待会儿睡前你可要记得把窗户关好,晚间也多备两条被子,省得半夜给冻醒了……” 话没说完,忽觉身体一晃,心口立时堵得难受,胃里更是一阵阵的翻腾,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卷碧见她脸色不对,忙上前将她扶至床上坐了,急声道:“小姐是不是晕船了?我这就叫大夫去。”起身就要往外跑。 被顾蕴拉住了,皱眉强忍恶心道:“许是才开船一时不适应罢,再说药马上就来了,一向我的药里都有一味安神剂,想来今日也是一样,待我吃了药,睡着后自然就不晕了,你别兴师动众了,赶了一天路,不止我们累,谁又不累?” 卷碧闻言,只得复又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给她拍背顺气。 好在很快锦瑟便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回来了,卷碧忙接过服侍顾蕴吃了,本以为如顾蕴说的,吃了药睡一觉她自然就好了,不想药喝完后,她反倒更难受了,只觉嗓子里有东西不停的想往外推,忙让锦瑟找了痰盂来,“哇”的一声便连药带晚膳吃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末了没有吐的了,更是连黄水都吐出来了。 把锦瑟与卷碧唬得够呛,再顾不得兴师动众不兴师动众的了,锦瑟就留下服侍她兼收拾残局,卷碧则蹬蹬跑到第二层找慕衍去了。 很快卷碧便带着慕衍和大夫回来了,顾蕴才吐完了歪在床上,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的,勉强看清了来人,却难受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慕衍见她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都蔫儿了,心疼得不行,忙叫大夫:“快给小姐瞧瞧,晕得这么厉害,本又旧伤未愈,实在不行了,只能不坐这个船,改走陆路了。” 大夫忙应声上前给顾蕴把起脉了,把完了道:“小姐本就才伤了心脾,气血不足,的确不能再这样晕下去,不过可以以针灸或是按压穴位的法子来缓解,一面缓解着一面适应着,想来至多两三日也就好了,倒是不必改走陆路,只是针灸不能立竿见影,要一日一次,连续十日才能根治,十日后怕都到扬州了,小姐眼下这情形,还是按压穴位更快些。” “那就快按啊,按那里?”慕衍急声说着,就要上前给顾蕴按穴,脚都跨出一步了,才想起大夫是男人,不方便给她按,他自己何尝不是男人,难道就方便了?只得摸摸鼻子收回脚,与锦瑟卷碧道:“仔细听大夫怎么说,这一路上你们小姐可就靠你们了。” 大夫便说道:“也不必按其他地方,鸩尾穴就可以了。” 鸩尾穴?锦瑟与卷碧一脸的茫然,她们又不是大夫,哪里知道鸩尾穴在哪里? 慕衍习武之人,倒是知道鸩尾穴在肋下三分脐上七寸处,想着自己方才差点儿就于众目睽睽之下上手给顾蕴按了,不由俊脸发红,待大夫给二婢细细讲解了一番,二婢都表示明白后,便立刻带着大夫出去了。 锦瑟与卷碧这才上手给顾蕴按起穴位来,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顾蕴总算觉得好些了,折腾了一整日,也累了,在二婢轻柔的按摩中中,她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次日天蒙蒙亮时,顾蕴在一片水声中醒过来,人虽还有些发晕,却没有昨晚那种胸闷气短想吐的感觉了。 偏头一看,锦瑟与卷碧还躺在对面的榻上睡得正香,遂没有惊动她们,只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就见天空虽仍有些发暗,却果然碧蓝一片,一轮朝阳正在天际探头探脑的,可以想见待会儿会是怎样一个艳阳天。 顾蕴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等稍后慕衍亲自送了一盘子金桔上来,说这东西味道清新,不管是吃着还是闻着都让人心情舒坦时,顾蕴的心情就更好了。 并且从那以后,她就爱上了吃金桔。 从天津卫到扬州是顺流而下,天气又一直晴好,慕衍安排的船还是吃水深速度快的大船,自然一路上都是顺风顺水,不过只用了八日时间,倒比预计的还快了两日,便顺利抵达了扬州城。 扬州城自古便是个一等一繁华的所在,待顾蕴主仆下了船上了车,慕衍一声令下,一群人便浩浩荡荡的进了城,沿途的风土人情自是与盛京城大不一样,连偶尔听得车外的人说几句话,口音也婉约软糯的与盛京城大不一样。 引得锦瑟与卷碧时不时的就要掀起车窗帘的一角往外看,时不时的就要发出几声惊叹。 顾蕴却暂时没有那个闲心欣赏,只隔着车壁与慕衍道:“劳烦慕大哥着人去打听一下,扬州城的便捷客栈开在哪里,肥水不落外人田,断没有自己人到了地头,却不照顾自己人的生意,反去光顾别家的道理。” 等早些安顿下来了,她也好早些见那位一心想见她的小姐去,看其究竟是不是于二小姐,也好了了她多年的心愿。 这样微不足道的要求,慕衍自然不会驳她的回,着人去打听了一番,稍后皱眉与她道:“听说就开在秦淮河一带,因着地利,素日生意倒是极好,也不知道如今有没有空屋子,我们且先瞧瞧去。” 心里暗暗思忖,开在秦淮河一带,也不知道地方干净不干净,周围的坏境又嘈杂不嘈杂,若实在不行,他还是得带了小丫头往别地儿住去,省得不慎脏了她的眼睛污了她的耳朵。 一行人遂又赶往了秦淮河一带。 一时找到扬州的便捷客栈后,就见客栈虽开在闹市区,周边却都是各色店铺与住家户,并不若慕衍以为的那样鱼目混杂,关键扬州的便捷外形格局都与盛京城的一模一样,只比盛京城的要小一些,别说顾蕴主仆了,连慕衍与冬至见了,都禁不住生出几分熟悉与亲切之感来。 慕衍自然再无异议,当即要了两间贵宾房和几间标间,让大家各自安顿去了。 一时安顿好后,顾蕴却是再等不得了,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裳,便让卷碧去找到刘大,持着自己的信物去将扬州便捷的大掌柜请了来,问他有关那位小姐的事。 扬州便捷的大掌柜虽隔着屏风,看不见顾蕴的真容,听声音也能听出对方应当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且谈吐得体,语调优雅,一听便知是好人家的主子小姐,不由暗暗感叹,这么个闺阁女流,却做出了这样一番事业来,怪道老话说“巾帼不让须眉”呢,眼前的小姑娘,可不把这世间大多数的男儿都比下去了? 心里感叹着,嘴上已赔笑道:“回小姐的话,那位小姐姓卢,是我们本地通判大人家的千金,只是日前,她已暴毙了,所以小姐此行是见不到她了。也是怪我,听她言之凿凿的要见小姐,便急着传了话进京,却没事先打听一下她说的话的真实性与可信度,只担心她会对便捷不利,对小姐不利,不然也不至于累小姐白跑这一趟了……” 大掌柜后面还说了什么,顾蕴已无暇注意,她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位小姐怎么就会已经暴毙了呢?不过那位小姐姓卢,应当与于二小姐扯不上关系才是。 顾蕴一时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只下意识问大掌柜道:“知道那位卢小姐忽然暴毙的原因吗?”扬州通判官位虽不高,却也是从四品,且在扬州本地,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他的女儿,怎么会忽然说暴毙就暴毙了,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大掌柜见问,脸上带出了几分鄙夷之色来,道:“卢大人家对外说的是因病暴毙,可扬州城十停人至少也有四五停人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儿,那位卢小姐,其实是被卢大人和卢家族中的长辈一块儿赐死的。” “赐死的?”顾蕴就越发惊疑不定了。 大掌柜点头:“的确是赐死的无疑。小姐不知道,那位卢小姐虽是卢夫人嫡出的小姐,以前在扬州城却一直默默无闻,然而一场大病后,她却忽然跟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无比的乖张荒唐起来,镇日里抛头露面的吵着要开店做生意不说,据说还纠缠于知府大人的公子并我们扬州本地好几家世家家的公子少爷之间,十分的不检点;她还把生意做到了秦淮河上的行院酒家里……咳,那个,就是那些不该好人家的女儿踏足半步的地方,家人斥责她,她还说什么‘人生来都是平等的’,那些姐儿们自己也不想一双玉臂万人枕……总之就是十分的荒诞不羁。” 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才短短几个月,便累得卢大人官声尽毁,卢氏族里小姐公子们的婚事都受到了影响,甚至还有一位已经出嫁了的姑奶奶,因其婆家极重规矩,说她有这样的族妹,连累自家名声也受损,竟将那位姑奶奶休了回来,那位姑奶奶不堪如此折辱,回娘家的当夜便悬梁自尽了。这下卢大人与卢夫人就算再想着骨肉情深,也没办法护住女儿了,只得任族人将其送到了家庙里,让其青灯古佛一辈子。谁知道不过才短短几日,竟被她自家庙里逃了出去,找到秦淮河最大的行院,说是要当那里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卢夫人知道后,气得当场吐血晕了过去,卢大人也沦为了整个扬州乃至江浙一带官场的笑柄,然后卢大人便打发了人去将那位卢小姐捉回去,之后没几日,便传出了她因病暴毙的消息。” 大掌柜说完,不待顾蕴说话,又赔笑着重复起方才的话来,惟恐顾蕴怪罪他:“那日那位卢小姐找到我后,我听她说与小姐是老乡,又听她说她也会开这样的客栈,只苦于一时没有本钱,而且不会抢老乡的生意,我才会急着传了信进京,等她离开后,我越想越不对劲,小姐与她一个在盛京,一个在扬州,怎么可能是老乡?于是立刻打发了人去多方打探,然后便打探到了她的那些荒唐之举,又过了没多久,她便暴毙了,所以我立时又传了信进京,却没想到小姐竟会这么快就来了,早知道我该一打听到她不妥,就送信进京的,累小姐一路舟车劳顿,都是我的不是,还请小姐千万恕罪。” 顾蕴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哪顾不上与大掌柜应酬,随口敷衍了几句:“大掌柜经过见过的事多,行事谨慎,我敬服还来不及,又岂会怪罪,倒是我此行来得唐突,给大掌柜添麻烦了,回头我再置了酒席,让随行的管事陪大掌柜喝几杯,聊表谢意。”将大掌柜打发了。 这才皱眉沉思起来,如今看来,那位荒诞不羁的卢小姐显然与于二小姐半点边儿不沾了,可那个‘老乡’之说到底又是从何说来? 本还以为就算那位卢小姐不是于二小姐,至少也能自她那里打探一点有关于二小姐的消息,毕竟这一世除了自己,也就那位卢小姐曾扬言会开便捷这样的客栈了,不想一样是条死胡同,难道于二小姐此生真的只能存在于她一个人的记忆里,待时日再一长,指不定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了? 顾蕴正怅惘着,已换过一身深紫长袍的慕衍过来了,道:“才听说你叫了大掌柜来说话儿,我便没有过来,这会儿既已说完了,我们收拾收拾,便出去罢,你不是要找人吗?且出去打探一番,顺道看一下扬州与盛京有什么不同,明儿一早再带了礼品拜访你要找的人去,早些把正事办好了,也好早些回京,这边虽比盛京看似暖和一些,实则湿气更重,待久了对你的身体不好。” 不想顾蕴却动也没动,只意兴阑珊道:“才已问过大掌柜,我要找的人,已不在人世了,所以也不必出去折腾了,等明儿大家都缓一日,后日便打道回盛京罢。” 慕衍一脸的惊讶:“已不在人世了,怎么回事?你要找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他只知道她此行来扬州是为寻人,却不知道她到底找的是什么人,又为何要千里迢迢来找这个人,但还是那句话,既是她的心愿,他自然要帮她达成。 顾蕴也不知道该怎么与慕衍解释,就如同她这些日子面对锦瑟卷碧等人的疑问时,不知道该如何跟她们解释一般,只得道:“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可以说是我的恩人,甚至可以说是我的恩师,虽然我其实只与她见过一次面……我原以为此番我就算找不到她,至少也能找到一些线索,可如今看来,我此生怕是再找不到她了,罢了,也许我与她就只有那一面之缘罢!” 才只见过一面,就这般上心,我与你见了那么多面,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过? 慕衍心里酸溜溜的,虽然连顾蕴要找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惟有安慰自己,不管小丫头对你如何上心,这辈子你们都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即便老天爷肯给你们安排机会,也得先看爷同意不同意!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笑道:“虽说人没找到,到底千里迢迢来一趟扬州,也不能白来不是,我听说扬州的园林是全大邺独一份儿的,什么个园何园,都是一等一的精巧,比之太池苑也丝毫不逊色,还有仙鹤寺镇国寺大明寺等寺庙,也都是方圆一带出了名的风景秀丽。你若是想去,我这便打发冬至安排去,明儿我们上去就去逛园子,在园子里的私房菜馆用了午膳,再去大明寺逛逛,仙鹤寺与镇国寺在城外也就罢了,晚上呢,就去看花灯,时间虽仓促了些,也算是把扬州通逛了一遍,也不枉来这一趟,你道好不好?” 顾蕴才听了卢家小姐的事,虽此行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到底也是下意识在往好的方面想的,谁知道才到扬州的地界儿不到俩时辰呢,希望就破灭了,且还变成了比失望更糟糕的绝望,哪里提得起精神去逛什么园子游什么佛寺? 正要开口婉拒,横竖理由都是现场的,她本就内伤未愈么,一路上还晕船,饶后几日好些了,胃口也是大受影响,人更是因睡得太多,一日里倒有一半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如今好容易上了陆地,可不要好生休养生息一番? 但对上慕衍满脸的希冀,还隐隐带着几分讨好,她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了,说到底他也是为了逗她开心罢了,只得道:“那慕大哥安排罢,我只乐得当甩手掌柜,不过今儿我实在有些累了,就不出去了,好生休息一下,也省得明儿没精神。” 慕衍见她到底还是答应了,心下一松,道:“那我吩咐冬至安排去了,你且歇着,晚些时候我再来瞧你。” 顾蕴见他提及冬至时总算不像前阵子那样眉眼一派冷然,甚至提都不提了,知道他是消气了,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次日,慕衍果然打早儿便带顾蕴出了门,去了号称“扬州第一名苑”的个园。 个园名声既能大到这个地步,自然有其果然之处,顾蕴见其白墙黑瓦翘脚檐,把江南园林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玲珑雅致简直延伸到每个细微处,甬道也都建得九曲十八弯,每到一处都像是装订成册的画本,必要一页一页的翻看,才能发现其中曼妙,浑不似盛京城的园子方方正正的,一进二进全都明明白白,渐渐也就看住了。 午膳便就在个园外的私房菜馆用了,等用过午膳小憩了一会儿后,又去了大明寺,自然另有一番旖旎的风光,晚间坐了画舫在秦淮河上观灯就更不必说了。 两世为人,顾蕴还是第一次这样悠闲自在的欣赏如厮美景,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可要让她就这样便将自己托付给了慕衍,她又委实鼓不起那个勇气,只得继续鸵鸟的安慰自己,这些烦心事还是待回了盛京后再考虑罢,眼下且今朝有酒今朝醉,也算不辜负慕衍的一番苦心。 回程顾蕴便没有再晕船了,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在水上那种随波逐流,飘飘荡荡的感觉罢。 只是船才走了不到一日,堪堪才到是日的黄昏时分,慕衍便忽然找到顾蕴,说自己必须立刻昼夜兼程赶回盛京城,“……太子殿下素日常用的一个太医前儿忽然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太子殿下担心其怕是已落到自己敌人的手里了,飞鸽传书让我即刻赶回盛京城去,以防局势有变,所以我不能陪你走水路了,我得立刻靠岸,快马加鞭赶回盛京去,你千万别怪我。” 顾蕴闻言,神色大变,忙道:“那慕大哥赶紧忙正事去,我这里有刘大叔几个足够了,总不能如今十一爷都不跟我们同行了,荣亲王妃还要派刺客来刺杀我罢?” 太子承川的身体状况没有众所周知的那般糟糕,别人不知道,时常给太子请平安脉甚至是“治病”的太医自然是最清楚的,也可以说,那个太医是太子承川的心腹,可如今这个太医却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太子承川自然也时刻处在了危险当中,也就难怪他会急着召回慕衍这个左膀右臂了。 别说顾蕴如今还不是慕衍的谁,没有立场和资格拦他,就算有,事有轻重缓急,她也不会这么做,自然更不存在什么怪不怪之说了。 慕衍却道:“我把冬至留给你,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你手下几个护卫虽身手都还尚可,到底上了年纪,有冬至一路护送你,我也能走得安心些。” 眼下宇文策去了福建,太子承川身边越发无人可用了,冬至自然是跟着他更能发挥自己的作用,不过太子承川既这般着急的召回他,想来也应当会召回宇文策罢?希望太子承川真会这么做,有宇文策这位未来的大将军定海神针般矗在他们君臣身边,她也能安心些。 慕衍却已扬声叫了一声“冬至”,然后冬至便走了进来,恭声向他抱拳道:“爷放心,奴才一定会将四小姐平安护送回京,定不让四小姐少一根头发丝儿的。” “你记住你的话,”慕衍就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然下一次,连戴罪立功的机会你也不会再有。” “爷放心,奴才绝不会再犯。”冬至应声行毕礼,便又退了出去。 主仆两个压根儿不管顾蕴同意不同意,自顾自就将事情这么定了下来。 顾蕴自然要抗议,可话还未出口,慕衍已道:“我才已吩咐将船靠岸了,想来马上就该到岸边了,我先走了,等你回京后,我再去瞧你,要你……的答复,你还有十多日的时间可以考虑,你可千万得考虑清楚了,是想我温柔的对你呢,还是想跟先前在客栈时那样,无赖的对你,我倒是都无所谓,端看你喜欢哪样。” 说完狠狠看了一眼顾蕴,似是要将接下来这段时间的都先看了去一般,才转身大步自去了。 余下顾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片刻方回过神来,不由撇了撇嘴,不管他是温柔还是无赖,吃亏的都是她好罢,他倒是打得好算盘! 不过算了,谁让他此行危机四伏呢,且让他再打一阵子的如意算盘罢,她就不叫住他,反驳他了,就当是日行一善。 念头闪过,船身忽然停了下来,顾蕴心里一动,忙几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 就见落日的余晖中,慕衍正牵着马与一个下属说着什么,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都快要到顾蕴的窗边了。 似是感觉到顾蕴在看他,他忽然也抬头朝顾蕴看了过来,目光一与顾蕴的对上,他便翘起了嘴角,一张才还冷漠寡淡的脸上也染上了几分常人不易察觉的温柔之意,衬得他整个人越发的清雅绝伦。 顾蕴不期然就想到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然后两世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跳如擂”的感觉…… ------题外话------ 好了,炮灰穿越女还没出场,已经退场了,大变故大转折明天也要写到了,亲们,票子有木有?有就给我呗,谁给月票我就给谁儿子的香吻行不? 另:每天的幸运读者怎么不留名让我打赏啊,难道是嫌少吗?可人家能力有限啊,嘤嘤嘤……   ☆、第一百一七回 转折 还是一样的路,还是一样的船,船上的一应吃穿用度也是照旧,甚至因为已经初步适应了在水上漂的感觉,再不至像来时那般晕得天旋地转,喉咙里随时都有东西想要外吐的感觉,照理回程于顾蕴来说,应当很舒服很受用才是。 可是因为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个一日里少说也要在她面前晃荡个五六七八次,有时候甚至都让她觉得有些烦了的人,她却觉得整个船都空了大半似的,再没有人会成日里围着她打转,对她嘘寒问暖,陪她下棋,与她讲天南海北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也再没有人在她不想吃东西时,变着法儿的哄她吃了。 原来“少了一个人,空了一座城”是这样的感觉,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习惯慕衍的陪伴,习惯慕衍待自己好至厮了,果然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以后若是没有了这个人的陪伴,没有了他待自己的好,自己一定会无所适从罢? 要不……,可是……,罢了,总归还有程子才能抵达盛京,等回到盛京后,她再细细的考虑此事也不迟。 顾蕴只得花了比来时更多的时间睡觉,既是因为闲着无事,更是因为心里不好为人知道的失落。 于是才过了两日,她的作息便全乱了套,白日睡不醒,晚上睡不着,三餐自然也不可能按时吃了,脸也睡得有些浮肿了。 冬至先还当她是身体不舒坦,忙叫了大夫来诊脉,大夫诊了脉,却道她身体没什么问题,冬至再一问顾蕴,方知道她是闲的。 当日便择沿途一处较繁华的集镇靠了岸,然后亲自上岸去,买了好些个话本游记来,当然,也不敢买什么露骨过分的,回头他家爷知道了,定然饶不了她;想了想,还重金请了两个女先儿来,让她们给顾蕴说书解闷儿,船上不比陆地,再平稳也有限,长时间看书只会伤了眼睛,他如今还是戴罪立功之身,深知只有让未来的主母高兴了舒坦了,这一页才能彻底翻篇儿过去。 顾蕴感念冬至的好意,之后几日倒是没再昼夜颠倒了,不是看书,就是听女先儿说书,锦瑟卷碧刘妈妈几个可比她来劲儿多了,一得了闲便撺掇她叫了女先儿过来,次数多了,她渐渐也听住了;而两个女先儿本就是靠一张嘴吃饭,嘴皮子自然无比的利索,此行冬至给的报酬又丰厚,都快赶上她们以往辛辛苦苦大半年下来的收入了,自然使尽浑身解数引顾蕴开心。 如此后面的路程,顾蕴总算没觉得无聊了,只除了每日临睡前,仍会觉得失落与怅然以外。 十日后,一行人抵达了天津卫码头,冬至打发了大夫和两个女先儿后,便上前征求顾蕴的意见:“四小姐是想明日便回京呢,还是在天津卫歇息几日,逛逛天津卫本地,再吃吃特色菜什么的再回盛京去?” 顾蕴算着日子,离七七四十九日之期只得十来日了,也就刚好够她回到盛京,还不知道这些日子如嬷嬷几个有没有露馅儿呢,因与冬至道:“明儿一早便启程罢,横竖天津卫离盛京也不远,将来什么时候想来了,再来便是。” 而且慕衍那边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形,算着行程,他应当早已抵达京城了,可冬至这边却至今没收到他任何消息,虽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可哪及得上就在盛京城,要打听什么也更便宜些更让人安心? 冬至何尝不时刻担心着慕衍,除了多年的主仆情分,一旦慕衍出事,他自然也别想独善其身,所以他比顾蕴还担心些,只是不能在顾蕴面前表露出来,更不能催她罢了,如今既是她自己这么说的,他正中下怀之下,自然不会拒绝,遂说道:“那我们明儿一早便启程,路上若是四小姐觉得但有不适了,一定立刻告诉我,我好放缓行程,总之一切以四小姐的身体为要。” 顾蕴笑道:“我又不是豆腐做的,哪有那么娇弱,你只管按你的行程来,我也想早些回京去,省得家中的长辈们担心。” 一行人遂只在天津卫歇息了一晚,便于次日一早,踏上了归程,一路上虽不至于餐风露宿昼夜兼程,却也是晓行夜宿,比当初离京,足足早了三日时间抵达京城,也正好离七七四十九日期满还有一日。 然后在城门外,两拨人分了手,顾蕴一行便径自去了报恩寺,冬至则领着自己的人急急忙忙进了城,只是临行前被顾蕴叫住了,抿了抿唇才道:“替我带一句话给慕大哥,他若有需要,可以打发人递话给我,我帮不上也就罢了,只要帮得上,我一定竭尽所能。” 冬至忙一脸感激的应了:“我代我家爷先谢过四小姐了。” 两拨人这才分道扬镳,各自奔赴了各自的目的地。 一时到得报恩寺,顾蕴也不声张,只让刘大刘妈妈几个先散了,自己带着锦瑟与卷碧径自去了她们先前住的厢房。 就见如嬷嬷与明霞暗香正坐在院子里望天,几人都是一脸的无精打采百无聊赖,许是因为担惊受怕,许是因为在寺里只能吃素,一点儿油荤都看不见,三人都瘦了,脸色还泛着一种颇不正常的青绿色。 瞧得顾蕴主仆三人忽然出现在院子里,如嬷嬷先还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眼睛花了,还是明霞满脸兴奋的推她:“嬷嬷,真是小姐,真是小姐回来了。” 暗香则已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如嬷嬷方反应过来真是顾蕴回来了,立时哭着上前对着顾蕴福了下去:“小姐,您终于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嬷嬷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熬下去了!” 早被顾蕴一把搀了起来,笑道:“嬷嬷别哭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们且屋里说话儿去罢,锦瑟卷碧,你俩还不快搀住嬷嬷?” 主仆一行遂鱼贯进了厢房,叙起别后的寒温来,主要是顾蕴在问,如嬷嬷在答,至于他们此行都经历了些什么,顾蕴压根儿没打算告诉如嬷嬷几个,横竖她如今已经平安回来了,就别让她们白担心了。 顾蕴因问道:“我走以后,大伯母与外祖母可曾打发人来寺里瞧过我或是送东西,你们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来罢?” 如嬷嬷道:“自然是打发了人来的,还打发了好几次呢,因为都是白日,我们借口小姐白日里一整日都要在净室里念经,倒是勉强应付了过去,可中途大小姐与二小姐来的那一次,却是差点儿就漏了馅儿。二小姐非要见您一面,说她自年前便再没见过您了,心里着实记挂,谁知道好容易她回来了,您却来了报恩寺,所以才回了大夫人,让大小姐特地陪她来了这一趟,总不能让她白跑罢?还说至多耽误半个时辰的时间,想来夫人泉下有知,一定不会怪您,也不会怪她的,差点儿就要去推开净室的门了,幸好大小姐阻止了她,说如此您的孝心就不虔了,不然那次就真是要露馅儿了。” 顾蕴听得汗颜,这还真是顾苒做得出来的事儿,笑问道:“二姐姐什么时候回的盛京?我还以为,她怎么也得四五月的才回来呢。”也不知道她命定的姻缘是不是已经有谱儿了,她又是不是已忘记宇文策了? 如嬷嬷道:“小姐走后半个多月,二小姐便回来了,不过她说早知道回来也见不着您,她就该再过一个月再回来的,天津卫可比盛京好玩儿多了。” 明霞忽然在一旁笑嘻嘻的插嘴道:“小姐不知道,二小姐大喜了,我听二小姐跟前儿的云栽说,未来的二姑爷就是大夫人娘家的族侄呢,家里很过得去自不必说,二姑爷本人还是个上进的,已于去年中了秀才,关键未来的亲家太太十分喜欢二小姐,二小姐将来只等着享福呢。” “二姐姐定亲了?”顾蕴立时满脸的惊喜,她才还在为顾苒的姻缘担心,谁知道问题早已解决了,而且以顾苒的性子,若不是她自己愿意,这门亲事怕也成不了,这么说来,那位秀才小哥儿,应当就是她前世今生都命中注定的那位良人了? 顾蕴忙与如嬷嬷道:“那我们收拾收拾,后日一早便回府去罢,既省得再让长辈们挂心,也省得你们再顿顿青菜豆腐的,人都快成一棵会走动的青菜了。” 说得如嬷嬷三人都笑了起来,道:“我们如今还真是看见青菜豆腐就快吐了。” 笑过之后,如嬷嬷忽然打量着顾蕴道:“我们在寺里顿顿青菜豆腐的,人清减了也就罢了,怎么小姐也清减了不少,脸上更是明显一副气血不足的样子,是不是你们路上没有服侍好小姐?” 后一句话却是对锦瑟与卷碧说的,说话时从神色到言语还都一派的严厉,管事妈妈的威仪尽显,让锦瑟与卷碧禁不住都露出了怯怯的表情来,忙偷偷拿眼看顾蕴。 顾蕴便忙笑道:“不关锦瑟卷碧的事,她们一路上已经做得够好了,只是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吃不好睡不好的,怎么能不清减,嬷嬷且别担心,等回去后将养个几日,自然也就养回来了。” 如嬷嬷闻言,这才面色稍缓,却仍敲打了锦瑟卷碧几句,才算是揭过了这个话题。 稍后顾蕴梳洗一番后,又去母亲的灵位前上了香,喃喃的低声向母亲赔了不是,又念了一回经,方草草用过晚膳,熄灯歇下了。 次日,顾蕴又给母亲念了一日经,到第三日一早,才去大殿添了香油钱,然后辞了报恩寺的师父们,坐车回了显阳侯府。 顾菁与顾苒算着日子,就这两日顾蕴便会回府,所以一听得二门上的婆子来报:“四小姐回府了,这会儿马车已进了角门,正朝二门来。”姐妹两个便忙忙迎出了二门外。 果见顾蕴正在二门外下车,一瞧得二人被簇拥着过来,忙屈膝给二人行礼:“大姐姐,二姐姐。” 早被顾菁一把搀了起来,顾苒则道:“自家姐妹,又是在家里,就别来这些虚的了。” 顾蕴遂顺势站了起来,笑道:“还以为二姐姐定了亲,该比以前稳重些了,谁知道还是这样直爽的性子。”又向顾苒道喜。 饶顾苒一向大大咧咧惯了,这会儿也禁不住红了脸,一副羞喜不已的样子,嗔道:“还以为几个月不见你,你嘴巴没那么厉害了,谁知道还是跟以前一样,让人又爱又恨。”说着便要去拧顾蕴的嘴。 被顾菁拉住了,笑道:“你没见四妹妹瘦了一圈儿,风大一些人都能被吹走了,你还欺负她,仔细回头娘知道了,饶不了你。”又与顾蕴道,“我瞧你可清减多了,定是在寺里劳累太过又吃不好的缘故,如今回来了,可得好生将养些时日才好。走罢,我们且先去见我娘,她这些日子就没有哪日是不念你几遍的。” 姐妹三个遂被簇拥着,去了朝晖堂。 祁夫人见到顾蕴,欢喜之余,也与如嬷嬷顾菁一样,说她清减了许多,当即便要吩咐人给她熬汤好生补补身子,顾蕴也不推辞,陪着祁夫人说笑了一回,又向祁夫人道喜再得佳婿,待金嬷嬷急匆匆进来,一看便知是有要紧之事回祁夫人后,才借口回自己屋里更衣梳洗先归置一番去,告辞出了朝晖堂。 顾菁与顾苒自然要陪同,半路上,顾蕴因问顾菁道:“我瞧大伯母也清减了不少的样子,气色也不大好,照理大伯母该人逢喜事精神爽才是,这是怎么了?” 别人不知道顾苒曾对宇文策上过心,祁夫人却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急着把她送去天津卫,连过年都不接她回来了,如今顾苒的亲事定下来,事情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在发展了,祁夫人应当比谁都欢喜,比谁都轻松才是,怎么方才她那一脸的憔悴却浓浓的脂米分也遮掩不住? 顾菁见问,立时一脸的难色,顾苒已在一旁道:“四妹妹又不是外人,大姐姐有什么不能说的,就告诉她又何妨?犯错的人又不是我们,最没脸的自然也不会是我们。” “我不是拿四妹妹当外人,实在是这事儿太没脸,没的白脏了四妹妹的耳朵。”顾菁抿了抿唇,才转向顾蕴红着脸低声说道:“是三妹妹。她先前不是让父亲亲自下令送去了家庙吗,前几日她却被……被二皇子送了回来,说三妹妹已是他的人了,只他如今还未出宫开衙建府,不好将人直接抬进宫里去,所以得待三妹妹及笄后,再抬她过门,让爹爹与娘千万别见怪,还说什么天子一诺千金,他是天子的儿子,自然也一诺千金,让爹爹与娘只管放心,他定不会负了三妹妹的……” 说着脸越发的红,声音也压得越发的低:“爹爹差点儿气疯了,说顾家百年以来,从未出过如此伤风败俗的女儿,难道要在自己手上破例?发狠要将三妹妹沉塘,娘想着二皇子已经发了话,也不好让三妹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不然惹恼了二皇子,反倒节外生枝,所以劝了爹爹几句,惹得爹爹迁怒起娘来,说娘这个当家主母是怎么当的,娘也委屈,便与爹爹吵了一架……可事情不发生也已发生了,偏还涉及到二皇子,爹爹与娘只能替三妹妹善后,三妹妹先前那门亲事自然不能再做了,可退亲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还有家庙那边人虽不多,却也不少,三妹妹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又是怎么那么巧就遇上了二皇子的,这些事总得查清楚,娘这些日子劳心又劳力,能不清减能不憔悴吗?”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顾蕴惊得好长时间都回不过神来。 虽然经过前次算计沈腾之事,她已知道顾芷不像她素日表现出来的那般温驯,话说回来,有宋姨娘那样一个生母,有其母必有其女的天性使然和后天的耳濡目染,顾芷也不可能真的温驯,可这事儿还是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以内。 顾芷今年多大来着?顾苒也才十四而已,她比顾苒小,那就还不到十四,竟然已经知道利用自己身为女人天生的本钱,通过男人达到自己的目的了,而且对方还不是普通的男子,而是打小儿见惯了皇宫形形色色美女的皇子,顾芷的本事由此可见一斑。 关键就像顾菁方才说的,家庙那边人虽不多却也不少,以祁夫人的行事作风,也不可能不安排人时刻看着顾芷,以防节外生枝,可就是这样,她依然逃了出去,还一勾搭便勾搭上了个皇子,并让其答应不会负她,这其中顾芷事先到底做了多少安排多少布置,可想而知,还要保证事后纵顾准与祁夫人再生她的气,也奈何她不得……也就不怪祁夫人生气了,终日打鹰的,到头来反被鹰啄了眼! 而顾准生气的原因只怕还要多一层,这事儿表面看来是顾芷不检点,先勾引的二皇子,可谁也说不准,二皇子在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是真的单纯的被顾芷所吸引所以顺水推舟,还是事情根本就是他一手导演的? 毕竟顾准如今官位不可谓不高,所处是位子不可谓不关键,受到的圣眷不可谓不浓重,还是显阳侯府的当家人,顾氏一族的族长,将这样一个人拉拢到自己的阵营当中,也就等同于将显阳侯府和顾氏一族都拉到了自己阵营里,虽不一定能对自己心想事成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却也是举重若轻了,所以二皇子到底是单纯的被顾芷吸引,还是另有打算,真的很值得商榷。 也就不怪顾准想将顾芷沉塘了,顾芷都死了,看二皇子还怎么与他、与显阳侯府和顾芷扯上关系,皇上如今正值年富力强之际,而且太子再病弱,只要他一日还活着,他就是国之储贰,显阳侯府就算要站队,也绝不会是这时候! 思忖间,耳边已响起顾苒恨恨的声音:“娘这些年可从未亏待过她,爹爹也从不因她是庶出便偏心于我们,待她从来都是一视同仁,她倒好,就这样回报娘和爹爹,前次沈表哥的事,已让娘生了好大的气,也伤透了心,谁知道这次她更是变本加厉,若不是爹爹下了死命令,将她一直禁足,没有爹爹的命令,她不许出来,别人也不许进去,我非把她打个烂羊头不可!” 顾菁见她越说越大声,忙道:“二妹妹,你小声一点,让人听了去,显阳侯府的脸面就要丢尽了。” 顾苒冷笑道:“就算现在不丢脸,将来一样丢脸,有个做妾的女儿,说出去很光彩么?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偏要放着好好儿的正头娘子不做,上赶着去做妾,也不知我们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摊上这样一个姐妹,姐妹,呸,仇人还差不多!大姐姐你也别再劝我的,我就不信你心里就不恨她!” 顾菁怎么可能不恨顾芷,祁夫人如今的清减和憔悴可都是拜她所赐,只不过她身为嫡长女,打小儿受的便是宽和大度顾全大局的教育,所以不好直接口出恶言罢了,既然顾芷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索性什么都不再说,算是默认了顾苒的话。 顾苒这才面色稍缓,正要再说,祁夫人屋里一个三等丫鬟找了来,屈膝行礼后道:“大小姐,夫人有事请您即刻回去一趟。” 顾菁连日来把府里的中馈大半接了过来,就是不想让祁夫人太累,闻言知道祁夫人怕是有事情问她,遂与顾蕴顾苒说了句:“那晚些时候我们姐妹再说话儿。”随那丫鬟去了。 顾蕴与顾苒这才继续往饮绿轩走去。 一时回了饮绿轩,先回来的如嬷嬷已领着几个丫头将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原就是留了喜鹊领着其他人日日打扫的,其实除了归置箱笼,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所以顾蕴回来后,什么都不用做,只消梳洗一番换件衣裳,便与顾苒在榻上对坐了,舒舒服服的喝起茶吃起点心来。 顾苒才骂顾芷虽骂得凶,但她的脾气向来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何况她再气又如何,一样于事无补,除了气坏自己的身子以外,所以很快她的情绪便好转了,与顾蕴说起自己在天津卫的见闻来,“……因为临水,真正是顿顿饭都少不了鱼虾,且每家人都引了活水在园子里,要划船极便宜,夏日里听说更是凉快得紧;外祖母家好几位姐妹,族中姐妹就更是众多,大家日日待在一处,起诗社啊烤肉啊结伴出去游玩啊,上次去我是年纪小,而且待的时日短,这次方真正体会到外祖母家的日子有多自在,别说姐姐妹妹们了,连表嫂们的日子也都过得极惬意,若不是惦记着你们,我还不想回来的,谁知道我回来时你偏不在,大姐姐又要忙着绣嫁妆,帮娘管家,这些日子我都快闷死了我!” 顾蕴就明白顾苒何以会答应亲事了,若祁氏族中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日子真过得如她所说的这般自在惬意,连她都忍不住要动心了,不由笑道:“难怪你愿意嫁进祁家呢,那你肯定见过未来的二姐夫,还对他有足够的了解了?哎,你跟我说说,未来的二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呗,他对你好不好?你又是怎么与他对上眼的?又是谁给你们做的大媒,你们的动作有够快的啊!” “你几时也变得这么三姑六婆了?况你一问就问这么多问题,叫我先回答你哪一个的好?”顾苒被问得红了脸,却仍大大方方说道:“我自然见过他,他不止书念得好,还会武功,兴趣爱好也十分广泛,什么都会做,什么都知道,而且他对我,实在是很好,连我外祖母都说,他家人口简单,父母一辈子都没红过一次脸,有这样的父母,儿子定然也差不到哪里去,说他值得托付一生……然后事情就定下来了,我也觉得挺快的,不过我怕我下手慢了,他就被别人抢先一步了呢?” 说到最后,虽越发红了脸,却一脸掩饰不住的喜色与得意。 顾蕴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原还想问她是不是已经彻底忘了宇文策的,这会儿显然已没有必要了,她的表情已足以说明一切了,真好,她终究还是找到了自己命定的幸福! 晚间祁夫人在朝晖堂设了小范围的家宴,算是为顾蕴接风洗尘,顾蕴也终于见到了顾准。 果见顾准眼角眉梢也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显然还在为顾芷之事而烦恼,不过对顾蕴,他仍是十分的和颜悦色,道:“蕴姐儿回来了,怎么瞧着清减了不少的样子,是在寺中这段时间太清苦了?如今既回来了,可得好生将养一番才是。” 顾蕴给他请了安,应了他的话,才复又坐下了,本有心宽慰他两句的,想起这事儿最闹心的其实不是祁夫人,而是他,毕竟顾苒可不是祁夫人生的,而且朝堂上那些事,他也没法与家人说,只能自己一个人扛,指不定宽慰他反倒是在提醒他那些糟心事真真是无处不在,到底还是忍住了。 次日,顾蕴又坐车去了一趟平家,外祖母一直记挂着她,如今她回来了,自然要去给外祖母请个安,也好让她老人家安心。 平老太太见了她,少不得也是一番心疼唏嘘,当即便要留她住下,说是要亲自瞧着给她好生把身子补回来。 顾蕴想着这阵子显阳侯府内忧外患的,自己在纵不能帮上什么忙,至少也能让大伯父大伯母知道自己祸福与共的态度,让他们心里多少安慰些,遂好说歹说婉拒了平老太太,只说过了端午再过来与平老太太好生厮守几日。 平老太太拗不过她,只得答应她回去,却让贴身的嬷嬷去自己库里把人参燕窝鹿茸枸杞什么的包了几大包,又叫了锦瑟与卷碧至跟前儿吩咐,务必要每日炖给顾蕴吃,下次顾蕴再来时,若还这么瘦,就惟她们是问云云。 直到用过午膳,平老太太要歇中觉了,顾蕴才得了机会与平沅平滢说体己话儿,说了一会儿后,顾蕴因故作不经意的问道:“对了,最近盛京城里可有什么新闻儿没有?宫里呢,有没有新闻儿呢?我这些日子在寺里,除了念经还是念经,虽然为母亲尽孝是我为人子女应尽的本分,却也是真够闷的,你们但有新闻,快说说我听听,我也好解解闷儿啊。” 昨儿顾蕴也这样问过顾菁和顾苒,可二人都说没什么新闻,顾蕴想着许是真没有,也许是有但大伯父未在家里提过所以顾菁顾苒不知道呢,这才会想起问平沅与平滢,大舅舅也是高官,谁能保证他就没有大伯父也没有的消息渠道? 慕衍说是待她回了京就来瞧她,可她回京也好几日了,别说与他见面了,连他半点消息都没有,她昨儿特意打发刘大去他的宅子那边打听,看门的老苍头也说好些时日没见他,想是出京出任务去了,连冬至的去向老苍头也不知道。 顾蕴实在由不得不担心,可又不敢进一步的打听,且不说她就算打听了也未必能打听到什么,万一反而因此给慕衍添了麻烦,她以后就真是再没脸见他了。 只可惜平沅与平滢也什么都不知道:“没听说有什么新闻儿啊,你要是实在闷得慌,就留下住几日,让我们给你解闷儿呗。” 顾蕴只得继续等下去。 好在又等了四五日,总算还是有消息自宫里传出了,虽不是直接与慕衍有关,却也间接与他有关:太子承川病势忽然加重,一度没了心跳与呼吸,就在所有太医都跪下沉痛的与皇上说太子殿下薨逝了,请皇上节哀之时,当世第一高僧枯竹大师忽然出现,说太子承川命不该绝,他决定带其回自己常年修行的凌云峰医治调养,多则三五年,少则一二年,一定还皇上一个健康的太子。 ------题外话------ 幸运读者们,乃们真不打算留言,真要宁死不屈到底不成?弄得人家都没有勇气继续了,哎…… 月色的《将门虎妻宠夫日常》已经v了,正丧心病狂的万更中,文文很有趣哦,亲们感兴趣的不妨移驾一观,么么哒,o(n_n)o~   ☆、第一百一八回 告别 枯竹大师佛法高深,普度众生,还在文宗皇帝、亦即当今圣上的祖父当政时期,已是名满天下的得道高僧了,据传如今已有百岁高龄,不但大邺皇室自来对其推崇备至,敬重有加,文宗皇帝时特意赐了凌云峰给他作为修行的场所,还曾想要封他为“圣光护国法师”,只被他老人家推辞了。 在广大崇信佛法的平民百姓眼里心里,枯竹大师就更是神仙一样的存在了,他的很多事迹都为人津津乐道,而最广为人知的,便是他老人家不仅仅是佛学大师,还是出身玄门正宗的当世第一武学高人,曾近在年轻时代游历天下时,会遍天下高手,无数猖獗一时,让人闻风丧胆的盗匪强虏都折在了他手上,真正的为民除害。 再加上他为人宽宏高量,处事公平公正,所以在武林中威望也极高,堪称一呼百应,文宗皇帝时,西突厥曾小范围的进犯大邺领土,也是枯竹大师领着武林人士将其击退的。 这样一位不世出的高人,如今竟忽然出现在了盛京,还扬言至多几年,便能‘还皇上一个健康的太子’,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安排的? 顾蕴思忖着,若只是巧合也就罢了,若是人为安排的,那太子承川的本事可不容小觑啊,连枯竹大师都能请动,他手里一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底牌,也许这辈子他真能改天换日,正位大统? 那慕衍此番应当也不会有事了,只不知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联系她,她真有一肚子的疑问想问他啊! 一时盛京城人人都在议论此事,人们说得最多的,便是一向以为太子殿下是个福薄命薄的,却不想竟绝处逢生,有了这样的奇遇,这哪里是福薄,分明就是大福气在后头,不然大邺千千万万的子民,怎么偏就他入了枯竹大师的眼,可见太子殿下终究是独一无二的。 而似显阳侯府这样简在帝心的豪门勋贵,知道的内幕则更多一些,本来太子殿下还不至于忽然病情就加重,一度被太医们公认已薨逝的了,是宗皇后忽然揪了这些年来一直为太子请脉治病的邵太医至皇上跟前儿,说太子这些年其实一直在装病,犯了欺君大罪,请皇上定夺。 皇上听得太子这些年竟一直在装病,当即龙颜大怒,亲自带着宗皇后邵太医并太医院的其他太医,去了太子的居所,要与太子当面对峙,让太子无从抵赖。 却没想到,所有太医给太子诊过脉后,都说太子的脉象微弱而紊乱,一探便知是久病之人,让宗皇后是又气又急,大为不服,亲自质问太子‘何以要经年的装病,难道太子信不过本宫这个母后,亦连皇上这个父皇都信不过吗’,又问太子这样欺君罔上,到底‘是何居心’,还向皇上哭诉,自己入主中宫以来,自问对所有皇子公主妃嫔都尽到了嫡母和主母的责任,自问问心无愧,太子这样做,不是摆明了在告诉全天下的人,自己这个中宫皇后不慈不贤,名不副实吗?跪着要求皇上为自己做主。 太子本就病弱已久,哪里受得了这些,当即大口大口的咳起血来,若非枯竹大师及时出现,这会儿盛京城内一定已是满城素缟,所有的人都在为太子守国孝了。 “……想不到太子殿下如此有福气,竟能得了枯竹大师的缘法,不过话说回来,他要是没有这样的福气,当年也不会在皇上都快绝望时,忽然降生给了皇上无限的希望,得封为本朝开国以来,第一位才刚满月便册封的太子了,只是前些年他运势不佳,被小鬼缠身,所以一直缠绵病榻罢了,如今总算否极泰来了……只可惜枯竹大师即日便要带着太子殿下启程了,不然若是我们姐妹能有幸见他老人家一面,就真真是终生受用无穷了。” 顾菁与顾苒你一言我一语的与顾蕴说着自祁夫人和旁人处听来的八卦。 顾蕴一边听着,一边禁不住越发佩服起太子承川来,明明已经处于劣势了,却能绝处逢生,不但坑了宗皇后一把,让宗皇后背上了“逼死储君”的恶名,还为以后自己以全新的形象强势归来提前做了广泛的铺垫,——如今顾蕴已能十成十肯定,枯竹大师的出现绝非是偶然了。 只不知慕衍会不会随了太子承川一块儿去凌云峰,想来应当不会罢,太子接下来几年内虽不在盛京,可他暗地里那些势力却不能放弃,不但不能放弃,还得继续发扬壮大才是,不然就算他将来以全新的形象回来了,朝堂上却前有狼后有虎的,他一样只能落得前世死个不明不白的下场,毕竟不管是谁最后上位,都绝对容不下他这个曾祭过太庙,昭告过天下的前太子,别人不是胜只是败,他若胜不了,就是死! 顾蕴因此越发想尽快见慕衍一面了,可知道眼下慕衍只怕不得空来见她,她纵再着急也没用,只得暗自算着时间,若再等几日他还不联系她,她就要用自己的办法了。 是夜,顾蕴心里有事睡不着,遂让锦瑟几个多点了两盏灯,打算练一会儿大字静静心,等静下心来后再梳洗歇下也不迟。 不想她才刚写了十来个字,刘妈妈进来了,屈膝行礼后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慕公子来了。” “什么?”顾蕴忙抬起了头来,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刘妈妈已又低声道:“小姐,慕公子来了,这会儿就在我们的院子里。” 顾蕴这才确定的确是慕衍来了,心里先是闪过一抹欣喜,这才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继而便嗔怒起来,这人不守信用也就罢了,如今更是行起了宵小的勾当,深更半夜的闯她的院子,把她当什么人了,他让冬至先递个话给刘大,彼此约了在便捷见面不行吗? 可想起他先前去扬州时,一路上虽不乏无赖之举,却也自来极有分寸,不征得她的同意,绝不会硬闯她的房间,今日指不定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呢? 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将让刘妈妈请他走的话说出口,只淡声吩咐刘妈妈道:“请了慕公子去厅堂里,说我随后就到。” “是,小姐。”刘妈妈忙应声而去,顾蕴则继续写了百来个字,才搁了笔净了手,举步往厅堂而去。 只是走出没两步,她又突然折了回来,与在屋里服侍的锦瑟明霞道:“你们先出去。” 锦瑟与明霞不明就里,不过仍依言退了出去。 顾蕴这才有些不自然的走到床前的穿衣镜前,打量起镜子里的自己来,见自己身上的豆绿色四喜如意纹褙子虽不算鲜亮,却也十分雅致,与自己头上的珍珠发箍很是相衬,不过仍稍嫌素淡了些,遂又一边开解自己,我这只是出于基本的礼仪,可不是有旁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一边自妆奁里捡了支蝴蝶展翅玉步摇戴上,又点了口脂,才举步去了厅堂。 果见慕衍已在厅堂里候着了,只是顾蕴才见他第一眼,便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慕大哥,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满腔乱糟糟的念头和想法早飞了九霄云外去。 慕衍的确瘦多了,原本深邃有神的双眼都凹了进去,两颊的颧骨也露了出来,衬得他整张脸的轮廓前所未有的分明起来,身上的衣服更是空荡得厉害,也不怪顾蕴会惊呼出声。 “当时急着从扬州赶回来,我三天三夜都没合过眼,等回了京后,事情又多,我吃不好睡不好的,就成这样了。”慕衍自嘲的笑道,“很难看罢?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也就是这段时间劳累太过了,安心将养一段时间自然也就长回来了。” 能不瘦吗,三天三夜没合眼还是轻的,等回京后,他为了应付宗皇后等人,更是每日只喝一碗粥,每晚上也只睡两个时辰,生生将自己熬得瘦了一圈,如此才能真正符合他“一病多年”的形象,不然脉象什么的能靠内息来操控,他身体的外在情况可瞒不了人。 顾蕴闻言,心里霎时沉甸甸的极不是滋味儿,吃饭睡觉这么简单的事,于他来说,竟然一度都是奢望,只盼太子承川最后真能得偿所愿罢,不然他的这些苦,岂非都白吃了? 沉默了片刻,她才又道:“那现在呢,太子殿下能请动枯竹大师,可见如今你们的危机已经算是解除了,你如今总不至于再吃这样的苦了罢?” 慕衍点点头:“危机暂时算是解除了,不过,却只是一时的,仍不敢有半刻掉以轻心。” 顾蕴道:“这是自然的,你们躲得过对方一次算计,却未必次次都躲得过,除非太子殿下能正位大统,不然你们就得时时保持高度的警惕。对了,这次太子殿下是怎么请动枯竹大师出马的,他老人家可不好请,这世间能请动他的人,更是没几个,别说请了,如今只怕连见都没多少人见过他。” “说来这事儿也是机缘巧合。”慕衍稍稍压低了声音,“其实太子殿下有一位义父,如今就在朝中为官,官位还不低,他那位义父早年全家蒙难时,恰逢枯竹大师经过,大师慈悲为怀,便救了他一命,之后见他颇有习武的天赋,更是收了他做关门弟子,如此算下来,枯竹大师就是太子殿下的师祖了,所以要请动他老人家于旁人来说,或许难如登天,于太子殿下及其义父来说,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儿。” 慕衍快马加鞭赶回盛京城时,宗皇后等人还没开始发难,显然邵太医那边他们还没打开口子,说来邵太医这人也的确是个嘴紧且心思缜密的,然邵太医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好酒,一旦喝了酒,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什么话都不敢说,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所以好些年都滴酒不沾了,否则慕衍也不敢将其渐渐发展为心腹,且一用他就这么多年了。 可偏偏慕衍和韩卓的人查到他失踪前,曾于两个多年的旧友一起喝过酒,事后那两个旧友都不见了踪影,他会落到宗皇后等人的手里,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慕衍信得过邵太医的人品,却信不过他的酒品,回京后立时便开始布置起来,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立刻请枯竹大师进京。 好在早在去扬州之前,慕衍便已开始在布置自己“病愈”之事了,当时他的打算也是请枯竹大师出面,让自己避走皇宫一年半载的,之后再寻一个最合适的契机回来,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起疑他以前一直是在装病了。 却没想到,他的计划竟这般快便派上了用场,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与此同时,慕衍和韩卓的人几乎将盛京城内外都翻了个遍,也没打探到邵太医的行踪,父子二人只得忍痛决定,若是邵太医已经遭遇了不测便罢,若他已经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他们也只有放弃他,让他沦为弃子了。 之后没几日,宗皇后便带着皇上和一众太医去了慕衍的居所,要当众拆穿慕衍的真面目,治他一个欺君大罪。 只是慕衍不但外表看起来枯瘦如柴,已是病入膏肓,脉象也是紊乱而微弱,宗皇后能指证他收买邵太医一个人,却不能说个个儿太医都被他收买了,让他们众口一词罢? 于是方有了慕衍当众咳血,一度没了心跳和呼吸,被所有太医公认已薨逝,后还是枯竹大师及时出现,亲自“救治”了他半个时辰,才让他又“醒转”了过来那一出出。 “枯竹大师竟与太子殿下还有这一层渊源?”顾蕴万万没想到枯竹大师竟是太子承川的师祖,太子承川还在朝中有一位不为人知的高官义父,那他何以没像前世那样早早便一命呜呼,也就解释得通了,他是与她一样,有了不为人知的奇遇,只不过她的奇遇是来自上天,他的奇遇却是来自人为罢了。 可这些机密慕大哥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告诉她,只怕太子承川的心腹都未必人人都知道,她当然知道自己不会出去乱说,但让太子承川知道了,又岂会对慕大哥没有意见,觉得他连最基本的守口如瓶都做不到? 顾蕴因忙道:“慕大哥别说了,方才这番话我就当没听过,你也当没说过,以后你也别再告诉我这些了,你只告诉我你有没有危险也就是了,省得回头太子殿下知道了,怪罪于你。” 慕衍却笑道:“你不说我不说,太子殿下怎么会知道,而且太子殿下不是那样没有气量的人,我也不想有任何事瞒着你。” 只除了他至今仍瞒着她他的真实身份以外,也不知道回头她知道了,会生气成什么样儿? 顾蕴被他最后一句‘我也不想有任何事瞒着你’说得脸颊发起烫来,免不得想到了当日他在扬州城外下船前与自己说的话,两颊就越发火热了,暗忖要是待会儿他要自己的答案,自己可该怎么说? 是一口拒绝呢,还是说自己要再考虑一段时间?这些日子因为日日担心着他,她倒是忘记考虑这事儿了。 耳边果然传来慕衍的声音:“蕴姐儿,你今日真漂亮,等再过几年,你还不定会漂亮成什么样儿呢。” 顾蕴的脑子“嗡”的一声,脸已快烧起来了,下意识看了慕衍一眼,见他正灼灼的看着自己,忙又慌乱的将目光移开了,不自然的嗔道:“慕大哥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油嘴滑舌了。” 心里则暗骂着自己没出息,活了两世,倒被个毛头小子弄得心慌意乱,也真是有够丢份儿的,不过想起慕衍夸她漂亮,又忍不住暗自得意,果然先前的步摇簪对了口脂也抹对了。 慕衍道:“我并不是油嘴滑舌,而是实话实说。”说着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只是接下来的几年里,我怕是见不到你,也不能经常陪你了,你千万别怪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顾蕴一时也顾不得脸红了,忙看向慕衍问道:“难道不止太子殿下要去凌云峰,你也要去不成?” 慕衍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点头道:“是,我也要去。皇后娘娘打着不放心太子殿下的旗号,坚持将自己身边几个得力的人给了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一并带去凌云峰就近服侍他,说总不能事事都给枯竹大师添麻烦,而且将来要打发人回宫传个信什么的也便宜。贵妃娘娘知道后,也回了皇上,送了几个人给太子殿下,还与皇上说,为了不委屈太子殿下,以后每半个月个把月的,就该打发人送一趟东西去凌云峰才是,所以太子殿下也得带几个自己的心腹去,总不能让太子殿下亲自与那些个下人们周旋去。” 宗皇后还真是贼心不死,偏林贵妃也来添乱,最可恶的还是皇上,明知道自己的妻妾们都对太子不怀好意,时刻恨不能让各自的儿子取而代之,依然丝毫护着太子的意思都没有,这些还是明枪,背地里的暗箭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太子即便眼下暂时占了先机,以后怕也一样是处境堪忧哪! 顾蕴不由皱眉道:“枯竹大师竟也不驳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的回吗,他只要说一句自己清净惯了,不愿意旁人打扰自己,难道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还敢有二话?便是皇上,也不好强大师所难罢,大师可是连先帝和文宗皇帝都敬重有加的人。” 慕衍苦笑道:“大师何尝不曾这样说过,只是他才一说,皇后娘娘便一口一个‘不放心’,求他老人家大发慈悲,体谅一下她‘为人母的一颗心’,贵妃娘娘又说服了皇上,大师已先婉拒过皇后娘娘一次了,哪里还好又婉拒皇上,不然就真要引人生疑了,这事儿原就太过巧合了不是吗?” “‘为人母的一颗心’?”顾蕴就忍不住冷笑起来,“皇后娘娘竟有脸这样说,难怪只有她能当皇后,旁人哪有她这份儿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力!”她前世就是一位典型的佛口蛇心的嫡母,岂能不知道宗皇后这些招数! 这话就说得有些诛心,甚至有些大逆不道了,以顾蕴一贯于人前的谨慎,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可一想到慕衍就因为宗皇后作妖,不得不也离京几年,她就觉得自己怎么也压不住心底的那股无名火,定要把话说出来才痛快,横竖慕衍也不可能去告发她。 慕衍果然任她说,并不阻止她,事实上,她这副同仇敌忾的样子极大成都的取悦了他,让他觉得,嫡母就算待自己再坏,能让她为自己鸣不平,也算是值了。 他待她说完了,才沉声道:“所以我今儿来,其实最主要还是向你道别来的。” 说着,忽然抬手自自己颈间取下一块玉佩来,手上略一动作,那玉佩便变作了两块,原来这玉佩是大环套小环的双环佩,雕着鱼龙,外面是一个环形,里面则是一个心形。 慕衍取出心形的那块玉佩,递到顾蕴面前,定定的看着她缓声说道:“这块玉佩是我娘留给我的,据她身边以前服侍的老人说,她的所有东西里,就只这块玉佩是她自得到之日起,便一直随身戴着,至九死一生生下我之后,临死前才取下挂到了我脖子上的,算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后来我的义……我的一位女性长辈见了这块玉佩,便告诉我,既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东西,玉佩本身的价值且不论,光寓意已是举世无双了,让我将来遇见自己喜欢的,打算与之共度一生的姑娘后,便把心送给人家。” 顿了片刻,才又继续道:“我今日就把我的心送给你了,我知道你心里还没有最后的答案,如今正为难着,我也不逼你,我只希望你能先收下我的心,然后再在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仔仔细细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我至多三四年也就回来了,等我回来时,你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只要你点头,我立马娶你过门,一辈子都只对你一个人好,你愿意收下我的心吗?” 顾蕴心慌得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认真深情的慕衍,好半晌方期期艾艾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罢,我、我、我……” ‘我’了半日,到底还是没能将拒绝的话说出口,他送她的可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他的心,从来没人送过她这样的东西,叫她怎么舍得拒绝? 慕衍见她一副收也为难不收也为难的样子,已直接动手将心形玉佩给她挂到脖子上了,一边挂一边低声道:“我娘是我爹一个不得宠的偏房,也就是因为她机缘巧合下有了我,我爹才正眼看了她一阵子,赏了她不少东西,她却惟独对这枚双环佩情有独钟,我想她是希望有朝一日,她与我爹能一人戴环形佩,一人带心形佩罢,只可惜一直到死,我爹都不知道她的心意,或者说知道了也觉得无所谓……如今我终于遇上了我想与之共度一生的姑娘,我希望我娘的遗憾,再不要在我身上上演了,你明白吗?” 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何况玉佩已挂在自己颈间,顾蕴哪里还能将那个‘不’字儿说出口,只得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许了慕衍的话,反正她还有足够的时间来考虑。 慕衍脸上立时爬满了喜色,顺势握了顾蕴的手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负你的!” 顾蕴心下是欢喜的,嘴上却忍不住小声嘟哝道:“光说得好有什么用,得做得好才成,嘴上说得漂亮,办的事不漂亮,一样白搭。”一边说,一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说到底,还是不能全身心的投入与信任。 却被慕衍握得更紧了,道:“我既说得出,自然做得到。只是如今正是太子殿下用人之际,我不能将冬至留下给你了,你若是有什么为难事,就打发人去找十一爷,他这程子虽不在京中,我已去信与他说好,请他回来后代为照顾你了,你不用与他见外。” 顾蕴道:“我能有什么为难事,况我手下有人也有银子,纵有为难事,我自己也能解决,哪里需要麻烦十一爷?” 如此看来,宇文策与太子那位高官义父,便是太子留在盛京暗里发展势力的人了,她自然不能与宇文策添麻烦,只希望他二人能不负太子所望,毕竟只有太子好了,慕衍才能好! 一时顾蕴与慕衍都没有说话,屋里却有温情在流淌,真正是无声胜有声。 慕衍却忽然无声的苦笑起来,自己临来之前,不是只打算与小丫头道别兼送玉佩的吗,至于她的答案,她既然暂时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那他就再给她足够的时间确定便是,若是她一直确定不了,将来若自己能平安回来,他自然要帮她确定,若他不幸回不来了,小丫头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反而是好事了。 却不想见了小丫头后,他玉佩倒是送了,别也道了,事情的发展却差点儿就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哎,说到底,还是因为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字迷啊! 慕衍犹豫再四,到底还是涩声将自己本来要说的话,一句一句说出了口:“此行虽有枯竹大师护着,太子殿下一样危险重重,毕竟枯竹大师不能时时守在他身边,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前皇后与贵妃是直接视太子为只剩一口气的死人,如今知道他有痊愈的希望了,自然不会再留他在这世上,而主辱臣死,一旦太子殿下遭遇了不测,我自然也不可能再回来了……所以,三年,不,五年,你只等我五年好不好,若是五年后,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就忘了我,另找一个疼你爱你的男人,嫁了罢……” 最后一句话,说得无比的艰难,心里更是像被针在扎着一般,细细密密的痛。 本来他已打算今夜就将自己的真正身份与顾蕴和盘托出了,但终究还是没说,就怕她知道后,事情朝两种最大的可能,也是唯二的可能发展,一种是怕她生气,真恨上了自己,偏自己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根本不能留在她身边滴水穿石的求得她的原谅,若她因此嫁了别人,他岂不得心痛一辈子,他生来便是个自私的人,断不能允许她嫁给别的男人,哪怕那个男人再好也不成! 另一种可能则是怕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将自己手下的人也给了他,银子也给了他,她就是那样的人,别人对她好一分,她便会还别人十分,别人对她好十分,她更是会对别人掏心掏肺。 将来他若成功了便罢,他自然要给她全天下独一份儿的尊荣与幸福,可他若是失败了,岂非要连累她?他是自私,却终究自私不到明知有连累自己心爱之人的可能,却仍任事情朝那个方向发展,更自私不到让她为自己苦守终身,孤苦伶仃的地步。 顾蕴没想到他才把自己的心送给了她,转眼就与她说起什么五年后他若是回不来了,就让她忘了他,另嫁别人的话来,立时气得满脸通红:“你什么意思,合着你是在逗我玩儿呢,既然如此,你的心我也不稀罕!”说着便大力扯起颈间的玉佩来。 急得慕衍忙去拉她的手:“你别生气,别扯,仔细弄伤了自己……我不是有意惹你生气的,我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为我好你一开始就不该招惹我,方才更不该与我说那些甜言蜜语,还说什么把自己的心送我,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可以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顾蕴却仍是一脸的激怒,渐渐更是连眼圈都红了,心里已是分不清到底是因慕衍反复而生气,还是为他有可能回不来了在恐慌,手被抓住了挣脱不了,就拿脚去踹慕衍,一边踹眼泪一边哗哗的掉。 慕衍眼见劝不住她,只得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然后循着她的骂声和哭声,低下了头去,她的声音总算在彼此消融的唇舌间消弭不见了。 他抱得那么紧,似是要将她嵌进自己的骨头里一般。 顾蕴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是忘了将他推开,耳畔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盘旋萦绕不去,心跳更是声声清晰可闻。 初夏时节仍带凉意的夜风将她鬓边散落的发丝吹得高高扬起,明明风还是冷的,她却浑身都烧了起来,恍恍惚惚中,不经意瞥见外面廊下的灯火纷纷,昏黄的光晕映入她的眼里,渐渐让她整个都失了神。 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唇间柔软微凉的唇上,带着好闻的青草气息,与鼻间萦绕的瑞脑香浑然天成。 外面放风的卷碧与刘妈妈本来正百无聊赖,卷碧不经意的望屋里一瞥,不想正好就看见慕衍在亲吻她家小姐,立时涨红了脸,要往屋里冲去。 刘妈妈先还不明就里,及至循着她的视线瞧见屋里的情形后,先也是一阵惊怒,但惊怒过后,反倒一把拉住了卷碧,用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你看不出来小姐与他如今是郎有情妹也有意吗,不然小姐早推开他了,你进去裹什么乱,白让小姐难为情么?” “可是……”卷碧却仍是一脸的不忿,被刘妈妈死活拉到了一边,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她进行起说服教育起来。 彼时屋里慕衍已气息不稳的放开顾蕴了,见顾蕴嫣红着唇,还未彻底发育起来,但已可以想见以后会有何等规模的胸部也一起一伏的,他几乎忍不住要再次低下头去。 好歹艰难的强忍住,在她耳边哑声低语了一句:“都是我不好,那你等我回来……”若实在等不到,横竖他总能在临去前递话给她,应当不至于误了她的终生。 然后便艰难的松开她,不由分说的转身大步自去了,惟恐迟了,自己便走不了了,很快一袭黑衣便已融进了夜色里,再看不到他的身影。 只余下顾蕴愣在屋子里,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题外话------ 昨天中午眯了一会儿起来,忽然眼花得厉害,怎么也看不清楚东西,一个多小时才好,所以字也没码完,今早上一早起来赶的,更新迟了,请亲们见谅,么么哒,o(n_n)o~ 另就是老生常谈,月票评价票神马的,多多益善哦,还有幸运亲亲们,你们都不给我留言,我桑心了,嘤嘤嘤……   ☆、第一百一九回 五年 向晚时分,天阴沉得厉害,黑压压的让人只觉喘不上气来,一场暴雨眼看就要肆虐大地。 金嬷嬷在朝晖堂正房前小抱厦的廊下看一眼黑沉沉的天,忍不住再次吩咐身后的小丫鬟:“再打发人去外面瞧瞧,夫人回来了没?”待那小丫鬟应声而去后,又转头吩咐另一个,“去找你桐林姐姐,让她即刻将夫人的斗篷和木屐整理出来,夫人再不回来,就得打发人给夫人送去了。” 另一个小丫鬟屈膝正要应是,金嬷嬷却已以远超出她年龄的速度消失在了她眼前,小丫鬟忙循着她跑出的方向看去,远远的就见祁夫人正被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走过来,小丫鬟这才恍然大悟,忙也三步并作两步撵上金嬷嬷,迎接祁夫人去了。 “夫人,您可算回来了,这天儿黑成这样,铁定跑不了一场暴雨,您要是再不回来,指不定就要淋雨了。”金嬷嬷迎上祁夫人,给她屈膝行了礼后,便扶着她穿过穿堂,进了正房。 五月的天儿已经很热了,祁夫人在外面跑了大半日,自然少不了满头满身的汗,金嬷嬷先也不多问,让人打了热水来,亲自服侍祁夫人梳洗后换了件衣裳,又给她把头发散了,松松挽了一个纂儿后,方一边将一杯温度适应的茶递给祁夫人,一边问道:“九姨夫人好些了吗?今儿她又是因何原因晕倒的?” 祁夫人喝了几口茶,拿帕子掖了掖嘴角,才道:“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觉得公主不敬着她这个婆母,不将她放在眼里吗?不是我说她,年纪越大,性子反倒越左了,也不想想,她那儿媳是寻常儿媳吗,那可是金枝玉叶,许她见面不必下跪行礼已是格外开恩了,她还想公主似寻常人家的儿媳那样日日在她跟前儿立规矩,捧着她敬着她,对她言听计从,这不是做梦吗?” 说到最后,话里话外到底还是忍不住带出了几分嘲讽来。 金嬷嬷闻言,唇角也勾起了一抹讽刺,道:“九姨太太觉得公主不敬她早非一日两日了,怎么她还没习惯吗,动不动就气得晕倒,怕是身体真有什么隐疾罢,依我说,很该让公主传了太医好生给九姨太太瞧瞧的,老这么动不动的就晕倒,也不是个事儿啊!” 关键每次秦嬷嬷都急三火四的打发人来请夫人过去,当夫人这个一品侯夫人很闲么,就算夫人很闲,也是两家人,夫人怎么好管别人的家务事去?果然就像夫人说的,九姨太太年纪越大,性子却越发左了,连带底下的人也是越发不着调起来。 原来两年前,沈腾终于一鸣惊人,先是秋闱中了解元,再是春闱被当今圣上点为探花,并赐婚给了陆昭仪所出的大公主为驸马,一时成为了盛京城内风头无两的大红人儿。 其时沈老太爷早已故去,沈家的孝期也已俱满了,沈大人还擢升了吏部的郎中,沈家遂举家搬迁进了盛京城,次年沈腾便与大公主完了婚。 因沈腾是长子,公主府便不好别府另建了,陆昭仪遂回了皇上和皇后,将公主府就建在了沈家隔壁,再将两府打通,如此女儿便既可以不受婆母长辈的掣肘,驸马又能尽孝,不至于让人说嘴沈家尚了主,便等同于没有沈腾这个长子了。 说来大公主祁夫人也是见过好几次的,在她嫁给沈腾前见过,在她嫁了沈腾后也见过,平心而论,于一个公主来说,大公主已算是足够温柔足够宽和了。 陆昭仪自来便是个聪明的,知道女儿没有同母兄弟,如今皇上在时还好,他日皇上不在了,谁还会事无巨细的为一个自来便不受宠的长公主事无巨细的出头撑腰,所以打小儿便对大公主严格教育,纵不至于像寻常人家的女儿那样让其务必恪守三从四德,也是大邺开国以来,公主里少有的贤良淑德了。 可沈夫人却并不满意,沈家这样的书香世家,族中子弟一辈子最大的追求便是入阁拜相位极人臣,沈腾自来便有才华,哪怕当年落了第,一样是沈氏这一辈子弟里的佼佼者,之后果然一举中了解元与探花,若不是因为一甲里就他最年轻也生得最好,只怕就要三元及第了,将来自然少不得宣麻拜相,沈夫人还等着儿子给自己挣一个一品夫人的诰命回来呢。 谁曾想儿子竟叫尚了主,不但仕途抱负绝了,以后至多只能领一些闲职,还得被儿媳压一辈子,比那些个入赘的强不到哪里去,沈夫人能对大公主有好脸色,就真是奇了怪了,至于因尚主而让自家成了皇亲国戚的荣光,则被沈夫人选择性的忽视了,她儿子这么出息,就算不尚主,将来自家一样会如此风光,不,只会更风光! 当然,沈夫人也不敢明着对大公主摆脸色,到底君臣有别,可却不妨碍她时不时对着大公主的陪嫁们指桑骂槐,纵容自己的人给大公主的人没脸,还在沈腾与大公主相处时,以这样那样的借口打发人去将沈腾叫在自己屋里。 及至到后来,更是发展到了沈腾一回家,便被她的人直接截到自己屋里用晚膳,有时候连觉也不让沈腾回大公主屋里去睡的地步。 其实沈夫人这么做,除了对大公主不满以外,还有另一层原因,那就是自那年她推掉了沈腾与顾蕴的亲事后,沈腾便与她这个娘生分了许多,那种掩盖在恭敬之下的客气与疏离,每每让沈夫人恐慌,觉得自己已经失去这个儿子了。 所以她才会总是忍不住与大公主抢人,惟恐儿子与大公主相处得久了,儿子对大公主有了感情,那他心里就越发没有她这个娘站的地儿了。 可大公主不知道这些事,也没人敢告诉她啊,所以对沈夫人的抢人之举,一次两次的她忍了也就罢了,谁让沈夫人到底是沈腾的亲娘,她的婆婆,而她自第一眼见到沈腾,眼里心里便在容不下第二个男子了呢? 她可以不在乎沈夫人的感受,却不能不在乎自己夫君的感受。 然次数一多,大公主就算是泥人儿,还有三分血性呢,再被她身边早积了一肚子火的服侍的人一下话一撺掇,大公主终于再忍不住,与沈夫人正面交锋起来,本来她是金枝玉叶,已占了名分上的优势,以前不与沈夫人一般见识,是看着沈腾的面子上罢了,既然沈夫人把她的仁慈当做了自己嚣张的资本,那她也没必要与她客气了。 何况大公主本身也是个聪明人,陆昭仪是最早服侍当今皇上的妃嫔之一,算起年纪来,比皇上还大一岁,可她愣是能在自己早已年老色衰,皇上已快将她忘到了天边去的情形下,继林贵妃和宗皇后之后第四个为皇上诞下龙裔,且至今都还在皇上和皇后面前有几分体面,又岂能没有千般的心机万般的手段,而被她教出来的大公主,又岂会是省油的灯? 也就几个回合,便打得沈夫人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力了,偏沈腾这个做儿子的还根本不管这些破事儿,一次两次听了她的哭诉还会虚应几句‘下去后我就说公主,母亲且别与她一般见识’,次数一多,他根本不出现在沈夫人眼前了。 沈夫人外敌未退,眼瞧着又与儿子越发离了心,满腔的恼意都算到了大公主头上,越发的不顾颜面与体统来,她倒还没傻到自己出面,总让自己的陪房们出面,待陪房们受了大公主的人的气,她便找上大公主,说虽说君臣有别,到底她也是长辈,长辈身边的猫狗都比别人身边的尊贵些,大公主打狗前难道不看主人的吗云云? 被大公主笑着拿话堵了回去,诸如‘她是公主,君让臣死,臣还不得不死呢,何况只是区区几个下人,她也没要她们的命,只是稍稍打骂了一回,小惩大诫而已’之类,明着是在说下人,实则却是在说沈夫人,她与她本就该先论国礼再论家礼,沈夫人还真以为仗着婆母的身份,就能拿捏她不成? 以致沈夫人回去后越想越气,急怒攻心之下,可不就晕倒了?偏她醒来后,不说消停,反而越战越勇,与大公主之间的矛盾也是越来越尖锐,大公主嫁进沈家至今,也就一年多而已,沈夫人昏倒的次数已经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沈家在盛京城又没有旁的亲戚,除了显阳侯府,而这样的事也算是家丑,怎么好叫外人知道,所以自第一次沈夫人晕倒后,秦嬷嬷唬得半死即刻打发人请了祁夫人过去,之后竟渐渐成了惯例,每每沈夫人晕倒,秦嬷嬷都要打发人来请祁夫人。 今日也是,交午时时分,祁夫人正要让人传午膳呢,秦嬷嬷就打发人来了,一见了祁夫人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求祁夫人即刻过去瞧瞧她家夫人,她家夫人又犯了旧疾晕了过去。 祁夫人早不耐烦管沈家的破事儿了,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自己不看她还要看老母亲呢,只得收拾一番,即刻坐车去了沈府,听沈夫人又老生常谈的哭诉了一通大公主是何等的不贤不孝,自己如何后悔早前没坚持为沈腾定下亲事,而不是见他不愿意,便想着且待他愿意了再给他定亲也不迟云云,一直到交申时,天看着就快下大雨了,方总算得以脱身回来了。 听得金嬷嬷的话,祁夫人因说道:“若是早前,她有哪里做得不好的地方,我必定要劝说她的,帮她出谋划策也是一定的,可自那年……我是再不会与她推心置腹了,至多也就只能像现下这样,与她维持不近不远的交往也就是了,所以这话别人会不会与她说我不管,反正我是不会与她说的。” 金嬷嬷想起沈夫人这两年的昏招频出,也是心有戚戚焉:“夫人这样想就对了。话说回来,也不知道九姨夫人到底在想什么,别人家的母亲,都是巴不得儿子与儿媳恩恩爱爱,早日生下嫡子,她倒好,只恨不能表少爷但凡在家,都围着她这个当娘的转,连儿媳的房门都不踏进一步才好,以致公主都过门一年多了,还没有喜讯传来,只可怜了表少爷,夹在中间受气,每日里还不定怎生煎熬呢!” 祁夫人叹道:“可不是,腾哥儿这辈子真真是可惜了,心心念念的人儿与自己失之交臂不说,如今仕途抱负也尽毁了,偏九妹妹还有脸与我哭诉她好后悔,若不是她当年一意孤行,如今腾哥儿必定家庭美满仕途平顺,不知道多意气风发,还都不是她害了腾哥儿?还与我说什么‘儿媳不贤不孝也就罢了,谁让人家来头大,是金枝玉叶呢,可儿子却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一把屎一把尿养到这么大的,他竟也如此的不孝’,我差点儿就没忍住说她,腾哥儿如今已算是仁至义尽了,换了我,早分府出去另过,让她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一回了,她还想怎么样?” 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倒是很庆幸,当年她先退了与蕴姐儿的亲事,不然如今蕴姐儿还不定要受她多少气呢,连公主她都敢这样了,何况蕴姐儿?便是腾哥儿也不好太护着她,如今反倒是大公主沾了蕴姐儿的光。腾哥儿那孩子我知道,这些年一直怨着九妹妹呢,不然当初也不会一直不肯定亲,只怕还想着等自己高中了后,能不能与蕴姐儿再续前缘呢,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他心里一直怨着九妹妹,自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九妹妹百依百顺,不然大公主还得受气,她满眼满心都是腾哥儿,便是公主又如何,感情这种事,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由来都是谁爱谁,便欠谁。” 金嬷嬷点头道:“得亏得四小姐没嫁给表少爷,不然如今夫人就真是里外不是人了。可如今四小姐亲事不顺,表少爷也过得不舒心,若是二人当年真能……就算有九姨夫人从中作妖,一样也是神仙眷侣啊!” 祁夫人想起顾蕴这几年相看了好几门亲事,结果都因这样那样的原因没能成功,本就不受用的心瞬间越发不受用起来,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没的给自己堵心,今日家里有什么事没有?三少爷呢,这会儿在做什么?” 金嬷嬷见祁夫人不高兴了,忙道:“除了大姑奶奶那边打发人送了些庄子上新出的果子来,并没有什么事。三少爷今日跟着师傅蹲了一个时辰的马步,又练了一个时辰的骑射,回来后直嚷嚷累,我安排他吃过一碗饭,又吃了一碗乳酪后,便让奶娘服侍他歇下了,夫人要去瞧瞧吗?” 祁夫人想了想:“我晚些时候再去瞧他罢,这会儿让他睡。”又问,“菁儿这些日子都还好罢,悠悠和姑爷呢,也都还好罢?” 金嬷嬷回道:“大姑奶奶与姑爷和表小姐都好,来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大姑奶奶跟前儿何大友家的,一个是夏府另一个有些体面的妈妈,所以我是用上等封儿赏的她们,还回了前儿二姑奶奶打发人送来的大玉斑和一些其他东西,夫人只管放心。” 祁夫人脸上渐渐有了笑模样:“回礼原是该的,既是咱们对亲家应有的礼数,也是给菁儿做脸,只是旁的也就罢了,那大玉斑苒儿也与菁儿送了的,你又巴巴的送去,亲家还以为咱们家没别的东西可送了呢,而且蕴姐儿自来好这一口,你送出去了,她吃什么?” “二姑奶奶送的是二姑奶奶的,我们送的是我们的,”金嬷嬷笑道,“而且我还留了几条养着呢,够四小姐吃上十天半月的了。” 祁夫人这才没有再说,问起金嬷嬷另一件事来:“给苒儿和我小外孙准备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明儿我瞧过后,便即刻打发人送去天津卫罢,只可惜我走不开,别说像当初守着菁儿那样守她坐几日月子了,连守着她生产都做不到,只盼她能母子平安罢!” 顾菁四年前嫁进了夏家,次年便生下了女儿悠悠,虽至今还未再传来好消息,一样在夏家站稳了脚跟,如今与夏纪夫妻恩爱,与夏夫人婆媳相得,日子十分过得。 顾苒则在两年前嫁去了天津卫,也是夫妻恩爱婆媳亲厚,去年十月时更是诊出了喜脉,算着日子,下个月就该生产了,所以祁夫人有此一说。 金嬷嬷闻言,忙笑道:“亲家太太自来待二姑奶奶亲女儿一般,这是老太太和舅太太们都亲自看在眼里的,何况还有老太太与舅太太们就近照顾二姑奶奶,夫人您就只管放心罢,二姑奶奶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祁夫人点头道:“这倒是,有母亲和嫂嫂们就近照顾,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不然当初我也不会将苒儿嫁回自己娘家了,不就是图的没人会给她气受吗?我如今只盼孩子大些后,她能与姑爷一道,带了孩子回盛京,我们母女祖孙好生厮守几日了。” “明年便是大比之年,二姑爷也要下场的,岂能不进京,夫人的心愿定能达成。”金嬷嬷笑道,说着眉头忽然一蹙,“对了,有一件事差点儿忘了回夫人,建安侯太夫人今儿又打发人递帖子来了,问夫人什么时候得空,她想登门拜访夫人,——建安侯府与咱们家历来少有往来,这建安侯府太夫人这些日子是因何只管递帖子来?” 祁夫人闻言,也蹙起了眉头,见四下无人,因压低了声音与金嬷嬷道:“还能因为什么,建安侯太夫人想聘蕴姐儿为媳,自正月里我带蕴姐儿去京山伯府吃年酒起,这几个月以来,已亲自或是托人探了我好几次口风了,可你也知道,别说蕴姐儿的亲事我做不了主,我纵做得了主,也断不可能把蕴姐儿许给他们家,也不看看他们建安侯府都落魄成什么样儿了,建安侯若是个有出息上进的也还罢了,偏又是个一事无成的,叫我怎么舍得委屈蕴姐儿?” 金嬷嬷还是第一次听祁夫人提及此事,恍然道:“我说两家虽都是侯府,明摆着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建安侯太夫人却巴巴儿的一再递帖子来,还当她是有什么事想求夫人呢,敢情竟是想求四小姐。” 沉默了片刻,忽然咝声道:“其实这门亲事认真一想,倒也没有夫人说的那般不堪,建安侯今年也就二十出头罢?满盛京二十出头便已是侯爷的,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四小姐一过门便是侯夫人,建安侯人口又简单,以四小姐的手段,要将日子过好简直易如反掌。便是建安侯没出息了些,胜在好拿捏啊,大不了请侯爷帮他谋个一官半职的,将来四小姐有了孩子,再好生教育孩子,早早让孩子承爵便是,一样能让建安侯府慢慢中兴起来。也就是夫人满心心疼四小姐,才会觉得这门亲事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倒是觉得可以仔细考虑一下,毕竟四小姐年底就整整十八岁,实在拖不得了……” 祁夫人被说得渐渐若有所思起来,索性也以旁观者的角度再次权衡起这门亲事来。 进门便是侯夫人,头上只有一个婆婆,没有妯娌,两个大姑子也早嫁出去了,也就是说,只要笼络好了婆婆与丈夫,完全可以在建安侯府横着走,而以蕴姐儿的心计手段,要笼络住建安侯母子不要太容易。 缺点与不足则是,建安侯府早是个空架子了,蕴姐儿主持中馈时,少不得要拿自己的嫁妆去填补亏空,不过这也好解决,蕴姐儿本就最不缺银子,大不了到时候他们夫妇再多给她陪嫁一些就是了;再就是建安侯一事无成,就像金嬷嬷说的,让侯爷给他谋个一官半职,带着他上进便是,再不济了,还能让蕴姐儿的儿子早早袭爵呢。 祁夫人不由缓声说道:“听嬷嬷这么一说,这门亲事倒也的确不是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只是我还是觉得太委屈蕴姐儿了,明明人品才貌样样都出挑,却因为蹉跎得如今年纪大了,只能没鱼将就虾,哎,要是当初没有九妹妹一意孤行,如今……罢了罢了,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金嬷嬷见祁夫人又生气了,不敢再说这个话题,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的正欲开口,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闷雷,随即大雨便瓢泼般倾泻了下来,砸得窗棂和外面的树木一阵哐当哗啦的乱响。 金嬷嬷忙招呼外面的丫鬟进来关窗户,正乱着,又听得外面传来丫鬟的惊呼:“四小姐,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快请进屋……夫人早回来了……” 随即便见顾蕴浑身湿透的进来了,祁夫人见状,忙起身迎了上去,一边递上自己的帕子,一面嗔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雨,这会儿又过来做什么?”喝命丫鬟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传热水来,服侍四小姐梳洗更衣。” 顾蕴接过祁夫人的帕子稍稍擦了下脸,才笑道:“本以为大伯母今晚上不回来用晚膳了,谁知道又听丫头说您回来了,我想着您一个人吃饭得多没劲,这才赶了过来,谁知道这雨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大,我就从院子里走到这里,已经被浇成个落汤鸡了,早知道方才我就该走快一些的。” 至于祁夫人去了哪里,沈家那边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形,她是绝不会多问也不想知道的,也就只有当初乍一听说沈腾要尚主了之时,她曾暗地里感叹过沈腾可惜了而已。 一席话说得祁夫人心下一片柔软,自顾菁与顾苒相继出嫁,顾韬与顾曜也一年大似一年,前者进内宅的次数越来越少,后者则去了族学,每日不是念书,便是练习弓马骑射后,祁夫人跟前儿也就只剩一个顾蕴了,顾准不在家时,她难免会忍不住觉得寂寞与孤单,偏顾准不在家的时候比在家的时候多得多。 一来二去的,顾蕴自然感觉到了,自那以后,除了早膳,午膳与晚膳她便都是过来朝晖堂与祁夫人顾曜一块儿用的了,素日祁夫人闲着没事时,她也时常过来陪伴祁夫人。 这也是祁夫人会越来越心疼她,暗地里为她的亲事着急上火的主要原因,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姻缘偏就这么不顺呢? 念头闪过,祁夫人不自觉打量起顾蕴来,见她虽只穿了件家常的湖蓝莲纹净面妆花褙子,头发也只随意挽了个纂儿,在鬓角簪了两朵珊瑚石珠花,垂了金镶青石的耳坠,这会儿更是因浑身都湿透了,而颇显狼狈,一样不能让她的天生丽质打上丝毫的折扣,反倒因为衣裳尽湿,显出她玲珑的曲线来,真正已是朵开得正盛的鲜花儿了。 心里终于有了决定,只在事情未成之前,暂时不打算告诉顾蕴而已。 适逢粗使婆子抬了热水来,顾蕴遂借祁夫人的净房梳洗一番,换了件顾菁以前留在家里的衣裳,这才出了净房与祁夫人说话儿:“对了大伯母,您打算什么时候给二姐姐送催生礼去?我也给二姐姐和外甥准备了一些东西,届时好一并送去。” 祁夫人笑道:“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个心,我正与你金嬷嬷说,就这两日便送去呢,你明儿使人连单子带东西送过来罢,你二姐姐见了,一定会很高兴。” 顾蕴又问道:“那大伯母要去天津卫陪二姐姐生产吗?亲家太太再好,再有祁外祖母和舅母们就近照顾,到底不比自己的亲娘,有您在,二姐姐的胆气也足些,当初大姐姐不就是这么说的吗,您要不要去一趟天津卫,家里自有我和金嬷嬷照应着,且如今家里也就这几个人,出不了岔子的。” 当初顾菁生产坐月子,便是顾蕴帮着祁夫人主持的中馈,不然夏府与显阳侯府离得再近,祁夫人也是不放心在夏家守着顾菁一守就是七八日的,所以顾蕴有此一问。 事实上,如今显阳侯府的中馈主持起来也是真不难,彭太夫人已在嘉荫堂幽居多年没作过妖了,顾葭更是非年节不可能出现在人前,顾芷则在顾苒出嫁后不久,被以一顶米分轿抬进了二皇子府,做了二皇子的一名孺人。 本来二皇子为了向顾准示好,在抬顾芷入府前,曾与顾准表过态,说他尚未迎娶正妃,所以只能先委屈顾芷做一名末等的孺人,等将来正妃过门,顾芷也有了一男半女后,立刻封她做侧妃,请顾准放心。 只可惜顾准的态度却十分冷淡,说当初顾芷本就是待罪去的家庙悔过,谁知道她不思悔改,反而做下那等寡廉鲜耻之事,自那日起,他便当自己没生过这个女儿了,何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既已是二皇子府的人,且还只是一介妾室,死活自然再不与他、与显阳侯府相干,让二皇子要抬举她还是要怎么她,都只管自便,不必告知他了。 为了向二皇子表明自己所言非虚,顾准还不让祁夫人给顾芷准备嫁妆,只准她把自己和宋姨娘这些年来的体己和自己屋里的东西带走,所以顾芷出嫁时,不但因为她是做妾的,礼仪寒酸,她的嫁妆也是一样的寒酸,一点也不符合她侯门千金的身份。 再就是顾韬与顾曜,兄弟二人都是十分省心之人,且顾曜自出生之日起,便从没离开过祁夫人,连当初去夏府祁夫人都是将他带在身边的,若去天津卫,十有八九也要带上,余下一个已是大小伙子的顾韬,就更省心了。 还有就是胡姨娘,宋姨娘那年因为顾芷之事,不久便被顾准亲自下令杖毙了,如今就剩一个胡姨娘,老实得针扎了都不敢叫一声,不是顾蕴小看她,让她兴风作浪她也没有那个本事。 这时候,顾蕴就由不得不再次感叹,果然还是人口简单好了,若是换了盛京城其他与显阳侯府一个档次的勋贵人家,每日里光应酬一众长辈平辈就够累人了,还主持中馈呢,难怪那些人家的当家主母哪怕比大伯母小几岁的,瞧着也比大伯母显老了! 只是祁夫人却摇头道:“我还是不去了,到底天津卫离盛京也得七八日车程,去了之后,又要忙着照顾你二姐姐,又要忙着与亲朋们叙旧周旋,只怕一个月都未必能回来,叫我如何能放心?横竖明年你二姐夫要进京赶考,届时他应当会带了你二姐姐和你外甥一道进京的。” 蕴姐儿是能干,可有些应酬未婚的姑娘怎么好出面,而且她如今最担心的,便是她的亲事,已想好尽快去一趟平府与平老太太商量了,若平老太太也觉得这门亲事有可取之处,她要忙的事且多着呢,哪有时间去天津卫? ——祁夫人至今不知道顾蕴压根儿就不想出嫁,而建安侯太夫人也不可能知道顾蕴的亲事得平家和顾蕴先点头才做数,她只知道顾蕴一直跟着顾准和祁夫人过活,便只当顾蕴的亲事祁夫人能做主,所以一再的向祁夫人示好,便祁夫人不能全权做主,能帮着撮合一下,也是好的。 顾蕴见祁夫人不去,知道她有自己的考量,也就不再多说,只笑道:“等过两年韬弟娶了弟妹进门,大伯母就可以慢慢的把中馈都交给弟妹主持,自己好生享清福了,到时候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知道多快活。” 顾韬在顾苒出嫁前,便与五军都督府五位掌印都督之一的张都督之嫡长女订了亲,只对方比他小两岁,得明年才及笄,所以他的婚期,至少也得明年年底后年年初才能定下,成亲就更得往后了。 祁夫人是见过张小姐不止一次的,对她印象很好,不然也不会定下她做自己的嫡长媳了,闻得顾蕴的话,因笑道:“就算你大弟妹进了门,我也还要操心你三弟呢,哪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见气氛良好,本有心旁敲侧击的问一下顾蕴对建安侯府印象如何的,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住了没问出口。 一时金嬷嬷命人传了晚膳来,娘儿俩遂打住话题,对坐着净了手,举箸用起晚膳来。 饭毕,顾蕴眼见雨还很大,便又陪着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直至雨势渐渐小了,才由锦瑟卷碧打着伞,护着回了饮绿轩。 余下祁夫人先去东厢房看了顾曜一回,才回了房继续与金嬷嬷说话儿:“明儿将咱们庄子上日前才送来的新鲜果菜打点一份出来,我后日去一趟平府,给平老太太请安。” 金嬷嬷一听就明白祁夫人的打算,道:“夫人是要去与平老太太说四小姐与建安侯的亲事?这几年平老太太为四小姐的亲事也是操碎了心,想来会好生考虑的,那建安侯太夫人若是明儿再打发人递帖子来,我就先收下了?” 祁夫人想了想,才道:“还是先别收,待我回来后再说,建安侯太夫人若真心诚,以后定还会继续打发人来递帖子的。” 金嬷嬷忙屈膝应了,又与祁夫人说了一回话,才服侍她歇下了。 ------题外话------ 问:后妈再等几张让太子回来呢? 答:看亲们,若是票子多钻钻多花花多总之就是什么都多,就早点回来,否则,哼哼…… 太子(哭ing):美女亲亲们,我几时回来,就看你们了啊,你们千万别让我二百章再回来啊,要哭瞎的……   ☆、第一百二十回 人若犯我,决不放过! 次日,祁夫人瞧着金嬷嬷等人将给顾苒的催生礼整理包装好,送出显阳侯府后,也就暂时了了一桩心事,第三日一早,她便坐上了去平府的马车。 这几年尤其是近两年,但凡祁夫人单独去平府而不带自己,十有八九都是为了自己的亲事,顾蕴知道祁夫人今日要去平府后,立马装作一无所觉的抱了祁夫人的胳膊撒娇说自己也要去:“我也好些日子没给外祖母和舅母们请安呢,还有几位小侄子小侄女,我也挺惦记他们的,大伯母就带了我一块儿去嘛。” 她既答应了慕衍要等他五年,——虽然那混蛋前两年还偶尔会有书信或是口信传回盛京,后面几年却是再无只言片语传回来,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还在世,因为至今不曾传出过太子承川的死讯,那他身为太子的左膀右臂,应当也还在世,不然宇文策那里总会收到一些风声,自然就要做到,今年正是第五年,他应当会回来了罢? 便是他今年回不来,甚至未来几年他都回不来,她的初衷本就没想过要嫁人,他只是例外,大不了她仍坚守初衷便是,什么大不了的! 祁夫人见顾蕴也要去,倒是不好拒绝她,不然反倒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遂笑道:“那你就同我一块儿去罢。”反正去了平府后,要找机会背着蕴姐儿单独与平老太太说话也不难。 于是娘儿两个便收拾一通,坐车径自去了平府。 一时到得平府,彼此自然少不得一番契阔,平老太太这几年大小儿子都官运亨通,平大老爷已升至从二品的户部侍郎,平三老爷则升了四品知府,虽如今仍是外放,以平三老爷的年纪,至多再过几年便能擢升进京,与当初的平大老爷一样了,再加上平二老爷经营有道几位平太太治家有方,平家的日子真正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已成为盛京城文官圈子里数得着的人家了。 平老太太心宽体胖,人反倒比前几年瞧着发福了一些,也年轻了一些,看起来也越发慈祥了。 瞧得祁夫人由平大太太引进来,平老太太立刻笑道:“你也有些日子没来我这里了,今儿是什么风把你给刮来的?恕我腿脚不便,就不起身了。” 祁夫人忙屈膝给她行了礼,才笑道:“这些日子一直忙这忙那的,也没来给您老请安,好容易今日得闲了,我便立刻来了,您别嫌我腿长才好。” 待坐下后,才又笑问道,“您老人家这些日子一切都好?” 顾蕴忙也跟着向平老太太行了礼,亲亲热热的叫了声:“外祖母。”坐到了平老太太身边去。 平老太太握了顾蕴的手,笑呵呵道:“一切都好,我记得你家二丫头快生了?她自来便是个健壮的,一定能母子平安,你也别太挂心,只等着天津卫那边打发人来给你道喜罢。” 平大太太也在一旁凑趣:“大小姐先给您添了位小孙女,如今二小姐再给您添一位小孙孙,恰巧一个‘好’字,就真是全乎了。” 祁夫人被说得满脸都是笑:“如此就承伯母和大表嫂吉言了。” 娘儿们说笑了一回,祁夫人便趁顾蕴不注意时,冲平老太太使了个眼色,就与顾蕴一见祁夫人要单独来平府,就知道是与自己的亲事有关一样,平老太太一见祁夫人冲自己使眼色,也立刻明白过来祁夫人要与自己说什么了,又与大家闲话了几句,便笑向顾蕴道:“我们大人说话儿,你听着也无趣,也找你表嫂侄女儿玩去罢,等我这边传午膳时再回来也不迟。” 顾蕴立刻笑着应了:“那我就去找表嫂侄女儿们了啊,外祖母与大舅母大伯母你们聊着。”起身屈膝一礼,退了出去。 却并没有带锦瑟与卷碧,而是吩咐二人:“你们难得回来一趟,且寻你们的亲朋故旧叙旧去罢,我去了表嫂们屋里,自然有人服侍,暂时用不着你们。”一边说话,一边对着平老太太的屋子冲二人努了努嘴。 二人便知道顾蕴是让她们去打探祁夫人都与平老太太说了什么了,屈膝应了一声:“是,小姐。”待顾蕴走远后,便各自忙活起来。 彼时屋里祁夫人已将建安侯府董家的情况言简意赅说了一遍了,末了道:“我想着那董家虽早是个空架子,建安侯董无忌也不是个有本事的,胜在人口简单,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用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这才会急着赶来告诉伯母的,只不知伯母是个什么意思?” 平老太太这些年虽万事遂心,却也不是就没有不遂心的事了,第一件便是顾蕴的亲事,眼见她都快十八了,亲事却至今没有着落,早两年平老太太想着她心结还未解开,便没有逼她,只偶尔旁敲侧击的探探她的口风便罢。 可是眼见顾蕴都行过及笄礼了,依然没有丝毫嫁人的意思,平老太太坐不住了,再次为顾蕴相看起亲事来,并强势的与顾蕴说:“前两年我想着你有心结,便也不逼你,谁知道你的心结竟到如今还没有丝毫解开的意思,那我少不得只能再为你做一回主了。我也不再说什么你不听话我就死给你看的话,‘狼来了’喊得太多,就不灵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若不成亲生子,我死不瞑目!” 顾蕴总不能告诉平老太太她在等慕衍,让平老太太知道她与一个男人等同于私定终生,只会更生气,何况慕衍明面上的身份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且她对他的家世及家庭情况几乎一无所知,甚至连他什么时候能回盛京都不知道,也没法儿与平老太太说,遂默许了平老太太要为她相看亲事的话。 反正一门亲事从相看到成功,中间实在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她说服不了外祖母,也不忍她老人家伤心,可如果相看之后,不愿意结亲的是男方,或者是男方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一看便知不是良配,外祖母不就只能无可奈何了? 所以过去两三年里,平老太太与祁夫人为顾蕴相看的亲事没有十门也有七八门了,却一门都没能成功,以致顾蕴的亲事已成为平老太太的头号心病了,比三孙子平谦至今不愿意娶妻还让她揪心。 也所以,听得祁夫人的话,平老太太立时急声道:“那你以前见过那建安侯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建安侯太夫人呢,是不是个好相与的,总不能让我们蕴姐儿将来花了银子还白受气罢?” 平老太太何等精明之人,自然一听便明白这门亲事的弊端了,一句话,顾蕴果真嫁了过去,少不得要用自己的嫁妆至少短时间内养着建宁侯府上下。 可与先前祁夫人想的一样,平老太太想着大不了自己体己多补贴顾蕴一些也就是了,在加上平氏留给顾蕴的嫁妆和从彭太夫人那里赚来的那五万两,顾蕴是真不缺银子,可她不能花了银子还受气,董家得保证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后,她才有可能会答应这门亲事。 也不怪平老太太对这门只能算差强人意的亲事上心,还是那句话,顾蕴年底就十八岁,已经再拖不得了,谁知道再拖下去,会不会连这门差强人意的亲事都错过。 平老太太倒是想旧话重提,让顾蕴索性就嫁了平谦的,反正平谦一直没成亲,虽说他的理由是‘大丈夫事业未成,何以家为’,定要待自己中了进士后才肯将这事儿提上日程,可明眼人谁不知道他是见顾蕴的亲事一直没定下,心里还抱着侥幸的希望,在等顾蕴? 可顾蕴愿不愿意且不说,平二太太这些年因为儿子说什么也不肯成亲,母子间一说到这个话题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早恼上顾蕴了,这不方才一听得门房上来报:“显阳侯顾夫人与表小姐来了。”,她便立刻借口大儿媳这些日子孕吐得厉害,她得瞧瞧去,回头还要照顾孙子,避走回了自家的院子去? 平老太太知道自己已没几年好活了,可顾蕴的日子却还长,在平二太太手下讨生活的日子也还长,她怎么能保证自己去后,平二太太会始终如一的待顾蕴?而这些婆媳之间鸡毛蒜皮的小矛盾小龃龉,由来便是最让人糟心的,她不想让顾蕴将来受那样的委屈! 祁夫人道:“建安侯我没见过,不过我们侯爷见过,说生得倒是一表人才,就是性子有些软糯,想是因为建安侯太夫人只得这一根独苗苗,打小儿娇养的缘故,至于建安侯夫人,看起来也是个不大有成算的,不然建安侯府也不会在建安侯去后,一年比一年落魄了,以蕴姐儿的本事,要拢住他们母子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平老太太叹道:“蕴姐儿的本事我是不担心的,只是一想到要将她嫁给这么个破落户,我就觉得忒委屈她了。” 说着渐渐红了眼圈,“你说这么好一个孩子,亲事上头怎么偏就这么不顺呢?我真是情愿减寿十年,也不情愿看见她这么不顺。” 平大太太见婆婆伤心了,忙劝道:“娘且别伤心,老话不是常说‘好事多磨’吗,蕴姐儿只是还没遇上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而已,等遇上了,自然也就否极泰来,以后只剩下幸福与顺遂了。” 平老太太闻言,容色稍霁,因与祁夫人道:“听你这么说来,这门亲事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只是我得先见过人后,才能决定要不要告诉蕴姐儿,再彼此相看,虽说蕴姐儿年纪是不小了,可我也不能因为这个,就白委屈了她,让她将就,总也得她自己愿意才是。” “这是自然的。”祁夫人忙道,“我的心与伯母的心是一样的,哪怕就养蕴姐儿一辈子呢,难道我们还养不起她不成?总得她自己愿意才是。” 再说顾蕴离了平老太太的院子后,先就去了平大奶奶俞氏的院子,俞氏是个有福气会生养的,如今已有两子一女了,又帮着平大太太主持着府里的中馈,早也是平府名副其实的当家大奶奶了,自然渐渐历练出了一番威势来。 瞧得顾蕴过来,俞氏很是高兴,忙让人上茶上点心,又让丫鬟去把孩子们都抱过来给表姑姑请安,三个孩子都生得米分雕玉琢的,见了顾蕴便齐齐扑上来要顾蕴抱,还一口一个“表姑姑”的,声音甜糯得顾蕴的心都要化了,在俞氏处直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告辞去了二表嫂李氏处。 平沅与平滢早就出嫁了,一个嫁去了泰州,一个就嫁在京城,只其公公如今正外放为官,跟着夫婿与公婆在任上而已,所以如今顾蕴回外祖母家是见不到她们了,至多只能去与几个表嫂说说话儿再逗逗小侄子小侄女们便罢。 一时去到平二奶奶李氏的院子,远远的却看见平二太太跟前儿的婆子侍立在院门外,顾蕴便知道平二太太这会儿正在儿媳屋里了,想着平二太太这几年要不就是对自己避而不见,要不就是见了也立刻找借口离开,知道她是因为平谦不愿意娶亲的事在迁怒自己,当即决定不去讨她的嫌了。 遂改道去了平四奶奶丁氏的屋子,并不为平二太太如今不待见自己而伤心恼怒,说来也怪不得二舅母,四表哥比三表哥小了近两岁,如今都已成亲了,三表哥却至今连亲都没有说,换了她处在二舅母的位子上,也会忍不住迁怒于她的,这也是顾蕴如今少来平府的主要原因,她不想外祖母与二舅舅夹在中间难做。 也亏得二表嫂肚子争气,去年年初才为二舅母生下了长孙,这才一年多,已又怀上了,真正是三年抱俩,极大程度的慰藉了二舅母几乎已快要为三表哥操烂了的心,不然如今二舅母只怕更不待见她。 在丁氏屋里待个半个时辰,估摸着外祖母与大伯母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顾蕴方辞了丁氏,折回了松鹤居去。 果然外祖母与大伯母大舅母已经在说七月里万寿节的事了,“……皇上自御极以来,自来勤俭克己,此番难得五十大寿,总算肯大办一次了,届时满朝文武和所有诰命都要进宫朝贺,一定盛况空前。” 平大太太关注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届时自家该送什么贺礼的问题,因接着祁夫人的话道:“我家老爷公务繁忙,所以前几日便已交代过我,让我好生去寻几样奇珍,待他过目挑选后,送进宫里了,可我挑来挑去,都没挑到合适的,不知祁表妹多早晚得闲,能陪我去多宝阁奇珍阁里挑选一番吗?” 这种时候,平家这样的书香新贵之家,就比不上显阳侯府这样传承了百年的老牌勋贵,自有祖传的好东西可以拿出来进上了,所以平大太太有此一说。 祁夫人自是满口应了:“大表嫂到时候提前打发个人去我们府上说一声,我直接坐了车去多宝阁与大表嫂回合也就是了。” 瞧得顾蕴进来,表姑嫂二人遂打住没有再说,平大太太因见时辰不早了,忙张罗着让人摆饭。 一时饭毕,祁夫人见平老太太害乏了,便顺势告辞,带着顾蕴回了显阳侯府。 顾蕴一直到进了饮绿轩的院门后,方压低了声音问锦瑟与卷碧:“打听到什么了吗?” 锦瑟见问,知道自家小姐不喜欢听到这个话题,犹豫了一下,才道:“打听到了,是与小姐亲事有关的……” “哦?这次又是哪家?”顾蕴一点也不意外锦瑟的答应,面不改色的追问道。 这次回答的是卷碧了:“回小姐,是建安侯太夫人想为建安侯求娶您……” 话没说完,见顾蕴攸地沉下脸来,卷碧知道她会生气,却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忙说道:“小姐且别生气,大夫人与老太太也是一片好心,她们又不知道慕公子的存在,而且慕公子一去就是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如今……您总不能一直等下去罢?” 小姐的年纪的确再拖不得了,远的不说,就说大小姐和二小姐,在小姐这个年纪时,可都已经成亲了,可小姐却连定都还没定亲,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知道一些隐情也还罢了,大夫人与老太太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怪她们着急了。 顾蕴的脸色却是越发的难看了,想不到兜兜转转,董太夫人终究还是起了聘自己为媳的心,并且已经在付诸于行动了,想不到重来一世,她还是不得不被动的与董无忌那个渣滓、与建安侯府那个泥淖扯上关系,果然她与董无忌和董家的孽缘是上天注定的吗? 可就算是上天注定的又如何,这辈子她的命由她不由天,所以她不但不会让董太夫人如愿,还要让董无忌和建安侯府身败名裂,以后都休想再娶到任何一家好人家的女儿,谁让他们不长眼,偏要犯到她头上的! 这般一想,顾蕴心里稍稍好受了些,问锦瑟与卷碧道:“除此之外,你们还打听到什么了?” 锦瑟道:“我们还打听到,大夫人与老太太都觉得这门亲事虽差强人意,却也不算一无是处,打算等下次董太夫人再打发人递帖子来时,大夫人便先与董太夫人洽谈一下,不过大夫人与老太太都是一个意思,总得小姐愿意,且董家得保证不让小姐受一丝一毫的委屈,才肯考虑这门亲事。” 顾蕴点点头,没有再问,说来大伯母与外祖母倒都是为了她好,却始终不明白她的心,偏她的心事也的确没法与她们说,只能继续采取以前的法子,让外祖母和大伯母看到这门亲事到底有多不好,让她们一口回绝这门亲事了,——好在董无忌浑身都是毛病,建安侯府也早从根子上烂透了,要抓他们的小辫子,还是很容易的。 念头闪过,顾蕴已暗自计算起时间来,前世她是去年嫁进的建安侯府,她才嫁过去不到三个月,方雪柔就生下了董柏,若事情的发展仍与前世一样的话,如今董柏都已快一岁了,也就难怪董太夫人急着要娶儿媳进门了,建安侯府自来人丁单薄,比显阳侯府还不如,她自然不能让自己的孙子流落在外,可嫡妻没进门,就先有了庶长子,以后还有哪个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进他们家? 当然董太夫人也不是什么儿媳都愿意娶的,高门的她娶不上,门第太低的她又瞧不上,最合适的也就莫过于像自己这样身份门第不高不低,虽不是大伯父亲生的,说出去也一样是显阳侯府的小姐,父亲的官职也勉强拿得出手;且已承袭了母亲全部嫁妆,可不论是大伯父大伯母还是父亲周望桂,都还要另为自己准备嫁妆,从而嫁妆反比真正的侯爷千金还丰厚的人了,也就难怪她会瞄上自己。 也不知道如今方雪柔被董无忌养在哪里?建安侯府董无忌是暂时不敢让方雪柔进的,没有董太夫人点头,她也进不了,董太夫人喜欢孙子,却并不代表她会连方雪柔这个昔日曾对自家不屑一顾的人也一道喜欢,更不会容许她坏了自己儿子的亲事,所以如今方雪柔定然还被董柏养在外面。 “卷碧,你去叫刘大叔来一趟。”顾蕴忽然说道。 卷碧自不知道她叫刘大来做什么,不过仍应声而去,不多一会儿便引着刘大进来了,顾蕴遂低声如此这般吩咐了刘大一通,待刘大领命而去后,才进了屋子,坐到妆台前卸起钗环解起头发来。 却是越解越烦躁,差点儿没将头发弄成个鸟窝,慕衍那个混蛋,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嘛,他就算人不能回来,好歹给她递个信儿啊,若非想着他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回来,她若不在万一错过了,她早找理由避出盛京,一年至多回来陪亲人们一两个月也就够了,这会儿还不定在哪里逍遥呢,又怎么会隔三差五就要被逼婚一次,弄得自己无比的糟心? 他最好说到做到,今年之内回来,否则,她一定让他七老八十都娶不上媳妇儿,哼! 翌日,果然董太夫人又打发了人来递帖子,这一次,祁夫人便没有再让金嬷嬷打发来人,而是让金嬷嬷收下了董太夫人的帖子。 于是第三日上,董太夫人便带着十二色礼盒,打早儿来了显阳侯府拜访祁夫人。 说来董太夫人虽已是太夫人了,年纪却并不大,也就比祁夫人大了四五岁罢,辈分自然也与祁夫人相当,何况虽一样是侯府,建安侯府却哪有与显阳侯府平起平坐的资格,且高嫁低娶,既想娶人家的女儿,自然要尽可能的谦逊,方显诚意。 所以董太夫人的姿态一开始便放得极低,在显阳侯府的垂花门外,不待祁夫人迎过来,远远的已经屈膝福了下去,笑道:“不请自来,叨扰顾夫人了,都是我的不是,还请顾夫人千万见谅才好。” 董太夫人的姿态放得低了,祁夫人自然也不能太端着,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也福了下去:“董太夫人太客气了,您能光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我欢迎还来不及,又何来叨扰之说?” 两人寒暄了几句,便被簇拥着去了朝晖堂的花厅落座,丫鬟上了茶果点心来,董太夫人端起茶喝了一口,见竟是雪顶含翠,这样名贵的茶,自来都是贡品,她活了几十岁,也就有幸吃过两三次而已,谁知道显阳侯夫人却随随便便拿来待客,怪道盛京城人人都说显阳侯府虽低调却自有底气与底蕴呢,的确非寻常人家可比。 再看显阳侯夫人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随随便便一样便能抵自己浑身穿戴的价值了,而自己这一身穿戴还是想着不能让显阳侯夫人小瞧了自家去,挑的自己所有衣饰里最好的;就更不必说满屋子华贵而不失雅致的家俱陈设了,便是自家侯爷还在时,也不能和显阳侯府比啊,何况如今侯爷还不在了,儿子又被方氏那小贱人迷了心窍! 念头闪过,董太夫人要求得顾蕴为媳的念头也越发坚定了,那顾四小姐自来养在显阳侯夫人跟前儿,可见极得显阳侯夫人疼爱,她又继承了生母的嫁妆,本身已是个嫁妆丰厚的了,自家若能娶了她,无忌若能得了显阳侯爷的提携,何愁不能中兴建安侯府。 董太夫人因笑道:“怎么不见四小姐,自上次在京山伯府见了四小姐,我真真是好生喜欢,话说回来,四小姐那样的人品才貌,又有谁能不喜欢的,也不知道将来谁家有那么好的福气,能得四小姐这样的可人儿为媳呢!” 祁夫人淡淡一笑,道:“董太夫人过奖了,我家四丫头也就刚好拿得出手,不至于被人笑话儿而已,倒是建宁侯年纪轻轻,已经是侯爷了,听我们侯爷说,还一表人才,温文尔雅,太夫人才真真是好福气呢!” 董太夫人一听这话有门儿,忙笑道:“他不过就是赖的祖荫罢了,哪当得起顾夫人您这话,没的白折杀了他。” 双方你来我往的客气了几个回合,祁夫人却决口不提打发人去请顾蕴的话,董太夫人没办法,只得将姿态放得越发的低,总算说得祁夫人稍稍松了口,道:“其实我家四丫头的亲事别说我做不了主,亦连我们家二老爷二夫人也做不了主,得她的外祖母,也就是平家老太太点了头才作数,只平老太太一贯疼爱四丫头,不先见一见建安侯,怕是轻易不肯松口啊,还请太夫人体谅一下她老人家的一片爱孙之心。” 凭什么她要见一下顾四显阳侯夫人就推三阻四的,一句准话都不肯给她,却先要让平老太太相看她儿子?她儿子再不济了,也是堂堂一品侯爷,顾四却只是一个年纪老大却高不成低不就,以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显阳侯夫人真当他们母子非顾四不可了? 董太夫人一口气便哽在了喉间,上不来下不去的,哽得她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还是想着自家已经入不敷出得太久,自己苦苦支撑着主持中馈早已是心力交瘁,关键孙子不能再流落在外,不然以后纵接进府,自己也将其养不亲,以便拿捏未来的儿媳和方氏那个贱人了,再几乎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方强忍着继续笑道:“老人家心疼外孙女儿,也是情有可原,只不知平老太太几时方便,我们尊重老人家的意思。” 祁夫人脸上的笑这才盛了几分,道:“那就待我问过平老太太的意思后,再给董太夫人答复了。”然后又与董太夫人寒暄了几句,便端了茶。 董太夫人见祁夫人都已下逐客令了,只得顺势起身告辞,由祁夫人送出了垂花门外。 董太夫人来拜访祁夫人之事,自然瞒不过顾蕴,不过她也只是冷笑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就算两家要结亲,也得一个不短的过程,而她只需要几日,便足以让董无忌和方雪柔的事曝光于人前,不但让这门亲事作罢,更让董无忌和建安侯府身败名裂了,所以且先任董太夫人蹦跶蹦跶罢! 而祁夫人送走董太夫人后,虽觉得董太夫人还算有诚意,但这种事女方本就该把架子摆得足足的,好叫男方知道自家有多看重女儿,以后才不敢轻易怠慢了她。 是以祁夫人并没有即刻打发人去与平老太太送信儿,而是决定待先晾董太夫人几日后,再去问准平老太太的意思,然后给她答复。 当然,当着顾蕴的面儿,祁夫人依然是丝毫端倪都没露出来,顾蕴见了,便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娘儿俩看起来都是一切如常。 只是她们却不知道,这事儿早落到有心人眼里,并因此妒恨的发狂,以致起了李代桃僵的心思了。 ------题外话------ 鱼爷殿下的《鬼王悍医妃》还不错哦,讲述的是一个极品妖孽邪王vs斗渣女主共同携手斗渣,拆计,历险,大展宏图,成就霸业,扑倒与反扑倒的奇葩故事,亲们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哦,o(n_n)o~ 另:幸运亲亲们,乃们真的不给我留言,真的要给我省钱吗?好吧,送钱都送不出去,我果然人品堪忧了……   ☆、第一百二一回 自作聪明 顾葭坐在自己房间的窗下,一身藕荷色的素绫褙子,身姿笔挺身形优美,已然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彼时她正拿着一个绣花棚子,低着头专心的在做着针线,对面则是她如今贴身丫鬟之一的黄莺,也正手不离线的绣个不停,远远看去,好一幅安详和谐的景象。 但主仆二人说的话,却与安详和谐半点儿边也不沾,尤其是顾葭,声音森冷阴狠得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让人听了由不得不打寒颤: “如今明摆着祖母自身都难保,爹爹又靠不上,周望桂那贱人更是巴不得我老死闺中,大伯父与大伯母也不管我,我若再不尽快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将来就等着老死闺中,以后受尽周望桂母子的气罢,退一万步说,即便周望桂畏于人言将我嫁出去,以她的心狠手辣,能是什么好人家?我指不定比老死闺中,受尽折辱更凄惨,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所以我不能再坐以待毙,这次我一定要为自己谋得一条出路,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黄莺的声音却直打颤,比她就要犹豫恐惧得多了:“可是小姐,大夫人既亲自接见了那建安侯太夫人,可见对这门亲事是真的上心,而且四小姐都十八了,还没有婆家,也不怪大夫人着急,我们若真坏了四小姐的事,只怕大夫人第一个便饶不了我们,侯府我们必定也再呆不下去了,若坏了四小姐的事,我们能成事便罢,否则,将来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再等等罢,您年纪到底还小呢,指不定等您及笄后,大夫人便会为您相看人家了呢?” 心里已是将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她就不该将建安侯太夫人登门,据说是为求娶四小姐而来之事当笑话儿讲给小姐听的,她的本意只是借机嘲笑四小姐一通,这么大年纪了都还没有婆家,指不定这一次也不能成事儿,希望小姐听了能高兴,指不定又赏几样新巧的首饰与她呢? 却不想小姐听了后,竟起了要坏四小姐好事,自己取而代之的心。 这怎么可能嘛,四小姐是原配嫡女,嫁妆丰厚,侯爷与大夫人也自来视若己出,还有强势的外家撑腰,自家小姐却是个小小的庶女,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要看人的脸色。 建安侯太夫人又不是傻子,就算与四小姐的亲事不成了,也没有屈就自家小姐的道理,而建安侯虽年纪轻轻,却已是侯爷了,他的妻子只要过门就是一品侯夫人,这样年轻的侯夫人,满盛京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只要他们母子愿意,勋贵高门或是三品大员以上人家的嫡女娶不到,与建安侯府门第相当或是稍弱些的人家的女儿,却是尽着他们挑选的,怎么可能没鱼虾也好的将就自家小姐? 黄莺是去年才开始做顾葭贴身丫鬟的,之前只是她屋里一个三等丫鬟,祁夫人这些年给顾葭挑的一二等丫鬟都是十七八的,在她身边服侍至多两三年,就要放出去配人了,顾葭是既收买不了她们,毕竟她们的命运都掌握在祁夫人手里,也没有收买她们的必要,才收买得与自己贴心了,就要放出去配人了,她又不是傻子! 所以顾葭一开始便把目光投在了黄莺身上,年纪只比自己大一两岁,生得也有那么几分姿色,关键她家也是继母当家,她在家里几乎连站的地儿都没有,不然也不会给挑到顾葭房里做三等丫鬟了,简直比扫院子的没等丫鬟还不如。 顾葭根本没花多大的代价,不过只悄悄赏了黄莺几次东西,又许诺将来自己出嫁会带黄莺过去,将来主仆共享富贵,也就将其收买得死心塌地了。 等到去年自己的贴身丫鬟再次被放出去时,顾葭便顺势提了黄莺做自己的贴身丫鬟,祁夫人整日里琐事缠身,又见顾葭这些年一直很安分,且她身边还有周望桂打发来的两个嬷嬷,就算那黄莺已是她的人又如何,难道就凭她们,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不成?遂默许了这事儿。 祁夫人却不知道,这么些年下来,周望桂打发来的那两个嬷嬷虽不至于彻底被顾葭的糖衣炮弹收买,也早在很多事儿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谁让顾冲因为心里多少有几分愧疚,但凡见了顾葭,都会偷偷塞些金银给她,彭太夫人也早被顾葭哄好了,自己的私库几乎就要变作顾葭的私库呢? 有钱连鬼尚且能收买了为自己磨磨,何况周望桂打发来的那两个婆子,一开始慑于周望桂的威压,还不敢轻举妄动,后来见周望桂一年都回侯府住不了一个月,见顾葭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还不是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这些年早被顾葭养肥了,所以如今她们与顾家的关系,更准确的是,已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了。 也所以,黄莺才能在祁夫人根本没有声张的情况下,这么快便打听到董太夫人登门为建安侯求娶顾蕴之事,才会有了眼下的主仆对话。 顾葭听得黄莺的话,立刻冷笑起来,道:“年底我都十四周岁了,旁人家这个年纪的小姐,就算没成亲,亲事也早定下来,正忙着绣嫁衣了,我还小呢,是还没老罢!而且你瞧大伯母这些年可拿正眼看过我,她一句婚姻大事由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可以将这事儿一推六二五了,我不尽快为自己谋一条出路,难道真等着落到周望桂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见黄莺仍是白着一张脸瑟瑟发抖,想着自己暂时可离不开她,到底还是放缓了脸色,道:“你别怕,我也先只是说说而已,究竟怎么做,还得从长计议。可你难道就真甘心到了年纪便被放出去,由你继母随便将你许个屠夫泥腿子不成?你纵甘心,我还舍不得呢,这么几年下来,我纵养只小猫儿小狗儿的,也养出感情来了,何况你是个大活人,我早拿你当自己的姐姐看待了,叫我如何忍心眼睁睁看着你被你那继母推入火坑里?” 说着放下绣花棚子,拉了黄莺的手,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可若此番我能成事,就大不一样了,你跟着我去了建安侯府,难道我还会亏待你不成?你自己碍于出身只能做半个主子,可将来你有了一儿半女,就真是侯府少爷侯府千金了,我定然会将他们视若己出的,届时看你继母还敢不敢再给你脸色瞧,你让她生她才能生,你让她死她就得死,这样的日子,难道不比她随便将你许个屠夫泥腿子的好上一千倍一万倍吗?” 一席话,说得黄莺脸上的恐惧与后怕渐渐淡了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憧憬与狂热,片刻方咬牙道:“我都听小姐的,小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一旦做了侯爷的姨娘,将来生下的儿女便是真正的主子,自己也终身有靠,关键还能将继母的死活掌握在自己手里了,这样的好事儿,傻子才会不去做呢,就算风险大一些,可回报也大不是吗? 顾葭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这就对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有好日子不过非要去过苦日子的,更是傻透了,只要你忠心,我定然不会亏待了你的。” 笑过之后,却皱起了眉头:“只是究竟要怎么做,我一时也没有主意,我总不能跑到建安侯太夫人跟前儿去毛遂自荐罢,我虽自问哪里都不比她顾蕴差,除了她命好投生成了嫡出,可世人大多偏就这般浅薄……我还是去与祖母商量一番,请祖母帮着我拿个主意的好,祖母到底辈分摆在那里,她说要出个门什么的,大伯母也未必就好拦她。” 顾葭说完,叮嘱了一番黄莺继续留意着祁夫人那边的消息,切记不可走漏了半点风声后,便起身笑得一脸温柔的去了彭太夫人屋里。 彭太夫人久病之人,日常怎么注意卫生屋里都难免会有几分难闻的气息,何况如今天气又热,那味道就越发的难以形容了,以致服侍她的丫头婆子们都是能不进她的房间,就尽量不进去。 顾葭进屋前,不由嫌恶的轻皱了一下眉头,才深吸一口气,笑着走了进去:“祖母,我才见咱们小厨房有庄子上新送来的时新果菜,中午就让她们随便做几样清淡的来佐粥吃,既开胃又养生,您说好不好?” 彭太夫人躺在床上,人越发苍老干枯得不能看了,瞧得顾葭进来,她的脸色却不大好看,桀桀怪笑着道:“去小厨房瞧一下中午的菜色用得着一个多时辰吗,我看你就是不想陪我,所以一有机会便去躲懒,你若实在不想陪我,我让你父亲把你接回去便是,到时候在周氏那贱人手下讨生活,你就知道如今你的日子有多好过了!” 顾葭闻言,忙小心翼翼的赔笑道:“我怎么会不想陪祖母呢,若不是祖母爱清净,一日里只许我上午过来陪您两个时辰,下午过来两个时辰,我都恨不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陪着您了。” 心里已将彭太夫人骂了个半死,你倒是大半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如今只要衣食无忧便别无所求,我的日子却还长着呢,你不管我,不设法替我谋一条出路也就罢了,还恨不能时时将我困在你跟前儿,你难道还想我一直在侯府陪你熬到你死那一日不成! 彭太夫人闻言,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却仍似笑非笑道:“既然你这么想陪我,不若打今儿起,就搬过来与我同住?” 顾葭就不敢再说了,知道彭太夫人这是心里憋屈只能拿她撒气,反正她这么多年也已习惯了,等她稍稍消了气,自然也就好了,自己若是再说,只会说得越多,错的越多。 果然彭太夫人又骂了她几句:“你那点花花肠子,在我面前根本不够瞧,所以你以后最好别想再糊弄我,你别忘了,你能有如今的好日子,都是靠的我,你若放着好日子不想过了,我少不得只能成全你!”也就喘着气不再多说了。 顾葭这才上前给她按起双腿来,这是太医交代的,每日都要给她按摩,以防肌肉萎缩,只可惜这么多年下来收效甚微,彭太夫人的双腿依然萎缩得这辈子都被想再站起来了。 按了一会儿,眼见彭太夫人惬意的闭上了眼睛,而屋外侍立的丫鬟见她来了,也不知躲到哪里偷懒去了,顾葭方再次小心翼翼的开了口:“祖母,我方才无意听到一个消息,建安侯太夫人昨儿来拜访大伯母,听说、听说是为求娶顾蕴而来呢……” 话没说完,彭太夫人已猛地睁开了眼睛,恨声道:“建安侯太夫人瞎了眼吗,满盛京那么多闺秀不去求,偏来求她一个目无尊长心狠手辣,一把年纪还嫁不出去的老女,难怪建安侯府一年比一年落魄呢,敢情就是因为娶了这么个蠢货做当家主母!” 顾葭咝声道:“虽说建安侯府是一年比一年落魄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蕴果真嫁了过去,就是一品侯夫人了,她又有大伯父大伯母和平家给她撑腰,还不缺银子,要将建安侯府中兴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届时只怕她的尾巴越发要翘到天上去了……祖母,我们万不能让她嫁过去啊,就算不能让她老死闺中,也要让她嫁了歪瓜裂枣,后半辈子都别想再抬得起头来才是!” 彭太夫人见顾葭眼珠子直转,眯眼道:“你有什么想法?” 顾葭忙道:“我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想法,自然一切都要惟祖母马首是瞻。不过方才我在来的路上,倒是忽然想到,若顾蕴在这个当口忽然出了什么事儿,譬如被人发现在哪里与人……私会还是什么的,别说嫁到建宁侯府了,她以后都别想嫁人了,祖母您意下如何?” 彭太夫人这些年被困在嘉荫堂轻易连房门都出不了,心里又岂能不恨的,最恨的自然便是害她到如今这个下场的顾蕴了,她做梦都在想着报复顾蕴,让顾蕴为自己昔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当初她寥寥几句话便让沈夫人打消了聘顾蕴为媳念头之事,至今想来,都还让她满心的解气与痛快。 虽然她为此付出的代价是齐嬷嬷一家都被祁夫人从她身边弄走了,她两个仅剩的陪嫁庄子也出了问题易了主,她的损失着实不小,可只要能让顾蕴伤心难堪,她就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又何妨! 所以顾葭的话,她几乎是一下子就听住了,道:“你这个法子倒是好,可她手下那么多狗腿子,我们哪能轻易得手?而且她名下那么多财产,怎么能便宜了别的外四路的人?不过……我记得你五表哥至今还没定亲?若是两家能亲上做亲,那白眼儿狼名下的产业不就便宜不了别人了?” 彭太夫人口中的‘五表哥’正是彭五太太的长孙,因高不成低不就的,如今亲事都还没有着落。 而她打的主意也与当年彭五太太打的一样,只不过那时候彭五少爷还小,彭五太太算盘打得再好,客观条件不具备也只能白搭,及至到后来彭太夫人出了事,彭家被顾准亲自下令非年节不得踏进显阳侯府一步,她这个主意也就越发没有付诸行动的可能了。 却没想到,如今彭太夫人竟也想出了与她一样的主意来,果然姑嫂二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从根子上就都不是好东西! 顾葭简直忍不住要笑出声来,想不到她才稍稍透了个话音,祖母便连具体的人选都想好了,若果真能成事,得利的岂止是她,连姨娘和外祖家都要跟着得利,可就不只是一石二鸟一石三鸟那么简单了,方方面面的好处都多着呢! 顾葭因忙笑道:“到底还是祖母有智计,我再想不出这么周全的法子来。只是顾蕴心狠手辣谁都不放在眼里,就算嫁了五表哥,只怕我外祖母和大舅母也弹压不住她啊,还得有个地位比她高权势比她大的人帮着我外祖母和大舅母,方能弹压得住她……那建安侯府虽落魄了,到底也是侯府,堂堂侯夫人,难道还弹压不住一个她不成,若是……” ‘若是’后面的话便没有再说出口了,但她相信,彭太夫人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彭太夫人立刻明白过来了她的意思,只是她的声音却冷得似在冰水里浸泡过一般:“若是什么?你是不是想说,若是你能嫁进建安侯府,做建安侯夫人,不就可以帮你外祖母和大舅母弹压她,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你倒是打得好算盘,竟连我也敢利用上,果然是好日子过够了,想换换口味过苦日子了?” 忽然扬声向外大叫道:“来人!人都死哪里去了,还不给我滚进来!” 片刻之后,总算有两个丫鬟小跑着进来了,屈膝行礼后恭声道:“不知太夫人有何吩咐?” 如今在彭太夫人跟前儿服侍的丫头婆子虽然心里都不拿彭太夫人当主子,但面上却都是一派的恭敬,祁夫人在这些事上,从来都是不会落人口舌的。 一如彭太夫人屋里的吃穿用度从来都是最好的,横竖也花不了多少银子,而好名声可是花银子也未必能买来的东西,这个银子祁夫人自来花得很乐意,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银子本就算是彭太夫人自己的。 彭太夫人冷声道:“五小姐不愿意再陪我这个老婆子了,既然她不愿意,我自然也不会勉强,你们去给五小姐收拾一下箱笼,收拾完了便即刻送五小姐去二老爷二夫人那边……” 话没说完,顾葭已跪倒在彭太夫人床前,哭了起来:“祖母,我愿意陪着您,陪您一辈子都心甘情愿,求您千万不要送我走,我以后再不敢了,求您了……” 一边说,一边捣蒜般给彭太夫人磕起头来,没几下便磕得额头一片青紫了。 彭太夫人这才满意了,吩咐那两个丫鬟:“原来是我误会你们五小姐了,既然如此,你们且退下罢,不叫谁也不许进来!” 这样的戏码,其实早前是在嘉荫堂上演过的,且次数还不少,顾葭是把彭太夫人哄得几乎连私库都交给了她,但同样的,彭太夫人也将顾葭拿捏得死死的,这祖孙两个一个是想利用对方庇护自己,最好还能借对方为自己谋个出路,一个则是想着我既庇护了你,你就该陪我一辈子才是。 也就难怪彭太夫人会这般生气了,顾葭利用她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竟敢想着嫁人,想着摆脱她,自己过好日子去,果然是翅膀硬了想飞了,那她少不得只能折断她的翅膀,让她一辈子都飞不起来了! 那两个丫鬟早年既见过这样的戏码,虽有好长时间不见了,如今见了却也不陌生,知道太夫人又是在借此拿捏五小姐了,心里倒叹一句五小姐可怜,可想起彭氏和顾葭早年的所作所为,又觉得可怜不起来,于是齐齐屈膝应了一声:“是,太夫人。”远远的退了开去。 彭太夫人这才居高临下的看向顾葭,淡淡道:“说来你也十四岁,瞧着完全是个大姑娘了,也不怪你恨嫁,可你是十四岁又不是十八岁,你急什么,难道是怕我留你一辈子不成?再说我还能有几年好活,纵想留你一辈子也不可能啊,你就多陪我几年怎么了,果然与顾蕴那个白眼儿狼是姐妹,怎么养都养不熟!” 顾葭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祖母,我不是恨嫁了,我只是想着顾蕴从不将您放在眼里,更是将你害成了如今这般模样,等她看见她的亲事偏被我抢了去,她以后却只能看我的脸色过活,一定无比的解气无比的痛快,想为您出一口气罢了,我真不是恨嫁,也不是想离开您了……我一早便想好了,就算我与建安侯定了亲,我也要陪您一直陪到十八岁之后再嫁过去,以后也会时常回来看您,甚至接了您去我那里散心,但您既然不喜欢,就当我从没说过方才的话,我只要顾蕴与建安侯的亲事成不了便是,再不想旁的,求您明察!” 不得不说顾葭还是很了解彭太夫人的,一句‘等她看见她的亲事偏被我抢了去,她以后却只能看我的脸色过活,一定无比的解气无比的痛快’,便让彭太夫人攸地改变了主意,你顾蕴不是向来视顾葭为脚底泥吗,可最后这脚底泥却抢了你的亲事,你还得看她的脸色过活,看你自来看不上的我彭家人的脸色过活,我看你还怎么嚣张得起来! 彭太夫人光想象那样的情形已觉得通体舒畅了,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与顾葭道:“你且起来罢,这事儿也是祖母太心急了些,错怪你了,不过你的身份到底低了些,要让建安侯太夫人在知道顾蕴的丑事后,转而求娶你,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也就是说,祖母愿意放自己嫁人,还愿意出面筹备这事儿了……顾葭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越发殷勤的给彭太夫人按起双腿来,虽然心里已将彭太夫人骂得百八十遍。 顾蕴在彭太夫人和顾葭只是口头上算计自己,还没有任何实际行动前,自然不可能知道她们的阴谋,毕竟知道的人就她们祖孙和黄莺三人而已。 她这会儿正与刘大说话:“……可打探清楚了,建宁侯那个外室果真又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刘大点头:“千真万确。联升巷一带的人都不知道建安侯的身份,也不知道那方氏只是他的外室,还当他是个行商,隔三差五就要出去办一次货,所以不能时常在家呢。建安侯让那边宅子的人都叫方氏‘大奶奶’,方氏在那边已住了两年多了,一问起董大奶奶,联升巷的人十停有七八停都知道,都说她是个有福气的,三年抱俩,我后来又与那边的管家搭上了话,确定方氏的确又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小姐尽管放心,断不会错的!” 顾蕴点点头:“我知道了,辛苦刘大叔了,且下去歇着罢,等我回头有事打发你去做了,再让卷碧去请你。” 刘大行礼自去了,顾蕴这才单手托腮,思忖起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做来。 想不到方雪柔手脚这么快,且这么能生,董柏才不到一岁呢,她已又有两个月的身孕呢,这是打着母凭子贵的主意,让董太夫人看在两个孙子的份儿上,最终同意让她进门呢? 那方雪柔也太不了解董太夫人了,在她先对建安侯府不屑一顾,家道中落了又巴着董无忌不放以后,董太夫人就算死,也是绝不可能同意她进门做董无忌正妻的,便是做妾,董太夫人尚且要考虑再四。 不过方雪柔与董太夫人本就是亲戚,说不了解她也不可能,指不定她打的主意是哪怕做不了正妻,也要做个有宠有子的贵妾,让正室夫人即便进了门,也得看她的脸色过活呢? 以董无忌宠妾灭妻的劲头和董太夫人的善变爱听好话,方雪柔梦想成真的希望还真是挺大,一如前世自己进门后的情形。 不过这辈子,他们都休想自己再去做那个倒霉蛋儿了,她不但自己不会去做那个倒霉蛋儿,还不能让他们祸害了别人家无辜的女儿,就让建安侯府自此成为盛京城的笑柄罢,也省得以后董太夫人再四处蹦跶祸害人,——顾蕴绝不相信董太夫人至今都不知道方雪柔和董柏就住在联升巷,更不相信她不知道方雪柔又有了身孕,那董太夫人就是在骗婚,既是她自己心术不正在先的,就怨不得自己小惩大诫他们在后了! 顾蕴想来想去,都觉得赶在外祖母相看董无忌之前,让她和大伯母知道方雪柔和董柏母子的存在最合适,如此自然也就没有相看这回事儿了,横竖大伯母也还没给董太夫人准话,如今就只等大伯母打发人去给外祖母送信儿了。 这样过了两日,祁夫人那边还没打发人去给平老太太送信,沉寂了几年,都快被显阳侯府上下视为隐形人的嘉荫堂彭太夫人那边却忽然有了异常。 先是说自己身体不适,让人巴巴的去请了顾准和顾冲来,说自己想见一见娘家人,当着顾冲的面儿求顾准开恩,顾准不好回绝,省得传了出去,别人还以为彭太夫人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他过去几年的“孝子”名声自然也就成了笑话儿,遂答应了翌日让彭家几位太太上门看望彭太夫人。 等彭家几位太太上门后,彭太夫人又找机会单独与彭五太太说了约莫一盏茶时间的话,——这样的事儿自然瞒不过祁夫人和顾蕴的耳目,虽然丫鬟们打听不到当时那姑嫂二人都说了些什么。 之后又过了两日,彭太夫人再次打发人请了顾准和顾冲至嘉荫堂,说自己昨夜做了个梦,梦见老侯爷顾连胜了,说来自己因为行动不便,也好些年没给他上过香做过法事了,所以想去城外的报恩寺给老侯爷好生做一场法事,如此自己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还一副体贴的样子与顾准和顾冲说:“你们兄弟公务繁忙,韬哥儿也学业繁忙,届时就不用你们陪我去了,只你们各自的媳妇儿,再加上蕴姐儿葭姐儿两个小的陪我也就够了,福哥儿和曜哥儿年纪还小,经不得颠簸,也不带他们去了,横竖我们只去两个白天一个晚上,不会让他们母子分离太久的。” 顾准虽觉得“事出反常即为妖”,彭太夫人可以说都恨死祁夫人和周望桂,尤其是恨死顾蕴了,怎么可能主动提出与她们一道出门,去报恩寺上香做法事? 可因为彭太夫人搬出了亡父做幌子,顾准纵觉得有问题,也只得一口应下此事,想着大不了届时多派人跟去便是,谅彭太夫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反倒可以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省得她以后再使坏。 ------题外话------ 把顾葭配给渣男后,太子就出来了哈,大家表着急,事实上,我比你们更着急啊,可就是写不到,嘤嘤嘤…… 再就是票票与评价票,今天你投给太子妃了吗亲?么么哒,O(n_n)O~   ☆、第一百二二回 成全 顾准一个大男人都觉得“事出反常即为妖”了,何况祁夫人与顾蕴心更细想得更多,不用说也觉出了异常来。 祁夫人因沉着脸道:“消停了这么几年,我自问一应吃穿用度从未亏待过她,谁知道她的消停只是假象,心里依然时刻憋着坏,果然是狗改不了……果然是江山难改本性难移,从根子上就坏透了!” 祁夫人一贯端庄,这会儿却差点儿脱口说出“狗改不了吃屎”这样的市井俚语了,可见心里有多气怒。 顾蕴却十分的沉着,从彭太夫人与顾准说要见自己的娘家人起,她就知道彭太夫人在憋屈隐忍了这么多年后,终于忍不住又要有所动作了,微勾唇角道:“大伯母别生气,不怕她动,就怕她不动,不然我们怎么好抓她、抓彭家的错处,让她这次过后,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又怎么彻底拜托彭家这门所谓的‘至亲’呢!” 说得祁夫人脸色缓和了许多,缓缓点头道:“蕴姐儿你说得对,不怕她动,就怕她不动,既是她自己上赶着来作死的,那我们少不得只能成全她了!” 于是到了择定的日子,彭太夫人与顾葭一辆车,祁夫人与顾蕴一辆车,周望桂一辆车,再加上跟去服侍的每个主子的一个丫头一个婆子,共计十个人分坐了两辆车,由十数个膀大腰圆的护院团团围着,一大早便浩浩荡荡的朝着城门外去了。 顾葭陪着彭太夫人坐在车里,因彭太夫人坐不了多长时间,大多数时候只能躺着,她因此也坐得不太舒服。 可一想到今晚过后,顾蕴便将不得不下嫁自己的表哥,以后在自己的外祖母和舅母手底下讨生活,叫她向来看不上的自己姨娘为‘姑母’,而自己则将成为建安侯夫人,以后终于可以用居高临下看脏东西一般的眼神看她了,顾葭立时觉得这会儿那点颠簸带来的不舒服压根儿不值一提了。 念头闪过,她又想起了方才在垂花门外上车时,看见的顾蕴的那一身乍一看十分不起眼,在领口和袖口却用一色宝蓝色绣线绣了精致兰瓣,总之就是在细节处做足了文章,懂行的人一打眼便知道价值不菲的衣裳,还有顾蕴那张脂米分不施却明艳无俦的脸,不由紧紧咬住了唇。 一开始顾葭只是想嫁进建安侯府,并没有想将顾蕴怎么样的,这么多年下来,她是恨顾蕴入骨,却也怕她得紧,知道自己与她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忌恨归忌恨,她早熄了要将顾蕴踩在脚底的心了,只想到了年纪安安分分的嫁个还算过得去的人家,自己当家做主,再不过如今这样寄人篱下,什么都要看人脸色的日子。 但想归这样想,当听得顾蕴极有可能成为堂堂一品侯夫人时,她还是不甘心了,凭什么顾蕴都拖到这么大的年纪了,依然能有这么好的亲事,自己却连嫁个稍次些的人家都没人给自己做主,都只能是奢望? 哼,论人品样貌,她哪点不如顾蕴了,不就是顾蕴运气好托生在了正室夫人肚子里吗,不过没关系,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笑得最好的,风水轮流转,如今一切也该颠过来,该她笑着看顾蕴哭了! 因顾忌着彭太夫人的身体,马车今日便走得相对慢些,等一行人终于抵达报恩寺的山门前时,早已过了午时了,天气也正是一日里最热的时候。 但佛门清净之地,纵是皇上皇后来了,也得怀着一颗虔诚的心,言语行动都放谦逊一些,何况显阳侯府的一众女眷?于是大家在山门外便下了车,然后由知客僧引着,步行去大殿拜过菩萨后,再去厢房里休整,待休整完了,再去偏殿里给老侯爷做法事。 祁夫人与周望桂各自扶着贴身丫鬟,旁边再跟一个打伞的婆子,依然热得汗流浃背,周望桂因忍不住气喘吁吁的小声抱怨道:“大热的天儿,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非要把大家都弄到这里来,她倒是可以借口行动不便让婆子背上去,我们年纪轻轻的,怎么好也让婆子背上去?真是丑人多作怪!” “她搬出已故的老侯爷来,我们能怎么着?忍忍罢,横竖很快就到了。”祁夫人应道,又偏头去看后面的顾蕴,“蕴姐儿,你还受得住罢?” 顾蕴扶着刘妈妈的手,旁边则是卷碧打着伞,闻言笑道:“这报恩寺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以前也走过这山路,受得住的,大伯母只管放心。” 祁夫人这才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一行人总算在半个时辰后,顺利抵达了报恩寺的大雄宝殿。 其时大家都已是饥肠辘辘,累得够呛了,所以在大雄宝殿上过香后,便去了寺里一早准备好的厢房更衣梳洗用斋饭,等忙完了这一切,又马不停蹄的折回大殿的偏殿做法事,瞧着并没有任何异样。 可祁夫人与顾蕴却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到了傍晚,法事终于做完了,大家正要折回各自的厢房去,大殿外却忽然响起了一声闷雷,没一会儿,天空就乌云密布,像只巨大的手掌一样,将最后一丝光亮也给遮住了。 随即便噼里啪啦的下起了暴雨来,大家一时间自然回不了厢房了。 周望桂今日本就不想来,谁知道来了后热成这样累成这样,这会儿终于法事做完了,想着能回去休息了,偏又下起了大雨,一时也回不去厢房休息,因忍不住再次与祁夫人小声抱怨起来:“这是什么鬼天气,早知道方才我们就该早些回厢房去的,公公泉下有知,想必也不会怪我们,再说孝不孝的,原也不在这些虚礼上,而是在心里,如今可好,被困在这里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歇息?” 一边说,一边狠狠瞪了一眼旁边圈椅上坐着的彭太夫人,根本不加丝毫遮掩,老不死的,要不是你作妖,我现下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里,热得半死也累得半死,你活着果然就是专门让人不痛快的,怎么还不死! 祁夫人微皱眉头看着窗外,道:“夏日的雨都是来得快也去得快的,想必很快就停了,二弟妹且稍安勿躁。” 顾蕴也笑着接道:“母亲是在担心这雨下得太大,明儿回不了城吗,您别担心,暴雨都只有一阵,明日铁定还是个艳阳天,耽误不了您回家,耽误不了您见二弟的。” 妯娌娘儿们三个小声说话时,彭太夫人与顾葭倒是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只趁三人不理会时,悄悄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么大的雨,这会儿寺里的人自然是能不出门都不会出门,而且什么痕迹都能给掩盖住了,真是天助她们也! 果然如祁夫人所说,也就一刻钟后,暴雨便戛然而止了,天空中也重新有了光亮,一行人总算由各自的丫鬟服侍着,回了她们暂居的院子去。 一时回到院里的厅堂,祁夫人因问彭太夫人:“太夫人是要同我们一块儿去膳堂用饭,还是让人送到您房间里您单独用?”午膳她们是错过了饭点儿,知客僧只得吩咐单独给她们做,所以她们才在厢房里用的,晚膳就得自己去膳堂了。 彭太夫人一脸疲惫的道:“我本就行动不便,又有些累了,就不过去了,你们回来时用食盒给我带些罢,我就在房间里用。” 顾葭忙在一旁道:“我陪祖母。” 祁夫人便也不再多说,自带着周望桂与顾蕴被各自带来的丫头婆子簇拥着往膳堂去了。 彭太夫人这才打发了服侍的人,压低了声音与顾葭道:“趁现在碍事的人都不在,把你那个丫鬟叫什么来着的,叫来我要亲自问她话。” 顾葭忙应道:“她叫黄莺,我这就叫她来。” 很快黄莺便随顾葭进来了,屈膝行礼后,彭太夫人便问她:“我让你往四小姐屋里放的东西,都已放好了吗?没有让任何人瞧见罢?” 黄莺小声应道:“太夫人放心,奴婢已将那东西加进四小姐屋里的香炉里了,当时跟四小姐来的那个妈妈听我说要上茅厕,也要跟了我一块儿去,我不好推辞以免她动疑,便让她同了我一块儿去。不过到了茅房后,我却借口憋不住了,比那个妈妈先出茅房,然后说自己先回大殿那边了,实则却立刻去了四小姐的屋子,等我折回大殿时,那个妈妈早回去了,见了我还问我不是比她先回去吗,怎么反在她后面?被我以迷路为由搪塞过去了,稍后我装作无意的样子问了其他人,其他人都说那妈妈的确早回去了,想来她应当没有动疑。” 顾葭闻言,不待彭太夫人说话,已先紧张道:“顾蕴那个妈妈为何非要跟你一块儿去茅厕,祖母,您说她会不会已经动疑了?” 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顾葭这会儿可谓把“做贼心虚”四个字演绎了个淋漓尽致,都事到临头了,反而再不复之前的雄心壮志,惟余满心的忐忑与惊惶。 “就你这副蛰蛰蝎蝎的样子,也妄想成大事?连一个小小的丫鬟都不如!”彭太夫人立刻厉声斥道:“她那个性子,自然会动疑,可动疑又如何,我让黄莺放到她香炉里的东西可是我让你外祖母花大价钱买来的,不是迷药,胜过迷药,根本人不知神不觉,只要她进了屋子,之后的事,可就再由不得她了!” 顾葭脸上的紧张之色这才少稍稍散了些,道:“可我瞧着顾蕴手下那几个厉害的狗腿子此行也充做护院来了,焉知他们没有躲在暗处,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说得彭太夫人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不屑道:“就你这副胆小如鼠的样子,也敢奢望当侯夫人,我看就算我帮着你嫁进了建安侯府,你也休想站稳脚跟,还说什么要帮着你外祖母和舅母弹压顾蕴呢,就你这个样子,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届时只怕也只有继续看顾蕴脸色,而不是顾蕴看你脸色的份儿!” 顾葭期期艾艾道:“祖母教训得是,不过我也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一万罢了,毕竟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成功了自然从此富贵尊荣扬眉吐气,失败了她却连想都不敢去想。 彭太夫人冷哼道:“你谨慎些原也没错,只是太谨慎就是掣肘了,哪个成大事者在功成名就之前能不冒险的?只要有五分的把握,就值得去冒这个险了,何况我们的把握少说也有七八分。” 见顾葭还是白着脸,怕待会儿祁夫人与顾蕴回来后她仍这副样子,岂不是平白惹她们动疑,只得沉声与她把话说透了:“看你吓成这样,索性明白告诉你,你五表哥两日前便先带着人住进报恩寺了,如今别说顾蕴那几个狗腿子了,此番跟来的所有护院只怕都正呼呼大睡,我让你五表哥事先在他们所有人的厢房里都点了蒙汗香……这下你总不担心了罢?” 那些护院把主子们护送到后,便暂时没有他们的事儿了,毕竟在寺里主子们出事的可能性极小,而来的又都是女主子,也轮不到他们近身服侍,所以在彭太夫人祁夫人等人因赶路一上午累得半死,却还要撑着给老侯爷做法事之时,那些个护院们反而有歇中觉的时间,等到用过午膳回了各自的房间后,便都睡了个人事不省。 偏报恩寺的斋饭都是到了饭点儿自己去膳堂,并不单独送到谁房间里的,像今日显阳侯府一众女眷在厢房用午膳的次数,简直少之又少,所以显阳侯府的护院们一直睡着,连晚膳都没去膳堂用根本就没人知道。 这是彭太夫人一早便与彭五太太约好的,若事情顺利,彭五少爷便按兵不动,反之,一旦有了变故,便立刻设法通知她,她既到这会儿都没收到任何消息,自然彭五少爷那边一切都顺利,所以她才敢说如今她们的把握少说也有七八分了。 顾葭听得彭太夫人这话,总算彻底放下心来,恭维彭太夫人道:“到底还是祖母有智计,我再历练几十年,怕也不可能有祖母一半儿的周全。” 彭太夫人脸色稍霁:“你的确得好生历练了,也不枉我大热的天儿还拖着病体来寺里替你谋划,浑身的骨头都快给我抖散了架。你还愣着做什么呢,还不给我好生按按,明儿一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祁氏那个贱人,她不是自来标榜视顾蕴为己出吗,等明儿顾蕴与你五表哥被捉奸在床……到了那时候,我倒要看看,她若胆敢不去建安侯府促成你和建安侯的亲事,我肯不肯让顾蕴一个残花败柳进我们彭家的门!” 顾葭忙唯唯应了,又恭维了彭太夫人几句,上前给她按起双腿来。 约莫一刻钟后,祁夫人与顾蕴周望桂被簇拥着回来了,祁夫人的婆子与周望桂的婆子还各提了一个食盒。 祁夫人因说道:“斋菜已经带回来了,请太夫人趁热吃罢,凉了就不好吃了。”然后一挥手,两个婆子便上前将食盒放到桌子上打开,将里面的斋菜都摆了出来。 彭太夫人便笑向祁夫人与周望桂道:“你们也都累了一整日,且回去歇着罢,我这里自有丫头婆子,不必你们服侍了。” 祁夫人面不改色的点点头:“那太夫人用完膳也早些歇下,明儿还要赶路呢。” 周望桂却是一脸的不忿,‘不必你们服侍了’,呸,老不死的还真拿自己当一盘菜了是不是,还想她们妯娌服侍她,真是美得她! 心里冷哼着,连礼都没给彭太夫人行,便随祁夫人与顾蕴一道出去了,反正这会儿就她们几个人在,她连装样子都懒得。 妯娌娘儿们几个在回廊里道了别,周望桂便先领着自己的丫头婆子回了自己的房间去,顾蕴却没有先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祁夫人的房间。 刘妈妈这才压低声音,细细禀告起自己探听到的事来:“下午大夫人与小姐在偏殿跪经时,五小姐身边的黄莺借口去茅房,实则偷偷溜进了小姐的房间,我为了麻痹她没有跟去,但罗大哥却早早就潜伏在院子里了,在窗外看见黄莺将这粒东西埋进了小姐房间的香炉里,罗大哥待黄莺离开后,立刻便将东西取出来,拿出去让懂行的人瞧了瞧,说是……” “说是什么?”顾蕴不动声色的问道,见刘妈妈面露尴尬欲言又止,加重了语气:“刘妈妈有话但说无妨,她们都算计到我头上了,我总得知己知彼,才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祁夫人也道:“是啊,这里就我们几个人,你有话直接便是。” 说着看了一眼刘妈妈手里的香丸,见其通体漆黑,味似檀香,细闻之下,却又不止檀香一种香味,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唯一能确定的,便是绝非好东西。 刘妈妈见顾蕴与祁夫人都发了话,这才咝声道:“说是一种迷药,点起来后人一旦吸入了一点至鼻子里,全身便都动弹不得了,而且还加了、加了……催情的药,让人……” 话没说完,祁夫人已涨红着脸怒喝道:“快住嘴,当着小姐的面儿,你怎么什么都敢说,没的白污了小姐的耳朵,还不快给我把这脏东西扔出去!” 这才明白刘妈妈方才为何会欲言又止,偏她一时竟没想到这一茬儿,那老不死的既存了算计蕴姐儿的心,能是什么好东西! 刘妈妈不敢说是你们非要我说我才说的,忙应了一声:“是,大夫人。”便要把那香丸给扔到外面去。 “回来!”却被顾蕴给叫住了,与祁夫人道:“大伯母且先别生气,听刘妈妈一次把话说完后,再决定要不要将这脏东西扔出去也不迟啊,指不定我们待会儿用得上这脏东西呢?” 祁夫人却仍是余怒未消:“那个老不死的,竟敢如此算计你,我这次若是轻饶了她,我再不活着!”不过到底将顾蕴的话听了进去,没再让刘妈妈将手里的香丸给扔出去。 刘妈妈这才继续小声说道:“方才罗大哥又偷偷趴在太夫人的房顶上,将太夫人和五小姐的话都听了去,原来太夫人是打算……让彭家五少爷今晚上潜入小姐的房间,坏了……小姐的清白,让小姐不得不嫁进彭家,以后只能任彭五太太和彭姨娘的嫂子捏扁搓圆,那彭五少爷两日前便已入住报恩寺了,我当家的他们住的厢房里的蒙汗香,就是他事先买通了报恩寺的人,加在香炉里的,太夫人与五小姐还说……” “老不死的做梦!”饶顾蕴方才已劝过祁夫人稍安勿躁,无论如何且待刘妈妈把话一次说完后再生气了也不迟,听到这里,祁夫人依然忍不住再次拍案而起了,“竟敢打这样见不得人的下流主意,老不死的简直禽兽不如!刘妈妈,你去让你当家的叫几个人,立时去把彭家那个小畜生给我拿来,待彼此当面对质,让老不死的无从抵赖后,我也好一并发落他们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对祁夫人这个决定,刘妈妈举双手双脚赞成,但始终牢记顾蕴才是自己的主子,是以刘妈妈再急不可耐,依然没忘记先拿眼看顾蕴。 顾蕴仍是一脸的清冷,问刘妈妈:“除此之外,彭太夫人与顾葭还说了什么没有?” 彭太夫人大费周章的将她和大伯母周望桂都弄到报恩寺来,应当不会只是为了算计她这么简单,只怕还有别的阴谋,而这阴谋一旦得逞,还应当能让顾葭得利才是,不然顾葭未必敢这样不管不顾的搀和进来,彭太夫人就算失败了,反正也苟延残喘不了多久了,她却还年轻,怎么可能傻到白白陪彭太夫人来送死? 刘妈妈恨声道:“罗大哥说,他还听见太夫人与五小姐说什么明儿一早,若大夫人胆敢不去建安侯府促成五小姐和建安侯的亲事,她就不答应小姐进他们彭家的门……简直就是猪狗不如,该被千刀万剐,小姐您可千万不能轻饶了她们!” 到了这个地步,顾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彭太夫人和顾葭这次大费周章的算计自己,竟是始于董太夫人登门为董无忌求娶她一事,以致顾葭起了李代桃僵的心思,然后祖孙两个一合谋,光让顾葭代她嫁进建安侯府怎么够,还得让她落入彭氏母亲和嫂子的手里,让她受尽折辱才够,哦,对了,她们一定还将她名下那些财产也都算计到了,——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可惜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顾蕴忽然吩咐刘妈妈道:“你立刻传话给罗大叔,让他快马加鞭回一趟盛京,去将那位彭五少的胞妹彭九小姐劫来,彭五少不是想娶媳妇儿吗,肥水不落外人田,自家的妹妹,自然不能便宜了别人!” 让彭五少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刘妈妈唬了一跳,但她一是服从顾蕴的命令惯了,二是实在恨透了彭太夫人和那狗屁彭五少,巴不得他们都越惨越好,是以只怔了一瞬,她已应道:“小姐放心,我这就去传话给罗大哥。”然后屈膝一礼,退了出去。 祁夫人却是有些接受不了,刘妈妈都走了好半晌了,她方堪堪回过神来,迟疑道:“顾葭不是就在寺里吗,蕴姐儿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呢,到底有违人伦……何不就让顾葭自食恶果,让他们一家子猪狗不如的东西狗咬狗去?” 顾蕴不答反问:“大伯母是不是与当初沈夫人一样,觉得我心狠手辣,连最基本的底线都没有了?” 祁夫人忙道:“没有的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我当娘的人还不知道吗,由来都是别人敬你一尺,你便敬人一丈,别人伤你一分,你便还人十分的,这样恩怨分明挺好,再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原是那群猪狗不如的东西咎由自取,如何怨得了别人?我只是不想让你为他们白脏了自己的手,而且回头说起来,终归是你的外家,出了那样的丑事,又岂能丝毫不影响你名声的?” 儿不嫌母丑,同样的,当娘的也绝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何况祁夫人是深知顾蕴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的,她心疼顾蕴且来不及了,又怎么会像沈夫人那般浅薄的只当顾蕴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她真的只是不想让顾蕴为那些渣滓脏了手,太不值当! 顾蕴就笑了起来:“只要大伯母不觉得我心狠手辣,名声什么的,我压根儿不在乎,再说这事儿也不会传到外面去,我本来就只是想让他们吃一个哑巴亏而已,大伯母不必担心。” 祁夫人这才面色稍缓,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你犯不着舍近求远,说来顾葭年纪也不小了,你母亲是绝不会管她嫁人不嫁人的,我也不打算管,让她就嫁回彭家,我们眼不见心不烦的岂不更好?” 顾蕴道:“不瞒大伯母,顾葭我另有打算,她不是想嫁进建安侯府吗,我索性成全了她……” 一语未了,见祁夫人神色大变要说话,忙把余下的话一鼓作气都说了:“大伯母不知道,那建安侯早在外面养着一房外室了,就在联升巷,且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大伯母记得前年因贪墨被抄家流放的那位吏部郎中方大人吗?就是建安侯外室的父亲,以前董太夫人便一心想聘了那方氏为媳的,只方大人方夫人和方氏自己都一心想攀高枝儿,瞧不上建安侯府罢了,如今形式比人强,方氏不把建安侯拢得死死的,再无更好的出路,所以听说她如今可放得下身段了,将建安侯的心拢得死死的,为建安侯生的第一个儿子才一岁不到,如今就又有两个月的身孕了,顾葭既上赶着想当这个建安侯夫人,那我岂能不成全她?” 祁夫人这会儿已不是脸色大变,而是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了:“建安侯外室孩子都快给他生两个了,建安侯太夫人还有脸登门来求娶你,把我们显阳侯府当什么了,捡破烂儿的吗?你放心,这口气大伯母与你大伯父一定会为你出的,老虎不发威,他们还真以为我们显阳侯府是病猫了!” 又禁不住后怕,“幸好这两日因为老不死的忽然出幺蛾子,我还没与你外祖母递话儿,约定相看建宁侯的日子,不然就算回头我们知道这事儿将亲事作罢了,也难免会影响到你的名声,还会将伯母她老人家也恶心一回,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祁夫人自然不会怀疑顾蕴是在说假话,蕴姐儿自来是个有主意的,就算自己至今并没有明确告诉她建安侯府的亲事,她要知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她要偷偷打听一下建安侯的人品德行,考验一下建安侯值不值当她托付终身,就更是理所应当之事了。 反倒是自己,本以为这门亲事就算算不得顶好,至少也勉强过得去,谁知道建安侯竟然恶心至厮,让她差点儿就又坑了蕴姐儿一回,回头她还有什么脸面再去见平老太太?纵然平老太太与蕴姐儿都不怪她,她也没那个脸了! 说来也是蕴姐儿这孩子命苦,怎么姻缘偏就这么不顺呢? 念头闪过,祁夫人不由红了眼圈,还是想着不能让顾蕴触景伤情,这才强忍住了。 适逢刘妈妈去传完话回来了,顾蕴便在附耳如此这般与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后,带着刘妈妈和卷碧先回了自己屋里去,之后便再无动静了。 半夜时分,天空中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但累了一整日的显阳侯府上下都一无所觉睡得正熟,除了雨声,她们所住的小院再无任何其他声音。 一条人影忽然自小院靠近山壁的院墙一侧翻了进来,然后快速的穿过院子穿过回廊,停在了左起第一间房间的房门外。 他先是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任何声音传出来,便又抬手轻轻叩了几下窗户,见屋子里仍是没有响动,这才以一样什么东西将窗户撬开,自外面快速的翻了进去…… ------题外话------ 本来打算写一万的,那样这事儿也就差不多了,可昨儿实在是时间有限,今天争取多码点,明天万更,把太子殿下放出来遛遛哈,么么哒,o(n_n)o~ 另:276980402鱼塘月色,等着大家加入哦,这次直接复制的,应该不会错了吧?想来的亲们抓紧了,有美女调戏哦,o(n_n)o~   ☆、第一百二三回 下场 一大早,彭太夫人便醒了,更准确的说,她几乎一整夜都没睡,一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 但她的精神却异常的亢奋,亢奋得只恨不能立时将所有人都叫醒,然后一同去将顾蕴与彭五少爷捉奸在床,让顾蕴纵有千般心计万般手段也休想扭转乾坤。 还是想着她若真这么做了,就委实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就算待会儿事发后顾蕴与祁氏周氏都能猜到是她在算计此事,她至少也不能落了明面上的口舌,方堪堪强忍住了,只坐在临窗的榻上,密切监视着对面顾蕴房间的一举一动,打算待那边一有动静,便立时出去添油加柴,将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只可惜等来等去,彭太夫人都没等到顾蕴的屋里传出任何动静,没有顾蕴丫头婆子的尖叫声,没有顾蕴自己的尖叫声,甚至连彭五少爷的声音都没有响起,这怎么可能,难道那香丸的药效竟霸道至厮,到这会儿了所有人都还酣睡着? 可小五不是事先吃了解药的吗,怎么可能一直睡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动静?果然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回头看她不骂死他! 又等了一会儿,顾蕴的屋子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彭太夫人渐渐有些坐不住了,万无一失的计划,应当不可能会出岔子罢? 她都快沉不住气了,何况顾葭,更是渐渐白了脸,忍不住颤抖着声音小声问道:“祖母,不会是五表哥那边,出了什么岔子罢……” 话没说完,彭太夫人已没好气的斥道:“昨儿才让你以后沉着些,这么快便又故态重萌了,就你这样一遇事便立时成了慌脚鸡,只会拖我的后腿,以后能成什么大事!” 骂得顾葭唯唯诺诺的,正要认错儿,余光忽然瞥见对面祁夫人的屋子有了动静,因忙压低了声音道:“祖母,大伯母那边有动静了,应当很快就会去叫顾蕴起身了,我们只等着看好戏罢!” 想着很快顾蕴就要落入泥淖里,以后再别想居高临下的看她,她说到最后,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只是她话音刚落,整个人忽然就僵住了,才还兴奋得满是红光的脸也一下子变得苍白如纸,片刻方结结巴巴与彭太夫人道:“祖、祖母,您快、快看,是顾蕴,是顾蕴啊,她怎么会与大伯母待在一起,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彭太夫人见她忽然一副见鬼的样子,本来还欲骂她的,听得她的话,也是瞬间神色大变,近乎是连滚带爬的扑到了窗棂上。 果然就见一身艾绿色半袖的顾蕴正跟在一身姜黄色通袖衫的祁夫人身后,从屋里走出来,瞧着神采奕奕的,也不知正与祁夫人说什么,娘儿俩都是满脸的笑,跟着的丫头婆子也都在笑,好一幅和谐美好的画面。 彭太夫人的眼睛立时瞪得圆圆的,眼里满是惊怒与难以置信,几乎要将窗户纸给瞪出两个窟窿来一般。 明明昨晚上她就是亲眼看见顾蕴主仆进的她的房间,之后也再未出来过,她当时还曾暗暗庆幸,幸好报恩寺的厢房都不大,只要一间屋子住上两三个人,便觉得转身都困难,譬如她屋里昨夜多了顾葭主仆,就觉得挤得连气儿都喘不匀似的;顾蕴又一贯骄矜,不然她若忽然提出要跟祁氏住,她们的计划岂非就要前功尽弃,毁于一旦了? 万万没想到,顾蕴此时竟会与祁氏一块儿走出祁氏的房间,一看便知道昨夜她是与祁氏住在一起的,这怎么可能,她是什么时候出的自己的房间,她不是该一进去便人事不省吗,那个香丸难道不灵了? 还有小五自进了顾蕴的房间便再没出来过,他不会是已经遭遇了不测罢?这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她的计划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彭太夫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捂着胸口颓然的瘫在了榻上,脑子乱得已经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了。 “太夫人起了吗?”门外却忽然响起了祁夫人的声音,“还请太夫人动作稍稍快些,我们用过早膳后就打道回府,也省得待会儿天热还是次要的,万一再下雨,道路泥泞,我们可就要被困在这里回不去了。” 彭太夫人浑身一颤,忙拿眼看顾葭,示意顾葭去开门,不想却见顾葭抖都比她还厉害,只得狠狠瞪了一眼顾葭,低声喝命黄莺:“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给大夫人开门!” 黄莺颤声应了,好容易让自己抖得不那么厉害了,才行至门前开了门,强笑着冲门外的祁夫人和顾蕴屈膝福了一福:“大夫人四小姐请进,太夫人已经起了。” 祁夫人点点头,正要说话,周望桂带着自己的丫头婆子也过来了,与祁夫人彼此见过礼,又受了顾蕴的礼后,周望桂说道:“大嫂,我们是用过早膳就出发吗,我瞧这天儿还要变呀,还是趁早回去的好,也省得回头被困在这里,我家福哥儿从生下来到现在,昨夜还是第一次离开我呢,我这会儿只恨不能立时飞回去见他,也不知道昨晚上他有没有哭着找我?”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才已与太夫人说好,待用过早膳我们就出发了……”祁夫人点点头。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对面的房间里忽然就传来了一阵尖叫:“啊——” 声音凄惨尖利,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把所有人都唬了一大跳,祁夫人因捂住胸口颤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是谁的声音?唔,蕴姐儿,声音好像是从你房间里传出来的,可你昨晚上与我住在一起,连你的丫头婆子也在我屋里打的地铺,这会儿大家都在,这声音又是谁发出来的?” 周望桂将手里的帕子攥得紧紧的,道:“大嫂,不会是那个……见鬼了罢?” 祁夫人忙斥道:“二弟妹不得胡言乱语,佛门清净之地,又是青天白日的,怎么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李妈妈,你和刘妈妈两个快去瞧一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马上就要回去了,可别横生枝节才好!” 刘妈妈与跟祁夫人来的婆子忙屈膝应了一声“是”,便要往前走。 冷不防又传来一阵尖叫,还夹杂着绝望的哭泣声:“哥哥,怎么是你!我怎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是你的亲妹妹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然后是一个同样沮丧与绝望的男声:“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妹妹,你相信我,我再禽兽,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我们明摆着是被人陷害了啊!” 刘妈妈看一眼祁夫人与顾蕴,也不等李婆子了,三步并作两步便行至发出声音的房间外,猛地推开了房门。 就见屋里的床上,一对眉眼生得有五六分相似的男女正胡乱裹着被子,惊慌失措满脸绝望的坐着,地上则撒满了二人的衣裳,屋里还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刘妈妈与随后赶上来的李妈妈都是过来人,如何不知道这屋里先前发生了什么? 刘妈妈心里一阵解气,哼,活该你们心术不正猪狗不如,如今自食恶果了罢。 念头闪过,她已大步退出房间,满脸惊慌的跑向了祁夫人等:“大夫人,屋里竟是一对男女在偷情……不是,总之就是不检点,屋里衣裳撒了一地,简直不堪入目,这可是佛门清净之地,他们竟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啧,我一个粗老婆子都不好意思说他们了!” 李妈妈紧跟着也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大夫人,我瞧着那男的好像是彭家五少爷,那女子则像是彭家九小姐,正月里府里请吃年酒时,我还曾见过他们,一定不会认错的,他们竟然兄妹乱伦……胆敢犯下这种事,可都是要被沉塘点天灯的,大夫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祁夫人已是满脸通红,厉声斥责二人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呢,彭家五少爷与九小姐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就更别说做下那等禽兽不如的事了,他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况就算他们真有违人伦,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巴巴的跑到这里来?你们且别胡说了,没见小姐们还在吗?” 周望桂则是一脸气愤又掩饰不住兴奋的表情:“我屋里的彭姨娘当年不也是未婚先孕才进了我们家的门吗,有这样寡廉鲜耻的姑姑在先,如今再有同样寡廉鲜耻的侄子侄女在后有什么可奇怪的,大嫂就别怪她们了,难道就只许他们做,不许别人说不成?” 刘妈妈闻言,受到了鼓励,又小声喃喃道:“可不是,那对狗男女明明就是彭家五少爷和九小姐,一个人看错,两个人难道都看错了吗?至于他们为何会到这里呢,那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话说回来,连这样禽兽不如的事都做得出来了,他们就算到大雄宝殿去当着菩萨的面儿行那不堪之事,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顾蕴忙红着脸喝道:“刘妈妈别说了,就算你们没认错人,这事儿也不该大伯母与母亲管,显阳侯府是显阳侯府,彭家是彭家,大伯母与母亲也有管人家家务事的道理?” 祁夫人点点头:“蕴姐儿说得对,不过我们总得打发人去告诉彭家的老爷太太们一声才是,而且也得把善后工作做好了,虽做下丑事的不是我们家的人,到底事发地点是在我们暂住的园子里,传了出去,我们一样要受人非议。卷碧,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服侍你们小姐回屋去,这些事也是小姐听得的?” 顿了顿,又嫌恶的看了一眼顾葭,淡声道:“你也回你自己房间去罢,这里已不是你该待的地儿了!” 顾蕴便屈膝应了声:“是,大伯母。”领着卷碧先回了祁夫人的房间。 余下顾葭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大脑早已是一片浆糊,不知道接下来将会有什么噩运等着自己了,只是本能的顺从祁夫人的话,浑浑噩噩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浑不管彭太夫人冲她直使眼色,让她留下,多一个人,到底也多一分底气。 方才彭五少爷和彭九小姐的尖叫哭喊,乃至刘妈妈和李婆子的话,顾葭既听见了,并因此唬得魂飞魄散,彭太夫人自然也听见了,心当即跳得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浑身的血液更是已快要凝固。 本以为没算计到顾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小五遭遇了不测,如今生死未明,就这她已然没法儿向五弟和五弟妹交代了,至于顾蕴和祁氏那头,既然顾蕴没受到任何伤害,那她完全可以来个抵死不承认,谅顾准与祁氏也奈何她不得! 却没想到,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小五与九丫头竟被发现在原本该是顾蕴的房间里兄妹乱伦,且已成了既定事实,这不但等同于是将他兄妹二人的一辈子都毁了,一旦传了出去,整个彭家以后都再没脸出门见人了,就更不必说其他同辈小辈不论男女,以后都将无人问津,整个彭家都被毁了呀! 顾蕴那个白眼儿狼真是好狠的心,小五与九丫头再怎么说也是她的表弟表妹,身上与她流着相同的血,彭家更是她的外家,没有彭家就没有她爹,自然更不可能有她。 她哪怕将计就计设计葭儿与小五,也好过如今设计小五与九丫头兄妹乱伦啊,她对彭家如此赶尽杀绝,难道就不怕天打雷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吗! ——到了这个地步,彭太夫人就算再傻,也该明白她自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只是假象,实则他们一早便已落入顾蕴的算计里了,真真是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了,只恨不能立时将顾蕴活剐了。 却不想想,若不是她先起了心要算计顾蕴,又怎么可能被顾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她和整个彭家都陷入如今的困境,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如何怨得了别人! 彼时房间里彭五少爷也已白着脸,将该想明白的都想明白了,本来昨夜他刚翻进顾蕴的房间,便被人从后面一记手刀砍晕了,晕倒前他已知道自己怕是想算计人反被人算计了。 不想不多一会儿,他便醒了过来,屋里却一个人都没有,就好像他先前被人砍晕只是他的幻觉一般,他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事情怕是已败露了,他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好,不然回头可就百口莫辩了。 只是他还未及起身,鼻间便传来了一阵陌生而熟悉的香味,他心里猛地一跳,暗道了一声“不好”,下意识加快了速度想挣扎着自地上爬起来。 可随即他的身体便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推着,踉跄着扑到了床前。 他这才发现,原来屋里并不是没有人,床上不就正躺着一个,就着外面透进来的朦胧的光,可以隐约看见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睡得正熟,胸前的山峦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还时不时有一阵女子特有的幽香传来他的鼻子里。 彭五少爷松了一口气,虽仍觉得不对劲儿,整个人却放松了下来,一放松下来,他便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在渐渐沸腾,让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般,只想立刻找到个出口狠狠发泄一番。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很快便覆到床上一动不动的女子身上,手口并用起来,等他终于找到自己泻火的福地,舒服的长叹了一口气之时,他脑子里还闪过最后一个念头,就算这人不是顾四小姐,是他身边的丫鬟,他也一样赚到了,也一样能咬死她与自己有私情,自己就等着人财两得罢。 万万没想到,疯狂一夜醒来后,床上的人竟然变成了自己的亲妹妹,很快还有两个婆子应声撞开了他们的房门,将他们的所作所为等同于是大白于人前了。 彭五少爷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以为自己是螳螂,顾蕴是蝉,却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是黄雀,早将他们的算计看在眼里,只等着反算计他们,让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因出了这样的事,一直到午后,祁夫人与顾蕴等人才终于坐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祁夫人也终于有了机会与顾蕴单独说话儿:“方才我在彭家人面前护着那老不死的,蕴姐儿你不会怪我罢,我也只是不想让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连累你大伯父的官声和阖府的名声罢了,你放心,待回府后我把事情回了你大伯父,便会即刻处置那老不死的,以后她休想再掀起任何风浪来了!” 顾蕴见祁夫人说话时满眼都是森然,知道她已是将彭太夫人恨到骨子里了,因说道:“彭太夫人再死有余辜,到底也是显阳侯府的人,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我们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彭五太太婆媳打死,我又怎么会怪大伯母。” 早间祁夫人借了顾蕴的人亦即罗镇杨桐,让他们快马加鞭的赶回盛京,去请彭家的老爷太太们即刻赶来报恩寺以后,便亲自去找到报恩寺的住持,说自家昨夜失了东西,怀疑是内鬼通外贼,要尽快审查一下,请住持帮忙将她们住的院子临近几个院子的香客都请到别地儿去安置,以免事情闹大了,于显阳侯府和报恩寺彼此的名声都不好听,并示意丫鬟送上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报恩寺的住持与盛京城的高门大户打惯了交道,如何不知道祁夫人所谓的‘失了东西’只是借口,定是有什么不能让人听到半点风声的阴私事发生了,住持深知知道得越多便死得越快的道理,所以什么都没说,接过银票与祁夫人道了谢,便自安排人请附近院子的香客往别处安置去了。 如此等彭大老爷彭大太太夫妇和彭五老爷彭五太太夫妇,并彭五少彭九小姐的父母彭七爷彭七奶奶都赶到时,周边已全部清过场,任他们如何鬼哭狼嚎呼天抢地都不怕了。 至于为何会连彭大老爷彭大太太也一并请了来,却是祁夫人特意吩咐罗镇杨桐的:“你们不但得将彭五老爷彭五太太请来,还得连彭大老爷彭大太太一并请来,若他们问原因,你们就说彭五少爷与彭九小姐在报恩寺行那有违人伦的不堪之事,让人撞了个正着,请他们即刻赶过来,不然我可保证不了这事儿能遮掩到什么时候。” 反正罗镇与杨桐深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又是顾蕴的心腹干将,不怕他们出去乱说,而若只是请彭五老爷一房的人来,事情岂非就要被他们遮掩过去了,就算这事儿不能宣扬得人尽皆知,至少也要让彭家内部的人都知道,如此才好让彭五老爷一房成为众矢之的,内外交困! 彭家这些年虽落魄得厉害,日子越发过不下去了,彭大老爷却依然以自家乃书香门第自居,哪里受得了自家的小辈竟然做出乱伦这样的丑事来?哪怕明知道二人多半是被陷害的,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路上依然气得够呛。 等到了地方,让人捆了彭五少与彭九小姐,铁青着脸向祁夫人说了句:“都是我治家无方,让大外甥媳妇见笑了,我这便带这两个孽畜回去发落,定不让他们污了我彭家的清名!”便要告辞离开。 也不怪彭大老爷脸色那般难看,当时彭五少与彭九小姐虽然都已穿好衣裳了,但二人神色间隐约的餍足与媚意,还有脖颈间若隐若现的暧昧痕迹,但凡是过来人,谁又瞧不出是怎么一回事?让彭大老爷想睁眼说瞎话说一句‘二人是被人陷害的,他们是清白的’都做不到。 彭九小姐被两个婆子捆起来推搡着往外走时,却忽然如梦初醒般醒大哭起来:“娘,祖母,我是被人陷害的啊,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明明好好儿的在自己屋里睡觉,谁知道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还与哥哥……娘,祖母,我真的是被人陷害的,你们可千万要给我和哥哥做主啊……” 她这一喊,彭七奶奶与彭五太太也相继回过了神来,如今遭了殃的可是他们五房唯一的儿子和嫡长女,儿子是给他们五房传承香火的有多贵重且不说,女儿也是要留着这一两年内结一门好亲来帮衬家里的,一样也是贵重得紧。 可如今,两个孩子都给毁了,等同于他们五房全被毁了,叫他们以后怎么活?这是生生在逼他们五房所有人都去死啊! 彭七奶奶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四下里看了一圈,没有找到她第一个就想到与此事脱不了干系的顾蕴,祁夫人与周望桂倒是在,可她就算已气疯了也不敢惹二人,于是只能将仇恨的目光投向了坐在一旁圈椅里,一直木着一张脸,瞧着像是事不关己,实则已绝望得恨不能立时晕过去的彭太夫人身上。 “你这个老不死的,你想算计自己的亲孙女儿是你的事,你为何非要将我的儿女们也拉下水,你将他们的后半辈子都毁了呀,我今儿不打死你,我再不活着……老不死的,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彭七奶奶恨恨的看了彭太夫人片刻,忽然就发狂般扑上去,将彭太夫人从圈椅里拖出来便推搡到地上,骑到彭太夫人身上一边大骂她一边殴打起她来,癫狂凶悍得简直比市井泼妇更甚。 彭太夫人别说还手了,连招架之力都没有,情急之下,只得叫着彭五太太的名字喝骂:“你是死人吗,还不快把这泼妇拉开,这事儿与我什么相干,是他们兄妹自己不检点,是你们自己管教无方,我看在你们气糊涂了的份儿上可以不与你们一般见识,你们也要知道好歹,否则我就让我们侯爷递了帖子到顺天府,让顺天府尹治你们一个诬告之罪,你们最好考虑清楚!” 她的本意只是警告彭五太太制止住儿媳,别叫她再胡说八道,省得回头事情越发不可收拾,让大家都脱不了干系,可彭五太太因心疼孙子孙女一样早气昏了头,哪里还管得了旁的,立时也大骂起彭太夫人来:“你还想治我们诬告之罪,等我告诉了侯爷你都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不把你送去顺天府就是好的了……” 这样狗咬狗的一对骂,便把彭太夫人的阴谋说了个七七八八,其间彭五太太与彭九小姐还时不时的哭喊一句:“我苦命的女儿,都是娘人心不足蛇吞象害了你……”、“娘,到底是谁陷害的我,姑祖母不是说等今日过后,我便可以有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出嫁了吗,早知道我就不该为了有丰厚的嫁妆,知情不报助纣为虐了……” 这下彭大老爷与彭大太太也什么都知道了,当即为彭太夫人和五房密谋,有好事就他们得益,如今有坏事了却要他们所有人跟着遭殃之举气得直哆嗦,彭大老爷扔下一句:“我不管你们的破事了,反正你们眼里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大哥!”便带着彭大太太扬长而去了。 余下祁夫人见彭七奶奶与彭五太太仍不停的打骂着彭太夫人,眼见彭太夫人已被打得奄奄一息了,怕彭太夫人死在这里,回头族人问起来不好交代,只得自己出面喝住了那婆媳二人,彭太夫人方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不至于被活活打死。 也因此,祁夫人才会与顾蕴有此一说,所幸顾蕴没有生她的气,祁夫人方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先还想着,不管怎么说,彭家九小姐本身到底是无辜的,就算这事儿她的父母长辈与兄长都脱不了干系,到底与她无关……却没想到,她事先竟也是知道的,那她落得如今的下场,就全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了!” 顾蕴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勾唇讽笑,彭家从根子上已经烂透了,要找一个全然无辜的人,比登天容易不到哪里去,所以她是绝不会有任何不安与愧疚的! 一行人总算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显阳侯府,祁夫人让人把彭太夫人抬回嘉荫堂往她的床上一扔,便再不管她的死活了,反正她也没几日好活了,若能因此一命呜呼,倒是替自己省事儿了。 顾蕴却没有就走,而是冷冷看着顾葭,直看得顾葭一张本就惨白的脸越发苍白如纸,人也摇摇欲坠,差点儿就要忍不住跪地向她顾蕴求饶后,顾蕴才冷冷开了口:“你既这么想嫁进建安侯府,你既与你那个下贱的娘一样,那么爱捡破烂儿,那我少不得只能成全你了!” 本来一开始她是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顾葭与彭五少爷凑做堆的,但知道顾葭的谋算后,她改变主意了,彭家再落魄,总是顾葭的亲外家,再委屈她也委屈不到哪里去,反倒是建安侯府,她一旦进去了,才真是生不如死,顾葭既上赶着要作死,姐妹一场,她岂能不遂了她的愿? 顾葭没想到顾蕴竟会说要成全自己嫁进建安侯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至顾蕴都走出老远后,她才在黄莺的呼唤下:“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回过神来,只当顾蕴还不定要怎么报复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终于忍不住瘫倒在了地上。 顾蕴却果真说到做到,回到饮绿轩后,便让刘妈妈去联升巷设法与方雪柔搭上话,让方雪柔给董无忌吹耳边风,毕竟只有正室夫人的身份越低微,嫁妆越单薄,娘家越指望不上,她这个贵妾将来进门后才能在建安侯府横着走,建安侯府的爵位与家产将来才能全部由她的儿子继承。 而方雪柔也果然没有让顾蕴失望,也就几日的功夫,董太夫人便满脸羞愧的登了门,支支吾吾的与祁夫人说她先前说错了,她不是想求娶顾四小姐,而是想求娶顾五小姐,求祁夫人千万恕罪。 祁夫人如今对与建安侯府相关的一切人和事都厌恶透了,一句‘婚姻大事由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做伯母的如何好管这些,董太夫人还是去与我们二夫人商量罢!’,便打发了董太夫人。 董太夫人只得又去求见周望桂。 周望桂只有比祁夫人更厌恶顾葭的,见了董太夫人怎么会有好态度,不咸不淡的应酬了几句,便端了茶。 把董太夫人气得半死,却又无可奈何,谁让儿子已经放了话,她不替他求到顾五小姐为妻,他就带着方氏那贱人和她的孙子离开盛京,到一个她找不到的地方去,一辈子都不再回来呢? 只得继续登门看周望桂的脸色,总算在三次过后,让已得了祁夫人话的周望桂答应了这门亲事。 顾葭这才知道那日顾蕴说的‘成全她’原来不是在白吓唬她,而是真的成全她,一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儿都有,当然最多的还是欣喜与庆幸,总算自己以后可以不必再寄人篱下,不必再夜夜担心不知道自己的将来在哪里,而是可以当家做主,扬眉吐气了! 一时连祁夫人让周望桂打发人来将她接回二房去备嫁都觉得可以忍受了,左不过也就只需忍受一阵子了不是吗?而且她都是未来的侯夫人了,谅周望桂也不敢再折辱她! 顾葭得偿所愿的同时,彭太夫人则正苟延残喘,彭家那边就更是倒了大霉,先是仅剩的一些生意都出了问题,生计越发艰难,再是被人将多年前一些违法乱纪的事都翻了出来,什么强取豪夺,什么仗势逼死人,什么强抢民女……真正是墙倒众人推。 彭家几位老爷几位爷都被弄得焦头烂额的,想尽一切法子无头苍蝇般到处找路子,终于还是打探到了一点风声,却是上面有人看他们尤其是彭家五房不顺眼,暗示彭大老爷,将彭五老爷一房逐出家门,逐出族里,彭家剩余几房也再在盛京留不得了,让他们自找别的地方安家落户去,总之三代以内都不许再踏进京城半步! 彭大老爷这才知道,原来是五房先前算计顾蕴惹得祸,本以为是顾准要对付他们,可再深入一打听,又不是顾准,而是隐约与荣亲王府有关。 连显阳侯府彭大老爷都深知自家打死惹不起了,若显阳侯是顾冲,他还能仗着舅舅的身份倚老卖老一下,可顾准与彭家却丝毫血缘关系都没有,他凭什么倚老卖老去?何况还是比显阳侯府更显赫的荣亲王府要收拾他们,他们除了一切照办,还能怎么样,难道真等着荣亲王府像踩死蚂蚁般,将他们都踩死吗? 于是回去后,便与几个兄弟商量好,以‘教子无方,致使家族祖宗蒙羞’为由,将彭五老爷一房给逐出了家门,又上告族里,请族里也将彭五老爷一房逐出族谱。 彭家族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彭大老爷兄弟几个都态度坚决,遂答应了他们,即日便开祠堂将彭五老爷一房逐出了族中。 彭五老爷自不甘心,与彭五太太一道,要去显阳侯府找彭太夫人和顾准要说法儿,打定主意若不如他们的愿,他们便把此番彭太夫人的阴谋宣扬出来,让显阳侯府颜面尽毁,反正如今他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只是他们还未及行动,彭五少爷先出了事。 都落到这个地步了,他仍色心不死,竟然调戏他们暂时落脚的客栈一位同样来投宿的美貌妇人,被那妇人的丈夫叫随从按着,打了个半死,待抬回房间,叫了大夫来瞧过后,旁的都是皮外伤倒还罢了,却自此不能人道了! 彭五太太与彭七奶奶当即晕了过去,彭五老爷父子也是又痛又怒,彭五少爷自己则是哀叫连连,说自己根本就没调戏那妇人,是那妇人在勾引他,可他根本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被打了,他是被冤枉的。 彭五老爷听得孙子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后,终于想起了彭大老爷先前给他们的最后忠告:“这次你们真惹了不该惹的人,奉劝你们赶紧离开盛京,远远的离开,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下再不敢去找彭太夫人和顾准要说法儿了,待彭五少爷养了两日伤,稍稍能动弹后,一家人便灰溜溜的出了盛京,不知去向了。 顾蕴慢慢的得知了这些事时,已是一个月以后了,她先还以为是顾准和祁夫人的手笔。 不想一问祁夫人,祁夫人反倒满脸的纳罕,道:“我一直以为是你的手笔呢,还在想着要不要劝你别为那些个渣滓脏了手,万事自有我和你大伯母,又怕你听了这话不称意,非要自己动手才解气,所以一直没问,不想竟不是你的手笔,那会是谁做的呢?” 顾蕴略一思忖,也就约莫猜到是谁做的了,不过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与祁夫人道:“也许是彭家素日行为不端惹了他们惹不起的人物,以前人家碍于我们府,不好收拾他们,如今一并算总账呢?不管怎么说,到底那人也算是为我们出了一口气,我们就别想那么多了,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便是。” 然后与祁夫人说起过阵子万寿节进宫赴宴之事来:“大伯母,我真不想去啊,宫里规矩那么大,您是知道我又自来最不耐烦那些的,您就别让我去了呗?” 却是前阵子宫里下了旨,万寿节时但凡四品以前的人家,都可以带女儿一并出席,祁夫人遂与顾蕴说,届时要带她去,既有让她开眼界的意思,也有让别人家知道,顾家四小姐究竟是个何等人品才貌俱佳的可人儿,指不定万寿节后顾蕴的亲事就能定下来了呢? 也正是因为马上就是万寿节了,府里若办丧事未免触皇上的霉头,让皇上不喜,所以顾准与祁夫人才容彭太夫人苟活至今的。 顾蕴前世到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建安侯府唯一的女主人,所以进宫的次数还真不少,如今自然对那个虽金碧辉煌,却连喘气儿都不敢大声了的所在兴致缺缺。 但架不住祁夫人坚持,无论她什么时候说祁夫人都不同意,如今也不例外:“不行,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了。”只得悻悻的作罢,回饮绿轩吩咐刘大递话给宇文策,约他明日在便捷一叙了。 ------题外话------ 明天真出来了,汗,死也写不到我也没法啊,先说好,表打脸啊,嘤嘤嘤……   ☆、第一百二四回 归来 次日一早,顾蕴用过早膳便辞了祁夫人,坐车去了便捷。 当年慕衍离开前叮嘱她以后但有困难可以去找宇文策,她虽觉得自己的事自己都能解决,且不想与宇文策添麻烦,但之后慕衍但有信传回盛京给她,都是经过的宇文策,想是怕有心人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她,对她不利。 所以这几年下来,顾蕴与宇文策面虽见得不多,一年至多也就两三次四五次,倒也颇有几分交情了。 宇文策如今已不再只是一个普通的宗室子弟了,而是成了荣亲王世子,他是个言出必行的果断人,既被荣亲王妃当初的暗杀之举气得发了狠,你既不相信我对世子之位无意,非要取了我的性命方罢休,那我岂能让你失望,少不得只能真做了这个世子,也好名副其实。 待回了盛京,便带着当初那个被顾蕴踹得半死的黑衣人去向荣亲王禀告了一切,之后又略施小计,让本已对宇文竼失望至极的荣亲王对其越发的失望,终于上折子与皇上废了宇文竼的世子之位。 连带荣亲王妃也没得着好,自那以后便一直在自己的院子里“养病”,连年节都不肯让其出来见人,荣亲王府的中馈与对外的一应人情往来都由何侧妃和荣亲王的另一名侧妃张侧妃接手了,好在侧妃也是上了玉牒的四品诰命,倒也不至于堕了荣亲王府的体面。 如此宇文策在憋屈了二十年后,终于第一次找到了在自己家当家做主的感觉。 他又是个有毅力有真本事的,虽做了亲王世子,一样认真当差,与同僚和睦相处,所以短短几年,便已擢升为正四品的金吾卫同知,管着金吾卫的军饷、军功申报、袭职核查之类的事,是金吾卫仅次于一个都指挥使和副指挥使的存在了,让满朝文武都不敢等闲视之。 只不知是姻缘还没到,还是怎么的,他如今都二十六岁了,却仍没有成亲的打算,把荣亲王与何侧妃都急坏了,谁家顶立门户的世子到了这个年纪不是儿女成群?哪个女孩儿又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他,譬如当年一直对他有意的那位何侧妃的娘家侄女儿何小姐,如今也早是孩儿的娘了。 可他倒好,连亲事都没定,素日也鲜少到两个通房那里去,以致何侧妃私下都与外面那些个惟恐天下不乱的人一样,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了,可这话她怎敢说出口,只得越发加紧了给他相看人家,奈何牛不喝水没法儿强摁头,到如今宇文策的亲事依然没有着落就是了。 顾蕴在自己的雅间里等了约莫一刻钟,宇文策便来了,他穿了一身鸦青色的常服,比之前几年越发成熟稳重,也越发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了。 “十一爷。”顾蕴因忙起身迎上前屈膝行礼。 不待拜下,宇文策已摆手道:“不是说了让四小姐不必拘礼的吗。”又道,“你久等了罢,我都要出门了,忽然出了点急事儿,所以来迟了,还请你千万见谅。” 一边说,一边拿眼上下一溜,便将顾蕴全身看了个分明,见她穿了天水碧的云纹褙子,梳了堕马髻,并插了三把赤金嵌珍珠的梳蓖,耳朵上坠了赤金灯笼坠子,虽脂米分未施,却一样明艳动人,不由心下一窒,但转瞬便也若无其事的将目光移开了。 顾蕴已笑道:“我也才来一会儿,没等多久。”说完请宇文策坐下,又让人上了茶来。 待宇文策放下茶杯后,方笑道:“前番彭家那一家子,是十一爷替我处置的罢?多谢十一爷了。” 宇文策也不否认,只道:“到底是令尊的母家,不论是你自己动手,还是顾侯爷动手,都难免落人话柄,倒不如让我这个纯粹的外人来动手,旁人自然不会有二话了。” 顿了顿,怕顾蕴不高兴他的人时刻关注着她的动静,当初她可是连慕衍如此做都不高兴的,何况自己,忙又道:“我不是故意监视你的,我也只是吩咐他们,在你出门时暗中保护你罢了……你知道的,当初慕衍临走之前,再四托付过我,我既受人之托,自然要忠人之事。” 一边说,一边禁不住暗自苦笑,连保护她都只能借了堂弟的名号,自己也真是有够可悲的,偏这可悲自己还甘之如饴,真是无药可救了! 顾蕴摆手笑道:“多谢十一爷了,只我身边也有几个得用之人,且我短时间之内当是不会再出门了,十一爷且把他们撤回去罢,让他们保护我,委实是大材小用了。” 宇文策应了:“那我回头便把人撤走。”答应是一回事,做不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顾蕴点点头,又问道:“恕我多嘴问一句,那位彭九小姐如今怎么样了?” 彭五少爷以后再不能人道也就罢了,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彭九小姐却算是矮子里那个高子,且她也已受过惩罚了,杀人不过头点地,顾蕴还是希望她能有一个稍好些的结局的,虽然这样说有些伪善。 宇文策言简意赅道:“刚开始寻死觅活的,之后倒是渐渐想通了,彭七奶奶已说了,让她将养一阵子,便让她以寡妇的身份嫁人,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男方待她好。” 那位彭七奶奶倒是个坚强务实的,虽被一系列的打击快压弯了腰,倒比其公婆和夫君只知怨天尤人强些,不但将女儿以后的路给铺好了,连儿子的也一并铺好了,届时就娶个寒门小户的,将来待彭九小姐嫁人后生了儿子,过继给自己的哥哥,如此他们这一房便不至于断了香火了。 至于彭五少爷,宇文策暗暗冷笑,得亏得他连四小姐的衣角都没沾上过一点,否则如今他就不只是不能人道这么轻松便宜了,他非弄死了他不可,连他还不敢亵渎四小姐,那个渣滓竟还敢做人财两得,以后让自己祖母和母亲尽情作践她的美梦,真是可恨至极! 顾蕴便不再多问了,笑向宇文策道:“不日便是万寿节了,金吾卫掌管着皇城的警跸,十一爷近来怕是片刻也不得闲罢?” 宇文策点点头:“是有些忙,不过我还能应付得过来。”知道她这话其实是在变相的下逐客令了,可屁股就跟在椅子上生了根似的,怎么也不想站起来。 不想顾蕴却继续道:“说来皇上的五十大寿可就这么一次,真真是万民来朝,太子殿下难道就没想过借此机会在人前正式亮个相,好生露个脸吗?” 太子可都离京五年了,再不回京,只怕太子之位就要不保了,皇上又不是没有别的儿子了,而且个个儿既健康又能干,总不能一直让一个早前是病秧子,如今却连生死都不明的太子一直占着位子不那啥罢?太子若要回归,万寿节可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当然,顾蕴真正想问的还是慕衍届时会不会回来,只不过当着宇文策一个外男,她终究还是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罢了。 宇文策何等样人,如何听不出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酸溜溜之余,不由暗暗的对慕衍幸灾乐祸起来,让你隐瞒身份,还一隐瞒就是这么多年,还想一回来就抱得美人归,做梦罢你,我虽不能跟你抢,看你吃瘪却是毫无心理障碍的。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与顾蕴笑道:“不瞒四小姐,太子殿下的确打算赶在万寿节前回京,我前儿收到消息,太子殿下底下的人先前在深山里无意发现了一对儿极品苍鸟,打算届时带了回来献给皇上做寿礼……慕衍自然也要跟着太子殿下回来,所以今儿四小姐纵不约我出来,我也要约四小姐出来,与你说这事儿的……” 话没说完,顾蕴已是满脸的喜形于色:“真的,慕大哥真的要回来了?可真是太好了!”说着意识到自己这般欢喜有些不妥,毕竟如今慕衍还不是自己的谁,只得勉强忍住了,与宇文策道谢:“多谢十一爷告知我。” 才只听到堂弟要回来的消息,已是这般高兴了,果然自己比不得啊……宇文策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又忍不住暗暗后悔,早知道这几年他就不该自欺欺人想着什么是堂弟托他照顾她的,不是他自己想照顾她的,就变着法儿明着暗里的接近她,如今可好,泥足深陷,可要如何才能抽身啊?一时遂没有说话。 顾蕴已又笑道:“才十一爷说太子殿下弄到了一对儿极品苍鸟,是海东青吗?皇上一定会很喜欢太子殿下这一片孝心的!” 苍鸟也就是鹰,是传说中的瑞鸟,古来便有“贤君修行孝慈惊天动地万姓,不好杀生,则来”的说法,而海东青又是鹰里的极品,传说一万只鹰里才出一只这样的神鸟,如今太子却弄了一对儿来给皇上做寿礼,在皇上此生仅此一回的五十万寿节上,届时皇上会何等的龙心大悦,可想而知。 宇文策闻言,回过神来,忙把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脑海,道:“的确是海东青,因是活物,而且贵重无匹,所以太子殿下一行路上势必走得慢些,除了几个心腹中的心腹,还不敢让其他人知道,以免谁不慎走漏了口风,有个三长两短的,让祥瑞反而变成了祸端,所以你要见到慕衍,可能得万寿节后了。” 顾蕴笑道:“只要人能平安回来,早几日见到晚几日见到也没什么差别,横竖多的时间我都等过来了。” 心里已在设想届时见了慕衍会是什么情形了,也不知这么几年不见,他有没有什么变化,不过不管他有什么变化,她相信自己都能第一眼认出他,倒是她自己长高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用大伯母的话说,就是‘真正是一个大姑娘了’,也不知道他到时候见了自己,还能不能认出来?他若是敢认不出来,看她怎么收拾他! 想到开心处,嘴角不知不觉便带上了笑,眼里的甜蜜也满得要溢出来一般,看得宇文策暗暗苦笑,这辈子她若能为自己这么笑上哪怕一次,自己也死而无憾了罢? 待回到显阳侯府,顾蕴便开始前所未有的期待起万寿节来,因为万寿节后,她就可以见到自己等了整整五年的那个人了,叫她怎能不着急怎能不期待? 其时各地敬献给皇上的寿礼也已陆陆续续的进京了,盛京的百姓今日看到一对尺高的红色珊瑚,明日看到一座人高的绣屏,后日看到一对丈余的瓷瓶……大开眼界之余,纷纷议论着皇上的寿诞,这个说万寿节的寿筵足有一千零八百道菜,那个说万寿节那日盛京将彻底狂欢,金水门外还要燃放大量的烟花爆竹,还有的说,皇上难得五十大寿,指不定会大赦天下。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盛京城内外都喧嚣一片,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过了几日,皇上果然下旨大赦天下,然后择定届时在保和殿设宴,与所有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内外命妇一道共庆万寿节。 到了万寿节当日,顾蕴一大早便起来了,穿戴好祁夫人提前给她做的新衣裳打的新首饰,便被簇拥着去了祁夫人屋里,既知道不日就将见到慕衍了,顾蕴自然不再抵触进宫,反而想着,她两世以来也还没见过太子承川呢,如今好容易有机会了,她总得看看他到底值不值得慕衍为之肝脑涂地不是? 就见祁夫人已经按品大妆好了,正吩咐桐林几个准备待会儿要带上的一应物品:“多准备些冰块放在冰釜里,待我和四小姐出来前,便将车里的温度先将下来,不然这么热的天儿,车里还不定多热呢……再准备些酸梅汤冰着,唔,多准备些绿豆糕,虽说如今不必冬日,再是山珍海味上了桌已凉透了,瞧着油腻腻的也让人没胃口,可众目睽睽之下,谁又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注定是吃不饱的,等我们出来后,也好及时垫垫……” 正说着,瞧得顾蕴进来了,祁夫人忙打住,上下打量了顾蕴一番,方满意的笑道:“我就说你穿红色好看嘛,偏你非年节一般都不肯穿红,不过你穿其他色也好看,这才真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呢!” 顾蕴笑道:“自家的孩子怎么着都是好的,我明白大伯母的心。” 逗得祁夫人笑了起来,啐道:“夸你你还嫌呢,既如此,我以后日日都说你丑得了罢?” 娘儿俩笑了一回,瞧着时辰已不早了,遂一人吃了个肉包子,喝了半碗燕窝粥,忙忙去到垂花门外上了车,往皇宫方向驶去。 一路上自然少不得遇上其他府的马车,等上了皇城的朱雀大街,一眼望去马车就更是密密麻麻了,待会儿的万寿节寿宴将会有多热闹,由此可见一斑。 祁夫人和顾蕴在皇城西侧的西华门外下了车,然后经庄严巍峨的宫门入了宫,沿着汉白玉雕砖铺成的道路,顺着两侧看不到头的漫长宫墙一路往前走,纵不用抬头,眼睛的余光也能隐隐看见两侧高翘反卷的飞檐陡壁,还有它们在阳光之下闪烁着的皇家特有的粼粼金光。 约莫半个时辰后,娘儿俩总算进入了保和殿的偏殿,亦即待会儿外命妇和小姐们开宴的地方,虽不若正殿里当中摆着帝后的宝座,下面的桌子也都是长几,一席只坐两人般大气阔朗,显然是给各宫的娘娘小主们和皇亲国戚们坐的,正殿这边有什么动静,两旁的偏殿却也是一目了然。 瞧得祁夫人进来,自有与她交好的夫人远远的冲她含笑点头致意,祁夫人忙也回以微笑,但也仅此而已,在皇宫这样的地方,自然不能像平日去别人家赴宴时那般随便。 自有小太监上前将祁夫人和顾蕴请到了她们的位子上,祁夫人与顾蕴遂相继落了座,待瞧得有其他人进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她们身上时,娘儿俩才稍稍松懈下来,拿帕子拭起额角的汗来,又帮着彼此瞧了一回妆容。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不但两边的偏殿,连正殿的位子也全都坐满了人,总算听得外面有太监高唱起来:“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所有人便忙都站起身来就地跪下了,待余光瞥见着明黄色龙袍的皇上和着大红色朝服的皇后一前一后被簇拥着进来了时,立时齐声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阵极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后,顾蕴听见正殿上首响起了一个十分温和雍容的男声:“众爱卿平身!” 众人又是一阵山呼:“多谢皇上!”才各自起身,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的坐回了各自的位子上。 便有礼部的官员上前,三跪九叩后,大声诵读起文武百官给皇上寿诞上奏的贺表来:“龙飞五十有五年,庆一时,五数合天,五数合地,五事修,五福备,五世同堂,五色斑斓辉彩服;鹤算八旬逢八月,祝万寿,八千为春,八千为秋,八元进,八恺登,八音从律,八方缥缈奏丹墀……” 洋洋洒洒的,诵读了足足有一刻钟,然后所有人才复又跪下,给皇上行起三跪九叩大礼来:“恭祝吾皇圣体安康,万寿无疆!” 之后方是皇子公主们单独给皇上拜寿,并敬献上各自的贺礼。 二皇子宇文承乾敬献的是一副由自己亲自写就一百个形态各异的“寿”字,然后由二皇子妃依样亲自绣成的插屏,东西虽不名贵,难得的是一片心意;三皇子宇文承稷敬献的是一副前朝大画家崔白、也是皇上最喜欢的画家最后的遗作《春水秋霜图》,可谓是送到了皇上的心坎儿上;四皇子宇文承祚敬献的是……为讨皇上欢心,各位皇子与公主端的是使尽浑身解数,让皇上是龙颜大悦,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这时候,他的心情与全天下所有父亲铁定都是一样的,为自己儿女们对自己的孝顺而自豪与满足。 轮到大公主向皇上敬献寿礼时,顾蕴看见了沈腾,因彼此隔着些距离,他的五官看不大清楚,但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成熟内敛多了,与大公主站在一起,恰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十分的赏心悦目。 顾蕴看了一眼,也就移开了目光,皱眉想起自己的心事来,宇文策不是说太子会赶在万寿节前进京向皇上献上苍鸟做贺礼吗,怎么都到此时此刻了,太子却依然没有出现?难道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耽搁了?那可不大妙啊,祥瑞自然要赶在万寿节前最迟不过当日送到,不然再是祥瑞,其效果也要大打折扣了。 也不知此事会不会耽误慕衍进京?偏那个混蛋也不事先设法给她递个只言片语的,让她只能胡乱猜测暗自忐忑,且等见了人,她再一并与他算总账! 顾蕴是在大公主夫妇与皇上敬献寿礼时,才看见沈腾的,沈腾却一早便看见顾蕴了,虽然与顾蕴一样,因隔得太远,他看不清顾蕴的五官,却只一眼,他便知道那人就是顾蕴了,心里当即百感交集,五年了,时隔五年,他终于再次见到她了,可一切早已是物是人非了,他除了徒自伤感,又能怎么样? 以致之后给皇上敬献寿礼时,沈腾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还是大公主以为他身体不适,事后打发了自己的丫鬟悄悄儿的去问他怎么了时,他方醒过神来,眼下可不是自己伤感的好时机,才打点起精神来,把自己的失态遮掩了过去。 一时所有皇子公主们敬献过贺礼,皇上亲自领着所有人喝过三杯酒后,寿筵便正式开始了。 坐在右首第一张席面上,与荣亲王一席的肃亲王却忽然朗声笑道:“皇上,臣弟方才忽然想到,皇上一生就一次的五十万寿节,太子殿下既是太子又是长子,不知太子殿下从凌云峰与皇上送了什么贺礼回来?一定别出心裁罢,不知皇上能否让我们大家伙儿都开开眼界?” 旁边恭亲王立刻接道:“三皇兄此言差矣,皇上一生就一次的五十万寿节,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只礼到人却不到,只是太子殿下一向身体不好,想来力不从心罢了……说来离枯竹大师与皇上说的少则一二年,多则三四年,一定还皇上一个健康的太子之期,已经过去好一段时间了,也不知如今太子殿下身体怎么样了?请皇上恕臣弟多嘴说一句,有些事,皇上也该提早打算起来了,枯竹大师再是得道高僧,到底也只是人而非神……” 兄弟两个一唱一和的,先是暗指太子承川不孝,连皇上万寿节这样的大日子都不回来,又拿太子的身体说事儿,暗示纵有枯竹大师做保,太子承川的身体只怕也好不起来,请皇上‘早作打算’,至于这打算是什么,在场之人但凡不是傻子,又有谁听不出来? 顾蕴不由皱起了眉头,肃亲王与恭亲王冒着惹皇上不快,触皇上霉头的风险也要如此公然下太子承川的话,也不知二人是受的谁的指使,想来左不过宗皇后与林贵妃。 当然,也不乏私人恩怨的原因,据传当年这二人的儿子可都曾有望过继与皇上为嗣,若不是太子承川忽然降生,如今的太子还不定是谁呢! 可不管二人是出于什么原因,这吃相也未免忒难看了些,等回头太子承川焕然一新的回来了,也不知这二人会是副什么嘴脸?不过前提是,太子承川他得赶在今日回来啊! 皇上听得肃亲王与恭亲王的话,脸上的笑果然一下子淡了许多,正要开口说话,就有太监飞奔进来尖声禀道:“启禀皇上,太子殿下在殿外求见,太子殿下还带了一对儿苍鸟回来,敬贺皇上寿诞。” 此言一出,满堂都骚动起来。 太子殿下竟然回来了,而且带回了一对苍鸟给皇上做寿诞贺礼? 这么说来,太子殿下的身体果然已经康复了? 枯竹大师真乃神人也! 以后这宫里和盛京怕是太平不了了?! 一时所有人心里都是思绪万千,只不敢诉诸于口,只敢与就近的人眼神交流一下而已。 上首宗皇后与左下首第一位的林贵妃脸色倒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从二人分别垂在额间和发髻两侧的宝石流苏都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中,明眼人还是能一眼瞧出二人的心里这会儿一点也不若面上那般平静。 惟独皇上满脸的笑,到底是几年不见的亲生儿子,关键他还与自己带回了一对苍鸟做贺礼,苍鸟可是祥瑞,岂不是在说他这个皇上是名副其实的明君? 因朗声吩咐那小太监:“快宣!” ------题外话------ 昨天跟姐们儿一家摘葡萄去了,所以今天的更新少一千,大家见谅哦,O(n_n)O~ 另:再没食言了,太子真的回来了嘛,都表打我了啊,O(n_n)O~   ☆、第一百二五回 骗子! “皇上宣太子殿下觐见——” “太子殿下觐见——” 随着内侍们的声音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太子宇文承川终于一步一步出现在了自听说他在殿外求见后,便翘首以盼的所有人的视线以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门口,想看一看这位甫一满月便被封为了太子,却至今从未公开在人前露过脸的太子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他的身体又是不是还若传说中的那般病弱?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这盛京和大邺的风,以后不定会往哪个方向吹了! 就见一个昂藏挺拔的身影不疾不徐的走进了保和殿的正殿,他的五官虽与皇上看不出明显的共同处,但他的脸部轮廓却与皇上的十分相似,他的身形稍显瘦削,却绝不会给人以瘦弱的感觉,他的神色看上去也很温和,可他站在那里,哪怕只是一身布衣,脸上也满是掩饰不住的风尘仆仆之色,气度竟也一点不输于皇子席上锦衣华服的二皇子三皇子兄弟几个。 这一刻,在座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单从外表气度上看,是绝对当得起一国太子的! 不用说,这便是大邺的太子宇文承川了。 宇文承川行至大殿正中站定后,便撩袍单膝跪下了,朗声说道:“不孝子承川叩见父皇,祝父皇圣体康泰,万寿无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心而论,若非是在这样的场合,宇文承川又自称‘不孝子承川’,皇上还真没法儿将眼前这个健康挺拔的人,与自己那个常年病弱,以致连自己身为父亲,都时常记不起他具体长什么模样儿的长子联系在一起,这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嘛! 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脸也的确还是以前那张脸,皇上看见如今这样的宇文承川,又岂能不多少生出几分由衷的高兴来,因笑着冲宇文承川坐了个抬头的动作,道:“我儿平身。” 待宇文承川谢了恩站起来后,方又问道:“如今你的身体可都已大好了?枯竹大师一向可好?你既跟着枯竹大师修身养性,今年的万寿节尤为难得,你怎么不请了枯竹大师一道进京来,朕也好就近聆听大师的高见,深入体会佛法的博大精深!” 宇文承川朗声回道:“多谢父皇关心,儿臣已经大好了,儿臣临行前也邀请了大师一道进京,只大师上了年纪,自年前身体便有些不适,到五月里更是病得越发重了,将养了整整一个多月,方复能下床,如此自然颠簸不得了,儿臣亦不放心大师的身体,这才会一直耽搁到上个月月底才从凌云峰动身回京,且喜一路上还算顺利,整好赶上了与父皇磕头拜寿,不然儿臣就真是没脸见父皇了。” 说完朝殿外一扬声:“把苍鸟敬献上来!” 便有两个人各捧着个被黑布笼罩着的笼子走了进来,待小心翼翼的放下笼子,给皇上行过三跪九叩大礼后,二人方揭开外面的黑布,将笼子举过头顶,露出了两只苍鸟的真面目。 众人忙都齐齐看过去,想看看苍鸟到底长什么样儿,就见两个笼子里果然各站了一只块头足足比普通天鹅还大了约一倍的鹰,难得的是两只鹰一黑一白,虽已被关在笼子里了,依然高昂着头,一双眼睛犀利无比,好不威风凛凛。 有懂行的人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是海东青!竟是海东青!这可是真正的神鸟,一万只鹰里才能出一只!” 这话一出,人群再次小小的骚动起来,都是又惊又叹,不过到底大家都还不至于失了分寸,所以所叹者不过‘太子殿下果然孝心可嘉’、‘皇上果然乃得道明君也’云云。 宇文承川充耳不闻,只笑向皇上道:“儿臣这些年先是病弱,后又随着枯竹大师在凌云峰修养,虽知道父皇富有四海,什么都不缺,儿子既拿不出什么东西来,纵拿得出,也都是来自父皇的赐予,可父皇的五十大寿,儿臣若不送上自己的贺礼聊表寸心,儿臣也未免太过不孝,所幸机缘巧合让儿臣遇上了这对儿苍鸟,想着此乃祥瑞之兆,这才诱捕了来献与父皇,希望父皇能喜欢。” 此言一出,因才见了苍鸟而笑容满面的皇上还未答话,坐在皇上旁边的宗皇后已先笑道:“太子孝心可嘉,贺礼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如今你能健健康康的回来,便是给皇上最好的贺礼了,皇上,您说是吗?” 顿了顿,又赞叹道:“枯竹大师果然不愧为我大邺第一高僧,昔年太子的病真正是让太医院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谁知道枯竹大师竟能短短几年便与太子根治了,大师果然神人也,只是大师既这般神通广大,如何却治不了自己的病呢?不然此番皇上便可以与枯竹大师细论佛法了。” 这话只差摆明了说这些年宇文承川的病弱是假象了,不然怎么所有太医都对他的病束手无策,却被一个连自己生病了都治不好的枯竹大师给治好了,枯竹大师再是高僧也只是人而非神不是吗?显然宗皇后至今还未熄过治宇文承川一个欺君大罪的念头。 下首林贵妃也掩袖笑道:“枯竹大师既这般神通广大,太子更该请了他老人家与你一块儿进京才是,如此皇上便可以真正万寿无疆了!” 林贵妃这话说得比宗皇后的还要高明,半个字都未提及宇文承川昔年的病弱着实可疑,意思却与宗皇后是一个意思,这已斗了二十多年的后妃二人,在宇文承川忽然焕然一新的回来后,倒是顷刻间变得志同道合起来。 皇上嘴角的笑容便淡了几分,与宇文承川道:“太医院的太医们虽及不上枯竹大师医术高明,却也都是国手,太子的确该请了大师一道进京,让太医们与大师悉心调养一番,也好让大师即日康复的!” 宇文承川看也不看宗皇后与林贵妃,只面不改色的与皇上道:“回父皇,儿臣也是这么与大师说的,大师却笑言自己都已是百余岁的人了,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就如春种秋收一般,是自然规律,原非人力所能改变,故不肯与儿臣一道进京,还望父皇见谅。” 枯竹大师都已经百余岁,寻常人能活个五六十的,已经是高寿了,能活过七十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不然也不会有“人生七十古来稀”之说了,百岁却比七十更多了三十年,好些命薄的人,还未必能活满三十年呢,以枯竹大师的高龄,已是名副其实的人瑞了,难道还能指望他老人家如年轻时一般常年连咳嗽声都难闻不成?说到底,他老人家的病根本就是老病,谁能治得了! 宇文承川说完,方看向宗皇后笑道:“母后想是没听说过一句俗语‘铁拐李的宝葫芦治得了天下人,惟独治不好自己的腿’,如今枯竹大师自然也是一样,何况他老人家是因为上了年纪才病弱的,就更非人力所能改变了,母后自来宽和大度,母仪天下泽被苍生,想来定不会做这样强人所难的事罢?” 至于林贵妃,他是太子,她却是妃妾,自然没有他向她辩解的道理,索性依然压根儿看也不看林贵妃,就当没听见方才林贵妃的话一般。 宗皇后脸上的笑容就勉强了许多,道:“本宫还真没听过这句话,不过细细一想,倒是话糙理不糙,如此看来,皇上只能待枯竹大师身体痊愈后,方能与大师一起细论佛法了。” 下首林贵妃的脸色就不只是勉强,而直接称得上难看了,她自来都以为自己比之宗皇后也就只是在名分上稍次一些而已,可宇文承川对她的无视,却分明在告诉她,她与宗皇后差得远了,所以对于宗皇后的挑衅,他会回敬回去,对她的话,他却连回敬都懒得,只直接无视即可,而无视向来都是鄙视的最高境界,还有什么羞辱是比无视更难堪更打脸的? 一时后妃二人都不再说话了。 皇上脸上的笑容倒是已恢复如初了,与宇文承川道:“既是如此,朕只能待以后大师再驾临盛京时,与大师细论佛法了。” 顿了顿,又道:“我儿一路辛苦,且先入席罢,待宴毕再下去好生梳洗修整一番,回头朕再与你共叙父子天伦,至于这对儿苍鸟,来人,送去上驷院精心饲养着,不得有任何闪失!” 便有几个内侍应声上前,将两个笼子小心翼翼的抬了下去。 皇上跟前儿的总管太监何福海则忙着指挥人与宇文承川安调起桌椅来,本来宇文承川是太子,按理该与皇后一样坐在皇上的左右侧的,但这个太子自来等同于隐形人,就算如今焕然一新的回来了,到底以后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何福海自然不想在局势未明之前便为他得罪人,反正皇上都没发话,他也只是听上命行事不是吗? 遂将太子的席面安置到了二皇子之前,如此便既不至于得罪其他人,又不至于得罪太子了。 宇文承川到底也是在宫闱里沉浸了多年的人,如何不明白何福海这点小心思,面上丝毫也不表露出来,只微笑着由他服侍着入了席。 旁边的宇文承乾与宇文承稷忙笑容满面的起身给宇文承川见起礼来,一个说:“大皇兄能平安归来,真是可喜可贺,枯竹大师真乃神人也!”,一个则说:“以后我们兄弟便可以齐心协力的为父皇分忧了。” 显然二人可比他们各自的母亲段数高了不止一点半点,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各自的母亲已经唱了红脸,他们少不得只能唱白脸了。 后面的四皇子等人见状,忙也上前给宇文承川见起礼来,宇文承川含笑一一与众人寒暄,与每个人对话并不多,却句句都说到点子上,虽一身布衣,站在一群皇子当中竟也毫不突兀,瞧在旁人眼里,真是好一副兄友弟恭的和谐景象。 上面皇上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满是欣慰与满足,大抵能当皇上的人,连自欺欺人和健忘的本领也比寻常人强得多罢,不然他怎么会天真到以为自己的儿子与自己的兄弟前人们定然都是不一样的? 玉盘珍馐,金樽美酒,方才被太子忽然回来之事打断了的筵席再次开始了,头上都簪了大红绒花的宫人们开始次第的上起酒菜来。 等凉菜上完开始上热菜的时候,礼亲王与肃亲王恭亲王等开始次第上前,给皇上敬起酒来,与肃恭二位亲王只说吉祥话不同的时,礼亲王敬酒时还提到了宇文承川:“如今太子殿下健康归来,真乃社稷之福,万民之福也,臣这杯酒不但是贺皇上五十大寿的,更是贺皇上后继有人的,还请皇上满饮此杯。” 不管这话皇上爱听不爱听,礼亲王辈分高又是宗正,皇上也不会拂他的面子,笑着与礼亲王说了一句:“皇叔既让朕满饮此杯,朕只能却之不恭了。”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便与恭肃二亲王说起话来,惟恐礼亲王再说其他,太子虽健康回来了,皇上也为此高兴,可有些事也得事后细想一番,方能有所定论。 礼亲王却也不是那等真个倚老卖老没有眼色之人,见皇上不欲与他多说,敬完酒后也就退了回去,把位子让给了其他来敬酒的人,反正来日方长。 宇文承川兄弟几个自然少不得也要上前给他们的父皇敬酒,礼亲王等人都是他们的长辈,他们索性也一并敬了。 之后才是其他宗室和勋贵上前敬酒,再之后朝中的大佬们也次第上前了。 正殿一直热闹得紧,终于有了几分类似于寻常人家摆宴时的喜庆气氛。 连带女眷坐席这边的偏殿的气氛也轻松了起来,虽然她们不方便上前给皇上敬酒,可她们可以与就近的人八卦嘛,也算是一项消遣了,当下遂都与就近的人小声说起话来,话题倒是都有志一同的围绕着太子殿下展开,毕竟太子殿下的归来可谓是如今盛京城最大的新闻了。 祁夫人生性谨慎,在人前轻易从不参与这些话题的,但八卦终究是女人的天性,再谨慎的人也不能例外,是以祁夫人也压低声音,与身边的顾蕴说道起来,别人的嘴巴靠不住,自家人的嘴巴却是再放心也没有了:“想不到枯竹大师竟真做到还皇上一个健康的太子了,太子殿下也是如此的风采翩然,如今皇上应当不会再犹疑,该让太子殿下实至名归,也该打消某些人的非分之想了罢?” 宇文承川终究是昭告天地太庙正式册封了的太子,那他便是大道正统,他先前病弱得随时会一命呜呼之时不堪为太子也就罢了,如今他既已与常人一样健康了,那人们自然而然会站到大道正统一方,所以祁夫人的态度,不仅仅是她自己的态度,毫不夸张的说,这会儿满堂的人只怕有半数以上,都与她是一样的想法。 祁夫人说完,等了半晌,也没等到顾蕴答话,不由抬头纳罕的看向了她,隔得这么近,蕴姐儿应当不至于听不见她的话才是呀? 却见顾蕴红着一张脸,紧紧抿着嘴唇,胸脯也一起一伏的,明显不对劲儿,因忙伸手探上了她的额头,一面小声问道:“蕴姐儿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额间攸地传来的微凉触感,总算让自宇文承川进了保和殿后,便一直处于惊怒晃神状态中的顾蕴回过了神来,见祁夫人正满脸担忧的看着她,顾蕴忙强挤出一抹笑容来,小声道:“我没有不舒服,只是人多觉得有些热罢了,大伯母别担心,我缓缓也就好了。” 祁夫人自己其实也有些发热,到底是七月的天儿,饶殿内到处都摆了冰釜,这么多人同时散发热气吸收凉气,殿内也凉快不到哪里去,所以闻得顾蕴的话,祁夫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热着了,吓我一跳,你且忍忍,等大家都敬完了酒,想来也就该散席了。” 顾蕴点点头,“大伯母放心,我没事儿的。” 适逢旁边的夫人找祁夫人说话儿,祁夫人遂偏过了头去,顾蕴方继续攥紧帕子,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骗子,大骗子,说什么他叫慕衍,只是替太子办事的人,说什么这五年他是为保护太子而离京的,还有脸与她说什么‘不想有任何事瞒着她’,让她相信他……呸,都是骗人的,他根本就是太子宇文承川,他根本从头到尾都在骗她,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题外话------ 眼睛痛,以后再不敢那样熬夜了,虽然今天真的不想更新,但不更新就觉得自己对不起大家似的,所以还是强迫自己更了,亲们别嫌少啊,蚊子肉也是肉嘛,我且先去休息了,下午继续码,希望明天能恢复大早更新,么么大家,O(n_n)O~   ☆、第一百二六回 厚脸皮 因为心里有事,出宫的路上顾蕴一直都很沉默,祁夫人以为她给热坏了,上车后叫桐林取一颗仁丹解暑丸给她含了,便让她靠在了大迎枕上歇息:“……你小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不敢抱怨皇上生的不是时候,便只是小声感叹:“所幸皇上生性节俭,像这样大操大办的时候寥寥无几,不然满盛京的仁丹藿香金银花绿豆什么的,但凡能消暑解暑的药材食材,只怕都要脱销了!” 顾蕴是真的心乱如麻,一个字也不想多说,遂依从祁夫人的安排,靠到大迎枕上,闭眼假寐起来。 如此浑浑噩噩的过了不知道多久,又似是只过了片刻,耳边忽然响起祁夫人轻柔的声音:“蕴姐儿,到家了,且待回了房间后再睡也不迟。” 顾蕴应声睁开眼睛,见马车果然已停在显阳侯府的垂花门外了,于是与祁夫人说了晚上就不过去陪她用膳,明儿再过去后,辞了祁夫人,径自回了饮绿轩。 如嬷嬷明霞等人听得顾蕴回来了,欢天喜地跑了出来迎接,待行过礼后,便七嘴八舌的问起来:“小姐,皇宫是不是真的连地面都是金子做的?”、“小姐,宫里的娘娘们是不是个个儿都如仙女下凡?”、“小姐,皇上威严不威严?瞧着是不是比侯爷素日板着脸时的样子还吓人?” 顾蕴哪有心情回答她们这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摇了摇头,说了一句:“我累了,想先歇会儿。”便径自进了屋里。 余下如嬷嬷等人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脸色不对,如嬷嬷因忙问跟去的锦瑟卷碧:“小姐这是怎么了,瞧着气色很不好的样子呢?”不会是在宫里受什么气了罢,这也难说,宫里毕竟不比外头,到处都是贵人,可大夫人难道也不护着小姐吗? 锦瑟小声说道:“听说是宫里人太多,太热,有些个中暑,才在路上便一直睡着,嬷嬷你们有话回头再问也不迟,且先服侍小姐梳洗一番躺下是正经。” 如嬷嬷听得不是受了气,神色一松,忙忙点头道:“这话很是,你们快打热水的打热水,服侍小姐卸妆的卸妆,换衣裳的换衣裳去,这么大热的天儿,我们在大日头底下走一会儿且受不了呢,何况小姐千金之躯,自然越发受不了。” 于是众人都分头忙碌起来,总算让顾蕴在一刻钟后,舒舒服服的躺到了床上。 只是身体再舒服,也缓解不了心里因被最信任之人欺骗蒙蔽了的悲愤与恼怒,最可恨的是,那个人可不只是欺骗了她一日两日,而是这么多年,为了他,她甚至改变了自己自前世以来一直坚持的信念,谁知道到头来,这一切却是一场笑话,叫她情何以堪? 顾蕴这会儿想起当时在保和殿内瞧得那人顶着那张明明她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用她同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以另一个她从来不知道的身份说着她一点也不熟悉的话时,那种忽然发现自己被欺骗了的震惊与忿怒,那种忽然发现自己一直是个傻子的感觉,都还觉得心里似有火烧。 他怎么能那样骗她,又怎么能在骗了她以后,还有脸口口声声与她说什么‘你相信我’、‘我不想有任何事瞒着你’?实在是可恶至极! 连带晚饭都没有吃,如嬷嬷端了绿豆粥并几样清淡小菜小心翼翼来劝她时,也只说是中午宫宴在宫里吃多了,这会儿没胃口,让人在锅里煨着,回头什么时候想吃了,再吃也是一样。 如嬷嬷没办法,只得替她掌了一盏灯,让屋里有光不至于让她害怕,又不会强得刺她的眼让她没法儿入睡后,退下自用晚饭去了。 顾蕴却哪里睡得着,白日里刚回来时身体累得不行都睡不着了,何况这会儿身体已缓过来了,就更睡不着了,一直大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心里仍被那股无名之火灼烧着,只恨不能大喊大叫一场,或是打砸点什么东西来发泄一下才好。 奈何不想惊动了祁夫人,也不想让自己屋里的人惊惧担心,只得强自忍住了,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的,不时砸几下枕头或被子以出气罢了。 如此到了二更天,刘妈妈忽然满脸笑容的进来了,等不及行礼,便先小声说道:“小姐,慕公子来了!” 小姐等了这么几年,一开始还偶尔能收到慕公子的消息或是只言片语,到后来就连半点音信都没有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如今慕公子总算平安回来,小姐也算是熬出头,再不必被人背地里耻笑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也不必让老太太和大夫人等日夜担心了,真是太好了! “让他走!”顾蕴的态度却大大出乎刘妈妈的意料之外,“以后都不许他再来,便捷那边也不许他再去,他的任何消息也不用再传一个字到我耳朵里,从今以后,我与他势不两立!” “啊?”刘妈妈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小姐怎么忽然就这般恨慕公子了,是发生了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吗,可小姐明明就一直惦记着慕公子,慕公子看起来也是想念小姐得紧,不然也不至于连一夜都等不得,非要连夜赶来见小姐了,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呢? 刘妈妈因忙赔笑说道:“小姐,慕公子他……”想为慕衍说几句好话,也是好让自家小姐下台,毕竟小姐待慕公子的与众不同是她们都看在眼里的,而且慕公子才回来,怎么就惹小姐生气了,这其中定然有所误会,可连面都见不上,这误会又何来的解开之说? 只是话才起了个头,顾蕴便猛地坐了起来,一脸冷若冰霜的道:“刘妈妈既这么看重你的慕公子,不如我将你和刘大一并送给他,让他做你们的主子去?” 刘妈妈跟顾蕴这么多年,何尝受过她这样的重话,不但她,锦瑟卷碧等人也是半句重话都不曾受过她的,可见是动了真怒,刘妈妈当即红着脸什么都不敢再说,只轻手轻脚的退下依令撵人去了。 顾蕴这才泄愤般重重的躺下了。 以为他夙夜前来,她就会见他吗,哼,把她这里当什么地方,把她当什么人了,她既说了一辈子不会原谅他,就一定会说到做到,从此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做他风光无限的太子殿下去,她过自己的独木桥,回头便离开盛京,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游遍大邺的山山水水去,不知道多潇洒自在,定能将这被耽误的几年给补回来! 发了一回狠,顾蕴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忽然就想到,以那个可恶的人的厚脸皮,就算她让刘妈妈下了逐客令,他也未必会离开,指不定连硬闯她房门的事都做得出来,反正他也不是没做过。 因忙翻身下床,三步并作两步跑至门边,把门自里面锁得死死的,想了想犹不放心,又把所有的窗户都检查了一遍,确定都锁死以后,方咬牙哼哼着躺回了床上去,你脸皮再厚又如何,那也得我买账,我不买账,你脸皮就算比城墙还厚也白搭,真以为你能吃定我了! 果然刘妈妈没能拦住宇文承川,很快门外便传来了他轻轻叩门的声音:“蕴姐儿,是我啊,我回来了……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你开开门,听我当面与你解释好不好,等解释完了,你要杀要剐,我绝无半句怨言!” 又回到了那个顾蕴熟悉的他,顾蕴却依然气得牙痒痒,也不知他给刘妈妈吃了什么迷魂药,竟真忘记谁才是她的主子了,看她回头怎么与她交代……只作没听见外面的声音,暗自冷哼,我就不信你还敢硬闯了! 宇文承川依然敲门敲得很有耐心,语气也放得越发低柔了:“好蕴姐儿,我知道你没睡,我真的不是有心骗你的,你开门听我解释好不好,难道这么几年不见,你就不记挂我吗,我可记挂你得紧啊,你开开门,让我看一眼好不好,只看一眼……” 顾蕴仍是置之不理,不是有心骗她的也骗了,何况那么长的时间,他有无数的机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求得她的谅解,可他却一直瞒着他,一直到今时今日,若非她无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若非他们无意在保和殿遇上了,他是不是还要继续瞒她下去?换了他被她这样欺骗,他能高兴得起来吗?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宇文承川又赔了一会儿小心,不见屋里顾蕴有任何动静,只得无声的苦笑了几声,转而敲起窗棂来,只可惜等他把顾蕴卧室的所有窗棂都敲了个遍,里面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他知道她此番是真气得狠了,从白日在保和殿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远远对上,又立刻便移开那一瞬,他便知道了,却没想到她气到这个地步,话说回来,她性子本就烈,若她轻易便愿意见他,也就不是她了。 只得继续软声说道:“好蕴姐儿,我真的不是有心骗你的,我也不是信不过你,才一直瞒着你,当然一开始多少还是有些防着你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等到了后来,我心里有了你以后,就不是防你,而是怕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以后,立刻避我如蛇蝎,有多远躲多远了……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我欺骗你就是我不对,你开开门,给我个负荆请罪的机会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你啊……” 说了半晌,仍是丝毫动静也无,宇文承川终于还是泄气了:“好罢,既然你暂时不愿意见我,那待你气消一些后,我再来见你,再来向你负荆请罪也是一样……你保重身体,我先走了啊,如今我不住以前乾西四所的景祺阁了,而是被皇后暂时安排住在了乾东五所的润和轩,不但离皇上的乾清宫近,离后宫也近,我是吃也不敢吃,睡也不敢睡,这还不是最糟心的,最糟心的是,但凡我这边有个风吹草动,立刻便能引来万众瞩目,我又刚回来,没法儿将润和轩全换成自己的人,也不知道我出来这么长时间,宫里有什么变故没有,我真走了啊……” 顾蕴在里面听他絮叨了半日,尤其是听到他那句‘我心里有了你以后,就不是防你,而是怕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以后,立刻避我如蛇蝎,有多远躲多远了’,想起自己当初的确好长时间都恨不能拒他于千里之外,纵猜到了他的心意后,也装傻充愣了好一段时间,一时倒是没那么生气了。 平心而论,若那时候他将他的真实身份对她和盘托出,她的确会有多远躲多远,毕竟为了那一点点好感便赔上自己安闲自由的生活,甚至还会将自己的亲人们也拉下水,实在太不值得不是吗? 谁知道她这边刚有所动摇,他倒先打起退堂鼓了,就算是因为宫里如今形势紧张,他最好静伏不动,但既已来了,多说两句好话会死啊,万一就因为多说了那几句话,她就把门打开了呢? 顾蕴才消了几分的气瞬间又回复了原状,甚至比之方才还要更盛,哼,连这点诚意和毅力都没有,还想她原谅他呢,等下辈子去罢他! 可这气又没法儿对别人说,只能发狠将被子猛地一下拉过头顶,将自己整个包起来,躲在黑暗里独自生闷气。 外面宇文承川自然没走,如今宫里形势是紧张,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暗里盯着他,可再紧张,他娶媳妇儿依然是第一等的大事,天皇老子来了也得靠边儿。 只是等了片刻,没想到自己都把话说得那般可怜了,她依然不无所动,虽知道她这是在气头上,也免不得有几分委屈,我是不对,可我有苦衷的啊,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呢? 不过也就只委屈了片刻,宇文承川便开解起自己来,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么,从头到尾她吸引自己的就是她的与众不同么,她若真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来,也就不是那个他心坎儿上的人了……一边开解着自己,一边自靴筒里掏出把匕首来,便半蹲下身子,轻轻拔起门闩来。 方才他就瞧好了,要破门破窗进屋倒是不难,可动静怎么也小不了,万一他才刚行动,她就听见了,以致越发生气呢?一样见不到人,最好的法子,还得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面前,她纵再不想见他,人都已到眼前了,总不能再硬撵出来罢? 院子里大树下背阴处被季东亭点了麻哑穴,既动不了也喊不了的刘妈妈看至这里,简直都要气乐了,怎么着也是个爷,竟做这样下三滥的事,这脸皮,好去做阜成门的城墙了罢?不对,城墙哪有他的脸皮厚,少说也得再加两个炮台才有得一拼啊! 刘妈妈气得不行,苦于说不出话来,只得拿眼狠狠瞪向了不远处的季东亭和冬至。 季东亭与冬至正挤眉弄眼呢,啧,他们爷就是全才,什么事儿都难不倒他……感受到刘妈妈的目光,季东亭忙偏头一看,立时笑了起来,小声道:“刘妈妈,你也觉得我们爷拔门闩的姿势忒帅,是个文武全才?不是我吹,我们家爷会的,那真是多了去了!” 冬至也小声笑道:“像我们爷这样的全才哪儿找去,妈妈回头可得好生劝劝四小姐,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啊。” 刘妈妈就无语了,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这主仆仨的脸皮合起来,得天下无敌了罢?! 季东亭与冬至还待再贫,忽见那边有光影一闪,却是屋里的光透过半开的门透了出来,瞬间便又阖上了,至于门外的人,则早已闪身进去了。 二人对视一眼,笑得越发的贼兮兮了:“想不到长久不用,爷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宇文承川发挥特长的时候,顾蕴一直拿被子蒙着头在生闷气,自然也就没有听见他弄出的声响,等她终于闷得受不了了,猛地将被子掀开,“呼——”的一声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吐出时,就见宇文承川竟已站在自己床前不到一丈远的地方了。 吓得她一口气便哽在了喉间,立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咳咳……你怎么会在这里,咳咳咳,你是怎么进来的……刘妈妈,咳咳咳,锦绣卷碧,咳咳咳……” 门窗明明都完好无损,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啊啊啊! 宇文承川见她咳得厉害,忙几步上前将她扶着坐起来,给她轻轻拍起后背来,待她总算咳得不那么厉害了,方关切的问道:“喉咙还难受吗,要不要喝点儿水?” 顾蕴没好气的一把推开了他:“我难受还不是因为你,说,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刘妈妈呢?你把她弄哪里去了?你立刻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虽知道她是气话,宇文承川心里还是小小的难受了一下,才赔着小心道:“刘妈妈她好好儿的,你别担心,我是怎么进来的不重要,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真不是有心欺骗你的,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趁此机会,方细细打量起她来,白日里在保和殿那匆匆一瞥,他其实根本没看太清楚她的脸,只凭感觉知道那就是她,是他魂牵梦绕的她,无论他有多久没见她,都能一眼知道那就是她! 就见她穿了件月白撒花的交领中衣,敞着的领口露出细细白白,曲线优美的脖子,再配上眉眼鼻唇无一处不精致玲珑的脸,还有因为生气而一起一伏的胸脯,实在是美得让人忍不住生出邪念来,又为自己生了邪念而自惭形秽,着实矛盾得紧。 宇文承川狠狠看了顾蕴的领口一眼,才移开了目光,在心里与自己说,眼下可不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让小丫头原谅她,只要小丫头原谅了他,以后那都是他的,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顾蕴哪知道这会儿宇文承川还在动绮念,她是两世为人,可她对男人的了解,简直贫乏得可以忽略不计,所以立刻便冷声说道:“不是有心欺骗我的,也已经欺骗我了,你还想怎么着,难道还想让我说你欺骗我欺骗得好,欺骗得对,我被你骗得团团转是我活该是不是,太子殿下!” 后面四个字,一字一顿的,简直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本不想哭,自得知了他就是宇文承川后,哪怕再生气,也的确没有流过一滴泪的,这会儿眼泪却控制不住的自己就滚了下来,很快便在她两颊氤氲成灾了。 宇文承川几时见她这样哭过,瞬间慌了神,近乎是语无伦次的说道:“你别哭啊,我真不是有心欺骗你的,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呢?我才已说了,一开始我或许多少有几分防你之心,可后来便没有了,只担心你知道后会拒我于千里之外,都是我自私,只想着说什么也不能错过了你,不然我一定抱憾终生……等从扬州回来后,我已经决定要与你坦白了,可谁知道我又必须离京,我既担心那时候与你坦白了,这么长时间我都不在,没时间求得你原谅我,也担心你万一坚持要把你的人和银子分给我,回头连累了你。”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想伸手去给她拭泪,被她赌气把头一偏避开了。 只得继续道:“本来我是打算此番一回来便找你坦白的,可时间不允许,几年前我去福建时,在那边发现了一个银矿,虽那年我们去扬州时,我让十一哥先去福建安排人开采了,到底时间有限人手也有限。我去了凌云峰后,便一直在等机会亲自去那里监督,可宗林两家的人盯得我片刻也没有自由,一瞅着我落单了,还立刻有死士追杀我……” 所以到后来,他找到机会暂时摆脱他们后,便再不敢传信回京来了,既是怕他们再顺藤摸瓜找到他,也是怕暴露了宇文策连累了顾蕴,所幸银矿的开采很顺利,如今的他不说富可敌国,至少在成就大业之前,是绝不用担心银子会不趁手的了。 “等我从福建秘密回到凌云峰时,已是今年的五月了,两个月的时间,原是够我返回盛京的,可大师忽然病倒了,大师于我义父——腾骥卫的韩卓副指挥使恩同再造,而没有我义父,也不会有我的今日。当年我从四岁皇后生了自己的儿子起,便时不时会遇上这样那样的危险,前几次都凭着身边几个老宫人忠心险险避过了,最后一次,我却在落单时,被人给推到了冷宫里的一口枯井里去……”宇文承川的声音很平静,就如同在叙述别人的事一般。 那一次,小小的他足足在枯井里待了三天两夜,才在奄奄一息之际被人救了起来。 救他的人却不是服侍他的宫人们,或是皇上发现他不见了,打发了人地毯式的搜救他,最终将他给救了出来,救他的人是冷宫的一名被废妃嫔,曾做过皇上的嫔,被打入冷宫前,因在乾清宫不慎惹怒了皇上,原是要被活活杖毙的,是宇文承川碰巧出现,替她向皇上求了情,皇上才收回成命,没有杖毙那位嫔,而改为了将其打入冷宫。 其时林贵妃才将将有孕,保得住保不住,是男是女且不知道,三皇子宇文承稷就更没影儿了,宇文承川还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太子殿下,皇上捧在手心里的娇儿子心尖子,听了儿子奶声奶气的话:“这么漂亮的姐姐,打死了多可惜,父皇就饶她一命罢。”,皇上连想都没想,便饶了那位嫔一命,小宇文承川无意种的这个善因,终究还是开出了善果,让他受益终生。 “那位因我一句话,而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来的嫔,正是我如今的义母韩夫人,她与我义父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只是我义父十一岁那年,家里被宗家的人陷害,以致满门抄斩,我义父也被枯竹大师救走了,等八年后我义父学成下山,打算找宗家的人为父母亲人报仇时,方知道我义母已被采选进宫做了妃嫔。我义父伺机潜伏进宗家几次后,才发现要以一己之力,替父母亲人报仇雪恨不现实,他也放不下我义母,遂凭本事进了腾骥卫,一步一步做到了腾骥卫的千户,然后设法找到了我义母。” ------题外话------ 终于还是恢复大早更新了,以后再不敢轻易熬夜鸟,嘤嘤嘤……这么劳模的我,大家是不是该给点票子奖励一下捏?O(n_n)O~   ☆、第一百二七回 豁然开朗 宇文承川的声音仍平静无波,“我义父找到义母以后,要救她出去,义母却放心不下我,那时候我们已相处了一年多,义母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所以拿我当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虽身处冷宫自身都难保,却一有机会便教我读书认字,说我总不能装病一辈子,我若没成为大邺的太子便罢,我既成为了太子,那就只有让自己一步一步变得强大起来,否则惟余死路一条,她多的不能为我做,教我读书明理却是可以的。” “义母又在冷宫里待了一年多,直至义父全权接过了教我读书习武之事后,才在义父策划的一次冷宫的走水事件中,借死遁随义父出了宫去过自己的生活。” “义父就要比义母严厉得多了,每天交五更我便必须起床,先练两个时辰的武,再念两个时辰的书,下午便是泡各种加了各式毒药草药的药浴,晚上再接着练武,一直到二更天才能睡下。那时候我年纪还小,每天都累得半死不活的,心里真是好生委屈,义父的话却与义母一样,且比义母说得更直白更残酷,我没有母妃没有母族,连皇上的宠爱也没有了,若我一开始便不是太子,其他人或许还能容下我这个庶长子,可造化弄人,偏叫我做了太子,那我除了靠自己,除了让自己变强再变强,别无生路,否则,我即便不做这个太子了,其他人一样容不下我!” “那时候是真苦,夏日里倒还好些,到了冬日,哪怕下着鹅毛大雪,一出房门便冻得人直哆嗦,只想立时回到被窝里去,依然得五更天起来,稍有拖延,义父的鞭子便抽过来了,到了下午泡药浴时,同样也是煎熬,有些药材必须在滚水里方能发挥最大的功效,有些药材却须在冰水里才有用,我记得足有三四年的时间罢,我身上就没有一处好地儿,脸色更是差得比死人好不到哪里去,倒是省了我必须变着法儿的装病以蒙蔽其他人了。” “可如今想来,我若不是先吃了这些苦,也就没有今日了,武功助我强身健体,还能保护自己,读书习字让我明理,就算我从未像我那些所谓的弟弟们打小儿便进了上书房念书,我一样可以说自己的学识绝不比他们差,泡各式药浴的作用就更大了,造就了我如今百毒不侵的身体……” 顾蕴却渐渐听住了,忘了流泪,也忘了自己正生他的气。 以前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已觉得太子承川被群狼环伺着,日子铁定极不容易了,却没想到,如今成为了局中人,方知道他究竟不容易到了什么地步。 四五岁的孩子,正是该在父母怀里撒娇,受尽万千宠爱的年纪,便是自己当初刚回来,母亲已经没了,父亲指望不上,也总还有外祖母和舅舅们全心护着她,她还是四岁的年纪四十岁的心智,有足够的自制力和自保能力,他却真正只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简直不敢想象,他到底是怎么把那几年熬了过来,一直到了今日的! 宇文承川还在说着,俊挺而轮廓分明的脸上却找不到怨毒与愤恨之色,反而泛起了一种奇特的怅然之情:“如今我再回头看那些苦难,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我心里反倒由衷的感激它们,若没有它们,又怎么会有如今的我?” 片刻之后,轻笑一声,“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把话说远了。我正打算从凌云峰动身时,大师忽然病倒了,我自然不放心就此离开,一直到大师身体大愈,我才出发了,偏那对海东青又娇贵无比,我惟恐大热的天儿,一个不慎便祥瑞变祸端了,除了送这样别出心裁的礼物,还有什么能打动富有四海的皇上,又如何能让满朝文武乃至满盛京的人都知道我平安健康的回来了?一路上也不敢赶得太急,不然早几日我就该回京,早几日已向你坦白了身份,你也不至于这般生气了……你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说来也怪十一哥那个不厚道的,若是他早些传话给他,说万寿节小丫头也会进宫赴宴,而不是等到二人都在宫门外相见了才告诉他,他又何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主动坦白与被动坦白那结果能一样吗? 顾蕴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正生他的气,满心的沉重与怜惜立时被明知他的话有博可怜的成分在,她的情绪却依然为她左右的羞恼所取代了,没好气道:“早几日你向我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就可以改变你欺骗了我这么多年的事实吗?太子殿下,账不是您这样算的!” 说着一指门口方向,“我也不想管您是怎么进来的了,现在我只请您立刻出去,我这里不欢迎您,请您今日离开后,以后都不要再来了,您走您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以后,彼此再不相干!” 宇文承川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依然不能打动她,神色一慌,忙忙哀求道:“蕴姐儿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你难道就不能网开一面,饶过我这一次吗?我向你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我决不再瞒你任何事了。还有,你别叫我太子殿下成吗,我还是那个我啊,只是身份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而已,但我待你的心,却由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你要是一时接受不了我的真实身份,你也可以继续叫我慕大哥,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什么都能接受。” 顾蕴冷笑道:“你什么都能接受吗,好,现在你就给我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这个大骗子了!” 宇文承川可怜巴巴的道:“除非你原谅我,不然我今儿就不走了,让皇后和贵妃的探子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来,看见我和你在一起,倒是省得我还要去求皇上赐婚了……” 话没说完,顾蕴已怒极反笑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了?看来太子殿下果然贵人多忘事,忘记我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你不走就不走呗,看我敢不敢去告诉我大伯父,让我大伯父带人来拿你去顺天府,如今你苦心策划的焕然一新的形象,可就要毁个彻底了!” 竟然还敢威胁她,没见哪个戴罪之身敢这般嚣张的! 这下宇文承川没辙了,本以为只要见了面,自己再把姿态放低一些,总能磨得小丫头松口的,谁知道她软也不吃硬也不吃,这可如何是好? 想留罢,小丫头摆明了不欢迎自己,时间也的确不允许,可就这样走了罢,又委实放心不下,且还不知道下一次得多早晚才能再出来见她,总得让她气消了,自己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去应付方方面面的人。 如此沉默了片刻,宇文承川忽然想到那年因为彭太夫人恨她,差点儿就让她被赐给了自己做太子妃之事,如获至宝,忙道:“蕴姐儿,我欺骗了你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能因此就否定了我对你的心啊,你还记得那年你差点儿就被赐婚给了我之事吗,我若不是真心爱你,早就顺水推舟任事情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了,可我要的不只是你的人,更是你的心,更是你的心甘情愿,所以我反倒帮着你把事情解决了,你难道就不能看在过去我待你的好的份儿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顾蕴听他提及这事儿,想起当初自己话说得再狠,什么守完了祖母的孝再守父孝,可真要她下手,她又哪里做得出来,若非有他帮忙,指不定她真早成了他的太子妃,如今二人之间也不会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了。 一时倒是再说不出狠话了,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道:“你以往待我是挺好的,好罢,看在你待我这些好的份儿上,我不生你气了,只是以后这里你也别来了,有什么话,还像以前那样打发人递个话儿给刘大,我若是得空,就去便捷见你,好歹大家还是合作伙伴,生意不成了且还有仁义在,何况我们的生意如今正如日中天,要拆伙怎么着也得三五年去了。” 宇文承川听她前半句说自己不生他气了时,还正心花怒放,谁知道后面便变了味儿,‘好歹大家还是合作伙伴’,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小丫头是打算又龟缩回自己的世界里,不让他踏进她的心门半步了? 他不由大急:“你这哪里是不生我的气了,分明就是气大发了,你明知道我要的从来就不是做你的合作伙伴,当初加盟便捷,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能有更多的机会接近你而已,我要的由始至终都是你,是你顾蕴这个人,而非其他,你难道真这么狠心,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吗?” 顾蕴看他满脸的哀伤与挫败,差点儿就没忍住心软,可到底还是强忍住了,道:“我真不生你的气了,不过我也真觉得我们还是只做合作伙伴比较好……你等一等,我去取了你当年临走前放在我这里,托我暂时代为保管的东西来归还你。” 说着不待宇文承川反应过来,已下床去到多宝阁前,装模作样的找了一通,然后趁宇文承川不注意时,自颈间悄悄扯下了那块当年他送了自己,便从未离过身的心形玉佩,一直摊在一堆金玉玩器里,直至上面也没了她的体温后,才将玉佩拿起,绕到宇文承川面前,递给了他:“如今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还请太子殿下收好了。” 宇文承川方才既盯着她的脖子看过,以他的眼力,自然不会忽略掉她颈间那条穿玉佩的红线,知道她心里始终有他,他便有足够的底气,总能磨得她原谅自己的。 却不想,这才多会儿功夫呢,她便将玉佩送到他面前,要还给他了,这不是摆明了要与他一刀两断吗? 宇文承川心灰意冷之余,自然说什么也不肯接玉佩,只苦笑着低声道:“你见过谁将自己的心剜了送出去后,还能再收回来安回原处的?你既不稀罕我的心了,那就扔掉罢,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适逢季东亭的声音自外面传来:“爷,已经交三更天了,再不回去,宫里十一爷该换防下值了。” 宇文承川稍稍拔高声音,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想了想,又缓声与顾蕴说了几句话:“蕴姐儿,到底这么多年的感情,我希望你能最后仔细想想,你到底是接受不了我欺骗了你,还是接受不了我大邺太子的新身份,因为接受了就意味着无尽的麻烦无尽的艰险,可这与你恣意自在一生的初衷却背道而驰了?我还希望你能想想,撇开我的身份不谈,我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你违背初衷,我对你的爱又到底值不值得你如此付出,我始终都是那句话,只要你愿意把自己托付给我,我这一辈子一定只会有你一个,生同衾,死同穴!” 方深深看了顾蕴一眼,转身大步行至门边,开门自去了。 余下顾蕴单手托着那枚心形玉佩,直至宇文承川离开良久,她手都托得发麻后,方在听得外面传来刘妈妈小心翼翼的声音:“小姐,您睡了吗?”后,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我没睡,进来说话。” 片刻之后,刘妈妈推门进来了,却是一行至顾蕴床前便跪下了,满脸羞愧的道:“方才奴婢出去后才把小姐的话与慕公子一转述,季东亭那厮就忽然出手点了奴婢的麻哑穴,让奴婢既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奴婢技不如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公子拔出匕首,将小姐的门闩给拔开了……幸得小姐安然无恙,不然奴婢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顾蕴这才知道方才宇文承川到底是怎么进的自己房间,难怪当时她隐约听到一阵怪怪的声音,只她忙着生气,被她给忽略了,原来是她错怪了刘妈妈。 看来下次她不但得把门锁好了,还得搬些桌子椅子的去堵在门后才好,如此就不怕他故技重施了……呸,哪来的下一次,她才不会再给他下一次机会! 顾蕴因与刘妈妈道:“妈妈且起来罢,这也怪不得你。好了,时辰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也下去歇着罢,明儿下午再上来服侍即可。” 刘妈妈见顾蕴不怪自己,松了一口气,忙应了一声:“那奴婢就退下了,小姐也早些歇息。”行礼自退了出去。 顾蕴这才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揉起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来,从白日得知了宇文承川就是慕衍,慕衍就是宇文承川后,她的脑子便一直乱糟糟的,又熬夜直至此时,是真有些个支撑不住了。 可宇文承川临走前说的话却不期然在她耳边响起,‘你到底是接受不了我欺骗了你,还是接受不了我大邺太子的新身份?’ 顾蕴不由抛开那些愤怒的情绪,真正开始冷静的沉思起来。 要说欺骗人,尤其是善意的谎言,谁没有做过,就说她自己,当年去扬州,不也是与外祖母和大伯母们说的是去报恩寺为母亲做法事诵经?还有便捷的幕后东家是她,外祖母与舅母们不也至今不知道,也就两位舅舅知道吗?就更不必说她活了两世之事,至今都无一人知道了……相较之下,宇文承川对她的欺骗也算不得什么了,毕竟他从未伤害过她,反而一直都在保护她,一直都在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待她好,不是吗? 那她在愤怒什么纠结什么,宇文承川对她的欺骗既然在她能理解能接受的范围呢,她又还有什么可愤怒可纠结的? 说到底,恰如他所说的那样,她是接受不了他大邺太子的新身份,因为接受了,就意味着无尽的麻烦与艰险,她好不容易才有重来一世的机会,是再不想像前世那样步步为营殚精竭虑了。 若重来一世一样得过那样的生活,甚至因为宇文承川的身份远非董无忌那个废物所能比拟,她要费的心力也要多得多,才有望能将日子过得按自己的心思来,那她还重活个什么劲儿,她还不如一早死了干净呢! 就更不必说,她哪怕步步为营殚精竭虑,帮助宇文承川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也还要面临被他辜负,失去所有的风险了,以宇文承川的心智,她哪里能像前世报复董无忌等人那样,成功报复得了他?而就算报复成功了,她付出的感情与受到的伤害又该怎么算? 他是慕衍时,她还愿意冒险相信他一次,大不了将来在太子眼看着已成不了事之前,她劝他及时抽身便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少说也有五成的把握劝得了他; 可他既是慕衍,也是宇文承川,本身就是那个麻烦与风波的中心,她要怎么劝他抽身,他又哪里抽得了身?她是真的厌烦透顶前世那些连睡觉,都必须睁着一只眼睛算计的日子了! 念头闪过,另一个声音却在顾蕴心里响起:“可他许你一辈子只有你一个,生同衾,死同穴,难道这样也不值得你相信他一次吗?这世上是有很多不同的风景,可叫宇文承川的男人却只有那一个,你两世为人,也只有他才敢许你这样的诺言,只要他一直恪守承诺,你就算为他殚精竭虑又如何,就像你为你在乎的亲人们劳心劳力时一样,身体再辛苦,心里也是甜的。” 那个声音又说:“你这次若真与他一刀两断了,以他的身份和年纪,自然是很快要迎娶太子妃的,除了太子妃,他定然还少不了纳一屋子的姬妾,你难道真愿意眼睁睁看着他妻妾成群,自己却只能抱憾终生?这样的恣意与自由,又有什么意义?若是早年他落魄时,你踹了他也就罢了,如今他眼看已经强大起来,手下要人有人要前有钱,离胜利又近一步了,你再踹了他,就真是便宜别的女人了,你傻呀你!” 顾蕴猛地坐了起来,对,眼看他如今要人有人要前有钱,太子终于当得名副其实了,她凭什么便宜别的女人去,她的人,自然从身到心都只能是她的,谁也休想沾染半分! 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他胆敢辜负她,她前世一无所有尚且能让渣男贱女死无葬身之地了,何况这辈子她也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啊,大不了与宇文承川同归于尽便是,反正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可怕的! 顾蕴瞬间豁然开朗,一通百通了,只要她为之付出的人知道她的付出,其实付出也不是一件那么可怕的事,不是吗? 只是想起某人一骗自己就是这么多年,不是几天几个月,而是整整这么多年,她又决定,不能轻易让他知道她已想通了,总得让他跑个五六七八次的,才能给他好脸色看才是……咝,不过五六七八次的会不会太多了,他才刚回宫,要应付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哪来那么多的时间与精力老往自己这里跑,要不,就五次,不,索性四次,算了,还是三次罢,决定了,就三次了,不能再少了,否则,哪能让他记住这次的教训! 顾蕴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次日起来,满盛京的人便已都知道太子殿下昨日健康回宫,并向皇上敬献了一对儿苍鸟做寿礼之事。 一时间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太子殿下的风采,对枯竹大师也更加敬若神灵了。 显阳侯府的上上下下也不例外,人人见面第一句话都改为了:“您听说了吗,太子殿下昨儿……” 饮绿轩上下则因顾蕴昨日是进宫赴了宴的,都缠着顾蕴问个不停:“小姐,您看见太子殿下了吗?”、“太子殿下好不好看,有没有大爷好看?”、“太子殿下真康复得与常人无异了吗?枯竹大师可真厉害!”、“那对儿苍鸟据说是白色的,小姐您看到了吗?我听说还是鹰里的极品海东青呢,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儿,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海东青呢!” 顾蕴随口敷衍着:“看是看见了,不过因为隔太远,没看太清楚,也就那样罢……那对儿海东青倒是的确很威风,不是黑色的,是白色的,白色的可比黑色的更难得,所以皇上特别高兴……” 心里则暗暗腹诽,你们都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有什么好看的,不就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吗,真要说与别人有什么区别,比别人都不要脸算不算? 这样到了晚间,顾蕴本以为宇文承川昨晚上铩羽而归,今晚上定会再接再厉再来的,不想一直等到二更天,没有等来宇文承川,反而等来了季东亭。 “这是什么?”看着季东亭手中尺余见方的匣子,顾蕴猜到里面定是宇文承川为自己准备的礼物,可她的表情却一点也不热络,哼,以为让人送礼物来,她就会原谅他了?不知道礼物要亲自送来才显诚意吗,三次怎么够,改四次了! 季东亭忙赔笑道:“回四小姐,这是我们爷给您准备的礼物,让我务必瞧着您亲自打开,您要不先打开瞧瞧到底是什么?我相信您一定会喜欢的。” 你相信,你凭什么相信?顾蕴撇了撇嘴,到底还是示意季东亭将匣子放到桌上,意兴阑珊的将盖子给打开了。 本以为会看见什么价值连城的首饰或是珍玩之类的,不想看到的却是满满一匣子银票,随便捡起一张一看,嚯,十万两!再捡起几张一看,都是十万两! 饶顾蕴早已练就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本事了,这会儿也禁不住神色大变:“你们爷这是什么意思,送这么多银票来干嘛,显摆他有的是银子?” 原还以为自己已经够富有了,如今才知道,她算哪门子的富有,真正的有钱人随便几张十来张银票,就是她全部的身家了好吗?早知道她也打发人到处去找银矿了! 季东亭忙说不是,“我们爷目前的身家八成都在这里了,还有两成投到了各行当的生意里,之所以让我将这些银票送来,就是想告诉四小姐,他把全部身家都交到您手上了,以后家里都由您一个人说了算,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求您别生他的气了,他是真的真的知道错了!” 这回顾蕴再想控制住不让自己的嘴角上扬,都控制不住了,索性拿帕子遮了嘴,假意咳嗽了几声,方淡淡道:“我又不是你家爷的谁,怎么能替他保管这么大笔的财富,你还是带回去,让他自己保管罢。” 算他识相,知道把全部身家都交给她,以后他若再敢骗她,或是敢做对不起她的事,辜负她,她就立马带了他全部的银子跑路,让他人财两空,——对,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季东亭哪知道女人都喜欢矫情的把话反着说,你得反着听才是她的心里话? 闻言只当顾蕴仍不肯原谅宇文承川,不由急了:“四小姐,您就原谅我们爷罢,他真不是故意欺骗您的,难道他都把全部身家交到您手上了,您还不相信他待您的心吗,求您就收下这银票罢,不然回去我们爷非生吞了我不可!” 顾蕴却还是那句话:“我又不是你家爷的谁,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你还是带回去罢。”想着事不过三,等季东亭再劝她一次,她就“勉为其难”的收下罢,然后等宇文承川下下次亲自来时,就松口原谅他。 不想刘妈妈昨儿才吃了季东亭的亏,这会儿真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见顾蕴都拒绝过一次了,季东亭还没脸没皮的继续哀求,真是有够讨厌的。 因上前几步便把匣子盖“砰”的一声合上了,不由分说递到了季东亭面前:“我们小姐都说让你带回去了,你还杵着不走是想干嘛呢,非要我拿大笤帚来赶你,你才肯走是不是?” 怎么都跟自己这么多年了,刘妈妈的眼力价儿还是停留在初级阶段……顾蕴忍不住扶额,又不好驳回她的话,总是自己的人,多少要给几分面子,何况真驳了她的话,更没面子的反而是自己,只得与季东亭道:“没听见刘妈妈的话吗,你还是快走罢,不然刘妈妈真要对你不客气了。” 季东亭自然不肯走,可又不敢不走,惟恐惹恼了顾蕴,让她越发生自家爷的气,只得道:“我走就是,只要四小姐不生气,不过这匣子我却是不敢带回去的,四小姐要怎么处置,悉听尊便,我且先告辞了。” 说完复又放下匣子,不由分说退至门边,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中,惟恐迟了,顾蕴就真把匣子给他扔出去了。 浑不知这次自己是真想多了,顾蕴不但没把匣子给他扔出去,待稍后打发了刘妈妈后,便喜滋滋的数起银票来…… 等回去后,还苦着脸与宇文承川说:“不中用啊,四小姐一直都在说她又不是爷的谁,让我把匣子带回来让爷自己保管,看来这次是真气得狠了,要不,爷玩儿一出苦肉计,过两日我就去与四小姐说,爷被人暗算受了重伤,或是中了毒,生死命悬一线,求四小姐务必来瞧瞧您?等她来了后,您不管用什么法子,哪怕生米煮成熟饭呢,也一定要求得她原谅您,不是都说女人是最心软的,而且两口子之间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吗?” 宇文承川很是没好气:“她如今之所以这般生我的气,就是因为我欺骗了她,我再玩儿苦肉计,是嫌她还不够生气是不是?还说什么生米煮成熟饭,你家爷我是这么没品的人吗,要不是你最后一句话还算中听,看我怎么收拾你!” 季东亭没办法,只得又出主意:“要不,找夫人帮您说项说项去?夫人那般温柔,一定能以柔克刚,说得四小姐原谅您的,这事儿必须得尽快解决啊,不然回头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那边不定又要塞多少人过来您屋里了,像今早上那样只是塞宫人还好说,万一被她们塞个什么良娣良媛才人,甚至是太子妃过来,您就真是一辈子也别想四小姐原谅您了!” ------题外话------ 蕴姐儿这么快便决定原谅太子了,以后谁再说我是太子的后妈,我真跟谁急了啊,这样的亲妈上哪儿找去,O(n_n)O~   ☆、第一百二八回 心里有你 宇文承川的动作很快,次日午后,刘大便通过刘妈妈递了话进来:“说是有一位韩夫人约小姐明儿在咱们客栈一叙,万望小姐赏脸,小姐多早晚认识一位韩夫人了,别不是有诈罢?” 若真正约小姐的人是慕公子,那什么韩夫人只是他的幌子还罢了,若不是,就不得不防了。 顾蕴却是心里一动,想到了宇文承川那位义母,难道他见季东亭送来的那一匣子银票打动不了自己,便起了心让那位韩夫人出面帮自己说项? 这可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不过也说明两人之间因为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到底默契还是少了些啊,不然他那么厚的脸皮,怎么会才被自己打击了一次,便不敢再亲自登门了,可见是不懂自己的心,所以……她还是别与他生气了罢,毕竟彼此年纪都不小了,还是别白耽误时间了! 沉吟片刻,顾蕴吩咐刘妈妈:“让刘大叔回话给送信的人,就说我明儿一定到。” “可是小姐,万一……”刘妈妈还待再说。 顾蕴已一抬手:“我知道那位韩夫人是谁,妈妈且不必担心,不会有事儿的。” 刘妈妈只得屈膝应是,自下去找刘大去了。 翌日一早,顾蕴便起来了,将昨夜便挑好的湖色梅兰竹暗纹刻丝褙子,并翠绿色绣油绿色缠枝纹综裙穿了,指挥卷碧给自己梳了个比牡丹髻要矮一些的发髻,插了两柄半月型镶珊瑚玳瑁蜜蜡的梳蓖,耳朵上则坠了两朵小小的丁香花,因皮肤本就白皙细腻,脂米分反而会掩盖了原本的好颜色,且大热的天儿顾蕴也不喜欢涂脂抹米分,是以只淡扫了峨眉,再点了点口脂。 然后对着镜子来来回回照了几遍,觉得满意了后,才被簇拥着去了祁夫人屋里。 祁夫人一见她便笑道:“哟,今儿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出门去吗?小姑娘家家的,就是该打扮得这么娇娇嫩嫩的才好么。” 顾蕴想起先前在自己屋里时,锦瑟卷碧几个也曾纳罕的问她:“那位韩夫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前儿进宫赴宴时,也没见小姐这么上心的打扮自己呀,又是提前选衣裳选首饰,又是描眉点口脂的,难道那位韩夫人的来头比皇上和宫里的娘娘们还大不成?” 两颊不由微微有些发烫,这种类似于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不由自主便想打扮得漂亮一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于对方眼前的微妙感觉,怎么好叫别人知道,遂只笑与祁夫人道:“是要出门去一趟,所以来告知大伯母一声。” 祁夫人点点头:“那你早去早回,如今天儿还热着呢,仔细别中暑了,我待会儿让人熬了绿豆汤给你凉着,你一回来就好喝。” 顾蕴应了,又与祁夫人闲话了几句,也就告辞出了朝晖堂,去到垂花门外上了车,直奔便捷而去。 一时到得便捷,本以为自己已来得够早了,不想一问大掌柜:“那位约我一叙的韩夫人还没来罢?”,却被告知:“早到了,因小姐提前有话,所以我直接将人迎去了小姐的雅间里喝茶等候,小姐直接上去即可。” 顾蕴心下猛地一跳,深吸一口气待心跳平复下来后,才点头道:“那我先上去了。”由锦瑟卷碧簇拥着,径自上了四楼,进了自己的雅间。 果见里面有一位美貌妇人正坐着吃茶,穿了白底蓝花的杭绸比甲,豆绿色的八幅湘裙,乌黑的头发绾了个牡丹髻,插了莲子米大小的南珠珠花,身形纤细,笑容柔美,若非宇文承川提前告知过自己,顾蕴都要以为对方只得二十几岁,而非已年过四旬了,不用说对方正是韩夫人了。 韩夫人已瞧见顾蕴了,忙起身几步迎了上前,笑道:“你就是顾四小姐罢,可真是个标致的可人儿。” 说话间,已上下打量了顾蕴一回,见她亭亭玉立,清新雅致,恰如一株雨后的新荷般,更难得的还是周身大气沉稳的气度,不由暗暗点头,也就难怪衍儿会这般上心了,这姑娘的确当得起。 顾蕴忙屈膝给韩夫人见礼:“您一定是韩夫人罢?让您久等了,早知道我该早些来的。” 早被韩夫人一把搀了起来,笑道:“不是四小姐来迟了,而是我特意来得早些,谁让慕衍那不成器的惹你生气了,我做义母的要替他向四小姐说项赔不是,自然要比四小姐来得早方显诚意。” 韩夫人笑起来就更见风致了,那种笑是自然而然从骨子里盛出来的,没有半分的刻意,如醴泉一泓从泉眼之中淌出,沁人心脾,也就难怪当年会被选为妃嫔,盛宠一时了,只可惜皇上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白放着这样美好的人儿不要,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顾蕴没想到韩夫人一见面就把话挑明了,脸上闪过一抹赧然:“我们之间不过只是有些小误会罢了,没想到会惊动夫人,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一旁锦瑟与卷碧嘴巴早已张大得能塞下一枚鸡蛋了,没想到这位韩夫人竟是慕公子的义母,据她们所知,慕公子的亲生母亲早就亡故了的,那岂不是意味着,眼前的人就是小姐实际意义上的未来婆婆了?难怪小姐今日打扮得这般漂亮呢,是该打扮得漂亮一些才是! 回过神来的二人第一反应便是要给韩夫人换热茶换更新鲜的水果点心,但转念一想,自家小姐可是女方,而且如今正生慕公子的气,就该端着一些才是,怎么能反倒自降身段呢,不然回头真过了门,还不得被夫家的人瞧不起啊?于是对视一眼后,到底还是没动,只越发竖起耳朵,听顾蕴和韩夫人说话。 只可惜顾蕴却忽然道:“锦瑟卷碧,你们且退下罢,待我叫时再进来服侍。” 二人一怔,卷碧便要说话,却见顾蕴正定定看着自己,目光虽平静无波,卷碧服侍了她多年,又岂会不知道这平静之下的毋庸置疑,只得无奈的屈膝行礼,与锦瑟一道退下了,心里还在腹诽,小姐怎么就不留下她们呢,人多至少也能壮胆嘛! 却不知顾蕴在与韩夫人说过几句话后,早不紧张了,微笑着听韩夫人继续说道:“衍儿既与四小姐说过我的身份,可见该告诉四小姐都已告诉了,我也不须再赘述。我今日来,除了应他所求帮他说项以外,其实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看一看四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他付出整颗心,如今见了四小姐,我也就放心了,他是个苦命的孩子,哪怕如今旁人瞧着再光鲜,在我看来却一样苦命,倒不如托生成一介凡夫俗子。好在上天到底还是公平的,让他在吃了那么多苦后,赐了四小姐这么好的人儿给他,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顾蕴待韩夫人的话暂时告一段落后,趁机说道:“夫人还是叫我蕴姐儿罢,您是长辈,再一口一个‘四小姐’的叫我,没的白折杀我。” 既已决定不生宇文承川的气,且会与他继续走下去了,他又那般尊重韩夫人,她自然也要给予韩夫人足够的尊重,毕竟虽是宇文承川救韩夫人一命在先的,可若没有韩夫人,宇文承川早死八百年了,又怎么会有今日的他! 韩夫人点头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叫你蕴姐儿了。我也知道衍儿欺骗了蕴姐儿你这么多年,你生他的气也是理所应当,站在女人的角度,我是站在你一边的,不狠狠给他个教训,让他引以为戒,谁知道他以后还会不会再欺骗你?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也不行!可站在母亲的角度,我又希望你能别生他的气太久,一来因为你生他的气,他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一日两日的可以,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二来他如今的处境你也知道,真正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且个个儿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他若因为你生他的气分了太多的心,便不能全心全意,没有后顾之忧的去应付那些人,难免会让人抓到破绽。” 顿了顿,满脸为难与不好意思的道:“所以我想着,你要不就再生他十日,哦不,还是半个月罢,你再生他半个月的气,便原谅他好不好?他年纪是真不小了,连比他小五六岁的五皇子都已大婚了,此番就算上面的人装聋作哑不提他选妃的事,礼亲王与文武百官也不会坐视不理的,他总得知道你不生他的气,与他一条心了,才敢谋划让上头替你们赐婚的事,可这一耽误,指不定就让其他有心人趁虚而入了呢?” 顾蕴两世为人,也没见过韩夫人这样帮人说项的,一时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她本来只决定再生宇文承川几日气的,谁知道韩夫人却一开口便是半个月,宇文承川若是知道自己请韩夫人来完全是帮倒忙,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韩夫人为人是真的很好,懂得站在女人的角度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光这一点已经难能可贵了,要知道这世上多的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的人,也就难怪她能教出宇文承川这样的义子了。 顾蕴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韩夫人,省得某人继续犯蠢下去,也省得矫情的结果就是他那里被塞了一大堆女人,癞蛤蟆不咬人也恶心人,她才懒得届时一个一个的去收拾,反正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收拾某人。 遂说道:“其实不瞒夫人您说,我自慕大哥他……我自他回来的当夜见过他,听了他的一番话后,便已不怎么生他的气了,善意的欺骗我也做过,且我并没有因他的欺骗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所以我真正介意的,还是他如今的身份和他的身份会带来的麻烦与艰险,那条路真的荆棘满布,一点也不好走,且与我只想恣意自在过一生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她的神色渐渐郑重起来,“可认真一想,那又怎么样呢,他是慕衍时是他,是宇文承川时还是他,我要的是他这个人而非其他,他若只是腾骥卫一个小官儿,我便过小官太太的日子,他若是太子,我便过太子妃的日子便是,但前提是,他必须与我一条心,必须知道我的付出我的牺牲,必须对得起我的付出我的牺牲,我小时候见过了我母亲的隐忍与冤屈,原本早已打定主意这辈子不嫁人的,因为是他,我才愿意冒这个险,再学着相信男人一次,那他就要对得起我对他的相信。否则,我性子有多烈他是知道的,少不得要做让他后悔的事,可那时候他纵再后悔,也已经晚了!” 韩夫人听得顾蕴前半段话时,不由暗自好笑,她就说衍儿不懂女人的心,若顾四小姐真恼了他,要与他一刀两断,前儿夜里根本不会见东亭好不好,偏他急得什么似的,非要她尽快来见顾四小姐一面,帮他说项,如今事实果然证明她猜得不错了罢? 待听得顾蕴后半段话,韩夫人的神色也郑重起来:“蕴姐儿你既与我说心里话,我也与你说几句心里话,衍儿那孩子从小到大见惯了我和他义父是怎样情深意长的,别的我不敢保证,他会待你始终如一却是可以保证的,所以,只要你肯将自己托付给他,他定然不会给你做让他后悔之事的机会,若是他敢,不说你了,我第一个便饶不了他!” 顾蕴就笑了起来,就算韩夫人不说,她也知道宇文承川如今待她的心有多真,不然不会把几百万两银票眼睛也不眨的便送到了她手里,虽说感情不能用银票来衡量,可一个男人都肯把全副身家,也等同于是他的全部底牌都双手奉上给你了,你还能说他不爱你吗?银票都是次要的,关键是态度。 只是宇文承川对她的爱能不能真至死不渝,就只能交由时间来见证了,至少眼下,她是相信他,也确信自己不会后悔的! 韩夫人也笑了起来,聪明的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说得好永远也及不上做得好,一切都得交由时间来见证,譬如当年她一开始不也觉得自家老爷待自己的心,只是小儿女情窦初开时的一时动心,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吗? 然而事实证明,她终究还是没有信错人,爱错人,她也希望经年以后,顾四小姐能与自己有一样的感慨,幸福的感慨! 韩夫人又与顾蕴说了一会儿话,便提出告辞了:“小女慧生患有心疾,长时间留她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就先回去了,等回头你得了闲儿,就让衍儿带了你去我们家做客,慧生比你只小月份,你又是这么个爽利可人疼的性子,她一定会很高兴见到你,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顾蕴不知道韩夫人还有个女儿,她压根儿没听宇文承川提起过,更没想到对方还患有心疾,忙道:“敢问夫人一句,韩小姐的心疾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我倒是知道一个大夫,于内科上十分高明。” 韩夫人苦笑道:“她是生来便患有的,因我早年在那见不得光的地方伤了身子,本不宜有孕,是我强行怀了她,谁知道却累得她一生下来便为病痛所折磨。这些年我们也瞧过好些大夫了,都说只能温养着,万不能动气,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所以我不放心呢。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且先回去了,蕴姐儿你留步罢。” 顾蕴见她的确着急,也就不再多说,亲自将她送到楼下后院上了车,直至马车出了客栈后,才折回了楼上去。 锦瑟与卷碧立时蹿了进来,“小姐,方才韩夫人没有为难您罢?慕公子也真是,韩夫人再怎么说也是长辈,他怎么能让韩夫人来帮他说项,这不是明白了告诉韩夫人,他和您闹别扭了吗?也不怕韩夫人心里因此对您有什么意见,而且您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这不是为难您吗?” 锦瑟心更细些,忙又道:“那小姐将来您和慕公子成亲后,会不会与韩夫人一块儿住呢?如今瞧着韩夫人倒是个好的,可这世上多的是面甜心苦的人,尤其是做婆婆的,当初沈家姨太太初初瞧着不好么,谁知道……” 话没说完,意识到自己一时情急说了不该说的话,只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失言……” 顾蕴已摆手道:“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韩夫人也没有为难我,你们不必担心。好了,你们去把大掌柜叫来,我有话问他。” 二人见顾蕴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到底不敢再多问,自退下请大掌柜去了。 晚间用过晚膳从朝晖堂回了饮绿轩后,顾蕴却没有急着沐浴更衣,而是拿着一本书在灯下看起来,白日里她都与韩夫人把话说到那个地步了,宇文承川今晚上怎么可能不来? 果然交二更时,宇文承川来了,见顾蕴正等着自己,一双眼睛瞬间粲若星辰,明亮得能将人灼化,偏嘴角的笑又温柔得春水一般,能将人溺毙于其中,真正让顾蕴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水深火热。 眼见他长身玉立,一直在门口盯着自己看,就是不进屋,顾蕴前所未有的脸热心跳之余,不由有些恼了,嗔怒道:“你到底进不进来,不进来我就关门了啊,就站那儿看看看的,有什么好看的!” 宇文承川这才傻笑着进了屋里,飘飘然的走到顾蕴面前,低笑道:“就是好看才看嘛。”说着,忽然伸手将顾蕴拉起来,一把抱了个满怀,好半晌才满足的喟叹道:“五年了,我终于又能实实在在的抱着你,感受你鲜活的在我怀里,能听见你的心跳和呼吸声,能闻见你身上的香味儿,而不是只能在梦里过过干瘾了!” 顿了顿,又道:“当然,你若是能也抱抱我,我就更高兴更满足了。” 本以为顾蕴会羞恼的一把推开他,说他得寸进尺的,说来她能这般柔顺的任他抱这么长时间,其实已经够让他意外也够让他满足了。 不想顾蕴却真伸手回抱住了他的腰,脸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他胸膛蹭了蹭,简直蹭得宇文承川的心都要化了,任她抱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又说道:“那个,蕴姐儿,若是你还能让我亲一下,我就……” 话没说完,怀里一空,顾蕴已在三步开外了,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凉凉说道:“给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看来某人显然已经忘记自己是戴罪之身了!”她就知道,这家伙骨子里是属太阳花儿的,甭管隔了多久,都是一给点阳光,立马就得意忘形的。 宇文承川满脑子的绮念立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去,赔笑说道:“我没忘呢,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对你好,以弥补这次犯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就别与我一般见识了好不好?” 顾蕴这才轻哼一声,坐到了方才的位子上,宇文承川见状,忙坐到了她对面,觑了觑她的脸色,见她的确没有再生自己的气了,又壮着胆子握了她的手,才说道:“你能这么快就原谅我,我真高兴,等过几日我彻底安顿下来了,我就设法去求皇上为我们赐婚,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给我,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你就这么忽剌剌的去求皇上,说你想娶我?”顾蕴挑眉。 宇文承川道:“自然不是,我先前一直‘病着’,这些年又不在盛京,怎么可能知道你?就这样贸然的去求皇上,别人还以为我们私相授受呢,我不会给任何人以诟病你,因此给你气受的机会的!” 顾蕴松了一口气,这还差不多,她原来倒是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可谁让他偏是太子呢,那他和她以后少不得只能加倍爱惜羽毛,不给任何人以损害他们名声的机会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说到正事,宇文承川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这事儿少不得还得请了礼亲王出面,让礼亲王去与皇上说,我年纪这么大了,选妃之事刻不容缓,皇上迫于舆论的压力,只能着礼部即日与我选妃。以前我常年缠绵病榻时,皇后与林贵妃等人还能以此为借口,将条件放低一些,什么四五品中下等官员或是二三流勋贵之家的女儿都列在候选名单之列,可如今我已大好了,皇后等人自然不能再做得这般露骨,不然文武百官和民众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可要与我娶个真正的高门贵女他们又怎么甘心?我本来就占了大道正统的名分,再添个得力的妻族,岂非就要与他们实力相当了?我这几日让十一哥统计了一下京中如今正适龄的高门贵女,有平阳郡主的次女、信国公世子的长女,常宁侯府的嫡长孙女,还有内阁次辅闵大人的长孙女,这些都可是真正的高门贵女,个个儿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稳重能干,都是掌家理事的好手。只要礼部把这份名单往皇上跟前儿一递,再让皇后和林贵妃知道显阳侯府还有你这位四小姐,说是贵女也算,可又不是顾侯爷的亲生女儿,后面的事,自然也就不必我们操心了。” 平阳郡主是皇上四个仅剩的兄弟之一庄亲王的唯一嫡女,自来便是庄亲王夫妇的掌上明珠,后来嫁给了一位传胪为妻,那位传胪本身就是个有本事的,不然也中不了二甲头名,又有庄亲王提携,短短十几年,已经是正二品的浙江巡抚,真正的封疆大吏了,他与平阳郡主的女儿,自然是真正的高门贵女。 至于信国公府与常宁侯府,前者自大邺开国以来,便一直屹立不倒,如今的信国公世子还是五军都督府的五位掌印都督之一,既有底蕴又有实权;后者则是宫里许太妃的娘家,许太妃当年曾养育过皇上,在皇上父母都早逝,祖母亦即其时的太皇太后要忙着为孙儿守住江山的情形下,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皇上,连皇上早年出花儿都是因为有许太妃照顾,才能化险为夷,如今虽只占个太妃的名分,享受的却是太后的待遇,这两家的女儿,自然也是名副其实的高门贵女。 就更不必说闵次辅乃是如今内阁的第二把交椅,待首辅柯阁老,亦即如今三皇子妃的娘家祖父致仕以后,便要成为内阁首辅百官之首的,他的孙女儿,自然也当得起太子妃。 顾蕴把这些人选在脑子里大略过了一遍,也就明白宇文承川何以会挑中她们做幌子了,这几位小姐中的任何一位成了太子妃,其母家都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太子孤军奋战,势必要为女儿和自家博一把的,毕竟家族能出一位皇后乃至下一任皇上,是多么体面荣耀的事,自家少说也能再兴盛几十年,如今的成国公府不就是因为出了皇后,才成为京城第一勋贵之家的吗? 何况太子已经是太子了,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只要太子不犯大错,纵是皇上想废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样明显收益大于风险的事,傻子才会不做呢! 可以想见宗皇后与林贵妃知道这份名单后,会着急上火成什么样,又会使出多少手段来阻挠这件事,届时让她们知道还有自己这样一个年纪老大还寄人篱下的“伪贵女”的存在,自己纵是想不成为太子妃也难了。 而且还不用宇文承川自己出面得罪人,以上几家自会把账算到宗皇后与林贵妃头上,纵一时不会对二人怎么样或是奈何不得她们,可关键时刻,就说不准了,——不得不说,宇文承川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念头闪过,顾蕴忽然不高兴起来,瞪着宇文承川没好气道:“你这才回京几日呢,就把人家小姐的情况弄得这般清楚,还‘个个儿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稳重能干,都是掌家理事的好手’,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着人家的主意了?” 这话反过来说,岂不是在说她出身既不高贵,又无才无貌,也不稳重能干,又不能掌家理事,所以才能被宗皇后与林贵妃退而求其次的挑中了? 他几时打人家的主意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宇文承川不由急了,忙道:“没有的事,我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我怎么可能打别人的主意,有你珠玉在前,那些人也得配我打她们的主意啊,我不过只是借用一下她们的姓氏而已!” 顾蕴却仍是没好气:“那也只是因为你没见过她们,一旦见过了她们,你岂不是就要打她们的主意了?”她也知道自己有些胡搅蛮缠,可那股无名火一冒上来便怎么也压不下去,必要发泄出来才能舒坦一些。 宇文承川却忽然笑了起来,眉眼间无比的写意风流,小丫头是吃醋了吗?这可是好现象哪,他一直都以为自己只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小丫头不过是被他的厚脸皮逼得不得不接受他,与他走到了这一步,却不想,小丫头心里其实也是有他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呢? 他忽然站起来,抓过顾蕴的肩膀便俯身吻住了她,直至吻得自己和她都气喘吁吁后,才终于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她,抱着她满足的低叹道:“蕴姐儿,知道你心里也有我,我真高兴!” 顾蕴红唇娇艳欲滴,心砰砰直跳,娇嗔道:“废话,心里没你等你这么几年!”心里没你会这么快便原谅你,体谅心疼你的不易,会为你打破长久以来的坚持和信念,会明知前路荆棘满布,还愿意冒险与你走下去?! 又懊恼于方才自己竟会用那样酸溜溜的语气说那样的话,两世为人,她也不曾这样酸过谁,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宇文承川就越发高兴了,缠着顾蕴道:“可你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爱我这样的话,要不今儿说给我听听?我真的很想听。” “不说,你也不嫌肉麻的……” “我不知道多喜欢听,怎么会嫌肉麻,说嘛,就一句就可以,说嘛……” “说了不说就不说,你这么这么婆妈……唔……” ------题外话------ 276980402鱼塘月色,之前群号后两位留反了,呵呵哒,原谅我的智商不在线吧亲们,等着乃们来勾搭哦,么么哒,O(n_n)O~   ☆、第一百二九回 拜见 两个人腻歪了好一会儿,顾蕴到底磨不过宇文承川的厚脸皮,半羞半恼的说了他想听的话,宇文承川喜之不尽之下,反倒更急了,又是跑到窗边吹风又是要顾蕴找冷茶给他吃的,嘴里还嘟哝着:“真是急死人了,果然饮鸩止渴要不得……真想明儿便将你娶回家……” 先前没见到人,且日日忙得脚打后脑勺倒还罢了,至多也就偶尔会这般着急,忍忍也就过了,如今见了人,他才发现自己打小练就的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顾蕴到底不是真正十七八岁的姑娘家,自然知道他那句‘真是急死人了’是什么意思,才冷却了几分的脸复又烧了起来,没好气的斟了杯冷茶递给他,看他一气吃尽,又扔了把扇子给他,方看也不看他道:“时辰不早了,你快别不正经了,我还有正事问你。” 宇文承川吃了茶,又拿着扇子胡乱扇了一阵,觉得心火烧得不那么厉害了,方坐回顾蕴对面,道:“蕴姐儿你有什么正事问我,说罢,我听着呢。” 却不待顾蕴说话,又道:“我还是别叫你蕴姐儿了,人人都这样叫你,我再这样叫你不就显不出特别来了?对了,你有小字小名儿什么的没有?” 顾蕴叹一口气,知道不把这事儿先说完了,铁定说不了正事,只得道:“我没有小字或是小名儿,不过不就是一个称谓吗,叫什么不是叫?” “那怎么能一样!”宇文承川却一脸的认真,“我就要与别人都不一样,才能显出我之于你的独一无二来吗,我以后就叫你‘蕴蕴’好不好?至于你,就叫我‘川哥哥’好不好,不然‘衍哥哥’也行,我都无所谓。” 顾蕴实在忍不住翻白眼的冲动,片刻方揉着手腕儿上的鸡皮疙瘩道:“你叫我蕴蕴成,至于我,人前自然得管你叫‘殿下’,人后就我们两个,难道我说话前还得叫你,你才知道我是在与你说话吗?就这么定了,再不说正事,天都快亮了!我就想问你,你回来也有五六日了,皇上待你是个什么态度,有没有说让你去六部观政,或是在御书房跟着学习处理政事的?” 既然决定要跟他走下去了,不说知己知彼,至少该知道的也得心里有数才是。 宇文承川闻言,这才神色一正,道:“我日日都去给皇上请安,只是皇上什么都没说,既没说让我去六部观政,也没说让我在御书房跟着学习处理政事,甚至连早朝都没发话让我列席,不过没关系,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如今又身体健康,我不开口,自然会有人替我开口的,想来皇上装聋作哑不了多长时间了,他若真要继续装聋作哑下去,我也没什么可着急的,只做好我为人子臣的本分便是,好歹还能博一个‘仁孝’的好名声呢!” 顾蕴点点头,自二皇子以下,除了六皇子因早年曾被猛虎惊吓,之后一直便身体不好性子也懦弱,如今还在上书房跟着其他几个年幼的皇子念书以外,其他几位皇子早已在六部观政的观政,在各行当办差的办差,个个儿都能独当一面了。 宇文承川早年“身体病弱”也就罢了,如今他既已康复,年纪还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让大邺的储君不学着处理政事罢,不然将来皇上如何能放心将这万里江山交给这样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储君? 除非皇上根本不打算将江山传给他,可在宇文承川别说大错了,连小错都没有犯的情况下,这话纵是皇上也不敢轻易说,所以就像他说的那样,这事儿他不开口,自然有的是人替他开口,皇上根本别想装聋作哑,这便是占了大道正统最大的好处与优势了。 “不过,”顾蕴忽然蹙眉道:“就怕宗家与林家的人会从中阻挠,让你一直无所事事,那你就算一时能坐稳太子的位子,不能服众,不能让满朝文武心悦诚服,一样也是白搭啊!” 就算只做守成之君,也得有守成的本事,人家根本不给他发挥的机会,他要怎么让人知道他的本事他的能耐,知道他是当得起大邺太子的? 宇文承川见她一脸的忧色,反倒笑了起来:“你别担心,宗林两家的人巴不得我尽快办差呢,又怎么会阻挠我?你应该听过一句话,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我若什么都不做,他们纵想抓我的错处,也无从抓起啊!” 顾蕴一怔,随即便自失一笑,道:“是我一时想岔了。” 这便是所谓的关心则乱罢?就像他说的,必须做才有机会出错,才有机会让满朝文武看到,他宇文承川实在没有能力做大邺的太子,大邺的万里江山总不能在明明有更好继承人选的情况下,却退而求其次的交到这样一个人手上,就因为他是太子,占了大道正统的名分,可他这个太子除了侥幸比其他皇子生得早几年,还有什么过人之处?生得早生得晚又不是人为能控制的。 所以他去六部观政也好,去御书房跟着学习处理政事也好,都是迟早的事,届时就该是他把那些怀有非分之想之人的脸打得啪啪作响,更是他为自己正名,让满朝文武知道他当得起这个太子的好机会了! 顾蕴既已把自己想知道的都问清楚了,也就不再多说,转而说起他们自己的事来:“我的亲事这些年一直不顺,我外祖母与舅舅们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我忽然说自己要嫁人,他们必然很高兴,却也必然要先见一见你的,谁让你前路坎坷,他们总要考虑衡量一番才能做决定,所以,我打算过几日安排你去拜访一下我外祖母和舅舅们,至于如何打消他们的迟疑和犹豫,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这回面露忧色的轮到宇文承川了,忙忙握了顾蕴的手道:“万一外祖母和舅舅们不满意我,你是不是就不嫁给我了?可千万别啊,我都这么大年纪了,真的再耽误不得了,你可一定要坚定立场,千万别被旁人左右啊,只要你不动摇,我就没什么可怕的!” 他是可以通过赐婚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要赐婚圣旨一下,平老太太母子兄弟纵再不情愿,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顾蕴嫁给他,可他们都是顾蕴最重要的人,他不想让顾蕴不开心,自然希望能先得到平老太太母子兄弟的认可,与他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顾蕴好气又好笑:“你脸皮不是厚得堪比城墙吗,就算我外祖母与舅舅们一时不喜欢你,更不喜欢你的身份,我相信你也能迎刃而解的,我看好你哦!再说了,你当娶媳妇儿那么容易呢,太容易到手,万一回头你就因此不珍惜我了怎么办?” 外祖母与舅舅们说到底所求的也不过是她能过得幸福开心,只要宇文承川能让她幸福开心,想来他们不会拒绝这门亲事的,只是一点,将来宇文承川若是成功了便罢,他们自然跟着鸡犬升天,但万一宇文承川没能成功,他们只怕少不得会被牵连,不过好在他们只是她的外家,只要她届时尽可能的将他们摘干净,他们至少性命当是无虞的。 宇文承川忙道:“我怎么会不珍惜你,我珍惜你比珍惜自己的性命更甚,不就是丑女婿见泰山泰水大人吗,何况我又不丑,我有什么可怕的,你只安排时间即可,我如今日日出宫不容易,偶尔出一次还是可以的。” 顾蕴点头应了:“那等我安排好了,就让刘大叔去玉桥胡同递话给你。时辰已不早了,你快回去罢,我也要睡了,再这样日日熬夜下去,我还没嫁人呢,已经先成一个黄脸婆了!” “没事,你就是变成黄脸婆了,也是最漂亮的黄脸婆,我不嫌弃的。”宇文承川贫嘴道。 换来顾蕴的怒目而视,忙赔笑告饶,岔开话题道:“对了,今儿白日义母不是故意不给你见面礼的,是觉得如今不知道给你什么才好,所以打算等将来我们成亲后,给你个独一无二的,让我与你说,千万别生她的气。” 顾蕴都忘了还有见面礼这一茬儿了,闻言笑道:“韩夫人那么好的人,我怎么会生她的气,说来皇上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万寿节那日我远远瞧了林贵妃一眼,无论是样貌还是气度都差韩夫人差远了,难为他还能一宠这么多年!” 宇文承川显然对自己的父皇也没什么好感,冷哼一声,道:“你理解不了他很正常,正常人都理解不了他。” 说得顾蕴笑不可支,正要再说,外面传来季东亭压低了的声音:“爷,已经快四更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宇文承川与顾蕴对视一眼,这才惊觉不知不觉已是两个时辰过去了,可他们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啊,看一眼墙上的西洋时钟,又的确已是四更了。 宇文承川没办法,只得拉了顾蕴的手道:“明晚上后晚上都不是十一哥的班,我不方便出来,只得大后晚上出来瞧你了,你记得等着我啊。”又腻歪了一会儿,才狠心去了。 只是方行至门外,便被顾蕴叫住了:“等一下。”喜得他立马蹿了回来,把左侧脸往顾蕴面前一凑,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也舍不得我,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被顾蕴一掌把脸给推开了,没好气道:“你脑子里都想什么呢,我是忽然想起了一件正事与你说。你多注意一下四皇子,他这些年虽一直不显山不显水的,可你不觉得,他的一切都太过刚刚好了吗,名声刚刚好,人缘刚刚好,事情办得刚刚好,庄妃娘娘在宫里的处境也是刚刚好,瞧在旁人眼里,就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但他偏又娶了庄敏县主,益阳长公主偏又与皇后交好,旁人至多也只会把他算成皇后三皇子阵营里的,不会首当其冲的对付他……总之,你多注意一下他,我总觉得他有些可疑。” 以前是想着慕衍只是个马前卒,这些事没必要告诉他,且那时候她和他的关系也没有确定下来,交浅言深,她总不能什么都告诉他,如今二人既不分彼此了,她自然要提醒他一下。 只可惜她前世的战场只在建安侯府那一亩二分地,只知道最后的胜出者是四皇子,却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胜出的,不然就可以助宇文承川事半功倍了。 宇文承川听得若有所思,片刻方单手撑着下巴咝声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我回去后会多注意他的,你放心罢。” 顾蕴点点头,这次终于送走了他,方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临睡前最后一次告诉自己,既已做了决定,就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总不能因为天要下雨就不出门了,她不是母亲,绝不会重蹈母亲的覆辙,想来母亲在天上,也一定会保佑她的! 翌日,顾蕴去了一趟平府,平老太太久不见她,见了免不得‘儿’一番‘肉’一番的亲热了半晌,才问道:“上次不是说要过来陪我住一阵的吗,等到现在也没来,今儿我索性不放你回去了,看你还怎么食言。” 说着吩咐刘妈妈与锦瑟卷碧:“你们这便回去替你们小姐收拾箱笼去,与你们大夫人说,我留她住一阵子,回头自会打发人送她回去,让你们大夫人只管放心。” 顾蕴忙道:“外祖母,我既答应了要过来陪您住一阵子的,自然不会食言,不过今儿的确不行,我今儿过来,是有一件要紧事与您说,您能不能先把服侍的人都打发了?” 平老太太见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忙挥手将服侍的人都打发了,方慈爱的问道:“说罢,是有什么要紧事?你放心,只要外祖母能办到,一定给你做主。”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就是……”话到嘴边,顾蕴却忽然不好意思开口了,‘就是’了半晌,方小声道:“就是想问问外祖母与两位舅舅几时得闲,有个人想来拜访一下外祖母和舅舅们,若是外祖母与舅舅们看得上他,他好择日登门求亲……” 她说得含含糊糊的,平老太太与平大太太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见她脸红得都能滴出血来了,方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平老太太先就一脸的喜形于色:“蕴姐儿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嫁人了?可真是太好了!那个哥儿是哪家的孩子?家里是做什么的?多大年纪?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啊,你最好与他发乎情止乎礼,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那小子,也饶不了你!” 平大太太也道:“蕴姐儿你年纪小不知道,咱们这样人家,最是忌讳私相授受的,便是你回头真嫁进了他们家,有这事儿在,也别想公婆妯娌高看你。你先把那人的底细告诉大舅母,大舅母回头与你大舅舅说了,让他先派人查查那人的底细去,我们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丝毫委屈的!” 显然比起顾蕴愿意嫁人了,平老太太与平大太太更关心的还是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值不值得顾蕴托付一生,若不值得,纵顾蕴愿意,他们也要掂量再四了。 以致顾蕴一时也不知该怎么与外祖母和大舅母说才好了,现在就让她们知道宇文承川的身份,万一她们压根儿不愿意见他呢,毕竟齐大非偶,且宇文承川的前路是真不好走。 想了想,只得道:“他身份有些特殊,等回头外祖母与舅舅们见了他,自然什么都知道了,我如今唯一能向外祖母和大舅母保证的,就是我们之间绝对是发乎情止乎礼的,还请外祖母与大舅母放心,我再糊涂,也糊涂不到那个地步!” 且把难题留给宇文承川届时自己解决去罢,总得让他知道她的来之不易,他才会加倍珍惜! 辞别了明显得了自己保证依然忍不住忧心忡忡的平老太太婆媳,顾蕴坐车回了显阳侯府,不想顾菁今日带着女儿悠悠回来了,正与祁夫人说话儿,“……若非觉得对方的条件不至于委屈了四妹妹,我也不会一得了消息便立刻赶回来告诉娘,娘可得尽快做决定,您也知道我们家的儿女自来不愁婚娶,都是早早便定下的,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祁夫人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面传来丫头的声音:“四小姐回来了。”只得暂时打住了话题。 片刻之后,果见顾蕴进来了,祁夫人因笑道:“我还以为你怎么也得申时左右才回来呢,今儿老太太没有留你用午膳么?” 顾蕴屈膝给祁夫人见了礼,才笑道:“我要是用过午膳再回来,不就见不到大姐姐和悠悠了,幸好我明智,早早回来了。” 说着已接手抱过了悠悠,一边逗着小丫头:“想没有想四姨啊?”,一边抽空嗔顾菁:“大姐姐真坏,偏挑我不在时回来,就那么见不得大伯母多疼我一些?” 说得顾菁好气又好笑:“你才坏呢,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偏挑我回来时出门,是怕我们悠悠又看上你什么东西,你不给罢说不过去,好歹也是当姨的,给罢自己又舍不得,所以索性躲出去的好?” 她今日穿了件肉桂色的褙子,因为生过孩子了,体型比做姑娘时略显丰腴,越发衬得她肤色白里透红,一看便知日子过得极舒心。 姐妹两个彼此嘲笑了几句,顾蕴逗了悠悠一会儿,也就到摆午膳的时间了。 于是娘儿三个坐了,悠悠则由奶娘喂了半碗肉粥,用了顿其乐融融的午膳。 一时饭毕,顾蕴想着顾菁不年不节的回来,指不定有什么体己话儿与祁夫人说,遂借口要回去换衣裳,起身告辞。 不想顾菁却叫住了她:“四妹妹且别走,我今儿本就是为你回来的,先见你还不在,还想着少不得只能让娘转述了,如今你既回来了,我还是亲自与你说的好。” 顾蕴一听这话,便约莫猜到顾菁是要与自己说什么了,因为类似的话,这几年她也听顾菁说过好几遭了,心下不由叫苦不迭,这叫什么事儿,回头让宇文承川那个醋坛子知道了,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儿呢? 果然就听顾菁道:“你姐夫有个族弟,今年刚满二十,是前年中的秀才,家里排行老二,日子也颇过得,他本来十二三岁时,与一位世交家的小姐定了亲,谁知道眼见两家都快将婚期定下了,年初那位小姐竟一病没了,如今我那婶婶急得什么似的,就怕再耽误下去,那位族弟年纪越发大了,自己也不知道还没有命等到他后继有人那一日?我听我婆婆说了后,立刻便想到了你,夏家的家风你也是知道的,说了必须年过四十无子方能纳妾,便一定得做到,这点我是可以给你下保的,那位婶婶也不是什么恶婆婆,小儿媳不用管家,日子更是不知道多舒坦,唯一的不好,也就是名分上差点,——那族弟情深意重,打算迎了未婚妻的牌位进门呢,后面的只能算填房,可我也觉得这门亲事打着灯笼也难找了,才娘也是这么说的,就看你怎么说了?” 祁夫人忙也道:“是啊,我听着这也是一门好亲事,绝非建安侯府那样的……就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想法儿了。” 顾蕴能怎么说,顾菁既说对方是个好的,那便势必是个好的,可她已经有宇文承川了,怎么还能跟别人?便是没有宇文承川,她也不打算跟对方啊,宇文承川只有一个,而她也从来不是个肯将就的人! 不过她与宇文承川的事不日也该定下来了,如今透露点风声与顾菁也没什么,也省得她着急上火,遂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大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外祖母那边近来也正给我相看人家,我听着还挺有几分动心的,所以怕是要辜负大姐姐一番美意了。” 顾菁一听,忙道:“平外祖母也正给你相看人家?是哪户人家的公子呢?娘和我认不认识?本人条件怎么样?虽说平外祖母的眼光也是好的,但多一个选择也不是坏事嘛,你要不把这事儿回了平外祖母,请她老人家定夺?若你真去了夏家,我们姐妹可就能彼此照应一辈子了。” 顾蕴想着自己若是再拒绝到底,以顾菁的性子,一定会有一大篇话等着自己,指不定还会直接去找外祖母说这事儿,还是先把她稳住的好,因笑道:“大姐姐这话也有道理,我今儿回来前,还与我外祖母说后日再去看她,那我后日回她去。” “后日啊?罢了罢了,也不急在这一日两日的。”顾菁叮嘱道:“你可千万别忘了啊,也是因为想着你自来是个爽利果断的性子,我才直接告诉你的,毕竟是你一辈子的大事,总要你自己愿意才好。” 顾蕴忙向顾菁道了费心,娘们儿几个又闲话了一回,待悠悠哭着由奶娘抱着过来找娘,顾蕴方得空回了饮绿轩。 刘妈妈早已候着了,一见顾蕴回来,便上前小声说道:“我当家的已经把话递到玉桥胡同,想来很快慕公子就有回信儿了。” 顾蕴点点头,与刘妈妈道了辛苦,打发了她。 到得晚间,宇文承川那边果然有了回信,说是后日一定准时去平府,让顾蕴放心。 可顾蕴又怎么可能真正放心,也不知道外祖母和大舅舅知道她想嫁的人是当朝太子后,会是个什么反应?若是赞成当然就最好,若是不赞成,一边是爱人,一边是最重要的亲人们,她该怎么办呢? 还有大伯父与大伯母跟前儿,她又该怎么说,万寿节当日看大伯母的态度,倒是支持大道正统的,可口上支持是一回事,全家乃至全族被动的被卷入夺嫡的漩涡中,就是另一回事了,也不知道大伯父与大伯母肯不肯陪她冒这个险?他们这些年不是她的亲生父母,胜似亲生父母,给了她两世以来从未得到过的父爱与母爱,她不想因为一己之私,连累了他们! 顾蕴一想到这些便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果然相爱只是两个人的事,成亲却是两个家族乃至几个家族的事,不是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只是不管顾蕴怎么发愁,后日依然眨眼便到了,她清晨起来梳洗妆扮一番后,便辞了祁夫人,急急忙忙赶去了平府。 就见平大老爷与平大太太,连同平二老爷平二太太俱已一早侯在平老太太屋里了,待顾蕴团团给大家行过礼后,平老太太便先道:“如今你舅舅舅母们俱已在这里了,那个人到底是谁,你可以说了罢?总得让我们心里先有个底才是。” 顾蕴抿了抿唇,正待说话,就听得外面传来平大老爷长随的声音:“老爷,外面有位年轻公子递了拜帖来求见老爷,说自己姓宇文,还请老爷务必允他一见。” 姓宇文?平大老爷一怔,想起老母亲转述顾蕴前儿说的话‘他的身份有些特殊’,不由暗忖,难道蕴姐儿愿意许嫁的人竟是一位宗室子弟不成,难怪她说对方身份特殊呢。 因扬声道:“把拜帖呈进来我看。”是宗室就不好直接拒之门外了,不过若对方以为自己是宗室,他们就会迫不及待答应将蕴姐儿许给他,也打错了主意,他若不是真心待蕴姐儿好,他们一样不会与他客气! 长随应声呈了拜帖进来,平大老爷打开只看了一眼,便猛地站了起来,看向顾蕴道:“原来你口中的人竟是……你这么不早说!二弟,快随我迎接客人去,详情我路上与你说,快!” 叫上一头雾水的平二老爷不由分说便出去了,余下平老太太婆媳三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平大老爷何以这般激动与着急,还是平大太太满脸莫名的打开被平大老爷随手扔在桌子上的拜帖看了一眼,婆媳三人方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拜帖的落款处,赫然写着六个字“宇文承川敬呈”。 一时平老太太与平大太太平二太太都不说话了,婆媳三人脑子都乱糟糟的,万万没想到顾蕴愿意许嫁的人竟是当朝太子,可太子不是才回京十来日吗,二人是怎么认识,又是怎么两情相悦的?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事是她们所不知道的! 很快便见平大老爷与平二老爷簇拥着宇文承川走了进来,因如今宇文承川与顾蕴的关系万万不能让有心人知晓,所以他今日只穿了件石青色的常服,但晨光中的他却乌发墨眉,高鼻方额,十分的挺拔端秀,整个人给人以一种温雅和气的感觉,却又恰恰带着几分勃发的英气和自然而然流露的自信,实在是让人移不开视线。 平老太太只看一眼,便知道这定是太子殿下了,忙拿眼看平大太太,万寿节那日平大太太也是进宫赴了宴的,见平大太太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后,平老太太便颤巍巍的领着两个儿媳拜下了:“臣妇参加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是还未及拜下,已被宇文承川一把搀了起来:“老太太千万不要与我客气,我今日只是以宇文承川的身份登门拜见的,老太太如此,岂非折杀我了?” 顾蕴在一旁看得很不是滋味儿,忙也道:“是啊外祖母,这里又没有外人,您何须这般客气?”想到自己若真嫁了宇文承川,以后外祖母与舅舅舅母们见到自己也要行大礼,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儿了。 ------题外话------ 月底了哦,妹子们,月票和评价票不用就真浪费了哦,再多一句嘴,投评价票千万要投五星啊,嘤嘤嘤,不然要拉低平均分滴啊……   ☆、第一百三十回 双赢 平老太太却仍坚持与宇文承川行了全礼,才让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将她搀了起来,然后吩咐两个儿媳:“太子殿下难得光临,你们去厨房瞧瞧有什么新鲜的食材,亲自整治一桌酒席午膳时送上来,虽远及不上御宴,总不能让太子殿下空着肚子回去!” 不待二人答话,又命顾蕴:“你也一块儿去,也好与你舅母们说说太子殿下可有什么忌口的。” 顾蕴一千个一万个想留下,万一待会儿外祖母与舅舅们与宇文承川一言不合了,她在也好尽量回圜一下,以免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可见平老太太的眼神前所未有的严厉,到底不敢坚持留下,只得看了宇文承川一眼,示意他待会儿千万让着些自己的外祖母和舅舅们,尽可能别惹他们生气,待宇文承川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让她安心后,才一步三回头的随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出了松鹤居,去了厨房。 平老太太说是让平大太太平二太太“亲自”整治酒席,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好听的说辞罢了,她们妯娌都能整治酒席了,平府的厨子也该没饭吃了,是以去到厨房后,妯娌二人也不过就是四下瞧瞧,有些什么新奇的石材,与大厨一道拟拟菜单罢了。 待菜单大略拟定后,平大太太方摆手让大厨暂且退下,压低声音问起顾蕴来:“才菜单你也瞧见了,可有什么菜是太子殿下不吃的?不然有什么菜是太子殿下喜欢吃,菜单上却没有的,我们也可以让大厨现做。” 之前因着顾蕴与她口中的“那个人”是她自己认识的,而非经过长辈同意后彼此才有往来的,平大太太心里其实是颇有些不赞同的,这样的行为哪是大家闺秀所为,就算蕴姐儿自来有主意可分寸,可也不能这样罢?她不好说顾蕴,且在家长心里,自家的孩子都是好的,便有不好,也是被别家的孩子带坏的,所以把账都算到了“那个人”身上,打定主意今日绝不会给其好脸色瞧。 却没想到,“那个人”竟是当朝的太子殿下,这下甭管她有多不赞同多想给其脸色瞧,如今也只能打消念头了,这般尊贵的外甥女婿,叫她如何在其面前摆得起大舅母的款儿来? 顾蕴见平大太太都有些诚惶诚恐了,心里又是一阵不是滋味儿,忙道:“他什么都吃,不过尤爱甜食,给他弄两样甜品也就是了,大舅母且不必这般紧张,他很随和的,而且高嫁低娶,他既想娶我,本该将姿态放低一些才是,大舅母昔年是怎么对待大表姐夫和二表姐夫的,如今也怎么对待他就是了。” 平大太太道:“话虽如此,那到底是太子殿下,而且舅母也不必亲母,我敬着他也是理所应当。” 话音未落,顾蕴已道:“在我心里,两位舅舅与舅母就是亲生父母一般的存在,若没有你们,也没有今日的我,不然我也不会让太子今日只是以宇文承川的身份登门拜访,而是直接等赐婚圣旨了,若大舅母再这样说,我就真是没脸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平大太太闻言,这才面色渐缓,“好罢,我今日尽量只拿他当未来的外甥女婿,不拿他当太子殿下便是。那我问你,你和他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你们应当认识不是一日两日了罢?你可曾想过,真嫁了他,将来你的路势必好走不了,甚至极有可能……,你可千万得考虑清楚了,这毕竟是你一辈子的大事!” 顾蕴不好不回答平大太太,她才说了拿平大太太当母亲,母亲问话,做女儿的岂有不答的,何况平大太太也只是关心她。 遂斟酌道:“我们认识的确有些年头了,是当年我去保定探望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时,在路上遇上了危险,他救了我,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不想之后回了盛京后,我有一次在大街上惊了马,也是他救了我,之后彼此便渐渐有了往来,不过我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还是那日万寿节方知道的。我也知道我若跟了他,将来前路势必荆棘满布,可我好容易遇上了一个愿意许嫁的人,我不想错过,在荆棘满布与孤老终身之间,我宁愿选择前者,大舅母也不必担心万一……,我会连累了你们,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亲人,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愿连累你们半分,届时我一定会尽量将你们摘干净,不让你们为我所累的!” 平大太太忙嗔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儿呢,一家人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们要的,不过是你幸福开心罢了,其他都是次要的。”当然若能在她幸福快乐的基础上,大家都跟着鸡犬升天,那就最好了! 顾蕴心里瞬间暖洋洋的,能得大舅母这一句话,就算这句话只代表大舅母当下的态度,代表不了以后,她此生也算是足够满足了。 娘儿们两个说话时,平二太太一直不发一语,只是一旁安静的听着,但其实她的思绪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去。 这些年尤其是近两年,平二太太总是处于矛盾的状态中,既盼着顾蕴能尽早定亲,尽早出嫁,如此她那个傻儿子也能尽早死心,她也算是了了一桩最大的心事;又巴不得顾蕴的亲事不顺,议亲的对象一个比一个糟糕,谁让她当初百般嫌弃她儿子,不肯嫁给她儿子,累得他如今还孑然一身的? 我倒要看看,你挑挑拣拣的,最后能挑出个什么天皇老子来,最好挑到最后人老珠黄,彻底嫁不出去了,那我才高兴呢,反正我儿子就算再拖几年,一样娶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届时你纵悔青了肠子又有什么用! 平二太太因为存了这样的想法,在得知建安侯府竟然不要顾蕴反相中了顾葭时,还曾暗地里称愿笑话儿好几日,谁曾想走了一个建安侯,却来了个比建安侯尊贵十倍百倍的当朝太子,这叫什么事儿,她怎么就那么好命呢,老天爷也未免太不公了! 只平二太太心里再不平再不忿,面上也不敢表露出丝毫来,只敢在心里叫嚣几句也就罢了,反倒还要开解自己,事已至此,只能尽量往好的方面想了,等她嫁了太子,做了太子妃,说句不好听的,哪怕太子即日就死了呢,她也不可能改嫁了,如此自己那个傻儿子总该彻底死心了罢? 娘儿们几个把菜单拟好,该吩咐的吩咐下去,也就没事儿了,而此时时间也不过才过去了半个时辰而已。 三人都有心回松鹤居去听听平老太太与平大老爷平二老爷都与宇文承川说了什么,尤其是顾蕴,心里更是火烧火燎的,只恨不能立时回松鹤居去。 可想起平老太太先前的吩咐‘亲自整治一桌酒席午膳时送上来’,这话摆明是在吩咐她们,不到午时不许回松鹤居,三人又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去到厨房旁边的小抱厦里坐下,一人捧了一杯茶,大眼瞪小眼起来。 所幸还没到午时,平老太太的贴身丫鬟便寻了来,屈膝行礼后道:“老太太请两位太太和表小姐过去说话儿呢。” 顾蕴一听,先就自椅子上弹了起来,本能的要往外冲,冲出两步后,才想起两位舅母还在,只得讪讪的停下,待二人相继起身往外走后,才跟在了二人后面。 娘儿们三个只花了平日一半的时间便回到了平老太太屋里,却见屋子里只有平老太太和平大老爷平二老爷母子三个,三人的表情还都有些凝重,宇文承川却是不见踪影。 顾蕴心里猛地一“咯噔”,不会是外祖母舅舅们与宇文承川谈崩了,所以直接将他给赶走了罢?这可如何是好! 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也是一样的想法,在她们看来,太子殿下虽不差,却也显然算不得良配,可架不住蕴姐儿自己愿意啊,婆婆与自家老爷又何必非要做这个棒打鸳鸯的恶人呢?要知道太子殿下可不是普通人,就算如今皇上态度不明,也不是区区自家得罪得起的! 平大太太因忙问道:“娘,老爷,太子殿下已经离开了吗,我们还说这就准备传菜了呢。” 平大老爷点点头:“太子殿下是已先行离开了,总不能赐婚圣旨还未下,我们便大张旗鼓的开始为蕴姐儿准备嫁妆罢?” 这话的意思,是大舅舅已经同意她和宇文承川的亲事了?顾蕴先是愕然,继而笑容便忍不住溢了满脸,看向平老太太道:“外祖母,您也同意了吗?” 平老太太没好气:“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看你那副恨不能即刻便嫁给太子殿下的样子,我不同意成吗?”说到最后,到底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蕴心里悬了几日的那块大石至此总算是彻底落了地,然后还忍不住想起宇文承川到底都与外祖母和舅舅们说了什么来,让他们能这般快便同意将她嫁给他?也不知道她问了,大舅舅肯不肯告诉她?不过算了,反正今晚上宇文承川也要去见她的,到时候问他就是了,他必定会对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不过她方才对大舅母说的话,却有必要再与舅舅们和外祖母说一遍,顾蕴因看向平大老爷道:“大舅舅,我知道我嫁了太子后,前路难测,若是最后侥幸能成功,当然皆大欢喜,可万一……但您放心,我们绝不会连累了你们,将来也势必会提前将你们摘得干干净净的,只是自此以后,我就不能经常登门看望外祖母和你们,与你们走太近了,还请你们千万见谅。” 平大老爷听了这话,却没有像方才平大太太那样立刻说什么‘一家人不说这样的话’之类的话,而是吩咐平大太太:“你与二弟妹先下去。” 平大太太虽很想留下,但自家老爷既已发了话,少不得只能屈膝应是,与平二太太一道退了下去。 平大老爷这才看向顾蕴,淡淡道:“你以为你不与我们往来,刻意的疏远我们,就可以改变平家是你外家的事实,你母亲是平家女的事实了?若真如你所说,到了‘万一’那一刻,平家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何况这罪名还是现成的!” 顾蕴有些怔忡:“那大舅舅的意思是?”心里已把该明白的都约莫明白过来了。 果然就听平大老爷道:“我们最看重的,自然是你的终身幸福,你既已认定太子殿下了,我们少不得也只能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你先别着急,也别以为我们是为了你才不得不这样做的,你虽重要,我作为一家之长,却还不至于拿全家的身家性命陪你豪赌这一场,说到底,我还是为了平家的将来,我们同意你嫁给太子殿下,是奔着双赢结果去的!” 平家发展到今时今日这般地步,已算是到了一个凤凰,再往上,就得平大老爷入阁拜相,才能跻身盛京城内的一流高门大户了。 可入阁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不但平大老爷自身要有能力,还得天时地利与人和缺一不可,这三者哪怕只缺一样,平大老爷都不能得偿所愿,——前朝且不说了,只说本朝自开国以来,止步于从二品侍郎的官员难道少了吗,入阁这样僧多粥少的事儿,谁不是削尖了脑袋的往里挤? 但若顾蕴成了太子妃,乃至成了皇后,那就大不一样,平家就真正是等着飞黄腾达了,届时平家既不算真正的外戚,旁人想要以“外戚不得干政”为由打压平家根本站不住脚,而顾蕴与外家的感情又摆在那里,她不提携自己的外家,难道倒要去提携别人去不成? 本来在这之前,平大老爷已经在暗中考虑站队的事了,先前太子一直“病弱”,朝堂上还能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其他皇子及其背后的势力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然随着太子的健康回归,这种平衡显然很快就要维持不下去,可以想见,朝堂上将会很快掀起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似平二老爷这样的从二品大员,纵然他再想独善其身,也势必少不了或主动或被动的被卷入这场战争里,若将来站队成功了,自然飞黄腾达位极人臣不在话下,反之,就只能是沦为阶下囚,身家性命俱不保了。 真正是收益也大,风险也大,然而整治就是如此,不冒险不豪赌,又如何能得到最大的收益? 当然,若仅仅是因为这样,平大老爷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把宝押到宇文承川身上,就像他自己刚才说的,顾蕴是重要,却还不至于重要到他拿全家的身家性命陪她豪赌的地步,他不仅仅是顾蕴的舅舅,更是平老太太的儿子,是平大太太和他们儿女的丈夫与父亲,是整个平家上下的支柱与希望! 平大老爷之所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做了这样的决定,关键还是取决于宇文承川的态度,宇文承川当着顾蕴外祖母和舅舅们的面儿,自然少不得要表达他对顾蕴的喜爱和看重之情,什么‘但能得四小姐为妻,这辈子定然只她一个,生同衾死同穴’、‘六宫无妃’之类的承诺自然也少不得要说出来。 但宇文承川也知道,光凭这些空口白牙的话是不够的,他还得拿出点真正的“硬货”来,才能既娶到顾蕴,让自己夙愿得偿,又将平家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平大老爷这个从二品侍郎户部侍郎还是很有分量的,将来他略在背后推一推,便能入阁拜相了,于自己绝对是一大助力。 是以宇文承川没有丝毫犹豫的,便将自己的底牌大半呈现在了平大老爷知道,包括韩卓和宇文策是他的人,他手上的银子指不定比如今国库里的还充沛,还有他在六部的一些暗桩,都告诉了平大老爷。 平大老爷这才知道,这位“病弱”了多年的太子殿下,竟然不显山不显水的发展起了这么大的实力,凭着这些实力,他就算没有妻族锦上添花,也足以与其他几位皇子及其背后的势力分庭抗争了。 而让平大老爷彻底下定决心的原因,却是宇文承川与他说话时,那种明明只是闲适的坐着,却像是手中握了千军万马一样气势磅礴的气势,和江山尽在我手的那种自信傲然的强大气场。 平大老爷活了四十几年,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如何看不出宇文承川绝非池中之物,说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这样的气度,他只在当今皇上身上看到过,想来便是人们常说的“帝王之气”了。 如今他既明显十分的珍爱看重自己的外甥女儿,不然他也不会为了娶到外甥女儿,将自己的底牌直接暴露在他眼前了,那他又有什么理由将这样极有可能双赢的好事拒之门外呢? ------题外话------ 一连好多天都热得半死,所以今天带孩子进山里避暑去了,今明两天都只有五千字哈,请亲们千万见谅,么么哒,O(n_n)O~   ☆、第一百三一回 得计 顾蕴听罢平大老爷一席明显功利性大于人情味儿的话,心反倒安定了下来,男人们看事情、考虑事情的角度原便与女人不一样,要是大舅舅真因她一心要嫁给宇文承川,便不得不被动的上了宇文承川的船,她反倒不能安心,毕竟这么一大家子人的身家性命,与她的私人感情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但既然大舅舅是认真衡量后,才做的这个决定,她也就不必时刻担心会连累他们了,由来都得先付出才能有回报,福与祸也是相依相伴的,这个道理谁都懂,总不能因为他们是她的亲人,将来便想着不劳而获,纵然她不介意,宇文承川不介意,那些随着宇文承川出神入死九死一生的功臣们也不介意吗? 如今这个结果,显然是最好的,大不了她以后越发殚尽竭虑的为宇文承川谋划便是,她对前世有关夺嫡的事虽知道的不多,一些关键的大事却也是知道的,这便是她的优势,也是宇文承川的先机,有了这些先机,再加上宇文承川本身和他手下那一帮强人,她就不信他们不能笑到最后! 顾蕴霎时豪情万丈,看向平大老爷认真道:“大舅舅放心,太子殿下一定不会让您后悔今日的选择的,我相信他,也请您相信他,他不会让您失望的!” 平大老爷点头笑道:“良禽择木而栖,我既然选择了太子殿下,自然就不会后悔与退缩。倒是你这小丫头,我先一直想着,这世上哪个男子才能配得上我这么优秀的外甥女儿,难道你真只能屈就吗?如今见你适得其所,我总算可以放心了,的确也只有太子殿下那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你。” 平二老爷则心情复杂,既为儿子可惜,其实他一早便看出,平谦的确做不了顾蕴的良人了,尤其是近几年,在顾蕴越发成熟内敛,却依然难掩通身的光芒之后,平谦与同龄人相比是算优秀,可配顾蕴就有些不够瞧,或者得说他驾驭不了顾蕴这样的女子了,如今他总算可以彻底死心了; 又为外甥女儿高兴,高兴她这颗美玉终于找到了真正识货的行家,将来一定会越发的光芒四射,耀花人眼! 顾蕴被平大老爷说得微微红了脸,想起顾准与祁夫人得知此事后,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态度,因忙道:“只是我大伯父与大伯母那里,也不知他们是不是与大舅舅一样的想法,我还得回去好生与他们说道一番,若是他们不愿意……” 话没说完,平大老爷已道:“这事儿你别管了,我自会去与你大伯父说的,方才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我也是这话,太子殿下既诚心以待,我自然也要力所能及的为他分忧才是,也好让他知道,娶你为太子妃绝不仅是锦上添花,而是如虎添翼,让他越发的敬重你,不至负了你!” 平大老爷与顾准相识多年,对顾准还是约莫有几分了解的,知道他不是个没有野心之人,话说回来,但凡有点本事的男人,就没有几个是没有野心的,顾准岂止是有点本事,他根本就有很多点本事,自然野心也不小。 何况显阳侯府如今瞧着是显赫,但显阳侯府最大的致命伤便是子嗣单薄,如此一来,只要下一代的当家人出了意外,或是能力平庸一些,整个侯府便将无以为继。 不像其他人家,这个子弟不行了,还能指望那个子弟,总之就是多点开花,所以平大老爷有把握,在得知了有个这样风险虽大,收益却也大的机会后,顾准拒绝的可能性很小,他还等着给次子挣个爵位,将来好越发壮大显阳侯府呢! 顾蕴没想到大舅舅连这事儿都给自己和宇文承川大包大揽了,还为自己考虑得那么多,一时又是惊喜又是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片刻方涩声说了一句:“如此就累大舅舅费心了。” 平大老爷摆手道:“我也不只是为了你,你大伯父是个有本事的,又掌着金吾卫,虽说太子殿下在金吾卫已有荣亲王世子了,到底荣亲王世子只是个同知,哪及得上你大伯父位高权重?只要你大伯父也与我们一条心,整个皇城的警跸可以说都尽在我们手中了。” 如今太子最大的优势,便是二皇子三皇子等人的实力和底牌他都约莫知道,二皇子三皇子等人对他却是一无所知,平大老爷相信他把太子的这个优势往顾准面前一摆,顾准一定会动心,不然他也不敢在宇文承川面前大包大揽了。 这不但是他对宇文承川诚心以待的回报,是他对顾蕴的爱护,也是他的投名状。 平大老爷说完,因还要去与幕僚们议事,遂先辞了平老太太,带着平二老爷自去了。 平老太太这才招手让顾蕴上前挨着自己坐了,抚着顾蕴胸前的头发叹道:“蕴姐儿,你真的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主意了吗?方才太子殿下与你舅舅们说话时,我也在场,虽然觉得太子殿下既然那般自信,一定有自信的底气和本钱,你大舅舅既敢这么快便决定追随他,也定然有足够的把握,可我们女人一辈子图的什么,说到底不过是一家子和和美美,与自己的夫君始终一条心罢了,你若真跟了太子,将来的路铁定不好走啊,外祖母心疼你,是真的不想让你那般辛苦……” 顾蕴反握了平老太太干枯得青筋毕露的手,把头轻轻靠在了老人家的肩膀上,低声说道:“外祖母疼我的心我都明白,可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要的只是宇文承川那个人,不管他是凡夫俗子,还是当朝的太子殿下,我要的只是他,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主意了,至于前路难测,只要他始终与我一条心,前路再难又何妨,再难的路也是人走出来的,外祖母尽管放心,我不是我娘,宇文承川他也不是顾冲,我绝不会重蹈我娘覆辙的!” 平老太太闻言,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他与你一条心当然再苦再难都不算什么,可他若与你不一条心了呢?他是当着我和你舅舅们的面儿承诺了这辈子只你一个,甚至将来也‘六宫无妃’,可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届时他已是天下至尊了,他想做什么,谁还管得了他?” 顾蕴抿了抿唇,道:“可哪怕农夫今年多打了二斗米,还想着娶小纳妾呢,我总不能因为天要下雨,就不出门了罢?” 说得平老太太苦笑起来:“是啊,这世道就是如此,我们女人就算觉得再不公,又能怎么样呢?外祖母只是想提醒你,他若与你一条心时,你自然可以毫无保留,但他若是与你不一条心了,你就得把该抓到手的,通通抓到手了,千万不要像你娘那样,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至今想起她来,都还觉得恨不能随她而去……” 话没说完,已是一脸的老泪纵横。 看得顾蕴心里越发的不好受,忙拿帕子给老人家拭了泪,方低声说道:“外祖母放心,我都省得的,他若全心待我,我自全心待他,反之亦然。”否则,也不过就是像前世那样,再不济了,大家只同归于尽而已,她死过一次的人,真不觉得死有什么可怕的。 只是话虽如此,晚间见了宇文承川,顾蕴依然摆不出好脸色来,也懒怠问他白日里是怎样说服大舅舅的,横竖大舅舅已大略告诉她了,他充其量也就只能补充一些细节问题而已。 宇文承川见她对自己爱理不理的,却是急了,围着她一叠声的问:“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不成?”本以为过了平老太太母子这一关,她应该与自己一样高兴的,所以天才一黑,他便迫不及待赶了来瞧她,不想满不是那回事儿,叫人怎能不着急。 顾蕴架不住他磨缠,到底还是把平老太太的话大略说了一遍,末了正色道:“我想了想,我外祖母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所以我且与你把丑话说在前头,也只说这一次,你若始终一心待我,我自然一心待你,彼此互不隐瞒欺骗,也互不对彼此使用心计,否则,就像那日我与韩夫人说的,我自己后悔了,少不得就只能让你更后悔了!” 宇文承川这才知道她是因何兴致不高,气也不是心疼也不是,却没有像以往那样,腻歪的话张口就来,只是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道:“多的话我也不想再说,只能靠时间来证明,我这里定会始终如一了,你相信我!” 他这般郑重,顾蕴反而有些赧然起来,这样的患得患失,都有些不像是她了,想来这便是上心与不上心最大的区别了,只盼这样的患得患失,她以后都别再尝试第二次了! 平大老爷的动作极快,次日便悄悄儿找到了顾准,然后不知道与顾准说了什么,顾准当夜回来,便与祁夫人说可以开始给顾蕴准备嫁妆了,而且因为顾蕴要嫁的是当朝太子,嫁妆少不得要加倍丰厚,让祁夫人只管花销,不必吝惜银子,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赐婚圣旨暂时还没下,让她先不要走漏了风声。 祁夫人这才知道,顾蕴竟然要嫁给宇文承川了,惊讶担心得一夜没睡好,翌日见顾蕴时,两个眼圈都是黑的,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顾蕴:“你与太子殿下,莫不是一早便认识了?难怪你瞧不上你大姐夫那个族弟,有太子殿下珠玉在前,也是应当的。” 又问顾蕴可是已想好了,太子妃可不好做,尤其是上头没有任何人护着,一进宫便等于与后宫所有女人宣战的太子妃,做起来就更是难上加难了,说辞倒是与平老太太差不多。 顾蕴经过昨晚上宇文承川的一番安抚与保证,心里这会儿却是安定多了,何况日日患得患失优柔寡断也不是她一贯的行事作风,因笑着与祁夫人道:“大伯母不必担心,我都应付得来的!” 祁夫人便也不再多说了,本来男人们已经决定了的事,她便改变不了,当下遂叫了金嬷嬷来,一样一样细细给顾蕴列起嫁妆单子来,等回头赐婚圣旨下了,才好比着单子一一添置。 这边厢平顾两家算是已与宇文承川达成共识,大家自此休戚与共了,宫里宗皇后的寝宫景仁宫内,宗皇后与三皇子宇文承稷却是满脸的沉重,偌大的景仁宫正殿里,气氛也是压抑得让人快喘不过气来。 “砰——”的一声重响,宗皇后忽然一掌拍在了自己凤座旁的雕花鎏金桌子上,砸得桌上的茶具一阵乱响:“早知道那个贱种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当年我就该拼着贤德的名声不要,直接治死他的,如今也就不会这般深受其害了!” 说得就像她当年没有治过宇文承川似的,只宇文承川运道好,没叫她得手而已。 又恨声道:“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原以为他迟早会病死的,却不想,他竟一直是装的,我终日打鹰的反被鹰啄了眼,竟被他糊弄了过去,实在是可恶至极!” 宇文承稷倒还不至于怒形于色,只是冷声道:“母后息怒,他不就是不自量力想娶高门贵女,为自己增添妻族的助力,以便有能力与我们分庭抗争吗?他倒是打得好算盘,平阳郡主的女儿、信国公府的大小姐、常宁侯府的二姑娘、闵阁老的长孙女……哼,他也不看看他一个婢生子配是不配娶这些个高门贵女,母后且尽快召了姑母进宫,让姑母帮着物色一位‘贵女’来抢先指给了他,他的算盘不就打不响了?” ‘贵女’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几乎已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了,显然他虽嘴上劝着宗皇后息怒,他自己心里也是气得不轻。 也不怪宇文承稷生气,这几日宇文承川不是频频去宗人府造访礼亲王,就是打着自己早年因为生病,前几年则因为在凌云峰修养身体,长到二十多岁,竟连盛京城都没逛过的旗号,征得皇上的允许,一连了几次宫。 他的人一开始还能跟上,跟着跟着便不见了人影,也不知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之后礼部便递了给太子物色的太子妃人选名单至御书房,若说这几日宇文承川没有私下与那几家的人会面,真是打死宇文承稷也不相信。 宗皇后听得儿子的话,怒色稍减,道:“礼亲王那个老不死的对此事这般上心,伙同礼部的人连名单都呈到你父皇御案上了,你姑母纵也物色了人选呈上去,比不过那几家的女儿,只怕礼亲王与礼部的人也不会买账,可惜我们家这一辈的女孩儿适龄的都已出嫁了,剩下的不是太小就是庶出……对了,这事儿关雎宫那个贱人知道吗?我就不信她知道了会不着急,总不能我们白白出力,却让他们母子在后面捡便宜!” 宇文承稷道:“我们既已知道了,那对母子自然也该知道了,指不定正想着坐收渔翁之利呢,真是个个儿都不是好东西,天家本该是天下人表率的,就是这样表率的,全天下也没有哪家是像咱们家这样嫡庶尊卑全乱了套的!不行,我们断不能让他们站干岸儿,我回头就去找二哥,这事儿少不得还得我们合力才成,真叫那个婢生子得了个得力的岳家,回头我们越发不好拉他下马了,不先把他拉下马了,我们纵斗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又如何,反倒叫他坐收了渔翁之利,父皇不是自来最偏心林贵妃吗,且让林贵妃给父皇吹枕头风去,不然大家都别想得着好!” 知道林贵妃与自家母后斗了几十年,彼此都恨得眼中钉肉中刺一般,一见面除了冷嘲便是热讽,是指望不上她们办什么大事的,所以还是他直接去与宇文承乾交易的好,省得误了事,后悔也晚了。 宗皇后沉吟了片刻,点头道:“你说得极是,越性连那个贱种跟着观政办差的事也一并与贱人母子说定了,务必死死压着他,不给他任何出头的机会,我倒要看看,一个办不了任何实事的太子,该如何服众!” 不想宇文承稷却道:“母后此言差矣,不叫他办事,他哪有机会出错,哪有机会让那些个迂腐的酸儒们知道,他们口中大道正统的太子殿下根本不堪为储,又如何能让父皇有理由废了他?外祖父和我岳父也是这个意思,枯竹大师再是神人,医得了病,总医不了天生的脑子残缺和后天的教育缺失罢?” 宗皇后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也就点头道:“既然你外祖父和岳父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罢,当务之急,却是不能让那贱种如愿以偿,你快见你二哥去,我也即刻打发人传你姑母去,先把他的婚事解决了,再给他安排差事也不迟,横竖也不急于这一时。” 宇文承稷点点头,辞了宗皇后,忙活自己的去了。 ------题外话------ 山上真的很凉快啊,想以后周末都申请五千更了,呵呵哒,当我神马都没说,O(n_n)O~   ☆、第一百三二回 赐婚 益阳长公主次日一早便应召抵达了景仁宫,与宗皇后见过礼后,宗皇后便将满殿服侍的人屏退了,与益阳长公主说起话来:“皇妹这几日可听说太子选妃的事了?” “自然听说了,嫂嫂可是有什么高见?”益阳长公主点点头,这事儿已经传开了,连礼部呈上去的名单上有哪些人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益阳长公主也没什么可否认的。 宗皇后就是喜欢益阳长公主这一点,从来都是有话直说,与她说话让她办事再省心不过了,因点头道:“高见谈不上,只是太子的出身到底摆在那里,这些年又因病弱没受过良好的教养,与那些个高门贵女只怕将日子过不到一块儿去,到时候两家便不是在结亲,而是在结仇了。我们虽是天家,然婚姻原是结两性之好,也不能仗势欺人不是,所以本宫想问问皇妹,京城可还有别的更适合太子的适龄小姐,当然,出身也不能太差,毕竟是要做太子妃的嘛。” 益阳长公主闻言,沉吟了片刻,笑道:“嫂嫂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到了一个人选,前儿我跟前儿的嬷嬷还与我提起那位小姐呢,显阳侯府顾家嫂嫂一定知道罢?” 宗皇后点点头,神色有些不善:“自然知道!” 何止知道,他们还不止一次的想拉拢顾准呢,金吾卫的前卫指挥使,圣眷又隆,拉拢了可是大有用处,只可惜顾准泥鳅似的滑不丢手,至今未让他们如愿,实在可恨!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关雎宫的贱人至今也没能将顾准拉拢到他们那一方去,哪怕宇文承乾那个贱人生的贱种纳了顾准的庶女,顾准在面对宇文承乾依然恪守为臣之道,客气有礼得就像后者纳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是个陌生人一般,不然就真是棘手了。 益阳长公主笑道:“显阳侯顾准有两个嫡女,都已出嫁了,一个庶女进了二皇子府也不必说了,但他夫人一直将顾准弟弟的女儿顾四养在自己跟前儿,说来也是巧了,那顾四就是当年嫂嫂让我给太子物色太子妃人选时,曾取中的那一个,当年瞧着倒是个美人胚子,只不知如今出落成什么样儿了,想来不会太漂亮,而且据我所知,她性子应当有些不好,与自己的继母周氏也处不来,不然也不会一直赖在伯父家里不走,更不会拖到如今都十八了,相看了无数人家,还没定下婆家了。说来太子殿下的年纪委实不小了,下面几位皇子做弟弟的,都已儿女俱全了,若再与太子殿下娶一位十四五的太子妃,得什么时候才能为太子殿下生下嫡子?” 说是显阳侯府的小姐,也算是高门贵女,却又不是显阳侯顾准亲生的,刚好够堵以礼亲王那个老不死的为首的那群可恶酸儒的嘴,又不至于给他们自己添堵; 性子不好,与自己的继母都处不来,年纪不小了,还不漂亮,则与太子处得来的可能性也极小,届时太子后宅不宁,还哪有心情和精力去想别的有的没的?若那顾四闹得实在不像了,还能成为文武百官诟病太子的理由,御史言官弹劾太子的把柄,毕竟“修身齐家”历来都是排在“治国平天下”前的,太子连自己的小家都治不好了,还谈什么治国! 宗皇后就笑了起来:“本宫就知道,皇妹定能为本宫分忧,只是一点,若那顾四做了太子妃,顾准会不会被太子拉拢,与咱们为敌?毕竟家族能出一位太子妃,乃至出一位皇后是多么荣耀的事,顾准又岂能不动心?” 这可跟顾准的庶女只是宇文承乾的孺人,连个侧妃都没挣上不一样,果真如此,他们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与太子添助力了? 益阳长公主暗暗腹诽,家族能出一位太子妃乃至皇后当然是无上荣耀的事,不然自己这些年何以一直在皇后面前做小伏低出谋划策,还不是想让女儿将来母仪天下,让自家的权势更上一层楼,只可惜皇后放着她十全十美的女儿不要,非要聘了当朝首辅柯阁老的女儿为媳,真真是个忘恩负义的! 也是怪老天爷捉弄人,早知道太子还能有康复的这一日,她说什么也要将女儿留到如今才出嫁,奈何如今女儿已是四皇子妃,连儿子都生了,她少不得只能尽心尽力的为女儿女婿筹划,让女儿将来母仪天下了,好在女婿是个雄才大略腹有乾坤的,只要徐徐图之,将来不愁女儿和自己不能得偿所愿。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缓声道:“嫂嫂的担心不无道理,但顾准既将两个嫡女都低嫁了,想来当不是个有野心之人,不然他的嫡女纵做不了皇子妃,要嫁高门大户做世子夫人宗妇应当还是不难的,可见他一心只想做纯臣。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会动心,总也比让太子娶了另外几家的女儿强罢,显阳侯府人丁单薄,其他几家可都是人丁兴旺,尤其是平阳,可是庄王叔唯一的嫡女,若让太子娶了她女儿,太子可不就只是添了一重助力,连庄亲王府都是他的助力了,两害相较取其轻,嫂嫂自己衡量罢!” 一席话,说得宗皇后越发蹙起了眉头,片刻方沉声道:“你说得对,两害相较取其轻,眼下再没有比那顾四更好的人选了,再拖下去,待赐婚圣旨一下,咱们可就真是无力回天了!我回头就让稷儿与关雎宫那边通气儿去,总不能我们在前面冲锋陷阵,却让他们在后面白捡好处!” 这两日宗皇后早将盛京城如今适龄的闺秀大略过过一遍了,也初步定了几个人选,但与顾蕴一比,还真没谁合适得过她的,不是出身低了怕服不了众,就是父兄官运不差,眼前纵不显,以后却大有上升的空间,总之就是各种不满意,——且给益阳再记一功! 益阳长公主点头道:“夜长梦多,嫂嫂可千万得抓紧时间。” 宗皇后应了,只是想起顾准的位高权重和油盐不进,还是忍不住恨得咬牙:“那顾四怎么偏就一直养在顾准夫人跟前儿呢,若是养在自己父母跟前儿,不就与顾准夫妇没有多少感情了?” 没有多少感情,顾准为她冒险的可能性不就能降到最低了? 听得益阳长公主一阵无语,若顾四不是一直养在显阳侯夫人跟前儿,凭她显阳侯府旁支小姐的身份,父亲又只是个五品小官儿,这门亲事根本成不了好吗? 碍于宗皇后为长为尊,这话不好说出口,便只是道:“顾四那性子,既与自己的继母处不来,与显阳侯夫人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然她的亲事也不会一直成不了了,可见与显阳侯夫人有分歧,是侄女儿亲还是相伴了几十年的老婆亲?只要显阳侯夫人不愿意助顾四,显阳侯助她的可能性也不会很大。” 顿了顿,又道:“若嫂嫂仍不放心,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太子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难道跟前儿不该添几个服侍的人?依例太子除了太子妃,还可以纳两名良娣,四名良媛,十名才人,其他没有名分的就更不必说了,嫂嫂身为嫡母,赏太子几个服侍的人,谁敢有半句二话不成?” 如此待顾四进了门,太子已是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任谁看了也会忍不住糟心,自然也就不可能与太子一条心了,都不与太子一条心了,怎么可能全心全意的替他谋划,让自己的娘家为他所用? 这次宗皇后终于眉开眼笑了:“皇妹这个主意真是再好不过了,本宫待会儿便与太子好生物色人选去,连寻常人家爷们儿到了一定年纪,屋里还少不了人呢,何况咱们是天家,本宫可得好生替太子物色一下才是!” 当下姑嫂二人又低声说了好一会儿话,益阳长公主才提出告辞,宗皇后明知故问:“皇妹不去庄妃宫里坐坐?” 益阳长公主一脸的冷淡:“嫂嫂又不是不知道我与她不对付好几年了,哼,前脚才娶了我女儿,后脚便想替儿子纳自己娘家的侄女儿为侧妃,这不是摆明了说她对庄敏不满意吗?她不满意有什么用,四皇子不照样被我们庄敏拿捏得服服帖帖,将来……嫂嫂可得好生替我们娘儿出一口气才好!” 宗皇后满脸是笑,巴不得益阳长公主与庄妃之间闹得越僵越好,如此她才会继续为自己所用,连带四皇子也将彻底熄了非分之想,为她儿子所用:“这是自然的,皇妹这般费心替我们母子筹谋,老四如今也惟稷儿马首是瞻,将来我和稷儿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 浑然不知道益阳长公主才出了景仁宫,脸上的笑便被满满的嘲讽所取代了。 送走益阳长公主后,宗皇后便叫了贴身的女官和自己宫里的掌事大太监来,与他们一道物色起给宇文承川屋里服侍的人来,自以为此番一定能心想事成。 却不知道益阳长公主还没出宫呢,宇文承川那边已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因笑向季东亭和冬至道:“我才说该找什么借口去向皇上讨要东宫呢,总不能让我明儿与蕴蕴大婚时,也住景祺阁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白白委屈她,总不能让她这个东宫太子妃连个正房正殿都没得住,名不副实罢?不想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他的好嫡母不是要赏人给他吗,可景祺阁这么大点儿地方,哪住得下那么多人?要么她就把人收回去,要么就把东宫给他,就看她自己怎么选了,横竖他纵不住东宫,一样也是大邺的太子,任何人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季东亭笑道:“那爷得尽快请礼亲王和荣亲王向皇上觐言,让爷搬进东宫才是,如此皇后娘娘见她纵百般阻挠,爷一样迟早会入主东宫,两害相较取其轻,爷与四小姐自然也就能在东宫大婚了。只是一点,四小姐还没过门呢,您已经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了,也不知道四小姐还肯不肯嫁给您?纵碍于圣旨已下,不能抗旨不遵,怕也不会给您好脸色瞧,您且自求多福罢!” 见季东亭说到最后,一脸的幸灾乐祸之色根本不加以遮掩,宇文承川气得牙痒痒,狠狠踹了他一脚,才没好气道:“你都知道两害相较取其轻了,蕴蕴那么聪明的人,岂能不知道,你就等着看罢,她绝不会与我生气的!” 话虽这么说,心下还是忍不住直打鼓,也不知道让小丫头知道自己还没进门,他身边就不知道多少女人了,虽然他绝不会碰那些女人,连看都不会看一眼,但在旁人看来,那些女人就是他的人了,会气成什么样? 不行,他今晚上就得去先与她报备一下,省得回头她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后,加倍的生气。 到得晚间,宇文承川果然换上夜行衣,一番飞檐走壁后,出现在了顾蕴的饮绿轩。 因他这些日子常来,刘妈妈几个早已习惯到麻木了,见他又来了,行礼后便自觉的齐齐退下歇着去了,反正有他在,自家小姐无论如何也出不了事。 顾蕴也早习惯宇文承川三晚上倒有两晚上会来看自己了,如今也不事先沐浴更衣,只做家常打扮,待送走他再更衣歇息也不迟。 见他来了,也不起身,只坐在榻上或看自己的书,或做自己的针线活儿,所谓一日客二日主,三日四日自己煮,便是客人来多了,都可自行下厨做饭了,谁还特地款待他来?真款待了,反倒生分了。 彼时顾蕴便正做针线,却是与宇文承川做的,原本她厌极了做针线,如今想着他从未穿戴过自己做的东西,反倒主动捻针走线了,这种心境的变化她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她知道自己是心甘情愿的。 宇文承川一看顾蕴手上料子的颜色,便知道是给自己做的衣裳,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满足,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只是看着她给自己做衣裳,衣裳且还没上身呢,他已是这般满足,觉得拥有全世界了,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心里发热之下,宇文承川忍不住把顾蕴的针线小心翼翼拿开,将她抱了个满怀,好半晌放开后,又吻了吻她的鬓角,才柔声道:“晚上光线不好,就别做针线了,不然伤了眼睛,我可是会心疼的。” 顾蕴点头应了:“方才也只是为了等你,闲着也是闲着才做的。”说着挣开他的怀抱,将针线都收好后,才道:“今日一切都可还顺利,没出什么岔子罢?” 宇文承川点点头:“前儿益阳长公主身边的嬷嬷才无意在她面前提及了你,今日她便已与皇后说起了你,老二老三今日也私下会过面了,想来赐婚圣旨至多两三日,就该下了,毕竟如今他们比我们还要担心夜长梦多。” 顾蕴笑道:“你也真够有本事的,连益阳长公主身边的嬷嬷都能收买,也算得这般精准,益阳长公主一定会在皇后跟前儿提起我,他们都以为自己是黄雀,却不知道你才是那只真正的黄雀!” 宇文承川心下得意于她对自己的肯定,对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是比自己女人夸赞肯定自己来得更高兴的? 但想着皇后马上要塞不知道多少个女人给自己,又得意不起来了,看向顾蕴一脸欲言又止的道:“其实我今儿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知道后,可别生我的气……” 顾蕴看他一脸的歉疚,再想想宗皇后如今能出的明招实在不多,已约莫猜到他要与自己说什么了,点头道:“你说。”她始终都是那句话,只要他与自己一条心,自己便没什么可怕的。 果然就听宇文承川吞吞吐吐道:“今儿益阳长公主与皇后出了个主意,说我依例该有两名良娣,四名良媛,十名才人,我如今已是这么大的年纪,身边也是时候该添几个服侍的人了……我打算以此为条件,将东宫要到手,我是不在乎能不能入住东宫,反正我就算不住东宫,一样是大邺的太子,可我不想让你跟着我一块儿受委屈,何谓‘正室正房’?堂堂嫡妻主母、东宫太子妃,整个皇宫仅次于中宫皇后的人物,却连正房正室都没的住,反而只能委屈你住景祺阁这样的偏房偏殿,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顿了顿,“可我眼下又没有旁的法子能尽快要回东宫,皇后与贵妃一句‘东宫年久失修,总得先修葺一番才能住人’,便足以让礼亲王和礼部的人哑口无言了,内务府的正副总管皆是她们的人,由来都是阎王好斗,小鬼难缠。但你放心,那些女人我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将来待大局定下来以后,我更是会即刻将她们都遣散了……在我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之前,我没办法管住世人的嘴,让世人不说你‘善妒’,但将来,我便让他们说,他们也不敢说了!” 宇文承川说完,便眼也不眨的盯紧了顾蕴的脸,惟恐漏看了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她若肯与自己生气还是好的,就怕她明明生自己的气了,却不表露出来,只回头慢慢的疏远自己。 不想顾蕴却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冷脸,反倒笑了起来:“你处处都为我着想,不想委屈我住偏房偏殿,不想我这个未来的太子妃当得名不副实,不想我将来被世人诟病‘善妒’,我又怎么会生你的气,我若真生了你的气,以后还想不想你对我好了?当然,你要是敢看那些女人一眼,或是真进了她们的房门,我会如你所愿生气的,还绝不会是小气,你要试试吗?” 宗皇后也不想想,她这个嫡母与宇文承川之间都已是不死不休了,就算宇文承川不考虑自己这个未来太子妃的感受,宠爱她送的女人的可能性也极小啊,宫里又不是没有其他女人了,便宫里没有合适的,宫外也没有? 说来有这样一个婆婆,于自己反倒是一件好事,至少她的存在可以帮助自己与宇文承川相处得更好,心贴得更紧不是?她得有多蠢,才会在明明形式对自己大好,宇文承川满眼满心都是自己,惟恐自己受一丝一毫委屈的情况下,因为一件还没发生的事与他闹与他生分,这样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她脑子被门压了才会做! 至于那些女人,哼,将来待她过门后,一个个儿都安分守己也还罢了,她为了名声,自然不吝于养着她们,她前世那么多年名满盛京的“贤妇”绝不是白当的;否则,就别怪她不客气了,谁让她从上辈子起,便不是个吃亏的脾气,想让她吃亏的,都让她弄死了! 宇文承川见顾蕴是真的没有生气,方松了一口气,继而便越发愧疚起来,握了顾蕴的手再次允诺道:“你放心,我说了这辈子只你一个,就一定会说到做到,绝不会让你白受了今日这番委屈的!” 顾蕴反握了他的手,笑道:“你又来,话说得多了,可就没效果,只会让我觉得肉麻觉得矫情了,索性以后都别说了,只看实际行动,一辈子过到头,我自然就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了。” 宇文承川微红了脸,也觉得自己有些婆妈了,“嗯,我以后再不说了便是,你只看我的实际行动。” 顾蕴点点头,善解人意的岔开了话题:“你趁此机会要回东宫是明智的,入主了东宫以后,东宫的属官并詹事府的一应编制方能慢慢的建立健全起来,你总得有一套自己的班底,总得慢慢培养起一批自己的臣下来,不然光靠着韩大人十一爷和你在六部的那些暗线,至多也就能攻人不备的取得一些小打小闹的胜利,要成大事还是指望不上。” 看皇上连日来的行事作风,显然对宇文承川的健康归来并不如何喜幸,想想也是人之常情,其他儿子是日日在自己面前出现,并且对自己各种孺慕敬重的,何况还有他们各自的母亲在皇上耳边时不时的吹枕头风,此消彼长,换了自己是皇上,只怕也不会对宇文承川有多少感情的,自然也就不会想着替宇文承川培养自己的直系人马,以便将来他能顺利继承大统了,所以宇文承川完全只能靠自己! 宇文承川没想到顾蕴不但这般理解自己,竟连自己没说出口的另一层原因也一并明白了,心里一时又是佩服于她的见微知著,又是骄傲喜幸于这般聪慧的人儿很快就将是自己的妻子,与自己同舟共济了。 心之所想,脸上便带出了大大的笑容来,道:“我趁机要回东宫,的确有这方面的考量,我手下其实有几个幕僚,都是能谋善断之人,可我就算想抬举他们,也得先有安置他们的职位才行。还有东亭等人,也得让他们各得其所,如此届时关起门来,便只有咱们自己人了,我总不能让我们将来在自己家里,说话都不敢高声了,睡觉也得睁着一只眼睛。” 他不能保证她进了宫后能不受其他人的任何气,但他至少能保证在东宫内,她能随心所欲,不受任何委屈。 东宫虽是皇城的一部分,却在很多方面都独立于皇城之外,只要把内部整顿好了,至少在东宫范围内,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确不是梦想……顾蕴脸上不由也漾出了大大的笑容来,对他们的未来也越发有信心了。 没过几日,皇上果然在早朝时下旨,显阳侯府四小姐,五品郎中顾冲之女顾氏,敦穆淑德,宜为皇太子妃。 当场乾清宫正殿便炸了锅,太子选妃之事虽只在小范围内流传,但其实满朝文武几乎都已知道了,官位低些家底薄些的人家不敢想女儿能为太子妃,像平阳郡马信国公世子等人却早在摩拳擦掌,想让自己的女儿入主东宫,成为东宫的女主人了。 万万没想到,他们女儿的名字都已报到礼部,礼部也已呈到御案前了,如今却被个名不见经传的顾氏给截了胡,那顾氏是个什么鬼,若是显阳侯顾准的女儿倒还罢了,当太子妃也勉强够格儿了,她偏又不是顾准的女儿,而是侄女,其父竟只是区区一个五品的郎中,亦连这郎中,据说都是捐的,顾氏这样的身份门第,哪里配做太子妃! 平阳郡马信国公世子等人立时都对顾准怒目而视,却见顾准也是一脸的呆滞,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般,再看礼亲王和礼部的官员,也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反倒是二皇子三皇子翁婿等人,脸上并不见多少异色。 平阳郡马信国公世子等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显然是皇后母子与贵妃母子不想让太子得到一个得力的妻族,有与他们分庭抗争的力量,于是两方人马联手坑了太子一把,也坑了他们一把,实在是可恶至极! 当下嘴上虽都不敢说什么,心里却已将皇后母子贵妃母子恨了个臭死,且不多说。 ------题外话------ 山上真是太凉快了,晚上睡觉不开空调都要盖被子,要不是没扛本本去,我都不想回来了,早上八点过才到的家,这会儿已经热成狗了,哭瞎…… 另:婚既已经赐了,大婚也近在眼前了哈,票子神马的,大家懂得起撒?O(n_n)O~   ☆、第一百三三回 豪言 不管满朝文武对皇上将顾蕴指给宇文承川做太子妃之事都是怎么想的,赐婚圣旨既已下了,自然再没有更改的可能。 而宇文承川纵再不受宠,那也是皇太子,皇太子赐婚,规矩自然与其他皇子赐婚或是平日宣旨不同,得先选好吉日吉时,再由礼部尚书或是侍郎,连同内务府宗人府的官员一道,去女方家里宣旨。 礼亲王与礼部此番深觉委屈了宇文承川,他们事后打听了一下,未来的太子妃竟已是快十八岁的老姑娘了,可见是个德容言功都不怎么样的,不然也不会拖到这么大的年纪,还待字闺中了。 是以有意在旁的方面补偿宇文承川,不但特地将去宣旨的吉日定在了九月初九的巳时(早上九点),——也是向皇后贵妃等人抗议,别以为皇上暂时被你们蒙蔽了,你们就能蒙蔽住文武百官和天下万民了,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们休要得意得太早! 还将宣旨当日就该依礼送到的小定礼加厚了足足一倍,意在表明礼部和内务府宗人府对未来太子妃的尊重,赐婚圣旨既下,结局已无法更改,他们自然只能尽量往好的方面想了,至少显阳侯府的门第也不算太辱没了太子殿下,未来太子妃据说一直都是由显阳侯夫人教养的,想来德容言功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且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至少人稳重,早日为太子殿下诞下嫡子的可能性也要比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大得多不是? 如此到了九月初九日,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吴岱山吴大人,一早便亲自领着内务府和宗人府的官员,披红挂彩,禁军开道,敲敲打打的奉着圣旨到了显阳侯府。 显阳侯府上下早已知道顾蕴要做太子妃了,可圣旨送到又不一样,饶顾准自来喜怒不形于色,且对侄女被指为太子妃“事先毫无心理准备”,瞧得如此荣耀的场面,脸上也禁不住带出了几分喜色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顾氏蕴者,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与皇后躬闻之甚悦,与皇太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现特许配与太子为正妃,一应礼仪,交由礼部、宗人府与内务府共同操办,择吉日完婚,钦此!” 吴大人将赐婚圣旨高声念完,顾蕴便应声上前双手接过了圣旨,不疾不徐的答道:“臣女多谢皇上与皇后娘娘赏识,一定会尽心服侍太子殿下,孝顺皇上与皇后娘娘,谨言慎行,恪尽本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才宣旨时,吴大人已居高临下将下面跪的人都尽收眼底了,顾准顾冲兄弟父子是男人且不必说,祁夫人与周望桂虽都是女人,却都是按品大妆,惟独顾蕴一身大红褙子,梳着姑娘家的发式,吴大人自然也就知道这便是未来的太子妃了,只可惜顾蕴一直低着头,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会儿好容易与顾蕴直接打上照面了,吴大人自然要多看几眼,见顾蕴生得面如银莲,明眸皓齿,漂亮得着实让人眼前一亮不说,最难得的还是那份进退间毫不退缩的稳重与大气。 要知道她这可是生平第一次接旨,而且她的年纪放到姑娘中间是有些偏大了,实则也才十几岁,竟能比好些老臣还持得住,可见显阳侯夫人素日是下了苦心教导这位顾四小姐,顾四小姐本身也是个可造之材,只怕这次某些人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吴大人心里品评着顾蕴,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待顾蕴接了圣旨,顾准也领着一家上下磕了头,齐呼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后,立时换上满脸的笑,对着顾蕴单膝跪了下去,道:“老臣恭喜太子妃,贺喜太子妃!” 顾蕴忙侧身避过了,道:“吴阁老快快请起,您是长辈,行此大礼实在是折杀我了!” 据她所知,吴阁老是一个正直且极重规矩之人,也因此,自来都是宗皇后林贵妃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样的人,她当然要加倍礼遇,哪怕不能让其为宇文承川所用,至少也不能让其成为宇文承川的敌人。 吴阁老见顾蕴并不拿大,心里对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就越发的另眼相看了,依言站起身来,笑着与顾准寒暄起来:“还没恭喜顾侯爷呢。” 顾准笑得稍稍有些勉强:“有劳吴大人了,还请随我去花厅里奉茶。”说着叫了一声旁边一直处于呆滞状态的顾冲,“二弟,还不快随我陪吴大人吃茶去!” 兄弟两个一道与吴大人等人去花厅里吃茶去了。 祁夫人这才满脸是笑的上前对着顾蕴屈膝福了一福,道:“如今圣旨既下,蕴姐儿便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了,照理我们全家都该向你行礼参拜才是,但你的性子我知道,方才连吴阁老的礼尚且不肯受,自然也不肯受我们这些长辈的礼,我们就先向你道了喜,待将来再行大礼罢。” 早被顾蕴一把搀了起来,忙又将作势也要跟着拜下的周望桂搀了起来,方笑道:“大伯母既知道我的性子,何以偏要这般折杀我?您和母亲是我的长辈,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我的长辈!” 祁夫人笑道:“我就知道连这个礼你也不肯受的,罢了,都是一家人,我和你母亲也不为难你了,不过你弟弟们和家下人等的礼,你却是该受的。”看向顾韬,“你还不领着你弟弟们上前给你们四姐姐道喜呢?” 一旁顾韬闻言,便领着顾曜和大名顾旸的福哥儿上前给顾蕴行起礼来,顾蕴这回倒是安心受了弟弟们的礼,不说如今她身份比他们都尊贵了,她本就是姐姐,原就该受他们的礼。 待顾韬兄弟几个给顾蕴行礼道贺过后,金嬷嬷等府里有头有脸的下人们也都上前给她行起礼来,祁夫人还在一旁发话:“传我的话,各处张灯结彩,阖府上下俱赏红布一领,加发月钱两月,以贺四小姐得封太子妃之喜。” 以致本就喜气洋洋的人们都越发欢喜起来,整个显阳侯府的正院霎时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周望桂在一旁看着顾蕴端坐在当中受大家的礼,心情却多少有几分复杂,这几年祁夫人为顾蕴的亲事操碎了心,她何尝不是一样,若不是因着顾蕴助她为顾冲生下了唯一的儿子,她就算背靠有力的娘家,如今也不能将顾冲压得死死的。 所以她私下里也为顾蕴相看过不少人家,为此还惹得周夫人说过酸话:“她眼光那般高,连你亲侄儿且瞧不上呢,何况你找的这些人家,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反正她自己有的是银子,平家也愿意养着她,就养她一辈子了。” 却没想到,在她抱着同病相怜,又有一二分优越感为顾蕴操心的时候,顾蕴竟一跃成为了当朝的太子妃,把那些素日私下里看她笑话儿的人脸都足以搧肿,周望桂为她高兴之余,实在忍不住暗暗发酸,她怎么就那么好命呢,当年自己也是像她眼下这般,高不成低不就的拖到年纪老大,却只能将就顾冲这样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渣滓,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平哪! 周望桂的心情旁人无从知晓,前头顾准与顾冲送走吴大人一行后,便立刻换了官服,即刻进宫去朱雀门外三跪九叩谢恩去了。 余下祁夫人周望桂与顾蕴看了一回礼部和内务府送来的小定礼后,娘儿们都累得不行也热得不行,这才各自回了屋去是更衣梳洗去了。 只是顾蕴回到饮绿轩,还没来得及换家常衣裳呢,顾氏族中的伯母婶娘嫂子姐妹们又纷纷闻讯赶了过来道喜,顾蕴少不得只能打点起精神应酬了一回。 整个饮绿轩都熙熙攘攘,族人们来道了喜,府里的几个大管家、管事媳妇们、各房先前没有向顾蕴磕头道喜的管事妈妈,连同各房各院有头有脸的大丫鬟,二等三等丫鬟等,也相继按着等级一拨一拨的来了。 顾蕴一直端坐着受礼,毕竟前世当惯了侯夫人,倒是不会觉得不自在,只是九月的天还有些热,又因为要接旨穿了大衣裳,实在有些热得难受。 这么多人来贺喜,赏银自然也洒出了无数,好在这些事祁夫人事先早有准备,一早便让人抬了四筐新制的铜钱来,让顾蕴赏人用。 不过,想到自己与宇文承川至此以后便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谁也拆散不了他们了,顾蕴立时又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热,反而脸上的笑更盛了。 好容易将所有人都送走了,顾蕴方得了空更衣梳洗,锦瑟卷碧一边服侍她,一边笑叹道:“天家的排场就是不一样,方才那小定礼说是小定礼,放到寻常人家,十中之一也及得上全部的聘礼了,还不知道将来真正下聘时,会体面排场成什么样儿呢!” 卷碧又笑道:“这些还是看得见的,世人却不知道,太子殿下给咱们小姐的那个匣子,才是真正的大头呢,要是让大家知道了,怕不得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看那些素日暗地里笑话儿小姐的人此番还有什么话说!” 二婢笑叹了一回,锦瑟忽然道:“时至今日,我都还有些不敢相信慕公子就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就是慕公子,若一早便知道,我当初一定对慕公子加倍的客气,绝不敢给他任何脸色瞧。” 卷碧苦着脸接道:“你还只是偶尔给太子殿下脸色瞧,我却是呲哒了太子殿下不知道多少次,幸好太子殿下宽宏大量不与我一般见识,不然这会儿我铁定不能站在你和小姐面前说话儿了。” 见她两个都是一脸的后怕,顾蕴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想到了当日皇上在金銮殿上下了赐婚圣旨后,自己屋里上上下下都瞬间懵了的样子,刘妈妈锦瑟几个稍后还忍不住哭了起来,说她和慕公子怎么就那么苦命,好容易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谁知道造化弄人,她又忽然被赐给太子做了太子妃,这叫什么事儿! 及至听了她说慕衍就是宇文承川,宇文承川就是慕衍后,众人就懵得更厉害了,尤其是刘妈妈,想起自己曾公然当着季东亭和冬至的面儿,说过宇文承川的脸皮‘都好做城墙’了,更是欲哭无泪,下次宇文承川再来时,她便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了。 是夜,显阳侯府大房二房的主子一道在朝晖堂的花厅家宴,因顾菁午后也带着悠悠回来向顾蕴道谢,所以祁夫人命人设了两席,她和顾蕴、周望桂并顾菁一席,另一席则以顾准打头,其下顾冲父子叔侄三人都列了席。 以往家宴都是祁夫人坐上席,今儿祁夫人却定要顾蕴坐,顾蕴再三再四推辞不过,眼见其他人自己不落座便都不落座,只得坐了,家宴方得以开始。 一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坐在邻席的顾冲忽然向顾蕴道:“蕴姐儿,你祖母此番去庄子上养病,也有一程子了,想来也恢复得差不多了,难得咱们家出了这样天大的喜事,我想……把你祖母接回来,也好就近照料她,未知你意下如何?” 顾冲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说话时也不敢看顾蕴,以前他就因心虚愧疚挺怕顾蕴,觉得不敢面对自己这个嫡长女了,如今顾蕴成了太子妃,将来甚至可能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他就更不敢在她面前摆父亲的架子了。 可他又知道如果顾蕴不点头,他是接不回彭太夫人来的,上次彭太夫人顾葭伙同顾家五房的人算计顾蕴之事,事后顾准自然要告诉他,让他决定,是任他随意处置彭太夫人,还是让他把彭太夫人的罪行告知族老族人们,将彭太夫人休弃回彭家,让他也跟着沦为弃妇之子? 顾冲骨子里由来就最爱自己,何况他这些年没跟彭太夫人生活在一起,感情也是大不如前,在自己与彭太夫人之间,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便选择了自己,毕竟老娘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不是吗? 于是在任彭太夫人在嘉荫堂自生自灭了一阵子后,祁夫人便将其送去了显阳侯府的一个庄子上,当时想的是,至少在顾葭年底嫁到建安侯府以前,不能让彭太夫人死了,不然顾葭还得守一年的孝,又得明年年底后年年初才能嫁去建安侯府过“幸福”的生活了,那岂不是太让顾葭失望了?可让自己再与彭太夫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近半年,祁夫人又觉得实在膈应得慌,索性将人远远送走,便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 也所以,顾冲才会有此一说。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想着彭太夫人一个人在庄子上,不定怎生孤苦伶仃,顾冲还是忍不住心软,更兼彭氏尤其是顾葭这些日子一找着机会,便会在他面前提起彭太夫人,倒是难得勾起了顾冲的几分良心,觉得兄嫂与顾蕴如今就算再不待见老娘,他把人接到自己家里,不就碍不着他们了? 只是顾冲话音刚落,顾蕴勾唇嘲讽一笑还未及发话,祁夫人已先似笑非笑道:“二叔这话就奇了,当初送太夫人去庄子上的决定,是你与侯爷商量后一并做的,你就算如今想接太夫人回来,也该问侯爷的意思才是,怎么倒问起蕴姐儿一个小辈来?传了出去,别人还以为蕴姐儿怎生霸道,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连长辈的主都做得呢!” 顾准随即沉声接道:“你嫂子说得有理,你就算要问,也该问我才是,怎么问起蕴姐儿来?她是你的女儿不假,可首先却是顾氏女,很快更是要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了,你若是因一时口误败坏了她的名声,我第一次便饶不了你!” 夫妇二人一唱一和,说得顾冲的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偏周望桂也因顾冲的话一肚子的火,继顾准之后沉声道:“老爷醉了,还是少喝两杯罢,省得回头说了什么你自己都不知道。” 如此一来,顾冲还敢说什么,只能将满心的憋屈都强自咽下,一杯一杯吃起酒来,不一时倒是真如周望桂所说,吃得酩酊大醉,让周望桂没好气的命人先搀回宁安堂歇着去了。 周望桂这才与顾准和祁夫人道:“有一件事我想回大伯和大嫂,建安侯府那边自与顾葭……自与五小姐定亲以来,已好几次打发媒人上门希望两家能早日定下婚期了,说是建安侯太夫人自老建安侯走了后,身体便一直不好,这些年不过是勉力在主持中馈,如今好容易建安侯定了亲,就想能早日迎五小姐过门,也好帮建安侯太夫人分担一下。我先前一是想着五小姐还未及笄,二是四小姐还没定亲,总不好让五小姐灭过四小姐的次序去,如今四小姐既已定亲了,建安侯府又求得虔,所以我想尽快将五小姐的婚期定下来,让她早些过门,说来十四岁也不算小了,也好早些接手建安侯的中馈,让建安侯太夫人安享晚年,未知大伯与大嫂意下如何?” 自彭家出事举家搬迁离京以后,彭氏在顾家二房的后宅就越发萎靡落魄得厉害了,真正到了是个人都敢踩她一脚的地步,但还是那句话,谁让周望桂把顾冲管得太死,顾冲后宅里除了周望桂就只得彭氏一个,以致顾冲如今都还会偶尔去彭氏屋里歇一晚,因此府里的下人也不敢将她作践得太狠,家里是夫人做主不假,真惹急了老爷,卖个把个人还是做得来的。 及至顾葭让祁夫人送回二房后,府里的下人就越发不敢作践彭氏了,到底五小姐将来也是要做侯夫人的,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谁知道以后自己会不会有求到五小姐名下的时候? 是以二房的下人渐渐都对彭氏和顾葭的一些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起来,周望桂并不是不知道这个情形,但她如今早厌了顾冲,仍管着他不过是出于天性霸道和爱面子,有时候纵知道了彭氏与顾葭的小动作,她也懒得去理会,只要顾冲不去外面鬼混,她管他去死呢。 至于彭氏与顾葭,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尤其是顾葭,她那个侯夫人是怎么来的,将来又会怎么样周望桂都知道,难道还怕她翻出花儿来不成。 可如今看来,她还是太仁慈了,所以彭氏与顾葭才敢蹬鼻子上脸,她不给她们一点颜色瞧瞧,她们还真以为她是病猫了! 顾准与祁夫人从来就不喜欢顾葭,到出了前番报恩寺之事后,就更是对其厌恶到了极点,只要周望桂做得不太出格,以致影响到显阳侯府和整个顾氏一族的名声,他们是绝不会管顾葭的好歹甚至死活的。 是以周望桂话音刚落,祁夫人已笑道:“这是喜事,何况二弟妹才是五丫头的嫡母,她的婚事本就该你做主,但凭你安排便是,你大伯与我都无异议。” 周望桂这么说,本就不是在征求顾准和祁夫人的意见,而是告知他们一声,闻言遂点头道:“那我就做主了,只是我进门的时间短,不知道公中嫁庶出小姐都是个什么例,先头三小姐又不算正经出嫁,所以想问大嫂一声,三千两应该够了罢?” 显阳侯府这样的门第,即便是庶女,三千两的嫁妆说出去也够寒酸了,但谁让顾葭惹了祁夫人的厌呢,所以祁夫人想也不想便道:“三千两嫁寻常人家自是足够了,只五丫头要嫁的到底是侯府,也不能让旁人瞧了我们顾家的笑话儿去才是,这样罢,我们大房再给她添两千两银子的妆,好歹她也在侯府养到了这么大不是?如此比着建安侯府三千两的聘礼,也不算寒酸了。” 建安侯府都快精穷了,当初给顾葭下聘时,手笔自然大不到哪里去,除了必不可少的如意金钗和八色果品茶叶等物以外,聘银不过才三千两,寒酸得简直都有些让人觉得是在打显阳侯府的脸了。 祁夫人与周望桂却什么都没说,顾葭自己拼死拼活求来的亲事,是好是歹,与她们什么相干。 只是盛京城嫁女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女方一般都比着男方的聘礼双倍置办嫁妆,所以祁夫人才说大房给顾葭添两千两银子的妆,以免旁人瞧了顾家的笑话儿去,反正那些银子都是彭太夫人多年的体己,花别人的银子为自己换好名声的事,祁夫人从来都是不吝于做的。 周望桂听祁夫人说大房都给顾葭添两千两银子的妆了,她不表示一下也多少有些说不出去,毕竟彭太夫人的体己祁夫人可没有独吞,而是与她一人一半。 遂也笑道:“我不比大嫂财大气粗,就体己出一千两银子给五丫头添妆罢,也不枉她叫我一声‘母亲’。” 顾葭的嫁妆便就此定了下来,六千两,说来已不算少,盛京城里好些落魄些的勋贵人家嫁嫡女,也就这个数了,只是建安侯太夫人一门心思娶个嫁妆丰厚的儿媳进门养活一家,也不知道回头她知道娶顾葭进门,自家只能赚三千两,而且这三千两顾葭还未必肯拿出来养活一家上下时,会是什么反应? 再加上董无忌一门心思宠妾灭妻,方雪柔既是个有心计的,必要时候还放得下身段,更关键等顾葭过门时,她已有两个孩子傍身了,顾葭未来的日子有多“幸福”,简直不言而喻。 顾蕴扯唇冷笑,她都已等不及要看这一出大戏了! 一时散了席回到饮绿轩,顾蕴才简单梳洗了一番,宇文承川便来了,刘妈妈与锦瑟卷碧给他行过礼后,便讨也似的行礼退了出去,顾蕴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戏谑宇文承川道:“你瞧瞧你得多面目可憎,把刘妈妈她们几个都吓成了什么样儿!” 宇文承川却笑道:“我管她们觉不觉得我面目可憎呢,只要你不觉得我面目可憎就好。”说完,一把将顾蕴抱了个满怀,良久方以鼻尖抵着顾蕴的鼻尖道:“如今全盛京乃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老婆了,我可真高兴!” 最重要的是,她的亲人们不会再想着给她相看人家,他也不必再担心别的男人会觊觎她了,只可惜婚期还没定下,看来他得尽快向钦天监施压了。 顾蕴被他这般亲密的动作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把头挣脱了他的大掌后,才娇嗔道:“谁是你老婆了,如今只是下了赐婚圣旨,又不是已经……礼成了,你这样叫我,是在嫌我年纪大吗?” 话虽说得娇嗔,眼神却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很是凶狠泼辣,大有他敢说“是”,她立马给他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的架势。 宇文承川见状,忙识趣的赔笑道:“怎么会,你才十八岁都不到,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黄金年纪,我可比你大了足足七岁,我还怕你嫌我老呢。” 顾蕴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就是嘛,我不嫌你老就是好的了,你凭什么嫌我啊。” 娇俏妩媚的样子,看得宇文承川是心头火起,抱着她胡乱啃了一通,才喘气道:“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呢,不行,我明儿一早就打发东亭去钦天监!” 心里的欢喜更是满得要溢出来,爱极了顾蕴知道他是太子后,依然不把他当上位者,彼此相处时,不忌讳他威仪,不与他以礼相待,仍然什么都敢说,仍然与以前一样与他相处的模式,不然夫妻两个日日相近如宾御前奏对似的,还算哪门子的夫妻? 两个人又腻歪了一会儿,宇文承川忽然道:“老婆……哦不,媳妇儿,我近来要用银子,你给我取一些呗?” 顾蕴挑眉道:“我就知道那个匣子你只是白在我这里放放,根本不是给我的,我充其量就一账房,说罢,要多少?还有,谁是你媳妇儿了!” “什么账房,是贤内助好吗?”宇文承川玩笑了一句,才正色举起手掌翻了一下,顾蕴便知道他要一百万两了,忙去内室与他取了来,方道:“你忽然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是有什么安排吗?” 一百万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哪怕他坐拥银矿呢,她至少也要知道他是想做什么,回头有了突发情况时,才好及时应对。 至于宇文承川明明把银票都送给了她,如今却又讨要回去之举,她压根儿没觉得有什么不悦的,她一早就说了,她在乎的只是他的态度,而不是银票,同样的,宇文承川也只是想表明他对她的爱重,这一点,他们彼此根本不用诉诸于口,已是心照不宣。 宇文承川本也没想过瞒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在塞外建了一个马场,近来打算引进一批最优秀的战马,所以需要大约五十万两银子,再就是福建那边,除了银矿,我还一直在让人试做床弩,我刚去凌云峰那年,曾在枯竹大师的藏书里,发现过一张床弩的图纸,只是有些残缺不全。如今大邺最好的连弩也只能连发十箭,那个床弩一旦试做成功,却能齐发十箭,百箭连发,将来不管是对外,还是……,都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放在你这儿的银票,指不定你还没捂热,已经全部花出去了。不过你放心,我定会将整个锦绣江山都挣来,双手奉于你的!” 顾蕴顾不得感动于他最后那句话,满脑子都是他竟在塞外有一个马场,在福建还一直让人在试做床弩两件事,不由暗暗感叹,有银子有战马,还有床弩这样能连发百箭的大杀器,将来不管是对外,还是……对内,还有谁能挡得住他的脚步? 难怪他敢对自己放将锦绣江山奉于她的豪言呢,他的确有这个底气,前世他若没有早早死于非命,整个大邺必定是另一番格局罢! ------题外话------ 本周之类一定要大婚,一定要让大家吃上肉,嗷嗷嗷……   ☆、第一百三四回 反间 次日,宗皇后打发自己宫里的掌事大太监吴贵喜送了给顾蕴的赏赐来,从造型精美的内造步摇到嵌宝珠花,再到各色如意和各色宫缎各十匹,皇后娘娘出手,自然是不同凡响。 顾准一早便上朝去了,顾冲也去了衙门,所以是祁夫人领着顾蕴周望桂并顾韬接的赏赐谢的恩。 那吴贵喜能做到景仁宫的掌事大太监,心计手段自然都十分了得,饶宗皇后与宇文承川之间只差撕破最后一层遮羞布了,他在面对祁夫人和顾蕴时,却依然客气有加,只是面对顾蕴时,忍不住多看了顾蕴两眼,见顾蕴虽生得乌发玉面,杏眼桃腮,漂亮得实在让人意外,从头至尾却亦步亦趋跟在祁夫人身后,与自己应酬都是祁夫人来,便断定顾蕴是个安静省事的性子,不由暗暗点头,长公主挑的人果然错不了! 待祁夫人命人将宗皇后送来的赏赐都好生送到顾蕴屋里去后,吴贵喜便笑道:“显阳侯夫人稍等片刻,皇后娘娘才赏的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次要的,主要还是这两位嬷嬷,这位是向嬷嬷,这位是邓嬷嬷,皇后娘娘想着皇家规矩大,四小姐虽出身高门,但也未必了解宫里的规矩,所以特地命她二人来教引四小姐,直至四小姐与太子殿下大婚,以便将来四小姐进宫后,能更好的融入皇家这个大家庭,与所有人都和睦共处。” 便有两位四十来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满脸严肃,一看就不是好相与之辈的嬷嬷应声上前,对着顾蕴拜了下去:“奴婢们日后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四小姐千万不吝指教,临来前皇后娘娘也是这般吩咐奴婢们的。” 行礼就行礼,还不忘抬出皇后娘娘来压她,宗皇后这是打算在她过门前,就先给她一个下马威,将她的气焰打下去,日后才好任搓圆捏扁呢? 顾蕴暗自冷笑,人家都挑衅到眼前了,她自然没有不回敬的道理,宗皇后为尊为长她明里是奈何不了她,可要收拾两个狐假虎威的奴才,还是易如反掌的!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也当没看见祁夫人满脸的忧色一般,抢在祁夫人开口之前柔柔一笑道:“两位嬷嬷快快请起,您二位既是皇后娘娘打发来教引我的,自然与别人不一样,我还得请您二位以后多多指教我才是。” 说完又红着脸向吴贵喜道:“劳烦公公代我回去多谢皇后娘娘,待将来……我再当面叩谢皇后娘娘的恩典。” 吴贵喜见她对两位嬷嬷和自己都礼让有加,心里就越发满意了,满意之余,脸上便不自觉带出了几分倨傲来,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统御六宫,真正是日理万机,却仍记得打发咱家来送给四小姐的赏赐,也记得打发教引嬷嬷来教引四小姐,四小姐的确该当面叩谢皇后娘娘的恩典,将来越发孝敬皇后娘娘这个母后才是。”语气十分的托大。 听得祁夫人与顾韬都是满沉如水,皇后娘娘是尊贵,可他吴贵喜一个太监算什么东西,竟敢以这样的语气与未来的太子妃说话,把显阳侯府当什么了,把太子殿下又当什么了,果然是有其主便有其仆! 顾蕴却是神色不变,仍柔柔笑道:“多谢公公提点,我定会铭记于心的。”说着,冲祁夫人使了个眼色。 祁夫人便示意金嬷嬷上前,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给吴贵喜,又笑着与其寒暄了几句,然后命顾韬送了他出去。 只是吴贵喜虽离开了,院子里的空气却依然一片沉闷,向嬷嬷与邓嬷嬷那两尊大佛还杵那儿呢,祁夫人只得上前笑向二人道:“我们府里原也与小姐们都配了教引嬷嬷,既是教引嬷嬷,与小姐们算来也有半师之谊,我们府上自来都礼遇有加,何况二位嬷嬷还是皇后娘娘指派来的,自然与别人越发不一样。我这便让人收拾一处清净的所在,请二位嬷嬷住进去,再拨几个丫头过去伺候着,待明日设宴给两位嬷嬷接风洗尘后,后日便开始教引我们四小姐,未知两位嬷嬷意下如何?” 向嬷嬷板着脸道:“回夫人,我们既是皇后娘娘打发来教引四小姐的,自然要时刻与四小姐在一起,才好就近教引四小姐,不拘住四小姐院里哪里都使得,只能辜负夫人一片美意了。” 祁夫人脸上的笑几乎快要挂不住了,她好歹也是堂堂一品侯夫人,这两个奴才却拿着鸡毛在她面前当令箭,一口一个“皇后娘娘”的,什么东西,实在可恶至极! 顾蕴在一旁看在眼里,忙笑道:“大伯母,我院里的东西厢房一直空着,不如就让两位嬷嬷住了,如此便既不会委屈了两位嬷嬷,又不至于误了她们的差事了。” 两个奴才既然上赶着来找不自在,她自然要成全她们! 祁夫人还待再说,但见顾蕴冲自己眨眼睛,也就忍气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头吩咐金嬷嬷:“你先领着两位嬷嬷去四小姐院里瞧瞧屋子,缺什么只管打发人去库房取去,务必要让两位嬷嬷住得舒坦了,不然回头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别说你了,连我这个一品侯夫人也未必吃罪得起!”说到最后,到底还是忍不住带出了几分怒气来。 金嬷嬷忙屈膝应了,含笑上前对向邓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还请两位嬷嬷随我来。” 向邓二人知道祁夫人必定是有体己话儿与顾蕴说,这才会迫不及待的想将自己二人打发走,但她们再有恃无恐,也不至于不识趣到明明祁夫人都动怒了,还继续与祁夫人硬顶的地步,这里毕竟是显阳侯府,而非景仁宫,是以二人终于没有再多说,只冲顾蕴祁夫人屈膝一礼,道了一句:“那奴婢们就先退下了。”随金嬷嬷去了。 祁夫人这才急声与顾蕴道:“她们两个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关键还是皇后娘娘指派来的,就算我们都知道她们只是狐假虎威,一样打不得骂不得,你让她们住到你的东西厢房去,是打算以后连在自己屋里说话都不敢高声了,连睡觉都得睁一只眼不成?真是个傻丫头!” 顾蕴却笑道:“大伯母别担心,她们再是皇后娘娘打发来的,说到底也是奴才,她们若恪守本分也就罢了,若真敢欺到我头上,我自然有的是法子收拾她们,大伯母只管放心罢,我吃不了亏的。” 祁夫人见她一脸的胸有成竹,想着她自来厉害,那两个嬷嬷在她手里还真未必能讨到什么便宜去,方心下稍宽,皱眉道:“罢了,只要她们不是太过分,你忍忍就忍忍罢,到底皇后娘娘为尊为长,你打狗尚要看主人,万一将来皇后娘娘借此磨搓你,你还不是只能白白受着?旁的不说,皇后娘娘只在你去晨昏定省时不让你进去,却又不让你离开,让你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不但身体吃不消,脸面更是丢了个精光,你又能怎么样呢?” 周望桂也道:“若是普通人家,你倒还可以破开脸面与她大闹一场,我们也不会白白看着你受委屈,可那是天家,太子殿下与你都不能不顾名声,我们也没法为你出头撑腰,你还是三思的好。” 顾蕴知道祁夫人与周望桂都是为自己好,一向信奉一力降十慧的周望桂也这样劝自己就更是难得,十分乖巧的点头应了:“大伯母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让儿媳一站就是几个时辰的招数,的确是让人身体吃亏面子受损的好招,可也得看是针对谁,若宗皇后针对的是三皇子妃,自然没人说什么,谁让她是三皇子的亲娘,可若针对的是她,宗皇后就等着谣言满天飞罢,她倒巴不得将来宗皇后能这样对她呢,届时她就等着看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还如何再‘以德服人’了! 当下顾蕴又与祁夫人周望桂说了一会儿话,在祁夫人屋里用了午膳,才让锦瑟卷碧簇拥着回了饮绿轩。 半道上,卷碧便忍不住满脸担忧的说开了:“小姐,您真的有办法收拾那两位嬷嬷吗,她们到底是皇后娘娘派来教您规矩的,万一届时她们就趁教您规矩之时磨搓您呢,您也奈何不了她们不是?这可真真是癞蛤蟆咬不死人,恶心也恶心死人了!” 顾蕴笑道:“她们便想磨搓我,也得我在规矩上头能有让她们挑剔的地方才是,而且这可是我的地盘,岂是她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若是她们识趣,大家自然和睦相处,否则,如今婚期还没定下,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我将她们搓圆捏扁了。” 前世做了那么多年的侯夫人,想在规矩上头挑她毛病的人,她敢说至今还没有生出来! 锦瑟与卷碧却仍是忍不住忧心忡忡,“可就算小姐一时治住她们了,她们终究还是要回宫去向皇后娘娘复命的,届时她们在皇后娘娘面前告小姐一状,皇后娘娘因此对您不喜了,可如何是好?” “她们不告我的状,皇后娘娘就会喜欢我了?皇后娘娘不喜欢我,我就坐不稳太子妃的宝座了?”顾蕴反问。 从赐婚圣旨下了那一刻起,便注定宗皇后不会喜欢她这个太子妃庶长媳了,同样的,从赐婚圣旨下了那一刻起,她是太子妃这个事实便谁也轻易改变不了了,既然如此,她干嘛要委屈自己,她倚仗的从来不是宗皇后之流喜不喜欢她,而是宇文承川在不在乎她好吗! 锦瑟与卷碧这才恍然大悟,是啊,既然皇后娘娘说什么也不会喜欢自家小姐,自家小姐凭什么还要委屈自己,连两个奴才的气都只能受着?那自家小姐这个太子妃当来还有什么意义,难道就是为了受气的吗? 主仆三个回到饮绿轩,东西厢房已经都收拾好了,向嬷嬷与邓嬷嬷却说初来显阳侯府,她们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住在一起的好,如此彼此既能有说话的人,也好有个照应,谢了顾蕴的好意,两个人一道住了西厢房。 顾蕴也不勉强她们,在她的地盘上,都能让她们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她也别活了,所以她们是分开住,还是一起住,于她并没有任何区别。 是夜,顾蕴让厨房整治了一桌席面送到饮绿轩,为向邓两位嬷嬷接风洗尘,顾蕴在开席之初陪着吃了三杯酒后,便先回了房间,让如嬷嬷刘妈妈几个陪二人吃酒,如嬷嬷刘妈妈事先得了顾蕴的授意,从头至尾都将姿态放得极低,从头至尾都捧着二人,一顿饭下来,倒也宾主尽欢。 翌日起来,向邓二人便开始教起顾蕴规矩来,从坐立起行到说话吃饭拿筷子,全部从头开始教顾蕴,就好像以前显阳侯府的规矩较之宫规,简直不堪一提一般。 但顾蕴却都是只看过一遍便做得分毫不差,整个人的气场也全变了,尽显高门名媛的端方肃然与大气沉稳。 两位嬷嬷的表情也从最初的倨傲变成了满满的凝重,熄了从规矩上头为难顾蕴的心,这位顾四小姐摆明了深藏不露啊,也不知道益阳长公主到底是从哪里得知她性子不好,说穿了就是为人简单粗暴,还不漂亮,不堪为太子妃的? 眼前的人哪里不漂亮,又哪里简单粗暴了,分明既漂亮又有气度嘛,看她屋里的丫头婆子们也个个儿都进退有度,可见她还是个有手腕儿御下有方的,——不行,她们得尽快把这事儿禀告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早做应对之策才是! 只是两位嬷嬷虽熄了在规矩上头为难顾蕴的心,到底还是有那么几分不甘心,于是第二日比头一日起得又早了半个时辰,去顾蕴屋里请她起来,美其名曰:“太子妃为长为尊,将来上有其他皇子妃妯娌看着,下有东宫的良娣良媛才人们要教训,可不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坏了规矩,让人白白看笑话儿。” 想着顾蕴能坚持一日不出错,却不能保证日日都不出错,她们把她累得半死了,她身心俱疲之下,还能不出错,她们就真服了她了! 其时也不过刚交五更而已,顾蕴睡得正熟,猛地被吵醒,拥被坐起来后,半是真怒,半是借题发挥,看也不看向邓二人一眼,只冷声问一旁的暗香:“你是怎么当差的,随便什么阿猫阿狗你也放到我屋里来,看来你是嫌在饮绿轩待得不舒坦,想换个地儿待待了。既然如此,到底主仆一场,我少不得只能成全你了,就送你去洗衣房,或是圊厕行,你觉得怎么样啊?” 暗香闻言,忙“噗通”一声跪下了,急急道:“小姐,奴婢拦了两位嬷嬷的,可两位嬷嬷却说她们是皇后娘娘派来的,连大夫人都不敢拦她们,何况奴婢一个小小的丫鬟,还对奴婢动了手,还求小姐开恩,饶了奴婢这一回。” 顾蕴就仔细看了暗香一眼,见她脸上果然一个红红的巴掌印,这才面色渐缓,道:“你既尽到自己为奴为婢的本分了,我暂且饶过你这一回,这里不要你服侍了,你去把刘妈妈和卓妈妈叫来。”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暗香应了一声,爬起来飞快的去了,行至门边才无声的笑了,小姐让她去请刘妈妈和卓妈妈来,可见是要收拾向邓二人了,看她们以后还怎么嚣张,也不枉她方才一再的激怒她们,白挨了这一巴掌! 暗香去后,顾蕴倒下便又睡了,看也不看向邓二人一眼,就好像二人不存在一般。 弄得二人又是尴尬又是恼怒,还有几分莫名的紧张与焦躁,担心顾蕴不知道会怎么对付她们,然想着她们是皇后娘娘派来的,就算打了顾四小姐的奴婢又如何,难道除了指桑骂槐她们几句,给她们摆摆脸色瞧,她还真敢把她们怎么样不成?这般一想,二人复又有了底气,腰也挺得越发直了。 很快刘妈妈与卓妈妈便来了,听得二人的声音,顾蕴才又坐了起来,淡淡道:“方才向嬷嬷与邓嬷嬷不经过我的允许,便硬闯我的内室,还打了暗香,你们替我教训教训她们罢,记得别留下什么痕迹,到底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 这话一出,向嬷嬷与邓嬷嬷都懵了,没想到顾蕴竟真敢教训她们,怔愣了片刻,才色厉内荏的叫嚣起来:“四小姐,我们硬闯您的内室,也是因为您睡到这个时辰都不起来,您的丫鬟还一直拦着我们,说什么也不进来替我们通传。皇后娘娘既派了我们来教引四小姐规矩,我们自然要谨遵皇后娘娘之命,务必将四小姐教引成一位合格的太子妃,您既不愿意学规矩,就将我们送回宫去便是,我们纵有不是,皇后娘娘自会教训我们,您想私自教训我们,请恕我们不能领受,也不敢领受,以免让您背上‘跋扈嚣张,不敬母后’的罪名!” 到了这个地步,竟还妄图以皇后娘娘来压她,还威胁她,果真打了她们,回头她少不得要背上‘跋扈嚣张,不敬母后’,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顾蕴勾唇凉凉一笑,道:“我睡到这个时辰不起来?这会儿不过才交五更而已,皇后娘娘每日里也是这个时辰起来吗?哼,仗着是皇后娘娘打发你们来的,就想奴大欺主,辖制得我行动都要看你们的脸色,如此你们将来便可以在东宫乃至整个皇宫横着走了,你们倒是打得好算盘,只可惜我不是那软柿子,任你们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我今儿不但要教训你们,教训你们后,我还要进宫去求见皇后娘娘,问皇后娘娘,宫里的规矩是不是所有人都得五更即起呢!” 奴大欺主?辖制未来的太子妃,以便自己能在整个皇宫里横着走? 这样的罪名委实太大,向嬷嬷与邓嬷嬷如何敢领,当即白着脸辩道:“奴婢们万万不敢有这样的念头,四小姐就算是主子,也不能如此空口白牙的污蔑奴婢们,既然四小姐说要进宫去求见皇后娘娘,还请四小姐带了奴婢们一块儿去,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对质,谁是谁非,自然也就一目了然了。” 真把事情闹到皇后娘娘面前,让整个宫里和整个盛京的人都知道未来的太子妃连嫡母打发去的教引嬷嬷一日都容不下,可见是个何等跋扈嚣张之人,太子妃的名声也就毁了个彻底,将来越发不足为惧了,皇后娘娘一定会重赏她们的,那她们反倒因祸得福了。 奈何顾蕴只是冷笑一声:“我堂堂未来的太子妃跟你们对质,你们是什么东西,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喝命刘妈妈卓妈妈:“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难道等我亲自动手不成?” 刘妈妈与卓妈妈忙屈膝应道:“怎么能叫小姐为她们脏了手,奴婢们这便动手。”说着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上前,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根绳子来,三下五除二便将向邓二人捆了个严严实实,为防二人叫骂引来人,还掏出帕子把二人的嘴堵了,这才笑向满脸惊恐与怨毒之色的二人道:“你们放心,我们用棉被将你们裹起来打,就算把里面的五脏六腑都打坏了,外面也丝毫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不说,连太医都诊不出来,所以回头你们休想污蔑我们小姐。” 向嬷嬷与邓嬷嬷闻言,脸上的惊恐之色就更甚了,看向床上的顾蕴拼命的摇头,屋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显然是想求顾蕴饶了她们。 只可惜顾蕴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只打着哈欠吩咐刘妈妈和卓妈妈:“拉下去罢,我还要睡会儿呢,等行完刑,你们在进来叫我也不迟。” 刘妈妈与卓妈妈应了,不顾向邓二人的挣扎,很快便推搡着她们去了她们如今住的西厢房,果真拿棉被裹住她们,将她们好一通打,直打得二人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般,痛不欲生的晕过去后,才停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向嬷嬷终于醒了过来,原以为自己已身在阴曹地府了,四下里一看,却见自己仍在她昨夜住的房间里,知道自己这是还活着,立时激动得流下眼泪来。 但只哭了片刻,她便强迫自己止住了,再次四下张望起来,这一张望,便看见了躺在离自己不远处的邓嬷嬷,她忙壮着胆子上前探了探后者的鼻息,见后者也还活着,立刻开始小声叫起她来:“邓姐姐,醒醒,快醒醒!”打定主意叫醒邓嬷嬷后,二人便立刻设法逃出显阳侯府,回宫向皇后娘娘禀报顾蕴的罪行去,看她回头还怎么嚣张! 邓嬷嬷很快也醒了起来,确定自己还活着后,也因劫后余生喜气而泣起来,向嬷嬷见状忙小声道:“姐姐快别只顾着哭,当务之急,是要逃出去,回宫向皇后娘娘揭发那个活阎王的罪行,不然我们才来第二日她就敢这样对我们,回头时间长了,我们岂非真要连命都赔上了?” “你说得对,我们必须得立刻逃出去,否则再来一次,就真要没命了!”邓嬷嬷咬牙接道,惹不起那个活阎王,她们还不能躲么,只要她们能回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后就不信没有机会报仇雪恨了! 当下二人遂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然后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倒是没觉得身上哪里有多痛,可想起先前刘妈妈与卓妈妈的话,到底不放心,只能安慰自己,回宫后便求皇后娘娘传了太医来给她们瞧瞧,就不信太医什么都瞧不出来。 二人轻手轻脚的行至门边,正打算开门,冷不防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也不知道那两个婆子醒了没?要依照我早年的脾气,索性打死了她们算完,偏小姐心善,留她们一条性命。” “到底是皇后娘娘跟前儿的人,打狗看主人,真弄死了她们,万一回头小姐还没与太子殿下大婚便事发了,小姐岂非就当不了太子妃,太子殿下答应长公主的那么多条件,岂非也都白费了?” 声音渐行渐近,已然就在门外了,唬得二人对视一眼,蹑手蹑脚的跑回原地,便躺下闭上眼睛,继续装起死来。 几乎就在二人闭上眼睛的同时,门“吱嘎”一声开了,刘妈妈与卓妈妈走了进来,上前各自踢了向嬷嬷与邓嬷嬷一脚,见二人没有任何反应后,刘妈妈才道:“我没打多重啊,怎么这会儿还不醒过来,别是在装死罢?” 卓妈妈道:“她们自来养尊处优,比常人不经打一些也是有的,想来待会儿就醒过来了。其实我倒是宁愿她们一直昏睡着,也省得我们要时刻保持警惕,以防她们找机会逃走了,太子殿下虽对我们小姐一见钟情,想方设法也要让益阳长公主为他和小姐牵线,让小姐成为太子妃,到底如今还未大婚,万一真叫她们逃了出去,在皇后娘娘面前告小姐一状,让小姐做不了太子妃,我们两个就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两人说着话,刘妈妈又踢了二人一脚,见二人的确还没醒,才与卓妈妈一道出去了。 听得门已经关上了,向嬷嬷与邓嬷嬷依然不敢睁开眼睛,一直到竖着耳朵又听了半晌,确定外面没有任何动静后,二人才试探着睁开眼睛,躺着小声说起话来:“才那两个婆子的话你听见了吗,‘太子殿下虽对我们小姐一见钟情’,难道太子竟一早就认识那个活阎王不成?” “我也听见了,应当错不了,还有那句‘想方设法也要让益阳长公主为他和小姐牵线’,难道皇后娘娘竟被益阳长公主和太子联手欺骗糊弄了不成?枉费皇后娘娘一向对长公主信任有加,长公主却这样背后捅娘娘的刀子,我们一定得把这事儿告诉皇后娘娘才是!” “可长公主为什么要与太子联手啊,难道她觉得太子的胜算比咱们三皇子大不成?这怎么可能!” “也许她是想做墙上的冬瓜,左右逢源,将来看那边形式好便往哪边滚呢?咱们如今只怕一时半会儿的也逃不出去了,只有等回头皇后娘娘打发吴公公来问我们那个活阎王学规矩的进度时,设法告诉吴公公,让吴公公回皇后娘娘了……” 顾蕴听罢刘妈妈转述向嬷嬷与邓嬷嬷的话,不由笑了起来:“果然不愧为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她们两个倒还有点见识,竟知道‘左右逢源’这一说法,可惜她们终究还是见识有限,想不到更深一层的东西啊!” 不过她们想不到没关系,宗皇后与三皇子一定想得到,届时四皇子还想躲在宗皇后母子身后,看他们在前面与人斗得你死我活,他却在后面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就再不能够了,谁都想当黄雀,那蝉和螳螂该由谁来做?为了宇文承川和她能笑到最后,她少不得只能将四皇子与益阳长公主也拉下水来,将他们也推到风口浪尖上,将这一滩浑水搅得更浑了! 本来顾蕴没打算这么快便收拾向邓二人的,但昨晚上临睡前她忽然想到,反正她迟早都要拿她二人开刀的,何不将二人物尽其用,既达到教训二人,以便以后的日子自己能耳根清净的目的,又让宗皇后母子因此与益阳长公主生隙,让他们自此反目成仇,自己和宇文承川渔翁得利? 原本只是灵光一闪的念头,但顾蕴越想便越觉得这个主意顶好,她这些日子也算是看明白了,前世四皇子能成为笑到最后的那个人,益阳长公主绝对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话说回来,嫡亲女婿当然比侄子更亲,何况四皇子同样也是益阳长公主的侄子,她当然要帮自己的女婿,毕竟只有女婿尊贵了,女儿才能跟着夫荣妻贵不是吗? 于是方有了今日这一出反间计,只是顾蕴如今毕竟还没与宇文承川大婚,万一现下就让宗皇后知道益阳长公主的狼子野心,只怕她与宇文承川的婚事也要生变。 所以顾蕴随即便吩咐刘妈妈卓妈妈道:“这些日子你们两个辛苦些,把她们两个看好了,务必不能让她们踏出房门一步,反正她们两个是奉命来教我规矩的,也不需要与旁人打交道。” 把她们关得越久,让她们生死命悬一线的时间越长,她们惊惧绝望之下,心里的恨意才会越深,届时一旦得了自由,她们会在宗皇后面前何等的添油加醋,不言而喻,何况这件事纵然她们不添油加醋,也足够宗皇后勃然大怒了。 刘妈妈卓妈妈忙应了:“小姐放心,我们省得厉害关系的,只是听她们两个的意思,指不定什么时候那位吴公公就会来府里瞧她们……” 顾蕴想了想,道:“届时就说她们病了就完了,便是真推脱不过,给她们随便吃一粒什么东西,再告诉她们是毒药,她们若敢乱说,便不给她们解药,让她们毒发身亡即可,不愁她们不听话。” 至于回头她们会在宗皇后面前如何说她,那就不干她的事了,指不定让宗皇后知道她是个不好惹的,回头彼此对上时,反倒不敢轻举妄动呢? 刘妈妈与卓妈妈就笑了起来:“还是小姐有智计,这下我们再没什么可发愁的了。” 晚间宇文承川来瞧顾蕴,顾蕴少不得把自己白日里的所作所为告诉了他,言语神色间都不乏得意:“怎么样,我聪明罢,这下四皇子可休想再躲在皇后和三皇子背后,不废自己一兵一卒,就想等着白捡好处了!” 宇文承川见她娇俏的偏着头,就像一个做了好事,等着大人夸奖的孩子一般,心里的喜欢满得几乎要破胸而出,忍不住一把将她举了起来,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后,才抵着她的额头喘气低叹道:“蕴蕴,好宝贝,你怎么就这么可我的心意,这么与我心有灵犀呢!” 他自得了顾蕴的提醒后,便打发人着意关注起益阳长公主府和四皇子府的动静来,这一关注,还真叫他发现了不少问题,正想着要怎么才能让宗皇后母子知道四皇子也怀着狼子野心呢,不想顾蕴就先帮他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难怪东亭前儿会与他说:“爷得了四小姐这样聪慧果断的妻子,当真是如虎添翼了!” 顾蕴被他转得头晕,片刻才缓过来,忙把头往后退了退,离他灼热的呼吸远些后,才道:“只可惜如今大婚的日子还没定下来,还得等好些日子才能让皇后母子与益阳长公主和四皇子内讧,不然我们眼下就可以看好戏了!” 宇文承川坏笑道:“你这话的意思,是在催我赶紧去找钦天监,让他们尽快把我们大婚的日子定下来吗?我以为只有我等不及了,原来你也是一样,你放心,我已经催钦天监择了最近的吉日,十二月十八日,待与礼部和内务府宗人府达成共识后,便可以禀告皇上,定下来了。” ------题外话------ 29号了哈,还有两天这个月就过完了,大家清清评价票和月票,千万别浪费了哦,么么哒,O(n_n)O~   ☆、第一百三五回 定期 屈辱 钦天监原本择了三个日子,一个是十二月十八,一个是明年的五月初三,还有个是明年的十一月初六,礼部和内务府宗人府的意思,最后一个日子最合适,毕竟普通皇子大婚已经够繁琐了,何况是太子殿下大婚,旁的不说,光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大婚礼服、喜服及金冠都得准备几个月,就更不必说其他的准备工作了,最后一个日子尚且有些赶。 可宇文承川哪里等得,连十二月十八他尚且嫌太远了,日日去找礼亲王磨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其他弟弟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也想早点当爹啊,一口一个‘叔祖父’的叫得不知道多亲热,到底磨得礼亲王同意了,如今就看礼部和内务府什么时候松口了,有礼亲王替他出头,想来问题不大。 顾蕴听得婚期极有可能定在十二月十八,心里先是一喜,但见宇文承川笑得坏坏的,还调侃她‘等不及了’,这不是在说她恨嫁吗?立时红着脸娇嗔道:“谁等不及了,钦天监怎么择的日子,就连最远的明年的十一月初六,距今也不过一年出头,哪里来得及准备,你还是回去与钦天监说,看看后年有什么吉日罢,如此我这边也好从容些,礼部和内务府也好从容些。” 宗人府要准备的不过就是新婚次日的认亲礼等一些小事罢了,礼部和内务府要做的准备才真真是不知凡几,也不怪礼亲王答应得那般干脆,反正忙的累的又不是他。 这话一出,宇文承川急了:“十二月十八我都等不及了,你还说看后年有什么吉日,你难道不想快点嫁给我不成……好好好,我说错了,是我等不及了,你没有等不及,你可千万别等到后年啊!” 他都二十五了好吗,却至今连个肉味儿都没尝过,他容易吗他,再这样看得见吃不着下去,他指不定都要憋出病来了! 顾蕴这才面色渐霁,道:“可我这边要准备嫁妆也的确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礼部和内务府要准备的事就更是数不胜数,就拿你方才说的,内务部光准备我们的礼服喜服和金冠已经得半年去了,你总不能拔苗助长,逼得他们几个月都别想合眼罢?” 那内务府的人还不得暗地里恨死他了。 宇文承川闻言,却笑了起来,道:“这个问题我早想着了,其他的都好解决,惟独这个需要时间,所以我一早便命人准备着了,我和你都是一套大礼服,三套小礼服,三套喜服,十二套常服,还有金冠、玉冠、珠冠等,我都提前命人在准备着了。我的是我回京前便已得了的,你的金冠、玉冠、珠冠也早做好了,就算尺寸有些不符要改动,也极便宜,惟独你的礼服因当时不知道你的尺寸,我没让人做,如今也已开始在做了,至多下个月便可以送到内务府了。我把这话也告诉礼叔祖了,只要他与内务府一说,不愁内务府不答应。” 顾蕴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事儿,眼睛立时瞪得大大的:“你的尺寸也还罢了,我的尺寸你怎么知道的?还有,你还没回京前便开始命人在准备了,你怎么知道我就会愿意嫁给你?” 宇文承川摸了摸鼻子:“你不愿意嫁给我,我就一直磨下去,总能磨得你愿意的,如今你可不就愿意了?至于你的尺寸,那个,我都抱过这么多次了,若还不知道,我也太失败太不称职了,哪里配做你的夫君?” 顾蕴没想到他是这样得知自己尺寸的,不由红了脸,想骂他登徒子罢,又想起自己一直没坚决明确的拒绝过他,只得啐道:“你多早变成我夫君了,是未婚夫君好吗……” 话没说完,已被宇文承川堵了嘴,这次却不同于之前的浅尝则止,他先是吮了吮她软软的唇瓣,然后便拿舌尖缓缓描绘起她的唇形来,片刻后再顺势溜进她微启的嘴里,勾住她已然傻掉的舌头……顾蕴舌头被他的碰了下,下意识的想要退走,却被他的牙齿给轻轻的咬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宇文承川终于喘息着松开了顾蕴,低声缱绻道:“蕴蕴,你就答应我,把婚期定在十二月十八罢,我真的很想快点儿与你成亲啊!” 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在迫不及待的叫嚣着要她,十二月十八日已是他能忍耐的极限了! 顾蕴低着头喘息了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只是宇文承川还没来得及欢喜,已被她一把揪住了衣襟:“说!是谁教你这么——这么放肆的,你以前可不会这样……” 到底算过来人,虽然前世的经验糟糕得实在不堪回首,顾蕴还是能感知到宇文承川明显的“进步”的,可问题是,他是怎么会这个的,难道他已跟别人试过了不成?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顾蕴便忍不住抓狂,后悔刚才“嗯”得太快。 宇文承川一愣,继而便哈哈大笑起来,又啄了她的嘴唇一下,才小声道:“这种事情于男人来说,根本就是无师自通的好吗……好罢,其实我也不是无师自通,我前儿无意在义父书房里发现了一本书,一时好奇就瞄了两眼,怎么样,你喜欢吗?你若是喜欢,我回去后再仔细研究研究去。” 顾蕴就松开他的领子,红着脸不说话了,就算再活两世,她的脸皮也及不上眼前的某人啊,实在是甘拜下风。 宇文承川知道她这是害羞了,反正她已答应十二月十八嫁给自己,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省得她恼羞成怒,转而说起东宫的布置来:“我前儿已去瞧过了,东宫虽空置多年,倒也还算齐整,没什么大的需要修葺的地方,只米分米分墙换换窗纱,再仔细洒扫布置一番也就是了,也就正殿需要细细归置一番,不过东宫的一应程设都有定例,倒也便宜,再就是将来你要住的崇庆殿,你有什么要求没?我下次来时把图纸给你带来,你看看哪里需要改动的,我也好尽早安排下去。” 说起正事,顾蕴的脸色很快便回复如常了,沉吟道:“你如今处境不好,还是别兴师动众了,反正怎么住不是住,倒是皇后赏你那几个人,你如今怎么安排的?” 宗皇后在对待宇文承川的事上旁的不积极,给他添堵却是手脚极利索的,也就几日功夫,便给宇文承川挑好了一名良娣,两名良媛,四名才人并侍妾若干,良娣良媛这样位份高些的人选,便是挑的朝中一些稍稍显赫些的人家的庶女,再就是次一等人家的嫡女,才人这样的低位份,则是择的自己身边的女官,反正女官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才能充任的,与普通宫女不可同日而语。 唯一让宗皇后不高兴的,就是她人还没挑好呢,二皇子那边已与三皇子通过气儿,林贵妃也与太子挑了几个人了,把宗皇后气得不行,我身为嫡母,给太子挑屋里人是责任,你一个做妾的,哪来的资格去管太子房里的事? 可想着此番太子的婚事,林贵妃母子也出力不少,且接下来双方就未必没有合作的时候了,宗皇后到底还是只能忍下这口气,将林贵妃送来的人接收了,然后连同自己已挑好的女官侍妾,着吴贵喜一并送去了宇文承川的景祺阁,至于良娣与良媛,则得挑好日子再抬进宫。 却没想到,吴贵喜一行才出了景仁宫一刻钟,便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宇文承川。 宇文承川却是来向宗皇后请罪的:“母后爱惜儿臣,将身边体己之人赏与儿臣,儿臣原不该辞,但只景祺阁就那么大,总不能让太子妃将来进门后,没地方住罢,所以儿臣只能辜负母后一番好意了。” 然后不待宗皇后有所反应,已行礼径自转身离开了。 把宗皇后气了个倒仰,她做母后的赏他人,他竟也敢推辞,眼里还有她这个母后吗,简直可恶至极……怒声命吴贵喜再把人送去,若宇文承川不收下,他们一行也不必再回来了! 关键时刻,宗皇后的奶嬷嬷开口了:“娘娘,太子既能拒一次,便能拒二次三次,真闹大了,太子还能得一个‘敬重嫡妻,不重女色’的好名声,反倒是您,只怕于清誉有损啊……太子不是嫌景祺阁太小吗,您便择一处大的宫室与他住便是,届时您再先把人都安排来住进去,他不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宗皇后一想,奶嬷嬷的话倒也有理,遂没有再为难吴贵喜,而是与奶嬷嬷一道,细数起宫里还没住人,地方又要足够大,地点还要不偏不近的宫殿来。 只是她这边还没定下给宇文承川换哪所宫殿,三皇子那边已收到消息,礼亲王上了折子,说太子即将大婚,也是时候该让太子入主东宫了。 宗皇后又惊又怒,这才知道宇文承川嫌景祺阁太小只是托词,他真正想要的是东宫,一旦让他入主了东宫,他这个太子岂非就越发的名副其实了?宗皇后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这事儿岂是她说了能算的,礼亲王这个宗正令从来都不买他们母子的账,当然也不买林贵妃母子的账,甚至连皇上的面子,他也敢驳回,谁让他辈分高,人又公正,在宗室里向来威望极高呢?一旦他插了手,这事儿不成也得成了。 宗皇后与三皇子权衡来权衡去,甚至还与林贵妃母子通了气儿,到底还是没有旁的法子,只能安慰自己,宇文承川就算入主了东宫,也只是一时的,等他回头办差时犯了错,让满朝文武都知道他不堪为储了,他自然再在东宫住不下去,倒是他们精心为他准备的那些个女人们,这次他总没有借口再拒绝了? 果然等到皇上被礼亲王磨得只能答应让宇文承川大婚前搬进东宫,亦连皇子们建府时都该有的二十万两建府费都给磨来了以后,宇文承川很干脆便收下了宗皇后再次送去的人,连同那几名位份高的良娣良媛,他也毫不犹豫就收下了。 所以顾蕴有此一问。 宇文承川道:“要怎么安排,随便指一个院子将她们往里一塞也就完了,谁让景祺阁就那么小呢。我们还是说正事,你真不打算改动屋子了,我是处境不好,却也决不能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反正我才得了户部拨的二十万两建府费,不怕别人怀疑我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顾蕴思忖片刻,道:“那就在崇庆殿建个池子,引一汪活水进去罢,我听说常泡温汤对身体好,旁的也就罢了,待我将来……亲自布置也不迟。” 建温泉池子……宇文承川一下子笑得无比的荡漾,见顾蕴满脸纳罕的看过来,忙强自忍住了,暗想这会儿可不能告诉她,省得她生气,反正到时候只管做便是,道:“就建个温泉池子就好了吗,没有其他要求了?” 顾蕴还真没想那么多,道:“没有了。” 宇文承川见她说什么也不肯再提其他要求,既是感动又是心疼,转念一想,大不了把那二十万两全给她做聘礼便是,他暗暗起过誓要让她十里红妆,风光大嫁于自己的,如此也不怕旁人怀疑他银子的来源了,遂不再坚持。 顾蕴见他不继续这个话题了,才继续说起方才的话题来:“你没有去临幸……你没有去那些女人的屋子,皇后那边也没说什么吗?”这怎么可能,宗皇后要的不就是她将来过门后,与他夫妻不合,在宫内举步维艰,甚至让那些女人先生出庶长子来,让他彻底失了妻族的助力吗? 宇文承川冷哼道:“她自然有话说,可纵是亲娘,也不好管到儿子屋里去,何况她只是嫡母,宫里又有那么多人看着,便只打发了她宫里的太监和嬷嬷过来与我说话,我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做不做就是我的事了,牛不喝水,难道她还能强摁头不成?” 不必说又将宗皇后气了个半死,可她生不生气,与宇文承川什么相干,只要顾蕴不生气,他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不出宇文承川所料,内务府在收到他悄悄使人送去的礼服金冠等物后,很快便松了口,如此一来,礼部也硬气不下去了,到底还是与钦天监通了气儿,让其监正上了折子,将宇文承川与顾蕴的婚期定在了十二月十八。 圣旨一下,祁夫人先就慌了神儿,如今离大婚的日子只有两个多月了,就算顾蕴的嫁妆这些年她其实一直有在给她准备,平府那边也是一样,到底她嫁的是当朝太子,两个多月的时间哪里够的? 好在因顾蕴是要做太子妃的,不必自己准备嫁衣礼服等,自有内务府准备,显阳侯府也不若其他人家那样外表光鲜内里精穷,不缺银子,而有银子还愁买不来好东西?不然祁夫人更要愁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了。 在外孙女出嫁,还是嫁给当朝太子这样的大事面前,平老太太也顾不得平顾两家昔日的恩怨了,直接遣了平大太太带着平大奶奶平二奶奶过来显阳侯府,住进了饮绿轩,帮着祁夫人和周望桂准备顾蕴的嫁妆,平府的中馈则暂时交由了平二太太主持。 平老太太当了多年的老封君,儿子儿媳们又孝顺,早为顾蕴准备了不少体己,此番也让平大太太一并带了过来,从精致古雅的大中小青铜器到各种华美的玉饰,从硕大的宝石原石到各种珍稀的古玩……都是有银子也买不来的好东西,仅这些东西连同平府公中为顾蕴准备的各色添妆,就足有二十几抬了,还不连平府公中和平老太太一共为顾蕴准备的三万两银子。 周望桂也掏了三万两银子出来,顾蕴再是一直养在祁夫人跟前儿,说到底也是二房的女儿,如今她出嫁,二房岂能不表示一下?连带周夫人也为顾蕴准备了好几台沉甸甸的添妆。 如此从九月底开始,显阳侯府的前门后门角门便开始车马川流不息起来,连带整个盛京城都热闹了不少,毕竟皇太子大婚这样的喜事,不论是男方的聘礼还是女方的嫁妆,都得挑最好的,所有商家都是闻风而动,可不得让整个盛京城都跟着热闹起来? 到了十一月,礼部和内务府开始翻新修整届时太子殿下迎娶太子妃要经过的几条主街沿途的一应建筑物,还往街道两旁所有的树木上扎各色彩带时,盛京城就越发热闹了。 就是在这样的热闹中,顾葭与建安侯董无忌的婚期到了。 本来顾葭就是庶女,不比顾蕴是嫡长女,有得力的外家撑腰,还有顾准与祁夫人的看重疼爱了,何况二人嫁的人还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用云泥之别来形容也不为过,相形之下,顾葭的嫁妆与婚礼自然寒酸得让人不值一提了。 不但没有亲朋好友来贺喜添妆,周望桂原也没打算大办,如今有了太子妃不日也将大婚的借口摆在前头,她自然越发有理由不大操大办了,以致到了顾葭出嫁的前日,也就是铺嫁妆的日子,二房上下内外看起来也半点办喜事的样子都没有。 “……小姐,后廊下的净大太太带着英小姐给您添妆来了。” 顾葭正坐在自己屋里生闷气,红肿着眼睛,一脸憔悴的彭氏则坐在她面前,与她大眼瞪小眼,顾葭如今的贴身丫鬟青柳忽然就跑了进来,兴冲冲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只是顾葭闻言后,却没有露出青柳意料中的惊喜表情,反而脸色越发难看了,额头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片刻方咬牙冷笑道:“想不到我如今竟沦落到只有这样的破落户上门给我添妆,我自己的丫鬟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地步了!你给我滚出去,让她们也给我滚,我就算再落魄,也不需要她们的同情与施舍,她们也不瞧瞧是什么东西,配是不配!” 青柳口中的净大太太是显阳侯府的远支,素日就靠家里一个棺材铺子为生,日子过得连显阳侯府稍微得脸的下人还不如,属于连想巴结显阳侯府管事们都巴结不上的主儿,在顾葭眼里,与下人无异,可如今,这样的下人竟也有脸登门给她添妆了,偏偏除了这样的下人,还没有别人来了,叫她怎么能不觉得自己是受了奇耻大辱?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小姐别生气。”唬得青柳忙不迭应了,便拔腿往外跑去,她是顾葭回了二房后周望桂才买来服侍顾葭的,并没有事先受过管事妈妈的调教,顾葭使起来自然不顺手,唯一的好处也就是她知道自己的生死都系在顾葭身上了,对顾葭还算言听计从。 “回来!”却在跑出两步后,被彭氏叫住了,哑着声音与顾葭道:“到底来者是客,且也是一片好心,葭姐儿……五小姐还是见一见罢,不然多不吉利……” 连个添妆的人都没有,也就是连个祝福的人都没有,这样出阁,瞧在旁人眼里得多不吉利,便是自己也忌讳啊,彭氏心里何尝待见净大太太母女,说是太太,可她算哪门子的太太,素日在族里便是人人都不搭理的主儿,也就是因为她家是做死人生意的,算是下九流的勾当,阖族就这一个,特立独行到族人想不记住都难的地步,不然彭氏与顾葭也是不知道对方的。 可如今她们母女沦落到这个地步,便是做死人生意的来添妆,也总比一个来添妆的人都没有强,所以彭氏才会及时出声叫住青柳,继而劝起顾葭来的。 顾葭这些日子与彭氏相依为命,彭氏把自己仅剩的为数不多的体己也全都给了她做嫁妆,母女两个感情倒是比先好了些,听得彭氏这话,顾葭虽仍满心的屈辱,到底还是冷哼一声,算是默许了让净大太太母女进来。 彭氏这才松了一口气,忙吩咐青柳:“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客人进来?” 青柳应了一声,立刻如蒙大赦的去了,不一时便领着个四十来岁,打扮得花红柳绿,不伦不类的妇人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十二三岁,生得倒有几分姿色,一双眼睛却到处乱转个不停,但凡看见个什么好些的东西,便立时满眼贪婪光芒的女孩儿,正是青柳口中的净大太太与英小姐。 顾葭虽满心的不待见净大太太,到底对方是长辈,且是为自己添妆而来,所以起身草草行了个礼,叫了声:“净大伯母与英妹妹来了。” 净大太太忙夸张的叫了一声:“怎么敢当五姑奶奶的礼,您明儿可就是堂堂一品的侯夫人了,这么年轻的侯夫人,可着满盛京,也是头一份儿啊!”一边说,一边伸手要搀顾葭起来。 却被顾葭一闪身避过了,眼里还有嫌恶之色一闪而过,净大太太看在眼里,又是尴尬又是恼怒,还是想着自家在族里谁也靠不上,若能靠上顾葭这个建安侯夫人,建安侯府再落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家也能翻身了,方强自忍住了,命女儿顾英:“还不快见过你五姐姐?” 顾英忙乖巧的上前给顾葭行了个礼:“英儿见过五姐姐。”却不待顾葭让她起来,已自顾站起来,毫不遮掩的盯着顾葭发间的簪子看起来:“五姐姐这支簪子好漂亮啊,我好喜欢,不如五姐姐就赏了我做见面礼罢?” 话说得赤果果的不算,话音落下的同时,竟还动手将顾葭的簪子拔了下来,迫不及待便往自己发间插去。 直把顾葭气了个倒仰,她活了十几年,还从没见过这般没有教养这么可恶的人,简直与顾蕴一样可恶了……想也不想便要骂顾英。 还是彭氏冲她杀鸡抹脖的使眼色,又无声的哀求她,她方强自忍住了,冷声说道:“既然英妹妹喜欢,就送与英妹妹罢,反正不过一根簪子而已,素日我也经常赏丫头们的!” 这话不但说得顾英黑了脸,也让净大太太连强笑都笑不出来了,她们再落魄,也是顾氏的族人,如今顾葭竟拿她的女儿与丫头相提并论,实在欺人太甚! 净大太太指甲都嵌进了肉里,才勉强忍住了已到嘴边的恶言,只厉声骂顾英:“眼皮子浅成这样,我素日都是怎么教你的,我们再落魄,也是姓顾的,也是正经的主子,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簪子还给你五姐姐,再向你五姐姐赔不是?” 到底还是没忍住指桑骂槐的刺了顾葭几句,我们再落魄,也是正经的主子,不像你姨娘,说到底就是个奴才,什么了不起的! 顾英虽气得不行,听得母亲要让她还簪子,却是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这么漂亮的簪子,就算是赏丫头的,她也要留下,因小声辩道:“我不,五姐姐都送我了,那就是我的了,我不嘛……” 气得净大太太伸手拍了她几下,她吃痛不过,立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时屋里是乱作了一团。 还是才被刺了几句的彭氏顾忌着再闹下去不吉利,强忍着恼怒在一旁打圆场:“英小姐天真烂漫,也是把我们五小姐当亲姐姐,才会这般不见外的,净大太太就别骂她了。”又一叠声的让丫头上茶上点心来,好歹才将场面圆了过去。 净大太太坐下吃了几口茶,方趁机拿出了自家给顾葭的添妆,却是一对空心的金镯子,连一两都不到,于他们家来说,已是踮起脚尖了,满以为顾葭多少会有几分触动。 不想顾葭却连看都没看一眼,便吩咐青柳:“收起来罢,留着以后赏人用。” 净大太太的脸再次白一阵青一阵起来,心里已明白要指望顾葭以后提携自家是不可能了,她只怕巴不得所有人都不知道有自家这样一门娘家族人才好呢,也省得丢她的脸,不由心疼起那对金镯子来,但想着女儿好歹赚回了一根簪子,那簪子不但是赤金的,还嵌了宝石,怎么着也要比那对金镯子值钱了,心里这才好过了些。 念头闪过,净大太太已冷下脸来,正要开口叫顾英走,不想顾英已看到了顾葭挂在衣架上的大红遍地金的嫁衣,满脸痴迷的扑了过去:“好漂亮的嫁衣啊,是五姐姐亲手绣的吗,可真漂亮啊……我以后要是能穿上这么漂亮的嫁衣出嫁,就真是死而无憾了……” 说话间,手还痴迷的抚上了那衣裳,只她日日都要帮着净大太太做粗活儿,小小年纪一双手便已粗糙得连显阳侯府的丫鬟都及不上了,不经意竟将那嫁衣勾脱了一根丝线,她倒也识趣,忙偏头冲顾葭讨好一笑:“对不起,五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应当不会怪我罢……” 一语未了,已被顾葭猛地扑上前,一把将她推到在了地上,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滚,给我滚出去,你们马上给我滚!也不看看你们是什么东西,就敢来我面前碍我的眼,还敢拿脏手摸我的嫁衣,故意把我的嫁衣弄坏,真以为我好欺负是不是,滚,马上滚——” 满肚子的屈辱与怨恨,终于在此时此刻再也抑制不住的爆发了,她是奈何不了顾蕴那些人,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却绝不会容忍任何阿猫阿狗都欺到她头上,她明日就是建安侯夫人了,她以后的日子一定会比顾蕴过得好,将来总有一日,她会笑着看那些人哭的! 顾英不防顾葭会忽然冲上来推自己,还是手腕处有剧痛传来,让让她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立时愤怒的大哭起来:“娘,这个小妇养的竟然推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娘,你可千万要为我做主啊,别人素日里欺负我们,我们只能忍着也就罢了,如今竟连一个小妇养的都敢欺负到我们头上了,娘,我好痛,真的好痛啊……” 净大太太早已气得浑身乱颤,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女儿扶起来,仔细检查过女儿,确定她只是手腕磨破了皮后,猛地冲上前也推了顾葭一把,推得顾葭也摔倒在地,才破口大骂起来:“小妇养的果然就是小妇养的,当年你姨娘就未婚先孕勾引你爹,活活气死了太子妃的亲娘,你如今就对自己的族妹动手,恨不能治死了她才甘心,果然心肝儿都是一样的黑透了!我们母女见所有人都不来给你添妆,想着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好心来给你添妆,你却非但不知道感激我们,还如此的心狠手黑,难怪所有人都不来给你添妆,你这样的人,的确不配大家给你好脸色瞧!” 顾英也哭着骂道:“呸,不就是嫁个破落户侯府吗,还真当自己多了不得了,有本事跟四姐姐似的,嫁给太子殿下做太子妃去,府里上下所有人都围着你打转,光嫁妆都够买下琉璃厂那边的一条街去啊!说我们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倒先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啊,我倒要看看,你去了建安侯府能风光成什么样儿,就怕马屎皮面光,你日日以泪洗面,那才活现了我的眼了!” 母女两个骂完,想是忌惮着这里终究是顾葭的地盘,怕顾葭叫人来与她们动手,不待顾葭与彭氏等人有所反应,净大太太已牵着女儿的手往外跑去,跑到门边,见门口高几上摆的青花瓷花瓶多少也值几个钱儿,净大太太还不忘一把抄起花瓶,扔下一句:“我也懒得与你一个小妇养的一般见识了,这花瓶就当我赔我女儿的汤药费了!”拉着顾英急匆匆跑远了。 余下顾葭直愣愣的看着她们母女的背影,胸脯气得一起一伏的,半晌才在彭氏带着哭腔的呼喊声下:“五小姐,葭姐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回过神来,挣扎着自地上爬起来,猛地冲到桌前,便开始砸起摆在桌上的茶具来。 砸完了茶具不解气,又将屋里的其他程设砸了大半,才坐到一堆碎片之间,失声痛哭起来。 她前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托生到顾家,若她不托生到顾家,从小到大又岂会受那么多委屈与羞辱,甚至连如今还有一夜她就要出嫁了,依然要受这样的屈辱,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彭氏见女儿哭得悲戚,心里也难受至极,既后悔方才自己为什么要劝女儿请净大太太母女进来,若不请她们进来,女儿又何至于受这样的委屈,更后悔方才她憷于净大太太是正室自己只是一个小妾,错过了帮女儿出头的最佳时机,忙含泪上前想扶顾葭起来:“葭姐儿,不过两个草芥子一样的人物罢了,等明儿你在建安侯府站稳脚跟后,要捏死她们,比捏死两只蚂蚁难不倒她们你,你且别与她们一般见识了,仔细哭肿了眼睛,明儿就不漂亮了……” 话没说完,顾葭已怨毒的看向她冷声说道:“若不是你当初自甘下贱,若不是你非要生下我,我今日又何至于受这样的委屈与侮辱,我从小到大又何至于活得这般辛苦,是个人就敢作践我?你为什么要生下我,生下我又护不住我,连眼睁睁看着我被人骂‘小妇养的’,眼睁睁看着我被欺负,你也不敢吱一声,我要你这样的亲生母亲有何用?你怎么不十五年前就去死,你要是十五年前死了,我们就都解脱了,你怎么不去死!” 顾葭说到后面,已近乎疯狂的在大叫了,“你哪怕十五年前抱着非分之想,舍不得死,后来被磨搓作践成那样,你也活不下去了啊,偏你竟一直苟活到现在,你怎么就不连我一块儿弄死了带走呢,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上天为什么要这么不公平,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本以为我好容易嫁了建安侯,好容易成了侯夫人,将来总有机会将那些曾经瞧不起我、对不起我的人都踩在脚下了,谁知道我恨的人她竟然成了太子妃,我这辈子也别想将她踩在脚下,一雪前耻了……老天爷,你既然生了顾蕴,为什么还要生我,你既然生了我,为什么又要生顾蕴啊……我真的受够了,真的受够了,呜呜呜呜……” 说到底,真正让顾葭憋屈与愤怒的,还是顾蕴即将成为当朝太子妃之事,在那之前,她已一再的宽慰过自己,以顾蕴的年纪,就算有再多人宠着她,再多人给她撑腰,就算她有再多嫁妆,也不可能嫁给比侯爷更高地位的人,年轻轻便成为一品的侯夫人了,那自己也算是成功碾压她了,自己以后一定会好好过日子,将来让娘家人都后悔昔日曾那样对她的! 却没想到,顾蕴竟然被指婚给了当朝的太子,成为了太子妃,建安侯与太子相比算什么,给太子提鞋也不配,自己这个一品侯夫人在顾蕴面前自然也什么都不是了。 这也还罢了,凭什么她的嫁妆就只有可怜的六千两,就这六千两,还大有水分,顾蕴的嫁妆却六万两甚至十六万两都不止,府里所有人都围着顾蕴打转,周氏那贱人更是半点不将她放在眼里,连今日她铺妆一样一早去了侯府那边。 这让建安侯府的人怎么看她,她将来在建安侯又该如何立足?还有那些可恶的族人们,真以为如今捧了顾蕴的臭脚,将来便能跟着顾蕴飞黄腾达了吗! 所以净大太太与顾英的所作所为只是一条让顾葭情绪彻底失控的导火索而已,她真正悲愤的源头,还是顾蕴,就像她方才哭喊的那样,老天爷为什么生了顾蕴,还要生她呢?难道她的存在就是为了衬托顾蕴这一生有多得意的吗?还是老天爷也欺善怕恶? 彭氏被顾葭一席话说得心如刀绞,她拼死拼活生下来的女儿,如今竟口口声声说她‘怎么不去死’,果然当年她厚颜活着,还厚颜生下她是一场错误吗? 可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着谁又会傻到去死,彭氏悲愤难当大受打击之下,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拿帕子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题外话------ 一大早万更神马的,啧,自己都被自己感动鸟,O(n_n)O~   ☆、第一百三六回 下聘 彭氏悲愤难当大受打击之下,哭着自顾葭屋里跑回了自己屋里,只是不到半个时辰,她又红肿着眼睛折了回来,她怕顾葭钻牛角尖明日不肯嫁了,或是嫁了也因为心里不平不甘,而不肯好生与建安侯过日子,那她后半辈子就真是全毁了。 这么多年的艰难挣扎与苟延残喘早将彭氏的心气儿都磨没了,她如今唯一的心愿,也就是顾葭能过得好,能夫妻和睦,儿女双全,那她方能如顾葭如愿,无牵无挂的去死,也当是她能为女儿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顾葭发泄了一场,心情倒是平静了不少,瞧得彭氏双眼如核桃的回来,也有些后悔,只说不出口,于是之后彭氏再说什么,她都答应着,再没说过半句恶言。 彭氏能说什么,不过就是劝她别与顾蕴比,只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都是姨娘没用,连累了你,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除了往好的方面想,我们还能怎么样呢?至少你这个年纪的侯夫人,满盛京也找不出第二个,你大姐姐是显阳侯府的嫡长女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只得个七品的诰命,就更不必说你二姐姐了,品都不品,何况建安侯府人口简单,你过门后,只要拢好了侯爷,再哄好你婆婆,你日子不知道多好过,何必非要与顾蕴那个妖怪比?” “她是即将成为太子妃了,可谁知道太子早年病得那般重,以后病就不会再反复的?且皇上春秋正盛,谁知道太子最后能不能登上那个宝座,她进了宫后,上有娘娘们需要敬着,下有太子的姬妾们需要应付,她的日子也就是表面光鲜罢了,哪能与你面子也有里子也有来得实惠?你听姨娘的,进门后好生与侯爷过日子,你把日子过好了,自然也就能将顾蕴她们都踩在脚下了!” 道理顾葭何尝不懂,只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罢了,惟有在心里安慰自己,姨娘说得对,她只要把日子过好了,自然也就能将顾蕴们踩在脚下,同样的,只要她过得好,便是对她们最好的报复了! 母女两个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稀稀落落的鞭炮声,然后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姑爷来搬帐子了!” 顾葭与彭氏都不便出去,于是冲青柳使了个眼色,青柳总算机灵了一回,忙屈膝一礼跑了出去。 果见外面已来了不少人,打头的正是建安侯府的媒人和管事,后面还跟着一群挑夫,顾家的媒人与管事正与他们应酬着。 顾家的媒人还是顾冲出面请来的,周望桂是再不肯管顾葭的破事儿的,连顾葭的嫁妆她都是交给底下的人操办的,至于底下的人会不会以次充好,中饱私囊,那就不干她的事了。 两方人马应酬了一回,建安侯府的媒人说了吉祥话,给了红包,便指挥挑夫们抬起嫁妆来。 六十四抬的嫁妆,说起来也是不薄了,可媒人与挑夫们都见多识广,如何瞧不出这六十四抬嫁妆显然大有水分,只怕连其他真正疼爱女儿的人家的三十二抬都及不上? 建安侯府的管事脸色便不好看起来,显阳侯府那般显赫,就算新夫人是个庶出不得宠的,嫁妆也不该薄成这样啊,回头太夫人见了,一定会很不高兴的,本来侯爷娶顾五小姐就已是屈就了,谁知道还是个如此落魄的,只怕明儿要指着她回来求显阳侯给侯爷谋个差使,也是不可能的了。 这般一想,管事猛地又想到,方才进来时,顾家可就只大门外张灯结彩了,一路走来,其他地方却连个红色儿都看不见,也没见几个人,更不必说摆酒唱戏了,这哪像是办喜事的样子! 心里不免又对顾葭添了几分轻视,忍不住皮笑肉不笑的与顾家的媒人道:“早知道我们就只带一半儿的人来搬帐子也就是了,也省得像现下这样,满院子的都是人,都快腾挪不开了。” 顾家的媒人如何听不出管事这是在嫌女方的嫁妆薄,她的丈夫是顾冲的下属,顾冲既请了她来帮忙办事,自然要办好,方算不负顾冲所托,立刻便笑着回敬道:“我们何尝不想亲家打发更多的人来搬帐子,可也得顾忌不让亲家让人笑话说嘴,说想娶的不是人,而是嫁妆罢?那还不如娶一位山西的夫人呢!” 言下之意,建安侯府就出了那么点儿聘礼,还想女方回多少嫁妆?想嫁妆多,去山西娶啊,谁不知道晋商是出了名的富得流油! 管事就悻悻的没有再说了,只暗暗冷笑,顾家既这般不给新夫人做脸,回头就别怪他们太夫人揉搓新夫人了,反正看这架势,顾家纵肯为新夫人出头,只怕也有限。 待建安侯府的挑夫将嫁妆都抬走后,青柳才折回了顾葭的屋子,彭氏一见她便问道:“嫁妆可都挑走了?建安侯府的媒人没有说什么罢?” 连彭氏与顾葭自己都觉得,那六十四嫁妆的确太虚了些,可她们有什么办法,拢共就六千两银子,加上彭氏的体己,顾葭多年来的积蓄及当初从彭太夫人库里偷偷昧下的一些东西,也不超过一万两。 顾葭还求着顾冲去与周望桂说,用其中的三千两给自己买了一个百余亩的庄子和一个两间的铺面,剩下的银子要置东西来将六十四嫁妆塞满,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嘛,可置成四十八抬三十六抬的话,说出去又委实不像了些,毕竟顾葭是要嫁过去做侯夫人的,故彭氏有此一问。 青柳方才就在院子里,如何看不出听不出管事对自家小姐的嫌弃与轻蔑,闻言咬了咬唇,才支吾道:“都挑走了,建安侯府的媒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只是他们的管事说、说‘早知道就只带一半儿的人来也就是了’……” 话没说完,见顾葭与彭氏都是遽然色变,忙又道:“不过秦夫人马上就回了回去,说‘我们倒是想亲家多打发些人来,也得顾忌着不让亲家被人笑话说嘴’,还说什么‘不如娶一位山西的夫人’,那管事就没有再说了。” 青柳其实没听大懂秦夫人,也就是顾家媒人的话,可这会儿她也不敢问顾葭与彭氏。 好在这话一说,顾葭与彭氏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她们母女可以嫌弃自家的嫁妆薄,却绝不容许男方嫌弃,彭氏因冷笑道:“可不是,又想得面子,又是得实惠,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也不瞧瞧他们的聘礼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儿……” 一语未了,想起这话不该当着女儿的面说,省得又引得她不高兴不平衡,回头不好生与建安侯过日子,忙堪堪打住了。 顾葭却什么都没说,只勾唇讽笑,早知道建安侯府落魄了,却没想到竟落魄到这个地步,聘礼寒酸成那样也就罢了,如今又公然嫌弃自己的嫁妆薄,是不是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顾蕴才肯成全自己,让自己嫁到建安侯府的? 那自己更要把日子过好,更要夫妻和睦,才好狠狠扇顾蕴的耳光了,落魄算什么,寅吃卯粮算什么,将闲人都打发出去,适当缩减一下用度,节流的同时,再开几家赚钱的店铺开源便是,如此休养生息几年,不愁日子好过不起来,只要自己能当家做主,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次日一早,顾葭便让丫鬟叫了起来,沐浴一番后,坐下由秦夫人给开脸梳头,换大红嫁衣。 今日这样的日子,彭氏便再没资格出来了,不过只趁着人少时,溜到顾葭房里看了她一眼,也就泪水涟涟的离开了。 到了吉时,建安侯董无忌穿着一身大红吉服,吹吹打打的来迎亲了。 周望桂再不待见顾葭,这样的场合也必须出席了,赶在吉时前妆扮一番,与顾冲一道等在了厅里。 一时董无忌被簇拥着进来了,他中等的个子,生得虽不十分英俊,却也相貌堂堂,关键是生来便养尊处优,又年轻轻便成了侯爷,神色间颇有一种上位者不经意便流露出来的倨傲。 周望桂草草打量了董无忌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且不说建安侯府的落魄和建安侯那些个破事儿,光建安侯本人也配不上蕴姐儿啊,也就只有顾葭那个蠢货才把这破烂货当宝了,她只管等着看好戏就是! 很快顾葭也被媒人喜娘搀着来拜别父母了,顾冲对顾葭这个女儿,还是有几分疼爱的,瞧得她一身大红嫁衣,亭亭玉立的,不由红了眼圈,受了顾葭和董无忌的磕头后,便殷殷叮嘱起董无忌来:“我这个女儿,因打小儿养在她祖母跟前儿,被老人家惯坏了,贤婿比她年长,万事还请多多包涵。” 董无忌笑着应了:“岳父放心,我一定会善待五小姐的。” 瞧着倒也一副翁婿和睦的样子。 顾葭方才一进来便瞧见董无忌了,见他白皙英俊,十分的有气度,心下的不平与不甘总算散去不少,眼里也不自觉的带出了几分娇羞与期待来。 周望桂旁观者清,见董无忌虽在笑,眼里却分明有不耐烦一闪而过,就越发幸灾乐祸了,那对蠢货父女还在做着女儿/自己终生有靠的美梦呢! 连顾葭拜别自己时,一句话都没说,只草草磕了个头,压根儿不将自己这个嫡母放在眼里,也不觉得生气。 花轿一路吹吹打打着到了建安侯府,顾葭由媒人与喜娘帮助着,与董无忌拜了堂,被送入了新房。 只是她满怀娇羞的一直等到三更天,才等来了董无忌,还是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的董无忌,自然的,合卺酒也喝不了,房也圆不了了。 顾葭惟有安慰自己,她人都已经过门了,圆房还不是迟早的事,横竖自己年纪还小,倒也不必急于这一时,然后梳洗一番,躺到了董无忌的身侧,不多一会儿便睡着了。 浑然不知道,她睡着后,董无忌便睁开了眼睛,满脸清醒的瞧着哪里还有一丝醉态。 翌日才五更天,顾葭便让青柳与另一个陪嫁丫鬟青梅叫醒了,梳洗一番后,与董无忌一道去了董太夫人的屋子里磕头敬茶兼认亲。 董太夫人从头至尾便对顾葭不满意,一个小小的庶女,还不是显阳侯顾准的庶女,而是其弟顾冲的,哪里配做她的儿媳,建安侯府的当家主母?可没办法,谁让儿子被方氏迷了心窍,为给方氏和他们的儿子铺路,非要娶这个庶女,她纵再不情愿,也只能勉强答应了。 所以建安侯府给顾葭的聘礼才会只有三千两,既是因为建安侯府穷,更是因为董太夫人不愿意,不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不拘从哪里省一抿子,总能多弄出个三二千两银子来的。 却没想到,这个庶女竟不受宠到这个地步,瞧瞧那嫁妆,简直寒酸得丢尽他们建安侯府的脸了,就更不必说顾葭的姐姐,她原本中意的儿媳人选顾四小姐,竟然一跃成为了当朝的太子妃。 在董太夫人看来,顾蕴本该是他们家的儿媳,她这一嫁给太子,分明就是将本该属于他们家的好运给带走了,听说如今显阳侯府上下什么都不做,唯一做的就是帮着顾四小姐准备嫁妆,想想罢,那得多少嫁妆啊,自家要是娶了她,这辈子都吃用不尽了,——早知道她就不该顺着儿子,该寻死觅活也要定下顾四小姐的,儿子威胁自己怕什么,自己难道不能反过来以死相逼威胁儿子吗? 有了这样的认知,待稍后顾葭给自己敬茶,瞧得顾葭生得一副单薄样儿,一看就是个没福气不好生养的,董太夫人脸上的笑就勉强得几乎看不出来了,待顾葭跪下将茶双手举过头顶奉到自己面前,说:“母亲,请喝茶!”时,她也当没听见般,足足晾了顾葭一盏茶的时间,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这人上了年纪,就是精神不济,瞧我竟然这样也能晃神。” 趁机训诫了顾葭几句:“我们建安侯府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你以后要越发克己谨慎,规行矩步才是,省得丢了建安侯府的脸!”才示意身边的贴身嬷嬷接过顾葭的茶,自己喝了一口便放下,然后赏了顾葭一个薄薄的红封。 本来董太夫人一早是打算赏新儿媳一个大红包,至少也得二百两以上,再赏她一对金镯子的,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她还得靠着新儿媳去打压方氏那个贱人,以免自己亲自出手,伤了母子祖孙之间的情分。 但昨儿瞧得顾葭的嫁妆后,她改变主意了,就那点嫁妆,还想她赏大红包赏镯子呢,给她封个六十两已经够给她体面了,至于镯子,更是想都不要再想! 顾葭打小儿受人冷眼惯了的,何况董太夫人天生一副刻薄样儿,如何看不出婆婆这是不喜欢自己了,又见董无忌一直淡淡的站在一旁,并不为自己解围,甚至连一句好话都不为自己说,心里便有些发寒,有这样的婆婆,丈夫又是一副冷情冷性的样子,自己真能将日子过好吗? 还是不停的安慰自己她这才刚过门,婆婆与丈夫都不清楚她的秉性,自然不会对她太好,待相处一阵子,他们知道她的好后,定然也就会待她好了,毕竟这世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无缘无故的不好不是吗?方觉得心里好受了些,谢了董太夫人的赏,由董太夫人身边的嬷嬷引着认亲去了。 三朝回门,顾葭有意打扮得无比的鲜亮出挑,当然,一应衣裳首饰都是她的嫁妆,董太夫人与董无忌什么衣裳首饰都没给她,她可不只能用自己的了,好在那些衣裳首饰都是她私下里做的打的,倒也不怕娘家人瞧出来,然后坐车与董无忌回了顾家二房。 只可惜连成亲周望桂都不曾与她大操大办了,何况回门,周望桂甚至一早便坐车回了显阳侯府帮着顾蕴料理嫁妆去,也就只顾冲留下来陪董无忌吃了几杯酒。 顾葭则在内院里抱着彭氏哭了一场,也不敢说自己在夫家受到的冷遇,更不敢说自己至今没与董无忌圆房,只说自己是舍不得彭氏,借此机会狠哭过一场后,便与董无忌坐车回去了,一路上还在想着,难道夫君是嫌自己如今太小,没有味道,所以不肯碰自己吗?那等自己再大一些后,应该就能好了罢? 万万没想到,当天夜里董无忌便再不肯进她的屋子了,翌日更是领着个大腹便便,一看就知快要临盆,却仍不掩柔媚娇艳的女子到了她面前来,冷声告诉她:“这是雪柔,我真正心爱之人,我两个孩子的母亲,我心目中真正的妻子,以后你若安安分分的待在你院子里不惹是生非,我自然保你衣食无忧,人前该给你的体面也会给你,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顿了顿,不待顾葭说话,又道:“雪柔生产出月子前这段时间,府里的中馈仍由母亲主持着,待雪柔出了月子后,再由雪柔主持,你不要妄想借着正室夫人的名号弹压她,这里是建安侯府,我承认谁是夫人,谁才是夫人,我不承认的,那便什么都不是!” 董无忌话还没说完,顾葭已是惨白着脸,摇摇欲坠了,好半晌方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两个孩子?!”意思是,除了眼前这个叫雪柔的狐媚子肚子里的这一个,竟然还有一个大的?! “是,两个孩子,柏哥儿如今正在母亲处。”董无忌的声音在说到儿子时,总算温和了不少,“你以后若一直安分守己,将来柏哥儿自然会当你是长辈的敬着你,所以到底是要吃敬酒还是罚酒,你自己选罢,反正你娘家人也是绝不会为你出头撑腰的!” 他之所以忍到三朝回门后才接雪柔母子回来,就是想再看看,显阳侯府与顾家二房到底对顾葭是不是真的毫不在乎,事实证明,果然如此,从头至尾显阳侯夫妇都没有出现过,顾氏族中的人也寥寥无几,她的嫡母更是连面子情儿都懒怠顾,那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至于他那个岳父,满盛京谁不知道显阳侯府的二夫人是出了名的悍妇妒妇,顾二夫人既不管顾葭的死活了,顾冲自然不可能管,也明摆着管不了! 而董太夫人那边,虽说是恨透了方雪柔,可方雪柔往她面前一跪一哭,再把大胖孙子往她面前一放,她便立时什么都忘了,随儿子怎么折腾去罢,反正她如今是有孙万事足,且她本来也不喜欢顾葭了。 董无忌说完,便轻柔的扶着方雪柔转身慢慢的出去了,那温柔的神态和言语看在顾葭眼里,这才知道自己的所谓夫君不是天生冷情冷性,他也会柔情蜜意的,只不过不给自己罢了。 待两人走出房门后,顾葭还能听见董无忌温柔的声音:“我早说过,这辈子只爱你一个,绝不会负你们母子的,为此我新婚夜连合卺酒都没与她喝,这几日更是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一下,除了名分,我绝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这下你总该相信我了罢……” 顾葭上下牙关直打颤,原来新婚夜董无忌根本没喝醉,他是为了不与自己圆房才装醉的,原来他不但早有心上人,甚至与之孩子都生了两个了! 难怪顾蕴当初会说她‘你既这么喜欢捡破烂货,我成全你便是’,难怪周望桂那个贱人在她成亲那日,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难怪当初大伯父与大伯母会那般轻易便任由她得了他们精心为顾蕴挑选的人选去……敢情他们什么都知道,却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反正是她自己的选择,结果再坏也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顾葭如坠冰窟,浑身上下都凉透了,终于忍不住两眼一翻,软软瘫倒在了地上…… 忙碌起来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虽然忙碌的都是别人,最闲的反倒是自己,但顾蕴依然觉得不过才眨眼间的功夫似的,时间已进入了腊月。 恍惚又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过了腊八,到了腊月初九,天家向顾蕴送聘礼的日子。 宇文承川既深觉委屈了顾蕴,不但在她过门前,便已收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虽然他知道自己看都不会看那些女人一眼,也知道她相信他,在别人眼里,那些女人却就是他的女人了; 还让她连想随心所欲改动一下他们的新房,以后住得舒服些都不能够,那便只能在聘礼上好生补偿她一番,也好让满盛京的人都知道,他有多看重自己的太子妃,算是帮着顾蕴先给后宫里那些个存着坏心的、等着看好戏的、或是打着其他主意的人一个下马威了。 所以除了礼部和内务府准备的聘礼以外,宇文承川还把户部拨给他做建府费的二十万两银子,全部拿出来置办了各色奇珍异宝,只等到日子与礼部内务府准备的聘礼一道,送去显阳侯府上了,反正他是真不缺这区区二十万两银子。 于是这一日,礼部和内务府送聘的队伍第一抬都已抵达显阳侯府的正门了,最后一抬还没有出宫门,可让满盛京的百姓都过足了眼瘾,说足了八卦。 祁夫人与周望桂站在延年堂的正房廊下,看着已摆得满满当当的院子和后头仍源源不断抬进来的聘礼,饶二人都自诩见多识广,依然忍不住时不时的发出一声惊叹:“天哪,这么大株的珊瑚,太子殿下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大嫂,那么大块的红宝,一块就够打全套头面了罢,太子殿下对我们四小姐可真好!”、“还有那个西洋镜台,听说如今就算拿几千银子去,也只能买来这么大一块,太子殿下送来的这个,少说也得这个数了罢?” 妯娌二人越看越是心惊,却也越看越是欣羡,女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十里红妆,风光大嫁,不就是如此了吗? 祁夫人心惊欣羡以外,更多还是为顾蕴高兴兼庆幸,幸好几家合力,为蕴姐儿准备的嫁妆也价值十几万两,很够看了,还不连蕴姐儿那些私产,不然这么多聘礼,就算嫁的是天家,不说要回聘礼的双倍做嫁妆,至少也要同等价值的还回去,方不至于使蕴姐儿被人小瞧了去! “小姐您是没瞧见,太子殿下送来的一百二十八对儿足金的金猪个个儿都有这么大,听说仅这已足足两千两黄金了,布料更多,什么江南的绡纱,江北的羽纱,什么蜀锦什么云锦什么刻丝什么缭绫,每样都是一百八十八匹,连冰绡碧罗都有十八匹,啧!还有龙凤赤金镯子一百八十八对,嵌珠龙凤赤金簪一百八十八对,金玉如意十八对,还有……多的奴婢数都数不过来了。” “你说的这些算什么,最难得的是那株红珊瑚好吗,我听金嬷嬷说,那么大株的珊瑚,少说也得五六万两银子,满大邺也找不出第二株来呢……” 顾蕴见锦瑟卷碧几个都兴奋得满脸通红,嘴里更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虽没亲临延年堂,也对宇文承川自己掏腰包送来的聘礼有个大致的了解了。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这样的风光荣耀,哪个女人又能不高兴不喜欢呢?高兴喜欢之余,却也忍不住担心,宇文承川这么高调,其他人也就罢了,皇上心里会怎么想。 皇上会不会觉得,宇文承川眼里心里只有岳家,为拉拢显阳侯府简直不惜代价,更不把他这个君父放在眼里?毕竟那么大的红珊瑚,宇文承川得了后,第一个不是该敬献给他吗? 还有那些原本支持他这个大道正统的文官清流们又会怎样想,会不会觉得太子殿下太过劳民伤财,实在不堪为储君?毕竟户部拨给他那二十万两建府银子,都是民脂民膏,他却眼也不眨的用来讨老婆和岳家的欢心了,指不定连带自己也会被人诟病“红颜祸水”之类的。 抱着这样矛盾的心情,顾蕴好容易等到了天黑,等来了宇文承川,第一句话便说道:“你事先怎么不与我商量一下呢?那么大手笔暴发户似的聘礼,只怕不出几日,就该传遍全大邺了!” 宇文承川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道:“那你告诉我,你喜欢还是不喜欢,说实话啊!” 顾蕴被他深潭一般的双眼注视着,想起白日里阖府阖族上下所有女人,不论老少都对自己艳羡有加的目光,到底还是说不出否定的话来,只得点头道:“自然是喜欢的,只是……” “喜欢就够了!”宇文承川严肃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只要你喜欢,再大手笔再暴发户,我也做得出来。” 顾蕴忙道:“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这般高调,皇上会怎么想,文武百官又会怎么想?就拿那株红珊瑚来说,你得了后不是该敬献给皇上吗?我知道你的心,恨不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有多看重我,可我真觉得没这个必要,只要我知道你待我的心意就够了,何况你已经许了我天下为聘,难道还有什么聘礼能比整个天下更让人艳羡的吗?” 宇文承川抚了抚她的眉心,笑道:“别皱眉,皱着不好看。你别急,那株红珊瑚其实有两株,我早献了一株给皇上了,连今日这般盛大的下聘,我也提前与他报备过了,我说横竖这些东西你还要陪嫁回去的,我人生里有数得几件大事之一,我想办得热闹一点,也算是冲一冲早年的霉运,希望自此以后便真逢凶化吉,否极泰来了。皇上先收了我那么大一株红珊瑚,我话又说到这个地步,他也不好再反驳我,所以你只管把心放回去。” 顾蕴闻言,又要皱眉,想起宇文承川不喜欢她皱眉,忙舒展开来,道:“话虽如此,皇上心里因此不喜欢你了该如何是好?你也管不住文武百官的嘴和心啊。” 宇文承川仍是一脸的笑:“等文武百官看了你的嫁妆后,自然也就不会说嘴了。” 至于皇上心里会不会因此不喜欢他,难道他不这样做,皇上就喜欢他了吗,所以他干嘛要为了皇上的心情,而罔顾自己心爱之人的心情?! ------题外话------ 想着只能直接拉灯摇帐子,我就好忧郁啊好忧郁……   ☆、第一百三七回 铺妆 寒冬腊月,离年日近,盛京城内早已是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象,人们虽忙着准备年事,依然是能不出门,便尽量躲在屋里,省得被冻个透心凉。 然盛京城外的官道上,车马却是川流不息,倒比天气暖和时还要热闹得多,却是各地官员或亲自或打发了人进京为太子殿下大婚献礼的,——不管皇上心里对太子是个什么想法,也不管朝中的势力是多么的交错复杂,只要宇文承川还是太子一日,那他便是大邺的储君,储君大婚,身为臣下,自然都该敬献贺礼,这是最基本的礼数,倒也不怕有心人因此记他们一笔。 盛京城内也早已是焕然一新,所有沿街的街道两旁都张灯结彩,在一片雪白中,煞是醒目,太子大婚当日太子妃舆车经过街道的两旁,还一律悬挂了红灯笼,五城兵马司的人日夜巡逻,但凡看见哪个人有可疑之处,立刻便要上前询问排查,务必确保太子殿下的婚礼不出任何岔子。 顾氏在金陵祖籍的族人老亲们也都提前赶至盛京了,顾氏上次这般荣耀,还是大邺刚开国之初,如今自家族里出了一位太子妃,所有人都是与有荣焉,一抵达显阳侯府,连歇息几日,缓缓连日赶路的疲累都顾不得,便立刻帮着顾准祁夫人等人忙活起来,每一个人都是忙得脚不点地,嗓子都哑了,但这种盛事,纵然再累,心里也高兴啊! 相较之下,最闲的反倒是顾蕴,她只要在内务府和宗人府派来的女官的指导下,熟悉婚礼当日和次日认亲的各种礼仪即可,这些自然难不倒她。 不过顾蕴也不是什么事都不用管了,至少在亲朋通家之好的夫人们来给她添妆时,她还是得选择性的出去见见,省得被人说倨傲。 譬如此时,她就正含笑与沈夫人大公主婆媳,信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婆媳,并顾准几个同僚下属的夫人等人应酬:“其实也没用什么养颜的东西,就是大伯母近来让人与我炖了些清淡滋补的汤喝罢了,哪里有什么秘方,世伯母您说笑了。” 却是信国公世子夫人见顾蕴脸色白里透红,便是不施脂米分也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球,所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问她可有什么养颜驻颜的秘方。 原本信国公世子夫人的长女也在太子妃的人选之列,待顾蕴半道截胡成了太子妃后,其他几个候选人家里难免会对顾蕴和显阳侯府心存疙瘩,虽然他们几家的女儿,是绝对不愁嫁的。 当然,添妆她们还是要来的,却做不到像信国公世子夫人这样,留下与顾蕴说笑寒暄,也是因为信国公世子夫人原便与祁夫人交好,两家算得上通家之好,不比其他几家,纵然如今想与显阳侯府走得近些,也得一步一步来,太急进反倒失了自家的风骨。 信国公夫人见顾蕴说得认真,她本意也只是想赞顾蕴漂亮罢了,听得顾蕴的话,便不再追问了,只笑道:“那我待会儿家去时,可得向你大伯母讨要几个方子去,回去也好生调养一番,省得跟烧糊了的卷子似的,都快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适逢祁夫人暂时忙完手上的事,赶了过来陪客,见大家都在笑,因笑问道:“你们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也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哪。” 信国公夫人便如此这般一说,说得祁夫人也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方与一旁一直含笑听大家说话儿,自己鲜少开口的大公主道:“这几日实在是太忙,招呼不周了,还请公主千万见谅。” 大公主温柔一笑,道:“姨母太客气了,我又不是什么外人,您只管忙您自个儿的,我这边有四表妹陪着即可,四表妹如今既是我的表妹,更是我的嫂嫂,我正想与她多亲香亲香呢!” 陆昭仪自得知顾蕴是未来的太子妃以后,便暗中嘱咐过女儿,得了机会要多与顾蕴亲近了,将来的情势会如何谁也不知道,如今她们母女与顾蕴交好一些是绝对利大于弊的。 不过陆昭仪也没忘记叮嘱女儿,别做得太过火了,省得宗皇后与林贵妃不高兴,毕竟眼下她们母女还得在她二人手底下讨生活,所以今日来添妆,就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大公主的婆婆可与显阳侯夫人是亲姐妹,太子妃又是打小儿养在显阳侯夫人跟前儿的,于情于理,沈夫人与大公主都该亲自登门给顾蕴添妆贺喜才是。 沈夫人心里却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想来,自家不要了,以为将来少不得要嫁个歪瓜裂枣,甚至孤老终生的人,竟然一跃成为了太子妃,以后自家见着她,便要行三跪九叩大礼了,这叫她情何以堪?关键她还是让自己母子生分的源头,以后自己却连在自己家里说她几句嘴都得谨慎再谨慎了,老天爷可真是会作弄人! 偏她还不能不来,且不说自家姐姐这些年对她不计前嫌的照顾,她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沈老爷也逼着她来,她总不能悖逆自家老爷的意思,说不得只能含羞忍辱的到了显阳侯府,与顾蕴打了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照面。 就见顾蕴出落得比以前越发漂亮了,她看到她的第一眼,甚至差点儿惊艳得没有认出来,最重要的还是几年前还只是个半大孩子的她,如今言行举止间却已颇有几分太子妃的气度了,让人恍惚以为,她天生就该是这般明亮耀眼一般,也难怪儿子会一直念念不忘至今了。 沈夫人心里霎时苦得跟吞了一枚黄连似的,破天荒第一次后悔起自己当年的决定来,也许她真的错了,当年她要是没有那般武断,自家如今一定母慈子孝,中馈被儿媳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只需要含饴弄孙即可,会是另一番景象罢? 顾蕴面对沈夫人,倒是没想那么多,说到底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她对她客客气气的,不失了应有的礼数即可,也算是给大伯母面子。 祁夫人过来后,有祁夫人引着大家说话,沈夫人与大公主的话都渐渐多了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很是热闹。 就有小丫鬟满面喜色的进来禀道:“夫人,二舅老爷二舅太太与二姑奶奶二姑爷带着哥儿到了,这会儿正在二门外下车呢!” “真的?”祁夫人闻言,霎时满脸的喜色,“我算着日子,他们总得明后日才到,不想今儿就到了,真是太好了!侯爷与大爷知道了吗?快让大爷迎二舅老爷二姑爷去,再抬软轿把二舅太太、二姑奶奶和哥儿直接抬到我屋里去梳洗更衣,待收拾妥了,再过来与大家厮见,这么冷的天,可别冻着了我宝贝外孙!” 顾苒七月里平安生下了长子,祁夫人接到喜信儿后,喜得无可无不可,偏先是万寿节,再是得知了顾蕴与宇文承川的事,然后是顾蕴被赐婚为太子妃,她要忙着给顾蕴准备嫁妆,忙得是不可开交,自然也就不可能去天津卫看望顾苒母子了,好在上个月便得了信儿,待顾蕴大婚时,顾苒夫妇会带着儿子进京,所以祁夫人才会这般欢喜。 顾蕴听得顾苒到了,也是喜形于色,与祁夫人道:“大伯母,您一时也走不开,可二舅母和二姐姐那边也需要人招呼,就让我替您招呼去罢,二姐姐倒还罢了,原是她自己的家,可总不能让二舅母觉得自己被冷待了罢?” 说完不待祁夫人发话,已冲在座的众人团团一礼,道了‘失陪’,跑到了屋外去。 祁夫人见状,不由笑道:“她自小就与她二姐姐最好,所以乍一听得她二姐姐回来,才会这般忘情了,大公主与诸位贵客可千万不要见怪。” 大公主笑道:“四表妹至情至性,我们喜欢羡慕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见怪?” 想起顾蕴方才听得顾苒回来后,那一瞬间脸上的笑容,不是那种让人如沐春风般,温和中隐含客气疏离的笑容,而是像雨后初霁的天空一样的笑容,干净、清澈、发自内心,让她整个人越发的美得惊人。 大公主不由暗暗感叹,这才是顾四小姐、她未来大嫂只有面对真正亲近之人时,才会有的笑容罢,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这样对着自己的大哥笑?若她这样对着自己的大哥笑,大哥一定抗拒不了罢?话说回来,又有哪个男人抗拒得了呢,看来某些人的如意算盘,这次有很大的可能要落空了! 顾蕴一气儿跑到祁夫人的正房,顾苒与祁二太太还没到,留在正房坐镇的金嬷嬷见她跑得气喘吁吁的,忙道:“我的好四小姐,您跑这么急,万一吸了冷风进肚子里,或是吹坏了,可如何是好?您要什么,只管打发丫头们来吩咐一声便是。” 又说跟着的锦瑟卷碧:“你们两个也是,也不知道劝着点儿四小姐的?” 顾蕴忙笑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我才听得丫头来报,说二姐姐与二舅母她们到了,大伯母吩咐直接将人用软轿抬过来,我等不及想见二姐姐和我那小外甥,这才会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了,谁知道她们还没到,早知道我方才就不跑那么快了。” 金嬷嬷这才知道顾苒到了,正要说话,可巧儿就有粗使婆子们抬着两顶软轿进来了,听得顾蕴与金嬷嬷的声音,后面一顶先就掀开了帘子,露出一张白里透红,宜嗔宜喜的熟悉脸庞来,不是顾苒,又是哪个? 说来顾苒出嫁也有两年多了,也就是说,顾蕴已有两年多没见过她了,如今再见,姐妹间自然说不尽的亲昵,不过顾蕴也没忘记先给祁二太太见礼,只祁二太太却与先头沈夫人信国公世子夫人等人一样,不敢受她的礼,不待她拜下,已忙忙侧身避过了。 顾蕴也不勉强,以后连祁夫人周望桂见了自己,都得先叙国礼,再叙家礼,何况其他人,她如今少不得只能先适应起来了。 一时顾苒与祁二太太梳洗了一番,换过一身衣裳后,顾蕴便抱着顾苒的儿子善哥儿,与她们一道去了前面的花厅与沈夫人大公主等人厮见,自然少不得又是一番笑语喧阗。 晚间不止顾苒,顾菁也一道歇在了顾蕴的饮绿轩,好在顾蕴的床足够大,姐妹三个并排躺在床上,说起如今各自的境况,都忍不住感叹时光飞逝,际遇难料。 顾菁因笑叹道:“早先娘为四妹妹的亲事可谓是操碎了心,惟恐将来四妹妹只能嫁个差强人意的,委屈了四妹妹,谁知道四妹妹竟一跃成为了太子妃,如此的风光荣耀,这可真真是应了那句话‘好事多磨,好货沉底’了!” 顾苒也笑道:“旁的也还罢了,最难得的是太子殿下待四妹妹那份心意,那样的聘礼,可着满大邺开国以来,除了天子娶亲,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份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无来者,真是让人羡慕哪,怎么我们就没有这样的好福气呢?” 姐妹两个话里话外都不掩对顾蕴的欣羡,那样的风光荣耀,是个女人都会忍不住幻想若是能落到自己身上该有多好的。 顾蕴不由嗔道:“你们两个少来啊,两位姐夫对你们那样好,两位亲家夫人也当你们女儿似的疼爱看重,哪像我,以后连睡觉只怕都得睁着一只眼睛了,这样的福气你们也愿意要吗,不若我分一点儿给你们啊?” 夏纪与顾菁有多恩爱素日显阳侯府的人都是知道的,顾苒的夫婿祁志高,顾蕴早前只在他上门迎娶顾苒时远远见过一次,倒是傍晚他进来给祁夫人磕头时,顾蕴仔细看了一下,见其待祁夫人恭敬而殷勤,对着顾苒时,眼神间也是不经意便会流露出无尽的温柔来,这些都足以证明他待顾苒极好,顾苒的日子过得极舒心了,所以顾蕴才会有此一说,就不信她们两个真愿意分她的所谓‘福气’去。 果然二人都摆手不迭:“还是别了,您还是自个儿留着罢,我们没有那个金刚钻,就甭揽瓷器活儿了,省得消受不起。” 说得姐妹三个都笑了一回,顾菁与顾苒才又根据各自的经验,与顾蕴面授起为妇为媳之道来:“第一要抓牢的便是丈夫的心,丈夫的心若是没有抓住,反而只知道一味的去讨好翁姑,那就真是本末倒置了……” “不过你情况特殊,你纵讨好了翁姑也没用,何况那么多人,你讨好得过来吗?也有失你太子妃的身份,所以抓牢太子的心就越发必要了,最好是能尽早生下嫡子,如此你至少也能利于不败之地了……” “太子的姬妾们就算再得太子的宠,那也只是妾而已,你只管摆出正室的范儿来弹压她们……不过可千万别像二婶婶那样,不然御史弹劾的就不是太子,该是你了……” “我明儿就让奶娘整理善哥儿几件不穿了的小衣裳给你送来,你大婚当夜,记得放到你枕头底下,我当初就是这样有了善哥儿的。大姐姐你也拿几件回去,姐夫再好,到底婆婆不是亲娘,你还是得尽快生下一个儿子来,才真正算是高枕无忧了……” 攸关显阳侯府平府乃至顾平两族全族的身家性命,顾准自然不可能轻易将自家的打算告诉两个已出嫁了的女儿,顾蕴也不可能告诉她们,所以顾菁与顾苒才会向顾蕴面授这些她们自以为很有用很重要的机宜。 顾蕴知道她们都是为了她好,也不打断她们,只一一笑着应了,末了叹道:“谁能想到二姐姐竟也会有这般细心体贴的时候呢,我恍惚还停留在二姐姐一心恋慕十一……荣亲王世子,缠着要我给你们穿针引线的时候呢!” 这话说得顾苒红了脸,顾菁则一叠声的追问:“二妹妹一心恋慕荣亲王世子,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说得顾苒越发红了脸,要去撕顾蕴的嘴:“都是几年前年少无知时的事了,你还拿出来说什么,别以为你马上是太子妃了,我就不敢撕你的嘴啊!” 顾蕴哀叫连连:“二姐姐这是恼羞成怒想杀人灭口了吗,仔细我明儿告诉二姐夫去……” “你去啊,看他是信你的话,还是信我的话……” “够了啊你们两个,尤其是四妹妹,也不瞧瞧如今是什么日子,就满口‘杀人’啊‘灭口’的,也不说忌讳忌讳……啊,你们两个干什么,我劝架难道还错了不成,倒两个合起来对付我一个了……哈哈哈,别挠痒痒,你们知道我最怕这个的……” 姐妹三个直闹到大半夜,才胡乱睡着了。 次日起来,又是一整日的忙碌,直忙到掌灯时分,才算是色色齐备,只等明日,也就是十二月十七日,内务府和东宫的人领着金吾卫和旗手卫的人来搬帐子了。 先前太子殿下下聘时的盛况,满盛京城的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不管是艳羡的、妒恨的、等着看好戏的、惟恐天下不乱的,都在等着看未来太子妃的嫁妆到底对不对得起太子殿下的大手笔。 所以这一日,满盛京可以说是倾巢而出,从显阳侯府到通往皇宫的朱雀大街沿途的街道两旁,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两旁的酒楼茶楼也都是座无虚席。 巳时初刻,吉时一到,顾蕴的嫁妆开始从显阳侯府的中门往外发了,第一抬与其他几位皇子妃们发妆时一样,都是帝后赏下的玉如意和寿禄福三星翁,倒也没什么可值得说道的地方。 但从第二抬开始,就与其他皇子妃的渐渐不一样了,不论是当日宇文承川当做聘礼送去显阳侯府,如今又被显阳侯府当做嫁妆陪嫁给了顾蕴的红珊瑚西洋镜台,还是精致古雅的青铜器硕大的宝石原石,再到各种华美的玉饰和珍惜的古玩,都是其他皇子妃们纵有,也远远比不得的有价无市的好东西,让围观的人们过足了眼瘾,纷纷咂舌感叹不已。 有好事者更是现场评估了一下,太子妃的嫁妆少说也值二十万两以上,明面上倒是与太子殿下的聘礼相当了,就是不知道私下里还有没有其他陪嫁?若是有,太子殿下可真是娶到一个金娃娃了啊! 足足到交申时,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才算是全部抬进了宫里去,就这还是顾准和平大老爷等人考虑到不能灭过当初皇上大婚时,宗皇后一百三十抬嫁妆的次序,所以才将东西全部挤进了一百二十八抬里,所以这一百二十八抬都是实打实的,再拆分出个二三十来抬,都不是问题。 四皇子宇文承祚与妻子庄敏县主坐在盛京数得着的大酒楼——醉仙楼的顶楼雅间上,看着下面一抬又一抬的嫁妆经过,一向在人前温和端方的二人,此刻脸色却都极难看,尤其是庄敏县主。 对顾蕴,庄敏县主从来没刻意关注过,只知道是一个极低调之人,在她出嫁前,也就与其见过两三次而已,就那两三次,顾蕴还不起眼到让人完全可以将其忽略不计的程度。 谁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一跃成为了当朝的太子妃,还嫁得如此的风光荣耀,简直就是可恶至极,她凭的是什么啊,区区一个侯府的旁支小姐而已,年纪还老大了,太子定是疯了,才会对她这般看重,显阳侯府上下也定是疯了,才会让她如此红妆十里,连她堂堂长公主之女,县主之尊,天家血脉尚且远不及矣,老天爷可真是瞎了眼! “爱妃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耳边忽然想起宇文成祚的声音,庄敏县主猛地回过神来,虽极力自持,依然笑得有些勉强:“妾身没想什么,就是觉得,太子是不是一早便与显阳侯达成什么共识了,不然显阳侯原本不是不情愿这门亲事的吗,怎么今日竟会如此的大手笔?他也不怕御史言官们弹劾他不成?” 宇文承祚沉默了片刻,才皱眉道:“我听说这嫁妆不止是显阳侯府出了财力,户部平侍郎府上也出了很大一部分,还有当年那顾四生母留给她的嫁妆,要据此弹劾顾准怕是没什么用,平顾两家都不是小门小户,倾两家之力,要备出这样一份嫁妆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总觉得这一次,我们有什么地方失算了,你回去后便递话给姑母,让她尽快去见一见皇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商量一下,怎样才能让东宫从里乱起来,越乱我们才越有可乘之机!” 庄敏县主忙郑重的应了:“殿下放下,妾身知道怎么做的。” 既然她因阴差阳错没能成为现成的太子妃,那她就为自己挣一个太子妃甚至皇后来,母亲说过,她生来便有高僧为她批过命,说她‘凤凰于飞,贵不可言’,那她便是天命皇后,谁也别想占了她的位子去! 而另一边的建安侯府内,如此盛况空前的送妆和如此丰厚的嫁妆,董太夫人纵不出门,一样听说了,立时便铁青着脸,砸了自己最心爱的一套薄胎瓷茶具。 没想到顾四的嫁妆竟会丰厚到这个地步,二十万两啊,听说其中还有好些房契地契,这些都是能再生银子的,若归了他们董家,她的孙子们这辈子都吃用不尽了,可如今,这么多银子眼睁睁与自家失之交臂了,早知道自己就不该同意娶顾葭那个丧门星进门的,六千两之于二十万两是什么概念? 董太夫人越想越气,冷声吩咐她的贴身嬷嬷:“还愣着做什么,没见快到摆晚膳的时辰了吗,还不快去叫了顾氏过来服侍我?我这些日子就是太仁慈了,一日里也就早间让她过来点个卯也就罢了,从没与她立过规矩,如今也是时候该与她立立规矩了!” 贴身的嬷嬷忙应了,冲旁边的丫鬟一努嘴,后者便忙忙往顾葭的院子请她去了。 很快顾葭便来了,比之刚出嫁时,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瞧着越发楚楚可怜了。 可惜董太夫人不是男人,半点也对她生不出怜惜之情来,指桑骂槐了一通,见顾葭都是木着一张脸充耳不闻,董太夫人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忍不住把心里话骂了出来:“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竟然同意你这个小冻猫子进门,反而白放着金娃娃不要,不然也不会与整整二十万两失之交臂了……你根本不是顾家的小姐,而是丫头罢,不然同一个父亲的亲姐妹,他们会如此差别的对待你们两个?你就是个扫把星,丧门星……” 只是话还没说完,一直没顶过她嘴的顾葭忽然冷冷开口了:“我娘家倒是想也给我二十万两陪嫁来着,可也得建安侯府先给得起二十万两的聘礼!不是我看不起您和建安侯府,就算把建安侯府上下里外全卖了,连您这把老骨头一并卖了,也凑不出几万两银子来,何况二十万两,所以下次您最好再别说这样的话,省得大家都难堪!” 顿了顿,不待董太夫人说话,又道:“我姐姐明日就是太子妃了,您最好对我客气一点,否则我回娘家一通哭诉,我娘家的人就算再不待见我,攸关太子妃的声誉,他们也一定会为我出头撑腰的,您要不要试一试?” 说得董太夫人气得半死,却又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她,更怕她真回去哭诉一通,逼得显阳侯府的人不得不为她出头撑腰,那自家的确招架不住,只得恨恨的看着她扬长而去了。 顾葭离了董太夫人的屋子,一路强撑着回到自己屋里后,眼泪才哗哗的掉了下来,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她原本最恨顾蕴,觉得自己毕生的悲剧都来自于她的,如今却只能借着她的名头,才能在建安侯府苟延残喘,为自己求得一条生路了吗? 是夜,在饮绿轩陪顾蕴的人就不再是顾菁与顾苒,而是换成了平老太太平大太太婆媳与祁夫人,原本周望桂身为顾蕴名义上的母亲,今夜最该陪顾蕴的人就是她了,但她知道自己与顾蕴的感情甚至远不如祁夫人,索性不讨这个没趣,一早便借口福哥儿有些咳嗽她不放心,回了宁安堂去。 至于平老太太,老人家原本是起了誓有生之年再不踏进显阳侯府这个伤心地一步的,可想着外孙女儿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大事,她怎么能不亲临,到底还是暂时放下成见,由儿媳孙媳们服侍着,于今日下午到了显阳侯府,住进了顾蕴的饮绿轩。 这会儿老人家便正殷殷嘱咐着顾蕴:“……皇后是怎么也不可能喜欢你的,你也索性不去作践自己了,只尽到应有的礼数便是,如此她纵想挑你的毛病,别人也只会诟病她了;贵妃再得宠再嚣张,说到底也只是个妾而已,你不必与她太客气,你占着祖宗礼法,想来她也不敢明着对你不敬;东宫的姬妾且不说了,对待底下的人一定要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有道是阎王好斗,小鬼难缠,你不能一味宽纵了,也不能一味苛扣他们,手指头漏点儿缝,他们得了好处,才会心甘情愿听你差遣,一个人不管多大的能耐,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不能事事躬亲,关键还得会用人御人。” 其实这些话这些日子不论是平大太太还是祁夫人,都与顾蕴说过不知道多少,顾蕴心里也早有数了,这会儿听平老太太说起来,却半点不耐烦也没有,反而只有心酸与心暖,就像雏鸟要离开鸟妈妈了之前一样,雏鸟们心里满是不舍与对未来的不确定,鸟妈妈们又何尝不是一样? 她只能红着眼圈一一答应平老太太:“外祖母放心,我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好容易重生一世,她本来就是为过好日子来的,谁若让她不好过,她就让谁更不好过,从明日开始,她要保护的就不仅仅只是自己,更是她的爱人,她的亲人,还有他们共同的家了,挡她路着,决不轻饶! ------题外话------ 本打算万更的,实在是累得热得多写不了两千了,幸好这周还有一天,明天足够大婚完洞房完了,不算食言,O(n_n)O~ 话说,月初了,大家给点票子呗,指不定我就能月票榜一日游了呢?么么哒,O(n_n)O~   ☆、第一百三八回 大婚 永丰四十年十二月十八日,岁煞西,宜婚嫁、破土、修造、招赘、出行、求财、求医,大吉也。 才交五更天,顾蕴便被平大太太亲自叫醒了,昨晚上平老太太婆媳与祁夫人考虑到她今日要早起,也就只与她说话到一更末,平老太太便先由平大太太服侍着回厢房歇息去了,余下祁夫人将满屋子的丫头都打发了,才有些不自然的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顾蕴,让顾蕴回头仔细瞧瞧。 顾蕴见那是一本小册子,立时便知道是什么了,也满脸不自在起来,红着脸把东西收了,便与祁夫人道:“大伯母忙了一日,一定早累了,且回去歇着罢,明儿还有的您忙呢,我收拾一下,也要睡了。”说着以袖掩面,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祁夫人本还打算与她讲解一番的,见她实在累了,想着那件事本来就是男人占主动,想来太子殿下一定懂,回头蕴姐儿再私下瞧瞧那册子,也就差不多了,遂只说了一句:“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安心睡罢,明儿你大舅母会按时过来叫你的。” 顿了顿,到底不放心,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明晚上会有些疼,第一次都是这样,你且忍着点,以后就好了,太子殿下那般爱重你,想来定会很温柔的……你别担心。”才离了饮绿轩,回了朝晖堂。 余下顾蕴草草翻了下那册子,想起前世糟糕的经历,实在没办法不紧张与害怕,何况明日以后,她便要投入到未知的生活里了,纵再淡定稳重的人,也会忍不住多少有几分惶然的,只不愿让亲人们担心,她才一直强忍着丝毫没表露出来罢了。 如此一直辗转到快交四更,才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会儿被平大太太叫起来,自然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还是由锦瑟卷碧服侍着洗了个香汤浴,整个人才精神了起来。 内务府打发来的梳头嬷嬷早已候着了,一见顾蕴从净房出来,便忙迎上前满脸堆笑的见礼:“四小姐今日可真漂亮!” 一旁的平老太太与平大太太也是满脸的欣慰,平老太太看着看着,更是湿了眼眶,含泪与平大太太笑道:“我恍惚记得,她昨儿才这么高呢,一转眼竟已要嫁人了!” 平大太太也是红了眼圈,忙强忍住了笑着劝婆婆:“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娘可不兴哭的。” 平老太太忙拿帕子掖眼角:“我不哭,我不哭……”看向两个梳头嬷嬷,“让两位嬷嬷看笑话儿了。” 二人忙赔笑道:“这么个漂亮懂事的孙女儿,搁谁身上也是会舍不得的,不过您老只管放心,宫里皇后娘娘和各宫娘娘都是和善人,太子爷又看重四小姐,四小姐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说得平老太太转悲为喜起来:“如此就承您二位吉言了。” 说话间,顾蕴已坐到镜台前了,她的眼圈也有些发红,更不敢开口说话,惟恐自己一开口说话,便哭出来了,让外祖母越发伤感。 两位嬷嬷见顾蕴坐定了,便开始上前先给她通起头发来。 顾蕴的头发乌黑浓密,如绸缎般披在后背,一柄牙骨梳放在发端不用梳理就能落至发尾,两位梳头嬷嬷不由赞道:“宫里好些娘娘小主们行册封礼时,都是奴婢们给梳的头,先前几位皇子妃也是奴婢们给梳的,还从没见过像四小姐这么好的头发!” 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偷偷打量起顾蕴来,见她一张鹅蛋脸,凤眸盈盈仿佛蕴含着两汪清水,清澈见底,唇瓣润泽柔嫩,不见一丝唇纹,浑身皮肤也白腻如脂,完全不见半点瑕疵,身材更是玲珑有致,不像那些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还未发育完全,纵然面容再美,也未必能引起男人的兴致。 两人都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正如她们所说,见过的宫妃贵人不计其数,俱忍不住暗叹一声,这位主儿可真是个天生的尤物,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已见过人没,若是见过,也就难怪会那般大手笔的下聘了。 这话说得平老太太婆媳与刚好赶过来的祁夫人都忍不住骄傲的笑起来,不是她们自夸,她们家孩子岂止头发好,哪哪儿都好好不好,要不是太子一心爱重蕴姐儿,纵然他是太子又何妨,她们同样不会许嫁! 顾蕴心下也微微有些得意,能得两位嬷嬷这样一句话,也不枉她素日对自己悉心的保养,别说头发这么重要的脸面了,就是平时不会轻易给人瞧见的脚,她也一直有意保养着,这可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试想若连她自己都不善待自己了,还有谁会善待她?自己美美的,自己日日看着也赏心悦目不是吗? 她既然要做与上一世完全不同的全新的自己,自然要全身上下哪哪儿都变个彻底。 两位嬷嬷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给顾蕴将头发梳好了,戴上了内务府和礼部昨儿送来的太子妃的金冠,那金冠两边各插了花钗九树,一戴上顾蕴便觉得自己连脖子都快挺不直了,难怪别人会用沉甸甸来形容富贵至极呢! 待试戴过金冠后,两位嬷嬷便将其取下,继续服侍起顾蕴穿大礼服来。 大礼服也是昨儿便送到了的,按大邺制,皇太子妃大婚穿褕翟,青衣绣以九色褕翟纹,配以蔽膝、革带、青袜、瑜玉双佩外加纯朱双大绶带……也不怪内务府要特意派嬷嬷来,如此复杂的衣饰,还真得专人才能服侍穿戴。 又是将近一个时辰过去,顾蕴才算是将大礼服穿好了,她不由暗暗感叹,幸好这辈子就这一日才穿这样的大礼服,也幸好如今是大冬天,天气寒冷,不然她这会儿非得热得半死不可。 彼时顾菁顾苒并族中好些姐妹也都过来了,瞧得妆扮好的顾蕴,都啧啧赞叹不已,眼里满是艳羡与敬畏,便是顾菁与顾苒素来都与顾蕴要好,顾蕴至今也从未在她们面前摆过未来太子妃的架子,这会儿二人依然对顾蕴生出了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敬畏之心来。 今日过后,顾蕴便不仅仅是她们的妹妹,更是大邺的太子妃了,只盼她能夫妻和美,百事顺遂,永远不改初心! 钦天监为太子殿下前往亲迎太子妃定的吉时是巳正(上午十点),册封太子妃的吉时是申时初刻(下午三点),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同行大礼的吉时则是酉正(下午六点),所以这一日的早朝,便没有再像往日那样定在五更,而是定在了卯正。 文武百官陛见过后,还得向太子殿下朝贺叩喜,然后送太子的金辂车至承天门外降辂,再换成舆车前往显阳侯府迎娶太子妃。 巳时一刻,宇文承川着太子衮冕,被簇拥着出现在了乾清宫的正殿,文武百官忙都下跪行二跪六叩礼。 自二皇子以下至六皇子,俱也在列,自然也要向宇文承川行礼,只不用下跪而已。 眼见宇文承川一身只有太子才能穿的大礼服,其上的五爪银龙除了颜色与皇上的五爪金龙龙袍有细微的差异以外,其他的都一样,头上的金冠也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还用只有皇上与他才能用的话:“众爱卿平身。”让文武百官起来。 二皇子与三皇子嫉恨得眼睛都快滴出血来了,这个婢生子,如今穿上太子衮冕,竟真有几分一国太子的风度与气势了,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哪,不过卑贱之身始终是卑贱之身,纵然一时穿上了太子的衮冕,也迟早会被他们脱下来,穿到自己身上的! 不止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与五皇子心情也颇是复杂,他们大婚那会儿可没有如今宇文承川大婚的排场,更别说如此隆重的百官朝礼了,盖因他们如今都还没有封王,除了皇子的头衔,说到底什么都不是,不比宇文承川,是昭告天地太庙册封了的皇太子,而太子的婚礼程序就跟天子大婚只差半阶而已,他们自然远远比不得。 文武百官谢恩起身后,几位打头的阁老勋贵纷纷向宇文承川道喜,宇文承川才笑着说了一句:“承蒙众位爱卿齐心协力,孤的婚仪才能如此盛大隆重,孤在此谢过众位了。” 就听得外面传来唱喝声:“皇上驾到——” 这回所有人都应声跪下了,待三跪九叩齐声高呼了:“恭喜皇上,恭喜太子殿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后,文武百官谢恩起身,宇文承川便循着礼官的唱喝声,上前对着皇上行起三跪九叩大礼来,礼毕朗声说道:“请父皇训诫教诲。” 皇上看着丹陛以下长身玉立的长子,以往他只着常服时皇上还不觉得他有多出色,今日见他衮冕一上身,便立时显出了无与伦比的尊贵的皇家气度,一言一行也是从容不迫,尽显一国太子的风范,面上虽不动声色,眼里却不自觉带出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来。 说来自己如今九子六女,也就只有这个长子,才是打小儿抱在膝头上,亲自教他说话走路,亲自教他念诗背书的,——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儿女也是一样,皇上待宇文承川曾有过的疼爱与看重,可以说下剩的所有皇子皇女加起来,都只能堪堪打个平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他一日淡似一日,直至彻底不闻不问的呢?好像是从自己有了越来越多的儿女,终于可以不必再为后继无人而黯然神伤恼怒,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到政务中,而长子却开始生病,直至彻底卧床不起以后。 皇上那时候甚至暗暗松了一口气,病了好啊,病了不在人前出现,便不会让他想起曾经那段屈辱的“种马”生涯了,明明他就是一国天子,天下佳丽环肥燕瘦尽着他挑,可为了求子,他却不得不是个女人就上,唯一的要求便是对方‘是个好生养的’,也真是有够屈辱有够糟心了,若不是长子终于不负众望的降生了,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自己还得过到什么时候。 更可恨的是,他已经这样委屈自己了,这大好的江山竟然一样得传给兄弟们的儿子,而非自己的儿子,他自十岁御极以来,便一直殚尽竭虑,好容易才将大邺治理成了如今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却是白白在为他人做嫁衣! 偏老天爷是个促狭爱捉弄人的,不给他儿子时无论他怎么求都不给,一给他却又一串一串的给,让他短短几年便又多了好几个儿子,这要是放到当下得多好?他也不必急吼吼的册封一个才满月、身上另一半血统卑微不堪的小儿为太子了,弄得之后一直上不上下不下的了。 不过这一刻,看着面前的宇文承川,皇上心中久违了的父爱终究还是忍不住被激发了出来。 生母卑微不堪又如何,一样是他的儿子,他亲自抱过教养过的,自己至今都还记得他当年第一次对自己笑,第一次叫自己‘父皇’,亲眼看着他迈出第一步时……自己每每比拥有了全天下还激动与欣喜的心情,托生在那样一个生母腹中又不是他自己能选的,自己怎么能将那点不能与人言的屈辱糟心都迁怒到他头上呢? 如今他也成家了,且观察一段时间,看他是否堪为太子罢,说来他没有母族,妻族也不算太显赫,将来不必担心外戚专权,客观来讲,倒是比其他儿子都适合做太子,若他堪为太子,那自己就继续培养他,他是父亲不假,可他首先更是大邺的天子,一切以江山社稷为重,将来才有脸去面见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 反之,若他实在不堪为太子,自己也尽量保他性命无虞,衣食无忧也就罢了,终归父子一场,对他他是这样想的,对其他儿子同样如是。 这般一想,皇上看向宇文承川的目光便比以往柔和了不少,用威严的声音说道:“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 宇文承川六识原比常人敏锐,自然立刻感受到了皇上今日待自己的不同之处,虽然他说不上来具体怎么个不同法,但他的确感受到了,不过面上却纹丝未变,只恭声应道:“臣谨奉制旨。”然后再拜向皇上,礼毕方由文武百官簇拥着,登上停在乾清宫外的金辂车,往承天门缓缓驶去。 其时顾蕴正坐在显阳侯府的正院延年堂内,由顾菁亲自服侍着吃祁夫人命厨房特制的一口一个的小糕点,既能垫垫肚子,又避免了弄花妆容,乃至在接下来行各项大礼时出丑。 顾蕴虽顾菁喂她什么便吃什么,但嘴里全不知那些糕点都是什么滋味儿,本以为有过上辈子的经历了,今日她心里纵紧张,也会很有限,却没想到,离吉时越近,她的心便跳得越快,大冬天的,手心竟然渐渐被汗湿了,反倒比上辈子出嫁时更紧张,也许是因为嫁的人不同了,所以心境也大不相同的缘故? 待顾蕴吃毕点心,就有丫头急匆匆跑了进来回道:“太子殿下已从承天门出宫,在前往亲迎的路上了。” 这样重大的场合,显阳侯府自然要时时派人去查探,所以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受的文武百官的礼,什么时候出的乾清宫,什么时候出的承天门……过不了片刻,便会有人飞马来报,以便显阳侯府这边及时准备起来。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紧张起来,祁夫人与周望桂并顾氏族中有诰命在身的婶子嫂子们,忙都开始互相检查起彼此的衣饰妆容来,待会儿太子殿下驾到后,她们也要行礼朝贺的,待太子妃上了舆车后,她们还要恭送。 平老太太与平大太太平二太太因顾蕴终究姓顾不姓平,她们只能算是客人,待会儿并没有出席的资格,倒是不必着忙。 外面顾准与顾冲兄弟父子也早领着顾氏一族但有品阶的人,在显阳侯府大门内向西而立,等着太子殿下的舆车驾临了。 巳时三刻,宫廷鼓吹乐队奏乐,前方金吾卫旗手卫开道,宇文承川的舆车缓缓驶上了显阳侯府外的街道,顾准忙领着所有族人跪迎在了大门外。 寻常人家新女婿上门迎亲时,娘家人都要为难一下,再不济了,也要新女婿做几首催妆诗才肯放行,但面对身为太子殿下的新女婿,这种风俗显然行不通了。 所以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宇文承川已被顾准顾冲和随行来迎亲的人们簇拥着,进了延年堂,等着亲迎顾蕴至外面上太子妃专用的翟车了。 眼见随着礼官的高唱声:“太子殿下亲迎太子妃,跪迎——”外面祁夫人等人哗啦啦跪倒了一片。 平老太太的眼泪一下子忍不住夺眶而出了,太子妃不比寻常人家的儿媳,是没有三朝回门一说的,太子妃只要出了家门,便是天家的人,与娘家人有君臣之分了,纵然回来,也不叫回门,该叫省亲了,还得皇后与太子都同意才成,何况顾蕴就算能三朝回门,回的也是显阳侯府,而不是平府,这一分别,也不知道下次祖孙再见得什么时候去了? 要知道平老太太因上了年纪,腿脚不便,连宫里四时八节的朝贺都一早便告了病,再不进宫的。 顾蕴见外祖母哭了,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圈,两位梳头嬷嬷忙在一旁道:“四小姐可千万不能哭,一哭妆容就花了。” 话音未落,二人便呆住了,因为顾蕴已“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平老太太膝下:“外祖母,蕴姐儿以后但有机会,一定会时常出宫看您的,您千万保重身体,我还等着您长命百岁,活成人瑞后继续孝敬您呢!”说完,恭恭敬敬给平老太太磕起头来,因为她知道这定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给外祖母磕头了,以后纵然她愿意磕,外祖母也一定不会受。 两个梳头嬷嬷不待顾蕴把头磕下,已回过神来了,齐齐抢上前要扶顾蕴起来:“四小姐,这于礼不合啊……” “你们既叫我四小姐,这礼自然合,何况我母亲今日本该受我的礼,我母亲的母亲自然更该受我的礼了。”顾蕴却淡淡一句话,便堵得二人无话可说了,方继续将三个头都磕完,就着两旁服侍的人的手站了起来。 平老太太就含泪笑了起来,那句‘我母亲今日本该受我的礼’,让老人家心里极为受用,不禁在心里暗暗说道,婷娘,你看见了吗,蕴姐儿今日就出嫁了,她与娘一样,一直都没有忘记你,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她与太子殿下夫妻和美,万事顺心啊! 出了平老太太婆媳所在的偏厅,顾蕴被簇拥着到了延年堂的正厅,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正放生聘礼里那对大雁的宇文承川。 他穿着太子独一无二的五爪银龙衮冕,站在人群的正中,清隽英挺,不尽风华,实在让人移不开视线。 顾蕴不由呆了一下,她早就知道宇文承川好看,却没想到好看到这个地步,看来自己以后得把他看紧点儿了,他虽对流水都无情,架不住落花对他俱有意啊……也不知道东宫那些个什么良娣良媛才人的都见过他没有,若是见过,岂非越发如蝇逐臭了?呸,这是什么破比喻嘛! 胡思乱想中,耳边忽然传来宇文承川熟悉的声音:“请众亲长平身罢!” 礼官便高唱起来:“众亲长平身——” 顾蕴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就见宇文承川正定定的看着她,眼里满是暖暖的笑意,似是在告诉她‘别怕,万事有他’,她满是紧张与慌乱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这是她自己选的人,这一次,她相信她一定能一路幸福的走到最后! 祁夫人等人谢恩起身后,便到了顾蕴拜别亲长的时候了,看着面向西边而站的顾冲与周望桂,顾蕴忽然很庆幸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就算他们是一个是自己的亲父,一个是继母,她也不必跪拜他们,只消作揖即可。 顾冲与周望桂受了顾蕴的礼,顾冲便先说道:“必有正焉,若衣花,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周望桂随即说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顾蕴则回道:“谨遵之。” 拜别礼便算是完了,然后内务府派来的女官便上前扶着顾蕴行至外面,与宇文承川一人执了大红绸带的一端,往停在外面的翟车行去,待顾蕴上了翟车坐定后,宇文承川才登了自己的舆车,仍由宫廷鼓吹乐队奏乐,前方金吾卫旗手卫开道,往皇宫方向行去。 待两人的车都驶动起来后,顾氏族人才尽出大门,为太子妃送嫁。 如此一番礼仪下来,一行人煊煊赫赫的到得承天门外时,正好交申时。 册封太子妃的正使吴阁老,与两位副使早已持节侯在承天门内了,待顾蕴的翟车一到,便宣读起圣旨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 与当日的赐婚圣旨大同小异,最大的不同却是太子妃正式册封了以后,便有金册金宝了。 顾蕴谢恩接了旨,又接了金册金宝,复又登上翟车,这次簇拥她前行的就不再是迎亲队伍,而是她身为太子妃应有的仪仗了。 冬日天短,等册封礼完毕以后,天已暗沉得快黑了,但整个皇宫却让道路两旁的松明灯照得亮如白昼,待行至东宫前,远远的更是一眼便能看出东宫早已是一片火树银花的世界了,皇太子大婚不止是整个皇室的喜事,更是全盛京乃至全天下的喜事,所以这一夜,不但皇城是不夜城,整个盛京也是不夜城。 东宫内彼时早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了,不论是之前的册封礼,还是接下来的同牢礼、合卺礼和结发礼,帝后都不会出席,但其他皇子皇子妃与公主驸马们却是要出席的,尤其是几位皇子妃,她们身为妯娌,待会儿在太子妃入了新房后,还得观礼兼陪伴太子妃直至太子回到新房。 随着鼓乐声之声渐行渐近,所有人都知道是太子的舆车和太子妃的翟车到了,众皇子皇子妃与公主宗室内眷们忙都起身迎出了门外,待宇文承川与顾蕴先后下车后,才簇拥着他们进了东宫的正殿。 这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顾蕴身上,而且是一种近乎严苛的目光,毕竟对于所有皇室宗室的人来说,顾蕴这会儿只能算一个外来者,他们自然要品评一番顾蕴配不配加入他们这个天下第一等尊贵的大家庭,才能渐渐的接受她。 好在顾蕴前世见过的大场面也不算少,虽都及不上眼下的,她的阅历终究摆在那里,何况方才宇文承川眼里的暖意让她心定不少,这会儿纵然万众瞩目,倒而自持得住,从头到尾都面带浅浅的笑容,从容不迫的跟在宇文承川身后,就好像不知道有这么多双眼睛睁盯着她似的,并没出任何岔子。 众人看在眼里,便都对她有了初步的认识,单看外形气度,倒是勉强堪做太子妃了,只不知道内里如何,究竟是个绣花枕头,还是个胸有丘壑的?这就需要时间来证明了。 宇文承川款步走在顾蕴前面,有意将脚步放得极慢,他很清楚顾蕴穿着那身大礼服有多不方便,即便左右都有人扶着她,好在这辈子她只穿这身礼服一次,不然他得多心疼。 很快二人便行至东宫丹陛前站定了,然后宇文承川拱手向顾蕴作揖,顾蕴则回礼谦让,如是者三后,二人才携手上了丹陛,开始在礼官的指引下,行起同牢礼来。 就见丹陛上的汉白玉长案上,早已摆放好三样饭食了,依礼先由顾蕴服侍宇文承川吃,当然不是真吃,每一样都只浅尝则止,然后她自己再吃,意味从此以后,二人便‘同吃一锅饭’了,行完此礼,新郎官和新娘子便正式算一家人了。 接下来再是合卺礼,早有礼官取了一个切成两半,以一条红线链接的葫芦来,里面都盛了酒,宇文承川与顾蕴一个接过一个,各自喝了一口各自葫芦里的酒后,再与对方交换,因葫芦是苦的,合卺酒又称为苦酒,不仅寓意夫妻从婚礼开始合二为一,永结同好,还寓意着新郎官与新娘子从此以后同甘共苦。 最后的结发礼,就不方便再在正殿里,大庭广众之下行了,于是顾蕴与宇文承川被簇拥着进了设在崇庆殿的新房,只有女眷们才能继续观礼,男宾一律止步,毕竟皇太子大婚不比寻常人家,还兴闹洞房什么的。 结发礼却是由礼官剪下顾蕴和宇文承川各自的一缕头发,用红色的细绳死死绑在一起,然后放入方才行合卺礼时的葫芦里,再将葫芦合拢绑好,寓意夫妻一辈子也被打不散了。 待结发礼行完,整场婚礼方算是彻底结束了,宇文承川于是往外面应酬众宾客去了。 余下顾蕴坐在喜床上,含笑与众女眷一一应酬,她虽年纪比在场绝大多数人都小,但她既是长嫂,更是太子妃,只有别人向她行礼的,她只含笑点头示意即可,倒是省却了许多麻烦。 方才离得远,众人并没看太真切顾蕴,这会儿就近一看,才发现她比她们方才看见的还要漂亮。 关键她们这么多人,个个儿都富贵双全,她一个新媳妇儿,来了全然陌生的地方,面对全然陌生的人,怎么着多少也该有几分拘谨不自在才是,可她却一脸的从容不迫,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一点也不惊慌,众人都久经考验,这一点还是能瞧出的,一时心情都越发各异起来。 ------题外话------ 知道月初是要不到票子的,所以也不要了,下去酝酿怎么写洞房了,想来想来,貌似只有拉灯一条路可走啊,哎……   ☆、第一百三九回 新婚 碍于顾蕴的身份,大家只在她面前露了一下脸,再就是四位皇子妃各自介绍了一下自己,便纷纷退下了,顾蕴方松了一口气长气,穿了一整日的大礼服,这会儿总算可以脱下来,舒舒服服的舒展一下筋骨了。 她正要叫人,就见一个穿红色太监服饰,一看就知是东宫掌事太监的人领着几个宫女走了进来,待其走近了,顾蕴方发现他竟是冬至,脸上一下子露出笑容来,道:“冬至,锦瑟卷碧她们几个被安置在哪里,你能帮我把她们叫过来吗?” 冬至却先与她行了礼,才笑道:“回太子妃娘娘,几位姑娘都被安置在了后面的芜房,奴才这便打发人请她们去。”又指着身侧的几个宫女介绍道:“这是内务府打发来东宫服侍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的宫人,奴才瞧了些日子,倒都还算利索,这便让她们服侍娘娘更衣卸妆可好?” 那几个宫女忙跪下再次给顾蕴行了大礼,顾蕴见她们个个儿都一派稳重,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眼睛绝不乱瞟乱看,知道都受过良好的调教,关键冬至既敢让她们进新房服侍自己,可见是绝对可靠之人,也就笑道:“我才还发愁,我那几个丫头可弄不来这么复杂的衣饰,她们几个倒是来得正好。” 又问几人叫什么名字,冬至忙指着人一一说道:“这个叫白兰,这个叫紫兰,这个叫落霞,这个叫落英。”说着凑到顾蕴跟前儿,压低了声音道:“落霞和落英都有功夫在身,是殿下特意安排来贴身保护娘娘的,娘娘以后在东宫外行走就带她们两个罢,至于白兰和紫兰,都是在宫里服侍多年的老人儿了,对宫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极熟悉,娘娘若是想知道宫里有什么新闻儿,问她们准错不了。” 也就是说,落霞与落英充当的是以前刘妈妈与卓妈妈的角色,白兰与紫兰则充当的是包打听的角色……顾蕴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 说话间,故作不经意的稍稍后倾了一下身子,虽说如今已经能确定冬至是实打实的太监无疑了,根本算不得男人,他靠自己太近,顾蕴依然会觉得不自在。 不自在之余,不免又想到了自己曾起过念头撮合冬至与卷碧,幸好当年她这个念头才冒出个头,宇文承川便带着冬至与季东亭离京,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不然若真让卷碧对冬至生了情愫,岂不是害了她了? 冬至把该说的说完了,也就识趣行礼,却行退了出去。 白兰紫兰几个方上前,帮顾蕴脱起大衣裳来,之后又帮她卸了金冠拆了头发,正要簇拥她去净房卸妆梳洗时,锦瑟卷碧明霞暗香四人进来了,主仆虽才几个时辰不见,却觉得分开了不知道多久似的,都有些激动,几个丫头更是红了眼圈,见了顾蕴连礼都顾不得行,卷碧便先急声道:“小姐,您还好罢?” 锦瑟见屋里还有其他人,忙稳住情绪轻捅了卷碧一下:“太子妃娘娘是在自己寝殿里,怎么可能不好,你别胡说八道。”然后率先屈膝拜了下去:“奴婢们见过太子妃娘娘。” 她先行了礼,卷碧几个才反应过来,忙也跟着拜了下去,行的就不是素日在家的福礼,而是标准的宫礼了,内务府打发去教顾蕴的女官可不只是教引顾蕴,她要带进宫的丫头们也要一并调教一番,不然哪有资格进宫。 也正是因为此,顾蕴才只带了她们几个进宫,没带刘妈妈卓妈妈,也没带喜鹊与另几个二等丫鬟,依照她太子妃的例,原是可以带八个陪嫁丫鬟并四个嬷嬷进宫的。 可刘妈妈卓妈妈跟她的年头虽不短了,到底难脱江湖市井之气,偏宫里的规矩比之显阳侯府,何止严了十倍,她不想让她们受约束甚至身处险境,也不想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最妥当的法子,便是不带她们进宫了,反正便捷要人管理,她的陪嫁庄子铺子也需要人打理,不怕没地方安置她们。 至于喜鹊,则被她托了祁夫人,放良出去许了个小康之家的长子,那家有百余亩田地,两间铺子,家里也有十来个下人使唤,喜鹊一过门就是当家奶奶,日子很是好过,也算是她报答她前世对自己将近二十年的不离不弃了。 其实锦瑟卷碧几个顾蕴原也不想带的,她们年纪都比她大,最小的明霞也已满了二十周岁,常人在这个年纪,早已儿女成行了,她原也打算将几人放良出去嫁人的,让她们跟她进宫,得将她们的青春耽误到什么时候? 奈何几人都坚持,说至少在她在宫里站稳脚跟以前,绝不离开她,她想着自己进宫后,身边也的确需要知冷知暖,往常使惯了的人服侍,少不得只能暂时留下她们,且待回头有了人可以接替她们后,再放她们出去嫁人了。 还有刘大罗镇杨桐三个,除了刘大被她留在了便捷帮着大掌柜管事以外,罗镇杨桐都让她打发去了季东亭手下办差,一来可以帮宇文承川多少分点儿忧,二来将来二人若能因此挣出个前程来,以致封妻荫子,也不枉他们忠心耿耿的护卫她这么些年。 当下顾蕴给锦瑟卷碧和白兰紫兰两拨人互相介绍了一下,白兰紫兰几个便识趣的行礼退下,让锦瑟卷碧几个服侍顾蕴。 四下里全是自己的丫鬟,顾蕴不自觉又放松了几分,她喝了一杯热茶,先由锦瑟卷碧给她脸上涂了茶籽油,用细软的棉布一点点的把脸上的脂米分都卸了,再由明霞暗香服侍着去净房内的温汤浴池里洗了个澡,浑身抹好了香蜜香膏,这才躺到临窗的榻上,任锦瑟拿大手巾,给自己绞起头发来。 同时漫不经心的打量起新房,亦即东宫崇庆殿的后殿来,一眼望去,是五间带耳房的正房,东边的梢间做了内室,次间做了宴息室,耳房则打通做了净房,便是方才她沐浴的地方了;西边看不到,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既是她的寝殿,以后应当能随她支配。 顾蕴忽然愣住了,因为她忽然发现,至少东次间与东梢间都是按照自己在饮绿轩的房间布置的,一应陈设都与她的屋里八九不离十,连她这会儿躺的榻,她屋里也是在这个地方摆了一张,难怪她方才一进来便觉得熟悉,只一时竟没往那方面想……不用说,一定是宇文承川特意吩咐人这般布置的了。 顾蕴一时感动莫名,嘴角漫起了一抹甜蜜的笑容来。 只是连日来身心都高度紧绷,如今总算一切都暂时尘埃落定了,顾蕴的情绪也就激动了片刻,便在锦瑟轻柔的动作下,渐渐昏昏欲睡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恍惚听得外面有人说话:“殿下,燕窝粥来了……” 然后耳边便传来了宇文承川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蕴蕴,起来喝了粥再睡。” 顾蕴一下子清醒过来,就见宇文承川手里正端着一个霁红小碗坐在自己身侧,旁边的椅子上则搭着先前锦瑟给她绞头发的大手巾,锦瑟却早已不知去向。 顾蕴猛地想到一种可能性,难道后来给自己绞头发的,竟是宇文承川不成?她忙坐了起来,道:“你……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前面已经散了吗?锦瑟她们呢,怎么见殿下回来,也不说叫醒我?” 说着见他已换过一身暗紫常服,身上也几乎闻不见酒气,只闻得见清爽的瑞脑香味儿,知道他已梳洗过了,心里越发将锦瑟几个骂了个半死,他有那么可怕吗,可怕到她们将他的话视为佛隐纶语,却连顺便叫醒自己这个正牌主子都做不到? 宇文承川看向她的眼神就越发温柔了,笑道:“前面已经散了,锦瑟几个是我让她们退下,不叫醒你的,你累了这些日子,难得今儿终于能放松一下了,我怎么忍心叫醒你?不过你一整日都没吃什么东西,还是喝点粥再继续睡罢,不然半夜少不得要饿醒了。”一面说,一面已舀了一勺粥,送到顾蕴嘴边。 顾蕴这会儿早饿过了,并没什么胃口,不然先前她早吩咐冬至让人给自己送吃的来的,不过未免半夜被饿醒,还是觉得这会儿吃点东西比较好,只是宇文承川难道不知道,他这样服侍她,她根本吃不下去吗?因忙道:“殿下,还是让我自己来罢。” 宇文承川却坚持道:“我就爱服侍你,张嘴。”待顾蕴却不过张口吃了后,才继续道:“你别叫我殿下,我还是喜欢你以前对我嬉笑怒骂都随心所欲的样子,那样才像两口子嘛,如今这样,没的白生分了。” 顾蕴红着脸想反驳他,谁跟你是两口子了,但以前能反驳时没有反驳,如今想反驳也反驳不着了,只得作罢,然后暗暗腹诽,自己见他今日一直都一副一本正经,温文尔雅,应酬所有人都游刃有余的样子,怎么就忘记他骨子里其实从来不是个守规矩的人了呢?也罢,自己叫他‘殿下’也觉得有些别扭,索性还是跟以前一样罢。 于是不再坚持,垂眼任他继续喂起自己来,几次过后,仅剩的几分别扭便也就越来越淡了。 宇文承川一直注视着她,见她放松了下来,遂继续引着她说话,以免她待会儿紧张:“今日你累坏了罢?大早便起来,之后又是这样礼那样礼的,原本我那几个弟弟大婚时,并没有这么复杂,可太子大婚只比天子大婚差半阶,一应礼仪都遵循古礼而来,旁人瞧着倒是体面荣耀了,也就只有我们两个自己,才知道究竟有多繁琐有多累人了,不怕你笑话儿,我这会儿双腿都还有些发软呢,白日里站的时间太长了。” 顾蕴正看着他干净的下颌,只觉说不出的清隽英挺,就听得他说自己双腿这会儿都还发软,忙关切道:“那收拾一下,就早些歇下罢,明儿且还有得忙呢。” 宇文承川心下暗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只点头道:“嗯,那你漱了口,我们便早些歇下罢,明儿五更就得起来准备给帝后磕头,还要认亲,宗室人多,五服以内的都数不过来,不到午时只怕完不了。”服侍顾蕴漱了口,牵着她的手往东梢间的千工龙凤呈祥拔步大床走去。 顾蕴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早些歇下’意味着什么,跟宇文承川似的,双腿也开始发软起来,一瞬间竟生出了一种想要逃出这间富丽堂皇的寝殿的冲动。 宇文承川怎么可能让她逃,天知道他等这一日究竟等了多久,方才进屋瞧见她一身大红中衣,披散着头发躺在榻上美人酣睡,脖颈和一弯玉臂露在外面,大红的衣裳,乌黑的头发,雪白的肌肤,红黑与雪白形成极致的对比与诱惑时,他又是怎样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控制住了将她就地正法的冲动。 一感受到她的手下意识想挣脱自己的手,宇文承川立刻握得更紧了,待二人走到床前后,才勾唇邪邪一笑,道:“我一直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当年我们前几次见面时,你那份镇定与稳重,可是让我好生刮目相看,原来你也是会紧张会害怕的。” 顾蕴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腔以外了,片刻方尽量自持住嗔道:“废话,我也是人,怎么可能会没有紧张害怕的时候……那个,我们能再说会儿话再歇下吗?” 宇文承川见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男人骨子里天生的暴虐因子越发被激发出来,恨不能一口将她吞下肚的冲动就更强烈了,好歹强忍住了,笑道:“行啊,我们躺到床上说罢,说累了也好闭眼就睡,多省事儿。”说着放开顾蕴的手,掀开外面的大红龙凤呈祥的鸭绒被便先躺了进去。 顾蕴等了片刻,见他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气,好歹他没有急进的逼她……她于是小心翼翼的避开宇文承川,躺进了里面那床鸭绒被里。 宇文承川就握了她的手,开始说起话来:“你今日一定很舍不得老太太和舅母们,还有你的其他亲人罢?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找机会带了你回去见她们的……好在除了老太太,大舅母与大伯母四时八节都要进宫的,见面说话的机会倒也不少……东宫如今人口简单,冬至和另一个掌事太监胡向安都应付得来,你慢慢接手东宫的宫务也不迟……等过几日忙过了,我还得带你去拜望义父义母,他们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的声音低低的,温柔而缱绻,如一曲催眠小调般,很快便让才因他探手过来而紧张了一把的顾蕴放松下来,一开始还认真听着,但很快便睁不开眼睛,不知不觉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蕴恍惚听得有人在耳边轻柔的叫她:“蕴蕴。” 她才要答应,一具滚烫的身体已经贴了过来,耳垂也被轻轻的含住了,酥酥麻麻的感觉立时传遍全身,让她不由打了个颤儿,人也跟着清醒过来。 随即又是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探进了自己的衣襟里,顾蕴忙本能的按住了那只作怪的手,磕磕巴巴的说道:“不是、不是说双腿站久了,软、软得很吗……” 话没说完,已被堵了嘴,良久才气喘吁吁的被松开,宇文承川的声音喘息着带着几分笑意:“我不那么说,你能这么快便同意与我早些歇下吗?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顾蕴知道他不会伤害她,更知道他不是董无忌那个人渣,把他与董无忌放在一起相提并论,都是对他的侮辱,可想起前世的糟糕经历,想起那种被撕裂了一般的疼痛与难堪,她实在没办法不害怕,只得可怜兮兮的哀求他:“过几日,过几日待我做好心理准备了,你再……好不好?” 宇文承川手上的动作就顿了顿,道:“我真心疼你爱你,自然不会勉强你,可明儿一早,尚寝局的人就要来收元缎,还要记档,若是我们没有圆房,只怕阖府上下很快就要知道我不满意你这个太子妃,你以后势必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将接下来的路走顺了。你别怕,我真的不会伤害你的,待会儿你一喊疼,我就停下,好不好?” 听得尚寝局的人明儿一早要来收元缎,顾蕴没办法再垂死挣扎了,任何一个过来人都知道,元缎上不可能只沾染血迹,所以划破手指企图鱼目混珠什么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她只得抖抖索索的道:“那你待会儿千万轻一点啊,那个真的很疼……我听说……”然后一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才下定决心般说道:“来罢!” 宇文承川听得她一副视死如归的语气,好气又好笑,手上与嘴上的动作却加剧了,看来他的太子妃不是普通的害怕那件事啊,那他待会儿可得好好表现一番,让她快乐才行,不然以后他那些旖旎的想法,该找谁配合实施去,难道仍只能停留在脑海中,让自己备受煎熬吗? 顾蕴只觉自己渐渐呼吸困难起来,大脑也一片浑浑噩噩的,说不上喜欢宇文承川正对她做的事,却也知道自己不讨厌……没过一会儿,二人的衣裳便都剥离了,宇文承川的头沉沉压在了顾蕴的颈窝,两人的汗水也渐渐交织在了一起,有种奇异的亲密感,肌肤的热度和光滑柔软渐渐更是叫顾蕴生出了几分恋恋不舍的感觉来,她不由自主的伸手,犹犹豫豫的抱住了宇文承川劲瘦的腰肢。 宇文承川就闷哼了一声,幽邃的双眸在黑暗中反着光,看得顾蕴不寒而栗,有种他下一刻便会将自己拆吃入腹的感觉。 但他却没有再继续肆虐她,而是将一个如落花般轻盈的吻映在了顾蕴的额头上,顾蕴小小的松了一口气,有种暂时逃过一劫的喜幸。 只是她气还没喘完,身下就卒不及防的传来了一阵剧痛。 她忍不住“啊”了一声,眼泪滂沱之际,一口咬在了宇文承川的肩膀上。 拔步大床四周的大红喜帐就开始从轻微到剧烈的摇动起来,跟金水河里的水车似的,周而复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到最后,连坚实的大床都开始摇动起来,还夹杂着带着哭腔的委屈女声:“不是说我一喊疼就停下的吗,这都几次了……你这个坏蛋,说话不算数……” 然后是粗喘中透着压抑不住餍足的男声:“我二十五年的积蓄呢,自然要一次吃个够本儿,乖宝贝,你再忍忍,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你刚才也是这样说的,”女声就更委屈了,“留得青山在,才不愁没柴烧啊,呜呜呜,骗子,唔……”帐子又是一阵剧烈的摇动。 帐外燃了一半的大红龙凤喜烛仍静静的燃着,似是在无声的告诉着帐内的人,夜,还很长…… 次日交五更前,顾蕴只觉自己才睡着,便已被叫醒,不得不起床了,最可恶的是,她昨儿还只是觉得累,这会儿却是觉得浑身上下尤其是双腿之间,哪哪儿都痛,早知道这觉睡了比不睡还累一百倍,打死她也不要睡了! 宇文承川倒是神清气爽,练家子一夜不睡,用力不辍算什么,何况是这样甜蜜的劳力,以前他习武时,可比这苦多了。 看顾蕴有气无力的靠在自己怀里,稍微一动便能看见衣领下青青紫紫的痕迹,眼睑下也一圈青色,宛如深青的螺子黛晕染出来的一般,神情虽萎靡不振,眉眼间却隐约透着一股子新婚少妇特有的媚意,嘴角的笑容就越发的大了。 忍不住低头轻咬了她的嘴唇一下,又上下其手了一番,才低笑道:“乖宝贝,真得起身了,不然你连沐浴的时间都没有。我答应你,午后歇中觉时,我一定不闹你,让你好生睡一觉,你说好不好?” 等她下午睡好了,晚上他才好继续吃媳妇儿。 顾蕴眼睛都睁不开,也懒得去计较他的手口并用了,反正昨晚上自己全身上下哪哪儿都被他摸遍也亲遍了,关键她也没有力气去计较,只是哼哼道:“你当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呢,下午让我睡好了,晚上你才好继续……除非你答应我今晚上也不闹我,好歹让我缓缓,不然我今儿就不起来了我!” 昨晚上某人情浓意酣之时,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顾蕴方知道原来他临睡前喂自己吃燕窝粥,不是怕自己半夜饿醒,而是担心自己届时没力气由他折腾了,所以如今他休想再糊弄她了! 宇文承川却爱极了她的撒娇,只有拿他当最亲密无间的人,才会这样与他撒娇,既无伤大雅,又增添夫妻间的情趣,忙没口子的应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答应你,现在愿意起身了罢?” 用的是问句,却不待顾蕴答应,已不由分说抱起她,往净房去了,一边走一边还说道:“我让人在温汤里加了几味药材,你泡上一刻钟,应当就能缓解疲累了……” 这还差不多,顾蕴迷迷糊糊的想着,嘴角不自觉带出了一抹笑容来,只是等她被放进温汤以后,她笑不出来了,因为宇文承川竟打算亲自上手帮她洗。 真是无孔不入的大色狼……恼得顾蕴一叠声的撵他出去,待他总算出去后,才靠在池壁上,放松的闭上了眼睛。 身体仍很痛,但于疼痛中,分明又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昨晚上最后关头时,刹那间在自己眼前绽放的五颜六色的烟花,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原来那件事本身并没有错,也并不全是痛苦,真正有错的是那个人,真正的痛苦也是来源于那个人不是对的人。 当对她做那件事的人换成她心里的那个人时,一切都变得那么的水到渠成,她只是在最初害怕了一瞬间,便再想不起前世的种种,只能随着宇文承川沉沦了……从前种种仿若随风散去…… 她确信那些痛苦与难堪再也不能伤害她,再也不能在她心里掀起波澜,就当她曾经是被狗咬过一口罢,她总不能也给狗咬回去罢? 从今往后,她是宇文承川的妻子,只是他的妻子,他们会一起白头到老,儿女双全,他们会生同衾,死同穴! 果然沐浴一场后,顾蕴觉得整个人轻松了许多,白兰和紫兰早在寝殿内候着了,见她出来,忙迎上去跪下行礼:“恭喜太子妃娘娘。” 顾蕴见已换好一身太子五爪银龙常服的宇文承川,在一旁笑得一脸的满足与惬意,瞪了他一眼,才笑道:“起来罢。”命同样在殿外候着的锦瑟:“待会儿多给白兰她们四个一个红封打赏。” 锦瑟忙应了,也与卷碧几个一道跪下,齐声说道:“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娘娘。” 宇文承川心情大好,道:“你们几个,待会儿也多领一个封红,算孤打赏你们的。”说着,冲顾蕴挤眉弄眼,意在告诉顾蕴,我这样投桃报李你还满意吗? 真是幼稚得可以……顾蕴好气又好笑,坐到了先前他送聘的那个西洋镜台前,让白兰与紫色为她梳头上妆,待会儿得去拜见帝后,还要受下面众皇子与皇子妃并宗室们的礼,少不得还得穿礼服化浓妆,方显郑重。 西洋镜台果然好,真正是纤毫毕现,顾蕴看着镜中的自己萎靡不振,忍不住在镜中瞪了在后面含笑看她梳妆的宇文承川一眼,见宇文承川不论她怎么样都满脸满足的笑,自己也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起来。 这才知道,原来男女夫妻间到了情浓时,真正只消一个眼神,已能让人满心的甜蜜了。 因今日不必再带金冠,只消带小一号的玉冠,白兰与紫兰很快便与顾蕴梳好了头上好了妆,又与锦瑟卷碧一道,服侍她穿好了小礼服。 仍是只有太子妃才能穿的褕翟,却不再是庄重的青色,而是换成了应景的红色,顾蕴本就生得白,被红色再一衬,就于端庄之中,多了几分妩媚与明艳。 让宇文承川没来由的生出了几分不痛快来,这么漂亮的老婆,他真想将她藏在屋里,不让任何一个男人看见,尤其是某个姓沈的、如今已是他妹夫了的人,他这会儿再让人去制造点儿什么意外,以致大公主夫妇进不了宫还来得及吗? 顾蕴才妆扮好,尚寝局的嬷嬷们来了,含笑给宇文承川和顾蕴行过礼道了喜后,四人进帐在满床的凌乱中将元缎找到,小心翼翼的收进一个红漆描金的匣子里,便却行退了出去。 落霞与落英这才进帐换起被褥罗衾来,顾蕴想起那一床的凌乱,就由不得脸不发烫,好在这时冬至进来了,行礼道喜后笑道:“回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早朝已经散了,是时候该去景仁宫拜见皇上和皇后娘娘了。” 这才稍稍解了顾蕴的尴尬,由宇文承川牵着她的手,两人一道被簇拥着出了崇庆殿。 ------题外话------ 昨天家里装空调,装完打扫卫生都用几个小时,烦死了,只码了五千多字,所以今天的更新迟了,另,这张因为剧情原因,稍微少点字数,下章酌情补上哈,请亲们千万见谅,么么哒,o(n_n)o~   ☆、第一百四十回 认亲 宇文承川的手很大很温暖,在大冬天里被他的手握着,简直比捧着手炉还舒服,舒服得顾蕴简直不想松开了,只恨不能由着他这样牵着自己的手,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只是她也知道私下里这样可以,众目睽睽之下,她却必须遵循自己为人妻室的本分,不但不能让宇文承川牵着自己的手与他并排而行,还得退后他半个身位,小步跟在他身后,以彰显他这个夫主的权威。 念头闪过,顾蕴已强忍不舍,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了。 却被宇文承川握得更紧了,小声说道:“衣袖这么大,别人看不出来的,何况如今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你别担心,我不会给任何人以诟病你的可乘之机的。” 顾蕴闻言,也就不再坚持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自己又的确舍不得这份温暖与甜蜜,那她何必还非要为难自己呢? 果然一出崇庆殿,宇文承川便松开了顾蕴的手,一本正经的吩咐冬至:“这么冷的天,直接把暖轿抬进来罢,不必去宫门外再上轿了,省得冻坏了太子妃。” 冬至忙上前恭声应了,自往前面安排去了,宇文承川这才又压低了声音已顾蕴道:“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正大光明的牵着你的手,去全大邺的任何一个地方的!” 他的妻子,他最心爱的人,自然有资格与他同进同退,与他站在一样的高度,俯瞰大邺的一切! 宇文承川的声音很低,仅够他们彼此听得见,顾蕴却从中听出了言出必行的果敢与决心来,她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我相信你有那个能力,我就等着你实现承诺那一日了!” 夫妻两个不由相视而笑,本就贴得紧的心至此也贴得更紧了。 冬至很快便领着人抬了两乘暖轿至崇庆殿的宫门外来,这次宇文承川没再说什么要与顾蕴同乘一轿了,反正来日方长,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上了暖轿,被簇拥着出了东宫的宫门,径自往景仁宫方向行去。 约莫一刻钟后,暖轿抵达了景仁宫,宇文承川先下轿,然后行至后面,亲自将顾蕴扶了下来。 可巧儿彼时三皇子妃柯氏与四皇子妃庄敏县主的暖轿也到了,瞧得此情此景,妯娌二人不约而同神色一紧,眯了眯眼睛,顾四竟如此得太子喜欢,竟不顾自己的威仪,众目睽睽之下亲自扶她,那东宫那些个女人们,岂非越发没有机会了? 随即二人才对视一眼,笑着上前屈膝给宇文承川和顾蕴见礼:“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这里遇上大皇兄和大皇嫂,我们倒是正好可以赶个先,恭喜大皇兄和大皇嫂了。” 宇文承川是既不方便与自己的弟媳多说什么,也没有与她们说什么的打算,便只“嗯”了一声,偏过了头去。 顾蕴却少不得要笑着与二人应酬了:“多谢两位弟妹了,怎么不见侄儿侄女们?” 按说她们就算对着自己这个嫂子兼太子妃可以不行大礼,对宇文承川这个太子却该行大礼才是,可二人却只是屈膝一福,对他们的称呼也只是‘大皇兄大皇嫂’,而非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只肯叙家礼,不肯叙国礼,看来她们对宇文承川这个太子的轻慢和不服气,是连多加掩饰一下都不肯啊! 三皇子妃淡淡一笑,道:“珏儿昨晚上就歇在母后宫中,待会儿少不得要见过大皇嫂这个大伯母,大皇嫂还怕您的见面礼送不出去不成?” 庄敏县主也笑,笑容就要比三皇子妃温柔真诚得多了,缓声说道:“璟儿与瑶儿昨晚上也歇在母妃宫中,这么冷的天,大人们早起颠簸还没什么,孩子们却未必受得住,才我一进宫已打发人去母妃宫中接他们去了,想来很快也该到了。” 顾蕴就顺势挽了庄敏县主的胳膊,“我早听说四皇子府的瑶儿小郡主生得米分雕玉琢,如今年纪虽小,已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了,偏小小年纪,还无比的懂事体贴,不瞒四弟妹……我也挺想有一个瑶儿那样的小棉袄,不知四弟妹回头可否送我两件瑶儿不穿了的小衣裳,也让我……沾沾喜气?” 早在决定嫁给宇文承川之后,顾蕴便对皇室如今的人事有了一定的了解,哪个皇子府上有哪些姬妾,都是什么来历,各皇子府上又有几位小主子,她自然都一清二楚。 顾蕴话没说完,已是满脸通红,一副羞不可当的样子低下了头去,却并没有放开挽着庄敏县主胳膊的手。 庄敏县主眼里就飞快闪过一抹轻蔑,想通过这样的法子与自己套近乎,以达到尽快与妯娌们打成一片的目的,顾四除了一张脸可取之外,倒也不算太笨,还算有其他可取之处,只是她的吃相也未免忒急进忒难看了一些,哪里还有半点太子妃应有的傲气与风骨? 果然纵然是穿上了褕翟,她也不像太子妃,反倒是自己,竟然只能穿皇子妃的礼服,她敢说她穿那一身褕翟,定然比顾四穿着好看一百倍,也合适一百倍,——总有一日,她会将那身礼服,光明正大穿到自己身上的! 到底心思深沉,饶心里已是百转千回,庄敏县主的脸上也丝毫未表露出来,只是笑得恰到好处的打趣顾蕴道:“大皇嫂确定自己只想要我们瑶儿的小衣裳,不想要璟儿的小衣裳?说来我当初生璟儿,还是从三皇嫂那里要了珏侄儿的小衣裳呢,要不我呢就与大皇嫂准备小棉袄的小衣裳,至于小棉裤的小衣裳,就让三皇嫂与大皇嫂准备可好啊?” 顾蕴仍是通红着脸,不过立刻接着庄敏县主的话看向三皇子妃道:“不知三弟妹可愿意割爱,送我两件珏侄儿的小衣裳?” 三皇子妃的笑容就比方才又要勉强了几分,道:“大皇嫂既开了口,我岂有不从的道理,回头便收拾好了,打发人送去东宫给大皇嫂。站在这里说话怪冷的,要不我们先进去见过了母后,再慢慢儿的说也不迟?” 心里对庄敏县主很是不满,你时时不忘结善缘,与宫里任何人都不交恶是你的事,干嘛连我一并拉下水,也不瞧瞧顾四一个庶长媳,配是不配与我堂堂嫡皇子妃走得这么近,真是有够不知所谓的! 适逢吴贵喜摇着拂尘从里面小跑了出来,一边行礼,一边赔笑道:“哟,皇后娘娘才命奴才出来瞧瞧,怎么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还没到呢,可巧儿就到了,更没想到三皇子妃与四皇子妃也到了,奴才给您几位请安了,您几位请进去罢,说话间皇上与几位皇子殿下也该过来了。” 于是宇文承川打头,顾蕴与三皇子妃庄敏县主一道紧随其后,被簇拥着进了景仁宫的明间正殿。 就见宗皇后早已高坐在上首的宝座之中了,下面是礼亲王妃及与她一辈的几位老王妃,再就是庄亲王妃肃亲王妃两位与宗皇后一辈的妯娌,并益阳长公主等几位长公主,只不见荣亲王妃,想是至今还“卧病”着。 而这样的大场合,连在宫里得势如林贵妃,也是没有资格出席的,只能等认亲后,太子妃愿意去拜望一下认认门,就去见一见自己的庶母们,不愿意呢,就以后有了机会时再见,自然何侧妃就更没有资格出席了。 宗皇后一见宇文承川与顾蕴进来,便似笑非笑的说道:“本宫才还想着,怎么这个时辰还没过来,莫不是太子一时高兴,身体又支撑不住了,好在总算来了,本宫也可以安心了。” 这话只有傻子才听不出来是在说宇文承川沉迷女色,顾蕴狐媚呢,宇文承川立时面沉如水,当他先前几年不在宫中,就不知道其他几个弟弟大婚时,认亲都是从巳时开始的?如今才卯时三刻,想给他们夫妻扣大帽子,也得看他们肯不肯接着! 清了清嗓子,便要说话,不想礼亲王妃已先呵呵笑道:“我说句倚老卖老的话,皇后娘娘也是过来人,难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就别与他们小夫妻一般见识了。” 顿了顿,偏头问一旁的恒亲王妃:“我听说前儿你家大孙子献了个西洋的什么怀表给你?那玩意儿据说就这么点儿大,报时真能准吗?我才恍惚听谁说了一句,这会儿是卯时三刻,你瞧瞧是不是真的?” 恒亲王妃闻言,便自怀里掏出个怀表来,打开远远的伸出手去:“五嫂您要是不信,就自个儿瞧呗,这玩意儿是小,却是真的好用,这会儿可不正是卯时三刻吗?” 老妯娌两个自顾说着,半句也没有指摘明明这会儿时间就还早,宗皇后却借题发挥的话,但不说倒比说了更让宗皇后生气,她身为一国皇后,母仪天下,更是宇文承川的嫡母,难道连说宇文承川一句都说不得了?实在是可恶至极! 益阳长公主在下面见宗皇后气得额头青筋迸起,忙笑着上前岔开话题:“说起西洋玩意儿,我前儿听人说沿海那边新近出了一种‘玻璃’,可比窗纱窗纸好用多了,不但能遮风挡雨,还能不遮挡屋里的光线呢,指不定明年市舶司就要送这玩意儿到内务府了,到时候皇嫂可千万要记着赏我一些,让我也开开眼界才好啊。” 满以为宗皇后一定会接她的话,把眼前的尴尬顺势混过去,心里更会感激她的解围,不想宗皇后却只是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本宫都还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呢,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便晾着益阳长公主,转头与旁人说话去了,她不能再失态了,再失态就真是有失一国之母的气度了。 倒弄得益阳长公主尴尬起来,尴尬之余,心里更是狐疑,自己这个皇嫂的脾气她还是知道的,面子活儿向来都做得挺齐全,缘何今儿又是迫不及待挤兑太子和太子妃,又是给自己脸色瞧的?莫不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那回头她可得好生打探一番才是。 顾蕴是新媳妇儿,还是还没正式拜见过翁姑的新媳妇儿,这会儿无论景仁宫正殿发生什么事,自然都轮不到她说话,所以她只一直低垂着头,装娇羞即可。 实则却趁机不动声色的打量起上首的宗皇后来,就见这个全大邺最尊贵的女人穿了一身金银丝混织百鸟朝凤花纹的大红色朝服,头戴只有皇后才能戴的掐丝含珠十二尾金凤,打扮得倒是雍容华贵,只眉眼间的一丝气急败坏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倒是可以让人据此一点确信,皇后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也会有普通人的情绪。 顾蕴就想得更多一些了,看来皇后已经自向邓二位嬷嬷口中,得知了益阳长公主“背叛”她之事,所以方才才会对益阳长公主如此不假辞色,也不枉她昨儿于百忙之中,不忘提醒内务府的人,皇后娘娘派去的两位嬷嬷还在显阳侯府呢,请内务府的人将她们一并带回宫,也好让她们向皇后娘娘复命。 思及此,顾蕴又不动声色的打量起益阳长公主来,就见她正若有所思,不由暗暗点头,益阳长公主果然是个聪明至极之人,仅凭宗皇后待她态度的一点小小变化,已觉出事情有异了,想来很快便能打听到事情的原因,并识破她的反间计。 不过届时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她们母女与四皇子再想躲在皇后母子背后坐收渔翁之利,也是休想了,只想得到,却不肯付出任何代价,这世上岂有这么便宜的事! 顾蕴正思忖着,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唱喝声:“皇上驾到——” 满殿的人忙都应声跪了下去,宗皇后也自丹陛上下来,屈膝拜了下去。 就见一身明黄龙袍的皇上被簇拥着走了进来,含笑让大家都免礼后,坐到了宗皇后方才坐的宝座上,忙有两个小太监抬了一张圈椅上前,待宗皇后坐在皇上的左下首后,同着皇上一道过来的礼亲王庄亲王等及他们各自的王妃才相继落了座,至于宇文承川的弟弟们,纵是皇子,这时候也是没有他们座位的。 宇文承川与顾蕴便上前给帝后磕起头敬起茶来,尤其是顾蕴,更是正式改了口,称二人:“请父皇、母后喝茶。”献上了自己做的针线,这一礼仪不论是宫廷还是民间,都是通用的。 趁机机会,顾蕴飞快的看了皇上一眼,上次万寿节时隔得太远没看清,如今隔得近了,方发现皇上其实长得与宇文承川挺像,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宇文承川生得与皇上挺像,让人一看便知道二人是父子,也不知道皇上看着与自己这么相像的儿子,想着他多年来的经历,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唔,他们能不能争取一下皇上的心呢,就算皇上不能轻易废了宇文承川,宇文承川也有把握笑到最后,一个得君父欢心的太子,较之一个不得君父欢心的太子,差别还是很大的,能事半功倍,他们何必非要事倍功半呢? 说来宇文承川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千呼万唤才得来的,当年曾有多疼爱,可想而知,就不信如今他天长日久的在皇上面前晃,还不能勾起皇上曾有过的美好回忆了,待回去后,且与宇文承川商量一下。 当着皇上的面儿,宗皇后自然不敢再说怪话,待皇上跟前儿的大太监何福海唱了皇上给新儿媳妇的见面礼后,她含笑与顾蕴说了几句:“好生服侍太子,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的话,然后看了吴贵喜一眼。 吴贵喜便也唱起宗皇后给顾蕴的赏赐来,与皇上的一样,都是成双成对的,什么和合二仙玉如意,什么龙凤呈祥七宝头面,光听名字已知道俱是好东西了,让顾蕴小乐了一回,只是磕个头敬个茶,便发了这样一笔不小的财,要是日日都能这样发财该多好? 不过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一直都一派端庄娴雅,大气沉稳的样子,瞧着倒是很有一国太子妃的风范与气度了,让一旁一直不露声色观察着她的庄敏县主嘴角微哂,装的始终是装的,何况你能装出金玉其表来,也能时时掩盖住你的败絮其中吗? 皇上在上首将顾蕴的大气沉稳看在眼里,却是暗暗点头,没想到无心插柳,倒是为长子娶了个不错的媳妇儿,只是她究竟怎么样,还得再观察,她又究竟能不能担得起太子妃之责,甚至将来母仪天下,也与长子一样,还得好生历练,且慢慢的瞧着罢,反正来日方长。 给帝后见过礼后,便该轮到下面的皇子皇子妃与公主驸马们上前给宇文承川和顾蕴见礼了,当着帝后和满殿长辈的面儿,纵然好些人心里都不愿意,却也只能强自忍着,依次上前见礼,谁让宇文承川不止为尊,还为长,他们就算不愿意承认他太子的身份,也否定不了他是他们长兄的事实。 二皇子宇文承乾生得五官俊美,倒是不怎么像皇上,想来是生得像其母妃林贵妃,也就不怪林贵妃能多年盛宠不衰了,单看二皇子,便能想来她会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二皇子妃是在她和宇文承川之后才到的景仁宫,所以顾蕴并没有看清楚她,这会儿总算看清了,生得比之二皇子,就要差得远了,一张方正的脸甚至连清秀都称不上,想是生得肖父的原因,而二皇子妃的父亲大同总兵萧定邦是出了名的“生带恶相”,也就不怪二皇子妃虽是所有皇子妃里最先进门的,却至今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只能将二皇子的庶长子养在膝下了。 宇文承川为长为尊,自然没有给二皇子夫妇还礼的道理,只安坐着受了他们的礼,顾蕴却起身还了二人的礼,才接过了他们的贺礼,然后还了自己的见面礼。 二皇子昨儿已见过顾蕴了,当时已觉得宇文承川这个婢生子倒是命好,娶了个金娃娃不说,还是个这么漂亮的金娃娃,没想到如今近距离再看,顾氏竟比昨儿瞧着还漂亮几分,早知道显阳侯与平侍郎都这么看重她,当初他就该设法娶了她的,不就可以人财两得了吗?总好过如今日日对着萧氏那个无盐女,哪怕关了灯,一样无从下口! 如今只盼她真如自己府里那个弃子顾氏说的一样,是个‘心狠手毒,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能将东宫搅个一团乱,那他就真是称愿了。 三皇子夫妇给二人行礼时,心里的不甘与屈辱比之二皇子更甚,尤其是三皇子,想他堂堂中宫嫡子,就因为老天作弄,生在了宇文承川之后,如今就要对这个婢生子卑躬屈膝,实在是可恨之极,总有一日,他会把今日之耻,百倍千倍讨回来的! 四皇子夫妇行礼时,脸上的笑就比二三两对夫妇真诚多了,宇文承川与顾蕴却越发的不敢掉以轻心,同样是顾蕴笑着给二人还了礼。 五皇子生母也是宫女出身,自来不得宠爱,如今也只是个正三品的贵嫔,刚好够资格被人称‘娘娘’,自称‘本宫’,所以五皇子待哪个兄弟都不近也不远,皇上给派差事他就办,不派他就在自己府里看书作画,摆明了不淌兄弟之间的浑水,这才是真正的与世无争,岂是四皇子那样装出来的与世无争能比的? 轮到六皇子时,因他还没大婚,便只有他一个人向宇文承川和顾蕴见礼,顾蕴一样还了礼,很是客气。 不想六皇子却笑向她道:“大皇嫂不必与我客气,当年若非有顾侯爷舍命相救,我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呢,我与母妃心里都极感激顾侯爷,母妃昨儿还与我说,等大皇嫂忙过了这一阵子,要去东宫拜会大皇嫂呢。” 顾蕴没想到六皇子会对自己这般客气,说来都是当年大伯父种的善因,如今却轮到她享受善果了,因忙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原是家伯父为人臣的本分,六皇弟实在太客气了,该我去拜会淑妃娘娘才是,怎么能让淑妃娘娘去拜会我呢?” 叔嫂两个寒暄了两句,也就没再多说,后面还有其他皇子公子们等着呢,眼下显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六皇子以下几位皇子年纪都还小,尤其是最小的九皇子,今年才四岁,穿着皇子服饰,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还有几位皇孙皇孙女,顾蕴给他们的见面礼就与前头几个皇子的不一样了。 除了四色荷包,每个荷包里还塞满了做成各种小动物式样的金锞子以外,每个人还有一只缝成猫的布偶,有一尺来长,肚子上缝着扣子,里头塞满了各色糖果,皇子皇孙们也是小孩子,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不喜欢糖果的小孩子。 果然小家伙们脸上都忍不住带出了几分笑来,甜甜的叫着顾蕴“大皇嫂”与“大伯母”,九皇子与两个皇孙更是伸出胖手,偷偷抠起里面的糖果来,看得人忍俊不禁。 皇子皇孙们见完,便轮到公主们了,大公主与沈腾排在第一位,都是熟人,顾蕴的笑容也真心了几分,还与大公主低声说笑了几句:“以后我要带个什么东西,或是带个口讯什么的出去给我大伯母,少不得只能有劳大皇妹了。” 大公主忙笑道:“大皇嫂只管吩咐便是,当不得‘有劳’两个字。” 两个女人倒是相谈甚欢,宇文承川与沈腾之间却是两看两生厌,只不过宇文承川表现得很明显,孤就是不待见你了怎么着罢,当我不知道你一直盯着我媳妇儿看呢,你再敢看,仔细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不待见之余,还带着几分胜利者才会有的居高临下的得意与满足,虽然他是坐着的,沈腾是站着的。 沈腾何等聪明之人,对宇文承川毫不掩饰的敌意也就只懵了一瞬,便反应过来宇文承川定是早就知道他与顾蕴的那一段过往了,第一反应便是那自己方才盯着四表妹看之举,不会让太子殿下误会她,进而对她不好罢?这么多年都没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她了,他实在情难自禁。 可再一看太子殿下看向四表妹那种温柔缱绻的眼神,还有四表妹不经意间回太子殿下的一个微笑,两个人分明就情深意浓……沈腾由不得暗暗自嘲,自己与四表妹之间根本就没有过往,他就是想太子殿下误会,也得有让他误会的地方啊,自己实在是不自量力得可以,以后还是将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都压在心底最深的角落,只当四表妹是‘大皇嫂’罢! 之后二公主二驸马、三公主三驸马及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也各自上前给宇文承川和顾蕴见了礼,除了五公主给他们行礼时有些敷衍以外,并没有出任何岔子。 再之后便是拜见一众长辈们了,最先拜见的便是礼亲王夫妇,不管他们夫妇先前对宇文承川的维护是出于他们天生正直善良,还是有别的原因,顾蕴都打心眼儿感激他们,所以给二人的针线都是她亲自动手做的,无论礼亲王夫妇知不知道,她都觉得自己该尽这一份心。 礼亲王先前一直担心顾蕴配不上宇文承川,更不配为一国太子妃,哪怕在看过了顾蕴大手笔的嫁妆,由此得出这位太子妃能为太子殿下带来的助力小不了,吴阁老也与他说过顾蕴‘深藏不露’后,他依然悬着心。 不过如今亲眼见过了顾蕴,礼亲王总算可以放心了。 礼亲王夫妇之后,顾蕴还一一见过了荣亲王、庄亲王和肃亲王并其各自的王妃,再就是各王府的世子世子妃也上前与宇文承川和她见了礼,至于各王府的其他人,今日便没有进宫了,太子妃岂是人人都可以见的,何况就像宇文承川昨夜说的,光五服以内的宗室都上百人了,若人人都来让顾蕴认一回亲,到天黑也未必认得完。 顾蕴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宇文策,整个景仁宫的正殿内,除了宇文承川,她就觉得宇文策最亲切了,所以轮到宇文策上前给他们行礼时,待宇文承川一与她介绍完:“这是荣王叔府上的十一哥。”,她便立时叫了一声:“十一哥。”,对宇文策笑得比对方才对着大公主和沈腾时,笑得还要真心。 宇文策的心跳就瞬间漏了一拍,本以为自己已死了心,忘得差不多了,不想她才对自己一笑,他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立马又死灰复燃了……所幸以后二人见面的机会是真少之又少,甚至没有了,不然他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拜见长公主们时,顾蕴对其他人自然都是恭敬中不乏亲热,对上益阳长公主时,那声‘姑母’就叫得尤其要甜了,给益阳长公主的礼物也与其他长公主们不一样,还惹来了一旁昌华长公主的打趣:“太子妃这是明晃晃的厚此薄彼啊!” 顾蕴却仍笑得甜甜的:“不过是素日与益阳姑母有些旧交情罢了,昌华姑母不知道,当年我年纪还小,我们殿下身体也还不好时,益阳姑母曾起过撮合我和殿下的心呢,没想到兜兜转转,在益阳姑母的帮助下……不是,总之到底我和殿下还是走到了今日,我心里真是好生感激益阳姑母。这手筒与卧兔儿也不难做,昌华姑母若是喜欢,回头我便做了,打发人送去您府上。” 昌华长公主忙笑道:“那敢情好,我可就等着了。” 益阳长公主却是蹙起了眉头,众目睽睽之下,顾四待自己这般亲热,这般与众不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她这些年帮着皇后出谋划策并不是什么秘密,照理顾四知道了东宫那些女人都是来自她的提议,该对她不假辞色,冷冷淡淡的才对,她到底有什么阴谋? ------题外话------ 尊臀因为与凳子接触的时间太长,长了一片红疹子,又痒又痛,坐立难安,于是昨天还剩点扫尾,这会儿才弄完,更新迟了,请亲们见谅,明天争取恢复到大家起床就能看文的节奏,么么哒,o(n_n)o~   ☆、第一百四一回 大怒 拜会 一直到交午时,整场认亲礼才算是结束了,顾蕴也已累瘫了,吃了几筷子不知道什么滋味儿的认亲宴,坐暖轿回到东宫,往崇庆殿的床上一扑,只语焉不详的扔下一句:“一个时辰后叫醒我。”便已睡了个不省人事。 倒把宇文承川唬了一跳,忙探了探她的额头,见并不烫,又探了脉搏,见脉象也十分平稳,知道只是累了并不是晕了,方舒了一口气,吩咐人传话下去,让几位良娣良媛才人待太子妃得了空,再来拜见太子妃,给太子妃磕头敬茶后,便屏退满殿服侍的人,也蹬掉靴子上了床,抱着香香软软的媳妇儿睡着了。 东宫这边宇文承川与顾蕴睡得天昏地暗之时,景仁宫内三皇子却是气得够呛,却是因宗皇后屏退满殿服侍的人,怒声把昨儿向邓二位嬷嬷回宫后向她复命的话与三皇子说了:“……本宫说当初本宫才一提给那婢生子挑个次一等的太子妃,她张口就是‘我还真想到了一个人选’,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敢情她一早便已背叛了我们,一早便打着左右逢源,甚至挑唆得我们与那个婢生子鹬蚌相争,他们母女夫妻渔翁得利的主意,实在是可恨至极!” 向邓二嬷嬷在饮绿轩被困了几个月,连期间吴贵喜曾两次奉命出宫去给她们送东西,她们见着了吴贵喜也不敢说实话,只敢说她们在显阳侯府‘一切都顺利’,心里的憋屈与愤怒早累极到一个极限值了。 好容易昨儿终于随内务府的人回宫了,二人连回各自的值房简单梳洗一番都等不来,便径自来见了宗皇后,把这几个月顾蕴对她们的一应所为并她们无意听到的话都一五一十,添油加醋的与宗皇后说了,末了哭道:“枉费娘娘一向对长公主信任有加,长公主却这样背后捅娘娘的刀子,若非那日奴婢们机警,一直装昏迷不醒,娘娘指不定还要被蒙蔽到什么时候,娘娘可千万要给太子、长公主和那个活阎王几分颜色瞧瞧才是,不然老虎不发威,他们还真把娘娘当病猫了!” 又哭着求宗皇后打发人传个太医来给她们瞧瞧,她们体内的毒是不是真的已经解了,万一那个活阎王是骗她们的,还想凭着她们所中的毒只有她有解药,以后继续拿捏她们怎么办? 宗皇后当即气了个够呛,益阳竟然一直在糊弄她! 就像顾蕴预测的那样,宗皇后的见识自然远非向邓二嬷嬷可比,一听得二人的话,立时便想到益阳长公主只怕不止打着左右逢源一个主意,还打着其他更深更远的主意了。 话说回来,虽然老三与老四都是益阳的侄子,以前她或许还能全心全意的为他们母子筹谋,可等老四成了她的女婿后,她难道会傻到白放着自己的女婿不扶持,反倒继续扶持老三,让自己的女儿女婿一辈子屈人之下,连带她自己也只能屈人之下不成? 当然还是自己的女婿当皇上,自己的女儿当皇后来得痛快,以后她这个长公主、更是皇后之母便不必再看任何人的眼色,真正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宗皇后把自己代入益阳长公主的立场一想,立时便觉得换做自己,也会这么做了。 再一想到顾蕴不止嫁妆出人意料的丰厚,娘家父亲虽没用,顾准身为伯父,却视她为亲生,她身后还站着个得力的外家,亦连她继母周氏的娘家周家都对她刮目相看,等同于一下子就给宇文承川添了几重助力,还都是真正有实权、不是光听着好听,实则用处却不大的助力。 显阳侯顾准不用说,金吾卫前卫指挥使,真正的天子近臣;平侍郎略次一些,也是从二品的大员,还是户部那样的衙门,将来更进一步成了尚书,入阁指日可待;周副指挥使则在密云卫经营多年,密云又离盛京城只得几十里路,说句难听的,将来盛京城内有个什么变故,他能比西山大营的人到得更快! 宗皇后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越发的愤怒了。 她自问一向待益阳长公主不薄,连带待四皇子府也另眼相看,但凡她得了什么好东西,只要自己儿子府上有的,四皇子府上便十有八九也有,她甚至还与三皇子说过,待他登上皇位后,便封四皇子为亲王,让他做亲王里的第一份儿,就当是他们母子对益阳长公主多年尽心替他们筹谋的回报了。 万万没想到,区区一个亲王根本满足不了益阳长公主和四皇子的胃口,他们也想着那个最尊贵的位子,并且很早就开始在暗暗筹谋,甚至将他们母子也视作自己棋盘上的棋子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稍后待太医来了,给向邓二嬷嬷诊过脉,说二人体内的确尚有余毒,当是吃了解药后,一时毒还没解干净,残留下的毒素,过些日子便能排干净后,宗皇后便对二人的话越发深信不疑了。 也所以,晨间她才会一见宇文承川和顾蕴的面便忍不住冲他们发难,才会那般不给益阳长公主颜面的,实在是气坏了,气得她一夜都没睡着,这会儿心角都还一抽一抽的痛。 三皇子听罢宗皇后的话,早已是脸色铁青,满眼阴鸷的正要开口,三皇子妃已先恨声道:“母后与殿下不知道,晨间臣媳和四弟妹一块儿进宫,一块儿坐暖轿到得母后宫门外时,正好遇上太子与顾四过来,太子不顾自己的威仪,众目睽睽之下就亲自去扶顾四下轿,可见二人的确是早就有私的,不然当初太子也不会那般大手笔的下聘了,内务府准备的聘礼难道还不够体面吗?这也还罢了,顾四言语行动间与四弟妹很是亲热,四弟妹也有意无意提携她,还帮着顾四与我搭话儿呢,若说他们之间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真是打死了臣媳也不能信!” 顿了顿,三皇子妃又道:“还有稍后顾四拜见益阳姑母时,态度与敬献的礼物也与别的姑母大不相同,母后与殿下离得远,或许没看见,臣媳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的,顾四还曾无意说漏了一句‘没想到兜兜转转,在益阳姑母的帮助下’,只是话没说完,她已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遂只说总之自己心里好生感激益阳姑母……母后与殿下可千万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也好让他们知道,敢背叛我们,敢背后算计我们,会是什么下场!” 一席话,说得宗皇后越发恼怒起来,冷声道:“本宫是说庄妃自来是个不与人交恶的,见了谁都是不笑不开口,以前瞧着也挺喜欢庄敏,怎么庄敏才一嫁了老四,她便立时张罗着要为老四纳自己的娘家侄女儿为侧妃了,原来是想借此蒙蔽我们,让我们以为益阳与她水火不容,让本宫继续相信益阳只会一心为我们筹谋,不然将来她就得对庄妃俯首称臣了,——一个个儿的,倒是打得好算盘!” 三皇子冷声接道:“儿臣早前便觉得老四不是盏省油的灯了,任何事到了他手里,都是办得恰到好处的妥帖,任何人对他都只有溢美之词,没有一句坏话,这样的人,哪像是胸无大志的?儿臣原想着,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少不得只能待将来大业得成后,再找机会明升暗降将他远远发配了,如今看来,是万万不能等到将来了,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被他反咬一口,攘外必先安内,我们只有将他们母子收拾了,才能全力去对付老二母子和那个婢生子!” 最重要的是,老四竟敢背叛他,他不让他将肠子悔青,他不姓‘宇文’! 宗皇后见儿子儿媳都一脸的怒不可遏,反倒稍稍冷静了几分,皱眉道:“他们母子与益阳庄敏都滑不丢手的,怕是不好找借口收拾他们,打蛇不死反受其害,除非有把握能让他们永无翻身之日了,不然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你且回去与你外祖父和岳父商量一番,想出个万全之策来后,我们再行动也不迟。” 三皇子点点头,“母后言之有理,只是不能立时给他们几分颜色瞧,儿臣委实咽不下这口气!” 沉吟片刻,道:“庄妃不是日日都要来给母后请安吗,母后最近索性找个借口,罚她在您殿外跪上两个时辰,看老四那边会是什么反应,若他不动,您就继续逼庄妃,一直逼到他动为止,儿臣那边也让外祖父和岳父暗里向老四的门人和长公主府的族人门人施压,总得逼到他有所行动了,我们才好出手,不然我们还真不好抓他的小辫子!” “要找借口罚庄妃的跪还是不难的,”宗皇后点头道,“皇上近来多是去宁嫔和莲贵人处,关雎宫那贱人那儿都去得少,更别说庄妃宫里了,也不必担心皇上会护着她。” 三皇子冷哼一声:“别说他们已存了非分之想,就算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是想左右逢源,我也留他们不得了,只想同富贵,不想共患难,这世上岂有这么好的事?” 想脚踏两条船,也得有那个本事才成,不然风平浪静时还好,一旦起了风波,便只能一脚踏空,跌进水里,永远也别想再爬出来!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一个时辰已经到了。” 遵循顾蕴临睡前的话,一个时辰一满,锦瑟便在帐外小声唤起宇文承川和顾蕴来。 宇文承川本就警醒,便是连日来累了,依然立刻便醒了过来,见顾蕴还在熟睡,低声应了句:“知道了,你先退下。”然后轻声唤起顾蕴来,“蕴蕴,该起身了,你不是说还要去拜见许太妃和其他几位太妃太嫔,几位主位娘娘那里也要去一趟吗?” 顾蕴睡得正香,哪里耐烦听他说什么,摸索着把他的头往旁边一推,翻了个身,便哼唧两声,继续睡她的去了。 憨态可掬的样子,宛如小猪一般,让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的宇文承川不由笑了起来,又俯身去叫她:“蕴蕴,是你自己说一个时辰叫醒你的,你再不起来,我就不管了,也躺下继续睡了啊。” 说着探手进她的被窝,将她半身抱了起来,温软馨香的女孩身子,肉丰骨纤,尤其前面稍稍一动便显出让人惊艳的弧度,再顺着里衣自上而下摸进去,更觉触手滑腻,宇文承川大是满意之余,不免蠢蠢欲动,若不是考虑到顾蕴的身体这会儿还没恢复,他就忍不住要白昼宣淫了。 这下顾蕴还怎么睡得下去,只得半睁开眼睛,软软糯糯的说了一句:“别闹,我真的好困,再让我睡一会儿,只睡一会儿就好。”又闭上了眼睛。 宇文承川被她那迷糊中不失妩媚的一眼看得魂儿都快没了,听得她软糯的声音,更是想起昨晚上她也是用这样的声音向自己求饶的,几乎是一瞬间,已经有了反应,低头狠狠吻了她一回,才喘着气在她耳边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是要起身还是要继续睡,若是继续睡,我就不客气了啊!” 顾蕴迷迷糊糊间,忽然察觉到腰间有异样的触感,睡意顷刻间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去,猛地坐了起来:“我当然是要起身,再不起身,我还没把主位娘娘们宫里走遍,只怕各处的宫门就该下钥了……哎哟……” 却因起得太猛,头撞在了宇文承川的下巴上,立时惨叫起来。 宇文承川身为“受害者”,倒是没觉得多痛,忙给顾蕴揉起头来,“你慢一点,再急也不急在这一刻,磕着碰着哪里了,痛的还不是你自己,我至多也就是心痛一下而已,好些了吗?” 顾蕴可怜巴巴的点头:“嗯,好些了,还不是怪你,要不是你吓唬我,我能这么着急吗?你可别忘了,你晨间答应过我什么的,你休想说话不算话。” 宇文承川好气又好笑,都这会儿了,还不忘让他恪守承诺,只得道:“放心罢,我既然答应过你,自然不会失言,还痛吗?不痛我就叫人进来服侍了啊。” 顾蕴得了他的准话,才心下稍安,实在是她腿间这会儿都还火辣辣的痛,上午几个时辰的认亲简直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倒不是真不想服侍宇文承川,因点头道:“你叫人进来了。” 宇文承川便扬声叫了一声:“来人!” 片刻便见锦瑟白兰等人鱼贯走了进来,各自好一通忙碌,总算在一刻钟后,将宇文承川和顾蕴的轿辇送出了门。 夫妻两个先去了寿康宫,拜见许太妃及其他几位太妃。 当今皇上是个念旧之人,原来是要让许太妃住慈宁宫的,却被许太妃婉拒了,说慈宁宫历来都是太后的居所,她不敢擅住,没的白折了自己的福,倒是住寿康宫更自在,且还能与先帝其他几位太妃朝夕相处,说话抹牌都便宜,皇上却不过许太妃,只得让她住了寿康宫的正殿,其他几位太妃则分住在寿康宫的其他宫室里。 许太妃六十来岁的年纪,瞧着慈眉善目的,待宇文承川十分和蔼,却是当年宗皇后初诊出有孕前三个月,胎像很是不好,惟恐孩子出什么问题,日日连殿门都不踏出一步,只一心安胎,自然也就顾不得照顾当时还养在她宫里的宇文承川了,于是只能回了皇上,将宇文承川送到许太妃处暂时抚养了几个月,也所以,许太妃与宇文承川之间,多少还是有几分香火情的。 连带许太妃待顾蕴也很是和蔼,只让顾蕴给自己意思性的磕了一个头,便让左右将她搀了起来,瞧得顾蕴送自己的鸭绒手筒与抹额卧兔儿也很是喜欢,当场便让人服侍她将卧兔儿带上了,然后很夸了顾蕴一番,赏了她一对九转玲珑白玉镯:“这还是哀家当年刚入宫时,孝懿仁皇后赏给哀家的,今儿哀家便借花献佛赏了太子妃,太子妃可别嫌弃这镯子老旧,不想时下流行的样式才好。” 顾蕴忙笑道:“这样有年头的好东西,臣妾便抬了十万银子,也没处买去,如今太妃娘娘赏了臣妾,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为表自己是真的喜欢这对镯子,还立时将其戴在了手腕儿上,本就白皙无暇的手腕被镯子一衬,就越发纤白好看了,与镯子可谓是相得益彰。 许太妃就更高兴了,道:“哀家就喜欢你这样爽利的人,若不是你还要去其他老姐妹和后宫各主位娘娘处走一圈,哀家就留你用晚膳了,你不知道,哀家宫里的小厨房可是连皇上都赞过的,管保你吃了一定还想吃,等明儿你得了空,一定要来哀家宫里尝尝。” 顾蕴忙应了:“臣妾一定会来尝的,就怕以后臣妾来得多了,您老人家嫌臣妾呱噪,后悔今日这一番话了。” 对许太妃油然生出了几分亲切与敬佩来,爱吃会吃的人都会享受生活,而且许太妃的年纪,让她想到了平老太太,也不知道这两日外祖母可还好? 之后几位太妃待顾蕴也十分和善,先帝都晏驾不知道多少年了,她们早没有什么东西可争夺了,且能封太妃,留在宫中颐养天年,也都是有脸面有儿有女有倚仗的,不然早或是去给先帝守陵,或是去皇家寺院青灯古佛一辈子了,谁也不敢怠慢她们,她们实在没有理由要为难太子妃。 只除了庄亲王与肃亲王各自的母妃,对顾蕴有些不咸不淡,给的见面礼也十分寻常以外,但两位老太妃也不敢做得太过活了,就算将来她们不至于在顾蕴手底下讨生活,万一她们的后人要在宇文承川和顾蕴手底下讨生活呢,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所有都在顾蕴能够忍受的范围以内。 好容易出了寿康宫,宇文承川见顾蕴步履有些蹒跚,忙关切的说道:“是不是腿软了,要不我们直接回去罢,主位娘娘们再是主位,也不能与你堂堂太子妃相提并论,横竖以后你也日日要去景仁宫请安的,不几日就所有人都见齐了。” 顾蕴的确行动有些艰难,不过她一来想去庄妃宫里晃晃,越发坐实东宫与四皇子府和益阳长公主府有见不得人勾当的“事实”,二来她既试图争取一下皇上的欢心,那自然要对皇上的小老婆们好一些,才好让皇上觉得,将来江山纵给了宇文承川,也不必担心宇文承川薄待了他的小老婆们和其他儿女,去各主位娘娘宫里晃一圈,就显得越发必要了。 因摇头小声嗔道:“我腿软还不是因为你。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最后一步了,横竖宫里的主位娘娘就那么十来位,若以后再见,难免失了诚意,而且我这么做的理由你是知道的,也是为了大事嘛,成大事怎么能一点牺牲都不做?” 宇文承川自然知道顾蕴的用意,晨间她一心与庄敏县主套近乎是时她就知道了,见她为了他那样委屈自己,不是不心疼的,但就像她说的,成大事怎么能一点牺牲都不做,惟有在心里安慰自己,将来待自己能乾纲独断时,她就不会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了。 于是两个人又坐轿辇去了东西六宫。 当今皇上虽是个念旧的,却也是个极有原则的,后宫佳丽三千,无论再得宠的,只要没能生下一儿半女,都别想做到贵嫔以上的一宫主位,也所以,如今皇上后宫里高位份的妃嫔并不多。 除了正一品的皇贵妃一直空缺以外,从一品的贵德贤淑四妃只有林贵妃与陈淑妃,正二品的六妃里也只有庄妃与七皇子的生母荣妃,之后便是九嫔之首的陆昭仪,亦即大公主的生母位份最高了,再然后是二公主的生母罗昭媛,三公主的生母崔淑仪,四公主母妃早殁,五皇子的生母康贵嫔,六公主与七皇子的生母韵贵嫔,八皇子的生母和贵嫔,九皇子的生母慧贵嫔。 这些高位份的妃嫔里除了林贵妃与庄妃,暂时也没有谁是不省心的,其他贵嫔以下低位份的妃嫔们就更不必说了,谅她们也不敢,且也没能力掀起什么风浪来,也就不怪宗皇后与林贵妃日日想着怎么对付宇文承川了,实在是后宫里没有能威胁到她们地位的人。 唔,看来他们很有必要替宗皇后和林贵妃培养几个有力的竞争对手,尤其是让林贵妃觉得自己多年来第一宠妃的位子被威胁到了才成啊……顾蕴思忖着,与宇文承川第一站便去了庄妃的永福宫,既是因为顺路,更是想让宗皇后知道,东宫与益阳长公主关系是真的不一般。 庄妃是皇上在有了宇文承川之后才纳的,比宗皇后和林贵妃都年轻,今年也不过才四十出头而已,但看外貌,说她才二十七八也没人会怀疑。 倒不是说庄妃有多漂亮,她其实不是那种让人惊艳型的,而是属于那种越看越耐看,哪怕年纪再长个十岁八岁的,也不会平添几分老相那种。 顾蕴就见过前世五十多岁,已做了皇太后的她,瞧着也就三十几岁不到四十的样子而已,大有越活越年轻的架势,当然也是因为四皇子待其极是孝顺,甚至曾说过‘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之语的缘故,人一顺心,心态一好,可不就能越活越年轻了? 庄妃显然没想到宇文承川与顾蕴会灭过林贵妃与陈淑妃的次序,先来自己宫里,听得宫人来报时,还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既然人已经来了,她也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只得带着自己宫里的宫女太监们,早早便接在了宫门以内。 所以宇文承川与顾蕴才在永福宫外下了轿辇,便一眼看见了宫门内的庄妃,庄妃也一眼看见他们了,忙领着自己宫里的人拜了下去,她只是正二品的内命妇,宇文承川与顾蕴却是超品,还不仅限于内廷,哪怕她算是二人的庶母,也只有她拜二人,没有二人拜她的。 只是庄妃还未及拜下,已被顾蕴抢上前几步,亲自搀了起来,笑道:“庄母妃实在太客气了,您是长辈,怎么能对太子殿下和我行此大礼,没的白折杀了殿下和我。” 庄妃方才听得宇文承川与顾蕴先来拜会她,已是下意识提高了警惕,这会儿又见顾蕴待自己如此客气,不由越发提高了警惕,无端想到了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笑道:“太子妃娘娘言重了,太子殿下和您不同于普通皇子,在其他皇子和皇子妃面前,我还能腆着脸自称一声‘长辈’,在您二位面前,却是万万不敢的。外面冷,还请殿下与娘娘殿内上座去,省得冻坏了您二位。” 果然说话做事都滴水不漏,倒比宗皇后还多几分母仪天下的气度,难怪前世能笑到最后……顾蕴暗忖着,笑应了一句:“那殿下和我就叨扰庄母妃了。”与宇文承川一道,进了永福宫的正殿。 ------题外话------ 最近实在有点累,累得都想断更彻底休息一天鸟,所以今天少更一千,请亲们见谅,么么哒,O(n_n)O~   ☆、第一百四二回 贵妃 进了永福宫正殿后,庄妃忙笑着请宇文承川与顾蕴上座,顾蕴与她你推我辞了一番后,与宇文承川分坐了左下首第一张和第二张椅子,庄妃见状,不好再坚持请二人上座,只得坐了右下首第一张椅子,然后吩咐人上茶。 一时茶来了,顾蕴浅啜了两口,才笑向庄妃道:“才来之前,殿下便与我说,庄妃娘娘是宫里出了名儿的和善之人,连待宫里的粗使宫女和杂役们都和颜悦色,让我以后但有不懂的,只管来向庄妃娘娘讨教,一路上我还有些忐忑,如今见了娘娘,方知道殿下所言不虚,娘娘的确是个极和善之人,难怪能教养出四皇弟那样温文谦逊的儿子呢!” 庄妃忙笑道:“太子妃言重了,我不过只是刚进宫时,曾无意听得两个粗使宫女在人后痛哭,知道了她们的不容易,所以能待他们和善一些,就和善一些罢,也当是为自己积德了。” 顾蕴点头道:“娘娘说得极是,我以前也曾与庄敏县主有过几面之缘,亲眼见过她待人是如何的和善有礼,难怪作了娘娘的儿媳呢,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了一盏茶时间的话,顾蕴适时送上自己的礼物,便提出告辞了:“……还要去其他母妃宫里坐坐,只有明儿得了闲,再来叨扰娘娘了,娘娘到时可别嫌我呱噪才好。” 庄妃忙笑道:“太子妃是我请也请不来的贵客,怎么会觉得您呱噪。”说着一挥手,便有人捧了礼物上来,“原是打算过几日待太子妃忙过了,再打发人送去东宫的,今日倒是整好可以让太子妃带回去了,还请您千万别嫌弃简薄才好。” 顾蕴少不得要道谢,彼此又客气了几句,才与宇文承川一道离了永福宫,往下一站陈淑妃的承乾宫而去。 余下庄妃站在宫门内直至二人的车辇彻底看不见踪影后,又微蹙眉头沉默了片刻,才转身往殿内走,一边走一边吩咐身侧扶着她的心腹大太监:“尽快传话给四殿下,把方才太子与太子妃来过的事知会他,尤其别忘了说太子与太子妃第一个便是来是本宫宫里,太子妃待本宫还极是热络……本宫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也好让你们四殿下有个防范。” “娘娘放心,奴才理会得的。”心腹大太监忙应了,待扶着庄妃回到殿内后,便行礼却行退下,自按庄妃的吩咐办事去了。 彼时顾蕴与宇文承川已到了承乾宫,于行礼和就座两件事上,与在庄妃处时一样,你推我辞了片刻,才各自在左右的椅子上落了座,把上座空了出来。 唯一与庄妃宫里不同的,便是陈淑妃待顾蕴的态度比之庄妃的一味客气有礼,要多几分发自内心的热情与真诚,显然六皇子所言不假,陈淑妃是真的很感激顾准当年对六皇子的救命之恩,连带待她这个侄女都爱屋及乌。 陈淑妃之后,顾蕴与宇文承川又去了钟粹宫陆昭仪处、长春宫崔淑仪处,延禧宫和贵嫔处,然后方去了东六宫。 东六宫位份最高,也是所有妃嫔里位份最高的林贵妃的关雎宫,自然就是他们东六宫的第一站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林贵妃自听说太子与太子妃去了寿康宫拜见各位太妃后,便开始在等着二人来关雎宫拜见她了,满以为以她的位份和圣眷,宇文承川与顾蕴定然会第一个来拜见她,届时她可得好生给二人尤其是太子妃一个下马威才是,别以为有太子撑腰,她这个太子妃就能在宫里横着走,太子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好吗? 却没想到,二人第一个竟是去拜见的庄妃,第二个同样不是她,而是淑妃,这也还罢了,二人好歹都在妃位以上,可他们却一直将西六宫其他主位都见完了,才来她宫里,到底懂不懂规矩,宫里几时按住的远近来排序了,顺路不顺路什么的,更是一句笑话了,她是贵妃,就算他们得绕大半个皇宫,才能到她的关雎宫,一样也“顺路”,这不是摆明了不将她放在眼里! 林贵妃为此气得半死,以致宇文承川与顾蕴终于到了她宫外时,她不但没有领着人迎出去,反而还让自己宫里的大太监传话给二人:“贵妃娘娘方才久等太子与太子妃不至,竟迷迷糊糊睡着了,因娘娘近来犯了老毛病,时不时就头疼,白天晚上都睡不好,奴才们也不敢唤醒娘娘,还请太子与太子妃稍等片刻,想来娘娘很快就该醒了。” 让他堂堂一国太子,蕴蕴堂堂一国太子妃站在一个妃嫔宫门外等她“醒来”? 宇文承川嘴角勾起一抹冷嘲,林氏还真把自己当一盘菜了,别说她只是贵妃,还不是皇贵妃,就算她是皇贵妃了,一样只是“副后”不是皇后,一样只是个妾而已,想在他们夫妇面前摆贵妃的架子,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她配是不配! 迎上关雎宫掌事大太监恭敬中隐含讥诮与得意的眼神,宇文承川似笑非笑扔下一句:“既然贵妃娘娘身体不适,那孤与太子妃就不打扰,且去其他娘娘宫中了。”便牵着顾蕴的手,转身自去了。 一直到出了关雎宫所在的芜廊,上了长街,宇文承川方冷声与顾蕴道:“以后贵妃若是见了你胆敢惹你,你也不必与她客气,就跟方才一样,狠狠反击回去便是,你是太子妃,她只是父皇的妾,我的太子妃若连一个妾的气都只能受着了,我也趁早别做这个太子了!你只管反击,不必担心会有什么后果,天塌下来,也自有我给你顶着!” 顾蕴见他气得不轻,忙握了他的手,低笑道:“你别生气,就算皇后娘娘占了尊长的名分,我也应付得了她,何况贵妃在我面前,既算不得尊也算不得长,她能耐我何?不过有你这句话,我心里也更有底气了,以后只管在宫里横着走便是,反正你个子比我高,天塌下来可不是高个子先顶吗?” 她对林贵妃对他们夫妇的轻慢也很是生气,整个后宫里能那样干晾着他们夫妇的,也就只有宗皇后而已,若这样做的人是宗皇后也就罢了,谁让她既是皇后又是嫡母,他们少不得只能受着,就算要回敬,也是之后的事了。 可林贵妃算什么东西,再是位份高,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妾,充其量只是一个贵妾而已,让宇文承川和她正式册封了的太子与太子妃向她屈服,传扬开来,他们也不必再做这个太子和太子妃了,这样立不起来的人,也不配做太子与太子妃,所以这样原则性的问题,他们绝对不能退,不然今日他们只是退一步,明日少不得就要退三步,甚至更多了。 只是宇文承川已经动了怒,她便不能再火上浇油了,不然只会让他越发生气,而气大伤身,她自己的男人,别人不心疼,她自己心疼! 林贵妃在殿内喝着茶,吃着自己小厨房刚送来的点心,十分的惬意,想着这会儿宇文承川与顾蕴只能在她宫门外喝冷风,她就更惬意了,敢不将她放在眼里,这就是教训! 倒是她宫里的掌事姑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娘娘,到底那一位如今也还是太子,而且今儿是他们新婚第一日,奴婢听说,连皇后娘娘都没有为难那顾氏,娘娘要不还是让他们进来罢,不然传到皇上耳朵里,焉知不会对娘娘有看法?毕竟是他们先来拜见娘娘的,他们应尽的礼数,好歹已经尽到了……” 话没说完,林贵妃已沉下脸来,冷笑道:“什么叫连皇后都没有为难那顾氏,你这话的意思是说,连皇后都没有做的事,本宫也不能做是吗?本宫今儿偏就要做了,本宫倒要看看,谁能把本宫怎么着!” 掌事姑姑就唯唯的不敢再说了,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回头二殿下知道娘娘又犯牛心左性了,碍于母子情分不会对娘娘怎么着,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却少不得要吃挂落,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如今只能盼着娘娘能早些想通了,不然谁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什么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林贵妃又吃了一块点心,觉得心满意足了,正打算起身在殿内走走,消消食,再晾宇文承川与顾蕴一会儿,便让他们进来。 不想她的掌事大太监就苦着脸进来了:“娘娘,太子与太子妃听完奴才的话后,太子只说了一句‘既然贵妃娘娘身体不适,那孤与太子妃就不打扰,且去其他娘娘宫中了。’,便拉着太子妃转身离开了,这也太不将娘娘放在眼里了,娘娘,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难道就这样白白被轻慢不成?” 林贵妃不待掌事大太监把话说完,已是面色铁青,声音也高了八度不止:“什么,走了?好啊,竟敢如此轻慢本宫,本宫不去向皇上狠狠告他们一状,请皇上为本宫做主,本宫也趁早别做这个贵妃了,反正连两个小辈都敢欺侮到本宫头上了,本宫还有什么颜面在这宫里立足!” 喝命掌事大太监:“你立刻去瞧瞧皇上这会子在哪里,本宫收拾一下,回头就去见皇上!” 掌事大太监尖着嗓子应了一声“是”,便要退出去,被掌事姑姑叫住了,跪下向林贵妃道:“娘娘,皇上自来最重规矩的,今日若是太子与太子妃托大没来拜见娘娘,娘娘请皇上做主,皇上或许还会申饬太子与太子妃,可他们分明来了,是娘娘……不肯见的,只怕皇上不但不会申饬太子与太子妃,反而……还请娘娘千万三思啊,反正皇后娘娘占了规矩礼法,又自来视太子为眼中钉肉中刺,迟早会给太子妃颜色瞧的,我们只等着看好戏即可,又何必亲自动手,如此反到落了下乘。” 一边说,一边狠狠瞪了掌事大太监一眼,主子生气时,不知道劝谏也就罢了,反而一味的火上浇油,等回头她禀了二殿下,看二殿下怎么收拾他! 掌事姑姑好说歹说,到底劝得林贵妃暂时打消了去向皇上告状的念头,只心里越发恨上了宇文承川和顾蕴,暗暗发狠,你们最好一辈子别落到本宫手里,否则,就等着悔青肠子罢! 一直到掌灯时分,顾蕴与宇文承川才拜见过所有的主位娘娘,带着一大堆礼物,回了东宫。 二人也早已是饥肠辘辘,尤其是顾蕴,饿得都快头晕眼花了,从昨儿到现在,她就没吃过多少东西,中午的认亲宴也不曾好生吃得,这会儿简直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所幸明霞早已领着崇庆殿小厨房原有的两个宫人做好了几样清淡爽口的小菜,待二人一回来便摆上,让二人吃得是心满意足,尤其宇文承川,更是在顾蕴吃完了以后,几乎把所有的饭菜都包圆儿了,还在问清是明霞的手艺后,吩咐一旁侍立的冬至:“赏明霞两个红封。” 冬至忙应声而去,不一时明霞便进来谢恩了,她本以为太子殿下会不喜欢自己手艺的,毕竟听说太子殿下的份例菜每顿都有二十八个,真正是山珍海味一应俱全,她也就会弄些家常小菜而已,太子妃这么多年吃惯了她的手艺也还罢了,太子殿下不喜欢可该如何是好?偏冬至公公非要她去做菜,还说只要太子妃吃得高兴,太子殿下就高兴,让她不必担心,她也只能麻着胆子上了。 却没想到,太子殿下竟也喜欢她的手艺,以后她总算可以放心了。 顾蕴却知道宇文承川爱的恰是这种家常的温馨感觉,吃什么反倒是次要的,暗暗决定以后在外面且不说,至少在崇庆殿以内,要给他一个家的感觉,说来他是父母亲人俱在,兄弟姊妹众多,可他又几时有过家了? 自己虽母亲早亡,父亲是那个德行,至少还有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大伯父大伯母的疼爱,与兄弟姐妹们也都要好,实在比他幸福得多了,自己不对他好,还有谁会对他好呢? 稍后饭毕,宇文承川吃着茶,想着先前林贵妃对他和顾蕴的轻慢,依然余怒未消,他自己倒是没什么,却一丝一毫委屈也不舍得顾蕴受,他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凭什么要受那些不相干之人的气! 宇文承川因又旧话重提道:“以后你去景仁宫请安时,少不得要遇上贵妃,我还是那句话,她若敢给你气受,你便立时狠狠的反击回去,其他妃嫔也是一样,皇后虽碍于礼法当时你不好反击她,回来后你告诉我,我给你换其他法子出气去,我娶你可不是让你受后宫那些个女人委屈来的,我若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也趁早别想其他有的没的了!” 顾蕴不由失笑,没应他的话,只是挑眉反问道:“原来我在你心里,竟是如此的没用,连这样的小事都应付不了,非要你给我出头撑腰才成?那你娶我是干嘛的,只是为了让我躲在你的羽翼之下,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你却不得不加倍努力的去为我遮风挡雨,让自己顾此失彼,手忙脚乱,比以前没娶我时处境还糟糕?” 不待宇文承川答话,又半真半假道:“那我真是要觉得委屈要觉得伤心了,本来以为你知道我的与众不同,看重我的与众不同,所以才喜爱我,一心求娶我的,却没想到在你心里,我与那些菟丝花一样,只能依附男人而活,有男人为她撑起一片天时,她便恣意绽放美不胜收,一旦天塌了,她立马就枯萎了……你确定你真想要一个那样的妻子,而不是能与你强强联手,能与你一起撑起整片天的妻子?” 宇文承川就怔了一下,随即也失笑了:“是我着相了,一心只想着不能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却忘记你这么能干,那些人也得有本事给你委屈受了。我以后再不说这话了,这话纯粹是对我媳妇儿的侮辱,就跟……” 说着把脸凑到顾蕴面前,压低了声音:“就跟你当着我面儿说我那个不行是一样的,那不是在侮辱我吗?” 顾蕴听他前半段话还说得挺中听,正想说算他上道,谁知道后半段立马不正经起来,不由红了脸,一把将他的脸推开后,才啐道:“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这你也能联想到……那上面去,真是……” 宇文承川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夫妻敦伦本就是人伦常情,哪里不正经了,而且我素了这么年,终于开荤了,我容易吗我,就跟让你一连吃了三五年的素菜,忽然能吃肉了,你能不想敞开了吃?我说媳妇儿,时辰也不早了,要不我们歇了罢,也不用让人进来服侍你盥洗了,我服侍你,反正净房的温汤池子里的水是一直流动着的,我们可以……” 也不枉他劳神费力的修温汤池子一场啊,等两个人都下了水,你挨我擦的,他再把话说好听一些,姿态放可怜一些,应当能哄得媳妇儿让他如愿罢? “别想!”只可惜话没说完,已被顾蕴没好气的打断:“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是想食言吗?何况我还有正事与你说呢……” 宇文承川也不待她把话说完,已低声打断了她:“夫妻敦伦也是正事,还是正事中的正事,而且我们完全可以一边沐浴一边说嘛,好媳妇儿,你就算不算我吃肉,让我喝点汤解解馋也行啊。”一面说,一面已伸手过去,将顾蕴抱过来坐到了自己膝盖上,让顾蕴就近感受一下他的热情与煎熬。 顾蕴这下连耳根和脖子都红透了,可腿间的确还很疼,只得主动亲了他一下,抱了他的脖子撒娇:“明晚上好不好,我真的还很疼,也好累,想好生睡一晚,而且我也的确有正事与你说。” 宇文承川是没有机会创造机会都要上的人,何况眼下机会送上门来了,虽然只是肉汤,也总比连汤都没有喝的好,化被动为主动抱着顾蕴狂亲了一通,又上下其手了一番,才喘着气松开她,往净房狂奔而去了,半晌才出来满脸委屈的与顾蕴道:“不是说有正事与我说吗,说罢,我听着呢。” 以前没媳妇儿时,要时不时的劳动五姑娘也就罢了,如今有媳妇儿了,一样要劳动五姑娘,他也太苦命了罢! 顾蕴见他从净房出来后,整个人好多了,对他去净房是干什么的,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一时又是不好意思,又有几分心疼与歉疚,说来他年轻力壮,又初尝情事,需求旺盛一些,也是人之常情,要不……待会儿让他如愿一次? 不过这会儿可不能告诉他,省得他得了三分颜色立马开染坊,顾蕴因正色说道:“我今儿瞧着主位娘娘们都年纪不小了,虽都还风韵犹存,到底比不得年轻姑娘那样鲜嫩有生气,听说如今皇上宠着的宁嫔与莲贵人美则美矣,也不像是能长久留住皇上心的,也就不怪贵妃能一直盛宠不衰了,我们要不给她制造个强有力的对手,让她顾此失彼,她也就不会闲得日日盯着东宫了。” 宇文承川倒是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女人看问题的角度与男人看问题的角度从来不在一个点上,他一直想的都是,处在他的地位上,也就只有庙堂之争才能影响他和他在乎之人的生死了。 所以对皇上的后宫有哪些人,谁什么时候最得皇上宠爱,要不要借皇上后宫妃嫔们之间的明争暗斗来为自己谋取利益……这些事他从来没有上过心,当然都是他父亲的妻妾们,他理当避讳,也的确不方便上心。 如今听顾蕴这么一说,他才觉得这的确不失为一个新思路,不由沉吟道:“皇上见惯了各色美人,且因一来早年为求子,很委屈了自己好几年,二来如今上了年纪,也越发爱惜自己了,若只是等闲的美人,怕是轻易入不了皇上的眼,纵一时入了,也不能长久,我们总不能隔段时间便为皇上挑个人罢,那我们也别做旁的事了,而且动作太频繁,也难免惹人的眼,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较。” 顾蕴就知道宇文承川想不到这一茬,通常男人也想象不到女人之间的斗争会有多激烈,其实与他们在前朝为夺嫡展开的那张不见硝烟的战争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了,只要操纵得当,女人招数一样好用,只稍稍有失磊落而已,但只要能达到目的,有失磊落又如何? 说来他们的其他几个竞争对手都有人帮着在皇上耳边吹枕边风,惟独东宫没有,东宫也的确该培养一个东宫自己的宠妃了。 遂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样的人贵精不贵多,只要有一个就足够了,也不一定要有多漂亮,但千万要足够特别,足够与众不同,让人眼前一亮。届时她只是个低等嫔御时贵妃或许还耐得住,等她位份慢慢的高了,一样盛宠不衰,就不只是贵妃着急,连带皇后也少不得要着急了,如此她们自然顾不上找我的麻烦了。” 她是不怕麻烦,可能有旁的法子避免麻烦,她为什么还要迎头而上呢,不出意外的话,东宫她至少也得住个三五七年的,她总得把自己以后要住的家料理得清清爽爽,掌握得铁桶一般了,自己才能安心,也能让宇文承川没有后顾之忧。 宇文承川皱眉思索了片刻,道:“这样的人选虽可遇不可求,倒也不是真就找不到,这事儿你别操心了,我自会着人传话给义父,让义父帮忙找寻的。” 顾蕴便不再说这个话题了,又道:“如今东宫都有些什么人,哪些是你的人,你总得告诉我,东宫的花名册账册什么的,明儿也得交给我,你以前没老婆时也就罢了,如今有老婆了,这些事就该让我来打理了。我总得让你知道我究竟有多能干,你究竟娶了个什么样的宝贝,你才知道珍惜我,这辈子都再不看别的女人一眼!” 宇文承川就喜欢她这份自信与不矫情,笑道:“明儿我就把该交的都交给你,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我也一并让冬至告诉你,只是东宫的库房没多少存银,银子当初都给你下聘花光了,你可得省着点儿花啊。” 顾蕴看他笑得坏坏的,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没银子才好呢,没银子就养不起更多的人,皇后娘娘与各种娘娘就算再想给你添几位良娣良媛什么的,我也可以以没银子养不起为由,直接帮你推了,你到时候可别怪我啊。” 一语未了,宇文承川已道:“我怪你干什么,有你这么个宝贝珠玉在前,其他个庸脂俗米分我根本不会看第二眼,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罢,不过,你要是能让我……我铁定会更珍惜你。” 满以为顾蕴又会骂他不正经,不想顾蕴却嗔他一眼,红着脸说了一句:“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抱我,等着我自己去吗?”便向他张开了双手。 宇文承川当即大喜过望,打横抱起顾蕴便往净房跑去,惟恐迟了,她就反悔了,让顾蕴禁不住越发红了脸,心里却闪过了一抹期待,只不好意思告诉宇文承川而已。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顾蕴才浑身无力的由宇文承川抱着自净房出来,躺到了床上去,几乎头才一沾到枕头,便已睡了个不省人事。 余下宇文承川抚着她玲珑的曲线,想着先前她那番‘你确定你真想要一个那样的妻子,而不是能与你强强联手,能与你一起撑起整片天的妻子’的说辞,再想到她对自己有意无意的纵容和溺爱,——对,就是溺爱,他确信活了二十五年,终于第一次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滋味儿了。 宇文承川无限庆幸这样一个与众不同举世无双的女子竟成了他的妻子之余,实在难以抑制自己对顾蕴的喜爱之情,又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良久,才傻笑着抱紧她,也慢慢睡着了…… 次日是宇文承川与顾蕴大婚的第三日,要是按宫外的风俗,今日新娘子该三朝回门的,只是身为皇家儿媳妇,还是太子妃,顾蕴却是没有这个机会的。 好在皇家自来大手笔,赐下了大量的赏赐给显阳侯府和顾氏一族,除了金银以外,还有田地庄园,最荣耀的,还是皇上按例封了顾冲一个云阳伯的爵位。 旁的也还罢了,只最后一点顾蕴觉得有些如鲠在喉,顾冲从未对她尽到过做父亲的责任,如今却坐享了父亲的权利,反倒是真正疼她爱她的外祖母和舅舅们们什么都没得到,大伯父与大伯母也是,她简直忍不住想去求见皇上,“高风亮节”的求皇上收回成命,把那云阳伯的爵位赐给真正配做伯爷的人了! 宇文承川一看顾蕴的脸色,便能猜到她在不高兴什么,因附耳与她说道:“我答应你,将来一定不会委屈了舅舅们和大伯父的,岳父再不好,终究给了你生命,只冲这一点,我便觉得皇家赏他一个伯爵不亏,反正也只是一个空头爵位而已,他掀不起风浪来的。” 顾蕴悻悻道:“我当然知道他掀不起风浪来,只是不想白白便宜他罢了!算了,不过一个空头伯爵罢了,他再风光也有限,且我以后一年也未必能见他一次,眼不见心不烦。” 明明给了她生命的人还有母亲,可母亲别说因为她这个女儿荣耀了,更是十多年前便已化作一捧黄土了,老天爷可真是爱作弄人! 夫妻两个又说了几句话,明霞进来回早膳已经摆好了,遂没有再说,往偏殿用早膳去了。 一时饭毕,顾蕴要去景仁宫给宗皇后请安,宇文承川则要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夫妻两个于是在东宫宫门外各自上了车辇,一个往后宫而去,一个往前廷而去了。 ------题外话------ 不要票子亲们就不给了?果然都是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嘤嘤嘤……   ☆、第一百四三回 下马威 顾蕴的车辇刚上了通往景仁宫的长街,便迎头遇上了林贵妃的车辇。 听得白兰隔着车壁与她说:“娘娘,前面是贵妃娘娘的车辇,我们该怎么做?”顾蕴沉吟了片刻,才道:“停车扶我下辇罢,我虽不能自降身份与她行礼问好,到底众目睽睽之下,她也算半个长辈,打个招呼还是很有必要的。” 想来林贵妃这会儿一定在想着,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了,也不知道她会怎么对待她,是笑脸相迎还是恶脸相向?她最好恶脸相向,才好越发坐实她嚣张跋扈,恃宠而骄,目中无人到连一国太子妃都不放在眼里的宠妃形象啊! 林贵妃果然没让顾蕴失望,在顾蕴都下了车辇,对着她的车辇说了一番话后:“昨儿贵妃娘娘犯了头疼的旧疾,以致太子殿下和我没能见到贵妃娘娘,今儿贵妃娘娘既能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想必一定已经好多了罢?真是可喜可贺。” 依然没有下辇见过顾蕴的打算,只隔着厚厚的车帘淡淡与顾蕴说了几句话:“原来是太子妃,真是好巧,本宫睡了一夜,头疼虽好多了,太医说依然不能见风,就不下来与太子妃相见了,且待待会儿进了景仁宫,再与太子妃相见也不迟。本宫就先行一步了,太子妃请便。”便吩咐自己的宫人起轿了。 把东宫一干人等都气了个够呛,主辱臣死,贵妃娘娘这样不把他们太子妃放在眼里,不是摆明了不把太子殿下,也不把整个东宫放在眼里吗? 白兰因凑近顾蕴冷声道:“娘娘,奴婢这就抄近道去前面,赶在贵妃娘娘进景仁宫前,制造点‘意外’,让她从车辇里摔出来,摔个狗啃泥,狠狠给她一个教训,看她还怎么嚣张,您看怎么样?奴婢有十足的把握能做得人不知神不觉,管保关雎宫的人一丝一毫异样也察觉不出来。” 宇文承川再是相信顾蕴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终究还是不放心,所以方才临出东宫前,还不忘趁顾蕴不注意时吩咐白兰紫兰,谁若敢欺负太子妃娘娘,她们就算明着不能反击,暗里也要狠狠给对方一个教训,不叫顾蕴白受委屈,故而白兰有此一说。 顾蕴却摇了摇头:“这样的手段虽能给她一个教训,到底落了下乘,而且治标不治本,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摔出来的,都不知道是我在惩罚她,怎么能明白我不好惹,以后见了我最好把尾巴夹起来?” 说完招手让白兰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白兰一通,白兰才因她否决了自己提议而垮下的脸立时亮了起来,忙不迭应道:“娘娘就放心罢,落英落霞自小在掖庭长大,哪个宫哪个行当上的人都能搭上几句话,不出今日,贵妃娘娘昨日和刚才的所作所为,便会传遍整个皇城的。” 到底还是太子妃娘娘技高一筹,兵不血刃就能让贵妃娘娘栽个大跟头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在太子妃娘娘面前嚣张,她们回去也不怕太子殿下怪罪没有保护好太子妃娘娘了。 白兰于是冲顾蕴屈膝一礼,兴头头的跑回东宫去了。 余下顾蕴就着紫兰的手上了车辇,继续往景仁宫方向行去,不一时便到了景仁宫。 就见昨儿她见过的主位娘娘们俱已在景仁宫正殿了,还有好些她没见过的宫装丽人们,想来定是皇上后宫里位份较低,却又多少有几分体面的妃嫔们了,位份再低一些,或是没有体面的妃嫔,压根儿连来景仁宫给宗皇后请安的资格都没有。 左下首第一位坐的不用说正是林贵妃了,顾蕴虽昨儿没见到她,拜先前在万寿节上那远远一瞥和她身上的贵妃服制所赐,还是一眼便能确定她的身份了,见其眉若青黛,唇似涂丹,体态丰腴,艳光逼人,说是二十四五都不会有人怀疑,哪里能看出她其实已经是即将年过半百,孙子都能满跑了之人? 顾蕴不由暗忖,果然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二十年盛宠不衰,他们要培养起一个东宫自己的宠妃来,怕是难上加难啊,不过再难,他们也必须去做! 念头闪过,顾蕴已笑着行至景仁宫正殿的当中,屈膝给宗皇后见起礼来:“臣媳见过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才刚拜下,宗皇后已笑道:“免礼,赐座!” 便有两个宫女抬了张椅子放至丹陛之下,如此顾蕴的位子便既在宗皇后之下,又凌驾于众妃嫔之上了,倒是符合她太子妃的身份。 众妃嫔待顾蕴谢过宗皇后,落了座后,忙起身给她见起礼来:“太子妃娘娘万福金安。”昨儿顾蕴私下里不肯受众主位娘娘的礼是一回事,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她们给顾蕴这个太子妃见礼,却是应当应分的,何况在座的更多人还不是主位,只是个低等嫔御而已,与太子妃的地位简直天差地别。 一面行礼,昨儿没见过顾蕴的,一面都趁机打量起她来,见她穿了正红牡丹掐金锦绣宫装,戴五凤朝阳累珠衔红宝步摇,打扮得虽鲜亮,人却更鲜亮,让人也就第一眼会注意到她的妆扮,之后便只会注意到她的人了,不由都暗暗感叹,这位新晋太子妃可真漂亮,难怪听说太子殿下十分爱重,单看外形气度,倒是所有皇子妃里的头一份儿了,只家世略次一些而已。 惟独林贵妃满眼的不忿与不甘,她向来自诩只比宗皇后差个名分,在宫里一向是与宗皇后平分秋色,大多数时候,甚至是能隐隐压宗皇后一头的,谁知道如今顾蕴前脚才给宗皇后行了礼,后脚她就要给顾蕴行礼,顾四一个黄毛丫头也不瞧瞧自己配是不是她给她行礼,她也不怕风大闪了她的腰? 遂假意撑着头,满脸痛苦之色的说道:“本宫这几日老是一阵阵的头疼眼花,这会儿也不知是不是方才下辇时吹了风,头又疼起来了,实在不方便起身给太子妃见礼,想来太子妃不会与本宫一般见识罢?” 顾蕴暗自冷笑一声,你这头疼倒是疼得妙,想什么时候疼,就能什么时候疼。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关切的说道:“方才本宫在长街上遇上贵妃娘娘时,贵妃娘娘还说头疼已好多了,怎么这会子又犯了?那可得传齐了太医们好生会诊一番才是,不然说话间就该过年了,一个不慎万一绵延成疾,别说年过不好了,只怕新的一年都过不好,可不是闹着玩的。” 林贵妃的脸色霎时就越发难看了,顾四竟敢这样红口白牙的咒她! 深吸一口气,她勉强咽下即将出口的恶言,皮笑肉不笑的正要说话,上首宗皇后已笑道:“本宫说妹妹今儿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呢,敢情是犯了旧疾,怎么事先竟没听妹妹宫里传过太医?正如太子妃所说,说话间就该过年了,妹妹可千万要保重身体才好啊,说来妹妹就比本宫小一岁,也是望五十的人,比不得年轻那会儿了,更要好生保养身体才是。” 宗皇后说完,似没看见林贵妃已然铁青了的脸一般,看向顾蕴岔开了话题:“太子妃这两日在宫里可还住得习惯?本宫才还在与姐妹们说,依照宫外的习俗,今儿该是你三朝回门之日的,只可惜宫里没有这样的例,少不得只能待将来有了机会,你再归省了,不过好在每月的初一十五你家里的亲长都能进宫请安,娘儿们间倒也少不了见面亲热诉衷肠的机会。” 说话间,心里的痛快简直无以复加,这么多年她不知道受了贱人多少明里暗里的挤兑,明明身为六宫之主,却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得不委屈求全,如今恶人还需恶人磨,总算有人能为她出一口多年的恶气了,如此看来,被益阳那个两面三刀之人坑了一把,倒也不是全无坏处嘛。 宗皇后自然知道昨儿宇文承川与顾蕴在关雎宫吃了闭门羹,而二人也不委曲求全,掉头就走之事,当时便笑了半日,这样狗咬狗的戏码,她最爱看了,可比任何戏文都精彩,最好能日日有得看才好呢,谁知道老天爷果然就听到了她的祷告,今日便又给她上演了,她以后再也不抱怨老天爷不公了,老天爷原来还是平的,只不过是时候未到,所以不报而已! 顾蕴笑着应道:“回母后,母后与各宫娘娘都是和善之人,臣媳住得很是习惯,多谢母后关心。” 宗皇后点点头:“住得习惯就好,只是你几个弟妹都在宫外,素日都是五日才进宫一次,你怕是找不到几个能说话儿的同龄人,好在说话间就该过年了,你一忙起来,也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林贵妃忽然笑着插言道:“太子妃怎么会没有能说话儿的同龄人了,东宫不是还有两位皇后娘娘赐下的良娣吗,其他几个良媛才人什么的出身低见识有限也就罢了,那两位良娣可都是大家闺秀,想来定然能与太子妃志同道合,有说不尽的话的,而且两位良娣都知书达理,想来在娘家时,也曾跟着母嫂学过如何管家理事,倒是不但可以为太子妃解闷儿,帮着太子妃服侍太子殿下,还能为太子妃分忧呢!” 终归是在后宫叱咤风云多年的人物,林贵妃在最初的愤怒过后,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想到了顾蕴那丰厚的嫁妆和宇文承川对她的看重,还有她背后那几股看似不显,实则并不弱的势力,心知此番宗皇后和她都看走了眼,只怕宗皇后也已知道这个事实了,所以才不肯轻易出头去与顾蕴交锋,省得因不知深浅反着了顾蕴的道儿。 反倒是自己,竟一时被气昏了头,从昨儿起便已在出昏招了,白白让皇后和阖宫上下看笑话儿不说,再这样下去,皇后还少不得能坐收渔翁之利,实在是太愚蠢太失策了! 念头闪过,林贵妃又冷静了几分,这才会有了方才这番话,反正东宫里两个良娣一个良媛一个才人都是皇后的人,她的人只占了一个良媛和一个才人的位份,顾四就算要恨,也是恨皇后多一些,届时就该轮到她坐山观虎斗,坐享渔翁之利了。 宗皇后见林贵妃这么快便冷静下来,开始反击了,不由恨得牙痒痒,笑道:“听你贵母妃这般一说,本宫方忆起的确有程子不见你宫里那两个良娣了,等过程子你忙过了,若是方便,就带她们过来给本宫请个安罢,到底算是本宫身边出去的人,若是她们日后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也多担待一些。” 说起这事儿,宗皇后又是一阵火大,辛辛苦苦为那个婢生子挑的人,几个月了,他竟一个也不曾碰过,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该那么快便同意把东宫给他的,就算有礼亲王等人作怪,她拖延个一年半载的,趁这一年半载再想其他法子不也挺好,如今弄得鸡没偷着,反蚀了一把米,实在是可恨至极! 好在以前她不方便管到那个婢生子房中去,他不碰她挑的那些人她也没法逼他,不然反惹人笑话儿,如今却完全可以逼顾氏了,不然就是顾氏善妒,一直霸揽着男人不放,这样不识大体的人如何配做太子妃,甚至母仪天下的皇后?皇家可不比寻常人家,枝繁叶茂子嗣昌盛方是兴旺之道,难道顾氏还想堂堂一国太子为她守身如玉不成? 届时顾四为了自己的名声,那个婢生子为了顾四的名声,也只能去其他女人屋里,只要他去了,只要他知道那些女人的好了,回头再与顾氏一对比,一日两日的也还罢了,天长日久的,他们夫妇纵想不生隙也难! 顾蕴心里真是厌烦透了宗皇后与林贵妃一句话少说也藏了一万个心眼子,才不想让自己成为她们明争暗斗的枪,傻子才不想坐山观虎斗呢,她难道很像傻子吗? 遂顺势站了起来,笑道:“不瞒母后与贵妃娘娘,臣媳至今还未见过两位良娣及其他人呢,整好母后与贵妃娘娘说到这事儿,那臣媳就先告退了,等明儿再来给母后请安。” 宗皇后闻言,一脸的恍然大悟状:“瞧本宫,竟糊涂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你这孩子投本宫缘,让本宫与你说起话儿来,跟相处了多年的母女似的亲近随和,就忘记你才进宫两日了。你且先回去忙你的罢,等明儿得了闲再过来与本宫说话儿也是一样。” “臣媳也觉得与母后十分投缘,以后少不得要日日来呱噪母后,母后届时可别嫌弃臣媳才好。臣媳告退。”顾蕴忙笑着应了,冲宗皇后屈膝一礼,又向在座的妃嫔们笑着点了下头,在众妃嫔“恭送太子妃娘娘”的齐呼声中,却行退出了景仁宫。 就见白兰已经去而复返,与紫兰等人一道侯在景仁宫的宫门之外了,一见顾蕴出来,便上前屈膝行礼,小声说道:“娘娘,落英落霞已经按您的吩咐办事去了,想来等不到天黑,就该传遍内阁、军机处、宗人府和内务府等衙门了,不愁传不到皇上的耳朵里去。” 顾蕴就满意的点了点头:“扶我上辇,回宫。” 林贵妃何以这般嚣张,说到底还不是仗着皇上宠信,授了她协理六宫之权,让她虽无副后之名,却早已有副后之实了,可她与宗皇后之间的明争暗斗到底只是皇上后宫的争斗,只要皇上没有为她废了宗皇后,或是置宗皇后应有的体面于不顾,文武百官便不会过多干涉,皇上又没有宠妾灭妻,他们凭什么干涉皇上内宅的事,他们自己难道就没有谁宠爱小妾胜过正室夫人的吗? 然林贵妃公然打顾蕴的脸就不一样了,就像寻常人家父亲的宠妾公然打未来宗妇的脸一般,其恶劣性质就远非妻妾之间的争风吃醋能比拟一二了,说难听点,根本已是奴大欺主,以下犯上了,顾蕴就不信皇上知道后,还能保留林贵妃协理六宫的权力,就算皇上肯,文武百官也一定不会肯的。 关键她除了借这件事给阖宫上下一个下马威,敲山震虎让大家都知道太子妃不好惹,轻易别惹到她头上以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试试皇上的态度,看皇上的欢心他们到底能不能争取到,若皇上这次向着他们,他们便大有希望将皇上的欢心争取过来,反之,该做的仍然要做,只别再抱太大的希望,省得到头来,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至于宗皇后,林贵妃倒了霉,她一定会大喜过望,不过有四皇子与益阳长公主的事梗在前面,她纵再高兴定然也有限,而且林贵妃暂时失了势,她暂时没了后顾之忧,一定会集中精力去对付四皇子和益阳长公主的,所以谁是演戏的,谁是看戏的,现在还是未知,也不是由她说了算的! ------题外话------ 前天与老公吵架,本来昨天气得发昏没码字,今天打算断更的,晚上闺蜜和她老公来劝和,和闺蜜聊到凌晨三点过,然后,睡不着了,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起来码了五千字,蚊子肉虽少,也是肉嘛,亲们见谅一下啰,么么哒,o(n_n)o~   ☆、第一百四四回 东宫众生 反正自己和宇文承川只要守好东宫,尽到各自身份太子和太子妃的本分,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便能立于不败之地了,当然,只守不攻也是不行的,只是什么时候进攻,却要谨之慎之,有的放矢,才能事半功倍……顾蕴就这样一路思忖着回了东宫,方一进崇庆殿的大门,远远的就见殿外早已候着一群莺莺燕燕,显然正是宇文承川的良娣良媛才人们了。 白兰怕她生气,忙凑上前小声说道:“娘娘别生气,她们也就只今日会碍碍娘娘的眼而已,以后便轻易踏不出她们的院门一步了。” 顾蕴闻言一笑,道:“我没生气。” 反正只要宇文承川对她们不假辞色,她们便是摆设,与她崇庆殿内的多宝阁啊大花瓶啊酸枝梨木长案啊没什么区别,当然她们若是识趣,她也不介意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会放她们出宫去嫁人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说到底她们也只是宗皇后和林贵妃等人的棋子而已,想做什么不做什么又岂是她们自己能决定的? 白兰想着宇文承川对顾蕴的爱重,知道顾蕴的确没有生气的理由,也笑了起来:“是奴婢想多了。”说着看一眼旁边崇庆殿暂时的掌事太监胡向安。 胡向安会意,便扬起嗓子唱喝了一声:“太子妃娘娘回宫——” 殿外众人闻声,忙都转身过来,远远的跪迎了下去。 顾蕴并不说话,也不叫众人起来,只扶着白兰的手径自进了殿内,解了斗篷,再上了丹陛在鎏金圈椅上坐定,接过锦瑟奉上的茶浅啜了几口后,方漫声问白兰:“下跪者何人?” 第一次见宇文承川名义上的姬妾们,她总得把派头摆足架子拿足了,才能震慑人心,世人为何都讲究第一次见面时给对手或是下属一个下马威,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下马威好用? 白兰忙恭声回道:“回太子妃娘娘,是几位良娣良媛和才人给娘娘磕头敬茶来了。” 顾蕴点点头:“原来是几位妹妹,传!” 胡向安便又高唱起来:“太子妃娘娘传几位良娣良媛才人觐见——” 外面众姬妾闻言,忙就着各自宫女的手站了起来,然后依照位份的高低自动列成两行,鱼贯走进了殿内,等行至当中,方复又跪下,齐声说道:“嫔妾们见过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万福金安。” 顾蕴点点头:“昨儿本就该接见几位妹妹的,只一直不得闲,总算今儿得了闲,都免礼罢。” 转头问一旁的卷碧,“殿下可有打发人回来说,午间回不回来用午膳?”她坑了林贵妃一把之事,总得知会宇文承川一声,不然只他爱重她,她却不尊重他,两个人之间早晚得出问题。 卷碧恭声应道:“回娘娘,殿下说了要回来用午膳。” 顾蕴“嗯”了一声:“那让明霞多做几个菜,再弄两样甜品,本宫忽然想吃甜的了。”宇文承川爱吃甜食只怕整个东宫都没几个人知道,她自然不可能让他那些姬妾们知道,不然回头她们投其所好的去冲宇文承川献殷勤,她不是自找麻烦。 “奴婢这就告诉明霞去。”卷碧屈膝应罢,却行退了出去。 顾蕴这才看向下面诸人,微微一笑正要开口,不想右侧打头着浅蓝宫装,梳随云髻,戴白玉兰花簪坠流苏的女子已先满脸是笑,殷殷勤勤的说道:“自从圣上下旨赐婚,太子殿下欢喜自是不消说,便是嫔妾们,也盼着娘娘能早日入主东宫,让嫔妾们能早日服侍娘娘左右呢,如今总算如愿以偿了。” 站的是打头的位子,生了张鹅蛋脸,身材微丰,眼角还有一颗泪痣……顾蕴打眼一看,便已知道说话之人正是两个良娣之一的胡良娣了。 胡良娣出身武定侯府,而武定侯府正是成国公府的姻亲,宗皇后与三皇子一党里举足轻重的势力,也就难怪她有底气不待顾蕴发问,就先自己开口了,她的确只是武定侯的庶女,可如今却是宇文承川姬妾里出身最好的一位,自然自以为与别人都是不同的。 顾蕴就微微勾了勾唇角,就算是真正的新嫁娘,但凡家底有点底蕴的,这种场面也不会陌生,新媳妇见公婆,姨娘见主母之类,虽说身份不同,但上下尊卑都是一样的,向来只见过公婆问话,新媳妇答话,主母发了话,姨娘才见礼回话这样的情形,如现下这样,主母还没有说话,倒先来寒暄的,胡良娣倒是顾蕴两世见过的第一个。 她这是想干嘛呢,仗着自己在东宫待的时间比她这个太子妃长,就想反客为主,哪怕身份是不如她,也要从气势上压倒她不成?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宇文承川压根儿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身份已经差了,还没有夫君的宠爱,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个底气与她既有身份又有宠爱的太子妃叫板啊? 顾蕴方才有意问卷碧宇文承川回不回来用午膳,也是想再晾晾众姬妾,借机观察一下众人,看谁沉得住气谁沉不住气,沉得住气的就要越发加以关注了,若其既沉得住气又聪明识趣,倒也不是不能收为己用。 不想才几句话的功夫,先就有一个沉不住气跳了出来,可见是个不安分有想法的,以后少不得也要多多加以关注了。 念头闪过,顾蕴又慢慢喝了几口茶,才看向胡良娣旁边的徐良娣笑道:“本宫听说你身子骨自来不大好,这会儿瞧你的气色,的确像是气血不足的样子。来人,赐座!” 便有两个小太监抬了张椅子至徐良娣身前,徐良娣忙谢了座:“多谢娘娘体恤。” 斜签着身子坐下了,方赔笑道:“嫔妾身子骨打小儿便不好,瞧了好些大夫,都说是胎里带来的弱症,痊愈是不能的,惟有好好温养着,尤其是秋冬两季,更是难熬,最好房门都不踏出一步,省得吹了风病情又加重。嫔妾方才还在想着,要怎样与娘娘开口告假呢,原本服侍娘娘便是嫔妾的本分,可又怕过了病气给娘娘,那嫔妾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不想娘娘竟是个如此和善之人,嫔妾心里那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说完,还拿帕子掩了嘴咳嗽了好几声,一副气力不济的样子。 顾蕴待她咳完了,方一脸关切的道:“既然你身子不好,这些日子便不必过来请安了,且待开了春天气暖和了,再出来走动也不迟。”吩咐锦瑟,“本宫记得本宫库里有好些官燕与野山参?回头打发人给徐良娣送些去,大夫既说要温补,日日吃一碗燕窝粥,再喝一碗野山参吊的热鸡汤,是再好不过了。” 这徐良娣倒是个聪明人,她既识趣,自己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多谢娘娘赏赐,嫔妾感激不尽。”徐良娣忙又起身谢了赏,才复又落了座。 顾蕴点点头,视线转到了后面几个人身上:“你们几个,本宫便分不大清楚了,各自介绍一下自己罢。” 几人便依次介绍起自己来:“嫔妾良媛张氏。”、“嫔妾良媛马氏。”、“嫔妾才人王氏。”、“嫔妾才人刘氏。”态度都比方才越发恭敬了,显然顾蕴的杀鸡儆猴还是有作用的。 顾蕴自然都知道每个人的姓氏与位份,只没亲眼见过人,没法儿对号入座而已,这下总算能分清谁是谁了。 见她们个个儿都长得颇有姿色,真正是环肥燕瘦清丽妩媚一应俱全了,不由暗暗感叹,宗皇后与林贵妃还真是肯在宇文承川身上费心啊,也不知道她们为各自的儿子挑选姬妾时,有没有这么上心? 顾蕴给几人也赐了座,才似是终于想起了还有个胡良娣站着一般,淡声吩咐道:“给胡良娣也赐个座罢,总不好大家都坐着,惟独她一个人站着。” 无视胡良娣白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的脸,又吩咐白兰:“把本宫给几位妹妹的见面礼都呈上来。” 白兰忙应声而去,很快便领着几个端着托盘的宫女出来了,待众姬妾都领了赏谢了恩,顾蕴也就端茶打发了她们。 众姬妾前脚离了崇庆殿,宇文承川后脚便回来了,见了顾蕴便笑道:“今儿在景仁宫一切都还顺利罢?听说你还接见了那几个女人,她们可都还安分?” 顾蕴笑道:“这些事哪能难倒我,你就只管放心罢,倒是我今儿自作主张做了一件事。”便把自己吩咐白兰坑林贵妃之事三言两语说了,末了道:“我想着这事儿宜早不宜迟,这才会没与你商量便先斩后奏的,你可不许怪我。” 宇文承川听她说着,先是神色一冷,继而便笑了起来:“我夸你干得漂亮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你?”他就知道,皇后也好,贵妃也好,都别想占到他媳妇儿一丝一毫的便宜去! 顿了顿,又道:“我才给皇上请安时,听皇上说,今日早朝时不少官员都上奏说,我既已成家,也是时候该立业了,让皇上允准我以后也上朝听奏,轮流去六部观政,皇上问我想先去哪部,我说的是但凭皇上吩咐,皇上便说让我明儿去早朝,至于给我派什么差使,却没说,想来正月十五开印后,我便该忙起来了。” 顾蕴挑了挑眉道:“看来是柯阁老们开始有所行动了,虽然他们不怀好意,于你来说,却是一个证明自己堪为储君的好机会,你放心,我定然会把东宫打理的铁桶一般,绝不拖你后腿,让你有后顾之忧的,只是他们怕是不会给你派什么轻松的差事啊!” “这是自然,不过我进可攻退可守,他们再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你别担心。”宇文承川笑得一脸的轻松,心里其实对柯阁老们届时会给他派什么差使已约莫有底了,说真的是有些不轻松,不过再不轻松他也自信能解决,还是别给蕴蕴平添烦恼了,她一嫁给自己便要面对各路牛鬼蛇神,已经够累了。 夫妻两个又低语了一阵,便到了摆午膳的时间,于是对坐着用起午膳来。 饭毕吃茶时,顾蕴说起徐良娣来:“锦乡侯徐家这十来年落魄得颇厉害,也不知道是怎么傍上了皇后和成国公府的?不过徐良娣现下看来倒是个通透人,我还在想着,看能不能收了她为我所用呢。” 让宇文承川去她屋里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让她帮着管管东宫的一些琐事,给她另一种体面,还是可以考虑的。 宇文承川道:“她生母是罪臣嫡女,若不是家道中落,绝不可能给锦乡侯做妾的,自有一番见识气度,徐氏耳濡目染,多少也学着了几分,不过收她为己所用就算了,又不是无人可用了,如今她生母还在锦乡侯府,而她生母就是她最大的软肋,回头她若临阵倒戈,生气的还是你自己,实在没这个必要,只晾着她也就是了。” 虽从没有过收用胡良娣徐良娣等人的打算,宇文承川少不得也要让人事先将她们的大致情况摸清楚,不然哪怕白放在东宫,他也不能安心,从来都是有准备才能没有忧患的。 顾蕴闻言一想,不由笑了起来:“的确是我欠考虑了,那便只继续养着她罢,若她真能一直这般识趣,将来我自然不会亏待她。” 宇文承川点点头:“将来再说罢,指不定她的安分只是假象,心里却一直有不该有的想法呢,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如今我们就只等着回头皇上知道贵妃的所作所为后,会有什么反应了。” 皇上值不值得争取,也能明了了,他虽不是很在乎皇上对他的态度,但既然蕴蕴看重,他少不得也只能加倍关注这事儿了。 顾蕴“嗯”了一声,又道:“下午你不用出门了罢?我下午要见东宫内所有有职司的太监、女官和嬷嬷们,要对着他们的脸认人,让他们报履历,将每个人都管着什么事儿做到心中有数,你要去帮我掠阵吗?” “掠阵?”宇文承川一脸的稀奇:“我媳妇儿这么强,还需要我帮着掠阵?” 顾蕴忽然红了脸,片刻方有些娇蛮的道:“你只说你愿意不愿意罢,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我也只是随口这么一问。” 虽然方才只与他分开了短短两个时辰不到,她也一直没有闲着,可她心里依然觉得空落落的,方才他没回来之前,甚至觉得天都要更冷一些,所以才会没忍住有此一问,只是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昨儿不是自己说自己不是那些菟丝花一样女人的吗,谁知道这么快就说嘴打嘴了,而且这样的感觉,她以为只会出现在别人身上,如今自己亲身经历了,方知道什么叫做“情难自禁”。 宇文承川看她一副恼羞成怒的娇俏样子,忽然就福至心灵,明白过来她这是舍不得与自己分开,想与自己尽可能多的待在一起了,眼角眉梢立时染满了笑,原来不是只有他才这般依恋她,她也一样,这样的感觉可真好! 忙不迭道:“愿意愿意,怎么会不愿意,不过这会儿时辰还早,我们要不小憩一会儿去?晨间你不是说浑身都疼,没睡醒吗,而且……那里也不知道压坏了没有,我总得替你检查检查啊……” 话没说完,已被顾蕴没好气的打断:“你脑子里成日里都想什么呢,就算要小憩,我也不跟你一起小憩,省得你又动手动脚的。” 晨间顾蕴不知道怎么的,睡成了趴着的姿势,宇文承川醒来后一见此状,立时将她翻了过来,还满脸心疼的嘟哝着什么:“哎呀,宝贝儿都给压坏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睡了……” 等顾蕴反应过来他在嘟哝什么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嗔了他几句,没想到这么快他又旧话重提了,真是那什么虫上脑,没救了! 宇文承川却嬉皮笑脸道:“还是一起睡罢,不然你光将被窝暖热,都得半个时辰去了,半个时辰就该起床了,我至少能替你暖被窝不是?”不由分说将半抱半扶的顾蕴弄进了内室去。 他夫妻两个倒是一屋子的浓情蜜意,胡良娣回到自己殿内却是气得够呛,恨声与自己从娘家带进宫的丫鬟道:“不就是仗着出身比我好一点,侥幸做了太子妃,暂时勾住了殿下的心吗,有什么好得意的,就那样打我的脸,她有本事一辈子拢住殿下的心,一辈子不叫殿下去别的女人屋里,我才佩服她呢,只可惜她倒是想这样,也得看太子殿下肯不肯让她霸揽一辈子,皇后娘娘又容不容得下她这样做!” 先前太子殿下不来她们几个屋里,定是为了给未来的太子妃体面,向显阳侯府示好,如今太子妃人都进门了,太子殿下自然没有再继续量着她们的道理,迟早都会来她屋里的,届时就是她的机会了,她本就是东宫嫔妾里的头一份,再有了太子殿下的宠爱,看太子妃还敢不敢再那样对她! 贴身的丫鬟闻言,笑道:“太子殿下一定不会让太子妃霸揽一辈子,皇后娘娘也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主子只管安心罢。” 心里却不敢那么乐观,太子妃生得那样的品貌气度,太子殿下又摆明了十分看重,只怕轻易不会失宠,退一万步说,就算太子殿下慢慢儿的腻了太子妃,东宫内也还有其他姬妾呢,太子殿下又不是非她家主子不可了,若她是主子,现下学着姓徐的那个,反倒是最明智的,只可惜这话贴身丫鬟不敢说出口而已。 徐良娣回到自己殿中,就比先前在崇庆殿内精神多了,这会儿照样在与自己贴身的丫鬟说话儿:“想不到太子妃娘娘竟是个如此才貌双全,大气从容的,我就说太子殿下那般看重她,岂会没有原因,这次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她的丫鬟因说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徐良娣道:“不怎么办,就这样一直病下去,等什么时候该好了,再好也不迟。”她才不会像姓胡的那么蠢,上赶着去做出头鸟呢,岂不是由来先挨打的都是出头鸟? “可主子若在东宫一直没有作为,皇后娘娘那边定然会不高兴,夫人在家里见主子没挣出体面来,只怕也不会善待姨娘……” 徐良娣冷哼一声道:“只要我是东宫良娣一日,她便不敢薄待了我姨娘,纵然她敢,父亲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的,你不必担心。”何况谁说她会一直没有作为了,如今的蛰伏,不过是为了将来能真正的一飞冲天而已! 跟宇文承川一道午睡,能准时起来就奇了怪了,所以顾蕴与他一道出现在崇庆殿的偏殿时,已经快交申时,偏殿内也早已乌压压的站了一大群人了,一听得胡向安高唱:“太子殿下驾到,太子妃娘娘驾到——”,忙都就地跪了下去,十分的肃静端然。 宇文承川与顾蕴走到主位前分主次落了座,方淡淡说了句:“都起来罢。” 所有人便呼啦啦的站了起来,人虽多,动静却几不可闻,到底是在宫里当差的人,与宫外的就是不一样。 宇文承川便看了一眼人群中打头的冬至,冬至会意,立时上前一步笑道:“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大喜,我们东宫的人还没正式向殿下和娘娘道过喜呢。”说完率先跪下,给二人道起喜来:“奴才恭祝殿下与娘娘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百子千孙!” 其他人闻言,忙也再次跪下,齐声恭祝起来:“奴才(奴婢)们恭祝殿下与娘娘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百子千孙!” 宇文承川脸上立时染上了笑意,便是顾蕴,也少不得跟着心情大好,看了宇文承川一眼,很豪气的冲锦瑟卷碧道:“赏!” 锦瑟卷碧应声而去,很快便领着四个小太监抬了两筐新制的各色银锞子进来,最小的也是八分一个的,一时满殿的人都喜笑颜开起来。 之后众有职司的太监、女官和嬷嬷们都四人一组上前,单独给顾蕴见了礼,顾蕴对着宇文承川给她的特制的册子,一一对号入座,心里对东宫的人事班子也大略有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都已掌灯了,才命众人都散了。 等稍后宇文承川和顾蕴净了手,正准备用晚膳时,冬至兴冲冲跑了进来:“殿下、娘娘,方才皇上打发何公公去关雎宫传了口谕,说贵妃娘娘既然身子不适,就暂时不必帮着皇后娘娘协理六宫了,着淑妃娘娘与庄妃娘娘协理,并晓谕六宫!” ------题外话------ 吵架实在伤人伤己,连生活码字的节奏也打乱了,以后轻易不吵架了,大家也要引以为戒哦,么么哒,o(n_n)o~   ☆、第一百四五回 坑银 计中计 “……方才皇上打发何公公去关雎宫传了口谕,说贵妃娘娘既然身子不适,就暂时不必帮着皇后娘娘协理六宫了,着淑妃娘娘与庄妃娘娘协理,并晓谕六宫!” 冬至话没说完,顾蕴已是满脸的笑,待他说完了,才与宇文承川道:“看来皇上还是很公正的,我们大有争取的余地啊!” 林贵妃协理六宫早不是一日两日了,甚至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年深日久,如今却忽剌剌就失了,六宫上下哪个是傻子,嘴上不说,心里岂能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失的协理六宫之权,又是因为什么将多年来的脸面都丢尽了的?以后看她还怎么嚣张! 宇文承川却没有笑,只淡淡道:“若真公正,他就不该只说贵妃身体不适,而该让宫内宫外都知道,贵妃是因为对你这个太子妃不敬,所以才落得失了协理六宫之权下场的,所以我们争取是要争取,却不能抱太大希望,省得自取其辱。” 顾蕴摆手命冬至退下了,才笑与宇文承川道:“你怎么这般悲观呢,或者说,你怎么就对皇上那么不待见,你就算不能拿他当父亲,只拿他当上峰,你不也该对他表现得敬重有加,对他多加讨好吗?再说到底是自己宠了多年的女人,而且还涉及到二皇子的颜面,皇上这样也算是人之常情。” 宇文承川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我不瞒你,我是既不能拿他当父亲,也不能拿他当上峰,一想到小时候他待我的百般疼爱,再一对比之后的不闻不问,我就没法让自己去百般讨他的好,对他于人前面上恭敬,已是我能做的极限。” 他记事早,虽然皇上对他百般疼爱只在他三四岁,二皇子与三皇子降生之前,可那些点点滴滴依然在他小小的心灵里烙下了深刻的印记,他至今都还记得,小时候皇上是如何连批阅奏章都要抱他在膝头,是如何亲自教他走路说话,又是如何亲自教他认字背诗的。 然正是因为都记得,所以才更不能原谅,他知道他身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的确忙,也知道随着儿女慢慢的增多,他的注意力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只放在自己身上,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对自己如珠似宝,便是宇文承川自己,都不敢保证以后自己儿女多了,自己会对每个孩子都做到绝对的一碗水端平,皇上对他态度前后的巨大变化,原是人之常情。 可皇上纵然再忙,吩咐底下人一句隔三差五去瞧瞧他,发一句话不许人薄待了他,难道很难吗? 他是皇上,他的态度直接决定着其他人待他的态度,他但凡表现得待他仍稍稍有一二分疼爱,皇后贵妃等人也未必敢那样肆无忌惮的迫害他一个几岁大的孩子,让他数度徘徊在生死的边缘,若非机缘巧合让他先前无意救了义母一命,义母又知恩图报反过来救了他,还让义父一路教育扶持他,他哪里能有今日,早化作一捧黄土了! 顾蕴与宇文承川心意相通,一听他这话,便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怨恨着皇上了,也不怪他怨恨,前世因为皇上的不闻不问,他甚至早早就丢了性命,这一世虽侥幸保住了性命,一样走得磕磕绊绊;然反过来说,若他一点也不在乎皇上,他也就不会这般怨恨皇上了,说到底,正是因为有爱,所以才会有恨。 但在乎又如何,在乎是一回事,原谅却是另一回事,若皇上对东宫的信任看重是建立在宇文承川不开心不情愿基础上的,这信任与看重不要也罢,难道离了皇上的信重,他们便不能成事了不成? 顾蕴因握了宇文承川的手说道:“既然你没法让自己去百般讨皇上的好,那我们便不做了,若论皇上的私心,指不定早想废了你这个太子了,可你一样将太子之位稳稳坐到了现在,自然也能继续坐下去,直至最终正位那一日。” 反正只要他们不犯大的错误,同时证明他能胜任储君之职,再加上他手上那些不为人知的底牌和将来东宫自己宠妃的枕边风,他们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宇文承川反握了顾蕴的手,苦笑道:“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意气用事,很不顾大局,实在不明智至极?要不我们还是按原本的计划来,慢慢的不动声色的讨皇上的喜欢罢,反正天家本就没多少真感情,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逢场作戏而已。” 顾蕴想了想,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答道:“你若真理智到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能容忍,什么都能不计较的地步,我反倒要害怕了。” 正是因为他心里做不到轻易原谅皇上,才更证明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爱憎分明,恩怨分明之人,这样的人通常也是最重感情的,若他理智到为了所谓的‘大局’,什么都能容忍的地步,将来总有一日,会为了‘大局’,连她也放弃。 所以,她宁愿他这样意气用事,不顾大局下去,也不愿他像汉高祖刘邦那样,在项羽当着他的面儿要烹煮其父时,反而要求分一杯羹,这样的人固然能成大业,于亲人来说,却是真正的不幸与灾难! 平心而论,以前顾蕴就有这方面的倾向,只要能达到目的,没什么不能舍弃的,当然也是因为她前世处境艰难,不能不如此,可这一世,她处境好了许多,依然偶尔会有这样的想法,就实在有些不应该了,在这方面,她得向宇文承川学习。 宇文承川就忍不住一把将顾蕴拥进了怀里,他就知道,这世上再没有谁能比蕴蕴更了解他,更能明白他的心了,他此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翌日顾蕴再去景仁宫请安时,六宫妃嫔见到她就比昨日更恭敬殷勤几分了,贵妃失了协理六宫之权明面上是因为身体不适,私下的原因却是对太子妃不敬,可皇上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知道贵妃对太子妃不敬的? 那些诸如‘贵妃娘娘在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主动上门拜见时,还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闭门羹吃’、‘太子妃的车辇路遇了贵妃娘娘的车辇,太子妃主动下辇向贵妃娘娘问好,贵妃娘娘却没有下辇,也不曾给太子妃让路’、‘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贵妃娘娘竟也借口身体不适,不给太子妃见礼’……之类的传言,又是如何在短短几个时辰内,便传遍六宫乃至皇城每一个角落的? 可见太子妃是个惹不得的主儿,真惹了她,连贵妃她都敢对付,关键贵妃还真给她收拾了,难道她们能比贵妃的腰杆子更硬,能比贵妃在皇上面前更体面不成! 宗皇后见到顾蕴却是眉开眼笑,赏了顾蕴不少首饰布匹:“你其他几个弟妹初进门时,本宫都有赏她们这些东西,如今你既是长嫂又是太子妃,自然更不能例外,待会儿回去时,你便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好生裁几件新衣裳穿,说话间就该过年了,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是太子的体面不是?” 还说要给顾蕴过生辰,“本宫方才与淑妃庄妃商量小年夜宫里的家宴时,才想起小年次日便是你的生辰,这是你嫁给天家后第一个生辰,可得好生热闹一番才是。” 叫宗皇后如何能不眉开眼笑,她与林贵妃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却碍于要在皇上和天下人面前竖一个贤良端方,宽容大度的贤后形象,一直奈何不得林贵妃,谁知道顾蕴不但接连两日让林贵妃没脸,还紧接着立刻给了林贵妃一个如此大的教训,若顾蕴不是宇文承川的太子妃,不是注定要与自己母子站到对立面的敌人,宗皇后都忍不住要喜欢上顾蕴了。 顾蕴忙起身笑道:“臣媳年小德薄,又不是整生,岂敢大肆庆贺,没得白折了臣媳的福,母后若实在心疼臣媳,就把您的福气赏一些给臣媳也就是了。” 宫里上有皇上皇后并各位太妃,下还有六宫妃嫔,她长辈们俱在还不是整生,又才新进门几日,就大肆庆贺,是嫌自己和宇文承川的名声太好,巴不得人说她浪费,说她轻狂才好么? 宗皇后却笑道:“纵不大肆庆贺,也要加几桌菜,大家也要送上贺礼聊表心意才是,既是本宫先提出此事的,本宫就来个抛砖引玉罢,太子妃你且说说,想要什么礼物,本宫若按自己的心意赏了你,你万一不喜欢,也是不美,索性你直接告诉本宫你想要什么,本宫便送你什么,如此岂非皆大欢喜?” 真的自己想要什么,她便送自己什么? 顾蕴不由思忖起来,说来马上就要过年了,东宫账上和库里却没几个银子,当然,主要是因为当初宇文承川将拨给他的二十万两建府费都用来给她下聘了,然后她又将那些聘礼泰半陪嫁了回来,相当于那些银子只是从宇文承川手上转到了她手上,其实如今仍在东宫,只没有入东宫的公账而已。 可她凭什么要用自己的银子,去养东宫那些个不忠于宇文承川和她的人,尤其是胡良娣徐良娣等宇文承川名义上的嫔妾们?那些人既然至少一半都是宗皇后安排去东宫的,自然该让宗皇后来养,所谓拿谁的银子替谁办事,这话反过来说也是一样,何况她才帮了宗皇后这么大一个忙,宗皇后不该答谢她吗? 念头闪过,顾蕴已满脸不好意思的说道:“既然母后执意要赏臣媳,长者赐不敢辞,臣媳就却之不恭了。不瞒母后,臣媳昨儿瞧了东宫的账册后,方知道东宫库房竟然空空如也,可马上就要过年了,旁的且不说,只说年节下太子殿下和臣媳赏人的金银锞子,只怕就没有几千上万两下不来,就更别说其他的花销了,臣媳为此愁得一晚上都没睡好。母后既要赏臣媳生辰礼物,就酌情赏臣妾一些黄白之物罢,虽俗了些,反而更能解臣媳的燃眉之急,还请母后千万不要笑话臣媳俗不可耐才好……” 一席话说完,脸已快要垂到胸口了,一副羞臊得恨不能地上能立刻裂开一条缝,好叫她钻进去的样子。 宗皇后就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顾氏竟就这样当着满殿妃嫔和宫女太监的面儿,说东宫库里没有银子,连过年打赏的金银锞子都凑不出来,明晃晃的向她要起银子来?! 等回过神来,再看顾蕴一直低垂着头,一副受气无助的小媳妇儿样,宗皇后气急反笑,谁不知道东宫的银子都叫那个婢生子拿去给她这个太子妃下聘去了,以致她的聘礼和嫁妆都比自己这个皇后当初大婚时还要风光,她既得了面子又得了里子,如今反倒还当众对她哭起穷来,怎么世上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什么都说的出来,什么都做得出来之人! 可顾蕴想要什么,她便送她什么这话是宗皇后自己先说的,她只能咬牙强笑向众妃嫔道:“你们听听,满盛京公认的大财主,竟对着本宫哭起穷来!” 林贵妃才倒了霉,众妃嫔谁还敢介入宗皇后和顾蕴之间的战争,一个个的便只是配合着掩唇笑上几声,并不接宗皇后的话。 顾蕴却是微微抬头冲宗皇后羞赧一笑,小声道:“臣媳原也没脸向母后哭穷的,可东宫库里的确没有多少银子了,距离发月钱又还有大半个月,太子爷也没有私产,又不肯让臣媳动用嫁妆,说什么自己堂堂一国太子,受不了被人说‘吃软饭’……母后若是为难,就当臣媳什么都没说,臣媳下去后再想法子便是。” 她就不信宗皇后有脸当着这么多妃嫔的面儿,说得出她的嫁妆原就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东宫的银子,让她拿那些银子打赏下人,操办年事甚至养活全东宫上下的话来,就是在民间,婆婆尚且不敢公认谋划儿媳的嫁妆呢,女子的嫁妆本就是女子的私产,她爱怎么用就怎么用,根本轮不到婆家甚至夫君来支配,而养活儿媳却是婆家的责任,不然怎么会有“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说法? 何况她已先拿宇文承川受不了被人说‘吃软饭’来堵皇后的嘴了,所以今儿这银子,她是掏也得掏,不掏也得掏了! 本来太子与太子妃的月例是一人一千两,一月两千两也勉强够顾蕴与宇文承川度日了,可那是在平时,放到年下便远远不够用了,即便宇文承川那一千两,至今也才领过几个月而已,顾蕴则连一个月都未领过,内务府每月十五号放月钱,顾蕴十八号才进的宫,自然要等到下个月才有月钱领了。 偏其他皇子公主但凡母妃还在的,好歹都有母妃和母族大贴小补,还有门人下属的种种孝敬,宇文承川却既没有任何人补贴,又还未领差事,也没有自己的属臣,更别说私下里做这样那样的生意赚钱,他才回京几个月,纵然有那个心,也暂时没那个财和力啊,东宫穷得叮当响也就情有可原了。 众妃嫔听得顾蕴的话,一时倒都多少有几分同情起她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东宫库里没银子,太子殿下又不许她用自己的嫁妆补贴,除了向皇后这个母后哭穷,她可不没有旁的法子了? 不过这位太子妃倒真是敢说啊,原以为她只是敢做,却不知道她还敢说,这种事常人不是遮掩都来不及吗,而且她说太子不许她用自己的嫁妆补贴,谁知道是真是假?指不定就是他们夫妻在演双簧呢,毕竟太子的银子可都给太子妃做聘礼了,——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她们还是少搀和的好,省得一个不小心,遭了池鱼之殃,就真是悔青肠子也迟了! 宗皇后听顾蕴反复强调‘东宫库里的确没多少银子了’,真是恨得生吞她的心都有了,这不是摆明了在说她这个母后不慈吗,谁让她既是嫡母,宇文承川又在她跟前儿养过几年,他既没有母妃补贴,她做嫡母的就该多少补贴他一些才是。 不由无比后悔起方才为什么要说给顾蕴过生辰的话来,简直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坑林氏那贱人时是那么的可爱,坑自己时却是这么的可恶! 忽一眼瞥见下首坐到了林贵妃往日位子上的庄妃,宗皇后满腔的恼怒便都算到了庄妃头上,若不是益阳与老四那两头白眼儿狼早早背叛了他们母子,用顾氏这么个原来既有助力又有财力,本身还混不吝的货坑了他们,今日她又何至于生生吃这个哑巴亏?你们母子翁婿且等着,本宫绝对会让你们为你们的背叛付出代价的,反正如今庄妃奉旨协理六宫了,初初帮着打理公务,要抓她的错处,还不是易如反掌! 在心里狠狠发了一回狠,又反复安慰了自己一番,不管怎么说,关雎宫那个贱人也是因为顾氏才失了势,让自己得了好处,自己就当是给顾氏的好处费了……宗皇后总算好受了一些,笑着与顾蕴道:“也是本宫欠考虑了,忘了你们小夫妻家家的,刚刚成家,没有旁的进项,手头上的确会拮据一些,偏太子又是个大手大脚的,二十万两银子竟一下子花了个干净。本宫回头便打发人给你送银子去,一万两银子应当够了罢?” 顿了顿,不待顾蕴说话,又道:“不过光有银子,纵然再多也是坐吃山空,回头本宫再让人送两个庄子的地契过去给你,一年下来也有两万左右的出息,加上你们两个的月例,总有四五万银子,也足够你们两个花销了。” 哑巴亏不能白吃,总得让皇上和其他人都知道她这个母后当得有多称职才是,那索性多赔些银子,就当是花银子买好名声了,反正那两个庄子一年下来出息多少,旁人也无从求证,也就那个婢生子与顾氏能知道,就兴顾氏给她哑巴亏吃,不兴她给顾氏哑巴亏吃了? 顾蕴没想到宗皇后竟大方至厮,倒是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这样的能屈能伸,难怪能稳坐后位几十年呢。 因忙起身满脸惶恐的推辞道:“母后,臣媳并不是想要您的庄子,只是想着把燃眉之急应付过去,以后慢慢就好了,殿下如今也是成了家的人了,本该殿下孝敬您才是,怎么能反过来还接受您的馈赠呢?还请母后收回成命。” 宗皇后摆手笑道:“长者赐,不敢辞,你只管收下你的,本宫只要你们好好的,就是对本宫最大的孝敬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顾蕴不好再推辞了,只得谢了宗皇后,然后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待内务府总管来求见宗皇后,宗皇后端茶命大家都散了时,才满载而归的回了东宫去。 宇文承川还没有回来,今儿是他奉旨上朝的第一日,也不知道这会儿前面退朝了没,他是否一切都顺利? 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坐到临窗的榻上,又喝了一杯热茶后,顾蕴才让人叫了冬至来,笑道:“我才自皇后娘娘那里讨了一万两银子,两个庄子来,虽说庄子今年的出息已叫皇后娘娘收了去,到底一万两银子也不算少,东宫上下可以过个肥年了。” 冬至闻言,先是一喜,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没银子使,而是明明有使不完的银子,却不敢放开了使,反而要处处装穷啊,如今有了这明面上的一万两银子,他这个东宫的首领大太监总算可以适当的财大气粗一下了。 但随即他便笑不出来了,太子妃这样明晃晃的问皇后娘娘要银子,回头传了出去,外面的人会不会觉得太子妃太过世俗,太过小家子气,从而影响到太子妃和太子殿下的声誉? 这话冬至当然不敢当着顾蕴的面说出来,但顾蕴却从他的表情里猜出大半了,也不生气,只是笑道:“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总得让皇上和文武百官都知道东宫只是个空架子而已。” 如此皇上与文武百官才会觉得东宫不易,皇上也才会对东宫有所表示,当初宇文承川是得了二十万两的建府银子不假,可二十万两放到寻常人家是一笔可望不可及的大数目,放到天家却不值一提,何况那二十万两银子泰半都已换了各色的奇珍古玩,总不能她人才一过门,便叫宇文承川收回当初的聘礼去变卖罢? 宇文承川既然不愿意讨皇上的欢心,那他们只能向皇上示弱,看能不能勾起皇上对宇文承川的怜惜了。 至于她会不会落得一个世俗和小家子气的名声,宇文承川昨儿虽只稍稍提了一句他的差事过了正月十五就该有眉目,他届时就该忙起来了,旁的什么都没说,但她其实心里也约莫猜到他会被柯阁老等人坑去办什么差了,如今的小家子气,不过是为了将来先抑后扬,用一点适当范围内的小家子气,衬得将来的她越发的大气和识大体,让宇文承川和她的名声都到一个新高度而已! 宇文承川一直到交午时才回来了,顾蕴忙亲自服侍他换了常服,又亲自递了杯滚茶给他,才问道:“今儿早朝一切可都还顺利罢?” “一切都顺利,你别担心。”宇文承川笑道,反正如今他只是旁听的,何况马上就过年了,文武百官都知道报喜不抱忧,以免让皇上不高兴,大家都过不好年,金銮殿自然由始至终都一派和气。 唯一的不和谐,便是工部侍郎上书说黄河江苏一带,今年不知道怎么的,一直多雨,这还是冬日,若到了春日,只怕雨水更多,怕届时沿岸的堤坝会决堤,两岸的老百姓势必会流离失所,最好能早日派遣一位有身份的钦差河督前去江苏监督加固黄河大堤,赶在四五月雨季之前,修缮归海闸归江坝,及时引黄河之水分流入海,请早做定夺。 只是皇上还未发话,柯阁老已道,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且待正月十五开了印后,再议此事也不迟,皇上亦准柯阁老所奏。 宇文承川当即便暗自冷笑起来,黄河水位日渐抬高,朝廷花费极大的人力物力修缮石工,只多年以来,一直未见明显的成效而已,如今工部侍郎给的期限却是‘最好赶在四五月雨季之前’,便是个神仙,怕也难以完工,——他们倒是为他煞费苦心谋了个“好差使”! 见宇文承川的表情分明‘不顺利’,顾蕴想了想,道:“你是知道我的,习惯了凡事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我也知道如今不比以前,那些军国大事不是我能管的,我也管不了,而且大邺的祖训便是‘后宫不得干政’,我也不敢违背祖训,可至少有什么事时,你多少总该透几句给我,让我心里有个底,才能避免无谓的担心不是?你不知道,我曾听人说过,女人最不能忧思了,不然不止对身体不好,还老得快,你难道想我几年后,便看起来跟个老太婆似的,你就好名正言顺去玉和园?” 说得宇文承川哭笑不得:“我是那种人吗,再说玉和园那几个加起来在我心里也连你一根手指头都及不上,我怎么可能去她们那里?你别胡思乱想,而且我怎么可能嫌你老,我怕你嫌我老还来不及呢。” 顾蕴立刻接道:“那你就告诉我啊,你不告诉我,我提心吊胆的,可不只能胡思乱想了?” 宇文承川见她一脸的坚持,只得把早朝时工部侍郎的启奏告诉了她,末了道:“我估摸着,等正月十五开印后,这事儿十有八九就要落到我头上了,他们必定想着,神仙都未必办得了的事,我铁定办不了,届时证明了我不堪为储,我这个太子,自然也该当到头了!” 顾蕴闻言,心里反倒一松,偏头道:“我如果说,我其实事先已猜到几分他们会坑你去做那劳什子河督了,你会不会越发喜爱我,越发觉得自己实在是捡到宝了?” 宇文承川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亲昵的捏了捏她的鼻尖,道:“你就算没猜到,我也会一日比一日更喜爱你,一日比一日庆幸自己捡到宝了的,不过你是怎么猜到的?我知道我媳妇儿聪明,没想到竟聪明到这个地步!”满脸的兴味与骄傲。 顾蕴笑道:“如今四海升平,他们便想坑你去打仗,也无仗可打,除了上战场,我仔细排除了一下,也就只有治水是最难的了,不但要有足够的统筹能力和御下能力,人力与财力不管哪一样缺了少了,都不行,还要防着当地的地头蛇们暗地里使坏,你有没有统筹和御下能力且不说,光在人力和财力上卡你一卡,就够你喝一壶的了,我说得有道理吗……呀,你干嘛呢,没见外面白兰卷碧她们都还在吗,唔……” 其实顾蕴一开始并未往这方面想,是晨间去给宗皇后请安,在景仁宫外整好遇上了庄妃,又自庄妃想到庄敏县主,才灵光一闪,想到了这一茬的。 前世也是这时候,江苏一带一直多雨,等过了正月十五开了印后,皇上便立时遣了钦差往江苏去督建堤坝,以防雷雨季节来临时,堤坝挡不住洪水,后果不堪设想。 钦差离了盛京不几日,户部因短时间内既要筹措治水的银子,又要筹措各总兵府春季的军饷,一时拿不出银子来了,这时候,庄敏县主站了出来,在进宫给宗皇后请安时,说她们虽是闺阁弱质女流,国家一时有了难处,也该为国家尽一份心力才是,然后将自己两年的月钱和脂米分气钱共计一万两献了出来,请皇后娘娘组织六宫妃嫔也捐献些,她回头再组织一下盛京城内的夫人奶奶们,总能凑个十万八万银子的,虽于治水只是杯水车薪,到底聊胜于无。 后宗皇后果然组织六宫妃嫔捐了十数万两银子,加上庄敏县主在外面募捐到的,共计三十万两银子,连日送去了江苏,一时传为佳话,宗皇后母仪天下,泽被苍生,自然为人们所称道敬服,庄敏县主也因此名声大好,为她以后成为皇后,母仪天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顾蕴这会儿想起来,都还忍不住感叹,难怪庄敏县主前世能当皇后呢,瞧人家这份远见与胸襟,的确不是寻常人所能比拟的,不过这一世因为宇文承川至今还活得好好儿的,皇室也多了她这个新成员,究竟会鹿死谁手,就是未知了! 宇文承川不待顾蕴把话说完,已抓住她的手猛地一扯,让她跌落在了自己怀里,然后抱着她胡乱亲了一通,才笑道:“这么聪明,幸好是我媳妇儿,要是别人的媳妇儿,尤其是我对手的媳妇儿,我得多糟心?” 顾蕴待他松开自己后,第一反应就是看外间,见白兰卷碧等人早不知何时退了出去,方舒了一口气,没好气道:“人家跟你说正事呢,你就不能正经一点?你是什么打算,户部有大舅舅坐镇,倒是不至于在银子上卡你,可光有银子,也未必就能成事,你总得先有个成算才是。” 宇文承川道:“若银子不够或是只刚刚够,自然成不了事,可若有双倍甚至三倍的银子呢?我还没见过这世上有跟银子过不去的人呢!” 反正他最不缺的就是银子,用银子换好名声和江苏一带民心的事,他乐意之至。 顾蕴沉吟道:“有足够多的银子开道自然胜算大增,不过于户部拨的银子之外,平白多出那么多银子,又岂能不惹人生疑的?你想过要怎么解释这多出来的银子没有?我倒是替你想了个说辞……” “等一下,我也想了个说辞,我们先都不说,用写的,看我们是不是真的心有灵犀。”宇文承川不待顾蕴把话说完,已急急打断了她,然后牵着她的手走至桌前,用另一只手斟了一杯茶,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看着顾蕴。 顾蕴还从没见过他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心都快要化作一滩水了,点头道:“行,我们就用写的。” 夫妻两个遂以指尖点水,同时低头写起来,等写好了抬头往对面一看,见对方写的与自己的一样,也是两个字“便捷”,便都笑了起来。 宇文承川一把握了顾蕴的手,将她拉过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后,温情的喃喃道:“我就知道我们两个是命定的夫妻,除了彼此,这个世上我们再找不到比对方更心有灵犀的人了!” 顾蕴也有些情动,忍不住踮起脚尖轻啜了他的嘴唇一下,道:“是啊,再找不到比我们更心有灵犀的夫妻了……你给我安分点啊,说正事呢,再这样不正经,我真生气了啊!” 宇文承川满脸的委屈:“谁让你招我的……行行行,先说正事。便捷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壮大,在大邺少说也有上百家加盟店了,哪怕届时一家加盟店只凑一万两银子呢,也有一百万两了,加上户部拨的银子,足够治水了,只是如此一来,你是便捷幕后东家之事就要曝光了,不过曝光也没什么可怕的,如今你已是太子妃了,也不怕旁人知道了眼热敢打便捷的主意,你是怎么想的呢?” 顾蕴道:“花银子买名声和民心的事,我自然也愿意做,反正你的大半身家都在我手里,不怕你不补给我,不过我们得让人知道,这一百万两已是我能拿出来的极限,而且经此一役,便捷怎么也得三五七年的才能恢复元气,皇上还得御笔赐个匾额什么的给盛京的便捷,以免以后有心人明里暗里找便捷的麻烦,让便捷再开不下去,以为能断了我们的财路才是。” “嗯,这些事我来安排,总不能让你又出银子又出力不是?”宇文承川点头应道,“银子我自然也会补给你,不过话说回来,连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了,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太生分了?” 顾蕴笑道:“是挺生分的,那我以后不说了,直接从你给我的匣子里取一百万两入到我的私账上就对了,唔,好歹我也得了个好名声,我还是多少出点银子罢,我取九十五万两,这样不生分了罢?” 迎上宇文承川一脸的哭笑不得,正色道:“说到这事儿,正好我有一件事告诉你,我今儿坑了皇后娘娘一万两银子和两个庄子。” 便把上午在景仁宫发生的事删删减减与宇文承川说了一遍,末了笑道:“这下东宫上下不止可以过个肥年,等回头我为了江苏的百姓,将自己多年的积蓄都拿去治水之事曝光后,还能让人越发叹服我的大公无私,忧国忧民,让我和你的声望都达到一个凤凰呢!” 一个自来财大气粗、视金钱如粪土的人,与一个出了名小家子气、只肯进不肯出的人,同时拿出一百万两银子来做好事,并且两个人都号称不求回报,自然是后一个人能让人震惊之余,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也更能让人叹服于她的大公无私,毕竟她曾对自己和别人的小气,只是小节,在这样的慷慨无私之举下,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计不是吗? 宇文承川立时笑道:“我媳妇儿真是干得漂亮,不过这事儿我们一开始还不能说,总得到‘逼不得已’时说出来,效果才能最好!” “逼不得已时?”这下顾蕴就有些跟不上宇文承川的节奏了。 “是的,逼不得已时。”宇文承川忽然严肃起来:“你不会以为他们只挖了这一个坑等着我跳罢?我若失败了,当然最好,可我要是侥幸成功了呢?这可不是做生意,或是考功名,这次失败了,今科落榜了,下次下科再来便是,我若是成功了,必然声望大涨,皇上和满朝文武也都会对我刮目相看,认为我就算现在还不能完全胜任储君,至少也值得栽培了,他们要拉我下马,自然也会更难,你说他们会不往最坏的方面,提前做好应对之策吗?等雨都落下来了再去打伞,显然已经迟了!” 顾蕴蹙眉:“那你猜到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对付你了吗?” 的确,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柯阁老等人的谨慎练达和老奸巨猾,怎么会不提前想好万一宇文承川治水成功了的应对之策?骄兵必败的道理连她都知道,那些在官场上浸淫了一辈子的人们又岂会不知道? 宇文承川“嗯”了一声,“我约莫也猜到了,大舅舅不是户部侍郎吗,只怕他们会从大舅舅处下手,以大舅舅私自挪用军饷给我治水,以保我顺利完成差使做文章,如今是柯阁老等人出手对付我,届时就该轮到永嘉侯出手了。” 永嘉侯正是林贵妃的长兄,如今一个人领着甘肃和辽东两大总兵府的总兵之职,永嘉侯的爵位是林贵妃之父还在生时凭借战功挣来的,到其父去世,现任永嘉侯承了爵后,听说治军倒比以前更严了,加上二皇子妃之父萧总兵乃大同总兵,大邺十一个总兵府,就有三个是二皇子一派的,这也是林贵妃在宫里能一直盛宠不衰、二皇子非嫡非长却有底气参与夺嫡的主要原因。 顾蕴听宇文承川把话说得这个地步,总算该明白的都明白了,“大舅舅和你被弹劾时,就是你所谓的逼不得已之时了是不是?” 宇文承川点头:“对,届时你的大公无私就可以曝光了,不过我们也不能老被动的挨打,却一点也不还手才是,所以,若他们真这么做了,我也有后着等着他们……”附耳至顾蕴耳边如此这般一说。 顾蕴才一直紧皱着的霉头霎时松开了,笑叹道:“以往只觉得你脸皮厚,没想到脑瓜子竟也如此好使,如此复杂的计中计,你到底是怎么想来的?”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宇文承川没好气,“我脸皮厚还不是只针对你一个,对着别人,你几时见我脸皮厚过了?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这法子也不全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孟先生和计先生也有份儿,两个先生都是能谋善断之人,还有义父,若不是他的人一直暗中盯着永嘉侯,我也不能知道永嘉侯多年以来一直吃空饷的不法行为。” 孟先生和计先生顾蕴都曾听他提起过,知道是他的两个幕僚,因忙道:“那等事成后,你可得好生嘉奖两位先生一番才是,只可惜元宵节过完你就得离京,短时间内没法让两位先生名正言顺的住进东宫来,不然我也该去给两位先生见个礼才是,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见了。” 这样能谋善断的人杰,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对他们礼遇一些也是应当应分的。 宇文承川笑道:“何必等以后,义父义母都想见你一面呢,我已与他们说好,明晚上天黑后,带你去拜见他们了,届时你自然也就可以见到两位先生了。” “明晚上?”顾蕴怔了一下,“我还在想着,最近阖宫上下都盯着东宫,我们要出去拜望韩大人……义父义母怕是不大可能,可不去拜望又不像,晚上倒是可以掩人耳目了,除了四色针线,我还要准备什么礼物吗?” 宇文承川笑道:“义父义母看见你人就够高兴了,哪还需要什么礼物,你只管放心去你的!” 顾蕴看他一脸的不以为意,决定不与他讨论这个话题了,果然男人的神经天生就比女人粗,她相当于是第一次拜见自己的公公和婆婆,怎么可能不郑重其事的准备礼物?让韩大人与韩夫人觉得她不尊重他们怎么办? 还有那位韩小姐,她实际意义上的小姑,那般孱弱的一个人,她不特意给准备礼物,万一她多心了继而影响到她的身体,她岂非把韩大人与韩夫人都得罪得妥妥的了? 不过那位韩小姐的身体那般弱,给她的礼物更要郑重才好,顾蕴少不得只能无奈的看向宇文承川问道:“那给慧生妹妹的礼物呢,这个我总得事先准备一下罢,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宇文承川想了想,道:“她什么都喜欢,或者应该说,她喜欢的,是那种收礼物时的惊喜感觉,还有别人把她时刻放在心上,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的感觉,你看着准备罢,除了药材,女孩儿喜欢的东西,她应该都喜欢,你只比她大月份,你就按你的喜好来准备即可。” 顾蕴点点头,“我约莫知道了,只是我可没法子像你那样飞檐走壁,明晚上该怎么出宫,只能全靠你了。” 宇文承川笑道:“这点你不必担心,我自然知道安排的,你只等着明晚上按时出宫也就是了。” 顾蕴叹道:“只可惜时间有限,不然顺道去看看外祖母该多好,大舅母与大伯母正月初一新春朝拜时都能看见,我还不那么惦记她们。” 叹得宇文承川沉默了片刻,才郑重道:“你放心,我说了一有机会便会带你出宫去给外祖母请安,就一定会做到的,你等着我安排,正月十五以前,我一定让你见外祖母一面,好不好?” 顾蕴自然相信他的话,适逢锦瑟在外面回午膳已经得了,夫妻二人方打住话题,去了外间净手用膳。 ------题外话------ 本来周六我是码了六千多字的,因为不够7000,而且觉得有些不顺,想星期天早上修改下再发,结果早上起来,停电了,稿子又没存后台,根本发不了,呵呵哒……于是只能出去玩了一天,晚上回来再死活赶了五千,一共一万二发上来,亲们,你们难道不感动吗?感动的话,就拿票票砸死我罢,不要因为我是娇花就怜惜我,么么哒,o(n_n)o~   ☆、第一百四六回 会亲 下午顾蕴歇了中觉起来,先是宗皇后打发吴贵喜送了一万两银票和两个庄子的地契来,说是两个庄子,一个也就八百亩,一个也就六百亩,顾蕴实在不知道得在其上种什么,一年的出息才能有‘两万左右’,可见宗皇后的脸皮比她还厚,不过总归是白得来的,蚊子肉再小也是肉了不是?于是收得很是愉快。 接着六宫妃嫔也陆陆续续打发各自宫里的大太监或是掌事女官,送了给顾蕴的贺礼来,无一例外不是与金银有关,想是在见识过顾蕴的‘俗不可耐’后,不约而同达成的共识,万一她们送旁的东西,太子妃不喜欢了怎么办,送别人东西嘛,自然要投其所好。 顾蕴照样收得很愉快,到晚间粗略一算,竟然有近五千两银子,倒是算得上丰收了,因笑与宇文承川道:“我就知道娘娘们都是财主,随便指缝里漏点儿出来,就够寻常人家吃用一辈子了。” 宇文承川道:“你还是见好就收罢,宫里由来都是阔的阔死,穷的穷死,据我所知,便是一宫主位的贵嫔,一月也就才四百两的月例而已,贵嫔以下就更不必说了,稍稍得宠有体面的还不用打点那些个执事的太监嬷嬷宫女们,不得宠没体面的,大冬天的连想吃个热菜都得花银子打点,尤其御前的的人更要打点,才有可能让皇上想起她们,百儿八十两银子于你来说或许不值一提,可于她们来说,就得伤筋动骨了。” 顾蕴闻言,嗔他一眼:“我难道还能不知道这些?皇贵妃的月例是一千两,从一品四妃是八百两,正二品六妃六百两,从二品九嫔五百两,正三品贵嫔四百两,三品以下从婕妤起,每低一级递减五十两,到最莫等的更衣,只得四十两,娘家离得近有点法子的,娘家还多少能贴补一些,娘家离得远没法子的,只能靠月例苦苦度日,好些低等妃嫔们,甚至只能靠做了针线拿出宫去换银子度日,外面的人都以为宫里娘娘们的日子不定如何的锦衣玉食,哪里知道她们能苦成这样?你放心,我明儿就打点好回礼让人一一送回去,定不会让那些低等妃嫔吃亏的。” 说到底她想坑的人只有宗皇后一个而已,可不想连六宫妃嫔一块儿得罪,不但不想得罪,她还隐约有一个想法,得找一个合适的契机,回了皇上,给低等的妃嫔们都涨涨月例才是,如此那些人只要在皇上耳边偶尔替东宫吹一句枕头风,也就不枉她的一番苦心了。 不过说到底这事儿是皇上后宫的事,她一个做儿媳的,还真不好轻易插手,且待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时再说罢。 宇文承川见顾蕴知道分寸,也就不再多说,转而问她:“生辰想要什么礼物,总不能不相干的人都表示了,我做夫君的却什么表示都没有罢?想要什么只管说,爷有的是银子!” 一副暴发户的架势,逗得顾蕴忍俊不禁,捶他道:“不是说你整个人都是我的吗,就更不必说你那些银子了,还‘爷有的是银子’呢,那都是我的银子好吗?” “既然如此,到时候我把自己洗干净了,用一个大盒子装好,送给你当礼物,让你一打开盒子,就能看见最真实最不加以遮掩的我,怎么样?”宇文承川冲她挤眉弄眼。 顾蕴见他一脸的不怀好意,‘最真实最不加以遮掩的我’这句话更是说得一波三折荡漾不止,好气又好笑,不由啐道:“到底是你送我礼物,还是我送你礼物呢,你倒是想得挺美!” “当然是我送你礼物啊,不过你如果非要送我,也不是不可以,我很容易满足的,只要你待会儿……” “呸,还没睡觉呢,你就开始做梦了……” 夫妻两个耍了一回花枪,用过晚膳,又在殿内走了几圈,再下了几盘棋消食,便梳洗歇下了,至于有没有让宇文承川‘美梦成真’,就只有夫妻两个彼此才知道了。 次日顾蕴去给宗皇后请安时,宗皇后脸上已丝毫看不出昨儿才被顾蕴坑了的愤怒与不甘了,和颜悦色的与顾蕴和妃嫔们说了几句话,便命大家都散了,只留了陈淑妃与庄妃商量一应年事。 顾蕴与宗皇后应酬时,面上虽不动声色,实则却眼尖的发现,宗皇后偶尔看向庄妃的眼神,冷得蛇信子一般,让人不寒而栗,显然宗皇后近期内就会对庄妃母子婆媳出手了,也就难怪她会不计较自己坑了她之事了,大敌当前,她那点小小的挑衅又算得了什么? 只不知庄妃感受到了宗皇后的敌意没有,若是感受到了,她岂有不提前加以防备的,那宗皇后岂非不能得逞了?不过宗皇后执掌后宫多年,也不是省油的灯,就算庄妃有所防范,由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庄妃也未必防得住……不管怎么说,自己和东宫只等着看好戏即可。 顾蕴一路思忖着回到东宫,内务府送东宫份例内的年货来了,吃穿用度应有尽有,将崇庆殿外的空地堆得满满当当的,冬至与胡向安正分头与内务府的人清点交割。 瞧得顾蕴的车辇回来了,二人忙迎上前打千儿行礼,顾蕴隔着车帘与二人说了几句话,便先进了殿内,大冷的天,她可没兴趣在殿外吹冷风,而且凡事都亲力亲为,而不懂得用人,她这个太子妃也该当到头了。 不多一会儿,冬至进来回话:“内务府送来的年货倒还算丰富,只如何分派,还请娘娘定夺。”说着奉上清单。 顾蕴接过大略看了一遍,道:“给胡良娣徐良娣几个按位份高低逐次分派一些,银子也是,就按三百两、二百两和一百两分派罢,再各样留够我们自己过年的量,其他按各宫娘娘位份的高低还礼回去,本宫才瞧了一下,布匹缎子怕是不够,去本宫库里挑些,切记一点,高位份的娘娘们回礼尽量都送华丽的,低位份的则送实用的……算了,回头礼单子都拟好了,你先拿来本宫过目。” 冬至一一应毕,又道:“还有给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年礼,众皇子府和各大王府宗室的回礼,也该准备起来了,请娘娘早做定夺。” 顾蕴想了想,问道:“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年礼本宫心里已有大概的主意,回头再与殿下商量一下就可以定下来了,只众皇子府和各大王府宗室的回礼在他们没先送年礼来之前,本宫还真拿不准该如何回礼才好,你且设法去弄几张各大府邸往年的年礼单子来本宫瞧过后,再做定夺也不迟,横竖库里泰半东西都是现成的。” 冬至恭声应了,见顾蕴没有旁的吩咐了,才行礼却行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时间,顾蕴一直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到下午快交申时了,才将给各宫妃嫔的回礼都送了出去,算是了了一桩事。 各宫妃嫔这几日先是见识了顾蕴的敢做,后又见识了她的敢说,连贵妃娘娘与皇后娘娘两尊大佛都明里暗里吃了她的亏,不管心里服不服她,至少面上都绝不敢去招惹她了,所以给她的贺礼拿得出的自不必说,务必要加厚,便拿不出的,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了,就怕一个不慎惹得她不高兴了,回头给自己小鞋穿。 却没想到,她们才心痛肉痛了一夜,太子妃的回礼就送到了,比之她们送去的贺礼,还都加厚了一倍不止,这下她们及底下的宫人都可以过个肥年了。 众妃嫔心里一时都是百感交集,对顾蕴的印象也大为改观了,原以为太子妃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却没想到,她其实是这样一个厚道人周到人,果然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以后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再与太子妃打擂台时,她们纵然明面上不敢向着太子妃,私下里得了机会,少不得就要为太子妃说一句公道话了! 顾蕴自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轻易,已为自己在后宫里树立起了几分威信,说到底那些低等妃嫔所求的,也不过就是能在后宫里日子过得稍稍好些,稍稍体面些而已,什么夺嫡不夺嫡的,离她们实在太遥远了。 她这会儿正发愁晚上穿什么去见韩大人与韩夫人,穿得太素净了罢,自己好歹还是新媳妇儿,且大年下的,万一上了年纪的人忌讳呢?可穿得太鲜亮,他们又不是光明正大出宫,万一太显眼让有心人瞧了去,岂非横生枝节? 还是宇文承川少时从前廷回来后,才把这个难题给她解决了:“就穿一身家常衣裳,既不素净也不显眼就是了,义父义母他们不忌讳这些,晚间是十一哥当值,也不必担心旁人盘查我们,总之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对了。” 顾蕴闻言,挑了一身玉色刻丝白蝶穿花纹的对襟褙子,靛蓝色缠枝纹澜边琮裙,戴了套金镶玉的头面,又在外面罩了件秋香色的斗篷,才问宇文承川:“怎么样,这样好看吗?” 宇文承川笑道:“我媳妇儿穿什么都好看。” “油嘴滑舌。”顾蕴不由嗔了他一眼,心里却是甜得冒泡,越发觉得果然得跟将自己时刻放在心上的人过日子,日子才真正有盼头。 掌灯时分,他们用了晚膳,又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才由冬至和另外几个着太监服饰,顾蕴这几日却从没见过的人掩护着,出了东宫后门的角门,坐上马车,驶上了通往西华门的长街。 黑暗中,宇文承川一直牵着顾蕴的手,让顾蕴觉得温暖而踏实,半点也不必担心会出什么岔子,便真出了什么岔子,她也相信宇文承川一定能摆平。 果然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西华门,带着一队金吾卫守门的也正是宇文策,以他如今金吾卫同知的身份,早不必亲自做这些事了,今晚上之所以这般委屈自己,全是为了宇文承川和顾蕴。 宇文承川知道能让宇文策带过来的人,必定都是他心腹中的心腹,也不必担心会暴露了,撩起车帘便笑向宇文策道:“十一哥,辛苦了,等明儿得了闲出宫,我请你吃酒。” 宇文策见他眉目舒展,气色好得不得了,下意识看了一眼车内,只可惜光线暗淡,看不清楚,这才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笑道:“那我就等着你的酒了。” 心下正暗自失望呢,不想顾蕴就从宇文承川身后探出了半个身子来,笑道:“十一哥,给您添麻烦了,只可惜我如今出宫比登天还难,不然我就与殿下一块儿陪您吃酒了。” 宇文策忙趁此机会,上下打量了她一回,见她白皙如玉的小脸被斗篷上雪白的狐狸毛帽檐圈着,分不清是人更白,还是狐狸毛更白,比未嫁时更添几分风致,心下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儿,嘴上倒是没忘记答话:“有殿下陪我就足够了,不敢再叨扰弟妹了。” 双方又寒暄了几句,因时间有限也不敢再多耽搁,于是宇文策让人开了城门,让二人的马车出了门,不一时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这才怏怏的收回视线,暗自苦笑起来,到底要怎样,才能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全部忘记,做回从前的自己?好像自己每强迫自己忘记一次,却都反而铭刻得更深了一些,谁能救救自己? 宇文承川与顾蕴出了西华门,在微光中前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顾蕴忙小声问道:“这么快就到了?” “还没到呢,只是要换一辆车而已。”宇文承川说着,已打横抱起她,敏捷的跳下马车,又敏捷的跃上了在角落里早已候着的另一辆马车,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顾蕴等再次坐稳了,方发现这回驾车的人是她已有好些日子没见过的季东亭,脸上立时溢出了大大的笑容,道:“季东亭,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你都忙什么呢?罗镇与杨桐你使着还顺手罢?” 季东亭闻言,忙恭声答道:“回夫人,属下并没忙什么,只是帮着韩大人处理一些琐事而已,罗镇与杨桐都极好,请夫人只管放心。” 顾蕴点点头,适逢宇文承川发话:“好了,时间有限,有什么话以后有机会了,再慢慢说也不迟。”也就不再多说,任他放下车帘,任马车驶动起来。 这回顾蕴的心情就比方才放松得多了,方才再是相信宇文承川不会出任何岔子,到底心情还是会控制不住的紧张,也有心情与宇文承川小声八卦了:“哎,你说十一哥说来也是二十七八的人了,寻常人到他这个年纪,再过几年都该当祖父外祖父了,他却至今不肯成亲生子,他会不会……是有那方面的问题?或者他根本喜欢的,就不是女人?” 宇文承川被问得一怔,继而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点着顾蕴的额头道:“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成日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十一哥怎么可能那方面有问题,又怎么可能喜欢男人?他只是公务繁忙,一时半会儿间顾不上娶妻生子而已。” 顾蕴撇嘴道:“他公务再繁忙,能有皇上繁忙?皇上后宫可是号称佳丽三千呢,何况照你这么说来,公务繁忙的人就都不娶妻生子了?远的不说,就说我大伯父,还是金吾卫的前卫指挥使,是他的上司,比他更繁忙呢,不一样跟我大伯母伉俪情深,儿女俱全?还有我大舅舅,难道就不繁忙了?所以我跟你说,我绝不是在胡思乱想,而是有理有据。” “唔,听你这么一说,他还真是挺可疑的。”宇文承川不由听住了,“那我可得尽快找他谈谈了,若是真有问题就立刻治,若实在不喜欢女人……那也得等有了子嗣后,再顺应自己的心,不然将来荣亲王府这么大的家业,他辛辛苦苦才为自己挣来的富贵荣华,难道都便宜宇文竼的儿子,指望宇文竼的儿子将来四时八节的给他供饭不成?” 顾蕴深以为然:“可不是,他总得先有了子嗣后,才好顺应自己的心,不过这样对他的妻子也不公平……这事儿少不得只能从长计议了,最好找个一开始彼此便说好,各取所需,不牵涉感情的,不然将来还不定生出多少枝节来。” 又庆幸:“还好当年我二姐姐醒悟得早,不然真执迷下去,这会儿铁定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宇文承川点头:“嗯,找个各取所需的,才能将隐患减小到最低,我想想盛京哪家的女儿合适啊……你也帮我想想……” 夫妻两个就这样煞有介事的开始盘算起盛京城内有哪些闺秀是适合嫁给宇文策的来,得亏宇文策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不然一定会吐血三升。 外面季东亭隐隐绰绰听得车内二人的对话,则是嘴角一阵阵的抽搐,十一爷明显就是个爷们儿得不能再爷们儿的人,他怎么可能喜欢男人,太子妃想得可真多! 最可笑的还是太子殿下,明明这么荒谬的事,被太子妃一说,他竟然也以为是真的来,看来自己得尽快娶个老婆了,他比十一爷可没小多少,万一回头太子妃再以为自己也有问题,或是喜欢男人,他岂非百口莫辩,欲哭无泪? 好在韩家很快到了,宇文承川与顾蕴终于暂时打住了没有再说,季东亭也终于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因一早便知道今晚上宇文承川会带顾蕴上门拜访,所以大晚上的,韩卓与韩夫人也没有歇下,而是一直等在灯火通明的花厅里,本来韩夫人还打算去大门内迎接宇文承川和顾蕴的,被季东亭劝止了:“殿下自来敬大人与夫人若亲生父母,岂有做父母的,亲自去迎儿女的道理,若夫人真这么做了,回头殿下反倒会生气难过,也一定会重罚属下的,还请夫人三思。” 没奈何,韩夫人只得与韩大人一道,等在花厅里,总算在交二更天时,等到宇文承川和顾蕴进了花厅。 韩夫人忙站了起来,迎上前几步就要屈膝拜下,又冲韩卓使眼色,让他也上前行礼,以前宇文承川并未恢复皇太子的身份,他们尚可在他面前摆长辈的架子,如今满朝文武乃至满盛京的人都有好些见过宇文承川的庐山真面目了,他们自然不能再在他面前以长辈自居。 只是二人还未及拜下,已被宇文承川一手一个搀了起来,道:“义父义母这是打算不要我这个儿子,以后都要与我这般生分了吗?” 韩夫人忙道:“自然不是,只是到底君臣尊卑有别。”关键太子妃还在呢,焉知他不在意这些小节,太子妃也不在乎的? 宇文承川已笑道:“既然义父义母还要我这个儿子,那就请上座,受你们儿子与儿媳的礼,再让你们的儿媳给你们敬一杯茶,我可早把上次义母见过蕴蕴后,与我说要送她一份独一无二见面礼的话告诉她了,义母不会是想把见面礼省了,所以才有意与我们这般生分的罢?” 韩夫人就笑了起来,嗔道:“你这孩子,嘴巴还是这么甜,是不是临出门前,又抹蜜了?” 韩卓则道:“我就说衍儿定不愿意见我们待他这般客气,你偏不信,如今信了罢?” 夫妻两个这才往上座坐了,受起宇文承川与顾蕴的礼来。 方才宇文承川与韩大人韩夫人说话时,顾蕴一直含笑看着,并未开口说话,但她看得出来,韩大人与韩夫人待宇文承川都是真心的,所以给二人磕头也磕得心甘情愿,磕完敬茶时,还很干脆的就改了口,甜甜叫道:“义父请喝茶,义母请喝茶。”又奉上事先为二人准备的四色针线。 直把韩夫人喜得合不拢嘴,一叠声的让她起来,然后赏了她一对通体血红的血玉玉镯和一匣子拇指大小的黑珍珠,都是拿银子也买不来的好东西,显然是韩夫人多年的珍藏。 韩卓看向顾蕴的眼神也柔和了不少,先前宇文承川一心想娶顾蕴,韩大人虽从未反对过,心里对顾蕴能不能胜任太子妃之职,能不能像宇文承川待她那样待宇文承川,又岂能没有疑虑? 如今总算可以放心了,她若不是以同样的心在待宇文承川,又怎么会毫不迟疑的就给他们夫妇行大礼敬茶,完全以对待公婆的礼仪对待他们,说到底,都是因为爱屋及乌啊! 韩夫人便与顾蕴说起话来,无外乎问她一些:“在宫里这几日可还习惯?皇后与贵妃等人没找你麻烦罢?东宫的人没给你添堵罢?在宫里就是这样,有些委屈你再不想受也只能受着,不过该强硬时,你也得强硬才是,你再怎么说也是正式册封,授了金宝金册的太子妃,宫里除了皇后,你就最大了,宫里小人多,惯爱欺软怕硬,打一开始不能镇住他们,日后不知道要添多少麻烦,反之,若是一开始镇住了他们,以后但有人要与东宫做对,也没人敢做帮手了!” 顾蕴少不得含笑一一应了:“要不是义母教诲我,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如今总算有大致的方向了。”又问,“慧生妹妹怎么不见?是已经睡下了吗?” 宇文承川与韩卓听韩夫人向顾蕴面授机宜时,却都忍不住好笑,他家蕴蕴/太子妃不找别人的麻烦,不给别人添堵就是好的了,谁敢找她的麻烦,谁又有那个本事给她添堵? 不过听得顾蕴问起韩慧生,宇文承川忙也道:“是啊,义母,怎么不见妹妹,说来我也好几个月没见过她了,不是我太忙没空亲自过来,就是过来了偏巧她已吃了药睡下了,她这些日子身体可还好罢?” 见二人问起女儿,不止韩夫人,韩大人脸色也黯淡起来,片刻韩夫人方摇头叹道:“就是有些不大好,也不知怎么搞的,往年总要进了十月、十一月才开始发病的,今年自八月里就开始犯病了,请了大夫来瞧,说她是因为忧思过度才引起的提前发病,而且发病的频率也比早前高,可我问她到底在忧思什么,她又不肯说,问她的丫头,也说不知道,真是愁死我了。” 顿了顿,又道:“前几日她又发了病,整好就是你们大婚那日,当时大夫说,再晚一刻,就救不回来了……所以今儿她吃了药,我便让她早早睡下了,没有告诉她你们要来,省得她知道了,吵着要出来见哥哥嫂嫂,吹了风回头病情又加重。蕴姐儿,你可别见怪,等开了春她身体好些后,我再让她见过你这个嫂嫂。” 眼见韩夫人含着泪还要强颜欢笑,顾蕴心里也颇不好受,忙握了她的手道:“义母言重了,都是一家人,我怎么会见怪,终究还是慧生妹妹的身体最重要。不过大夫既说了慧生妹妹是因为忧思过度才会病情加重的,总得尽快弄清楚她忧思的原因才是,不然大夫也只能治标,没法儿治本啊!” 韩夫人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才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几日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想尽快弄清楚她到底为什么发愁,可一点进展都没有,惟今只盼她能早日想通,要不就告诉我,要不就自己走出来了。”说着,又要落泪。 宇文承川忙接道:“义母放心,我明儿就让人广寻名医良药去,总能找到根治妹妹之病的法子的,您也别太担心,妹妹吉人天相,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看向韩卓,皱眉道:“妹妹都发病好几日了,义父竟一直不告诉我,若不是方才蕴蕴问起妹妹,您是不是打算一直瞒我们下去啊?” 韩卓默了默,才道:“你们新婚燕尔,告诉你们也是于事无补,何必让你们也跟着不开心,这样的大喜事一辈子可就一次。你回去后也不必寻什么名医良药,你能找到的,我难道找不到不成?你就别操心慧生的事了,自有我和你义母操心,倒是孟先生与计先生,今儿你要让太子妃见一见吗,等几个月后再见,意义就与现如今不一样了。” 宇文承川只得暂时打住有关韩慧生病情的话题,道:“自然要见,有劳义父打发人即刻去请两位先生过来。” 韩卓就点头“嗯”了一声,然后一拍手,不多一会儿,便见两个四十出头的男子并排走了进来,一见宇文承川,便单膝跪下给宇文承川行礼:“见过太子殿下,恭喜太子殿下。” 宇文承川忙道:“两位先生快快请起,今日我与内子只是微服出访,不论国礼,两位先生不必客气。”又向二人介绍顾蕴,“这便是内子了。” 孟先生计先生都与宇文承川相识于微时,跟他也有十来年了,对他与顾蕴这么多年是怎么走过来的多少也知道几分,本以为顾蕴那般厉害,会是个一看就不好相与的主儿,不想打眼一看,这位新晋太子妃却美若天仙,一副娇滴滴的样子,哪里与厉害沾上半点边儿了?一时都在心里感叹,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顾蕴也趁机打量了二人一回,见孟先生清瘦矍铄,目光清明,计先生则仙风道骨,气质儒雅,一看就是胸有丘壑之辈,心里就越发佩服起宇文承川来,据他所说,两位先生都跟他多年了,可他现在也才二十五岁而已,也就是说,他十几岁时已经收服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不遗余力的为他效力了,所以他才是最有本事的那个人不是吗? 孟先生与计先生已上前在给顾蕴见礼了:“见过太子妃,恭喜太子妃。” 顾蕴忙给二人还了礼,说了几句客套话:“两位先生的大名,我早已听太子殿下提起过多次,若非有两位先生辅佐,太子殿下也未必能有今日,我在这里且先谢过两位先生了,我还给两位先生准备了一点薄礼,还望两位先生不要嫌弃。”云云,才退到屏风后面,继续与韩夫人说话去了。 ------题外话------ 推荐红粟新文《重生之丐女小地主》,现在在潜力榜上,古代种田文,名字小白,内容算是中白……喜欢种田文的可以去看看哈,o(n_n)o~   ☆、第一百四七回 两对母子 宇文承川与顾蕴在韩家待了一个时辰,眼见已三更天,再不回去就该迟了,且留下也耽误主人家休息,只得辞了韩大人韩夫人,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半道上,顾蕴想起韩慧生的病情,因与宇文承川道:“上次见义母时,我听义母提及慧生妹妹有心疾,还以为不是太严重,还说我知道一位于内科上十分精通的大夫,却没想到,慧生妹妹的病情竟严重至此,也难为她了,小小年纪便受尽病痛的折磨,义父与义母也不容易,病在儿身,痛在娘心,这些日子心里还不定怎生煎熬呢!” 宇文承川心里原本有些沉重,听得她这番话,倒笑了起来:“你也就比慧生大几个月而已,倒以这副老气横秋的架势说起她‘小小年纪’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多大年纪了呢!” 顾蕴笑道:“我哪怕只比她大一日呢,也是比她大,何况我经历的那些事,我敢说她别说经历了,连听都没听说过,所以我怎么说不得她小小年纪了?”心里暗暗腹诽,她可不真一把年纪,别说韩慧生,便是韩慧生与他的年纪加起来,也及不上她两世活的年头吗? 不过近来她倒是很少再想起自己活了两世之事,反而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真正十八岁的年轻女子了,说来可都是宇文承川的功劳,正是因为时时被他宠爱着,她的心态才会越活越年轻。 宇文承川点头道:“慧生打小儿连房门都难得踏出一步,长大如今十八岁,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家里的后花园了,论阅历她的确远远不及你,连带义母也日日关在家里,进京二十几年了,竟连一次城门都不曾出过。你知道的那位大夫是什么来头,如今人在哪里?我打算尽快安排他去给慧生瞧瞧,若她能侥幸好起来,不但义父义母,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顾蕴便说了个人名和地名。 不想宇文承川闻言却苦笑道:“那位丁大夫义父何尝不曾请他为慧生治过病?不但丁大夫,盛京城方圆百里乃至更远地方,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夫,都已给慧生瞧过了,我就说真有一位医术那么高明的大夫,义父和我怎么会不知道?如今只能把希望寄托到更远地方的大夫了,只盼江苏当地能有好大夫,年后我过去时,也好安排人尽快将其送进京来。” 顾蕴闻言,只能跟着叹道:“希望江苏能有好大夫罢!不过慧生妹妹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然也不存在与人交恶的可能,那她是因何忧思过度的,难道……” 想起韩夫人说韩慧生最近一次发病是在他们大婚那日,皱眉猜测道:“难道她是触景生情,想着自己也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却至今连家门都没踏出过一步,想嫁了人不成?若真是如此,也就不怪她不好意思告诉义母,她的丫鬟也一问三不知了,这样的话,叫她怎么说得出口?只能待下次见义母时,你再悄悄儿提醒义母一声了。” 宇文承川点头:“要不说女人家心细呢,我就再想不到这些,我会尽快提醒义母的,若真能因此解了慧生的忧思,你可就是我和义父义母的大功臣了,大功臣说说要什么奖励罢,要不待会儿回去后,我就……”附耳如此这般与顾蕴说起话来。 只是话没说完,已被顾蕴一把推开了,压低了声音没好气道:“你发浪也分分时间场合成不,东亭还在外面呢!” 宇文承川立刻扬声叫了一声“东亭”,“你听见方才爷和你们太子妃都说什么了吗?” 外面很快传来季东亭的声音:“爷您说什么?属下近来有些耳背,一阵阵的能听见声音,一阵阵的又听不见,正想着明儿要找个大夫好生瞧瞧呢!” “这么年纪轻轻的就耳背了,是得好生瞧瞧才是,既这么着,爷明儿准你一日假,让你安安心心的瞧大夫去。”宇文承川说着,一面冲顾蕴挤眉弄眼。 看得顾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摊上这么个说得好听叫不拘小节,说得难听就叫不着调的主子,也不知是该说季东亭幸运,还是不幸呢? 若季东亭这会儿听得见顾蕴的心声,一定会对着顾蕴大呼知己的,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主子,他可不是倒霉透了吗?给主子冲锋陷阵也就罢了,必要时候,还得帮着他追求心上人,还得主子想他什么时候耳聋,他就什么时候耳聋,他容易吗他? 不过听了方才宇文承川和顾蕴的话,季东亭倒是将韩慧生病情加重的原因猜了个七七八八,原以为当年那小祖宗只是一时年少无知,加之接触到的外人实在太少,所以才会对爷生出了某些不该有的想法来,却没想到,中途爷离京整整五年,她那些念头不但没淡去,反而越发强烈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得尽快与冬至商量一下才是,趁现在那小祖宗把谁都瞒住了,拿出一个万全之策来,不然回头让夫人和大人知道了她的心意,为了保爱女的命,势必要劝爷纳了她,可爷肯不肯且不说,以太子妃的性子,十有八九先就不会答应,届时岂非外敌还没冲他们发难,他们自己人倒先起了内讧? 哎,那小祖宗也是,怎么偏就打小儿患有心疾呢,弄得旁人便想当头一棒打醒她,也得顾着她的身体吃不吃得消,——这可真是豆腐落进香灰里,拍不得打不得,只能自己憋气到内伤了! 一时马车回到先前宇文承川与顾蕴换车的地方,夫妻两个换回出宫时坐的马车,径自赶往西华门。 西华门仍是宇文策带人守着,夫妻两个得以畅通无阻的进了宫门,宇文策因隔着马车小声问宇文承川:“殿下一切可都还顺利?” 宇文承川撩起车帘道:“一切都很顺利,十一哥不必担心。”说着想起顾蕴先前的话,下意识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身材高大挺拔,面容坚毅英气,再衬着身上金吾卫同知的官服,实在爷们儿得不能再爷们儿了,不由暗暗嘀咕,这哪像是有问题或是有断袖之癖的人哪,不行,他得尽快与他谈一谈才是! 因又说道:“十一哥明儿早朝下朝后,能去一趟去锦宫那边吗,我有几句要紧话与你说。” 宇文策正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闻言忙道:“自然能去,那我届时先过去等着殿下。” 宇文承川点点头:“那我们明儿见。”这才放下了车帘。 等宇文承川与顾蕴终于进了崇庆殿,已快交四更,二人也顾不得旁的了,草草梳洗一番便歇下了,五更天宇文承川就得起身上朝,顾蕴卯时二刻也得起来去景仁宫给宗皇后请安,再不抓紧时间睡一会儿,明儿纵然人支撑得住,脸上也少不得要带出几分倦容来。 翌日便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夜,这一日民间都要扫尘祭灶神,宫里虽不祭灶神,一样也要扫尘,所以晨间顾蕴去给宗皇后请安时,宗皇后也没多留她,笑着交代了她几句:“你第一次操持这些事,若有不明白的,本宫倒是可以打发几个经过事老嬷嬷过去帮衬你。” 被顾蕴婉拒后:“多谢母后好意,东宫也有这样的老嬷嬷老宫监,就不给母后添麻烦了。”也没有坚持,很快便端了茶。 顾蕴遂坐上车辇,径自回了东宫去。 冬至与胡向安已在指挥人各处扫尘了,说是扫尘,其实哪里都有专人日日打扫的,也没什么可扫的,主要还是将所有芜廊下的灯笼都换成大红色的,缠上彩带,再就是给树枝花草间点缀上红色的花。 如此不到午时,东宫内外已是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了,节日的气息也是扑面而来。 午膳是顾蕴一个人用的,晨间宇文承川上朝前留了话给她,说他中午要与宇文策谈事,不回来用膳了,所以顾蕴只让明夏做个两样素菜,草草吃毕,便和衣躺下补起觉来,晚上景仁宫有家宴,还不知道会闹腾到几更呢,她得先养足了精神。 彼时宇文承川与宇文策已经在去锦宫,也就是冷宫一个僻静的角落在谈事儿了,谈的自然是宇文策娶亲的事,宇文承川因说道:“说来十一哥比我还年长两岁呢,我这个年纪成亲已是晚了,你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拖到你七老八十,便想生儿子,也有心无力之时了不成?” 宇文策不防他口中的‘要紧话’竟是这个,怔了一下,才有些不自然的道:“我也不是有意拖延,这不是也想跟你似的,能遇上一个与自己真正情投意合,心意相通的人吗?”说话时,他一直不敢看宇文承川的脸,虽知道宇文承川不可能看穿他那点不该有的心思,一样心虚得紧。 宇文承川的确看不穿他的心思,二人是过命的兄弟不假,可说到底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而且碍于君臣之分,也不可能真正平等的去了解彼此,终归缺了那么点默契。 不过听得他这话,宇文承川倒是松了一口气:“原来你只是没遇到合适的人,宁缺毋滥,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说句实话,你这样一直单着,若还是像以前那样,你在府里半点主做不得,不娶亲倒还情有可原,可如今你贵为荣亲王世子,金吾卫同知,真正是位高权重,显赫之至,你却依然一直不娶亲,旁人看在眼里,私下里还不定怎生诟病你呢,不怕你生气,昨儿夜里我和蕴蕴就怀疑过……你会不会是有那方面的问题,或者喜欢的不是女人?我们还是你颇亲近,颇了解你之人,都会有这样的猜测了,何况其他人?你真得正视这个问题了!” 他们夫妇私下里竟然议论他那方面有问题,不然就是喜欢男人? 宇文策只觉浑身的热血瞬间都冲到了脑门上去,烧得他大脑发晕,四肢动弹不能,好半晌方近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好得很,喜欢的也从来都是女人,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实在想多了!” 任哪个男人被这样怀疑,也会忍不住生气的,宇文承川一脸的讪讪然:“十一哥别生气,我们也只是关心你……话说回来,人这一辈子的确要遇上一个真正情投意合,非卿不娶非卿不嫁的人,方算是不枉此生,可又有多少人能如愿以偿的?这种事本来就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那些不能如愿以偿的人,不也一样活得好好儿的吗,不能将妻子当爱人,那便当亲人便是。你若不是荣亲王府的世子也还罢了,可你偏又成了世子,还与宇文竼母子闹成那样,难道你想将来辛苦一场,却白为自己的手下败将做嫁衣,百年后让宇文竼的儿子给你供饭不成?” 宇文策这会儿已冷静了几分,他自然知道宇文承川与顾蕴只是出于善意,若不是真关心他,二人完全没必要来白讨这个嫌。 关键他凭什么生二人的气,他们从来就不知道他的心意不是吗?他也不敢让他们知道,一旦知道了,就真是兄弟君臣都没得做,还要毁掉长久以来一直在顾蕴心里的好兄长形象了,那样的结果,是他宁死也不愿意看到的。 若连爱屋及乌帮助扶持她爱的人,以这样一种变相的方式守护她的机会都没有了,若连让她关心的方向虽未弄对,却的确是真心在关心自己的机会都没有了,他不知道他和她之间,这辈子还能再有什么交集! 沉默了半晌,宇文策才满心悲哀的自嘲一笑,沉声开了口:“这种事换了你被人问到头上,能不生气?不过看在你们也是关心我的份儿上,我不与你一般计较了,只是你说的也对,这种事本来就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可遇而不可求的,我也是时候该娶亲生子了,不然再过几年,就像你说的,我纵想生儿子,也有心无力了。” “怎么可能再过几年就有心无力了。”宇文承川越发讪讪的,“十一哥龙马精神,怎么着也得待三五七十年后,才会有心无力。那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妻子,人品才貌家世都有什么具体的要求没有?正月里宴席多,我让你弟妹替你留意着。” 宇文策想也没想便道:“没什么具体的要求,就不必麻烦弟妹了,我回去自会让何侧妃替我留意的。” 最好的那个已经与他失之交臂了,那其他的是好是歹,又有什么意义,随便找一个,凑合着过日子也就是了,这世间的夫妻,尤其是高门大户的夫妻,本来就是凑合着过日子的占绝大多数不是吗?就当是给父王一个交代了,他身为人子,本就该为家族传宗接代,这些年因为心里的执念一直不肯答应娶亲生子,细究起来,实在不孝至极! “可以何侧妃的身份,能接触到什么顶级贵女,十一哥这么优秀,自然要配最好的人……”宇文承川还待再说,见宇文策摆明了不想再多谈这事儿,只当他还在生气,也就不好再多说了。 算了,好不好什么的,总得十一哥自己喜欢,只要他喜欢,家世次一些就次一些罢,要紧的是两个人契合,就跟他与蕴蕴一样,刚赐婚之初,盛京城内大半的人不也说以她的身份,不配为太子妃吗?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生能娶到蕴蕴,他是多么的幸运,又是多么的满足! 冬日天短,今日又是所有妃嫔与皇子皇子妃公主驸马俱须出席的家宴,所以才交申时,已成家的皇子公主们便陆陆续续的携家眷坐车入宫来了,为的便是在家宴开始前,去各自母妃宫里坐坐,母子婆媳祖孙亲热一番。 二皇子自然也不例外,早早便带着二皇子妃和自己的两子一女去了关雎宫探望林贵妃,前几日林贵妃因‘身体不适’被皇上下口谕夺了协理六宫之权,二皇子知道后,当即便气了个头晕眼花,果然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自己的老娘也不能例外! 他当时就想去关雎宫警告林贵妃一番,让她暂时且别作妖了,须知小不忍则乱大谋,她这样与顾氏和东宫正面对上,除了让皇后母子坐收渔翁之利以外,根本于他们的大业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不是吗? 只可惜二皇子才在皇上面前漏了点儿口风:“母妃身体不适已是由来已久,儿臣只没想到竟会这般严重,儿臣回去后便打发萧氏进宫侍疾,务必让母妃早日痊愈。” 皇上已淡淡道:“朕瞧着你母妃这病,旁的也还罢了,第一条要紧的便是该好生静养,以修身养性,所以不必让萧氏入宫侍疾了,你也过几日再去探望她。” 二皇子无奈,只得打消了自己或是二皇子妃入宫见林贵妃的念头,待人处事比往日更要勤慎,就怕一个不慎惹得皇上连他一并迁怒,总算才熬到了今日,得以借小年家宴的名义来关雎宫见林贵妃。 短短几日,林贵妃便老了几岁似的,都快苍老憔悴得不能看了,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光彩照人? 她至今都还不敢相信,皇上会为了顾蕴一个新进门几日的儿媳,剥夺她的协理六宫之权,如此打她的脸,连宇文承川那个婢生子皇上都自来不放在心上的不是吗,何况顾氏? 所以一见到二皇子,林贵妃便悲愤的哭诉起来:“我纵横六宫二十几年,连景仁宫那个贱人自来都要让我三分,如今竟然栽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八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我若不狠狠给她一个教训,我也没脸再活着这世上了,你若不替母妃出这口气,我也没有你这个儿子,呜呜呜……皇上好狠的心,难道在他心里,我巴心巴肝的服侍他这么多年,竟然还及不上那劳什子规矩来得重要吗?” 二皇子瞧得关雎宫的冷清和林贵妃的憔悴,本来已心软了几分的,不想林贵妃反思了几日,竟仍丝毫没有悔改之意,还在想着要报复顾蕴和东宫。 二皇子的怒气瞬间复又高涨起来,冷笑着毫不留情的说道:“看来父皇这些年对母妃的宠爱已经让您忘了一件事,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妻与妾从来都是云和泥的差别,过去二十年您能如此的体面荣耀,说到底都是父皇给的,父皇给您,您才能体面荣耀,父皇不肯给了,您就什么都不是,您若是想以后就这样待在关雎宫里,连宫门都没脸踏出一步,您就只管继续折腾,等折腾到景仁宫那对母子上了位,等折腾到我们母子沦为阶下囚,连立锥之地都没有,想来您就不会再折腾了!” 林贵妃本就满心的悲愤与委屈,一心等着儿子为自己出气,不想儿子不但不为她出气,甚至连安慰之辞都欠奉,反而说她‘妾就是妾,妻与妾从来都是云泥之别’,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他这话不是摆明了嫌弃她妾的身份,指不定他心里甚至早因她不能让他成为中宫嫡子恨毒了她,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好,好得很!”林贵妃怒到极点反而不哭了,恨声扔下一句:“你若不是一时气急之下说出了心里话,我还不知道我这个娘在你心里,竟然如此惹你的嫌,让你如此的看不起,既然如此,我今儿索性一了百了的好,也省得以后再拖你的后腿!” 便猛地往一旁汉白玉的石柱上撞去。 吓得二皇子四肢瞬间动弹不得,只得声嘶力竭的大吼:“快拦住娘娘,快拦住娘娘,你们都是死人吗——” 所幸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赶在林贵妃撞上石柱前将她给推开了,不是别个,却是向来不得二皇子欢心的二皇子妃萧氏,她是将林贵妃推开了,却也因林贵妃用力过猛,自己也被撞得摔倒在了地上,挣扎了好几次都爬不起来。 二皇子见母妃没有血溅当场,手脚这才能动弹了,忙上前扶起林贵妃来:“母妃您这是干什么,我几时嫌弃过您了,我这不是见您大失往日的冷静从容,半点也不顾及大局,一时气糊涂了吗?” 见满殿的人都还傻傻的站着,不知道上前去扶二皇子妃,不由怒骂道:“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扶二皇子妃起来,看看伤着哪里了没有,全是废物,所幸今儿娘娘和皇子妃都没有大碍,否则本殿下今儿一定砍了你们的狗头!”看向二皇子妃的眼神,总算比之往日温情了几分。 林贵妃方才只是一时激愤,这会儿侥幸捡回一条命来,也开始后怕起来,哭道:“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我自己的儿子我还能不知道吗,我也是一时气昏了头,才会说了那样的气话,可你父皇不来,我满肚子的委屈与恼怒不冲你发,还能冲谁发?” 二皇子不由叹道:“本来此番就是母妃您不对,那个婢生子再低贱再不得父皇的心,终究也是正是册封了的太子,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顾氏身为他的妻子,自然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皇后都不去触她的霉头,您又何必巴巴的跳出来?父皇自来重规矩您又不是不知道,不然那个婢生子能稳坐太子之位这么多年?后宫没有子女的妃嫔,纵再得宠,一律不能做主位?您这样不是白白让六宫上下看笑话儿,白白让我们母子的名声受损,白白让景仁宫那对母子坐收渔翁之利吗?” 见林贵妃被说得讪讪的,又道:“我不是一早就与您说过,后宫这些争斗只是小打小闹,根本不能伤筋动骨,我在前朝自有安排?只要那个婢生子被拉下了太子之位,您想怎么羞辱顾氏,就能怎么羞辱她,您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昔年韩信连胯下之辱都能忍受,若母妃连给顾氏稍稍服下软都做不到,我们也别谈什么大业不大业的了!”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林贵妃服了软,“那我明儿便上表给你父皇,向他认错儿,再在关雎宫脱簪待罪,无论如何,且先把你父皇的心挽回来才是,不然假以时日,我在宫里经营多年的势力,可就要被景仁宫那个贱人给拔光了。” 二皇子却道:“不止要向父皇认错儿,母妃还得向顾氏认错儿,我听说明儿就是顾氏的生辰,母妃最好一早便打发人送一份丰厚的贺礼去东宫,在顾氏面前,把姿态能放多低,就放多低……母妃若是不愿意,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见林贵妃虽仍满脸的不情不愿,到底还是点了头,这才面色稍缓,继续说起其他事来。 与此同时,庄妃母子婆媳也正议事,不过庄妃殿内的气氛就比关雎宫的气氛要低沉内敛得多了,只是庄妃与四皇子庄敏县主夫妇的脸色,比之林贵妃母子婆媳的却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却是益阳长公主自宇文承川与顾蕴大婚次日认亲时,察觉到宗皇后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后,回去便立刻与女儿女婿通了气儿,让四皇子设法递话给庄妃,看庄妃能不能在宫里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益阳长公主自己则日日递牌子进宫求见宗皇后,只可惜都被宗皇后以‘年事众多,无暇接见长公主’为由给推了,弄得益阳长公主心里很是没底。 “……如今看来,我们必定一开始就中了东宫那两个的计,之后更是中了他们的反间计了,赐婚圣旨下了之后,皇后不是打发了两个嬷嬷去显阳侯府教顾氏规矩吗?就算之后皇后见了顾氏的嫁妆,会恼怒于自己竟然看走了眼,以致迁怒长公主这个一开始推荐顾氏的人,以长公主多年对皇后的忠心耿耿,皇后也不该恼她至厮才对,毕竟长公主也只是道听途说推荐的顾四,最多只是失察,显然定是那两个嬷嬷回宫后对皇后说了什么,偏认亲当日,顾氏对庄敏和母妃都亲热有加,瞧在皇后眼里,自然越发坐实了我们关系匪浅的念头,也就不怪她不肯见长公主,她这会儿只怕已恨毒长公主了!”四皇子的声音很平静,但他阴沉的脸色和阴鸷的眼神,还是泄露了他此刻心里是多么的生气与恼怒。 庄妃闻言,皱眉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这几日皇后看向我的眼神都颇不善,只怕她很快就该冲我发难了,我倒是不怕被她责难,就怕影响到你的大计。” 四皇子想了想,才道:“少不得只能先委屈母妃了,皇后母子这是在逼我行动呢,他们母子那样的性子,哪怕只是知道我们想左右逢源,尚且会认为我们背叛了他们,不会轻饶过我们,何况东宫既出了手,自然要一击即中,只怕连我们的真正意图他们也已知悉了。如今我们势单力薄,他们母子与贵妃母子却各有倚仗,太子又深藏不露,让人堪不透他手里到底有些什么底牌,明显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皇后母子既要逼我们,那就任他们逼,等逼到一定程度后,我们便称病闭门不出,韬光养晦,且待他们几方厮杀出结果后,我们再出手,胜算反而更大!” 庄妃转着手里十八子的檀木数珠,对儿子的话深以为然。 正要开口,不想庄敏县主已先道:“可殿下和母妃自来低调内敛,东宫那两个又是怎么知道殿下胸怀大志的,万一只是个巧合呢?如今他们三方里两方有强有力的靠山,一方占了大道正统,不论谁胜出,必然都将实力大增,怕就怕以后渔翁之利摆在我们面前,我们也没有那个能力去收了,倒不如趁早把水搅得更浑,好浑水摸鱼……” 话没说完,见四皇子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到底还是说不下去了,勉强笑着道:“殿下一直看着妾身干嘛呢,是妾身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四皇子冷哼一声:“你脸上倒没有东西,不过你眼里有,你两只眼睛里明晃晃写着‘野心’两个大字,当本殿下看不出来吗?可有多大的脚才穿多大的鞋子,你只管好你该管的事,将来本殿下自然让你如愿以偿,另外你再给本殿下记住一句话,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题外话------ 推荐紫菱衣新文《打造一品盛世田园》,手法细腻,写实种田文,欢迎入坑: 秦墨是农业大学毕业生,睡的是韩国皮床,跟着爷爷学的是古医针灸。 结果家庭暴力祸及池鱼,被老爸一失手成穿越。 穿越之后: 墙不挡风,屋不避雨;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穷山恶水,岁岁荒年, 欲哭无泪,只能种田。 既是农业大学学生: 引水,造地,育新种。 划时节,经新历,春耕春种,秋收秋拾。 畜牧,养花,打造新产业。 养小娃,带邻邦,种出一片好春光来…… 这二货虽然脑袋常卡,坑品还是有保证的……   ☆、第一百四八回 走水 东宫离景仁宫虽近,因晚间要穿正式的太子妃服制,才交申时,顾蕴便开始让锦瑟卷碧服侍着,妆扮起来了。 方梳好发髻,正要戴凤冠珠钗,宇文承川回来了,满殿的人忙都跪下行礼,顾蕴无论在人后与宇文承川多么要好,人前该给他的面子从来都是不吝于给他的,何况夫妻之间本就该你敬我我敬你,忙也起身屈膝行礼:“殿下回来了。” 宇文承川笑着上前携了她起来,道:“时辰还早呢,这么快便开始妆扮起来了,不是说凤冠压得你脖子都直不起来,大衣裳折腾你路都不会走了吗?” 这话一出,满殿服侍的人都抿嘴窃笑起来,顾蕴嗔他一眼,才道:“不是想着早些妆扮起来,时间上能从容些吗?殿下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与宇文策除了说他娶亲之事以外,还说什么了,要这么长的时间? 宇文承川道:“去了一趟内务府,所以回来迟了,你们都退下,等叫你们时再进来。” 满殿服侍的人忙都齐声应了一声:“是。”行礼却行退了出去。 顾蕴这才问他道:“怎么了,是与十一哥谈得不顺利吗?”呃,难道真叫她猜中了,宇文策喜欢的不是女人,所以一直不肯娶亲? “还好啊,”宇文承川道,“我一开始把我们的猜测含蓄的与他说了,他立时勃然大怒,但很快便冷静下来了,说自己只是想像我似的,能找到一个真正情投意合,心意相投的人罢了,但这种事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得之他幸,不得他命,说他回去后便会让他们府上的何侧妃尽快替他相看,尽快完婚的。” 顾蕴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你竟然把我们的猜测也告诉了他,你傻呀你,难怪他会勃然大怒,你就不知道换种方式说的?好在总算我们只是虚惊一场,事情也算是得到了解决。” 宇文承川讪笑:“当时没想那么多,何况自家兄弟,本就该有什么说什么,我以后注意一些也就是了,再是自家兄弟,也得把话说得委婉一些,不然纵做了好事,人家还未必领情。” 顾蕴点头:“是这话,你去内务府又是干嘛呢?” 宇文承川眼神一闪,笑道:“没什么,只是碰巧路过而已,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妆扮罢,我也换身衣裳去,收拾好了,我们便早些去景仁宫,省得去得迟了,旁人说我们托大。” 顾蕴见他不欲多说,也就不再多问,总不能他做什么都得事无巨细的告诉她,也该给彼此留一点独立的空间才是。 遂叫了锦瑟卷碧进来,继续服侍自己更衣妆扮,待自己与宇文承川都收拾妥了,见已快交酉时,夫妻两个于是各自上辇,不疾不徐的驶去了景仁宫。 就见景仁宫的右偏殿内,好些低等嫔御已经到了,一个个儿都打扮得千娇百媚的,也不怪她们费尽心思,皇上如今于女色上头很是节制,就算是宗皇后贵为一国之母,一月里见到皇上的次数都寥寥无几,便是林贵妃陈淑妃几个高位份的妃嫔,如今一年里也有大半时间根本见不着皇上,除了这种正式的场合,所以众妃嫔只怕无一不打着今晚上能引来皇上垂青的主意。 供众皇子皇子妃公主驸马暂时落脚的左偏殿里,这会儿却是一片空荡,也就只四公主到了,瞧得宇文承川与顾蕴进来,四公主忙起身上前见礼:“给大皇兄大皇嫂请安,大皇兄大皇嫂万福金安。” 顾蕴见她一副怯怯的样子,今儿来的又是最早的,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实在可怜,不由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情来,放软了声音道:“四皇妹这么早便过来了,我方才打眼一瞧,还以为我和你大皇兄是来得最早的呢,没想到你还更早。” 四公主抿了抿唇,才细声细气的道:“一个人在宫里闷着也是闷着,所以就早些过来了。对了,我还没谢过大皇嫂昨儿打发人送去我宫里的年货呢,今儿倒是赶巧儿了,多谢大皇嫂。”一面说着,一面已屈膝冲顾蕴拜了下去。 早年四公主的母妃珍贵嫔还在时,因其不甚得宠,四公主已不大得皇上宠爱了,有那么多儿子在前,又有大公主和五公主两个皇上相对疼爱的公主在后,皇上分到其他女儿身上的关爱也的确有限。 等到珍贵嫔去世以后,四公主的处境就越发不好了,皇上是发过话让宗皇后多照看她些,可宗皇后既要打理六宫的一应事宜,又要操心自己的儿子,哪里能对她真正关心到哪里去?也就只是吩咐嬷嬷下人们精心服侍而已,然而在宫里,没有母妃护着的公主说难听点,就跟低等无宠的妃嫔一样,日子过得连体面些的下人尚且不如,金枝玉叶又如何? 顾蕴昨儿也是想着除了宇文承川,所有皇子公主里也就只有四公主是母妃早亡的了,日子铁定不容易,这才会吩咐冬至给四公主宫里回礼时,多加厚了几分,纯粹当是可怜她一个没娘的孩子了,没想到四公主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因忙一把搀了她起来,笑道:“自家兄妹,而且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们做兄嫂的多看顾你一些,原也是应当应分的,四皇妹不必客气,平日里若是觉得闷了,也可以去东宫找我说话儿,我成日里闲着也是闲着,就盼谁能陪我打发一下时间呢。” 这两日后宫发生的事,四公主也有所耳闻,只当顾蕴是个厉害的,却没想到,她竟是这般的随和亲切,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亲切随和,一时又是惊讶又是感激,忙道:“只要大皇嫂不嫌我呱噪,我一定时常过去叨扰大皇嫂。” 顾蕴笑道:“我怎么会嫌你呱噪,再说你就算再呱噪,也只呱噪得了我一年半载了,一年半载我还是能忍的。” 说得四公主红了脸,她马上过了年就十六了,驸马是宗皇后回了皇上,早已择定的,与前头三个已下降了的姐姐们的驸马相比,自然比不上,可她却很满意,总算以后自己就有一个家,可以不孤单了,只是没想到,顾蕴一个才进门几日的新媳妇儿,竟也知道这事儿,还拿来打趣她,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了。 顾蕴见四公主羞红了脸,也就见好就收,到底彼此的交情还没到那个可以嬉笑怒骂随心所欲的地步,便只又说了一句话:“不要太在意一时的孤单与艰难,将来也许你会反过来感激如今的孤单与艰难。”即上前与宇文承川站到一起,受起后来人的礼来,余下四公主细细品度了顾蕴的话一番后,就越发感激她了。 却是大公主与沈腾夫妇随陆昭仪一道过来了,陆昭仪在门口冲宇文承川与顾蕴屈膝一礼,便去了右偏殿,大公主与沈腾则进了殿中,才给宇文承川和顾蕴行礼。 “给大皇兄大皇嫂请安,大皇兄大皇嫂万福金安。”眼见大公主与沈腾冲自己夫妇拜了下去,宇文承川虽觉得让沈腾以后见了顾蕴都只能称她为‘大皇嫂’很是痛快,想着皇室一年里这样的场合实在不少,岂不是让沈腾一年里怎么着也能见顾蕴几回,以稍解相思之苦,便又痛快不起来了。 只暗暗思忖,虽说驸马领的都是闲职,大邺自开国以来,却也不是没有例外的时候,要不回头就给姓沈的谋个外放的实职,反正他贵为前科探花,平心而论,真才实学还是有的,也该为大邺尽自己的一份心力不是? 沈腾自不知道宇文承川心里在想什么,他虽很想见到顾蕴,见到人之后,也就只飞快的打量了一眼,便克制着再没有看过她,他若失态,除了给四表妹带去无尽的麻烦,什么好处都没有,而宫里的人哪个又是傻的,一点蛛丝马迹都能传出无数个版本的谣言来,他万万不能害了四表妹! 大公主夫妇之后,二公主三公主、五皇子夫妇、六皇子等人也陆陆续续都到了,方才还空空荡荡的殿里渐渐变得人头攒动,笑语喧阗起来。 之后二皇子夫妇与四皇子夫妇也一前一后到了,大家少不得又是一番厮见,瞧着倒是一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样子,与寻常人家也没多大差别了,只每个人心里具体在想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庄敏县主看着一身太子妃服制的顾蕴众星捧月似的被其他姐妹妯娌包围着,面上虽也一直在笑,暗地里却是快咬碎一口银牙了。 可恶的顾四,一个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贱人,竟敢那样算计她们母女,害她如今也被殿下怪责上了,虽未明说都是母亲的错,才让他们陷入今日进退维谷,原有一应计划都被打乱困境的,话里话外却都是在说母亲失察,连贴身的嬷嬷有了外心都不知道……看她将来饶得了顾四和那个婢生子哪一个,殿下说得对,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顾四如今你就可劲儿的往上爬罢,爬得越高,将来才能摔得越痛! 待所有兄弟姐妹都到齐了,三皇子与三皇子妃才姗姗来迟,虽说他们就在景仁宫,离开宴的地方最近,照理该是来得最早的人。 不过许是有了林贵妃的前车之鉴,今日三皇子夫妇待宇文承川和顾蕴稍稍恭敬了几分,没再刻意对二人摆中宫嫡子的架子了,话说回来,再是中宫嫡子又如何,也没有正式册封了的太子来得尊贵。 人既已到齐,便有宫人太监来恭请各位主子入席了,等大家都入了席,稍后才好恭迎皇上和皇后。 景仁宫正殿今夜布置得极其喜庆,地上铺着厚厚的嵌金丝地毯,梁上挂满了精巧的彩绘宫灯,结着大红的绸花。 大殿四周由六对高高的铜柱子支撑着,旁边都设有人高的雕花盘丝银烛台,其上点着儿臂粗的蜡烛,烛中掺着名贵的香料,焚烧起来幽香四溢。 大殿的丹陛上,当中摆着金龙镶边雕花的桌子,其后设龙椅,左边则设嵌金凤的桌子和凤榻,显然正是帝后的位子。 两边向下则摆着一溜紫檀木的桌子,桌旁都摆着玉制的花瓶,里面插着刚刚精心准备的梅花,有些梅花上还托着点点的残雪,梅花的香气与烛火的香气混合起来,形成一种温暖和煦的醉人气息,桌子后面的椅子上还摆着柔软的绣花座垫和靠枕,椅子后面都侍立着宫女太监,显是待会儿为主子们斟酒倒茶,侍奉菜肴的。 身为皇太子和皇太子妃,宇文承川与顾蕴当仁不让坐了右下首第一张桌子,其后是二皇子三皇子夫妇等人依序而坐。 所有人刚坐定,就听得殿外传来一声高唱:“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忙又起身,就地拜了下去:“恭迎父皇母后(皇上皇后娘娘)。” 皇上看起来心情不错,不待行至丹陛上坐定,便先叫了众人起来:“都平身罢,难得今儿过节,又都是自家人,且不必拘束了。” 话虽如此,众人又岂能真因此就轻狂起来,照样谢了恩,才各自起身,复又落了座。 皇上与皇后既已到了,宴席也很快开始了,各种珍馐美味流水般端了上来,各桌旁侍立的宫女忙伶俐的为主子们布起菜来。 等皇上吃了几筷子菜后,宇文承川便携顾蕴打头上前,给皇上和宗皇后敬起酒来,也不知是不是过节的缘故,皇上看向长子的目光颇为柔和,还难得训诫了宇文承川几句:“既已成家,也是时候该立业了,年后便去六部学着观政,你是长兄,总得为下面的弟弟们做个表率。” 又说顾蕴:“朕听说顾准的夫人自来是个大方的,没想到竟养出了你这么个只进不出,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来,不过你既嫁进了我们宇文家,夫家养你原也是理所应当的,再没有让你用嫁妆养活自己的道理。何福海,赏太子妃两千两黄金,两个皇庄。” 宇文承川与顾蕴忙谢了皇上的教诲与恩赐,夫妻两个心里一时都有些摸不准皇上的意思,宇文承川想的是,皇上不是自来都当自己这个儿子是隐形人吗,他之所以至今能稳坐太子之位,也从来靠的不是皇上的欢心与看重,总不能皇上忽然就良心发现了,想让他做名副其实的太子,重修父子情分罢? 顾蕴则想的是,皇上虽说自己是‘铁公鸡’,语气却颇温和,还赏了自己两千两黄金和两个皇庄,难道自己的有意示弱起到了效果,皇上对宇文承川其实还是有那么几分情分的? 旁边的宗皇后与下面诸皇子就更是心神大震了,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竟打算栽培那个婢生子了吗?对顾氏的小家子气也是不贬反赏,这不是摆明了给她撑腰吗?只众目睽睽之下,又当着皇上的面,众人心里纵然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也不敢表露出来,纷纷借吃酒吃菜,与旁边的人说话遮掩了过去。 宇文承川与顾蕴敬完酒,其他皇子公主们也纷纷上前给皇上敬了酒,便轮到后宫有体面的妃嫔们了。 皇上吃了几杯,觉得有些不胜酒力了,便摆手让众人不必再上前,宗皇后知机,忙一声令下,早已候着的歌姬舞姬们便进殿开始表演起来,一时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大家却都提不起什么兴趣来,皇上也是一脸的兴致缺缺,宫里哪次宴饮也少不了轻歌曼舞,宫里的歌姬舞姬们水平自然都差不了,可就是山珍海味,日日吃也会吃腻不是? 宗皇后看在眼里,却是一点也不着急,一声令下,让歌姬舞姬们停下来后,才笑向皇上道:“皇上,臣妾日前想着每一次宴饮的歌舞都是千篇一律,也实在乏味得紧,可巧儿听稷儿提及,盛京近来有个戏班子,主要却不是唱戏,而是表演杂耍,臣妾已自作主张让他们在后面候着了,若皇上感兴趣,臣妾便让人传了他们来表演一番,给皇上和大家助个兴,未知皇上意下如何?” “哦?”皇上闻言,不由来了兴趣,点头笑道:“有劳皇后一番苦心了,既然如此,且传来瞧瞧罢。” 侍立在宗皇后身后的吴贵喜便忙上前跪下应了一声“是”,却行退出了殿外去,不一时便带了戏班子的人进来,约莫有十来个,有一半是粗壮的大汉,其余的都是年轻男女,身上都穿着紧身的彩衣,举手投足之间矫健利落。 这些人进来跪下给皇上磕过头后,那几个粗壮的大汉便开始利索的搭起木架子来,不一时便准备完毕,开始表演起来。 但见在耀眼的灯光下,这十来个人不断做出流畅如水般的高难度动作,身手轻盈灵活,转折之间配合衔接得天衣无缝,虽然没有宫中正式的歌舞华丽耀眼,却胜在新鲜别致,让满殿的人包括皇上都渐渐都看住了,众妃嫔与几位小皇子小公主小皇孙们更是看得目不转睛。 “呀,好厉害!” 随着席上不知道谁情不自禁的惊呼了一声,那几个粗壮的汉子忽然将几个少女往高架上一扔,后者们便稳稳的立在架子上,在其上轻巧灵活的穿梭跳跃起来,每一次都让人以为她们下一刻回掉下来,但每一次她们都稳稳站回了架子上。 就在人们的心都已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之时,其中两个少女在翻腾的同时,手往空中一挥,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原本悬在梁上的彩灯就轻轻爆裂开来,变成无数片碎金撒红、裁剪成花瓣式样的纸片,从空中飘落下来,绚丽至极。 紧接着,一开始便被粗壮汉子们挂在高架之上的两个巨大的红灯笼也忽然打开,里面竟然屈身抱膝坐了两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灯笼裂成两半的同时,她们也站起身,就着制灯笼的纸十指翻飞间,那纸便神奇的变成了两朵金莲,下面的汉子用手一托,两人配合着脚一点,立刻飞了起来。 两个少女都生得乖巧可人,装扮成散花天女的模样,手持金莲,在空中轻灵的折腰舞动,起落之间做出各种曼妙诱人的动作,一时之间彩带飘飘、花团锦簇,随着金莲的挥动,无数七彩鲜花从莲花中漫天飘摇出来,飞落在地毯上,殿内的人都叹为观止。 原以为这已经是最精彩的地方了,不想那两个女孩儿紧接着又飞身出去,一左一右将手一扬,两道红绸就凭空从天而降飘落下来,紧接着一道横幅也从横梁上飘落下来,上面写着烫金篆书的大字“凌云玉阙仰巍峨浩德表三界,霄汉皇居瞻肃穆博恩沾九州”,横幅上则写着“吾皇万岁”四个金字,在漫天的金莲飘飞中,格外庄严醒目。 皇上当即站了起来,拍手喜道:“好,好,好!”命何福海:“重重有赏!” 又笑向宗皇后道:“这些民间的杂耍倒也喜气,比起宫中的歌舞别有一番趣味,皇后有心了。” 宗皇后忙笑道:“原是臣妾的本分,当不起皇上的夸奖,说来也是稷儿的一片孝心,不然我们也没有这个与民同乐的机会。” 皇上就看向了三皇子,笑道:“老三果然是个孝顺孩子,何福海,把回鹘前儿进贡来的那张虎皮取了来,赏与老三。” 三皇子忙喜形于色的出列谢恩:“儿臣多谢父皇赏赐。” 本来雷霆雨露就皆是君恩了,何况皇上赏三皇子的还是虎皮,这样的东西可不是人人都能用的,便是皇子,也不敢随便用,如今皇上却公然赏了三皇子,可见待三皇子这个嫡子还是与众不同的,也就不怪三皇子喜形于色了。 上面宗皇后也是满脸的笑,辛苦筹划一场,为的不就是讨皇上欢心吗,如今看来,效果比预期的还要好啊,她就说皇上怎么会忽然对那个婢生子另眼相看了,说到底还是为了规矩体统,皇上心里真正看重的,还是他们母子! 见宗皇后母子大出风头,二皇子气得是两肋生疼,母妃若不是因一时咽不下那口气,落得被父皇申饬,还被剥夺了协理六宫之权,今日又怎么会让皇后母子如今出风头,他们就算不能阻止他们,至少也要与他们来个平分秋色才是,如今只能让母妃尽快认错,尽快把父皇的心拢回来,扭转眼下不利的局面了! 看了这么长时间的杂耍,众人席上的菜肴早凉了,宗皇后忙又吩咐人撤了凉的换热的来,宫女们于是再次鱼贯上起菜来。 只是菜还没上齐,就有一个太监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皇上,不好了,寿康宫走水了!”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热闹喜庆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皇上更是霍然站了起来,怒声道:“好好儿的寿康宫怎么就会走水了,这会儿火势怎么样了?太妃娘娘们可都平安无恙?” 那太监抖抖索索的回道:“奴才过来时,火势已经在慢慢儿变小了,想来这会子已控制住了,太妃娘娘们因今晚上都在许太妃殿中坐席,火势没蔓延到许太妃的殿中,倒都安然无恙,只受了惊吓,一位太昭仪娘娘当场晕倒了……” 宗皇后忙道:“那传太医了吗?太妃娘娘们都上了年纪,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惊吓?寿康宫的人都是怎么当差的,好好儿的怎么就会走水了!皇上,臣妾这就瞧瞧太妃们去,务必要让太妃们都安然无恙,过个吉祥年!” 皇上沉声道:“朕同你一起去,太妃们都是昔年服侍过皇考的,如今正是该她们安享晚年的时候,却出了这样的岔子,朕不亲自瞧瞧她们去,委实难以心安。” 帝后二人于是被簇拥着急匆匆去了寿康宫,剩下满殿的人,出了这样的事,宴席自然也不可能再继续下去,遂在宇文承川一声令下后,各自都散了。 宇文承川与顾蕴坐辇回到东宫,将大衣裳都脱了,换了家常衣裳后,顾蕴屏退满殿服侍的人,与宇文承川说起话儿来:“好好儿的寿康殿怎么会走水了呢,我怎么觉着这其中一定有阴谋?” “是有阴谋。”宇文承川点头,“不过不是针对我们,而是针对的永福宫那一位,你且等着瞧罢,回头一查寿康宫为何会走水,一定与永福宫那一位脱不了干系。” 顾蕴道:“我也隐隐有这个感觉。我就说等了好几日了,怎么还等不来皇后母子出手对付庄妃母子,敢情是在这里等着庄妃呢,如今就看庄妃与四皇子会如何应对了。” 宇文承川皱眉道:“我方才仔细观察了下庄妃和四弟的脸色,听得寿康宫走水后,他们母子都是一脸的平静,我就不信他们猜不到皇后此举是冲着他们来的,那便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已有了万全的应对之策,胸有成竹,所以无惧无畏;还有一种就是他们已做好任皇后母子如何往他们身上泼脏水,都一律受着的准备了。老四这些年人缘虽不错,凭着益阳长公主四处帮他活动,也累极了一定的实力,可要与皇后母子正面抗衡,仍是以卵击石,所以他们的平静,应当是出于第二种原因,甚至老四还有可能会借此机会沉寂下来,趁机韬光养晦,我们想要坐山观虎斗,怕是不容易。” 顾蕴方才倒是没顾得上观察四皇子和庄妃的脸色,不过想起这母子两个能成为前世最后的赢家,一定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所以宇文承川说得对,他们想要坐山观虎斗,怕是不容易,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 思忖片刻,才道:“那我们就逼庄妃和四皇子出手,我就不信他们都被逼上绝路了,还能继续韬光养晦下去,纵然他们母子能忍,其他人诸如益阳长公主和庄敏县主,乃至崔驸马的族人们,还有四皇子的门人们也都能忍吗,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与其窝囊的不知道要忍到什么时候才能忍出头,还不如放手一搏,哪怕是死呢,也死个轰轰烈烈,痛痛快快不是?” 宇文承川就笑了起来:“我媳妇儿可真能干,不但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还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呢,我上辈子也不知道是积了什么德,这辈子才能娶到你?” 好话人人爱听,顾蕴也不例外,闻言嘴角不自觉已带上了笑,娇嗔道:“知道自己三生有幸就好。这事儿我也管不着,我的手再长,如今也伸不到宫外去,少不得只能你顶上了。倒是皇上先前当众赏我两千两黄金和两个皇庄,挺让我意外的,没想到皇上竟这么快便有了反应,还公然说你是长兄,要为下面的弟弟们做好表率,足见我们的示弱策略还是有用的,也足见皇上对你多少还是有几分父子情分。” 宇文承川微微一哂,道:“如今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且瞧着罢。皇后与庄妃那边的事你不必操心了,我自会安排的,反正皇后母子的怒气早已被你当初的反间计给挑起了,只要随便溅点火星子下去,立马就能燃起熊熊大火,你只安心待在东宫里过自己的日子便是,我如今虽不能给你身体上的自由,至少也不能让你的心也跟着受累。” 顾蕴心口微微发热,偏头笑道:“你肯定没听说过一个词‘甜蜜的负担’,我如今就是这样,虽会觉得那些负担是有些烦人,但因为足够甜蜜,那负担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说得宇文承川的心口也发起热来,忍不住一把将顾蕴拥进了怀里…… 次日宇文承川与顾蕴刚起来,便听说了昨晚上寿康宫走水事件的后续进展,却是庄妃宫里的掌事太监以次充好,将此番内务府送往寿康宫的蜡烛都换成了次一等的,以致蜡烛烧到一半便掉落到地上,刚好点着了幔帐,这才会走水了。 ------题外话------ 276980402鱼塘月色,等着亲们大驾光临哈,群里尽是逗比,可以随便调戏哦,么么哒,O(n_n)O~   ☆、第一百四九回 生辰 年礼 掌管后宫其实与寻常人家的主母主持中馈是一样的,只不过后宫的人更多,事情也更繁琐而已,当然,也意味着手里的权利更大,藏掖更大。 所以宗皇后纵然每每累得受不了,尤其是近年来上了年纪,越发觉得力不从心,也依然誓要将林贵妃给斗下去,大权独握。 只可惜林贵妃倒是失了协理六宫之权,陈淑妃与庄妃又上来了,所幸陈淑妃自来是个省事的人,连日来一点针头线脑的小事也要先请示宗皇后,摆明了没有争权夺利之心,宗皇后想着她若一直这样下去,自己就当是多了一个身份高些的管事也未尝不可,便把阖宫上下开了春更换春衣之事交由了陈淑妃主理。 至于庄妃,宗皇后既已认定她母子已背叛了她,自然只会给庄妃派表面看似光鲜,实则一个不慎便会阴沟翻船的差事,譬如打理御膳房,再譬如打理香药局。 这两样差事尤其是前一样,光鲜倒是真光鲜,有油水也是真有油水,却也是真的如履薄冰,眼睛都不敢眨太快,要知道后宫那么多人,除了各宫妃嫔,还有太妃皇子公主们,任谁的膳食出了岔子,都不是能轻易善了的,何况还有第一要紧的皇上的膳食。 皇上吃喝可是大事,不是寻常人家几菜一汤就能解决的,光御膳房内皇上的特定小厨房,就有荤局、素局、点心局、饭局、挂炉局之分,皇上吃一餐耗费巨大,按制早膳是五十三道,午膳是一百零八道,晚膳是七十五道,并不是说皇上是如何的大肚能容,完全只是为了摆场,为了喂饱皇上的眼睛而已。 好在当今皇上是个勤俭之人,自亲政以来,便下旨自己一日三餐的菜色都减半了,但皇上的吃喝,依然是御膳房第一等的大事。 庄妃接了差事以后,只当宗皇后会在御膳房这一块儿动手脚,让自己狠狠栽一个大跟头,连带自己的儿子也跟着吃挂落,所以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放到了御膳房上,其他人这阵子吃了御膳房的膳食出了问题倒还罢了,若是皇上也出了问题,那他们母子别说谋什么宏图大业了,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却没想到,宗皇后根本没想过要动御膳房的手脚,御膳房只是她的一个幌子而已,——也是,动御膳房的手脚毕竟太冒险了,万一事后查到他们母子身上,不是害人害己,白白为他人做嫁衣吗?宗皇后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让她对香药局放松警惕,然后给她措手不及的一击。 庄妃这才知道自己一开始就着了道儿,枉她昨晚上一直捏着一把汗,就怕大宴上,菜肴出什么问题,等宴席过半,见所有人都好好儿的时,她还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她没有白辛苦一场,虽然明面上的功劳都被皇后得了去,而一旦出了什么岔子,有过错的却只会是她。 不过因早已做好了任宗皇后打击报复的心理准备,所以听得慎刑司的人说她的掌事太监已经招认,的确是他以次充好换了内务府送往寿康宫的蜡烛,以致寿康宫走水时,庄妃连辩白都没为自己辩白一句,便直接跪倒在皇上和宗皇后面前,认了自己“失察”和“御下无方”之罪。 “庄妃娘娘也算是个人物了,竟能如此临危不乱,一口就认了自己失察和御下无方之罪,倒叫皇后娘娘无法再为她罗列其他的罪名了!”顾蕴听落霞说至这里,终于忍不住与宇文承川感叹起来。 心里则再次感叹,前世庄妃母子能成为最后的赢家,果然不是偶然,也绝非侥幸。 宇文承川道:“皇后不是没法再为她罗列罪名,是知道这事儿本不是庄妃做的,她若再不依不饶下去,反而节外生枝,倒不如见好就收。”问落霞,“皇上是怎么处置庄妃的?” 落霞忙恭声答道:“皇上下旨夺了庄妃娘娘协理六宫之权,让荣妃娘娘与淑妃娘娘一道协理,还罚了庄妃娘娘半年的俸禄,禁足一个月。” “嗯,孤知道了,你退下罢。”宇文承川点点头,摆手打发了落霞,才皱眉与顾蕴道:“旁的也还罢了,只禁足一个月这一条,不是给了庄妃名正言顺闭门不出的机会吗?” 顾蕴也皱眉道:“是啊,皇上此举倒不像是在罚庄妃,反而像是在保护她了,难道皇上瞧出什么来了不成?” 宇文承川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不管皇上瞧没瞧出来,说到底都是狗咬狗而已,与我们什么相干,我们至多也就在合适的时机添点油加点柴,让他们继续咬下去。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你闭上眼睛,我有礼物送给你。” “礼物?不年不节的,为什么送我礼物?”顾蕴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一起身就忙着关注昨晚之事的后续,自己连今儿是自己的生辰都忘记了,脸上不由带出了一抹笑来,依言闭上了眼睛,才道:“你打算送什么礼物给我啊?先说好啊,不特别不可我心意的,我可不要。” 宇文承川笑道:“礼物送出,概不退还,你若实在不喜欢,我就只能将自己洗干净,晚上送给你了。”说着动手将一支金步摇插到了顾蕴发间。 顾蕴感觉到他的动作,不待他插好,已迫不及待睁开了眼睛,就见镜子里自己的发间已多了一支造型别致,嵌了各色宝石的金步摇,饶她见惯了好东西,也得承认这支步摇绝无仅有。 脸上的笑就更大了,道:“你什么时候让人打了这支步摇的,我怎么不知道?造型倒是挺别致,很可我心意,所以你晚间不用送你自己给我了。”一副开恩的架势。 宇文承川笑道:“我一早就让内务府在准备了,昨儿去内务府,也是为了将它取回来,你喜欢就好,不过你真不要我将自己送给你?我吃得少挣得多还会暖被窝,你真不再考虑考虑?” 顾蕴被他那句‘吃得少挣得多还会暖被窝’逗得笑不可抑,道:“你本来就是我的,还需要你再送我吗?还是原来在你心里,至今并未将自己当做是我的所有物?” 夫妻两个打情骂俏了一会儿,宇文承川便叫人上了寿面来,每次大宴的次日虽都不用早朝,他却一样该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待陪顾蕴吃完了寿面,他就要往前廷去了。 一时寿面来了,锦瑟卷碧并冬至胡向安等人也拥了进来,齐齐跪下给顾蕴磕头祝寿:“祝太子妃娘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顾蕴满脸的笑,道:“待会儿你们也跟着吃一碗寿面,再给东宫上下都加发一个月的月钱。” 众人忙都喜气洋洋的谢了恩,鱼贯退了出去。 顾蕴与宇文承川这才开始吃起寿面来,只是才吃了两筷子,就听得外面胡向安禀道:“胡良娣与两位良媛两位才人给太子妃娘娘贺寿来了。” 大清早的就来贺寿,究竟是为给她贺寿而来,还是为见宇文承川一面而来啊?顾蕴勾了勾嘴角,道:“都请进来罢。” 胡向安应了一声“是”,很快便引着胡良娣几人进来了,就见几人都打扮得十分光鲜亮丽,尤其胡良娣,更是打扮得比顾蕴这个太子妃、今日的寿星翁还要抢眼几分,也不知道几更天就起身开始妆扮了? “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殿下万福金安,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祝娘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几人一进来便冲宇文承川和顾蕴跪下了,胡良娣跪在第一位,一低头便露出一大截白皙细腻的后颈,看得顾蕴暗暗咂舌,就算一路走来,她披了斗篷的,穿成这样定然也暖和不到哪里去,为了能入宇文承川青眼,胡良娣也真是有够拼的。 念头闪过,顾蕴不由似笑非笑的看了宇文承川一眼,看得宇文承川心里一颤,惹恼了媳妇儿,他晚上别说吃媳妇儿了,指不定连床都别想上。 这般一想,宇文承川对胡良娣哪里还能有好脸色,适逢胡良娣一双妙目含情脉脉的看过来,他立时冷冷一眼看了过去,毫不掩饰对胡良娣的冷漠与厌恶。 胡良娣哪里招架得住这样冷厉的目光,不由花容失色,心肝直颤,再不敢看宇文承川和顾蕴一眼了。 宇文承川这才站了起来,淡淡扔下一句:“孤去乾清宫给父皇请安了。”在众人:“恭送太子殿下。”的声音中,大步离了崇庆殿。 顾蕴复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方笑道:“难为几位妹妹打早儿就过来给本宫贺寿,都起来罢。”命锦瑟卷碧,“给几位主子也上一碗寿面来,让大家都沾沾喜气。” 锦瑟卷碧忙应声而去,顾蕴这才看向张良媛,道:“你住得离徐良娣最近,她这几日可好些了?” 张良媛忙恭声答道:“回娘娘,徐姐姐还是老样子,一见风就咳得厉害,方才嫔妾出门前,她还打发人过来托嫔妾待她向娘娘告罪,说她不能亲自过来给娘娘贺寿,请娘娘千万见谅呢。” “嗯。”顾蕴就点了点头,吩咐白兰:“待会儿打发人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过来好生给徐良娣瞧瞧,开几剂药备着,说话间就该过年了,大节下的,传太医终归不吉利。” 白兰忙应了,顾蕴这才看向胡良娣,似笑非笑道:“胡良娣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也跟徐良娣似的,吹不得风,一吹风身体就不舒坦了?那就在屋里好生养着,轻易别出门了,省得回头也跟徐良娣似的,小毛病拖成了大症候。” 胡良娣闻言,忙回神赔笑道:“没有的事,嫔妾身体好着呢,不需要闭门将养,能日日过来服侍娘娘,多谢娘娘关心,” 心里已快要怄死了,满以为早前太子殿下不正眼看她们,是为了给太子妃做脸,向显阳侯府示好,却没想到如今太子妃都进门小十日了,太子殿下依然正眼不看她们,太子妃当真是好手段,把太子殿下的心拢得死死的,太子殿下如今又开始上朝了,她们素日连见太子殿下一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她必须得尽快想个法子讨得太子殿下欢心了,不然等太子妃过阵子越发站稳了脚跟,势必就会拿她开刀了,这不方才已迫不及待想将她困在屋子里,彻底绝了她见太子殿下、接触外界的机会吗,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胡良娣虽不至于蠢到将心思全写到脸上,可以顾蕴的阅历,依然一眼就能看穿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由暗暗感叹,宗皇后的眼光看来实在不怎么样啊,挑人时只知道挑长得漂亮却没生脑子的,倒是为她省了不少事儿。 不过宗皇后挑的若都是徐良娣那样的人,她反倒更糟心了,徐良娣如今看来是省事儿,但俗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指不定到头来最让她糟心的,反而是徐良娣呢?说句不好听的,前世一段时间里,她自己不也是那样的人吗,要不是她善于伪装善于隐忍,又怎么能笑到最后? 哎,说来说去,都是宇文承川惹的祸,今晚上看她怎么收拾他! 待胡良娣等人吃过了寿面,顾蕴便借口自己要去给宗皇后请安,端茶打发了她们。 卷碧这才没好气的说道:“当着娘娘的面儿,胡良娣就敢勾引太子殿下了,当真是一辈子没见过男人吗?幸好太子殿下对她不假辞色,不然她还不定轻狂成什么样儿呢!” 顾蕴虽在心里发着狠晚上要收拾宇文承川,却知道他绝不会做对不起自己,让自己伤心的事,所以听得卷碧的话,她并没有同仇敌忾,只是笑道:“就算太子殿下给她好脸色瞧,本宫一样让她狂不起来,何况有本宫珠玉在前,殿下怎么可能给她好脸色?” 卷碧就无言了,太子妃娘娘,您虽的确十全十美,可您时时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真的好吗,做人第一要紧的不该是谦虚吗? 顾蕴一看卷碧无言以对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方才的那点郁闷霎时一扫而空,简单收拾一通,去了景仁宫。 宗皇后昨夜睡得迟,今日又起得早,眼睑下难免一圈青影,不过瞧着精神还不错,话说回来,昨夜先是出了风头,后还打压了背叛自己之人,她纵想精神不好也难。 顾蕴给宗皇后请了安,受了其他妃嫔的礼,——其中自然不可能再有庄妃的身影,又听宗皇后沉声说了庄妃之事,让大家引以为戒后,便适时告退了,当然告退前不忘请大家待会儿去东宫吃酒,收了人家的贺礼,自然要摆酒宴请众人,别人去不去是别人的事,她不请就是她失礼了。 回到东宫,显阳侯府打早儿送进宫的寿礼到了,顾蕴打开一眼,吃穿用度金玉玩器一应俱全,不止有祁夫人和周望桂顾菁顾苒的,还有外祖母和舅母表嫂们的,显然如今彼此虽有君臣之分尊卑之别了,这些亲人待她的心仍与以前一般无二。 顾蕴的心情一时间好得不能再好。 稍后自二皇子府以下,众皇子府公主府也送了给顾蕴的贺礼来,连林贵妃都打发自己宫里的掌事姑姑送了厚厚的贺礼来,那姑姑还将姿态放得十分的低:“我们娘娘若非身体不适,就要亲自过来向太子妃娘娘道贺了,还请太子妃娘娘千万见谅,总归都是一家人,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我们娘娘明年一定亲自过来沾太子妃娘娘的喜气。” 让顾蕴暗暗叹服了一回林贵妃的能屈能伸,不过林贵妃是在昨儿见过二皇子后,才改变了态度的,看来二皇子才是真正能屈能伸之人,与四皇子一样,不容小觑啊! 午宴出乎顾蕴意料的来了好些妃嫔,虽然都是些低等嫔御,贵嫔以上高位份的也就来了一个陈淑妃和一个陆昭仪,但顾蕴明白她们的顾虑,高位份的妃嫔都是有儿有女的,她们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儿女考虑,哪怕将来胜利的不是三皇子呢,可眼下他们都得看宗皇后的脸色度日不是? 不比陈淑妃,一个因儿子早年的经历,身体孱弱并无大志且也得皇上怜爱,娘家还得力,不需要看宗皇后的脸色过活,关键还有一点,大伯父早年救过六皇子的命,救命之恩大于天,陈淑妃因此对她这个太子妃另眼相看,纵然是宗皇后也不说半个‘不’字儿来;一个则因女儿早已出嫁了,且算来与她还沾亲带故,也让人没法有二话。 顾蕴既理解其他妃嫔的顾虑,自然不会见怪她们,总归来者都是客,位份低她一样要热情款待。 除了妃嫔们,四公主与六公主也来了,与顾蕴和淑妃陆昭仪五人坐了一席,其他妃嫔坐了三席,胡良娣几个东宫的嫔妾坐了一席,倒是取了个五福临门的好彩头。 顾蕴又打发人给没来的妃嫔们都送了酒菜去,景仁宫与关雎宫自然更要送去,亦连永福宫庄妃处都没忘记,惹得淑妃赞不绝口:“将来六皇子妃但能有太子妃一半儿的能干与周全,本宫就知足了。” 六皇子年初定了国子监祭酒洪季贤洪大人的长女为皇子妃,婚期就在年后的四月里。 顾蕴忙笑道:“洪家世代书香传家,洪大人更是才德兼备,不然也不能众望所归的成为国子监的祭酒了,他的女儿,怎么可能差得了?淑妃娘娘就等着享清福罢。” 陆昭仪也跟着凑趣:“七月里万寿节时,嫔妾有幸见过一次洪大小姐,人长得漂亮不说,性子也好,待人接物都进退有度,就像太子妃说的,淑妃娘娘只管等着享清福罢。” 说得陈淑妃满脸是笑,又敬了顾蕴和陆昭仪一杯酒:“如此就承太子妃和昭仪姐姐吉言了。” 之后其他妃嫔也依次来敬了顾蕴的酒,胡良娣等人自然也要上前敬酒,饶是低度数的果子酒,依然吃得顾蕴两颊通红,越发衬得她面若桃花,娇艳无俦,一时是宾主尽欢。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乐于看到这样其乐融融的场面,胡良娣几个就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原以为太子妃只会发威,才进宫几日便与贵妃娘娘结下了大梁子,回头等贵妃娘娘缓过气来了,有她好看的,贵妃娘娘这么多年能稳坐妃嫔里的第一把交椅,又岂能没有两把刷子,先前不过是一时轻敌,才会着了太子妃的道儿,等她打叠起了精神,太子妃那点道行根本不够瞧! 却没想到,她不但会发威,她还会施恩,这才几日呢,就收买这么多妃嫔了,可见是个既有手段又有心计的,她们若一直这样无宠下去,岂非早晚要成为她的下饭菜,被碾成齑米分了? 顾蕴自不知道胡良娣等人心里的想法,纵知道了也不在乎,老虎会去管兔子成日里在想什么吗,就算兔子急了会跳墙,也与老虎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不是吗? 她强撑着身体送走众妃嫔后,便再也抗不住酒意,云里雾里的躺倒在了床上,待掌灯时宇文承川从前廷回来,她还没能清醒过来。 宇文承川见她躺在床上,脸红扑扑的说不出的娇媚,整个人带着点儿她特有的体香,又带着点儿酒香,他怎么叫她她都不睁开眼睛,至多只哼哼几声,不知道多可爱,心都快要软成一滩水了,索性蹬了靴子,也躺到了床上将她抱进了怀里,才低笑道:“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给你暖床的吗,怎么自己倒先暖上了?喝了多少啊,醉成这样?” 顾蕴仍不说话,却动手胡乱撕扯起宇文承川的衣裳来,待扯到他的脖子和胸膛露出来后,低头便咬了他一口,咬完才嘟哝来:“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招蜂引蝶了,我今儿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不待话音落下,低头又是一口。 宇文承川打小儿练武之人,顾蕴又不是真的咬他,所以那点痛之于他来说,与其说是痛,倒不如说是换了一种方式调情,让他浑身都酥了,喘着气接着顾蕴的话道:“那你打算怎么教训我啊,千万别担心我承受不住,你再怎么过分,我都承受得住。” “那我可不客气了。”顾蕴得了鼓励,继续撕扯起宇文承川的衣裳来,很快便把他剥了个清唧溜溜,而她自己的衣裳却仍完好无损。 然后她便继续咬起宇文承川来,从脖子咬到小腹以上,几乎哪里都留下了她的牙印,最后还不忘弹了一下早已兴奋得快要爆炸的小宇文承川。 这下宇文承川哪里还忍受得住,低吼了一声:“你这个妖精!”猛地一个翻身,便化被动为主动将顾蕴压在了身下,一边胡乱撕扯着她的衣裳,一边还不忘将床帐挥下,将旖旎的春光都遮住…… 接下来几日,整个皇宫都还算消停,顾蕴遂把大半的精力都放到了给各大府邸送年礼上。 除了皇室和宗室,顾平两家自不必说,盛京城好些勋贵和大臣府上也收到了东宫的礼物,一开始还都有些诧异,但随即一想太子殿下已经大婚了,当然要开始与该礼尚往来的人家,都建立起基本礼尚往来的关系了,当下忙都纷纷开始给东宫准备起回礼来。 如此到了腊月二十八,顾蕴又将给皇上和宗皇后的年礼分别送了出去。 给宗皇后的都是些金银古董,总之怎么贵重怎么来,以免给宗皇后诟病的机会;给皇上的却除了打头两样贵重些以外,其他都是些琐碎得不能再琐碎的日常用品,从头到脚,从起身到晚上就寝,吃的用的,穿的看的,摆的随手赏人的,零零碎碎的就只有别人想不到,没有她置办漏了的。 以致礼单子都足足两尺长,看得宇文承川是头昏眼花,怀疑道:“你这单子上的东西,除了打头两样,其他的合起来怕也就几百两银子,连一千两都到不了,你确定皇上看了,不会说你小气抠门儿,把前儿赏你的那两千两黄金,两个皇庄收回去?” 顾蕴却振振有词:“你是喜欢吃好吃美味的家常菜呢,还是根本不合你胃口,只是好看贵重的山珍海味?穿衣服呢,是喜欢舒适暖和的,还是华美繁琐,让你既累还冷的?皇上说到底也是一个人,那他为什么不能喜欢这些不值钱却舒适实用的小东西?大家给他送礼都想着越贵重越好,却没想过,他富有四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再好的东西,只要见惯了用惯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了,倒不如送一些新巧别致的呢,反而更能触动他的心。” 天家从来都是父子亲情最为淡薄的地方,但恰恰天家也是最看重最渴望父子亲情的地方,而且在一众皇室宗室府上送来的礼单里,想要脱颖而出,谈何容易,那便只能另辟蹊径了。 顾蕴知道宇文承川不愿意讨好皇上,她也不想让他为难不高兴,那便只能借有限的机会别出心裁了,说来前世她也是当过孤家寡人的,虽然她这个孤家寡人与皇上这个孤家寡人有本质的区别,可她相信皇上偶然一次午夜梦回时,忽然就莫名生出来的孤单寂寥的情绪与她定然是一样的,所以最能打动皇上的,或许恰是最简单最不值钱的东西,和那些东西背后包含的用心与体贴! 宇文承川经顾蕴这么一分说,也觉得她言之有理了,再不犹豫,让冬至连礼单子并一大堆东西,即刻送去了乾清宫,反正他对皇上没什么感情,管皇上喜不喜欢这份年礼呢,若喜欢当然就最好,若不喜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却不知道,皇上看了东宫送去的年礼单子后,先是一惊,再是一怒,继而惊和怒便都被暖所取代了。 这样简薄的年礼单子,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收到,可正是因为简薄,才更能看出太子和太子妃的用心,他坐拥天下,什么没有,难道缺那些贵重的东西吗?再贵重的东西,说到底也是死物,而真正的孝心与敬重,从来也不是能以贵重不贵重来衡量的,他的确是一国之君,同时却也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一个想得儿女发自内心热爱与敬重父亲! 皇上龙心大悦,当即吩咐何福海:“前几日不是太子妃的生辰吗,赏太子妃一对玉如意,二十匹缎子。” 等何福海送了皇上的赏赐抵达东宫后,宇文承川方知道顾蕴这次的“小气”还真小气到了皇上的心坎儿上去,对她大是叹服,顾蕴趁机劝他:“看来皇上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冷酷无情,他也是很看重亲情的,要不,你试着多了解一下他,也许能有不一样的发现呢?到底你们父子之间……有今生,没来世。” 宇文承川闻言,虽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却一脸的若有所思。 而其他人知道东宫送给皇上的年礼后,顾蕴“小家子气”的名声私下里就更响亮了,太子妃把银子看得这么重,是想以后将银子都带到棺材里去呢?更让他们生气与不甘的,还是皇上竟然对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年礼大为受用,也不知皇上到底怎么想的,难道太子妃还小家子气得好了?!   ☆、第一百五十回 正旦 大年三十除夕夜的宫宴,就不仅仅只有皇上嫡系子孙们和妃嫔们列席了,与皇上一支没有出五服的宗室们也都全部列席,其他再远些的宗室每家也有代表入宫赴宴,所以除夕夜的宫宴就不是摆在景仁宫正殿,而是摆在乾清宫正殿了。 顾蕴知道自己作为新媳妇儿,还是太子妃,树大招风,今晚上明里暗里关注自己的人绝对不在少数,巴不得自己出丑的也不在少数,自然不能让人挑了她的毛病去,从穿着打扮到风度礼仪,都不能给人以诟病的机会。 所以用过午膳,小憩了一刻钟,她自未正便开始妆扮起来了,衣裳没得可担心的,直接穿皇太子妃的礼服即可,头发却梳了个牡丹髻,正中间端端正正的插了九尾凤钗,再加上一溜赤金嵌红宝的发簪,还描了眉涂了胭脂,整个人立时变得雍容华贵又不失端庄明艳起来。 等顾蕴妆扮得差不多时,宇文承川回来了,见她并没有戴自己先前送她那支步摇,因说道:“不是说平日里舍不得戴那步摇,要留到大场合再戴吗,今晚上的场合还不够大?别说你舍不得啊,再贵重的东西,说到底也是死物,有什么舍不得的,更不必担心其他人妒恨你,说你奢侈,只管说是我送你的,我就爱惯着我媳妇儿了,怎么样?” 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得顾蕴竟无言以对,只得取了一排簪子,戴了那支金步摇,宇文承川说得对,他就爱惯着她了,怎么着罢?那些人有本事当着她的面儿说她,否则,她权当狗吠了。 宇文承川见她戴了那支金步摇,方高兴起来,也换了皇太子的礼服,见已是申正,夫妻两个遂乘辇去了乾清宫。 就见好些宗室的人已经到了,皇子公主们也已来得不少,二皇子与三皇子正在左偏殿与几个宗室的长辈说话儿,都笑得一脸的亲切和煦,二皇子妃与三皇子妃也在右偏殿里与宗室的女眷们应酬,两对夫妻显然都打着一样的主意,宗室里手握实权的人虽不多,联合起来力量也不容小觑,若能得到他们的支持,与他们各自的所谓大业来说,胜算无疑会增加许多。 四皇子夫妇却各自坐着,并没有像二三皇子夫妇那样趁机与人拉关系培养感情,而且两人的精神都有些萎靡,倒是挺符合他们母妃才犯了错受了罚,他们为母妃担心的形象。 宇文承川与顾蕴打眼一看,将两边偏殿情形尽收眼底的同时,殿门外侍立的太监也高唱起来:“太子殿下到,太子妃娘娘到——” 左右偏殿的人闻声,忙都站了起来,纷纷上前给二人见礼,皇子公主们也不例外,宇文承川与顾蕴少不得含笑与大家寒暄了几句,才各自去了左右偏殿落座。 三皇子妃见不得顾蕴一来便如众星捧月般,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她一个小家子气、上不得高台盘的贱人到底凭的是什么! 适逢一个宗室的妯娌眼尖,瞧见了顾蕴发间的金步摇,啧啧称赞不绝:“太子妃这步摇好生别致,也不知是内务府的新样子,还是外面银楼的新样子?只怕满盛京也找不出第二支来。” 三皇子妃立刻笑眯眯的以打趣的口吻接道:“原以为大皇嫂自来是个皮里阳秋,只进不出的,原来不是,大皇嫂对自己不就挺舍得的?这步摇怎么也得三五千银子罢,难怪这么漂亮耀眼呢,的确满盛京也找不出第二支来了,换了我,可万万舍不得,我们殿下一年就那么点儿俸禄,年底又正是花钱如流水的时候,旁的不说,光给父皇母后送年礼,已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我自己的一应衣裳首饰,能省就省罢,总归孝顺亲长,照顾好夫君与儿女,原是我们女人的本分不是吗?” 这话只差明说顾蕴小气抠门,只对自己舍得,对旁人无论是谁都舍不得了,让人一下子就想到了东宫送给皇上的年礼,对自己这么大方,都大方到奢侈的地步了,给身为君父的皇上送的年礼却连自己的一支步摇也及不上,可真是“孝顺”得紧啊!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不约而同的看向顾蕴,看她要怎么回答三皇子妃摆明了挑衅的话。 顾蕴也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道:“三弟妹说光给父皇母后送年礼,已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莫不是在心疼给父皇母后送年礼所花费的银子?其实要我说,孝顺不孝顺的,从来都不是以金银来衡量,而是以真心不真心来衡量的,父皇圣明烛照,谁是真心孝顺,谁又是假意孝顺,他老人家岂有看不出来的,三弟妹说是不是?” 别以为送的东西越贵重,就能说明越孝顺,谁孝顺谁不孝顺,可不是由自己说了能算,得由皇上说了才算的! “你!”三皇子妃被噎了个半死,想反驳顾蕴的话,一时又想不到该如何反驳才好,习惯性的要去看庄敏县主,以前都是庄敏县主与她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怎么也不至于让她吃亏扫脸。 却见庄敏县主捧着杯茶坐在一旁,一直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像压根儿没听见这边的动静似的,心里却在冷笑,你们一个个儿的都不是好东西,最好狗咬狗咬得各自都一嘴毛,咬得人人都看你们的笑话儿才好呢! 三皇子妃这才想起,自家与庄敏县主夫妇婆媳已算是彻底撕破脸了,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指着她为自己冲锋解围,只得悻悻的收回目光,嘴唇一勾看向了顾蕴,道:“大皇嫂还真说着了,我的确心疼为父皇母后送年礼所花费的银子,毕竟当初我们殿下又不像大皇兄那样大手笔不是?不过再心疼又如何,哪怕为父皇母后赔上自己的性命呢,原是我们为人子女的本分,我又做不出什么乱七八糟,香的臭的都都往父皇跟前儿送的事来,可不就只能暗自心疼心疼了?” 顾蕴微微一哂,点头道:“三弟妹既做不出来,那就别做了,不然画虎不成反类犬,就不好了,人与人毕竟是不一样的,有些事这个人做了是对的,那个人做了可就未必了。” 什么叫‘人与人是不一样的’,贱人是在说他们终究是东宫太子与太子妃,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与别人都不一样吗?呸,她也不想想,那个婢生子是怎么成了太子的,不过就是仗着比她家殿下生得早了几年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等她家殿下正位东宫以后,她看她还要怎么轻狂! 三皇子妃气得发晕,冷笑一声便要反驳顾蕴的话,只可惜还没开口,就听得殿外侍立的太监又高唱起来:“礼亲王到,礼亲王妃到——” 想着礼亲王与礼亲王妃那对老不死的向来油盐不进,只对东宫这个所谓的大道正统推崇有加,礼亲王妃辈分又高,连母后的面子都敢不给的,万一再闹下去,她问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当众给自己没脸,自己的脸岂非真要丢光了?三皇子妃只得强自将满腔的愤怒压下,沉着脸与所有人一道,迎接礼亲王夫妇去了。 礼亲王夫妇到了以后,庄亲王夫妇肃亲王夫妇等人也陆陆续续到了,不一时该来的人便都来齐了。 本朝的除夕宫宴自有定例,都是夫妻一桌,再按照品秩爵位排列下来,亲疏远近,权势大小,一目了然,所以不消太监宫女们引着,大家很快便自发的落了座。 宇文承川与顾蕴自然坐了左下首第一张桌子,坐定以后,宇文承川立时借宽大衣袖的遮掩,将顾蕴的手握住了,小声问道:“累了罢?方才柯氏找你茬了?只管狠狠还击回来,不必担心什么后果,万事自有我与你撑腰!” 他的手温暖而柔和,声音也一派轻柔,然人却正襟危坐着,神色肃穆正经,让顾蕴不由暗自好笑不已,这个表里不一,道貌岸然的家伙,谁能想来他私下里是多么的无赖与不要脸啊?心里对他的关心却十分受用,小声回道:“她是找我茬了,不过却被我气了个够呛,连皇后我都不怕了,她一个做弟妹的,我为尊为长,还会怕她不成?你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罢!” 夫妻两个正说着,顾蕴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忙下意识的看了过去,正好就对上益阳长公主冰冷如刀的眼神。 益阳长公主看起来瘦了一些,与庄敏县主一样,眼圈下都有一圈淡淡的青影,化再浓的妆也遮掩不住,显然这些日子很不好过,也就不怪她视顾蕴为仇人,一相见便分外眼红了。 见顾蕴看过来,益阳长公主的眼神就更冷了,若不是这个小贱人与那个婢生子一早就算计上了她,他们母女翁婿又岂会陷入今日的困境,一切都得重头来过,看她将来饶得了他们哪一个! 不过也就只与顾蕴对视了一瞬,益阳长公主便移开了目光,顾蕴这才笑着也收回了目光,与宇文承川道:“益阳姑母方才看我呢,若眼神能杀人,我必定已被她杀得浑身血窟窿了。” 宇文承川闻言,立时冷冷看向了益阳长公主,见她一直忙着与旁边的另一位长公主说话,也不知是没察觉到他的目光,还是察觉到了却不敢与他对视,这才冷哼一声,与顾蕴道:“她就是日日太闲了,才会去肖想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看来我得给她找点事儿做了。” 顾蕴一听,大感兴趣,不过眼下场合不对,她也没追问宇文承川会给益阳长公主找什么事儿做,反正回头事发后,她自然也就知道了。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众人忙都站了起来,就地拜下,待皇上与宗皇后坐定,所有人的皇子公主们都上前给皇上皇后磕过头拜过年,收了父皇母后的红包后,——因明日是正旦,文武百官和所有诰命都要进宫朝拜帝后,皇子们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儿子一样打早起来给皇后拜年,公主和皇子妃们也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女媳那样,初一打早给皇上拜年,所以便在每年的除夕宫宴上,先给皇上皇后把年拜了。 待皇子公主们给皇上皇后拜完年,下面宗室里几位有威望的长辈说笑几句凑过趣后,宫宴便正式开始了。 当着皇上的面,又是大过年的,在座的就算与旁人有再大的不愉快,也绝不会傻到表露出来,宇文承川兄弟们和顾蕴妯娌们自然也不例外,所以满殿其乐融融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散席。 次日是正旦,因五更天宇文承川兄弟便要与皇上一道,先去天坛祭天地,然后再去太庙祭祖宗,顾蕴则要去景仁宫朝拜宗皇后,所以夫妻两个都起了个绝早,一番忙碌后,出了东宫各自去了各自的目的地。 顾蕴到得景仁宫时,就见景仁宫正殿外的空地上,早已设好帷帐了,内命妇在左边,外命妇在右边,皇子妃公主及宗室则在中间。 顾蕴进了中间的帷帐,打眼一瞧,全是昨晚上宫宴上才见过的熟面孔,大家见了她,少不得要上前行礼拜年,她则依照对方的身份辈分,要么就回半礼,要么就点个头说笑几句,应酬起来游刃有余。 惹得三皇子妃又是一阵气闷,不过昨夜她才领教了顾蕴的伶牙俐齿,且今日是新年的第一日,最忌口舌是非的,她心里气闷归气闷,到底什么都没说。 不多一会儿,有太监赔笑着跑了进来:“各位主子,皇后娘娘升宝座了!” 帷帐内立时安静了下来,大家忙都依序站好,在礼乐声中,先是内命妇进殿给宗皇后行了礼,然后便轮到皇子妃公主和宗室的女眷们了,气氛从头到尾都很是庄严肃穆。 顾蕴看着宝座上穿了皇后大朝服的宗皇后,那种高贵与肃穆,那种居高临下的雍容气度,不由暗暗感叹,难怪那么多人想做皇后呢,这种唯我独尊俾睨天下的感觉,于任何女人来说,都是无上的诱惑啊! 皇子妃公主宗室女眷们朝拜完时,顾蕴打头从殿内退出来,外命妇们已经等在殿外了,瞧得太子妃与皇子妃亲王妃公主们出来,忙都屈膝无声的行礼。 顾蕴想着大伯母与大舅母都在里面,不想让她们蹲得太久,不由加快了脚步,只是经过一个外命妇身边时,她却愣了一下,顾葭,怎么会是顾葭? 可定晴一看,那穿着二等侯夫人服制,虽瘦了一些,但仍与以前一样楚楚动人的人不是顾葭,又是哪个?她年轻的面孔在一大群年纪都足以当她娘了的诰命夫人之间,也的确够显眼,让人是想不注意到都难。 看来她在建安侯混得还不错嘛,进门这才多久呢,就让董无忌和董太夫人为她请封了夫人,有幸进宫朝拜了,倒比前世自己一开始混得好多了,只不知方雪柔对此又是个什么反应?她们两个可一定要各显手段大战三百回合才是,也好让董无忌好生坐享一回“齐人之福”,让董太夫人好生享一回儿孙福啊! 顾蕴漫不经心的想着,目不斜视的从顾葭身边走了过去。 余下顾葭余光看着她雍容华贵的身影不过眨眼间,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中,早间出门时因看见方雪柔那贱人妒恨交加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绝尘而去的目光所带来的痛快和解气,还有方才因偶然听见旁人议论她‘这么年轻就是侯夫人了,可真是好福气’时,所生出的几分小小的自得与自满,瞬间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她有什么可得意与满足的,她身上侯夫人的诰命服制,若不是沾顾蕴这个太子妃的光,若不是因为顾蕴的原因让父亲有了伯爷的爵位,董无忌那个渣滓又怎么会碍不过董太夫人的严令,为她上折子请封?若不是因为顾蕴这个新晋太子妃的存在,满盛京的人还都知道她极得太子殿下宠爱,在大婚以前,已自发为她守身,至今从未踏进过东宫一众嫔妾屋里一步,礼部又怎么会那么快便把她的封诰折子批了下来? 说到底,她都是沾的顾蕴这个她明明就恨之入骨,却反而只能托赖她名号和余荫,才能让自己的日子稍稍好过那么一点点的人之光,她在谁面前都可以自得,在顾蕴面前,她又有什么可自得的! 顾葭心里瞬间如有千万只蚂蚁在同时啃咬她一般,让她痛苦得只恨不能立时死过去才好,虽然来之前已做好可能会遇上顾蕴的心理准备了,她也以为她能做到平静以对,却没想到,仅仅只是看了顾蕴一眼,她已是痛不欲生。 为什么她就要过那样生不如死的日子,顾蕴却能幸福到这个地步?在家时长辈们都千娇万宠着也罢了,出嫁了夫君竟也百般宠爱,在皇室这样全天下最复杂的家庭一样混得如鱼得水,整个人光芒耀眼得把她都快比到尘埃里去了,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不公平啊?! 顾蕴自不知道顾葭心里的悲愤与不甘,她朝拜完宗皇后,与大公主五皇子妃等人寒暄了几句,便回了东宫去。 却只是将身上的大礼服换成了见客衣裳,并未拆发髻卸妆,因为今儿既是正旦又是初一,依例祁夫人、周望桂和平大太太都可以来东宫给她拜年,还可以留饭,所以顾蕴一回崇庆殿,便指挥众人忙活起来。 果然才交午时,胡向安就满脸是笑的小跑了进来禀报:“显阳侯夫人、云阳伯夫人和户部平侍郎夫人给太子妃娘娘拜年来了。” 顾蕴闻言,立时喜形于色:“快请进来!”本想亲自去迎接大伯母和大舅母的,到底如今彼此得先叙国礼再叙家礼了,只得作罢。 很快便见按品大妆的祁夫人、平大太太与周望桂并排走了进来,一见顾蕴,三人便齐齐拜下,口称:“恭祝太子妃娘娘新年大吉,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蕴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她原以为自己并没有太思念亲人们的,毕竟大家分别的时日还短,她自进宫后,要应付的人和事又实在太多,如今见了人,方知道她哪里是不思念,只不过是下意识将思念都压在了心底罢了。 她忙上前将三人都搀了起来,方含泪笑道:“都是自家人,大伯母、大舅母与母亲不必客气。” 一面打量起三人来,见祁夫人与平大太太气色都还好,惟独周望桂稍稍有些憔悴,忙请三人坐了,又命人沏了滚茶,上了内务府昨儿才送来的新鲜果子来后,才摆手令众人都退下了:“不叫不许进来,让本宫与几位夫人自在说话儿。” 众服侍之人忙都行礼却行退了出去,顾蕴这才先问起祁夫人和周望桂家里的人可都还好来:“大伯父可还好?虽知道大伯父时常在宫里当值,却一次也没遇上过……大姐姐大姐夫呢?二姐姐二姐夫回天津卫过年去了?韬弟和曜弟呢?旸弟可也还好?虽说如今家里有了爵位,到底还是该有几分真才实学才好,不然光一个爵位,也就只是面子好看而已。” 又问平大太太:“外祖母她老人家还好吗,这阵子没犯病罢?两位舅舅呢,二舅舅的老寒腿还一变天就疼得难受吗?二舅母和表哥表嫂们,还有我那几个小侄子小侄女们儿呢?” 把所有人都问到了,连临进宫前想着年纪已不小了,又辛苦服侍她多年,如今也是时候该与自己的儿孙一道共享天伦之乐,所以让其回家荣养了的如嬷嬷都问到了,惟独没问顾冲一句。 好在祁夫人与平大太太周望桂都是知道她心结的,何况连周望桂这个做妻子的,都不待见顾冲了,自然不会傻到提顾冲来扫顾蕴的兴,便只笑着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大家都挺好的,苒儿是回了天津卫去过年,不过二月又要进京,准备秋闱……韬儿年后就要去丰台大营当差了,曜儿和旸儿也都开始跟着先生在读书了,每日里还要练习弓马骑射,娘娘只管放心。” 平大太太则道:“老太太身体挺好的,就是记挂娘娘得紧,老爷和二老爷也都挺好,昨儿夜里吃年夜饭时,老太太还说,这么好的日子,她一定要再多活几年,瞧见自己的玄孙出世才好呢!” 说得顾蕴满脸都是笑:“外祖母一定能活到大侄儿为她添玄孙的。” 娘儿们说了一会儿话,顾蕴见该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了,想起先前在景仁宫正殿外看见顾葭之事,因问周望桂道:“母亲可知道建安侯府如今是个什么情形,那建安侯不是满眼满心都是他那个外室,建安侯太夫人不也对孙子宠爱得紧吗,怎么就肯为顾葭请封夫人了?” 周望桂见问,立时气不打一处来,但当着顾蕴的面儿,好歹忍住了,道:“说来她都是沾的娘娘的光……” 顾葭一开始在建安侯府的日子,那是真不好过,但顾蕴铺妆那日,在董太夫人趁机找她茬,她抬出顾蕴的名号将董太夫人堵得哑口无言,只能看着她扬长而去后,顾葭忽然就觉得,自己为什么要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以董氏母子的无情与无耻,还有方雪柔的狐媚不要脸,她若再继续忍下去,迟早会把自己憋死,那岂非白白便宜方雪柔那个贱人了? 她就算要死,也要拉了董无忌和方雪柔那个贱人做垫背的,总之决不能让他们好过,借顾蕴的名头就借罢,耻辱就耻辱罢,虽然站着死是比跪着生有傲气有风骨,可命都没有了,还拿傲气与风骨来干什么? 顾葭想通了以后,当天便打发自己的陪房回二房送了一封信给顾冲,把自己这些日子在建安侯府受的委屈都告诉了顾冲,最后‘跪求父亲大人为女儿张目,看在父女一场的份儿上,为女儿谋一条生路’。 顾冲三个孩子里,顾蕴对他憎恶至极,顾旸因为周望桂瞧不上他,耳濡目染,言语行动间对他也鲜有敬爱,也就只有顾葭,才是顾冲真正心疼过的孩子,也只有在顾葭身上,他才能找到做父亲的尊严与威仪了。 所以看了顾葭的信后,他次日虽因顾蕴大婚忙得不可开交,依然在送走了顾蕴的翟车后,忙里偷闲去了一趟建安侯府,警告董无忌若再不为顾葭请封夫人的诰命,再不给顾葭以应有的体面和尊荣,他就去御史台告发董无忌宠妾灭妻,让董无忌自己看着办。 其时方雪柔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正是不装也最艰难的时候,董无忌心疼得什么似的,怎么肯为顾葭请封夫人,在他心里,只有他心爱的雪柔才配做建安侯夫人,其他人都不配! 董太夫人却担心顾冲真去御史台告发自己的儿子,但凡御史台上了折子弹劾的人,经查罪名属实,就没有哪个是能轻易脱身的,纵然侥幸脱了身,也得脱一层皮,建安侯府哪里还经得起那样的折腾? 待送走顾冲后,便劝董无忌要不就为顾葭上折子请封算了,反正就一个空头诰命而已,难道顾葭有了夫人的诰命,在府里就能翻出花儿来了吗? 董无忌却坚持不肯为顾葭请封,只说勋贵里过门后三五年才请封诰命的人也大有人在,顾冲若再来,他只一句‘要等顾氏为董家开枝散叶后再请封’,便可以堵得顾冲哑口无言了。 董太夫人一是拗不过儿子,二是本就不喜顾葭,不想让顾葭轻狂,方雪柔又在自己屋里一时动了胎气,一时见了红的,董太夫人心疼孙子,索性也不再坚持了,想着顾冲若再来,她回头就让人递话给顾二夫人,就不信顾二夫人会坐视自己厌恶的庶女顺利当上一品侯夫人,将自己这个做嫡母的都踩在脚下。 只是顾冲还没再次登建安侯府的门,董太夫人便先得到了他因太子妃的缘故,蒙皇上开恩,封了云阳伯的消息,如此一来,顾家嫡枝两房就两个爵位,一个侯爵一个伯爵,实在是显赫至极了。 这下顾冲甚至不用亲自登门,只打发长随递了封标准的弹劾折子至建安侯府,说来这招他还是跟周望桂的大哥学的呢,当年周望桂刚进门,对他们母子都不敬时,周大爷不就是这样对付他的吗? 董太夫人立时蔫了,谁都知道顾家二房是顾二夫人当家不假,可如今顾家二房已经是云阳伯府了,顾二夫人再厉害,终归不是太子妃的亲娘只是继母,云阳伯却是太子妃的亲生父亲,顾二夫人自此怕是再也威风不起来了。 董太夫人遂立时逼着董无忌为顾葭上折子请封来,态度比之上次就要严厉不知道多少倍了,还发狠说他若再不答应,就要将方雪柔赶出建安侯府去,若不是方雪柔当初把他迷得神魂颠倒,非要弃顾蕴这个假装丰厚的嫡女不要,而去就顾葭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庶女,自家如今的日子不知道多好过,反正她如今孙子已经在手上了,他要带了方雪柔远远离开盛京就只管离开,她压根儿不在乎了! 一边说,一边还要打发人撵方雪柔去。 董无忌被逼得没法,总不能真任自己心爱的人被撵出去流落街头,自己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离了盛京城,该如何养活他们母子?且还有大儿子呢,难道就不要大儿子吗? 只得上了折子为顾葭请封诰命,心里却将账都算到了顾葭头上,贱人以为有了诰命他就奈何不了她了吗,他们且走着瞧! 折子到了礼部后,少不得要过吴阁老这个礼部尚书的手,吴阁老如何知道顾葭彭氏与顾蕴的恩怨,想着既是太子妃的妹妹,那给行个方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大笔一挥,第三日上便将顾葭的请封折子批了下去,于是方有了顾葭今日出现在景仁宫正殿外等着朝拜那一出。   ☆、第一百五一回 彭太夫人死讯 周望桂一开始并不知道顾冲为顾葭出头的事,还是顾冲封了云阳伯后,与她说顾葭如今日子不容易,建安侯府不是好人家,董无忌不是良配,实在太委屈顾葭了,可如今木已成舟,总不能让顾葭和离大归,也许再过两年,她和董无忌的年纪都大一些后,就慢慢儿好起来了呢? 只是在那之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顾葭委曲求全,所以要周望桂再给顾葭添补一些嫁妆,压箱银子也要准备一些,最好八千到一万两,任何时候,手里有银子都比没银子来得有底气;以后四时八节的也要多与建安侯府往来,让建安侯府上下知道,顾葭不是没有娘家撑腰的人,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再轻慢欺侮她! 周望桂才知道了,当即气了个倒仰,一口就回绝了顾冲的话:“我活了三十年,还从未听说过已经嫁了出去的女儿,娘家还要给她添补嫁妆的,你是打算把全部家当都给了你那个宝贝女儿,你才开心是不是?也不瞧瞧建安侯府给的聘礼才多少,你是巴不得让人知道,太子妃的娘家有多巴着建安侯府一个破落户,让人笑话儿太子妃是不是?何况当初她这门亲事是如何来的,你难道会不知道,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不管是填补嫁妆,还是将来她过不下去了想要和离,我告诉你,都没门儿!” 本以为这样一发狠,顾冲就会如以前那样,很快讪讪的找借口躲出去,当自己方才什么都没说。 却没想到,这一次顾冲的态度却前所未有的强硬,梗着脖子冷笑向周望桂道:“这是云阳伯府不是周府,我身为一家之主,家里的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爱给谁就给谁,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吗,我只是在通知你而已,不管你是什么态度,这个妆我也给葭儿添定了!” 顾冲早年最大的愿望便是做显阳侯,没想到兜兜转转的,显阳侯没做成,倒因为生了个有出息的女儿,做了一等云阳伯,比周指挥使还要高一阶,想起早年他受的周望桂和周家人的气,如今已今非昔比了,他凭什么还要受他们的气?惹急了他,他立时便休了她周望桂,不待她滚蛋,已多的是人哭着喊着要做云阳伯夫人,不信他们就走着瞧! 周望桂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别说顾冲只是做了伯爷,就算是做了天王老子,她一样不会买他的账。 立时便与顾冲大吵起来,吵到后面,还动了手,若不是二人闹的动静太大瞒不住,传到了顾准和祁夫人耳朵里,借口大年三十要祭祖,还要吃年夜饭,让他们又住回了显阳侯府,二人之后还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儿。 这也是方才顾蕴第一眼见了周望桂,会觉得她稍稍有些憔悴的原因,她此番实在是气得狠了,顾冲那个白眼儿狼,也不想想这些年要不是靠着她和他们周家,他能活得那般体面吗? 如今他才一得志,便立马不把她和周家放在眼里了,要不是看在福哥儿的份儿上,要不是想着蕴姐儿如今贵为太子妃,却有个和离的亲生父亲不光彩,她早跟那个白眼儿狼和离了! 周望桂说着,难得在人前红了眼圈,只是她到底强硬惯了,忙强自忍住了,哑声与顾蕴道:“大年下的,本不该说这些事来污娘娘的耳朵,只是可巧儿娘娘问及,我又一时没忍住,才说了这么多,娘娘就当我胡说八道,听过就算,千万别放在心上,若因此坏了娘娘过节的兴致,我就罪无可恕了。” 也不怪周望桂生气,顾蕴听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情,也忍不住动怒,顾冲从未对她尽到过做父亲的责任,如今倒借着她的名头嚣张起来,他凭什么?因冷笑道:“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做了云阳伯,就可以谁都不放在眼里,人人都得顺着他捧着他了?哼,也不想想自己这云阳伯是怎么来的,我既能让他当上云阳伯,自然也能让他当不成!” 话虽如此,心里却知道,皇上既赐了爵位给顾冲,便没有轻易收回的道理,不然别人不会说顾冲不好,只会说东宫惹了皇上的厌,所以才会把给太子妃生父的爵位收回去,届时颜面扫地,让心里原本向着东宫的人持观望态度,原本就对东宫敬而远之的人越发的敬而远之,既失面子又失里子的,就只会是东宫了! 祁夫人见顾蕴生气了,不赞同的看了周望桂一眼,低斥了一句:“二弟妹说这些做什么,总归已经过去了,我们也已商讨出了解决的法子,何必说出来白惹娘娘生气?” 方看向顾蕴,笑道:“娘娘且别生气,这事儿你大伯父和我,还有二弟妹已经有解决的法子了,不会让二叔继续轻狂下去的。二叔本就耳根子软,这件事虽是家事,却折射出很多方面的问题,如今因为娘娘的缘故,不止兵部,其他衙门也有不少人捧着二叔,若真放任他不管,谁知道回头会不会被有心人引着,给娘娘和殿下惹出什么祸事来?可要让他犯错丢官,如今都知道他是太子殿下的岳父,纵然他犯了错,只怕也有人为他顶着,所以你大伯父已经决定,过了正月,便让他丁忧回家,闭门守孝了。” ‘丁忧回家,闭门守孝’? 顾蕴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大伯父这是打算……送彭太夫人上路了?” 祁夫人点头又摇头:“不是打算送她上路,是她自作孽不可活,自己早将自己作死了,这也正是我今儿给娘娘拜年以外,定要见娘娘一面的另一个原因。” 顾蕴大婚,嫁的还是当朝太子,于显阳侯府和顾氏一族来说,都是一等一的大喜事,自然不止显阳侯府上下同喜同庆,到了顾蕴大婚那日,显阳侯府名下所有的田庄商铺也都张灯结彩,加菜散赏钱,比过年还要热闹喜庆几分。 彭太夫人“静养”所在的庄子也不例外,还在顾蕴大婚前夕,喜庆的气氛已是扑面而来,到了她大婚当日,就更是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不免就惊动了在来了庄子上后,便躺在床上一直没挪过窝,全凭一口气吊着的彭太夫人,偏其时奉命“好生”伺候她的人是祁夫人的心腹,对她曾对祁夫人和顾蕴做过什么,都约莫知道,见彭太夫人问起,少不得要告诉彭太夫人是怎么一回事,还把太子殿下是如何大手笔向顾蕴下聘,顾蕴的嫁妆又是多么的空前绝后,都一一告诉了彭太夫人,根本不必夸张,已让彭太夫人恨得双眼滴血了。 那服侍的媳妇子却还不忘告诉彭太夫人,太子殿下经由枯竹大师妙手回春,早已痊愈了,待将来太子殿下登基以后,顾蕴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全天下所有女人里头一份的尊贵了,问彭太夫人是什么感受,是不是为早年自己曾那样薄待过顾蕴,甚至害死了先头的二夫人而悔青肠子? 那媳妇子奚落完彭太夫人,扭身便去前面吃席去了。 余下彭太夫人又恨又怒,在心里骂了一万次老天爷不公,竟然让顾蕴那个心狠手辣,不孝至极的白眼儿狼做了太子妃,反而让受尽委屈与折磨的她落得如今的下场,老天爷怎么能如此欺善怕恶? 又想起早年自己过的锦衣玉食的日子,再对比如今连乞丐指不定都过得比她强些的日子,还想到了顾冲待她的冷漠与薄情,说到底她一开始害死平氏,不也是为了他吗,他却是这样回报她的……终于忍不住急怒攻心,“噗”的吐出一口鲜血,艰难的喘息一阵后,气绝身亡了。 等那服侍她的媳妇子发现时,她整个身体都已僵硬了,双眼却大大睁着,眼里还残留着一丝怨毒与不甘。 顾准与祁夫人次日知道后,顾准先还没说什么,祁夫人却是一连说了几声‘晦气’,又庆幸彭太夫人是在顾蕴已经出了门子后才死的,不然就算当时消息没有传回盛京城,事后知道了一样让人糟心。 本来顾准起初是打算秘不发丧的,省得传扬开来,有心人诟病顾蕴和显阳侯府,太子妃前脚才出门子,祖母后脚便身亡了,还是在养病的庄子上身亡的,连太子妃大婚这样的大喜事都没接老人家回来,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傻子才会信! 可巧儿次日顾冲便封了云阳伯,一得志便猖狂起来,一副谁也不再放在眼里的架势,顾准这才生出了让他丁忧回家,闭门守孝的念头,他那个性子和心智,被人吹捧几句便姓什么都忘了的,回头万一被人利用,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惹出什么祸事来,岂非后悔也晚了,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祁夫人道:“娘娘放心,明儿一早我们就往各大府邸发丧,再让侯爷和二叔即刻去庄子上将太夫人的棺枋迎回来,回头侯爷便会让二叔上折子丁忧了,虽不能拘他一辈子,三年的时间以足以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纵然不能,届时再想其他法子拘住他便是,绝不会让娘娘再为他烦心。” 话音未落,顾蕴已蹙眉道:“只让云阳伯上折子丁忧怕是不够罢,大伯父呢,大伯父难道就不用丁忧不成?” 大伯父的位子那么关键,一旦丁忧,势必立刻就要被其他人顶上,等三年后大伯父守完孝回来,金吾卫哪里还有他的立足之地?这不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吗,为了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顾冲,也未免太不值当了! 祁夫人笑道:“娘娘别急,这点侯爷也虑着了,侯爷是原配嫡子,太夫人却是继母,本朝自来原配嫡子都只为继母守一年的齐衰即可,而不必像亲子那样须守三年的斩衰,更没有为继母丁忧的先例,当然,丁忧折子侯爷也是要一并上的,只皇上和礼部定然会循例‘夺情’,所以娘娘大可不必担心。” 顿了顿,“只是有一点,我少不得要多嘴叮嘱娘娘一句,依礼娘娘也该为太夫人服三个月的丧,娘娘若过些日子查出有了身孕,切记把日子往前说,若是没有,少不得就只能委屈殿下和娘娘,得多等几个月才能抱上皇孙了。” 顾蕴没想到祁夫人会与自己说这个,尤其还当着大舅母和周望桂的面儿,不由红了脸,道:“我都记住了,大伯母只管放心。大伯父不需要丁忧就好,总不能为了云阳伯一个人,坑了一大家子人。” 反正元宵节后宇文承川应当就要出京了,总得四五月才能回来,等他回来,三个月也早满了,她若在他离京后查出有孕,往前推个十来日也说得过去,若没有,那少不得就只能等他回来后,再让他那个……继续努力了,说来前世她应当就是个易受孕的体质,不然也不会才两次,就有了身孕,今生她身体调养得比前世好了一倍不止,也许,她腹中宇文承川撒的种子,已经在发芽了呢? 念头闪过,顾蕴不由两颊发烫,忙凝住思绪,向周望桂道:“母亲且不必与云阳伯客气,以往怎么待他,如今也一样待他即可,他是做了伯爷,可上头还有大伯父这个长兄与族长呢,还轮不到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周望桂闻言,心里霎时多了几分底气,她当然知道顾蕴不待见顾冲这个父亲,可她和顾冲之于顾蕴来说,到底亲疏有别,万一顾蕴如今为了名声计,偏要开始为顾冲撑腰了呢?如今有了顾蕴这句话,她总算可以放心了,顾冲,你且给老娘等着罢! 娘儿几个又闲话了几句,祁夫人见平大太太一直坐在一旁没得着机会与顾蕴说话,也该让她们娘儿们说几句体己话儿才是,于是冲周望桂一使眼色,然后双双起身笑道:“说来我们都还是第一次来东宫呢,想四处瞧瞧,开开眼界去,不知娘娘可否打发个人给我们引一下路?” 顾蕴便笑道:“自然可以,只是如今冰天雪地的,也没什么可瞧的,大伯母与母亲快去快回,说话间就该传午膳了。”叫了锦瑟和卷碧进来,让二人引了祁夫人和周望桂出去。 顾蕴这才看向平大太太道:“我瞧大舅母方才瞧了我好几次,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吗?” 平大太太见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白叮嘱娘娘几句,素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时,景仁宫的东西能不入口,就尽量别入口,其他娘娘宫里也是一样,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着了敌人的道儿,娘娘还不知道呢,虽说太子殿下当初起了誓这辈子只有娘娘一个的,娘娘也得早日生下嫡子来,地位才能固若金汤,于太子殿下的大业来说,也添一层助力。” 顾蕴忙点头应了:“大舅母放心,我都省得的。” 至今她去了景仁宫那么多次,每次都少不得有宫女立刻为她奉上热茶,她却一口也没真正吃进过肚子里,最多只是装装样子罢了,去其他妃嫔宫里也是一样,便是认亲当日、小年夜和昨夜的宴席,虽则都有宇文承川在一旁为她保驾护航,她也只寥寥动过几筷子而已,想取宇文承川代之的人实在太多,她不得不加倍防范。 平大太太压低了声音又道:“当年老太太给娘娘那张方子,娘娘可别轻易用,那张方子虽有用,却也……霸道,娘娘只看你大伯母与周氏自各自生了一胎后,这么多年再没有过身孕,便可知一二了,娘娘还年轻,不比她们当年,一个已快要被逼到绝路,另一个也基本绝了生育的可能,各自能怀上一个,都是意外的惊喜。昨夜服侍老太太歇息前,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今儿一定要把这话告诉娘娘,说她早前竟然忘记了,想起后急得什么似的,娘娘可千万记好了,不到万不得已,那张方子说什么也不能用!” 顾蕴早将那张方子忘到了九霄云外去,她先前没出嫁,如今倒是出了嫁,与宇文承川却都还年轻,没有太大生子的压力,自然想不到那张方子上去,如今经平大太太一提及,方忆起了,不由恍然道:“我原想着,我大伯母年纪大了再不能有梦熊之兆也就罢了,二夫人年纪却并不大,怎么有了那么灵的方子,这么多年依然只得福哥儿一个?敢情是这个缘故!” 随即便是一惊:“我大姐姐出嫁也好几年了,却只得一个女儿,我大伯母不会把方子给了她用罢?那岂非害了她?” 顾菁前世是没有亲生儿女,这一世有了悠悠,已比前世好太多,可她明明能过得更好,顾蕴自然希望她能更好。 平大太太微微一讪:“这个就得问祁表妹才知道了,说来顾家大姑奶奶出嫁也好几年了,却只得一个女儿,依我说倒是可以试试那方子了,不过她年轻,也许那方子伤不了她的根本呢,娘娘回头若要问祁表妹,好歹和婉一些,祁表妹这些年也算是做到视娘娘为己出了,若因此伤了娘娘与她之间的情分,就不好了。” 顾蕴闻言,心情就越发复杂了,片刻方叹道:“如今只盼我大姐姐还没来得及用那方子,即便用了,也能一举得男了。”如此有一女一子傍身,顾菁也算是对得起夏纪和夏家,日子定能比前世更好了,怕就怕那方子只伤顾菁的身子,却起不到作用,她以后就真是没脸再见顾菁了! 平大太太见顾蕴一脸的晦涩,暗暗叹息不该新年的第一天便这样惹她不高兴的,可事关重大,今日不说,下次见面又得半月以后去了,万一届时她已用了那方子,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只得笑着岔开话题:“娘娘与殿下大婚前,我们一直悬着心,怕殿下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实则却做不到言出必行,如今见殿下待娘娘这般好,皇上待娘娘也另眼相看,我们总算可以放心了。” 想起临来前平大老爷吩咐她的话,又忍不住暗暗叹气,自己今日这个恶人看来是当定了,“只是,只是殿下虽说了这辈子只会有娘娘一个,如今娘娘和殿下还在新婚期,自然不会有人说娘娘善妒,可时间一长,就未必了,娘娘得趁早拿出一个章程来才好,哪怕有名无实呢,总得抬举一两个人起来,也好让太子后宫那些个良娣良媛才人们有个靶子啊,难道还让娘娘纡尊降贵,亲自与她们斗去不成?” 其实这事儿顾蕴不是没想过,前世她恶事做尽,不也贤名满盛京十几年?说到底,问题是关键不在于你做了什么,而在于你呈现在人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只是重生以来,她只想恣意而活,再不想像前世那样表里不一,所以在对上胡良娣等人时,她才会那般强势,毫不吝于向她们表达她绝不会让宇文承川去她们屋里的意思,当然,宇文承川自己愿意的除外,只是那样他们之间也将立刻走到头了。 不过大舅母的话也有道理,难道让她亲自去斗胡良娣等人不成?且不说这样太失身份,她哪有那么多时间去理会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她要忙的事且多着呢! 顾蕴思忖着,慢慢点头道:“大舅母的话我记住了,回头就与殿下商量一下,总得真正可靠的人才能抬举,不然回头被其反咬一口,我岂非只能吃哑巴亏了?” 平大太太忙道:“这是自然的,若不真正可靠,纵然抬举了也是无用,倒不如不抬举了,省得自己白生气。”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自己今儿恶人已经做到头了。 娘儿俩又低声说了一会儿话,听得人在殿外回:“禀太子妃娘娘,午宴已经得了。” 顾蕴遂打住没有再说,令人去请了祁夫人和周望桂回来,娘儿四个分宾主坐了,用起午宴来。 一时宴毕吃了茶,三人该出宫了,顾蕴虽舍不得,却也不能视宫规若无物,只得令人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如今该叫赏赐了,一一拿出来,令冬至领着人亲自送了三人去宫门外坐车。 送走祁夫人三人后,宇文承川回来了,他在东宫其实也是有自己寝殿的,就在前面东宫正殿旁边的崇政殿,与皇上在乾清宫有自己的寝殿是一样的,只不过他虽是太子,却算是宫外长大的,与宫里人的想法天然不一样,是不觉得与自己的妻子住一处有什么不妥的,所以只在顾蕴有客时,他偶尔会去崇政殿小憩一会儿而已。 见顾蕴坐在窗前的榻上单手托腮,不知想什么正想得出神,连自己进来了都没察觉,因摆手令殿内服侍的人都退下后,方轻手轻脚行至顾蕴背后,抬手捂了她的眼睛,有意尖着嗓音道:“猜猜我是谁?” 顾蕴立时笑了起来,把他的手掰开后,仰头嗔了他一眼,才笑道:“又作怪,你从哪里来?午膳是在哪里用的?”一开始她是打算让宇文承川也见见祁夫人她们的,但担心她们在他面前拘束,还是改了主意。 宇文承川松开她的手至她对面坐了,道:“我在崇政殿歇息了一会儿,午膳也是在那边用的,你方才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顾蕴道:“也没什么,就是方才我大舅母说,如今我们两个新婚,还不至于有人说我专宠善妒,时间一长,就未必了,让我最好抬举一两个人起来,哪怕有名无实呢,也要给你那些个莺莺燕燕们树个靶子,不然她们不安分时,还让我亲自与她们斗去不成?我想着这话倒有几分道理,所以正犯愁该上哪里找这样的人选去呢!” 宇文承川皱眉道:“东宫已经有那么多嫔妾了,旁人凭什么说你专宠善妒,难道我不肯去那些女人屋里,旁人还要你逼着我去,方肯夸你贤惠大度不成?那这样的所谓好名声我们不要也罢,凭什么为了那些个不相干的人,白白让你受委屈?而且专宠这样的字眼,只能用在妾侍身上,你和我是正头夫妻,最是名正言顺的,以后谁敢说你,你就只管问她,难道是巴不得我们夫妻不合,巴不得我宠妾灭妻她们才高兴吗,那规矩礼体和律法还拿来做什么,纯粹当摆设吗!” “我知道你是心疼我。”顾蕴见他不高兴了,忙握了他的手,道:“不过明明可以事半功倍,我们为什么要事倍功半呢,反正我知道你只会有我一个,我自己不觉得委屈,不就可以了吗?就是人选千万得找好了,不然回头她生出什么非分之想来,就麻烦了。” 宇文承川见她说得认真,想起胡良娣等人都不是什么安分的,如今是她进门时日尚短,她们摸不清她的深浅,所以还不敢轻举妄动,等她们自以为摸清楚了后,一定会有所行动的,难道让她亲自跟那几个蠢货过招去不成,没的白脏了自己的手,倒不如如她所说的,另外树一个靶子让胡良娣之流去对付,省得她们来烦她。 到底还是点了头:“好罢,这事儿我来办,正好义父手下就有这样的人,等我回京时,就带出来,说是在外面瞧上纳的,自然就名正言顺,不会惹人起疑了。” 顾蕴一怔,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腾骥卫不都是男人吗?” 宇文承川好笑:“谁告诉你腾骥卫都是男人了?也有女人,还不少,不然一些必须由女人才能出面的任务,譬如给人做通房侍妾乃至正室夫人该由谁来办?” “都能给人当正室夫人了,干嘛还干腾骥卫,多辛苦啊?”顾蕴还是一脸的回不来神。 宇文承川溺爱的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些就不是你该管的了,你只等着我到时候带人回来即可,反正我不在那段时间,她们肯定不会闹腾的。” 顾蕴闻言,也就不再多问了,宇文承川却又压低了声音道:“给皇上物色的人,已经有眉目了,只她暂时还不符合我们的要求,还得调教一段时间,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义父自会安排她入宫,再制造机会让她入皇上的青眼,你只等着看戏就是。” “也是腾骥卫的人吗?”顾蕴不免又被勾起了好奇心。 宇文承川笑道:“不是,回头再慢慢告诉你。” 再说顾葭朝拜完宗皇后出了景仁宫,其他诰命夫人彼此倒几乎都认识,于是都亲亲热热的互道起恭贺来,又约吃年酒的日子。 顾葭却一个不认识,建安侯府也不是什么显赫的人家,自然没人与她打招呼,她只得孤零零的出了宫门,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只是她才刚回到自己的院子,董无忌便气势汹汹的过来了,见了她也不多与她废话,只冷冷道:“我记得你嫁妆里有一株百年的野山参,雪柔动了胎气要生了,这会儿正是危急的时刻,你快让人把野山参找出来给我!” 顾葭当即气得浑身发抖,片刻才冷笑着尖声道:“那是我的嫁妆,你凭什么要我拿出来救你的小妾和你们的野种,你给我滚出去!” 董无忌闻言,脸色就更冷了,恨声道:“若不是你抢了本该属于雪柔的夫人位子,还奚落嘲笑她,她又怎么会动胎气早产?我告诉你,你今儿是愿意也得拿,不愿意也得拿,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顾葭立时反唇相讥:“你几时对我客气过了?再说贱人动胎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死不了,这次自然也死不了,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祸害遗千年’吗?你最好立时给我滚出去,否则回头我告诉了我父亲,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啊……”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已挨了董无忌一掌,耳朵当即嗡嗡作响,只恍惚听见董无忌说了一句:“你竟还敢咒雪柔死,此番雪柔若是母子平安便罢,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然后抓住她的一个丫鬟,杀气腾腾的问明那株人参在哪里后,抢了人参便如来时一般,气势汹汹的离开了。 ------题外话------ 不叫票就真木有,累觉不爱……   ☆、第一百五二回 韩慧生病危 顾葭气得一夜没睡着,到天亮时,听得方雪柔又生了个儿子,董无忌与董太夫人都是大喜,一向把银子看得快有自己性命重要的董太夫人还破例下令赏阖府上下一月的月钱,以示庆祝后,顾葭就更生气了。 原本大年初二她是没打算回娘家的,既是因为知道董无忌不会跟她一块儿回去,她独自回去丢不起那个人,也是不想回去看周望桂的脸色,听彭氏的哭诉。 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她为什么不回去,如今夫家是这个德行,她谁也指望不上,以后唯一的依靠就是娘家,更准确的说,就是父亲了,她不回去让父亲亲眼看一下她的憔悴可怜,又怎么能让父亲更心疼她,早早把添妆给她送来?事到如今她算是看明白了,除了银子,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是靠不住的! 所以草草收拾一番后,连早膳都没用,顾葭便坐车回了顾家二房,如今的云阳伯府,得亏得她手上多少有些银子,如今又有了夫人的诰命,建安侯府的下人她还勉强使唤得动。 不想才进了云阳伯府所在的街口,远远的就见伯府大门上张了白幡,门口的灯笼绸带也都换成了白色的,大过年的,谁家也不会这样自找晦气,显然是府里有主子亡故了。 顾葭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是周望桂那贱人死了?再不然就是顾旸那个贱人生的贱种死了? 可她也知道,这两个可能性都微乎其微,她也只能在心里凭空想想,然后痛快那么一下下而已,那会是谁死了呢?总不能是父亲罢?! 这个可怕的念头才一闪过,顾葭已是遽然色变,尖声吩咐同车服侍的青柳:“快去问问,是谁去世了?怎么我们府上没有收到丧报?” 青柳忙应声下了车,少时回来道:“门上的人说是太夫人去世了,如今伯爷已同了侯爷一道,往城外亲迎太夫人的灵柩去了,二夫人则在侯府帮着大夫人料理丧事,夫人,我们府上竟然还有一位太夫人吗?奴婢怎么从未听说过?” 顾葭这才松了一口长气,只要父亲还在就好,随即冷声道:“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回府!等丧报送到我们府上后,我们再去侯府吊唁我祖母。” 心知彭太夫人虽病了这么多年,当日在报恩寺又被彭五太太婆媳联手狠狠打了一顿,但她既能凭着一口气硬撑这么几个月,照理不会忽然说死就死才是,她的死一定有隐情。 可就算顾葭知道彭太夫人的死有隐情又如何,难道她还能去告发顾准和祁夫人,甚至将顾蕴也拉下水不成?如今她已很明白,顾准祁夫人与顾蕴好了,她未必能跟着好,可他们若是不好了,她一定会跟着遭殃,旁的不说,只说董无忌母子,她若连狐假虎威的对象都没有了,那对狼心狗肺的母子,还有方雪柔那个贱人,一定会即刻将她吃得连骨肉渣子都不剩的! 只是顾葭回到建安侯府后,一直等到天黑,都没能等到显阳侯府的人来送丧报,到了次日下午,连董太夫人都听说了显阳侯太夫人去世,如今显阳侯府正办丧事的消息,依然没人来建安侯府送丧报。 董太夫人立时奚落起顾葭来:“我还以为你多得云阳伯宠爱,云阳伯在兄嫂妻儿面前又多威风呢,敢情都是假的,看看你被嫌弃成了什么样儿罢,连祖母去世了,都没人来给你报丧,让你回去,根本就当没你这个姑奶奶,还在我面前轻狂,你狂呀,狂呀,我看你还能狂得起来不!” 顾葭恨得滴血,看都不看董太夫人一眼,便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换了一身素色衣裳后,坐车去了显阳侯府。 显阳侯府果然正大办丧事,门上的人倒是放了顾葭进去,她也顺利进了灵堂,只是灵堂里来帮忙招呼客人操办丧事的族人们却一个都不理她,祁夫人也是对她视而不见。 惟独周望桂上前压低声音,冷冷与她说了几句话:“你还指着你那个没用的爹给你添妆,给你撑腰呢?我告诉你,趁早别再做白日梦了,你那个没用的爹昨儿已经上了丁忧折子了,等丧事办完,他就要闭门守孝了,所以你以后就算是打落了牙齿,也自己和血吞的好,毕竟消息送到府上,除了让我听得心情大好,多吃一碗饭以外,于你什么好处都没有,你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说完冷哼一声,拂袖自去了。 余下顾葭看着满屋子的惨白,看着所有人冷漠的脸,一颗心不断的往下坠,往下坠,终于坠到了看不见底的深渊里…… 彭太夫人去世,宇文承川与顾蕴虽都待其极是厌恶,到底该做的面子活儿还是得做足了,不但当日就赏了四抬祭礼,两千祭银下去,顾蕴还穿起了素色衣裳,然后打发白兰去景仁宫告了罪,说自己虽与彭太夫人君臣有别,不好明着为她服孝,到底穿七日素色衣裳,吃七日的素斋还是应当的,所以‘这几日不能来给母后请安了,以免克撞了母后,还请母后恕罪。’ 宗皇后自然不会不答应,人家的祖母都去世了,你还要人家每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过来请安,尽臣媳的本分,也未必忒不尽人情了,不但允了顾蕴的请求,也赏了四抬祭礼,一千祭银下去。 所以宇文承川与顾蕴该做的面子活儿就越发不能少了,不然不是自己把话柄递到人家嘴边,让人家说嘴诟病去吗? 前朝的反应也果然不出所料,顾冲的丁忧折子皇上和礼部吏部很快就批了,他也就一个五品小官而已,若不是女儿有幸做了太子妃,让他跟着封了伯爵,他的丁忧折子根本不必呈到御前,只礼部和吏部知道即可;顾准的则没批下来,而是循例夺情了,只是办丧事也的确劳神费力,所以皇上准了顾准二月再开始上朝当值。 然后皇上也赏了六抬祭礼,三千祭银,这就不只是冲的顾蕴这个太子妃的面子,也是冲的顾准的面子了,毕竟谁也不能否认,显阳侯顾准乃国之栋梁,大邺的肱骨之臣,皇上一向恩宠有加的,如今他家里办丧事,皇上自然该有所表示才是。 以致彭太夫人的丧事办得十分的热闹隆重,满盛京但凡有点头脸的人家,几乎都登门吊唁,给了彭太夫人十足的死后哀荣,对比她临死前那几个月的日子,简直就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顾准与祁夫人,还有周望桂从头到尾都黑着一张脸,倒是挺符合他们才死了亲长的情形,他们都厌极了彭太夫人,如今却要为她大办丧事,实在有够恶心人的;唯一真正伤心的,也就只有顾冲了,到底死的是亲娘,不过短短几日,便瘦了一圈,既是因为伤心,也是因为劳累。 只是周望桂看在眼里,却丝毫对他生不出心疼之情来,说句不好听的,如今她巴不得他死了才好呢,也省得以后给家里和宫里的顾蕴添乱,——顾冲活成这样,也够悲哀了,更悲哀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被所有人厌弃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悲哀! 顾蕴倒是不似顾准等人那般糟心,毕竟眼不见心不烦,她得了宗皇后的允准这些日子不必再去景仁宫请安后,便日日窝在崇庆殿里,与宇文承川你侬我侬起来,算是先把正月十五后,宇文承川便要离开盛京几个月的份例先补起来。 两个人自相识相恋以来,还没从似现下这般清清静静,一刻不离的厮守过,那份如胶似漆,那份浓情蜜意,就不必提了,只差没闪瞎崇庆殿内外服侍之人的双眼。 如此到了初八,这日傍晚宇文承川忽然拿出一身男装来,笑向顾蕴道:“不是说想出宫去见外祖母吗,今晚上就让你如愿如何?我们还可以顺便去逛逛夜市,看看灯会呢,今年是皇上御极整四十年,灯会比往年更热闹,内城也不宵禁,这几夜几乎夜夜都是‘火树银花不夜天’,这下不说我不疼你,不爱你了罢?不然就再叫一声‘好哥哥’来我听听?” 顾蕴的脸腾地红透了,想到了自己昨夜求他时又是撒娇说他不疼她不爱她了的,又是耐不过只能依言叫他‘好哥哥’的,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再说,再说今晚上就去睡崇政殿!”才一把抢过衣服,去了净房里更换。 少时出来,已变成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看得宇文承川由不得拊掌赞道:“幸好你是女儿身,不然盛京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可就非你莫属,我也只能心甘情愿的染上断袖分桃之癖了!” 顾蕴抽了抽嘴角:“你的意思是,你不管我是男是女,你都一样照吃不误?你还真不忌口呢!” 宇文承川道:“我不忌口那也只是针对你,别人我可忌口着呢。” “那我不是要谢谢您了?” “哪里哪里……” 夫妻两个斗着毫无意义的嘴,又稍稍修饰了一番,让人不至轻易就认出来后,待天一黑透,便经由去锦宫一带出了宫,先去了夜市灯市一带。 夜市灯市果然热闹喧阗得紧,处处都张灯结彩的,亮如白昼,顾蕴两世以来,还是第一次亲自踏上夜市的地面,纵然一向稳重,也忍不住东张西望个不停,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宇文承川牵着她的手,也觉得今年的灯市去往年更热闹,他知道其实并不是灯市更胜往年,而是因为他身边的人,不由越发握紧了顾蕴的手,越发小心翼翼的护着她,惟恐她被人撞着了。 逛了约莫半个时辰,顾蕴有些累了,也有些饿了,满大街都是食物的鲜香,叫人不饿也饿了。 宇文承川遂就近选了个瞧着还算干净的馄饨摊儿坐下,让摊主做了两碗馄饨来,一碗辣的,一碗不辣的,两碗自己都先尝过了,才让顾蕴吃。 顾蕴民间小吃吃得是真不多,一尝之下,鲜得简直舌头都要吞下去,不觉便吃了十来个下去,才放了筷子,小口小口的喝着汤与宇文承川低声道:“御膳房点心局厨子的手艺,还及不上路边随随便便一个小摊儿呢,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混进御膳房的?” 宇文承川笑道:“你也就是吃腻了大鱼大肉,忽然给你清粥小菜吃,才会觉得清粥小菜美味,让你日日这么吃,我敢说吃不了十日,你就要哭了。” “你才要哭呢。”顾蕴不服气,正反驳他,冷不防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犹犹豫豫,却有几分耳熟的女声:“大、大哥,您怎么会在这里?” 二人忙循声一看,竟是大公主与沈腾,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女的顾蕴也远远见过,正是沈腾的妹妹沈纨,另一个男子应当就是她的夫君了,兄妹夫妇四个都穿得很普通,显然也是乔装了出来逛灯市的。 宇文承川一见沈腾,脸色立时不好看起来,看向大公主淡淡道:“我出来逛逛,你们既然人多,我就不留你了,且逛你们自己的去罢。”可真是阴魂不散,哪里都能遇得上,看来真得尽快将人弄出盛京去了! 沈腾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不待大公主说话,已先道:“大舅兄倒是好兴致,只是大舅兄出来逛,怎么不带大舅嫂,反而带其他不相干的人?” 却是顾蕴看了一眼来人后,立时便低下了头去,她又乔装了的,沈腾没能一眼认出她来,不过据她的身形,却能猜到她是女人,只当宇文承川是背着她带了别的女人来逛灯市,所以为她打抱起不平来。 宇文承川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姓沈的也不想想,自己有什么资格为蕴蕴打抱不平,怒极反笑道:“妹夫这是在质问我吗?大妹妹,你也该管管妹夫了,岂有做妹夫的,管自己舅兄私事的?” 大公主闻言,大是尴尬,忙拉了沈腾一把,小声说道:“大哥说得对,也有做妹夫的管舅兄私事的?大哥自有分寸的,我们还是快走罢!” 沈腾却不肯走,沉着脸还待再说,顾蕴只得抬起了头来,笑道:“大妹夫,你大舅兄带的的确不是什么不相干的人,多谢你的好意了。”见宇文承川皮笑肉不笑的,想着他三不五时就要拿飞醋当水喝,忙借着桌子的遮掩,握住了他的手,以示安抚。 没想到宇文承川带的正是顾蕴,沈腾眼里先是闪过一抹惊喜,继而便暗淡下来,因为他站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顾蕴去握宇文承川的手,虽知道二人感情好,却没想到好到这个地步……根本没有任何人能插足他们之间! 沈纨忽然道:“大哥,大嫂,既然小误会已经解开了,我们就不打扰大舅爷与大舅奶奶的雅兴,且先离开罢,我才听说前面有人猜灯谜迎花灯呢,要不我们凑凑热闹去?” 当年沈腾与顾蕴那段渊源,别人不知道,沈纨身为亲妹妹又岂能不知道,见沈腾至今仍是一事涉顾蕴便失态,不由暗暗叫苦不迭,这要是让大嫂瞧出了什么来,大嫂与其兄嫂都不是普通人,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这才会及时开了口。 好在大公主与沈腾都将她的话听了进去,忙与宇文承川和顾蕴行了礼道了别,便转身离开了,沈纨方暗暗松了一口气。 却不知道,大公主自小长在宫闱,察言观色都快成本能了,又岂会瞧不出方才沈腾的异样,心里已是起了疑…… 宇文承川经此一事,心情多少受了影响,不过见顾蕴还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表露出来,又陪着她逛了一会儿,眼见时辰已不早了,才去了平府。 平府上下谁也料不到宇文承川与顾蕴会星夜来访,平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早早便歇下了自不必说,亦连平大老爷平二老爷也都各自梳洗毕,准备歇息了。 一时都是又惊又喜,上下都好一番忙碌后,才将夫妻两个迎到了平老太太的松鹤居坐定。 平老太太便颤巍巍的要领着儿孙们给二人行礼,说是儿孙们,其实也不过就是平大老爷平二老爷夫妇并平讼这个平家第三代的长子而已,兹事体大,好些事平大老爷都不曾告诉过其他子侄,就更不必说媳妇孙子辈们了,既是因为告诉了他们也于事无补,更是担心他们谁不慎说漏了嘴,坏了大事,很多时候,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幸福。 宇文承川与顾蕴哪里肯受,在场的个个儿都是长辈,唯一一个不是长辈的平讼也是长兄,好说歹说,总算说得平老太太等人不再坚持,由宇文承川与平老太太一道坐了上座,其他人方依次落了座。 平老太太便笑着问起宇文承川与顾蕴这阵子可好来,当然老人家主要还是想问顾蕴,只是当着宇文承川的面儿,纵然有千言万语,也不好直剌剌的问出来,只得拿慈爱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顾蕴,似是要把过去一段时间没有看到的,一次补回来一般。 所幸宇文承川识趣,知道平老太太必定有体己话儿与顾蕴说,坐了一会儿,便借口‘有正事与两位舅舅商量’,由平大老爷兄弟父子簇拥着去了平大老爷的书房。 顾蕴这才扑到平老太太怀里,撒起娇来,又搬着平老太太的脖子,与老人家讲起她方才在灯市的所见所闻和吃的东西来。 平老太太听得满脸都是笑,慈爱的抚着她的头发道:“虽知道你是个聪明稳重的孩子,势必会将日子过得很好,前儿你大舅母进宫见了你,回来也是与我说的你过得很好,可不亲眼看你一眼,我始终不能放心,如今我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太子殿下也果然是个好的,处处以你为要,你可得好生对人家才是,方才我看你好几次瞪他呢,他都只是一笑置之,便是寻常人家,这样的夫君也是极难得的了,何况他还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皇太子?” 顾蕴忙道:“我哪有瞪他了,而且我对他可好了,不但给他洗头,还给他剪指甲……” 话没说完,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连自己与宇文承川的闺房之乐都说了出来,不由红了脸,忙忙岔开话题:“咳咳咳,那个大舅母,方才灯市吃的东西虽多,到底不干净,我和殿下都不敢多吃,这会子我觉得有些饿了,您能让人给我们做一碗酒酿圆子来吗?” 平大太太忙忍笑道:“我这就吩咐人给殿下和娘娘做去,殿下的那一碗仍是多放糖吗?” 平二太太则道:“我与大嫂一块儿去。” 顾蕴忙“嗯”了一声,瞧得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一道去了,才与平老太太咬耳朵道:“我瞧二舅母气色很不好的样子,莫不是……三表哥还不肯娶妻吗?” 这事儿一日不解决,二舅母就一日会怨着她这个始作俑者,便是哪日解决了,待将来三表哥与三表嫂过得不好了,只怕二舅母依然会怨她……她们娘儿俩之间,这辈子是再回不到过去了! 平老太太叹道:“就昨日,母子两个还闹了一场呢,你二舅母定要谦哥儿此番不走了,说横竖再有几个月就是秋闱了,就在家里念书也是一样,还能顺道把亲事定下来,秋闱后正好双喜临门,谦哥儿却说什么也不答应……哎,也不怪你二舅母着急,谦哥儿都二十三了,再拖下去还能娶到什么好人家的女儿,偏他又是个死脑筋,也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他才能想通了?” 本来今晚上平老太太是不打算让平二太太来见宇文承川与顾蕴的,可回头她若知道了,想着一样是平家的媳妇,凭什么平大太太能做的事,她就不能做,势必要多心,平老太太实在不想二儿子一房再生什么枝节了,这才会让平二老爷带了她一道过来。 顾蕴闻言,对平谦的死脑筋也很头疼,这么多年了,三表哥到底喜欢她什么啊,她改还不成吗?皱眉思忖了片刻,才道:“外祖母,您能打发个人去叫三表哥过来一趟吗,我想跟他说几句话。” 平老太太忙道:“不行,让太子殿下知道了,指不定以为你们有什么呢,你如今已经是成了亲的人,该避讳的还要避讳……你别再说了,我不会答应你的,我虽心疼谦哥儿,却更心疼你,你若实在想劝他,就与他写封信留下,我明儿转交给他,让他当着我的面看完,再当着我的面把信烧了,他若再想不通,那就由他去了!” 顾蕴见外祖母一脸的坚定,只得打消了与平谦面谈的想法,只是待纸笔摆到自己面前了,她又不知该写什么才好了,犹豫半晌,才提笔写了一句话:“我与殿下很幸福,希望三表哥也能与未来的三表嫂白头偕老,幸福一生。” 等顾蕴将信写好装好,平二太太亲自端着个托盘回来了,上面几个碗都冒着腾腾的热气,香气四溢,笑道:“大嫂给殿下和大伯老爷送去了,娘吃不得圆子,我特地让人做了一碗杏仁露,娘与太子妃娘娘快趁热吃。” 平老太太点点头:“辛苦你了,你也坐下一块儿吃罢。” 娘儿们三个遂坐下,各自握了调羹吃起来。 一时平大太太也回来了,大家说笑间,不知怎么的说到了孩子上,平老太太婆媳自然都希望顾蕴能早日有孕,少不得又说了几句那张方子,平大太太因说道:“有一件事忘记告诉娘娘了,顾家大姑奶奶初五那日,诊出有身孕了,祁表妹高兴得什么似的,一叠声的说得亏及时发现了,不然回头又是跪灵又是哭丧的,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岂非后悔也迟了?娘娘如今总算可以放心了罢?” “真的?”顾蕴闻言,喜之不迭,“怎么大伯母都没打发人送个信儿给我呢,我也好打发人送些药材补品什么的给大姐姐啊。” 平大太太道:“想是这些日子太忙了罢,办丧事原就是最繁琐最劳心劳力的,等过几日忙过来了,祁表妹应当就会打发人给娘娘报喜了。” 顾蕴点点头,心里是真高兴,又庆幸这孩子来得及时,若迟些日子发现,难免被人怀疑会不会是在孝期内怀上的,夏家是清流,夏纪在庶吉士馆待满三年后,如今正在吏部任给事中,任谁都看得出他志向远大,名声可不能有瑕疵。 一直在平府待到快交四更,眼见再不回去实在不成了,顾蕴才依依不舍的辞了平老太太等人,与宇文承川一道回了宫去,总体来说,这一晚还是很愉快的。 只是这愉快只持续到翌日傍晚,便被一个不好的消息给冲得荡然无存了。 “慧生妹妹病危?”顾蕴差点儿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虽知道韩慧生身体不好,可她毕竟还那么年轻,而且说句不好听的,她都病了这么多年了,也好好儿活到了现在,怎么会忽然就病危了呢? 宇文承川满脸的沉重:“东亭是这么说的,还说义父义母立等着我过去一趟,倒是没说让你去,可我想着,义母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难过,连个可以安慰她的人都没有,所以想让你跟我一起去,你立刻换了昨儿那身男装罢,我们即刻出发。” 顾蕴忙点头:“好,你等我片刻,我马上就好。”去净房快速换好了昨日那身男装,待天一黑,便同宇文承川一道出了宫,直奔韩家。 一时到得韩家,季东亭早已在二门处等着了,瞧得顾蕴一身男装跟在宇文承川身旁,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待认出来后,心里便暗暗叫起苦来,他不是与殿下说了,最好不带太子妃来的吗,怎么殿下还是将太子妃给带来了呢? 宇文承川与顾蕴自听不到季东亭的心声,待季东亭给他们行过礼后,宇文承川一边问着他:“这会子慧生怎么样了?义父义母在哪里,都在慧生的院子里吗?大夫在不在?”,一边已牵了顾蕴的手,径自往韩慧生的院子走去。 季东亭无奈,只得跟在了他们身后,一一答道:“说是情况很不好,大人与夫人都在她屋里守着她,三个大夫也都在。” 宇文承川“嗯”了一声,加快了脚步,不一时便抵达了韩慧生的院子。 韩卓闻讯接了出来,瞧见顾蕴,怔了一下,才引着二人进了韩慧生的屋子。 就见靠窗的螺钿拔步床上,一个面容与韩夫人生得极为相似的少女正静静的躺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得近乎让人感觉不到,显然就是韩慧生了。 韩夫人则红肿着双眼坐在她床前,时不时拿帕子掖一下眼角,脸色难看得比韩慧生的好不到哪里去。 顾蕴不由心里一紧,忙上前几步轻唤了一声“义母”,道:“您别担心,慧生妹妹以前能熬过来,这次也一定能熬过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韩夫人没想到顾蕴也一起来了,下意识说了一句:“蕴姐儿你怎么也来了?”顿了顿,又道:“你来了也好,终归这事儿也得先征得你的同意……”话没说完,眼泪又来了,忙抬手拭起来。 门口宇文承川已远远看过韩慧生的情形,在低声与韩卓说话了:“义父,前几日不还说慧生已经好些了吗,怎么今儿忽然又加重了?大夫怎么说,还是说她忧思过度,郁结难消吗?大夫能不能弄醒她,让我和蕴蕴劝劝她,蕴蕴与她年纪相当,也许蕴蕴的话她还能听进去几句呢?” 韩卓闻言,眼神复杂,片刻才点头道:“我这就让大夫过来弄醒她,也许见了你,她心情一好,病势真能有所好转。”打发人请大夫去了。   ☆、第一百五三回 坚定 一时大夫来了,小心翼翼的给韩慧生施了一回针,韩慧生便幽幽醒转了过来,第一句话便是问床前的韩夫人:“娘,哥哥来看我了吗?您和爹爹答应了我,待我醒来哥哥就在我床前的,您可不能骗我。” 虽气若游丝,声若蚊蚋,顾蕴因隔得近,还是听见了,心里攸地一“咯噔”,已直觉将韩慧生的心结所在猜到几分了,难怪她从八九月里就开始发病,难怪在自己和宇文承川大婚当日,她会再次发病,发得比以前都厉害……不由暗自苦笑,瞧韩慧生的样子,巴掌大的小脸,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一双大眼睛天然漾着一层朦朦的薄雾,让她莫名就想到了方雪柔,虽然两人之间毫无关联。 顾蕴自问前世单论相貌,自己绝不比方雪柔差,可董无忌就是能一眼都不看她,眼里心里只有一个方雪柔,究其原因,就是方雪柔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柔弱,极大程度的满足了他男人的自尊,所以前世她便得出了一个惨痛的结论,有一类人,你得一辈子防着! 何况韩慧生比方雪柔还要更漂亮些,因为打小儿病弱的缘故,想来也要比方雪柔单纯得多,换了她是男人,只怕也会不由自主怜惜她的,——自己才新婚不到一个月,就遇上了这样的事,也真是有够“好运”的! 不止顾蕴听见了韩慧生的话,宇文承川虽离得远些,但因练武耳力极佳,也听见了,倒是没有多想,只是应声上前站到顾蕴身边,放柔了声音道:“慧生,我来了,你嫂嫂也来了,你以前不是常说日日都只能闷在家里,连个可以说话儿的人都没有吗,你嫂嫂与你年纪相当,以后有她时常过来瞧你,时常过来陪你说话儿,你就不会觉得闷了,你安心养病,我和你嫂嫂,还有义父义母,我们所有人都盼着你能早日痊愈呢!” 韩慧生看见宇文承川,先是一喜,原本大而无神的双眼也有了光亮,及至听到他说顾蕴也来了,这才发现在他身边还站了个虽一身男装,却难掩丽质天生的人,显然就是他口中的‘你嫂嫂’了。 脸上的喜色立时褪了去,眼里的光亮也暗淡下来,再不看宇文承川与顾蕴一眼,只是有气无力的与韩夫人道:“娘,您怎么把第一次见面的客人也往我屋里引,我累了,要睡了,您先请客人出去罢。” 韩夫人有些尴尬,却不忍违背她的意思,只得一脸歉然的看向了顾蕴:“蕴姐儿,我们且先出去罢,让慧生与她哥哥单独说几句话儿,说来他们兄妹已半年没见过面了,想来有不少话要说。” 顾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宇文承川。 就见宇文承川的脸色已不若方才那般和煦了,不过声音还是很温柔:“慧生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你嫂嫂不是外人,虽然今日她才与你第一次相见,但她的的确确不是你口中的客人,她若是客人,我自然也是客人了,所以你有话但说无妨,我的事,没有什么是她听不得的。” 宇文承川何等敏锐之人,又岂会察觉不出韩慧生对顾蕴的敌意,虽然韩慧生正病着,却并不代表,他就会眼睁睁看着顾蕴受委屈。 韩慧生眼里就有了水雾,泫然欲泣的看了宇文承川一会儿,才低声喃喃道:“哥哥眼里心里如今就只有她一个,全然没有我这个妹妹的位置了吗?明明就是我先认识的哥哥,明明就是我先……明明就是我先喜欢的哥哥,就因为我想着爹娘定然是不肯答应我进宫的,所以一直把对哥哥的心意都埋在心底,对着任何人都不敢表露出分毫来,才会让她捷足先登了。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如果我早些向哥哥表明我的心意,如今一切必定都不一样……” 话没说完,忽然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吓得韩夫人声音都变了:“慧儿你别激动,大夫说了你不能激动的……你别吓娘,你别吓娘啊……” 韩卓则已在冲外面大吼:“大夫,快把大夫叫回来!” 很快大夫便去而复返了,见韩慧生捂着胸口满脸的痛苦之色,忙出手如电给她扎了几针,待她渐渐平静下来,昏睡了过去,方看向韩卓与韩夫人满脸不赞同的道:“不是说了令千金如今情况危急,万万不能激动的吗,幸好老朽才走出去百十步远,若老朽已经回了客院,只怕就来不及了!” 韩夫人满脸是泪,哽咽得根本说不出话来,韩卓只得握了她的手,沉声与大夫道:“那现在小女怎么样了?” 大夫摇头道:“不好。令千金的心疾是天生的,本就绝难根治,也就是她生在了你们这样的家庭,医和药都是最好的,一应看顾也是最精心的,所以才能活到现在,若是换了寻常人家,只怕早已……如今她心脉受损比先时更严重,又郁结于心,若能尽快解开心结,再辅以药石和针灸,还能有好转的可能,否则,也许下一次发病,便再救不回来了。老朽方才扎了她的几大要穴,让她暂时昏睡了过去,马上再辅以药物,希望能让她缓解一下痛苦,问题的关键,还得让她早日解开心结,保持心情平静,请贤伉俪千万谨记了。” 韩卓沉声应了:“大夫的话我记下了,有劳大夫开方子去罢。”命丫鬟,“引大夫去开方子。” 大夫便随丫鬟去了,韩卓这才看向宇文承川与顾蕴,叹道:“方才的情形你们也看见了,你们都是聪明人,想来该明白的都明白了,我们且外面去说话罢,这事儿终归得先征求你们两个的意见。” 爷儿三个遂先去了前面的花厅,留下韩夫人等待会儿喂韩慧生吃完了药,睡安稳些了再过去。 分宾主在花厅坐定后,韩卓不待丫鬟上茶来,便先沉声开了口:“那日你们离开后,我们依然不知道慧生到底是因何忧思过度,又过了几日,眼见她身体一日坏似一日,我和你们义母都急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再次逼问她的贴身丫鬟,方自其口中知道,她在梦中曾叫过衍儿你……” 韩卓与韩夫人都是过来人,如何会猜不出韩慧生在梦中叫宇文承川意味着什么?虽觉得在意料之外,想起韩慧生是从八九月开始病情加重的,想起她自小到大接触得最多的男子便是宇文承川,宇文承川也的确出色,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了。 夫妻两个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事儿不可能,一千个一万个不可能,且不说宇文承川已经娶了顾蕴,与顾蕴心心相印,他们不能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如愿以偿,就在他们之间埋一根刺,甚至拆散他们,韩夫人与韩卓一辈子恩爱,心里只有彼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们怎么做得出来? 只说宇文承川是太子,注定后半辈子要生活在皇宫里,他的妻儿自然也是一样,他们便不可能答应让女儿也进宫,皇宫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是韩卓尤其是韩夫人一辈子的伤心地,她恨透了那个地方,怎么会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踏进那里一步? 而且韩慧生身体也不好,人也因打小儿病弱毫无心机,在皇宫那样的地方,这样的人随时都有可能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关键还有一点,韩夫人曾是当今皇上的废妃,就算之后“葬身”火海了,韩慧生却与她生得那么像,万一落入有心人的眼里,顺藤摸瓜查到了韩卓身上,再牵扯出宇文承川来,现成的欺君大罪,大家都将死无葬身之地,韩卓与韩夫人哪敢冒这个限? 所以韩夫人很快便与韩慧生深谈了一回,开门见山的问她是不是喜欢宇文承川,此番忧思过度,病势一日重似一日,是不是也是为了宇文承川? 韩慧生本来不想说的,因为知道她要进宫不可能,所以才会一直瞒着任何人也没告诉,也所以才会忧思过度的。 但如今母亲既已知道了,她也的确忍得辛苦,到底还是承认了,然后扑到韩夫人怀里大哭起来,说自己好后悔,若早些让宇文承川明白她的心意,哪怕一时因困难重重,他们不能结合,但慢慢的把困难解决了也就是了,总还有希望,不像现在,连希望都没有了。 韩夫人被女儿哭得心如刀绞,实在不忍把她与宇文承川这辈子不可能结合的理由告诉她,何况除了这些客观的原因,宇文承川心里很早就只有顾蕴一个人,根本容不下第二个人,才是最重要最根本的原因啊! 然想着不能再让女儿执迷不悟下去,否则他们夫妇就真的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韩夫人到底还是狠心把该说的都说了,尤其把最后一点宇文承川心里由始至终只有顾蕴一个,由始至终只拿韩慧生当妹妹一点着重说了,韩夫人到底与宇文承川母子多年,知子莫若母,宇文承川心里想什么,她还是约莫明白的。 不想韩慧生听了后,却激动起来,她自己明白她与宇文承川不可能在一起是一回事,经别人之口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哪怕那个‘别人’是她自己的母亲,而且她一千个一万个不能接受宇文承川心里惟有顾蕴,只拿她当妹妹的事实,固执的认为宇文承川也是因为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起,所以才会退而求其次娶了顾蕴的。 当即便近乎歇斯底里的反驳起韩夫人的话来,说宇文承川心里一直都是有她的,不然这些年不会对她那么好,说他们不能在一起只是造化弄人而已……直至因为身体撑不住,晕了过去,才算是消停了。 把韩夫人急得半死,忙忙请了大夫过来,好一番忙碌后,才让韩慧生醒了过来。 只是韩慧生醒来后,却哭着求韩夫人,说她要嫁给宇文承川,‘我知道我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可我不想带着后悔和遗憾去死,我要嫁给哥哥,做哥哥的妻子,哪怕只是一日,也死而无憾’,求韩夫人成全她。 韩夫人心乱如麻,宇文承川都已经有顾蕴了,怎么可能再娶自己的女儿为妻,那将置顾蕴于何地?她只是暂时拿话稳住了韩慧生,然后含泪去与韩卓商量该怎么办。 韩卓也不赞同此事,宇文承川心里若有女儿,以他的性子,早主动出击了,就像他一直死乞白赖的巴着顾蕴不放一样,又岂会等到今日?遂让韩夫人再劝韩慧生,他自己稍后也劝了女儿一回。 只可惜韩慧生憋闷了那么久以后,一旦释放出来,忽然就钻了牛角尖,无论韩夫人与韩卓怎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都是那句话,她要嫁给宇文承川,做宇文承川的妻子。 韩卓没办法,只得想出了个折中的主意来,让女儿与宇文承川就在自家成亲,一圆女儿的夙愿,横竖以女儿的身体状况,圆房什么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以宇文承川的身份,要日日过来甚至夜夜在自家留宿也不可能,他只要隔三差五过来以夫君,而不再是以哥哥的身份陪陪韩慧生,便既可以让韩慧生解开心结,身体慢慢的好起来,又不至于威胁到顾蕴,乃至将来顾蕴儿子的地位了。 说到底,就是让宇文承川哄哄韩慧生,想来他不会不答应,毕竟人命关天。 “……我知道这事儿有挟恩求报的嫌疑,所以我与你们义母原是没脸开这个口的,可慧生的情形方才你们也看见了,我和你们义母这辈子就她这点血脉,实在不忍心看她就这么去了,还望你们能体谅一下我们为人父母的心。”韩卓向来刚毅且不苟言笑的脸上,此刻满满都是为难与羞愧。 本来这事儿韩卓与韩夫人是打算先与宇文承川说好了,再让宇文承川回去与顾蕴说的,想着只要宇文承川同意了,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顾蕴一定也会同意,却没想到今日顾蕴也跟着来了,还把方才韩慧生发病的前因后情都看了去,倒是可以一次就把话说清楚了。 韩卓说完,看向顾蕴迟疑道:“我知道这事儿最委屈的便是你,你与衍儿才新婚一个月都不到,便让你遇上这样的事,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再没脸,也只能向你开这个口了。我向你保证,衍儿定然不会与慧生圆房的,他不论是身还是心,从头到尾都只会完完全全属于你一个人,万望你能见谅与……成全。” 顾蕴闻言,扯了好几次嘴角,想扯出一抹笑来,都发现自己力不从心,只得作罢,心乱如麻的看向韩卓艰难道:“义父与义母的意思我明白了,发生这样的事,也不是义父义母愿意看到的,您二老也不过是出于一片拳拳的爱女之心罢了,我……” “我不同意!”话没说完,已被一个声音断然打断,不是别个,正是宇文承川。 宇文承川面沉如水,虽仍接受不了好好的妹妹,怎么忽然间就变了,口口声声喜欢自己,还要嫁给自己做妻子的事实,态度却十分的坚定:“义父不必问蕴蕴的意思,这事儿她答应了没用,得我答应了才作数,如今我就明白的告诉义父,这事儿我不能答应,因为我已经娶了蕴蕴为妻了,这辈子也只会有她一个妻子,自然不可能再娶别人。而慧生这辈子只会是我的妹妹,嫡亲的妹妹,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包括为她付出自己的生命,因为我是她的哥哥,是她在这世上除了义父义母最亲的人,但也仅此而已,万望义父明鉴!” 宇文承川说完,便坚定的看向了顾蕴,无论是她惨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还是她眼里遮掩不住的涩然与灰败,都让他说不出的心疼。 他娶她是为了疼她爱她,让她幸福与快乐,而不是为了让她受这样那样的委屈,为了他不得不委屈求全的,对着他的敌人们他是这个态度,对着他的亲人们,他一样是这个态度! 顾蕴岂能不明白宇文承川的意思,鼻子一酸,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只要他明白她的委屈就好,那那委屈也就算不得委屈了,她要的只是他的一个态度而已,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定然会眼里揉不得沙子到底了,如今方知道,以前只是没遇上那个愿意让她为之妥协的人而已! 她抬头望了望天,把泪意强自逼了回去,清了清嗓子,便要开口,从情感上来说,韩夫人与韩大人都待宇文承川恩重如山,没有他们,就没有今日的他,她怎么能让他因为她,把彼此间的恩情与多年的亲情都抹杀了,指不定彼此还要反目成仇?毕竟韩大人韩夫人只得韩慧生一个女儿,可以说韩慧生就是他们的命,一旦韩慧生真去了,他们多多少少也定会迁怒于宇文承川的。 从理智上来讲,宇文承川就更不能拒绝了,韩大人掌着至少半个腾骥卫,是他将来想要大业得成的中坚力量,一旦韩大人不再支持他了,他的实力势必大大受损,就更不必说韩大人还有可能恼怒愤恨之下,转而去支持别的皇子,他与其他皇子不一样,其他皇子都是主动投入夺嫡这场战争中的,他却是被动被卷入的,不成功便只有死路一条,怎么能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与韩大人生嫌呢? 何况韩慧生的情形的确很不好,若她真因此香消玉殒了,连她一个才与韩家人打过几回交道的人都难以心安了,他与他们一家二十年下来,更是早已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总不能真让他为了她见死不救! 顾蕴正要开口,韩夫人红着双眼进来了,默默的坐到了韩卓身边后,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才嘶声道:“方才衍儿的话我都听见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与你们义父从相识到现在几十年,很能明白你们此刻的心情,但凡还有别的法子,我们也不想为难你们,慧生是我的孩子,衍儿你一样是我的孩子,手心是肉,手背难道就不是肉了吗?只是慧生她的情形方才你们也看见了,我实在担心……” 说到这里,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忙拿帕子捂着脸平静了一会儿,方继续道:“当年我本不该生她的,若一早知道她会生来便有心疾,生来便只能拿药当饭吃,我绝不会带她来这个世上受尽病痛的折磨……都是因为我一时的自私,才害她从来没过过一日正常人的生活,如今更是入了魔似的,也许都是我上辈子造的业障罢?可我又有什么法子呢,事情不到这个地步,也到这个地步了,我只能腆着脸,为了一个孩子,为难另两个孩子了,谁叫我是一个母亲呢……衍儿,你真的不能可怜可怜慧生吗?” 宇文承川与韩夫人母子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她哭得这般绝望,这般无助,心里是真的很不好受,可要让他因为可怜韩慧生,就做伤害顾蕴的事,他也的确做不到。 他只得涩声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义母,我不能骗您,也不能骗自己的心,我的确做不到可怜慧生,就娶她,这不只是对蕴蕴的伤害,也是对慧生的伤害,亲情是一回事,爱情又是另一回事,这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我还是那句话,我可以为慧生做任何事,甚至可以为她付出自己的性命,但只会是以哥哥的身份,而不是其他身份,我希望义母您能明白。” 韩夫人的眼泪就落得更凶了,几乎快要泣不成声,仍做着最后的努力:“可你东宫里除了蕴姐儿,也不是没有其他女人啊,你能让那些女人占着你嫔妾的身份白养着她们,为什么就不能也让慧生占一个名分吗?她真的不会与你圆房,不会对蕴姐儿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的,你也不必日日过来看她,只要隔三差五来坐坐就够了,这样难道也不行吗?” 宇文承川摇头:“对不起义母,还是不行,东宫那群女人之于我来说,与屋里摆的柜子多宝阁什么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她们是活的,家具摆设什么的却是死的而已,但说到底,她们也只是家具摆设的一种,有用时搬来用用,没用时白放着就是。可慧生不一样,她是我妹妹,我不能只拿她当摆设,我如果真拿她当摆设,也未免太冷血无情了,可我不拿她当摆设,又是对蕴蕴不公,在伤害蕴蕴,而且如今慧生是身体不好,但焉知以后她就不能好起来了?待她好起来后,万一她渐渐想要更多时,我和她还有蕴蕴,我们三个人之间只会陷入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到最后最大的可能,便是夫妻也没的做,兄妹也没的做,那样的结果是我宁死也不愿意看到的,希望义母能明鉴。” 他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韩夫人还能说什么,只得含泪又看向了顾蕴,笑得比哭还难看的道:“蕴姐儿,当日我第一次见你时,还信誓旦旦的向你保证,衍儿是看着我与他义父怎样情深意长长大的,别的我不敢保证,他会始终待你如一,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却是敢保证的,不然我第一个便饶不了他,谁知道如今反倒是我逼他做起对不起你的事来,我都快没脸见你了……” 顾蕴知道她这是见实在劝服不了宇文承川,所以把目标转向了自己,但却怨恨不起她来,这样一个无助绝望的母亲,换了任何人,也做不到怨恨她的。 她只得抿唇道:“义母您别这么说,也别太难过,我们这么多人,总能想出解决问题的法子的。” 韩夫人满脸的凄惶:“哪还能有其他法子,十个大夫十个说无力回天,其实这一日我早知道会来的,这十八年我没有哪一夜睡安稳过,就怕哪日醒过来,慧生她已经……不在了。我就这样熬啊熬,总算熬到她一年大似一年了,我还庆幸着,也许真的有奇迹,大夫都说像她这样的情况,活过十岁的都少,可她却活了十八岁,既能活十八岁,自然也有可能活二十八岁,三十八岁,乃至更多岁……如今二十八岁我是不敢奢望了,只盼她能走得没有遗憾,临走前能幸福快乐一些,蕴姐儿,好孩子,就当义母求你,你帮着我劝劝衍儿好吗,我后半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给你造成的伤害我竭尽所能,十倍百倍的弥补你,好不好?” 让她劝自己的夫君娶别的女人,在自己的夫君说什么也不肯的情况下……顾蕴自问自己还贤惠大度不到那个地步,哪怕那个女人眼下看来已没多少时日好活,她也自信宇文承川的心全在自己身上,可她还是那句话,有些人她得一辈子防着,所以她不直接出言拒绝与反对,不因此与宇文承川吵闹,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韩夫人见顾蕴只是低着头,并不接自己的话,也知道自己的请求实在有些过分了,可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死在自己面前,但凡还有一线生机,她都不能轻易放弃。 她只得继续哽声说道:“蕴姐儿你是担心衍儿方才说的,慧生以后身体万一好转起来了,她会渐渐想要更多吗?我的女儿我知道,她不会这样的,她只要得到一点点,就足以满足很久了,何况她好起来的可能性真的微乎其微,蕴姐儿,你就行行好,可怜可怜她好吗?” 顾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继续沉默以对,唯一庆幸的,就是韩夫人自有风骨,也做不出真正挟恩求报的事来,不然她若来一出‘我给你跪下给你磕头了,你今儿若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了’之类的戏码,她就真要崩溃了。 宇文承川赶在韩夫人再次出声前开了口:“义母,请您别为难蕴蕴了,虽然她的话我都会听,但这事儿她说了真不算,得我说了才算。” 顿了顿,看向自韩夫人进来后,便一直没再说过话的韩卓:“义父,其实我有一个想法,我说出来您斟酌一下,看可行不可行。慧生如今身体这么虚弱,的确与她生来便患有心疾有关,可也与她所处的环境与心境有关,她若打小儿就处在一个广袤开阔的环境里,能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也许这些年她的身体不会这么虚弱,心疾最需要的,不就是心胸开阔吗?可她打小儿便知道自己是病人,打小儿便被要求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长这么大连家门都没踏出过一步,素日连个可以说悄悄话的人都没有,她怎么能不因为一点小事就忧思过度,郁结于心?” 韩卓不由听住了,他九死一生,摸爬滚打混到今时今日的地位,见过的重病重伤之人不知凡几,可那些人大半都能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熬过来,凭的是什么,说到底还不是那股精气神儿,偏偏他们的女儿缺少的,也正是那股发起狠来,连阎王爷都能打退的精气神儿。 他不由皱眉接道:“那你有什么提议吗?” 宇文承川道:“我觉得可以让义母带慧生去凌云峰住上一段时间,那里天高水远,谁去了那里,都会觉得心胸开阔,心旷神怡的,那里的山民也淳朴,慧生去了那里后,可以教那里的孩子习字念书,还可以教女孩儿们做针线,她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每日里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何况还有大师日日诵经洗涤慧生的心,再辅以药材补品,也许她反倒能渐渐好起来呢?” 这番话很早以前宇文承川其实就想与韩卓和韩夫人说了,只是二人都宝贝韩慧生得什么似的,韩慧生也的确娇弱,他怕万一他们真这么做了,韩慧生反而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也没脸再见义父义母了。 但如今韩慧生都那样了,说句不好听的,死马当作活马医,也许反倒能换来生机呢? ------题外话------ 太子若连这点最基本的坚贞都做不到,也趁早别做男主了,反正备胎多着呢,当然,也得韩大人韩夫人明理才成,不然遇上这样一朵真正的小白花,就真是蛋疼了哈,亲们这下可以放心了撒?O(n_n)O~   ☆、第一百五四回 点醒 韩卓想起凌云峰的依山傍水清净宜居,再想起自家师父的慈爱豁达与普度众生,不由有几分动心起来,也许慧生去了那里,就真如衍儿说的,反倒渐渐好起来了呢? 只是他还未开口,韩夫人已先道:“慧儿如今虚弱成那样,随时都有可能……哪里能长途跋涉的赶路颠簸,路上可不比家里,大夫随时候着,药材补品也都一应俱全,万一她半路上发了病,可如何是好?而且最要紧的一条,她若不肯去凌云峰又该怎么办,难道我们还能硬逼她去不成,她如今根本不能激动……” 韩夫人说着,又要落泪,但凡还有别的法子,她何尝愿意逼宇文承川,何尝愿意让他和顾蕴因此生隙,换了韩卓如今有个救命恩人与亲人请他怜惜自己的女儿,韩卓与她定然也会备受煎熬的,这不是实在没有其他法子可想了吗? 宇文承川立刻接道:“这个问题倒是不大,我们只要提前将马车布置好,里面都垫上厚厚的褥子,再把该带的东西都带齐,服侍的人也带上,大夫也带上,白日里也不必急着赶路,一日能赶个三五十里地便足矣,想来出不了什么岔子。如今盛京虽冰天雪地,越往南走,却越暖和,沿途自有一番平日里看不到的风景,等到了凌云峰时,那里正好春暖花开了,慧生欣赏着沿途她从未见过的风土人情,怎么会不觉得新鲜,注意力自然而然的被转移,自然也就不会再郁结于心了。” 韩卓沉吟道:“盛京离凌云峰千余里,再慢一个月也差不多赶到了,只要将马车布置得让人感觉不到丝毫颠簸,倒也不是不可行,慧儿被关在这一方小天地里,一关就是十八年,尤其她的房间,可以说连墙壁和地面都沾上了药味,也是时候给她换一个新的环境了,指不定换了环境,换了心境,她就真渐渐想开了呢?只是这事儿该怎么与她说,可得好生合计一下才是……” 话没说完,宇文承川已道:“义父若是信得过我,我明晚上再来,届时慧生也醒着,让我去与她说怎么样?终归她的心结是因我而起,就让我来把这个结给她解了罢。” 不把这事儿趁早解决了,再过几日他就该离京了,留下这个烂摊子给谁呢,拖的时间越长,到头来才真是将所有人都伤害了,所有人之间也休想再回到最初了! 韩卓点头道:“我自然信得过你,那你明晚上再来罢,到时候我们先不让慧生睡,等着你来与她说话,只是看她先前的反应,怕是……不愿意见到太子妃,要不,明晚上太子妃就别来了?” 宇文承川闻言,便要说话,慧生不愿意见到蕴蕴,可以让蕴蕴在屋外听他和慧生都说了什么,在这件事上,他不希望有任何一丁点儿地方瞒着她,让她因此与他生隙,他们是要过一辈子的夫妻,原便该亲密无间,坦诚无间。 顾蕴却已先道:“昨晚上去了我外祖母家,今晚上又来了义父义母家,连着两晚上没有睡好,我明晚上可得好生睡一觉了,不然我后日铁定吃不消。” 他的心意她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信得过他,才不想让他难做。 宇文承川就不好再说什么了,眼见已快交四更,只得与韩卓韩夫人约好明晚二更以前一准儿过来,然后辞了他们夫妇,带着顾蕴离了韩家,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马车启动后,顾蕴一直都低着头没说话,宇文承川看得心里很不好受,不管他先前怎么维护顾蕴,她今晚上依然受了委屈却是不争的事实,可他又没法责怪怨恨自己的义父义母和妹妹,他们都是他的亲人,在他心里一样重要。 他只得握了顾蕴的手,轻声说道:“对不起蕴蕴,我说了让你嫁给我后,不受一丝一毫委屈的,可我还是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顾蕴本来心里就正委屈着,她再在心里劝说自己,这事儿又不是宇文承川的错,也不是韩大人韩夫人,甚至不是韩慧生的错,他们都有各自的苦衷与不得已,而且宇文承川也坚定的站到了她这一边,从头到尾都在坚定的维护她,她依然觉得难以言说的委屈。 果然韩大人与韩夫人先前待她再友好再慈爱,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女儿,她立刻就变成了外人,被他们有意无意排斥在了一家人之外,这个一家人有韩大人夫妇和韩慧生,还有宇文承川,惟独没有她! 所以一路上她才没有说话,她怕自己一开了口,便会忍不住口出恶言,一旦涉及自己所爱的人,她的涵养和忍功真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好。 可是宇文承川先开了口,还是以这样自责与怜惜的口吻在与她说‘对不起’,她满肚子已成形和没成形的恶言和恶念便立时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他也不容易,他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不是吗? 念头闪过,顾蕴已反握了宇文承川的手,嘟嘴低声道:“你的确让我受委屈了,也的确该与我说对不起,所以以后你得加倍的对我好,加倍的疼我爱我,以弥补我今日受的委屈才是。”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不想让他为难,不想与他闹腾让他越发烦心,可总得让他知道她的确受了委屈,反正与自己的男人撒娇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 宇文承川忙道:“这是必须的,你就等着瞧好罢,我一定会加倍疼你爱你,再不让你受委屈的。”说完,低头轻啄了她的嘴唇一下,心情瞬间轻松了不少。 若蕴蕴说自己不难过,不必他与她说对不起,或是大度的劝他他也不容易,她能明白他的苦衷,他反倒更难受,也会担心她因此与他生了隙,以后与他渐行渐远,可她却明白的告诉他,她的确委屈了,他反倒安心了,若不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他爱重他,她又怎么会对他这般坦诚?他的蕴蕴如此与众不同,叫他怎么能不爱! 次日天才一黑,宇文承川便辞了顾蕴,离了东宫,径自去往了韩家。 韩慧生因着韩夫人一早便与她说今晚上宇文承川会来看她,还是他一个人来,顾蕴不来,而心情大好,连带脸上都多了几分血色与生气。 韩夫人看在眼里,不由暗暗叹气与发愁,这要是衍儿说服不了慧儿,慧儿是既不肯去凌云峰,也不肯打消定要嫁给衍儿的念头可该如何是好?衍儿摆明了不愿意,难道真要他们夫妇以多年的恩情与亲情相逼不成,那他们一家三口与衍儿之间,才真是走到头了! 韩卓也叹气,本来如今于公事上他们就忙得不可开交,稍有不慎即将全盘皆输了,谁知道女儿偏又闹出这样的事来,若不是自己唯一的女儿,韩卓一定没有半句好话,可偏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除了包容,又能怎么着呢? 刚交一更,宇文承川便来了,韩夫人忙道:“不是说二更才来呢,怎么提前了这么多?” 宇文承川道:“早些把事情解决了,我也好早些回去,蕴蕴还等着我呢。”蕴蕴说是她接连两日熬夜,早困得狠了,他不在她正好可以好生睡一觉,可她若真能安睡,他反倒安心了,就怕她一直等着他,他自然要尽可能早的回去。 韩夫人就没有再说了,与韩卓一道,径自引着宇文承川去了韩慧生的房间,心里却在暗暗苦笑,本来她还侥幸抱了一分渺茫的希望,万一待会儿衍儿见慧生实在可怜,今晚上蕴姐儿也没有来,他就改变主意了呢?可如今看来,她那一分希望也是奢望! 一时到得韩慧生的房间前,宇文承川因压低了声音与韩卓和韩夫人道:“待会儿我与慧生说话儿时,义父义母可以在外面听,只是一点,无论我与慧生说什么,无论她伤心激动成什么样儿,也请你们不要进去好吗?我虽不是大夫,多少也会些急救的法子,定然不会让她出事的,她如今既钻了牛角尖,少不得只能下猛药了,还请义父义母千万别心疼,请你们相信,我心疼她的心,绝对与你们是一样的。” 韩夫人闻言,忙道:“可大夫说了,她不能激动的,你千万缓着点,慢慢儿与她说……” 一语未了,韩卓已道:“就是因为我们以往太心疼她,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与她说,她才会变得今时今日这般脆弱的,你别管了,衍儿他自有分寸。” 然后与宇文承川道:“你且进去罢,我会把你义母看好,不让她进去的。” 宇文承川点点头,上前几步推门进了屋里。 就见韩慧生正靠坐在床头,紧紧盯着门口方向,一见他进门,苍白的脸立时笑靥如花,声音虽仍有气无力的,语调却很是欢快:“哥哥终于来了,我从白日里就一直等着哥哥了,就怕哥哥不来呢。”见他身后果然没有跟着顾蕴,就更高兴了。 宇文承川行至她床前的椅子上坐了,才笑道:“我既说了要来瞧你的,自然不会食言,我若连对自己的亲妹妹都做不到言而有信了,又何以服众,何以让底下的人心甘情愿的追随我。” 韩慧生便也笑了起来,小脸上染上了几分红晕,道:“哥哥自来就是最能干最厉害的,让人想不心悦诚服的追随哥哥都难。” 宇文承川点点头:“那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以为你喜欢我,一定要嫁给我做妻子的?” 韩慧生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的问自己,才还只有淡淡红晕的脸立时红得能滴出血来,半晌才期期艾艾道:“我喜、喜欢哥哥,自然是因为哥哥待我好,我觉得值得我喜欢,我才想要嫁给哥哥,做哥哥妻子的……” “也就是说,我若待你不好,你就不喜欢我了是吗?”宇文承川反问,“看来你喜欢的,根本就不是我本人,而是那种你自认为喜欢我的感觉。” 韩慧生忙道:“不是的,不是的,我真的喜欢的是哥哥本人,喜欢看到哥哥,喜欢哥哥待我好,想要一辈子与哥哥在一起,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哥哥本人呢?” 宇文承川摇头:“你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做真的喜欢,或者说什么叫做真的爱,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不是因为他待你好,你才会喜欢他的,如果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对你好,那我不过是你满足自我的工具而已,你看到的只是我好的一面,你得将我阴暗不堪的一面,将我坏的一面也看到了,并且看到后依然坚信自己喜欢我,那你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真的喜欢,真的爱。你如今还小,接触的人也太少,便自然而然将我当做了你喜欢的人,等你以后接触的人多了,经过见过的事也多了,你就会明白,你对我只是妹妹对兄长的喜欢,而不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你明白吗?” “我怎么不是真的喜欢哥哥了,我只是没有机会接触到哥哥阴暗不堪的一面而已,若接触到了,我一样会喜欢哥哥的。”韩慧生渐渐激动起来,“所以我才要嫁给哥哥,要做哥哥的妻子啊,等我做了哥哥的妻子,我更多了解哥哥的同时,哥哥也更多的了解我后,自然就会明白我的心意,也会明白哥哥自己的心意了。” 宇文承川一阵头疼,揉了揉眉心才道:“你别激动,大夫说了你不能激动。就算你是真的喜欢我,可我已经有你嫂嫂了,我真心喜欢她真心爱她,又怎么可能再娶你为妻,那不但对你是伤害,对她就更是伤害了。” 韩慧生忙道:“那只是因为先前哥哥不明白我的心意啊,哥哥若是一早便明白我的心意,与她之间也就不会到今日这一步了,既然哥哥与她是错误的,那便趁现在还来得及,把这个错误纠正了,与她各走各的路,自然也就不会再伤害她了。” 什么叫‘把这个错误纠正了,与她各走各的路’?宇文承川心里动了怒,脸上反倒笑了起来:“可你凭什么说我与你嫂嫂是错误的,就凭你和我认识得更早,你自以为自己更早喜欢我,我就该也喜欢你是不是?或者说,你凭的是,你生来便患有疾病,所以所有人都必须顺着你、捧着你,凡事都得按你的心意来,你喜欢的就一定要占有?呵呵,说得我都想生病了!” 这话就有些过分了,外面韩夫人听至这里,简直忍不住要破门而入,慧生哪里承受得了这样的重话,衍儿也太狠心了,他就不能看在她身体不好的份儿上,稍稍让着她些吗? 被韩卓拉住了,无声却严肃的冲她摇头,慧儿的确该让人当头一棒打醒她了,不然她这一次能因未能得偿所愿而有意无意作践自己的身体,下一次自然也会如是做,一次就差点儿要了他们的命了,哪里还经得住下一次? 韩夫人只得拿帕子掩了嘴,红着眼圈继续听起屋里的动静来。 韩慧生哪里受过这样的重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呼吸也急促起来,捂着胸口满脸的痛苦之色,却还不忘反驳宇文承川的话:“我什么时候仗着自己有病,就让所有人必须顺着我捧着我,凡事按照我自己的心意来了,原来在哥哥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宇文承川眼里闪过一抹不忍之色,手上动作却未停,拿出方才过来的路上,韩夫人给他的一粒丸药往她嘴里一塞,待她渐渐平静下来后,才继续说道:“我不想认为你是这样的人,可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没办法骗自己,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从小到大,义父义母为你操了多少心,尤其是义母,因为照顾你,流了多少泪,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因为你的病是生来便有的,每每在你发病时,她自责成什么样你知道吗?只要你能好好儿的,可以说让他们折寿十年二十年,他们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可你是怎么报答他们的?你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好好儿活着,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报答了,你却连这一点都不到!” 顿了顿,又道:“你扪心自问,打小儿义父义母乃至我们所有人,谁不是百般顺着你捧着你,但凡你想吃的玩的,谁不是第一个先紧着你,连一句重话都不曾与你说过?说到底,就是因为你生病了,你身体不好,我们都心疼你,所以百般包容你,可你生病了不能成为你唯我独尊的理由和倚仗,这世上不幸的人多了去了,比你不幸的更是不知凡几,就说我,从生下来就没见过亲娘,亲爹从来视我若无物,若不是老天庇佑,让我遇上义母义父,我坟头的草都不知道多高了;就说你嫂嫂,才三四岁亲娘便被亲爹伙同亲祖母害死了,才几岁稚龄便不得不自己保护自己,不然就要被自己的所谓亲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真正是经历了千辛万苦才到了今日。” “还有义父义母,一个才几岁便全族尽灭,一个则在冷宫受尽折磨,都是九死一生才有了今日,就更不必说外面那些为了三二两银子一匹布,便被自家父母卖了的人,那些吃尽苦头,依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了。你若还体会不到我们大家的不容易,我也可以带你去城东的难民营去亲眼瞧瞧,等你见了那里那些四肢不全,或是浑身溃烂,或是病入膏肓依然拼命想要活着的人,你就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幸福,也知道自己的这点病其实什么都不算了。所以,你凭什么因为一件小事没有遂你的心愿,你就要死要活的,还那么理直气壮的说我与你嫂嫂各走各的路,就不会伤害到她了,就因为你生病了,你就可以不必顾及所有人的感受,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吗!” 韩慧生一开始听着宇文承川的话,还能摇头流泪,喃喃的反驳自己‘不是那样的人’,自己‘没有唯我独尊’,可渐渐便反驳不出来了,因为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反驳是多么的苍白和无力。 父母多年来的确为她的病操碎了心,尤其母亲,更是流干了泪,因为她不能出门,母亲便也陪着她不出门,每次她犯病,都是母亲亲自衣不解带的照顾她,每次她发病后,母亲也要跟着病上一场……她的确连对父母最基本的孝顺都没有做到,就更不必说为日益年老的父母做其他事,让他们能安度晚年了! 宇文承川还在说着:“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这世上除了可遇而不可求的爱情,还有亲情一样重要,甚至更重要,义父义母带你来到这个世上,含辛茹苦将你养到这么大,为你操碎了心,你对他们说过一句关心的话吗,你为他们做过一件衣裳一双鞋子吗,你为他们做过一餐饭吗?你有注意到他们就这短短十来日,便生出来的无数白发吗?哪怕到了此时此刻,我还是那句话,我只拿你当妹妹,一辈子的妹妹,绝不会娶你为妻,你还要消极的不肯配合大夫的治疗,动不动就嚷嚷若做不成我的妻子,你就只能带着后悔与遗憾去死吗?若你还要这样,那我也无话可说了,我转头就走,大不了让义父义母恨我一辈子便是!” 韩慧生就哭得更凶了,虽然哥哥骂了她,她还是想做哥哥的妻子,却再说不出‘做不成哥哥的妻子,就只能抱憾而死’之类的话了,她若就这样死了,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有多伤心? 宇文承川还是很了解韩慧生的,知道她其实只是打小儿被娇宠惯了,心还是极软善的,见她大受触动,知道她已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才放缓了语调又说道:“我昨儿已与义父商量过,打算送你和义母一道去凌云峰住上一年半载了,那里再适合你养病不过,你去了那里之后,指不定心境一开阔,很快就明白过来如今的自己是多么的傻了,等你以后再遇上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你再想起如今的自己,就更只会觉得可笑了。” 韩慧生闻言,抽泣间下意识说道:“我不要去凌云峰,我不要离开盛京……”一旦离开盛京,她与哥哥之间岂非越发没有可能了?她才不要给那个女人独霸哥哥的机会! 只是话才起了个头,宇文承川已打断了她:“你不是老早就想出去领略一下天下第一繁华的盛京城是什么样,想去看看盛京城外的世界是什么样,还想去领略一下江南和塞外乃至大漠的风光吗?从盛京到凌云峰,中途要经过的市镇不知凡几,你除了坐马车,还可以坐船,抵达凌云峰时,整好春暖花开,是凌云峰一年里最美的时候,你难道就不想去亲眼见识一下吗?就更不必说你还可以吃到沿途各色的美食,感受各个地方不同的风土人情了,你确定你真的不想去?” 韩慧生又实在忍不住动心,那些只在父母兄长口中和书上画册游记上听过看过的风土人情名山大川,如今她终于有了机会可以亲眼目睹亲身经历,难道她要白白放过这个绝无仅有的机会吗? 错过了这次机会,谁知道下一次父母还肯不肯答应让她出门?或者更残酷的说,谁知道她还有没有命等来下一次? 她是决定自此要好好活着了,可人的命几时能由自己决定了,说到底还得看老天爷的! 韩慧生忘了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里,是留在盛京,尽量争取哥哥的心,满足自己做哥哥妻子的愿望,还是随母亲一道去凌云峰,以免将来临走前遗憾与后悔自己来这世上走了一遭,却连这个世界具体长什么样儿,都没有看过一点呢? 宇文承川见状,什么都没有再说,只轻手轻脚退了出去,总得给慧生一个考虑的时间和空间才是。 待出了房门后,他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慧生还算受教,到底还是将他的话听了进去,没有再激动得发病,不然他就真是没脸再见义父义母了。 一抬头,就对上韩夫人满含欣慰的红红泪眼和韩卓满脸的如释重负,宇文承川想起方才自己对韩慧生说的那些话可一点也不客气,倒有些讪讪然起来:“方才我说那些话,只是想骂醒慧生而已,并不是我心里就真那样想,义父义母千万别多心。” 韩卓低笑道:“若不是你当头一棒打醒慧儿,她指不定还会执迷不悟下去,弄得大家都伤心难过却又无能为力,我与你义母感激你都来不得,又怎么会多心。” 韩夫人也道:“是啊,慧儿这辈子能有一个你这样的哥哥,是她的福气,并不是一味对她好,一味宠着她顺着她,就是对她好,能在她犯糊涂时点醒她,才是真正待她好。” “那你方才还几次都差点儿没忍住冲进去?”韩卓心情轻松不少之余,难得揶揄起韩夫人来。 韩夫人就赧然起来,嗔道:“还说我呢,你有两次还不是差点儿冲进去了?行了行了,我们别互相揭短让孩子看笑话儿了,衍儿,你且先回去罢,慧儿应当不会再犯糊涂了,蕴姐儿还在东宫等着你回去呢。你快回去把结果告诉她,让她安心,再向她转达一下你义父和我的歉意,此番之事,的确是我们让她受委屈了,请她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欢迎她常来这里,下次来时,我一定亲自下厨做几样拿手菜款待她,她都来我们这里两次了,却连一顿饭也没吃过,都是我这个做义母的不称职。” 本来韩夫人还多少有些遗憾不能多一个宇文承川这么好的女婿,但这会儿她也想开了,本来宇文承川就是她的儿子,一旦做了女婿,他们夫妇还是只得两个孩子,让他们兄妹各自拐一个回来,她就有四个孩子了,怎么算都是后者更划算啊! 宇文承川心里的确惦记着顾蕴,怕她这会儿还不定怎生胡思乱想呢,闻言也不与韩卓和韩夫人客气,应了一句:“那我就先回去了,慧生有什么情况,义父随时打发人告诉我。”便辞了二人,赶回了东宫去。 彼时已交了三更,整个崇庆殿都陷入了沉沉的梦乡,一片的静谧。 顾蕴的寝殿却在屋角处留了一盏羊角宫灯,借着朦胧的灯光望过去,床上的帐子也没有完全放下来,而是留了一半,刚好挡着灯光罢了。 宇文承川心里立时淌过一阵暖流,因为知道灯是为他留的,床也是为他留的,这种半夜回来也有人等着自己的感觉,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轻手轻脚去到净房,快速洗漱了一番后,才轻手轻脚的躺到了床上,本想吻顾蕴一下的,见她睡得正熟,怕吵醒了她,到底还是强忍住了。 不想他才刚躺好,怀里便滚进了一具温香软热的身体,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还把脚翘到了他身上勾着后,才用带着鼻音的声音低低问道:“事情怎么样了,办好了吗?” 宇文承川本就被她的温柔和体贴弄得心悸心疼不已,这会儿被她一蹭,哪里还忍得住,一个翻身便压住了她,吻得她气喘吁吁后,才低声道:“你夫君出马,自然是一个顶俩,你可得好生奖励我一番才是。” 顾蕴在这件事上,从来就不是个矫情的主儿,何况男人为她冲锋陷阵,她是该奖励他嘛,不然以后还怎么指望男人毫不保留的心疼她维护她?闻言毫不犹豫就抱住了宇文承川的脖子,修长的双腿也缠上了他劲瘦的腰肢…… 次日中午,季东亭便传了话进来,说是韩慧生已经答应与韩夫人一道去凌云峰住一段时间了,不过她同时还带了话给顾蕴,让顾蕴不要以为自己这就是取得最后的胜利了,以后她若是待宇文承川不好了,她随时会回来把宇文承川抢走,让顾蕴‘小心一点’! ------题外话------ 好了,麻烦基本解决了,亲们有票的捧个票场,没票的捧个人长撒,么么哒,O(n_n)O~   ☆、第一百五五回 受封河督 顾蕴对韩慧生的“狠话”只是一笑置之,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现在算是明白宇文承川何以会说韩慧生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了,看她的言辞举动,可不都带着一股孩子气吗,即便她已经十八岁,但幸好她虽被宠坏了,到底心地还是善良的,事情才能得以较为圆满的解决,不然真到了最后的关头,难道宇文承川和她还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不成? 由此也不难看出,韩大人与韩夫人虽宠女儿,到底还是有度的,不然韩慧生也不至于那般轻易便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那般轻易便将宇文承川的话听了进去,她就说嘛,韩大人与韩夫人能将宇文承川教养成这样一个有情有义,是非分明之人,没道理自己的女儿会教歪到哪里去,韩慧生就算耳濡目染,也该学到父母身上的一些美德才是。 顾蕴决定不再怄韩大人韩夫人的气了,就算宇文承川是他们亲生的,五个手指头还有长短之分呢,何况宇文承川不是他们亲生的,她这个做媳妇儿就更远了一层,他们会为了女儿为难宇文承川和她,也是人之常情,退一步海阔天空,她又何必让自己不好过,也让宇文承川难做呢? 至于韩慧生将来回京后会不会依然想嫁给宇文承川,就只能将来再说了,小女孩儿的迷恋也许根本持续不了那么久呢?纵然届时她依然喜欢宇文承川,但经历与眼界不同了,想法自然也会随之改变,为了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男人,便错过春朝的彩蝶柳枝,夏日的碧波轻舟,秋天的烟凝暮紫,盛冬的雪皑天凉,错过世间更好更美的事,想来韩慧生不会那么蠢,韩夫人也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她犯蠢。 顾蕴心里压了几日的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至此总算是落了地,如今他们四面受敌,攘外且来不及了,若自己人再起内讧,就真是内忧外患了,幸好如今内忧已妥善解决,他们总算可以安心的一致对外了。 到了晚间,她的小日子来了,虽比上月迟了两日,到底还是来了。 宇文承川不由垮了脸,怨念道:“我还有几日就离京了,想着前几日事情多,没有好生敦伦,这几日可得尝尝什么叫‘荒淫无度’才好,谁知道你又……,我真是命苦,等我回来后,定要夜夜不落空!” 怨念之余,还有几分失望,本以为自己那般努力,指不定顾蕴腹中已有了他们的结晶,没想到还是没有。 不过罢了,他们两个都健健康康的,有孩子只是迟早的事,她若真这么快怀上了,自己便离京也不能安心,且回来后也只看得见媳妇儿却不能吃了,还妄想什么“荒淫无度”呢,孩子来得迟一些也不算坏事了。 “你还要怎样夜夜不落空?还要怎样荒淫无度?”顾蕴好气又好笑,红着脸啐道:“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被你榨干了!好了,说正事儿,我今儿去景仁宫请安时,皇后因为这些日子我守着孝,你却依然歇在我殿里,拿话敲打我呢,如今我小日子又来了,尚寝局的都有记档,根本瞒不了人,要不,你歇到崇政殿去,也省得明儿皇后继续挤兑我。” 说得宇文承川沉下脸来:“我爱歇在哪里,就歇在哪里,她管得也未免太宽了!我就不去崇政殿,就要歇息你殿里呢,那些寒门小户连多余的被子都没有,别说妻子只是小日子了,就算是身怀六甲,不照样睡在一个被窝里,她明儿若再挤兑你,你就说这事儿你已与我说了,但我执意如此,你也无可奈何,要不请她亲自与我说?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个脸与我当面说我的房里事!” 顾蕴就笑了起来,她当然不想让宇文承川去崇政殿歇息,他们虽才成亲一个月不到,但她早已习惯宇文承川温暖的怀抱了,他若离了盛京也就罢了,可他人明明就在,她自然要与他睡在一张床上,哪怕什么都不能做呢,皇后从来没有与皇上这样心心相印过,又怎么会明白这种感觉? 她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我心里有了底,明儿就知道该怎么应付皇后了。” 话音未落,宇文承川已捏了她的鼻尖,低笑道:“你这个狡猾又矫情的小狐狸,明明就知道怎么对付皇后,明明也知道我的态度,偏还要引我亲口说出来。不过以后都这样就对了,你不能正面拒绝她的事,你就都推到我身上,夫为妻纲嘛,谅谁也不敢说你半句不是!” 顾蕴很是上道,“吧唧”亲了他一口,才笑道:“狡猾也好,矫情也好,还不都是你惯的?” 宇文承川就顺势抱紧了她,没有再说话,他只希望在他的羽翼之下,她能狡猾矫情一辈子。 次日顾蕴去给宗皇后请安时,宗皇后果然关切的问起顾蕴来小日子的事来,“……如今天气冷,可马虎不得,回头本宫就打发太医去给你好生瞧瞧,就算一切都正常,也最好开两张温补滋养的方子吃着,补气养血,皇上与本宫且还等着你们小两口儿给我们添个大胖孙子呢!” 顾蕴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应了:“多谢母后关心。” 宗皇后笑道:“这有什么,你孤身一人嫁进宫里,我做母后的不多关心你,还要去关心谁?” 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本宫听说,昨儿夜里太子还歇在你殿里?这可不行,前几日你守孝时,君臣有别,没的为了一个臣妇白委屈一国太子也就罢了,如今你身上既不干净了,好歹也该避讳一下才是,不然大年下的,让太子沾了晦气可怎么好?本宫也知道你年纪轻,与太子又正值新婚,小夫妻间恩爱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可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才是,不然你何以为阖宫上下乃至妯娌臣妇们表率?” 因是大年下的,宫里日日都有宴饮,皇上也比往常放纵些,常常叫了几个十来个妃嫔一道同乐,大家都晚睡早起,如何吃得消,所以这阵子每日来景仁宫晨昏定省的妃嫔,比素日至少少了一半儿。 饶是如此,依然有十好几个,宗皇后却当着她们的面儿,与顾蕴说起她和宇文承川的房里事来,实在由不得顾蕴不恶心生气,她哪怕把其他妃嫔打发了再与她说呢,那些可都是父妾,如此的不尊重她和宇文承川,到底把他们夫妇当什么了?!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赧颜笑道:“臣媳虽年轻不懂事,这些基本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所以昨儿夜里,臣媳也是这样劝太子殿下的,太子殿下却说,‘那些个寒门小户连多余的被子都没有,别说妻子只是小日子了,就算身怀六甲,照样歇在一起’,他想歇在哪里,就歇在哪里,不但臣媳管不着,其他人也通管不着,反倒把臣媳好一顿说。要不,母后打发人传了太子殿下来,亲自与他说?太子殿下自来敬重母后,母后的话,太子殿下一定能听进去,如此臣媳也不必担心会被有心人说嘴了。” 宗皇后被噎得一窒,让她当面与庶长子说他媳妇儿来小日子了,让他别睡崇庆殿,改睡东宫的其他女人去?她若真传了那个婢生子来,她敢说不出一日,这事儿就要传遍整个皇城乃至整个盛京了,她可没打算步关雎宫贱人的后尘! 可听听顾氏个小贱人嚣张成什么样儿了,‘他想歇在哪里,就歇在哪里’,‘不但臣媳管不着,其他人也通管不着’……宗皇后又委实咽不下那口气,不就仗着如今那个婢生子的心被她拢得死死的,她自以为有靠山,才敢这般轻狂吗,哼,等过几日婢生子去了江南,回头再把差事办砸,丢了太子的名头,她倒要看看,小贱人还怎么嚣张轻狂得起来! 宗皇后面皮好一阵抽搐,才总算强挤出了一抹笑容来,道:“太子与你伉俪情深是好事儿,本宫当母后的也愿意看到,可何为‘贤内助’,就是在夫君犯牛心左性时,能适时规劝夫君的。本宫也知道你与太子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你眼里揉不得沙子,也是有的,但我们女人一辈子所求的,说到底不外乎能有个好夫婿好儿子好名声罢了,你可别因小失大,让自己背上不贤、善妒的名声才是。” 顾蕴却还是一副羞赧怯弱的样子:“母后的教诲臣媳都记住了,只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臣媳是既不敢再劝太子殿下,也的确劝不了,母后的话太子殿下却是一定能听进去的,要不臣媳这就叫人请太子殿下去?” 说完吩咐身后侍立的白兰:“你即刻打发人去瞧瞧太子殿下在哪里,这会儿正忙什么?若不太忙,就请太子殿下即刻过来景仁宫一趟,就说皇后娘娘立等着见他呢。” “是,太子妃娘娘,奴婢这就去。”白兰应声行完礼,便要却行退出去。 直把宗皇后气了个倒仰,近乎气急败坏的冲白兰喝了一声:“站住!”后,才看向顾蕴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太子妃劝不住太子,那就索性别劝了,终归只是你们小两口房里的事,也无伤大雅。好了,本宫乏了,你们都散了罢!” “臣媳(臣妾)告退!”顾蕴与所有妃嫔便都应声站起来,行礼后鱼贯退了出去。 宗皇后这才恨恨的一掌拍在了自己凤椅的椅背上:“小贱人,本宫看你能轻狂到几时,如今爬得越高,将来摔下来时,你才会知道有多痛,才会越后悔!” 她的贴身嬷嬷忙劝道:“娘娘仔细手疼。其实娘娘何必与她一般见识,等过几日太子去了江南,把差事办砸了,回头再闹出平侍郎挪用军饷的事,不用娘娘出手,她立时就要跌落到尘埃里去了,娘娘实在犯不着为她生气,就容她再蹦跶几日又如何,终归她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 “道理本宫都明白。”宗皇后恨声道:“本宫就是见不得她那个轻狂样儿,就跟只有她才拢得住男人的心似的,本宫当年与皇上不也是这样蜜里调油过来的吗,她有本事让那个婢生子一辈子都只守着她过日子,本宫才真佩服她呢!” 贴身嬷嬷笑道:“可不是这话,她有本事让太子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个才真是有本事呢,只可惜连城外的佃农今秋多打了三升米两升豆子,都想纳妾娶小,何况咱们是皇家,而且将来太子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日子指不定比佃农还不如呢,就算一辈子守着她又如何?”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宗皇后怒气渐消了,只是依然憋着一口气,遂叫来吴贵喜,让其出去把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连太子妃小日子都不分房而居的话广而告之,顾氏不是因将那个婢生子的心拢得死死的而骄傲得意得不行吗,她就让她一次骄傲得意个够! 于是到了傍晚,‘太子妃连小日子都要霸揽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夫纲不正’的传言便传遍了大半个皇城,让宗皇后很是得意与满意,传遍皇城算什么,明儿还得传遍整个盛京城呢,她就不信朝中那些个酸儒们会坐视不理! 只是宗皇后才得意了没一会儿,便笑不出来了,因为吴贵喜忽然苦着脸走了进来,行礼后禀道:“皇上的御辇方才去了关雎宫……” 宗皇后的笑就僵在了脸上,随即便将林贵妃骂了个臭死。 贱人,都年已半百的人了,还能在才被皇上申饬了,人人都以为失了势之际,引得皇上又去了关雎宫,也不知道到底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狐媚子手段?皇上也是,宫里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妃嫔,他去谁宫里不好,为何偏要去关雎宫那个年老色衰的半老徐娘那里,皇上到底是什么眼光?! 说来若不是他这些年一直偏心那个贱人,自己堂堂中宫皇后,又岂会经常被贱人挤兑得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力?这般一想,宗皇后连皇上也一并恨得牙痒痒的,直恼得一晚上都没合过眼。 皇上去关雎宫不是什么秘密,景仁宫能知道,其他宫里自然也能知道,一时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关雎宫,哪还顾得上去议论东宫,毕竟太子与太子妃再怎么说也才新婚不到一个月,一刻也舍不得与彼此分开本就是人之常情,何况太子妃能将太子的心拢得死死的也是人家的本事不是,什么规矩什么礼体,本就是上位者说了算的,只要太子自己不介意,谁又管得着? 反倒是林贵妃复宠一事与宫里宫外太多人都息息相关了,人们自然更关注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 崇庆殿内。 顾蕴正一边与宇文承川下棋,一边调侃他:“还说我狡猾呢,真正狡猾的明明就是你,这不你才一出手,立时便将阖宫上下的注意力都转移了,还让皇后气得半死?叫吃!” 把自己白子圈着的一小片黑子都捡进自己的棋盒里后,才继续说道:“不过你是怎么算准今晚上皇上一定会去关雎宫的,你在背后做了什么?哎呀,走错了,重来重来。” 宇文承川这些日子已经能很淡定的对顾蕴的悔棋之举视而不见了,任她折腾了一番后,才放下了手中的棋子,道:“我能做什么,皇上与贵妃的意志又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分明就什么都没做,分明就没出手。” 可已是对林贵妃最好的帮助,对宗皇后最直接的反击了,顾蕴笑道:“是是是,你什么都没做,你根本就还没出手,不说这个了,我们且专心下棋罢。” 林贵妃自被皇上申饬以来,便一直在图谋找到最合适的契机复宠了,她深知时间拖得越久,局势便于他们母子越不利,旁的不说,只说陈淑妃与荣妃如今奉旨协理六宫,如今是时日还短,等时日一长,她们尝到甜头后,还肯轻易将到嘴的肥肉吐出来吗? 最关键的,还是宗皇后手上的权利比以前大,她却什么权利都没有了,此消彼长之下,他们母子与宗皇后母子的差距岂不是要越拉越大? 所以自小年夜那日见过二皇子,与儿子闹了一场后,林贵妃痛定思痛之下,不但次日便开始向顾蕴示起好来,每日都有请安告罪的笺表呈至乾清宫,每日要朝着乾清宫方向脱簪跪上一个时辰,以示自己已经知错了,还将自己宫里最漂亮的一个宫女抬举到了自己身边亲自调教,只待皇上不生她的气了,美人儿她也调教好了,便让美人儿代她请皇上去。 前面的事阖宫上下该知道的都知道,后面一件事知道的人就很有限了,不过却瞒不过宇文承川的耳目。 宇文承川一开始是不打算让林贵妃这么快便复宠的,一旦林贵妃复宠,宗皇后急着在后宫里与之争个高下,就抽不出精力对付庄妃了,四皇子夫妇实在能忍,眼睁睁看着永福宫沦落到领月例都要被内务府克扣,就更不必说御膳房送去的饭菜一日比一日糟糕,庄妃身为堂堂一宫主位,后宫位份第四的人物,却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的地步,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他们少不得只能挑得宗皇后继续出手对付庄妃了。 只是宗皇后又实在可恶,成日里闲得没事儿做,倒管起他与蕴蕴的房里事来,他不给她找点事做,怎么对得起她的一片“苦心”? 也所以,林贵妃新调教的美人儿才会顺利到了皇上面前,皇上一见,那小美人儿两弯淡淡柳叶眉,一双风流桃花眼,琼鼻小巧,檀唇轻点,乌压压青丝如瀑,娇滴滴身段似柳,恰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岂能不龙心大悦。 当即便摆驾去了关雎宫,对林贵妃一个半老徐娘是提不起什么兴趣了,是夜宠幸的自然也不是林贵妃,而是那个小美人儿,待天明起来,便将后者封了美人,就住在林贵妃的偏殿里。 但看在六宫上下眼里,却是林贵妃又复宠了,本来以林贵妃的年纪,就已好几年不再侍寝了,不止她,宗皇后庄妃还有陆昭仪等几个年过四十的妃嫔也都一样,高位份的妃嫔里,真正侍寝的已经不多,皇上便是去了她们宫里留宿,也是她们宫里其他的低等妃嫔伺候,就像外面大户人家主母屋里养的通房一般。 不然后宫再大,也不可能每个妃嫔都分到一处宫殿,东西六宫一共十二座宫掖,每一宫都是一个主位,捎带着住几个贵嫔以下的从位,从位不止自己,连自己身边服侍的人都归主位统一管教,所以只要皇上还肯去关雎宫,在六宫上下眼里,便是皇上心里仍有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又重获圣眷了。 林贵妃既复了宠,次日自然要去景仁宫给宗皇后请安,自然也要将新晋位的芳美人带上。 宗皇后这才知道林贵妃是怎么复的宠,不由暗自冷笑,还以为贱人有什么手段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她不是自来最霸道,从来不许自己身边的人存非分之想的吗,如今却只能靠抬举身边的人来重新赢回皇上的欢心,也算是黔驴技穷了! 一时倒对林贵妃没有那么厌恶了,你是让本宫不痛快了,可你自己不也不痛快吗,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本宫又不是不会,只是不屑而已! 宗皇后嘴上说着不屑于林贵妃的招数,见接下来两夜,皇上都是留宿的关雎宫,给林贵妃和芳美人的赏赐也是源源不断,还是坐不住了,再让贱人主仆迷惑皇上下去,指不定要不了几日,她就又要重获协理六宫之权了,她好容易才有了机会几乎大权独揽,凭什么要她将已吃进嘴里的肥肉再吐出来,让贱人得意? 遂也如法炮制,选了景仁宫最漂亮的宫女给皇上送去,次日也蒙皇上圣恩封了个美人,后妃二人倒是堪堪打了个平手。 就是在宗皇后与林贵妃的你来我往中,元宵节过完了,皇上也开始开印上朝了。 开印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工部又将年前便提过的尽快派河督去江苏一带治水之事提了出来,说从腊月到现在,江苏一带的雨仍隔三差五在下着,据当地水务上的官员结合当地的老儒们计算推测,今年必定有水灾,所以派河督下江苏治水已是刻不容缓,请皇上尽快定夺。 皇上便让文武百官推荐谁堪为河督,又问有没有毛遂自荐的。 谁都知道要在短短几个月内加固足足近千里的黄河大堤,并修缮归海闸归江坝是神仙也难以完工的任务,自然不会有人傻到毛遂自荐,皇上将文武百官看了一圈,见既没有人毛遂自荐,也没有人推荐别人,只得问百官之首柯阁老:“柯爱卿可有人选?” 柯阁老忙执笏回道:“启禀皇上,臣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不过依臣拙见,兹事体大,总得选一位足以服众的人选,且这是一件苦差事,上了年纪太文弱的臣工怕是吃不消,在足以服众的基础来,还得加一条年富力强才成。” 足以服众,年富力强……柯阁老既给出了个大略的方向,文武百官便又讨论起来,只可惜两个条件都符合的人实在少之又少,纵有那么几个,也因手上公务繁多,哪怕与人尽快交接,也得七八日十来日的才能交接完,不可能即日动身。 关键时刻,一位宗室的郡公站了出来:“启奏皇上,臣倒是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了,这个人选既年富力强,又绝对能服众,依臣看来,再没有比其更好的人选了。” 皇上便问道:“是谁?” 那位郡公笑道:“回皇上,正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聪敏果敢,年富力强,又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不正是最好的河督人选吗?说来太子殿下早年一直卧病,再是天纵英才,到底缺乏历练,如今也是时候该好生历练起来了,他日才好为皇上排忧解劳啊!” 这话一出,好些官员都纷纷点头赞同起来:“听良郡公这么一说,还真是再没有比太子殿下更适合的人选了。” 当然也有反对的,礼亲王先就第一个站了出来:“启禀皇上,太子殿下是该历练起来了,可太子殿下至今连六部都没去观过政,如今一上来就让太子殿下督办治水,岂不是拔苗助长吗?老臣以为,还是该再择其他人选,容太子殿下循序渐进的历练才是。” 良郡公立时反驳道:“礼亲王此言差矣,太子殿下乃国之储贰,起点本就该与旁人不同才是,说句大不敬的话,万一明日就要太子殿下监国,难道在那样的紧急关头,也要给太子殿下循序渐进的时间来历练吗?纵然我们臣工等得,也要天下万民都等得才成哪!” 礼亲王冷笑道:“听你这么说来,在场这么多文武官员,敢情朝廷都是白养的了,定要皇上与太子殿下发了话,你们才知道各司其职?哼,你也知道太子殿下乃国之储贰,既然如此,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一太子殿下此行有个三长两短,这有几个脑袋来砍的?” “可不是,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岂能亲自涉险?” “当年西北乱军造反时,皇上还御驾亲征呢,皇上天子之尊都不怕以身涉险,太子殿下难道还能尊贵得过皇上吗?何况只是去治水,又不是真的去涉险,若太子殿下一味的奉行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岂是大邺与大邺千千万万子民的福气!” 赞成的与反对的,不一时便吵作了一团。 还是宝座上的皇上看不下去了,怒喝了一声:“都给朕住口!”,已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众臣工才算是暂时安静下来,拂袖各自站回了各自的位子上。 皇上也懒得再与百官废话,直接问站在丹陛以下最前面的宇文承川:“太子你怎么说?” 宇文承川眉头微蹙,显然被良郡公的提议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听得皇上的话,他只是犹豫了片刻,便沉声开了口:“儿臣愿勉力一试!” 皇上就挑了挑眉,“你可知道,若你没能将差使办好,你这个东宫太子少不得威信扫地,若今年天公不作美,真让江苏一带遭了水灾,你少不得还要成为大邺的罪人?” 宇文承川抱拳道:“儿臣知道,可良郡公说得对,儿臣身为大邺太子,国之储贰,本就该迎难而上,为父皇排忧解劳,儿臣愿意冒这个限!”声音比方才又坚定了不少。 皇上便捋须点了点头,看向一旁侍立的行人司的官员:“传朕旨意,着太子为河督,领工部户部相关人员即日南下,前往江苏,务于五月以前,加固当地黄河大提,修缮归海闸、归江坝,使淮水分流入江入海,不得有误,钦此!” 宇文承川忙跪下接旨:“儿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既领了旨,这事儿便算是定了下来,一时满朝文武都是各种心思在心头,如柯阁老良郡公之流,自然都是暗喜于心,神仙都难完成的任务,就不信一个从未办过差的光杆太子,能将之办成了,届时一个第一次领差事便办砸了的太子,大邺的万里江山,如何能交到这样一个储君的手上?自然得换人了! 礼亲王与顾准平大老爷等人则是满脸掩饰不住的担忧,待稍后散了朝,礼亲王便叫住了宇文承川,有好些话想与他说,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顾准与平大老爷也是一样,当然,二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惟有叮嘱了宇文承川一番:“太子殿下万事小心,别忘了还有太子妃等您回来!”、“太子殿下不必太过苛刻自己,只要您尽了全力,想来皇上定不会怪责于您的。”忧心忡忡的去了。 ------题外话------ 轨迹图图的新文《邪王毒医妃》,女强,一对一,还不错哈,亲们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下,在首页潜力榜上就可以找到哈,么么哒,O(n_n)O~   ☆、第一百五六回 离京 宇文承川还没从前廷回东宫,他受封河督,即日便将下江苏治水的消息便已经落霞之口,传回了东宫,传到了崇庆殿内。 顾蕴因是一早便知道会有这么一日的,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如今事到临头,倒是不觉得意外,只觉得满心的不舍罢了,宇文承川这会儿还没离开盛京,她已忍不住在思念他了,等他真出了京,还一离开就是几个月,她岂非要思念成灾了? 锦瑟卷碧几个却是大惊失色,既为宇文承川即日便要离京这件事本身,更为他领的差事,卷碧的娘便是江苏人士,在进平府嫁给她老子之前,一直生活在江苏老家,日子原本虽不大富,却也算得上小康,谁知道接连几年都遇上水灾,田地房舍俱都受损不说,最后一次洪水更是直接将卷碧的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姨母们也给卷走了,卷碧的娘因人小被树枝钩住,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后又几经辗转,才终于进了平府,然后方有了卷碧。 卷碧的娘因此每年一到雨季便会伤心难耐,无数次的咒骂老天爷不公,怎么偏让旱的地方旱死,涝的地方涝死呢,他将天下的雨露都均分,让哪哪儿都风调雨顺不好吗? 倒是不敢骂朝廷,且也知道这事儿骂不着朝廷,难道朝廷就想连年天灾不成,何况朝廷经年来一直没停过治水,只在天灾面前,朝廷也无能为力而已。 所以对江苏一带的洪水,卷碧虽从未见过,却是早就敬畏于心了,连带锦瑟明霞几个与她相处得久了,也多少听说过她娘的事,起初还陪着掉过泪,如今听得宇文承川不是去别地儿,恰是去江苏治水,叫几人如何能不大惊失色? 卷碧先就小声说道:“太子殿下连跟着上朝也才是最近一段时间的事儿,更别说独自办差了,如今皇上却让殿下去治水,这不是摆明了为难殿下吗?也不知道是谁在陷害殿下,总归与景仁宫脱不了干系,指不定关雎宫也有份儿!” 锦瑟也蹙眉道:“照理当时侯爷与大老爷也在,难道侯爷与大老爷就没设法儿替殿下回圜一下吗?” 这么多年下来,顾蕴身边的几个丫鬟尤其是锦瑟与卷碧,已早知道宇文承川远非阖宫上下认为的那样没有根基没有助力,本身能力还欠缺了,可兹事体大,她们实在没法不为宇文承川担心,当然更多还是为顾蕴担心。 白兰紫兰几个也多少知道宇文承川的深浅,可宇文承川后面的计划与筹谋却不可能告诉她们,她们自然也免不得忧心忡忡,主辱臣死,她们深知只有宇文承川好了,她们才能好的道理,只不过自觉比之锦瑟几个在顾蕴心里,到底差了一层,所以不敢在顾蕴面前畅所欲言罢了。 顾蕴见众人都一脸掩饰不住的忧色,倒是很快把离愁压了下去,一脸镇定的吩咐众人:“圣旨既已下了,断然再无更改的余地,殿下只怕最迟后日就要启程,你们且跟着我先去给殿下收拾箱笼罢,殿下只是去治水,又不是去上战场,你们一个个至于着急上火成这样吗,这事儿于东宫来说,也不全是坏事,若殿下此番能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以后看有谁还敢质疑殿下不堪为储?所以都给我镇定点,素日怎么样,如今仍怎么样,省得殿下回来看见了,离开得不安心。” 众婢见顾蕴如此镇定,受了感染,也相继镇定下来,依言跟着顾蕴去净房给宇文承川收拾箱笼去了。 只是宇文承川以前简朴不拘小节惯了,便是如今入主了东宫,除了内务府定期送来的太子服制以外,也就十来身常服而已,里衣就更少了,堪堪只够更换的,顾蕴本来打算趁前些日子“守孝”不必出东宫与人应酬,带着丫头们给他赶做个几身十来身的,可宇文承川时刻在她身边打转,她连针都没摸过几回,更别说做衣裳了。 所以也就半个时辰不到,顾蕴便已为宇文承川收拾齐了八个箱笼,宇文承川随时可以出发了。 外面传来胡向安的声音:“太子殿下回宫——” 顾蕴忙应声迎了出去,果见宇文承川大步走了进来,一阵行礼问安后,夫妻两个坐到了临窗的榻上。 待锦瑟奉了滚茶来,顾蕴亲手接过递与宇文承川,将殿内服侍的人都打发了,方问他道:“定了什么时候出发了吗?” 宇文承川喝了一口茶,才道:“你已经知道了?定的后日一早,这么多人,总得给大家留一点收拾箱笼,与家人道别的时间,还有辎重粮草什么的也得准备一下,最重要的,是户部总得先筹一笔款子,柯阁老为了不给我留以后说什么银子到位不及时,推诿责任的话,当着内阁其他人的面儿,前期的五十万两银子倒是答应得挺爽快。” 顾蕴点头道:“箱笼我已与你收拾好了,这会儿让人准备药材补品去了,出门在外不比家里,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外面的大夫又信不过,事先把各种药材都准备好,才能有备无患。” 宇文承川见她虽与自己说着话儿,却一直不肯看自己的脸,知道她是舍不得自己,自己又何尝舍得她,因伸手一把将她拉过来,坐到自己膝盖上,把脸埋在了她的颈窝处,才低叹道:“还没走呢,我已不想走了,要不然能将你一并带走该多好?” 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什么“成大事者岂能儿女情长”,都统统见鬼去罢,他如今算是明白百炼钢何以会化成绕指柔了,不过是没遇上那个人而已。 顾蕴伸手圈上了他的脖子,也怅惘低叹道:“是啊,要是你能将我一并带走该多好?只可惜这事儿放到以前还能想想,如今却是想也白想了。” 宇文承川就将她抱得更紧了,道:“我不在期间,你只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便是,外面的事一律不须理会。我让义父安排调教的人已经调教好,不日便可安排入宫了,加上皇上日前才抬举的那两个美人,还有庄妃那边,她宫里有位婕妤几年前也曾为皇上生过一个儿子,只不过那孩子还没满月,便因生来便有哮症夭亡了,如今马婕妤无意得知了自己儿子的死因与庄妃有关,只怕不日就要闹起来了,后宫如此热闹,想来一时间没人会再顾得上理你,你只独善其身即可,本来公公的房里事,也轮不到你一个做儿媳的来过问。” 那个什么马婕妤,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死因,怎么会这么巧庄妃一失势她就“无意”得知了? 顾蕴心知肚明,只是好奇道:“好些婴儿生来的确都有或轻或重的哮症,连太医都查不出来,那马婕妤无凭无证的,凭什么说是庄妃害了她的儿子,又凭什么闹腾呢?” 宇文承川道:“马婕妤自生产以后,便一直身体不好,那个……恶露不尽,一开始且顾不上孩子,等发现时,孩子的哮症已经很严重了,之后孩子去了,她也垮了,身体越发不好,落得一身的病,年前庄妃还未失势时,她身上竟掉了一根针下来,已是锈迹斑斑,显是在她身体里埋得太久,才会这样的。她当时便起了疑,强撑着身子私下查探了一通,方知道竟是当年她生产时,庄妃买通接生婆子动的手脚,庄妃是永福宫的主位么,自己宫里的妃嫔生产,她理当坐镇,要动手脚再便宜不过了。马婕妤当时便将庄妃恨了个臭死,当年她也是盛宠过一时的,不然不会还未生养,便做到婕妤,离一宫主位只得一步之遥了,若不是之后伤了身子,根本不能再侍寝,凭着与皇上早前的情分,这么多年下来,怎么着也该是个贵嫔了。” 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当时庄妃还未失势,儿子又出息,多年下来经营的名声也好,马婕妤知道自己纵然闹腾起来,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她,反倒极有可能出师未捷身先死,没将庄妃怎么样,反倒先被他们母子灭了口,所以只能咬牙强忍着。但最近一段时间,马婕妤却‘无意’听人说起了一桩事,说好些婴儿生来的确都有哮症,可却极少数是天生的,大多数都是后天照顾不当所致,最有效的法子,便是孩子出娘胎后喘第一口气时,拿狐狸毛镶进鼻子眼儿,捂住嘴,孩子一吸气就能把毛带进肺里,往后便连大罗神仙也治不好了!” 马婕妤本就恨毒了庄妃,恨她毁了自己的后半辈子,谁知道竟连儿子的早夭也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几乎不曾立时疯魔了,别说庄妃已经失了势,纵然没有,她也要咬下她一块肉来,与她同归于尽,为自己和早夭的儿子报仇,自然与景仁宫一拍即合,如今只等寻下合适的机会发难了。 至于宇文承川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不过就是在适当的时机,适当的推波助澜一下而已,谁也不可能知道这事儿与他有关。 顾蕴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知道女人间的战争其实一点不比男人间的温情和婉,后宅如是,后宫更如是,依然意外于庄妃的阴狠毒辣,这样的招数她根本闻所未闻,庄妃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谁能想象得到,她温婉宁和的面孔下,竟有一颗这样歹毒骇人的心! 好半晌,她才喃喃低语道:“我早知道后宫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再白的纸到了这个大染缸里,也会给染得面目全非,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饶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依然没想到竟骇人听闻至厮,实在太可怕了!”说着,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庄妃的所作所为,还只是后宫吃人不吐骨头的冰山一角而已,其他人诸如皇后贵妃,这样的事情必定也没少做,只不过他们暂时不知道而已,说来都是身不由己,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女人,一辈子只能依附于男人而活的弱者,又何必这样心狠手黑呢? 怪只怪皇上只有一个,僧多粥少,怪只怪皇家是这天下最尊贵却也最薄情的地方,不是你想不争就能不争的,不然就是一个死字,以致人性到了这里,早早便彻底的扭曲了! 宇文承川见顾蕴吓白了脸,话说回来,他听到这样阴毒的招数都觉得不寒而栗了,也就不怪她唬住了,忙道:“蕴蕴你别怕,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顾蕴低声道:“我当然不怕别人伤害我,我怕的正是你啊,将来若你也跟皇上似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你护着我有什么用,也得你护得住才成哪,由来都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哎,等我将来老了,不再年轻漂亮了,你还会一心一意待我吗?待将来你终于心想事成,唯我独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再没有任何人能让你不痛快时,你会不会嫌弃我,又去找其他年轻貌美的姑娘?” 这家伙,这番触景伤情也未免太风马牛不相及了些……宇文承川叹气,知道她不但吓着了,还吓得不轻,她的心狠手辣只是表象,其实她的心比谁都柔软,片刻才以调笑的口吻道:“你现在虽年轻,貌美也才沾边儿而已,我还不是在将就么,所以你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顾蕴闻言,心情莫名轻松了几分,嘟嘴道:“这么嫌弃我,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巴巴的撵着我不放,脸皮厚得好做城墙的,果然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一得到便立刻弃如敝履了。”一面说,一面作势要挣脱他的怀抱要下地去。 被他忙收紧手臂圈紧了,赔笑道:“哪有得到就弃如敝履了,好好好,都是我说错了话,你貌美儿不是才只沾边儿,在我眼里,你没有哪一处不美,眼睛美,鼻子美,嘴巴美,头发美,全身哪哪儿都美,全身哪哪儿都是我喜欢的,我怎么会嫌弃你,我惟恐你嫌弃我好吗,本来我处境就艰难了,宫里还这么多糟污事……你别因此就心生退缩,别因此就嫌弃我,后悔嫁给我好不好?” 顾蕴心情就更好了,果然甜言蜜语最好听,她忍不住抬头吻了宇文承川的下巴一下,才一脸倨傲的道:“那就要看你表现了。” 看他表现?宇文承川一怔,随即便喜笑颜开了:“你是说,今晚上可以……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我现在就可以好好表现给你看,要不……” 被顾蕴一把把脸推开了,利落的跳下他的膝头,道:“说正事儿呢,严肃点,不然不但今晚上,明晚上也不给你表现机会啊!” “行行行,媳妇儿说什么就是什么,若不是前番可巧儿出了贵妃复宠的事,如今我夫纲不正的名声,可就不只是崇庆殿和东宫上下知道,阖宫上下都知道了。” “那你只说你愿意不愿意罢……既然愿意,还这么多话,真是……” 夫妻两个打情骂俏了一会儿,顾蕴的心情总算不似方才那般沉重了,说到底,那都是别人的事,她做旁观者的,只要守住自己的本心与底线也就是了,“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马婕妤就算说得再可怜,皇后就算再有备而来,庄妃只要咬死了不承认,她们也奈何不了她啊,给马婕妤的身体里埋针尚算有证可查,让小皇子吸狐狸毛进肺里,却只是推测而已,小皇子都没了这么多年了,就算开棺验尸,也验不出所以然来了呀。” 宇文承川挑眉道:“不必庄妃承认,只要让六宫都知道庄妃的真面目,皇上碍于物议,少不得要惩治庄妃,这次降位份就跑不了了,还绝不只是降一级半级的问题,少说也要降到主位以下,届时老四再不能子凭母贵,想再争夺大位就又少了几分底气,我就不信他还能忍着什么都不做,那我就真服了他了!” 其实最好的法子,就是釜底抽薪,直接让庄妃被打入冷宫,四皇子有个这样的母亲,在世人眼里,自然是绝了荣登大宝的希望,可四皇子既一早就存了雄心壮志,又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只怕到了这个地步,依然不会轻易死心,狗急了还要跳墙呢,还是循序渐进,逼他犯更大的错误,一次便让他永无翻身之日的好! 顾蕴点点头:“这事儿一出,宫里肯定热闹得谁也顾不上管我了,我正好可以趁此机会给你好生做几身衣裳,不过益阳长公主就庄敏县主一个女儿,自来看得眼珠子似的,庄妃出事儿,就算不为庄妃与四皇子,只为了女儿,她又岂能有不干预的?” 宇文承川冷笑道:“崔驸马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儿子都七八岁了,她却一直蒙在骨里,等她知道了,以她那霸道的性子,岂能善罢甘休的,可崔驸马却宝贝那外室得紧,届时二人且有一场好闹呢,她自身都难保了,还顾得过来庄妃呢?” “哎呀,崔驸马看着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想不到竟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益阳姑母可真可怜,一直自己与夫君伉俪情深,却不知道夫君多年前就已背叛了自己,让自己很快就要沦为皇室乃至整个盛京的大笑话儿了!”顾蕴满脸的悲天悯人之色,只是怎么看怎么假。 看得宇文承川笑了起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要幸灾乐祸只管正大光明的幸灾乐祸便是,偏又要装出这副样子来,啧,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表里不一呢?” 顾蕴白他一眼,再不掩饰自己满满的幸灾乐祸,等这事儿一出,看益阳长公主还能不能闲得日日到处上蹿下跳的,还有庄敏县主,每次都拿鼻孔看她当她不知道么,看她以后还要怎么得意! 次日顾蕴去给宗皇后请安时,宗皇后明明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说出口的话却慈母范儿十足:“太子打小儿病弱,可怜见的好几次都差点儿熬不过去,好容易如今身体大好了,却第一次办差便给皇上给派了去治水,本宫光是想着治水由来最劳心又劳力,便愁得睡不着觉,是既担心他身体又吃不消,又担心他办不好差事惹皇上生气,只恨不能让老三代他大皇兄走这一趟了。你可得把箱笼给他收拾妥了,什么都给他带齐才是,省得他在外面委屈了,若是缺什么,只管打发人过来本宫这里取。” 正常人这时候少不得都要与宗皇后客气几句:“多谢母后关心,皇命难为,太子殿下虽是第一次办差,然万事都是开头难,只要开了头,以后就好办了,只盼殿下此番真能为父皇分忧。”云云。 只可惜顾蕴却不是正常人,张口就说道:“可不是吗,太子殿下第一次办差,父皇就派了他去治水,他哪能办得了啊,万一真如母后所说,回头既损了身子,又没能办好差事惹得父皇生气,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母后既这般心疼太子殿下,要不母后去与父皇说说,改派别人去罢,父皇向来敬重母后,母后的话父皇一定能听进去的。” 直把宗皇后噎得一口气哽在喉间,差点儿没噎死过去,再不敢唱什么高调了,假笑着与顾蕴应酬了几句:“后宫不得干政,本宫再心疼太子,也不敢违背祖训,少不得只能委屈太子了,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也的确该趁早多历练历练才是,不然将来何以担当大任?”便端茶打发了顾蕴,至此是真怕了顾蕴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次日一早,纵然有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宇文承川还是打早起来,轻手轻脚的梳洗更衣后,在顾蕴额间轻轻印下一吻,然后出了崇庆殿,离了东宫,直奔乾清宫而去。 却不知道,他才一离开,顾蕴便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在心里说道:“陌上花开,愿君已归来!” ------题外话------ 昨天凌晨跟老公去机场接小叔子的机,结果飞机晚点,回家都快五点了,总共睡了三个小时就起来码字,实在撑不住写满八千了,请亲们见谅,么么哒,O(n_n)O~   ☆、第一百五七回 申冤(上) 宇文承川离开后的前两日,顾蕴各种不适应,没有了他的朝夕陪伴,没有了他每次临出门前几乎千篇一律的叮咛,没有了他温暖的怀抱,没有了他只有当着她才会露出的毫无顾忌的笑容和种种不正经,顾蕴觉得整个崇庆殿都空了。 以前她从未觉得崇庆殿大过,如今方算是深切体会到了,也再次深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少了一个人,空了一座城”,上次她有这样的体会,还是六年前在扬州,宇文承川先她一步回京,让她只能独自上路之时。 只是也就只萎靡了两日,顾蕴便强迫自己打叠起精神来,领着锦瑟卷碧几个给宇文承川做起衣裳鞋袜来,宇文承川要走的是一条荆棘满布的路,更是一条漫长的路,以后这样的时候必定少不了,她总不能把时间都花在伤悲怀秋上,不说帮他分忧,至少也要替他把他们的家看好,不拖他的后腿,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才是! 这日从景仁宫请安回来后,顾蕴正领着锦瑟卷碧几个飞针走线,她的针线自是不差,可长久不做,难免手生,便只给宇文承川做中衣,自己夫君的中衣,她原也没打算假手他人;锦瑟卷碧几个则给宇文承川做鞋子,至于外裳,内务府尚衣局的手艺足够好了,只是份例以外的衣裳,要自己出银子而已,顾蕴缺什么也不会缺银子,索性让尚衣局给他做了。 落英忽然走了进来,行礼后压低了声音笑道:“娘娘,益阳长公主府出大事了。” 顾蕴想起宇文承川临行前与她说的崔驸马多年前便已在外面养了个外室,知道必定是这事儿事发了,点头道:“说来听听。” 落英便绘声绘色的说道起来:“崔驸马不是一向与益阳长公主伉俪情深,长公主府的后院里连只母蚊子都没有,益阳长公主也自来以此为傲吗?原来都是假的,崔驸马早在多年前,就已在外面养了房外室,如今儿子都七八岁了。” 益阳长公主知道这事儿后,当即气得七窍生烟,在她看来,若非她下降崔家,这些年又一直费心为夫家奔走筹谋,崔家根本不可能有今日,谁知道自己的驸马竟然多年前就背着自己在外面养了外室,这不是啪啪打她的脸,在告诉所有人,他这些年对她的忠贞和专一都是假的,都是在作戏吗? 气怒攻心之下,益阳长公主什么也顾不得去想了,点齐一群膀大腰圆的婆子,便直奔那外室处,将那外室母子都打了个稀巴烂。 这下触碰到崔驸马的逆鳞了,本朝的公主们脾气虽不若前朝的大,动辄便对驸马非打即骂,从不将公婆放在眼里,甚至公然养面首,到底生来便是金枝玉叶,自然远比寻常人家的女儿娇贵得多。 所以但凡有点上进心的人家,都不愿意尚主呢,崔驸马当年尚了益阳长公主后,自家是因此中兴起来了,他的日子却从此陷入了水深火热中,别说纳妾娶小睡通房了,连他哪日无意多看了哪个丫鬟一眼,益阳长公主便要大发雌威,偏上头的主儿们都为益阳长公主撑腰,久而久之,他能不与她“伉俪情深”吗? 那个外室崔驸马是在一次出门时无意救下的,乃是一个犯官之女,一开始他并没存收了后者之心的,但后者的温柔婉媚是益阳长公主在新婚时,也从不曾有过的,崔驸马岂能不动心,一来二去的,便将后者收了,与之过起日子来。 崔驸马也不敢过分了,这事儿让益阳长公主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是以一月里,至多也就去那外室那里一两次而已,却没想到,就是这样,依然被益阳长公主知道了,更可恨的是,她打死那外室也就罢了,竟连他的儿子也不放过,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崔驸马怒不可遏之下,当即进了宫,红着眼圈跪倒在皇上面前,求皇上准许他与益阳长公主和离,不然就杀了他罢,总之他是宁死也不愿再跟益阳长公主过下去了。 “自古以来都是劝和不劝离的,皇上自然也不例外,让崔驸马三思,可崔驸马却铁了心,宁死也要于益阳长公主和离,皇上无奈,只得命人即刻去传了长公主进宫,说这事儿的确是长公主过分了,打死那外室也就罢了,怎么能连孩子都不放过,那孩子不也得叫她一声‘母亲’吗?让长公主给崔驸马赔不是。长公主碍于皇上的威压,只得给崔驸马赔了不是,然后两人一道出了宫,只是半道上,崔驸马便直接打马出了城,住到城外的玉虚观去了。如今盛京城里至少一半儿的人都知道这事儿了,听说长公主府大门紧闭,连小厮婆子都没脸再出门,更别说主子们了。”落英因说得太快,脸都涨红了,然面上的笑容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顾蕴也听得满脸都是笑,这事儿一出,益阳长公主别说进宫了,只怕连家门都一年半载的不好意思踏出半步了,看她还怎么上蹿下跳的作妖。 只不知庄敏县主这会儿是个什么心情,想来也恨不能躲在家里一步也不踏出门罢,可她已是皇家的媳妇了,娘家就算有天大的事,她在夫家该尽到的责任还是要尽的,譬如每五日就须进宫来给宗皇后请安,唔,明儿就是二十,正是几位皇子妃进宫给母后请安的日子,倒是可以就近好生“欣赏”一番庄敏县主的表情了。 次日,顾蕴一如既往于辰正坐辇去了景仁宫给宗皇后请安。 就见二皇子妃以下,其他皇子妃俱已到了,与同样来给宗皇后请安的妃嫔们泾渭分明的坐在偏殿里。 一瞧得顾蕴进来,五皇子妃最先站了起来给她屈膝行礼:“大皇嫂来了。” 顾蕴忙给她还了半礼,又给随即起身的二三四三位皇子妃也还了半礼,妯娌几个才各自落了座。 三皇子妃眼珠直在顾蕴和庄敏县主之间打转,见二人都不开口说话,二皇子妃与五皇子妃更是如锯了嘴的糊涂一般,只管低头吃茶,只得看向顾蕴,笑着破天荒主动与顾蕴搭起话来:“大皇嫂,这两日宫里宫外都可热闹了,您听说了吗?” 顾蕴笑道:“听说什么?三弟妹不知道,太子殿下回宫时日尚短,四季的衣裳鞋袜都短缺了不少,整好这些日子殿下不在京里,我不用时时服侍殿下,所以连日来都带着底下的人在给殿下做衣裳鞋袜呢,每日里也就过来给母后请一次安,其他时候,连崇庆殿的门都没踏出过一步,三弟妹可是有什么新闻儿吗,不妨说来我与几位弟妹都听听哪!” 三皇子妃就笑着看了一眼庄敏县主,——后者虽面容平静,妆容精致,却难掩眼睑下的青影和眼里的血色,整个人更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与僵硬,方略有些为难的道:“说来这事儿虽与四弟妹关系最大,却也与我们妯娌并非就毫无关系了,毕竟益阳姑母也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姑母不是,这事儿大皇嫂还是别问了,总归……家丑不可外扬。” 什么叫‘这事儿大皇嫂还是别问了’,是她主动挑起这个话题的吗?顾蕴暗自冷笑,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点头道:“既然三弟妹不愿意说,那也就罢了,背后说人是非也的确不是值得称道之事。” 说完不再看三皇子妃,转而与一旁的五皇子妃说起话儿来:“前儿无意瞧得康贵嫔的抹额好生新颖别致,听说是五弟妹给做的,不知五弟妹能给我个花样子吗,我也想试着给长辈们都做个。” 五皇子妃忙笑道:“自然可以,回头我就打发人给大皇嫂把花样子送去。” 直把三皇子妃给气了个倒仰,顾氏竟然说她‘背后说人是非’,实在可恨至极! 还是想着庄敏县主眼见娘家婆家都倒了霉,顾蕴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心里方好受不少。 不一时,有宫女进来行礼:“皇后娘娘请太子妃娘娘和各位皇子妃娘娘进去呢。” 妯娌几个遂各自起身,鱼贯走向了正殿,庄敏县主有意落在了最后,看着前面顾蕴和三皇子妃的背影,双眼简直恨得快要滴出血来,小人得志,只会背后使阴招放冷箭的贱人,今日之耻,他日她定当百倍千倍的奉还! “臣媳们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给上首的宗皇后行过礼后,顾蕴妯娌几个便在丹陛以下各自落了座,其他妃嫔方上前给宗皇后行起礼来。 宗皇后让大家都免了,说起正事儿来:“过两日皇上率领文武百官行过‘疏田礼’后,出了正月,便该本宫领着在座的的妹妹们行‘亲蚕礼’了,大家都得提前准备起来才是。” 想了想,又与顾蕴妯娌道:“你们妯娌届时也随本宫一块儿去,终归这些事以后也要交到你们手上的,如今也是时候该学起来了。” 皇后真正想教的应该只有三皇子妃,可又灭不过她这个为尊为长的太子妃的次序,所以只能将她们妯娌都带去罢?顾蕴暗暗讽笑,也真是难为皇后了! 大邺遵循周礼,每年的正月天子都将亲率文武百官下田耕作,谓之“疏田”,到了二月里,再由皇后亲率妃嫔举行采桑养蚕仪式,谓之“亲蚕”,所以宗皇后才会有此一说。 众人闻言,忙都站起身来,齐声应道:“谨遵皇后娘娘(母后)懿旨。” 待众人复又落了座,宗皇后正待再说,吴贵喜小步走了进来,行礼后禀道:“永福宫的马婕妤在外面求见皇后娘娘,说是有重大的冤情要请皇后娘娘做主,请皇后娘娘务必拨冗一见。” “马婕妤?”宗皇后一脸的纳罕,“永福宫几时有一位婕妤了?” 吴贵喜忙道:“皇后娘娘贵人事忙,可能不记得了,奴才倒是记得,这位马婕妤是永丰二十八年进的宫,初封常在,后累晋位至婕妤,还曾为皇上生过一位皇子呢,只可惜没能留住。” 宗皇后闻言,总算恍然大悟了:“本宫想起了,皇上的确有这样一位婕妤,当年她生的皇子若是不夭亡,论起序齿来,倒该他排第七才是,如此皇上如今就不该是九位皇子,该是十位了,真的可怜见的。不过她不是自当初皇子夭亡了以后,便一直深居浅出的静养身子吗,怎么会有所谓的‘重大冤情’?罢了,人既已来了,她身子又不好,且快传进来罢,省得回头病情又加重了。” 吴贵喜应声而去,很快便引着个女子走了进来,但见其四十余岁的年纪,一张脸苍白瘦削,整个人风吹即倒,若不是穿着婕妤的服制,谁也不能相信对方竟是皇上的妃嫔,实在是太瘆人了些,就跟鬼似的,也就只一双眼睛,还能瞧出几分昔日的美貌与伶俐了。 “臣妾永福宫婕妤马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马婕妤行至殿中,便给宗皇后行起大礼来。 宗皇后一脸的惊讶:“本宫记得你进宫时才十四还是十五来着,至今至多也就二十七八而已,怎么就……憔悴成这个样儿了?你宫里的人都是怎么服侍的,庄妃身为永福宫的主位,竟也不曾好生照料你吗?” 吩咐左右:“快搀起来,赐座,地上虽铺了地衣,一样凉,你这身体怎么受得住。” 马婕妤却不肯起来,声调低低的说道:“臣妾这身体早已是破败得不成样儿了,受凉不受凉的,臣妾早已不在乎了,臣妾今日来,只是想请皇后娘娘为臣妾伸冤而已,待臣妾的冤屈一了,臣妾也生无可恋,没打算再活下去了。” 宗皇后大惊:“你这话是怎么说的,纵然受了再大的冤屈,也不该动不动就将死啊活的挂在嘴边才是,再说宫里姐妹们自来都和睦相处,庄妃身为永福宫的主位,更是个出了名的和善人儿,纵然前阵子犯了点小错让皇上给罚了,一样瑕不掩瑜,你哪来的冤屈呢?” 马婕妤忽然哭了起来:“皇后娘娘不知道,害了臣妾的人,就是庄妃娘娘那个阖宫出了名的和善人儿,她根本一点不和善,她的心比谁都黑,黑得已经令人发指了!”哭诉间,向外一扬声:“彩玲,你进来!” 很快便见个宫女走了进来,手里还托着个托盘,在场众人打眼一看,只能看见一方白帕子,不由都面面相觑,这阖宫最常见的白帕子,莫不是还有什么说头不成? 宗皇后也纳罕问马婕妤:“你先说是庄妃害了你,又拿人呈了这张白帕子上来,莫不是这帕子就是庄妃戕害你的证据不成?你可弄清楚了,别稀里糊涂的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马婕妤闻言,自自己的宫女手里接过那托盘,便跪行至了丹陛以下,才继续哭道:“皇后娘娘请细看,这帕子上还有绣花针呢!娘娘不知道,这是臣妾前儿传官房时,无意自身体里掉出来的,臣妾当时便懵了,臣妾身体里怎么会有绣花针?遂叫了自己宫里的老嬷嬷来检查,方知道臣妾身体里岂止这一根针,还有好几根呢,如今根本取不出来……这都是庄妃害臣妾的,当年臣妾生产时,从产婆到太医,都是她一力安排的,臣妾只当她真是好人,却不知道她竟能心狠至此,她把臣妾的一辈子都毁了呀!” 一席话,说得在场众人无不色变,宗皇后更是惊怒交加:“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后宫竟然会有这样的事,简直比前朝万贵妃那个妖妃的手段还要毒辣!马婕妤,你慢慢儿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又凭什么说是庄妃害的你,除了这几根针,你可还有其他人证物证?” 马婕妤抖得秋风里的落叶一般:“臣妾并没有其他人证物证了,当年为臣妾接生的产婆早不知去向了,太医也早已告老,臣妾全是猜的,可当日从头到尾都是庄妃坐镇臣妾宫里,不是她害的臣妾,还能是谁?娘娘不知道,庄妃不止害了臣妾,她还害了臣妾的皇子啊,呜呜呜呜……” 呜咽了一阵,才抽噎着继续道:“臣妾原以为,皇子的哮症是生来便有的,前几日方无意得知,原来只要在孩子出生后喘第一口气时,拿狐狸毛镶进孩子的鼻子眼儿里,再捂住孩子的嘴,孩子便会将毛吸进肺里,连大罗神仙都治不了了,当年庄妃既能害臣妾,自然也能害臣妾的皇子,可怜小皇子还没满月,就被人用如此下作的手段给害死了,臣妾身为母妃,却直至今时今日方知道,他竟是被人害死的,还死得这么惨,皇后娘娘一定要为臣妾母子做主,让那害臣妾母子之人受到应有的惩罚啊,不然臣妾死不瞑目,纵然做了鬼,也一定不会放过那毒妇!” ------题外话------ 今天表弟升学酒,明天表妹女儿办周岁,都非去不可,两天不能码字就算了,公公和小叔子还都过来了,家里吵得我根本没法码字,哭瞎了,所以今天明天都只有五千哈,希望周一能多更点,哎……   ☆、第一百五八回 申冤(下) 马婕妤话音未落,宗皇后已“砰”的一掌,重重拍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拍得其上的茶具一阵乱响:“真是反了天了,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妃位,竟敢如此戕害自己宫里的人,心狠手辣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害马婕妤还能说是妃嫔间的争风吃醋,皇子却是无辜的,这样坏的心肠,亏她也是个做娘的!” 众皇子妃与其他妃嫔也是满脸的惊骇不定,她们中当然绝大多数人的手都干净不了,要想手干净,今日也没资格在景仁宫有一席之地,更甚至连命都早不在了。 可像扎针和给刚出成的孩子吸狐狸毛这样得挖空心思才想得出来的勾当,于众人来说依然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又岂能不心惊胆寒,后怕不已,得亏她们没给分到永福宫去住,得亏她们素日与庄妃交道打得少,不然马婕妤的遭遇,焉知不会落到她们头上? 连带对林贵妃的印象都改观了不少,都说贵妃娘娘霸道不容人,但至少贵妃娘娘的霸道都是霸道在明面儿上的,你只要不惹到她,她便不会将你怎么着,可比庄妃蔫儿坏的暗箭伤人好多了。 惟有林贵妃暗中称愿,先前听说景仁宫和永福宫闹崩了,她还以为二者这是联合起来在做戏,私下里不定打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主意,如今总算可以确定,二者是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可真是太好了,咬罢咬罢,她最喜欢看狗咬狗了,最好能咬个两败俱伤,咬得彼此都奄奄一息,她才高兴呢! 宗皇后恨声说完,便看向吴贵喜喝命道:“即刻带人去永福宫把庄妃给本宫叉来,本宫倒要看看,当着本宫的面儿她还有什么话可说,真以为她是永福宫的主位,永福宫她就能只手遮天了,本宫还在呢,皇上还在呢,且轮不到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吴贵喜忙打千儿应了:“奴才遵旨,这就去永福宫拿人。” 说完却行往外退,没退出几步,叫宗皇后叫住了:“再着慎刑司的人去永福宫,将近身服侍庄妃的人都拿了,给本宫好生着实的审问,攸关自己的性命,本宫就不信他们能嘴硬到底!” 吴贵喜再次应了,打千儿要退出去。 “吴公公且慢!”这次出声叫住他的就不是宗皇后,而是庄敏县主了。 庄敏县主叫住吴贵喜后,才起身屈膝与宗皇后道:“母后明察秋毫,臣媳本不该质疑,但只一点,兹事体大,臣媳以为也不能只听马婕妤一面之词,便给庄妃娘娘定了罪,庄妃娘娘这些年在宫里为人如何,是阖宫上下都看在眼里的,若真如此表里不一,除了今日马婕妤的指责,在座诸人可有再听到过庄妃娘娘别的是非?可见马婕妤所言未必属实,反倒极有可能是受有心人的指使,在陷害庄妃娘娘也未可知。” 冷冷看了地上的马婕妤一眼,又道:“再就是庄妃娘娘纵然真有错,也是父皇亲封的庄妃,且攸关皇嗣,臣媳以为,好歹也要请了父皇来,亲耳听庄妃娘娘与马婕妤对质,让父皇来判定谁是谁非才是,否则,只怕难以服众,还请母后三思。” 庄敏县主一脸的大义凛然,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的心已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方才吴贵喜刚进来禀告马婕妤来请安,还说有重大的冤屈请宗皇后给她做主时,庄敏县主心里已升起了不详的预感来,永福宫除了庄妃,也就只有马婕妤并一个嫔两个贵人而已,庄敏县主对四人的情况自然都约莫知道,这马婕妤不是一直在自己宫中养病,常年都难得出一次门的吗,怎么今日竟忽剌剌来了景仁宫? 事出反常即为妖,庄敏县主娘家才吃了闷亏,丢尽了脸面,她实在没办法让自己不变成惊弓之鸟。 然后事情的发展果然就朝中最坏的方向去了,马婕妤竟然指责庄妃戕害她,最关键的还是戕害皇子,这罪名要真坐实了,庄妃不死也要被打入冷宫去,自家殿下不受牵连就是好的了,还谈什么荣登大宝,笑到最后,简直就是做梦! 庄敏县主当即便在心里将庄妃骂了个臭死,既然有胆做,就要做好善后工作才是,何不索性连马婕妤也一并弄死了,一了百了,岂非就没有今日的祸事了?她倒是不怀疑马婕妤的话,到底已经做了这么几年的婆媳,庄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她身为嫡亲儿媳,又岂能不知道几分? 可知道归知道,庄敏县主却没办法不站出来为庄妃辩白,最重要的拿话将得宗皇后不得不请了皇上来,不然真让慎刑司的人即刻去永福宫拿人,慎刑司谁不知道是进去了就别想再囫囵出来的地方,万一庄妃身边的奴才架不住重刑该吐的不该吐的,都吐了个干干净净,他们就真是再无一丝半点的希望了! 宗皇后见庄敏县主站了出来,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恨色,却不好直接说庄敏县主的不是,便拿眼看了一眼旁边的三皇子妃。 三皇子妃会意,立刻掩嘴笑了起来:“我说四弟妹,虽说我们都知道你是关心则乱,可到底是父皇后宫的事,岂是咱们做臣媳的能管的,不但不能管,连听都不方便听呢,毕竟非礼勿言,非礼勿听不是?” 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母后,臣媳们不方便在场,就先告退了,您生气归生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才是,宫里宫外多少大情小事等着您做主呢!” 又招呼顾蕴和二皇子妃五皇子妃:“大皇嫂二皇嫂与五弟妹要与我一块儿走吗?” 要顾蕴说心里话,她当然是想留下来看戏的,相信二皇子妃与五皇子妃的心情也与她一样,可三皇子妃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们如何还好继续留下?只得也各自起身,齐齐与宗皇后告辞:“母后既有正事要处理,臣媳们就先行告退了。” 宗皇后心下十分满意,面上却仍一脸的沉重,道:“这事儿你们的确不方便旁听,就先各自散了罢,记住管好自己的嘴巴,终归是宫闱丑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顾蕴等人忙应了:“臣媳们省得轻重的,母后尽管放心。”鱼贯往外走去,三皇子妃还不忘“好心”招呼庄敏县主:“怎么四弟妹不打算与我们大家伙儿一块儿走吗?” 庄敏县主气得牙痒痒,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也丝毫不觉得痛,深吸了一口气,才强笑道:“天家无私事,何况庄妃娘娘怎么说也是我们殿下的母妃,亦是各位皇嫂和弟妹的庶母,法理不外人情,我自然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被陷害,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想来各位皇嫂与弟妹的心与我也是一样的,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却也不能随意冤枉一个好人。” 说着看向宗皇后:“还请母后打发人拿庄妃娘娘过来与马婕妤对质的同时,也打发人将父皇一并请来,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让阖宫上下所有人都口服心服!” 宗皇后被庄敏县主将得一时无话可说,这事儿若不请皇上过来,仅凭马婕妤的一面之词,她便直接给庄妃定了罪,回头的确难以服众啊,谁让马婕妤没有真凭实据呢? 想着他们事先已定好的计划,就算今日不能让庄妃被打入冷宫,也要让她降位份受惩罚,身败名裂……宗皇后到底还是松了口:“也罢,老四媳妇说得也有道理,吴贵喜,你打发人往永福宫请庄妃去,你自己则去一趟乾清宫,请皇上务必拨冗过来一趟,孰是孰非,都交由皇上定夺。” 庄敏县主闻言,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是不好再坚持留下了,只得也给宗皇后行了礼,一面跟着妯娌们往外走,一面暗自祈祷,希望当初殿下与母妃就将善后工作做得万无一失了,只要没有真凭实据,马婕妤就算说破了大天,皇后一样奈何不得母妃,以殿下和母妃的谨慎,想来定当早有防备罢? 顾蕴回到东宫后,便又做起针线来,只是手上动作虽未停,心却飞到了景仁宫去,其他几个妯娌事后都能通过各自的婆婆将这会儿景仁宫正发生的事,事无巨细一一告诉她们,只有她,得通过旁的渠道来打听,还未必能打听得一个不差,——果然东宫培养自己的宠妃已是刻不容缓了! 好在落霞与落英打听消息都是个中高手,景仁宫那边的进展,顾蕴倒也没等多长时间,已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庄妃被宗皇后的人“请”到景仁宫后,才与马婕妤一打照面,心里便知道今日宗皇后是因何发难了,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一脸从容镇定的给宗皇后行礼问安,那份落落大方的做派,与以前还没失势时根本就没什么两样,哪里有半分因犯了错只能偏安一隅的萎靡与颓丧? 马婕妤见了庄妃,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即便发了疯似的扑上去,把着庄妃不停的厮打起来,嘴里还哭骂着,问庄妃为什么要害她,要害她的儿子? 庄妃自不会承认,马婕妤原本身体常年病弱,连说话都困难,是对她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的,但最难应付是疯子,马婕妤一旦发起疯来,庄妃一时间竟也招架不住,喝骂满殿的奴才都是死人吗,也不知道上前将马婕妤拉开,因宗皇后未发话,也没人理她。 以致皇上终于到得景仁宫正殿时,庄妃已是披头散发,衣裳凌乱,很是狼狈了。 但饶是如此,她依然一脸的镇定从容,待皇上听了马婕妤的哭诉,大致弄清楚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问她:“对马婕妤所言,庄妃你有何话说?”时,她也丝毫不见慌乱之色,只把腰肢挺得笔挺的回了皇上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无话可说,只是一点,除非马婕妤能拿出真凭实据来,否则臣妾宁死也绝不会受此冤屈!” 说得马婕妤越发悲愤难当,跪着哭求起皇上来:“皇上,臣妾这些年活得行尸走肉一般,到如今惟一的心愿,也就只是为自己,为臣妾那苦命的皇儿讨回一个迟来的公道了,臣妾是拿不出真凭实据来,事情已过去那么多年了,纵有证据,也早被庄妃娘娘母子抹杀得干干净净了,可庄妃娘娘身边服侍的人却不可能一个都不知情,只要皇上下旨,将他们全部押进慎刑司严刑拷打,臣妾不信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臣妾自己这些年备受折磨也就罢了,可皇儿他是无辜的啊,求皇上看在皇儿也是皇上亲生骨肉的份儿上,就给臣妾和皇儿一个公道罢,不然臣妾纵然死了也不能瞑目!” 一边说,一边还“砰砰”给皇上磕起响头来,不一时便将额头磕得一片通红,声音也哭得哑得不能听了,真正是声声泣血。 皇上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又岂能不动容,他是早将马婕妤忘到脑后去了,到底也跟过自己一场,尤其二人还生过一个皇子,如今听了她的哭诉,心里真是什么滋味儿都有,也懒得再与庄妃废话了,直接喝命何福海:“着慎刑司即刻上永福宫拿人,朕还不信,纸能包住火了!” “如今庄妃娘娘跟前儿服侍的人,全部都下了慎刑司,想来至多明日,便能水落石出了。”落英落霞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毕,对庄妃的心狠手辣是真忌惮,对她的镇定从容也是真叹服,道:“虽然一直都知道宫里的娘娘们,尤其是能做到主位以上的娘娘,就没有哪个是善茬儿的,可依然没想到,庄妃娘娘竟厉害到这个地步,可真是一个人物!” 顾蕴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暗忖道,前世能做到皇太后的人,当然是个人物,既是人物,只怕身边的人也都不是善茬儿,也不知道慎刑司的人能不能审出他们想要的东西来?这事儿皇上已亲自过问了,宗皇后便是想屈打成招,也不容易了。 次日一早,顾蕴便听说了这件事的最新进展,永福宫的人受尽各大酷刑,尤其是庄妃跟前儿的掌事姑姑和首领太监等几个心腹,连指甲都全给揭了,指头也给剪了,两个掌事太监还叫上了一种叫“锡蛇”的酷刑,却依然个个儿咬紧了牙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顾蕴两辈子以来还是第一次知道竟还有如此古怪的刑罚,因问落英落霞是怎么一回事?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到底还是吞吞吐吐的说了:“就是拿中空的锡管绕遍刑犯全身,然后往管内注滚水,那管子的两头开口有大小之分,上面的大些,下面的小些,注水时注得快,排得却慢,少不得要从顶端的口上溢出来,如此浇遍全身,等松开锡蛇时,皮肉会粘在锡管上一同带下来,等于是活剥,神仙也救不了……” 话没说完,已被赶过来的冬至喝住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敢在娘娘耳边说,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待喝得二人唯唯诺诺的不敢再说后,方赔笑向顾蕴道:“娘娘别怕,都是些见不得人的招呼罢了,慎刑司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出成果,少不得只能这样,就跟腾骥卫一般……横竖不是我们做的孽,我们只是看戏的,看过也就罢了。” 顾蕴白着脸点点头,没有再说,只道:“这边庄妃跟前儿服侍的人不招,那边儿无论是太医还是产婆,十有八九都早叫灭了口,看来这一次,庄妃娘娘能逃过这一劫了。” 能逃过也不是坏事,经此一事,庄妃与四皇子看清了宗皇后母子不要他们命誓不罢休的决心,想来就不会再继续韬光养晦下去,要与宗皇后母子正面为敌了,不然这一次能侥幸逃过,下一次谁知道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却没想到,还没到中午,事情便又出现了反转。 马婕妤听说庄妃跟前儿的人受尽酷刑也不招,知道自己报仇无望,悲愤绝望之下,竟一头碰死在了永福宫的宫门外。 这下就算没有真凭实据,庄妃戕害妃嫔与皇嗣的罪名也算是变相的坐实了,一时阖宫上下无人不为马婕妤扼腕叹息,宗皇后为此还亲自去乾清宫求见皇上,说要厚葬马婕妤,虽然人已经死了,厚葬不厚葬的都无所谓了,但至少也能让马婕妤走得安心些。 皇上准了宗皇后的话,追封了马婕妤为贵嫔,已妃位的例安葬,对庄妃,则虽未以‘戕害妃嫔与皇嗣’的罪名为其定罪,却以‘治宫无方,以致皇嗣惨死’为由,虢夺了庄妃的封号,贬为嫔,迁居宝月楼闭门思过,无诏不许踏出宝月楼半步。 顾蕴听说后,不由暗暗感叹,马婕妤也实在可怜,饶心甘情愿的被利用,甚至赔上自己的性命,一样不能为自己和儿子讨回一个应得的公道! 就是不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四皇子还能不能再继续按兵不动下去?   ☆、第一百五九回 忍不下去了 庄妃被贬为嫔,迁居宝月楼闭门思过,无诏不许踏出宝月楼半步的消息传到四皇子耳朵里后,四皇子的确有些做不到按兵不动了,但好歹面上还能勉强自持住。 庄敏县主却是再也没法让自己平静隐忍了,她看着四皇子阴沉的脸,再也忍不住爆发了:“殿下与母妃总是说要忍忍忍,坚持要等到那三个斗得三败俱伤后,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想法是好的,可也要看我们等不等得到那一日啊,才短短一个月,我们已吃了多少明亏暗亏,被逼到什么地步了,再这样下去,别说笑到最后了,连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未知,殿下难道还要忍下去了?” 越说越激动:“先是母妃被申饬,被逼得只能偏安一隅,再是我娘家出事,沦为全盛京的笑柄,如今母妃更是被连贬六级,从正二品的妃位沦为了区区五品的嫔位,这些还是明面上我们吃的亏,私下里我娘家好些人都丢了官,不然就是被弄到没有实权的职位,殿下的好些门人属下也都吃了亏,弄得大家都人心惶惶的……再这样下去,谁还敢追随殿下,到时候不必皇后母子和东宫再出手,我们自己先已不战而败了,一旦我们败了,谁会给我们留活路?殿下就算不为自己想,不为母妃和我想,难道也不为璟儿和瑶儿想吗?他们兄妹还那么小,殿下难道也忍心看着他们跟着我们沦为阶下囚,死了还是好的,最怕就是连死都死不成,只能生不如死的活着,殿下难道就真忍心吗……” 庄敏县主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她打小儿便活得顺风顺水,还从未似现下这般水深火热过,这些日子早压抑得很了,一旦爆发,自然轻易收不住。 四皇子被她哭得心烦意乱,越发觉得自己内忧外患,日子实在难过,也忍不住爆发了:“你当我想忍吗,这不是我们羽翼未丰,与老二老三实力悬殊太大,那个婢生子又深浅不知,我不忍也得忍吗?明明一开始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是谁让我们陷入如今困境的?说来说去,还不是你母亲,若不是她一时大意,着了那个婢生子的道儿,皇后与老三又怎么会与我们反目成仇,我们又怎么会被逼得进退维谷!你倒还怪起我来,你怎么不先去怪你母亲,先去怪你父亲!” 这话触到了庄敏县主的痛处,让她哭得越发厉害了:“我母亲又不是故意的,谁能知道那个婢生子那般阴险狡诈呢,便是到了这会儿,皇后贵妃等人不也不知道他的深浅,只当他一无是处吗,也就是我们吃了他的亏,才知道防着他了,这能怪我母亲吗?她一心为殿下筹谋,这些年在皇后跟前儿那样的做小伏低,换了别人谁能做得到?如今殿下倒怪起她来,殿下的良心都被……殿下还有良心吗?” 却是绝口不提崔驸马的所做所为,既是自觉当着四皇子的面儿说这事儿太没脸,也是的确耻于提及自己的父亲。 庄敏县主打小儿便对自己的父亲没什么感情,甚至连敬重都寥寥无几,总觉得父亲不止在母亲面前,在任何人面前都唯唯诺诺的,什么本事都没有,若不是侥幸尚了益阳长公主,他与崔家都不定会沦落到什么地步。 更重要的,还是崔驸马一直不赞同益阳长公主和她的大计,说:“当皇后有什么好的,外人瞧着倒是光鲜,内里不知道有多苦,就说当今皇后娘娘,若不是碍于祖制皇上初一十五必去景仁宫,只怕景仁宫的大门前都要长草了,成国公府还不敢有半句二话,反之,若是下嫁一户比我们家门第低的人家,女儿不说在夫家横着走,至少也不必担心受什么委屈。” 为此好几次都与益阳长公主闹得不愉快,还一度不让愿意追随她们母女的族人们上门,若不是母亲端出长公主的架子,言明自家先是长公主府,再是崔府,还轮不到父亲做主,族人们只怕都要退缩了。 叫庄敏县主如何亲近得起来自己的父亲,别人家的父亲,谁不盼着女儿上进有出息,好为家里增光添彩,光耀门楣,自己的父亲倒好,不但不支持她不帮扶她,反倒一味拖她的后腿,难道他就不想父凭女贵成为国丈,让崔家成为真正的豪门世家吗? 说到底,还是父亲太没本事,以致胆子也渐渐小得针眼一般了,早知如此,母亲当年就不该下降崔家,不该下嫁给父亲,该另找一个有本事有抱负的驸马,如今自家岂非就能上下一心,众志成城的向着那个最高的位子努力了? 却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没本事没抱负,胆小如鼠的人,竟早在多年前就背着母亲在外面养了外室,甚至连儿子都生了,叫母亲如何能不暴怒,如何能容忍那贱人和那贱种活在这世上,换了她,也一样会暴怒,也一样会打死贱人母子的! 母亲唯一做得不当的地方,就是一时气糊涂了,事情做得不隐秘,让有心人知道了,母亲就该只打发婆子们去,直接把人打死,把宅子砸了也就罢了,不过话说回来,皇后母子既要给他们颜色瞧,给他们教训,母亲纵不亲自去,这事儿的结果也会一样,不然怎么可能一日之内,这件事便传遍了整个盛京,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但最该怪的,还是父亲,若不是他背着母亲在外面养外室,甚至连儿子都早早生了,又怎么会有这场祸事,自家又怎么会沦为全盛京的笑柄,连带她在人前都没脸?犯了这样不可饶恕的错,他不知悔改不说,竟还有脸搬去玉虚观住,他有本事就在玉虚观住一辈子,看有谁会去请他回来! 四皇子被庄敏县主说得有些心虚起来,这些年若非有益阳长公主多方为他斡旋,他的确不可能累积下如今的实力和人脉,庄妃身为乐安侯嫡女,出身是不差,但乐安侯府好几代都不掌什么实权,也没出过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了,给不了他太大的助力,反倒是益阳长公主府,这些年给他的助力着实不小,他如今却把一切都推到益阳长公主头上,的确有些过分了。 “好了,别哭了,我也是一时气糊涂了,才会口不择言的,实则心里根本没那么想。”四皇子只得放软声调,哄起庄敏县主来,岳母自来最看重妻子这个长女,真惹得她们母女不再尽心竭力为他筹谋了,于他损失可就大了,适当的做小伏低一下,也没什么,反正也没外人瞧见不是? 四皇子一面说着,一面又温柔的为庄敏县主拭起泪来,“这些年母亲待我怎么样,你待我怎么样,别人不知道,我自己还能不知道吗?真正是把心都掏出来了,我便是石头,这么些年下来,也该被捂热了,何况我不是石头,你大人有大量,就别与我一般计较了好不好?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好说歹说,总算哄得庄敏县主止了哭,不那么激动了,却仍未放弃要劝得四皇子不要再坐以待毙,也是时候该反击了的念头:“殿下,旁的我们就不多说了,只是您真的还要继续忍下去吗?就说今日母妃被贬之事,就算一早殿下与母妃便把善后工作都做好了,皇后没有得到任何真凭实据,事情不仍出了变故,母妃不仍被贬了吗?最重要的,还是母妃如今在父皇心里的地位,只怕已是跌落到尘埃里了,下次皇后再陷害母妃时,父皇铁定更不会向着母妃了,没了圣眷,皇后今日能将母妃陷害得连贬六级,明日就能将母妃给陷害进冷宫里,母妃都获罪被打入冷宫了,墙倒众人推,殿下能得什么好?一个罪妃之子,还有什么资格荣登大宝,君临天下?” 说着,见四皇子似是有所意动了,忙再接再厉:“殿下这样一味的退让,若真能因此迷惑皇后母子,让他们就此收手也就罢了,可他们明显不置殿下于死地不罢休啊,殿下再这样一味的退让下去,我们只会众叛亲离,被逼上绝路,远的不说,就说自母妃大节下的被父皇申饬以来,素日母亲提拔过的那些个妃嫔们,有谁雪中送炭,为母妃奔走过,今日更是所有人都不曾为母妃说过一句话,这是殿下还在呢,她们也只是一群百无一用的弱质女流而已,都这般现实了,旁人心里怎么想,可想而知,难道殿下真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吗?” “就算皇后母子还不足以只手遮天,我们能侥幸保住性命,我们又哪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啊?殿下,殿下,我不求您为我考虑,不为我母亲和崔家上下几百口子人考虑,只求您看在两个孩子的份儿上,您就不要再忍了罢,再忍下去,我们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啊……” 四皇子从庄敏县主又老话重提开始,脸便沉了下来,再不复方才的温柔,但总算等她把话说完了,才阴着脸开了口:“只要父皇还活着一日,我们便不会有性命之忧,父皇虽然日理万机,没有太多的时间亲自教养我们这些儿女,心里却是真正疼爱看重自己的每一个儿女的,不然后宫里也不会只有生了儿女的妃嫔才能坐到主位以上,今日母妃也不会被罚得那么重,马氏那贱人死有余辜,父皇早将她忘到脑后去了,他真正在意的,还是那个早夭了的皇子,所以只要我们能保住性命,我们就一定会有东山再起那一日!” 原本皇上是不会罚庄妃,如今该叫向嫔了,——原庄妃的娘家姓向,她如今被褫夺了封号,只能以姓为号,所以如今只能称向嫔了。 毕竟没有真凭实据,皇上也不好罚向嫔罚得太重,就像四皇子方才说的那样,皇上真正疼爱看重自己的每一个儿女,他就算不顾向嫔的体面,也要顾及四皇子的体面,四皇子都已成年,还娶亲生子了,有个戕害妃嫔皇嗣名声的母妃很好看么? 皇上是在听了宗皇后的话,说后宫上下如今都在议论向嫔戕害马婕妤母子之事,甚至有人说‘难怪益阳长公主能与庄妃娘娘成为亲家呢,一个眼睛都不带眨的便打死了自己的庶子,一个则佛心蛇心,那样令人发指的招数都能想得出来,都是一样的心狠手毒,所以才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这样的话后,才下了降向嫔位份旨意的。 显然皇上之前虽未责罚益阳长公主,心里却是对其打死崔驸马外室母子之事极不赞同的,只碍于益阳长公主乃皇室之人,皇室尊严不可侵犯,所以不好罚益阳长公主罢了,如今倒是把气一并撒到向嫔身上了。 庄敏县主见自己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四皇子还是要忍,心里的火腾地又冒了出来。 只是见四皇子满脸的阴鸷,到底还是不敢再爆发了,就算寻常人家,妻子也得敬着让着夫君,何况是皇家,除非像母亲那样,是公主之尊金枝玉叶差不多,自己这辈子是当不成金枝玉叶了,那便更要让自己的女儿成为金枝玉叶,将来嫁了人后,一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才是! 强自忍下心里的怒火,庄敏县主温声开了口:“殿下是因为诸葛先生那张提纯火药,能增大火药威力,还能做出其他威力无穷的火器的残方,所以才这般有把握只要我们活着,就一定能有绝地翻身那一日把握的吗?就算那些所谓的霹雳炮突火筒什么的真有诸葛先生说的那么厉害,可前提也得是我们真能造出那些东西来啊,从四年前殿下得了那张方子起,便一直着人在暗中试验了,可一直到今日,也没能造出殿下想要的东西,万一再过四年,甚至更久,殿下一样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呢……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张残方上,殿下难道不觉得太冒险也太孤注一掷了吗?” 说到后面,还是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带出了几分激怒来。 四皇子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近乎咬牙切齿的低吼道:“那张残方也就只缺了一角,就算将字写得再小,也只能写十来个字,两三样配方而已,我一样一样的试,就不信试不出那两三样东西到底是什么来!” 只要他能试出那两三样配方,造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来,就等于拥有了神兵利器,届时敌人就算再多再强,他也不足为惧了! “可我们等不了那么久,如今我们又一味的被打压,我们的银子也撑不了那么久了啊,殿下,我求您了,不要再忍了,不要再忍了好不好,再忍不下我真撑不住了,我都要疯了啊!”庄敏县主再次哭了起来,似被瞬间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般,瘫坐到地上,将脸埋进双膝之间,双肩剧烈的抖动起来。 此情此景看在四皇子眼里,原本困兽般狰狞的脸也再狰狞不下去了,庄敏县主是性子急进了些野心大了些,待他却自来都是全心全意,还为他生了嫡长子嫡长女,人也漂亮会来事儿,他对她又岂能没有几分真感情,如今瞧她哭成这样,又岂能没有几分心疼? 不由也坐到地上,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任她哭了一阵,哭声渐渐小了,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才低声说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背负了太多的压力,崔家的族人当着母亲和你的面儿或许不敢说什么,可私底下的话定然好听不了,他们追随我们,说到底还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有利可图时当然百般殷勤,一旦势头不好了,他们又岂肯再尽心竭力?你再忍一阵子,我待会儿就去与诸葛先生他们几位商量一下,怎么给皇后和老三一点颜色瞧,你说得对,我们总不能一直挨打,却不还手,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真的?殿下不骗我?”庄敏县主闻言,忙抬起了头来,眼里还含着泪,却遮不住满满的惊喜,再不给皇后母子一点颜色瞧瞧,她都没脸再回娘家去了,自家的确先是长公主府,再是崔府,可她毕竟姓崔不姓宇文,不能一点也不顾及族人们。 四皇子沉沉的点了点头:“嗯,不骗你。” 益阳长公主和崔家人心惶惶,他手底下的人又何尝不是一样,忍字头上一把刀,一把刀活生生的架在心上,真正能忍的有几个,韩信那样不世出的人杰又有几个?他自信自己比韩信更强,可这世上毕竟凡夫俗子更多,他不能让自己众叛亲离,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到那张火药残方上。 至于宇文承川那个婢生子,这阵子发生的事表面看来都是皇后母子针对他们所为,但其中有没有那个婢生子在推波助澜,还是未知,只不过他现在不知道他的深浅,不敢轻举妄动罢了,且瞧着罢,等他的火药试验成功了,他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他宇文承川! 见庄敏县主破涕为笑,四皇子又道:“只是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如今敌我双方实力悬殊毕竟太大。银子的事,你也别太担心,过阵子会有一笔银子到账,怎么也能撑几个月,我都已试验了整整四年了,四年我都等过来了,没道理眼见就要成功了,却反倒退缩放手了。我答应你,今时今日你受的屈辱,将来我一定会帮你百倍千倍讨回来的,所有给过你气受的人,一个都别想逃过!” “对,一个也别想逃过!”庄敏县主看着四皇子坚定的眼神,心里这么久以来的屈辱忐忑与不确定总算平定了好些,哪个成大事者能不经历一番风雨,就能成其大事的?太容易得来的东西,能是什么好东西,正是因为那个位子至高无上,所以才会那么多人都想要,也所以只有最强的人才能得到它,才能笑到最后! 等她笑到最后,成为了最终的赢家,皇后、柯氏、萧氏、林贵妃……所有给过她屈辱,所有给过她气受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对了,还有顾氏那个贱人,若不是她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毁了他们的布局,让皇后母子与他们一夜之间反目成仇,她又怎么会受这么多屈辱,又怎么会被逼到这个地步,等她当了皇后,她第一个要收拾的便是顾氏,她势必要将她千刀万剐,方能一消她心头之恨! 后宫死个把个妃嫔,尤其还是区区一个失宠多年,等同于隐形人的婕妤,简直就如一颗小石子被扔入大海里,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来,也就永福宫将各处的红灯笼与红绸带换成了白的,再在永福宫内停灵七日,做了七日法事而已。 就这还是托了皇上追封马婕妤为贵嫔的福,按照大邺后宫的规矩,除了皇后和太后以外,其他妃嫔若是亡故了,只有贵嫔以上的主位才能够在宫里公开办理丧事,贵嫔以下的妃嫔们去世了,丧事不能叫做丧事,只能叫做佛事,灵堂也不能称作灵堂,得叫小佛堂。 所以马婕妤若非皇上垂怜,就算死了,也只能像她生前那样,悄无声息,卑若尘埃,至多也就让后宫上下拿其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谈论几日,感叹几日而已。 马婕妤的丧事连与东西六宫干系都不大了,就更别说东宫了,只是顾蕴心里却一连几日都沉甸甸的,提不起太大的精神来,晚上睡觉也老觉得冷飕飕的,哪怕崇庆殿的地龙一直烧着也不顶用。 后宫实在太可怕了,不想害人,就只能被害,她虽自问别人轻易害不了她去,却也不想做那个被害的人,可不想被人害,就只能去害人,难道她又得像前世那样,将双手弄得脏污不堪,哪怕笑到了最多,也一样不开心吗? 好在顾蕴的心情只低落了两三日,便因收到宇文承川的信,而好转了不少。 ------题外话------ 这个周末过得好累啊,伤财还是小事,劳命才是大事啊,希望以后再表有这样的周末了,嘤嘤嘤……   ☆、第一百六十回 新宠妃 宇文承川的信足足十几页,除了在开篇交代了自己连日的行程,再就是初步的计划安排,让顾蕴放心以外,其他的便都是些情意绵绵的情话了,总之怎么肉麻怎么来,让顾蕴脸上不自觉已爬满了笑,暗暗啐道,原以为他素日嘴上说的已够肉麻了,谁知道他信上写的还更肉麻,他也不怕让别人不慎瞧了他的信去,毁了他一国太子的威仪? 更让顾蕴哭笑不得的是,宇文承川还在信末明确要求她,给他的回信也一定要写十页以上,还要写好看的,他爱看的,当谁都跟他一样,‘一日不见卿兮,思之若狂’这样的话张口就来呢! 只得铺开信纸,把近来宫里发生的事细细与他写了一遍,——虽知道他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但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也许他看过她的信后,能得到不一样的启发呢? 顾蕴数着已满八页纸后,才转而问起他的饮食起居来,如此又写满了一页纸,见实在没话可说了,才开始苦大仇深的写起他要求的‘好看的、爱看的’来,差点儿没把脑汁给绞尽了,总算写满了一页,忙叫人去请了冬至来,将信连同这些日子以来她为他做的衣裳鞋袜打成的一个大包袱,让冬至即刻安排人送了出去。 之后几日,宫里一直风平浪静的,没有什么事发生,当然,任谁都知道,这风平浪静不过是表面现象罢了,皇宫这个地方,几时又能真正的风平浪静了? 果然没过两日,宫里便又有新闻儿了。 却是皇上忽然封了一个浣衣局的浣衣女为常在,且没有如其他低等妃嫔那样,让这位新晋的常在住到哪位主位宫里去,而是直接将其安置在了乾清宫后面西北角上的绿霓居,还接连三日翻了后者的绿头牌。 以致后宫瞬间炸了锅,皇上自来不重女色,对后宫众妃嫔也自来算得上雨露均沾,便是昔年林贵妃最得宠时,也不曾接连三日翻过她的绿头牌,就更不必说其他妃嫔了。 这位新晋的妙常在究竟是何等的天姿国色,能让皇上对她如此另眼相看,要知道自二十五年前太子出生以来,皇上便等闲不碰宫女们,尤其是低等宫女了,五皇子的生母康贵嫔说是宫女出身,也是出身殷实的商家,打小锦衣玉食,呼奴唤婢长大的,岂是这位妙常在一个最低贱的浣衣女能相提并论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到了绿霓居,想看看那位妙常在究竟是何方神圣,皇上究竟瞧上了她哪一点。 只可惜除了第一夜侍寝后,妙常在循例一大早去景仁宫给宗皇后磕了头后,便再未踏出过绿霓居一步,让宗皇后以外的所有妃嫔艳羡妒忌之余,对其都越发好奇了。 好奇之下,所有妃嫔都卯足了力的打探有关妙常在的一应事宜,倒是将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妙常在原是一位罪臣之女,其父兄被斩首时,她因年纪太小,才得六七岁,不适合充入教坊司,可巧儿当时宫里缺粗使宫女,她便被充入浣衣局当了浣衣女。 这一当便是十一年,与她同期进浣衣局的粗使宫女们都已想法子调到别处去了,不然就是出宫嫁人去了,惟独她,既没有门路去别的地方当差,也没有希望出宫嫁人,看起来这辈子只能老死宫中了。 浣衣局其他人都知道她没有未来可言,加之她性子冷清,孤僻不合群,在浣衣局十一年,竟连一个稍稍要好些的姐妹都没有,还不可劲儿的欺负她啊? 把自己分内该洗的衣裳变着法儿的塞给她洗已经是最轻的,抢她份例内的东西亦是家常便饭,更可恶的,还是那些粗使太监们,知道她曾是官家小姐,一个个儿但有机会,都想揩她的油占她的便宜,反正自己已经够脏污了,自然要将比自己更卑微的人也一并拉下脏污的地方,让其比自己更脏污! 皇上看见妙常在时,正好就有两个太监在欺负她,因她一直低垂着头在拼命的挣扎,皇上看不清她的脸,却一眼便看见了她露出衣裳以外的欺霜赛雪的肌肤,当即便勃然大怒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两个最低贱的奴才,竟敢就在他的御花园里,欺负起比他们更卑弱的人来,简直就是反了天了,若非他今日忽然觉得心烦意燥了,想来御花园里静静,所以有意往僻静的角落走,那个可怜的宫女岂非就要遭受到平生最大的侮辱了? 皇上紧抿着唇看了一眼旁边的何福海,后者跟了皇上几十年,一看皇上面无表情的脸,便知道皇上已动了真怒,往后面一努嘴,便有两个太监上前,将那两个正欺负妙常在的低等太监掀翻在地,劈头盖脸的打起来,等打得二人连惨叫都惨叫不出来后,何福海才上前拿脚踩了一个太监的脸,恶声恶气的问起对方话来:“哪个行当的,叫什么名字,你们领班是谁?” 那边皇上则已在问妙常在的话了,皇上的明黄龙袍不说全皇宫了,连全天下都是独一无二,妙常在又岂能认不出他来?却从头至尾都未抬头看过皇上一眼,皇上问话也只是简短的回答了几句,便磕了头欲退下。 皇上不防一个粗使宫女竟然出口成章,虽只简单答了他几句话,却很容易就能听出她读过书受过教育,再想起方才第一眼看见的那欺霜赛雪似的肌肤,岂能不起男人都会有的猎奇心?因让妙常在抬起头来。 妙常在无奈,只得抬起了头来,但很快又垂下了。 可就这惊鸿一瞥,已足以皇上看清楚她了,一张鹅蛋脸上虽不施米分黛,纯黑的眼却给素白的脸衬得更黑,素白的脸也被纯黑的眼衬得更白,再配上她那种似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冷清,饶皇上后宫佳丽三千,见惯了各种美色,依然小小的惊艳了一把。 当即便让何福海传旨,封了妙常在为常在,赐号“妙”,入主绿霓居。 妙常在却不肯接受,只一脸冷清的说自己是罪臣之女,不配服侍圣驾,请皇上收回成命,还毫不掩饰挑衅的说,皇上果然纳了她,就不怕她为给父兄家人报仇,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对皇上不利吗? 这话说得何福海立时变了颜色,就要劝皇上三思,皇上却呵呵笑了起来:“朕虽不及秦皇汉武,却也自问乃得道明君,你若真敢下手谋害朕,你的父兄既会被抄家斩首,可见的确有罪,他们只是小罪人,你就是大罪人了,朕听你说话,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朕不相信你能不明理至厮!” 何福海无奈,只得按照皇上的意思,将妙常在安置进了绿霓居,当夜皇上便翻了她的牌子。 只是妙常在纵然侍了寝,待皇上一样十分冷清,还在侍完寝后,主动要求皇上赏她一碗避子汤,说自己侍寝乃无奈之举,毕竟君命不可违,可她却有权决定自己要不要为皇上生孩子,皇上赏她汤药最好,若不赏她,她自会另想法子。 弄得皇上十分的恼火,却反倒被越发激起了征服欲,不但各种赏赐流水价的送到绿霓居,还一连三夜翻了妙常在的牌子,打算慢慢融化妙常在的心,只可惜如今看来,收效甚微。 众妃嫔打探到妙常在的底细,知道她甚至还让粗使太监们占过便宜后,嘴上心里对其就更不服更不屑,也更不忿更不甘了。 可她们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说再多酸话也没用,想挤兑妙常在几句罢,偏如今连她人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也就只能在去景仁宫给宗皇后请安时,当着宗皇后的面儿抱怨不忿一番了。 这日众妃嫔给宗皇后请过安,各自落了座后,照例又说起妙常在的酸话儿来。 却是皇上昨夜又翻妙常在的牌子了,这已是接连第四夜了,看样子还有继续下去的趋势,难道以后她们都只能守活寡,彻底绝了生儿育女,母凭子贵的念想不成? “不是臣妾心胸狭隘,爱拈酸吃醋,实在是皇上也是有春秋的人了,再这样夜夜……不空的,只怕龙体吃不消啊。再则,后宫这么多姐妹,六宫虚设总也不是长方儿,皇后娘娘可别说臣妾没了爷们儿不能活,臣妾是有皇子的人,那上头也有限,臣妾只是看着这么些姐妹,大家都是伺候皇上的,给皇上开枝散叶是大家最大的念想,可原本皇上翻牌子已经翻得不多了,如今更好,越发没有指望了,所以臣妾少不得只能腆着脸,为民请命一回了,还请皇后娘娘回头见了皇上,千万要为姐妹们分说几句才好。” 说话的是慧贵嫔,大前年才生了九皇子,既有皇子傍身,人还年轻漂亮,这几年皇上一月里总要翻她两三回牌子,虽不算最受宠的,也算后宫里的红人儿了,只可惜再红时,皇上也从未接连两夜翻过她的牌子,也就不怪她酸成这样了。 慧贵嫔这话可谓是说到了在座所有妃嫔,尤其是几个新近得宠的年轻妃嫔心坎儿上去,一时都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是啊皇后娘娘,皇上到底有了春秋,再让那个狐媚子这样缠下去,万一……”、“皇后娘娘就是咱们的主心骨,您可不能不管这事儿,说到底咱们与普通的宅门也没什么两样,只有家和了才能万事兴,您可千万得劝着点皇上些,也得敲打敲打妙常在,让她知道什么叫做谦让才是。” 宗皇后在上首听着底下妃嫔们七嘴八舌的,面上虽蹙着眉头一副与大家同仇敌忾的样子,心里却是半点为大家出头的意思都没有,她巴不得皇上越宠爱妙常在越好呢,反正她早不侍寝了,反正每月初一十五她的日子怎么也跑不了,且让林氏那贱人和那些明里暗里追随她的小贱人们伤神去罢,那妙常在再得宠,难道还能灭过她这个中宫皇后的次序去不成? 底下众人见宗皇后只是听着,并不说话,知道她轻易不会为她们出头,只得继续说道起来:“皇上已经一连四夜翻她的牌子了,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她才新承宠呢,已经倨傲成这样,不给姐妹们见礼也就罢了,连皇后娘娘跟前儿也只来过一次,这不是摆明了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吗,再这样下去,不说姐妹们了,指不定她都敢爬到皇后娘娘头顶上去了!” “那妙常在的出身说到底也太那个了些,罪臣之女也就罢了,在浣衣局那样鱼目混杂的地方一待就是十几年,谁知道脏污成了什么样儿,臣妾就听说,当日皇上见到她时,她就真被两个粗使太监……那个呢,也就太监都是没根儿的东西,不然……” “胡吣什么呢,没见太子妃还在,再胡说八道,本宫就要掌嘴了啊!”眼见众妃嫔越说越不像,宗皇后不得不出声喝止她们了。 本来她是不介意听妃嫔们说酸话的,宫里的女人名头上好听,陪王伴驾,都是娘娘,可私底下生活有多乏味有多空虚,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既然都无聊,斗嘴打机锋说酸话儿也算得上是一大消遣了,宗皇后素日便听惯了的,皇上不在场,她们稍使点儿性子你来我往,她兴致来了就多听两句,要是不爱听了,道个乏端了茶盅,把人遣散也就完事了。 但眼见她们越说越难听,连‘太监都是没根儿的东西’这样的下作话儿都说出来了,她再不出声阻止,还不定她们会说出什么话来,顾氏这个太子妃还在呢,哪有她们一群做父妾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份儿? 顾蕴的确有些尴尬,一群公公的小妾当着她的面儿讨论公公的房里事,这叫什么破事儿,偏她几次欲开口告辞,都没能找到机会,如今总算有机会了。 只是顾蕴还未及开口,就有一个小太监小步跑了进来,跪下行礼后禀道:“妙常在给皇后娘娘请安来了。” 这话一出,满殿的妃嫔都是一怔,随即便都摩拳擦掌踌躇满志起来,这么多天了,总算等到那个狐媚子狐狸精了,今儿她们不好生给她一点颜色瞧瞧,不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先来后到,她岂非越发要狂上天了? 待宗皇后吩咐了一句:“传!”,进来通禀的小太监应声而去后,不约而同都将目光聚焦在了殿门口。 片刻之后,果见一个女子扶着个宫女,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虽一脸冷清,不施米分黛,头发只挽了个最简单最常见的飞燕髻,插了两支碧玉簪,衣裳也只是最简单的常在份例的宫装,却美得让人连呼吸都要停滞了般,实在惊人。 众妃嫔眼里瞬间都闪过一抹妒色,美得这样邪门儿,且大家都是过来人,一眼就能瞧出妙常在的身体凹凸有致,曼妙玲珑,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既不会如青涩的桃子般看着好看,吃着味道却实在不怎么样,又不至于如熟透了的桃子般,甜虽甜,却只能甜几日,马上就要枯萎了……也就难怪皇上会那般喜欢了,换了哪个男人,又能不喜欢的! “臣妾绿霓居妙常在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妙常在人冷清,声音更冷清,却说不出的好听,让满座的妃嫔都越发妒忌起老天爷的不公来,给了她那样的容貌也就算了,竟还要给她这样一管好声音,实在是可恨可恼至极! 宗皇后已笑道:“你身子弱,皇上都说了让你不必拘礼的,且快起来罢。赐座。” 便有两个宫女抬了锦杌放到妙常在身后,妙常在也不多与皇后客气,说了一句:“谢皇后娘娘。”便姿态优美的坐下了,别说与在座的其他妃嫔行礼了,连看都不未曾多看众人一眼。 众人哪里瞧得惯她这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慧贵嫔先就忍不住冷笑起来:“妙常在不是浣衣女出身,见了谁依礼都该恭恭敬敬的行礼吗,怎么这才麻雀变凤凰几日,就连见了位份地位比自己高的人,理当行礼问安都忘了?还是妙常在自谓皇上如今偏爱你些儿,你就可以恃宠而骄,不把所有姐妹都放在眼里了?本宫劝你悠着些,在座的又有谁是没得过皇上宠爱的,仔细如今你爬得越高,将来就摔得越疼!” 妙常在就冷冷清清的看了慧贵嫔一眼,她的宫女忙说道:“这是景阳宫的慧贵嫔娘娘。” 她才淡声开了口:“慧贵嫔没听见方才皇后娘娘说,皇上都说了我身体弱,让我不必拘礼的吗,怎么慧贵嫔以为自己还能尊贵得过皇上与皇后娘娘去不成?” “你!”慧贵嫔给噎了个倒仰,简直恨不能立时扑上去挠花妙常在的脸,到底顾忌着皇上没敢动手,只得看向她的宫女,横眉怒目的发起难来:“你是个什么东西,主子们说话儿,也有你插嘴的份儿?妙常在,按说你现在水涨船高,位份虽不起眼,却是实打实的闷声发大财,底下的人也该好生调教一番才是,省得出了折了你的脸面,不过以你的出身,让你调教宫女谅你也不会,就让本宫来替你调教罢。来人,给本宫好生掌这贱婢的嘴,也好让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 慧贵嫔身后的宫女便要应声上前掌妙常在宫女的嘴。 被妙常在冷冷的看了一眼,到底还是不敢上前,只得求助的看向了慧贵嫔。 妙常在这才冷冷清清道:“这宫女虽才只服侍了我几日,我却觉着她是个极好的,不合慧贵嫔的胃口,也只有不好意思了,至多以后我去景阳宫拜会慧贵嫔时,让她一个字不说也就是了。” 言下之意,你要耍威风且回你的景阳宫去,这里是景仁宫,还轮不到你撒野。 慧贵嫔简直要气疯了,只能委屈的看向了上首的宗皇后:“皇后娘娘,臣妾也是服侍皇上多年的老人儿了,还未皇上添了九皇子,如今却被一个低等妃嫔作践成这样,皇后娘娘若不是臣妾做主,臣妾以后也没脸再出门见人了!” 偏妙常在还嫌不够,又火上浇油道:“既然慧贵嫔也知道自己老了,那就真别出门见人了。” 不论对方气成什么样儿,她始终一副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叫人看了怎能不生气,便只有五分气的,瞧得她这个样子,也要瞬间高涨到十分去了。 “你……”慧贵嫔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本宫好歹也是一宫主位,今日却被作践成这样,本宫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索性死了算了……” 自然有人要去拉她,宗皇后也却不过斥责了妙常在几句:“到底慧贵嫔资历也比你老得多,你怎么能与她这样说话?这次便罢了,念你新晋位,规矩上头还很疏散,又是初犯,本宫便不罚你了,再有下次,就休怪本宫不客气了!” 又安慰了慧贵嫔几句:“妙常在她年轻不懂事,你当姐姐的以后再慢慢教她便是,何必与她一般见识?说到底都是服侍皇上的,只要皇上开心,我们姐妹便都开心了不是?” 慧贵嫔方就着梯子下来了,再不敢挑妙常在的不是,只看向她的目光恨得能滴出血来。 在座恨妙常在的不止慧贵嫔一个,她不敢再说,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不敢说话了,素日与慧贵嫔交好的和贵嫔随即便似笑非笑说道:“先前我一直想着,妙妹妹到底是怎样一个妙人儿,才能让皇上赐下这样一个封号,又喜爱至厮,如今见了,总算明白皇上的心了,别说皇上了,连我瞧了都忍不住喜欢。” 顿了顿,话锋一转,“只是一点,妹妹可能年轻又新晋位,不明白我们其实和普通宅门没什么两样,得你欠我让,和和美美的,家和才能万事兴么,所以我想请妹妹好歹劝劝皇上,毕竟独占龙榻不好,坏了规矩礼体和姐妹情分,怕是走不长远哪!” 和贵嫔话没说完,在座的人都已看向了妙常在,看她会怎么回这话,只盼她能多少受教些,自己吃饱了肉,好歹也分些汤给大家喝。 就见妙常在仍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能恨死人:“这个我可使不上劲儿,我也不想皇上来啊,可皇上偏要来,我难道还能硬把皇上往外推不成?这宫里哪里不是皇上的地方,皇上爱去哪里,谁敢去管?这位姐姐资历比我老,服侍皇上的时间比我长,要不您亲自劝劝皇上去?让他遍洒甘霖,别只浇绿霓居一块,没的把我的绿霓居给浇涝了!” 浇涝了?浇涝了! 这话岂止将和贵嫔气得勃然变色,其他人都气得不轻,这副恃宠而骄的嘴脸实在太可恨了,真以为皇上如今宠着她,就能宠她一辈子了吗?等着明儿失了宠,她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 林贵妃冷笑一声,小贱人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竟连她这个妃嫔里的第一人也不放在眼里,再让她得意几日,她岂非连她也敢挤兑,也敢不放在眼里了?便要说话:“妙常在果然……” 不想才起了个头,顾蕴已先站了起来:“母后,时辰已不早了,臣媳就先告退了。” 宗皇后巴不得林贵妃与妙常在对上,不管最后谁吃亏谁倒霉,于她都是好事一桩,闻言也不留顾蕴,点头应了一声:“那你先回去罢。” 顾蕴便应声行了礼,却行退了出去。 待出了景仁宫,上了车辇后,才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妙常在可真是太有意思了,长得那样不食人间烟火,嘴巴却那样毒,就跟带刺的玫瑰似的,漂亮是漂亮,却没有人轻易敢惹她,也就不怪皇上会对她如此另眼相看了,这样特别的女子,皇上就算拥有后宫佳丽三千,定然也从未见识过,男人嘛,哪个不是得来的太轻易的就不知道珍惜,只有得来的越艰难的反倒越当宝? 只不知道妙常在私下里对着皇上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宇文承川可真是太会挑人了! 一直到回到崇庆殿,顾蕴脸上的笑都未散去,有了妙常在,至少短时间内,宗皇后与林贵妃不会有空盯着东宫,找东宫的麻烦了罢? 不过很快她的笑便淡了去,蹙眉吩咐白兰:“你去叫冬至即刻过来一趟,我有话问他。” 白兰忙领命而去,不一时便引了冬至回来,顾蕴将服侍的人都屏退了,才问起冬至来:“那个妙常在除了人漂亮,嘴巴毒以外,可还有其他特点?她总不能一直拒皇上于千里之外下去罢,短时间内皇上会觉得新鲜,时间一长,皇上又不是贱骨头……不是,后宫里又不是找不出其他美人儿了,皇上何苦自讨没趣?” 而且妙常在的出身注定了她与后宫其他妃嫔都不可能交好,她自己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不惧于得罪任何人,如今她正盛宠,当然没人敢对她怎么样,可一旦她哪日失了宠,她的下场可想而知,顾蕴自然希望她得宠的时间能尽可能的长一些,如此于妙常在,于东宫都好! 冬至闻言,笑道:“她自然是有其他特点的,不然怎么能引得皇上如此宠爱她,娘娘只管放心罢,三二年之类,她应当是失不了宠的。” 三二年之类都失不了宠? 顾蕴大是好奇:“那她的确够特别的,不过到底是什么特点,竟能引得皇上对她如此刮目相看?今日我才第一次见她,仓促之下,还真是瞧不出来。” “这个……”冬至不由面露难色,但见顾蕴一直看着他,大有他不说她便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想着自己算不得男人,到底还是吞吞吐吐的道:“那个,妙常在会医术,娘娘可能不知道,医术其实包罗甚广,其中就有一科是专攻……那个阴阳合和秘术的……” 这下尴尬的轮到顾蕴了,早知道她就不该坚持非要问出个结果来的,想也知道,那件事绝对是女人操作男人的不二法门,不管一个男人表面看来是多么的正经多么的道貌岸然,心里必定都是希望自己的女人能上了得厅堂下得了厨房入得了卧房的,皇上自然也不例外,妙常在既有美貌,性子还足够冷清特别,那方面的功夫还好,皇上除非不是男人,才能不喜欢呢! 顾蕴因忙打发了冬至,尴尬归尴尬,心里对后宫即将上演的大戏却更期待了。 接下来几日,皇上仍翻的都是妙常在的绿头牌,并且不顾大邺后宫“宫女只能逐级晋封”的祖制,再次越级晋封,直接将妙常在从正七品的常在晋位了正五品的嫔,连升四级,一时间绿霓居与妙嫔都是风头无俩,连宫外都听说了。 二月初一平大太太循例进宫给顾蕴请安,兼探望顾蕴时,便提到了这事儿:“……如今满盛京谁不知道新晋的妙嫔是皇上的心头肉,后宫所有娘娘小主加起来,都及不上她一根手指头?她这是还没生下皇子呢,一旦生下皇子,皇上不更得将她捧上天了?娘娘不得不防啊!” 如今显阳侯府有孝在身,祁夫人自然不方便再进宫给顾蕴请安了,以免给主子们带来晦气,所以平大太太这番话,不止是她和平家上下的担心,也是祁夫人和显阳侯府上下的担心。 顾蕴心知妙常在是怎么一回事,自然没有两家长辈们的担心,毕竟照如今皇上对妙嫔的宠爱来看,爱屋及乌,将妙嫔未来孩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也不怪他们都为东宫捏一把汗。 可在没征得宇文承川的同意前,她也不方便把妙常在的底细告诉自己的长辈们,这是对宇文承川最基本的尊重,所以她只是含糊道:“大舅母只管放心,我心里有数,何况这会儿该着急的也不是我们,殿下如今虽入主了东宫,在某些人眼里,不过只是暂时的罢了,迟早会被赶出去的,所以不必我们出手,自有人会出手的。” ------题外话------ 总算又恢复八千更了,也终于好意思要票票了,亲们,月底了哦,票票留着也是浪费,都投了吧,多多益善,么么哒,O(n_n)O~   ☆、第一百六一回 正面冲突 平大太太听顾蕴说她心里有数,又想着的确如今该着急的不是东宫,而是宗皇后林贵妃等人,毕竟宇文承川怎么也占了大道正统的名分,就算妙嫔真生了皇子,也未必就能将宇文承川拉下马来,反倒是他们,本来他们的对手就够多了,再添一个得宠的皇子,他们成功的希望岂非更渺茫?所以正如顾蕴所说,还真不必东宫出手,自然会有人出手的。 也就放下心来,与顾蕴说起其他来:“太子殿下离京已半个月,想来不日就该抵达江苏了,老爷让我告诉娘娘,不必为太子殿下担心,他在户部也算说得上话,不会让太子殿下后手不继的。” 即便彼此是最亲密的人,平大太太还为自己生养了儿女,彼此已是儿孙成群,有些事平大老爷也是不会告诉平大太太的,可平大太太进宫一趟,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叮嘱平大太太,所以只好拿这些无关痛痒的话来让她带给顾蕴了,反正他与宇文承川早已是心照不宣。 顾蕴点点头:“有大舅舅这句话,我也就可以放心了,只盼此番太子殿下能圆满的完成差事,顺利的回来,让人以后再不敢小瞧了东宫去。” 不欲再多说这个话题,随即便岔开了,“对了,最近外祖母与大家都还好罢?我大伯父大伯母他们呢,彭太夫人丧事期间,没有出什么岔子罢?云阳伯呢,可消停了?” 平大太太道:“老太太和大家都挺好的,娘娘只管放心,彭太夫人的丧事也一切顺利,只云阳伯对建安侯府的态度有些不满,那建安侯府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开始竟连奠仪都不曾送到显阳侯府,云阳伯便发狠说,既然建安侯府不拿显阳侯府和云阳伯府当亲家,那索性让顾葭与董无忌和离了的好,反正错的也是建安侯府,他倒要看看,董无忌与顾葭和离了,还有哪个好人家肯把女儿嫁给他。娘娘不知道,董无忌的那个外室大年初二一早又生了个儿子,如今建安侯府连顾葭站的地儿都快没有了,想来建安侯也打着与顾葭和离了,把那方氏扶正的主意呢。” 可至今她也没听说过有关顾葭与董无忌和离的一丝半点风声,要知道这样的事绝对算得上丑闻,像三皇子妃之流,又岂有不因此狠狠奚落笑话儿她一番的?显然二人终究还是没和离成……顾蕴思忖着,问道:“那后来呢?” 平大太太道:“显阳侯当即便斥责了云阳伯,说这门亲事当初既是顾葭拼死拼活求来的,如今她就是死,也只能死在建安侯府,否则他就以族长的身份将顾葭除名,反正只是一个庶女,连开祠堂与族老们商量都不用,他一个人就可以做这个主,让云阳伯看着办。云阳伯就不敢再多说了,适逢建安侯太夫人亲自来吊唁,姿态放得极低,好话说了一箩筐,云阳伯也就借坡下驴,不再提和离的话。” 说着吃了一口茶,才半是感叹半是嘲笑的继续道:“也不知道建安侯府是怎么想的,别人没有机会,创造机会还要与显阳侯府云阳伯府套近乎呢,他们倒好,现成的借口摆在眼前的,姻亲上门,就算大家再不待见顾葭,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将他们拒之门外,次数一多,怎么也能混几分香火情,可他们竟还一副恨不能与顾家两房划清界限的架势,也就不怪会落魄成这样了,实在是蠢得让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得亏当初娘娘发现董无忌的真面目发现得早,不然……” 平大太太话没说完,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堪堪打住了,讪笑道:“瞧我一啰嗦起来就没完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娘娘跟前儿说,娘娘可别放在心上才好。” 顾蕴笑道:“大舅母也不过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不碍的,何况我闲着也是闲着,听听这些事调节下心情也不错,大舅母也知道我与顾葭多年的恩怨,总要时常知道她过得不好,我才能放心!” 董无忌自是想和离了扶正方雪柔的,可董太夫人必定不会答应,所以顾葭与董无忌方雪柔夫妻妻妾之间“相亲相爱”的日子且在后头呢,这次不让大舅母说了,以后大舅母必定都不会再说,那她上哪儿听狗咬狗的戏码去,总不能她还得特意打发人去打听罢?那三个还不配她为了他们特意去浪费人力物力。 平大太太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这个话题却是不好再说了,忙笑着转开了:“对了,有个好消息差点儿忘了告诉娘娘了,谦哥儿日前与二太太说,他愿意娶亲了,让二太太尽快替他相看,总算二太太与老太太都可以了一桩心事了,老太太还让我告诉娘娘,届时聘礼的第一抬还要劳娘娘不拘赐两样什么东西下去,也好让亲家知道我们平家的诚意。” 三表哥终于愿意娶亲了?还以为她那封信起不了作用,平谦仍走不出来呢……顾蕴闻言,大是欢喜,忙道:“这有什么难的,等人选定了,两家放了定,我便立时赏两抬东西下去,就当是我给三表哥的贺礼了。” 总算以后她见了二舅舅和二舅母,可以不必再心虚内疚,不必再觉得对不起他们了! 娘儿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待用过午膳,平大太太方与顾蕴行了礼,告辞出宫去了。 如顾蕴所预料的那样,妙嫔前所未有的盛宠的确很快让林贵妃坐不住了,她这些年在宫里能与宗皇后分庭抗争,除了娘家的势力,最重要的还是皇上的宠爱与看重,如今皇上的宠爱却全都给了妙嫔,还是六宫米分黛无颜色那种宠爱,只怕要不了多久,妙嫔就该变成妙妃,成为后宫人人争相巴结奉承的对象了,届时妙妃再生下儿子,三皇子总还占了个嫡出的名分,她的乾儿却非嫡非长还非宠了,又该怎么办? 不行,一定不能给那小贱人怀上身孕,生儿育女的机会,说什么也不能给! 林贵妃坐不住了,宗皇后又何尝不是一样? 原本她是巴不得妙嫔越得宠越好,才好与林贵妃打擂台,让她坐收渔翁之利的,可如今妙嫔得宠成这样,保不准就是下一个林贵妃,不,以皇上对她的宠爱,她将来甚至极有可能爬得比林贵妃还要高,不要说什么以妙嫔的身份,没资格做贵妃皇贵妃,只要皇上坚持,那便一切皆有可能。 也不要奢望什么文武百官与御史台的劝谏能让皇上改变主意,宗皇后不到十岁便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做皇后的,所受的教育自然也与寻常闺阁女儿不同,寻常闺阁女儿会的,她得会,寻常闺阁女儿不会的,她也得会,文史子集与权谋什么的自然都要有所涉猎。 她看得多了,便渐渐知道,由来判定一个帝皇圣明与否,都与他对妻儿好不好,没有太大关系,只要国治得好,他便是个明君,管他是不是冷落了糟糠妻、麒麟儿,偏宠了妖娆小妖精。小妖精一哭,他便说是结发妻子虐待了她又如何,小妖精一诬告妻子,便信了妻子是恶人又如何?只消他将偌大一个国家治好了,这些便都是“小节”,朝臣们也不好太多嘴,只能在礼法范围内谏上一谏,他若执意不听,朝臣们便也管不着了。 宗皇后这才后悔起没在妙嫔得宠之初,便摆出正宫的架势打压妙嫔来,皇上这些年与她的情分越发淡了,待三皇子这个唯一的嫡子也没比别的皇子更看重,皇家就是这点最可恨,嫡庶从来不若寻常人家那般分明,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可怜她的稷儿因出生得晚了几年,不得不以中宫嫡子的身份屈居于一个婢生子之下也就罢了,难道将来还要因为皇上的偏心,再屈居另一个奴婢生的黄口小儿之下不成? 最好也是最一劳永逸的法子,自然是让妙嫔根本没有生儿育女的机会,那样皇上就算将她宠到了天上去又如何,等皇上一去,她立马就会跌落到十八层地狱里去! 可不管林贵妃与宗皇后有多想让妙嫔根本怀不上孩子,一劳永逸的把后患给解决掉,二人却不约而同的没有急着出手,就跟当初在很长一段时间以内,二人都不曾出手解决了宇文承川一样,她们都不想让对方白白的坐收渔翁之利,反而让自己身陷囹圄,所以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所以整个二月上旬,妙嫔所受的圣宠依然无人能及,让后宫所有妃嫔都妒恨得眼里要滴出血来了,这也是宗皇后与林贵妃都没急着出手的另一个原因,万一就有其他妃嫔耐不住,妒火中烧之下先对妙嫔下手了呢? 二月中旬,宗皇后亲领着一众儿媳和一众妃嫔去到设在北郊的先蚕坛,先祭拜过蚕神嫘祖,再亲自蚕桑喂蚕,剥茧缫丝,行过了今年的采桑礼。 是日九门都提前戒严了,金吾卫开路,沿途经过的街道两旁都拉起了黄幔帐,宗皇后的仪仗自然走在最前头,之后是顾蕴的太子妃仪仗,然后是众皇子妃的,最后才是妃嫔们,当然妃嫔也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得贵嫔以上的一宫主位才有资格,且除了林贵妃与陈淑妃,其他人也没有仪仗可摆,便各自邀了各自要好的,坐了翠盖珠璎八宝车,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倒也自有自己的快乐。 顾蕴跟在宗皇后身后,宗皇后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从头至尾倒也没出什么岔子,不经意一瞥,却见三皇子妃正满眼怨毒的盯着她,见顾蕴看过去,她也不躲不闪的,毫不掩饰挑衅之意。 顾蕴不由勾唇无声的冷笑,真当占了中宫嫡子的名分,太子就理所应当是三皇子的囊中之物了?那也得看宇文承川和她同不同意,原本就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别人抢了也就抢了,但既然一早就是他们的东西,那就谁也别想抢去! 与三皇子妃短兵相接的打了一回眉眼官司,有内务府的官员来回午膳的豆饭与麦饭已经得了,恭请皇后娘娘与各位皇子妃并各宫娘娘们前往用膳。 顾蕴遂又跟在宗皇后之后,领着所有人去了先蚕坛外围的配殿里用所谓的‘豆饭’与‘麦饭’,却不是真的吃,只是象征性的尝尝也就罢了,据说是因为早期养蚕缫丝的人们一日里最好的饭食,也就只是豆饭与麦饭而已,既要亲民,自然少不得要尝尝养蚕人的饭食。 一时用过了豆饭麦饭,宫女们将碗盘杯碟都撤了,复又开始上起饭菜来,这回才是真正给大家伙儿用的午膳了,无论是丰盛程度还是美味程度,自然都远非方才的豆饭麦饭能比。 顾蕴略略用了些,也就放了筷子,这种大场合的东西,她怎么敢乱吃,真吃出个什么好歹来,连想找人算账都不知道该找谁去,最好的法子自然是不吃,反正先前在来的路上,她已在车辇里用过点心了,这会儿一点也不觉得饿。 然后借口更衣,辞了宗皇后,扶着白兰出了配殿,去了设在后面的净房。 等顾蕴从净房出来,刚转过弯走上通往前殿的回廊,可巧儿就遇上了宇文策逆光而来,他穿着金吾卫同知的大红官服,其他男人穿大红色的衣裳,难免给人以阴柔的感觉,他不是,他硬是将身上的大红官服穿出了英挺飒爽的风姿来。 顾蕴不由暗暗感叹,十一哥这样的男人也算是万里挑一的极品了,暗地里爱慕他的姑娘不知几何,怎么他就会一个也没有心动的感觉,以致拖到现在还没成亲的呢? 思忖间,耳边已传来宇文策独有的低沉声音:“臣金吾卫同知宇文策,参见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蕴应声回过神来,就见宇文策已单膝跪在离她一丈开外的地方了,她忙笑道:“十一哥快快请起,这里又没有外人,十一哥何须与我如此见外?” 宇文策道了一声:“谢太子妃。”方站了起来。 顾蕴已又笑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十一哥,真是好巧,待会儿凤驾回鸾的一应事宜都已准备妥当了吗?”因知道今日这趟差事金吾卫是由宇文策领班,故顾蕴有此一问。 宇文策微笑道:“已经准备妥当了,所以进来到处走走,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没想到会遇上太子妃,的确好巧。” 脸上虽一派水波不兴的样子,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心究竟跳得有多快,本来只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侥幸就近看她一眼,若能与她说上一句话,当然就更好了,不想运气就这么好,难道老天爷也在可怜他吗? 两人寒暄了几句,顾蕴见宇文策不先告辞,也不好说先走的话,只得继续笑道:“对了,前儿我恍惚听人说,十一哥的亲事已有眉目,十有八九就是光禄寺卿的长女了,我还没恭喜十一哥呢,只不知那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十一哥对她了解多少?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十一哥只管开口。” 说着,想起上次自己与宇文承川私下里议论宇文策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不然就是喜欢男人,不由微微有些尴尬。 “是已有眉目了,毕竟我年纪不小了,家父希望我最好年内就能完婚。”宇文策简短的道,“若将来有求于太子妃,我一定会开口的。时辰已不早了,太子妃且先回去罢,省得皇后娘娘并大家久等,臣就不送太子妃了。” 还有什么,能比与自己真正想娶的人,讨论自己娶别人之事来得更讽刺更糟心的呢? 顾蕴想着自己出来的确有一阵子了,也就不再多说,应了一句:“那我就先走了,十一哥好走。”微微欠了欠身,往前面去了。 余下宇文策狠狠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纵有万般情绪,到底还是决绝的一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去了。 顾蕴自不知道宇文策的心情,她扶着白兰才又绕过了一个拐角,不想就又遇上了人,只是这一回,她一点不觉得惊喜,反而瞬间提高了警惕,因为对方不是别个,正是庄敏县主。 许是见四下里并没有其他人了,庄敏县主也懒得再伪装,别说行礼了,连笑容都欠奉一个,直接便冷声与顾蕴道:“我看见你方才跟荣亲王世子幽会了,你说,我如果把这件事告诉太子,他还会像现在这样护着你吗?” 顾蕴本就不想多与庄敏县主虚与委蛇,何况她还口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想也不想便寒声回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一个本就心理肮脏的人,可不是看什么都觉得与她一样肮脏吗?你只管告诉太子殿下去,看他是相信我这个枕边人,还是相信你这样一个佛口蛇心,口蜜腹剑,两面三刀之人!” 话音未落,庄敏县主已恨声道:“贱人,你才口蜜腹剑两面三刀,若不是你背地里捅我们母女的刀子,我们又岂会陷入今日的困境,你竟还有脸骂我!好啊,你既那么自信,我们就走着瞧,看太子对你到底有多信任与爱重,等没有了他的信任与爱重后,你又还能不能像现下这般嚣张,届时你就会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是!” 恨声骂着顾蕴的同时,心里也一阵失望,方才她只是远远看见顾蕴与宇文策擦身而过,想着怎么这么巧二人偏就在男人止步的地方遇上了,指不定二人之间有奸情呢?所以才会故意出言试探顾蕴,想着若真能试探出什么来,可就是捡了个大漏了,却没想到,顾氏竟一片坦荡,偏方才又没有别人在,她纵想拉着作证的,都找不到人,真是可惜了! 她这般不客气,顾蕴少不得要还以颜色,冷笑一声便回道:“贱人骂谁呢!本宫就背后捅你们母女的刀子又怎么样了,难道就只兴你们背后算计人,闷声发大财,不许别人还击你们不成,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有本事就明刀明枪的来与本宫对决,看本宫会不会怕你,只会在没人时放两句狠话,难怪你们母女多年来只会在皇后跟前儿做小伏低,靠抱皇后的大腿过日子呢,你们这辈子也只配抱别人的大腿过活了!” 庄敏县主方才话一出口,已经后悔了,明明她都已答应过四皇子,要蛰伏起来,不但不主动去挑衅别人,哪怕别人挑衅到自己头上,也绝不与之冲突了,谁知道一看见顾氏,她便怎么也控制不住怒火了,这可万万不行,就让顾氏逞几句口舌之强又何妨,将来自有她悔不当初那一日! 念头闪过,庄敏县主已打定主意,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不想顾氏的反击立刻来了,而且比她的话难听一百倍,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偏他们还不能不吃下这个哑巴亏,就算如今她们哭着跪着去向皇后表忠心,皇后也定然一千个一万个不会相信她们,他们也不敢轻易对皇后还以颜色,皇后昔年做的那些阴私事他们的大半都知道,可他们当初既参与了其中,如今一旦事发,自然也脱不了干系,难道为了伤敌一千,他们就得自损八百不成? 可眼下的确不能再与顾氏争锋相对下去了……庄敏县主忍了又忍,方将满腔的怒气面前按捺住,不屑的上下打量了顾蕴一番后,冷冷扔下一句:“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只有半灌水才会哐当作响,我只等着将来将你千刀万剐即可,你呢,就最好从现在起,开始祈祷那一日来得迟些罢!”拂袖而去了。 余下顾蕴看着她主仆两个走远了,方微勾唇角,与白兰道:“不是说今日日子极好吗,怎么我还是遇上疯狗了?” 白兰本来正满脸怒色的,闻言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太子妃娘娘也真是好性儿,您方才就该狠狠打她几巴掌,让她知道您不只嘴巴厉害,巴掌也厉害,以后看见你便远远绕道走的。” ------题外话------ 昨天带孩子去医院做幼儿园入学前体检,人爆多,孩子也不配合,累得我头昏眼花,没时间也没精力多码了,只好更六千,请大家见谅,O(n_n)O~ 另:银色月光的新文《重生之金枝庶叶》还不错哈,双处,绝宠,一个庶女的奋斗史,一个调教外表腹黑内里逗比夫君,养呆萌小包子的故事,亲们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下哦,么么哒,O(n_n)O~   ☆、第一百六二回 归来 “……太子妃娘娘也真是好性儿,您方才就该狠狠打她几巴掌,让她知道您不只嘴巴厉害,巴掌也厉害,以后看见你便远远绕道走的。”白兰的第一要务便是在保护顾蕴的同时,尽可能让她一丝一毫委屈都不受,方才庄敏县主那般可恶,她言语间自然没有好气。 顾蕴却笑道:“痛打落水狗虽痛快,却也要防着狗急跳墙,给自己添无谓的麻烦。”横竖照如今的情势来看,庄敏县主也蹦跶不出什么花儿来了,话说她能将未来的皇后给挤兑成那样,可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不过,都到了这个地步,庄敏县主还敢放言将来将她‘千刀万剐’,她这是气急之下为稍稍挽回颜面找回场子,虚张声势放的狠话,还是她其实有所倚仗,或者说四皇子府与益阳长公主府还有不为人知的底牌,她确信他们一定有翻身之日,所以才敢这样有恃无恐,吃定了将来只有她收拾自己的份儿,没有自己收拾她的份儿? 说来四皇子前世能在强敌环伺之中,笑到最后,除了大半时间都依附皇后母子,之后自然而然顺势接掌了皇后母子的大部分势力以外,的确该有旁的不为人知的底牌才是,不然他凭什么笑到最后,皇后母子与贵妃母子谁是省油的灯了? 顾蕴想起庄敏县主前世的大气沉稳和早前的谨言慎行,总觉得她不会急躁至此,怎么也该为自家留一条后路才是,毕竟宇文承川离皇位就只一步之遥,且她和四皇子也已知道宇文承川不若旁人看到的那般势单力薄了,以庄敏县主的性子,不该这般只顾前不顾后才是。 那么,四皇子真有旁的不为人知的底牌了?唔,回去后可得让冬至递话给韩大人,让其更深入的查探一番才是。 亲蚕礼后,宫里风平浪静了几日,便被钟粹宫的甄婕妤下药谋害妙嫔,以致妙嫔大出血,以后十有八九不能生育了之事给打破了。 甄婕妤进宫五年,也算是近年来较为得宠的妃嫔之一,不然也不会距主位只得一步之遥了,她所缺的,只是一个皇嗣而已,所以对妙嫔如今的专宠有多忌恨,可想而知,皇上都年过半百了,说句不好听的,再过几年,指不定根本没有生儿育女的能力了,她不趁早怀上皇嗣,难道真等皇上百年以后,被送去皇陵守一辈子的陵不成? 所以她指使自己的心腹宫女,在御膳房日日送去绿霓居给妙嫔的补药里加了一味麝香,那补药是皇上特意吩咐太医院的院正给妙嫔开的,妙嫔说什么也不肯给皇上生孩子,皇上舍不得勉强她,只得每次侍寝后都赏她避子汤,可又怕长期服食避子汤会损伤妙嫔的身子,等以后她想通了愿意给他生孩子时,却因损了身子再不能生了,是以亲自吩咐了太医院的院正给妙嫔调养身子。 只妙嫔闻不得那个味道,这才没在绿霓居的小厨房给她熬那补药,改在了御膳房由专人负责。 旁人自不知道这其中的端倪,只当这是皇上巴不得妙嫔能早些为他怀上皇嗣,所以亲自下旨为妙嫔调养身子,也足见妙嫔得宠到什么地步,叫人怎么能不恨得滴血? 可在绿霓居负责日日去御膳房给妙嫔取补药的宫女,还有御膳房的熬药太监,都说了先前他们曾见过甄婕妤宫里的人后,何福海奉旨去到钟粹宫拿人时,甄婕妤却宁死也不肯认事情是她做的,只说自己是被陷害的,为此闹到了皇上跟前儿。 到了皇上跟前儿,甄婕妤的心腹宫女却吃不住重刑,奄奄一息的反了口:“奴婢招,奴婢招……的确是我们小主指使奴婢在妙嫔小主的补药里加了麝香,我们小主也是一时糊涂,求皇上看在她服侍皇上多年的份儿上,从轻发落……” 然后看向甄婕妤,哀哀的说了一句:“对不起小主,奴婢实在受不住,只能先走一步了,只盼小主经此一事后,能幡然悔悟,好好活着,毕竟活着才能有希望不是吗?”便一头碰死在了皇上和众人面前。 这下甄婕妤越发百口莫辩了,只得哭着一遍又一遍的哀求皇上:“皇上,臣妾真的没有,真的不是臣妾啊,求皇上务必查明真相,还臣妾一个清白,不然臣妾宁死也不会认自己没做过的事……” 皇上如今对妙嫔是真上了心,瞧得她惨白着脸躺在榻上,心疼得心都要揪成一团了,老房子着火,火势自然非同寻常,哪里听得进甄婕妤的话,恨恨的扔下一句:“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来人,给朕拉下去,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再赏绫子!” 便有几个太监应声进来,拉了甄婕妤往外拖去。 关键时刻,妙嫔的贴身宫女出来了,行礼后恭声与皇上道:“我们小主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真是甄婕妤做的,都死到临头了,她犯不着再咬死了不承认,可见真有可能不是她做的,所谓的人证物证也大有可疑之处,还请皇上再彻查一番后,再下定论也不迟,省得错杀了好人,白白放过了坏人。” 皇上想了想,妙嫔的话也不无道理,又见甄婕妤满脸的哀婉与绝望,到底还是松了口,让将甄婕妤先关在自己宫里,由何福海亲自安排人看守,以免有心人得了机会让甄婕妤“畏罪自杀”,也免得甄婕妤再接触外人,想其他法子脱身。 随即亲自过问此事,从甄婕妤贴身宫女素日都与哪些人往来,到哪些宫里都领取过麝香,如今分量可都还对得上,连同御膳房当日当值的人全部都下了慎刑司严刑拷问;又将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召到绿霓居,让他们查看妙嫔的药渣子里除了麝香,可还有其他东西,看能不能据此找出线索来。 没想到太医们这一查,竟真查出妙嫔的药渣里除了麝香,还有一味红萝藤,只这红萝藤长在西域,珍稀无比,见过的人少之又少,太医们都是商量再四后,才敢确认的。 太医院院正因抱拳向皇上道:“启禀皇上,先前微臣们就觉得奇怪,麝香用得多了,虽对人体有害,可没达到剂量之前,反而有开窍醒神,活血散瘀的功效才是,而且妙嫔小主至今并无身孕,照理怎么也不该大出血才是……如今总算有了定论,真正让妙嫔小主身体受损的不是麝香,而是这味红萝藤啊!” 这下皇上比先前还要生气,那劳什子红萝藤,连他都闻所未闻,可在他的后宫里,却有人在用它来害人了,这还只是侥幸曝光了的,谁知道没有曝光的还有多少起? 皇上盛怒之下,直接动用了腾骥卫,让腾翼卫来查此事,查探出来的种种线索,都是指向的景仁宫与关雎宫,显然这事儿不是宗皇后所为,就是林贵妃所为,甚至极有可能两人都有份儿。 到了这个地步,皇上纵然再爱妙嫔,也不能再继续追查下去了,不仅仅是因为他得顾及二皇子三皇子两个成年儿子的体面,更得顾及宗皇后与林贵妃背后的势力,本来他专宠妙嫔就让百官颇有微词了,他若再因妙嫔大动干戈,将自己的皇后和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嫔一并发落了,谁知道前朝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皇上做了几十年的明君,不想临到老来再晚节不保,让自己前面几十年的努力都功亏一篑,少不得只能委屈妙嫔了。 很快,六宫便收到旨意,皇上晋了荣妃为贤妃,六公主与七皇子的生母韵贵嫔为韵妃,陆昭仪为宁妃,除了贤妃本就奉旨协理六宫以外,又赐了韵妃与宁妃协理六宫之权,淑妃这阵子都忙于六皇子大婚之事,顾不过来宫务,就暂时不必协理六宫之事了,只安心准备六皇子大婚的一应事宜即可;还晋了妙嫔为妙贵嫔,可谓是本朝以来,晋位晋得最快的妃嫔了,没有之一。 后宫其他妃嫔虽对妙贵嫔这么快便从一介粗使宫女跃为了一宫主位大是不平不甘,可想着太医说的,她至此十有八九不能生了,又都释然了,她此番吃了大亏么,皇上本就宠爱她,如今又有愧于她,可不只能升她的位份了?横竖她已不能生了,再得宠又如何,一样跟没跟的浮萍般,不知道将来在哪里,且由她得意去罢! 本来皇上还曾想过让顾蕴以太子妃的身份协理六宫的,寻常人家长子长媳进了门,本来就该跟着主母学习管家,以便将来慢慢接过管家大权,履行自己长子长媳的责任不是吗?何况皇上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打算。 是妙贵嫔说:“太子妃娘娘是长子长媳不假,可皇上的后宫能与寻常人家一样吗?寻常人家至多只有贵妾贱妾之分,似我这等的,主母一个不高兴了,提脚卖了便是,皇上的妃嫔却都是有品级的,太子妃娘娘一个做儿媳的,如何好管教她们?而且说难听一点,也有做儿媳的,去管公公房里事的,皇上是怕自己与太子妃的名声都太好听是不是?” 才让皇上打消了念头,然后下了晋封贤妃几人旨意的,宫里一直都是皇后与贵妃分庭抗争,如今也是时候该加入第三方势力,以达成另一种平衡了。 消息传到东宫,顾蕴不由笑了起来,与冬至道:“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要不是妙贵嫔,如今我岂不是要被逼着去管皇上后宫那一摊破事儿,以后再别想过清净松快的日子了?” 若没有妙贵嫔,也整不出这么多事儿来啊……冬至腹诽着,赔笑道:“要不说娘娘智计过人呢,后宫经此一次大洗牌,皇后与贵妃都没得着好儿,可不是短时间内不得不消停,而是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得不走一步看三步了,殿下这回是真没有后顾之忧了。” 顾蕴要的正是这种效果,宗皇后与林贵妃既然爱斗,光在前朝斗怎么够,得让她们多点开花,到处都与人斗才是,业精于勤荒于嬉嘛,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万一宗皇后与林贵妃都不会斗了,可如何是好? 她沉默了片刻,才问冬至道:“前次我让你递话给韩大人,更深入的查探四皇子府和益阳长公主府,如今可有眉目了?” 冬至道:“暂时还没有眉目,不过娘娘放心,韩大人打发去的人一天里十二个时辰都随时保持高度的警惕,他们没有异样便罢了,但有异样,我们立刻就能知道。” 顾蕴点点头,叹道:“只盼是我多疑罢,东宫与殿下已经强敌环伺了,若四皇子再比我们预期的更强,可就棘手了。也不知道殿下那边如今怎么样了?希望一切都顺利。” 不提起宇文承川时还好,一提起他,心里更是霎时被思念的狂潮席卷了,他离开已经整整三十八日了,这三十八日她已经觉得度日如年了,他就算最快四月底五月初回来,也还有六七十日,这六七十日她要怎么熬?真恨不能立刻打马赶往江苏,与他同吃同住,同进同退了! 宗皇后哪想到红萝藤那么隐秘的东西都能让太医瞧出来,她在出手之前,为求稳妥,明明就让人混了红萝藤在太医院新到的一批珍贵药材里的,太医们当时没一个认识,怎么事发后,就都认识了?可见其中一定有人做了手脚! 本来知悉了林贵妃欲利用甄婕妤陷害妙贵嫔之事时,她还曾暗暗欢喜,还以为那贱人能忍多久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倒是为她省事儿了。 甄婕妤的父亲乃是林贵妃兄长的手下,甄婕妤初入宫时,也曾依附过林贵妃一段时间,是后来甄婕妤眼见自己得宠了,对林贵妃便不若早前那般言听计从了,二人的关系才渐渐疏远了的。 林贵妃选中甄婕妤来陷害妙贵嫔,也算是煞费苦心了,既可解决了对自己不敬的眼中钉肉中刺,又不至于让人怀疑到她头上,只要甄婕妤的父亲在永嘉侯手下一日,他们便是一条绳上的人,林贵妃怎么会傻到自毁长城,陷害甄婕妤,甄婕妤是曾对她不敬,到底也算是自己人不是吗? 宗皇后知悉了林贵妃的打算后,便起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念头,谁曾想竟出了岔子,惹得皇上疑上了她,不但让贤妃韵妃宁妃都白得好处,还让妙贵嫔圣宠更甚从前了,可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唯一的安慰,也就只是妙贵嫔自此不能生了,总算不是一无收获。 可贤妃与韵妃的上位无疑将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麻烦,这两人也都是有皇子的,娘家也都不弱,万一因着这次晋位,她们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来,他们岂非猛虎未退,又来恶狼?到底是谁在背后做手脚,等她查出来了,一定将其碎尸万段! 林贵妃也懊恼得不行,彼时正屏退了满殿服侍的人,在与心腹女官低语:“本宫明明就没在绿霓居小贱人的补药里加麝香,那里面是怎么会多出一味麝香来的?这事儿务必要尽快查清楚了,不能我们和皇后在前面斗得你死我活的,到头来好处却让别人白捡了去!” 饶再恨妙贵嫔,林贵妃也不会傻到以身试险去陷害她,万一将自己填限进去,岂非白白便宜了皇后?所以她利用甄婕妤谋害妙贵嫔,不过只是做给宗皇后看的,这后妃二人斗了几十年,又岂会一点不了解彼此的,林贵妃确信只要宗皇后知道自己出了手,一定会也跟着出手,届时即便事发,也只会查到自己身上,而查不到她身上。 所以妙贵嫔的补药里,从头至尾都没有麝香,林贵妃这一出计中计,不止是要坑妙贵嫔和甄婕妤,更重要的还是要坑宗皇后。 万万没想到,太医竟然一开始便在妙贵嫔的补药里查出了麝香,那这麝香是谁加的?不把那个人尽快找出来,谁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在背后又捅她一刀? 她的贴身女官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到:“娘娘,您说会不会是贤妃或是韵妃所为?这次所得好处最大的,就是她们两个了,她们又都有皇子,心里会有非分之想,也是人之常情。” 林贵妃闻言,咝声道:“本宫也想过这个可能性,尤其是贤妃,她这阵子奉旨协理六宫,要人不知神不觉的动手脚可不是易如反掌,韵妃也是,阖宫儿女双全的妃嫔,可就她一个,明里暗里捧她臭脚的人也不少……这阵子多注意她们两个,胆敢算计到本宫头上,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主仆两个都没往陆宁妃身上想,一来后者虽长袖善舞,在宫里人缘不错,家世却不显,二来她已那么大的年纪,让她生儿子她也生不出来了,就算妙贵嫔再得宠于她也没有影响,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陆宁妃没有儿子,争得头破血流也是白争,所以她有什么理由谋害妙贵嫔? 连陆宁妃林贵妃都不怀疑,自然更不会怀疑妙贵嫔自己了,就算那小贱人表现得再冷情再清高,说到底也是在意皇上宠爱的,不然要留住男人的心不容易,要将一个男人往外推还不容易?端看她自己愿不愿意罢了,所以冷情也好清高也罢,都是装的,都是在欲擒故纵,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对自己下手? 林贵妃待贴身的女官应了,才又沉声道:“再传话给乾儿,让他加快物色绝世美人儿的进度,皇上表面看似不追究此番之事了,但正是因为皇上心里已恼了皇后与本宫,才会不追究的,不然他就继续彻查下去了,就是因为他心里已认定皇后与本宫都脱不了干系了!本宫要挽回皇上的心已是不能够,只能寄希望于新人了,绿霓居的贱人说到底就仗着一张脸而已,等有了比她更漂亮的新人,本宫就不信,皇上还会继续专宠她!” 但不管宗皇后与林贵妃心里有多惊怒与不安,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至少表面上她们都沉寂了下来,整个阳春三月里,后宫依然以妙贵嫔所受到的近乎专宠最引人注目。 只是经过了前番之事,皇上也明白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偶尔也会翻别的妃嫔的绿头牌,或是去别的妃嫔宫里坐坐了,所以妙贵嫔才受的是‘近乎专宠’,而不再像二月那样一枝独秀了。 三月过完,进入四月,整个皇宫都为六皇子的大婚而百般忙碌起来。 顾蕴身为长嫂,与陈淑妃也算是颇有交情,自然少不得时常去承乾宫帮着陈淑妃料理一些琐事,权当打发时间了。 到了四月十六婚礼当日,顾蕴更是一早便到了宗庙的正殿里等候,普通皇子大婚自然及不上当初她与宇文承川大婚隆重,却也要在宗庙里行礼,然后在宫里设的新房住满三日,再回到六皇子的府邸里去。 傍晚时分,新人被簇拥着进了宗庙,顾蕴见六皇子眉目舒展,一脸的笑,新娘子洪氏也是一脸掩饰不住的羞喜之意,知道二人都对这门亲事极满意,心里也不由为二人高兴起来,想到了当日她与宇文承川大婚的情形,眼下已是四月中旬了,照宇文承川上封信说的大概归期算来,至多半月,他就应当能回来了罢? 果然到了四月底,宇文承川一行终于风尘仆仆的回京了,虽然他回京之后便不得不先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复命,不能第一时间回东宫与顾蕴相见,但他的确回来了。 ------题外话------ 从上周三晚上差点熬了个通宵,一直到现在,我都还缓不过来,我果然是老了吗?亲们,把你们手里的月票评价票都拿出来,安慰一下我的老心灵吧,O(n_n)O~   ☆、第一百六三回 夫妻重逢 宇文承川风尘仆仆的进了乾清宫的宫门,原本怎么着也要五月才能完成的任务,不,应该说换了其他任何人,别说五月了,到六月也必定完不成的任务,楞是被他提前完成了,还完成得漂漂亮亮的,他这个从来名不副实的太子的能耐,由此可见一斑。 何福海奉命出来迎接他时,态度无形中就要比早前越发恭敬几分了:“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行完礼后,一面引了宇文承川往里走,一面赔笑说道:“皇上一直惦记着殿下呢,既担心河工不能赶在雨季前完成,更担心殿下在外面劳心劳力,不定受累成什么样儿,总算殿下平安凯旋了,皇上高兴得不得了,才还与奴才说,要为殿下记一大功呢!” 说话间,心里也在暗忖着,想不到这位太子殿下不显山不显水的,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短短几个月,便把大邺自开国以来便一直存在的江苏水患顽疾给解决了,虽然短时间内不敢保证此次修筑的河堤和归海闸归江坝能维持几年,但至少眼下看来,他的确成功了……以后可得好生与这位太子殿下打交道才是,指不定将来他真就成为了全大邺的主宰呢? 宇文承川这几个月虽不在盛京,请安及汇报工期的折子却是没十日就要快马送一次进宫,所以他在江苏那边的情况皇上也约莫知道,皇上既知道了,何福海作为皇上跟前儿第一人,自然也就知道了,所以好生与宇文承川打交道的想法不是他临时见了人才生出来的,而是一早就有了。 “何公公言重了,此番能平安凯旋,并非孤一个人的功劳,此行所有人都当记一大功才是。”宇文承川微笑着与何福海寒暄,皇上跟前儿的第一人,哪怕他身为储君,也得尽可能与之交好,“父皇龙体可安康?虽父皇朱批都说‘圣躬安’,不亲眼见到父皇,孤终究不能放心。” 何福海忙笑道:“皇上一切安好,殿下尽管放心。” 主奴二人说着,很快便抵达了皇上素日批奏折接见臣工的懋勤殿,因忙打住话题,肃色走了进去,何福海先单膝点地行了礼:“回皇上,太子殿下到了。” 旁边宇文承川已应声跪了下去:“儿臣参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首一身龙袍的皇上瞧得宇文承川进来,脸上已爬满了笑,这会儿脸上的笑就更大了,和声道:“我儿平身。朕自收到你上封请安折子,说不日就能完工返京,便一直在算着你的归期了,原以为你能赶在端午节前回京,已是极好,不想竟还提前了几日,倒是意外之喜,一家人正好可以过个团圆节了。” 宇文承川忙道:“儿臣也是惦记着父皇,这才一确认完工,便昼夜兼程赶回盛京的,如今瞧得父皇龙体康健,气色更甚往昔,儿臣也就安心了。” 皇上闻言,破天荒与宇文承川开起了玩笑:“你惦记朕是真,惦记你媳妇儿也是真罢?河工的事,看过你的折子后,朕也已大概知道了,有什么细节,明儿早朝时再说也是一样,你且先回去见你媳妇儿罢!” 宇文承川的确惦记着顾蕴,若不是一心惦记顾蕴,他也不能提前完工,提前回来,闻言也不扭捏,只抱拳行礼道:“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待皇上笑着点了头:“去罢,去罢。”却行退了出去。 皇上见他走远了,才与何福海道:“想不到朕的太子,竟然不知不觉间便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倒是一个意外之喜。” 宇文承川虽一直有定期上请安汇报工期进度的折子,皇上又岂能不私底下派人去随时关注着的?既是为了更清楚的了解宇文承川的能耐,也是防着有心人使坏,朝中到底是什么局势,后宫又是什么局势,皇上若连这都看不清,也不能稳坐皇位几十年了。 所以皇上才会这般惊喜,原是想着借此机会看一看长子是不是一个可造之材,哪怕差使他未能圆满完成,只要他表现出一定的可塑性,自己都愿意栽培他,却没想到,他岂止是一个可造之材,他根本早已成材了,自己可算是后继有人了! 何福海忙赔笑道:“虎父无犬子,太子殿下虽病弱多年,到底天资摆在那里,只要给他机会,不愁他不能一飞冲天,皇上您就擎等着享清福罢。” 享清福在寻常人家是好事,在天家可就未必了……皇上未知可否,只问道:“还有折子要批吗?既没有了,且摆驾绿霓居,朕瞧瞧妙贵嫔去。” 何福海忙应了一声“是”,高唱起来:“摆驾绿霓居——” 从接到宇文承川进了西华门的消息起,崇庆殿上下便投入到了紧张的忙碌中,尤其是顾蕴,更是忙碌到了十分,又要吩咐给宇文承川准备他爱吃的菜色,又要吩咐给他准备热水干净的衣裳,想起他不在期间,自己闲着没事,跟着明霞学做了几道甜点,如今不给他惊喜,更待何时?索性又亲自下厨去做了两道甜点,才顶着一身的油烟味,忙忙的回了自己的寝殿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得亏宇文承川先去了乾清宫见皇上,从乾清宫到东宫距离也不近,不然她还真不够时间将一切都打点妥,再香喷喷的接到崇庆殿的大门外去。 再说宇文承川离了懋勤殿,在乾清宫内还能勉强自持住,一直保持不疾不徐的步伐,等出了乾清宫,他便再忍不住,大步往东宫方向疾行起来,若不是想着青天白日的不能特立独行,更不能惹人生疑,他都想施展轻功,抄最近的路线回东宫了。 好容易回了东宫,到了崇庆殿,他一眼就看见了被一群太监宫女簇拥在当中的顾蕴。 她已换了春裳,大红色的衣裳衬得她如火般明艳,脸却依然白皙,双眸依然清亮,笑容也依然那般的明媚……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就好像他们只分开了片刻,而不是几个月一般。 他看着顾蕴,顾蕴也在看着他,他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眉眼间却多了几分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自信凝成的威严,唯一不变的,是他看她的眼神,仍是那般的专注与深情,让她不自觉就要溺毙在其中了。 两个人的视线就这样在空中交汇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宇文承川先回过了神来,低沉而缠绵的说了一句:“蕴蕴,我回来了!”便几步上前,不由分说打横将顾蕴抱了起来,大步往殿内走去。 “呀!”顾蕴身体骤然失去平衡,本能的尖叫了一声,手臂也下意识圈上了他的脖子,这才小声嗔道:“你干什么呢,没见这么多人都在,也不怕传了出去,旁人说我轻狂不检点?”话虽如此,身体却贴他贴得更紧了,脸也不自觉在他胸膛上蹭了几蹭,一直悬着的大石总算落了地,感觉到了好几个月都不曾感觉过的心安。 宇文承川被她爱娇的动作蹭得心都要软成一泓水了,越发抱紧了她,柔声道:“都是信得过的人,你怕什么,何况就算传了出去又怎样,我疼我自己的媳妇儿碍着谁了!”话音未落,感觉到有淡淡的熟悉的幽香传入鼻间,想将顾蕴揉进自己身体里的冲动就更强烈了,脚下也越发加快了速度。 等进了寝殿,宇文承川头也不回的扔下一句:“都退下,不叫谁也不许进来!”便“啪”的一声,把寝殿的门给踢上,然后将顾蕴往门板上一压,如饥似渴的狂吻起来。 顾蕴想起他这样一来,谁还能不知道他们这会儿在干嘛,大是不好意思,好容易自他铺天盖地的吻里挣脱出来,忙气喘吁吁说道:“你好歹先洗个澡换件衣裳,吃点东西,回头再……也不迟啊,唔……” 话没说完,已被宇文承川堵了嘴,又是一通狂吻后,才喘气道:“我不饿,只想吃你,而且我们完全可以洗澡那个两不误。”一边说,一边拉了顾蕴的手往下伸,“我真的想你了嘛,这么几个月,我都为你守身如玉,你难道就不心疼我吗?” 顾蕴脸都快要烧起来了,娇嗔道:“才几个月而已,算哪门子的守身如玉,你以前十几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宇文承川嬉皮笑脸道:“以前那不是只闻过肉味儿,从没真正尝过吗,一旦尝过了,就好比神兵利器见过血了,自然是猎物一靠近便嗡鸣作响,根本控制不住呀。”说着,不由分说打横抱起顾蕴,直奔净房而去,半道上已开始撕扯起她的衣裳来。 顾蕴被他的比喻弄得好气又好笑,想着他这几个月的确辛苦了,不然不至于黑瘦成那样,她怎么可能不心疼,也就由他去了,只小声抱怨道:“你小心一点,我这身衣裳今儿才第一次上身呢,别给扯坏了。” 宇文承川低头轻咬了她的嘴唇一下,才哑声道:“能为我们之间增添情绪,这衣裳的使命就算是完成了,大不了回头我赔你十件便是……好了,别说这些煞风景的话了,让我好生瞧瞧你……怎么小了,我临走前不是说了,让你得日日揉一揉的吗,看来我得加倍给补回来了……” 一直到天都快黑了,顾蕴才腰酸背痛的自床上坐了起来,却立刻又被宇文承川重新拉回了被窝里:“再陪陪我嘛……” 顾蕴想起同样的话,她这已是第三次听到了,大是没好气:“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们得什么时候才能用膳午膳……不对,如今连晚膳都迟了。” 宇文承川道:“我不饿……” “我饿。”顾蕴瞪着他,“而且我有正事与你说,你再不起来,今晚上我就住崇政殿去了啊。”这家伙,就是不能对他太心软,不然以他的粘人功夫,铁定得闹到明儿早上才消停。 宇文承川没办法,只得悻悻的松开了她,顾蕴这才得以顺利的下了床,只是下床时,双腿却是一软,若不是及时扶住床柱,就要摔到地上了,不由又瞪了宇文承川一眼,就见他正嘿嘿直笑,一脸的心满意足,自己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向外扬声叫道:“来人!” 很快便见锦瑟卷碧几个鱼贯进来了,各人手里从热水到手巾一应俱全,盖因早前宇文承川也曾与顾蕴在净房里闹腾过,生生将一池的水都给闹腾没了,连幔帐都得悉数换过,众婢也算是“有经验”了。 就见顾蕴披了件褙子支肘坐在镜台前,白嫩的手托着红润的腮,再配上比平常更艳丽饱满的唇,瞬间就生出了十分的娇媚来,宇文承川则赤裸着精壮的上身,神色慵懒的靠在床头,一副神情愉悦的餍足样儿……饶知道二人关着门在做什么,这会儿瞧得二人此情此景,众婢仍是心里一跳,忙忙低垂下了头去。 好在宇文承川已出声在吩咐她们:“把东西放下就都退下,传膳去罢,这里不必你们服侍了。” 众婢都是知道他习惯的,只要他在,寝殿里自来不需要人服侍,忙屈膝应罢,鱼贯退了出去。 夫妻两个这才各自更衣梳洗起来,因不必出门了,便都只穿了家常衣裳,头发也只随意束着,然后去了外面用晚膳。 晚膳之丰盛自不必说,最让宇文承川吃得心满意足的,还是顾蕴亲自为他做的那两道甜点,那种有人愿意洗手为你做羹汤的甜蜜与满足,没尝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 一时用毕晚膳,锦瑟卷碧上了茶来,宇文承川见茶是自己爱吃的明前龙井,茶盅是顾蕴为自己选定的已用惯了的米分彩三君子茶盅,身后靠的大迎枕也是顾蕴陪嫁过来的,不由舒坦的喟叹道:“果然还是家里最舒服!” 浑然没意识到,在顾蕴嫁给他以前,他从来没拿皇宫当过自己的家,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家。 顾蕴也慵懒的歪在大迎枕上,闻言笑道:“不然老话怎么会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呢?” 说着坐正了身子,神色也是一正:“好了,我们说正事,你不是说这几个月一切都顺利,便是偶有小意外,也都被你圆满的处理了吗,那你身上新添的几处伤都是怎么回事,你别想骗我,我虽不习武,也几乎从未受过外伤,可哪些是新伤,哪些是旧伤,我还是一眼就能瞧得出来的!” 虽知道这几个月定然不会像他信上写的那样轻描淡写,一定波折不断,他只是报喜不报忧,不告诉自己而已,所以她才一直悬着心,可顾蕴想得更多的,还是工期,至于他的人身安全,她倒不是最担心的,他身边高手不少是一方面的原因,他自己身手了得则是另一方面的原因,却没想到,就这样,他身上依然添了四五处伤,就算伤口已经结了痂,也不难想象到当时的凶险,叫她如何能不担心与后怕? 宇文承川却一副压根儿没将那些伤放在眼里的样子:“不过几处小伤罢了,以前我也常受的,并无大碍,你只管放心……” 话没说完,见顾蕴已是冷下脸来,只得赔笑道:“好好好,我以后一定多注意,就算不为自己,只为了你,我也一定加倍爱惜自己,行了吗?” 顾蕴这才面色稍缓:“你记住你的话,下次你出门回来,若身上再多了伤口,多一道我便在同样的地方也划自己一刀,多几道我便划几刀,你自己看着办罢。” 知道他以前独来独往惯了,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惯了的,她不得不把话说狠些,不然他真有个什么好歹,她该怎么办,将来他们还会有孩子,孩子又怎么办?差事一次办砸了,还可以再来,他若有个什么好歹,可就再后悔也迟了! 见顾蕴一脸的严肃分明不是在开玩笑,宇文承川笑不出来了,只得郑重应道:“我记住了,你放心。” 他此行想也知道顺利不了,加固黄河大堤,修归海闸归江坝已够艰难了,关键他还得留神不被人算计使坏,尤其是谋害了他的性命去,届时天高皇帝远的,等消息传到盛京,皇上再派了人去事发现场勘查,该毁的证据已经毁得干干净净了,他岂非死也白死?以前他可以说自己不怕死,如今有了顾蕴,他已变得前所未有的惜命起来。 可由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他就算防备再森严,再随时保持高度的警惕,照样被人算计了几次去,二月他刚抵达江苏时,因逢上倒春寒霜冻的原因,工期好几次延误时还好,还没人明里暗里的使坏,显然那时候仍没人相信他能顺利圆满的完成任务,所以仍持的是观望态度,并不急着出手。 等出了三月,在他的统筹调配下,渐渐一切都上了正轨后,宗林两派背后的势力都坐不住了,开始明里暗里的使起坏来,在吃食上动手脚以此煽动河工,设法拖延各种修筑大坝所需材料的供给,发动针对他的“意外”……最后眼见这些都没能难倒他,更是好几次想破坏已修好打扮的大坝闸门,最严重的一次,洪水都已倾泻而出,流出十几里地了,若非他及时发现,及时将水都导入了就近的支流,又给予了受害人家足够的补偿,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的情形下,宇文承川怎能不黑不瘦不受伤,可他人虽在千里之外,宫里的情形却都一清二楚,知道顾蕴也是步步为营,劳心劳力,自然不会将这些凶险告诉她,所以顾蕴乍见他又添了新伤,心情才会那般沉重,知道他定然报喜不报忧了是一回事,却没办法不心疼。 顾蕴见他郑重应了自己,也就再好就收,不再多说,转而问起河工的事来:“这几个月的账目你可都事无巨细做清楚了?回头旁人弹劾你和大舅舅时,这可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了。你临行前,可有留了人看护新完工的堤坝,如今我们重点要防的已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了!” 宇文承川点头道:“大到几万两十几万两的账目,小到今日买了一头猪,明日宰了一腔羊给大家加菜,我都让人记得清清楚楚,还让工部和户部的人都署了名,临行前我也留了人在当地昼夜看守,断不会给人以使坏的机会,你只管放心。” 顾蕴这才松懈下来,道:“只盼今年的雨季能顺利度过,只要过了今年的雨季,新的堤坝经过了洪水的考验,我们便可以放至少一半的心了。” 只要熬过了今年的雨季,有心人纵想陷害宇文承川以次充好,修的堤坝只是马屎皮面光,实则内里根本经不起考验,事先也要多掂量掂量,到底能不能做到天衣无缝,一旦事发,又该怎么遮掩过去了。 宇文承川笑道:“人为破坏的与自然损害的可大不一样,我们的人还时刻留意着,他们不会有机会的。倒是你,这些日子在宫里也辛苦了,若不是你在后宫运筹帷幄,弄得皇后贵妃等人顾此失彼,她们底下的人则人心惶惶,我在江苏也不能这般顺利,说罢,你想要什么,我可得好生奖励你一番才是。” “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要什么奖励。”顾蕴想也不想便道,再说她又什么没有。 宇文承川却低笑道:“不行,这奖励你一定得要,你要是实在不要,我就只能把自己送给你了。”一面说,一面已扑上前,在轻挠顾蕴的腰肢了。 顾蕴虽不怕痒,被他这样挠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清脆的声音仿若风中的银铃,撒满整间屋子。 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滚到了一处…… ------题外话------ 孩子马上上幼儿园了,这几天事情都有点多哈,体检啊报名啊给他添置必须的东西啊,还得每天带他先去幼儿园玩上一两个小时,熟悉一下,省得到时候哭太惨,哎,虽然这是每个孩子都要经历的,可当妈的还是会忍不住心疼,所以这几天我码字的时间少了不少,更新自然也少了,请亲们千万见谅,等孩子适应了就好了,么么哒,O(n_n)O~   ☆、第一百六四回 促狭 崇庆殿里春色满屋,景仁宫与关雎宫虽按时下了钥,宫里各处的灯也按时熄了,宗皇后与林贵妃各自的寝殿内,却一直亮着灯,今夜于后妃二人来讲,也将注定是一个不眠不夜。 二人一开始哪里想过宇文承川能真将治水的任务圆满完成,一个打小儿病弱,别说似她们各自的儿子那样,读书习字骑射谋略样样都有大儒名师教导,本身还争气,自然文韬武略样样都出色了,指不定连字都认不完的婢生子,他哪来的那个本事与能耐去完成神仙都几乎完不成的任务? 就算她们早年曾低估过他,以致竟让他在她们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装了二十几年的病,甚至那几年她们派出去暗杀他的人也每每无功而返,显然他手下还是多少有点势力的。 可他那点势力,在她们两派人暂时联合起来的巨大力量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她们不想低估他的,可他也得有让她们高估的本钱哪! 所以整个二月,乃至三月前半月,宗皇后与林贵妃对前朝的事还能气定神闲,虽然后宫因为多了一个妙贵嫔,生出了那么多事端,让后宫保持了多年的格局一下子被打破了,以致上下都跟着蠢蠢欲动起来,但只要这次她们能成功将宇文承川拉下马,之后便只是她们彼此之间的较量了,其他几个早已非分之想,或是新近才生出了非分之想的妃嫔连同她们各自的儿子,根本不足为惧。 是进了三月下旬,二人才开始慌张起来的。 那个婢生子在江苏运筹帷幄,竟然将河工治水之事给进展得有声有色,不管他们的人使什么招数,他都能游刃有余的给化解了,让他们无功而返,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过去二十几年,他到底有什么奇遇,竟然让他比之她们苦心栽培的儿子也毫不逊色?他手上到底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势力和底牌?! 至此二人也终于开始庆幸起他们的父兄儿子有先见之明来,那个婢生子能将河工开展得这般顺利,说到底还不是手上有足够他折腾的银子,如果没有银子,他纵有惊天之才,又凭什么完成任务? 关键在于,银子从哪里来,户部是有银子不假,顾氏那贱人的舅舅是户部侍郎也不假,可没有皇上的旨意,顾氏的舅舅纵然只挪用了一两银子,那也是大罪,何况他挪用的还是军饷,就等着被斩首抄家,那个婢生子与顾氏也跟着永无翻身之日罢! 万幸当时她们觉得根本没有这个必要留后手,那个婢生子铁定完不成任务时,大家都没有听她们的话,照样做了万全的布置,不然如今事到临头,再来想法子,哪里还来得及?那个婢生子侥幸躲过了一次他们的算计,难道还能次次都躲过不成,且走着瞧罢! 即便如此宽慰自己,宗皇后与林贵妃心里依然抱了几分侥幸的希望,万一到了最后关头,那个婢生子就出了什么事,譬如突如其来一场洪水将他给卷走了,或是他就一时得意忘形,着了他们的道儿了呢?不到他回宫那一刻,一切仍皆有可能。 只可惜,宇文承川今日到底还是平平安安的回了宫,听说皇上在乾清宫接见他时也是龙心大悦,他又占了太子的名分,只要皇上的心稍稍偏向他那么一点,他的胜算都将大增……也就不怪宗皇后与林贵妃夜不能寐了,若非知道自家还有后手,她们就不止是睡不着,就该发疯了。 次日才四更天,顾蕴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宇文承川已经起身了,她眼睛都睁不开,含糊说了一句:“你要去上朝了吗?” 得了宇文承川低柔的回答:“我是要去上朝了,今儿是我返朝的第一日,自然不能去迟了,你安心睡你的,我下朝后就回来陪你。” 她“嗯”了一声,便又睡得人事不知了。 等再醒来时,天已大亮了,有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让整个内室都笼上了一层明亮的色彩,看得顾蕴心情大好,忍不住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虽然昨晚上很累,可她的确好久没睡得这么好过了。 念头才闪过,她便猛地想到,太阳都这么高了,她去景仁宫请安肯定迟了,若是平时还罢了,大不了借口‘身体不适’,谅谁也挑不出她的不是来,可昨儿宇文承川刚回来,她今儿便不去景仁宫请安了,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阖宫上下,她昨晚上与宇文承川的“战况”有多激烈,以致她都下不来床了?这不是明摆着授人以她恃宠而骄,轻狂不知羞的话柄吗? 顾蕴忙叫道:“锦瑟,卷碧!” 待二人应声进来后,第一句话就问道:“什么时辰了,你们怎么也不说按时叫醒我?” 锦瑟与卷碧却都是满脸的笑,屈膝给她行过礼后,才道:“是殿下不让我们叫醒娘娘的,皇后娘娘那边,殿下也早吩咐人替娘娘告过假了,说娘娘昨晚上见殿下身上添了好些新伤,伤心了大半夜,快交四更天了才睡着,所以今儿不能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请皇后娘娘恕罪,娘娘只管放心罢。” 说她是因为见了宇文承川身上添的新伤,伤心到四更天才睡着,所以不能去请安……虽然这个借口听起来实在蹩脚,可总比没有的好,何况宇文承川身上有没有伤,宗皇后难道会不知道? 顾蕴如释重负,这才发现浑身都酸疼得紧,不由申吟一声,又躺回了被窝里,道:“既然不用去请安了,那我再睡一会儿,你们先出去罢。” 哼,某人仗着自己如今年轻力壮,就可劲儿的折腾她,不论她是撒娇也要求饶也好耍赖也好,都置若罔闻,他有本事等她三十岁如狼似虎时,再来与她大战三百回合! 只可惜她注定还是睡不成了,因为锦瑟道:“胡良娣几个正等着给娘娘请安呢,而且殿下带了好些土仪回来,娘娘总得亲自瞧过后,冬至公公才好安排人往各宫送去。” 顾蕴只得哀叹一声,认命的爬了起来,让胡良娣几个空等一场再让人打发了她们还没什么,宇文承川带回来的土仪却得尽快分送出去,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送得迟了,情意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一阵忙碌后,顾蕴出现在了自己的寝殿明间,果见胡良娣几个俱等在外面,她接过白兰奉上的燕窝粥吃了半盏,又吃了几个水晶小笼包,漱了口,才冲紫兰点了点头。 紫兰便去到外面,冲胡良娣几个屈膝一礼:“太子妃娘娘请几位小主进去。” 胡良娣几个这才鱼贯走了进来,虽早等得满心的不耐与恼怒了,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一进来便恭恭敬敬的给顾蕴行礼:“嫔妾们参见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万福金安。” 顾蕴点点头:“都起来罢。想必你们也都知道太子殿下昨日回宫之事了,本宫还要安排人分送太子殿下带回来的土仪往各宫去,就不多留你们了,至于你们那一份儿,回头本宫自会打发人与你们送去的,你们跪安罢。” 竟是一句话都懒得与自己几个多说,一照面便要打发她们……胡良娣几个如何甘心,太子殿下一离宫就是好几个月,她们素日已鲜少能见到太子殿下的面儿了,好容易如今正主儿回来了,依然不让她们见上一面,太子殿下本就待她们淡得不能再淡,如今只怕她们站到他面前,他也未必知道她们是谁,不尽快为自己谋出路,设法讨得太子殿下的欢心,难道真以处子之身,守一辈子的活寡不成? 胡良娣第一个就忍不住开了口,不过没忘记先堆起满脸的笑:“嫔妾们的确知道太子殿下平安凯旋之事了,所以今儿过来除了给太子妃娘娘请安以外,再就是也想给太子殿下请个安了,到底是嫔妾们的夫主,这几个月以来,嫔妾们也都惦记着太子殿下,总要亲眼看见太子殿下平安无恙,方能安心。” 说着见顾蕴眼睑下虽有一圈淡淡的青影,却一脸遮掩不住的娇媚,整个人也透着一股子慵懒与满足,饶胡良娣没吃过猪肉,也是受过相关教引的,如何不知道她昨晚上一定被太子殿下滋润得不轻?几乎不曾咬碎了一口银牙,她日日大鱼大肉的,难道就不会腻的吗,分她们一口汤喝怎么了,难道太子殿下就只是她一个人的男人,不是她们的男人不成? 忍了又忍,胡良娣方忍住了已到嘴边的恶言,继续赔笑道:“何况娘娘不是说要安排人分送殿下带回来的土仪往各宫去吗,嫔妾们虽拙,帮着娘娘跑跑腿儿,做点体力活儿还是没问题的。” 马良媛几个忙也赔笑附和道:“是啊娘娘,嫔妾们闲着也是闲着,您有事只管吩咐嫔妾们便是,能为娘娘分忧解劳,嫔妾们很愿意,也是嫔妾们的福气。” 不管怎么说,她们也一定要拖到太子殿下回来,见太子殿下一面才是,万一太子殿下今日就瞧上了她们中的哪一个呢,太子妃娘娘是漂亮,也得太子殿下宠爱,可山珍海味吃久了,偶尔想换换口味也是很正常的不想吗? 顾蕴闻言,就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到底是嫔妾们的夫主’,这话是在告诉她,宇文承川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夫君,也是她们几个的夫君吗? 果然这阵子她们的安分守己都是假象,话说回来,男人都不在,她们纵有千般心计万般手段,也得有施展的对象,万一惹恼了她,要发落她们,可连一个护着她们的人都没有! 不过她们既然等不及要作死,她少不得只能成全她们了,顾蕴上下打量了几人一番,直看得几人后背都快要冒汗了,才笑盈盈的开了口:“既然众位妹妹一心为本宫分忧解劳,那本宫就不客气了,说来殿下带回来的土仪不少,本宫还真需要帮手呢。胡向安,你带几位小主去后面配殿里,帮着大家搬一下东西罢,记得别让几位小主搬太重的东西,虽然她们自己说了‘跑跑腿儿,做点体力活儿还是没问题的’,到底她们也是娇养到这么大的,可不能累坏了。” 胡向安立刻上前单膝点地应了一声“是”,然后笑向胡良娣几个道:“几位小主还请随奴才去罢,小主们不知道,殿下带回来的土仪什么都有,可东宫人少,好些人还粗手粗脚的,万一搬东西时不小心把东西弄坏了,可就白白浪费殿下从这里远带回来了,几位小主肯屈尊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就见胡良娣几个的脸俱已是白一阵青一阵红一阵,跟调色盘似的,煞是好看了,心里更是已恨不能生吞了顾蕴,她怎么敢这样对待她们,她们好歹也是有正经名分的,就算她是主母,可她难道就不怕传了出去,别人说她善妒不容人吗?便是寻常人家,主母是后院的天,等闲也不敢这样对待有名分的贵妾,她怎么敢? 然正如顾蕴所说,帮着顾蕴‘跑跑腿儿,做点体力活儿还是没问题的’这话是她们自己说的,那她们就算是含泪也只能领命去行事,不然顾蕴立时就能治她们一个‘抗旨不尊’的罪,那才真是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了,倒不如就这样领命办事去,指不定等到回头太子殿下回来,瞧得她们一个个的都累成那样,就对太子妃心生不满,对她们则心生怜惜了呢? 胡良娣几个只得委委屈屈的给顾蕴行了礼,说了一句:“那嫔妾们就先告退了。”含恨随胡向安去了后面的配殿。 顾蕴这才气定神闲的看起方才胡向安奉与她的宇文承川带回来的土仪清单来,果然东西不少,定能好生让胡良娣几个“运动”一回,好生出一回汗,就是她们身上漂亮的衣裳和脸上精致的妆容有些可惜了。 锦瑟卷碧几个则在一旁挤眉弄眼,太子妃娘娘可真是促狭,就这么言笑晏晏间,便给了胡良娣几个这么个哑巴亏吃,可真是太解气了,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胡良娣几个上赶着来找不自在,太子妃娘娘才懒得与她们一般见识呢,所以她们吃哑巴亏全是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约莫一个时辰后,胡良娣几个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向顾蕴复命来了。 她们几个在娘家时虽都算不得得宠,或是娘家条件有限,却也都是锦衣玉食,使奴唤婢长到这么大的,几时真做过搬东西这样的体力活儿?饶胡向安与在场的其他宫女太监多少得顾及她们主子的身份,分给她们搬的都是些比较轻巧的盒子匣子,一个时辰下来,她们也殿内殿外来回跑了不下数十次,四月底的天又已很热了,她们又累又热又渴又饿,若不是全凭一口今日定要见到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知道顾蕴有多可恶,她们有多可怜的气硬撑着,早就地倒下爬不起来了。 这会儿趔趄着进得殿中,瞧得顾蕴高高坐在上首的宝座上,旁边是香茶点心,身后还有两个宫女轻轻给她打着扇,要多惬意有多惬意,几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有什么办法呢,她是主母,她们只是嫔妾,人在屋檐下,不低头又能怎么着? 只得委委屈屈的给顾蕴行了礼:“嫔妾们已按太子妃娘娘的吩咐,将事情都办妥了,特来向娘娘复命。” 好在她们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传来一声高唱:“太子殿下回宫——” 几人立时转怒为喜,来了精神,总算不枉她们方才辛苦一场,好歹拖到现在还在崇庆殿,不然怎么能这般顺利就见到太子殿下,这么巧就让太子殿下知道太子妃的恶行呢?因忙各自低头酝酿了一番,等再抬起头来时,每人都已红了眼圈,一副泫然欲泣,却又不得不强忍着的样子,真是好不可怜,就不信太子殿下见了,能不怜香惜玉。 片刻之后,一身太子礼服的宇文承川果然进来了,顾蕴忙迎上前几步,屈膝拜了下去:“殿下回来了。” 胡良娣几个忙也跟着拜了下去:“臣妾们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金安。”行礼毕,都怯生生的抬起了头来,满脸又惊又喜的表情,眼里还隐有泪花闪动,活脱脱一副受了委屈不敢说,终于等来了救星为她们做主,宇文承川就是她们的天,是她们唯一倚靠的模样。 只可惜,宇文承川却并不买账,不但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反而吸了吸鼻子,皱起了眉头:“什么味道这么难闻,胡向安,平日复杂洒扫崇庆殿的宫女太监都有谁,你去问问他们都是怎么当差的,连个屋子都打扫不干净,东宫养他们何用,把他们都给孤退回内务府里,另挑好的来使唤!” 胡向安忙应声上前,面露难色的道:“回殿下,并不是宫女太监没有将屋子打扫干净,而是那个……” “那个什么?”宇文承川一脸的不耐烦。 胡向安不敢再迟疑,“回殿下,其实这味道不是屋子没打扫干净发出来的,而是、而是几位小主身上散发出来的……” 这话一出,胡良娣几个都是勃然色变,就算她们再不得宠,在东宫再没有地位,也不是胡向安一个狗仗人势的狗奴才可以随意轻贱的好吗? 胡良娣先就哭了起来:“殿下,这是您还在呢,臣妾们已被作践成这样了,素日您没在时,臣妾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可想而知,殿下可一定要为臣妾们做主啊……” 她哭诉时,王才人与刘才人因位份低些底气弱些,已在抬袖子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了,太子殿下再不待见她们,也不会无端说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难闻才是。 谁知道这一闻,二人自己也禁不住皱起了眉头,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方才她们搬了那么长时间的东西,汗水出了不知道多少遍,怎么可能没有异味,若只是汗味也还罢了,偏她们想着今日要给太子殿下留一个好印象,都是着意打扮了的,如今脂米分味合着熏香味,再合着汗味,每个人身上的熏香味还都不一样,这气味能好闻就真是奇了怪了,也就不怪太子殿下会皱眉了。 这般一想,二人又下意识往其他人身上看去,就见其他人俱是头发蓬松,钗环凌乱,衣裳也皱巴巴的早不若先时那般整洁飘逸,更惨不忍睹的还是脸,被汗水将胭脂水米分给冲得一道道的,真是多看一眼都能让人倒尽胃口,由人度己,显然这会儿她们在别人眼里,也定然是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王才人与刘才人忙冲旁边的马良媛两个使起眼色来,示意大家尽快一道告辞,还嫌今日的人丢得不够大吗? 马良媛两个也不是傻子,彼时也已反应过来了,双双把脸涨得通红,马良媛因素日与胡良娣走得最近,忙不着痕迹的扯起她的衣袖来,几不可闻的道:“胡姐姐,我们还是先退下罢,太子殿下才从外面回来,热得很,一定很想梳洗一下……” 话没说完,已被胡良娣一把甩开了手,没好气道:“马妹妹碍于形式比人强,咽得下这口气,我却咽不下这口气,若今日太子殿下不为我们做主,今日是胡向安作践到我们头上,明日是不是东宫任意一个粗使太监粗使宫女都敢作践到我们头上了?我今日一定要为自己和大家讨回一个公道……” 马良媛脸就涨得越发红了,既是羞的,也是气的,真想就这样扔下胡良娣一走了之了,想起胡良娣位份比她高,到底还是忍不住了,继续小声道:“方才姐妹们都出了汗,味道的确有些不好闻,就算胡姐姐要给太子殿下请安,好歹也等回去沐浴更衣后再来。” 胡良娣被说得一怔,这才发现马良媛几人都是形容狼狈,她再迟钝,也把该反应的都反应过来了,当即便恼羞成怒起来,不敢对着宇文承川和顾蕴发怒,虽然顾蕴正是造成她们几个这般狼狈腌臜的罪魁祸首,只得对着马良媛低吼了一句:“我自己想什么时候过来给太子殿下请安,就什么时候过来,要你管!” 连礼都顾不得与宇文承川和顾蕴行了,以袖掩面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余下马良媛几个又是羞愧又是担心宇文承川与顾蕴动怒,好在夫妻两个都一脸的平静,倒是不像动怒的样子,几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忙屈膝冲二人行了个礼,说了一句:“那嫔妾们也告退了。”鱼贯退了出去。 胡向安待几人一走,立刻便吩咐起殿内的宫女们来:“快,把窗户都打开,再把香炉里的香料都倒掉换新的来,花儿也都换新的来。” 又赔笑着恭请宇文承川和顾蕴:“还请殿下与娘娘往殿外去稍待片刻,奴才很快就将殿内收拾妥,管保不会让殿下与娘娘再闻到任何腌臜的气味。” 说得顾蕴忍俊不禁,看向宇文承川道:“你也真够损的,哪有你说的那么难闻了,不就是稍稍有点异味吗,若不是你说,我还没闻出来呢。” 宇文承川道:“就那一点异味也够我恶心了。”一面说着,一面牵了顾蕴的手至内间坐定,才笑道:“你与她们一般见识做什么,不想看见她们,只管打发了,再找借口下令将她们禁足了便是,何必与她们白费精神?” 他在路上就知道崇庆殿发生的事了,这才会一进来便说殿内气味难闻的,他才懒得与那几个女人淘神,直接让她们羞愧而去就好了,看她们短时间内,还有没有脸到他面前晃悠。 顾蕴偏头娇嗔道:“怎么着,你心疼了啊?也是啊,将你的爱妾们都累得香汗淋漓的,也难怪你心疼了。” 话音未落,宇文承川已笑骂道:“胡说八道什么呢,谁心疼她们了,她们又算我哪门子的爱妾了,还香汗呢,我都快要被熏死了好吗?” 顾蕴笑不可抑,道:“我今日才知道,女人出了汗与男人没什么两样,都一样的臭,也不知道‘香汗淋漓’这一词到底是怎么来的?” “也许发明这个词的人,是对着他心爱之人时才生出的感触,就像我觉得你出的汗就是香的,一点也不臭一样?”宇文承川顺着她的话胡诌着。 “呸,油嘴滑舌的,就知道哄我开心。” 夫妻两个笑闹了一回,顾蕴才正色问起宇文承川今日朝堂上都有些什么事来:“你圆满完成了在文武百官眼里神仙也难以完成的任务,文武百官都是什么反应?柯阁老之流难道就没有话说?” 谈及正事,宇文承川也是神色一正:“文武百官自是歌功颂德,请皇上定要好生奖赏我一番,为我记一大功的多,便是柯阁老,也说我有大才,恭喜皇上后继有人,惟独几个官员关心我此番到底花了朝廷多少银子,提出要户部和工部公示此番的一应账目,还说若我仗着近水楼台,花费成倍的代价才有了今日的成果,那也没什么可值得称颂的地方。大舅舅适时站了出来,说户部与工部还要核对一遍账目,至少也得十日到半个月才能公示,请皇上恩准,皇上也答应了。” 不用说,柯阁老的颂扬只是表象,真正的重头戏其实在后面那几个置疑账目的官员身上,如今他们先提出这件事,让皇上和文武百官心里都有了底,等十天半个月后,账目都对不上了时,就是他们的发难之日了。 顾蕴沉吟道:“那这段时间里,我们还需要做些什么来麻痹他们吗?” 宇文承川笑道:“这你就不必操心了,我自有主张,断叫他们有来无回!” 顾蕴闻言,也就不再多问了,只道:“那皇上可说了要赏你什么吗?一百万两银子呢,都够我把东宫的地面全部铺上一层银子了,只怕还绰绰有余,真是光用想的,我已心疼得要死了,皇上总得赏点什么给我们找补一下罢?” “会有什么物质上的赏赐我说不好,或许直接就没有也未可知,”宇文承川道:“不过皇上今日发了话,要为我挑选东宫和詹事府的属臣了,我得尽快想个法子,把孟先生计先生和东亭都弄进来,让他们各得其所才是。” 总算皇上愿意为宇文承川挑选属臣了,这赏赐可比任何物质上的赏赐都来得珍贵多了,因为这不仅仅意味着宇文承川这个太子总算渐渐名副其实,可以有自己的直属班子了,更重要的,还是此举代表的皇上对他的肯定,只要皇上愿意肯定他这个太子,其他人就算想得再多做得再多,也是白搭! 顾蕴就笑了起来:“那是得尽快想个万全之策才好。”心里已在想着孟先生等人进了东宫后,该怎么安置他们了。 宇文承川点点头:“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且待我明日见了义父和两位先生后再计议也不迟。对了,散朝后皇上还发了话,晚上在景仁宫设家宴为我接风洗尘,你且准备一下罢。” 再说胡良娣与马良媛等人一前一后回了她们各自的院子,第一件事都是叫人立刻准备热水香汤,她们要沐浴,每个人的院子都是好一通乱。 待好容易各人都消停下来,已是下午了,几人心里都羞愤恼怒至极,尤其是胡良娣,更是恨不能生吃了顾蕴,若不是她居心叵测,故意折腾她们,她又何至于在太子殿下面前出那么大的丑?本来太子殿下就不待见她了,以后岂非越发不想看到她了,——顾氏,我与你势不两立! 惟独徐良娣在自己屋里磕着瓜子喝着香茶,差点儿没笑掉了大牙,一群蠢货,就算等不及要爬太子殿下的床,好歹也过个十天半月的再行动啊,如今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正是小别胜新婚之际,别说太子妃容不下她们了,便是太子殿下,眼里也只看得见一个太子妃啊,蠢成这样,也就不怪脸都丢尽了! ------题外话------ 29号了哦,亲们,票票还有两天就过期了,乃们真宁可过期,也不舍得投给我么?   ☆、第一百六五回 接风宴 申末酉初,宇文承川与顾蕴出现在景仁宫正殿时,殿内已有好些人了,打眼一瞧,除众皇子皇子妃公主驸马俱已到了,贵嫔以上位份的妃嫔,也就只妙贵嫔没来了,其他低位份的妃嫔,则根本没资格参加今晚的晚宴。 再就是林贵妃与二皇子夫妇,并皇上皇后没到了,皇上皇后没到倒还罢了,主角本来就是要压轴出场的,林贵妃母子夫妇竟也没到,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瞧得宇文承川与顾蕴进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给二人行礼,不管心里情愿不情愿:“臣弟们参见大皇兄。”、“臣妾们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娘娘。” 宇文承川笑着抬了抬手:“大家免礼。”待众人都起来后,顺势与三皇子等人往一旁坐着说话儿去了。 顾蕴则由众女眷簇拥着到了另一边说话,大家说得最多的,自然还是此番宇文承川顺利完成河工之事,“……太子殿下可真是厉害,我听说只要不逢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洪水,那堤坝怎么也能撑足几十年,江苏一带的百姓以后总算不必再为水患发愁了,太子殿下真是造福万民,功在社稷。” 说话的是陈淑妃,她自来与东宫颇亲近,何况此番六皇子大婚,顾蕴又不遗余力帮她的忙,她与顾蕴自然更亲近了,连带六皇子妃洪氏都与顾蕴比旁的妯娌来得亲近,闻言笑着接道:“可不是,大皇兄的功绩,势必为江苏百姓所世代铭记。” 其他妃嫔也都七嘴八舌的道:“淑妃娘娘与六皇子妃说得极是。”以前她们碍于宗皇后与林贵妃的威压,对东宫只能敬而远之,可如今看来,东宫倒也不是丝毫胜算都没有,她们自然要为自己留几分香火情,指不定以后就能用上呢?便是贤妃与韵妃也都极客气,她们的儿子都还小呢,谁知道待她们的儿子长成时,朝中已是什么情形了。 顾蕴少不得要客气一番,笑道:“不过是托赖工部和户部的臣工鼎力相助,大家上下一心罢了,当不得淑妃娘娘与六弟妹如此夸奖。” “可不是。”三皇子妃见不得顾蕴众星捧月,冷哼一声,便似笑非笑接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若没有工部与户部,尤其是户部官员的鼎力相助,如今是什么情况,尚属未知,有钱能使鬼推磨么,只要有银子,连鬼尚且能驱使得动了,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顾蕴听她有意将‘尤其是户部官员的鼎力相助’一句咬得极重,知道她是在暗指平大老爷以权谋私,帮助宇文承川,心下大怒,面上却一派的言笑晏晏,道:“三弟妹说得对,只要有银子,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既然如此,黄河沿岸堤坝不牢的地方大有所在,要不我与我们殿下说,让他去回了父皇,派三皇弟也去当一回河督?连我们殿下都能做到的事,三皇弟那么能干,想必一定能完成得更尽善尽美,三弟妹意下如何啊?” “你!”三皇子妃被噎得两颊通红,对顾蕴的仇恨又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只是也知道论伶牙俐齿,自己绝不是顾蕴的对手,只得冷笑着扔下一句:“大皇嫂嫁进皇室也快半年了,怎么会至今连‘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都不知道,你让你们殿下与去父皇说,你以为父皇圣明烛照,会不知道是你在背后弄鬼?”悻悻的与一旁的五皇子妃说话去了。 顾蕴这才嘴角一哂,继续与陈淑妃六皇子妃等人说起话儿来。 就见妙贵嫔扶着个宫女不疾不徐的走了进来,身上的衣裳头上的首饰虽已不比早前她只是常在嫔位时了,整个人瞧着华贵了不少,那份冷冷清清的气度却是一如既往,进来后也不与顾蕴等人行礼,也不与任何人打招呼,只捡了个最远的位子,接过自己宫女递上的茶,便慢慢的吃起来。 可她如今本来就是后宫最大的活靶子,便是她不招惹人,人也不会放过她,当下和贵嫔慧贵嫔几个都以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起酸话来:“真是好大的架子,见了太子妃和淑妃贤妃娘娘也不知道上前行礼问安,真是狂得都快要飞到天上去了!”、“别说太子妃与淑妃贤妃娘娘了,连见了皇后娘娘,她都是这样,有什么办法,皇上就爱她这样,谁敢有半句二话?” 便是早歇了争宠之心的陈淑妃陆宁妃的脸色,也多少有些不好看起来,女人嘛,不管老少,谁又能没有几分妒忌心的? 亦连男眷那边,注意力也多少被妙贵嫔的到来给转移了,妙贵嫔冷归冷,傲归傲,人却是真的漂亮,何况男人骨子里都有一股征服欲,瞧得妙贵嫔这样的冷美人,总是会下意识的去想,若是身边的男人换了自己,冷美人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冷了? 一时倒将今日的主角宇文承川与顾蕴给忘到了脑后,话题也不再只围绕治水河工的事打转了。 顾蕴方暗暗松了一口气,果然有妙贵嫔这样一个宠妃于东宫只有百利而无一害,至少妙贵嫔的存在,能将众人对东宫的敌意分散不少去,将来待他们大业得成了,她定要与宇文承川说,给妙贵嫔一个好的归宿才是。 大家正说着话,林贵妃母子四人到了,难得的是,母子四人脸上都带着笑,而且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真心的笑,倒比三皇子夫妇四皇子夫妇等人的强颜欢笑来得顺眼多了。 众妃嫔都忙起身给林贵妃见礼寒暄,陆宁妃与谁都不交恶的,与林贵妃自然也说得上话,因笑道:“贵妃娘娘今儿气色可真好,莫不是有什么喜事不成,不如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伙儿也高兴高兴哪?” 林贵妃见问,脸上的笑就更大了,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萧氏她,方才诊出有身孕了。” 这话一出,不管众人心里是什么想法,嘴上已纷纷说起“恭喜”来,陈淑妃与陆宁妃几个还拉了二皇子妃的手,笑盈盈的叮嘱起来:“前三个月是最要紧的,可千万要慎之又慎……想吃酸的,还是辣的?辣的?酸儿辣女,看来皇上很快又要添一位小皇孙了……” 二皇子妃一张脸早已涨得通红,满是羞喜之意,让她本来平凡的面容也平添了几分颜色,小声说道:“多谢两位娘娘关心,也承两位娘娘吉言。” 二皇子看向二皇子妃的眼神也难得带上了几分柔情,他是有两个儿子了不假,可庶子如何能与嫡子相提并论,也是怪他早年太冷落萧氏了,一月也去不了她屋里一次,不然她定然早已为他生下嫡子了,幸好他及时发现了萧氏虽生得不好看,人却是极好的,还为时不晚。 众人这才明白何以今日林贵妃母子会来得这般迟,顾蕴则想得更多,难怪林贵妃母子不像三皇子妃那样,一见她和宇文承川便忍不住气急败坏,不刺她几句委实不痛快呢,敢情是有这样的喜事,若此番二皇子妃生的也是儿子,那二三四三个于宇文承川有最大威胁的皇子便都有嫡子了,于他们争夺大位,倒是都添一重筹码,毕竟一个不能承嗣的太子,凭什么稳坐太子之位?看来她有必要尽快为宇文承川也怀一个孩子了。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高唱:“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殿内所有人忙都应声拜了下去:“恭迎皇上(父皇),恭迎皇后娘娘(母后)。” 待皇上与宗皇后坐定后,晚宴便也开始了,皇上第一杯酒敬了众人后,第二杯酒便敬起宇文承川来:“我儿此番造福百姓,功在社稷,朕先敬你一杯,以后你也要如此尽心竭力的为朕分忧才是。” 宇文承川忙起身恭声道:“儿臣不过是托父皇之福,赖臣工们鼎力相助而已,实在愧不敢当。” 父子二人都满饮了杯中的酒。 皇上待何福海给自己又斟满了一杯酒后,才与宇文承川道:“这几个月你辛苦了,这几日就先歇着,等过了端午,再去懋勤殿跟着朕学习理政,政事堂与军机处也多去走走,你年纪也不小了,幸得悟性尚可,如今学起来,倒也为时不晚。” 皇子们都得去六部观政,想在政事堂,也就是内阁的值房和军机处行走,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能随意出入这两处的,也就只有储君了。 显然皇上不但已初步认可了宇文承川这个太子,还起了栽培他之心了。 这话一出,殿内好些人都是勃然色变,尤其是上首的宗皇后,脸上的笑几乎快要挂不住,若不是碍于皇上是皇上,而不仅仅只是她的夫君,她都想挠皇上一脸了,谁家父亲会这样,白放着嫡子不抬举,反去抬举庶长子的,也不怕乱了嫡庶尊卑纲常,让天下人群起而效仿之? 从宇文承川回宫后,她在人后便再没笑过,嘴里也因着急上火起了一圈燎泡,在人前则是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方强迫自己笑了出来,可这会儿她发现自己再怎么强逼自己也没有用了,事实上,她已怄得快要吐血了! 宗皇后笑不出来,三皇子何尝笑得出来,衣袖下的拳头都快捏出水来了,又在心里安慰了自己无数遍,那个婢生子此番能完成任务不过是侥幸罢了,能侥幸一次,总不能次次都侥幸,方强忍住了已到嘴边的恶言,一口饮尽了自己杯中的酒。 林贵妃母子也是一样,方才因二皇子妃有了身孕的喜悦早飞到了九霄云外去,那个婢生子已经占尽名分的优势了,如今又有了皇上的欢心,难道他们多年的夙愿,真的会沦为一场空不成? 惟独四皇子心里大是称愿,他早知道宇文承川不是盏省油的灯了,如今事实证明果然如此,幸好他没有轻举妄动,现下倒是正好可以看他们三方人马狗咬狗,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了,——皇后母子如今知道他们先前一直低估了宇文承川,哪还顾得上对付他?他整好可以借此机会休养生息了,最好能将那张残方上的东西都做出来,看谁还是他的对手! 一场宫宴就在众人的各怀心思中结束了,当然,表面上看来,整场宫宴还是其乐融融的。 回到东宫,宇文承川与顾蕴梳洗一番,换过家常衣裳后,夫妻两个才屏退满殿服侍的人,说起体己话儿来。 顾蕴先说道:“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也不枉你辛苦这几个月,还填限了那么多银子进去,也亏得皇上是个圣明的,不一味偏心,也不一味只据自己的喜恶行事,不然我们纵做得再多,怕也难得他一句好。” 据她旁观看来,皇上对宇文承川有多少父子之情且说不好,但皇上作为一个帝皇,却是极称职的,凡事都将江山社稷摆在第一位,心知太子乃国本,总得国本稳固,国家才能安稳兴盛,所以才会在见到宇文承川有能力后,立时决定栽培他,只要皇上能一直这般公正的给宇文承川展现自己能力和手段的机会,假以时日,东宫定能越发的稳固,越发的人心所向。 宇文承川却有些心不在焉:“自皇上登基以来,外戚专权的问题便一直存在,不然皇上也不会一味的抬举林贵妃和永嘉侯府了,就是想让两方彼此牵制掣肘,从而达到一个平衡,可皇上天纵英明,能一直保持这个平衡,让大邺平顺的往前走,将来新皇登基后,却未必有这个能力,何况届时还有太后在,新皇也却不过情面,倒不如就栽培扶持我这个现成的人选呢,选我总不必担心外戚专权了。” 他一直在想沈腾的事,原本他临出发去江苏之前,已交代下去,等他回来后,要听到沈腾已外放出京了的消息。 可方才的晚宴,沈腾依然出席了,倒不是底下的人对他的话阳奉阴违,沈腾外放的地方都已由吏部初步定好了,皇上一开始也同意了,是陆宁妃说,自己就大公主这么一个女儿,实在舍不得她离自己太远,而且大公主打小儿娇生惯养,跟着沈腾一块儿外放罢,怕她吃苦,不跟着去罢,她至今也没生下一儿半女,再是金枝玉叶,也得有自己的孩子,这一生才算圆满,求皇上好歹待大公主怀上身孕后,再启用沈腾也不迟。 到底是自己的长女,皇上对大公主这个女儿,还是很疼爱的,何况陆宁妃的话合情合理,皇上遂采纳了陆宁妃的意见,与吏部说要留沈腾一段时间再酌情启用,皇上亲自发了话,宇文承川的人再有能耐又能怎么样?只得眼睁睁看着沈腾留下了。 让宇文承川心里很是不高兴,不过任谁知道有别的男人觊觎自己的妻子,而且对方每隔一段时间,都有机会见自己妻子的面,然后便趁机拿自以为无人察觉的深情目光看自己的妻子,都会高兴不起来的。 顾蕴自不知道宇文承川这点小心思,她见宇文承川不想很想说这个话题的样子,也就岔开了:“忙了一整日,我已累得狠了,想必你也累了,不如我们早些歇下罢,这几日皇上虽让你歇着,事情一样不少,总得先养足了精神。”就要叫人进来服侍。 宇文承川却拉住了她,有些为难的道:“你还记得我临出京前,与你说的趁此机会带个宠妃回来之事吗?如今人我已安排好了,就看你是什么意思,若你肯让她进东宫呢,我便尽快安排她进宫,也好转移一下阖宫上下的注意力,若你不肯,我就让她仍回去当她原来的差使,总归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差别也不是太大。” 顾蕴闻言,这才想起此事,这些日子因惦记的事太多,她竟将这一茬儿给忘到脑后去了,不由笑道:“人既已安排好了,你便尽快让她入宫便是,上午的事你也是知道的,难道以后隔三差五就要我亲自上阵对付胡良娣几个不成?你有什么可为难的,难道你打算与她假戏真做不成?” 话音未落,宇文承川已道:“怎么可能,我心里只有你,只拿她当下属而已,她也很明白自己的身份,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和僭越之举。”他这不是一点委屈都舍不得让她受,尤其是来自他的委屈吗? 顾蕴笑道:“这不就结了,我又不是醋坛子,连你下属的醋都要吃。可惜如今两个良娣的位份都有人了,只能给她一个良媛的位份,不然她管教起其他嫔妾来,就更名正言顺了,不过她有你的‘宠爱’么,位份高一级低一级,也没太大差别。” 只看妙贵嫔明明只是一介贵嫔,却敢将所有位份比她高的妃嫔不放在眼里,而那些妃嫔还不敢明着对她怎么样,就知道在皇宫这个地方,位份是高是低其实关系并不大,最要紧的,还是男人的宠爱,男人的宠爱便是最高的位份! ------题外话------ 昨天约好了家政来洗窗帘,结果来了之后一看,说要加钱才洗不加不洗,我老公和婆婆一生气,索性自己洗,于是,我帮着弄了一天,字没码多少不说,还累得半死,呵呵哒……   ☆、第一百六六回 东宫新人 宇文承川见顾蕴这般大度,竟然一点醋也不吃,不像自己,隔三差五就要被醋海淹没一回,尤其是早前顾蕴身边表哥环绕之时,也就如今只沈腾一个才能偶尔见她一面了,心里又不舒坦起来,语带委屈的道:“蕴蕴,你不在乎我,你要是在乎我,怎么可能这么平静的与我讨论给我的妃嫔什么位份的事。” 听得顾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不是说了吗,我又不是醋坛子,连你下属的醋都要吃,还是你非要我跟你大闹一场,甚至大打出手才痛快?不对啊,明明你我都知道那是你的下属,你却非要我吃醋,难道你心里其实对她已有什么想法,并不打算只拿她当下属,你心里其实有鬼不成?” “哪有的事,我怎么可能对她有想法,现在不会有,将来不会有,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你以外的女人,也不会有。”宇文承川忙不迭道,心里已后悔起自己不该撒这个不知所谓的娇来,蕴蕴根本不知道他在吃醋,他也不能让她知道他在醋什么好吗,如今可好,被倒打一耙了罢? 这话顾蕴爱听,娇嗔道:“那你还说我不在乎你,不过你若非要我‘在乎’你,也不是不可以,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被褥,你今晚就歇到崇政殿去罢。” 宇文承川已换了满脸的笑:“你还是不在乎我罢,连老二都快有嫡子了,我可得越发抓紧了……时辰不早了,要不我们歇了罢?”便要去抱顾蕴。 顾蕴却正色道:“你也说连二皇子都有嫡子了,所以以后我们那个的频率,可不能再由着你来了,我曾听人说过,太频繁了,反而不容易有孕,所以今晚上,你歇在崇庆殿可以,只是却不能碰我,待我明儿传太医来瞧过,看太医怎么说后,你才可以再碰我。” 他在那件事上太过凶猛,她实在有些怕他一个不慎便伤了她也伤了他自己,昨日数度激情之后,至今她的身体都还有些痛,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尤其是在如今他们急需子嗣的情况下。 宇文承川就失望的垮下了脸来:“还有这样的说法,我怎么没听说过?” 不过他最大的好处,就是听媳妇儿的话,爱惜媳妇儿的身体胜过爱惜自己的,所以很快便应道:“好罢,我今晚上不碰你便是,不过抱着你睡总可以罢?你明儿记得让冬至亲自去给你传太医,让他提前部署一下,攸关你的身体,再慎重都不为过。” 顾蕴闻言,就知道太医院也有他的人了,也是,太医院的太医们品秩虽不高,却能自由出入于各宫各府,也能借职务之便,打听到不少隐秘消息,关键后宫害人的手段防不胜防,不是自己人,谁敢放心将自己的安危系于旁人之手? 遂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罢,我不会给有心人以可乘之机的。”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见时辰委实已不早了,方叫人打水进来,各自梳洗一番,相拥着歇下了。 翌日顾蕴去给宗皇后请安时,就见宗皇后的气色比昨儿还要难看几分,对上她时,也再维持不住往日的言笑晏晏,待她行过礼后,便开门见山道:“昨儿你也听见了,你二弟妹都有身孕了,就更不必说你三弟四弟五弟都早已是儿女成双,太子身为长兄,却至今膝下空虚,你这个太子妃也该加把劲才是,便是你暂时没有梦熊之兆,也不该禁着太子,很该多劝他去胡良娣徐良娣几个屋里歇息才是,她们便先有了喜,不也得叫你一声‘母亲’吗?” 宗皇后昨夜又是一夜未眠,一想到皇上不但下旨要给宇文承川挑选东宫和詹事府的属臣,还放话让宇文承川去懋勤殿学习理政,能自由出入政事堂和军机处,她心里就有如一团火在烧,别说睡觉了,连安坐一刻都做不到。 她的儿子,堂堂的中宫嫡子,若输给别人譬如二皇子四皇子几个也就罢了,到底他们各自的母族也是豪门望族,偏输给一个最低贱的莳花奴婢的儿子,叫她情何以堪? 这才会一见了顾蕴便忍不住发难,自家父兄与柯氏的父兄等人是留了后手,也自信这一次那个婢生子一定在劫难逃,可上一次,他们不也是这般的自信满满,信誓旦旦吗?结果如何,那个婢生子圆满的完成了任务,风风光光的回来了,她不想往坏的方面想的,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了这次的前车之鉴,叫她如何能不往坏的方面想? 顾蕴看得出来宗皇后的焦灼,也知道她的焦灼从何而来,却并不代表她必须容忍她的焦灼,对她的刁难逆来顺受。 闻言笑道:“母后的话臣媳记住了,回去后就转告太子殿下,只是母后想必还没忘记上次臣媳因来小日子,劝太子殿下去别处歇息时,太子殿下当场就把臣媳好一顿说,说什么他想歇在哪里,就歇在哪里,不但臣媳管不着,其他人通管不着之事罢?臣媳实在害怕又惹怒太子殿下,所以若臣媳劝不动他去胡良娣等人屋里,少不得就只能劳烦母后亲自劝他了。” 宗皇后被噎得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老话常说‘燕子鸟,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连亲娘尚且比不上媳妇儿呢,何况本宫还不是太子的亲娘,本宫怎么敢劝他,没的白自取其辱。” 顾蕴立时跪下了:“母后还请慎言,太子殿下从不敢有半点不孝之心,时常与臣媳说的话也是‘母后就是孤的亲娘,你可得好生孝顺母后才是’,母后如今却说‘怎么敢劝他’,传扬开来,岂不是让太子殿下白白被人诟病不孝吗,母后自来疼爱太子殿下,想必一定不愿意看见那样的事情发生。” 宗皇后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宇文承川不孝,怎么会不愿意看见那样的事情发生?可顾蕴已先把话说在头里了,她只能一连喘了几口气,强笑道:“本宫的确不愿意看见那样的事情发生,可本宫更不愿意看见太子膝下空虚,太子既不肯去胡良娣几个屋里,想是不喜欢她们,那本宫就再赏几个美人儿给他,一个入不得他的眼,总不能个个儿都入不得他的眼罢?” 命身后女官:“去把慧秀几个都叫来,让她们给太子妃磕头,参见新主子。” 一时宗皇后口中的‘慧秀’等人来了,她说是几个,顾蕴与下面来请安,不想却遇上皇后与太子妃打擂台,正进退不得暗暗叫苦,只得一直低垂着头保持缄默的妃嫔们都只当至多两三个,不想竟足有八个,一字排开的跪到顾蕴面前,个个儿美貌非常,也真是难为宗皇后能集齐这么多不同类型的美人儿了,显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众美人儿跪到顾蕴面前,磕了个头便齐声说道:“奴婢们参见太子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顾蕴却看也不看她们,只笑向宗皇后道:“母后爱惜太子殿下与臣媳,将体己之人赏与太子殿下和臣媳,臣媳原不该辞,但只东宫已有妃嫔姬妾十来人了,若臣媳再将她们收下,朝臣们知道了,难免会诟病太子殿下荒淫无度,指不定还会引来御史言官们的弹劾,到时候知道的说是母后心疼太子殿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母后巴不得弄坏太子殿下的身体呢,不然何以只一味的赏人与太子殿下,其他殿下处却一个都没有?” 宗皇后假笑道:“本宫又没让太子和你立时与她们名分,只让你带她们回去洒扫服侍,等将来有了身孕,再与她们名分也不迟,横竖东宫还有几个良媛才人的位份空缺呢,关键太子至今膝下空虚,谅朝臣们也不会有二话,毕竟民间都好讲究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是皇家,太子身份又尊贵,就更该早日添丁进口,以固国本了!” 话都说到‘以固国本’的高度了,顾蕴还能说什么,只得笑着向宗皇后道了谢,将那八个美人儿领回了东宫去。 却第一句话便是吩咐人把她们的彩衣剥了,首饰除了,换上东宫没有品秩的宫女通用的衣饰,再一人与一把扫帚,让她们扫地去:“皇后娘娘既说了是让你们来东宫‘洒扫服侍’来的,那便从洒扫先做起罢,等什么时候做得好了,再什么时候服侍去。” 慧秀几个怎么会想到太子妃连面子活儿都懒得做,直接便这样作践她们? 她们颜色上或都有不如顾蕴的地方,却胜在口味齐全,容貌既有不同,心智自也不同,有那一等聪明的,便老老实实的接过扫帚扫地去了,谁不知道太子妃不是盏省油的灯,单看东宫一众妃嫔至今都没谁引得太子去她们屋里歇过一晚,便知道想在东宫出头的几率微乎其微,倒不如就此安稳度日,将来年纪到了,还能出宫嫁人去,不至于连后半辈子也一并毁掉。 那些自作聪明,只想着赶在顾蕴之前有孕,自此便可以鸡犬升天了的,则都恨得牙痒痒,太子妃这样善妒,这样打皇后娘娘的脸,就不信皇后娘娘会坐视不理,——虽也接过了扫帚,心里却认定眼下的落魄只是暂时的,皇后娘娘一定会为她们主持公道,她们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顾蕴才不管她们心里想什么,回到崇庆殿,她便叫了冬至来,吩咐他:“你亲自去太医院,给我传个可靠的太医来,我要开几张房子调养一下身体。”出于如今形势的需要,她想尽快有一个孩子,出于感情方面的需要,她更希望能早日有孕,那她与宇文承川的小家,才算是真正完整了。 冬至事先已得过宇文承川的吩咐,知道顾蕴传太医是为什么,闻言应了一声“是”,便却行退了出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带了位三十来岁的太医回来,跪着给顾蕴诊过脉后,道:“太子妃娘娘的身体并无不适,之所以还未有孕,想是缘分还未到,但迟早都会来的,娘娘不必着急。微臣这便给娘娘开两张食补的方子,娘娘若是爱吃,就隔三差五吃一次两次的,若是不爱吃,便不吃也没有影响。” 顾蕴点点头,说了一句:“那就有劳王太医了。”端茶打发了太医,心里也安定下来,只要太医说她没问题就好,那有孕的确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稍后宇文承川回来了,顾蕴少不得要把宗皇后又赏了他美人儿之事告诉他,末了偏头笑道:“如今人都被我打发去扫地了,皇后自己说的么,只让我带她们回来‘洒扫服侍’,那我肯定要从善如流才是,不过那八个美人儿好比春兰秋菊,真个是各擅胜场,回头你见了要是心疼了,可别怪我啊,我都是按皇后的吩咐办事。” 宇文承川一听得宗皇后又赏了人与他,脸色立时不好看起来,见顾蕴且还有心情与自己开玩笑,脸色倒是渐渐缓和下来,挑眉笑骂道:“胡说八道什么,纵然没有你,她赏的人我也不会看一眼,何况还有你,反正是她自己说让那几个宫女洒扫服侍的,你就让她们一直洒扫,若安分便罢,若不安分,只管处置,回头她要有话说,让她与我说,自己的男人,就得该用时就用。” 顾蕴笑道:“嗯,我一直都这样做的,反正自己的男人,不用白不用,倒是你那个‘宠妃’,得尽快安排她入宫了。” 宇文承川想了想:“那就明日罢,你明早上也不必去景仁宫请安了,皇后知道你如此安置她赏的人,铁定憋了一肚子的气,憋着坏要找你的麻烦,懒得去看她那副嘴脸。明儿午后我就安排人入宫,到明儿傍晚,该知道的人应当都知道了,后日你再去请安时,她若还想找你的麻烦,说你容不得人,你也有话堵她了。” “那就这么定了。”顾蕴笑着点头,夫妻两个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定了下来。 次日顾蕴果然借口身体不适,没去景仁宫请安,只打发了人过去告假,让自昨儿起便憋了一肚子火,只等着顾蕴来后便冲她发泄的宗皇后越发怒上加怒,顾氏如此善妒成性,不将她这个母后放在眼里,真当她治不了她是不是? 待打发了来请安的一众妃嫔后,即叫了吴贵喜和其他心腹来,商量要如何据此放话出去,让满皇城甚至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子妃是何等的善妒不容人,又是何等的不恭不孝,这样的人,如何配做太子妃,堪为满盛京女子的楷模? 只是吴贵喜出去一趟,话还没来得及放出去,倒先得到了一个消息:太子殿下此行下江苏,在当地纳了一名官宦人家的小姐,只不过先前太子返京心切,怕那位主儿身娇体弱的经不得颠簸,所以安排人护送那位主儿走在了后面,今日一早,人抵达了盛京,太子殿下自然要将其接过宫来,这会儿好多人都瞧见,轿子已进了东宫了。 “当真?”宗皇后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惊喜之下,差点儿没打翻了旁边的茶盅。 吴贵喜忙说了一句:“娘娘仔细烫手。” 又将茶盅移开后,才赔笑道:“奴才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娘娘啊,实在是好些人都亲眼瞧见的确有一乘小轿进了东宫,去迎的人还是太子殿下跟前儿的冬至,可见太子殿下又多看重那位主儿。奴才还听说,那位主儿父亲品阶虽不高,只是区区一个七品知县,人却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当初太子殿下才见其第一次,便幸了她,可见太子殿下不是不爱美人儿,只碍于在宫里时太子妃太善妒,他又要倚仗显阳侯府和平侍郎府,所以不敢出格儿罢了,这不一离了太子妃,立时就忍不住了?娘娘就擎等着看好戏罢。” 宗皇后嗤笑道:“本宫就说,这世上有不偷腥的猫么,顾氏就算生得再好,那个婢生子日日对着,也要生厌,他若真能守着顾氏过一辈子,本宫反倒服了他,果不其然,这么快他便忍不住了,也不知顾氏这会儿是个什么心情?本宫真想立时亲去一趟东宫,好生欣赏一下顾氏是何等的欲哭无泪呢!” 吴贵喜赔笑道:“娘娘何必贵脚踏贱地,明儿太子妃过来请安时,您不就可以就近欣赏她的悲愤与憔悴了?这会儿去瞧,她还能勉强遮掩一番,今夜过后,她纵再想遮掩,也遮掩不住又黑又肿的眼圈哪。” “你说得对!”宗皇后点头,“本宫明儿再欣赏也是一样,倒是那个新人长什么样儿,你回头设法安排人瞧瞧去,知道了那个婢生子好什么调调,以后本宫也好朝这个方向挑人,胡氏徐氏几个,原本瞧着倒都生得一副漂亮机灵样儿,谁知道却这么不重用,都半年多了,愣是一个都没勾得那个婢生子去她们屋里歇过,白费了本宫一片苦心!” 吴贵喜闻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宗皇后不悦的睨他一眼:“你跟本宫几十年,旁的没学会,倒学会卖关子了,有什么话还不快说,非要本宫动怒才高兴么?” 吴贵喜赔笑着应了一句:“奴才不敢。” 这才压低声音道,“奴才想着,便是我们知道了太子殿下好什么调调,以太子殿下对景仁宫的防备,只怕也是不会碰娘娘赏下的人的,胡良娣徐良娣几个,哪个不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太子殿下未必就不喜欢,可就跟知道越是漂亮的蘑菇越是有毒一样,他瞧着再喜欢,也是绝不会去吃的……所以与其再去大费周章的挑人,倒不如想法子将那个新人变成我们的人呢,未知娘娘意下如何?” 宗皇后闻言,就想到了早年自己曾对宇文承川动过那么多次手,可宇文承川依然好好儿的活到了今日,可见他对她、对景仁宫的防备有多深,当初他小小年纪心眼儿已那么多了,何况如今,偏她一直在误区里打转,若非吴贵喜壮着胆子提醒她,她还想不到这一茬儿。 因缓缓点头咝声道:“你说得对,他防本宫已快成本能了,怎么肯碰本宫赏他的女人?倒不如想法子将那个新人变成我们的人,你且尽快去把那个新人的一切都弄清楚,回头本宫见过稷儿后,再从长计议。” 吴贵喜忙恭声应了,自退下安排去了。 余下宗皇后想着崇庆殿这会儿不定是何等的剑拔弩张,顾蕴不定是何等的恼羞成怒,简直忍不住要大笑三声,自宇文承川回宫后便一直处于狂躁的内心,总算平静了不少。 然而彼时的崇庆殿内,宗皇后臆想中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局面却并没有出现,反而安静祥和得出奇,因为顾蕴一直在盯着秦良媛,也就是宇文承川的新“宠妃”看。 眼前这个生了一张尖尖瓜子脸儿,细长双眼,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娇弱得让人生恐自己呵气大了,就将她给吹走了的人,真的是腾骥卫的人,而不是宇文承川哄她的? 顾蕴已经拿质疑的目光看过宇文承川不下十数次,宇文承川也已肯定的冲她点过十几次头了,她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腾骥卫那么强的地方,秦良媛看起来比她还柔弱,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见顾蕴还是只盯着秦良媛看,并不说话,宇文承川哭笑不得之余,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你不用再看秦良媛了,她真的是腾骥卫的人,只不过她擅长的不是武艺,而是其他罢了,难道你一直以为,腾骥卫的所有人都武功高强,孔武有力不成?只要你在某一方面足够出色,腾骥卫的大门都愿意为你敞开。” 秦良媛也恭声道:“是的,太子妃娘娘,属下的确是腾骥卫的人,以后娘娘但有吩咐,属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这一开口,浑身那种柔弱的气息便都敛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出的干练与飒爽,倒是有几分腾骥卫应有的风采了。 顾蕴这才相信了她真是腾骥卫,笑道:“赴汤蹈火不至于,只消你替我对付一下东宫那些不安分的女人也就是了,你可别怪我大材小用。”对她自称‘属下’而非‘嫔妾’之举,尤其满意。 秦良媛忙道:“娘娘言重了,属下并不觉得娘娘是在大材小用。” 顾蕴点点头,又道:“你的屋子我已事先安排人准备好了,就在后面胡良娣的院子旁边,服侍的人我也已提前安排好了,你待会儿去瞧瞧,可有什么地方不中意的,只管告诉白兰紫兰,喏,就是她们两个,不出意外的话,你总得在那屋子住个三二年的,自然要住得舒坦了。口味方面,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也只管告诉她们两个,只要你好生办差,太子殿下与我将来都不会亏待了你。” 秦良媛忙一一应了,见宇文承川与顾蕴都没有旁的吩咐了,方给二人行了礼,随白兰一道,却行退出崇庆殿,往自己的院子去了,一路上自然少不得人躲在暗处偷看她,她却都只做不知,只娉娉婷婷的随白兰继续往前走。 宇文承川与顾蕴既然安心要在东宫树一个宠妃,秦良媛进宫的消息自然不会藏着掖着,不但不会藏着掖着,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阖宫上下都知道这事儿,反倒最好,所以冬至才会大张旗鼓的亲自去宫门外迎接秦良媛,又一路大张旗鼓的抬进东宫,有心人也才能这么快便知道此事,东宫若安了心要隐瞒什么,吴贵喜之流岂能那么快就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也所以,秦良媛人还没出崇庆殿,东宫的女人们已都知道太子殿下在江苏时纳了一名新人,如今人就在崇庆殿之事了,一时俱是什么心情都有。 对顾蕴的幸灾乐祸自然是首当其冲的,原以为你这个太子妃在太子殿下心目中是何等的重要呢,以致为了你,连多看我们一眼都不肯,让我们进宫这么久,仍都是处子之身,却没想到,你在太子殿下心目中也不过尔尔罢了,他不碰我们,并不代表他就只会守着你一个人过日子,他只是没遇上合适的人而已! 幸灾乐祸之后,随即便生出了满满的希望与斗志来,太子殿下既并没有大家以为的那么爱重太子妃,那岂不是意味着,她们也都有机会?从来两虎相争,都必有一伤,那她们可得抓紧这难得的机会了。 不过在那之前,她们得先弄清楚了那位新人,据说太子殿下已赏了其良媛的位份,她们可得先弄清楚她的底细才是,不然回头万一稀里糊涂的被卷入了她和太子妃的斗争中,甚至白白做了替死鬼,可就真是亏大发了! 于是方会有了秦良媛一出崇庆殿,便察觉到暗地里有人,还不止一人在偷看她这一出。   ☆、第一百六七回 女人多了,是非也多了 不止东宫上下都关注着新入宫的秦良媛,后宫上下也是一样,东宫外面忽然就多出了不少“路过”,或是来找自己在东宫当差的亲戚同乡的人,门上的人虽黑着脸,却也不能不为他们通传,宫里娘娘小主们明争暗斗不绝,宫女太监之间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谁知道一个不慎就让什么人记恨上了? 门上的人是东宫的人不假,理论上其他宫的人都奈何他们不得,可他们也有亲戚同乡交好的人,不得不为自己在乎的人考虑。 以致果然不到傍晚,整个皇宫便都知道秦良媛的存在,甚至连她的来历家世容貌才情,也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一时幸灾乐祸者有之,隔岸观火者有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者有之,为顾蕴担心不平的人也有之。 只可惜很快就到各处宫门下钥的时间了,她们只能等明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时,才能知道事情的后续发展,或者说是继续看好戏了,听说太子殿下晚膳便是在秦良媛屋里用的,晚间自然也会歇在后者屋里,也不知道这会子自入宫以来,便专房专宠的太子妃是个什么心情? 是夜的晚膳宇文承川的确是在秦良媛屋里用的,顾蕴还打发人赏了几道菜给秦良媛,言明是自己为她‘接风洗尘’的,弄得胡良娣等人很是郁卒,太子妃摆明了是个半点亏不肯吃,半点也容不得人的主儿,不然上午也不会把皇后娘娘新赏的美人儿都作践去扫地了,怎么会忽然间就变得这般大方了? 等用过晚膳后,宇文承川也的确没有自秦良媛屋里离开,而是早早熄了灯,胡良娣等人知道后,妒恨得差点儿没咬碎了一口银牙,听说那秦良媛是漂亮,却还是及不上太子妃,也就是说,与她们几个姿色在伯仲之间,怎么她就能勾得太子殿下这般宠爱她,却连看都不肯看她们一眼呢,她到底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狐媚子手段?! 她们却不知道,秦良媛屋里才一熄了灯,宇文承川便已跳窗出去,然后借着夜色的遮掩,回了崇庆殿去。 顾蕴正坐在灯下看书,瞧得他忽然跳窗进来,头发上还不慎沾了一片树叶,“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弄得这般狼狈。” 宇文承川脸色有些不好看,抱怨道:“早知道就不该弄这劳什子宠妃的,弄得我如今有家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回了。”东宫虽是他的地盘,却只有崇庆殿,才是他唯一视作家的地方。 顾蕴起身踮起脚尖给他把头上的树叶拿掉,又给他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头发,才笑道:“对比胡良娣几个由始至终的独守空房,你只要一月去秦良媛屋里两三次,她便已经是东宫实至名归的第一宠妃了,用两三晚不能正大光明的回崇庆殿,来省却大把的麻烦,我倒是觉得这门生意挺划算的。” “你当然觉得划算,反正星夜翻墙跳窗的又不是你。”宇文承川瞪她,“我不管,你要补偿我才是。” “行行行,补偿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顾蕴很是好说话,话音落下的同时,也朝他张开了双臂,知道他两晚上没碰她,已是忍得很辛苦了,自然知道他要的‘补偿’是什么,她自己也正有此意,就算是自家的男人,也不能任意奴役,总得适当的给他点好处不是吗? 宇文承川这才转嗔为喜起来,打横抱起她进了内室去。 次日顾蕴醒来时,宇文承川早已上朝去了,她刚更衣梳洗毕,正用早膳,胡向安就进来禀道:“娘娘,几位小主给您请安来了,徐良娣也来了。” 给她请安是假,想瞧她的笑话儿,更想亲眼看一看秦良媛,试试秦良媛的深浅才是真罢?顾蕴扯了扯唇角,连徐良娣也一块儿来了,果然她表面看似安分,骨子里其实与胡良娣几个一样,都是心存“大志”的主儿啊! 又不紧不慢的吃了几颗水晶蒸饺,喝了半碗碧梗粥,接过锦瑟奉上的温水漱了口,顾蕴才拿帕子掖了掖嘴角,与胡向安道:“让她们进来罢。” “是,娘娘。”胡向安应声行礼而去,片刻便引了胡良娣徐良娣几人进来:“嫔妾们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顾蕴点点头:“都起来罢,赐座。” 待众人都谢恩各自落了座后,才看向徐良娣似笑非笑道:“徐良娣不是身子不适,前几日还传过太医吗,今儿怎么想着过来给本宫请安了,可是身子已大好了?” 徐良娣被问得稍稍有些尴尬,片刻方赔笑道:“多谢娘娘关心,嫔妾身子仍没大好,只是想着好些日子没来给娘娘请过安了,且嫔妾听说,昨儿新进了一位妹妹,想顺便过来瞧一瞧,也省得以后彼此见了面,却相逢不相识,毕竟大家都是姐妹,以后要相处的时间且长着呢。” 知道顾蕴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索性不试图藏着掖着了,直接便把来意说了,毕竟好奇心人皆有之,她想见一见太子殿下的新欢,也无可厚非,太子殿下总是她名义上的夫君,是她安身立命的依靠不是吗? 果然顾蕴闻言后,笑容终于抵达了眼底,道:“既仍没大好,就继续将养着,缺什么只管打发人过来告诉胡向安。至于昨儿新进的秦良媛,本宫正有将你们都召齐了,让你们彼此认识见礼的意思,难得今儿你们来得齐全,倒是为本宫省事儿了,不过太子殿下昨儿夜里歇在秦良媛屋里,想必她得等会儿才能过来,大家且稍等片刻罢。” 顾蕴与徐良娣说话儿时,不止徐良娣一直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她,胡良娣几个也是一样,见她穿了窄袖遍地金大红百蝶穿花的褙子,戴了赤金嵌红宝凤凰展翅步摇,一眼就看得出来未施脂米分,气色却好得不得了,半点萎靡憔悴或是焦灼都没有,哪像是夫君才纳了新欢,昨儿独守了一夜空房的样子? 可这怎么可能,她自嫁进东宫以来,便一直专房专宠,太子殿下待她有多爱重也是东宫上下有目共睹的,她怎么可能半点也不为太子殿下有了新欢之事伤心?除非她一点也不在乎太子殿下,可那更不可能,太子殿下那样英俊挺拔,器宇轩昂,如今还一次便向世人证明了自己有能力的男人,又有哪个女人能不爱的,所以她一定是装的,对,一定是装的! 又等了片刻,秦良媛还没来,胡良娣有些坐不住了,眼珠子转了几转,看向顾蕴赔笑说道:“怎么秦妹妹还没有来,娘娘要不要打发个人去催催她,嫔妾们白等等倒是没什么,耽误了娘娘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可就不好了。看来秦妹妹于规矩上头,还略微有些松散啊,娘娘可得打发两个老成的嬷嬷,去好生教引她一番才是,省得以后殿下去她屋里一次,就要耽误娘娘一次,我们姐妹也要白等她一次。” 胡良娣既认准了顾蕴是装的大度与不在意,自然忍不住要说几句淡话来挑唆一番才好,就不信太子妃见那姓秦的这般恃宠而骄,真能忍下去,只要她忍不下去了,便是她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了,退一万步说,即便坐收渔翁之利的不是她,能看到太子妃与那姓秦的狗咬狗,也能为她出一口长久以来的恶气! 顾蕴听得胡良娣摆明了挑拨离间的话,眼里不由闪过一抹嘲讽,纵然她不知道秦良媛的底细,也不可能被胡良娣这样一个蠢货三言两语便挑拨得失了理智,大出昏招好叫她坐收渔翁之利,何况她还知道宇文承川与秦良媛根本有名无实? 因笑道:“她才进宫第二日,昨夜太子殿下又歇在她屋里,她一时忙不过来也是有的,总归凡事都要以太子殿下为要,胡良娣既说她规矩松散,那便由你去教引她一番罢,只是一点,她如今是殿下心坎儿上的人,你可千万客气些,不然回头她见了殿下,说你欺负她,殿下若要罚你,本宫也救不了你。” 胡良娣闻言,先是惊喜,继而便犹疑起来,就像太子妃说的,如今那姓秦的狐媚子是太子殿下心坎儿上的人,万一回头她对着太子殿下一哭诉一撒娇,太子殿下便重罚她该怎么办? 这些日子她算是看明白了,太子殿下根本不买皇后娘娘的账,到时候皇后娘娘自然也救了她,便是当初皇后娘娘的承诺,也全然不可信,她只要跟了太子殿下,一应尊荣富贵便都系于太子殿下之身,一应体面荣耀也得全靠自己去挣了,至于父母亲人家族荣耀什么的,既然一开始他们便舍弃了她,那她自然也犯不着事事以他们为先,总得为自己多考虑考虑才是。 ——胡良娣是张扬浅薄,却并不代表她就傻到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她以前只是不愿去深想,也不敢去深想而已。 但终究,还是能借此机会整治秦良媛一番的心占了上风,胡良娣咬牙间做了决定,起身冲顾蕴屈膝一礼道:“既然娘娘看得起嫔妾,让嫔妾去教引秦妹妹的规矩,嫔妾一定不让娘娘失望。” 指不定太子妃这也是在给她机会,让她投诚呢,毕竟太子妃要顾着自己的身份和与太子殿下的情分,自然不好亲自出手整治姓秦的狐媚子,她若此番把事情给太子妃办好了,太子妃总要抬举一个人起来与秦良媛打擂台的,万一就抬举了她呢?只要太子妃松了口,太子殿下自然就会去她屋里了。 胡良娣能想到这上头去,马良媛几个自然也能想到,一时都有些暗恨起胡良娣的巧言令色来,偏太子妃还吃她这一套,又后悔自己方才没来得及开口,不然这机会不就是自己的了? 惟独徐良娣暗自冷笑不已,胡良娣一看就是个不安于室,见利忘义,野心勃勃的主儿,太子妃就算要抬举一个人来与秦良媛打擂台,也不会傻到抬举她啊,这不是狼还没打跑,又来了虎吗?换了她是太子妃,一定会抬举一个最安分最省事儿的,所以,她的机会才是真正来了。 以前因为太子殿下的位子风雨飘摇,她就算再得太子殿下欢心,说到底也只是弃子一枚,一旦东宫易主,她也只能跟着命在旦夕,所以她情愿蛰伏,既是知道蛰伏于其时的她最好,也是在等转机出现。 皇后娘娘当日与她父亲说的话‘哪怕将来东宫易了主,本宫也保你女儿安享富贵一辈子,若她能有幸生下一儿半女,儿子就封郡王,女儿就封郡主’,也就好哄傻子了,谁斩了草能不除根的,难道留着春风吹又生吗,她父亲是傻子,她不是,——总算如今太子殿下地位稳固了不少,转机也让她等来了,她终于可以如愿以偿的一飞冲天了! 顾蕴在上首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就越发觉得让秦良媛入宫之举再明智不过了,她要应付宗皇后林贵妃等人已够累了,回来还要应付东宫这一群莺莺燕燕,这是要累死她啊?且让秦良媛对付她们去罢。 正想着秦良媛呢,胡向安就进来禀道:“娘娘,秦良媛给您请安来了。” 这话一出,胡良娣徐良娣几个都来了精神,待顾蕴说了“传”后,不约而同的瞟向了殿门口。 就见一个生了张芙蓉瓜子脸,身着玫瑰紫遍地缠枝芙蓉花锦缎褙子,斜堕马髻上簪一支金托底红宝石牡丹花样步摇的女子扶着个宫女,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不用说,正是秦良媛了。 胡良娣与马良媛几个眼里立时恨得能喷出火来,怪道太子殿下对这狐媚子另眼相看呢,生得这样的狐媚妖娆,哪个男人能不喜欢? 徐良娣则暗暗盘算开来,原来太子殿下好这个调调儿,自己以后每顿饭都少吃一些,倒是不愁不能同样的纤细娇弱。 秦良媛就当感觉不到众人对自己的敌意和审视般,一进来便屈膝给顾蕴行起礼来:“嫔妾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太子妃娘娘万福金安,因嫔妾初来乍到,昨夜有些个认床,好容易四更天睡着了,又该起身服侍太子殿下上朝了,所以来迟了,还请娘娘千万恕罪。” 顾蕴笑道:“快起来,你身子弱,别跪着了,赐座。” 待秦良媛落了座后,才笑道:“本想问你昨夜住得习惯不习惯的,才你既说自己认床,可见还是有些不习惯了,没关系,再过几日习惯了也就好了。吃的呢,昨夜本宫打发人送去的菜你吃着可还好,要是不好,你只管开口,你服侍太子殿下劳苦功高,总不能白委屈了你。” 秦良媛曼声一一应道:“嫔妾只是一时不惯罢了,想来今晚上也就好了,娘娘打发人送去的菜色嫔妾都很喜欢,服侍太子殿下是嫔妾的本分,不敢当娘娘‘劳苦功高’四个字。” 顾蕴点点头:“对了,你还没见过几位比你先入宫的姐姐们,你且先与她们见个礼罢,白兰。” 白兰便应声上前,一一给秦良媛介绍起来:“良媛小主,这位是胡良娣,这位是徐良娣,这位是马良媛,这位是……” 秦良媛少不得一一见过,胡徐二人位份比她高且不说,马良媛两个与她位份相当也不说,连王才人两个位份比她低的,她也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叫了‘姐姐’,一时倒让几人都提高了警惕,初来乍到却礼数周全,并不恃宠而骄,看来这位新妹妹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 顾蕴待秦良媛给所有人都见过礼后,才笑道:“秦良媛,才胡良娣说你初来乍到,宫里到底不比外头,只怕规矩上有松散的地方,所以自动请缨要教引你呢,你下去后就好生跟着她习学去罢,原本本宫还说今儿带你去给皇后娘娘磕个头的,既然如此,且待你规矩学好了,再带你去也不迟。” 吩咐锦瑟卷碧:“把本宫给秦良媛的见面礼待会儿都送到秦良媛院里去,昨儿事出紧急,本宫也没好生给你准备见面礼,今儿权当是补昨儿的。” 这话一出,胡良娣几人与秦良媛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前者们是忌恨顾蕴竟然说原本今日要带秦良媛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凭什么啊,太子妃至今还不曾带过她们任何一人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实在可恨;后者则是恼怒胡良娣坏了她的好事,要知道妾侍们一般是没资格是给皇后娘娘请安的,除非太子妃愿意带她们去,如今太子妃这般给她体面,却被胡良娣给搅合了,叫她怎能不恼? 胡良娣与秦良媛的视线就在空中交汇住了,虽然彼此脸上都带着笑意,旁人却分明能感受到“噼里啪啦”乱溅的火花。 顾蕴才不管这些呢,反正知道秦良媛怎么也吃不了亏,说了一句:“本宫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你们都散了罢。”便站起身来,在众人的恭送声中,出了崇庆殿,上了自己的车辇,直奔景仁宫而去。 如果不出所料,宗皇后等人还等着看她的笑话儿呢,她怎么能让她们失望。 一时到得景仁宫,果然众妃嫔还没散,往日的这会儿,大家可早散了,等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顾蕴只做不知,笑着行至当中给宗皇后请了安,又受了众妃嫔的礼,才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笑道:“臣媳因昨儿东宫新进了一位妹妹,今日要受她的礼,还要介绍她给其余几位妹妹认识,所以请安来迟了,本以为母后这边已经散了,没想到众位母妃都还在,也不知母后与众位母妃说什么呢,说得这般高兴,臣媳在殿外都听见大家的笑声了。” 宗皇后笑道:“也就白说说后日端午节晚间的宫宴会有些什么节目,不知还能不能有上次小年夜晚上那般精彩的杂耍罢了。倒是你,本宫还以为你今儿不来了呢,没想到还是来了,本宫也听说了你宫里添新人之事,是个什么样的人哪?难得太子喜欢,你怎么也不说带来给本宫瞧瞧?” 顾蕴笑道:“回母后,那新人姓秦,是太子殿下此番下江苏公干时纳的,也是书香人家的小姐,父亲如今正做着知县。臣媳昨儿见其不论是礼节还是谈吐,都十分得法,所以很是喜欢,商量过太子殿下后,给了良媛的位份,本来打算今儿就带来给母后磕头的,是胡良娣说,外头到底不比宫里,她瞧着秦良媛规矩上头还有些松散,自动请缨要教引秦良媛一番,所以臣媳打算等她规矩娴熟了,再带她来给母后磕头,还请母后见谅。” 她说话时,宗皇后一直打量着她,满以为会见到一个画着浓妆,强颜欢笑的她,可她依然跟素日一样,不施脂米分也面色红润,气色大好,哪里有半分丈夫才有了新宠的怨妇样儿? 不由大是不甘,咬牙笑道:“你既说那秦良媛是个好的,自然是个好的,只是出身到底还是低了些,不然胡良娣也不会说她规矩松散了,可见的确有不足之处,你是太子妃,也该规劝着些太子,可不能将那秦氏宠上了天,得了闲也该多去其他人屋里歇歇才是,不然秦氏恃宠而骄,哪日连你也不放在眼里了,太子让人说嘴‘宠妾灭妻’很好听么?” 顿了顿,不待顾蕴开口,又道:“你也别说什么你劝不住太子,让本宫亲自与他说的话,你进宫这几个月以来,与太子有多恩爱是阖宫上下都看在眼里的,你也该像以前似的,拿出你太子妃的威风来才是,难道太子还能为了区区一个良媛,便下你的面子不成?他若真敢这么做,你来告诉本宫,自有本宫替你做主。” 言下之意,你不是挺有本事挺威风,一直专房专宠么,怎么如今忽然就认了怂?有本事就跟以前似的,拘得太子不往秦良媛屋里去,才真是有本事呢,就怕太子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再不肯给你这个脸面! 顾蕴如何听不出来宗皇后的言外之意,暗自冷哼一声,笑道:“太子殿下也就才在秦良媛屋里歇了一夜而已,凭谁也不能据此就说太子殿下‘宠妾灭妻’,母后尽管放心。” 宗皇后脸上的笑已几乎快要挂不住了,这个贱人小小年纪,到底哪来的这么好的忍功:“今日以前,本宫一直以为你容不得人呢,不然昨儿也不会那般作践本宫赏太子的那几个美人儿了,没想到倒是本宫误会你了,你竟这般宽和大度,本宫就说嘛,你也是世家名门出身,怎么会那般小家子气、不识大体?既然如此,你回去后便劝着太子雨露均沾罢,如今到了明年的这时候,太子也能儿女成双,皇上与本宫也能多添几个小孙子小孙女儿了。” 不劝太子雨露均沾,你就是小家子气,不识大体,善妒成性,这样的名声于一个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母很好听么,你自己看着办罢! 顾蕴却是一脸的吃惊:“臣媳几时作践母后赏太子殿下的美人儿们了,不是母后说,让臣媳领她们回去‘洒扫服侍’的吗?臣媳是让她们先去洒扫了,可也有言在先,等洒扫得好了,自然就调她们去服侍,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你!”宗皇后被噎得直喘气,谁不知道‘洒扫服侍’是宫里官女子和通房们委婉的代指,她装的哪门子糊涂! 顾蕴自不会与宗皇后客气,谁让她挑衅自己在先的,根本不给宗皇后说话的机会,又补刀道:“再就是母后说的,让臣媳回去劝太子殿下雨露均沾,请母后恕臣媳做不到,太子殿下是臣媳的夫君,是臣媳的天,臣媳只会爱屋及乌,不会牛不喝水强按头,就跟母后因为父皇喜欢妙贵嫔,就也爱屋及乌待妙贵嫔宽容有加,而不强迫父皇去别的母妃宫里一样,还请母后明鉴。” 言下之意,太子殿下愿意宠爱谁是他自己的事,他宠爱谁,她就喜欢谁,待谁好,反之,他不喜欢谁,不爱去谁屋里,她绝不会强他所难,因为太子殿下是她的天,她总不能逆天而行,宗皇后若实在要逼她,且先自己逼皇上去了妙贵嫔以外的别的妃嫔宫里再说。 宗皇后简直快要吐血了,顾氏这个贱人,生来就是为了气她的吗,那个婢生子到底从哪里找来这样一个奇葩的?说来说去,都是益阳和向嫔母子弄的鬼,看她饶得了他们哪一个! 却也知道今日是占不了顾蕴的便宜去,她昨儿赏下的那八个美人儿,甚至之前的胡良娣徐良娣等人也都白费了,只要顾氏不再是专房专宠,便任谁也再不能诟病她善妒不容人,而你爱萝卜,他爱白菜,本就是人之常情,那个婢生子不去胡良娣屋里旁人也不能对他有半句二话,就算是寻常男人,还有去谁屋里不去谁屋里的自主权利呢,难道堂堂一国太子,反倒不如寻常男人了? 宗皇后只得恨恨的端茶打发了顾蕴和一众妃嫔,同时在心里恨恨想着,看来得加快将那秦氏收为己用的进度了,真让顾氏与她妻妾一家亲了,她上哪儿找挑拨那个婢生子与顾氏关系,分化那个婢生子势力的可乘之机去! 出了景仁宫,众妃嫔虽都对顾蕴是不是真对秦良媛如她所说的那般喜欢,又是不是真的能容下她很是好奇,很想上前与她搭几句话,看能不能探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但顾念着顾蕴的身份,还有她向来强势的作风,连皇后娘娘的面子她都不给的,何况她们? 到底还是不敢造次,各自行了礼,便坐步辇的坐步辇,三两结伴步行的步行,逐次离开了。 惟有陈淑妃有意留到了最后,见四下无人了,方压低了声音与顾蕴道:“虽说那秦良媛的存在可以堵住皇后娘娘的嘴,也能堵住悠悠众口,不给人以诟病太子妃善妒不容人的机会了,可我听说她生得娇弱美貌不说,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是太子殿下自己瞧上了纳的,太子妃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天家说是天下第一等尊贵的人家,却也是第一等不讲规矩的人家,素日太子殿下多宠她些倒还罢了,让她抢在太子妃之前生下庶长子,可就大大的不妙了。我是因为太子妃素日与我好,才多嘴这么一说的,太子妃若是觉得中听,就放在心上,若是觉得不中听,就当我没有说过也就是了,总归我没有半点坏心。” 陈淑妃在宫里生活多年,能做到从一品四妃的高位,还能至今在皇上跟前儿有体面,又岂能是没有几分心计手段之人?可她这会儿却明知忠言逆耳,依然与顾蕴说这样一番话,可见的确是拿真心待顾蕴的,就由不得顾蕴不感动了。 然而顾蕴到底还是不敢把实话告诉她,便只是一脸感激的道:“淑妃娘娘若非真心待我,又怎么会与我说这样推心置腹的话,我若还歪曲娘娘的一番好意,我成什么人了?娘娘的话,我都记住了,断不会让那一日出现的,娘娘尽管放心罢。” 陈淑妃脸上的紧张就悉数化作了如释重负后的轻松,笑道:“太子妃聪慧果敢,想必心里早有主张了,我不过就白提醒提醒太子妃而已,既是如此,我就不耽误太子妃,且先告辞了。” 与顾蕴行了礼,就着贴身宫女的手上了步辇,径自往自己宫里的方向去了。 余下顾蕴看着她的背影走远了,方收回目光,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也上辇回了东宫去。 却才刚进了东宫的门,就见冬至一脸明明想笑,却又不得不忍着的表情迎了出来,行礼后小声说道:“娘娘,胡良娣方才教秦良媛规矩时,故意将一盏滚烫的茶泼在了秦良媛脸上,如今秦良媛半张脸都起了水泡,好生吓人,哭着喊着要等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回来给她做主呢!” ------题外话------ 今天儿子第一天正式上幼儿园了,我从昨天起就开始焦虑了,今天肯定更焦虑,嘤嘤嘤……其实送孩子上幼儿园之初,考验的不是孩子,而是大人吧?/(tot)/~   ☆、第一百六八回 杀鸡儆猴 秦良媛半张脸都被烫起了水泡,好生吓人? 顾蕴一看冬至的表情,再想到秦良媛来自于腾骥卫,怎么也不可能连区区一个胡良娣都应付不了,便知道秦良媛定然一点事儿都没有,心里自然不担心。 但面子活儿还是得做齐全了,当即便沉了脸,怒声道:“本宫是让胡良娣教引秦良媛规矩,不是让她趁机泄愤的,何况秦良媛昨儿才进宫,与她能有什么仇什么怨,她怎么就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这会子胡良娣人在哪里?” 又问冬至:“可给秦良媛请太医了,太医怎么说?这会子秦良媛人在哪里,快带本宫瞧瞧她去!” 冬至忙恭声一一回道:“胡良娣吓傻了,这会儿奴才将她拘在了秦良媛院子的厢房里,让两个宫女一直守着她,以免她悔恨之下做傻事,秦良媛也在自己屋里,已经打发人传太医去了,想来说话间就该到了……娘娘,您这边请。”一边说,一边引着顾蕴往后面秦良媛的院子走去。 东宫众妃嫔住的地方叫燕禧院,名字叫‘院’,却不只一个院子,而是一大片建筑,当中还有一个小花园,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却是供东宫妃嫔日常闲逛消遣的,她们毕竟与皇上后宫的妃嫔不一样,御花园自然也没资格去,何况也要避嫌,不然遇上了皇上,或是其他哪位皇子王爷,说出去很好听么? 顾蕴嫁进东宫也快半年了,还是第一次来燕禧院,少不得顺道打量了一番,见其建筑规格还是挺高的,只是因为宇文承川从来不来这里,阴盛阳衰,所以看起来缺了几分活气,不由暗忖,难怪宇文承川态度都那么鲜明,说什么也不会碰胡良娣几个了,她们却依然不肯死心,在皇宫这个地方,没有了男人,就好比树离了土,纵然能再活一段时间,终究还是会枯萎的。 可是,这却并不代表她就愿意将宇文承川拱手相让,这世上旁的东西她都可以酌情相让,惟独自己的男人,天王老子来了,她也绝不会退让分毫! 很快冬至便引着顾蕴抵达了秦良媛的院子里,秦良媛早已得了信儿迎在了门口,一见顾蕴,便上前几步跪下哭了起来:“太子妃娘娘,嫔妾昨儿才进东宫,满以为娘娘宽和仁慈,其他姐姐们自然也是一样,谁知道胡良娣她,她竟然心狠到这个地步……嫔妾明明一直都按她的要求在习学规矩,可她愣是说嫔妾做得不够好,非要嫔妾将一盏滚茶足足托够一刻钟的时间,里面的水但冷了一点,立刻就加滚的进来,说嫔妾服侍殿下与娘娘时也敢质疑吗?嫔妾后来实在烫得受不住,就说殿下与娘娘都是宽和仁善之人,定不会如此为难人的,她便说嫔妾抬出殿下与娘娘来压她,恼羞成怒之下,将一盏滚茶泼到了嫔妾脸上,娘娘请看,嫔妾的脸还能看么……娘娘可千万要为嫔妾做主啊……” 说着,将捂住左半边脸的帕子放下,露出了半张布满大小水泡的脸,饶顾蕴知道她不会有事,依然觉得触目惊心,怒声说道:“胡良娣何在?立时把她给本宫叉过来,本宫要亲自问她,到底与秦良媛什么仇什么怨,她这样心狠手辣,如何配为东宫妃嫔,如何配服侍太子殿下!” 便有两个太监应声而去了。 顾蕴方转回看向秦良媛,关切的问道:“这会子疼得怎么样了?已经打发人传太医去了,想来很快就该到了,你且忍着点,也别担心会留疤什么的,太医院的太医是全大邺最好的大夫,一应药材也是全大邺最顶级的,本宫一定会让太医全力为你医治,不叫你抱憾终生的。” 又命秦良媛的贴身宫女:“还不快将你家小主搀起来,回屋里躺着去?如今虽不若春日时花米分多灰尘大了,到底也要忌着些才好。” 正说着,果有小太监来禀太医到了,于是顾蕴也同着秦良媛一道进了屋内,太医仔细给秦良媛瞧过伤口,又把过脉后,方抱拳向顾蕴恭声禀道:“禀太子妃娘娘,这位小主的伤口瞧着虽吓人,所幸只是皮外伤,用了微臣外敷及内用的药后,应当不至于有大碍,只是一点,如今天气一日热似一日了,切记不能沾水见风以免化脓,否则,十有八九就要留疤了。” 这话一出,秦良媛又忍不住要哭,顾蕴忙道:“你没听见太医的话么,不能沾水,你是惟恐脸上不能留疤么,你以后还想不想服侍太子殿下了?” 秦良媛就不敢再哭了,只得委委屈屈的应道:“嫔妾当然想继续服侍太子殿下与娘娘,可嫔妾的脸也不能白白被烫伤啊,求娘娘一定要为嫔妾做主。” 顾蕴点点头:“本宫自会为你做主,太子殿下也断不会白委屈了你的。”命冬至引着太医去了一旁开药,才又道:“本宫记得本宫库里有一种玉露琼脂膏,祛疤最好的,还有一种凝结血痕的复颜如玉霜,两样一起用效果尤佳,白兰,你回去把东西都取来,让太医瞧瞧秦良媛可能用,若能用,就都赏了秦良媛。” 秦良媛忙挣扎着要起身向顾蕴道谢:“嫔妾多谢太子妃娘娘。” 只是想起自己此番受的无妄之灾,仍觉气愤委屈得紧,正欲再说几句胡良娣的不是,可巧儿两个太监便扭着胡良娣进来了:“回太子妃娘娘,胡良娣带到。” 秦良媛立时对胡良娣怒目而视起来:“胡姐姐,我昨儿才进东宫,今儿早上才见姐姐第一面,姐姐至于恨我恨到定要毁了我的脸,才肯罢休的地步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姐姐这般恨我?就算姐姐说我竟敢出言顶撞于您,竟敢对您不敬,您要骂我罚我都可以,也不该直接毁了我的脸啊,您自己也是女子,难道不知道脸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究竟有多重要吗?” 顾蕴示意那两个太监松开胡良娣后,方接着秦良媛的话喝斥她道:“秦良媛说得对,就算她有不对的地方,你比她进宫早,比她年纪大,你就让着她些又何妨?你便不肯让她,你要骂她罚她都可以,何以定要毁了她的脸,她进宫才短短两日不到,到底与你什么仇什么怨?本宫原想着,你肯主动提出教引她规矩,是个不藏私顾全大局的,知道她规矩松散出去丢的也是整个东宫的脸,是太子殿下与本宫的脸,却没想到你口蜜腹剑,竟这般恶毒,本宫岂能容你,东宫岂能容你!” 胡良娣脸色惨白如纸,头发和衣裳都稍显凌乱,脸上的表情更是毫不掩饰的仓惶,听得顾蕴的话,她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哭道:“嫔妾不是故意的,嫔妾根本没想过要毁了秦良媛的脸……嫔妾是嫉恨她得太子殿下宠爱,得娘娘看重,可真的没想过要毁她的脸啊,嫔妾再蠢也蠢不到哪个地步,实在是、实在是……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嫔妾自己至今都没想明白,一开始屋里服侍的人多时,秦良媛对嫔妾倒是很恭谨,可后来屋里没人了时,她便开始一再的出言挑衅起嫔妾来,嫔妾一时气不过……等醒过神来,已经这样了,嫔妾真的不是故意的,都是这个贱人使妖法控制了嫔妾,就跟她使妖法迷惑殿下一样,娘娘,嫔妾真不是故意的,求娘娘明鉴……” 许是因为心慌害怕,也是因为后悔绝望,胡良娣一开始说话便大失条理,到最后更是语无伦次起来,眼泪也是大滴大滴的落下,瞧着好不狼狈,也好不可怜。 胡良娣的确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只知道秦良媛在屋里服侍的人都渐渐退出去后,便开始一再的挑衅起她来,又是说她难看,难怪太子殿下至今不肯多看她一眼,又是说她小家子气,自己规矩还没学好呢,倒想挑她的毛病了,难怪只能守活寡云云的,哪怕手里捧着滚烫的茶杯依然眉头都不皱一下,照样奚落她。 把胡良娣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顺手抄起身边的茶盅便向秦良媛砸了出去,等她在秦良媛的惨叫声中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后者的半边脸已满是水泡,都快不能看了,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可已经迟了。 顾蕴将胡良娣的凄惶与绝望尽收眼底,却对她生不出同情怜悯之心来,想偷鸡就得先做好反蚀一把米的心理准备,待失败了就一句‘不是故意的’便以为可以脱罪了,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要不是她一开始便存了折腾秦良媛的念头,如今又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皱起眉头,冷声道:“也就是说,你承认是你一时气不过拿滚水泼了秦良媛,才会致使她的脸成了现今这样了?” “嫔妾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被秦氏那贱人气得狠了,求娘娘明鉴……”胡良娣忙声泪俱下的为自己辩白起来。 顾蕴却抬手示意她不必再多说:“本宫只想听你回答‘是’与‘不是’,不想听你说旁的,若一句‘不是故意的’,便可抹杀掉自己曾经的罪行,刑部大牢与大理寺大牢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犯人,每年秋后也不会有那么多被问斩的囚犯了。本宫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你泼的秦良媛?” 胡良娣就抖得更厉害了,“是,可嫔妾真不是故意的,都是贱人使妖法控制了嫔妾,嫔妾根本身不由己……求娘娘网开一面,饶过嫔妾这一次,求娘娘慈悲……” 心里已后悔死不该自作聪明的出这个头,也不该一开始便存了作践秦良媛的心,她就算要收拾贱人,也该等过一段时间,贱人失了宠时再下手啊,家里父兄的姨娘们不都是这样做的吗?她当时到底被多少猪油给蒙了心啊? 顾蕴既听到了胡良娣自己答“是”,等同于她已认了罪,也就懒怠再多说了,只吩咐冬至:“去瞧瞧殿下这会子在哪里,可得闲不得闲,若殿下得闲,就把事情禀了殿下,请殿下定夺,胡良娣终究是母后赏给殿下的,又比本宫进宫早,本宫也不好越过殿下处置胡良娣,总要殿下发了话,本宫才好定夺。” 关键她不知道秦良媛这么快便对胡良娣出手到底是不是宇文承川授意的,宇文承川又想如何惩治胡良娣,是纯粹的杀鸡儆猴呢,还是想借此机会打宗皇后的脸,让她别再明目张胆管他的房里事,看看她都挑的是些什么人罢,就胡良娣这样的人,也配做东宫良娣? “是,太子妃娘娘。”冬至忙行礼应声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回来与顾蕴行礼道:“太子殿下说,胡氏如此歹毒,如何配做东宫良娣,让奴才传他的旨意,将胡氏褫夺位份,打入冷宫,秦良媛才进东宫便受此无妄之灾,现特晋为良娣,待伤愈后,燕禧院的一应事宜都交由秦良娣打理,以为太子妃娘娘分忧。” 东宫的建制其实就是一个小皇城,皇宫有的,东宫一应俱有,自然也少不了冷宫,只不过这个冷宫不能叫去锦宫,所以就直呼为冷宫罢了。 胡良娣,如今该叫胡氏了,胡氏听得太子殿下连亲耳听她分辨一句都不耐烦,便直接给她定了罪,虽知道自己在太子殿下心目中就跟草芥子一样,比尘埃还不如,依然觉得心寒齿冷不已,转念一想,又自嘲的笑了起来,一日夫妻才百日恩,她与太子殿下连一日夫妻都未做过,自然也不会有任何恩义,可太子殿下他,也忒绝情了啊!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冷宫那样的地方,进去了还能有活着出来那一日吗?她还这么年轻,大好的日子且在后头,她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怎么能去! 念头闪过,胡氏已尖叫起来:“我不去冷宫,我再不好了,也是皇后娘娘所赐,太子殿下就算打狗也要看主人呢,凭什么打发我去冷宫,我位份本就比贱人高,我管教她是理所应当之事,我就算有错,也错不至此,我不服,我要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定会为我主持公道,我这就求皇后娘娘为我主持公道去……” 一边说着,一边已疯了般往外冲去。 “拦住她!”只可惜才跑出没两步,已在冬至一声暴喝后,被两个太监拦住了去路,很快便制得动弹不得了,她犹不甘心,嘴里仍尖叫着:“放开我,你们这些狗奴才,以为我是那等没有靠山可以任你们宰割之人吗,你们对我如此不敬,就算皇后娘娘肯饶过你们,我娘家也一定不会饶过你们……唔唔……” 话没说完,已被冬至掏出手帕给堵了嘴,待她再发不出声音来后,才冷笑说道:“皇后娘娘那里不用你操心,太子殿下自会去禀告皇后娘娘的,赏太子殿下这样一个恶毒之人做良娣,今日是秦良娣遭殃,若不严惩你,明日岂非就该是太子妃娘娘,甚至是太子殿下遭殃了?皇后娘娘的确该给太子殿下一个说法儿才是!至于你的娘家人,哈,他们若真拿你当自家人看,当初也不会明知是火坑,还把你往里推了,他们会帮你出头,你说梦话呢?咱家也懒得与你啰嗦了,带走!” 两个压制着胡氏的太监忙应了一声“是”,不由分说将胡良娣给弄走了。 顾蕴方收回视线,温声与秦良娣说了几句话:“如今胡氏已受到惩罚,你也可以安心了,且好生将养身子,早日痊愈了,才好把燕禧院的一应事宜都接管起来,为本宫和殿下分忧。本宫就不打扰你歇息,且先回去了,你这几日也不必过去请安了,待过几日伤口好些了,再去给本宫请安也不迟。” 被簇拥着离了燕禧院,回了崇庆殿去。 她前脚回到崇庆殿,宇文承川后脚便回来了,顾蕴自然要问他到底是什么打算,宇文承川因说道:“不外乎就是杀鸡给猴看罢了,能有什么打算?胡氏成日上蹿下跳的,我早看她不顺眼了,可无缘无故的,也不好发落她,如今总算有了机会,自然不能轻饶了她,也好让剩下那几个看清楚,若安分守己,自然有安稳日子过,反之,胡氏的今日,就是她们的明日。以后你也不必为她们浪费时间,只管下一道旨意,不必让她们过来给你请安了,让秦良娣全权应付她们即可,也省得你日日都要白糟心一回,是你说的么,癞蛤蟆虽不咬人,却恶心人!” 如此一来,骂名也都由他和秦良娣背负,而影响不到她的名声丝毫了。 徐良娣几个,也的确该被当头棒喝一回了,省得她们还残存着非分之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生事……顾蕴眉头先是一松,继而又蹙紧了,道:“可皇后那边,你要如何交代?就像胡氏说的那样,打狗尚要看主人,狗被打了,主人自然也要为其出头张目才是。” 宇文承川冷笑道:“秦良娣脸上的伤口还活生生血淋淋的,她问我要交代,我还要问她要交代呢,把这样一个心肠歹毒之人赏与我做枕边人,到底是何居心?” ------题外话------ 昨天焦虑得愣是整个白天都码不出一个字来,等晚上儿子接回来,才终于能写点了,问题是,儿子声音都哭哑了,眼睛也肿了,一看见我就说,妈妈你终于来救我了,我眼泪一下子就哗哗落下来了,汗……不知道今天白天是不是又得白白浪费掉了,听好几个作者说,她们孩子当初刚上幼儿园时,她们也是几天都码不了字,肿么办哦嘤嘤嘤?   ☆、第一百六九回 妻妾斗 “……她问我要交代,我还要问她要交代呢,把这样一个心肠歹毒之人赏与我做枕边人,到底是何居心?就怕她不敢问!”宇文承川冷哼。 这倒也是,狗咬了人,自然该问狗主人的责任,顾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顺着宇文承川的话,说起秦良娣脸上的伤来:“我瞧她的伤很是吓人,不会有什么大碍罢?就算腾骥卫那样的地方更看重人本身的能力,可哪个女孩子又能真不在乎自己容貌的,你可千万不能让秦良媛为了完成任务,就不惜一切代价啊!” 宇文承川闻言,笑骂:“你想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她虽只是我的下属,首先却是一个人,我若不拿下属当人看,你以为他们会那样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追随我吗?你放心罢,她脸上的伤也就瞧着吓人,其实却不全是因为被滚水烫了所致,而是用了一种沾了热水便会起泡的药米分,至多十天半个月的,也就能全部消散了,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 顾蕴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还想着等将来我们大业得成后,放秦良娣出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拘是嫁人还是怎样都好呢,万一毁了容貌,岂非害了她一辈子?不过若男人只是以貌取人,那也不值得她托付终生,罢了,如今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且以后再说罢。” “腾骥卫里倒也不是没有娶妻嫁人的先例,不过一百个里也未必能有一个,尤其是有特殊技能的那种,因为有了家人有了孩子,就有了牵挂,执行任务时也不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这点上女人比男人更容易动摇……”宇文承川沉吟道。 顾蕴接道:“所以我才说要等我们大业得成之后呢,到时候任何大情小事你都可以说了算了,自然也就可以有更多先例,规矩什么的也都可以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不止秦良娣,还有妙贵嫔,甚至徐良娣几个包括今日被打入了冷宫的胡氏,将来若有可能,我都希望她们能有一个相对好些的结果,说到底,她们都不容易,但有别的出路,谁又真的愿意明知是火坑还义无反顾的往里跳呢?当然,前提是她们得安分守己,若她们不安分,我也绝不会姑息!” 在宫里久了,她发现自己的心反倒比以前软了。 不过话说回来,以前她也没像现在这样,接触到的动辄便是要人命的人和事,也就难怪她会心软了,其实不是她心软,而是她终究还有自己的底线,终究还做不到视别人的性命为草芥。 宇文承川就一把将顾蕴抱了个满怀,这样一个爱憎分明,却又始终保持着善良初心的好女人,叫他怎么能不爱? 他很庆幸即将相伴自己一生的人是她,而不是其他假仁假义,佛口蛇心,譬如后宫和东宫所有妃嫔之流的女人,不然他在外面已看厌了形形色色戴着面具的人,回家来还要继续面对一张假面,这人生就算坐拥四海,又有什么意思! 胡氏被打入冷宫之事传到景仁宫后,宗皇后果然勃然大怒,叫了吴贵喜来便喝道:“即刻去东宫把太子和太子妃给本宫传来,本宫倒要问问,他们问都不问本宫一声,便把本宫赏的良娣打入冷宫,到底将本宫这个母后置于何地!” 是早朝后特意来景仁宫给她请安的三皇子及时劝住了她:“那胡氏再是母后所赐,进了东宫,前程生死便都掌握在那个婢生子和顾氏手里了,他们两个一个是夫主,一个是主母,本就拥有对自家所有姬妾生杀予夺的权利,母后凭什么管这事儿?也不怕人说您手伸太长,何况还是胡氏有错在先,听说那婢生子的新欢半张脸都已不能看了,还有什么证据比这个更直观更有力的,您当不知道有这事儿还来不及呢,还想兴师问罪,您是惟恐那个婢生子没机会问您把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人赏与他,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 好说歹说,到底劝得宗皇后将吴贵喜打发了,不再提即刻传宇文承川和顾蕴过来问罪的话,可终究还是余怒难消,恨声道:“可打狗尚要看主人呢,他们这样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本宫以后在后宫还有什么威仪可言!” 三皇子蹙眉沉声道:“打狗是要看主人,可主人也要看那狗有用没用,值不值得为她出头张目,那胡氏摆明了是个没用的,进东宫都半年多了,那个婢生子也正眼不瞧她,留着何用?不但她,徐氏几个母后也趁早放弃算了,那个婢生子始终不肯碰她们,她们纵有千般心计万般手段,也是徒劳,既然分化不了他们夫妻,不能让他们反目成仇,那就从根子上来解决问题,顾氏和新进东宫的秦氏,要赏她们一贴好药,那个婢生子更要找机会赏他好药,总不能以后东宫每新进一个女人,我们便动一次手,次数一多,难保不出岔子。” 一个不能承嗣的皇太子,还有什么资格承继大统,早年皇上因为多年无子,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朝中又因此明里暗里生了多少事端,皇上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宗皇后微眯着眼睛点头道:“你这个法子听着是好,可实施起来却不容易,顾氏来给我请安这么多次,从来没真正喝过一口我宫里的茶,点心果品什么的也是浅尝辄止,甚至不尝,我要如何下手?就更不必说秦氏了,她连来给我请安的资格都没有,若在东宫的日常供给上动手脚,一旦被查了出来,可就是现成的铁证了。要对那个婢生子动手就更不容易了,早年我们下过那么多次手,他都逃过了,焉知这一次他逃不过,一旦打草惊蛇,以后再就动手,就越发没有机会了。” 三皇子道:“所以我才说既要对顾氏和秦氏下手,又要对那个婢生子下手呢,双管齐下,总有一边能成功,这事儿母后只管交给我来想法子,指不定我法子还没想出来,进京告御状的兵士已先抵京,将他给拉下马来,让他再无翻身之日了呢?” 宗皇后道:“若真如此当然就最好了,就怕跟上次似的……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这一次我们一定能成功的!” 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没忍住又叮嘱了三皇子一句:“不过方才说的事,你也得抓紧时间想法子才是,到底……有备无患。” 三皇子何尝不担心此番就跟前番似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偏就来万一?一脸凝重的应了:“母后放心,儿臣理会得的。”见时辰不早了,方辞了宗皇后,出宫去了。 翌日顾蕴去给宗皇后请安时,宗皇后果然如宇文承川所说的那样,没找她的麻烦,只淡淡问了一句:“本宫听说,昨儿你宫里的胡氏因为惹恼太子,被打入冷宫了?” 待顾蕴应了:“回母后,确有其事,不过胡氏不是因惹恼太子殿下,而是借教引秦良娣规矩之机,将一盏滚茶悉数泼在了秦良娣的脸上,致使秦良娣半张脸受损,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疤之事,才被太子殿下下令废了的,胡氏自己也已承认,自己是因为一时妒恨攻心,所以才会泼了秦良娣。太子殿下事后还与臣媳说,胡氏到底是母后所赐,就算看母后的面子,也不该罚她那么重的,可又怕不罚她难以服众,更怕事情传开后,不明真相的人会说母后包庇纵容胡氏,于母后的清名有损,所以只能将她打入冷宫,以儆效尤,还请母后明鉴。” 宗皇后虽黑了脸,却也忍住了没有对顾蕴恶言相向,不咸不淡的说了一番话:“胡氏虽是本宫做主赐给太子的,人一旦进了东宫,便是东宫的人了,与本宫再无瓜葛,本宫又怎么会包庇纵容她,不止胡氏,徐氏马氏几个也是一样,但凡犯了错,你们当罚就罚,不必看本宫的面子,本宫难道会看重几个嫔妾胜过看重自己的儿子儿媳不成?只是一点,一个巴掌拍不响,那秦氏在此事中,就真一点责任也没有吗,太子妃回去后,也该好生管教管教她才是,她才进宫两日呢,就弄得服侍太子的老人儿被废了,她位卑言轻被人说‘狐媚惑主’事小,若累得太子被人说‘不念旧情’,事情可就大了。” 便把话题岔开,与陈淑妃贤妃韵妃几个商量起明儿过节的事宜来,倒让顾蕴有些可惜,她都已做好迎战,并且大杀八方的准备了好吗,谁知道临要开战了,对手却临阵退缩了,可真是扫兴哪! 她却不知道,宗皇后心里这会儿已快要怄死了,这才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呢,昨儿稷儿才说她对东宫问罪的结果极有可能是被倒打一耙,结果顾氏个小贱人就真指桑骂槐,说她纵容包庇胡氏那个没用的东西来了,实在可恶可恼至极。 怨恨之余,还有几分后怕,东宫两口子都不是好东西,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的,她昨儿若真传了他们,事情还不定闹成什么样儿,他们不要脸,不爱惜名声,她却不得不爱惜羽毛,罢了,她大人大量,暂且不与他们一般见识,总归他们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连宗皇后都对胡氏被废之事保持缄默,摆明不过问了,东宫一众妃嫔自然就更沉默了,原来她们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皇后娘娘一定不会不管这事儿的,那她们的将来就总还有一线希望,可如今看来,她们哪还有将来可言? 亦连徐良娣自问自己绝非胡氏那样的蠢货,自信自己一定会找到机会杀出一条锦绣大道来的,如今一颗心也已跌倒了谷底,再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了。 太子殿下是那样的绝情,太子妃又摆明了与太子殿下一条心,她上哪儿找机会去?如今摆明了是做多错多,做少错少,不做不错,她还是继续“病”下去罢,总归看太子妃的心性与为人,对安分守己的人,还是愿意给一条生路的。 于是等顾蕴从景仁宫回到崇庆殿,就先后听说了徐良娣又犯了‘老毛病’,请顾蕴尽快给她请一个太医,马良媛几个则或亲自或打发体己宫女过来,问锦瑟卷碧要她的衣裳鞋袜尺寸,说是要给她做衣裳鞋袜之事。 顾蕴不由笑了起来,一个个早这么识时务多好,非要见了棺材才掉泪,不过好歹比见了棺材也不掉泪的好,以后且交由秦良娣去烦这些事罢,她总算可以有空闲做点自己爱做的事了。 次日便是端午节,整个皇城都挂菖蒲艾蒿,熏苍术白芷,内务府还有特制的五毒荷包送到各宫各处,节日的气氛十分浓厚。 顾蕴一大早便起来按品大妆了,内外命妇四时八节都得去景仁宫朝贺,端午节自然也不例外。 等她妆扮得差不多了,宇文承川也收拾好了,她于是给宇文承川亲自戴了自己绣的五毒荷包,夫妻两个又坐下各自吃了一只粽子应景儿,才离了东宫,分头往乾清宫与景仁宫而去。 皇宫上下沉浸在节日的喜庆气氛里,整个盛京城大大小小的人家自然也是一样,在护城河南城的开阔地带,今日还有赛龙舟,除了每年正月的灯会,也就这个项目最让民众们喜欢且津津乐道了。 建安侯府的上房内,彼时却丝毫过节的气氛也没有,却是董无忌说什么也不肯让顾葭进宫朝贺,而只肯让董太夫人进宫,至于理由,“……今日亲朋族人们都要登门赴宴,你不留在府里打点一应琐事,难道让母亲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要亲自劳神劳力吗?” 顾葭一身侯夫人的诰命大妆,远远瞧着倒也有几分侯夫人的架势,但离得稍微近些,便能看到她其实瘦得根本撑不起身上的大礼服,一张尖尖的脸这会儿更是气得通红。 冷笑着恨声道:“我留在府里打点一应琐事?多早晚府里的事轮到我这个侯夫人打理了,不都是你那位二夫人在打理吗,我在不在府里,又有什么差别?说到底不过是方氏妒忌我能进宫,她却只能窝在建安侯府后院的这一方小天地里,连府门都不得踏出半步,你心疼贱人,所以为她出头张目,不肯让我进宫罢了,还好意思搬出母亲来!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你除非打杀了我,否则今儿这宫我是进定了!” 她这个建安侯夫人已经当得够窝囊够憋屈了,明明就是建安侯府的当家主母,第一女主人,却要看一个贱妾的脸色过日子,若不是她手里多少还有点银子,如今已不定被作践成什么样儿,以建安侯夫人的身份四时八节进宫朝贺,已是她唯一能压倒方雪柔那个贱人的时刻了,董无忌想将她这唯一得意的时刻、想将她身为建安侯夫人唯一仅剩的荣耀都剥夺,除非她死! 董无忌的确是因为方雪柔昨儿又哀哀的与他哭诉:“明儿端午节夫人又要进宫去了,我也知道我这样的身份,如今能有表哥你的全心爱护,已是万幸,本不该再奢求旁的,可夫人每次朝贺回来,见了我都要话里话外的奚落我,说我卑贱之身,这辈子都别想踏进宫门一步,有一次还当着柏儿的面这样说我,如今是柏儿还小,等他再大上几岁,我在柏儿面前可要如何自处?” 才会起了不让顾葭进宫,改让董太夫人进宫朝拜念头的,可这话他纵再不待见顾葭,也不至于傻到当着顾葭的面承认,尤其如今他与顾葭已有了夫妻之事,他已不若先时那般厌恶她了,因没好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这又关雪柔什么事,你为人妻为人媳的,难道顺从夫君孝敬婆婆不是本分吗?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留在府里,母亲进宫朝贺!” 说完便要拂袖而去,却被顾葭抢先一步堵了门,冷笑道:“行啊,我不进宫可以,你让方雪柔立时把对牌和账本都给我送过来,我就不进宫,否则一切免谈!” 董无忌闻言,不由越发恼怒起来,一连喘息了几口才道:“看来我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忘记自己是谁,又忘记建安侯府只有谁说了能算了,你记性不好没关系,我再告诉你一遍,这里是建安侯府,一切都得我说了算!你们几个贱婢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服侍夫人更衣卸妆?” 屋里侍立的几个丫头却动也不动,只眼观鼻鼻观心的低着头,就当没听见他的话一般。 董无忌这才想起,顾葭院里的丫头婆子都是她之后自己花银子买来的,身契都在她手里,月钱也是她自己发,根本不听府里顾葭以外任何人的话,更可恶的是,其中还有两个婆子竟是自镖局里雇来的,等闲三五个大汉都近不了身……本就铁青的脸就更是青中带紫了,怒声喝道:“你别以为你有个太子妃姐姐,别以为如今我待你有几分好颜色了,你就可以骑到我头上了,信不信我今日便上折子摘了你的诰命!” 顾葭毫不示弱:“你上啊,上啊,看你能不能如愿!我那太子妃姐姐是不拿我当妹妹,可任谁也改变不了我是她妹妹,我身上流着与她一样血液的事实,你有种就真摘了我的诰命,看她到底会不会降罪于建安侯府,看你会不会吃不了兜着走!” 以为彼此有了夫妻之实,她就会凡事顺着他了?做梦,她不过只是想借个种而已! 两个人正吵得不可开交,董太夫人的贴身嬷嬷过来了,屈膝行礼后道:“太夫人身子不舒服,而且太夫人到底孀居多年,若夫人提前报了产育或是病得实在起不来身也就罢了,太夫人还好进宫去朝贺,可夫人明显好好儿的,所以太夫人的意思,还是让夫人进宫去即可,夫人这便出发罢,省得误了时辰。” 董太夫人想得比董无忌又要多一些,如今儿子不与顾葭圆房也已圆了,那生下孩子的可能性便极大,待有了孩子,云阳伯就算看在外孙的份儿上,也定会给女婿谋一个前程的,那自家儿子岂不就终于不再只是一个光杆侯爷了?显阳侯府是不待见顾葭,云阳伯待她还是有几分父女情的。 所以,至少面子上该给顾葭的体面,她还是愿意给的,虽然她比之早前,反倒更厌恶顾葭了。 顾葭终于在董太夫人难得的支持下战胜了董无忌,可她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噙着一抹冷笑请董无忌与董太夫人的贴身嬷嬷先出去:“我还要收拾一下,就不送侯爷与佟嬷嬷了,侯爷与佟嬷嬷请罢。” 不待二人离开,又吩咐自己那两个自镖局请来的婆子:“我不在期间,看好门户,等我回来,我院里哪怕是少了一根草,我也惟你们是问!” 把董无忌气了个倒仰,她这话什么意思,是在说他堂堂侯府,竟还有贼,所以她不得不找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回来看守门户吗,他是硬夺过她一次野山参,可那也是因为事出紧急,人命观天,她至于自此后便防贼似的防她和阖府上下的人吗,建安侯府再不济了,也是堂堂侯府,他再不济了,也是堂堂侯爷,她那三瓜俩枣的嫁妆,他还不看在眼里,更做不出顺手牵羊偷鸡摸狗之事来! 可他到底还是不敢再对顾葭动手了,他是时常奚落她狗仗人势,其实上至太子妃,下至显阳侯府与云阳伯府就没人关心她的死活,然就像她说的那样,任谁也改变不了她身上与太子妃流着一样血液的事实,事情闹大了,太子妃哪怕碍于舆论的压力,少不得也要替她张目,届时自家可怎么办? 只得恨恨的扔下一句:“圣人云惟女人与小人难养,偏你还两样都占齐了,简直不可理喻!”怒气冲冲的带着佟嬷嬷走了。 余下顾葭看着二人走远了,才冷哼一声,扶着青柳的手,也离了自己的院子,往垂花门方向走去,心里则在想着,顾蕴虽可恶,她的某些手段作风却值得借鉴,譬如养自己的人,尤其是养几个会武艺的婆子,就再妙不过了,如今建安侯府上下是让方氏那个贱人把持住了,可她除了多花一些银子以外,也并没有吃过任何实质性的亏,日子其实已比她刚过门那阵子好过得多了不是吗? 顾葭的马车还没离开建安侯府,方雪柔已知道先前上房发生的事了,这会儿就正听她的贴身丫鬟说这事儿:“……二夫人,如今看来,侯爷根本奈何不得夫人,太夫人小事上倒是向着您,大事上却始终是向着她的,我们该怎么办?” 本以为侯爷昨夜与她家主子说得信誓旦旦的,今日一定会说到做到,却没想到,侯爷根本就是糊弄她家主子的,太夫人也靠不住,谁叫夫人再落魄,终究有个太子妃姐姐,娘家也很是得力,侯爷又不敢休妻呢,哪里奈何得了她? 方雪柔倒是一脸的平静与恬淡,一边轻柔的拍着怀里正似睡非睡的小儿子,一边淡声道:“我早知道侯爷只是说得好听,其实根本做不到,所以压根儿没抱任何希望,我要的不过只是他与顾氏之间越发交恶,越发水火不容罢了。” 可侯爷与夫人从头到尾就没有不交恶,不水火不容的时候,不也滚到一张床上了吗?丫鬟心里腹诽着,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迟疑道:“那之后呢,待侯爷与夫人越发交恶越发水火不容之后,我们要怎么做?” 方雪柔嘴角的笑终于带上了几分冷厉:“自然是借她之手,让侯爷这辈子于子嗣上都再无希望了,她恨毒了侯爷么,所以连自己还没有子嗣,自己后半辈子的荣辱都系于侯爷之身都顾不得,一心要毒死侯爷,所幸侯爷福大命大,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来,只可惜,以后于子嗣上是再无希望了!哼,当我不知道她心里打什么主意呢,以为只要自己有了嫡子,我的柏儿便再没有封世子做侯爷的机会,我们母子后半辈子都只能看她的脸色过活了,倒是打得好算盘,也要先看我答不答应!” 贴身丫鬟恨声接道:“奴婢原以为她在娘家就算再不得宠,出身再上不得台面,到底也是侯府千金,谁知道她竟能自甘下贱做出那等不知廉耻之事来,那些手段,连奴婢一个下人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呸,就这样她还有脸在二夫人面前摆夫人的架子,当初若非我们府里出了事,哪轮得到她做建安侯夫人!” 但听得方雪柔要让董无忌以后都不能生了,丫鬟还是有些不忍:“不过,二夫人真要对侯爷下手吗,不管怎么说,侯爷对您还是极好的,您真不再考虑一下吗,其实冲夫人下手,效果也是一样的啊。” “他对我极好?”方雪柔冷笑:“他若真对我好,就不会在我坐月子期间,顾氏只稍稍使了点手段,便将他勾到自己床上了!我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我的柏儿和松儿考虑,一旦顾氏真有了嫡子,侯爷也好,太夫人也好,你当他们还会多看柏儿一眼吗?至多此事过后,我加倍对他好也就是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为母则强,男人既靠不住了,她自然要为自己和儿子早做打算。 ------题外话------ 还是到晚上才把字码完了,不过好歹多点了,我得尽快把焦虑症治好,尽快找回状态才是,干巴爹,O(n_n)O~   ☆、第一百七十回 状告 端午的朝贺毕竟不比正旦,也就只有四品以上的诰命才有资格列席,所以仅用了正旦一半的时间,内外命妇便已朝贺完毕,各自退了出去,只留下近枝或是有体面宗室的女眷们,围着宗皇后说笑,等待前廷散了后,大家一道去前面的交泰殿坐席饮宴。 顾蕴身为太子妃,后宫仅次于宗皇后的人物,尤其宇文承川新近还立了大功,正是声望与圣眷双双丰收,春风得意之时,自然也是众星捧月,奉承或是等着奉承她的人不知凡几,以致殿内的人,无形中便隐约分作了以宗皇后和顾蕴各为中心的两拨人。 直看得上首侍立在宗皇后身侧的三皇子妃眼里要喷出火来,可见宗皇后一直言笑晏晏的与礼亲王妃等长辈们说话儿,半点挑顾蕴毛病的意思都没有,她也只能忍着,话说回来,顾蕴为尊为长,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敢轻易挑顾蕴的毛病,何况早前顾蕴还有个‘善妒不容人’的名声,如今却连这个名声都没有了,她还能挑她什么? 只得攥紧拳头,勉强维持住笑意,继续听礼亲王妃与宗皇后说话儿。 偏礼亲王妃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瞧在三皇子妃眼里,自然是故意的,说着说着就夸到顾蕴身上了:“早前我曾好几次听宗室的人私下议论,说太子妃是个不容人的,我那时候虽觉得她们长舌,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才新婚呢,就算一时间容不得彼此间有其他人,也是人之常情,她们身为过来人,不该这样苛责太子妃才是,但我又想着,太子妃到底身份不同,理当心胸宽广大爱无私,所以便没有斥责那些个嚼舌根的人,而是想再瞧瞧太子妃到底会怎么做,若她一直不容人,我少不得就要倚老卖老教导她一番了。” 说着看了一眼顾蕴,见她正优雅大方的与六皇子妃等人说话,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一国太子妃的风范与气度,脸上的笑意就越发深了,继续道:“谁知道我还什么都来不及说呢,太子妃已做得这么好了,果然不愧为是一直养在显阳侯夫人这个盛京城出了名的贤良淑德人儿跟前儿的,不瞒皇后娘娘,此事以前,我一直对娘娘挑中顾氏为太子妃心存疑忌,现下总算可以一百个放心了。” 礼亲王妃这话一出,三皇子妃气得越发攥紧了拳头且不说,便是宗皇后,也有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了,很想怒骂礼亲王妃一顿:“谁想挑她做太子妃了,本宫根本就是被人坑了好吗?而且你凭什么对本宫心存疑忌,本宫敬你是长辈,给你三分颜色,你就以为自己可以在本宫面前开染坊了?” 可碍于礼亲王妃长辈的身份和素日的威望,到底还是堪堪忍住了,不着痕迹的一连吸了好几口才,方假笑道:“瞧皇婶这话说的,太子虽非本宫亲生,小时候到底在本宫跟前儿养过几年,本宫又是他的嫡母,在本宫心里,他自来都与老三是一样的,关系到他终生幸福的大事,本宫又岂会儿戏?说来顾氏倒的确是个好的,把东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后宫上下也都对她称赞有加,便是本宫也十分喜欢她,若不然以她的身份,便是做寻常的皇子妃尚且低了些,何况是做太子妃?” 礼亲王妃笑着接着:“可不是,多亏皇后娘娘慧眼识珠,不然可就不只是太子殿下的损失,更是全大邺的损失了。” 心下暗暗嘲讽,你当初瞧中的不正是太子妃身份低好拿捏吗,只可惜本来只想引一条小蛇来,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的,谁知道竟会引了条巨蟒来,活该! ‘全大邺的损失’?哼,死老太婆这是要摆明车马的押宝了吗,等她的稷儿笑到了最后,看她怎么收拾她,怎么收拾礼亲王府上下! 宗皇后的长指甲刺得自己生疼,才好歹维持住了假笑,继续道:“只是一点,如今太子都二十六了,还膝下犹空,本宫真是一思及此便夜不能寐,偏太子早前对东宫的妃嫔都不假辞色,如今好容易新纳了个秦良娣,瞧着又是个不大安分的,等来年开春选秀时,本宫可得回了皇上,着内务府好生与太子挑选几个新人才是。” 说着看向顾蕴一招手:“太子妃你过来,本宫正与你礼叔祖母说起你呢,说你样样都好,只可惜太子至今膝下犹空,打算来年选秀时,回了皇上着内务府好生与太子选几个人充实后宫,绵延子嗣,你怎么说?” 顾蕴闻言,笑容不变,道:“母后也是为了太子殿下和臣媳好,为了东宫好,臣媳但凭母后吩咐。” 不就是眼见徐良娣几个都不中用了,所以又想往东宫塞人,想让她妒忌,想让她与宇文承川离心,继而分化宇文承川的势力吗?她才被人没口子的夸‘心胸宽广,不愧大家出身’云云,自然不会傻到自打嘴巴,她想塞人就尽管塞,反正燕禧院空屋子多得很,给徐良娣几个再添几个一道说话做针线的同伴,也不用担心住不下! 宗皇后见顾蕴从笑容到仪态都堪称完美,实在腻味得紧,想刺她几句,却知道她必定有一箩筐冠冕堂皇的话等着自己,她向来不都最擅长这些表面功夫么?用自己的脸面却成全她的所谓贤名美名,她也不瞧瞧她配是不配! 遂只笑着应了一句:“有你这句话,本宫也就放心了,届时选秀时定会提前打发人去请你的,太子的喜好再没人比你更清楚了,你能爱屋及乌对秦良娣另眼相待,想来太子也会因为那些新人是你挑的,也爱屋及乌对她们另眼相待的。” 转头与庄亲王妃肃亲王妃说话儿去了。 倒是三皇子妃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出言奚落起顾蕴来:“就怕大皇嫂答应母后答应得好,实则却压根儿不将母后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大皇嫂驭夫有术,可是我们大家都知道并且羡慕得紧的,不是吗?” 想起宇文承川对顾蕴的爱重,再想起三皇子与她新婚时,也就在她屋里歇了十来日,适逢她小日子,便开始顺理成章去姬妾们屋里了,她不由得又是一阵心塞,明明她相貌家世都不输于顾氏,怎么偏就没有她这么好的命呢? 顾蕴脸上的笑容就敛了去,正色道:“三弟妹此言差矣,纵是寻常人家,也是以夫为天,夫君敬重妻子是妻子的福气,而不能成为三弟妹口中所谓‘驭夫有术’炫耀的本钱,何况是天家,夫君与妻子有天然的君臣之分,难道父皇敬重母后,不是因为母后值得父皇敬重,而是母后如三弟妹所说的‘驭夫有术’吗?三弟妹以后说话做事,还是得慎重些的好!” 话没说完,三皇子妃已是气黄了脸,这个贱人,她是这个意思吗,曲解她的话也就罢了,还当众教训起她来,她以为自己是谁,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是不配教训她! 她怒瞪向顾蕴正要回嘴,宗皇后已先喝斥她道:“给本宫闭嘴,再胡说八道,就立刻滚出景仁宫去!”如此沉不住气,还想跟她一样母仪天下,只可惜柯家这一辈就这一个嫡出女儿,否则她说什么也不会聘其为媳。 眼见婆婆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森冷,三皇子妃虽满心的愤怒与委屈,到底还是悻悻的低下了头,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礼亲王妃方淡笑道:“说来三皇子妃出身大家,柯家又历来诗书传家,照理该越发的含章淑德才是,怎么我这几次瞧着,都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呢,皇后娘娘可得好生教导她一番才是,不然丢的可是皇后娘娘和三皇子的脸。” 宗皇后恨得咬牙,片刻方哼笑一声道:“皇婶的话,本宫都记住了!”不但记住了,还会一直铭刻于心,等将来他们母子大业得成了,一并与她算总账! 只是终究被这口气噎得难受,不由又狠狠剜了三皇子妃一眼,直剜得三皇子妃不寒而栗,想起早前自己的日子一直很好过,夫君敬爱婆婆看重,是妯娌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说到底都是拜顾氏那个贱人,不对,应该说都是拜崔氏那个贱人所赐,若不是她们母女联手挖坑给他们跳,她又怎么会落得如今里外不是人的境地? 念头闪过,三皇子妃已狠狠剜向了下面独自坐着吃茶的庄敏县主,若目光能杀人,庄敏县主身上这会儿必定已是满身的血窟窿了。 只可惜庄敏县主就当感受不到三皇子妃的目光一般,一直自顾吃着茶,十分的平静恬淡,让三皇子是气上加气,还有什么比对手彻底的无视自己来得更可恼的?却也只能暗自生闷气,不敢再造次,不然谁知道礼亲王妃个老不死的还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一众女眷在景仁宫说笑了将近一个时辰,便有御前的二总管,皇上跟前儿仅次于何福海的李正图来恭请皇后娘娘和所有人去交泰殿坐席了。 于是大家都起身鱼贯出了景仁宫,被簇拥着浩浩荡荡的往前面的交泰殿行去。 到得交泰殿,所有人少不得都给皇上行了大礼,才各自入了席落了座,午宴也正式开始了。 一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皇上兴致极高,因吩咐一众皇子及宗室子弟:“难得今日人齐全,你们且各自作诗一首给大家助助兴,做得最好的,朕重重有赏……唔,就赏年前琉球进贡来的那把削铁如泥的乌金匕首罢,何福海,即刻去把那柄匕首取来,让各位小爷都先见识一下,也省得他们以为朕赏的东西不值一提,就不尽全力了。” 一语未了,二皇子已先笑着接道:“父皇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便不取来让儿臣们先见识一番,儿臣们也定会尽全力的,只是一点,武无第二文无第一,届时万一众位兄弟谁也不服气谁,父皇可该赏谁才好呢?要儿臣说,父皇该让大家公推一二三名,都给彩头的,如此大家便都能心服口服了,未知父皇意下如何?” 说得皇上的兴致越发高昂,道:“我儿言之有理,何福海,除了那柄匕首,再把那串琥珀金罗木的数珠儿并那根玄铁金鞭取来,朕今儿……” 后面的话还未及说出口,李正图小跑着进来了,跪地行礼后禀道:“皇上,午门外有人敲登闻鼓,奴才问过了,说是辽东来的兵士,此番千里迢迢进京,是特地状告户部侍郎平修之挪用军饷而来的,兹事体大,奴才不敢延误,只能进来扫皇上的兴,还请皇上定夺。”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不约而同都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左下首第一席上的宇文承川与顾蕴身上,但见夫妇两个都一脸的镇定与从容,对上谁的目光都不躲不闪,倒弄得大家都不好再盯着二人瞧了,只得讪讪的都收回了目光,与旁边的人眼神交流起来。 户部侍郎平修之不正是太子妃的娘家舅舅吗,如今辽东来的兵士告御状说平侍郎挪用军饷,难道先前太子殿下能那般完满的完成河工,都是因为有足够多的银子? 一时众人都是神情各异,掩饰不住心里的惊喜与自得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当然,也少不了真心为宇文承川和顾蕴担心的人……大家都觑向了宝座上的皇上,等着看皇上对此事是个什么态度。 ------题外话------ 昨天上午看阅兵没码字,下午一直昏昏沉沉的就两千,晚上孩子回来后就一直闹脾气,弄得我晚上也没码成字,早上送他去更是打仗一样,他说什么也不去,挣扎得一身的汗,又换衣服什么的一阵折腾,哎……字数少了点,大家将就一下吧,至少比断更好,我实在是尽力了,么么大家……   ☆、第一百七一回 哭诉 方才在景仁宫时,顾蕴虽一直在笑,但其实她的心情并不好,倒不是因为她先前无意看见了顾葭,顾葭还没那个资格影响她的心情,何况顾葭既已有建安侯夫人的诰命在身了,以后每年的四时八节,二人必定少不了打照面,她若每次都因此而不高兴,反倒是抬举顾葭,让顾葭在左右她的心情了,顾葭还不配! 她不高兴的是,明明大节下的,一家人就该高高兴兴的过节才是,可放到皇家,过节反倒比平日更糟心,这样的节还过来做什么,还不如不过呢。 却没想到,让她更糟心的事还在后头,宗皇后等人竟连一刻都多等不得,非要赶在大节与众目睽睽之下来挑事儿,那就怪不得宇文承川心狠手黑了,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是他们自己要上赶着来作死的,怨不得任何人! 宇文承川因事先知道得比她更多些,倒是不觉得糟心,借着桌子和衣袖的遮掩,握了她的手,又假借吃茶的动作遮掩,以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道:“别担心,倒霉的绝不会是我们。” 顾蕴闻言,忙也借吃茶的动作遮掩,道:“我知道,我并不担心,只是有些恶心罢了。”偏还不能将那些癞蛤蟆一次性都给打死,还得继续被他们恶心下去,叫她怎能不觉得糟心? 又听得宇文承川道:“等会儿你什么都不必说,只管低着头旁听便是,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 顾蕴“嗯”了一声,“李正图是皇后的人还是贵妃的人?这次过后,可得好生给他一点颜色看才是!”若不是宗皇后或是林贵妃的人,李正图怎么着也得把事情拖到大宴完了后,再私下禀了皇上才是,而不是这样闹得人尽皆知,显然他另有其主。 宇文承川道:“是贵妃的人,更准确的说,是永嘉侯的人,若不是想着他还有用处,我早处理他了。” 夫妻两个小声说话时,上首的宗皇后已惊喜得快要笑出声来了,她原本还以为那个婢生子挪用军饷的事,怎么也得过阵子才曝光,没想到稷儿他们竟把发难的时间定在了今日,早知如此,先前在自己宫里时,她也犯不着与顾氏和礼亲王妃那个老不死的一般见识,白生一场气了,就让顾氏再最后蹦跶一会儿又何妨? 三皇子妃也是高兴得恨不能大笑三声,三皇子虽不会把什么事都告诉她,此番这样的大事,她多少还是能知道几分,自然知道这次东宫是真要倒大霉了,看以后顾氏还怎么在她面前嚣张,真是太痛快太解气了! 婆媳两个的喜形于色被三皇子看在眼里,简直想大骂二人一顿,她们这是惟恐别人不知道是自家在背后弄鬼是不是,而且如今还没将那个婢生子打入地狱永世不能翻身呢,她们就算忍不住高兴,也未免高兴得太早了些,果然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因先借桌子的遮掩捣了三皇子妃的腰际一拳,又狠狠瞪了上首宗皇后一眼,待二人脸上的喜色都被沉重所取代了后,才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 对比之下,林贵妃和二皇子妃就要沉着得多了,脸上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婆媳两个的注意力更多都放在了二皇子妃的肚子上,反正这些事她们也管不了,就只管好自己能管的事,其他的交给男人们去操心即可。 不论是宇文承川与顾蕴说话,还是宗皇后林贵妃等人惊喜之下的各种反应,都只是发生在一瞬的事,不过这一瞬间,也足够皇上做出定夺了。 “朕记得平修之自做知府时,便已是出了名的能吏,每年考评都是优,官声也颇佳。”皇上已自宝座上站了起来,手里捏着自己惯常捏着的一串通体碧绿莹润的翡翠数珠,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来,声音也是不紧不慢,“做户部侍郎这几年来,也是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从没听说过他挪用国库一两银子,如何会忽然就有人状告起他挪用军饷来?” 显然皇上对平大老爷印象还是颇好的。 宇文承川就应声站了起来,抱拳道:“启禀父皇,儿臣也从未听说过平侍郎挪用国库一两银子,而且若平侍郎果真挪用了军饷,不是该当地总兵府上折子禀告父皇,由父皇查明事实真相后再做定夺吗,怎么如今总兵府没有动静,反倒是下面的兵士千里迢迢进京来状告平侍郎?可见此事大有蹊跷,父皇一定要彻查此事,不放过一个坏人,不冤枉一个好人才是!” 皇上闻言,点头道:“嗯,太子言之有理,此事的确该彻查才是,来人!” 片刻之后,便见一身大红蟒袍的宇文策一脸沉着的走了进来,跪地行礼后道:“臣宇文策听旨。” 皇上道:“你先去把午门外敲登闻鼓的人都关到天牢里,明日早朝后,再着刑部、大理寺与督查院三司会审。” “臣遵旨!”宇文策朗声应毕,干净利落的站起来便要却行退出去。 “且慢!”却被三皇子忽然出声叫住了,起身看向皇上抱拳道:“启禀父皇,儿臣方才听了大皇兄的话,深以为然,兹事体大,我们决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决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可本朝自开国以来,从不乏犯人在天牢里无缘无故身亡,以致死无对证之事,所以儿臣以为,不该等到明日早朝后再审理此事,该即刻审理才可保万无一失,还请父皇定夺。” 二皇子忙也起身接道:“儿臣附议,儿臣虽年轻不知事,太祖时期胡庸贪墨案却也是耳闻过的,一开始案发时,不就是因为告发胡庸之人离奇身死,才致案情短时间内无有进展,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才将其绳之以法的吗?儿臣也是听说过平侍郎为人的,打心眼儿里不相信平侍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所以我们更要即刻查明事情的真相,还平侍郎一个清白才是,也不至于大皇兄的声誉有损,还请父皇早做定夺。” 兄弟两个说话间,眼神飞快的在空中交汇了一瞬,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一击即中势在必得的决心,平修之这些日子一直在焦头烂额的忙着平账,可那不是几百两几千两银子,而是整整一百万两,就算把他甚至整个平家卖了都凑不出来,而他何以会挪用那么多银子?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帮自己的外甥女婿解围立功,——这一次,他们甥舅二人就等着好好喝一壶罢,等婢生子再无翻身之日后,就该轮到他们彼此巅峰对决了! 皇上听了二皇子与三皇子的话,终于微微皱起了眉头:“可今日大节下的,宗室本家们都在,宴席也才刚过半,怎么好扫大家伙儿的兴?” 宇文承川再次开了口:“父皇,宗室本家们都不是外人,何况事无不可对人言,儿臣觉得二弟三弟都言之有理,殿内只怕半数以上的人这会儿都在想着,平侍郎既然高风亮节了几十年,怎么会忽然就犯了糊涂,挪用军饷以致晚节不保?定然与前番儿臣能圆满的完成河工之事脱不了干系,所以儿臣恳请父皇就在此时此刻,当着宇文家这么多长辈的面儿,亲审此事,还平侍郎与儿臣一个清白。”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大公无私,还把所有人的那点小心思都摆到了台面上来,摆明了问心无愧,让皇上十分的赞赏,点头道:“既然你们兄弟三人都劝朕早做定夺,宇文策,你去午门将击鼓的兵士都带来,朕即刻亲审他们!” 又吩咐宗皇后:“将女眷们都带到偏殿里,重新开席去,总不能为了几个兵士的一面之词,就把所有人过节的兴致都扫了。” 宗皇后正发怔,还是她的贴身宫女不着痕迹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忙笑道:“皇上放心,臣妾这便将大家都带到偏殿重新开席去,本来后宫就不得干政么,何况臣妾们也什么都听不懂,臣妾们且乐呵自个儿的去。” 说完,冲皇上屈膝一礼,便笑着招呼起众女眷们:“我们且去偏殿乐呵自个儿的去,本宫让人准备了好看的歌舞,还让内务府新近训练了一班杂耍,本想让大家伙儿都乐呵一下的,如今可全部便宜我们了。” 话说得漂亮,脸上的笑也看不出任何异样来,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心到底跳得有多快,那个婢生子听得人状告平侍郎,怎么竟丝毫慌乱之色都没有?不但不慌乱,甚至还主动请求皇上即刻亲审击鼓的士兵,一点也不怕将事情闹大……难道他事先已知道他们的意图,提前已想好了应对之策,就跟上次一样,只等着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吗? 可这怎么可能,就算他知悉了他们的意图,他奉旨治水时多花了整整一百万两银子却是事实,就凭他的身家,甚至加上顾氏和顾平两家的全部身家,要在短时间内凑足这么多银子还不被他们知道一丝半点风声,比登天容易不到哪里去,他能有什么万全之策? 自己一定是还没从上次之事的阴影里走出来,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如惊弓之鸟般,往最坏的方向想去,事实却是,老天爷总不能次次都眷顾同一个人,便是皇上号称天子,不也不能事事顺心吗?这一次他们一定能成功,一定能的! 如此这般宽慰了自己一番,宗皇后心里总算安稳了些,领着一众女眷去了偏殿里重新开宴。 余下二皇子与三皇子瞧得宇文承川一脸的从容自若,心里也是直打鼓,可他们到底要比宗皇后有底气得多,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纵然知道有异,也只能继续走下去了,是以很快便已冷静了下来,静待事情的进一步发展。 不一时,宇文策带着几个击鼓的兵士进了交泰殿的正殿,一共四个人,每一个都衣衫褴褛,又黑又瘦,因为天气热,身上还都带着一股子莫可名状的难闻气味,让殿内在座自来华服美食的皇室宗室们如何受得了,都纷纷皱起了眉头遮住了鼻子,同时庆幸方才皇上已命人将酒菜都撤了去,不然他们哪里还吃得下去? 四人一进来便抖抖索索的跪下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也说得磕磕绊绊的,显然都被眼前这一切从未见过的阵仗给唬住了。 皇上倒是没有因他们的卑琐皱眉,只淡淡道:“朕听说你们千里迢迢的进京,是为了状告户部侍郎平修之挪用军饷,你们可知道,自来民告官,下告上都要先打上四十大棒的杀威棒,如今你们告的还是御状,更是要廷杖一百的?来人,先每个人廷杖一百,朕再问话不迟!” 皇上语气虽淡,却不怒自威,自有一股久居上位者无形间就要流露出来的气势与威压,连文武百官在这样的气势与威压下,都少有能经得住的,何况只是几个草芥子一样卑微的下等兵士? 四人瞬间都抖得越发厉害了,好半晌,其中一个方带着哭腔颤声道:“小人们也不想进京来告御状的,小人是辽东总兵府东乐卫的一名总旗,手下五十个士兵都出身赤贫之家,家里全都指着小人们省吃俭用送回去的军饷过活,可自去年秋冬以来至今,已大半年了,上面一直没发过一文钱的军饷,平时小人们也是吃不饱穿不暖,小人虽只是个总旗,人言卑微,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底下的士兵们又过回以前未从军时三餐不继的日子。” “所以小人找到了自己的百户,百户却说,他也好长时间没领过军饷了,小人偷偷去问了其他要好的同乡同僚们,也是好些人都长时间未领过,可也有人领到了,小人自不服气,一层层申诉到了总兵府,总兵府的文书说,是京中一直未发军饷下来,他们也没有办法;还说京中主管军饷辎重的户部侍郎平大人是太子妃的娘家舅舅,太子殿下还未出正月便奉旨去了江苏治水,需要大量的银子,也许平大人只是挪用一时,等有了银子,立刻就会给大家补上呢?让小人不要再揪着此事不放了。可小人家中还有老母幼子,其他兄弟家中也是一样,再不拿银子回家,老母幼子就要活活饿死了啊……小人四人这才在与其他兄弟商量过后,由大家掩护着离了军营,一路辗转进了盛京,求皇上千万要为小人们做主,只要小人们的老母幼子能有一口饱饭吃,小人们死就死罢,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四人都捣蒜般给皇上磕起头来。 皇上却微眯着双眼一直没说话,他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开口,挪大的交泰殿一时寂静得连谁的呼吸声稍稍重了都能听见。 在这样的寂静中,二皇子与三皇子就越发觉得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跳出胸腔以外,又怕旁人瞧出他们的异样来,二皇子因忙端起了面前的茶盅,想喝点茶来平复一下狂跳的心,事情已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在发展了,果真事情最后脱了轨,首当其冲受到责难的就是大舅舅,一旦没有了大舅舅,他还有什么实力去与那个婢生子和老三争? 不想却差点儿将茶被洒了,惹得旁边的人纷纷侧目,连皇上都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这下他连喝茶也不敢了,只能借着衣袖的遮掩,将拳头捏得死紧,方强迫自己稍稍平静了下来,脑中却仍是一片混乱。 那个总旗怎么会说‘自去年秋冬以来至今,已大半年了,上面一直没发过一文钱的军饷’,那个婢生子奉旨治水根本就是今年的事,平修之总不可能有先见之明,自去年起就开始给外甥女婿留治水的银子罢? 而且舅舅不是说找的人根本大字不识一个,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粗野汉子,如此才能更取信于人吗,可听这人说话,却有条有理,还知道说‘人言卑微’、‘一路辗转’之类的字眼,哪像是个大字不识的人? 相较于二人的慌乱,宇文承川则一直保持着气定神闲,他早就说过,都想做黄雀,那该由谁来做螳螂谁做蝉呢,总得有人做不是吗?! 彼时偏殿内众女眷也是神色各异,皇上是吩咐了宗皇后领着大家至偏殿内重新开席,宗皇后也说了还有歌舞杂耍等消遣,可自宗皇后以下,谁有那个心思吃喝玩乐? 待酒菜上来后,几乎都没动过筷子,更不要说传歌舞杂耍了,都状似无意的竖着耳朵,在听正殿那边的情形,拜两厢里都落针可闻所赐,倒是将那自称是总旗的男子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宗皇后与林贵妃后妃二人都是瞬间面白如纸,三皇子妃与其他人倒是一时还没意识到不妥,三皇子妃还向自来与自己交好的庄亲王世子妃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挤兑顾蕴。 后者接收到眼色,就故意以压低了却刚好够所有人都听见的声音与旁边庄亲王府的二少夫人嘀咕道:“怪道当初太子妃娘娘的嫁妆丰厚到那个地步呢,敢情是这样来的……” ------题外话------ 累得连题外话都没力气了,汗……   ☆、第一百七二回 太子妃的威严不容侵犯 连与众当事者无关的女眷们都竖着耳朵密切关注着正殿那边的情形了,何况顾蕴,虽然宇文承川已与她说了倒霉的绝不会是他们,不到尘埃落定那一刻,她终究不能全然安心。 所以她一直全神贯注听着那个自称是个总旗的男子的话,连一个字都不曾漏掉。 等将对方的话全部听完后,她与宗皇后林贵妃一样,也立时意识到不妥了,不过对比宗林二人为这不妥瞬间惨白了脸,她的心情却是瞬间大好,倒是与二皇子想到了一块儿去,那些个兵士可是自去年秋冬开始,便再未领过一文钱的军饷,宇文承川奉旨治水却是今年正月的事,大舅舅难道有先见之明,自那时起,就在给宇文承川留治水的银子了? 可见大舅舅是无辜的,事情另有蹊跷。 却没想到,宗皇后都还未发话呢,庄亲王世子妃倒先叽歪起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轮得到她区区一个亲王府的世子妃说话吗?还敢含沙射影的说大舅舅果真挪用军饷了,不然她的大笔嫁妆从哪里来,她今日不给她几分颜色瞧瞧,她这个后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妃也趁早别做了! 顾蕴怒极反笑,叫了一声“白兰”,“给本宫狠狠掌庄亲王世子妃的嘴,一直掌到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时候能说话,什么时候不能说话为止!” “是,太子妃娘娘。”白兰立刻屈膝应了一声“是”,几步上前揪起庄亲王世子妃,便左右开弓狠狠扇起后者的耳光来,白兰可是练家子,下手还毫不留情,力道有多重可想而知,也就四五下,已打得庄亲王世子妃鼻子嘴巴都淌了血,两颊也高高隆起,白兰刚揪住她时,她还能尖叫,这会儿却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好了!”顾蕴看在眼里,这才淡淡叫住了白兰,看向庄亲王世子妃冷冷道:“父皇在正殿亲审击鼓之人,才刚说了一句话‘民告官下告上依律该廷杖一百’,命人行刑,甚至还未正式开始审案,你就先给平侍郎定了罪,给本宫定了罪,你哪来的资格越过父皇给朝廷命官和东宫太子妃定罪?你眼里可还有父皇?庄王婶,您回去后,可得好生管管她才是,今日她只是冲撞了本宫还没什么,明日若是连母后甚至父皇都冲撞了,就不只是挨一顿嘴巴即能解决问题,指不定就要为贵府上下招来灭顶之灾了!” 彼时庄亲王世子妃的耳朵已嗡鸣得没那么厉害了,两颊也因已痛到麻木,整个人反倒比方才稍稍好受了些,自然将顾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立时哭倒在了庄亲王妃脚下:“母妃,儿媳就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话而已,太子妃就这样欺辱儿媳,儿媳再不好了,也是堂堂亲王府的世子妃,是太子妃的嫂子,何况母妃在这里,皇后娘娘也在这里,就算儿媳有错,也该母妃与皇后娘娘责罚儿媳,怎么算也不该太子妃出这个手才是,母妃可千万要给儿媳做主啊,不然儿媳也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被欺辱成这样,十几年的脸都丢尽了,呜呜呜……” 庄亲王妃一张脸早已气得通红,却大半是为长媳的愚蠢气的,只有小半才是为顾蕴的目中无人气的。 方才三皇子妃给庄亲王世子妃使眼色她不是没瞧见,当时还没意识到事情有异倒还觉得没什么,自家本来就是亲皇后三皇子的,现成的人情傻子才不做,不做白不做么。 等庄亲王世子妃话都出口了,她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太子先前的态度摆明了不怕事儿,可见早有防备,方才击鼓之人的话也摆明了不利于皇后娘娘和三皇子,万一此番又跟上次一样,太子反倒大获全胜,自家以后可该怎么办? 当即便在心里将长媳骂了个狗血喷头,你不会装没看见三皇子妃的眼色,或者是等其他人开了口后,你再开口啊?知道你自来觉得我们老两口儿偏心小儿子,指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夫君的世子之位就要不保,所以卯足了劲儿的各处掐尖要强,可你连基本的趋吉避凶都做不到,连基本的大局观都没有了,我还要你这样的长媳何用?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顾蕴仅因为一句话便将庄亲王世子妃打成这样,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叫庄亲王妃如何能不生气,纵再不想为长媳出这个头,少不得也只能为她出了,这已不仅仅是攸关她一个人的体面,而是攸关整个庄亲王府的体面了,没听可恶的顾氏连‘为贵府上下招来灭顶之灾’这样恶毒的话都出口了吗?今日她若不是找回这个场子,明日整个庄亲王府的人也都不用出门见人了! 念头闪过,庄亲王妃已看向了顾蕴,面沉如水的说道:“太子妃,你三嫂说得对,她再不好了,也是亲王世子妃,还是你的嫂子,论尊卑,在座还有皇后娘娘,论长幼,还有我这个做婆婆的,太子妃却问也不问皇后娘娘和我一句话,便直接这样欺辱于她,太子妃也未免太霸道了些,实在难叫我们婆媳口服心服。” 说完看向宗皇后:“皇后娘娘,您一定要为我们婆媳做主,为庄亲王府做主啊,不然以后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出门见人,整个皇室宗室乃至天下,又还有什么长幼尊卑可言!” 宗皇后正是心乱如麻之际,哪里耐烦管这些破事儿,而且因为庄亲王世子妃这么一闹腾,正殿那边的情形她压根儿一个字都听不见,心里因忐忑不安就越发不耐烦了,只想大喝一句,让顾蕴与庄亲王妃婆媳都滚出去,外面有的是地方,她们要扯皮且滚出去扯。 可一旦事情朝着最不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了,他们与宇文承川那个婢生子势力威望此消彼长之下,他们以后要倚仗庄亲王府的时候还多得很,今日她若不为她们撑这个腰,他日自然也休想庄亲王府再为他们母子卖命! 宗皇后只得看向了顾蕴,沉声说道:“太子妃,不管怎么说,你擅自打人就是不对,本宫还在这里呢,你却连问都不问本宫一句,眼里还有本宫这个母后吗?何况庄亲王世子妃那句话我们都听见了,虽略有不妥,也谈不上冲撞你,你说她便是,怎么能直接动手打人?事已至此,本宫也不想多说了,你给庄亲王世子妃陪个不是,再把你那个打人的宫女拉下去杖毙了,此事便就此揭过不提了。” 说话间,想起事情是因三皇子妃给庄亲王世子妃使眼色才挑起的,真正是一个眼色引发的血案,不由怒火中烧,狠狠剜了三皇子妃一眼,才又看回了顾蕴。 顾蕴却半点给庄亲王世子妃陪不是的意思都没有:“回母后,臣媳打庄亲王世子妃,是因为她竟胆敢越过父皇给朝廷命官和臣媳堂堂东宫太子妃定罪,是因为她目无父皇,而不是因为自觉她冲撞了臣媳,便是见了父皇,臣媳也是这么说,所以母后的要求,请恕臣媳做不到。” 当她不知道她们蛇鼠一窝呢,哼,皇后与三皇子妃婆媳她打不得,她们的狗腿子她还打不得了?! 宗皇后方才还想着早点把事情了了,她也好继续听听正殿那边的动静,所以其实并没有重罚顾蕴,反倒有敷衍庄亲王妃婆媳的嫌疑,谁知道就这样,顾蕴竟然也要驳回她的话,还抬出皇上来压她,说什么‘便是见了父皇,臣媳也是这么说’,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几乎是一瞬间已变了颜色,也懒得再与顾蕴废话了,直接喝命吴贵喜:“把方才打人的宫女被本宫拉下去,乱棍打死!”那个婢生子不是宝贝顾氏得很么,他不让他们母子痛快,她就折腾他老婆,总之谁也别想占了谁的便宜去! 吴贵喜尖声应了一声“是”,扬声向外叫了句:“来人!”便有两个太监应声进来,要拿白兰。 却被顾蕴张开双手挡在了头里,怒声喝道:“本宫在这里,谁敢不经过本宫的允许,就打死本宫的人?除非踏着本宫的尸体过去!”当着她的面就敢打死她的人,当她是死人么?反正正殿动静大些这边都能听见,显然反之也是一样,那索性将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届时吃挂落的绝不会是她! 到底是一国太子妃,全天下仅次于宗皇后尊贵的女人,谁敢真动她一根汗毛?两个太监不敢,吴贵喜也不敢,只得满脸为难的看向了宝座上的宗皇后:“皇后娘娘,您看这……” 宗皇后已是怒不可遏,霍地自宝座上站了起来,怒声道:“本宫为长为尊,别说只是打死你身边一个宫女了,便是要打你甚至太子,谅谁也不敢有半句二话,你却为了一个宫女就如此顶撞本宫,你眼里可还有本宫这个母后?来人,把太子妃给本宫拉住了,再把这个宫女拉出去杖毙,本宫还不信堂堂中宫皇后,一国之母,竟连想打死一个戴罪之身的宫女都做不到了!” 顾蕴寸步不让:“臣媳并没有顶撞母后,臣媳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在座的都听得清清楚楚,是庄亲王世子妃冲撞臣媳在先的,臣媳不叫宫女掌她的嘴,难道还自己动手不成?宫女不过是奉臣媳之命行事罢了,何罪之有,还请母后收回成命。” 眼见婆媳两个针锋相对,其他人则噤若寒蝉,满殿都是剑拔弩张的氛围,礼亲王妃不好再冷眼旁观下去了,到底皇后是婆婆,太子妃与她这样针锋相对下去,坏的还是自己的名声,宗室里与庄亲王府交好的人可不在少数,谁知道她们会乱嚼什么舌根?太子妃好容易如今名声好了不少,可不能就这样前功尽弃,毁于一旦。 礼亲王妃因清了清嗓子,笑道:“皇后娘娘,要我说,方才老三媳妇儿的话的确太诛心,太子妃嫁妆是丰厚,可谁不知道那是由太子妃早亡母亲的嫁妆、显阳侯府、云阳伯府并平府倾几家之力置办组成的,高门嫁女么,嫁妆多一些也无可厚非,何况咱们宇文家还是天下第一家,太子殿下的聘礼也是天下第一份,老三媳妇儿那话的意思,却只差摆明了说太子妃的嫁妆都是平侍郎挪用军饷而来,叫太子妃如何能不生气?别说太子妃了,连我听了都生气,这是置显阳侯府与云阳伯府于何地,有她这样打亲家脸的吗?就更不必说她那话还有不将皇上放在眼里的嫌疑了。” 顿了顿,当没看见庄亲王妃婆媳的黑脸一般,又看向顾蕴继续道:“当然,太子妃越过皇后娘娘和长辈打人也不可取,要不这样,太子妃与老三媳妇儿都卖我这张老脸一个薄面,看在我的份儿上,老三媳妇儿就就方才的话给太子妃陪个礼告个罪,太子妃呢也就方才的打人之举给你三嫂陪个不是,大家就将此事借此揭过去,也省得坏了大家过节的兴致,未知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这话摆明了向着顾蕴,别说庄亲王妃婆媳都不称意,凭什么明明吃亏的就是她们,反倒要她们先赔礼告罪,息事宁人? 宗皇后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现在已不是顾氏打了庄亲王世子妃的问题了,而是她连她这个母后都敢顶撞,简直嚣张狂妄到了极点,她今儿若不把她的气焰打下去,明儿她岂非越发要在宫里横着走,让整个大邺后宫都跟她姓了?! 冷哼一声,宗皇后正要开口说话,何福海过来了,单膝点地给宗皇后行了礼后,道:“皇后娘娘,皇上在正殿那边听得偏殿这边喧哗得厉害,特地打发奴才过来瞧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让奴才传话儿给娘娘,若众位主子都用完了宴,就先回后宫去,省得留在这里影响正事。” 宗皇后满腔的恼怒就一下子哑了火,她这会儿就算将顾蕴打压到了尘埃里去又如何,只要正殿那边的事态朝着对他们不利的方向发展了,她这边便都是做的无用功,于大局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倒是正殿那边,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了? 她不着痕迹的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的吐出后,方笑道:“没出什么事,不过是大节下的,大家兴致都极高,说话的声音难免高了些罢了,你回去告诉皇上,就说这边已快要散了,倒是皇上那边,不知道这会子怎么样了,事态恶劣,皇上可千万别因此气坏了龙体才好。” 何福海笑道:“原来是这样,奴才这便回去禀了皇上,希望皇上听了后,能稍稍消点气,皇后娘娘不知道,皇上听说辽东的普通士兵们至少一小半都常年吃不上一顿肉后,生了好大的气,即刻便命人传户部和兵部的众位大人去了,说今日他们若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就全部摘了他们的脑袋……嗐,瞧奴才都混说些什么呢,没的白吓坏了皇后娘娘和各位主子。奴才且先告退了。” 说完单膝点地又是一礼,却行退了出去。 余下满殿的女眷你看我我看你的,终于都彻底意识到此番之事的复杂性与严重性了,不由越发的噤若寒蝉。 礼亲王妃方看向宗皇后,笑道:“方才的事皇后娘娘还未及定夺呢,不知道我倚老卖老的提议,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宗皇后心思都飘到正殿那边去了,本来已隐约听见了一点的,又被礼亲王妃的话打了岔,只得不耐烦的应道:“皇婶自来德高望重,您都说自己是倚老卖老了,本宫岂能不卖您老这个面子,就按您老说的办罢。” 礼亲王妃就当听不出宗皇后话里的嘲讽之意一般,看向庄亲王世子妃笑道:“既然皇后娘娘也发了话,老三媳妇儿,你且先给太子妃娘娘赔礼告罪罢……” 话没说完,见庄亲王妃要说话,抢在她开口之前堵了她的嘴:“知道你自来拿儿媳当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可疼爱也分很多种,看见她犯了错却不及时纠正她,而是一味的想着护短,那就不是在疼她爱她,而是在害她了!” 庄亲王妃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话说回来,这老不死的仗着是长辈,连皇后娘娘的面子都不给了,何况她? 庄亲王世子妃见再没谁可以护着她了,没办法,只得强忍下满心的羞辱与委屈,上前给顾蕴行了礼,小声说道:“都是臣妾出言不逊,还请太子妃娘娘大人大量,饶过臣妾这一次,以后臣妾定然不会再犯。” 礼亲王妃忙笑道:“这就对了嘛,太子妃娘娘,该您了。” 顾蕴如何看不出来礼亲王妃一直在护着自己,别人的面子不愿意给,礼亲王妃的面子还是很乐意给的,便也给庄亲王世子妃还了半礼,道:“本宫也有不是,不该越过母后和庄王婶对三堂嫂动手,还请三堂嫂不要放在心上。” 然后各自回了各自的位子落座,就此将此事揭了过去。 这下大家总算又能隐约听见正殿那边的情形了。 就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缓声说道:“父皇,据儿臣所知,大邺普通兵士的军饷是一月一两,米若干,肉油若干,甲胄冬夏各一套,全大邺一共是十一个总兵府,每个总兵府下辖五个卫,每一卫又下辖十千户,每个总兵府俱该是五万人,十一个总兵府合计五十五万人,而每年朝廷拨下的军饷都不少于一千万两,粮草辎重更是不计其数,也就是说,每个总兵府都能分到几乎一百万两,平均算到每个人头上,一个人也该有二十两银子,还不连粮草辎重,更不连每个总兵府还有各自的额外进项和私库,照理不该存在苛扣兵士军饷的情况才是。” “可事实却是,普通兵士竟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肉了,那他们的份例和银子到底都去了哪里?除了辽东总兵府,其他十个总兵府是不是也存在这种情况?父皇一定要彻查此事,还所有兵士一个公道才是,正是因为有了他们,大邺才能安康繁荣,在座的各位也才能高房软枕,锦衣华服,我们绝不能让千千万万的将士寒了心,绝不能自毁长城!” 不是别个,正是宇文承川的声音。 顾蕴就暗自笑了起来,她家夫君的好口才可不仅仅只在对上她时才会尽数展现,必要时,对上旁人他的口才只会更好,想来今日过后,满朝文武都将知道太子殿下有张仪苏秦之才了。 宗皇后与林贵妃却是绿了脸,尤其是林贵妃,方才宗皇后与顾蕴对上时,她虽一直冷眼旁观,心里却比谁都着急,及至这会儿听了宇文承川的话,就更着急了。 十一个总兵府里,他们母子的坚强后盾就占了三个,一旦皇上真起了心彻查克扣军饷之事,他们母子的损失无疑将最大,以后他们还有什么力量与东宫和皇后母子抗衡? 林贵妃能想到这一点,二皇子自然更能想到,简直恨不能立时拿针缝上宇文承川的嘴,当然最好还是能弄哑了他,让他这辈子都再别想说出一个字来! 可他也只能在心里白解解气而已,嘴上还是斟酌着为自己的舅舅和岳父陈说开脱之词:“父皇,大皇兄所言甚是,我们绝不能让千千万万的将士寒了心,绝不能自毁长城!只是一点,各大总兵府上至总兵,下至千户百户,自开国以来便有……便有扣除一部分人的部分军饷,用以补给另一部分人的旧例,而且按规定,各品级的武将本就可以有一定数量的亲兵护卫,譬如总兵,按规矩可以有一千亲兵,永嘉侯身为辽东甘肃两总兵府的总兵,至少也能有两千亲兵,便是一个千户,依例也能有五十亲兵,平日里也还罢了,打仗时这些亲兵,可就是中坚力量了,给养给得足一些,也无可厚非。” 说着,意识到自己为永嘉侯和萧总兵开脱也开脱得太明显了些,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忙又补充道:“当然,就算要给亲兵补给得充足一些,也不至于将其他兵士克扣得那般厉害才是,想来永嘉侯戎马半生,爱兵如子,定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可这四人又言之凿凿自己已大半年没领过一文军饷,辽东总兵府也说户部已有日子没发放军饷下去了,可见其中的确大有蹊跷,待稍后户部与兵部的人来了,父皇可得好生盘问一番才好。” 二皇子前半段话倒也不算是信口开河,大邺的天下是从马背上得来的,自来虽不至于重武轻文,对文治和武功却是等同看重的,不像历朝历代,都是重文轻武,建国伊始大邺的军队自然都是兵强马壮,当然若兵不强马不壮了,大邺的开国皇帝也打不下这偌大的锦绣河山。 可大邺开国距今已近百年,将士数代更迭下来,怎么能少了老弱病残?兼之如今四海升平,便是各地边关偶有战事,也只是小范围的,将士们无仗可打,久而久之岂能不松懈,战斗力岂能不大不如前?这样的军队上了战场,仗着人多或许能打趴吓趴对方,更大的可能性却是尾大不掉,连将领与精兵们都跟着被拖累。 一来二去的,各大总兵府便形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譬如一个千户,他手下有一千名士兵,自然就该有一千人的军饷给养,那么只要克扣五百人的一半军饷,便能将另外五百人养得兵肥马壮,关键这五百个人只会忠于他,等同于就是他的私兵了,谁想轻易将他降他的职,甚至是将他拉下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等上了战场,他靠着这五百人,还极有可能立大功,因功升迁,——这样的私兵,哪个总兵府的千户将军会没有几十几百个的? 到了总兵那一级,就更不用说了,二皇子说永嘉侯按例可以有两千的亲兵,但在座的就算是傻子,也不会相信这话,所以若永嘉侯只是克扣一部分士兵的军饷,他们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现在的情况是,辽东总兵府的好些兵士已大半年没领过哪怕一文军饷了,平日里还吃不饱穿不暖,这其中怎么可能会没有猫腻?永嘉侯又怎么可能脱得了干系? 二皇子说完,趁众人都不注意时,立时给三皇子使起眼色来,示意他赶紧给自己帮腔几句,皇上已然动了疑,他们一定得尽快打消皇上对他们的疑虑,让事情不至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才是。 可三皇子却当没看见二皇子的眼色一般,只在心里思忖,就算事态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损失最大的也不会是他,支持他的总兵府,也就一个而已,而那个婢生子就算赢了这一战,势力也赶不上现在的老二,如此说来,这事儿反倒是自己渔翁得利了?虽然是伤敌一千自损五百得来的小利,至少也比只失不得来得强不是吗? ------题外话------ 还是不能哄得儿子出门,真的是一步都不肯踏出家门了,不上学也不肯,肿么破?明天他还放假一天,后天又得开始纠结了,哎……   ☆、第一百七三回 高风亮节的太子妃 二皇子见三皇子假装看不见自己的眼色,只管低着头,心里猛地一“咯噔”,老三不会是想临阵散伙罢?反正此事若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损失最大的也是自己,而不是他,他除非傻了才让自己也沾一腿的泥呢,果然在利益面前,什么兄弟什么亲情都是假的,压根儿不值一文。 可老三也不想想,那个婢生子经过治水之事后,声望本就大胜往昔,他又占了大道正统的名分,只要他不犯大错,便是父皇也不好轻言废弃他的,何况看父皇如今待他的态度,分明大有栽培他之意了,老三别到头来陪了夫人又折兵,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那才真是现了他的眼呢! 念头闪过,耳朵里再次传来宇文承川的声音:“父皇,二皇弟说的情况既从太祖开国之初,便约定俗成流传了下来,可见自有其称道之处,若永嘉侯只是克扣了底下部分士兵的部分军饷,倒也情有可原,能者是该多劳,能者也该多得,倒是不必苛责永嘉侯。只是大半年没领过一文军饷,就实在有些过分了,也许是底下的人瞒着永嘉侯做了什么手脚亦未可知?于公来说,永嘉侯府自老侯爷起,便镇守辽东,为辽东的安防立下了汗马功劳,于私来说,永嘉侯是贵妃娘娘的兄长,二皇弟的舅舅,也算是自家亲戚,所以儿臣恳请父皇,一定要深入的彻查此事,不叫永嘉侯心寒,更不叫辽东几万将士心寒。” 这个该死的婢生子,一定是他事先动了手脚,一定是的,不然明明万无一失的计划,为什么事到临头,却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更可恨的是,他们事先竟然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察觉到,婢生子手里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底牌,他不在盛京那五年又到底经历了什么?已经尽可能的高估他,谁知道竟然还是低估了,老天爷这是瞎了眼吗? 二皇子听得宇文承川这一席假仁假义的话,简直恨不能生吞了他,想起三皇子的临阵撂手,更是气得两肋生疼,只觉全天下都在跟自己作对,只恨时光不能倒流,那他一定加倍提高警惕,决不让自己陷入如此困境! 只可惜时光不但不能倒流,反而还会一刻不停的往前走。 很快户部与兵部的两位尚书和四位侍郎都到了,兵部左侍郎的身上还带着明显的酒气,其他几人身上的酒气虽不至于那么明显,靠得近了,也隐约能闻出来,本就是举家欢聚共度佳节的日子,自然不可能少了美酒,可皇上立等着见他们,他们根本来不及将身上的酒气都弄散了,可不就只能这样来了?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一见皇上,便跪下行起礼来,兵部尚书又趁机解释了一下身带酒气的事,“……实在是皇上传召得急,微臣们怕耽误了正事,这才会御前失礼的,还请皇上千万恕罪。” 好在皇上只是大手一挥:“不过是身上带了几分酒气罢了,算不得御前失礼,都起来罢。”命宇文承川,“太子,你把事情大略与几位爱卿说一下,让他们先了解了情况后,朕再亲自问话。” “是,父皇。”宇文承川忙应了,看向众位大人:“众位大人,情况是这样的……”言简意赅的把情况大略说道了一遍,说完看向了皇上。 皇上方沉声先问起户部尚书的话来:“白爱卿,这事儿你怎么说?朕记得户部给每个总兵府的军饷都是一季一发,据这几个击鼓之人的说法,他们已大半年没领过一文军饷了,也就是说,户部至少已两到三个季度没发给辽东总兵府军饷了,有这回事吗?” 户部尚书白尚书乃体仁殿大学士、内阁六位阁老之一,闻言忙叫屈道:“回皇上,绝无此事,不论是辽东总兵府,还是其他总兵府,每季的军饷户部都是按时按数发了下去的,皇上若是不信,可以查户部的账目,上面都有每个总兵府的总兵印和每位总兵的私印,任谁也造不了假的,还请皇上明鉴。” 皇上点点头,面色缓和了几分:“白爱卿的为人朕还是信得过的,只是兹事体大,朕也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何福海,你亲自走一趟户部,把户部过去一年的账目都给朕提来,朕要亲自过目。” “奴才遵旨。”何福海忙跪下应了,却行退了出去。 皇上方又问起兵部尚书、保华殿大学士钟大人的话来:“钟爱卿,户部掌管军饷,各大总兵府的一应辎重补给却是兵部在主管……” 约莫半个时辰后,何福海领着几个捧了卷宗的太监气喘吁吁的回来了,皇上接过仔细翻看了一番,因账目太多,又让宇文承川与二皇子三皇子兄弟几个帮着翻看,见情况果如户部尚书所说,每一季度的军饷都由各大总兵府的总兵大印和私印,脸色攸地又沉了下来。 二皇子余光看在眼里,后背就越发的汗出如浆了,怎么办,现在他要怎么才能扭转这不利的局面……心急如焚之间,忽然发现自己手里最新一季的账目上,恰巧没有辽东总兵府的大印和自己舅舅的私印,这说明什么,说明至少这一季的军饷,辽东总兵府的确至今没领到,他就说嘛,他们的情报怎么会有错,他们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败了! 二皇子如获至宝,忙叫道:“父皇,儿臣这一本账目有异样,上一季和这一季辽东总兵府的军饷的确还未到,两季下来就是半年,也就不怪这几个兵士会说自己已半年没领过一文军饷了,户部根本就没发,他们上哪儿领去?父皇请过目。” 何福海忙上前双手接过二皇子手里的卷宗,奉到了皇上面前,皇上看了一回,双眼危险的眯了起来,看向户部尚书喜怒莫辨的道:“白爱卿,你方才不是说‘绝无此事’吗,现在你作何解释?” 白尚书额头就有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回皇上,这个、这个……” 白尚书今年已快交七十的人,至多一两年,就该致仕了,本来他就属意平大老爷接自己的班,何况平大老爷又成了太子的舅舅,将来他推荐平大老爷拜尚书入阁,想来内阁赞成的人一定会比反对的多,所以这大半年以来,好些原本该自己分内的事,白尚书都交由了平大老爷去做,旨在让他越发的独当一面。 所以这事儿他真不知道,也就不怪他紧张得额头冒汗了。 平大老爷忽然抱拳开口道:“启禀皇上,发放军饷之事向来由微臣负责,尚书大人只是总领而已,还请皇上先听微臣一言。事实上,每季度每个总兵府的军饷说是一齐发放,但还是有先来后到之分的,毕竟不是小数目,而且各总兵府也有近有远,于是户部就形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距离相当的总兵府,每次发放军饷的先后顺序都轮流来,譬如辽东总兵府和大同总兵府,这一次辽东总兵府先领了,下一次就由大同总兵府先领,如此轮流下来,一年总要出现一到两次这个总兵府当季的军饷都已领到了,那个总兵府却连上一季的军饷还未到账的情况,如今辽东总兵府的便是这个情况。” 说着指了指宇文承川和三皇子手里的卷宗:“何况如今才五月初,这一季的军饷本就还未发放下去,皇上若是不信,可以细看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手里的账目。也就是说,辽东总兵府的军饷就算有拖延,也只是上一季度的而已,照理不该存在兵士大半年都没领过一文军饷的情况才是,还请皇上明鉴。” 皇上闻言,这才缓和了几分脸色,问户部尚书:“白阁老,平爱卿所言可否属实?” 白尚书忙笑道:“回皇上,确有此事,况因正月里太子殿下亲赴江苏治水,所费不菲,事有轻重缓急,户部先将治水前期所需的银子凑足了,才开始凑当季军饷的,难免会有所延误,皇上可以把所有账目都通览一遍,自然什么都清楚明白了。” 二皇子在一旁将平大老爷和白尚书的话听在耳里,方才的喜悦庆幸早被惊怒恐慌取代了,忍不住冷笑道:“我还不信,偌大一个朝廷,连年又风调雨顺,国库还能拿不出银子了,这还是年初,年底才收齐了各项赋税呢,照白大人与平大人这么说来,我大邺的国库竟然空空如也,每到要用银子之前,都得先凑了?那国库的银子都去了那里,不会是早被某些人当做了自己的私库,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罢……” 话没说完,白尚书已沉声道:“二皇子殿下还请慎言,国库的银子去了哪里,老臣与户部只需向皇上禀告即可,二皇子不知道也无可厚非,可二皇子不能想当然的往老臣与户部身上泼脏水!” 平大老爷也沉声说道:“二皇子殿下外行看热闹自然不知道,年底国库是收齐了各项赋税,将国库填满了不假,可今年朝中的各项花销,还有预留的各项经费,户部都得提前安排好,每一笔银子都必须提前适得其所,余下的则备不时之需,年初太子殿下奉旨治水便是不时之需,如此户部一时周转不过来又有什么可奇怪的,二皇子殿下若因此就往尚书大人和微臣等人泼脏水,请恕尚书大人与微臣都不能口服心服!” 二皇子被噎得一窒,也有些自毁失言,可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坐实户部,更准确的是说是平大老爷私自拖欠挪用军饷,以助宇文承川圆满完成河工治水的罪名,永嘉侯苛扣军饷的罪名就得坐实了,他岂能不据理力争到底? 可有些话他的确不方便说,本来三皇子还可以替他说的,如今三皇子临阵撂挑子,已然指望不上,少不得只能想其他法子了……思忖间,二皇子已趁众人都不理会时,冲旁边席上的肃亲王世子使了个眼色,庄亲王府向着老三,肃亲王府却自来惟他马首是瞻,如今肃亲王府不站出来力挺他,更待何时? 肃亲王世子自不会像庄亲王世子妃那样小家子气的白讨人嫌,接收到二皇子的目光后,他思忖片刻,便站了起来,抱拳大大方方的向皇上道:“皇上,臣侄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所有侄子里,皇上最器重的自然是宇文策,不然也不会一路挺拔他做到金吾卫的同知,还让他以庶子身份成为荣亲王府的世子了,实在是皇上欣赏宇文策的能力。 但要说最让皇上喜欢的,却是肃亲王世子,后者温文尔雅文武双全,早年皇上还曾一度起过过继其为子的心,如今见他开口,自然不会驳他的回:“嗯,你说。” 肃亲王世子便说道:“也不怪二皇子殿下会质疑国库的银子都去了哪里,实在是前番太子殿下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圆满的完成了江苏河工,可户部却至今也没有公示账目,按照平侍郎的说法,每个总兵府领军饷都是有一定先后顺序的,任哪个总兵府都有可能遇上军饷延误的时候,那户部完全可以打一下时间差,挪用银子暂做它途,等有了银子再添上窟窿便是。兴许这样的事,以前不是没有先例,只不过各大总兵府都要常年与户部打交道,敢怒不敢言,所以至今才无人知晓呢?便是此番,若这四人不冒死进京告御状,皇上与文武百官依然会被蒙在骨里,而平侍郎是太子妃的亲娘舅又是众所周知的,所以臣侄觉得,皇上应先让户部公示了前番太子殿下治水的账目,再彻查拖延克扣军饷之事,指不定很快就能真相大白了。” 这话已与明着说平大老爷为了让宇文承川立功,所以私自拖延挪用军饷无异了。 宇文承川当即沉了脸,看向肃亲王世子道:“无凭无据的事,二堂兄还是慎言的好!” 肃亲王世子忙笑道:“太子殿下息怒,臣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何况是与不是,只消一看账目便知,若账目没有问题,平侍郎自然是清白的。” 反之,平修之就是犯了欺君大罪,他自身难保不说,太子也休想独善其身! 平大老爷就抱拳看向皇上开了口:“启禀皇上,臣没有私自挪用过哪怕一两军饷用以协助太子殿下治水,便是拖延,也是正常范围内的拖延,皇上若是不信,大可遣何公公再亲赴一趟户部,将太子殿下治水的账目卷宗都取来,臣亲自带着下面的文书胥吏加班加点,已于昨日将账目都理清录好了,只等明日早朝呈于皇上御览,再向文武百官公示,如今少不得只能提前请皇上御览了。” 皇上闻言,思忖片刻,吩咐何福海:“你即刻再跑一趟户部,快去快回!” 何福海忙应了,再次退了出去,这次不到半个时辰便喘得更厉害的回来了,将一摞卷宗呈到皇上面前:“皇上请御览。” 皇上这回也不吩咐儿子们帮着看了,自己亲自翻看起来,约莫一刻钟后点头道:“嗯,八十余万两银子事无巨细都录得一清二楚,与朕前期和后期应太子要求拨的银子数目也对得上,肃亲王世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肃亲王世子脸色不变,笑道:“回皇上,臣侄的确还有话说,据臣侄所知,太子殿下在江苏时,动用的河工与其他人力都比以往奉旨治水的河督多得多,手笔也大得多,所以才能提前圆满的完成任务,提前返京,可若太子殿下真动用了加倍的人力物力,区区八十余万两银子又如何足够?账本这个东西是直观,可要做得花团锦簇毫无破绽,于平侍郎这样的能吏来说,想来易如反掌,所以光查账怎么够,还得看国库的存银与账目可否尽数对得上才是。” 一席话,说得二皇子大是称愿,又生出了满满的希望与斗志来。 宇文承川在江苏时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他们大致都有数,区区八十余万两怎么可能够,可多出的那部分银子从哪里来,难道是他自己出的不成?别说他不可能那么高风亮节,就算他愿意,也得他拿得出来那么多银子。 所以只要揪住这一点不放,就算最后他得自损五百,至少也得伤宇文承川一千,让他付出加倍的代价! 白尚书脸色已是难看至极,看向肃亲王世子冷嘲一笑,道:“肃亲王世子难道不知道,别说要动用那么多银子了,就算只动用国库一两银子,也得本阁老与平侍郎李侍郎三人手里的钥匙合体后,才能打开国库的门,取出银子?肃亲王世子的意思,不但平侍郎为了太子殿下,私自拖延挪用了军饷,本阁老与李侍郎也参与其中了?而且国库自来重兵把守,将那么多银子从国库搬出来,再运到江苏,肃亲王世子以为我们能厉害到神不知人不觉,一点异常都不让人察觉到的地步吗?” 肃亲王世子不是没耳闻过要动用国库的银子,得户部前三号人物手握的钥匙合体后,才能取出来,可这样的细枝末节,一个不经意便会被人疏忽了,他求胜心切之下便忘记了也是人之常情,不但他,二皇子也压根儿没想到过这一茬。 以致二人一时都有些无言以对起来。 不过想起宇文承川治水多花了账面上一倍有余的银子是事实,二皇子很快即想到了说辞,因看向宇文承川道:“既然大皇兄治水多花出的银子不是户部所拨,那臣弟敢问又是从何而来?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天上不掉地上不长的,而大皇兄的家底大家伙儿也大略知道,只怕便是倾尽所有,也必定凑不出那么大笔银子来,当然,臣弟们也是一样,便是父皇的私库,一时还未必能拿出那么多银子来呢,所以二堂兄有所怀疑,也是人之常情,就请大皇兄为二堂兄,还有我们大家伙儿解一下惑罢!” 连二皇子都能知道宇文承川治水于户部所拨的银子以外,还多花了不少银子,皇上自然也知道,他不追究,只是想着这个长子能用较少的银子办成为难的事,那也是他的本事,上位者只需要看重结果即可,至于过程,从来就不重要。 但听了二皇子的话,皇上还是微眯起了双眼,的确,那么大笔银子,长子眼睛都不眨的便投入到了治水中,说明他杀伐决断有魄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也说明他拿得出来,他有那个底气,所以才敢那样的大手笔,那他就的确该弄清楚他的银子到底是从何而来了,——他栽培他成为一名合格的太子,允许他挑选东宫和詹事府的属臣是他愿意,太子却不能欺瞒他,背着他发展自己的势力,他愿意给的,他才能拥有,他不愿意给的,那他就永远只能看着! 皇上因看向宇文承川,缓缓开了口:“朕也很好奇,那部分多出来的银子,太子是从何而来?你就与朕和大家伙儿解解惑罢。” 宇文承川一脸的为难,可连皇上都发了话,他又不能不说,只得斟酌着道:“实不相瞒父皇,若非今日生了这场风波,儿臣是不打算说出来,只打算带着这个秘密一直到生命尽头的,但既然父皇都发了话,儿臣不能欺君,也不能欺瞒自己的父亲,少不得只能据实以告了。其实那笔银子,不是儿臣的,而是,而是儿臣的太子妃顾氏的。” 此言一出,满殿都炸了锅,也顾不得是御前了,都纷纷议论起来:“太子妃的?太子妃哪来那么大笔银子?” “太子殿下不是在说笑吗,太子妃年纪轻轻,就算嫁妆丰厚,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银子啊。” “是啊,别说太子妃了,哪怕倾显阳侯府云阳伯府和平侍郎府上所有的家当,也未必能凑出那么多银子啊……” 还是皇上不满的咳嗽了一声,何福海忙尖声喊了一句:“肃静!” 众人的议论声才戛然而止,齐齐看向了宇文承川,看他接下来会怎么说。 众人都疑惑兼难以置信,皇上自然也是一样,皱起眉头继续问宇文承川:“太子妃嫁妆是丰厚,可据朕所知,也当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才是,还是一次性拿出来,你不是说自己不能欺君,也不能欺瞒自己的父亲吗?” 宇文承川忙道:“儿臣没有欺瞒父皇,儿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个字不实,就让儿臣天打雷劈。事实上,太子妃除了嫁妆以外,还有自己的私产,不知父皇可曾听闻过一家名为‘便捷’,如今已开遍了大邺大大小小百余个市镇的连锁客栈?太子妃就是那家客栈的创始人,儿臣也是在蒙父皇钦点为河督后,回去与太子妃说起此行必定困难重重,太子妃见儿臣愁眉不展,才告诉儿臣的,她同时还与儿臣说,大邺虽在父皇的治理下国泰民安,可国库的银子每一两都自有用途,好钢必须用在刀刃上,一味的让国库拨银子给儿臣治水,那父皇又何必非要儿臣这个一国太子亲自去坐镇,只要有足够多的银子,派谁去不是一样?历年治水之所以没有太大成效,不就是因为人力财力或多或少总有所欠缺吗?” “然后她告诉儿臣,让儿臣只管安心治水,银子的事由她来替儿臣想法子,便捷不是在各地有百余家分店吗?虽然那些店都采取的是加盟的形式,算不得她的,她也就每年赚取百中之一的提成,一家店至多一二百、二三百银子而已,但她可以与每间店的东家说好,提前支取以后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的分红,以后盛京的便捷总店但推出什么新的菜式点心或者旁的活动,她也都不收取任何费用了,如此每家店虽只几千两一万两,积少成多,竟也凑了整整一百万两银子出来,给儿臣送去让儿臣治水……这便是儿臣治水多出来的那一大笔银子的来龙去脉了,与户部完全不相干,还请父皇明鉴。” 宇文承川话还没说完,殿内的所有人已是忍不住在倒抽凉气了,为怕再惹得皇上生气,倒是没人敢再议论了,可每个人的脸色都跟开了果子铺似的,红的黄的绿的,什么颜色都有。 太子妃竟然是便捷客栈的创始人,那个自开张伊始,便挤得其他客栈几乎没有活路,不过短短几年间,分店便开遍了全大邺,银子赚的钵满盆满的便捷?! 天哪,那太子妃得有多少银子啊,就算真如太子殿下所说,那些分店算不得太子妃的,她每年只赚取百中之一的提成,也是一笔吓死人的数目了,——对宇文承川说的顾蕴一家店只至多分一二百、二三百银子的成的话,众人自然都是不信的,那就算一家店太子妃一年只提取五百两银子,一百家店,一年也是五万两银子了,还不连盛京便捷的收益和太子妃其他产业的收益,关键这收益还是细水长流每年都有的,这世上还有比这更一本万利的生意了吗? 太子殿下到底交了什么好运,能娶到这样一个金娃娃,早知道当初自家就该去求娶显阳侯府的四小姐的,谁能想到她区区一个侯府旁支的女儿,竟能有这样巨大的私产呢?有这么丰厚的嫁妆,年纪大些怕什么,家世弱些又怕什么,说到底有银子才能有一切……真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啊! 其他人已经懊恼顿足得要吐血了,更遑论二皇子与三皇子,事实上,彼时兄弟二人对宇文承川羡慕妒忌恨得已快要发疯了。 老天爷是不是瞎了眼啊,那样一个最低贱的宫女生的儿子,因为他侥幸生得比他们早,得封了太子也就罢了,谁让他们生得晚呢?可他凭什么娶顾氏那样的金山,凭什么啊? 还有顾氏,你一个千金小姐,就好好的当你的千金小姐便是,学人做什么生意开什么客栈?更可恨的是,她偏还成功了,银子钵满盆满的赚海了去,而他们竟然一直不知道,若他们一早知道,不论用什么法子,也定要将人纳进自己府里去,那他们岂非必胜无疑了?回去后就把暗卫首领给撤了,再狠狠的打,妈的,若不是他们失职,金娃娃不就一早是自己的了吗? 哦,对了,顾氏是益阳长公主和老四夫妇帮着他们挑的,若不是他们居心叵测,他们今日又岂会被扇如此重的一记耳光,受如此沉重的打击,他们娘们儿几个也断不能轻饶了! 除了二三两位皇子,四皇子的心里此时也是近乎崩溃的,他知道那个婢生子手里定然还有不为人知的底牌,也已做好了与他死磕到底的准备,谁知道现实依然给了他沉重的打击,顾氏竟然是便捷客栈的幕后东家,她本人已经那么强势,手下还能人辈出,娘家也够得力了,岂料她还有如此雄厚的财力,以后他与那个婢生子的差距岂非越来越大,他纵然把那张残方上的火药火器都如愿造了出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了?! 相较于众人的巨大反应,皇上虽也惊讶,却要好上许多,就算顾蕴再有银子再有财力,在坐拥四海的他眼里,也不过就是沧海一粟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皇上反倒呵呵笑了起来:“想不到太子妃竟有如此胸襟,朕先前一度以为,她不拘小节,重视黄白之物胜过其他呢,敢情是朕误会她了。” 宇文承川被说得微微有些不自在,道:“父皇言重了,顾氏她倒也不是重视黄白之物胜于其他,而是信奉好钢就得用在刀刃上,譬如先前治水之事,她就说宁愿自己省些,东宫省些,也不愿再看到江苏一带的老百姓受水患折磨,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儿臣实在庆幸能得此佳妇,也实在感激父皇与母后能将此佳妇赐予儿臣为妃,只是一点,儿臣原答应过她,不把这事儿公诸于众的,只怕回去后,儿臣的葡萄架要倒上几日了。” 后一句话说得诙谐又有趣,让皇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皇上都笑了,其他人自然也要应景的跟着笑,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殿内的沉闷气氛倒是一时散了个七七八八。 ------题外话------ 有票吗,有票吗?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有票的捧个票场,没票的捧个人场,O(n_n)O~   ☆、第一百七四回 正名 正殿除了宇文承川和平大老爷以外的所有人都震惊忌恨于顾蕴的丰厚身家,偏殿内众女眷又何尝不是一样? 看向顾蕴的眼光都不一样了,早知道显阳侯府竟有这样一尊金娃娃,当初她们就该用尽一切手段替自家的儿孙娶回去,别说只是年纪稍稍偏大,家世稍稍弱了些,只看在将其变成自家媳妇儿后,自家岂止三代以内,三代以外一辈子都吃用不尽,这个媳妇儿便娶得大大的值了,何况顾氏生得漂亮,人也立得起来,显阳侯府门第也不低了,她又是打小儿养在显阳侯夫人跟前儿的,与亲生的也没什么差别了,——怎么当初她们就将眼睛长到了头顶上,从来没考虑过显阳侯府还有位四小姐宜聘娶呢! 却也知道如今再懊丧再悔恨都无用了,难道到了这个地步,谁还敢跟当今的太子殿下去抢人不成,于是只能酸溜溜的暗想,怎么偏就她这么好的命呢,她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整个天下罢! 其他人还只是暗暗羡慕妒忌,发发酸也就罢了,宗皇后婆媳与林贵妃婆媳,还有庄敏县主则早已身处十八层炼狱,上刀山下油锅浸冰水……短短瞬息之内,便已将这些滋味儿一一尝了个遍,都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只恨不能大声尖叫一番,甚至冲上去挠花了顾蕴的脸,看她还怎么得意,还笑不笑得出来!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顾氏怎么就会成为了那劳什子的便捷客栈的幕后东家,拥有了那样巨大的财富?为什么以前从来就没人听说过这事儿,为什么这事儿早不曝光,晚不曝光,偏就在这时候曝了光,阴谋,一切都是宇文承川那个婢生子与顾氏的阴谋,她们都被坑了啊! “母妃,我、我肚子好疼……啊,我肚子真的好疼……”突如其来的一声带着哭腔的惨叫,让正陷入深深怨毒与绝望的林贵妃回过了神来。 就见二皇子妃正惨白着脸捂着肚子,额头上与脖子都是青筋迸起,还有大滴大滴的汗珠,显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不然她不会叫得那般凄惨。 林贵妃唬得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大哥那边已是形式大大的不妙,还不定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了,若萧氏腹中的胎儿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和儿子将痛失翘首以盼了多年的嫡孙嫡子不说,萧总兵会不会再不遗余力的支持他们母子,也说不好了,毕竟就算他们母子笑到了最后,将来的继承人身上也未必有萧家的血脉,那萧总兵凭什么再为他们肝脑涂地? 思忖间,林贵妃已扶住了二皇子妃,急声说道:“好孩子,你别急,刚有孕之初是这样的,肚子的确会时不时的抽痛一下,乃是正常反应,你别怕,母妃在这里,母妃在这里,你和孩子都一定会没事儿的……来人,快去备轿,再去把太医院该班的太医都传到关雎宫待命,快!” 她的贴身宫女忙小跑着出了正殿。 林贵妃方看向宝座上的宗皇后,语气颇有些不善的道:“皇后娘娘,老二媳妇这个样子您也看见了,臣妾也先带她回自己宫里诊治休息了,您与大家伙儿要继续留在这里,就继续留下去,臣妾就不奉陪了。” 方才三皇子没有及时出声声援二皇子,林贵妃虽不在正殿,因没有听到三皇子的声音,也能猜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对宗皇后自然再不会客气,果然跟这对卑鄙无耻的母子做不得交易,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被他们反咬一口! 又因宗皇后一直不肯发话让大家先散了回后宫去,各自找地儿休息一番,等待晚上的晚宴,她不发话,其他人自然不好离开,这才会让二皇子妃惊急之下动了胎气,林贵妃自然不会怪自己,若她坚持要带二皇子妃先离开,便是宗皇后也不好拦她的,实在是她也想留下来亲耳听听正殿那边的最新进展。 但如今,她自然而然将账都算了宗皇后头上,今日若儿媳母子俱安也就罢了,若他们母子尤其是胎儿有个什么好歹,她绝不与皇后善罢甘休! 宗皇后见林贵妃满脸的不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她正愁找不到出气筒呢,林氏这贱人就撞了上来,真当她不敢治她是不是? 然三皇子的临阵撂挑子终究还是让宗皇后有些心虚,心虚之余,更多还是后悔,早知道顾氏竟然有那么丰厚的财力,方才儿子就该声援一下老二的,反正只是白动动嘴而已,想来皇上也迁怒不到他们母子头上,何必非要做得那般绝呢,如今可好,那个婢生子越发如虎添翼了,以后自家要正面对抗东宫的同时,还要防着老二母子在背后放冷箭,真正是腹背受敌,岂非越发的举步维艰? 看来还是得设法把老二和林氏安抚好了,继续与他们同盟才是……这般一想,宗皇后到底还是强忍住了满腔的怒火,缓声与林贵妃道:“倒是本宫疏忽了,忘了老二媳妇初初有孕,最是久坐不得的,如此妹妹就先带她回关雎宫,让太医先给她好生瞧瞧罢,若是缺什么补品药材,只管打发人往内库取去,就说是本宫的话。” 林贵妃对宗皇后的示好却是冷笑于心,现在知道与我们母子同盟比敌对好了,早干嘛去了,只可惜已经迟了……不过顾念着二皇子妃腹中的胎儿,知道眼下不是打嘴仗的时候,到底还是没与宗皇后再多说,应了一句:“那臣妾就先告退了。”与二皇子妃的贴身侍女一左一右,小心翼翼的扶着二皇子妃出去了。 余下众人干坐了这么长时间,说实话也都累了,何况正殿那边的情况她们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便都不想再在偏殿干坐下去。 礼亲王妃因第一个笑向宗皇后道:“皇后娘娘,大家都已是酒足饭饱了,您看要不要散了,让大家伙儿各自找地儿逛逛去,也好消消食,不然晚上的晚宴,可就都没地儿装了。” 宗皇后犹不想离开偏殿,想继续听听正殿那边的情况,可见大家都是一脸掩饰不住的疲色与不耐,想着在座的个个儿都养尊处优惯了的,若是平常在家,这会儿早高床软枕的在歇中觉了,哪用似现下这样,穿着沉重的大衣裳顶着沉重的头饰,又累又热,再让她们坐下去她们固然不敢多说什么,可不敢言并不代表不敢怒,自己就要引起公愤了。 少不得只能点头道:“就依王婶所说,大家都散了罢,有地儿去的就自己安排,没地儿去的就去景仁宫的厢房里歇着,这会儿离晚宴少说还得一个时辰呢。” 于是大家总算可以离开交泰殿,找地儿休息,或者说是找地儿与自己交好的妯娌姐妹八卦了,方才发生在正殿的事,足够她们八卦上整一年甚至更长时间了。 顾蕴想着礼亲王妃进宫自来都是在景仁宫落脚,倒不是她与宗皇后多要好,以她的辈分和威望,除了宗皇后,其他人还不够资格款待她,她也不可能自降身份,往别的妃嫔宫里去。 然而此时此刻,相信宗皇后除了第一个不想见到自己以外,第二个不想见的人,只怕就得数礼亲王妃了,顾蕴自然不想让礼亲王妃去受宗皇后的冷眼,因笑着走到礼亲王妃身旁,冲她微微一欠身,低笑道:“前儿我得了一罐雪顶含翠,不知礼叔祖母可否赏脸去东宫坐坐,也好尝尝我烹茶的手艺?” 礼亲王妃也不想去景仁宫白讨宗皇后的嫌,可不去景仁宫,她也没别的地儿可去,总不能去寿康宫与几位太妃做堆罢?是以听得顾蕴的话,她倒是正中下怀,笑道:“那敢情好,我老婆子今儿可是有口福了……” 话音未落,已被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雪顶含翠这样的茶中珍品,一年下来,连母后宫里尚且只能得个二三两呢,大皇嫂却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待客,果然不愧为全宗室乃至全大邺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只要有银子,还怕换不来好东西?只是一点,大皇嫂既然这么阔气,当初又何必非要做出那副小家子气,又是问母后,又是问父皇要银子要庄子的,果然是应了那句话,越有越抠么,不是我说,大皇兄好歹也是大皇嫂的夫君,大皇嫂的银子舍不得给别人花也就罢了,何以连给大皇兄花都舍不得,难道银子留着,还能生儿子不成?” 顾蕴只听声音,便知道是三皇子妃了,几个皇子妃里,也就数她最沉不住气了,想是自诩腰杆硬底气足,所以半点气也受不得,伤疤未好便忘了痛罢? 抬头一看,果然就对上三皇子妃饱含冷嘲与忿恨的脸,顾蕴就笑了起来,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难道三弟妹竟不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不成?本宫既嫁给了太子殿下,嫁进了宇文家,那宇文家给本宫饭吃给本宫衣穿,一应吃穿用度都不能短了本宫的便是天经地义之事,不然本宫嫁人做什么,就留在自个儿家里逍遥自在的过一辈子岂不更好?听三弟话这话的意思,莫不是三皇弟府上素日花的用的,竟都是三弟妹的银子,连养珏侄儿的花销,都是靠的三弟妹的嫁妆了?那本宫回头见了父皇,可得替三皇弟也讨要一笔银子几个庄子才是,总不能让人说三皇弟连自己的妻儿都养不起罢,就怕那起子乱嚼舌根的人话说得更难听,指不定连珏侄儿不该再姓‘宇文’,该改为跟三弟妹姓这样的话也说出来了……” “贱人,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了你的嘴!”话没说完,三皇子妃已愤怒的尖叫起来,整个人都气得发抖,扑腾着要上前打顾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怎么会! 被她的贴身侍女死活拉住了,急得几欲哭出来:“娘娘,您息怒,皇后娘娘和众位主子都还在呢,您千万息怒……” 宗皇后也喝骂了她一顿:“你给本宫闭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没有人会把你当哑巴!”她方不再闹腾,满脸通红的倚在自己丫鬟的身上,大口喘起气来。 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媳终于消停了,宗皇后方看向了顾蕴,似笑非笑道:“以前本宫一度以为太子妃只进不出,是只铁公鸡呢,没想到都是本宫误会你了,不过你也是,开客栈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就算有与民争利的嫌疑,也有可能被人诟病浑身的铜臭味儿,却也犯不着藏着掖着,若不是今日之事,不止本宫,今日在座的所有人岂非都要一直误会你下去,继续诟病你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了?” 顾蕴就当听不出宗皇后话里的嘲讽一般,笑得一脸的谦逊:“仁者见仁,淫者见淫,臣媳自来觉得,任何事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即可,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要说什么都是他的自由,臣媳是既不想管也管不了,所以就由他去罢,只要太子殿下与父皇母后不觉得臣媳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臣媳便心满意足了。” 礼亲王妃一脸诧异的接道:“怎么皇后娘娘曾听人诟病过太子妃娘娘‘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吗,那娘娘怎么不让人大耳巴子抽过去呢,太子妃娘娘可是您亲自为太子殿下挑选的,才德品行别人不清楚,您自己难道还能不清楚不成?便是没有今日之事,您也该维护太子妃,为太子妃张目才是,何况事实证明,太子妃是如此的深明大义高风亮节,连皇上都赞不绝口,您就更该为她张目了。” 说着攸地拔高了声音:“你们都给我老婆子听好了啊,太子妃如此深明大义高风亮节,自己和东宫上下素日简朴有加,为免江苏百万百姓再受水患折磨,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却一次就私人支出百万巨资用于治水,这是何等的胸襟与情怀,老婆子不敢说后无来者,却敢说前无古人!所以以后谁要是再敢背后嚼太子妃的舌根,诟病太子妃小气,皇后娘娘和我老婆子第一个就饶不了她,谁要是听见旁人诟病太子妃,没有上前给那人一个大嘴巴子,皇后娘娘和我老婆子一样饶不了她,你们都记住了吗?” 方才宗皇后虽发了话让大家都散了,可谁敢走在她的前面,总得等她与顾蕴并几位亲王妃皇子妃都先走了,大家才好跟着出去。 所以这会儿殿内的人一个都没少,全部都将礼亲王妃的话听了个清楚分明,少不得要齐声称“是”:“谨遵皇后娘娘与礼王婶(礼叔祖母)之命。” 反正礼亲王妃的辈分摆在那里,谁敢驳她的回,何况她还时时不忘将皇后娘娘放在自己前面,皇后娘娘纵然要怪,也怪不到她们头上,且法不责众,皇后娘娘总不能将气撒到所有人头上罢?关键还有一点,眼见太子殿下的地位越发稳固了,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情形,至现在起,她们不说着意与太子妃交好,至少也不能再与太子妃交恶,那她们就尤其需要表这样的态了。 宗皇后被礼亲王妃的装傻充愣和越俎代庖气得两肋生疼,如顾蕴所想的那样,这会儿她第一个恨的是顾蕴,第二个恨的便要数礼亲王妃了。 可礼亲王妃的话她不能反驳,她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自己巴不得顾蕴被人骂死了才好,顾氏她又说不过,她今日才算明白,顾氏何以那般高调强势,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敢情是手握大把大把的银钱,钱是人的胆么。 于是只能将气都撒到了庄敏县主头上,若不是因为她们母女和老四母子居心叵测,她堂堂中宫皇后,又何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庶子媳妇的气,她的一切噩梦都是从顾氏成为了太子妃后,才正式开始的,顾氏简直比那个婢生子还可恨,而这都是拜益阳母女和老四母子所赐,她不好过了,庄敏还想好过? 因看向庄敏县主,淡淡说道:“老四媳妇过来,你三嫂克撞着了,自己都还昏昏沉沉虚弱得紧,如今能服侍本宫?你来服侍本宫回景仁宫罢。” 庄敏县主混在人群里,虽然心里已是怨毒忿恨得快要麻木,面上倒是尽量克制着,没有露出什么端倪来,以为今日的打击与折磨能到此为止了。 却没想到,宗皇后却忽然点了她的名,她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宗皇后这是在抬举她,宗皇后看她的眼神分明透着毫不掩饰的狠戾,显然是打算把方才受的打击和气都洒扫她身上了。 然而庄敏县主还没有拒绝的权利,服侍婆母本就是为人媳者的本分,便是强势如顾氏,这会儿若皇后开口叫了她,她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她没有顾氏的底气,自然更不敢说了,偏还连个帮她说项的人都没有,益阳长公主倒是够资格进宫参加今日的宴会,可崔驸马至今仍住在玉虚观里不肯回去,益阳长公主脸都丢到盛京城外去了,哪还有脸出门? 何况她纵然来了,除了让宗皇后多一个羞辱的人以外,根本于事无补,又何必再白搭一个人进去呢? 庄敏县主将自己的指甲都生生弄断了一根,才强迫自己堆起了一脸的笑来,上前冲宗皇后屈膝一礼,道:“早就羡慕三皇嫂能常伴母后左右,今日总算轮到臣媳了,就是臣媳不似三皇嫂那般伶俐,还请母后千万不要嫌弃才好。”说着扶住了宗皇后的左手臂。 宗皇后笑道:“你三皇嫂哪有你伶俐,以前你可是人人都交口称赞的对象,本宫怎么会嫌弃你。”一边说,一边还拍了拍庄敏县主的手,瞧在不知情人的眼里,真是好一副婆媳相得的和谐景象。 宗皇后由庄敏县主扶着出了殿门,其他人方跟着陆陆续续也出去了,不一时殿内便只剩下三皇子妃和她的贴身丫鬟了。 三皇子妃这才渐渐醒过了神来,不由深悔起自己方才的沉不住气来,明知道那顾氏尖牙利齿的,她又何必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要她的强,难道自己以前得到的教训还少吗? 如今可好,自取其辱不说,还惹得母后厌弃了她,本来母后就不是多喜欢她了,只因为自家她这一辈就她一个嫡女,没的选所以才选中了她为媳,她嫁妆又远不如顾氏那般丰厚,指不定母后心里这会儿正多么懊恼当初没抢先一步为自家殿下聘了顾氏为媳呢,本来顾氏的嫁妆那般丰厚,已够让人眼红妒恨了,谁知道那嫁妆只是她财产的冰山一角而已,她怎么就那么好的命? 还有殿下,不知道会不会也这样想,——说来说去,都怪顾氏那个贱人,她怎么还不去死,怎么还不去死啊! 三皇子妃越想越懊丧,越想越屈辱,终于忍不住趴在自己丫鬟的肩膀上,嘤嘤嘤的哭了起来,直哭了一盏茶的时间,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才渐渐停了下来,一面拭泪,一面离了交泰殿,往景仁宫去了,母后已然厌了她了,她再不设法尽快讨回母后的欢心,难道真等着以后三皇子府和景仁宫都再没了她的立足之地不成? 彼时崇庆殿内,顾蕴与礼亲王妃已对坐在靠窗的榻上,在品着雪顶含翠了。 礼亲王妃先看了茶色,又闻了茶香,再含了一口在嘴里,闭上眼睛细细的品了片刻,才咽下笑道:“果然不愧为茶中至宝,的确较之其他茶有独到之处。” 顾蕴笑道:“礼叔祖母喜欢就好,锦瑟,给礼叔祖母包二两雪顶含翠带回去。这还是我前儿去给许太妃娘娘请安,兼送五毒荷包时,太妃娘娘听说那荷包是我亲手做的,高兴之下赏我的,说她上了年纪本就觉轻,再吃了茶越发不用睡了,可这样的好茶总不能白放着白糟蹋了,索性都赏了我,一共才半斤,前儿还包了一两送去前面太子殿下的书房里,不然我就多给礼叔祖母包一些了。” 礼亲王妃闻言,忙道:“许太妃上了年纪的人觉轻,我何尝不是一样,太子妃且不用包了,我今儿在您这里尝过就足够了。” 顿了顿,又道:“既是许太妃赏太子妃的,方才三皇子妃挤兑您时,您怎么不以此来驳回她?谁不知道皇上侍许太妃至孝,好些东西连皇上自己都没有的,许太妃宫里却从未短过,您只要说是许太妃赏您的,凭是谁也不敢再有半句二话。” 顾蕴啜了一口茶,才笑道:“我懒得与她一般见识,而且让她知道了,万一回头她闹太妃娘娘去怎么办?您还不知道她吗,自来都以为自己是妯娌里的头一份儿,自然在长辈们跟前儿也该是头一份才好就,太妃娘娘清净惯了的,我不想给她老人家添麻烦,反正今日连父皇都称赞我了,以后想来也没谁再敢说我的淡话了。您老也别跟我推辞了,您不吃,难道礼叔祖也不吃,叔叔婶婶和哥哥嫂嫂们也不吃不成?只可惜太少了,不能让大家都尽兴。” 话说到这个地步,礼亲王妃不好再推辞,只得谢了顾蕴,让自己的丫鬟收了茶叶,方继续笑道:“早前听得坊间时不时就有诟病太子妃的话时,我虽生气,却也知道生气无用,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越是堵,它指不定泄得越厉害,所以我更多还是担心,怕久而久之,太子妃的声誉就被她们诋毁殆尽了。所幸太子妃只用短短几日的功夫,便扭转了局面,倒是个漂亮的翻身仗,我老婆子这颗心哪,总算是可以放回肚里了。” 顾蕴忙感激道:“若不是您老人家那样维护我,我这个翻身仗也不能打得这般漂亮,不但我,太子殿下也很是感激您和叔祖父,常说若没有您二位公平公正的维护,如今他还不知是何情形呢,等将来……总之,太子殿下和我都会将您二老的情谊永铭于心的。” 这话已等同于是承诺了,礼亲王妃人老成精,又岂能听不出来,他们老两口儿之所以那般维护东宫,维护宇文承川和顾蕴,固然是出于对大道正统的维护,要说一丁点儿私心都没有,却是骗人的,他们老两口儿大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倒是可以谁的面子都不卖,可他们的儿孙日子还长着呢,他们不可能一点也不为儿孙考虑,如今能得顾蕴这样一句话,他们所做的一切总算没有白费! 祖孙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胡向安小跑着进来了:“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回来了,已经过了崇政殿了。” 礼亲王妃情知宇文承川这会儿回来,必定有话与顾蕴说,遂笑向顾蕴道:“早上五更就起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歇息过,我这把老骨头可是快要撑不住了,太子妃且打发个人引我不拘去哪间厢房躺一会儿罢,不然晚上的晚宴我铁定坐着都能睡着。” 顾蕴也的确有话想单独与宇文承川说,闻及此言,倒是正中下怀,也越发感佩起礼亲王夫妇来,二人在宗室里的高声望,果然不是白得来的! 遂打发卷碧服侍礼亲王妃去了后面的配殿里歇息。 礼亲王妃前脚出了崇庆殿,宇文承川后脚便回来了,一进来便叫人:“快斟茶来,我喉咙都快冒烟儿了!” 顾蕴闻言,忙亲自动手斟了一杯温茶递给他,他仰头一气饮尽,把杯子递还给顾蕴:“再来一杯。” 待顾蕴又斟满递给他吃尽了,还是觉得渴,索性直接提起茶壶对准壶口牛饮了一气,才终于觉得痛快了,半身歪到了榻上。 顾蕴忙道:“怎么就渴成这样,累成这样?那这会子情形如何了,永嘉侯克扣军饷的罪名坐实了吗,你早前不是说他还吃空饷呢,吃空饷的事又怎么说?” 宇文承川道:“我一个人说的话,差点儿顶上其他所有人说的话了,你说我能不渴不累吗?永嘉侯克扣军饷的罪名,如今到底只是那四个士兵的一面之词,还不能坐实,不过皇上已派了钦差立刻动身前往辽东了,届时有了真凭实据,自然就能坐实了,至于他吃空饷的事么,纸难道还能包得住火?你只等着瞧好戏便是。”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开了弓,自然就要正中靶心! 顾蕴这才松了一口气,道:“那四个士兵究竟是你的人,还是永嘉侯的人?我瞧当时皇后和贵妃的脸色,笑容满得都要溢出来了,可见她们一早就知道那四个人的存在,那他们怎么就会临阵倒了戈呢?” “一开始的确是永嘉侯的人。”宇文承川勾唇道,“如今却是我的人了,永嘉侯只能决定他们的生死,我却能决定他们家人的生死,你说他们敢不临阵倒戈吗?好了,回头再细说这个不迟,你且先想想待会儿晚宴时皇上若问你想要什么奖赏,你该怎么说罢,你如此深明大义,皇上肯定是要赏你的。” 顾蕴想了想,笑道:“我既这般深明大义高风亮节,自然不能要金银黄白之物,虽然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那就请皇上赐便捷一块亲笔匾额罢,如此以后除了皇上,任谁也休想打便捷的主意了,而皇上坐拥四海,何况你不是替我说了,我已提前将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的分红都预支了吗,想来皇上越发不会打便捷的主意了。” 银子倒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她这些年对便捷所倾注的心血,所以以后无论是谁,都休想打便捷的主意! ------题外话------ 总算慢慢的将状态找回来了,不过,我的状态好像是跟票子成正比的?所以,乃们懂的,O(n_n)O~   ☆、第一百七五回 如此亲娘 晚宴正式开始之前,皇上果然笑呵呵的问顾蕴:“太子妃,你此番如此深明大义,还坚持做了好事不留名,若不是机缘巧合,如今朕与所有人都还被你和太子蒙在骨里,说罢,你想要什么奖赏?朕自来赏罚分明,总不能让你白出那么大一笔银子,却连丝毫回报都没有。” 看起来倒是丝毫没有被白日的事影响心情,不过若皇上连这点城府与养气功夫都没有,也不能安坐御座四十载了。 顾蕴忙笑着回道:“父皇言重了,臣媳愧不敢当。父皇实在要赏臣媳,就把您老人家的福气赏臣媳一些罢,臣媳就缺那个东西。” 宇文承川笑着帮腔:“是啊,父皇,您就把您的福气赏一些与顾氏罢,也好让儿臣也跟着沾光,多寿多福。” 夫妻两个这话说得讨巧,皇上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与宇文承川道:“你媳妇儿都嫁进皇家,成为当朝的太子妃了,还说自己没福气?依朕瞧,她的福气已够够的,不需要朕再额外赏她了。” 转向顾蕴,“你再想一样赏赐,也别与朕客气了,再客气朕就真不赏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啊!” 顾蕴这才笑道:“既然父皇坚持要赏,那,那就赏一个亲笔匾额给臣媳,挂到盛京便捷客栈的大堂去罢,也好让来来往往的客人都能就近感受一下御笔的丰姿,让大家伙儿都沾沾父皇的福气。” 说得皇上越发的喜悦,他都已做好重赏顾蕴的准备了,纵然知道她定不会开这个口,他一样会重赏她,不想顾蕴偏就开了这个口,要的还是自己的御笔匾额,这可比赏她其他东西更让他高兴,觉得这个长媳实在知情识趣,因命何福海:“取文房四宝来,朕今儿就当众写一个,唔,就写一个‘忠孝大义’的匾额,赏了太子妃,让全天下都知道太子妃的高义!” 又笑向众人道:“你们都给朕做个见证,这赏赐是太子妃自个儿要求,可不是朕要赏她的,省得她回头后悔了,觉得吃亏了,又想朕赏她别的,朕届时可不会再赏。” 顾蕴笑道:“能得父皇御笔亲题匾额,已是全天下独一份的赏赐了,臣媳还想要别的,就未免太人心不足蛇吞象了,父皇只管放心,臣媳绝不会后悔的。” 众人也纷纷笑着凑趣:“臣等日日想皇上的御笔而不得,如今皇上却单赏了太子妃,想来太子妃定然与臣等一旦如愿以偿后的心情一样,受宠若惊得紧,又怎么会后悔?臣等便不做这个见证,结果也是一样的。” 话虽说得漂亮,气氛也是大好,好些人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思绪万千,有了皇上的亲笔匾额,以后太子妃的客栈岂非越发鹤立鸡群,银子也要越发如流水般,源源不断的流入东宫,让太子至少于银钱上,再无后顾之忧了?看来有些事,他们得从长计议了。 宗皇后母子婆媳脸上的笑容都勉强得几乎看不出来,实在是他们怎么强迫自己也笑不出来,心里更如吃了黄连般,苦不堪言,看皇上的样子,已是彻底被宇文承川那个婢生子和顾氏那个贱人给拢住了心,长此以往,大邺从后宫到前廷,哪里还有他们母子的立足之地?他们决不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 比之宗皇后母子婆媳的急怒于心,二皇子连坐都快要坐不稳了,最大的倚仗大舅舅眼见已是岌岌可危,好容易才盼来了的嫡子这会儿也是凶多吉少,二皇子压根儿没有心情来赴这劳什子晚宴,看那个婢生子夫妇俩出尽风头。 可他还不能不来,二皇子妃下午回到关雎宫已是见了红,太医院所有该班的太医都使劲浑身解数,才暂时保住了她腹中的胎儿,却严令她短时间内不许下床走动,更不许再劳神伤心,林贵妃既要忧心兄长和家族,又要忧心儿媳和孙子,也犯了头疾的老毛病,——这回却是真犯了病,不是如宇文承川与顾蕴新婚第二日去关雎宫拜会她时,她故意装出来的了。 母妃与妻子都不能出席晚宴,二皇子若再不出席,别人纵不想认为他们是做贼心虚,也不可能了,尤其是父皇,一旦他也认定了他们做贼心虚,他们哪还有翻身之日?何况他若不出席,他们这一派就将群龙无首,谁知道其他人会不会也临阵倒戈了,而且若晚间再有什么变故发生,他在至少也能尽可能的力挽狂澜一下,而不至于等到他们最终知道发生了变故时,后果已不堪设想了! 同样心若火烧的自然少不得四皇子和庄敏县主,夫妻两个都低着头,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语,反正他们的座位离皇上远,如今也少有人会关注他们了,他们倒是不用费心遮掩自己的情绪。 到底事情为什么会变成了今日这个样子,到底为什么?都是顾氏成为了太子妃后,他们的处境才会每况愈下,离那个位子也越来越远的,无论如何,顾氏不能再留了,只要顾氏死了,一切便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他们就仍还有希望,所以,顾氏一定得死! 庄敏县主不由攥紧了双手,连手背上下午服侍宗皇后时,被宗皇后“无意”打翻了茶杯,叫滚茶浇在她手上,烫起的一串燎泡因受了力,而越发尖锐的痛都没有让她松开双手,也没有让她皱一下眉头,这点痛算什么,就是要痛了,她才能记住今日的憋屈与耻辱,他日才能百倍千倍的让贱人们都还回来! 彼时皇上已就着两个太监拉着的横幅,龙飞凤舞的将“忠孝大义”四个字写完了,并接过何福海双手奉上的自己的印鉴,亲手盖在了义字的左下角,方笑向顾蕴道:“太子妃,你还不上前谢赏?” 顾蕴便忙应声上前,对皇上行了大礼,说了一句:“臣媳谢父皇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才瞧着何福海领着那两个太监将横幅捧到了后殿去,皇上既说了是赏亲笔匾额,总不能让顾蕴自己下去装裱。 如此晚宴方得以正式开始,一直热闹到二更天,皇上害乏了,方命大家都散了。 次日,皇上的御笔匾额便一路敲锣打鼓的被送到了便捷,便捷的大掌柜与刘大事先已收到了顾蕴递出来的消息,但依然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领着客栈上下跪在客栈大门外,诚惶诚恐的谢了赏接了匾额,忙又指挥人将其挂在了客栈的大堂里,期间大掌柜嘴里还一直絮叨着:“这辈子能当太子妃娘娘的掌柜,能日日看到皇上的御笔匾额,值了,值了!” 惹得刘大没好气的说他:“你也给太子妃娘娘长长脸,如此上不得高台盘,果然是狗肉上不了正席。”只可惜他自己爬梯子挂匾额时,也因太激动不慎摔了一跤,惹得大掌柜好一阵反唇相讥。 匾额挂好后,二人便又开始指挥人放起炮仗摆起流水席来,弄得比以往便捷推出所有新活动时都要热闹。 民众们瞧在眼里,自然要问便捷这是有什么大喜事? 大掌柜与刘大一早便选好的几个口齿伶俐的小伙子见问,便立时口沫横飞的说起顾蕴是如何是高风亮节心系万民来,又指着大堂悬挂的匾额告诉民众,那是皇上的御笔匾额,这可是全大邺独一份儿的体面云云。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的,也就一两日功夫,盛京城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太子妃娘娘的高义了,一时都是交口称赞,说就是要这样的女子,才配做太子妃,甚至将来母仪天下,或是说有这样的太子妃,实在是万民的福气。 普通民众们倒是不至于对顾蕴的所谓“好命”,像上流社会的人们那样打翻了醋坛子,各种羡慕妒忌恨,顾蕴就算不做太子妃,也是他们只能远观只能仰望的人物,何况她还成了太子妃,那他们就更只有仰望的份儿了,所以他们对她拥有那样巨大的财富,一点也不羡慕妒忌恨。 民众们反倒庆幸是这样一位悲天悯人深明大义的女子成为了他们的太子妃,那将来他们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想来这便是普通民众粗茶淡饭却反而更幸福快乐的根本原因了,皆因他们的要求从来便不高,也从来太容易满足。 一时间顾蕴在盛京的声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连带顾氏一族所有没出嫁的女孩儿都成了盛京城被人争相抢聘的对象,已经出嫁了的顾氏女也跟着沾光,在夫家的日子都比以前越发好过了。 只可惜所有跟着沾光,在夫家日子越发好过了的出嫁顾氏女里,并不包括一个人,不用说自然就是顾葭了。 顾蕴的深明大义与高风亮节不过短短一两日,便已传遍了整个盛京,又岂能传不进建安侯府去? 董太夫人当即气得两眼发直,直挺挺的便往后栽去,吓得她的贴身嬷嬷与丫鬟们忙将她扶到了床上去,又是掐虎口又是掐人中的,折腾了好半晌,才算是将她救醒了过来。 醒来后的董太夫人一开始还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但也只是一瞬间,她便已什么都想起了,立时喝命贴身嬷嬷:“去把顾葭那个扫把星给我叫来,立刻去!” 本来以为太子妃的嫁妆已足够甩顾葭无数条街了,却没想到,那只是太子妃财产的零头而已,她竟还有一百家客栈,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便将一百万两银子拿给了太子殿下去治水,一百万两银子啊,不是一万两十万两,而是整整一百万两,建安侯府上下几十年都吃用不尽了,就更不必说太子妃的银子不是坐吃山空,而是源源不断一直都会有新的产生了,——这样一个坐拥金山银山的媳妇,原本该是他们建安侯府,该是他们母子的! 董太夫人光想到自己竟然错失了这样一个财神爷,心便痛得滴血,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痛,说来说去,还不都是怪顾葭那个扫把星,若不是她,太子妃如今早已是她的儿媳,太子妃的金山银山也早已是她的了好吗? 浑然忘记了当初都是她却不过儿子的软硬兼施,主动去显阳侯府与祁夫人说要舍顾蕴而就顾葭的,也不肯怪自己的儿子鼠目寸光,被方雪柔迷得神魂颠倒,一心要为方雪柔母子的以后铺路,反正就算是错,也全是别人的错,他们母子是绝不会有错的! 顾葭很快来了,一看董太夫人气急败坏的脸,便知道她是叫自己来做什么的,董太夫人能知道外面的传闻,顾葭自然也能知道,自知道至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为什么顾蕴就那么好的命啊,她都已做好自己这辈子都只能仰望她,甚至只能仰仗她鼻息过日子的心理准备了,却没想到,没有最坏只有更坏,在她受尽亲长百般维护疼爱,已经是太子妃,成为了所有人都需要仰望的对象,太子殿下还对她万般宠爱的前提下,她竟还拥有那么巨大的财富,老天爷为什么那么不公平,为什么啊?! 顾葭因此气得几顿没吃过饭了,甚至想到了去死,反正她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顾蕴有多幸福有多满足的不是吗?死了她便可以一了百了,再不用日日受董无忌和方雪柔那对狗男女的气,再不用受死老太婆的气,也再不用被妒恨和不甘日夜啃噬自己的心了! 所以这会儿对上董太夫人的黑脸,顾葭半点惧怕都没有,她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董太夫人的打骂吗,何况董太夫人还不敢打她,至多也就是翻来覆去的骂她而已,根本不痛不痒。 果然董太夫人就算已快气断了肠子气破了肚皮,除了破口大骂顾葭一顿,泼了她一裙子茶水以外,也不敢真将她怎么样,反倒将自己累了个半死,只得恨恨的打发了她,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人吵架若你一句我一句的,还能越吵越有劲,若只一个人吵,另一个人却一直站在原地充耳不闻,甚至自己被浇了一裙子的茶也当看不见,吵的那个人也坚持不了多久。 董太夫人又大骂了顾葭一场之事自然瞒不过方雪柔,对婆媳二人龃龉的根本原因也是心知肚明,因笑着与自己的贴身丫鬟道:“我原还想着,要扳倒顾氏那贱人,少不得只能忍痛对侯爷下手,才能让太夫人痛下决心,谁曾想大好的机会就送到眼前来了,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然后附耳如此这般吩咐了自己的贴身丫鬟一通。 于是到了晚间,方雪柔和董无忌的次子董松就开始上吐下泻起来,小小的婴儿哭闹着抽搐着,瞧得人好生心疼。 方雪柔哭了个肝肠寸断,董无忌也是大急,忙忙遣人去请了大夫来。 大夫来了一看,孩子却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再给孩子的奶娘一探脉,也中了毒,显然那毒是下给奶娘,通过奶娘的乳汁传到董松身上的,只不过奶娘是成人,剂量浅些一时还不至有什么明显的中毒症状显现出来,董松却仅只五个月,根本抗不住那药性,即刻便发作起来。 董无忌当即勃然大怒,适逢董太夫人也闻讯过来了,母子两个忍怒一商量,都说要立刻彻查此事,不然今日中毒的是董松,明日指不定就是董柏,甚至是他们母子了! 董太夫人遂打发了自己的贴身嬷嬷领着人亲自去查,首先要查的自然是厨房,毒从口入,董松奶娘的吃食与其他下人的都不一样,有心人要下手的机会自然也更多。 不想这一查,便查到了顾葭头上,就在昨儿,她屋里一个二等丫鬟便在非饭点悄悄儿去了大厨房,据大夫的说法,董松中的是夹竹桃花米分的毒,顾葭院里也的确有两株夹竹桃。 董太夫人听了贴身嬷嬷的回复,气得浑身直打颤:“那个贱人,自进我董家门以来,上不孝婆婆不敬夫君,下不对庶子慈爱不对姬妾宽容,我想着到底她已是董家的媳妇儿了,指不定年纪大些就好了,所以都容了她,谁知道她竟敢毒害起我的孙子来,今日我若再饶了她,我再不活着!” 董无忌也是怒不可遏,一拳砸在桌子上怒吼道:“毒妇,今日我一定要休了你!”一阵风似的卷去顾葭的院子,亲自动手将顾葭给揪到了方雪柔屋里来,问她认不认罪? 顾葭被董无忌大力掼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好半晌才挣扎着爬了起来,怒声道:“我何罪之有,你要发疯是你的事,别来招惹我,惹急了我,我一把火把建安侯府烧了,大家都去死!” 本只是一句气话,听在董太夫人和董无忌眼里,却是彻底坐实了顾葭的罪名,不管她认不认,连自己的婆婆和夫君都敢说烧死就烧死了,何况是她素日就恨之入骨的庶子? 董太夫人原本还有些不赞成董无忌休妻的,这会儿也不再犹豫了,直接与儿子道:“你与贱人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就算没有证据,也只会是她对松儿下手,这家里拢共就这么几个人,我是孩子的亲祖母,你是孩子的亲爹,方氏是孩子的亲娘,柏儿是亲哥哥且年纪还小,又养在我屋里,素日根本没离开过我的视线,不是贱人,还能是谁?何况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她认与不认,都是一个样!来人,取文房四宝来,这样的毒妇,我们董家岂能容她,便是官司打到御前,理亏的也绝不是我们!” 顾葭至此方约莫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当即怒声反驳起来:“什么人证物证俱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里又是建安侯府,素日管事的还是方雪柔这个贱人,要栽赃陷害我根本易如反掌,昔年武则天为了陷害王皇后,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能掐死,方雪柔只是给自己的儿子下点根本死不了的小毒而已,她岂会做不出来?可你们若是想以此莫须有的罪名休我,却是打错了主意,我父亲与大伯父就算只是为了太子妃的声誉,也绝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 对建安侯府这个地方,顾葭早已是厌恶至极,可她还不能就这样离开,因为离了这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天大地大,却从来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董太夫人本就因顾蕴身家丰厚之事恨毒了顾葭,谁知道顾葭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又抬出顾蕴来压她,气得脸都扭曲了,尖声道:“你口口声声太子妃太子妃的,怎么没见太子妃赏过你什么东西,没见太子妃问过你一句?还有你那父亲和伯父,谁又真正在意过你的死活了?何况你毒杀庶子,这样的丑事显阳侯与云阳伯敢声张吗,不但不敢声张,我还要他们赔偿我们家的损失呢!” 董无忌也道:“以前你扯了太子妃的虎皮做大旗,你当我们都不知道你是在狐假虎威么,不过就是懒得与你一般见识而已,你倒变本加厉起来,我今儿就休了你又如何,我倒要看看太子妃能把我怎么样,云阳伯与显阳侯又能把我怎么样!”说着,几步走到桌前便提笔写起休书来。 今日以前,董无忌一直不曾后悔过当初的舍顾蕴而就顾葭,哪怕之后顾蕴抬了那么多嫁妆进东宫,他也不曾后悔过,在他看来,他与方雪柔的爱情是多少银子也换不来的,何况方雪柔还为他生了两个儿子,那更是无价之宝。 然而今日,在一大早就得知了顾蕴拥有巨大财富的消息后,董无忌终于还是没忍住后悔了,明明他就可以财富也得到,爱情也得到的,当初他到底是被什么鬼给迷了心窍,竟然白放着嫁妆丰厚的嫡女不要,偏要去屈就一个一无所有一无是处的庶女? 他当然不会怪自己,也舍不得太怪方雪柔,她想为自己和两个孩子谋一条好些的出路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那便只能将账都算到顾葭头上了。 所以一日夫妻百日恩什么的,在董无忌这里从来行不通,顾葭当初哪怕只嫁个普通的人家甚至是商户,日子也绝不会过得如今这般凄惨,只可惜她醒悟得太迟了。 眼见董无忌笔走游龙,不一时便洋洋洒洒写了半张纸,顾葭心里的绝望与怨毒也达到了凤凰,浑身颤抖个不住之余,满脑子只余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的叫嚣,今夜她一定说什么也要找借口留在建安侯府,然后放一把火,把董无忌和董太夫人,还有方雪柔母子全部活活烧死,一定要让建安侯府被烧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侯爷且慢,就算夫人有千错万错,您也不能休了她!”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声音叫住了董无忌,说话之人却让所有人都意外至极,因为说话之人不是别个,正是方雪柔。 顾葭先就冷笑起来:“贱人,不用你假惺惺,你日日夜夜不都做着我被休了,你好取而代之的美梦吗?只可惜就算我被休了,也轮不到你一个罪臣之女来做这个建安侯夫人!”何况今夜过后,这世上便再没有建安侯董无忌这个人了,你要做建安侯夫人,且去黄泉路上做罢! 方雪柔仍是一脸的娇弱,看也不看顾葭,继续用哭过后略带嘶哑的声音与董无忌道:“侯爷,您真不能休了夫人,就算此番理亏的是她又如何,可就像她说的那样,云阳伯府与显阳侯府哪怕只为了太子妃的声誉,也必定不会让您休了她的,显阳侯府势大,又有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撑腰,妾身说句您和太夫人都不爱听的话,要对付我们建安侯府根本易如反掌,就算我们争赢了一时,将来呢,将来他们要报复我们,我们又该怎么办?好在发现得及时,松儿什么事都没有,侯爷就大人大量,别与她一般见识了罢,啊?” 心里却在骂着顾葭,蠢货,真以为我是在替你求情呢,我是在为我们母子的将来打算,真任侯爷把你休了,我又不能扶正,届时我该上哪儿再找一个像你这样爹不疼娘不爱,娘家说起来强势,却根本不在乎你死活的续弦人选去? 一席话没说得董无忌动摇,却说得董太夫人动摇了,建安侯府的确惹不起云阳伯府与显阳侯府,更惹不起太子妃,不然她昔日也不会明知顾葭只是在狐假虎威,依然不敢对顾葭怎么样了,一时的痛快却要用一世的安稳来换,这代价也未免忒大了些! 董太夫人不由皱起了眉头,压低声音与董无忌道:“方氏说得也有道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贱人就算被休了,于太子妃的声誉也造不成太大的影响,皇上都对太子妃称赞有加,谁还敢说太子妃的不是?反倒是我们若与云阳伯府显阳侯府反目成仇了,那顾准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岂会与你善罢甘休,我们家自你父亲去世时,便大不如前了,可再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说完见儿子默不作声,知道儿子也有所动摇了,于是看向方雪柔,道:“那依你说,贱人该如何处置?她差点儿害死了我的孙子,总不能就这样让她什么惩罚都不受,白白便宜了她!” 方雪柔等的就是这句话,故意思忖了片刻,才道:“要不,自明儿起,就让夫人称病,其实却将她送去家庙里,日日与青灯古佛相伴,以修身养性,想来假以时日,她必定就知道悔改了。” 等顾氏称病的时间长了,盛京城内都知道其身体常年不好,内不能主持中馈,外不能交际应酬后,她再说服侯爷为柏儿请封了世子,她这个世子的生母自然可以也跟着请封一个诰命,然后她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外面行走,与寻常人家的当家主母也没什么差别了。 至于顾氏,只要她在家庙里能安分守己,她倒也不介意白养她一辈子。 方雪柔此言一出,顾葭立时便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了,冷笑着尖声道:“贱人,想让我有名无实的替你占着建安侯夫人的位子,你好无名却有实,你倒是打得好算盘,只可惜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说了,贱人要做建安侯夫人,只能是上了黄泉路之后的事! 董太夫人与董无忌却对顾葭的话充耳不闻,而是认真思索起方雪柔建议的可行性来,尤其是董无忌,他自然是想给方雪柔尊荣的,他是被顾葭使手段引得与她有了几次床笫之欢,顾葭也的确比方雪柔年轻些,他心里最爱的,依然还是方雪柔,当然不想一直委屈她下去。 思忖片刻后,董无忌开了口:“雪柔,你这主意甚好,就按你说的办!佟嬷嬷,劳烦你去叫几个护院,立时把顾氏院里的人都给我堵住嘴捆了,关到柴房里去,回头再一个一个的处置,也省得她们出去胡说八道!” 哼,他素日不去顾葭计较,顾葭就真以为他奈何不得她了,别忘了这里始终是建安侯府,她那两个会武的婆子,对上侯府的护院,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顾葭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董无忌动她的人,她还指着她们替她弄火油什么的来,好让自己的计划一击成功了,便要去拦佟妈妈,跟着她过来的青柳见状,也忙上前帮忙。 奈何在方雪柔的院子里,丫头婆子都是方雪柔的人,她们主仆双拳难敌四手,岂是对手?很快顾葭便被不知道谁推倒在地,晕了过去。 唬得青柳大哭起来,叫了半天“夫人”,也不见顾葭醒过来。 青柳因满脸泪痕的看向了董太夫人和董无忌,道:“你们害死了我家小姐,我要回去告诉我们老爷,我们老爷绝不会饶过你们!” 说得董太夫人与董无忌都慌了,他们是厌恶顾葭,却没想过闹出人命,也不敢闹出人命。 因忙叫人去把在厢房里守着董松的大夫叫了过来,所幸顾葭并没有死,只是晕了过去,但糟糕的是,大夫说她有身孕了…… ------题外话------ 感冒了,头晕眼花胸闷气短,变天了,亲们都注意增减衣服啊,么么哒,O(n_n)O~   ☆、第一百七六回 选填属臣 顾蕴在宫外名声大好,人皆歌功颂德的同时,在宫内也是出尽了风头,后宫上下除了宗皇后与抱病的林贵妃以外,走到哪里她都是人人争相奉承巴结的对象,东宫也是门庭若市,不是这个来请安拜访,就是那个新近得了什么好东西,特意送来给太子妃娘娘,请太子妃娘娘别嫌弃简薄,千万笑纳云云。 皇上都亲口称赞太子妃‘深明大义’,还赐了亲笔匾额,她们就算与东宫走得近些也是人之常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么,便是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也不好有二话,何况别说贵妃娘娘的娘家眼看就要倒大霉了,就算皇后娘娘依然是六宫之主,地位未受到任何影响,将来整个后宫已很大可能不是皇后娘娘说了算,她们总要为自己谋一条后路。 弄得顾蕴是烦不胜烦,除了陈淑妃,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想与皇上后宫的任何一个妃嫔多打交道,她就算与后宫上下所有妃嫔都处得一家人似的,让所有人心里都向着她又如何,真正到了生死关头,这些妃嫔与她的交情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何况这些人又有几个是出自真心的,不过是拜高踩低的人之本能罢了,她才不想主次不分,本末倒置。 而且她一个做儿媳的,与公公的小妾们日日混在一处,传了出去很好听么?不然当初皇上因妙贵嫔中毒之事,有意让她协理六宫时,她也不会避之不及了,宇文承川一早就与她说过,她只要管好东宫,在东宫过自己的日子就成了,她除非是傻子,才会罔顾宇文承川待她的心意,去搀和皇上后宫那些破事儿呢! 所以东宫只门庭若市了三四日,顾蕴便开始明确的下逐客令了:“各位娘娘小主都是父皇后宫的人儿,这里却是东宫,除了太子殿下以外,还有其他东宫的属臣属官出入,连本宫等闲也不出崇庆殿的,就怕不慎遇上了生人,说出去不好听,所以请各位娘娘小主以后还是少来东宫,如此于大家的名声都好听,横竖本宫日日都要去给母后请安的,大家日日都能见面,轻易也生分不了。” 她话说到这个地步,众妃嫔哪里还坐得住,想着横竖她们已经表过态,太子妃娘娘也已知道她们对东宫的善意了,也就讪讪的起身告辞,相继离开了东宫,之后也没有再来,——整个后宫将来的确有很大可能不是皇后娘娘说了算,可至少现在仍是皇后娘娘说了算,就算法不责众,她们也得防着皇后娘娘日后慢慢的给她们小鞋穿。 如此顾蕴的耳根总算是可以清净了,宇文承川也总算可以想什么时候回崇庆殿,就什么时候回来了。 这几日宇文承川却在忙着选填东宫和詹事府的属官,从詹事少詹事以下,到詹事府品级最低的通事舍人,光詹事府就得选填十几人,还有左春坊和司经局得选填近二十人,虽皇上发了话,这些人都让宇文承川自己挑选,但宇文承川又岂能不先征求皇上和内阁的意见,请皇上和内阁替他推举人选? 皇上也还罢了,其他有心人纵然他不发话,也会变着法儿的往东宫塞自己人的,他索性做得大方一点,反倒可以赢一个胸襟坦荡,谦逊礼贤的美名。 借此机会,宇文承川将孟先生和计先生都编进了东宫属臣的名单里,孟先生做了从四品的少詹事,计先生则做了从五品的东宫洗马,得亏二人都是有功名在身的,韩卓一早便防着今日,给二人明面上也都安排了职位,如今方得名正言顺的被宇文承川挑中。 再就是宇文承川在各部的心腹们,也抽调了一部分来充作东宫属臣,东宫等同于一个小朝廷,那么多事情,一些不紧要不机密的差事让别人的人领了也就罢了,紧要机密的却得牢牢握在自己人手里。 还有东宫的侍卫首领也让宇文承川的另一个心腹贴身侍卫于焕领了,顾蕴原还以为这个职位他是为季东亭留的,想着外面的好些事都是季东亭管着,乍然换人也的确不妥,也就没有多问。 这些事已够宇文承川忙累的了,谁知道忙累过后,还不能立刻回崇庆殿享受顾蕴的温言软语热茶热饭,也就不怪宇文承川心情不好了,一回来便与顾蕴道:“得亏你今儿终于忍不下去下逐客令了,不然我就要回来亲自做这个恶人了,她们一个个的年纪都不大,好些年纪甚至比我还小,老往我宫里跑做什么,难道也不知道什么叫避讳的?我敢说我这话一说出口,她们有生之年都没脸再踏进东宫半步了。” 顾蕴听得失笑,也知道他连日来“有家不能回”是委屈了,十分好脾气的道:“人不来也来了,我总不能直接拒之门外罢?都是有品级有封号的,算来俱是庶母,又不像寻常人家的小妾通房说白了就是个奴婢,你且别怄气了,我这不是已明确下了逐客令吗,以后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一面说着,一面亲自服侍他去净房盥洗一番,换了家常衣裳,方出来吩咐锦瑟卷碧传膳。 待饭毕后,方问起他前面的事来:“除了咱们自己的人,其他人可都已选填好了?孟先生与计先生肯定是要长住东宫的,反正他们的妻儿也不在盛京,他们就住在东宫倒也名正言顺,只不知还有没有其他人要长住东宫的,我也好提前让人收拾布置屋子,安排服侍的人。” 宇文承川道:“除了孟计两位先生,还有几个人要长住东宫,我打算把他们都安置在西北角上的半月泮,那里三面临水,离崇政殿也近,我过去议事时既方便也不怕人偷听,这事儿你就别管了,让冬至操心即可。倒是我打算过两日所有人都正式入职东宫后,设一场宴席为大家接风洗尘,你届时得提前准备一下,酒菜歌舞都要好的,回头我还要安排孟先生计先生等人正式拜见你,你也准备一下,其他人不见无所谓,两位先生与于焕你得多与他们熟悉熟悉,以后我不在宫里时,万一有他们突发情况,你也不至于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顾蕴一一应了:“那我还得提前将秦良娣等人都召齐了,事先与她们说明一下情况,让她们以后都好生约束自己身边的人才是,省得不慎闹出什么丑闻来。”她已把丑话说在前头了,届时若徐良娣等人踩了线,她要收拾起来就不必有任何心里负担了。 宇文承川忙点头道:“这事儿大有必要,如今东宫一下子就添了那么多人,什么牛鬼蛇神都有,谁知道徐氏等人会不会趁机生事?等我将该理顺的理顺,怎么也得一两个月去后了,总不能前面乱着,后面也跟着乱,回头你再单独叮嘱一下秦良娣,如今她既是燕禧院的主事,出了什么岔子,你自然惟她是问。” “我知道了。”顾蕴再次应了,问起永嘉侯克扣军饷的事来:“你不是说回头再与我细说吗,偏这两日你我都忙得不可开交,竟连安安静静说会儿话的机会都没有,难得这会儿得了机会,你再不告诉我,我今晚上又要睡不安稳了。” “又睡不安稳?”宇文承川一挑眉头,“你睡得又是打呼噜又是流口水的,还好意思说自己睡不安稳?睡不安稳的分明是我好吗,你那个到底什么时候才走,我都上火了我!” 顾蕴听得他前半句话已是红了脸,谁知道他后半句话更让人脸红,不由娇嗔道:“你睡觉才打呼噜流口水呢,我以前又不是没跟我大姐姐二姐姐和表姐们睡过,都说我睡相好得不得了,倒是你,成天到晚都惦记着什么呢,惹急了我,以后我一月来两次小日子,每次半个月,你就等着月大时才能……到时候你肯定就不上火了。” 她的小日子每月都要提前个一两日,这次也不例外,端午当夜便来了,而且还是宇文承川衣物尽除,热血沸腾,正要提枪上阵之时来的,他当时的表情之精彩,顾蕴这会儿想起来都还忍不住爆笑的冲动,这也是他这几日火大的另一个原因。 “一个月两次,一次半个月?”宇文承川被她说得又是咬牙又是笑的,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那我少不得只能浴血奋战了……” 话没说完,已被顾蕴一掌推开了,啐道:“问你正事,你就知道胡说八道,再不告诉我,今晚上你就睡崇政殿去!” 宇文承川见她快要恼羞成怒了,只得摸了摸鼻子,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正色道:“永嘉侯其实也没吃多少空饷,辽东和甘肃总兵府合起来,也就万余人的空饷,一年下来也就十几万两银子而已,刚好正是他上报的两总兵府合计十万几千余人,减去两总兵府实际有的九万余人的差,但他千不该万不该用那银子养私兵,不是他的亲兵,而是真正的私兵,连总兵府都好些人不知道那些私兵的存在,你说他为什么要养这些人?或许他只是想为老二和自家留一张底牌,并没有不臣之心,但他有没有那个心,他说了不算,任何人说了都不算,得皇上说了才算,一个有不臣之心的武将,你说皇上还能容得下他吗?” 就算永嘉侯祖上曾为大邺立下过汗毛功劳,还有林贵妃与二皇子这一层关系在,皇上会从轻发落永嘉侯,他的两枚总兵印肯定都要保不住了,没有了那两枚总兵印,辛辛苦苦养了几年的私兵又曝了光,永嘉侯与没有了牙齿的老虎还有什么区别?自然二皇子也如秋后的蚂蚱般,蹦跶不了几日,不足为惧了。 顾蕴缓缓点头道:“即便永嘉侯因盛京的事提前有了防备,将那些私兵都过了明路,他克扣军饷却是事实,皇上若不罚他,又如何服众?便是不罚他,少不得也要将他调任别的总兵府以避嫌,那他的私兵可就再不是他的了,两厢里一权衡,他肯定不愿意让自己的私兵曝光,那就只能另想法子将事情糊弄过去,或是承认自己吃空饷。” 宇文承川“嗯”了一声:“可这么大的事,岂是他想糊弄过去,就能糊弄过去的,而他若认了自己吃空饷,总得将吃进去的都吐出来,他拿什么吐?一样也是个难题,而且那么多人的吃穿用度一年下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不然他也不至于兵行险招,吃空饷不说,还克扣军饷了,我倒是希望他认了吃空饷,留着那一万人尾大不掉,将来才真是要让老二永无翻身之日了。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后面的事我也说不准会发展成什么样了,所以我才让你等着看呢……总之这一次,我们就算不能让永嘉侯死,也得让他脱层皮才算完!” 到底辽东离盛京太远,宇文承川与他手下的人就算再算无遗策,再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也难免有鞭长莫及的时候,且强龙难压地头蛇,永嘉侯若真那么无能,也不能成为大邺现如今唯一一位身配两枚总兵印的将军了,——事到如今,他们能做的,的确也只有等了。 宇文承川又道:“只希望这件事能在六月中下旬以前告一段落,也省得耽误了到时候咱们去热河行宫避暑,我答应了你要带你把热河游览个遍的,可不想食言而肥。” “这么说来,今年去热河行宫避暑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顾蕴闻言,立时满脸的惊喜。 宇文承川见她高兴,自己也高兴起来:“嗯,皇上今儿已与内阁议定此事了,说是最迟六月底动身,赶在七月最热前抵达行宫,在那里驻跸到九月,再折回木兰围场秋狄,十月返京。” 这话说得顾蕴越发高兴,掰着指头道:“七月底,八月底,九月底,也就是说,刨开路上所费的时间,我们也能有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可以自由自在的看外面的天空?可真是太好了,我真恨不能明儿就是六月了!” 热河虽名叫热河,其实一点儿都不热,那里四季分明却又不太分明,夏季凉爽,冬季反而温暖,是很难得的一块人间福地,所以太祖爷时,便在那里大兴土木,比着皇宫的建制修建了行宫,消夏的时候便搬到那儿去,听政务政,整个朝廷随身携带,儿女妃嫔也带着,文武百官的家眷亦有份儿随行,如此便可以理政消闲两不误了。 只不过到了皇上执政时期,因觉得每年这样大部队盛京热河两地儿跑的,实在太过劳民伤财,所以改为了几年去一次,顾蕴自前世起便十分向往热河,倒不是向往那里的行宫,而是听说当地的自然风景美轮美奂,原以为自己纵然嫁进了皇家,也得几年后才有机会去热河了,所以前几日宇文承川与她说这事儿时,她也没抱太大希望,却没想到,这么快机会就来了,也就不怪她高兴了。 倒是九月的秋狄,许是因大邺一统天下以前,是游牧民族,骁勇善战乃是最不能丢的技能,皇上每年都十分看重,不说每年都要去一次木兰围场,一般也会隔年去一次,若不然当年顾准也不会有机会救下六皇子,为顾蕴结了陈淑妃这段善缘了。 宇文承川揶揄道:“瞧你那点儿出息,好容易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宫了,却只想去看一看外面的天空。” 顾蕴嗔他一眼:“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泛指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罢了,话说回来,日日只能对着皇宫的这一方天地,哪怕出去后只能看一看天空呢,我依然觉得比在宫里好多了。” 宇文承川就不说话了,只默默将顾蕴揽进了怀里。 若不是因为自己,她至今仍过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是他打着爱的名义,折断了她的翅膀,让她再也不能恣意飞翔的,总有一日,他会让她的翅膀还原如初,再次飞上九天长空的! 下午顾蕴小憩了一觉起来后,便让白兰跑了一趟燕禧院,把秦良娣徐良娣几个都请到了崇庆殿来说话:“……再过几日,詹事府左春坊和司经局的大人们就要正式入职东宫了,届时前廷与后宫将越发的泾渭分明,本宫今日把你们传齐了,就是想告诉你们,届时不但你们自己,你们底下的人最好也待在燕禧院里寸步不出,省得不小心撞上了哪位大人或是他们身边服侍的人,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丢了东宫的脸,本宫与太子殿下都绝不会轻饶,你们记住了吗?” 秦良娣几个忙都起身齐齐屈膝应道:“嫔妾们都记住了,一定会约束好底下的人,不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添麻烦的,娘娘只管放心。” 顾蕴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前儿内务府送了一批蜀锦和云缎来,回头本宫打发人都送去燕禧院,你们每个人挑几匹来裁衣裳穿罢。”只要她们都安分守己,她愿意让她们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情爱和银子总得让她们占一样,给她们留个念想才是。 秦良娣忙赔笑道:“娘娘素日给嫔妾们的各色赏赐已经够多了,嫔妾们实在受之有愧,嫔妾听说,每年的蜀锦也就主位娘娘们才有份儿,娘娘还是留着您自个儿裁衣裳穿罢,没的白折了嫔妾们的福。” 顾蕴手一挥:“本宫新衣裳多得根本穿不完,很没有必要再做,你们不必再推辞了,你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去也是东宫的脸面。” 秦良娣这才不再推辞,与徐良娣几个一道谢了顾蕴的赏,顾蕴便端了茶,但在大家都行了礼要退出去时,又叫住了秦良娣:“你留下,本宫还有几句话与你说。” 顾蕴待徐良娣几个的背影消失不见后,才问秦良娣道:“你脸上的伤这几日可好些了?你一直戴着面纱,本宫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特地留下你白问一句。” 秦良娣方才的娇柔婉媚瞬间消失不见了,抱拳道:“太子妃娘娘只管放心,属下的伤早无大碍了,之所以戴着面纱,也是怕别人瞧见好得太快以致生疑,反倒再生事端。” 顾蕴点点头:“那本宫就放心了。再就是方才本宫说的话,你都听见了的,本宫也不必再重复,总之燕禧院那边,本宫就交给你了,务必不能让她们几个生出什么事端来,给人以可乘之机!” 二人说话时,徐良娣几个已出了崇庆殿,在往燕禧院方向返回了。 行至长街上时,马良媛见四下里除了她们几对主仆,再无别人了,从方才在崇庆殿时便一直强忍着的恶言这会儿终于忍不住说出口了:“‘你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去也是东宫的体面’,呸,我们几时有踏出东宫的机会了,眼见着甚至连踏出燕禧院的机会都没有了!而且我们就算打扮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太子殿下被她霸揽得死死的,明明那个新来的伤了脸短时间内已无法侍寝,她却依然视我们若无物,连小日子都不肯分我们一口汤喝,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早知如此,当初我宁可死,也不进东宫来守这活寡!” 马良媛与徐良娣和当初的胡氏又不一样,她是嫡女,其父官位虽不高,只得从五品,放到盛京城内简直一抓一大把,与真正的豪门千金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她在娘家时的日子,无疑要比徐良娣和胡氏好过得多,她的亲娘委屈了谁,也不会委屈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是? 所以马良媛其实性子并不比胡氏好到哪里去,也没比胡氏聪明多少,不然她也不能跟胡氏交好了,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只不过先前有更浅薄更张扬的胡氏在,显不出她来罢了,如今胡氏一不在,她立马“鹤立鸡群”了。 另一位良媛张良媛听得这话,忙压低了声音道:“马姐姐小声一点,你这是惟恐太子妃抓不到你的小辫子,惟恐太子妃没有借口治你的罪,送你去冷宫与胡姐姐……与胡氏作伴是不是?” 你想作死是你的事,别连累了我们,我们可不想去冷宫生不如死的了此残生! 马良媛话一出口,其实已经后悔了,太子殿下的无情她们已在废黜胡氏一事上见识过了,如今太子妃又被曝出拥有那样巨大的财富,太子殿下便是只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也会将太子妃百般捧着供着,何况看太子殿下的样子,分明是真的喜欢太子妃,还不说前面还有个秦良娣在,那贱人那么会来事儿,先是迷住了太子殿下,如今又哄得太子妃对她另眼相看,信任倚重有加,她方才的话若真传来太子妃耳朵里,难道还指望能有人来救她不成? 可真的不甘心,真的忍不住啊,若太子妃只一味的对她们横眉冷对也就罢了,那她们除了含泪忍着,敢怒不敢言,还能怎么样?偏太子妃又要这样变着法儿的补偿她们,大有我都已在物质上厚待你们了,你们就得越发安分守己,越发不许肖想太子殿下才是的架势。 这种行为,与砍了人一刀,再甩一大包银子到人面前,说我就砍你了,但我也补偿你银子了,所以你不许怨恨我,只能对我感恩戴德的行为有什么差别?还不如砍了人就扬长而去呢,从来伪君子都比真小人更可恶也更可怕不是吗?! 所以马良媛才会这么生气,难道她真要这样带着完璧之身进棺材,当一辈子的活寡妇吗?她的要求已经那么卑微了,只要太子殿下一月,不,两月甚至三月能去她屋里一次,她就已经很满足了,可为什么就连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太子妃也不肯成全她,还非要那样假仁假义的补偿她呢?还有她的父母,当初为什么明知是火坑,还偏要将她往宫里送啊? 没有人回答马良媛的问题,张良媛说完方才那句话,为怕引火上身,便立时带着自己的宫女急匆匆的离开了,剩下王才人两个情知自己卑微,连怨恨太子妃的资格都没有,徐良娣则向来不爱与其他人做堆,也都相继离开了,以致眨眼间,原地便只剩下了马良媛主仆。 马良媛这才忍不住哭了起来,一开始还只是小声的啜泣,渐渐声音便越来越大了,唬得她的宫女也要哭了,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一只手捂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则不管不顾的拖了她往前走,很快便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与自己的贴身宫女一道躲在僻静角落的徐良娣这才闪身出来,皱眉思忖起来,看太子妃的态度,与太子殿下已有肌肤之亲的她可以不计较,但没有的,却是立志要严防死守到底了,看来,她只能从太子殿下那边入手了…… ------题外话------ 感冒加重了,实在不舒服,所以今天少一千字,亲们见谅。 另:这周内写长评的亲亲们都有奖励哦,希望亲亲们不要为我省币币哦,O(n_n)O~   ☆、第一百七七回 歹毒 次日顾蕴去景仁宫给宗皇后请安,就发现宗皇后的情绪比前几日好了不少,连带气色也好了几分,前几日她见了别人是什么样顾蕴不知道,但见了自己恨不能生吞了自己顾蕴却是看得出来的,且俱是待她行完礼请完安便即刻打发了她,想是想着眼不见心不烦,若不是怕惹人非议,只怕她根本不会让她踏进景仁宫的正殿也未可不知。 顾蕴不由暗暗纳罕,难道宗皇后或是三皇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喜事?可宇文承川和她都没听说啊,不过算了,他们母子就算有天大的喜事也与东宫不相干,她管那么多呢! 念头闪过,耳边即传来了宗皇后的声音:“这茶是本宫新得的,叫‘魁龙珠’,据说是江浙一带新近才出的,取龙井之味、魁针之色、珠兰之香,与别的茶都不一样,茶色清澈,别具芳香,入口柔和,最适合咱们女人家吃的,只可惜本宫拢共也只得了两斤,又给太妃们送了些去,越发不能所有人都赏到,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所以本宫今儿特意命人沏了来,让大家伙儿都尝尝。” 众妃嫔闻言,遂都品起各自手中的茶来,品完后陆宁妃先就笑道:“这茶果然如皇后娘娘所说,闻着芳香扑鼻,入口却细腻柔和,倒比臣妾素日吃的老君眉还要好些,只可惜皇后娘娘也没有多的,不然臣妾少不得要厚颜问皇后娘娘讨一些回去慢慢儿吃了。” 宗皇后笑道:“本宫吃着也甚好,想来众位妹妹一定会喜欢,所以已吩咐了内务府,明年趁早多采买一些,让大家伙儿都能分到,本宫可听说,这茶长期吃着,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呢……太子妃,你吃着怎么样?” 顾蕴闻言,忙笑道:“回母后,许是臣媳口重,吃着倒是觉得一般。” “是吗?”宗皇后道,“那你不妨多吃几口,本宫一开始吃时也觉着没什么味儿,但多吃了几口,服了那个味儿后,就越品越合意了。绿蕊,给你太子妃娘娘把茶续满了。” 侍立在她身侧的一个绿衣宫女便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是”,提着茶壶上前要给顾蕴续茶,却看了一眼顾蕴的茶盅后,便看向宗皇后,脸上现出了几分难色来:“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的茶盅是满的……” 顾蕴的茶盅自然是满的,景仁宫的东西她怎么可能入口,方才不过是假做了喝茶的姿势罢了,如今见宗皇后不由分说命人给自己续茶,续茶的宫女又直接大声道破了她没有喝茶的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宗皇后哪里是因为有喜事了才情绪好转起来的,根本就是想出了折腾她的法子好吗? 宗皇后脸上的笑就淡了几分,看向顾蕴似笑非笑道:“太子妃说自己吃着一般,本宫的宫女却说你的茶盅是满的,怎么太子妃是怕本宫这个做母后的害你,所以才连本宫宫里的一口茶都不肯吃吗?” 顾蕴神色不变,笑道:“母后言重了,臣媳的确吃了茶的,只不过臣媳有个毛病,就算大清早的吃了茶,到晚间也睡不着,茶能提神是众所周知的么,所以臣媳只小小抿了一口,就怕今晚睡不着,并不是如母后所说的,怕母后害臣媳,所以才连母后宫里一口茶也不肯吃,还请母后明鉴。” 宗皇后闻言,方面色稍缓,道:“原来是这样,这茶不会影响睡眠,你大可放心的吃,本宫还把剩下的茶分作了六份,打算赏给你们妯娌六个呢,总得你吃着好,方算不辜负本宫的一片好意,你这就再吃几口罢。” 见顾蕴只是笑,并不应是也不说不是,又似笑非笑补充了一句:“你放心,这么多人吃的茶都与你的一样,本宫的也不例外,本宫怎么敢犯众怒,你若还信不过本宫,就与本宫交换一下茶盅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顾蕴实在不好再推辞,不然传了出去,“长者赐不可辞”,十有八九就该有人说她不孝顺嫡母了,只得笑着应道:“母后实在多心了,臣媳并无此意,母后自来待臣媳比三弟妹还要亲厚,臣媳就算信不过谁,也不可能信不过母后,不然臣媳素日除了在自己宫里,也就只在母后宫里待的时间多些了,母后若要害臣媳,臣媳哪还能至今都好好儿的,母后可真会开玩笑。” 然后端起茶盅,小口小口的喝起来,心里则在冷笑,我可把话撂下了,我素日不在自己宫里就是在你的景仁宫,我自己宫里自然不可能有人害我,所以一旦我出了什么事,你就是罪魁祸首,而在座的所有妃嫔都是见证,你若真敢蠢到于众目睽睽之下对我下手,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罢! 宗皇后见顾蕴终于吃了茶,方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如今吃着怎么样?” 顾蕴拿帕子掖了掖嘴角,笑应道:“不瞒母后,臣媳还是觉着味儿太轻,倒是白白辜负母后的一番美意了。” 宗皇后一脸的遗憾:“罢了,既然你实在不喜欢吃,你那一份儿本宫就不赏你,改赏宁妃了,不过你弟妹们本宫都赏了,独不赏你,知道的说是本宫赏的东西不称你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与你婆媳之间生了什么嫌隙呢。整好儿本宫前儿去库房给福柔选添妆时,翻出了一套紫衫木的杯子来,才想起是早点外邦进贡来,据说用来喝水可以强身健体,百病不侵,本宫就赏你这个罢。” 吩咐贴身女官:“立刻去把那套紫衫木的杯子包好,回头太子妃回东宫时,整好带回去。” 她的贴身女官忙应声而去,顾蕴则少不得屈膝谢恩,顺势把话题岔到了宗皇后口中的‘福柔’,也就是四公主的婚事上去,“下个月就是四皇妹的大喜之日了,虽说有内务府和宗人府操持一切,到底琐事繁多,母后若有事实在忙不过来,大可吩咐臣媳,臣媳虽拙,帮忙跑跑腿儿还是没问题的。” 宗皇后笑道:“有贤妃宁妃韵妃协理六宫,本宫倒还忙得过来,等实在忙不过来时,再向你开口也不迟。”一副惟恐顾蕴抢了她手中大权的防备架势。 顾蕴也就不再多说了,反正她只是为转移话题而已。 陈淑妃见状,忙笑道:“今年咱们皇室喜事可真是多,先是上个月新添了六皇子妃,再是二皇子妃有了身孕,再是三皇子纳侧妃,下个月又是四公主大婚,今年可才过了半年不到呢,已经这么多喜事了,还不知道后面会有多少喜事呢!” 众妃嫔忙都笑着凑起趣来:“可不是,连带我们也跟着沾了好些喜气儿呢,只盼下半年喜事更多,让我们沾越发多的喜气儿。” 如此说笑了一番,宗皇后才端了茶,命大家都散了。 一时出了景仁宫,陈淑妃有意跟顾蕴走在了一块儿,待四下无人了,方压低了声音道:“虽说皇后娘娘不至于蠢到众目睽睽之下对太子妃下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太子妃回去后最好还是传个可靠的太医好生瞧瞧,您可至今还未有身孕呢。” 顾蕴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早留了后手,“多谢淑妃娘娘关心,我会的。” 陈淑妃点点头:“咱们女人这辈子最大的依靠说穿了还得是儿子,您看二皇子妃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如今过的又是什么日子?所以,这事儿您千万大意不得……当然,太子殿下待太子妃又不一样,倒是不至于似二皇子那般前后不一,不过能十全十美,咱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顾蕴再次向陈淑妃道了谢,因其提到二皇子妃,就顺嘴多问了一句:“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听说至今情况都不乐观?” 陈淑妃摇头道:“听说是不大乐观,她打小儿便被萧总兵当儿子一般养大,舞刀弄枪乃至大冬天的下水都是常事,可咱们女人哪里能跟男人一样摔打?所以这一胎才会来得这般艰难,本就来得艰难了,连日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婆婆和夫君都操碎了心,她看在眼里,如何能不感同身受?我听说至今都还不敢下床一步,顿顿拿安胎药当饭吃呢,也是个可怜见的……” 可不是吗,这宫里乃至整个皇室的女人,说起来倒是都尊贵无匹,可又有谁不是可怜人呢? 顾蕴暗暗叹息一回,想起先前众妃嫔凑趣说今年喜事多时,说到的三皇子马上纳侧妃了,因又问陈淑妃道:“三皇弟纳侧妃又是怎么一回事,娘娘知道吗?” 陈淑妃道:“约莫知道一点,听说定的是盐课提举万鹏春的独女,早前那万鹏春就有意将女儿送进三皇子府了,只三皇子妃没点头,所以一直没能如愿。” 盐课提举?那可是出了名的大肥差啊,顾蕴就微微勾起了唇角,宗皇后与三皇子这是被她的阔气闪瞎了眼,所以才迫不及待也想弄一尊金娃娃进门了? 也不知道三皇子妃这会儿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顾蕴思忖着,辞了陈淑妃,上了自己的车辇。 就见车上已放了个一尺见方的精巧木匣子,里面装的显然就是宗皇后之前说的赏顾蕴的那套茶具了。 顾蕴想了想,伸手便要去将匣子打开,白兰在车下见了,忙道:“太子妃娘娘,让奴婢来。”说着利索的上了车,不由分说的将木匣打开了,太子妃娘娘万金之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回头就算太子殿下能饶了她,她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顾蕴知道她的顾虑,遂收回了手,只远远的看匣子里的东西,就见里面装了十二个通体紫色,雕工精细的杯子,的确一眼就能瞧出是好东西,只不知这好东西是不是花团锦簇其表,暗含杀机其中? 一时回到崇庆殿,顾蕴想起自己先前不得不喝下的那几口茶,虽至今她都没觉得有任何不适,到底不能安心,因命胡向安:“去瞧瞧太子殿下这会儿可得闲,若是得闲,请太子殿下即刻回来一趟,就说本宫有急事与他商量。” 胡向安忙应声而去,不一时便见宇文承川大步回来了,一见顾蕴便笑道:“胡向安说你有急事找我,什么急事啊?” 顾蕴便把事情言简意赅说了一遍,末了递上自己的帕子:“我怕那茶有问题,不敢全吞下去,就借擦嘴的动作,吐了一半在帕子上,也是为了回来后能让太医瞧瞧有没有问题,好趁早补救……” 话没说完,宇文承川已是一脸的森冷,寒声叫着“冬至”:“立刻去把王坦给我叫来!” 候在殿外的冬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能听出宇文承川动了真怒,忙应了一声“是”,一溜烟的跑了。 宇文承川这才与顾蕴道:“就算你推脱不过,你哪怕假装不小心打翻茶盅,然后借口衣裳湿了要回来换,立刻提出告辞呢,也比吃下那茶好啊,果真那茶有问题,就算事后我让她付出了百倍千倍的代价又如何,难道就能挽回你的健康你受到的伤害吗?” 顾蕴见他额头和颈上都是青筋迸起,知道他是气的更是急的,也就没辩白当时的情势实在由不得自己,也没说她能借口回来换衣裳躲过今日,难道以后还日日都浇自己一身不成?便只是道:“吃一堑长一智,下次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别急,也许是我草木皆兵了呢,毕竟那么多人都瞧见她软硬兼施逼我吃茶了的,回头我出了什么事,她也休想得着好不是,她能稳坐后位几十年,想来不至于那么顾前不顾后。” 宇文承川冷哼道:“下一次?若再有下一次,这会儿我就不在这里,早打到景仁宫去了!”皇后又如何,嫡母又如何,只要敢伤害他的宝贝,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他也照打不误! 夫妻两个正说着,冬至带着太医,也就是宇文承川口中的王坦回来了,行礼后先给顾蕴诊了脉,又仔细看了闻了顾蕴的帕子一回,方恭声问顾蕴:“敢问太子妃娘娘,那茶入口是什么口感?娘娘可有觉着异常?” 顾蕴想了想,道:“那茶吃着口感倒还好,闻着也清香扑鼻,但我以前从来没吃过,所以不知道有没有异常。” 宇文承川在一旁闻言,忙吩咐冬至:“即刻传话下去,设法弄那茶去,蕴蕴,那茶叫什么来着?对,魁龙珠,一定要尽快弄到!” 待冬至应声而去后,才又问王坦:“太子妃觉不出异常来,那你呢?你是太医,不管你有没有吃过那茶,但有异样,你都该瞧得出来才是。” 王坦恭声道:“回太子殿下,据太子妃娘娘的脉象来看,倒是并无异常,不过微臣还得多给太子妃娘娘请几次脉才能下定论,再就是太子妃娘娘的帕子,微臣得带回去再仔细查探一番。” 宇文承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那你就把帕子带回去,明儿一早即过来给太子妃请脉,把阵仗弄大一些,好叫阖宫上下都知道太子妃从景仁宫回来后就不舒服了,——看皇后以后还敢不敢再逼你吃她宫里的东西!”后一句话,却是对顾蕴说的。 王坦应声行了礼,就要却行退下,却被顾蕴叫住了:“王太医,皇后娘娘还赐了本宫一套紫衫木的杯子,说是用那杯子喝水,能强身健体,百病不侵,你也瞧瞧有没有异样罢,白兰。” 白兰还未应声,宇文承川已冷声道:“她宫里出来的东西,就算没问题,我也不稀得用,难道你稀罕不成?还瞧什么瞧,只管扔出去便是。” 顾蕴嗔道:“扔什么扔,留着赏人多好,这可是有钱也买不来的好东西,便不赏人,拿去换了银子,用来给东宫上下加发月钱也好啊。”真是,连废物利用都不会,就算有金山银山,也总有花尽的那一日,何况总得弄清楚宗皇后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才是。 宇文承川就没有再说了,白兰方捧着那套紫衫木杯子送到了王坦面前,王坦大致看了一遍后,皱眉道:“回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这杯子瞧着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微臣凑巧曾在一本古医书上看到一个说法,紫衫木里有一种最稀罕的树种,叶如针芒,叶脉之上丛生红果如豆,筋叶树皮俱可入药,木材用作砧板或是杯碗,长期使用下来的确可以强身健体,祛除百病,但是……” “但是什么?”见王坦欲言又止,宇文承川不耐烦起来。 王坦这才道:“但是这种树种,有天然避孕的作用,于男女都是一样,若用它做的杯碗装水盛汤长期服用,一辈子都别想生出孩子来了,只是微臣也说不好,这杯子到底是不是那种最稀罕的紫衫木造就的,不过,殿下与娘娘能不用这杯子,还是尽量别用的好……那个,微臣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就先告退了。” 说完忙忙行了礼,却行退了出去,一直到退出殿外,才敢抬起手腕,以袖子拭起额间的汗珠来。 宇文承川的脸色难看至极,不然王坦也不会吓得避走不迭了,半晌才“砰”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咬牙冷笑道:“真是好歹毒的心思,我从来都是与他们玩阳谋,他们却连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使出来了,妄图让我绝后,这口气不出,我再不活着!” 顾蕴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道:“难怪非要逼我吃她的茶,敢情逼我吃茶只是障眼法,她的真正目的是将这套杯子塞给我,想想罢,这么精巧难得的杯子,就算是她赏的,我天然便要防着,可只要太医说没问题,我指不定还是会拿出来用,你又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崇庆殿起居,可不得跟着一块儿中招了?得亏王太医凑巧看过那本古医书,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不能承嗣的皇太子,有什么资格继承大统?那他们就算九死一生的拼到最后,也不过是白为他人做嫁衣而已! 可是也不对啊,宗皇后怎么就敢肯定她会用这套杯子?景仁宫与东宫早已是势不两立,彼此就算再防着对方,就算再小心也不为过,她也不怕打草惊蛇? 念头闪过,耳边已响起宇文承川冷厉的声音:“把这脏东西立时给我有多远,扔多远,省得脏了我东宫的地儿!” 这一次顾蕴没有再阻拦他,只是皱眉道:“我总觉得她不会蠢得这般明显,若说她是着急了,所以狗急跳墙,可这次损失最大的也不是他们母子,贵妃母子损失大于他们也不是丝毫好处都没有,若是换了我,一定不会蠢到这个时候便打草惊蛇。” 宇文承川冷笑道:“她若有你一半聪明,如今宫里也已是她一家独大了,所以她犯蠢有什么可奇怪的,以前她不对我们下手,定是想着反正我们很快就要滚出东宫的,我有没有子嗣,又有什么区别?谁知道半年下来,我们不但没有滚出东宫,反倒将位子坐得越来越稳固,于他们的威胁也越来越大,她可不就狗急跳墙了?” 这话倒也有一定的道理,不然早在她进门之初,对东宫的掌控还不若现在这般全面有力时,宗皇后岂非有更多的机会下手?还有那么多次宫宴,她要下手也极便宜,何必非要等到明明已错过了最佳的下手时机,再来冒险?实在是被宇文承川和她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声势威望大涨,逼得乱了方寸! 宇文承川又道:“你打明儿起,便称病不去景仁宫请安了,她若要打发太医来确定真伪,你就说这也疼那也疼,谅哪个太医也不敢说你就真的一点毛病都没有,如此过个十天半个月的,你再去请安,她若不逼你吃她宫里的点心喝她宫里的茶便罢,她若再逼你,你就当场晕倒给她看,她不怕把事情传得人尽皆知就只管逼你,反正东宫是一点也不怕的。” 皇后母子既歹毒的想让他和蕴蕴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来,想让他绝后,那就怪不得他心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还想纳盐课提举的独女做侧妃,他倒要看看,一个再没了生育能力的女婿,万家凭什么不遗余力的帮他宇文承稷! 顾蕴想了想,点头道:“那我打明儿就称病不出了,反正我也不想去景仁宫与皇后两看生厌。” 宗皇后到底为尊为长,今日之事她若不及时的反击一下,少不得有一就有二,有二还有三,她可不想以后隔三差五就要糟心一回,能一次绝了后患当然就最好了。 次日,顾蕴果然称病没有去景仁宫请安,王坦也打早儿来了东宫给她请脉,顺道说了下查探顾蕴帕子的情况:“微臣仍没查出异样来,不过,还得等微臣尝过那魁龙珠的本味儿后,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没有丝毫问题,还请太子妃娘娘再给微臣几日时间。” 顾蕴点点头:“那本宫就再给你几日时间。你既来了,那就给本宫开几剂味儿重的方子罢,不说让整个皇后都能闻见药味儿,至少也要让整个东宫都闻得见药味儿才是。” 王坦应了,自随胡向安往外面开方子去了。 顾蕴这才舒舒服服的躺到榻上,安心将养起“病”来。 而宗皇后在景仁宫听了冬至的说辞:“我们太子妃娘娘昨儿回到崇庆殿后便觉着不舒服,所以即刻宣了太医去诊脉,太医说只是有些热伤风,当没有大碍,太子妃娘娘便没有引起重视,谁知道睡了一晚,病情反倒加重了,今儿连床都不起来,所以不但今儿,只怕接下来几日里,都不能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还请皇后娘娘千万恕罪。” 则当场便冷笑起来:“不过来给本宫请了个安,回去后就伤风了,知道的说是太子妃身娇肉贵,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把她怎么样了呢,你回去告诉你们太子妃,本宫问心无愧,倒是她,恃宠而骄得过了,就算花再多银子,也未必能将好名声买回来了!” 待打发了冬至,又与陈淑妃贤妃几个有儿有媳的妃嫔感叹了一回:“本宫若要害她,何必等到今日,又怎么会蠢到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她就敢给本宫来这一出,敢这样生生的恶心本宫,别说本宫还是堂堂中宫皇后,就算是寻常人家,做儿媳的也不敢这样对婆婆不敬哪,说到底,她还不是仗着皇上与长辈们都偏向她,长此以往,这宫里哪还有本宫的立足之地!”才一脸不豫的打发了众妃嫔。 但待众妃嫔一离开,她脸上的不豫倒是淡去不少,只依然没有好脸色,与吴贵喜等一众心腹咬牙道:“竟敢把本宫赏她的东西随随便便扔了,如此目中无人,将来本宫绝不会轻饶了她!” 吴贵喜见状,忙赔笑道:“娘娘息怒,不管怎么说,那东西总算随着茶水,被太子妃吃进肚中了,等下个月和下下个月咱们找机会让她再吃两次,这辈子她都休想生孩子了,也算是为娘娘出了一口恶气。” 宗皇后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模样:“她以为本宫逼她吃茶只是障眼法,本宫的杀手锏在那套杯子上,本宫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不过这一次已经让她有了防备,后面两次想让她再吃下那东西,怕是越发难上加难了,还是得让稷儿那边加紧寻找那种最难得的紫衫木才是,毕竟顾氏就算不能生了,也是治标不治本,得那个婢生子不能生了,才能真正一了百了!” ------题外话------ 昨天送孩子上幼儿园途中,因为他一直不停的哭闹挣扎,婆婆的手机掉了也没发现,汗,后来一直折腾着买新的,又保卡之类的,一上午白瞎了,结果,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捡着手机的人竟然把手机送还给我们了,这样的正能量,一样要让亲们都感受一下啊,O(n_n)O~   ☆、第一百七八回 你来我往 顾蕴既然“病”了,自然少不了人来探病,从各宫妃嫔到五六两位皇子妃,再到几位公主,都有亲自前来,或是打发了身边得力的人来崇庆殿送药材补品。 虽然除了五六两位皇子妃和陈淑妃几个素日与自己交好的人以外,其他人顾蕴都以‘省得过了病气’为由没见,一来二去的,事情依然传开了,连带宗皇后冲众妃嫔感喟自伤的话,也一并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皇上不由有些不悦,觉得顾蕴太小题大做,后宫和皇室众人素日的确倾轧得厉害,但宗皇后总是一国之母,是宇文承川的嫡母、顾蕴的婆婆,她这样公然的跟宗皇后打擂台,眼里还有孝义礼体吗?难道宗皇后还真能蠢到当众害她不成,传了出去,天家还有何脸面,全盛京乃至全天下的儿媳也跟着她有样学样,这天下岂非要全然乱了套?前几日还觉得顾氏挺识大体挺深明大义的,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只这话皇上也不好公然与人说,顾蕴才高义的为国捐献了一百万两银子,相比这样的高义,偶尔恃宠而骄一下又算得了什么,根本无伤大雅不是吗?遂只在妙贵嫔跟前儿抱怨了几句,也是因为皇上知道妙贵嫔性子冷清,与宫里任何人都不交好,不会出去与人乱说。 不想妙贵嫔听了皇上的话,却冷笑起来,道:“皇上说得轻巧,当初臣妾出事前,您不也是想着她们不会蠢到公然对臣妾下手吗?结果如何,臣妾这辈子都别想有自己的孩子了,臣妾自己想不想生是一回事儿,被人害得再不能生了又是另一回事儿,太子妃敢不防着吗,一个不慎,便会落得臣妾这样的下场,太子妃虽比臣妾尊贵得多,一样比不上皇后,而且说到底儿媳妇终究是外人,一个不能生了,大不了再换一个便是,难道还能指望您为她严惩皇后不成?指不定又跟上次一样,不了了之了,她敢不小题大做吗,换了臣妾,比太子妃还要小题大做一百倍!” 皇上没想到自己不过白抱怨顾蕴几句,却恰好戳中了妙贵嫔的心头伤,愧疚之余,不免有些讪讪的,道:“那依你说,太子妃这样做还是对的,朕还该好生抚慰太子和她一下了?” 想起宇文承川早年那些遭遇,还有妙贵嫔竟然就在他眼皮子被人害了,倒是不敢再说宗皇后不至于蠢到当众害顾蕴的话了,风险虽大,回报却也大不是吗? 妙贵嫔冷然道:“皇上要怎么做,与臣妾什么相干?不过说到底,这本来就是内宅的事情,又涉及到您的儿媳妇,内外男女有别,您只装不知道便是,管那么多做什么,您若不管,过几日自然什么事都没有了,您一管了,事情指不定反而要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皇上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本来说穿了就是一件鸡毛蒜皮大的事,话说回来,哪家的婆婆与儿媳能不明里暗里打擂台的,便是嫡亲的婆媳都不能避免,何况宗皇后与顾氏还不是嫡亲的婆媳,且近来朝中的局势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地里却波诡云谲,指不定就有人借着他的态度借题发挥呢?他的确还是装不知道这事最好。 皇上遂不再多说这个话题,与妙贵嫔说起下个月去行宫的事来:“那里有一个地方三面环水,水上全是莲叶,风一吹便满屋子的清香,朕到时就把那地方拨了给你住,你一定会喜欢的……” 翌日陈淑妃去崇庆殿探望顾蕴时,便把妙贵嫔与皇上说的话大略与顾蕴转述了一遍,末了感叹道:“得亏这事儿恰好触到了妙贵嫔的心头伤,她无意为太子妃说了好话,不然皇上纵然什么都不做,哪怕只对身边的人稍稍流露出一点对太子妃此举不满的意思来,回头传到皇后耳朵里,皇后指不定就要变本加厉的折腾太子妃了。” 顾蕴一脸的诧异:“我与妙贵嫔素无交情,连面都只远远见过几回,从未说过一句话,她怎么会为我说起好话来,娘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才不是说了吗,她并不是特意为太子妃说好话,想是物伤其类所以多嘴说了两句罢。”陈淑妃道,“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不止我知道,如今宫里好些人都知道,想是妙贵嫔特意让人传出来的也未可知,不然她与皇上说的体己话儿,别人怎么能知晓?她恨着皇后呢,能动动嘴皮子就给皇后添堵,何乐而不为呢。” 顾蕴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娘娘不知道,我心里这几日一直忐忑着,就怕事情传扬开来,我会被人说恃宠而骄,可我们殿下坚持不让我出门,我也没办法。说来也怪不得我们殿下,那日皇后娘娘赐我那套杯子,事后太医说,紫衫木造就的杯子的确能强身健体祛除百病,却也天然让人生不了孩子,男女都一样,我们殿下也是怕了……如今听了娘娘的话,我总算可以放心了,只要父皇不说什么,我就没什么可怕的。” 陈淑妃惊道:“那套杯子果真有问题?这可真是……她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真以为她可以在整个宫里只手遮天不成?” 顾蕴冷哼道:“如今贵妃眼看就要失势,娘娘素来不管事,贤妃娘娘与韵妃娘娘虽有个协理六宫的名头,也是看她的脸色行事,她可不是要在整个后宫里只手遮天了?便是事后太子殿下和我真不能生了,她来一句她不知道那杯子其实是害人的东西,不就可以一推六二五了?所以我才要装病,不然她可以逼我吃一次她宫里的茶,就能逼我二次三次,万一她在茶里加了什么慢性的毒药,我一时间又觉不出不适来,将来岂非连说理都无从说起?” 顿了顿,正色道:“娘娘自我进宫之日起,就一直待我好,我本不想给娘娘添麻烦的,可这事儿不方便经东宫之口传出去,我与其他人又没有那么深的交情,少不得只能请娘娘替我传一下话了,若娘娘愿意,我自然感激不尽,若娘娘有为难之处,我也能理解,再找其他人帮这个忙也是一样。” 话音未落,陈淑妃已道:“太子妃难得开口一次让我帮忙,我高兴还来不及,可见太子妃心里是真的将我当自己人,又怎么会不愿意?太子妃只管放心,我会尽快把这事儿传开的,太子妃又不是冤枉她,我又不是信口开河,怕她做什么?” 就算将来三皇子上位,轻易奈何不得他们母子,可得脸的太妃王爷与不得脸的相比,差距还是很大的,陈淑妃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白放着更好的日子不过,反去过不那么好的,何况她是真心与顾蕴交好,就算不为将来,她也愿意帮顾蕴这个忙。 顾蕴便向陈淑妃道了谢,又陪着陈淑妃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已快到传午膳的时间了,才亲自送了她出崇庆殿。 陈淑妃前脚刚走,宇文承川后脚便回来了,顾蕴少不得要把妙贵嫔替她说好话的事告诉宇文承川,末了笑道:“如今看来,我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明智啊,啧,我怎么就这么高瞻远瞩呢,你竟然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我都忍不住羡慕你了,你上辈子一定拯救了全天下罢?” 宇文承川原本板着一张脸,虽不至于人人都瞧得出来他心情不好,却也知道他心情一定不佳的,听得这话,到底还是绷不住翘起了嘴角,撇嘴道:“还说我脸皮厚,你这脸皮,分明比我还要厚出几个等级来好吗。” 说得顾蕴不乐意了:“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不明智,不高瞻远瞩,不是个好媳妇儿,不值得人羡慕你了?” 宇文承川听她一个‘不’比一个的音调拔得更高,立刻堆了满脸的笑,道:“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啊,是你自己说的……好了好了,你的确明智又高瞻远瞩,的确是值得人人称羡的好媳妇儿,我能娶到你,简直就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顾蕴娇嗔的看了他一眼:“这还差不多。”见他连眼角眉梢都轻松了下来,知道他心情已好了许多,方命人摆饭。 一时饭毕,顾蕴说起她之前托陈淑妃替她传话的事来:“虽然以前皇后对东宫居心叵测也是人尽皆知的事,但到底没有实事可以供大家摆到台面上说,如今不一样了,那套紫衫木杯子可是她当众赏给我的,皇上的态度也已经妙贵嫔之口摆到大家面前了,让大家有了底气,既有底气,又有实事可说,不但宫里,只怕很快宫外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我倒要看看,她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后,还敢不敢再为难我!” 宇文承川冷然道:“明里她自然是不敢来了,暗地里会不会使坏,可就说不准了,我已吩咐了冬至和于焕,以后东宫尤其是崇庆殿的一应供给,送进来之前都得越发加倍的经心,断不会再给她哪怕一丝一毫的机会对你不利,对我们将来的孩儿不利。” 一想到宗皇后想害顾蕴,想害他们将来的孩子,而他竟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时时护好她们母子,他就愤怒得无以复加,自责得无以复加,这还是宗皇后至今没有得逞,她若侥幸得逞了,后果岂非不堪设想……也就不怪宇文承川这几日走到哪里都板着脸了,他实在笑不出来。 顾蕴一看宇文承川的样子,就知道他又不高兴了,所以她才会时不时的插科打诨一下,来逗他开怀,可同样的招数用多了效果也要打折扣,只得忙忙转移话题:“对了,我听说孟先生他们已经正式入职了,其他人也入职得差不多了,你为他们设的接风宴打算安排在什么时候?也是时候准备起来了。” 宇文承川皱眉道:“我哪有心情为他们接风洗尘,以后再说罢……” 话没说完,顾蕴已道:“怎么能以后再说,以后就不叫接风洗尘了,他们初来乍到东宫,你却什么表示都没有,也不怕他们寒心?寒心不说,只怕也不能安心的为你办差,毕竟你连基本的肯定和善意都没有对他们表达出来,他们定然会想,太子殿下一定是对我们不满意,那我们就算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以致不自觉的就要消极怠工起来,如此让那些本就不忠于东宫的人越发有了理由不忠不说,就怕我们的人也跟着动摇了,可就真是亏大发了。” 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这两日的不高兴其实更多还是因为自责,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也不是那等任人宰割之人,我这不是马上就回敬了皇后一壶,让宫里宫外都知道她不慈,将来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说我们不孝了吗?所以,你只管按你原定的计划来行事,我就算在这些事上暂时帮不上你什么忙,却也绝不会拖你的后腿!”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宇文承川改变了主意,将为东宫所有属臣的接风宴定在了明晚,又让冬至吩咐下去后,眼见时辰已经不早,这才吻了下顾蕴的额头,往崇政殿去了,一边走,一边还在想着,这么好的媳妇儿,他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皇后竟敢那样对她,这口气他一定要为她出了才痛快! 下午四公主再次来探望顾蕴,与昨儿来时一样,依然药材补品吃的喝的带了一大包,顾蕴见状,忙笑道:“福柔你既已知道我不是真病了,干嘛又带这么多东西来,没的白破费了,你以后用银子的地方且多着呢,况下个月就是你的大喜之日了,你要忙的事且多着呢,就别老是往我这里跑了。” 四公主的驸马是勤谨伯府何家的长子,勤谨伯府到未来的四驸马一辈,爵位便到头了,能尚主将爵位再承袭一代,将来的儿孙还能受公主的荫恩,至少还能荣及三代,简直就跟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般,欢喜得什么似的,打去年四公主及笄以来,便一直上折子希望四公主能早些下降,所以四公主的婚期才会定在下个月,不然公主们十八九岁甚至上了二十岁才下降都司空见惯,像四公主这样,十六岁就嫁的,寥寥无几。 顾蕴过去几个月因四公主是个宁和简单的性子,与四公主也算是有几分真感情了,少不得要替她打听一下勤谨伯府的具体情况,官面上的话是花团锦簇,把四公主与何大公子说得天作之合一般,但谁都知道,官面上的话恰是最不可信的,四公主又没有母妃替她筹划,母族更是远在千里之外,顾蕴这个长嫂可不得暂代母职了? 所以顾蕴知道勤谨伯府早已是寅吃卯粮,日子着实算不得好过,话说回来,盛京城内真正面子也有里子也有的勋贵之家,只怕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也所以顾蕴才会说四公主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让她别破费,——以四公主的性子,想也知道定然做不出就她自己和驸马两人吃香的喝辣的,却罔顾其他人死活的事,必然是要心甘情愿养着一大家子人的。 四公主却笑了起来:“我知道大皇嫂都是为了我好,更知道大皇嫂怕我破费、怕我忙不过来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更主要的原因却是怕我此举惹了某些人的厌。可我下个月就要出嫁了,惹了她的厌又如何,公主大婚自有定制,嫁妆也自有规格,她至多也就是不额外贴补我而已,我本来也没有指望,所以大皇嫂再不要说什么让我别白破费的话,也别赶我走,我在宫里长了十六年,也就是大皇嫂嫁进来后,才终于知道自己是有亲人的,我舍不得大皇嫂,想趁这段最后的时间,与大皇嫂多相处几次……”说到最后,脸上依然在笑,眼里却有了泪花。 一席话,说得顾蕴眼眶也发起热来,若宇文承川是个公主而不是皇子,四公主这些年的处境,便极有可能是他的真实写照罢? 片刻,顾蕴方笑道:“你既舍不得我,那得了闲就过来,小姑子爱亲近长嫂也是人之常情,谅谁也不敢有二话。”心里则想着,宗皇后不给四公主额外补贴没关系,她来补贴便是,反正宇文承川有的是银子,给自己的妹妹几万两压箱银子并不是什么难事,却能让四公主以后的日子更好过,何乐而不为呢? 陈淑妃办事极是利索,不过才短短半日的时间,宫里便好些人都知道皇后娘娘先前赏太子妃的那套紫衫木茶具,听说十有八九能让男女都不孕了。 一时所有人都在偷偷的议论此事,舆论几乎是一边倒的偏向东宫,因顾蕴“病倒”而引得人说她恃宠而骄,目无尊长的流言,也一下子销声匿迹了,都变成了说宗皇后心肠歹毒,居心叵测的,宗皇后“贤后”的美名一下子大打折扣。 消息传到景仁宫,宗皇后气得当场便将手里的茶盅砸了出去,砸湿了进来禀报的吴贵喜半幅袍角,还溅了好些水星在他的手上,烫得他一阵钻心的痛,却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忙忙跪了下去:“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她的奶嬷嬷则忙忙使眼色让殿内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才赔笑上前也劝起她来:“娘娘,不过是那起子烂了舌根的混帐东西在胡说八道罢了,回头让慎刑司的人抓几个人去好生教训一通,杀鸡儆猴,自然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娘娘实在犯不着生气,您若是气坏了身子,才真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了。” 宗皇后却仍一脸的扭曲,咬牙切齿道:“嬷嬷难道不知道历来防民之口,都甚于防川吗,这宫里上上下下上万张嘴,本宫堵得住十个百个乃至千个人的嘴,难道还能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不成?何况本宫若真这么做了,反倒显得本宫是做贼心虚了,可本宫若什么都不做,又只能任这瓢脏水泼在本宫身上,实在是可恨至极!” 关键还有一点,那个紫衫木的秘密明明就鲜为人知,可东宫却借题发挥,可见她自以为是秘密的所谓秘密,东宫其实也知道,那他们以后还要怎么对那个婢生子下手,且不说他们一时未必能找到更好的法子,就算能找到,已经打草惊蛇了,以后他们成功的几率岂非更低? 宗皇后为此气得连晚膳都没用,还是她的奶嬷嬷好说歹说的劝她:“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娘娘很不必为一时的得失乱了方寸,本来咱们殿下就是中宫嫡子,天命所归,又有国公爷首辅大人等尽心辅佐,如今还得了万大人这个强有力的助力,越发的如虎添翼,就算让东宫那个婢生子有了小崽子又如何,一样改变不了他即将沦为阶下囚的命运。” 又夸那位即将成为三皇子侧妃的万小姐:“奴婢听说不但生得好模样儿,人更是出了名的柔中带刚,精明能干,将来有了她服侍咱们殿下,帮着三皇子妃打理府内府外的事,娘娘和殿下就可以越发的没有后顾之忧了。” 宗皇后却是见过那位万小姐的,的确生得一副娇柔的模样儿,说话行事却柔中带刚,大有分寸,闻言总算脸色好看了几分,道:“除了出身比柯氏差以外,不是本宫偏心,其他的真是样样都比柯氏强一百倍。” 更重要的是,万鹏春已透过音给三皇子,届时给女儿的嫁妆明里暗里加起来,绝不会少于十万两,将来还会继续贴补女儿和未来的外孙,虽及不上顾蕴财大气粗,也算是一尊金娃娃了,——那个婢生子以为就他能娶到有钱的老婆吗,她儿子还不是一样,而且只是做小也多的是人上赶着来,真把自己当一盘菜了! 好在柯氏也已承诺过待新人进门后,一定会好生与之相处,断不会让儿子和她有后顾之忧了,还算她懂事,她若能一直这般懂事,他们母子将来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她,毕竟她娘家的势力摆在那里,她又为他们生了长子长孙……宗皇后就这样一时气一时高兴的,折腾到快三更天,约莫有了挽回自己名声的主意后,才总算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宫里又出了新闻儿,却是宗皇后命吴贵喜跑了一趟三皇子府和万府,分别赐了一串紫衫木的数珠和一套紫衫木的梳蓖给三皇子和万小姐,尤其是给三皇子的那串数珠,还特地当着人的面儿嘱咐吴贵喜:“这东西最是强身健体祛除百病的,记得让稷儿务必日日戴着,只可惜如今珏儿太小,不适合戴这些珠子什么的,以免不慎吞进了肚子里,不然本宫就要再赏一串儿给珏儿了。” 让宫里的风向再次为之一变。 皇后娘娘若只是赏了紫衫木的梳篦给三皇子即将过门的新侧妃也就罢了,反正一个女人不能生了,其他女人还能生,于皇后娘娘和三皇子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可皇后娘娘还赏了紫衫木的数珠给三皇子,并且让三皇子务必日日戴着,也就是说,以后三皇子到底有没有经常戴着那串数珠,大家都可以看见,这便不存在皇后娘娘只是在装相,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了,毕竟皇后娘娘就算害谁,也不可能害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乃至自己至今唯一的嫡孙不是吗? 由此可见,紫衫木造就的东西用久了,能让男女都再生不出孩子来的说话不可尽信,想想也是,紫衫木虽不像花梨木酸枝木等在大户人家广泛使用,哪户人家又找不出一件半件紫衫木所造的家俱用具来,却从未听谁说起过紫衫木能避孕,或许是东宫误会了皇后娘娘也未可知? 顾蕴知道后,因与宇文承川感叹道:“你前儿还说皇后没我一半聪明呢,你看她这么快便想出了如此委婉却有效的方法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哪里才止我一半聪明了,根本就快与我不相上下了好吗?” 所以宗皇后能稳坐后位几十载,绝不是没有道理的呢。 宇文承川却只是勾唇冷笑:“她就算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又如何,这些事情本来说穿了就无伤大雅,我还从没听说过谁单靠使不入流的手段,就能坐上天下至尊位子的,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她且等着瞧罢!” 因为宗皇后小时候总养过他两年,那两年的事他虽不能全然记得,一些她待他好的温情片段他还是恍惚有印象的,原本为了这点印象,他从未想过对他们母子赶尽杀绝,但既然他们无情在先,就不能怪他狠心在后了! ------题外话------ 昨天下午让婆婆劝着跟邻居的大妈们打了半天麻将,她们三缺一,我实在没办法不上,于是,晚上九点还在加班,哭瞎…… 至于今天,隔壁大妈家就是我们这里郊区的,早就给我们种了一畦花生,之前因为每天下雨,一直没去拔,再不去拔就要迟了,所以今天我跟老公婆婆和儿子一起拔花生去也,如果明天更新迟了少了,请亲们见谅哈,么么哒,O(n_n)O~   ☆、第一百七九回 带刺的玫瑰采不得 是夜,宇文承川在崇政殿设宴为东宫新入职的属臣接风洗尘,从詹事府到左春坊再到司经局,一共三十二名属臣,俱都列席了。 宇文承川自然坐了上座,左下首第一位坐的便是詹事府詹事黎培云,后者原是国子监司业,系宇文承川再四恳请皇上为他挑选詹事后,皇上亲自为他选填的,也就是说,黎培云是皇上钦定的以后太子党的中坚力量,宇文承川当然要加倍的敬着他,黎培云既能成为国子监司业,学识人品自然都有其过人之处,这样一个已经是自己人了的人,宇文承川若还不能彻底的收复他,他也趁早别做这个太子了。 右下首第一位则坐了孟先生,不止孟先生,计先生于焕等原就是宇文承川心腹的属臣们也都坐在了右边,显是冬至有意安排的,当然,殿内除了宇文承川以外,只有寥寥几人知道这一点,甚至那些心腹们绝大多数也不知道彼此早是自己人,所以整场宴席下来,可谓是宾主尽欢。 翌日一早,这些属臣们便开始各司其职起来,整个东宫的气象也因此为之一新,瞧着总算有几分一国储君理政生活所在地、全皇宫乃至全大邺仅次于乾清宫存在之地的架势了。 当天晚上,顾蕴由宇文承川陪着,也正式受了计先生孟先生等人的礼,彼此正式确定了君臣主从关系,顾蕴虽只是主母,一样也是主,宇文承川又爱重她胜过一切,自然希望自己的所有臣下都像敬重服从自己一样敬重服从顾蕴,而孟计等人俱都深知这一点,待顾蕴也尽可能表达出了他们的尊重,所以这场会面与昨晚上的接风宴一样,也是宾主尽欢。 东宫的动静时时被广为关注着,这些变化自然很快便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宗皇后也不例外,少不得又生了一回气。 适逢这日三皇子早朝后过来给她请安,手上与前两日过来景仁宫时一样,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戴了她赏他那串紫衫木手串,这也是三皇子连日都来给她请安的主要原因。 见宗皇后正生闷气,因摆手让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才上前给宗皇后行了礼,道:“儿臣知道母后生气,可景仁宫未必就是铁板一块,让人看见母后日日都一副暴怒的样子,传了出去很好听么?” 宗皇后在儿子面前自来没什么脾气,闻言不自觉缓和了几分脸色,道:“我也就是在自己人面前才这样,景仁宫的确未必是铁板一块,可哪些人是自己人,哪些人不是,我难道还能不知道?” 又问,“你府上该准备的一切可都准备妥了?那万氏虽只是个侧妃,也是有诰命要上玉牒的,你过礼时稍稍隆重一些也没人敢挑你的不是,只注意别灭过当初迎娶柯氏时的排场也就是了,柯氏是沉不住气上不得台面,总为你生了珏儿这个嫡长子,若你带头宠妾灭妻,让那些原本奉嫡长为正统的人怎么看,何况柯阁老这些年来也一直为什么尽心尽力,总不能寒了柯阁老的心。” 这些话昨儿宗皇后就已与三皇子说过一遍了,如今又旧话重提,三皇子心里不由有些不耐烦,但仍一一应了:“儿臣理会得的,母后只管放心。” 话音未落,就听得外面传来吴贵喜的声音:“皇后娘娘,妙贵嫔给您请安来了。” 宗皇后闻言,才好转了几分的脸色瞬间又黑沉了下来,冷哼了一句:“贱人来做什么,今儿既不初一十五,又不逢年过节的……”扬声向外道,“就说本宫这会儿不得闲,打发她走。” 想起皇上因偏心妙贵嫔,怕她磨搓她,一早就下了令,说妙贵嫔身体弱,不必日日过来景仁宫晨昏定省,只初一十五年节下的来请个安,尽到心意也就够了,宗皇后就越发的气不打一处来,原本她对妙贵嫔的盛宠是乐见其成的,但等到妙贵嫔几乎一枝独秀的专宠后,她就乐不起来了,哪怕妙贵嫔已不能生了,她一样乐不起来,谁曾想妙贵嫔竟还敢犯到她头上,真把她当病猫了是不是?贱人且等着,总有一日她会好生让她喝一壶的! “且慢!”三皇子却扬声叫住了吴贵喜,然后皱眉向宗皇后道:“她既等闲不来的,今儿却来了,可见定有什么要事,母后还是见一见罢,省得回头误了她的事,她往父皇耳边吹吹枕头风,父皇又该心疼她,觉得她受委屈了,纵然不好明着说母后,也必定要赏她这样那样的打母后的脸,母后何必自找不痛快呢?” 说得宗皇后越发黑了脸,见三皇子一脸的不容置喙,又劝她:“昔日韩信连胯下之辱都能忍,何况今日母后为后她为妃,只有她对母妃俯首称臣的份儿,母后难道还怕见她不成?母后只管放心,将来您受的这些委屈,儿臣定会十倍百倍为您讨回来的!”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宗皇后咬牙发了话:“既是如此,传她进来罢!” “是,皇后娘娘。”吴贵喜这才应声而去,三皇子则道:“那儿臣也先告退了,明儿再来给母后请安,整好明儿逢五,儿臣让柯氏也带了珏儿一道进宫来给母后请安,母后若是喜欢,就留珏儿在宫里小住几日也没什么。” 哄得宗皇后转嗔为喜后,才行礼退了出去。 可巧儿就在通往景仁宫正殿的穿堂里与妙贵嫔碰了个正着,妙贵嫔穿了件浅绿色的对襟通袖褙子,一头漆黑的乌发挽成天仙髻,以一只纯银镶嵌蓝宝石的发箍斜斜的拢住,再插了一支白玉梅花簪,除此之外,通身上下再无一点装饰,却依然美得令人窒息。 瞧得三皇子迎面而来,她也是视若不见,既不行礼也不避让,就那么袅袅婷婷的与三皇子擦肩而过了,只留下一股淡淡的莫可名状的香气,萦绕在三皇子鼻间经久不散。 三皇子不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么好闻的香味,他长这么大还从未闻到过,可又不像是寻常女人家都爱用的熏香之类的,难道竟是那女人的体香不成? 念头闪过,三皇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妙贵嫔扶了自己宫女的手上台阶,褙子的下半截紧紧裹着她曼妙的腰臀,每走动一步,便呈现出转腾翻滚的况味,实在撩人得紧……三皇子不自觉吞咽了一口,这么漂亮的女人,合该是他的才是,父皇都那么大年纪了,能满足得了美人儿吗,别让美人儿生生凋零了才是! 妙贵嫔今日却是为自己宫里两个宫女昨儿无缘无故被慎刑司的人拿走了之事,来见宗皇后的,原本她是不会为这些事向宗皇后屈服的,她只要在皇上面前略微透了音,皇上自然就会吩咐何福海给她办了,偏皇上这两日忙,并未翻绿头牌也未进后宫,那两个宫女又是妙贵嫔自来使惯了的,换了别人,一时间实在使不惯,这才会来了景仁宫。 宗皇后还真忘了这事儿,她自那日吃了妙贵嫔的亏后,便恨声吩咐了吴贵喜,要找妙贵嫔的麻烦,哪怕奈何不得她,也要拿她跟前儿的人开刀,如今看来,将她跟前儿宫女拿出慎刑司一事,显然是吴贵喜的手笔了。 只当着妙贵嫔的面儿,宗皇后自然要装不知道:“妹妹自来深居浅出可能不知道,吴贵喜虽是本宫跟前儿服侍的,却也管着宫里好些太监宫女们的规矩礼仪,他既拿了妹妹跟前儿服侍的宫女,可见那两个宫女的确有不妥的地方,拿去慎刑司问一问,也无可厚非,妹妹只管回去等着便是,若那两个宫女没有不妥,自然很快就能回去了。” 妙贵嫔一脸的冷清,声音更冷清:“我跟前儿服侍的宫女,有没有不妥,我不知道,反倒是别人先知道?皇后娘娘既不肯放人,那我也不打扰皇后娘娘了,就此告辞,总归皇上一定会为我做主的。” 说完起身屈膝一礼,根本不给宗皇后说话的机会,已扶着自己的宫女拂袖而去了。 余下宗皇后气了个倒仰,一叠声的喝命左右去把妙贵嫔给她叉回来,可谁又真敢去对妙贵嫔动手,回头皇上知道了,不能打骂皇后娘娘,要打杀了他们却易如反掌,于是都虚虚应着,慢腾腾的去追人。 所幸宗皇后自己也知道一时奈何不得妙贵嫔,很快做出一副被气得头疼的样子,软软的瘫在了宝座上,急得满殿的人都叫着‘皇后娘娘’,围着她转起来,方算是将事情揭了过去。 彼时妙贵嫔主仆则已出了景仁宫,在往自己宫里走了,因这会儿日头已很高了,主仆二人遂舍近求远,捡了一条沿御花园边缘回自己宫里的路绕行,以免被晒着了。 不想经过一段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时,妙贵嫔却不慎崴了一下脚,白皙的脚踝立时红肿一片,唬得她的宫女失声叫道:“扭得这般厉害,回头皇上见了,还不定怎生心疼呢,娘娘且先忍忍,奴婢这就传软轿去,再让人去传了太医至咱们宫里候着,很快娘娘便能无事了。” 妙贵嫔白皙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显然痛得狠了,咝声道:“那你快去快回!” 宫女忙应了一声,起身大步往前跑了,妙贵嫔这才扯下襟间的帕子,拭起额间的汗来。 岂料拭着拭着,手上却忽然一空,眼前也多出了一片阴影,妙贵嫔一怔,随即便本能的抬起了头来,就见三皇子正拿着她的帕子在慢慢嗅着,见她抬头,露齿一笑,道:“妙母妃的帕子可真香,与妙母妃的人一样香,难怪能将我父皇迷得神魂颠倒呢!” 妙贵嫔脸上的痛苦与困惑之色立时都被冷若冰霜取代了,冷冷说道:“三皇子还请自重,另外,请立时将本宫的帕子还与本宫,否则,本宫回了皇上,三皇子知道后果。” 一边说,一边撑着石桌,想要站起来,奈何脚实在太痛,尝试了几次,都未能如愿,反倒让本已胀得通红的脸越发红得能滴出血来,倒比素日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更添了几分风情。 三皇子看在眼里,哪里还把持得住,忽然上前一步,便打横抱起了妙贵嫔,往一旁的假山深处奔去,嘴里还不忘警告妙贵嫔:“你去回了父皇啊,你敢去回,我就说是你先勾引我的,看父皇到底是要你一个淫贱的女人,还是要我这个亲生儿子!” 妙贵嫔先还大力挣扎着,听得这话,也就不挣扎了,只冷冷与三皇子道:“事后回皇上,皇上可能会信是本宫勾引你的,可本宫若现在就大叫,将人叫来捉了你的现行,皇上自然就只会信本宫而不会信你了,哪怕本宫也因此得不着好,可你的下场却只会更惨,不信我们就走着瞧!” 三皇子脸上却一点惧色都没有,只笑道:“你叫啊,看叫破喉咙,会不会有人来救你!”他既敢出手,自然事先已做了万全的准备,牡丹花下死,的确做鬼也风流,可他还没活够呢,还暂时不想做风流鬼。 说话间,三皇子已抱着妙贵嫔进了假山当中的石洞里,将人往地上一放,便开始解起自己的裤带来。 妙贵嫔一得了自由,哪里肯傻站在原地任他宰割,想也不想便往石洞的出口冲去,却被三皇子的贴身太监给堵了回来,三皇子这才笑道:“你说我会让煮熟的鸭子生生飞了吗?我说妙母妃,你还是乖乖儿的从了我罢,我年轻力壮的,岂不比父皇那个老头子更能满足你,更能让你欲死欲仙?你放心,只要你从了我,将来我一定不会亏待了你,说来你比我还要年轻几岁呢,到时候我重新给你弄个身份,封你做贵妃,岂不比现在只能做个区区贵嫔,一树梨花压海棠来得面子里子都强十倍不止?” 说话间,还不忘在妙贵嫔的胸上捏一把,立时被那柔软的触感刺激得牛喘起来,又忙忙撕扯起她的衣裳来。 妙贵嫔眼里已有了泪,神情却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清,紧紧抓着衣襟,冷冷道:“你说的是真的,将来真会封我做贵妃?可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连自己的庶母都敢侵犯,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 三皇子笑道:“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你自己的魅力不成,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怎么舍得欺骗你,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罢。” 见妙贵嫔表面在听他说话,实则眼睛却一直盯着石洞门口,又笑道:“你别想着时间拖得越久,你就越有逃脱的机会,我如今是怜惜你,才没有一上来就对你用强的,你若实在不想吃敬酒,我少不得就只能让你吃罚酒了,你自己看着办罢!” 妙贵嫔眼里就飞快闪过一抹灰败,犹不死心,犹坐着垂死的挣扎:“可这地方也未免太粗陋了些,三殿下要不还是找个好些的地方罢,三殿下不知道,我皮肤白,稍微磕一下碰一下就要青紫一片,万一晚上皇上去我宫里时瞧见了,我该如何解释呢?还求三殿下怜惜我则个。”说到最后,轻轻瞟了三皇子一眼,实在勾魂摄魄。 三皇子立时酥了半边身子,脑子却仍保持着清明:“找个好些的地方,你才好趁此机会逃脱?你倒是打得好算盘,只可惜我不上你这个当。你也别嫌这地方粗陋,你不知道,要的就是这份粗陋,等待会儿我让你欲死欲仙之后,你就会爱上这份感觉了。好了,你也别想再拖延时间了,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是想吃敬酒,还是想吃罚酒?我倒是都可以配合。” 妙贵嫔就不说话了,而是猛地拔下发间的白玉梅花簪,便抵在了自己颈间:“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死在你面前,等我死了,皇上一定会彻查此事,纸包不住火,我到时候就在天上看着,你会落得什么下场!” 只可惜她一介弱女子,力气哪里敌得过三皇子一个大男人,不过才眨眼间,手里的簪子已被三皇子夺了去,人也被他就地按倒,胡乱撕扯起她的衣裳来,再懒得与她废话。 妙贵嫔绝望至极,可有什么办法,不一时便被三皇子剑拔弩张的抵在了腿间。 三皇子这才得意的哼笑起来,喘气道:“我早说了,你今儿插翅难飞,如今你总算死心了罢……” 话没说完,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腿间便已传来了一阵钻心的剧痛,亦连嘴巴也被人适时捂住了,连惨叫都惨叫不出来一声,已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题外话------ 昨天拔花生到下午六点才回家,累残了,唯一的感受就是,以后买花生我再也不讲价了……于是昨天一个字都没有,早上起来现码的,更新迟了,请大家见谅,么么哒,O(n_n)O~   ☆、第一百八十回 致命的打击 宗皇后被妙贵嫔的目中无人气了一回,连午膳都没心情用,只草草喝了半碗鸡汤,便叫人服侍着盥洗了一回,打算歇中觉。 吴贵喜却带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连礼都来不及行,便急急说道:“娘娘,不好了,三皇子出事了……” 宗皇后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等回过神来,立时尖声道:“三皇子出什么事了,如今人在哪里?你倒是快说呀,这样说一半留一半的,你信不信本宫立时让人拿针线来把你的嘴缝了,让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开口了!” 吴贵喜唬得忙忙跪下了:“不是奴才不说,实在是奴才也只知道一星半点,具体详情,娘娘还得问魏德宝,他可向来寸步不离三皇子的。”一面说,一面冲宗皇后使眼色。 宗皇后接收到他的眼色,又见他带进来的哪是什么小太监,分明就是自己儿子的贴身太监魏德宝,情知事情必定不简单,忙将满殿服侍的人都屏退了,方急声问魏德宝:“你们殿下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呀!” 魏德宝哭丧着脸,支支吾吾道:“奴才说了,娘娘可千万别生气……” 压低声音,把三皇子先前见了妙贵嫔后的所作所为大略说了一遍,末了哭道:“奴才当时并不在现场,听见后面没有了声音,只当那贱人已经从了殿下,奴才就又退出了几丈开外,却不想,不一时奴才后颈便传来了一阵剧痛,然后奴才便晕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奴才醒过来后,摸见自己的后脑勺有一个大包,意识到事情不对,忙忙进了石洞,就见殿下……殿下一直人事不省的躺着,身上什么都不穿,奴才叫了殿下好久,都不见殿下醒来,又不敢声张,只得服侍殿下穿好了衣裳,将殿下扶到了背光的角落里藏好,然后忙忙来了景仁宫禀告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千万要为殿下做主啊……” 魏德宝话才说了一半,宗皇后已是气得浑身乱颤,瘫坐在了宝座上,唬得她的贴身嬷嬷忙忙去掐她的人中,待她双眼不再发直,人也有了知觉后,方急声道:“娘娘千万别生气也别着急,三殿下自来谨慎正派,一定是那贱人勾引的他,如今殿下还躺在那里,等着您去救他,等着您为他做主呢,您可千万不能垮了,不然可叫殿下以后怎么样呢?” 宗皇后满脸是泪,太阳穴一抽一抽的,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道:“你叫本宫怎么不生气,你没听见魏德宝方才说,是他主动去堵的那个贱人,是他非要对贱人用强的吗,本宫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过这样的日子,夫君夫君被贱人勾了魂去,如今儿子竟也是一样,果然男人都是贱骨头,见了狐狸精就跟狗见了屎一样,怎么也挪不开脚吗?本宫才不会去救他,也不会给他善后,皇上是要打他还是杀他,他是死是活,是好是歹,本宫以后都不会再管,本宫就当这辈子没生过这个儿子!” 话虽说得狠,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心疼儿子,说到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贴身嬷嬷也跟着红了眼圈,道:“那贱人生得那样狐媚,连皇上都被迷得神魂颠倒,何况咱们殿下小人儿家家的,能见过几个这样的狐狸精?何况那贱人早不过来晚不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偏捡殿下在的时候过来,焉知不是蓄谋已久的?当务之急,是立时打发人去把殿下接回来,再传个太医来好生瞧瞧,等殿下平安无事了,娘娘再设法为殿下出气也不迟,总归决不能轻饶了贱人!” 宗皇后早已乱了分寸,既担心儿子的安危,更担心妙贵嫔把事情告到皇上面前去,皇上不会轻饶了儿子,听得贴身嬷嬷的安排,便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许了后者的安排。 贴身嬷嬷这才使眼色给吴贵喜和魏德宝:“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殿下接回来?千万记得别让人瞧见了,更不能走漏了风声。” 待二人应声而去后,宗皇后才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任泪缓缓滑至颊间,哽声与贴身嬷嬷道:“皇上宝贝那贱人宝贝得什么似的,一旦让他知道了今日之事,知道稷儿竟敢觊觎君父的女人,岂能轻饶了稷儿,本来他待稷儿就够平常了,不然稷儿作为他唯一的嫡子,至于像现下这样,要屈居于一个婢生子之下吗?届时稷儿岂非越发没了机会,我们母子岂非越发只能任人宰割了?” 说着不免又动了怒,“那个孽障,柯氏虽有时候不着四六,姿色却是足足的,他府里的姬妾又哪个不是美人胚子?便是这些他都厌了,万氏不是不日就将进门了吗,这个总是新的了罢,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去招惹那个贱人,那贱人除了生得好一些狐媚一些,还有什么好的,果然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吗?” 贴身嬷嬷小声道:“指不定那贱人不敢把这事儿告诉皇上呢,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是不在意这种事的?皇上年纪可不小了,那贱人却还年轻呢,知道后岂能丝毫都不猜疑她的,她在宫里敢这般嚣张,说到底还不是仗着皇上宠爱她,一旦没有了皇上的宠爱,她算个什么东西?何况皇上再宠爱她,说到底她也只是个玩意儿,猫狗一般的存在,在皇上心里,难道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及不上这样一个玩意儿不成?娘娘且别担心,贱人一定不敢冒这个险的!” 宗皇后含泪冷笑道:“万一贱人就偏敢冒这个险,万一皇上偏就向着他了呢?前朝文宗皇帝与自己儿子抢女人的事嬷嬷又不是没听说过,那个儿子还是文宗皇帝的太子,不是寻常的皇子,那个女人也是认识那个倒霉的太子在前,与之多少有几分情谊的,文宗皇帝不也一心向着那个女人,连太子都给废黜了,最后更是封了那个女人为后?这男人的心一旦偏了,什么亲生儿子,什么结发夫妻,都及不上贱人的一滴眼泪一场哭诉!” 一席话,说得贴身的嬷嬷无言以对起来,以皇上对那个贱人的宝贝,以那个贱人的桀骜不驯,没准儿还真做得出去向皇上告状,求皇上为她做主的事来,届时他们要怎么办? 主仆两个四顾无言之际,吴贵喜与魏德宝已经秘密救了三皇子回来了,宗皇后再恼再恨儿子,这会儿见他脸色惨白,人事不省,满腔的恼怒也霎时被心疼所取代了,待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床上后,便一叠声的命人传太医去,又接过贴身嬷嬷递上的帕子,亲自给他擦起脸来,当然,其间少不得又将妙贵嫔咒骂了无数遍。 很快太医院的副院判蒋太医便来了,宗皇后不待其将三皇子的两只手都诊过,便急急问起来:“三殿下到底怎么了,诊出什么来了吗?” 蒋太医并不答话,又探了探三皇子右手的脉搏,才皱眉道:“回皇后娘娘,三皇子的脉象虽有些乱,但单据脉象来看,倒是并没有大碍……” 话音未落,宗皇后已迫不及待道:“那他怎么一直昏迷不醒?总有原因罢?”心里越发恨毒了妙贵嫔,她儿子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绝不与她善罢甘休! 蒋太医道:“微臣也说不好,不过微臣可以施针让三皇子醒来,待三皇子醒来后,微臣再仔细给三皇子诊一回脉,结合三皇子的感觉与言辞,想来微臣就能知道病根了。” 宗皇后这才面色稍缓:“那你快施针,需要本宫回避吗?”得了蒋太医的否定答复,也就不再说话,紧张的看起蒋太医施针来。 蒋太医出手如电,在扎了三皇子的几处要穴后,三皇子终于申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宗皇后大喜,立时扑上前一叠声的说道起来:“稷儿你终于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快,都告诉太医,太医才好对症下药……你这个不省心的,你是想吓死母后吗?” 说着想起不能表现得太心疼他,以免他不吸取教训,下次再犯,忙又板起脸骂起他来:“孽障,你也是这么大年纪,儿女成双的人了,难道什么事做得,什么事做不得,你还能不知道吗,就算那贱人……就算你想得到一切,也等以后啊,你先还劝本宫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自己又是怎么做的?” 能在景仁宫出入的太医,自然是宗皇后的心腹,不然自己的健康岂非时时都被别人捏在手心里?所以当着蒋太医的面,宗皇后说话也没有什么避忌。 却不想她话还未说完,三皇子忽然就惨叫起来:“啊,好痛……母后你快放开我,我好痛,啊……” 唬得宗皇后忙站了起来,急急问道:“稷儿,你哪里痛,你快告诉母后你哪里痛,你别吓母后,你到底哪里痛?”一语未了,已是急得眼泪哗哗直掉。 三皇子方才乍然醒来,还有些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腿间不慎被宗皇后压着了,一阵钻心的刺痛传来,才让他猛地想起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妙贵嫔狠狠踹了一脚,当场就痛得晕了过去之事,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浑身上下都凉透了,连腿间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男人的那里本就是全身最脆弱的地方,便是平常不慎轻轻磕了碰了,都会让人痛苦难当,何况他还是在那样关键的时刻被那样重的踹了一脚,以后他还能大振雄风吗? 念头闪过,三皇子听见自己空洞的开了口:“除了蒋太医,其他人都给我出去!” 宗皇后等了半日,不见儿子回答哪里痛,反而一开口就让太医之外的所有人都出去,这叫她如何放得下心来,因忙关切的问道:“稷儿,你到底哪里痛,你快告诉母后啊,你这是想急死母后吗?” 话音未落,三皇子已暴喝起来:“我让你们都出去,全部都给我滚出去,你们都听不见吗?都给我滚出去,出去——”一边暴喝着,一边还抓起手能够着的所有东西,什么枕头啊茶盅啊都往人群里胡乱的扔去,简直就跟疯了一般。 蒋太医见状,忙劝起宗皇后来:“皇后娘娘,看来三皇子的情绪颇有些不稳定,您还是带着人出去罢,让微臣一个人留下来伺候即可,有什么情况,待会儿微臣会出来禀告于您的,省得您再留下,三皇子情绪越发失控,于三皇子的身体无益。” 宗皇后惊魂甫定,哪里放心出去,可见三皇子又要发狂,只得含泪向蒋太医点了点头:“既是如此,本宫就先出去了,你好生给三皇子瞧病,有什么情况,立刻出来回禀本宫。” 又向三皇子说了句,“母后就在外面,你别怕,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有母后替你做主,绝不会让你白白吃了亏去的!”才领着众服侍之人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只终究人出来了心却留下了,在外间一刻也坐不定,也没心情吃茶,在屋里踱来踱去的,眼睛则一直紧紧盯着内室的门,不过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却觉得比整整一年还要漫长。 “啊……我杀了贱人,我一定要杀了她……”终于,里面有了动静,却是三皇子歇斯底里的怒吼声,还有蒋太医急急的劝慰声:“殿下您别着急,这事儿急也急不来,微臣医术浅薄,并不代表这天下就没有别的奇人异士能治好您,只要多方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您一定能……哎哟……殿下您别激动,您别激动……” 除了二人的声音,还伴随着瓷器砸在地上和重物倒在地上的声音,屋里一时乱作了一团。 宗皇后听至这里,哪里还耐得住,一面急着叫着:“稷儿你怎么样了,你别激动,母后这就进来,这就进来……”一面大力的推开门,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 里面的声音却在她进去的同时戛然而止了,触目所及的,则是三皇子两眼一翻,直挺挺栽倒在了地上的画面。 宗皇后唬得魂飞魄散,猛地冲上前便接住了三皇子的上半身,只她的力量终究有限,连带她自己也摔倒在了地上,才堪堪抱住了三皇子的上半身。 她立时尖叫起来:“稷儿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你快醒醒啊,你别吓母后,别吓母后……”叫了半晌不见三皇子醒来,余光瞥见蒋太医正捂着额头满脸痛苦之色的躲在一旁,立时怒不可遏:“你还躲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滚过来瞧瞧三殿下到底怎么了,今儿若是三殿下有个什么好歹,本宫不止杀了你,连你全家一块儿杀!” 蒋太医一脸的苦大仇深,却不敢违抗宗皇后的命令,只得连滚带爬的上前,用另一只手快速给三皇子诊了脉,才道:“回皇后娘娘,三皇子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并没有大碍,很快就可以……” “住口!”宗皇后简直恨不能生吞了蒋太医,“方才你也是这样对本宫说的,‘三皇子没有大碍’,可他之后的情形,便是傻子也瞧得出来他的情况很不好,你竟还敢对本宫说他没有大碍,你是把本宫当傻子耍是不是?你信不信本宫立时砍了你的狗头!” 蒋太医都快哭了:“皇后娘娘,三皇子真的没有大碍,您就算是立时杀了微臣,微臣也是这句话,求皇后娘娘明鉴。” 宗皇后闻言,还待再骂,她的贴身嬷嬷已先软声宽慰起她来:“娘娘先别急,且听太医把话说完了再着急生气也不迟啊,不然三皇子好好儿的,您却气坏了身体,岂不是让三皇子难以安心?” 待宗皇后恨恨的不说话后,才又看向蒋太医道:“蒋太医,您说我们殿下没有大碍,可我们听着看着的都满不是您说的这么回事,也不怪皇后娘娘生气,母子连心,您也是为人父母的,难道不明白皇后娘娘的心吗?” 蒋太医哭丧着脸道:“可三皇子的身体的确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只是那受伤的地方,有些个……还请皇后娘娘将不相干的人都屏退了,再容微臣细细禀来。”真是倒霉透了,早知道今日这一趟差事是如此的坑人,他打死也绝不会踏进景仁宫一步! 贴身嬷嬷是个人精,见蒋太医一脸的难色,又想起三皇子方才激动成那样,心里忽然就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三皇子伤的,竟是……她不敢再深想下去了,忙使眼色让吴贵喜领着人将三皇子弄到床上去,又将所有人都带下去,只留了她扶着宗皇后,以防万一后,才对蒋太医道:“皇后娘娘近来身体不怎么好,蒋太医您隔日就要来给娘娘请平安脉也是知道的,千万缓着点说。” 蒋太医满脸的沉重,三皇子伤在那样的地方,就算他说得再和缓,皇后娘娘也必定会与三皇子一样急怒攻心啊,不由再次后悔起不该跑这一趟来,却又不能不说,只得嗫嚅道:“皇后娘娘,三皇子受的的确只是皮外伤,就是那个地方,是、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以后,三皇子他怕是、怕是再也没有、没有生儿育女的能力了……” 一语未了,见宗皇后已是两眼发直,惟恐宗皇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吃罪不起,忙又补充道:“可这也只是微臣的个人浅见罢了,皇后娘娘也知道,微臣更精于妇科和儿科,对外科和男科并不精通,也许太医院其他精于外科和男科的太医有办法呢?便太医院所有人都医术浅漏,天下这么大,一定还有其他能人异士能治好三皇子的,皇后娘娘千万不要着急,当务之急是稳住三皇子的情绪,不能再让他激动了,不然更伤身,再就是打发了人悄悄寻常能人异士去,假以时日,三皇子一定会好转起来的。” 可这话傻子都听得出来只是安慰之辞,如何能宽慰得了宗皇后?只要一想到她儿子以后都算不得男人,她儿子的后半辈子已被毁了个彻底,她就恨得几欲喷血,终于还是承受不了这个巨大的堪称致命的打击,双眼一翻,与方才的三皇子一样,直挺挺的往地上栽去了。 景仁宫正殿再次乱作了一团…… 因兹事体大,从吴贵喜亲自领了人与魏德宝一道,悄悄去接三皇子,到打发人去传太医,再到之后蒋太医给三皇子诊治的过程,吴贵喜都把保密工作做得极好,除了宗皇后的心腹们,连景仁宫正殿服侍的好些宫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更不必说其他宫的人了。 但宇文承川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晚间回到崇庆殿,屏退了众服侍之人后,便细细与顾蕴说道起来,末了哼笑道:“她算计别人的子嗣时,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别人算计了她儿子,她却跟天塌了似的,典型的只许州官防火,不许百姓点灯,可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顾蕴见他目如寒冰,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被算计的人不好受,被逼得出手算计的人心里又何尝好受得了?尤其是他这样恨了便会恨一辈子,别人待他一点好,他也会铭记于心一辈子的人。 她握了他的手,轻声说道:“你其实还是给他们留了余地的,不然就不会只对老三一个人下手,就该连他唯一的儿子也不放过了,所以,你不必难受,早年皇后待你的那点仅有的温情,也就只够换她唯一的孙子平安无事而已,还想换别的,却是再不能够了,总不能就许他们算计我们,却不许我们还手罢?只盼经此一事,他们能别再使那些宵小手段,而是正大光明的同我们争同我们斗,如此到了最后,若是我们输了,也能输得口服心服,若是他们输了,也能虽败犹荣!” 宇文承川冷嗤道:“就怕他们不会这样想,只会越发疯狂的还击与报复,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让所有人都跟着他们一起毁灭!” “那妙贵嫔岂不是很危险?”顾蕴不由皱起了眉头。 明面上宗皇后与三皇子是不敢找妙贵嫔的麻烦,甚至不得不尽可能的压着此事,不让更多的人知道,不然一旦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发起怒来,不但三皇子,宗皇后也承担不起这个罪责,亦连原本追随他们母子的人也保不住他们,天子一怒,浮尸千里,皇上若真铁了心要办三皇子,谁又阻拦得了? 便是那些人能保住三皇子,也肯定不会再保了,毕竟有了冒犯庶母,德行有亏的坏名声,三皇子哪还配坐上那个最高的位子,而弃暗投明,原是人之本能不是吗?像万鹏春之流,纵然把女儿送进了三皇子府又如何,他女儿一辈子都怀不上孩子了,那万家到头来别说成为未来天子的外家了,当个王爷的外家都不可能,那他凭什么还要倾尽所有的辅助三皇子? 也就柯阁老成国公还有可能继续追随三皇子母子了,谁让他们根本没得选,可就算他们再德高望重再老奸巨猾,一个好汉还得三个帮呢,他们独木难支,一样成不了气候! 所以这件事,只要妙贵嫔不声张,宗皇后与三皇子是铁定不会声张的。 可不声张并不代表他们就会就此放过妙贵嫔,而妙贵嫔纵然再得皇上宠爱,说到底也只是弱女子一个,在后宫又势单力薄,树立众多,就算有宇文承川的人和腾骥卫的人明里暗里护着她,也要防着百密一疏的时候,万一她就在所有人都放松警惕时,中了宗皇后母子的招呢?他们总不能让她为他们付出了身体付出了感情,什么都付出了以后,再连性命都付出! 顾蕴说完,忙又与宇文承川道:“以后你可得加倍派人保护妙贵嫔才是,不然我们连为我们如此出生入死的人都护不住,以后还有谁敢义无反顾的追随我们?” 宇文承川忙道:“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她身边贴身服侍的人就有两个是腾骥卫的,何况皇上那么宠爱她,又怎么会不在她身边放几个可靠的人保护她,皇后母子奈何不了她的,倒是李正图,如今是时候料理他了,也算是给皇后再添一重打击,让她接下来很长一场时间里,都别想兴风作浪了。” “料理李正图与皇后什么相干,你不是说他是永嘉侯的人吗?”顾蕴纳罕道。 宇文承川道:“先前他的确是永嘉侯的人,可永嘉侯不是失势在即吗,他总要为自己再找一个靠山,他倒也还没有全然倒向皇后,皇后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全然信任他,但近段时间,好些御前的事,都是他告诉皇后的,等除了他,皇后与贵妃在御前就都是两眼一抹黑了,以后自然越发的不敢轻举妄动。” 顾蕴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我们要趁此机会安排人取代李正图的位子吗?” “没那个必要,我们有妙贵嫔就足够了,且让其他人争去,我们只管看热闹即可。”宇文承川摇头,有时候做得越多,反而错得越多,什么都不做,反而能独善其身。 ------题外话------ 新的一周,希望亲们都能有个好心情,我也能有个好心情,当然,若是亲们能把手里的票票都给我,我心情就更好了,么么哒,O(n_n)O~   ☆、第一百八一回 只能拉不能打了 宗皇后急怒攻心晕倒后,在蒋太医和贴身嬷嬷的救治揉搓下,不一时便醒了过来,心里虽仍痛得滴血更恨得滴血,倒是很快冷静了下来,眼下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儿子的情绪她要安抚,儿子请医问药的事她要安排,知情的人要封口,还要与柯氏通气并将柯氏稳住,儿子伤在那样的地方,别人能瞒住,他的枕边人却是瞒不住的,尤其是柯氏这个正妻,以后儿子府里的女人们还要靠她弹压。 再就是与父兄们商量,万一此事走漏了风声,他们要如何应对;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妙贵嫔那个贱人竟敢这样重伤她的儿子,她不将她碎尸万段,委实咽不下这口气,可要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将那贱人碎尸万段又岂是易事,同样需要从长计议……这些事桩桩件件宗皇后都得亲力亲为,她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成吗? “娘娘,参汤来了。” 宗皇后接过贴身嬷嬷递上的她特意吩咐蒋太医加了提神药材的参汤,仰头一气喝尽后,才哑声开了口:“稷儿这会子怎么样了,还昏睡着吗?” 贴身嬷嬷沉沉的点点头:“还在昏睡着,蒋太医说,最好这几日都让殿下……好好休息,不然殿下情绪那般激动,实在不利于伤处的恢复。” 宗皇后闻言,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好半晌方嘶声道:“连本宫都知道,安神药用多了,对身体不好,蒋衡是太医,难道连这一点都要本宫教他?你去让人备好车辇,本宫这就亲自送稷儿出宫,回了他自己府上,他情绪就算再激动,也不怕让有心人知道,横生枝节了。” 贴身嬷嬷闻言,忙道:“可是娘娘,殿下伤得那么重,怎么能轻易挪动?而且谁照料殿下,也及不上皇后娘娘这个亲娘照顾来得经心啊,要不还是过两日再送殿下回去,您能时时看着他守着他,也能更安心不是吗?” 虽然贴身嬷嬷心里也清楚,如今将三皇子送回自己府上去才是最稳妥的,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她打小儿就亲眼看着三皇子长大,早年宗皇后忙着和林贵妃斗法,将唯一的儿子交给别人照顾都不放心,惟独只放心她,所以她贴身照顾三皇子的时间,比宗皇后这个亲娘还要多得多,自然也是真的心疼三皇子,与其说她是怕宗皇后不能时时看着儿子不能安心,倒不如说是她自己不能安心。 宗皇后却沉声道:“宫里人多口杂,何况成年皇子要留宿宫里得征得皇上的同意,本宫去回皇上时,要怎么说,说稷儿忽然染了重病,所以必须留宿宫里吗?万一皇上听说后,要亲自来看稷儿怎么办,蒋衡是我们的人,其他太医可不是,本宫不能冒这个险,你不必再说了,立刻去安排!” “娘娘考虑得极是,都是老奴短视了。”贴身嬷嬷仍是一脸的难色:“只是娘娘目标太大,亲自送殿下出宫怕是不妥,落到有心人眼里,才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不如还是让老奴代娘娘跑这一趟罢?” 宗皇后断然道:“本宫乔装一番,持了你的腰牌,想来不至惹守城的护军动疑,柯氏那般沉不住气,本宫不亲自走一趟,软硬兼施的弹压住她,稷儿府上先就要乱了,那我们还谈什么将来?万氏进门在即,本宫不想再出任何岔子!再就是父亲那里,本宫也得亲自走一趟,这事儿瞒谁也不能瞒父亲,尽快让父亲知道了,也好尽快给稷儿秘寻能人异士,尽快拿出个万全之策来,不至于事到临头了,再来想法子,那就真是回天无术了!” 这些事自己一个下人的确不够格儿出面,贴身嬷嬷也就不再多说,自行礼退下,安排待会儿宗皇后母子出宫的一应事宜去了。 宗皇后这才颓然的瘫倒在榻上,望着头顶的承尘发起怔来,万一稷儿以后都好不了了,可该怎么办?就算他已有珏儿这个嫡子了,可一个子嗣怎么够,说句不好听的,一旦将来珏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母子拼死拼活到头来,岂非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能再想了,稷儿吉人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届时她不将妙贵嫔那个贱人千刀万剐,誓不为人! 贴身嬷嬷很快便将一切都安排妥了,眼见天已傍晚,宫门快下钥了,宗皇后遂让人将仍昏睡着的三皇子抬上马车,自己也随即坐上去,然后直奔西华门而去。 西华门今日该班的护军头领是宇文策的心腹雷远,素日也是常在禁宫行走的,自然认得宗皇后,虽然此时此刻的宗皇后穿着一身宫里嬷嬷们的服饰,也一直有意低着头,但她身上那种上位者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雍容与贵气,又岂是一身灰扑扑的衣裳能遮掩住的? 不过在听了宗皇后的说辞:“三皇子今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时,忽发疾病,皇后娘娘忙传了太医,一直到这会子,三皇子才稍稍好些了,只人仍昏睡着,所以皇后娘娘特地打发我跑一趟,送三皇子回府,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又看了宗皇后经赶车太监之手递过来的腰牌后,雷远还是很痛快就放了行:“原来是皇后娘娘跟前儿的孙姑姑,下官这就让他们开门,只是一点,还有一个时辰下官就该与同僚交班了,还请姑姑快去快回。” 宗皇后少不得应了,这才放下车帘,听着马车“得得得”的驶出了西华门,驶上了通往内城必经的长安大街。 与赶车太监一道坐在车辕上,也乔装了一番的吴贵喜压低了的声音随即从外面传来:“娘娘,马车已经上了长安大街,很快就可以抵达殿下府上了,奴才事先也已与我们的人说好,待会儿由他们去与方才的护军们交班了,我们只需要赶在三更天之前回宫即可保万无一失,娘娘只管放心。” 宗皇后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继续看起三皇子平静的睡颜来,这么懂事这么优秀的儿子,要是今日没有色迷心窍该有多好? 可孩子这么小,能懂什么,连皇上那个老东西活了几十年,不也被那贱人迷得神魂颠倒吗,所以千错万错,都是那个贱人的错,不,皇上也有错,要不是他当初不管不顾的抬举了那个贱人,她儿子又怎么会有今日的噩运?将来她不但要将贱人千刀万剐,老东西她也绝不会轻易放过! 宗皇后就这样一时咬牙一时发狠的,抵达了三皇子府,三皇子妃早已接到消息,说三皇子忽然犯了疾病,晚些时候皇后娘娘自会打发人送他回来,所以一早就焦急的在正院等着了。 却没想到,送三皇子回来的竟会是宗皇后本人,三皇子妃唬得立时跪下了:“不知母后亲自驾临,臣媳有失远迎,还请母后恕罪。”可母后干嘛要乔装成孙嬷嬷的样子,就算皇后不能轻易出宫,这不是殿下忽然犯了疾病吗,母后放心不下也是人之常情,父皇难道连这一点小事都不肯通融,逼得母后只能乔装成下人的样子才能出宫不成? 宗皇后也顾不上先叫她起来,而是命吴贵喜将屋里所有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又让人将三皇子抬了进来,安置到床上躺好后,才沉声与三皇子妃道:“稷儿病得不轻,本宫不亲自送他回来委实不放心,而且本宫也有几句话要亲自与你说,又不想惊动了皇上,所以才会乔装成孙嬷嬷的样子出来,你且起来罢。” 三皇子妃瞧得三皇子一动不动的,只当他病得极重,不然宗皇后的脸色也不至于这般难看,态度也不至于这般慎重,已是红了眼圈,听得宗皇后让她起来,她挣扎着爬起来,便扑到了三皇子床前,哭道:“殿下,您怎么了,您到底怎么了?早起出门时都还好好儿的,怎么会才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就病成这样了……殿下,您醒醒啊,我是馥馥啊,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呀……” 宗皇后被她哭喊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痛,真的很想甩她两耳光让她闭嘴,但想起儿子如今的境况,到底还是强忍住了,低喝道:“稷儿如今最需要的就是静养,你这样哭哭啼啼的,还让他怎么静养?你想知道他的情况,随本宫去外间,问本宫便是,嫡亲的婆媳,本宫难道还会不告诉你不成?” 说完扶着吴贵喜的手站起身来,先去了外间。 三皇子妃见状,只得收了泪,忙也跟了出去。 “坐。”指着自己左下首的位子让三皇子妃坐了,宗皇后又接过吴贵喜递上的茶喝了一口,才缓声开了口:“这里没有一个外人,本宫也不瞒你,稷儿其实不是病了,而是受了伤,伤得说重不重,说轻却也不轻,就是地方有些个尴尬,伤在了……子孙根上,但本宫已问过太医了,至多将养一阵子,也就有望大愈了。可这事儿却万万不能走漏了风声,以免给咱们的敌人可乘之机,偏万氏进门在即,总得将万氏安抚住,还有稷儿那些个姬妾们,也得安抚住,本宫知道你自来都极能干,这事儿少不得要交给你了,你只要在这一段时间里将你们府里的人都稳住,不叫府里乱起来,稷儿与本宫自然都念你的好,将来断不会亏待了你,更不会亏待了珏儿,你怎么说?” 三皇子妃才听了宗皇后前半段话,已是一脸的青白交加,哪里还顾不上去听宗皇后后面说了什么,好容易待她停了口,她立时尖声开了口:“母后才还说与臣媳是嫡亲的婆媳,有什么事难道会不告诉臣媳不成,谁知道母后立时就出尔反尔了,殿下好好儿的,怎么就会伤了那里?还是在宫里那样人来人往,重兵把守的地方,那伤殿下的人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敢公然伤害皇子?偏母后竟也不追究,反倒说殿下是犯了疾病,若说这其中没有隐情,便是打死了臣媳也不能相信!母后既要让臣媳办事,总得把一应详情都告诉臣媳才是,母后总不能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 到底已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三皇子骨子里是个什么德行,三皇子妃又岂能不知道几分,明明就是他色迷心窍去勾搭狐狸精伤了子孙根,如今却要她来替他收拾这个烂摊子,他们母子倒是打得好算盘,今日皇后若不把那个狐狸精说出来,更重要的是,若不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宗皇后见儿子都伤成那样了,儿媳却还只顾着争风吃醋,不顾大局,想甩她两记耳光的冲动就更强烈了。 却也知道眼下对三皇子妃只能拉不能打,如今儿子成了这样,来自柯阁老的助力就越发重要了,而且柯氏再不好了,也极有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孙子的亲娘,看在孙子的面上,她多少也要给柯氏留几分脸面。 如此这般一想,方算是勉强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沉声道:“本宫当然会告诉你,一字不漏的告诉你,只不过方才本宫怕你承受不住,所以想缓着点与你说罢了,既然你能承受得住,那本宫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说着深吸一口气,尽量以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声音把事情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末了冷冷道:“情况就是这样,我们是吃了哑巴亏,可这个亏我们不吃也只能吃下去了,不然让皇上知道了,那个贱人倒是死不足惜,我们却也再无翻身之日了。不但不能让皇上知道,你们府上甚至不能让除了你和魏德宝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不然我们同样再无翻身之日,到底是将来风风光光的当皇后,母仪天下,让你的儿子成为太子,让你柯氏一族成为如今成国公府那样的豪门世家,还是沦为阶下囚,被圈禁在巴掌大的一方天地里,苟延残喘直至死亡那一刻,你自己选罢,横竖本宫已是知天命的人,该享受的都已享受尽了,大不了一条绫子结果了自己便是,你和珏儿却还年轻,尤其是珏儿,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的日子且还长着呢,选前者还是后者,端看你自己!” 三皇子妃早已是目瞪口呆,方才的悲愤与恼怒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只剩下满满的惊惧与恐慌。 她是猜到三皇子必定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人,所以才会明明被伤得这么重,宗皇后还不敢声张,却万万没想到,三皇子竟会对皇上心尖儿上的宠妃下手,他真是死也不捡好日子,也不想想,那妙贵嫔是他能动的吗?他是想让他们所有人都跟着他一道去送死是不是! 三皇子妃倒是没有像宗皇后那样,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妙贵嫔身上,直接就给事情定了性,认定是妙贵嫔勾引的三皇子,妙贵嫔受尽皇上万千宠爱,皇上虽已年过半百,因素日保养得好,又从来没松懈过弓马骑射,一眼望去,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三皇子除了比皇上年轻以外,可以说哪哪儿都及不上皇上,妙贵嫔又不是傻子,至于冒这样的险勾引三皇子吗? 况就算是妙贵嫔勾引的他,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怎么没见她勾引太子二皇子四皇子等人去?且妙贵嫔若真存了心勾引他,又怎么会把他踢成那样?可见他落得这样的下场,都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这般一想,三皇子妃满腔的惊恐复又被愤怒所取代了,看向宗皇后冷笑道:“不瞒母后,臣媳自然是想选前者的,可今日之事实在让臣媳寒心,府里已经有那么多姬妾了,不日又有新侧妃即将进门,殿下却犹不知足,吃着碗里还想着锅里,这不是摆明了在说臣媳善妒不容人吗?偏母后也百般护着殿下,但有错便都是臣媳的错,殿下是绝不会有一丝一毫错处的,叫臣媳还怎么敢对殿下和母后掏心掏肺,如今殿下与母后已对臣媳横挑眉毛竖挑眼了,将来臣媳更是人老珠黄,殿下与母后则越发的一言定乾坤,还不是殿下与母后想让臣媳母子风光,臣媳母子才能风光,否则,臣媳母子便只能苟延残喘,生死凭天?母后与殿下总得给臣媳一个交代才是。” 哼,不征得她的同意就定了纳万氏那小贱人进门做侧妃,只因为万家有银子,她祖父还是首辅呢,所拥有的威望与人脉岂是区区几个臭钱就能买来的,如今是她祖父正如日中天,他们就敢这样作践她,等将来她祖父不在了,他们岂非越发要将她作践到尘埃里去了? 总算老天垂怜,给了她扳回一城的机会,她也得让婆婆和夫君知道,自己不是软柿子,可以任他们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才是! 宗皇后何等样人,三皇子妃那点浅显的道行在她面前简直不够看,几乎是一眼就已瞧出了三皇子妃心里在想什么了,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可笑,还是该可悲的好了。 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本宫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交代,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太医说,你家殿下他……受伤的地方,便是以后还能如常使用,于生儿育女上,也几无希望了,所以,珏儿如今已不仅仅只是他的嫡长子,本宫的嫡长孙,更十有八九是他和本宫这辈子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孙子了,对于你来说,应该不会再有比这更有保障的交代了罢?” “殿下他竟伤、伤得这、这般重?”三皇子妃再次目瞪口呆了,她原以为,三皇子只是伤了那里,虽然男人的那里是全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但只要将养一段时间,自然也就能恢复如常了。 万万没想到,三皇子以后竟十有八九不能生了,不但不能生了,甚至极有可能,连……如常使用都不能了?那岂不是等于,他如今已算不得男人了? 三皇子妃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她才这么年轻,难道自此就要开始守活寡了不成?可如果儿子将来能十成十的成为太子,继而君临天下,自己成母凭子贵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就算要以守几十年的活寡来交换,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而且也不是她一个人守活寡,后院那些个狐媚子,包括那个还没进门的万氏,也要跟着她一并守活寡了,看她们以后还怎么恃宠而骄,还怎么在她面前嚣张! 宗皇后将三皇子妃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里实在恼怒得紧,果然老话说得对“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她儿子这会儿还痛不欲生呢,媳妇已一心在想着自己和自己儿子的将来了,若不是他们母子如今还需仰仗柯家,若不是他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她一定不会让自己和儿子白白受这个气! 忍了又忍,宗皇后终于将满腔的恼怒忍了下去,继续问三皇子妃:“现在,还要本宫教你怎么做吗?” 三皇子妃忙回神道:“母后放心,臣媳知道该怎么做了,一定会将殿下照顾得好好儿的,不叫臣媳和魏德宝以外的第三人知道此事,也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将万氏纳进来,再将她安抚住,不让母后有后顾之忧的!” 宗皇后闻言,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本宫也就放心了,本宫过几日还会召见你娘家祖母,与她再细商此事,总之断不会让你和你娘家吃亏的。只是稷儿如今情绪有些激动,等他醒了,你得好生劝慰他,让他早日平静下来才是,本宫还要去一趟成国公府,见你们外祖父一面,就不多留了,若稷儿实在太激动,你就告诉他,本宫已经打发人给他寻能人异士去了,一定能让他早日复原的,让他放宽心。” 待三皇子妃一一应了,又叮嘱了她几句:“还有一点千万不要忘了,让长史明日一早就上折子替稷儿告假,回头本宫自会打发太医来的,除了本宫打发来的太医,其他太医若是来了,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见稷儿的面,都记住了吗?” 方由吴贵喜扶着上了马车,出了三皇子府,趁夜又赶往了成国公府。 成国公已近古稀之年,头发胡子俱已全白,面色却十分的红润,瞧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他在朝中经营多年,又当了多年的国丈,在宫里多的是不为人知的消息来源,自然早就知道三皇子在宫中突发疾病,为此宗皇后放心不下,还假借自己身边嬷嬷的身份,亲自送了他回府之事。 所以如今见了宗皇后,他倒是不若先前三皇子妃乍见宗皇后时那般吃惊,语气里反倒有几分淡淡的责怪:“不就是稷儿忽然生了病吗,你至于这般劳师动众,又是亲自送他回府,又是连夜回来见我的?就算他真病得不轻,你又不是太医,守着他就能让他立时好起来了?何况外面不是还有为父和你兄弟们吗,你有什么话赶紧说,说完了立刻回宫,省得回头让有心人知道了,横生枝节。” 虽是父女,因男女内外有别,何况成国公近年来都处于半隐退的状态,已好长时间不进宫了,自然的,宗皇后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老父了。 如今乍然见到打小儿便最疼自己的父亲,又是在心里极度悲愤绝望的情况下,宗皇后哪里还把持得住,从下午醒来后,便一直死死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决了堤:“父亲不知道,稷儿他不是病了,他是被人害了,伤了、伤了子孙根,只怕以后都再好不了,更没有生儿育女的能力了啊,您叫女儿怎么能不着急,怎么能不连夜赶来见父亲?父亲,您可一定要为稷儿报仇雪恨,决不能让他白受了委屈啊,呜呜呜……” 宗皇后哭得涕泪滂沱,成国公一张红润的脸则已黑如锅底,好半晌方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先别只顾着哭,且细细与我道来,我总要弄清楚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能为稷儿报仇雪恨!” 宗皇后闻言,忙胡乱拭了泪,哽声说道:“都是绿霓居那个贱人害的稷儿,她早不去晚不去景仁宫给我请安,偏赶在稷儿也去给我请安时过去,然后趁机勾引了稷儿……稷儿他小人儿家家的,哪里抵挡得了那个狐媚子的诱惑,连宇文邕那个老东西都被那贱人迷得神魂颠倒,何况稷儿,然后,她就在稷儿千钧一发之际,踢了稷儿,蒋衡说,他以后恢复的可能性极小,就更不必说再生儿育女了,父亲,稷儿可是我唯一的儿子,您唯一的嫡外孙,您可不能白看着他受这么大的委屈,一定要让贱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为稷儿狠狠出了这口恶气才是!”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我什么都明白了!”成国公不待宗皇后把话说完,已沉声喝断了她,自己的外孙是个什么德行,成国公多少还是知道的,偏女儿还有脸口口声声的说是妙贵嫔勾引的他,也就难怪外孙会长成今日这般模样了,果然是慈母多败儿! 成国公喝住了宗皇后后,才微眯双眼冷声道:“除了你身边的心腹,还有三皇子妃以外,如今还有谁知道此事?那妙贵嫔素日不是等闲不去给你请安的吗,今日又是因何缘故忽然去景仁宫的?会不会是受人指使?” 听说皇上那位新欢是个举世无双的冷美人儿,不然也不会将皇上迷得神魂颠倒,老房子着火般一发不可收拾了,外孙于女色上头本就没什么节制,眼看着那样一块鲜肉打眼前经过,又岂能有不起贪念的? 宗皇后接触到父亲显然已洞悉一切的目光,到底还是没法继续再说是妙贵嫔勾引的三皇子了,只得低声一一回答成国公的问题:“连同父亲在内,如今知道此事的人,不会超过十个。那贱人等闲的确不会去景仁宫,今日去,却是因为昨儿个吴贵喜拿了她宫里两个宫女去慎刑司,她前几日不是在皇上面前下我的话,坏了我的事吗?我就想着要给她一点颜色瞧瞧,省得她再目中无人……至于她是不是受人指使,我也说不好,不过她自来与谁都不交好,受人指使的可能性应当不大……” 成国公想起当初妙贵嫔刚承宠时,自己的人曾细细的摸过她的底,的确没有什么破绽,对宗皇后所说的‘受人指使的可能性应当不大’却不能尽信,反而直觉想到了宇文承川,太子既能隐藏自己的实力那么久,一再的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且至今依然让他们摸不清他的深浅,那他蓄意对皇上施美人计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且那妙贵嫔若只是普通的弱女子,就算是趁稷儿不备才能一击即中的,也不应当将稷儿伤得那般重才是! 因皱眉没好气道:“我早说过,你就算在后宫里斗垮了所有女人,将她们都踩在脚下任意践踏,于前朝的局势也起不了什么决定性的作用,所以让你等闲不必与妃嫔们一般见识,如今怎么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罢?妙贵嫔就算在皇上面前下你的话又如何,难道区区几句话,就能动摇你皇后的地位不成?真是愚不可及!” 宗皇后被骂得唯唯诺诺的,心里却比方才多了几分底气,父亲就是这样,从来都是骂她骂得越狠,心里便为她考虑得越多,筹谋得越多,任何事只要父亲愿意为她做主了,她便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果然就听成国公道:“这事儿你别管了,不论是秘访能人异士,还是善后,我自会安排下去的,你只管坐镇景仁宫便是,也先别想着报复妙贵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千万把这话给我记牢了!对了,才你说三皇子妃那里你已暂时将她弹压住了?她那个性子,就不是个能成大事的,我明日会亲自去见老柯一面,让柯夫人尽快登门去教导三皇子妃的,别人的话她听不进去,柯夫人的话,她一定能听进去,如此你就不必单独召柯夫人进宫了,省得横生枝节。” 不管这事儿是太子还是其他人在背后指使妙贵嫔,有些事他们都不得不加快进程了,只有早日让稷儿坐上太子之位,甚至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他们才能真正的高枕无忧,再无后患,唔,要不就将动手的日子定在去行宫和围场秋狄那段时间里?   ☆、第一百八二回 后续 宗皇后趁夜私自出宫之事,并没有如她所以为的那样,人不知神不觉,至少就没能瞒过宇文承川,雷远既是宇文策的心腹,发现了异样自然要立刻禀报宇文策,宇文策既知道了,宇文承川自然也知道了。 因勾唇与宇文策道:“不用抓她的现行,就当不知道此事即可,儿子忽发疾病,做母亲的不放心,要亲自送回去,再亲自吩咐底下的人一番也是人之常情,便是曝光了,旁人也只会说她情有可原,便是皇上,也不好治她的罪,老三是皇后的儿子,难道就不是皇上的儿子不成?何况如今事情曝光了,妙贵嫔也保不住了,再要安插这样一个人在皇上身边,可就没之前那么容易了,而且皇上也未必会喜欢,实在犯不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宇文策若有所思,缓声道:“何况也要防着他们被逼上了绝路狗急跳墙,转而去支持二皇子四皇子或是其他皇子,那我们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宇文承川点头:“没错,总要给他们留几分希望才是,不然一次就将他们逼上了绝路,反而只会让其他人渔翁得利,我可不做那样的蠢事。” “那我这就传话给雷远,待会儿皇后的人找到他要交班时,不必为难他们,只管如常交班即可。”宇文策道。 当下兄弟两个又低语了几句,也就分道扬镳,一个回了东宫,一个回了金吾卫的值房。 顾蕴正歪在灯下看书,瞧得宇文承川回来,忙起身迎上前道:“十一哥找你是什么急事?” 东宫各处都快下钥了,冬至却忽然在殿外禀告,说宇文策这会儿正在东宫外立等着见宇文承川,以宇文策的谨慎,若非事出紧急,是绝不会贸然亲至东宫的,显然是有十二万分要紧之事,故顾蕴有此一问。 宇文承川见问,便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十一哥是来问我要不要拿皇后现行的,我想着一旦拿了皇后的现行,妙贵嫔少不得要受牵连,何况也要防着皇后他们狗急跳墙,与老二老四等人复又勾结起来,所以让十一哥只装作不知道此事即可。” 顾蕴松了一口气:“我还当是什么急事,原来是这。”顿了一下,沉吟道:“我也觉得不拿皇后的现行比较好,三皇子被伤成那样,不论是他本人还是皇后自己,这会儿必定都正出于暴怒和崩溃的边缘,谁知道他们疯狂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最难应付是疯子么,他们是瓦罐,我们却是细瓷,犯不着如今就与他们鱼死网破。” 宇文承川点点头:“是这话,时辰已不早了,我们早些歇了罢?” 那个‘罢’字,说得那叫一个迂回婉转,抑扬顿挫,再配上他火热的眼神,让顾蕴的脸一下子就热了起来,想到了方才他临出去前,二人本来正做某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事,眼见已快到最后一步,谁知道冬至的声音就自外面传来了,宇文承川少不得只能忿忿的打住起身,留待这会儿再鸳梦重续。 顾蕴虽热了脸,却也不扭捏,只低低“嗯”了一声,由着宇文承川抱了她进内室去…… 一时云收雨歇,顾蕴却了无睡意,遂窝在宇文承川怀里,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闲话来:“怎么十一哥三日里总有两日当值宫中,他难道就不用准备自己大婚的一应事宜的?虽说荣亲王府自有何侧妃带领着一众管事执事,到底是他一辈子的大事,他怎么就一点儿也不上心呢?” 宇文策与光禄寺卿长女的亲事已于月前定了下来,因宇文策的年纪着实已不小了,荣亲王急得什么似的,亲自登门与光禄寺卿商量好,将二人的婚期定在了十月,距今只得四个多月了,顾蕴才会有此一说。 宇文承川闭着眼睛,手却一直轻抚着她玲珑的曲线,哑声道:“这是他的私事,我再与他交好,也不好说太多,且由着他去罢,这种事本来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 顾蕴皱眉道:“话虽如此,夫妻原该是一体的,未来十一嫂的尊荣就是十一哥的体面,只有十一哥体面了,才能成就是十一嫂的尊荣,他表现得这样漫不经心,让新娘子和其娘家人怎么想,让旁人看了又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十一哥根本不满意这桩婚事,只是不得已才答应了娶新娘子?” 宇文策不只是宇文承川的得力助手,更是他的手足,她当然希望他能过得好,而不是像前世那样,再体面尊荣又如何,一样没人分享他的成功和喜悦。 宇文承川不由睁开了眼睛:“你说得也有道理,两家人是结亲,可不是结仇的,我会尽快找机会与十一哥说说的。倒是你,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嘛,那我们不如做点事儿?” 既然她还有精神与他讨论别的男人,——虽说那个男人是他的兄弟,他也相信他们之间绝不会有什么,那他只能让她再累一点,累到除了想他,便再没有想其他任何人任何事的力气了。 “谁说我精神不错了,我都快困死了,而且我还病着呢,你不能让一个病人这样一再的做重体力活儿,睡觉,睡觉。”顾蕴不待他压下来,已灵活的往里一滚,然后拿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当然,最重要的是不忘闭上眼睛。 ‘还病着’?‘重体力活儿’? 宇文承川好气又好笑:“你倒是会找借口,你有没有病着,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而且你几时出过力了,真正做体力活儿的一直都是我好吗?” 见她充耳不闻,只是装睡,越发气笑不得,不过到底还是没有再动她,只连人带被子将她抱了,慢慢睡着了。 翌日,三皇子昨儿在景仁宫突发疾病的消息便在宫里传开了,据景仁宫的说法,三皇子是因忽然剧烈心悸导致的晕厥,把皇后娘娘唬得也晕了过去。 所幸太医瞧过之后,说三皇子并没有大碍,只需要悉心将养个十天半个月的,便没有事了,据说太医同时还说了,其实十个人里至少八九个人都有心悸的毛病,区别只在于程度的深浅而已,像三皇子这种忽然发病晕厥的,当然不能说轻,却也不算重,只要以后多注意,与常人根本没有两样。 这样的说法大部分人都是将信将疑,三皇子早不晕倒晚不晕倒,不去其他地方晕倒,怎么偏就在去给皇后请安时晕倒了,而且三皇子一向身强体健,从没听说过有心疾,怎么就会忽然犯了这样的病?关键他若真患上了心疾,皇后娘娘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呢,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晕厥的皇子,还怎么更进一步,他的身体根本就不允许他劳神劳力不是吗? 偏皇后娘娘反而将事情张扬开来,倒像是蓄意在掩盖什么似的,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真是傻子也不相信! 陈淑妃来东宫探望顾蕴时,便与顾蕴说起了这事儿:“……她自来都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的,这实在不像是她的行事作风啊,我瞧着,她倒像是两害相较取其轻之下不得已为之似的,太子妃觉得呢?” 顾蕴沉吟道:“娘娘这话很是,也许她此举真是为了遮掩什么也未可知?不过也保不齐三皇子是真患上了心悸呢,我娘家有个远房表妹就有心悸,也是十几岁上时才忽然患上的,但除了刚犯病时晕厥了一次,之后与常人的确没什么两样,听说去年还生了个儿子呢,横竖这事儿与我们都不相干,我们只瞧着也就是了。” 心里却在冷笑,忽然犯了心悸? 也难为宗皇后能想出这样的借口来,不过比之三皇子的真正“病因”被曝光,犯了心悸也的确微不足道了,而且太医不是说了吗,十个人里就有八九个是有心悸毛病的,只程度不同而已,根本影响不了三皇子的日常生活与公务,如此便既能将事情遮掩过去,又能让三皇子有足够的时间来恢复身体平复情绪,还不至于影响到他们的所有大业了,——也不知这个说法是宗皇后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昨晚上成国公教给她的? 念头闪过,顾蕴又道:“那今儿六宫的请安不是都免了?” 陈淑妃点头:“是免了,不过没说明儿也免了的话,想来她也不敢病太久,太子妃明儿要去景仁宫请安吗?” 顾蕴想了想,道:“我还是过几日再去罢,省得过了病气给皇后娘娘。对了,三皇子不是大后日就要迎那位万侧妃过门了,他如今病了,那位万侧妃还能按原定的日子进门吗?” 宗皇后她敢一连病上几日吗,便是她真病了,明儿也得强撑着接受六宫妃嫔的请安,不然旁人难免会说,三皇子一定病得很重,不然皇后娘娘至于着急得也病倒吗,那她这一番做作不就全白费了? 至于顾蕴自己,其实并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习惯,毕竟落水狗只是落了水,并没有被淹死,万一它死到临头反而爆发出了巨大的潜能来,咬伤了自己,自己岂非只能自认倒霉了? 陈淑妃道:“倒是没听说要改日子,想来还是会如期迎新人进门,反正只是纳侧妃,又不需要三皇子亲迎。” 顾蕴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只微微勾起了唇角,万侧妃显然是奔着将来当娘娘,甚至是当太妃太后才进三皇子府做侧妃的,如今三皇子却连与她圆房的能力都没有了,而别人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圆房,她自己却是再清楚不住的,得了机会又岂能不对娘家人哭诉的,届时三皇子府可就热闹了! 如陈淑妃与顾蕴所说,宗皇后次日的确如常接受了六宫妃嫔的请安,虽然她自三皇子出事至今,便一直没合过眼,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全靠加了提神药材的参汤吊着身体,但在锦衣华服和浓妆艳抹的包裹衬托下,她瞧着精神与气色却是的确不差,甚至还有心情与众妃嫔说些往年去行宫的趣事。 一时众妃嫔对三皇子病情并不算严重,只当时瞧着有些吓人的说辞便都少了几分怀疑,多了几分相信。 她们却不知道,她们前脚才离开,宗皇后后脚便撑不住瘫倒在了宝座上,整个人也瞬间老了几岁似的,再不复方才的精神焕发。 三皇子总不能一直昏睡不醒,安神药吃多了,可是要伤身体的,宗皇后心疼儿子,临走前曾再四吩咐过三皇子妃不许给他多吃安神药,更兼成国公得了宗皇后的叮咛,也隔不了几个时辰,便会打发心腹去一趟三皇子府,所以即便三皇子妃被三皇子醒来后的疯狂之态唬得不轻,也依然不敢再给他吃安神药了。 不给三皇子吃安神药的后果,就是三皇子越发的疯狂,把屋子里能砸的东西全部砸了,把魏德宝和三皇子妃都打了不说,还拔了墙上的剑就要往外冲,叫嚣着:“我杀了贱人,我一定要杀了贱人……” 不用说‘贱人’就是妙贵嫔了,可三皇子妃和魏德宝如何敢让他进宫,一旦他进了宫,事情自然而然就要曝光了,届时别说他了,他们所有人都得跟着他遭殃甚至送命! 三皇子妃无奈之下,只得命人去寻了大铁锁来,自外面将三皇子的房门给锁了,每日只在她和魏德宝一道去给他送饭送药时,才打开一小会儿。 偏三皇子满心都是自己以后再也算不得男人了的愤怒与绝望,自暴自弃之下,是药也不肯吃饭也不肯吃,只顾发疯发狂,才短短两日,已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宗皇后得了三皇子妃自外面递进来的消息,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偏还要把宫里的局势稳住,不叫皇上动疑,不叫其他人瞧出任何破绽来,心力交瘁之下,又怎能不虚弱得瘫倒? 涕泪滂沱的同时,也终于后悔起以前不该那样凡事都顺着儿子,不该在老父几次说自己“慈母多败儿”时,都不以为然,回头仍像以前那样顺着儿子了,可如今她就算悔青了肠子,又有什么用! 好在因为宗皇后及时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宫里的局势总算没朝着对他们不利的方向发展,阖宫上下很快便将注意力从此事上转移了,转移到了乾清宫二总管李正图唯利是图,利用职务之便,出卖皇上行踪和御前消息给各宫妃嫔,趁机敲诈各宫妃嫔,以致龙颜震怒,当场令御前侍卫将其斩首了之事上。 作为御前服侍的人,还是在乾清宫地位仅次于何福海的二总管,李正图素日在后宫虽不至于横着走,却也是走到哪儿便被人奉承到哪儿的角色,尤其是主位以下的妃嫔们,她们既没有儿女傍身,位份自然也就低,位份低了,月钱自然也就少,素日的日子虽不至于过得比下人还不如,却是‘好’字的确沾不上什么边,尤其是那些个娘家离得远,压根儿靠不上娘家贴补的妃嫔,日子就更难过了。 这些妃嫔里已全然失了宠,已全然没有了指望的也还罢了,反正再也没有指望了,素日除了紧巴巴的将日子混下去,还能怎么着?倒还不至于被李正图之流克扣得太狠,当然李正图也不屑于克扣敲诈她们,就算把她们都榨干了,浑身也榨不出二两油来,他哪里瞧得上那点油水?她们要应付的,只是内务府的管事们而已,虽说小鬼难缠,可小鬼再狠也狠不过阎王不是? 更难过的反倒是那些说得宠又已经过了气,说过了气又没有全然过气的妃嫔们,她们都还抱着几分念想,也许下一次侍寝后,老天爷就保佑她们怀上了身孕呢?那她们立刻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以后再也不用像如今这样朝不保夕受尽闲气,也再不用过身为主子,却反倒要看下人脸色过活的日子了! 所以她们就算心里再憋屈,日子过得再紧巴,也只能拼命的省出银子来,用以贿赂御前的人,便是不能让皇上因此多翻几次她们的绿头牌,能多知道点皇上的行踪,找机会制造一场与皇上的“偶遇”也是好的啊,万一皇上就因为那场“偶遇”,就忆起了与她们的旧情,复又盛宠起她们来呢? 李正图因为在御前说得上话,又因为与敬事房的首领太监常满寿是发小,好得穿一条裤子,敬事房的主他倒能做一多半,这些年的油水就从来没断过,日子过得实在滋润。 只可惜人的好运与背运都是有定数的,李正图这些年早把自己的好运用尽了,也是时候该走背运了,可不这一次就让他撞到了陈淑妃和陆宁妃手里? 陈淑妃与陆宁妃这日从景仁宫请完安出来,因见难得是个阴天,还时不时有一缕凉风吹过,很是凉爽宜人,遂起了心去御花园赏莲。 不想还未行至莲花池边,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宫女“噗通”一声跳进了池子里,唬得二妃都是脸色大变,忙忙喝命跟着的人去救人,宫里是时常死人,可听人说起死了人和眼睁睁看着死人却是两回事,众目睽睽之下,二妃不管心里想不想救那个宫女,面上却都是必须救的。 所幸施救及时,那个宫女被捞起来,“哇”的吐出几口污水后,瞧着便已没什么大碍了。 陈淑妃与陆宁妃却少不得要问她为何私自投水自戕,连妃嫔自戕都是大罪了,何况宫女?又问她是哪个宫的?主子是谁? 那宫女侥幸捡回一条命来,先前赴死的决心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去了,见两位娘娘问话,跪下便哭着一五一十的说起来:“奴婢是沁芳斋襄嫔小主身边服侍的,因我们小主每常克扣奴婢的月钱,偏奴婢日前得到消息,家里母亲病重,急需银子,奴婢到处都借不到,只能去求我们小主,能否把以前克扣的月钱,支取一部分给奴婢,以后奴婢再补上?我们小主却说,她也没有银子,还让奴婢不许出去乱说,否则就打死奴婢……奴婢实在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这才会一时糊涂走了绝路,还请两位娘娘饶过奴婢这一次,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一席话,说得陈淑妃与陆宁妃是面面相觑,片刻陆宁妃才皱眉与陈淑妃道:“我记得沁芳斋襄嫔这一两年来,除了绿霓居那一位,也算是颇为受宠的妃嫔之一,一月里皇上也会翻她一两次牌子,内务府当不敢克扣她的份例才是,娘家听说也颇过得,应当不需要她东贴西补的,怎么就沦落到克扣自己跟前儿宫女月钱的地步了,宫女一月的月钱才能有多少银子,她至于这样小家子气吗?” 陈淑妃也道:“可不是,宫女们月钱本就低,除了月钱,全靠主子们的赏赐过活,她倒好,不但没有赏赐,连宫女份内那点少得可怜的月钱都要克扣,实在是一点宽和慈悲之心都没有!” 喝命自己的贴身太监即刻传襄嫔去,身为从一品四妃之一,陈淑妃本就有权管教妃嫔,倒是可以不用先回了宗皇后。 不一时襄嫔便来了,得知陈淑妃和陆宁妃传她是何缘故后,脸色惨白,羞愧难当之余,也忍不住哭了起来,道:“两位娘娘以为嫔妾就愿意这样吗,自己身边的人都那样苛待,以后还如何指望她们能忠于嫔妾?嫔妾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有银子送给御前的李公公和敬事房的常公公,就能有侍寝的机会,没有银子,嫔妾的绿头牌便压根儿到不了御前,偏李公公和常公公的胃口越来越大,嫔妾除了节衣缩食,克扣跟前服侍的人,实在是想不到其他法子了啊,还求两位娘娘明鉴……” 陈淑妃和陆宁妃闻言,这才知道了李正图和常满寿素日行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气愤之余,不免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感喟来,今日若她们没有成为一宫主位,没有儿女傍身,岂非也只能过与襄嫔一样的日子了?襄嫔如今还算年轻貌美,等再过几年,人老珠黄后,日子岂非越发要比现在更不如了? 二妃遂即刻去求见了皇上,把事情禀告了皇上,请皇上定夺。 皇上自然是龙颜大怒,他身为堂堂一国之君,睡哪个妃嫔不睡哪个嫔妃,几时轮到两个奴才做主了?真是反了天了! 所以不止李正图当场被斩了首,常满寿也没得着好,被皇上下旨杖责八十,打发到上驷院刷马圈去了,至于二人这些年从各宫妃嫔处搜刮来的银子财物,也都退还给了众妃嫔,只让众妃嫔做梦都想要的雨露均沾却是说什么也不可能,还是那句话,堂堂一国之君连想睡谁不想睡谁都不能自己做主了,那这个一国之君还当来做什么? 饶是如此,也足够让六宫妃嫔都欢欣雀跃,拍手称快了,总算她们以后不必再节衣缩食,看奴才的脸色过活了,虽然她们也因此绝了某些捷径,但那捷径走着走着就成了无底洞不归路,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走的好呢! 惟独林贵妃与宗皇后恼怒不已,李正图一死,她们在御前便没有真正说得上话的人了,以后要失掉多少先机,又要失掉多少坑陷敌人的机会啊?便是现在再有机会安插人,要混到李正图的地位,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况经此一事,皇上对御前服侍的人挑选必定更严格更苛刻,她们十有八九也找不到机会再安插人了。 林贵妃因这些日子自己的身体不好,二皇子妃的胎像也不稳,关键永嘉侯那边还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所以一直称病呆在关雎宫里足不出户,便是知道了李正图被斩首的事,也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敢打听到底是谁出的手,就怕一个不慎,便会让自己母子的处境越发雪上加霜。 宗皇后也是焦头烂额,不过仍让人暗中打听了一番到底是谁在背后陷害李正图的,襄嫔那个宫女早不投水晚不投水,偏赶在淑妃与宁妃逛至莲花池便时才投,这其中怎么可能没有猫腻? 这一打听,便打听到了何福海身上,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争斗,后宫众妃嫔之间是这样,御前众服侍之人之间,自然也是这样。 何福海打皇上御极之初,便已在服侍皇上了,自然以为自己是皇上跟前儿当仁不让的第一人,可李正图却不服气,总觉得自己除了服侍皇上的时间比何福海晚些以外,哪一方面不甩何福海几条街? 二人之间早已明争暗斗过无数次了,双方都各有输赢,算是堪堪打了个平手,只瞒着皇上,在皇上面前,二人仍一团和气而已。 而李正图那些勾当何福海又岂能不知道,只不过他一直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一脚便能将李正图踩死,让他永无翻身之日而已,他既出了手,李正图又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宗皇后知道个中因由后,少不得将何福海和李正图都骂了一回,但也知道即便自己身为皇后,亦轻易动不得何福海,何况李正图投向她也就是近期的事,彼此间连最基本的主仆情分都还没建立起来,她骂了何福海一回,可惜了李正图一回,也就将此事丢开了。 翌日,便是三皇子纳侧妃的日子,宗皇后自晨起后,便一直心不在焉的,惟恐三皇子府那边出什么岔子,虽说昨儿宫外递进来的消息说,成国公亲自去了一趟三皇子府,不但臭骂了三皇子一顿,还对他动了手,骂醒打醒了三皇子,他已向成国公保证过以后绝不会再犯糊涂再疯魔,让她只管放心,但毕竟已好几日没有亲眼见过儿子了,也不知道儿子如今具体是个什么情形,宗皇后又怎么可能真的放心? 以致之后面对“大病初愈”来给自己请安的顾蕴,宗皇后都提不起找顾蕴茬的兴致来,当然也是因为怕顾蕴又出什么幺蛾子,所以只草草问了顾蕴几句‘身体可已大好了?虽已大好了,也得悉心将养着,省得回头又出什么岔子,本宫可不想再背黑锅了’,也就端了茶,将顾蕴和众妃嫔都打发了。 “不是说三皇子身体已经大好,过两日就可以进宫给皇上和皇后请安,继续为皇上分忧了吗,怎么我瞧皇后的样子,却半点喜气都没有,今儿可是她儿子的大喜之日呢,那万氏又是她属意的,听说昨儿送妆时,万氏的嫁妆很是丰厚,也就比当初三皇子妃的略次些微而已,想来还是顾忌着不能灭过三皇子妃这个正妃的次序,她却不喜反忧,这是什么缘故?”甫一出了景仁宫,陈淑妃见四下无人了,便小声与顾蕴说道起来。 顾蕴当然知道是什么缘故,据宇文承川说,昨儿成国公亲自去了一趟三皇子府,等成国公离开后,三皇子便不再发疯了,显是被成国公给骂醒了,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再抽风再发狂?若是其他时候也还罢了,若他偏就选在今儿,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抽风发狂呢?那满盛京的人可就都有好戏看了,也就不怪宗皇后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了。 不过这话顾蕴也不好与陈淑妃说,便只是笑道:“到底三皇子大病初愈,她当娘的放心不下也是人之常情,倒是那万侧妃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明儿三弟妹会不会带她进宫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陈淑妃道:“侧妃虽也有四品的诰命,说到底仍是做妾的,三皇子妃带她进宫说得通,不带也说得通,端看她怎么想了,横竖明儿就知道了。” 当下二人又闲话了几句,也就各自散了。   ☆、第一百八三回 眉目 中午宇文承川没有回崇庆殿用午膳,顾蕴一个人用膳便觉得有些没劲,不过草草吃了几筷子菜,又喝了半碗酸笋鸡皮汤,便放了筷子。 谁知道晚膳宇文承川也没有回来用,顾蕴就更是没劲了,遂起了心打发人去前面瞧瞧他都在忙什么,便是实在太忙抽不出空回来用膳,好歹也打发人进来说一声啊,不过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能有多难为他? 然转念一想,顾蕴又自嘲的笑了起来,果然习惯这个东西奇怪又可怕,先前宇文承川一离京便是几个月,她却一直没有习惯一个人用膳,如今他才回来一个月不到,她却已觉得两个人用膳是天经地义的事一般,偶尔破例一次都觉得没劲,得亏宇文承川短时间内不会再与她分开了,不然她岂不是要饿得皮包骨头了?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得外面传来胡向安的声音:“太子殿下回来了。” 顾蕴脸上不自觉已爬满了笑,起身迎了出去:“今儿公务很繁忙吗,连回来用膳的时间都没有?这会子可已用过晚膳了?” 却见宇文承川面沉如水,分明就是不高兴了,也不知道是谁惹着他了?顾蕴忙摆手将殿内服侍的人都打发了,才笑着问他:“这是怎么了,谁借你的银子不还了?” 宇文承川摇了摇头,没有回答,顾蕴只得又道:“难道,三皇子跟万侧妃顺利圆房了?”他们一直占着上风,又才借刀杀人拔了李正图这颗林贵妃和宗皇后在御前的钉子,一切都朝着他们既定的良性方向在发展,除了这件事,她实在想不到旁的还有事能让他不高兴了。 “他倒是想圆房呢,也得他有那个能耐。”宇文承川冷哼一声,忽然一把将顾蕴抱起来原地转了几个圈,转得她一叠声的叫着:“晕了晕了,快放我下来,我头真的晕了!” 他才松开了她,低头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道:“蕴蕴,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总是一再的给我惊喜,我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全天下,不然这辈子老天爷怎么会把你这么好的媳妇儿赐给我?” 顾蕴头还晕乎乎的,闻言娇嗔道:“我知道我好,可你也用不着用这样的法子来提醒我啊,说罢,到底是有什么喜事,让你高兴成这样,偏方才还一直板着脸,一副谁欠你大笔银子的样子,害我心里直打鼓,难道是我惹着你了?” 宇文承川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才笑道:“你有什么可打鼓的,就算你真惹了我,我难道还会生你的气不成?何况东宫上下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夫纲不正,从来只有你惹我的份儿,我几时敢惹你了?” 话音未落,顾蕴已瞪他道:“行了,别贫了,到底是有什么喜事,你快告诉我,我也好跟着高兴高兴。” 宇文承川这才正色压低了声音道:“你先前不是说总觉得老四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底牌,让义父越发深入的查探四皇子府和益阳长公主府吗,今日总算有眉目了!” “真的?”顾蕴闻言,立时满脸的惊喜:“义父发现什么了?” 原本她只是凭空猜测而已,没有当然就最好,若有,能提前防备着也是好的,却没想到,竟真让韩大人查出了东西来,想想也是,四皇子前世能在强敌环伺的情形下笑到最后,天时地利人和自然是缺一不可,而想要集齐这三者,没有过人的本事能耐和不为人知底牌,又谈何容易! 宇文承川道:“暂时还没有真正发现什么,只能说有眉目了。义父派去的人这几个月一直没有松懈过片刻,一开始两府都没有任何异样,但自上个月起,他们却发现,老四有两次去了益阳长公主后,都留宿到次日下午才回自己府里,可期间老四却从未出过房间,从未在人前露过面,他们便起了疑,一直到昨日,老四又去了益阳长公主府,他们终于发现了破绽,老四乔装成采办管事的样子,经益阳长公主府的后门出了长公主府,一连去了盛京城内的几家店铺,然后又换了衣装,悄悄坐车出了城。” 四皇子这样大费周章的掩人耳目,就只是为了出城,怎么可能会没有问题?顾蕴忙道:“然后呢?” 宇文承川道:“然后他坐车到了宛平县境内,又换了一次车,到了宛平与密云交界的一座大山脚下,才换了马,带着十几个人打马进了深山密林,义父足足派出了二十几个人,分作了六拨,总算没将人跟丢。” 顾蕴听得大是紧张,急急道:“他把自己的行藏掩盖得这般好,那座山上一定有问题,义父的人可查出是什么问题了吗?” “暂时还没有查到。”宇文承川脸上闪过一抹遗憾,“我们只有一拨人跟到了最后,仅仅四个人,哪是他们十几个人的对手,何况他既那般看重那个地方,可见定然一早就安排了重兵把守,我们的人若贸然行动,除了死路一条以外,还会打草惊蛇,让他即刻将该转移的都转移了,下次我们再想查到他的秘密,只会难上加难。” 顾蕴脸上也闪过了遗憾与失望,勉强笑道:“原来只是有了眉目,还没有发现任何实质性的东西,那你还是我是你的福星,你的福星也未免忒好当了罢?” 宇文承川却已笑了起来:“都已发现地方了,要查到实质性的东西还不是迟早的事,所以你怎么不是我的福星了,你这个福星当得是实至名归。我一直到这会儿才回来,就是在与孟先生计先生他们商量,若能凭借我们自己的力量,发现他的秘密,再让他的谋算竹篮打水一场空,当然就最好了,若不能,少不得就要借助其他力量了。” 也是,都已查到四皇子的秘密窝点了,查到他的底牌具体是什么,再将其破坏捣毁了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儿……这般一想,顾蕴也就不觉得遗憾与失望了,沉吟道:“其他力量?你是说借二三皇子的手对付他?” 宇文承川道:“这次就不能再借刀杀人了,万一他那里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我能侥幸得到床弩的图纸,让人试着做,推己及人,他自然也有可能得到,若让老二老三抢先一步将东西据为己有了,我们岂不是白为他们做嫁衣了?孟先生的意思,如今正是各种猛兽横行的时节,周边的老百姓被猛兽咬伤几个也是很正常的,到时候官府自然就要介入了,官府一旦介入,放火烧山无疑是最稳妥伤亡损失最小的法子,我们就能趁机浑水摸鱼了。” 他们有人有银子,何况已有了万全的计策,也算是将天时地利人和占齐了,胜利怎么可能不属于他们?四皇子与庄敏县主就等着好好喝一壶罢! 顾蕴因偏头笑道:“看殿下的样子,分明已是胸有成竹了,我若这会儿就想与殿下小酌几杯提前庆祝一下,应当算不得得意忘形罢?” 宇文承川亲昵的捏了她的鼻尖一下,才笑道:“你分明就是犯了酒瘾,偏要说提前庆祝,也罢,整好我也想喝几杯,你让人拿酒来罢,你我都喝点儿,待会儿才好助兴,你不知道,你每次喝了酒后,就乖得不得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话没说完,已被顾蕴随手抓起桌上的苹果给堵住了嘴,将他“灭口”后,才红着脸叫人备酒菜去了。 翌日一早,顾蕴去景仁宫请安,就见宗皇后眼睑下的青影比前几日还要深,想来昨儿夜里越发没睡好,连带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今年夏天来得早,也比往年要热些,累得本宫晚上老是走困,常常睡了比没睡还累似的,也不知你们是不是也这样?” 今日恰是初一,除了顾蕴,其他几位皇子妃也都有进宫来给宗皇后请安,彼时都坐在顾蕴身侧,只宗皇后这话并不是特意问的某个人,所以顾蕴妯娌几个都只含笑听着,并没有谁接宗皇后的话。 倒是陆宁妃笑着接道:“臣妾也是这样,整宿整宿翻来覆去的,总觉得心里毛毛躁躁的,还以为只臣妾一个人这样呢,原来皇后娘娘也这样。” 贤妃淑妃几个也都符合道:“是啊,臣妾们也睡不踏实,所幸月底皇上就要带大家伙儿去热河行宫避暑了,到了那里,想来大家就能睡安稳了。” 正说着,吴贵喜进来了:“启禀皇后娘娘,三皇子妃带昨儿新进门的万侧妃给您请安来了。” 宗皇后的脸色立时好看了几分,总算柯氏也开始懂事了,因命吴贵喜:“传。” 吴贵喜便应声而去了,很快便引着三皇子妃与一个十七八岁,满脸娇羞,做妇人打扮的美貌女子一前一后的进来了,显然那美貌女子就是万侧妃了。 “臣媳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三皇子妃一进来便给宗皇后行起礼来,不待宗皇后叫起,又笑着与她介绍万侧妃:“回母后,这便是我们殿下昨儿新纳的侧妃万氏了,臣媳瞧着她实在是个好的,想来母后一定会喜欢,所以特地带了她来给母后磕头请安。” 说完命万侧妃:“妹妹还不快给母后磕头?” 早在她跪下时,便也一并跪下了的万侧妃便忙给宗皇后磕了头,口称:“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态度十分的恭谨,礼仪更是无可挑剔。 宗皇后的脸色就又好看了几分:“抬起头来本宫瞧瞧。”见万侧妃满脸都是只有新嫁娘才会有的娇羞与欢喜,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真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哪个新娘子新婚夜没能与夫君顺利圆房,怕是都娇羞欢喜不起来,而只会有忐忑与羞恼,那便是装的了,既是装的,可见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好啊,如今他们母子身边是再不能多一个蠢人了。 看了一回,宗皇后满意的点头道:“果然是个好的,也不枉你们娘娘这般抬举你,你以后可得好生服侍你们殿下和娘娘,为你们娘娘分忧才是。” 命三皇子妃与万侧妃都起来,又赏了万侧妃几样东西,才命人将万侧妃带去了偏殿稍事歇息,并没有将其介绍给在座众人认识的意思,当然,也的确不需要介绍她认识众人,万侧妃说到底只是个做妾的,在座的人里与顾蕴妯娌她是不够资格相交,与众妃嫔则是没有相交的必要,儿子的妾与父亲的妾本来就八竿子也打不着,所以宗皇后此举也无可厚非。 但就是这短短的片刻功夫,已够在座的众人都看清楚万侧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并在心里掂量过她不知几个回合了,都自有自己的看法与想法,只没人表露出来罢了。 宗皇后好些日子不见三皇子妃了,如今好容易见了,自然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她,哪里还耐烦多留顾蕴妯娌和众妃嫔,又随便与大家说了两句话,便端了茶。 顾蕴妯娌与众妃嫔见状,忙都起身行了礼,鱼贯着却行退了出去。 五皇子妃与六皇子妃好几日不进宫了,因东宫素日得了什么东西,顾蕴都少不了给二人送去一份,妯娌间也颇有几分感情了,这会子见了面,难免要多说几句话,加上陈淑妃与崔贵嫔,倒是围成了一个不大却也不小的圈子,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前走,十分的热闹。 看得后面孤零零无人作伴无人说话的庄敏县主眼里都快要滴出血来了,曾几何时,她走到哪里也是这样众星捧月,人人都喜欢,人人都乐意与她交好,都是顾氏那个贱人害的她,总有一日,她会把她生吞活剥了! 然转念想起昨夜四皇子半夜才回家的消息,庄敏县主的心情却再也无法像以往那样只要想想顾蕴以后的惨状,多少总能轻松几分了。 据殿下的说法,昨儿他们在密云深山上的火药火器试制点疑似有外人闯入了,只他们发现时人已经撤离了,也不知闯入者到底是什么人?又是谁派去的?对他们的秘密又已探知到多少了? 为此殿下气得一夜都不曾合眼,将一众心腹都审问了一遍,却什么线索都没查出来,可那些心腹却是再留不得了,错杀一万,总比放过一个来得强,提前有了防备,也总比事到临头再来亡羊补牢来得强! 只是那闯入者到底会是谁派去的,会不会就是东宫派去的?皇后和三皇子府近来俱是自顾不暇,关雎宫与二皇子府就更是焦头烂额,算来算去,还真只有东宫的嫌弃最大,且东宫深藏不露,也有那个能力,——实在是太可恨了,老天爷生那个婢生子和顾氏那个贱人,难道就是专为了克他们的吗? 一时行至御花园,见其他妃嫔都已走远了,陈淑妃方笑着把话题扯到了万侧妃身上:“……生得好也就罢了,难得的是那份处变不惊,沉稳内敛的气度,横竖这里也没外人,本宫也不怕人听了去,要本宫说,万侧妃撇开出身不谈,单瞧本身的人品气度,倒比三皇子妃还要强上那么几分,也就难怪皇后娘娘青眼有加了。” 崔贵嫔笑道:“咱们也就只见过她一次而已,究竟好不好的,还得多见几次才能下定论,老话不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吗?时辰已不早了,嫔妾就不多陪太子妃娘娘和淑妃娘娘说话儿了,嫔妾还有几样东西要交给五皇子妃带回去给五殿下和小郡主,嫔妾就先失陪了。” 说完屈膝一礼,带着五皇子妃自往旁边的小径去了。 余下陈淑妃待崔贵嫔婆媳走远了,才悻悻的与顾蕴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她怕什么,年轻时怕这怕那的也就罢了,如今该有的体面都有了,儿子也已大了,她至于还是这么谨小慎微的吗?” 顾蕴忙笑道:“娘娘是个爽利人,自然希望人人都似您一般爽利,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有您这样爽利的,自然也就有崔贵嫔那样慎独与谁都不交恶的,何况人的性子与经历不同,行事作风自然也不同,我倒是觉得崔贵嫔这样也挺好的。” 六皇子妃也笑道:“是啊母妃,贵嫔娘娘就是这样的性子,您与她做了二十年的姐妹,难道还不知道她吗?依臣媳看,贵嫔娘娘素日话虽不多,心里却是什么都明白的。” 说得陈淑妃自嘲一笑:“是啊,她谨慎了一辈子,忽然间要她改了这性子,不是难为她吗?倒是我苛求了。好了,不说她了,说来今儿三皇子妃的反应才真是让人意外,春风满面,宽和大度得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差点儿都让我以为自己看错了,而且她那宽和大度完全不像是装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转了性子的,难道如她所说,是真瞧着万侧妃是个好的?那万侧妃可真够本事的,越发不能小觑了。” 三皇子妃昔日虽不至于善妒不容人的名声满天飞,对三皇子的姬妾们素来没有好脸子却是皇室宗室里好些人都知道的,只宗皇后与三皇子都没发话,其他人也不会傻到多嘴罢了,所以陈淑妃有此一说。 顾蕴因笑道:“不管那万氏多有本事,说到底也只是三皇子府的家事罢了,与咱们八竿子也打不着,娘娘理他们呢。对了,我大舅母昨儿递了牌子进来,说今儿要进宫瞧我,我就不多陪娘娘与六弟妹了,回头待娘娘与六弟妹得了闲,我再请了娘娘和六弟妹去我那里吃酒抹牌,好生乐呵一日。” 她倒是知道三皇子妃何以跟换了个人似的,反正三皇子已没有生儿育女的能力了,那她的儿子便是三皇子唯一的儿子了,再也不用担心以后会有其他女人生的儿子威胁到她儿子的地位,那她干嘛不做得漂亮一点,让人人都称赞,毕竟大家已没有了最主要的利益冲突,便是守活寡,也是一起守,谁也不能例外了不是吗? 陈淑妃闻言,忙笑道:“嗐,看我,一说起闲话来就没完没了了,差点儿误了太子妃的正事儿。那我们娘儿俩就不耽误太子妃了,回头得了闲再与太子妃说话儿。” 与顾蕴互相行礼道了别,才一朝左一朝右,各自回各自宫里去了。 再说宗皇后打发了顾蕴妯娌和众妃嫔后,等不及将满殿服侍的人都屏退,已迫不及待问起三皇子妃话来:“稷儿这几日身体可大好了?蒋太医虽日日都有来景仁宫回本宫的话,到底不比你时时都陪着他,来得更清楚他的情形,你快与本宫细细说道说道。” 她的贴身嬷嬷忙使眼色让殿内服侍的人都退下,又示意心腹守住了殿门,才与宗皇后一样,目不转睛的看向了三皇子妃,等着三皇子妃的回答。 三皇子妃早不复方才的春风满面,抿唇沉默了片刻,才摇头低声道:“殿下的身体……虽已消了肿,能如常解决三急问题了,但那方面……仍未有起色,不过母后只管放心,自那日外祖父亲自登门劝诫过殿下后,殿下的精气神儿已是一日好似一日,昨日应酬起宾客们来时,也与早前一般无二了,想来假以时日,殿下就能变回以前那个他了。” 宗皇后闻言,不由红了眼圈,道:“本宫这些日子日夜都悬着心,如今听你这么说,总算可以稍稍放心了,那他与万氏……昨儿夜里是怎么过来的,本宫瞧万氏的样子,倒是挺欢喜的?” 三皇子妃道:“殿下昨儿夜里自是歇在万妹妹屋里的,不过殿下身体还未痊愈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暂时不能圆房也无可厚非,万妹妹很是理解,母后只管放心。” 那贱人只看到了殿下生得丰神俊朗,待她又温柔和气,却不知道殿下早已是中看不中用了,就等着守一辈子的活寡罢,谁让她和她父亲一开始就存了非分之想的,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题外话------ 昨天有点发烧,喉咙也一直痛,吞口水都难受哈,所以少更了两千,请亲们见谅,么么哒,O(n_n)O~   ☆、第一百八四回 人与畜生的差别 知子莫若母,宗皇后一听三皇子妃的话,便知道儿子是打的什么主意了,这是打算先稳住万氏,待过一阵子,若他的身体能复原如初,自然就最好,若不幸实在不能了,他也已与万氏同床共枕过,建立起感情了,要让万氏向着他,让万家继续支持他的可能性无疑会增大许多,倒的确是眼下最稳妥的法子了。 宗皇后一时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欣慰的是儿子经历了如此重大的打击,好歹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熬了过来,总算不枉她二十几年来对他的悉心教养栽培和在他身上费的苦心,只要他以后也能这般坚韧顽强,何愁他们母子不能笑到最后? 心酸的则是儿子才这么年轻,难道就真要似入定的老僧一般,自此只能过无欲无求的日子不成?男人一辈子最大的追求,说到底还不是钱权美色,可以后儿子却再不能享受美色,他的人生也将再不完整了,叫她怎么能不心疼心酸难耐! 不过也就只伤怀了片刻,宗皇后已及时敛住了情绪,如今的情形再差,难道还能差过儿子刚受伤之初,天真正要塌下来了之时吗? 她缓声与三皇子妃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本宫与稷儿都不会忘记你的好,将来自不会亏待你的。你回去后告诉稷儿,本宫与他外祖父都正竭尽所能的为他寻医问药,假以时日,他一定能复原如初的,让他千万不要着急,历朝历代哪个成大事者,在成大事之前,没有经历过一番艰苦磨难的,焉知这一次,不是老天爷对他的考验?只要他熬过了老天爷的考验,以后便再没有任何事能打倒他了!” 三皇子妃忙应了:“母后放心,臣媳回去后定会一字不漏转告给殿下的。殿下这几日身体也已好得差不多了,至多再过几日,就可以如常上下朝如常办差,届时自然也能如常来给母后请安了,母后也千万放宽心,最坏的时刻,我们终究已经熬过去了。” 宗皇后闻言,就越发欣慰了,果然只有苦难才能加速令人成长吗,连柯氏都变得这般懂事了,若儿子能尽快复原如初,该有多好? 她又沉默了片刻,才道:“说来珏儿开了年就四岁了,也是时候该启蒙念书,学习弓马骑射了,本宫想着,不如将他送到他曾外祖父跟前儿,让他曾外祖父亲自教养他,将来何愁他不能成才,你意下如何?” 将她儿子送到成国公府,由成国公亲自教养,时日一长,何愁她儿子不能亲祖母和成国公府,胜过亲她这个母亲和她背后的柯家?三皇子妃就暗自冷笑起来,婆婆倒真是打得好算盘,只可惜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她的儿子,只能亲她和柯家,谁也休想让他们母子分离! 念头闪过,三皇子妃已笑道:“外祖父不知教养出了多少首辅总督将军,由他老人家亲自教养珏儿,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只是臣媳想着,珏儿年纪到底还小了些,不如就让臣媳先给他启蒙,等他识得几千字了,再将他送去给外祖父教养也不迟,毕竟外祖父年纪已那么大了,精力有限,若事事都得从头教珏儿,万一累坏了外祖父,叫殿下与臣媳如何能心安?” 三皇子妃如今虽比以前‘懂事’多了,到底养气功夫还不到家,一眼就让宗皇后瞧出了她在想什么,方才的欣慰瞬间化作了恼怒。 才还觉得她懂事了识大体了,谁知道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她也不想想,如今珏儿已是他们将来唯一的指望了,他们父女难道还会害珏儿不成,就想着珏儿只能亲她亲柯家,也不想想,珏儿若不是皇后的孙子皇子的儿子,而只是她柯氏的儿子,柯家的外孙,又算得了什么! 然宗皇后终究还是将心里的恼怒都忍下了,如今正是该他们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的时候,她们婆媳却先起了内讧算怎么一回事? 横竖珏儿年纪的确还不大,也不只是她柯氏一个人的儿子,他的事自然也轮不到柯氏一个人做主,等回头她见了儿子,与儿子商量后,让儿子亲自去与柯阁老说,只要男人们决定了,自然再没有她柯氏置噱的份儿。 宗皇后因淡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那就由你先给珏儿启蒙罢,等他有了一定的基础后,再看是送他去成国公府,还是请了夫子在家与他授课也不迟,横竖到了七岁,所有皇子皇孙都要到上书房念书的。” 三皇子妃原本已做好承受宗皇后疾言厉色的心理准备了,由来做婆婆的要磨搓媳妇,都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何况她婆婆还是堂堂一国皇后,自己不如她的意了,她又岂会隐忍不发的?但不管婆婆今儿怎么生气怎么发怒,她势必都会坚持到底! 却没想到,宗皇后竟真隐忍不发了,三皇子妃意外之余,不免又生出了几分得意来,敢情殿下一出事,婆婆昔日的底气与霸道也跟着被带走了,竟开始对她客气起来,这算不算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呢?先前对三皇子出事便是庆幸比心疼交集更多些,如今就越发庆幸了。 这边厢宗皇后与三皇子妃婆媳各怀心思,彼时崇庆殿内,顾蕴与平大太太却是一派的其乐融融。 “……上次娘娘不是说苦夏,想吃我亲手做的薄荷凉糕吗,我今儿就特意给娘娘带了来,娘娘尝尝,可喜欢不喜欢?祁表妹听说娘娘还想她做的荷花酥芸豆酥吃,也亲手做了些托我带进来,喏,这么一大包呢,娘娘让人放到冰桶里存着,足够吃十天半月的了。”平大太太一边说着,一边自丫头手里接过随身带进宫的包袱送到顾蕴面前。 顾蕴见的确好大一包,不由又是惊喜又是感动,道:“我那日不过就是与大舅母白感叹感叹而已,谁知道大舅母就放在了心上,幸好我只是感叹几样点心,若是感叹想要一座金山银山,舅舅舅母们这会儿可得愁成什么样儿?” 上次平大太太进宫请安时,顾蕴随口感叹了一句:“宫里的厨子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连想吃个薄荷凉糕他们都做不到,还是大舅母做的好吃,我大伯母做的也好吃,尤其是荷花酥与芸豆酥,也不知道宫里的厨子几时才能做出与大舅母和大伯母一样的味道来?” 其实哪是东宫的厨子厨艺不够,她知道自己是想家,想亲人们了,若东宫的厨子连区区几样点心也做不好,他们也进不了东宫当差了,可他们就算厨艺再好,也做不出她记忆中的那种感觉,所以她见了平大太太,一时便没有忍住有感而发,不想平大太太当时什么都没说,却将她的话放在了心上,这次便亲手做了点心给她送进来,叫她怎能不感动? 平大太太笑道:“可不是,幸好娘娘没想要金山银山,不然我今儿也不敢来见娘娘了。” 顾蕴遂吩咐锦瑟卷碧:“把这些点心都拿下去,除了各热一份先端上来,其他的都放到冰桶里,等晚间太子殿下回来后,再热了请太子殿下也尝尝。” 锦瑟卷碧忙屈膝应了,自退下忙活去了,顾蕴方问起平老太太等人的好来,得了平大太太的肯定回答后,想起早前平大太太说过平谦已答应平二太太成亲了,可之后便再无下文,因又问道:“三表哥的亲事还没定下来吗,我可早已将贺礼准备好了,就等着一接到好消息,便打发胡向安送出去呢。” 平大太太笑道:“虽未定下来,也已不远了,就是二弟妹娘家族妹的女儿,早前那位姨太太一直随夫婿在任上,这一次却是随儿子进京赶考的,谁知道二弟妹见了姨太太和外甥女儿后,喜欢得什么似的,我也跟着见了那姑娘一次,的确人品才貌俱佳,配谦哥儿也不算辱没了,双方既都满意,遂将亲事初步定了下来,如今就等着合过八字后,便正式过定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顾蕴听得大喜过望:“回头等正式过了定,大舅母可要第一时间递话进来让我知道才是。”总算她可以了一桩心事,以后也总算有脸见二舅舅和二舅母了! 平大太太点头不迭:“自然要告诉娘娘的,我们可还等着娘娘的贺礼呢。” 说得顾蕴笑不可抑,殿内众服侍之人也跟着笑了一回,顾蕴才又问起祁夫人等人的近况来:“上次听说我大姐姐腹内怀的有可能是双生子,也不知如今确诊了没?还有二姐姐,还有三个月就是秋闱了,不是说她届时要跟着二姐夫一道进京吗,也不知定了日期没有?偏大伯母要守孝不便进宫,我又不能见天价的打发人回去,得亏孝期已经过半了。” 平大太太道:“我倒是知道顾家大姑奶奶腹内有双生子已经确诊无疑了,就是二姑奶奶几时进京却不知道,回头我替娘娘问问去,等问清楚了,下次进宫告诉娘娘。说来大姑奶奶倒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家都是一个一个的来,她倒好,一次抱俩,娘娘总算可以安心了罢?” 顾蕴点头笑道:“可不是,若大姐姐此番能两个都是儿子,我就更安心了。”当然,便是一男一女,甚至是两个女儿,也总比顾菁前世时一个亲生的孩子都没有强上太多了。 “娘娘别光说别人,您自己什么时候也生一个啊?”平大太太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了顾蕴一番,见她面色红润,娇艳欲滴,知道她日子是真过得好,当然,若能再锦山添花,尽快怀上孩子,替太子殿下生下嫡子,就更好了。 再是自己的亲大舅母,说起这些事儿来,顾蕴也免不了有几分尴尬,便只是笑道:“这些日子正吃着太医开的方子调养身体呢,想来也快了。” 适逢锦瑟卷碧热好点心端了上来,她忙招呼起平大太太来:“大舅母自己做的点心不稀罕,那就尝尝我大伯母做的罢,不过也别吃多了,午膳我让人做了银丝鱼,那鱼熬汤最是鲜美的,就是太少了,东宫拢共只也得了几斤,不然我早让人送出去给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尝尝了。” 平大太太笑道:“娘娘素日打发人送去的东西已不少了,哪能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往娘家送,没的白让人说嘴,也没的白折了我们的福。”一面说,一面捻了块荷花酥送至嘴边,吃了一口后,笑道:“酥软香甜,又不让人觉得发腻,祁表妹的手艺果然好,难怪娘娘念念不忘……” 话没说完,见顾蕴咬了一口自己做的薄荷凉糕后,便一动也不动了,心里猛地一跳,急急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您说话呀,娘娘……”不会是她做的糕点有什么问题,或是被人动了什么手脚罢,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好在很快顾蕴便醒过了神来,却先顾不得与平大太太说话儿,而是把嘴里的东西吐在帕子上,径自沉声吩咐起白兰紫兰来:“你们两个,一个即刻去请太子殿下回来,一个即刻安排人去太医院传王太医,快!” 白兰紫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顾蕴满脸的凝重,不敢迟疑,忙忙应了一声:“是,娘娘。”却行退出了殿外。 顾蕴这才又看向平大太太,凝眉道:“大舅母,这薄荷凉糕都是你亲自做的吗,是什么时候做的,可有人帮你打下手,做好后又放在哪里的,都有些什么人能接触到?” 平大太太才堪堪落回原地的心复又高高提了起来,满脸紧张的道:“都是我昨晚上连夜亲手做的,不过,揉面剁馅儿什么的,是我让家里厨房的婆子们做的,娘娘也知道,那些活儿我做不来……待做好后,我让贴身妈妈亲自收在了我屋里的冰釜里,倒是没瞧见有人动过,可是这糕点有什么问题吗?” 早知道她就不送吃食进宫了,她敢肯定自家和显阳侯府都不可能有害太子妃之心,毕竟两家人从太子妃嫁进东宫起,便与东宫祸福与共了,他们怎么可能会傻到自毁长城? 她也相信太子妃不会怀疑她,可敌人却会借他们这些亲人的手来害太子妃,太子妃就算防着谁,也不会防自己的至亲们,——她真不该因为一时心疼太子妃,就给敌人以可趁之机,以致着了敌人道儿的! 顾蕴摇头道:“暂时还说不好,得等太医来后才知道。大舅母且别紧张也别害怕,这事儿我知道与你必定不相干,十有八九是景仁宫那一位的手笔。” 三言两语把那日她在景仁宫被宗皇后逼着吃了几口茶之事说了一遍,末了道:“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她犯得着那样大费周章的逼我吃几口茶,就为了赏我那套紫衫木的茶具吗,她就大大方方的赏我,我难道还敢拒绝?今日以前,我与太子殿下都以为她逼我吃那几口茶只是幌子,如今方知道,她根本就是假亦真时真亦假,把虚虚实实这套把戏玩得炉火纯青了!” 平大太太见顾蕴说话时虽在笑,笑意却未抵达眼里,也气得不轻,片刻方道:“那娘娘是怎么知道她在这糕点里动了手脚的,娘娘只吃了一口,而且并未吞下去不是吗?” 顾蕴正要回答,宇文承川回来了:“这么急巴巴的叫我回来,是不是又有谁出幺蛾子了?” 见平大太太还在,冷硬的脸上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来:“原来大舅母还未出宫,那索性晚些时候再出宫也不迟,多陪蕴蕴说说话儿,她一直念叨着你和外祖母们。” “殿下。”顾蕴不待平大太太开口,已先接着他的话说道:“上次我在景仁宫不是迫不得已喝了几口魁龙珠吗?我当时觉得那茶与之后你让人找来的魁龙珠相比,要多一丝极淡的甜香,只我之后身体一直没有任何症状,所以并没有过多怀疑那丝甜香,只当是烹茶时间的长短不同,味道自然也会有所不同,可方才,我在大舅母特地带进宫来给我吃的薄荷凉糕里,也尝到了那丝甜香!” 宇文承川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果真?看来我们还是太大意,我也待他们太仁慈了!” 平大太太的脸色也是越发的青白交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放心,回去后我一定会即刻把事情告知我们家老爷,让我们家老爷即刻把全家上下都排查一遍,绝不会放过任何可疑之人,一定会给殿下和娘娘一个交代的!” 宇文承川闻言,没有说话,只是行至桌前拈了一块薄荷凉糕放至鼻下细闻,闻了一回方道:“除了这薄荷糕,这两样点心有问题吗?也是大舅母送来的?” 顾蕴摇头道:“这两样是大伯母托大舅母与我带进来的,我还没来得及尝,我这就尝一下……”说着,伸手要去拿祁夫人做的糕点。 却被宇文承川把手格开了,愠怒道:“明知可能有问题,你还亲自尝,敢情你时常与我说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都是糊弄我的,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人家这不是想早点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吗,何况我又没吞下去……”顾蕴被说得悻悻的,见他额头和颈间的青筋直迸,知道他气狠了,到底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宇文承川烦躁的抓了抓衣襟,正待再说,王坦来了。 一阵查探过后,抱拳向宇文承川道:“禀太子殿下,这几样糕点里的确都加了一样的东西,想来就是太子妃娘娘口中那‘一丝甜香’的来由了,可微臣才疏学浅,实在堪不透那一样东西到底是什么……” 话没说完,宇文承川已重重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拍得上面的茶具一阵哐当乱想,“知道加了东西,却堪不透加的是什么东西,你的确才疏学浅,孤养你又有何用!” 唬得王坦两股战战,“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太子殿下息怒,微臣虽堪不透到底是什么东西,却有一个主意,自来毒药都是不分家的,殿下要不让人即刻将几样糕点都送些去腾骥卫,那里不是有用毒的高手吗,也许,他们能瞧出什么来呢?” 宇文承川不待他话音落下,已扬声叫起“冬至”来:“立刻把这几样糕点各送两块至义父处去,就说我等着要结果!” 冬至虽在殿外,殿内的情形却都看见听见了,闻言也不多说,沉沉应了一声:“是。”便取了糕点,退出了殿外去。 宇文承川方看向平大太太,道:“看来大舅母回去后,不止要让大舅舅将府上的人都排查一遍,显阳侯府也是一样。” 都是他大意了,只想着东宫才是众矢之的,以为只要把东宫把守得铁桶一般,便不会有人能伤害到蕴蕴,却忘记平府与显阳侯府云阳伯府同样须时刻高度保持警惕了,毕竟蕴蕴防谁也不会防自己的亲舅母和亲伯母,通过其他途径得来的吃食她总要再四确认过不会有异了才会入口,自己亲舅母亲伯母亲手做就亲自送来的,她却根本不会想到设防,得亏她味觉感官敏锐,不然这会儿她岂非已将那些脏东西吃进肚里,如了皇后母子的愿了?! 平大太太沉声应道:“太子殿下放心,今日之事,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她和祁表妹要给太子妃做糕点送进宫之事,两府里知道的人就只那么几个,一来这事儿本就没什么可值得张扬的,二来也是防着万一出什么意外。 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还就真给她出了意外,而且不是她一个人做的糕点让人加了料,祁表妹的也是一样,说明什么,说明二人身边早有内奸,而且两人身边的内奸指不定还在互通有无,她回去后不将那内奸揪出来,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难消她心头之恨! 宇文承川断然道:“的确不可以再发生第二次了,以后蕴蕴想吃大舅母或是府上做的什么东西了,孤自会带她亲自登门吃的,就不劳大舅母再送进宫了。” 听他都自称‘孤’了,平大太太如何不知道他是恼上自己了,忙赧然道:“都是臣妾大意了,还请太子殿下降罪。”说着就要跪下给他请罪。 被顾蕴忙忙抢上前几步拉住了,沮丧道:“大舅母也是因为心疼我,才会做了糕点特意送进宫来给我吃的,何罪之有,难道大舅母就想被人趁机使坏不成?敌人逼得我至亲送来的东西都不敢放心的吃,我心里已经够难受了,大舅母再这样,我心里越发不好受了。” 想瞪宇文承川,让他不许再迁怒大舅母的,知道他心里这会儿必定更难受,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要给他留面子,到底还是没瞪,只越发握紧了平大太太的手。 好在宇文承川也知道自己迁怒平大太太不对,忙给平大太太致了歉:“大舅母别放在心上,我也是一时气糊涂了,才会迁怒你的。”方算是把这一茬给揭了过去。 夫妻娘儿们几个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不见冬至回来,却到该摆午膳的时间了,顾蕴因说道:“总不能因为生气就不吃饭了,饿坏了身体岂不是同样如了敌人的愿?”吩咐锦瑟卷碧领着人摆饭。 奈何不止宇文承川和平大太太没胃口,顾蕴自己也没胃口,只勉强用鱼汤泡着吃了半碗饭,又劝宇文承川和平大太太各喝了一碗汤,也就都放了筷子,命人将残席撤了下去。 刚漱了口,移至次间的宴息处,接过锦瑟等人奉上的茶正欲吃,冬至回来了,不待他屈膝拜下,宇文承川已道:“不必拘礼了,有话快说!” 冬至便沉声说道起来:“韩大人收到奴才送去的东西后,立刻让麾下两个用毒的高手仔细查探了一番,得出结论,太子妃娘娘说的那一丝甜香,应当是从一种来自漳州的兰花身上提取出来的花汁,据说当地成了婚的妇人,都会饮用加了这种花汁的水,可保养身体,利于生育,因为这种花汁不但对身体好,还自带甜香,所以极受当地妇人的欢迎。” “这么说来,皇后娘娘其实是一片好心,在为我保养身体了?”顾蕴听冬至说到这里,到底还是忍不住嘲弄的开了口,可她为何会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呢? 宇文承川没有接她的话,只命冬至:“继续说。” 冬至遂又说道起来:“而当当地的妇人们不想再要更多的孩子了时,她们就会燃烧那种兰花的根制成的香,甚至是直接食用那种兰花的根,都有……都有绝育的效果……” 宇文承川一张脸已是黑如锅底,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骇人威压:“量呢,多大的量能致绝育?” 漳州地处福建境内,而福建正是成国公一系的势力范围,毫不夸张的说,成国公父子的话在福建的官场,比皇上的话都还好使,也就不怪宗皇后能弄来这样与上次毒害妙贵嫔的红萝藤一样,别人听都没听过的脏东西了。 冬至被他的气势压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好容易才强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殿下别生气,太子妃娘娘上次和这次就算将那花汁都吃进了肚里,于身体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真正致命的是第三次的根,幸亏娘娘警觉,及时发现了异常,不然后果才真是不堪设想。” 此言一出,顾蕴与平大太太都松了一口长气,尤其是平大太太,只要太子妃娘娘还能生就好,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太子殿下如今是爱重太子妃,可等太子妃人老珠黄了,又没有子嗣傍身,届时太子殿下再变了心,可叫太子妃靠哪一个去? 顾蕴倒是不会怀疑宇文承川对他的爱,可如果她不能为宇文承川生孩子,这辈子不能拥有他们爱情的结晶,这辈子依然当不了母亲,她得多伤痛与遗憾,她重生一场又还有什么意义! 惟独宇文承川仍寒着一张脸,他再生气再恼怒,也终究还是给皇后母子留了余地,可他们呢,却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伤害他最爱重的人,绝他的子嗣,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对他们仁慈,也绝不会再给他们留余地了! 既已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平大太太便也不在东宫多留了,她还得赶着回去清理门户,与显阳侯府互递消息,遂辞了宇文承川和顾蕴,告辞出了宫去。 顾蕴将她送到崇庆殿内,再瞧着胡向安引着她走远了后,才折回了殿内去。 还没进殿,就听得宇文承川阴鸷的声音自里面传出来:“……就是今晚三更,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他娘的,老子在腾骥卫杀人如麻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里流鼻涕掉眼泪呢,真以为老子会是什么善男信女不成,老子今晚上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做阎王让他儿子三更死,谁敢留他儿子到五更!” 连粗口都爆出来了,可见他气得有多狠,顾蕴暗自叹了一口气,抬脚进了殿中,不由分说将满脸为难之色,显然也不赞成他此举,却又不敢劝他的冬至打发了,才握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真要三皇子儿子的命吗?他才三岁,大人之间的仇恨与他什么相干,难道就因为他是宇文承稷的儿子,他就该死吗?我一直觉得,人与畜生之间最大的差别,就是人是讲理智和情感,人是有底线的,畜生却一切都凭本能来,你难道也想跟他们一样,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做畜生吗?” ------题外话------ 屁股挨了针,喉咙痛得冒烟,依然更新八千,我真是劳模啊,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亲们拿票票砸我吧,让我知道你们也被森森的感动了,O(n_n)O~   ☆、第一百八五回 永嘉侯落马 顾蕴前世虽只与董无忌同床共枕过寥寥几次,但就是那寥寥几次,就让她有了身孕,如今回头再看,那段遭遇虽不堪回首,但在当时,她却是喜幸至极的,不只是喜幸自己那么快便有了身孕,以后越发能在夫家站稳脚跟,更喜幸自己很快就要成为一位母亲,很快就要有与自己血脉相通的孩子了。 只可惜孩子在她肚里还没待满三个月,便因方雪柔在董无忌面前进谗言,说董无忌才在她屋里歇过几夜,她怎么就能有了身孕,还不定那孩子是谁的呢,惹得董无忌大怒之下踹了她,孩子也因此没能保住。 其时董柏已经生下来几个月了,因将董无忌和方雪柔相貌的优点都继承到了,白白胖胖,五官精致,一笑便露出无齿的牙龈,可爱得连顾蕴当时已恨方雪柔恨得不行了的,看见董柏那样样子,都会忍不住心软得能滴出水来,不止一次的设想与憧憬,将来她的孩子生下来后,会不会也生得这般俊俏,这般可爱? 可她的孩子却没了,被董无忌那个做父亲的一脚给生生踹没了,偏那时方雪柔还每每要到她面前炫耀,她与董无忌是何等的恩爱,董无忌又是何等的疼爱董柏这个长子,建安侯的爵位注定将是属于她儿子的云云……看着董无忌对方雪柔母子呵护备至,看着方雪柔娇笑着逗弄董柏,顾蕴忽而就明白了盛京城里其时几个最出名不容妾室庶出,为此当中还有人被休弃了的大妇心中之恨。 她咬牙切齿,将满腔的仇恨都强自压下,卧薪尝胆的总算等到了最后报仇雪恨的那一日,然就是那样,她终究还是没对董柏下手,留了董柏一条性命。 不是因为董柏是董无忌唯一的子嗣,董柏一死,建安侯府便后继无人了,董氏族中当时与董柏年龄相当的孩子多的是,那时候建安侯府内外又已俱在她手,可以说是想过继谁,就过继谁,董柏是死是活,于她、于建安侯府都没有任何影响。 而是因为那时候董柏才只五岁不到,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稚子,冤有头债有主,顾蕴终究做不到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也赶尽杀绝,当然,她后来有意养废董柏,让董柏一辈子都在她的掌控下苟延残喘,且最后终究还是死在了她手里绝对称不上心慈手软,甚至可以说她那根本就是伪善,可哪怕时至今时今日,让她再选,她依然会选留年幼的董柏一条性命。 在顾蕴看来,这是人和畜生之间最大的差别,也是她的底线,一如她与宇文承川方才说的那样。 所以对宇文承川今夜必取三皇子儿子性命的决定,顾蕴是打心眼儿不赞成的,“那孩子我虽只远远见过几次,与他说话也就只我们大婚次日认亲我给他见面礼时,他奶声奶气与我说了一句‘多谢大伯母,我很喜欢您的礼物’,可就冲那一声‘大伯母’,我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取他的性命,他根本就不知道皇后母子到底有多狠毒,他甚至不认识‘狠毒’这两个字,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凭什么就要让他来咽皇后母子种出来的苦果?” 宇文承川仍是满脸的阴鸷:“凭什么让他来咽皇后母子种出来的苦果?就凭他是他们的儿子和孙子,就凭他享受了身为他们儿子孙子所能享受到的一切富贵与尊荣,那他就该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父债子偿,从来就是天经地义!” 他握顾蕴手的力气很大,让顾蕴有些疼,不过顾蕴并没有呼痛也没有挣扎,只是叹道:“父债子偿的确天经地义,可至少也要等到他够偿还的年纪了才行啊,何况我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你又何必把自己也变成跟他们一样的畜生呢?这是从情感方面来说,再从理智方面来说,如今三皇子已没有了生儿育女的能力,那宇文珏便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儿子,是成国公府和柯阁老等人唯一的希望,一旦唯一的希望都破灭了,你说他们会不会发疯发狂,与我们拼个鱼死网破?那日皇后私自出宫,十一哥来请示你要不要拿她的现行时,你都知道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缘何今日反倒乱了阵脚呢?” 冬至方才虽被顾蕴打发出去了,却并没有走远,而是就留在殿外,等待宇文承川做最后的决定,不管是杀宇文珏还是留,他总得等太子殿下一句准话。 自然就将顾蕴与宇文承川的对话都听了去,听至这里,终于忍不住在外面插言道:“是啊殿下,我们总得防着他们发疯发狂,与我们拼个鱼死网破,奴才知道您生气,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明明忍一忍,将来就能从从容容的报仇,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又何必非要急在这一世,虽重伤了敌人,我们自己却也要付出血的代价呢……” 冬至方才也是这样劝自家主子的,只可惜收效甚微,如今只盼着太子妃的话,殿下还能多少听进去几分了,他们不是不想报仇,不能报仇,而是眼下还不到报仇的最佳时机。 “你给我闭嘴!”话没说完,已被宇文承川给喝断了,又赶苍蝇似的将他给赶走后:“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你很闲吗,还不滚去忙你自己的!” 才看向顾蕴沉声道:“我知道你说得都有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虽不是君子,对稚子下手到底有失人性,关键还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与我们拼个鱼死网破,你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明白。可我只要一想到他们母子想伤害你,想伤害我们将来的孩子,我就控制不了自己心里的怒火,我就顾不得去想我这样冲动的杀了老三的儿子,会有什么后果,那后果再严重,在我心里,也及不上你和我们将来孩子的一丝一毫,你明白我的心吗?” 顾蕴郑重的点头:“我明白,比谁都明白。你明知道自己要取宇文珏性命的举动是冲动的,更会产生严重的后果,可你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哪怕知道我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依然怒不可遏,定要立时为我报仇雪恨才能消你心头之气,说明什么,说明你心里真惦记我,真爱我,才会急中出错,关心则乱……你的心我都明白,所以我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做错事,将自己陷入困境之中,你要知道,你除了我和我们未来的孩子要保护要周全,还有那么多忠心的下属要周全,只有你好好儿的,他们才有安身立命的机会,一旦你有个什么好歹,受灭顶之灾的就不只是我,还有他们那么多人了,这样,你还要坚持方才的决定吗?” 何况除了忠心追随他的下属们,她也还有亲人们需要维护周全,她实在做不到不去考虑后果,就任他为自己出气,冲冠一怒为红颜,说起来天下所有女人都羡慕,可后果却不是人人都能承担得起的! 一席话,终于说得宇文承川有所松动了,闷声道:“可是什么都不做,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很对不起你……我当初明明答应过,绝不让你受一丝一毫委屈的!” 顾蕴就笑了起来:“我也没有真正受委屈啊,不过只是虚惊一场而已,何况你哪里什么都没做,你不是已经做了吗,毁了三皇子的后半辈子,让他后半辈子都只能跟太监们一样了,还要怎么做,总不能让你杀到景仁宫和三皇子府,亲自手刃了他们母子罢?” 宇文承川冷冷道:“总有一日我会这样做的,如今看在大局的份儿上,我暂且饶过他们,可这笔账,我早早晚晚都要与他们算的!” 顾蕴见他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怕他说着说着,又改变了主意,忙岔开道:“午膳因为心里有事,我都没吃好,如今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了,我心情一松,倒觉得有些饿了,我让她们重新摆膳,你也一道再用点好不好,你中午比我吃得还少,我都饿了,你一定更饿。” 宇文承川哪有胃口,想也不想便道:“我不饿,你自己用罢……” 话没说完,已被顾蕴踮起脚尖圈住了脖子,撒娇道:“不嘛,我不要自己一个人用,就要你陪我,你就陪陪我嘛,这些日子你白天都忙得什么似的,陪我的时间比以前少多了……”扭股儿糖的吊在他脖子上只是厮缠。 宇文承川就是再恼怒再火大,也被她这副娇滴滴的样子弄得没了脾气,眼角眉梢也不自觉柔和了下来:“好了好了,陪你就是了,你别再蹭来蹭去的了,我难道没告诉过你,男人火大时,除了打架发泄,再就是在女人身上发泄了?我倒是不怕人说白昼宣淫,就怕你回头又要抱怨腰痛。” 顾蕴立刻松手退后了两步,才撇嘴道:“真是,随时随地都能扯到那上面去,太子殿下真乃神人也!” 见宇文承川被她说得哭笑不得,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越发柔和了,方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雨过天晴了。 平大老爷与顾准的动作都极快,不过掌灯时分,已先后递了话进来,说各自府里的内奸已经找出来,并且已经处置了,以后定会加强防备,再不会让今日之事重演。 顾蕴得知平府内的内奸是平大太太的奶嫂,显阳侯府内的则是祁夫人屋里一个一等丫鬟,两人素日都颇受重用,在下人中也极有体面,偏至死都不知道利用自己的到底是谁,只因被大堆的金银珠宝晃花了眼时,不由暗暗感叹,宗皇后为了对付她和宇文承川,也算是下足功夫了,弄得以后不止东宫,连两府都不得不草木皆兵了,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而宗皇后隔日得知平府和显阳侯府都处置了几房犯事的下人后,便知道自家的计划已经败露,顾蕴已经逃过她的算计了,气得又是好一阵打砸摔,为什么老天爷就那么不公平,她儿子青天白日的都能出事,顾氏那贱人却连她那样周密隐秘的算计都能躲过?果然老天爷也是看菜下碟,欺软怕硬的吗? 骂了老天爷一回,少不得又骂起顾蕴来,那个邪门儿的贱人,就是自从她出现,他们才开始倒霉,处境才会一日糟过一日的,老天爷既然那般厚爱她,怎么不将她收了去,彼此也好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浑不知若不是顾蕴慈悲,老天爷厚爱,她这会儿已经抱着唯一孙子的尸体在痛哭了。 接下来几日,宫里倒是十分平静,顾蕴的小日子却再次如期而至了,倒是证明了王坦和韩卓手下那两个用毒高手的话,宗皇后虽都选在她小日子前对她下手,但她给她下的那花汁的确对身体没有什么影响,不然她的小日子铁定就要被打乱了。 她不由大为失望,明明太医都说了她身体已经调养到最佳状态,宇文承川也那么努力,她每次事后也不忘垫一会儿枕头了,怎么就还是没能怀上呢? 宇文承川也有些失望,不过很快便打叠起精神安慰起她来:“怀上了自然是喜事,没有怀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都还年轻,不必急于这一时,顺其自然最好,而且要是现在怀上了,月底你就去不了热河了,可见我们未来的儿子是个懂事儿的,知道娘亲想要一偿夙愿,所以晚些时候再来。” 失望之余,还担心是不是皇后给她下的那劳什子花汁,终归还是有什么副作用,损伤了她的身体,所以她这次才没能怀上,不过这话他终究没说出口,怕顾蕴听了后也跟着提心吊胆,只暗暗思忖着,回头出发去热河时,能不能设法请了枯竹大师下山一趟,中途给顾蕴瞧瞧,除了枯竹大师,其他人既没有那个本事他也信不过。 说得顾蕴眉头舒展开来,娇嗔道:“你怎么就知道是儿子,万一是女儿呢,亏你先前还能面不改色的说什么‘儿女都一样’,如今总算漏了马脚,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罢?” 夫妻两个夜夜都同床共枕,又不是夜夜都战况激烈,总有相依相偎着说话儿的时候,自然免不得设想一下未来,说得最多的就是他们将来的孩子了,故顾蕴才会如此打趣宇文承川。 宇文承川却正色道:“我不否定第一个孩子我更希望是儿子,长兄如父,以后底下的弟弟妹妹才能由他护着,若是女儿,要护着弟弟妹妹们就太辛苦了,我舍不得……但只要是你生的,不管男女,我都喜欢,我都会疼爱他保护他,不会让他……”不会让他像他小时候那样,一度连能活着见明日的太阳都是奢望。 他后面的话虽未说出口,顾蕴却一下子就想到了,忙握了他的手,笑着岔开了话题:“反正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要不你先想几个名字备用,男孩儿女孩儿的都想几个,也省得事到临头再现想,万一想不到合适的呢?” 宇文承川的注意力果然被她的话吸引了,变得兴致勃勃起来:“你说得对,我得趁早把名字想好了,咱们的孩子,自然要用这世上最好听寓意最好的名字,急忙之间,哪里想得出来?”行至一旁的书案前翻书去了。 顾蕴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就翘得越发高了,她相信,宇文承川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进入六月中旬,整个皇宫都开始热闹起来,却是四公主下降的日子到了。 皇上素日即便再忽视四公主,四公主即便再没有母妃给她撑腰替她谋划,终归也是金枝玉叶,所以不独四公主的寝宫,整个后宫都张灯结彩的,一派喜庆气氛。 到了四公主下降的前日,顾蕴去景仁宫给宗皇后请过安后,便没有回东宫,而是径自去了四公主的居所。 四公主寝宫内惯用的东西已泰半都搬去公主府了,她与大公主当初下降时一样,公主府就设在了勤谨伯府的旁边,因为四驸马与沈腾一样,也是长子,而大公主还有皇上宠爱陆宁妃撑腰,尚且那般谦逊,四公主便自然而然循了大公主的例。 寝宫内东西既已搬走了大半,自然瞧着有些空荡,四公主则就坐在临窗的榻上,在翻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只她明显心不在焉,半晌都没翻过书页不说,连顾蕴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都没发现。 还是顾蕴假意咳嗽了一声,她方猛地回过神来,自榻上下了地:“大皇嫂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没有发觉。”又叫自己的贴身嬷嬷和宫女,“大皇嫂来了,你们怎么也不知道通传一声,好让我出去迎接大皇嫂的?” 顾蕴笑道:“是我不让她们通传的,你别怪她们。”携着四公主的手至榻上坐了,才又笑道:“我看你半日都没翻到下一页,就知道你定然看不进去书,我当日与你大皇兄大婚前,也与你一样,虽然做出了一副看书的样子,却只有自己才知道,什么都没看进去,所以你心里的紧张与害怕,我是再明白不过了,你要不要与我说说,说出来就舒服多了。” 四公主闻言,脸上强挤出来的笑意便再也维持不住了,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后,才低声道:“不瞒大皇嫂,我心里的确很紧张也很害怕,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与谁说,我甚至、甚至都不想下降了,我、我……” 说着说着,渐渐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可见心里的紧张与害怕比当初顾蕴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想也是,顾蕴的紧张与害怕只是出于所有新嫁娘都会有的对未来生活不确定的本能情绪,她对宇文承川却是知根知底的,也知道宇文承川爱她,会竭尽所能的对她好。 不像四公主,对驸马何惟是个什么样的人根本就不了解,对勤谨伯府上下的了解也只停留在仅仅知道他们家有哪些人上而已,其他情况却完全一无所知,她又怎么能不紧张与害怕?何况她说是公主,与其他有母妃撑腰的公主却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她能撑着面上不露出端倪来,已是极不容易了。 顾蕴就握了四公主的手,拿肯定和鼓励的目光定定看着她,道:“不知从何说起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知该与谁说就与我说,难道我还会笑话儿你不成?” 四公主得了顾蕴的鼓励,终于不再克制自己,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来:“我听说勤谨伯府连老太夫人都还在,正经是三重婆婆,我虽是公主,与他们有君臣之分,可那么多长辈,我总不能在他们面前摆公主的架子,万一她们磨搓我,可该如何是好?我听说大姐姐都明里暗里受了婆婆不少气呢……驸马虽领了个旗手卫的职,比起几位姐姐的驸马来,却不值一提,将来五皇妹六皇妹的驸马自然也差不了,她们会不会暗地里笑话儿我,驸马将来又会不会怨我不得宠没有母妃撑腰?……我的嫁妆单子我瞧过了,放到外面自然是风光体面,可与几位姐姐的相比,就要差得多了,将来也不知能不能维持住公主府的面子,里子差些也就罢了,就怕连面子也维持不住……” 絮叨了一大通,情绪却反倒更激动,忽然嘤嘤嘤就哭了起来。 顾蕴却知道她需要的正是将心里的紧张与担忧宣泄出来,如今能哭出来,反倒是好事,便也不解劝她,只任她哭了一场,才叫了她的宫女给她打水来净脸。 果然洗了脸后,四公主的情绪好了许多,再对上顾蕴时,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大皇嫂好心来看我,我却一唠叨起来就没个完,大皇嫂可千万别嫌弃我呱噪才好。” 顾蕴笑道:“你呱噪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早习惯了,幸好明日过后,耳朵总算可以不必日日受罪了……逗你玩儿的,这个匣子你收好,是你大皇兄和我私下里给你添的妆,明面上给你的添妆下午我再给你送来,也省得与你其他几位兄嫂的差别太大,让她们心里不痛快。” 公主下降不比寻常人家,男方女方两家同时开宴,所以按照规矩都是花夜,亦即大婚的前夜在宫里设宴,款待皇室和宗室的人员即可,自然给四公主添妆的大部队也得下午才来,顾蕴是故有此一说。 四公主见她推了个黑漆描金的匣子过来,立时就打开了,见里面竟是五张一万两的银票,忙道:“我就是惟恐大皇兄和大皇嫂会送我太贵重的东西,所以才会顾不得失礼,当着大皇嫂的面儿就打开了,谁知道大皇兄与大皇嫂的礼物岂止贵重,根本就……不管怎么说,这礼物我都不能收,还请大皇嫂收回去,您与大皇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一定会永铭于心的。”一面说,一面合上匣子,给顾蕴推了回来。 已经送出去的东西,顾蕴自然不可能再收回来,道:“我和你大皇兄既给了你,你就收着,你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嫁妆只是瞧着体面风光,难道不知道以后打饥荒的时候且多着呢?你也知道我是公认的财主么,区区五万两银子算什么,于我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于你来说,却能让你以后的日子过得更好,所以你不要再与我客气了,做兄嫂的给妹妹压箱银子,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话音未落,四公主已道:“话虽如此,大皇兄与大皇嫂以后要用银子的地方只会比我更多,先前那一百万两,别人听着只会妒恨艳羡交加,只会说大皇嫂坐拥金山银山,我却知道,大皇兄与大皇嫂的家底只怕都快被掏空了,那这五万两就越发重要了,大皇嫂真的收回去罢……” 说着压低了声音,“那条路那般的艰难,人才财力缺一不可,我帮不上大皇兄大皇嫂的忙也就罢了,还要拿着你们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银子去大吃大喝,只顾自己享受,我成什么人了?!” 顾蕴面对四公主清澈诚挚的目光,差点儿就要忍不住告诉她,孩子,你大皇兄和我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穷,还不至于一百万两就把我们掏空了,给你的这五万两也的确只是九牛一毛……想着财不露白,方勉强忍住了,正色道:“给你你就拿着,长者赐不可辞,我和你大皇兄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又是太子和太子妃,也勉强算得你的长者了,我们给你东西,你也敢拒绝,你眼里还有我们吗?快收着,再不收着,我可就生气,以后再不理你了啊!” 四公主说她还是在她嫁进皇室以后,才终于知道自己是有亲人的,她何尝不是一样,嫁进皇室这么久,才自四公主身上真正体会到了皇室也有最纯粹的亲情? 当然,并不是说她与陈淑妃五皇子妃六皇子妃等人的感情就是假的,但顾蕴知道,只有四公主才是最本真最纯粹的,所以,也更加的难能可贵! 顾蕴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四公主不好再推辞了,只得向顾蕴道了谢,满怀感激与感动的将匣子收了起来,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这五万两银子,留待大皇兄与大皇嫂需要时,再归还与他们,以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下午,其他几位皇子妃和宗室的女眷们开始陆陆续续的到四公主的寝宫给她添妆了,顾蕴明面上给的是一套红宝石,一套蓝宝石的头面,还有两百两黄金压箱,不算特别贵重,也算是众女眷里前几位的了。 三皇子妃也给了两套头面,还有一千两压箱银子,满以为必定是妯娌里的头一份儿,势必可以为自己挣一个友爱小姑的好名声了,她算是看明白了,想要母仪天下,必须得有一个好名声,只要能挣来好名声,多花点银子就花点罢,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当然顾氏更有银子,可四公主不得宠是众所周知的,难道顾氏会愿意在一个不得宠的公主身上投入太多银子不成? 却没想到,顾氏竟真舍得,果然暴发户就是暴发户,除了拿银子砸人以外,再不会干别的事了! 一时看向顾蕴的目光简直能杀人。 顾蕴只当没看见,如常与五皇子妃六皇子妃说笑着,等稍后得了机会,才笑眯眯的问三皇子妃:“三弟妹不是一再的说自己多喜欢多喜欢万侧妃吗,怎么今儿不把她带进宫来开开眼界呢?” 一句话就将三皇子妃噎得半死,却是三皇子这些日子都歇在万侧妃屋里,三皇子妃虽知道个中情由,架不住旁人不知道啊,暗地里都是同情笑话儿她的,甚至还有人说以三皇子对万侧妃的宠爱,假以时日,待万侧妃生下儿子后,三皇子府便越发没有他们母子站的地儿了,让她气得半死,却还无从分辨,偏她的娘家人也劝她不必在乎那些虚名。 顾蕴这话,恰正戳中了三皇子妃的心头伤,叫她怎能不气到内伤,总算之后再没惹过顾蕴。 喝过四公主的回门酒后,奉旨去辽东总兵府,调查永嘉侯克扣军饷的钦差快马加鞭送了调查结果回盛京。 结果却是永嘉侯不仅仅克扣了军饷,还吃了一万兵士的空饷,辽东总兵府和甘肃总兵府合起来该有十万兵士的,但实际上却只有九万人,明显永嘉侯吃了一万兵士的空饷,且一吃就是五年,少说也吃了五十万两银子以上的军饷,请皇上定夺。 皇上自是龙颜大怒,本来永嘉侯克扣军饷已够让他愤怒了,大邺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祖训便有云不许苛待兵士,谁知道永嘉侯不但克扣了军饷,他竟还吃了那么多的空饷,简直可恶至极! 皇上当场下旨,让钦差摘了永嘉侯的花翎顶戴,夺了他的总兵大印,总兵府一应事宜由四名副总兵暂代,即日押解回京。   ☆、第一百八六回 破财消灾 京中发生巨变,二皇子岂有会不第一时间传讯给永嘉侯的,所以永嘉侯虽在千里之外,盛京城发生的一切,他仍很快知道了,心知此番自己麻烦大了,自然要提前做好应对之策,以期能侥幸逃过这一劫。 奈何皇上极重视此事,此番派的钦差不独有兵部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还特意派了个御史铁黎生一道前往,那铁黎生在督察院虽排不上号,却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盖因他嫉恶如仇,铁面无私,连亲王首辅有了不妥之处,尚且敢参,甚至皇上偶尔有些出格儿的地方,他也要参上一参,关键他参人从不无的放矢,从来都是一参一个准,每每弄得被他参了的人轻则被申饬罚月俸,重则丢官降爵身败名裂,他自己也得不着好儿,被他参倒的人就算自己倒了,连秦桧还能有两三个死党呢,那些人自然也有,岂能少得了给他下绊子? 以致他在督察院二十年,至今仍只得从六品,再就是得了个“铁阎王”的称号,却犹不改初衷,永嘉侯能收买得其他钦差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一个硬骨头,他却是无论如何都啃不下来的。 果然事情就坏在了这铁御史身上。 一众钦差抵达辽东总兵府后,永嘉侯先是好酒好菜的款带了一番,夜间又俱各送了美人儿暖床,糖衣炮弹之下,众钦差便都有些动摇了,不管怎么说,永嘉侯也算是皇上的大舅子,贵妃娘娘又几十年盛宠不衰,关键二皇子文韬武略,如今太子殿下虽大胜往昔了,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将来二皇子就有大前程呢?如今他们给永嘉侯留一线,日后彼此也好相见。 何况说来说去,永嘉侯也不过就是克扣了手下部分兵士的部分军饷而已,皇上能治他多重的罪?至多也就是免了他的总兵职务而已,可他镇守辽东甘肃多年,战功赫赫,一旦战事再起,他必定是还要起复的,如今他是奈何不得他们,但将来他起复后,要整治他们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于是众钦差似模似样的调查了一回,得出永嘉侯的确克扣了一部分军饷,但那完全在各大总兵府都约定俗成的范围以内,那几个进宫告御状的兵士则是受人蒙蔽指使的结论后,便打算具本上奏皇上,待皇上有了裁定后,便打马返京了。 偏就在这时,铁御史站了出来,说自己这些日子将辽东总兵府十个卫都跑遍了,查探到的结果却是永嘉侯克扣的军饷根本远远超出了朝廷默许的范围以外,斥责另几个钦差尸位素餐,对不起江山社稷,对不起辽东总兵府五万余名拿命保家卫国的将士,还说要即刻具本进京,弹劾几人的不法行为,让皇上另派钦差来。 说得永嘉侯与几位钦差都是又气又急,永嘉侯若不是顾忌着铁御史的钦差身份,知道杀了他反倒给自家的敌人以可乘之机,都要忍不住取铁御史的项上人头了,惟今却只能再拖延一段时间,看能不能找到铁御史的什么把柄或是软肋了。 然而祸不单行,当天夜里,兵营里就开始乱了起来。 却是有兵士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钦差大人们判定永嘉侯无罪,不日即将返京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以后,群情激奋之下,都开始闹腾起来,他们也没有别的奢望,只求钦差大人们能禀了朝廷禀了皇上,将欠他们的军饷都补上,以后也别再克扣他们,让他们及他们的家人都能有一碗饭吃而已,这很过分吗? 他们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来当兵,说穿了为的就是让自己和家人能有一碗饭吃而已,他们又没有别的要求,只是想拿回拿到他们份内的粮饷而已,这很过分吗?! 眼见闹腾的兵士越来越多,他们各自的百户千户渐渐都压制不住了,永嘉侯与众钦差哪里还坐得住?永嘉侯是担心事情闹大了,他连日来所做的一切都只能前功尽弃,又得从头来过了;众钦差则担心的是,事情闹得这么大,说到底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回头皇上问起责来,他们岂不是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忙都赶往了兵营里去,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事态尽快平息了。 却没想到去到兵营里后,不但没能将事态平息下来,反而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嚷了一嗓子:“总兵大人年年都吃十几万两的空饷也就罢了,谁让您位高权重,又是国舅爷,生来便是人上人,我们纵然再眼红也只能干看着,不敢有二话,可您自己吃肉,多少也要给兄弟们一口汤喝,给兄弟们一条活路啊,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总兵大人就不怕哪日起了战事,兄弟们没有力气打仗,毁了您的一世英明吗?” 这下永嘉侯就算再迟钝,也知道兵营里定是混进了奸细,或者说是一早就让敌人埋进了奸细,只等着给他致命的一击了,不然他吃空饷那么隐秘的事,整个辽东也就只有自己心腹中的心腹才知道,怎么就会这么轻易就被人说破了,显然敌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曝光他克扣军饷只是幌子,敌人真正的杀手锏,还在他吃空饷上。 可他一早就下了严令,这些日子加倍加强戒备,绝不放过任何可疑分子的,敌人又是怎么找到可乘之机的?至于这个敌人,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宇文承川那个婢生子了,再不想他竟如此的奸诈狡猾,手眼通天,他都已尽量高估他了,谁知道还是看轻了他,着了他的道儿,他手上到底有多少势力多少底牌?可恨这些年,他们竟一无所觉,甚至如今也不知道他的深浅,实在是可恨至极! 心念电转之间,永嘉侯已大声喝命起左右亲兵来:“把这个妖言惑众,污蔑本侯,惟恐天下不乱的奸细给本侯拿下,关进地牢里严刑拷打,务必要让他说出居心叵测幕后指使他之人究竟是谁!” 可惜不但人人都不承认方才喊话的人是自己,也不肯协助永嘉侯的亲兵将那人揪出来,反而人人都信了方才那人喊的那番话,越发群情激奋起来,嚷嚷着今日务必要永嘉侯给他们一个说法,务必要将欠他们的军饷都补给他们,以后也不再克扣他们,让永嘉侯当着钦差大人们的面儿郑重承诺云云。 还有人嚷嚷,难怪他们总觉得自己所在的卫所实际并没有编制内该有的那么多人,敢情是人员伤亡或是退役后,总兵府根本没给他们补给新的来,如此总兵大人就能源源不断的吃空饷了,可他每年既已有那么多的空饷可吃了,怎么还要克扣他们那三瓜俩枣,这不是生生逼他们反他吗,横竖不反也是个死,倒不如反了,指不定还能有一条生路! 永嘉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情知不知再让钦差们听显然已被激起了公愤的兵士们胡说八道下去了,因喝命亲兵护送钦差大人们先回各自的居所:“兵营里混进了细作,若只是本侯仇人或是政敌派来的细作也就罢了,若是外敌派来的,后果不堪设想,请众位大人先回去,容本侯先将细作清理出来后,再做定夺不迟!” 铁御史却第一个反驳起来:“兹事体大,我等奉旨而来,就是为了查明事情的真相,如何能在事情明显已有眉目的情况下,不再追查下去,反而米分饰太平?永嘉侯要清理细作只管清理便是,我们在旁边想来也碍不着永嘉侯什么。” 又沉着脸说其他几个钦差:“克扣军饷与吃空饷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几位大人最好看着办!” 那几个钦差心里早已直突突了,就算此行没有铁御史同行,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也不敢再姑息了,皇上最恨的就是贪墨,吃空饷说穿了也是贪墨,还不是小贪,而是大贪,他们总不能为了一点好处,就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何况铁御史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就更不敢再姑息永嘉侯了。 于是都留了下来看永嘉侯查‘细作’,待折腾到天明后,又在铁御史的牵头下,开始对应着兵士们的名册,一个卫所一个卫所的查起整个辽东总兵府到底有多少兵士来,连带甘肃总兵府也分了人快马加鞭过去查探,这才会过了整整四十余日,才由折子送到盛京的。 永嘉侯一开始真没想到自己吃空饷的事情会曝光,所以除了未雨绸缪的将自己用吃空饷得来的银子,暗地里养的一万精兵分散转移了以外,并没有再做其他布置,毕竟一万人搁哪里动静都小不了,万一不慎被钦差们发现了,他就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他总不能与皇上说,我养这些私兵并不是因为我想谋反,而是为了将来替你的二儿子我的外甥争皇位罢? 所以铁御史他们自然是一查一个准,很快便查清辽东甘肃两总兵府名册上有十万余人,实则却只有九万余人,永嘉侯吃空饷的罪名也就此坐实了。 罪名既已坐实了,自然要追问赃银都去了哪里,永嘉侯哪里答得上来,他总不能说自己都拿去养私兵了罢?那些私兵他若舍得曝光,早在铁御史等人一个卫所一个卫所的查过去时,立时把人过了明路,补到各卫所,他吃空饷的罪名便坐实不了了,问题是,叫他如何舍得! 他辛辛苦苦养了那一万人这么几年,将他们个个儿都训练成了精兵中的精兵,一旦曝光,就不再是他的人,而是总兵府的人了,若他还能留任辽东甘肃两总兵府的总兵也还罢了,可他克扣军饷的事也是事实,哪怕皇上不为此罚他,为避嫌将他调任其他总兵府却是必然的,不然他和永嘉侯府的政敌们也不可能善罢甘休,他费了无数的财力和心力,却是白为他人做嫁衣,叫他怎么舍得,又怎么甘心! 永嘉侯只得两害相较取其轻的认了罪,由着钦差们将他摘了花翎顶戴,押解进京。 心里除了恨宇文承川狡诈懊悔自己大意以外,倒是不甚担心自己会有性命之忧,林家和他这些年再怎么说也为大邺立下了那么多汗马功劳,妹妹和外甥又自来得皇上的宠爱与看重,皇上于公于私,都是铁定不会要他命的,不然得寒多少人的心?至多也就是让他赋闲在家,再不授予官职而已,可一旦战事再起,他未必就没有再起复的可能,大邺武将是多,能真正挂帅上阵的却没有几个,他总能等到机会的。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没有起复的可能了,他只要辅佐好二皇子,成功将二皇子推上了那张宝座,他立时就能位极人臣,林家立时就能成为大邺第一世家,如今他是失了两枚总兵大印,二皇子岳父萧定邦的大同总兵印却还在,他那一万精兵也还没有暴露,他们这么多年下来经营起的实力也还在,所以,一时的得失算不得什么,得笑到最后,才算真正的赢家! 永嘉侯还能乐观的设想未来,他因吃空饷而被皇上下旨摘了花翎顶戴,夺了总兵大印,即日押解回京的消息传到关雎宫里,这些日子本就一直病着的林贵妃却是承受不了这个打击,当场就晕了过去。 唬得她的贴身嬷嬷和宫女们忙忙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的,忙活了好一阵,林贵妃方“嘤咛”一声,醒了过来,待忆起自己晕倒前发生了什么事后,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不行,本宫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治哥哥的罪,本宫必须得立时求见皇上,告诉皇上,哥哥是无辜的,他是被人陷害的去!”便挣扎着要下床,往乾清宫求见皇上去。 林贵妃提心吊胆了这么些日子,已自儿子连日的神情言语中,猜到此番兄长必定难以轻易脱身了,却没想到,兄长竟不止被曝克扣军饷,还被曝出吃空饷的罪名,这两者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万一皇上盛怒之下,褫夺了兄长的爵位,甚至是要了兄长的性命,他们母子以后可要靠哪一个去?所以她才会这般着急的要去求见皇上。 只是还未及成行,这些日子得了皇上特旨可以日日出入后宫给林贵妃侍疾,兼探望二皇子妃的二皇子到了,听得林贵妃要去求见皇上,不由分说便将殿内服侍的人打发得只剩林贵妃的贴身嬷嬷后,方沉声说道:“父皇本来就正生气,母妃这会儿去求见父皇,是惟恐父皇还不够生气,等不及要去火上浇油是不是?母妃服侍了父皇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父皇的脾气吗?” 说得林贵妃迟疑了一瞬,皇上生气时,别人越劝告越求情,他反而越生气的性子她自然是知道的,何况皇上最恨后宫干政,这些日子又一次都没来过关雎宫,摆明待她已大不如前了,她真的要去自取其辱吗? 但仅仅只是一瞬,她已叫道:“我自然知道皇上的脾气,可难道就因为知道皇上会生气,就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舅舅被人陷害,被皇上惩处,落得身家性命都不保的下场吗?你别忘了,没有你舅舅在前面冲锋陷阵,替我们娘儿俩遮风挡雨,我们也不能在宫里安享富贵荣华二十几年,更别想以后更进一步,过更体面更尊贵的日子,你怎么能因为知道皇上会生气,就直接弃你舅舅于不顾呢,我们去求了皇上,或许还能有一线希望,我们若是不去,就真是一线希望都没有了……” 说到最后,已是落泪如雨,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索性也不说了,自襟间扯下帕子,胡乱擦了几下脸,扶了贴身嬷嬷的手,便不管不顾的往外冲。 二皇子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痛,实在郁闷得不行,却也不能真任林贵妃就这样去乾清宫越发激怒皇上,只得叹一口气,几步上前挡住了林贵妃,无奈道:“母妃,我没有弃舅舅于不顾,只是有些事您不知道,舅舅他……他不是被人陷害,他的确吃空饷了,偏舅舅又说不出这些年他侵吞的军饷的去处,您又自来喜好奢华惯了的,父皇见了您,必定会想,舅舅侵吞的那些银子,是不是都送到关雎宫让您挥霍掉了,您说他这会子看到您,能不越发的生气吗?” “你舅舅不是被人陷害的,而是的确吃空饷了?”林贵妃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一定是有人陷害你舅舅,对,就是东宫那个婢生子和顾氏那个贱人陷害你舅舅的,不行,我一定要去见皇上,向皇上揭开那两个坏东西的真面目,还你舅舅一个清白……” 二皇子见母亲听了自己的话,没有冷静下来,反倒更激动了,太阳穴越发如被鼓捶,忍了又忍,才勉强按捺住了脾气,没好气道:“母妃一点点事都能大惊小怪,一点点事就恨不能弄得人尽皆知,不管好的坏的,儿臣和舅舅敢什么都告诉您吗?告诉了您,不是等于阖宫上下都知道了?” 顿了顿:“反正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瞒您也没用了,索性把什么都告诉您,省得您再横生枝节,让我们的处境越发难上加难的好!没错,舅舅的确吃空饷了,且一吃就是五六年,一开始是两三千人的军饷,后来便渐渐发展到了万人以上,这么多年算下来,至少也有五六十万两银子了,所以父皇才会那么生气,现在,您确定您还要去乾清宫向父皇求情吗?” 林贵妃听了儿子的前半段话,正气得不行,谁知道儿子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说了后半段话,这下她顾不得生气了,满脸都是震惊与恼怒:“五六十万两银子,他拿那么多银子来做什么,府里自有祭田和产业,一年四季皇上与本宫的赏赐也从来没有断过,阖府上下的日子不知道多好过,他还贪那么多银子来做什么,他这是钻到钱眼里去了不成?他把皇上置于何地,又考虑过一旦事发后,我们母子会因此受到多大的牵连吗?真是气死本宫了!” 二皇子长叹了一口气,才郁郁的道:“母妃且先别只顾着恼舅舅,听我把话说完您再恼也不迟。舅舅吃那么多空饷不是为了自己,正是为了母妃和儿臣,他将那后来慢慢征齐的一万新兵瞒下,充作了自己的私兵,如今个个儿都是精兵中的精兵,您说没有足够多的银子能成吗?就这样,舅舅与我还贴了不少银子进去养他们,给他们置办装备,所以您别恼舅舅了,他对我们母子,已经尽到一个做兄长和舅舅的,所能尽到责任与情义的极限了。” 林贵妃这才知道自己错怪兄长了,一时又是懊悔又是心疼,红着眼圈道:“这么大的事,怎么我从来都没听你和哥哥说起过,在你心里,我这个母妃就真那么经不起事,就真那么沉不住气,从来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吗?我若是一早知道,我素日一定不那么铺张浪费,一年下来,月例加上皇上素日的赏赐,怎么也能省出上万的银子来,再加上我那些体己私房,这么多年多的没有,十几万两却是尽有的,你舅舅指不定就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了……你为什么就不早点告诉我呢?” 二皇子苦笑道:“母妃那点银子,不过杯水车薪罢了,何况我和舅舅也不忍心让您那样苛待自己,至于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您,既是担心兹事体大,您一个不慎说漏了嘴,后果不堪设想,也是想着这些事本就该由我们男人来承担,若一个男人连让自己的老母妻儿在自己的羽翼下安享荣华富乐都做不到,那这个男人也不配做男人了。” 见林贵妃眼泪又来了,忙又道:“母妃也不必难过,事情不出也出了,如今再去纠结早点晚点告诉您,根本已毫无意义,当务之急,还是想想怎么善后是正经。” 林贵妃闻言,忙胡乱拭了泪,道:“那你说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母妃都听你的,绝不会再坏你的事。” 二皇子皱眉道:“我那些幕僚们都说,舅舅的总兵大印既已被夺,再想要回来,怕是不可能了,甚至要保住舅舅的爵位,不让舅舅被父皇知罪也不容易,父皇最恨贪墨是世人皆知的,除非……除非舅舅将贪墨的银子都吐出来,父皇看在舅舅认错态度良好,看在外祖父和他这些年为大邺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再就是看在我们母子的份儿上,应当还是会不治舅舅的罪,并保留舅舅爵位的。” 可那不是几千两几万两银子,而是整整几十万两,他这几年要养那么多人,又要定期给舅舅送银子去,已经是勉力支撑,拙荆见肘了,再让他一下子拿出五六十万两银子来,怎么可能? 就更不必说那一万精兵还等着他养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还等着将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靠那一万精兵出其不意的取胜呢,怎么可能半途而废不养他们了?何况到了这个地步,岂是他说不养,就能不养了的,他如今真正是进不得,也退不得了! 林贵妃已急道:“那我们赶紧凑银子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舅舅在军中经营那么多年,就算人不在军中了,余威犹在,必要时,还是能起到作用的,何况只要起了战事,他便大有起复的机会,若如今叫皇上治了罪,以后便是罪臣之身了,哪还有起复的资格?我应当能凑出十几万两银子来,你外祖母和你大舅母,还有其他舅舅舅母们凑个二三十万两的应该不难,剩下的你再凑点,应当就差不多了,我这就打发人出宫传话给你外祖母,让他们立时开始凑银子去,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她与皇后能分庭抗争这么多年,说到底都是因为她娘家得力,若她兄长此番让治了罪,她的娘家也因此成了罪臣之家,那她以后在皇后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所以无论如何,兄长的爵位她都必须保住,她也决不能让自己成为罪臣之妹,后半辈子都顶着这个不光彩的名头过日子! 二皇子思忖了片刻,才涩声道:“不瞒母妃,我那里每一笔银子,不论大小,都是提前安排好了用处,绝不能挪用哪怕一两的,您要我凑个三二万两的应应急,我还勉强能凑出来,上了五万两甚至更多,就实在没有办法了,就这,那一万精兵下季度的粮饷供给在哪里,我还不知道呢,母妃能不能设法,再多凑一些?” 林贵妃当然知道儿子既想要那个位子,少不得要投入大量的人力财力,却没想到,儿子的财务状况竟紧张到这个地步,连区区几万两银子,都能难倒他,便是他们侥幸度过了眼前的难关,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她皱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我少不得只能先将预留给你妹妹置办嫁妆的银子挪用了,再设法变卖一些素日用不上的器物,应当能再凑十万两,只是就怕仍不够……对了,萧氏那里,多的凑不出来,几万两应当问题不大罢,你要不与她说说,让她也凑几万两?”   ☆、第一百八七回 挑事 林贵妃想的是,二皇子妃既已嫁给了二皇子,做了他们林家的外甥媳妇,如今母家有难,她自然该竭尽所能,让母家顺利度过难关才是,毕竟他们母子婆媳与林家骨肉至亲,绝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满以为二皇子也定然会赞成自己的意见。 不想二皇子却断然道:“萧氏这一胎本就来得艰难,更怀得艰难,如今一日里大半时候都得卧床静养,便是偶尔能下床,也只能在屋里略走动走动,她自来闲不住的,为了孩子这次是真吃足了苦头,这事儿我不打算告诉她了,母妃也别告诉她,省得她又忧思过度,对大人和孩子都不好。” 林贵妃心里立时酸溜溜的,儿子几时这般维护过萧氏,如今倒将她当宝,为了她竟连自己这个母妃都敢驳回了,果然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因悻悻的道:“我又不是让她白给,只是暂时借她的银子,等度过了眼下的难关,我们手上宽裕了,立刻就要还给她的,你至于这么护着她吗,弄得她跟美人灯似的,风一吹就要倒一样,当谁不知道她爹打小儿拿她当儿子一样胡打海摔长大的呢?” 二皇子就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怎么就忘了婆媳自来是天敌,做儿子的决不能当着亲娘无条件的维护自己的媳妇儿了?因忙笑道:“她是让我岳父当儿子一般养大,可如今她不是怀着身孕,怀相一直不好吗?儿臣也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别人不知道儿臣有多盼望一个嫡子,母妃难道还不知道不成?” 顿了顿,笑容变得勉强起来:“何况如今舅舅失了两枚总兵大印,如今我们就只剩下我岳父那一枚总兵大印了,文臣有柯阁老在一日,我们都是指望不上的,何况文臣里好些人都是支持所谓大道正统的,好些文臣甚至连老三的账都买,只一门心思支持东宫那个婢生子。我们能指望能争取的,只有武将和封疆大吏们,是决不能再让我岳父对我有所不满了,母妃也知道,早前因为我让庶子生在了嫡子前头,我岳父已对我颇为不满了,得亏萧氏如今有了身孕,不然我岳父还不定是个什么态度,所以母妃,我不告诉萧氏,也是为了大局考虑,还请母妃千万也以大局为重。至于缺的银子,我去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如今离舅舅被押解回京怎么也还有十天半个月,我总能想到法子的。” 说话间,二皇子不由再次庆幸起二皇子妃的身孕怀得正是时候来,以自家岳父对女儿的疼爱与看重,若萧氏一直怀不上孩子,十有八九就不会再全力的支持他了,他为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将来让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来继承,让女儿和自家都得看别的女人的脸色看日子,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做这样的傻事,——看来以后自己待萧氏得更好一些了。 一席话,说得林贵妃没了话,好半晌方道:“我不告诉她也就是了,你别说了,越说我心里就越难过。可你不是说你的每一两银子都提前安排好了用处吗,你上哪儿想法子去?还是我来想罢,这些年你父皇给我和你妹妹的赏赐着实不少,首饰珠宝摆件什么的,都是万里挑一的,虽都有大内的印记,只能上黑市里变卖,到底还是能变成银子的,只是我得先安排人弄一批假的来替换,所幸你妹妹离及笄还有两年,等熬过了这一关,我还来得及重新给她准备嫁妆,不然就真得委屈她了。” 说得二皇子心里也越发难受了,道:“那些真正有银子也买不来的好东西,母妃可千万别变卖了,不然将来即便有银子了,也买不回一模一样的来,照样还是委屈妹妹。母妃也别因为银子紧张,就苛待自己和妹妹,更别做克扣宫人月例赏赐那样没品的事,我们银子再紧张,也不缺那三瓜两枣,没的白让人说嘴。不过说到妹妹的婚事,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吴大中的幼子我前儿曾无意见过一次,倒是文韬武略,英气不凡,母妃要不找机会探探吴夫人的口气去?” 五城兵马司掌管着盛京城的安保防务,若吴大中的儿子尚了五公主,自然就是二皇子阵营里的人了,二皇子将来万一要起事,五城兵马司绝对能起到不可取代的作用,所以二皇子才会有此一说。 林贵妃却皱起了眉头:“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才得三品,还是幼子,也太委屈你妹妹了,她可是所有公主里身份最尊贵,也最得圣宠的,总不能叫她的驸马反是姐妹里最次的一个罢,要不,还是再看看,实在不行了,再决定也不迟?倒是你,老三能纳个金光闪闪的侧妃,你难道就不能,如今光靠节流怎么成,还得想法子开源才成啊!” “那吴小公子是真万里挑一,不然我也不会向母妃开这个口,我就福雅一个妹妹,如何舍得委屈她?不过母妃既不同意,此事就以后再说罢。”二皇子见母妃不同意自己的提议,也就不再多说,心里却想着,这门亲事无论如何都得促成了,又道:“倒是我纳侧妃的事,我也想过,不过一来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二来萧氏胎像还不稳,且待我从热河回来后,萧氏的胎像也稳了,我们再从长计议罢。” 林贵妃应了,“那我这就悄悄替你相看起来,横竖这次热河之行,我是无论如何也去不了了,不过要找个门第不算太差又得有银子,关键还得人家愿意的人家,谈何容易?而且再怎么有钱,难道还能胜过东宫那个贱人去不成,也不知道老天爷为何那般厚爱那个贱人,什么都给她最好的,自她进了宫起,我们的处境便一日不如一日,到如今更是被逼到这个地步,总有一日,我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 二皇子沉声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何况据我看来,顾氏是有银子不假,那个婢生子才真正不是省油的灯,可恨我们竟被他蒙蔽了二十年,让他暗地里丰足了羽毛,至今都摸不清他的深浅,我总得先摸清楚了他的底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当下母子两个又低语了一回,二皇子方暂别了林贵妃,往后面的配殿看二皇子妃去了。 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永嘉侯落马的消息于林贵妃母子来说自是晴天霹雳,于其他人来说,就未必了,譬如宗皇后母子。 这可算是这么久以来,他们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虽然受创的是二皇子而非宇文承川,但二皇子也是敌人,那于他们来说便是好事,指不定二皇子经此一役,就越发恨毒了宇文承川,定要与他拼个鱼死网破呢,那他们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再不然,二皇子眼见自己势力大减,夺嫡的希望已是不大,就退而求其次,转而与他们联手,支持起他们来呢?那当然就更好了,看来他们得尽快找机会去与二皇子接洽了。 再譬如四皇子一系,对此事自然也是喜闻乐见的,就是要他们三个拼得鱼死网破,你死我活的才好呢,一时的得失算什么,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东宫上下自然也因为此事欢欣雀跃,只有自家主子的地位越发稳固,他们的日子才能越发好过不是吗? 顾蕴自听了冬至禀告前廷传来的消息后,便一直在等着宇文承川回来了,当然等待期间,她也没闲着,还亲自安排了晚膳的菜色,不光是安排她和宇文承川的,连孟先生计先生等人的也一并安排了,此番能这般顺利的将永嘉侯拉下马,重创二皇子一系,宇文承川固然功不可没,孟先生计先生等人也是至关重要,她除了犒赏宇文承川,少不得也要犒赏孟先生计先生等人一番才是。 于是等到晚间孟先生计先生等人回到半月泮,就见厅里早已摆好一桌热气腾腾的美食佳肴,还有各自爱喝的酒了。 想起这些日子顾蕴隔三差五就要打发人过来给他们送宵夜,一应吃穿用度也是无微不至,让他们的日子甚至比早年在家时,还要舒坦受用几分,孟先生因捋须笑向计先生道:“太子妃如此面面俱到,不但是太子殿下的福气,更是我等臣下的福气!” 计先生点头笑道:“可不是,关键太子妃还有一颗胸怀天下,悲天悯人的心,更是万民的福气!” 两人赞了顾蕴一回,才与其他几人一道落了座,享受起美食与美酒来。 彼时宇文承川也已回了崇庆殿,见当中的桌子上早已满满当当的摆了各色佳肴,顾蕴则一见了他便亲自迎上前服侍他更衣净手,不由笑道:“又是好酒好菜,又是美人计的,说罢,想要指使我做什么,你就算不摆出这个架势,只要你开了口,我难道还敢拒绝你不成?弄得我这心里是七上八下的……” “去你的!”话没说完,已被顾蕴笑不可抑的打断了,娇嗔道:“说得跟我往日里没有给你好酒好菜吃,没有这般亲自服侍你似的。” 宇文承川看了一眼桌上,笑道:“往日里菜色虽也丰盛,可没丰盛到这个地步,你也有亲自服侍我,可不像今儿笑得这般温柔这般甜。” 顾蕴笑道:“这不是今儿高兴吗,不过,你既说往日菜色不丰盛,我笑得不够温柔不够甜,那我以后就真只给你吃青菜豆腐,更衣梳洗什么的也都你自己来了,方算是实至名归。” 话音未落,宇文承川已告求饶来:“好蕴蕴,我知道错了,我只是顺口这么一说而已,你别‘实至名归’好不好,不然,罚我今晚上仍给你搓背?” 顾蕴想起他说是给自己搓背,搓着搓着就……不由脸上发热,没好气道:“你上次也说给我搓背,结果却……把水弄得满净房都是,害我被锦瑟她们暗地里笑话儿了好几日,我可不想再被笑话儿了。” 说得宇文承川讪讪的:“这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吗,这次我保证再不了。” “谁信你!”顾蕴撇嘴。 夫妻两个耍了一回花枪,才各自落了座,举箸用起晚膳来,宇文承川兴致极高,一个人把一壶酒喝了大半,顾蕴高兴之下,也陪着喝了三杯,待酒足饭饱了,方移到次间吃茶说话儿。 顾蕴少不得要问永嘉侯落马的具体过程:“我白日里听冬至顺口说了一句,说永嘉侯本来都已将钦差大人们摆平了的,谁知道当天夜里就出了变故,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变故?我问冬至,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没有你的话,他不肯告诉我,我也懒得问他了,如今索性直接问你,你快告诉我罢,我都心痒痒一下午了。” 宇文承川笑道:“他不是没我的话不肯告诉你,是真不知道,这事儿是我让东亭领着杨桐罗镇几个去办的,他如今主要精力都放在打理东宫的一应琐事上,哪还顾得上去关注外面的事?” 遂言简意赅的把当日辽东总兵府兵营里兵士们闹腾的过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永嘉侯毕竟在辽东总兵府经营多年,要将钦差们糊弄住还是极容易的,不然当初我也不会想方设法非将铁黎生安排到钦差的队伍里了,就是知道铁黎生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必定不会轻易让永嘉侯过关,他又是御史,还顶着钦差的名头,除非永嘉侯不想老二登上那个位子,而是想自家身败名裂了,否则他就是再恨,也不敢动铁黎生一根汗毛。” “只要铁黎生坚持将事情追查到底,兵营里再适时的乱起来,连同永嘉侯吃空饷的事一并被曝光,不止铁黎生,其他钦差势必也只能追查到底了,永嘉侯给他们的那点小利与自家的身家性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至于东亭一行,早在钦差奉旨出发的前日,他们便已先离开盛京,快马加鞭赶往了辽东,混进兵营里一点一点的激起兵士们的愤怒与不平,永嘉侯能堵住一张嘴十张嘴,却堵不住百张嘴千张嘴,何况当着铁黎生等人的面,他也不敢公认的杀人灭口,事情可不就成了?” 宇文承川说完,喝了一口茶,又笑道:“说来这次我可真得为杨桐罗镇记一功,听东亭说,二人撺掇起兵士们来,真正是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兵士们的心坎儿上,什么‘若不是为了让家里老母亲和老婆孩子有一口饭吃,不至于一年里半年都只能吃番薯南瓜充饥,我又怎么可能来当这个兵,就一家人守着过日子不是更好?’,什么‘又不是想让他们日日都吃白米饭大肥肉,只是希望能不挨饿而已,为此甚至我自己挨饿都使得,娘辛辛苦苦养我一场,我却连稀饭都让她吃不饱,我还配为人子吗?’、什么‘总兵大人既要断了我们的活路,那我们只能先断他的活路了,哪怕是死呢,至少也出了一口恶气,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云云,很快便把兵士们鼓动得群情激奋起来,可比东亭和其他人都强多了!” 顾蕴笑道:“他们两个都是贫苦百姓出身,历经千辛万苦才活到今日的,最是了解那些普通兵士的心理,自然字字句句都能说到他们的心坎儿上,不像季东亭他们,打小儿虽也苦也凶险,至少不会吃了上顿愁下顿,而且不只是愁自己的,还得愁妻儿老小的,在这方面自然比季东亭强些,你要给他们记一功,也算是实至名归。” 宇文承川点点头:“得亏你一早就收复了他们,不然此番未必能这般顺利,我也该给你记一功才是,那本太子就把自己洗干净了,送给你做奖励罢,不必谢恩了。” 一副开了天大恩典的倨傲样子,让顾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谁要谢恩了,我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奖励好不好?” 见宇文承川一脸的打击与哀怨,忙忍笑转移了话题,“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二皇子与永嘉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很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报复我们罢?也不知道皇上会如何惩治永嘉侯?” 说到正事,宇文承川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永嘉侯到底戍守边关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永嘉侯更是为大邺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何况还有贵妃和老二在,皇上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只怕不会严惩永嘉侯。” 顾蕴皱眉道:“可皇上不是最恨贪墨的吗?” 不然当年方雪柔的父亲也不会那般轻易就被抄家流放了,方父贪墨的银子,以他吏部考功司郎中这个出了名肥差的身份来说,其实并不算多。 宇文承川一脸冷峻的道:“可大邺开国以来,只要将贪墨的银子都吐出来,便无罪开释的也不是没有先例,区区五六十万万两银子,贵妃和永嘉侯还是能凑得出来的。不过就算永嘉侯无罪开释了又如何,他能栽一次,自然就能栽二次三次,都不用我们费心给他挖坑,他那一万私兵要吃要喝要装备,一年下来少说也得几十万两银子,我们只要等着看他们怎么作死自己就足够了。也不用担心他们会不会报复我们,如今他们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 顾蕴点点头:“他们能自己作死自己当然就最好了,省得我们再动手。你也别生气了,若永嘉侯真这么容易就被打倒了,你反倒会觉得自己胜之不武了不是?总归此番我们也打了一场胜仗,该高兴才是。” “嗯,打了胜仗是该高兴,还该好生庆贺一番。”宇文承川就笑了起来,“那我们现在就去庆祝罢。”一面说,一面已不由分说打横抱起了顾蕴。 顾蕴忙搂住了他的脖子:“方才不是已经庆祝过了吗,我可一早就说了,不要你奖励的啊……唔,哪有你这样的,不要奖励还硬塞……” 次日顾蕴去给宗皇后请安,就见宗皇后气色明显比前几日好了几分。 三皇子的“病”至今仍没有任何气色,他的脾气也复又开始暴躁起来,跟前儿服侍的人动辄得咎,个个儿身上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尤其是魏德宝这个近身服侍又知道内情的,只瞒着三皇子府后院的女人们罢了,宗皇后却是知道的,也就不怪她气色不好了。 但今日她却兴致极高,与众妃嫔说笑了好一会儿,才端茶命大家都散了。 顾蕴遂与众妃嫔一道行了礼,扶着白兰的手,出了景仁宫。 刚出了景仁宫,就见紫兰与锦瑟一脸焦急的迎了上来,顾蕴不由一怔,锦瑟管着她崇庆殿的内务,等闲从不出东宫一步的,这会儿却与紫兰一道来了景仁宫,还一副急得快哭出来了的样子,必定是出了什么事。 因忙使眼色让她俩都跟上,行至一旁僻静的角落里后,方问道:“锦瑟看你急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锦瑟见问,眼泪哗哗就落了下来,忙胡乱擦了一把脸,哽声道:“娘娘快去救救卷碧罢,五公主说她冲撞了自己,当场要打死她呢!” “她冲撞了五公主,怎么可能?”顾蕴不由大吃一惊,忙道:“那她现在人在哪里?你快带我过去,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与我听,快,时间来不及了,我们边走边说!” “在御花园,奴婢这就给娘娘带路。”锦瑟忙应了,与白兰紫兰等人一道簇拥着顾蕴一边往御花园走去,一边说起事情的前因后果来。 原来顾蕴今日去景仁宫之前,曾吩咐了卷碧跑一趟寿康宫给许太妃等几位太妃送鲜荔枝,却是昨儿东宫的一位属臣孝敬宇文承川和她的,因如今已过了吃荔枝的时节,数量不多,据宇文承川说,他得到后已打发人送过一半给皇上和宗皇后了,所以她便只让卷碧给几位太妃送些去即可。 卷碧与锦瑟一样,一向都主管崇庆殿的内务,原是轮不到她跑这一趟的,偏白兰要跟顾蕴出门,紫兰昨儿便因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顾蕴告了假,所以顾蕴只能打发卷碧跑这一趟,却不想这一跑竟为卷碧招来了杀身之祸。 “据跟卷碧去的两个小宫女说,因当时日头已高了,卷碧怕时间长了荔枝就不新鲜了,所以是抄的御花园的林荫小道走,路上也走得有些急,所以一个不注意撞上了五公主的贴身宫女,卷碧当场便已道过歉了,五公主问清楚她是娘娘跟前儿的大宫女后,却不依不饶,非说卷碧是冲撞的自己,而不是她的宫女,当场便喝命自己的太监宫女们打死卷碧……娘娘也知道,卷碧自来嘴上有些不饶人,所以奴婢怕她真是哪里言语不慎冲撞了五公主,还特意问了那两个小宫女,卷碧从头至尾可有说什么不敬的话?那两个小宫女却说,卷碧什么出格的话都没说,可见五公主是存心拿她开刀了,也不知道这会儿她还怎么样了,奴婢真怕我们赶过去时,已经迟了……”锦瑟说到最后,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又哭了起来。 顾蕴闻言,眉头就皱得更紧了,道:“那那两个小宫女又是怎么回去给你通风报信的,都是本宫跟前儿的人,没道理五公主只打卷碧,却放过她们两个才是。” 锦瑟哽声道:“据她们两个说,五公主是特意放她们回来给娘娘通风报信的,还说……还说她倒要看看,娘娘就算知道她打死了娘娘的贴身大宫女又怎样,难道还敢对她怎么样不成?奴婢一听这话,就知道五公主今日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真正还是冲着娘娘来的,原不想惊动娘娘的,可卷碧她,她跟奴婢打小一块儿长大,比亲姐妹还亲,奴婢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死却装作不知道有这一回事,这才会请了紫兰姐姐即刻带奴婢来寻娘娘,娘娘事后无论怎么怪罪奴婢,奴婢都绝无半句怨言,只求能保住卷碧一条性命。” 顾蕴听至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像锦瑟说的,五公主可不就是冲着她来的吗?至于原因,不用说定是与昨日永嘉侯落马一事有关了,也不知道是林贵妃授意她这么做的,还是她自作主张? 不过不管是林贵妃授意,还是五公主自作主张,敢动她的人,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一个个儿的还真当她这个后宫仅次于中宫皇后尊贵的东宫太子妃,只是摆设不成!   ☆、第一百八八回 耳光啪啪 强压下满腔的怒火,顾蕴肯定的与锦瑟道:“你做得很好,何罪之有,卷碧与你打小一块儿长大,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难道与我就不是一样吗?你要是为了不给我添麻烦,就装作不知道此事,不来禀告我,我事后知道了,才真是要怪罪你了。” 锦瑟闻言,眼泪忍不住又来了,紫兰见状,忙插言道:“娘娘放心,太子殿下这会儿虽在懋勤殿还没回东宫,奴婢却已让胡公公打发人去乾清宫外侯着了,待太子殿下一出乾清宫便把事情禀告太子殿下,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娘娘吃了五公主和贵妃娘娘亏去的!” 顾蕴微微勾了勾唇角,谁吃亏还不一定呢,点头道:“本宫知道了。且不多说了,我们再快些,早一刻抵达现场,卷碧也能多一线生机。” “是。”众人忙齐齐应了,主仆一行越发加快了脚步。 方进了御花园,还没瞧见人呢,远远的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女声:“给本公主狠狠的打这贱婢,谁让她仗着自己主子横,就冲撞本公主的,她主子横是因为她主子是太子妃,她又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区区一个贱婢罢了,还想狗仗人势,本公主打死了她不算完,待会儿还得去找她主子要辛苦费呢!” 声音颇为熟悉,正是五公主的声音,卷碧却从头至尾都没发出任何声音,不论是求饶声还是惨叫声。 顾蕴心里猛地一“咯噔”,卷碧不会是已被……念头闪过,余光瞥见锦瑟的脸也是越发的惨白如纸,显然与自己想到了一块儿去,顾蕴大脑还来不及反应,双手已提起裙摆,拔腿小跑起来,什么形象什么仪态的,都见鬼去罢! 循声小跑了一阵,在绕过了一道由冬青做成的绿墙后,顾蕴终于看见了事发现场。 就见卷碧正让两个太监按着,由两个满脸横肉的婆子在打板子,因她今日穿的是浅碧色的衣裳,从背部以下至双膝以上,早已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整个人更是一动不动,就好像那板子不是打在她身上,而是打在一堆了无生息的破布上一般。 五公主则坐在旁边的树荫里,用银签簪了西瓜在慢慢吃着,身后还站着两个宫女,一个为她打着伞,一个则为她轻轻的打着扇,一副惬意至极的样子,不像眼前正上演着暴力与血腥,倒像是在上演着什么好戏似的。 顾蕴浑身的血液霎时都冲到了脑门上,想也不想便大喝道:“住手!” 白兰紫兰则应声飞扑上前,一人一脚的将按着卷碧的太监和打板子的婆子都踹飞了,白兰又忙蹲下身探了探卷碧的鼻息,方松了一口气,起身向顾蕴禀道:“太子妃娘娘,卷碧姐姐还活着。” 顾蕴心里悬了一路的大石,方算是稍稍落了些回去,只要人还活着就好,因忙吩咐二人:“你们两个,即刻带了卷碧回去,拿了本宫的令牌,去太医院将外科太医内科太医都传齐了,让他们务必保住卷碧的性命,否则,休怪本宫不客气!” 说话间,人已行至卷碧面前,见她一张脸惨白如纸,几缕乱发贴在其上,越发显得黑白分明,鼻翼间更是几乎没有任何起伏,想起她素日的爱说爱笑,想起她和锦瑟都是为了陪伴自己,才拖到现在年纪老大还没成亲,才会有了今日这场杀身之祸的,顾蕴心痛难当之余,眼圈一下子红了,还是想着眼下不是哭的时候,方堪堪强忍住了。 白兰已道:“娘娘,奴婢还是留下来服侍您罢,让紫兰和锦瑟姐姐带卷碧姐姐回去即可。”五公主素日便刁蛮霸道出了名的,万一她和紫兰都离开了,太子妃娘娘一个不慎吃了她的亏,回头太子殿下还不得生吞了她们! 顾蕴能想来白兰的顾虑,遂也没反对:“嗯,那就让紫兰和锦瑟带卷碧回去,快!” 紫兰于是弯身在锦瑟的帮助下背起卷碧,很快便离开了御花园,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以致卷碧都被带走了,五公主才终于在自己太监和婆子的申吟声中回过神来。 立时气得满脸通红,把手上的西瓜往地下一扔,腾地站起身来,便几步行至了顾蕴面前,怒声道:“顾氏你什么意思,竟敢不问过本公主的意思,就把你的人带走,你难道不知道她冲撞了本公主,本公主就算打死她,也是理所应当的吗,有你这样护短的吗,难怪能纵出如此不懂规矩,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来,有什么样的主子,才能有什么样的奴才么……” 话没说完,顾蕴已冷冷道:“白兰,给本宫狠狠掌她的嘴,竟敢如此对当朝的太子妃和长嫂说话,可见素日的规矩礼仪都白学了,本宫打了她不算,待会儿还得去向贵妃娘娘要辛苦费呢!”把五公主方才叫嚣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她。 “是,太子妃娘娘。”白兰立时大声应了,上前便要打五公主,才不管对方是不是得最宠的公主,反正她只听自家太子妃的话。 五公主自是大怒,朝白兰怒喝了一声:“贱婢你敢!”又看向顾蕴:“长嫂又如何,太子妃又如何,谁让你的宫女冲撞本公主在先的,官司就算打到父皇跟前儿,也是本公主有理,何况父皇自来最疼爱本公主,你算个什么东西,父皇难道会向着你一个外人,反而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受委屈不成?” 说得顾蕴怒极反笑,点头道:“五皇妹说得对,你再怎么说也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本宫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的确不该让自己的宫女打你才是。” 五公主今日一如既往穿了大红色的衣裳,林贵妃年轻时既能艳冠群芳,五公主身为她的女儿,自然也有一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端的是明眸皓齿,肤若凝脂,如今虽还未完全长成,整个人犹带着几分稚气,但已不难看出再过两年,会出落得何等的明艳动人了。 因林贵妃是妃嫔里位份最高的,她生来便是公主里最尊贵的,过去这些年林贵妃又得皇上宠爱,在后宫如日中天,连宗皇后都奈何不得她,不止林贵妃宠爱她,从来都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便是皇上,也自来待她是儿女们里的头一份儿,毕竟儿子是要顶天立地的,不能宠,女儿却只要当好贴心小棉袄即可,可以想怎么宠,就怎么宠。 久而久之,五公主便养成了一副刁蛮跋扈,唯我独尊的脾气,当然,她这个脾气在皇上面前从来都不会表露出来,所以皇上至今都以为自己的宝贝女儿温柔娇俏善解人意,是自己的开心果儿,哪怕这些日子他冷落了林贵妃,给五公主的赏赐却是从来没断过。 顾蕴进宫这半年以来,日常除了去景仁宫请安,泰半时候都待在东宫里不曾出门,而公主们又自有课业要上规矩要学,彼此之间打的交道自然极少,也就每逢有什么宫宴时,才能与公主们打个照面而已。 但就是那有数几次的照面,已足够顾蕴看透五公主的本性了,何况宫里其他人都知道五公主是个什么性子,顾蕴又岂能不听到一两耳朵的,若是寻常人家,长嫂宗妇瞧得小姑子这样,少不得要劝谏管教一二,省得将来让其拖累了阖族女眷的名声。 不过既是皇家,皇帝的女儿从来不愁嫁,东宫与林贵妃母子又注定了要水火不容到底的,她自然懒得去管这些破事儿,只要五公主不犯到她头上,她管她去死呢! 万万没想到,五公主这么快就真犯到了她头上,真当她是软柿子么,顾蕴自然不会与她客气,因居高临下看着她美艳得意的脸,缓声继续说道:“本宫还是自己来得好,长嫂管教小姑子,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么,就算是官司打到了父皇跟前儿,也是本宫有理不是吗?” 话音落下的同时,无视五公主的得意表情瞬间皴裂成了震惊与恼怒,“啪”的一掌,便重重打在了五公主的脸上,打得她当场便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了地上,半边脸也瞬间高高肿起了,顾蕴用了多大的力气,可想而知,饶是如此,她依然觉得打轻了,不过区区一巴掌,比起卷碧挨的那些板子,比起卷碧流的那些血,又算得了什么! 五公主哪能想到顾蕴竟真敢说打自己就打,半边脸霎时就痛木了,耳朵也是嗡嗡作响,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了顾蕴片刻,才忽然发疯般大叫起来:“贱人,你竟敢打我!我今日不将你打成烂羊头,我再不活着!”一边骂,一边挣扎着想自地上爬起来,可爬了几次,都因双腿发软没能成功。 忽一眼瞥见旁边吓得噤若寒蝉的自己的宫女们,立时迁怒起她们来:“蠢货,一个个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扶本公主起来,再去把那个竟敢打本公主的贱人打成烂羊头,主辱臣死,连自己的主子都护不住,本公主养你们又有何用!” 她的两个贴身宫女闻言,忙如梦初醒般上前一左一右扶了她起来,可让她们对顾蕴动手,她们却是打死也不敢的,不说太子妃身份比她们公主尊贵,甚至比贵妃娘娘还要尊贵,她们不敢以下犯上,只说太子妃自进宫以来,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强势,已让阖宫上下都知道太子妃是万万惹不得的,她们就算是奉命行事,也不敢啊。 只得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小心翼翼劝起五公主来:“太子妃娘娘到底是公主的长嫂,于情于理,都是打得公主的,要不,公主这就求见皇上,求皇上为公主做主去?皇上自来最宠爱公主,一定不会看着公主白白受委屈的……啊……” 话没说完,脸上已“啪”的挨了五公主一掌,怒声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不说保护本公主,竟还拖起本公主的后腿来,给本公主滚,滚得远远的!” 说完仇恨的看向顾蕴:“奴才们不敢打你,那本公主自己来,别以为你有两个臭钱,别以为你们能整垮本公主的舅舅,本公主就怕了你,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本公主今日不打烂了你,本公主再不活着!” 只可惜手才抡到半空中,已被顾蕴截住了,冷冷道:“果然五皇妹素日的礼仪规矩都白学了,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与那市井泼妇有什么差别?也不知道林贵妃素日都是怎么教你的,怪道自来做姨娘小星的都没资格教养儿女呢,没的白教养得与自己一般的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看来本宫得尽快回了父皇与母后,将五皇妹挪出关雎宫,另派教引嬷嬷调教了,不然将来整个宇文家的脸,都要让五皇妹一个人给丢光了!” 无视五公主红肿扭曲,早已看不出半分美艳的脸,冲她的宫女太监嬷嬷们喝了一句:“你们一个个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了你们公主回去好生反省去,等着本宫亲自动手吗?”便甩开五公主的手,甩得五公主又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后,才扶了白兰,扬长而去了。 余下五公主看着她主仆的背影越走越远,气得浑身直哆嗦,好半晌才“哇”的一声哭出了声来:“贱人,我一定要回了母妃和父皇,让母妃父皇为我做主,将你碎尸万段!”一边哭,一边也不让人扶,自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便披头散发的哭着往关雎宫方向跑了。 她的宫女太监嬷嬷们见状,虽知道今日他们定是凶多吉少了,却也不敢去避祸,只得哭丧着脸,忙忙也跟了上去。 彼时顾蕴与白兰已上了通往东宫的长街,顾蕴这会儿才觉得方才扇五公主耳光的手掌一阵阵发麻,不由皱眉道:“想不到打人也这么累人,本宫手这会儿都快疼木了,也不知道那些人何以那么爱打人,他们自己的手难道就不会疼吗?” 白兰听得一阵好笑,知道顾蕴这会儿心情不好,忙强自忍住了,道:“娘娘方才就该让奴婢来的,娘娘千金之躯,怎么能做这些粗活儿?待会儿回去后,奴婢就用药油给娘娘揉揉,不然明儿起来后,娘娘的手只怕都还是痛的。” 顾蕴“嗯”了一声,道:“五公主那个性子,像是能吃亏的人吗?何况她本就恨透了本宫,本宫方才若真让你动手,回头她告到了皇上跟前儿,皇上又自来宠爱她,万一皇上却不住她的哭诉,就拿你开刀给她出气怎么办?本宫再怎么说也是太子妃,还是她的长嫂,她出言不逊顶撞本宫,就算说到天边去,本宫也打得她,便是皇上,也不好拿本宫怎么样,卷碧已经躺下了,本宫不能再让你也躺下了!” 才因打了五公主,而好受了几分的心,因说到卷碧,想到卷碧这会儿还不知怎么样了,复又变得沉重起来。 白兰却是一阵感激与感动,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把感激与感动都铭刻在心底,扶了顾蕴继续往前走。 一时主仆两个回到崇庆殿,王坦与另一位太医整好在给卷碧诊治,因卷碧是女孩子,二人也不能直接看她的伤口,便隔着帘子听锦瑟一一描述,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卷碧的伤势了解了个大概,然后由胡向安引着去了外面开方子。 顾蕴这才进了锦瑟与卷碧共住的屋子,问起锦瑟来:“太医怎么说?” 锦瑟红肿着眼睛道:“回娘娘,太医说,卷碧被打得太重,伤了经络,如今天气又热,怕她的伤口化脓引起她整个人发烧发热,怕是凶多吉少……便是侥幸能捡回一条命来,以后双腿也要受影响,十有八九,以后都不能再走路了……”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来,忙拿帕子捂了嘴,将头偏到了一边去。 饶顾蕴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卷碧此番怕是凶多吉少了,但真当听锦瑟这么说了时,她的心依然瞬间细细密密针扎一般的痛起来,好半晌方哑着声音道:“不会的,卷碧一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发热怕什么,把本宫份例内的冰都挪过来便是,等太子殿下一回来,我再与他说,让他安排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材给卷碧,她一定能活过来,一定会没事的!” 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满心的酸涩与不安后,才又道:“我瞧瞧卷碧去。” 就见卷碧趴在床上,整个人气色瞧着比方才在御花园时还要糟糕几分,因衣裳已经被剪开,伤口上的血迹已经被洗净,伤口露了出来,整个臀部和大腿都被打得皮开肉绽,连一块好地儿都找不到了,瞧着好不骇人……顾蕴本能的恶心之余,心里也更酸疼更恼怒了,五公主以为方才挨了她那一掌,这件事就算完了吗,没那么容易,她不让她受到应得的惩罚,不让她付出代价,她就不姓顾! ------题外话------ 本来想国庆节休息一下,好好放松放松的,毕竟写到一百多万字,实在有些累了,但编辑说了,如果断更了,得恢复更新后一周才开始安排推荐,那前后就得半个月没有推荐,肯定得喝风了,没办法,只好从现在开始存稿,所以接下来到国庆假期结束,都只有五千更了哈,请亲们千万见谅,实在是国庆节想休息,想好好陪陪孩子,么么哒,O(n_n)O~   ☆、第一百八九回 有因才有果 宇文承川直到交午时,才从乾清宫出来了,皇上既早就发了话,让他在内阁和军机处行走,他这些日子自然不少时间耗在这两处,尤其很快圣驾就要出发去热河行宫,内阁和军机处要忙的事情更多,他这几日耗在乾清宫的时间自然也更多。 不想方一出乾清宫,就见胡向安的徒弟小夏子迎了上前,宇文承川心知有异,小夏子可不管跟他出门的,因使眼色示意小夏子至一旁的僻静角落后,方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夏子忙打千儿给他行了礼,才恭声道:“回太子殿下,方才太子妃娘娘在御花园打了五公主,听说贵妃娘娘听了五公主的哭诉后勃然大怒,说要到皇上跟前儿告太子妃娘娘一个不贤不悌,告殿下您一个管教无方之罪,冬至公公担心殿下被贵妃娘娘打一个措手不及,这才会让奴才过来乾清宫外侯着,待殿下一出来,便把事情禀了殿下。” 从事发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时辰了,事情也发展得与一开始有些不一样了,冬至自然要打发人第一时间将最新进展告诉小夏子,所以小夏子才会有此一说。 宇文承川不待小夏子把话说完,已是沉下一张脸来,待听完他的话,一张脸就更是黑如锅底了,冷声道:“太子妃可吃亏了?是因为什么原因,太子妃与五公主起了冲突的?那太子妃现在在哪里?” 小夏子虽还不够格近身服侍宇文承川,但东宫上下都知道太子殿下有多在意太子妃,所以宇文承川虽是最后问的顾蕴现在在哪里,他却最先就回答道:“太子妃娘娘现在已经回崇庆殿了,娘娘并没有吃亏,吃亏的是,吃亏的是娘娘跟前儿的卷碧姑娘。” 宇文承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只要蕴蕴没有吃亏就好,他沉声说了一句:“回宫,一边走一边把事情的经过与孤说一遍。”已举步往东宫方向走去。 小夏子忙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与宇文承川说了一遍,末了道:“如今太医已给卷碧姑娘瞧过了,说她的情况很不好,太子妃娘娘很是伤心,奴才听奴才的师傅说,娘娘还哭了。” 宇文承川的脸色瞬间又难看起来,虽没有说话,却越发加快了脚步,蕴蕴对打小儿近身服侍她的几个丫鬟是什么感情他是知道的,他也挺感激她们几个,若没有她们的悉心照顾和陪伴,蕴蕴早年的日子还不定得多苦,如今卷碧命悬一线,她心里一定很难受,他得赶紧回去陪着她才是。 另外,还得设法救卷碧一救,哪怕不为感情,只为卷碧是个难得的忠仆,也得尽量救她一救,不然以后要再给蕴蕴找一个这样忠心耿耿的贴身丫头,可不容易了。 宇文承川却不知道,他前脚才离了乾清宫,林贵妃后脚便带着五公主到了乾清宫求见皇上。 五公主虽被顾蕴那一巴掌气得差点儿发了疯,到底还是记得皇上的禁忌,每日上午不许后妃和公主们去乾清宫,除非有特旨,所以她是哭着回的关雎宫。 彼时林贵妃正在二皇子妃屋里与二皇子妃说话儿,她虽不满于儿子在自己跟前儿对儿媳的维护,到底还知道以大局为重,所以这两日对二皇子妃比前些日子还要关怀备至,而二皇子妃本来就不是个刁钻刻薄的人,见婆婆待她好,她只有待林贵妃越发恭敬的,所以婆媳之间倒也是其乐融融。 不想婆媳二人正说得高兴,随着外面一阵短暂的对话:“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啊……” “滚开!” 就见五公主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林贵妃不由沉下了脸来,方才外面服侍宫女的惨叫她怎么会听得见,知女莫若母,又岂会不知道定是女儿又无故责打宫人了? 说来女儿年纪已不小了,也是时候该拘拘她的性子了,不然将来她下降到哪家,都不是与人家结亲,而是结仇,当然,驸马家一定敢怒不敢言,可真心辅佐乾儿与假意敷衍,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她不能只考虑女儿,而不考虑儿子,要知道只有儿子好了,她们母女才能更好,否则,她们母女连现在的日子都保不住! 念头闪过,林贵妃难得疾言厉色的斥责去五公主来:“你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不知道你嫂子有了身孕需要静养吗,你方才打的又的谁?不管是谁,总归不是服侍本宫的,就是服侍你嫂子的,母妃与嫂子跟前儿服侍的人你也说打就打,成何体统,你眼里还有本宫这个母妃和你嫂子这个嫂子吗,你给本宫……” 话没说完,见五公主披头散发,半边脸颊高高肿起,满脸都是泪水,打她生下来至今,还从未这般狼狈过,满腔的生气与恼怒就霎时被震惊与心疼所取代了:“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母妃,母妃给你出气去?” 又骂跟她的人:“跟公主的人都死到哪里去了,看见公主被人欺负成这样,也不知道即刻回来禀了本宫的,一群废物,本宫养你们何用!” 五公主这才“哇”的一声,扑到林贵妃怀里大哭起来,“是东宫那个贱人欺负我的,她竟敢打我,她说她既是长嫂,又是当朝的太子妃,于情于理都打得我,还说打了我又如何,还要来问母妃要辛苦费呢……而且她打了我不算,连母妃也一并骂了,说母妃是姨娘小星,本没资格教养儿女,所以才会教养得我与母妃一般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要尽快回了父皇和皇后,将我挪出关雎宫,另派教引嬷嬷调教,不然我就要丢光整个宇文家的脸了,母妃可一定要为我出气,不能让我白白被那个贱人欺负了去啊……” 林贵妃不待女儿把话说完,已是气得浑身发抖,待五公主说完,更是气得“砰”的一声便把手里的茶盅砸了,怒声道:“那个贱人,旧账本宫还没跟她算呢,她竟敢又欺负起本宫的女儿,辱骂起本宫来,老虎不发威,她就真当本宫是病猫了啊!来人,备轿辇,本宫这就乾清宫请皇上为本宫母女做主去!” 皇上自来宠爱福雅,就算如今皇上待她已是大不如前,哥哥新近又坏了事,惹恼了皇上,但皇上对福雅却是一如既往的宠爱,不然也不会赏赐不绝了,就不信皇上知道顾氏那个贱人竟敢对福雅动手后,会不严惩贱人,东宫得意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给他们一记耳光,让他们知道这皇宫乃至这天下仍是皇上说了算,看他们还怎么得意怎么嚣张了! 就有宫女战战兢兢的答应着要去传话。 “且慢!”却被因五公主忽然闯入,受了惊吓,以致心跳加速脸色发白的二皇子妃叫住了,看向林贵妃赔笑道:“母妃还请暂且息怒,臣媳知道妹妹受了委屈您心疼,臣媳又何尝不是一样?只是一点,太子妃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就欺负妹妹,指不定当中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母妃要不还是问清楚了事情的因由,再去求父皇为妹妹做主也不迟,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二皇子妃与五公主做姑嫂也好几年了,岂能不知道五公主是个什么性子,仗着皇上宠爱,由来只有她先欺负人的,谁敢欺负她,这些年自己说是亲嫂子,明里暗里被她欺负挤兑得还少了么? 反倒是东宫那一位,行事除了该高调时以外,从来都很低调,照理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对五公主动手才是,所以她才会适时出言劝阻林贵妃,如今他们一系的处境已是不好了,再因鸡毛蒜皮的小事惹得皇上越发厌了他们,以后他们还有什么前程甚至是活路可言! 林贵妃闻言,不由犹疑起来,可不是,那顾氏就算再嚣张跋扈,也不可能青天白日的,就无缘无故的动手打小姑子才是,传扬开来可不好听……因问五公主:“你嫂子说得有理,凡事总得有因才有果,那贱人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对你动手才是,必定有什么缘由,你把事情一五一十的与本宫说一遍,本宫再决定要不要去求你父皇为你做主也不迟。” 五公主就狠狠瞪了二皇子妃一眼,才继续哭道:“能有什么缘由,她的宫女在御花园里不慎冲撞了我,我就让人打她的宫女一顿,谁知道才打到半途,她就忽然冲出来,不由分说的把人抢走了,我自然要说她不该这么护短,谁知道我才说了没两句呢,她就忽然动手打了我,还不假跟她之人的手,而是亲自动手打我,弄得跟我的人也不敢还手,我自己又打不过她,可不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欺侮了我和母妃,扬长而去吗?母妃,您一定要去求了父皇为我做主,为我出气才是,不然如今是父皇母妃还在呢,她就敢这样欺负我了,等哪日父皇母妃不在了,我岂不是立刻就要被她作践死了……” 话音未落,林贵妃已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父皇春秋正盛,少说也还有几十年还活,仔细你这话传到他耳朵里去,他生你的气!” 说得五公主不敢再说后,才又恨声道:“这么说来,今日理亏的的确是贱人了,为了区区一个宫女,竟然就亲自动手打我儿,本宫倒要问问皇上,到底是皇上的女儿尊贵,还是她顾氏跟前儿一个宫女尊贵?为了一个宫女,就打皇上的女儿,自己的小姑子,她眼里还有皇上这个君父吗!” 五公主忙火烧焦油道:“可不是,她眼里还有父皇吗?母妃一定要回了父皇,重罚那个贱人,给我狠狠出一口气才是!” 眼见林贵妃又被五公主挑起了怒火,二皇子妃头疼之余,是真不想管这些破事儿,也的确没精力管了。 奈何到底是自己的婆婆和小姑子,自己不看她们,也要看二皇子,也要看腹中的孩子,不然到头来收烂摊子的还不是自己的夫君,连累的还不是自己母子,只得又委婉的劝林贵妃道:“母妃是打算一个人去见父皇,还是带了妹妹一块儿去?若是带了妹妹一块儿去,妹妹怕是得先回屋梳洗一番,换件衣裳才是,总不能御前失仪罢?母妃也正好可以趁这个空档,问问跟妹妹的人具体的细节,省得待会儿见了父皇,父皇问起来,有不尽不实之处,对质时落了话柄。” 言下之意,这只是五公主的一面之词,林贵妃还得问问跟她的人才是,不然回头与顾氏对起质来,顾氏说的才是真相,就真是活打嘴巴了! 林贵妃岂能听不出来,虽有些不满儿媳质疑女儿,但仍觉得多问一句也没什么,便看向五公主,道:“既然如此,你且先回房换件衣裳罢……” 一语未了,五公主已看向二皇子妃怒气冲冲的道:“我们母女说话儿,几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插嘴了,别以为你怀了我哥哥的孩子,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摆嫂子的架子了,这天下会生孩子的女人多的是,不差你一个!母妃,我们别理她,她就是巴不得我被人欺负死才好呢,我们这就走罢,我就是要这样去见父皇,才好让父皇知道,我被顾氏那贱人欺负得到底有多惨!” 二皇子妃被气得浑身发抖,不由捂住了肚子,她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到皇家来,前几年日子过得艰难也就罢了,满以为如今总算可以苦尽甘来了,谁知道小姑子反比以前更可恶更刁钻了,她到底做的是什么孽? 所幸林贵妃这一次难得站在了她一边,喝骂五公主道:“你是怎么跟你嫂子说话的,还不快给你嫂子赔不是?你若是敢不给你嫂子赔不是,本宫今日不但不会为你做主,还要罚你,不信你就只管试试!” 五公主见林贵妃已然动了真怒,不敢再违逆她的话,只得不情不愿的上前给二皇子妃赔了不是:“都是我口无遮拦,还请嫂子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不敢了。” 说完也不管二皇子妃原不原谅她,又催起林贵妃来:“母妃,我们快走罢,再不走指不定那贱人就要去父皇跟前儿恶人先告状了。” 然林贵妃到底还是将二皇子妃的话听了进去,关键还是因为知道如今自己已大不如前,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不敢去皇上跟前儿造次,所以就当没听见五公主的话一般,命人去传了跟五公主的人进来细细盘问。 这一盘问,自然就将事情的真相盘问了出来,跟五公主的人虽都怕她,却更怕林贵妃,毕竟林贵妃才是真正能决定他们生死的人,他们哪里敢隐瞒? 把林贵妃气了个够呛,指着五公主骂道:“你明知道如今本宫在皇上跟前儿和宫里的地位都是大不如前,关雎宫的体面也是大不如前,你不给本宫收敛着点也就罢了,还尽给本宫惹是生非,那个宫女若真撞的是你也就罢了,你便打死了她,顾氏也奈何不得你,可她撞的只是你的宫女,还立刻赔过不是了,你依然不依不饶,还傻到放那个宫女的同伴回去给顾氏通风报信,话还说得那般嚣张,也就不怪顾氏要打你了,本宫都想打你了……你、你、你真是气死本宫了!” 骂得五公主哭了起来,犹不解气,又道:“你去惹顾氏干什么啊,连本宫都在她手下吃了几次亏,连你舅舅都被她和那个婢生子给搞垮了,你去惹她干什么啊,她是你能惹的吗?你就算要惹她,也待我们熬过了眼下的难关,也待我重新讨回了你父皇的欢心啊,还当着她的面儿骂她‘贱人’,还敢撺掇了本宫闹到皇上跟前儿去,你是惟恐你父皇还不够生本宫和你舅舅的气,惟恐我们的日子还不够难过是不是,本宫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气人的糊涂东西,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五公主就哭得更大声了:“我怎么想的,我还不是想为母妃和哥哥出一口气,想为舅舅出一口气,想问自己出一口气,不想被母妃和哥哥因为一时失利,就胡乱将我许给那劳什子五城兵马司的儿子而已,五城兵马司的儿子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我下嫁给他,下降到他们家?我就是不想被母妃和哥哥胡乱嫁了,就是见不得顾氏那贱人仗着自己有两个臭钱,就狂到快要飞上天,把我们都逼上绝路嘛,呜呜呜……” 原来昨日二皇子与林贵妃屏退众服侍之人说的话,都被五公主在门外一字不漏的听了去,她打小儿就骄傲自负,早已决定非这天底下最好,不但门第要好,人品才学要好,样貌要好,还得对她最好的男子不嫁的,怎么肯嫁给区区一个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儿子?虽然林贵妃当时否定了二皇子的话,但她对哥哥的性子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只怕此事不会那么容易就作罢。 ------题外话------ 本来月底了,想呼唤一下票票的,更得这么少,又实在不好意思要,大家自愿吧,汗……   ☆、第一百九十回 恶人先告状 五公主与二皇子兄妹十几年,二皇子泰半时候都对她宠溺有加,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第一个打发人送给她挑过了,才给二皇子妃和自己的姬妾们挑,这样的哥哥可谓是百个里也难有一个了。 可五公主骨子里最怕的人,却恰是二皇子,比对皇上还要怕上几分,说到底,都是因为她深知只要二皇子决定了的事,任谁都别想讨价还价,甚至是让他改变主意,也就是说,他既生出了让她嫁给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儿子的念头,那这件事十有八九就要成真了,林贵妃又自来最听他的话,就算她如今还不赞同他的念头,到最后势必也是会赞成的,让五公主如何能不着急与恐慌? 她生来便是公主里最尊贵的一个,最得皇上宠爱,也是公主里最漂亮的一个,到头来她的驸马却是姐妹们里最差的一个,她以后都不用出门见人了! 五公主当即愤怒至极,怨恨至极,却不敢弄出一丝半点声响来让林贵妃和二皇子听见,只轻手轻脚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却是越想便越气,越想便越恐慌,又没法儿怨恨林贵妃与二皇子,到底是自己的母妃与兄长,她再娇蛮任性,最基本的人伦纲常与孝悌意识还是有的。 想起林贵妃骂顾蕴的话,‘自她进了宫起,我们的处境便一日不如一日,到如今更是被逼到这个地步’,再一想可不正是自顾蕴进宫以后,自家母妃才失了势,自家舅舅才垮了台,自家兄长的处境也每况愈下的吗?更可恶的是,顾氏那贱人竟然那么漂亮,那么富有,进了东宫后日子还能过得那般恣意,连她这个金枝玉叶尚且及不上她,她到底凭的什么啊! 五公主愤怒怨毒之下,索性把账都算到了顾蕴头上,对顾蕴是恨到了骨子里,当即在心里恶狠狠的起誓,顾氏不撞到她手上也就罢了,只要撞到她手上,她就算弄不死她,也得让她脱一层皮! 却没想到,昨日她才起了誓,今日机会便来了,顾氏的贴身宫女竟然撞到了她手里,听说那个宫女还是她的陪嫁丫头,打小儿与她一块儿长大的,没有鱼虾也凑合了,她今日就先拿她的宫女开刀,好生给她一个下马威,明儿有了机会,再拿她开刀,让她知道,这宫里还轮不到她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从云端跌倒泥淖里的所谓太子妃一手遮天,看她以后还要怎么嚣张! 于是方会有了先前五公主在御花园重打卷碧那一出。 林贵妃听得女儿无事生非的原因竟是怕自己与儿子将她胡乱嫁了,一下子便泄了气,心也软了下来,叹道:“你不想嫁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儿子,你告诉我与你哥哥便是,那可是你一辈子的事,你实在不愿意,我们难道还能硬逼你不成,你去招惹那顾氏做什么啊,如今等着看我们笑话儿,明里暗里幸灾乐祸的人还少了吗?罢了,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我再生气再骂你也于事无补了,就到此为止罢,你且回房歇着去,这几日也不要出门了,等事情淡了,大家的注意力也被旁的事转移了,你再出门也不迟……” 一语未了,五公主已尖声道:“母妃这话是什么意思,竟是打算不去求父皇为我做主,不追究顾氏那贱人了不成?不行,我说什么也要让那贱人付出代价,我长这么大,连父皇都没谈过我一指甲,没说过我一句重话,她顾氏算什么东西,竟敢打我,我不出了这口气,我也不要活了!母妃不去没关系,我自己去便是,横竖我又不是找不到去乾清宫的路!” 母妃说得好听,为了哥哥还不是把自己的嫁妆银子都贴了出去,等到哥哥真坚持要将她嫁给那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儿子时,还不是只会听哥哥的话? 念头闪过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急得林贵妃在后面大叫:“你给本宫回来!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拦住公主?” 可五公主盛怒之下,力气极大,谁冲上去都是巴掌拳脚伺候,众伺候之人又不敢下狠手,怕把她给弄伤了,回头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自己,竟让五公主一气跑出了关雎宫去。 林贵妃气得不行,又不能不管她,兼之二皇子妃也怕她把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不得不忍气劝起林贵妃来:“母妃还是跟去瞧瞧罢,妹妹盛怒之下,万一冲撞了父皇就不好了,且方才妹妹有一句话说得对,也要防着东宫恶人先告状,您和妹妹先去了,让父皇先入为主了,回头指不定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林贵妃这才扶着贴身宫女的手,急匆匆撵了出去,好歹赶在五公主抵达乾清宫之前,撵上了她,母女一道怒气冲冲的进了乾清宫,只是到了这会儿,母女两个恼的已不止是顾蕴,还有彼此了。 “启禀皇上,贵妃娘娘与五公主在殿外求见。” 皇上在懋勤殿听得何福海的禀报,先是一怔,随即便沉下了脸来:“不见!”什么时候,他的规矩成了摆设,懋勤殿成了谁想来就能来的地方了? 何福海当然知道皇上新近恼林贵妃恼得不行,原本他是不想进来白讨这个嫌的,可想起五公主的狼狈样儿,想起皇上素日待她的宠爱,到底还是委婉的又说道:“贵妃娘娘与五公主看起来都正跟谁生气的样子,五公主的半边脸还肿了……皇上要不还是见一见娘娘和公主,听听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罢?” “脸肿了?”皇上终于抬起了头来,他是恼了林贵妃,对五公主终究还是疼爱的:“既是如此,传她们母女进来罢。” 何福海忙应声而去,很快便引着林贵妃与五公主进来了。 皇上一见,五公主的半边脸果然高高肿起了,整个人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不待母女二人拜下,已皱眉问道:“雅儿的脸是怎么一回事,敢是谁欺负你了不成?告诉父皇,是谁欺负你了,父皇替你出气!” 五公主“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父皇,是东宫那个贱……是大皇嫂欺负了儿臣,儿臣的脸也是大皇嫂亲自动手给打成这样的,儿臣长到这么大,连父皇都没弹过一指甲,如今大皇嫂却说打儿臣就打,还青天白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儿臣以后都没脸出门见人了……” 林贵妃则趁女儿哭泣的空隙,把事情大略与皇上说了一遍,当然,是于他们有利的版本,既已到了御前,林贵妃自然不会傻到拖自己女儿的后腿,就算不能让皇上惩罚顾氏那贱人,能让皇上心里厌了她,也是好的,“臣妾知道皇上近来恼着臣妾,本不想来惹皇上更生气的,可如今是皇上还在,太子妃就敢为了区区一个宫女,如此公然的作践自己的小姑子了,等明儿……,不但雅儿,其他皇子公主指不定都得让太子妃作践成什么样儿,所以臣妾才会壮着胆子过来了,还请皇上千万为臣妾母女做主啊!” 一席话,说得皇上的脸色阴晴不定起来,五公主在他面前自来乖巧懂事,他当然毫不怀疑的就信了林贵妃和五公主母女两个的说辞,且林贵妃最后几句话,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如今是他还在,太子与太子妃当然一副至孝至悌的样子,等他哪日不在了,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他的其他儿女,毕竟那时候谁也大不过他们夫妻了,还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念头闪过,皇上已叫了何福海:“即刻打发人去东宫传太子与太子妃过来,朕要当面问他们,如此恃宠而骄,不贤不悌,眼里可还有朕这个君父!” 何福海忙领命退下,自安排人往东宫传话去了。 其时宇文承川已回了崇庆殿,正安慰顾蕴:“义父手下也有几个大夫,医术比太医院的太医们还要高明几分,等入了夜,我便让东亭和冬至安排他们入宫与卷碧诊治,一定不会让她有事的。” 顾蕴闻言,抽泣着点了点头,道:“我正想与你说这个,王太医说,卷碧就算侥幸保住了性命,双腿只怕也废了,你能不能与那几个大夫说,尽全力保她性命无虞的同时,也尽全力保她的双腿?她为了服侍我,至今都还没成亲,若是双腿真的废了,以后还能找到什么好亲事,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 话没说完,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 看得宇文承川大是心疼,他和她相识相恋这么多年,几时看她这般伤心过,忙拿了帕子温柔的给她拭泪,道:“你放心,我会吩咐他们,务必保住卷碧的腿的,你别哭了好吗,我心都快让哭碎了。” 顿了顿,又道:“便是卷碧双腿真好不了了,本太子亲自给她保媒,还不是什么样的男人都任她挑?我们再许以她未来的夫君高官俸禄,让她跟着夫荣妻贵,这辈子也就过了。” 顾蕴却仍打不起精神来:“真心想娶她为妻,一辈子疼她爱她和为了高官厚禄,为了讨你的欢心娶她,这能一样吗?我才不想让她将来的日子黄连镀了金,别人瞧着千好万好,却只有自己才知道究竟有多苦,万一哪日我们失了势,她岂非越发度日如年?” 宇文承川不以为然:“所以我们才要让自己变得越发强大,一辈子都站在顶端,俯瞰所有人啊,那样不管卷碧未来的夫君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他得给我一直捧着她供着她。” 顾蕴正待再说,胡向安的声音自外面传来:“禀殿下、娘娘,皇上打发跟前儿的徐公公来传话,皇上立等着殿下和娘娘过去懋勤殿一趟,奴才已问过来传话的公公了,说是贵妃娘娘与五公主这会儿也在懋勤殿。” 顾蕴立时冷笑起来:“我还没去向皇上告她们的状,她们倒先恶人先告状去了,既然她们上赶着作死,我岂能不成全她们!” 宇文承川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沉声与顾蕴道:“你放心,就算皇上先入为主,偏听偏信,我也绝不会让你白受了委屈去的!” 夫妻两个于是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装,很快便坐轿辇去了乾清宫。 一时到得懋勤殿,果见林贵妃与五公主已在御前了,林贵妃多日不出来,如今乍然一见,明显苍老憔悴了许多,显然日子并不好过;五公主则仍是先前在御花园那一身装束,只不过脸红肿得更厉害了,瞧着既狼狈又滑稽。 母女两个一瞧得宇文承川和顾蕴进来,立时对夫妻两个怒目而视。 宇文承川与顾蕴却视而不见,上前给皇上行了礼:“儿臣(臣媳)参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起来罢。”皇上淡声叫了二人起来,也不多说,开门见山便问起顾蕴掌掴五公主的事来,“雅儿再不好,到底也是朕的女儿,虽上有皇后下有贵妃,但你作为长嫂,教导她原也无可厚非,可你怎么能为了自己的宫女,就对她动手,成何体统?太子,你又是怎么管教太子妃的,你们眼里还有朕这个君父吗?” 果然先入为主,偏听偏信了……顾蕴暗自冷笑起来,正要开口说话,宇文承川已先抱拳沉声道:“父皇容禀,太子妃既是五皇妹的长嫂,所谓长嫂如母,自然管教得她,父皇自己方才不也说,长嫂管教小姑子无可厚非么?何况太子妃对五皇妹动手,并不是因为五皇妹打得她的贴身宫女至今命悬一线,贴身宫女再亲厚再忠心,难道还能比得过自己的亲小姑不成?太子妃打她,是因为她不敬长嫂,见了长嫂不行礼请安,一口一个‘顾氏’的不说,还口出狂言,说太子妃‘长嫂又如何,太子妃又如何’,父皇向来最疼爱她,太子妃算个什么东西,父皇难道为向着她一个外人,反委屈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成?” 说着,见皇上已是勃然变色,微微勾了勾唇角,火上浇油道:“这样的话,试问太子妃听了怎么能不生气,怎么能不管教于她?因为父皇疼爱五皇妹,阖宫上下也都让着她,她的性子不是儿臣这个长兄说她,如今已很不好了,而皇家自来便是天下人的表率,太子妃再不管教她,等她明儿下降了,把整个皇家的脸都丢光么?还请父皇明鉴!” 五公主不待宇文承川话音落下,已气急败坏的叫道:“你胡说八道!父皇,儿臣方才说的才是真的,儿臣的脸还肿着呢,何况儿臣素日是个什么样的人,您难道还能不知道吗,儿臣不能挨了打,还白白被人泼一身的脏水,父皇您一定要为儿臣做主啊。” 皇上的脸色已是越发难看了,厉声道:“当着朕的面儿,你尚且如此不尊重你大皇兄,一口一个‘你’的,要知道你大皇兄可是储君,与你有君臣之分,你方才对着你大皇嫂时,有多嚣张,可想而知,也就不怪她要打你了,朕都想打你了,果然都是朕素日宠坏了你!” 喝得五公主含泪不敢再说后,才看向顾蕴:“太子妃,你来说一说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完了你们再对质,朕不能只听你们任何一方的一面之词,就把整件事定了性。” 顾蕴心下又是一阵冷笑,总算皇上还没偏听偏信到家,还知道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因应了一声“是”,说起事情的经过来。 却不只是一味的陈述,而是陈述夹杂着模仿,把当时自己抵达御花园后,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五公主说的每一句话,还有双方下人说的每一句话,连同各自说话时的语气和声调,都惟妙惟肖重现了一遍,若是作假,或是一味的站在自己的立场为自己说话,可模仿不了这么真实,这么流畅。 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末了顾蕴还说道:“当时臣媳的宫女来给臣媳通风报信时,臣媳就觉得纳罕,都是臣媳崇庆殿的人,没道理五皇妹只打挨打的那一个,不打其他两个才是,不想却是五皇妹特意放她们回去给臣媳通风报信的,说就是要看看,臣媳就算知道她打死了臣媳的贴身大宫女又怎样,难道还敢把她怎么样不成?臣媳虽心疼自己的宫女,却也知道上下尊卑亲疏远近,所以并不为此生气,臣媳生气的是,臣媳是父皇亲自下旨册封了,从皇宫正门抬进来的太子妃,五皇妹却如此不将臣媳放在眼里,甚至还一口一个‘贱人’的骂臣媳,眼里还有礼法体统,还有父皇这个君父吗?若父皇也觉得臣媳不堪为太子妃,只管下旨夺了臣媳的金宝金印便是,但要让臣媳白白忍受这样的屈辱,却是打死了臣媳也不能够!” 林贵妃与五公主哪里能想到顾蕴的记性竟这么好,把先前的情形对话记了个一字不差,那她们就算想咬死了牙关不承认五公主不敬太子妃,只是年少无知,言语间稍稍有些失礼也不能够了。 一时心里都是又急又气,五公主先就忍不住尖声反驳起顾蕴的话来:“你明明就是心疼自己的宫女,为自己的宫女出气才打我的,偏还颠倒黑白,说不是为此生气……父皇,您千万不要被她蒙蔽了,真的是那个宫女冲撞我在先的,您可千万要为我做主啊……”   ☆、第一百九一回 惩戒 事实摆在眼前了,五公主仍一个劲儿的为自己喊着冤,还试图去扯了皇上的袖子像以往那样撒娇,皇上终于不耐烦起来,“砰”的一声拍在了御案上:“你给朕闭嘴!” 吓得五公主瑟瑟发抖,终于不敢再哭了,方与顾蕴道:“你很好,太子妃与长嫂都当得极称职,怎么会不堪为太子妃,朕自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宇文承川与顾蕴闻言,心里方稍稍舒坦了些,虽然知道皇上这会儿心里未必就不恼他们,但本来他们就没想过要争取皇上的宠爱,皇上多恼他们一分,少恼他们一分,也没什么区别了。 倒是一旁林贵妃见皇上动了真怒,知道大势已去,虽恨不能拍女儿几下,让她别再胡搅蛮缠,不然皇上只会越发生她的气,越发恼了她这个母妃,又后悔方才哪怕是用抬的,也该将五公主抬回关雎宫去,而不是抱着侥幸心理,皇上自来宠爱她,见她被打肿了脸,怎么可能不为她出气,就由着她跑来了乾清宫。 然当着皇上的面儿,到底还是什么都不敢做,什么也不敢再多说。 只得拉着五公主一道跪下,哀声为女儿求起情来:“皇上,雅儿她都是被臣妾宠坏了,嘴上虽不饶人,实则对谁都没有坏心,皇上是她的父皇,别人不知道,您难道还能不知道吗?她今日也是一时气昏了头,太子妃那个宫女虽的确不是撞的她,却撞的是她跟前儿最心爱的宫女,可能当时太子妃的宫女也多少有些桀骜不驯,她才会打了那宫女的……求皇上看在她年少无知的份儿上,就饶过她这一次罢,臣妾保证,她以后定然再不敢了,求皇上开恩……” 又小声斥责五公主:“还不快给你父皇磕头认错,说你以后再不敢了?仗着皇上与本宫宠爱你,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待会儿回去后,你就给本宫把女诫女则各抄一千遍,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才能出房门,本宫还会另外安排了精奇嬷嬷教导你规矩礼仪,‘养不教父之过’,总不能真让你污了皇上的一世英名!” 五公主见皇上始终沉着一张脸,天子发起怒来,连那些个饱经风霜的老臣们尚且胆战心惊,何况她说到底只是一个小姑娘?只得抽泣着,顺着林贵妃的话向皇上认起错来:“父皇,儿臣知道错了,求父皇饶过儿臣这一次,以后儿臣再也不敢了……” 终究是捧在手心里疼了十几年的女儿,见五公主吓得一副连哭都不敢哭了的可怜样子,皇上免不得心软,连带表情也缓和了不少:“知道自己错了就好,可你年纪的确不小了,如今犯了错还能勉强说‘年少无知’,再过两年长成大人了,又该怎么说?朕可不想被文武百官和天下万民说朕教女无方!” 宇文承川与顾蕴才好看了几分的脸色霎时又难看起来。 林贵妃只肯替五公主认不该随便打卷碧的错,却不认不敬顾蕴这个长嫂和太子妃的错,五公主就更是可笑,只一句‘知道错了’,就想把事情混过去,真当他们夫妻两个是摆设不成?! 宇文承川因似笑非笑的开口说道:“五皇妹说自己知道错了,不知是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既然错了,难道不需要给你大皇嫂赔礼致歉,难道不需要受到惩罚吗?父皇,儿臣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受委屈,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还请父皇明鉴!” 说得皇上讪讪的,虽不悦于宇文承川的不依不饶,觉得他没有长兄的宽容仁和,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话的确有重重提起轻轻放下的嫌疑,毕竟五公主骂顾蕴的话的确太难听,顾蕴这个太子妃如今又正是名声大好之际,不能太寒她的心,不然传扬开来,连带他这个天子都要被人诟病。 遂忙又板起脸来,问五公主:“你大皇兄说得对,你既知道自己错了,错在哪里?何况你光给朕认错有什么用,你真正该认错致歉的,是你大皇嫂,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你大皇嫂磕头认错?” 五公主打心眼儿里就没将宇文承川和顾蕴瞧上眼过,如今更是恨毒了顾蕴,让她给顾蕴认错,还得磕头,她宁愿去死! 所以哪怕碍于天威,不敢出声反驳皇上的话,五公主却也没有向顾蕴认错的意思,从神态到动作,都没有那个意思,大有我今日就不给你磕头认错,我看你能把怎么着的架势。 顾蕴就勾唇笑了起来,向皇上道:“父皇不知道,其实今日之事,臣媳原是打算到此为止,权当没这一回事,只待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再向父皇母后谏言为五皇妹另外安排嬷嬷调养规矩礼仪即可的,但如今看来,当着父皇的面儿,她尚且如此不拿太子殿下与臣媳当一回事了,背着父皇,对上其他身份不如太子殿下和臣媳的人时,她是什么态度,可想而知。臣媳虽不才,自问规矩礼仪还是学得不错的,父皇若是信得过臣媳,不如就将五皇妹交给臣媳,带回东宫管教一段时间?臣媳保证届时会还父皇一个真正乖巧懂事的贴心小棉袄,未知父皇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五公主当即神色大变不说,林贵妃也是恨得咬牙,贱人想把她女儿弄到手里想怎么磨搓,就怎么磨搓,简直就是做梦,她绝不会让她如愿! 林贵妃因忙说道:“皇上,雅儿她不是不肯给太子妃认错,她只是还在想该怎么说,才能让太子妃感知到她的诚意和悔意而已,是罢雅儿?如今你想好了吗,想好了就快给你大皇嫂认错……” 说着压低了声音,“如今是皇上与本宫还在,将来皇上与本宫不在了,你大皇兄大皇嫂就是你最大的依靠,你若不打今儿起就改了你这副臭脾气,将来还想过好日子吗?别与本宫说你还有你二皇兄,你二皇兄也得依附你大皇兄大皇嫂!” 林贵妃虽有意“压低”了声音,可殿内就这么几个人,御前也没人敢大声喧哗,又有谁能听不见? 皇上就微眯起双眼,不说话了。 本来历朝历代皇上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便十分微妙,当皇上的是既担心自己的太子没有能力,将来坐不稳江山,又惟恐自己的太子太有能力,早早便把自己给架空了,一个皇帝没了实权,还算哪门子的皇帝?唐高祖李渊的命运,足以让后面的所有皇帝引以为戒。 所以皇上这些日子虽对宇文承川一日胜似一日的满意,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又惟恐他太能干声望太高了,将来给自己造成巨大的威胁,待自己百年后,更容不下自己的其他儿女们,——这便是所有当皇帝的的另一项通病了,自己当皇帝时,防着自己的所有兄弟,巴不得他们全部死光光,永绝后患,轮到自己的儿子当皇帝了,却又希望儿子能善待其他每一个子女,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所以林贵妃的话,再一次说到了皇上的心坎儿上。 林贵妃这大半年来是失了宠,过去二十几年却是实打实得宠过来的,对皇上不敢说十分了解,六七分却是敢说的,见皇上若有所思,便知道皇上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立刻仇恨又不失得意的看向了顾蕴,想跟老娘斗,你还嫩了点儿! 却见顾蕴满眼都是不屑,宇文承川则目光如炬,带着毫不掩饰的森冷与阴寒,恰如一柄刚出鞘的利剑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林贵妃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什么时候,这个婢生子已经有这么强的威视和气场了,果然是居移气养移体,在东宫住得久了,蚯蚓也能变真龙了吗? 宇文承川见林贵妃稍显狼狈的收回视线后,才抱拳向皇上开了口:“父皇既不反对,那儿臣与太子妃就带五皇妹回东宫了,父皇只管放心,太子妃一定会好生教养五皇妹,让她脱胎换骨的,您和贵妃娘娘也不必担心太子妃会给她委屈受,儿臣自己向来行得正坐得端,儿臣的太子妃自然也是一样,不管别人会不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自己,只要自己始终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皇上这才回过神来,见长子长媳都明显一副洞悉一切的模样,倒像是自己听了几句挑拨离间之词,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似的,实在有失君王气度,便忍不住有些恼羞成怒了。 索性把气都撒到了林贵妃身上:“福雅养成今日这般任性跋扈的性子,你这个母妃到底是怎么教的,还敢与朕说什么‘养不教父之过’,你这是在说她成了今日这个样子,都是朕这个父皇的错了?朕日日忙着处理朝政,哪来的时间每个儿女都亲自教养?皇子就不用说了,其公主朕也没亲自教养谁,怎么就没有谁养成她这副脾气的?可见如太子妃所说,都是你这个母妃教导无方,也就难怪你兄长会做出克扣军饷吃空饷之事了,你母亲就教子无方,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能好到哪里去!” 喝命何福海:“传朕旨意,贵妃林氏教女无方,事到临头仍死不悔改,着降为贵嫔,罚俸一年,五公主迁居如意轩,禁足三个月,晓谕六宫!” 林贵妃哪里能想到眨眼之间,局势便已反转,朝着对己方大大不利的方向发展了,又几时受过皇上这样的重话? 正是心胆俱裂,大受打击之时,谁知道皇上立刻又下旨降了她的位份,还将女儿给迁出了关雎宫,宫里向来都是墙倒众人推的,先前自己是失了势,可位份还是后宫妃嫔里最高的,便是宗皇后,也不敢公然的作践她,可如今她给降成了贵嫔,后宫里位份比她高的就太多了,女儿那个性子,早前又得罪了那么多人,离了自己的庇护,还不定会被明里暗里作践成什么样儿呢! 她顾不得为自己求情,先就哭着求起皇上别把五公主移出关雎宫来:“皇上,皇上,雅儿她还小呢,且打从生下来,便从未离开过臣妾一日,求皇上不要把她移出关雎宫,臣妾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臣妾这就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磕头认错,求皇上收回成命,求皇上收回成命……” 给皇上磕了几个头,见皇上不为所动,忙又给宇文承川和顾蕴磕起头来:“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我真的知道错了,雅儿她也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冒撞太子妃了,求太子殿下太子妃饶过我们这一次,不要让皇上将雅儿迁出关雎宫,我求求你们了。” 五公主先还梗着脖子,既不肯向皇上求饶,更不必说向宇文承川和顾蕴求饶,还是见皇上面对自己母妃的哀求始终不为所动,林贵妃又哭着求她:“你快给你大皇兄大皇嫂认错啊,你难道真想搬出关雎宫,搬去如意轩吗?就当母妃求你了……” 她才不情不愿的上前,给顾蕴磕了个头,说了一句:“我不该顶撞大皇嫂,对大皇嫂不敬,我已经知道错了,求大皇嫂原谅我这一次。” 可皇上早就恼了林贵妃,方才又已瞧出五公主以往的乖巧懂事十有八九只在自己面前才会呈现,存了心要磨磨她的性子,哪里会被她们母女一哭一求,便轻易改变主意? 所以一个时辰后,宇文承川与顾蕴便在崇庆殿收到了五公主已被何福海亲自监督着,搬去了如意轩的消息,冬至还幸灾乐祸的道:“听说之前服侍五公主的人,除了她的奶娘,所有人都让何公公奉旨给换了,贵妃娘……不是,贵嫔娘娘好说歹说,何公公也不同意让五公主多带一个旧人去如意轩,另外,何公公还自内务府给五公主挑选了四位以严苛出名的精奇嬷嬷,调教五公主的规矩礼仪,五公主届时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就等着好生喝一壶罢!” 顾蕴却仍不满意,没好气道:“她们母女只是被降了位份,分住到了两个地方,禁足三月而已,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丝毫不受影响,卷碧却至今生死命悬一线,即便侥幸捡回命来,后半辈子也毁了,真是便宜她们了!” 可皇上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毕竟她再看重卷碧,卷碧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奴婢,皇上今日惩罚林贵妃与五公主,也并不是为五公主打了卷碧,而是为五公主顶撞了她这个长嫂和太子妃,她再不依不饶下去,皇上只会越发对他们、对东宫不满,她总不能为了解一时之气,就坏了大局,少不得只能将这笔账先记下,以后再与她们母女彻底的清算了。 宇文承川闻言,皱眉接道:“的确便宜她们了,不过她们如今都失了势,多的是人想踩她们一脚的,你不好出手,让淑妃妙贵嫔替你出手也是一样。” 冬至插言道:“奴才还听说,五公主今日之所以找卷碧姑娘的麻烦,是因为听见二皇子与林贵嫔说,要将她许给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幼子,她瞧不上人家,又不敢恼二皇子和林贵嫔,所以把账都算到了太子妃头上,这才会拿卷碧姑娘出气的。她既那么不想嫁给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儿子,殿下与娘娘何妨就让她噩梦成真?如此娘娘便可以狠狠的出一口气了。” 当日二皇子与林贵妃说话时,是屏退了众服侍之人的,可先前五公主对着林贵妃和二皇子妃又哭又闹时,却没有避人,冬至自然很快就收到了消息,这才会给顾蕴出这个主意。 顾蕴却摇头道:“二皇子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比三皇子要好上两分,素日瞧着对五公主这个唯一的亲妹妹也是真的疼爱,若只是为了拉拢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他的儿子不是真的出色,他也不会坑自己的亲妹妹,毕竟是五公主一辈子的事,所以我们还是别害人家的好儿郎了,五公主那样的性子,还是适合嫁到仇人家里去,要不,我们设法把她嫁到成国公府,或是益阳长公主府去?” 说着,因知道不可能,倒笑了一下,才又道:“至于让淑妃妙贵嫔踩她,也没那个必要,她就是个被宠坏了的蠢货而已,还不值得我们为她浪费心神,反正我们不踩她,别人也会踩的,我们只冷眼旁观即可。” 整个后宫恨林贵妃的人少了么,宗皇后且不说,其他妃嫔往日里谁没受过她的气,谁又没受过五公主的气,如今位份比林贵妃高的不必说,铁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便是位份仍比她低的,势必也会趁机落井下石一番,狠出一口昔日的恶气,她实在不必亲自上阵,没的白脏了自己的手。   ☆、第一百九二回 好消息 宇文承川见顾蕴面色舒缓了许多,心下也跟着松快不少,点点头:“你怎么说,就怎么做。我看你午膳也没怎么用,要不,我让人给你做一碗燕窝粥来,你用了后,好生睡一觉?卷碧的事你也不必担心,我已安排下去,晚上就有大夫来给她诊治了,她一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顾蕴叹道:“你是太子,如此就承你金口玉言了。我不觉得饿,就不吃粥了……” 话没说完,宇文承川已道:“不行,你必须吃,不然饿坏了身子,我可是会心疼的,你又不只是卷碧一个人的主子,还是我的妻子,东宫的主母,你总不能只围着卷碧一个人打转。冬至,立刻让人给太子妃熬燕窝粥去。” 冬至忙应声而去,顾蕴见阻拦不住,只得抚了宇文承川的脸,道:“那你也陪着我用一些,我午膳没吃好,你何尝又吃好了?也别把眉头一直紧皱着,这样不好看,我不喜欢看,皇上听几句谗言就防着你是他的事,君父君父,君本来就在父之前,他防着你也无可厚非,你只要知道,我的心永远对你不设防,不论将来怎么样,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就足够了。” 皇上因听了林贵妃几句明显挑拨离间的话,就一副若有所思,大有防着宇文承川的架势,别说他身为被防备的对象心里不舒服了,连自己心里都舒服不起来,就算天家无父子,可皇上这也太草木皆兵了一些罢,也不怕让人寒心。 不过话说回来,皇帝防着太子本就是天然的,眼见自己已经老去,儿子却还年轻,又怎么会不生出忧患意识来,唐高祖李渊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呢,父子之情固然重要,可权利才是所有男人最热衷最想紧握在手里,至死不放的东西不是吗? 宇文承川原以为顾蕴心里有事,察觉不到自己正不高兴,不想她仍察觉到了,还难得对自己表起了衷肠来,免不得有些心中发热,道:“他防着我本就是人之常情,毕竟我是离他位子最近的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我也能理解,我只是、只是……罢了,我这辈子终归还是没有父母缘罢,那我也不必强求了,只要做好我该做的事,表现出一个帝国皇太子该有的能力和气度就够了,便是他哪日又听信了谗言想把我怎么样,也没那么容易!” 顾蕴点点头:“平心而论,他已经好到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了,至少他愿意给你机会,愿意栽培你,也愿意让文武百官都看到他对你的栽培和肯定,若不然,我们的路也走不了这么顺。便是今日,他若非要偏心,我们又能怎么着呢,一个是捧在手心里疼了十几年的宝贝女儿,一个是与自己几乎没怎么相处过,自然也没多少感情的长子,他能秉公处理,已经不容易,我们不能再强求了,因为强求也强求不来。” “是啊,我要知足,知足才能长乐。”宇文承川伸手将顾蕴揽进了怀里,再没有说话,但眉头已不自觉舒展开来,没有父母缘怕什么,他有夫妻缘就够了。 一时白兰端了熬好的燕窝粥来,顾蕴自己吃了大半盏,又瞧着宇文承川吃了一盏,才漱了口,与宇文承川道:“你且忙你的去,别耽误了你的正事,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事情多,我且先瞧瞧卷碧去,权当消消食,回来后就休息,你放心。” 宇文承川的确还有不少事要忙,闻言也就不再多说,吩咐胡向安白兰紫兰等人好生服侍着后,领着冬至去了前面。 顾蕴方去了后面瞧卷碧,只是卷碧的情形并没有任何气色,唯一让人安慰的,就是好歹还能将药吞咽下去,生机总要大上那么一二分。 絮絮的吩咐了锦瑟一阵:“你这几日便不必去前面服侍我了,有白兰紫兰几个即可,你只安心照顾卷碧即可。我已与太子殿下说好,晚间另安排大夫来给她诊治了,她一定能逢凶化吉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太操劳了,省得回头卷碧醒了,你倒又倒下了。要冰什么的,就只管告诉胡向安,我已吩咐过她了。” 待锦瑟一一应了,顾蕴才满心沉甸甸的回了自己的寝殿。 到了晚间,宇文承川安排给卷碧诊治的大夫果然来了,一番望闻问切后,给卷碧换了他们秘制的金疮药,内服的药也在太医给开的基础上,加了几味他们自己的独门药材,如此到了次日下午,终于有了好消息传来,卷碧醒了! 顾蕴大喜过望,忙忙去了后面看卷碧,果见她已睁开了眼睛,虽仍满脸的虚弱,看见顾蕴进来,还是强挤出了一抹笑意来:“让娘娘担心了,都是奴婢不好……” “哪里是你不好,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顾蕴忙含泪笑道,“幸好你终于活过来了,不然我这辈子都难以心安了。” 卷碧虚弱道:“我这两日虽都昏迷着,可我知道娘娘一定会救我,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的,我也舍不得娘娘,好几次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因为想着娘娘,想着还没服侍过小主子,我到底还是熬了过来,娘娘可一定要尽快生下小主子,圆了我的梦才是。” 顾蕴忙含泪啐道:“你这张嘴啊,到了什么时候都是这么的多话,我要给你生个小主子还不容易,可你也得先好起来了才行啊,不然不但你自己不能服侍我,还要累锦瑟服侍你。好了,你刚醒来,还是要多休息,就别多说话了,我晚间再来瞧你。” 卷碧忙应了,目送顾蕴出了房门,才闭上眼睛,继续休息起来。 因她出事导致气氛整体低迷了两日的崇庆殿,至此气氛总算松快了不少。 关雎宫内的气氛却比前几日永嘉侯刚落马的消息传来时,还要沉闷几分,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却是二皇子得知了五公主做的蠢事后,勃然大怒,五公主搬去了如意轩,皇上还下了旨不许她踏出如意轩半步,也不许任何人去探望她,二皇子的怒气没法儿对着五公主发,于是都发到了林贵嫔身上:“她没有脑子,母妃难道也没有脑子吗?明知道如今我们该夹着尾巴做人,便是事儿主动找上了我们,能忍尚且要忍,她倒好,反倒主动去找事儿,这是惟恐我们还不够倒霉,想让我们更倒霉一些是不是?母妃也是,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跟着她一起胡闹也就罢了,分明已经知道是她理亏在先了,仍跟着她一起胡闹,有您这样宠孩子的吗,您根本不是在宠她,而是在害她!如今落得您被降位分,她被禁足,面子里子都丢光了的下场,您满意了?事到如今,我已不求母妃您能帮我了,可您能不能不要再拖我的后腿,再这样下去,等不到东宫和老三给我致命的一击,我先已被你们拖累死了!” 骂得林贵嫔又羞又愧,不敢则声,只得眼睁睁看着二皇子怒气冲冲的去了后面二皇子妃的屋子,让人把二皇子妃的东西收拾一番,即刻带了二皇子妃出宫去,摆明自己母妃已经失了势,还不定有多少妃嫔等着落井下石,他当然不能让自己的老婆孩子也跟着一块儿看白眼受委屈。 至于自己的母妃和妹妹,她们就是以往日子过得太顺遂了,所以才会养成如今嚣张跋扈,顾头不顾尾,半点气也受不得的性子,也是时候该让她们受一点教训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贵嫔与五公主的日子果然不好过起来,先是关雎宫的人出去到处都要受人刁难了,紧接着内务府也开始克扣关雎宫的吃穿用度,连林贵嫔的小厨房也让取缔了,理由就是,贵嫔虽是主位,但只有身边有皇子公主需要抚养的主位,或是得了皇上皇后特许的主位才能开小厨房。 小厨房既取缔了,林贵嫔想再随时吃个什么热汤热点心的自然也不可能了,而御膳房送来的东西,想指望与小厨房做出来的一样,怎么可能,连热度与新鲜度都不能保证了,还想奢望其他?除非给银子,一星半点的还不够,还得十两八两的才管用,把本就正缺银子的林贵嫔心疼得直哆嗦。 至于五公主那边,吃穿用度倒是没谁敢公然的克扣她,可那四个精奇嬷嬷却连她睡觉都要守在床前纠正她的睡姿,稍有不从戒尺便立刻上身了,还不只是吓唬她,而是真打,一开始她还大怒过反抗过,后来被打怕了,便再也不敢反抗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反抗又有什么用? 母女两个这才后悔起当日不该任性妄为,不该惹得皇上动了真怒来,说到底,她们的一应体面尊荣都悉赖于皇上,皇上愿意抬举她们,她们才能体面尊荣,皇上恼了她们,她们便什么都不是,——可如今她们就算悔青了肠子,又还有什么用?唯一能做的,就是盼着二皇子能早些解救她们于水中之中了。 林贵妃母女艰难度日之际,东宫却收到了好消息,四皇子在密云的那个秘密窝点,被韩卓和季东亭亲自领着人,一举给端掉了。 其时已交了三更,宇文承川与顾蕴早已睡熟了。 殿外却忽然传来冬至压低了却掩饰不住兴奋的声音:“殿下,事情成了!” 宇文承川警觉性高,冬至方一靠近,他便攸地睁开了眼睛,绷紧了全身,及至听得是冬至的声音,他立时松懈了下来,等再听完冬至的话来,他就不只是松懈,更是喜形于色了:“真的?现在义父与东亭人在哪里,我这就亲自去见他们。” 冬至低笑道:“韩大人与东亭还没有回来,还留在那里清理现场兼善后,是韩大人特地先打发人回来给殿下报喜,好让殿下高兴高兴的,得明日他们才能回来,殿下要亲自见他们,也得明日去了。” 宇文承川这才又坐回了床上,道:“既然如此,你也下去歇了罢,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待打发了冬至,一转头,就对上顾蕴亮晶晶的双眼,他忙放柔了声音:“吵醒你了?我该再压低点声音的,这会儿已经没事了,睡罢。” 顾蕴的声音里有着与方才冬至一样掩饰不住的兴奋:“我方才听见冬至与你说‘事情成了’,是四皇子那件事吗?若是那件事迟了,别说只是吵醒我了,我就一晚上甚至几晚上不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宇文承川见她已经听见了,也就不再瞒她,他满心都是喜悦,也的确急于与自己最亲最近的人分享,因点头道:“是,就是那件事成了,义父与东亭为此已布置了好些时日,总算马到成功了,我定要为此次参与行动的所有人都记一功才是!” 当日他与孟先生计先生等人商量的虽是能凭他们自己的力量,便端掉四皇子的窝点当然就最好,若是不能,再借助官府的力量也不迟,虽然留了后手,但他们还是更倾向于借助自己的力量成事。 为此韩卓与季东亭是布置演练了不知道多少次,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让他们成功了,经此一役,四皇子的势力越发被削弱,以后自然也越发不足为惧了! 次日一早,宇文承川便上朝去了,一直到午正,才终于回了崇庆殿。 顾蕴早已等得望穿秋水了,见他回来,忙将满殿服侍的人都屏退了,便急不可耐的问起他来:“怎么样,你见过义父和季东亭了吗?他们怎么说?一切可都还顺利,没有漏网之鱼罢?四皇子那个秘密窝点到底又是做什么用的?” 宇文承川笑道:“你这样连珠带炮的问我,我都不知道该先回答你哪一个好了。” 慢条斯理的样子,看得顾蕴冒火,忙道:“行行行,那我一个一个问你,义父和东亭怎么说?”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一定已经见过他们了,所以第一个问题和第二个问题可以合并了。 不想宇文承川又道:“可是我好口渴。” 顾蕴无奈,只得忙忙又给他斟了茶来,待他吃毕后,才磨着牙笑靥如花的道:“这下你可以说了罢?” 宇文承川本来还想说自己好饿,再逗逗她的,见她已快抓狂了,到底不敢再玩儿火了,不然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遂正色道:“我的确已经见过他们了,一切都还顺利,从清理现场的结果来看,也应当没有漏网之鱼,不然老四方才早朝时,就不会跟往日一样,任何异样都看不出来了,他是会装,但装的始终是装的,又怎么可能会一丝破绽都不露出来?可见是还不知道,不过为稳妥起见,义父仍留了几个人在那里秘密隐藏着,一旦发现漏网之鱼,立刻格杀勿论。” “那他那个窝点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也已经查清楚了吗?”顾蕴点点头,忙又追问道。 宇文承川就微眯起了双眼:“你再想不到他那个地方是用来做什么的,竟是用来研制火药火器的,所幸你警觉性高,让义父一直密切关注着他,所幸他至今还没能成功,不然他有了那样强大的武器,我们就算有床弩,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顾蕴大吃一惊:“火药火器?” 火药她当然知道,但那玩意儿其实并不好用,哪怕就是点燃了引线,也很有可能哑火,有时候偏又突然就炸了,前者有可能延误战机,毕竟敌人可不会给你足够的时间让你确定你的火药能引爆,反而更大的可能是在你引爆火药以前,已经身首异处了;后者则极有可能炸伤自己人,给己方带来不可预料的损失。 所以即便是在攻城战中,火药也使用得极少,不然宇文承川那个床弩也没多大用处了。 至于火器,她就没听说过了,但顾名思义,一定是由火药衍生出来的产物,也不知道四皇子是怎么想到研制这些东西的?前世她并没有听说过这些东西,连后来战事频起,宇文策因此成了大将军王,她也没听说过他曾在战场上使用过这些东西,也不知是今生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还是只是她自己孤陋寡闻,而战事机密也的确不是她这样的内宅妇人所能轻易知道的? 最初的吃惊过后,顾蕴忙忙又问道:“火药不好用是众所周知的,他却旁的不研制,偏研制这个东西,难道他跟你无意得了那床弩的残图一样,也得了什么残图不成?义父与季东亭能看出来他研制到什么地步了吗?早知道就该留几个活口,我们也试着做那玩意儿的,师夷长技以制夷嘛。” 得亏她有知道前世之事的优势,提醒自己人一早就提高了警惕,不然真任四皇子研制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哪还有胜算?四皇子前世能笑到最后,果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宇文承川笑着反问道:“谁跟你说义父他们没留活口的,这种事,怎么可能不留活口?”   ☆、第一百九三回 雷霆重击 “……这种事,怎么可能不留活口?”宇文承川笑着反问顾蕴。 但不待顾蕴高兴,他已又道:“不过我并不打算像你说的那样‘师夷长技以制夷’,研制这个东西花费不菲只是一方面,我倒是不缺那个银子,关键是研制这东西一个不慎便会死人。我听义父说,老四自四年前从手下一个姓诸葛的幕僚手里,得了一张改良及制作火药火器的残方后,便已在研制改良提纯火药了,这四年多以来,因此事至少也有几百余人丢了性命,四年前延庆不是曾发生过山体垮塌事件,以致活埋了当地二十一户人家八十几口人吗,你听说过这事儿没有?” 顾蕴点点头:“当时事情闹得那么大,还有好些民众以为是山神发怒,吵着要官府出面酬祭山神,盛京城人尽皆知,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不过这事儿与四皇子能有什么关系?” 宇文承川沉声道:“我当时虽不在盛京,也有所耳闻,所有人都以为是连日大雨导致的山体滑坡,如今方知道,连日大雨只是附带原因,真正的主因还是当时老四底下的人因操作不当,弄得当地发生了爆炸,所以才会酿就惨剧的,也是自那以后,老四才将自己的窝点搬至了密云的深山密林中,以防同样的事再发生一次,只怕就要惹人懂疑了。这还只是间接被害死的人,直接被炸死的,就更得翻倍了,我虽想要那个位子,也必须登上那个位子,却不想让自己的双手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所以,我已让义父和东亭把那里的所有东西都毁掉,少不得只能让你失望了。” 他不想自己的双手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自己又何尝想?顾蕴虽自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却也知道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不然先就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不由笑道:“我有什么可失望的,我不过就随口那么一说而已,能行当然就最好,不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他做了四年都没做出个什么名堂来,我们难道短时间内就能做出来不成?虽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可等柴都砍完了刀才磨厉了,又还有什么意义!” 宇文承川笑道:“我就知道,我媳妇儿一定会无条件支持我的。” 说着,抬起了顾蕴的下巴,“我瞧瞧,怎么就能生得这般讨人喜欢呢,眼睛是我喜欢的,鼻子是我喜欢的,嘴巴是我喜欢的,就连思想也是我喜欢的,我怎么就这么好的福气,捡着了这么一个大宝贝?” 顾蕴一把拍开了他的手,娇嗔道:“说正事儿呢,贫嘴贫舌的。就算四皇子暂时不会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暴露,自己的手下已经全军覆没的消息,时间一长,他自然会发现的,他又怎么可能会不怀疑东宫,怀疑我们?也的确只有我们嫌疑最大,如今二皇子自身难保,三皇子性情大变,我们更是深知他为何性情大变,也就只剩下我们有这个能力与动机了,他又是知道我们深藏不露的,万一他狗急跳墙,要与我们鱼死网破怎么办?” 宇文承川冷哼道:“他便是真想与我们鱼死网破,也得他有那个能力,他前几年虽靠着皇后母子和益阳长公主府累积起了一定的人脉和势力,到底根基还是浅薄了些,何况皇后母子得知他有贰心后,又打击了他一回,他就算知道是我们所为,恨我们恨得滴血,也不敢轻举妄动,只会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不信你等着瞧,他一向最擅长的,不就是忍和装吗?” “这倒是,他的确够会忍够会装。”顾蕴深以为然,“不过他既能建立自己的秘密窝点一次两次,四年多没研制出个所以然来,依然初心不改,只怕这次过后,依然不会死心,以后我们可不能放松了对他的监视,断不能让他痛定思痛,反倒将自己想要的东西做出来才是!” 宇文承川笑道:“这个不用你说,义父自然会安排好的,只是此番他人材两空,想再建立一个同样的窝点,光银子就能难倒他,短时间内怕是不会有所行动了。如今老二老三老四都受了重创,我们也暂时可以放松一下了,只待永嘉侯被押解进京后,我们就可以出发去热河,好生散淡散淡了。” 顾蕴皱眉道:“永嘉侯只怕得月底甚至下个月上旬才能被押解进京了,大家伙儿少不得要为此耽误行程,到时候盛京都凉爽了,还避的哪门子的暑?” “不能避暑,能出去逛一圈也是好的,何况热河那里一年四季都漂亮,什么时候去都一样,你一定会喜欢的。”宇文承川忙宽慰她。 顾蕴这才舒展开了眉头:“到时候你可得带我去骑马才成,我都好久没骑过马,没感受过那种自由驰骋的感觉了……” 如顾蕴所说,也就事发后的第四日上,四皇子便知道了自己秘境被人一举端掉,自己不但痛失了一众心腹死士并专业人才,还连四年多以来所有的投入和成果都毁于一旦的消息。 当即便气得拔剑杀了正为自己磨墨的小厮,杀了小厮还不算,赤红着双眼提着犹滴着血的剑便出了书房,满脑子只余下一个念头,他要去杀了宇文承川那个婢生子,立刻,马上! ——至于为什么他会第一个想到是宇文承川干的,除了知道如今二皇子自身难保,三皇子无暇他顾,惟有宇文承川既有那个动机又有那个能力以外,再就是直觉了,直觉让四皇子知道,此事一定是宇文承川干的,一定是他! 四皇子的贴身太监阮道林早被他方才的冷酷残暴吓得手脚发软,裤子也尿湿了,方才屋里就阮道林和那个倒霉的小厮两个人在服侍着,若不是自己站得稍稍远一些,自家主子看了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后,一剑刺穿的人就是自己,如今横尸地上的人也是自己了,叫阮道林怎么能不心惊胆战? 然再是心惊胆战,他也只能壮着胆子上前抱了四皇子的腿,苦苦哀求他,不然他的死期也不远了:“殿下千万息怒,千万息怒啊,奴才不知道您在生气什么,但能让您生气成这样,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就算天塌下来了,您也不能就这样出去啊,不然您‘贤王’的美名就要毁于一旦,也不必谈什么将来了,求殿下千万三思啊!” 又抬出向嫔与庄敏县主母子来:“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宫里庄妃娘娘和小皇孙小郡主考虑吗?您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他们顷刻间就要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您难道就真忍心吗?” 好说歹说,涕泪滂沱,总算劝得四皇子扔了手中的剑,就地一屁股坐下,闭上眼睛痛苦的抱住了头。 为什么老天爷对他这么残忍,这么不公平? 他比不上老二老三也就罢了,谁叫他们都有得力的外家,还一个的母妃盛宠多年,便是新近被贬了,也还是一宫主位,另一个就更是中宫嫡子,生来便比谁都尊贵?他比不上他们也就罢了,可宇文承川一个婢生子,凭什么也处处比他强,处处断他的生路,将他一步一步逼至了如今的绝境! 他不服,输给那样一个婢生子,栽在那样一个婢生子手里,他打死了也不服! 可再不服又能怎么样,他已经输无可输,连最大也是最后的倚仗都没有了,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他还要怎么东山再起报仇雪恨,又怎么笑到最后? 四皇子一时满心都是凄惶与绝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阮道林是什么时候将那个倒霉小厮的尸首弄走,再将屋子打扫干净,又是什么时候去把庄敏县主请来了的都不知道。 还是庄敏县主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您别吓妾身啊……” 四皇子方如梦初醒般醒过了神来,一抬头,就对上庄敏县主饱含担忧与关切的脸,见他抬起了头来,忙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殿下的气色看起来很不好,妾身这就扶您回房,再打发了人传个太医来给殿下好生瞧瞧。” 这个时候,四皇子本该立时召齐了幕僚谋士们,商量怎么善后怎么报复又怎么再东山再起的,可他现在实在没有那个精神,也不想面对幕僚们质疑与后悔的目光,索性“嗯”了一声,任由庄敏县主扶了他回正院。 只庄敏县主张罗着要给他传太医时,他出言阻止了她:“不必传太医了,我身体没什么问题,我只是、只是因为突然发生了一件很糟糕的事,一时有些承受不了打击罢了,缓缓也就好了。” 庄敏县主听他又是‘很糟糕’,又是‘打击’的,心里猛地一咯噔,自己的夫君自己了解,不说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至少也是真正沉得住气,养气功夫真正到家了之人,可如今他竟然这样说,脸色还那么难看,她之前扶他时,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抖,可见一定是有天大的事发生了,于他们还说,还是天大的坏事! 她接连深呼吸了几口,才强笑道:“就算是天大的事,也没有殿下的身体重要,要不妾身还是打发人去传个太医来罢?不过能让殿下都说糟糕的事,想来事态的确有些严重,不知道殿下可方便告诉妾身?” 四皇子苦笑道:“攸关两府上下近千口人的前程,甚至是生死存亡,便是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的。” 顿了顿,深呼吸了一口,才艰难的道:“我们在密云的秘境于三天前,被人一举捣毁了,全军覆没不说,所有的材料与成果也通通被毁掉了,如今我们是真正输无可输,被逼到绝路了!” 说完见庄敏县主只是惨白着脸,直着双眼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虽满心的烦躁,也只得摇起她来:“敏儿你怎么了,你快醒醒,醒醒!” 庄敏县主这才回过神来,却如疯了一般,忽然开始打砸起屋里的东西来,原本好好的瓷器摆设,眨眼间便成了渣滓,一边打砸还一边语无伦次的喃喃着:“一定是那个婢生子和那个贱人干的,一定是他们干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一定要杀了你们,你们不给我活路,我就先断了你们的活路,我一定要杀了你们,一定要杀了你们……” 四皇子知道她心里难受,一开始还由着她发泄,连好几次差点儿被飞溅的碎片弄伤了,都没有喝止她,还是见她越闹越不像样,越来越疯癫,才终于忍不住暴喝了一声:“你给我立刻安静下来,我已经够烦了,没时间也没心情看你发疯,你要再发疯,以后就休想我再踏进你房门一步!” 庄敏县主终于如被点了穴般,不闹了,改为了坐在满是碎片的地下痛哭,连碎片扎伤了自己的身体也顾不得:“为什么他们要这样逼我们,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我才是天命皇后,顾氏那个贱人算什么东西,宇文承川那个婢生子又算什么东西,殿下,我们一定要杀了他们,一定要杀了他们,呜呜呜……” 她都已经这般委屈自己,这般忍辱负重了,为什么到头来,不但没能伤害到宇文承川和顾氏半分,反而让自己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一日比一日绝望?她不甘心,死也不甘心啊! 四皇子闻言,沉默了好半晌,才咬牙切齿的开了口:“不用你说,我也一定要杀了他们,一定要让他们为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可话虽说得狠绝,心里却更绝望了,他凭什么杀了他们,又凭什么让他们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母妃母妃已经彻底失了宠,除非将来他能成为太子,甚至直接是越过太子,登上那个位子,否则母妃余生只怕都得在宝月楼那个巴掌大的地方里度过了;外家外家指望不上,若指望得上,早前他也不至于只能依附皇后母子,借他们之势悄悄培养自己的势力了;岳家岳家同样指望不上,以前益阳长公主得宗皇后信任抬举时,益阳长公主府还能算盛京城内数得着的豪门,如今又算得了什么? 唯一亦是最大的指望,也就是火药火器能尽早研制出来,将所有敢跟他作对的人都送上西天,让自己得偿所愿了,谁知道就连这唯一的希望,宇文承川也给他打破了,当然再投入人力财力从头来过,也不是没有希望,可他哪还有那么多银子来投入,这几年为了此事,不但他,连母妃的体己庄敏的嫁妆,都投入了大半去,他又上哪儿再去培养那么多心腹能人去? 更可恶的是,他窘迫成这样,宇文承川偏还娶了座金山去,果真是天要亡他吗?! 这一夜,四皇子与庄敏县主都是通宵不曾合眼,两个人的脑袋都如被重锤一般,痛得他们痛不欲生,到天亮时,两个人的嘴巴四周更是燎起了一圈水泡,倒是颇有几分夫妻一道同甘共苦的样子。 不过四皇子身为男子,心性到底要坚韧顽强得多,经过一夜的痛苦与煎熬后,已决定要振作起来,天无绝人之路,他是已被逼到了绝路,可多的是被逼到绝路,仍能破釜沉舟绝处逢生的人,他自然也能! 叫人打了凉水来,仔细的洗漱了一番,又换了件衣裳后,四皇子抬脚便欲往前面召见幕僚谋士们去,一人计短多人计长,大家集思广益,总能谋出一条生路来的。 “殿下且慢……”刚走出两步,却被庄敏县主哑着声音叫住了,“殿下可是已想到法子了,不知道能不能先透点音给妾身,妾身心里实在难受,若殿下不给妾身先吃一丸定神药,妾身只怕就要熬不住了……”话没说完,眼泪已是落了下来,衬着满脸的憔悴与惶然,好不可怜。 四皇子见状,到底忍不住心软,叹息一声开了口:“我是大略想到法子了,告诉你也无妨,如今皇后与老三虽恨不能除我们而后快,老二与我们却没有仇怨,他最大的敌人是东宫那个和老三,也暂时恨不到我们头上,整好他才吃了那个婢生子的大亏,想来一定会很愿意多我这个帮手的。” 也就是说,要如法炮制,跟早前依附皇后母子时一样,改依附二皇子母子了?就眼下的局势来看,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庄敏县主的眼里总算有了一丝光亮,道:“殿下既已有了主意,我也能心安了,殿下只管放心忙您的去,我会把后宅打理好,不让您有后顾之忧的。殿下若是要用银子,我多的挪不出来,三五万两还是能够的,殿下只管开口便是。” 待四皇子满心感激与感动的离开后,才颓然的躺到床上,继续发起怔来,若当初她嫁的人不是四皇子,而是东宫那个,那如今体面风光,将来母仪天下的人,岂不就是自己了? 她既生来便有天命皇后的命格,那就一定要凤凰于飞,俯视九天! ------题外话------ 亲们中秋节快乐,人月两团圆,么么哒,O(n_n)O~ 本来想让大家把赏月费交给我的,也不贵,十五的月亮十六元么,只可惜群里的铁公鸡们都说她们不赏月,真是哭瞎了……   ☆、第一百九四回 联手 四皇子把事态及想要暂时投向二皇子的话一说,众幕僚有赞成的,毕竟眼下的确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除了二三两位皇子,五六两位倒也已经成年且开衙建府了,各有助力,尤其是六皇子,可二人都是明哲保身惯的了,哪能那么轻易就将他们拉下水? 当然,也有反对的,反对的理由便是二皇子如今自身都难保,自身都是一条千疮百孔的破船了,投向了他,岂不是只有跟着与他一道沉没的份儿? 四皇子手下第一心腹幕僚慕先生自然是赞成他的:“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待我们有了再与东宫抗衡的实力,我们立刻与二皇子划清界限便是,毕竟政治场上,本就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早前二皇子与三皇子不也曾联手对付过东宫吗,如今还不是分道扬镳,各自为政了?” 另一个幕僚苏先生却立刻反对道:“话虽如此,早前殿下与皇后母子走得近是人尽皆知的,如今忽然投向二皇子,不拿出点诚意来,只想着占便宜却不付出代价,二皇子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接纳殿下,万一二皇子因此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怎么办?何况永嘉侯如今还不定会受到怎样的惩处,二皇子势力也是大减,指不定我们不能从中得利不说,还要被他连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得好听是勇气可嘉,说得难听就是愚蠢,还请殿下三思!” 赞成派和反对派为此吵了个不可开交,让本就正头疼的四皇子头疼得越发厉害了,终于忍不住怒喝一声:“行了,你们都退下,容本殿下再细思一番。” 众幕僚见他面色铁青,知道他正怒不可遏,不敢再吵吵,忙行完礼鱼贯退了出去。 却有三个幕僚有意落到了最后,待众人都走远了,其中一个才低声说道:“这会儿殿下正怒火中烧,我们若是提出要走,只怕会惹殿下更生气,别说程仪了,连我们这些年既得的赏赐都会收回去,将来指不定还会绝了我们的生路,要不,我们还是陪殿下熬过了这段最艰难的时光,全了这段主宾之谊再走罢?” 另一个不待他话音落下,已冷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明知留下来将来只会死路一条,还要留下来,那不是忠义,而是愚蠢,你要全主宾之谊只管留下来全你的,我反正是要走的,得不到程仪便得不到罢,连这些年得的赏赐要收回去也尽管收回去,靠着这些年的月例,我在老家也买了百十亩田地,回去后再开个私塾,一年下来,日子也差不了,而且我好歹有个秀才的功名,我又不做任何违反乱纪的事,殿下便是想绝我的生路,也未必绝得了,何况殿下自来宽厚仁慈,应当不至于做这样的事才是。我反正走定了,丁兄您呢,您走还是留?” 那个被唤作“丁兄”的幕僚见二人齐齐望向自己,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与李兄的看法一致,本来我们几个在殿下跟前儿便可有可无,倒不如趁早离开呢,一年下来,还能替殿下省些银子,虽杯水车薪,到底聊胜于无。” 第二个幕僚便笑了起来:“既是如此,趁这会儿殿下跟前没有其他人,殿下气也消了些,我们且辞行去罢。”又说第一个幕僚,“杜兄真不去?将来可别后悔。” 杜兄见二人都一副去意已决的样子,想着二人的话也有道理,便是殿下生气,人去不中留,且法不责众,也只能放他们离开了,遂狠心一点头:“我也随丁兄李兄前去。” 三人遂复又折回了四皇子的大书房去。 四皇子正气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痛,令阮道林给他轻轻揉着,见三人折了回去,微微皱了下眉头,才勉强笑道:“三位先生去而复返,不知所为何事,莫不是想到了什么能为本殿下分忧解劳的好法子?” 三人赔笑着给他行了礼,说出来的话却将他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属下们才疏学浅,连慕先生苏先生一时都没有良策,何况属下们,属下们是来……是来向殿下辞行的。” 四皇子手下幕僚不多,也就十来个,他自然都叫得出三人的名字来,对三人的才能自然也清楚,说真的,也就勉强能称之为人才,不然也不至于都只是区区秀才,他也不会一直都待三人平平的,——就算是幕僚,也分三六九等的。 只是想着,白养着三人也没有坏处,日常还能帮着处理一些文字上的事,就当清客来养罢,毕竟盛京城哪家豪门显贵不养几个清客的? 却没想到,就是这样三个人,瞧得他一朝落了下风,竟然提出要走,竟然敢背叛他,便是他真落了难,要落井下石,也还轮不到这样三个草芥子一样的人物好吗,实在是可恶至极! 强忍着满腔的怒火,听完三人‘属下近日接到家中来信,老父病重’、‘属下妻子病危’、‘属下大哥年前亡故,老父老母如今膝下只得属下一个,属下不得不回去尽孝’等蹩脚的理由后,四皇子怒极反笑,点头道:“既然几位先生家中都有事,那就即日动身返家罢,总归孝义才是人之大伦。阮道林,给三位先生每人准备五百两银子的程仪。” 三人本以为四皇子一定会动怒,心里想的只是能保住这些年得的赏赐就心满意足的,却没想到,殿下不但没动怒,反而还各赏了他们五百两银子的程仪,整整五百两啊,便是平时他们求去,只怕还得不到这么多程仪呢,现如今殿下正是艰难之际,反而还厚赏他们,殿下果然不愧为“贤王”的名声,他们一定会一辈子记住殿下的好! 待三人感恩戴德的去了,四皇子脸上的笑也瞬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冷声吩咐阮道林:“安排十来个人,待他们三个出了盛京后,便做出劫匪劫道杀人的样子,结果了他们,在他们临死前,不要忘了告诉他们,是谁要他们的命,让他们好歹也做个明白鬼!” 胆敢背叛他,这就是下场! 阮道林方才见四皇子虽一直在笑,眼中却冰冷一片,便知道那三个幕僚凶多吉少了,如今见果然如此,不由心下一凛,后背冷汗涔涔,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忙恭声应道:“奴才这就去安排。” 四皇子方面色稍缓:“你再打发个人,去把诸葛先生即刻被本殿下请过来。” 阮道林忙又应了,才单膝点地行了礼,却行退了出去。 不多一会儿,四皇子口中的‘诸葛先生’便来了,却不像慕先生苏先生等人那样,浑身的书卷气,一看就让人好感与敬意丛生,反而生得瘦弱矮小,面目猥琐,市井气极浓。 这也是四皇子从来不让他与其他幕僚作堆的原因,诸葛先生虽被他敬称了一声‘先生’,却大字不识,唯一的特长也是兴趣爱好便是研制火药火器等物,不然当初偶然得到那张残图,也不会如获至宝,与四皇子一拍即合了。 四皇子一见了诸葛先生,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先生研制了这么几年,耗费了本殿下无数的人力财力,就算如今我们的秘境被捣毁了,先生也该有心得了才是,本殿下现在只想问先生两个问题,再要建立起一个同样规模的地方,需要多少银子?再就是,先生还有多久能给本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终究是一旦成功了,便可以一步登天的捷径,叫四皇子如何轻易舍得放弃? 诸葛先生皱眉沉默了片刻,才道:“前期投入只怕至少也得十万两银子以上,还不连所需要的人手,至于什么时候能给先生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也说不好,我已研制出加了硫磺在里面,威力能有所增加,却还有一样东西得逐一实验,有可能一试就能试中,也有可能再浪费四年也试不中,所以我给不了殿下准话。” 这次秘境被捣毁,他的心情比殿下还要糟糕,那可是他这几年甚至是毕生的心血啊,谁知道说被捣毁就被捣毁了,还不知道有没有再重建的那一日,难道他这辈子也研制不出那张残方上记录的火药火器了吗? 十万两银子虽不少,四皇子非要凑,倒也不是凑不出来,难的是他上哪儿再去寻那么多工匠,并且不让人生疑?再就是他上哪儿再找一个又隐蔽又人烟稀少的地方去,东宫如今必定时刻紧盯着他,要躲过那个婢生子的耳目,谈何容易! 四皇子思忖了半晌,也思忖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无奈的摆手打发了诸葛先生,唯一庆幸的,就是上次他去密云时,因诸葛先生说要回城采买一些只有他才知道的材料,他将他带了回去,打算待他材料买齐了,再将他送出去,让他因此逃过了一劫,不然这会儿他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在书房一直呆坐到天黑,四皇子强撑着早已发麻的双腿站起来,正欲回内院去与庄敏县主商量让她即日登门探访二皇子妃,——总得八字有了一撇,他才好亲自去与二皇子接洽。 四皇子府的护卫统领,也是他心腹中心腹的孟统领却进来了,行礼后沉声禀道:“殿下,好消息,密云一役原来我们没有全军覆没,还有两个幸存者,属下已见过他们了,他们说,他们事后在敌人清理现场时,看到了腾骥卫的韩副指挥使。” 那两个幸存者虽是四皇子苦心培养起来的死士,却并没有将七情六欲尽数抛却,只做一个合格的杀人机器,而是在盛京城内的八大胡同里,各有一个相好,每隔一段时间,便总要找机会秘密下山进京一次,与相好幽会一番。 事发当日,他们也是如此,天才一黑便偷偷下了山,一直到次日天快亮了,才赶回来,没想到一切早已是物是人非,变了模样,二人情知自己寡不敌众,只得寻僻静的角落躲了起来,打算找到机会后再下山给四皇子通风报信。 没想到竟在人群里看到了腾骥卫的韩副指挥使,更没想到对方会留人在现场以防有漏网之鱼,得亏二人也有一身本事,对山上的地势又比敌方熟悉得多,到底还是让二人找到机会,逃下山回到了四皇子府。 “腾骥卫的韩副指挥使?韩卓?”四皇子的脸色立时从大喜变作了大惊,“腾骥卫向来只听从父皇的调遣,除了父皇,谁也使唤不动他们,难道这事儿竟不是东宫所为,而是……” 若是父皇指使腾骥卫所为,那就意味着,父皇早已知道他的秘密了,所以才会容不得他继续下去,那他岂不是彻底没了希望? 可也不对啊,若父皇一早就知道他的秘密,事发都这么几日了,不该这么风平浪静才是,就算兹事体大,不宜张扬,但父皇既是君又是父,要警告他惩戒他任谁都不会也不敢有二话,又怎么可能至今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他?除非,除非韩卓是东宫的人! 这个念头才一闪过,四皇子已是如遭雷击,不,韩卓怎么可能是那个婢生子的人,他一定是自己在吓自己,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然脑子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说话,那个婢生子已是摆明了深藏不露,那暗中收买几个朝中重臣为自己所用,又有什么可奇怪的,韩卓再是腾骥卫副指挥使,他也是个凡人,是凡人就会有弱点就会有软肋,也许那个婢生子早已抓住了韩卓的弱点与软肋,所以韩卓才不得不为他所用呢? 由此及彼,他既能收买韩卓,自然也能收买其他朝中重臣,只不过至今也不为人知罢了……那自己还有什么胜算可言,他已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自己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四皇子又是一夜没睡,不过这一夜不再是与庄敏县主大眼瞪小眼到天亮,而是与幕僚们议了一夜的事,到天亮时,总算所有人的观点都达成了一致,投向二皇子,与二皇子联手,待双方合力将东宫除掉后,彼此再来一决胜负。 至于投名状,也是现成的,韩卓是东宫的人一事,想必二皇子也一定不知道,等他知道了,自然也就看得见他们的诚意了。 翌日,庄敏县主便带着一大包药材补品,并一包自己一双儿女小时候穿过的衣裳,轻车简从的去了二皇子府探望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听得下人来禀:“三皇子妃探望娘娘来了。”,虽觉有异,她与庄敏县主可自来没什么交情,事实上,她与任何一位妯娌都没什么交情,但来者是客,她也不可能将人拒之门外,只得命贴身的嬷嬷领着人急急忙忙去了垂花门外迎接庄敏县主。 待贴身嬷嬷领着人去了后,二皇子妃想了想,忙又打发了人去禀告二皇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总觉得庄敏县主此行别有目的,不得不防。 一时庄敏县主被接了进来,彼此见过礼,彼此客气了几句:“请三弟妹恕我身体不便,不能亲迎。” “二皇嫂这是哪里话,我也是过来人,难道还不能体谅二皇嫂?本来早就想亲至探望二皇嫂的,偏早前二皇嫂一直在宫里静养,宫里又人来人来的,着实不便,这才会一直拖到了今日,还请二皇嫂千万见谅。” 庄敏县主又将自己带来的药材补品和小衣裳小被子什么的献了一回宝,待二皇子妃脸上的戒备之色不自觉淡去了好些后,才压低声音,委婉的说起自己的来意来…… 东宫既时时有人注意着二皇子府和四皇子府,庄敏县主去探望二皇子妃的消息,自然第一时间便为宇文承川与顾蕴所知了。 其时夫妻两个正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在下棋,听得冬至的禀报,顾蕴一下子没了下棋的兴致,皱眉道:“这下糟了,狗急跳墙了,我们该怎么办?” 宇文承川倒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说是说三个臭皮匠,赛个诸葛亮,事实却是,别说三个臭皮匠了,就算是三十个,甚至三百个,也及不上诸葛亮一个人的智慧与谋略,何况二人还不齐心,都打着各自的算盘,所以他们联不联手,于我来说,差别并不大,你就只管放心罢,早前老二不也曾与老三联手么,后来怎么样?” 等老四上了老二的贼船,将来那一万私兵的事情曝了光,别说老二了,老四一样别想独善其身,倒是省得他还要各个击破,没的白浪费时间和精力。   ☆、第一百九五回 探访辞行 宇文承川见听了自己的话,顾蕴还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因又笑道:“你真的不必忧心,他们有张良计,我们就有过墙梯,他们兵来我们就将挡,他们水来我们便土掩便是,什么大不了的,以前你不还安慰我,我们只守不攻,便能立于不败之地吗,怎么如今形式一片大好,你反倒更忧心了?你只安心过你的日子便是,难道在你心里,你男人就那么弱,护不住你,凡事都得你亲力亲为不成?” 说得顾蕴失笑起来:“是我着相了,主动权明明就在我们手里,我们有什么可忧心的,该忧心的是他们才是,想是以前习惯了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对一切可能出现的结果都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想起男人们都不喜欢女人太能干,虽知道宇文承川不会这般世俗浅薄,但自己的确操心得太多了些,又不由有些讪讪的,“那我以后再不管这些事了便是……” 宇文承川却笑道:“怎么能不管,你可是我身边最重要最能干的谋士,连孟先生计先生他们都对你的敏锐赞不绝口,该管的你还是要管,只是别忧思太过,忧思本就伤神伤身,尤其是女人,知道天要下雨,随时带伞防着便是,管他雨什么时候下,是大还是小呢,这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好了,不说这些了,晚上想不想出宫去探望一下外祖母和舅舅们,算着日子,永嘉侯不日就该被押解进京,之后大部队就要出发了,届时你想出宫去向外祖母们辞行,怕也抽不出空来了。” 顾蕴立时眼前一亮:“当然想啊,我正想着就这一两日问问你,看有没有空带我出宫去,再不然安排人送我出宫去一趟也是一样呢,你能陪我去,当然就最好了,今晚上行吗?” “当然行,我待会儿就让冬至安排下去,如今可没有灯会给你瞧,你可以陪外祖母整整两个时辰。”宇文承川笑道。 顾蕴却道:“我上次听大舅母说,如今外祖母掌灯时分就要歇息,到过了三更天大家都睡觉时,她老人家偏睡不着了,所以我们还是先去见一见大伯母,之后再去见外祖母罢,省得耽误了她歇息,整好我也半年时间没见大伯母了,心里着实有些记挂。” 还有上次糕点之事,外祖母与大舅舅必定至今都还耿耿于怀,觉得对不住她,她得让他们知道,她根本不怪他们,得让他们安心才是。 宇文承川点点头,满眼都是溺爱之情:“你怎么说,就怎么安排。” 于是到了晚间,顾蕴便由宇文承川带着,如上次般轻轻松松出了宫,轻车简从去了显阳侯府。 顾准今晚上不当值,听得下人来禀:“四姑爷与四姑奶奶回来了。”时,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四姑爷与四姑奶奶’是宇文承川和顾蕴,忙忙领着顾韬顾曜接出了垂花门外去。 果见一身便装的宇文承川与顾蕴正在垂花门外下车,顾准父子忙迎上前跪地行礼:“臣顾准携长子顾韬、次子顾曜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早被宇文承川一把搀了起来,笑道:“大伯父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不然我和蕴蕴也不会自称‘四姑爷四姑奶奶’了。” 顾蕴也笑道:“是啊大伯父,今日我们只叙家礼,不叙国礼。对了,大伯母怎么不见?”既知道不是宇文承川一个人来的,她也回来了,以大伯母的谨慎,该一并出来迎接他们才是。 顾准就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才笑道:“你大伯母身上有些不好,我就没让她出来,待会儿我再让人引了太子妃进去见她,还请太子妃千万见谅。” “大伯母身上不好?”顾蕴不由着急起来,连门都不能出,可见病得不轻,“那我这就瞧大伯母去,大伯父也不必让人引我进去了,我自己家里,难道我还能迷路不成?”说完与宇文承川说了一声,便要往内院去。 到底如今君臣有别了,顾准又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进去,左看右看,都没有谁够资格给她引路,他自己和顾韬又要留下来款待宇文承川,只得吩咐顾曜:“你引了太子妃去你母亲屋里罢,记得别口没遮拦,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冲撞了太子妃。”反正顾曜年纪还小,暂时还不需要顾忌什么男女大防。 顾蕴便由顾曜引着,往内院去了。 一开始顾曜还有些拘谨,但姐弟两个到底血脉相通,又在祁夫人屋里相处了那么几年,于顾曜来说,顾蕴比顾菁顾苒两个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尚且要亲近几分,待顾蕴有意引着他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已放开了,又开始一口一个‘四姐姐’,亲热的叫起顾蕴来,再不叫她那个生硬疏远的称呼‘太子妃’了。 顾蕴就微微笑了起来,正想问顾曜祁夫人是生了什么病,不想顾曜就已先神神秘秘的道:“四姐姐,我告诉你,其实我母亲没有生病,她只是这会儿不在家,不能出来迎接四姐姐和四姐夫,所以我父亲才假说她生了病的。” “是吗?”顾蕴松了一口气,“那你知道大伯母去了哪里吗?”话音刚落,便想到一个可能,难道是沈夫人又与大公主发生冲突,所以大伯母又被请了去? 就听得顾曜道:“我当然知道啊,母亲是去了九姨母家,听说九姨母赏了沈家大表哥两个屋里人,惹得公主大表嫂大怒,两个人吵了起来,九姨母被气得晕了过去,秦嬷嬷这才会打发了人来请母亲过去的,四姐姐,什么叫屋里人啊?为什么公主大表嫂会生气呢,九姨母赏她人还不好吗……” 话没说完,顾蕴已低喝道:“这些话是你小孩子家家的能说的吗,你都是听谁说的,以后可再不许说了,不然仔细回头我告诉大伯父大伯母,让大伯父捶你!” 心里则暗暗摇头,沈夫人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典型啊,早前与大公主婆媳不睦也就罢了,毕竟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公主虽不耐烦,却也不至于与她一般计较,可她如今竟赏起沈腾房里人,试图插手起儿子儿媳的房里事来,这一点可是哪个儿媳都最不能忍受的,何况她的儿子还是公主之尊,真不知是该说她无知者无畏,还是该说她愚不可及了。 顾曜见顾蕴沉下脸来,就不敢再说了,以前他就觉得四姐姐板起脸来挺吓人,想不到如今更吓人了,可四姐姐明明比以前更漂亮了,他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呢? 姐弟两个很快便抵达了朝晖堂,金嬷嬷早已领着人迎在院外了,瞧得顾蕴走近,忙跪下行了大礼,殷勤的将人引了进去,又忙忙奉了茶来,方赔笑道:“夫人出门做客,至今未归,但已打发人去催请了,想来很快就该回来了,请太子妃娘娘稍坐片刻。” 心里已将沈夫人骂了个狗血喷头,才不管什么上下尊卑,每次都是这样,好事想不到我们夫人,一有了破事儿,倒是立刻想到我们夫人了,我们夫人不去,秦嬷嬷那条老狗就赖着不走,摊上这么一门亲戚,摊上这样一个亲妹妹,误了我们夫人多少事儿,让我们夫人跟着闹了多少次心,我们夫人前世欠你的吗,真是倒霉透了! 方才当着宇文承川的面儿,顾准不好说祁夫人出门做客至今未归,若顾蕴追问祁夫人去了哪家做客,他要怎么回答,万一太子殿下对早前太子妃与沈腾那一段过去有所耳闻,不是白白累太子妃与太子殿下生隙吗? 但顾蕴却是没必要瞒,也瞒不住的,祁夫人在不在家,她一到朝晖堂便知,所以顾准悄悄打发人传话时,已与金嬷嬷说明,见了顾蕴就说祁夫人出门做客未归,若顾蕴问祁夫人是去了谁家,便告诉她是去了沈家也无妨,若她不问,当然就最好了,也所以金嬷嬷才会有此一说。 顾蕴却没那个闲心关心沈家的事,如今她非要与沈家扯上关系,那也该是大公主的娘家人,该站在大公主那一边,可陆宁妃爱面子得很,巴不得宫内人人都知道她女儿嫁得好,定是不愿意让人知道大公主与沈夫人之间龃龉的,她还是装不知道这事儿比较好。 顾蕴遂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我等等也无妨的。” 然后笑着与金嬷嬷说起闲话儿来:“大姐姐这些日子可都还好罢?别人怀一胎就够辛苦了,她却一怀就是俩,如今天气又热,我听说孕妇格外怕热,她这些日子一定特别难熬罢?早前二姐姐不是说要随二姐夫一道进京秋闱吗,怎么如今还没有动静?” 金嬷嬷便赔笑着一一回答起她来:“是热得难受,又不敢用太多冰,好在大姑爷心痛大姑奶奶,特意买了个孔武有力的媳妇子专司给大姑奶奶打扇,倒也没热出痱子来;二姑爷与二姑奶奶已初步定好过了中元节就启程,若二姑爷此番能高中,就要一直在盛京待到明年春闱后再决定去留,太子妃从热河回来后,无论如何也能见上二姑奶奶一面的,太子妃只管放心。” 主奴两个一递一递说了一会儿话,祁夫人赶回来了,一见顾蕴便屈膝拜了下去:“不知太子妃娘娘今日会回来,若是知道,我说什么也会等在家里的。” 顾蕴见她气都快喘不匀了,忙将她搀了起来,笑嗔道:“方才大伯父才与我和太子殿下客气了一回,如今大伯母又来了,你们再这样,以后我可不敢回来了啊。” 祁夫人这才不再与她客气,娘儿俩携手坐了,叙起寒温来,因见顾蕴并不问她去了哪里,估摸着顾蕴已猜到了,但既然她不问,她也没必要多嘴,便只是笑道:“得亏开了年张家小姐就及笄了,不然下次家里再忽然来了贵客,却没人招呼款待,娘娘是自家人,不见怪还罢了,别人可就未必不会见怪了。” 顾蕴笑道:“方才瞧见韬弟,又长高了一头,真正是个大小伙儿了,也是时候该娶亲生子,为大伯父大伯母分忧,让二老含饴弄孙了。” 祁夫人笑道:“分忧弄孙的也还罢了,主要还是希望家里能添几分人气,如今这么大个家,就我和你大伯父还有两个弟弟,实在冷清得紧,真是怀念以前你们姐妹几个都在家时的日子,每日都热热闹闹,花团锦簇的,多好!” “不止大伯母怀念,我又何尝不怀念?”顾蕴叹道,“进宫也就半年的光景而已,我却觉得不知道过了多久似的,尤其是每逢节日时,明明所有人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却偏又要齐聚一堂做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对着满桌子的菜只看不吃,哪里有半分在家时过节的喜庆气氛?不过好在等弟妹进门后,三年抱俩,曜弟也一日一日的长大,将来也给你添了孙子孙女,家里自然又热闹起来了。” “如此就承娘娘吉言了。”祁夫人忽然一正神色,“说到吃,上次给娘娘送进去的糕点,我是真没想到会出那样的意外,得亏娘娘敏锐,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不对,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不然我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我一直想当面向娘娘请罪,奈何如今有孝在身,不方便进宫,所幸娘娘今日回来了,我终于有机会向娘娘当面请罪了。” 说完,已离座不由分说拜了下去,“娘娘只管放心,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大伯母你这是做什么呢!”急得顾蕴忙离座去搀她:“发生那样的事,又不是大伯母愿意的,何况若不是我忽然心血来潮,也给不了有心人可乘之机,以后我们都时刻保持警惕也就是了,大伯母再这样,我以后便是再想什么吃的玩的,也不敢向大伯母开口了。” 祁夫人闻言,这才就着顾蕴和金嬷嬷的手起来了,笑道:“那我就不与娘娘客气了,省得娘娘以为我舍不得。前几次见大表嫂,都听她说娘娘过得极好,殿下待娘娘也极好,我虽不怀疑她的话,没亲眼见到娘娘,终究不放心,如今见娘娘面色红润,比先时在家里时更美了,可见大表嫂所言非虚,我终于可以安心了。” 顾蕴微微有些脸热,不过仍大方道:“殿下的确待我极好,大伯母只管放心,话说回来,他家里污七糟八成那样,他不在那段时间,我连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若他再不待我好,谁要嫁给他!” 说得祁夫人连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又道:“我听你大伯父说,月底最迟下个月月初,皇上就要御驾去热河行宫了?娘娘一定也是要随太子殿下一块儿去的罢?一路舟车劳顿的,娘娘可得照顾好自己,凡事都打起一百二十个精神来才是,在盛京他们都敢对娘娘下手了,出门在外远比不上家里,一切都是能简则简,万不能再给有心人以可乘之机了。” 顾蕴一一应了:“我今日出来,主要也是为此番远行向大伯母辞行而来,可惜没机会去见大姐姐,二姐姐也得等我回来后再见了,劳大伯母下次见了她们,替我带个好,我如今虽难得见到她们,但我心里待她们始终都是一样的。” 祁夫人也点头都应了,眼见时辰已经不早,顾蕴说自己还要与宇文承川去一趟平府,给平老太太平大老爷等人辞行,方将顾蕴送出了垂花门外去上车。 等折回朝晖堂,见顾准还没进来,祁夫人直接就扑到了床上,与金嬷嬷申吟道:“真是累死我了,嬷嬷快给我揉揉。” 金嬷嬷就知道她方才在顾蕴勉强的精神是强装出来的,心疼得什么似的,忙上前给她揉起肩颈来,一面揉一面没好气道:“下次秦家的那个老杀才再来,不管夫人说什么,我先就打发了她,怎么难听怎么来,看以后她还有没有脸再来!” 祁夫人闭上眼睛哼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母亲上个月还特地让二哥写信来,让我千万多看顾九妹妹一些,我不管她,也得管母亲罢?哎,她也是,好好儿的日子不过,日日都折腾些什么呢,弄得如今是公主也恼了她,儿子也不领她的情,何苦来哉?” 顾曜小孩子家家的能知道什么,不过就是偶然听祁夫人与金嬷嬷说了一句半句的而已,虽然事情的确是沈夫人想赏两个屋里人与沈腾,不过个中细节还是有很大出入的。 却是沈夫人眼见沈腾与大公主成亲都三年了,大公主却至今没有怀上身孕,想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算大公主是金枝玉叶,自己不能为夫家开枝散叶,也不能不让别人为夫家开枝散叶罢? 当然让她公然赏人给沈腾,她还是不敢的,便挑选了两个好生养的丫头,养在自己的后罩房里,待沈腾单独去给她请安时,便与沈腾说了此事,让沈腾就在她的后罩房里与那两个丫头圆房,等两个丫头怀上了,仍养在她屋里一直到生产,届时大公主见孩子都已生下来了,纵然再不情愿,也只能将孩子认下了,如此她不就有孙子沈腾不就有儿子,沈家不就有后了?   ☆、第一百九六回 准备 沈夫人想得很简单,这世间有哪个男人是不爱儿子的,沈腾还是长子,家族责任感本就比次子强得多,他就算不为了自己,只为了家族,也会碰她为他准备的那两个丫头的,毕竟大公主过门三年都未为夫家生下一儿半女,是不争的事实,大公主再是金枝玉叶,也不能断了夫家的香火不是吗? 何况沈夫人知道儿子心里恼着大公主,先前儿子曾得过一个外放的机会,听说虽然只是一个从六品小官,远配不上他驸马的身份,但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只要能做实事,只要能一展自己的才学和抱负,官大官小又何妨? 可就是这个好容易得来的机会,竟然被陆宁妃给搅黄了,而陆宁妃怎么会平白干涉女婿的前程,说到底还不是大公主在她面前下了话?叫儿子又怎么能不恼大公主,他的大好前程已经因尚她断过一次了,如今又断了第二次,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沈夫人精心挑下两个貌相姣好又好生养的丫头,养在了自己屋里,打算背着大公主来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等大公主发现时,生米早已煮成了熟饭,她除了忍还能怎么样? 只可惜,想法是美丽的,现成却是残酷的。 不但沈腾自己得知了沈夫人的想法不领情,说‘庶子如何能生在嫡子之前’,何况他和大公主都还年轻,如今没有孩子,将来总会有的,便是将来也没有,那也是命中注定他们五子,强求不来,大不了过继一个便是,让沈夫人别再折腾那些有的没的,只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即可。 事情不知怎么的,竟还传到了大公主耳朵里,饶大公主再好的性子,再爱屋及乌看在沈腾的面子上,对沈夫人多有容忍,这次也再容忍不下去了,她堂堂皇长女,生来便是人上人,本不用受任何人气的,因为爱重驸马,她自问已做到一个公主儿媳所能做的极限了,唯一的底线也就是驸马只能有她一个,谁知道婆婆竟敢把她的仁慈当做自己嚣张的资本,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么! 盛怒之下,大公主摆出全副公主仪仗,摆驾沈夫人的正房,当着满院子丫头婆子的面儿,让沈夫人跪下,将她骂了个狗血喷头,当然,全程不带一个脏字儿,却把沈夫人八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一直到沈夫人终于承受不住羞愤与怨怼,晕了过去,大公主才鸣金收兵,回了公主府。 沈夫人醒来后,便开始哭天抹地起来,还嚷嚷着‘被儿媳欺凌成这样,哪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偏又不能休妻,只能白白忍受折辱,还不如死了算了!’,要将自己挂到房梁上去。 只可惜无论是大公主还是沈腾,都不理她,沈大人与沈腾的弟弟沈鹏又不在家,秦嬷嬷眼见劝不住她,只得又忙忙赶去了显阳侯府请祁夫人,以致祁夫人到现在才终于回了家。 “九姨夫人竟还敢把‘休妻’这样的话嚷嚷出来?”金嬷嬷满脸的不可思议,“她以为大公主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可以任她想娶就娶,想休就休呢?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没这么便宜的事,她也不怕真惹急了大公主,索性先请旨休夫,让她家一落千丈,身败名裂?何况她也是有女儿的人,就不怕亲家太太有样学样,也这样折腾自己的女儿吗?” 祁夫人摇头叹道:“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那些劝她的话我她没听腻,我自己都说腻了,是真不想再说了,就是可怜了腾哥儿,他方才送我时,我瞧他比上次见他时又清减了好些,满腔的才学抱负没有用武之地也就罢了,还要日日夹在母亲和媳妇之间,他心里怎么能不郁闷,又怎么能不清减?我都想告诉他,索性将他母亲送去京郊的庄子上‘养病’得了,九妹妹那个样子,可不是病得不轻么?想着子不言母过,到底忍住了没与他说,还是待下次有机会时,直接与九妹夫说罢,想来九妹夫也不想日日这样家宅不宁。” 金嬷嬷撇嘴道:“当初九姨夫人待九姨老爷的通房们可半点也没手软,这些年更是让九姨老爷只守着她一个人过,怎么自己不能忍受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却要逼着自己的儿媳忍受呢,不是该那什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己所不欲,然后怎么说呢?” “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祁夫人接道。 金嬷嬷忙点头:“对,就是这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况大公主还是公主,比九姨夫人尊贵到哪里去了?” 祁夫人道:“可不是,我也要引以为戒,将来待韬哥媳妇儿好些才是,人心都是肉长的,既想儿媳当自己亲娘般尊敬孝顺,又想在儿媳面前摆足婆婆的架子,让儿媳什么都听自己的,怎么可能?” 主仆两个正说着,就听得外面传来丫头的声音:“侯爷回来了。” 祁夫人忙就着金嬷嬷的手坐起来,略整理了一下衣裳,迎了出去:“侯爷已经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送走了?” “嗯。”顾准点头应了,沉声道:“得亏娘娘不拿架子,换了别人,客人都上门了,却只能由着一个小孩子和一个仆妇接待,面上不说,心里还不定恼成什么样儿,以后也定然不会再等咱们家的门!我下次见了九妹夫,少不得要与他说说了,也省得同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到底是自己娘家的事,祁夫人不由红了脸,道:“侯爷公务繁忙,还不定什么时候能碰上九妹夫,这事儿还是交由我去办罢,侯爷只管放心,同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心里那个让沈老爷尽快送了沈夫人,去京郊庄子上“养病”的念头也越发强烈了。 彼时宇文承川与顾蕴的确已在驶向平府的路上了,顾蕴因低声问宇文承川:“方才与大伯父说什么了?” 宇文承川也压低了声音回答她:“也没说什么,就是说一下回头去热河的事,大伯父届时也要去的,只可惜大伯母不能一块儿去,大舅母只怕也不能去,不然你一路上也不愁没人说话了。” 顾蕴倒是很看得开:“大伯母与大舅母都是当家主母,上有老下有小的,如何走得开,何况她们都上了年纪,我才舍不得让她们舟车劳顿的奔波呢,不是还有五弟妹六弟妹么,我与她们作伴说话也是一样,淑妃娘娘不伴驾时也可以啊。” 宇文承川也就不再多说了。 很快马车便抵达了平府,平大老爷与平二老爷得了信儿早已领着人侯在门厅里了,彼此见过礼后,便簇拥着宇文承川与顾蕴去了平老太太的松鹤居。 平老太太已近半年没见顾蕴,如今好容易见了,自是又悲又喜,抱着顾蕴哭了一场,才在平大太太和平二太太的解劝下止住了。 平大太太少不得又就上次的事向顾蕴致了歉,连带平老太太也跟着赔起不是来,让顾蕴大是着急与内疚,好说歹说,才让她们相信她和宇文承川是真早将此事忘到了脑后去,将事情揭了过去。 平二太太这次待顾蕴的态度则无形中亲切了不少,平谦的亲事既已定了下来,她最大的一桩心事便算是了了,对顾蕴那不能宣诸于口的埋怨与不忿自然也烟消云散了。 总体来说,这场会面还是很愉快的。 隔日顾蕴去给宗皇后请安,就见几位高位份的妃嫔面色都有些不好看,一问之下方知道,此番随圣驾去热河的妃嫔已经初步定下来了,除了原本就要坐镇宫中,而定了不去的宗皇后以外,贤妃淑妃宁妃并罗昭媛崔淑仪等位份虽高,却有了年纪的妃嫔都不去,省得舟车劳顿的身体吃不消,主位以上的妃嫔里,就只韵妃妙贵嫔和贵嫔三人有份儿随驾,其他就是些低位份却有宠的妃嫔们了。 当然,林贵嫔自然也是没份儿跟去的。 一时宗皇后端茶命大家都散了,顾蕴随众妃嫔一道出了景仁宫,陈淑妃有意与顾蕴走在了一块儿,待四下没人了,立时小声抱怨起来:“好容易盼到一次出门的机会了,谁知道事到临头,又不让我们去了,皇上未免也太偏心了,横竖已经那么多人那么大的阵仗了,多我们几个人又能多费多少事儿?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们都年老色衰,不得他的意儿了!” 这话让顾蕴如何好接,难道要她附和陈淑妃,说自己的公爹的确只爱年轻漂亮的妃嫔,早不待见一众年老色衰的妃嫔了吗?便只是笑着听陈淑妃说,并不答话。 好在陈淑妃也知道这话当着顾蕴这个做儿媳的面说实在不妥,讪笑着说了一句:“是我失言了,太子妃别笑话儿。” 便岔开了话题,“此番六皇子与六皇子妃倒是已定了要跟去的,太子妃也知道,六皇子自那年受惊以后,身子便一直不算好,胆子也小,可皇上却最看重皇子的弓马骑射,即便知道他有心理阴影,不至于与其他皇子一般要求他,可他也不能日日都坐在马车里,打围时也不能什么成果都没有才是,所以我想请太子妃与太子殿下说说,一路上多照顾一下他,将来打围时,也多照顾帮助一下他,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与太子殿下添麻烦?” 顾蕴忙笑道:“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做兄长的照顾做弟弟的,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娘娘只管放心,太子殿下一定会好生照顾帮助六皇弟的。” 陈淑妃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有太子妃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再就是六皇子妃到底进门时日尚短,与宗室的女眷们都还不甚熟悉,少不得也只能求太子妃多照拂她一二了,等十月里太子妃回来后,我再好生答谢太子妃。” 顾蕴仍是一笑应了:“六弟妹处处妥帖,哪里需要我照拂,指不定我还需要她照拂呢,娘娘只管放心罢。” 当下二人又闲话了几句,才各自回了各自宫里。 回到崇庆殿,顾蕴便吩咐白兰紫兰开始收拾起行囊来,一出门便是几个月,中间还要跨季节,光是她和宇文承川,还有随行之人的衣裳鞋袜,只怕都得装满百十个箱笼了,还不连其他东西。 顾蕴自己则开始拟起随行之人的名单来,在大部队正式出发之前,要交到内务府去,让内务府统一安排随行之人所需的车马,还有一路上的供给。 白兰紫兰落英落霞四个各有所长,自然是要带去的,从出发到回来,连头到尾怎么也得三个多月,路上的饮食怎么能与家里比,明霞自然也要带去,唔,还得把暗香带上贴身服侍她,本来锦瑟卷碧的服侍是最得她心的,可卷碧此行已是注定去不了了,让别人照顾她,顾蕴也不能放心,还是将锦瑟留下罢。 这样算来,自己这边就带这六个丫头就够了,就是不知道宇文承川打算带哪些人去?回头问问他。 再就是燕禧院那群女人,虽说秦良娣手段了得,这些日子压得她们一个个儿的丝毫动静都没有,可秦良娣既是宇文承川的“新宠”,得找个什么理由不带她去,才能让人信服呢?还得叮嘱秦良娣一番,让她在他们不在期间,越发看紧了门户才是,以免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让那群摆明了不安分的女人们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思忖一番,顾蕴索性打发胡向安:“去请秦良娣过来一趟,就说本宫有话与她说。” 胡向安忙应声而去,不一时便引了秦良娣过来。 秦良娣脸上的“伤”已经痊愈了,瞧着又恢复了以前的美貌,一路娉娉婷婷的走来,实在赏心悦目,看得顾蕴忍不住暗暗感慨兼得意,这样一个美人儿,连她同为女人都差点儿忍不住动心了,宇文承川却能丝毫不动心,果然如他所说,是真的只爱她一个啊! 还是秦良娣的声音响起:“嫔妾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顾蕴方应声回过神来,笑道:“起来罢,赐座。”又摆手将其他服侍的人都打发了,“你们都退下罢,让本宫与良娣自在说话儿。” 方看向秦良娣,问道:“这些日子,那几个可都还安分罢?辛苦你了,你的努力与付出本宫与太子殿下都是看在眼里的,将来绝不会亏待了你。” 秦良娣已不见方才的半分柔媚:“太子妃娘娘言重了,都是属下该做的,不敢当娘娘‘辛苦’二字,这些日子,她们都还算安分,就算心里有所不满,也只敢背后说说而已,当着属下的面儿,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娘娘只管放心,她们翻不出什么花儿来的。” 顾蕴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快太子殿下与本宫就要出发出热河了,本来你身为太子殿下的‘宠妃’,也该带了你一块儿去才是,可你走了,燕禧院那群女人还不得翻了天,少不得只能委屈你留下了。” 秦良娣是个聪明人,闻言立刻道:“娘娘放心,属下过几日就称病,待殿下与娘娘出发后再痊愈,自然也就不会惹人非议了。” 顾蕴就越发满意了,又与秦良娣说了一会儿话,赏了她一堆东西,才端茶打发了她,去了后面看卷碧。 卷碧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身体已好了不少,伤口也已全部结痂了,只是仍不能下地,也不能平躺,只得趴着与侧卧着,很是辛苦,她的双腿也确定以后将不良于行了,但只要治疗得当,站起来勉强走几步还是没问题的。 让顾蕴心痛不已,卷碧那么爱说爱笑好玩好动的一个人,以后却连走路都成问题,这都是五公主那个蠢货做的孽! 卷碧自己倒是很看得开,与顾蕴道:“奴婢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其他的如何还能强求,至少奴婢以后还能站起来不是吗?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乐观得顾蕴和锦瑟反倒汗颜,之后在她面前,便尽量再没表现出过难过与沮丧来。 晚间宇文承川回来,顾蕴与他说了自己要带的人都有哪些,又问他打算带哪些人去,“今儿皇后说了,让各宫尽快把名单都拟好交到内务府,内务府还统筹安排。” 宇文承川想了想,道:“除了我自己的人,东宫其他官员也有好些要随行的,一个人总也得带一两个人随身服侍,我明儿让冬至统计去,统计好了再交给你。” 顾蕴点头应了,夫妻两个用了晚膳,也就早早歇下了。 如此到了六月底,铁御史等钦差一行总算押解着永嘉侯,抵达了盛京。   ☆、第一百九七回 负荆请罪 永嘉侯克扣军饷吃空饷一案,因事发之初便涉及到宇文承川这个当朝太子,后又牵出顾蕴这个太子妃乃一等一的大财主,局势也因此发生了大逆转,所以整个盛京城内早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自然永嘉侯什么时候会被押解回京,皇上会给他定个什么罪,永嘉侯府及林氏一族以后会是什么命运,也是盛京城内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关注的焦点。 以致铁御史一行并永嘉侯还在城外,永嘉侯终于被押解抵京的消息便已一传十十传百的,传遍了盛京城的大街小巷,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永嘉侯会以怎样一种狼狈的样子踏进盛京城的城门,并进宫面圣。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永嘉侯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踏进盛京城的城门:赤裸着上身,背上背负着荆棘满布的荆条,满脸都是沉痛之色,显然他是打算稍后见了皇上,来一出负荆请罪了。 可这样一来,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也暴露无疑了,人群中不乏耍刀弄枪的行家里手,见了他的伤疤后,难免会指指点点,这个伤疤是刀伤,那个伤疤是箭伤,这个一看便知道当时伤可见骨,那个伤在如此致命的地方,可永嘉侯竟然活了过来,真是老天爷开恩还有人大略数了一下永嘉侯身上的伤,仅肉眼可见的,就有大大小小二十八处,还不连肉眼看不见和被荆棘遮挡住了的地方。 原本对永嘉侯人心不足,贪得无厌深恶痛绝的人们,不知不觉间便已将对他的厌恶淡去了好些,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真正用九死一生来形容亦不为过,他就算克扣军饷吃空饷了又如何,没有他身上这些伤口,就没有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如今的安居乐业不是吗 原本一边倒的舆论,也因此变得两极分化起来,虽仍有绝大多数的人认为永嘉侯罪不可赦,但他们同时也希望皇上能对他从轻发落,毕竟林家上朔几代都于大邺有功,总不能太寒了有功之臣的心。 铁御史等人或骑马或坐轿跟在囚车四周,其他人且不说,铁御史一张脸还没进城门,已是黑透了,等进了城门后,就更是越发的黑如锅底,且大有越来越黑的趋势。 按说永嘉侯虽是待罪之身,皇上也夺了他的两枚总兵大印,但毕竟还没正式给他定罪,他侯爷的爵位也还在,于情于理,都是可以不必坐囚车进京的。 事实上,从辽东到盛京,一路上永嘉侯也的确没有坐过囚车,一应吃穿用度都与铁御史等人差不多,只行动自由要受一些限制而已,这也无可厚非,谁知道半途会不会遇上劫人的,也要防着永嘉侯畏罪自戕什么的不是吗 谁知道这样到了盛京城外,永嘉侯忽然提出自己是待罪之身,理当坐囚车进京了,还与其他几位钦差说,他实在有负圣恩,亦无颜见皇上,所以想请他们替他准备荆条,他要当面向皇上负荆请罪,而且还要让满盛京的人都知道他的悔意与愧意,也能警醒自己及世人,让自己与世人以后再不重蹈覆辙云云。 铁御史自是一口回绝了永嘉侯的要求,他虽是出了名的方正中直,到底在官场浸淫了这么多年,永嘉侯的企图他岂能瞧不出几分来 可铁御史不答应永嘉侯的要求,自有别人答应他,毕竟永嘉侯的要求,实在无伤大雅,二皇子还在呢,他们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何况皇上不是还未给永嘉侯定罪吗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们可不是铁阎王那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所以只能一辈子当个末流御史,他们还想以后能升官发财呢,能不将人得罪死,自然就不能得罪死。 于是永嘉侯就这样坐着囚车,抵达了午门外,然后再光着上身背负着荆条,被奉旨等在宫门外的宇文策,连同铁御史一行,被带到了金銮殿上。 宇文策何等聪明通透之人,只看了永嘉侯一眼,再快速将铁御史几个的神色都溜了一遍,便已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不由暗自冷笑,永嘉侯果然是一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既懂得利用舆论,也懂得揣摩皇上的心,看来就算他赔不齐所有的银子,更不用动用林家祖上以军功挣来的丹书铁劵,他的性命乃至身家爵位,已俱能保住无疑了。 不过,他若以为他能暂时小小的扳回一城,他们就能笑到最后,那就真是打错了主意,后面的路还长着了,大家且走着瞧罢 果然永嘉侯反着手进了金銮殿,才一往当中一跪,才满脸沉痛的说了一句:“罪臣林永继有负圣恩,请皇上降罪” 皇上原本面沉如水的脸已是不自觉缓和了好些,由永嘉侯浑身大大小小的伤疤,想到了永嘉侯乃至老永嘉侯在世时,曾为大邺立下过的无数汗马功劳,平心而论,若没有林氏父子,他的边疆不会安稳这么多年,他的皇位也不能稳坐这么多年,林永继全身大大小小那么多伤口,岂是区区几十万两银子就能衡量的,他为大邺立下的那些功劳,又岂是区区几十万两银子,就能轻易抹杀的 因公及私,再想到早年永嘉侯做自己伴读时与自己是那么的脾性相投,林家老夫人待自己是那么的和蔼可亲,亦连自己与林贵嫔的那段情,都是永嘉侯这个做兄长的从中穿的针引的线,更不必说自己御极之初,几位所谓的“顾命大臣”处处把持朝政,也是林家父子无条件的帮助辅佐自己,自己才最终得以亲政,成为了大邺名副其实的主宰皇上的心不觉又软了几分,也许永继他克扣军饷乃至吃空饷,是有苦衷的呢 皇上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已不知不觉在为永嘉侯开脱了。 但让他雷声大雨点小的将此事就此揭过去,也是万万不可能,大邺十一个总兵府,除了永嘉侯,还有九位总兵,哪一个不是皇上的心腹重臣,哪一个与皇上没有几分旧交情,哪一个的总兵大印又是白白从天上掉下来,而非水里来火里去,九死一生挣来的他若此番姑息了永嘉侯,以后其他人也有样学样,还有哪个男儿肯为国当兵,上阵杀敌,祖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岂非也要葬送于他之手了 所以也就只过了片刻,皇上的面色已复又面沉如水起来,站起身来缓缓走下丹陛,又居高临下打量了永嘉侯好一会儿,才冷声开了口:“你是有罪,罪在知法犯法,罪在知道真正保卫大邺安宁的不是你们这些将军,而是你们手下的普通兵士,每一个普通兵士,若没有他们,就没有你,没有你林家的数代荣耀,你依然克扣他们的军饷,你甚至吃空饷你既已吃了空饷,为什么还要克扣兵士的军饷一年十余万两的军饷,还不足以满足你的胃口吗,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朕倒要看看,你将来有什么面目,去见老永嘉侯爷于九泉之下” 永嘉侯被骂得越发的羞愧难当,“皇上教训得是,臣实在罪不可赦,竟被一时的乱花迷了眼,忘了自己从军之初的信念,忘了亡父昔年的教诲,辜负了圣恩,请皇上降罪,要杀要剐,臣都绝无半句怨言”说完重重的磕下了头去,也将背上原本被荆条遮住的伤疤刚好袒露了出来。 文武百官这才看见,原来他背上这道伤疤才是最吓人的,竟是将他整个背部都横着贯穿了,如今伤口虽早已愈合了,因当初伤得太重,伤疤却依然很是狰狞,伤疤四周的肉也往里凹着,比皮肤要略淡一些,如今看着,尚且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就不难想象,他当时伤得到底有多重,又是怎样艰难的才熬过了那一关,活到了今日的 文武百官面对这样满身都是伤疤的永嘉侯,实在没办法不动容,永嘉侯是克扣军饷吃空饷了,可也不能因此就抹杀了他为大邺流的血与泪不是吗 当下便有几位官员出列请求皇上对永嘉侯从轻发落:“永嘉侯为大邺镇守辽东边关多年,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就算如今犯错,也是功大于过,恳请皇上从轻发落,以免寒了其他有功之臣的心,让后人再不肯为家国社稷尽心竭力” 有为永嘉侯求情的,自然也就有反人就不肯再为家国社稷尽心竭力了驳他们的:“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尚且不能不死,为人臣者,生死荣辱,一概都系于皇上,效忠皇上原是本分,何来的皇上但有雷霆手段,后人便再不肯为家国社稷尽心竭力之说须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照x大人x大人这么说来,皇上想要臣子的忠心,竟还需要用东西来交换了” 求情派与反对派随即吵了个不可开交,但总体来说,求情派的人还是要多些,也要略占上风。 柯阁老虽是百官之首,朝中半数以上的文官都惟他马首是瞻,却不会在这时候对永嘉侯和二皇子落井下石,柯阁老还等着二皇子一派继续与宇文承川一派斗下去,好叫自家渔翁得利呢,怎么可能会傻到帮宇文承川清除障碍,让他的太子之位越发稳固 而武将们则半数以上都与永嘉侯或多或少有交情,何况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眼见永嘉侯落了马,他们又怎么会不担心永嘉侯的今日,就是自己的明日于是也是求情的比反对的多。 眼见文武百官俱各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最该站出来为永嘉侯求情的二皇子终于站出来,跪到大殿当中,为永嘉侯求起情来:“永嘉侯犯错,站在一国皇子的立场上,儿臣本不该出列为其求情的,就像方才x大人x大人说的那样,君为臣纲,不管永嘉侯昔日曾为大邺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也不能成为他犯错的倚仗与凭证但出于人情与亲情,儿臣实在没办法袖手旁观,不然儿臣与一个冷血动物有何差别儿臣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若永嘉侯府能将永嘉侯克扣的那些银子尽量补齐,一次不行就两次,一年不行就两年,总之一定得补齐了,也算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肯请父皇能看在永嘉侯昔日没有功劳,尚有苦劳的份儿上,从轻发落” 永嘉侯负荆面圣的消息,二皇子又岂能不知道,事实上,这件事并不是永嘉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的,所以二皇子才会一直到这时候才站出来,永嘉侯懂得揣摩皇上的心,二皇子又岂会不懂得只要皇上心软了,他们便算是扳回一城,将来永嘉侯起复的希望,也要大上几分了 皇上见为永嘉侯求情的人比反对的多,心里本就稍稍有些倾斜的秤杆,就倾斜得更厉害了,这会儿再听了二皇子的主意,他不由认真思索起来,只要林永继能将银子补上,他即便因着旧情从轻发落,也不怕百官和万民非议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因为一次错误,便将其人武断的全盘否定了,也非明君所为不是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不假,可若当皇上的让所有臣工都寒了心,他这个皇上也该当到头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绝不仅仅只是一句空谈 皇上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又一个人出列为永嘉侯求起情来,不是别个,正是太子宇文承川:“父皇息怒,儿臣以为二皇弟的提议大是可行,永嘉侯的确犯了错,但并非罪无可恕,总体来说,永嘉侯还是功大于过的,那么只要他能将银子尽数补齐了,从轻发落也未为不可。” 顿了顿,对上二皇子意外与防备兼而有之的脸,对上永嘉侯若有所思的脸,继续说道:“若这样还不能让父皇消气,不足以让百官万民口服心服,让边关的兵士们口服心服,儿臣还有个主意,永嘉侯府不是有丹书铁劵吗儿臣虽年轻,永嘉侯府祖上的彪炳战绩还是曾耳闻过的,当年第一代永嘉侯爷原是草莽卑微之身,得识于高祖,辗转立下赫赫功勋,此后,高祖东征高丽,西伐鞑靼,南平苗司,三靖北疆,林家子弟前前后后共送了二十一条人命在战场之上高祖感念至深,这才破例于开国之初的八家功臣之外,另赐丹书铁券于永嘉侯府,言明可保永嘉侯府的爵位及身家性命一次。若父皇还不能息怒,定要知永嘉侯的罪,儿臣恳请父皇能看在丹书铁劵的份儿上,饶过永嘉侯这一次” 大邺开国之初,太祖曾赐给八家有功之臣丹书铁劵过,其上以黄金锲成四个大字:开国辅运,这八家老牌勋贵传承至今,已有三家坏了事,另外五家也衰败的衰败,家道中落的家道中落,如今都不复昔日的荣光了。 反倒是之后蒙高祖世祖赐了丹书铁劵的几家勋贵,至今仍延续着荣光,虽然他们的丹书铁劵上写的不过是“守正文臣”、“宣力之臣”之类的字样,根本不能与“开国辅运”相提并论。 永嘉侯府的丹书铁劵,上面便是写的“宣力之臣”四个字,但用来保永嘉侯的爵位,乃至永嘉侯府和林氏一族的身家性命,却是绰绰有余了,只是一点,这样的机会仅有一次,不到家族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有丹书铁劵的人家是绝对舍不得轻易将其拿出来的 宇文承川一边说着话,一边却在暗暗冷笑,想扳回一城,行啊,拿丹书铁劵来换啊,想以最小的代价,便把事情平了,既不伤筋也不动骨,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宇文承川这话一出,旁人心里做何想且不说,永嘉侯先就恨了个咬牙切齿,不过区区几十万两银子,就想换了林家列祖列宗以血肉换来的丹书铁劵,这个婢生子倒是打得好算盘 永嘉侯自进了金銮殿以来,终于第一次开始认认真真的打量宇文承川了。 一身太子特有的五爪银龙衮服,长身玉立,面容英俊,微微一笑便优雅与矜贵尽显,一双眼睛更是光华万千,然而那光华背后,却隐藏着杀机,令人遍体生寒。 接触到他的目光,也是不闪不避,反而直直迎上,平心而论,便是自己的亲外甥穿上这身太子服制,也未必能比他更有一国太子的气度与风范饶永嘉侯早已知道宇文承川这些年一直都在隐藏自己,他绝非一盏省油的灯,这会儿依然不自觉的倒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家此番是真碰上硬茬了 宇文承川的话让永嘉侯二皇子等人恨得滴血,却为其他反对对永嘉侯从轻发落的文武百官推开了另一扇窗,当下都纷纷说起来:“只是补足银子,只怕难以让万民和边关的兵士们的心都回暖,不过永嘉侯府既有丹书铁劵,别说从轻发落了,便是无罪开释,也无可厚非恭请皇上发落”   ☆、第一百九八回 以银抵罪 顾蕴虽身在东宫,对永嘉侯负荆请罪,在盛京城的百姓们和皇上并文武百官的面前上演了一出苦肉计之事,却在宇文承川还未回来之前,已经冬至之口知道了,不由蹙起了眉头,永嘉侯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既有勇还有谋,难怪能屹立军中与朝中这么多年不倒,也不知道宇文承川会如何应对?怕是少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永嘉侯和二皇子扳回一城了。 不过就算他们暂时扳回了一城又如何,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他们且走着瞧罢! 这般一想,顾蕴的眉头又舒展开来,继续吩咐起已定了此番不跟去热河,而是留守宫中的胡向安来:“本宫不在期间,不止崇庆殿内外,整个东宫的内宫本宫都交给你了,你务必要保证,任谁也休想翻出花儿来,好在秦良娣如今虽抱病在身,不能随太子殿下与本宫去热河,但只要悉心将养,总能好起来那一日,届时便自有她主事,你只从旁协助她也就是了。只要她和你把门户看好了,等太子殿下和本宫回来,自不会亏待了你们。” 胡向安忙恭声一一应了:“殿下与娘娘信得过奴才,才把如此重任交于奴才,娘娘放心,奴才一定会协助秦良娣看好门户,连外面的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咱们东宫内宫的。” “如此甚好。”顾蕴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吩咐了他一番,直至听得外面传来小太监的禀报声:“殿下回来了。”才暂且打住,打发了胡向安,接了出去。 本以为宇文承川的脸色一定不会多好看,毕竟永嘉侯虽仍拿不回两枚总兵大印了,银子也十有八九要照赔,但经他这么一负荆请罪,将自己身上的伤疤这么一大白于人前,不止皇上心软了,文武百官和黎民百姓也免不得动容,他日他若谋得了起复的机会,还有谁会阻拦反对他? 不想宇文承川虽不至于喜形于色,却也半点不高兴的样子都没有,倒让顾蕴有些摸不清头脑了,待屈膝与他见过礼,进了殿内后,便立时问道:“怎么我瞧你,半点不高兴的样子都没有,在人前你不得不端着也就罢了,在我面前你难道还要端着?” 宇文承川就笑了起来,反问道:“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又为什么要端着?哦,我明白了,你是指的永嘉侯负荆请罪之事,我刚瞧得他那个样子进金銮殿时,的确不高兴,我劳民伤财一场,难道就只是为了让他暂时失掉两枚总兵大印,除此以外,毫发无伤吗?但也就只不高兴了那么一小会儿而已,他能施苦肉计,我难道就不能见招拆招么。” 遂把自己在二皇子站出来为永嘉侯求情后,也站了出来为其求情的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冷哼道:“他想只补齐银子,还一次不行就两次,一年不行就两年,行啊,拿丹书铁劵来换啊,只要他们肯拿出丹书铁劵来,别说慢慢儿的补齐银子了,就算一两不补,也是可以的,不然他们还以为自己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了呢,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顾蕴听得两眼放光,忙道:“那永嘉侯与二皇子是什么反应,皇上是什么反应,文武百官又怎么说?你可真行,眨眼间便想到了这么好的法子。” 宇文承川对她崇拜的目光与语气大是受用,亲昵的捏了她的鼻尖一下,才笑着继续说道:“永嘉侯与老二自是气得半死,文武百官里至少有四成的人都极赞成我这个意见,说‘永嘉侯府既有丹书铁劵,别说只是从轻发落了,就算无罪开释,也无可厚非’,请皇上圣裁。皇上沉默了好半晌,才问永嘉侯,可是真的愿意拿出丹书铁劵来,换自己无罪开释。永嘉侯当然不愿意,区区几十万两就换丹书铁劵,这样的亏本生意就算是傻子也不可能做,便说自己愿意尽快补足银子,恳请皇上从轻发落。” 然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又岂是永嘉侯与二皇子所能继续一力掌控的? 就有官员站出来说,只是尽数补足银子,只怕不足以让百官万民口服心服,让边关的兵士们口服心服,毕竟永嘉侯的确犯了大错,永嘉侯及林家祖上有功当赏,如今有错自然也当罚,念在永嘉侯已浑身是伤,不好再从肉体上惩罚他,那就让他以银子来替代,连同他贪墨的那些银子,直接给一百万两罢,如此便可以让所有人都口服心服了,请皇上定夺。 这个主意一出,立时引起了半数以上文武官员的共鸣,内阁几位阁老都说可行,掌着户部的白阁老更是极力赞成,说国库才因圣驾去往热河这件大事空了一半,正是急需银子填补的时候,皇上若能恩准永嘉侯以银替罪,当然就最好了。 说得皇上也渐渐觉得可行起来,永嘉侯府的家底他约莫还是知道的,就算这些年永嘉侯贪墨的银子已用出去了好些,但总不至于悉数用尽,再加上永嘉侯府几代的家底,要凑齐一百万两银子,应当还是不难的,只是难免要伤到永嘉侯府的筋骨。 可若不让他们伤筋动骨,又如何服众,如何让所有人都引以为戒,以后不敢再犯?如此也可以全了自己与永嘉侯府早年的情分了,只要爵位还在,后人再出几个有真才实学的,永嘉侯府还是有望再中兴起来的,便是出不了人才,他们总是皇子的母族,两三代以内,还是不至于中落的。 皇上遂当场拍了板,永嘉侯既舍不得拿出自家的丹书铁劵来抵罪,那就给个整数一百万两抵罪罢,只是这一百万两也不能尽数充入国库,而是要拿出一半送至辽东与甘肃总兵府,先补齐永嘉侯这些年克扣的军饷,若有结余,再平均发到每一个普通兵士手上,让他们知道,朝廷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受委屈,才好让他们继续心甘情愿的保家卫国,报效朝廷。 宇文承川冷哼道:“原本我只是想让他们将这些年吃进去的都吐出来,便罢了的,偏他们敬酒不吃要吃罚酒,我少不得只能成全他们了,整整一百万两,哼,我倒是看看,他们要怎么才能凑足这一百万两!便是把这个燃眉之急解了,那一万私兵的吃穿用度他们又该往哪里凑!” 一万张嘴日日要吃要喝,还都是壮汉,一日吃不饱都受不了,何况是长时间的,要活下去,他们势必只能另谋出路,可一万人放到哪里动静都小不了,唯一也是最好的法子,便是趁早让他们过了明路,有自己的供给和军饷,而到了这个地步,除非老二上位,不然他们哪有过明路的机会?届时他们便是不反,少不得也只能反了! 顾蕴很快也想到了这一茬,却半点也不为终于有机会可以一举将二皇子踩死,让他再无翻身之日而高兴,反而急道:“那这次圣驾去往热河,一路上岂不是很危险?你岂不是也一样危险?” 辽东离热河可比离盛京近得多,永嘉侯那一万人若千里迢迢的进京图谋不轨,十有八九还未出辽东,已被人发现行藏,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反之去热河则一路上都人烟稀少,距离也要近得多,风险自然也要小得多。 若永嘉侯与二皇子被逼上绝路了,在热河动手的可能性无疑最大,而皇上一旦驾崩,宇文承川是册封了的太子,那他即位自是众望所归,二皇子与永嘉侯不可能辛苦一场,到头来反为他做嫁衣,少不得要连他一并除去,才能让二皇子上位,所以顾蕴才会有此一说。 宇文承川见她脸都白了,忙安抚她道:“这只是我们私下的猜测罢了,热河行宫虽不比盛京和皇宫守卫重重,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金吾卫腾骥卫也要随时护驾,热河当地也有卫所,即便变故突生,要赶来勤王,也是眨眼间的事,所以老二他们未必就真敢冒这个险,养那一万人只需要为银子发愁,一旦反了,就真是万劫不复了,到底他们只有一万人,而不是十万人!” 他倒真希望二皇子能就此反了,最好连同四皇子一并拉下水,可账他会算,他们两个自然也会算,虽说收益巨大,可风险也一样巨大,别说有必胜的把握了,连三成把握都没有,他们怕是还没有那个破釜沉舟的勇气! 顾蕴闻言,仍是脸色发白,道:“万一二皇子他们就真冒了这个险呢,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二皇子可从来不是什么兔子,我不管,你得随时带足了人手在身边,一旦真生了变故,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其他任何东西丢了都还能再找补回来,性命一旦丢了,可就再没有重来的机会了,你答应我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便是。”宇文承川忙郑重的应了,又说道:“我的身手你难道还信不过不成,何况我身边高手如云,就算果真生了变故,扭转不了大局,要自保还是没问题的,你放轻松些,我们都提前做了防备,依然被他们得手了,那我还谈什么大业!”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顾蕴面色松快了不少,对即将到来的热河之行的热情和期待,却是锐减了,但想着该来的总会来,倒也不至于就此乱了方寸,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二皇子上位,宇文承川和她死无葬身之地而已,可只要两个人能死在一起,死也没那么可怕不是吗? 东宫总体来说还是喜大于忧的,二皇子此刻与林贵嫔对坐着,母子两个别说笑了,却是都哭都快哭不出来了,满殿的气氛也压抑得人快要喘不上气来。 “那个不得好死的贱种,烂了心肝儿的混帐东西,本宫不将他碎尸万段,不将他五马分尸,让他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难消本宫心头之恨!”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贵嫔咬牙切齿的诅咒声再次响起,总算打破了满殿的沉寂。 一百万两啊,整整一百万两啊,本来六十万两已经凑得她和老母亲并其他兄嫂捉襟见肘,怨声载道了,谁知道就因为东宫那个贱种一句话,他们就又要多凑四十万两银子,那个贱种真当他们坐拥金山银山不成,这是摆明了把他们往绝路上逼啊,她当初怎么就没有狠心弄死了他,当初直接弄死了他,岂非就没有今日的祸事了! 二皇子何尝不恨宇文承川恨得滴血,眼见永嘉侯的名声就可以挽回,他们的损失也能减轻到最小了,却因宇文承川寥寥几句话,便前功尽弃了,他何尝不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肉? 却也知道眼下自己母子就算骂哑了嗓子,也于事无补,更奈何不了宇文承川分毫,便只是不耐烦的道:“母妃且先别急着骂那个贱种了,还是想想怎么凑齐了下剩的那四十万两银子,先将舅舅救出来是正经,舅舅虽没了两枚总兵大印,在军中的影响力犹在,在京中的人脉也还在,他出来后才能更好的总领大局辅佐我,少关一日,于我们都是在减少损失!” 银子既还没凑齐,永嘉侯便仍是戴罪之身,虽然皇上念旧情,没将永嘉侯下大狱,而是将其软禁到了西苑里,着金吾卫把守着,但二皇子总不能任永嘉侯一直被关押下去,总得先将人捞出来了,才好商议后面的事。 林贵嫔见儿子不耐烦了,到底忍住了没有再骂,愁眉苦脸的道:“本宫能拿出来的,都已拿出来了,你外祖母和侯府的公中也是,再要凑银子,就得卖田地卖商铺了,可急忙之间,哪里卖得出好价钱来,而且卖田地卖商铺不是你外祖母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总得你其他舅舅们都答应,就这样,短时间内要再凑四十万两,也不容易,除非动用你其他舅母和表嫂表弟妹们的嫁妆,就是说出去,实在不好听。”   ☆、第一百九九回 发愁 二皇子发狠道:“他们不答应就成了?舅舅才是一家之主,祖产和祭田本就没有他们的份儿不说,便是侯府公中这些年的收益,若没有舅舅在外拼杀,也不可能有那么多,他们的日子也不可能那么好过,说什么除了公中的份例和月钱,他们素日的花销都来自于各自老婆的嫁妆,当我不知道呢,那都是他们的私产,只碍于没分家不能有私产,所以只能挂到各自老婆的名下罢了,他们若果真这般不识趣,就休怪我不客气,以后再不拿他们当长辈,他们也休想再沾我一丝一毫的光!” 永嘉侯太夫人这辈子只生了永嘉侯与林贵嫔两个,但永嘉侯府的情况比之盛京的其他高门大户却有些不同,老永嘉侯早年镇守辽东时,因大邺自开国以来,便有三品以上在外任职武将的家眷必须留守盛京的规矩,一年里与永嘉侯太夫人也团聚不了几日,可总兵府的内宅总得有人主持中馈,一应交际应酬总得有人出面,老永嘉侯身边也总得有人照顾饮食起居。 后者也还罢了,随便永嘉侯太夫人送去的哪个通房姨娘都能胜任,前者就不行了,让一个丫头出身的人主持总兵府内宅的中馈,出面与总兵府其他随军的夫人太太们交际应酬,这不是摆明了为难得罪那些夫人太太们吗?她们回去后又岂有不对自家男人吹枕头风的,久而久之,谁还能心无芥蒂的继续效忠老永嘉侯? 所以老永嘉侯便在去信与永嘉侯太夫人打过招呼后,纳了自己一个副将的下属的女儿为妾,好歹也算是官家小姐,勉强也够资格与总兵府随军的其他夫人太太们交际应酬了。 这种情况几乎在每家手握一方军权的总兵将军府上都上演过,所以永嘉侯太夫人一开始并没有太将此事放在心上,想要夫君出息了,夫荣妻贵,封妻荫子,又岂能不付出一点代价? 倒霉就倒霉在,那个妾的父亲后来在一次战事当中,为救老永嘉侯的命,自己牺牲了,老永嘉侯感念后者的恩义,原本待那个妾只有三分情意的,立时变作了十分,回去后便抬了那位贵妾做二房,还正经为其上表请封了诰命,让其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林二夫人’。 偏林二夫人的肚子也争气,进门不到三个月,便有了身孕,并一举得男,待出了孝期后,不到两月,又怀上了,生下来照样是儿子,令其在总兵府的地位和在老永嘉侯心目中的地位都越发稳固了。 永嘉侯太夫人这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她的儿子生于盛京长于盛京,本就与父亲没有多少感情,反之,林二夫人的儿子却一直承欢老永嘉侯膝下,此消彼长,而且林二夫人既是有诰命在身的正经二夫人,她的儿子自然也远非一般的庶子可比,假以时日,万一老永嘉侯起了废嫡立庶的念头,他们母子哪还有什么前程未来可言,她这些年在盛京的一应艰辛,岂非也都白费了? 越想永嘉侯太夫人心里便越如被火烧,越想便越再坐不住,只恨不能长出一双翅膀来,立时飞到辽东去,将林二夫人与她的两个儿子都打个烂羊头,再狠狠与老永嘉侯闹上一场,让他知道她的委屈与愤怒。 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真把那个贱人母子打成了烂羊头,别说老永嘉侯容不下她,舆论也不会同情她向着她,若不是当初林二夫人的父亲舍命相救,死的便是老永嘉侯,她早成寡妇了,他们母子孤儿寡母的,也早不知道被族人欺凌到什么地步,所以林二夫人的父亲不止是老永嘉侯一个人的恩人,更是他们母子和整个永嘉侯府的恩人,她怎么能恩将仇报,对恩人的女儿和外孙下毒手? 永嘉侯太夫人一连好几夜都不曾合过眼,总算想到了一个万全的法子。 翌日她便将自己身边其时最漂亮的丫鬟,打发去了辽东给老永嘉侯送自己的亲笔书信,信上说林二夫人生的两个孩子都快到启蒙的年纪了,可辽东那里偏僻荒凉,能有什么名师大儒,总不能耽误了孩子们的前程,让老永嘉侯把两个孩子都送回盛京,与永嘉侯一并读书习武,将来也能更好的子承父业,还说自己一定会待两个孩子与永嘉侯一样的,请老永嘉侯与林二夫人只管放心。 至于那个丫鬟,则在信上言明说是她送去为林二夫人分忧的,毕竟林二夫人既要主持总兵府内宅的中馈,又要服侍老永嘉侯的饮食起居,实在太忙太累,‘侯爷不心疼,我做姐姐的都忍不住心疼了’。 老永嘉侯不拘小节惯了,哪里能想到女人间的那些弯弯绕绕?何况永嘉侯太夫人在他面前,向来都是贤良淑德的典范,他常年不在盛京,她一样将老母服侍得妥妥帖帖,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老永嘉侯心里待她其实一直都是有几分愧疚的。 所以接到信后,他与林二夫人打过招呼,便即日打发心腹护送了两个儿子回盛京,而那个漂亮的丫鬟,也顺理成章留下了。 之后林二夫人因不慎染上了风寒,小病酿成大病,更兼思念儿子,不到两年便撒手人寰了,老永嘉侯一是怀念她,觉得其他人都不能代替她,二是也的确没再遇到过合适的人选,在辽东时便再没纳过妾,只让永嘉侯太夫人后来送去的那个丫鬟打理着内宅的琐事,一应交际应酬都推了便是。 却没想到,等到几年后他终于得了机会回京述职时,才发现妻子信上‘文武双全,人人交口称赞’的次子和小儿子,已经长成了盛京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纨绔,一无是处,臭名昭著。 反倒是长子,亦即永嘉侯,才真正是文武双全,人人交口称赞,他的同僚旧友们见了他,也是满口的夸奖长子,说虎父无犬子。 老永嘉侯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林二夫人的死也一并明白过来了,可他再悲愤恼怒再痛心疾首,也于事无补了,他总不能真废了文武双全的长子,反而抬举庶子罢,别说庶子已被永嘉侯太夫人养废了根本不堪抬举,他也的确从来没想过要废嫡立庶,何况其时长子羽翼已丰,长女也已与皇上定了情,只等帝后大婚后,便进宫做贵妃了,他就算再恨再怒,还是得以大局为重。 他只能满腔悲愤的回了辽东,临行前喝命亲兵,把次子和小儿子绑了,一并带回辽东亲自教养去,就不信不能将二人身上的那些个坏毛病臭毛病给改了,如今是他还在,妻子与长子就敢这般捧杀他们了,等哪日他不在了,他们岂非立刻就要被吃得骨头渣子也不剩了?他总得为他们留一条后路才是。 奈何两个儿子却宁死也不肯跟他回辽东,说什么也要留在盛京继续享乐,哭声嚎叫声传得八条街外都能听见,永嘉侯太夫人偏又带着族中几位长辈及时赶到了,说自己舍不得让两个儿子去吃苦,母子三人当场上演了一出“抱头痛哭”的大戏,倒像他这个父亲才是真正的恶人一般。 把老永嘉侯气得几欲吐血,只得一个人怒气冲冲的回了辽东,再没往家里去过只言片语,更是一直到临死前,也不肯与永嘉侯太夫人再说一句话,只逼着永嘉侯发了毒誓,将来分家时,一定要给两个弟弟一人分三成家产,一定要一辈子庇护他们,否则,他将永世不得超生,永嘉侯府也将满门死绝! 永嘉侯终究心里有愧,遂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老父亲的要求,反正两个弟弟俱已被养废了,对自己母子乃至自己的子孙后代都形不成什么威胁了,白养他们一辈子,就一辈子罢,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能真正称之为问题。 等到老永嘉侯发了丧,孝期也过了大半,永嘉侯太夫人想为两个庶子随便划拉一门亲事时,方知道老永嘉侯原来早为二人定好亲事了,婚书信物俱全,根本不容她赖账,只得在出了孝期后,忍气将两个儿媳一前一后迎了进门。 可那两个儿媳既是老永嘉侯为儿子苦心定下的,自然不可能与永嘉侯太夫人一条心,久而久之,连带两个儿子也开始渐渐明白了永嘉侯太夫人的险恶用心,开始防着永嘉侯太夫人母子了。 这也是二皇子提起他们,语气里并无多少敬意,心里根本不真正拿他们当舅舅的原因,不过两个低贱的庶子罢了,他可是堂堂皇子,天之骄子,他们哪来的资格给他当舅舅? 林贵嫔自然也不可能真拿林二老爷林三老爷当弟弟,闻言也发狠道:“那你只怕得亲自去一趟侯府才成,你外祖母卧病经年,你大舅母一介女流,大表哥又是晚辈,先前已让他们出过一回血了,如今想再让他们出血,只怕轻易弹压不住他们,但你去就不一样了,他们若是胆敢不识趣,你当场便可以发落他们,真以为你舅舅如今失了势,他们便可以作威作福了,也不想想,没有你舅舅,他们哪来的好日子过,没道理他们就只跟着享福,却丝毫也不付出!” 二皇子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待会儿出宫后就直接去侯府,反正如今人人都知道这事儿了,我去侯府商议对策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不怕人非议。老三老四老五老六那里,我也得去坐坐,老四不是说诚心追随我么,我倒要看看,他的心到底能有多诚!” 庄敏县主递了话给二皇子妃后,二皇子与幕僚们商议一番,到底还是与四皇子碰了面,初步达成了共识。 可宗皇后与三皇子信不过四皇子了,二皇子又岂能真信得过,任他说得舌灿莲花,照样还是信不过,也就是表面上一团和气而已,不过如今总算有机会再考验四皇子了,他倒要看看,他的“诚意”究竟值多少银子! 林贵嫔蹙眉道:“老四两口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向嫔更是阴险至极,指不定早年我也吃过她的亏亦未可知,只如今我仍然不知道而已,她的儿子,能是什么好货色,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如皇后母子所说,打着躲在我们背后,撺掇了我们冲锋陷阵,他却躲在背后等着捡现成的主意?” 顿了顿,又道:“他把这话直剌剌的告诉你,说自己是被东宫那个贱种陷害了,还把韩卓是东宫那个贱种的人告诉你,表面看来他是真一片诚心,可兵不厌诈,他的诚心能有几分真,他是不是想借你的手对付韩卓,或是利用韩卓来陷害你,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毕竟韩卓只听命于皇上是人尽皆知的,素日与东宫那个贱种也从无交情,而且怎么别人都没发现韩卓是东宫的人,就他发现了?所以即便此番他拿出银子来助你解燃眉之急了,你也不能真就信了他,还是得百般防着他才是。” 二皇子点头应了:“母妃放心,我理会得的。可四十万两真不是小数目,也不知道最后我们能想的法子都想尽了,能不能凑齐?若实在凑不齐,少不得也只能动用萧氏一部分嫁妆了,所幸她如今胎像稳固不少,倒也不怕再出什么差池。” 问题是,凑齐了这四十万两,舅舅那一万精兵下一季度的粮饷,他又该往哪里凑去?下一季度的凑齐了,下下季度乃至更远的,他又该怎么凑,那一万精兵虽锋利,是他最大的倚仗和底牌,却也是一柄双刃剑,能刺伤敌人,同样也能刺伤他! 什么时候,能将他们过了明路,让他们有自己份例的粮饷就好了,可这事儿得先商量舅舅,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将舅舅给解救出来……二皇子思忖着发愁着,辞了林贵嫔,心事重重的出了关雎宫,直奔永嘉侯府。   ☆、第二百回 内忧 二皇子抵达永嘉侯府时,整好赶上林二老爷林三老爷两对夫妇在永嘉侯太夫人屋里,跪求永嘉侯太夫人答应他们分府出去单过的请求,永嘉侯夫人与世子夫妇站在一旁,都是满脸铁青,眼里几欲喷出火来。 永嘉侯太夫人则躺在床上,狰狞着一张瘦削的皱纹满布的脸,瞧着好不吓人。 自老永嘉侯去世以后,永嘉侯太夫人想是因为终究心虚,更兼年纪大了,身体便一日比一日差起来,只能常年卧床静养,一年下来,光药材补品都得花上几千两银子,偏近来有关她一双儿女的噩耗就没断过,她也没断过被打击,气急攻心之下有了轻微中风的迹象,已不大说得出话来了,不然依她以往的脾气,早已在破口大骂林二老爷林三老爷了。 林二老爷与林三老爷这些年早已习惯了嫡母在人后对他们的冷漠与憎恶,却是根本不怕永嘉侯太夫人的黑脸,反正她如今就已连话都抖不利索的老太婆,儿子又遭了殃,也奈何不了他们了。 遂又重复起自己的请求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树大分枝,人大分家,这些本就是亘古不变的规律,如今我们兄弟也是有孙子的人了,总不能依附母亲与大哥,躲在母亲与大哥的羽翼下一辈子。我们年纪大了,这辈子就这么混着过了也挺好,可我们的子孙却都还年轻,若让他们这般一直生于安乐,不知道上进,等母亲大哥与我们都不在了,他们与大侄儿大侄孙也快出五服了,还有谁会管他们的死活?所以恳请母亲同意我们分府出去单过,您放心,就算我们搬出去了,也一样会孝敬于您,初一十五必会回来给您请安,四时八节的孝敬供奉都不会少,您什么时候想去我们那里小住一阵,换换心情了,我们也是夹道欢迎,说到底,也就是大家住得比如今远些而已,其他并没有任何差别,万望母亲成全!” 不待永嘉侯太夫人与永嘉侯母子婆媳说话,又继续道:“至于家产,虽说当年父亲有言在先,让大哥务必要一人分三成家产与我们兄弟二人,大哥也在父亲临死前发了毒誓,但如今大哥有难,我们做弟弟的也不能袖手旁观,我们也不要各自那三成家产了,只一人分十万两的财产与我们也就是了,多出的部分,就当是我们无偿资助大哥的,毕竟这辈子彼此能做兄弟,还不知是几世修来的,让我们眼睁睁看着大哥遭难,却什么忙都不帮,我们成什么人了?” 永嘉侯夫人听至这里,哪里还忍得住,不待二人话音落下,已冷笑着尖声道:“你们竟还有脸说什么‘大哥有难,你们不能袖手旁观’,那你们现在在做什么,落井下石,雪上加霜,比袖手旁观更可恶一百倍!我告诉你们,今日母亲和我是绝不会答应分家的,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否则,不必等宫里娘娘怪罪下来,只母亲递一纸‘不孝’的诉讼到顺天府,就足以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了!” 永嘉侯世子也冷声道:“看来二叔与三叔已经忘了,你们走到哪里都被人尊称一声‘爷’是靠的谁,你们的儿女能娶得好也嫁得好,又是靠的谁,那我来告诉你们,都是靠的我父亲,靠的宫里的娘娘!你们享尽了我父亲和娘娘为你们带来的富贵荣耀,如今我父亲有难了,却只想着落井下石,独善其身,我告诉你们,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林二老爷与林三老爷被他母子二人说得眼神微闪,但想着生母死得不明不白,再想着他们这些年的隐忍与憋屈,眼神复又变得坚定起来:“我们哪有落井下石,独善其身,早前凑那六十万两银子时,母亲与大嫂动用公中的银子,变卖公中的部分产业我们说什么了吗?侯府传承至今,三成家产何止才十万两,二十万两甚至三十万两都不止,我们只一人要十万两,已经够仁至义尽了,谁知道就这样,大嫂与大侄儿还不满足,莫不是竟打算让我们净身出户不成?当年父亲临死前说的话,还有大哥发的毒誓,可不止我们自家人听见了,族里好些叔伯也是知道的,大嫂与大侄儿别把我们逼急了,兔子是出了名的温驯不假,可兔子急了,也照样咬人!” 一席话,说得永嘉侯夫人与世子一时都无言以对起来。 当年老永嘉侯临死前的话他们母子也是听见了的,平心而论,林二老爷与林三老爷只是一人要十万两财产,的确不过分,永嘉侯府就算再落魄再窘迫,三成家产也不可能只区区十万两,何况永嘉侯府从来与落魄窘迫不沾边。 可那是以前,从永嘉侯养了那一万私兵开始,永嘉侯府便开始一年一年的入不敷出起来,先前为了凑那六十万两,又将早年的积蓄掏空了大半,再要凑余下的四十万两,已经得卖田地卖商铺,还得将永嘉侯太夫人与永嘉侯夫人仅剩的体己掏空了,就这样,也必然凑不够,谁曾想在这个紧要关头,林二老爷与林三老爷还要提出分家,还要一人分去十万两银子,这不是落井下石是什么,他们根本就是将他们大房往绝路上逼! 这般一想,永嘉侯夫人复又怒火滔天起来,厉声道:“兔子急了是咬人不假,可兔子始终只是兔子,任何猛兽想要结果了它都轻而易举,没有狮子的庇护,它能风风光光的活到今日吗?想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也不怕天打雷劈,更何况母亲还在,父母在不分家,信不信母亲和我让你们到头来一文钱都得不到不说,还要身败名裂!” “大嫂这是在威胁我们吗?”换来林二老爷林三老爷的冷笑:“母亲与大嫂要打官司,我们随时奉陪,哪怕官司打到御前,我们也没什么可怕的,反正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宫里贵嫔娘娘与二皇子的脸该往哪里搁了,反正娘娘与二皇子从未真正拿我们当过自己人,我们也从未沾过他们的光,根本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你们从未沾过娘娘和二皇子的光?你们说这话不觉得亏心,不怕天打雷劈吗,要是没有娘娘和二皇子,要是没有侯爷,你们算什么东西,能活得似如今这般体面荣光吗?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 “我们忘恩负义,大嫂怎么不先问问母亲与大哥,早年曾对我们做过什么,再扪心自问一下,这些年你们母子又是如何打压我们两房人的,要先有恩义,才能忘恩负义,既从来没有过恩义,又何来忘恩负义之说?” 双方一时间吵了个不可开交。 以致二皇子在门口站了好半晌,都无人发觉,自然二皇子也将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去。 当场便气得脸色发青起来,怒喝道:“都给本殿下闭嘴!眼下不过就是大舅舅一时遭了算计,父皇还只是罚银,并不褫夺大舅舅的爵位,让侯府仍保留着体面荣耀呢,自家人倒先闹腾起来了,你们可知这样的大族人家,若敌人从外头杀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时定是杀不死的,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真正的一败涂地,你们这是惟恐这个家倒不了垮不了,你们不能沦为丧家之犬,所以等不及要先自杀自灭是不是?” 吵得忘我的众人这才看见是二皇子来了,忙都行礼不迭,永嘉侯夫人自问有了靠山,更是红了眼圈,哽声道:“殿下来得正好,您若是再不来,母亲和我们母子就要被欺负死了,殿下不看我们母子,只看母亲,也千万要与娘娘一道,尽快将侯爷解救出来才是,不然假以时日,母亲与我们母子只怕越发要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二皇子不待永嘉侯夫人把话说完,已出言打断了她:“大舅母此言差矣,不过就是一家人一时言语不和小小的口角了一回罢了,何来的欺负不欺负之说,牙齿与嘴唇再要好,也还有磕着咬着的时候呢,二舅舅与三舅舅嘴上说得不客气,心里却从未真那样想过,对不对?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都把方才的事揭过不提,当从来没有过这一回事好不好?我向大家保证,大舅舅不日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回来,永嘉侯府将来也一定会比现在更荣耀更体面!” 比现在皇子的母家更荣耀更体面,自然就是天子的母家了,二皇子虽打心眼儿里不待见林二老爷林三老爷,但眼下大局为重,为了大局,他不介意暂时待他们客气些,以为林二老爷林三老爷一定会受宠若惊的卖他这个面子。 却不想,二人想也不想便说道:“二皇子殿下可能误会了,我们与大嫂大侄儿并不是言语不和在口角,而是在商量分家的事,殿下虽于私来说算不得外人,到底与我们上下尊卑有别,所以我们林家的家务事,就不劳殿下费心了,还请殿下先行离开,以免我们招呼不周,怠慢了殿下。” 林二老爷与林三老爷说自己两房这些年从未沾过林贵嫔和二皇子的光,虽有些言过其实,但他们沾的光却是以更大的隐忍与屈辱换来的,这样的光不沾也罢。 何况如今他们在永嘉侯府已是什么地位都没有了,等将来永嘉侯府侥幸真成了天子的母家,想也知道他们定会越发的没有立锥之地。 既然他们注定是沾不了光的,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何况二皇子说永嘉侯府将来能比现在更荣耀体面,就能成真了?他们只看到太子殿下地位一日比一日稳固,他们母子却处境一日不如一日,且没了太子殿下,还有三皇子这个中宫嫡子呢,二皇子哪来的那个舍我其谁的自信与底气? 他们不趁现在分家,难道眼睁睁看着本该属于他们的家产都被填限进去,他们的性命也跟着受到威胁,白白落得丢了银子又丢命的下场么! 二皇子没想到林二老爷林三老爷竟连自己的面子都不卖了,要知道以往二人见了他,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谄媚样儿,他屈尊叫他们一声‘舅舅’,就够他们受宠若惊半天了,如今却毫不客气的说他是外人,就算是皇子也没资格管林家的家务事,还毫不客气的对他下逐客令,真是反了他们了! 可认真说来,二皇子的确管不了这事儿,便是林贵嫔这会儿在,作为嫁出去的女儿,她也是管不了娘家兄长们分家分产的,至于她先前说的狠话‘他们若是胆敢不识趣,你当场便可以发落他们’,不过就是吃准了林二老爷林三老爷不敢吭声,白过过嘴瘾而已,实则二人再怎么说也是二皇子的舅舅,他们一旦犯起轴来,二皇子明面上还真奈何不得他们。 忍了又忍,二皇子才勉强将满腔的怒气强自按捺住,沉声道:“外祖母还在,两位舅舅分的哪门子的家,两位舅舅想让各自的儿孙出息上进,可若他们的父祖背负上了‘不孝不悌’的名声,他们就算再上进出息,只怕也有限,何况人都有走窄道的时候,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两位舅舅最好三思而后行,不然将来纵然悔青了肠子,也已于事无补了!” 只可惜二人仍是油盐不进:“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远的不说,只说盛京城里,父母还健在便分府出去单过的就不少,怎么没人说他们不孝,只要我们一如既往的孝敬母亲,尽到我们为人子该尽的责任与义务,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一定不会轻易被人蒙蔽了去。至于不悌,我们相当于只要了我们原本该得家产的三成只怕都不到,就是为了能助大哥度过眼下的难关,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若这样还要被人说‘不悌’,我们也无话可说,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即可!” 把二皇子气了个倒仰,这才真是外患未除,又添内忧呢,却无可奈何,还是永嘉侯太夫人急怒攻心,忽然吐了血,唬得林二老爷林三老爷暂时不敢再紧逼不退,毕竟‘逼死嫡母’的罪名,与‘不孝不悌’远不能同日而语,只得悻悻的先退了出去,才算将事情暂时揭了过去。   ☆、第二百零一回 狼与狈 趁太医给永嘉侯太夫人诊治的空档,二皇子将永嘉侯世子拉到一旁,沉着脸低声吩咐起他来:“无论他们怎么闹腾,眼下也不能分家,不但不能分家,还得让他们将各自挂在老婆名下的私产都给我交出来,把大舅舅先救回来是正经,至于具体怎么办,是来软的还是硬的,就全看大表哥的了,若大表哥连这点事也做不好,别说将来我与舅舅不敢委以大表哥重任了,便是眼下,大表哥这个世子之位还坐得稳坐不稳,也说不好了,大表哥自己看着办罢!” 永嘉侯世子也知道兹事体大,所以二皇子话虽说得不甚好听,他依然没口子的应了:“殿下放心,我一定会把事情办好,把父亲早日接回来的!” 既然他们有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他少不得只能成全他们了,这世道本来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不是么? 二皇子对自己这个大表兄的能力和手段还是知道的,永嘉侯精心培养的接班人,又岂能没有几把刷子?见他应得笃定,显是已初步有法子了,方心下稍松,待永嘉侯太夫人醒过来后,便离了永嘉侯府去,先取道去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这些日子已看过不少所谓的“名医”,吃过不少“密药”了,可身体的某个部位却仍是半点起色也没有,让他又是恼怒又是绝望,在人前还能勉强克制住自己的脾气,不让人瞧出异样来,回到自己府里,却是再不肯压抑自己,成日里不是怒骂这个,就是毒打那个,弄得在他书房和三皇子妃正院服侍的人是人人自危,要知道以前这两个地方,可是出了名的美差肥差。 三皇子妃一开始还会劝他几句,后来见他不但半个字都听不进去,脾气上来还会对自己动手,也就不敢也不肯再劝他了,每日只守着儿子过活。 二皇子抵达时,三皇子正在鞭打自己近身服侍的人,他总觉得近来下人都在背后议论自己已经不是男人了,他不打死几个,杀鸡给猴看,让那些个狗奴才都知道他的厉害,他们岂不是要越发变本加厉的非议自己了? 听得魏德宝战战兢兢的声音自外面传来:“禀殿下,二皇子殿下来了,说有急事求见殿下。” 三皇子想也不想便怒喝道:“不见!就说本殿下不在府里,让他走!”当他不知道,老二定是找他借银子来的吗,银子他当然有,可凭什么借给老二,他不好过了,谁也别想好过! 若是以往遇上同样的情况,魏德宝少不得要壮着胆子劝三皇子几句,毕竟二皇子是兄长,三皇子这样直接将他拒之门外,实在有些失礼……可如今魏德宝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尖声应了一声:“是。”便自往外面打发二皇子去了。 好在二皇子也不是非要见三皇子的面,非要向他借银子,他走这一趟,更多还是为了掩人耳目,听了魏德宝的话:“我们殿下这会儿不在府里,二皇子殿下要不稍坐片刻,容奴才这就打发人出去寻去?” 他只是怏怏的说了一句:“原来三皇弟还没回来啊,可我先前明明看见他的马车了,难道是我看错了?”便满脸失望的走了。 魏德宝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把二皇子送走,不至于再去讨殿下的嫌了。 二皇子离了三皇子府,又顺道去了一趟五皇子府,倒是见到了五皇子本人,把来意一说,五皇子却是满脸的为难:“二皇兄也知道,我素日不领差事的,不领差事,除了素日的俸禄和每年年底田庄商铺的收益,便没有旁的进项了,偏我母妃那里不但不能帮补我,还得我每常补贴她,岳家也是……二皇兄若是不嫌少,三五千两我还能勉力拿出来,多了就实在是有心无力了,还请二皇兄千万见谅。” 说得二皇子暗自冷笑起来,三五千两,他这是打发叫花子呢,当他不知道他们母子跟老六母子一样,早暗暗靠向了东宫,以为东宫是大船,怎么也翻不了,将来好跟着体面荣耀吗?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苦着脸谢了五皇子的好意:“倒是我病急乱投医,忘记五皇弟的实际情况了,那我就不为难五皇弟了,且去四皇弟和六皇弟那里再瞧瞧,若还是凑不够银子,少不得只能厚着脸皮去东宫求大皇兄了,谁都知道大皇嫂是财主么,只盼大皇嫂能慷慨解囊了。” 然后辞了五皇子,去了四皇子府。 四皇子听了二皇子的来意,立时在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自己都缺银子缺到两眼快冒绿光了,还有银子借给他,若有银子借给他,他又何必委屈自己依附他,他再建一个作坊,把火药火器研制出来不好么,届时所有人都只能看他的脸色过活,他让谁生谁才能生,他让谁死谁就得死了,他至于这样委屈自己吗? 却还不能将回绝的话直接说出来,只能委婉道:“不瞒二皇兄,我不是不想借银子与您,我既说了以后一切都惟二皇兄马首是瞻,自然不会这么快便自打嘴巴,实在是,实在是我也缺银子得紧,根本拿不出来银子来,还望二皇兄海涵。” 二皇子就嘲讽的勾起了唇角,笑道:“哦?五皇弟是因为本身就没多少家底,还又要补贴自己的母妃,又要补贴岳家,所以拿不出银子来,四皇弟又是什么缘故呢?别不是四皇弟怕我借了银子还不上,故意找的推托之词罢?” 看来他的诚意,果然不值一文哪! 四皇子的大脑就飞快的转动起来,若今日让老二空手而归了,他们之间才建立起来的本就还很薄弱的那点信任,立时就要化为乌有了,他没了可借力的,自己又已然使不上力了,难道就真等着坐以待毙吗?不管到头来上位的是东宫那个婢生子,还是老三那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摆在他面前的都只会是死路一条,亦连上位的是老二,他能不能保住身家性命都是未知,所以最稳妥最一劳永逸的法子,还得是自己坐上那个位子! 那他现在便还不能与老二交恶,他也没那个本钱与之交恶,还得与之虚与委蛇下去,借力打力才成。 思忖间,四皇子很快做了决定,反正如今他也没有银子再建研制火药火器的秘境了,银子还是次要的,关键是东宫如今必定时时都盯着他,他纵然有了银子,也找不到足够合适足够隐秘的地方,倒不如把这事儿告诉了老二,若老二大感兴趣之下,愿意继续研制他想要的东西,当然就最好了,反正诸葛先生是他的人,他有把握其只会忠于他一人,而外行谁又能真正知道他的进度到了哪里,他哪怕研制成功了,依然说自己没成功,又有谁知道?若老二愿意出银子出地方,当然就最好了。 便是老二不愿意,或是暂时也力不从心,能以此事换得他的信任,让他不再这般时时防着他,也算是不小的收获了。 当下计议已定,四皇子便徐徐开了口:“我既说了以后都惟二皇兄马首是瞻,那我也没什么可瞒二皇兄的了,不瞒您说,我的银子十之八九,都花到了一件事上,若这件事能成功,纵然千军万马压境,我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遂压低声音,把自己如何机缘巧合之下,得了那张火药火器残方,然后一直花费大量的人力与财力研制,眼见要有成果了,却被宇文承川给一举捣毁了等事,言简意赅与二皇子说了一遍。 末了沉声道:“我之前不是告诉二皇兄,韩卓是那个婢生子的人吗?我知道二皇兄心里不相信,毕竟无凭无据,如今知道是我的人亲眼看见韩卓的,您总相信了罢?我本来是想把那火药火器研制出来后,献给皇后母子的,我知道二皇兄也不信这话,那东西既然那么厉害,我怎么可能只甘于做一个亲王,而不是想着自己上位?可不管您信不信,我真只想做一名亲王,像庄皇叔肃皇叔那样。所以我不是不想借银子给您,是实在有心无力,还希望您见谅。” 二皇子的心思却早不在银子上了,老四竟然拥有那么厉害的残方,这要是真让他把那些火药火器研制出来了,他岂非就要横扫其他兄弟,甚至是父皇,成为当之无愧的天下至尊了?! 可宇文承川是怎么知道他这个秘密的,他会不会也已着手在研制同样的东西了?且他既能知道老四的秘密,难道就不能知道他的秘密不成?不行,他不但要尽快除了那个婢生子,还得连老四也一并除了,才能永绝后患! “二皇兄,我真的是有心无力,……二皇兄?”耳边忽然响起四皇子的声音,总算让二皇子回过了神来,忙道:“原来四皇弟是真有心无力,而非故意推脱我,那我也就不为难你了,只是,那方子上的东西一旦造出来了,果真如你所说,那般厉害?你别不是在糊弄我罢?” 对四皇子说自己没有上位的野心,而只想做一名亲王这样的话,二皇子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信的,他若没有野心,当初得了那张方子,就该直接献给皇后母子了,而不是自己偷偷的研制,还瞒得滴水不漏,若不是形势所迫,今日必定也不会告诉自己了,拿这样的话来糊弄他,当他是傻子么? 不过对那张方子,二皇子实在没办法不动心,一旦真将上面的东西研制出来了,再加上舅舅那一万精兵,他别说做太子了,连做皇上都是易如反掌的事,他一定要将那张方子弄到手! 四皇子忙笑道:“我怎么敢糊弄二皇兄,我说了自己只想当一名亲王的,如今二皇兄信不过我没关系,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日一长,二皇兄自然就明白我的心了。若二皇兄还信不过我,我可以马上把那张方子献给您,连同当初献给我方子,过去这些日子也一直总领此事的诸葛先生一并献给二皇兄,只盼二皇兄能相信我的一片诚心。” 扬声向外叫了一声:“来人!” 待阮道林应声进来后,如此这般吩咐了他一通,阮道林便行礼退了出去,很快便取了个匣子回来。 四皇子接过,毫不犹豫便奉到了二皇子面前。 二皇子总算动容了,拍着四皇子的肩膀道:“不瞒四弟,之前我的确有些信不过你,皇后母子就算受了挑拨,但疏不间亲,若四弟真没问题,他们又岂能一下子憎恶四弟到那个地步?但现在我不怀疑你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皇后母子连这点识人之智容人之量都没有,也就不怪他们注定要一败涂地了。既然四弟一片诚心,方子我就先收下了,只是我如今有多缺银子四弟是知道的,而且马上我们兄弟就要随父皇御驾热河了,还是待从热河回来后,我们再就要不要继续研制之事,从长计议也不迟。” 四皇子闻言,就舒了一口长气,表情也松快了不少,道:“二哥不再疑我,我总算可以安心了,我听二哥的,待从热河回来后,我们再从长计议也不迟。只是一点,韩卓我们怕是得尽快解决了,不然等同于半个腾骥卫都为那个婢生子所用,我们但有风吹草动,那个婢生子立刻就能知道,我们还有什么先机胜算可言?” 二皇子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们是得先把韩卓解决了才成,只是他深得父皇信任,本身又武功高强,身边还高手如云,我们只怕轻易不能动手,反而会打草惊蛇,最好能想个法子,让父皇亲自下令除了他才好。” 兄弟两个遂越发压低声音,喁喁私语起来……   ☆、第二百零二回 事出反常 夏日炎炎,卯时未到,晨光便已遍洒大地,将树叶花草上的露珠射得闪闪发亮,连树枝花丛间的蛛网也在强光下纤毫毕现,显然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树林间一个被大大小小的营帐包围着的几丈见方的大营帐里,顾蕴正一面给宇文承川整理衣裳,一边叮嘱他:“天气热,虽说不到交午时,皇上便会让你们兄弟散了,到底也得骑在马上暴晒一个多时辰,你可千万得多喝水才是,我准备了八珍丸让冬至带着,你觉得不舒服了,就赶紧噙一颗在嘴里,宗室亲贵文武百官都在,可不能给人以一个太子殿下骄矜的印象。我把银耳汤和西瓜放在冰釜里,等你一回来便可以吃了。” 宇文承川握了她的手,笑道:“从起身到这会儿,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这话你已经说过三四遍了,你就放心罢,我原本就不是娇养长大的,早年在腾骥卫时,为了完成任务,别说暴晒一个时辰了,趴在大太阳底下一整日没动过一下都过来了,这算什么,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我听说昨儿就有些晕车,今日可得多注意才是。” 顾蕴不欲他担心,忙道:“我哪里晕车了,我只是觉得有些闷罢了,这也只是刚出发,我不好请了五弟妹六弟妹到我的车上来说话儿而已,等过几日我请了她们到我车上,或是说话或是打牌,有了事做时间好混,自然就好了,你别担心。” 宇文承川点点头:“总之你多注意些,我这一路上只怕都要随驾,也顾不上照顾你,也不能与你一道欣赏沿途的风景,与你介绍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等到了热河得了闲,我一定好生补偿你。” “还嫌我啰嗦呢。”顾蕴就偏头笑了起来,“你这话从昨儿出发至今,可不止说了三四遍,到底谁更啰嗦,你自己说罢。” 夫妻两个说话时,白兰紫兰几个已利索的将衾褥并二人一应用惯了的物品都收在箱笼里了,明霞和暗香则摆了早膳来,如今离盛京不过才百来里远,宇文承川与顾蕴又是此行除了皇上以外,身份最高的人,二人还缺什么都不缺银子,自然一应供给都是最好的,所以桌上的菜色瞧着,与素日二人在东宫吃的并无差别。 等夫妻两个用完了早膳,便有金吾卫逐个营帐逐个营帐的禀告即将启程了,请主子们抓紧时间。 宇文承川见时辰不早了,便亲了亲顾蕴的额头,说了句:“我先去了啊。”出了营帐,往最当中也是最大的一座营帐而去了。 顾蕴看着他走远了,才收回目光,看向白兰紫兰几个道:“我们也收拾收拾,等待出发罢。” 一百万两银子虽难凑,但永嘉侯府与林贵嫔母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还是在短短几日内,便尽数凑了出来,让永嘉侯得以只在西苑待了几日,便被放回了家中。 坊间都传,永嘉侯府为了救永嘉侯,除了永嘉侯太夫人和夫人的嫁妆以外,连同世子夫人和其他几位夫人少夫人的嫁妆也一并掏空了,为此弄得几位夫人少夫人都颇有怨言,永嘉侯府的二老爷与三老爷也是满心的憋屈,只敢怨不敢言而已。 但这些事于圣驾南巡这样的大事,根本造不成任何影响,永嘉侯既被放回去了,此事便算是揭了过去,已被延误了行程的皇上自然不肯再耽误时间,于永嘉侯被释放回去的第三日,也就是昨日,便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很快,便又有金吾卫来逐个营帐的通禀出发了,顾蕴遂由几个丫头簇拥着,离了营帐,去到外围自己的车辇前,却并不上车,而是待恭送了御辇驶过后,才上了自己的车辇。 其时气温已有些高了,顾蕴在太阳底下站了这么一会儿,后背早生出一层薄汗来,心里多少也有几分烦躁,所幸才一掀开车帘,一股沁凉的风便扑面而来,让她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白兰紫兰跟着上了车,白兰因指着马车两角的冰釜笑道:“这会儿还早,怕娘娘受凉,殿下吩咐奴婢们只开了上边的细孔盖,等会儿待气温更高了,奴婢们再换上大孔的。” 紫兰随即也笑道:“银耳汤与西瓜奴婢也已依娘娘吩咐,放在里面冰镇着了,娘娘随时想吃都可以。” 顾蕴点点头,这一路去热河怎么也得二十来日,是以她的车辇比素日她在宫里的足足宽敞了一倍还有余,供四五个人躺平了都没问题,车上的铺陈也一应俱全,却是内务府统一安排的,以便让主子们能在劳累疲乏的旅途中,稍稍舒坦一些。 顾蕴上了车后,其他人也开始依次上起车来,内务府负责善后的人则已有条不紊的拆卸起营帐来,待拆卸完后,立刻快马加鞭送往下下一站择地搭建,以便圣驾抵达时,能即刻入住休整,内务府专司此事的人便有近千人,分作两拨,各司其职,等闲出不了岔子。 等待其他人上车期间,顾蕴百无聊赖,遂掀起车帘的一角,闲闲的四下里打量起来。 忽然,她的目光在一个低眉顺眼的身影上顿住了,嘴上则吩咐起白兰来:“你即刻去后面叫了暗香和明霞不拘哪一个过来,本宫有话问她们。” 白兰不明所以,但见她一脸的凝重,不敢多问,忙应了一声“是”,跳下马车往后面叫明霞暗香去了。 很快明霞便随白兰过来了,进了马车后,不待她行礼,顾蕴已指着外面一个方向道:“你看那边那个着杏色衣裙的女子,是顾芷吗?” 明霞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觑眼看了一回,方收回视线,点头道:“娘娘,的确是三小姐……”想起顾准早不认这个女儿了,那顾芷自然也再算不得显阳侯府的三小姐,忙又改了口:“的确是那人,娘娘,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顾蕴道:“暂时没什么问题,我就是乍然看见她,觉得有些眼熟,可又因好几年不见她了,认不真切,所以叫你或是暗香过来也认一认,你且去罢,只怕说话间大部队就该动身了。” 待明霞应声而去后,才微蹙眉头思索起来,顾芷能出现在南巡的大队伍里,还锦衣华服前呼后拥,显然是二皇子带她来的,本来二皇子妃如今身怀六甲,怀孕之初又险象环生,不能随夫伴驾也在情理之中,二皇子带自己的其他女人也无可厚非。 这种事由上至下都司空见惯,譬如皇上自己,此番就没带宗皇后,再譬如三皇子,也没带三皇子妃,而是带的万侧妃,且不论三皇子是自己不想带三皇子妃,还是后者不肯跟他来,但三皇子只带了侧妃却是事实。 所以二皇子不带二皇子妃,而是带自己的其他女人,事先根本就没引起任何人,也没引起东宫的注意。 可顾芷只是二皇子的孺人,身份远不能与万侧妃,更不能与皇上此行带的妃嫔们相比,二皇子府也不是没有侧妃,二皇子庶长子的生母便是上了皇家玉蝶的侧妃;更重要的是,二皇子自顾准明确表态以后就当没有顾芷这个女儿,也的确说到做到,显阳侯府从不过问顾芷的死活后,便视顾芷为弃子,将其扔在了自己的后院自生自灭,以致这些年顾芷就从未在人前出现过。 如今她却忽然出现在了南巡的队伍里,所谓“事出反常即为妖”,顾蕴实在没办法让自己不多心,不起疑。 思忖间,马车启动了,顾蕴回过神来,想了想,因吩咐白兰道:“午间休息时,你让落霞落英设法去打探一下,此番二皇子身边伴驾的是谁,尽量打探得详细一些,不要漏了马脚。” “是,娘娘。”白兰忙应了。 大队伍前行了一个多时辰,眼见日头越来越烈,已快到一日里最热的时候,宇文承川打马回来了,虽不至于似顾蕴一般,被太阳晒一会儿便两颊通红,却也是满头的汗珠,一看便知热得不轻。 顾蕴忙让他上了车,接过紫兰双手奉上的冰镇银耳汤亲自递与他,瞧着他仰头一饮而尽后,方问道:“皇上说了下午什么时辰让你们去伴驾吗,我怎么觉得今儿比昨儿更热几分的样子,可别中暑了才好。都怪永嘉侯,若不是他非要无事生非,大家又何至于在这一年里最热的时间里赶路,倒不是避暑,而成了上赶着中暑了。” 宇文承川摆手让白兰紫兰下去后,才笑着低声道:“知道你心疼我,别担心,我没你以为的那么热那么难受,连调节内息都不会,我还习的哪门子的武?不过是见他们几个都一副大汗淋漓的样子,我怕人动疑,故意做出这副样子来的罢了。皇上已说了下午申时我们再去伴驾了,我能休息两个时辰呢,足够了。” 顾蕴闻言,这才面色稍缓,与他说起顾芷的事来:“……那么多女人不带,偏带一个早等同于隐形人的顾芷,我直觉没那么简单,不管怎么说,她都与我同姓,大伯父此行也在伴驾之列,万一他届时想以顾芷的性命威胁大伯,大伯父我了解,他可以狠下心来不管顾芷过得好不好,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我们不得不防啊!” 说得宇文承川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咝声道:“先前我想着他必不会带萧氏,那不拘是带哪个女人,于我们都没有影响,所以并未过多的关注此事,如今想来,竟是我疏忽了,我这就让人查探此事去。”屈起手指就要敲车壁。 却被顾蕴拉住了手,道:“我已让落英落霞趁待会儿午间歇息时去打探了,你就别再安排人了,本来就人多眼杂的,人多了反倒打草惊蛇,倒是女人们钻在一起本就话多,不至惹人动疑。” 宇文承川一想也是,遂打消了念头。 大队伍又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便由前至后慢慢的停了下来,就地用餐兼歇息,因都是吃干粮,倒也省事儿,只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宇文承川与顾蕴便已吃饱喝足,收拾停妥了。 落霞落英也回来了,隔着车帘轻声与夫妻两个禀道:“奴婢们打探清楚了,二皇子此番带的是自己新近才封的侧妃,据说那位侧妃此前只是孺人,且并不得宠,在二皇子府日子过得连体面一些的下人尚且不如,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新近竟又引起了二皇子的兴趣,不但越过为自己生了庶次子的那位孺人的次序,封了她做侧妃,任那位有子的孺人一路二闹三上吊都没用,还越过另一位侧妃的次序,带了她伴驾此行。” 顾芷用手段又引起了二皇子的兴趣是假,只怕二皇子想利用她来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才是真罢? 宇文承川与顾蕴对视一眼,顾蕴便吩咐落霞落英道:“殿下与本宫都知道了,你们继续注意着那位侧妃的一举一动,一有最新动向,立刻来报。” 心里却想着,一个皇子封侧妃虽算不得什么大事,却也不算小事,毕竟侧妃既要上玉蝶,还有四品的诰命,照理皇宫宗室里该早有风声传出来才是,可她事先分明什么都没听说,——看来,顾芷这个“侧妃”,只是在二皇子府内得到了认可,并没得到官方的认可啊! 待落霞落英应声而去后,顾云才又与宇文承川道:“如今既知道此事定有蹊跷了,我们只加倍防备着也就是了,顾芷这几年如何我虽不知道,早年却是个有贼心无贼胆的,江山难改本性难移,谅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宇文承川点头道:“是这话,我待会儿再找机会,把事情告知大伯父,让大伯父也趁早加以防范,当然最好不出现你方才说的老二以他那新侧妃的性命威胁大伯父的情形,可若事情真不幸到了那一步,也好让大伯父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做好取舍的决定。”   ☆、第二百零三回 不请自来 大部队一连晓行夜宿的赶了十余日的路,一开始官道还很宽敞平坦,毕竟是京畿附近,天子脚下,达官贵人云集,路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何况此番又是御驾出行,金吾卫与旗手卫的人每每都提前清了道,任何人在圣驾路过当日都上不了官道,一路跑起来没有障碍,马蹄笃笃,风声在耳边呼啸,热是觉察不到了,过林子,过狂野,大家赶起路来,倒也酣畅淋漓。 [800] 可最初的兴头过了,离盛京也一日比一日远,官道也一日比一日颠簸,即便有提前清道的人,一样远不能与京畿附近的官道相比后,大家便渐渐品出不一样的滋味儿了,每天五六个时辰都在马背上,真正是腰酸背痛,到傍晚下马时,两条腿都快要合不拢了。 一众宗亲贵胄因大邺自太祖开国以来便看重弓马骑射,如今的皇上也不例外,论起弓马骑射来,倒也娴熟甚至不乏个中好手,可娴熟是一回事,打小儿养尊处优养得身娇肉贵,吃不了连日颠簸的苦就是另一回事了。 然皇上不发话,自太子殿下至伴驾的几位皇子,除了六皇子众所周知身体单薄一些,一早就得了皇上的恩典每日只骑半日的马以外,谁也没叫过一声喊过一声累,甚至没皱过一下眉头,也不知是真不累,还是因彼此在暗中较劲儿再苦再累也强自忍着,众宗亲贵胄便也不好叫苦叫累了,他们是尊贵,可他们再尊贵,能尊贵得过太子殿下和皇子们不成 于是都只能暗暗把希望寄托到了此番伴驾的娘娘小主,并太子妃皇子妃等一众宫眷,尤其是妙贵嫔的身上,谁不知道妙贵嫔如今是皇上的心尖子,女人嘛,体力耐力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比男人好,就算妙贵嫔早前在浣衣局当了十一年的浣衣女,比别的娘娘小主体力好些,说到底也是女人,他们男人都快撑不住了,女人难道还能撑得住 只要妙贵嫔向皇上撒个娇,说自己身体吃不消了,皇上就算不至于恩准他们似六皇子一般,余下的路程改骑马为坐车,能下旨就地休整个一两日,让大家缓缓气儿也是好的。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大家的心声,又赶了两日路,在抵达一个叫燕子河乡的地方时,皇上终于下旨让大家就地休整一日,第三日再动身,更重要的是,燕子河乡有一个行宫,虽远及不上热河行宫承德行宫等大行宫的规格,却也比之前一路上都只能住营帐要好许多了。 大家不免都喜形于色,待随行的内务府总管与行宫的大总管一道安排下各自的住处后,便忙忙分头安置去了。 皇上在哪里都是最尊贵的人,行宫最好的宫殿自然归了皇上居住,连同随行的妃嫔们,也都住到了皇上寝殿周边的屋子,以便皇上随时召幸。 皇上以下,便数宇文承川这个太子最尊贵了,所以宇文承川与顾蕴得以分到一处两进的独立院子做居所,虽只有三间正房,院子也只巴掌大,连崇庆殿的一根手指头都及不上,比起先前只能住在简陋的营帐里,却也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幸好皇上今日下旨休整了,不然本宫还真怕明日自己就先要撑不住了。”顾蕴扶着白兰的手,一边在院子里慢慢的来回走动着,一边说道,“本宫原本还以为自己怎么着也比其他人体力好些,没想到也不过尔尔,看来回宫以后,本宫得加强锻炼了。” 女眷们坐车表面看似比男人们轻松舒服,再怎么说也不必风吹日晒,坐累了可以躺着,饿了渴了还能有吃的喝的,可女人天生体力比男人差,何况此番随行的女眷,哪个不是打小儿便娇生惯养长大的一开始还为沿途在宫里京里再看不到的风土人情所兴奋新奇,等看了几日,发现风景都差不多,也就意兴阑珊起来。 顾蕴也不例外,而她说是说可以打发人去请了五皇子妃六皇子妃过来自己车上,大家一起说话打牌的取乐混时间,实际情况却是,六皇子妃更多时候要陪六皇子,五皇子妃与她两个人又哪来的那么多话日日说,两个人也凑不起牌局,且除了她两个,庄敏县主此番也在随驾之列,她五、六两位皇子妃都请了,却偏不请四皇子妃一个,让旁人怎么看怎么说 二三两位皇子身边儿是侧妃随行服侍也就罢了,侧妃原便不够格儿与她们妯娌相交,庄敏县主却是原配正妃,即便她们彼此都早恨不能除对方而后快了,该做的面子活儿,还是得做足的。 所以顾蕴索性谁也没请,如此自然越发的无聊,人也因为时间难熬,而越发的疲累,只碍于其他女眷都没有叫过一声苦累,她身为太子妃,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盯着她,越发得严格要求自己,只能硬撑着,连在宇文承川面前都尽量不表露出来罢了,以免他担心。 白兰闻言,笑道:“娘娘天生便是尊贵人,体力差一些也无可厚非,横竖圣驾也不是年年都南巡,要奴婢说,倒是没有加强锻炼的必要。” 顾蕴笑道:“怎么没有了,就算不为随圣驾南巡,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当年从天津卫取道去扬州时,或许是因为一心只盼着能早些抵达扬州,她倒是没觉得像现在这般累过,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到天津卫她只坐了五六日的车,然后便换了船,此番却一坐车就是十几日,人自然也加倍的累,不管怎么说,她的确需要加强锻炼身体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明霞出来禀告说屋子已归置妥当了,顾蕴遂被二人簇拥着,进了屋子。 果见屋里她和宇文承川的随身物品都已摆放妥帖,床也铺好了,临窗的炕上,还摆上了一个青花瓷的花斛,里面插了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花苞并几支荷叶,为整个正房都平添了几分生气。 顾蕴的心情瞬间大好,叫了明霞:“晚上有什么吃的好容易明儿不必早起,多做几个菜,再备一壶酒,你们也都加一个菜,大家饱餐一顿,明儿再好生休整一日,后日好精神抖擞的继续上路。” 明霞笑回道:“行宫的大总管方才打发人来,问殿下与娘娘的晚膳去咱们自己做,还是他们做好了统一送来,奴婢因见后面有锅灶,便说咱们自己做,他们便说那稍后将食材送来,想来很快就该送到了,能做些什么菜,奴婢得见过了食材才知道。” 顾蕴点点头:“那你看着安排罢,不但殿下与本宫的,你们的晚膳也得安排好了,人手不够,就叫白兰她们几个都去帮忙,本宫这里一时也不需要人服侍了。” “嗯,你们都下去罢,你们娘娘跟前儿,自有孤服侍。”话音刚落,一个带着笑意的熟悉声音插了起来,顾蕴忙循声一看,不是宇文承川站在门口,又是哪个 不由笑了起来,娇嗔道:“我哪敢奢望殿下服侍我,我不服侍殿下就是好的了。”一面说,一面向白兰明霞等人挥手:“你们都下去忙自己的罢。” 宇文承川待众婢行礼退下后,才走到顾蕴身前,压低了声音笑道:“怎么我服侍你就成奢望了,我哪日没服侍你了既然你说是奢望,那我待会儿就好生服侍你一回,让你的奢望成真” 顾蕴见他说着说着就不正经了,不待他把话说完,已一把推开了他的脸,没好气嗔道:“我可把话说在前头,这些日子我是真累了,好容易今晚上有高床软枕可睡,不必再胡乱将就了,我可得好生睡一晚,你要是闹我,别怪我剩下的路程都不理你啊” 这家伙,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好的体力,她前儿与五皇子妃六皇子妃说话儿时,六皇子妃因担心六皇子身体吃不消,说六皇子累得日日都是倒头就睡,就这样还是嚷累,也不知道到了热河,得累成什么样儿,五皇子妃心有戚戚焉,也附和说五皇子也是日日累得倒头便睡。 惟独这家伙,夜夜还有力气折腾她,即便因为知道她累了,做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并不多,也不瞧瞧那营帐根本不隔音,这边打个喷嚏,那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实在是可恼 宇文承川却没似往常那样继续闹她,而是正了色,道:“原只是想怄你一笑的,没想到终于还是听你把这个累字叫出来了,你呀,就是嘴太硬,当着别人的面儿不好叫苦叫累也就罢了,当着我的面儿,你有什么不好叫的别的女人受了一分苦,在自己男人跟前儿还要做出十分来呢,你倒好,受了十分苦,却一分也不肯做出来,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反倒让我更担心吗” 顾蕴倒也从善如流:“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么,我知道,那我以后不这样了便是,不过,听你说起别的女人来,倒像很了解似的”不想他分心为她担心是一方面,再就是叫苦叫累也的确不是她的作风,所以如今答应他是一回事,以后她具体怎么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宇文承川听她说到后面,声音微微扬高了,隐含危险于其中,忙识相的道:“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了解别的女人你别多心,千万别多心。” 顿了顿,又小声嘀咕:“家有母老虎河东狮,我哪敢轻举妄动啊我咝” 话没说完,已被顾蕴一把掐在了腰间的软肉时,却是敢怒不敢言,只敢在心里腹诽,蕴蕴下手真是越来越狠,越来越刁钻了,看来他得尽快找机会振一振夫纲了。 一时晚膳得了,出门在外,精致自是谈不上了,却也有四个冷盘,六个热菜并一个天麻炖乳鸽汤,还有一壶金华酒,极是难得了。 顾蕴待明霞暗香将饭菜摆好,便打发了她们:“你们也下去用膳罢,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了。”随即执起酒壶,为宇文承川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夫妻两个开始用起晚膳来。 待酒足饭饱,又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才相拥着歇下了。 翌日顾蕴直睡到辰正才起身,得亏此番宗皇后没有随行伴驾,顾蕴便是所有宫眷女眷里身份最高的,她不必去给谁请安,不然她哪能睡到现在才起来,早在卯正宇文承川起身去见驾时,便得跟着起身了。 梳洗一番,又慢悠悠的用了早膳,顾蕴正想着要不要出门去逛逛,听说后面有一个小花园,虽然想也知道远远及不上御花园,但有的逛总比白闷在屋子里的强,想必五皇子妃六皇子妃也是一样的想法,只不知二人这会儿可否得闲 不想还未及拿定主意,落霞就进来行礼禀道:“娘娘,二皇子府的顾侧妃在外面求见,说是想给娘娘请个安。” 顾芷不请自来求见自己,给自己请安 顾蕴的眉头就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想也不想便道:“就说本宫这会儿不得闲,打发她走罢。”摆明了彼此道不同不相为谋,大伯父那里也已表了态,早当自己这辈子没顾芷这个女儿,她的死活都不与他相干了,她还见顾芷做什么,没的白浪费时间,影响心情。 只是话音刚落,顾蕴又改变了主意:“让她进来罢” 过去十几日,落英落霞虽一直有暗中注意着顾芷,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倒弄得顾蕴有些怀疑,自己会不会是太多疑了可她的直觉又告诉她,顾芷一定有问题,或者说是二皇子忽然又开始宠爱顾芷了一定有问题,只她暂时还没发现那问题而已,如今正好,顾芷主动送上门来了,也许她能发现点什么呢 落霞见顾蕴转瞬又改了主意,并不多问,屈膝应了一声“是”,自往外面带顾芷去了。 明霞方小声说道:“她来给娘娘请安,也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 暗香同样小声接道:“能打什么主意,想也知道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娘娘,您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顾蕴却笑了起来:“就算她是黄鼠狼,本宫也不是鸡,你们就放心罢,她在本宫这里,从前就讨不了任何便宜去,如今自然更是如此” 正说着,落霞引着顾芷进来了,主仆三个遂打住话题,不再多说。 顾芷穿了身水红色的对襟宫装,上面以紫金丝绣成精致的百蝶穿花图案,头发梳做垂云髻,戴了珊瑚点翠玉步摇,眉若青黛,唇似涂丹,褪去了几年前的青涩,恰似一枚熟得快要裂开外皮,露出里面诱人果肉的桃子,一看便让人垂涎欲滴。 若是换成别人,在忽视遗忘了这样一个美人儿几年后,忽然因惊鸿一瞥被其勾起了旧情,复又盛宠起她来,顾蕴倒还不会觉得太反常,平心而论,眼前的顾芷倒也的确有这个本钱。 可二皇子打小儿生于皇宫养于皇宫,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要让顾蕴相信他忽然就被顾芷迷了神魂颠倒了,还不如让她相信猪忽然就会爬树了 顾蕴带着上位者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居高临下,闲闲打量着顾芷的同时,顾芷也不动声色打量着她,见她不过一身简单的正红宫装,头上也只簪了一枚巴掌大的小凤钗,却肤光胜雪,华美雍容,比之早年在显阳侯府时,更显尊贵与气派,自己与她相比,一个越发成了天上的云彩,一个则越发成了脚下的污泥,宽大衣袖下的拳头就捏紧了,紧到指甲都潜进了肉里也不觉得痛。 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啊 这些年顾芷在二皇子府的日子,像顾蕴与祁夫人顾准等只是想也知道不好过,但具体怎么个不好过法,如人饮水,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一开始二皇子想着指不定能借由她,将顾准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听说顾准待自己的儿女不论嫡庶,都十分疼爱,顾芷虽只是庶出,那也是顾准亲生的,万一顾准就因她破了例呢 所以待顾芷也算得上十分宠爱,让顾芷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只可惜好景不长,眼见顾准态度坚决,直接放话自己就当这辈子没这个女儿,且不是一时激愤之下白说说而已,而是真的言出必行后,二皇子待顾芷的态度便变了,虽不至于朝打夕骂,说好的侧妃却是自然而然没有了,也再不肯踏进她的房门一步。 可二皇子身为上位者,要收拾一个人,要让一个人日子难过,又哪里需要自己亲自动手,他甚至不需要动口,只消不再踏入顾芷的房门一步,其他人知道他的态度后,便自然会出手收拾她了。 譬如二皇子的一众姬妾,对顾芷这个出身不凡的孺人,她们一早就妒恨不已了,只碍于自家殿下宠爱她,她们敢怒却不敢言而已,如今自家殿下既不待见她了,她们还等什么,自然要狠狠出一口昔日的恶气 于是明里暗里不知道给顾芷下了多少绊子,以致顾芷一度差点儿绝望到活不下去,得亏二皇子妃萧氏出身将门世家,对后宅女人们那些个弯弯绕绕的手段很是看不上,眼见众姬妾闹得不像样了,找由头狠狠发落了众姬妾一回,又下令该顾芷的份例不许少了她的,毕竟她也服侍了二皇子一场,那二皇子就该保她衣食无忧一辈子,顾芷方熬过了那段日子。 可熬过了那段严冬,她却并没能迎来春天,二皇子之后仍没再踏进过她的房门一步,让她企图尽快怀上身孕,母凭子贵打个漂亮翻身仗的希望也破灭了,她明明才十几岁,正是一个女人一辈子最美好的年纪,却还来得及彻底绽放,便已然枯萎了,只能任凭风吹雨打,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零落成泥,泯然于世。 是靠着对顾准,尤其是祁夫人和顾蕴的恨意,顾芷才终于撑到复宠那一日的。 对顾准的绝情,顾芷自然是恨的,那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却丝毫不理会她的死活,杖杀了她的姨娘不说,还不给她嫁妆,在她受苦受难之时,偷偷打发了人回去求他为她出头张目,他也置之不理,就算他给了她生命,给了她锦衣玉食的前十几年,她仍然没法儿不恨他 然还是那句话,顾准毕竟是顾芷在这世上最亲,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亲人了,早年也曾给过她不逊于两个嫡姐的疼爱,她纵再恨他,到底也有限,或者说,她终究还是做不到深恨自己的父亲,所以她把满腔的仇恨,更多都算到了祁夫人和顾蕴的头上。 若不是嫡母佛口蛇心,若不是她不肯成全自己的心愿,她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般悲惨的境地若不是顾蕴那个贱人狐媚,将沈表哥的魂都勾了去,沈表哥又怎么会看不到她,又怎么会不肯娶她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是庶出的,没有高贵的身份,没有一心为自己打算的母亲,没有丰厚的嫁妆罢了 一想到这些,顾芷便恨不能吃祁夫人和顾蕴的肉,喝她们的血,过去的上千个日日夜夜里,她就没有一时一刻是不恨二人,不咒二人倒霉早死的。 奈何上天不公,不但没有如她所愿让二人倒霉早死,反倒让她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嫡母呢,就父亲敬重,儿孙满堂,人人交口称赞,顾蕴那个贱人就更是交了狗屎运,在与沈表哥亲事不成后,与哪家的亲事都不成,明明已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了,竟一跃成为了当朝的太子妃,还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宠冠东宫,老天爷怎能这般不公,他简直就是瞎了眼 顾芷为此恨得滴血,若不是还不至于蠢到知道巫蛊之事在哪里一经发现,都能令她死无葬身之地,她就要扎小人诅咒顾蕴了,只可惜不但这件事她做不得,其他任何对顾蕴和祁夫人不利的事她一样做不了,也没那个能力做,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凭什么去与当朝的太子妃抗衡 她唯一能做的,也就只能是日日在心里诅咒二人了。 却没想到,老天爷终究还是没有不公到家,看到了她的苦难,给了她东山再起的机会,让她家殿下又看到了她的好,不但复又宠爱起她来,还把早年承诺给她的侧妃终于给了她,此番谁也不带,只带了她出来伴驾,也不枉她这几年不论身处什么样的逆境,都不忘保养自己,没让自己的容颜受损,老天爷到底还是开眼了一回 不动声色打量着顾蕴的同时,顾芷已满脸是笑的拜了下去:“臣妾参加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万福金安。” 虽然心里的忌恨之火烧得顾芷恨不能立时将顾蕴大卸八块,但她到底还是没有忘了临来前二皇子的吩咐:“务必要与太子妃搞好关系,哪怕态度再谦卑,到底如今太子妃为上你为下了,连母妃和你们娘娘见了她都得行礼参拜,你拜她也不算辱没了你,等她与你关系亲近一些后,你再与她叙姐妹之情也不晚。” 顾芷深知,如今自己的一切得失荣辱,乃至生死都系于二皇子一人身上了,二皇子抬举她,她便有好日子过,二皇子不抬举她了,她的下场只会比上次失宠时更惨,二皇子妃会如何对付她且不说,单许氏冒氏几个便已恨不能立时除她而后快了,许氏冒氏便分别是二皇子庶长子与庶次子的生母,她就算注定迟早会再失宠,也得趁现在怀上身孕,平安生下儿子傍身,只要有了儿子,她的后半辈子便不用发愁了。 若老天爷垂怜,让二皇子更进一步了,她的好日子更在后头,届时别说嫡母了,连顾蕴这个如今不可一世的太子妃,将来也只是她的脚底泥,她想怎么折辱她们,就能怎么折辱她们。 所以二皇子只是让她与顾蕴交好,将态度放得谦卑一些算什么,只要能保住眼下的宠爱,只要将来还有一线希望,让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而绝不会多问一字一句 顾蕴见顾芷满脸都是笑,好像与自己、与大伯母大伯父从来没有丝毫嫌隙一般,不由微微勾了勾唇角,看来顾芷这些年在二皇子府也算是历练出来了,果然苦难才能使人成长啊,以前大伯母就是待她太好了些,才会纵得她那般不知天高地厚,若大伯母似别人家的嫡母那般,真正待她佛口蛇心,她必定不敢那般胆大妄为,忘恩负义 “这便是二皇子府的顾侧妃么,怎么本宫早前从未听说过,只听说过二皇子府有一位许侧妃”顾蕴却并不先与顾芷说话,而是问起旁边的落霞来。 落霞忙应道:“回娘娘,是的,奴婢听说,是二皇子殿下新近才封的侧妃,所以娘娘没听说过也是有的。” 顾蕴这才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本宫是说自己年纪轻轻的,总不可能记性坏到那个地步。”终于看向了顾芷,淡笑道:“既果是二皇弟府上的侧妃,顾侧妃起来罢。” ------题外话------ 亲爱滴们,瑾瑜家的网络出问题了,这几天留言不方便回,不过大家有话还是要畅所欲言,等网络修好了瑾瑜会一块回复的 哦,对了,我不是瑾瑜,我是她的好基友。我帮她上传新章节,快谢谢我 么么哒   ☆、第二百零四回 其心可诛 将顾蕴主仆的旁若无人看在眼里,顾芷的心火就烧得越发旺盛了,贱人装什么蒜,她和自己好歹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就算几年没见了,她也不可能认不出自己来才是,如今却在这里装相,不过就是欺自己卑弱罢了,这笔账自己迟早要与她算的!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而是笑得越发的谦卑,先是谢了顾蕴,才站起身来恭声道:“太子妃娘娘贵人事忙,臣妾早前又因病一直深居简出,娘娘一时认不得,想不起臣妾来也是有的,所幸臣妾将养了这么几年,病体总算得以痊愈,此番又蒙我们殿下恩典,带了臣妾一并伴驾随行,臣妾方有幸再见到娘娘。臣妾便想着,一定要来与娘娘请个安问个好,一叙旧日的姐妹之情才好,只可惜前段时间里大家一直忙着赶路,臣妾不敢贸然来打扰娘娘歇息,今日终于有了机会,所以臣妾便不请自来了,还请娘娘千万不要见怪才好。” 不但能将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如,连话也比以前会说多了,果然是历练出来了……顾蕴又勾了勾唇角,淡笑道:“顾侧妃能想着来给本宫请安,怎么说也是一番好意,本宫怎么会见怪,赐座罢!” 白兰便忙应声搬了个凳子来放到顾芷身后,顾芷本还打算谦辞一番的,见顾蕴根本不看她,只是闲闲的吃着茶,头脑一热,已脱口说道:“既然太子妃娘娘赐座,那臣妾就却之不恭了。” 自认为仪态完美的坐下后,不待顾蕴说话,又笑道:“说来臣妾一定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这辈子才能与娘娘既做姐妹,又做妯娌,这样的缘分,臣妾敢说一万个人里,不,十万人里,只怕也找不出一份来,臣妾以后少不得还要再来给娘娘请安,与娘娘多亲近,方算是不辜负了这份上天赐予的缘分,只盼娘娘届时别嫌弃臣妾呱噪才好呢!” 姐妹?哼,大伯父都不认她这个女儿了,自己自然也不可能再拿她当姐姐,退一万步说,就算大伯父还拿她当女儿,她为了大伯母,也只会当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个堂姐,方才她一开口就是‘一叙旧日的姐妹之情’,自己懒得与她一般见识,她倒还蹬鼻子上脸了! 至于妯娌,就更可笑了,多早晚兄弟的妾能与兄长的原配嫡妻平辈论交了,顾芷是不是以为自己成了二皇子的侧妃,有了四品的诰命,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与她这个堂堂太子妃称妯娌了?笑话,连二皇子妃萧氏见了她,还得恭恭敬敬的呢,她算个什么东西! 顾蕴根本懒得接顾芷的话,只是看了一眼旁边侍立的白兰,白兰便立刻皮笑肉不笑的开了口:“顾侧妃还请慎言,所谓‘出嫁从夫’,您与我们太子妃娘娘既然各自都出嫁了,过去种种,自然也早一笔勾销了,什么‘姐妹之情’这样的话,还请您以后休要再说,不然让人听了去,误会您是我们东宫的人,可就不好了。至于‘妯娌’这样的话,您就更不要再说了,二皇子妃娘娘与咱们太子妃娘娘那才是妯娌呢,您这话是置二皇子妃娘娘于何地?” 说完不理会顾芷早已白一阵青一阵的脸,又赔笑向顾蕴道:“娘娘且别与顾侧妃一般见识,她自己方才不也说因病深居简出了几年吗,因为接触的人太少,久而久之,便不会说话了也是有的,等回头您见了二皇子妃娘娘,让二皇子妃娘娘以后多教教她也就是了。” 顾蕴脸上这才有了笑,点头道:“你这话也有理,回头见了二弟妹,本宫可得与她好生说道说道才是。” 看向顾芷,慵懒得打了个哈欠,“顾侧妃安也请了,还有什么事吗,若无事就跪安罢,本宫乏了。” 顾芷一张脸青白交错,宽大衣袖下的手直抖,近乎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忍住了几欲出口的恶言,起身咬牙笑道:“既然太子妃娘娘乏了,那臣妾就不打扰娘娘歇息了,臣妾告退!”又强撑着行了礼,却行退了出去。 余下顾蕴看着她走远了,方蹙起了眉头。 顾芷养气功夫虽比早年强了许多,到底还是欠了点儿火候,不过被她几句话几个动作一激,便将对她的怨恨忍不住表露了出来,若是按她自己的意思,今日是势必不肯来给自己请安的,知道自己一直怨恨的人越过越好,心里越发忿恨是一回事,不得不俯首称臣于自己一直怨恨的人脚下,任其折辱作践,又是另一回事了,所谓惹不起,难道还不能躲么? 可顾芷却没有一味的躲着她,而是自己上赶着来找折辱作践受,显然惟有一个理由解释得通,那就是二皇子勒令她来的,她根本无从拒绝,——那二皇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究竟想利用顾芷,达到什么目的? 这边顾蕴想来想去,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边顾芷方一出了顾蕴的院子,却是立时沉下了脸来,浑身都散发出着一股森冷的气息,让跟她来的两个丫头看得是战战兢兢,又不敢躲开,只能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的跟在她后面,以免一个不慎,便做了她的出气筒。 好在顾芷虽已快气疯了,到底还没彻底失去理智,知道行宫人多眼杂,不敢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好歹撑到回到分给二皇子的院子后,才“砰”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咬牙切齿的低咒道:“贱人欺人太甚,总有一日,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两个丫头也不敢劝她,她们服侍这位忽然咸鱼翻身的主子时日尚短,连她的脾性都还没摸清楚,便是想拍马屁,想让她引自己二人为心腹,也得再过一段时间,何况眼下的情形,分明极有可能舍了孩子也套不着狼,她们又不是傻子,才不做这样的事,于是都只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旁,将自己当隐形人。 顾芷发作了一回,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余光瞥见自己的丫头都泥胎雕塑似的,连顾蕴跟前儿丫头的半分伶俐也没有,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是想着二皇子随时都可能回来,不能让他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方堪堪忍住了没有发作,只是不耐烦的打发了二人:“一个比一个蠢,看着就生气,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都退下!” 果然二人才退下片刻,就听得外面有人道:“殿下回来了。” 顾芷不由满心的庆幸,幸好自己方才忍住了没发作那两个丫头,不然殿下可不要撞个正着儿了?忙对镜整理了一下衣装,又换上满脸的笑,迎了出去:“殿下回来了。” 二皇子“嗯”了一声,伸手拉了她起来,才笑道:“还以为你仍在太子妃处说话儿呢,没想到已经回来了,与太子妃说得可还投机?你们原是至亲的姐妹,说来能说的话题应当不少才是。” 对顾芷,二皇子虽不至于早已彻底忘到了脑后去,毕竟顾蕴这个太子妃也出身显阳侯府,他因着顾蕴,倒是忆起了自己府里也有一个出身显阳侯府的孺人。 可顾准的态度摆在那里,根本不拿顾芷这个女儿当一回事儿,何况一个只是皇子孺人,一个却是太子妃,便是傻子也知道该选哪一边,所以既已视顾芷为弃子了,二皇子还真没想到再利用她做什么,就算要利用一个人,也得那个人先有利用的价值,没有价值,连被利用的资格都没有! 是永嘉侯被从西苑放回永嘉侯府后,舅甥二人议事时,二皇子原本一心想利用永嘉侯手下那一万私兵趁圣驾在热河行宫驻跸期间,做点儿什么,永绝后患,永嘉侯却认为时机不到,又说二皇子不是得了四皇子给的改良火药火器的方子吗,总要试验一番才是,万一就真试验成功了呢,那再加上他们的一万精兵,他们想不所向披靡也难。 劝得二皇子打消了兵行险着的念头,又与四皇子密谋了一番后,才想出了废物利用顾芷这个主意来的。 不想受了几年的冷落,顾芷的美貌反倒有增无减,二皇子虽打小见惯了美人儿,有现成的肥肉摆在面前,没道理不下口,加之顾芷又曲意承欢,这些日子下来,倒也对她生出了一二分怜惜之情来。 见二皇子满脸的温柔,顾芷心下稍松,她虽与顾蕴没说上两句话,便被下了逐客令,毕竟不是她的原因,而是顾蕴的原因,想来殿下不至于怪责她罢? 嘴上已赔笑道:“臣妾只与太子妃说了几句话,太子妃便害了乏,让臣妾跪安了……” 话没说完,见二皇子已沉下脸来,不由越发小心翼翼,“殿下有所不知,太子妃是嫡出,臣妾却是庶出,嫡出的天生就瞧不上庶出的,关键一点,她打小儿还是由臣妾的嫡母养大的,臣妾的嫡母待她比臣妾这个名义上的女儿好了百倍不止,她自然与臣妾的嫡母同心同德,臣妾的嫡母喜欢的,她必然喜欢,臣妾的嫡母不喜欢的,她必然也不喜欢……今日是因臣妾头回上门,她不好将臣妾拒之门外,才勉强接见了臣妾的,只怕下次臣妾再去,她就要直接给臣妾吃一个闭门羹了,所以殿下,臣妾以后能不能……不再去给太子妃请安了,臣妾倒是不怕自取其辱,就是怕有损殿下的颜面与声誉……” 觑眼看见二皇子的脸色越发黑沉得厉害,心里一阵乱跳,到底不敢再说下去了,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委屈,殿下这些日子对她的心疼与怜惜,难道都是假的吗? 二皇子满眼阴鸷,一连吸了几口气,才忍住了破口大骂顾芷的冲动,冷声问她:“你都与太子妃说什么了?把你从进门起到离开,你和太子妃,甚至太子妃跟前儿服侍的人都说了什么话,一字不漏的与本殿下复述一遍,若是本殿下事后知道有半句不实,休怪本殿下不念多年的情分!” 太子妃那人,在别人不惹她时,是最会做表面功夫的,所以她绝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赶顾氏出来,一定是顾氏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恼了她,不然伸手不打笑脸人,指不定这会儿顾氏仍还在与她说话儿,不就可以名正言顺撞上那个婢生子回去了? 顾芷见二皇子动了真怒,不敢隐瞒,只得把先前自己说的话,顾蕴说的话,连同落霞白兰说的话,都一一学了一遍,末了哭道:“臣妾的话原也没说错啊,谁知道仍然惹太子妃不高兴了,可见不喜欢一个人时,那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殿下能不能别让臣妾再……啊……” 话没说完,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已是挨了二皇子一掌,当即火辣辣的痛,耳朵也是嗡嗡作响。 却连惨叫都不敢由着性子来,本能的叫到一半,便堪堪忍住了,“噗通”一声跪倒在了二皇子脚下,吞声饮泣道:“殿下息怒,臣妾知道错了,以后定然不敢再犯。” 二皇子却是余怒未消,冷声道:“你嘴上说自己知道错了,心里却满不是这样想的,当本殿下瞧不出来么!临去前本殿下再四的叮嘱你,态度一定要谦卑,等与太子妃关系复又亲近起来后,再与她叙姐妹之情也不晚,你倒好,一开口就是来叙旧的,她让你坐你便坐,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既做姐妹,又做妯娌’,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堂堂的太子妃称妯娌,你与她是妯娌了,你们娘娘又是什么?” 想到萧氏,再想到她腹中的嫡子,心倒是软了一下,以前看萧氏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如今许是看习惯了,倒是觉得她那张脸越看越好看了。 然再一看顾芷涕泪交错的脸,心霎时又冷硬起来,道:“事到如今,本殿下也不怕告诉你,本殿下此番抬举你,就是要你把自己的脸面放到太子妃脚下,任她踩任她践踏的,只要你能与她亲近起来,或者说瞧在旁人眼里,你与她是亲近的,你便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有了自己的价值,否则,本殿下不抬举别人,偏抬举你做什么,你还真以为是你把本殿下给迷住了吗?若不是你姓顾,若不是你与太子妃身上好歹流着相同的血,你连被本殿下利用的资格都没有!幸好你还未坏了本殿下的大事,否则本殿下即刻要了你的命!” 这些日子,顾芷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已经有过一次失宠的经历了,她自然要学会居安思危。 可人都是这样,下意识总会往好的方面想,她也不例外,每日安慰着安慰着自己,自己又不是第一日才姓顾,第一日才与顾蕴有关系的,殿下怎么偏等到现在才因此抬举自己?可见是自己多心,殿下待她,终究还是有情的,安慰得久了,便也以为是真的了。 却不想怕什么来什么,自家殿下果然是因为她与顾蕴的关系,才忽然抬举她,而不是为的她这个人,想想也是,自家殿下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她纵然有几分姿色,比她漂亮的人又不是没有,比她年轻的更是不计其数,若没有非她不可的原因,殿下犯得着委屈自己吃一碗放了几年的陈饭吗? 心一直往看不见底的深渊下坠的同时,顾芷人反倒冷静了下来,殿下说得对,自己好歹还有被他利用的价值,不像有些人,连被利用的资格都没有,那她就要抓住这个机会,为自己谋一条后路才是,不然错过了这次机会,她就真是永无翻身之日,甚至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顾芷心里既有了成算,便也不再哭了,男人心里有一个女人时,她哭起来自然是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反之,就只会面目可憎惹人生厌了。 她把眼泪拭净了,才恭声开了口:“臣妾是真的知道错了,还请殿下饶了臣妾这一次,殿下放心,臣妾明儿便再去给太子妃请安,一定不会再坏殿下的事。只是一点,殿下到底想通过臣妾与太子妃交好,达到什么样的目的,还请殿下明白告诉臣妾,臣妾也好有的放矢,殿下放心,于情来说,您是臣妾的夫主,臣妾的得失荣辱乃至生死都系于您之手,于理来说,只有您好了,臣妾才能好,所以臣妾一定不会坏您的事!” 二皇子一直以为顾芷只有小聪明,没想到也能有真聪明的时候,脸色不觉缓和了几分,道:“既然你这般识趣,本殿下告诉你也无妨。本殿下要你借与太子妃亲近的机会,尽可能多的‘偶遇’宇文承川,然后在最合适的时机,引得他对你不轨,让他轻薄弟媳的罪名人尽皆知,让他身败名裂……” 话没说完,见顾芷已是惨白了脸,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又道:“当然,本殿下不会亏待了你的,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做后半辈子的依靠吗?事成之后,本殿下一定给你,若将来本殿下大业得成,正一品的皇贵妃虽给不了你,但从一品四妃的位子,本殿下向你保证,一定有一个是你的,只是名声受点损失,便能换来一个皇子,一个从一品的妃位,你是个聪明人,该怎么选,想必不用本殿下教你!” 顾芷却是心乱如麻,无论如何抉择不了。 殿下说得好听,‘只是名声受点损失’,一旦事情真到了那个地步,自己为证清白与贞烈,势必是要“自尽明智”的,如此方能越发坐实太子的恶行,让太子百口莫辩,届时她人都死了,什么皇子,什么四妃,与她又还有什么相干,殿下真把她当傻子来哄么?! 可不答应的话,自己极有可能立时就会没命,答应了还能有一线生机,不答应就连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没有了……顾芷只得勉强笑道:“殿下有命,臣妾自然却之不恭,只是一点,谁都知道太子妃宠冠东宫,臣妾样貌气度样样都及不上太子妃,只怕太子根本不会多看臣妾一眼,臣妾实在力不从心哪……” 二皇子见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但好歹没有违逆自己的话,因说道:“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本殿下自有办法,你只需要按本殿下的吩咐办事即可。事成之后,本殿下既说了不会亏待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定然不会亏待你,本殿下甚至可以立一张字据给你,盖上本殿下的印章,如此你总可以安心了罢?” 顾芷闻言,方心下稍宽,殿下都肯主动提出立字据给她了,想来不会骗她,她还是有光明未来的……她终于轻轻点了头:“臣妾但凭殿下吩咐。” 二皇子就满意的笑了起来,拍手叫了自己的贴身太监进来:“给你们侧妃娘娘另外安排两个丫头伺候,要伶俐些的,先前那两个太蠢笨,连服侍主子都不会,暂时让她们做粗使丫头,等回去后再发落不迟。” 贴身太监最是知道二皇子的心,忙一叠声的应了,少时便送了两个丫头来,却是日常服侍二皇子笔墨的,算是二皇子的心腹。 顾芷就知道,自家殿下安排这两个丫头来服侍自己是假,监视自己才是真了,心里不由一凛,越发不敢再有二心,只将二皇子给她立的字据收得越发严实了,这可是她将来安身立命最大,也是唯一的倚仗了…… 二皇子既回了自己的院子,宇文承川与他一道见驾的,这会儿自然也回了自己的院子,正与顾蕴说话儿:“不管老二打什么主意,我们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且不必为这事儿多费神了,大不了下次他那侧妃再来时,你直接不见便是,谅谁也不敢有二话。倒是方才我听冬至说,行宫后头十里开外,有个百丈见方的湖,风景还勉强,白日过去太打眼,要不入了夜我骑马带你逛逛去?” 顾蕴也就是与宇文承川提个醒儿,倒也不是多忧心,闻言点头道:“总归我们越发提高警惕,加强戒备便是。冬至是怎么知道十里开外有湖的?这几日月光都好,晚间去打马游湖反倒更清净,那我们入了夜便去罢。” 每日赶路的同时顺道赏景,怎及得上特意去赏景来得悠闲自在? 宇文承川笑道:“他也是听下头侍卫们说的,我们有热水沐浴,侍卫们可不能人人都有,连冷水都保障不了,想从头到脚好生洗洗,可不得自己想辙了。” 顾蕴忙道:“那我们去可不是要让那些侍卫又没地儿沐浴了?还是算了罢。” 宇文承川笑道:“昨夜该去的人已去得差不多了,届时我再让冬至提前去打发了他们也就是了,有这么好的太子妃,将来不止将士们,天下万民可都有福了!” 顾蕴闻言,也就不再多说了,夫妻两个这些日子难得有现下这般悠闲的时光,于是下了一回棋,午觉起来,宇文承川又去见了一回东宫随驾的属臣们,便到用晚膳的时间了。 晚膳后,赶在行宫各处都掌灯之前,宇文承川打马带了顾蕴出去,也没带其他人,只让冬至带了十来骑侍卫,不近不远的四周跟随着也就是了。 十来里路纵然不放马狂奔,也是眨眼功夫便到了,宇文承川“吁——”的一声吆喝止住了马,拿马鞭指着前面一个方向道:“那湖泊就在前面了,蕴蕴你看见了吗?” 顾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隐约可见前面不远处有个湖,在月光下水波粼粼的,四周还有一圈绿油油的芦苇,伴随着周围的蛙鸣虫鸣,虽称不上有多好的景致,却也别有一番野趣。 顾蕴哪里还耐得住,泥鳅一般就要滑下马去:“我要去洗脚,我好久都没这么惬意的玩儿过水了。” 急得宇文承川一把搂紧了她的腰,低斥道:“你急什么,黑灯瞎火的,也不怕摔着哪里,等我抱你下去不行啊?”说着打横抱起她,稳稳跳到了地上去。 顾蕴这才冲到湖边,捡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了,撩起裙子,脱下鞋袜,双脚一荡一荡的玩儿水来。 宇文承川没玩儿水,而是捡了石子儿,打起水漂来,一面还不忘吓唬顾蕴:“小心有水獭水蛇咬你的脚!” 顾蕴却一点也不怕:“有你在,我才不怕呢,难道你还能眼睁睁看着我出事不成?”语气里满是有恃无恐的娇纵。 听得宇文承川大是受用,也不吓她了,反倒自己扯了鞋袜,也玩儿起水来,还拿脚去踩她,嘴里说着方言:“大脚踩小脚,踩到没话说!” 顾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方言是跟谁学的,一点儿也不地道,我都听不出到底是哪里的方言了。” 宇文承川也笑:“好像是小时候义母曾对我说过一次,我也记不清具体是哪里学来的了,你又知道我说的不地道了,你会说地道的,倒是说来我听听啊?” 顾蕴道:“我虽不会说,但我会听啊……哎呀,真有东西在咬我的脚!”尖叫着连滚带爬的扑到了宇文承川怀里。 宇文承川目力好,湖水又清澈,早已看清咬她的是鱼了,哈哈大笑:“不是说不怕的吗,原来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一只手揽了她,一只手则捡起一旁一根枯枝,运气往水里一叉,那鱼便裹着一团血红,浮到了水面上。 顾蕴看得大是解气:“我要吃烤鱼!” 于是宇文承川又接连叉了几条鱼,利索的将其去了鳞剖了腹,架到了火堆上。 烤鱼的空隙,夫妻两个不由相拥着,看起天上的星星来,彼此心里都觉得,这是他们成亲大半年以来,最快乐最惬意的时候了,只盼这样的时候,以后能更多,更久…… 翌日一早,大部队便又出发了,因歇息了一日,大家多少缓了几分过来,整个上午倒比原定的还要多赶了将近二十里路。 午间吃了干粮,顾蕴正靠在宇文承川的肩上打盹儿,就听得外面传来白兰压低了的声音:“娘娘,二皇子府的顾侧妃又来了,马上就走到我们的马车前了。” 顾蕴心下不由一阵不耐烦,昨儿才受辱而去,今儿便又来了,顾芷的脸皮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不过,碍于二皇子的威压,她也不敢不来,倒是与脸皮无关,就是二皇子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 耳边传来宇文承川的声音:“就说你们娘娘睡了,打发她走!” 顾蕴应声回过神来:“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太扫她的脸,要知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不然不到动身,指不定太子殿下不友爱兄弟的话就要传开了,且先听听她怎么说罢。” 正说着,外面便传来了顾芷的声音:“太子妃娘娘,臣妾顾氏给您请安来了,因我们府上今儿送了补给来,其中有两条大玉斑,臣妾记得您自来最爱吃的,所以特特送了一条过来,还请太子妃娘娘千万不要嫌弃简薄。” 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顾芷的声音还不算小,附近定然有旁人听了去,顾蕴一时倒是不好拒绝她了,不过一条大玉斑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她若一味的拒绝,倒显得小家子气了,身为太子妃,底下人孝敬自己什么,原都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顾蕴因撩起车帘,看向地下的顾芷微笑着开了口:“顾侧妃这般有心,本宫就权且笑纳了,暗香,把我们带的官燕包两斤给顾侧妃回去吃。” 两斤官燕买十条大玉斑都够了,旁人知道后,自然也就明白她与顾芷仍是泾渭分明了。 待暗香应了,顾蕴方又转向顾芷,“这会儿正是一日里日头最大的时候,倒是难为顾侧妃还惦记着本宫,只是本宫要服侍太子殿下,顾侧妃则要服侍二皇弟,都不得空,以后顾侧妃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个丫头来说一声也就是了,不必再亲自前来,省得误了太子殿下和二皇弟的事。白兰,好生送顾侧妃。” ------题外话------ 亲爱滴们,据说瑾瑜家的网今天可望修好,不过具体什么时候好还不知道。 嗯,我还是她的好基友。 记得给票,记得留言对瑾瑜表示关心。 没网的孩子是天下最可怜的。 O(n_n)O哈哈~!   ☆、第二百零五回 将计就计 “顾侧妃请罢。”适逢暗香包了官燕过来,白兰便应声上前对顾芷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芷倒也不胡搅蛮缠,笑着很顺从的应了一声:“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等明儿太子妃娘娘得闲时,臣妾再过来请安。”屈膝行了礼,由白兰引着转身离开了。 只是才一转过身,她嘴角便已噙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 方才顾蕴撩起车帘与她说话时,她看见车里坐着的太子殿下了,单论相貌,太子殿下自然及不上她家殿下俊美,贵嫔娘娘宠冠后宫二十年,岂会没有缘由? 可论起威仪气度来,自家殿下却差太子殿下差得远了,最重要的是,顾蕴不是与太子殿下伉俪情深,不是宠冠东宫么,她倒要看看,等知道自己的夫君偏偏对她这个她自来视若敝履的人欲强行轻薄不轨之事后,她那张脸会不会如开了果子铺般五颜六色,她又还怎么得意倨傲得起来! 原本只是碍于二皇子威压,碍于自己别无选择之下,而不得不屈从的事,到这会儿顾芷却开始隐隐有些期待那最重要的一日早些到来了。 顾芷心里在想什么,顾蕴自然无从知晓,待顾芷离开后,她便放下了车帘,与宇文承川道:“我方才已把话说明了,让她以后不必再来,想来她不会再来了,这可真是癞蛤蟆上鞋面,不咬人恶心人。” 宇文承川道:“我让白兰说你睡了,打发她走,是你自己非要亲自见她的,被恶心还不是自找的。” 顾蕴嘟嘴道:“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你倒好,不安慰我也就罢了,还说风凉话挤兑我,那以后这些破事儿我通不管了,让你自个儿管去,你就知道我多重要了!” 话音刚落,宇文承川已伸手揽了她,笑道:“你就算什么都不管,在我心里也是最重要的,这点毋庸置疑。我只是不想让你委屈自己罢了,区区一个皇子侧妃算什么东西,你不理她也不会有人有二话,虽说打狗看主人,狗终究是狗,若今日是萧氏来你没见,别人还能说我不友爱兄弟,至于顾芷,哼!” 一个“哼”字,比千言万语都足以表达他对顾芷的不屑与蔑视了。 顾蕴笑道:“这倒是,只是二皇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我至今也参详不透,总想着能不能从顾芷的言语神态里,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这事儿你别管了,我自有主张……”见宇文承川要说话,忙又笑道:“我以后也不对你抱怨就是了。” 宇文承川话还没出口,已被堵了回去,只得悻悻道:“你自己说的啊,以后可别说嘴打嘴。”心里却知道,她一定还会对着自己再抱怨,话说回来,她若不对他抱怨,他反倒更忧心了,果然这辈子就是个被她吃得死死的的命。 顾蕴笑道:“我一定不会说嘴打嘴的。”心里也知道,他话说得硬气,心里却是很受用于她的唠叨的,俗世夫妻不都是这样吗,所以,这辈子他都注定要忍受她的呱噪了。 本以为话都说明了,顾芷怎么也得隔个几日的再来,没想到第二日她又来了,顾蕴心里既有打算,免不得应酬了她一回,方打发了她。 接下来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顾芷都是中午过来给顾蕴请安,渐渐五皇子妃六皇子妃等人都听说了。 这日在营帐里安置下来后,二人过来与顾蕴说话儿时,六皇子妃便先说道:“听说这些日子二皇兄府上的侧妃跑大皇嫂这里跑得挺勤的,我先还觉得奇怪,到底只是个侧妃,大皇嫂如此抬举她,让二皇嫂知道了,心里怎么想?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大皇嫂娘家的堂姐,也就怪不得大皇嫂待她另眼相看了,既是大皇嫂的娘家人,于我们妯娌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了,多早晚大皇嫂也与我们介绍一下,明儿到了行宫,要凑个牌搭子什么的,也不怕没人了。” 五皇子妃笑着附和道:“是啊,出门在外不比京里,多个人也热闹些。” 显然二人都误会了顾蕴与顾芷的关系,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顾蕴的面子上,打算也抬举抬举顾芷了。 这样的误会顾蕴可不愿意看到,忙笑道:“什么娘家堂姐,我与她都已嫁人了,自然是出嫁从夫。而且不怕两位弟妹笑话儿,当年她进二皇弟府上时,我大伯父大伯母都是不赞成的,至今几年过去了,依然还是那句话‘就当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儿’,我自然不可能违逆长辈的意思……只是人都来了,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我总不好直接赶她走,多少要应酬两句,就像两位弟妹说的,不看僧面,还得看二皇弟的佛面呢不是,两位弟妹的好意,我心领了。” 六皇子妃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说真的,让我们与她一个侧妃相交,若不是……若不是看在大皇嫂的面子上,我们还真不肯如此自降身份,现下总算可以放心了。” 顾蕴顺势问道:“听两位弟妹的口气,怎么如今很多人都以为我与她很要好么?” 六皇子妃道:“倒也不是很多人,不过宫眷之间已是传开了,宗室与臣工们的家眷与我们行车隔得远,住宿也在外围,想来还不至于传开。” 也就是说,二皇子通过日日打发顾芷来给她请安示好,已经制造了一个她与顾芷交好的假象,并且这个假象,已经蒙蔽了不少人,也就难怪他此番会选择带顾芷随行伴驾了,顾芷虽只是他的侧妃,不配与自己这个太子妃平辈论交,但加一个娘家堂姐的身份,自然就配了,别人也会认为理所当然。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二皇子到底想以此达到什么目的? 等到翌日顾芷又来给她请安时,顾蕴便故意笑道:“让侧妃日日顶着大日头的过来,本宫委实于心不忍,这样罢,侧妃明儿中午就不必过来了,晚间直接到本宫的营帐里给本宫请安也是一样,晚间日头下去了,便不怕晒着侧妃了。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本宫也约莫瞧出来侧妃是个实心眼儿的人了,知道让你以后不必再来请安了,你嘴上答应得好好儿的,明儿必定照来不误,本宫便也不辜负侧妃的一片孝心了。” 就靠着中午这三言两语的,实在不方面套话,还是要时间长一些,彼此说的话多了,才能从中窥出破绽来。 顾芷接连顶着大日头过来了六七个中午,除了第一日在车下觑见过宇文承川一眼外,之后便再没看到过宇文承川的一片衣角,长此以往,殿下交代给她的任务,她岂非就要完不成,她也给不了顾蕴难堪与屈辱受了? 心里正是焦灼之际,没想到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顾蕴竟然主动邀请自己晚间去她的营帐请安,虽然她倨傲的面目还是那么可憎,说的话‘不辜负侧妃的一片孝心’更是让人恨不能立时毒哑了她,但满心的狂喜之下,顾芷也顾不得计较这些了,反正她如今除了生闷气,原便什么都做不了。 因忙赔笑道:“臣妾并不怕晒,不过太子妃娘娘体恤臣妾,臣妾也不该辞,那臣妾明儿晚间就直接去太子妃娘娘的营帐里给娘娘请安了,就是……届时太子殿下也在,臣妾过去,会不会不方便?” 顾蕴笑道:“太子殿下与二皇弟一样,每日安营时都要先待父皇安置妥帖了,再回各自的营帐,在那之前,有至少半个时辰的空档呢,足够了。” 顾芷继续赔笑道:“那臣妾就放心了。时辰已不早了,臣妾便不耽误娘娘歇息,且先告退了。” 顾蕴点点头,命白兰:“替本宫好生送顾侧妃。”待顾芷行礼离开后,才撩帘进了车里。 宇文承川待她坐定了,才道:“你就不怕引狼入室?” 顾蕴笑道:“说她是狼也忒抬举她了,你别担心,我自有主张,利诱不成了,我再威逼便是。”大不了喂顾芷一颗毒药,告诉她这世上只有自己才有解药,在生死命悬一线的紧要关头,就不信顾芷还敢嘴硬,——二皇子想设毒计害他们,难道就不许他们将计就计不成? 次日傍晚,大部队安营以后,顾芷果然如约过来顾蕴的营帐给顾蕴请安了:“臣妾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太子妃娘娘万福金安。” 刚拜下,顾蕴已一叠声的吩咐暗香明霞:“快把顾侧妃搀起来,这会儿不比中午时,众目睽睽的,都是自己人,侧妃且不必这般多礼了。” 顾芷却仍坚持给顾蕴行了全礼,才站起身来,谢了恩告了座。 顾蕴便笑道:“不瞒侧妃,因着早年的事,本宫这些日子对你的确诸多防范,总觉得你会不会别有用心,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本宫却知道,都是本宫自己多心了,再怎么说,本宫与侧妃身上,也流着相同的血,血浓于水,难道侧妃还能害本宫不成?以后侧妃可也要如现下这般,与本宫常来常往的好。” 一面说,一面上下溜了顾芷一回,见她穿了件玫瑰紫遍地缠枝芙蓉花的锦缎褙子,斜堕马髻上插着一支金托底红宝石牡丹花样的珠钗,十分娇俏可人,不由暗暗皱眉,只是来给自己请个安而已,顾芷犯得着打扮得这般漂亮吗,她又不是二皇子! 思忖间,耳边已传来顾芷满是悔愧的声音:“早年都是臣妾糊涂不知事,也不怪娘娘要防着臣妾,臣妾自己想起早年做的那些事,每每都羞愧得无地自容……所幸娘娘大人大量,不与臣妾一般见识,还肯拿臣妾当自己人,臣妾以后一定用心孝敬娘娘,再不重蹈覆辙。” 顾蕴因回神笑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侧妃不必再耿耿于怀……唔,这香味儿是侧妃身上发出来的吗,似茉莉又似腊梅,还隐约有一丝桂香的清香,可真是好闻,也提神。” 顾芷忙赔笑道:“娘娘好鼻力,这香的确加了茉莉腊梅与桂花儿,原是臣妾早前在……在病中那几年时,闲着无事自己做来玩儿的,虽随手可得,难登大雅之堂,但因天长日久的用惯了,如今也不想再换,娘娘若是喜欢,臣妾那里还有一盒子没动过的,明儿便带过来敬献于娘娘。” 话音刚落,顾蕴已笑道:“侧妃必定是估摸着自己的需求带的,出门在外不比家里,用完了立时就有新的,本宫用了侧妃的,侧妃自己用什么?本宫不过白问一句罢了,侧妃不必带过来了,本宫总不能看见什么好东西都据为己有罢?” 何况顾芷送来的东西,她怎么可能真的用,万一不慎着了道儿,岂非自找的? 顾芷闻言,这才不再坚持:“那待回京以后,臣妾再献与娘娘。” “且待回京后再说罢。”顾蕴点点头,转移了话题:“这些年侧妃在二皇弟府上一切可都还好?你们皇子妃倒是个不刁钻的性子,本宫虽与她不曾深交过,也多少能看出来几分她的性子,就是为二皇弟生了庶长子和庶次子的那两个姬妾,尤其是生了庶长子那个,本宫听说,连你们皇子妃尚且要让她三分,只怕零零星星给了侧妃不少气受罢?偏侧妃早年病弱,又没个一儿半女的傍身,好在如今侧妃总算苦尽甘来了,可要趁此机会,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好,届时有谁再敢给侧妃气受,二皇弟必定不依的,便是二皇弟不计较,本宫也必定不依的。” 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说得顾芷心里怎么想不知道,面上却满满都是感慨与感激:“不瞒娘娘,这几年臣妾的确受了那许氏与冒氏不少的气,好在就像娘娘说的,如今总算苦尽甘来了,以后有娘娘替臣妾做主,臣妾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顾蕴又是一点头:“可不是,侧妃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本宫……” 话才起了个头,就听得外面传来声音:“太子殿下回来了。” 营帐浅陋,饶宇文承川与顾蕴贵为太子太子妃,分到的营帐也不过就几丈见方,再隔成内外两间而已,里间做卧室,外间做厅堂,顾蕴自然是在外间接见的顾芷。 所以通报声落下的同时,一身太子服制的宇文承川也已撩帘而入了,顾芷躲闪不及,彼此不免就打上了照面。 宇文承川一怔,立时回过神来:“既然爱妃有客人,孤稍后再回来。”转身便欲离开。 顾芷却已忙忙道:“臣妾已叨扰太子妃娘娘这么久了,这便告退了,若因臣妾的缘故,让太子殿下劳累一日还不能安心歇息,臣妾罪过可就大了,臣妾告退。” 屈膝给顾蕴和宇文承川行了礼,便往外走去,经过宇文承川身边时,却有意顿了一下,见宇文承川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才又加快脚步,很快便消失在了营帐外。 顾蕴这才迎上宇文承川,嗔道:“怎么今儿这么快便回来了,往日里不是至少也得半个时辰呢,我才将将把话起了个头呢,谁知道你就突然回来了,害我前面那一番铺垫全都白费了。” 宇文承川简短道:“老二身体不舒服,皇上便让大家都散了,我算着时间你该把话说完了,才回来的,就这样已经在外面晃悠了一阵了,谁知道人还没走,不过今儿提前回来这一趟,也不是全无收获。” 顾蕴见他说着眼里精光一闪,忙道:“这话怎么说,你发现什么疑点了吗?” 宇文承川压低了声音:“方才顾芷经过我身边时,我隐隐闻见她身上的熏香似是有问题,倒像是在哪里闻见过一般,但具体有什么问题,我一时也说不上来,明儿她再来请安时,你多留她一会儿,我呢就早些回来,再让义父座下用毒的高手乔装成小太监的样子跟着我一块儿回来,也许就能发现问题了。” “我方才整好问她这事儿了,”顾蕴咝声道,“她说是她自己早年闲来无事时调的,不过都是茉莉腊梅桂花这些随手可得的材料罢了,我便并没有引起警觉,若不是你提前回来,我岂不是已着了她的道儿了?” 宇文承川沉声道:“所以我让你不要引狼入室呢,大庭广众之下,她纵想对你不利,也没那个机会,可在营帐里就不一样了,这世上下作的手段多了去了,你连想都想不到,又该怎么去防?” 说得顾蕴讪讪的,她的确从没将顾芷放在眼里过,说白了就是轻敌,可让老虎将兔子放在眼里,也的确太为难了老虎些:“那等明日过后,我再酌情不叫她再进咱们的营帐便是,反正热河行宫不日就该到了,推脱个几日还是很容易的。” 宇文承川闻言,这才伸出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溺爱的嗔了她一句:“你呀!”没有再多说。 顾芷隔日再来时,已换了一身天水碧事事如意纹的妆花褙子,戴了赤金点翠的步摇和蜜蜡珠花,脸上还淡淡的敷了米分扫了胭脂,比昨日更要明艳三分。 顾蕴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只含笑与她说着闲话:“昨儿侧妃离开后,本宫越想越觉得你那个香实在好,若有若无的,让本宫自来不爱用香的都觉得甚好,今儿少不得只能腆着脸问侧妃讨要了,侧妃不是说你还有一瓶子没用过的么?当然本宫不会白拿侧妃的,紫兰,把本宫带的那瓶子西洋香露拿来给顾侧妃,——侧妃不会不愿意与本宫换罢?” 昨儿把话说得那般漂亮,顾芷这会儿自不好说自己不愿意,更不能说自己拿不出来,忙笑道:“娘娘言重了,难得娘娘喜欢,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愿意,回头臣妾便亲与娘娘送来,只娘娘千万别说那个‘换’字儿,没的白折杀了臣妾。”想着少不得只能待会儿回去问二皇子要了。 顾蕴却笑道:“侧妃不愿意换,那这瓶子西洋香露就当本宫送与侧妃的罢,侧妃若再推辞,回头你把东西送来,本宫也不好收了。” 顾芷闻言,这才谢了恩,自紫兰手里接过了装香露的珐琅小瓶儿。 当下二人又闲话了几个回合,宇文承川回来了,满帐的人忙都行礼参拜不迭,待宇文承川说了‘平身’后,顾蕴方直起身来笑道:“殿下怎么今儿比昨儿还回来得早些,害臣妾与顾侧妃又说不成话儿了。” 宇文承川淡淡道:“二皇弟昨儿便身体不舒服,今儿虽好了些,脸色仍不好看,父皇体恤大家,又是一早命大家散了,孤便早些回来了。” 他既回来了,顾芷自然不好再多待,忙行礼告辞,经过宇文承川身边时,又是有意顿了一顿,见他不但吸了吸鼻子,还定定看了她一眼,不由小小的得意了一下,才低眉顺眼的小步去了。 待确定顾芷已走远了,宇文承川立时沉声问起身侧的小太监来:“怎么样,闻出什么来了没?” 那小太监见问,犹豫了一下,才道:“回殿下,倒是的确发现了问题,只当着太子妃娘娘的面儿,有些话不方便说,要不殿下换个地方,再容属下一一禀来?” 宇文承川不由拧眉,低斥道:“太子妃与孤夫妻一体,有什么话是孤听得而太子妃却听不得的?快说!” “可是……”那小太监却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蕴见状,因插言道:“既然不方便当着我的面儿说,那殿下就换个地方罢,回头殿下再酌情把能告诉我的,告诉与我便是。”她总不能要求宇文承川的所有臣下都拿她当宇文承川一般敬重服从,就好像锦瑟卷碧几个,虽也忠心于宇文承川,但在她们心里,她的分量无疑更重。 宇文承川闻言,这才冷冷对那小太监说了一句:“随孤来!”率先背着手出了营帐。 却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去而复返了,屏退了暗香白兰等人后,满脸冷肃与顾蕴道:“原来老二此番利用顾芷接近你,不是冲着你来,而是冲着我来的!” 顾蕴听得眉头紧锁:“这话怎么说?” 宇文承川冷声道:“方才曾喜不当着你的面儿,说他发现的问题,并不是因为心里还没拿你当我一般敬重服从,而是……而是那些话的确不方面当着你一个女人的面儿说。” 见顾蕴眉头皱得愈紧,伸手替她抚平了,才继续道:“因为顾芷身上的香,应当还加了淫羊藿、银杏、刺蒺藜、牡荆等物的花米分或是根茎,这些东西你当然没听说过,别说你了,医术浅显些的大夫,都未必听说过……这些东西都能、都能催情,所以方才曾喜才不敢当着你的面儿说,怕冒犯了你。” 而他之所以会觉得闻起来似曾相识,还得归功于以前在腾骥卫时,三教九流什么样的地方都去过,花街柳巷自然也不例外,而能催情的东西,说来说去也就那么些,区别只在于花街柳巷里的东西制作得粗陋一些,高门大户豪富之家的则要精纯得多而已,偏他鼻子又灵,闻过便再忘不掉,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派上大用场! 顾芷身上的香竟能催情…… 她这两日过来还打扮得比平日漂亮,二皇子又恰好两日都不舒服,使得皇上早早命他们散了,让顾芷两日都与宇文承川打上了照面…… 再往前推,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日日前来给自己请安,让人人都以为她与自己走得近…… 火石电光中,顾蕴已是把什么都猜到了,不由失声道:“也就是说,二皇子打的是利用顾芷接近我,以达到找机会陷害你,让你身败名裂的主意?!” 这些日子顾芷与她走得近已是好些人都知道的,顾芷的相貌也的确出众,届时出了太子殿下趁自己弟弟侧妃来请自己妻子请安的机会,见色心起对其轻薄不轨这样的丑事,又还有谁会怀疑宇文承川是被陷害的? 若是换了别的女人,宇文承川身为一国太子,幸了也就幸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偏偏顾芷身份特殊,既算得上是宇文承川的弟媳,又算得上是他的妻姐,宇文承川却色欲熏心到连自己弟媳和妻姐都不放过的地步,这样没有人伦纲常,这样荒淫无道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做一国储君,还有什么资格君临天下,受万民景仰?! 顾蕴浑身直打颤,既是气的,也是怕的,半晌方恨声道:“宇文承乾好下作的手段,好狠毒的心!我们一定不能放过他,一定要让他为自己的下作和歹毒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只不知道顾芷知不知道二皇子的真正目的,若不知道,二皇子这样利用自己的枕边人,让她连死都只能背着污名去死,也实在是太绝情了;可若说顾芷全然不知情,她自己用惯了的香被人换了又岂会一无所觉,所以,她是帮凶的可能性实在不小,那她也一样该死! 宇文承川冷然道:“我自然不会放过他,只是如今我们无凭无据的,一时也奈何不得他,少不得只能等他有所动作时,再见招拆招了。” “那他什么时候才会有所动作?”顾蕴咬牙切齿道,“我只要一想到他如此歹毒,便恨不能立时吃他的肉喝他的血,难道我们就不能主动出击吗?” 宇文承川道:“我方才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事儿发生在途中是不可能的,营帐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我总不能当着你的面行事,你哪怕拼死也会阻止我的,便阻止不了,也定会忍恨把事情压下,那他岂非白忙活一场了?所以他肯定要等到了热河行宫后再动手,而且十有八九会选一个众目睽睽之下的时机,让我的‘恶行’曝光于所有人面前,让我根本辩无可辩,也让事情再没有回圜的余地。” 众目睽睽的时机……顾蕴一下子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会选在皇上在热河行宫宴请来觐见的鞑靼各部首领,并宗亲贵胄文武百官时行事?可他怎么能确定你就一定会上钩,万一让别人趁乱占了顾芷的便宜去,他岂非只白戴绿帽子,白被人笑话儿,真正是赔了夫人又前功尽弃了?” “所以顾芷才会现在就日日熏了那香来见你。”宇文承川满眼的森冷,“我现在就被她勾起了兴趣,且那兴趣一日比一日浓烈,可又找不到得手的机会,一旦有了机会,再被适当的刺激一下,哪还顾得上去管那机会到底是不是陷阱,又哪还顾得上去考虑后果?只可惜老二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我百毒不侵,区区暖清香根本不足为惧,我手下亦是能人辈出,这么快便识破了他的奸计!” 顾蕴终于恍然大悟:“你的意思,除了这香,他届时还会有后着?” 宇文承川点头:“嗯,这香虽厉害,却不会只对我一个人有作用,一旦人一多,温度一高,只会散发得更快,药效也更厉害,所以他为保万无一失,肯定还有后着等着我,譬如届时在我去净房或是出去透气时,等着我……内务府的三总管不是他那个生了庶长子的妾的舅舅吗,届时整场宴席都由内务府的人操办,要动点手脚还不容易?我们可得从现在起,开始想到底让谁来给老二戴这顶他等不及要戴的绿帽子了!” 顾蕴想也不想便咬牙道:“这还有什么可想的,四皇子不是现成的人选么,他们两个如今私下里既好得穿一条裤子,共用一下女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指不定这事儿四皇子也有份儿亦未可知,这些下作蔫坏的招数,可不更像是他的手笔,纵他没份儿,他们两个早就狼狈为奸了,能一次将他们两个都狠狠的打击一回,何乐而不为!” 宇文承川眼里终于有了一缕笑意:“这一点我们两个倒是想到了一块儿去,接下来我们就这样……”附耳与顾蕴细细说道起来。 ------题外话------ 瑾瑜家网还没修好。O(n_n)O哈哈哈~ 亲爱滴们看文愉快,别忘了给票,别忘了留言,别忘了围观被隔绝在网络之外的某人…… 幸灾乐祸O(n_n)O哈哈~   ☆、第二百零六回 抵达行宫 接下来几日顾芷再来顾蕴的营帐请安时,就发现三次里总有两次能遇上宇文承川,而宇文承川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显然对她的兴趣已是一日胜似一日。 这一日,顾芷来请完安后,方一出了顾蕴的营帐,就听得里面传来了顾蕴压低了却难掩酸涩与不满的声音:“殿下方才一直盯着顾芷做什么,难道她脸上有什么花儿不成?说来她是有几分姿色,又娇娇弱弱的,是个男人见了都会忍不住怜惜,殿下自然也不能例外,可殿下别忘了她的身份,别说她已是二皇弟的侧妃您的弟媳了,便不是,有些事臣妾也绝不会同意的,所以殿下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顾芷不由有意放慢了脚步,想听宇文承川怎么说。 就听得宇文承川有些不自然的道:“孤哪里一直盯着她看了,你多心了,谁不知道太子妃是整个皇宫宗室里拔尖儿的美人儿,孤有了你,眼里哪里还看得见别人,不然东宫那么多姬妾,也不会一直都是摆设了,可见孤对你的心,难道你竟这般没有自信不成?” 顾蕴的声音却仍是酸溜溜的:“臣妾倒是想自信来着,可臣妾也知道有句话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何况殿下盯着她看早非一日两日了,当臣妾眼睛瞎了看不见吗,臣妾只是不说而已,谁知道殿下竟越发明目张胆了,当着臣妾的面儿就与她眉目传情起来,也不怕传扬开来,有损殿下的清誉?臣妾劝殿下,多少还是收敛着些,东宫里那么多美人儿,臣妾也不是真一个都容不下,便她们都是皇后与当初贵妃挑的,您一个都不放心,臣妾再替殿下挑好的来服侍便是,犯得着对一个残花败柳这般上心么?” “人家哪里残花败柳了,好歹也是你娘家堂姐,你至于这般刻薄吗?”宇文承川的声音就带出了几分不耐烦来,“罢了,仁者见仁,淫者见淫,你心里既已存了偏见,孤说得再说也是白说,孤也懒得再说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罢,孤还有事,往前面去了!” 顾芷在外面听到这里,忙忙加快了脚步,惟恐宇文承川出来看见她,引得顾蕴知道她将方才他们的话都听了去。 心里却满满都是解气与痛快,顾蕴,你就算看出来你夫君对我上了心又怎么样,难道还真敢将太子殿下怎么样不成,放到寻常人家,以你的跋扈嚣张和几重靠山并雄厚的财力,倒还能压得夫君不敢有二心,可天家岂容你这般嚣张,你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只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你也有今日,活该! 却不知道她才一走远,宇文承川的脸便沉了下来,道:“得亏行宫还有几日就到了,不然她日日这般在我面前晃悠,我别说吃饭了,连隔夜饭都得呕出来,长此以往,可不得连爬上马背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蕴听得笑起来,揶揄道:“好歹顾芷也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儿,赏心悦目,秀色可餐的,殿下至于隔夜饭都呕出来吗,别不是为了让我安心,故意这么说的罢?我到今儿才总算明白什么叫做‘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呀……” 话没说完,已被宇文承川不轻不重一口咬在了嘴唇上,片刻后才松开,她立时捂了嘴,娇嗔道:“殿下是小狗儿么,这几日忽然就变得爱咬人起来,还咬在这么明显的地方,要是留了痕迹,我明儿还见人不见人了?” 这回换宇文承川笑了:“谁让你不安慰我就算了,还故意挤兑我的?我只是小惩大诫而已,不过我怎么听你方才的话有些酸哪,看来还是对我不放心,既然不放心,不如我们今夜大战三百回合,你把我榨干了,不就可以放心了?” “呸!你倒是想得美!”说得顾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夫妻两个耍了几回合花枪,顾蕴才正色道:“你不想见她还不容易,明儿我便板着脸让她接下来几日不许再来便是,她必定以为我是打翻了醋坛子,再想着她已引起你的兴趣了,想要让你对她越发有兴趣,就得若即若离欲擒故纵,接下来几日势必不会再来,你不就可以不必被恶心了?” 宇文承川点头道:“你看着办罢,只要不误了大事,你想怎么着都可以。” 顾蕴应了,适逢晚膳得了,夫妻两个遂对坐着一道用起来,待饭毕后,又沐浴了一番,才相拥歇下了,至于有没有大战三百回合,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翌日顾芷来请安,就见顾蕴的脸色大异于前些日子的和颜悦色,而是变得十分的难看,见她行礼也不让她起来,更不说赐座了,只淡淡说了几句,便打发了她:“本宫今儿与几位宗室的长辈说话儿时,她们说起了本宫近日与顾侧妃走得颇近之事,言语间很是不赞同,说本宫自甘堕落,实在有失一国太子妃的身份,所以顾侧妃这些日子就不必再来给本宫请安了,且待去了行宫,不再一举一动都有人时刻注意着时,再去给本宫请安也不迟,顾侧妃跪安罢。” 顾芷闻言,不由暗自冷笑起来,什么宗室的长辈说她‘自甘堕落,有失一国太子妃的身份’,分明就是她自己打翻了醋坛子,所以迫不及待想将她和太子殿下隔离开来,以期见不到她后,太子殿下便渐渐将她忘到脑后去了,当她不知道么! 看来顾蕴真是太不了解男人了,一块鲜肉若很轻易就吃到了嘴里,男人反而很快就腻了忘了,若一直吃不到嘴里,才真是会念念不忘,原本对那块鲜肉只有五分热度的,也会立刻涨到十分,原本吃上三个月就会腻的,也会吃上半年才腻了,得来得越不容易的东西,才会越知道珍惜不是吗? 所以今日纵顾蕴不摆出这副样子来,顾芷也会找机会与她说,接下来几日不再过来的,如今她先提出来,倒是正中自己下怀了。 顾芷因忙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小声道:“都是臣妾不好,才害太子妃娘娘被人说嘴的,可臣妾实在太想与太子妃娘娘亲近了……既然如此,那臣妾就过几日再来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罢,想来届时我们府上送补给的人也该又到了,臣妾便可以将那香敬献给娘娘了。” 当日顾蕴提出要她身上的香,她自不能当面拒绝,于是承诺回头便亲自送来,不想回去与二皇子一说,那香名贵而难得,最重要的是,万一那香到了顾蕴手上,被她发现了什么问题,将来便是证据了,他们怎么可能傻到自己将证据送到敌人手里? 二皇子便与顾芷说,让她找借口把这事儿揭过去,顾芷想来想去,旁的借口都不够有说服力,于是只得找出一盒新的香露来,自己用了少许,然后捧到顾蕴面前,说自己那盒没动过的许是连日赶路,底下的人忙昏了头,竟不慎遗失了,若顾蕴不嫌弃,就先将就用用自己用过的,等新的送到后,立时献上。 心里却知道,以顾蕴的高傲,定然不会用她用过的东西。 不出所料顾蕴想也不想便回绝了,让她拿回去,但也没说以后也不要这香的话了,所以顾芷才会故意选在这当口提及此事,就是吃准了顾蕴如今既妒恨上了她,自然再不可能用与她一样的香,让太子殿下闻见了,心里不得越发惦记她吗? 果见顾蕴的脸色越发冷淡了:“不过一味不登大雅之堂的香罢了,本宫早忘了,倒是难为你还记着,你得了便自己用罢,不必与本宫送来了,本宫什么好东西没有,实在不差区区一味香。本宫乏了,你跪安罢。” 顾芷这才恭声应了:“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却行退了出去。 余下顾蕴看着她不紧不慢,却到底难掩轻快的背影,片刻,嘴角方缓缓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大部队又紧赶慢赶了几日,终于赶在七月下旬,顺利抵达了热河行宫。 热河行宫依山而建,前身乃是前朝一位藩王的王府,本就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景致极佳,到了本朝太宗皇帝执政末期高祖皇帝执政初期,天下太平国富力强,遂在王府的基础上大兴土木,数度扩建,终于成了如今全大邺规模最大的行宫,也是仅次于盛京皇宫的皇家御苑所在。 众人抵达时,已是傍晚了,落日余晖下,一眼看去只见殿宇林立,都是高规格的芜廊顶,与皇宫的一样,金灿灿的。 皇上自然由太子皇子和亲贵文武们簇拥着走中门,华盖遮顶,彩旗笙笙的,很快便经中门前的汉白玉七拱桥,进了中门,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以内。 余下众宫眷女眷由顾蕴打头,经侧门进后宫,然后由行宫的执事太监宫女和内务府的官员一道,引着各自往提前安排好的各自的院子去安置。 整个行宫的正殿名唤“光明正大殿”,虽名为“殿”,实则与皇宫的乾清宫一样,却是一大片建筑,当仁不让由皇上住了,以便皇上接见文武百官处理政事。 光明正大殿以下,最大的殿宇便要数玉润殿了,除了宇文承川和顾蕴,别人也没资格住。 彼时顾蕴就正扶着白兰,由内务府的太监殷勤的引着,抵达了玉润殿的后殿,就见殿门的屋檐下描着和玺彩画,顶上有龙凤藻井,论起规格气派来,倒也不比东宫差多少。 顾蕴不由点头笑道:“本宫早就听说行宫的玉润殿是个好所在,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内务府的太监忙赔笑道:“不瞒太子妃娘娘,玉润殿是整个行宫唯一一座既能通前朝,又能通后宫的殿宇,也是唯一一座殿内便有园子的殿宇,单论起大小来,倒比光明正大殿还要大上少许,若不然,奴才们也不敢安排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居住。” 顾蕴笑道:“有劳公公费心了。本宫还听说,整座行宫因是依山而建,所以山中有园,园中有山,其间还夹杂着不少湖泊密林,宫苑的景致也是取全大邺最佳的盛景融于一园,与盛景的皇宫大是不同,是这样吗?” “娘娘所言不虚,的确如此。”太监继续赔笑,“不过究竟怎么样,还得等娘娘亲自见过了才知道,娘娘小心脚下。” 一路说着,一路引着顾蕴主仆一行抵达了玉润殿后殿的正殿,殿内自然早已布置妥了,与崇庆殿大同小异,难得的却是将窗户一推,便可见外面有一圈碧绿的竹林,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既凉爽又幽静。 顾蕴心下满意,示意白兰打赏了内务府的太监宫女们,又将分到玉润殿暂时服侍的太监宫女召齐见了一回,才将众人都打发了,瞧着白兰紫兰六个归置起屋子来,时不时的吩咐几人一句:“那套茶具是殿下最爱的,拿出来擦拭摆放时小心一些,别磕着碰着了……那个花斛上次插了荷花儿甚好,这次也用来插荷花儿罢……别忘了点些艾草把殿内殿外都熏一遍,再检查一下窗纱可都糊好了,你们的屋子也是一样,不然晚间让蚊虫咬得满头满脸的包,明儿可别来找本宫哭啊……” 如此忙碌到掌灯时分,才算是将屋子收拾妥了,宇文承川也回来了,见玉润殿布置与崇庆殿差不了多少,顾蕴则换过一身家常衣裳,头发也已散开,松松的挽成了一个纂儿了,让他一回来,便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崇庆殿似的,不由笑道:“总算有几分家的感觉,今晚也总算可以好生睡一觉了。” 顾蕴见他回来了,便吩咐明霞暗香摆饭,“早些吃完了,早些洗了澡洗了头便歇下,明儿还要早起呢,我听说在行宫里一样要每日上朝,一应规矩都与在盛京时一样,万不能起晚了,我倒是已经洗过了。” 宇文承川笑道:“是一样要每日早朝,一应规矩都与在盛京时一样,不然怎么叫整个朝廷随身携带?不过皇上发了话,大家一路舟车劳顿的辛苦了,明日歇息一日,后日再开始上朝,所以明日可以多睡一会儿。” “那也罢了。”顾蕴点点头,“不过东宫跟来的臣工们怎么安置,玉润殿前殿也有那么大,照理他们既是东宫的人,就该你在哪里,他们便在哪里才是。只是我才听底下的人说,玉润殿既可通前朝,又可通后宫,瓜田李下的,万一让人抓住可乘之机……” 宇文承川沉吟道:“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这样罢,我明儿去给皇上请安时,把这事儿与皇上说一说,回头便把通往前朝和后宫的门都给封了,只留一扇供我素日进出也就是了,还得十二个时辰不断人的轮流守着,如此在皇上跟前儿过了明路,也算是给有心人敲了警钟,想来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夫妻两个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面吃着饭,一面便把该商量的事都商量妥了,待饭毕宇文承川又亲自将殿内殿外都仔细巡视了一回,才沐浴完毕绞干头发,早早歇下了。 次日起来,送了宇文承川出门后,顾蕴便打发人往各处去打探其他人分别都住了什么地方,很快便得知随驾的妃嫔们由此行位份最高的韵妃领着,住了水绿南薰殿,水绿南薰殿虽及不上玉润堂的规模,听说也十分阔朗,众妃嫔住着倒也足够了。 惟独妙贵嫔由皇上特意指了离光明正大殿最近的一处小院芙蕖院住,虽只得小小巧巧三间正房,难得的是开门便有大片荷花亭亭玉立,最是清幽宜人,足见皇上对妙贵嫔的偏爱。 不用说又让其他妃嫔打翻了醋坛子,背地里不知骂了妙贵嫔多少声‘狐媚’,可有皇上撑腰,她们也不敢对妙贵嫔怎么样,不过就嘴上白痛快一下而已。 顾蕴听了这些,不过一笑置之,老公公的房里事,再怎么着也轮不到她置噱,何况皇上越宠爱妙贵嫔,于东宫就越有利,她自然越发乐得冷眼旁观。 又打听得皇子们都带着各自的正妃或是侧妃住了内城边缘的几座殿宇,其他宗室亲贵文武百官并各自的家眷就住得更远了,倒是与在盛京时并无太大差别。 顾蕴遂吩咐暗香与明霞:“既知道了各自的住处,我又是长嫂,不能自己先登门造访,送点东西表示一下却是可以的,你们两个就尽快做一些点心出来,往各处都送些去罢,顺道请各位皇子妃得了闲便来玉润殿逛逛,就说本宫随时恭候她们的大驾。” 她不先送东西过去,五皇子妃与六皇子妃也不好贸然过来,有了过来道谢还礼的由头,自然就不怕人说嘴了,以后也好常来常往,至于庄敏县主与顾芷万侧妃,爱来不来端看她们自己,若是不来,当然就最好了。 暗香与明霞忙屈膝应了,果真去后面厨房好一通忙活,做得了四样点心,都是顾蕴便捷客栈里的招牌点心,横竖如今顾蕴是便捷幕后东家的事早已人尽皆知了,用便捷特有的点心来送人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除了白兰紫兰留下服侍顾蕴以外,暗香明霞落英落霞四人都提着食盒各自出动了。 不一时陆陆续续回来道:“五皇子妃娘娘(六皇子妃娘娘)让奴婢回来替她多谢娘娘,说是说话间就要午膳了,若这会儿过来,不是给娘娘解闷儿,反倒是给娘娘添麻烦,所以待娘娘午睡起来后,再过来给娘娘请安道谢,陪娘娘说话解闷儿。” “万侧妃让奴婢回来替她多谢娘娘,说这两日身上有些不好,不敢过来过了病气给娘娘,待过几日身上好些了,再过来给娘娘请安。” “四皇子妃娘娘说……” “顾侧妃说……” 顾蕴听得只五六两位皇子妃要过来,心下称愿,笑道:“你们都辛苦了,下去歇着罢,这里不必你们伺候了。” 待几人屈膝行礼退下后,才单手托腮沉思起来,顾芷也好些日子不见宇文承川了,就算宇文承川对她表现出了“兴趣”,毕竟二人连一句话都没说上过,今日难得有名正言顺来玉润殿的机会,她怎么会轻易放弃?莫不是事情又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真希望鞑靼各部的首领们能早些到齐了觐见皇上,皇上也好早些设宴款待他们,把事情了了,不然每天都看着满天的乌云,撑着伞等下雨,撑久了手也是会累的! 午后顾蕴小憩了半个时辰刚起来,五皇子妃与六皇子妃果然联袂而至,各自贴身丫鬟的手里还都提了个食盒。 彼此见过礼后,六皇子妃先笑道:“出门在外,我和五皇嫂没什么东西可回大皇嫂的,况纵抬了金山银山来,大皇嫂也未必稀罕,所以也各自做了两样点心送来,再配上大皇嫂的好茶,今日的下午茶和点心可不就齐活儿了?” 说得顾蕴笑起来:“你怎么不真抬了金山银山来,我可稀罕得紧,就巴巴送两样点心来,还要我自己赔上好茶,我可真是亏大发了。” 六皇子妃便摊手笑向五皇子妃道:“五皇嫂听听,出了名的大财主还向我们这些穷人讨金山银山,果然嫌什么多,也不会嫌银子多么?” 五皇子妃笑道:“六弟妹既嫌弃,就把你的银子都分与大皇嫂和我罢,横竖我们是再不会嫌的。” 妯娌三个说笑间,白兰紫兰已将五六两位皇子妃带来的点心分盘装好了,五皇子妃带了杏仁香蓉的佛手酥和核桃枣泥的枣花酥来,六皇子妃则带了枸杞豆蓉的祥云酥和玫瑰豆沙的如意酥来。 顾蕴看了看,又让明霞上了一碟糖炒栗子和一碟五香瓜子来,凑了个小六件配茶,茶则是休宁的松萝茶,清香宜人又带一点淡淡的苦味,用来配甜甜的点心再好不过了。 大家喝着茶吃着点心,十分的惬意,正商量着明日上午若日头不大,便去逛逛园子,看看行宫园子的景致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那般与盛京皇宫的春兰秋菊,各有所长,——顾蕴与六皇子妃一个去年进的门,一个今年进的门,自然都没来过行宫,五皇子妃倒是进门几年了,上次皇上南幸时,她却有孕在身,这次便也是初次前来,所以妯娌三人兴致都颇高。 就有小宫女进来跪下禀道:“四皇子妃娘娘与二皇子府的顾侧妃给娘娘请安来了。” 顾蕴不由一怔,她们两个不是不来的吗,而且她们两个怎么会凑到一起了,以庄敏县主那个看似平易近人,实则高傲到了骨子里的性子,就算如今再不招人待见,也不至于自甘堕落到与顾芷做堆罢?看来那件事庄敏县主十有八九也是知道的。 五皇子妃与六皇子妃也是面面相觑,不明白庄敏县主与顾芷这是闹的哪一出,不过这是玉润殿,也轮不到她们两个做主,于是都只是默默的吃茶,并不多说。 顾蕴已回过神来,笑道:“还以为四弟妹不来呢,没想到到底还是来了,今儿我这里可是真热闹了,快请!” 片刻之后,便见一身正红宫装的庄敏县主与一身湖蓝宫装的顾芷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先给顾蕴见了礼,庄敏县主又受了五皇子妃六皇子妃的礼,顾芷则给所有人都见了礼,大家才各自落了座。 顾蕴便笑道:“四弟妹来得正好,我才与五六两位弟妹说,想打叶子牌混时间,只人手不够呢,这下可算够了,只是四弟妹怎么会与顾侧妃一道过来,二皇弟与四皇弟不是住得一南一北吗?” 庄敏县主笑道:“我是半道上遇见顾侧妃的,她见是我,少不得要上前行礼问安,我听说她也是来给大皇嫂请安的,想着大皇嫂自来待她亲厚,倒不好只拿她当寻常的侧妃看待,便带她一块儿过来了。晨起我有些头晕,原是不打算来了,得亏午间小憩了一会儿起来,已觉得好多了,也得亏我来了,不然岂不是赶不上大皇嫂这里的热闹了?” 不确定老五媳妇老六媳妇已过来了,她才不要过来与顾蕴这个贱人大眼瞪小眼,两看两生厌,而且就是要人多,才更“热闹”呢! 妯娌两个寒暄了几句,五皇子妃六皇子妃也凑趣了几句,便摆了桌子,四人坐了,打起叶子牌来。 顾芷既没资格与四人平辈论交,也不好就此离开,只得站在一起,给四人做起端茶递水的活计来,不一时额头便有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顾蕴与五六两位皇子妃自是视而不见。 不想带她来的庄敏县主也是视而不见,只管打着自己的牌,倒像她与顾芷的确是偶然遇上,彼此私下里的确没有任何交情一般。 顾蕴就暗自冷笑起来,庄敏县主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过犹不及”吗,有时候装得太过,反倒显得刻意了!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仍安然淡定的打着自己的牌,反正顾芷难受不难受,与她什么相干? 顾芷进了二皇子府后,虽日子大半时候都不好过,要说给人端茶递水,还真没做过,她一个失了宠的孺人,别说凑不到二皇子跟前儿,连二皇子妃跟前儿也凑不上,便是想给人端茶递水,尚且没那个资格;而早年在显阳侯府时,她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只有别人服侍她,没有她服侍别人的,自然更不可能给人端茶递水了。 所以像现在这样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的给顾蕴妯娌几个服侍茶水,她还真是第一次做,时间一长,哪里支撑得住,心里又怎么会不生出几分怨怼与仇恨来,凭什么她们就可以坐着,自己却只能站着白白忍受身与心的折辱,老天爷怎么能如此不公平! 怨怼仇恨之余,还有几分害怕,怕自己的身体撑不住。 原来顾芷的小日子已七八日没来了,她小日子以前虽也不准,可最多早晚两三日,这次却足足晚了七八日,说明什么?指不定她腹中已有了自家殿下的骨肉亦未可知,那她哪里还需要这般委屈自己,哪里还需要这般时刻提心吊胆的,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虎毒不食子,殿下就算不看她,难道也不看她腹中自己的亲生骨肉不成! 所以顾芷今日才不想来玉润殿的,在没确定自己是不是真有了身孕以前,她不想再冒任何险,以她的身份,在这行宫里见了谁不得磕头行礼,万一不慎出了什么岔子,她岂非肠子悔青也没用了? 却没想到,午间她才刚躺下,庄敏县主便打发了人来请她一并来玉润殿,她说身体不舒服也不行,跟她的两个丫鬟也是一再的劝她听庄敏县主的,二人虽一直在笑,语气却根本不容她拒绝,她只得满腹委屈的起了身,梳洗一番后,与庄敏县主一道来了玉润殿。 大家打了一个多时辰的叶子牌,眼见时辰已不早了,六皇子妃便先提出要走:“……我还得回去瞧着人给我们殿下熬药,就暂且失陪了,明儿得了闲,再陪三位皇嫂解闷儿。” 庄敏县主却笑道:“六弟妹也忒仔细了,不就是熬个药吗,底下的人若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还养她们何用?难得我今儿手气好,赢得这么多,难得今儿人也齐全,我便用这赢来的银子,借大皇嫂的地方,整治一桌酒席,我们好生乐呵乐呵怎么样?” 又问顾蕴与五皇子妃:“不知大皇嫂与五弟妹意下如何?”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顾蕴哪里还不知道庄敏县主的用意,这是打算无论如何也要拖到宇文承川回来,让宇文承川见上顾芷一面,将自己的“情难自禁”表现出来呢! 原本顾蕴多少还对庄敏县主有一二分愧疚的,这下可算是彻底的荡然无存了。 ------题外话------ 哈哈哈!瑾瑜家的网依然没修好! 不过我听说有人叫我损友,嗯,是谁呢?谁呢?谁呢? 天下有人家这么好的损友吗?   ☆、第二百零七回 异想天开 顾蕴心里冷笑着,嘴上却笑道:“我自是巴不得几位弟妹都留下,就是要人多才热闹呢,何况这些日子日日都忙着赶路,我们妯娌也不曾好生吃过酒说过话儿,难得今儿人齐全,四弟妹说是借我的地方,我何尝不是借花献佛,借四弟妹的东道为我自己暖屋子?六皇弟的药有底下人看着,六弟妹不回去也无妨,就是不知道五弟妹怎么说?” 五皇子妃闻言,笑道:“大皇嫂与四皇嫂既有此雅兴,我自然不能扫了二位嫂嫂的兴,只是,我们殿下还等着我回去,我先前答应了今儿要亲自下厨为他做几道拿手菜的……我先打发丫头回去禀报一声罢。” 顾蕴忙笑道:“看五弟妹说的,哪有把你留下了,却让五皇弟饿肚子的道理,如此我这个做嫂嫂的也不能安心啊,依我说,索性打发人去将几位皇弟都请来,咱们妯娌一桌乐呵咱们的,他们兄弟一桌乐呵他们自己的去,如此我们便都能安心,他们兄弟也能好生亲近一番了,不知几位弟妹怎么说?” 她话说到这个地步,庄敏县主与五六两位皇子妃自然都不反对,笑道:“那我们今儿少不得要给大皇嫂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自家妯娌,这样说就太外道了,何况是四弟妹的东道,你们要谢,也该谢四弟妹才是。”顾蕴笑着客气了几句,便叫了明霞暗香来,吩咐二人即刻整治酒席去。 待二人应声而去后,又吩咐白兰:“去,瞧瞧太子殿下正忙什么,就说几位皇子妃都留在我们殿里用晚膳,总不能让几位殿下都单着,请他打发人请几位殿下也过来吃酒。” “是,娘娘。”白兰忙屈膝行了礼,却行退了出去。 顾芷哪里敢留下坐席用膳,万一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她如今是半点险也不敢冒,何况顾蕴妯娌打牌没有她的座儿,坐席自然也是一样,她站了这么长时间,小肚子早已是坠胀不已,小腿肚也是一阵阵的酸痛,再站这么长的时间,后果不堪设想。 因忙趁机赔笑插言道:“娘娘们好雅兴,臣妾本不该扫娘娘的兴说要走,可臣妾若留下,只怕反倒会更扫娘娘们的兴,所以臣妾想先告辞了,还请众位娘娘恩准。” 顾蕴闻言,想了想,点头道:“三皇弟府上的万侧妃听说这几日身上都不舒坦,本宫便是打发了人去请她,她怕也不会过来,她不过来,倒是的确不好单独给顾侧妃开一席,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席,也没有意趣,既是如此,你就先回去罢……” 话未说完,庄敏县主已笑道:“此番二皇嫂没来,顾侧妃便是二皇兄跟前儿的第一人,何况顾侧妃与大皇嫂还是姐妹,我们看在大皇嫂的面子上,就给她一个面子,让她敬陪末座又何妨?不然二皇兄在这里,她回去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说出去倒显得我们妯娌太不近情面了,不如还是让她留下罢。” “这……”顾蕴不由面露迟疑,看向了五六两位皇子妃:“两位弟妹怎么说?” 五六皇子妃见问,正要答话,白兰笑着去而复返,行礼后笑道:“奴婢才出去,远远的就听得人通报殿下回来了,倒是赶了个巧儿。殿下听了奴婢回禀娘娘的提议后,很是赞同,已打发人去请其他几位殿下了,只是殿下说要进来换件衣裳,只怕说话间就该进来了。” 顾蕴忙道:“几位弟妹在呢,殿下如何好方便进来,你这就与殿下寻了衣裳送出去罢。” 五六两位皇子妃忙起身插言道:“如何好委屈大皇兄,还是我们暂且回避一下罢。” 庄敏县主却稳坐不动,只是笑道:“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若是放到寻常人家,咱们妯娌与大皇兄哪一日不得见个两三次的,如今却是一个月也未必能打上一次照面,好容易今日有机会了,偏两位弟妹又要回避,岂非显得忒生分了?依我说,我们只管留下,也好给大皇兄见个礼啊,大皇嫂应当不介意罢?” 顾蕴眼里有嘲弄转瞬即逝,笑道:“自然不介意,说来都是一家人骨肉至亲,也的确没什么可回避的,几位弟妹就留下罢。” 五皇子妃与六皇子妃闻言,虽不知道顾蕴与庄敏县主在打什么哑谜,二人倒是一直在笑,可彼此间却无端给人以一种剑拔弩张的感觉……不过见顾蕴微微冲她们点头,也就安心坐下,与庄敏县主一道等起宇文承川进来来。 很快在一声“太子殿下回来了”的通报声后,宇文承川大步走了进来,瞧得庄敏县主几个都在,脸上不由闪过一抹意外,瞧得顾芷也在,意外就立时化作了惊喜。 庄敏县主瞧得分明,心下大是解气与痛快,顾四你个贱人,这次我看你还怎么嚣张怎么得意……念头闪过,她已随顾蕴几个一道屈膝拜了下去,口称:“参加大皇兄,大皇兄万福金安。” 宇文承川这才应声回过神来,笑道:“几位弟妹可是稀客,快快免礼。” 待几人起来后,才与顾蕴道:“你的提议甚好,孤已打发人请几位皇弟去了,你回头便亲自去瞧瞧菜色安排得怎么样了,断不能委屈了几位皇弟。” 顾蕴少不得含笑应了:“殿下放心,臣妾理会得的,断不会委屈了几位皇弟和弟妹们。” 宇文承川就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似是不经意间终于看到了顾芷般,微蹙眉头道:“孤记得这是二皇弟的侧妃不是,怎么瞧着气色有些不大好的样子?” 左右一溜,见除了上首的主位,下面只有三个位子旁边有茶果和点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向顾芷的目光就越发怜惜了,但只是一瞬,便收了回去,继续笑向顾蕴道:“虽说顾侧妃与你们妯娌于礼法上来说尊卑有别,于人情上来说,却也勉强算得上你们的弟妹与嫂子,不然朝廷也不会特特给侧妃四品的诰命,还准许上皇家玉牒了,太子妃,你们妯娌也不能太苛待了她才是,毕竟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 顾蕴的笑就变得有些勉强起来,嗔道:“殿下不是向来不理会这些小事儿的,怎么今儿倒破例了?您就放心罢,臣妾自有分寸的。殿下不是要换衣裳吗,臣妾要陪几位弟妹暂时不得空,就让白兰紫兰服侍您换衣裳去可好?” 低声喝命白兰紫兰:“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服侍殿下换衣裳去?” 宇文承川这才没再多说,却忍不住又看了娇娇怯怯的顾芷一眼,才在顾蕴妯娌的恭送声中,由白兰紫兰簇拥着进了内殿。 方才宇文承川与顾蕴说话时,庄敏县主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宇文承川,见他被一身皇太子的服制衬得越发的威严雍容,比之上次自己见他时,又多了几分一国太子应有的风仪气度,那种上位者才有的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从容与霸气,四皇子身上早年意气风发时不曾有过,如今节节败退意志消沉,就更不可能有了。 庄敏县主不由再次后悔起当初的有眼无珠来,若当初她不是嫁给了四皇子,或是不那么急着嫁人,如今一切必定都不一样了,可当初谁又知道宇文承川能有今日呢?说到底,还是造化弄人,还是老天爷见不得她好! 后悔之余,心里某个不可告人的念头也越发强烈了,连顾芷这样的姿色做派太子都瞧得上,她论家世相貌身段气派,哪样不比顾芷强十倍,就更不必说她的能力手腕更是远甩顾芷十条街不止了,若她让太子感知到了她的几分爱慕之情,太子岂有不顺水推舟的? 当然,前提得是顾四那个贱人已不在这个世上,或是将不久于人世了,不然让她长期屈居于顾四之下,行动都得看顾四的脸色过活,就算太子肯护着她,难道还能时时护着她不成! 只是到那时,她的身份怕是就得换一换,以堵悠悠众口了,不过那只是暂时的,等太子御极,成为天下至尊以后,她的身份就可以恢复了,皇上的闲话,又有谁不想要脑袋了,胆敢胡说的? 前朝的成宗皇帝不也曾夺人臣妻么,不但封做了贵妃专宠深宫二十年,待其薨逝以后,还追封其为皇后,准其与自己葬在一起,反将原配皇后撇在了一边,满朝文武天下万民,又有谁敢有二话的?当然,这是因为前朝成宗皇帝的原配皇后犯了忤逆大罪,成宗皇帝夺人臣妻之事也只是野史上才有所记载,正史上一个字都没有,可空穴不来风,若没没有这样的事,野史上又怎么会写得有鼻子有眼,所以只要谋算得当,她的梦想还是能实现,她也能够最终凤凰于飞的! 庄敏县主心里想什么,顾蕴与五六两位皇子妃自然无从知晓,待宇文承川离开后,顾蕴的笑便有些勉强起来,偶尔看向顾芷的目光简直恨不能剜下顾芷的一块肉来。 五皇子妃与六皇子妃都是聪明人,此情此景,如何还瞧不出几分个中因由来,虽都觉得以太子殿下一贯对太子妃的盛宠来看,不像是这么容易便被别的女人勾了魂儿的人,毕竟撇开旁的不论,只论样貌,顾芷已不及太子妃多矣,太子殿下没道理守着个天仙,反对一个寻常妇人动心才是。 但话说回来,就算是山珍海味玉液琼浆,日日吃喝也还有吃腻喝腻的时候,何况男人么,都有那个劣根性,觉得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太子殿下才会对顾芷另眼相看的呢? 一时看顾蕴的目光都隐含同情与叹息,看顾芷的目光则满是不屑与鄙夷,这里都没男人了,她还摆这么副娇娇怯怯的样子给谁看呢,果然是当久了妾侍,狐媚造作已成了本能么! 很快宇文承川便换了衣裳出去了,很快又有人进来禀报,除了三皇子殿下,其他几位殿下都过来了,太子殿下吩咐可以送席面到前面去了。 顾蕴这才打点起精神,忙忙亲自瞧了一回菜色,打发人装在食盒里,立刻送去了前面,又让人安桌摆箸,自己妯娌几个也随即开了宴。 太子都发了话,顾蕴纵心里再恼顾芷,这回也不好让她站着看她们妯娌吃了,何况庄敏县主还一开始就笑着吩咐自己的丫鬟:“顾侧妃怕是还不敢坐呢,你们且去拉她一把罢,大皇嫂与我们妯娌既说了让你敬陪末座的,你就只管放心坐便是,没有谁会派你不是的。” 顾芷这才得以陪坐在了末席上,只是她虽早已累得很也饿得很了,到底不敢随便吃东西,便只寥寥夹了几筷子自己面前的两样素菜而已。 顾蕴妯娌见状,只当她是拘谨,何况也没有她们自降身份招呼她,与她敬酒的道理,便也不理她了,只彼此间觥筹不绝,一直到天都黑透了,才各自兴尽而散。 将几位皇子妃送走后,顾蕴梳洗一番,换了件儿衣裳,宇文承川便裹着淡淡的酒气回来了,见顾蕴已梳洗过了,因说道:“我本来是打算傍晚带你出去四处逛逛,再带你去溜溜本地夜市的,谁知道你倒先替我请下客来了,害我不但没能在媳妇儿跟前儿献到殷勤,自己也没能松散到不说,还被灌了一肚子的酒,这会儿心里火烧火燎的,你说说,要怎么补偿我罢?” 热河行宫这么大一片建筑,虽素日没有主子临幸,纵有,也只偶尔有几个皇室宗室的人路过住上几晚,却也有数以千计的宫女太监嬷嬷,这些人一样要吃喝拉撒,何况热河也算是通往鞑靼并关外的必经之路,多的是商旅来来往往的,久而久之,当地人便围绕行宫周边一带,渐渐兴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商圈儿,天南海北什么东西都有的卖,自然也少不了夜市,所以宇文承川有此一说。 顾蕴听得笑起来:“你有这句话,便已经是献到殷勤了,何况今日去不成,明儿有了机会时再去便是,要在这里驻跸一个多月呢,还怕没有机会?更何况今日又不是我想请这个客的,四弟妹把人都带来了,还打定了主意见不到你不离开,我能怎么着,还真让她们滚蛋不成,少不得只能顺水推舟,让顾芷见上你一面,以安他们的心了,你还怪我,都是你的烂桃花招来的事儿好么,我还没怪你呢,你倒先怪上我了……” 宇文承川忙比了个打住的手势,瞪她道:“什么烂桃花,我有多恶心她不知道么,若不是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当我愿意这样恶心自己呢,我自己媳妇儿这么好看,我看我媳妇儿不成啊?算了,不说这些废话了,我肚子饿得难受,你让人弄点儿热东西来我吃罢。” “那么多菜呢,你一点儿都没吃,只顾着吃酒了?”顾蕴大吃一惊,“那你稍等片刻,我这叫暗香给你下面去。” 一迭声的叫暗香,待暗香应声而来吩咐下午后,才又与宇文承川道:“你这满身酒气的,趁这个空档,我服侍你更衣梳洗去罢?” 宇文承川便就着她的手,去了净房里,一番梳洗后,觉得人好受多了,这才道:“老二老四一直敬我酒呢,六弟身体不好,替我挡不了酒,虽还有五弟替我分担,一样被他们两个灌了不少,不过我与老二说了好些似是而非的话,如今他必定已对我已落入他圈套之事深信不疑了,我这满肚子的酒,倒也没算白灌。” 顾蕴点头道:“四弟妹也已对此事深信不疑了,如今万事俱备,就只欠皇上宴客的东风了。” “我今儿去给皇上请安时,听皇上的意思,鞑靼各部的首领至多十来日便能陆陆续续到齐了,所以这股东风,也已不远了。”宇文承川勾唇道,这一次,老二与老四就等着好生喝一壶罢! 彼时四皇子与庄敏县主也正屏退了满屋子服侍的人说这事儿,四皇子因问庄敏县主:“席间我虽听那个婢生子好几次与老二说话时,都有意把话往老二那个侧妃身上引,但到底话说得似是而非的,也不能确定他已被那顾三迷了魂儿,你是亲眼见了他与顾三照面时情形的,你瞧出什么来了吗?” 庄敏县主哼笑道:“我不但瞧出了太子对顾三的兴趣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料,简直都快到了不加遮掩的地步,我还瞧出顾四恨顾三恨得能滴血,可见早已瞧出太子与顾三之间有事儿了,殿下只管放心罢。” 四皇子这才面色一松,恨声道:“这一次就算不能置那个婢生子于死地,我也得让他狠狠脱一层皮,方能一消我心头之恨!” 庄敏县主却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在心里暗暗思忖,若她找机会把自家殿下和二皇子的谋算告诉了太子,太子一定会对她感激不已的,她想要让太子对她的印象改观,甚至自此渐渐喜爱上她,这显然是最好,也最行之有效的机会。 只是,她要怎样才能神不知人不觉的找到这个机会?而且,她真的要这么做吗,与四皇子几年的夫妻之情舍了也就舍了,可她那一双儿女该怎么办?等她将来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了,她自然可以加倍的补偿他们,问题是,他们能等到那一日吗? 二皇子与顾芷回到自己的殿宇后,第一句话也是问顾芷今日宇文承川对她怎么样,“宇文承川今日与你说上话儿了吗?没有,那他看你了吗,你把当时的情形原原本本说来我听听!” 顾芷却没有依命而为,而是红着脸小声说道:“殿下,臣妾的小日子……已经七八日没来了,而且臣妾这几日老觉得浑身无力,喉咙也跟哽了什么东西似的,想吐又吐不出来,臣妾听说,妇人有了身孕之初,都是这样的,想来,臣妾已怀上了殿下的骨肉亦未可知,所以臣妾想请殿下与臣妾传个太医来瞧瞧,若臣妾真的有了殿下的骨肉,臣妾想着以后等闲便不再出门了的好,省得动了胎气,未知殿下怎么说?” 二皇子将她这副难掩娇羞与喜悦的样子看在眼里,差点儿就没忍住冷笑出声,她说她怀上了他的孩子,哈,她难道不知道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怀上孩子了?! 不过想起顾芷的确不知道,二皇子还是将眼里的嘲弄敛了去,做出一脸惊喜的样子道:“真的,你真的怀上本殿下的孩子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本殿下太高兴了!不过这会儿各处都已下钥了,要传太医难免闹得人尽皆知,你年轻不知道,本殿下却知道,孩子刚来之初,最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惊动了他的,还是等过几日再传太医罢,这几日你便好生将养着,哪里也别去了,省得动了胎气……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本殿下呢,不然本殿下昨晚上就轻点了……” 顾芷脸上的羞喜之色就更甚了,娇声道:“臣妾这不是还不能确定,不想让殿下空欢喜一场吗?只是今日臣妾在太子妃殿里时,殿下也知道,太子妃和皇子妃们跟前儿,哪有臣妾的座儿,臣妾这会儿小腹都还隐隐作痛呢……殿下才说让臣妾这几日哪里都别去了,省得动了胎气,是不是意味着,那件事也到此为止,不必再用臣妾了?” 二皇子想了想,鞑靼各部的首领到底了总还得十来日,也足够顾芷美梦破裂了,遂点头笑道:“自然是这样,如今再重要的事,难道还重要得过本殿下的儿子不成?” 顾芷这才放下心来,梳洗一番,志满意得的躺到了床上去,只可惜半夜时分,她便被身下一阵熟悉的感觉所惊醒,看着被弄脏了的被褥,她的心也再次沉到了谷底去…… ------题外话------ 说好的来修网,结果没来。 不能按时更新的孩子真是醉了。 我还是好基友,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第二百零八回 出游 翌日五更,宇文承川便起身上朝去了,本来顾蕴在东宫时已习惯了他每日早起的,等他离开后,照样睡自己的,可行宫到底比宫里小上许多,以致天街上羊肠鞭的声音在玉润殿内殿都隐约可闻,顾蕴被扰了瞌睡,便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早早起身,梳洗一番后,带了白兰紫兰,经玉润殿的后角门出门,逛园子去了。 而光明正大殿正殿内,皇上受了文武百官的礼后,便与在宫里时一样,听起文武百官奏对来,因一路上所有政务都有日日八百里加急即时处理,倒也没有多少延缓堆积的,皇上能当庭发落处置的,便当庭发落处置了,一时拿不定主意的,便让政事堂与军机处退朝后再议,议定后再禀了自己定夺。 除此之外,皇上还发话,以后政事堂与军机处有什么奏章,除了御前,宇文承川处也送呈一份儿,宇文承川能处理的,便由他直接处理了,他不能处理的,再自己处理不迟。 这就等于是正式让宇文承川这个皇太子开始监国了,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忧,不过当着皇上的面儿,除了齐声唱喝一句:“皇上英明!”也没人敢有二话。 一时散了朝,皇上却留了宇文承川兄弟几个说话儿,不觉便说到了昨日宇文承川与顾蕴宴请一众兄弟妯娌之事上,皇上对此显然大是满意:“兄弟骨肉之间,就是要这样亲亲热热的才好,如此朕将来大行以后,也能放心了。” 又赞宇文承川,“见你越发有长兄的样子了,朕心甚慰,顾氏也是个好的,当初朕没有替你挑错太子妃!” 宇文承川忙笑道:“父皇春秋正盛,儿臣们还等着将来白发苍苍时,仍能如现下这般,聆听父皇的教诲,承欢父皇膝下呢,几位皇弟说是也不是?” 二皇子以下,众皇子忙都纷纷附和道:“是啊父皇,我们还等着您长命百岁呢。” 说得皇上十分的喜悦,与二皇子几个说起话儿来。 宇文承川则趁此机会,暗自思忖起来,看来皇上倒是早有让自己监国之心了,只是仍没最终下定决心而已,没想到昨儿那场临时起意的宴席,倒让皇上最终下定了决心,这算不算无心插柳柳成荫呢?不过这种因为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别人肯定与承认的满足感觉,倒是的确不坏……只是蕴蕴多早晚是皇上替他选的了,明明就是他自己选的好吗,如今见蕴蕴样样都好,便把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去了! 念头闪过,耳边忽然传来皇上的声音:“太子,你怎么说?” 宇文承川忙应声回过神来,好在他虽在想事情,也没忘记一心二用,忙道:“父皇抬举太子妃,让她操办皇室宗室家宴的事,是父皇看得起她,儿臣恭敬不如从命,就先替她应下了。但父皇说要让太子妃暂摄后宫,儿臣就不敢应了,太子妃到底还年轻,素日也只掌管过东宫一宫的宫务,忽然要她统摄整个后宫,就算行宫比不得宫里人多事多,却也远非东宫那一亩二分地可比的。倒是韵妃娘娘一直奉旨协理六宫,经验阅历都比太子妃强上许多,要不父皇还是令韵妃娘娘暂摄六宫,太子妃只从旁协理即可?” 却是皇上方才发话,大家连赶了近一个月的路,都累坏了,打算三日后举办皇室与宗室的家宴,让大家好生放松乐呵一下,与宇文承川说让顾蕴来操办此事,顺道还说,等这次家宴过后,行宫后宫的事,也让顾蕴跟着打理起来,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的,后宫的事也得有个人统筹安排。 可宇文承川哪舍得让顾蕴去管那些破事儿,日日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又不好直接一口回绝皇上,不然难免会让皇上觉得他和顾蕴不识抬举,这才会想出了这个折中的法子来,让韵妃主事,顾蕴只从旁协理,如此顾蕴便不必劳心劳力,只做个合格的摆设即可。 皇上听了宇文承川的话,沉吟了片刻,想着韵妃自来温良贤淑,又是此行唯一的妃位,也不能太不顾及她的掩面,遂点头道:“太子说得也有理,如此就让韵妃暂摄后宫,太子妃从旁协理罢。何福海,即刻去韵妃处和太子妃处传朕口谕,着韵妃暂摄行宫后宫诸事,太子妃协理,晓谕六宫,钦此。” “奴才遵旨。”何福海忙单膝点地应了,却行退下传旨去了。 皇上方继续与宇文承川兄弟说起话儿来,“过几日鞑靼各部的首领来觐见,势必会带各自出类拔萃的子侄来,鞑靼人骁勇好战又是天性,届时势必会提出与你们兄弟切磋,你们这些日子可不能放松了弓马骑射,以免丢了朕和大邺的脸面。” 那边厢何福海分别去水绿南薰殿和玉润殿传了皇上的口谕,整个行宫的后宫也就都知道皇上授权韵妃暂摄六宫,太子妃协理之事了。 顾蕴让人打点了何福海,又命将其好生送出去后,才重重坐下,叹道:“行宫能有多少人多少事,皇上就让韵妃一个人打理了多好,为什么偏又要让本宫协理呢,虽说君无戏言,可本宫真希望皇上能出尔反尔哪!” 说得白兰紫兰几个都笑了起来:“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儿,娘娘却避如蛇蝎似的,让别人知道了,当面不敢说什么,背地里一定会说娘娘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顾蕴申吟道:“本宫哪里得便宜了,劳心劳力不说,又没有多的月俸可拿,这便宜谁爱占谁站去!” 却也知道这话只能私下里说说而已,不然传到别人耳朵里,被说一句‘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是轻的,传到皇上耳朵里,让皇上以为她不识抬举就糟糕了,否则若能回绝,宇文承川一定早替她回绝了,如今能只协理,已经算是坏事中的好事了。 主仆几个闲话了一回,就有小宫女进来跪下禀道:“娘娘,韵妃娘娘来了。” 显然韵妃是为三日后家宴后和以后如何处理六宫事宜而来的,顾蕴点点头:“本宫知道了,这就出去迎韵妃娘娘。”打发了小宫女,略整理了一下衣装,被簇拥着接了出去。 就见韵妃正扶着自己贴身宫女的手下辇,待瞧得顾蕴后,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屈膝见礼:“臣妾参见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万福金安。” 顾蕴不等她拜下,已忙忙搀了她起来,笑道:“都是一家人,韵妃娘娘太客气了,娘娘请。”与韵妃一道进了殿内。 果然韵妃是为三日后的宫宴而来,却没忘记先试探一下顾蕴:“臣妾虽蒙皇上恩典,协理六宫有一段时间了,但毕竟只是听皇后娘娘吩咐办事,且还有淑妃姐姐贤妃姐姐从旁指点帮助,如今让臣妾一上来就操办这样的大宴,还主理后宫诸事,虽人事都远及不上宫里那般多,臣妾仍是大感力不从心,还求太子妃娘娘千万不吝指教臣妾才是。” 顾蕴如何听不出韵妃话里的试探之意,忙笑道:“韵妃娘娘实在太妄自菲薄了,您协理六宫期间,诸事妥帖从未出过半点岔子是阖宫上下都看在眼里的,不像我,日日只需要操东宫那一亩二分地的心即可,才真是力不从心呢,不然父皇也不会明令娘娘统摄六宫,我只从旁协理了,何况我还要服侍太子殿下。娘娘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做便是,横竖这样的大宴,也都有旧例可循,我只听娘娘的吩咐办事,我虽笨嘴拙舌的,替娘娘跑跑腿儿还是做得到的。” 韵妃闻言,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皇上虽明令由她暂摄六宫,太子妃协理,太子妃身份却比她尊贵得多,万一届时太子妃事事都要做主,她岂非空担了个暂摄六宫的名头,实则什么好处都得不到?可她又不能与太子妃顶着来,即便赢了当下,将来又该怎么样呢? 所幸太子妃是个知情识趣的,一开始便把话说明了,她总算可以不为难了……韵妃因笑道:“太子妃娘娘是连皇上都赞不绝口的,您都笨嘴拙舌了,这天下也再找不到伶俐的人了,不过太子妃要服侍太子殿下的确是事实,不像皇上跟前儿有妙贵嫔服侍,臣妾日日闲着也是闲着,那臣妾就觍颜倚老卖老一回,把能做主的都做了,不能做主的才来请示太子妃娘娘了。” 顾蕴笑道:“韵妃娘娘也不过就比我大了几岁十来岁而已,哪里老了,何况单看容貌气度,说娘娘与我是姐妹又有谁会怀疑,娘娘再说自己老,我可不依了。” 说得韵妃十分高兴,与顾蕴商量起三日后宫宴的事来,因她事先显然是做了一番功课的,说起各项细节来都井井有条,顾蕴自然不会反驳,一时倒也宾主尽欢。 待韵妃离开后,暗香才小声嘀咕道:“再是皇上发了话,让韵妃娘娘主理六宫诸事,娘娘您还占了个协理的名头呢,方才韵妃娘娘却把什么都安排好了,根本不给娘娘发挥的余地和空间,那娘娘还要这个协理的名头来做什么?而且一开始您就这样纵着她,时日一长,她岂非越发的不将娘娘放在眼里了?” 顾蕴却笑道:“她安排得样样都妥帖,便本宫来安排,也不过如此了,本宫反对她做什么?何况如果不能中饱私囊,谁愿意做管家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本宫又不需要中饱私囊,就让她去管罢,说来在宫里她上有皇后压着,下有淑妃娘娘贤妃娘娘在侧,也难得有这样独当一面的时候,而且本宫也不能辜负了你们殿下的一番美意……” “什么美意?”话没说完,宇文承川人未至,声音先至,顾蕴忙起身迎了出去,笑着解释了一番后,宇文承川笑起来:“你怎么就知道这事儿一定是我替你回圜了的?还有你本该大权独握,如今却空担了个协理的名头,事事反要去看韵妃一个庶母的脸色,你难道就不怪我不成?” 顾蕴嗔他一眼:“我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么,当然知道你都是因为心疼我,舍不得我费了力还未必讨好,才替我回圜的,何况就算我只空担个协理的名头,难道韵妃就敢给我脸色瞧不成?倒是臣妾听说太子殿下今儿奉旨监国了,不知道打算赏点儿我们什么,让我们都沾一沾您的喜气啊?” 宇文承川见她说得俏皮,拧了她的鼻子一下,才笑道:“我还没问你要犒赏呢,再怎么说我这也算是上了进呀,不若今晚上我们……” 话没说完,已没顾蕴满脸通红的捂了嘴:“什么时候你这个口无遮拦的毛病才能改了……”余光瞥见殿内服侍的人早已不知何时退了出去,方面色稍松,小声道:“好罢,看在你上了进的份儿上,今晚上都依你便是……” 宇文承川大喜,趁机提要求:“除了今晚上,还有明晚上……我已安排好,明晚上带你出去逛夜市了,逛完夜市后,我们去泛舟,热河当地的护城河虽不大,两侧也没什么人家,但与上次我们落脚那里无意发现的那个湖一样,四周都有芦苇,到时候你声音再大,也不怕人听见……咝……” 话没说完,已被顾蕴一把掐在了腰间的软肉上,没好气道:“逛夜市可以,泛舟也可以,但之后的事,你还是不要再想了,省得这会儿你希望越大,届时失望也就越发。” “可是蕴蕴,人家真的很想嘛,就一次,就一次好不好……你就答应我罢……”宇文承川放软了声音哀求顾蕴,双眼则一眨不眨专注的盯着她,满脸都是期待与祈求。 一瞬间,顾蕴竟生出了自己若是拒绝了他,自己就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事一般……半晌,她才挫败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宇文承川薄唇挑高,笑意就从眼底弥漫开来,让顾蕴后悔的话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口了。 次日,顾蕴上午陪五皇子妃六皇子妃游了一回行宫的园林,果然行宫的园林与盛京的皇宫大是不同,巨大的人工湖泊上,链桥,镜桥,拱桥,幽风桥不一而足,由条条蜿蜒曲折的精巧回廊穿花透树的连通起来,没有回廊的地方,所有道路两旁也是古树夹道,花木繁荫,信步走在下面,竟然还能让人后背生出一层寒意来。 五皇子妃不由笑道:“难怪都说热河行宫最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呢,这般的清幽凉爽,盛京城里少说也得过了九月才能体会到,只可惜此番来迟了些,不然前阵子最热的时候,我们便不必在马车上日日煎熬,而是早就可以享受这清幽与凉爽了。” 六皇子妃附和道:“可不是,只可惜父皇生性节俭,几年才巡幸热河行宫一回,下次咱们要再来,怎么也得几年后了。” 顾蕴笑道:“几年便几年罢,也不是没有机会了,总比那些不得不留在宫里和京里的人好多了,六弟妹又不是不知道,此番淑妃娘娘是何等的想来,可错过了这次机会,她以后怕是越发没有机会了,要带孙子孙女儿么,五弟妹说是不是?” 六皇子妃听她前面的话一本正经的,还深以为然,谁知道她却越说越不像,不由红了脸,跺脚道:“大皇嫂就会取笑人家,仔细下一次应在您自己身上,让您跟如今二皇嫂似的大腹便便,别说出这样的院门了,连东宫的门都没力气踏出一步,那才真是现了我的眼呢!” 这样的话,于顾蕴简直不痛不痒,立时大大方方的应道:“那我就承六弟妹吉言了。” 倒让六皇子妃气笑不得,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再反驳她好了,而五皇子妃早在一旁笑弯了腰。 妯娌三个笑了一回,眼见时辰已不早了,顾蕴便说要先回去了:“后日的宴席虽有韵妃娘娘处处周全,我也不能凡事都不闻不问,趁这会儿离午膳还有段时间,且去韵妃娘娘处瞧瞧,回头得了闲再与二位弟妹说话。” 五皇子妃与六皇子妃忙都道:“既是如此,大皇嫂且忙您的去,我们就不打扰您了,回头得了闲大家再聚也是一样。”又道,“大皇嫂若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只管开口,我们能做到的,绝不推诿。” 妯娌三个方彼此行了礼,分道扬镳了。 等顾蕴从韵妃处回到玉润殿,宇文承川还没回来,顾蕴因事先便知道他为了晚间出游的时,午间不回来用午膳了,让人摆了饭自己吃毕,又睡了一觉,待醒来时,宇文承川虽仍没回来,冬至却早等在殿外了,见顾蕴醒了,便笑着恭声道:“殿下已在宫门外等着娘娘了,特意让奴才回来接娘娘。” 顾蕴点点头,笑道:“殿下有说让本宫准备什么东西吗?” 冬至笑道:“该准备的殿下都已准备了,娘娘只人跟着奴才走就是了,旁的都不必操心了。” “那衣裳呢,本宫就穿这身衣裳出门吗?”顾蕴说着,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便是家常衣裳,扔人群里也足够显眼了,她不信宇文承川想不到这一点。 冬至仍是笑道:“娘娘出了玉润殿便坐轿辇,直接到宫门处上车,殿下已安排妥了,没人敢多问的,娘娘只管放心。”若是在宫里,太子妃自然要乔装一番,可这是在行宫,没有了皇后等人的耳目,换不换衣裳,根本没有区别。 顾蕴闻言,方放下心来,随了冬至一道出门上轿。 一时到了宫门处,果见那里早已停了一辆马车,宇文承川则坐在车辕上,一见顾蕴下轿辇,便跳下车辕,笑着迎了上来:“蕴蕴,你来了。”然后小心翼翼的扶了顾蕴上车,随即自己也上了车。 待二人坐定后,马车便开始缓缓驶出了宫门,宇文承川见马车一颠一颠的让顾蕴直皱眉,行宫后门外的道路自然不能与前门的比,索性伸手抱了她坐到自己怀里,才柔声问道:“肚子饿不饿,我这就带你吃好吃的去。” 顾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定,“什么好吃的?为了今晚上能空出肚子把当地的特色美味都尝给遍,我可连午膳都没怎么用,这会儿正饿呢,要是不好吃,我就只能吃你了啊!” 宇文承川低笑道:“我皮糙肉厚的,没的白硌坏了你的牙,不过有一个地方铁定硌不坏……咝,轻点轻点,你怎么说上口就上口了,我又没说什么,分明就是你自己想歪了……行行行,我不说了,你就放心罢,一定会让你大饱一回口福的。” 顾蕴这才得意洋洋的松了口,舒舒服服的窝回了他怀里。 渐渐便听得见人声了,撩起车帘往外一瞧,嚯,铺面一个接一个,幌子招牌也一个接一个,一块块镶拼的排板和蓝底白字,置身其中,一时竟分不清是身在热河,还是盛京的街道之上了。 顾蕴忍不住与宇文承川惊叹道:“怎么这里的街面儿瞧着与盛京也没多大差别,也就稍稍窄了点,我先还以为,这里到底是边陲之地,再繁华只怕也有限,你怕是为了哄我才夸大其词的,没想到真这么繁华!” 宇文承川好脾气的笑道:“这里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做生意的人么,哪里有利可图便往哪里钻,久而久之,可不就有了如今的繁华景象?这会儿街道两旁还未点灯笼,瞧着灰扑扑的,还显不出那种火树银花的景象来,等待会儿灯笼都点起了,又有一番盛京没有的情致,你只等着瞧罢。” 像是为了给他的话作证似的,他话音刚落,街道两旁的铺子便有伙计出来,拿长杆儿往檐下捅灯笼了,竹枝头上卡着铁钩子,点燃了挨个儿挂起来,随着他们的马车粼粼驶过,灯笼也一路都亮了起来,让整个街道都笼上了一层朦胧而温馨的昏黄色,果然别有一番情致。 宇文承川带着顾蕴继续前行,却并没有如顾蕴以为的那样,要带自己去什么酒楼食肆之类的地方,而是任马车直接行至一个不大不小的码头前,先将顾蕴扶上了早已停靠在那里的一艘小船,随即自己也跳了上去,马车夫便悄无声息的将马车赶到一旁僻静的角落等候去了。 拜那年去扬州来回都是坐船所赐,这回再上船,顾蕴总算不晕了,只是方一进船舱,便见白兰紫兰早已在里面候着了,倒让顾蕴小小的吃了一惊,她是说午睡起来便不见白兰紫兰了,还当二人有别的事忙去了,便也没问二人的去向,不想一早就出了行宫,在船上等着她和宇文承川了。 白兰紫兰见宇文承川与顾蕴进来,笑着给二人行了礼,便开始摆起饭来,先是上了一碗粥,宇文承川指着笑道:“这粥是本地一家专做粥品的酒楼最拿手的石锅三鲜粥,以鸡丝羊肉和鱼片加了鸡汤熬制而成,最是滋补脾胃的,你先喝一碗开开胃,稍后我们再吃主食。你不是爱吃大玉斑吗,我让人准备了,今儿给你做全鱼宴好不好,有几道菜管保你之前从未吃过。” 听得顾蕴大感兴趣:“我从未吃过的菜这世上可不多,你别把话说得太满闪了舌头啊。”一面说,一面低头小口小口的喝起粥来,果然鲜美无比,脸上就露出了满足的神情来。 宇文承川看她吃得香甜,也端起面前的粥吃起来,还把自己碗里的鸡丝羊肉和肉片都挑到她碗里。 待用完了粥,宇文承川又端了一个瓷盅递到顾蕴面前:“再喝点甜品润润嗓子,很快主食就该来了。” 顾蕴见里面的东西剔透如水晶般,怔了一下,“雪蛤?这不是沿海才有的东西吗,怎么这里也有?” 宇文承川笑道:“只要有心,这东西就算远在天边,也能弄来,快趁热吃罢,王坦说这东西对女子最是滋补的。” 顾蕴心里甜滋滋的,遂低头小口小口的喝起来。 一时吃完甜品,主菜上来,果然是全鱼宴,整条大玉斑浑身上下包括鱼鳞,都用来做成了一道菜,就更不必说鱼肉鱼骨鱼皮了,一共十道菜,道道都吃得顾蕴恨不能连舌头一并吞下去,最后不出所料吃撑了。 宇文承川笑得不行,少不得又让船靠岸,带着顾蕴上岸游了一回夜市,买了一大堆不知所谓的东西,待顾蕴觉得舒服多了,才复又回了船上。 这回便没再让其他人上船了,只夫妻两个,为的自然是某人的某些不可告人的心思了。 一开始顾蕴是抗拒的,架不住宇文承川手口并用,只能半推半就的从了,那种随着水波一摇一晃的感觉,的确与平时大不一样,以致到最后,顾蕴嗓子都有些哑了,在宇文承川餍足的搂了她,小声在她耳边感叹:“想不到在船上竟如此的尽兴,下一次我们可以试试在马车上……”时,也没有力气反驳他,只得没好气的瞪他了…… ------题外话------ 网昨天终于修好了,可拜前天凌晨四点停电至晚上十点所赐,昨天一天得把昨天和今天的字都码出来,于是昨天和今天更新都迟了,请亲们千万见谅,人品已经崩溃了这么久,想来该好起来了,么么大家,O(n_n)O~   ☆、第二百零九回 糟心的误会 时光如箭,转眼便到了三日后的宫宴,因天气虽日益凉爽了,人多了一样让人发闷发热,宫宴便开在了除了妙贵嫔的芙蕖院以外,整个行宫另一处唯一三面临水一面通向岸边的垂纶水榭上。 垂纶水榭修建得极早,原是前朝那位王爷之母晚年颐养的地方,殿宇皆用白螺石甃成,四畔雕镂阑槛,玲珑莹徹,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赞一句“好个所在”。 韵妃一门心思要让皇上知道她是当得起皇上信任与看重,足以独当一面的,不但一早便将座次菜色酒水果品等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还特意安排了伶人在对面的水阁上奏乐,令丝竹管弦之声从湖对岸隐隐传来,声音清亮悠远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嘈杂,也算是难为她了。 宇文承川与顾蕴抵达垂纶水榭时,里面已有好些人了,瞧得二人进来,忙纷纷起身给二人见礼,二人少不得含笑一一寒暄了一回,才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待坐定以后,顾蕴方不动声色的四下里扫了一圈,就见韵妃、和贵嫔、妙贵嫔……等一众妃嫔俱已在座了,而其他人除了三皇子,该来的也都来了,宗室亲眷们就更不必说了,在皇家的宫宴上,向来只有他们等人,没有人等他们的份儿。 顾蕴也就收回视线,慢慢的吃起茶来,似是没注意到旁边宇文承川的目光,时不时就要飘向对面坐在二皇子身侧的顾芷身上一般。 顾芷今日显是悉心打扮过的,一身玫瑰紫四喜如意妆花宫装,满头珠翠明铛,妆容精致,神色娇怯,瞧着好不惹人怜爱,只是她大半时候都低垂着头,似是也没注意到宇文承川时不时就要看她一眼一般。 但其实她与顾蕴一样,心里什么都知道,不由暗自苦笑,能怎么样呢,本以为她腹中有了自家殿下的骨肉,便不必再与火中取栗与虎谋皮了,报复顾蕴那个贱人,让贱人伤心与难堪固然重要,可比起自己后半辈子的前程与生死荣辱,又算得了什么?何况谁说她一时报复不了贱人,便一世也报复不了了,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风水总会转到她那边的。 奈何天不遂人愿,她竟没能怀上身孕,也就意味着,她还是得九死一生,老天爷为什么要对她这么不公呢?既然老天爷不给她活路,她少不得只能自己谋一条活路了! 这般一想,再感觉到宇文承川看向自己时,顾芷便不再一味的低垂着头,而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将目光与他对上了,见是太子殿下在看自己,怔了一下,随即便红着脸一副不胜娇羞的样子又低下了头去。 之后这样的情形又上演了两次,殿内都是聪明人,连事先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尚且瞧出了几分端倪来,何况五皇子妃六皇子妃与庄敏县主几个多少知道个中因由的,妯娌三个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起来。 当然五皇子妃与六皇子妃是因为见不得顾芷那副轻狂样儿,又恼宇文承川不知所谓,更多在为顾蕴不平,庄敏县主却是恨顾芷狐媚外道,宇文承川饥不择食有眼无珠,连顾芷那样的货色他都瞧得上,却看不到与之只隔了一张桌子的她,果然是被迷了心窍吗?心里终于彻底下定了决心。 这样过了一会儿,三皇子与万侧妃才姗姗迟来了。 顾蕴也有一段时间不见三皇子了,如今乍然再见,不由唬了一跳,三皇子怎么瘦了那么多,老了那么多?果然不是男人了,连精气神儿也一并不见了吗? 不过瞧得三皇子这副样子,顾蕴心里却生不出半分怜悯与同情来,而是只想送他两个字:活该! 再看万侧妃,也不见了刚进三皇子府,入宫给宗皇后请安时羞喜并存的好气色,而是变得暮气沉沉,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一般,说来她进三皇子府也有几个月了,三皇子短时间内不与她圆房,还能将她糊弄过去,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依然不与她圆房,尤其在赶路这一段时间以来,二人日日都朝夕相对,她又如何还能自欺欺人下去?也就不怪她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了。 可与对三皇子一样,顾蕴同样对万侧妃生不出怜悯与同情之心来,脚上的血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与别人何干,既是自己选的路,自然哭着也要走下去! 三皇子在与宇文承川兄弟并宗亲们行礼寒暄时,还能勉强一直带着笑,等到坐定以后,看到侧对面席上坐着的妙贵嫔时,他便再笑不出来了,眼神也变得阴鸷起来,大有将妙贵嫔生吞活剥之势,看得人是不寒而栗,贱人,你害我这辈子再做不成男人,总有一日,我会将你碎尸万段,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妙贵嫔美艳冷清的脸上,却是一直神色不变,就当感觉不到三皇子对自己的敌意一般,不是她看不起三皇子,也不说她家殿下成为真命天子才是实至名归众望所归,就凭三皇子那个怂包样儿,也注定他迟早会沦为阶下囚的,就算他如今勉强算老虎,也是纸糊的老虎,一只纸老虎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在众人的心思各异中,皇上终于驾临了。 于是斟酒上菜,推杯换盏,宫宴也终于正式开始了。 一时酒过三巡,因今日喝的酒是梨花白,甘醇清甜,却后劲极大,在座女眷的脸上便都多少带出了几分霞色来,顾蕴自然也不例外,遂低声与宇文承川说了一句:“臣妾去更衣,很快回来,殿下稍坐。”悄悄扯了侍立在身后的白兰往外更衣醒酒去了。 余下宇文承川又看了一会儿歌舞,因暂时无人说话,亦不需要应酬皇上,——皇上正与韵妃妙贵嫔几个说笑,实在百无聊赖,目光不觉便又落到了顾芷身上。 二皇子看在眼里,遂端起酒杯,借酒杯的遮掩,低声吩咐起顾芷来:“还呆坐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更衣?”吊了那个婢生子这么多天,也是时候该给他点儿甜头尝了,不然他渐渐意兴阑珊起来,岂非前功尽弃了? 顾芷满心的委屈与悲哀,又不敢违逆二皇子的话,只得小声嗫嚅道:“可是臣妾小日子还未完,身上还……未干净,什么都做不了啊……” 二皇子没好气道:“谁让你今儿就做什么了,只是让你给他机会搭讪几句而已,欲擒故纵的把戏本殿下瞧你素日玩得挺顺溜的,不会忽然就忘记怎么玩了罢?” 顾芷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得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装,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往外面更衣去了,当然临行前,没忘记娇娇的看宇文承川一眼。 她前脚离开,顾蕴后脚便回来了,瞧着人已精神了不少,宇文承川因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出去更衣,马上回来。” 顾蕴一看顾芷的座位上已没人了,知道一切都朝着他们预料的方向在发展,也小声道:“那你快点去,只是一点,可别真被乱花迷了眼才好。” 宇文承川就捏了一下她的手,低笑着应了一句:“早知道方才吃蟹我就不搁醋了。”方起身往外走去,走出两步,见白兰听顾蕴的话跟上了自己,又回头说了一句:“孤跟前儿自有人伺候,你还是留下伺候你们太子妃。”才一径出去了。 余下顾蕴脸上的笑几乎都快要挂不住了,还是六皇子妃及时凑到她跟前儿与她说笑,她才渐渐好了些。 看得对面的二皇子与四皇子都是暗中称愿不已,所谓的情比金坚,如今看来,也不过只是一场笑话儿而已! “殿下,臣妾也去更衣,殿下稍坐。”庄敏县主忽然凑过去与四皇子小声说道,“顺道再去瞧瞧,顾三有没有按吩咐办事。” 四皇子不疑有他:“那你快去,记得小心一声,别让人发现了破绽。” 庄敏县主应了,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轻手轻脚退出了殿外去。 既是说出来更衣的,少不得要先去提前备好供妃嫔命妇们更衣的小阁里去晃一圈,果然里外都不见顾芷主仆的身影,庄敏县主不由暗自冷笑,狐狸精果然就是狐狸精,深谙勾引男人之道,偏又要做出一副不情不愿委曲求全的样子来,着实可恨! 面上却不动声色,好生梳洗了一番,见铜镜里的自己已臻完美后,才满意的扶着自己的贴身宫女,出了小阁。 却并不就回殿内去,而是循着小阁外一条古木藤萝交织的小径,一路且走且看且听,这里离岸边远,若离去的时间长了难免惹人动疑,那太子与顾芷这会儿必定就在花木深处了,她就不信找不到他们。 果然又往前走了几丈,便隐隐听得见花木深处有说话声传来了,竖耳一听,一个熟悉的男声正低声说道:“孤瞧你气色比上次见你时还要差几分,人也瘦了些,难道是在二皇弟身边的日子不好过吗?偏你的夫主恰是孤的亲弟弟,若是换了别人,孤说什么也要救你于水火之中……” 不是宇文承川的声音,又是谁的? 另一个娇娇怯怯的声音随即响起,正是顾芷的:“太子殿下怜惜,臣妾受宠若惊,不怕太子殿下笑话儿臣妾轻狂,臣妾又何尝……何尝不为太子殿下的绝世风仪所拜服倾倒?只是不说臣妾早已是我们殿下的人,就说太子妃娘娘,早年便因嫡庶之别而不待见臣妾,如今自然越发变本加厉……终究,臣妾与殿下也只是有缘无分而已……” 宇文承川低声道:“既有缘,又怎么会无分?只要你也有那个心,孤总会想到法子的,只看你信不信得过孤,你若信得过孤,孤答应你,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一定让你进我东宫的门,将来更不会亏待了你……你身上好香啊,孤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身上也熏的是同样的香,可真是好闻……” “太子殿下请自重。”顾芷的声音稍稍扬高了些,还带着几分惊慌与无措,“总归名不正言不顺,还求太子殿下千万不要勉强臣妾,万一不慎传到太子妃娘娘耳朵里,臣妾立时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宇文承川的呼吸有些不稳:“太子妃性子虽强了些,倒还不至于像你说的这般不容人,何况有孤护着你,便是太子妃,也不敢把你怎么样,你还有什么可怕的,难道信不过孤不成……谁?谁在那里装神弄鬼的,给孤出来!” 有一个身影立时应声四处查探起来,唬得庄敏县主主仆忙就地蹲下,躲到了花丛里,半点声响都不敢再发出。 片刻之后,就在庄敏县主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之际,终于听得一个声音道:“殿下,没有人,想是您听错了亦未可知。” 宇文承川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孤的确是多心了,——方才说到哪儿了,你放心,有孤护着你,不但太子妃,东宫所有妃嫔都不敢难为你,孤将来定会让你在整个后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然顾芷却摆明已吓得不轻,惟恐事情果真传到顾蕴耳朵里,让她功亏一篑,那二皇子一定不会放过她,又急又快的扔下几句话:“殿下的心意,臣妾都明白了,可此地实在不宜久留,臣妾就先行告退了,等将来有机会再与殿下说话儿时,臣妾再与殿下一诉衷肠也不迟。”便行了个礼,经小径的另一头,惊慌失措的去了。 余下宇文承川待她走远了,才与冬至感叹道:“好容易今儿得了个与美人儿私会的机会,谁知道又……真是扫兴!且随孤回殿内去罢,省得迟了太子妃多心,记得管好你的嘴,回头若是太子妃听到了任何风声,孤都惟你是问!” 庄敏县主听得宇文承川要走了,心下大急,眼见鞑靼各部的首领就要抵达行宫了,错过了这次机会,她再上哪儿找机会单独与宇文承川说话儿去,便是以后能再找到机会,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又还有什么意义? 当下也顾不得旁的了,脱口便叫了一句:“太子殿下且慢!”人也自花丛里缓缓站了起来。 事实上,方才庄敏县主主仆还在几丈开外,宇文承川与冬至便已感知到了,若连这点儿警觉性都没有,他们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又怎么会有今日? 不但感知到有人靠近了,主仆两个还感知到,靠近的人手无缚鸡之力,想来当是二皇子不放心,怕他没有上钩,又怕不慎惹他起了疑,所以特意打发丫头宫女出来一探究竟,如此便被他发现了,也可以借口是路过,勉强糊弄过去。 也所以,宇文承川与冬至才会假装没有识破庄敏县主踪迹的,既能借此机会早些打发了顾芷,省得自己还要继续强忍恶心与她周旋,又可以让二皇子对自己的计策深信不疑,一举两得,宇文承川何乐而不为呢? 却没想到,躲在暗处的人竟不是什么丫头宫女,而是庄敏县主,还主动出声叫住了他,饶宇文承川自问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心里依然小小的吃惊了一下。 面上却是一派的冷然,只微眯起了双眼,危险的冷声道:“原来是四弟妹,真是好巧!” 倒是半点也不为被庄敏县主撞破了他与顾芷的“私情”而紧张,反正老二与老四是一丘之貉,庄敏县主一早就什么都知道,根本没有掩饰的必要,反倒是庄敏县主这样叫住自己,也不知有何目的,她竟不怕打草惊蛇吗? 庄敏县主感受到宇文承川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知道今日自己若不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来全力以对,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是轻的,指不定到头来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毕竟宇文承川的势力才露出冰山一角,也让他们招架无力了,要神不知人不觉的弄死自己,又是什么难事不成? 因忙说道:“大皇兄此言差矣,我在这里遇上大皇兄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我特意来这里碰大皇兄,想单独与大皇兄说几句话,不知大皇兄可愿意一听,我保证大皇兄听了一定不会后悔的!” 特意来这里碰他的?宇文承川又危险的眯了眯眼,这个女人心术不正偏又心比天高,也不知道是有什么诡计? 片刻他方冷声道:“你是不是方才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想以此来要挟孤?说罢,你的条件是什么,孤看看值得不值得,若值得,孤便答应你又何妨,若不值得,孤大可说今日勾引孤的人是你,届时孤的名声是免不得要受损,可你却不死也得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你自己看着办罢!” 庄敏县主听得心下一跳,太子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可他若不是足够狠足够强,自己又干嘛要委曲求全,白放着原配嫡妻不当,反而委屈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得见天日?还不是因为眼见坦途大道走不通了,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另辟蹊径罢了。 念头闪过,庄敏县主已嫣然一笑:“我威胁大皇兄做什么,何况大皇兄是那等轻易能被人威胁住的人吗?我若真有那个心,又何必出声叫住大皇兄,我直接回去把事情告知二皇兄,再告知太子妃,岂非比直接威胁您更行之有效得多?还请大皇兄细想。” 宇文承川闻言,面色稍缓,声音却仍冰冷一片:“那你想要什么?孤时间有限,你直接说自己想怎么样即可!” 庄敏县主就看了一眼旁边一动不动雕塑一样的冬至:“请大皇兄屏退这位公公,我也将我的人打发了,我单独与大皇兄说。” 单独与他说,这个女人到底搞什么鬼?宇文承川倒还不至于怕庄敏县主,何况的确被她勾起了几分好奇心,遂命冬至:“没听见四皇子妃的话么?” 冬至便立刻应了一声“是”,远远的退了开去,庄敏县主见状,也将自己的贴身宫女打发了,才与宇文承川道:“时间有限,我就不与大皇兄兜圈子了,其实顾芷并不是真正被大皇兄所拜服倾倒了,而是奉了二皇兄之命,蓄意勾引大皇兄,以期达到让事情在所有文武亲贵和鞑靼亲贵面前曝光后,让大皇兄身败名裂的目的,毕竟那顾芷算来既是大皇兄的弟媳,又是姨姐,大皇兄却罔顾人伦纲常,届时您的太子之位,自然也坐不稳了。同样的,大皇兄也不是真正被顾芷所吸引了,而是被她身上加了某些见不得人东西的香,就是方才大皇兄称赞的那香所迷惑了,才会觉得她可爱可怜的,还请大皇兄千万提高警惕,不要中了他们的诡计。” 做夫君的与老二狼狈为奸,一心谋害他,如今做妻子的却私下倒戈,反倒提醒起他来,这对诡计多端的夫妇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宇文承川心里就更吃惊了,面上也有意带了几分出来:“什么?这竟是老二设的圈套?难怪以前孤从未听说过他有多宠爱那顾三,此番却谁都不带,偏带了她随行,难怪孤每常事后想起那顾三来,都觉得实在平常,每每见了她,却又总是情不自禁的为她吸引,敢情孤是被他们设计了,一早就落入了他们的圈套里,真是可恶至极!” 气得接连喘了几口粗气,正待再说,忽然反倒冷静了下来:“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老二与老四近来私下里走得颇近当孤不知道么,可见这事儿老四也有份儿,不然你怎么会知道得这般清楚!如今你做贼的反倒在孤面前喊起抓贼来,到底有什么阴谋,是不是打着孤与老二斗得两败俱伤,你们好渔翁得利的主意?孤若真是信了你,才真是落入了你们的圈套里,侥幸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话音未落,庄敏县主已急声道:“我不否认这事儿我们殿下也有份儿参与,所以我才能知道得这般清楚,可知道是一回事,不能苟同就是另一回事了,也所以,我才会巴巴的来告诉大皇兄,大皇兄乃大道正统,天命所归,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殿下以卵击石自取灭亡,纵然他要执迷不悟到底,我身为人母,还要为自己的一双儿女考虑呢,何况在我心里,大皇兄不止是我的大伯是我的表哥,也是我所……所敬服的人,所以我才会主动来向大表哥示警的,还请大表哥千万相信我,若大表哥仍不相信我,我也可以起誓的,若我方才所言有半句不实,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如此大表哥总算可以信我了罢?” 连这样的重誓都信口拈来,这是全然不敬鬼神不信阴司报应呢,还是真的为了能达到目的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亦或是她说的的确都是肺腑之言,所以不惧怕起这样的毒誓? 宇文承川想也不想便将后者否定了,这个女人与她那个娘一样,阴险狠毒早已浸透到了骨头缝儿里,她怎么会这么好心,来向自己示警,即便她说的是为自己的一双儿女考虑,那她也不该这么轻易便将自己的枕边人给出卖了才是,果然夫妻本是同龄鸟,大难领头各自飞么?! 念头闪过,宇文承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看向庄敏县主正要说话。 不想就见她正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从眼神到表情,都与东宫里其他女人看他时的眼神没有任何差别,他若这辈子没幸运的遇上顾蕴,指不定还会以为女人爱慕一个男人时,便会有这样的眼神和表情,可他有了顾蕴,便知道女人真爱一个男人时,看向他的眼神绝不会像这样明显包含了其他杂质,说白了对方爱的根本就不是他这个人,而是爱的他的权势,和他的权势所能带给她们的东西。 所以,庄敏县主这是,忽然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他这个“表哥”,要出卖抛弃四皇子,转投他的怀抱了? 再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情一想,宇文承川就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了,毕竟他连顾芷那样的货色都瞧得上,没道理瞧不上庄敏县主这样家世才貌,能力手腕样样都胜顾芷十倍不止的人不是? 这可真是一个糟心的误会! 不过,就连宇文承川都忍不住要佩服庄敏县主的机变决绝与无情无耻,还有她为了能成功的不择手段了,难怪当初蕴蕴要自己防着老四时,一再的提醒他,除了防着老四与庄敏母子,还得加倍防着益阳长公主与庄敏县主母女,这对母女的勃勃野心连等闲男人尚且及不上一二,为了能实现她们的野心,也比等闲男人更能忍更敢说敢做得多,叫人怎能不加倍防着她们? 见宇文承川一直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也被夜色遮挡住了,瞧不出什么变化来,庄敏县主的心不由弼弼直跳起来,若太子不信自己的话,该如何是好?他不信她的话,自然也就不会感激她,反而只会认为是她和四皇子为了算计他设的诡计,只会加倍的不待见她,恨她。 偏他又已知道这件事,以后一定会加倍的提高警惕,她岂非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白坏了自家殿下的事?   ☆、第二百一十回 嗤之以鼻 更糟糕的是,万一今日之事事后传到了自家殿下耳朵里,她岂非就真要如太子所说,即便侥幸不死,也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她该怎么办? 庄敏县主越想越着急,越想越恐慌,却更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既已踏出了第一步,就算明知这条路可能会走到黑,会是一条不归路,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将路上的荆棘都尽快尽早的铲除了,让自己走得更平顺一些,让自己无论如何都坚持到最后,只要她坚持到了最后,她所有的付出与失去,便都能十倍百倍的找补回来了,——风险与代价虽大,收益与回报却更大,那便值得!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上宇文承川喜怒莫辨的脸,又苦笑着缓声说道:“我都发了这样的毒誓,大表哥竟仍不信我吗?也是,我素日从未与大表哥有过交集,连话都没说过两句,说我为了自己和一双儿女后半辈子的安稳日子,所以来向大表哥示警,大表哥或许还能相信几分,说我是真的敬服,甚至是……爱慕大表哥,大表哥又如何能相信,毕竟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不是吗?可我是真的敬服大表哥,就像动物里雌性总是更中意最强的雄性一样,女人自然也本能的敬服爱慕最强的男子,我敬服爱慕大表哥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吗,您为什么就不信我呢?” 顿了顿,不待宇文承川说话,继续说道:“就顾三那样的货色,大表哥之前竟也能轻而易举的相信她是真的爱慕您,为什么您就不能信我呢?我自问才貌家世能力手腕样样都比她强十倍,也是真心想要服侍辅佐在大表哥身侧,只要大表哥接受了我,不但我,连同我娘家阖族,都将竭尽所能的效力于大表哥,让大表哥如虎添翼,大表哥就接受了我罢,我是真的敬服爱慕您,不然我也可以起誓的……” “你还是别再起誓了,誓起得多了,就跟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是一样的道理。”宇文承川却半点也不为所动,冷冷出声打断了她:“孤倒是想信你来着,可孤若真信了你,才真是从一个小圈套,转眼就跌入一个大圈套里了!” 冷哼一声,“顾三算来的确既是孤的弟媳又是孤的姨姐,可也只是‘算是’,而不是真的是,她说到底只是个玩意儿而已,孤便与她有点什么,曝光于人前了,孤也至多名声受点儿损而已,何况如今孤已有了防备,自然不会再让他们得逞!可若孤与你有点首尾,那性质就大不一样了,所以你口口声声敬服爱慕孤是假,想让孤彻底的身败名裂,让你们夫妇事先自己的野心才是真,当孤是傻子,看不出来么!” 说得庄敏县主大急,“不是这样的,大表哥,我真不是在算计您,我若真是想算计您,犯得着把自己也搭进来吗,就像您说的,事情一旦曝了光,我就算侥幸能保住性命,也只能青灯古佛一辈子了,我没那么愚蠢。” 顾三那样的货色一说爱慕他,他就信,却半分也不信自己说的爱慕他的话,甚至连半点知道有人爱慕自己,有人当面向自己表白的本能的得意与窃喜都没有,男人不都是见猎心喜的吗,两者之间的差距怎么会这么大,这根本不合乎逻辑! 宇文承川冷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与能拉孤从太子宝座上拉下来相比,只是名声受点儿损,被送到佛寺里又算得上什么,何况等老四最终胜利了,立时便能将你接出来,还能让所有人都不敢就当日的事多说半个字,你们夫妇两个倒是打得好算盘!” 话音未落,庄敏县主已迭声道:“事情真不是大表哥想的这样,大表哥与四殿下兄弟这么多年,难道还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成,便大表哥不知道,我做了他几年枕边人,却是再清楚不过的。我敢说我前脚刚进了佛寺,他后脚便会迎新人进门,届时我一双儿女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日子有多难熬可想而知,而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他必然也会渐渐视我一双儿女为眼中钉肉中刺,那我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明知道牺牲了也是白牺牲,我会那么愚蠢的白为他人做嫁衣吗,所以我所言句句都发自肺腑,还请大表哥明鉴。” 宇文承川嗤笑道:“这才更能证明你巾帼不让须眉,着实是个狠角色啊,哪个成大事者不是能忍人所之不能忍,能舍弃人所之不能舍弃的?孤以为自己素日已经高看了老四和你,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你们!孤也懒得再与你多说了,大家只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便是,冬至,我们走!”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拂袖大步而去了,冬至见状,忙忙紧赶几步跟了上去。 “大表哥,你听我说,我方才所言真的句句都发自肺腑,您为什么就不信我呢,大表哥……”余下庄敏县主见宇文承川说走就走,急得五内俱焚。 可他人高腿长的她根本追不上,又不敢叫得太大声了,以免让旁人听了去,只能看着宇文承川主仆的背影不过眨眼间,便已消失不见,然后挫败的打砸抓扯起所有触手可及的花草树木来,到最后实在累得不行了,才一屁股坐到地上,发起怔来。 怎么办,太子根本不信她的话,根本不信自己是真的爱慕他,那她岂非鸡没偷着,反倒还失了一把米?不行,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无论如何也得让太子相信她,让自己成为笑到最后,站得最高的那个人才是! 她的贴身宫女听见这边动静不对,担心她出事,壮着胆子慢慢儿凑了过来,却见她正狼狈的坐在地上,眼神狂乱,神情狰狞,半分素日的优雅沉稳都不见,唬了一跳:“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太子殿下欺负您了,奴婢这就扶您回去,请殿下为您为主去。”一面说,一面上前欲扶她起来。 却被庄敏县主一边甩开了手,声冷如冰的道:“本宫不过只是黑灯瞎火的看不清路,不慎摔了一跤而已,你鬼叫什么,惟恐天下不乱是不是?记住,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殿下那里,也自有本宫回话,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就别怪本宫不念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了!” 贴身宫女是打小儿便跟着她的,对她忠心耿耿自不必说,便是跟着她嫁到四皇子府已这么多年了,心里依然只拿她一个人当主子,却也因太了解她的手段,是真的怕她,闻言想也不想便应道:“娘娘放心,奴婢理会得了。只是我们出来也有这么长时间了,再不回去,殿下在殿内该担心了,且让奴婢扶娘娘回去可好?” 庄敏县主闻言,这才面色稍缓,由着贴身宫女扶了她起来,慢慢儿的往回走。 一边走着,一边还在想着,到底要怎样,才能让太子相信她是真的爱慕他,收了她于他来讲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早知道,她就该悄悄弄点儿顾三用的那个香来自己也洒上,不就可以迷倒太子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防着方才之事,说什么也不能传到别人耳朵里,尤其是自家殿下和二皇子的耳朵里去才是……她怎么就这般不顺,老天爷这么就这么见不得她好呢?! 再说宇文承川与冬至离了花丛深处,走到光亮的地方后,因余光瞥见冬至的面皮一直处于抽搐扭曲的状态,宇文承川装了几次视而不见,到底还是装不下去了,遂没好气道:“你想笑就直接笑出来便是,再憋下去,仔细憋死你!” 冬至闻言,这才不再强忍着,终于笑出了声来,笑了一回后,见宇文承川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怕真惹恼了他,又忍住了,低声道:“以前殿下不是最讨厌太子妃娘娘的那一众表哥么,想不到有朝一日,您竟然也当了一回表哥,果然是干柴烈火好做饭,表哥表妹好做亲么?若是让娘娘知道了,您说她会不会像当日的您似的,气得几欲发狂?” 宇文承川就狠狠瞪了他一眼:“方才那个女人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冬至见他满脸的危险,不敢答话,只是呵呵傻笑以对,心里却在腹诽,他不过就在几丈开外,四皇子妃又没刻意压低声音,他纵是想不听见也不可能呀。 不过话说回来,真是见过贱的人,没见过那么贱的人,怎么说也是堂堂皇子妃、长公主之女,自荐起枕席来却那般的顺溜,还是在自己男人活得好好儿的,对她也自来不差的情况下,真是贱得可以,也绝情得可以,她就算不为四皇子考虑,难道也不为自己的一双儿女考虑吗? 就这样的货色,也不知哪来的自信他家殿下一定瞧得上他,也不事先照照镜子看自己及得上及不上他们太子妃一根手指头,真是恶心得他隔夜饭都差点儿给呕出来! 宇文承川一看冬至的样子,就知道他什么都听见了,没好气道:“管好你的嘴,尤其是在太子妃面前,记得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许多说!” 冬至正了正神色,小声道:“殿下不打算把方才之事,告诉太子妃娘娘么,您怕娘娘徒生不必要误会的心我理解,可万一娘娘经别人之口,得知了此事,误会岂非反倒越发大了?方才虽没有第五个人在场了,难保那个女人就不会告诉娘娘,而且那个女人诡计多端,不择手段,娘娘虽也厉害,到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娘娘不慎着了她的道儿,殿下岂非后悔也迟了?倒不如趁早都告诉了娘娘,便可以既不给奸人挑拨离间的机会,又可以让娘娘提高警惕,防微杜渐了,还请殿下三思。” 宇文承川挑眉道:“我不过就说了你一句而已,你就有这么大一篇话等着我,我要是多说几句,你今儿岂非得呱噪死我,再说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不告诉太子妃了?” 他只不过是想自己告诉蕴蕴而已,他早说过,绝不会再欺瞒蕴蕴任何事,哪怕是善意的欺骗也不会再有,何况这次还不是善意的欺骗,庄敏那个女人着实得怎么防着都不为过,他可不想让蕴蕴受到伤害后,再来心疼与后悔! 冬至闻言,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原来都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殿下了。 主仆两个见时辰已不早了,这才没再多说,一前一后回了垂纶水榭。 就见歌舞戏酒都还在继续,只不过所有人都有了几分酒意,女的呢就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凑在一起在说体己话儿,男的就几个素日要好的一道在喝酒说笑,所幸都还没忘记这是御宴,还不至于放浪形骸。 正百无聊赖把玩着一串碧玺手串的顾蕴见宇文承川总算回来了,暗自松了一口气,待宇文承川走近了,起身笑道:“殿下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顾芷早就回来了,他怎么耽搁到现在,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宇文承川拉着她的手与她一道落了座,才笑道:“出去后吹了风,有些酒意上头,便与冬至去岸边的亭子歇息了片刻,让你担心了,都是孤不好。” 说着,端起紫檀桌上放着的茶盅送至唇边,借茶盅的遮掩,压低了声音小声与顾蕴道:“其实是发生了一些事,待会儿回了东宫后我再细细的告诉你。” 顾蕴心下一惊,果然出了事,也不知是什么事?好在待会儿回了东宫便可以知道了,遂也没再多问,只与宇文承川盛起汤来:“这是才送来的乌鸡人参汤,殿下方才便没吃什么东西,喝点儿汤填填肚子罢。” 宇文承川笑着接过她递上的汤碗:“你喝了吗,你方才也没吃什么东西。” 顾蕴笑道:“早喝过了,殿下只管放心,我不会委屈自己的。” 宇文承川这才低头喝起汤来。 他们夫妻两个其乐融融的,对面四皇子见顾芷早就回来了,如今连宇文承川也回来了,庄敏县主却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如今他们可再经不起任何波折了,心里便越发焦灼了,面上却尽量不表露出来,只余光一定注意着殿门。 所幸片刻之后,庄敏县主便扶着贴身宫女回来了,看衣着神情都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四皇子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待庄敏县主坐定后,便压低了声音冷声问道:“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啊?” 庄敏县主听他说很担心自己,莫名就想到了二人成婚之初时,四皇子只要一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去正院见自己,见到便罢,见不到便什么事都不做,定要找到自己才放心,而且找到自己后,第一句话一定是:“你怎么没在房间里,你知不知道我回来看不见你,很担心你啊?” 她的心不由一软,说来殿下如今待她虽早不如成亲之初了,却也着实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她实在不该罔顾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说背叛他就背叛他,在背后捅他刀子的。 可想到自己的一双儿女,想到自己的家族,再想到自己天命皇后的命格……庄敏县主的心瞬间又冷硬起来,殿下是没有像别的王孙贵胄那样左一房右一房的纳妾,也没有像别人那样弄出一个又一个的庶出子女来给自己添堵,可他待自己的确早已大不如前了,就譬如方才他说担心自己,又有几分是真正担心自己本人呢? 说到底还不是担心自己惹出什么事来,给他添麻烦,让他越发的举步维艰,他最爱的始终还是他自己,是他的所谓大业,这还是自己如今年轻貌美,娘家也算得力,等他日自己年老色衰了,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弃自己如敝履? 退一万步说,他就算将来不会弃自己如敝履,可他还有将来吗?她才不要让自己和自己的一双儿女陪他去送死,她是天命皇后,她一定要凤凰于飞,母仪天下! 心里虽已百转千回,拜养气功夫到家,庄敏县主还能笑得与平时一般无二,也没忘记压低了声音,才与四皇子道:“天黑路又生,臣妾不慎摔了一跤,有些扭伤了脚,衣裳也弄脏了,所以到更衣的小阁里换了件衣裳,休整了一会儿,这才会耽误了这么长时间的,还请殿下见谅。” 四皇子闻言,神色就越见放松了:“原来是这样,害我白白担心一场,看见那个婢生子与顾三幽会了吗,方才顾三那么早就回来了,婢生子却只比你早了一会儿回来,我总觉得大有蹊跷。” 庄敏县主小声笑道:“臣妾亲眼看见了的,殿下只管放心罢,不然殿下以为臣妾怎么会摔跤?” “那就好,这一次,那个婢生子就等着好生喝一壶罢!”四皇子问到自己想要的,也就不再与庄敏县主多说了,自顾与旁边的二皇子吃起酒来:“二皇兄,今儿这酒倒好,臣弟再敬您一杯!” 浑不知庄敏县主的心又冷硬了几分,连我出去进来换了身衣裳你都没发现,听见我摔了跤扭伤了脚也不问我痛不痛,严重不严重,而是一味的想着你的大业,想着我没有坏了你的事便好……你既这般无情,就别怪我无义了! 一直热闹到交三更,皇上害乏,先携妙贵嫔离开后,整场宴席方算是结束了。 宇文承川与顾蕴坐车回到玉润殿,二人身上都是酒气,天气热人多,连贴身小衣都湿了大半,粘粘的贴在身上也不舒服,索性先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当然洗澡过程中,又免得做了一些事体,才清清爽爽的躺到床上,说起正事来。 宇文承川拥着顾蕴,先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我想着那个女人自来能屈能伸,诡计多端,自然一个字也不信她说的,可她说的又的确是事实,想着不能让她看出来我们早已什么都知道,一切也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我便假装不信她的话,只说是她与老四设的更大的圈套想诱我跳下去,暂时将她给糊弄了过去,蕴蕴,你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咝,你轻点,轻点……” 话没说完,已被顾蕴一把抓过空着的那只手,狠狠一口咬在了手背上,立时火烧火燎的痛,却不敢反抗,也不敢将手收回去,只得小声哀求顾蕴:“好蕴蕴,你轻点儿呀,不然你咬其他地方也成啊,我这手明儿还得批阅奏折,还得示于人前呢,你咬这么重,让我明儿可怎么见人……呀,你还真换地儿咬,果然最毒妇人心……” “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大声一点儿呢!”顾蕴总算松开了咬在宇文承川肩膀上的嘴巴,却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大有宇文承川敢把方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就给他好看的架势。 宇文承川在她面前自来识时务,眼下自然也不例外,立时换上谄媚脸,“蕴蕴,我是说我肩膀硬,没的白硌坏了你的牙,你换其他好咬的地方咬呀……唔,我不疼,我不疼……” 顾蕴抬起头来,笑靥如花:“真不疼?那我继续了啊……” “别别别,我又不是泥胎雕塑,怎么可能不疼?”宇文承川一脸的苦相,“本来怕你误会生气,不打算告诉你的,可想着答应过以后再不欺瞒于你,这才会一字不漏都告诉了你,谁知道还是让你生气误会了。” 顾蕴方松开了他的手臂,冷哼道:“知道疼就好,知道疼以后才不敢再随便的招蜂引蝶,去了一个妹妹,又来一个表妹,还有一个弟妹兼姨姐等着你,太子殿下的桃花可真是有够旺的!” 庄敏县主那个不要脸的贱女人,竟敢勾引她夫君,她这会儿是不在她面前,否则她一定挠花她的脸,把她打成猪头,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肖想别人的男人,真是气死她了! 宇文承川方才见她一脸的淡定,还当她只是生气,并没有吃醋,如今看来,她哪里是没吃醋,她根本就醋大发了,虽然伤口很疼,心里却很爽,蕴蕴若不爱她,又怎么会气成这样? 忙把身上能遮的地方都遮住,人也后倾到离顾蕴有一段距离,确保她再咬自己,自己能避开后,才委屈道:“我桃花哪有旺了,慧生你是知道的,她只是因为从未接触过其他男子,只接触过我,所以才会自以为喜欢我而已,何况她如今远在千里之外,这一篇早该翻过去了。至于顾芷,别人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难道还不知道不成,你若是不喜欢,我立时改变计划便是。崔氏那个女人就更不必说了,她就是个疯子,我即便瞎了眼,也不会白放着你这颗珍珠不要,反去就她那个死鱼眼睛,何况我还没瞎,你就只管放一百二十颗心罢!”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顾蕴面色渐缓,道:“也是,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你有这妹妹那表妹的,难道我就没有表哥不成,你若真敢有二心,想跟你的好表妹发生点有的没的,我也找我的表哥们去,反正冬至都说了么,表哥表妹好做亲!” 这下轮到宇文承川糟心了,当下又是好一通赌咒发誓甜言蜜语,夫妻两个才复又如胶似漆起来。 也是因为宇文承川是真对顾蕴从无二心,而顾蕴也知道他心里只有自己,方才不过就是二人借此无伤大雅的调一下情而已,不然哪能这么快便好起来。 顾蕴这才正色与宇文承川道:“你说那个贱女人哪来的这个自信,你就一定能瞧上她,难道就因为你能瞧上顾芷,就一定能瞧上她不成,这是什么逻辑?她又不是不知道你受顾芷吸引,主要是因为那香,何况你即便如她所愿被她勾引了,她也上不得台面,过不了明路啊,她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事都该以她的意志为主,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不成?” 宇文承川沉吟道:“先前我与冬至也讨论过这个问题,想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从不满足于只做一个区区皇子妃,而是有更高的志向更大的野心,所以当初才能与老四一拍即合,如今老四既不能实现她的志向与野心了,她自然要另谋出路,而我,自然就是那个至少目前来说,最能实现她志向和野心的人了。至于她明知我是因为那香才对顾芷另眼相看,依然以为我会对她也另眼相看,大概就是出于她盲目的自信与自大罢,她出身高贵有才有貌,又有能力手段,男人除非是傻子,否则面对这样一个送上门的美人儿,又有几个能不动心的?” 说到最后,话里到底还是忍不住带出了几分嘲讽与不屑来,那个女人从来不照镜子的么?!   ☆、第二百一一回 鞑靼各部顺利抵达 顾蕴想起早前见庄敏县主时,她虽对谁都一副温柔谦逊,与谁都不交恶的样子,但眼神下的自傲与自矜,那种生来便高人一等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却是掩饰不住的,不由对宇文承川的话深以为然。 庄敏县主并不是脑子坏了,而是盲目的自信自傲到了极点,所以才会做出这种在他们看来蠢透了,在她自己看来却是眼下最有利最行之有效的事,也算是一朵旷世大奇葩了! 顾蕴因沉吟道:“可我还是想不通,她怎么就能这般义无反顾,不说我如今还活得好好儿的,就算我明儿就死了,她一样上不得台面,过不了明路啊,以她的志向与野心,只有做了皇后才能满足,便是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她也会觉得不甘的,何况她连妃嫔都做不了,注定永远上不得台面,你说她到底怎么想的?” 不过说来上辈子庄敏县主的确当了皇后,母仪天下,也算是满足了一回她的志向与野心,只可惜这辈子多了宇文承川和自己这两个大变数,她注定只能美梦落空,再别想像上一世那样得意了! 宇文承川不待顾蕴话音落下,已没好气道:“什么死啊活的,你就这样随口挂在嘴边,也不知道忌讳忌讳,这一次便罢了,下一次你再这般口无遮拦,看我打不打你!”说着作势瞄了一眼顾蕴的臀部,反正那里肉多,打起来也不会太疼。 顾蕴如何看不出他的意思,就扁起了嘴巴,嘟哝道:“以后再不说了便是,表面一副关心我的样子,当谁不知道是在记恨我方才咬了你,想找补回来呢……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你继续,继续。” 宇文承川见她说完便离自己远远的,还捂住了嘴巴,只一双大眼滴溜溜的直转,眼里闪过一抹笑意,却仍板着脸警告了她一番:“反正你记着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别以为我舍不得打你啊,是你自己说的,打是亲骂是爱,你都亲了我多少次了,也该轮到我亲你一次了。” 才正色继续道:“她怎么想的,我和冬至先前讨论后,倒是约莫能猜到几分,你听说过前朝成宗皇帝罗皇后的事吗?” 顾蕴一怔:“倒是偶然听说过,可这事儿与前朝的皇后能扯上什么关系,分明八竿子也打不着啊……”话没说完,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你的意思,她这是想效仿前朝罗皇后?” 宇文承川赞赏的点点头,他的蕴蕴就是这么聪明,“罗皇后早前为成宗皇帝臣下的妻子,还与那臣子生了个儿子,可成宗皇帝却对她一见钟情,将她改头换面带回宫里,专宠二十年,直至罗皇后的真实身份曝光,成宗皇帝依然矢志不渝,在临死前追封了她为皇后,还明令要与之合葬,虽然这是因成宗皇帝的原配皇后坏了事,依然足够惊世骇俗了,可到后来,还不是渐渐传为了一桩美谈?那个女人没准儿正是想效仿罗皇后呢,反正皇上的闲话没谁敢轻易胡说,史书也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并不重要。” 说得顾蕴冷笑起来:“她长得丑,想得倒挺美,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她那副鬼样子,哪哪儿及得上我半分了?呸,不过一个残花败柳罢了,年纪一大把还生过两个孩子,更不必说她娘家就快只剩一个空壳了,还妄想取我而代之,真以为自己脑子坏掉了,这世上所有人的脑子也都坏掉了?便是傻子,在我和她之间,也知道怎么选嘛……” 杀气腾腾的一把揪了宇文承川的中衣衣襟:“你是傻子吗?” 宇文承川笑得不行:“当然不是,况就算我要犯傻,也只会为你一个人犯傻,她算个什么东西?” “这还差不多。”顾蕴这才满意的松开了他的衣襟,正色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你心里怎么想的?” 宇文承川微蹙眉头道:“我方才一直就在想,若我把这事儿无意传到了老四与老二耳朵里,至多也就能让那个女人与老四反目成仇而已,甚至连让老二老四反目成仇的可能性都不大,何况那个女人还完全可以咬死了牙关不承认,她巧舌如簧,老四如今也离不得她和她娘家的助力,而且他们再怎么说也有一双儿女,虎毒不食子,老四纵看在孩子的面儿上,也不可能拿她怎么样,这事儿十有八九会消弭于无形中。” 顾蕴听得也蹙起了眉头:“可不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何况这样的家丑四皇子怎么可能任其闹大,只会胳膊折在袖里,倒不如就像之前与她说的那样,你一直表现出一副半个字也不信她的样子,以前怎么样,如今仍怎么样,也不改变我们的计划,她难道还敢把这事儿告诉四皇子不成?少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一步一步,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事后还不敢与任何人多说一个字,只能生生咽下这个哑巴亏。” 宇文承川眉头稍展,笑道:“你与我倒是想到了一块儿去,对付她这样的人,就得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那就说定了,我们仍按原计划来,所幸鞑靼各部的首领已经在路上,就这几日便会陆陆续续抵达行宫了,此事很快就能了了。” 顾蕴点点头,又与他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实在不早,彼此也犯困了,才让宇文承川熄灯睡下了。 次日上午,顾蕴才去韵妃处理事回到玉润殿,昨夜的大宴虽已结束了,善后工作却还很多,她总不能事事都推给韵妃,怎么着也该去给韵妃搭把手才是。 好在韵妃的确是个能干的,凡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顾蕴去后也就坐着吃了一杯茶,陪着听管事太监嬷嬷们回了一回事,也就完事告辞回来了。 只是顾蕴回来后,才刚换了衣裳,就有小宫女进来禀道:“四皇子妃娘娘拜会娘娘来了。” 这么迫不及待的赶来玉润殿,拜会自己是假,想找机会见一见宇文承川,再试图说服他,让他相信她是真的爱慕他,他收了她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才是真罢? 顾蕴嘴角就勾起了一抹冷嘲的弧度,道:“请四皇子妃娘娘进来罢。” 小宫女应声而去,不一时便引了庄敏县主进来:“给大皇嫂请安了。” “四弟妹客气。”顾蕴笑着给她还了礼,趁机上下溜了她一眼,见她衣着华美,妆容精致,笑容得体,乍一看倒是看不出与往日有何差别,但只要稍一细看,便能看出她眼睑下有一圈淡淡的青影,便是扑了再厚的米分也不能全然遮掩住,眼里也有几道血丝,让她整个人的气息都带上了几分焦灼,不难想象,从昨夜到现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内,她过得是何等的不安与煎熬。 顾蕴心下又是一阵冷笑,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笑着请庄敏县主坐,又让人上茶果点心来,末了才看向庄敏县主笑道:“不知四弟妹今儿大驾光临,所为何事,你可是自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自家妯娌,四弟妹但说无妨,本宫虽未必就能帮上四弟妹的忙,能与四弟妹出出主意也是好的。” 庄敏县主昨夜岂止过得不好,她五内俱焚之下,根本一夜都不曾合过眼,得亏四皇子昨夜酒喝得不少,回去后草草梳洗一番,便睡了个人事不省,晨间又是打早便起身上朝去了,不然指不定就要瞧出她的异样来了。 她想来想去,对自己昨夜的贸然行事不是不后悔的,谁能想到太子竟然一个字也不信她说的呢?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已经踏出了第一步,便再没有回头的可能了,不然事后不慎让四皇子知道了,她焉能还有命在,连她的一双儿女和娘家都别想得着好,之前是为了能有更好的将来,为了能美梦成真,如今还要加一条,为了自保了。 这才会顾蕴前脚才回了玉润殿,后脚便撵了来,既是为了探一探顾蕴的态度,看太子有没有把昨夜之事告诉她,若没告诉便罢,若告诉了,她少不得就要提前想好应对之策了;更是为了能找机会再与太子说上话儿,让太子相信她所言句句属实,看能不能最终说服太子收了她,让她得偿所愿。 所幸看顾蕴的态度,对昨夜之事丝毫也不知情,不然哪里还能笑面以对她。 庄敏县主方稍稍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以前无事不登三宝殿,少有去东宫拜会大皇嫂,不过是因为宫规森严,我不得日日进宫,好容易进了宫,又要去给母后请安,还要去各宫娘娘儿处周旋一回,实在不得空,且想着在母后处也是见了大皇嫂的,这才没特意再跑一趟东宫而已。没想到倒让大皇嫂误会我不肯与您亲近了,其实我心里巴不得日日都能与您亲近呢,这不想着那日妯娌们一道抹牌说笑,着实自在,我今儿就又来了吗,就是不知道大皇嫂愿不愿意赏脸,与我和五弟妹六弟妹今儿再玩一回?若是大皇嫂愿意赏脸,我这就打发人请五六两位弟妹去。” 顾蕴岂会不知道她是想拖延时间,一直拖延到宇文承川回来,然后再找机会与他说话儿,想也不想便笑道:“四弟妹来者是客,怎么能劳动你跟前儿服侍的人,落英落霞,你们两个这就请五皇子妃六皇子妃去,就说本宫和四皇子妃已支好了牌桌子,只等她们两个了。” “是,太子妃娘娘。”落英落霞忙屈膝应了,却行退了出去。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五皇子妃与六皇子妃便来了,于是妯娌四个各自落了座,打起牌来,不觉便到了午膳时分,五六两位皇子妃便提出要回去了,庄敏县主却笑道:“我们殿下一般都不回去用午膳的,我回去也是孤零零一人用膳,着实没劲,两位弟妹要回去便自便罢,我却是要厚颜留下,叨扰大皇嫂的。” 顾蕴也笑道:“难道我做长嫂的,连一顿饭都款待不起几位弟妹不成?”不让二人走。 二人只得留下用膳,待饭毕吃了茶歇息了一会儿,又应庄敏县主要求,妯娌几个继续打起牌来。 这一打便直打到掌灯时分才散了局,五六两位皇子妃早心急火燎了,一散局便告辞了,庄敏县主倒是想再留下等宇文承川回来的,这都掌灯了,太子也该回来了。 谁曾想却有小太监进来禀道:“太子殿下今夜在外殿设宴款待诸位大人,请太子妃娘娘自己用膳,用完膳便早些歇下,若前面宴席散得迟了,殿下便不进来歇息了。” 庄敏县主无奈,只得向顾蕴行礼告辞,一面往外走,一面还在咬牙想着,今儿见不到太子,她明儿还来,明儿见不到,她就后日再来,就不信真再见不到太子一面了! 却不知道她才一离了玉润殿,宇文承川便回来了,还与顾蕴一道,狠狠讥讽了她一顿,她若是听见了,没准儿会气得吐血,可这又怪得了谁,她若不先将腰弯下去,谁又能骑到她背上?! 接下来几日,庄敏县主白日里的大半时间都耗在了玉润殿,只可惜仍然一次都没见到过宇文承川,甚至有两次她将顾芷一并带了来,依然没能将宇文承川引回来。 反而招来了玉润殿小太监小宫女们的窃窃私语:“这四皇子妃的脸皮也忒厚了,明知我们娘娘奉旨协理后宫,马上又有大批贵客抵达,日日忙得了不得,还见天价的来,来了便不走,难道明仁殿穷得连饭都开不起了不成?” 庄敏县主“无意”听到后,气了个半死,如何还不知道宇文承川这是有意在躲着她?可纵然知道了又何妨,她办的这件事除了自己的贴身宫女,根本不敢再让第三个人知晓,也就意味着,她根本无人可用,那便既不能去打探宇文承川的去向,也没法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去堵他,除了用守株待兔这样最愚蠢最无效的法子,还能怎么着? 心下便越发焦灼与恐慌了,也不知道太子如今到底是什么打算,将来又会不会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诉四皇子,如今摆明了此局不论是太子胜,还是四皇子二皇子胜,她都得不着任何好,——她到底是怎么让自己陷入如今进退维谷局面的! 在顾蕴的厌烦不耐与庄敏县主的焦灼恐慌中,鞑靼各部的首领终于携儿女部众,在两日内陆陆续续都抵达了热河行宫。 皇上少不得要一一接见,鞑靼一共分八部,泰半都是元蒙人,发源于前朝大周初期,真正兴盛起来却是在大周中末期,八部一度统一了,还建了国,国号就叫“元蒙”,给其时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的大周慕容氏,和建国伊始百废待兴的大邺宇文氏,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与困扰。 还是到了高宗皇帝执政末期,大邺已是国富民强,兵肥马壮,高宗皇帝还是太子时,便已跟着太祖征战沙场出生入死了,是个不折不扣的铁血皇帝,本来卧榻之侧便容不得他人酣睡了,偏元蒙不长眼不识趣,还主动挑衅起大邺来,于是高宗皇帝亲自带兵,直将元蒙打得血流成河俯首称臣,连国号都被高宗皇帝改为了“鞑靼”,这才班师回朝。 之后鞑靼便再未真正强盛起来过,不独是因为鞑靼本就不比大邺土地肥沃疆域辽阔,他们祖居草原,是既不会种田耕地,也的确没有田地给他们耕种,一应吃穿用度,都只能靠仅有的牛羊马匹高价自大邺换回来,一旦有什么天灾人祸,便是灭顶之灾; 也是因为大邺历代皇帝的有意分化打压,先是将鞑靼分作了八部,让八部并列,可汗每三年一轮,但有大事,却不由可汗一力主宰,而是须得其他七部都同意,才能决定实施,再人为的于八部之间制造些小摩擦小矛盾,让八部都越发的忌惮嫉恨彼此,如此便不必再担心鞑靼会如昔日的元蒙一样,给大邺的边境时时构成威胁了。 皇上接见鞑靼各部首领,自是在光明正大殿,其盛况便不是顾蕴等宫眷所能亲眼得见的了,只听说鞑靼如今的可汗塔拉王爷的儿子硕塞小王爷极是出色,连皇上都赞不绝口。 再就是另一位首领孛儿只斤王爷的女儿妮娜公主美得像一团火一样,让当时在场尚未娶亲的年轻宗亲贵胄们都失了神,孛儿只斤王爷见了,遂请求皇上为自己的女儿指婚,皇上只一笑置之罢了。 一直到快交二更,宇文承川才带着一身的酒气回来了,顾蕴忙迎了上去:“怎么这么重的酒味儿,你今晚上到底是喝了多少啊?” 宇文承川虽喝得不少,神智却仍很清明,脚步也很稳当,道:“鞑靼人个个都是海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总不能堕了天朝上国的威风罢,不止我,除了六弟,其他兄弟个个儿都喝得不少,所幸总算没有败给他们。” 顾蕴听他舌头都捋不直了,知道他到底还是有了几分醉意,忙吩咐一旁的白兰紫兰准备醒酒汤去,得知他只顾着吃酒,没吃多少东西,忙又吩咐暗香下面去,“幸亏我估摸着你真正吃不了多少东西下肚,让灶上一直没熄火,又让暗香用人参吊了一锅老母鸡汤,这会儿用来给你下面倒是正好。” 宇文承川笑着抱着她个满怀:“那就多谢太子妃娘娘了。” 顾蕴忙要挣扎,见屋里服侍的人已尽数退了出去,也就由他将身体大半的重量都靠到自己身上,扶了他进净房去更衣盥洗。 一番清洗过后,宇文承川精神了许多,暗香也端了煮好的面上来,他不由摸着肚子笑道:“方才还不觉得有多饿,这会儿闻着面的香气,才发现着实饿得难受。”坐下一气吃了两碗面,才满足的放了筷子。 顾蕴忙斟了杯茶递给他,嗔道:“让你慢点儿,慢点儿,就跟饿了几天没吃东西似的,又没人跟你抢。皇上怎么说,今儿既已为众位首领接过风洗过尘了,明儿夜里还开大宴吗?” 宇文承川吃了一口茶,道:“怎么不办了,不但夜里的大宴要办,明儿白日里还有那达慕大会呢,就在行宫以南的那片大草原上办,皇上的意思,要让我们兄弟与鞑靼各部的贵胄才俊比试一下弓马骑射,晚上还要举办篝火宴会,已经吩咐内务府和金吾卫的人连夜去那片草原上安营扎寨,准备一应所需的东西了。” “篝火宴会?”顾蕴先是一喜,“我听说鞑靼人最是豪爽热情的,又都能歌善舞,明晚上岂不是有得乐了?” 这样的篝火宴会,想也知道比在光明正大殿里严守君臣之礼,连喝个酒吃个菜都要再四行礼谢恩,赔笑应酬的宴会来得有意思的多。 但转念一想,她脸上的喜色又消失不见了:“晚宴在草原上举行,我们岂不是就不能将计就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宇文承川笑道:“谁说不能了,你听我把话说完啊,皇上后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将晚宴定在光明正大殿举行,所有亲贵百官和宫眷女眷都要出席,再加上鞑靼各部的首领亲贵们,得多大的营帐才能坐得下?而且既是为款待鞑靼首领亲贵们的,自然要用我们大邺的美食,在行宫里更方便烹煮些,所以皇上说了,那达慕大会结束后,大家回到行宫休整一会儿,再到光明正大殿参加晚宴。” 顾蕴这才笑了起来:“虽然我很想感受一下篝火宴会的氛围,好生乐呵乐呵,却更想看见某些人欲哭无泪,打落了牙齿和血吞的惨样,所以篝火晚会只能以后你有空时,带我去感受了。” 宇文承川笑道:“鞑靼各部首领要在行宫至少待半个月呢,你方才都说了鞑靼人最是豪爽热情,能歌善舞的,你觉得他们能忍得住半个月不举办篝火宴会吗?你只管放心,有的是机会让你感受。” “嗯。”顾蕴笑着点头应了,想起之前落英落霞与自己说的八卦,忍不住问起宇文承川来:“听说鞑靼各部如今可汗的儿子,叫什么硕塞小王爷的,很英俊出色,连皇上都赞不绝口,是不是真的?还有那位妮娜公主,真的比玫瑰花儿还美丽娇艳吗?” 当着自己夫君的面儿,打听别的男人有多英俊出色……宇文承川的双眼危险的眯了眯,强忍下打顾蕴屁股的冲动,皮笑肉不笑道:“那什么硕什么塞小王爷英俊不英俊,出色不出色的我不知道,倒是那位妮娜公主的确又娇又艳,我活了这么大,也没见过几次比她更漂亮的姑娘呢!” 这下轮到顾蕴危险的眯眼了,似笑非笑道:“真的吗,那位公主难道比我还漂亮?我听说她父亲还求皇上为她指婚呢,要不我明儿就替你求皇上,让皇上把她指给你去?” 脸上笑着,心里却在咆哮,你若敢点头,看我不咬断你的脖子! 宇文承川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望着她笑。 顾蕴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这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嘟哝道:“我不过就是白问问而已,就算夸那位小王爷英俊出色,也不是我在夸他,只是重复别人的话,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宇文承川立时接道:“可不是,我不过就白说说而已,就算夸那位公主又娇又艳,也不是我在夸他,只是重复别人的话而已,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好啦好啦,我逗你玩儿的,你别生气了,那位公主长什么样儿我都没看清,她就算真是天仙,也不是你,那与我何干?” 说得顾蕴心下一阵甜蜜,也就不继续这个话题了,转而道:“早知道鞑靼有这么漂亮的一位公主,鞑靼人又天生豪爽热情,当初十一哥就不该急着与丁家小姐定亲的,不然配这位妮娜公主多好?我听说那位丁小姐很是端庄贤淑,偏十一哥也是个闷葫芦,两个闷葫芦凑到一起,岂不是一天也说不上三句话?” “你想太多了。”宇文承川摇头道:“皇上就算要为那位妮娜公主指婚,也不可能指十一哥这样位高权重的天子近臣给她,何况十一哥还是荣亲王世子,将来的荣亲王,万一孛儿只斤部自谓有了荣亲王府的支持,便开始大肆的膨胀扩张起来,打破了鞑靼八部的平衡,岂非横生枝节?所以白日里孛儿只斤王爷当场请求皇上为他女儿指婚时,皇上才会笑而不答,当时在场的个个儿都是宗亲贵胄,指哪一个给妮娜公主,孛儿只斤王爷都是赚了,皇上怎么可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你等着看罢,这事儿十有八九会不了了之。” 顾蕴皱眉道:“原来是这样,可以妮娜公主的身份,未来的夫婿绝不可能是什么凡夫俗子,宗亲贵胄们不成了,少不得只能与其他各部联姻,皇上难道就不怕孛儿只斤部与其他部联姻后,两部亲如一部,一样会打破八部之间的平衡?” 宇文承川笑道:“这事儿就不劳你操心了,八部之间彼此都联络有亲,真要细算起来,八部都能算是姻亲,不也一直保持住了平衡?你要知道,这世上从来不可能有永远的朋友和亲人,而只会有永远的利益。好了,不说这些了,横竖与我们关系也不大,且收拾收拾,歇了罢,明儿还要早起呢。” 顾蕴见他害了乏,也就不再多说,把床铺收拾好,夫妻两个一道歇下了。 翌日起来,果然就有内务府的太监往各处一一传旨,着大家收拾收拾,辰正一道至宫门外坐车,往草原上参加那达慕大会去。 顾蕴因昨夜便知道此事,早起即让人开始收拾了,这会儿事到临头,反倒闲了下来,想了想,又让白兰与自己备了一套骑装戴上,虽然今儿那么多人,她身为太子妃,能策马奔腾的可能性不大,但万一就有机会了呢,有备才能无患嘛。 如此到了辰时,顾蕴带着白兰紫兰去到宫门外,就见一众宫眷俱已等在那里了,一见她过来,忙都纷纷屈膝见礼。 顾蕴笑着一一寒暄过了,经过庄敏县主身边时,不忘多看她一眼,见她的黑眼圈越发严重,人也越发憔悴,锦衣华服浓妆艳抹几乎都已快要遮掩不住后,才就着白兰的手,神清气爽的上了自己的车,贱女人,你睡不着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待顾蕴上了车,其他人方就着各自宫女丫鬟的手,也上了各自的车,由一众太监宫女簇拥着,去往中门外与御驾回合,然后一道开赴南边的草原。 草原的风光比之行宫乃至大部队沿途所经所见的,自然又是一番风情,天蓝草轻的,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头,让人置身于其中,只觉什么烦恼什么压抑都统统一扫而空了,实在是个好所在。 顾蕴自进了草原,便撩起车帘一直盯着外面在看了,才顾不得去管什么失礼不失礼的。 所幸她并不是一个人,其他宫眷女眷又有几个是真正见识过大草原旖旎风光的,也忍不住纷纷撩起了车帘,也就不显得顾蕴之举有多出格儿了。 大部队在草原上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远远的可以看见一片片白色的营帐后,便渐次停了下来。 有金吾卫过来隔着车帘禀报:“启禀太子妃娘娘,皇上让您带着娘娘小主和各位夫人们就在此处下车,然后去前面的营帐安置,要半个时辰后,那达慕大会才开始。” 顾蕴隔着车帘应了:“本宫知道了,你退下罢。”随即就着白兰紫兰的手下了车,又待所有宫眷女眷都下了车,才由内务府的太监引着,带领大家去了一早便扎好的主帐旁边另一个最大的营帐里。 ------题外话------ 好友南湖微风的文文《宠妻如命之一等世子妃》,一个凶残妹纸一路打怪虐渣,吓到敌人腿软,顺便收获甜蜜蜜爱情的故事,已经很肥了哈,感兴趣的亲们可以移驾一看哦,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一二回 大放光彩 顾蕴带领一众宫眷女眷进了主帐旁边的副帐,就见里面早已布置妥了。 地上铺了地毯,当中是两张雕花楠木椅,下面分左右设了两溜玫瑰椅,每两张椅子之间,都设了小桌,用甜白瓷的盘子摆了各色鲜果,玫瑰椅后面,还摆了数十张锦杌,倒是布置得挺有宴会厅的样子了,只是场地到底有限,摆不开这么多桌子。 也就难怪皇上要把晚宴仍开在光明正大殿了,鞑靼人不分男女倒都习惯了露天夜宴,男女之间也没什么避讳,在场的宫眷女眷们却都是大家闺秀,习惯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此番碍于出门在外不比家中,已是破了很多例了,再让她们露天夜宴,人人可见,只怕好多人都接受不了,可又不能不管她们,丝毫不考虑她们的感受,可不只能取折中的法子了? 顾蕴与韵妃是在场地位最尊位份最高的人,理所应当坐了当中的主位,其他人待二人落了座,才依序也陆陆续续落了座。 就有宫女上了茶点来,大家才亲眼见识过了大草原的天苍苍野茫茫,心里都受了不小的震撼,正是激动之时,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话儿来,都是赞叹感喟大草原一望无垠美不胜收的,对鞑靼人日日都能见到这样的美景也终于有了一丝羡慕,不再是满满的优越感。 大家正说得热闹,有宫女进来屈膝道:“禀告太子妃娘娘、韵妃娘娘,鞑靼各部的公主福晋们听得太子妃娘娘、韵妃娘娘与各位皇子妃、各位娘娘小主都驾临那达慕大会了,特意过来请安问好来了。” 鞑靼乃大邺的属国,鞑靼上下所有人都乃大邺的臣民,来给太子妃皇子妃并娘娘小主们请安也是理所应当之事,还算她们知情识趣,顾蕴笑着点点头:“请她们都进来罢。” “是,太子妃娘娘。”宫女忙应声而去,帐内众人也打住了各自的话题,齐齐看向了帐门外。 就见七八个着鞑靼服饰,生得与在场众人大不相同的女子鱼贯走了进来,对着当中的顾蕴和韵妃鞠躬行了礼,又对着其他人团团行了礼,当中一个着大红精美华贵袍子,头戴宝石发箍的美貌女子才笑向顾蕴道:“您就是太子妃吗,我听说您是大邺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您也太瘦了些,要我说,还是得再健壮些才漂亮。” 顾蕴见她大眼睛高鼻梁,整个人被大红的衣裳袍子衬得恰若一朵开得正盛的玫瑰花,如何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不由笑道:“妮娜公主谬赞了,本宫不过蒲柳之姿罢了,倒是公主漂亮得花儿一样,才真是名不虚传呢。” 心里则暗暗赞叹,昨儿听落霞落英说这位妮娜公主据说乃是“鞑靼第一美人”,她当时还有些怀疑,如今方知道,二人所言不虚哪。 妮娜公主却皱起了眉头:“蒲柳之姿,什么意思?太子妃是在说自己像蒲公英和柳树一样吗,蒲公英和柳树怎么了,要我说,一点儿不比鲜花儿差,太子妃又何必这样自谦,我们鞑靼人从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漂亮就是漂亮,不漂亮就是不漂亮,不来这些虚的。” 自己不过白客气两句罢了,谁知道就招来这么一大篇话,果然一根筋的人惹不得……顾蕴暗暗摇头,倒还不至于生气,笑着正要再说,妮娜公主旁边的一个美貌女子已笑道:“臣妾这侄女儿一向有口无心惯了的,还请太子妃千万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顾蕴见其生得与妮娜公主有些像,又是做的妇人打扮,知道她定是妮娜公主嫁到叶赫部做福晋的姑姑了,忙笑道:“本宫瞧您与妮娜公主有几分相像,想来您就是叶赫福晋了,叶赫福晋客气了,公主天真烂漫,本宫又怎么会见怪。本宫还不认识其他几位呢,就有劳叶赫福晋与本宫介绍一下了。” 叶赫福晋忙笑道:“臣妾愿意为太子妃效劳。”一一与顾蕴介绍起其他的人来。 妮娜公主在一旁明显面带不服,想是听不惯顾蕴的客气之词,但想起临来前自己父亲的叮嘱,到底还是强忍住了。 待叶赫福晋与顾蕴将其他人都介绍了一遍,顾蕴与她们各自客气了几句,就有内务府的太监来禀那达慕大会要开始了,皇上说有兴趣去看的都可以去。 顾蕴方暗自松了一口气,虽说来请安的公主福晋们都是鞑靼的贵族,打小儿受的教育远非平民可比,可她们的大邺话依然有些拗口,听得她着实难受,还要防着妮娜公主时不时插一句话,噎得她喘不上气来,偏她碍于身份,还不能噎回去,也真是够了,幸好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顾蕴遂笑问在座众人:“你们中可有谁想去看的,本宫是定要去的,这样的盛况,这辈子可都见不了几次,有想去的就随本宫去,不想去的,就留在帐子里,说笑抹牌取乐也是一样。” 在座众人闻言,不免都跃跃欲试,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一番后,八成人都说要去,连妙贵嫔自来冷清惯了的,也说要去,只七八位年纪大些为人古板些的夫人说不去,顾蕴见她们整好可以凑两桌牌,留下来倒还不至于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于是吩咐几个宫女留下好生服侍着,带着其他人出了营帐,由内务府的太监引着到了那达慕大会的现场。 就见草原上已设好不少桌椅了,为了考虑宫眷女眷们的心情,还用黑色的幔帐将女眷们坐的地方三面围了起来,如此便可以让她们既能看清楚大会的盛况,又不至于被随随便便谁都瞧了去了,一时女眷们都是称愿满意不已。 大家说笑热闹了一回,就听得有擂鼓声响起了,响过一阵后,又是呼喊声,喊了什么因隔得有些距离,顾蕴等人并没听清楚,好在很快便有太监过来禀报:“皇上吩咐皇子宗亲们与鞑靼的亲贵们比试弓马骑射呢,还拿了自己年轻时拉过的弓并几样宝贝出来当彩头,说谁赢了便是谁的,庄亲王和肃亲王等人凑趣,说光有彩头怎么够,赢了的人皇上还该给更大的赏赐才是,皇上便说,鞑靼亲贵们赢了的,一律封贝子,皇子们赢了的便罢了,宗亲们赢了的,则一律授四品佥事衔,如今大家都正摩拳擦掌呢!” 这事儿顾蕴昨夜同样听宇文承川说过了,倒是不觉得有多惊讶兴奋,想去看热闹,其他人却俱是一脸的兴致勃勃,尤其是几位宗亲家还没有诰命加身的年轻少夫人少奶奶,都盼着她们的夫君能趁此机会出人头地,让她们夫荣妻贵,激动得脸都红了。 又是一阵擂鼓声过后,十几个人忽然骑着马箭一般冲了出去,内务府的太监们极是会讨巧,知道这边的贵人们不知道具体情况,忙又过来禀告:“皇上先让大家赛马,此番参加赛马的有庄亲王府的二公子、诚郡王府的三公子、鞑靼塔塔部的硕塞小王爷、鞑靼建州部的豪格小王爷、鞑靼叶赫部的术赤小王爷、良国公府的四公子……”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旁的人也还罢了,其中诚郡王府的三少夫人与良国公府的四奶奶听得自家夫君在赛马的行列里,立时激动得顾不得旁的,双双奔到了幔帐的最前面观看即时战况,一开始还耐得住不发出声,后来见各自的夫君落后后,便再也耐不住,开始叫起“加油”来,并且声音越来越大。 让在场的其他人渐渐也受到了感染,都跟着叫起“加油”来,心情都是激动紧张到不行。 这些向来自矜身份的贵人贵妇们都激动成这样了,妮娜公主等鞑靼女眷激动成什么样,可想而知,而且她们人虽比大邺的少,声音却大得多,一个顶十个,七八个人一起喊叫起来,差点儿没将大邺女眷们的声音压得听不见。 于是不止场上的男人们差点儿拼得你死我活,场下的女人们也是一样,恨不能即刻将对方的声音压到听不到,恨不能即刻踩扁了对方。 只可惜比试的结果,大邺还是输了,前三名都被鞑靼的小王爷们得了去,只有庄亲王府的二公子堪堪得了个第四,差距实在不是普通的大。 大邺的女眷们自然都是难掩失望与沮丧,鞑靼的女眷们却是一脸的得意洋洋,尤其是妮娜公主,满脸的得意都不带掩饰一下的,实在让人恨得牙痒痒。 六皇子妃先就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有什么了不起的,于鞑靼来说,骑马就跟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于我们的人来说,却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而已,以己之长胜别人之短,本该觉得羞愧才是,可她们倒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有本事与我们的人比赛诗词歌赋啊!” 顾蕴闻言,不欲多生事端,毕竟幔帐内就这么大点儿地方,难保不会被鞑靼的女眷们听了去,便只是低声与六皇子妃道:“才赛了一项马而已,后面的比赛项目还多着呢,难道他们能每一项都胜不成?你先别着急,从头胜到尾有什么意思,就是要反败为胜才更痛快呢!” 六皇子妃闻言,这才面色稍缓,道:“大皇嫂说得对,从头胜到尾哪有反败为胜来得更刺激更痛快?” 妯娌两个说话时,旁边还有其他人在,听得二人的对话,大是赞同,于是我传你你传她的,很快便传得大邺的女眷们都知道了,大家这才一扫沮丧,又变得斗志昂扬起来,太子妃娘娘说得对,就是要反败为胜才痛快呢! 很快有太监再次过来禀告:“皇上方才已封了赛马得胜的硕塞小王爷为固山贝子,接下来要进行的是摔跤比武,两边各派五人出站,五局三胜,每一局结束后,得胜方也可以不换人,让上一局得胜之人继续迎战下一位对手,鞑靼方出战的分别是……,我方出战的分别是……” 小太监又是噼里啪啦一大通,十个名字里己方的另外四个都只闻过其名,未见过其人,只有一个是顾蕴所熟悉的,不是别个,正是宇文策,她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有十一哥出马,这一场比试,看来大邺是胜券在握了。 一阵“咚咚咚”浑厚激越的擂鼓声后,比武开始了。 因为才经历了赛马时的紧张与激动,这一次,妮娜公主一马当先,带着鞑靼的女眷们直接就奔到了幔帐外观看即时战况。 顾蕴见状,想着输人不输阵,又见己方的女眷也都是一脸的跃跃欲试,不欲扫大家的兴,于是一声令下:“有愿意随本宫去幔帐外观看比试,就只管去。”带着大邺的女眷们也奔到了幔帐外。 就见十来丈开外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两道人影正战做一团,一道雄壮,一道轻灵,鞑靼人普遍都健壮,何况彼此的衣饰大不相同,让人一眼便能看出显然这会儿大邺的武士正处于下风。 妮娜公主等人都欢呼起来,嘴里还大声嚷嚷着顾蕴她们听不懂的话,应当是鞑靼话,一边嚷嚷,一边还不忘得意洋洋的看大邺的女眷们,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把大邺的女眷都气了个够呛,也跟着娇呼起“加油”来。 只可惜与方才赛马一样,任她们喊得声嘶力竭,大邺的武士还是输了,更糟糕的是,第二个上台的大邺武士一样支撑了没多会儿,便被打下了高台。 这下大邺女眷们的沮丧连遮掩都遮掩不住了,妮娜公主偏还以不大不小的声音与旁边的叶赫福晋说道:“说骑马于我们来说跟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这摔跤习武总不一样了罢,大邺还是天朝上国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姑姑,你说那金安答不会一个人就把他们五个人都打趴下了罢?不对,五局三胜嘛,只消再打趴他们一个人,我们就又胜一局了!” 显然方才六皇子妃的话,终究还是被她听了去。 “你!”六皇子妃立时气得怒目而视,就要去找妮娜公主理论,被顾蕴与五皇子妃一左一右的拉住了,五皇子妃是不欲横生枝节,顾蕴则是有自信,因小声劝她道:“虽然我们已败了两局,荣亲王世子不还没上呢吗,我估摸着马上就该他上了,你就等着看他如何扭转败局,反败为胜罢。” 像是为了给她的话作证似的,她话音才落,一身玄色劲装,高大挺拔,英气逼人的宇文策便飞身跃上了高台,六皇子妃想起宇文策以往的种种厉害传闻,这才没再坚持去找妮娜公主算账,只是咬牙发狠道:“爬得越高,摔得就越痛,我看她待会儿还怎么得意得起来!”目不转睛的看起高台上的对决来。 果然宇文策没有让六皇子妃及大邺的所有女眷失望,仅用了方才对方将大邺武士打下高台一半的时间,便将对方一脚踹飞下高台,重重摔到了地上,半晌都爬不起来。 在场的大邺女眷们见状,都大声欢呼起来,尤其六皇子妃,一边欢呼着一边还不往挑衅的看妮娜公主,哼,真以为我们大邺没人吗,方才不过是看你们边陲属国,穷乡僻壤不想以大欺小欺负你们而已,如今知道厉害了罢?! 气得妮娜公主脸成了猪肝色,再开战时,声音也越发的大了,奈何依然没能改变战局,接下来的两个鞑靼武士都让宇文策打了个落花流水,一败涂地,大邺果然如顾蕴之前说的,漂漂亮亮的扳回了这一局。 当下不止六皇子妃与顾蕴,大邺所有女眷都喜笑颜开起来,纷纷夸赞宇文策:“荣亲王世子果然有真本事,难怪皇上素日那般器重他!” 反观鞑靼一众女眷,脸色则都不好看起来。 照例很快有小太监过来禀报:“皇上说荣亲王世子年纪轻轻,已是三品大员,又是超品世子,已算是封无可封,便荫恩了荣亲王世子一个四品的指挥佥事之职,也就是说,将来荣亲王世子的长子一出生,便是四品佥事了,大家都羡慕得紧,说荣亲王好福气,有这样出息的儿子,荣亲王世子的长子也好福气,有这样能干的父亲。” 这话一出,大邺的一众女眷都是与有荣焉艳羡不已,尤其是诚郡王府的三少夫人与良国公府的四奶奶几个,都暗暗想着,怎么自家的男人就没这么能干这么出息呢,再不然当初她们嫁了荣亲王世子也好啊,谁能想到一个最不受待见的庶子,能有今时今日呢,白白便宜了光禄寺卿家的小姐。 顾蕴与有荣焉之余,更是真的为宇文策高兴,这辈子因为多了宇文承川这个大变数,宇文策的人生也已与上辈子大不相同了,只盼他以后的路能越走越顺畅,日子也能芝麻开花节节高,越过越好! 小太监又禀道:“接下来要进行的射箭比赛,规则比之方才的比武又略有不同,双方各派十人出战,二十个人先以射中得最多的依次递减,取前十名进入下一轮比试,之后再取前六名、前四名逐次递减,直至剩下最后两人决胜负。” 十个人的话,光是亲贵怕是不大够人选,皇上是重视皇子贵胄们的弓马骑射,可大邺建国毕竟已经百余年了,早不复建国初期人人都能上阵杀敌的盛况,亲贵们哪个不是打小儿养尊处优,何况方才又经过了一场赛马一场比武,损了体力与元气,这下只怕宇文承川兄弟几个得上了。 可就是这样,也不能保证大邺就能笑到最后啊,若不能笑到最后,妮娜公主既敢把‘还是天朝上国呢,也不过如此’这样的话说出来,可见鞑靼很多人心里都是这样想的,要是大邺输了,天朝上国的颜面何存,威严又何在? 顾蕴不由紧锁起了眉头,想了想,方问那小太监道:“知道我们这方都派了哪些人出战吗?” 她对宇文承川的实力倒是丝毫不怀疑,确信只要他出战,大邺就一定能笑到最后,问题是,宇文承川这样暴露自己的身手,谁知道以后会为他招来多少麻烦? 小太监赔笑道:“几位亲王郡王家的世子和公子都说要上,二皇子与四皇子五皇子也说要上,再加上荣亲王世子,十个人尽够了。” 顾蕴不由松了一口气,宇文策厉害是人尽皆知的,便不知道,经历了方才的比武,也都知道他有多厉害了,再赢下一场比试有什么可值得人怀疑,乃至树大招风的?如此宇文承川便可以不必暴露了,实在是再好不过。 只是顾蕴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见旁边妮娜公主“噌”的站了起来,冷笑着扔下一句:“天朝上国除了那位荣亲王世子,难道就再没别的人了吗,比武有他,射箭还有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全大邺就只剩荣亲王世子一个男人了呢!”便一阵风似的卷入了幔帐里。 其他鞑靼的女眷见状,也都跟了出去。 把顾蕴与大邺的女眷们都气了个够呛,也纷纷冷笑道:“就不信鞑靼方才参加过比试的人,现下一个都不参加射箭比试了,参加比试的人须不是皇子便是亲贵,我们大邺养孩子一向信奉贵精不贵多,当然不似他们,旁的都没有,惟独小王爷啊亲贵啊多得要不完!” 顾蕴因忙忍气吩咐传话的小太监:“还不快跟上去瞧瞧,有什么情况,立刻回来禀报!” “是,太子妃娘娘。”小太监忙应声而去了。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回来赔笑禀道:“妮娜公主去见了皇上,对皇上说,方才但凡参加过比试的人,不论是大邺的还是鞑靼的,都不该再参加了才是,既是该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也是该给其他人出人头地的机会。皇上想了想,答应了,妮娜公主便又说自己要参加,请皇上恩准。皇上说她是女子,其他人便是胜了她,也是胜之不武,妮娜公主却说,自己的箭术在鞑靼八部都是出了名的,皇上不让她参加,莫不是担心大邺的儿郎们,最后竟输给了一个女子,面子上过不去不成?皇上却不过她,只得答应了让她参加。” 胆敢在皇上面前自动请缨,可见的确有两把刷子,二皇子等人便是笑到了最后,也难免给人以胜之不武之感,一旦败了,就更糟糕了,败在一个女子的手里,大邺的脸就真是丢到天边去了,所以大邺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赢得高下立现才成。 顾蕴皱眉思忖着,道:“那我们这边,荣亲王世子的缺由谁顶上?” 只可惜此行皇上没带公主们来,不然还可以派出去与妮娜公主一决高下,不过话说回来,公主们有哪一个是能弯弓射箭的,便是来了也是白搭呀! 小太监赔笑回道:“回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亲自顶了荣亲王世子的缺。” 终归宇文承川还是被逼着出手了……顾蕴叹息着,道:“那你再跑一趟,托皇上跟前儿的何公公请示一下皇上,本宫能带大家伙儿过去就近观战吗?” 反正妮娜公主一个女子都上场与男人们比赛射箭了,她们只是去旁观一下而已,皇上应当不会反对,其他人应当也不会说嘴罢? 小太监于是领命又跑了一趟,很快回来禀道:“皇上准了太子妃娘娘的请求,说各位贵人夫人想去看的,都可以随太子妃娘娘一道去看。” 于是除了寥寥几人,其他人都由顾蕴带领着,去了靶场就近观看射箭比试。 远远的给皇上行过礼后,顾蕴等人便驻足观看起来,就见比试已经开始了,双方的参战人员依次出战,再依次淘汰,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场上便只剩下宇文承川、二皇子、四皇子和对方的三个人了,妮娜公主便赫然在三人之中,显见得她的箭术的确有过人之处。 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比试后,场上在众人意料之中,又在众人意料之外的只剩下了妮娜公主和宇文承川。 鞑靼那边的人不知道盛京具体情况的,还不觉得有何异常,大邺这边却起了不小的骚动,太子殿下的箭术竟然这般好,可真是太让人意外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谁学的?他不是打小儿便体弱多病吗?早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他又还有多少本事与实力是旁人无从知晓的? 妮娜公主的声音忽然响起,让众人都回过了神来:“皇上,箭靶既不会动也不会躲闪,便是接连十箭都射中同一靶心,也算不得箭术举世无双,依臣女说,要射天上的飞鸟,还要指哪儿射哪儿才真正算是箭术举世无双呢,未知皇上意下如何,太子殿下又意下如何?” 皇上对宇文承川的过人箭术却是喜大于惊,闻言毫不犹豫便道:“既然公主有此雅兴,朕自然不会反对,朕的太子也不会反对,如此,你们就射天上飞鸟的眼睛罢,谁先射中三只飞鸟的,谁就算赢!” 虽不知道自己这个长子到底还有多少事是自己不知道的,皇上对宇文承川倒是很有自信,那种相信他一定能胜的直觉说来并没有任何依据,但他就是无端的相信自己的直觉。 宇文承川也果真没有令他失望,毫不迟疑的就对妮娜公主比了个“请”的手势:“公主是女孩儿,公主先请。” 妮娜公主闻言,似笑非笑道:“臣女是女孩儿不假,可大邺不是有一句话叫‘巾帼不让须眉’吗,太子殿下难道到了此时此刻,还看不起臣女,果真要等到臣女侥幸胜出以后,才能相信臣女是有真才实学的不成?” 宇文承川却只是好脾气的一笑:“公主说笑了,孤并没有看不起公主,只是觉得男人天生就该让着女人而已,还请公主见谅,公主请罢。”大有妮娜公主不先出箭,自己便绝不会出箭的架势。 妮娜公主无奈,只得悻悻的挽弓搭箭,眨眼间便将天上一只恰巧飞过的鸟儿射了下来。 忙有御前侍卫上前验看,见果然是一箭对穿了那只鸟儿的双目,忙捧到了皇上面前,皇上就忍不住捋须冲孛儿只斤王爷笑起来:“公主可真是好箭法,爱卿有这样的女儿,实在是好福气!” 孛儿只斤王爷笑得谦逊,眼里却满是毫不掩饰的骄傲:“臣膝下儿子有七八个,女儿却只得她一个,难免娇纵她了些,养得她比臣的儿子们还要骄傲几分,还请皇上千万不要见怪,不过不是臣自夸,她也的确有那个骄傲的本钱。” 说话间,又有鸟儿飞过,宇文承川终于拉开了自己的弓,妮娜公主见状,忙抢先一步将自己的箭射了出去,不用说,又是一箭双目,她的优势瞬间又扩大了几分。 女眷们见状,便都开始焦灼起来,太子殿下方才明明已摆足了架势,却终究还是没出手,这是打算拱手将胜利让给那个不可一世的公主,还是他其实没有那个本事赢得比赛,方才说什么‘男人天生就该让着女人’不过是在故弄玄虚拖延时间而已? 只碍于顾蕴在场,不敢将心里的话说出来而已,但脸上的焦灼与不耐却是显而易见。 便是皇上那么相信自己直觉的,脸上也有了焦灼之色,就更不必说其他皇子宗亲,并文武百官了,当然,也不乏暗地里幸灾乐祸之人。 惟有顾蕴知道,宇文承川一定会赢,还会赢得很漂亮,所以还能沉得住气,不见半点焦灼。 眼见天空又有鸟儿飞过,还不是一只,而是一群,众女眷心里便又升起希望来,这么多只鸟儿一起飞过,太子殿下多少总能射几只下来,这下该出手了罢? 所幸宇文承川这次终于出箭了,虽然妮娜公主也与他一道出的箭,但他依然如顾蕴所预料的那样赢了,还赢得很漂亮,即便他只射出了一支箭,却一箭六目,仅只一箭,便射落了与妮娜公主一样多的鸟儿下来,而且是三只正在飞翔的鸟儿的眼睛,比一箭三鸟还要难上几分,两者之间的箭术孰优孰劣,不言而喻! ------题外话------ 雨凉开新文了哈,书名叫《闺色生香》,讲述的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主被一个腹黑闷骚的男主缠上、然后‘双贱合璧'拍奇葩的故事,文品坑品都大大的有保障,亲们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哦,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一三回 好戏拉开序幕 “好,好,好!”皇上看着御前侍卫奉上的宇文承川的战利品——一箭三鸟六目,喜得霍地站了起来,拊掌大声笑道:“太子大有朕年轻时之风,朕终于后继有人也,好,太好了!” 本来皇上都以为大邺已经输定了,心里着实窝了一团火,在场这么多大邺的所谓贵胄精英,却连鞑靼一个小女子都比不过,简直把大邺和他的脸都丢到天边去了,以后他还有什么颜面再来热河行宫,又还有什么颜面再召见鞑靼各部的首领? 还有鞑靼八部之间一直保持的微妙平衡,会不会也因此事而被打破,继而对大邺生出真正潜在的威胁来? 却没想到,宇文承川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直接定了胜负,还胜得如此漂亮,简直太给他长脸,也太给大邺长脸了有没有,也就不怪皇上高兴成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与激动了,要知道做帝皇的如此喜形于色,可是大忌,但此时此刻,皇上显然顾不得了。 不止皇上高兴到失态,在场所有大邺的人都在经历了从极度的失望与紧张,到极度惊喜的过程后,高兴得近乎发了狂。 太子殿下如此神乎其技,简直太给大邺争气了,看鞑靼那个劳什子公主,还有其他人还怎么得意嚣张得起来,真以为大邺天朝上国是浪得虚名么,方才不过是让着他们而已,他们还真以为萤烛之光,也能与日月争辉了,简直不自量力得可笑,——有这样的太子殿下,可真是太让他们骄傲,太让他们自豪了! 包括那些素日不支持不看好宇文承川这个东宫太子的人,外敌当前,自然要暂摒内隙,一致对外。 当下所有在场的大邺人,不分男女尊卑,都高声大叫起来:“太子殿下威武!太子殿下威武!太子殿下威武……” 好在鞑靼人一向尊崇敬服强者,只要觉得对方比自己强,他们就心悦诚服,绝不会不甘不忿,甚至恼羞成怒,倒还不至于失了应有的风度。 妮娜公主先就抱拳笑向皇上道:“皇上,太子殿下箭术高明,臣女甘拜下风,也为方才说大邺‘除了荣亲王世子,便再无旁人,大邺天朝上国威名名不副实’的话道歉,还请皇上大人大量,千万不要与臣女一般见识。” 说完又抱拳看向宇文承川:“太子殿下箭术远胜臣女十倍,臣女口服心服,惟愿以后还能有机会与太子殿下切磋箭术,还请太子殿下千万不吝赐教。” 皇上脸上的笑彼时仍满得随时要溢出来,闻言捋须呵呵笑道:“公主艺高人胆大,以一介弱质女流之身,却与朕的太子战到最后,巾帼不让须眉,虽败犹荣,朕又岂会见怪?公主多虑了。” 宇文承川则微笑道:“公主承让了,孤与公主天生男女有别,虽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到底男女天生力量有差,所以孤能侥幸胜过公主,并不是因为孤箭术真的比公主高明,不过是孤的力量天生要比公主强一些而已,算来孤与公主只是打了个平手,又岂来的‘赐教’之手,公主实在太客气了。” 孛儿只斤王爷呵呵笑着插言道:“太子殿下文韬武略,英明无双,实乃皇上之福,社稷之福也,不但小女心悦诚服,臣也心悦诚服。”说着,就地拜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他人见状,不管心里想,少不得都跟着拜了下去,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上就越发喜悦了,朗声道:“众卿平身!”又吩咐,“即刻设宴,朕与众卿今日不醉不归!” 自有底下的人答应着去了,不一时便点燃了篝火,端上了美酒架起了烤肉,很快浓浓的酒香和肉香便四下里弥漫开来,热闹喜庆的气氛扑面而来。 宫眷女眷们经过了方才的紧张与热闹,这会儿都放开多了,也不让人把宴席设在幔帐以内了,索性学着男人们,让人也将宴席设在了露天之下,席地而坐,反正与男人们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也就是了。 顾蕴与韵妃自然坐了上座,与另一边的男人们遥遥相对,虽不能就近与宇文承川说上话儿,彼此能以眼神交流,一样觉得心满意足。 耳边忽然传来六皇子妃戏谑的声音:“大皇嫂与太子皇兄朝夕相对,竟还看不够彼此,这会儿都要抓紧时间多看彼此几眼,果然是伉俪情深啊,真是让我等羡慕至极!” 顾蕴应声回过神来,脸上不由微微有些发热,笑道:“我哪有看他了,不过是四下里看一圈而已,偏你眼尖。” 韵妃虽知道五六两位皇子妃都与太子妃交好,却不知道她们妯娌几个素日私下里便是这样嘲笑惯了的,忙笑着为顾蕴解围:“这草原的风光的确别具一格,与哪里都不相同,风土人情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也就难怪太子妃收不回视线了。不过说到太子殿下方才的一箭六目,可真是为我们大邺长脸啊,就是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几时练就这般好箭术的,若是一早知道,方才我们大家伙儿也不必紧张着急起那样了。” 这话可谓是问到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坎儿上,谁不想知道早年一直病得连床都下不来的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怎么练成这样高明箭术的,既然能练成这般高明的箭术,是不是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本事呢? 于是都顺着韵妃的话,看向了顾蕴,肃亲王世子妃还笑道:“方才我们都紧张得额头直冒汗,惟独太子妃娘娘满脸的笃定,显见得是确信太子殿下能取得最终胜利的,太子妃娘娘可得为我们好生解一下惑才是,不然告诉我们太子殿下师从何人也好啊,我们回去后也好让家中子侄去拜师学艺,下次再遇上今日这样的情况,便不必劳烦太子殿下亲自出手,只消在一旁看着一众小辈子侄是如何为大邺争光添彩的即可。” 顾蕴迎上众人的目光,微微一笑,道:“不瞒诸位,本宫事前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竟有如此神技,毕竟本宫嫁给太子殿下也就一年不到,太子殿下又是夫主,他不想告诉本宫的事,本宫自然不会也不敢多问,至于方才本宫看起来何以一脸的笃定,如今事情尘埃落定,本宫也不怕大家伙儿笑话了,本宫其实是装的,若本宫也似大家伙儿一样紧张得满头大汗,大家伙儿看在眼里,岂非只会越发的紧张?直至这会儿,本宫手心都还在冒汗呢,不信大家伙儿瞧。” 说完,把两只手都举了起来,果然白皙如玉的掌心看起来湿漉漉的,众人见状,便都不好再多问了。 顾蕴这才慢条斯理的收回了手掌,在心里冷笑,一个个有本事就亲自问宇文承川去,就怕她们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量,外患才一打退,立时便又内斗起来,连一刻都多等不得,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不过她手心里的汗倒的确是真的,她是相信以宇文承川的本事,打败妮娜公主绝对不在话下,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就失手了呢? 那他不但要承受皇上的怒火,还得承受在场半数以上人的失望与埋怨,甚至这些人还会觉得他不堪为储,虽然能不能当好太子,与箭术是不是精妙无双,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可人心就是这样,宇文承川纵没有失误,他们尚且不服他,如今有了失误,他们有了筏子,岂能不越发的变本加厉? 所幸宇文承川终究还是赢了,还赢得这般漂亮,不但狠狠打了妮娜公主和鞑靼的脸,还重重打了那些居心叵测的多位“自己人”的脸,真是痛快! 很快烤肉便得了,自有太监与宫女呈过来与大家分发,烤得香喷喷直冒油的肉配上一早便准备好的各色时蔬果品,既美味又解腻,吃完后再喝下一杯浓浓的马奶酒,自有一番在盛京吃不到的美味与风情,总算堵住了大家的嘴,一时女眷这边都安安静静的用起膳来。 这边一安静,男席那边的说笑声便一下子清晰可闻起来。 “皇上,臣女记得方才比试以前,您曾说过,每一项比试谁是最后的赢家,您都重重有赏的,怎么方才太子殿下赢了臣女,您却什么赏赐都没有呢?”却是妮娜公主的声音。 众女眷这才注意到,她竟坐在了男宾席上,与自己的父亲孛儿只斤王爷坐了一席,就在宇文承川和二皇子的下首。 不由都皱起了眉头,有几位有了些年纪的夫人还低声说了一句:“真是伤风败俗!”,当然,也不乏有自认瞧出了几分端倪之人,眼珠溜来溜去的在宇文承川、顾蕴和妮娜公主之间直转,摆明了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样子。 皇上闻言,呵呵笑起来:“公主不提醒,朕还真忘了此事,毕竟朕与太子父子之间,是自来都不拘这些个俗礼的,不过公主说得对,有功自当赏,来呀,取朕的大弓来赏与太子!” 宇文承川闻言,忙跪下谢了恩,待皇上早年用过的大弓被取来后,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 妮娜公主方又娇笑道:“那臣女呢,皇上打算赏臣女点儿什么啊,臣女虽输给了太子殿下,却赢了其他人,连皇上都金口玉言说臣女‘虽败犹荣’,难道皇上不打算赏臣女点儿什么吗?” 孛儿只斤王爷忙笑斥她道:“自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只有皇上主动赏你的,哪有你这样主动向皇上讨赏的?”说着抱拳看向皇上,“皇上,臣这个女儿实在被宠坏了,还请皇上千万见谅。” 皇上却呵呵笑道:“爱卿这个女儿有勇有谋,还天真烂漫,朕甚是喜欢,爱卿不必太苛责她。说罢,你想要什么赏赐,朕依你所说都赏你便是。” 妮娜公主一双大眼滴溜溜的直转,片刻方苦恼道:“臣女一时还真想不到什么是臣女最想要的了,皇上能不能容臣女考虑两日,待臣女考虑清楚了,再向皇上讨赏?难得皇上容许臣女狮子大开口,皇上又坐拥天下富有四海,自是臣女想要什么都能如愿,臣女可不想让自己回头后悔。” 说得皇上一怔,眼里有精光一闪而过,随即便笑了起来:“既是如此,朕准你考虑两日便是,不过,你可别真狮子大开口,让朕为难啊,那朕少不得只能为难你父亲了,哈哈哈哈……喝酒喝酒,众卿今日一定都要不醉不归才是!” 于是大家又热热闹闹的喝起酒来,女眷这边则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起来:“听说昨儿他们父女刚到,便求了皇上为她指婚,皇上只是一笑置之,如今他们父女打的什么主意,傻子都瞧得出来好吗,也不知道他们已经瞧中了谁,在这里故弄玄虚?” “管他们瞧中了谁,皇上不是说了,不许让他为难的吗?” “可皇上也说了,她想要什么,依言都赏她便是,君无戏言,皇上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诶,你说,那位公主方才又是为太子殿下讨赏,又是一直盯着太子殿下瞧的,不会是不打不相识,虽败在了太子殿下箭下,反而对太子殿下放心暗许了罢……” “胡说八道什么呢,没见太子妃娘娘还在,想吃挂落了不成?” …… 顾蕴将这些议论隐约听在耳里,心里着实不得劲儿,端了一杯茶在手正要吃,就听得一阵听不懂,却极是婉转热情的歌声自男席那边传来,忙抬头一看,果然就见是妮娜公主半跪在皇上面前在唱歌儿,手里还端着一碗酒,显然她唱的应当是鞑靼人的祝酒歌了。 果然妮娜公主一曲刚唱毕,皇上已经接过她手里的碗,仰头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了。 周围立刻曝出了一阵笑声和叫好声,孛儿只斤王爷又笑着与皇上说笑了两句什么,皇上便端起自己的酒碗,又是一饮而尽,孛儿只斤王爷见状,立刻也端碗起身,向皇上行了个他们鞑靼人自己的礼,然后一仰脖子,也喝干了碗中的酒。 二人对饮时,妮娜公主已端起酒碗,走到宇文承川和二皇子桌前,对着宇文承川,唱起了动听的歌,一面还腰肢轻摆的围着宇文承川跳起了简单的舞步。 看得同桌的二皇子先是暗喜在心,这位妮娜公主不会是瞧上婢生子了罢,若是真的,妮娜公主才又向父皇讨了赏,指不定回头她所求的就是嫁给婢生子进东宫呢,那一座山上就有两只母老虎,他们可就有的好戏看了! 但继而他便懊丧起来,只可惜婢生子今晚就要倒霉了,明日过后,谁知道他会落得什么下场,妮娜公主就算真已对他情根深种,孛儿只斤王爷却摆明了不是什么无欲无求之人,铁定不会再同意妮娜公主进东宫,那他不是又没的好戏看了?不过话说回来,在让婢生子沦为阶下囚和看好戏之间,他当然选择前者,没好戏便没好戏看罢。 女宾席上,顾蕴将妮娜公主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却是气了个半死,她是说怎么先前一见妮娜公主的面儿便怎么也没法儿喜欢她,敢情是因为她一早便感知到她骨子里是个贱人了,如今事实果然证明了她的直觉是对了,实在是可恨至极! 好在宇文承川从头至尾都面不改色,只是带着礼貌却疏离的微笑,淡淡听了一小会儿歌,便立起接过酒碗,在妮娜公主的歌声中喝净了碗中的酒,便复又坐下了,并未与妮娜公主说一句话,也未多看她一眼。 顾蕴心里方稍稍好受了些,只要宇文承川立场坚定,妮娜公主就算有再多的花样,她也丝毫不惧她! 妮娜公主给宇文承川敬过酒后,又依次给二皇子的五位皇子都敬了酒,才放下酒碗,征得皇上的容易,在人群当中跳起舞来。 她的舞姿极是优美,却又不乏力量,鞑靼人显是一眼就看出了她在跳什么舞,都跟着打起拍子来,渐渐更是有人跟着她一块儿跳了起来,大邺的人却是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了她是在跳一段骑马舞,俯下、仰起、侧转、回旋、弹腿、展腰……她用自己激越舒畅的舞姿展现着草原儿女特有的风情,也把整场宴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朝,让整片草原都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一直到未正,整场宴会才算是结束了,大家也终于可以打道回行宫了。 顾蕴心里虽憋着一股气,身体却着实疲累得很了,马车又一摇一晃的,以致马车才驶出了一小半不到的距离,她便已睡了个人事不省,等醒来时,大部队已经抵达行宫了。 顾蕴于是由白兰紫兰扶着下了车,被簇拥着回了玉润殿,因方才在路上已睡了一会儿,这会儿人已不那么累了,她于是先去了净房沐浴更衣,等沐浴完出来,整个人就越发精神了。 宇文承川回来了,见她已梳洗过了,自己也梳洗了一回,才打发了殿内服侍的人,笑向顾蕴道:“趁这会儿有空,赶紧睡一觉罢,晚上还不知道得闹腾到什么时辰呢。” 顾蕴却嘟了嘴:“睡什么睡,满肚子都是火,烧得我整个人都快成焦炭了,还睡觉呢,我根本躺不住好吗?” 见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满是不忿与哀怨,宇文承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弯腰打横抱了她,一边往卧室走,一边笑道:“又打翻了醋坛子?你放心罢,且不说皇上根本不会同意将那个妮娜公主指给我,至多只会将她指给闲散亲贵,便是皇上真碍于有言在先不好反悔,想将她指给我,牛不喝水他也不能强摁头,我们相识相知相恋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不成?” 顾蕴何尝不知道他的心,不然东宫那么多女人,也不会至今全是摆设了,可大敌当前,她仍是忍不住患得患失,搂紧了他的脖子,片刻方嘟哝道:“我自是信得过你,可我信不过别人啊……” 话没说完,宇文承川已正色道:“你只要信得过我便足矣。”说着将顾蕴放到床上,自己也跟着躺上去,才拉了她的手放到胸腔前,按着自己的心脏道:“这里,永远都只会忠于你!” 随即又拉了顾蕴的手,放到自己下面:“这里,也只会永远忠于你!” 顾蕴心里已满是喜悦与感动,只是也就一瞬间,她便已感觉到了某个地方在发生明显的变化,她的喜悦与感动便立时都化作了哭笑不得。 偏宇文承川还在咬着她的耳朵:“你听,它们都在叫着你的名字,蕴蕴,蕴蕴……难道你不打算回应它们一下吗?” 顾蕴不由越发哭笑不得,不过想起宇文承川方才的话,她便是再哭笑不得,也没法不喜欢不感动,也就闭上眼睛,由他去了…… 酉正时分,晚宴在光明正大殿正式开始了,因白日里已热闹过一场,好些女眷都觉得体力不济,晚宴便没有再出席,不过依然有八成以上的人出席了,所以诺大的光明正大殿正殿是坐得满满当当。 儿臂粗的蜡烛将整个大殿照得金碧辉煌,亮如白昼,穿着统一服制的宫女在人群里来回的穿梭不绝,当中的歌姬舞姬则跳得正欢唱得正欢,与白日里在草原上举行的露天宴会相比,又是另一番风情。 一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本来还有些拘谨的鞑靼各部首领与亲贵,并大邺的宗亲百官都渐渐放开了,大殿内的气氛也终于热闹了起来。 宇文承川在皇上面前周旋了一回,又纡尊给大邺和鞑靼的亲贵都敬了一回酒,便借口有些酒意上头,离开大殿往外面更衣去了。 他前脚刚离开,白日里没有去草原,这会儿却盛装出席的顾芷便也悄无声息的跟了出去,满以为除了有数的几个人,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却不知道,顾蕴与庄敏县主都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了眼里,一个就暗自冷笑起来,一个则立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题外话------ 昨天带孩子去动物园玩了,因为一早就答应了他的,晚上才回来,累得半死,便没有码字,所以今天才会知道现在才更新,请亲们见谅,O(n_n)O~ 另,最近看文的亲们都哪里去了,没订阅没留言没票票什么都没有,难道真的要逼我洒狗血吗?O(n_n)O~   ☆、第二百一四回 峰回路转 顾芷不过区区一个皇子的侧妃而已,还从未以二皇子侧妃的身份在盛京的上流圈子里交际过,连半个有私交的人都没有,白日里没有出现在去草原参加那达慕大会的队伍里,自然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顾蕴却一打眼便发现顾芷没有出席了,当时还在想着,也不知道顾芷白日里闷在行宫干嘛呢,难道是做贼心虚,怕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多了,便不慎露出了什么马脚与破绽来? 说来她也是倒霉,摊上二皇子这样的夫主,是不听二皇子的话也是死路一条,听了同样死路一条,妥妥就是悲剧一个,但就算是悲剧,也是她自找的,若不是当初她自甘下贱,连在家庙里都不安分,不知怎么与二皇子勾搭上了,如今她早是正室夫人,又背靠显阳侯府,怎么着日子也不可能似现在这般朝不保夕,既是她自找的,又如何怨得了别人! 庄敏县主也是一早便知道顾芷没出席了,她却是因为事先便知道内情。 二皇子与四皇子的打算,是让顾芷今晚务必要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宇文承川面前,让宇文承川再难把持住,一击即中,所以已经一连好几日让顾芷泡牛奶浴,精心做各种保养了,可白日里草原上的日头却是最毒的,万一给顾芷晒坏了可如何是好,自然要万无一失。 庄敏县主对此是既不甘不忿,又忍不住紧张与期待,不甘不忿的是自己的美梦终究还是落了空,看来在太子心里,自己始终连顾芷那样一个贱人都比不上,也就是说,从某些方面来说,自己堂堂长公主之女,县主之尊,竟连输给了一个丫头生的,实在是可恶至极,宇文承川实在有眼无珠得可以; 紧张的是宇文承川既已知道了二皇子与四皇子的计划,今晚上不知道还会不会如他们所愿的落入他们的圈套里?一旦事败,二皇子与四皇子事后势必要问责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查到她头上?宇文承川又会怎么回敬他们,会不会累得她也跟着一块儿遭殃,她圆梦的希望也越发的渺茫? 期待的则是,宇文承川既不相信她的话,没准儿最后仍得落入圈套里,那她的梦就仍大有实现的可能,并且宇文承川一旦沦为阶下囚,以后便再对她构不成威胁,她也再不用夜以继日的提心吊胆了。 以致白日里在所有人都为鞑靼与大邺的几场比试紧张激动得几欲发狂时,庄敏县主也一直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亦连妮娜公主对着宇文承川大献殷勤,惹得一众女眷议论纷纷时,她也没对顾蕴表示幸灾乐祸,实在是心里有事,压根儿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使得反应都要慢上一拍似的。 并且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晚宴开始,一直持续到了此时此刻,宇文承川出去了,顾芷也跟着出去了,庄敏县主的反应才终于有了变化,从小紧张发展到了大紧张,那种知道头上悬着一把刀,却不知道那把刀什么时候会落下,又具体会落到谁头上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的心随时都有可能跳出胸腔以外,让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宴会还在进行着,每个人都是笑容满面,享受着美酒与美食,欣赏着歌舞与美人儿,说不出的快活。 二皇子与四皇子也不例外,谋划了这么长时间的事眼见就能享受胜利的果实了,他们心里那种隐秘的得意与痛快,旁人又岂能体会到? 隔空与二皇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四皇子举起一杯酒缓缓送至唇边,余光瞥见对面的顾蕴正满脸掩饰不住着急与愤怒的盯着殿门外,他不由暗自冷笑起来,你着急的时候且在后头呢,大家走着瞧! 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四皇子偏头正欲与旁边的五皇子说话儿,他的贴身太监阮道林就进来了,悄无声息的绕至他身后,附耳小声说道:“殿下,蒙百户在外面等着见您,说是有十分要紧之事回禀殿下。” 四皇子闻言,就怔了一下。 阮道林口中的‘蒙百户’是他安插在金吾卫的人,一开始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侍卫,经过他这几年暗地里的提拔,好容易才做到了百户,自来是他传递宫内宫外消息最关键的帮手,也是他如今仅剩的底牌之一,也不知道他这会儿立等着见他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蒙百户自来谨慎,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下来,也没人知道他其实是他的人,若不是真发生了什么十分要紧之事,他必定不会这般急着来见他。 四皇子只是犹豫了片刻,便低声吩咐阮道林道:“你先出去,本殿下随后就出来。” 阮道林忙应了,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四皇子待他离开一会儿后,才与旁边的五皇子说了一声:“我去外面透透气,若父皇问起我来,还有劳五皇弟替我说一声。”起身也出了殿外去。 这一去便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还没回来,看得旁边的二皇子与对面的庄敏县主都暗暗着急起来,四弟/殿下怎么出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罢? 尤其庄敏县主本就心里有鬼,就更着急了,难道殿下已遭了太子的毒手不成?算来太子与顾芷一前一后出去已大半个时辰了,却至今没人来禀告“无意”撞破了二人的丑事,可宇文承川又分明不信她的话,那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又过了一会儿,四皇子还没回来,皇上则由妙贵嫔服侍着更衣去了,庄敏县主见殿内所有人都因皇上暂时离开了,越发的松懈下来,忙趁此机会吩咐贴身宫女:“快出去找找殿下去哪里了,找到后立刻请他回来!” 眼下她与四皇子还是夫妻,休戚与共,四皇子若出了什么事,她也休想得着好,自然是能保四皇子无事,还是该尽量保他无事。 只是庄敏县主还未及与贴身宫女把话说完,就见一个宫女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跑到二皇子桌前,“噗通”一声跪下,便嚎啕大哭了起来:“殿下,太子殿下他、他、他在前面的亭子里,对侧妃娘娘不轨,无论侧妃娘娘怎么哀求都没用,奴婢也被太子殿下跟前儿的公公制住了,奴婢好容易才趁那位公公不防,踢了他一脚,逃了回来,求殿下快去救救侧妃娘娘,再不去,恐怕就来不及了呀……” 殿内众人方才瞧得一个宫女忽然跑进来,都没放在心里,事实上,好多人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个宫女忽然跑进来了,仍顾自吃着自己的酒乐呵着自己的。 却没想到,这个宫女竟会带来这么劲爆的消息,太子殿下对自己弟弟的侧妃不轨,卧槽,这样的桃色秘辛,可比听歌姬们唱软绵绵千篇一律的歌,舞姬们跳软绵绵乏善可陈的舞,来得好听好看多了,而且在座这么多人,皇上这会儿又不在,也不怕因为无意得知了皇家秘辛,事后被杀人灭口或是怎样,毕竟法不责众,真是再好不过了! 反倒是在场的鞑靼亲贵们听了这番话后,脸上都露出了不耐与不屑的神色来,天朝上国又如何,好些地方根本就不如他们鞑靼好吗? 至少他们明争暗斗时,从不会用如此不入流的手段,也绝不会利用一介弱女子,让女子出卖色相乃至性命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只会堂堂正正的一决胜负,也就不怪他们的祖先会不敌大邺人的祖先,只能成为大邺的属民了,谁让他们不如大邺人这般阴险,这般擅长玩弄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呢? 妮娜公主的脸色更是脸色,想不到那样光风霁月,英俊沉着,文韬武略的太子,私底下竟是这样卑劣无耻之人,幸亏阿玛和她还没有最终决定嫁给他,不然她这辈子岂不都毁了! 当然,也有人在为宇文承川生气和着急,可这样的场合,哪有他们说话的份儿,而且如今事情还没真正弄清楚,他们若贸然开口,指不定反会弄巧成拙,倒不如先静观其变,等弄明白了事情的前请后因,再来想对策也不迟。 一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二皇子和那个大哭的宫女身上,偌大的正殿不过眨眼间,已是落针可闻。 就见二皇子惨白的脸上全是难以置信,呆坐在座位上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不说话也不动,摆明了一副受打击过度的样子,还是那个宫女又哭起来:“殿下,您快去救救侧妃娘娘啊,再不去,就真的晚了呀……” 才让二皇子回过了神来,霍地便站了起来,一脚把那宫女踹翻在地,沉声喝道:“你这贱婢胡说八道什么,大皇兄怎么可能做出那样没人伦纲常的事来,顾氏可不仅是本殿下的侧妃,更是大皇嫂的堂姐,算来既是大皇兄的弟媳又是姨姐……一定是你看错了,还不快给本殿下退下,这里是你能胡说八道的地方吗?” 那宫女捂着胸口,满脸痛苦之色的跪好,却并不应声退下,而是继续哭道:“殿下,奴婢真的没有胡说八道,侧妃娘娘早就好几次与殿下说过,她每每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都能遇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还好几次对她言语轻薄,求殿下为她做主,可殿下都置之不理,如今终于发展到……殿下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难道在殿下心里,侧妃娘娘的清白乃至生死,就这般不值一提吗?殿下,求您看在往日恩爱的份儿上,救救侧妃娘娘,求您救救她呀……” 二皇子不待她把话说完,已看向自己的贴身太监断喝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失心疯了的贱婢给本殿下堵了嘴拖出去,难道还等着本殿下亲自动手不成!” “是是是,殿下,奴才这就拉她出去。”贴身太监忙唯唯诺诺的应了,就要去拉那宫女。 那宫女却大力挣扎起来,凄声喊道:“殿下,难道侧妃娘娘的性命,竟还及不上那虚无的名声来得重要吗,您这样米分饰太平,不过只会助长坏人的气焰,让侧妃娘娘白白受罪,却对坏人造不成任何伤害而已……您为了所谓的兄弟情和名声,可以不顾侧妃娘娘的清白性命,奴婢受过侧妃娘娘的大恩,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侧妃娘娘受罪,您不去救侧妃娘娘,奴婢去,哪怕是死,奴婢也要与侧妃娘娘死在一块儿,黄泉路上,我们主仆好歹有个伴儿!”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大力挣脱二皇子贴身太监的手,发了疯般往殿门外冲去,一边跑一边还大叫着:“大家都去看啊,堂堂太子殿下,竟然强逼自己弟弟的侧妃,所有人碍于他的威视,还都对此事不闻不问,这世上还有王法,还有天理吗……” 门口侍立的一众太监竟然拦她不住,让她横冲直闯的跑了出去,眼看就要跑到殿外去。 “拦住她!给本宫拦住她!她若是走出了殿门外,本宫一定回了父皇,摘了你们所有守门的人的脑袋!”一个暴怒的女声却忽然响起,让一众眼见阻拦已是徒劳,索性不再拦了,而是傻傻愣在原地的太监们回过了神来。 众人忙循声望去,果见怒喝之人不是别个,正是太子妃,便都露出了然的神色来,自家夫君当初闹出这样的丑事来,既狠狠打了她这个妻子的脸,更会造成无法想象的后果,真正让她是既失面子,又失里子,也就不怪她暴怒了,搁谁身上能不暴怒的? 于是俱都看向了顾蕴,想看她怎么说,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 而侍立在殿门的太监们听了顾蕴的话,碍于她太子妃的身份,倒是都动了,却像七老八十的老头儿老太似的,一举一动都慢得人火大,显然并没有将顾蕴的威胁放在眼里。 顾蕴见状,就越发生气了,当她看不出来他们会这样做是提前被人收买了么? 她也懒得再与他们废话,直接喝命白兰:“去把那信口雌黄的贱婢给本宫抓回来,立刻!马上!” “是,娘娘。”白兰早在一旁摩拳擦掌多时了,闻言大声应了一声“是”,便飞身出殿,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已老鹰捉小鸡似的,将方才那个宫女给反剪着双手,捉了回来,为了不再让她胡说八道,顺道还把她的嘴巴给一道堵了,才将人推搡到顾蕴面前,道:“娘娘,人抓回来了。” 顾蕴点点头,冷冷看了后者一眼,正要说话,就听得一声高唱声响起:“皇上驾到——” 却是皇上更完衣,由妙贵嫔扶着复又回到了殿中。 殿内所有人忙都应声跪下,给皇上行起礼来,待皇上至当中的宝座上坐定后,才起身各自落了座,如此一来,那个被白兰反剪着手的宫女便一下变得显眼起来,让皇上是想不看见也难。 皇上少不得皱眉问起来:“这是怎么了,这两个丫头站当中干什么呢?还不快退下!” 顾蕴余光瞥了一眼二皇子,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做作样儿,暗自冷哼一声,抢在他之前站起来身来,看向皇上恭声开口禀道:“启禀父皇,此事说来话长,而且当中必有误会,所以臣媳恳请父皇将鞑靼的贵客们送走以后,再容臣媳细细禀来,毕竟这是我们大邺的家务事,很不必让贵客们因为我们的家务事,平白扫了雅兴,未知父皇意下如何?” 皇上何等精明之人,一听这话,再想到方才自己进来之初,殿内安静得着实不寻常,如何还不知道定是有什么丑事发生了,所以长媳才会让他先将鞑靼的亲贵们都打发了,以免家丑外扬? 虽对自己不过才离开一小会儿,大殿这边便出了事着实窝火不已,对顾蕴的沉着冷静识大体,皇上却是极满意的,因此毫不犹豫便道:“太子妃言之有理,实在不必让鞑靼的众位爱卿为我大邺的家务事平白扫了雅兴。众位爱卿,今日的宴席就到此为止罢,朕改日再设宴款待大家也是一样,届时一定让大家比今日更尽兴,众位爱卿且跪安罢!” 只是皇上话音刚落,鞑靼众亲贵还来不及反应,二皇子已抢先急声接道:“父皇,事情是这样的,这个被堵着嘴的宫女是儿臣侧妃顾氏跟前儿服侍的人,方才她忽然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说、说大皇兄在前面的亭子里对顾氏、对顾氏不轨……儿臣自不肯信这样的疯言疯语,大皇兄自来光风霁月,怎么会做出这样罔顾人伦纲常之事来?所以儿臣便想着,让人将这丫头先押下去,回头再细审,总能审出是谁幕后指使她如此陷害大皇兄的,只是这丫头与顾氏主仆情深,却跟发了疯似的直往外冲,大皇嫂见势不对,这才让自己跟前儿服侍的人去将她给抓了回来。” 一席话,说得皇上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既恨宇文承川不争气,竟在这样的场合弄出这样的丑事来,当然,也不排除是有人陷害于他,那就更让人生气了,太子身为国之储贰,整个大邺仅次于他的人,他也一再明确肯定了太子的地位,那些人却依然胆敢如此陷害他,眼里还有他这个皇上吗? 又恨二皇子不识大体,连太子妃一介女流,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要让他先将鞑靼的亲贵们打发了,再来细说此事,他倒好,竟然一副巴不得家丑外扬的架势,哪还有一国皇子应有的心胸和气度,指不定这事儿就是他在贼喊捉贼也未可知! 皇上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二皇子又已抢先开了口:“父皇,非是儿臣不明白道理不识大体,而是方才事出紧急,那个宫女又口无遮拦,已对大皇兄的清名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若父皇就这样让鞑靼亲贵们先跪安了,他们一知半解的,回去后口口相传,以讹传讹,只会对大皇兄的清誉造成更大的伤害,倒不如就让他们留下,亲眼见证一下大皇兄到底有没有罔顾人伦纲常,身正不怕影子歪,儿臣深信,大皇兄绝不会做那样的事,这当中一定有误会,如此便不会有损大皇兄的清誉,不会让鞑靼上下都失望于他们有一个那样的储君了,还请父皇明鉴!” 二皇子这番话,乍一听的确有几分道理,可一细想,却大有添油加柴的嫌疑……皇上就微眯了双眼,喜怒莫辨的道:“这么说来,你的确是一心为着你大皇兄,并无半点私心了?” “儿臣绝无半点私心,还请父皇明鉴。”二皇子忙恭声应道。 皇上遂没有再看他,而是看向了顾蕴:“太子妃,你怎么说?” 顾蕴早就注意到方才自己话音刚落,皇上便看了身边的何福海一眼,后者便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殿外去,心知何福海一定是赶着善后去了,不管素日对皇上印象如何,此时此刻,她对皇上却是感激的,虽然皇上让何福海去善后,这会儿又极力拖延时间并非就全是为了宇文承川。 不过她注定要辜负皇上难得的好意了,因满脸凝重的说道:“回父皇,臣媳倒是觉得二皇弟的话有几分道理,如今鞑靼的亲贵们对事情一知半解的,下去后又岂能不胡思乱想,窃窃私语?倒不如就当着他们的面,将事情弄个一清二楚,若太子殿下没有做那样的事,或是当中有所误会,那自然最好了,反之,若太子殿下真做了那样禽兽不如的事,既然敢做就要敢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他就该受到应得的惩罚,以儆效尤才是,所以臣媳以为,父皇还是即刻指派几个人,赶到事发现场一探究竟的好,是非好歹,自然立时就能有定论了。” 一面说,一面不忘冷嘲的看了二皇子一眼,他真以为皇上那么及时的离开,又那么适时的赶回来,是巧合么,若方才皇上在,事情又怎么可能那样轻易的被嚷嚷开来,她又怎么能让皇上越发她知进退识大体,他就等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 二皇子被顾蕴看得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来,但转念一想,那么隐秘那么周全的计划,那个婢生子怎么可能逃得过,顾氏一定是在虚张声势,他可不能自己吓自己,露出心虚的样子来,不然父皇双目如炬,指不定就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呢? 因忙敛住心神,恭敬的看向皇上,只等皇上做最后的决定。 皇上思忖片刻,想着家丑不外扬也已外扬了,再藏着掖着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终于做了决定:“既是如此,韵妃、老四老五老六媳妇、庄亲王妃、肃亲王世子妃,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四去哪里了?老四既不在便罢了,没的让这么多人等他一个,那就老三老五老六,并荣亲王、庄亲王、礼亲王世子,你们几个,即刻陪太子妃和二皇子走一趟罢,等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即刻来禀!” 被皇上点中名的人忙都起身出列应了,鱼贯退出了大殿去,由仍被白兰反剪着双手押着的那个宫女带路,那宫女见自己目的终于达到了,倒也没再闹腾,很配合的便带了众人往事发现场赶去。 顾蕴走在前面,忽然手被人轻轻握住了,抬眼一看,却是六皇子妃,六皇子妃还轻声与她道:“大皇嫂别着急,我们都相信大皇兄不是那样的人,便真出了事,也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真相大白的!” 而旁边的五皇子妃虽没有说话,看向顾蕴目光里的担心与关切却与六皇子妃是一样的。 顾蕴心里不由一暖,这种时候,她们两个还愿意站在她这一边,也算是雪中送炭了,只是个中因由不能告诉她们……便只是点头道:“我也相信我们殿下不是那样的人,如此就承二位弟妹吉言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赶到了事发现场,远远的果然隐约可见地上散了一地的衣裳,当中最醒目的,便要数胡乱挂在树枝上的太子专用的五色银龙蟒袍,这样的服制,全行宫除了宇文承川,再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穿了。 显然,那个宫女方才的哭喊句句属实,宇文承川的确做了罔顾人伦纲常,禽兽不如之事! 二皇子的脸上就飞快的闪过了一抹得色,方才他还有些担心,事情会不会发生了什么变故,如今看来,果然他是在自己吓自己,事实摆在眼前,证据确凿,看那婢生子还如何抵赖,看他的太子之位又还怎么坐得稳! “大皇嫂,大皇嫂您别着急,一定有误会,一定有误会……”六皇子妃的声音忽然响起,让众人都醒过神来。 忙循声一看,就见顾蕴软软歪在了六皇子妃的肩膀上,显然是承受不了如此重大的打击。 二皇子不由暗自冷笑一声,方才在父皇面前,话不是说得挺漂亮的吗,如今看你还怎么巧舌如簧。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的弧度,正要开口,冷不防就听得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怎么了,宴席散了吗,怎么大家都来了园子里?” ------题外话------ 昨天码了一万字,然并卵,昨天更了6000,所以今天的只有4000,不得不现赶,所以更新迟了,请亲们见谅,么么哒,明天不会迟了哈,O(n_n)O~   ☆、第二百一五回 自作自受 “……这是怎么了,宴席散了吗,怎么大家都来了园子里?” 二皇子正暗暗得意,想开口嘲讽顾蕴几句,冷不防就听得后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可那怎么可能,那个婢生子这会儿不是正该与顾芷赤身露体的躺在地上,等着大家去当场捉奸,百口莫辩吗? 对了,还有顾芷,按计划这会儿她不是该正在哭,一听得外面有动静,便衣衫不整,连滚带爬的出来向来人求救,顺道控诉那个婢生子的丑行吗?可他来都了这么一会儿了,却丝毫声音都没听到,难道事情真已发生了变化不成……二皇子如遭雷击,犹抱着一丝残存的希望,艰难的转过了身来。 昏黄的灯光下,一身太子银龙服制,长身玉立,英挺从容的人不是宇文承川,又是哪个? 二皇子的心彻底坠入看不见底的深渊,浑身上下都瞬间凉透了,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万无一失的计划到底哪一环漏了马脚,以致他前功尽弃,功亏一篑,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他! 其他人也是大吃一惊,不是说太子殿下这会儿正对二皇子的侧妃不轨么,可眼下太子殿下明明就一副无意经过此地的样子,难道他这么快便完事儿了不成……不对,太子殿下分明衣裳完整,神智清明,哪像是才行了不轨之事的人,这事儿必有蹊跷,他们一定能尽快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回去向皇上复命才是。 念头闪过,众人已一道拜了下去:“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金安。”不管怎么说,太子殿下如今仍还是太子,那他们就该恪守为人臣者的本分。 宇文承川却顾不上先叫众人起来,而是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其他人都跪下后,便一下子加倍显眼了的顾蕴面前,从六皇子妃怀里接过顾蕴,让她靠到了自己怀里,才急声问六皇子妃道:“六弟妹,你大皇嫂这是怎么了?” 六皇子妃忙屈膝拜了下去,才迟疑道:“此事说来话长,方才二皇兄侧妃跟前儿服侍的宫女忽然跑进大殿里,说大皇兄正对她家侧妃不轨……父皇自是大怒,毕竟还当着鞑靼亲贵的面儿,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可二皇兄却说,正是因为鞑靼亲贵已知道了此事,更要尽快查明事情的真相,还大皇兄一个清白。大皇嫂听了,也说相信大皇兄不是这样的人,于是父皇特意打发了我们大家来查证此事,却没想到,一来便看来了大皇兄的衣裳……喏,就在那里,大皇嫂承受不了打击,这才会瘫在了我怀里,所幸大皇兄及时赶到,力证了自己的清白。” 说完又与顾蕴道:“大皇嫂,这下您总可以安心了罢,我就说大皇兄与您伉俪情深,东宫又美女如云,大皇兄绝不会做那样禽兽不如的事,我果然没有说错罢。” 顾蕴这才从宇文承川怀里直起身来,红着脸不好意思的道:“我也是一时被气昏了头,我那样相信殿下,那样在父皇跟前儿为他下保,谁知道……都是臣妾不好,竟怀疑起殿下的为人和品行来,还请殿下降罪。”说着屈膝福了下去。 宇文承川早已是惊怒交加,沉声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到底是哪个居心叵测之人在陷害孤,孤方才因觉得有些酒意上头,遂打算出来四下里转转,透透气醒醒酒,可巧儿碰上荣王叔家的十一哥,便与十一哥说了一会儿话,得亏孤一直跟十一哥在一起,十一哥可以替孤作证,不然孤今日岂非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又指着仍挂在树枝上的太子服制问顾蕴:“这衣裳是怎么回事,孤的衣裳这一路上不都是你亲自保管着吗,怎么会让人偷了出来,作为陷害孤的证据你都不知道?你不是说要当孤的贤内助,不让孤有任何后顾之忧吗,你就是这样让孤没有后顾之忧的?” 众人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的注意到,离方才宇文承川站的地方不远处,的确站了道身着金吾卫官服,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是荣亲王世子宇文策,对宇文承川的话就又信了几分。 要知道荣亲王世子自来得皇上器重,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为人又冷傲孤僻,素日出了名谁的账都不买的,又怎么可能被太子殿下收买,何况荣亲王府已是富贵至极,荣亲王父子又都有本事,不管将来谁登上那个位子,都少不了他们的荣华富贵,他们实在犯不着卷入夺嫡那个是非圈里,所以太子殿下说他方才一直与荣亲王世子在一起,那就是真的在一起了。 果然宇文策也沉声说道:“方才太子殿下的确一直与我在一起,除了我,还有今日在垂纶水榭附近当值的两队金吾卫也可以作证。” 众人听在耳里,便越发深信不疑了。 彼时顾蕴已使眼色给白兰,令其去把树枝上的衣裳取了过来,仔细看过一回后,方急急与宇文承川道:“殿下,非是臣妾没有管好您的衣裳,而是这衣裳根本就不是您的,不信您看,这布料倒是与您素日穿的一样,可这做工这阵脚,却与您素日穿的大不一样,臣妾怎么敢让这样粗疏的手艺上殿下的身?那人摆明了要陷害殿下到底,实在是居心叵测!” 说完又忙上前对着宇文策屈膝福了一福,满脸感激的道:“多谢十一哥为我家殿下作证,不然我家殿下今日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以宇文承川皇太子的身份,做完坏事后立时便遮掩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若没有人给他作证,指不定二皇子等人狗急跳墙之下,就咬死了这一点不放呢?如今有宇文策这样够分量的人给他作证,便彻底绝了二皇子等人待会儿再狡辩的路,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宇文策定定看了顾蕴一眼,才淡声道:“太子妃娘娘客气了,臣不过是对事不对人,实话实话而已,今日便是换了其他人,而非太子殿下,臣一样会这么说,所以太子妃娘娘不必感激臣,臣担当不起。” 说完看向宇文承川:“既然臣方才的话这么多人都听见了,那臣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臣还有公务在身,就先告退了。”行了个礼,便要退下。 “十一哥且慢!”却还未及转身,已被一个声音叫住了,不是宇文承川,也不是顾蕴,而是三皇子,“我们虽都听清楚了十一哥方才的话,父皇却未听到,万一父皇有话要亲自问十一哥呢,十一哥还是稍等片刻,与我们一道回去向父皇复命的好,难道金吾卫上下离了十一哥,就不知道怎么做事了不成?” 五皇子六皇子闻言,忙也道:“是啊十一哥,指不定父皇有话亲自问你呢,你还是暂时留一留罢。” 宇文策见三位皇子都出言留自己,到底不好再说走的话,遂点头沉声应了:“既是如此,那我就留下,待会儿与大家伙儿一道去向皇上复命。” 三皇子方又道:“既然大皇兄一直与十一哥在一起,那对二皇兄侧妃不轨的人又是谁呢?这衣裳又是怎么一回事,竟敢冒穿大皇兄的衣裳,冒用大皇兄的身份来陷害大皇兄,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说着看向那个已被白兰松开了,却照样一动不敢动的宫女,冷笑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太子殿下对你家侧妃不轨么,还说太子殿下跟前儿的公公制住了你,冬至,你有制住过她吗?” 冬至忙上前几步恭声应道:“回三皇子殿下,奴才方才一直跟我们殿下在一起,这一点,十一爷也可以给奴才作证。” “嗯。”三皇子就满意的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旁边早已面如土色的二皇子,才继续问那宫女:“你还嚷嚷什么太子殿下早就好几次对你家侧妃言语轻薄了,哼,太子殿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你家侧妃那副姿色做派,太子殿下又不是瞎了眼,怎么可能那般委屈自己?说,到底是谁指使你诬陷太子殿下的,你若从实招来,父皇或许还能赏你一个全尸,否则,你就等着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罢!” 虽然更恨宇文承川挡了自己的路,对二皇子的恨意却也没有少到哪里去,如今如今有对二皇子落井下石的机会,三皇子自然不会放过。 顾芷的贴身宫女也是面如土色,不明白自己不过才离开一小会儿,事情怎么就会发展成了这样,难道他们一开始就中了计不成?好半晌,她才颤声说道:“没有人指使奴婢,奴婢方才真的亲眼看见太子殿下轻薄我家侧妃,那位公公也的确对奴婢动了手,不信主子们请看,奴婢的手腕这会儿都还留有那位公公施暴的痕迹呢。” 说着撩起了袖子,果然两只手腕都是乌青一片。 只可惜却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六皇子妃先就冷笑道:“苦肉计谁不会,贱婢以为就凭你这点自己弄出来的皮肉伤,就能将我们大家伙儿糊弄过去?做梦!快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污蔑太子殿下的?” 那宫女仍是咬牙颤声道:“真的没有人指使奴婢,奴婢说的也都是真的,贵人们若是不信,奴婢可以发誓的,若奴婢有半个字不实,就让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三皇子已冷声道:“你现在不说没关系,回头到了慎刑司,可就由不得你了!大皇兄,我们也不必与这贱婢废话了,只管打发人瞧瞧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来个人赃并获,回头再严刑拷问一番,自然就知道到底是谁想诬陷大皇兄了。” 宇文承川点点头:“三皇弟言之有理,冬至白兰,你们两个就去瞧瞧罢……还是算了,这事儿既与孤有关,孤自然该避嫌才是,韵妃娘娘,庄王婶,荣王叔还有庄王叔,你们几位是长辈,又自来公平公正,就有劳你们几位去一探究竟罢。” “太子殿下既发了话,那我等就去瞧瞧罢。”被他点中名的众人忙都应了,便要去前面的亭子和花丛中一探究竟。 一个尖利刺耳的女声却忽然响起:“不要!” 让众人暂时停住了脚步,循声望了过去,却见发声之人竟是庄敏县主,一时都有些不明所以,他们是去抓二皇子侧妃的奸,与她、与四皇子府什么相干,她这未免也管得忒宽了罢? 韵妃因似笑非笑说道:“四皇子妃这是怎么了,眼见离真相只得一步之遥了,你却拦着不让大家去查了,莫不是四皇子妃不想看到太子殿下沉冤得雪不成?” 庄敏县主脸色红得极是不自然,闻言强挤出一抹笑意,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道:“韵妃娘娘误会了,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哪还有查下去的必要,直接赏那顾氏一根绫子或是一杯鸩酒,一了百了即可,不然再查下去,事情势必传得沸沸扬扬,皇家还有什么颜面体统可言?尤其还是在有鞑靼外客的情况下,就更不宜家丑外扬了……” 话没说完,顾蕴已似笑非笑的接道:“四弟妹方才在殿里时,怎么不说家丑不宜外扬的话呢?如今只有咱们宇文家的自家人了,四弟妹倒顾忌起家丑不家丑的来了,知道的,倒还能赞你一声‘思虑周全’,不知道的,还以为四弟妹心里有鬼,是在意图遮掩什么呢!” 把庄敏县主噎了个无话可说,越发后悔起方才自己的失态来,那声‘不要’,不是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以致好半晌,她方硬邦邦的挤出了一句话:“我方才不是惊呆了,一直到现在才回过神来吗,何尝心里有鬼了,还请大皇嫂慎言!” 一面说,一面极力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来,只可惜红一阵青一阵的脸色,和衣袖下抖个不住的手,却出卖了她,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心里此时此刻正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整个人也正濒临崩溃的边缘。 怎么能不紧张,又怎么能不崩溃呢,任是谁猜到自己的夫君彼时正处于身败名裂的边缘,事后还不定会落到什么下场,都会忍不住紧张与崩溃的,不管夫妻两个还有没有感情,只要他们还是夫妻一日,便注定了他们只能息息相关,祸福与共。 庄敏县主自然也不能例外,且她还不是现在才开始紧张的,而是已紧张一整日了,真是随时都有彻底崩溃的可能。 本来方才她也是放松过一瞬间的,不是在顾芷的贴身宫女哭着闯进大殿时,二皇子那般轻易就信了自己的计划已成功了,她却不敢相信,既是因为心里有鬼,不认为宇文承川蠢到明知前面是陷阱,还傻傻往里跳的地步,谁遇上这种事不是宁可错杀一万,绝不放过一个的,若宇文承川真这么蠢,这么色迷心窍,他的地位怎么能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便稳若磐石? 也是因为顾蕴听了顾芷贴身宫女的话后,并未表现出一个妻子乍然听说了丈夫丑事应有的悲愤与绝望,反而还一脸镇定自若的顺着二皇子的话,请求皇上当着鞑靼亲贵们的面儿查明事情的真相,她难道就不怕宇文承川真做了那样的事,众目睽睽之下,事情再无回圜的余地吗?可见这当中必定有鬼! 庄敏县主当时还未意识到,四皇子自作自受,已将自己填限了进去。 在抵达园子里,瞧得树枝上挂的太子服制时,她甚至还松了一口气,原来宇文承川真的愚蠢到那个地步,色迷心窍到那个地步,她之前真是高估他了,早知道她就不该那样作践自己,这些日子也委实犯不着那样提心吊胆,草木皆兵的。 更庆幸宇文承川没有信她的话,不然如今她才真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与自己打小儿的梦想也只能彻底失之交臂了。 只可惜她一口气还没松完,宇文承川便出现了,还带着一个任谁也无法无视的证人宇文策,那之前与顾芷鸳鸯好梦的人是谁还有悬念吗?除了已莫名消失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四皇子,除了他,还会有谁! 所以宇文承川并不是没有相信她的话,而是将计就计骗了她,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二皇子与四皇子一起搬起石头,把各自的脚砸了个血肉模糊,让她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实在是太歹毒,也太可恨了! 庄敏县主自以为别人瞧不出自己的异样来,殊不知自己浑身都是破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顾蕴自然更看在眼里,只不过懒得与她再废口舌而已,因笑道:“既然四弟妹说自己心里没鬼,那就有劳韵妃娘娘并几位长辈即刻去一探究竟了,早些把事情弄清楚了,大家也好早些回去向父皇复命不是?” 韵妃等人闻言,再不迟疑,齐齐进了亭子里,不一时便传来了韵妃的惊呼:“四皇子!怎么会是四皇子?”然后便红着脸,与荣亲王并庄亲王夫妇一道,急匆匆又折了回来,四人脸上都是满满的难以置信和尴尬难堪。 片刻,还是打头的韵妃满脸通红的开了口:“太子殿下,已经证实里面的女子,的确是二皇子的侧妃了,就是那个男子,竟是四皇子殿下……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 说完犹豫了一下,又吞吞吐吐的与庄敏县主道:“四皇子妃还是即刻过去瞧瞧,看是先将四皇子殿下叫醒,那个,穿上衣裳的好,不然再任四皇子这样躺下去,有伤风化不说,皇上还立等着大家去回话儿呢,且也于身体无益……” 庄敏县主听得与顾芷苟合的人果然是四皇子,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也破灭了之余,一直沉甸甸压在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那块大石反倒似是被人瞬间搬开了一般,让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的哭出来,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闹上一场,把自己心里这些日子以来的忐忑、憋屈和煎熬都趁机发泄出来了! 念头闪过,庄敏县主已尖声哭叫起来:“怎么可能是我们殿下,就凭顾三那个贱人的姿色做派,我们殿下又不是瞎了眼,怎么可能瞧上她?我们殿下一定是被人陷害的,他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说话间,人也已跌跌撞撞的往亭子里跑去,果然就见一堆凌乱的衣物间,四皇子正赤身露体的拥着同样赤身露体的顾芷席地而眠,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安详而满足,若说二人没有情分,而是被人陷害的,便是傻子也不能相信! 也就不怪顾芷一直没有按计划发出声音了,原来是至今还昏睡着,那她知道与她苟合的人不是宇文承川,而是四皇子吗? 还有四皇子,他到底是怎么被算计了的,都被算计成这样了,还高卧着一副好梦正酣的样子,脸上甚至还带着显而易见的餍足,真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连死了都是糊涂鬼,也就难怪他会一日不如一日,直至落得今日这般地步了! 庄敏县主太阳穴突突直跳,把这近一年以来的不如意都算到了四皇子头上,上前便狠命掐起他露着的肩膀来:“殿下,醒醒,快醒醒……宇文承祚,你给我起来,你快给我起来!” 一连叫了十来声,把四皇子的肩膀掐得红肿一片,也不见他醒来,反而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如此一来,顾芷露在外面的肌肤就更多了,到底比庄敏县主年轻两岁,又未曾生养过,顾芷的肌肤光滑紧致,莹白如玉,比起庄敏县主来,好了真不止一点半点。 看得庄敏县主是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她不想跟四皇子过了,想另攀高枝是一回事,别的女人当着她的面,勾引她的男人又是另一回事,她今日不打死顾芷这个贱人,她再不活着! 念头闪过,庄敏县主霍地直起身来,上前两步便大力踢起顾芷的身体来,一边踢一边还恨声骂着:“贱人,是谁指使你勾引我家殿下的?你给我醒来,你给我醒来……茉心,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立时把贱人给本宫弄醒,本宫问清楚是谁指使的她陷害殿下后,立时把她打成烂羊头!” 庄敏县主能第一时间意识到他们中了计,二皇子自然也能意识到,几乎在庄敏县主叫出那声‘不要’的同时,大脑已高速旋转起来,在想接下来他们要怎么办,才能把事情揭过去,才能把他们的损失降到最低了。 这会儿听了庄敏县主的骂声,知道顾芷的确还没醒后,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已是有了主意,因看向顾芷的贴身宫女冷声喝道:“贱婢,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跟本殿下一块儿去把那贱人弄醒,再给她穿好衣裳,本殿下与太子殿下好问话,难道等着本殿下亲自动手不曾?” 那宫女闻言,虽仍青白着一张脸,到底不敢违抗主子的话,唯唯诺诺的应罢,跟着二皇子往亭子里走去。 众人见状,也不好不让二皇子与那宫女去,总不能一直让顾芷光着身子昏睡不醒,听庄敏县主的声气儿,又是不即刻打死顾芷便算好的了,还指望她叫醒顾芷,让自己的人为顾芷穿衣不成?可不只能由得二皇子主仆去。 却不知道,二皇子与顾芷的贴身宫女进了亭子后,表面上听来二皇子是‘贱人’、‘淫妇’的不离口,实则却趁骂人的空档,压低声音又急又快的吩咐起那贴身宫女来:“待会儿你一口咬定,这事儿全是你家侧妃的主意,就是因为她恨毒了太子妃,太子妃当年不是抢过她的亲事么?她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自然想报复回来,就说她原本打的主意,是不论太子殿下上不上钩,都要诬陷太子殿下,所以才会事先准备了那件衣裳。” 说着,忽然拔高声音又骂了顾芷几句,才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却没想到,四皇子出来醒酒时无意经过,一个已吃了药,一个则喝多了酒,大错就这么酿成了,而你当时因为在远处放风,听见有声音后,便以为她已得计了,这才会按计划立时跑到大殿里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事情闹大……你立刻想一想待会儿要怎么说才能把事情圆得毫无破绽,本殿下答应你,以后一定善待你的母亲和弟弟,为你母亲养老送终,让你弟弟念书做官,光宗耀祖!” 并不顾忌庄敏县主主仆还在,反正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船若翻了,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条,自然还是极力稳住船,把这段大风大浪过了,再谋后路。 那宫女闻言,知道今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活不成的了,含泪应了一声:“能为殿下赴死,是奴婢的福气,奴婢的母亲和弟弟,就全托付给殿下了。”快速在脑中组织起语言来。   ☆、第二百一六回 狼心如铁 宇文承川与顾蕴等人在亭子外等了片刻,仍没听见四皇子与顾芷的声音,宇文承川正要问话,就听得庄敏县主尖叫起来:“这个贱人,到底对我家殿下做了什么,让他这么半日,我什么法子都用尽了,仍然叫不醒他,贱人,我杀了你……二皇兄,请你让开,我今儿非把她打个稀巴烂不可!” 然后是二皇子冷厉的声音:“我能理解四弟妹的心情,只是在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以前,这贱人还死不得,最多我答应四弟妹,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后,若四皇弟是无辜的,便将她交由四弟妹,任凭四弟妹发落便是……贱婢,你还叫不醒她吗?叫不醒就给我动手,一直到她醒来为止!” 贴身宫女闻言,对着顾芷好一阵不客气后,沮丧道:“殿下,还是弄不醒侧妃娘娘……弄不醒她……” 二皇子就越发生气了,怒不可遏道:“既叫不醒她,那你来说,你日日贴身服侍她,本殿下不相信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你最好把你知道的一字不漏,全部从实招来,本殿下或许还能留你一条全尸,否则,本殿下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宫女闻言,瑟缩了一下,才勉强说道:“奴婢不过是奉命办事而已,个中因由与细节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请殿下明……啊……” 话没说完,已被二皇子踹了个窝心脚,却不敢申吟也不敢求饶,忙捂着胸口艰难的跪直了身子。 二皇子已又冷声道:“本殿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你若是说了,你的命是保不住了,你娘老子的命却还能保住,反之,你们全家就一块儿去死罢!” 那宫女闻言,终于支撑不住哭了起来:“殿下,奴婢说,奴婢说便是,求您饶奴婢及奴婢的家人一条生路,奴婢什么都说。” 哭了一阵,才胡乱拭了眼泪,哽声道:“回禀殿下,此事其实、其实都是侧妃娘娘一手策划的,皆因她早年在娘家时,便恨毒了太子妃,恨太子妃是嫡出她却是庶出,天生高她一等,恨显阳侯和显阳侯夫人待太子妃做侄女儿的反比她做亲生女儿的好十倍,更恨、更恨太子妃抢了她的心上人……只是之后她一直找不到报仇的机会,所以只能忍着罢了,好容易此番有了机会,她自然不肯放过。” “说重点!”二皇子听了一阵,不耐烦起来,“别扯这些没用的!” 那宫女闻言,忙喏喏的应了,继续说道:“可太子妃身份尊贵,身边仆从如云,岂是她想报复,就能报复得了的?于是她便把主意打到了太子殿下身上,前些日子她不是日日都变着法儿的往太子妃跟前儿凑么,想的便是趁此机会,引得太子殿下上钩,为此她还特意调了一种香,她虽从未告诉过奴婢那香有什么功用,奴婢却猜到,那香应当有、有催情的功效,所以偶遇了太子殿下几次后,她便自信太子殿下已经上钩了,这才会特意策划了今日之事。那件衣裳也是她提前准备好的,打的主意便是,无论太子殿下上不上钩,她都要诬陷太子殿下,让太子妃颜面尽失痛苦难当,继而与太子殿下反目成仇,那太子妃后半辈子便只能活在痛苦当中,她积年的那口恶气才算彻底出了。” 一席话,说得二皇子又惊又怒:“她疯了不成,就因为早年姐妹间的一点小龃龉,就敢胆大包天的陷害当朝太子,难道她就没想过,事发之后,她也活不成了吗?还有你,既然早就知道她疯魔了,为什么不回了本殿下,若本殿下一早知道,便不会有今日的祸事了!” 那宫女颤声说道:“奴婢不敢欺瞒殿下,她赏了奴婢许多财物,奴婢别说这辈子,便是下辈子,也未必能得到的财物,奴婢一时禁不住诱惑,就做了她的帮凶。至于她自己,她说她的心早在当初心上人被太子妃抢走的那一刻起,便已彻底死了,之后的这么多年,她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殿下,奴婢已经知道错了,求殿下饶了奴婢这一次,奴婢下半辈子一定做牛做马,以报殿下的大恩大德,求殿下饶了奴婢这一次……” 二皇子断然打断了她:“别再做无谓的挣扎,本殿下已说过,你是决然再活不成的!本殿下再问你,四皇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她陷害太子殿下是因为她恨毒了太子妃,四皇子妃与她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又是为什么要陷害四皇子?” “回殿下,她并不是有意陷害四皇子的。”那宫女没了指望,声音就抖得越发厉害了,“四皇子殿下不是吃多了酒出来醒酒么,奴婢估摸着,她见了四皇子后,以为是太子殿下,便……殿下不知道,她事先吃了药的,难免有些精神错乱,一时认错了人也是有的。偏奴婢当时奉命在远处放风,隐约听见有男人的声音后,便以为她已得手了,这才会按计划立时跑到大殿里去,不惜一切代价的把事情给闹大了……殿下,求您饶了奴婢罢……啊……” 话没说完,忽然就尖叫起来,却是亲眼看着二皇子“咔擦”一声,扭断了顾芷的脖子,让顾芷还在昏睡着,便哼也没哼一声,直接去见了阎王。 庄敏县主主仆循声看过来,正好就看见这一幕,当下也唬得凄声尖叫起来:“杀人了,啊……” 二皇子确定顾芷已没了呼吸,这才嫌恶的把她往地上一搡,掏出帕子一边擦起手来,一边冷声说道:“如此不守妇道,心肠歹毒的女人,今日万幸老天保佑,才没能让大皇兄遭了你的殃,可就是这样,仍殃及了四皇弟,让我们兄弟之间几乎因此生隙,也让鞑靼的亲贵们看够了笑话儿,本殿下岂能再留你活在这世上!” 待擦完手,把帕子往地上一扔,方几步走出亭子外,向在闻得顾芷宫女和庄敏县主主仆尖叫声后,已齐齐拥了过来的宇文承川等人抱拳道:“臣弟已问清楚事情的前情后因,也已处置了顾氏那贱人,都是臣弟识人不清御下不严,才会酿成今日这桩祸事,以致连累了四皇弟,还差点儿殃及了大皇兄的,还请大皇兄降罪!”说完,就地单膝跪了下去。 宇文承川还未及开口,顾蕴先就满脸愤然的欲开口,——方才二皇子与顾芷的宫女说话儿时,不但并没压低声音,反而无形中拔高了声音,自然所有人都将他们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只是谁也没料到,他会心狠手辣到当众杀人灭口,所以顾蕴才会这般愤怒,宇文承乾真以为他如此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一番,再把顾芷灭了口,就能掩盖事情的真相了吗?她今儿还非与他死磕到底了! 也是怪方才他们没有引起警觉,给了二皇子与顾芷的宫女私下串供的机会,让他得以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了顾芷身上,如今虽仍免不了要受损,却显然已能将损失降到最低了。 只是顾蕴还未及开口,宇文承川却沉着脸拉了她的手臂一下,冲她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又以唇语说了一句:“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顾芷既已死了,今日皇上便是会惩罚宇文承乾和宇文承祚,也有限了,何况还要顾忌着如今是在行宫里,什么事都不若在盛京时便宜,但没关系,他已将彻底扳倒他们的种子种下了,只待其生根发芽,再长成参天大树,届时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也休想再有绝地逢生的可能! 顾蕴这才恨恨的把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转而看起亭子里的情形来。 就见四皇子还在地上躺着,衣裳什么的倒是都已穿好了,就是人还未醒来,也不知是真没醒来,还是装的,毕竟这么大的动静,便是个死人,也该被吵醒了。 而庄敏县主主仆与顾芷的那个宫女则各缩在亭子的一角正瑟瑟发抖,叫嚣着要把顾芷打个稀巴烂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她被拧断了脖子,吭都不吭一声,便已成了死人,又是另一回事了,那种最直观的视觉刺激和心理刺激,连好些男人都受不了,就更别提女人们了。 顾蕴的视线最后才落到了顾芷身上,她也已穿好衣裳了,因才死去不过片刻的功夫,身体明显还是热的,又因是在昏睡中直接死去的,表情也十分安详,半点痛苦之色都没有,一眼望去,倒不像是死了,而像是睡着了一般。 可顾蕴知道,她再也睁不开眼睛,再也醒不过来,再也站不起来了……一时心里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她倒是不恨顾芷,顾芷还不够资格让她恨,她对她更多还是厌恶,厌恶她认不清自己的本分,厌恶她给顾准祁夫人惹了那么多糟心事,厌恶她自甘下贱,帮着二皇子算计她和宇文承川。 然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夹缝中求生存的身不由己的可怜人而已,真正可恨的,还是二皇子,顾芷再不好,当初也是他自己向顾准求去的,与他怎么说也有几分情分,他却将她利用了个彻底,最后更是毫不犹豫便亲手结果了她的性命,将“铁石心肠”诠释了个淋漓尽致,偏这个所谓的“良人”,还是顾芷自己选的,也不知道她这会儿在黄泉路上,可有彻骨的后悔? 只盼她下辈子投胎时能擦亮眼睛,再不要做让她憎恶了一辈子,也束缚了她一辈子的庶女,挑选夫婿时,更擦亮眼睛,再不要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二皇子这样人面兽心的人,再不要重演这一世可笑、可悲更可叹的人生! 顾蕴暗自喟叹之际,宇文承川已淡淡开口叫了二皇子起来:“二皇弟还是先起来罢,是非对错,还得大家见过父皇,向父皇复命后,由父皇来定论,降罪不降罪的,自然更该由父皇圣断。父皇还等着我们大家伙儿呢,大家就收拾收拾,先回大殿去复命罢。” 二皇子忙应道:“大皇兄言之有理,我们这就回去向父皇复命罢,也省得父皇他老人家担心。”又道,“得亏方才臣弟与大皇嫂都坚信大皇兄不是那样的人,让父皇将鞑靼的亲贵们都留下了,如今事情真相大白,总算不必担心他们误会大皇兄,从而影响大皇兄的清誉了。” 宇文承川闻言,只是笑了笑:“如此,我还得多谢二皇弟呢!”率先往大殿方向走去。 众人见状,忙也跟了上去。 彼时大殿内早不复之前的欢乐热闹气氛,所有人都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包括一众鞑靼亲贵,以致大殿内的气氛越来越沉闷,都快让人透不过气来了。 所幸总算有通禀声响起了:“启禀皇上,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率众位主子贵人回来向皇上复命来了。” 一直闭目养神的皇上闻言,总算睁开了眼睛,向才出去了一阵,复又回来侍立在一旁的何福海沉声道:“传!” 何福海便高声唱起来:“传太子殿下太子妃等诸人觐见!” 外面宇文承川顾蕴等人闻言,忙各自整了整衣襟,鱼贯走进了大殿里。 “儿臣(臣妾/臣媳/臣弟)参见父皇(皇上),父皇(皇上)万福金安。”一番行礼问安之后,皇上叫了众人平身,开门见山便问韵妃:“你等可查出什么来了?” 韵妃见问,忙恭声应道:“回皇上,臣妾等人才去到事发现场,就看到树枝上挂了太子殿下的衣裳,太子妃承受不住打击,当时便要瘫倒,太子殿下与荣亲王世子却可巧儿经过,荣亲王世子还说,太子殿下一直与他在一起,那便足以说明,事情与太子殿下无关了,后太子妃查看了那件衣裳,也的确不是太子殿下所有,可知太子殿下是被人陷害的。” 宇文策忙出列抱拳说道:“启禀皇上,太子殿下自出了大殿到此时的这段时间里,的确都与臣在一起,不但臣可以证明此事,今夜在垂纶水榭一带当差的两队金吾卫都可以作证。” 二人之话一出,皇上的脸色总算不那么难看了,道:“如此说来,太子的确是无辜的,幸好方才太子妃坚持,不然太子的名声就要被损毁殆尽了!那究竟是谁要陷害太子,意欲何为,你们也已查清了吗?” 韵妃脸上就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来,皇上见状,想了想,看向宇文策道:“你既一直与太子在一起,方才的经过自然都看在眼里了的,你来说!” “是,皇上。”宇文策被点了名,少不得恭声应了,把自己与宇文承川到得事发现场后,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都与皇上说了一遍,末了道:“臣所知的,就是这些了,是非对错,还请皇上圣断。” 他在人前一向面无表情惯了的,与任何人都不交好也是出了名的,说话时又一副平铺直叙的语气,不论说到什么事,语调都没有任何起伏,着实听不出任何情感色彩来,自然更不会言语间有意无意的去偏袒谁。 但就是因为这样,反倒更无端给人以一种很可信的感觉,让人丝毫也不怀疑他的话,而是无端就深信了,事情的真相的确是这样的。 于是好些人眼里都露出了恍然之色来,尤其是女人们,原来今日之事,都是太子妃与二皇子顾侧妃这对堂姐妹之间争风吃醋的旧怨闹的,也就不怪顾侧妃会那么疯狂那么肆无忌惮了,女人的妒忌心一旦发作起来,女人一旦发起狠来,这世上绝大多数男人都远远及不上,要不怎么会有“最毒妇人心”的说法呢? 就是不知道那位引得太子妃与顾侧妃昔年争风吃醋的男子是谁,下去后她们可得悄悄儿的好生打探一番才是。 男人们就要想得更多一些,也更远一些了,尤其是处于权利核心和顶端的那一部分男人,表面看来,今日之事的确是女人间争风吃醋这样鸡毛蒜皮的事闹的,可说到底,还不是皇子们之间争权夺利闹的,也就难怪先前二皇子坚持要留下鞑靼的亲贵们,殿门侍立的太监们也一度不作为了,就是不知道二皇子黄雀变了螳螂,谁又做了那只黄雀?更可怜了那位被自己夫主亲手拧断脖子的顾侧妃! 不过这些话谁也不敢说出口,亦连神色间也不敢表露出丝毫来,都仍是眼观鼻鼻观心的静坐着,等待皇上亲自来决断。 只是皇上还未开口,二皇子已先“噗通”一声重重跪了下去,痛心疾首的道:“父皇,都是儿臣识人不清御下不严,才会酿成今日大祸的,不但差点儿将大皇兄的清誉损毁殆尽,还连累了四皇弟,虽说罪魁祸首顾氏已被儿臣就地处置了,一样不能改变儿臣犯错的事实,请父皇降罪,要打要骂,儿臣都甘愿领受,绝无半句怨言!” 皇上才缓和了几分的脸色瞬间又难看起来,片刻方冷哼道:“你的确有罪,那样一个心狠手辣的疯女人,在你府上这么多年,这一路上又与你朝夕相伴,你竟丝毫没察觉到,你岂止是御下不严识人不清,你根本就是糊涂至极,愚蠢至极!你府上那么多女人,你哪个不好宠,何以偏要宠她?还有这个丫头,区区小利就能收买了她,让她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来,可见你府上是何等的藏污纳垢,混乱不堪,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朕对你太失望了!” 喝命何福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连同顾氏那个疯女人的尸体,也一并扔到乱葬岗去!”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办!”何福海忙唯唯诺诺的应了,退至丹陛下一招手,便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太监上前,拖起自进了大殿便一直瑟瑟抖个不住的顾芷的贴身宫女,往外走去。 那宫女死到临头,虽知道自己已是必死无疑,便皇上肯留她一条性命,二皇子殿下也必定不肯,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忍不住凄声告起饶来:“皇上饶命,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又有谁理她,区区一个宫女的死活,在座的人任谁都不会放在心上,所以很快,她的声音便连同她的人一道,消失不见了。 皇上这才冷声继续与二皇子道:“你既承认自己有罪,那你说说,朕该怎么罚你。” 这话让二皇子如何好接,要他说,当然是什么都不罚最好了,可这摆明了是不可能的事,少不得只能满脸羞愧的道:“都是儿臣糊涂,才会引出今日之祸的,若当初那贱人忽然又出现在儿臣面前,着意引诱儿臣时,儿臣把持住了,而不是一时被她迷惑了,带了她随行伴驾,便不会……总之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但请父皇降罪,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是儿臣该受的,儿臣绝无半句怨言!” 许是见二皇子认错态度良好,皇上总算面色渐缓,道:“既是如此,你便罚俸三年,禁足半年罢,如今出门在外且先暂缓,待十月里回到盛京,即日生效!” 只是罚俸三年,禁足半年,已经比自己预期的好得太多了,虽然如今自己正是最缺银子的时候,一年的俸禄再杯水车薪也有上万两,多少也能起到点作用,但两害相较取其轻,这个结果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二皇子因忙磕头谢了恩:“儿臣领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方又看向地上躺在简易担架上仍未醒来的四皇子,皱眉道:“老四怎么还不醒来?太医呢,即刻传太医来!” 自有人答应着去了,很快便引了太医回来,那太医给四皇子诊过脉后,跪向皇上禀告:“启禀皇上,四皇子殿下并无大碍,只是近来想是累狠了,这才会睡着了便不愿醒来的,微臣这便施针叫醒四皇子殿下,请皇上稍等片刻。” ‘只是近来想是累狠了,这才会睡着了便不愿醒来的’,这不是摆明了说四皇子是在装睡吗? 顾蕴差点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素日只觉得王坦医术还不错,没想到竟是个妙人,方才因皇上重重提起轻轻放下,那般轻易便饶过了二皇子而憋屈得不行的心里,总算稍稍好受了那么一点点。 彼时王坦已打开了自己的银针匣子,取出一根最粗的,便狠狠往四皇子的人中扎去。 四皇子吃痛,又不能跳起来治王坦的罪,只得生生忍了一会儿,才终于“缓缓”睁开眼睛,茫然的四下里打量起来:“我这是在哪里,这是怎么了?” 庄敏县主虽与他夫妻多年,也吃不准他方才到底是真昏睡还是装的,忙凑到他面前,用最快的速度,言简意赅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四皇子这才“如梦初醒”,忙翻身起来便跪下了:“父皇,儿臣是因为吃多了酒,又遇上那疯女人有心算计无心,这才会犯下大错的,还求父皇明察!” 皇上居高临下定定看了四皇子好一会儿,才冷声道:“今日之事细究起来,的确不是你的错,至少泰半不是你的错,只是你意志不坚德行有亏却是事实,这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你也别说什么你是吃多了酒,今儿谁酒吃得少了,怎么没见别人轻易就被引诱,惟独你被引诱了?但凡你意志坚定些,便是喝再多的酒,一样出不了事,你这样岂能成大事,不是朕看扁你,你这辈子也成不了大事,至多就是个闲散王爷的命!朕也不想罚你罚得太重,以免你口服心不服,就与你二皇兄一样,罚俸三年,禁足半年,回京后即日生效罢!” 四皇子对这个结果,自然是不满的,他明明什么都没做,明明也是受害者,为什么父皇却罚他罚得跟老二一样重? 更可恨的是,父皇还当着这么多亲贵文武的面,说他‘意志不坚德行有亏,一辈子成不了大事,至多就是个闲散王爷的命’,这不是摆明了告诉所有人,他这辈子都休想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君临天下泽被苍生? 不行,这个罪名,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领,领了这个污名就注定要伴他这一生,至死都洗刷不掉了! 可见皇上面沉如水,也不知道对今日之事表象以下的东西,到底已知道多少看透多少了,四皇子权衡再四,到底还是攥紧拳头,忍住了没将已到嘴边的恶言说出口,只是磕头领了罚:“儿臣领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发落完了所有该发落的人,皇上终于看向了宇文承川这个原定的真正受害人:“太子,今日之事虽是因你二皇弟识人不清御下不严才生出来的,到底他也不是成心,你身为长兄,切记不能与他一般见识,事后更不能挟私报复,得似以前一样,兄友弟恭才是,对老二朕是这么说,对你其他弟弟朕也是这么说,朕老了,只想看到你们兄弟和和美美的,你要先做好表率,明白吗?” 宇文承川闻言,忙抱拳笑道:“瞧父皇这话说的,此事与二皇弟什么相干,一样米养百样人,有好的自然就有坏的,难道就因为罪人顾氏是二皇弟府里的人,她犯的错便悉数该算到二皇弟头上吗,又不是二皇弟让她这样做的,二皇弟也不过只是一时失察罢了,儿臣怎么可能放在心上,挟私报复就更不可能了,罪人顾氏是什么东西,就凭她,也配影响我们兄弟骨肉至亲,血浓于水的感情吗?父皇只管放心,儿臣一定会为弟弟们做好表率的。” 皇上就满意的笑了起来,自知道出事后,这还是皇上的第一个笑容,并且他满眼都是欣慰:“朕就知道朕的太子不是那等气量狭小,睚眦必报之人。” 宇文承川笑道:“父皇谬赞了,儿臣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换了其他弟弟们,也定会与儿臣一样的。只是一点,罪人顾氏与其贴身宫女说的什么罪人顾氏会策划今日之事,都是因为记恨太子妃曾抢过她的心上人,这样的混账话儿着实可恨,儿臣不得不为太子妃当众澄清一下,太子妃在与儿臣定亲以前,从未许过人家,若她真抢了罪人顾氏的心上人,又怎么会等到父皇将其赐婚给儿臣,她不是早该出嫁了吗?何况显阳侯夫人是盛京城内出了名的贤良淑德,她亲自教养出来的太子妃,又岂是那等轻狂之人,可见罪人顾氏是在胡说八道,还请父皇明鉴,还太子妃一个清白。” 说完,单膝跪了下去,宇文承乾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忘坑蕴蕴一把,妄图败坏蕴蕴的名声,着实可恨至极,他因为暂时还不能一击致命,只能容他再蹦跶一阵子也就罢了,这件事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忍,说什么也决不能给任何人以诟病蕴蕴的机会才是! 宇文承川既跪下了,顾蕴少不得也只能跟着跪下,已因王坦方才收拾四皇子而好了几分的心情,也是越发的好了,暂时还不能像拍苍蝇那样彻底拍死二皇子和四皇子有什么关系,只要她与宇文承川始终一条心,只要宇文承川始终待她如初,不在危急关头为自保就牺牲她,她就再瞧着二皇子与四皇子蹦跶一阵又何妨? 皇上听了宇文承川的话,微蹙起眉头尚未发话,一个身影忽然自人群里闪了出来,不是别个,正是显阳侯顾准。 顾准单膝跪下后,方抱拳向皇上道:“启禀皇上,罪人顾氏主仆的话纯粹就是无稽之谈,太子妃因生母早亡,打小儿便养在臣夫人膝下,太子妃品德如何,别人不知道,臣却是知道并且能下保的,若太子妃当年真做了那样的事,等不到今日,臣夫妇早已发落她了。至于罪人顾氏何以会这般污蔑太子妃,事到如今,臣也不怕家丑外扬了,因臣只有罪人顾氏一个庶女,嫡庶有别,自然不可能时时事事都待她与几个嫡出子女一样,又因太子妃生母早亡,臣夫妇难免更多疼了太子妃几分,惹得罪人顾氏妒恨交加,亦连她的生母,也是因此才早亡的……这才会有了今日之祸,还请皇上明鉴,务必还太子妃一个清白!” ------题外话------ 顾芷这算是高朝死?噗……快月底了,亲们,乃们的票子都留着干嘛捏?都懂的撒,O(n_n)O~   ☆、第二百一七回 太子难做 顾准身为金吾卫前卫指挥使,自来得皇上器重,若说宇文策是皇上的左膀右臂,那他就是皇上的心腹,是皇上心目中仅次于腾骥卫指挥使和两个副指挥使的存在,他的话,分量自然也轻不了。 本来皇上听了宇文承川的话,便已想着定要把这事儿处理好了,不给任何人以诟病顾蕴的机会。 于公来说,顾蕴这个太子妃当得已实在无可挑剔,她将来又是要母仪天下的,名声更是容不得有任何瑕疵;于私来说,自家儿媳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难道是什么光彩可心的事情不成? 何况今日这事儿,太子与太子妃只差一步就成了受害者,他却没将一众参与者罚得太重,顾忌如今在行宫不比盛京行事便宜,总不能给鞑靼人看天朝上国笑话儿的机会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还是皇上存了私心,手心是肉,手背何尝不是一样?那就更要将太子和太子妃安抚好了。 如今又听了顾准的话,皇上心里便越发重视此事了,因沉声说道:“太子妃虽才嫁进天家一年不到,人品德行如何,朕却是看在眼里的,毫不夸张的说,完全可以当得起天下所有妇人女子的楷模,朕自然不会因为罪人顾氏的几句胡言乱语,便对太子妃的品行有所质疑,同样的,在座所有人也不许因此质疑诟病太子妃,明里暗里都不行,否则,朕不知道便罢,一旦知道,决不轻饶,谁若是想知道朕究竟会如何发落那乱嚼舌根之人的,只管一试,都听清楚了吗?” 众文武亲贵内外命妇闻言,心下俱各一凛,忙都就地跪下,齐声应道:“臣(臣妾)等听清楚了,绝不敢有违圣命。”再不敢去想回头便设法悄悄儿打听太子妃昔年旧情人这些有的没的了。 二皇子就更是暗自可惜扼腕不已,他还是近来才自顾芷之口,约莫知道她与顾蕴沈腾那一段旧事的,之前没想着利用此事做文章,是因为沈腾此番没来行宫,他做也是白做,何况今日之事若是成了,他又何必再白费精力?偏如今父皇已明白发了话,这事儿看来只能就此作罢了。 皇上这才面色稍缓,道:“都平身罢。”又吩咐何福海,“太子妃今日受了委屈,昨儿孛儿只斤爱卿不是敬献了几匹极品火狐皮吗,明儿都送去给太子妃做衣裳穿。” 顾蕴忙再次跪下谢了恩:“多谢父皇赏赐。”才与宇文承川分头坐回了各自的席位上。 皇上便又笑向鞑靼众亲贵道:“让众爱卿看笑话儿了,谁能想到区区一介弱女子,妒忌心一旦发作起来,竟会如此疯狂如此可怕呢?得亏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与影响,不然就真是要扫众爱卿的雅兴了,来呀,再上好酒热菜来,歌姬舞姬也要挑好的,朕与众爱卿不醉不归!” 鞑靼人虽生性直爽豪迈,脑子里的弯弯绕绕远比不上大邺人的多,可也不乏聪明人,又岂能瞧不出几分端倪来? 只不会傻到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来,表现出来而已,塔拉王爷与孛儿只斤王爷先就呵呵笑道:“皇上言重了,谁不知道大邺的女儿最是柔情似水的,可就像太子殿下方才说的‘一样米养百样人’,总会有个把个例外的,皇上实在不必放在心上,更犯不着为了区区小事,影响到您的心情和雅兴,臣等先敬皇上一杯。” 君臣说话间,歌姬舞姬也都进了殿里,于是觥筹交错,轻歌曼舞,殿内不过眨眼间,便已恢复了先前的热闹与喜庆,就好像中途从来没出过岔子一般,顾芷主仆的死,就更是犹如在大海里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般,连水花都不曾激起一个,真正是生得卑琐,死得也无声无息。 大宴一直持续到三更以后,所有人都累得不行了,皇上才终于发了话,让大家都散了,且明日不必早朝了,众人这才撑着早已笑僵了的脸,拖着早已疲惫得不行了的身体,回了各自的居所。 宇文承川与顾蕴回到玉润殿后,虽也有些累了,到底人年轻身体底子好,不过洗了个热水澡,歇息了片刻,便已缓过来了,遂屏退了众服侍之人,夫妻两个说起话儿来。 宇文承川因先说道:“我知道今日未能重创老二和老四你心里不舒坦,我又何尝不是一样,可顾芷既已死了,我们便没了最重要的人证,根本不能指证老二的阴谋,何况便是顾芷还活着,她也未必就肯如我们所愿,帮着我们反过来指证老二。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我毕竟没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损失,那皇上便是再生老二老四的气也有限,自然也不会罚他们罚得太重,倒不如如他所愿,做一个心胸宽广,友爱弟弟的太子,待将来有了一击即中的机会,让他们再无翻身之日不迟,蕴蕴,你能理解我吗?” 顾蕴闻言,笑道:“我有什么不理解的,你说的这些我也早想到了,皇上虽先是君后才是父,到底也是父,除非宇文承乾宇文承祚犯下滔天大错,否则绝不会罚他们罚得太重的,所以我们倒不如大度些的好。” 宇文承川脸上这才有了笑意:“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要他们犯下滔天大错还不容易?老二手上可还握着一块烫手的山芋呢,丢他是肯定舍不得丢的,那便只能一直强忍灼痛握着,等到了实在握不住那一日,他的末日自然也来了。而老四今日被皇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成不了大事,一辈子充其量也只是个闲散王爷的命,也就等同于直接告诉所有人,老四绝没有上位那一日了,看他仅剩的几个拥趸还会不会再支持他,若再让他知道连自己的老婆也背叛了自己,他已是真正是众叛亲离,残酷的事实面前,你说他会不会暂时摒弃自己多年的雄心壮志,退而求其次的只做一个大权在握的亲王?” 如此二皇子与四皇子势必会走得更近,成为真正的盟友,那等到二皇子握不住手里烫手的山芋,只能背水一战的赌一把时,四皇子自然休想独善其身,便是侥幸能保住性命,也只能圈禁一辈子了。 顾蕴笑得两眼弯弯的,“我会找最合适的时机,把庄敏县主做的好事一五一十传到宇文承祚耳朵里的。” 贱人竟敢肖想她男人,就算其真正肖想的并不是宇文承川本人,而是他的太子身份,她一样不能忍,一样要让她付出代价,悔不当初! 宇文承川却微蹙起了眉头:“我瞧先前皇上的态度,像是已瞧出了什么似的,原本这个局便算不得高明,他能瞧出几分来也不奇怪,所以他才会当众让我别跟老二一般见识,事后更不能挟私报复。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多心,不过就算他当时没瞧出来,事后一细查一细想,也势必会知道的。” 顿了顿,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届时只怕他生我的气,反而会更多过生老二老四的,毕竟这事儿我既事先就知道了,只不跳坑便是,何必又非要将计就计呢,他们不识大体,我是太子,怎么也这般不识大体?而且皇上最担心的,便是将来他百年以后,我会苛待他的其他儿子们,如今是他还在,我便如此容不得老二老四了,异日他若是不在了,我岂非立时便会把他们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一席话,说得顾蕴冷笑起来:“合着他的意思,我们只能为了自保防守,却不能反击,只能以德报怨?他倒是想得挺美,却不为我们想想,以德报怨的后果会不会是变本加厉!” 宇文承川见顾蕴生气了,自己的眉头反倒舒展开来,握了她的手道:“你也别生气,皇上就算瞧出了什么来,至多也就是冷我一段时日也就罢了,不会将我怎么样的,他当然希望有个听话的,能事事处处都叫他放心的太子,却也绝不会喜欢一个软弱的,连兄弟摆明了觊觎自己太子之位,都不敢吭声的太子,这个度我会把握好,他也会把握好的,何况还有妙贵嫔呢,皇上今夜就歇在了她的芙蕖院,皇上心里想什么,明日我们自然就知道了。” 简而言之,就是不听话了不行,太听话了也不行嘛,太子果然不是什么好差事! 顾蕴腹诽着,表情也缓和下来,道:“你心里有数便罢了。就是今日之事,你们具体到底是怎么操作的,怎么就让顾芷昏睡了那么长的时间呢,若是一早就让她醒来,指不定情急之下,她会嚷嚷出什么对宇文承乾不利的话来也未可知,那他便是一样灭了顾芷的口,也休想这么轻易便脱身了。还有十一哥出现得那么巧,不会惹人动疑罢,现如今十一哥是东宫的人之事,要我说还是继续瞒着所有人的好。” 宇文承川道:“应该暂时不会有人怀疑十一哥,今日本就该他当值,皇上在垂纶水榭,他自然就该在水榭附近,我遇上他有什么可奇怪的,他又是我堂兄,还年轻有为,深得皇上器重,我与他多说几句话也是情理之中之事,任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至于今晚之事具体是怎么操作的,都怪冬至出手太重,一掌便把顾芷劈晕了,不然她怎么可能一直昏睡不醒?” 宴席中途宇文承川前脚离了大殿,顾芷果然不出所料后脚便跟了出来,宇文承川也不与她说话,而是引着她至事发的亭子里后,才与她小声说起体己话儿来,当然其间不乏动手动脚,之后更是宽衣解带起来。 她那个宫女就是确保二人已入了港后,才立刻赶往大殿把事情闹大的,却不知道她才一转身,冬至便一掌劈在了顾芷的后颈上。 其时四皇子也已出了大殿来见蒙百户,只是与顾芷一样,他才在僻静的角落与蒙百户打上照面,话没还说上两句,后颈便是一阵剧痛,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顾蕴听着听着,因忍不住问道:“也就是说,宇文承祚其实与顾芷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俩那副……样子,其实是冬至弄的?”可就算二人什么都没发生,顾芷一样死定了,谁让她别个不挑,偏为自己挑了二皇子这个如意“狼”君呢! “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动手不成?”宇文承川反问,他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为了与顾芷周旋,他的手不得不碰了她几下,已让他恨不能洗掉自己一层皮了。 顾蕴不由笑道:“倒是委屈冬至了。那个蒙百户,已经处置了吗?” 宇文承川点头道:“十一哥说了,会处置得人不知神不觉,将功折罪的。” 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三皇子安插进了眼线,并且那个眼线素日还颇得自己器重,宇文策有多生气与恼怒,可想而知,唯一庆幸的,就是蒙百户到底还算不得宇文策的心腹,并不知道他与东宫私下里的关系,不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宇文策岂有不“好生”招呼蒙百户的? 顾蕴这才松了一口气,打着哈欠道:“时辰不早了,我们睡罢,虽说明儿你不用早朝,鞑靼亲贵们都在行宫,你也清闲不了。” 宇文承川掏出怀表一看,果然已快交丑时了,也就不再多说,熄灯双双歇下了。 翌日一直睡到辰时,顾蕴才懒洋洋的起身了,宇文承川自然早已不在屋里了。 因想知道皇上事后可已瞧出了什么来,心里又具体是怎么想的,梳洗一番,用了早膳后,她便带着白兰紫兰去了园子里闲逛,若妙贵嫔知道了什么,一定会趁此机会递话给她的。 果然顾蕴才在芙蕖院附近逗留了一会儿,一身家常淡绿撒花细纹百褶裙,头发只用两把弯珠钏简单揽住,不施米分黛,却越见清新动人的妙贵嫔便扶着个宫女,娉娉婷婷的走了过来,见了顾蕴,少不得要行礼问安:“臣妾参见太子妃,太子妃万福金安。” 见顾蕴正坐在美人靠上喂鱼,心照不宣的自己也坐了下来,一面喂鱼,一面压低声音开门见山便说道:“皇上昨晚上虽歇在了臣妾院里,却没有让臣妾陪伴,而是单独歇在了厢房里,并且屋里的灯一直到交五更才熄了。臣妾担心皇上,中途曾悄悄儿去厢房外瞧过一次,可巧儿就听得皇上与何福海说‘如今是朕还活着呢,他们一个个的已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异日朕不在了,他们岂非越发要斗个不死不休了?’,骂二皇子与四皇子‘心术不正异想天开’,骂太子殿下‘心胸狭窄不顾大局’,骂自己‘教子无方白白让鞑靼人看笑话’,还砸了好些东西,看来着实是气狠了。” 看来宇文承川对皇上还是挺了解的,倒是将皇上的反应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皇上呢,也的确英明神武,轻易被蒙蔽不了,那么快便已将事情的真相看穿了。 顾蕴思忖着,蹙眉低声道:“那皇上可有说要怎么惩罚太子殿下吗?明面上皇上肯定是不会做什么的,私下里就未必了,贵嫔可就听见皇上与何福海说这个?” 碍于“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皇上再宠爱妙贵嫔,在她面前也少不了有掩饰自己真实情绪的时候,可在何福海面前,皇上却显然没有那个必要。 妙贵嫔摇头道:“臣妾怕再听下去会露了马脚,很快便折回了自己屋里去,不过太子妃放心,臣妾会找机会探皇上口气的,一有消息,便立时递话给太子妃。” 顾蕴点点头,正待再说,远远的看见六皇子妃扶着宫女走了过来,也就打住,以正常的声调,说起无关紧要的话来:“想不到妙贵嫔于养鱼之道上竟如此有心得,明儿得了空,本宫可得好生讨教一番才是。” 妙贵嫔早已恢复了在人前的冷清,当然,她方才也是一样的冷清,只不过话要稍微多些而已,如今则又恢复了在人前的惜字如金:“臣妾那点心得如何比得上园子里专司养鱼的宫女太监,太子妃娘娘要问,只管问他们便是。臣妾想起出门前还给皇上熬着参汤呢,就先告退了。” 说完屈膝与顾蕴行了礼,行将与六皇子妃擦身而过时,又冲六皇子妃屈膝一礼,便自顾走远了。 六皇子妃待她走远了,才走到顾蕴身边,坐到顾蕴的另一侧,笑道:“我去玉润殿找大皇嫂说话儿,大皇嫂的丫头却说您逛园子来了,我想着回去闲着也是闲着,便一路撵了来,没想到大皇嫂竟在这里喂鱼,倒是好雅兴。” 抓了一把鱼食在手,一面闲闲的往水里撒,一面朝妙贵嫔离去的方向努嘴:“大皇嫂怎么跟她凑到一块儿了,我远远瞧着,你们还相谈甚欢的样子,她不是自来谁都不理,跟谁都没话说的吗?” 顾蕴笑道:“我经过这里时,可巧儿看见她在这里喂鱼,总不能装作没看见,也总不能就干巴巴的打个招呼什么都不说,便各自走开罢?见她在喂鱼,我便多与她说了两句话,没想到她于养鱼之道上倒是颇有心得,我正与她说明儿得了闲要请教她一番,你就来了,她也干巴巴的回绝了我,告辞回去了,这也算‘相谈甚欢’吗?” 六皇子妃听得自失一笑:“我说她几时转了性子呢,原来没有,不过,”压低了声音,“方才我与她擦肩而过,啧,那肌肤那水色,不怕大皇嫂您生气,我瞧着比您还强上一二分,也就不怪父皇拿她当心肝宝贝了……” 话没说完,顾蕴已嗔道:“要死了,这话也是你做儿媳的能说的,当着我的面儿说说也就罢了,当着别人的面儿,你可一个字也不许提,不然不慎传到了父皇耳朵里,本来父皇就正生气,仔细拿六皇弟和你做筏出气。” 说得六皇子妃连连咂舌:“我也就当着大皇嫂的面才说,当着别人的面,我再不说的,只是昨儿的事,不管怎么说也已过去了,父皇难道还未消气不成?” 顾蕴低声道:“怎么可能一夜间就消气,毕竟当着那么多文武亲贵,甚至还有外邦属臣的面儿丢那样的脸,指不定回头一想,更生气了也未可知。你是个聪明人,昨儿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想必也瞧出几分了……如今不只我担心,我们殿下也担心父皇一并恼上他呢,所以我方才才想与妙贵嫔韬近乎呢,她是父皇跟前儿第一等得意之人,父皇的心意,还能有谁比她更清楚的?” 六皇子妃忙道:“那我岂不是坏了大皇嫂的事?”满脸的自责与后悔。 “没有的事。”顾蕴忙摆手,“我瞧她的样子,我说十句她也接不了一句,彼此素日又没有什么交情,她更是无论如何求不到东宫名下,怎么可能与我说这般要紧之事?我也就白提醒提醒你而已,回去后,你也得提醒一下六皇弟,让他这些日子御前奏对时,千万加倍小心谨慎才是,城门失火,殃及的自来都是池鱼哪!”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一说,六皇子妃感激之下,自觉与顾蕴也越发的亲近了,道:“父皇怎么能连大皇兄也一并恼上,昨儿之事大皇兄分明就是受害者,何况父皇总不能让大皇兄只挨打,却不还击……大皇嫂放心,若父皇真恼了大皇兄,我与我们殿下旁的做不了,让大家都知道大皇兄的委屈还是做得到的。” 再是亲兄弟,大皇兄与大皇嫂再是厚道人,“打虎亲兄弟”,没一起打过虎的亲兄弟是一起打过的能比的么,他们也该力所能及的为大皇兄大皇嫂做点事分些忧才是。 说得顾蕴笑了起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何来的委屈不委屈之说,六弟妹能有这个心,我已经很高兴了。” 有些话东宫的人不方便说,总要有人帮着说,六皇子又自来得皇上怜爱,可不正是最好的人选?相信这样双赢的事,不止六皇子妃,六皇子也一定会很乐意的。 当下妯娌两个又说笑了一回,眼见玉润殿的人找了来,说是何福海奉旨送了给顾蕴的赏赐去玉润殿,正等着她回去谢恩,顾蕴方与六皇子妃作了别,回了玉润殿。 果见何福海已等着了,一见顾蕴回来,便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打千儿行礼:“太子妃娘娘可回来了,奴才奉皇上之命,给太子妃娘娘送鞑靼两位王爷进贡的火狐皮来了。” 顾蕴少不得先谢了恩:“本宫无召不好贸然去见父皇,当面向父皇谢恩,就有劳何公公回去代我叩谢父皇的恩典了。”又与何福海应酬了一回,赏了他一个大大的荷包,才亲自将他送出了殿外。 回到殿内打开御赐的匣子一看,果然装了几领火狐皮,皮毛丰厚,油光水滑,红得烈火一般,一看便知是极品,也就不怪塔拉和孛儿只斤两位王爷会进贡给皇上了,倒是难为皇上竟舍得赏给她,只不知如今皇上可后悔了? 顾蕴心里虽有事,女人喜欢漂亮的衣料首饰却是天性,瞧得如此极品的火狐皮,也忍不住两眼放光,兴致勃勃的与白兰暗香几个说起要用这些火狐皮做斗篷来,“……等回头回了盛京便着尚衣局的去做,小年夜的宫宴应当就能上身了。” “娘娘生得白,这么鲜艳的颜色别人未必压得住,娘娘却一定压得住,届时一定会引得所有人都称羡不已的。” “这么多毛皮,做一件斗篷哪里用得完,依奴婢说,再做一顶卧兔儿,一副手筒,配成一套才好呢……” 主仆几个正说得兴起,宇文承川回来了。 顾蕴忙领着众人给他见了礼,又亲自服侍他换了衣裳,才道:“今儿不必陪皇上应酬鞑靼的亲贵们吗?” 宇文承川道:“昨儿才闹了一整日,今儿大家都还没缓过来呢,所以今明两日,应当不会再有宴席了,你之前不是一直都说想骑马吗,下午我带你去骑好不好?” 顾蕴闻言,先是一喜:“真的,你下午真带我去骑马?那太好了,我早想去骑马了……”声音忽然戛然而止,脸上的笑也消失了个无影无踪,“你就算不用应酬鞑靼的亲贵们,也要批阅奏折接见臣工们,哪来的时间带我骑马去,是不是皇上罚你了?” 宇文承川就摸了摸鼻子:“难怪大多数男人都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呢,我以前不觉得,如今总算体会到了,好宝贝,你就不能偶尔笨那么一次吗?” 顾蕴没好气:“别顾左右而言他,说正事儿呢,皇上怎么罚你了?难道,又不让你监国了?” 宇文承川点头笑道:“嗯,皇上说前阵子他一路舟车劳顿的,毕竟上了年纪,身体吃不消,才会让我临时监国,为他分忧的,如今他身体既已缓过来了,你昨儿也受了委屈,让我多陪陪你,以后各地的奏折便不用送来玉润殿了。我还正说这些日子忙得都没时间陪你呢,如今既有了皇上金口玉言,接下来几日,我便带你把整个热河都逛个遍,你说好不好?” 当然不好,非常不好! 顾蕴满腔的怒火,难怪历朝历代都少不了太子最终正不了位的先例,皆因太子难做,做多了是错,做少了是错,不做还是错,尤其他们遇上的这个皇上还是个特例中的特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可见宇文承川明明自己受了委屈,还要对着她笑,顾蕴到底还是把火都压下了,别人给他委屈受也就罢了,她不能再给他委屈受了,何况这本就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只不过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急这么快而已。 就当是给他放个假,也给彼此一个难得逍遥自在的机会罢,反正皇上也不能轻易废黜宇文承川,反正监国不监国于他们区别也不大,宇文承川势必会坐上那个位子的,一时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在心里安慰劝解自己一番后,顾蕴总算让自己笑了出来:“不监国便不监国罢,横竖费了心力也做不了主,倒不如彻底的不管呢,而且聪明人都知道此番之事是你委屈了,皇上想来也冷不了你多久,况还有妙贵嫔呢,别的妃嫔枕头风不管用,她的却是一定管用的,我们索性趁此机会,好生放松一下的好,不是再有半把个月,就要返程了,下次再来还不定是什么时候呢。” 宇文承川暗地松了一口气,他就怕蕴蕴心疼自己,为自己生气打抱不平气坏了自己,说真的,如今监国不监国,于他来说意义并不大,皇上还有的是年头好活,他既不能太出色了,又不能太平庸了,那个度有时候还真挺难把握的,且他如今做得越多,反而出错的机会越多,还真不如不监国的好,实在犯不着为了皇上一时的肯定,便让自己费力不讨好,幸好蕴蕴不生气了。 他不由凑到顾蕴耳边低笑起来:“不过,你若真的心疼我委屈了,想要安慰我,我也乐意之至,上次在船上……那滋味儿,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呢,什么时候我们再尝试一次去?不然马上也可以,要不……” 被顾蕴红着脸一掌把脸给推开了,啐道:“你也不怕一个不小心,给你折断了,真是……” 见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才暗暗庆幸起来,幸好当初他没有听自己的,去与皇上上演什么父慈子孝,不然如今他得多伤心,谁说没有真感情不好了,这不挺好的吗,没有真感情,自然也不会真的受到伤害了!   ☆、第二百一八回 又一朵烂桃花 于是午睡起来,宇文承川便带了顾蕴去骑马,因防着皇上中途指不定会传他,到底不敢走远了,便只去了行宫外围的跑马场。 午后的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质,是绝大多数一辈子人都看不到的,因为天蓝,一眼望去,只觉无比的高远,让人的心胸也跟着宽广起来,觉得那些烦心的琐事糟心的憋屈都不值什么了。 顾蕴的心情就越发好了,一边挑着马,一边含笑与宇文承川道:“待会儿我们赛一场马怎么样?” 宇文承川见她笑靥如花,自己也满眼都是笑意,谁又愿意时时对着一张苦瓜脸呢,所以他才那么喜爱蕴蕴,喜爱她的不屈不挠,喜爱她的从不会轻易被人打倒。 他笑道:“赛一场马当然没问题,不过总得有彩头才有意思,不若这样,输了的人要答应赢了的人一个要求,决不能推诿?我知道你要说不公平,我骑术再怎么说也比你强得多,那这样罢,我们一共沿着跑马场跑十圈,我让你两圈……两圈还不够?行行行,让你三圈总行了罢?” “这还差不多,”顾蕴娇嗔道:“不过,你的马得我给你挑,不然你一样是胜之不武。”当她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呢,虽然她也想逗他开心,可唾手可得的东西与费了一番心力才得到的东西怎么能一样,自然喜悦感与满足感也不一样。 宇文承川满脸的揶揄:“连马都得你给我挑,你这样才真是胜之不武罢?” 顾蕴含笑瞪他:“你不答应?那我不赛了。” 宇文承川忙道:“行行行,你怎么说就怎么做,不就是你给我挑马吗,挑罢挑罢,只要不是瘸了腿或是才断奶或是老得跑不动的,都随你,也免得事后我赢了,你却找这样那样的原因抵赖。” 顾蕴撇嘴:“我是那样的人吗?”就算心里真打着这样的主意,也不能承认啊。 说完,目光落在了一匹比旁边的马都要矮半头的马,顾蕴虽对马不算了解,也知道这马一看就是成年马,宇文承川只说不能挑瘸了腿和老弱病残的马,没说不能挑腿短的呀,决定了,就是它了! “喏,这就是我给你挑的马了,符合你的条件罢?”顾蕴看向宇文承川道,眼里闪着得意与狡黠。 “呃……”宇文承川明显怔了一下,想着自己有言在先,不好眨眼就食言,只得勉强道:“好罢,就它罢,你呢,你挑哪匹?”心里却已快笑翻了,蕴蕴以为马跟人一样,腿短的就一定跑不过腿长的,还满眼的自以为得计,真是可爱得让他恨不能立时咬她一口才好,唔,看来自己很快便能美梦重温了。 顾蕴见他应了,越发得意,左看右看一番,又在上驷院专司养马的太监的建议下,挑了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与宇文承川的马站在一起,还没跑呢,气势上已稳压宇文承川的马一头了。 夫妻两个遂翻身上了马,在随侍的冬至一声锣响之后,两匹马都箭一般射了出去,不用说,顾蕴仗着自己的马身高腿长,一开始就占足了优势,足足甩了宇文承川十余丈的距离。 等跑了五六圈以后,她的优势就大了,差点儿甩了宇文承川整一圈,顾蕴心里那份得意,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了。 只可惜从第七圈开始,顾蕴得意不起来了,宇文承川忽然开始发力,终于赶在最后一圈时,与她齐头并进,并且最终超过她,以两个马身的距离,赢得了胜利。 “不来了,你耍诈,不来了啦!”顾蕴气得翻身下马,便往马场外跑去,虽心里明知道自己这样输不起也忒矫情了,却仍是控制不住要矫情一番,他怎么能这样,先让她高兴得意的快上天了,再让她狠狠摔下来,难道他不知道爬得越高,就摔得越痛吗? 宇文承川自然不让她走,忙跃下马几步赶上了她,忍笑道:“我哪里耍诈了,马是你亲自给我挑的,我想耍诈也耍不了啊,你不会是……输不起罢?我印象里的蕴蕴,可从来不是输不起的人。” 顾蕴闻言,想起的确是自己给他挑的马,说到底还是自己技不如人,不由讪讪然起来:“谁输不起了,我就是、就是……我是你老婆哎,又不是你的属下你的敌人,你怎么就不能让让我呢?” “我还没让你?”宇文承川哭笑不得,“行行行,这场不算,我们再赛一场,你给我挑一匹瘸了腿的马去……” 话没说完,顾蕴已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都瘸腿了还赛什么赛,我认输便是,谁让我技不如人呢?也省得你说我输不起,不过,在马背上……你是想都不要想的……” 宇文承川低笑道:“那像上次一样,在船上总可以罢?今晚上来不及安排了,那就明晚上罢,我明儿一早便让人把什么都布置起来,管保让你比上次更快乐……” “好了,别说了,不知道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么?”顾蕴脸红得快烧起来了,本来扯了帕子要给他擦汗的,索性直接团成一团,塞住了他的嘴。 宇文承川笑得志满意得的把帕子取出,反给她擦起汗来,夫妻两个的甜蜜与恩爱简直能晃花人的眼。 妮娜公主骑在马背上,远远的将二人的恩爱悉数看在眼里,对宇文承川的兴趣就越发的浓厚了。 没想到太子殿下私下里竟是个这般温柔细致有耐心的人,可真是太让人意外了,她原本还以为,他对着谁都是那样一脸恰到好处的笑,对着谁都不远不近,既不会让人觉得倨傲,又会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臣服呢,——若自己也成了他的妻子,好罢,大邺与他们鞑靼不一样,只能有一个妻子,其他都只能叫妾,可这么出色这么温柔的太子,便是只能做妾又何妨? 决定了,她要嫁给太子殿下,横竖皇上还欠她一个条件,她又只是想做妾,并不是想取太子妃而代之,皇上应当不好食言,再让父亲帮他周旋一番,事情十有八九能成。 顾蕴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又被人盯上了,过了那阵小矫情后,她便转嗔为喜起来,与宇文承川又纵马驰骋了大半个时辰,其间宇文承川还教了她一些御马的诀窍,之后还对着马厩里的马匹们,实地教了她一番挑马的窍门后,夫妻两个才兴尽回了玉润殿。 次日一早,宇文承川便上朝去了,不监国归不监国,朝还是要上的,顾蕴起身后,因昨儿骑了马,身体犹有些酸痛,便只穿了家常衣裳歪在靠窗的榻上,看她让冬至从外面淘回来的话本游记,不知不觉一上午就过去了。 本以为宇文承川会回来用午膳的,没想到饭都摆好了,才有小太监进来禀告:“皇上留太子殿下议事,就不回来用午膳了,请太子妃娘娘自便。” 顾蕴只得独自一人用了膳,又在殿外的廊下来回走了几圈权当消食,才回了殿内打算歇中觉。 只是还未及躺下,就有小太监在外面禀道:“禀太子妃娘娘,詹事府孟大人求见,说是有要事禀告太子妃娘娘。” 顾蕴心里猛地一“咯噔”,她嫁给宇文承川快一年了,孟先生计先生等人从未单独求见过她,如今孟先生却忽然来求见,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发生了……念头闪过,她已扬声吩咐那小太监:“请孟大人去小花厅稍坐,本宫即刻便来。” 小太监忙应声而去,顾蕴则手忙脚乱的换起衣妆来,白兰紫兰在一旁见了,忙赔笑劝道:“娘娘别着急,孟先生求见未必就是坏事,不然这会儿行宫里早该传开了。” 顾蕴没说话,眉头却蹙得越发紧了,皇上前脚留了宇文承川议事,孟先生后脚便来求见,怎么可能没有变故发生,玉润殿之所以这会儿还没收到消息,想也知道是宇文承川怕她担心,有意在瞒着她……也不知皇上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很快顾蕴便收拾好,到了小花厅里,果见一身官服的孟先生已在里面候着了,一瞧得她进来,便忙起身见礼:“微臣参见太子妃娘娘。” “孟先生请起,请坐。”顾蕴待彼此落了座,开门见山便问道:“这还是本宫嫁给太子殿下以来,先生第一次单独求见本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先生但说无妨,本宫受得住。” 孟先生见她满脸的凝重,忙笑道:“太子妃娘娘不必着急,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只是此事惟有太子妃开口,太子殿下方能同意,不然微臣也不会贸然来打扰太子妃的清净。” 惟有她开口,宇文承川才能同意……火石电光中,顾蕴心里已约莫猜到发生什么事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道:“太子殿下虽与本宫伉俪情深,却未必事事都肯听本宫的,况夫为妻纲,若殿下实在不愿意做的事,本宫自不会也不敢勉强他,这一点,本宫少不得要与先生说在前头。” 孟先生闻言,面上就现出了几分踌躇之色来,但仅仅只是片刻,又变得毅然决然起来,道:“那微臣就直说了。今日早朝以后,皇上将太子殿下留下了,欲将鞑靼孛儿只斤王爷之女妮娜公主,指给太子殿下做侧妃……” 皇上自来不肯让鞑靼各部与盛京的豪门权贵联姻,怕的便是不论哪一部联姻以后,自谓有了助力与靠山,便打破了鞑靼八部之间多年来微妙的平衡。 可他之前当众答应了妮娜公主会答应她一件事,却是事实,君无戏言,他总不能公然食言。 且孛儿只斤王爷昨夜去求他时,姿态放得着实有些低,先说自己父女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因为妮娜公主真心爱慕太子殿下,这才会想要嫁给太子殿下,况太子殿下已有太子妃了,按大邺的说法,妾室的娘家人根本算不得正经亲戚,自家以后断不敢以太子殿下的岳家自居,请皇上大可放心云云。 又向皇上保证,鞑靼八部如今是什么样,将来便会一直什么样,甚至皇上想它什么样,它便能一直什么样,换句话说,以后他便是皇上在鞑靼的眼睛和耳朵,一切只会以皇上的利益为先,而不是似如今这样,虽效忠于大邺,却始终以自己部族的利益为先了。 皇上听了这番话,不免有几分动心起来。 鞑靼是已臣服了大邺多年不假,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说他们对大邺是多么的忠心耿耿,皇上是从来不信的,所以才会一直对其又拉又打,每年既少不得武力震慑,也少不得重金赏赐,如此方能保证鞑靼的邻国瓦剌不至于对大邺的边境时时构成威胁。 如果鞑靼各部真像孛儿只斤王爷说的那样,皇上想它是什么样,它便能一直保持什么样了,大邺毗邻鞑靼的一方边境无疑就多了一层有力的屏障,自然再不用时时担心来自瓦剌的威胁了。 不过皇上终究还是没给孛儿只斤王爷准话,只说要再考虑。 今日早朝后,皇上便留了宇文承川下来,就此事征询宇文承川的意见,“……知道你与太子妃夫妻情深,所以东宫大半的女人才会至今都是摆设,可不过是个侧妃而已,你若实在不喜欢她,不临幸她便是,如此便不会影响你与太子妃的感情了。” 宇文承川实在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已引来了一朵烂桃花,想也不想便道:“回父皇,此事请恕儿臣不能同意,不是儿臣担心会与太子妃因此生隙,太子妃自来宽容识大体,若知道此事,一定会很高兴的。儿臣反对此事,是因为那孛儿只斤一看就是个有野心的,若是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仅仅只是因为他所谓的他女儿真心爱慕儿臣,他便心甘情愿的为大邺做牛做马,怎么可能?他必定会得陇望蜀,儿臣纳了他女儿后,他便会想着让他女儿生下皇孙,生下皇孙后,他便会想着让他外孙成为亲王,甚至更多……这样一个野心家的女儿,儿臣怎么敢纳,还请父皇三思。” 皇上何尝没想过这些,但被宇文承川这样直愣愣的说出来,却不高兴起来,道:“朕当然知道孛儿只斤不会那么无私那么蠢,可有哪个文武亲贵又是真的一心忠君为国,半点私心都没有的?水至清则无鱼,上位者最要紧的,便是如何御人用人,而不是知道某个人有私心有野心,便直接不肯甚至不敢用了!何况朕还当众答应了孛儿只斤的女儿,她要什么都赏她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谢恩罢。” 本来皇上犹有一二分犹豫的,被宇文承川这么一刺激,反倒不犹豫了,他不给的,太子自然不能肖想,同样的,他给的,却任谁也不能说不要,而只能下跪谢恩。 宇文承川闻言,只得依言跪下了,却并不是谢恩,而是继续坚持道:“请父皇恕儿臣仍不能从命,儿臣还是那句话,孛儿只斤如今看来倒是的确恭敬忠心,可等儿臣真纳了他的女儿,他见得了寸,又岂能不想着再进尺的?以他的胃口,甚至得了尺还不满足,还会想着更进一丈,届时就不只是儿臣的东宫一宫不宁,而是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大邺都不得安宁了,儿臣此言,虽有杞人忧天之嫌,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儿臣还是觉得该未雨绸缪,永绝后患的好,请父皇收回成命。” 撇开这些家国大道不说,只说他若真纳了妮娜公主,以后者的身份,他自然不能似对东宫其他女人那样,压根儿不踏进她的房门一步,皇后的话他可以充耳不闻,蕴蕴也可以阳奉阴违,皇上的话他却不能装没听见,届时皇上要用孛儿只斤,便势必不会对妮娜公主一直独守空房不闻不问,妮娜公主本人亦不是那等温驯良善之辈,万一她与蕴蕴起了冲突,蕴蕴岂不是要白白受她的气,白白受委屈了? 宇文承川怎么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即便心知皇上本就还恼着他,他如今最好是能不惹皇上生气,就不惹皇上生气,他一样会坚持抗争到底。 孟先生越说眉头便皱得越紧:“想必太子妃也知道,皇上本就因前番之事恼着殿下,所以今日才会这般强势,定要罔顾殿下的意愿,让殿下纳了妮娜公主,但若殿下一口便应下了此事,微臣敢说皇上同样会不高兴,指不定还会以为殿下与孛儿只斤王爷私下里早有往来,不然怎么会一拍即合,——太子殿下的处境有多难,可见一斑!” 长叹一口气,继续道:“所以微臣才会违抗殿下的命令,私自来求见太子妃娘娘,就是想请太子妃娘娘去光明正大殿劝一劝殿下,让殿下遂了皇上的心意,不然殿下还不定得跪到什么时辰,更糟的,还是殿下饶受了皮肉之苦,事情的结果一样改变不了分毫,又何苦呢?横竖人进了东宫,搓扁捏圆还不是娘娘一句话的事儿,亦连子嗣问题娘娘也不必担心,太子殿下第一个便不会让她生下自己子嗣的,如此,于娘娘便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和损失了,还请娘娘三思。” 宇文承川跪下后,皇上不开口让他起来,那他便只能一直跪着,可对先前说的那些话,他一句也不曾后悔,心里更是已打定主意,哪怕拼着皇上废了他这个太子,他也绝不会如皇上如愿,伤顾蕴的心。 当然,也是因为他知道皇上轻易不会废他,也废不了他,他才敢暗暗发这个狠的。 但他却担心事情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传到顾蕴耳朵里了,得亏皇上召见他时,因怕事情未定之前便传开引起轩然大波,将其他人都打发了,只留了何福海并几个心腹近侍服侍在侧,他长跪光明正大殿的消息还不至于传得满行宫人尽皆知。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事情早早晚晚都得传到顾蕴耳朵里,宇文承川想了想,这才会让人传了话回东宫给冬至,暂时封锁消息,只说皇上留了他议事,先不让顾蕴知晓,指不定事情很快就能有转机了呢? 他却不知道,他那边还没有转机,顾蕴已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孟先生追随他多年,岂能不了解他的,说什么担心孛儿只斤野心大将来得陇望蜀,怕流着异族血液的皇子最终登上那个位子,会弄得全大邺都不得安宁,这些都是次要的。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太子殿下不舍得伤太子妃的心,不舍得让太子妃受丝毫的委屈,诚然他也觉得太子妃当得起太子殿下如此的敬爱,可想要成就大事,又岂能一点都不付出,一点委屈都不受的?毕竟如今皇上的喜恶,于太子殿下来说,仍很重要,毕竟他还不到可以全然不在乎皇上喜恶,皇上的喜恶也的确再影响不了他地位和声望的地步。 所以即便心知自己此举,十有八九会同时招来宇文承川和顾蕴的反感憎恶,让自己两面不是人,孟先生也只能硬着头皮来求见顾蕴了,谁让包括他自己在内的那么多人,身家性命都系于殿下一身呢? 于她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和损失?她都要被迫将自己的男人拱手让人,以后也不得不与其他女人共侍一夫,指不定将来还要忍受一大堆的庶子庶女了,于她来讲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和损失?! 顾蕴实在很想啐孟先生一头一脸,合着委屈糟心的不是你,你就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又分明知道,站在孟先生的立场上,他一点错都没有,他是真的为了宇文承川好,为了大家好,不然他就听宇文承川的话多好,回头便不至于惹得他们夫妻两个齐齐憎恶他了。 于是只能把满腔的怒火与怨恨都算到了妮娜公主的头上,贱人,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么,你非要盯着别人的男人,果真别人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吗,那大邺比你们鞑靼岂止好了一百倍一千倍,你怎么不撺掇了你那个野心勃勃的爹谋反去啊? 在心里臭骂了妮娜公主一通,顾蕴心里总算好受了些微,因沉声与孟先生道:“先生且先回去罢,本宫心里已有主张了。”生气归生气,这一趟她却是非走不可了。 孟先生见她面沉如水,吃不准她到底是肯去劝宇文承川,还是不肯去,只得道:“那太子妃娘娘的意思,是去,还是不去呢?” 顾蕴粲然一笑,只是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本宫怎么敢不去,不去岂非太自私自利,目光短浅,心胸狭窄,太不识大体了,万一太子殿下真因此惹了皇上的厌弃,坏了大事,本宫岂非就是罪人了?所以先生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本宫这便去!” 到底心里有气,她这番话说得着实不那么中听。 孟先生却不敢有二话,惟有苦笑,太子妃娘娘还只是说几句反话,回头太子殿下回来了,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只怕就不是说几句反话就能善了的了……罢了,这事儿他的确自作主张了,殿下要罚他也是他该受的,与旁人无尤。 带着满腔的怒火出了玉润殿,被迎面而来的凉风一吹,顾蕴总算冷静了那么一二分,想了想,招手叫了落英过来,低声吩咐了她一句:“即刻去请妙贵嫔去一趟光明正大殿。”才坐上肩辇,赶往了光明正大殿,希望皇上能被妙贵嫔的枕头风,吹得晕头转向才好。 一时去到光明正大殿,因正是歇中觉的时辰,殿内殿外倒都是一派的安静。 瞧得顾蕴的肩辇过来,看门的小太监忙迎了两个上来,打千儿行礼后道:“太子妃娘娘是来劝说太子殿下的吗,皇上说若太子妃娘娘来了,便直接请去正殿见太子殿下,不必通传了,奴才们这便为太子妃娘娘带路。” 好罢,看来不止孟先生希望她来劝宇文承川,皇上也等着她呢……顾蕴点点头:“那便有劳两位小公公替本宫带路了。”就着白兰的手下了肩辇,由那两个小太监引着,径自去了光明正大殿的正殿。 既是整座行宫的正殿,光明正大殿有多恢弘壮丽,可想而知,可顾蕴却顾不得细看,急匆匆便赶至了正殿外。 果见宇文承川正腰身笔挺的跪在大殿当中,外面虽日头正盛,殿内却凉沁沁的,他跪了这么久,膝盖一定早痛得麻木了,且从早上出门至今,已足足几个时辰了,他却连口水都没得喝,这会儿身体还不定怎生难受呢……顾蕴满腔的怒火霎时都被心疼所取代了,举步轻轻的走进了殿内。 殿外白兰则已自袖里掏出两个荷包,在打点那两个小太监了。 顾蕴的脚步极轻,宇文承川却仍很快察觉到了,忙回头一看,立时满脸的惊喜:“蕴蕴,你怎么来了?”但随即便沉下脸来,“是谁让你来的,冬至还是孟先生?” 顾蕴径自走到他身前蹲下了,才低声道:“你先别管是谁让我来的,倒是你,横竖也没人一直盯着你,你怎么就不知道偷下懒呢,一直这样腰肢笔挺的跪着,回头膝盖和腰还不定疼成什么样儿。” 宇文承川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你都知道了?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让皇上收回成命的。” 顾蕴自荷包里掏出一片雪津丹让他含了,方道:“皇上本就正恼着你,你今儿是一口答应了他是错,不答应他也是错,你怎么让他收回成命呢?要不,就答应了罢,横竖只是个侧妃,横竖东宫也不是没有其他女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只要……” 本想说‘只要你我始终一条心,我便什么都不怕’,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连孟先生都知道宇文承川若真纳了妮娜公主,就一定会临幸她,不然也不会直接便说子嗣问题不用她担心了,叫她还怎么自欺欺人得下去? “只要什么,你是不是想说,只要我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个,你便心满意足了?”宇文承川的脸色就越发难看起来,“你这话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你自己?我既一早便起过誓这辈子定然只你一个,生同衾死同穴,便一定会做到,不过一个外邦小族的劳什子公主罢了,便想让我为她违背誓言,自打嘴巴,她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是不配!” 早知道那不要脸的女人会爱慕于他,自甘为妾,当日他就该任大邺输个颜面扫地的,反正如今大邺的皇帝又不是他,丢脸的自然也不会是他! 顾蕴不得不承认,宇文承川对妮娜公主的不屑一顾让她大快于心,不过她还不至于为此便失了理智忘了正事。 正待再说,宇文承川已又道:“皇上不是不知道孛儿只斤父女的野心,可他为了拿捏我,还是选择了为难我。当然,他到底是一国之君,还不至于格局小到这个地步,他更多还是想边境安稳,百姓安居乐业,但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只要大邺一直强盛下去,鞑靼便会一直臣服,瓦剌也不敢轻易来犯,就像历朝历代为了边境安稳,总是免不得有公主郡主出降番邦一样,家国安危本是男人的事,为什么偏要建立在女人的痛苦和眼泪之上?” 宇文承川的声音越来越沉重:“前朝慕容氏自中宗起,便横征暴敛荒淫无度,到得后期更是饿殍满地民不聊生,但有一点,我觉得慕容氏是做得前无古人的,纵观整个大周朝,没有一个公主郡主下降番邦外邦的,难道我宇文氏,竟连他慕容氏都不如了?此番之事,孛儿只斤求的虽不是尚主,只是想让我纳他的女儿,可说到底两桩事又有多大的区别?不必公主郡主痛苦流泪,却换成了堂堂太子妃痛苦流泪,以后如何我保证不了,但只要我还是大邺的太子一日,只要我说话还能有一定的分量,我便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第二百一九回 夫妻齐心 “……以后如何我保证不了,但只要我还是大邺的太子一日,只要我说话还能有一定的分量,我便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宇文承川的声音很低沉,却饱含坚定与果决,“所以,蕴蕴你不必再劝我了,这事儿我只有一小部分是为了不委屈你,更多还是为的大邺天朝上国的威名,为的大邺百年的基业不至于落到番邦异族人的手里,乃至毁于一旦!” 顾蕴的眼睛热热的,鼻子也酸酸的,当他不知道,他主要还是为了她,为了不让她受委屈,为了履行当初对她的承诺吗,偏为了不让她有心里负担,不让她有压力,硬要扯到什么家国大义上,得夫如此,此生何求? 片刻,她方含泪笑道:“谁说我要再劝你了,没道理你在前面为我冲锋陷阵,好,就算真如你所说,你只有一小部分是为了我,终究也是为了我,我却在后面扯你的后腿,让你腹背受敌,你都说了我聪明,既是聪明人,怎么可能做那样的蠢事,反而帮着别人把自己的夫君往外推?所以,我已经决定夫唱妇随到底了,夫为妻纲,本就是女子自出嫁那一刻起,便该严格遵守的,不是么?” 说完,挨着宇文承川轻轻跪下了,就不信太子与太子妃一直跪在光明正大殿里,会不惹来非议,就不信皇上能一意孤行到底,毕竟这事儿认真说来,理亏的是皇上。 急得宇文承川忙要拉她起来:“胡闹,我皮糙肉厚的,跪上几个时辰乃至一日两日的,都不打紧,你却不一样,地上寒气又重,万一回头落下什么病根来,是闹着玩的吗?还不快给我起来!” 见顾蕴满脸的坚定,只得喝命殿外侯着的白兰紫兰:“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搀了你们娘娘起来?” 白兰紫兰闻言,忙喏喏应了,便要进来搀顾蕴,顾蕴却已先道:“太子殿下既把你们给了本宫,你们便是本宫的人了,到底谁才是你们心目中排第一位的主子,你们可掂量清楚了,不然回头本宫绝不会再用你们了,本宫说到做到,不信你们尽管一试。” 说得二人立时不敢动了,太子妃娘娘说得对,她们既被太子殿下给了她,便是她的人了,自然该以她的命令为先,不然此事过后,她们少不得两面不是人。 宇文承川见二婢满脸犹豫之色,不肯听自己的,越发气急,强压下火气与顾蕴道:“这事儿至今还没传开,皇上见我坚持,没准儿还能改变主意,你这么一跪,事情岂有不闹大的,届时弄得皇上彻底没了台阶下,那才真是没有回圜的余地了,你听话,先回去,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顾蕴使眼色让如站刀尖的白兰紫兰退下后,才缓声道:“怎么可能还没传开,不论是皇宫还是行宫,几时有真的秘密了?况就算传开了又如何,我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委屈和艰难呢,明明差点儿被算计的就是我们,到头来罪魁祸首近乎毫发无伤,我们反倒要承受皇上的怒火,就因为你是太子,你就该什么都忍着让着,别人要杀你,你也该洗干净了脖子主动送上吗?” 宇文承川眯了眯眼,道:“所以我才要反抗到底,不然人人可欺,我这个太子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可我不想将你也填限进来,让你跟着我白白吃苦受罪,你明白吗?” 诚然他可以先答应将妮娜公主收了,回头再用其他法子解决了她,要神不知人不觉的解决一个女子,他少说也有一百种方法,那便可以既不触怒皇上,又不委屈顾蕴了。 可这样一来,他在文武百官心目中还有什么威信可言,一个只会顺从君父的储君,一个连自己地位和威信受到威胁,都软懦得不敢吭声,只敢事后使阴微招数的储君,以后怎么执掌大邺的万里江山,怎么让大邺在他手上变得更强盛富足? 就跟他要把握好在皇上跟前儿既不能不听话,又不能太听话了的度一样,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同样需要把握好这个度,不然已没了君父的欢心,再没了百官的拥护与支持,他还混什么混! 顾蕴沉吟片刻,点头道:“我明白。” 现下问题的关键已不是宇文承川纳不纳妮娜公主了,而是宇文承川欲通过这件事,向皇上表明他的态度,皇上不高兴,他还不高兴呢,他毕竟是太子,是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就跟所有兄弟不一样,所有兄弟见了他,都得先行君臣之礼,再叙兄弟之情,一如他见了皇上,要先行君臣之礼,再叙父子之情一样。 如今皇上容不得他挑战自己的权威,难道他就该无条件的容忍臣弟们挑战自己的权威不成?他不是不能自己给二皇子和四皇子一耳光,只是因为敬重皇上,才一直隐忍克制着而已! 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让顾蕴眼睁睁看着宇文承川吃苦,自己却高卧着什么都不做,只等着享受他艰难抗争得来的胜利果实,她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因握了宇文承川的手,动情的道:“道理我都明白,但理智若能时时都主宰情感,也就不会有‘情难自禁’这一词了,你就让我陪着你罢,陪着你我是免不了受皮肉之苦,心却能更安宁,反倒是回去了,我身体倒是舒服了,心却一直提着,还不如就留下了。你也别担心,我早防着有可能会陪跪了,所以……” 压低了声音:“所以我膝盖上绑了东西的,跪三五七个时辰都没事儿,只可惜不是在咱们自己的地盘儿上,不然我还可以给你也绑上呢。” 宇文承川见她一边说话,一边狡黠的冲自己眨着眼睛,说不出的灵慧动人,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就算皇上再不待见自己,自己的处境再艰难又如何,至少他还有蕴蕴,那他便无所畏惧。 遂也压低了声音:“膝盖上的东西我倒是不需要,就是你既连这个都想着了,怎么就没想着给我带点儿吃的呢,我还是早起五更时吃了两个包子,喝了半碗粥,这会儿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顾蕴低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带?”说着变戏法似的从广袖里掏出一个小包,打开一看,却是一口一个那种小点心,再适合宇文承川现在这种情况吃不过了。 宇文承川这下连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了,毫不吝啬溢美之词:“这世上再找不到比我媳妇儿更体贴更周全的人了!”就着顾蕴的手,美美吃起点心来。 一时将点心吃毕收拾好,宇文承川正欲再劝顾蕴回去,就听得外面传来白兰压低了声音:“殿下,娘娘,有人来了。” 夫妻两个少不得只能都闭了口,腰肢笔挺的跪好了。 却是皇上打发人来传宇文承川和顾蕴去后殿觐见,那太监恭声传完了话,又压低了声音道:“妙贵嫔娘娘这会儿正在伴驾,皇上心情好了不少,太子殿下尽可放心。” 顾蕴闻言,就知道这太监哪怕不是宇文承川的人,也是亲东宫的了,不由再次感慨起当初培养一个东宫自己的宠妃这个决定是多么的明智来。 妙贵嫔接到顾蕴的消息后,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装,便带着为皇上熬的参汤,来了光明正大殿求见皇上。 皇上待妙贵嫔到底与别人不同,听得妙贵嫔求见,脸色已是缓和了几分,及至瞧得妙贵嫔特意带了参汤过来给自己喝,想起这些日子妙贵嫔对着他虽仍冷冷清清的,不爱多说话也不爱笑,却肯在他的衣食住行上下功夫了,可见是终于被他所打动了,心情便又好了几分。 妙贵嫔服侍皇上喝毕了参汤,才淡声道:“才臣妾进来时,瞧得皇上分明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殿内殿外服侍的人也都战战兢兢的,可是谁惹皇上生气了不成?秋燥容易上火,要臣妾说,皇上很不必为了一些小事就轻易动气,毕竟不比年轻时了,气坏了身子,难受的还不是您自己。” 换了别的妃嫔,最后一句话肯定要换成‘臣妾可是会心疼的’,但妙贵嫔这样说,反而更能让皇上听进心里去,不觉便与妙贵嫔说起自己生气的原因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朕这还只是赏他一个侧妃,分明就是好事,他也要如此反抗朕,若朕真要他去死,他岂不是更要忤逆朕到底了?如今是翅膀还没长硬呢,就敢不将朕放在眼里了,明儿若是翅膀长硬了,岂非越发要狂到天上去了?” 说得妙贵嫔冷笑起来:“于你们男人来说,齐人之福当然是好事,自己后宅的美人儿更是多多益善,又几时考虑过我们女人的感受,又几时想过我们女人会多委屈多痛苦?那妮娜公主臣妾又不是没见过,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出身又高贵,关键皇上既如此抬举她,必定是想用她父亲,只要皇上一日用得上她父亲,便不会让她在东宫受委屈,届时太子殿下的后宫便休想再有一日的安宁,也就不怪他不肯答应此事了。” 皇上闻言,想也不想便道:“成大事者,岂能儿女情长……” 话没说完,眼睛一眯,“朕记得你从不关心这些事的,今儿怎么倒破天荒为太子说起好话来?”他还活着呢,她便已在为自己铺后路了? 妙贵嫔冷笑道:“皇上这么说,是在怀疑臣妾与东宫有勾结吗?臣妾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绝没有似皇上想的那样,自己这辈子不能有孩子了,总要为将来找个依靠,臣妾早在十几年前,便是该死的人了,苟延残喘至今,已是无比的艰辛,若不是皇上待臣妾着实不薄,臣妾早就不想活了,谁知道臣妾终于能心平气和的拿皇上不止当夫主,更当亲人了,皇上心里却是这样看臣妾的……臣妾以后在皇上面前,只拿自己当哑巴便是,绝不会再多说一个字,皇上的疑心总能消了罢?若是没消,就再审臣妾便是,若是消了,臣妾告退!” 一席话,说得皇上讪讪然起来,自己好像的确多疑了些,想起妙贵嫔说的‘自己这辈子不能有孩子了,总要为将来找个依靠’,就不只是讪然,更是愧疚了,说到底爱妃这辈子不能有孩子,都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的缘故,她素日亦从未与太子夫妇乃至任何人有往来,自己的确是误会她了。 因忙拉住了妙贵嫔的手,笑道:“朕不过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你就恼成这样,这气性也未免太小了些,也就只有朕才能消受你这副坏脾气了。” 妙贵嫔也不可能真恼了皇上,换做寻常人家,做妻妾的还不能太给夫君没脸呢,何况她对着的是皇上,便也顺着皇上的话哼笑道:“嫌臣妾气性大,皇上不消受便是,在别人跟前儿,臣妾连气都懒得生呢!” 帝妃二人终究将这一茬揭了过去,适逢何福海进来禀告:“太子妃见过太子殿下以后,见劝不住太子殿下,索性与太子殿下一道跪在了光明正大殿。” 皇上闻言,又冷笑起来:“他们两口子这是打算与朕硬顶到底了不成?朕原当顾氏是个好的,如今看来,好在哪里了,与太子一样,都是罔顾圣命,阳奉阴违的混帐东西!” 喝命何福海:“他们既爱跪,就让他们一直跪下去便是,不必再来回朕了。” “奴才遵旨。”何福海忙应了,却行往外退去。 却被妙贵嫔叫住了:“何公公且慢!皇上,臣妾先说好,臣妾不是在为太子和太子妃说话儿,也免得皇上又误会臣妾。臣妾只是觉得,这事儿如皇上所说,本是好事,若到头来事情没成,孛儿只斤王爷父女记恨太子殿下乃至皇上也就罢了,若事情终究还是成了,因着有这么一出,咱们岂不是与孛儿只斤父女结了亲也等于白结,一样让他们父女记恨?那也未免忒不值当了,所以皇上还是再见一见太子殿下,看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罢,不然事情闹大了,才真是好事也要变坏事了。” 皇上闻言,瞪起眼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父女敢记恨朕与太子!何况朕几时明确答应过孛儿只斤要将他女儿指给太子了,朕只是说要再考虑!罢了,何福海,打发人让太子和太子妃都过来,朕倒要听听,他们如今怎么说。” 何福海忙应声而去,这才有了先前小太监去传宇文承川和顾蕴过来觐见之事。 宇文承川与顾蕴进得后殿,双双跪下给皇上行礼:“儿臣(臣媳)参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皇上却并不叫二人起来,只淡声道:“太子,你也跪了快两个时辰了,考虑得怎么样了?” 宇文承川见问,恭声答道:“回父皇,儿臣还是那句话,孛儿只斤父女野心勃勃,儿臣绝不可能纳其女,且三年一度的选秀,因着鞑靼形式复杂,鞑靼的贵女们也从不参选,以致至今大邺后宫都不曾有一位鞑靼的妃嫔,一旦儿臣今日纳了孛儿只斤之女,其他各部起了效仿之心,明日又当如何?收了少不得后宅一团乱,不收又会致其他各部怨恨,总不能为了孛儿只斤一部,就罔顾其他七部,所以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皇上不置可否,又看向顾蕴:“太子妃,这事儿你又怎么说?朕知道太子与你少年夫妻,伉俪情深,你心里容不得别人与自己共侍一夫也是人之常情,可你要记住,你是太子妃,理当贤良淑德,宽容大度,为天下妇人表率,岂能因一己之私,便任由太子为你事事挡在头里,难道你还想将来太子为你空置后宫三千佳丽不成?若你果真这样想,朕这个父皇也容不得你了!” 想把错都推到她不贤善妒上,倒是打得好算盘。 顾蕴暗自冷笑着,正要开口,宇文承川已先说道:“父皇误会了,此事与太子妃根本不相干,都是儿臣一个人的主意,反倒太子妃方才还再四劝儿臣,东宫多孛儿只斤之女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让儿臣就纳了她又何妨?是儿臣坚持不肯纳的,为人臣者,忠君爱国原是本分,几时成了臣下谋求私利的工具和倚仗了?” 见皇上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又道:“方才太子妃劝儿臣,儿臣便说了,儿臣坚持不肯纳孛儿只斤之女,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大邺天朝上国的威名,前朝慕容氏乃我宇文氏的手下败将,可纵观整个大周朝,可曾有过一个公主郡主下降番邦外邦的,难道我宇文氏,竟连慕容氏都不如,家国安危,竟要建立在女人的痛苦和眼泪上了不成?虽然此番之事不是尚主,与尚主又有什么差别,不,比尚主还要恶劣,儿臣好歹也是储君,竟被他们逼迫至厮,大邺的威名与颜面何存,父皇又颜面何存?儿臣方才当着太子妃是这话,如今当着父皇还是这话,惟求父皇三思!” ------题外话------ 今明两天跟闺蜜一家出去玩,所以都只有五千更哈,请亲们见谅,么么哒,O(n_n)O~ 另:好基友贫嘴丫头的《风华贵女》完结了哈,是她上个文《名医贵女》的姐妹文,没看过的亲们,感兴趣的亲们,都可以去瞅瞅哈,银牌作者,不会让乃们失望的,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二十回 事定 皇上起初真只是存的征询宇文承川主意的心,对孛儿只斤王爷的话他是动心,但还不至于动心到逼迫宇文承川,以致父子生隙的地步,他是恼着宇文承川,可远近亲疏还是分得清的。 所以他才会先私下征询宇文承川的意见,而不是直接在早朝时便下旨指婚,一旦指了婚,才真是丝毫回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谁知道宇文承川竟会毫不犹豫便驳了他的回,还把利害关系面面俱到都分析到了,就好像只有他才想得到这些,自己这个父皇完全想不到,就好像自己这个念头是多么的错误多么的可笑一般,这叫皇上怎么能忍受? 更可恶的是,跪了这么久,本以为太子已得到教训,该向自己屈服了,再不济了,也会软声哀求自己,那自己改变主意也未尝不可,就像太子说的,‘为人臣者,忠君爱国原是本分,几时成了臣下谋求私利的工具和倚仗了’,他便不答应孛儿只斤,难道孛儿只斤就该就敢不忠于他、不忠于大邺了不成? 万万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太子竟仍不屈服,这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视死如归的架势,可真是碍眼得紧,可恨得紧啊! 皇上不由冷笑道:“他们几时逼迫你了,事情是朕与你说的,不容你回绝的也是朕,你这话是在说朕逼迫你了?得亏朕不是让你做旁的事,只是让你纳一个侧妃,若是真让你为朕去抛头颅洒热血,你岂非越发恼朕了?” 宇文承川闻言,忙重重叩下了头去:“儿臣不敢,儿臣的一切乃至性命,都来源于父皇的恩赐,儿臣怎么敢恼父皇?若今日父皇真要儿臣抛头颅洒热血,儿臣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此事儿臣的确不能从命,还求父皇明鉴,儿臣还是那句话,难道我宇文氏,竟连慕容氏都不如了不成?” 皇上额头青筋直冒:“你这话的意思,是在说朕不如慕容氏的历代皇帝多矣了?真是好大的胆子,如今你羽翼未丰,已敢如此忤逆朕,变着法儿的糊弄朕了,他日你羽翼丰满以后,岂非越发不将朕放在眼里了!”说着,“砰”的一声砸在了桌子上,砸得上面的茶具一阵乱响。 顾蕴见皇上着实气得狠了,忙趁皇上不注意,悄悄冲侍立在皇上身侧的妙贵嫔使了个眼色。 妙贵嫔便立时抓了皇上的手在手,急道:“皇上仔细手疼,臣妾方才不是说了吗,您毕竟不年轻了,气坏了身子,难受的还不是您自个儿?何公公,快让人拿药酒来本宫给皇上擦。”冷清的声音明显带出了几分紧张与心疼来。 “是,娘娘。”何福海忙应声而去,少时便取了药酒回来,妙贵嫔便轻柔的给皇上擦起来,虽然皇上的手心只是微微有些发红。 皇上显然很受用于妙贵嫔难得的柔情,脸色终于好转了些微,只是整个人仍散发着阵阵寒气。 顾蕴看在眼里,方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算是看出来了,皇上今日这番发作,果然都是在为前番之事借题发挥,谁让前番之事明面上看来,宇文承川一点错都没有呢,皇上没法儿斥责他,更不能像寻常人家的父子那样,当老子的不高兴了,大骂甚至捶儿子一顿都可以,他们毕竟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太子,是全天下最尊贵也最引人瞩目的一对父子,那便注定了他们只能当父亲的不能随意打骂当儿子的,当儿子的也不敢什么心里话都对父亲说,这天下自来最不缺的,便是借题发挥,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可皇上心头那口气又委实憋得他难受,憋得他不对宇文承川发出来不痛快,可不就只能另寻由头责骂宇文承川,对他发脾气了? 就像先前孟先生说的那样,今日不管宇文承川答不答应纳妮娜公主,皇上都不会轻易将此事揭过去,——都做皇上了,皇上怎么可能白白让自己憋气,他让别人憋气还差不多! 如今皇上发作了一番,心里应当不憋得那么难受了,那么现下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如何递梯子给皇上,让皇上高高兴兴,漂漂亮亮的下来了。 她就不相信,在宇文承川把话都说到了那个地步后,皇上还会坚持将妮娜公主指给宇文承川,那岂不是承认他不如慕容氏的历代皇帝,大邺不如大周了?任皇上多昏聩无能,也不可能承认这一点的,何况皇上与昏聩无能,暂时还真不沾边儿。 念头闪过,顾蕴心里已有了主意,因抬起头来,含笑开口说了她自进来后,除了请安的话以外的第一句话:“父皇,臣媳知道您现下正生气,臣媳既夫为妻纲,夫唱妇随,自然也不敢为太子殿下说情,何况父皇圣明烛照,心里定然已有决定,又岂是臣媳三言两语便能左右呢?臣媳是想着,臣媳自嫁进皇家以来,像现下这样同时与父皇和太子殿下父子父女单独相处的时候,这竟是第一次,所以想为父皇画一幅画献上,只是臣媳画技不精,若是画得不好,还请父皇千万见谅,未知父皇意下如何?” 这种时候,画什么画,还嫌不够乱么,果然不识大体得可以……皇上满脸都是不耐,想也不想便要驳斥顾蕴。 可见顾蕴一直含笑望着自己,眼里满是孺慕之情,他终于还是没将驳斥的话说出口,更兼妙贵嫔在一旁小声相劝:“皇上,就让太子妃画罢,臣妾听说太子妃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早想一开眼界了。” 皇上到底还是松了口:“何福海,取文房四宝来给太子妃。” 顾蕴忙谢了恩,待文房四宝取来后,又向满眼都是担忧的宇文承川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让他安心后,才提笔开始画起画来。 她画画的过程中,她是因为不敢分神所以没有说话,且皇上不开口,她也不敢说,宇文承川与妙贵嫔与她一样,也是不想再触怒皇上,何福海就更不敢说了,以致殿内安静沉闷得一度让人快喘不上气来。 好在一柱香的时间过后,顾蕴终于画好了,想了想,又提笔在一旁写了一首小诗,待墨迹干了大半后,才搁了笔,复又走回方才的位置跪好,道:“启禀父皇,臣媳已经画好了,还请父皇御览。” 皇上坐了这么一会儿,喝了自己爱喝的茶,气已经消了一二分,虽对顾蕴的画仍意兴阑珊,到底还是看向了何福海:“呈上来朕瞧瞧罢。” “是,皇上。”何福海忙应了,上前小心翼翼捧了顾蕴的画奉上。 皇上便觑眼看起来。 画上画的是一群老虎,一只大的,四五只小的,明显是父子,也的确正栩栩如生的做父子相亲状,平心而论,画画得是真不错,一看便知有多年的功底,难怪太子妃敢当面毛遂自荐。 但真正打动皇上的,却不是画本身,而是旁边空白处题的那首小诗:“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老虎为百兽之王,谁敢去触怒老虎?只有老虎的骨肉,才能让老虎一步一回头的疼爱与怜惜。 同样的,皇上为天下至尊,全天下都归他所有,却惟有父子之情,才是谁也无法磨灭和抛开,也无法替代的,不然又怎么会有“虎毒不食子”的说法呢? 皇上满腔的怒火便一下子散了大半,想到了早年他只有宇文承川一个儿子时,他对他的疼爱和看重,一如宇文承川与顾蕴大婚当日,宇文承川去拜别他时一样,他的心不自觉便柔软了下来。 太子再怎么说也是我的亲骨肉,我嘴上说着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却摆明了待老二老四更宽容,待太子更苛刻,难道就因为他是太子,又多年不与朕相见相亲,比不得老二老四打小儿便承欢我膝下,他就该受这样的委屈吗?当日的事,他固然可以装作不知道,只要他不去跳坑,自然也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可由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老二老四既存了心要算计太子,一次不成,自然还会有二次三次,他岂能次次都避得过?万一前番他没有避过,如今的后果根本不堪设想,而且不给老二老四一点颜色瞧,他们势必会变本加厉,届时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死两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就能圆过去了。 而且太子若连兄弟摆明了车马想拉自己下台,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这样的继承人要来何用?大邺交到他手里,又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思及此,皇上仅剩的几分怒火也消失了,何况太子说得本也有理,家国安危,从来都是男人们的事,几时需要建立在女人的眼泪和痛苦之上了,慕容氏做得到的事,宇文氏不但做得到,还只会做得更好! 皇上终于露出了自先前在正殿,因生宇文承川的气,拂袖而去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太子妃果然画技不俗,朕心甚慰,何福海,让人把太子妃的画裱了,仔细收好,回京后挂到懋勤殿的暖阁里去。另外,取朕带的董潜光的《八骏图》来赏与太子妃。” 妙贵嫔冷清惯了,向来不奉承人的,陪着皇上看了顾蕴的画一回,只是说了一句:“太子妃果然好画技,臣妾不懂画的人都能看出不俗了,也不怪皇上喜欢。” 何福海却是赔笑着凑趣道:“瞧这老虎画得,真真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啊,太子妃娘娘比当今的几位所谓大家,可是毫不逊色,难怪皇上连最爱的画,便是出幸在外也要时时带着赏析的,都舍得赏太子妃娘娘呢,太子妃娘娘今儿可是得了好大一份彩头呢!” 顾蕴闻言,忙笑向皇上道:“臣媳雕虫小技,若不是为了让父皇消气,也不敢献丑,父皇实在谬赞了,而且父皇素日赏臣媳的东西已够多了,臣媳实在没脸再偏父皇心爱的藏画了,只要父皇别再生太子殿下和臣媳的气,便是对臣媳最好的赏赐了。” 又轻推了一下宇文承川,低声道:“殿下还不快向父皇陪不是,父皇又不是真恼了您,也不是真就不看重您的意见了,不然父皇早直接下旨指婚了,岂会扯出后面这些事来?偏您是个一根筋,非要与父皇较真,您和父皇倒是知道牙齿和嘴唇再要好,也还有咬着磕着的时候,落到有心人眼里,还以为父皇和您父子之间怎么了呢,殿下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宇文承川比顾蕴还会察言观色,岂能瞧不出皇上已经消气大半了,自然不会白白浪费顾蕴的一番心血。 忙抬头恭声道:“父皇,儿臣是个直肠子一根筋,从来不会转弯的,白惹了您老人家生气,都是儿臣的不是,求您老人家大人大量,就饶过儿臣这一次,以后儿臣再不会惹您生气了。” 皇上方才与顾蕴说话时,虽已消了气,却仍不肯看宇文承川,如今听了宇文承川的话,觉得自己终于赢了,心里大是熨帖之余,终于肯正眼看他了:“你说你知道错了,错在哪里啊?你说的那些,就跟朕想不到似的,还不如你媳妇儿通透,知道朕若真恼了你,早直接下旨指婚了,又岂会被你气成这样,若不是你媳妇儿替你画画求情,朕才不会这么轻易就原谅你!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你媳妇儿起来,你皮糙肉厚的倒是跪多久都没问题,太子妃如何受得住?” 既让他们起来了,可见终于已是雨过天晴了……顾蕴总算松了一口气,与宇文承川一道谢了恩,才站了起来,本还想该怎么委婉的问皇上要一句准话,接下来在行宫的日子,再不提指婚之事的,再就是如何应付妮娜公主的那个要求,也得尽快想个万全之策,毕竟这事儿算是宇文承川惹出来的,那他们自然要替皇上解决了。 不想皇上已先吩咐起何福海来:“传旨:孛儿只斤之女妮娜,文武双全,巾帼不让须眉,朕甚喜之,现特收其为义女,封泰昌公主,享郡王俸禄,钦此。另外,再告诉孛儿只斤父女,若妮娜愿意随朕回盛京,便回盛京挑选驸马建公主府,若不愿,就在鞑靼挑选驸马建公主府也是一样,去罢。” 何福海忙一一应了,却行退下传旨去了。 皇上方看向顾蕴道:“太子妃,这下你总可以安心了罢?” 岂止安心,简直安心得不能再安心了……顾蕴忙跪下笑应道:“臣媳谢父皇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宇文承川还傻站着不动,忙一把拉了他一道跪下,宇文承川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忙也说道:“儿臣谢父皇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桩事方算是完满的解决了。 一直到回到玉润殿,宇文承川都还有些不敢相信,皇上竟这般容易便妥协了,还把事情解决得那般干净利索,就算蕴蕴那幅画的确能打动人心,也不至于效用就大到这个地步罢?他甚至都已做好硬碰硬的准备了。 顾蕴却笑道:“皇上虽是皇上,有一件事你和所有人却都忘了,他毕竟已是知天命的人了,老小老小,说的就是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变得老小孩儿一般了,他是恼着你,却也不乏与你赌气的成分,他一旦气消了,也觉得自己赢了,自然就不会再不依不饶到底,而是很容易就妥协了,而且他对你,也不是真就一丝一毫感情都没有……唔,怎么说呢,他既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深情博爱,却也不至于如我们想象的那般凉薄,所以人性才是最复杂的。” “说得对,他既不可能有我们期待的那般深情博爱,也不至于如我们想象的那般凉薄。”宇文承川想了想,点头道:“所以他方才的动情,就算是真实的,我敢说持续?不了三日,要不我们打个赌?” 顾蕴笑道:“有什么可赌的,就算他的动情持续不了几日又如何,你眼下受益了却是事实,虽然事情本是他弄出来的。你以后仍跟之前一样,只敬他不爱他,不就可以了吗?” 宇文承川点点头:“最重要的,还是你足够机智足够灵慧,就凭一幅画,便把一场危机化解了,蕴蕴,我已经无数次的感谢过老天,能把你赐给我了,可如今我却不得不再次感谢老天,只要有你,我便是失去得再多,也微不足道了。” 顾蕴很自然的就反抱住了他,才靠在他的胸口低喃道:“有你,我才真要无数次的感谢老天,感谢以前所受的那些苦难呢。” 甚至上辈子那些苦难,都微不足道了,如果这辈子能遇上他,是上天就上辈子那些苦难给她的补偿,就算再让她经历一次那些苦难又何妨? ------题外话------ 妮娜公主,成了心上人的妹妹,高兴么?O(n_n)O~   ☆、第二百二一回 妮娜公主的胸襟 宇文承川与顾蕴松了一口长气,孛儿只斤王爷和妮娜公主父女两个接到圣旨,却是如遭雷击,好半日都回不过神来,说好的太子侧妃呢,怎么忽然间就侧妃变公主了? 皇上的义女说起来的确比侧妃好听且尊贵,可就算是他们鞑靼人,也知道大邺的公主没什么地位,亦连驸马都要受她们连累,终生只能领个闲职,休想接触到任何有实质性权利的官职好吗? 哪比得上太子侧妃,一旦太子登基,妥妥一个贵妃是跑不了的,若肚子争气点,再抢在太子妃之前生下儿子,将来变成太后甚至也不是不可能,便没能赶在太子妃之前生下儿子,只要能生儿子,将来最次也是个亲王郡王,有这样一个外孙做靠山,何愁自家不能一统鞑靼,成为鞑靼真正说一不二的可汗? 谁知道如今眼见已煮熟,就快要吃到嘴里的鸭子,竟然就这么飞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说君无戏言吗,难道皇上当着那么多人许下的话,也能出尔反尔不成! 孛儿只斤王爷震惊失望之余,着实气得不轻。 妮娜公主却于震惊、失望和气恼之余,还更多了几分伤心与黯然,大邺不比他们鞑靼,只要不是亲兄妹又彼此有意,都可以成亲,如今她与太子殿下成了兄妹,岂非意味着,她这辈子都没有可能再与太子殿下在一起,成为太子殿下的女人了? 可她是真的已经喜欢上了太子殿下,对太子殿下动了真情,错过了他,以后她还能遇上这样一个万里挑一,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人中龙凤吗? 良久,妮娜公主方咬着后槽牙,恨声开了口:“阿玛,这事儿一定有古怪,皇上昨儿虽没与您把话说死,据您说来,事情已十有八九能成功了,怎么会忽然就变了样?一定是有人在背后使坏阴了我们,我们一定要将这个人找出来,不将其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 孛儿只斤王爷也是这样想的,一定是其他几部见不得他和他的部落好,暗地里使坏坏了他的事,他不将那个人揪出来,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誓不为人! 孛儿只斤王爷因恨声唤了自己的心腹进来,着其立刻去查探到底是谁在坏他的事。 不想那心腹去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回来了,行礼后禀道:“听说今日早朝后,皇上倒是真留了太子殿下下来,说要将公主指给他做侧妃,不想太子殿下却说什么也不肯接受,为此还激怒了皇上,在光明正大殿跪了几个时辰,后来是太子妃去劝了他,二人又一道去见了皇上,之后皇上跟前儿的何公公便来传旨了。” 也就是说,不是其他几部的人坏了他们父女的好事,也不是皇上出尔反尔了,而是太子殿下本人不愿意这桩亲事? 孛儿只斤王爷满腔的怒火便再发不出来了,他虽是鞑靼人,也知道中原有一句话叫作“强扭的瓜不甜”,何况太子殿下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亲儿子,皇上总没有为了外人,便狠命逼迫自己儿子,让自己父子生隙的道理。 悻悻的长吐了一口气,他与女儿道:“罢了,太子殿下自己不愿意,便是皇上也没有办法,好歹咱们还赚了一个公主,这可是其他七部都没有的殊荣,也算是差强人意了。我们且快收拾一下,去当面向皇上谢恩罢,他不是说了你不拘是想随他回盛京挑选驸马建公主府,还是留在鞑靼都可以吗,那你就随他回盛京去,他在这事儿上亏待了你,挑驸马时必定不会再为难你,你便挑一个家世人品才干都万里挑一的驸马,之后也留在盛京生活,时间一长,自然就与盛京的亲贵们有了交情,于我们的大业岂非大大有利?” 妮娜公主却红了眼圈,既是气的,也是羞的。 她从来没想过,这世上竟还会有能抗拒她美貌和魅力,会不假辞色拒绝她的男人,本来她和阿玛都以为,此事最大的阻力只会来自于皇上,只要皇上松了口,这事儿便铁定成了,却没想到,最大的阻力竟然来自于他们原以为只会欣然接受此事的太子殿下本人! 妮娜公主狠狠咬着嘴唇,半晌方没好气道:“这算哪门子的殊荣,皇上自己又不是没女儿,不过就是一个好听点的说法而已,实际什么用都没有,想靠着驸马成就我们的大业,就更不可能了,听说连皇上的亲生女儿们,驸马也都只是些二三流勋贵世家的次子幼子,在家族里根本就没什么发言权,何况一旦成了驸马,就只能赋闲一辈子了,哪个有真本事真才具的男子肯主动尚主的?再说了,就算驸马再好再万里挑一,能比得上太子殿下的英姿不凡,文韬武略吗,不行,我要去找太子殿下问清楚,我到底哪里不好,他为什么不要我?我不把这事儿弄清楚了,我这辈子都不甘心!” 说完,便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帐外去。 急得孛儿只斤王爷忙撵了出去大喊:“你给我回来,回来!”哪里叫得住,只得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越跑越远,直至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以内。 彼时宇文承川已吃完了迟来的午膳,正拉了顾蕴在殿外的空地上消食,就见冬至走了进来,行礼后禀道:“殿下,妮娜公主来了,在外面嚷嚷着要求见您,奴才说您不在,她也不肯走,说请她进来见太子妃,她也不肯进来,只说……今日若见不到您,她就不走了,奴才没办法,只能来打扰您和太子妃娘娘的雅兴了,您看该怎么办?” 宇文承川闻言,脸上的笑一下子隐了去,淡淡道:“你越发会办事了,这些事也要来请示孤。” 他哪来的时间和心情去见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冬至就该直接将人打发走才是,还巴巴的来请示,果然是越活越回去了! 冬至被说得讪讪的,忙应了一声:“都是奴才的不是,奴才知道该怎么做了,奴才告退。”行完礼却行往外退。 “且慢!”却被顾蕴给叫住了,看向宇文承川道:“殿下还是去见一见她罢,不然她真一直赖着不走,冬至又不能硬赶她,事情才真是要传得阖宫人尽皆知了,何况她如今已是殿下的妹妹了,殿下不看她和孛儿只斤王爷的颜面,也要看皇上的颜面。” 贱人不就是接了圣旨后不甘心,想来亲口问宇文承川她哪里不好,他为什么不要她吗,这也很容易想来,以她的美貌和家世,定然打小儿都是被男人追着捧着,众星捧月一般长大的,只怕连想都没想过,有一天这世上竟有男人会拒绝她,叫她如何忍不住不前来一问究竟?她既上赶着来自取其辱,自己岂能有不成全她的?! 宇文承川闻言想了想,方皱眉道:“好罢,那我就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你等我啊。”带着冬至出去了。 一时到得殿外,果见妮娜公主正满脸不耐的在空地上走来走去,火红色的身影隔得老远都能一眼看见,着实耀眼得紧,若再在这里晃荡一会儿,的确整个行宫都该人尽皆知了。 宇文承川强压下满心的不耐,挂出在人前时从来不变的得体微笑,上前给妮娜公主打起招呼来:“听说公主急着见孤,不知是有何要事?孤正与太子妃说,难得父皇竟收了公主做义女,那便是孤与太子妃的妹妹了,我们可得好生挑选一份贺礼送去给公主才是,没想到公主就来了,可真是太巧了。” 妮娜公主没想到宇文承川一见面就戳她的心窝子,也不知道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不由眼圈泛红,片刻方道:“太子殿下能让这位公公退下吗,我有话想单独与太子殿下说。” 宇文承川笑容不变,态度却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冬至是孤的贴身太监,向来都是孤在哪里,他便在哪里,孤没有什么事是他听不得的,公主有话但说无妨。” 妮娜公主见他不肯打发冬至走,鞑靼的女子可不像大邺的那般扭捏,也就不再坚持,而是直接说道:“既然这位公公留下无妨,那我就直说了,我来就是想亲口问一下太子殿下,我到底哪里不好,太子殿下为什么不肯接受我?我知道您与太子妃感情很好,可这并不妨碍您与别人也感情好啊,何况我听说,您宫里多的是女人,为什么您能接受她们,就不能接受我呢,我比不过太子妃也就算了,难道连那些人也比不过吗?” 她明明就是草原第一美人,明明草原上的儿郎个个都想做她的裙下之臣,想娶她的人也是车载斗量,为什么太子殿下就看不上她呢,她又不是要跟太子妃比,谁让太子妃比她先认识太子殿下,先占了太子妃的名头,她只是想做太子殿下的侧妃,能日日陪着太子殿下,为他生儿育女而已,于太子殿下来说,根本就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怎么偏就跟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都不一样呢?! 宇文承川仍是笑容不变,道:“公主并没有哪里不好,相反,公主实在太好了,所以孤才不忍委屈公主只做孤的侧妃,公主值得更好的男子。” 话音刚落,妮娜公主已急急接道:“可我不觉得委屈啊,这世上也再找不出比太子殿下更好的男子了,既然太子殿下不是不喜欢我,那我们这就去求见皇上,求皇上收回成命罢。” 他母亲的,他几时说他喜欢她了,果然对一根筋的人说话不能太委婉……宇文承川磨了磨牙,才假笑道:“公主误会了,孤从来就没喜欢过你,既然公主来找孤,就该知道,事情本就是因为孤不愿意,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若孤这会儿再去求父皇收回成命,岂非自打嘴巴?” “可……是太子殿下自己说我没有哪里不好,不忍心委屈我的呀。”妮娜公主懵了。 宇文承川额头的青筋跳了跳,笑容几乎已快要挂不住:“公主可能不知道,我们大邺人说话,都习惯委婉,公主是很好,可就跟冬日里的大雪,诗人们和豪门权贵都喜欢它,贫苦百姓却讨厌它是一个道理,这世上总不可能人人都喜欢一件东西一个人,不管那东西那人再好,始终不可能人人都喜欢。孤言尽于此,公主还请回去罢。” 他话说到这个地步,妮娜公主哪还能听不懂,或者说,她刚才其实已经听懂了,只不过仍抱着几分残存的希望在自欺欺人而已。 如今宇文承川却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给她了,她的眼圈不由越发红了,呆在原地好半晌,方狠狠的拭了泪,道:“原来都是我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也是,就像太子殿下说的,一样东西一个人就算再好,也不可能世上所有人都喜欢,我却一直到今时今日,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您不喜欢我,却并不代表我不好,这世上仍多的是喜欢我的人,我也相信我一定能找到一个比您更好,也是更适合我的男子!给太子殿下添麻烦了,我在这里正式给您赔个不是,您放心,以后我定不会再打扰您了,告辞!” 说完躬身行了个礼,便转身快速的跑开了,很快便消失在了宇文承川和冬至的视线以内。 一直没说话的冬至方开口小声感叹道:“奴才本以为她会胡搅蛮缠到底的,没想到一旦明了了殿下的态度,便立时离开了,倒也干净利索,比我们大邺的闺秀们可强多了,今儿若是换了我们大邺的闺秀,奴才敢说一哭二闹三上吊,三个步骤一个都跑不了。” 宇文承川没说话,心里却是对冬至的话深以为然,也松了一口长气,妮娜公主若真继续纠缠下去,事情还不定闹到什么地步,他和她都沦为大家的笑柄就不说了,更糟糕的是,万一有心人借机省事,挑拨得孛儿只斤王爷就此恨上了大邺,回头生出什么事来,于大邺、与他显然都将大大的不利,幸好事情到此为止了。 主仆两个回了后殿,顾蕴仍依言在院子里等着宇文承川。 宇文承川遂打发了冬至,上前把事情的经过大略与顾蕴说了一遍,末了叹道:“总算否极泰来,雨过天晴了!” 顾蕴则道:“得亏草原女子不扭捏,不然换了我们大邺的女子,只怕就真要如冬至所说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全齐活儿了。” 心里对妮娜公主的厌恶和防备至此总算消了大半,反而有些佩服起她来,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胸襟和气度,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这样的女子,才真配喜欢宇文承川,她虽会本能的妒忌,更多却是为了别人也能发现宇文承川的好而自豪,不像庄敏县主,一心只想着权势,宇文承川若真被“喜欢”上了,才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皇上与宇文承川闹不愉快时,虽在场的人寥寥无几,到底没有刻意下令封口,之后顾蕴与妙贵嫔又先后去了光明正大殿,知道事情的人就更多了,这还是明面上的,还不连那些私下里各有自己消息渠道的,不然孛儿只斤王爷的心腹也不能那么快便打听到坏他们好事的恰是宇文承川本人了。 所以接下来几日,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关注着玉润殿和孛儿只斤王爷父女的营帐,想看双方会不会因此事衍生出什么后续事件来,他们又能不能趁机浑水摸鱼,再不济了也要把水搅得更浑才是。 只可惜他们都失望了,宇文承川与顾蕴脸上丝毫瞧不出端倪来,玉润殿也与之前一样水泼不进,半点受此事影响的迹象都没有,亦连皇上与宇文承川父子之间,竟也丝毫没受此事影响似的,半点也没有如他们期望的那样,父子就此生隙,或者说是嫌隙越来越大。 孛儿只斤王爷父女则一直欢天喜地的准备着册封公主的一应事宜,瞧着半点失意怨怼的样子都没有,倒让所有人都有些怀疑起来,难道当日孛儿只斤王爷向皇上求的本就是册封公主,妮娜公主对太子殿下并没有私情? 众宗亲重臣想得还要更多一些,本以为皇上这些日子都恼着太子殿下,不然也不会把监国大权又收回去了,可如今看来,皇上心里仍是很看重太子殿下,只承认太子殿下才是自己心目中储君第一人选的,不然也不会容忍太子殿下此番的强势和不听话了;另一方面,太子殿下态度如此强硬,作风如此果决,也的确是越发有储君的气度与威仪了,也许,他们真要对自己和自家的将来,重新衡量决断一番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妮娜公主正式册封的日子到了。 本来大邺的公主们地位都远及不上皇子,是没有正式册封礼的,也就在挑定驸马赐婚时,皇上会择一封号指与公主们而已,及至公主们出嫁后,这封号也不会用得太多,譬如大公主,即便已出降几年了,人们见到她或是提及她时,依然都称的是“大公主”,得等皇上大行,她升级成为长公主后,她的封号“福圆”才会被人们广未提及,称她“福圆长公主”。 如今皇上却破格为妮娜公主这个义女大张旗鼓的行册封礼,知道个中因由的自然明白皇上这是在补偿,亦是在安抚孛儿只斤王爷父女,不知道的,却以为皇上这是真看重妮娜公主这个义女,一时对妮娜公主父女都是又羡又妒,以致妮娜公主册封当日,光收礼物都收到手软。 顾蕴自然也为妮娜公主准备了礼物,却是一套孔雀绿的翡翠珠链,颗颗翡翠珠都浑圆通透,大小匀称,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还是当初顾蕴出嫁时,祁夫人为她添的嫁妆之一。 这样的好东西,若妮娜公主那日不是那般拿得起放得下,顾蕴自是不可能送她的,但如今顾蕴对她的胸襟和气度颇为感佩欣赏,选起礼物来自然也大方与真心多了。 妮娜公主也不是不识货的人,乍见顾蕴的礼物,倒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太子妃竟送自己这般贵重的礼物,虽如今行宫所有女眷里以她身份最高,她哪怕碍于面子,送自己的礼物也不能太简薄了,可她送自己这样有银子也买不来的好东西,却是犯不着的。 然见顾蕴笑得一脸的平静和善,这平静与和善还不是装出来,而是由内而外自然而然发出来的,人的笑容神情语调都能伪装,唯独眼神不能一直伪装,妮娜公主终于知道自己先前是多心了,太子妃哪里恨着她了,她分明比她想象的宽容大度得多,也就不怪太子殿下那般爱重她了。 这样漂亮雍容,宽和大气的女子,换了自己是男人,也一定会爱的,——至此心里残存的几分伤心与不甘总算都散了去,心悦诚服的给顾蕴行了礼,郑重的向顾蕴道了谢:“多谢大皇嫂厚赠,妹妹感激不尽。” 妮娜公主能感觉到顾蕴的善意,顾蕴又何尝不是一样,笑着给她还了礼:“一家子骨肉亲人,泰昌妹妹喜欢就好,很不必客气。”再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欣赏与惺惺相惜。 让等着看笑话儿的众宫眷女眷心里都是好生失望,连日来因没能看到顾蕴和妮娜公主的笑话儿,她们已是遗憾得紧,便把希望都寄托到了今日的认亲礼上,这两人之前是没打上照面,自然还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如今见了面,就不信她们还能继续若无其事得下去,谁不知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却没想到,这二人岂止若无其事,甚至还当众上演起姑嫂情深来,光凭会装是装不到这个地步的,那二人的心得有多大?看来今日她们的愿望又要落空了,一时都意兴阑珊起来。 彼时妮娜公主已给庄敏县主在行礼了,之后是五皇子妃和六皇子妃……很快,妮娜公主便由司仪领着走远了。 庄敏县主见状,方看向了正与六皇子妃小声说话的顾蕴,笑道:“大皇嫂好大的手笔,相形之下,我和五弟妹六弟妹的礼物就要寒酸多了,也可见大皇嫂是多么的喜欢泰昌,好在此番泰昌虽不会随父皇并我们大家伙儿回京,却说了来年万寿节时,定会进京给父皇贺寿并挑选驸马,大皇嫂与泰昌还是有的是亲热机会的,指不定届时大皇嫂这个‘妹妹’,就叫得名副其实了呢?” 孛儿只斤王爷与妮娜公主父女两个接了圣旨后,少不得要去当面向皇上谢恩,皇上遂问了妮娜公主,是愿意过几日便随他一道进京,还是怎么着? 妮娜公主想了想,说自己此番便不进京了,待明年万寿节时再进京给皇上磕头祝寿也是一样,皇上自不会勉强她,还笑言自己回京后便可以着手为妮娜公主挑选驸马了,待明年万寿节她进京时,便可以直接大婚了,所以庄敏县主有此一说。 庄敏县主连日来沉寂了许多,寻常再有宫宴家宴的,她是能不出席,便都不出席了,倒比众所周知越发失了皇上的四皇子还要低调几分,以致行宫上下都差点儿快忘了还有一位四皇子妃了。 今日她却是不能不出席了,这才会盛装前来,只可惜妆画得再浓米分擦得再厚,也掩盖不了她憔悴的脸色和大大的黑眼圈,整个人也是瘦了一圈,与顾蕴妯娌几个坐在一起,差点儿都快被人认做两辈人了。 可就是这样,她依然是一开口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让顾蕴着实恨得牙痒痒,因皮笑肉不笑道:“本宫自然大手笔,毕竟本宫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这一点四弟妹便是再羡慕,那也羡慕不来,所以以后这样的话,四弟妹还是别再说了的好,省得说一次就怄一次,没的白怄坏了自己。” 顿了顿,欣赏了一下庄敏县主的怒发冲冠后,才继续笑道:“至于泰昌妹妹挑选驸马的事,就更不是四弟妹能管得着的了,毕竟一回宫四弟妹就要随着四皇弟一起禁足思过,到明年父皇万寿节时,能不能出来还是未知呢,所以四弟妹就甭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再不然,多关心一下四皇弟也成啊,这会儿就咱们妯娌几个,倒也不怕旁人听了咱们的话去,本宫少不得要直言一回了,不是本宫说四弟妹你,你把四皇弟管那么紧干嘛呢,弄得你们府上至今连个侧妃都没有,不然四皇弟此番也不至于做出那样的糊涂事了,须知这男人啊,就跟沙子似的,你捏得越紧,他反而溜得越快,倒是放松了,反倒能一直牢牢握在手里,四弟妹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第二百二二回 夫妻反目 庄敏县主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固然有四皇子受了皇上申饬责罚,没脸出门,连带她也没脸出门的原因,更多却是因为时刻忧心着她当日向宇文承川告密之事,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传到四皇子耳朵里去,届时后果不堪设想,虽然她一味的闭门不出,事情该发生时一样会发生,但躲在自己殿中,看着周围都是自己熟悉的人和事物,她心里多少总能添几分自欺欺人的安全感。 不过她虽闭门不出,外面的消息却不是一点都传不到她耳朵里去,自然也就知道了妮娜公主差点儿成为宇文承川侧妃之事,饶事情最终并没能成,依然足以让她拍手称快了,顾氏那贱人一定气了个半死罢,如今是太子还需要她的银子,才会没有顺势纳了那番邦公主的,等明儿太子不需要贱人的银子了,还不得左一个侧妃,右一个姬妾的纳,他们夫妇岂有不反目成仇的,届时她就有得好戏看了! 庄敏县主倒也不是不恨宇文承川,可她鲜少能见到宇文承川,便见了,也是众目睽睽之下,根本说不上话,于是便把满腔的恨意都算到了顾蕴头上。 她的所有噩运都是从贱人成为了太子妃后开始的,可见贱人生来便是她的克星,她便是恨死了她也不为过,这才会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出口奚落顾蕴的,虽然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她怎么就忘了,自己还有把柄在贱人手里呢? 果然贱人半点也不相让,她说一句,她便有十句等着她,直把庄敏县主气了个脸红脖子粗,死死看着顾蕴一张一合的嘴,只恨不能立时扑上去生吞活剥了顾蕴。 可庄敏县主到底还是生生忍住了,眼下形式比人强,除了把报仇雪恨的希望寄托到以后,她能怎么着? 好半晌,她方咬牙挤出一句话:“论起御夫之术来,我们妯娌哪一个又能及得上大皇嫂呢,多谢大皇嫂教诲了,我以后一定以大皇嫂为榜样,让我们府里也跟东宫似的,虽姹紫嫣红,惟独一枝独秀!我身体不舒服,就先告退了,大皇嫂与两位弟妹请自便。”然后拂袖而去了。 余下顾蕴看着她的背影,片刻方无声的冷哼了一声,她还没找那贱女人的麻烦,贱女人倒先挑衅起她来,原本她只打算把事情传到四皇子耳朵里,让他们夫妇自己扯皮的,既然她上赶着来作死,她少不得只能把事情传到二皇子耳朵里,让二皇子逼四皇子加倍惩罚她,甚至直接结果了她了! 庄敏县主一路强忍着悲愤回到自己的寝殿,强忍了许久的眼泪方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了,为什么,为什么顾四那贱人就可以活得那般滋润肆意,地位、财富、男人的宠爱还有光明的未来,样样都有,自己却什么都没有?打小儿人人都称赞艳羡她的命好,长公主之女,县主之尊,注定这辈子都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及至及笄后,又嫁给了皇子做正妃,荣华富贵越发更上一层楼,这命也的确够好了。 可既然上天给了她这么好的命,为什么就不能让她的命更好一点,实现了她那个打小儿的梦想呢,不然上天给她那样的命格做什么? 庄敏县主越怨天尤人,便越是不忿不甘难当,越是伤心恼怒难当,不由扑到床上,哭了个天昏地暗,一度甚至觉得活着已没什么意义了,倒不如死了的干净。 只是痛哭了一场后,庄敏县主心里好受了许多,寻死的念头自然也不翼而飞了,蝼蚁尚且贪生呢,何况她只是一时处于逆境而已,待熬过了这阵子,一定会否极泰来的,她如果现在就死了,岂不是之前的所有苦难都白受了,岂不是白让亲者痛仇者快了? 这般一想,庄敏县主越发觉得自己不但要活着,还要比所有人都更好的活着了,因扬声唤了贴身宫女茉心进来:“打水来本宫洗脸匀面,再服侍本宫换见衣裳,省得待会儿殿下回来后瞧出端倪,又不高兴。” 既然宇文承川那边已指望不上,她已根本没有后路,那便只能尽全力辅佐自家殿下走到最后了,辅佐了,没准儿还有实现梦想的一日,不辅佐,就真是连一丝一毫都希望都没有了! 一时茉心打了热水来,庄敏县主梳洗了一回,又换了衣裳,重新匀了面,瞧着总算气色好了许多,只眼圈仍微微有些发红,不细看的话,倒是瞧不出她才大哭过一场了。 她正要打发人去瞧瞧四皇子回来了没,打算认真与四皇子说说话儿,重新鼓起他的斗志来,就听得外面传来小太监的声音:“殿下回来了。” 庄敏县主忙堆起满脸的笑,领着人接了出去:“殿下回来了,宴席已经散了吗?臣妾因身体有些不舒服,便提前回来了……” 话没说完,四皇子已冷声喝道:“都给本殿下滚出去,没叫谁也不许进来!” 庄敏县主闻言,这才注意到四皇子双目赤红,满脸阴鸷,显然正处于盛怒中,也不知是不是跟自己一样,在宴席上受了折辱?忙冲茉心使了个眼色。 茉心便忙领着满殿服侍的人,如蒙大赦般鱼贯退了出去,殿下这些日子脾气一直不好,她们这些服侍的人个个儿都是动辄得咎,这会儿摆明了比前阵子还要生气,她们若是留下,指不定连小命儿都得搭上也未可知,得亏娘娘开恩,立刻便打发了她们。 待众服侍之人都退下后,庄敏县主方赔笑着小心翼翼的问起四皇子来:“殿下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在宴席上……受了气?臣妾何尝不是一样,不然也不会早早的退席回来了,没办法,谁叫我们才失了父皇的欢心,满朝满堂又尽是些拜高踩低的小人呢,殿下实在犯不着……啊……” 一语未了,下巴已被四皇子狠狠捏住,迫使她抬起了头来,当即痛得庄敏县主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片刻方喘着气强笑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臣妾脸上有什么东西,还是臣妾哪里做得不好,惹殿下生气了?殿下不妨直接告诉臣妾,臣妾立刻就改,管保以后再不惹殿下生气。” 心里却已是怒极,只会在家里拿自己老婆出气的男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他与那折辱他的人硬碰硬去啊,也就不怪他斗不过太子了,太子可从不会拿顾四撒气,说来说去,还是顾四命太好! 四皇子红着眼睛死死看了庄敏县主好一会儿,直看得她心里的愤怒和不平渐渐被心惊胆战所取代后,才冷笑着缓缓开了口:“这张脸虽仍有那么几分姿色,却比顾氏差多了,就更不必说顾氏坐拥金山银山,东宫其他的女人也个个儿都比你年轻貌美了,你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宇文承川就会瞧上你呢,就因为他能瞧上顾芷那个贱人,就一定能瞧上你吗?” 一席话,说得心里本已涌起了不祥预感的庄敏县主如被重捶,脑子登时嗡嗡作响起来,三魂七魄也飞到了天外去,好半晌方堪堪回过神来,忙强挤出一抹笑容来,道:“殿下这话是从何说起,什么顾氏什么东宫的,臣妾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呢?” 满心都在叫嚣着,殿下终于还是知道了,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既然不来也来了,那她便打死了也不能承认,不然她自己完蛋不说,她的一双儿女,乃至家族亲人也都完了,她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 “听不懂?”四皇子笑得寒气逼人:“你倒是挺会装,只可惜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所以你最好还是把一切都原原本本招了的好,我看在两个孩子的份儿上,还能将你风光大葬,否则,哼,就别怪我绝情了!” 风光大葬? 庄敏县主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殿下竟已想要她的命了,那她就更不能承认了! 片刻,她方笑得比哭还难看的道:“殿下到底在说什么,莫不是听信了居心叵测之徒的离间之词,对臣妾生了什么误会?臣妾真的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还请殿下明示,就算殿下真要臣妾死,好歹也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让臣妾做一个明白鬼……啊……” 四皇子忽然大力一搡,庄敏县主便一个站立不稳,狠狠摔倒在了地上,他尤嫌不解气,又上前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后,才冷声道:“本殿下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招还是不招,你若招了,本殿下续弦后,还能一如既往的疼爱两个孩子,毕竟他们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也是本殿下的孩子,本殿下如今虽对你憎恶头顶,却绝不会迁怒自己的孩子。但你若继续这么不配合下去,本殿下就不能保证会不会迁怒他们了,便本殿下不迁怒他们,只要对他们足够冷淡,你该知道,仅只这样,他们的日子便好过不了,甚至能不能长大成人都说不好了,你自己看着办罢。” 庄敏县主单手捂着脸,被他扇得耳朵嗡嗡作响,只将他的话听清楚了四五分,但这么多年夫妻下来,四皇子有多了解她,她便有多了解四皇子,自然很容易便将剩下五六分没听清楚的话猜了个大概,想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几乎就要忍不住屈服了。 是啊,殿下甚至根本不用迁怒两个孩子,只消对他们表现得略冷淡一些,他们姐弟便极有可能早早夭折,便是侥幸能长大成人,怕也已被养废,再别想有什么光明美好的未来了,她不能害了两个孩子,不能让他们因为自己这个母亲,便毁了一辈子! 可仅仅只动摇了一瞬,庄敏县主便清醒过来了,不,她不能承认,说什么不能承认,一旦承认,殿下立时便能要了她的命,她都死了,两个孩子就算再凄苦再无助,她也不知道,更遑论庇佑他们了,所以她得活着,无论怎么样也得活着! 念头闪过,庄敏县主已挣扎着坐起来,望着四皇子,哭着喊起冤来:“殿下,您到底听了谁的离间之词,这样怀疑臣妾?臣妾与您成亲七载,为您生儿育女,打理内宅,难道在您心里,竟如此不值得您信任,随便谁进几句谗言,便能让你恨臣妾恨到定要臣妾死了,才能解气的地步吗?那这七年的夫妻情分在您心里算什么,这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相濡以沫,在您心里又算什么?” 四皇子闻言,嘴角就勾起了一抹冷嘲的弧度,蹲下身与庄敏县主平视着,轻声道:“本殿下也很想知道,这七年的夫妻情分在你心里算什么,这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相濡以沫,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恨恨说完,站起身后,才又继续道:“你既死到临头了还嘴硬,那本殿下也懒得再与你拐弯抹角了,反正本殿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承认或是不承认,根本没有区别!阮道林,进来!” 阮道林很快便应声进来了,手里还托着一个托盘,四皇子遂看向托盘,冷冷道:“这里有白绫一条,鸩酒一杯,你自己选一样上路罢,看在这七年的情分上,看在璟儿瑶儿的份上,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本殿下一样会为你风光大葬的,你安心上路罢!” ‘安心上路’,叫她怎么安心上路,谁死到临头了,又能真正安心的? 庄敏县主泪如雨下,拼命摇头道:“殿下,我没做错什么,您不能这么狠心,您不能这么对我……且我又不是寒门祚户的女儿,我有父母亲族,殿下若这么不明不白的杀了我,我母亲一定不会轻易与殿下善罢甘休的,届时闹出殿下无故杀妻的丑闻来,殿下这辈子还能什么前程可言,殿下千万不能中了歹人的奸计,千万要三思啊……” 四皇子冷哼道:“就因为父皇申饬了我,说我这辈子至多也就是个闲散王爷的命,就因为我被那个婢生子逼得节节败退,几乎快要没有立锥之地,就因为我这辈子已没什么前程可言,所以你才会等不及去向那个婢生子告密,等不及想对他投怀送抱?也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便是当上皇后,母仪天下,让你那个所谓‘凤凰于飞,天命皇后’的命格名副其实,我都摆明实现不了你的梦想了,你可不得另寻出路吗?反正那个婢生子连顾芷那样的贱货都瞧得上,除非眼瞎了,才会瞧不上样样都比那贱货好十倍的你!” 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四皇子甚至只消知道有关此事的一言半语,便已能将庄敏县主的所思所想猜个十成十了,所以庄敏县主承认不承认,于他来说,区别真不大,结果也不会因她不承认就改变。 四皇子说完,嗤笑了一声,又继续道:“可你虽样样都比顾芷那贱货强,因着我的缘故,于那个婢生子来说,却与仇人无异,不拿出点干货来做投名状,不让那个婢生子知道你的诚意,他又怎么会轻易接受你,怎么会让你成为前朝罗皇后一样的存在?所以你便等不及去向他告密了,谁知道你告了密他依然对你不假辞色,你又气又后悔,却奈何不了他,也不敢在我面前表露出丝毫来,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计就计,让我和二皇兄吃了一个大亏,我说得对吗?” 仍不给庄敏县主说话的机会:“我是说这些日子,你为何时时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嘴上不说,你就以为我真察觉不出来吗?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些年我自问对你不薄,姬妾屋里是能不去便不去,更别说弄出庶子庶女来恶心你了,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可笑我身边日日都睡着一头忘恩负义的中山狼,我竟不知道,还得二皇兄提醒我,我才能看清楚自己的枕边人,自己孩子的母亲,是怎样一个无情无义,寡廉鲜耻之人,你叫我怎么能容你继续活在这世上,让你活着,好将来有机会时,再在背后捅我的刀子么?” 四皇子双眼恨得几能滴出血来,眼前又浮现过先前二皇子叫住他,与他说这事儿,让他趁早清理门户,不然他以后也再不敢继续与他做兄弟了时,那似笑非笑中又不乏鄙夷与同情的眼神。 只要一想到二皇子的眼神,四皇子便恨不能立时杀了庄敏县主,别人背叛他,在背后捅他的刀子也就罢了,她身为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如今活着与他一个被窝,将来死了也要与他一个墓穴的人,竟然也背叛他,这不是摆明了告诉世人,他宇文承祚,已是众叛亲离,一无所有了吗?! 四皇子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打得庄敏县主再次摔倒在地上后,冷声问道:“本殿下该说的,都已说完了,你是要自己动手,还是让阮道林帮你,选罢!” 庄敏县主捂着火烧火燎痛得钻心的脸,纵到了这个地步,仍是抵死了不承认,好像不承认,她就真没做似的,四皇子就不会要她命了似的:“殿下,臣妾没有做过的事,您让臣妾怎么认?宇文承乾虽与您是兄弟,如今你们又结了盟,可他心里只怕时时刻刻都在盼着您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他的话如何信得,您可千万别中了他的计啊!” 四皇子冷笑道:“不信他的话,难道信你的话不成?你以为你抵死了不承认,本殿下就不会杀你了,你那陪嫁丫头茉心,别人不知道个中隐情,她岂能不知道几分?本殿下要让她进来与你对质,把什么都吐出来,易如反掌,只本殿下懒得费那个神而已,横竖你前脚一走,本殿下后脚就会送她下去给你作伴的,到底主仆一场,黄泉路上,也好叫你们主仆彼此有个伴!” 喝命阮道林:“既然你们娘娘有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你便服侍你们娘娘上路罢,别忘了送走你们娘娘后,再把茉心也送下去陪她,她打小儿金尊玉贵长大的,没个丫头服侍着走黄泉路怎么成?本殿下先去书房了,事情完了立刻过来复命。” 说完一甩袖子,便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那副绝情绝义的样子,终于让庄敏县主彻底绝望了,原来不管她承认不承认,结果都不会改变……她也顾不得捂脸了,连滚带爬扑上前便抱住了四皇子的腿,声泪俱下的哭道:“殿下,您不能这样对我,我承认……我承认我有错,可就算我有错,也只是错在太想为瑶儿和璟儿姐弟两个留一条后路,太爱他们了而已,这世上但凡做母亲的,谁不是一心为了孩子,只要对孩子好,哪怕为之付出了一切,乃至性命都心甘情愿?您不能因为这样就要了我的命,我有什么错,难道在殿下心里,我太爱我们的孩子也罪该万死吗?殿下,我已经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您就饶过我这一次,我以后一定做牛做马来报答殿下的大恩大德,殿下,我求求您……啊……” 却被四皇子一脚踹了个倒仰,冷冷道:“明明就是你自己爱慕虚荣,想当皇后快想疯了,还有脸拿瑶儿璟儿来当挡箭牌,说是太爱他们的缘故,就你这样的人,也配做母亲?你也不怕他们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后,一辈子以你为耻,只恨他们当初投胎时不开眼,竟托生到了你的肚子里?本殿下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你说了,阮道林,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阮道林忙喏喏的应了,便上前拉起庄敏县主来。 庄敏县主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挣脱他的手,然后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向四皇子恨声道:“殿下要杀我,我无话可说,可有一件事我却不得不告诉殿下。既有当日,我自然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早在殿下被父皇申饬的那日,我便已打发人快马加鞭送信回京,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了母亲,并与我母亲说,一旦我异日遭遇了不测,一定是殿下下的手,让我母亲为我伸冤报仇,所以殿下若是不怕背上无故杀妻罪名,彻底身败名裂,彻底与皇位绝缘的话,今日就尽管杀了我便是,我白白丢了性命是我活该,殿下也休想有好日子过,就等着生不如死罢!” 一席话,说得本已怒火中烧的四皇子越发怒不可遏起来,劈手又是一记耳光赏给庄敏县主后,才恨声骂道:“贱人,你竟还敢威胁本殿下!行啊,别以为就你狠,本殿下这便让人送信回京给钟嬷嬷,立时送瑶儿璟儿上路,看谁狠得过谁,反正死了他们姐弟,本殿下以后又不是不能有别的儿女了!阮道林,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打发人送信去?” 钟嬷嬷是四皇子的乳娘,自四皇子开衙建府以后,便一直在四皇子府服侍了,整个四皇子府,除了四皇子和庄敏县主,也就她说的话最好使了。 此番四皇子与庄敏县主双双伴驾出京,宫里向嫔又在禁足中,夫妻两个不能将一双儿女送进宫去,便只能全权托付给了钟嬷嬷照顾,后者对四皇子忠心耿耿,又沉稳能干,当初庄敏县主自是一千个一万个放心的,却没想到,如今竟成了自己一双儿女的催命符。 庄敏县主登时睚眦俱裂,“宇文承祚你好狠的心,瑶儿璟儿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生儿女,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比老虎还狠,你也不怕受天谴遭报应吗?” 四皇子冷笑:“本殿下还不是被你逼的,若你乖乖就死,本殿下岂会出此下策,他们姐弟再怎么说也是本殿下的亲生骨肉,本殿下打小儿疼到这么大的,岂能不心疼,他们就算要怨,也该怨你这个当娘的才是,谁让你为了能当皇后,什么都可以不管,什么都可以不要呢?本殿下没时间跟你再磨蹭,到底是你死,还是瑶儿璟儿死,你自己选罢!” 不是自己死,便是自己的一双儿女死…… 庄敏县主整个人抖得有如秋风中的落叶,再也硬气不下去,“噗通”一声重重跪下,又哀哀的求起四皇子来:“殿下,您就真一点也不念素日的情分吗?您便不念素日的情分,也得考虑一下若我忽剌剌就死了,必定会惹人动疑,指不定还会给您带来无休止的麻烦与恶果啊,我死不足惜,可我实在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让殿下如今的处境越发雪上加霜,瑶儿璟儿已经注定很快便没有母亲了,我实在不想让他们再失去殿下这个父亲的庇护,所以恳请殿下,等回京后再让我不显山不显水的‘病故’,届时我一定什么都听殿下的,绝对不给殿下留一丝一毫的后患,求殿下三思。” 四皇子仍是冷笑:“想施缓兵之计?果然哪怕生机再渺茫,你都不会轻易放弃!”心里却是忍不住思忖起庄敏县主的话来。   ☆、第二百二三回 神兽麒麟 四皇子自听了二皇子的话后,便一直处于盛怒中,满脑子只余一个念头,那就是立时结果了庄敏县主的性命,让贱人知道,他就算再落魄再潦倒,要她的命依然易如反掌,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悔青肠子,也只能凄凄惨惨的赴死,还真没想过庄敏县主忽然死了,会产生什么后果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这会儿经庄敏县主提醒,他由不得不思忖起这个问题来。 贱人再怎么说也是上了玉牒,为皇家开了枝散了叶的正室皇子妃,忽剌剌就死了,死前还没有任何病痛,内务府与宗人府岂有不过问的,便他们不过问,又岂能没有风言风语传出,一旦传到父皇耳朵里,父皇本已厌了他,再加一条“无情无义,无故杀妻”的罪名,这辈子他就真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的确不如贱人说的,好歹让她活着回到盛京,与长公主府达成共识后,再不显山不显水的让她“病故”,自然也就不会惹人动疑,也不至于与长公主府因此交恶了,长公主府是大不如前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且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不说别的,明儿自己续弦时,长公主府若从中作梗,自己的好事还能成吗? 当下思忖已定,四皇子遂冷声吩咐起阮道林道:“明儿便传出话去,茉心自来了热河后,便一直水土不服,因你们娘娘跟前儿离不得她,所以一直强撑着在服侍,但撑到昨儿夜里,终于撑不住发起高热来,今儿已是起不来床了,等过几日再传出她的死讯时,自然也就不会惹人动疑了。至于你们娘娘,茉心既时时不离她左右,又岂能有不过了病气的?记得过两日便传个太医来,再怎么说她也仍是本殿下的正妃,可得好生瞧瞧才是。” 阮道林忙一一应了,四皇子方又看向仍抖个不住的庄敏县主,哼笑道:“你别以为本殿下暂时饶你不死,你的缓兵之计便奏效了,你便可以背着本殿下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了,本殿下告诉你,本殿下要你三更死,便谁也不能留你到五更!” 吩咐阮道林:“传信回京,让钟嬷嬷即日带了瑶儿璟儿出府去住,除非本殿下回京后,让你亲自持了本殿下的信物却接他们回来,否则便让钟嬷嬷带了他们一直在外面住,决不许踏进盛京半步!” 阮道林又是恭声应了,四皇子这才冷冷冲庄敏县主扔下一句:“你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孩子,你都不心疼,那本殿下自然也不会心疼,反正他们的命都是本殿下给的,也不算犯了人伦。”拂袖而去了。 余下庄敏县主看着他主仆二人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以内,半晌方似被人抽走了浑身的筋骨一般,软软瘫倒在地上,闭上眼睛,任眼泪横流起来。 她当初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去找宇文承川告密啊,就像殿下说的,宇文承川因他的缘故,早视她若仇人无异了,就算信了她的话,也不会自此就感激她喜爱她,继而让她将来成为皇后啊,她真是被猪油了心了,如今可好,不但母仪天下的梦想这辈子都实现不了了,还不是自己死,就得自己的一双儿女死,——她怎么就落到了这样的下场,她真的好后悔啊! 次日,茉心因水土不服病倒了的消息便在小范围内传开了,随行的一名低阶太医去瞧过以后,摇着头表示很不乐观,而事实也果然如此,茉心的病情当晚便又加重了,至第三日上,更是汤药都喂不进去了,终于于第四日凌晨时分落了气。 本来区区一个宫女病死了,就跟往大海里扔进一粒小石子似的,根本激不起任何水花。 可随着当日庄敏县主及她跟前儿服侍的另一个丫头也病倒了,症状与茉心还都如出一辙,四皇子方引起了警觉,不但立时将庄敏县主主仆隔离了,只派了四个婆子寸步不离的服侍,还让太医开了方子熬了药给自己殿内所有人都服食,并具本禀明了皇上,说在确保自己及自己殿内的人都没有染上病之前,自己殿内的上下人等都不出门了,每日的一应供给也只让人远远的投递进去即可,以确保不让病症蔓延开来,造成难以估量和挽回的恶果。 消息传开,一时行宫上下都有些恐慌,不过绝大多数人想着自己根本没与四皇子殿内的人接触过,太医也再三向皇上保证,九成九不是时疫,而是庄敏县主主仆朝夕相对,难免过了病气给彼此,大家也就渐次平静下来,以前怎么过活,如今仍怎么过活了。 四皇子自编自演的这场好戏能瞒过其他人,却瞒不过宇文承川与顾蕴,夫妻两个一得到消息,便知道四皇子这是要对庄敏县主赶尽杀绝了,虽这样的结果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依然觉得四皇子太过绝情,到底二人夫妻七年,还生了两个孩子,他就算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便放庄敏县主一条生路又何妨?毕竟事情已圆过去了,他也没受到多大的惩罚,只以后将她关起来,让她再不能兴风作浪也就罢了。 不过想起原是庄敏县主无情无耻在先的,亦不怪四皇子恨成这样,也就不觉得四皇子过分了,这二人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倒是应了那句话“物以内聚,人以群分”,也幸好是他们做了夫妻,而不是男的娶了别人女的嫁了别人,不然可不就得多祸害两个好儿郎好女孩儿,乃至两个好人家了? 只可怜了他们的两个孩子,若这辈子他们都不知道真相也就罢了,一旦哪日知道了,也不知是该恨母亲的好,还是该恨父亲的好?想来唯一能恨的,也就只有自己了……顾蕴因忍不住与宇文承川叹道:“他们两个狗咬狗也就罢了,就是可怜了两个孩子,摊上这样的父母,也不知前世做了多少孽?” 宇文承川却道:“父母是谁也没法选择的,他们既享受了身为他们夫妇子女的一应好处,自然也该承担一应不好的,怪只怪他们投错了胎,以老四夫妇的贪婪和无情无义,便是现在不出事,以后也会出事的,这也是他们姐弟的命,半点由不得旁人。” 顾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头道:“也是,他们的父母都半点不为他们考虑了,我们这些旁人又是操的哪门子心?他们是可怜,大伯父白发人送黑发人,不也一样可怜吗?” 顾准当日当着皇上和文武亲贵的面,力证顾蕴的清白时,虽口称顾芷为‘罪人顾氏’,还说自己早当没这个女儿了,但终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顾芷又死得着实可怜,死后还只能横尸乱葬岗,做孤魂野鬼,连香火供奉都没有,顾准又岂能真一点都不伤心难过,一点都不自责后悔? 事实上,顾蕴前日见他时,虽隔了一定的距离,依然发现他憔悴了好些,苍老了好些,可见还沉浸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里,偏还要尽力克制着,不在人前表露出来,也够难为他了,所以顾蕴有此一说。 宇文承川叹道:“大伯父是不容易,老话说‘儿不嫌母丑’,反过来也是一样,当父母的又怎么可能真恨自己的儿女恨到死之后快的地步?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罢了,所幸不日就将返京了,回去后有大伯母母子几个的安慰,想来大伯父应当能很快走出来。” “希望如此罢。” 庄敏县主主仆的病如太医所说,将养了四五日后,果然开始有所好转了,四皇子殿内也再无其他人表现出同样的病症,显然的确不是时疫。 皇上方松了一口气,又在行宫逗留了几日,便下旨返程了。 眼下已是九月,再到木兰围场逗留十来日,回京时便得十月中下旬了,盛京历年都是进了十一月便开始下雪,大部队必须赶在十一月前顺利返回盛京,不然又要多耗费大量的人力和财力,皇上历来勤俭,自然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 返程与来时一样,也是内务府的人提前一日出发,赶在御驾抵达前,把营帐都扎好,一应补给也准备好,更兼大家来时都有赶路的经验了,倒是比来时要顺利几分,也轻松惬意几分,以致大家都觉得,似在不知不觉间,便已抵达了木兰围场一般。 木兰围场离盛京快马加鞭的话,已只得五六日的距离,气候也与盛京差不多,已有入冬的迹象了,但这并不能降低大家的热情,尤其是男人们的热情,总算可以纵马驰骋,大显身手了,他们可得好生表现一番才是,指不定就入了皇上的眼,得了御赐的彩头乃至一官半职呢? 木兰围场自然也有行宫,今上虽勤俭,隔一年来一次木兰围场打围狩猎却是没有间断过的,就更不必说先帝们在世时,也都爱好来打围狩猎了,不建个行宫怎么好落脚安置? 只是木兰行宫因依山而建,规模就要比热河行宫小上许多了,但远远望去,青砖绿瓦掩映在婆娑花木之间,虽比不得热河行宫的巍峨庄重,却更多了几分天然的灵秀,也是一个好所在。 宫宇的规模既小了许多,大家自然也不能住得像热河行宫那般宽松了,所以顾蕴以太子妃之尊,也只分到了一个小院落,不过三间正房并左右两间偏房而已,就更不必说其他人了。 好在比起住营帐,这房子已经好上许多了,大家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照例看着白兰紫兰等人收拾好了屋子,顾蕴才去了院子里,熟悉周边的环境。 彼时已是暮野四合,远处有炊烟缓缓而上,再弥漫开来,天际的云则像是泼了浓墨重彩般,翻滚不休,低垂的压着连绵起伏的山峦,比之热河,又是另一番瑰丽的景象。 顾蕴一时不由看得痴住了,这样好的景色,在盛京里几时见过?连宇文承川回来了都没发觉。 还是宇文承川笑说道:“蕴蕴,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你在看什么?” 她方回过神来,道:“出来熟悉一下四处的环境,没想到天空这么好看,一时看待了,皇上那边已经都安置妥了吗?” 宇文承川点点头:“都安置妥了,我们也早早用了膳,早些歇下罢,明儿一早就要去围场狩猎,皇上说了,女眷们愿意去的都可以去,你可以自在的跑马了。只是一点,围场大多数地方都草深林茂的,你不要乱跑,想去哪里,也记得不能让白兰紫兰离开你半步。” 有了在热河行宫差点儿被二皇子和四皇子算计的前车之鉴,此番的狩猎宇文承川自然要加倍的提高警惕,毕竟想算计他、算计东宫的人实在太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可不想给人以浑水摸鱼的机会。 顾蕴自然明白他的顾虑,少不得一一应了,夫妻两个方一边说着话,一边进了屋去。 翌日,晴空万里,倒是个难得狩猎的好天气。 顾蕴打早起身用过早膳,换过一身骑装,又让白兰紫兰带了两身骑装一身常服并两件大毛衣裳备用后,才被簇拥着去了外面与其他宫眷女眷们回合。 就见五皇子妃六皇子妃等人俱已侯在那里了,也都是穿的骑装,盛京的闺秀们固然琴棋书画、女工厨艺才是该学必学的,但骑马也是一项基本技能,且越是门第高的人家,越是看重这个,毕竟他们这样人家的女儿嫁入皇室宗室的机会也要比寻常人家大得多,那骑马出行或出行便是免不了的,譬如现在,所以此番伴驾的宫眷女眷们,十个人里倒有九个人是能骑马的,只水平参差不齐而已。 大家行礼寒暄过后,待人都到齐了,便一起去了宫门外上马。 顾蕴分到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马,皮光水滑,精神抖擞,一看便知是好马,内务府的人倒是挺会办事,但白兰紫兰依然围着马细细查探了一番,连马掌都没有放过,确保马没有丝毫问题后,才请顾蕴上了马。 她们主仆的这一番行径,瞧在别人眼里,便是摆明了信不过内务府,但因为五皇子妃六皇子妃等人也都是一样的反应,六皇子妃还笑言:“这马我们毕竟不止骑一日,自然得加倍小心,才能愈加安心。” 内务府的人便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大家各自上了马,待前面来了金吾卫相请后,便依次打马出了木兰行宫,跟在了狩猎的大部队后面,再后面则是奉命沿途保护她们安全的两百金吾卫。 不紧不慢的跑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的马,大部队便进入木兰围场的中心狩猎区了,先遣部队便加快了马速,惊得藏在草丛里的野兔山鸡白鹤什么的一阵乱跑乱飞。 女眷们则手握缰绳,三三两两的骑马走在一处谈笑着,悠闲的好似出门踏青一般。 很快到了营地,大家稍事休整一番后,男人们便狩猎去了,女人们闲着无事,也三三两两的约着或是跑马,或是看风景去了。 顾蕴与五皇子妃六皇子妃本来就是一个小团体,三人身份又高,一般人不会不长眼的硬往她们的小圈子里凑,现下也是一样,眼见三人约好了去跑马,别人便都尽量避让开来,不往她们活动的地点四周凑。 三人于是很畅快的跑了近半个时辰的马,才就近择了一处水草丰美,景色宜人的地方坐下稍事歇息。 自有跟来的人忙忙铺了毛毡在地,又把随身带着的茶点果子摆好,方各自退下,以便她们妯娌自在说话儿。 六皇子妃擦了额头的汗,又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后,才笑道:“真是好久没有像今日这般痛快过了,只可惜这样的机会太少,不过正是因为机会少,才显得弥足珍贵,若日日都颠在马背上,就不是痛快,而是痛苦了。” 顾蕴听得笑起来:“可不是,就跟日日让你山珍海味,冷不防给你一顿清粥小菜,你会觉得清粥小菜可口,日日让你吃,你却几顿便会寡淡得受不了,是一样的道理,倒是五弟妹的骑术很好啊,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原还以为,像五弟妹这么斯文的人,指不定根本不会骑马呢。” 五皇子妃闻言笑道:“不怕大皇嫂笑话儿,我在嫁给我们殿下之前,还真不会骑马,都是嫁给我们殿下后,我们殿下手把手教的。”她家世是众妯娌里最弱的一个,自然没条件像其他妯娌那样什么都学遍玩遍,好在她家殿下待她好,相形之下,那些好坏得失也不值一提了。 顾蕴与六皇子妃对视一眼,笑容里都带出了几分促狭来:“原来是五皇弟手把手教的啊,啧,真是好生让人羡慕。” “可不是,我可太羡慕五皇嫂了,不过到底是怎么个手把手法,五皇嫂告诉我,我回去也好让我们殿下也那样教我啊。” 把五皇子妃臊了个大红脸,啐道:“人家正正经经的与你们说话儿,到了你们嘴里,便全都变了味儿,可真是那啥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起身作势欲走。 顾蕴与六皇子妃见状,忙一左一右拉了她,笑道:“我们也是羡慕你,打心眼儿里为你觉得高兴和幸福,才会这样说的,你既不喜欢,我们再不说了便是。” 五皇子妃也不是真的要走,见她们见好就收了,才坐下笑道:“大皇嫂与六弟妹难道就不幸福不成,谁不知道大皇兄眼里心里只有大皇嫂一个,六皇弟与六弟妹也是蜜里调油啊,你们倒打趣起我来。” 六皇子妃笑道:“听五皇嫂这么一说,我们妯娌三个可不都是有大福气之人?也得亏我们遇上的夫君都是真正的良人,若遇上的是……”说着竖起四根手指头,“若遇上的是那样的人,这会儿才真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庄敏县主因“病情”一直反反复复的,除了从热河行宫出发当日由四皇子抱着上车时,在人前短暂露了一下面以外,便再未在人前出现过了,亦连今日这样所有年轻宫眷女眷都出席了的场合,她也称病未出,时间一长,又岂会一点都不惹人动疑? 纵丝毫内情不知的人们都免不得猜测,难道四皇子妃不是病了,而是另有猫腻?听说以往贴身服侍她的丫鬟们,不是“病”死了,便是与她一样,已很长时间没出现在人前过了……若说这其中没有蹊跷,真是傻子都不能相信。 就更别说多少知道几分内情的五六两位皇子妃了,所以六皇子妃才会有此一说。 听六皇子妃提起四皇子夫妇,顾蕴与五皇子妃脸上的笑都淡了几分,片刻,五皇子妃方道:“他们家的事,我们是既没立场去管,也管不了,且由他们去罢,总归……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顾蕴也道:“凡事都有因才有果,也不能全说……”也竖起四根手指头,“全说是他的错,不过就是狗咬狗罢了,我们理他们呢。好了,只怕该用午膳了,我们且回去罢,省得其他人见我们没回去,只能饿着肚子白等着。” 五皇子妃与六皇子妃闻言,也就打住不再多说,起身各自翻身上马,回了营地。 果然大家已在等着用膳了,出来狩猎,自然不可能像在行宫那样饭菜也是热的,汤也是热的,何况这么多人,光带食材就够劳民伤财了,不过就是跟来的厨子就地熬一锅粥,一锅汤,大家就着带来的干粮小菜果品点心将就用点而已,至于男人们,就更简单了,连皇上都是在马背上草草解决,何况其他人。 只是顾蕴身份最高,不管是第一碗粥还是第一碗汤,论理都该先奉给她,她没回来,其他人可不只能干等着了? 一时用膳完毕,大家歇息了一会儿,着实闲得发慌,又不能像男人们一样狩猎去,骑马女眷们都行,拉弓射箭就个个儿歇菜了,韵妃便看向顾蕴笑道:“太子妃,反正大家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您组织大家来赛一场马,再设点什么彩头,如此便既能打发时间,又能让大家都尽兴了,未知太子妃意下如何?” 顾蕴见大家都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又不知道男人们几时能尽兴回来,总不能一直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遂点头笑道:“韵妃娘娘这个提议甚好,那本宫想一想怎么定比赛规则罢,不过在定规则以前,得先确定一下有多少人愿意参加的?”说着一一扫过在座众人。 众人着实闲疯了,心里也早不知道后悔了多少次不该来了,难道她们在马背上来回颠簸两三个时辰,就是为了来这里枯坐的?还不如留在行宫里睡觉呢。 闻言都跃跃欲试的说要参加,顾蕴忙让白兰统计了一下,竟足有三十多个人。 她想了想,笑道:“既然大家都有此雅兴,这样罢,参加的人每人都拿一样首饰出来,每五人一组比赛,每一组夺魁的人不但将其他人的彩头都得去,还有资格与其他组的魁首一道争夺最后的魁首,得最大的彩头,至于这最大的彩头,本宫今日戴的这支和合二仙的步摇还算勉强拿得出手,大家意下如何啊?” 说完,将髻间的金步摇取了下来,让白兰捧着四下里走一圈,以便人人都能看清楚。 太子妃发了话,便不好众人也只能强忍着,何况顾蕴的规则着实有趣,她那支步摇又着实精致名贵,旁的不说,只其上那颗龙眼大的“鸽血红”红宝石,便没有千金买不来了,谁能不心动,遂都笑道:“但凭太子妃娘娘吩咐。” 韵妃见状,也取下了自己腕间的一对翡翠缠丝嵌宝手镯,笑道:“既是本宫提议赛马的,本宫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这镯子虽不若太子妃娘娘的步摇贵重,也是本宫素日心爱的,就拿出来做个添头罢。” 说得大家的兴致越发高昂,于是抓阄分组,各自拿出彩头,热火朝天的开始比赛起来,不觉便过了近两个时辰,才决出了最终的胜负,却是云贵总兵赵将军的长媳夺了头筹,让其他人艳羡之余,也只能感叹一句“家学渊源”了。 顾蕴的步摇与韵妃的镯子自然便让赵大奶奶得了去。 赵大奶奶少不得谢了恩,其他人则少不得向她恭贺道喜,又有素日与她交好之人嚷嚷着让她请大家吃酒的。 正热闹之际,有金吾卫远远的打马过来了,及至近了,翻身下马行礼禀道:“禀太子妃娘娘,韵妃娘娘,皇上在前面的密林里偶遇了一只神兽,据几位阁老和翰林院的大人们辨认,应当是一只麒麟,这可是真正的祥瑞之兆,皇上龙颜大悦,只神兽跑得太快,眨眼便不见了踪影,所以皇上特地打发微臣回来调护卫娘娘夫人们的两百金吾卫前去一道搜寻。” 麒麟? 众人闻言,都是又惊又喜,这样只存在于传说中,从未有人亲眼见过的神兽,竟于今日让皇上给遇上了?要知道麒麟又称‘仁兽’,主太平,丰年,福禄与长寿,在所有生灵里,地位仅次于龙而已,也就不怪皇上高兴了。 顾蕴因忙说道:“既是如此,这位大人请快调了人马前去增援父皇罢,只是一点,他们都走了,便只剩下我们这些女眷了,眼见天色也不早了,万一出现什么猛禽猛兽的,只怕……能不能多少留点人马下来?” 那金吾卫闻言,恭声回道:“这一点太子殿下也想着了,特意禀了皇上,皇上便说只调一百五十人前去增援即可,仍留五十人护卫娘娘夫人们,太子妃娘娘尽可放心。” 顾蕴这才放下心来,这么多女眷,个个儿都手无缚鸡之力,真遇上了什么危险,可不全只有白白送命的份儿? 遂摆手笑道:“那本宫便不耽误大人了,大人自便罢。等一下,本宫多嘴问一句,阁老们与翰林院的大人们又是如何知道那神兽是麒麟,毕竟谁也没见过真正的麒麟不是?” 这话倒是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忙忙都看向了那金吾卫。 后者忙笑道:“太子妃娘娘有所不知,那神兽乍一看像鹿,却又生有龙角,身上还有鳞甲,尾巴则像牛尾,据翰林院的大人们说来,每一样都符合古籍上有关麒麟的记载,微臣等虽不若翰林院的大人们学识渊博,能认出那是麒麟,也有好些人是亲眼看见了那神兽长相的,所以十之八九错不了。” 这么说来,这事儿真是意外,而不是人为提前安排好的了?顾蕴思忖着,打发了那个金吾卫,待远远的看着后者将一百五十名金吾卫带走后,心里仍没法真正的安定下来,她总觉得这事儿不寻常,可又说不出到底不寻常在哪里,只盼是她多心了罢。 彼时众女眷已就此事议论开来,都在好奇麒麟到底长什么样儿,又纷纷感叹:“想不到这辈子竟还有看到真的活的麒麟的这一日,这样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当然也不乏拍皇上马屁的:“可见皇上果然是不世出的明君,不然怎么偏就让皇上遇上了神兽呢?” 一时整个营地倒比方才还要热闹几分。 只是一直等到天都黑了,也不见御驾回来,亦没有人回来禀告到底怎么安置她们这些女眷,是让她们就地扎营安顿,还是让人先护送她们回行宫……众女眷这才慌了神,对麒麟的期待之情也大打折扣了,都看向了顾蕴和韵妃,等着二人拿主意。 可顾蕴与韵妃能有什么主意,纵有主意,也轮不到她们做主,总得等圣谕到,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的安抚众女眷了:“大家别着急,父皇/皇上必定已在回来的路上,很快就能到了,等父皇/皇上到了,是留下还是回去,自有主张的,我们且再稍等片刻,横竖这么多人呢,也没什么可怕的。” 一面吩咐人生火,熬热粥热汤给大家喝,总算让大家的情绪平静了不少。 ------题外话------ 月底了,亲们的票不投,难道是打算留着下个月给我吗?说真的,下个月真想冲冲月票榜,就是不知道亲们愿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了,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二四回 群狼环饲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还不见圣驾回来,才平静了几分的人们又开始渐渐慌乱起来,这可是围场,她们就算再是女眷,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知道火光是最能引来野兽的,届时她们全都手无缚鸡之力,便剩下了五十金吾卫,真来了猛兽猛禽的,也是双拳难敌四掌,何况君臣上下有别,他们岂有不先紧着保护太子妃皇子妃并娘娘小主们的? 同在一个营帐里,就算众女眷议论的声音再小,顾蕴与韵妃也多少能听几句进耳里。 忙又安抚起众人来:“大家别慌,我们这么多人,便真来了什么猛兽,也是大有胜算,何况这是皇家围场,自来有专人打理的,谁敢真的放养许多猛兽猛禽,至多也就几头而已,它们还要自相残杀,以老虎为例,不就有‘一山不容二虎’的说法吗?区区一头老虎,我们这么多人,有什么可怕的,且都安静一些,我们先商量一下怎么过夜罢。” 只可惜这一回怎么说都安抚不了众女眷了,大家反而越发的恐慌,老虎号称百兽之王,岂是那么好打败的,只怕届时她们所有人都得葬身虎口,有胆小的甚至开始小声啜泣起来。 顾蕴不由暗暗叹气,男人们一狩起猎来便什么都忘了,那还带她们这些女眷来干什么,让她们就待在行宫里多好,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也再次浮了上来,今日之事,难道真的只是意外吗? 混乱中,顾蕴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太子妃放心,就算真来了老虎,我也定会护得您周全的。” 顾蕴忙循声一看,却见说话之人不是别个,正是一直不与任何人交谈,只安静坐在角落里吃茶的妙贵嫔,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想起从没听宇文承川和冬至说过她会武功,那要怎么保护自己,何况她便会武,也不能轻易暴露,忙也压低了声音道:“本宫身边有白兰紫兰,她们自会护得本宫周全,贵嫔只保护好自己即可。” 妙贵嫔正要再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震得营帐下的地面都轻微抖动起来,随即是侍奉在外面的宫女婆子们惊喜的喊叫:“皇上回来了,皇上回来了,大家都回来了——” 所有人脸上都带出了惊喜与庆幸的表情,纷纷感叹议论起来:“总算皇上与大家伙儿都回来了,我们也可以安心了。” “是啊,这么多人,不管是连夜回去还是留下,都不必担惊受怕了。” “这么晚才回来,想来神兽应当已经抓住了罢?” 顾蕴心里也是松了一口长气,这么多女眷,个个儿的父兄夫婿都是朝中重臣,不然她们也没资格伴驾了,真出了什么事,她身为太子妃,在场所有人里身份最高的,回头岂有不担干系的,指不定还会连累宇文承川和东宫,如今她总算不用担干系,也总算可以问问宇文承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事情又是不是真有蹊跷了。 很快圣驾便被簇拥着抵达了营地,女眷们不方便都出去见驾,于是都在帐内等消息,所幸不一会儿何福海便亲来传皇上的口谕了:“皇上有旨,天黑路远,今夜大家就不必回行宫了,就地安营扎寨,明日一早继续追捕神兽,只是事出突然,来不及准备多余的营帐,所以只能委屈大家将就一晚了。” 传完口谕,何福海又向顾蕴和韵妃赔笑道:“女眷们拢共只能分到五个营帐,还请太子妃娘娘与韵妃娘娘安排一下具体哪些人跟哪些人一个营帐,等天亮后,皇上便会打发人送娘娘夫人们回行宫了,委屈不了大家几个时辰的。” 顾蕴与韵妃应了,韵妃因笑着问道:“皇上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这么多人围追堵截,照理那神兽应当手到擒来才是啊。” 何福海赔笑道:“要不怎么说是神兽呢,那东西跑得可快,好几次都只差一点儿便要抓到它了,又让它给跑了,皇上又不欲伤了它,定要活捉,于是难度越发加大了,但也有天黑了路不熟的原因,想来天亮后便一准儿能抓到了。” 说完顿了顿,继续道:“皇上跟前儿离不得奴才,奴才就先告退了,稍后会有人送新鲜的烤肉来,今儿太子殿下、几位皇子和宗亲百官收获都颇丰,各类野味是绝对管够的。” 顾蕴与韵妃忙笑道:“既是如此,本宫就不耽误何公公了。” 令人好生送了他出去,开始安排起待会儿哪些人与哪些人住一个营帐来,又问哪些人带了大毛衣裳的,连营帐都如此紧张了,自然也不可能为大家提供衾褥什么的,能在地上铺一层毡毯,让大家将就躺平都不错了。 好在大家身份都不低,但凡出门,带几套衣裳以备不时之需已近乎是本能,考虑到如今天气冷了,动时还好,不动时必定会觉得凉飕飕的,大毛衣裳大氅也都带了,再在每个营帐里生一堆火,倒也冷不着大家。 顾蕴与韵妃遂在商量过后,将顾蕴自己和五六两位皇子妃,并几位宗室的世子妃少夫人安排住了一个营帐,大家说来都是妯娌,不论亲疏尊卑,都算一个档次的,住一个营帐自然再合适不过;又将韵妃与一众娘娘小主安排住了一个营帐,都是皇上的妃嫔,她们住一个营帐也不必有什么避讳;再将文官家的女眷安排住了一个营帐;武将家的女眷今儿来得多些,便住了剩下的两个。 如此算来,每个营帐便都有七八十来个人,虽不宽松,也不算拥挤,已是最好的结果,大家都是欣然接受。 刚安排好,果然有太监送了还冒着热气,滋滋作响,香味扑鼻的烤肉来,大家晚膳时担惊受怕的,都无心用膳,何况那算什么晚膳,充其量只能算干粮而已,这会儿闻见烤肉的香气,立时都饥肠辘辘起来,遂各自坐下,开始大快朵颐。 顾蕴心里有事,晚膳时因担心晚间还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必须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应对,又强迫自己吃了不少点心,这会儿并不觉得饿,只应景儿的吃了两小块烤肉,便与同桌的五六皇子妃说了一声:“我出去走走,很快回来。”带着白兰紫兰去了营帐外。 彼时天已黑尽了,没有月亮,却繁星遍布,自有一番在别处见不到的绮丽风景。 顾蕴却顾不得欣赏,一行至僻静处,便小声吩咐白兰:“去瞧瞧殿下这会儿正做什么,若是不忙,请殿下立刻过来,本宫有话与他说。” “是,娘娘。”白兰忙应声而去,不多一会儿便引着宇文承川过来了。 顾蕴忙借着远处的火光上下打量了他一回,见他毫发无伤后,才小声问道:“今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皇上真遇上神兽了吗,我怎么听着总觉得不对劲儿啊,不会是人为安排的罢?” 宇文承川也压低了声音:“你只是听着已觉得不对劲儿了,何况我还一直在现场?那只所谓的神兽,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我们分了那么多队各自狩猎,怎么别人都没遇上,偏就皇上遇上了呢,而且我个人瞧着,它怎么看怎么像一只麋鹿,虽然它跑得极快,可我眼力好啊,但翰林院的人都说就是麒麟,皇上又在兴头上,我也不好一味的泼他冷水,便只能一直跟着去追捕,只盼明儿真能捕到罢,届时是不是真的神兽,即可见分晓了。” 沉默了片刻,声音压得越发的低:“若只是谁投机取巧,想以此讨好皇上也罢了,就怕还有更大的阴谋。本来天还没黑时,皇上便打算回来了,是成国公府的二老爷和柯阁老的长子等人再三撺掇了皇上继续追捕神兽,才会拖到现在才回营地的,我总觉得他们是刻意为之,你今晚上千万警醒些,务必不能给歹人以可乘之机。” 顾蕴闻言,不由紧张起来:“会不会是……”伸出三个手指头,“已经等不及了?那你岂不是最危险?” 二皇子与四皇子摆明才失了皇上的欢心,三皇子又是嫡出,还有成国公柯阁老等人保驾护航,一旦宇文承川没了,他便是妥妥的太子,也就不怪顾蕴说宇文承川最危险了。 宇文承川倒是一脸的镇定:“你放心,我要保住所有人不容易,要自保还是绝无问题的,他们既上赶着自取灭亡,我难道还拉着他们不成?” “话虽如此,”顾蕴仍控制不住的紧张,“到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待会儿回去后便记得与大伯父,尤其是十一哥形影不离,还有冬至,也不能让他离了你半步,我们才成亲不到一年,大好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我也还没给你生下一儿半女呢,你可千万不能有事!”说到最后,忍不住红了眼圈。 宇文承川忙揽了她入怀,柔声道:“我已与大伯父和十一哥说过此事,让他们加倍提高警惕了,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罢,就像你说的,我们大好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我也还没等到我们的孩子叫我一声‘爹爹’呢,我怎么舍得让自己出事?你放心!” 顾蕴想起以往他但凡对自己说了‘你放心’这三个字,便从未出过意外,何况方才他一连说了两次,这才心下稍松。 还待再说,冬至小跑着找了来:“殿下,皇上才问起您呢,十一爷让奴才立刻出来请您回去。” 顾蕴忙道:“皇上既问起你了,必定是有什么要事,你快回去罢,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也要记得答应过我的话。”又叮嘱冬至,“保护好殿下,回宫后本宫必定重重有赏。” 宇文承川哪里舍得与她分开,却也不能让皇上干等着,只得再次拥她入怀,紧紧抱了一小会儿,才随冬至回主帐去了。 余下顾蕴直至他主仆的背影彻底看不见后,才无声的叹一口气,带着白兰紫兰,也回了女眷们的营帐去。 就见大家已吃完烤肉,在吃着茶三三两两的闲聊了,顾蕴径自行至韵妃跟前儿,笑道:“既然大家都吃好了,不如就先各自去各自的营帐安置罢,也让底下的人们进账来吃点儿东西烤烤火。” 韵妃点头笑道:“那太子妃娘娘便下令罢。” 于是在顾蕴一声令下后,众女眷便纷纷起身,去了各自的营帐安置。 顾蕴待众人都离开后,才与五皇子妃六皇子妃一道去了她们的营帐,果见地上就铺了一层毡毯而已,好在毡毯足够厚,躺到上面再盖上大毛衣裳,也能凑合一晚。 待收拾妥帖后,顾蕴便吩咐白兰紫兰:“你们两个吃东西去罢,这里不必你们服侍了。” 白兰紫兰却说什么也不肯两人一道去,只肯轮流去,顾蕴拗不过她们,只得由她们了。 如此折腾到二更正,几乎所有人都睡下了,整个营地也渐渐安静了下来,顾蕴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却是毫无睡意,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今晚上可千万不要出事才好,纵真出了事,宇文承川也一定要平安无事才好。 然到底白日累了一整天,顾蕴一开始还能撑得住,待撑了一会儿后,眼皮便开始越来越重了,更要命的是,耳边全是五皇子妃六皇子妃等人均匀的呼吸声,声声都在向顾蕴诉说着,她们这会儿正好梦正酣……终于,顾蕴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正睡得香时,耳朵里却隐隐传进了阵阵喧哗惊叫之声,顾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翻了个身打算把那恼人的声音赶跑后,便继续睡,就被一阵大力的摇晃给摇醒了。 睁眼一看,摇她之人不是别个,正是白兰,后者此刻正满脸的惊恐与焦急:“娘娘,快醒醒,外面来了好多狼,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外面来了好多狼? 顾蕴残存的几分睡意立时不翼而飞了,竖耳一听,果然能隐隐听见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便白兰方才不提醒,她也能听出狼群数量庞大,胆小一些的人,怕是光听了这些狼嚎,已得吓个半死了。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顾蕴不由也恐慌起来,忙颤声吩咐白兰:“快把大家都叫醒,快!其他人呢,可已打发人去叫其他人了?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形,皇上怎么说?”一边问着,一边已推起睡在旁边的六皇子妃来。 白兰则一边回答她,一边叫起其他人来:“其他营帐也已打发人去叫了,现在金吾卫们点了一圈火墙在狼群之前,狼群畏火,短时间内应当不敢冲上前来,所以皇上才会下旨,让大家抓紧时间赶紧撤退。” 主仆二人说话间,其他人已都被叫醒了,听得外面有群狼环伺,都吓得花容失色两股战战,还有人哭了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我还这么年轻,我还不想死啊……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我为什么要来呢,留在行宫多好啊……” 惹得其他人也抽泣起来,看得顾蕴是又气又急,上前几步劈手便给了第一个哭的人,亦即诚郡王府的三少夫人一记耳光,打得后者捂着脸不敢再哭后,才冷声道:“现在狼群还没真的攻进来,你已认为自己死定了,你既那么想死,本宫索性成全你,就让你一个人留下喂狼,其他人不想死的都跟本宫走,现在走还来得及,待会儿才真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诚郡王三少夫人闻言,忙挣扎着自地上爬了起来:“我跟太子妃走,我不哭了便是,求太子妃千万不要扔下我……” 顾蕴这才面色稍缓,又向众人说了几句:“如今你们的命都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狼群可不会管你们身份有多尊贵,照吃不误,若你们想活,就千万保护好自己,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咬牙坚持下来,不拖大家的后腿,否则,就别怪大家无情了,毕竟没有为了某一个人,让其他人都赔上性命的道理!”方引着大家出了营帐,去往前面的主帐。 彼时天上已挂上一弯下玄月了,围场气候又多变,甫一出营帐,便冷得顾蕴等人禁不住都打了个寒颤。 可再冷也冷不过远处那一双双闪烁着绿光的狼眼,让人们一看见它们,就跟看见了通往地狱大门的引路灯时一样,如坠冰窟,连五脏六腑都凉透了。 众人都本能的紧了紧身上的大毛衣裳,越发加快了脚步。 很快到得主帐前,火光下,一身骑装的皇上正沉声一道道的发号施令:“一百金吾卫在前面开道,两百金吾卫断后,剩余两百护送朕与女眷们先行,太子带领其他人跟在朕与女眷们之后,有马的骑马,没马的把拉车的马和备用的马都分一分,若不够,先紧着女人……即刻出发!” “可是皇上,这么多人一起上路,难免会拖慢行程,臣还是认为该让金吾卫先护送圣驾离开,先确保圣驾安全!”人群里有人提出异议。 皇上却沉了脸:“朕心意已决,不必再说,再说你们有这个劝谏的时间,早走出几里地了。何福海,拉马来!” 顾蕴听至这里,倒是难得对皇上生出了几分好感来,顾及臣下及眷属们的性命安全也就罢了,连底下的宫女太监们也都不忘考虑到,皇上虽不是一位好父亲,却的确是一位好皇帝! 趁着何福海去拉马的空档,她悄悄移到了宇文承川身后,小声道:“殿下,我曾无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狼一般只会在月圆之夜才聚到一起,齐齐对着月亮嚎叫,有些狼甚至能对着月亮嚎叫整个晚上,今晚上并不是月圆之夜,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狼,而且围场不是一直有专人打理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狼也不知道,事先也不说提醒一下大家?” 宇文承川以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道:“我和十一哥也觉得奇怪,那么多狼,少说也得上百头,打理围场的人怎么会事先竟不知道回禀的?除非他们也不知道,但他们日日在围场附近生活,隔日还要四处巡逻一遍,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不回禀,一旦圣驾真有什么好歹,他们便都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们应当不敢隐瞒这么大的事儿才对……这事儿着实太蹊跷,若说这便是某些人的阴谋,他们又哪来的那个能力让狼群对他们言听计从?待会儿出发后,你便只管往前走,有白兰紫兰护着你,料想你的安全是无虞的,你也别担心我,我有把握能全身而退,你只管放心。” 时间有限,顾蕴少不得一一应下,又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何福海回来了,却没有牵着马,还哭丧着一张脸:“皇上,马儿都被狼群的嚎叫吓得软倒在了地上,皇上的坐骑稍稍好些,却也是四肢一直哆嗦个不住,无论奴才怎么拉它都不肯过来,可该如何是好?” 说得皇上勃然大怒:“朕的坐骑虽不是什么汗血宝马,却也是万中选一的良驹,据说可独力斗虎豹的,如今看来,全是虚言!既这般没用,朕留它何用,何福海,你即刻带人去斩杀了它!” “是,皇上。”何福海应了,便要招呼人斩杀皇上的坐骑去。 “何公公且慢。”却被宇文策越众而出唤住了,抱拳向皇上道:“皇上,群狼环伺之下,皇上的坐骑还能不似其他人的马那样瘫软在地,已是难得了,若现下杀了它,岂非太过可惜?臣倒是懂几分御马之术,不知皇上可否让臣瞧瞧去,看能不能让它和其他马儿都振作起来。” 跟人生气人还能听懂,知道告罪求饶什么的,跟动物生气就只能白白气坏自己了……皇上虽生气,到底还没气得失去理智,因沉声向宇文策:“既是如此,你且瞧瞧去罢,何福海,还不快给荣亲王世子带路!” 宇文策与何福海忙都应了,一道去了后面的临时马厩。 余下众人都是万分的焦急,又不敢多言,只觉时间每向前挪动一点,都是煎熬,可除了等待,他们也别无他法,若马儿还是都不肯动的话,他们便只能靠双腿与群狼比谁速度更快,可不都只有死路一条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福海终于回来了,与方才满脸的沮丧不一样,这一次他脸上满是惊喜与叹服,还没走过来便已尖声叫道:“皇上,荣亲王世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如今大半的马已经站起来了,世子让奴才回来禀报皇上,应当很快就能出发了,请大家稍安勿躁。” 众人闻言,这才松了一口长气,只要马儿愿意跑,他们生还的几率便要大上许多,荣亲王世子果然有本事,文韬武略不说,还连御马之术都精通,也不怪皇上器重他! 又等了片刻,宇文策牵着一匹马过来了,正是皇上的坐骑,走近后他把缰绳递给何福海,抱拳向皇上道:“皇上,臣竭尽全力,也只能让一半的马站起来,剩下的实在无能为力,好在金吾卫都训练有素,便不骑马脚程也比大家慢不了多少,倒也可以勉强供其他人都有马可骑,就是剩下的马,便只能葬身狼口了。据臣所知,狼群自有狼群的生存规则,其中之一便是不到食物缺乏的极端,或者是为了自保,他们其实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不是惧怕,而是一种为了避免麻烦的生存方式,所以等火墙熄灭以后,它们吃了那些马,吃饱喝足之下,也许便不会再追赶我们了,便仍会继续追赶,我们也已有了足够撤退的时间,所以皇上尽可放心。” 皇上闻言,果然面色松缓了许多,其他人也是一样。 于是分头上马,按皇上之前的吩咐,大家从与狼群相反的方向开始撤退起来。 一开始,各人的马都还有些惊魂甫定,根本跑不起来,得扬鞭狠狠抽它们,它们才肯慢慢的跑动,所幸跑着跑着,离狼群也越来越远之后,它们终于疾驰起来,马背上的人们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宇文承川领着一众亲贵臣工跟在皇上和女眷们的后面,马速虽快,却不忘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时时留意着周边的一切动静,以免在混乱中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黑暗中,忽然就有大量的箭矢,裹挟着劲风和寒气,自两侧射了出来,马背上的人们卒不及防,立时便有人惨叫着栽到了马背下,剩下的人则抱紧马脖子,开始声色俱厉的惨叫起来:“有刺客——,有刺客——” 很快又是一批箭矢射了过来,这回中箭的就不止是人,还有马了,中了箭的马儿立时都嘶鸣着倒下了,惹得后面的马也跟着站立不稳,成片的倒下,——人的身躯和力量比起马来都要小得多,所以第一轮冷箭过后,栽倒的只是人,马儿还能不受影响,如今栽倒的是马,马队一下子便混乱起来,一时人的惨叫和马的嘶鸣是此起彼伏。 宇文承川坐在马背上,至此如何还不明白,今日这一切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然方才皇上与众女眷经过此地时,怎么不见人放冷箭,冷箭又为何十之八九都是冲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来的? 至于那些人是怎么驱使得群狼为他们所用的,眼下他既想不明白,便也懒得再想了,反正如今想明白也于事无补了,只大声发号起施令来:“荣亲王世子立刻带两旗人前去护驾,其他人把我们所有的火油都浇到两边的树木上,即刻点火,待刺客露出行藏后,格杀勿论!” 金吾卫训练有素,听得命令,立刻分头执行起来,得亏顾准和宇文策防着今日狩猎万一晚了,要用火油点火把,万一遇上野兽,更得用火油驱赶,吩咐带的火油着实不少,便先前点火墙防着狼群进攻时用了不少,这会儿也还剩下好些,不然黑灯瞎火的,这么多人才真只能坐以待毙了。 火油一点就着,很快四下里便亮如白昼了,并且被风一吹,火势还瞬间蔓延开来,让隐匿在黑暗中的刺客们立时无所遁形起来,毕竟他们若一直藏匿在原地不动,火势很快就该蔓延到他们身上了。 金吾卫们见状,立时绕过火墙,与刺客们缠斗在了一处。 宇文策却还没有离开,而是沉声与宇文承川道:“他们明显是冲着殿下来的,臣怎么能离开,还是让顾大人带了人前去护驾罢,不然殿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臣一样万死难辞其咎!再不然,臣先护着殿下离开也是一样……” 话没说完,宇文承川已压低了声音又急又快的说道:“他们既是冲着我来的,还不是我去哪里,他们便跟去哪里,反而不如留在这里安全,而且我这边既有这么多刺客等着我,只怕蕴蕴……只怕太子妃那边也是一样,他们必定想着,若实在杀不了我,能让我折了左膀右臂,元气大伤也是好的。显阳侯又上了年纪,除了十一哥,旁人我都不能放心,何况我的本事十一哥是知道的,冬至也寸步不离我左右,所以十一哥别再说了,立时前去护驾罢!” 宇文策听他提及顾蕴,想起顾蕴手无缚鸡之力,的确比他更危险,终于不再犹豫了,扔下一句:“那殿下多多保重!”打马领着两旗金吾卫往前面护驾去了。 一时撵上了圣驾及先头部队,所幸并没有出现预料中满地混乱,哀鸿遍野的可怕景象,宇文策不由松了一口长气。 只是他一口气还没喘匀,就眼尖的看见,一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冷箭,正直直的冲着顾蕴而去…… ------题外话------ 276980402,鱼的群,最近要放福利哈,乃们懂的,O(n_n)O~ 另外,还是那句老话,票票,评价票月票都要啊,这几天每天都叫,习惯成自然了,下个月你们就都给我了呢?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二五回 遇险 三皇子死 宇文策远远的看见一支冷箭直直射向顾蕴,唬得心神俱裂,想也不想便大叫起来:“太子妃,小心!”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箭一般掠了出去。 可他与顾蕴少说也隔了几十丈,饶他速度再快,也赶不上箭飞的速度,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破空而去,直冲顾蕴的后背,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顾蕴听见宇文策的叫声,则是本能的一回头,正好就看见一支利箭直冲自己而来,眨眼便已近在咫尺了,那一瞬间,她甚至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不是寒天雪冷那种冷,而是别人无情收割她生命的那种冷,令她瞬间毛骨悚然,大脑也瞬间放空,竟连躲闪都忘了,何况现下又哪是她想躲闪,便能躲闪得开的? 千钧一发之际,身下的马忽然一沉,她身后已然多了一个人,但未及她看清楚那人是谁,身后已传来一声箭矢刺破血肉的闷响,然后是一声痛苦的闷哼,显然那人生生以血肉之躯,为自己把箭给挡了。 顾蕴又惊又急又痛,忙回头一看,就见替她挡箭之人不是别个,正是白兰,只是可能伤得太重,顾蕴转头的同时,白兰已直直从马上栽了下去,但因周围太黑,顾蕴看不清她的伤势。 已有人在大叫:“有刺客,护驾,护驾——”四下里瞬间也乱了起来。 泪水瞬间模糊了顾蕴的双眼,白兰虽才跟她不到一年,主仆间却早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如今她是生是死她都不知道……可敌人哪会给她哭的时间,下一刻,又是几支冷箭裹着劲风呼啸而来。 所幸这一次,宇文策已经掠了过来,往顾蕴身后一坐,再反手挽出一阵剑花一挡,那些箭便都掉落到了地上去,让顾蕴再次险险逃过了一劫。 只是其中一支箭却直直刺进了顾蕴坐骑的后臀上,那马今夜本就受了惊,正是有如惊弓之鸟之时,如今背上再一吃痛,立时发起狂来,尖锐的长嘶一声后,便不管不顾的往前冲去。 宇文策大急,往前一探身,便自顾蕴手里夺过了缰绳,尽全力御起马来,可哪里有用?要跳马也显然不可取,若只是他一个人,倒是不怕,也自信受不了伤,可多了一个顾蕴,他就不敢冒这个限了,自己皮糙肉厚不怕摔,她却是娇滴滴的女儿家,万一摔着了哪里,这会儿场面又乱,便摔不着,也会被马儿踩着,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太子殿下?便是他自己,也一辈子难以心安。 于是只能急急扔下一句:“保护好皇上,等待太子殿下那边将刺客诛杀殆尽后,赶来增援!” 然后任马儿驮着他和顾蕴,胡乱越过人群,便往前面黑暗一片的不知名方向狂奔而去了。 马儿既受惊狂奔,马背上的人自然舒服不了,顾蕴很快便被颠得七晕八素起来,若不是被宇文策拥在怀里,有宇文策以身体支撑她,她早被颠下马去了亦未可知,如今虽还侥幸留在马上,胃里却一阵阵的翻腾,整个人也恨不能立时晕过去才好。 但想起方才宇文策最后那句话,她猛地一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迎着阵阵疾风声嘶力竭的问道:“十一哥,方才你说‘等待太子殿下那边将刺客诛杀殆尽’,难道太子殿下也遇上刺客了吗?” 宇文策闻言,言简意赅把事情说了一遍:“太子殿下没事,也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就是放心不下太子妃,又信不过别人,所以特地命人前来保护太子妃,太子妃只管放心,我不会让您有事的。” 顾蕴听得宇文承川没事,心下一松,还要再问,宇文策忽然又急又快的喊起来:“前面是密林,多的是参天大树,马跑得这样快,若是不慎撞上了,必定会马毁人亡,太子妃闭上眼睛,我要带着您跳马了,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有事的!” 他本就目力好,又在黑暗中跑了这么一会儿,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自然还隔着一段距离,便已看清前面是密林了,所以有此一说。 顾蕴因着前世他的丰功伟绩,对他本就信任有加,何况如今除了听他的话,哪还有别的法子,所以她毫不犹豫就应道:“我已经闭上眼睛了,十一哥只管跳便是,不要怕摔着我哪里,只要能保住性命,受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宇文策便不再说话了,眼睛快速的四下里扫射起来,看往哪里跳才能最大限度的免于让顾蕴受伤,心里则只有一个念头,他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一定要保顾蕴毫发无伤!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处草丛茂盛的地方,于是在顾蕴耳边说了一句:“太子妃,得罪了。”紧紧抱着她,便自马背上跳了下去。 只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个表面看似草丛茂盛的地方,底下偏巧是一块松土,承受了二人的重量后,一下子便陷了下去,更糟糕的是,陷进去以后,再下面竟是一段陡坡,顾蕴与宇文策甚至来不及惊呼,已控制不住的往下滚去。 也不知道这段陡坡到底有多长,顾蕴只觉滚了快一辈子,都还没滚到尽头,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着好痛,头也晕得她想吐,就这样,还是宇文策一直紧紧抱着她,以身体尽量护着她,才让她没有受到更多的伤害。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脆响,宇文策终于吃痛不过闷哼了一声,顾蕴虽头晕得紧,也将那一声脆响和他的申吟听清楚了,忙艰难的问道:“十一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我听声音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你是不是撞上什么大石头了?” 宇文策深吸了一口气,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因后背上正传来的剧烈疼痛而颤抖:“没事,就是撞了一下而已,骨头应该还没断,纵断了也没什么,我以前比这更重的伤都受过,太子妃别担心。” 顾蕴听得一阵心紧,正要说话,她和宇文策便“咚”的一声,掉进了冰冷的水里,原来这陡坡的尽头,竟是一个湖泊? 她本就浑身痛遍了,这会儿再被冰冷的水一刺激,终于再支持不住,晕了过去,脑子里还残留着方才最后闪过的念头,也不知宇文承川什么时候才会来救她? 彼时宇文承川这边的战况仍胶着着,金吾卫虽训练有素,人数也较对方多一倍,对方却明显更熟悉地势,武功也更高一些,以致金吾卫短时间内竟奈何不得他们。 宇文承川在马背上看得脸色越来越阴沉,正想着自己和冬至要不要也加入战局,速战速战将敌人都解决了,好去前面保护皇上,尤其是保护顾蕴。 不想忽然就有一骑自前面飞跑而来,一边跑一边还大喊着:“太子殿下不好了,太子妃遇刺,太子妃的坐骑也受了惊,驮着荣亲王世子爷和太子妃眨眼便跑得不见了踪影,这会儿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宇文承川瞬间心痛如绞,虽知道这十有八九是敌人为了扰乱自己的心神,故意在夸大其词,但无风不起浪,若顾蕴一点伤害都没受,对方也不敢这样嚷嚷得人尽皆知,还连宇文策一并捎带上,不然事后他岂会有好下场? 可见顾蕴的确受到了伤害,这会儿也正处于危险之中。 心痛如绞之余,更多还是自责,都是自己没有亲自赶去保护蕴蕴,才让她陷入危险当中的,若自己去了,即便不能保她毫发无伤,至少自己也能陪在她身边,哪怕是死呢,只要能死在一起,彼此也不会害怕,不是吗? 念头闪过,宇文承川忽然定定看向了一旁被自己亲卫和成国公府二老爷、柯阁老长子等嫡系人马护在当中,表面一副惊魂甫定样子,实则眉眼间一开始难掩得意,如今却难掩焦灼的三皇子,嘴角慢慢噙出了一抹残忍的笑。 本来我还不想这么快便手刃你的,虽然你先对我做了禽兽不如的事,但我不能跟你一样做畜生,人和畜生终究还是有差别的,事后待查明了真相,自有皇上和国法处置你,但你竟敢伤害我最心爱的人,变着法儿的要我的命,那我便破例当一次畜生又何妨?对畜生难道还能讲理吗,最好也是最直接的法子,当然是以牙还牙,以暴制暴! “冬至!”宇文承川叫了冬至至自己面前,冷声吩咐起来:“带人设法把宇文承稷的亲兵和宗二老爷柯大爷等人全部给我冲散了,我要亲自手刃宇文承稷!” 冬至一听,便知道宇文承川这是听了顾蕴受伤凶多吉少的消息后,急怒交加心痛难当之下,要大开杀戒了,毫不犹豫便应道:“殿下放下,奴才这就去办!” 不止宇文承川听得顾蕴遇险的消息心痛悔恨得无以复加,冬至又何尝不是一样,那么好那么能干的太子妃,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那么喜爱太子妃,可以说太子妃就是他的命,如今宇文承稷竟敢伤他家殿下的命,也就是伤他冬至的命,他岂能饶他! 冬至立刻带着宇文策特地留下来保护宇文承川的十来名亲兵,这些人都是腾骥卫的高手乔装的,战斗力自然远非一般的金吾卫可比,佯作加入战局的样子,实则与敌手草草交了几回合手后,便各自找机会隐匿起来,然后借着黑暗的掩饰,不一会儿便绕到了三皇子等人的身后,就用方才刺客们用过的弓和箭,对着三皇子等人大放起冷箭来。 三皇子等人本来正全神贯注的观看着远处的战局,对他们的人迟迟不能突破金吾卫的包围,过来与宇文承川直接交手,以便能尽快结果了他而心急如焚,本来他们的计划是那么的完美,在黑暗中谁能躲得过那么多利箭齐齐发射?偏金吾卫的人竟随身带了那么多火油,着实可恶至极! 哪想得到刺客竟会忽然攻击他们,又惊又怒,卒不及防之下,很快便被冲得七零八落的各自逃命去了,余下三皇子被几名亲卫团团护在当中,倒是暂时毫发无伤。 可冬至岂能容他继续毫发无伤下去,挽弓对准他一名亲卫的脑袋,便狠狠射了出去,对方当即便闷哼一声,栽倒在地上,再爬不起来了。 其他几名亲卫见状,都唬得魂飞魄散,他们却不是一直保护三皇子的亲卫,而是新近才被抽调上来的,三皇子满以为今日谁都可能有危险,惟独他不可能有,而错过了此次机会,下次再要置宇文承川于死地,便难上加难了,为保万无一失,便把自己素日的亲卫都抽调了去出任务。 如此一来,他身边的所谓亲卫们从战斗力到忠诚度,自然都大大降低了,如今眼见方才还活得好好的同伴,眨眼间便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们又不知道今晚的刺客并不是冲着三皇子来的,只当冬至等人与那些刺客是一伙儿的,哪还能继续忠于职守下去,难道主子的命是命,他们的就不是不成? 虽然如今逃了,事后他们也可能没有好下场,但求生的本能,还是促使他们立时扔下三皇子,抱头鼠窜起来。 余下三皇子又急又怒,大吼了几声:“你们给本殿下回来,回来……本殿下脱险后,定要诛你们九族……”不见亲卫们回来,只得借着夜色的遮掩,躲到了丛林深处去,自以为这下自己终于安全了,方稍稍松了一口气,又暗自为今晚上极有可能会功亏一篑了而懊恼不已。 正想着下一次要怎么才能杀了宇文承川时,耳边忽然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三皇子心里一紧,忙本能的循声看了过去,借着远处的微弱光芒,他一眼就看清楚了来者不是别个,竟是宇文承川,而周围除了他们两个,再无其他人。 三皇子的心立时狂跳起来,这个婢生子不会是已发现了什么,所以来找他算账的罢……但眼见宇文承川正直直的朝自己走来,手里还拿着一支箭,摆明了是冲他而来,形式已根本容不得他多思量,三皇子忙强迫自己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道:“大皇兄也是眼见情势危急,特地过来躲一躲的?这就对了,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我们兄弟什么身份,哪需要亲自在那里督战,以身犯险?对了,怎么不见二皇兄四皇弟他们几个,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他们被冲散到什么地方去了。” 宇文承川走到离他仅只几步远后,才冷冷道:“谁说孤是来避难的,孤是来亲自手刃你的,反正今晚的事本就是你一手策划的,事后追查起来,你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说得三皇子勃然变色:“你敢!你若真敢要我的命,回头你自己也休想活命,父皇最容不得的便是骨肉相残!再说你凭什么说今晚的事是我一手策划的,若是我一手策划的,我又何至于像现在这般狼狈,我还说是你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为了铲除我们其他几个兄弟,乃至是弑君杀父,好让你即刻登上大宝呢!” 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周边的地形,待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拼尽全力往后面有光亮的地方跑去,只要有光亮就有人,只要有人,自己便有救了,便仍不能得救,至少也要让人知道宇文承川想杀自己,看他的太子之位还能不能坐得稳! 只可惜才跑出没几步,后背便已然传来了一阵剧痛,很快那剧痛便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再也跑不起来。 他下意识往后面看去,想看看宇文承川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却只看见一只箭尾插在自己的背上,彼时尚且轻轻的颤抖着,展示着它尚未完全消尽的余力。 三皇子骇然欲绝,难道自己今日真要死在这里了吗? 念头方一闪过,他便控制不住的跪倒在了地上,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中的箭的箭头,竟然就在自己的前胸,此刻正汩汩的往外滴着血,——宇文承川竟在这么短的距离内,还是在手上没有弓,只有箭的情况下,便将他一箭射了个对穿,他到底是什么怪物,还有,原来他是真的想杀他,而不是只想吓唬吓唬他! 宇文承川见三皇子动弹不了了,方慢慢踱到了他身边,满眼森冷的低声道:“孤要杀你,真的易如反掌,偏你不信,非要亲自尝试一下,连孤最心爱的人都敢动,如今总算知道了?死在你自己的人带的箭下,回头这事儿自然也不必孤来担干系,甚至皇后与成国公柯阁老根本不敢让皇上查下去亦未可知,自然你的冤仇也只能自己带着去到黄泉之下,永远没有伸张的那一日了,你恨吗?只可惜,恨也只能白恨!” 三皇子喘着粗气,看向宇文承川的目光恨得能滴出血来:“你好狠毒的心,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下得了这个手,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我便做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宇文承川冷哂一声,笑得讽刺:“真奇怪,你要杀孤就是天经地义,孤要杀你,便是好狠毒的心,要遭天打雷劈!你既说自己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孤,那孤索性让你做个明白鬼,横竖你做人时斗不过孤,做了鬼自然也是一样!” 无视三皇子又恨又痛之下,越发扭曲的脸,压低了声音:“知道妙贵嫔当初为什么要一脚踢得你从此不能人道吗,你以为是她恨你调戏她?不,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她是东宫的人,所以你做了鬼要报仇雪恨时,可千万别找错了对象……” “你这个婢生子,低贱的奴婢生的贱种,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话没说完,三皇子已气得发了疯,原来害自己、让自己痛苦了这么久的罪魁祸首竟是这个该死的婢生子,他竟一直恨错了人,他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只可惜他别说杀人了,连站都再站不起来,而且因为怒极攻心之下,本就流血流得正凶的伤口,血就流得更凶了,终于在一阵剧烈的抽搐之后,栽倒在地上,气绝身亡了。 在这个过程中,宇文承川一直冷眼看着他挣扎,直至确定他已气绝身亡无疑了,才吐出一口气,飞快离开了现场,回到了最初的战场。 就见刺客们已渐渐处于下风了,可宇文承川因为惦记着顾蕴,着实无心恋战,横竖他已釜底抽薪,让敌人们再没了指望,自然也不存在什么抓活口来指证三皇子了,便他们真指证了三皇子,皇上碍于天家体面和父子之情,至多也只会将宇文承稷圈紧至死而已,如今他连命都没了,可比来自皇上的惩罚重多了。 至于成国公柯阁老之流,没了三皇子这个指望,又惹了皇上的猜忌,——就算皇上暂时还没看出今晚之事到底是谁在幕后主使,事后也一定会想明白的,而因为三皇子之死,皇上也许暂时不会拿成国公和柯阁老开刀,当然,也有可能暂时动不了二人,毕竟二人着实位高权重,而且也不是不能找替死鬼把今日之事顶了,如此皇上便再没了办他们的理由。 倒不如就让皇上自此疑着他们,防着他们,而一个臣子惹了皇上的猜疑和防备,还能有什么好下场?灭亡不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所以宇文承川只扫了一眼战局,便喝命起冬至来:“你亲自带人去增援,所有刺客,通通格杀勿论!” 冬至忙应声带着底下的人加入到了战局中,不一时便将刺客都诛杀殆尽了,倒让见这边已没什么危险了,又齐齐聚拢了回来的宗二老爷柯大爷等人小小的松了一口气,太子竟不知道留活口,真是有够蠢的,不过倒是为他们彻底绝了后患。 刺客既已全部伏诛,宇文承川也顾不得善后了,朝顾准扔下一句:“显阳侯,一应善后问题便都交给你了,孤先走一步,去前面保护父皇了。”便翻身上马,带着冬至等人追赶先头部队去了。 皇上那边的情形彼时倒还好,三皇子等人一开始倒是真想一步到位的,是在热河行宫见了二皇子与四皇子都失了皇上欢心,越发不如从前后,才改变了主意的,反正只要宇文承川一死,便舍三皇子其谁了,他实在犯不着背上杀父弑君的千古骂名,何况也不是人人都能有杀父弑君的勇气,那道底线也没那么容易突破。 所以皇上这边除了一开始顾蕴遇刺时,小小的混乱了一阵后,便再没遇到过危险了。 但皇上十岁便登基为帝,几十年下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谁又能在他面前玩儿花样?便一开始所有人忽然被狼群包围时,他没有意识到当中有蹊跷,如今也意识到了。 立时便下旨所有人原地呆着不许再走动,又让开道的那一百金吾卫和随后随宇文策前来护驾的一百金吾卫用火油把周边都点燃,——这一点上,皇上与宇文承川父子两个倒是想到了一块儿去,再让两百金吾卫团团散开,以防再有刺客偷袭。 如此等到宇文承川赶到时,就见皇上坐在临时搭起来的营帐里,虽然满脸的寒霜,却明显毫发无伤。 宇文承川本就知道皇上无事,且对皇上毕竟不若对顾蕴的感情深,但见了皇上后,依然做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忙忙上前给皇上行礼:“父皇,您可一切都好?儿臣护驾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皇上见宇文承川也毫发无伤,方面色稍缓,道:“朕一切都好,起来罢。” 待宇文承川起来后,才继续问道:“那边情况如何了?伤亡如何?” 宇文承川禀道:“刺客已被诛杀殆尽了,父皇只管放心,至于伤亡如何,因儿臣惦记着父皇,一确定刺客已全军覆没后,便立时赶了过来,所以并不知道伤亡的情况,但儿臣已将一应善后问题都交给显阳侯了,想来很快就可见分晓了。” 皇上闻言,面色越发缓和下来:“你做得很好,就是你媳妇儿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好在十一追了上去,想来她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听皇上提及顾蕴,宇文承川连强笑都笑不出来了,片刻方涩声道:“既然刺客已全军覆没了,儿臣想带些人马即刻去搜救太子妃和十一哥,这里猛禽猛兽横行,早一些去搜救他们,他们也能多一分生机。” 心里则已打定主意,便皇上不同意他即刻带人去搜救顾蕴和宇文策,他也会立刻前往,皇太子的责任他已尽到了,如今是时候该尽为人夫的责任了。 所幸皇上只皱眉说了一句:“这会儿黑灯瞎火的,你怎么搜救他们去,指不定反而会让你自己身陷囹圄也未可知。” 见宇文承川神色坚定,想起顾蕴这个儿媳也着实不差,便松了口,“那你带一百人马去罢,记得千万小心一点,等天亮后回了行宫,朕再派人增援你去。” “多谢父皇。”宇文承川遂辞了皇上,即刻点齐人马,每人举着一支火把,沿着二人先前身不由己离开的方向,搜救顾蕴和宇文策去了。 他们一行前脚刚走,二皇子与四皇子并一些宗亲臣工也陆陆续续赶到了,见了皇上,少不得要问候一番,表达一下他们的关心和忠心。 二皇子与四皇子还红了眼眶:“儿臣们没能及时赶到护驾,着实枉为人臣枉为人子,得亏天佑大邺,让父皇毫发无伤,不然儿臣们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宇文承川与皇上能瞧出今晚之事大有蹊跷,二皇子与四皇子又岂能瞧不出来,对三皇子又羡又妒,羡妒其不但有得力的母族,还有得力的妻族之余,更多还是对三皇子的幸灾乐祸,你母族妻族再得力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因为低估了那个婢生子的实力,栽在了他的手里?倒是乐得我们看了一出狗咬狗的好戏,且如今你们两个一个摆明了即将倒大霉,一个则是老婆生死未卜,我们是想不坐收渔翁之利,都不行了。 不过当着皇上的面,二人自然丝毫也不会表露出来,只一味的关心皇上,尽到为人臣子的本分也就是了。 皇上见宗亲臣工摆明了还未到齐,大致一扫,心里已对今晚的伤亡情况基本有数了,因沉下脸来,问道:“老三这会儿在哪里?” 那个逆子,竟敢犯上作乱,谋杀长兄,为达目的,甚至不惜让这么多人一道陪葬,得亏金吾卫训练有素,太子也调度有方,不然今晚上的伤亡更是不堪设想,他岂能轻饶了他! 自有人回道:“禀皇上,臣等方才一路过来都没看到三皇子殿下,只知道一开始三皇子殿下是与成国公府的二老爷和柯阁老家的柯大人等人在一起的,不过一路上臣等也没看到他们,想来找到他们,自然也就知道三皇子殿下的下落了。” 皇上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怒声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给朕即刻打发人找去,非要等着朕发了话,你们才知道怎么做事吗,事事都要朕操心,朕养你们何用?” 众人都知道皇上这是在迁怒,可谁敢有二话,忙有人唯唯诺诺的答应着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有人带着惨白着脸,浑身抖得筛糠一般的宗二老爷与柯大爷回来了,皇上一见二人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好好的儿子,就是让这些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给教坏了的! 上前一人一脚将二人踹翻在地后,皇上方怒声问道:“朕问你们,宇文承稷那个孽子现在在哪里,敢做不敢当么?朕怎么会养了这么一个孽子!” 宗二老爷与柯大爷被踹了窝心脚,却不敢喊痛,柯大爷反应快一些,忙爬起来跪好,哭道:“臣不知道皇上这句‘敢做不敢当’是因何而来,臣与宗大人是来向皇上报丧的,三皇子殿下他,遇刺身亡了……” ------题外话------ 盒饭来了,预计后面还有不少,大家满意吗?O(n_n)O~ 276980402鱼塘月色,几千字的真福利哦,乃们真的不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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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背无有一处不痛的,还有几处凉飕飕的,应当是昨晚上在下落的过程了,为了能尽可能的护住顾蕴,让陡坡上的大小石块和树枝给磨的刺的,这些还是小伤,最要命的,还是五脏六腑被挤压得一阵一阵的痛,看来的确已有肋骨骨折无疑了;除此之外,左边大腿的根部也伤得不轻,被一根尖利的树枝戳进去了小半截,血倒是早已凝固了,树枝却还直直刺在上面,也不知道伤到了骨头没有。 也就不怪自己如今连一个弱女子都抱不动了……宇文策不由再次苦笑,可抱不动也得抱,不然真让太子妃出了什么事,他难见太子殿下还是次要的,他自己这辈子岂不也再看不到她的笑,听不到她的声音,彼此生命里本就已少得不能再少的交集也将彻底没有了吗? 一想到这些,宇文策心里便窒息一般,几乎使得他的心脏无法承受,他忙盘腿坐下,将真气在体内环绕了一周天,觉得身上舒服了一些,也有了一些力量后,才再次弯身抱起了顾蕴。 好在这一次,他终于成功将顾蕴抱了起来,遂抱着她往稍远一些的地方细细找寻起来,总算在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找到了一处山洞,虽并不大,胜在干燥平坦,只要能尽快生起一堆火来,洞里的温度一定能很快就升高。 宇文策小心翼翼的将顾蕴往地上放好,这下他总算可以安心出去寻找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了。 用了约莫半个时辰,他将自己需要的干柴,止血的、退热的、还有其他几样可能会用得上的草药并物品都采了回来,这时候,他就不得不感谢自己早年那些艰难的经历了,若没有那些艰难,今日他又怎么能救回太子妃的性命? 利索的将火生起来,山洞里因有了光,不但亮了许多,也温暖了许多,宇文策忙将用竹筒装好的水放到火上烧起来,趁这个空档,他咬牙将自己大腿根上的树枝拔了出来,——如此关键的部位,却生生多了障碍物,坐实不良于行,鲜血立时汩汩的往外流。 他本能的闷哼了一声,也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分明有汗了,却顾不得其他,把才采来的止血药放进嘴里嚼烂,忙忙敷到了伤口上,伤口的血立时流得慢了些,疼痛却更尖锐了。 好在几次过后,那疼痛便消失了,血也慢慢的止住了,原来那草药不但有止血的功效,还有麻醉的功效,只是一点,用了会有后遗症,以后一到阴雨天,伤口便会麻痒得厉害,但现在,宇文策显然已顾不上去考虑以后了。 他把自己的伤口简单包扎好,竹筒里的水也开了,至于后背上的伤口,他既没法上药,索性也不去管了。 小心的把竹筒取下打开,待里面的水晾凉一些后,宇文策才扶起顾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喂起她喝水来,好在她还知道喝水,且渴得应当还不清,很快便把一竹筒水喝了大半。 宇文策心里一喜,只要还知道喝水吞咽就好,他忙又把退热的草药取了过来,只是取过来以后,他却犯起难来,水她能吞咽,这草药可该怎么吞咽,现熬的话,别说现下没有那个条件,纵有,新鲜的草药也得熬几个时辰药效才能出来,她如今的情况,哪里还等得起几个时辰? 唯一的办法,便是他把草药先咬烂了,喂到她嘴里,可这怎么可以,这不是亵渎她吗? 但另一个声音却在心里告诉他,眼下她昏迷着,这里也只有你们两个人,你便真这样做了,她也不知道,而且你是为了救人,又不是为了其他,怎么就不能这样做了?……最重要的是,除了现在,只怕有生之年,他都不可能再有这样靠近她的机会了,真错过了,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一辈子?! 心里天人交战中,宇文策的手已不受大脑控制的,颤抖的抱紧了顾蕴,她的大毛衣裳早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如今身上就只穿着之前的骑装,虽因天气凉了,已有一定的厚度,却依然难掩她玲珑的曲线。 目光再落到她米分嫩的唇畔上,他的心就跳得越发快了,想到了自己每每午夜梦回时,对她的思念和渴望,还有对老天的怨憎,怨憎上天为什么就不让他先遇上她呢,若先遇上她的是他,如今她是不是已是他的妻子,能光明正大拥有她的人,就是他了? 这个念头才一闪过,宇文策便再控制不住自己,俯身将自己灼热的吻印在了顾蕴的双唇上,立时满足得在心里喟叹了一声,这辈子能有这一吻,他余生便再没有遗憾了! 他不由加深了这个吻,心里更是疯狂的叫嚣着想要更多,亦连再想起先前的遇刺和二人坠落的过程,他也觉得那些疼痛和血腥都变得温馨起来,甚至盼着宇文承川能迟几日再找到他们了。 怀里的顾蕴却忽然嘤咛了一声,还低低叫了一声:“宇文承川,我好痛,救我……” 宇文策如遭雷击,攸地清醒过来,他在干什么,太子妃不止与他有君臣之别,他别说这样亵渎她了,甚至连方才为了救她,抱着她一路找不过已是大不敬,何况太子殿下与他还有多年的兄弟知己之谊,是个人都知道“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他怎么能做出这样趁人之危,禽兽不如的事! 宇文策忙把顾蕴轻轻放了回去,去到洞口狠狠平复了一下心情和身体后,才折了回去,低低叫起顾蕴道:“太子妃,我采了退烧的草药,您能嚼吗,若能嚼,我便喂您嚼一些,若不能,我这就给您熬药,就是时间要久一些。” 顾蕴昏昏沉沉中,只觉自己每一处肌肤,每一处骨头都在诉说着“痛苦”二字,让她恨不能立时死过去才好。 可一想到宇文承川,想到他还在等着自己醒来,她又强撑住了最后一丝清明,气若游丝的道:“我能嚼,宇文承川你喂我罢,我还没给你生孩子,我们还没白头到老呢,我不能死,说什么也不能死……” 宇文策听她言语间分明是将自己当做了宇文承川,就越发悔愧不来了,却也知道眼下不是悔愧的时机,忙将草药尽可能择得小片一些,喂到了顾蕴嘴里,好在她真如自己说的,还能嚼,虽然有些慢,的确将他喂她的草药都吞了下去,他才心下稍宽。 待顾蕴将草药都吞下去后,宇文策又喂她喝了一点热水,她才又沉沉睡去了。 宇文策观察了一阵,见她呼吸渐渐平稳了,脉搏也稍稍有力些了,方添了几根木柴,往山洞外找吃的去了,一边走,一边还在苦笑着,这么坚强柔韧,这么美好独一无二的女子,叫他怎么能控制住自己不喜爱呢? 等宇文策猎到两只兔子,剥了皮去了五脏六腑,洗净自外面回到山洞,就发现顾蕴比方才吃药前反而烧得更厉害了,嘴里却一个劲儿的喃喃着:“好冷啊,我好冷啊……真的好冷啊……” 宇文策心里一紧,忙去摸她的脉搏,也是乱得很,难道那草药竟有什么问题不成?他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只得将她扶起来坐正,双掌抵到她背上,提起给她输起真气来。 顾蕴还是睁不开眼睛,身体却立时温暖了许多,喃喃的声音也抖得不那么厉害了:“宇文承川,哥哥……我好些了,可还是冷,你为什么不抱我,你快抱我呀,抱着我我肯定就会觉得暖和了……” 宇文策闻言,体内本就气血翻涌,立时翻涌得更厉害了,毕竟他自己也有伤在身,体能消耗过度,何况顾蕴一丝武功都不会,若她也会武功,他还能以自己的真气引导她的真气一道运行,还能事半功倍,如今纯粹就是凭着他本身的真气来调动她身体内的生机,也不怪他支撑不住,明明就已是初冬了,额头上却满是汗珠,头顶上也冒着热气。 又强撑着给顾蕴输了一会儿真气,见她气色稍稍好了几分后,宇文策才收了掌,扶她躺好,大口的喘息起来,可背后的伤却被一下一下的扯动,以致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可怕的痛苦。 他平息了好半晌,才让自己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于是强撑着把兔子驾到了火上,他必须尽快补充体力,不然太子殿下纵然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他们,只怕找到的也只会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宇文承川带着人沿着顾蕴和宇文策惊马的方向一直搜寻到天亮,也没能搜到二人的身影,甚至连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他本就冷峻的脸在晨光中,就越发的冷若冰霜了,整个人也被笼罩在一层冰冷的气息里,让谁也不敢靠近他。 冬至拿了水囊和干粮,硬着头皮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殿下,您喝点水吃点东西罢,不吃饱喝足了,哪有力气继续搜救太子妃啊,眼下虽一直没有消息,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太子妃一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见宇文承川就跟没听见自己的话一般,只是平视着前方,一动也不动,只得又道:“就算昨儿是凶险,可殿下也该相信十一爷的本事才是,有他护着太子妃,难道还能真让太子妃出事不成?只不过暂时我们还没搜救到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去而已,您不吃东西不喝水,岂不是太子妃还没找到,您自己倒先倒下了?” “我不饿。”这一次,宇文承川总算哑声开了口,他真的好后悔,后悔昨夜为什么不亲自赶去保护蕴蕴,他为什么要留下督战,十一哥留下督战不也一样吗?也不知道蕴蕴这会儿正处在什么样的危险当中,甚至……他连想都不敢再想下去,到那时,他就算得到了全天下,又还有什么意义,他连活都不必再活了! 宇文承川说完,沉默了片刻,又道:“让大家抓紧时间吃饱喝足,继续往前搜寻。”早一点搜救到蕴蕴,她便能多一分生还的机会。 冬至见他满眼的阴鸷与坚定,还待劝他的话便再说不出口了,只得去传达他的吩咐。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冬至忙紧赶几步眺望了一阵,随即满脸惊喜的回来向宇文承川禀道:“殿下,是显阳侯,一定是皇上让显阳侯来增援我们的,殿下,显阳侯带的人少说也有百骑,有这么多人手,我们一定能很快找到太子妃的。” 宇文承川闻言,浑身冰冷的气息总算收敛了一些,举步迎了上去。 远远的果见来了百来骑人马,打头的也果然是顾准,在离宇文承川还有十来丈的距离时,他便勒住缰绳,让马停住,自马上跃下,给宇文承川行起礼来:“参见太子殿下。” 宇文承川忙道:“大伯父快起来,是父皇让你来增援的吗?如今父皇怎么样?伤亡情况如何?” 顾准一看宇文承川的样子,便知道还没找到顾蕴,也不多问,只恭声答道:“的确是皇上吩咐臣来增援太子殿下的,如今皇上一切都好,已由几位皇子和宗亲臣工们护送着回行宫去了,至于伤亡情况,因昨夜殿下反应得快,几乎是即刻便让点燃了火油,让大家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被动挨打,倒是不算大,只死了两位臣工伤了十来人而已,金吾卫也有伤亡,不过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以内,就是……就是三皇子殿下他,遇刺身亡了……” 那是他活该,与人何尤? 宇文承川心里冷笑着,却也知道现下不是与顾准详谈的时候,忙应景做出一副惊怒交加的样子,道:“三皇弟遇刺身亡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身边那么多护卫,都是吃干饭的吗,还有宗二老爷等人,当时不都与他在一处吗,既然大伯父没提他们的死讯,可见他们至今活得好好的,那么多人也护不好三皇弟一个,养他们何用!那父皇呢,父皇怎么样,发生了这样的事,父皇想也知道好不了,大伯父方才还说父皇‘一切都好’,敢情是安慰孤的。” 顾准被说得稍稍有些尴尬,道:“臣也只是不想雪上加霜,让殿下越发的担心与难受罢了,皇上的情形的确有些不大好……” 本来皇上正处于震怒中,不然也不会一见宗二老爷和柯大爷的面,便不顾体统的亲自上前踹他们了,谁知道随即便得知了三皇子的死讯,就算三皇子此番犯的错再大,皇上再生他的气,那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皇上想过打他骂他,甚至自此关他一辈子,却从没想过要他死。 震怒立刻变成了惊怒,皇上简直不敢相信,就在短短一个时辰前,还在自己面前活得好好儿的儿子就这么死了,他还那么年轻,而且若此番之事真是他弄出来的,任何人都死了,也不该是他死才对,怎么就会死了呢? 惊怒立刻又变作了悲愤与大恸,便是皇上一度对宇文承川无视到那个地步,一度都快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长子了,他也从没想过要宇文承川死,何况三皇子还是自小在他跟前儿长大的,父子间又岂会没有几分真感情? 皇上在很长时间内都做梦也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正因为知道自己的孩子都得来不易,才会加倍的珍爱,固然他先是君再是父,便是加倍的珍爱,也远及不上寻常人家父亲对自己孩子的爱,可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已经是绝无仅有了。 以致皇上在一阵剧烈的喘息之后,终于因一口气没能提上来,直挺挺晕了过去。 唬得何福海忙尖叫起来:“皇上,皇上您怎么了,您别吓奴才啊……太医,快传太医……” 好一阵兵荒马乱后,皇上才清醒了起来,却像瞬间老了十岁似的,第一句便是问何福海:“老三现在在哪里,带朕去瞧瞧!” 何福海方才是亲眼看见了皇上怎么大受打击晕倒的,怎么敢让他去看三皇子的尸体,跟了皇上几十年,皇上的爱子之心,他岂能不知道,何况白发人送黑发人,也的确太悲惨了,皇上再高高在上,说到底也只是一介凡人而已,便要拿话来劝阻皇上。 所幸他还未开口,皇上已又道:“算了,朕还是不看了,省得看了更伤心……着人将他好生带回行宫,待回京后再发丧罢。再传话下去,虽则此番之事只是一个意外,宗海西柯伯钧等人护卫主上不力却是事实,即刻斩首示众,待他们正法后,此事便到此为止,以后也不许任何人再议论,否则,杀无赦!” 果然皇上的反应与宇文承川预料的差不多,一旦得知三皇子的死讯,他便不会再追究此番之事了,反之,若三皇子没死,他也不会真要了三皇子的命,而至多只会将他圈紧至死而已,所以,顾蕴和自己的仇,他提前便报了是再正确也没有的选择了。 在宗二老爷和柯大爷的惨叫求饶声中,金吾卫将二人就地正法后,皇上才下了旨班师回行宫,临出发前,想起顾蕴与宇文策如今还生死未卜,二人于公来说,一者是太子妃,一者是他的肱骨之臣,于私来说,一者是他的儿媳,一者是他的侄儿,自然是能尽快将他们搜救回来,便搜救回来的好,他也好见儿子和弟弟。 遂吩咐顾准带了一百金吾卫前去增援宇文承川,“多些人手,早些找到二人的几率也大些。” 顾准虽早担心顾蕴担心得不行了,到底还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忙道:“回皇上,如今荣亲王世子下落不明,若臣再走了,金吾卫便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了,臣还是留下来护送皇上,另派他人去增援太子殿下也是一样。” 皇上却摆手道:“还有这么多人保护朕呢,何况今夜之事既是意外,自然不可能再发生一次,顾卿只管放心去罢,朕知道你心里一直担心着太子妃,太子妃是你的侄女,何尝不是朕的儿媳?别说了,去罢。” 顾准这才叩谢了皇上,点齐人马,沿着宇文承川一行留下的痕迹,一路追到了这里。 宇文承川听完顾准的话,虽恼怒于皇上知道三皇子的死讯后,便果然不追究此番之事了,但想着三皇子已经死了,成国公府与柯阁老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最重要的是,两家还各损了一员大将,尤其是柯大爷,那可是柯阁老精心培养的嫡长子,柯氏一族下一任接班人,如今却被皇上杀了,就这样皇上只怕也不能彻底消气,而成国公与柯阁老却会因此越发的恨皇上,以后君臣之间便永无相得之日,也算差强人意了,便没有再说,只与顾准道:“那大伯父要休整一下吗,若是不需要,我们即刻就继续开始搜救罢。” 顾准道:“救人如救火,臣不需要休息,即刻开始行动罢,哦,对了殿下,臣还带了王太医一块儿来,妙贵嫔娘娘说,万一找到太子妃与荣亲王世子后,有太医在,也好即刻为他们诊治兼包扎伤口,太子殿下只管放心,太子妃与荣亲王世子一定都会平安无事的!” 宇文承川没想到妙贵嫔还能在百般忙乱中想到这个,十分满意,与顾准说了一句:“那等找到太子妃回宫以后,孤少不得还要打发人去向妙贵嫔当面道谢才是。”吩咐冬至传话下去,继续拉网式的搜救起顾蕴和宇文策。 这一搜寻,便直搜到将黑时分,又往前搜了二十余里地,才终于在昨夜宇文策抱着顾蕴跳马的地方,发现了顾蕴坐骑的尸体。 宇文承川不由精神一振,与冬至道:“快让人四下里搜寻一番,看有没有什么痕迹留下,再看看四周的地势,指不定他们就在附近了!” 冬至忙应声而去,少时回来道:“已经传话下去了,得亏昨夜没有下雨也没有刮大风,不然这些痕迹就要被掩盖了。” 不一时,就有人满脸惊喜的过来禀道:“太子殿下,在前面发现了一处泥土塌陷的地方,下面是一个陡坡,看得出来陡坡有人掉下去过的痕迹,想来太子妃娘娘与荣亲王世子爷应当就是掉到下面去了。” 宇文承川不待其把话说完,已疾步奔了过去,果见那里的一处泥土塌陷下去了,想来应当是昨夜宇文策见马速太快,又黑灯瞎火的,不慎撞上树林里的参天大树,来个马死人亡,这才会选择跳马的,不想偏又跳到了泥土松动的地方,以致二人齐齐掉下了陡坡去。 “着人去告诉显阳侯已找到太子妃和十一爷的踪迹了。”快速扔下这一句话,宇文承川便要往陡坡下跳,急得冬至忙一把拉住:“殿下,您千金之躯,怎么能亲自以身犯险,还是让奴才先下去罢。” 宇文承川却哪里听得进去,甩开他的手,便径自跃了下去,冬至无奈,只能忙忙点了十来个轻身功夫比较好的:“你们几个,立刻随我一道下去,剩下的人一半从山下绕行去接应太子殿下,另一半留在原地等候显阳侯。”也跟着跃了下去。 ------题外话------ 所以,瑜不只是太子的亲妈,也是十一哥的亲妈啊,O(n_n)O~ 风云小妖开新文了哈《见鬼之绝世男神》,灵异文,感兴趣的亲们可以去看下哦,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二七回 获救 有孕 “好冷啊,好冷啊……宇文承川,好哥哥,你为什么不抱我,你快过来抱着我啊,我好冷……”顾蕴只觉两辈子都没像现在这么冷过,冷得她连心都在哆嗦,冷得她觉得自己就像冬天里的一条鱼,分不清自己是被人重重的抛入了冰水中,还是被人无情的扔进了沸腾的油锅中,总之全身上下连每一根汗毛都在颤抖着。 她哆嗦了不知道多久,嘴里也喃喃的叫了宇文承川不知道多少回,才终于恍惚看见他过来,然后将自己抱进了怀里。 果然身体瞬间就暖和了起来,让顾蕴本能的将“宇文承川”抱得更紧了,待觉得身上暖洋洋的,舒服了许多后,才满足的喟叹道:“怎么人家叫你那么久,你才过来,你不爱我了,不喜欢抱了我吗?真是太坏了……等我睡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宇文策见她又昏睡了过去,身上还是一如先前的烫,急得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忙在她耳边轻唤起来:“太子妃,醒醒,你不能睡,真的不能睡,快醒醒……” 再这样继续下去,指不定她就要永远醒不过来了! 顾蕴却抱着他,半点反应都没有,宇文策又尝试了几次,仍然叫不醒她,只得放弃了,想将她放回原地,看能不能再出去找找上去的路,或是弄点什么信号让人知道下面有人,只可惜这会儿天还没黑,这里地势又低,他便点了火,上面也十有八九看不到,不然看见火,太子殿下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他们了。 只是他才一动,顾蕴便立时将他抱得越紧,脸在他的胸膛上一蹭一蹭的,胸前的衣裳因为动来动去,前襟也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些,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胸前一片欺双赛雪似的肌肤……纵知道她这是无意识之下本能的反应,纵知道她这是将自己当成了太子殿下,而‘好哥哥’必定就是她私下对太子殿下的爱称,宇文策依然忍不住一阵心悸。 喉结更是忍不住来回的滚动起来,真想顺应身体的本能,圆一次自己的梦啊,哪怕就一次呢,便不能做到最后一步,彻底拥有她,时间若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也挺好的不是吗? 可想到自己绝不能再趁人之危,想到一时的放纵只会毁了顾蕴,也会毁了他和太子殿下之下的君臣兄弟之谊,让他余生都没脸再见顾蕴,宇文策到底还是狠心将顾蕴从自己的怀里扒出,轻轻放到地上,咬牙狠心去了山洞外。 所幸这一次,他才刚在山洞外站了一会儿,便隐约听见上面传来了人声,宇文策吃不准是不是宇文承川带人救他们来了,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便不能放弃,他立时用尽全力大叫起来:“太子殿下,是你吗,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在一连串的回音过后,很快上面便有了回应:“十一哥,是我,你还好罢?太子妃呢?你在原地站着不动,我马上过来找你们——” 听得果然是宇文承川找了来,宇文策心里先是一松,总算他们可以得救了,继而便伤感失落起来,有生之年,他怕是再找不到与太子妃像这一日一夜这样时时相对着,还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机会了罢?真可惜他的美梦醒得这样快。 不过这辈子能有这一日一夜,他已经很满足也很感激上天了,只盼来世,老天爷能先让自己遇上她罢! 宇文承川与冬至一行从陡坡上跃下,那陡坡虽陡,众人却都身怀武功,又不似宇文策那样,要尽量护着不让顾蕴受到伤害,更重要的是,这会儿天还没黑,他们能将一切危险与障碍都看得清清楚楚,自然很顺利就下到了陡坡以下。 然后众人便听从冬至的吩咐,像昨夜至此刻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一样,大声呼喊起来起宇文策和顾蕴来:“世子爷——”、“十一爷——”、“太子妃——” 总算这一次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听到了宇文策的回应。 宇文承川登时大喜,一马当先便循着宇文策声音传来的方向找了过去,终于在一炷香的时间后,看到了宇文策的身影。 “十一哥!”宇文承川立时掠了过去,顾不得问候宇文策这会儿还好不好,虽然他一眼就能看得出他实在不怎么好,先就急声问道:“蕴蕴呢,蕴蕴在哪里,她还好吗?她有没有受伤?” 宇文策能理解他的心情,若易地而处,他相信自己也会像太子殿下一样着急与激动的,只不过他连光明正大表达自己着急与激动的资格都没有罢了。 他忙说道:“太子妃在山洞里,因为我们掉下来时是晚上,什么都看不清,所以我们掉到水里去了,太子妃先是受了惊吓,又受了伤,还淹了水,一直都高热不退,我就近采了一些退热的草药给她吃下,也没多大用处,如今她一直喊冷呢,太子殿下快进去看看罢。”一边说,一边引着宇文承川进了山洞。 果见躺在火堆边的顾蕴正瑟瑟发抖着,往前走两步,便能很清楚的听见她喊冷的声音,宇文承川霎时心如刀割,忙抢上前两步,紧下自己的大氅将她包住,便紧紧抱在了怀里,比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还要紧:“蕴蕴,都是我不好,我来晚了,都是我不好……”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要失去她了! 顾蕴除了仍叫冷以外,却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宇文策忙在一边说道:“殿下,中途太子妃冷得厉害时,我曾为她输过真气,但因我也受了伤,体能消耗过度,实在力不从心,所以只持续了一会儿,如今太子妃的情况,怕是不宜赶路,您看要不您试试给她输点真气试试?” 宇文承川闻言,这才忙忙松开了顾蕴,扶她坐直了要为她输真气。 彼时冬至与其他人也赶到了,见此状,冬至忙道:“殿下,还是让奴才来罢,您回头还要照顾太子妃娘娘呢,不宜现在便将体能消耗过度……” 见宇文承川满脸的杀气腾腾,忙识相的改了口:“好好好,当奴才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宇文承川这才盘腿坐下,运气给顾蕴输起真气来,他没受伤,也能过度的消耗体能,真气自然充沛得远非宇文策能比,也就一会儿功夫,顾蕴的气色便已好了不少。 他这才收了掌,将顾蕴复又抱进怀里,命冬至:“立刻打发人去瞧瞧,大伯父与太医什么时候到,传信号给他们,以便他们能早些找来。” 冬至忙应声而去了,宇文策才又道:“殿下,虽下坠时我极力护着太子妃,但毕竟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道太子妃身上有没有伤,您赶在太医来之前,尽快给太子妃瞧瞧罢,待会儿也好与太医说,我就先出去了。” 宇文承川点点头:“多谢你了,十一哥,此番若不是你,我就要失去蕴蕴了,你且去外面,让冬至输些真气给你,疗一下内伤罢。” 宇文策应了,最后不着痕迹的深看了一眼宇文承川怀里的顾蕴,才大步出了山洞。 宇文承川方细细检查起顾蕴身上可有伤来,所幸除了小小的几处擦伤刮伤以外,她便再无其他伤痕了,可见在下坠的过程中,十一哥真将她护得极好……宇文承川心里就越发感激宇文策了。 看到冬至让人发射的信号后,顾准带着王坦等人,很容易便找了来,宇文承川在山洞里听得他们来了,忙将王坦叫了进去:“快给太子妃仔细瞧瞧!” 王坦跑得满头大汗,却顾不得去擦,要给宇文承川行礼,也被他不耐烦的免了:“都什么时候了,还闹这些繁文缛节,快!”只能忙忙单膝跪下,给顾蕴诊起脉来。 诊完了左手,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起来,忙又诊右手,待右手也诊完了,他的表情就更奇怪了,似是欢喜,又似是忐忑与不忍。 看得宇文承川是心惊胆战,不会是蕴蕴的情况很不好罢?忙喝道:“太子妃到底怎么样了,你倒是快说呀,再不说信不信我让人拿针线来把你的嘴给缝了,让你一辈子都不用说了!” 他这不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吗?王坦满脸的委屈,斟酌片刻,才道:“太子妃娘娘只是受了寒,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才会一度高热不退,昏迷不醒的,待吃了药,再好生将养着,七八日十来日的也就有望大愈了,只是……” “只是什么,你倒是一次说完啊!”宇文承川急得都想咬人了。 王坦这才道:“只是太子妃娘娘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啊?”宇文承川呆住了。 侍立在山洞门口的冬至闻言,已顾不得上下尊卑,蹿上前便满脸惊喜的道:“真的?王太医,你可诊明白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山洞外的顾准与宇文策也是喜之不迭,只不过比起顾准只是单纯的为顾蕴和宇文承川高兴,高兴侄女以后在东宫和皇家的地位将越发稳固,高兴宇文承川终于有了嫡子,将再为国本的稳固添几分筹码,宇文策的心情就要复杂一些了,太子妃晨间才说还没为太子殿下生孩子呢,想不到孩子就已然来了……罢了,只要能看见她过得好,他便安心了。 而王坦听得冬至质疑自己的医术,却不高兴了:“我从医数十年,怎么可能连区区一个喜脉都诊错,你这叫什么话?” 冬至忙笑眯眯的道:“对不住对不住,王太医,我这也是太高兴了,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的有口无心罢。” 王坦这才面色稍缓,耳边却传来宇文承川沉沉的声音:“若只是太子妃诊出喜脉,你方才不会那样欲言又止,到底什么情况,你一次说完,孤承受得住!” 宇文承川并没有被最初惊讶过后的狂喜冲昏头脑,很快便清醒过来,若蕴蕴好好儿的,孩子也好好儿的,他方才诊完脉后,不会又是忐忑又是不忍的,早该跟冬至一样,喜形于色了。 果然王坦就垮下了脸来,片刻方叹道:“殿下英明,太子妃虽诊出了喜脉,可因月份还小,胎像不稳,本就该静养为宜,偏太子妃先是受了惊吓,又从高处掉下,受了风寒,胎像如今着实有些不妙,已有……滑胎之兆,便臣侥幸能为太子妃保住胎儿,太子妃如今却病势汹汹,不下猛药怕是缓解不了病情,然是药三分毒,若下猛药,对腹中的胎儿又着实不利,所以这一胎,太子妃最好……最好还是不要的好,横竖殿下与太子妃都还年轻,很快就会再有孩子的。” 王坦每多说一句,宇文承川的脸色便越难看一分,等到他终于说完,宇文承川的脸色已黑如锅底了,他怎么就那么糊涂,蕴蕴都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事前竟一点也没发觉,还又是让她骑马又是让她遇险的,他算哪门子的夫君,又算哪门子的父亲,都是他害了蕴蕴,害了他们的孩子! 冬至与顾准等人脸上的喜色也瞬间消失不见了,好容易得来的孩子,谁知道竟然不能要,老天爷可真是会开玩笑,这叫什么破事儿! 方才还春意盎然的山洞内外,很快又回到了严冬季节,让人身心都凉透了。 半晌,宇文承川终于涩声开了口:“王坦,你带了哪些药材,按你带的药材,先给太子妃配一剂祛风寒的药来吃下罢,至于其他的,待回了行宫,太子妃醒来,孤与她商量后,再做最后的决定也不迟。” 方才听得王坦说孩子最好还是不要,宇文承川除了深深的自责与后悔外,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趁顾蕴昏迷着,便把事情办了,如此等她醒来,只要他管住所有人的嘴,她便永远不会知道,也就不会伤心与难过了。 可想起顾蕴的坚强和独立,想起自己许诺过再不欺骗她的,他到底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万一回头就让蕴蕴知道了呢,那她一定会恨自己一辈子的,还是待她醒来,彼此理智的商量过后,再做最后的决定罢! 王坦听得宇文承川的话,本还想劝他早做决定的,但想起他对顾蕴的爱重,到底还是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给顾蕴配起药来。 宇文承川这才抱紧顾蕴,爱怜的给她理起鬓角几丝不听话的乱发来,心里则在祈祷着,蕴蕴,你可一定要早些醒来,一定要平安无事才好! 一时药来了,宇文承川忙小心翼翼的喂顾蕴吃起来,喂到一半,猛地想起宇文策还有伤在身,忙又吩咐王坦:“快去给十一爷瞧瞧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我才瞧他的气色很不好,只怕伤得不轻,务必不能让十一爷有任何差池。” 王坦忙应了,自去外面给宇文策诊起脉来。 彼时天已黑透了,顾准因行至山洞口禀道:“殿下,天已黑透了,我们想现下回行宫怕是不现实,且黑灯瞎火的,太子妃也经不得颠簸,您看要不就在此地休整一晚?金吾卫训练有素,露宿一夜倒是问题不大,况都带着干粮呢。” 宇文承川想了想,点头道:“那就委屈大家一晚了。” 顾准道:“当不得殿下这句‘委屈’,那臣这就吩咐下去,让大家就地安置休整,再打发几个妥帖的人即刻赶回行宫,备一辆马车来,明儿太子妃回去时好坐。不过就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猛禽猛兽出没,要是再遇上昨夜那样的情况,可就真是……” 宇文策在一旁插言道:“白日里我已四处都看过了,没有猛禽猛兽出没的痕迹,侯爷大可放心。”何况昨夜那样的情况,分明就是人祸而非天灾,总不能再来一次罢! 顾准这才没有再说,往外面吩咐众金吾卫就地休整去了。 半夜,顾蕴又发了一次烧,好在有王坦这个太医在,宇文承川也是衣不解带的照顾她,也就一个多时辰,便退了烧,众人提着的心方算是落了一半回去。 仿佛是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缥缈和虚无当中,朦胧之间,无数的画面从顾蕴的脑海之中攸然闪过,又飘逝无影,耳边像是响起了混乱嘈杂的声音,她想要侧耳倾听,可又什么都听不清楚。 如此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蕴感到似乎有谁把温热苦涩的药汁喂自己喝了下去,紧接着又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蕴再次有了意识,四肢也终于微微能动了。 她一动,抱着她正打盹儿的宇文承川便立时感觉到了,忙睁开了眼睛,惊喜的叫道:“蕴蕴,你醒了吗?蕴蕴,是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顾蕴却满眼的茫然,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好半晌才说出一句:“我这是在哪里……”可是嗓子干涩,发出的声音沙哑难听,且因为说得有些急,使得她的气息一滞,立时猛烈的咳嗽起来,直咳得喉咙如被针扎刀割般疼痛,才堪堪止住了。 宇文承川看得心疼不已,一直轻轻拍着她的背,待她终于止住了,忙叫起冬至来:“快拿水来。” 冬至忙应声拿了温水来,顾蕴就着宇文承川的手喝了几口,温润的水滋润过她干枯的喉咙,终于让她缓过了气来:“这里是哪里啊,你终于来救我了,你再不来,指不定就永远见不到我了……对了,十一哥呢,他如今怎么样?若不是有他舍命护着,我必定撑不到你来救我,你可得好生答谢十一哥才是。” 宇文承川忙道:“十一哥很好,王坦已给他包扎过伤口了,说都是皮外伤,将养几日就没有大碍了,倒是你,此番病得着实不轻,就别说话了,再靠着我休息一会儿,待天大亮以后,我们便离开这里,回行宫去。” 顾蕴虽清醒过来了,人却仍虚弱得紧,闻言也就不再多说,靠在宇文承川的怀里闭上眼睛,休息起来。 很快天便大亮了,连夜赶回行宫拉马车来的金吾卫也回来了,宇文承川遂抱着顾蕴行过一段小路,直至行至开阔地带,才将她小心翼翼的放上了马车,自己也上了车,然后吩咐大家即刻打道回行宫。 顾蕴出山洞前又休息了一会儿,还吃了点冬至熬的白粥,这会儿人总算有了一二分精神,便靠在宇文承川怀里,轻声与他说起话来:“前夜忽然出现的狼群,果然是宇文承稷的阴谋是不是?为的便是趁夜趁乱行刺于你,真是好生歹毒好生可恶!如今皇上可知道他的歹毒用心了?我们都能一眼看出,皇上更该一眼看出才是,若此番皇上严惩了他,让他以后再无翻身之日便罢,否则,我们决不能善罢甘休!” 宇文承川沉声道:“皇上便是看出了一切皆是他的阴谋又如何,至多也就是将他圈禁至死而已,若他没有伤害你,我还可以饶他一命,可他竟敢派人刺杀你,那我便留不得他了,所以当夜,宇文承稷便遇刺身亡了,被人一箭射穿了身体,而那箭与那些刺客用的正是同一种,他可不是咎由自取么?” 顾蕴一听,便知道三皇子的死一定与宇文承川有关了,倒是不觉得宇文承川残忍,不顾兄弟之情,只觉得无比的解气与痛快,总不能只许三皇子谋害他们,他们便不能还手罢,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自然还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来得更直接更痛快! 她思忖着,道:“那皇上知道了三皇子的死讯后,是什么反应?皇上不会疑到你身上罢?” 宇文承川勾唇道:“听大伯父说,皇上听说了宇文承稷的死讯后,本来正生他的气的,也不生了,反而气得晕了过去,醒来后便将成国公府的二老爷和柯阁老的长子给就地正法了,还说此番之事只是一个意外,让任何人都不许乱说,否则,杀无赦。至于他会不会疑到我身上,我亲自动的手,自然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就让皇后等人为自己的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气死过去,还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罢!” 顾蕴点点头,说起那夜突然出现的狼群来:“那么多狼,又是畜生不是人,不可能被他们威逼利诱,那他们到底是怎么让那些狼被他们所驱的?这事儿一定得弄清楚了才成,不然大家还要在行宫待一段时间,万一他们狗急跳墙,让狼群攻击行宫,伤亡可就断不会似此番这般小了。” 宇文承川之前一直担心着顾蕴,任何人任何事都放到了一边儿去,冬至等人也不敢拿其他事来烦他,所以他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如今经顾蕴一提醒,忙撩起车帘的一角,吩咐起赶车的冬至来:“待会儿就让人往那夜狼群出现的地方四处查探去,一定要把他们到底是如何驱使得群狼为他们所用的秘密查个一清二楚!” “殿下放心,奴才待会儿就吩咐下去。”冬至忙应了。 宇文承川这才放下了车帘,一回头,就见顾蕴满脸的疲色,忙把她拥进怀里,拿大氅裹好了,才柔声道:“这些事你都不必操心,当务之急,是养好了身体。你乖乖闭上眼睛睡一觉罢,回头到了我叫你。” 顾蕴说了这么一会儿话,的确累了,遂依言闭上了眼睛:“那我睡一会儿啊,你也休息一会儿,看你胡子拉渣的,眼圈也黑成这样,想也知道很长时间没合过眼了,可别回头我好了,你又倒下了。” 宇文承川点点头,正要说话,顾蕴忽然又睁开了眼睛:“白兰怎么样了,我记得那夜是她以自己的身体生生为我挡了一箭,才让我撑到十一哥来救我的,她是不是已经……”话没说完,已是红了眼圈。 “没有没有,”宇文承川不欲她伤心,忙道:“她是中了箭,所幸没有伤在要害部位,我已吩咐紫兰好生照顾她了,她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罢。” 顾蕴闻言,将信将疑,怕宇文承川是为了安慰自己:“真的?” 见他一脸坚定的点头,才算是彻底放心了,“那我睡了啊,总觉得醒来后,不止头,小肚子也痛痛的,老像有什么东西要往下坠似的,本来我这个月小日子就迟了,又淹了水,不会继续推迟下去罢?回头可得让王太医好生给我瞧瞧才是。” 宇文承川听得满不是滋味儿,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她肚子里已有了他们的孩子,可指不定下一刻,孩子便会保不住……只得抱紧了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好歹等回到行宫后,再细细的与她说也不迟。 ------题外话------ 276980402鱼塘月色,整整五千字的番外哦,亲们真的不动心吗?这个月真的很想上月票榜,请亲们千万多多支持,回头会再放福利和小剧场给大家,以聊表谢意啊,么么亲亲们,O(n_n)O~   ☆、第二百二八回 务必保住孩子 一行人为了照顾顾蕴的身体,一路上都有意将速度放得极慢,每过半个时辰,宇文承川还会让冬至停车,将王坦叫过来给顾蕴诊一次脉,待王坦说顾蕴的情况还能继续赶路后,再下令继续出发。 弄得顾蕴是哭笑不得,待又一次王坦离去,宇文承川下令出发,马车开始驶动后,不由小声嗔起宇文承川来:“我不过得了个小小的风寒而已,你至于小题大做成这样吗,得亏这一路上都是大伯父和十一哥的亲信护送我们,不然指不定你就要落个‘沉迷女色’,我就要落个‘红颜祸水’的名声了,你别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一直都好好的呢,你让他们加快速度罢。” 宇文承川却握了她的手道:“你不知道你失踪的这一夜一日我是怎么过来的,都快要后悔得恨不能杀了自己了,如今好容易找到了你,你就让我多为你做点事,来弥补一下我心里的自责与愧疚罢。” 心里则在苦笑,她已有滑胎之兆,万一路上一个不慎便真……,马车上不比行宫,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热水都不能随时保证有,就更不必说没有贴身服侍她的人和其他一应所需要的药材物品了,叫他怎么敢不时时都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顾蕴听他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又见他双眼里满是血丝,人也憔悴邋遢了许多,知道她失踪的那些时间里她不好过,他必定加倍的难过,也就不再多说,只由他去了。 以致一直到交了申时,一行人才终于顺利抵达了木兰行宫。 木兰行宫却早不复当日圣驾出发去围场前的热闹和喧阗了,连行宫上方的天空都被一层乌云笼盖了似的,黑压压的让人喘不上气来,宫门的护军们也都无精打采的,乍见宇文承川一行回来,还有些怔怔的反应不过来。 还是打头的顾准不耐烦的重复了一遍:“怎么还不开门,没听见本侯说太子殿下带着太子妃娘娘和荣亲王世子平安回来了吗?” 该班的护军小旗方反应过来,忙带着手下跪下给宇文承川行了礼,打开了宫门。 彼时顾蕴已沉沉睡了过去,宇文承川不忍叫醒她,索性在吩咐顾准与宇文策等人各自散了以后,命冬至直接将马车驾到了他和顾蕴的居所外,才小心抱起顾蕴,轻轻跳下了马车。 早有落霞落英暗香明霞几个得了信,满脸焦急的迎在了院门外,瞧得宇文承川抱了顾蕴下车,落霞落英还好,暗香明霞却是迫不及待冲了上来,见宇文承川怀里的顾蕴看起来的确一切都好后,方红着眼圈,对着西方虔诚的拜下,嘴里念念有词起来:“感谢观世音菩萨保佑我们娘娘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信女给您磕头了。” 一番忙碌过后,顾蕴被安置到了温暖舒适的床上,只是宇文承川还未及给她盖好被子,她便睁开了眼睛:“这是……哦,我们已经回来了,终于回来了,虽说这里我也才只住一个晚上,竟然会生出终于回家了的感觉。” 宇文承川见她醒了,眼里闪过一抹小小的懊恼:“早知道我就该更轻一点的,便不会吵醒你了。这会儿觉着怎么样,我这就让王坦进来给你请脉。” 一声令下,落英应声而去后,又柔声问道:“想吃点儿什么,我这就让暗香给你做去。” 暗香红着眼圈几步上前,给顾蕴福了一福,才道:“娘娘如今病着,得吃清淡一些的食物才好,不如奴婢用砂锅给娘娘熬点儿小米粥,少少的加几片鱼片进去提鲜,再做两个娘娘素日爱吃的爽口小菜来,娘娘觉得怎么样?” 顾蕴仍很虚弱,勉强笑了一下,道:“我嘴里没什么味道,也不觉得饿,你看着弄罢,要紧的是殿下也几日没吃好了,先给殿下做些吃的罢……怎么一个个儿的眼睛红成这样,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回来了吗?对了,白兰如今怎么样了,紫兰一直守着她吗?” 暗香忙赔笑道:“白兰虽伤得不轻,所幸并未伤及要害,在娘娘回来以前,她已醒过两次了,如此紫兰一直贴身守着她,娘娘只管放心,那奴婢就先退下,给娘娘和殿下准备饭菜去了。”说完屈膝一礼,与明霞一道退了出去。 二人前脚离开,落英后脚便带了王坦回来,一番望闻问切后,笑向宇文承川道:“太子妃娘娘虽仍很虚弱,但病势已有所缓解了,微臣这便另开一张柔和些的方子,待今日吃了明日再瞧,若病势又减轻了,便可以继续吃这房子,不出三五日,就有望大愈了,殿下只管放心。” 说得宇文承川松了一口气:“那孤就放心了,你快给太子妃开方子罢。” 顾蕴也松了一口气,这样头晕眼花浑身无力的日子,她真是一日也不想多过了,果然人都得生病了,才能真正体会到健康的可贵! 浑然没注意到趁自己不注意时,王坦冲宇文承川使了好几次眼色。 待王坦退下开药方去后,宇文承川方继续给顾蕴捻起被角来:“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出去瞧瞧王坦都给你开了些什么药材,再打发人去皇上那边瞧瞧,皇上这会儿正做什么,于情于理,我都该去向他复个命才是。” 顾蕴已经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嗯,那你去罢,等见完皇上,若皇上有事吩咐你做,你也只管放心做你的去,我身边这么多人照顾,出不了岔子的……”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人已陷入了昏睡着。 宇文承川又守了她一会儿,见她睡熟了,才俯身爱怜的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轻手轻脚的去了外面。 王坦已开好方子了,一见他出来,上前给他行了礼,便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道:“殿下,娘娘滑胎的症状越发明显了,您看到底是保娘娘腹中的孩子还是不保?若是保的话,微臣便不能下猛药,如此拖到最后,极有可能是娘娘的病也没养好,孩子也没能保住,依微臣说,倒不如现在就把药一并加在治风寒的药里,如此娘娘虽一样会受罪,到底长痛不如短痛……还请殿下尽快定夺。” 宇文承川方才接收到王坦的眼色,便知道事情不妙了,如今一听,果然如此,眉头瞬间紧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好半晌方沉声道:“你尽量再给太子妃保两日的胎,两日内,孤一定与太子妃商量出最后的决定,也别先下猛药,万一……总之,这两日内,太子妃的病情要稳住,孩子也要保住!” 王坦闻言,叹道:“微臣就知道殿下会这么说,罢了,微臣领命便是,谁让微臣这条命都是殿下的,只是殿下一定与娘娘要早做决定才是,这样拖下去,对母体和孩子都不好。” 君臣二人正说着,孟先生闻讯赶来了,给宇文承川行过礼后,便开门见山道:“殿下,臣听说了太子妃娘娘有孕的消息后,便即刻赶了过来,可巧儿就听见了殿下方才与王太医的话,臣先说明,臣并非有意偷听的,还请殿下见谅。” 顿了顿,不待宇文承川说话,又道:“依臣拙见,太子妃娘娘这一胎既保得住的希望着实渺茫,便侥幸保住了,将来生下来也极有可能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甚至……有这样那样的缺陷,那便长痛不如短痛,索性不保的好,毕竟殿下的嫡长子关乎着国本,若这一胎只是位郡主还罢了,若是皇孙,将来在立长还是立贤上,只怕又是一场纷争甚至是祸事,倒不如一开始便断了纷争与祸事的源头,这还是远虑,怎么也得几年十来年以后去了,要紧的是近忧,万一届时那起子居心叵测之人以此来攻击殿下和娘娘,说殿下和娘娘德行有亏,所以生下的孩子才会有缺陷,可该如何是好?所幸殿下与娘娘都还年轻,彼此也正处在最佳的生育年龄上,必定会很快再有孩子的,还请殿下三思。” 与前次妮娜公主想嫁给宇文承川,孟先生背着他去求见顾蕴时一样,宇文承川此时虽知道孟先生都是为了他和顾蕴好,他说的话也合情合理,站在一个谋臣的角度来讲,完全一丝一毫的问题都没有。 可宇文承川还是忍不住火大,什么时候他和蕴蕴的私事,轮到孟先生做臣下的不请自来指手画脚了,合着孩子不是他的,他便可以眼也不眨的罔顾孩子的死活了,那好歹也是一条命啊,就更不必说蕴蕴的身心都会因此受到巨大的伤害了,上次自己对他说的话,这么快他便都忘了不成?! 宇文承川因笑着说道:“先生说得倒是轻巧,也是,又不是先生的老婆孩子,先生当然能在权衡之后,做出最理智最恰当的选择,只可惜先生如今年纪大了,不然孤还真想给先生指一门亲事,让先生也尝尝孤现下心里犹如火烧火燎的滋味儿呢!” 孟先生跟了他这么多年,几时听他这样讽刺过自己,又见他虽在笑,笑意却远没有抵达眼底,就讪讪的摸着鼻子,不敢再多说了,好罢,指不定到太子殿下的儿子们争国本时,他早不在这人世了,管那么多干嘛呢?嘴巴果真忍不住,拿针缝起来不就开不了口了么? 宇文承川说完,也知道自己纵说再多的气话也是于事无补,还会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不能纳言克己,只得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将孟先生打发了:“先生且退下罢,孤自会尽快与太子妃商量的。” 方与自孟先生进来后,便再未开过口的王坦道:“你也退下抓药去罢,孟先生和你的话,孤都会仔细考虑的。”待打发了王坦,又叫了冬至进来,令其着人往皇上那边去一趟。 等药抓来,他亲自吩咐明霞去熬后,暗香也做好饭菜送上来了,宇文承川见顾蕴睡得正熟,本不忍叫醒她的,想着她几日都没好生吃过东西了,不吃东西病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到底还是狠心叫醒她,亲自喂她吃了半碗小米粥,又服侍她吃了药睡下后,自己方草草用了膳,去了皇上处复命。 不过短短两日功夫,皇上便老了十岁似的,原本望之只若四十许人的脸上,皱纹一下子变得清晰分明起来,终于有了五十岁人应有的苍老和沧桑。 不过宇文承川顺利带了顾蕴和宇文策回来,总归是好消息,因此皇上在见宇文承川时,脸上终于有了几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朕已知道太子妃和十一都受了伤之事了,所幸人平安回来了,将养几日,也就没事儿了,朕原本打算即日便班师回朝的,如今你媳妇儿和十一既都病着,朕身上也有些不舒坦,那就再等几日罢,横竖如今一日比一日冷了,老三……也坏不了……” 宇文承川听皇上提到三皇子,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也少不得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惋惜与哀悼:“儿臣已听显阳侯说过这事儿了,当晚儿臣明明就见三皇弟让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怎么就会出这样的事呢,那些保护他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可怜三皇弟还那么年轻,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儿臣自听显阳侯说了此事至今,心里便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沉甸甸的,父皇心里有多难受,可想而知。只是一点,父皇还是该以保重自己的身体为要,因为父皇不止是儿臣们的父皇,更是全大邺的支撑和主宰,全大邺千千万万的子民都盼着父皇能长命百岁呢,想来三皇弟泉下有知,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还请父皇千万节哀。” 一席话,说得皇上既是伤感,又是欣慰,片刻方道:“你说的这些朕何尝不明白,何况他还……有错在先,只是他总归是朕的亲骨肉,朕便再恨他,也不可能一点都不为他的死伤心,朕如今只希望你也别记恨他,到底他也是你的弟弟,且死者为大,连皇后和老三媳妇母子,你也千万别迁怒他们……” 他除了老三,还有八个儿子,尚且如此伤心了,何况皇后只有老三一个亲生儿子,老三的儿子也只有他一个父亲,岂能不更伤心的? 三皇子之死,倒是让皇上在几十年后,难得对宗皇后多少生出了一二分怜惜之情来,也算是三皇子之死唯一的价值了。 宇文承川忙道:“父皇说的什么话,儿臣绝不会做那样的事,但请父皇放心。” 皇上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你这句话,朕便放心了,朕也乏了,你跪安罢。” “那父皇好生歇着,儿臣就先告退了。”宇文承川于是给皇上行了礼,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居所,可巧儿五皇子妃与六皇子妃听得顾蕴回来了,齐齐带了药材补品来探病,顾蕴睡着,宇文承川便亲自向妯娌二人道了谢,让她们明儿顾蕴醒来后再来后,方让冬至好生送了她们出去。 本以为顾蕴这一觉要睡一段时间的,不想才进了里屋没多会儿,顾蕴便忽然醒了,宇文承川忙道:“怎么了蕴蕴,是不是想喝水?” 顾蕴皱着眉头,摇头道:“不是想喝水,是我那个,是我在睡梦中感觉到自己的小日子……好像来了,你能不能出去,叫落英落霞进来服侍我?” 虽说已做了快一年的夫妻了,当着宇文承川的面儿说这个,顾蕴依然忍不住觉得尴尬,脸上也因此染上了一抹红霞,倒是比方才苍白憔悴的样子,多了几分生机。 宇文承川却顾不得欣赏她少有的楚楚之姿,反而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许多,蕴蕴在睡梦中感觉到自己的小日子好像来了,她虽说的是‘好像’,可这种事儿哪个女人能弄错的,难道……她是已经见红了,孩子现在就要保不住了不成? “来人,立刻传王太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扬声向外下了令后,宇文承川方看向顾蕴,尽量让自己呈现出一种放松的姿态,笑道:“叫落英落霞做什么,我不能服侍你么,你身上我哪里没见过,都老夫老妻了,还是这么害羞。” 顾蕴红着脸道:“这不是害羞不害羞的问题,那种事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做得来,且你传王太医来做什么,我先前瞧他也累得很了,你好歹让人家休息休息,不能既让马儿跑,又不能不给马儿吃草啊。” 见宇文承川还不动,又嗔道:“你怎么还坐着呀,你倒是快去给我叫人啊,待会儿该弄脏褥子了。” 宇文承川见实在拖延不下去了,王坦一来,纸便包不住火了,又不能不让他来,与其让蕴蕴待会儿一上来便要承受终极打击,倒不如先让她心里有个底,便仍会受打击仍会伤心,至少也能缓冲一下,不至于急怒攻心,让本已受了损伤的身体再雪上加霜,何况他也不能因孟先生的话不中听,便全盘否定了他的话,为将来于公于私,都留下巨大的隐患。 只得抿了抿唇,字斟句酌的说道:“其实你应当不是来小日子了,而是、而是……王坦说,你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话没说完,顾蕴已是满脸的惊讶,继而惊讶便被狂喜所取代了:“真的?王太医真这么说的?我、我、我太意外,也太高兴了……不,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我竟然连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我是知道自己小日子迟了,可最近几个月我就没一次准的,而且我听说六弟妹和暗香几个也是这样,便以为我们大家都一样,是水土不服的原因。早知道我就该早早看太医的,那我便不会去骑马,也就不会出意外了,我又是坠崖又是淹水的,孩子不会有什么问题罢,王太医原话是怎么说的,你快一五一十的与我学一遍……算了,他既马上就要来了,我还是亲自问他罢,你们男人就没一个不粗心的。” 宇文承川见她高兴得都快语无伦次了,脸上也比方才瞧着越发精神了几分,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越发不忍心把未说完的话继续说完了。 可箭已在弦上了,不发也得发,他只能艰难的吞咽了一口,继续道:“蕴蕴,你先别高兴得太早,就像你方才说的那样,你又是骑马受惊又是坠崖淹水的,胎儿的情况着实……不大好,早在我昨儿找到你时,你便已有滑胎之兆了,你方才说自己感觉到小日子来了,只怕就是见红了……你先别难过,别哭啊,王坦说你因为这场大病,必须吃好些药才能痊愈,是药三分毒,本就对胎儿不利,所以建议你我,这孩子最好不要,所以只能说他与我们做父母的缘分不够罢了,横竖我们都还年轻,以后一定会有很多孩子的……” 顾蕴哪能想到大喜之后,立时便是大悲,这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自昨儿醒来后,为什么老觉得小腹坠胀坠胀的隐隐作痛,原来是已有了滑胎之兆。 她的眼泪立时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两世以来,她终于有了能真正成为一名母亲的机会,还是为自己心爱的男人生孩子,如此幸福如此满足之事,谁知道却如一个泡沫般,在阳光下刚让人见到它的美丽,便立时濒临破裂了,老天爷何其残忍,何其不公? 只是不等宇文承川的大手抚上自己的脸,为自己拭去眼角的泪,顾蕴已先自己抬手拭净了泪,道:“殿下说得对,我不难过,我也不哭,孩子如今还在我肚子里待得好好儿的,王太医你也说过,虽不是太医院的医正,在别人眼里,医术在太医院也只能算中上水平,实则却是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人,有他倾尽全力为我保胎,不管是吃再苦的药还是要扎针甚至是动刀子,我自己也是什么都不怕,就不信孩子仍会保不住!” 声音虽带着哭过之后特有的沙哑,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坚定,眼神也前所未有的坚定。 宇文承川闻言,满心的心痛与不忍终于达到了极点,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圈,涩声道:“蕴蕴,你听我说,如今已不是你什么都不怕,便能保住孩子了,是孩子他实在与我们没有缘分啊。昨儿王坦便告诉我了,这孩子纵侥幸能保住,只怕将来也会先天不足,甚至有这样那样的缺陷,毕竟要治你的风寒,怎么也不可能不吃药,届时岂不是我们也痛苦,孩子更痛苦吗?何况保住的希望本就不大,你又何必非要逆天而行,连自己的身体也一并损伤呢,……” 话没说完,顾蕴已声音紧绷的道:“那我不吃药不就成了吗,我只是染了风寒而已,纵不吃药,只要能把汗渥出来也就没有大碍了,如此不就不会伤到孩子,让孩子先天不足了吗?” 她好后悔,自己那日为什么要去围场,她若能忍住那一时的贪玩好耍,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吗?她真的好后悔,悔到恨不能立时折寿十年,只会换一个时间倒回三日前的机会! 说得宇文承川着急起来:“那怎么可能,你不吃药,病怎么好得了,你自己身体都不好了,孩子又怎么能好,到最后只会孩子也没保住,你自己也大伤元气。何况你想过没有,我们到底不比寻常人家,你这一胎若是女儿还罢,便真先天不足有这样那样的缺陷,我们养她一辈子便是,我们的女儿,将来谅谁也不敢给她气受!可若是男孩儿呢,那便是我们的嫡长子,嫡长子身体不好甚至有缺陷,于我们来讲倒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于别人,甚至与他们兄弟彼此之间来讲,却未必会这样以为了,届时岂不是要乱了套吗?就是因为我自己跟我那些所谓的兄弟们,一个个的都跟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我才不愿我自己的儿子,将来也这样,蕴蕴你明白吗?” 孟先生那番话为何不中听,因为忠言从来都是逆耳的,可再逆耳,也不能假装其不存在,甚至刻意的不理智的去背道而行,“除了这些,将来这孩子生下来后,若真有什么缺陷,天家是全天下最无情的地方,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届时人们以此做文章攻击我们德行有亏还是次要的,万一人人都暗地里笑话儿他,甚至欺负他,又该怎么样呢,你我难道能护他一辈子吗,我们终有老去的那一日啊!” 一席情理俱全的话,反而说得顾蕴脸色越发的冷,声音也越发的紧绷:“我就不信我不吃药,病就好不了了,这世上治病的法子,难道就只有吃药这一个吗?王太医完全可以用其他的法子来为我治病,同时开保胎药安胎药给我吃,我什么都听他的,我就不信老天爷还要这么残忍,若到头来老天爷果真这么残忍,那我们母子两个能一起赴死,于我来说也是一种福气,至少我们母子在黄泉路上,还能有彼此为伴。” 说着,无视宇文承川瞬间勃然变色的脸,又冷然道:“你不必再劝我了,我知道如今孩子于你来说,也就只是一个名称而已,你既看不到他也摸不到他,甚至连感受都感受不到他,让你对他生出感情来,的确太难了些,再是父子天性,血浓于心,也得先见到人不是?可我不一样,我虽才知道他在我肚里仅仅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我却已拿自己当一个母亲,确信自己已能感受到他了,所以要我像你这般理智这般狠心,我做不到,他是我的孩子,不管将来怎么样,他都是我的孩子,要我亲手剥夺他来到这个世上的权利,我宁可自己去死……啊……” 话没说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还是话说得太急太快,身体承受不住,肚子忽然就痛了起来,唬得顾蕴神色大变,再顾不得与宇文承川挣扎,惊慌失措的捂住了肚子:“我的肚子好痛,真的好痛……宇文承川,你快给我叫太医,我求求你,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孩子,就当我求求你了……” 宇文承川见她额头上都有汗了,也不知是痛的,还是急的,哪里还顾得上再劝说她,忙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大声呼喊起来:“王坦来了没,再去给孤催,孤数十声他若还来不了,这辈子就都不用再出现在孤面前了!” 说完见顾蕴的脸越发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人也抖得秋风中的落叶一般,他认识她这么多年,将她放在心尖上这么多年,几时见她这般脆弱这般无助过? 什么将来,什么理智,瞬间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只剩下满心的心疼与后悔:“蕴蕴,你别着急,别激动,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一定让王坦保住我们的孩子,他若保不住,我就杀了他,你别着急……” 王坦一路狂奔过来,其间连鞋子都跑掉几次,头发也跑得乱七八糟,赶死赶活的赶过来,没想到听到的就是他若保不住顾蕴肚里的孩子,太子殿下便要杀了他的话,虽心知太子殿下只是嘴上这么说说而已,绝不会真杀了他,还是瞬间忧郁糟心了。 他就知道,太子殿下在美色面前,从来都是靠不住的,太子妃的话在他心里,更是比圣旨还要圣旨的存在,幸好他来之前便已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了,也自信若拼进自己一身医术,还是有七成把握能保太子妃母子平安的,不然他岂不是就真要被太子殿下冤杀了? 一番行礼问安后,王坦便给顾蕴诊起脉来,只是他的手才一探上顾蕴的脉门,眉头便立时皱得死紧:“太子妃是不是见红了?这胎像比之前微臣离开时还要弱,已几乎快要摸不到了,殿下,孩子怕是十之八九保不住了……” 话没说完,顾蕴便再承受不住急痛交加,双眼一翻,软软晕倒在了宇文承川怀里。 急得宇文承川简直恨不能立时生吞了王坦,赤红着双眼对着王坦放起狠话来:“十之八九保不住,也还有十之一二的可能能保住,孤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保太子妃母子平安,否则,孤一定杀了你,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题外话------ 昨天亲亲们很给力,瑜心里的感激简直无以言表,惟有以继续写好文,善始善终来聊表谢意,希望亲们也能善始善终的支持瑜,么么哒,O(n_n)O~ 另:今天十二点左右,会有二更哈,亲们别忘了到时候来看,也别忘了投票,让我继续动力满满哦,谢谢大家,O(n_n)O~   ☆、第二百二九回 保住 解密 顾蕴再次醒来时,屋里只在墙角点了两盏戳灯,一看便知外面天仍黑着,她茫然四顾了一周,才慢慢的反应过来自己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事,立时挣扎起坐了起来:“来人,快来人——”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即宇文承川满脸惊慌的跑了进来:“蕴蕴,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又不舒坦了,我这就让人传王坦去,他一直留在我们院子里,没离开过半步,马上就能过来。” 顾蕴满脸的紧张与凄惶:“孩子呢,我记得我昏迷前,王太医说……我方才醒来后,小腹那股坠胀的感觉已经没有了,人也觉得很轻松,你告诉我,是不是孩子已经不……”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手也将宇文承川的手抓得生疼。 宇文承川见不得她这副脆弱的样子,忙反握了她的手,道:“没有没有,孩子还好好儿待在你肚里,王坦拼尽一身的医术,总算暂时将孩子给保住了,你小腹之所以没有那股坠胀的感觉了,就是因为他替你稳住了胎像,你别着急,千万别着急,他说你如今万万不能再激动了。” “真的?你没有骗我?”顾蕴脸上这才有了几分活气,她真的很害怕自己一觉醒来,孩子便已彻底没有了来这个人世的机会,那她一定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宇文承川肯定的点头道:“真的,我没有必要骗你,何况这样的事,我骗得了你一时,等过些日子你肚子仍没有动静,不是立刻就穿帮了吗?且我也没有想过骗你,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不管有多困难!” 当时情况危急时,王坦何尝没劝过他,要不就趁现在太子妃昏迷着,直接把药喂下去,一切问题便都可以迎刃而解了,太子妃醒来后固然会伤心难过,可她昏迷前便知道孩子十有八九保不住了,算是天灾,也怨不得任何人不是? 宇文承川却沉着脸,一口便回绝了王坦的建议,他既答应了蕴蕴一定保住他们的孩子,便绝不会食言,这不仅仅是对蕴蕴的尊重,也是对他们之间多年爱情的尊重,谎言永远都是谎言,哪怕在前面加了“善意”两个字,也是谎言,他以后还有颜面对蕴蕴说他爱她,胜过他自己的一切乃至性命?! 以致王坦顶着巨大的压力,给顾蕴又是施针又是熏艾的,忙活了一个晚上加半个白天,才总算暂时稳住了她的胎像,这也是顾蕴醒来后,会觉得小腹舒服了许多,人也轻松了不少的原因。 顾蕴见宇文承川满眼的赤诚和坚定,终于含泪笑了起来:“宇文承川,谢谢你……你才说王太医一直在我们院里,我现在想见见他,你能让人去把他给我请来吗?” “夫妻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何况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也是我的,以后千万不要再对我道谢,你记住,你一辈子都不需要向我道谢!”宇文承川见顾蕴点头应了,才又道:“你要问王坦什么,若是不着急,就延后一些行吗,他昨夜一宿都没睡,白日又忙活了大半日,这会儿正睡觉养精蓄锐呢,暂时能不打扰他,就别打扰他了。” 行医不止是技术活儿,也是体力活儿,就说施针罢,旁人瞧着不过就是将针扎到人的身上而已,内行人却知道,这其中大有学问,精神也得随时保持高度的集中,宇文承川虽算不得内行,却也不算彻底的外行,哪怕不爱惜王坦的身体,为顾蕴母子考虑,也得让他休息足了,何况宇文承川若真一点都不爱护自己的臣下,后者们又岂能那般死心塌地的追随他? “昨夜?”顾蕴这才知道,自己竟从昨夜一直昏迷到了现在,而不是她以为的天还没亮,一夜还没有过完,因忙道:“我就是想问问他,我如今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既然他正睡觉,回头再问也是一样,此番倒是辛苦他了,殿下可得好生奖赏他一番才是。” 宇文承川笑道:“需要注意的地方,他已细细叮嘱过落英暗香几个好几遍了,你就别管了,唯一你自己需要注意的地方,就是在胎像彻底稳固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你只怕都得委屈自己卧床静养了。” 顾蕴忙道:“不委屈不委屈,只要孩子好好儿的,我做什么都不觉得委屈。”不就是卧床几个月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孩子平安健康,她就算一直卧床到临盆,都心甘情愿! 宇文承川就爱怜的抚了抚她的鬓角,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放心,你的委屈我都知道,绝不会有负你的委屈的。” 夫妻两个正说着,暗香端了熬好的安胎药进来:“殿下,药熬好了,正好七分热,娘娘可以喝了。” 宇文承川忙接过,与顾蕴道:“因你身上风寒还未好,这药里还是加了治风寒的药,不然你一直病着,于孩子也不利,只是都是些温补的,对孩子损伤较小,你别担心。” 顾蕴道:“我不担心,如今王太医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就是。”也不要宇文承川喂,自己接过药碗便仰头一饮而尽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与往日吃个药定要宇文承川哄上半日的矫情样儿大相径庭。 看得宇文承川是叹为观止,又忍不住暗暗感慨,要不说母亲是这世上最伟大的人,为了儿女什么都甘之如饴呢,如今孩子才在蕴蕴肚里一个多月,她便已什么都愿为孩子改变了,等将来孩子生下来后,她岂非满眼满心都是孩子,眼风都懒得扫自己一下了? 想着自己的“悲惨”前景,宇文承川忍不住忧郁了。 吃完药,又用了些暗香按王坦开的药膳方子做的药膳,天也就渐渐亮了,宇文承川忍不住打起哈欠来,顾蕴见了忙道:“我这里有暗香她们几个服侍足够了,你快去睡一觉罢,再熬下去,我和孩子倒是好了,你又倒下了。” 王坦既一直没睡,想也知道他更是至今都没合过一下眼,再这样熬下去,便是铁打的身体,也要熬坏了! 宇文承川也的确累了,适逢落英进来行礼禀道:“五六两位皇子妃听得娘娘醒了,特意瞧娘娘来了。”他是不想出去,也只得出去了,不然大伯子与弟妹共处一室,五六两位皇子妃得多不自在,这才叮嘱了暗香几个一番:“不能让你们娘娘太累,有什么情况,立时叫王坦来,也别忘了立刻差人去禀告孤……”举步出去了。 他出后去,五六两位皇子妃才由落英引着进来了,瞧得顾蕴苍白着脸靠在床头,不过才短短几日不见,就明显瘦了一圈儿,二人都忍不住红了眼圈:“得亏大皇嫂吉人天相,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可不是,就算歹人最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遭了天谴,也不能换回大皇嫂了,真正是老天保佑。” 又说顾蕴肚里的孩子:“可见是个有大福气的,这样的大难面前,都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以后注定是个有大福气大造化的!” 顾蕴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你们不知道,昨儿只差一点,他就要离开我了,可我想着,那么凶险的时候他都一直在我肚子里好好儿的,没道理我脱险了,他反而……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一定要保住他,平安顺利的生下他,让他不后悔此生托生到我肚里来。” 五皇子妃是做了母亲的人,闻言忙点头道:“大皇嫂这么想就对了,他如今虽还小,却也能感知到大皇嫂的情绪,大皇嫂若坚强,他便会跟着大皇嫂一起坚强,反之亦然,要不怎么说‘母子连心’呢?大皇嫂闲暇时不妨多与他说话儿,说什么都可以,最重要的是,要让他知道你是多么的爱他,多么的期盼着他能平安健康的来到这个人世,再辅以安胎药的效果,必定能事半功倍。” 顾蕴忙一一应了,感激道:“五弟妹是过来人,王太医虽医术高明,到底没有亲自生养过,有些地方难免想不到,以后五弟妹可得时常来瞧我才好,也能替我解解闷儿,待回头孩子平安生下来了,我再好生答谢五弟妹。” “只要大皇嫂不嫌我烦,我一日过来三次都使得。”五皇子妃少不得应了。 六皇子妃则故意笑道:“看来我回去后也得多努力了,这没有孩子,以后大皇嫂与五皇嫂说话儿我都插不进去嘴了,渐渐的两位嫂嫂也不肯带我玩儿了,那我得多寂寞?” 说得顾蕴与五皇子妃都笑了起来:“你是得多努力,更该努力的却是六皇弟……不过每次你们那个时,你倒是可以用枕头把下面塞高一些,如此……” 这边妯娌三人说着体己话儿,宇文承川出了顾蕴和他的卧室后,却没有即刻去厢房里睡觉,因为奉命去打探出事当夜,那些狼群何以为三皇子等人所驱的腾骥卫回来了。 宇文承川听了冬至的禀报,哪里还有睡意,主仆两个忙忙去了外面。 一番询问之后,方终于知道了,原来能驱使狼群的人并不是三皇子手底下的人,而是当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那少年身世有些奇特,其父母乃是当地的猎户,他才出生几日,便不幸被一头公狼给叼了去,其父母伤心欲绝之下,找遍了当地的大小狼窝,也只找到了他当日被叼去时,身上包的大红襁褓。 却不知道天不绝他,那头公狼叼了他去后,并没有吃他,而是将他叼回了自己的窝里,给自己的伴侣,一头才生完孩子,孩子却不幸夭折了的母狼抚养。 那少年从此便吃狼奶啃生肉,学狼叫学狼四肢行走,不过几年功夫,便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狼孩儿。 而猎户夫妇自失了孩子后,男的还好些,虽伤心到底也走了出来,女的却自此变得疯疯癫癫起来,成日里不是打猫便是招狗的,惹得邻里都从一开始的同情她到了深深的厌烦她,猎户无奈,只得带着妻子,搬到了深山密林里去独门独户居住,以免妻子再疯癫下去,他们不搬,邻里也得联合起来赶他们走了。 不想这一搬,反而让他们因祸得福,竟在一次外出打猎时,偶然遇上了那个狼孩儿,也就是他们的孩子,猎户的妻子虽仍疯癫着,对那孩子却有一种近乎天生的本能似的,只看了那孩子一眼,便坚持说那就是她的儿子,哭着吵着要去接他回家。 猎户一开始还不相信妻子的话,虽然那狼孩儿的确一看就有问题,明显更像人而不是像狼,可他们的孩子都葬身狼口好几年了,妻子一定是太过思念孩子,以致病情又加重了。 但拗不过妻子的哭闹,猎户只得设陷阱将那狼孩儿抓了来,待将他乱糟糟的头发分开,再将他脸上乱七八糟的毛发剪去,与他洗干净了脸后,猎户便呆住了,只因那孩子,竟与他小时候似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不是他的儿子,又会是谁? 猎户夫妇自此便将狼孩儿带在了身边抚养,或许是血浓于水的天性使然,狼孩儿倒是很快便接受了猎户夫妇,跟着他们学习人的一应习性,也跟着他们学习说话儿,叫他们“爹娘”。 只是到底是吃狼奶长大的,又跟着狼群混了这么多年,他到底野性难驯,一个月总要跑出去两三次,与狼群一块儿生活,每次都三四日,四五日的,久而久之,猎户夫妇与狼群便都习惯了,因为这个孩子在中间起到的纽带作用,人与狼竟然破天荒第一次能和谐共处了,人也破天荒第一次能驱使狼按人的心意做事了。 再久而久之,山下便也渐渐传开了这事儿,只是人们都当其是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者说是奇闻轶闻,用来消遣罢了,连当地人自己都将信将疑,就更不必说偶然经过的外地人了,都是听过就算。 三皇子的人提前到了木兰围场部署一切时,一开始是没听到这个奇闻,更没想到利用这桩奇闻来助他们成事的。 实在是这个任务着实事关重大,一个不慎便会全盘皆输,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由不得三皇子的下属们不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务必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后,才敢行动。 所以大家散开来四下里观察地形,寻找最佳的行动地点,偶然听说了这事儿时,起初也都是不信的,但如果这是真的,有狼群助他们成事,那他们岂不是能事半功倍?于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侥幸心理,三皇子的人分头上了山,没想到这一上山,竟真让他们远远看到了狼孩儿驱使狼群按自己心愿做事的一幕幕,还看到了猎户夫妇与狼群和谐共处的一幕幕。 三皇子的人惊喜交加如获至宝,趁着狼孩儿又出去跟狼群们混时,便将猎户夫妇抓了,然后让他们给狼孩儿发讯号,让其立刻回来。 待狼孩儿回来后,他们便当着猎户夫妇的面,与狼孩儿提起条件来,最后说,若狼孩儿按他们的吩咐办事,他们便保猎户夫妇平安无恙,事成之后,还会给猎户夫妇大量的金银财宝,让他们一辈子都享之不尽;反之,他们便杀了猎户夫妇,还要放火烧山,让狼孩儿和群狼都被活活烧死! 狼孩儿跟着猎户夫妇学了几年说话,简单的对话已是难不倒他,对人狠起来其实比狼更凶狠更残暴也有了一定的认知,何况还有猎户夫妇被逼着在一旁为他解说兼哀求,虽气得连连嚎叫,惹得好些狼都应声跑了来,也跟着他一起嚎叫,将三皇子的人吓得两股战战。 到底不能不顾忌自己父母的性命,只得含恨答应了他们的条件,说愿意在他们规定的时间替他们驱使狼群,只求不伤害猎户夫妇。 三皇子的人也不敢将狼孩儿逼得太紧,真惹急了他,驱使狼群攻击他们,他们固然可以也可以要了猎户夫妇的命,但他们自己也都得没命,岂非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便只好言好语的带了猎户夫妇离开,与狼孩儿言明,待事成之后,一定平安将他们送回来。 这才会有了那夜狼群将去打围的人们团团围住,却又没有最终追上大部队,将他们全部啃噬殆尽之事发生,三皇子等人也不是傻子,狼孩儿再是能驱狼,说到底狼也是野兽而非人,万一问见血腥味儿,兽性大发,连狼孩儿都驱使不住了,逮谁咬谁,岂不是连他们自己人也得跟着遭殃? 只是三皇子终究还是没想到,就算有了狼群相助,他竟也会一败涂地,甚至丢了性命,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显然都是说的他了! ------题外话------ 亲们,二更来了哈,简直拼尽瑜的老命了,有票子的都赶快砸瑜吧,不要因为瑜是娇花就怜惜瑜哈,么么么么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三零回 流言 自污(继续求票) 宇文承川听完面前腾骥卫的禀报,皱眉沉默了好半晌,才沉声问后者:“如今那对猎户夫妇怎么样了,宇文承稷的人不会还一直扣着他们罢?” 那腾骥卫见问,忙恭声回道:“回殿下,当日那狼孩儿带了狼群去围场包围圣驾时,三皇子的人便已将那对猎户夫妇给放了,还给了他们不少金银。属下听说那狼孩儿虽跟着父母生活了几年,终于人的习性比狼的习性更多了,到底脾气还是比寻常人暴躁得多,想来三皇子的人也不敢真惹急了他,不然那么多狼,真发起狂来,后果岂是他们承担得起的?如今他们一家仍住在原来的地方,只是那狼孩儿吸取教训,随时都安排有几匹狼在自家周围护着,我们的人轻易不敢靠近。” 宇文承川这才眉头稍展,冷哼道:“孤是说那么多狼,怎么之后便一丝动静也没有了,幸好宇文承稷的人还没有愚蠢到家,轻易不敢靠近便不必靠近了,且由得他们去罢,此番于他们来说,原便是无妄之灾。你辛苦了,且退下罢。” “是,殿下。”那腾骥卫忙抱拳应了,却行退了出去。 侍立在一旁的冬至方不无庆幸与后怕的与宇文承川道:“得亏三皇子有那个贼心,却没有贼胆,不然真让那个狼孩儿驱使狼群攻击我们,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宇文承川冷嗤道:“想要成就大事,光不怕别人死算什么,还得不怕自己死才成,他那么惜命的,哪敢真这样破釜沉舟?不过围场一带竟有那么多狼,于当地的百姓和路过的客商来说,终究也是一大隐患,得让当地的官府另辟一条路来大家通过才好,如此人与狼便能互不威胁彼此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有小太监进来禀道:“五皇子妃娘娘等着求见太子殿下。” 宇文承川心里猛地一紧,五弟妹忽然求见他做什么,难道是蕴蕴出什么事了?但转念一想,若蕴蕴真出了什么事,落英落霞早出来禀告他了,又怎么会让五弟妹来与他说,而且既然她有意不让落英落霞等人替他通传,可见是有什么事想瞒着蕴蕴也未可知。 因沉声道:“是五皇子妃一人求见孤,还是六皇子妃也与她一块儿?她一人……那她现在在哪里,带路!” 那小太监忙恭声应了,带了宇文承川和冬至一道前往五皇子妃此刻所在之地——宇文承川与顾蕴居所外的一个小亭子里,那里地势比周边的地势都高,站在里面说话既可以让人一眼看清说话之人是谁,不至于生出误会来,有人意图偷听也是一目了然,再是适合不过说一些不想让更多人知道的话了,五皇子妃倒是选得好地方。 很快宇文承川便进了亭子,五皇子妃忙屈膝给他见礼:“贸然叨扰大皇兄,实在是事关重大情非得已,还请大皇兄千万见谅,这丫头是我的贴身丫头,自来我什么事都不瞒她的,只不知冬至公公是不是什么都能听?既然冬至公公也什么都能听,那我就直说了,事情是这样的,昨儿我闲来无事去园子里闲逛时,无意听见有几个宫女在嚼舌根……” 当时五皇子妃也是扶了自己的贴身丫头在四处闲逛,经过一片以万年青做成的树墙时,可巧儿就听得墙的另一边有几个宫女在窃窃私语:“……不管你们信不信太子妃与荣亲王世子之间有没有私情,反正我是信的,不然当时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巧就是荣亲王世子奋不顾身救了太子妃,之后为了保护太子妃,还弄得自己浑身是伤,太子妃却毫发无伤?可见二人之间一定有私情!” 这话一出,便引来了好几个宫女的赞同:“嗯,肯定是的,不然荣亲王世子何以拖到现在都不肯成亲,就是因为他心里根本容不下太子妃以外的其他女人啊!” “可不是,情急之下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反应,我敢说二人之间一定有私情!” 自然也有人不赞同这话,若舆论从来都是一边倒,根本就不可能蔓延开来,“太子妃是君荣亲王世子是臣,金吾卫护驾也是天经地义之事,眼见太子妃遇袭,荣亲王世子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回头太子殿下还不得生吞了他?你们少胡说八道了,仔细回头传到主子们的耳朵里,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立刻有人反驳她:“什么君啊臣的,太子妃是尊贵,荣亲王世子难道就不尊贵了?荣亲王世子在皇上跟前儿的体面,没准儿比太子妃甚至是太子殿下还要多几分呢,他便不那样奋不顾身,难道皇上便会降罪于他,太子殿下便能拿他怎么样不成,就是因为他与太子妃有私情,他才会这样奋不顾身的!” 还有人帮腔:“便二人之间没有私情,荣亲王世子心里有太子妃却是肯定的,我可听说,荣亲王世子看太子妃的眼神与看谁都不一样,也是,太子妃那么漂亮,哪个男人能不动心?” “啊,我想起来了,年初皇后娘娘不是曾带了太子妃皇子妃们去先蚕坛行采桑礼吗,那一次我亲眼看见了太子妃与荣亲王世子私会,那时候太子殿下可巧儿不在盛京……” “那照你这么说来,二人有私情早非一日两日,甚至连太子妃如今腹中的孩子,都有可能……” 五皇子妃说到这里,不由满脸的歉然:“当时我听到这里,着实气得头脑发昏,再听不下去,想也不想便喝骂起来,让那些小蹄子闭嘴,又让烟微去拦她们……只是我出门自来不爱多带人,我们殿下又是出了名的不得脸,竟一个也没能拦住那些小蹄子,反而让她们都跑光了,不然我一定拿住两个,逼问出到底是谁指使他们胡说八道的,还请大皇兄见谅。” 宇文承川早已是又惊又怒,片刻方满眼阴鸷的道:“若只是几个宫女胡说八道,五弟妹又何至于大费周章的来找孤,可见说这话的不止她们几个,事情已远远超过了五弟妹的预期和控制范围,所以只能来告诉孤,让孤出手了,是不是?” 五皇子妃沉沉点头道:“的确如此,之后我又听见了几个太监在偷偷的乱嚼舌根,回去后我便让人悄悄儿去打探了一下,这些流言的源头到底是哪里,又有多少人听了去,毕竟无风不起浪。只可惜源头已不可考,且不但宫女太监们十停人里有八停人在偷偷的议论这事儿,宗亲百官的女眷们也好些人都听说了这个流言,只不敢公然的议论而已。” 顿了顿,继续道:“我原想着这几日大皇兄与大皇嫂都忙得很,心情也不好,本不欲告诉大皇兄这些,以免太皇兄更烦心的,可又怕大皇兄一直不知道,一直不能加以制止,毕竟没有谁敢当着大皇兄的面说这些,甚至连大皇兄大皇嫂跟前儿服侍的人都要有意避开,极有可能所有人都知道了,惟独就大皇兄大皇嫂不知道,届时流言已越传越离谱,有损大皇兄与大皇嫂的清誉就不说了,更糟糕的是,万一传到了大皇嫂耳朵里,让大皇嫂动了胎气……这才会辗转求见大皇兄的,只盼大皇兄能尽快查到流言的源头,狠狠给那居心叵测之人一个教训,看其以后还敢不敢再胡说八道!” 宇文承川的眼神越发冷若冰霜,道:“多谢五弟妹特意来告诉孤此事,孤一定会尽快查出幕后主使,狠狠给其一个教训,绝了流言源头的,五弟妹的恩义,孤也记住了,将来自不会亏待了五皇弟。来人,好生替孤送五皇子妃娘娘。” 五皇子妃今日有此一举,除了与顾蕴素来私交不错,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她名声受损,甚至因此与宇文承川夫妻离心,伤身伤心以外,另一个主要目的可不就是为了宇文承川这句‘将来自不会亏待了五皇弟’吗? 她知道自家殿下不若六皇子那样有得力的母族和妻族,自家殿下的才德也只能算中等,并不能算上佳,她自己更是远不若六皇子妃那般会来事儿,将来太子殿下登基以后,比起二四两位皇子,自然自家殿下的日子要好过许多,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与二四两位皇子有什么可比的,自家要比,也该与六皇子比才是,她不奢求将来自家日子能比六皇子府更好过,至少也不能当一个闲散王爷,在盛京城的地位还不如一般有体面权势些的公侯府。 所以五皇子妃一得知此事后,便起了要告知宇文承川的念头,她和五皇子可以这样平凡庸碌的过一辈子,却不能让自己的儿孙也这样,她总得尽可能为自己的儿孙们铺一条路才是。 得亏六皇子妃还不知道这事儿,方才她借口有一句话忘了告诉顾蕴,让她先回去,她也没有动疑,当然也有可能她已知道了,却不想轻易冒这个险,太子殿下若承这个情当然就最好,若不承情反而恼羞成怒,她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总算如今五皇子妃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便也不再多说,只与宇文承川行了礼:“那弟媳就先告退了。”便却行退出了亭子去,不一时便不见了踪影。 宇文承川这才狠狠一脚踢在了亭子的美人靠上,木质的美人靠立时被从中间拦腰踢断了,看得一旁的冬至是心惊胆战,却连大气也不敢出,如果他没有猜错,下一个该遭殃的就是他了! 果然宇文承川很快便看向了他,冷声说道:“我因为太子妃身体欠佳,要忙着照顾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就罢了,你那两只耳朵也是摆设不成,若不是五弟妹方才特意来提醒,流言岂非真要传到行宫人尽皆知,惟独我与太子妃不知道了?你自己说你该当何罪罢!” 冬至闻言,忙跪了下去:“都是奴才的错,还请殿下息怒,并给奴才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让奴才即刻去彻查此事,奴才一定会尽快给殿下一个交代的,待事情了了,殿下要杀要剐,奴才都绝无半句怨言。” 这几日宇文承川时刻围着顾蕴打转,除了回来当日去皇上跟前儿点了个卯以外,便再无出过他和顾蕴的院子,冬至又何尝不是一样,何况谁不知道他是宇文承川跟前儿第一等得用之人,不敢当着宇文承川的面儿说的话,难道就敢当着他的面儿说了不成? 可现在冬至哪敢为自己叫一句屈,甚至连脸上表露出一丝一毫委屈来都不敢,满心只余一个念头,等找出流言的源头,找到那个幕后主使的混账东西后,他不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的名字就倒过来念! 宇文承川见冬至一句话也不为自己辩白,一开口便是自动请缨,想起他这几日也跟着自己忙得够呛,累得够呛,方面色稍缓:“即刻去查,狠狠的查!这事儿不但关乎着太子妃的清誉,还关乎着我和十一哥之间的兄弟君臣之情,决不能姑息了!” 待冬至郑重的应了,方深吸一口气,回了自家的院子。 顾蕴已经又睡了,送走五六两位皇子妃后她便支撑不住了,倒让宇文承川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向来细心敏锐,又了解自己,自己便是有一点轻微的情绪变化,她都能很轻易的感受到,得亏她睡着了,不然他得装得多辛苦? 他于是靠到顾蕴的床尾,也打起盹儿来,只是满心都是愤怒与痛恨,哪里睡得着,不过就是闭着眼睛,白养养神而已。 冬至的动作却也快,出去不到一个时辰,便回来了,宇文承川在屋里听得他的小声呼喊,确定顾蕴仍睡得极熟后,才轻手轻脚去了外面,阴测测的低声问道:“查出是谁幕后主使了吗?” “暂时还没查出,不过殿下别着急,奴才有别的收获。”冬至先给他行了礼,才同样压低了声音道:“奴才方才带人出去四下里转了一圈,发现果然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议论太子妃与十一爷……有私情的事,可流言又有了新的进展,有人说,十一爷根本就不喜欢女人,而是喜欢男人,不然他今年都二十八岁了,怎么还没娶亲生子?还说太子妃是漂亮,可比太子妃漂亮的女子,这世上又不是没有,而且十一爷及冠时,太子妃也不过才十来岁左右,这么多年下来,都没听说过十一爷对哪个女人动心,家里也没有侍妾通房的,不是喜欢男人是什么?” 冬至说着,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议论这事儿的人可不少呢,而且,还有人说,十一爷身边儿的小刀,便是他的第一男宠,还有他的亲随亲兵们为什么个个儿都眉清目秀的,就是因为那些人不止是他的亲随亲兵,还是他的内宠啊,每个人为了得到他的宠爱,那是使尽浑身解数……如今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事儿给转移了,只怕不到天黑,人们便会忘记之前的事,而只会记得这事儿了,所以奴才让殿下不着急呢,至少太子妃娘娘的清誉不必担心了,至于揪出幕后主使之事,如今时间越发充足了,他就是藏到底下三尺,奴才也一定会掘地将他给找出来!” 宇文承川闻言,就知道冬至为什么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了,要不是眼下场合不对,他也要忍不住发笑了,十一哥的人可真能掰,连小刀是他的第一男宠这种瞎话都编得出来,还有他的亲随亲卫们哪里个个儿都眉清目秀了,分别好些个连冬至还及不上好么?! 也不知这主意是十一哥想的,还是别人想的,若是十一哥自己想的还罢了,自己想的主意,被坑死了也只能含泪承受,若是别人想的,也不知道当时十一哥是个什么表情,又是怎样才最终下定了决心的? 不过,十一哥这个法子的确是眼下最好不过的法子了,要压下去一个耸动的流言,光靠暴力是绝对不行的,防民之口,胜于防川,唯一的法子也是最好的法子,便是制造一个更耸动的流言出来,如此人们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会被转移了。 “就是太委屈十一哥了,这样自污名声。”宇文承川沉吟道,“你即刻去一趟十一哥那里,替我好生答谢一下他,算了,还是明儿得了闲我亲自过去罢,荣王叔跟前儿,我也得去表达一下谢意与歉意才好。你仍查流言的源头去,连十一哥连日因养伤闭门不出的人,都听说了这事儿,还做出了应对,可见流言已真传得人尽皆知了,五弟妹先前的说法,只怕还是保守的,不把那幕后主使揪出来,让其死无葬身之地,难消我心头之恨!” 冬至忙应了:“奴才知道了,这就去办,殿下放心。” 又叹道:“十一爷不论是作为兄长,还是臣下,待殿下的心都是没话儿说了,什么事都为殿下想在头里不说,为了殿下,更是从性命到名声,什么都不吝惜,得亏那年殿下与他不打不相识了,不然让别人得了十一爷这么个忠心耿耿的人才去,殿下可不是亏大发了?” 宇文承川点头道:“是这话,得亏此番丁大人因身体不适没有随驾,不然因此累得十一哥亲事也生了变,我以后就真没脸见荣王叔了。” 冬至笑道:“圣驾还有些日子才会班师回京呢,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平息事态了,便真不能彻底平息下去,十一爷的为人摆在那里,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相信丁大人与丁小姐也一定不会介意的,不然当初丁大人也不会答应两家结亲了,殿下只管放心罢。” “嗯,丁大人若真这么肤浅,那这门亲事不结也罢,十一哥这么好的男子,全天下哪个女子配不得了?”宇文承川说完,这才打发了冬至,自己折回了屋里去。 到得晚间,果然荣亲王世子爱男人不爱女人的消息,便已传遍了木兰行宫大大小小的角落,宇文策都爱男人了,自然他与顾蕴有私情的谣言也不攻自破了。 与此同时,冬至那边也初步有了进展,他带着人一番明察暗访后,竟查到了三皇子的遗孀,也是此番唯一随三皇子伴驾的万侧妃头上:“奴才顺藤摸瓜,查到了三皇子万侧妃的贴身丫鬟身上,流言一开始就是从她那里传出去的,可见幕后主使定是万侧妃无疑了,眼下也只有她最恨殿下与太子妃娘娘……殿下,我们是现在就去拿人,还是待明儿回了皇上之后再去拿人?” 万侧妃到底是三皇子的侧妃,如今三皇子死了,三皇子妃又在盛京,宇文承川要拿她,还真只能通过皇上才名正言顺,不至惹人非议,不然一个是大伯子,一个是弟媳妇,岂能有不传出一些风言风言的?尤其是在之前已出过一次类似事情,三皇子又死了的情况下,万一因此让皇上对殿下生了什么看法,岂非得不偿失? “万氏?”宇文承川的脸一下子阴得能滴出水来,“她好大的胆子,竟敢往蕴蕴身上泼这样的脏水,我不让她后悔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不让万鹏春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在生下她时,便直接溺死了,我再不活着……” 话没说完,忽然摇起头来:“不对,要说万氏与宇文承稷有多深厚的感情,如今见他死了,疯了一般的想为他报仇,以致逮谁咬谁也还罢了,可她分明没有与宇文承稷圆房,也早就知道宇文承稷这辈子都不能人道,自己跟着他至死都没有前途未来可言了,怎么会傻到为他白赔上自己甚至是自己全家?她如今最该想的,是怎么为自己谋一条退路,怎么为自己的家族谋一条退路才是!而且宇文承稷死在我手上之事,也就有数的几个自己人才知道,其他人根本一无所知,万氏怎么可能知道?这事儿一定是有人在浑水摸鱼,在利用万氏生事,给我查,继续查,一定要把那个真正的幕后主使揪出来!” 一席话,说得冬至也恍然明白过来,点头道:“殿下说得对,流言是从万氏贴身丫鬟口中传出来的,却并不代表就是万氏让她传的,要收买一个丫鬟,又是什么难事不成?奴才这就安排人盯着那丫鬟去,一定能顺藤摸瓜,揪出真正的幕后主使来!” 宇文承川闻言,“嗯”了一声,打发了冬至,回了他和顾蕴的卧室。 顾蕴正靠在床头吩咐明霞:“打些热水来给我擦一下身子,这么多日都没洗过澡了,身上着实粘得慌,觉得自己都快发臭了。” 说得宇文承川笑了起来,待明霞行礼领命退下后,才凑到顾蕴身前,吸了吸鼻子:“哪里臭了,我闻着明明香喷喷的,一点儿都不臭啊。” 孩子保住了,身体也觉得轻松舒坦多了,顾蕴的心情自然也随之大好,笑嗔道:“你就只管油嘴滑舌的哄我开心罢,我鼻子又没失灵,难道闻不见自己身上臭没臭不成?” “可我真没闻见啊,”宇文承川见她心情好了,自己只有心情更好的,“何况就算你真臭了,我也绝不会嫌你的,你就放心罢。” 顾蕴笑骂道:“你才臭了呢,我是身体不方便,才会这么几日都没洗澡的,你呢,身体方便也这么几日没洗过了,你还嫌弃我,我不嫌弃你就是好的了。” “我哪里嫌弃你了?行行行,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不嫌弃你就是了。” 夫妻两个耍了一回花枪,顾蕴才正色道:“我今儿瞧着冬至进进出出好几次,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不会是,有人将三皇子的死疑到你头上了罢?” 宇文承川不欲她担心,何况的确不是这回事,毫不犹豫便道:“没有的事儿,那事儿管保谁也疑不到我头上,便真疑到我头上了,没有真凭实据,也是毫无用处,是孟先生等人有事与我商量,百官也有事过来请示,你也知道,皇上病着嘛,他们可不只能找我了?” 顾蕴闻言,这才放下心来,适逢明霞打了热水来,宇文承川却直接把人打发了,自己上手拧起帕子来:“有我在,哪里需要明霞服侍你?” “什么服侍我,你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么……说来你至少也还得再素一年呢,要不要我给你找个人红袖添香啊?”顾蕴少不得要矫情的推辞一番,见实在推辞不过,也就由宇文承川去了。 宇文承川见她不过才短短几日功夫,身上好几处就瘦得几能见骨了,心疼自责得无以复加,又不能让她看出来,只得故意与她闹腾:“红袖添香啊,好啊,就给我先找两个人,一个负责红袖,一个负责添香罢……哎呀疼疼疼,我开玩笑的,你放心,别说只是素一年了,就算是素十年,我这辈子也只守着你一个人过了。” 顾蕴方满意的松开了他的耳朵,忍笑道:“这还差不多。”待收拾妥帖后,自己在里,宇文承川在外,方便随时起身点灯照顾她,夫妻两个一道歇下了。 ------题外话------ 拼死二更后,亲们也不怎么给力啊,心好累,身更累,不过,还是会继续打点起精神码字的,也希望亲亲们能继续支持,么么哒,O(n_n)O~ 另:佳若飞雪的《重生之毒女贵妻》已经上架了,亲们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哦,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三一回 发落(请用月票砸死我!) 次日傍晚,冬至终于顺藤摸瓜查到了此番散步谣言的真正幕后主使,不是别个,正是庄敏县主,倒是既在宇文承川的意料之外,又在他的意料之中。 说在他的意料之外,是因为庄敏县主过去一个月以来,一直在足不出户的“养病”,以致所有人都快忘记她的存在了,他怎么能想来她都已死到临头了,还能整出这些幺蛾子来? 说在意料之中则是因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儿,还真只有庄敏县主才做得出来,她那样的人,便是见了棺材,也未必会落泪,一定得仅剩一口气,才会真正相信自己已绝无生机了,她既这么等不及想死,他岂能不成全她! 冬至又说道:“照理崔氏身边所有人都换成了四皇子的人,她们可都得了四皇子的死命令,半点自由不给崔氏,半个消息也不让她往外传的,那她到底是怎么与万氏的贴身丫鬟接上头的?若说这其中没有四皇子的有意默许与放任,甚至是推波助澜,真是打死了奴才也不能相信,所以殿下,我们不只该狠狠给崔氏一个教训,还得狠狠给四皇子一个教训才是!” 宇文承川冷声道:“如今皇上正沉浸在丧子之痛里,明面上要给宇文承祚一个狠狠的教训怕是不现实,可明的不行,我们可以来暗的,我不让那对狗男女付出百倍的代价,让他们悔不当初,我这个太子也不必当了!” 说完,他进屋瞧过顾蕴,留下话给正守着顾蕴的明霞,说皇上立等着见他,便去了皇上处。 皇上正由妙贵嫔服侍着用晚膳,瞧得宇文承川满脸沉重的进来,且一进来便跪下了,怔了一下,才道:“太子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说着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何福海,见何福海也是一脸的茫然,才复又看向宇文承川道:“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且起来说话罢。” 宇文承川却没有起来,而是沉声说道:“儿臣是来求父皇为儿臣做主的,还请父皇先听儿臣禀明事情的前因后情……”把自己怎么知道流言,又怎么让人去查,还没开始查,便又传出了宇文策爱男人不爱女人流言,自己让人继续查,终于通过万侧妃的贴身丫鬟,查到了庄敏县主身上之事大略说了一遍。 末了赤红着眼睛道:“太子妃此番遭难,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父皇圣明烛照,心里一定早已明察秋毫,如今太子妃因此难还卧病不起,腹中的胎儿也岌岌可危呢,四弟妹已等不及往她母子身上泼脏水了,甚至连孩子是十一哥的这样的混账话儿都说得出来,到底是何居心,是巴不得她母子俱损,儿臣久盼而至的嫡子毁于一旦不成?” “还有十一哥,他有多忠心多正派,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父皇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他当时之所以会奋不顾身的去救太子妃,说到底不过是出于职责所在,换了其他几位弟妹,儿臣相信他也一定会做同样的选择。谁知道他身上的伤口还没结痂呢,已被这样歹毒的污蔑,为了不叫谣言继续传下去,将太子妃与儿臣的名声损毁殆尽,还不得不自污以求事态尽快平息,十一哥这会儿心里有多冤屈,荣王叔心里有多悲愤,可想而知,所以儿臣才会明知父皇连日来身体不好,也只能贸然前来,求父皇为太子妃和十一哥做主,儿臣受再大的委屈都不怕,却不能让太子妃平白受此污蔑,十一哥平白受此委屈,一旦事情传扬开来,寒了文武百官的心,以后谁还敢为父皇和天家尽忠,他日父皇与儿臣们身处危难时,又还能指望谁再舍命相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啪”的一声,皇上手里华丽的霁红瓷碗已砸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竟有这样的事,崔氏好大的胆子!何福海,即刻去传老四两口子来,今日他们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看朕饶不饶得了他们!” “是,皇上。”何福海忙恭声应了,行礼后却行退了出去。 妙贵嫔方抚着皇上的胸口道:“皇上且别生气,龙体要紧,到底谁是谁非,待四皇子与四皇子妃来了后,一问便知道了,您要生气,届时再生气也不迟啊?不过四皇子妃不是一直病着,连房门都出不了吗,照理外面的事不该知道得这般清楚,更没有精力借此兴风作浪才是……” 皇上冷笑道:“只要人还没死,就能兴风作浪,何况真正兴风作浪的人是谁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让旁人以为兴风作浪的是谁!” 很快何福海便引着四皇子进来了,庄敏县主却没有随他一块儿来,他的神色也看不出任何异样,一进来便笑着给皇上行礼问安:“晨间儿臣来给父皇请安时,已觉着父皇气色好多了,这会儿再瞧,没想到又好了几分,看来父皇即日便能痊愈了,儿臣真是高兴。” 说完,才后知后觉的注意到宇文承川也在屋里,忙又给宇文承川见礼:“大皇兄几时过来的?大皇嫂身上可好些了?臣弟好几次都想去探望大皇嫂的,可大皇兄也知道,庄敏她一直病着,连父皇现下召见,都起不来床,臣弟自己一个人去,又着实不方便,这才会一直未前去探望的,还请大皇兄千万见谅,好在臣弟听说大皇嫂与小侄儿母子都无大碍了,真是可喜可贺。” 四皇子笑得谦逊,宇文承川却半点“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冷言以对:“托你们夫妇的福,你大皇嫂与她腹中的孩子这会儿都好好儿的,怕是得让你们失望了!” “大皇兄这话是从何说起?”四皇子笑不出来了,“敢是臣弟哪里做得不好,惹大皇兄生气了,还请大皇兄明示,臣弟一定改,就是千万别再说这样伤兄弟感情的话了,须知兄弟都是有今生没来世的,谁知道下一世,臣弟还有没有那个福气继续与大皇兄做兄弟?” 这话说得皇上面色不自觉缓和了几分,但见宇文承川一直沉着脸,想着事情的确糟心,也不怪他生气,便又冷下脸来,道:“不怪你大皇兄生气,朕听了也生气,叫他怎么有好脸色给你?庄敏呢,朕不是说了,让她一起来见驾吗,连朕的话她都敢当做耳旁风了,也就不怪她胆大包天到那个地步,敢做出污蔑长嫂与功臣的事了!” 四皇子闻言,心里一“咯噔”,便知道庄敏县主私下做的那些事,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被大白于天下了,但因他来之前已做好心理准备,一路上也已初步想出了应对之策,心里倒也并不慌张。 面上却是一派的惊讶与茫然:“父皇这话是从何说起,庄敏她病得都起不来床了,昨儿还哭着与儿臣说,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怕是撑不到回京了,求儿臣以后一定要善待瑶儿璟儿姐弟,多照顾姑母一家,惹得儿臣也跟着哭了一场,她怎么可能做出父皇口中什么‘污蔑长嫂与功臣’之事?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求父皇千万明察。” 皇上见他一脸的惊讶不似作伪,可宇文承川也不会平白污蔑他们夫妇,还是以这样的事来污蔑他们,因看向何福海:“你来说!” 何福海忙应了:“是,皇上。”便把之前宇文承川与皇上说的话大略学了一遍,末了看向四皇子道:“事情的前情后因就是这样了,所以皇上方才才会命奴才将四皇子妃一并请来,偏四殿下说,四皇子妃病成那样,吹不得风不说,更怕过了病气给皇上……” 四皇子忙道:“庄敏她的确病得起不来床,更吹不得风,儿臣也不知道父皇召她是因为这事儿,若是知道,儿臣便是抬,也一定将她抬来。如今儿臣知道了,这便回去带她来,让她当面与大皇兄对质,若事情真是她做的,儿臣绝不会姑息了她,一定会给大皇兄大皇嫂,还有十一哥一个满意的交代!” 说完,给皇上和宇文承川行了个礼,转身便急匆匆往外走去。 “慢着!”却被宇文承川叫住了,冷声道:“抬人这样的粗活儿,哪用得着四皇弟亲自去做,何公公,就有劳你再跑一趟了。”让宇文承祚去叫人,好给他们两口子串供的机会吗? 四皇子就不好再坚持了,只得眼睁睁看着何福海领命而去了,面上却仍是满满的惊怒与茫然:“请父皇与大皇兄千万相信,儿臣是真不知道这事儿,儿臣不否认儿臣也听到过相关的谣言,可儿臣以为那不过是底下的宫女太监们嘴碎,在胡说八道而已,清者自清,等说上几日,见事情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自然也就销声匿迹了,压根儿没想过事情会与庄敏有关。儿臣还是方才那句话,若事情真是庄敏做的,儿臣绝不会姑息了她,一定回给大皇兄大皇嫂,还有十一哥一个满意的交代!” “你真的不知道?”皇上被说得将信将疑起来。 四皇子忙道:“真的,儿臣若有半句谎言,就叫儿臣天打雷劈!” 皇上的脸色便又不自觉缓和了几分,宇文承川却讥诮的勾起了唇角,宇文承祚以为如今是冬天,老天便不会真打雷了,他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还有一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四皇子心里有鬼,一看宇文承川的脸色,便能猜到他心里正想什么,却仍并不如何慌张,反正有庄敏挡在头里,她又是早早晚晚都要死的,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不连累到自己一双儿女和父母亲族的将来。 原来四皇子的确如冬至所说的那样,在庄敏县主想要放流言污蔑顾蕴和宇文策之初,便已知道她的计划了,打还在热河行宫时,庄敏县主身边服侍的人,便都是他的心腹了,说句粗鄙的话,连庄敏县主一日放几个屁,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何况是这么大的事? 而庄敏县主之所以会知道顾蕴与宇文策一齐失踪了一天一夜之事,还得拜四皇子指派来贴身服侍她的丫头婆子们所赐,那些个丫头婆子们既知道她们这位娘娘今非昔比,待回京后,甚至还会没命了,自然不会待她多恭敬多善良,成日里只要能确定她还没死,她也再整不出任何幺蛾子来,便只管各自聊天的聊天,做私活儿的做私活儿去了,早无丝毫规矩体统可言。 顾蕴与宇文策一道失踪之事自传回行宫,便成了其时最大的新闻儿,贴身服侍庄敏县主的丫头婆子们闲来无事,又岂能不谈论一番的? 如此一来,庄敏县主自然也知道了。 当即便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顾四你个贱人,我之所以落到今日这般下场,都是你害的,满以为我有生之年都没有报仇雪恨那一日了,没想到老天保佑,偏把大好的机会送到了我面前,我若不顺天而行,岂非太辜负老天爷的这番厚爱了?就算此番我弄不死你,也要让你名声尽毁,夫妻反目,甚至断送了你儿子的前程与未来! 庄敏县主自“养病”以来,虽威严与自由都成为昨日黄花了,她随行携带的首饰金银却都还在,四皇子再恨她,也不至于在这些小节上与她计较,反正等她死了,这些东西终究还是他的。 于是在一番重金收买之后,一个贴身服侍她的丫鬟答应为她所用了,庄敏县主立时附耳如此这般吩咐了后者一通,然后打发了后者。 却不知道后者一离了她的屋子,便去见了四皇子,除了把她的吩咐一字不漏都回了四皇子,还把她赏她的那些首饰金银都双手奉上了。 四皇子听完丫鬟的话,先是震怒,贱人竟死到临头还想兴风作浪,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但转念一想,这事儿若查不到庄敏头上,那自然就最好,届时宇文承川与顾氏的名声都坏了,顾氏腹中的孩子将来还会因此立身不明,东宫与荣亲王府也会因此生隙,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便不幸查到了庄敏头上,他也完全可以来个一推六二五,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届时宇文承川与顾氏的名声不坏也已坏了,他还可以趁机弄死了庄敏,而不与益阳长公主府结仇,毕竟他不是自己想弄死妻子,而是被宇文承川逼的,岂不既达到了目的,出了心头那口憋了这么久的恶气,又不至失去益阳长公主府这个助力了? 当下计议已定,四皇子遂吩咐起那丫鬟来:“只管按她的吩咐办去,只不让她知道本殿下已知道此事即可。” 于是那丫鬟便按庄敏县主的吩咐,偷偷找到了万侧妃的贴身丫鬟,同样是许以重金,便诱得因三皇子死了,连日来都跟着自己主子人心惶惶,不知道自己未来在哪里的后者为她所用了。 这才会有了冬至一开始会查到万侧妃头上,以为万侧妃便是幕后主使那一出。 只可惜整个计划终究还是功亏一篑了,谁能想来,宇文策那个素来油盐不进的家伙,竟会想出自污的法子来为顾氏力证清白呢,真是好生可惜,不过,宇文策这样维护东宫,不会是与韩卓一样,私下里与东宫有不一般的关系罢? 那就真是太糟糕了,宇文策是荣亲王世子,还是父皇跟前儿一等一的红人,他若真与东宫关系不一般,再加上顾准,岂非大半个金吾卫都捏在东宫手里了,不行,这事儿他一定能尽快弄清楚了才好……四皇子不由暗暗攥紧了拳头。 不多一会儿,庄敏县主便由何福海引着进来了,不是自己走进来的,而是被两个丫鬟架着进来的,还惨白着脸,瘦弱憔悴得风吹即倒一般,瞧着倒是真像久病卧床之人。 在场众人却都对她生不出丝毫怜惜之情来,四皇子更是上前几步便劈手给了她一记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摔倒在地后,才怒声问道:“大皇兄说你竟指使贴身丫鬟利用三皇兄府上的万侧妃生事,散布有关大皇嫂和荣王叔家的十一哥有私情的谣言,你有什么话说?” 庄敏县主方才一见何福海,便知道自己定是东窗事发,事情还闹到皇上跟前儿了,惊慌不甘之余,倒也勉强想出了一个对策来,那就是打死不承认,反正她一直“病着”,连房门都踏不出一步,而指使得动她所谓贴身丫鬟的人,可不只她一个,还有四皇子,既不是她做的,自然就是四皇子做的了。 他既铁了心要她的命,她自然也不会让他好过,反正没有他的有意听之任之和添油加柴,流言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传遍整个行宫,还衍生出那么多个版本来。 只是喊冤的话还没有叫出口,庄敏县主的目光就与四皇子的对上了,里面的威胁与狠戾之意,丝毫不加以掩饰,让庄敏县主确信,她若敢喊冤,试图把祸水引到他身上,他一定不会放过她的一双儿女和父母亲族,他一定会让她死了都后悔,——可笑她这么多年下来,只看清了他的野心,竟一直到今时今日,才算真正看清了他的狠心! 庄敏县主只得把已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满脸灰败的道:“事情既已败露,还闹到了父皇跟前儿,可见已是证据确凿,臣妾还能有什么话说?” 看向皇上:“是,是臣媳指使贴身丫鬟利用万氏跟前儿丫鬟,散布谣言污蔑大皇嫂与十一哥的,既有当初,臣媳便已料到会有今日了,都是臣媳的错,但凭父皇发落,臣媳绝无半句怨言!” 话音刚落,四皇子已是一脸痛心疾首的道:“竟真的是你,我原还想着,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却不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大皇嫂哪里对不住你了,就算你们妯娌之间素日有这样那样的小龃龉,你也不能做出这样狠毒的事来啊,大皇嫂还怀着孩子呢,稚子何辜,万一孩子有个什么好歹,大皇兄与大皇嫂得多伤心多痛苦?十一哥又与你什么仇什么怨,让你要那样诬陷他,若当日遇险的人是你,我相信他也定会奋不顾身的去救你的,你这样寒他的心,以后若不幸再遇上类似的事,让他还怎么敢再舍命相救,又让文武百官还怎么敢为父皇和大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瑶儿璟儿考虑过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我为什么这样做?”庄敏县主冷笑着,近乎咬牙切齿的道:“这就要去问顾四那个贱人了,我明明什么都比她强,相貌、家世、才德……为什么到头来我却反而得屈居她之下,让她无数次摆出长嫂的架子,来当众挤兑我羞辱我?尤其是在母妃失势,我娘家沦为盛京的笑柄,殿下在父皇跟前儿的体面也大不如前之后,我就越发见不得她那副得意轻狂的样子了,何况我又没说假话,上次母后带我们大家去先蚕坛行采桑礼时,我的确亲眼看见那贱人与十一哥私会了,我又没污蔑她,不过就是实话实说而已……怪只怪我没有她那么好的命,有个任何时候都肯为她出头撑腰的夫君,父皇,该说的臣媳都已说了,要杀要剐,悉听父皇尊便!” 说到当初亲眼看见顾蕴与宇文策私会时,还不忘挑衅的看宇文承川一眼。 她就不信这世上能有男人是真能不介意这种事儿的,便嘴上说不介意,心里也不可能真一点不介意,何况此番顾四与宇文策还孤男寡女的单独相处了一日一夜,一日一夜的时间,足够发生多少事儿了?何况宇文策本人的条件还一点儿不与他宇文承川差,对女人的吸引力自然也不会比他差。 她是要死了,顾四与宇文承川以后也休想再活得痛快! 四皇子一听这话,便知道庄敏县主打的什么主意,他自然乐得配合,上前几步便又甩了庄敏县主一记耳光,才怒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都到这个地步了,你竟还不知悔改,还在疯狗一般的胡乱攀咬大皇嫂和十一哥,便当初大皇嫂与十一哥真在先蚕坛见过面,一家子骨肉,难道让二人都对彼此视而不见,直接各自走开不成,便换了你,也少不得要上前与十一哥打个招呼,难道你也与十一哥有私情不成?偏到了你嘴里,就成了这样,你果然是疯了……” 话没说完,庄敏县主已尖声道:“我没有胡说八道,我当时分明就是亲眼所见,若只是打个招呼,犯得着一个人都不带,只他们两个彼此,看见我后又犯得着那样慌慌张张的各自走开吗?分明就是怕被我识破了……你不用怕连累到你,就这样对我打骂不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以后能善待我的瑶儿和璟儿,还有我的父母亲族,若不然,我便是做了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四皇子似是被她最后的话给唬住了,满脸惊怒的好半晌方道:“原来你昨日拉了我哭,让我定要答应你以后善待瑶儿璟儿和你的父母亲族,不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而是因为做了坏事在心虚?若不是今日大皇兄问到了我头上,你是不是还打算瞒我一辈子?你放心,瑶儿璟儿不只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你的父母也不只是你的父母,还是我的姑父母,不用你说,我也定会善待他们的!” “你记住你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人证,你若是将来食言了,我自会化作厉鬼回来找你的!”庄敏县主这才安心了,脸上带着破釜沉舟般的悲壮,看向皇上,磕了个头,道:“臣媳自知罪孽深重,还请父皇降罪,要杀要剐,臣媳都绝无半句怨言!” 皇上闻言,一直冷肃一片的脸上,反而闪过了几分几不可见的犹疑之色来。 庄敏再不好,也为老四生了一双儿女,还是自己妹妹的女儿,不但是自己的儿媳,也是自己的外甥女儿,从小叫自己‘舅舅’长大的,认错态度也算尚可,若就这样杀了她,也未免太绝情了些,且皇室新近已经死了一名成员了,不过短短几日,又死一名,实在有损阴鸷,也惹文武百官天下万民猜疑…… 可不杀罢,太子的心头之恨与太子妃的委屈该怎么平复,十一和三弟的委屈和怒火又该怎么平复? 宇文承川将皇上的犹疑之色看在眼里,就暗自冷笑起来,皇上还想着米分饰太平呢,也不瞧瞧自己的儿子们都恨彼此恨到什么地步了。 不过,他恰好也不想让崔氏那个贱人就这么轻易的死去,就算要死,也得让她死在宇文承祚手里,让她的一双儿女和父母亲人都与宇文成祚反目成仇,自相残杀才是! ------题外话------ 亲们,下一张庄敏县主就要真正领盒饭了哈,亲们想看二更吗?想看二更,亲们就要给力点哦,如果今天的票票能过二十,晚上八点以前,就有二更哦,要不要看,亲亲们自己决定吧,么么哒,O(n_n)O~ 另:好基友南湖微风的《宠妻如命之一等世子妃》很肥了哈,文品坑品都不错哦,亲们感兴趣的书荒的都可以去看看哦,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三二回 死亡的恐惧(二更到) 皇上正犹疑不决,宇文承川忽然开了口:“父皇,儿臣之所以来求您做主,并不是想将幕后主使怎么样,甚至是要了她的命,儿臣只是想让父皇知道太子妃和十一哥的冤屈,想让父皇把这事儿平息了而已,既然四弟妹已经知道错了,四皇弟方才有一句话也说得对‘稚子何辜’,就请父皇看在四弟妹到底为父皇生了一对孙子孙女的份儿上,看在益阳姑母的份儿上,也看在她与四皇弟多年夫妻情分,与父皇多年甥舅情分的份儿上,饶她一条性命罢,只小惩大诫即可!” 倒让皇上吃了一惊:“你真这样想的?”他还以为,太子定要杀了庄敏才能一消心头之恨呢! 吃惊过后,见宇文承川一脸的诚恳不像是在说面子话儿,便满心都是欣慰与如释重负了,甚至难得伸手拍了一下宇文承川的肩膀:“你能这样想,朕心甚慰,这才是一个长兄和一国皇太子应有的风度与气度。不过,太子妃与十一此番受此污蔑,若不严惩庄敏,便他们不委屈,朕尚且觉得过意不去,这样罢,太子你来说说该怎么惩罚她,她死罪虽可免,活罪却难饶,朕就交由你全权发落她了。” 宇文承川闻言,皱眉沉默了片刻,才道:“儿臣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惩罚她才好,还是父皇做主罢,儿臣都听父皇的,只是一点,儿臣希望能不见血,太子妃腹中的孩子虽暂时保住了,可太医却说,指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儿臣就当是为自己的孩子积福罢!” 皇上就越发动容了,吩咐何福海:“明儿一早就把朕那串十八子金丝楠木的佛珠与太子妃送去。” 待何福海应了,才转回直面宇文承川,道:“那佛珠是早年枯竹大师亲自开过光的,你虽有幸在枯竹大师座下修行将养五年,也未必有这样的好东西,就当是朕赏给太子妃安胎的罢。” 宇文承川忙跪下谢了恩:“这样好东西,儿臣原不该夺父皇所爱的,可儿臣实在想让太子妃腹中的孩子沾沾父皇的福气,那儿臣就却之不恭,在这里先代太子妃叩谢父皇的恩典了。” “起来罢。”皇上温和的叫了他起来,才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已然呆住了的庄敏县主,沉声道:“至于怎么惩罚庄敏,朕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法子,这样,老四你先将她带回去,严加看管起来,待朕想到怎么惩罚她后,再发落也不迟!” 四皇子与庄敏县主一样,也早呆住了,他怎么能想到,到头来为庄敏县主求情,让她保住了一条性命的人,竟会是宇文承川呢,他不是该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才是吗?难道他是打算留着她,来恶心自己的不成?不然就是二人其实也有私情? 还是何福海推了他一下,小声提醒了他一句:“四皇子殿下,皇上与您说话儿呢。” 才让四皇子回过了神来,忙道:“儿臣多谢父皇,多谢大皇兄,这便带了她回去让她闭门思过,静待父皇发落。父皇与大皇兄能饶她一命,已是开了天大的恩典了,所以不管父皇将怎么罚她,甚至连儿臣一并责罚,儿臣与她都绝无半句怨言!” 一面又忍不住庆幸,幸好父皇没连他一并疑上,也幸好庄敏还算识趣,更幸好老三那个死鬼死得这般及时,反倒将父皇的一片慈父心肠都勾起了,不然他今日岂能这般轻易便全身而退? 四皇子遂与皇上和宇文承川行了礼,带着庄敏县主却行退了出去。 余下宇文承川见事情已经了了,也不欲再多待,遂借口不放心顾蕴,辞了皇上,出了皇上寝殿的门。 却并没有径自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带着冬至,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四皇子与庄敏县主居所的方向,不一时便撵上了四皇子与庄敏县主:“四皇弟四弟妹且慢!” 倒让正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彼此恶言恶语不绝的四皇子和庄敏县主吃了一惊,这婢生子想干嘛呢,不会是当着皇上的面儿假宽容假大度完了,一下来便后悔了,所以想私下里找补回来?若真是这样,反倒是好事了,这里离父皇的寝殿可近得很,动静稍大一些,便不愁父皇不知道。 四皇子因忙换上笑脸,转身迎上了宇文承川:“大皇兄还有何吩咐,莫不是方才在父皇跟前儿,还有什么话未说清楚,或是忘了说不成?” 宇文承川声音仍淡淡的,脸上的表情也淡淡的,道:“方才该说的话,孤都已当着父皇的面儿说清楚了,四皇弟与四弟妹大可放心,孤既说得出,自然就做得到,孤之所以追上来,是有几句话想单独问四弟妹,不知四皇弟可愿意行个方便?” 有几句话想单独问庄敏/问自己? 四皇子与庄敏县主对视一眼,都约莫猜到宇文承川想问什么了,心里不由一阵狂喜,可见婢生子到底还是将庄敏/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对顾四和宇文策动了疑,不然他巴巴的追上来做什么,不就是想问个清楚明白吗,这可真是太好了,只要他起了疑,以后夫妻君臣之间便再不可能如先时一般亲密无间,没有可乘之机,顾四那贱人余生也只能以泪洗面,生不如死了! 可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做的,四皇子因做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来,问道:“臣弟自然愿意与大皇兄行方便,只是不知大皇兄想问庄敏什么事,难道臣弟也不能听吗?您也知道,她如今有些疯疯癫癫的,万一她一句话不对,又发起癫来冲撞了大皇兄,可如何是好,大皇兄有什么话,不妨直接问罢。” 宇文承川眼里就飞快的闪过一抹不耐烦:“既然孤说要单独问四弟妹,自然是四皇弟不方便听的,怎么四皇弟不放心孤单独与四弟妹说话儿吗?既不放心,那孤不问了便是,冬至,我们走!” 一甩袖子,转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反正如今主动权在他手里,该着急的自然也不是他。 果然才走出没两步,身后便传来四皇子的声音:“臣弟怎么会不放心大皇兄与庄敏说话呢,自家骨肉,有什么可担心的?臣弟只是怕她万一又发癫冲撞了大皇兄,既大皇兄不介意,那臣弟就与冬至去一旁歇歇脚去,大皇兄只管问罢。” 一面说,一面已招呼起冬至来:“且服侍本殿下去那边儿的亭子坐坐罢。”走出两步,还不忘回头叮嘱宇文承川:“大皇兄有事就叫臣弟啊,臣弟就在不远处,立刻就能过来。”说完,这才随冬至去了前面的亭子。 宇文承川待二人走远了,方居高临下看向庄敏县主,冷声问道:“你知道孤方才为什么要求父皇留你一条性命吗?” 是啊,他为什么巴巴的替自己求情,还是在恨极了她,她自己的夫君也一句虚情假意的好话尚且不肯为她说的情况下?就算如他所说,是想为顾四那贱人腹中的孩子积福,舍米舍粥给菩萨塑金身的什么不行,都是积善积福的好事儿,为什么偏要救下明明已恨毒了的她呢?难道……庄敏县主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整个人立时因这个念头而激动得发起抖来。 难道,他终于发现自己的好,想将她收到自己身边,所以才会巴巴的向皇上替她求情,然后再利用这次机会,让她不必再顶着四皇子妃的身份,而是打算利用死遁给她换个身份,让她名正言顺的跟在他身边,甚至进东宫了? 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想不到老天爷终究还是站在了她这一边,终究还是让她踏上了通向皇后宝座的那条路,虽然那条路注定会荆棘满布,可只要踏上了,离胜利便不远了,她就说嘛,老天爷给她那样一个贵不可言的命格,难道会是白给的吗,就顾四那副短命样儿,一看就不是母仪天下的料啊! 庄敏县主正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宇文承川的声音再次冷冷响起了:“原因很简单,因为孤不想让你死得太便宜,只想让你死在宇文承祚手里,待回京后,再告诉你的父母,尤其是你的一双子女,他们的亲娘,是死在他们亲爹手上的,你说到时候他们会不会恨宇文承祚入骨,甚至与他反目成仇,最后落得不是宇文承祚死在亲生儿女手上,就是他们死在自己亲爹手上的下场?” “什……什么……”庄敏县主如梦似幻的笑就僵在了脸上,整个人也从温暖美丽的云端,瞬间跌落到了寒冷刺骨的冰水里,浑身上下都凉透了。 好半晌,她才听见自己上下牙关打着颤的开了口:“你好狠毒的心!我两个孩子有什么错,他们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侄子亲侄女,身上流着与你一样的血,你竟歹毒至厮,你还是人吗?你当着父皇的面,不是口口声声‘稚子无辜’吗?我告诉你,你要是胆敢对我一双儿女使坏,我便死了,化作厉鬼,也会啃你的肉喝你的血,让你不得好死!” 原来就算她肯为了一双儿女赔上自己的性命,到头来还是一样保不住他们,他们已经没有了自己这个亲娘的庇护,若再与父亲反目成仇,还能有什么前途未来可言,甚至连能不能长大成人都是未知,当然,他们还能有来自她母亲的庇护外家的庇护,可在天家面前,自己的娘家又算得了什么? 她是想让自己的一双儿女将来为自己报仇,可绝不是在他们还没长大成人羽翼未丰之前,而是在他们有了绝对的力量可以置宇文承祚于死地之后,不然与鸡蛋碰石头有什么差别! 宇文承川就冷笑起来:“你两个孩子没错,孤的孩子就有错了?好歹你两个孩子已经平安来到了这个世上,还享受了几年的富贵荣华,孤的孩子呢,一个不慎甚至连来这人世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你还有脸说他们是孤的亲侄子亲侄女,身上流着与孤一样的血,还有脸说‘稚子无辜’,合着你谋害孤的妻儿,就是理所应当,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是狠毒,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本来他是不想冲孩童下手的,蕴蕴那句‘人和畜生终究是有差别的’,他始终记着,知道她不愿意他变成畜生,所以他始终不肯越过那到底线。 但崔氏和宇文承祚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过了他所能忍受的极限,那他便破例再当一次畜生又何妨,那两个孩子要怪,也只能怪他们投胎时没擦亮眼,偏托生到了崔氏的肚子里,成了她和宇文承祚的儿女,那父母做的恶,自然只能由他们做子女的来承担! 庄敏县主闻言,不由捂住了胸口,片刻才喘着气哀求道:“可你的孩子终究也保住了啊……还有,你不是说要为你的孩子积福吗,你只要放过他们,便是积了大福了,我求求你,求求你饶了他们好吗,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被妒忌冲昏了头脑,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有什么都冲着我来,只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宇文承川仍是冷笑:“孤的孩子,自然从他开始在他母亲腹中孕育的那一刻起,便是有大福气的,不然怎么会经历了如此凶险,还好好儿的?连这样的凶险他都能撑过来,以后自然福气更大,所以实在犯不着你的儿女为他积福,孤怕届时积的不是福气,而是晦气!” 庄敏县主哭了一阵,还待再求宇文承川,但见他满脸的冷酷无情,知道再求下去也是白搭,索性不求了,胡乱拭了眼泪冷笑起来:“连父皇都发了话,我死罪可免,你以为你是太子,就可以一手遮天了,你别忘了,你如今只是大邺的继承人,而不是所有人,你能不能笑到最后,还是未知呢,有什么可得意的!何况我们殿下与你水火不容,你以为他会听你的,你让他亲手杀了我,他便亲手杀了我?做你的春秋大梦罢!” 不待宇文承川说话,又道:“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不就是顾四那贱人与宇文策有没有私情吗?我告诉你,当然有,那日我可是亲眼看见二人私会的,就更不必说素日宇文策看那贱人的眼神了,他以为自己掩饰得极好,谁也不知道,却不知道根本逃不过我的法眼,所以你头上的这顶绿帽子,早已戴得妥妥的,可笑你还把那贱人当宝呢,她哪里配你把她当宝了,贱人……唔……” 庄敏县主正说得痛快,宇文承川忽然上前一步,手如电掣一般的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再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你既这么想死,孤岂能不成全你!”宇文承川慢慢的说着,手如铁钳,一点点的锁紧,“给蕴蕴提鞋也不配的东西,还敢当着孤的面儿骂蕴蕴,岂不知你才是全天下最贱的人,就你这样的贱货,孤哪怕瞎了眼,也不会看上你,你若再敢出言不逊,孤一定会再杀你一次!” 庄敏县主的脸很快开始泛红了,一开始还能有力气去掰宇文承川的手,渐渐便在窒息的痛苦中,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她再一次体会到了死亡的滋味儿,且比上次四皇子要杀她时,还要体会得更近更深刻,她不由本能的摇起头来,满眼都是泪水与哀求。 终于,在她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之际,宇文承川还是松开了手,她立时滑到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剧烈的喘息起来。 宇文承川这才扔下了手中的帕子,冷冷扔下一句:“孤既说了要让宇文承祚亲手杀你,那自然就能做到,反正你做的那些事,随随便便一件,都够宇文承祚杀你好几次了,你就好生享受一下在人世的最后几个时辰罢!” 然后扬声叫道:“冬至,回去!”待冬至应声小跑过来后,拂袖而去了。 余下四皇子紧随冬至而来,却只来得及看到宇文承川渐行渐远的背影,因忙转头问起庄敏县主来:“怎么样,那个婢生子信了顾氏与宇文策有私情吗,你都是怎么跟他说的?” 浑不管庄敏县主满脸的痛苦之色,见她半晌不回答,还不耐烦起来:“你装什么死呢,没听见本殿下问你话?”压低了声音:“你以为父皇发了话,你死罪可免,本殿下便会饶过你,你就有生路了,我告诉你,等回了盛京,你照样得死!还不快说!” 庄敏县主又喘息了几下,终于哑声开了口:“他应当是信了罢,不然也不会怒极想要掐死我了……”却不敢说宇文承川说了今晚必会让她死在四皇子手上的话,心里更是恐惧至极,难道她真只生下几个时辰好活了吗? 四皇子闻言,这才转怒为喜起来:“信了就好,信了就有可乘之机了!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我们且先回去……你装什么死,脖子上连个痕迹都没有,那个婢生子能用多大的力气,还不快给我滚起来!” 见庄敏县主挣扎了好几次,仍爬不起来,只得不耐烦的伸手拉了她一把,推搡着她往自家院子的方向走去。 一时回了屋里,四皇子还待再问庄敏县主方才与宇文承川说话的细节,庄敏县主满心都乱糟糟的,哪有心情应付他,只得说自己实在不舒服,想先歇一歇,等会儿再细细的告诉他。 四皇子自然不高兴,见庄敏县主一张脸白得鬼一般,额头还冷汗涔涔的,到底还是不耐烦的扔下一句:“那本殿下半个时辰后再来,到时候你休想再装死!”拂袖而去了。 庄敏县主方蜷缩到床上,一边流泪,一边不停的发起抖来,难道今夜真就是她的死期了吗,她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落到如今这般下场的啊?老天爷为什么对她这般不公平? 再说四皇子离了庄敏县主的屋子,好容易熬过了半个时辰,正要折回去问她,阮道林忽然进来了,行礼后压低了声音禀道:“妙贵嫔在外面立等着见殿下。” “谁?”四皇子不由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时皱起了眉头:“她来干什么,还是这个时候?” 阮道林咝声道:“奴才方才一路过来也在琢磨这个问题,莫不是皇上有什么旨意?” 四皇子道:“且不管是不是父皇有什么旨意,她这样的御前红人儿,与之交好了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本殿下这就见她去,带路!” 阮道林忙应了,主仆两个遂忙忙迎出了院门外。 果见有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女子站在院门外,四皇子借着阮道林手里灯笼的光一看,果然对方的确是妙贵嫔,因忙抱拳道:“不知妙娘娘这会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妙贵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贵干不敢当,不过是奉皇上之命,来传一句话而已。先前太子殿下与四皇子四皇子妃离开以后,荣亲王又去求见了皇上,一番哭诉后,皇上改了主意,说不想再让四皇子妃见到明日的太阳,只是君无戏言,皇上总不能才亲口说出的话就反悔,所幸四皇子妃本就一直病着,所以该怎么做,四皇子殿下应当明白才是。” “原来是这样,请妙娘娘回去转告父皇,就说儿臣知道该怎么做了。”四皇子嘴上应着,心里却是将信将疑,“只是一点,这样的小事,父皇怎么不打发何公公来,反而要劳妙娘娘亲自走一趟?” 妙贵嫔道:“谁不知道何公公是皇上跟前儿第一等得用之人,身为一国之君,朝令夕改难道又是什么光彩事不成?反倒是本宫,虽知道本宫的人不少,见过本宫真面目的人却只寥寥几个,自然本宫来最合适,难道四皇子殿下信不过本宫不成?还是舍不得让四皇子妃就这么病发身亡?” 一番话合情合理,让四皇子再不怀疑,忙道:“再舍不得也不能违抗父皇的旨意啊。” 妙贵嫔就点了点头:“那本宫就先告辞了。”欠身福了福,由不远处一个宫女扶着,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四皇子这才与阮道林折回了院里去,一边走,一边还在想着,庄敏啊庄敏,这次可不是本殿下要杀你,而是父皇要杀你,回头你父母和瑶儿璟儿要恨,也恨不到本殿下头上了,本殿下也是君命不可违不是? ------题外话------ 汗,一不小心就爆字数了,问题是还没写完,请亲们千万千万见谅……今天大家都这么给力,简直太爱你们了,所以这会儿不但献上自己的香吻,还有儿子的也一起献上哈,别抢别抢,来者都有份儿,希望明天大家继续支持哦,你们越给力,我才能也越给力啊,O(n_n)O~   ☆、第二百三三回 终于死了 顿悟 听得门“咯吱”一声开了,庄敏县主犹如惊弓之鸟般,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待看清楚进来的人是四皇子和阮道林后,才松了一口气,挣扎着要下床:“殿下回来了,我这会儿好受多了,可以与殿下细说了。” 四皇子点点头,至临窗的榻上坐了,才道:“说罢,本殿下听着呢。” 庄敏县主见他脸上已不见方才的急迫之色了,不知怎么的,莫名就想到了宇文承川的话,‘今夜定要四皇子亲手杀了她’,死亡的恐惧瞬间又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发起抖来。 片刻方勉强自持住,道:“那个婢生子第一句就是问我,知道方才他为什么要向皇上求情留我一条性命吗?不待我回答,他已问起顾四和宇文策是不是真有私情来,我自然要说有,还添了好些油加了好些醋,又说素日宇文策看顾四的眼神与看别的女人都不一样,他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的法眼……总之怎么让婢生子生气怎么来,如今看来,他应当已经信了九成九了,不然又怎么会怒极之下想要掐死我?” 四皇子点点头:“他信了就好,便现在没有信,只要怀疑的种子种下了,日后稍稍浇点水施点肥,种子自然能生根发芽,直至长成参天大树,你也算是在临死前为本殿下立了一功,你放心,只看在这一功的份儿上,本殿下也会为你风光大葬,以后更会善待瑶儿璟儿,还有姑母姑父的。” 一席话,说得庄敏县主心神俱裂,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不祥的预感竟这么快便成了真,这下她连发抖都没力气了,只虚弱的说道:“父皇都发了话,我死罪可免的,殿下不能杀我,不然就是抗旨不尊,何况殿下之前不是答应过我,好歹待回京后,再……” 话没说完,四皇子已笑道:“杀你的命令就是父皇方才才打发妙贵嫔亲自过来与本殿下说的,说是我们离开以后,荣王叔又去见了皇上,你也知道皇上向来看重荣王叔,别人的面子他可以不给,荣王叔的面子还是要给几分的,于是父皇又改了主意。反正你也一直病着么,一朝不治身亡也不至惹人生疑,不至惹人说父皇‘出尔反尔’,所以如今要杀你的已不是本殿下,而是父皇了,你要恨,就恨父皇罢,本殿下不过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怎么可能宇文承川才放了定要四皇子亲手杀了她的话,荣亲王便去求见了皇上,皇上便改变了主意,要杀她了,明明当时皇上脸上的犹疑之色她就是亲眼看见了的,一定是宇文承川的阴谋,对,一定是的! 念头闪过,庄敏县主已尖声开了口:“殿下,要杀我的绝不是皇上,妙贵嫔那贱人也一定是在假传圣旨,你可别被她蒙蔽了,你不知道,方才那个婢生子还威胁我,一定会在今夜之内,让我死在殿下手上,回头再把这事儿告诉瑶儿璟儿,让他们恨殿下入骨,最后不是他们死在殿下手上,就是殿下死在他们手上……所以这一定是那个婢生子的阴谋,你可千万别中了他的计!” 四皇子却半句也不信她的话,冷哼道:“妙贵嫔的来历本殿下早已查得清清楚楚,她与东宫素日有没有往来,本殿下也比你更清楚,何况荣王叔岂是那个婢生子想收买,就能收买得了的,所以妙贵嫔是不是假传圣旨,本殿下自会判断,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想想,是要死得体面些呢,还是狼狈些,本殿下都可以满足你。” 庄敏县主见四皇子不信自己的话,浑身就更冷了,却仍尖声说道:“殿下,我说的都是真的,韩卓能是东宫的人,妙贵嫔为什么不能是,在韩卓暴露以前,我们谁能想到他是东宫的人呢?就是因为谁也想不到,才更证明那个婢生子手眼通天,不可小觑啊,殿下,您可千万别中了他的计才是!” 这话倒也有一定的道理,四皇子不由忖度起来,万一妙贵嫔就真是东宫的人呢,父皇又宠她宠得什么似的,肯定更信她的话,万一因此觉得他冷血无情该如何是好? 但很快他又轻笑起来:“我有没有中计,明儿见过父皇后,自然就知分晓了,何况我就算中了他的计又如何?父皇反正早厌了我了,也不在乎更多一点,难道父皇还能为了你,要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命不成,反倒还能试出妙贵嫔是不是东宫的人,而且我也早想你死了,之前留着你,不过是想着回京后不好向瑶儿璟儿和姑母交代而已,如今有了借口,倒是免去了我的麻烦,我也是被奸人蒙蔽了么,虽的确绝情了些,可也情有可原不是?” 原来,宇文承川连自家殿下的这点心理都给算到了,本来就早想她死了,如今再有了借口和理由,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庄敏县主忍不住双膝一软,就地跪了下去,犹做着最后的挣扎:“可是殿下,那个婢生子既说了会把事情告诉瑶儿璟儿,你便再怎么防也没有用,你难道真想与自己的亲生儿女反目成仇吗?” 四皇子凉凉道:“本殿下辛辛苦苦养育他们,给他们尊贵的身份最好的生活,若到头来他们仍然因你的死恨本殿下,那本殿下少不得只能先下手为强了,毕竟原是他们眼里只有母亲,没有父亲,原是他们不孝在先的,那本殿下也没什么可心痛的!” 所以她只能白死,她的冤屈也永远没有伸张的那一日了吗? 庄敏县主终于绝望了,软软的瘫倒在了地上。 四皇子也再没耐性等她醒来,继续与她废话,直接吩咐阮道林:“既是病死的,总不能让人一眼就瞧出异样来,打盆水来,溺死罢,溺死的稍稍收拾一下,至少表面上便不会有破绽了。” 阮道林忙应了,自打了水来,提起庄敏县主,便将她的头摁进了水里。 冰凉的水灌进鼻子和耳朵里,窒息的感觉刺激得庄敏县主瞬间清醒了过来,然后便本能的大力挣扎起来:“宇文承祚,你……你不得好死……” 可她那点力气,哪是阮道林的对手,下一刻她的头就又被摁进了水里,再也动弹不得,渐渐的,她的四肢也再没了力气,整个人都一动不动了。 朦胧中,她恍惚听见四皇子问阮道林:“死了吗?让人进来给她收拾一下,别露了破绽……本来明儿本殿下约了川陕总兵戴全辉的长子骑马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你记得替本殿下好生推了……想不到戴全辉长得那副模样,儿子倒是生得好相貌,他与其妹既是孪生,想来做妹妹的也差不到哪里去,除了年纪略大些以外,做本殿下的正妃倒是样样都够格儿了……” 庄敏县主就惨笑起来,原来她还没死,她的夫君便已物色好续弦人选了,难怪他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的一双儿女将来会不会恨他,也不在乎他们的生死……只可怜了她的瑶儿璟儿,都是她这个当娘的害了他们,只盼来世他们还能做她的儿女,而她也绝不会再被权势蒙蔽双眼,定会好生补偿他们,再不让他们重蹈这一世黄连镀了金的的覆辙…… 次日一早,四皇子妃半夜病发身亡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木兰行宫。 因庄敏县主之前便一直病着,自来了木兰行宫后,也传过好几次太医,如今忽然病发身亡了,倒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怀疑,大多数人不过就白感叹两句而已:“还这么年轻呢,真是可惜了!” “只可怜了两个孩子,以后便没亲娘了……” “若不是出了那件事……,好歹还能回了家再走,如今也算是客死异乡了,连儿女父母的最后一面都未能得见……” 四皇子却是哭成了泪人儿,好几次都只恨不能随着庄敏县主去了,还是身边的人死活拉住了,又红着眼睛劝他:“殿下便不看自己的身体,也要看哥儿姐儿,皇上并宫里的向嫔小主……还有长公主,她痛失爱女已够伤心了,难道殿下还想让长公主继痛失爱女之后,再痛失半子不成?” 好说歹说,方算是暂时劝得四皇子收了泪,去了皇上的寝殿哽声请示皇上:“敢问父皇几时班师回京,若几日内便会班师回京,那便罢了,若得耽误十日以上,儿臣就想先带庄敏她回京去,也好让瑶儿璟儿,还有姑母见她最后一面,还请父皇开恩……” 皇上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好半晌方缓声开了口:“你三皇兄也还没大殓,哪能再等十日以上,就像你说的,总得让你母后和柯氏母子见他最后一面才是,朕回头就让人看一下最近几日哪日宜出行……你也别太难过,庄敏虽好,到底福气薄了些,等回头朕再给你指个福寿双全的也就是了,你且先退下罢。” 四皇子方才见皇上久久不说话,心里还直打鼓,难道昨儿妙贵嫔真个假传圣旨了,以致父皇如今真觉得他冷酷无情了?那就真是太糟糕了,他当着庄敏的面是说父皇反正已厌了他,也不在乎更多一点,可一个得皇上欢心的皇子和一个不得皇上欢心的皇子,两者之间的差距不啻于云和泥之间的察觉好吗? 如今听了皇上的话,总算可以放心了,忙给皇上磕了头:“那儿臣就不打扰父皇歇息了,且先告退。”起身却行退了出去,一面往外走,一面还忍不住暗暗庆幸,得亏妙贵嫔不是东宫的人,不然他岂非又多一重阻力,就是不知道妙贵嫔喜欢什么,若是能让她为己所用,以后有她在父皇跟前儿替自己吹枕边风,岂非事半功倍? 浑不知他才出了门,皇上的脸便沉了下来,与从暖阁里出来的妙贵嫔道:“果然让你说对了,他眼里半分哀色与悔愧都没有,实在绝情之至,朕怎么就养了个这么冷酷无情的东西!” 妙贵嫔冷笑道:“皇室不是向来如此呢,要不怎么会有那句话‘天家无父子’,臣妾在宫里这么多年,听过见过的还少了么?皇上也不必生气,四皇子虽无情,四皇子妃却也是咎由自取,说得难听点,不过就是狗咬狗罢了,与人何尤?” 皇上早习惯了妙贵嫔的直言直语,闻言倒也并不生她的气,只是继续冷声道:“庄敏是咎由自取,可老四与她夫妻这么多年,还生了两个孩子,就更不必说早年的兄妹情分了,纵然朕打发了你去让他结果了庄敏,可他哪怕出于面子情儿,为庄敏求几句情,让你再回来在朕面前美言几句也成啊,如此朕便可以给三弟一个交代了,三弟要的,也不过是朕的一个态度而已。可他倒好,一口就应下了,连一个字的好话都不曾为庄敏说过,还想娶戴全辉的女儿呢,朕回头就给他指个翰林院芝麻小官儿的女儿,看他还怎么狼子野心!” 原来昨夜荣亲王之后来求见了皇上是真,皇上待其走后,打发了妙贵嫔去向四皇子传话也是真,但皇上想的却是,只要四皇子开口为庄敏县主求情,态度放低一点,声泪俱下一点,他可以向荣亲王交代后,庄敏县主就不必死了,兄弟是亲,可跟自己的儿子比起来,当然还是儿子更亲。 谁知道四皇子就有那么绝情,一旦觉得自己的媳妇儿犯了错,一旦觉得她再没了利用价值,便连一句求情的话也不肯为她说,只想着快点儿弄死了她,自己好换一个更有助力的岳家,如此的薄情寡义,如此的狼子野心,叫皇上怎么能不生气! 当然,一些个中细节,皇上就不用知道了,他只要知道自己的四儿子有多不是东西就够了。 庄敏县主之死完全算得上此番在木兰行宫里,除了三皇子之死以外,最大的新闻儿了,顾蕴跟前儿服侍的人又岂能不有所耳闻,不有所议论,自然顾蕴也就知道了。 忙让人叫了宇文承川来问:“庄敏县主的死,是你的手笔罢,她做什么惹着你了?” 宇文承川一听这话,便知道她已听说了,只淡淡扫了一眼旁边侍立的落霞明霞几个,说了一句:“是谁说这些糟心事来污你们娘娘耳朵的,下去后自己找冬至领罚去。” 便让几个丫头瑟瑟发起抖来,却不敢辩白她们只是在屋外小声议论了几句,以为太子妃还没醒,却没想到,偏就让太子妃听得个正着,只是恭声应道:“奴婢们记住了。” 顾蕴见状,忙笑道:“我是无意间听到了一言半语猜出来的,与她们几个何干?好了,你们且退下罢,也不必去领罚了,连日来你们服侍本宫也辛苦了,本宫正说赏你们呢,如今就赏罚相抵了罢。” 几个丫头闻言,都是如释重负,忙谢了恩,鱼贯退了出去。 顾蕴方笑向宇文承川道:“如今可以告诉我,她怎么惹你了罢,不会是……又想向你投怀送抱罢?你别担心我会生气,有我珠玉在前,你除了眼睛瞎了,才会瞧得上她呢,你就告诉我嘛,我如今连房门都出不得,闷得身上都快长毛了,你就暂时当自己是说书的,为我解解闷儿呗?好不好嘛,哥哥,好哥哥,好不好嘛……” 宇文承川哪受得了她这番撒娇卖痴,心都要化了,笑骂道:“我堂堂一国皇太子,给你说书,美得你!还有,我就算眼睛瞎了,也看不上她,这个我一定得先纠正了。” “是是是,你一国皇太子给我说书实在大材小用了,我一定会记得太子殿下的大恩大德,以后涌泉相报的,你就快告诉我罢。”顾蕴忙赔笑着继续说好话。 总算说得宇文承川松了口,避重就轻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就是她嘴巴不干净,惹着了我,所以我略施小计,让她死在了宇文承祚的手里,在她临死前,还告诉她,一定会把这事儿告诉她的一双儿女,让他们与宇文承祚自相残杀而已。” 顾蕴何等聪明之人,只听得一句‘她嘴巴不干净’,便约莫猜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本就对庄敏县主厌恶至极,如今自然更不会同情她了,亦连她的两个孩子,如今也同情不起来了。 庄敏县主的孩子至少还平平安安来到了这个人世,也享受了这么几年的富贵尊荣,她的孩子却一个不慎,便极有可能……还不说那些流言会对他们母子的将来造成的那些坏影响,叫她怎么还能继续同情他们,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当娘的种了恶因,自然只能由当儿女的来咽那恶果! 沉默了片刻,顾蕴才道:“那如今那些流言都平息了吗,你管得住一个人十个人的嘴,却未必管得住一百个的嘴,皇上怎么说?” 宇文承川笑道:“你别担心,已经平息了,十一哥为了维护我们的名声,竟不惜自污,放出流言说自己喜欢的是男人,如今行宫上下都议论的是这个了,便是皇上发话,也未必有这个好用呢!” “啊?”顾蕴不由呆住了,片刻方啼笑皆非的道:“这点子是十一哥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他跟前儿的人想出来的,我猜必定是他跟前儿的人想出来的,也亏得十一哥愿意配合他们胡闹,你可得好生感谢十一哥一番才是,这样的好兄弟好臣下,你这辈子也必定遇不上第二个了!” 宇文承川点头道:“是啊,我的确得好生感谢十一哥一番才是,就是如今十一哥什么都不缺,我也不知道该给他什么才好,少不得只能等将来了……总之,他永远是我心里排名第一的兄长就对了!” 顾蕴“嗯”了一声,忽然两眼放光的道:“他不是回京后就要成亲了吗,到时候我们可得好生送一份贺礼才是,我记得我库里有不少好东西呢……暗香,明霞,你们进来……” 暗香与明霞忙应声跑了进来,待二人行了礼,顾蕴便问起来:“本宫记得,本宫库里有几颗这么大的珍珠,还有整块的红宝石,还有……” 宇文承川见她说着说着,还想下地似的,忙将她摁了回去,轻斥道:“你急什么,等回京后再慢慢的找也不迟啊,如今你便想得起有哪些东西,也看不着,也送不出去啊。” 说得顾蕴扁了扁嘴:“我这不是太闲了吗,昨儿王太医还说,我恢复得不错,可以试着下床走动走动了,你看……” 话没说完,宇文承川已断然道:“不行!在王坦亲自与我说,你已能下地之前,你休想下地,我如今是打不得你也骂不得你,可能打她们几个呀,你不怕她们挨打,就尽管下地便是。” “好阴险!”顾蕴又是一扁嘴,正待再说,冬至的声音自外面传来:“殿下,十一爷来了。” 顾蕴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来:“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只可惜我不能出门,不然定要当面答谢十一哥一番才好。” 宇文承川脸上也带出了笑意来:“我会替你答谢他的,行了,你乖乖的啊,我去见十一哥了。你们两个,服侍好太子妃,若太子妃下了床,回头孤只惟你们是问!” 待明霞暗香应了,才起身大步去了花厅。 果见宇文策已在花厅里候着了,比之昨日宇文承川去瞧他时,气色瞧着又好了几分,果然是身子底子好,恢复起来也更快。 瞧得宇文承川进来,宇文策忙起身给他见礼:“参见太子殿下……” 早被宇文承川一把拉了手,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自家兄弟,十一哥且不必拘这些俗礼了,也太显外道了,冬至,给你十一爷换热茶,不对,你十一爷如今不能吃茶,换温水来。” 宇文策忙道:“不必了,我不渴,且杯子里还有呢。我今儿来,一是父王说殿下几次亲去探望我,如今我好些了,也该亲自登门道谢才是,二就是太医说我可以适当的下地走走了,反而有助于伤口的恢复,没有打扰到殿下呢?太子妃娘娘,今日可好些了?” “她今日也好多了,”宇文承川笑道:“才我们还说十一哥,她说只可惜如今不能出门,不然就要亲自过来向十一哥道谢呢。” 宇文策抿了抿唇,才道:“不过是我为人臣者的本分罢了,当不得太子妃那声谢,何况连日来殿下已谢我谢得够多了,有劳殿下转告太子妃,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宇文承川却正色道:“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十一哥不但救了他们母子的命,为了替她,也替我保住清誉,甚至不惜自污,这样的大恩大德,便是给十一哥磕头都不为过,只是知道十一哥不可能接受我们的磕头,我们真如此做了,也是对十一哥,对我们与你之间兄弟之情的亵渎,所以我们才没有这样做而已,但在我们心里,你永远都是我们心里排名第一的兄长,此生谁也不能替代!” 一席话,说得宇文策也动容起来,片刻方道:“殿下和太子妃……殿下也永远是我心里排名第一的兄弟,太子妃也永远是我心里排名第一的妹妹!” 就这样罢,能永远在她心里有一席之地,还能有那一夜,那一吻,他此生已别无所求了! 兄弟两个正说着,落霞忽然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等不及行礼,已先急声说道:“殿下快去瞧瞧罢,娘娘吐得厉害,可王太医这会儿偏巧又不在……” 话没说完,宇文承川已霍得站了起来,想也不想便要往外冲。 耳边却又传来一阵椅子猛然与地面剧烈摩擦产生的刺耳“吱嘎”声,宇文承川本能的一回头,就对上了宇文策毫不掩饰,或者说是情急之下忘记掩饰焦急与心疼了的双眼,宇文承川相信,若现在他面前有一面镜子,镜子里他双眼里的焦急与心疼,必定也就这样了。 电光火石之间,宇文承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十一哥的奋不顾身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托付,他心甘情愿的自污也并不仅仅是因为与他的兄弟君臣之情,而是因为,他心里也爱着蕴蕴,且一点不比自己少,所以他才什么都愿意为蕴蕴付出,从忠心到名誉,甚至是生命! 难怪崔氏那个贱人会说他与蕴蕴有私情,会说他看蕴蕴的眼神与看任何人的都不一样,会说自己是个糊涂虫……可笑他竟一直迟钝到今时今日才发现,可不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糊涂虫吗?! ------题外话------ 亲们今天想看二更吗?可我实在没力气了,但素,亲们的票子一样要给哦,给马儿吃饱了草,马儿才有力气跑,送上明儿的二更啊,亲们要懂得放长线钓大鱼哦,么么大家,O(n_n)O~   ☆、第二百三四回 兄弟之间 宇文策才一起身,便已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时后悔得无以复加,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控能力几时变得这么差了,就算再情难自禁,再身不由心,以往那么多年他都克制过来了,没让任何人意识到自己那不可告人的心思过,为什么方才就听到一句‘太子妃吐得厉害’,就前功尽弃了呢? 可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同时,也知道一切都迟了,太子殿下虽然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他一眼,但就这一眼,也足够他明白,太子殿下什么都知道了,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顿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何况二人还是那么的了解彼此,是那么的有默契,默契到只需要一个眼神,便一切足矣。 “殿下,我……”宇文策知道现下这种情况,自己必须立刻做出合理的解释,才能平息宇文承川心里的怒火,才能让他不至于迁怒顾蕴,这只是他的心思,顾蕴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从头至尾都是无辜的,他怎么能让他们夫妇,因为他的缘故,而生出嫌隙来,继而渐行渐远? 可他才一开口,宇文承川便已抬手阻止了他:“太子妃不舒服,我就不多留十一哥了,十一哥请便罢。”然后不待他再说,已转身大步自去了。 宇文策见他根本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也不能追上去,只能深吸一口气,复又坐了回去,满脑子只余一个念头,今日他一定要与太子殿下把话说清楚了才成,不然让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生了嫌隙该如何是好,二人以后又还怎么见面,怎么做兄弟? 还有深深的懊恼与后悔,他为什么今日要过来这一趟啊,明知道过来了也见不到太子妃,却依然控制不住的过来了,说什么父王打发他过来当面向太子殿下道谢,过去几日,他见太子殿下见得还少了,彼此道谢的话还说得少了吗?就因为抱着那一丝不可告人的侥幸希望,万一他过来时,偏巧太子妃就出了房门呢,只要一眼,他只要看一眼就满足……如今可好,弄得自己也没脸太子殿下也生气,真是糟心透了! 再说宇文承川离了花厅,一面大步往他和顾蕴的卧室走,一面不自觉就苦笑起来,原来十一哥拖到这么大的年纪还没有成亲,根本不是因为他说的想像自己一样,遇到一个真正心爱的人,而是他心爱的人已经先有了别人,先罗敷有夫了,他是该庆幸自己认识蕴蕴得更早,还是该庆幸十一哥到底是个君子,从没想过趁虚而入取而代之之类的呢? 毕竟十一哥是那么的优秀那么的出色,不是他妄自菲薄,除了太子的身份,他样样都比自己更强,若说自己这辈子最佩服谁,除了十一哥,他再想不出第二个人了,当然,对义父和大师他也同样佩服,但于佩服之外,更多还是敬重与爱戴,与对十一哥那种发自内心的佩服又不一样。 十一哥已然这么出色了,如崔氏那贱人所说,对女人的吸引力一点也不比自己差,何况他对蕴蕴的爱还一点也不比自己少,原以为成亲了便不必再担心别的男人觊觎蕴蕴了,没想到成亲了反而比以前更得时刻悬着一颗心……以后他和十一哥该要怎么见面,又该怎么再继续像以前一样,心无芥蒂的做一对好兄弟?! 饶心乱如麻,进了卧室以后,宇文承川脸上已看不出端倪了,何况他也顾不得多想了,因为他看见顾蕴正趴在床头,“呕呕”的干呕个不停,暗香捧着痰盂跪在床下满脸都是焦急与心疼,明霞则坐在床上,一下一下给她拍着背,也是满脸的焦急与心疼,嘴上还急声说着:“王太医暂时不在,就让别的太医来啊,总不能一直让娘娘这样吐下去罢?” 宇文承川忙道:“孤已让冬至带着人四处去王坦去了,想来很快就能过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已行至床前,坐到明霞让出来的位子上,给顾蕴拍起背来,“蕴蕴,你怎么样了?王坦很快就来了,你别急,他来了你就舒服了……” 顾蕴只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弥漫着恶心的感觉一般,尤其是胸口,就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连带喉咙也哽了什么东西似的,定要吐出来才能稍稍痛快一点……哪里顾得上回答宇文承川的话,只是痛苦的摇着头,可摇头又引发了新一轮的恶心和干呕,眼泪也跟着哗哗的往下掉。 看得宇文承川心都揪成一团了,厉声吩咐起一旁的明霞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你们娘娘倒杯水来漱漱口,再把窗户都打开透透气,什么都要孤教你们,养你们何用?” “哦哦哦……”明霞忙一叠声的应了,不敢说方才已劝过顾蕴几次喝水了,只她都不肯喝,小跑着去了桌前倒水,落英落霞则忙忙开窗户去了。 顾蕴却恶心得跟刚才一样,连清水都不想喝,皱着眉头偏过了头去,宇文承川见状,忙自明霞手里接过了水杯,柔声哄起她来:“乖,我们就喝一口,喝了漱漱口,心里就好受多了。” “不想喝……”顾蕴仍是虚弱的偏头,宇文承川不敢再勉强她,只得把茶杯递回给了明霞,忽然想起那年她去扬州晕船时,大夫曾给她按过穴位以止吐,忙问顾蕴:“蕴蕴,你还记得那年去扬州,你晕船想吐时,大夫说按哪里能让你好受些吗,我记得是鸩尾穴,不知道记错了没?” 顾蕴有气无力的摇头道:“那么久的事了,我哪里还记得清……呕……” 宇文承川就不敢按了,一来他怕自己万一记错了,适得其反,二是若真是鸩尾穴的话,如今蕴蕴有了身孕,哪里按得如此关键的穴位,只得命落英落霞:“快去瞧瞧,冬至到底找到王坦了没!” 二婢忙应了,正要出门去,冬至就拉着王坦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屋里所有人总算都舒了一口长气。 王坦顾不得擦额头上的汗,忙忙给顾蕴诊了脉,才抱拳向宇文承川道:“殿下不必担心,太子妃娘娘只是害喜了,女人生孩子都要过这一关的,只不过有轻重之分而已,一般等过了三个月后,就能慢慢好起来了。” 满以为自己这样说了,太子殿下总能放心了,没想到宇文承川的脸色却更难看了:“也就是说,太子妃要这样再吐至少两个月?那可不行,这么难受,连水都喝不下去,长此以往,人怎么受得了,大人都受不了了,何况孩子,你必须给孤想个法子,让太子妃好受一些,能吃下东西才成!” 王坦就垮下脸来,摊手道:“殿下不知道,这女人害喜就跟生老病死一样,是自然规律,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微臣能有什么法子啊?” 话音未落,宇文承川已语气不善的道:“那孤不管,孤只要结果!”心里本就窝着火,这会儿可不得拿王坦当现成的出气筒了,“你方才哪里去了,孤不是早就说过,这几日让你哪里都不许去,以便随传随到的吗,你倒好,一大早便跑了不见踪影,若是你早些过来,太子妃也不会受这么大的罪了,你该当何罪!” 王坦向来知道只要一涉及到太子妃,自家殿下便是个一等一不讲理的,也不敢自辩,只得单膝跪下先告了罪,才小声道:“臣听说行宫后面的山上有一种草药可以安胎,当地的妇人怀孕前三个月,一般都会摘了那草药跟肉一起熬汤来喝,所以想去瞧瞧。” 就不信听得我是为了太子妃母子才出去的,您还会怪我。 果然宇文承川的脸色瞬间好看了许多:“那你也该提前打声招呼才是,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可别怪孤不讲情面,起来罢。” 许是宇文承川来了心安了许多的缘故,也许是窗户开了有新鲜空气进来的缘故,彼时顾蕴终于好受了几分,因白着脸嗔宇文承川道:“王太医连日来已经够劳心劳力了,殿下还怪人家,我不过就是害喜罢了,就像王太医说的,哪个女人都要过这一关的,难道这殿下也要怪他不成?方才就是看见早膳,觉得腻得慌,才吐了的,什么东西都没吃,这会儿倒是觉得有些饿了,殿下让人给我弄些吃的来罢。” 宇文承川对着顾蕴的态度自然与王坦大不一样,忙关切的问道:“那你想吃什么,我这就让暗香给你弄去。” 顾蕴想了想,道:“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就是忽然想吃凉拌刺黄瓜了,可这时节,又是在行宫里,哪有这东西,暗香你看着弄几样清淡些的小菜来罢。” 暗香忙应声而去,宇文承川却把她的话记在了心里,只要有想吃的就好,不就是刺黄瓜吗,他就不信他弄不来了! 顾蕴已问起王坦来:“王太医,虽说害喜是每个有孕的妇人都要经历的,可本宫听说,也有好些偏方能缓解的,你知道有哪些偏方吗,不妨说来本宫听听。” 王坦道:“的确有不少偏方,像恶心时,在嘴里含姜片茶叶什么的就能稍稍缓解一下,熬粥时滴几滴醋在里面,也能让娘娘的胃口好一些,臣回头就写一张单子给暗香姑娘,希望能帮到娘娘。” 顿了顿,又道:“每次晨起是最容易害喜,也最难受的时候,娘娘以后起来时,可以先喝一杯清水,屋里也可以摆点鲜花儿鲜果儿什么的,一来鲜花儿鲜果儿清香宜人,二来看着也能让人赏心悦目,多少总能缓解一些娘娘心里的恶心感。” 顾蕴认真听了,待实在问无可问,暗香也端着她的早膳上来了,才让冬至送了王坦出去,用起早膳来。 好在这一次,顾蕴虽仍没什么胃口,吃得不多,总算没再吐了,宇文承川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待服侍她漱了口,又服侍她躺下后,才去了外面,吩咐冬至立时安排人给她寻刺黄瓜去,“难得太子妃有想吃的,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也一定要弄回来!” 冬至应了,却没有立时就走,而是朝花厅那边努了努嘴,小声道:“十一爷还在花厅等着殿下呢,殿下要不还是再去见一见他的好,总是自家兄弟,把话说开了也就好了……” 心里则暗暗苦笑着,这天下那么多女人,就算他家太子妃万里挑一,与她一样好甚至更好的女子也不是没有,怎么十一爷哪个不喜欢,偏就喜欢上他家太子妃了呢? 这叫什么破事儿啊,一个不慎,太子殿下与他多年的兄弟君臣之情将荡然无存不说,十一爷知道殿下那么多事,将来岂能没有后患,还不是小后患,而是天大的后患呢! 冬至是打小儿便进了宫,一辈子都没有做男人,体验真正男欢女爱的机会了,但他若不是聪慧敏锐过人,也不可能小小年纪便被宇文承川选中,做了自己的贴身太监,一步一步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所以先前宇文策的失态虽只是一瞬间,也足以他与宇文承川一样,瞧出个中因由了,这才会一心想做个和事佬儿,让宇文承川与宇文策把话说开的,自家殿下这辈子六亲缘薄,好容易有一个肝胆相照的兄弟,身上还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他自然希望二人能一辈子肝胆相照下去,这样的兄弟情,是他们这些臣下,谁也给不了他家殿下的。 宇文承川闻言,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承认十一哥优秀是一回事,却并不代表他就认为他觊觎自己的老婆是正确的,情有可原的,片刻,他方沉声道:“你说得对,是该把话说开了才成。后面的马场场子大,你去让他过去,说我在那里等他!” 马场场子大?殿下这是想做什么,难道想跟十一爷打一架不成? 冬至还待再劝宇文承川,但想到以前主仆两个匿名混迹于腾骥卫时,总免不得听其他的腾骥卫说荤话,他至今还记得其中一句‘咱男人有火气时,除了找女人发泄,就只能自己打一架了’,如今太子妃有了身孕,殿下又从不碰其他女人,前一条路行不通,他要发泄心里的怒火,可不只剩下后一条路了? 也就不再劝了,其实打一架也好,男人之间的友谊,好多时候不都是打出来的吗,当初殿下与十一爷能不打不相识,如今自然也能一架泯恩仇……于是应了一句:“奴才这就去,只是十一爷身上的伤还没好,殿下悠着点。”自请宇文策去了。 宇文承川方吐出一口气,先一步去了后面的马场,将所有人都撵了,静候起宇文策来。 不多一会儿,宇文策也来了,虽一看宇文承川的脸色,便知道他必定不想听自己的解释,依然抿了抿唇,沉声开了口:“殿下,都是我鬼迷心窍,才会有了那样的非分之想,与太子妃无关。就像一块稀世美玉,欣赏它,喜欢它,想拥有它的人自然数不胜数,可这本身却并不是那块美玉的错一样,还请殿下不要因此误会太子妃,与太子妃夫妻生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殿下要打要骂,我都绝无怨言。” 一席话,说得宇文承川冷笑起来:“我自己的老婆,在我心里比我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人,我当然信得过她,还用得着你来为她解释为她开脱?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看你是巴不得我们就此生隙才好罢,你才好趁虚而入,不然本来什么事都没有的,你犯得着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他当然不会迁怒蕴蕴,甚至与蕴蕴生隙,喜欢蕴蕴的人那么多,光他知道的,就好几个了,他若因别的男人喜欢她,就迁怒她与她生隙,他也没资格做她的夫君了,所以他宇文策解释个什么劲儿,还一副惟恐自己给蕴蕴气受的架势,他有那个资格吗? 宇文策闻言,知道宇文承川气得狠了,忙又道:“殿下不是的,我没有那个意思,真没有,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待我的情谊和恩义,我没齿难忘,在你之前,连我父王都不曾那样真心待过我,也是因为你,我才能有今日的,我……” 宇文承川盯着他的眼睛,冷声道:“正因为我对你好,所以你才觊觎我老婆?不,应该说所以你才觊觎我女人,毕竟在她还不是我老婆之前,你已在打她的主意了,不是吗?可笑我当初还把她托付给你,代我照顾,原来你就是这样照顾的,我如今是不是还该感谢你当初没有趁虚而入呢?” 说得宇文策沉默了片刻,才艰难的道:“我不否认,我早在殿下当年托付我代为照顾她之前,已经对她……动了心,可我从没想过告诉她,也从没想过告诉殿下,更从没想过要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难道这样也不可以吗?” 话音未落,宇文承川已怒声道:“不可以,当然不可以,谁都可以,惟独你不可以,我最好的兄弟,却觊觎我老婆,你叫我怎么能忍?我现在只恨不能杀了你才好……” 说着,终于忍不住挥拳揍在了宇文策的脸上,打得他趔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苦笑道:“我也不想这样插自己兄弟的刀子,可我有什么办法,心根本就不由我控制,你根本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后悔,当年随你一道去了扬州,又有多后悔当初答应替你照顾她,不然这些年我也不会这般痛苦,早该成亲生子,坐拥娇妻美妾,儿女双全,我父王也不会为我操碎心了……呼……” 一语未了,脸上已又挨了宇文承川一拳:“你后悔你痛苦,那你就早点成亲啊,你有了自己的老婆,自然也就会渐渐忘记我老婆了,这样硬扛着,是在显示你有多深情是不是?再深情又如何,先遇见她的人也是我,她爱的人也是我,你的深情根本毫无意义,反而只会给旁人带来无尽的烦恼和痛苦,就像现在这样……你还手啊,以为硬扛着不还手,让我打上一顿,我就会原谅你,就会继续跟你哥俩好了,没那么容易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说话间,又是几拳下去,宇文策吃痛之下,终于也忍不住还手了,落到今日这般局面,他比谁都不想好吗,以后他甚至连暗地里为她牺牲的机会都没有了,而且还与自己最好的兄弟再回不到过去,真正是什么都成了空,他才是最痛苦的人好吗?! 兄弟两个遂你一拳我一掌的交起手来,一开始还有章可循,等打到后来,二人都没了力气,却犹彼此都窝着一团火,于是也不讲究什么章法了,滚到地上,就跟扭麻花儿似的扭打做一团,与小孩子打架一样了。 一边扭打着,一边还不忘怒骂着彼此:“我原本还以为,你那样自污是为了我,感动得我什么似的,没想到你根本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撬我的墙角……你不是向来自诩光明磊落吗,就是这样磊落的?我呸,要你巴巴的献这个殷勤,我自己的老婆,我不知道维护啊,你就算维护了又怎样,她也永远只会拿你当堂兄,旁的,你统统休想……而且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宇文策则喘着气道:“我哪里不是为了你了,维护了太子妃的名声,不也等于维护了你的名声吗?还说你自己维护,全行宫的人都知道了,也没见你有什么应对之策,我再不出手,真等着那些糟污话传回盛京去,再传得盛京也人尽皆知吗,不知道感谢我就罢了,还骂我……是,我觊觎你老婆是我不对,可我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不然你不在那五年,就算她心里那时候已经有了你,我使出水磨工夫,我就不信不能让她变成我老婆,难道我哪里比你差了不成,就是因为你在我心里一样重要,我才心甘情愿退让的……” “你终于说出实话了,原来你不是没想过要撬我墙角,只是知道蕴蕴心里已有我了,你撬也白撬,才没有付诸于行动……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今儿不打得你满地找牙,难消我心头之恨……” 二人说着说着,本已没力气,彼此的动作也已放慢放缓了的,忽然又来了力气,再次激烈的扭打起来。 看得躲在马场入口处的冬至与另一个二十来岁,皮肤白皙,眉目俊秀的青年都着起急来,尤其是后者,急得拔腿就往里面冲去:“不行,我家世子爷还有伤在身,再这样下去,真要被太子殿下打出个好歹来了。” 只可惜才走出没两步,就把冬至从后面给拉住了,“小刀小刀,等一下,你别急啊,我家殿下根本没尽全力好吗,所以你家世子爷出不了事儿的,你就别去瞎搀和了,主子们的事,我们做奴才的再亲近再得用,也不能事无巨细都搀和知道吗?” 原来这青年便是这两日在木兰行宫“名声大噪”的小刀了,闻言没好气道:“你当然不着急,反正有伤在身的又不是你家殿下。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我家世子爷为了你家殿下的名声,不惜那样自污,如今名声都烂遍整个儿行宫了,你家殿下倒好,一言不合说打就打,你呢就巴不得我家世子爷被打成猪头,真是好一对儿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主仆啊!” 小刀是临时被冬至叫来的,就是担心待会儿宇文承川与宇文策两败俱伤后,自己没法儿把两个人都弄回来,而素日宇文策的那点心思也掩藏得极深,小刀虽是他的长随,照样被瞒了过去,自然至今一无所知,不然他也不敢这样呛冬至了。 说得冬至冷笑起来:“你知道什么,我家殿下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揍你家世子爷,凡事都是有因才有果的,只不过那个果你不知道,你家世子爷也绝对没脸告诉你而已……不信你就只管进去,看你家世子爷会不会窝心脚把你给踹出来!” “窝心脚踹出来我也认了,总比眼睁睁看着我家世子爷被你家殿下打死的好……咦,没打了?”小刀跑出两步,忽然又停住了。 冬至闻言,忙也抬眼看了进去。 果然宇文承川与宇文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扭打,彼时两个人都正仰面躺着,望着天空在说着什么,因为隔着一定距离,二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还是能隐约分辨出二人的声音都还正常,并没像受什么重伤的样子,二人方放下心来,往后又退开了一定的距离,主子们说话,岂是他们能听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有意,都不能! 宇文承川与宇文策这会儿的确正说话,却是二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后,宇文策先告了饶:“不打了行不行,我可还有伤在身呢,再打下去,伤口又得裂开,伤势又得加重了,你难道就忍心看我再受病痛的折磨?” “怎么不忍心了,我巴不得打死你才好!”宇文承川嘴上没好气,行动上却终是依言松开了他,就势平躺到了地上。 宇文策方又道:“真这辈子都不原谅我了?我真不是故意的,也真从没想过破坏你们的感情,你作为稀世美玉的所有者,难道有与你一样优秀的人也欣赏喜欢那块美玉时,你不是该为自己的好眼光而骄傲和自豪吗,怎么反而一副小家子气的样子,你大气点儿不行吗,简直一点一国皇太子应有的风度与气度都没有了。” 话音未落,宇文承川已啐道:“少他妈拿我太子的身份来说事儿,当我听不出来,你是在讽刺我除了太子的身份,我根本没有哪点比你强是不是?何况这种事与身份有什么关系,蕴蕴是那种爱慕权势虚荣的人么!还有脸说我小家子气,那我祝你以后的老婆一大堆爱慕者,还日日都在你面前晃悠,也好让你有足够的机会,好生表达你的风度与气度!” 宇文策打着哈哈:“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让是我对不住你呢?你放心,这次回京后我就会成亲了,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我父王的白发你也看见了,梳头时再怎么藏,也藏不住了,说来都是我不孝,满京城像他这么大年纪的人,哪个的孙子不是满地跑了,也就他,日日为我的亲事操碎了心……若不是先前那一瞬的情不自禁,你根本什么都不会知道,你就当自己生命里从来没有过那一瞬间不好么?我是真的很在乎你这个堂弟,比宇文竼那个废柴在乎百倍都不止,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宇文承川与宇文策打了这一架,心里其实已不怎么生气了,就像他说的那样,有跟他一样优秀的人欣赏喜爱蕴蕴时,他该觉得骄傲和自豪才是,毕竟那证明他的眼光是真的好,他也真的是很幸运,才能最终抱得美人归。 可终究还是意难平,好半晌方恨恨道:“除非你以后再不许放纵自己的情谊,再不许有任何非分之想,务必尽快将什么都忘了,否则,我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手足是重要,砍了是会鲜血淋漓,疼痛难忍,蕴蕴却是我的命,为了命,断手断足再痛,我也能忍!” 已经铭刻在了心上的情谊,怎么可能说抹去,就轻易抹去? 宇文策无声的苦笑着,却也知道的确不能再放纵自己的情谊下去了,握紧了拳头沉声道:“我会把一切都忘了的,只是你要给我一点时间,比起两个人,甚至三个人一起痛,我宁愿自己一个人痛!” 这话说完,兄弟二人都沉默了好半晌,宇文策才挣扎着坐了起来,擦着唇角的血迹道:“我怕人瞧出端倪来,可一直不曾打过你的脸,你倒好,拳拳都往我脸上招呼,待会儿回去我父王问起来,我该怎么向他交代?!” 宇文承川也坐了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脸上有点伤痕,才更显得伟岸。” “呸,那我让你更伟岸一点,你觉得如何啊?” “我都是成了亲的人了,哪还需要注意这些细节,倒是你,不是很快就要成亲了吗,当然要越伟岸越好。” 兄弟两个打着嘴仗,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勾肩搭背的出了马场,阳光洒在二人的身上,将二人的影子合成了一个,是那么的亲密无间,那么的契合无间…… ------题外话------ 说了不会让太子和十一哥生嫌隙的哈,这下亲们放心了撒?O(n_n)O~ 今天亲们想看二更么?想看二更懂得起撒,如果到晚上八点,票票总数到170,就有二更哈,票票到得越早,更得越早哦,要不要看二更,亲们自己决定罢,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三五回 回宫 闹事(泣血求票) 顾蕴自不会知道宇文承川与宇文策的这一场危机,她如今从白天到黑夜都昏昏沉沉的,天气冷了,宇文承川也不像天气热时那样,睡觉一定要将自己扒得光光的,也将她扒得光光的,于是宇文承川身上虽到处都青一块紫一块的,竟被他很轻易便糊弄了过去,没让顾蕴瞧出任何蛛丝马迹来。 接下来几日,顾蕴更是吃什么吐什么,辛辛苦苦弄来的刺黄瓜也不例外,用了王坦给的那些个偏方亦不管用。 可想着这个孩子的来之不易,她再难受也咬牙忍着,吐了就再吃,弄得吃饭生生成了一项酷刑,而不再是享受。 宇文承川看着她每天都脸色惨白,神色倦怠,憔悴消瘦得都快脱形了,着急心疼得什么似的,又不敢让王坦下猛药,只得在她难受时抱着她,让她好歹能舒服一些。 只是他终究是一国太子,如今皇上身体又不好,哪来的那么多时间能时时守着顾蕴? 更糟糕的是,皇上还让人看了日子,将返京的日子定在了五日后,可以顾蕴如今的身体状况,哪里能长途跋涉的坐车赶路,将她暂时留在行宫安胎罢,他又没办法留下陪她,经过了前次的事,他除非是死,否则绝不会再与蕴蕴分开半步了……为着这事儿,大冷的天,宇文承川生生急得嘴里起了一圈燎泡,连喝水都疼。 最后,还是冬至想出了一个折衷的法子来,让人扎了可以躺平也可以坐起来的担架,届时赶路时让人一路都抬着顾蕴走,如此便不至于颠到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了,方算是替宇文承川解决了这个燃眉之急。 于是五日后,圣驾终于从木兰行宫出发,踏上了返京的路。 这一次大家的心情便不若从热河行宫启程至木兰行宫,及一路上时那般的轻松惬意了,毕竟死了一个皇子,还死了一个皇子妃,太子妃虽怀了皇太孙,能不能平安生下来却仍是未知,皇上的心情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皇上心情不好,太子殿下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全大邺最尊贵的两个男人心情都不好了,谁还敢嬉笑怒骂恣意而为? 以致一路上所有人都很沉默,再不复当初刚出盛京时的满心欣喜与期盼,对回家的喜悦也大打了折扣。 好在从木兰行宫到盛京也就十来日的路程,大家忍忍也就过去了,终于在十一月中旬,顺利抵达了盛京。 早有三皇子妃带着她与三皇子的独子宇文珏,还有成国公府及柯家的一众男丁女眷披麻戴孝的侯在城外门了,所有人都是通红着眼睛,尤其是三皇子妃母子,瘦得都快脱了形,先一身素缟的去御辇前给皇上见了礼,免不得又勾起了皇上的伤心,好半晌方沉声吩咐三皇子妃:“带了珏儿去接他父亲罢,朕回头会让何福海安排皇后也出宫,让他们母子见最后一面的。” “多谢父皇恩典。”三皇子妃一脸麻木的谢了恩。 虽然她对三皇子的感情已大不如前了,到底也夫妻这么几年,还生了个儿子,三皇子忽剌剌说死就死了,她又岂能不真伤心的,连日来是既要安抚宗皇后的丧子之痛,又要照顾儿子,还要想一想自家以后的前程,这日子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这才前所未有深切的体会到,原来一个家里男人真的是顶梁柱,男人一旦没了,整个家也就垮了! 方带了儿子去后面迎三皇子的灵柩,再是皇子,身份尊贵,在皇上这个君父面前,也没有让所有人一路上都为三皇子披麻戴孝的可能,庄敏县主当然就更不可能了,所以二人及宗二老爷柯大爷的灵柩都在大部队的后面。 不一会儿,后面便传来了三皇子妃压抑的哭声,还有宇文珏的哭声:“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显然三皇子在别的方面上不怎么样,待独子应当还是挺疼爱的,不然宇文珏也不会这般伤心了,小孩子的情绪是最做不得了假的。 本以为圣驾还在,三皇子母子顶多也就先哭哭也就完了,至于成国公府和柯家的人,则是连哭都不敢大声了,只敢小声的啜泣,不然为了两个已经死了的再惹怒了皇上,死的就不只是他们两个,而是全家了。 不想很快便又隐隐传来了三皇子妃的怒骂声:“贱人,临行前本宫是怎么吩咐你的,一定要照顾好殿下,一定要照顾好殿下,你又是怎么答应本宫的?如今你就是这样照顾殿下的,你竟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随了殿下一块儿去……” 还有另一个女声的尖叫和哭喊声:“妾身没有,真的不关妾身的事,殿下他是遇刺身亡的啊,当时好多人都亲眼看见了的……娘娘,求您别打了,好歹给妾身留几分体面……” 众人一听,便都知道这女声的主人是万侧妃了,不由都暗暗叹气的叹气,幸灾乐祸的幸灾乐祸起来,那万鹏春想投机取巧,连独女都舍得送去三皇子府做妾,如今知道捷径不好走,还害了女儿的一生,怕是肠子都悔青了罢? 还是皇上隐约听见了,十分不高兴,打发了何福海去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成国公府与柯家的女眷又跟着劝了三皇子妃一回,才算暂时将事态平息了下来。 四皇子府与益阳长公主府自然也来了人,庄敏县主的一双女儿由益阳长公主领着,与宇文珏一样,也是一身的素缟,眼睛哭得通红,连自年初与益阳长公主决裂后,搬到城外玉虚观去住到现在都没回过家的崔驸马也来了,与益阳长公主眼里不时闪过仇恨光芒不同的是,崔驸马双目通红,却是真的伤心。 事实上,自通过两条不同的途径,收到庄敏县主的死讯和截然不同的死因后,夫妻两个已争吵过好几次了,与益阳长公主一心只恨四皇子,一心痛惜自己这辈子再没有可能成为皇后的母亲不同,崔驸马更恨的恰是益阳长公主,说若不是当年她被那劳什子“凤凰于飞,天命皇后”的命格迷了心窍,定要将庄敏县主嫁入皇家,嫁给四皇子,她又怎么会落得如今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的下场? 崔驸马这些年虽碍于驸马的身份,受了益阳长公主不知道多少气,连带女儿也瞧不上他,但对庄敏县主这个独女,他却是真的疼爱,比三个儿子加起来还要疼爱,如今女儿年轻轻便横死了,还是死在四皇子这个夫君兼表哥的手里,他又岂能不心痛不伤心,若不然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家门一步! 只是夫妻两个虽各有各的恨,各有各的痛惜,在如今对待四皇子的态度上,却是一致的,那就是哪怕只为了一双外孙,也还不到与四皇子翻脸的时候,自然,庄敏县主的真正死因,他们也暂时不会告诉她那一双儿女。 所以比之三皇子府的闹腾,四皇子府倒是从头至尾都很安静,只除了四皇子的一双儿女哭着喊“娘”的声音有些凄惨以外。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等顾蕴终于回了东宫,回了崇庆殿,天已快黑了,早有锦瑟胡向安领着崇庆殿一众服侍之人迎在外面了,一见顾蕴的面,便都且悲且喜的红了眼圈,一番行礼问安后,小心翼翼的簇拥着顾蕴的肩辇进了殿门,再小心翼翼的扶她进了寝殿。 待顾蕴安顿下来后,众人少不得又行了一回礼,顾蕴忙笑着叫了众人起来,道:“殿下与本宫不在这些日子,你们都辛苦了,才本宫瞧着殿内殿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大家的规矩也是一丝不乱,可见锦瑟胡向安你们两个是用了心的,其他人也一样,回头本宫自有重赏。” 又问锦瑟:“卷碧可好些了,是不是还不能出门,怎么今儿也不见她来迎本宫呀?” 锦瑟见问,犹豫了一下,才笑道:“她身上的伤倒是好多了,就是……就是如今行动有些不便,怕人多时不小心碰着了,所以说明儿等娘娘忙过了后,再单独来给娘娘请安。” 说得顾蕴情绪也低落下来,卷碧虽侥幸捡回了命来,终究还是被毁了,只怕余生都再看不到她以前的活泼灵动劲儿了,何况她自己怕也信心俱无了。 沉默片刻,顾蕴忽又想到白兰,忙吩咐紫兰:“你快扶了白兰回房歇着去,她重伤初愈,最是累不得,快扶了她回去好生歇着,本宫这里不必你们伺候了。” 白兰习武之人,恢复起来自然比寻常人要快,忙笑道:“奴婢打小儿胡打海摔长大的,哪就这么金贵了,身上的伤早痊愈了,娘娘且不必……” 话没说完,已被顾蕴打断:“本宫让你回去歇着,你就回去歇着,再多话,本宫生气了啊!” 白兰无奈,只得谢了恩,由紫兰扶着先回后面自己的房间去了。 顾蕴这才又吩咐起暗香来:“做几样清淡爽口的小菜,再熬一锅鸡汤,等殿下从乾清宫回来,整好摆饭。”再是不放心顾蕴的身体,宇文承川也没有先送顾蕴回东宫安置,而撇下皇上不管的道理,所以如今宇文承川还没能真正回家。 暗香忙屈膝应了,自下去安排去了,顾蕴方将其他人都打发了,歪到靠窗的榻上,闭目养起神来,这一路上虽都是坐的肩辇,避免了颠簸,终究连赶了十来日的路,她如今本又身体不好,岂能有不累的?得亏如今总算回家了,崇庆殿的地龙也烧得暖烘烘的,她终于可以安安心心,舒舒服服的养胎了。 宇文承川回来时,看见的就是顾蕴歪在榻上睡得正熟的画面,也不知是回了家心里高兴的缘故,还是屋里温暖的缘故,她的脸红红的,瞧着总算有了几分血色。 他忙放轻脚步,去了净房更衣梳洗,只是等他出来时,顾蕴已醒了。 宇文承川因忙道:“还是吵醒你了?早知道我等会儿再进来了。” 顾蕴娇憨的伸了个拦腰,笑道:“没事儿,我本就没睡熟,而且肚子也饿了。” “那我这就让人摆饭。”宇文承川知道她如今饿不得,忙扬声叫了人摆饭。 很快饭菜便摆好了,夫妻两个于是对坐下,不紧不慢的用起膳来。 宇文承川为了让顾蕴不知不觉中多吃一点,一面吃饭,一面还有意引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总算如今平安回来了,打明儿起,你便只管安心养你的胎,旁的事一律务须再过问,自有我呢。对了,你想不想见一见外祖母大舅母她们,她们应当已经知道你怀有身孕的消息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要不我明儿就传话给大舅舅,让外祖母和大舅母递牌子?一来可以聊慰你的思亲之苦,二来我们第一次做父母,什么该忌讳什么该注意通不知道,虽有王坦,他终究没亲自生养过,哪能跟外祖母和大舅母那样真正的过来人比,有她们从旁指引你,我能更能安心些。” 一别就是几个月,顾蕴岂能不思念平老太太平大太太的,闻言眼前一亮:“我当然想外祖母与大舅母能进宫了,只是大舅母还罢了,外祖母上了年纪,已经好几年都不出门了,如今又天寒地冻的,也太为难她老人家了,要不只让大舅母进宫罢,嗯,还有大伯母也可以啊,算来大伯父与大伯母已经出孝了,如今进宫也不犯忌讳了。” 宇文承川点头笑道:“你怎么说,就怎么做……” 话没说完,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稍等片刻,容奴婢们进去通禀一声……皇后娘娘,您真不能这样直接进去,啊……” 还有一个尖厉的女声在怒吼:“滚开!本宫身为大邺的国母,大邺最尊贵的人,全天下哪里是本宫去不得的,滚开——” 宇文承川听力好一些,已听出是宗皇后的声音,才还笑意满满的脸立时沉了下来,与顾蕴道:“蕴蕴,你先吃着,我出去瞧瞧,很快就会把事情处理好,不会打扰到你歇息的。” 宗皇后的声音那么尖厉那么高亢,又越来越近,顾蕴也已听出来了,忙拉了宇文承川道:“她必定是因宇文承稷的死在迁怒你,所以一听得你回来,便找你出气来了。你别与她一般见识,她终究是长辈,身份又尊贵,关键皇上因宇文承稷的死,如今瞧着倒是对她又生了几分怜惜之情,你实在没必要因此落一个‘顶撞母后,忤逆不孝’的名声。” 宇文承川冷笑道:“我没迁怒她就是好的了,她还有脸迁怒我,也不想想宇文承稷是怎么落得如今这般下场的,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不成?你别管了,我会处理好的。” 顾蕴还待再说,门外忽然就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应当是摆在她寝殿门口人高的景泰蓝花瓶摔碎了。 只是她还来不及可惜自己的花瓶,宗皇后已批头散发,形若疯魔的闯了进来,指着宇文承川便破口大骂起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这个贱种!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害死了我的稷儿……你当初怎么不死在外面?不,当年我为什么不一早就弄死了你,我若一早就弄死了你,我的稷儿如今就不用死了……稷儿,都是母后害了你,都是母后害了你啊……” 几个月不见,宗皇后已苍老干瘪得有如六旬老妪,不但脸上皱纹密布,眼窝深陷,头发还花白了,如今骂街的样子又如市井泼妇一般,哪里还有半分一国皇后应有的风度与气度?也足见此番的丧子之痛于她来说,究竟是怎样沉重的打击。 她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有景仁宫的吴贵喜等,也有东宫的人,其中两个宫女还捂着脸,想来才挨了宗皇后打的就是她们了。 宇文承川身姿笔挺,等宗皇后骂完了,才喝骂起东宫的人来:“你们都是死人么,皇后娘娘大驾光临,也不知道提前进来通禀,好让孤及时出去迎接,连这样一点小事都做不到,孤养你们何用,东宫养你们何用!” 喝得东宫的人忽剌剌跪倒了一片,忙都告起罪道:“奴婢们/奴才们该死,求殿下饶命……” 若来的是寻常娘娘小主,他们还敢硬着头皮拦上一拦,谁让东宫是整个皇宫仅次于乾清宫的存在,他们身后站着礼法,又有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为他们撑腰,他们自然没什么可顾忌的。 可来的人是皇后娘娘,于公于私来说,都是连他们殿下和娘娘都要无条件礼让的人,他们哪里敢拦,万一惹急了皇后娘娘,要打杀了他们,难道自家殿下和娘娘还能为了他们一个小小的奴才,便顶撞母后不成?这才会任宗皇后一路畅通无阻的直接闹到了崇庆殿来。 见一地的奴才都瑟瑟发着抖,顾蕴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宗皇后可是皇后,真发起狂来,便是她和宇文承川也不敢公然把她怎么样,何况这些宫女太监们? 宇文承川既唱了红脸,她少不得只能站出来唱白脸了,因软声与宇文承川道:“殿下,母后凤威之下,便是你我尚且不敢则声,何况他们?且让他们都退下罢,我们也好安静的聆听母后的教诲。” 见宇文承川不说话,又吩咐众人:“都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殿下已恕你们无罪,让你们退下了吗?” 众人闻言,这才如蒙大赦般忙忙谢了恩,却行退了出去。 余下顾蕴方又看向宗皇后,笑道:“母后怕是对太子殿下有所误会,不如请母后上座了,母后有什么误会只管说出来,我们也好细细的为母后解惑……” 话没说完,宗皇后已歇斯底里的怒骂起来:“贱人,究竟是不是误会,你我心知肚明!你以为本宫只会找贱种一个人算账,而饶过你?做梦,本宫告诉你,本宫必定会将你们两个碎尸万段,还有你腹中的小贱种,本宫不让你们一家子贱种永世不得超生,本宫再不活着!” 说得顾蕴的脸也沉了下来,她看在宗皇后好歹是她婆婆,关键还老年死了儿子的份儿上,多少有几分可怜,才好言好语对她的,既然她有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她也不必再与她客气! 清了清嗓子,顾蕴正要开口,宇文承川已先冷冷说道:“皇后娘娘该为宇文承稷的死找谁算账,皇后娘娘自己心里明白,你们那些狼子野心,如今满朝文武还有谁不知道?若不是父皇一片慈父心肠,又念在你死了儿子已经够可怜了,不忍再让你失去更多的份儿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你以为现下你还能站着这里嚣张。我劝皇后娘娘最好见好就收,否则事情闹大了,传到父皇耳朵里,你失去的就不只是儿子,而是更多了!” 说完喝命一旁哭丧着脸的吴贵喜和另两个嬷嬷:“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了皇后娘娘回景仁宫歇着去,父皇的怜惜之心可有限得很,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被消耗完,届时你们别说再像以前那样在整个宫里都横着走了,能不能保住项上人头,都是未知!” 吴贵喜几人闻言,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都上前低声劝说起宗皇后来:“皇后娘娘,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罢,这事儿皇上都说了,是一个意外,实在与太子殿下不相干啊。” “是啊娘娘,我们还是先回去罢,万一传到皇上耳朵里,惹恼了皇上……啊……” 一语未了,已被宗皇后一掌甩在了脸上,咬牙切齿的道:“本宫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他宇文邕有本事,就杀了本宫啊,本宫忍了他几十年,受了他几十年的气,早受够了,如今本宫唯一的儿子也死了,本宫还有什么可怕的!”说到最后,已近乎嘶吼。 吴贵喜几个闻言,就越发想哭了,心说您不怕我们怕呀,真惹恼了皇上,皇上虽未必会杀您,却一定会杀我们啊! 可这话他们也不敢当着宗皇后的面说起来,只得继续小心翼翼的劝道:“皇后娘娘便不看自己,也要看小皇孙啊,他已经没有了父亲的庇护,皇后娘娘难道忍心让他连祖母的庇护也失去了,便是殿下泉下有知,也定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还有国公爷老人家的话,娘娘难道也忘记了?” 本以为抬出宇文珏和成国公来,多少能让宗皇后听进去几分,没想到反而越发激起了宗皇后心里的悲愤与怨毒,忽然拔下发间的簪子,便往宇文承川刺去:“贱种,本宫杀了你,本宫一定要杀了你……稷儿,母后绝不会让你枉死的,这就为你报仇雪恨……” 她的儿子,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是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的儿子在内,都不能取代的,孙子又如何,父亲又如何,他们可以不在乎她儿子的死,可以眼泪还未干,便重新谋划起要推儿子的儿子上位了,她做母亲的却做不到,她今日一定要为儿子报仇雪恨,一定要杀了宇文承川这个贱种,不然午夜梦回时,她都没脸再见儿子! 变故来得突然,饶宇文承川反应极快,以他的身手也不可能让宗皇后得手,可没想到宗皇后表面上看似是冲着他去的,实则却是冲着顾蕴去的,倒让宇文承川怔了一下,才猛地反应过来。 忙忙扑上前将顾蕴护在怀里,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待顾蕴安全后,方一把打掉宗皇后的簪子,还将她摔到地上后,怒声说道:“不可理喻!吴贵喜,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们几个若是再不即刻将你们的主子弄走,就别怪孤不客气,直接把人扔出东宫了!” 宗氏真以为她是皇后,是他的嫡母,他就不敢将她怎么样了是不是?他相信这宫里多的是妃嫔想做皇后! 吴贵喜几个被宗皇后方才的癫狂之举吓得瑟瑟发抖,万一太子妃腹中的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几个必然死定了……闻言哪还敢再好言好语的任宗皇后磨蹭下去,上前便将宗皇后半抱半扶的自地上弄了起来,要送她回去:“娘娘,奴才们这就服侍您回宫。” 宗皇后被弄起来后,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一下子便挣脱了几人,趴到地上大哭起来:“稷儿!稷儿!你这狠心的孩子,你怎么能丢下母后一个人,就这么走了呢,我的稷儿啊……你怎么不连母后一并带走啊……” 自接到三皇子的死讯起,宗皇后便再没好生吃过一顿饭,好生睡过一个整觉,头发更是一夜之间,便花白了,被此番的丧子之痛打击得有多狠,可想而知,可像现下这样哭得声嘶力竭,悲痛欲绝,这还是第一次,那副可怜的样子,倒是有些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了。 只可惜宇文承川与顾蕴都对她生不出半分同情之情来,本来顾蕴方才还对她有那么一二分怜悯的,也已被她给作掉了,所以任她哭得再伤心,宇文承川依然冷酷的下了令:“冬至,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既服侍不了皇后娘娘,你就暂时服侍一下罢!” 早点弄走了,他和蕴蕴也好早点眼不见心不烦。 “是,殿下。”冬至可不会与宗皇后客气,别说宗皇后只是皇后了,就算这会儿换了皇上,他也只会听宇文承川一个人的命令,利落的应完,上前架起宗皇后的双臂便往外拖,浑不管会不会弄痛了宗皇后,对她的怒骂声:“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本宫,本宫一定要杀了你!”更是充耳不闻。 外面却忽然传来小太监的声音:“殿下,何公公来了。” 不用宇文承川发话,冬至也知道不能让何福海瞧见他拖宗皇后的场面,立时便将宗皇后往地上一扔,当即痛得宗皇后龇牙咧嘴的连哭都忘了,只剩下满腔的忿怒:“狗奴才,本宫杀了你……宇文承川你这个贱种,你以为本宫今日杀不了你,以后便也杀不了你吗,本宫告诉你……” “皇后娘娘还请慎言!”何福海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宗皇后的谩骂:“当日之事,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与太子殿下没有任何干系,皇后娘娘的丧子之痛皇上明白,皇上又何尝不是一样的伤心?只是死者已矣,娘娘再伤心再迁怒也于事无补了,反倒会有损与太子殿下之间的母子情分,所以皇上命奴才即刻过来送娘娘回去,娘娘请罢。” 又骂吴贵喜几个:“娘娘伤心糊涂了,你们也糊涂了不成,就由着娘娘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若是娘娘凤体有个什么好歹,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了娘娘回景仁宫去!” 景仁宫与东宫一中一东,其间隔了大半个皇宫,宗皇后一路气势汹汹的杀到东宫,又岂能不引人注目的?再加上有心人,譬如妙贵嫔的及时通风报信,自然皇上也很快知道了,本来还对宗皇后有几分怜惜的,一下子去了大半。 哼,他都愿意大事化小既往不咎了,皇后不知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这般不识大体,惟恐大邺的子民不知道天家兄不兄弟不弟似的,难怪会教出老三那样大逆不道的东西来! 当即便满脸不豫的叫了何福海:“立刻去东宫把皇后给朕弄回景仁宫去,省得惊了太子妃的胎!” 所以才会有了何福海这般及时出现在崇庆殿这一出。 吴贵喜几个被何福海骂得一愣一愣的,宗皇后却并不买他的账,怒声说道:“什么母子情分,本宫可从没承认过这个贱种是本宫的儿子,又哪来的母子情分?何福海你不用抬出皇上来压本宫,本宫如今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对上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的确有够让人无计可施的。 不过照样难不倒何福海,他只说了一句话:“皇上还有一句话,让奴才带给皇后娘娘,若皇后娘娘明儿不想出宫去见三皇子殿下最后一面,不想送三皇子殿下最后一程了,就只管继续闹下去。” 便让宗皇后铁青着脸,安静了下来,就像她方才说的那样,她连死都不怕了,自然不会再怕皇上,可她却是真怕皇上不让她去见儿子最后一面,不让她送儿子最后一程了。 思及此,不由又是一阵悲从中来,然到底不敢再造次,拿帕子捂着脸,一路哭着:“我的稷儿,我苦命的稷儿啊……”由吴贵喜等人扶着拥着离开了。 何福海这才赔笑向宇文承川和顾蕴道:“皇上一得到消息,便即刻打发奴才过来了,没想到还是来迟了,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没有受惊罢?” 宇文承川见顾蕴脸色虽仍显苍白,倒也不见异样,道:“孤与太子妃都还好,父皇呢,没有气坏罢?” 何福海笑道:“妙贵嫔娘娘已经侍驾去了,想来皇上这会儿已经转怒为喜了。既殿下与太子妃这边无事了,奴才就先告退了,皇上还等着奴才回去复命呢。” 宇文承川点点头:“有劳公公了。”让冬至好生送了他出去,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后,才关切的问起顾蕴来:“蕴蕴,方才没吓着你罢?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蕴摇了摇头:“我还好,你别担心。” 宇文承川方松了一口气,只是经过这样一场闹腾后,二人也再没了用膳的心情,又勉强各用了一碗鸡汤,便命人将残席撤下,梳洗一番,早早歇下了。 次日顾蕴起来时,宇文承川已上朝去了,她照例吐了一回,才觉得人稍稍舒坦了些。 正就着锦瑟的手喝水,卷碧请安来了,果然她的双腿再不能像以前那样直立行走,而是变得一跛一跛的,所幸她的精神还算不错。 主仆二人几月不见,如今再见,免不得都是又悲又喜,好一阵顾蕴才叫人搬了锦杌来给卷碧坐,一面歉然道:“都怪本宫当日去得太迟,不然你的腿……你放心,就算如今你的腿不方便,本宫也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待明儿大舅母大伯母进宫时,便让她们替你好生择个夫婿,本宫一定让你风光大嫁。” 卷碧闻言,忙道:“奴婢能侥幸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万幸,腿不方便就不方便罢,至少奴婢还能站起来,还能自己走路,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娘娘再说这样的话,岂非太折杀奴婢了?至于嫁人……,奴婢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事儿,奴婢这个样子,不是白白拖累了人家吗,若娘娘不嫌弃奴婢,奴婢想自梳了服侍娘娘一辈子,就是奴婢如今成了个跛子,实在有损美观……” ------题外话------ 昨天说要二更也没求来票,好桑心,不知道今天能求来票不?若亲亲们给了瑜票票,他日瑜良辰定有重谢,否则,瑜就只有翻翻自己的白肚皮,卖卖萌了,请亲们千万多多支持,继续支持啊,么么么么么么,O(n_n)O~   ☆、第二百三六回 迁怒(打滚求月票) 顾蕴不待卷碧把话说完,已嗔道:“什么跛子不跛子的,又哪里会拖累人家了,你的腿就算恢复不到从前了,也是瑕不掩瑜,你怎么能这样妄自菲薄呢?你如今不想嫁人,本宫自不会强迫你,只是自梳这样的话,本宫以后也不想再听到了,你还这么年轻,大好的人生才刚开始呢,就这么悲观了,哪还是本宫跟前儿那个开心果卷碧?” 锦瑟几个忙也在一旁道:“娘娘如今正是需要保持心情大好的时候,你不说变着法儿的逗娘娘开心也就罢了,还说这些来白惹娘娘伤心,该当何罪?” 卷碧方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岔开了话题:“奴婢听说有了身孕的人都爱吃酸的,所以打从知道娘娘有孕的消息后,便让胡公公去内务府,让内务府帮忙弄了些梅子来腌着,如今娘娘整好可以吃了。” “那敢情好,本宫正想梅子吃呢……” 主仆说了一会儿话,暗香又摆了早膳来服侍顾蕴用毕,秦良娣带着徐良娣等人请安来了,照理昨儿她们就该到东宫外迎接宇文承川和顾蕴的,是宇文承川怕顾蕴累着,且见了她们没的白影响心情,一早便传话回东宫让她们不用去宫门外迎接了,所以今儿一起来,众人便忙忙收拾一通,过来请安了。 数月不见,秦良娣徐良娣等人瞧着都没什么变化,一进来便恭恭敬敬的跪下给顾蕴行起大礼来:“嫔妾们参见太子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顾蕴点点头:“都起来罢……”话音未落,忽觉胸口一沉,忙捂住了嘴巴。 侍立在一旁的锦瑟与明霞齐齐色变,喊着“娘娘”,忙忙拿了盂盆来,又迭声吩咐小宫女倒水开窗去。 顾蕴把才吃下去的早膳都吐了出来,还干呕了好一阵,就着锦瑟的手漱了口,又喝了半盏温水,才觉得好受些了。 锦瑟方面色不善的看向了秦良娣徐良娣等人:“几位小主难道不知道我们娘娘如今身怀有孕,闻不得这样那样的异味吗,偏还一个个儿弄得这般香气扑鼻的,到底是何居心?” 本还想加一句‘你们就算打扮得再漂亮,太子殿下这会儿也不在,给谁看呢?便太子殿下在,难道就会正眼看你们吗?’,怕惹顾蕴烦心,终究还是忍住了。 秦良娣等人闻言,忙又跪了下去请罪:“都是嫔妾们考虑不周了,还请娘娘恕罪。” 罪虽请了,除了秦良娣,其他人心里却都是委屈之至,她们又没有生养过,怎么可能知道怀了孕的妇人闻不得异味儿,何况她们身上除了脂米分香,哪有异味儿了,如今太子妃有孕不能着意打扮,不能再服侍太子殿下了,就巴不得所有人都跟她一样蓬头垢面灰头土脸,入不得太子殿下的眼,摆明了自己吃饱了肉,连汤都不给她们喝一口,也未免太霸道了! 顾蕴摆摆手:“不知者不罪,也不能全怪你们,只以后再过来时,提前注意一下也就是了,都起来罢,赐座,看茶。” 众人忙又谢了恩,才斜签着身子坐了,赔笑问候起顾蕴的身体,叙起别后的寒温来,态度都十分的谦恭殷勤,这个说:“嫔妾娘家母亲前儿托人给嫔妾送了两斤上等血燕来,倒是整好给娘娘补身子,还请娘娘千万别嫌弃。” 那个说:“嫔妾那里也还有一包上好的冬虫夏草,东西虽不值什么,到底也是嫔妾对娘娘和小殿下的一番心意,请娘娘千万笑纳。” 王才人与刘才人更是赔笑道:“娘娘如今有了身孕,晚间怕是比以前更容易口渴肚饿一些,更衣的次数只怕也要多一些,锦瑟白兰几位姑娘白日里服侍娘娘已够辛苦了,不如晚间就让嫔妾们给娘娘值夜罢,横竖嫔妾们闲着也是闲着。” 反正她二人是宫女出身,给主子值夜的事早前又不是没做过,如今再做也不算丢份儿,说起来也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顾蕴就勾唇笑了起来,这几人打的什么主意,她心中明镜儿似的,不外乎她如今有了身孕不能服侍宇文承川了,怎么也该安排她们几个侍寝了,便还有个秦良娣挡在前面,多少也能让她们分到点汤喝不是?届时万一她们福气就那么好,也有了身孕,这种情况便是放到寻常大户人家,也可算是双喜临门了,何况是天家,就越发是喜事了,她们余生还有什么可发愁的?! 看来是她往日的态度还不够强势与坚决,宇文承川对她们也还不够无情啊,不然她们怎么会至今还没彻底认清形势呢?顾蕴暗暗摇头着,随意敷衍了几人几句:“本宫还要赏你们东西呢,怎么能反要你们的东西?至于给本宫值夜,就更不必了,本宫跟前儿难道还能缺了服侍的人不成,再不济了,还有太子殿下呢,哪至于要劳动你们。” 不待几人说话,已摆手道:“好了,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罢,回头无召也不必来请安了,秦良娣留一下,本宫还有几句话问你。” 徐良娣几人闻言,虽满心的不甘与不忿,却也不敢违抗顾蕴的命令,且不说她们在太子妃跟前儿本就没有说“不”的份儿,只说如今太子妃胎还没坐稳,万一她们那句话不对她的耳,她动了胎气,回头太子殿下岂能饶了她们?只得起身各自行了礼,却行退了出去。 一路气鼓鼓的回了燕禧院,马良媛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以前没有身孕时也就罢了,如今都有身孕了,还霸揽着太子殿下不放,‘再不济了,还有太子殿下呢’,听听这话是多么的大言不惭,太子殿下何等人物,被她管得死死的,连只母蚊子都不敢多看一眼,已经够委屈了,还要亲自上手服侍她,真是美得她,也不怕闪了她的腰!难道我们真就要这样坐以待毙不成,这也许已是我们此生最后的机会了!” 张良媛忙道:“马姐姐小声一点儿罢,回头传到她耳朵里,还能有马姐姐的好果子吃?” “我怕什么,都这个样子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马良媛一脸的没好气,不过声音到底压低了许多,“姐妹们,难道我们真要连这最后的机会都错过不成?也是时候该我们联合起来了,众人齐心,其利断金嘛!” 张良媛皱眉叹道:“马姐姐又不是第一次才进宫,难道不知道宫里争宠,从来都不是靠人多就能取胜的吗?关键在于太子殿下他自己乐意,我们能有什么法子,话说回来,她就算是素面朝天,也还是那么美,也不该太子殿下拿她当宝,何况现成还有姓秦的在呢,就更不必说如今连皇上都为她撑腰了,方才她腕间那串佛珠,马姐姐难道没瞧见,听说是枯竹大师开过光的,皇上素日爱得什么似的,不照样给了她安胎,还有昨儿夜里……连皇后娘娘都因她得了个大大的没脸,我们算哪个名牌上的人,还是别自不量力了,早些回去睡觉罢。” 说完一拧腰,果真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回自己屋子去了。 余下马良媛见徐良娣由始至终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王才人与刘才人则摆明了有那个心没那个担,她根本找不到同盟,只得懊恼的一跺脚,也甩着帕子去了。 却不知道,徐良娣心里早已是波浪翻滚,终于下定了决心,马良媛说得对,这可能已是她们最后的机会了,等下次太子妃再有孕时,她们也已人老珠黄,太子殿下越发不会看她们一眼了,她一定不能错失了这次机会,一定要赌上一把,哪怕赌输了,至少余生也不会遗憾和后悔! 顾蕴自不知道徐良娣几个的心思,她正问秦良媛:“昨儿本宫虽已听锦瑟和胡向安大略说过,殿下与本宫不在期间,东宫与整个宫里都没什么大事发生了,到底个中细节还不是很清楚,如今你细细与本宫说道说道罢,徐良娣几个呢,可一直都安分?” 秦良媛道:“她们几个一开始倒还安分,但自景仁宫和关雎宫开始有人偷偷来与她们接触后,便有些不安分了,好在属下还弹压得住她们,等到三皇子和四皇子妃的死讯先后传回宫中后,不用属下弹压,她们自己已比先前更安分了,倒是一直没惹出什么事来,娘娘只管放心。再就是皇后娘娘曾召见过属下两次,言语间大有拉拢收买之意,第一次被属下装傻蒙混过去了,第二次淑妃娘娘可巧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属下便就势告辞了,之后皇后娘娘还打发自己宫里的人来找过属下几次,属下一直不松口,等到三皇子的死讯传回宫中,皇后娘娘终于再没打发人来找过嫔妾了。” “你做得很好。”顾蕴点点头,“本宫回头会禀了殿下,为你请功的。” 秦良娣忙笑道:“不过是属下分内的事罢了,娘娘言重了。” 顾蕴笑道:“就算是分内的事,做好了也当赏,你不必再说了,本宫自有主张。” 秦良娣闻言,也就没再多说了,适逢胡向安进来禀报:“王太医给娘娘请脉来了。”却是宇文承川发了话,让王坦以后日日都须过来东宫给顾蕴请一次脉,秦良娣也就顺势起身告辞了。 王坦方由胡向安引着进了顾蕴的寝殿,给她请起脉来,末了笑道:“娘娘的胎像瞧着比前几日在路上时要强健了一些,可见‘人逢喜事精神爽’此言一点不错,娘娘就这样将养着,胎像以后必定会越来越强健。” 顾蕴点头笑道:“辛苦王太医了,等将来本宫平安分娩后,再好生答谢王太医。” 送走了王坦,顾蕴才由暗香劝着吃了半碗燕窝粥,陈淑妃与崔贵嫔又来了,顾蕴虽有些累了,却不好将二人拒之门外,不看她们两个,也得看五皇子与六皇子,何况二人素来待顾蕴都不错,如今她远道而归,她们第一时间来探望,也是她们的一番好意。 于是忙叫人将二人请进来,笑着给二人打起招呼来:“请两位母妃恕我如今行动不便,就不起身给二位母妃行礼了。” 陈淑妃忙笑道:“咱们都是自己,太子妃说这话,岂非太外道了?”一面叫人将自己为顾蕴准备的药材补品小衣裳小鞋袜什么的都呈上来,自然崔贵嫔也有所表示。 顾蕴笑着向二人道了谢,让锦瑟将礼物收了,方问起二人当初怀五六皇子可有什么忌讳来,二人终究是过来人,岂不比东宫阖宫的半吊子来得强?一时倒也是热闹温馨得很。 彼时三皇子府内,整个里里外外的气氛可就与热闹温馨半点儿边也沾不上,而是让所有的人都打心眼儿觉得压抑和沉闷了。 宗皇后木木的坐在灵堂里,眼泪已经流干,如今双眼只余一阵阵干涩的刺痛。 她为了见三皇子最后一面,宫门才一开,便立时一身素色衣裳,轻车简从的出了宫,满以为见到儿子的遗体后,她会哭得不能自已,甚至因急痛攻心晕过去。 但真见了儿子,看到了他已僵硬发黑的脸庞,闻见了他隐隐散发出来的尸臭味儿后,宗皇后却发现自己竟怎么也哭不出来了,以前只听人说过人痛到极点,会没有眼泪,她还以为是无稽之谈,如今方知道,这竟是真的。 她颤抖着双手把自己提前为儿子精心选就的含珠——一颗鸽子蛋般大小,浑圆无暇,光华逼人,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珍珠给三皇子放进嘴里含着后,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终于醒来后,便成了现在这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成国公世子夫人,也就是宗皇后大嫂微哽的声音忽然响起:“娘娘,人死不能复生,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想来这也是殿下在九泉之下最希望看到的,何况您便不看自己,不看公爹他老人家,也要看小皇孙啊,他才六岁都不到,正是最需要您庇护的时候,您若是再有个什么好歹,可叫他怎么样呢……啊……” 才让宗皇后如梦初醒般猛地清醒过来,劈手便给了成国公世子夫人一记耳光,冷笑道:“本宫的亲孙子,本宫自然知道庇护,要你多管闲事!当本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呢,就算你要打主意,好歹也等本宫的稷儿入土为安之后再说啊,黑了心的贱人,良心都被狗吃了的混帐东西,看本宫饶得了你们哪一个!” 成国公世子夫人于众目睽睽之下挨了打,又羞又怒,她既是宗皇后的大嫂,年纪自然比宗皇后大,又因成国公府有权有势,乃盛京第一勋贵之家,她去哪里都自来只有被人捧着供着的份儿,亦连进了宫,都算得上是能横着走的主儿,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若地下这会儿有一道缝,她都恨不能立时钻进去了才好。 可再羞愤又如何,打她的人是一国皇后,这天下宗皇后打不得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她能怎么样,只能含泪跪下告起罪来:“都是臣妾的不是,皇后娘娘要打要骂臣妾都绝无半句怨言,只求皇后娘娘息怒,千万别气坏了凤体,否则臣妾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不但要告罪,还得把姿态能放多低,就放多低,皆因宗大夫人知道,宗皇后这完全是在迁怒自己,她真正恼的其实是自己的公爹和夫君,可自己的公爹和夫君是她的父兄,她再是皇后也打不得,彼此因男女有别,见面的时间也着实有限,她满腔的火不冲自己发,又该冲谁发?自己除了逆来顺受,又能怎么着?不然生她气的就不只是皇后娘娘,还有自家公爹和老爷了,届时她里外都不是人,成国公府哪还有她站的地儿? 宗大夫人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因为皇后娘娘驾临了,灵堂里的闲杂人等一律都回避了,亦连三皇子妃都在昨儿迎了三皇子的灵柩回府后,便吐血晕倒了,如今仍起不来床,只剩下了宗皇后贴身服侍的,再就是她自己的贴身妈妈,不然她以后也不用再出门见人了。 宗皇后打了宗大夫人,犹不解气,说到底在三皇子尸骨未寒之前,便已冷静理智为自家谋划好了后路的人是自己的父兄,又不是嫂子,既嫂子不是始作俑者,她又怎么能解气? 然不解气归不解气,却也知道不能再继续作践宗大夫人了,有些事即便她是皇后,也不能随心所欲,反而正因为她是皇后,才要受比常人更多的束缚和委屈。 适逢一身麻衣,形容枯槁的万侧妃小心翼翼的进来跪下请示:“礼亲王府的世子妃前来吊唁,听得皇后娘娘驾临,想进来给娘娘请个安,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三皇子妃既起不来床了,外院的事还好,自有三皇子府的长史管事们和内务府宗人府的人操持,内院的事却必须要有一个三皇子府自家的人站出来挑大梁,三皇子府内院除了三皇子妃,就是万侧妃这个侧妃身份最高了,一应琐事可不都落到了她头上? 宗皇后满腔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对着万侧妃便破口大骂起来:“都是你这个丧门星害死了本宫的稷儿,你没进府前,他这么多年都好好儿的,随皇上出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来没出过岔子,偏你进门后,他就没了,一路上还是你贴身服侍,不是你克死了本宫的稷儿又是什么,你这个丧门星,克死了自己的夫主竟还有脸活着,本宫打死你,打死你……” 一面骂,一面胡乱抓过吴贵喜手里的浮尘,便对着万侧妃劈头盖脸的打了起来,直打得万侧妃涕泪滂沱的抱着头趴到地上,惨叫哀求之声不绝于耳,方在宗大夫人硬着头皮的解劝下:“娘娘仔细手疼,何况三皇子妃病着,府里的一应琐事也不能没人打点,就先留着万氏将功折罪罢?”恨恨的扔掉浮尘,坐回圈椅里剧烈的喘息起来。 宗大夫人方冲万侧妃使眼色:“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退下去告诉礼亲王世子妃,就说皇后娘娘伤心过度,这会儿谁也不想见?” “……是,嫔妾这就去。”万侧妃这才哽咽着应了,挣扎着自地上爬起来,蹒跚着去了旁边接待来吊唁客人的花厅,赔笑着与礼亲王世子妃说了一阵好话儿,然后送走了她,好在她才死了夫主,前途未知,就算哭得再伤心落在别人眼里也是情有可原,所以她通红的眼睛倒也并没有引起谁的怀疑。 如此麻木的忙碌到午后,终于所有来吊唁的宾客和内务府宗人府的人都用过了午膳,一应事宜也都安排了下去,万侧妃才总算得以拖着沉重得就像灌了铅的双腿,艰难的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她的贴身丫鬟巧云早在屋外焦急的张望多时了,远远的瞧得她回来,忙忙迎了上去:“小姐,您总算回来了,饿坏了罢,奴婢把饭菜一直给您煨着呢,您赶紧趁热用一些,再好生睡一觉,起来后又该有忙不完的事儿了……小姐,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巧云说着,已伸手扶住了万侧妃,不小心却将她的衣袖往上扯了一些,一道长长的血印子便赫然出现在了巧云面前,唬得她惊呼起来:“小姐,这是怎么了,是谁打的?是不是皇子妃娘娘,是不是她又欺负您了……明明殿下的死就与您毫不相干,她也忒欺负人了,再这样下去,您岂不是要被她作践死了,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话没说完,眼泪已是哗哗的往下掉,她与前番偷偷被庄敏县主打发去轻易便收买住了的那个丫头巧莲一样,都是打小儿便服侍万侧妃的,只不过她比巧莲可忠心多了,是属于眼也不眨便能为万侧妃去赴死的人,如今瞧得万侧妃被作践成这样,又岂能有不心疼的? 万侧妃见巧云泪流满面,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哗哗掉了下来,强撑着扶着巧云的手进了屋,方哽咽说道:“不是皇子妃娘娘打的我,你小声一点,仔细回头让人听了去,我也保不住你……” 巧云不待她把话说完,已恨声道:“不是她还能有谁,就算不是她亲自动手打的,也是她授意或是默许她跟前儿服侍的人打的,实在太过分了,您再怎么说也是上了皇家玉牒的侧妃,那便是主子,岂是她们想打就能打的,奴婢这就传话回府里,把事情一五一十禀了老爷和夫人,求老爷夫人为小姐做主!” 万侧妃见巧云说完,便要往外冲,急得忙一把拉住了,摇头苦笑道:“真不是她的人打的,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说我是扫把星,克死了殿下,所以想打死了我给殿下陪葬……就像你说的,我再怎么不得脸,也是这府里的主子,谁敢对我对手,便她们真对我动手了,难道父亲母亲就会为我出头不成,若他们肯为我出头,当初得知那件事时,就不会一直让我忍着了,何况如今对我动手的还是皇后娘娘,父亲母亲就更不可能为我出头了……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鬼迷心窍,答应父亲进三皇子府,若不然,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般下场?” 巧云闻言,想起自家老爷的“雄心壮志”,总算没再提回去找万鹏春夫妇为万侧妃出头的话,眼泪却落得更凶了:“那小姐以后该怎么办,本以为皇后娘娘看在老爷的面子上,多少会庇佑您几分,您也不至于让皇子妃娘娘挤兑得连立锥之地都没有,可如今皇后娘娘摆明了比皇子妃娘娘更恨您,您以后还有什么指望?” 说得万侧妃含泪苦笑起来:“是啊,我以后还能有什么指望?” 以前碍于皇后娘娘和殿下的面子,皇子妃娘娘还不敢苛待她,可如今皇子妃摆明连皇后娘娘都不怕了,不然也不会在给殿下办丧事这样紧要的当口,称病凡事通不过问,亦连小皇孙都只留在自己屋里,只每日早晚去灵堂晃一晃,并不正经为殿下守灵了。 何况皇后娘娘方才在灵堂还摆明恨毒了她,想也知道以后皇子妃只会变本加厉的苛待她,她难道真要继续留在这府里,给从未成为过自己真正夫君的所谓夫君守一辈子,任狠毒的主母作践一辈子吗? 良久,万侧妃才慢慢拭去了眼角的泪,沉声说道:“我原是想着好歹也为殿下守够三年,不让父母亲和家里难做的,可既然谁都容不下我,我也没必要再作践自己下去了……明儿你传话给夫人,让她过来一趟,我先探探她的口风,看她和父亲到底愿不愿意接我回去,若他们愿意,我也不是不能全身而退,只是家里要蒙受不小的损失而已,但性命应当是无虞的,当然若他们不愿意,我少不得就只能自己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了!” ------题外话------ 鱼塘月色276980402,每晚8点定时发红包哈,除了瑜的红包,群里的亲们都特别有爱,随时都有可能下一场红包雨,亲们还等什么,赶紧抢红包去吧,抢完红包,千万记得给瑜投票票哦,这两天没有票,天气又冷了,毫无动力,只想冬眠啊,亲们,把你们的动力传递给我吧,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三七回 亲人重逢(有票二更) 宗皇后回宫后便吐血晕倒了,不像三皇子妃表面看似病得极重,实则贴身服侍的人都知道是装的,而是真个吐血病倒了,经太医们一番会诊后,人倒是醒了过来,左半身身子却不能动弹,话也说不利索了,竟是有了轻度中风之相。 皇上知道后,对宗皇后的怜惜之情本已被她昨晚去东宫闹事之举作得差不多了的,亲去景仁宫看过她一次,见她比昨儿自己乍见她时又苍老憔悴了几分,见了自己也说不出话来,惟余流泪,少不得叹息一声,然后吩咐何福海去传旨:“追封老三为哲悯太子,其子宇文珏为怀王,享亲王俸禄,钦此!” 想着皇后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能成为太子,本来她的儿子是中宫嫡子,也的确该正位东宫,可谁让老三生不逢时,外家与母家又都势大,将来外戚擅权已是板上钉钉,且老三资质有限,连做个守成之君都难了,何况其他?皇上便于公于私都没想过要立他为太子,但如今他既年轻轻便横死了,看在皇后这么多年也不容易的份儿上,他便追封了他为太子罢,就当是满足一下皇后多年的夙愿了。 宗皇后闻言,眼里终于闪过了一抹亮光,她的儿子,终于还是成为太子了。 可随即那抹亮光便消失不见了,人都死了,别说只是追封为太子了,就算追封为帝,又还有什么意义?如果太子之位甚至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能换回她儿子的命来,她一定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便同意交换,亦连她的皇后之位,她也可以毫不犹豫的拱手让人,可这世上哪来的如果?! 倒是吴贵喜和她的贴身嬷嬷们闻言,都忍不住喜形于色起来,皇上竟封了小皇孙为怀王,照理小皇孙如今是不能封王,总要等到新帝上位后,再封他为王,且只能封郡王的,如今皇上却封了小皇孙为亲王,可见心里还是很看重皇后娘娘的,那将来不论是太子,还是其他人上位,他们娘娘都是妥妥的母后皇太后了,自然他们这些贴身服侍的人,也不用再为前路未卜而日夜悬心了。 宗皇后如今行动不便,便由他们忙忙跪下给皇上磕了头谢了恩。 皇上因又吩咐:“传旨各宫妃嫔,淑妃贤妃韵妃暂摄六宫,其他人轮流到景仁宫来侍疾,太子妃胎像不稳,几位皇子妃不是府里有事,便是远道而归琐事堆积如山,就不用让她们来侍疾了。” 待何福海应了,才又软言与宗皇后说了一番宽慰的话:“你安心将养着,外面的事一律不必过问,只有身体养好了,才有将来可言,朕还等着与你白头到老呢!”离了景仁宫。 消息传到东宫,顾蕴先就忍不住冷笑起来:“明明此番宇文承稷犯的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结果就因为他死了,反倒让皇上加倍怜惜起他来,又是把事情压下不追究,又是追封太子的,连带皇后祖孙都跟着受益,倒是因祸得福了,看来以后大家都可以尽情的犯上作乱了,反正皇上慈父心肠,也不会株连他们的妻儿亲人,反倒还会厚待他们,当真是一人送命,鸡犬升天呢!” 宇文承川却是一脸的平静,道:“你不是早就说过了,皇上没有我们希望的那般深情博爱,却也没有我们以为的那般凉薄无情吗,所以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倒也不足为奇。你也不必生气,人都死了,就算追封为天皇老子,又还有什么意义?至于宇文珏,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罢了,若连他我都弹压不住了,我也趁早别想其他了,省得将来难堪。何况皇上此举看似是厚待皇后祖孙,却也未必就没有变相告诉文武百官,尤其是成国公和柯阁老,让他们趁早打消了某些念头的意思,提前封王,便是提前定了名分,若将来宗柯两家再想利用宇文珏生事,皇上便绝不会客气了!” 所以当初他才会直接结果了宇文承稷,不然皇上至多只会圈禁他一辈子而已,照样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哪能一消他心头之恨! 顾蕴闻言,方面色稍缓,却仍有些意难平,有这样一个父皇,于东宫来讲,也不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宇文承川见她仍不高兴,忙笑着岔开了话题:“我今儿散朝时与大舅舅和大伯父说了让他们回去后,便让大舅母大伯母递牌子进宫,如今已有回音了,大舅母和大伯母明儿一早就会进宫来探望你,这下你总该高兴了罢?” “这么快?”果然顾蕴立时转怒为喜起来,“那我这就让人把消息放出去,省得明儿各宫妃嫔再来探望我,我哪有那个精神一个个的接见她们,可不见罢,她们又都是一片好意。” 宇文承川冷哼道:“她们一片好意你就得接见她们?她们算哪个名牌上的人,也配你谁来都亲自接见?”扬声叫了冬至进来,“打明儿起,再有妃嫔来探望太子妃,就说孤说了,太子妃遵循医嘱要安心养胎,以后谁来都不见了,她们只心意到了即可。” 冬至忙应了,自退下吩咐去了,宇文承川方让人传了晚膳,哄着顾蕴一道用起来。 翌日,顾蕴起来后照例吐了一回,但因想着待会儿便可以见到大舅母和大伯母了,心情大好,身上的痛苦都减轻了许多似的,早膳也多用了半碗山药百合粳米粥,让暗香等人都跟着喜气洋洋的。 方用了早膳,便有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进来了:“娘娘,不但显阳侯夫人和平夫人,平家老夫人也一并进宫来了,胡公公一得知老夫人也一道进了宫,便打发奴才立时飞奔回来报信了。” 外祖母也一道进了宫?顾蕴又惊又喜,怔了一下才回神急声道:“快,快传了肩辇去,外祖母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又腿脚不便,哪有体力从宫门走到东宫!” 胡向安打发这小太监回来,除了报信,便是这个意思了,——他虽是众所周知的崇庆殿大总管,在内宫传肩辇也不是他能做主的,小太监遂忙忙应了,却行退了出去。 顾蕴这才喜不自禁的与锦瑟暗香几个道:“本宫原还想着只怕得明年夏秋之际,方能再见上外祖母一面,这便是所谓的‘咫尺天涯’了,不想外祖母她老人家今儿便来了,可真是太好了……对了,本宫这会儿气色怎么样,不难看罢?脸上呢,瞧着有没有肉?不行,外祖母看到本宫这个样子,一定会不高兴的,快给本宫寻一件鲜艳些的衣裳来,再把宫米分拿来本宫淡淡的扑上一层,总能衬得脸色好看几分。” 锦瑟暗香几个都知道平老太太在顾蕴心中的地位,闻言忙各自应了,找衣服的找衣服,寻宫米分的寻宫米分,一番忙碌过后,总算让顾蕴满意了:“就这样罢,只可惜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怕是终究得听外祖母她老人家念上一回了。” 暗香笑道:“奴婢听说,有孕前三个月,就没有谁能不瘦的,老太太是过来人,想必不会念娘娘的。” 顾蕴道:“你不明白,在真正疼爱你的人眼里,你就算再胖,她也会嫌你瘦的。”不过她都这么久没听外祖母念过自己了,还真怪想的呢。 主仆正说着,又有小太监飞奔进来:“娘娘,平老太太与显阳侯夫人平夫人已进了东宫的门,朝着崇庆殿过来了,只怕说话间就该到了,胡公公特地打发奴才回来通禀一声。” 顾蕴一听,只恨不能立时飞出去亲迎外祖母她们,但想着自己如今身体状况不允许,果真去了,不但不会让外祖母高兴,反而会越发的怄她,到底还是强忍住了,只忙忙打发了锦瑟和暗香代她出去迎接。 不一时,外面终于传来了锦瑟的声音:“老太太,您慢点儿,前面就是我们娘娘的寝殿了。” 还有胡向安殷勤的声音:“老太太,这便是我们娘娘素日起居的地方了,您只瞧着这规格与气派,便知道我们娘娘素日过得有多好了,亲眼见过以后,您老人家总算可以彻底的放心了罢?” 顾蕴哪里还耐得住,忙忙迎至了殿门,果见身着全套诰命服制的平老太太,由锦瑟和平大太太一边一个搀扶着,被祁夫人和胡向安等人簇拥着颤巍巍的走了过来。 几个月不见,外祖母便又老了一些,再被身上沉重的诰命衣饰一压,每走一步都慢得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可就这样,她依然强撑着,打早起来按品大妆,然后再辗转一个多时辰进宫,就为了能亲眼看自己一眼……念头闪过,泪水已瞬间模糊了顾蕴的双眼,若不是碍于众目睽睽之下,她都要忍不住“噗通”一声跪下,给平老太太行大礼了。 顾蕴倒是勉强忍住了没给平老太太行大礼,平老太太却是一见顾蕴的面,便颤巍巍的拜了下去:“老身参见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外祖母,快起来,快起来!”急得顾蕴忙迎上前几步欲搀她起来,“又不是御前奏对,您何至于行这样的大礼?大舅母,大伯母,你们也别跟我客气,快起来帮我劝一劝外祖母啊,一家子骨肉终于能见上一面了,偏要一味的拘于这些俗礼,还有什么意趣?” 好说歹说,才将平老太太劝了起来,大家一道悲喜交集的进了殿里。 进到殿中后,眼见平老太太还要再次正式给自己见礼,顾蕴忙命胡向安:“除了锦瑟暗香几个,其他人都退下罢,这里不要你们服侍了。” 待胡向安将所有人都带下去后,才亲自扶着平老太太至当中的榻上坐了,自己则坐了她的对面,含泪笑道:“这里已经没有旁人了,外祖母还要与我客气吗,好容易您老人家进宫一次,好容易我们能见上一面了,难道定要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繁文缛节上不成?” 平老太太亦是笑中带泪:“不是与娘娘客气,而是礼不可废,娘娘如今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都有人时时注意着,我若不越发严格的要求自己,指不定回头会与娘娘添什么样的麻烦,叫我于心何安?至于娘娘说的浪费时间,只要能亲眼看见娘娘安然无恙,便是花费再多时间,我也心甘情愿哪!” 平大太太在一旁插言道:“娘娘不知道,自得知您……出事后,娘便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便是我们收到消息时,您已经脱险了,娘依然日夜悬心,所以才会老爷回去一提殿下让我递牌子进宫,便说自己也要来,不亲眼看见娘娘安然无恙,她老人家委实难以心安。娘,如今亲眼看见娘娘好好儿的,您回去后总算可以安心的吃饭,安心的睡觉了罢?”后一句话,却是对平老太太说的。 平老太太摇头叹道:“也安心,也不安心哪!你瞧瞧这小冤家瘦成了什么样儿,脸也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当年我怀他舅舅兄妹几个,尤其是怀她娘时,便是因上了年纪多有不易,也没见成她这样儿,你们妯娌几个也是,谁害喜害成她这样了的?可见终究还是伤了元气,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将养回来,叫我怎么能彻底安心?” 说完又说顾蕴:“你说说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粗心呢,有了身孕也不知道,竟还去骑马,若你一早就有所察觉,就不会去骑马了,不去骑马,就不会遇到危险,不遇到危险,也就不会弄得如今母体也元气大伤,胎像也不安稳了……我是说那几日我怎么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也慌慌的,老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一般,结果就应在了这里,早知道当初你离京前,我就该去庙里给你求个平安符的……你们几个也是,日日贴身服侍娘娘,有些事便娘娘不知道,你们也该知道,也该想在前头才是,若不然娘娘又怎么会有那场无妄之灾……” 说得顾蕴与锦瑟暗香几个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外祖母/老太太不会轻易饶过自己/娘娘,也不知道这番念叨得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但顾蕴心里却是无比的熨帖,外祖母一见她便念叨她算什么,她巴不得她老人家能叨唠她一辈子,叨唠到她们祖孙一道寿终正寝那一日才好呢! 良久,还是平大太太想着进宫一次不易,总不能将时间都让平老太太一个人用了,还得留一些来说正事,且祁夫人也必定有话要叮嘱顾蕴,笑着打断了平老太太的念叨:“娘,您一来便说了这么多话,必定口渴了罢,喝点茶润润嗓子罢。”还将一盏温度适宜的茶奉上,才让平老太太意识到自己一说起来便没个完,意犹未尽的收了声,吃起茶来。 平大太太方笑向顾蕴道:“娘娘瞧着虽瘦了些,气色倒还尚可,如今害喜还跟路上时一样厉害吗?这一关是每个女人都要过的,娘娘别害怕也别着急,熬过了前三个月就好了,我本来想给娘娘准备一些酸梅子酱黄瓜的,先前您几个表嫂有孕时都爱吃,但想着宫里什么没有,到底还是没送来,没得再白给人以可乘之机,便只带了朗哥儿小时候穿的几件衣裳来,听说将男孩子小时候穿过的旧衣裳压到枕头底下,就能得偿所愿生个大胖小子,以娘娘的福气,这一胎自然是要生一位小殿下的,就当是取一个好彩头罢。” 一直没捞着说话机会的祁夫人则笑道:“好彩头大表嫂既已带给娘娘了,我便不多此一举了,我带了一整箱的布进宫献给娘娘,有松江的棉绸,杭州的杭绢,还有广东的焦布……都是最柔软最适合给新生儿做小衣裳的,宫里虽什么都不缺,到底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娘娘可别嫌弃简薄才好。” 顾蕴忙笑道:“我怎么会嫌弃简薄,大伯母不知道,我昨儿听了淑妃和崔贵嫔的话,说小孩子的衣裳,第一要紧的便是柔软,正想着要寻一些最柔软的布匹来让锦瑟他她们几个开始做起来呢,谁知道大伯母今儿便把布匹现成送来了,这样瞌睡来了便有人送枕头的事,我巴不得多多益善呢。” 顿了顿,皱眉道:“就是大伯母怎么瞧着瘦了不少,是不是先前守孝太清苦了?韬弟与曜弟可都还好罢?大姐姐与两位小侄儿呢?二姐姐近日可有来信?还有二夫人与旸弟,对了,还有二老爷呢,这些日子没生什么事儿罢?” 八月底,顾菁九死一生生下了一对儿子,一下子便为夏家添了两位小孙孙,可把夏纪和夏老爷夏夫人高兴坏了,故顾蕴有此一问,她本不想问顾冲的,她只要知道他还活着也就罢了,但总不能两府所有人都问到了,独不问他一个,连面子情儿都不做,这才会在最后勉强加了一句。 ------题外话------ 亲们,昨天我有点不舒服哈,所以没码多少字,先贴五千上来大家看着,争取尽快码出二更来给大家看,不过,亲们也得给点动力,也就是票票,我才能干劲满满,尽快二更哦,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三八回 你若不好,便是晴天 祁夫人见问,笑道:“多谢娘娘关心,我只是前阵子苦夏,又不慎伤了风,将养了差不多一个月才好,所以瞧着瘦了些,如今已没有大碍了,至于其他人,也都好,尤其是你大姐姐,虽此番因两个孩子太大,伤了身子,但将养到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两个孩子也都白白胖胖的,娘娘尽管放心。” 顿了顿,又道:“还有你二姐姐,原是打算等到娘娘回京后,好歹设法见娘娘一面的,谁曾想姑爷时运不济,今科偏又未中,她岂能有不随姑爷一道回去的理,好在娘娘和她彼此都还年轻,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倒也不于这一时。” 知道顾蕴不耐烦听有关顾冲的事,便也直接以一句‘其他人也都好’带过了不提,省得让她听了糟心。 顾蕴方点头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大姐姐竟一举得了两个儿子,真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两个哥儿长得是像大姐姐还是大姐夫,分别叫什么名儿呢,生得是不是一模一样,连大姐姐做亲娘的都分辨不出来啊?只可惜我如今见不到我两个小外甥,只能等以后了,不过我给他们都准备了长命锁,大伯母回去后,整好带出去给大姐姐。至于二姐夫,毕竟还年轻,今科未中反而更能磨砺一下性子,等三年后越发沉稳了再下场,管保就能秋闱春闱一道高中了,大伯母也替我去封信,宽慰一下二姐姐罢。” 祁夫人忙一一应了,想着总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琐碎的家长里短上,笑着岔开了话题:“娘娘与殿下可已想过提前找稳婆和奶娘了?宫里不比外面,什么样的人都有,早些把人寻好了养着,也免得给有心人可乘之机,毕竟如今那一位与东宫已算是彻底撕破脸了,她又占了尊长的名分,皇上还是那个态度,万一她哪日忽然起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念头……娘娘不得不防啊,何况有心人又何止她一个?” 前夜宗皇后大闹东宫后,皇上虽下了封口令,但又怎么瞒得过地头蛇顾准?自然祁夫人也知道了,是故有此一说。 平大太太忙也道:“是啊娘娘,这事儿一定得提前安排好,您别看着您如今月份还小,等过了头三个月后,肚皮就像吹气似的,眨眼就大了,眨眼就快要生了,届时再来慌手慌脚的准备这些,可就迟了。” 但二人都是聪明人,自不会当着彼此的面儿毛遂自荐,说什么‘太子妃若是信得过我,这事儿便交给我去办,管保妥妥帖帖的’之类的话,省得既给太子妃以投机取巧的印象,又得罪彼此,这事儿终究还得看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意思。 顾蕴还真没想过这么早便开始准备稳婆和奶娘,闻言讶声道:“我这才两个月,还有八个月才生呢,现在准备这些,会不会太早了?”太早了才真更容易给人以可乘之机罢? “什么太早了?”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传来宇文承川的声音,随即便见他撩帘大步走了进来。 平老太太婆媳与祁夫人见是他回来了,忙都起身见礼,宇文承川已抢上前两步扶住了平老太太,笑道:“就是因为怕外祖母和大舅母大伯母拘谨,我才会没叫人通报,直接进来的,谁知道外祖母还是这般拘谨,您快请坐,这里又没有外人,没的白生分了。” 胡向安能成为崇庆殿大总管,深得宇文承川和顾蕴的信任,有多会看人眼色有多会揣测上意可想而知,自然不会蠢到只打发人回来禀告顾蕴平老太太进宫了,而不打发人去禀告宇文承川,东宫里谁不知道再小的事只要与太子妃有关,在太子殿下心目中,都是一等一的大事?不然宇文承川也不会回来得这般及时了。 平老太太还要坚持给宇文承川全礼,架不住宇文承川愣是不让,推辞再三后,只得任他亲自扶着自己坐下了,方笑道:“殿下实在太折杀老身了。” 宇文承川已坐到了左下首第一张椅子上,虽不是主位,但他往那里一坐,愣是坐出了居高临下,所有人都须仰望他的气势来:“外祖母把蕴蕴这么好的外孙女儿给了我,我便是待外祖母再恭敬再礼让也是应当的,只是如今我还没那个权力公然免了外祖母的行礼而已,等将来……所以,外祖母一定要长命百岁才好。对了,蕴蕴你才与外祖母们说什么呢,我就恍惚听得一句,会不会太早了,什么事会不会太早了?” 顾蕴笑着把平大太太和祁夫人方才的话学了学,末了道:“我想着太早准备这些,不是反而更容易给人以可乘之机吗,这才会有此一问的,谁知道偏就让殿下听了去。” “原来是这事儿。”宇文承川沉吟道:“太早准备了的确更容易给人以可乘之机,正所谓‘夜长梦多’,可若准备得太晚,不将人祖上八代都查个底朝天儿,人也观察一段时间,确定确无不妥后,也不敢放心的用,尤其是乳母,至少也要陪伴孩子到两三岁的……这事儿蕴蕴你别管了,我自会安排下去的,得亏今儿大舅母与大伯母提醒,不然我们两个头一次做父母,一时间还真想不到这上头。” 并不提让平府和显阳侯府帮着操办这事儿的话,平大太太与祁夫人心里虽都免不得失望,更多却是如释重负,两家都不沾手也好,也省得将来彼此生分了,而且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就出了什么岔子呢,老虎尚且有打盹儿的时候,一旦在他们手上出了岔子,以后自家还有什么脸面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如今这个结果,倒是正正好了。 宇文承川便又问候了一番两府其他人,眼见已快到摆午膳的时间了,方起身道:“孤前殿还有奏折要批阅,就不多陪外祖母和大舅母大伯母了。孤方才回来时,听得人说今儿有上好的龙池鲤鱼,所以让御膳房做了龙戏珠,待会儿外祖母与大舅母大伯母都多吃一点,明儿得了闲,也请多进宫陪陪蕴蕴。” 说完再次免了平老太太三人的礼,大步出去了。 平老太太这才笑向顾蕴道:“知道殿下待娘娘好,没想到却好到这个地步,连我们都因殿下爱屋及乌而受惠,我这心哪,总算是彻底的定了。” 顾蕴心里何尝不因宇文承川的体贴而甜津津的,娇嗔道:“他自己都说了么,外祖母把这么好的孙女儿给了他做媳妇,他便是待外祖母再恭敬再礼让也是应当的。” “殿下就白客气客气而已,娘娘还当真了?”平老太太却神色一正,“方才我瞧着殿下进来,娘娘也不说下地迎一迎,就算你如今身子不方便,也不能这样恃宠生娇啊,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谁不喜欢被看重,你和殿下的日子还长着呢,何况殿下以后还要成为天下至尊,你别总仗着他待你好,体贴你心疼你,就端着个架子,时间长了,他岂能不疲的,等他疲了,你再后悔,可就迟了。” 说得顾蕴脸红起来,她好像的确将宇文承川待她的好当做理所当然了,可这世上哪有理所当然的事?于是很虚心接受了外祖母的话:“那我以后多注意一些也就是了。” 平老太太这才笑了起来,适逢暗香来回午膳得了,于是祖孙三代就在顾蕴的宴息处摆了宴,分宾主各自落座,用起膳来。 果然主菜是龙戏珠,装在十二寸的甜白瓷莲花形盘子里,龙池鲤鱼似乎还是活的一般,与盘子红白相映,煞是好看。 只可惜顾蕴如今别说吃鱼了,连闻着都难受,只得老老实实夹起自己面前几样暗香特地为她烹制的药膳来。 一时饭毕,平老太太早就害乏了,可顾蕴还有话与平大太太和祁夫人说,于是让锦瑟服侍着平老太太去了厢房里歇息,自己继续与平大太太说起话儿来:“三表哥的婚期定下来了吗,我的贺礼可早已准备好了,大舅母待会儿回去后,就一并带回去罢,我如今成日都昏头昏脑的,省得届时浑忘了。” 平大太太笑道:“定在了明年的三月十八,二弟妹正想着赶在年前下聘呢,有娘娘的赏赐做头一抬聘礼,再体面不过了,我先代二弟妹谢过娘娘了。” 顾蕴点点头:“那待会儿回去时,我让胡向安送外祖母与大舅母回去,既要做聘礼的头一抬,自然要大张旗鼓的送去才是。” 说完看向祁夫人,略带迟疑道:“顾芷的事,大伯母可都听说了?” 祁夫人闻言,脸上的笑容一滞,片刻方道:“听说了一些,若早知道她有朝一日会给殿下和娘娘带来那样大的麻烦,我当初就算是拼着侯爷不喜,也定要永绝后患才是,得亏殿下与娘娘吉人天相,不然我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顾蕴忙道:“大伯母误会了,我说这事儿,并没有责怪大伯母的意思,只是想着,顾芷再不好,那也是大伯父的亲生女儿,如今她年轻轻的便横死异乡,落得个胡乱葬在乱葬岗的下场,大伯父心里又岂能有不难过的?若是大伯母能主动提出,安排心腹家人去热河将她的遗骸运回盛京,选一处僻静的地方葬了,让她能有个享受香火供奉的地方,想来大伯父一定会很感激大伯母的,就是不知道大伯母愿不愿意费这个心了。” 祁夫人闻言,这才明白顾蕴是为了自己好,忙道:“我自然不怕费这个心,不瞒娘娘,侯爷此番回来,的确一直都郁郁寡欢的,想来就算心里没有恼我,终究也会有那么一丝意难平。我回去后就向侯爷提这事儿,多谢娘娘了。” 早前祁夫人自然是恨着顾芷的,这世上就没有哪个做嫡母的,是真正喜欢庶出子女的,祁夫人自然也不例外,何况顾芷还的确不讨喜,她姨娘更是让祁夫人想起来就糟心。 但人死如灯灭,且顾芷生前过的日子实在与“好”字半点边不沾,反倒是自己和自己的儿女们,日子都一年胜似一年的好,祁夫人的心气自然也越发的平顺了,所以她说这话,并不是当着顾蕴的面儿在唱高调,而是发自内心的。 顾蕴笑道:“在我心里,大伯父与大伯母都是我最亲的人,我自然盼着你们好,大伯母就别与我客气了。倒是有一件事,想请大伯母与大舅母帮忙。” 祁夫人与平大太太闻言,忙正色道:“什么事,娘娘只管吩咐,我们赴汤蹈火,也一定替娘娘办好了。” “哪有那么严重了。”顾蕴笑道,“是卷碧的亲事,你们也知道,她前番挨了五公主的打,如今伤虽好了,腿却再不若早前那般利索了,所以我想请你们替我留心一下她的亲事,旁的也还罢了,第一要紧的便是人要好,还要上进,等有了初步的人选后,我再设法安排他们见上卷碧一面,只为了她是我跟前儿得用之人,便愿意娶她,而不是真心娶她的,自然也不能要……好在她如今有心结,也不急于一时,大舅母与大伯母尽可慢慢儿的挑着,再就是锦瑟暗香几个年纪也不小了,若有合适的人选,有劳大舅母大伯母也与她们留意着。” 祁夫人与平大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满口应道:“娘娘放心,我们知道怎么做了,回头定会好生替几位姑娘挑选的,别说她们都是娘娘跟前儿得用的人了,只说她们各自的人品才貌,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的,娘娘就等着一家有女百家求罢。” 顾蕴遂谢了二人,与二人说起别的事来,不觉便一个时辰过去了,平老太太也歇好中觉由锦瑟等人服侍着过来了。 于是娘儿几个道了别,平老太太又把先前已叮嘱过顾蕴好几次的话再次叮嘱了一遍:“去别人宫里时,记得什么东西都别轻易入口,旁人倒是不敢勉强你,就是要防着景仁宫,若那一位勉强你,你就只管害喜,坐久了就说腰疼,横竖她母子的狼子野心也是满朝尽知,光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了……过了三个月后,就别再一味的窝在屋里了,要常下地多走动,月份越重,越要走动,为什么田间的妇人生孩子一个接一个,就是因为平时动得多……殿下若实在熬不住,你也别小气,只要他的心始终在你身上,你只要敬他一尺,他自然会敬你一丈的……” 才在顾蕴眼泪汪汪的目送中,去到殿门外上了肩辇,由平大太太和祁夫人等人簇拥着出宫去了。 余下顾蕴又在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暗暗感伤了一回,方在落英落霞的赔笑催请下,回了殿里去,歇起中觉来。 只是躺到床上后,想是连日来睡得多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不觉便又想起平老太太来,外祖母明年就七十三了,老人们常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外祖母可千万要熬过明年这个坎儿才好啊! 正想得出神,耳边却隐约传来锦瑟的声音:“……谁让她当初要自己上赶着嫁去建安侯府的,如今知道那里不止是火坑,根本就是十八层炼狱了罢?只可惜悔青了肠子也晚了,活该!” 顾蕴心里一动,立时便猜到锦瑟这是在说顾葭了,遂扬声叫了锦瑟:“你进来一下。”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听听八卦解解闷儿也不错,就当是听说书的了,说来建安侯府的故事,可比书上的戏文精彩多了。 锦瑟很快便应声进来了,见顾蕴要坐起来,忙上前扶起她,再将一个大迎枕垫到她背后后,方笑道:“娘娘要什么?” 顾蕴道:“不要什么,就是方才恍惚听见你与暗香明霞说话儿,想叫你进来,问问你都与她们说什么了,不妨说来本宫也听听。本宫想是晚间睡多了,如今怎么也睡不着,躺着又腰疼,看书你们又不让,你快说来替本宫解解闷儿罢。” 锦瑟闻言,先还面露忐忑之色,只当自己吵着了顾蕴的,后听得她是想听自己说话儿,方松了一口气,笑道:“不瞒娘娘,都是建安侯府的破事儿,奴婢前阵子便有所耳闻,只知道得并不详细,今日好容易见了大夫人跟前儿的桐林,所以忍不住向她打听了一番,总得知道顾葭究竟过得有多不好,奴婢才能安心啊。大夫人之所以没告诉娘娘,想是怕娘娘听了没的白烦心,既娘娘想听,那奴婢就说了啊。” 遂把自己所知道的,细细与顾蕴说道起来:“奴婢听说,顾葭虽仗着娘娘的名头,得到了建安侯夫人的诰命,在建安侯府的日子却着实不好过,尤其是在娘娘拿出一百万两银子给太子殿下治水的事迹传开以后,她的日子便越发难过了,建安侯母子都恨毒了她不说,建安侯那个外室方氏还指控她下毒谋害自己的次子,建安侯一怒之下遂说要休了她,还动了手,不想之后她反倒查出有了身孕……不过如今已经没有了……” ------题外话------ 总算把二更码出来了,没有对亲们食言,所以亲们,乃们懂得起撒?话说专职鱼真的伤不起,没有周末也没有节日,真的很需要亲们的宠爱啊,所以,亲们尽情的拿票票来宠爱鱼吧,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三九回 狠夫杀子(泣血求票) 当日顾葭于一片混乱中,晕倒在了方雪柔的屋里后,不说董无忌和董太夫人都唬了一跳,他们是厌恶顾葭,却从没想过真要她的命,以建安侯府这些年摇摇欲坠的形式,他们也要不起她的命。 方雪柔亦是唬得不轻,真叫顾氏死在了自己屋里,回头显阳侯府和云阳伯府不兴师问罪还罢,一旦他们兴师问罪,以太夫人的自私凉薄,必定是会将自己交出去以平息他们怒火的,侯爷也绝不会护着自己,这个男人平时看着深情,真到了紧要关头,最爱的还是他自己,她早将他看得透透的,哪能指望得上? 便此事终究混过去了,侯爷也是早晚会续弦的,以建安侯府的门第权势,真正的豪门勋贵或是四品以上人家的小姐不敢想,五六品乃至以下官员家的小姐还是能哄回一个的,这么年轻的一品侯夫人,满盛京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多少总会有几分吸引力。 届时新夫人除非比顾氏在娘家的处境还不如,否则哪能容得下自己母子三人? 这般一想,方雪柔倒最先醒过神来,迭声吩咐起自己屋里的丫头婆子来:“大夫不是还守着二少爷没走吗,快去把大夫请来给夫人瞧瞧,真出了人命,可就糟糕了!” 立刻有人答应着去了,很快便引了大夫回来,在青柳的哭声中给顾葭诊了一回脉后,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呆住的结果:“这位夫人是有身孕了,已快两个月。” 这下董太夫人与董无忌都再说不出休顾葭的话了,顾葭是可恨,可她腹中的孩子却是自己的亲孙子/亲生骨肉,一旦将她休了,岂不意味着他们董家的孩子也只能一辈子流落在外,不得认祖归宗了? 母子二人因自家往上数几代都是一脉单传,虽则到他们这一代,方雪柔已为自家添了两个儿子,可谁还会嫌儿子多不成,且庶子如何能与嫡子相提并论,是以对自家的孩子,就算是顾葭生的,只要是自家的,也做不到一点不看重一点不在乎,尤其是董太夫人。 所以只犹疑了片刻,董太夫人便松了口:“顾氏既有了身孕,那至少在孩子平安生下来以前,是休她不得了,我就看在我孙子的面子上,再容她九个月又何妨?只是她心狠手辣至厮,不狠罚她一回,实难消我心头之恨,也对不起松儿受的委屈,所以我的意思,还是得即刻送了她去家庙里青灯古佛修身养性,等孩子平安生下来后,再酌情看是要休了她,还是接她回来,无忌你怎么说?” 董无忌闻言,思忖片刻,点头道:“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就依母亲的,即刻送了这贱人去家庙,待孩子平安生下来后,再说其他的也不迟。” 也就是说,若顾氏生的是儿子,且她届时将姿态放低一些,她还是大有回来希望的? 方雪柔在一旁将董无忌母子的话听在耳里,几乎不曾咬碎了一口银牙。 那他们母子算什么,口口声声只爱她一个,就是这样爱的?口口声声世子之位只会是她的柏儿的,那为什么还要留下顾氏腹中的孩子,说到底还不是打心眼儿里更看重嫡子,才不会去管那嫡子到底是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早知道她就该狠心绝情一些,一早就给侯爷下药的,那顾氏岂不是就不可能怀上身孕,他们母子的地位也不至于朝不保夕,岌岌可危了? 方雪柔几乎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将满腔的愤怒与怨毒都压了下去,笑得一脸温柔的向董太夫人和董无忌道:“太夫人与侯爷已做了决定,妾身本不该置噱的,只是一点,妇人有孕前三个月,本就是最不稳当最经不得颠簸的时候,何况夫人的身体素日还不大好,万一在送她去家庙的途中,将孩子颠簸出个什么好歹来,可如何是好?所以妾身想着,太夫人与侯爷就算生气,能不能好歹也等满了三个月后,再送夫人去家庙,如此便可保万无一失了。” 一席话,说得董无忌大是意外与感动:“雪柔,你竟如此宽宏大量,我原本还以为,你心里不定怎生恨她,不定因我和母亲没有休了她而怎生的委屈呢!” 方雪柔红着眼圈柔柔道:“不瞒侯爷,妾身的确恨她,也的确觉得委屈,可谁让她腹中怀着侯爷的孩子呢,侯爷的孩子便是妾身的孩子,妾身如何忍心让他有任何闪失?何况家和才能万事兴,妾身既是这个家的一员了,自然巴不得这个家越来越兴旺才好。” 董无忌闻言,就越发感动了:“雪柔,这辈子能得你相伴,夫复何求?若顾氏能有你一半的温柔大度,我都要烧高香了!” 董太夫人也因此对方雪柔印象又回暖了不少,叹道:“若当年董方两家一早就结了亲,这个家又怎么会弄得如今这样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浑然忘了当初方雪柔是如何这山望着那山高,一心想攀真正的高枝儿,只把自家当退无可退时不得已将就备胎的,也丝毫没有注意到方雪柔一副不好意思状低下头后,嘴角那抹冰冷的讽笑,——不将人留在府里,她要如何就近尽快将顾氏腹中的孩子弄掉?难道真等着她生下儿子后,母凭子贵把自己如今好容易才拥有的一切都夺走,亦连自己儿子的前程也毁坏殆尽不成?! 顾葭醒来后,见自己并没有被送去建安侯府的家庙,而是还好好儿待在自己屋里,已经够意外了,却没想到,让她更意外的事还在后头,她竟已有快两个月的身孕了。 也就是说,只要她生下儿子,建安侯府以后就是她的天下了,什么侯爷太夫人,特别是方雪柔那贱人和她生的那两个贱种,就都可以去死了! 顾葭有多喜幸,有多感谢上苍,可想而知。 自此她便足不出户的安心养起胎来,一应吃穿用度全都自己出银子,让心腹去外面买了回来,半点也不肯沾建安侯府的,就怕方雪柔会从中使坏,哪怕如今建安侯府人人都称赞方雪柔宽和心善,对她毒害自己儿子的行为既往不咎不说,还为她求情,让她得以不被送去家庙,顾葭依然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来防备方雪柔。 皆因她知道,她的孩子是她的一切,方雪柔自然也是如此,如今摆明她的儿子威胁到方雪柔儿子的地位了,方雪柔还苦苦为她求情,让她留在府里又怎么可能是真为了她好,是为了近水楼台,谋害她腹中的孩子还差不多,那个贱人伪善的脸瞒得过别人,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只是顾葭不去招方雪柔,方雪柔却要来招她,顾葭都嫁进建安侯府大半年了,方雪柔主动来给她这个主母请安的次数也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如今却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开始日日过来对她晨昏定省了。 这还不算,府里有什么事,也开始拿过来请示顾葭了,如此一来,方雪柔一日里大半的时间,倒都耗在了顾葭屋里。 弄得顾葭又是意外又是恐慌,不明白方雪柔到底想使什么坏,只能加倍防着她,她原就因有孕在身比以前更容易觉得疲累,更提不起精神来,如此一来,不过短短几日,便越发心力交瘁了,终于忍不住对方雪柔恶言相向起来,还让方雪柔滚,以后都不许再来脏她的地儿。 原以为方雪柔被她骂得哭着离开了,以后便不会再来自取其辱了,却没想到,第二日她又来了,不但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她是日日都被骂得哭着离开,日日仍一样过来,顾葭都快被她给折磨疯了。 又不能直接将她拒之门外,不然万一她去董无忌面前进了谗言,董无忌便又要将自己送去家庙该怎么办?如此情形下,顾蕴倒宁愿她真刀真枪的杀过来,也不愿再草木皆兵的时时防着她,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会对自己使坏。 建安侯府人口简单,这样的事又岂能传不到董无忌耳朵里的,对顾葭越发不满越发厌恶之余,对方雪柔则是越发的怜惜越发的爱重,说她:“雪柔你又何必非要日日去自取其辱呢,哦,她以为她有了身孕,将来世子之位就是她儿子的,这府里就是她的天下,你也这样以为了?我既说过世子之位是咱们柏儿的,那就一定是柏儿的,她就是生下个活宝贝来,世子之位也轮不到她的儿子,你理她呢!” 方雪柔闻言,就含泪笑了起来:“能得侯爷这句话,我便是死,也心甘情愿,何况只是受夫人几句闲言冷语?且我也不是为了旁的,只是为了侯爷和侯爷的孩子,夫人如今身怀有孕,本是喜事,她却弄得如临大敌似的,只差连府里的一口水都不敢喝了,说到底,还不是防着我,毕竟这府里也就只有我才巴不得她腹中的孩子生不下来了不是?” 自嘲一笑,继续道:“可我若有那个心,当日又何必巴巴的为她求情,让太夫人和侯爷留她在府里养胎?我冷眼旁观不好么,不说从府里到家庙一路颠簸,极有可能把孩子给她颠掉,只说家庙那般清苦,她也极有可能撑不到生下孩子那一日啊!所以我才日日过去她面前做小伏低,就是想让她知道,我真没有害她之心,希望她看在我这般恭顺的份儿上,能放开心结,安心养胎,以免一个不慎,母子俱损,只可惜如今看来,收效甚微啊!” “雪柔,真是难为你了。”董无忌一脸的动容,拥了方雪柔入怀:“只她既这般不识好歹,你也不必再委屈自己继续做小伏低了,打明儿起,就不必过去了,我倒要看看,她还能跟谁摆她那夫人的臭架子,等孩子生下来后,她又还怎么嚣张与跋扈!” 方雪柔却娇嗔道:“侯爷又说傻话儿,妇人有孕时,脾气本就要比平常古怪一些,暴躁一些,当初我怀柏儿和松儿时,侯爷不就说过我性子越发刁钻,越发娇气吗,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根本控制不住,如今夫人自然也是一样。我既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最后一步了,打算明儿便带了松儿过去给夫人请安,也许夫人瞧得松儿天真无邪的样子,想着自己腹中的孩子将来生下来后,也会跟松儿一样可爱,就彻底放下心结了呢?说到底,夫人虽性子急了些,心却是好的,人也单纯,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容不下我们母子了,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总得为自己和柏儿松儿的将来打算不是?” 到得第二日,方雪柔果然带了董松一道去给顾葭请安。 顾葭的态度也果然一如既往的不好,一见方雪柔的面儿便让她滚,在方雪柔温柔的吩咐奶娘抱了董松给她请安,口称:“松儿给母亲请安了。”时,也没有好脸色,直接冷笑一声:“什么母亲,我儿子还在我肚子里呢,哪来的这么大个儿子叫我母亲,何况我也绝不会承认这样先奸后娶的贱人生的贱种,是我的儿子,通通给我滚出去!”便喝命青柳撵人。 原以为方雪柔也会如以前一样,哭着落荒而逃的,不想她今日却转了性子,非但没哭着跑开,反而抱着襁褓中的董松好以整暇的坐下,笑着与顾葭说起话儿来:“夫人怎么就知道您肚子里怀的是儿子呢?就算是儿子,您就怎么能肯定您能平安生下他来,平安养大他呢?所以您可千万别把话说得太早太满了,指不定您将来还就得靠着我的两个儿子给您养老送终,四时八节给您供奉香烛纸钱呢?” 说话时声音虽温温柔柔的,脸上的笑也温柔谦恭得紧,说的话却着实可恨之至,立时让本就烦躁不安了好些日子的顾葭越发烦躁了,想也不想便尖声骂道:“贱人,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谋害我腹中的孩子,我告诉你,我是绝不会让你得逞的,我这就去告诉侯爷和太夫人,你到底有多歹毒,我一定要当着他们的面,揭穿你的真面目!” 顾葭说完,便要起身出去。 却被方雪柔一把拉住了,笑着以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道:“你去告诉他们啊,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是信你的话,还是信我的话,还有脸骂我先奸后娶,骂我儿子是贱种,也不先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可着满盛京城的上流圈子,谁不知道你生母是先奸后娶进的显阳侯府,谁又不知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贱种?不然为何显阳侯府那般显赫,太子妃那般风光,但凡与顾家和太子妃沾亲带故的人出去都能被人高看一眼,惟独你一个人活得地下的老鼠般卑琐且见不得光?” 就当没看见顾葭已气得几欲破裂的脸,继续冷笑道:“你生母是先奸后娶的贱货,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贱货,男人不进你的屋,你就使那等下三滥的手段将男人勾上你的床,还有脸说自己是侯门千金,呸,这世上哪有你这么贱这么不要脸的侯门千金?还敢给我脸色瞧,当初要不是我让侯爷改变主意,定要娶你进门,如今你还不知道在那个旮旯里发霉呢,吃水不忘挖井人,你不说感激我也就罢了,还在我面前摆正室夫人的架子,也不看看你配是不配……啊……” 顾葭被方雪柔气疯了,她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拿彭氏和她的身世说事儿,那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污点,也是她心里最不能触碰的脓包和逆鳞,如今方雪柔却这样辱骂她,这样将她仅剩的自尊踩在脚下,叫她如何能忍? 于是想也不想,便用另一只没被方雪柔抓住的手狠狠掴了在她脸上,打得她站立不稳,趔趄着连同怀里的董松也一道摔倒在地上后,犹不解恨,又近乎歇斯底里的叫嚣着:“贱人,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恶狠狠的扑向了方雪柔母子。 只可惜还未及扑到方雪柔母子身上,顾葭便被人自背后狠狠一把甩了出去,不待她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胸口又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当即痛得她捂住胸口,身子蜷缩成一团,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头晕眼花,意识模糊之际,耳边响起董无忌满含焦灼的声音:“雪柔,你没事儿罢?你别吓我……”还夹杂着董松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方雪柔的抽泣声:“我没事儿,就是不知道松儿他有没有事?” 顾葭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也终于明白自己是中了方雪柔的计了,她在青柳的搀扶下,挣扎着坐起来,想要为自己辩白:“侯爷,你误会我了,事情的真相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方氏那贱人是有预谋的,她方才一直辱骂我,我一时气不过,才打了她,可巧儿侯爷就过来看到了……侯爷都多长时间没来过我屋里了,怎么早不过来,晚不过来,偏就这时候过来了,可见贱人真是有预谋的,侯爷千万别……” 奈何话没说完,已被董无忌又是一脚踹了过来,连同青柳都跟着摔倒在了地上,本就隐隐作痛的肚子就瞬间痛得越发厉害了。 董无忌的表情已是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贱人,我亲眼看见你对雪柔母子动手的,雪柔却一直都在笑,你还敢狡辩,好,你说她辱骂你了,你们谁听见二夫人辱骂夫人了?你听见了吗?你呢?还有你们,你们都听见了吗?这么多人都没听见,连你自己的陪嫁丫头也没听见,你就算想污蔑雪柔,也找个像样点的理由罢!” 越说越气,“枉自那日你毒害松儿时,雪柔还为你求情,这些日子更是待你恭敬有加,只希望你能解开心结,安心养胎,你却这样回报她,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我看也不用等到你生下孩子,再送你去家庙了,今日我就送你去,至于孩子会不会被颠出意外来,你又熬得过熬不过家庙里清苦的日子,那都是你的事,反正有你这么一个歹毒的亲娘,你腹中的孩子想也知道将来好不到哪里去,与其将来他被你教得杀父弑君,还不如如今就让他化作一滩血水的好!” 顾葭虽从来都对董无忌不抱任何希望,可如今听得他这番绝情的话,依然觉得心寒齿冷至极,后悔至极,她当初到底是被什么鬼给迷住了心窍,拼死拼活也要嫁给这个男人的啊? 方雪柔挖坑给她跳,她就真傻傻的往下跳,她不是良心被狗吃了,是脑子被狗吃了罢? 五内俱焚之际,余光却瞥见方雪柔正靠在董无忌怀里,挑衅的冲自己勾唇讽笑,顾葭恨得眼里几欲滴出血来。 正要再说,小腹间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双腿间也有热热的东西汹涌而出,随即更是感觉到身体里有一部分东西正一点一点的往外流失掉似的……顾葭的手将青柳的手抓得死紧,忽然崩溃的大哭起来:“青柳,我肚子好痛,快给我请大夫,快给我请大夫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董无忌听得顾葭凄厉的声音,这才终于肯正眼看她了,就看见她的裙子上已有了点点的血迹,并且那血迹还在往四下里蔓延,他不由也慌了,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方才气昏了头之下,竟替了顾葭的肚子,可她如今胎像还不稳,肚子别说被他重重踹上两脚了,连磕一下碰一下都了不得。 忙大叫起来:“来人,快去请大夫,快请大夫!” 只可惜已然迟了,不待大夫被请到,顾葭便痛得晕了过去,血也流了满床,等大夫终于来了后,她腹中的孩子已经化作了一滩血水,不但如此,她因为大出血,元气大伤,虽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来,以后却再不能怀上孩子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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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蕴嘴角再次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道:“青柳倒真是可惜了,回头让人去把她从那地方弄出来,以后隐姓换名重新过日子罢,就当是为本宫腹中的孩子积福了。” “娘娘说真的吗?”锦瑟闻言,不由满脸的惊喜,“不瞒娘娘,奴婢心里其实还真想替青柳讨个情的,于娘娘来说,救她于水火不过是举手之劳,于她来说,却能改变余生的命运,奴婢多谢娘娘恩典。”说完便要跪下谢恩。 让顾蕴叫住了:“起来罢,别跪了,难道就许你发善心,不许本宫也发善心吗?” 青柳让她想到了前世的喜鹊,只不过前世她终究护住了喜鹊,与她一道熬了过来,如今顾葭却连自己最亲近的丫鬟都护不住而已,为着青柳的一片忠心,她愿意多管一次闲事。 锦瑟忙赔笑道:“奴婢不就是仗着娘娘善心,才敢说这样的话吗?就是建安侯与那方氏着实太可恨,只盼老天爷能尽快忙完,尽快降下一道雷劈死他们!” 顾蕴笑道:“本宫不是才说了,要让他们得到报应,不能指望老天爷,得指着顾葭自己吗?”都被逼得一只脚踩进棺材里了,顾葭也是时候该奋起了。 “可顾葭哪有那个本事,”锦瑟撇嘴道,“她若真有那个本事,也不至于被逼到如今这般地步了!” 顾蕴勾唇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人的本事都是被逼出来的,在死亡面前,她会有那个本事的……这些事,彭氏都知道吗?光靠顾葭一个人,短时间内怕是给不了建安侯和方氏报应,不过多一个外援,与顾葭里应外合,又不一样了。” 她是想让顾葭将自己前世经历过的那些血泪都再经历一遍,却并不代表她就想看到董无忌与方雪柔好过了,就算是狗咬狗,战况一边倒也没什么看头,总得有来有往,势均力敌才好看。 锦瑟立时会过意来,兴冲冲的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娘娘就只管等着看好戏罢。” 顾蕴打了个哈欠,“好戏谈不上,也就闲极了找个乐子而已,说了这么会儿话,本宫倒是觉得有些困了,你出去罢,本宫想睡一会儿。” 锦瑟忙应了,服侍她躺下后,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晚间宇文承川回来,就趁用膳之际,与顾蕴商量起挑选稳婆和奶娘的事来:“本来大舅母和大伯母挑选的人,我是再放心不过的,她们难道还能害你们母子不成?只是一来有上次的事,万一又给了有心人以可乘之机,她们毕竟只是寻常妇人,有些手段别说识破了,她们只怕连听都没听说过;二来也不好厚此薄彼,都是你的亲人,两家素日也走得近,万一因此事起了什么嫌隙,一样免不得给人以可乘之机,所以我才会没与你商量,便把这事儿直接大包大揽了,你不会怪我罢?” 顾蕴闻言,笑道:“你考虑得这般周全,我怪你做什么,如此两家都不沾手反倒最好,至多将来给孩子挑选伴读时,两家都不落下也就是了,就是韬弟如今连亲都还没成,别说孩子了,曜弟与旸弟更是指望不上,到时候只怕是想不厚此薄彼,也难了。” 宇文承川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们再多生几个孩子就是了,难道你还打算生完这个,便不生了不成?宝贝,你娘亲不打算给你生弟弟妹妹了,你答应吗,反正爹爹是不答应的,你若是也不答应,就动一下,让你娘知道你的抗议好不好?” 顾蕴被他对着自己肚子一副煞有其事,自说自话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嗔道:“他都还没成形呢,哪里就能听懂你的话,哪里就会动了?还有,你不是说了,我们生完这个就不生了吗,原来都是哄我的。” 早前宇文承川看她每天清晨起来都吐得昏天暗地,心疼得什么似的,好几次抱着她一个劲儿的说:“生完这个我们再不生了,再不生了……” 还是顾蕴吐完后,嗔了他几次:“这你就受不了了,等我分娩时,你岂不是要昏倒了?受苦受难的分明是我好么,以后再不许说这样的傻话,只加倍对我好就成了!”他才渐渐不说了,是故顾蕴有此一说。 宇文承川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也不害臊,若无其事的便转移了话题:“他怎么就听不懂我的话,怎么就不会动了?你自己摸,对,就是这里,我方才分明就感觉到他动了一下。” “那分明就是我的肚子在动好吗?”顾蕴就越发笑不可抑了,并且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睡觉时。 只是被宇文承川抱到怀里,清楚分明的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化后,她笑不出来了,头也不敢回的小声说道:“王太医说了,我如今胎像仍不稳,不能那个,你最好能一直忍到我生完以后,你可别冲动啊……” 宇文承川轻咬着她的耳垂,呼吸变得有些不稳起来:“我知道,我不会冲动的,我就过过干瘾而已……这里,好像大了一些啊,你生完以后,要瘦身可以,这里可千万不能瘦啊。” 顾蕴被他呼出的热气痒得脚趾头都蜷缩起来了,勉强自持住道:“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再说大了有什么好的,穿衣裳一点也不好看……呀,你别乱摸啊,我要睡觉了,真要睡觉了,我睡着了啊。”说完果真闭上眼睛,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耳边却传来宇文承川的低笑:“睡着了才好呢,正好任我为所欲为。”作势要去解顾蕴的衣裳。 被她闭着眼睛一把抓了手,没好气的嗔道:“这才两个多月呢,你就忍不了了,后面还有七八个月,你要怎么办?难道是在变相的告诉我,该给你安排人纾解纾解了,你不知道,今儿白天外祖母可叮嘱了我好几次,让我不能小气呢,说只要你的心在我身上,我便没什么可怕的,大舅母与大伯母也是这个意思。明明吃苦受罪的就是我,生的儿子也是你宇文家的,你不能为我分担也就罢了,我还得忍着心痛与辛酸,把你往别的女人床上推,这世道对女人可真不公平!” 宇文承川听这话分明是不高兴了,也不敢造次了,忙赔笑道:“那只是外祖母她们的想法,不是我的,我可从没想过要找别的女人纾解,你那里不能用了,不是还有手吗?我这人很好将就的,没鱼虾也行,没干饭就喝稀粥也是一样,才不是说困了吗,快睡罢,我明儿还要早起上朝呢。” 一面说,一面已轻拍起顾蕴来,顾蕴却因他的话而心情大好,哪里睡得着,果真如他所愿,轻咬了他的耳朵,吐气如兰的道:“好吧,看在你这么识趣的份儿上,我就给你点稀粥喝罢……我昨儿闲来无事,把你那本叫什么飞花什么艳想的书,翻了翻,没想到这么快便派上用场了……” 宇文承川闻言,哪里还忍得住,忙忙放下了帐子…… 过了几日,顾蕴精神越发好了些,每日晨起和午后闲来无事时,便开了库房,清点起自己的陪嫁来,看到有好东西,便让人捡出来放到一边,打算待开了年宇文策成亲时,送与他和丁小姐当贺礼。 虽然宇文策的婚期又延迟了,总不能堂弟还尸骨未寒,他这个堂兄便张灯结彩的大办喜事,何况皇上还追封了三皇子为太子,与他于兄弟之情外,又多一层君臣之谊,怎么也能等到三皇子过了百期后,才好办喜事,所以宇文策的婚期又推延到了二月里。 但顾蕴提前将东西找出来,也不是什么坏事,还能省了届时手忙脚乱,且与她沾亲带故近期要办喜事的又何止宇文策一个,还有平谦和顾韬,都有望在来年成亲,她可不得提前准备起来吗? 这日看着锦瑟卷碧几个忙到将近午时,挑出来好几样新奇不俗的东西后,顾蕴才满意的回了寝殿,正打算打发人去前面问问宇文承川回不回来用午膳,不想宇文承川便回来了,脸上还一直带着笑,只要不是瞎子,便能看得出他心情极好,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顾蕴因就着落霞的手站了起来,笑道:“殿下笑得这般开心,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儿啊,不如说出来,让我也跟着开心开心?” 宇文承川示意落霞退下,自己亲自扶着她坐了,才笑道:“我脸上的笑这么明显,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我心情极好吗?那我下午可得注意一些了。” “这话怎么说?”顾蕴挑了挑眉,“难道这好事儿于我们来说,足以让我们心情大好,于别人却不然吗?” 宇文承川就亲昵的捏了一下她的鼻尖:“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说完压低了声音,“万氏跑了,带着她最值钱的细软和几个心腹,藏在三皇子府采办上送日常供给的车里,逃出了三皇子府去,不但如此,宇文承稷因在外面鬼混,弄得早就染病不能人道的事,也因此而传开了,如今只怕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啊,真的?”顾蕴又惊又喜,简直恨不能大笑三声,以表达自己心底的畅快。 好容易方强忍住了,问起宇文承川细节来:“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三皇子府的人是怎么发现的?那个传言又是怎么传出去的,不会是你弄的罢,事先我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呢?听说皇后这两日病情已缓解了许多,我还正发愁她好起来后,必定又要开始作妖发疯了,没想到就有这等好事,旁的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可千万得让皇后知道才是。” 宇文承川笑着一一答道:“人是昨儿跑的,因为跑之前,她便病了,还病得不轻,所以把一应事宜发落下去,——她如今暂时管着三皇子府的家,柯氏称病,她再不愿意,也只能接下这个烂摊子。她把事情都发落下去后,便说自己实在撑不住,回房歇着去了,其间管事妈妈们好几次去她的院子回事,因她还睡着,便也没惊动,只各自把对牌交给了她的贴身丫鬟。没想到今儿五更起来,该领对牌了,管事妈妈们却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只能去催请她,这才发现,她屋里早已是人去楼空了,不但她,连同她的三个心腹,和所有值钱的细软都不见了,可见她筹谋此事早非一日两日。” 顾蕴沉吟道:“听你这么说来,她必定是早有预谋,可她毕竟只是一介闺阁弱女,即便身边有人有银子,不过才短短一日一夜,能跑到哪里去,不会很快就被追回来罢?而且那万鹏春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吗,照理该很疼她才是,横竖如今宇文承稷已经死了,别人不知道万侧妃是完璧之身,她自己的父母却是一定知道的,完全可以以此为筹码与皇后等人谈条件,放万侧妃回去嘛,明的不行总可以来暗的,万侧妃又何必非要跑呢?” 说得宇文承川嗤笑起来:“万鹏春既能做出好好的嫡长女兼独女白送去给人做妾的事,又怎么可能愿意接万氏回去?明接回去,那便是断了万家与皇后和成国公府柯阁老府的关系,甚至会得罪他们,而且明着接回去,就不能说她还是完璧之身,她毕竟是做过皇子,不,如今该说先太子了,她毕竟是做过先太子侧妃的人,哪个有底蕴些的人家敢娶她?有底蕴的人家也实在犯不着为了一个残花败柳,就得罪皇后啊,这世上又不是没有别的女人了。” “既不能为家族添助力,又何须再嫁,倒不如就留在三皇子府呢,万一将来皇后他们最终成事了,那万氏一个太妃妥妥是跑不了的,便未能成事,他也不过牺牲一个女儿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算都是女儿留下更合算,你说万氏除了自己跑路,还能怎么着?我只是没想到,万氏一介弱女子,竟有这个杀伐决断,说走就走的勇气,还计划得挺周密,连我的人都是在她离开后才发现的,她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了,她既已替咱们走完九十九步了,没道理只剩下一步我也懒怠去走不是?” 如宇文承川所说,万侧妃的确是因父母说什么也不肯同意她回去,才不得已做出了跑路决定的。 当日挨了宗皇后的打后,她次日一见自己的母亲万夫人,便开门见山说了自己想要大归回家的话,为了让万夫人同意接她回去,甚至主动提出,愿意回去后便不再嫁人,余生只与青灯古佛作伴,只求母亲怜惜。 却没想到即便如此,万夫人依然不肯松口,只红着眼圈儿道:“不是我和你父亲心狠,而是你嫁的毕竟不是普通人家,而是皇家,你是上了皇家玉牒,有四品诰命在身的皇子侧妃,如今三殿下又蒙皇上追封为了太子,那便更不是普通人了,就像历代先皇驾崩以后,只要侍过寝又没有子女的妃嫔宫女,都须前往皇陵守陵或是去皇家寺院青灯古佛一辈子一样,我们怎么能接你回去,皇后娘娘与皇子妃又怎么可能会同意?” 万侧妃虽早猜到母亲会这么说了,如今听得母亲的话,依然忍不住一阵齿冷心寒,片刻方道:“我毕竟没有与殿下圆过房,若我们以此为条件,与皇后娘娘好生商量,想来皇后娘娘不会阻挠,难道母亲真忍心让我独守空闺一辈子,关键还要受尽各种折辱各种闲气吗?我才十八岁都不到啊,以后漫长的几十年,母亲叫我怎么熬?” 她早想好了,只要父亲愿意为她出这个头,皇后娘娘是绝不会拦她的,毕竟殿下已不能人道的丑闻一出,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形象立马就要跌到谷地,皇上也会对他再无痛惜,已经做下大逆不道的事了,谁知道到头来连私德都有亏,哪个做父亲的会喜欢这样的儿子? 亦连皇后娘娘和小王爷都要受到牵连,届时皇后娘娘的损失可就比放她一个无关紧要的侧妃大归大多了,两害相较取其轻,她相信皇后娘娘会尽快做出选择的。 只可惜话说到这个份儿,万夫人依然是一脸的难色:“那毕竟是皇后娘娘,岂是我们想与她讲条件,就能讲的?万一惹怒了她,便是当时同意了放你回去,又怎么能保证她以后不伺机报复呢,我们那么大一家子人呢,实在不敢拿全副的身家性命与她争这一口气啊!且你回去后,如今是我和你父亲还在,自然不会委屈了你,将来我们不在了,甚至你哥哥们也不在了,谁又能保证你嫂嫂和侄儿侄儿媳妇们会不给你气受?与其将来受他们的气,还不如就留下呢,至少你有诰命有份例,除了皇子妃,谁敢给你气受?” 顿了顿,继续道:“当然,一开始你的确会有些难熬,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指不定到后面,你反而还会喜欢上那样的日子呢,至少简单清净不是?” 万侧妃闻言,心就越发冷了,既然那样的日子那么好,母亲自己怎么不去过,不过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反正受尽屈辱,一日比一日绝望的又不是她! 她低着头沉默了良久,才红着眼圈与万夫人道:“母亲说的也有道理,我总不能为了自己,就害了一大家子人,反正我回去后也是一样守着不嫁人了,在哪里守不是一样呢?只是母亲也知道,府里开销本就大,早前殿下还在时,我还不怎么用得上自己的银子,如今殿下不在了,都知道以后这府里只有皇子妃说了才算了,我竟是连想吃点热饭热菜,都得花银子打点,所以,母亲能先借我一些银子吗,等下个月我收了租子,立时还与母亲。” “我当时不是给你准备了两万两的压箱银子吗,你不可能这么快就用完了罢?”万夫人一脸的惊讶,不过见万侧妃红着眼,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到底心中有愧,很快便松了口:“罢了,既是压箱银子,哪能轻易动得,回头我再打发人给你送一万两的银票过来便是,母女之间,也别说什么还不还的了,只要你能过得好,母亲就是花再多银子,也心甘情愿。” 万侧妃这才拭了眼角的泪,与万夫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好生送走了万夫人。 只是才一折回自己的屋里,她脸上的笑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冷然与讥讽,与巧云道:“我就知道,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连亲生父母都是指望不上的,你先还不信,如今总信了罢?我以后就只有你和奶娘奶兄三个人可以指望了!” 巧云红着眼圈道:“小姐放心,至少奴婢和黄妈妈黄大哥是绝不会背叛小姐的,哪怕是死!” 万侧妃未知可否,连亲生父母都指望不上了,几个奴婢还能指望得上吗?沉默片刻,她让巧云去叫了自己的奶娘和奶兄来,关好门窗,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吩咐起二人来。 这个时候,万侧妃陪嫁丰厚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有钱连鬼都能使唤得动,何况三皇子府那些见银子眼开的下人们,何况万侧妃一开始打的主意,便是将万夫人之后打发人送来的一万两银子用光算完,所以不过短短两日,她谋划的事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也亏得她在娘家时便帮着万夫人管家,里里外外都拿得起放得下,暗中谋划着这样大的事,面上也是丝毫不乱,不但仍将三皇子府的一应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连自己主仆离开盛京后,该去往哪里,该如何躲避追兵,以后又该以何为生……这些都方方面面考虑到了。 如此等到昨日,万侧妃称病回了房间后,不多一会儿便乔装打扮妥,带着自己的细软,人不知神不觉的经由采办上送补给的车,出了三皇子府,去到外面与自己的奶兄回合后,去了城外她奶兄提前安排好的地方落脚。 等到晚间,她的奶娘与巧云也赶在各处落钥之前,乔装出了三皇子府,与她的奶兄回合后设法出了城,大家一道趁夜坐马车离开了盛京,至于去了哪里,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题外话------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大家肯定不是在买买买,就是在选选选,不过大家买累了选累了,也表忘记看文休息一下,最重要的是,别忘记投票奖励这么特别的日子,仍拼死拼活在码字的瑜啊,O(n_n)O~ 另:买买买时,千万要保留最后一丝理智,想想这个月还有十九天,难道剩下的日子,真要天天喝风或者光合作用吗?么么大家,我先去剁手了,(n_n)O~   ☆、第二百四一回 哑巴亏 三皇子府的管事妈妈们一听得万侧妃主仆,连同万侧妃的一应银票细软都不见了时,便知道事情要糟糕了,尤其是几位暗中拿了万侧妃好处的管事妈妈,她们原以为要趁夜出去办事的只是万侧妃的奶娘和丫鬟,二人连日来偷偷办的事也算不得出格儿,所以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与她们行方便,哪里能想到万侧妃竟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说跑就跑了呢? 若是一早知道,就是再借她们十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啊,为今之计,只能尽量自持住,再回去把该处理的东西都先处理了,若查不到自己头上就最好,一旦查到,说什么也要咬死了不承认,如此方还能有几分希望保住自家的身家性命! 事情既已出了,管事妈妈们谁也做不得这个主,只得忙忙报到了三皇子妃处。 三皇子妃连日来都窝在自己屋里“养病”,日子过得比万侧妃不知道舒服了多少倍,除了不想让自己和儿子受苦受累以外,——谁不知道办丧事是最累人的,当家主母累,孝子更累? 更多便是想折腾一下万侧妃,出一出昔日的气了,她的东西,贱人也敢肖想,就算那东西再破再烂,她不主动给,别人也不能去肖想,以为母后会替她撑一辈子腰吗,这不就落到她手里了! 但要说三皇子妃想真将万侧妃怎么样,或是赶她出三皇子府,她却是从来没这样想过的,如今二人已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了,反倒是她儿子想要将来有更大前程的话,怎么也离不开万家的银子,她就算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也不可能太苛待了万侧妃,现下不过只是想挫一挫她的锐气,让她以后都惟他们马首是瞻而已。 万万没想到,万侧妃竟然跑了,且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跑的,都没人说得上来,府里那么多道门禁,她又带了那么多细软,若说没人帮她,真是傻子也不能相信! 三皇子当即勃然大怒,“啪”的一声便将手里的茶盅砸到地上,摔了个米分碎,喝命自己贴身的丫头嬷嬷们:“立刻去给本宫查,查到底哪些人拿了那贱人的好处,偷偷放了她主仆出去,哼,贱人给的银子再多,也得他们有那个命花才成!” 又喝命长史:“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打发人追去,枉自殿下素日待她万般宠爱,她就是这样回报殿下的,殿下尸骨还未寒呢,她就敢卷了府里的财物私自逃走,等人抓追来了,看本宫饶得了她饶不了她!还有,去把万夫人给本宫叫来,这么大的事,若说没有她与贱人里应外合,本宫死也不信,她今儿若不把人交出来,休怪本宫不客气!” 众人立时领命各自忙碌去了,三皇子妃这才强压下满腔的怒火,穿戴齐整去了外间给管事妈妈们示下,之后又去了灵堂招呼来吊唁的客人们,万侧妃虽跑了,这些事却不能都放着,让人白看三皇子府的笑话儿,她可不只能自己披挂上阵了? 如此忙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暂时将该忙的都完了,万夫人也奉命急急赶了过来。 三皇子妃早憋了一肚子的火儿,如今见了万夫人怎么会客气,也不叫万夫人起来,直接便冷笑道:“万夫人想接女儿回去,只管来与本宫说便是,本宫纵做不得这个主,也会替你们母女去与母后说项的。母后自来宽宏大量,想来也不至于拦着,至多也就让万氏替殿下守满了日子再回去而已,犯得着你们这么急三火四里应外合的偷跑吗,把我们三皇子府当什么地方了,菜园子吗,你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你今日若不把人给本宫交出来,再给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就休怪本宫不客气!” 万夫人只知道三皇子妃立等着见她,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奉命去请她的人也坏,一路上都笑得不怀好意,偏问他他又什么都不说,弄得万夫人心里是无比的忐忑,一路上都在默默的祈祷着,可千万别是女儿犯糊涂,惹恼了三皇子妃,可千万别是啊…… 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女儿岂止惹了三皇子妃,她直接跑了,浑不管事情要怎么收场,也不管他们这么一大家子人的死活,也就不怪三皇子妃要生气了,这事儿要是传开了,三皇子府还有什么体面可言……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气人的女儿,这哪是女儿啊,分明就是催命鬼! 万夫人又惊又怒又慌又怕,如坠冰窟浑身无力的瘫在地上,上下牙关直打颤,好半晌方艰难的开口说道:“臣妾事先真的丝毫也不知情,若臣妾知情,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这么做,臣妾虽自来疼她,家里却还有夫有子,有孙子孙女,怎么可能为了她一个人,置一大家人的安危生死于不顾?就像娘娘说的,臣妾若想接她回去,娘娘与皇后娘娘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根本不会拦着,臣妾又何必多此一举,何况臣妾与外子从未想过接她回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既已是三皇子府的人了,那便生是三皇子府的人,死是三皇子府的鬼,臣妾又怎么可能与她里应外合,还求娘娘明鉴!” “你真的丝毫也不知情?”三皇子妃见万夫人满脸的惊怒与恐慌不似作伪,方面色稍缓,“本宫记得,前几日你还过来见过她,与她关起门来说了好长时间的体己话儿,她竟也丝毫口风也没透给你?或者说她竟一点可疑的地方都没有?” 万夫人红着眼圈摇头道:“不瞒娘娘,当日她叫臣妾过来,与臣妾说的恰是自己想大归的事,被臣妾毫不犹豫就拒绝了,还让她安心待在府里,娘娘与皇后娘娘都是和善人儿,自不会亏待了她的……如今想来,定是因为臣妾拒绝了她,她才会私自逃走的,这个孽障,等她被抓回来后,不必娘娘发话,臣妾第一个先就打死她!” 如今方明白过来那日万侧妃何以会问她要银子,女儿嫁妆是丰厚,但有什么比直接带银票更省事的呢,自己竟然被她糊弄了过去,间接做了她的帮凶,实在是可恨至极,可这事儿别说告诉三皇子妃娘娘了,连自家老爷都不能说,只能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了,否则,谁知道又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懊恼了一回,又忍不住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不该一口回绝了女儿,该使缓兵之计好歹先稳住她,以后再做打算的,她有了指望,自然也就不会逃跑了,如今她一个弱女子流落在外,就算身边跟了三个下人,也是危险重重,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呸,她管她有什么好歹呢,一家子都快被她坑死了,她就算死在外面,也是咎由自取,怨得了谁! 三皇子妃这下明白了,万氏从没与殿下圆过房,更不可能有一儿半女做终生的依靠,如今殿下没了,她便一心想着回去再嫁,只可惜自家父母都不同意,她一气之下,便带着细软跑路了,以为跑出去后,定能为自己谋一个更好的未来……想法倒是好的,只可惜她方才已说了,三皇子府不是菜园子,岂容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三皇子妃因冷笑道:“你说你丝毫不知情,可谁能证明你的清白?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不是本宫一人能做主的,好坏都只能等母后示下,就只能委屈万夫人,先在我们府里小住几日,等万氏被抓回来后,再做定夺了,来人,带万夫人下去,好生服侍着!” “是,娘娘。”便有人答应着要上来“请”万夫人去歇着。 只是不待万夫人被带下去,三皇子妃的贴身嬷嬷便满脸慌张的进来了,给三皇子妃行过礼后,颤声说道:“娘娘,不好了,万氏偷跑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已在府里传开了,而且还因此起了万氏是因为殿下早前在外面鬼混,伤了身子,早不是男人,万氏根本没有与殿下圆过房,至今仍是完璧之身,想大归再嫁我们府里又不放人,所以她才偷跑了的流言,更糟糕的是,来吊唁的好些宾客也听说了,只怕很快就要传遍整个盛京城了,可该如何是好?” 因流言都已快传遍了,贴身嬷嬷自觉已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所以进来后,也没有让三皇子妃先屏退众服侍之人,便直接开说了。 让三皇子妃才平息了几分的怒火,复又高涨起来,一拍桌子道:“胡说八道,殿下一直好好儿的,别人不知道,本宫这个做妻子的还能不知道不成?到底是谁这般污蔑殿下的,着实居心叵测,本宫这就进宫去回了父皇和母后,着腾骥卫即日彻查,等查出到底是谁在污蔑殿下后,看本宫不让父皇母后扒了他的皮!” 话说得硬气,心里却禁不住一阵阵的慌乱,知道殿下生前那方面不行了的人,也就那么有数的几个而已,那这流言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还传得这般有鼻子有眼,万一传到父皇耳朵里,殿下本就死得不光彩,也就因为他年轻轻就横死了,父皇才会对他多有痛惜的,一旦再知道他私德有亏,已猥琐无耻到了他所能想象的极限,父皇还会痛惜他吗? 连带母后和他们母子以后都别想再得到父皇半分怜惜,到底是谁在陷害他们,到底又是谁走漏了风声,让她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她一定将其碎尸万段,令其永世不得超生! 三皇子妃发了一回狠,心里稍稍好受了些,将屋里服侍的人都屏退,只留了自己几个心腹中的心腹后,才冷声问起早已吓呆了的万夫人:“知道那件事的人,也就有数的几个而已,本宫与本宫身边的人自然不会乱说,万氏一心求去,也不敢乱说,管好自己的嘴,她还可能有一线生机,否则,她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必定难逃一死,那风声便只能是从你们万家走漏出去的,你还不从实招来?!” 唬得万夫人忙哭着摆手道:“不是从我们家走漏出去的,真不是,我们家也就臣妾与外子,还有臣妾的长子知道这事儿而已,连其他儿子和长媳都不知道,就更不必说旁人了,而且我们哪敢走漏风声啊,兹事体大,一旦查出来,皇后娘娘与国公爷,还有阁老能饶了我们?我们没那么蠢的,求娘娘明鉴啊……” 三皇子妃如何不知道万家应该没有那个胆子走漏风声,三皇子是死了,宗皇后与成国公府却还屹立不倒,她祖父也仍是百官之首,要捏死万家上下一百多口人,虽不至于易如反掌,也算不得什么难事,万家哪敢这样自寻死路,又不是活够了,所以这事儿指不定又是东宫的阴谋,便不是东宫的阴谋,也定然与老二老四脱不了干系。 这般一想,三皇子妃哪里还坐得住,也不耐烦听万夫人哭诉了,喝命人先将她带下去严加看管起来,便换起衣妆来,打算即刻进宫去请宗皇后的示下。 宗皇后连日来沉浸在丧子之痛的巨大打击里,虽情况仍不算好,架不住太医们的精心救治和下人们的悉心服侍,身子总算能动弹,话也总算能说利索了,据太医说来,照这样恢复下去,至多个把月,便有望痊愈了。 如今她也算看开了,她即便再伤心再痛不欲生,儿子也回不来了,反倒是害死儿子的仇人还活得好好儿的,将来指不定还要成为天下至尊,享尽世间无上的尊荣与富贵,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还有孙子还那么小,儿媳却是个鼠目寸光倒三不着两的,她不亲自教养孙子怎么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孙子白白被儿媳给毁了,她还等着儿子没来得及替她实现的太后梦,让孙子来实现呢! 所以瞧得这日阳光好,她难得起了兴致,让人将她扶到了廊下晒太阳。 只是才晒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小太监小跑进来禀道:“启禀娘娘,三皇子妃娘娘在外面求见。” 宗皇后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想到了这些日子以来三皇子妃装病撂挑子,不亲自为儿子操办丧事的举动,更可恨的是,她还不让孙子为儿子守灵去,儿子为老子送终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不然生养儿子来干什么,她莫不是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老,永远不会有儿子为她送终那一日不成? 但想着儿子如今还尸骨未寒,不能再让人看他们母子的笑话儿了,她到底还是松了口:“传她进来罢!” “是,娘娘。”小太监忙应声而去,不一时便带着三皇子妃进来了。 宗皇后恼着她,自然不可能对她和颜悦色,待她方一跪下,请安问好的话还不及说出口,已先冷哼道:“如今府里正大办丧事,你不好好儿待在府里支应着,进宫来做什么?万氏是能干,能者也的确该多劳,到底你才是稷儿的原配嫡妻,三皇子府真正的女主人,那应尽的责任,便得尽到了才是,否则,你这个女主人也不过是徒有其名而已!” 三皇子妃这会儿哪还顾得上恼宗皇后,或是为自己辩白,不待宗皇后话音落下,已急声道:“母后,臣媳有十分要紧之事回禀,请母后将闲杂人等一律屏退了。” 宗皇后闻言,就越发不高兴了,她话还没说完,柯氏就打断她,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便是寻常人家,做儿媳的尚且不敢对婆婆这般不敬,何况她还是皇后……可见三皇子妃满眼的焦灼,怕她真有什么急事,只得冲吴贵喜一点头,吴贵喜便忙忙将众服侍之人都打发了,宗皇后方冷声道:“装神弄鬼的,这下你总可以说了罢?” 要是不是什么急事,看她怎么收拾她! 三皇子妃这才又急又快的说道:“母后,万氏她跑了,就在昨儿夜里,不知道买通了谁与她里应外合,带着自己的几个心腹和值钱的细软跑了,更可恨的是,因着她跑了,连带殿下那个……连带她至今仍是完璧之身的事也曝了光,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东西造的谣,说殿下是早前在外面鬼混时,把身体弄坏了的,万氏不愿独守空闺一辈子,想大归再嫁,万家又不同意,这才会跑了。” 说着说着,渐渐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母后,这可如何是好,好容易父皇不追究当初之事……还对母后和珏儿多有垂怜,封了珏儿做亲王,若这事儿传到父皇耳朵里,万一父皇一怒之下,便老账新账一块儿算了,母后,我们一定要尽快把流言压下去,便压不下去,也定要赶在父皇知道之前,将那居心叵测之人揪出来才是啊。臣媳进宫前已审过万夫人了,她说绝不会是他们家走漏了风声,臣媳身边服侍的人也口风极紧,不敢乱说,可见不是东宫做的,就是老二老四做的,我们可不能轻易放过他们,反正殿下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我们只要找到证据,证明不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做的,我们都可以化劣势为优势了,母后,您快拿主意啊……” 也没注意到宗皇后不知什么时候,已是两眼发直,整个人都不好了。 还是宗皇后贴身嬷嬷的声音忽然响起:“娘娘,娘娘,您醒醒,您别吓老奴,您别吓老奴啊……” 才让三皇子妃后知后觉的想起宗皇后病体未愈,受不得刺激,忙忙起身上前帮着贴身嬷嬷掐起她的虎口来,声音也带出了几分哭腔:“母后,母后,您醒醒,您可千万不能有事,殿下已经不在了,您要是再有个什么好歹,可叫臣媳和珏儿靠哪一个去……” 所幸片刻之后,宗皇后终于还是回过了神来,第一件事却是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啪”的一声,给了三皇子妃一记响亮的耳光。 打得三皇子妃一个趔趄,摔到地上后,才怒声骂道:“万氏才进门多久,就算她有大笔的银子开道,连日来帮着你管家也有职务之便,也不至于那般轻而易举的就逃了出去,一直到今日才被人发现才是,可见你素日管家有多不得力,御下治下有多无方!本宫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挑了你做稷儿的正妃,人言‘妻贤夫祸少’,若本宫当初挑的不是你,指不定如今本宫的稷儿还活得好好儿的,本宫也不至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本宫原还当是万氏克死了稷儿,如今方知道,都是你克的他!” 喘了一回粗气,又捂着胸口,待心绞痛得不那么厉害了,方继续骂道:“蠢货,还有脸进宫来问本宫如何是好,你那脑子是摆设吗,一发现人不见了时,就该即刻下封口令封锁消息,再暗地里细查到底是与她里应外合,查到线索后,打发人顺藤摸瓜去把人追回来才是,你都做了什么?任事情传得人尽皆知,不然又怎么会给有心人以可乘之机!还吐血晕倒,起不来床,当本宫不知道你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吗,万氏又何尝不是因为知道你如今凡事不管,她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部署一切,才敢一走了之的?若不是看在珏儿的份儿,本宫立时做主休了你这个蠢货!” 三皇子妃被骂得只恨地上不能立时裂开一道缝,好叫自己钻进去,心里更是对宗皇后怨怼至极,你还好意思骂我,万氏那贱人不是你招来的吗,若你当初没招她来,又怎么会有今日的祸事? 可这话三皇子妃不敢说出口,只得跪着哽声认错道:“千错万错,都是臣媳的错,母后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只是如今事情不发生也已发生了,总得尽快想出个解决的法子来才是,不然殿下被泼了这么一身脏水,连死后都不得安宁不说,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也免不得要受牵连,还求母后尽快拿个主意罢,臣媳以后什么都听您的,再不敢有任何小心思了。” 宗皇后闻言,剧烈喘息了好一阵,才闭上眼睛,满脸疲惫的说道:“吴贵喜,传话出去,让父亲即刻安排人捉拿万氏主仆,捉到之后,格杀勿论。” 又扯唇嘲讪一笑,向三皇子妃道:“若不是如今本宫只有珏儿这一个孙子,稷儿只剩下这一滴血脉,本宫真恨不能立刻将你这蠢货扫地出门才好!没听见本宫的话吗,出宫后也立刻传话给你娘家,让他们也安排了秘密捉拿万氏主仆去,同样的,捉拿到后,格杀勿论!另外,你回府后就宣称万氏病重不起了,她本就因稷儿之死伤心过度,连日来又强撑着帮你管家,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如今病倒也是人之常情,本宫自会安排太医去给她诊脉的,如果过上两三日,再给她办丧事,自然也就不会惹人动疑了,你都听明白了!” 三皇子妃闻言,怔了一下,总算明白过来了宗皇后的意思:“母后是说,让太医来替咱们证明,万氏并没有逃走,谣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但随即她脸上的喜色便消失不见了,眉头又深锁起来:“可万氏不在人前露一次面,就直接‘病死’,也未免太过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照样堵不住悠悠众口啊。而且既摆明了知道有人在陷害咱们,咱们为什么不将计就计,索性就以受害者的身份,哭着去求父皇下令腾骥卫将其揪出来呢,殿下已经不在了,万氏也逃了,其他知情的人都是我们自己人,不会乱说,只要腾骥卫查出那造谣之人是谁,他就休想脱得了干系……” 话没说完,宗皇后已冷冷道:“你方才不是说,以后什么都听本宫的吗,你就是这样听本宫的的?本宫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便是,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她当她不想趁机好生回敬东宫一番吗,便不是东宫做的,也可以栽到那个婢生子头上,可事情还牵涉到绿霓居那个贱人,万一腾骥卫最后就查出了当日稷儿遭那个贱人暗算的前情后因,那他们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越发要加倍了,叫她如何敢冒这个险?明摆着这个哑巴亏他们是再不想吃,也只能吃了! “可是,”三皇子妃犹不甘心,“这事儿若是利用得好了,于我们来说反而是一个打击敌人,也让父皇越发怜惜我们的好机会啊,母后为什么要白白放弃呢?” 宗皇后都快被儿媳的愚蠢气得吐血了:“你忘了当初是谁伤了稷儿的吗,一旦让腾骥卫查出来,就算那贱人也得不着好,我们却只会更糟,这样你还以为此事于我们来说,利用得好了是机会吗?指不定那造谣之人,正等着我们跳坑呢!” 三皇子妃闻言,这才终于忆起了当初之事,脸色一下子也难看起来,让父皇知道殿下生前还曾试图对他的宠妃不轨,那父皇岂止会认为殿下私德有亏,他只怕恨不能此生从来没有过这个儿子,——可他们就真要白白咽下这个哑巴亏吗,真是好不甘心哪! ------题外话------ 婆婆今天回老家去了,也就是说,打今天起,我要自己接送孩子,自己做家务,什么都要靠自己了,以前倒也不是没自己带过孩子,可以前自己带孩子时,都没码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真怕自己手忙脚乱的应付不来啊…… 所以接下来几天,我不知道能更多少,只能在保证不断更的情况下尽量多更,希望亲亲们见谅,当然,也希望亲亲们能继续投票给我,毕竟已经上了月票榜,虽然名次不理想,也想坚持到月底,满足我终归还是上了一次月票榜的愿望,谢谢大家,也么么大家,O(n_n)O~   ☆、第二百四二回 徐良娣作死 顾蕴晚间便听说了宗皇后病势又加重之事,不由暗自冷笑,得亏你那个不是东西的儿子早死了,不然你气得吐血甚至活活被气死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等过了两日,她又辗转听说了万侧妃在悲伤过度和劳累过度的双重夹击下,小病酿成大病,终于“不治身亡”,尾随三皇子去了的消息后,就越发好笑了。 看来宇文承川还真将皇后等人的反应料了个十成十,果然他们不敢彻查此事,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可他们若以为咽下哑巴亏,再让万侧妃“病故”了,流言便能沉寂下来,事情便能了结,也未免太天真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要传得越多人知道,尤其是要传到皇上耳朵里才好呢。 于是万侧妃虽“病故”了,也有太医在她“病故”前,证明曾亲眼见过她,还亲自给她诊过脉,万夫人也出来辟了谣,她女儿明明就没逃跑,到底是哪个烂了心肝儿的在污蔑她,离间万家和三皇子府的关系,她女儿既做了三皇子的侧妃,那便生是三皇子府的人,死是三皇子府的鬼云云,流言照样传得满城尽知,且因有人信有人不信,言语间难免就此发生争执,倒弄得流言有愈演愈烈之势了。 如此一来,皇上纵是想不知道也难了,当即便皱起了眉头,思忖半晌,叫了腾骥卫的人去秘查流言的真实性。 没想到这一查,便查到了三皇子不能人道竟是真的,且是因为他在宫里对一位妃嫔图谋不轨弄的,流言也是自三皇子府蔓延出去的,可见与旁人无尤,只到底事情过了这么久,当初知道个中因由的人又有限,没能查出三皇子欲行不轨的那位妃嫔是谁罢了。 皇上就越发生气了,那个孽子竟敢把主意打到他妃嫔的头上,要知道他的妃嫔,不管有没有生育,都算得上是三皇子的庶母,可那个孽子竟连对庶母图谋不轨这样禽兽不如的事都做得出来,何况他们除了是父子,更是君臣,他连君父的女人都敢觊觎,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的? 对三皇子年轻轻便横死遭遇的痛惜之情,也一下子荡然无存了,本来那个孽子犯上作乱,就死不足惜不是吗,他还因此对皇后和他的妻儿怜惜有加,落到群臣眼里,不是在纵容犯上作乱吗? 指不定还让多少人因此生出了不该有的念想来呢! 于是皇上虽碍于天家颜面,让腾骥卫暗地里散布了一些更耸动更香艳的流言,来转移百姓大众的注意力,却不再去景仁宫看望皇后了,在朝堂上成国公和柯阁老的门生故吏也是动辄得咎。 亦连柯阁老都未能幸免,被皇上斥责了好几次‘这样一件小事都做不好,你这个首辅是怎么当的’,言语行动间虽未明说,却大有柯阁老年纪大了,该致仕告老了的意思。 这下百官亲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果然皇上前阵子破例封三皇子独子为亲王一事,并不代表皇上是对皇后一系恩宠有加,反而是在变相的告诉所有人,皇后一支至此与太子之位,是彻底没有可能了。 想想也是,太子爷还活得好好儿的呢,又有能力有手腕,便说句不好听的,哪日太子殿下有个什么好歹了,也还有其他皇子,哪里就需要皇上将偌大的家业,越过儿子传给孙子了,主少国疑,皇上乃不世出的明君,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盛京的形式,因为万侧妃出逃这样一件本来算不得什么大事的事,竟于短短半个月不到,便又暗地里发生了一番不小的变化,只不过表面看着,仍一派的风平浪静而已。 顾蕴最关心的,却不是这些,反正这些事自有宇文承川操心,她如今的主要任务,便是养胎,兼闲来无事八卦一下而已,所以万侧妃如今的去向,反倒成了她最感兴趣的事。 这日宇文承川回来用了午膳后,她便又忍不住问起他来:“到底万侧妃如今去了哪里,你就告诉我嘛,我真的很好奇啊。” 想也知道,单凭万侧妃主仆几个的能力,是绝对逃不过成国公府和柯阁老府的双重追杀的,可至今也没传来万侧妃的死讯,可见她还活得好好儿的,若说这其中没有宇文承川的手笔,真是打死了顾蕴也不能相信。 宇文承川就笑起来:“以前没见你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过啊,难道如今有了身孕,性子也变得跟三姑六婆一样了……嘶,我说错了,不对,我什么都没说,行行行,告诉你罢,她如今具体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至今仍是安全的,你满意了吗?” 顾蕴这才松开了他腰间的软肉,点头道:“这还差不多。对了,再过两日便是宇文承稷出殡的日子了,你要去给他送殡吗?要我说,是一万个不想你去,那个混帐东西,也配你去送他?可不去罢,又难免给皇上和百官一个不悌薄情的印象,得亏我如今怀着身孕,胎像不好又人尽皆知,可以不必去四皇子府给庄敏县主送殡,不然哪怕只是去做面子情儿,也够怄我好几日了。” 宇文承川笑道:“去一趟又不会少块肉,什么大不了的,你就别管了,只安心将养着便是,再过一阵子便是小年了,打小年起,就得日日忙碌起来了,不先养好了身体,养足了精神,届时如何应付得来?好了,我前殿还有事,抓福建那边成国公父子这些年那些见不得人勾当的证据之事,如今总算有眉目了,我得趁热打铁才是,便不能一举让成国公府覆灭,为义父报仇雪恨,至少也得让内阁腾一个位子出来,让大舅舅坐上去,内阁里某些人,除了年龄和资历,哪点及得上大舅舅了?就不陪你了,你歇会儿中觉,只别歇太久了,起来后也让人扶着四处逛逛,省得晚间又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不过就在回廊里走走也就罢了,可别去院子里,下了这么几日的雪,地上滑。” 顾蕴知道他忙,笑着应了:“行了行了,我都知道,这话你哪天不说三五遍的?只管忙你的去,我都有数的。”踮起脚尖亲自给他系好了披风,送了他出去,才打着哈欠去了卧室里。 再说宇文承川去了崇政殿后,稍稍烤了一下因一路走来,而冻得快要僵掉的双手,便投入到了自己的忙碌中,一国皇太子是荣耀,可也必须承担起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和担子,这便是所谓的站得越高,担子越重了。 如此忙碌到申正,天已快要黑透了,雪也开始下得大了,事情却仍没做完,宇文承川想了想,叫了冬至来:“你进去一趟,让你们娘娘不必等我用晚膳了,她自己用完晚膳后,若等上半个时辰,我仍没回去,就让她早些歇下罢。我今儿必须把事情做完,若做完时太迟,就不进去了,只在崇政殿将就一晚即可。” 冬至看着他面前长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笑道:“只怕今晚殿下真得在外面将就一晚上了,奴才这就进去传话,殿下也歇歇,用了晚膳再忙罢,奴才吩咐他们做个热热的羊肉锅子来,殿下用了身上也能暖和些。” 宇文承川头也不抬,仍笔走游龙:“你自己看着办罢。” 冬至遂行礼却行退了出去。 这一去却大半个时辰还没有回来,也不知是不是顾蕴有什么事情吩咐他,好在宇文承川并不是连吃个饭都得贴身太监在一旁服侍着的人,对别人的服侍他就更不耐烦了,待羊肉锅子来了后,便让众服侍之人退到一边,自己用起来。 一时用完了晚膳,果然身上暖和了许多,只是肚子也吃得有些撑,宇文承川便再想早些把事情做完,少不得也只能先去廊下散一散,消消食了。 等他消完食复又进了殿中,仍没立刻坐下,而是去了后面的净房,人有三急,便是太子殿下也不能例外。 不多一会儿,总算什么都忙完了,可以安心的做事了,宇文承川满脸轻松的正要转身出净房,腰却被人自背后抱住了,随即响起一个娇柔的声音:“殿下,冬至公公不在,就让臣妾服侍您更衣罢。” 宇文承川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自己的警觉性什么时候降得这么低了,竟连什么时候进来了人都没察觉到,若进来的是刺客,他纵是死了也活该! 还有冬至,他是怎么管教底下人的,竟让人神不知人不觉的摸到了他的净房里,果然差事是当得越发好了,看他回头怎么收拾他! 念头闪过,宇文承川转过了身来,果见来人不是别个,正是徐良娣,想起顾蕴当初还曾想过将其收为己用,不由扯了扯唇角,他早说过,会咬人的狗不叫,可不就应在今日了,这下蕴蕴总该相信了罢? 想起顾蕴,他的身体忽然越发燥热起来,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屋里好像有一丝淡淡的暖香弥漫着,方才他一是想着在自己的地方,怎么也不可能出事,整个人便十分放松,二来才吃了羊肉锅子,羊肉本就燥热,他便以为身上传来的微微燥热是羊肉的功劳,如今方知道,原来是着了别人的道儿! 徐良娣在宇文承川转过身,瞧得他冷若冰霜的脸后,便打了个寒颤,识趣的跪了下去,低着头将自己线条优美莹白如玉的后颈亮出来后,才柔声开了口:“殿下,臣妾进宫前,家中母亲曾有教导,定要尽心尽力的服侍殿下,为殿下开枝散叶,绵延皇孙,只是臣妾进宫一年多,殿下却从不近身,臣妾也不敢多言,只想着不能乱了东宫的嫡庶尊卑……如今眼见太子妃娘娘就要诞下皇太孙了,臣妾为殿下欢喜之余,也由不得为自己欢喜,终于臣妾可以为殿下做点事来一尽心力了……臣妾也知道,殿下与太子妃娘娘伉俪情深,臣妾不敢奢求殿下的怜爱,只求殿下能大发慈悲,给臣妾一个机会……” 宇文承川静静的听了一会儿,一张俊脸虽平静无波,显得十分的高深莫测,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已快要X火焚身了,方才他一转过身来,便闻见徐良娣身上熏的香非常甜,显然不止他净房熏的香有问题,徐良娣身上熏的香,也有问题。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还是个因媳妇儿怀孕,而禁欲了已快两个月的男人,身体又怎么可能会没有反应,叫他怎么好顶着这幅尊容出去? 索性一掸衣襟,坐到了净房靠窗而设的椅子上,淡声说道:“你的意思,孤明白了,孤原来以为你怎么着,也该比胡氏几个稍稍聪明一些才是,如今看来,也与她们几个一样的糊涂,一样的愚蠢哪,竟至今还没看明白孤的态度!” 徐良娣闻言,忙扬起了妆容精致的脸,含泪颤声说道:“殿下的态度臣妾都明白,不过是因臣妾乃皇后娘娘所赐而已,可臣妾娘家人的态度,并不能代表臣妾的态度,便彼此态度不一致,臣妾与他们总是骨肉至亲,只要殿下肯大发慈悲,给臣妾一个机会,臣妾相信臣妾的家人,一定很快就会与臣妾统一态度的……” 一面说,一面膝行几步上前,柔弱的将一双玉雪般的柔荑放到宇文承川的膝盖上后,方继续颤声道:“殿下,您今儿就赏了臣妾罢……臣妾本就是您的,本就可以任您为所欲为啊……” 徐良娣说完,见宇文承川这回连自己的话都不肯接了,就越发忐忑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不成功便再没有下次机会,甚至还会落得去冷宫与胡氏作伴的下场了,她怎么能不拼死一搏? 遂壮着胆子,探手欲去解宇文承川的蟒袍绶带,太子殿下身体的反应一目了然,他又素了那么久,她就不信温香软玉在怀,他还能忍得住! 只可惜她的手还没挨上宇文承川的绶带,便被他重重一把推开,趔趄着摔到地上,冷冷开了口:“你以为孤看得上锦乡侯府那样的破落户墙头草?孤也不是因为你是皇后所赐,才正眼不看你的,而是因为你给太子妃拾鞋都不配,你说有太子妃珠玉在前,孤怎么可能看得上你?看在你素日还算安分的份儿上,孤准你明日再去冷宫,你也可以带一个人,带适当的细软进去,滚!” 徐良娣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她虽名分上是宇文承川的妃嫔,到底至今仍是黄花闺女,这样不择手段不要脸的向男人求欢,却被无情的拒绝了,原已够令她羞愤难当,恨不能立时死过去了,谁知道还有更让她生不如死的事情在后面,太子殿下果然毫不犹豫就打了她入冷宫,她这辈子还有什么希望与未来可言? 念头闪过,徐良娣已是泪如雨下,磕头如捣蒜:“殿下,臣妾知道错了,求殿下饶过臣妾这一次,臣妾以后再不敢了,求殿下开恩……” 早就知道太子殿下对他不在乎的女人有多冷酷无情,她却犹抱着最后一次侥幸的希望,万一太子殿下待她就与别人终究有那么一丝不同呢,只要有那一丝不同,她就可以飞上枝头变真正的凤凰了……只可惜事实证明,她太过高估了自己! “殿下,奴才……”冬至忽然自外面走了进来,人未到声先至,只是话才起了个头,便戛然而止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宇文承川见他终于出现了,暗自松了一口气,脸色却是越发的难看了:“你还有脸问是怎么一回事,你差事当得越发好了,调教得底下的人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孤面前放,孤只让你当个区区的东宫大总管,可不是太大材小用,太委屈你了!” 冬至一听这话不对,再一看他红得有些不正常的脸和地上跪着仍磕头不迭,穿着打扮则一看就很费了一番心思的徐良娣,他本就是聪明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单膝跪了下去:“奴才该死,没能管教好底下的人,平白惹殿下生气,请殿下降罪。” 宇文承川冷冷道:“孤自不会轻饶了你,但当务之急,却是把这个女人给孤带走,明日一早便打入冷宫,省得孤看了烦心,再就是那些拿了她好处的人,一律处置了,换一批新的、真正可靠的来,今日之事,孤不想再看到第二次,否则,你也可以滚出东宫了!” 冬至忙一叠声的应了,上前毫不客气的便抓起徐良娣往外拖,贱人,既那么想男人,回头他送她十个八个啊,就怕她消受不起! 徐良娣却大力挣扎起来:“殿下,求您饶了臣妾这一次罢,臣妾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啊,求您就饶了臣妾这一次……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太子妃想啊,她才嫁进东宫一年,东宫便折了两名良娣了,传了出去,这名声很好听吗?尤其太子妃方方面面都好,只这一点不好,那这点不好便会被人们无限放大,放大得越发的显眼越发的引人注目,殿下,求您看在太子妃的份儿上,看在太子妃腹中小皇孙的份儿上,就饶过臣妾这一次罢,臣妾以后真的再不敢了……” “等一下!”许是被徐良娣有关顾蕴的那一番话给说动了,宇文承川总算如徐良娣如愿,叫住了冬至,她立时留下了喜幸交加的泪来,总算她不用去冷宫与胡氏为伴,后半辈子都得活在生不如死当中了。 只可惜她一口气还没有松完,已听得宇文承川冷冷吩咐冬至:“徐氏说得也有道理,总不能因为她自己作死,便白坏了太子妃的名声。你明儿一早便亲自拿了她,去景仁宫见皇后,把事情回了皇后,再说我的话‘孤与三皇弟乃骨肉至亲,三皇弟尸骨未寒,孤虽与他君臣有别,依然尚在齐衰之期,岂料不是别人,偏是母后所赐之良娣做出此等有伤风化体统之事,母后自是一番慈心,奈何被徐氏蒙蔽,着实可恼,若不将事情回明母后,岂非白给有心人以此离间孤与母后母子之情的可乘之机?所以孤的意思,最好即日将徐氏打入冷宫,以儆效尤,请母后示下’。” 他就不信,皇后这么快便忘了丧子之痛,自己儿子才死不到百日呢,便巴不得东宫春色满园了,他在弟丧期内理当洁身自好,所以回宫后连秦良娣这个“宠妾”的房门都不曾踏入过半步,蕴蕴与他夫妻一体,亦该与他同心同德,如此一来,自然也就坏不着蕴蕴的名声了。 徐良娣方知道,太子殿下不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打算饶了她,而是要借皇后娘娘之手,将她罚得更重,谁不知道如今死了的三皇子殿下,是皇后娘娘心里最碰不得的逆鳞?还能丝毫不损自己和太子妃的名声……这下她才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顾蕴用了晚膳,因外面冷得很,便只在屋里来回走动以消食,走了十来圈,总算觉得肚子舒服了些,正想让人打热水来服侍自己泡脚,——这也是王坦教给她的偏方之一,每晚睡觉前用加了药材的热水泡一盏茶时间的脚,既可促进血液循环,又能缓解疲劳,于孕妇是再好不过的。 不想还未及吩咐下去呢,宇文承川便裹着一身的寒气进来了,将满殿服侍的人都屏退了,又草草在熏笼上烤了几下手,便拉了顾蕴直奔卧室。 弄得顾蕴大是惊讶与不解:“你怎么忽然回来了,不是说今晚要做事到很晚,就不进来了吗?” 宇文承川拉着她至床上坐下,一边放帐子,一边喘息着言简意赅的解释起来:“因一时疏忽,被徐氏给算计了,我自己怎么也纾解不了,只好进来找你了。” 顾蕴这才注意到他的脸红得不正常,本来他从外面进来,脸该冻得发白才是,再顺着他正解衣裳的手往下一看,好嘛,果然正灾情严重,也就不怪他自己解决不了了……照理她该生气与心疼的,可不知怎么的,顾蕴却忍不住一阵好笑,果然是活得时间久了,什么事都能见识到! 耳边却传来宇文承川濒临恼羞成怒边缘的声音:“我都这么难受了,你还笑,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这么难受吗我?还不快帮帮我……” 好罢,的确是为了自己,他才这么难受的,自己再笑,的确不厚待,顾蕴忙收了笑,尽力替他纾解起来。 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宇文承川总算在顾蕴的手耕不辍和软言抚慰之下,身心都不难受,也不觉得顾蕴不在乎他,所以连醋都不吃,还笑得出来了。 冬至也将哪些人拿了徐良娣好处,与她行了方便都查出来了,一个是东宫的执事太监之一董二满,一个是燕禧院的执事嬷嬷吴嬷嬷,再就是崇政殿当时该班的四个小太监了。 冬至给宇文承川和顾蕴行过礼后,便恭声回道:“徐氏早在十几日前,便开始在等机会了,为此她给了董二满两千两银票,还承诺事成之后,就让董二满做自己跟前儿的执事太监,所以之前奴才才会拖了那么久才回崇政殿服侍殿下,奴才是被董二满以一些琐事拖住了。至于吴嬷嬷,徐氏则给了她一颗蓝宝石两颗夜明珠,虽品相算不得顶级,也能值个两三千银子了,为的就是让吴嬷嬷替她打掩护,不叫她溜出燕禧院的事,被秦良娣发现。那四个小太监拿的银子少些,也一人有五百两,还承诺会将他们的父兄亲人安排到自家的商铺田庄做事,保他们余生无忧,所以,才会让她差点儿得逞了……” 宇文承川闻言,不由冷笑起来:“很好,孤都摆明了正眼不看那些个女人,竟然仍有这么多人捧她们的臭脚,看来孤这个东宫之主,还是当得不那么名副其实啊!把董二满和吴氏杖毙了罢,那四个小太监都送到暴室服苦役去,另外,再趁此机会,把那些该拔的钉子都给孤拔尽了,孤对他们仁慈,他们倒把孤的仁慈,当作自己嚣张的资本了!” 冬至忙一一应了,方道:“都怪奴才御下不严,才会惹得殿下如此生气,还请殿下降罪。” 已闻讯赶来的秦良娣忙也道:“属下也有失察之罪,还请殿下降罪。”枉她还在殿下和太子妃面前拍胸脯保证,燕禧院那些个女人都安安分分的,出不了任何岔子,谁知道这么快便说嘴打嘴了,她以后还有什么颜面见殿下和太子妃? 宇文承川冷笑道:“你们的确有罪,老规矩,回头自己找东亭领罚去。” 二人少不得恭声应了,顾蕴在一旁听着,因忍不住说道:“由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也不能全怪冬至和秦良娣,殿下就从轻发落他们罢?” 徐氏和那些拿了她好处的人都是咎由自取,她自不会为他们求情说好话,冬至与秦良娣也情有可原,当然是能从轻发落,就从轻发落最好了。 宇文承川沉吟片刻,方松了口:“既然太子妃为你们求情,处罚便减半罢,只是一点,下不为例!” 冬至与秦良娣忙应了,又感激的向顾蕴谢了恩,才行礼却行退了出去。 ------题外话------ 真的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己接送了一天孩子,就觉得各种手忙脚乱,各种时间不够用,希望能尽快适应过来吧,也希望亲们能继续支持瑜,继续给瑜投票,瑜感激不尽。 276980402鱼塘月色,每天都定时发红包,定时下红包雨哦,而且群里的妹子们人都特别好,亲们愿意去的可以去哈,当然前提是,看正版的亲亲们才能去,其他的,就表去给瑜和大家添堵了,谢谢大家,么么哒,O(n_n)O~   ☆、第二百四三回 试探(厚颜求票!) 次日,宗皇后见了冬至和徐良娣,听了冬至回明事情的前情后因,再转述了宇文承川的话后,果然气得额头青筋直冒,既是为宇文承川目中无人,打狗不看主人气的,更是为徐良娣竟敢不为自己儿子的死,与自己一样哀思甚至痛不欲生气的。 在宗皇后看来,任何人都该与她一样痛不欲生才对,不管那人与三皇子扯得上扯不上关系! 当即便艰难的扯着嘴巴,龇牙裂齿的吩咐起吴贵喜来:“把这个贱人,给、给本宫打发去暴室……舂米,除了吃饭睡觉,一刻也、也别让她停下来,活活把她被本宫累、累死……为止!” 宗皇后的病情本来已好了不少,但被万侧妃逃跑一事,连带后者逃跑所带来的一系列恶劣影响一刺激,她的病势免不得又加重了,中风之兆也比最初更明显了些,所以如今说话越发不利索,扯得面皮也越发的扭曲可怕。 而徐良娣在经过了一夜的忐忑与恐慌,后悔与绝望后,本已快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她哪里能想到,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她纵有千般心计万般手段也通不管用,她原本还以为,后宫与后宅一样,有心计有手段就足够让自己风生水起屹立不倒了,譬如她姨娘,光靠因自己的才貌所得来的父亲的宠爱,怎么可能在自家后院与嫡母分庭抗争二十年?她姨娘私下里弄过的手段,掀过的波澜,别人不知道,她却是从小看到大的,她一直以为,这就是后宅斗争的全部了,自然后宫也是一样。 当然,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的专宠和对她们这些妃嫔的冷酷无情,也让她清醒了不少,可清醒是一回事,心里仍存着侥幸的希望又是另一回事,不然她也不敢铤而走险了,她相信只要她与太子殿下有了夫妻之实,太子殿下便会自此待她与众不同,老话不也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吗。 却没想到,她仅仅才把自己的心计和手段使出了一点皮毛,便再没了用武之地,还把自己给折进了暴室去,那是人待的地方吗,听说进了那里的人,除非上面开恩,就没有哪一个是能活着走出来的,她打小儿便锦衣玉食,如今又蒙皇后娘娘“特别关照”,岂不是撑不了几日,便得香消玉殒,一命呜呼了? 徐良娣这才深深后悔起自己昨夜不该抬出皇后娘娘来压太子殿下,早知道她就该直接去冷宫的,冷宫条件虽恶劣,至少还能活着,只要活着,便有希望,她相信她姨娘也绝不会坐视父亲不理会她的死活,一定会设法救她出去的,可连命都没了,自然希望也没了! “皇后娘娘,臣妾知错了,求您饶了臣妾这一次,臣妾一定做牛做马,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皇后娘娘……”徐良娣脑中一片空白,上下牙关直打颤,只知道本能的磕起头告起饶来,几下便把额头磕得红肿一片了。 只可惜宗皇后正恨她恨得双眼能滴出血来,哪里会理会她的泣血告饶,冲吴贵喜又是一声怒喝:“你还愣、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贱人给本宫、给本宫拖下去……” “是,娘娘。”吴贵喜忙应了,上前不由分说架起徐良娣,便粗暴的往外拖去。 徐良娣眼见自己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彻底绝望之下,终于忍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倒是更方便吴贵喜行事了。 冬至见状,方恭声向宗皇后行了礼:“事情既已办完了,那奴才就不打扰皇后娘娘歇息,且先告退了。”却行退出景仁宫,回了东宫向宇文承川复命。 宇文承川听得宗皇后打发徐良娣去了暴室舂米,不由冷笑道:“她自己挑的人,如今又是她自己发落的,别人说好说歹,都赖不着东宫了。” 冬至笑道:“殿下放心,奴才会尽快把事情传给各宫娘娘小主们知道的,如此一来,宗亲百官自然也都知道了,绝不会有损娘娘的名声。” 宇文承川冷哼道:“这些本就是你的分内之事,你这是向孤邀功来了?” “不是不是。”冬至忙赔笑,“奴才多嘴了,这就下去做事去,不打扰殿下看折子了。”说完行了礼,忙忙退了出去。 宇文承川这才微微一勾唇角,继续看起折子来。 而马良媛张良媛等人在燕禧院听说了徐良娣的遭遇后,则都唬得脸色发白,浑身直颤,咬着手指头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至此才是彻彻底底的安分了,再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过了几日,先是三皇子出了殡,再是庄敏县主出殡,东宫免不得都送了祭礼去,也在送殡的途中,搭了祭棚路祭,三皇子出殡时,宇文承川还满脸痛惜的亲临送了一程,又软言抚慰了宇文珏一番,让自己“宽宏大度”的好名声传得越发的人尽皆知。 等前面忙完这两桩丧事,顾蕴也将便捷和自己名下其他产业今年的账目大略看了一遍,传话出去给所有人都按品级发放了年赏和花红后, 便到了小年夜。 虽说皇家才少了两个人,但都是晚辈,再没有长辈为了晚辈委屈自己的道理,所以小年夜的宫宴,照样在腊月二十三晚上开宴,只不过开宴的地点,从景仁宫正殿换到了乾清宫东配殿,也免得宗皇后触景伤情。 顾蕴如今怀孕已快三个月了,胎像虽仍不甚稳当,害喜也没减轻多少,这样的场合,也不能不出席,是以这日午膳后小憩了一会儿,便起来让人服侍着妆扮了。 大礼服与配套的头饰都太重,便没有用,只穿戴了另一套正式些的衣饰,饶是如此,穿戴好后,顾蕴依然觉得一阵头重脚轻,自嘲一笑道:“这才几个月没穿礼服呢,如今再穿竟又不适应了,得亏只今日穿一次,大年三十和正旦朝贺时穿一次,不然本宫不但脖子直不起来,腰也得直不起来了。” 说得锦瑟暗香几个都笑了起来:“别人求还求不来呢,娘娘倒嫌弃成这样。” 卷碧则道:“奴婢替娘娘准备了一个靠枕,里面的手炉可以随时拿出来加炭,这样便能随时让靠枕也保持温暖了,娘娘记得垫在腰后,多少能让您舒服些。” 顾蕴闻言,因笑道:“还是你最体贴最周到,不像她们几个,只知道一味嘻嘻哈哈的。”可以前,扮演这样嘻嘻哈哈角色的都是卷碧,如今她却变得这般稳重了,早知道她要稳重起来,代价是那么的大,她宁可她永远都不稳重! 正说着,宇文承川进来了,见顾蕴已穿戴好了,上下打量一下后,皱眉道:“衣裳也就罢了,头上弄得这般琐碎做什么,谁不知道你如今情况特殊,只要皇上不说什么,谅别人不敢有二话。”说着,抬手与她取下了大半的珠钗,只留了最大的一只凤钗和一对步摇,才满意的扶了她去外面上轿辇。 一时夫妻两个到得乾清宫东配殿,就见除了皇上,基本上该来的人都来了,连现下已怀孕快八个月,大腹便便的二皇子妃也来了,而且二皇子言语行动间还待她很是温柔体贴,不管这温柔体贴是冲的二皇子妃腹中的孩子,还是她娘家父亲的总兵大印,她看起来都大是受用,连平凡的容颜都因此镀上了几分光彩似的,看在旁人眼里,便是二皇子与二皇子妃夫妻恩爱,伉俪情深。 反倒是向来在人前待妻子体贴温柔出了名的四皇子,如今形单影只的,人也憔悴不少,显然还没自丧妻之痛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瞧着好不可怜。 顾蕴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四皇子还装情深呢,岂不知皇上早已深知他是多么的薄情寡义,益阳长公主夫妇又是多么的恨他了,她倒要看看,等庄敏县主的孝期满了以后,得知皇上只赐了个无权无势的翰林之女给他做续弦时,他会是什么反应,当然前提是,他能在此期间不作死,顺利活到皇上赐婚那一日! 自然林贵嫔与五公主也来了,说来这还是回宫以来,顾蕴第一次见她们母女呢,虽然母女两个,尤其是五公主看顾蕴的眼神,实在不那么友善,可关她什么事,难道她们母女以为,光靠怨毒的眼神,就能将她怎么样了不成? 正思忖着,耳边却传来一个声音:“给大皇嫂请安了,大皇嫂万福金安。” 顾蕴忙回神一看,就见不是别个,却是大公主过来给自己问安来了,忙笑道:“大皇妹客气了,快请坐,本宫正说好些日子没见妹妹们了,今儿定要好生与妹妹们亲近一番才是,不想大皇妹便来了。” 大公主是觑着宇文承川与宗室的长辈们应酬去了,才过来给顾蕴问安的,如今顾蕴身边空着,她便也不客气,顺势坐了,才笑道:“大皇嫂回宫之初,我便想去探望了,是听得大皇兄下了令,任谁也不许去打扰大皇嫂养胎,我才没去的,大皇嫂不会怪我罢?” 顾蕴笑道:“怎么会,也是怪你大皇兄大惊小怪,我其实已比刚回宫时好多了,大皇妹以后再进宫给宁妃娘娘请安时,若得了闲,随时欢迎大妹妹去我那里逛逛。” “我一定去,只盼大皇嫂届时别嫌我呱噪才好。”大公主应了,继续笑道:“大皇嫂也别怪大皇兄大惊小怪,他也是关心您爱护您,我前儿与二皇妹三皇妹小聚时,姐妹们还感叹呢,谁能想来大皇兄那样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待自己的妻子却这般好呢?不像我,驸马表面看似温柔体贴,待谁都如沐春风,偏私下里与我相处时,却从来都淡淡的,以致我都成亲这么几年了,依然至今没有一儿半女,我可真羡慕大皇嫂的好福气啊!” 顾蕴听得这话有异,不由暗忖起来,大公主难道是知道了什么不成?不过知道了什么她也不怕,她本就坦荡磊落,有什么可怕她知道的,便只笑道:“也许是大妹妹与驸马的儿女缘还没到呢,等到了时,三年抱俩一定不在话下,指不定还能三年抱仨呢,到时候大妹妹就该抱怨忙不过来了。” 大公主眼里闪过一抹愁绪,强笑道:“那就承大皇嫂吉言了。只是据我这几年的观察来看,驸马他心里就像是另有所属一般,我听说当年驸马曾在三姨母家借住过一年多,那时候大皇嫂与顾家大表姐和二表妹都还待字闺中,兄妹间素日岂能有不见面的,不知大皇嫂可知道,驸马心里真正属意,真正想娶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一边说,一边眼也不眨的盯着顾蕴的脸,意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一些端倪来,只可惜却失望的发现,顾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仍笑得与方才一般的光风霁月,坦荡大方,丝毫也不见她以为会出现的尴尬与心虚,一时倒有些摸不准,到底是传言有误,还是自己多心了。 顾蕴心里已是明镜儿一般,想起沈腾这些年来也是不容易,大公主亦是个好女子,若二人能真正琴瑟和鸣,也是好事一桩,遂决定与大公主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再劝一劝她,多一个待自己友善的小姑子,总比多一个敌视自己的小姑子来得强。 只是她还未开口,就见二公主与三公主正结伴笑容满面的朝自己走来,只得笑着与大公主说了一句:“此地不是说话之地,大皇妹不妨待下次进宫,得闲去东宫时,我们再细说也不迟。” 话音刚落,就听得二公主带笑的声音:“大皇嫂与大皇姐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说着,与三公主一道,冲二人屈膝福了下去。 顾蕴一手一个拉了起来,笑道:“也没说什么,不过闲聊两句罢了,对了,怎么不见四皇妹,我还以为,她会与三皇妹相约一道进宫呢。” 三公主府与勤谨伯府只隔一条街,所以顾蕴有此一说。 三公主闻言,忙笑道:“我事先何尝没打发人去邀约四皇妹来着,只四皇妹身上不舒坦,说是怕过了病气给大家,所以不来了,大皇嫂要见她,怕是得等大年三十儿了。” “说来四皇妹成亲至今也好几个月了,别不是……有喜了罢?”二公主压低了声音插言道,“若真如此,她新婚初孕,小心谨慎一些也是有的,谁不知道她自来身子弱啊,比不得我们几个做姐姐的,胡打海摔惯了。” 顾蕴听这话不对味儿,知道几个年长的公主多少都有些妒忌自己当初给四公主添的嫁妆着实丰厚,更见不得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可怜,竟得了自己的青睐,所以才会逮着机会就要酸四公主几句,也懒得接二公主的话,只与大公主三公主笑道:“你们大皇兄昨儿还与我说,今年东宫的年赏不少,东宫人又少,铁定吃用不完,让我分些出来,与几位皇弟皇妹府上都送些去呢,大皇妹三皇妹明儿收到后,可别嫌弃简薄才好。” 大公主与三公主虽都知道她是有意给二公主没脸,也少不得笑着应了:“那我们就先谢过大皇兄与大皇嫂了。” 而二公主得了没脸,则是敢怒不敢言,她是比四公主多了个母妃,可她母妃不过就是九嫔之一,还失宠多年,说到底处境也没比四公主强到哪里去,所以才会那般妒忌四公主得了顾蕴青眼的,哪里敢要顾蕴的强? 当下姑嫂几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连同五皇子妃六皇子妃也一道加入了,直至外面传来高唱声:“皇上驾到——”才各自归座,迎起驾来。 皇家宫宴名头响亮,说穿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儿,迎驾完待皇上在宝座上落了座,君臣各自说几句吉祥话后,宴席便开始了,连菜色与其间的歌舞都与以往没什么区别,实在乏善可陈得可以。 宇文承川给皇上和宗室的长辈们敬过一轮酒后,便坐下专心照顾起顾蕴来,也不让顾蕴吃宫宴上的菜,只吃从东宫带来的几样清淡爽口的,好在众人都知道顾蕴怀像不好,倒也不至于说什么淡话。 一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都已放松了下来,二皇子与四皇子也终于趁此机会,借去净房的空档,悄悄搭上话儿了。 四皇子因小声与二皇子道:“查韩卓底细的事,二皇兄办得怎么样了?我是手下实在要人没人,要银子没银子,不然我早助二皇兄一臂之力了。” 回京以后,因皇上有言在先,二皇子与四皇子都开始了闭门思过,当然,四皇子府因有丧事要办,四皇子没办法真正的闭门思过,所以他的行动其实还算自由,只是他与二皇子都不敢贸然的约见彼此,也不敢传递消息罢了,所以只能在今日的宫宴上找机会搭话儿了。 二皇子的声音也低得仅够彼此听得见:“仍在查着,不过已有一些眉目了,只暂时还没确定,所以就先不告诉四皇弟了,倒是那张改良火药火器的方子,我的人实验了几回,都没什么眉目,四皇弟看什么时候把那位诸葛先生给我送去啊?” 想他在前面冲锋陷阵,与东宫斗得你死我活,他好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四皇子听二皇子这话摆明了仍不信任自己,忙道:“难道二哥还信不过我不成,我早说过了,此生只想做一个似庄王叔肃王叔那样的亲王……既然如此,回头我便设法将诸葛先生给二哥送去,再把我名下庄子上才送来的收益匀两万两出来,一并送到二哥手里,二哥也知道,我如今着实囊中羞涩,两万两已是倾我所有了,这样二哥总信得过我了罢?” 如今是时不待他,追随他的人已寥寥无几,益阳长公主府也与他疏远了,只余下面子情儿,他独木难支,可不只能一心追随二皇子,意图将来做个有实权的王爷了,当然,若将来再次有了机会,他还是不会放弃更近一步的,反正父皇总还有些年头好活,时间且长着呢! 二皇子闻言,觉得四皇子总算有几分真正的诚意了,这才笑了起来:“你我亲生的兄弟,我怎么会信不过四弟?我们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快进去罢,省得惹人动疑。” 话虽如此,心里却着实开怀不起来,研制火药火器已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那一万精兵的粮饷就更如一块巨大的石头,时时压着他的心,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得亏舅舅御下有方,回京前便恩威并施的令那些兵士就地开荒,种起米粮来,听说如今已有所收获了,再加上岳父那边的暗中支持,他才能多熬这几个月,不然,他早愁也愁死了! 皇上毕竟才死了儿子,哪怕那个儿子再不是东西,这样举家团圆的好日子,瞧得下面的桌子空了一张,连同三皇子妃和宇文珏都因守孝没有来,宗皇后亦称病没来,也免不得不痛快,是以宴席又进行了大半个时辰,皇上害了乏,也就命众人散了。 顾蕴坐了一个多时辰,早腰酸得不行了,听得皇上叫散了,正中下怀,由白兰紫兰小心翼翼的扶着出了殿外,上了自己的轿辇,便先回了东宫去,——宇文承川则前往服侍皇上去了,叫她不必等他。 一时回到东宫,顾蕴喝了一碗暗香一直给她熬着的鸡汤,又等了宇文承川一会儿,不见他回来,也就自己梳洗了,早早歇下了。 次日起来,瞧了一回冬至与胡向安准备的送往各处的年礼单子,又酌情该添的添了些,该减的减了些,赶在腊月二十五之前送了出去,之后又是发放东宫上下的年赏,准备东宫自己过年的一应事宜,不觉便到了大年三十儿。 ------题外话------ 今天要回娘家去一趟,从中秋到现在一直没回去过,因为怕耽误了码字,可爸妈都念叨好几次了,再不回去说不过去了,所以今天六千,明天只有五千哈,亲们要打轻点打,打完继续支持票票哦,眼看票榜已是岌岌可危了,亲们,你们真要让我的月票榜梦止步于月中吗?谢谢大家了,么么哒,O(n_n)O~   ☆、第二百四四回 释然 犯边(有票吗?) 大公主就是在大年三十儿晚上的阖宫年夜饭开席前,来的东宫与顾蕴请安。 彼时顾蕴方歇了中觉起来,一听得胡向安来回:“大公主在外面求见娘娘。”立时便知道大公主的来意了,想了想,道:“请了大公主去小花厅里好生伺候着,就说本宫换件衣裳就到。” 待胡向安在外应声而去后,才由锦瑟白兰几个服侍着,换了衣妆,去了小花厅里。 果见一身公主服制的大公主已在里面候着了,一见顾蕴进来,忙笑着起身迎上前行礼:“想着明儿大皇嫂必定更不得闲,所以今儿特地先来给大皇嫂把年拜了,没有打扰到大皇嫂歇息罢?” 顾蕴忙携了她起来,笑道:“你大皇兄就是不让我白天多睡,怕我晚上睡不着,大皇妹倒是来得正正好,快坐。”又叫人换热茶和鲜果来。 大公主少不得客气了一回,才看了一眼侍立在顾蕴身侧的锦瑟白兰等人,欲言又止道:“小年夜那日,大皇嫂说让我下次进宫,来东宫时再与我细说不迟……” 顾蕴会意,摆手将众服侍之人都打发了,才肃色道:“大妹妹何以不问别人,偏来问我,可见是听说了什么,甚至产生了什么误会,大妹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妨先说来我听听,待知道大妹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儿后,我才好回答大妹妹的问题。” 大公主闻言,脸上就明显带出了犹疑之色。 但片刻之后,她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点头道:“不瞒大皇嫂,我的确听说了前番在热河行宫发生的一些事,我想来想去,二皇兄府上的罪人顾氏,早年能与大皇嫂同时接触到的男子,也就只有驸马了,驸马又是那样的品行才貌,她起了某些不该有的念头,也属人之常情,何况驸马素日看大皇嫂的眼神,实在不像寻常表哥看表妹的……所以我才会冒昧的来问大皇嫂,我实在是,实在是快被自己脑中的胡思乱想给折磨疯了,也实在太想弄明白,到底是因为我来迟了,还是因为我不够好,驸马他才,他才这么多年下来,我都捂不热他的心,让他连我爱他的十中之一都不肯回报我,大皇嫂你明白我的感受吗?” 说到后面,明显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了,眼圈也红了,但她到底还是克制住了,没让眼泪落下来。 刚嫁给沈腾之初,大公主自然是无比幸福与满足的,她是那么的爱他,自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眼里便再看不到其他男子,终于他成了她的夫君,他们要一起白头到头,生同衾死同穴了,这世上还能有比这更幸福更满足的事吗? 只可惜他看似温润如玉,与任何人说话都是满脸的笑意,私下里却冷清至极,很多时候,只要她不先开口找话与他说,他甚至可以对着一本书看一整日,或是写一整日的字,做一整日的画。 她与他相处得越久,反倒越摸不清他的性子了。 直到年初在灯市上偶遇了大皇兄与大皇嫂,看见他看大皇嫂的异样眼神后,她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他可能不是性子冷清,于男女之情上不上心,而是他的温柔和情意,都已提前给了别人,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她的份儿。 大公主当时便苦笑了,她居然从没往这上面想过,大约是因为这件事光想想都令人实在不愉快,所以她下意识不愿意去想罢? 之后,她又刻意在有大皇嫂在场的宫宴上,暗中观察过驸马几次,果然发现,他看大皇嫂的目光,带着旁人轻易察觉不到的痴迷与爱恋,还有哀伤……她再次选择了自欺欺人,毕竟大皇嫂已经是太子妃了,说句不好听的,便哪日大皇兄有个什么好歹了,大皇嫂也不是驸马所能肖想得起的,她愿意再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走出来,意识到她的好,回报她同样的爱。 但圣驾南幸回銮后,听了此番伴驾的一个薛嫔,后者就住在她母妃的启祥宫里,算是她母妃的人,薛嫔既一路伴驾,自然少不得见识了许多前所未见过的风土人情,去给她母妃请安时,就说了好些来讨她母妃喜欢。 陆宁妃只是当闲话儿听,反正成日在宫里闲着也是闲着,可巧儿有一次她去给母妃请安,就听得薛嫔在说笑,更可巧儿后者说到中途,陆宁妃更衣去了,薛嫔年龄其实与大公主差不多大,见主位娘娘走了,人也放开了不少,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顾芷周旋在宇文承川和四皇子之间,最后落得个死也不光彩的下场。 薛嫔是说者无心,大公主却是听者有意,忙不动声色的追问了一番,便将她想知道的事情问了个七七八八,再联系她之前的那些怀疑与猜测,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又如何还能再自欺欺人得下去?她可以容忍沈夫人的无理取闹,可以为了求子,再苦的药都吃再艰难的法子都尝试,甚至可以容忍沈腾的冷清,却惟独不能容忍他心里一直装着别人,一点属于她这个妻子的位置都没有! 这才会在小年夜的宫宴开宴前,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顾蕴,就像她方才与顾蕴说的那样,再不把事情弄得一清二楚,她就要被自己脑中的胡思乱想给折磨疯了! 顾蕴将大公主的痛苦和委屈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暗自叹息起来,既为大公主的苦情,也为沈腾的看不透,他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怜取眼前人”吗,要知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感情是永远不变的,想要它永远不变,就得自己用心去经营去维护,不然等失去了再来后悔,又还有什么意义? 她沉默了半晌,才斟酌着缓声说道:“大妹妹既诚心来问我,我也不能藏着掖着,不然就白辜负了我们姑嫂之间的这份情谊,那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大妹妹。不错,当年我与大驸马的确算得上有一段渊源,但远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自幼丧母,我母亲还未过三七,父亲便由祖母做主,抬了他的表妹进门做姨娘,并且当年年底,便生下了我父亲的小女儿,个中隐情,大妹妹是个聪明人,想来我不说你也能猜得到,自那以后,我便不想嫁人了,我实在害怕重蹈我母亲的覆辙。” 大公主不由呆住了,她只看到了顾蕴做了太子妃后的风光与荣耀,看到了顾准与祁夫人是如何的疼爱与看重她,看到了她的十里红妆前无古人,却从来不知道,她的人生竟也曾这般凄苦与不幸! 又听得顾蕴道:“适逢我二舅舅家的三表哥想求娶我,一来我只把他当哥哥,二来我从没想过嫁人,自然婉拒了他,并且把我不想嫁人的想法试着告诉了我外祖母,我外祖母自然不同意,之后便对我的亲事十二分上心起来,大驸马就是在那之后,辗转通过大伯母,求到了我外祖母跟前儿的。大妹妹才也说了,大驸马的人品才学都是一等一的,我外祖母岂能不动心?即便我仍再四坚持不想嫁人,仍背着我在我大伯母的见证下,与大驸马交换了信物,只待沈夫人来日进京后,两家再正式过定。” 当年的事实在曲折,大公主虽满心伤心,也不免听住了,忙追问道:“后来呢,是不是我婆婆不满意你,所以这桩亲事才没成的?” 她那个婆婆,连自己身为金枝玉叶,尚且挑剔这挑剔那的,当年对大皇嫂有多不满,可想而知。 顾蕴点头道:“沈夫人进京后,一开始待我倒是挺好的,后来她去给我祖母请过一次安后,态度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那个祖母,怎么说呢,我母亲算是死在她手里的,她又诸般维护自己的侄女和后者生的女儿,我们之间素日处得说是仇人倒还更恰当些,自然不可能对着沈夫人说我的好话。于是沈夫人回去后,便起了悔婚的念头,并且在大驸马秋闱结束后,即日打发了他去天津卫探望祁家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然后趁此机会,逼着我大伯母去找了我外祖母要回信物,之后的事,大妹妹应当都知道了。” 大公主忙道:“这么说来,驸马与大皇嫂竟是生生被我婆婆给拆散了的?难怪驸马这些年待我婆婆一直淡淡的,我婆婆也一副心虚理亏的样子什么都不敢说,说是嫡亲的母子,却远不如别人家的母子那般无形中都透着一股子亲热,甚至在我与她打擂台时,也大多数时候都是不闻不问,原来是有这么一段公案在!” 那自己岂不是还变相沾了大皇嫂的光了?读书人都讲究个“百行孝为先”,哪怕自己贵为公主,做得出格儿了,驸马也该干预,再不济也会摆脸色与自己瞧才是,可他从不那样做,反而对自己维护得更多一些,难道他对自己的那些维护,都是用的对大皇嫂的心不成? 大公主心里一涩,抿了抿唇,才又道:“那大皇嫂又是怎么愿意嫁给大皇兄的?这些年,你心里可曾……后悔与遗憾过?” 顾蕴笑了起来:“我嫁进皇家也有一年多了,与大妹妹打过的交道也不少,据大妹妹看来,我是那种别人能勉强得了的人吗?虽说圣命不可违,可我实在要脱身,也不是没有法子,所以,我自然是真心想要嫁给你大皇兄的,至于后悔与遗憾,当年即便沈夫人不先反悔,我也会设法把亲事退了的,我这么说,大妹妹明白了吗?” 也就是说,从当年到现在,这么多年下来,一直都是自己的驸马在单相思,大皇嫂根本从来没有那个心……大公主不由苦笑起来:“我明白了,多谢大皇嫂为我解惑,也请大皇嫂原谅我的冒昧,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大皇嫂还没妆扮,我就不打扰您,且先告退了。” 说完起身胡乱行了个礼,便失魂落魄般往外走去。 “且慢!”顾蕴见状,忙叫住了她,“我冒昧的问一句大妹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大公主沉默片刻,才木然的摇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大邺倒也不是没有过公主和离再嫁的先例,但她怎么舍得和离,只要她和驸马一日还是夫妻,驸马就是她的,哪怕只有人是她的,那也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可不和离,心里又着实憋屈,她生来就是金枝玉叶,从小到大不曾受过半点委屈,天下的好男儿更是尽着她挑,她凭什么要忍受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驸马,就因为她先爱上他吗,果然谁爱谁,便欠谁?! 顾蕴索性起身拉着大公主复又坐下了,才继续道:“看大妹妹的样子,便可知对大驸马用情至深,不然也不会这般委曲求全,那和离自然是不可能的,不然你早把事情告诉宁妃娘娘,让宁妃娘娘和父皇为你做主了,可不和离罢,你心里又着实难受憋屈得慌,对不对?” 大公主的眼泪一下子来了,“今日之前,我还可以在心里怨一下大皇嫂,怨你为什么要这么美这么好,所以让驸马念念不忘,可如今知道了不关大皇嫂的事,都是驸马自己在作茧自缚,我连该怨谁都不知道了,怨驸马罢,舍不得,怨自己罢,我自问明明已做得足够好……大皇嫂,你教教我该怎么办好不好,你和大皇兄那般恩爱,求你教教我罢……” 顾蕴忙扯下襟间的帕子给她拭起泪来,一面说道:“可见大妹妹是个好女子了,换了寻常女子,知道这样的事后,怎么也少不了大吵大闹,弄得自己不好过,别人更不好过,何况大妹妹还是公主之尊,可大妹妹却只是选择隐忍自苦,大妹妹这么好的女子,大驸马却一直察觉不到,都是他自己有眼无珠没福气……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也许可以改变一下大妹妹与大驸马之间的现状。” “什么主意?”大公主闻言,眼前一亮,忙道:“还求大皇嫂教我,若真能改变我和驸马之间的现状,让驸马心里有我的一席之地,我一定至死不忘大皇嫂的大恩大德!” 顾蕴忙嗔道:“什么死啊活的,大过年的,妹妹也不说忌讳的。这个主意其实也不算什么新主意,不过是新瓶装旧水罢了,我恍惚记得曾听大伯母提过,年初大驸马差点儿就有了一次外放的机会,连父皇都同意了,是宁妃娘娘说舍不得与你母女分离,又怕你和驸马分离得太久,越发于子嗣上不利,这才会让大驸马又留在了盛京的?” 大公主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母妃也是一片好意,只是她不知道,我和驸马之间的问题,根本不在于能不能朝夕相处上,那些镇守边关的武将,一年至多也就能回来个把月,有的甚至两三年才能捞着一次回京的机会,可人家的夫人还不是一个接一个的孩子?可我知道时,母妃已与父皇说过了,我也不好再去求父皇。” “那自那以后,大驸马是不是变得更冷清了?”顾蕴问完,见大公主迟疑着点了点头,不由沉吟道:“可见大驸马的冷清,并不只是因为他作茧自缚,还有理想与抱负得不到施展的抑郁和遗憾。他本就是有真才实学之人,不然当年也不会蒙父皇点为探花了,我说句不好听的,若不是尚了大妹妹,他以后的前途必定是一片光明,甚至宣麻拜相也不是不可能,可如今却只能困在盛京这一方小天地里,将毕生所学都束之高阁,他可不得越来越沉闷,越来越冷清吗?” 说得大公主若有所思起来,想到了当年自己见沈腾第一面时,他的意气风发和踌躇满志,也是,驸马本是天上的雄鹰,却被人为折断了翅膀,只能关在笼子里,看着别人腾飞,他能不苦闷吗? 她沉默了半晌,才下定决心般重重说道:“我明白大皇嫂的意思了,我回头就与母妃商量去,这一次,我定不会再拖驸马的后腿了!虽然我依然舍不得与他分开那么久……” 顾蕴偏头笑道:“谁说你要与大驸马分开了,难道你竟从未想过,要随大驸马一起外放吗?” 大公主皱眉道:“我何尝没想过,可我母妃她毕竟上了年纪,又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也不能不为她考虑。” 顾蕴道:“宁妃娘娘也就五十出头的人,位份又高,在父皇跟前儿也有体面,难道你还怕她受什么委屈不成?何况外放三年一届,三年后,指不定驸马就可以擢迁回京了,难道三年的时间,宁妃娘娘便等不得了?你不与大驸马一道同甘共苦,不让他了解最真实的你,让他知道你为了他什么都可以放弃,他又怎么能爱上你呢?不止他不了解最真实的你,你其实也不了解最真实的他,想要了解最真实的彼此,你们就不能分开,若都这样同甘共苦三年了,大驸马心里仍没有你的一席之地,这段婚姻,我觉得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你觉得呢?” 沈腾不是个糊涂人,必定能感知到大公主对他的爱,只不过如今他还没走出来而已,若大公主都为他做到那一步,抛下公主的尊荣,陪他吃苦受累了,他依然看不到她的好,那顾蕴也只能一声叹息了。 大公主又沉默了半晌,才重重点头道:“我听大皇嫂的,与他一起外放,就像大皇嫂说的,若我都为他做到那一步了,他心里依然没有我的一席之地,这段婚姻的确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虽然到时候我仍然会痛彻心扉,可痛一时,总比痛一世的好!” 随驸马一起外放,虽然更大的可能是他们的婚姻终于只能走到头了,可她却再不想一直活在憋屈与怨怼中了,自欺欺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她不希望待自己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怨妇后,再来后悔当初的自己为什么不能退一步海阔天空,或是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不听大皇嫂的,再努最后一次力! 顾蕴就笑着拍了拍大公主的手:“我相信将来大妹妹一定会庆幸今日这个决定的,至于宁妃娘娘,我答应你,定会和你大皇兄多加看顾她的,如此你总可以放心了罢?” 大公主闻言,脸上这才终于有了笑,感激的反握了顾蕴的手,道:“那我就先谢过大皇嫂了,若我将来能与驸马真正琴瑟和鸣,儿女双全,此生自不必说,来世也定当结草衔环来报。” 心里则忍不住暗暗感叹,怪道驸马会作茧自缚这么多年了,大皇嫂这么好的女子,若她是男儿,都要忍不住动心了,也不知道当年她婆婆怎么想的,竟会对这么好的女子诸般不满,不过,她那样的人,也的确不配有这么好的儿媳,且也只有自己身为公主之尊,才能不受她的气,看来老天爷早在冥冥中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当下姑嫂二人又闲话了几句,眼见时辰已不早了,大公主怕耽误了顾蕴梳妆打扮,这才起身告辞了。 顾蕴眼见时间的确已所剩不多,忙由着锦瑟白兰几个服侍了一回,待宇文承川回来接她后,夫妻两个一道上了轿辇,去了乾清宫正殿吃年夜饭。 年夜饭自然比小年夜隆重得多,不但宗室亲贵和后宫所有妃嫔都有份儿出席,连称病多日的宗皇后也一身皇后服制出席了,就坐在了皇上的左手边。 其实她的病情仍没有好转多少,但这样的日子,她怎能不出席,她再不出席,不但整个后宫,连整个盛京乃至整个天下,岂不是都要忘记她这个皇后娘娘了?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死了儿子,可只要她还活着一日,大邺的皇后便轮不到别人来做! 终归是过年,皇上的兴致比小年夜好了不少,连带所有人都跟着欢欣起来,殿内殿外过节的喜庆气氛俱是扑面而来。 只可惜这份热闹与喜庆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给打破了——瓦剌犯边了! ------题外话------ 昨晚做梦,梦见好多票票向我扑面砸来,虽然砸得我脸很痛,但心里美滋滋啊,亲们,能让我梦想成真不?O(n_n)O~   ☆、第二百四五回 震怒 为难 年夜饭虽比小年夜的宫宴隆重得多,列席的人也多得多,顾蕴吃的喝的却仍是从东宫自己带来的东西,就装在特制的食盒里,下面用滚水煨着,以保证随时都是热的。 倒不仅仅是担心有人趁机动手脚,也是顾忌到御膳房不可能特地为顾蕴单独准备菜肴,且大冷的天,菜送上桌都凉透了,也没法儿吃,而顾蕴如今万万饿不得,惹人非议就非议罢,只要皇上不说什么,谅谁也不敢公然有淡话,用宇文承川的话来说,就是‘我身为一国太子,我老婆当然就该有别人享受不到的特权,谁若是不服,也来做太子啊,就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所以这会儿顾蕴是真正的吃饱喝足,身上也一直暖暖的,倒比宝座上的皇上尚要舒服惬意几分了。 看得旁边桌上的二皇子妃是大为妒忌与不满,凭什么一样是身怀六甲,她顾四就可以随时有热汤热菜吃,幸福得让人生气,她却只能在一堆油腻腻的冷菜间,勉强挑几根素菜来果腹?偏所有人都不敢有二话,父皇也是看见了当没看见,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 得亏二皇子在桌下及时握住了二皇子妃的手,才让她心里稍稍好过了些,有热菜吃热汤喝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以后每年的年夜饭都如此她才佩服她呢,一时得意算什么,一世得意才是真得意,何况只要殿下待她始终如现下这般好,纵吃冷菜冷饭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顾蕴自然感受到了二皇子妃不善的目光,可相较于上首宗皇后看向她的怨毒目光,二皇子妃的目光简直不痛不痒,她连宗皇后的目光都可以视而不见了,何况其他人的?不招人妒是庸才,她才不承认自己是庸才呢! 很快宴会便过半了,宇文承川怕顾蕴害乏,趁人不注意时小声问她道:“累了吗,若是累了,就让冬至和白兰先送你回去,想来皇上不会说什么的。” 顾蕴亦小声答道:“还好,还不算累,我瞧皇上兴致并不太高,指不定很快就散了呢,且别折腾了,不然明儿御史就真要弹劾你了,纵御史仍不弹劾你,三姑六婆的唾沫星子也得让东宫闹水灾了。” 宇文承川冷哼道:“我倒真巴不得御史弹劾我呢,才好让更多的人知道你是因何胎像不稳的,就怕他们碍于东宫如今越发稳固了而不敢,至于三姑六婆,我还是那句话,她们敢嚼舌根,我就敢办她们,只可惜她们怕是没有那个胆子!” “太子爷好大的威风!”顾蕴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太子爷都预备好大发神威了,那我少不得只能跟着狐假虎威了。” 随着三皇子的离世,还有二皇子四皇子的圣眷和在朝野后宫的影响力都大不如前,东宫的地位的确如宇文承川所说的已是越发稳固了,文武亲贵们纵不看皇上如今对宇文承川的倚重与信任,也得看东宫的实力和宇文承川本人的影响力,所以顾蕴才敢任由宇文承川做出格儿的事,这不仅仅是一种炫耀,更是一种变相的震慑。 说得宇文承川也笑了起来:“就该狐假虎威才是,从来夫荣妻贵便是天经地义之事,我在男人堆里算老几,你在女人堆里也该算老几才是,不然便是我这个夫君的失败,我可从不认为自己失败,你难道认为我失败?” “是是是,你最成功最神气了,我能嫁给你,简直就是上辈子,不是,简直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好的福气呢?”顾蕴心情好,嘴巴也抹了蜜似的,好话不要钱般一个劲儿的往外蹦。 宇文承川闻言,不止嘴角,眼角眉梢都染满了笑意,也不要钱般说起甜言蜜语来:“不不不,我能娶到你,才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积了八辈子的德,不然这么个又漂亮又能干又能生儿子的媳妇儿,怎么偏就成了我的呢?” 夫妻两个正不要脸的吹捧着彼此,吹捧得彼此心里都甜滋滋的,就见宇文策满脸凝重的进来了,每年大年三十的宫宴都由他领着金吾卫护卫乾清宫,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利索的给皇上行完礼后,他沉声开了口:“皇上,方才内阁和兵部同时收到边关急报,瓦剌犯边了,经辽东总兵府辖下山海关绕行三百里,进了关内,然后与关外的瓦剌大军里应外合,仅用时七日,便攻破了山海关,如今已连下辽阳、广宁并闾阳三城,危季辽东总兵府的第二道屏障娘子关,一旦让其再攻破娘子关,大同关便危矣,兵部与内阁的大人们如今就在殿外等候面圣,还请皇上定夺。” 此言一出,方才还满是过年喜庆热闹气氛的大殿内,瞬间变得落针可闻起来,所有人都呆住了。 好半晌,还是宇文承川最先沉声开口说道:“父皇,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您看是不是先让大家都散了,再让兵部和内阁的大人们都进殿议事?” 方让皇上及大家都回过了神来,皇上先就“砰”的一声砸在了面前的龙案上:“辽东总兵府辖下五万将士,向来号称‘辽东铁骑’,山海关更是固若金汤,竟然就这么轻易的让瓦剌贼子给攻破了,吴景隆这个总兵是干什么吃的,辽东总兵府的五万将士又是干什么吃的,废物,全是废物!” 天子之怒,非同小可,唬得殿内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连出气都不敢大声了。 吴景隆便是永嘉侯之后的辽东总兵了,早前一直是永嘉侯旗下的副总兵,能力倒是有,就是为人太过端方耿直,不懂得奉承上官,也不懂得拉拢下属,反倒在普通兵士间声望颇高,所以在副总兵的位子上一坐便是十几年,也未能擢迁,皇上在永嘉侯落马之后提拔了他,就是取的他的不党不私与端方耿直,这样的人,总不至于再做出克扣军饷甚至私吞军饷的事了罢? 却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差了永嘉侯一筹,果然是千军易得,良将难求么! 皇上显然气得狠了,光骂人如何能解气,又将龙案上的杯碗碟盘都扫到地上后,才怒声继续骂道:“自高祖以来,山海关便是大邺最坚固的一道屏障,百余年间,从未被外敌攻破过,如今竟在朕手里破了例,开了先河,朕以后不光活着死去都再没颜面去见大邺的列祖列宗,还将遗臭万年,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好得很,哈哈哈,真是好得很哪,哈哈哈哈……” 众人见皇上生气到了极点,反倒笑了起来,就越发胆战心惊了,惟恐一个不慎,便成了现成的出气筒,满心只恨不能今晚没有进宫参加宫宴才好。 谁能想到,原本一年里最喜庆最吉祥的日子,竟会发生这样的惊天变故呢,偏兹事体大,兵部和内阁的人还连推迟几个时辰,让皇上和大家把年过完了,再将军情报到御前都不敢,——壮着胆子来回报固然会惹得龙颜大怒,可若是不报,等待他们的必然就是掉脑袋了! 好在皇上发泄了一回,总算大手一挥,不耐烦的下了令:“不相干的人全部退下,着内阁和兵部的人即刻觐见!” 下面众人闻言,方如释重负,忙齐声应了:“臣(臣妾)等告退。”头也不敢抬的起身却行退了出去。 顾蕴既坐得最靠近御前,自然走在了最后,宇文承川身为太子,这样的时候怎么也不可能随她一块儿回东宫了,便只与她飞快交流了一个眼神,让她安心,千万照顾好自己后,才目送她由白兰紫兰拥着,退出了大殿去。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殿外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不下百余人正往外撤退,却连咳嗽声都少闻,就更不必说说话声了。 顾蕴待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由白兰紫兰搀扶着,走向了自己的轿辇。 不期却遇上了林贵嫔与五公主母女两个送完二皇子妃出宫后,也在抱厦外上自己的轿子。 如今林贵嫔远非昔比,没有皇上的话,哪敢擅自留二皇子妃在宫里过夜,可这会儿叫她怎么敢去请示皇上,而二皇子虽也今非昔比了,到底是成年皇子,皇上只让‘不相干的人’一律退下,并没有指名道姓让他也退下,他与四皇子便一道留在了大殿里,所以二皇子妃便落了单,也所以,林贵嫔与五公主母女才也折腾到了这会儿还没回关雎宫。 只是与其他人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焦灼与不安神情不同的是,这母女两个眼里此时却闪烁着兴奋与喜幸的光,可见任何事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 看到顾蕴过来,五公主还挑衅的看了她一看,冷哼了一句:“有些人啊,得意了一时,就以为自己能得意一世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得意一世的福气,本公主就等着看她怎么爬得越高,便怎么摔得越痛,哼!”才由自己的贴身宫女服侍着上了轿,与林贵嫔一道离开了。 气得白兰立时就捋起袖子来:“娘娘,奴婢这就教训她们去,哼,小小一个贵嫔和一个连封号都还没有的公主,竟敢对太子妃娘娘如此不敬,就算官司打到了御前,也绝不会是我们理亏!” 被顾蕴叫住了,淡淡道:“算了,狗咬你一口,你总不能扑上去也咬它一口,何况她也没指名道姓,你去教训她们,不是上赶着对号入座吗,才真是降低了自己的格调,且先回去罢,这里挺冷的,实在不宜多待。” 关键在于,皇上如今正气怒攻心,事情真闹大了,林贵嫔母女固然讨不了好,她也休想得着好,再怎么着也免不得落一个“不识大体”的罪名,指不定还会连累宇文承川,如今本就形势紧张,她又何必再为他添麻烦呢? 白兰闻言,只得放下了袖子,恨恨嘟哝了一句:“今日且便宜她们了!”与紫兰一道扶了顾蕴上轿,小心翼翼的抬着往东宫行去。 顾蕴这才在一片黑暗里,放任自己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绪中。 方才林贵嫔与五公主的兴奋与喜幸,乃至嚣张她都知道原因,这是听着山海关失守,以为自己的哥哥和舅舅起复的日子到了呢,这也是人之常情,永嘉侯父子镇守辽东二十年,从未出过被敌军攻破防线的事,可如今他才被摘去辽东总兵大印短短半年,山海关便失守了,大邺还连失三城,五万辽东铁骑竟是不堪一击,说明什么? 说明瓦剌敌军不忌惮别人,只忌惮永嘉侯,说明山海关离不得他,辽东总兵府离不得他,甚至大邺都离不得他,叫林贵嫔与五公主怎么能不得意? 她们的荣华富贵除了来自皇上,其实更多还是来自她们的娘家与母族,娘家与母族越兴旺得势,她们在宫里的日子便越好过,反之,她们便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不但她们此时欣喜难当,只怕二皇子更是欣喜难当,才丢了两枚总兵印,谁知道立刻便回来了一枚大帅印,还间接证明了永嘉侯是大邺不可或缺的将军,越发增强了他在军中的影响力,相较之下,他当初的罪行简直就是瑕不掩瑜,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可不是典型的因祸得福吗? 顾蕴越想眉头便皱得越紧,越想便越是糟心。 前世瓦剌也侵犯了大邺的边境,情况也与此番差不多,山海关短短几日便被他们攻破了,广宁等三城也是相继失守,这才会成就了宇文策后来的赫赫战功。 可前世明明不是这一年,而是后年冬天,瓦剌才侵犯的大邺,今世怎么竟生生提早了两年呢,总不能因为她重生了,又多了宇文承川这个变数,前世这么大的事竟也被改变了罢?生生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怎么办,难道真眼睁睁看着永嘉侯起复,再次成为二皇子最有力的后盾吗,那以后他们想再彻底的打得二皇子永无翻身之日,就越发艰难了,且这事儿最后总得看皇上的意思,根本不是他们能左右的。 另一方面,宇文策此生成了荣亲王世子,荣亲王府的未来和传承都系在了他身上,便是他肯临危受命去打这场仗,只怕荣亲王与皇上也未见得会放人,毕竟刀剑无眼,才不会管你是尊卑还是微贱;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宇文承川手下哪还有其他人有那个本事,她也信不得其他人的本事啊! 顾蕴就这样心事重重的回了崇庆殿,乾清宫的事还不至于这么快便传到东宫的后殿,所以崇庆殿仍一派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样子,出来迎接她的锦瑟卷碧等人也都满脸是笑,一见她便欢快的道:“奴婢们已经包好了各种口味的汤圆和饺子,就等着殿下和娘娘回来下锅开煮了,烟花爆竹也已准备好了……咦,殿下怎么没与娘娘一道回来?” 白兰紫兰忙冲众人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服侍着顾蕴进了殿里,锦瑟几个便都知道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也不敢再喜形于色,忙收了笑轻手轻脚的跟了进去。 顾蕴反倒笑了起来:“行了,前朝的事与我们后宫再扯得上关系也有限,年还是要过,岁还是要守的,且把汤圆和饺子都煮了散给大家罢,我也有些饿了,正好趁热用一些,也不知如今是怎么搞的,才吃了就觉得饿,等后面月份更大了,岂不得真正除了睡,就是吃了,别最后长成个超级大胖子才好呢!” 白兰紫兰忙笑着凑趣道:“可见小殿下是多么的健壮,娘娘也别担心,您如今一点都没长胖,光瞧背影,比以前还要纤细些呢,有些人就是这样,怎么吃都不胖,娘娘显然就是这类人了,最是让人羡慕的,所以娘娘千万别有任何心理负担,想吃便只管吃。” 锦瑟忙笑着接道:“何况娘娘就算真长成了个超级大胖子,在殿下眼里和心里,也必定是这世上最漂亮的超级大胖子,所以您有什么可担心的?暗香,还不给娘娘下饺子去?” 说得大家都哄然笑了起来,顾蕴则指着锦瑟笑骂道:“竟敢排揎起本宫来了,真是好大的胆子,明儿的红包没你的份儿了,你就等着看她们几个拿大红包拿得手软罢!” “娘娘,好娘娘,奴婢错了,奴婢什么都没说,您就饶了奴婢这一次罢。”锦瑟立时哀嚎起来,“您不知道,奴婢的年赏早做衣裳打首饰用得差不多了,就指着您明儿大红包过正月呢,您可千万别不赏奴婢啊,好娘娘……” 说得顾蕴与大家越发的笑不可抑,瞧着倒像是丝毫没受瓦剌犯边之事的影响一般。 但吃过饺子,躺到床上以后,顾蕴却再笑不出来了,光永嘉侯起复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万一二皇子一系与宗皇后一系趁此机会联手了,形势对东宫可就大大的不妙了,毕竟这世间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既然如今东宫是他们两派共同的敌人,那么摒弃前嫌,联手对付一下东宫又算得了什么,这样的事情他们又不是没做过! 可除了宇文策,宇文承川手下还有什么人能去打这场仗,还能赢得漂漂亮亮的凯旋归来呢? 他的人是遍布朝野后宫,他也不缺银子,然他的实力八成都集中在盛京内外,集中在暗处,早知道,他就该趁早在军中也培养自己的实力了,可这样的事情谈何容易? 也不知道这会儿乾清宫正殿议事议到什么地步了,再过几个时辰便是正旦了,照理皇上该去祭奠天地和太庙才是…… 顾蕴胡思乱想了一回,到底如今不比从前,很快便敌不过本能的睡意,沉沉睡着了。 白兰在外面听得她终于不再翻身,呼吸也终于均匀平稳了,方暗自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的出去与等在外面的锦瑟几个唇语道:“娘娘睡着了,我在这里守着即可,你们都下去歇息罢,有什么事我再叫你们。” 其他人都没有异议,惟独暗香道:“也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还是留下罢,防着殿下随时回来都能有东西吃,先前在大殿里娘娘能吃自带的东西,殿下却不能,这会儿指不定已在饿肚子了。” 于是除了白兰与暗香,其他人都轻手轻脚的散了,一边结伴往后罩房各自的房间走去,一边还小声叹息,往年的大年三十儿,宫里是何等的热闹自不必说,便是整个盛京城,也热闹至极,各大府邸燃放的烟花爆竹能印红盛京城的半边天,可今年却只偶尔能听见寥寥几声烟花爆竹声,显然各大府邸知情后都不敢照样过自家的年了,而平民百姓谁家有那余钱大量燃放烟花爆竹的,至多也就忍痛让孩子们买几个来玩玩罢了,——那该死的瓦剌贼子,大邺的儿郎们定会很快揍得他们哭爹喊娘,滚回老家的! 顾蕴虽睡着了,却一直睡得不甚安稳,才交五更便被一阵爆竹声惊醒了。 白兰在外面听得她醒了,忙撩帘进来了,先屈膝给她行了礼拜了年,才笑道:“才交五更天,还早呢,娘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顾蕴摇了摇头,“殿下一直没回来吗?那乾清宫那边这会儿是什么情形?” 白兰道:“殿下是一直没回来,不过才打发人回来传了话,皇上已带着殿下和皇子百官们前往天坛祭田去了,祭完天应当会回来一趟,让娘娘不必担心。” 皇上还能带着皇子百官们前往祭天,看来虽生气,到底还没气昏了头……顾蕴稍稍松了一口气,道:“扶我起来罢,也睡不着了,何况再过一会儿就得去景仁宫朝拜皇后了,祭天既没取消,朝拜自然也不会取消。” 想想也是,总不能因为瓦剌犯边,便将一切事物都放下了,大邺这么大个国家,哪日不出几件大事,总不能白白堕了天朝上国的威风,甚而引得民心不稳。 ------题外话------ 本来打算昨晚上码字的,儿子一直缠着要我陪,等他终于睡了,已经十点了,我抓紧时间写了四千,早上起来,又是一通忙乱,将他送去幼儿园了,我才终于能码字了,更新迟了,请亲们见谅,现在才知道,自己带孩子是多么的累,说多了都是泪啊,哎…… 另:亲们有票子吗,虽然最后一名应当暂时能坐稳了,差前面的太多,也不好看啊,大家有票的,就支持一下瑜吧,让瑜在大冷的冬天,能感受一下春天的温暖,么么哒,O(n_n)O~   ☆、第二百四六回 舍他其谁(深情呼唤票票) 白兰见顾蕴坚持,也就不再多劝,依言上前服侍她起了身,又向外扬声道:“娘娘起身了。” 很快,便见锦瑟卷碧领着捧了热水手巾竹盐胰子等物的小宫女们鱼贯走了进来,顾蕴坐着由她们服侍了一回,又喝了一盏燕窝粥,才开始按品大妆起来。 等到妆扮完毕,天也亮了,顾蕴遂坐上轿辇,去了景仁宫朝拜宗皇后,就像宗皇后昨儿想的那样,只要她一日还是大邺的皇后,一日还掌着大邺后宫的凤印,那有些事便任何人都休想取代她。 顾蕴虽不待见她,也不会傻到给人以明面上的话柄,反正她拜的是天地,拜的是宇文氏的列祖列宗,拜的是宗皇后身上那个皇后的称号,又不是拜的宗皇后本人! 一时到得景仁宫外的帷帐里,就见该来的人都已来得差不多了,因顾蕴进的是中间专供皇子妃公主及宗室女眷暂时落脚的帷帐,瞧见的自然都是才分别了几个时辰的熟面孔,只不过所有人脸上都不再像去年正旦时那样,满脸的喜气洋洋,见了谁都是满嘴的吉祥话儿,而是厚厚的脂米分都掩盖不了眼睑下的青影,显然回去后所有人都没睡好。 瞧得顾蕴进来,大家纷纷给她见了礼,勉强笑着寒暄了几句,也就再没心情说话了,好在很快便有小太监进来通禀:“皇后娘娘升宝座了——” 于是由顾蕴和礼亲王妃打头,大家鱼贯进了正殿去朝拜宗皇后。 宗皇后穿了全套的皇后大礼服,整个人瘦得已快撑不起沉重的衣饰了,但脸上却一副凌然不可侵犯的表情,瞧着颇为严肃,不过倒也符符合眼下这个庄严肃穆的场合,这样的日子,她就算是爬,也定要爬到宝座上来,向全天下的人民证明,她才是大邺唯一的女主人! 好在知道现下皇上正心情不好,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宗皇后再恨顾蕴,也没有存心让大家多跪一会儿,以此来为难顾蕴,所以很快大家便朝拜完毕,鱼贯退了出去,换内命妇和外命妇们依次进去朝拜。 顾蕴既已朝拜完了,大冷的天儿她自不会在景仁宫多待,且她也惦记着宇文承川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回东宫,所以与众宗亲略寒暄了几句,便先上辇回了东宫去。 只是如今东宫形势一片大好,纵然永嘉侯眼见有起复的可能了,也不妨碍众人想趁热烧一烧东宫的热灶,甚至冷灶热灶一起烧。 所以顾蕴前脚才回崇庆殿,后脚便来了不少宗室的女眷和外命妇特地过来给她磕头拜年,人都来了,顾蕴也不能拒之门外,只得一一接见了一回,不觉便浪费了大半个时辰,弄得她想跟大舅母和大伯母单独说一会儿体己话都不能够。 幸而众女眷也算识趣,奉承了顾蕴一回,也就陆陆续续的起身告辞了,顾蕴方得了机会与平大太太和祁夫人说话儿。 平大太太与祁夫人眼睑下也明显一圈淡淡的青影,祁夫人先就开门见山道:“如今的形式,也不知道殿下与娘娘是个什么主意?侯爷特地让我告诉娘娘,若是殿下信得过他,他愿意去皇上面前请缨上阵杀敌,还说顾家祖上便是以军功起家的,老侯爷当年在生时,也是军中威名远扬的人物,他虽不才,却也绝不会让人说老侯爷虎父犬子,堕了顾家祖上和老侯爷的威名!” 顾蕴能想到宇文承川手下没有能打仗的将军可用,顾准又岂能想不到,算来算去,也就他能勉强上阵杀敌了,想来只要粮草充足,应当还是有几分胜算的,总比让永嘉侯起复了,与二皇子一道,再次成为东宫心腹大患的好。 “不妥。”顾蕴却想也不想便摇头否决了,“大伯父去打仗了,金吾卫和宫里的防务又该怎么办,大伯父可是二品的大员,他那位子,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一旦他离开,势必立时就要有人填上去的,且不说百官和皇上都不会让那个位子空那么久,就算皇上肯虚位以待大伯父回来,等大伯父回来时,金吾卫内里只怕也早已改天换日了,这不是饮鸩止渴吗?” 何况打仗有赢就有输,有生就有死,万一大伯父没能打赢,甚至更糟糕的是,人还受了损伤,岂不是越发损失大了? 祁夫人闻言,忙道:“其实也算不得饮鸩止渴,不是还有荣亲王世子吗,以他的身份和圣眷,再加上荣亲王在皇上跟前儿的体面,要接替侯爷的位子,也不是不可能。” 顾蕴却仍是摇头:“十一哥身份与能力倒是够的,他们父子在皇上跟前儿也素来有体面,可到底差了些资历,本来他年纪轻轻的,已是正四品的同知,在宗室里就够打眼了,再一跃几级成为指挥使,只怕宗室越发要翻天了,都是皇上的子侄辈们,凭什么他宇文策就可以大权在握,其他人就只能赋闲在家,其他人比他差很多么?何况如此一来,他和荣亲王府的立场立时就要暴露了,还是待殿下回来后,我问过殿下的意思后,再做定夺罢。” 最重要的,还是她私心想宇文策去,他前世那般厉害,总不能因为今世他成了荣亲王世子,便把他那些厉害都隐藏到了身份之下,让身份成为他最大的束缚,他生来就是雄鹰,就该翱翔九天才是。 何况既能实现他的抱负,证明他的能力,成就他的人生巅峰,又能为东宫带来好处,为所有自己人带来好处,真正是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祁夫人就不好再多说了,总归这事儿最后的决定权也不在侯爷手里,甚至也不在太子殿下手里,还得看皇上的,她们在这里说得再多计划得再好,回头皇上不同意,一样是白搭……遂低头吃起茶来。 平大太太方开口道:“娘娘也别发愁,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大舅舅说了,就算此番永嘉侯真起复了又如何,我们既能打倒他一次,就能打倒他第二次,况皇上圣明,百官心里也自有一杆秤,当初太子殿下处于那样的劣势,尚且没能让那些人的非分之想得逞,何况如今,娘娘还是只管安心养胎的好,只要您此番能为太子殿下生下嫡长子,国本越发稳固,永嘉侯就算把瓦剌灭了族又怎样!” 平大老爷是文臣,看问题的角度又与顾准不一样,顾准看的是如果这件事不这么做,他们会失去什么,平老大爷看的却是便是这件事真这么做了,他们也还能拥有什么,这便是大多数文臣与武将的差别,但不管二人看问题的角度一样不一样,他们为了顾蕴和宇文承川的心却都是一样的。 顾蕴点点头:“大舅母放心,也回去让舅舅们都放心,我和殿下不会乱了阵脚的,一时的得失算什么,一开始我们便都知道这是一个旷年经月的过程,自然也做好了浮浮沉沉的心理准备,就是要委屈大家与我们一道浮浮沉沉,担惊受怕了。” 祁夫人与平大太太闻言,忙都道:“娘娘说的什么话,一家人本就该祸福与共才是,不然叫什么一家人?只要娘娘稳得住,我们就放心了。” 顾蕴忙又道:“这些事就别告诉外祖母她老人家了,省得她白担心。” 平大太太道:“娘娘放心,我已吩咐下去,让家里所有人在娘面前,都不许说这事儿了。” 正说着,胡向安明显带了喜气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娘娘,殿下回来了。” 顾蕴脸上不自觉有了笑意:“总算回来了,算来我们上次见面,已是去年的事了。”说着由白兰扶着下了地。 平大太太与祁夫人神色间也松快不少,与顾蕴一道迎了出去。 果见宇文承川大步进来了,身上还穿着昨儿的衮服,神色间带着几分疲惫,眼神却深邃清亮,平静如水,让人一看之下,心里便无端安稳了几分。 顾蕴娘儿们几个忙屈膝给他见礼,未及拜下,宇文承川已一把搀了顾蕴起来,道:“不是说了,让你在东宫且不必拘礼的吗?”又让祁夫人和平大太太免礼,“大伯母与大舅母也别客气。” 二人却仍坚持全了礼,并趁此提出告辞:“既然殿下回来了,那臣妾们就先告退了。”反正她们该说的话方才已对娘娘说了,娘娘又必定会转告太子殿下的,她们又何必继续留下来,打扰殿下和娘娘说体己话儿呢。 顾蕴也的确正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宇文承川,闻言便也不多留二人,只道:“既是如此,大伯母与大舅母路上小心一些,得了闲便进宫来,娘儿们一起说说闲话儿也是好的。”吩咐胡向安好生送二人出去。 待二人再次行礼出去,渐行渐远直至彻底看不见后,才关切的问起宇文承川道:“肚子饿不饿?是不是一宿都没睡啊?这会儿回来是打一转又得去乾清宫议事,还是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容后再去?” 宇文承川道:“是挺饿的,从昨夜到现在,就胡乱吃过几块点心,在来回天地坛和太庙的路上小憩过一会儿,让人给我做点东西吃,再让人打点热水来我洗漱一番提提神,换件衣裳罢。” 顾蕴闻言,忙道:“灶上一直没熄过火,就是防着你随时回来好吃东西,我这就让暗香给你下饺子去,你吃了赶紧睡一觉,指不定皇上什么时候就打发人来传你了呢。” 说完叫了暗香进来,三言两语吩咐完,待暗香领命而去后,才随着他进了净房,亲自服侍起他换衣裳来。 宇文承川由着她服侍,王坦已说过了,她胎像稳固后,就该适当的动动了,不然将来生产时还得吃大苦头,所以这些事只要她乐意做,他如今都不反对了。 一面说道:“睡一觉是不能够了,皇上只给了大家一个时辰的时间,我还好离得近,离得远的几位大人根本来不及回家,只能带话回去,让家里人尽快送换洗的衣裳来。” 顾蕴闻言,不由紧皱起了眉头:“还没议出个子丑寅卯来吗,说到底不过就是挑选一个人挂帅出征而已,难道除了他永嘉侯,大邺就再找不出第二个可以挂帅的人了不成?” 想也知道,必定是形势呈两边倒,且两派人马互不相让,才会一直争执不下的,弄得皇上也不好下定论,可除了永嘉侯,难道诺大一个朝廷,竟选不出一个两派人马都满意的中立帅才了吗?再这样折腾下去,说句不好听的,指不定娘子关也得被瓦剌大军攻破了,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宇文承川明白她的意思,苦笑着摇头道:“一时间还真找不出来,便是各大总兵府的总兵副总兵们,适合挂帅的也寥寥无几,何况各大总兵府现下也离不得他们,总要防着腹背受敌,所以才会争执不下。” 大邺的确已好些年没出过新的良将了,尤其能挂帅的,就更是寥寥无几,既是因大邺渐渐国泰民安以后,也与历朝历代一样,多少有了重文轻武的风气,也是因为某些说不得的原因,譬如“卸磨杀驴”,再譬如“鸟尽弓藏”,老一辈的领兵之将都叫召回“颐养天年”了,年轻一辈的也没几个经过大事的,朝廷也不甚重视他们,渐渐便形成了如今的局面,一旦起了战事,竟是找不到可用之人! 说得顾蕴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半晌方恨恨道:“都怪瓦剌贼子可恨,早不犯边,晚不犯边,偏挑在永嘉侯失了总兵大印之后,不然哪至于上下都这么烦心,弄得我都快要忍不住怀疑,这是永嘉侯与瓦剌贼子一起联手捣的鬼了!” 宇文承川又是一个苦笑:“他们倒也不是特意挑的这个时间,你前儿不还与我感叹,今年冬天比往年好似更要冷上几分吗?你既觉得冷,自然所有人都是一样,那瓦剌弹丸小国,又背靠高山密林,自然越发严寒,像我们大邺指望着种田的还好些,只是冷得人不敢出门罢了,粮食却是秋天时就已入了库的,他们却是指着牲口过活的,一旦牲口冻伤冻死,便等于是绝了他们的活路,可不只有铤而走险进犯大邺了,横竖前也是死,后也是死,倒不如拼命往前一搏呢,指不定就能挣出一条生路来呢?” 越说越是头疼,不由抬手轻揉起太阳穴来。 说来往年这样的事倒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不然大邺也不必设什么总兵府了,防的不就是外地入侵吗?想想也是,自家地盘上,叫外人跑来抢上一回,失了财产人口土地不说,面子上也过不去,所以纵容是万万不成的,否则便是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不多久便要亡国了。 得亏在这一点上,不论是赞成还是反对起复永嘉侯的人,倒是都达成了共识,不然还得更头疼。 可打也不是那般好打的,打得赢打不赢姑且不论,“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得花用大笔的钱粮也先不论,甚至连打赢了还能面上有光,不定还能有些个牛马奴隶俘获,打输了却是不但脸面找补皆无,反而指不定还要再叫朝廷赔上一笔“赏赐”下去也通不论了,如今甚至连主帅的人选都一时半会儿间定不下来,也就不怪向来在顾蕴面前等闲不露苦相的宇文承川忍不住一再的苦笑了。 顾蕴见他揉太阳穴,忙拉了他至椅子上坐下,自己给他揉起来,片刻之后,见他眉心舒展开了一些,方试探道:“其实方才大伯母与我说,大伯父愿意去向皇上请缨出战,你怎么说?” 宇文承川闻言,正要答话,暗香的声音自外面传来:“殿下,娘娘,饺子可以吃了。” 顾蕴一时也顾不得与宇文承川说话了,忙拉了他去外面坐下,亲手给他盛起饺子来,白白胖胖的饺子飘在热气腾腾清香扑鼻的鸡汤上,一口咬下去,里面馅料和油脂的香味立时溢满了整个口腔。 宇文承川早饿得狠了,一口气吃了两碗饺子,又喝了一碗汤才放了筷子漱了口,与顾蕴继续起方才的话题来:“大伯父听说早年倒是的确上过战场,可到底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而且如今还上了年纪,万一刀剑无眼,显阳侯府老的老小的小,该靠哪一个去?更重要的是,大伯父去了,金吾卫这个摊子交给谁来接手,十一哥虽有能力有手段,到底资历还浅了些,不妥,不妥。” 顿了顿,皱眉道:“实在不行,也只能松口让永嘉侯起复了,柯阁老等人都主张起复他,支持东宫的人虽也不在少数,这样僵持着到底不是办法,瓦剌人生性凶残,又不像鞑靼人那样得了大邺朝廷的好处,每月初一十五还能在互市上交换买卖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便对大邺的子民有一份天然的亲近。若他们还没攻破广宁三城倒罢了,还能坚壁清野的死守着,虽听起来窝囊了些,总能熬得瓦剌人先退兵,可他们已经攻破了三城,那便必定不会善待当地的百姓,用永嘉侯起复来交换那么多百姓的性命,我觉得这笔买卖也不算亏本,我既能打倒他们第一次,自然就能打倒第二次!” 这话倒是与平大老爷说得差不离了。 顾蕴更关注的却是‘柯阁老等人都主张起复他’这句话,不由冷笑道:“我就知道,皇后一派的人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好机会,也不想想,与虎谋皮是那么好谋的么,忘了素日他们是怎么狗咬狗的了,果然是一点风骨都没有,宇文承乾这会儿一定得意得都快飞上天了罢?” 宇文承川冷哼道:“他面上当然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还几次主动请缨要上战场呢,若不是怕误了那么多无辜百姓的身家性命,我都要忍不住劝皇上就答应他算了,但心里却定然是很得意的,可惜我如今必须坐镇盛京,不然我一定亲自请缨上阵杀敌去,让世人都知道,永嘉侯于用兵一道上或许有可取之处,大邺却并不是离了他,就没有能打仗的人了!” 顾蕴忽然说道:“其实我倒还有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人选。”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岂不是立时就能用……宇文承川大感兴趣,忙道:“哦?快说来听听。” 他在军中倒也不是一点自己的势力都没有,任何时候,都是谁的拳头硬,谁说话便响亮,放到他们这个层面的斗争上,则是谁有军权,谁便更多一层保障,他自然不可能不考虑这方面,只是能指挥千军万马作战的人,他收下却是真没有,若蕴蕴提的这个人选的确是个可造之材,以后他在军中的势力自然不可与如今同日而语。 “十一哥。”时间有限,顾蕴也不卖关子了,直接说道:“我的人选便是十一哥了,你难道就从没考虑过他不成?” 宇文承川不由怔了一下。 他还真没考虑过宇文策,毕竟宇文策是荣亲王世子,身份尊贵,将来再不济一个郡王也是跑不了,他本身又有能力,不论纵不是自己上位,他的富贵荣华都已是注定了,何况一旦他上位,他们之间又是过命的兄弟,他不降等袭爵不过自己一句话的事儿,哪里犯得着上战场去以身犯险,用鲜血甚至生命来为自己博前程?! 可认真一想,宇文承川不得不承认顾蕴这个人选提得极好,首先自然还是宇文策有能力,不止是个人能力,更有统筹能力,不然也不会把金吾卫自己辖下治得滴水不漏了,且宇文策还混过军营,对军中的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乃至陋习都一清二楚,也不怕弹压不住底下的人,甚至轻易让底下的人给蒙蔽了。 还有尤为重要的一点,他身份尊贵,荣亲王又是朝中数一数二有权势有圣眷的亲王,那些打着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别有用心的将军们也不敢给他脸色瞧,或是有意拖他的后腿,不然真出了什么事,那责任可不是他们承担得起的。 对,就是十一哥了! 宇文承川脸上终于有了由衷的笑意:“蕴蕴,你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我待会儿再去懋勤殿时,便先征求一下十一哥的意见,若他愿意,再自动到皇上面前请缨,想来皇上应当能同意。”说着,忍不住抱起顾蕴转了一个圈,“你这小脑袋瓜都是怎么长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急得顾蕴忙捶他:“快放我下来,我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 宇文承川忙小心翼翼的放了她下来,摸着鼻子讪笑道:“一时忘情了,你别生气,以后再不了。” 顾蕴娇嗔的瞪了他一眼:“还有以后?”方正色道:“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十一哥的优秀与出色但凡不是瞎子,谁能看不到,我又不是瞎子,既有能力,又是你最信得过的人,舍他其谁?只是一点,荣亲王那里,也不知会不会阻拦,毕竟十一哥身上肩负着荣亲王府的传承和希望,偏他如今又还没成亲,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若荣亲王去皇上跟前儿哭诉,皇上自来看重这个弟弟,指不定就改变主意了呢?” 总不能让她说,她知道前世的宇文策是多么的威风与神气,立下了怎样的赫赫战功,派他去打这场仗稳赢不输,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罢? 宇文承川听得顾蕴那般推崇宇文策,心里霎时一阵不是滋味儿,就像十一哥说的,他难道比他差么,不敢想象,若一开始先遇上蕴蕴的是十一哥……宇文承川忙一甩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了脑海外,如今蕴蕴已是他的妻子,十一哥则是他最好的兄弟,这些假设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意义好么,除了让自己糟心以外。 他立时心无旁骛的正色道:“你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十一哥毕竟还没成亲生子,万一荣王叔不同意,我们的确不好强人所难,不过荣王叔也未必就不会同意,你忘了我们还有床弩这个大杀器了?这次倒是正好可以让瓦剌贼子试试那东西的威力了,有那样的神兵利器,十一哥本身又有能力且武功高强,我们还不缺银子,能保证前线的粮草供给,至少也有七八成胜算的仗,想来荣王叔不会不同意。你就别操心了,这事儿我自会想法子解决的,何况只要十一哥自己愿意,荣王叔只怕也拗不过他。” 顾蕴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能帮到你就好,一个时辰快到了,你要不这就过去,总得先与十一哥通了气儿才好。” 宇文承川见时辰的确不早了,只得恋恋不舍的与顾蕴做了别,出了崇庆殿。 ------题外话------ 终于把时间又调整回来了,可喜可贺,O(n_n)O~文下留言置顶那个作者回复,亲们都看到了么,投月票有奖励哦,亲们千万别替我省银子,么么哒,O(n_n)O~ 另:昨天无意点开了一文《杀手种田有谋略》,看了二十多章,文还不错,所以给大家安利一下,这次是因文本身才安利的哈,亲们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哦,应当不会失望的,O(n_n)O~   ☆、第二百四七回 挂帅(肥更求票) 宇文承川离了东宫,便直奔乾清宫去找宇文策,好在宇文策三日里总有两日待命御前,何况现下这个非常时期,所以宇文承川很轻易便找到了他,因时间紧急,他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便问道:“十一哥有没有想过挂帅去打这场仗?” 宇文策被问得怔了一下:“殿下怎么忽然想起我了?殿下相信我有那个能力吗?” 他倒也不是没想过去御前自动请缨,就怕殿下及一众自己人都不认为他有那个能力,信不过他,且他也不能不为老父和偌大一个荣亲王府上下几百口子人考虑,所以心下虽已不止一次动过这个念头了,到底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宇文承川不答反问:“十一哥就说自己愿不愿意去罢?我既问到你面前了,自然是相信你有那个能力,难道你自己反倒不相信自己有那个能力不成?” 宇文策忙道:“我自然相信自己,可殿下怎么会忽然就想起我了?只要殿下信得过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了殿下的期望,难道永嘉侯一开始就是大将军么,还不是经过见过的事多了,慢慢历练出来的,他能行的,我自然也能行!” 宇文承川见问,沉默了片刻,才道:“其实不是我先想到十一哥的,是太子妃先想到的,她说十一哥的优秀与出色但凡不是瞎子,谁能看不到,她又不是瞎子,既有能力,又是我最信得过的人,舍你其谁?我经她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自己的确灯下黑了,所以才会赶着来问十一哥的。” 如今看着十一哥满脸的自信从容与不经意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他不能不承认,蕴蕴果然眼光极好,可为什么偏是蕴蕴最先看到了他的优秀与出色啊,真是太纠结了。 宇文策何等敏锐之人,几乎是瞬间便约莫感知到了宇文承川心里在别扭,不由暗叹了一口气,他当初便最担心会出现这样的情形,所以一直竭力的克制着自己,谁知道到头来,还是露了破绽,可既然已经露了破绽,如今也只能想办法化解与挽回了。 遂装作一无所觉的笑道:“可见太子妃知人善任,这一点可比殿下你强多了,你以后该与太子妃多学习才是。” 心里则忍不住百感交集,太子妃竟那般推崇自己,倒比任何人都更相信和肯定他的能力,那他可不可以奢望一下,若当初先遇上她的是自己,她指不定就会有不一样的选择呢?就冲着她的这份相信和肯定,他也一定要打赢了这场仗,替她和殿下真正将这万里江山收入囊中才是! 宇文承川自不知道宇文策心里在想什么,但见他满脸的坦荡,自己倒先忍不住汗颜起来,事情不是都已说开了吗,他却因为几句话便这般小肚鸡肠,让人知道了,大牙只怕都得笑掉了,且一次两次的还罢了,次数一多,他与十一哥这兄弟还怎么做得下去?以后必须得将这毛病改了才是! 因忙应了一句:“至少这一点上,我以后的确该多像太子妃学习。”然后岔开了话题,“只是不知道荣王叔会不会阻拦你?毕竟你身上肩负着你们王府的未来和传承……” 话没说完,宇文承川已道:“阻拦定是会阻拦的,可只要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来问题不大,毕竟有些事别人不知道,父王却是约莫知道的,自然能明白我们赢面极大,一件事情只要有三分的赢面,便可以一做了,有五分的赢面,那更是非做不可,何况我们的赢面岂止五分,七八分都有了,殿下放心,我会劝服我父王的。” 宇文承川点点头:“若真由十一哥挂帅,粮草供给什么的一律都不必担心,便户部与兵部一时凑不起,我也会想办法的,何况我们还有秘密武器,倒是正好可以让瓦剌贼子试一下那玩意儿的威力,你把这两点一并告诉荣王叔,届时我再让东亭带着人去贴身保护你,想来荣王叔便不会反对了。” 宇文策道:“我自己有亲卫,小刀几个虽未必及得上东亭等人身经百战,却也是忠心耿耿,殿下还是将人留下,以备不时之需罢。” 兄弟两个还待再说,就听得外面传来冬至压低了的声音:“殿下,十一爷,几位阁老已经进了乾清宫。” 二人方就此打住,各自分开了。 不一时,内阁和兵部的人,还有几位有权势的亲王郡王等便重聚在了御前,许是都吃饱喝足换洗过了,大家都精神了不少,又有力气争锋相对,互不相让了。 柯阁老与二皇子一派的人自然仍是极力主张起复永嘉侯:“军情如火情,刻不容缓,永嘉侯虽昔日略有不妥,到底瑕不掩瑜,纵观全大邺,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当地的地形,更能震慑住瓦剌贼子,更适合挂帅退敌呢?还请皇上看在广宁三城数十万百姓身家性命的份儿上,给永嘉侯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吴阁老白阁老等人则仍是极力反对:“昔日永嘉侯只掌两枚总兵印,已是利欲熏心,胆敢克扣私吞军饷了,若再由他掌了帅印,岂不将成为更大一条蛀虫,将大军的粮草供给都给侵吞光了?明知此人有前科,还极力主张他挂帅,柯大人等到底是何居心,难道我大邺除了他永嘉侯,便再找不到可以挂帅的将军了么?若此番真纵容了永嘉侯,纵得他以为大邺离了他便不能如常运转了,他以后岂非越发的变本加厉?” 皇上被众人吵得头疼,一时间却也是拿不定主意,永嘉侯的确是难得的帅才,又了解辽东当地的情形,与瓦剌也是周旋惯了的,还真不好找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可他有前科也是事实,而且皇上不能只考虑当下,还得考虑以后,若此番真起复了永嘉侯,二儿子自觉又有了倚仗,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指不定便会步上三儿子的后尘,便他侥幸保住了性命,也免不得与长子两败俱伤,手心与手背打架,最痛的从来都是手的主人,皇上是真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 “皇上,臣自请挂帅出征,还请皇上恩准!” 众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让吵得已快忘我的众人总算纷纷回过了神来,忙循声望去,就见说话之人不是别个,竟是荣亲王世子宇文策,一时都呆住了。 片刻,还是荣亲王近乎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皇上,您别听这小畜生胡说八道,他能知道什么,仗着自己会几招三脚猫的功夫,便以为能为国上阵杀敌了,也不想想,若真能这么简单,众位大人又何必吵成这样,皇上又何必为难成这样?” 又骂宇文策:“还不快向皇上请罪,说你是一时头脑发热在胡说八道?还想挂帅,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得亏如今大家还在商议阶段,不至因你胡说八道误了正事,否则本王腿不打折了你的!” 才让众人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坚持起复永嘉侯的人们便都暗暗叫起苦来。 谁能想来半路会杀出荣亲王世子这个程咬金呢,论身份论能力论资历论圣眷,他都有了,再加上皇上对这一仗的必胜之心,为此今日甚至连太庙都没进,只在外面给大邺的列祖列宗上了香,定然是缺什么补给什么。 何况大邺与瓦剌本就实力悬殊极大,这场仗自然也是胜算极大,把话说白了,就是其他人挂帅,与永嘉侯挂帅还有差别,荣亲王世子挂帅的话,这差别便微乎其微了,——果然荣亲王府,至少荣亲王世子早已是东宫的人了吗? 说什么也不肯同意起复永嘉侯的人们则是满脸的惊喜。 对啊,他们怎么就没想到荣亲王世子这个现成的人选呢,谁不知道荣亲王是宗室这一辈的佼佼者,各方面的能力都十分突出,又身份尊贵,谁敢对他阳奉阴违甚至拖他的后腿?对,就是他了,说来大邺也的确该培养年轻一辈的将才帅才了,不然将来再出这样的事,一样得抓瞎! 吴阁老于是最先抱拳向皇上道:“皇上,臣觉得荣亲王世子挂帅极合适,何况朝廷也的确是时候该培养年轻一辈的良将了,军情如火情,还请皇上尽快定夺。” 话音刚落,皇上还未发话,荣亲王已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骂道:“吴老二,你是聋子吗,没听见本王方才的话?宇文策方才只是在胡说八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叫‘童言无忌’,小孩子说的话,自然不能当真,你再起哄,仔细本王对你不客气!” 说着,见宇文策还跪着不肯向皇上请罪,说自己是信口开河,越发来气,抬脚便踹向了他,“你倒是快说话啊,再不开口向皇上请罪,可别怪本王不给你留面子,当着皇上和这么多大人长辈的面儿,便打折了你的腿!” 宇文策挨了一脚,仍是身姿笔挺,连动都没动一下,不过这次他总算开了口:“皇上,臣打小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习武,自问一身武艺还算过得去,不然当年也不会在秋闱时脱颖而出,蒙皇上钦点进金吾卫当差了,如今臣当差已有十数年,蒙皇上恩宠与厚爱,近几年更是有了护卫御前的机会,也让皇上得以越发了解臣,臣的能力与为人,想必皇上比臣的父王还要更清楚几分也未可知。此番国难当头,臣也不说旁的虚的了,只说一句话,皇上若信得过臣,给臣以挂帅的机会,臣一定不会辜负皇上的信任与栽培,一定会凯旋而归,还请皇上恩准!” 一席话,说得荣亲王越发的火大,正要再骂儿子,奈何皇上已先开了口:“嗯,子璋有这个志向极好,保家卫国,本就该从上自下而为,总不能宗室子弟素日享受了朝廷的供奉,朝廷需要他们出力时,他们却打起退堂鼓来,何况吴爱卿的话也有理,朝廷是时候该培养年轻一辈的良将了,朕觉得荣亲王世子可以列为挂帅的人选之一,太子与众爱卿怎么说?” 宇文承川见问,忙笑道:“儿臣也瞧着十一哥极合适。我们宇文家本就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弓马骑射行军打仗是老祖宗传承下来的最大财富,万万不能丢了,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儿臣都想亲自上阵杀敌了,如今十一哥自愿请缨,儿臣觉得,不管最终有没有成行,他这种行动都值得肯定与嘉奖。” 皇上点点头,看向其他人:“众爱卿又怎么说?” 众人见皇上分明就动心了,还不是一点点动心,而是大大的动心,谁敢说反对的话,都纷纷笑道:“臣等也觉得荣亲王世子极合适。” 惟有柯阁老仍坚持道:“禀皇上,荣亲王世子虽武艺高强,能力出众,到底没有真正上阵杀过敌,缺乏实战经验,何况两军对垒,不是单打独斗就能定胜负的,关键还得看统帅的作战指挥能力。恕臣直言,在指挥作战上,荣亲王世子因从未历练过,只怕更是欠缺经验,所以荣亲王世子要上阵杀敌是可以的,但第一次上战场便挂帅,臣却觉得大大的不妥,这不是军事演练,而是真刀真枪的上阵,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臣以为,荣亲王世子只宜为副帅,主帅还得另则他人,请皇上三思。” 一直在旁边旁听,不要必要时候,等闲不开口的二皇子忙也接道:“是啊父皇,十一哥到底缺乏历练了些,儿臣虽也未上过战场,却知道一句话‘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十一哥真挂帅上阵,树大招风,危险必然也将成倍增加,可十一哥却是荣亲王府的世子,尤其他至今仍没成亲生子,儿臣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有个什么好歹,荣王叔可该怎么办,他本就子嗣单薄,十六哥还身体不好,连院门都出不得,一旦……可叫荣王叔以后靠哪一个,又让荣亲王府上下几百口子怎么办?反倒是儿臣,虽能力远及不上十一哥,却没什么后顾之忧,所以儿臣也自请上阵,万望父皇恩准。” 却是二皇子眼见想要起复永嘉侯已是万万不能,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之前的面子话儿变成真的,亲自以身犯险了,毕竟从来富贵都是险中求的,亲自上阵杀敌风险是大,是得付出鲜血甚至性命做代价,可回报也大不是吗? 旁的不说,至少舅舅那一万精兵便能趁此机会过明路了,再不用成为一柄虽能伤敌,却也能伤己的双刃剑,就更不必说一旦他打赢这场仗,将随之而来的声望与势力了,而有舅舅和岳父在背后替他保驾护航,他打赢这场仗的希望还是很大的,所以舅舅不能起复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能挂帅也是一样,得亏宇文策忽然横插这一杠子,才让他顺势想出了这个主意,不然局面还得僵持下去。 可宇文策又怎么会让他如愿,立时说道:“二皇子殿下千金之躯,才真是不宜去冒这个险,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皇上已经失去三皇子殿下了,不能再连二皇子殿下也一并失去了,所以皇上,还是让臣去罢,臣一定会凯旋归来的!” 皇上闻言,就皱起了眉头,沉声向二皇子道:“如今朕正与众爱卿商议正事,你凑的什么热闹,你媳妇儿不是快临盆了吗,你还在宫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去守着他呢!” 一副巴不得二皇子立刻离开的样子,虽大家都知道皇上会如此,不乏爱护二皇子之意,可皇上对二皇子的不耐烦,还是让大家心里都有了各自的看法。 二皇子不由攥紧了拳头,他宁愿站着死,也不愿意这样窝窝囊囊的跪着生好吗,何况父皇难道不知道,一旦他不在了,他连这样跪着生的机会都将没有了?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仍满脸恳切的道:“父皇,战场上的确刀剑无眼,可方才您自己也说了,保家卫国,本就该从上自下而为,难道儿臣是血肉之躯,十一哥就不是了,战场上成千上万的将士就不是了吗?凭什么儿臣就该特殊一些,是,儿臣的能力的确不及十一哥,那儿臣不做主帅,甚至不做副帅,只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副将,总可以了罢?” 顿了顿,又道:“父皇爱护儿臣的心儿臣都知道,儿臣自己也是做父亲的人了,岂能不明白?所以定会在奋勇杀敌的同时,保护好自己的,反倒是十一哥,毕竟还没成亲生子,所以体会不到荣王叔心里此刻的煎熬,我多嘴劝十一哥一句,别总想着建功立业,还是得将自己该尽的责任尽到,该担的担子挑起来才是。” 一旁荣亲王听至这里,虽知道二皇子别有用心,也禁不住被他的话触动,忍不住向宇文策道:“你二弟身体不好别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我们王府将来的担子只有你能挑起来,就当父王求你,别再想着上战场了好吗?” 也不怪荣亲王着急上火,他的嫡子宇文竼几年前便彻底废了,成日里除了喝酒就是玩儿女人,不过他日日被关在那一方小天地里,不喝酒玩儿女人,也的确没有其他事可做了。 以致弄出了一大堆生母微贱的庶子庶女来,偏荣亲王费心替他娶的正妻,一位五品文官的侄女,品行才德都堪称上佳的,他却看都不看一眼,自然更不必说与其生下嫡子了。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宇文策此番真在战场上有个什么好歹,难道要荣亲王将自己的爵位与家产都传给宇文竼的庶子之一不成,那不等荣亲王咽气,只怕荣亲王府就得沦为宗室里的末流,盛京城的笑柄了,荣亲王怎么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 荣亲王说完宇文策,又向皇上可怜巴巴的道:“皇兄,臣弟此生拢共就两个儿子,一个还可以忽略不计,难道您真忍心让臣弟唯一的儿子上战场去,让臣弟日日担惊受怕,甚至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听得宇文策大是头疼与无奈,忍不住低声道:“父王,我说了我会凯旋归来的,您怎么就不相信我的能力呢,您都信不过我了,谁还敢相信我?” 吴阁老与白阁老也道:“是啊王爷,世子爷武艺高强,能力出众,您该相信他才是……” 一语未了,已被荣亲王啐了满脸:“反正不是你们的儿子要上战场,你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再敢瞎起哄,看本王不亲自动手,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骂得二人悻悻的不敢再说后,才又继续向皇上卖起可怜来:“皇兄,臣弟三岁丧母,九岁丧父,娶的老婆又是个不贤的,儿女缘还薄,好容易养出了个出息儿子来,后半辈子就指着他了,他就是臣弟的命啊,您果真派他上了战场,岂不是要了臣弟的命吗,皇兄,您就发发慈悲罢……” 弄得皇上是哭笑不得,却是不好再说让宇文策挂帅的话了,场面也因此再次僵住了…… 再说顾蕴送走宇文承川后,因早上起得早,昨晚上又没睡好,不免害了乏,于是让人服侍自己卸了妆换了衣裳,躺到床上歇起中觉来。 不想一觉醒来,已快交申时了,她喝了锦瑟奉上的温水,又吃了两小块苹果,宇文承川回来了。 顾蕴忙迎上前道:“怎么样,皇上同意让十一哥挂帅出征了吗?” 宇文承川见她睡得两颊红扑扑的,因这些日子将养得好,脸上终于有点肉了,忍不住伸手轻捏了一下她的左脸颊,才笑道:“皇上倒是挺动心让十一哥挂帅,荣王叔却说什么也不同意,又有宇文承乾搅局,说自己也要上阵杀敌,请皇上恩准,如今场面再次僵住了。” “啊,那怎么办?”顾蕴忙道,“宇文承乾搅的什么局,他是不是看着永嘉侯起复已彻底无望,所以打算自己上了?他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他想死是他自己的事,别连累了广宁三城的无辜百姓和成千上万的将士们,殿下可千万不能让他得逞了才是!” 宇文承川道:“我当然不会让他得逞。如今是皇上见这么长时间都议不出个结果来,所以下旨让大家散了,明日大朝会时再议,十一哥趁大家都散去时告诉我,他今晚定会劝服荣王叔的,让我只管放心。” 顾蕴这才眉头稍展:“十一哥既说了他定能劝服荣亲王,想来问题不大,不过荣亲王若实在不同意,我们也没办法,只好让大伯父上了,就是大伯父的位子,不知道能不能让十一哥顶上?” “且待明日散朝之后再说罢,实在不行,也只能让大伯父上了,让宇文承乾出征必须得等到万不得已之时再退让,而且至多只能是副帅。”宇文承川沉吟道,“我这会儿也就回来瞧瞧你,还得去前面议事,虽主帅的人选还没定下来,调哪个总兵府的兵将,粮草的筹措,还有其他一系列的问题都得考虑起来了,再就是我们那个床弩,一旦曝光,便不再是我们私有的了,得想个妥善的说法才是,且也必须等到万不得已之时再拿出来……不过晚膳我会回来陪你用的,你等我啊。” 顾蕴点头应了:“那我让暗香做好你爱吃的菜等你回来。”将他送出了殿外。 彼时荣亲王与宇文策父子两个也已回到荣亲王府了,只是荣亲王一路都臭着脸,看也不看宇文策一眼,待回了自己的居所银安殿后,更是直接喝命左右:“把殿门给本王关起来,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省得本王看了闹心!” 左右见宇文策就在后面,情知王爷这话是说给世子爷听的,是既不敢得罪王爷,又不敢得罪世子爷,更不敢笑,只得慢吞吞的作势关起门来。 宇文策如何看不出众服侍之人是在有意放水,长腿往前一伸,便弄得他们没法儿关上门,只得假意叫着:“世子爷,您不能进去,王爷说了,谁也不许进去的,世子爷,世子爷……”眼睁睁看着他进去了。 荣亲王一见儿子进来,便板着脸道:“你进来做什么,没听见本王方才说谁也不许进来吗,还不快给老子滚出去!” 宇文策却几步上前,至荣亲王对面坐了,还老神在在的给荣亲王和自己都斟了一杯茶,才笑道:“我会走会跑会跳,就是不会滚,所以只能留下继续惹父王生气了。” 荣亲王大是没好气:“你既知道会惹本王生气,还非要自动请缨上阵杀敌,你是怕气不死本王是不是?府里的情形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除了你,谁还能撑起这个家,难道让你老子辛苦大半辈子,到老来还得事事靠自己,一刻不停的操心到死不成?本王知道你跟太子殿下是过命的兄弟,如今殿下有难处,你该第一个替他分忧解劳,可这不是旁的事,是一个不慎便要送命的事,你替殿下做别的事本王拦过你吗?你要知道,你不止是太子殿下的兄弟,更是我的儿子,是荣亲王府的继承人啊,你难道真就一点也不为我考虑么?” 又说宇文承川,“太子殿下也是,有他这样坑自己兄弟的么,他这分明就是赶鸭子上架,果真他除了你,就再找不到其他人可用了?那显阳侯顾准不是现成的人选?他这分明是偏心,拿自己兄弟的安危去讨好太子妃和自己的岳家!” 宇文策见荣亲王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不像,忙把茶递给他:“父王你先喝口茶消消气,太医可说了,您如今上了年纪,不能经常动怒的。” 见荣亲王横眉怒目的还要再说,忙抢先说道:“父王您先听我说,太子殿下事先便征求过我的意见,是我愿意去的,正是因为我们王府人丁凋零,所有责任与担子都得我一个扛,所以我才必须要去打这场仗,并且只能胜不能败的,如今我们王府瞧着是显赫,可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呢?会是个什么情形,谁也说不好,如今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我岂能轻易放弃?” 说着一摆手,“父王先别急,容我把话说完,这场仗看着凶险,但太子殿下说了,粮草供给方面,完全不用担心,还会派人贴身保护我,更重要的是,他有一样谁也没见过的威力无比的新式武器,仅凭那一样武器,便能让我方立于不败之地了,您说这样一场胜算至少也有七八分的仗,除非是傻子,才不去打呢,父王愿意当傻子吗,我反正是不愿意的。” 一席话,说得荣亲王没了话,片刻方悻悻道:“就算有七八分的胜算,到底还有两三成的可能会失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老子老了,承受不住那个万一啊!” 吐了一口气,又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们王府人丁凋零,你若是一早就愿意成亲,如今我孙子都不知道有几个了,大的指不定都能骑马拉弓了,可如今你却连老婆都没娶进门,更别说孙子了,真是越说越生气,你这是打算生生气死我是不是?” 宇文策听父亲的语气明显已有所松动了,忙趁热打铁,恳切道:“父王,太子殿下如今与我的确是过命的兄弟,可等到他正位大宝那一日,我们就不再是兄弟,更是君臣了,光靠这些年的交情,能抵什么用?我可不想让我的子孙将来一代日子不如一代,所以我自己当亲王不算,我的子孙也得是亲王,我要为他们挣一个铁帽子王,父王能明白我的心吗?” 儿子这般有志向,荣亲王还能再说什么,只得退而求其次:“呸,老婆都还没进门呢,就在想儿孙了,行,你既有这个志向,老子也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让你去便是,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给老子成亲,这样等你回来时,你媳妇儿指不定已替你生下儿子了,老子这个要求不算过分了罢?” 宇文策闻言,心知这已是父王的最大让步了,虽仍满心不想成亲,到底还是重重一点头,答应了父亲的要求:“行,我听父王的,但凭父王安排便是。” 于是第二日大朝会后,宇文策便成为了新晋的征东大元帅,军情紧急,皇上择了七日后大军开拔,同时还下了一道旨意,宇文策与光禄寺卿家的小姐三日内完婚。 ------题外话------ 勉强算肥更吧,毕竟如今的确没有多余的时间码字,亲们明白撒?O(n_n)O~ 另:已经有不少亲亲领到奖励了哦,没领到的亲亲们加油哦,么么哒,O(n_n)O~   ☆、第二百四八回 十一哥大婚 宇文承川还没回东宫,顾蕴已收到确认宇文策挂帅东征,并且三日内完婚的消息了,立时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吩咐锦瑟白兰几个:“把本宫前儿找出来,预备送与十一爷送大婚贺礼的东西再理一理,明儿一早即让胡向安送出去,十一爷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大事,虽说时间紧急,事急从权,也不能失了应有的体面与规矩才是。” 锦瑟白兰忙笑着应了:“娘娘放心,奴婢们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不出丝毫岔子的。” 锦瑟因当年去扬州时,一路上与宇文策相处过几日,也算得上熟人,应完又笑道:“十一爷那么个英挺出色的人儿,谁曾想于姻缘上偏偏如此不顺,如今总算好了,就是不知道世子妃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与十一爷男才女貌,天造地设?” 顾蕴笑道:“那位丁小姐本宫虽没亲眼见过,但听见过的人说来,倒是个好的,不然也不会引来所有见过的人都说好了,横竖大婚后十一爷定会带了她进宫谢恩的,届时自然就可以见到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小太监的声音:“殿下回来了。” 顾蕴忙起身迎了出去,就见宇文承川大步走了进来,神色间虽与素日无二,但顾蕴还是立刻感知到了他心情极好,不由笑道:“恭喜太子殿下,贺喜太子殿下,总算可以暂时高枕无忧了。” 总算皇上是个圣明有远见的,没有因一时之急便起复永嘉侯,反而大胆启用了从未正式上过战场的宇文策,想来这会儿不止宇文承川和东宫一派的人,只怕皇上心里也打着鼓,不知道这番冒险到底是对是错,又值得不值得,但没关系,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他们的选择是再明智不过的! 宇文承川拉了她的手一面往里走,一面笑道:“你也听说了?” 顾蕴笑道:“这会儿只怕阖宫上下都听说了,我听说了有什么可奇怪的,我还连给十一哥的贺礼都准备好了呢,回头你再亲自瞧瞧,看要不要再添点什么,就是明儿送出去时,是打我的旗号,送去丁府给丁小姐做添妆呢,还是以东宫的名义,送去荣亲王府?前者还可以说是我与丁小姐神交已久,只是女人们之间的交情,后者可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大家,十一哥乃至荣亲王府就算还不是东宫的人,至少也是亲东宫的了,你看会不会平添什么麻烦?” 宇文承川闻言,思忖片刻,道:“直接以东宫的名义送去荣亲王府罢,横竖经过十一哥自请挂帅东征之事,大家心里已多少有数了,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我是太子,本就是大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荣亲王府和十一哥亲东宫有什么可奇怪的,他们既然忠于皇上,忠于大邺,自然也该忠于我,换了其他人来做这个太子也是一样,换句话说,他们忠于的是太子,而不是我本人,也谈不上什么结党不结党的,生不出什么麻烦来。” “那我知道怎么做了。”顾蕴点点头,关切道:“你这几日都没有吃好睡好,要不我让暗香这就摆了午膳来,你早些吃毕,好生歇个中觉,再起来继续忙你的也不迟?好歹现下还是过年呢,不说百事不理,只管吃喝玩乐,也不能太亏待自己才是。” 说得宇文承川笑起来:“媳妇儿这般心疼我,我岂能辜负了媳妇儿的一番美意?你怎么安排,我怎么照办就是。不过还有一件事,荣亲王府只有两个侧妃理事,旁的事也还罢了,十一哥大婚这样的大事让两个侧妃全权出面就有些不像了,而且时间紧急,她们两个人只怕也忙不过来,你看宗室里谁适合去帮着支应一下的?” “这倒是。”顾蕴沉吟道:“礼亲王世子妃怎么样,她自来便是个能干的,辈分又高,礼亲王府还家风清正,她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而不藏私,让人口服心服的,由她领着荣亲王府的两位侧妃支应内院,想来尽够了,外院的事自有内务府和宗人府,倒是不必我们多操心。” 宇文承川点点头:“行,就礼亲王世子妃了,我回头就与礼叔祖打招呼去。至于催装和迎亲时的陪同人选,我是不能亲去了,五皇弟六皇弟却是没问题的,让他们两个,再加上几个王府的世子尽够了,回头我也打发人给五皇弟六皇弟都递个信儿去,务必让丁家知道,时间虽紧急,荣亲王府和十一哥却是很看重他们家女儿的,如此十一哥将来也能免去很多后顾之忧了。” 不管是从兄弟之情君臣之谊,还是其他方面考虑,他都希望十一哥能与新娘子琴瑟合奏,夫唱妇随,不然他既会时不时的因为一句话乃至一个眼神,怎么忍也忍不住的多心,亦会觉得不安,好像自己与蕴蕴这般幸福有罪似的,总觉得如果十一哥不能幸福,自己也不该这般幸福! 陪同催妆娶亲的不是皇子就是亲王郡王世子,除了宇文承川这个太子当初大婚,只怕再没人的婚礼能有这么高的规格了。 顾蕴笑道:“从来夫妻都是一体的,丁小姐尊荣了是十一哥的体面,也只有十一哥体面了,才能成就丁小姐的荣耀,丁家与丁小姐瞧得十一哥这般看重他们,心里定会很高兴的,于这段婚姻便算是开了个好头,想来将来二人定能琴瑟和鸣,儿女成群的。” 次日一早,顾蕴果然打发胡向安,以东宫的名义送了丰厚的贺礼去荣亲王府上,皇上自然也有赏赐,却是昨儿便送到了,规格直逼皇子大婚,如今东宫再送贺礼来,自然也就不会让人说嘴灭过皇上的次序,也不会太打眼了。 荣亲王府已从里至外都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了,好在本就是大过年的,这些东西原便备着,如今只是再加厚加多一些而已。 不过荣亲王府从上至下的人们就没这么松快了,都忙得是脚打后脑勺,唯一不算太忙的,也就只荣亲王和宇文策这个准新郎了,只是父子二人也有区别,区别便是荣亲王是满脸的喜气洋洋遮都遮不住,宇文策则是一脸的严肃与不苟言笑,半点即将小登科的喜悦都没有,好在他在人前向来都是这样,倒也没引起谁的不解与怀疑。 一时胡向安离了荣亲王府,却没有就回宫,而是又坐车去了丁府。 送给荣亲王府的贺礼是贺礼,顾蕴以太子妃名义赏下的添妆是添妆,这门亲事既是御赐即日完婚的,除了前朝,后宫自然也该有所表示才是,如今宗皇后想不到这上头,或者说是想到了,也不愿意给丁府和丁小姐这个体面,其他妃嫔则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资格,那顾蕴这个太子妃就越发要代表后宫的女眷们,替皇家全了这个体面才是。 丁府与荣亲王府一样,也忙得是人仰马翻,好在丁府人丁兴旺,丁小姐光伯母与婶娘就有四个,同辈的嫂嫂更是七八个,——这也是荣亲王当初会为宇文策挑中她为妻的原因,就是看的丁家人丁兴旺,女眷个个儿都是好生养的,家世权势助力什么的,反倒是次要的。 还不连族中来帮忙的女眷们,更兼丁小姐的嫁妆是一早便准备好的,陪嫁人员也是现成的,只是因三皇子猝死,延迟了婚期而已,如今要忙的不过就是安排来贺喜宾客的吃住行等问题,倒是比荣亲王府从容了几分。 胡向安既是代表太子妃来送给丁小姐添妆的,丁小姐本人自然少不得出来谢恩,胡向安趁机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一回,见她果然沉稳从容,进退有度,不由暗暗点头,看来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可以安心了。 如此应酬了一回,胡向安便辞了丁家一众人等,回了东宫去向顾蕴复命,行礼后,少不得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一一说了一遍:“荣亲王府有礼亲王世子妃领着两位侧妃执事,虽忙却不乱,娘娘只管放心,荣亲王还说,等大婚次日,便让十一爷带了世子妃进宫来亲自向娘娘谢恩。至于丁府,因人多力量大,倒比荣亲王府还从容些,奴才还有幸见到了丁小姐,果然是个才貌双全,大方从容的,十一爷有福了。” 顾蕴闻言,满意的点头道:“只要人是个好的,那便一切都好,你辛苦了,下去歇着罢,今儿不必上来伺候了。” 胡向安忙行礼谢了恩,却行退了下去。 顾蕴这才支颐微笑起来,如今十一哥与前世的处境已完全不一样了,想来以后也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而是会与丁小姐夫妻和美,儿女双全,就像她与宇文承川一样,真好! 展眼便到了宇文策与丁小姐大婚之日,从迎亲到新娘子上花轿再到行礼拜堂等过程有多热闹,自不消细说,亲事虽仓促,荣亲王府与丁府却都不是小门小户,又有天家做后盾,其轰动程度,的确仅次于前年宇文承川与顾蕴大婚时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在喜相逢的鼓乐声中,傧相有意拖长的声音显得越发的悠长嘹亮,宇文策虽满心的复杂,依然听从两方全福夫人的指令,与新娘子一同进了新房。 压襟、撒帐、挑盖头、饮合卺酒……又是一系列的礼仪之后,宇文策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新娘。 明媚得好似三月桃花的一张脸,一双杏眼里是盈盈流动的春水,肌肤是赛雪欺霜的白,五官也恰到好处,平心而论,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只是再美又如何,不是那个人,也让他心里生不出半点涟漪来。 不过产生不了男女之情是一回事,既已是他的妻子了,那便是他的责任与义务了,他自然会给她应得的体面与尊重,当然,她也得尽到荣亲王府世子妃的责任与义务才是。 念头闪过,宇文策沉声向床上红着脸一直低垂着头的丁氏开了口:“我去前面敬酒了,你洗漱一番歇会儿罢,我等会儿让人给你送吃的东西来。” 丁氏闻言,脸就越发红了,原来世子爷不止人生得器宇轩昂,英挺不凡,声音还这般好听……胡思乱想着,所幸嘴上还没忘记小声应道:“妾身知道了,世子爷只管忙您的去。” 宇文策“嗯”了一声,这才转身大步出去了。 余下丁氏的两个陪嫁丫鬟抱琴入画见他走远了,方忙忙拥了上前:“小姐,不,如今该叫世子妃了,世子妃,让奴婢们服侍您换身衣装洗把脸罢,得亏如今天气冷,不然顶着这一身凤冠霞帔,您今儿可得热坏了。” 丁氏忙道:“我脖子这会儿就正酸得厉害呢,快帮我把这凤冠卸下来。” 抱琴入画于是齐齐上手,很快便服侍丁氏卸妆盥洗完,重新将头发梳成了个简单的纂儿,抹了香脂,还换了件簇新的绯红色中衣。 她这才松了一口长气:“总算舒服多了。” 二婢闻言,抿嘴一笑,正要再说,就听得外面传来一个声音:“世子妃,奴婢是世子爷院里原来的管事媳妇陈四家的,世子爷打发奴婢给您送吃的东西来,奴婢方便进来吗?” 是管事媳妇,而不是管事大丫鬟……想到之前那个有关荣亲王世子爱男人不爱女人的传言,丁氏一时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的好,虽然她父亲让母亲与她说过好几次,那个传言完全是无稽之谈,乃是世子爷为了维护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名誉,不得已自污得来的,世子爷其实是个再正派不过的人,可空穴不来风,她心里又岂能没有几分怀疑与不安?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细思这些的时候,丁氏很快便敛住心神,冲抱琴入画一点头,抱琴便扬声向外道:“世子妃才梳洗完了,陈嫂子请进来罢。” 很快陈四媳妇便进来了,二十来岁的年纪,生得白白净净的,衣饰也十分齐整,最重要的是,进屋后一点也不乱瞟乱看,规规矩矩的给丁氏行了礼,把食盒放下,便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 看得丁氏不由暗暗点头,随便一个下人都能调教得这般规矩,想来世子爷的确是个正派人罢? 耳边忽然传来抱琴惊喜的声音:“都是世子妃素日爱吃的菜呢,可见世子爷是把世子妃放在了心上的。” 丁氏忙回神一看,果见食盒里几样菜都清淡宜人,正是自己素日爱吃的,脸上不觉就带出了几分笑容来。 入画也笑道:“方才临出去前,世子爷也不忘先交代世子妃洗漱歇息,再结合现下一看,世子爷分明就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嘛,奴婢心里方才还有些怵世子爷呢,如今一点也不怵了,等后日回门时,让她们亲眼见过世子爷是多么的优秀待世子妃又是多么的好后,我看她们还怎么胡说八道!” 抱琴冷哼道:“理她们呢,分明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不过能亲眼看她们都吃瘪,想想都挺痛快的。” 丁氏任二人说着,并不插话,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的明显了,只要世子爷是个正派人,她就有信心把日子过好,让那些个这段日子没少明里暗里说她坏话淡话的人好看。 原来丁家四代同堂,因丁氏的父亲官做得最大,姐妹们素日相处时,又岂能人人都喜欢她,待她与宇文策结了亲后,暗地里妒恨她的人就更多了,偏除了宇文策庶出的身份以外,她们实在再找不到可挑剔这门亲事的地方,亦连庶出这事儿她们也不敢很说,毕竟宇文策已经是世子了,那就代表皇上和朝廷也肯定了他,她们难道还敢跟皇上和朝廷对着来不成? 所以好容易有了个宇文策爱男人不爱女人的坏德行可以挑剔,她们岂能放过,让丁氏这些日子暗地里是没少生气与伤心,好在如今看来,父亲说的才是对的! 一时丁氏吃完了饭,待抱琴入画两个也吃毕了,正想打发人去瞧瞧宇文策什么时候回来,就听得外面传来仆妇恭谨的声音:“世子爷回来了。” 丁氏忙起身迎了出去,就见面色微酡的宇文策带着几分酒意走了进来,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也许是灯光太柔和的缘故,他的面部表情看起来柔和了不少,人也因此显得越发的英俊挺拔了。 丁氏的心跳瞬间加快了许多,屈膝给宇文策行了礼,壮着胆子颤声说了一句:“让妾身服侍世子爷更衣罢?” 宇文策居高临下看着她一直在轻微的发抖,知道她正满心的紧张与害怕,虽仍对她生不出男女之情来,也免不得滋生出几分强大者在面对弱小者时,本能的怜悯之情,何况二人今晚上必须洞房是免不了了……遂点头应了:“那就有劳你了。” 二人遂一道进了净房…… 翌日一早,龙凤喜烛还未燃尽,宇文策与丁氏便起身了,一番梳洗打赏之后,礼亲王世子妃的贴身嬷嬷与荣亲王银安殿的管事嬷嬷联袂收元帕来了。 丁氏本就一直红着的脸就越发红了,却仍大大方方的受了两位嬷嬷的礼,又让人给二人打了赏,才让人好生送了出去,给宇文策院子里的其他人打赏时,也一副落落大方,毫不露怯的样子,已初显当家主母的风范了。 宇文策在一旁看在眼里,就暗暗点了点头,看来丁氏还真没有辜负父王的期望,倒是当得起荣亲王府的世子妃了。 二人简单用了早膳,便去了银安殿给荣亲王和荣亲王妃敬茶,这样的大日子,荣亲王妃就算“病”得再厉害,也不可能不出现,不然以后丁氏与其当面遇上了,都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婆婆,可就闹笑话儿了。 宇文竼夫妇自然也不能不出现,还带着他们的一串庶子庶女,再就是何侧妃与张侧妃,并静和郡主一家子了,瞧着倒也坐了半屋子的人。 荣亲王妃久不在人前出现,这次乍然出现,几乎都快老得让人认不出来了,与荣亲王坐在一起,倒不像是夫妻,更像是母子,唯一不变的,就是她看向宇文策的目光,仍是一如既往的仇恨与怨毒,不,应该说是更仇恨与怨毒了。 宇文策接收到荣亲王妃的仇恨怨毒目光,也是一如既往的视而不见,如今她也就只能白瞪瞪自己了,反正她就是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也不能让自己少一块儿肉! 让他意外的是,丁氏面对这样的荣亲王妃,竟也一点没表现出惊慌与无措来,给荣亲王妃敬茶时,后者一直不叫她起来,存心刁难她,她也一直面不改色,腰肢挺得笔直,让人挑不出半点不是来,沉稳从容得浑不似十几岁的小姑娘。 由不得宇文策不刮目相看,想到曾经的顾蕴也是这般的沉稳与从容,说来二人年纪倒是差不多大小。 也由不得荣亲王不刮目相看,低声说起荣亲王妃来:“策儿与他媳妇还得进宫去向皇上和太子殿下太子妃谢恩,你要立规矩,等他们从宫里回来后再立也是一样。” 荣亲王妃满脸的愤怒,等他们从宫里回来,她也再见不到天日,更遑论给儿媳立规矩,享受儿媳的伺候了……可想起荣亲王这些年针对她娘家的种种手段,还有亲生儿子的无能无用,父亲有意养废他,他便也自甘堕落的由着被养废,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恨恨的接过了丁氏一直举着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赏了她一对镯子和一个红包。 轮到宇文竼夫妇,就是他们给宇文策和丁氏敬茶了。 宇文竼似是没想到新进门的大嫂会这般漂亮,又是嫉妒又是不忿,父王的心果然偏到了脚后跟,给他就胡乱娶个小官家的女儿,姿色还平平,给宇文策那贱种就娶高门贵女,还这般漂亮,实在是太可恨了! 打量丁氏时,眼神便免不得肆无忌惮了几分,还是感受到宇文策冰冷如刀的目光,想起宇文策实在不好惹,才悻悻的收回目光,给二人敬了茶,叫了丁氏“大嫂”。 宇文竼的妻子许氏则是一脸的麻木,让敬茶就敬茶,让叫大嫂就叫大嫂,多余的一个动作一句话都没有,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刻她心里有多凄苦与无奈,大伯这样的男人她这辈子都是不敢想的,可哪怕没有男人呢,也好过有宇文竼那样一个夫君啊,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嫁了这么一个人?! 静和郡主一家待宇文策和丁氏就要亲近多了,夫妻两个的小女儿还吐字不清的叫着“舅舅”,要扑到宇文策怀里去,显然这一家子与宇文策素日关系着实不错,何侧妃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还是得到了回报。 丁氏给静和郡主夫妇两个的见面礼自然与宇文竼的一样,甚至给两家孩子的见面礼都一样,但对着二人时的笑容就要发自内心多了,对他们孩子说话的语气也要柔和得多,差别虽不明显,却是亲疏立现。 这下不止宇文策与荣亲王,连静和郡主一家并两位侧妃,都分明的意识到新进门的大嫂/世子妃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了,都在心里暗暗点头,聪明人好啊,有个聪明能干的当家主母,所有人的日子都能好过些不是? 一时敬完了茶,宇文策与丁氏便在荣亲王的催促下出了银安殿,去到了垂花门外上车。 半道上,宇文策因见丁氏脚步略显滞涩,想起昨晚自己因为缺乏实战经验,更因为心里不爱,所以也不会生出太多情致与怜惜,从头至尾都更注重自己的感受,折腾了许久,也就不怪丁氏难受了,听说女子第一次,就没有不难受的,若遇上个鲁男子,则更是加倍难受……只得放缓了脚步,又吩咐随行的抱琴与入画:“扶着你们世子妃些,很快垂花门就到了,再坚持一下。”后一句话却是对丁氏说的。 丁氏的两颊立时飞满了红霞,眼里的柔情却是满得要溢出来,声若蚊蚋的应了一声:“多谢世子爷关心,妾身能坚持得住。” 余光瞥见抱琴与入画都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面笑一面还不忘挤眉弄眼,世子爷待世子妃可真好,而且世子爷身边服侍的哪有什么眉清目秀的,可见传言果然是无稽之谈,真是太好了! 丁氏忽然就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竟然嫁了世子爷这么好的男子,一定是前世做了许多好事,决定了,以后她要做更多好事,让自己的福气越发绵长,甚至持续到来世才是! 很快到得垂花门外,丁氏由抱琴入画扶着上了马车,宇文策则骑了马,被自己的亲卫和长随簇拥着出了自家的角门,直奔皇宫方向而去。 到得懋勤殿,皇上正会见几位阁老,二人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到了皇上。 皇上早前便对宇文策另眼相看,如今越发另眼相看,和颜悦色的说了好些话,又赏了丁氏好些东西,才吩咐宇文策:“皇后身体不适,就不必带你媳妇儿去景仁宫了,直接带去东宫拜见太子妃罢。” 满朝文武心里都有数了的事,皇上心里又怎会没数,但就像宇文承川说的那样,他是大邺的太子,帝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荣亲王府与宇文策在皇上与他君臣父子间没有意见不合甚至起冲突时,他们忠于太子也是理所应当之事,这也是对皇上自己的变相忠心,所以皇上自不会因此对宇文承川生出什么不豫与嫌隙来,至少现在还不会。 何况顾蕴给丁氏的添妆之举让皇上十分欣慰,就像寻常人家,做婆婆的忘记了一件事,协理管家的长媳却记住了,主动全了自家的体面一样,这样的行为怎么都是值得肯定的,所以皇上才会亲自开口让宇文策带丁氏去东宫拜见顾蕴,以肯定顾蕴是整个后宫仅次于宗皇后的存在,儿媳懂事,他自然也愿意给她体面。 彼时宇文承川与顾蕴早在东宫候着宇文策与丁氏了,听得胡向安进来禀报:“十一爷与世子妃已经进了东宫了。” 宇文承川想也不想便站起来道:“蕴蕴,十一哥到底是外臣,不方便出入内宫,我还是出去见他罢,让胡向安领了十一嫂见你便是。”有些事情,要断就必须要断个彻底才好! 顾蕴不疑有他,点头笑道:“那殿下快去罢,别让十一哥久等了。”又吩咐胡向安,“好生服侍了荣亲王世子妃进来,就说本宫身子不便,就不亲自去迎接她了。” 胡向安忙应了,服侍着宇文承川一道出去了。 不多一会儿,便引了个着大红色礼服,生得柳眉秀目,樱唇半点,既清雅端庄又不失妩媚的女子进来,顾蕴一看便知是宇文策的新婚妻子丁氏了。 果然丁氏拜了下去:“臣妾荣亲王府丁氏参见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蕴忙笑道:“十一嫂快快免礼,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何况我们殿下与十一哥还颇有几分私交,十一嫂实在不必客气。” 丁氏却仍给她行了全礼,方笑道:“再是骨肉至亲,也得先国后家,臣妾不敢轻狂。” 说话间,趁机看了顾蕴一眼,见这位传说中褒贬不一的太子妃虽不施脂米分,小腹微隆,却实在是自己生平前所未见过的漂亮,漂亮也还罢了,关键还有能力有手腕,也就不怪太子殿下爱若珍宝了……言语行动间便越发的恭谨与客气了。 ------题外话------ 十一哥脱处了,瑜说了自己不是后妈的,这下都相信了罢?为了庆祝十一哥脱处,难道大家不该洒点票票给亲妈吗?O(n_n)O~   ☆、第二百四九回 出征(继续泣血求票) 丁氏见顾蕴虽一身家常打扮,脂米分不施,人也不正襟危坐,只懒懒靠在大迎枕上,却仍难掩通身的气派,尤其是那种久居上位者所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威仪和气度,显然不是单靠“居移气养移体”便能养出来,还必须得经过见过不知道多少风浪才能历练成这样。 心知顾蕴真正是个人物,言语行动间便越发的恭谨与客气了:“臣妾早前便听说娘娘怀相有些不好,如今瞧着,娘娘气色却极好,想是已大安了,臣妾还带了些药材补品来,打算献给娘娘安胎用呢,如今瞧着,显是用不上了。” 顾蕴闻言,笑道:“这几日是好多了,只晨间起来会吐上一阵,偶尔会腰酸腰疼一下,便没其他反应了,得亏十一嫂是如今才第一次见我,要是早前见了,一定会被我的蓬头垢面吓一跳的,且十一嫂这般水灵,越发要衬得我如那烧糊的卷子,无地自容了。” 说着,见丁氏眉眼间的娇羞与喜悦满得几乎要溢出来,还有少女变做女人后,那种特有的风流与妩媚,也是不经意便流淌出来,不由暗暗好笑,十一哥早前还一直不肯成亲,定要找到一个心爱的人儿呢,如今知道成亲的好处了罢?话说回来,十一嫂这般漂亮水灵,也不怪他新婚夜便将她“滋润”得不轻,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么! 丁氏忙笑道:“臣妾曾听人说过,妇人有孕时,才是她一生最漂亮的时候,臣妾不过蒲柳之姿罢了,素日便连娘娘万中之一都及不上,何况如今,娘娘实在太过自谦了。” “真的,还有这样的说法儿?”顾蕴听得大感兴趣,“可我怎么听说,女子一生最漂亮的时候,是她披上嫁衣的时候?譬如十一嫂现下的好颜色,就是再好的胭脂水米分都晕染不出来的。” 说得丁氏红了脸,但见顾蕴平易近人,说话幽默风趣,且多少知道一些荣亲王府和自己娘家与东宫的牵扯,倒是渐渐放松下来,与顾蕴越说越投机了。 内殿里两个一无所觉的女人倒是相谈甚欢了,前殿宇文策瞧得宇文承川亲自出来接见自己,丝毫不给自己见顾蕴面的机会,虽知道他这么做是出于规矩使然,也出于那个他们心照不宣的原因,本无可厚非,便是换了他,他也必定会这么做的。 但心下仍免不得失望,他还想着,在自己上战场之前,好歹能见她一面,万一这就是他们之间此生的最后一面呢?谁曾想连他如此卑微的愿望,也没有实现的可能。 不过也就是一瞬间,宇文策已敛住思绪,给宇文承川见起礼来:“臣参见太子殿下。” 宇文承川不待他拜下,已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十一哥不必多礼,快进殿里喝茶去。” 十一哥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与落寞他岂能看不见,但任何事他都可以退让,便是要以自己的性命换十一哥的性命也不会眨一下眼睛,惟独蕴蕴他是绝不会给别的男人丝毫机会的,所以只能对十一哥残忍,连有可能是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他了! 兄弟两个并排进了崇政殿的正殿,冬至亲自上了茶来,宇文承川先就笑道:“瞧十一哥气色极好,可见新嫂子是个好的,说来也委屈她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才进门几日,连自己院子里的情况都还没摸清呢,夫君便要出征了,留下她一人独自面对陌生的夫家上下,还要为夫君担惊受怕,十一哥不但这几日,待你凯旋归来后,都得好生对人家才是。” 宇文策想起丁氏的沉稳与从容,点头道:“她的确是个好的,把王府内院交给她我极放心,我也会好生待她的,殿下放心。” 至于让宇文承川‘放心’的是什么,彼此都是聪明人,自然心里都明白。 只是这个话题实在不怎么愉快,是以宇文承川立时便岔开了:“对了,出征的一应事宜准备得怎么样了,我听说户部与兵部这几日都忙着,你也不必管那些事,只想想你届时要带哪些人,到了辽东后,这仗又该怎么打便是,我让人新备了舆图,十一哥瞧瞧去,待会儿出宫时,也一并带了出去,将来一定能派上用场的。” 说起正事,宇文策也严肃起来:“就带小刀几个并我那二十名亲卫足够了,皇上已经赐了我金丝软甲,殿下也为我备好了神兵利器,若这样我还能受伤甚至铩羽而归,我也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至于辽东的地形和形式,这几日我也有了解……” 兄弟两个说起正事来,不觉便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还是冬至进来请示宇文承川:“殿下,娘娘才打发人出来问,可要留十一爷与世子妃用午膳?” 宇文策这才惊觉已快午时了,忙道:“不必了殿下,父王还等着我们回去吃团圆饭呢,下午又得去宗室营认亲,下次有机会时,再带了内子来叨扰殿下与娘娘也是一样。” 知道他时间紧迫,宇文承川也不留他,点头道:“那十一哥与十一嫂就即刻出宫忙你们自己的去罢,回头十一嫂若是得了闲,请她时常进宫逛逛,陪太子妃说说话儿,长天白日的,她老待在王府里也是无聊。” 这便是抬举丁氏,借东宫之势给丁氏立威的意思了,宇文策岂能不懂,想起自家那个烂摊子,虽有荣亲王坐镇,丁氏一开始接手管家也免不得劳神费力,捉襟见肘,于是谢了宇文承川,方由冬至送出了东宫的二门外,等着丁氏出来,一道出了宫去。 宇文承川则在送走他后,回了崇庆殿去见顾蕴。 就见顾蕴正扶着腰慢慢在屋里走来走去,脸上一直带着笑,看起来心情极好的样子,宇文承川脸上不觉也爬满了笑,道:“十一嫂就这么让你喜欢么,瞧你笑得这般开心,跟捡了金子似的。”一面上前扶住了她。 顾蕴顺势将手放到他的大手里,笑道:“我这不是替十一哥高兴么,娶了个贤妻。你不知道,十一嫂不但说话处事待人接物一看就是个能干的,还特别会来事儿,我瞧着她给胡向安等人的打赏,都是恰到好处,既不轻也不重,想来御前的人也是一样,可如今荣亲王府谁会记得教她这个,只怕连十一哥都忘了,她却一早就准备好了,以后荣亲王府有她当家坐镇,十一哥哪还有后顾之忧?” 宇文承川闻言,笑道:“荣王叔千挑万选才为十一哥定下的妻子么,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如今就看她什么时候能为十一哥生下继承人了,届时荣王叔只怕更是欢喜得要疯了。” 说到孩子,忙问顾蕴:“方才我出去后,你没再觉得难受罢?哎,我听说孩子满了三四个月后,就要开始在母亲肚子里动来动去了,怎么我们的孩子至今也没反应?我明儿可得好生问一问王坦才是。” 顾蕴听得这话,脸上的笑就越发柔和了:“你从哪里听来三四个月就会开始动的,我明明听说的是得四个多月五个多月了才动,好些动得迟的孩子,还得六七个月去呢,你且耐心一点,我都没急呢。” 宇文承川这才松了一口气:“真希望他明儿就可以足月出来了,怎么这时间就这般难熬呢?可我听宗室和百官勋贵里好些人都说,只觉才眨了下眼睛似的,自己便多了个儿女,又眨了一下眼睛似的,孩子便吹气般长大了,分明就是糊弄我的嘛!” “当然了,他们只管播种,又不管怀不管生,更不管带,指不定在他们老婆辛辛苦苦为他们生儿育女的时候,他们还正抱着小妾通房风流快活呢,当然觉得时间过得快!”顾蕴娇嗔的一瞪眼,“怎么着,你也想眨几下眼睛不成?” 宇文承川就摸了摸鼻子,果然王坦说得对,孕妇是最喜怒无常的生物,指不定哪句话就能惹得她们不高兴,自己以后可得越发的多做少说才是……嘴上已忙忙赔笑道:“哪有的事,我这不是想早点看到我们的孩子,看他是像你还是像我,所以白感叹感叹,也想早点看一看你……这里吗,说来我都好些日子没见到了,自然想看一看……” 满以为顾蕴还得一会儿才消气的,没想到话音刚落,她已坐到他怀里,轻咬住了他的耳朵:“真的想看吗,那就让你看一看好了。”说着已解开衣襟来,驭夫光给巴掌怎么行,得给了巴掌再给颗甜枣才行啊! 倒把宇文承川闹了个面红耳赤:“算了,还是别看了,反正看得见又吃不着,比饮鸩止渴还糟糕。”现如今已是度日如今了,可自己还得再忍至少七个月,真是光想想都够难熬了。 “真不看了?”顾蕴眼波流传,媚眼如丝,“我还说难得今儿你有空,打算好生服侍你一回呢,你既不领情,那便罢了……呀……” 话没说完,已被宇文承川猛地打横抱起,进了内室去,只留下一地银铃般的娇笑声…… 再说宇文策与丁氏离了皇宫,回到荣亲王府,荣亲王等人早已在银安殿等着他们回来开宴了,至于荣亲王妃与宇文竼,既然母子两个都“病”得不轻,为免过了病气给其他人,自然早已回了他们各自的院子,所以坐席的人只有荣亲王与宇文策、丁氏、许氏并静和郡主夫妇,孩子们则由各自的奶娘带着在偏厅坐席,竟是一张桌子都坐不满。 荣亲王见了,遂吩咐一旁侍立的何侧妃与张侧妃:“你们两个也坐罢,这些年你们服侍本王,主持府里的中馈也辛苦了,如今世子妃进了门,你们总算可以功成身退了。”一句话便把主持中馈的大权彻底交到了丁氏手上。 又说宇文策与丁氏:“家里人丁凋零成这样,你们两个可得加倍努力才是。” 说得宇文策都尴尬起来,这话父王怎么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何况丁氏,两颊都快红得能滴出血来了,却仍大大方方的站到了荣亲王身后去:“让儿媳给父王布菜罢。” 荣亲王却大手一挥:“你坐你的,咱们家不兴这个,你只要服侍好策儿,主持好府里的中馈,再早日给本王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孙子,本王便没有其他要求了。” 让丁氏又闹了一回脸红,才依言坐到了宇文策身侧。 何侧妃与张侧妃这才得了机会说话,何侧妃先就笑道:“妾身与张妹妹不过是萧规曹随的勉力支应着,不叫府里乱了套罢了,功劳却是万万不敢居的,得亏世子妃终于进门了,妾身们也总算可以卸下肩上的担子,以后不至再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惟恐哪里出了错儿了。” 她从一开始便是亲宇文策一派的,这些年宇文策也的确加倍回报了她,旁的不说,她女儿静和郡主的亲事便是宇文策做主给定下来的,如今女儿女婿夫妻恩爱,公婆看重,又有了一儿一女傍身,在夫家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当然,女儿是皇家郡主,夫家也没谁敢挑她的不是,可真心以待与因敬畏皇家权势,才不得不对女儿好又怎么能相提并论? 何况她主持府里的中馈这些年,是面子里子都已挣足的了,自然不会傻到去要新进门的世子妃的强,她们母女后半辈子,乃至她一双外孙的将来都指着世子爷呢,所以她岂止不会要世子妃的强,她还要帮着世子妃尽快把府里的大权都抓牢了,让世子妃尽快站稳脚跟呢! 张侧妃忙也赔笑附和道:“是啊,世子妃进了门,妾身与何姐姐总算可以安心睡觉了,妾身还比不得何姐姐那般能干,这些年真真是无时不刻不战战兢兢,惟恐辜负了王爷的信任。” 何侧妃好歹还有个女儿傍身,张侧妃却是连个女儿都没有,侧妃之位也是因服侍荣亲王年头最久,侥幸挣上的,就更不敢要丁氏的强了,她的后半辈子还指着世子爷与世子妃过活呢,侥幸走在王爷之前如是,万一走在王爷之后,更如是。 所以只要夫君足够强,妻子的日子再怎么也要好过许多。 从头至尾便不发一语的许氏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就越发的苍凉与悲哀了,如今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一时用毕午膳,宇文策便辞了荣亲王,带着丁氏坐车往宗室营去,一家长辈一家长辈的挨个儿拜访起来,以如今荣亲王府的权势和宇文策的炙手可热,夫妻两个自然在哪里都受到了热情的款待,丁氏的拜会礼见面礼送出去了一大堆,同样的,也收回了一大堆见面礼,一直到掌灯时分,二人才终于顺利回了荣亲王府。 彼时天空又已下起了雨夹雪,宇文策上次为救顾蕴落下的旧伤一到阴雨天气,便会尖锐的麻痒刺痛,眼下自然也不例外,看得丁氏大是心疼,忙要打发人传太医去,“……快去回了两位侧妃娘娘,就说世子爷腿疼得厉害,请立时请个太医来瞧瞧。” 便有人答应着要去,被宇文策叫住了,道:“老毛病了,回头用热水泡一下就好了,不必传太医。” 丁氏闻言,还待再说,但见他满脸的坚持,只得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亲自与小刀一边一个,扶了他去银安殿见荣亲王。 荣亲王早就知道儿子这个毛病,见他如今又腿疼了,也不留他用晚膳了,直接命丁氏:“快扶了你们世子爷回去泡脚罢,晚膳就在你们自己屋里用便是。” 于是宇文策与丁氏在银安殿打了个转,便回了自家的院子。 进了屋后,丁氏顾不得换衣裳卸妆,也顾不得吩咐人准备晚膳,第一件事便是让人打了热水,亲自服侍宇文策泡起脚来。 那种发自内心的温柔与心疼,纵宇文策心有所属,也没法儿不被打动,甚至不自觉将顾蕴的脸代入到了丁氏的脸上,想着若现在面前的人是顾蕴,他真是即刻死了也甘心……鬼使神差的,他竟伸手抚摸上了丁氏因低着头,便裸露在了外面的后颈上。 丁氏大是娇羞,不明白怎么忽然就这样了,但夫君迷恋自己,总是好事,所以接下来宇文策的手越来越放肆时,她也没有阻止,而是一直很顺从的任他为所欲为…… 少时事毕,宇文策从失控中醒过神来,见丁氏被自己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也不见欢愉,而只有克制与隐忍,不由大是懊恼,他的自制力都到哪里去了,而且这样的自欺欺人不但对丁氏不公平,也是对太子妃的亵渎。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沉声开了口:“对不起,又弄痛你了,以后……我会注意一些的。” 丁氏昨夜才从少女变成女人,如今自然还体会不到男女之情所带来的欢愉,何况宇文策的动作实在与温柔缱绻不沾边,从头至尾她都只是在咬牙强忍罢了,但此时此刻能得他这样一句话,她霎时觉得,那点疼痛与难受也算不得什么了,至少他还知道心疼她不是吗?眼角眉梢便不自觉带出了喜意来,片刻方声若蚊蚋的应了一声:“嗯。” 次日,是丁氏三朝回门的日子。 一大早她便起身了,妆扮完毕,待宇文策自外面打拳回来,梳洗一番后,她便让人摆了早膳来,夫妻两个吃毕,然后去了银安殿辞别荣亲王。 荣亲王对丁氏这个自己亲自挑的儿媳十分满意,昨日便吩咐何侧妃准备了丰厚的回门礼,这会儿见儿子儿媳联袂而来,儿子英俊挺拔,儿媳娇美贤惠,心情大好,待之后丁氏的同胞兄长来接她回门时,还亲自接见了后者,赏了后者一块玉佩,才让人好生送了他们出去。 一时到得丁府,早有一大群人等着宇文策和丁氏了,丁家四代同堂,丁氏的祖父祖母都还在,又人丁兴旺,等着见宇文策这个新女婿,等着认亲的人竟是坐了乌压压满屋子。 所幸宇文策大风大浪见惯了,早练就了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本事,与人对话时,虽听得多说得少,却句句都能说到点子上,让人浑身舒坦,更兼他身份尊贵,英俊挺拔,器宇轩昂,站在丁家十来位都各有所长,百里挑一的爷们儿间也是鹤立鸡群,让人想不瞩目都难,还出手大方,红包赏钱撒起来就跟下雨似的……于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丁家的人便都纷纷感叹起来:“六姑奶奶可真有福气,结了这么好的亲事,嫁了世子爷这么好的夫君!” 让丁氏的母亲丁二夫人与嫡亲大嫂丁三奶奶都是满脸的与有荣焉,待宇文策被一众男眷簇拥着去了外面坐席,内院开席前的空档,拉了丁氏回自家院里说体己话儿。 丁二夫人因先笑说丁氏道:“我瞧你气色极好,一看便知在王府过得极舒心,我这悬了这么长时间的心,总算可以放下大半了。” 丁三奶奶则笑道:“早前一个个儿烂了嘴巴的,话是怎么难听怎么来,说到底不过就是妒忌妹妹嫁得好罢了,如今让她们都看到了妹夫是何等的威武雄壮,一看便知是大好男儿,看她们还怎么胡说八道!” “过去的事了,还说它做什么呢!”丁二夫人不欲女儿不痛快,忙打发了丁三奶奶:“你去库房挑几样东西添到回礼单子上去,王府的回门礼那般丰厚,我们也不能差太多,丢了你妹妹的脸才是。” 待打发了丁三奶奶,方压低声音又问起丁氏来:“世子爷他……他待你可还好?娘是说那方面……那他身边服侍的人,不论丫头小厮,可有狐媚的?” 问得丁氏是哭笑不得:“娘早前不还再四的劝我,那些传言都是无稽之谈吗,怎么这会儿反倒自打起嘴巴来?” 丁夫人嗔道:“我这还不是关心你么,早前你爹虽说得斩钉截铁,我想着亲事已经定了,对方又是王府,退婚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顺着你爹的意思劝你,就怕你不乐意,可如今木已成舟,我当然要问清楚,明儿你受了委屈时,也好据此为你出头撑腰啊……你倒是快说呀,到底有没有男狐媚子?” 丁氏就红了脸,片刻方道:“没有的事,世子爷他从来就不喜欢男人,不但世子爷亲自与我说过这话,昨儿进宫给太子妃娘娘磕头时,太子妃娘娘也再四替世子爷下了保的,想是太子殿下授意太子妃娘娘这么做的……爹爹说得对,世子爷真是个再正派不过的人。” 丁夫人就拍着胸口出了一口长气:“方才我只放了大半的心,如今剩下的那一小半总算也放下了,我就说你爹爹自来疼你,怎么会明知是火坑,还推你进去,原来是我误会他了。说来女婿身份尊贵,本身又有能力,自来得皇上看重,我原还以为他多少会有几分倨傲呢,谁知道他竟是那般的谦逊,让磕头就磕头,让敬茶就敬茶,让叫人就叫人,这不但是对你的尊重,更是对我们丁家的尊重,娘这回可真是要扬眉吐气了,就是女婿不日就得上战场了,若他不去打这场仗,岂不就真十全十美了?” 说得丁氏嘟了嘴:“这时间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事嘛,娘说这话,不是在变相的咒世子爷么,不就是去打一场仗而已,大邺天朝上国,兵强马壮,世子爷一定会平安凯旋的!” 丁夫人闻言,忙笑道:“好好好,都是娘失言了,女婿一定会平安凯旋的,最好他回来时,你已经怀上我外孙了,就再好不过了。对了,王府其他人好相处吗?王妃与两位侧妃没有为难你罢?还有你那个从未出门交际应酬过的妯娌,也不知是个什么品行?得亏你既是长嫂又是世子妃,为长为尊,倒是不必看她的脸色。” 丁氏道:“娘又不是不知道王府的情形,我婆婆都‘抱病卧床’多少年了,想为难我也得有那个机会,至于两位侧妃,父王已经发了话,让她们把对牌都交给我了,她们也答应得好好儿的,想来不敢阳奉阴违,毕竟她们以后都得靠着世子爷过活,世子爷也着实是个有本事的……娘,我真的很庆幸爹爹坚持为我定了这门亲事……” 母女两个说完体己话儿,有小丫鬟来回前面开席了,于是母女两个相携着去了前面。 今日丁氏既是姑奶奶回门,又是亲王世子妃了,身份尊贵,自然坐了首席,惹得她几个素日与她不合的堂姐堂妹是又羡又妒,言语间自然少不得含沙射影的说些酸话,什么‘世子爷那般人品才貌,竟拖到这么大年纪才成亲,知道的说是好事多磨,缘分未到,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传言虽是无稽之谈,不过世子爷别不是心里有人罢,六妹妹可别不知不觉就吃了亏才好啊’。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一大通,丁氏通通充耳不闻,直接当空气无视了她们,只要她过得好,便是对她们最好的回击了,何况就算她家世子爷心里有人又如何,陪伴他白头偕老的只会是她了,她甘之如饴,她们管得着吗?她定会替世子爷守好了家,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等他平安凯旋的! 正月初八,盛京城年节的气氛正当浓时,宇文策带领五万先锋军,离开盛京,踏上了东征的路…… ------题外话------ 之前瑜说的奖励是本月投月票累极十张以上的,奖励五百币币,五张到十张的三百币币,三张到五张的一百八八币币,亲们投够了的,快点给瑜留言领奖哦,千万别给瑜省银子,还没够的,也继续努力哦,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五十回 涨价 无耻(打滚求票) 正月初八一早,宇文策带领征东大军先锋军在午门外誓过师后,便拜别皇上,由宇文承川带着内阁和兵部的部分官员送至城门外,与其余将士回合后,踏上了前往辽东的路。 朝野上下也随着东征军的离开,变得多少都有几分紧张起来,宇文策此仗若是败了,让瓦剌贼子攻破了娘子关,不说盛京危矣,至少东边的几个省府州府都要受害,大邺也将加倍的劳民伤财,于他们又岂能一点影响都没有?可他若是胜了,于另一批人同样影响甚大,同样生死攸关,所以所有人都紧张的等着前方每一日的新进展。 只是朝野上下的紧张并不能打消民众们多少过年的喜庆与热闹,毕竟打仗的地方离盛京太远,于他们眼下的生活来说,实在造不成太大的影响,所以年该过还是过,吃喝玩乐也少不得,他们为了生计一年忙碌到头,图的不就是过年这几日好生乐呵享受一番吗? 亦连宗亲勋贵和文武百官各大圈子的年酒也大多没有取消,再是打仗,亲朋本家也不能断了礼尚往来,上峰下属彼此间的感情也得联络,只不敢再公然的搭戏台子唱堂会了而已,便是宫里,也大大小小举办了近十来场宴会,可见皇上至少也是默许了大家吃喝玩乐的,想想也是,大军才一出发,便开始草木皆兵了,这不是在质疑大邺天朝上国,竟连区区一个瓦剌都打不过吗,反倒会动摇了军心和民心,倒不如一切如常呢! 所以真正受影响的,也就只家里此番有子弟出征的人家,譬如荣亲王府之流罢了,当然,东宫也免不得受影响,则又是因宇文承川顾蕴夫妇与宇文策感情不一样,且此战于东宫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不过说是夫妇二人一起紧张,真正紧张的还是宇文承川一个人,顾蕴是知道宇文策本事的,倒是并不甚紧张,她更关心的另一件事。 却是这日锦瑟卷碧与暗香明霞四个两两一轮,轮流回了一趟平府与各自的娘老子团聚,回来后与顾蕴说平府的情形时,无意说起了盛京的米价菜价比往年都涨了一些,她们的父母都对她们感叹来:“得亏我们背靠大树好乘凉,有老爷太太们可以依靠,你们跟着太子妃娘娘,素日赏赐也丰厚,不然只怕家里连米菜都不敢放开来吃了。” 顾蕴闻言,心里一动,忙问起几人来:“你们各自的娘老子,也算是府里的财主了,连他们都感叹米菜不敢放开了吃,到底是比往年涨了多少价?” 锦瑟便先笑答道:“听我娘说,自十一月开始,米价便开始有涨幅了,到如今一升米多了两到三文钱,吃惯的南方菜倒是有,也比往年贵了好几文一斤,不过往年大家本也不买南方菜吃,就主子们吃而已,所以其实奴婢们家里并不吃力。娘娘也知道,上了年纪的人,本来就爱夸大其词的居安思危,奴婢们都是听过就算,也就见娘娘闲得无聊,白说来与娘娘解解闷儿罢了。” 卷碧几个也笑道:“是啊,娘娘,他们老一辈的人,就算坐拥金山银山,也还是会哭穷的,奴婢们就当是笑话儿听过了就算,反正怎么着也饿不到他们冷不到他们的。” 顾蕴却笑不出来,反倒越发皱紧了眉头。 一升米便多了两到三文钱,一斗便多了二三十文,一石米就要多上两三百文钱,太平年月,其他地方的米便宜些,一斗要九十到百余文,盛城贵些,一般能卖到百一、二十文,顾蕴因便捷是做客栈吃食生意的,对这些自然再了解不过,也就是说,单以京城论,米价便涨了两成有余,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预示着什么?预示着要打仗了! 顾蕴忙绞尽脑汁,想起前世的事来,前世的今年并没有战事,是在明年年底瓦剌犯边后,西南的苗夷才反了的,宇文策先战瓦剌,再平苗夷,虽中途战线拉得有点长,耗时也比较久,但终归还是凯旋归来了。 可前世瓦剌也不是现在犯边的,所以西南随之而反又有什么可奇怪的?若瓦剌一直不犯边,他们自然一直不敢反。 等午间宇文承川回来时,顾蕴便把自己的发现和揣测说给了他听,末了道:“但凡盛世,米价皆贱,否则便是米价陡贵,反之亦然。米价总不会无缘无故的上扬,无非是因米少了,要么是有大灾,百姓家里的存粮告罄,这便是要有饥荒,此是内乱前兆,可去年并没有听说哪里闹了灾荒,当然,也有可能是当地的官员为了自己的政绩好看,瞒上欺下了也未可知;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哪里将有大战事,有人在为调动军需而屯粮,无论哪一样,都不是好事,相较之下,后一样更糟糕,朝廷可得提前做好应对之策才是。” 宇文承川闻言,沉默片刻,方叹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事儿,本来内阁和六部已经初步议定,待出了正月便开常平仓放粮,平抑米价了,前年去年都风调雨顺,想来百姓家里的存粮怎么也能撑到正月过完,难的自来都是二三月,不是有一句俗话叫‘青黄不接二三月’吗?可如今调配了东征军的粮草,常平仓已是空空如也,开仓放米平抑显是不可能了……这两日宫里与京里瞧着歌舞升平的,一派年节气象,内阁与六部的官员却是大半都愁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呢!” 历朝历代都有常平仓,为的便是平抑米价,米贵时便开仓放米平抑,不叫奸商趁机牟利,逼得普通百姓活不下去,以致灾民难民增多,国家乱起来;反之,丰收时则开仓收买粮食,以防米贱伤农,同样让普通百姓活不下去。 可如今,常平仓都空了,哪来的粮食放到市面上,以抑制米价去? 说得顾蕴叹息起来:“难怪这几日你看似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原还以为你只是为在十一哥担心,如今方知道,你担心的事多了去了,太子不好做啊!” 宇文承川不欲她跟着担心,反倒笑了起来:“哪里不好做了,我能者多劳嘛,不过你提醒了我,回头我便回了皇上,打发人往周边的属国邦交都明察暗访一番去,看到底是谁在人为的屯粮,如今朝廷还能勉强稳住因瓦剌犯边而浮动的军心民心,若其他地方再乱起来,只怕就再稳不住,大邺整个儿都得乱了!” 顾蕴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我前儿恍惚听谁无意说了一句,西南苗夷的女子近年来屡有被人贩卖到中原各地为奴为婢的,好似盛京也已有苗女奴婢了,价钱比之中原的更要便宜得多,可苗夷本就男多女少,女子再这样大量的流失,那些青壮年没了媳妇儿,连子孙后代都绵延不了,岂能善罢甘休的?不然多打发人去西南瞧瞧呢,早年朝廷派去当地教化的官员酷烈贪渎,逼得民不聊生,官逼民反的先例亦不是没有。” 说得宇文承川缓缓点起头来:“西南苗夷虽早就归属了大邺,到底风俗习性与中原不同,苗人们也因读书明理的人少,不开化,更好战些,素日无事尚且要生非呢,何况如今他们的老婆儿女都没了指望,且当地的官员也有可能逼得他们活不下去……他们反的可能性是要大得多,我知道了,会与皇上细说的。” 顾蕴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提前有了防备,总不至于再像前世那样,最终仍打起来,彼此都伤亡惨重,损失惨重罢? 如此过了几日,便到了元宵节,前朝虽诸事冗杂,自上而下都不得清闲,浑不似往年总得正月十五开了印后再开始忙碌,但皇上心情还算尚可,东征军虽至今没有好消息传回来,前线却也再没有坏消息传回来,可见娘子关仍固若金汤,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所以元宵节的阖宫宫宴便没有取消,而是如期在保和殿里举行了。 是日申时一到,顾蕴便妆扮完毕,坐轿辇去了保和殿,至于宇文承川,因暂时还有事没忙完,得待会儿再过来。 一时进了女眷开宴的西配殿,就见好些宫眷已经到了,瞧得顾蕴进来,忙都纷纷起身给她见礼,大公主更是起身后便上前扶住了顾蕴,笑得一脸亲热的道:“我来扶大皇嫂罢。” 顾蕴见她气色分明比年夜饭当夜好了不少,稍后趁众人都不理会时,因小声问道:“我瞧大妹妹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莫不是……与大驸马已经谈过了?” 大公主笑着点头,小声道:“不瞒大皇嫂,我是与他谈过了。不过没谈别的,就是谈了谈他的理想和抱负,知道他很想学以致用,为朝廷为百姓做点实事,哪怕只是末流小官儿,只要能让他做实事,他就心满意足后,我便说了打算等过了这一阵,便与母妃一道去求了父皇,给他寻一个地方外放的话,还说我届时愿意与他同去,他当时看不出来有多兴奋和喜悦,可这阵子明显心情好了不少,与我说话也多了不少,所以我今儿无论如何,都得当面向大皇嫂道一声谢才是。” 可见沈腾待大公主一直淡淡的,并不只是因为至今走不出当年的旧事……顾蕴脸上不自觉带出了笑来,与大公主道:“只要能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想来大妹妹与大驸马只会越来越好的,大妹妹也不用太感谢我了,就给我送十万两银子来罢。” “十万两银子?”大公主心情好,自然愿意配合顾蕴逗趣,“谁不知道大皇嫂是出了名儿的财主,谁知道竟还这般爱财如命,难怪我成不了财主呢,就是因为我素日手头太散漫了,又不懂得敛财啊。” 顾蕴笑骂道:“才替你解决了问题,你便翻脸不认人了,比那些媳妇儿娶过门,媒人扔过墙的人还狠哪你!” 适逢二公主三公主与五六皇子妃被拥着过来了,姑嫂二人才暂时打住,大家彼此见起礼来。 顾蕴因见四公主还是没来,便问三公主道:“怎么四皇妹还是没来,从小年夜到如今都快一个月了,她身上也该好了才是,可也没听说她府上频频传太医啊,三皇妹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么?” 大年三十儿年夜饭时顾蕴见四公主没出席,便想问三公主了,谁知道还没找到机会问,便收到了瓦剌犯边的消息,之后自然也找不到机会问了,满以为今儿元宵节总能见到四公主了,毕竟又过去半月了,不曾想还是没见到四公主的人。 三公主见问,眼神略略闪烁了一下,才笑道:“听说这次四妹妹着实病得不轻,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且如今天又冷,将养的时间长了些也是有的,大皇嫂不必担心,回头我再打发人去瞧瞧她也就是了。” 顾蕴想了想,道:“还是我回头打发人去瞧罢,年前打发胡向安送东西去时,因胡向安忙碌,也没得亲见四皇妹,只把东西送到便走了,如今他事情少了些,倒是可以去四皇妹府上多逗留一些时间了。” 说得三公主眼神又是一闪,还翕动了两下嘴唇,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一时宇文承川来了,稍后皇上也来了,因宗皇后大年三十和正旦强撑着坐了一回席,受了一回内外命妇的朝拜,支撑不住病势再次加重了,今日的宴会自然没法儿出席了,又林贵嫔先是有了希望,再从云端跌到谷底,着实气得不轻,也告了病,二皇子则因二皇子妃临盆在即,当然,也未尝就没有与林贵嫔一样的原因,也没有出席。 所以今儿的宴席,人明显比之前少了不少,好在皇室的人,就没有几个是不会来事儿的,你一言我一语,你敬酒我作诗助兴的,倒也营造出了一殿的热闹与喜庆,不至于冷场。 如此热闹了大半个时辰,顾蕴觉得有些内急了,遂凑过去与承文承川小声道:“我出去一下。”话音未落,已是两颊发烫,她如今肚子已有些显怀,一日去净房的次数便也多了不少,据王坦说来,倒是正常的,可她自己却每常觉得尴尬,这也是她如今能不出东宫,便绝不踏出一步的原因,在外面内急了得多尴尬多难堪? 宇文承川与她日日坐卧皆在一处,自是知道她身体的变化,倒是想同她一块儿去的,碍于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小声叮嘱道:“那你小心一点,快去快回。”又命跟着的白兰紫兰,“好生服侍你们娘娘,万不能出任何岔子!” 二婢忙恭声应了,小心翼翼的服侍着顾蕴去了殿外的净房解决问题。 顾蕴忙活了一回,觉得舒服多了,自屏风后出来正净手,不妨一个人影却忽然冲进来,“噗通”一声便跪到了她面前,捣蒜般磕起头来:“太子妃娘娘,求您救救我们公主,求您救救我们公主……” 唬得白兰紫兰忙将顾蕴护到了身后,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明知太子妃娘娘在里面还擅闯,你好大的胆子!” 顾蕴已看清那磕头的是个丫鬟妆扮的女子了,瞧着恍惚还有些似是三公主跟前儿服侍的人,因蹙眉问道:“本宫记得你是三皇妹跟前儿服侍的人,三皇妹不是好好儿的吗,哪里需要本宫救她了?” 那丫鬟一听这话有门儿,忙抬头道:“回太子妃娘娘,奴婢的确是跟三公主进宫来的,不过奴婢不是三公主跟前儿服侍的,乃是四公主跟前儿服侍的,只是奴婢与三公主跟前儿的朱颜乃两姨表姐妹,生得有六七分相似,所以假冒了她的身份进宫来求见太子妃娘娘,只求太子妃娘娘能为我们公主做主。” 顾蕴闻言,又仔细打量了这丫鬟一回,方道:“是有些像四皇妹跟前儿服侍的人,叫什么来着……” “回娘娘,奴婢名唤朱丹,是我们公主跟前儿的二等宫女。” 顾蕴点点头:“对,就是朱丹。你口口声声让本宫救救你们公主,还让本宫替她做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你们公主此番一病这么久,竟不是病了,也不是见喜了,而是另有隐情不成?” 说得朱丹红了眼圈,道:“回娘娘,我们公主一开始的确是有喜了来着,还是在两府家宴时,我们公主忽然恶心,老太夫人跟前儿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嬷嬷诊出来的,是太夫人说,孩子刚上身时不宜声张,所以才没上报宗人府,也没进宫报喜的。可我们公主才诊出喜脉几日呢,太夫人便带了个美貌女子到我们公主跟前儿,说那是驸马的表妹,早就与驸马情投意合的,如今公主既有喜了,不能再与驸马……同房,就请公主做主替驸马纳了那表妹罢,我们公主自不同意,太夫人当时倒也没说什么,只把那女子带走了。” 可当天夜里,四驸马回来后,便开始对四公主冷淡起来,话也少说,饭也少吃,到要歇息时,更是借口看书,避去了书房去睡觉,四公主本就是个再柔和不过的性子,自下降勤谨伯府后,四驸马又与她夫妻恩爱,她一片芳心便理所当然都交付到了四驸马身上,哪里受得了四驸马的冷淡?便有些心灰意冷了,但仍不肯松口替四驸马纳那位所谓的‘表妹’。 谁曾想没过几日,四公主于一日午后扶了丫鬟的手四处闲逛时,竟在一间素日不常用的屋子里,撞破了四驸马与那表妹正光着身子滚在一处。 四公主当即气得脸色发黄,浑身直颤,事后勤谨伯太夫人倒也立时带了那表妹前去四公主跟前儿认错,但认错完了,竟还大言不惭的求四公主:“横竖他表妹已叫光哥儿玷污了,咱们家也不能亏待人家,无非是个妾侍罢了,公主若不喜欢,只管养在伯府里,不叫她到公主府来碍公主的眼,再叫光哥儿与公主陪个不是也就是了,到底是夫妻,百年才能修得共枕眠呢,公主宽宏大量些,事情也就皆大欢喜的过去了不是?” 气得四公主又是一阵乱颤,小腹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喘了半日粗气,才艰难的开了口:“驸马在哪里,本宫要见驸马,听驸马亲口说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情!” 于是忙有人去请了四驸马来,四驸马见四公主气得浑身直打颤,还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心里多少生出了几分愧疚来,这才告诉了四公主实情。 原来他与那表妹早就情投意合,非君不嫁非卿不娶了,若不是圣旨忽然让他尚主,这会儿二人必然早是夫妻了,还说那表妹与他早就有夫妻之实,还为他怀过一个孩子,只不过被勤谨伯逼着给打掉了,以致她此生都再不能生育,求四公主大发慈悲,就成全了他们,反正那表妹绝不会到公主府来碍四公主的眼,更不会生下孩子来让四公主面子里子皆失,她唯一的损失,也就是要委屈委屈,与人共侍一夫而已,可就算是金枝玉叶,也不能拦着自己的驸马一个通房内宠都没有罢? 远的不说,就说盛京城如今还健在的长公主公主们,又有几个的驸马是真正只守着公主一个人过的,譬如只与他们隔了一条街的三公主府上,三驸马不也听说有两个通房吗,还是三公主给的呢,还有益阳长公主,早年崔驸马与她可是出了名的恩爱,不也在外面养了外室生了儿子? 四公主若能同意他纳了那表妹,他以后绝不会再纳第二个人来惹四公主生气,而且那表妹还绝不会生出孩子来让她难堪丢脸,只痛一时便能解决一世,何乐而不为呢? 如此无耻的论调,竟是被四驸马说得理直气壮,偏勤谨伯太夫人还仗着长辈的身份在一旁添油加醋,那个表妹也哭得是梨花带雨:“求公主大发慈悲,就成全了臣女与表哥……哦不,与驸马罢,臣女绝不敢要公主的强,臣女只要能在一旁看着驸马,偶尔与驸马说上两句话,也就心满意足了……臣女也不想这样的,可臣女实在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气得四公主当场将他们都赶了出去,然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因急痛攻心,小产昏迷了。 四公主的陪嫁们自然都是悲愤交加,乱着传太医稳婆之余,还有两个嬷嬷要叫人备车进宫去,就算皇上日理万机她们见不到,皇后娘娘也病着她们不敢贸然去打扰,还有贤妃淑妃宁妃几位娘娘呢,她们既奉旨协理六宫,这些事哪怕只碍于面子情儿,也不能不过问不是? 至于顾蕴,虽知道太子妃娘娘待她们公主好,但因知道太子妃娘娘回京的途中便有了身孕,且胎像不稳,太子殿下特地下了钧旨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的,所以她们倒是没想过去找顾蕴。 可勤谨伯太夫人却带了人将四公主的主院围得苍蝇都飞不出来,她也是吓坏了,谁曾想四公主平日软绵绵一个人,半点公主架子都没有,倒比寻常人家媳妇儿还好说话的,气性竟那么大,就这样便把孩子给气小产了呢?就算她不同意驸马纳妾,大家也可以慢慢儿商量嘛。 这要是让宫里知道了,岂能有他们伯府的好果子吃,毕竟皇上还在呢,素日再不重视四公主,那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见她受了这样的委屈,岂能有不龙颜大怒的? 为今之计,便是把四公主跟前儿服侍的所有人都弹压住,不叫她们进宫告状,待四公主醒来后,再让四驸马跪到她面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四公主素日对自己驸马的爱重是两府上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十有八九会心软,只要她心软了,事情自然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让四公主的陪嫁们是越发的悲愤,却又无可奈何,四公主那样软糯的性子,有其主必有其仆,她跟前儿服侍的人又能强势泼辣到哪里去,真强势泼辣的也服侍不了她这么多年,早碍了宫里不知道谁的眼,被出手给清理掉了。 见勤谨伯太夫人与四驸马都疾言厉色的,四驸马还说什么‘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等公主醒来,我自会求得她原谅,届时本来一桩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却因你们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奴才弄得一发不可收拾,甚至鱼死网破,你们承担得起那个责任吗?公主又不比其他几位公主,自有母妃为她们的以后做主,更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和外家为她筹谋,指不定届时公主反而会怨恨惩罚你们,你们自己掂量罢!’ 她们虽不忿,却也不敢与之硬来了,只能商量等四公主醒来后,再做定夺了。 ------题外话------ 已经有不少亲亲领到奖励了哦,亲们也可以通过文下的留言看到我给了哪些亲亲奖励,如果够条件了的亲亲,记得给我留言哦,没够的就只能继续努力了,反正只有一个原则:表给我省银子,么么大家,O(n_n)O~   ☆、第二百五一回 撑腰(720度打滚求票) 勤谨伯太夫人与四驸马见弹压住了四公主的陪嫁,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忙忙指挥起人请大夫来,这种情况,自然是不敢传太医的,便只请了伯府素日用惯了的大夫来。 一时大夫来了,给仍昏迷不醒的四公主诊治一番后,确认四公主的确小产了,到底是自己的亲曾孙亲生骨肉,勤谨伯太夫人与四驸马心里也不好过起来,四驸马倒还没说什么,勤谨伯太夫人却嘀咕起来:“原还以为公主是个真正性子好的呢,却没想到气性竟这般大,不过芝麻绿豆大点事儿罢了,竟能把孩子给生生气掉,这可是我们何家的长子长孙啊!” 言下之意,孩子掉了竟全是四公主的错儿。 听得四公主的陪嫁们又是一阵悲愤交加,碍于四公主还没醒来,她们到底是做下人的,不敢与主子顶嘴,不然真起了冲突,连个可以护着她们的人都没有,只能强自忍下,尽心尽力的服侍起四公主来,只盼四公主能尽快醒来,狠狠给何家上下一点颜色瞧,也好让他们知道,公主是君,他们是臣,断没有他们骑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道理! 四公主的陪嫁们指着四公主能早些醒来给勤谨伯府上下颜色瞧,勤谨伯太夫人又岂能想不到一旦四公主醒来,只怕轻易不会与自家善罢甘休? 因说与四驸马:“如今看来,在公主病体痊愈,再次怀上孩子之前,怕是不能让她踏出房门半步,连她的心腹陪嫁们也不能放出去了,好在这事儿原本知道的就并不多,只要能困住公主和她的心腹们,倒也不怕走漏了风声,只是光哥儿你也得抓紧了,不但要尽快哄得公主回心转意,还得让她早些再怀上个孩子才是,这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孩子便是她的一切了,届时只看在孩子没有父亲的份儿上,她也会对你多加容忍的,婉娘要进门,还能是什么难事儿?” 事情闹成这样,四驸马心下虽多少有几分愧疚,但比起四公主,自然更爱那表妹婉娘,更爱自己的前程性命,于是只犹豫了片刻,便应了勤谨伯太夫人的话。 待四公主醒来后,认错态度倒是良好,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的,却绝口不提处置那婉娘的话,也不让四公主踏出房门半步,理由便是:“公主如今是坐小月子,我听说小月子比真正的月子还着紧,决不能有任何闪失,不能回头落下病根来,不是闹着玩的。” 亦不让四公主的陪嫁们踏出院门半步,理由则是:“她们是打小儿便服侍公主惯了的,再清楚公主的习性爱好不过了,如今公主不舒服,她们就该寸步不离的服侍着才是,怎么能到处乱跑?” 四公主经此大难,软糯的性子一时是改不了,但心里却明镜儿似的,知道四驸马何以会这般阻挠她和她的陪嫁们出门,对四驸马是彻底心灰意冷了,你对我虚情假意也就罢了,孩子却是你的亲生骨肉,你竟狠心绝情至厮,我又还有什么可留恋你的,你既想与你的表妹双宿双飞,那我就成全了你,我倒要看看,没有了驸马的名头,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想着四驸马能困住她一时,却困不住她一世,等她养好了身体,再来与他、与勤谨伯府算账也不迟! 于是虽仍不理四驸马,待勤谨伯太夫人与夫人来探望时,也一反常态的对她们视而不见,终于摆出了公主的架子,却开始悉心将养起身体来。 ——她到底是公主,素日再不得势,在宫里那样的锦绣堆富贵乡长了十几年,看多了宗皇后林贵妃等人摆架子,也多少学到了些皮毛,如今真摆起公主的架子来,虽手在宽大的衣袖下抖个不住,瞧在旁人眼里,竟也有那么几分威仪,她亦终于发现,原来有些事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 却没想到,这样的决绝反倒让勤谨伯太夫人与四驸马狗急跳墙起来,他们原以为四公主性子软善,待四驸马又爱重,被他一哭一求,必定会心软的,岂料他们仰仗的那所谓夫妻情分,竟远不如他们想象的那般深厚有用,这可如何是好?为今之计,竟是只剩下继续困住公主,直到她再次怀上四驸马的孩子这一条路可走了。 这才会有了四公主小年夜的宫宴没有出席,大年三十的宫宴没有出席,亦连今日元宵节的宫宴也没有出席之事。 朱丹越说越悲愤,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我们公主被困得房门都踏不出半步,奴婢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也是,眼见公主身体还没大好,驸马为了让公主尽快再怀上孩子,竟意图对公主用强,若不是公主以死相逼,就要被他得逞了……奴婢们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好容易把消息递到了三公主面前,求三公主替我们公主进宫禀告娘娘们一声,偏又一直没有下文,这才会相互掩护着,在三公主又打发了人,其中就有奴婢的表姐来探望我们公主时,将奴婢的表姐弄晕,让奴婢换上她的衣裳,李代桃僵混进了宫里来,见到了太子妃娘娘,求太子妃娘娘千万要为我们公主做主啊,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家,我们公主再待下去,迟早会不明不白丢了性命的,呜呜呜呜……” 在朱丹的哭诉声中,顾蕴早已是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口中直喘粗气,不待朱丹说完,已怒极反笑道:“这世上竟还有如此无耻无情的渣滓,还有如此无耻无情的人家,本宫今儿可真是开了眼界了!朱丹你先起来,本宫问你,你口口声声都是太夫人如何如何,发生这么大的事,事情也发生这么长时间了,勤谨伯与勤谨伯夫人去了哪里,他们就眼睁睁看着那混帐老婆子与姓何的渣滓胡闹不成,本宫听过见过当母亲的儿子的房里事事无巨细都要插手,还是第一次听说当祖母的把手伸这么长的,那混帐老婆子真以为公主府也轮得到她只手遮天不成!” 紫兰闻言,忙去搀朱丹。 朱丹就着她的手起来后,感激的向她道了谢,才回答起顾蕴的问题来:“回娘娘,伯爷因太夫人青年便守寡,辛辛苦苦的才将他拉扯大,自来待太夫人十分孝顺,连带夫人都是太夫人让往东从不敢往西,让打鸡绝不敢撵狗,过门都二十余载了,至今管家大权也还牢牢捏在太夫人手上,夫人不过帮着打打下手罢了,且驸马打小儿是在太夫人跟前儿长大的,与夫人并不亲近,太夫人与驸马都有心将事情瞒着,伯爷与夫人又如何能知晓?” 顾蕴却冷笑起来:“本宫就不信同住一个屋檐下,勤谨伯夫妇真就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装聋作哑罢了,若最后四皇妹同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自然皆大欢喜,若四皇妹坚决不同意,事情也还有回圜的余地,勤谨伯太夫人老糊涂了么,背着他们做下此等糊涂的事有什么可奇怪的?” 顿了顿,又道:“不对啊,勤谨伯府不是还有个老太夫人么,勤谨伯太夫人行事都不知收敛一些的?” 朱丹苦着脸道:“老太夫人都快八十的人了,一日里清醒的时候一个时辰都没有,哪管得过来这些事,奴婢倒是曾听伯府的老人儿说过,老太夫人倒是个极明白通透之人,若她是清醒的,事情必定到不了这一步。” “难怪勤谨伯太夫人敢在两府横着走呢,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么!”顾蕴又是一声冷笑,继续道:“你方才说,你们曾设法把消息递到三公主面前,也就是说,三公主一早便知道这事儿了?” 朱丹点头又摇头:“也不是一早便知道,是在年夜饭后,见这样的大场合太夫人与驸马竟也敢困着我们公主,年夜饭可不比小年夜的家宴,当时我们公主身体也已恢复了大半,可他们竟也敢,奴婢们这才想方设法把消息递到了三公主面前的,想着只要三公主愿意帮忙,也不用做别的,只要亲自过府坚持见我们公主一面,我们公主自然也就可以重获自由,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了,只可惜……奴婢们实在没有法子了,因奴婢与表姐长得有七八分相似,这才会出此下策的……” 顾蕴闻言,就想到了先前开宴前,自己问三公主四公主怎么没来时,她曾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当时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如今方知道,三公主原来是在心虚,心虚自己的亲妹妹有难时,自己也不曾施以援手,不施以援手也就罢了,还装作不知道有这一回事,三公主但凡还有一丝良知一丝人性,便没办法让自己不心虚! 深吸一口气,将满腔的悲愤都强自压下后,顾蕴叫了紫兰:“你进去一趟,悄悄儿的请了三公主出来,就说本宫在外面等着有话问她。” “是,娘娘。”紫兰忙应声而去。 顾蕴才又与朱丹道:“你虽是一片忠心为主,到底以下犯上了,若待会儿三公主要拿你开刀出气,你可想好怎么做了吗?” 朱丹忙道:“奴婢早已想到事后三公主必定不会轻饶了奴婢,原是奴婢有错在先,三公主要打要杀,奴婢都绝无怨言,只要能解救我们公主于水火之中。” 顾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好丫头,有你这句话,本宫说什么也得护住了你才是,方不辜负你的一片忠心。” 正说着,三公主由紫兰引着过来了,瞧得朱丹,怔了一下:“你这丫头怎么在这里,本公主是说方才遍寻你不见,大皇嫂,我这丫头是个冒失惯了的,没有冲撞您罢?” 朱丹已应声跪了下去:“回三公主,奴婢不是朱颜,而是她的表妹朱丹,是四公主跟前儿服侍的。” 三公主本是个再聪明再识时务不过的,一听这话,再看顾蕴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脸上的笑立时变得比哭还难看:“大皇嫂,您听我解释,我并不是故意瞒着您和淑妃贤妃几位娘娘的,这不是因瓦剌犯边,父皇心情不好,又片刻不得闲,所以我才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何况四皇妹对四驸马的感情,我是再清楚不过的,到底是结发夫妻,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我们家的女儿又与别家不一样,吵过闹过了日子依然一样过,我们家的女儿受了这样的委屈,父皇岂能饶了四驸马一家?届时事情便也再无回圜的余地了,我这也是不想将来四皇妹后悔啊……” 顾蕴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就算你是想着父皇心情不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是四皇妹的姐姐,你难道就不能为四皇妹出头吗?你纵一心明哲保身,不愿意为她出头,也不想惊动皇上和几位娘娘,你偷偷儿把事情告诉本宫,或者通过别的途径传到本宫耳朵里,能费你什么事儿?你也是公主,难道看到四妹妹这样的遭遇,就不会觉得唇亡齿寒吗?” 三公主额头冒汗,急得都快哭了:“到底只是同父的姐姐,又同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如何好帮四皇妹出这个头的?至于没有告诉大皇嫂,不是想着大皇嫂怀像不好,大皇兄明白放了话,谁也不许去打扰您吗?大皇嫂,您相信我,我真没有坏心,牙齿与嘴唇再要好,也还有磕着咬着的时候,我是真的希望四皇妹能与四驸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免将来她后悔,任何东西都是原装的最好不是吗……” “你不必再说了!”顾蕴再次淡声打断了三公主,“本宫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不外乎四皇妹无依无靠,又自来不得父皇宠爱,你实在犯不着为了她大动干戈,得罪了勤谨伯府和何氏一族还是轻的,到底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好,若因此让几位奉旨协理六宫的娘娘觉得你多事,为她们添麻烦,回头因此为难你母妃和你,或是累我动了胎气,太子殿下更不会饶了你们母女,对不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明哲保身也无可厚非,毕竟帮四皇妹就算不至于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至少也是弊大于利,可将来你若是不幸遇上类似的事,就别怪别人也不肯为你出头了,说到底你也就比四皇妹多一个只是九嫔,还失宠多年的母妃,外家也不得势,相较她不过是从地上滚到了竹席上——高了一篾片而已,你记住本宫的话了吗?” 顾蕴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三公主终于哭出了声来,既是羞气所致,也是害怕所致。 谁都知道如今太子殿下越发得皇上倚重,东宫越发稳固了,那将来她们母女自然都得看顾蕴的脸色过活,顾蕴便不有意为难她,只要稍稍表现出不待见她,便自然有的是人上赶着去找她们母女的不自在,届时她们母女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可这事儿她就算有错,也只是小错而已,大皇嫂至于这般不依不饶吗,皇室里谁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换了别人,也会跟她一样选择的,大皇嫂自己尊贵,有夫君的宠爱强势的娘家丰厚的嫁妆,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哪里能想来她们这些夹缝中求生存之人的难处? 然心里再委屈,也不得不再试图挽救一下在顾蕴心里的形象,三公主忙收了泪,又道:“大皇嫂,求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坏心,不然我又怎么会一再的打发人去探望四皇妹,给这丫头可乘之机?如今我已知道错了,求大皇嫂大人大量,就饶我这一次,别与我一般见识,我以后一定都改了。” 顾蕴摆手道:“本宫没想过要为难你和你母妃,所以你不必向本宫告饶,你只好自为之即可。对了,你那个叫朱颜的丫头,还有她的父母亲人,本宫想买了她们,不知道要多少银子?回头本宫就打发人送银子到你府上去,想来两千两银子尽够了,三皇妹不会舍不得割爱罢?” 三公主忙道:“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大皇嫂既瞧得上她一家,回头我便打发人将他们一家的身契送去东宫便是,只求大皇嫂别再恼我了,我以后真的再不敢了。” 顾蕴却只笑道:“再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三皇妹就不必推辞了。本宫出来也这么长时间了,你大皇兄只怕早等得着急了,就先进去了。”然后扶了白兰,带了紫兰与朱丹自去了。 余下三公主青白着脸在原地又呆站了良久,才咬着嘴唇懊恼的一跺脚,也进了殿里去。 彼时顾蕴已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了,宇文承川忙凑上前关切的问道:“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顾蕴摇摇头,小声道:“身体没有不舒服,不过的确发生了一点事,回去后再细细的告诉你。” 宇文承川闻言,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还觑了一眼后面侍立的白兰,见的确都没有什么异样,才暂时放下心来。 如此热闹到二更正,大家放了烟火赏了灯,皇上害了乏,大家于是纷纷散了。 宇文承川这才携顾蕴回了东宫,一进崇庆殿,他便问道:“方才你说发生了一点事,发生什么事了,我瞧你之后兴致一直不高,有什么事只管说出来,好夫君我替你解决啊。” 顾蕴之后兴致的确不好,闻言遂把事情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末了恨声道:“堂堂金枝玉叶,竟被何家那一窝子渣滓给作践成这样儿,三皇妹也是,自己的妹妹,她伸手拉四皇妹一把怎么了,能让她掉一块肉吗,竟无情无义成这样,焉知何家不是看着连三皇妹隔得那么近,都不管四皇妹的死活,皇室里其他人可想而知,所以才敢如此狗胆包天的?偏我因着养胎,一直不知道这事儿,不然早打上门去,将那一家子渣滓通通打成烂羊头了!” 宇文承川这才知道原来顾蕴是在不高兴这个,他倒是不怎么气愤,毕竟与四公主感情实在有限,因只是道:“四皇妹也是,堂堂公主,原便该在夫家横着走的,不然何以全天下所有人家的女儿出嫁后都得与婆母住在一起,要伺候婆母夫婿,打理家里一应琐事,就只天家的女儿能自己开府,不用伺候婆母夫婿,不看任何人的脸色?就是因为她们生来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孩儿,可她倒好,生生把一副好牌打得这般烂,我就不信,若没有她的一再纵容,何家那混帐老太婆与何继光那渣滓敢嚣张至厮,而且她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为母则强’吗,既知道有那个破表妹的存在了,就该当即让人乱棍打死才是,又怎么可能有后面的一系列破事儿!” 平心而论,这番话也正是顾蕴想说的,四公主是可怜,可可怜之人也有可恨之处不是吗? 但想起四公主从小到大的处境,也不怪她养成那样软糯可欺的性子,因说道:“你又怎知珍贵嫔还在生时,四妹妹不是个活泼爽利的性子呢?没娘的孩子有多苦,别人不知道,我们两个还能不知道吗,我还好有外祖母舅舅们和大伯父大伯母的百般疼爱,你也有义父义母的疼爱教导,四妹妹有什么,什么倚仗都没有,除了夹着尾巴做人还能怎么着?想来经此一难,她也该醒悟了,反正我明儿不管是用骂的还是打的,都得让她自此立起来才是!” “你的意思,你明儿要亲自去勤谨伯府?”宇文承川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他才还在祈祷蕴蕴可千万别想着亲自去勤谨伯府为四皇妹张目撑腰,没想到她下一句话便来了,想也不想便道:“不行,你如今哪能颠簸,外面又冷,万一磕着冻着了,岂是闹着玩儿的?你想为四皇妹张目,大不了我明儿一早便打发人去勤谨伯府把姓何的一家子都捆了,回头再慢慢发落,再将四皇妹接进宫里来将养便是,哪犯得着你亲自走一趟?” 顾蕴却蹙眉道:“若直接把人捆了,事情可就再无回圜的余地了,依我的私心,当然是巴不得四妹妹就此与何家断了关系,彼此再无瓜葛,回头才好狠狠收拾何家上下的,可据三皇妹和朱丹说来,四妹妹对何继光那渣滓感情极深,万一她还没对姓何的彻底死心,事情却再没了回圜的余地,她将来后悔可该怎么着?那到底是她的婚姻,她的夫君和夫家,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帮她做决定……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绝不让自己出任何事的,你相信我好不好,以往都是你对我说这句话,我一听见便无条件的相信你了,如今换我对你说这句话,我也希望你能相信我,好吗?” 宇文承川满腔的话就再说不出口了,只得悻悻道:“就算四皇妹未下降前与你走得近些,你与她之间的感情也不至于好到这个地步罢,连给外祖母拜年都没亲去的,如今倒要亲自出宫去为小姑子撑腰,我都快要吃四皇妹的醋了!” 说得顾蕴好气又好气:“你这有什么可醋的,这不是事有轻重缓急吗,我虽没亲见到外祖母,却知道她一直好好儿的,自然不必担心,四皇妹如今却摆明不好了,那性质能一样吗?何况你也就是运气好,托生成了男儿身,之后又有了那么多机遇,让你能一日胜一日的强大至今,不然只怕你如今的处境,比四妹妹还不如也未可知,我一看到她,就会忍不住想到你,就会忍不住多怜惜她几分,这样你总不醋了罢?”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四公主如今的处境,让她想到了前世她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那一段黑暗岁月,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如今都不敢回头去想,她实在不想让四公主也经历一回自己曾经历过的噩梦了,何况四公主还未必能熬得过来,她既能拉她一把,何乐而不为呢?就当是拉前世的自己一把,也当是为自己腹中的孩子积福了。 宇文承川闻言,这才不说什么反对的话了,而是叫了冬至进来,细细吩咐起他来:“明儿你们娘娘要出宫去四公主府一趟,叫王坦随时跟着,再多安排些人随驾,算了,你亲自去,马车要提前安排好,里面的褥子得铺得厚厚的,吃的喝的都要带足了,再就是……”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冬至一一记下了,才问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来:“怎么娘娘好好儿的,忽然想去四公主府了?” 待听了宇文承川言简意赅的解释后,不由咂起舌来:“见过狗胆包天,蠢笨如猪的,没见过这么狗胆包天,蠢笨如猪的,竟连公主都敢如此作践,就等着回头皇上知道了,他们全家都吃不了兜着走罢!” 宇文承川冷笑道:“便皇上不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孤也绝不会轻饶了他们!”害他媳妇儿大冷的天还要挺着大肚子来回颠簸,一群活腻了的东西,看他回头怎么收拾他们! ------题外话------ 22号了今天,亲们,快到月底了,估计也都攒了不少月票了,奖励等着你们哦,你们还等什么呢?O(n_n)O~   ☆、第二百五二回 有情有义的表小姐 次日一早,顾蕴起来妆扮完毕,用过早膳后,便坐上了出宫的马车,冬至与王坦等人则骑马随侍两侧。 约莫用了大半个时辰,一行人抵达了四公主府所在的巷口,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顾蕴本来正靠在白兰肩上养神了,不由睁开了眼睛,就见紫兰已隔着帘子在小声的问外面:“怎么忽然停下了,这不是还没到四公主府呢吗?” 片刻之后,听得外面传来冬至恭敬的声音:“娘娘,三公主求见。” 然后是三公主带笑的声音:“臣妹给大皇嫂请安,大皇嫂万福金安。” 不待顾蕴相问,已径自说起自己的来意来:“臣妹估摸着大皇嫂昨儿无意听了四皇妹的处境后,大皇嫂自来最疼我们这些妹妹的,今儿定会亲去探望,所以一早等在了这里,没想到果然等来了大皇嫂,臣妹也知道此番臣妹实在错得离谱,所以想随大皇嫂一块儿探望四皇妹,再为四皇妹讨个公道去,还求大皇嫂能给臣妹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顾蕴闻言,这才示意紫兰打起了帘子。 就见一身大毛衣裳,头上戴着卧兔儿的三公主正满脸堆笑的站在车下,一张口便哈出满满的白气,显然已等了有一会儿了,对她的恶感倒是去了几分,虽然她自私自利无情无义得让人齿冷心寒,但至少还知错能改,也还算识时务,倒也不必一次便把她逼到绝境,毕竟她明哲保身也是人之常情,且总是姑嫂,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顾蕴遂点头道:“什么罪不罪的,三皇妹只要有这个心就足够了,且上车随本宫一块儿去罢,想来四皇妹见了你,定会很高兴的。” 三公主这才如释重负,忙谢了顾蕴,上了自己的车,待马车启动后,方接过丫鬟递上的热茶狠狠喝了一口,又接过手炉抱在怀里,松了一口长气,总算挽回一些大皇嫂的心了,得亏母妃有智计,给自己出了这么个主意,待会儿她可得事事都冲在大皇嫂前头,让大皇嫂越发的释怀,以后绝不因此番之事给她们母女脸色瞧才是。 还有四皇妹,想不到她素日不声不响的,竟这般得大皇嫂的意儿,以后她可得与她走动得勤快些才好。 马车又前行了一会儿,便到了四公主府,顾蕴的车是东宫的标记,何况冬至先就亮明了身份,门上的人谁敢拦,于是由朱丹一路引着,一直到正房的台阶下才停下来。 四公主府也有那么大,从门上到正房,也差不多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勤谨伯太夫人和勤谨伯夫妇并四驸马何继光早得了信儿,忙忙都赶了过来,赶在顾蕴下车前,一家子老少上下乌压压的跪迎在了正房前的台阶下:“臣(臣妾)等恭迎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乍一看倒也是规矩使然,一丝不乱,却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会儿心里有多紧张与慌乱,尤其是勤谨伯太夫人与四驸马,满心都在想着,太子妃娘娘不是正一心养胎,听说等闲连自己寝殿的门都不出的吗,怎么竟会忽然驾临他们家了,难道是听说了四公主的事,特意为四公主出头张目来了? 先前倒是恍惚听说过太子妃娘娘待四公主极好,可自公主下降以来,太子妃并没有打发人来瞧过公主几次,也没送过几次东西,与别的公主并无二致啊,不然他们怎么敢做那些事,还不就是瞅的四公主无依无靠又生性软糯吗,难道他们竟失算了? 顾蕴待勤谨伯府的人如今是厌恶至极,自不会轻易叫他们起来,就着白兰紫兰的手下了车,径自进了正房至上首的主位坐了,才冷声开口道:“怎么四皇妹的府上,来迎接本宫的竟全是些不相干的人,公主哪里去了?” 下面勤谨伯听这话语气不善,心里跳了一下,才赔笑恭声道:“回太子妃娘娘,公主殿下身体不适,一直在卧床将养,所以不能亲自出来迎接太子妃娘娘,臣……” 话没说完,顾蕴已冷笑道:“何晟,本宫问你话了吗?你别忘了,这里是四公主府,不是你勤谨伯府,还轮不到你说话,何况别人问儿媳的好坏,也是你做公公的该回答的?四驸马还没死呢,这勤谨伯府的规矩还真是新鲜!” 跟着顾蕴一道进屋,坐了她对面的三公主闻言,笑着接道:“大皇嫂不知道,勤谨伯府的规矩的确新鲜,该颐养天年了的人成日里上蹿下跳,该当家理事的人却缩头乌龟一般,连话都不敢大声了,所谓的一家之主更是一味的愚孝,弄得家里不上不下,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可不是新鲜吗?” 何家的人才还在想着,三公主不是早就约莫知道了一些事,却一直不闻不问吗,怎么今儿却随太子妃娘娘一道来了?若不是见三公主什么反应都没有,他们还不敢一直困着四公主呢。 如今方知道,三公主竟是帮着太子妃娘娘一块儿来找自家麻烦的,就越发懊恼了,原来三公主不是不闻不问,四公主也没他们以为的那样无依无靠,到底是皇室的公主,皇家就算只为了颜面,也不会真任人一直作践她……为今之计,只有咬死了说什么也不叫太子妃娘娘和三公主见到四公主的面了! 勤谨伯被三公主讥讽得面红耳赤,片刻方强笑道:“都是臣不知礼数,臣也只是担心驸马年轻不懂事,怕一个不小心便失言惹了太子妃娘娘和三公主生气,这才会越俎代庖的,竟忘记娘娘与三公主原是驸马的舅嫂和姨姐,自不会与他一般见识了。” 低声命令四驸马何继光,“你还不好生回太子妃娘娘的话?” 何继光闻言,忙恭声说道:“回大皇嫂,公主自入冬以来,身体便一直不大好,慢慢的竟酿成了大症候,所幸经过一番延医问药后,近日已好些了,想必再过一阵子就能大安,进宫给父皇母后,并大皇兄大皇嫂请安了。” 这还是四公主三朝回门会亲后,顾蕴第一次见四驸马,上次并未仔细打量他,这次少不得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其生得面如冠玉,长身玉立,的确颇有几分姿色,也就不怪四公主会被他迷住了,只可惜,四公主却至今方知道,这是怎样的一只衣冠禽兽! 顾蕴慢慢的吃着自东宫带来的茶,直到喝完一杯,下面四驸马与何家的人也快被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久居上位者才特有的强大气场和威势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方淡淡开了口:“既然四皇妹病了,本宫且瞧瞧她去,三皇妹要随本宫一道去吗?” 三公主忙笑道:“自然要随大皇嫂一块儿去的。”说着,便起身扶住了顾蕴,又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勤谨伯夫人,“何夫人,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太子妃娘娘和本公主带路?这都要人教,难怪‘懦弱无用’的名声传得人尽皆知呢!” 勤谨伯夫人面红耳赤,一副随时要晕倒过去的样子,支吾了半晌:“臣妾……臣妾……”也没支吾出个所以然来。 惹得勤谨伯太夫人狠狠剜了她一眼,真是个废物,连句婉拒的话都说不好,养她何用?只得堆出满脸的笑来,自己出马了:“回太子妃娘娘,三公主殿下,我们公主殿下一直病着,万一过了病气给二位贵人,尤其是太子妃娘娘,如今还怀着小殿下呢,可就不好了,老身与儿媳自公主生病以来,便一直近身服侍着,娘娘想知道什么,只管问老身便是,老身……” 话没说完,三公主见顾蕴脸色越来越难看,当机立断便喝道:“本公主问你话了吗?谁让你说话的,还一口一个‘老身’的,你算个什么东西,太子妃娘娘与本公主面前,也有你自称老身的份儿,你倒是会倚老卖老,来人,给本公主掌嘴!” 三公主的贴身女官闻言,忙大声应了一声“是”,上前便狠狠给了勤谨伯太夫人一耳光,这也是三公主事先便吩咐好她的,所以她打起来是毫不手软,直接便将勤谨伯太夫人打得偏倒在地,嘴角渗出了血迹来。 勤谨伯太夫人几时受过这样的气,她家祖上虽出身不高,但父亲有出息,才二十几岁便中了两榜进士,又会钻营,一介寒门,倒不到四十便爬到了正三品布政使的高位,勤谨伯太夫人身为正三品大员的嫡女,当初嫁给还不算太没落的勤谨伯府做嫡长媳,说来倒是勤谨伯府高攀了。 所以她进门后虽不至于在勤谨伯府横着走,日子也是过得极滋润的,及至勤谨伯老太夫人上了年纪,她儿子又做了伯爷,怜她不到三十便守寡,辛辛苦苦才将他拉扯大,待她越发百依百顺后,她的日子就更好过了,真正是在勤谨伯府说一不二只手遮天。 却没想到,今日竟会被三公主给打了,若打她的是太子妃娘娘也就罢了,谁让太子妃娘娘是未来的皇后,位高权重,这天下就少有她打不得的人,可三公主凭什么打她,她说到底也就是一个不得势的公主罢了,又比她高贵多少,且她还是长辈,三公主凭什么打她?! 勤谨伯太夫人立时大声嚎哭起来:“太子妃娘娘要给老身做主啊,老身再不才,也是朝廷御封的二品诰命,四公主的祖婆婆,好歹也算三公主的长辈,三公主是尊贵,也没有动手打老身的道理啊,求娘娘千万给老身做主,不然官司就算是打到御前,皇上也必定容不下这样行径的!” 这个老泼货,不但倚老卖老不将三公主放在眼里,还敢言之凿凿的威胁起她来,难怪敢那样对待处境连三公主尚且不如的四公主呢……顾蕴怒极反笑,眼神却冷若冰霜:“父皇容不下容不下,也是你能枉自揣测的?妄自窥测圣意,你好大的胆子,看来是方才三皇妹打你打得太轻了,白兰!” “是,娘娘。”白兰立时应声上前,对着勤谨伯太夫人左右开弓又是两耳光,她出手就比三公主的贴身女官重多了,打得勤谨伯太夫人“哇”的一声,吐出满嘴的血水和两颗牙齿后,才退回了顾蕴身后去继续侍立着。 顾蕴这才居高临下看向勤谨伯太夫人,冷冷道:“你少在本宫和三皇妹面前摆长辈的架子,本宫是太子妃,三皇妹是金枝玉叶,我们都是天下第一等尊贵人家的媳妇女儿,父皇母后并宗室的王爷王妃们才是我们的长辈呢,你算个什么东西,三皇妹与本宫打你,那是看得起你,给你脸面,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不知谢恩也就罢了,还敢倚老卖老的威胁本宫,难怪敢狗胆包天的做出那些事来!” 喝得勤谨伯太夫人捂着脸,终于不敢再说话了,她还以为,太子妃年轻面嫩,且嫂子与小姑子关系不好的多了去了,关键纵容妹子掌掴长辈,又岂能不惹人说嘴非议的?凭这几点,太子妃至少也得斥责三公主一番,给她一个说法儿的。 却没想到,太子妃比三公主更横,勤谨伯太夫人这样的人,自来便是欺软怕硬惯了的,如今顾蕴强势至此,她自然也从头到脚都软了。 其他人也是唬得噤若寒蝉,知道今日怕是善了不了了。 大冷的天,勤谨伯的额头竟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来,这才终于开始前所未有的后悔起素日不该那般纵着老母,更不该在事后知道了老母和儿子的所作所为后,见实在劝服不了老母,老母与儿子又再四保证,四公主无依无靠,根本没人替她出头撑腰,他们一定能把事情混过去后,便得过且过的撩开手不管了来。 顾蕴见震慑住了勤谨伯太夫人,才叫了一声“朱丹”,道:“既然勤谨伯府没人愿意,当然也有可能是不敢给本宫和三公主带路,便由你来给本宫和三公主带路罢。” 朱丹忙站出来,大声应了一声:“是。”还不忘挑衅的看了何家众人一眼。 何家众人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侍立在太子妃娘娘身侧的竟不全是她的女官宫女们,还有朱丹这个四公主跟前儿服侍的人,如何还不明白大势已去,已非他们以为的咬紧了牙关,不让太子妃娘娘见到四公主就可以糊弄过去的了?一时都唬得瘫软在了地上。 顾蕴与三公主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由朱丹领着去了后面四公主的卧室。 门上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一见朱丹,便怒声喝道:“你又是什么时候混出去的,成日里只知道四处发浪,不知道好生服侍公主,回头我们一定回了驸马爷,将你打个半死,再卖到最下贱的地方去,看你还怎么仗着是公主的陪嫁,就作威作福,把自己也当主子了!” 当着自己和三公主的面儿,下人便敢如此排揎四公主贴身服侍的人,四公主素日过的什么日子,可想而知……顾蕴气得脸都黄了,正要命人将两个婆子拿下,紧跟着赶来的勤谨伯便已先怒声喝道:“混帐东西,太子妃娘娘与三公主殿下面前,也敢如此出言不逊,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来人,把她们给我叉下去,乱棍打死!” 骂完才忙忙绕行到顾蕴前面,也顾不得地下是冰冷的青石板,两侧的雪还没化尽,“噗通”一声跪下便颤声请起罪来:“都是臣治家无方,求太子妃娘娘息怒,千万息怒……” 顾蕴仍是看也不看他,只管扶着白兰的手进了四公主的院子,里面闻声出来的婆子们本来还满脸杀气腾腾的,瞧得这个阵仗,哪还敢嚣张,忙都贴着墙根儿就地跪下,簌簌发起抖来。 四公主的嬷嬷们听得外面的动静,以为又是勤谨伯太夫人来了,也满脸紧张的奔了出来,不想却看见是太子妃娘娘与三公主联袂来了,都忍不住跪下哭了起来:“太子妃娘娘,您终于救我们公主来了,您终于来了……” 顾蕴恨铁不成钢,骂道:“你们也是一群没刚性的,好歹还在宫里待过那么多年,竟被辖制成这样,早该不管不顾豁出去把事情闹开才是,难道姓何的还敢要你们的命不成?现下是有正事要办,本宫且先饶过你们,等回头正事办完,本宫再来好好治你们护主不力之罪!” 嬷嬷中的一个因哭道:“娘娘明鉴,不是奴婢们舍不得豁出去自己的贱命,实在是除了那些个婆子以外,这园子四周还藏了护卫,奴婢们但有动静,他们便会出来对奴婢们动手,奴婢们就算拼着性命不要,也不是一群男人的对手啊,前儿能将朱丹换出去,已是倾尽全力了,还请娘娘千万为我们公主做主。” 顾蕴这才知道四公主到底被困成了什么样儿,恨得骂了一句:“一群狗胆包天的东西,本宫等着看你们怎么死!” 正要再说,就见形销骨立,瘦弱憔悴得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四公主让人扶着一步一步走了出来,见了顾蕴,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未语泪先流:“都是臣妹无用,让大皇嫂身怀六甲还不能安生,还得为我操心,都是我没用……” 顾蕴本来多少有几分恼四公主的,你堂堂一个公主,不先把腰弯下去,谁敢骑到你背上?反之,你不自己立起来,别人救得了你一次,难道还能救得了你一世? 可瞧得四公主这副样子,那几分恼怒立时都被心疼所取代了,忙叫白兰:“快搀了四公主起来,——我如今不能弯腰,不能久站,你就别与我拘礼了,且起来,看嫂子怎么给你出气!” 三公主原是碍于形势,才不得不来这一趟的,如今瞧得四公主这副样子,也忍不住红了眼圈,若今日遇上这样无情驸马,无耻夫家的人是自己,自己被困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该多盼着有人能在这时候拉自己一把,救自己于水火当中?就像大皇嫂说的,自己不过比四皇妹高了一篾片而已,谁就敢保证这辈子她不会遇上累死的事了? 一时是又痛又愧,忙上前拉了四公主的手,满脸羞惭的道:“四妹妹,都是姐姐不好,才累你被困至今的,等事情了了,你要打要骂,都悉听尊便,我绝无半句怨言。” 四公主含泪摇头道:“不关三姐姐的事,说到底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顾蕴听不得这话,立时接道:“什么你咎由自取,难道何继光生来无耻无情,何家家传的寡廉鲜耻也是你的错儿?”喝命紫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姓何的一家都给本宫赶进来,本宫倒要看看,当着四皇妹的面儿,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紫兰忙应声而去,顾蕴才又压低声音问起四公主来:“你如今是个什么意思,是想趁此与他们一刀两断呢,还是再委曲求全的过下去?” 四公主见问,抽泣了一声,才轻声却坚定的说道:“自然是一刀两断,他若无情我便休,真以为自己是驸马就比别人更尊贵了,别忘了,得先有了我,才有驸马,否则,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这些日子何继光的无情无义已让四公主彻底死心了,就算孩子掉了,他只要能好生向她认错儿,真心的改过,她也不是没有原谅他的可能,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男人,第一次真心付出感情的人,她虽知道没出息,哪管得住自己的心? 可他做了什么,将她困得连房门都踏不出一步,为了保住自己和自家的富贵荣华,甚至还想对她用强,简直禽兽不如,她得多自轻自贱,才能继续与这样一个男人继续过下去,让这样的事情以后一再的上演,让自己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与悲剧? 所以,哪怕痛比剜心,她也绝不会再委曲求全! 听得顾蕴松了一口长气:“这就对了,他何继光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末流伯府的长子罢了,到他一辈还连爵位都没了的,还以为自己多尊贵了,也不想想,若不是尚了你,这盛京城谁知道还有一个他?既想享受尚主的好处,又想获得娶了普通人家女儿可以三妻四妾,媳妇对夫君和长辈言听计从,打落了牙齿也得和血吞的权利,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适逢勤谨伯府的人被紫兰赶了进来,听得这话,一个个本已面如土色的脸,霎时就越发的难看了。 勤谨伯太夫人是不敢说话,嘴巴也肿着说不出来了,勤谨伯则是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只得没好气的推何继光:“你倒是快向公主殿下磕头认错,说你以后再不敢了,求公主殿下看在素日的夫妻情分上,饶了你这一次啊!” 何继光既是勤谨伯太夫人一手养大的,旁的性子且不说,至少欺软怕硬,见风使舵的性子是学了个十成十,见顾蕴这般强势,四公主也不念夫妻情分了,忙跪下给四公主认起错儿来:“公主,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公主就饶过这一次……难道公主忘了昔日我们一起泛舟作画,一起弹琴吟诗时的美好时光了吗……我回头便把婉娘送走,以后也再见她便是,求公主就饶了这一次罢,公主若是不信,我可以发誓的,若我以后再犯,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求公主开恩!” 顾蕴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就越发鄙夷何继光了。 以前瞧着倒也高大英俊,颇像个出息儿郎,谁知道竟是这么个龌龊东西,欺软怕硬不说,还半点风骨都没有,且自私自利,任何时候真正爱的都只有他自己,谁都没发话要把他那劳什子表妹怎么样呢,他倒先决定牺牲她了,四公主竟嫁了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却不开口说话,只看四公主,看四公主怎么应对。 好在四公主既已彻底死了心,自然不会再心软,闻言虽红着眼圈,却冷冷一笑,道:“我虽才嫁进你们何家半年多,怎么对待你们,你们狼心狗肺忘记了,我却是都记着的,你的二叔父进了工部做主事,舅舅赏了外放,族中子侄靠着我的关系进了国子监的,至少也四五个,就更不必说这半年以来,我掏了多少银子替你们周全,圆你们的体面了,还有你的祖母,素日是怎么在我面前摆祖婆婆架子,又是怎么在我的公主府作威作福的,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也通通忍了……明明都是我赏的恩典,到头来你们半点感恩之心没有,只当我是应该的不说,还敢算计我,苛待我,让我的孩子因此再没有来到这世上的机会,我饶了你,你倒是说说,我凭什么饶你,我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你!” 这些话四公主显然已在心里憋很久了,如今终于得了机会说出来,悲愤得人直发抖,声音也变了调,“因为真心喜欢你,真心看重与你的夫妻情分,所以我才愿意尊重你,不叫你觉得与我先是君臣再是夫妻,可你都做了什么,与你的祖母狼狈为奸,连自己亲生骨肉的死活都能不理会,你何须发那样的毒誓,你不发誓,老天爷也定会将你天打雷劈,让你不得好死的!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我成全了你与你那好表妹吗,行,我现在就成全你!” 说完看向顾蕴,喘息着道:“大皇嫂,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样的驸马,这样的夫家我是决不能再要了,还请大皇嫂替我做主,和离也好,休妻也罢,总之我是绝不会再跟他过下去了!” 顾蕴听得大是欣慰与解气,点头笑道:“你能这般想就对了,不过什么和离什么休妻的,你是公主,只有你休夫的,谁敢休你,你放心,这事儿大皇嫂一定会为你做主到底的,等你将养好了身子,大皇嫂再回了父皇,细细与你挑个好的驸马,身份低些也无所谓,不过话说回来,难道还能比姓何的身份更低不成?要紧的是,一家老小都得一心一意的服侍你,让你高兴,那样便让他们靠着你升官发财又何妨,难道我们宇文家给不起不成!” 一席话,说得何继光一张脸是白一阵青一阵的,这才终于想起,自己和自家的确因尚主得了不少的好处,一旦四公主真休了自己,别说这些好处了,自家连身家性命保得住保不住都是未知,忙咬牙又开口求起四公主来:“公主,我真的……” 顾蕴却哪里耐烦听他那些车轱辘话,直接吩咐白兰:“让人去把那位‘有情有义’的表小姐找来,本宫倒要看看,知道姓何的即刻就不再是驸马,勤谨伯府的爵位家产也极有可能会全部化为乌有后,她还能不能这般有情有义,只要能在一旁看着姓何的,偶尔与他说上两句话,便心满意足了!” 白兰立时应声而去,不一时便将何继光的那位“表妹”叉了来,顾蕴一看,果然生得柳眉杏眼,身形袅娜,很有几分姿色,难怪能迷得何继光为她铤而走险。 只可惜在听得何继光即刻便不再是四驸马,勤谨伯府也将全家活罪后,那位表妹也果然立时欲与何继光划清界限:“……民女一直不愿意与四驸马苟且的,民女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怎么会自甘下贱做这样的事?是太夫人挟恩相逼,四驸马又对民女用强,民女才不得不屈从了的,求太子妃娘娘为民女做主啊!” 端的是十分的“有情有义”! 让顾蕴与三公主都“噗嗤”笑出了声来,何继光与勤谨伯太夫人的脸则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勤谨伯太夫人满肚子的火本就找不到人发,如今终于有了发泄的对象,岂能放过,大叫了一声“你这个贱人,枉我金奴银婢的将你养到这么大,还为了你的前程殚尽竭虑,将全家的身家性命都几乎赔上,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便扑上去,把着那表妹厮打起来…… ------题外话------ 家里的网又出问题了,这次隔壁邻居还搬走了,连蹭的地方都没有,所以月票奖励先欠着,等网好了补给大家哈,也请大家继续支持瑜,让瑜能在榜上坚持到月底哦,谢谢大家,么么哒,(^_^)   ☆、第二百五三回 惩治(卖萌求票) 原来那表妹姓杜,因生在春日,又生下来便已看得出长大后定是个美人坯子,便唤作了‘春娇’,‘婉娘’则是她的小名儿,虽口口声声‘表哥表哥’的叫得何继光无比亲热,其实与何继光却早一表三千里了,乃是勤谨伯太夫人娘家已出了五服的族妹的孙女儿,连她祖母都与勤谨伯太夫人关系那般远了,何况她? 架不住她祖母从小便会看人眼色奉承人,在闺中时便奉承得勤谨伯太夫人拿她当了密友,只是两人在娘家时际遇不同,去了夫家自然也是一样,勤谨伯太夫人倒是做了世子夫人,杜春娇的祖母却只嫁了个小康之家,夫家本就算不得富裕,偏丈夫与儿子还早早亡故了,只留下一个孙女儿,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在夫家千难万难的熬日子。 眼见孙女儿一日大似一日,又出落得花儿一样,岂能嫁个平头百姓白白辜负了上天赋予的美貌,杜春娇的祖母想起闺中时的好友已经是堂堂伯夫人了,遂厚颜找到了勤谨伯府,一番巴结奉承后,让勤谨伯太夫人想到了她昔日的好处,又见杜春娇着实嘴甜,一口一个‘老祖宗’的,奉承得自己有声有色,遂将她祖孙二人留了下来。 偏杜春娇的祖母着实是个命苦的,好容易可以依傍族姐兼好友过上几日好日子了,竟又一病呜呼了。 留下杜春娇哭得死去活来,看得勤谨伯太夫人则是怜惜之心大起,自此便将杜春娇养在了自己身边。 杜春娇打小儿因为生得好,本就是个颇有心气儿的,如今见了伯府的富贵景象后,就越发不甘心只嫁一个平头百姓了,哪怕不缺吃穿有下人使唤,又怎及伯府万一? 待何继光过来给勤谨伯太夫人请安时,便每每有意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一来二去的,竟真如愿引得何继光满心满眼都是她,只差发誓此生非她不娶了。 然杜春娇心虽比天高,却也不乏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家世,是绝无做何继光正妻可能的,不然届时第一个容不下自己的,反倒会是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勤谨伯太夫人,所以她一开始谋的,便是何继光贵妾的位子,只要何继光心里有她,太夫人又向着她,将来再赶在正房奶奶之前先生下儿子,便是正房奶奶又奈她何? 什么?宁为小家妻,勿为大家妾?笑话,家里随时都有可能揭不开锅,一文钱也得掰成两半花,二十几岁便被沉重的劳作压得如五旬老妪一般,但凡哪家家里收成好了点儿,男人还想着要买个年轻漂亮的妾来睡,这样人家的正妻,谁让当谁当去,反正她是绝不会当的! 就在自己院里发生的事,如何瞒得过勤谨伯太夫人的耳目,但她不但没想过加以阻止,反而对此乐见其成,她拿捏了儿媳一辈子,孙媳进门后,自然也该时时事事看她的脸色才是,给孙子纳一个向着自己的贵妾,简直有百利而无一害嘛,还能给春娇一个前程,让她祖母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一举两得,她何乐而不为呢? 岂料何继光竟有幸叫挑中尚了主,公主那样的尊贵人儿,又能为自家带来天大的好处,勤谨伯太夫人自然不敢再想着像拿捏儿媳妇那样,拿捏四公主了,于是终于开始隔离何继光与杜春娇了,一面还打发人去叫了媒人来,打算赶在四公主下降前,将杜春娇发嫁出去,大不了她体己多给点嫁妆便是。 叫杜春娇如何甘心,本来伯爵府的富贵于她来说便已是天大的诱惑了,就算到何继光当家时,勤谨伯的爵位便到头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且何继光如今又当了驸马,皇上的亲女婿,那今后再赏个爵位又有什么难的? 何况勤谨伯太夫人话说得好听,大不了她体己多陪些嫁妆与她,以她的爱财如命,撑死给她几百两的陪嫁到头了,她才那么年纪,还有几十年好活呢,几十年那么长的时间,几百两是够吃的,还是够喝的?! 便跪下哭求起勤谨伯太夫人来,说她‘舍不得老祖宗,如今已无缘服侍表哥左右了,只希望能服侍老祖宗左右一辈子’,只因她已没有亲人,勤谨伯太夫人与何继光便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她已经失去一个了,不想再失去最后一个。 哭得勤谨伯太夫人心软了,更兼何继光也再三再四的求她,好歹慢慢的替杜春娇寻一个好些的人家再发嫁了她,‘孙儿一辈子不忘祖母的大恩大德’云云……遂将杜春娇又留了下来,想着只要不叫杜春娇去公主府晃,管好了底下人的嘴,公主自然也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却没想到,四公主竟是个再好性儿不过的人,半点公主的架子没有不说,倒比寻常人家的儿媳还好说话,连带公主府的下人都对她恭敬有加,出手又大方,不但帮着自家谋了不少好处,打赏起银子来也是毫不手软,还做得体面委婉,半点不让人觉得难堪。 也难怪她以公主之尊还这般谨小慎微,没有娘的孩子,父亲再是尊贵又如何,难道皇上日理万机之余,还有空过问一个素来便不大宠爱的女儿在夫家过得好与不好不成?再没有母妃时不时的见一见皇上,在皇上跟前儿有意无意的提提她,亦没有得力的外家能在朝堂上为皇上分忧解劳,皇上就越发要将她忘到脑后去了。 恰在此时,杜春娇终于找到机会,爬上了何继光的床,还有了孩子,勤谨伯太夫人知道后,虽恼怒得不行,却也忍不住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来,反正四公主那般好性儿,应当能容得下春娇罢? 话说回来,自己孙儿那般品行才貌,尚主的确委屈他了,何况男人家本来就该三妻四妾,便是公主也不能一辈子都霸揽着驸马,总得在自己不方便的时候,给驸马主动添两个屋里人分忧罢?只是一点,公主再是好性儿,也不能让庶长子生在嫡长子之前,不然将来纵公主不理会,宗人府又岂能不理会? 于是勤谨伯太夫人将杜春娇与何继光狠狠斥责了一通,然后一碗药结果了杜春娇腹中的孩子,便开始等待起机会让杜春娇在四公主面前过明路来。 她想的是,如今四公主待自己是恭敬客气,但谁能保证她就会对自己恭敬客气一辈子,焉知如今她不是想着自己才进门,还没彻底拢住孙子的心,才会这般谦逊呢?而且哪个祖婆婆还会嫌孙媳妇对自己太恭敬谦逊不成,当然是越恭敬谦逊,越言听计从最好了! 这才会有了四公主甫一查出有孕,勤谨伯太夫人便带了杜春娇去四公主面前,希望四公主能为何继光纳了她那一出,如今你都有孕了,不能再服侍我孙子,总不能让我孙子白白素将近一年罢,便是天家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什么,你竟不同意?行,有敬酒不吃你偏要吃罚酒,那我就索性成全了你,让你带着下人亲自撞破我孙子与春娇是何等的柔情蜜意,你总不能再自欺欺人的装糊涂下去,总要让春娇过明路了罢! 勤谨伯太夫人自问在这整件事上,她为了杜春娇是真殚尽竭虑,冒足了风险,却没想到,杜春娇竟是这样回报她的,一听得自家要倒霉了,立时便与自家划起界限来,浑然忘了素日她是怎么在她面前狗颠儿般做小伏低的,着实可恨至极! “……贱人,枉我金奴银婢的养你这么多年,让你一个乡下的野丫头,过的日子倒比我亲生孙女儿们,真正的伯府千金日子还要好,你竟敢如此背叛我们祖孙,我今儿不打烂了你,我再不活着!”勤谨伯太夫人虽号称太夫人,实则也就五十出头的年纪,更兼素日保养得好,身体那叫一个健壮,与杜春娇厮打起来竟毫不逊色于自家的粗使婆子们。 当然,杜春娇也不是省油的灯,虽不敢明着还手,到底勤谨伯太夫人占了长辈的名分,暗里却是狠掐了勤谨伯太夫人几下,痛得后者嗷嗷叫,嘴上更没闲着:“太夫人竟还有脸说金奴银婢的将我养到这么大,说到底你不过拿我当丫头罢了,让我给你捶腿给你梳头,还给你点烟端茶,你病倒了我还得给你值夜,这些事哪桩哪件不是丫头该做的?至于背叛,就更可笑了,我明明就是被你们逼的,心里从来没真正情愿过,又怎么谈得上背叛?” 她两人在一边厮打对骂得起劲,其间还夹杂着勤谨伯压低了但难掩气急败坏的声音:“母亲,太子妃娘娘与两位公主殿下还在呢,您与一个打秋风的小辈一般见识做什么,不好了,直接让人打出去便是……杜氏,太夫人再不好了也对你有养育之恩,当年你祖母去世,还是我们家为她操办的丧事,你就是这样报答太夫人和我们家的?”,并勤谨伯夫人小声的抽泣声。 何继光在一旁则早已是一脸的失魂落魄大受打击,婉娘竟说跟他是被他和祖母逼的,心里从来没有真正情愿过,那素日她那些甜蜜的话,对自己全心全意的依恋和爱慕,也都是假的,她看重的根本就不是他这个人,而是自家的财富地位和自己驸马的身份了? 果然太子妃娘娘说得对,若不是尚了主,这盛京城谁还知道有一个他,哪个好人家的女儿又会正眼看他?可别人不正眼看他也就罢了,婉娘凭什么,枉他从不因她出身低微便轻贱她,还为她背叛了自己的妻子,害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便是方才说要将她送走,心里也想着定会将她安置好,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她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顾蕴与三公主看了一会儿好戏,本来正津津有味还想继续看下去的,这可比唱堂会时的戏文精彩多了。 但见四公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想着她本就大病一场,身心都受了巨大的打击,如今哪里听得这般吵闹,而且再说是不要何继光了,到底也曾有过真感情,如今亲眼瞧得他为一个明明哪样都不如自己的女人失魂落魄,她心里又岂能好受? 顾蕴因忙看了一眼随后进来的冬至,冬至会意,立时大喝了一声:“肃静!当着太子妃娘娘的面儿,便敢如此喧哗,惊了太子妃娘娘和娘娘腹中的小殿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勤谨伯太夫人与杜春娇方停止了厮打与谩骂,满脸惶恐又掩饰不住忿恨的跪回了各自的位子上。 方才一度吵闹得如菜市场一般的厅堂里,至此总算安静了下来。 顾蕴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说话,不想三公主却先向杜春娇招了手:“你过来,抬头给本公主仔细瞧瞧……嗯,倒是好个模样儿,偏好白菜竟被猪给拱了,你才说你不是自愿要跟姓何的,而是被他们祖孙挟恩所逼,是真有其事,还是眼见何家形式不妙了,为脱身才这般说的?” 杜春娇跪在三公主膝下,本来还满心忐忑,不知道三公主叫她上前是干什么的,如今见三公主一脸的和善,语气间也对自己大是怜惜似的,想着若能跟了三公主回府伺候,纵比不上做何继光的贵妾来得舒服称心了,却也比何家败了后,自己无依无靠,还不定会沦落到什么地步来得强,何况她既能哄好了勤谨伯太夫人,自然就能哄好了三公主,届时焉知前途不会更远大? 因忙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小声说道:“回三公主殿下,民女真是被逼的,民女虽出身寒微,却也知道‘宁为小家妻,不为大家妾’的道理,那妾说白了就比奴婢好一篾片而已,生的孩子还一辈子只能叫自己‘姨娘’,主母不高兴了,随时都能将她提脚卖了,民女怎么会那么不知自爱?实在是太夫人对民女有几年养育之恩,又帮着民女安葬了祖母,民女没办法一点也不顾忌她的恩情,这才会……” “胡说,贱人,你胡说,明明就是……”听得地下跪着的勤谨伯太夫人又忍不住怒骂起来,只是话才起了个头,就被冬至给凶神恶煞的制止了:“吵吵什么,三公主殿下问你话了吗?再敢胡乱开口,立时打烂你的嘴!” 只得悻悻的闭了嘴,不敢再说话,只是看向杜春娇的眼神却刀子一般,若眼神能杀人,杜春娇身上定然已浑身血窟窿了。 三公主这才点头向杜春娇道:“这样的恩情,也难怪你推却不过,倒是难为你了,只是你真一点都不曾为何家的富贵荣华动心,一点都不曾为何继光的皮囊和对你的温柔动心,一点都不想这样富贵荣华的过一辈子?” 见杜春娇想也不想便要开口否定,又补充道:“你尽可说实话,本公主向来喜欢真小人,讨厌伪君子,何况除了我们姐妹生来便是金枝玉叶,可以不用靠男人过活以外,这世上哪个女人不得靠男人过活,便是再强大再能干的女人,说到底也得靠男人不是?所以你想要靠着男人过活,靠着男人衣食无忧,呼奴唤婢也无可厚非,没什么可羞于启齿的,也犯不着着意遮掩,只要你说实话,本公主可以考虑替你找个好归宿,成全了你,就看你自己怎么选了。” 竟还有这样的好事? 杜春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三公主可是四公主的亲姐姐,就算姐妹间素日曾有过不睦,让三公主一度对四公主不闻不问,可如今当着太子妃娘娘的面呢,太子妃娘娘又摆明了对四公主怜惜有加,难道三公主竟连太子妃娘娘的账都敢不买不成? 可转念一想,此番之事自己只是小错,有大错的是太夫人和驸马,自己又说了自己是被逼的,三公主会同情自己也不是不可能,何况三公主不是说了吗,喜欢真小人不喜欢伪君子,上位者有怪癖的她也不是没听过见过,有什么可奇怪的?反正回头太子妃娘娘要生气,也是生三公主的气,而不是生自己的,倒是自己,错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这个店了! 于是犹豫权衡一番,到底还是红着脸声若蚊蚋的开了口:“三公主殿下如此宽容和善,那民女就实不相瞒了,民女到底只是一介凡夫俗女,又岂能不为权势富贵所迷?以前那样粗茶淡饭,一文钱都得掰做两半花的日子,民女是真不想再过了,若有足够的银子,民女的亲人们又岂能早早都病故?只要三公主殿下真能成全了民女,民女一定永世不忘您的大恩大德,来世结草衔环也必定来报。” 三公主的嘴角就嘲讽的勾了勾,点头道:“嗯,那本公主知道哪里才是你最好的归宿了,你放心,本公主一定成全了你,这就让人送你去。来人哪,把这个女人即刻送到教坊司去,就说是本公主让送去的,让那里的掌事一定要好生‘关照’她,——你也知道,教坊司也是朝廷的衙门之一,能去那里的人,非富即贵,只要你伺候好了去那里寻欢的男人,衣食无忧呼奴唤婢又有何难,只是能持续多长时间,三年还是五年,本公主就说不准了,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后一句话,是对已然呆若木鸡的杜春娇说的。 “噗——”一旁顾蕴听至这里,本来正慢慢吃茶的,一口茶就忍不住喷了出去。 谁能想来三公主竟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整治杜春娇呢,顾蕴方才被她抢先截走了话,还在想着,这不像是三公主的风格啊,尤其是在她明知自己对她有微词的情况下,就更不该要她的强了,难道是有别的打算不成? 于是便没有打断三公主,只吃着茶看她具体会怎么做,万万没想到,会等来这样一出促狭至极的好戏,实在是让她忍不住喷茶,说来她都还没想到这么好的法子处置杜春娇呢,实在是太解气,太痛快了! 一旁侍立的白兰见顾蕴呛着了,忙忍笑上前,给她拍起背来,顾蕴做主子的觉得解气,白兰又何尝不是一样? 就有两个三公主府的嬷嬷答应着,从外面进来,老鹰抓小鸡般架起杜春娇便往外拖。 杜春娇这才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也顾不得去想事情到底怎么会忽然就成了这样,忙忙便挣扎着向三公主哀声告起饶来:“三公主殿下,是不是民女哪里说错了,求您就饶了民女,民女以后再不敢了,求您就饶了民女……” 哀求了半晌,见三公主不为所动,只得又凄厉的喊道:“就算您是公主,我也不是您的奴婢,而是平民,您不能平白无故就送我去教坊司,您这与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就算您是公主,也不能这样做啊……” 三公主闻言,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也是啊,你再怎么说也是贫民,本公主的确不好平白无故的就逼良为娼,不过,你若是冒撞了本公主,犯了大不敬的罪,那就不一样了,将你全家抄家灭门都是可以的,何况只是充你入教坊司?” 说着,将自己面前的茶盅往地下一拂,茶盅便摔得米分碎,溅湿了她一片裙角,她这才凉凉道:“这下不是平白无故的了,你总没有话说了罢?” 杜春娇又是惊惧又是悲愤,浑身直打颤,好半晌方从牙缝里磕磕巴巴的挤出一句:“三公主殿下这分明就是欲加之罪,民女就不信,这世上就没有王法,能任您一手遮天了,这么多人可都把真相看在眼里的……” 三公主就哈哈笑了起来,看向众人一一问道:“你们方才看见什么了?看见这女人冒撞本公主了,嗯,你们呢?也是……你们也是?”待跟自己和顾蕴来的人,还有四公主的陪嫁们都点头后,又问地下勤谨伯府众人,“你们呢,你们看见什么了?” 勤谨伯府众人这会儿都恨透杜春娇了,自然不会向着她,勤谨伯便说道:“回三公主殿下,臣看见这女人冒撞公主,犯了大不敬之罪。”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勤谨伯太夫人还咬牙切齿的说道:“竟敢冒撞三公主殿下,这样的女人就该送去教坊司千人骑万人睡才是,三公主殿下英明!” 三公主方看向了杜春娇,笑道:“你说这么多人都把真相看在眼里了,都有哪些人呢,本公主怎么不知道?” 杜春娇至此终于彻底绝望了,原来三公主想要捏死她,真的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到哪里去,自然四公主也是一样,甚至不用她真怎么样,只要她们随意说一句话,便能决定她后半辈子的命运,可笑她早前还一心想着要四公主的强,真是有够不知天高地厚,有够可笑! 她不由瘫软到了地上,脑中一片空白,惟有嘴里还本能的喃喃着:“您不能这样,就算您是公主,也不能这样……” 可谁还耐烦听她啰嗦,三公主一挥手,方才那两个嬷嬷便上前,再次架起杜春娇往外拖,唬得杜春娇再次凄厉的喊叫起来:“公主殿下,求您饶了民女,求您饶了民女……太夫人,我知道错了……表哥,我对你是真心的,方才不过是一时糊涂,才说了浑话,可我对你真的是真心的,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声音渐行渐远,不一时便彻底听不见了。 顾蕴这才冷冷看向了地下的何家众人,寒声道:“处置完了从犯,如今该轮到你们这一家子主犯了。四皇妹,你想要怎么处置他们,只管告诉本宫,方才你三皇姐已替你做了一回主了,这次便由本宫来替你做主罢,本宫替你做主!” 四公主满脸的疲惫,深吸了一口气,才有气无力的道:“不管是抄没家产,还是充军流放,乃至要打要杀,大皇嫂怎么处置都好,反正我是绝不会再跟这家人扯上一丝一毫关系了!” 这话一出,勤谨伯府上下都慌了,四公主提的三种处罚,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们所想见到的啊……勤谨伯汗出如浆,忙“砰砰”给四公主磕起头来:“求公主殿下恕罪,求公主殿下恕罪,都是太夫人老糊涂了,才会惹出这些事来的,臣这就让太夫人闭门养病,以后非年节再不会踏出房门半步,驸马也任凭公主打骂,绝不敢有半句怨言,求公主殿下再赏一次机会……” 一面说,一面狠推了何继光一把,推得何继光总算从失魂落魄中回过了神,忙也哀求起来:“公主,公主,我真的知道错了,为了那样一个爱慕虚荣,薄情寡义的女人,我竟那样对待自己的结发妻子,还害了我们的孩子,我简直禽兽不如,公主要打要杀我都绝无半句怨言,只求公主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以后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了,若再发生,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求公主就再给我一次罢……” 这一回,他的哀求就要恳切多了,既是因为看清了杜春娇的真面目,意识到了四公主的可贵之处,也是因为深知如今自家的好坏死活,都在四公主一念之间了,他哪敢不将姿态放低到尘埃里去。 只可惜四公主只是冷笑一声,丝毫也不为所动:“她虽薄情寡义,你又好到哪里去了?眼睁睁看着她被送去教坊司,却连一句话也不肯为她说,你要是肯为她说哪怕一句话,指不定我也会看在你对她是真心的份儿上,让三皇姐饶了她也未可知,可你做了什么,眼睁睁看着她落入火坑,也不闻不问,你这样的狠心绝情,叫我怎么敢再给你机会?又怎么可能再给你机会,已经在一个地方跌落过一次了,下次经过那里时还不绕道,你说我是得有多蠢?不过你与她倒是破锅配破盖,这世上再找不到比你们更配的人了,若是一早知道你们两个这般‘相爱’,我便另择驸马,成全了你们又何妨?” 说得何继光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再也找不到话说了。 也让勤谨伯越发的汗出如浆,越发的绝望了,却仍坐着垂死的挣扎:“公主殿下,驸马他真的知道错了,臣与太夫人也是,若只是打骂驸马还不能让公主殿下消气,公主殿下也可以打骂臣和太夫人的,只求公主殿下消气,再赏一次机会……臣这就自己掌嘴,这就自己掌嘴,只求公主殿下能消气……” 不待话音落下,果然“啪啪啪”左右开弓扇起自己的耳光来,连扇了十数下后,见没人叫自己停下,只能又说勤谨伯太夫人:“母亲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掌嘴?” 勤谨伯太夫人哪受得了这个屈辱,但见儿子满眼的凶光,知道儿子这回是气得狠了,又不敢不听,只得拼命给四公主磕起头来,一面哭道:“公主,千错万错都是我老婆子一个人的错,求公主就饶了这一次罢,只要公主能饶了老婆子,老婆子就磕死在您面前又何妨?老婆子到底是朝廷御封的二品诰命,勤谨伯府也是自太祖爷以来,便一直存在的名门勋贵,便是皇上也未必好赶尽杀绝的,又何必鱼死网破呢,求公主开恩……” 听得顾蕴与三公主都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她们见勤谨伯那般可怜,说来男人向来不管内宅,且碍于孝道也的确辖制不住自己的老娘,勤谨伯也算是情有可原,谁知道都到了这个地步,勤谨伯太夫人竟还敢话里话外的要挟四公主,简直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顾蕴“砰”的一拍桌子,便怒声说道:“你这糟老婆子,是不是以为自家有个伯府的空头爵位,本宫便办不得你们了?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敢嚣张,你既上赶着作死,本宫今儿便成全了你……” 话音未落,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然后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圣旨到——”何福海被拥着进来了。 赔笑着给顾蕴和三公主四公主见过礼后,何福海便冷下脸来,展开手中的圣旨,大声诵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勤谨伯府何家不敬公主,欺君犯上,残害天家血脉,着褫夺爵位,抄没家产……何晟、何继光充军西北,何陈氏杖责三十,钦此……” ------题外话------ 渣男贱女落得这样的下场,大家还满意吧?虐完了这拨渣滓,马上就该董家的那拨了哈,大家的小板凳和瓜子准备好了吗?月票呢,也准备好了吗?好容易到了十一名,可现在看到,一样岌岌可危啊,大家可千万要帮瑜顶住了,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五四回 后续 何福海圣旨还没念完,才念到‘着褫夺爵位,抄没家产’,何晟便再也承受不住打击与绝望,“咚”的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彻底失去意识前,脑中唯一的念头便是,祖宗传下来的家业竟葬送在了他这个不肖子手里,就算到他死后,何家的爵位便到头了,便将成为平民百姓,可爵位因制到头,和被圣旨褫夺爵位能一样吗,他死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何家的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不,他早该死了,他若是一早死了,自家的爵位自然也一早便因制到头了,而且他死了,不就可以不必承受如今的打击与绝望了吗! 唬得勤谨伯太夫人,不对,如今该叫何老太太了,唬得何老太太尖叫一声:“晟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娘,别吓娘啊!”便扑到何晟身上,嚎啕大哭起来,“晟儿,你醒醒,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可叫娘后半辈子靠哪一个去……” 却才只哭了几声,便被何太太给掀到了一边,红着眼圈没好气道:“老爷只是一时承受不住打击,急痛攻心晕了过去而已,母亲不说叫醒老爷,反而将老爷压得气儿都没法喘,是惟恐老爷死不了是不是?”说完,又是给何晟掐人中,又是掐虎口的忙活起来。 何老太太似是没想到儿媳敢这样对待自己一般,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立时便横眉怒目的骂起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动手,还敢咒我儿子,若不是看在光哥儿的份儿上,我立时便赏你一纸休书!” 何太太闻言,冷哼一声便反唇相讥起来:“你还有脸赏我休书,若不是你一意孤行,霸道专横,以为全天下所有人都该顺着你的意思,家里又怎么会落得被褫夺爵位,抄没家产,老爷和光哥儿还充军西北的下场,好好儿一个家,生生被你给弄垮了,果然老话常说‘娶妇不贤毁三代’,最该领休书的是你才对!” 话没说完,眼泪已忍不住再次扑簌簌的落了下来,“我真后悔,当初没有立起来,辖制住你,再将光哥儿养回我自己身边,不然他又怎么会被你养成如今这般贪花好色,薄情寡义,懦弱无用,还害了我的孙子……纵然老爷是个一味愚孝的又如何,我为公爹守了三年孝,为何家生儿育女了,我娘家也不是可以任你们何家可以想怎么嚣张,就怎么嚣张的人家,我为什么要怕你啊,就算老爷日日都歇在你塞的那些个狐媚子屋里又如何,就算那些狐媚子被你纵得快要上天了又如何,难道谁还能真正动摇我正房夫人的地位不成,我真的好后悔啊……” 在一家老小上下即将面临的残酷命运面前,何太太终于忍不住将自己对何老太太经年的不满与忿恨表达了出来,也终于开始后悔起自己曾经的懦弱与立不起来了,可如今她纵悔青了肠子,也于事无补了。 何老太太闻言,仍是满脸的难以置信,仍不敢相信一向在自己面前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儿媳,竟敢如此对待自己,待回过神来,简直快要气疯了:“贱人,是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对待自己婆婆的,目无尊长的东西,你娘是怎么教你的,待晟儿一醒来,我便让他休了你,还要去问你娘要这些年费心教导你的辛苦费,只可惜你不受教,教来教去还是这副没用样儿……” 一边骂,一边还要扑上前厮打何太太。 却被惨白着脸的何继光给架住了手,眼神空洞,声音更是空洞的低吼道:“祖母,您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我娘说得对,若不是你一意孤行,霸道专横,若不是我贪花好色,薄情寡义,我们家又怎么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您不知悔改也就罢了,还想当着太子妃娘娘与两位公主的面儿撒泼,您是觉着我们家的下场还不够惨,还想再惹恼了皇上,落得更惨的下场是不是?” 说得何老太太怔住了,半晌才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把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二十年,到头来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们家又是造了什么孽啊……” 不过被何继光这么一提醒,她倒是终于想起了眼下不是教训儿媳和孙子的时候,忙又扑上前,对着四公主捣蒜般磕起头来,哭着哀求道:“公主,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公主要打要杀,只管冲着我一个人来,我绝无半句怨言,只求公主能饶了你公爹和光哥儿,别让他们去西北,公主,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开恩,求您大发慈悲……” 唱作俱佳的看得顾蕴与三公主是叹为观止兼解气不已,这老泼货怕是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今日罢? 余光却见四公主满脸的疲惫与不耐烦,顾蕴当机立断喝道:“父皇都已下了圣旨,你这老婆子还不知悔改,还在想着让四皇妹饶了你们,是在质疑父皇的旨意吗?” 又喝骂左右:“你们都是死人不成,就任这老婆子在这里撒泼,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堂堂公主府,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撒泼的地方,还不把人通通都给本宫撵出去!” 便有左右应了一声上前赶人,何福海趁机赔笑向顾蕴道:“回太子妃娘娘,奴才还奉皇上旨意,带了金吾卫一并来拿人抄家,倒是可以不用劳烦娘娘的人了,只交给金吾卫们去办即可。” 顾蕴点头笑道:“那就有劳何公公了,只不知何陈氏那三十杖责,是立时便打,还是容后再打?本宫私心想着,到底如今还是大正月的,打死了人也不吉利,何公公要不卖本宫一个面子,让行刑的人下手时轻一些,好歹别把人打死了。” 打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岂不太便宜何陈氏了?还是打得她半身不遂,以后只能仰赖着何太太的鼻息苟延残喘才来得解气,以何太太如今对何陈氏的怨恨,想来定会好生“服侍”她的,反正何晟父子届时都不在京中了,还有谁能护着这糟老婆子! 何福海何等精明之人,一听顾蕴这话,便明白她的意思了,忙笑道:“太子妃娘娘太客气了,您有话只管吩咐奴才便是,还说什么让奴才卖您一个面子的话,岂非折杀奴才了?那奴才就先行退下,领着金吾卫办事去了,回头再来向娘娘复命。” 说完向外叫了声“来人”,便有如狼似虎的金吾卫涌进来,不由分说将何家上下给拖了出去,浑不管他们挣扎得有多厉害,叫喊得又是多么的凄厉。 一直到被拖出四公主府,何晟才终于被折腾得醒了过来,何老太太见儿子醒了,立时便哭起来:“晟儿,如今我们该怎么办?难道你和光哥儿真要去西北吗?你不知道,张氏这贱人方才对我是多么的不敬,你们都走了,我又被打得一身的棒疮,她一定会趁机虐待作践我的,你去西北前,一定要先把她给休了……不是,我的意思是,难道你就不可以不去西北,事情就真再没有丝毫回圜的余地了吗?” 与何福海一样,何老太太也立时明白了顾蕴何以要特意叮嘱何福海,别将她打死了,在这些事上,她的脑子向来转得极快,也就不怪她害怕了。 何晟这回是真被老娘害苦了,这会儿怎么可能有好脸色给何老太太,闻言立时哑着声音没好气道:“母亲说得倒是轻巧,皇上都下了圣旨了,你还在想着回圜,难道不知道‘君无戏言’吗,还是你想让我抗旨不尊,你是怕我死太慢吗?至于光哥儿他娘会不会虐待作践你,反正我到时候也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且由着她去了,说来这些年你作践她也作践得够了,也是时候该还债了!” 说得何老太太哭得越发的大声了,还想坐到地上去撒泼:“我不管,你一定要先休了张氏再去西北,我不要落到她手里……” 何福海哪里耐烦看她撒泼,大喝了一声:“都没吃饭吗,连个糟老婆子都架不住,信不信咱家回宫后,便告诉顾指挥使,打发了你们刷马去!” 又看向何老太太,不屑的掸了掸衣襟:“你不管,定要你儿子怎么样怎么样了再去西北?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是想抗旨不尊是不是!带走!” 何老太太满脸悲愤的还待再说,嘴巴却忽然被一团臭烘烘的东西堵住了,人也被架得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金吾卫拖着她往前走。 何太太被押着走在后面,许是害怕之后再寻不见机会与何晟父子说话了,因忙又急又快的叮嘱起二人来:“老爷放心,我定会照顾好祖母和老太太,还有家里其他人的,虽说圣旨是说抄没家产,媳妇们的嫁妆却是不能一并抄没的,妾身的嫁妆这些年是赔进去了不少,田产铺子多少还有一些,再加上我娘家的帮衬,度日应当是不难的,反倒是老爷,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西北那块儿又苦寒,您去了那里后,可千万得照顾好自己才是。” 又说何继光:“光哥儿,这些年你与我素不亲近,可我疼你的心,却是这世上谁也比拟不了的,虽说此番咱们家是遭了大难,好歹命都保住了,只要命还在,就还有希望,娘会一直在盛京城里,等着你回来的,你还年轻,总能逢上大赦……可千万要保重身体才是……” 说到后面,终于泣不成声的再说不下去了,心里却是越发的将何老太太恨到了骨子里,你个老虔婆,害了我的夫君和儿子,尤其是我儿子,他还那么年轻,却因你的缘故,名声前程尽毁,甚至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回盛京……我一定会好生“服侍”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何晟与何继光见何太太泣不成声,父子两个也是忍不住眼眶发热,悔不当初,可这世上又哪来的后悔药可吃? 门外的动静自然很快便传到了里面顾蕴与三公主耳朵里,顾蕴先就冷笑道:“果然是个不知好歹,不知所谓的老泼货,圣旨都下了,竟还想撒泼,也太把自己当一盘菜了!” 又说四公主:“你也是,好歹是公主之尊,怎么就能被那老泼货辖制成这样,就算你真心喜欢那何继光,也不能忘了你是君他是臣,必须得他先尊重你,对你好了,你才能慢慢回他几分尊重,对待他的家人就更得恪守君臣之别了,不然又岂会纵得他和那老泼货这般不知天高地厚?这是你天生的优势,别人家的女儿通没有,你自己能把自己的优势先就放到一边呢?好了,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想必经过这个血淋淋的教训,你心里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以后可该自己立起来了!” 三公主也道:“是啊四妹妹,这夫妻之道便是如此,不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就是东风压倒了西风,你不自己立起来,可不只有一直被压倒的份儿?我婆婆和大皇姐的婆婆又何尝不难缠了,可只要我们端起公主的架子,摆出公主的倚仗,她们又敢怎么样?好在像何家这样无耻无情的人家到底少之又少,再让父皇与大皇兄大皇嫂好生替你挑个驸马便是。” 府蕴点头接道:“三皇妹这话极是,不过这些事你就不必担心了,我自会好生替你挑选,再不重蹈覆辙的。” 虽说休了驸马,让驸马一家都获罪这样的事情确实不常见,也多少会带来不好的名声,毕竟这世道就是这样,待女人比待男人严苛得多,可总没有自己的日子要紧,且别人家和离之女不好嫁,公主却是不怕,挑好了人,皇上下旨赐婚,再不情愿也得奉旨,何况就算四公主嫁过一次人,还让何家因此垮了,想必愿意的人家也多的是! 不想四公主却摇着头低声道:“多谢大皇嫂与三皇姐的好意了,可我,不想再嫁人了,反正公主府父皇已经赐给我了,我也有嫁妆,便不嫁人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原以为嫁了人,便又多几个真正的亲人和家人了,日子怎么着也要比以前在宫里时更好过更有盼头,却没想到,嫁人后的日子倒比以前还不如,那她还嫁人做什么,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呢,至少公主府这一方小天地,是她一个人的,她可以在里面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不必看人的脸色! 顾蕴闻言,就想起了当初自己也一度不想嫁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便也不逼四公主,只点头道:“随你高兴便是,横竖就像你说的,如今你已有公主府了,你爱在自己府里住也行,爱进宫与我作伴也成,都没什么要紧,不过眼下你还是得随我进宫去,好生将养一段时间才是,你一个人在府里,叫我如何放心?” 反正她是公主,便不嫁人也没人敢公然非议她,公然非议天家,索性等她想通了,走出了这段伤痛后,再挑真正的良人也不迟。 姑嫂三个正说着,何福海回来复命了,给三人行过礼后,他便恭声回道:“已经将何晟何继光父子押送至刑部大牢,等待下次刑部有人犯发配西北时,便一并押送去西北了,何陈氏的三十杖责也已行过刑了,人还活着,至于何家的其他人,也分男女各自看管起来,等待查抄家产后,便该撵出去的撵出去,该发卖的发卖了,不知太子妃娘娘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顾蕴想了想,笑道:“本宫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了,辛苦何公公了,只是父皇是怎么知道这事儿,及时打发了公公出来传旨的?本宫还想着,等事情办好了,再回宫求见父皇,细细的禀告父皇呢。” 何福海笑道:“回娘娘,是早朝后太子殿下与皇上说起,皇上才知道的,立时龙颜大怒,说自己的女儿竟被臣下给欺负成这样,实在可恶,连皇上自己素日尚且不对公主们说一句重话,就是想着女儿家矜贵,且世俗的规矩对女儿家束缚太多,这何家的人,是自以为比皇上还尊贵不成?连带……皇后娘娘皇上也一并怪上了呢,然后便让奴才出宫传旨了。” 皇上连日来本就因瓦剌犯边,盛京米价上涨等事心情大糟,谁知道偏在这当口上,听说了何继光与何家苛待四公主之事,满腔的怒火有了现成的出气筒,岂能轻易饶过? 宗皇后虽病着,也让皇上骂了一通,说自己当初把四公主交给她教养,她就是这样教养的,堂堂公主,竟比寻常人家的女儿还立不起来,选的驸马是个渣滓也就罢了,连陪嫁的人也是一群护不住主子的,连一家之母尚且当不好,又怎么当得好一国之母?为此还特意打发人去景仁宫传口谕,罚了宗皇后一年的俸禄,所以何福海有此一说。 顾蕴闻言,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不瞒公公,本宫当时还正想着,到底该怎么惩治何家的人才好呢,轻了罢,委实不解气,也抵不了四皇妹的委屈,重了罢,又怕人非议说本宫越俎代庖牝鸡司晨,毕竟事涉一个伯爵府和一位公主,已不完全是后宅的事,还关乎天家的体面,朝廷的纲常,所幸父皇的圣旨就来了,到底父皇有决断,三言两语便把事情解决得漂漂亮亮的,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皇上的性子,顾蕴做了他一年多儿媳,要说有多了解委实还谈不上,但皇上护短她却是知道的,人的天性便更偏向于自己亲密的人,位高权重之人因为做事更容易,自然就更偏向自己人了,何况天下至尊,甚至他的偏心还是为礼法规矩所允许的。 否则就像宇文承川昨儿说的那样,何以全天下所有人家的女儿出嫁后都得与婆母住在一起,要伺候婆母夫婿,打理家里一应琐事,就只天家的女儿能自己开府,不用伺候婆母夫婿,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所以皇上知道这事儿后,能不生气才怪了,四公主素日是不得他宠爱,毕竟他成日要忙的事情那么多,妻妾子女又众多,能分多少注意力到四公主身上?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心疼四公主了,连三皇子做了那样大逆不道的事,因为他死了,皇上还痛惜了好久呢,何况还关乎皇上的颜面,关乎天家的颜面,所以何家上下落得那样的下场,都是他们自己活该! 顾蕴之所以没先回过皇上便出宫,既是因为心里着急,等不得那么多时间了,也是担心万一皇上知道后,想着自己已经忙不过来了,她还去添乱,连带对四公主都没好脸色,就不管这事儿,或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当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顾蕴不得不事先考虑到,她甚至在来的路上已想好,便是事后会被人说嘴非议,她也势必要狠狠给何家一个血淋淋的教训,让他们永铭于心了! 却没想到,宇文承川连这也提前为她考虑到了,直接把事情回了皇上,让皇上出手惩治何继光和何家,那事后人们便是会说嘴非议,也说不到议不到她头上了,当真是得夫如此,妻复何求? 顾蕴心里不由甜滋滋的,大冷的天,嘴角的笑却如三月盛放的桃花一般灿烂。 何福海又道:“皇上还说了,请太子妃娘娘带四公主一并回宫,皇上要亲自见一见四公主,还说四公主身体不好,总得将养一段时间,长嫂如母,这事儿少不得也只能一并交给娘娘了。” 顾蕴少不得应了,见时辰不早了,便与何福海道:“既是如此,劳烦公公出去稍等片刻,好歹等四皇妹换件儿衣裳,总不能让她就这样蓬头垢面的去见父皇罢?” 何福海忙笑着应了,自退了出去,顾蕴才吩咐朱丹几个:“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服侍你们公主换衣裳去?一个个的都高兴得傻了不成!” 说得众人都含泪笑了起来:“奴婢们眼见公主终于脱离苦海,苦尽甘来了,可不是高兴得傻了?”簇拥着四公主去了里间换衣裳。 三公主这才得了机会,与顾蕴说话儿,却红着脸支支吾吾的:“大皇嫂,那个,我……待会儿见了父皇,能不能请您、能不能请您好歹为我和我母妃美言几句,别叫父皇太生我们的气,我们真的已经知道错了,不然我今儿也不会打早便等着大皇嫂,方才也不会抢在大皇嫂出手前,惩治那杜氏了……求大皇嫂好歹为我们母女周全几句……” 顾蕴一听就明白了,三公主这是听何福海说连宗皇后都吃了皇上的刮落,怕皇上知道她曾装作不知道四公主正身处水深火热当中,也会给刮落与她们母女吃呢,所以才会这样恳求自己的,说来方才三公主惩治杜春娇实在惩治得漂亮,而且看她的样子,也的确是知道错了,在亟不可待的想弥补,自己倒是没必要再与她计较到底了。 遂点头笑道:“三皇妹放心,我会在父皇面前尽力替你和淑仪娘娘周全的,父皇既这般疼四皇妹,想来疼你的心也是一样的,应当不会真生你和淑仪娘娘的气。” 三公主闻言,方稍稍松了一口气,心里则是越发庆幸起今日随顾蕴一道来四公主府为四公主张目,方才又抢先惩罚了杜春娇之举来,好歹大皇嫂已不怎么生她的气了,只要父皇能也不生她的气,她和母妃的危机便可以彻底解除了。 不过,大皇嫂不生她的气与像待四皇妹这样真正的心疼与怜惜相比,到底差距还是太大,自己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替大皇嫂做点儿什么事来,让她高兴,讨得她的欢心,让她虽不至于像疼四皇妹那样疼自己,好歹也待自己多几分真心呢?那样将来她们母女还有什么可愁的? 三公主暗暗思忖着,渐渐有了个主意…… 不一时,四公主换好衣裳出来了,顾蕴遂携她上了自己的车,行至四公主府的大门外,又与三公主作了别,才随何福海一道回了宫去。 很快进了宫门,顾蕴第一件事便是着人去打听皇上在哪里,不过片刻,奉命而去的小太监便回来了,行礼后道:“皇上正在懋勤殿的暖阁里等着四公主呢,太子爷也在跟前儿伺候着。” 顾蕴闻言,便与四公主道:“可见父皇心里是多么的疼你,为了等你,连臣工们都不召见了,快去罢,我先回去吩咐人替你收拾屋子去,你才不说是想与我住得近一些吗,那索性就住东宫算了,横竖自家亲兄妹,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四公主却满脸的苦相,片刻方支吾道:“我实在怕父皇,我长这么大,与父皇单独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大皇嫂陪我去好不好?”她是在心里起过誓以后定要自己立起来了,方算不辜负大皇嫂今日的一番心意,可这哪是一个半个时辰便能立得起来的,总得给她一个过程罢。 得,这哪是养小姑子,都快成养女儿了……顾蕴哭笑不得之余,想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到底还是点了头:“行,那我就陪你走一趟,不过你是父皇的亲生女儿,有什么好怕他的呢?你都怕了,我做儿媳的又远一层,岂不更怕,可你看我怕了吗?” 因顾蕴如今不能走太多路,姑嫂二人便没在宫门下车,而是一直任车辇行至了乾清宫外,才各自下车,与何福海一道去了懋勤殿。 果然皇上已在懋勤殿的暖阁里等着四公主了,瞧得顾蕴也一并进来,倒也没说什么,叫了二人起来后,便恨声说道:“当初朕便说何家不配尚主,是皇后说,正是因为何家不是显贵,能有幸尚主,必定受宠若惊,上下都加倍好生伺候着,朕才同意了这门婚事的,却没想到,何家果然不是东西,竟敢如此委屈朕的女儿,真是抄他们家一百次都难消朕心头之恨!” 又说四公主:“你也是,就算你母妃去得早,朕素日因政务繁忙,也疏忽了你,你也是金枝玉叶,怎么就能让他们作践成这样?罢了,如今且不说这些了,瞧你瘦成什么样儿,太子妃,你既一并来了,朕便亲自嘱咐你,尽快把福柔的身体调养好才是,不然年纪轻轻的便落下病根还了得?等调养好了身体,再让她跟着你学一段时间的当家理事,把性子立起来,才好另挑一个好的驸马,不然将来这样的事一样避免不了……不,这次朕亲自给你挑驸马,这样的事情一定能避免了!” 本来皇上是窝了一肚子的火要说四公主的,什么‘你老子是天下至尊,纵横一世,怎么就会养出你这样软绵绵的女儿来’,什么‘你真是丢尽了朕,丢尽了宇文家的脸’。 但见四公主瘦得形销骨立,稍显陌生的苍白脸庞上,还依稀能看出几分珍贵嫔昔年的轮廓,想起自己也曾宠爱过珍贵嫔一段时光,怎么她才一走,他便让他们的女儿受了这样的委屈?到底还是心疼之心占了上风,不忍再多说四公主了。 不想恰是这难得的温情,让四公主大是触动,忍不住嘤嘤嘤的哭了起来,渐渐更是忍不住发展成了嚎啕大哭,良久才慢慢平息了下来,抽泣道:“儿臣原以为,父皇记不记得还有儿臣这个女儿都未可知,那有些事纵反抗了也是无用,还不如由它去呢,就跟儿臣以前还是宫里时一样,如今方知道,父皇心里也是疼儿臣的……儿臣以后一定不会再让父皇烦心,一定不会再让父皇失望了!” 说得皇上暗自叹息且自省起来,他还说皇后这个一家之母当得不称职,他这个一家之主又何尝不是一样?又着意抚慰了四公主一番,还赞了顾蕴有长嫂风范,令何福海各赏了姑嫂二人一堆东西,才打发了她们。 ------题外话------ 今天25号了哦,亲们,票子留着也是浪费,不如拿出来给我换币币,你好我好大家好?O(n_n)O~   ☆、第二百五五回 收获 离了懋勤殿,顾蕴带着四公主径自回了东宫,因见四公主满脸的疲色,想着她大病未愈,折腾了这么半日,才又大哭了一场,怎么能不累着,忙打发了锦瑟带她先去自己的偏殿梳洗歇息,待四公主由锦瑟引着去后,才打发人给她收拾屋子去,为方便就近照顾,索性开了崇庆殿后面的碧水轩给她住,一应所用的东西自然都要最好的。 忙了一阵,眼见早过了午膳时间,忙又叫了暗香来给四公主准备滋补养身的饭菜送去,自己也早饿了累了,简单用了膳,听得四公主已安置下来后,便再撑不住,头才一沾枕头,便睡了个不省人事。 待醒来时,屋里已暗了下来,顾蕴只觉得通体舒畅,身体虽还有些软绵,精神却是大好。 她伸了个懒腰,一面向外扬声道:“谁在外面?什么时辰了?” 话音刚落,便见宇文承川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她惯用的珐琅彩茶盅,笑道:“渴不渴?饿不饿?我听说你中午只简单用了点饭菜,本想叫醒你吃点东西再睡的,但见你睡得熟,就没有叫你。” 说着,行至床上坐下,让顾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喝了半盏茶,才又道:“我让暗香给你炖了鸡汤,你要不要先喝一碗,我们再用晚膳?” 顾蕴点头笑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才发现肚子真的好饿,难怪王太医让我胎像稳固后,要尽可能的多走动走动呢,我睡觉前是觉得很累,可这会儿却觉得好些日子都没有过的舒畅。” 宇文承川就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你别急着拿话来堵我,以为你这样说了,我就不跟你算账了?一去那么几个时辰,还跟着四皇妹去见皇上,又是颠簸又是弯腰行礼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当时在懋勤殿,我分明见你嘴唇都累白了,若不是皇上事先说了还有事想征询一下我的意见,我当时就要回来找你算账了!” “算账,算什么账,我又不欠殿下银子。”顾蕴就抬头望起天来,一面岔开话题:“对了,殿下说皇上有事征询你的意见,是什么事呀,能不能说来我听听,指不定我能帮着出出主意呢?” 宇文承川哭笑不得:“你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自己说要我怎么罚你罢,也许我看你认错态度良好,就从轻发落了呢?若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啊!” 顾蕴闻言,就假意哭了起来:“我又没做错什么,明明就是挺着大肚子去帮你妹妹出头,谁知道到头来你不知道感激我就罢了,还想惩罚我,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宝宝,你看你爹爹多凶,要打娘呢,我们不喜欢他了好不好……” 乱七八糟的让宇文承川好气又好笑,“我什么时候要打你了,我像那种打自己媳妇儿的人吗,说说自己的媳妇儿,连别的女人我也等闲不打的好吗?” 顾蕴仍双手捂着脸假意哭着,一双眼睛却在张开的手指后滴溜溜直转:“你当然不像那种打自己媳妇儿的人,你根本就是……哎呀,宝宝,现在你有心无力也就罢了,等你生下来长大以后,你爹爹再欺负娘亲时,你可一定要保护娘亲啊……” “好罢,你既非说我欺负你,我少不得只能真欺负欺负你,坐实这个罪名了。”宇文承川就坏笑起来,扑上前要“欺负”顾蕴去。 冷不防却听得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殿下,娘娘,四公主过来给殿下和娘娘请安兼道谢来了。” 正耍花枪的夫妻两个声音就戛然而止了,片刻之后,宇文承川才听不出喜怒的向外应道:“知道了,孤与太子妃这就出来。” 应完一回头,就见顾蕴正笑得直打跌,见他看过来,还小声说道:“看你还怎么欺负我!” 怄得宇文承川直咬牙,在她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见她痛得皱起了眉头差点儿就惊呼出声,顾忌着四公主还在外面,忙把嘴捂住了,只能没好气的瞪他,却不知自己的眼神是多么的娇媚与潋滟,这才心情大好的起身先出去了。 外面四公主见二人迟迟不出来,想起方才一进屋就听得顾蕴在哭,还以为宇文承川把顾蕴怎么样了,虽然宇文承川才是她兄长,她心里却显然更亲近顾蕴,急得忙与一旁的锦瑟道:“大皇兄真的不会对大皇嫂怎么样吗?可大皇嫂一直在哭,一直在惨叫,不行,我真的要进去看看,哪怕回头大皇兄生我的气,我也要进去。” 说完,果真起身便急急的往里间走去。 急得锦瑟忙一把拉住了,笑道:“四公主只管放心,我们娘娘真没事儿,殿下与她闹着玩儿呢,您不常来我们崇庆殿不知道,殿下经常这样逗我们娘娘,等您住的时间长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若殿下真在欺负娘娘,她们这些娘娘的陪嫁岂有不立刻冲进去,不论用什么法子都将娘娘给救下的?分明就是人小两口儿之间的情趣嘛,一开始她们也不明白,见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说来四公主好歹还是嫁过人的,应当比她们更明白才对啊! 四公主闻言,仍有些不放心,不过见宇文承川已经出来了,到底不敢再说什么,上前给宇文承川见起礼来:“臣妹见过大皇兄,大皇兄万福金安。”虽然比之皇上,她对宇文承川这个大皇兄更要熟悉几分,但骨子里也是有几分怕宇文承川的。 宇文承川点了点头,淡声道:“起来罢,自家兄妹,你以后又要在东宫住上一段时间的,且不必拘束了,正好你嫂嫂长天白日的闲来无事,你倒是可以陪她解解闷儿。等过几日养好了身子,便跟着你嫂嫂学习理事,再是公主,再是有父皇和我们这些兄嫂为你撑腰,你不自己立起来,也是白搭,孤这辈子可都不想让你嫂嫂再挺着大肚子去为你出第二次头了。” 四公主听宇文承川语气虽淡淡的,说的话却都是为了自己好,也感念他的好意,忙一一应了,又向宇文承川道谢:“多谢大皇兄教诲,臣妹必定铭记于心……” 正说着,顾蕴出来了,穿着一身家常衣裳,不施脂米分,两颊却娇艳欲滴,双眼也半点哭过的痕迹都没有,四公主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看来大皇兄的确没有欺负大皇嫂。 她正要给顾蕴行礼,顾蕴已笑道:“四皇妹来得正好,我们一道用晚膳罢,白兰,你去让暗香把四公主的饭菜也送过来,这几日你先吃着王太医开的食补方子,加上药补,想来不日身体就能调养好了,等身体好些了,我再让王太医给你诊诊脉,另开方子来吃,咱们女人家的身体是最要紧的,一定要打年轻时便调养着,不然等老了再想着来调养,已经迟了。” 后面的话,却是对四公主说的。 四公主自也是一一应了,正想再说,就见宇文承川因见顾蕴的头发有些凌乱,抬起手将她散落在面颊边的一缕头发给顺到了耳后,那样发自内心满眼满心都是顾蕴的温柔与缱绻,是她从没在宇文承川身上看到了,甚至从未在何继光身上看到过的,哪怕二人也曾恩爱过几个月。 火石电光中,四公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方才大皇兄真不是在欺负大皇嫂,或者应该说,就算真在欺负,也是此欺负非彼欺负,可笑她一嫁过人的人,竟然不明白,足见何继光与她那几个月的“恩爱”,到底是怎么的流于表面,没有半点真心了。 这样的念头,让四公主的心霎时针扎般细细密密的痛了起来,急匆匆扔下一句:“臣妹身体有些不适,就不与大皇兄大皇嫂一道用晚膳,且先回屋去了。”便逃也似的退出崇庆殿,回了后面的碧水轩去。 和崇庆殿的热闹温馨相比,碧水轩寂静无声,显得有些冷清。 四公主望着屋檐下的大红灯笼,鼻子渐渐发起酸来,眼睛也涩涩的,想到了自己刚与何继光成亲时的情形,她以为,自己会和他白头偕老,儿女双全,幸福美满的过一辈子。 却没想到,他是那样的狠心薄情,连大皇兄待大皇嫂的万中之一都及不上,也半点不曾在乎过她腹中的孩子,不在乎她也就罢了,竟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在乎……四公主忽然狠狠的一甩头,将那些与何继光有关的画面通通甩出了脑海去。 那样狠心薄情的人,有什么可想的,她的大好日子且在后头呢,也许等十年八年,甚至用不了那么久,只三年五载的,她再回头看时,便会觉得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傻多么的可笑,又多么的庆幸自己一早便看清了那个人和那家人的真面目了,她相信自己一定能过得很好的,一定! 再说顾蕴见四公主逃也似的跑了出去,她是何等精明之人,自然一下子就明白四公主是因何而逃了,忙嗔宇文承川道:“当着四皇妹的面儿,你动手动脚的做什么呢,不知道她才受了情伤,最见不得这些吗?” 宇文承川撇嘴道:“我哪里想到那么多了,这些事我素日又不是没做过,而且在自己家里,我自然会少许多顾忌,谁知道她会受不了,话说回来,就何继光那样的渣滓,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也就不怪会被那家子欺负成这样了,敢情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说得顾蕴瞪起他来:“你说得倒是轻巧,四皇妹虽性子绵软,却看得出是至情至性之人,这样的人,便是养条狗没了,还会哭上一场,伤心几日呢,何况是个大活人,两个人还差点儿就生下了孩子来,你总得给她一段时间,让她平复一下心情。行了,你自己用晚膳罢,我瞧瞧她去,晚膳就在她那一块儿用了,她这会儿心里还不定怎生难受呢。” 一面说着,一面已在往外走了,还不忘吩咐白兰:“把我的饭菜送去四公主那里罢,殿下才说今儿鸡汤熬得好,记得让殿下多喝一碗,饭后的甜品不许让殿下吃多了,不然这么大的人还坏了牙,连太医都不好传的……” 急得宇文承川在后面直叫:“哎,你真就这么走了,不管我了啊,还说你命苦呢,命苦的分明是我好么……是个人地位都比我高,都比我重要,等明儿孩子生下来,你岂非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了,难道是因为我最近变老了变丑了,你看厌了……” 哪里叫得回顾蕴来,只得忿忿的坐到桌前,在满殿服侍的人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肩膀直抽抽中,意兴阑珊的用起晚膳来。 次日,想是四公主的遭遇已经传开了,这样的事也的确是瞒不住的,东宫一下子来了好些探望慰问四公主的妃嫔并宗室的女眷们,五六两位皇子妃,几位已经出降下的公主也来了,只有二皇子府因二皇子妃临盆在即,三皇子府在守孝,四皇子府如今没有主母,所有没有人亲至,却也打发人送了好些药材补品和吃的玩的来给四公主。 顾蕴当然知道这些人绝大多数不是冲四公主本人来的,而是大半冲的皇上的态度,小半冲的东宫对四公主的看重,想让皇上和东宫对她们就算不因此心生好感,至少也不至于心生恶感。 但不管怎么说,她们有这个心总是好的,这样的热闹于四公主早日走出情伤也有好处,又因知道四公主不善交际应酬,于是亲自去了碧水轩,带着四公主招呼大家,倒也是一室的和谐,渐渐四公主脸上也有了笑容。 顾蕴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因见已快交午时了,屋里又都是自家妯娌与小姑子们,再就是礼亲王世子妃和宇文策的新婚妻子丁氏,都是自家人不说,还都是亲东宫的自家人,少不得要留大家用午膳,遂笑着向众人道了声:“本宫且吩咐人整治几桌席面去,就当是本宫请大家吃的迟来的年酒了,在座的可一个都不许推辞啊,本宫就先失陪了。” 便要出去吩咐人整治席面,再亲自瞧瞧菜色。 不想才刚就着白兰的手起了身,胡向安便进来了,行礼后恭声禀道:“娘娘,庄亲王世子妃与肃亲王世子妃在外求见。” 这话一说,不只顾蕴怔住了,屋里其他人也怔住了。 谁不知道庄肃两亲王府与东宫自来不亲近,甚至暗地里是彼此为敌的,也就后来二三皇子相继失了皇上欢心的失了欢心,不光彩丢了命的丢了命,两府没了依傍,才渐渐收敛了许多,低调了许多而已,却也没有主动往东宫靠过。 倒不是他们不想,而是知道纵他们如今愿意为东宫肝脑涂地,东宫也必定不会真正信任接纳他们,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白白降低甚至舍弃自己的格调和风骨呢,任何时候,见风使舵三心二意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不是吗,不然何以历朝历代那些前朝降臣在后世人的评说里,都鲜少有说他们好话的? 反正他们已经是亲王府,再高也不可能了,而太子殿下上位后,纵然不待见他们,也没有无缘无故就拿他们开刀的道理,至多不待见他们,不让他们当体面的差事而已,所以他们又何必委曲求全,上赶着被人把脸打得啪啪响去! 庄肃两亲王府的心态明眼人都约莫能瞧出几分,也所以这会儿大家才会这般吃惊,这两家也不知道是打的什么主意,就算他们碍于皇上的态度,不好对四公主一点表示都没有,也完全可以只礼到,人却不到嘛。 片刻之后,还是顾蕴最先回过神来,因吩咐胡向安:“来者是客,又是两府的世子妃,断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快去好生请进来罢。” “是,娘娘。”胡向安忙应声而去了。 顾蕴这才看向五六两位皇子妃,笑道:“今儿太阳可真是打西边儿出来了。” 五六皇子妃也笑道:“可不是,方才我们还差点儿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还是见大家的神情都与我们差不多,才反应过来我们的耳朵还好好儿的。” 其他人虽没说话,只是含笑听着,看神情倒的确是与五六皇子妃说的话是一个意思。 惟独三公主笑道:“其实并不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而是另有原因,回头大皇嫂就知道了。” 一时胡向安引了庄亲王世子妃与肃亲王世子妃进来,给顾蕴行过礼,也在座的其他人也彼此见过礼后,肃亲王世子妃便先笑道:“臣妾们今儿不请自来,一是听得四公主身体欠安,所以特地来探望,再就是自太子妃娘娘回宫以来,臣妾们还不曾好好儿给太子妃娘娘请过安,道过喜呢,还请娘娘千万恕罪才好。” 说着,自自己贴身丫鬟的手里接过一个大大的包袱,又笑道:“这里面是一些药材和补品,是给四公主的,请四公主千万别嫌弃简薄。” 又自另一个丫鬟手里接过另一个包袱:“这里面是一件百家衣,乃是臣妾膝下两个小子,还有二弟妹家的小子穿过的,因老人们都说百家人要穿过的孩子越多越好,臣妾才敢送来给娘娘将来给小殿下穿,还请娘娘千万别嫌弃。再就是一些燕窝和人参了,虽品相比不上娘娘素日吃的,也算是顶尖的了,娘娘留着赏人罢。” 庄亲王世子妃见状,虽心里仍残存着一个小疙瘩,毕竟当初顾蕴当众让丫头掌她的嘴实在没脸,臊得她足足几个月都不曾出过门。 但她既能做亲王府的世子妃,自然也有几把刷子,至少待人接物是绝不会让人有说嘴之处的,何况来都来了,已经是变相的向太子妃示弱和求和了,何不做得更漂亮一点呢,她家的“好妯娌”可时时刻刻都等着抓她的小辫子呢! 是以肃亲王世子妃话音刚落,庄亲王世子妃已笑着接道:“臣妾也带了好些药材和补品来,就是没有五弟妹的百家衣那般珍贵,还请太子妃娘娘与四公主别嫌弃才好……”大意与肃亲王世子妃的差不多。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们客气,顾蕴自然不会拒她们于千里之外,待二人说完,方笑道:“多谢两位嫂嫂了,本宫昨儿还与东宫的管事们说,燕窝人参之类的要吃完了,得尽快让内务府补一批来,没想到两位嫂嫂就送来了,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本宫感激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嫌弃?两位嫂嫂实在太客气了。” 话说得好听,至于用不用,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庄肃两位世子妃也知道这个道理,换了她们,不是最亲近最要好之人送来的吃食,她们也是不会随便入口的,便跟着客气几句,笑盈盈的岔开了话题。 彼时已进午时了,眼见庄肃两位世子妃没有走的意思,顾蕴也不可能赶她们走,便叫了胡向安进来,吩咐厨房整治席面去了。 如此热闹到未正,大家见顾蕴与四公主都累了,方陆陆续续的告辞了。 三公主却有意留到了最后,顾蕴也正有满腹的疑问要问她,便也不兜圈子,直接道:“才三皇妹说庄亲王世子妃与肃亲王世子妃破天荒来东宫,是另有原因,不知是什么原因?” 那二人的前倨后恭,怎么无端给她以一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呢? 三公主见问,就笑了起来,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昨儿把大皇嫂此番主动为四皇妹出头撑腰的事,传给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而已,大家都觉得大皇嫂愿意不计得失的维护自家人,愿意不计得失的为宗室出头,实在是难得,那将来一旦他们有难时,也不怕没有人替他们做主了,还说大皇嫂在这方面上,可比……” 指了指景仁宫方向,“强多了,所以今儿两位堂嫂应当只是表达她们的善意来的,要我说,大皇嫂倒是犯不着多心。” 昨儿三公主一番思忖后,想出来的便是这个主意了,想要收获,想要大皇嫂待她与待四皇妹一样,她又不可能让自己变得与四皇妹一样可怜,以博取大皇嫂的怜惜,那就只能另辟蹊径,让大皇嫂觉得她堪用,进而慢慢的看重倚重她了。 而此番之事,表面看来的确只是四公主一个人受了欺负,可四公主既是金枝玉叶,那便是再正经不过的宗室,如今宗室里最有脸面,最有权势的王爷啊公主啊,哪一个不是她的伯父叔父姑母的,只不过略有远近之分而已,纵素日与她没什么感情,甚至好些人从来没与她说过一句话,亦连她长什么样儿都未必知道,可比起何家的人来说,自然四公主才是自己人,他们不维护心疼自己人,难道倒维护心疼外人去? 且谁又能保证,在未来的某一日,他们不会遇上类似的事呢,毕竟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谁都有走窄道的时候,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可如今太子妃却愿意不计得失的去为四公主出头撑腰,本来这件事若是一个不慎,太子妃少不得要落一个跋扈嚣张,仗势欺人的名声,以四公主在皇上心目中低到已近乎没有的地位,她实在没必要去冒这个坏自己名声的险,甚至白白得罪其他人的,可她偏就这样做了,那将来他们遇上类似的事时,还愁没有替他们做主的人吗? 皇家其实与寻常人家没什么两样,只不过要比寻常人家更尊贵些,人丁更繁盛一些而已,但既也是一个家族,那自然各家的生活也与寻常人家差不多,家族的构造也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就是别人家都惟族长与宗妇马首是瞻,皇家得先惟皇上皇后马首是瞻而已。 如今宇文氏的族长自然就是宗正令礼亲王了,相应的礼亲王妃便是宗妇,如果不出意外,礼亲王世子妃便是下一任宗妇,可有宗皇后和顾蕴这个太子妃在,礼亲王世子妃这个未来的宗妇充其量只能在族中的女眷中排第三而已,好多事还是得指着皇后与太子妃做主,有一个有担待,愿意为族人出头撑腰,愿意维护族人的太子妃,众宗室自然是喜闻乐见。 所以听得此事后,那些本就向着东宫,向着顾蕴的人不必说,对东宫自是越发的心悦诚服,真心效忠。 便是那些素日对东宫不以为然,并不买东宫账的宗室们,也开始觉得至少有顾氏这样一个太子妃,貌似于他们来讲的确好处比坏处多了,他们之所以有某些想法,不也是希望以后日子能过得更好,能更有保障吗? 有这样一个宽和大度,不计得失的太子妃,他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有些事,他们能不搀和的,以后还是别再搀和了。 这才会有了先前庄亲王世子妃与肃亲王世子妃破天荒来东宫拜访那一出。 顾蕴听完三公主的话,方算是恍然大悟了,一时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了,没想到她出于亲情和怜悯之情,为四公主出头一场,竟得到了这样大的收获,这算不算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呢? ------题外话------ 给瑜投了月票的亲亲,累积三张以上的,千万记得给瑜留言啊,瑜才好派发奖励,虽然派发得瑜很心疼,但痛并快乐着,亲们别给瑜省钱哦……没够条件的亲亲,也赶紧努力罢,今天都26号了,不投就过期作废了,岂不是太浪费了?等着你们了,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五六回 施粥(月底求票事半功倍? 顾蕴没想到自己只是为四公主出了一回头,且压根儿没想过得到任何回报,便让宗室里向来对东宫敬而远之,甚至暗里为敌的人们都对她、对东宫改变了看法。 要知道以前这些人可有恃无恐得很,就算宇文承川当了皇上,难道还能将他们都斩草除根不成,他们可都是他的亲人族人,同枝连忾,除非宇文承川想逼得他们群起攻之,得到一个连自己亲人族人都不放过的残暴名声,否则,除了冷待他们,不让他们升官发财以外,他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 这可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哪! 顾蕴因与三公主道:“我是说先前怎么好几个素日与东宫没有往来的宗室女眷也来了,对我的态度还比以前尊敬了不少,要知道她们以前对我可只有恭没有敬的,三皇妹真是帮了我和你大皇兄的大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了。” 三公主忙笑道:“大皇嫂言重了,我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关键还得大皇嫂的确不计得失,宽宏无私,若不然,我想说也没得说啊,所以实在当不得大皇嫂这声谢。” “话不是这么说的。”顾蕴摆手笑道,“千里马跑得再快,再珍贵,在伯乐发现它之前,它不也是寂寂无声,默默无闻吗?这个比喻放在这里虽有些不恰当,道理却是一样的,所以三皇妹怎么当不得我这声谢了?不但当得,还大大的当得呢,三皇妹放心,我和你大皇兄会记在心里的,便暂时回报不了你和淑仪娘娘,将来也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三公主忙活一场,为的不就是这句话吗?心下大定的同时,忙又笑道:“只要大皇嫂不再怄我,我就心满意足了,不敢再想什么将来不将来的,况大皇嫂的胸襟气度我此番也切身体会到了,知道大皇嫂将来绝不会亏待了我们任何一个姐妹的,我有什么可不放心呢?就是百官和勋贵的女眷圈子,我素日实在与她们交道打得少,再就是……” 顾蕴见她欲言又止,很上道的接道:“百官和勋贵三妹妹且不用管了,我自会想法子的,倒是你说在就是什么?三皇妹若有什么困难,只管说出来,我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诿。” 三公主这才道:“就是父皇昨儿傍晚,特地打发何公公去我母妃宫里,申饬了我母妃一番,还让我母妃抄佛经修身养性,却没说抄到什么时候……大皇嫂也知道,我母妃在父皇跟前儿本就早无体面可言了,又与如今代掌六宫的淑妃娘娘贤妃娘娘并无交情,我实在担心底下的奴才看菜下碟,克扣我母妃的份例,或者阳奉阴违,这宫里从上到下,有几个人不拜高踩低的?偏我又不能时时进宫,所以只能求大皇嫂,代为关照我母妃一二,适当的时候,在父皇跟前儿提提她,也许父皇一时高兴,就不让她再抄佛经了呢?” 冯淑仪虽是从二品的九嫔之一,但因年老色衰,娘家势弱,早在皇上还没得妙贵嫔之前,便已失了宠,皇上经年累月也到不了她宫里一次,何况如今还有了妙贵嫔的近乎专房专宠,自然越发被皇上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这次还是四公主出事,皇上才终于想起了冯淑仪,谁知道却是通过这样不愉快的方式,三公主素日在皇上跟前儿虽也不甚得宠,但终归也算是有几分疼爱,得了什么好东西,偶尔也会想起特地提点何福海,别忘了给三公主送一份去,皇上舍不得申饬三公主,且到底是出嫁了的女儿,也要给她在夫家面前留几分体面,自然把账都算到了冯淑仪头上。 所以三公主才会有此一说,得亏父皇没连她一并恼上,她又得到了大皇嫂的谅解和感激,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以后自然有的是好日子过。 顾蕴闻言,方知道皇上到底还是迁怒了冯淑仪,因说道:“父皇也只是一时生气罢了,等过几日见四皇妹一日好过一日,自然也就气消了,想必不会恼淑仪娘娘太久的,三皇妹只管放心,我回头会让人去与淑妃娘娘打招呼,让她多关照一下淑仪娘娘的,你也知道,我素来与淑妃娘娘交好,我的面子她多少会卖几分。” 说得三公主脸色稍缓,感激道:“那我就先谢过大皇嫂了,以后大皇嫂有哪里用得上我的地方,也尽管开口,我不敢说一定会与大皇嫂办得妥妥帖帖,至少也会尽全力而为。” 顾蕴少不得客气了几句,方送走了三公主。 三公主前脚刚走,宇文承川后脚便回来了,瞧得顾蕴坐在榻上,见自己进来了,也半点起来迎接自己的意思都没有,更别说服侍自己更衣梳洗,嘘寒问暖了。 不由板下脸来,佯怒道:“这谁家的懒婆娘呢,瞧得自己男人回来了,也不说下地迎一迎,真是反了……往左右看什么看呢,说的就是你,你还装,还不给我过来?你再不过来,我可就……” 顾蕴鼓着腮看着他,懒洋洋的道:“你可就怎么样啊?” 宇文承川瞪她一眼:“我能怎么样,还不是只有自己过来。”说着大步上前,上手就捏顾蕴的脸颊:“你这小坏蛋,这两日你倒是过得滋润,就忘记还有个夫君了?你自己说说,你都多久没陪我一起用膳了!” 顾蕴就露出尖尖的牙齿,作势去咬他捏着自己脸颊的手,宇文承川倒也大方,索性把手递给她咬,她咬了一咬,大概觉得不好吃,这才不咬了,笑道:“不就昨儿晚膳和今儿午膳吗,早膳我们本来就不一起用的,何况午膳好多时候你也不回来的,算来也就只一顿晚膳而已,你至于打翻醋坛子吗,还是跟自己的妹妹,说出去别人大牙都要笑掉了。” 宇文承川没好气:“我就吃醋了怎么着啊,如今是个人就比我重要了,等明儿孩子再生下来后,你眼里岂非越发看不到我,心里岂非越发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我不管,你今儿一定要补偿我才成。” “补偿?怎么补偿啊?”顾蕴就坏笑起来,“像前儿那样那样,这样这样吗?早说嘛,犯得着兜这么大个圈子,我帮你就是。” 说得宇文承川微红了脸,说得他好像一天到晚都只惦记着那件事似的,可又舍不得白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只得哼哼唧唧着拉了顾蕴进内室,摆出一副‘我只是不忍心拒绝你,所以勉为其难任你为所欲为’的样子,由她去了。 一时事毕,宇文承川本就不坏的心情就越发好了,谁知道顾蕴还主动捧了他的脸,柔声说道:“你放心,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与谁相比,你都是我心里最爱,最重要的人,谁也灭不过你的次序去!”说一句,还亲他一下。 说得亲得宇文承川是心花怒放,反客为主也连亲了顾蕴好几下,才抱了她也柔声道:“我也是,你在我心里,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舍弃,什么都可以不要……” 夫妻两个腻腻歪歪的没个完,连用晚膳时都是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的,若不是殿内众服侍之人早已是见惯不怪,就要晃瞎了大家的眼睛了。 一直到用完膳,又吃了茶,宇文承川扶着顾蕴的手慢慢在殿内来回走动消食时,二人才终于说起正事来。 宇文承川因先笑道:“你如今名声可好了,今儿除了礼叔祖和荣王叔,还有好几位宗室的长辈见了我,都拉着我的手与我说,我这个媳妇儿娶得有多好,大邺能出一个你这样的太子妃,是所有宗室的福气,更是天下万民的福气呢,这名声,这人望,可比我强多了,也不知是怎么忽然就有了这样效果的,太子妃娘娘,还请千万不吝赐教啊。” 顾蕴娇嗔的横他一眼:“既然想请教本宫,好歹也该先拿出点诚意来啊,光耍嘴皮子谁不会?” 宇文承川十分上道,忙一脸谦逊的道:“敢问太子妃娘娘,想要什么诚意,只要你说得出,我就一定办得到,不过我想来想去,你什么都不缺啊,只除了……那个,我之前其实已经问过王坦了,说适当的那个那个一下,于孕妇的身体其实反而是有好处的,只不做到最后一步即可,不然我这会儿就伺候你,总不能光让你的双手受累,我也得适当的投桃报李一下罢……” 一开始还一本正经的样子,谁知道说着说着便变了调,听得顾蕴是哭笑不得,一把将他凑过来的脸推开后,才没好气道:“当谁都跟你一样呢,我一点都不想好吗?快说正事!” 这家伙,就喜欢逗她,她也觉得夫妻间的确该这样才有情趣,可他能不能别时不时的就“活泼过头”一回啊? 宇文承川见她不止两颊,连耳垂和脖子都红了,心情大好,便也不逗她了,顺着她的话道:“难道就因为你昨儿为四皇妹出了一回头?” 顾蕴深吸一口气,待脸上不那么烫了,才点头道:“的确是因为这件事,不过更主要还是有赖于三皇妹的四处奔走,我是说她昨儿怎么不随我和四皇妹一道进宫,原来是到处歌颂我的‘不计得失,宽宏无私’去了,虽说一开始她的所作所为的确让人生厌,但好歹她这么快便改过自新了,也算是难得,所以我已经不恼她了,还承诺她,这些日子会替她关照冯淑仪,将来也定不会亏待了她们母女。” 宇文承川一哂,道:“她倒是聪明,知道及时改过讨你的欢心,看在她坏名声都自己背了,好名声却全部落到了你头上的份儿上,将来给冯淑仪一个太妃做也不是不可以,三驸马的家族也可以适当赏几个不坏的差事,只是一点,你不能太抬举了她,不然再弄出第二个益阳长公主来,可就糟心了。” 此番之事,三公主一开始的所作所为,实在谈不上有多光彩,照理她该遮掩都来不及才是,之后她抢在顾蕴之前,将杜春娇送去了教坊司一事,多少也会影响到她的名声,毕竟杜春娇是平民,而非奴婢,而且的确认识何继光在四公主赐嫁何家之前,难保不会有人说三公主仗势欺人,半点慈悲之心都没有,毕竟送一个女子去教坊司,实在是比杀了她还要重的惩罚。 但为了让宗室的人都觉得顾蕴的不计得失,宽和无私实在难得,她不惜将自己不光彩的行径主动告知了宗室的人,如此对比之下,自然就衬得顾蕴越发的品行高洁了,所以宇文承川才会说‘看在她坏名声都自己背了’的份儿上。 顾蕴点点头:“是不能太抬举了她,却也不能不抬举,你放心,我会把握好那个度的……不对呀,益阳长公主先前作妖是因为皇上有那么多儿子,而且个个都不是一个娘生的,她觉得有可乘之机,可你的儿子都是我生的,我也会好生教养他们真正兄友弟恭,绝不似天家其他人那样兄不兄,弟不弟的,又怎么会再出第二个益阳长公主,还是,你其实已经想好,你的儿子们不会只是我一个人生的,所以要从现在便开始未雨绸缪了?” 一席话,说得宇文承川傻眼了,他几时有那个意思了,又几时在未雨绸缪了,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谁知道蕴蕴就当了真……忙忙解释起来:“蕴蕴你听我说,我从没那样想过,真的,我儿女们的母亲自然只能是你,除了你,这世上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女人生下我的孩子,不是,我根本不会碰你以外的第二个女人,又怎么可能会有孩子?你要相信我,千万要相信我啊,我当初可是发过毒誓的,外祖母和大舅舅他们都可以作证,我怎么会自打嘴巴……哎呀,你到底要怎么才肯相信我嘛……” 语无伦次的说了一大通,急得汗都快要出来了,不想方才还板着一张俏脸的顾蕴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偏着头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难道就许你逗我,不许我逗你不成?” 宇文承川这才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长气,然后便又是咬牙又是笑的,上前一把将顾蕴打横抱了起来:“好啊,竟敢糊弄本殿下,果然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在顾蕴故作夸张,却又掩饰不住欢快的叫声中,抱着她进内室去了…… 自此,顾蕴在宗室里人缘越发的好,明里暗里向着东宫的宗室也是越来越多,倒是颇有一番“万众归心”的气象了。 四公主则日日陪着顾蕴,不是做针线就是跟着顾蕴学习当家理事,偶尔顾蕴来了兴致,还会拉着她一道去厨下瞧着暗香做菜做点心,跟着学习一番,只要睁开眼睛,时间便排得满满当当,自然也就没有了伤春悲秋的时间,如此半月下来,四公主的气色已比刚回宫时好了不止一点半点,人也胖了些开朗了些,倒是终于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了,虽然这小姑娘已经嫁过人。 让皇上在召见过四公主两三次后,十分的欣慰,对顾蕴这个儿媳也越发的满意起来,连有心人在皇上耳边含沙射影的上眼药进谗言,说东宫这是打算架空了皇上,效仿唐太宗早早即位,尊皇上为太上皇,意图挑起皇上对东宫的疑忌和不满,都未能动摇皇上的心。 皇上自问自己还没到老眼昏花,识人不清的地步,所以有些事,不用别人来教他怎么做,他自己会判定! 时间不觉进入二月,征东大军尚没有大家期盼的好消息传回来,盛京一带却倒起了春寒,且不似往年只是降几日十来日的温,充其量下一两场雪也就罢了。 而是接连下了三日的鹅毛大雪,之后小雨小雪亦是不断,盛京好些地方都堆起了厚厚的雪,给大家的生活和出行都带来了极大的不便不说,更糟糕的是,有大批饥民开始结伴涌进盛京城了。 这些饥民倒也不是来自哪一个地方,或哪一个方向,而是天南海北各地皆有,可见之前顾蕴的推测是正确的,不止是有人在为调动军需而屯粮,至少去年和今年这两年内,有地方还闹了饥荒,却被当地的官员为了自己的政绩,瞒报了而已。 盛京乃是京畿重地,自然不可能放这些灾民进城去,不然盛京城立马就得乱了套,所以五城兵马司在禀告过皇上后,将人都拦在了城门外,以致日日都有上百人活活饿死冻死。 皇上听了心里十分难受,文武百官也是一样,可要开仓放粮施米施粥,又哪有那个底气,征东大军十几万张嘴可日日都等着吃喝呢,且西南苗夷若真反了,又得立时凑出一大笔军需来,——户部上下简直愁得要齐齐上吊了。 自然这几日宇文承川也是忙得差点儿连喘气的空隙都没有,便晚间回了崇庆殿,也一直忧心忡忡的,惟有在顾蕴面前,能勉强笑出来而已。 顾蕴看着这不是个事儿,想着她和宇文承川都是缺什么也不缺银子,何不趁机拿出一些来,救一救那些无辜的百姓呢,与他们来讲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于那些灾民来讲,却能因此挽回性命,等待天气暖和时再谋生路。 于是这日晚间宇文承川回来,用过晚膳后,顾蕴便征询起他的意见来:“我今儿忽然想到,虽然国库拿不出多余的米粮来施米施粥给城外的饥民们,但宫里和宗室的女眷们,还有勋贵百官家的女眷们,大家可以一起募捐了银子,买了米粮,每家再出几个人,每日定时到阜成门外施米施粥啊。只不过需要一个牵头的人而已,本来这个人皇后娘娘最合适,可皇后娘娘病着,我这个太子妃只能当仁不让挑起这个胆子了,再叫了礼叔祖母和几位宗室德高望重的长辈来为我压阵,自然也就不怕人说嘴了,便是皇上,也不至于恼了你,这毕竟只是女眷们发的善心,出的也都是各自的脂米分银子,不是我一个人,也不是东宫在收买民心不是?” 宇文承川何尝没想过这事儿,孟先生计先生今儿白日还就此事征求他的意见来着,但他考虑到顾蕴如今的身体状况,也考虑到怕皇上会因此多心,犹豫半晌,到底还是拒绝了二人,说自己一个大男人,没道理什么事都让自己的媳妇儿冲在头里,何况如今顾蕴还怀着孩子,她这一胎本又保得艰难。 却没想到,顾蕴竟与他们君臣想到了一处,还主动提了出来。 宇文承川想也不想便道:“不行,你如今的状况,哪适合做这个牵头人。” 但他又的确想为那些饥民们做点事,不仅仅因为他是大邺的太子,更因为他是一个人,一个恻隐心和同情心都还没有泯灭的人,所以随即他又道:“这个牵头人还是让礼叔祖母来做罢,她身为如今宗室里辈分最高,地位最高的女眷,在皇后病着,太子妃有孕的情况下,做这个牵头人也满够格儿了,我们只届时多出些银子也就是了,反正都知道你是财主么,多出点银子也无可厚非。” 顾蕴想了想,点头笑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全一些,那这事儿便只能麻烦礼叔祖母了,只是她老人家毕竟上了年纪,只怕事情还得落到世子和世子妃身上,殿下回头可得好生答谢他们才是。” 她原本想做这事儿就不是为了出风头,更不是为了收买民心,当然,能让她如今已经足够好的名声再锦山添花,就最好了,她名声好了,也能为宇文承川,为东宫加分不是? 如今既有更妥帖,更万全的法子,一样也能为她,为东宫的名声锦山添花,她何乐而不为呢! 倒让宇文承川怔了一下,蕴蕴多有主见他是再清楚不过的,满以为还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很多话,才能说服她呢,却没想到,她这么容易便妥协了,他不由松了一口长气。 翌日,礼亲王妃果然带着宗室里几位德高望重的王妃郡王妃来了东宫,就宗室及勋贵百官家的女眷们联合起来,一道为城外的饥民施米施粥之事征询顾蕴的意见,“……我想着国库空虚,又要先紧着前方将士们的粮饷,所以就想出了这个法子来,虽然杯水车薪,到底聊胜于无,未知太子妃娘娘意下如何?” 顾蕴自然是一口就应了:“这样积德的大善事,我如今虽身子不便,不能亲力亲为,却也是极愿意与大家一道共襄盛举的,这样罢,我先出一万两银子,回头看一下其他女眷的募捐情况,当然,前提是大家都得自愿,也不能因为谁捐得少了,便说那人的嘴,行善积德是不分银子多少的,要紧的那份心,等募捐到一部分银子后,便可以把粥棚搭起来施粥了,指不定早施一日半日的,就能挽救几十上百条人命呢?” 礼亲王妃闻言,笑道:“正是因为知道太子妃娘娘是个财主,老婆子才先来问太子妃娘娘的,果然娘娘出手就是一万两,老婆子且先代饥民们谢过娘娘了。” 顾蕴忙道:“礼叔祖母客气了,我不过就是尽一点绵薄之力罢了,何况我如今出不了力,自然要出些银子才是,不然长辈们都冒着严寒在外奔波,我却在温暖的屋子里受用,我实在于心难安。” 其他几位王妃郡王妃都笑道:“娘娘为天家绵延子嗣,比我们在外面奔波可辛苦多了,大家都是过来人,还能不知道吗?娘娘就别谦逊了。” 大家说笑了一回,顾蕴便叫了白兰几个进来:“你们去一趟淑妃娘娘贤妃娘娘,还有宁妃娘娘荣妃娘娘宫里,把事情大略禀告几位娘娘一遍,看她们怎么说,再让她们打发人往各个宫里都问一下,就说捐多少都是个心意,不捐也没关系,但好歹得让各宫的娘娘小主都知道,省得她们事后听说了,以为看不起她们呢。” 几个丫头忙应声各自去了,少时陆陆续续回来禀道:“淑妃娘娘说这样的大好事,自然要算她一份,说愿意出三千两银子……”、“贤妃娘娘也说愿意出三千两……”、“宁妃娘娘两千两……”、“荣妃娘娘两千两”、“罗昭媛娘娘一千两……” 倒是几乎所有高位分的妃嫔都当场表了态。 ------题外话------ 还是同样的主题,月底了,大家的票票留着不投就过期作废了哈,所以,投给我,换奖励吧,昨天才发了稿费,我钱包又有点鼓了,都表心疼我哦,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五七回 价值(停电也更新,感动吗 众丫头各处禀报一圈回来,倒是几乎所有高位分的妃嫔都当场表了态要捐多少银子,好些还直接让白兰等人带了银票回来,以淑妃贤妃捐得最多,各是三千两,其他妃嫔因位分没二人高,捐得少些,却也是两千两啊,一千两的,总之就没有下四位数的。 至于其他低位份的妃嫔们,虽没具体说愿意捐多少两,却也没有一个说不愿意捐的,当然,这样的事也没谁敢说不,如以低位分的妃嫔们都捐一个月的月例来算的话,——顾蕴知道,自当初襄嫔克扣宫女们月例的事情曝光以后,所有妃嫔的月例便已翻了倍,至如今也已有大半年了,她们便日子再困难,也该缓过来了,一个月的月例对她们造不成什么影响,所以她才会特地打发人各处都问到。 如此一来,仅宫眷们就能捐近五万两银子,已不算一个小数目,光买米粮的话,可以买超过十万斗,够饥民们至少撑半个月了。 顾蕴与礼亲王妃都十分高兴,又商量了一番细节,礼亲王妃方带着众高位妃嫔捐的银子,连同顾蕴的一万两,先带领大家行礼告退了,下午便打发了各家管事初步组成的队伍,前往各大米铺粮铺买米粮去,当然,前提是留够城内百姓所需的量,然后再尽快往其他地方调粮进京,不然城外没乱起来,城内都要先乱了。 第二日一大早,礼亲王妃和世子妃跟前儿得用的妈妈,又带着自家的人,坐车前往阜成门外,与其他各家的管事妈妈们回合后,再齐齐赶去了连夜搭好的粥棚前,各家底下粗使的婆子小厮眼皮子尖,立刻便拥上前殷勤的把她们各自的马车围住,待她们下了轿,又迎到了一旁歇脚的小棚子里去。 就有不知谁家的一个脸圆圆的管事妈妈叫人拿了几副叶子牌来,笑道:“这会儿离正式施粥还早呢,大家干坐着也是无聊,不如抹几圈牌?” 其他人闻言,就都望向了礼亲王妃的贴身妈妈。 这样大冷的天,众管事妈妈又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比寻常人家的主子尚且受用呢,礼亲王妃的贴身妈妈也不好泼那圆脸管事妈妈的面子,泼了对方的面子是小,引了众怒是大,实在犯不着在这样的小事儿上较真,于是笑道:“是啊,大家干坐着也是无聊,不如抹几圈牌打发打发时间。” 其他人闻言,方松了一口气,这么冷的天,让她们干坐着吹四面八方吹进来的冷风,就算面前摆了火盆,也随时有热茶时,时间也难熬啊,斗牌时间就好混多了,也不容易觉得冷了,于是各自掏出碎银子来,四个一桌四个一桌的坐了,斗起牌来。 原来说是宫里的娘娘小主,太子妃皇子妃并宗室的女眷们设粥棚做善事,也断没有让这些个尊贵的主儿们亲自抛头露面来施粥的道理,这样一来,就得想个变通的法子,于是各府都派了最有脸面的妈妈们来帮着施粥,算是代替各自的主子,便这些妈妈们,也不过就坐着说说闲话,斗斗牌,譬如现下这样,看着各府的粗使婆子和小厮在一旁做事罢了。 大家斗了一回牌,眼见粥都熬得差不多了,便忙忙丢了牌收了各自面前的银子,到粥棚前督促婆子小厮们施粥去了。 只见衣裳褴褛,甚至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人们蜂拥而上,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儿都有,个个儿都睁着一双饥饿过度的眼睛,贪婪的盯着熬粥的大锅,在无意识的咽着口水,连被人骂了撞了踩了都丝毫没有感觉似的,场面一度混乱至极。 好在礼亲王妃见多识广,早年也并不是没组织人施过粥,早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了,特地向五城兵马司借了一百兵丁来维持秩序,经他们挥舞着鞭子,震慑了一阵饥民们后,又有特地选出来的大嗓门的小厮接连叫了几声:“大家别挤,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都有,别着急……”、“不止今儿有,接下来一个月,日日都有……” 饥民们也就安静下来,自发排起了长队,只要确保他们都能吃上热粥,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分别,他们多的时候都饿过来了,不差这一小会儿了。 自有领到了热粥的人们把站在粥棚前,穿金戴银的妈妈们当成了娘娘王妃们来感激不尽,在她们看来,也就只有娘娘王妃们才能这般体面气派了,甚至还有就地跪下磕头谢恩,念佛不绝,说将来若有了机会,定要为她们立长生排位的。 不管是谁,在这种情形下,都会生出复杂的情绪来,同情着夹杂着难受,因为大家都是同类,怎么能不物伤其类;又会忍不住有几分小小的得意与自豪,这样被人当做救星的高高在上的感觉,谁又能不喜欢呢? 众管事妈妈自然也不例外,晚间回去后,免不得都绘声绘色的与各自的主子描述起来。 东宫其实也派了人去施粥现场帮忙,只不过只有礼亲王妃婆媳的贴身妈妈知道哪些人是东宫派去的而已,其中打头的嬷嬷名唤冷嬷嬷,乃是胡向安辖下的,自来精明能干,口齿伶俐,关键对东宫忠心耿耿,所以胡向安才会在顾蕴问该派谁领头时,推荐了她。 这会儿冷嬷嬷便正细细回着顾蕴施粥现场的情形:“……一共二十口这么大的大锅同时熬粥,因考虑到饥民们都饿了太久,今儿的两顿粥都熬得极黏稠,保证立筷不倒,也保证每个人每次施粥都能领到满满一碗,有些家里有病弱老人孩子的,问清楚有人可以替他们作证后,单独发了米,让他们自己设法熬粥,还给大家发了些炭火木柴,让他们晚上生火取暖……礼亲王妃娘娘跟前儿的嬷嬷让奴婢回与娘娘,昨儿宗室的女眷们也先筹了一笔银子,也有几万两之数,理论上来说,这些银子买的米粮应当是够饥民们撑一个月的,就是要防着,饥民们会不会越来越多,盛京的粮价在这么大的需求下,又会不会再涨价?” 顾蕴闻言,皱眉思忖了片刻,叹道:“这两个问题的确不得不考虑,待晚间殿下回来后,本宫请示一下殿下,看殿下有没有什么打算罢,光靠我们一群女流之辈的小打小闹,到底治标不治本,还得父皇和朝廷尽快拿出根治之策来才好啊!” 冷嬷嬷笑着应道:“殿下天纵英明,一定能想出好法子来的。娘娘恕奴婢多嘴多说一句,那些饥民委实忒可怜了,男人们倒还罢了,到底身强体壮些,女人和孩子才可怜,有些母亲因为饿得太瘦,一点奶水都没有,孩子吸不出来,饿得哇哇大哭,大人也哭,孩子和大人的脸上身上都长满了冻疮,好些地方还溃烂了,一有泪水落下孩子便痛得哭得越发大声,实在让人不忍直视……还有那些老人们,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孙们多一口粥喝,宁可自己活活饿死,也不吃领来的粥,说自己反正已经活了那么多年了,够本了,应该把生的机会留给儿孙们,奴婢实在是看得难受……若是京中的百姓们也能捐些用不上的棉被衣裳给他们,就再好不过了,可普通百姓,谁家又有宽裕的呢……” 话没说完,已是红了眼圈,忙拿帕子掖起眼角来。 听得顾蕴心里也是沉甸甸的,那些揪心的场景她虽没有亲见,又岂能想象不到?她还只是想象,已这般难受了,冷嬷嬷等人都是亲眼所见,心里得受多大的触动? 她正要开口,一旁坐着的四公主已先涩声说道:“那些饥民们真这么可怜吗?到底他们是怎么落得这般可怜境地的,难道就一年没有风调雨顺,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吗,可去年明明还算风调雨顺啊……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够苦命够可怜了,如今方知道,我那点所谓的情伤与这些饥民的遭遇相比,简直就是无病呻吟到了极点!” 还可笑到了极点,连性命都时刻面临着危险了,谁还有那闲心去谈情说爱,伤悲怀秋,果然连受情伤都只能是富贵人家才特有的奢侈品吗? 顾蕴本来正满心抑郁的,听得这话,倒是多少得到了几分安慰,与四公主道:“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说来比起那些饥民,我们的确幸福太多太多了,至少我们从来不会为生计发愁,不会担心哪年有了天灾人祸,日子便过不下去,一生中不知道要面对多少次生命危机,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熬过来……你要知道,凡事都得建立在有命的基础上,连命都没有了,自然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很高兴。” 冷嬷嬷则道:“四公主不知道,普通百姓的日子是真不容易,便是一年风调雨顺丰收了,除去赋税和给地主的佃例,也不过就刚好够糊口而已,还不能日日都有白米饭吃,所以一旦遇上天灾人祸,他们除了往外地逃难,看能不能为自己和自家谋求一条生路以外,又还能有什么办法?” 嬷嬷进宫以前,家里便是处于整个社会最底层的阶层,一年里有一半的时间,一家人都在饥寒交迫中度过,不然冷嬷嬷也不会被家人送进宫当最底层的宫女了,既是为了给她谋一条生路,也是想着最底层的宫女也是有月钱,多少可以帮衬家里。 所以冷嬷嬷才会对普通百姓的艰辛了解得这般清楚,也比别人更容易感同身受,那种饥寒交迫的日子,虽然随着她进宫以后一步一步艰难往上爬的过程,她已很多年没再尝过,可又怎么轻易忘得掉,那根本已刻进骨子里了! 四公主闻言,脸上的悲悯之色就更甚了,看向顾蕴道:“大皇嫂,我昨儿想着不好灭过几位娘娘的次序,也是想着不能为难其他几位皇姐,只捐了一千两银子,如今看来,一千两银子根本什么都做不了,我能再捐两千两吗,不叫别人知道就是,横竖我也不图那个虚名,横竖的嫁妆和公主府的产业,也尽够我这辈子吃用了。” 顾蕴忙笑道:“你有这个心当然就最好了,让人知道了也没什么,我早说过,做善事全凭心意,不分银子多少。” 四公主又道:“我还想明儿带了人随冷嬷嬷一道去粥棚帮忙去,横竖我成日里闲着也是闲着,如此既能打发时间,更能帮到需要帮助的人,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说完,见顾蕴要说话,猜到她多半要阻拦自己,忙道:“我知道嫂嫂担心什么,其他人都能吃的苦,我为什么不能,也不用特地派人保护我,我乔装一番便是,想也没人能认出我来。大皇嫂,我如今真的想做点有意义的事,以前那十几年,我都活得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有什么价值,我甚至想过,若哪日需要公主和亲了,我就去求了父皇,让我去罢,如此好歹也能证明我的存在多少是有一点价值的,可终究……我还是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里,大皇嫂就答应了我罢。” 她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顾蕴还能说什么,说来让四公主去见一见那些场面也的确没什么坏处,遂点头道:“你既坚持如此,那便去罢,我让紫兰随她一起去,她有功夫在身,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也能保护你。只是一点,外面到底苦寒,饥民们又鱼目混杂,你若是适应不了,就立时回来,横竖银子和力气,你已经出了一样了。” 四公主这才笑了起来:“大皇嫂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当下姑嫂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听得小太监往里传:“殿下回来了。”四公主也就起身告辞,与冷嬷嬷一道离了顾蕴的寝殿。 片刻之后,果然宇文承川裹着满身的寒气回来了,顾蕴忙叫锦瑟卷碧给他解了斗篷,换了家常衣裳和鞋子,方笑道:“殿下今儿气色倒好,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一面亲自递了热茶给他。 早上她起身时,宇文承川早上朝去了,中午又因太过繁忙没有回来用膳,算来这还是夫妻两个今日第一次打照面,所以顾蕴有此一说。 宇文承川接过茶喝了一口,觉得浑身都暖和多了,才笑道:“可不是有喜事吗,你们的善举皇上已经听说了,十分的欣慰,今日早朝时,还特地提出来夸奖了你们一通,说连女眷们都这般的识大体,何愁大邺不能度过眼下的难关?我也跟着面上有光,且至少短时间内,不必再为城外的饥民们担心了,气色怎么能不好。” 顾蕴点头笑道:“原来是这个,我的初衷倒不是为了皇上夸奖,当然,能让皇上龙心大悦,就最好了。就是方才我听冷嬷嬷说,饥民们着实可怜,尤其是小孩子和老人们,且更担心,饥民会不会越来越多,盛京乃至周边地带的粮价会不会因此再涨高?这事儿朝廷到底是个什么主意啊,光靠我们一群女人,哪里能真正解决问题?” “这事儿的确得朝廷拿主意。”宇文承川道,“内阁和六部这几日都在商议此事,已经有些眉目了,打算待天气稍稍回暖后,便分批疏散饥民,让他们能投亲靠友的就尽量投亲靠友,不能的便仍各自返乡,然后由朝廷出面,与饥民人数最多的几个地方的富户们都打借条,言明什么时候还他们,又给几分的利,再不然给他们些无关紧要的小官或是虚名也成,想来应当就能度过难关,熬到夏秋了。” 说得顾蕴松了一口气:“朝廷有了解决的法子就好,只盼以后大邺能再无饥馑,不然我们这样高床软枕的睡着,山珍海味的吃着,实在于心难安啊。” 宇文承川就郑重的点了点头:“眼下我不敢把话说太满,但将来却一定会尽我所能,让大邺再无饥馑,让百姓真正的安居乐业,创造一个属于你我的盛世的!” 翌日,四公主果然乔装一番,由紫兰护着,与冷嬷嬷等人一道坐车出宫去了施粥现场。 到快要掌灯了,才满脸疲惫的回来了,眼圈还红红的,让顾蕴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忙关切的问道:“眼睛怎么红红的,瞧着哭了很久一样,是不是谁给你委屈受了?不然明儿就不去了。” 四公主却哑声道:“大皇嫂,没人给我委屈受,是看多了那些饥民们的悲惨样子,我心里难受,这才会忍不住的……我明儿还要去,不但明日,以后我日日都要去,哪怕只能帮到一个人,哪怕我自己再苦再累,我心里也高兴!” 虽然她刚开始被饥民们身上的异味恶心得几度想吐,也曾被他们身上狰狞的伤口吓得心里直打颤,还因为帮着盛粥令双手都酸得快直不起来,可那些饥民领到粥后看向她的感激和满足的眼神,却让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原来她的存在,是真正有价值的,所以她怎么能不再去了,她已经决定,一定要尽可能的帮助他们,到他们不需要她帮助的那一日! ------题外话------ 昨天从早上七点半开始就停电,一直到晚上八点才来,我周末两天还有事必须出门码不了字,依然更新了,我都快被自己感动了,亲们呢?感动就拿票砸我吧,砸得越痛,奖励越多哦,都千万表因我是娇花就怜惜我,我喜欢猛烈的,O(n_n)O~   ☆、第二百五八回 顾葭的报复 顾蕴话一出口,便已约莫猜到四公主会说什么了,见果然她说的与自己想象的差不多,于是点头道:“帮助别人,亲眼看到别人因为自己的援手而得以度过难关,的确是一件让人高兴和满足的事,你既做了决定,我自然只会支持你。不过你也要注意,别累坏了自己,冻坏了自己才是,我瞧你两颊红红的,快回屋让人熬一碗姜汤给你喝,待用过晚膳,便捂着被子好生睡一觉罢,不然明儿你便病倒了,还何谈帮助饥民们?” 四公主见顾蕴无条件的支持自己,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上前抱着顾蕴的手臂蹭了几下,说了一句:“大皇嫂,你真好!我这辈子能得你当嫂嫂,比我自己生来便是公主还更令我庆幸与开心!”才高兴的回了自己房里去。 余下顾蕴看着她轻快的背影,含笑嗔了一句:“这丫头,竟也会有嘴巴这么甜的时候!”才看向地下的冷嬷嬷,问道:“今儿饥民的人数有增加吗?米价有没有上涨?” 冷嬷嬷笑着说了一句:“那也是娘娘待四公主真的好,四公主才会这般由衷敬重娘娘的。” 方正色道:“大概只增加了百来个饥民,倒算不得什么,米价也没有上涨,都知道是宫里娘娘们和宗室的贵人们做好事,谁敢趁机发国难财,就是……就是今儿三皇子府与成国公府,柯阁老府,还联络了好些文官家,也开始搭了粥棚施粥了,只他们的规模没我们的大,就十口锅,而且逢人就说,三皇子妃娘娘与怀王小殿下体己出了五万两银子,他们如今孤儿寡母的本就不容易,还这般忧国忧民,实在难得,让大家都要记得他们母子的大恩与大义呢。娘娘,三皇子妃母子这般做,分明就是为了与我们打擂台,收买民心嘛,我们可不能让他们得逞了,得设法阻止他们才是,早知道,就该让吴阁老夫人和白阁老夫人也早早开始行动,不必等到后面宗室女眷们捐的银子用尽了时再说的。” 顾蕴闻言,怔了一下,才勾唇道:“且由他们去罢,反正皇上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们除非犯上作乱,否则做得再多,赔进去再多银子也是白搭,反倒可以让饥民们因此多一条生路,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阻止他们?” 先前她与礼亲王妃等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宫眷和宗室女眷们捐的银子已能撑一段不短的时间了,便暂时打消了让吴阁老夫人和白阁老夫人牵头,让百官的家眷也捐银子的主意,想着等银子实在不凑手了,再让她们现去牵头,同时再想其他法子也不迟,再不济了,顾蕴自己还可以出银子,反正她是出了名的财主么。 却没想到,竟给了成国公府和柯阁老府以可乘之机,由此也可见这两家始终没有死心,还打着推宇文珏上位的主意呢,这才会宁愿花大笔的银子,也要为宇文珏买一个好名声,可他们就没想过,银子有时候并不是万能的,好些东西并不是有银子就能买来的? 不过,这于饥民们来说,却是一件好事,所以,她管他们动机如何呢,只要饥民们能因此少饿死几个人,她巴不得他们的声势越浩大越好! 顾蕴说完,又吩咐冷嬷嬷:“明儿熬粥时,记得让熬粥的婆子每锅粥里都加些姜,再撒点儿盐,一来可以让粥的味道更好些,顿顿都是白粥,再饿的人吃着怕也不会觉得美味,也就只能果腹而已,二来可以防治一下风寒和其他病症,王太医白日来给本宫请脉时,就说了这个,说是人长期不吃盐,身体会吃不消的。” 冷嬷嬷闻言,忙应了:“奴婢都记住了,明儿就让她们加些姜和盐在粥里,好在只是调料,用不了多少,也费不了多少银子。就是方才之事,娘娘难道真不再考虑了吗?” 顾蕴毫不犹豫道:“不考虑了,你下去歇着罢,明儿还有的忙呢。” 冷嬷嬷无奈,只得行礼退了下去。 顾蕴这才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无声的叹息起来,瞧这天是又要下雨甚至下雪啊,也不知道今年这天气是怎么搞的,惟今也只能盼着老天爷能早日放晴,早日暖和起来了。 晚间宇文承川回来,顾蕴少不得把三皇子府也开始施粥的事告诉了他,末了道:“我想着这于饥民来说,总归是一件好事,所以觉得由他们去罢,你怎么说?” 宇文承川冷哼道:“我早知道这事儿了,柯阁老是那等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吗?早宣扬得上下都知道了,我也想的是且由他们去罢,若只是施个粥,就能施个皇太孙来当了,那这皇太孙也未免忒廉价了,皇上心里有数着呢,你不用担心。” 顾蕴点头笑道:“有你这句话,我越发放心了,且用膳罢,你忙了一天,必定早饿了。”扬声叫了人进来摆饭。 第二日,四公主又是一大早便随冷嬷嬷紫兰等人一道出了宫去,顾蕴闲着无事,好在陈淑妃过来探望她,陪她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才算是替她打发了一上午的时间。 陈淑妃却也不是无故来探望顾蕴的,她如今协理六宫,琐事冗杂,哪还能跟以前似的,想什么时候来东宫,就什么时候来? 她今儿来,主要是想告诉顾蕴后宫众妃嫔对顾蕴让她们为饥民捐献银子的态度,“低位分的妃嫔们倒是没说什么,当然,也有可能是不敢说,高位分的不差银子,也没说什么,就是中间的妃嫔暗地里说了不少娘娘的闲话呢,听说皇后娘娘也因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说娘娘不将她放在眼里……我倒是知道娘娘一心为民,原想着皇上这几日若来我宫里,定要为娘娘分说分说的,偏皇上连日都未踏足我宫里半步,我有心也使不上力,所以特地来提醒一下娘娘,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娘娘好歹心里有个数,免得不慎被人暗算了去。” 这样的结果,早在顾蕴的意料之中,东宫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她便是想不知道也难,却也感激陈淑妃的好意,因笑道:“多谢淑妃娘娘关心,我心里有数的,只要父皇不说什么,她们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何况她问心无愧,便那些人当面说到她头上了,她也没有可怕的,至于暗算自己出气,就得看她们有没有那个胆识和本事了,她又不是银子,怎么可能人人都喜欢,人人都拥护? 送走了陈淑妃,锦瑟进来了,给顾蕴行过礼后,便神神叨叨凑到了她耳边,小声说道:“娘娘,建安侯府有动静了,动静还不小呢!” 顾蕴怔了怔,才想起自己曾吩咐过锦瑟暗里注意一下建安侯府的动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才道:“那说来听听罢。” “嗯嗯。”锦瑟忙点了几下头,道:“顾葭出了小月子后,又消沉了一段时间,但在彭姨娘乔装了设法混进建安侯府,与她见过一面后,她便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百般讨好孝顺起建安侯太夫人来,渐渐的建安侯太夫人也真被她所打动,变得对她言听计从起来。” 听起来倒像是跟自己前世时的路子一个样,不过当时董太夫人可没对自己言听计从,即便后来中了自己下的毒,也只是口不能说身不能动,却是个人都能看出她对自己的恨意,且这个过程,可比如今顾葭让董太夫人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过程长多了,她是怎么做到的? 顾蕴思忖着,人也再不复方才的懒洋洋,问道:“建安侯太夫人真对顾葭言听计从?那建安侯太夫人人是清醒的吗,日日都在人前露脸吗,看起来像不像是受了什么胁迫?” 锦瑟道:“是真的言听计从,也不像是受了什么胁迫,不过每日她都要吃一种药,乃是她先前有一次犯头疼的老毛病时,吃了顾葭给的药后,很快便好了,自那以后,她就开始真正看重起顾葭来,渐渐更是万事都要顾葭伺候在侧,别的人通不能近身了,即便是建安侯太夫人的贴身嬷嬷这样伺候了几十年的。以致不到一个月,顾葭便通过建安侯太夫人之手,将府里的管家大权大半收拢到了自己手里,惟独账房和采买还在那方氏手里。” 董太夫人的情况听起来,倒像是被顾葭的那种“药”,给控制了心神一般,所以才会对她言听计从,可自己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药啊,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见识少,晚间宇文承川回来了,倒是可以问问她。 “咝……”顾蕴因又问锦瑟道:“那建安侯呢,就由着顾葭这样借建安侯太夫人的手,控制住大半个建安侯府,威胁他爱妾和一双儿子的地位乃至性命吗,他不是为了那方氏,连侯爷都愿意不做的?” 锦瑟道:“顾葭虽控制住了建安侯太夫人,却一直没对方氏母子怎么样过,建安侯又多少对她有几分愧疚,且建安侯太夫人的话,在建安侯面前还是很有分量的,所以建安侯对顾葭的好多行为,只要不直接威胁方氏母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没想到,就是这样的变相纵容,惹出了祸事来。昨夜建安侯太夫人忽然叫建安侯带了方氏和他们的小儿子,连同养在建安侯太夫人屋里的大儿子,与顾葭一道,大家一起吃了顿团圆饭,却没想到,饭才吃到一半,除了顾葭,所有人都倒了下去……” 以方雪柔的精明和警惕心,顾葭都让董太夫人对她言听计从那么长时间了,怎么会不连董太夫人一并防着,是以昨夜进了董太夫人屋里后,便十分谦逊的站到了董太夫人身后,说要服侍她用膳。 小儿子董松还在吃奶,来前她特意让奶娘喂饱了他的,这会儿正睡着,倒是不必担心他,大儿子董柏的奶娘是她的心腹,喂董柏吃任何东西前,都要自己先吃了,确定没问题后,才会给董柏吃,所以也不用太担心。 方雪柔想着,只要自己母子三人都能不沾桌上的任何东西,便尽量不沾,顾葭自然奈何不了他们,只可恨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抓顾葭的把柄,却什么都没能抓到,否则她岂容她再嚣张,这样时时都得提心吊胆的日子,她也实在过够了,——浑然忘了,当初顾葭有孕时,她便是用的相同的招数对待顾葭。 却没想到,自己明明连董太夫人屋里的水都没喝一口,宴席进行到一半时,依然倒了下去,方雪柔这才意识到,顾葭根本就不是在饭菜上做的手脚,而是在其他地方,她也压根儿没想到,顾葭会那么胆大包天,连董太夫人和董无忌母子也一并给药倒了……只可惜她明白得太迟,已然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顾葭笑靥如花的拍手叫了人进来,把她的一双儿子给抱走,然后气急攻心的晕了过去。 顾蕴听到这里,忙问道:“那后来呢,后来顾葭把建安侯母子和方氏母子都怎么样了?” 啧,顾葭可比前世的她大胆无畏多了,当然,也不计后果多了,也不想想,待董太夫人和董无忌醒来后,她要怎么收场,难道她是打算直接把他们都结果了,一了百了吗?那不但她,连同彭氏也一并活不成了,她真的愿意这样与一群最憎恶的人同归于尽吗? 锦瑟答道:“后来她就把建安侯和方氏捆了起来,让自己的人趁夜抬去了自己院里的后罩房,待建安侯太夫人醒来后,却对建安侯太夫人说,建安侯出远门去了,建安侯太夫人本就脑子浑浑噩噩的,倒是想起了一些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可还没想完全,便开始不停的打起哈欠来,十分的难受,要顾葭给她药吃,顾葭等她难受了好一阵后,才给了她药,她吃了药便又睡着了,待再醒来时,顾葭又给她说建安侯出远门了……几次过后,她便对建安侯出远门去了深信不疑了,还听从顾葭的,把府里的下人都召齐,说‘侯爷不在期间,府里凡事都听夫人的安排,有客人来防,直接说侯爷出了远门,她又在病中,不方便见客,将客人请走’云云。” 一席话,说得顾蕴越发好奇了,顾葭那个药到底是什么药,竟这般有效,只要控制住了董太夫人,就相当于“挟天子以令诸侯”,建安侯府可不成她的天下了? 她又问道:“那建安侯与方氏这会儿怎么样了,顾葭总不会费这么大的周折,只是想把二人关起来罢,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怎么也该狠狠折磨二人一番,以出一口压在心上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恶气才对,还有方氏那两个儿子,她的孩子连来这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她怎么能容忍方氏的儿子仍活得好好儿的?” 锦瑟摇头笑道:“那两个孩子好像今儿一早就被送出建安侯府去了,其他的奴婢就暂时不知道了,奴婢安排在建安侯府的人暂时就传了这么多消息回来,想必很快就会有后续消息,一有了消息,奴婢立时来回娘娘。” 顾蕴点点头:“也不必刻意催她们,什么时候传消息进来都是一样,横竖只是别人家的事,我只是看戏的,早看一会儿,晚看一会儿,并无什么分别。” 锦瑟应了,又陪着顾蕴说了一会儿话,才忙自己的去了。 很快到了午膳时分,顾蕴正要让人摆饭,不想已好些日子不回来用午膳的宇文承川却回来了,她不由又惊又喜,忙叫人加菜,待菜上来后,自己一边吃着,一边也不忘给宇文承川布菜,待彼此都用完膳,漱了口喝茶时,才把自己的疑问说了:“……有没有什么药物,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依赖,甚至言听计从的?” 宇文承川脸上吃饱喝足后的惬意立时不见了,整个人也坐直了,沉声问道:“蕴蕴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了,是不是你发现了什么?” 蕴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忙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事情与我们不相干了……”索性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我实在是好奇,这才会想问问你,看你知不知道的。” 宇文承川这才松了一口长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既不与我们相干,只是一群疯狗在互咬而已,理他们呢!” “人家这不是好奇吗?”顾蕴忙抱了他的手臂,“你到底知不知道吗,你要是知道,就告诉人家,满足一下人家的好奇心好不好嘛?” 宇文承川最喜欢她这副爱娇的样子了,顺势指了指自己的脸,待她很大方的连亲了几下后,才道:“被下药的人是不是食欲不振,面容消受,精神不济?如果是的话,我倒是知道一种,罂子粟。” 罂子粟?那是什么东西? 顾蕴闻所未闻,片刻方道:“我也不知道建安侯太夫人是不是有你说的那些症状,可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顾葭与彭氏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题外话------ 最后两天,虽然更得少,还是要厚着脸皮求票啊……另外,这两天我都不在家,有些奖励暂时没发到的,请亲们千万要见谅啊,么么么么么,O(n_n)O~   ☆、第二百六九回 折磨(上) 罂子粟? 顾蕴确信自己两世为人以来,也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对顾葭与彭氏到底是怎么弄来它的就越发好奇了。 她是让锦瑟有意暗示过周望桂,在过去这段时间里,故意给彭氏几分自由,让她能帮上顾葭的忙,可彭氏一个被正式夫人打压得连吃个热菜喝个热汤都要看下人脸色的姨娘,彭家又早彻底垮掉,绝迹于盛京了,她连个帮手都没有,顾葭也是一样,便手下有几个勉强得用的,能耐也有限得很,她们到底是从哪里得来这样东西的? 思忖间,顾蕴继续与宇文承川道:“不过听锦瑟说来,建安侯太夫人是一日里大半时间都浑浑噩噩的,未必就没有你说的这些症状,只不过旁人无从知晓而已,你是怎么知道这种东西的?” 宇文承川道:“我也是当年在凌云峰时,有一次无意在大师的药房里见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果实,一时好奇之下请问大师才知道的,‘罂子粟’这个名字也是听大师说的,说是它的蒴果汁液虽可以用做药引,效果还不错,能让病人减轻许多痛苦,比麻沸散之类还好用,但食用过多后,就会引起食欲不振,精神不济,容易成瘾。还说前朝的时候,有些地方的上位者就曾用它来控制下属,不过后来发现,这些人用过罂子粟制成的药物之后,渐渐都与废人无异了,便被当时的朝廷给下令尽数销毁,再不许任何人种植了,倒不想如今又出现了,看来我得让人好生查一下那东西的来源才成,若不是有心人的阴谋就最好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顾蕴闻言,眉头就皱得越发紧了,点头道:“顾葭虽从不为我所承认,家里两房也都不拿她当正经姑奶奶,到底与我也不是丝毫关系扯不上,的确得好生查一查那罂子粟的来源才是,不然癞蛤蟆不咬人却恶心人,我早前被她恶心了那么多年,是真不想再被她恶心下去了。” “这事儿就交给我了,你只管放心,我绝不会给任何人以可乘之机的!”宇文承川满脸的郑重。 顾蕴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一直到晚间临睡前都有些精神恍惚,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特意把顾葭的悲惨遭遇传到了彭氏耳朵里,才横生出这番枝节来的,若是的话,她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事情可千万别往最坏的方向发展啊! 她却不知道,这回她是真想太多了,顾葭与彭氏并不是被人因时导势的利用了,而是顾葭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哪怕自己也赔上性命,甚至死后万劫不复,也定要让董无忌和方雪柔血债血偿,所以花起银子来是一点也不手软,完全就不打算给自己剩一分一毫。 而顾葭的嫁妆虽不甚丰厚,什么都变卖了,也勉强能凑足七八千两,何况建安侯府虽落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是没有能让人动心的地方,只要舍得花银子,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呢? 只要能让董无忌和方雪柔在死前,受尽她所能想到的一切非人的折磨,顾葭哪怕什么都舍弃,也在所不惜! 此时此刻,顾葭就正坐在一张圈椅上,居高临下看着地上死狗一般瘫着动也不动一下的董无忌和方雪柔,喝命身侧侍立的婆子:“还愣着做什么,拿冷水把他们给我泼醒了,我有话说!” 婆子们闻言,忙有两个上前,端起水便往地上董无忌和方雪柔的头上身上浇去,大冬天的冰凉的水浇在身上,除了死人,谁又谁不被惊醒过来? 董无忌与方雪柔既还没死,自然也不例外,立时在睡梦中打了个激灵,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屋里的情形,让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二人一时间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还是在看到上首满脸似笑非笑,眼角眉梢全是毫不掩饰得意与解气之色的顾葭后,方雪柔才先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立时赤红了眼睛,看着顾葭恨声骂道:“顾氏你个贱人,竟连侯爷与太夫人都敢谋害,你就等着我们得救后,你死无葬身之地罢!” 董无忌闻言,这才也忆起了之前的事,脸上的愤怒之色比方雪柔更甚:“贱人,你真是狗胆包天,竟敢谋害夫主与婆母,枉我还看在之前的事上,对你多有忍让,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等我得救以后,我不将你碎尸万段,再将你的尸体扔去乱葬岗子喂狗,我再不活着!” 一边咒骂着,一边还想扑上前打顾葭去,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儿动,方后知后觉的注意到,自己竟被捆粽子般,捆得个严严实实,浑身上下除了嘴,哪里都再动不了,再一看方雪柔,也是如此。 董无忌就越发愤怒了,声音也越发的大:“贱人,你到底想干什么,还不快放开我!经过昨日和今日的事,你的命我是绝不会再留了,但如果你立刻放开我和雪柔,我可以看在到底夫妻一场的份儿上,赏你一条全尸,你自己看着办罢!” 顾葭欣赏够了董无忌和方雪柔的愤怒和狼狈后,才冷笑起来,道:“怎么你们以为落到了我手里,你们还有得救生还的机会吗?那岂不是枉费了我这几个月的精心布置,也太便宜你们了?哼,还敢威胁我死无葬身之地,要将我碎尸万段,扔去乱葬岗子喂狗呢,你们现在最好祈祷,我忽然就脑子抽了,愿意赏你们一个全尸,不叫你们葬身狗腹罢!” 一席话,说得方雪柔反倒从愤怒中清醒了几分,忙四下里打量起来,就见整间屋子除了顾葭坐的椅子和靠窗的大炕,什么东西都再没有了,门窗却全被厚厚的棉絮遮得严严实实的,不但让里面的人看不清外面是哪里,也让外面的人丝毫看不到,甚至听都听不见里面的情形,自然更不可能知道这究竟是哪里了。 方雪柔心里就猛地一“咯噔”,贱人布置得这般周密,她又恨毒了她和侯爷,难道此番是真不打算给他们任何生还的机会了吗? 她这才真正有了几分惧意。 不行,她一定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没等到她儿子当上世子,没当上建安侯府的太夫人,没把自己的父母亲人从流放之地接回来,没让昔日在她家遭了难后,对她家奚落嘲笑甚至落井下石的人付出代价,没在那些见风使舵的所谓亲人族人面前扬眉吐气呢,她一定不能死在这里! 与方雪柔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真正处境不同的是,董无忌犹不知自己已死到临头了,还在不知死活的咒骂顾葭:“贱人,你竟真敢谋害我,你可知道我是朝廷御封的侯爷,你若是敢真对我怎么样,你也活不成,甚至你的父母亲族都要受到牵连,你最好想清楚了,你到底害不害得起我!识相的,你就立刻放了我和雪柔,我还是那句话,看在到底夫妻一场的份儿上,可以考虑赏你一条全尸,否则,我说到做到,一定将你碎尸万段,再扔去乱葬岗子喂狗!” 顾葭就满脸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真是吵死了!来人!” 门应声“吱嘎”一声开了,方雪柔忙朝门外看去,以期能看出点什么线索来,只可惜除了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一闪而进以外,什么都没看见,她不由失望的攥紧了拳头,她到底要怎样,才能逃过这一劫呢? 顾葭已指着董无忌,在冷声吩咐进来那个大汉:“把这个男人的小指头给我砍一根下来,省得他仍以为我是在吓唬他,他还有生还的机会,也能让他安静一些,别再跟现在似得吵吵个没完,烦死了!” 那大汉闻言,眉头都不皱一下,上前便按住董无忌的左手手掌,手起刀落,将董无忌的左手小指头给砍了下来,立时血流如注。 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让董无忌终于从呆滞和难以置信中回过神来,本能的惨叫起来:“啊,好痛……好痛……顾氏你这个贱人,你竟敢这样对我,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你了……啊……” 顾葭冷哼一声:“你再不闭嘴,再敢骂我,我不介意将你的十个手指头全部砍下来,若你届时再不安静,我就只能将你的舌头给割了,到底是闭嘴,还是断手指割舌头,你自己选罢!” 董无忌痛得额头上汗珠大颗小颗的直往下滚,偏连想堵伤口正往外直喷的血,或是包扎一下都做不到,只能看着自己的血继续不断的往外流,气痛攻心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却又不到索性直接晕过去的地步,只能恨恨的瞪着顾葭,到底不敢再咒骂她了。 顾葭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嘛,你若是识时务,我也许还可以考虑让你多活几日,否则,我一点也不介意立时送你上西天!” 董无忌恨得眼里几欲喷火,片刻方喘着粗气道:“我娘呢,你把我娘怎么样了?……我没骂你了,只是想知道我娘的情形,你不能再让人砍我的手指头!”到底孤儿寡母的感情比寻常母子更深厚一些,董无忌虽摆明自身都难保了,也没忘记关心董太夫人。 顾葭倒也不在这上面与他一般计较,只冷声道:“你娘自然在她屋里歇着呢,你放心,看在她这两个月帮了我不少,若没有她,我今日也不能将你和贱人踩在脚下的份儿上,我会让她死在你之后,甚至死在我自己之后的!” “你,你这个……”‘毒妇’两个字到底还是没敢骂出口,虽然董无忌已恨不能立时扑上前吃顾葭的肉,喝她的血,“你怎么能那么对待我娘,她对你多好啊,什么好东西都赏给你,什么都听你的,为了你这些日子连我这个亲儿子和自己的亲孙子都冷落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她,对不起你的是我和雪柔,又不是我娘,你不能那样对她!” “‘她对我多好啊’?”顾葭就满脸冷嘲的哈哈笑了起来:“你还有脸说那死老太婆对我多好,你倒是说说,她哪里对我好了?纵容你欺凌我也就罢了,纵容方雪柔这个贱人母子欺凌我也罢了,连府里的下人都敢个个儿欺凌到我头上,还想谋夺我的嫁妆,我的孩子没了,她也不闻不问,反而说我活该,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吗,这也能叫对我好?” 问得董无忌无言以对以来,平心而论,早前自己的娘对顾氏的确算不上好……但很快,他又说道:“就算早前我娘对你不算好,可最近这阵子,她对你还要怎么好,你就算看在这阵子她对你的好的份儿上,也不能那样对她啊!” 顾葭仍是满脸的冷嘲,凉凉道:“我为什么不能那样对她,她又不是在对我好,或者说是真心对我好,而是在对我给她的‘灵丹妙药’好。你可不知道,那灵丹妙药有多贵,我姨娘辗转了大半个月,花了一千多两银子,才终于找到了这样的灵药,然后我又花了整整三千两,也才买到三十颗而已,也就是说,一百两银子就一颗,我隔天给她吃一颗,她一天也得吃掉我五十两银子,我敢说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贵的药,所以,哪里是她对我好,分明是我对她好好吗?不过,能让她对我言听计从,这银子花得也挺值,反正银子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么!” 当日彭氏接到顾葭在建安侯府生不如死的消息后,五内俱焚心痛难当之余,第一反应便是去找顾冲,让顾冲做父亲的为顾葭出头撑腰,反正如今谁都知道顾冲是太子妃的亲爹,顾冲出去,便是阁老王爷们都得让他三分,何况建安侯府区区一个破落户?只要顾冲愿意为女儿出头,女儿便有救了。 只可惜彭氏根本见不到顾冲,哪怕二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满宅子都是自己的人,周望桂怎么可能任彭氏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兴风作浪?她不稀罕顾冲是一回事,自己的东西,却是哪怕烂了臭了,也绝不会让自己厌恶的人染指半分。 事实上,在那之前,彭氏已好些日子没见过顾冲,更不必说顾冲歇到她屋里了,周望桂的理由都是现成的,守孝期间,连她这个主母都得与顾冲分室而居,何况彭氏一个做妾的?一早便下了严令,府里任何人看见彭氏只要靠近顾冲的屋子一步,便立时赏彭氏板子,看见的人则赏一月月钱,如此一来,彭氏又哪还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自然的,彭氏这一次也没能见到顾冲,她无奈之下,只得绞尽脑汁的想起其他法子来,可想来想去,连顾葭如今到底是何情形她都不知道,又能拿出什么应对之策来呢? 倒不如先设法见女儿一面是正经,自己要人没人,要银子没银子,女儿手上好歹还能挪出点银子来打点,也许她们母女两个一联手,就为彼此都挣出了一条生路来呢? 如今彭氏也不敢再奢望别的了,只希望女儿能脱离建安侯府,她也能脱离顾家,脱离周望桂的势力范围,母女两个买个小庄子,清清静静,衣食无忧的过完后半辈子,也就别无所求了。 然后,彭氏便开始在想着要怎么混出云阳伯府,又怎么混进建安侯府,怎么顺利见到顾葭的面了。 却没想到,自家的门禁竟远不如她原以为的那般森严,她只是乔装一番,以一个粗使婆子领了差使的名义要出门一趟,门房便很随意的放了行,让她得以顺利的出了云阳伯府。 就是进建安侯府的过程难了些,当彭氏辗转半日,好容易才找到建安侯府,赔笑着与门上的人说自己是来寻亲戚的时,因她说不出个六二五来,对方说什么也不肯放她进去。 好在她这些年总归还是余下了一点银子,建安侯府门房的人一年下来除了月钱也少有其他收入,是真的都很缺钱,她咬牙花了十两银子,也就顺利的进了建安侯府的角门,然后如法炮制,给路上遇上的婆子一些银子后,终于找到了顾葭的屋子。 其时顾葭正生无可恋的躺在床上,痛不欲生的想着她无缘的孩子,一开始她更多是庆幸有了这个孩子,以后建安侯府就是她儿子的,再没方雪柔的戏唱了,但又有哪个母亲是不真心喜爱自己孩子的,渐渐她也变得真心期待起腹中的孩子来。 却没想到,孩子竟然没了,叫顾葭怎能不绝望,绝望到只恨不能自己也跟着去了的地步? 所以乍一看见彭氏,她根本没认出是自己的姨娘来了,还是彭氏见到她,哭得泣不成声后,她才反应了过来,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直至最后母女两个抱头痛哭。 等哭过以后,顾葭的情绪稍稍好了些,然后就与彭氏说,她要报复董无忌和方雪柔母子,还有董太夫人,总之董家的人一个都不能少,通通都得下去给她的儿子陪葬,让彭氏帮助她。 ------题外话------ 本来说了不更的,结果强迫症还是受不了断更,到底还是现赶了五千出来更了,自然的,明天的万更也没有了,不过我会尽量多更的,亲们有票子的就砸我吧,我自己都被自己感动得流泪了呢,O(n_n)O~   ☆、第二百六十回 折磨(中) 顾葭在见到彭氏以前生无可恋,既是因为她心痛自己无缘的孩子,绝望自己这辈子都再没有了做母亲的机会,也是因为她被困在自己院子这一方小天地里,知道自己连想让那些害死自己孩子的人血债血偿,连想与他们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但现在不一样了,姨娘瞒过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的找了来,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那她报仇自然就有机会了,她一定要让董无忌母子,还有方雪柔母子为她这一年多以后受到的所有折辱与欺凌,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更要让他们为自己的儿子偿命! 顾葭于是与彭氏说,她要报仇,请彭氏里应外合的帮助她。 彭氏这些年本就觉得亏欠女儿,若不是她当年猪油蒙了心,女儿又怎么会跟着她受这么多年的苦,何况又见顾葭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配上方才她了无生气的表情,实在让她心惊,惟恐女儿若不找到点什么事来作为精神寄托,指不定就要就此香消玉殒了……自然是一口就应下了顾葭的要求,反正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她们母女两个一起去死而已,那反倒是好事了,至少黄泉路上,她们母女还能彼此有个伴儿! 彭氏便问顾葭自己要怎么做。 顾葭说要报仇归说,但一时半会儿间,她哪来的主意具体要怎么做?只得给了彭氏一些银子,让她先回去,明儿再找机会过来见她,指不定那时候她就想到法子了,也让彭氏回去后也替她想法子,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只要肯下功夫,她就不信想不出法子来了! 彭氏少不得只能先回去,一路上都满心的忐忑与恐惧,惟恐自己回去时,周望桂早已在等着她,将她奚落折辱一顿,乃至打上一顿都还罢了,最可怕的,是周望桂万一就此禁了她的足,可该如何是好?葭儿那边还等着她呢。 却没想到,一直到顺利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自己乔装的一身行头藏好,都不见人来拿自己,随便拦了个丫头赔笑问她:“今儿府里可有什么事没?夫人心情好吗?”,得到的也是不耐烦的回答:“府里能有什么事儿,夫人的心情也好着呢,怎么着,姨娘又想变着法儿的往老爷跟前儿凑了?” 彭氏方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乔装得很好,根本没人发现任何异样,说来还得归功于周望桂,若不是她将自己打压得日子连下人都不如,府里人人都不与她说话交好,更别说去她屋里服侍,她又怎么能随便乔装一番,便出府进府的来去自如呢?她第一次由衷感谢起周望桂对她的苛待和打压来。 却不知道,她的行踪周望桂根本就了若指掌,不但了若指掌,还是周望桂授意门上放她出去的,不然她根本走不出云阳伯府半步! 翌日,彭氏又如法炮制,再次见到了顾葭,顾葭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总算已想出了法子来,见了彭氏,第一句话就是让她:“设法去盛京大大小小的药铺都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药,能控制住一个人的神智,让她对我产生依赖,甚至是言听计从的,除了药铺,青楼楚馆也可以设法去打听一下,我听说那些老鸨们为了控制不听话的人,一般都有特殊手段的。” 然后又附耳如此这般与彭氏说了一通。 彭氏便答应着自去了,并不问顾葭是怎么知道青楼楚馆里可能会有她想要的东西的,女儿这一年多吃了那么多苦,岂能不有所成长,虽然这样的成长,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宁可不要! 接下来的日子,彭氏便日日混迹于盛京城的大小药铺和青楼楚馆了,当然,她还不至于蠢到全部自己亲自出马,而是拿了顾葭给她的银子,雇了好些帮闲的人甚至街上的乞丐们,让他们帮着她打听去,她自己则自称乃是盛京某大户人家当家奶奶身边的贴身妈妈,反正她因早被周望桂磋磨得不成样子,看起来的确只像个下人了,但说她只是普通人家的下人罢,她说话行事又的确有几分气派,倒是很符合大户人家奶奶身边贴身妈妈的身份,竟也没引起那些帮闲和乞丐们的怀疑,自然更不敢觊觎她身上的银子首饰什么的了。 如此半个多月下来,竟真让彭氏打听到了在八大胡同的确存在着顾葭想要的东西,只不过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而已,并且卖方开价惊人,竟要一百两银子一颗,要知道一百两银子,足够一个小康之家两年的花销了,这不是抢人吗! 彭氏不由得犹豫了,她是想为女儿报仇,想让女儿高兴,却更想母女两个后半辈子能活得好好儿的,三千两银子,足够她们买个不小的庄子,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了,到时候再为女儿招个夫婿,给她生个孙子,日子不挺好的吗?还不连她这些日子花的一千多两银子,以及买了药之后,极有可能还要花的其他银子呢。 可顾葭知道后,却毫不犹豫便取了三千两银票给彭氏,让她买那个药去,只要能报仇,她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了,何况区区几千两银子! 彭氏无奈,只能依言去买了药来,交给顾葭,这才会有了之后董太夫人对她言听计从,她则利用董太夫人的言听计从,让董无忌和方雪柔都沦为了阶下囚,有了现下这一出。 董无忌听完顾葭的话,这才知道自己的娘何以忽然就对顾葭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甚至很快发展到言听计从的地步,敢情是被顾葭以药物给控制住了,气得又想骂她了。 可到底还是强忍住了,咬牙道:“原来你一早就在谋划着报仇了,可笑我还对你心存愧疚,对你多有忍让,却不知道自己根本就是那愚蠢的东郭先生,我如今只后悔,当初没有将你一早送去家庙里,任你在那里自生自灭,否则也就不会有今日的祸事了!” 顾葭闻言,却忽然失控般猛地起身行至董无忌面前,蹲下身狠狠甩了他两记耳光后,才扭曲着脸骂道:“你还敢说后悔没一早送我去家庙,你怎么不送去啊,你要是将我送去家庙了,指不定如今我的孩子还在!还有脸说对我心存愧疚,多有忍让,你这个混帐王八蛋,你几时对我有过愧疚,几时又有过忍让了,你就算再不待见我,我腹中的孩子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却心狠到那个地步,生生将他从我腹中踹下来,午夜梦回时,你可曾想过,你的所作所为,迟早会有报应的,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已,如今怎么样,报应不就来了吗!” 董无忌被打得两颊火辣辣的,这辈子都没这般狼狈与屈辱过。 但见顾葭满眼都是刻毒的恨意,到底不敢将愤怒表现出来,只能软声哀求起她来:“我真的对你很愧疚,不然娘就算被你控制住了,到底我才是一家之主,我要逆着娘的话来,不让你管家,不让你有机会发展自己的势力和心腹,你又能怎么样呢?至于孩子,我就更愧疚了,就像你说的,他再怎么说也是我的亲生骨肉,我又岂能不心疼的,当日之事,不过只是一个意外罢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事后也怄得好几日吃不下饭,还让人去家庙里为他点了一盏长明灯,希望下辈子他能投个好胎……好夫人,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我们谁都既往不咎,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我以后一定好生待你,再不让你受丝毫委屈……” 顿了顿,见顾葭满脸的冷嘲,忙又道:“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发誓的,皇天在上,我董无忌以后一定好生待夫人,不叫夫人受半点委屈,若有违此誓,就让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叫我……” “若老天真有眼,你早天打雷劈不知道多少次了,我信了你的话,才真是傻到家了,你以为在见识了你的狼心狗肺后,我还会犯傻吗?”话没说完,已被顾葭冷冷打断,“何况,我从来没对你真正动过心,或者说,还来不及动心,已被你的恶心彻底断绝了动心的可能,所以你不必再废话,因为你说得再多,我也不会被你迷惑,也不会放你和贱人生路的!” 董无忌的意图被戳穿,不由满心的恼羞成怒,却敢怒不敢言,只得咬牙继续说道:“夫人,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这样想的,不然你……” 话才起了个头,顾葭已看向另一边的方雪柔,冷冷说道:“贱人,你难道就没什么话说吗,至少也得问问你两个儿子如今在哪里,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不是?” 方雪柔一脸的惨白,方才顾葭让人砍董无忌的小手指时,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倒还不至于被那血腥的场面吓住,她十四岁便家道中落,在市井上混了几年才再又搭上了董无忌,过回了以前养尊处优的生活,更暴力更血腥的场面她又不是没见过,甚至她为了自保,也曾对人动过刀子,怎么可能轻易就被吓住? 真正让她害怕的,是顾葭在看见董无忌被人砍去小手指,血流如注的那一刹那,竟连眉头都不曾动过一下,就更不必说脸上出现惊恐恶心的表情什么的了,她不是侯府千金吗,就算在娘家再没地位,这样的场面她也应该没见过才是,怎么能不动如山至厮?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自己也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连死都不怕了,她又还有什么可怕的? 那岂不是意味着,此番自己生还的希望真的微乎其微,甚至没有了吗? 这才是让方雪柔脸色惨白的真正原因,但她知道,如今再向顾葭软言求饶已是不可能,董无忌好歹还与她是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两人甚至差点儿连孩子都生下来了,她尚且对他不假辞色,何况自己一直都是她的敌人,是害她落得今日下场真正的罪魁祸首,她又岂能放过自己?唯一的生路,便是与她谈条件,看有什么能打动她,也许还能为自己母子挣一条生路! 方雪柔因沉声说道:“我的确正想问夫人,我的两个孩子如今在哪里?不管他们是生是死,都请夫人将他们一并带到这里来,黄泉路上,好歹我们母子也能在路上有个伴儿……” “啪。” 话没说完,脸上已挨了顾葭一掌,当即耳朵嗡嗡直响,只看得见顾葭的嘴唇上下翻飞个不停,好一会儿才终于听清楚了她在说什么,“……你的两个孩子?你一个奴才,竟也有孩子,我怎么不知道?别以为我以前不与你计较,不承认那两个小贱种是我的儿子,他们就是你的儿子了,也不看看你一个奴才,配不配有自己的孩子!不过你这张脸倒是生得的确不错,董无忌也生得人模狗样的,你们两个生的贱种,想来长大后应当也有继承到你们的好相貌,你说,我要是将他们卖到小倌馆里去,好生调教几年,从十来岁起就开始接客,到他们人老珠黄横死之前,应当能挣下不少的银子罢?唔,这可真是一个好主意,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方雪柔没有挨打的那半边脸就更惨白了,指甲更是深深嵌进了肉里,若不是被捆得动弹不得,就要扑上去生生咬死顾葭了,贱人,早知今日,当初她就该不管不顾直接弄死她的,不就没有今日的祸事了吗?可如今再来后悔,又还有什么意义! 好半晌,方雪柔方咬牙低声道:“是我失言了,我的确没有孩子,柏儿与松儿都是夫人的孩子,与我何干?既然他们不是我的孩子,那夫人自然也无谓迁怒他们,只要我和侯爷死了,柏儿……大少爷便是新的建安侯,夫人这个母亲自然就是建安侯太夫人,建安侯府真正的一家之主,内外都您说了算了,岂不比夫人事后过继一个有自己亲生父母,怎么养也养不熟的嗣子来得强十倍?反正大少爷也才实岁两岁多,二少爷就更小了,刚满周岁,夫人不愁养不熟他们。” 本来还想循机与顾葭谈条件的,这下深知已没得谈了,只能退而求其次的牺牲自己,以求能保全自己的两个孩子了,——方雪柔当初是曾对董松下手,以陷害顾葭谋害庶子,可那只是权宜之计,且她心知董松不会有事,所以她才能狠心以自己的亲生骨肉作伐,但如今已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母亲的天性,自然很容易就让她做出了选择。 只可惜顾葭根本不买账,只冷笑道:“你想得倒挺美,以你和董无忌两条贱命,换两个小贱种的命,说来这笔交易我其实也不亏,反正养谁的孩子不是养呢?可我告诉你,谁的孩子都行,惟独你那两个小贱种不行,我的儿子连来到这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便死在你们这对狗男女的手上了,你们的贱种却能好好儿的长大成人,享尽富贵荣华,甚至到翅膀硬了时,还极有可能会反咬我一口,这世上没有这样便宜的事!” 顾葭会有这样的反应,原也在方雪柔的意料之中,易地而处,她只会更狠更绝,所以她也不失望,再接再厉的继续说道:“可夫人难道不觉得,将自己仇人的儿子养得只认您,您让他们怎么样,他们就怎么样,至死都只能看您的脸色过日子,更解气更痛快吗?要是我,就会这样做,这样才能让自己的仇人连死了,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只要能保住柏儿和松儿的命,她相信有朝一日,他们定能知道自己这个亲娘的存在,知道她的冤屈,为她报仇雪恨的,退一万步说,便顾氏这个贱人把柏儿和松儿身边的人都换了,防得滴水不漏,她相信她名下那些田庄和铺子的心腹们,也迟早定会让两个孩子知道真相的,所以贱人得意一时算什么,能得意到一辈子,才是真得意呢! 一席话,说得顾葭神色间有几分意动起来,可不是,将仇人的儿子养得只认自己才是母亲,让他们一辈子都得看自己的脸色过活,可不是更解气更痛快吗? 方雪柔看在眼里,就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自己把话说到了贱人心坎儿上,想来自己再添点油加点柴,事情应当就能成了罢? 她抿了抿唇,又在心里稍稍组织了语言,正待再说,不想顾葭已“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凉凉道:“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本来这个主意是挺不错的,但既是你说的,我就偏不这样做呢!” 顿了顿,见方雪柔急得要说话,又道:“我想听你说话时,你才能说话,我不想听了,你最好就识相的给我闭嘴,不然我不介意让你身上也缺点儿什么!再说了,谁说我要过继族中的孩子来承袭建安侯的爵位和侯府的家产了,我偏要让建安侯的爵位中止在董无忌这个不肖子的手上,让他死后也难见董家的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偏要一把火将建安侯府烧个精光,从上到下全部死光光,从里到外什么都不剩下,谁又能耐我何!” 董无忌忍痛听到这里,正暗暗庆幸自己缺了小手指的地方没再怎么流血了,不想就听得顾葭的真正打算竟是这样,立时惊得要跳起来:“你、你、你好狠毒的心肠,你不能这么做,你要是这么做了,我就算是变成鬼,也必定饶不了你!” 顾葭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冷哼道:“你做人时已经死在我手里,不能拿我怎么样了,你以为当你变成鬼后,还能奈何得了我吗?何况早在我的孩子被你踹掉的那一日,我就已经不人不鬼了,我会怕你?!” 说着,想起方才方雪柔试图与自己谈条件时,董无忌一直未发一语,尤其当方雪柔说到那句‘只要我和侯爷死了’时,以董无忌对方雪柔母子的疼爱和看重,不是该立时根本表态:“对,只要你能放柏儿和松儿一条生路,我和雪柔的命你拿去便是。”之类吗? 看来董无忌这个做父亲的,未必与方雪柔这个母亲一样,愿意为自己的孩子付出自己的性命啊……念头闪过,顾葭勾了勾唇,忽然向董无忌道:“其实要我放你一条生路,也不是不可以,到底夫妻一场么,多少总有几分情分,只要你以后一心待我,再不让我受丝毫委屈,我其实可以饶过你的,就是……” “就是什么?”董无忌见顾葭‘就是’完之后,便顿住不说了,急得忙忙追问起来,好死不如赖活着,但凡有一丝生的机会,谁又愿意去死啊,何况他还从来活得不差,有吃有喝有银子花有奴婢使,再活一百年他都不嫌多好吗! 顾葭又有意顿了一会儿,直到董无忌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才缓缓开了口:“就是方雪柔和董柏董松都得死,也就是说,用他们母子三人的三条性命,换你一条性命,到底是他们死,还是你与他们一起死,就全看你自己怎么选了!” 不是雪柔母子三人死,就是他与他们母子三人一起死,也就是说,不管他怎么选,雪柔母子都难逃一死了? 董无忌脸上不自觉就带出了几分意动来,反正雪柔母子都得死,那他陪不陪他们一起死,又有什么差别,反倒是他活着,以后还能为他们报仇雪恨,他若是也死了,他们就真是死也白死了! “我、我、我……”可想起方雪柔素日待自己的深情厚爱,想起一双儿子的娇憨可爱,董无忌到底还是忍不住犹豫,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母子去死,以致‘我’了半晌,都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顾葭却早不耐烦了,冷声道:“机会不等人,我数五声,你要是再不做出选择,那便同他们母子一道去死罢,反正你爱他们母子胜过一切,乃至自己的命么,黄泉路上,你们一家四口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啊!不过说来你还真挺长情的,方氏这贱人是有几分姿色,比她漂亮的这世上却多了去了,远的不说,就府里就好几个丫头生得比她强的,又比她年轻,你却看都不看那几个丫头一眼,只不计前嫌,一心一意的守着方雪柔过,如今更是为了她,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要知道只要你能活着,以后美人儿多的是,儿女也多的是,不是吗?果然是个情深意重的啊,那我岂能不成全了你!一,二,三……” “等一下!”却才只数到三,已被董无忌喘息着急声打断:“我已经想好了,真的已经想好了,我选择不跟他们母子三人一起死,以后也定会一心待你,再不让你受丝毫委屈,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顾葭就勾唇冷笑起来,并不接董无忌的话,而是看向方雪柔,冷嗤道:“我原本还以为,这个男人只对我薄情寡义,也只对我的孩子狠心绝情,毕竟我不是他真正想娶的,我腹中的孩子也从来不是他真正想要的,却没想到,他对少年时期便一心爱慕,待你都沦落到市井了,也心心念念要弄回来的你也是一样,对你的孩子也没比对我的孩子有情到哪里去,看来他最爱的始终还是他自己啊,你觉得愤怒,觉得悲哀吗?” 方雪柔一张脸惨白如纸,看向董无忌的目光冰冷如刀,若眼刀能杀人,董无忌必定已满身血流如注了。 她是一早就知道这个男人靠不住,他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他的母亲,他的儿女,都得靠边儿站,就更不必说她了,却没想到,他竟无情无耻到这个地步,为保住自己的性命,竟不惜让他们母子三个都去死,他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他难道就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好半晌,她方看向顾葭,哑声说道:“我对你做了那么多事,说到底也只是为了自保,为了保障我一双儿子的利益而已,说来也算情有可原,可他董无忌对你做了什么,他但凡有一分真正尊重你的心,你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你的儿子也不会白白化为一滩血水,所以董无忌才是害了你们母子真正的罪魁祸首,你有气,不是该最先拿他出么?而且他此番若是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你以为事后他会放过你吗?我知道你恨毒了我,也不奢求你能放过我了,我只求你,饶了我两个儿子的性命,我名下很有几件铺子和几个庄子的私产,连董无忌都不知道,只要你肯放柏儿和松儿一条生路,哪怕远远的送走他们,让他们这辈子只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就把那些庄子和铺子都给你,怎么样?” “唔,你的话听起来还挺有道理,这笔交易听起来也挺划算的,不过……”顾葭就闲闲的扶了扶发间的金钗。 方雪柔一听有门儿,忙道:“不过什么?” 顾葭就向外拍了拍手,很快便进来了三个与方才那个大汉一般高矮胖瘦的糙汉子,她这才冷冷说道:“不过,你得当着董无忌的面儿,把他们四个都伺候高兴了,我才会考虑放过你两个儿子。” ------题外话------ 上个月因为有亲亲的支持,瑜才能在月票榜上挂到了最后,虽然没能进前十,但瑜依然很高兴,也很感激大家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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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实在忍不住恐惧,也忍不住愤怒,终于又崩溃的大骂起顾葭来:“贱人,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竟能黑到这个地步,你不就是仗着我两个儿子如今在你手上吗,你别把我惹急了,惹急了我立时咬舌自尽,反正我就算如你所愿,将这几个贱民服侍好了,你也未必会放过我两个儿子,我又何必还要忍受如此屈辱?” 顾葭就冷笑起来:“我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我还想问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呢!怎么,你陷害我嫁进董家这个脏污地方,陷害我受尽屈辱与折磨,害我儿子连来这个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便化作了一滩血水时,你就是为了自保,为了保护你的一双儿子,情有可原,我如今要让你和你的两个小贱种付出代价,血债血偿,就是心黑,这不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你以为你是谁,这世上所有人所有事都该围着你转,以你的意志为中心,惟你的命令是从?哼,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方雪柔闻言,看向顾葭的目光简直恨得能滴出血来,片刻方喘着粗气道:“所以,你方才让侯爷选什么要么就是我们母子三人死,要么就是他与我们一起死,其实根本就是糊弄他的,你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留我们一家四口的命对不对?你这个蛇蝎毒妇,你就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吗,我就算做了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顾葭好以整暇的点头,凉凉道:“对,我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留你们这一家子贱人的性命,本来方才倒是被你说得有几分动心了,打算留你那两个小贱种一条贱命的,但你既然不肯配合,我少不得只能让他们一道下去陪你们两个了。” “是不是只要我听了你的话,你就真会放过我两个儿子?我凭什么相信你?”方雪柔满脸满眼的悲愤与狂乱,声音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顾葭弹了弹指甲:“你相不相信我,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反正死的又不是我儿子,你若是肯配合,他们总还有一线生机,你若是不肯配合,他们就真是一丝一毫的生机都没有,只能死定了,你自己看着办罢!” 方雪柔一脸的青白交错,双眸却是越发的赤红,哪怕在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只要两个儿子有一线的生机,她都不能放过,她都一定要救下他们,让他们得到平安长大成人的机会……可她到底是官家千金出身,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实在让她做不出这样不知礼义廉耻的事来啊! 那四个大汉却明显等得不耐烦了,其中一个因说道:“夫人,您还跟她废什么话呢,她愿意服侍我们就最好了,她不愿意也没什么,难道我们几个大男人,还制不住她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娘儿们了?我们又没打算跟她谈情说爱,让她自此爱上我们,您只管出去您的,等我们事情办完了,您再进来也不迟。” 说话间,另三个大汉已上前在撕扯方雪柔的衣裳了,说话的大汉见状,忙叫道:“你们几个给老子手轻一点呀,这样的细皮嫩肉,一上来就玩儿坏了,岂不是太浪费了?”也扑了上去。 方雪柔手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衣襟被扯开,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羞愤得恨不能立时死过去才好,闭上眼睛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贱人,你杀了我罢,你杀了我罢……几位大爷,这个贱人到底许了你们多少好处,我给你们双倍,不,我给你们十倍,求你们放过我,好不好,建安侯如今的两个儿子都是我生的,只要你们放了我们母子,回头建安侯府的东西任你们挑,以后建安侯府也是你们的靠山了,你们有了建安侯府这棵大树做依靠,不管是要升官还是发财,都不是难事,岂不比如今强得多……啊……” 话没说完,身前已被不知道谁的粗糙大手狠狠掐了一把,肩膀也被咬了一口,当即痛得惨叫起来,话也自然再说不下去了。 顾葭居高临下欣赏了一会儿方雪柔的狼狈后,才扔下一句:“几位好汉好好玩儿罢,时间还早呢,等几位好汉玩尽兴了,我们再继续下面的事也不迟,只是一点,可千万别玩儿死了。”她对欣赏方雪柔以一对四,“大战”群雄的活春宫可没有兴趣,就让董无忌好生欣赏罢。 然后在方雪柔的尖叫和董无忌的咒骂中,起身被几个婆子簇拥着出去了,一面往外走,一面禁不住勾唇讽笑,方雪柔以为她许的那点好处就能打动她请来的这些人了?真是可笑,要知道自己许的可是建安侯府的所有,除非是傻子,不然谁会听她的话临阵倒戈? 余下方雪柔尖叫声还没落下,已被四个大汉中的两个抬到炕上去,另两个则忙忙解起她身上的绳索和她余下的衣襟来,任她如今尖叫告饶如何挣扎不休,依然眨眼间便被扒了个精光。 然后她便没有机会尖叫了,因为她的头被大力的掰向了炕的外沿,嘴里被塞了东西,任她如何恶心如何流泪都挣不脱,只能木然的接受(省略一百字……) 到了这地步,方雪柔也懒得再挣扎告饶了,只若死人一般躺着,任人为所欲为,惟有绝望闭上的眼角,有两行泪水无声无息的流下,这些年她没少哭过,虽假意的比真心的时候多,到底也曾真的伤心难过过,却直到今时今日,她的眼泪才是真的苦涩又辛酸。 一旁仍被捆得动弹不能的董无忌还在嘶声大叫着:“你们放开她……你们放开她……我一定会杀了你们,一定要杀了你们……” 方才他是为了自己能活命,选择了不跟方雪柔母子三人一起死,算是背叛了他们母子三人,也多少有几分恼着方雪柔方才坏自己的事,且她竟还背着他置了那么多私产,难怪这两年府里越发亏空得厉害,她这样吃里扒外,摆明了就是信不过自己,摆明了就是挖他的墙角嘛,枉他素日那般爱重她,那般疼爱她生的一双儿子! 可更爱自己,与仍爱方雪柔和他们的一双儿子并不冲突,对方雪柔恼怒归恼怒,也并不代表他就能眼睁睁看着方雪柔受到如此侮辱,却无动于衷。 事实上,董无忌这会儿睚眦欲裂,只能恨不能剥那四个大汉的皮吃他们的肉,这样的事,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能忍的,便这会儿被侮辱的人不是方雪柔,而是顾葭,只要名分上是他的女人,他都忍不了! 只可惜那四个大汉根本对他的嘶吼和咒骂充耳不闻,(……)满屋子只听得见他们粗重的喘息声,一边喘息,一边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着:“果然这官家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可比那些窑姐儿爽多啊,啊……” “你他妈的倒是快点儿的,没见老子们还等着吗(……)” “你好歹已经有过一次了,我们两个可还一次都没有呢,你怎么还这样?这辈子都碰过女人吗?” “碰自然是碰过的,可碰官家的女人,却是第一次,这不是想多来几次,以后也好慢慢的回味吗?”之类的话。 直把董无忌气了个吐血,只能又骂起顾葭来:“贱人,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你也是女人,就不怕有朝一日,遭到同样的报应吗?贱人,我杀了你……贱人,我真后悔,当初没要了你的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等着看你会落得什么下场,我等着看你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只可惜方才顾葭还在时,都对他的咒骂充耳不闻,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扫他一眼,如今越发听不见,自然更不会理他了。 如此过了不知道多久,方雪柔已是遍体鳞伤的晕了过去,董无忌也因力竭而瘫倒在了地上,喉咙哑得再说不出一个字来,终于有几个婆子进来,请那几个满脸餍足的大汉出去吃东西,再把窗户上的厚棉絮都揭开,让屋子通起气来,半晌过后,总算屋里那股莫可名状的气味散去了大半。 顾葭这才慢慢的进了屋,第一眼就往炕上看去,就见方雪柔赤身露体的躺在一床的凌乱间,只重要部位随意遮住了,身上全是或青或红或紫的掐痕与咬痕,整个人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还没醒,还是已经醒了,却生无可恋,连动都再懒得动一下,与自己刚失去孩子那段时间一样。 她又往地下看去,恰逢董无忌听得她进来了,猛地睁开眼睛,便怒瞪着她破口大骂起她来:“贱人,毒妇,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临死前千人骑万人睡,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我诅咒你永生永世都生不出孩子来,诅咒你上刀山下油锅……我真庆幸当日把你腹中的孽种踹掉了,不然真让他生下来,有你这样恶毒的娘,他又能是个什么好东西,我真庆幸……啊……” 顾葭如今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拿她的孩子来说事儿了,尤其这个人还是董无忌,气得拔下发间的簪子,便猛地冲上前,对着董无忌没头没尾的胡乱扎起来,才不管扎了董无忌哪里,也不管他的叫声是多么的凄厉与悲惨。 一直到顾葭累得扎不动了,她才终于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董无忌也已被扎到浑身都是伤,脸上和脖子上也好几处伤口了,彼时正往外渗着血。 这么大的动静,方雪柔哪里还能昏睡得下去,不一时便艰难的睁开了眼睛,却见自己头上还是她昏迷前的那一方天地,也就是说,她竟然还没死,竟然还活着?! 她当即便想往墙上撞去,余光却看见顾葭正坐在椅子上满脸扭曲的喘着气,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她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真往墙上撞去的勇气了,挣扎着坐起来,胡乱抓起一切能敝体的东西,将身体勉强遮住后,便哑声问起顾葭来:“夫人不是说,我听了你的话,你就放我两个儿子一条生路吗,如今我已经按你的要求做了,希望你也能说到做到,不要食言。” “唔,这个嘛……”顾葭迎上方雪柔满含希冀与祈求的双眼,有意顿了片刻,才轻飘飘的说道:“我只说你若肯配合,他们总还有一线生机,你若是不肯配合,他们就真是一丝一毫的生机都没有,只能死定了,又没说一定会放过他们,自然也就不存在食言不食言的说法了,再说了,我方才可听那四位好汉说,分明就是他们一直在服侍你,你从头至尾都跟个死人似的躺着只管受用,所以你哪里听我的话了?” 活到如今十六岁,顾葭从没似现下这一刻这般扬眉吐气,这般解气痛快过。 与之相应的,是方雪柔活了二十岁,也没似现下这般悲愤这般怒不可遏过,当下也顾不得自己身上只是混乱裹了些衣物被褥的了,近乎疯狂的尖叫着:“你这个毒妇,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便跳下炕欲杀了顾葭去,便不能杀了她,也要啃下她一块肉来,方能稍减她心头之恨,她是猜到了贱人不会那么好说话,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她两个儿子,可总归还是抱了几分侥幸的希望,却没想到,她生生忍下那样的羞辱与憋屈换来的结果,却是贱人轻飘飘的一句话‘我又没说一定会放过他们’,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奈何方雪柔被四条大汉翻来覆去折腾了几个时辰,全身早已是酸痛难当,尤其双腿,更是软得都不似她自己的了,哪里支撑得住她的身体?脚才一挨着地,便控制不住的直挺挺栽到了地上,不但连顾葭的半片衣角都没沾到,反而让自己越发的狼狈,越发的屈辱。 她又含泪挣扎了几次,只可惜都没能爬起来,终于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捣蒜般给顾葭磕起头来:“夫人,往日都是我有眼无珠,狼心狗肺,不知天高地厚,惹了您生气,我如今已经知道错了,您要杀要剐,我都绝无怨言,谁让我咎由自取?可我两个孩子都是无辜的,求您饶了他们,求您饶了他们,只要您肯饶了他们,您让我做什么都愿意,便是把我卖到最下贱的地方我也绝无半句怨言,只求您饶了他们,饶了他们罢……” 遍体的伤痕,凄惨的哭声,绝望的眼神……此时此刻的方雪柔,一片慈母心肠当真是字字泣血,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连顾葭身后侍立的几个婆子脸上都忍不住多少带出了几分动容来。 只可惜她最想打动的人顾葭却是半点也不为所动,只冷冷道:“你两个孩子是无辜的,我的孩子难道就不无辜?我难道就不无辜?你陷害我嫁进建安侯府时,陷害董无忌踹掉我的孩子时,你怎么不说我们母子是无辜的?我告诉你,你们母子三人既落到了我手里,那就绝无再生还的可能,我不让你们血债血偿,死后都没脸见我的孩子去!” 方雪柔却仍不停的磕头,眼见保不住一双儿子的命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既然夫人实在不肯饶过他们,那就求夫人将他们也带到这里来,好歹让我们母子死在一起,黄泉路上,彼此也好有个伴儿罢?” 如此好歹她能见两个儿子最后一面,好歹能在自己死前,竭尽所能的护住他们了。 顾葭却仍是不为所动,“你想见两个小贱种最后一面,我就偏不如你所愿呢,好歹你还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儿,好歹他们还来这个世上看过了,可我的孩子,我却连去到九泉之下,都因为不知道他长什么样,该怎么寻他去,你说我凭什么要满足你的愿望?我凭什么!” 看着顾葭近乎疯狂的脸,方雪柔终于彻底绝望了,也越发后悔起当初何以不直接弄死了她,一了百了了,——为什么她都已经这么努力,这么机关算尽了,还是不得善终,为什么老天爷要对她这么不公平?! 董无忌也被顾葭的疯狂唬得不轻,方才被她拿簪子胡乱往身上扎,簪簪下去都不见血不收手时,他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那种真正死到临头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太糟糕了,让他前所未有恐惧与害怕的同时,也前所未有的意识到,他是多么的怕死,又是多么的想活,无论怎样,都要活下去! 所以方雪柔话音未落,他也哀声求起顾葭来:“夫人,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放着你这么好的妻子不要,反而去宠爱这个年少得意时,对我弃如敝履,一旦落魄了,又立时变了一副嘴脸,还吃里扒外,水性杨花的贱人,你要杀她就杀罢,那两个孽种也是一样,反正庶子也就比下人略强些,以后我们再生嫡子便是,只要夫人肯饶过我这一次,以后我一定好生与夫人过日子,再不让夫人受半点委屈,只求夫人能饶过我这一次……” 顾葭看着董无忌这副无耻的丑恶嘴脸,实在恶心至极,更悲哀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拼了命似的,也要从顾蕴手里将他抢过来……满心悲哀之下,她忽然没了慢慢折磨董无忌和方雪柔,让二人再体验几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兴致,索性再不看二人一眼,直接吩咐身后的婆子:“让人去把昨夜我让准备的东西拿来罢!” “是,夫人。”其中一个婆子忙应声而去了。 不一时便提了个麻袋回来,里面似是有什么活物,动来动去的,让董无忌与方雪柔都是看得不寒而栗,不知道顾葭又要怎么折磨他们。 顾葭将二人的惊惧之色尽收眼底,笑靥如花道:“你们别怕,只是几只野猫而已,要不了你们的命的,不信你们看。”说着,将麻袋放开,任里面的东西爬了出来,果然是几只猫。 只是不待二人松一口气,她又笑道:“我早前曾在一本书上无意看到过,前朝皇宫里,一位妃嫔对付背着她爬了当时龙床,还因此反咬了她一口,让她几乎失去一切乃至性命的陪嫁丫头时,就是用的这个法子,名唤‘猫刑’,说是把那个陪嫁丫头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我也不知道这个法子到底管不管用,所以想让你们两个试试,你们放心,书上说那个丫头并没有因此送命,可见你们也不会因此送命,所以你们实在犯不着害怕。” 董无忌与方雪柔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几只猫体型明显比一般的家猫大出不少,全身都灰不溜秋的不说,爪子和牙齿都还十分的锋锐,眼里也闪着凶光,立时唬得心都要跳出来。 好半晌,董无忌方哭丧着脸结结巴巴的说道:“夫人,你、你、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怎么说也是你的结发夫君,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的不能这样对我……我早前也是被这贱人迷惑蒙蔽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 心里简直恨不能扑上去生吞了顾葭,贱人,竟还说他们‘实在犯不着害怕’,妈的,换谁即将受这样恐怖的刑罚,能不害怕的?她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些歹毒的法子来的,他此番若能侥幸捡回命来,明儿一定要让她把这些折磨统统都加倍的受一遍! 方雪柔则是知道自己纵说什么也无用了,反倒只会让顾葭越发的疯狂,索性什么都不说,只闭上眼睛,狠心重重一口咬在了自己的舌头上,当即满嘴的鲜血。 一个婆子眼尖,忙叫道:“夫人,她想咬舌自尽!” 顾葭反应极快,猛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方雪柔面前,劈手便给了她一记耳光,打得她趔趄着摔倒在地后,才向外叫道:“来人,把她的下颌给我卸了,想咬舌自尽,哼,也得看我答应不答应!” 之前那四个大汉中的一个便应声进来,很利索的把方雪柔的下颌卸了,又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后,才看向顾葭道:“夫人,真的要对她行那什么‘猫刑’吗,哥儿几个还没玩儿够呢,不然推迟几日再说?” 顾葭闻言,笑道:“只要有了银子,几位好汉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何必稀罕一个残花败柳?” 那大汉听这话摆明是拒绝了,虽觉得可惜,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径自出去了,可不是么,只要有银子,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官家的女人说到底,与普通女人也没什么差别不是吗? 顾葭待其出去了,才冷声吩咐起自己的婆子们来:“再去取只麻袋来,把这些猫平分了塞进去,再把这两个贱人装进去。”待婆子们应了后,又看向董无忌和方雪柔,笑道:“这些猫都是我特地让人去城外的烧灰场和乱葬岗找来的,也不知道素日都吃了些什么,性子野得很,应该够你们好生受用一回了。” 方雪柔被下了下颌,说不出话来,只能满脸惊恐与怨毒的瞪着顾葭,董无忌却还能说话,忍不住哭着求起顾葭来:“夫人,求你饶了我,饶了我罢,我以后真的会好生对你,求你饶了我……” 见求了半晌不管用,又咒骂起顾葭来:“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我便是化作厉鬼,也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总之就是说什么也不肯进那麻袋去。 可这哪里由得他,很快几个粗使婆子便将他剥得只剩下了一条亵裤,然后与方雪柔一前一后,被塞进了麻袋去,随即将麻袋扎得只留仅够塞进一只猫的小口子后,才一只一只往里塞起那些猫来。 很快麻袋里便传出了董无忌的惨叫声,相比之下,方雪柔的麻袋就要安静多了,却并不是猫不咬她挠她,而是她根本叫不出来,只能发出“荷荷荷”含混不清的声音。 顾葭听了一会儿,觉得并不解气也不过瘾,想了想,叫人取了鞭子来,她亲自举起鞭子朝着胡乱扑腾的麻袋便是狠狠几鞭,那两个麻袋便立刻如汹涌的巨浪般,起伏跳跃起来。 董无忌的惨叫声和方雪柔含糊不清的呜咽嘶鸣声就更大了,伴随着凄厉的猫叫声,着实让人没办法不害怕,顾葭的几个婆子都是本能的一瑟缩。 顾葭倒是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扬手又是几鞭,两个麻袋便起伏跳跃得越发厉害了,野猫们凄惨的嘶叫声和着董无忌和方雪柔的惨叫嘶鸣,还有猫的爪牙撕裂皮肉的声音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让人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渐渐两个麻袋里又渗出了血迹来,并且越来越多,越来越触目惊心……其中一个婆子胆小,终于忍不住瘫软到了地上。 顾葭这才淡淡说了一句:“可以了,把麻袋解开罢。” 便有两个稍稍胆大些的婆子应声上前,扯开了麻袋,里面的野猫立时毛发倒竖的跳了出来,“喵喵喵”的叫着,龇牙咧嘴的跑了,所经之地,带出一串串血红的脚印来,直延伸到外间后,颜色才开始慢慢淡了下来,直至彻底看不见。 顾葭又命那两个婆子:“把人拖出来罢。” 那两个婆子吞着口水应了,壮着胆子将布袋完全打开,颤抖着手才将董无忌和方雪柔拖出来往地上一扔,便立时唬得尖叫起来:“啊——” ------题外话------ 真的都没有票票吗?嘤嘤嘤,都快要哭瞎了,没票票,完全没动力啊……   ☆、第二百六二回 大火(打滚求票) 那两个婆子才将董无忌和方雪柔从麻袋里拖出来,便唬得尖叫起来:“啊——” 其他人忙循声望过去,就见二人已变成了两个浑身是血的血人,身上的肉被猫的爪牙啃咬抓扯得已几乎找不出一块好地儿了,脸上更是吓人,血肉模糊得让人早彻底看不出二人本来的面目,气息奄奄的躺在那里,就跟死了一样。 顾葭身后另几个婆子看在眼里,差点儿没忍住也尖叫起来,还是忙忙捂住了嘴,才将已到嘴边的尖叫生生咽了回去,身体却都禁不住打起颤来,这、这还是人吗? 顾葭倒是镇定,站起身来随手便是一盆冷水泼上去,泼得董无忌与方雪柔艰难的睁开眼睛后,才笑靥如花的问道:“怎么样,我说了不会死人的,你们这不仍活得好好儿的吗?” 董无忌与方雪柔闻言,都是恨得眼里能喷出火来,董无忌更是一边咬牙切齿的骂着:“贱人,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一边挣扎着要爬上前杀顾葭去。 奈何他才爬出一步,便被顾葭踩住了本已血肉模糊的手,立时痛得惨叫起来,顾葭待他惨叫完了,才冷冷道:“如今你知道这种恨得想杀人,却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嚣张得意的感觉了罢?你也就体会了这么一小会儿而已,我可足足体会了一年多,这你都受不了了,那过去一年多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如今可后悔当初那样对我,不,你如今可后悔当初听了这贱人的话,设计我嫁进了你们家?只可惜你便是悔青肠子,也已经迟了!” 说得董无忌本就瞪得老大的眼睛,就瞪得越发的大了,死死盯着顾葭,几乎要沁出血来,果然这种恨得想杀人,却力不从心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糟糕得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怎么承受了,心里也的确如顾葭所说,越发前所未有的后悔起当初自己何以要听方雪柔的话,娶了顾葭这个毒妇进门,不然他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般惨状? 方雪柔则是一旁喘着粗气,也是恨不能扑上前啃顾葭的肉喝她的血,她更想知道,自己的一双儿子如今到底怎么样了,贱人心狠手毒到这个地步,如今她倒是希望贱人能直接杀了他们,让他们一了百了,千万别留他们活在这世上,以后慢慢的折磨他们了。 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荷荷荷”的看着顾葭,流着泪无声的恳求她。 所幸顾葭一眼就看懂了她的意思,——这也正应证了那句话“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轻笑一声,道:“你是想求我杀了你的两个儿子,让他们一了百了,别再活在这世上,受零碎的折磨罢?” 见方雪柔拼命点头,顾葭却摇了摇头:“你想让他们长痛不如短痛,可我却想让他们慢慢儿的受折磨,所以你这个要求,我是不能答应了,不好意思啊。” 方雪柔被她轻描淡写的语气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忽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的就冲向了顾葭,嘴里还“荷荷”有声,应当是在咒骂顾葭。 顾葭猝不及防,竟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才在两侧婆子的帮助下,稳住了身形,后背却是因惊惧而瞬间湿透了。 再看方雪柔,因身体太过虚弱,除了将顾葭撞得后退几步,沾点血迹在她身上,再弄得自己重重扑倒在地上,摔得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了似的以外,又能真正拿顾葭怎么样呢? 只能十指用力的抠着地面,绝望的痛哭起来。顾葭却已然被吓得没了再继续折磨方雪柔和董无忌的兴致,看着他们痛苦与绝望,她固然解气与痛快,可也就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把那一瞬间过了,她并没有觉得心情有多好,有多松快,而且便是将他们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全部割下来了,又能挽回她孩子的命来,又能改变她如今这不人不鬼的处境吗? 她忽然觉得说不出的疲惫与空虚,因意兴阑珊的吩咐起婆子们来:“把他们拖下去,让几位好汉扔到城外罢,总归他们迟早都要死的,早点办完了也好早了事,省得夜长梦多。” 待婆子们应了,到底还是忍不住,迎上董无忌与方雪柔惊恐与怨毒的双眼,冷冷扔下了一句:“你们不是说要将我碎尸万段,扔去乱葬岗喂狗,让我葬身狗腹吗,我如今就成全了你们。”才转身自去了。 余下董无忌与方雪柔都是睚眦俱裂,董无忌更是想扑上前,将顾葭抓回来,掐死了她,再不济也要让她改变主意……可他早已没剩下多少力气了,哪敌得过本就身强体壮的婆子们,才往前爬出几步,已被两个婆子拉住腿,拉了回去,只在地上留下了几道暗红色的手印。 彼时顾葭已回到自己的房间了,看着满室的冷清,她心里方才在后罩房里忽然生出的疲惫与空虚就更甚了,她这辈子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来吃苦受罪,也让别人吃苦受罪的吗? 她随即又悲哀的发现,活了十六年,从有记忆起,她竟从没有一日真正的开心与舒坦过,这样的人生,她还有什么必要继续下去的?还是早早结束了,一了百了罢,下辈子她也再不要做人了,做人实在是太苦太累了,她宁愿做猪做狗,就是不要再做人! 顾葭就这样一直从天明呆坐到天黑,终于有婆子进来了,屈膝后小声禀道:“夫人,几位好汉回来了,说是、说是侯爷与方氏那贱人,已被乱葬岗的野狗吃得只剩下骨头了……” 还有几句话婆子没说,那几个大汉纵打家劫舍惯了的,身上都不知道背了多少条人命,依然被当时的情形吓得够呛,想想罢,人还没死,野狗已扑上前在啃噬他们的肉了,那种因为剧烈的疼痛和极度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发出来的声音,想来地狱里那些恶贯满盈的人上刀山下油锅时的惨叫,也不过如此了……实在让人吓得屎尿都要流出来。 最后,那几个大汉到底还是怕将来会有报应降到他们头上,自己出银子买了两口薄皮棺材,强忍着恶心与恐惧,为董无忌和方雪柔收了尸,再就地挖个坑将二人埋了,并说了一番‘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们要找就找那真正害你们的人去,可千万别找我们’之类的话,才逃也似的离开了乱葬岗,火烧火燎的回了城里。 这样的画面,光想象就足够让人不寒而栗了,所以婆子说话时,声音一直在打颤,身体也瑟瑟的发着抖,心里对顾葭又添了几分畏惧,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竟能狠到这个地步,往日到底是受了怎样的欺凌与折磨啊,不然又怎能生出这样滔天的恨意来?她难道就不怕余生再睡不了一个安稳觉吗,就不怕恶鬼缠身吗? 顾葭却半点不害怕,也半点不受触动,就跟死得那么惨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只小猫儿两只小狗儿似的,只淡漠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便岔开了话题:“你去把其他几位妈妈都叫来罢,我有话说。” 那婆子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声退下,很快将如今顾葭的几个心腹婆子都叫了来。 顾葭扫了一眼,见人都来齐了,才淡声开口道:“几位妈妈这些日子服侍我,为我鞍前马后的着实辛苦了,这里有一些银子,每包都是五十两,连同你们的身契也在里面,你们收拾一下,这就出府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去罢,我身边以后不用你们服侍了。” 她们拢共才服侍了夫人一个多月而已,就算再尽心尽力,夫人也不至于大方到又是赏银子,又是赏她们自由身的罢?难道……其实是因为她们看见了太多不该看见的,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所以夫人这是打算先赏她们一颗甜枣吃,待她们放松警惕后,再给她们一巴掌,将她们打落下十八层地狱去? 这几个婆子可不比年少无知的丫头们,俱是在高门大户服侍了一辈子的,当日顾葭存了报复的心后,让彭氏给自己寻的人,乃至后来特意唤人牙子来买的人,便俱是婆子,没有丫头,丫头们一个个都年纪轻轻的,哪里经过见过事,指不定一点风吹草动,就吓得人尽皆知了,且因为年轻,想出人头地的欲望还十分强烈,稍稍威逼利诱就背主了,像青柳那样的好丫头再上哪儿找去? 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的确证明了,这个决定是再明智不过的,不然她的计划岂能实施得这般顺利,顾葭为此不知道在心里暗暗庆幸过多少次。 压根儿没想过,任何事都是有其两面性的,有好的一面,自然就有不好的一面,如今这不好的一面可不就体现出来了?婆子们因为经过见过的事多,比丫头们得用,却也比丫头们更狡猾想得更多,更爱惜自己的性命。 好在顾葭是真没想过要将几人怎么样,她恨的只是董无忌母子和方雪柔母子,送他们下地狱就够了,犯不着再拉其他人垫背,所以见几个婆子听完她的话,脸上不见喜色不说,反而快哭出来了,“噗通”一声都跪倒在了她面前,哀声恳求她时:“夫人,奴婢们愿意服侍您一辈子,也定会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往外说的,求夫人就留下奴婢们,让奴婢们一直服侍您罢?” 顾葭方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的确太容易惹人误会了,不由自嘲一笑,道:“你们以为我是想放了你们出府后,再杀了你们灭口吗?放心,我不会这样做的,何况你们服侍我这段时间以来,我的事你们该知道的都知道,离了你们,我哪还有别的人手,又哪还有多余的银子买凶杀人什么的?你们若还是不信,就把银子和身契都收好,等待会儿我去了太夫人屋里,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再走罢,届时你们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众婆子见顾葭的神色不似作伪,方心下稍松,又面面相觑了一回,到底还是将各自的荷包都收下,然后给顾葭磕了头,退了出去,心里却想着,既然夫人说她去了太夫人屋里后,一切就尘埃落定了,那她们何不等到明儿天亮了再走呢,好歹青天白日的,真有人要杀她们灭口,也要收敛几分不是? 顾葭知道众婆子没有全然相信她的话,她也懒得再多说,直接起身去了董太夫人的院子。就见那四个才结果了董无忌和方雪柔的大汉已换过建安侯府的家丁服饰,等在董太夫人的院子外面了,一瞧得顾葭过来,便迎上前道:“已经按夫人的吩咐,把整个院子四周都浇上火油了,至此夫人交代我们做的事,我们便算是全部做完了,夫人是不是也该兑现承诺了?” 顾葭点点头:“自然不会少了几位好汉的好处,只是一点,那两个孩子呢,如今怎么样呢?”其中一个大汉道:“也按夫人的吩咐,装在篮子里经护城河漂出城外去了,如今黑灯瞎火的,护城河的水刚出城后的那一段又急,想来两个孩子获救的可能性不大,夫人尽管放心。” 说着,心下暗暗庆幸,幸好没让他们对那样小的两个孩子直接下手,不然他们死后只怕真要下十八层地狱了,幸好!顾葭就无意识的勾了勾唇角,她有什么可放心可不放心的,总归她还是不够狠,对那两个小崽子下不了狠手啊,那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去罢,能不能逃过这一劫,被好心人救起,将来又会落得什么命运,那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念头闪过,顾葭扔下一句:“待这个院子起火后,四位好汉便可以行动了,这府里任何几位瞧得上的东西,都只管拿去,就是事后要如何毫发无损的脱身,并且不留后患,就全看几位好汉自己的本事了,我就先进去了。” 冲四人点了点头,便径自进了董太夫人的院子。董太夫人屋里如今服侍的都是顾葭安排的人,瞧得她进来,忙有一个丫头迎了上前:“夫人,您可算来了,太夫人一直嚷嚷着要见您,还说自己好难受,要吃您那个灵丹妙药呢,奴婢们哄了好久,才勉强哄住了她没亲自去找夫人,夫人快进去瞧瞧罢。” 顾葭点点头:“知道了,你让所有人都退下罢,今晚上也别睡自己的屋里了,且去府里其他要好的姐妹处,或是随便找间空屋子歇息去,今晚上不叫,谁也不许再踏进太夫人的院子一步。” 那丫头闻言,虽觉得顾葭这个命令着实怪异,但她既算是顾葭的人,自然惟顾葭之命是从,何况如今侯爷不在,方姨娘母子都被太夫人下令禁了足,在自己院里房门都不能出一步,也就只夫人一个主子能主事而已,不听她的,倒要听谁的? 于是屈膝应了,把董太夫人院里服侍的人都叫齐,便离了董太夫人的院子,各自找地儿歇息去了。顾葭这才抬脚上了台阶,进了董太夫人的屋子。 方一掀开帘子,就听得里面传来董太夫人没精打采的声音:“绿蕊……红花……死丫头一个个都去了哪里,不是让你们去看看,夫人怎么还不过来吗,真是,一个个的懒成这样,回头我不让葭儿把你们通通撵了才怪。” 话音未落,忽然瞧得正朝自己走来的人不是顾葭,又是哪个,立时转怒为喜起来:“葭儿,你今儿怎么这么晚才过来,是不是府里事情太多了?不然就让方氏替你分担一些……说错了说错了,你不喜欢她,娘以后再不在你面前提她了,有事你让下人们去做便是,你是夫人,就该享福受用才是,不然府里养那么多下人做什么?对了,你给我带那个药来了罢,我这会儿正难受得紧呢,快给我吃罢,吃了我们娘儿俩好自在说话儿。” 顾葭却没有像往日那样甜嘴甜舌的一口一个“娘”,上前又是给董太夫人揉肩又是捶背的,而是径自行至右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了,才淡淡道:“好叫太夫人知道,那药一百两一颗,我当初花尽了我手上所有的银子三千两,也不过才买了三十颗而已,过去两个月以来,你两日吃一颗,吃到昨日,整好一颗不剩,所以你如今再想吃,也没的吃了。” “没的吃了?”董太夫人立时变了脸色,“那就再去买啊,我如今也就吃了这药觉得精神些,忽剌剌说不吃就不吃了,这不是要我的命么?你还坐着做什么,还不再给我买去?” 顾葭嘴角就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行啊,那太夫人就先给我银子罢,只要有银子,这世上什么东西买不来?就是你可得先考虑清楚了,一百两一颗的药,凭你们董家这点单薄的家底,怕是供你吃不了几日啊,这样你还要吃吗?” 董太夫人满脑子都是那句‘所以你如今再想吃,也没的吃了’,根本没去管顾葭前面说了什么,如今听了她的话,方知道那药竟贵成这样,立时心疼得直抽抽。想也不想便道:“府里一年比一年亏空得厉害,这么贵的药,自然是不能再吃了……不是,我是说,自然不能动用公中的银子来吃,葭儿你是个孝顺孩子,娘是知道的,不然当初也不会买这么贵的药来给娘吃了,如今少不得只能让你继续破费了,反正你的银子,原也该用来孝敬我这个娘不是吗?你放心,你孝顺我,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等此番无忌回来了,我定会让他多去你屋里,回头也会请了太医上门,好生替你调养身体,让你早日替我生个白白胖胖孙子的。” 死老太婆竟还有脸提孙子,才这么几个月,难道就忘记她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了的吗? 顾葭立时气不打一处来,也懒得再与董太夫人兜圈子了,直接冷冷道:“你以为我稀罕你那个渣滓儿子去我屋里吗,当初要不是为了能生孩子,我怎么可能让他近我的身,方雪柔那贱人用过的烂东西,我怎么可能要,更何况你儿子已经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董太夫人的脸又瘦削又惨白,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如今的状态极其不好,也就只有她自己,才觉得自己状态一片大好了。但听得顾葭这话,再瞧得顾葭待自己的态度忽然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的脸色终究还是变得无比难看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无忌不是出门访友去了吗,你怎么能这样空口白牙的咒自己的夫君!还有,这是你提起自己夫君时,这是你对自己婆婆说话时,应有的态度吗,果真这些日子我纵坏了你,看来又得给你立立规矩了,否则,你岂非很快就要骑到我和无忌的头上作威作福了?” 顾葭冷冷道:“你给我立规矩,哼,那也得看你还有没有那个命给我立!实话告诉你,你儿子不是出门访友去了,而是被我一根根砍断了手指,再剥光衣服与一群野猫一起装到麻袋里,让野猫们把他抓得遍体鳞伤后,仍到城外的乱葬岗喂野狗去了,如今已被吃得只生下骨头了,方雪柔那贱人也是一样,不过在那之前,我让她当着你儿子的面,与四个大男人好生大战了一场,倒是让她好生受用了一回,才葬身狗腹呢,也算对得起她了!” 见董太夫人满脸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又轻飘飘接道:“对了,还有方雪柔生的那两个贱种,你那两个宝贝孙子,也被我让人扔进护城河里去了,好在这几日雪开始化了,护城河水面上的冰也消了,想来他们运气好的话,也是有被人捡回去希望的,如此你们董家总算还有一丝不彻底断子绝孙的希望,我够对得起你了罢?” 董太夫人就捂着胸口,剧烈的喘息起来,好半晌方颤抖着手指,指着顾葭骂起来:“你、你、你这个贱人,你好狠毒的心,你一定是骗我的,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我的无忌一定还活着,我的柏儿和松儿也一定还活着,你一定是骗我的,我这就去找他们,我这就去找他们……” 挣扎着从榻上站起来,摇摇晃晃的便往外跑去,只是还没跑到门口,便忽然倒到地上,剧烈的颤抖起来,眼泪与鼻涕也立时流了满脸,颤抖着手向顾葭道:“快给我药,我好难受,快给我药……求求你给我药……” 顾葭居高临下欣赏了一会儿她的狼狈后,才轻笑道:“我方才就说过了,那药要一百两银子一颗,我就买了三十颗,已经全被你吃完,如今再没有了,所以你求我也没用,只能自己慢慢儿熬了。” 董太夫人闻言,就颤抖得更厉害,脸上的痛苦之色也更甚了,“那你就再去给我买啊,我有银子,我真的有银子……就在我内室大立柜的顶层,里面一个黑漆匣子里,有一万多两银票,你这就给我买去,你这就给我买去啊,我求求你了……娘求求您了,好葭儿……” 顾葭已走回椅子上坐了,冷冷道:“我几时承认过你是我娘了,你算我哪门子的娘,你磋磨我,一心想谋夺我嫁妆,帮着你儿子和方雪柔那贱人作践我,甚至在我的孩子被你儿子踹掉,你反而说我活该时,怎么不说你是我娘呢?现在倒一口一个‘娘’的了,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至于银票,你确定你的银票都还在?不然我这些日子又是买人,又是收买人心,又是买凶的,都哪里来的银子?” 顿了顿,又道:“对了,看在你就快要死了的份儿上,还有一件事不能不告诉你,那药并不是你以为的灵丹妙药,而是能控制人心神的药,不然这两个月以来,你又怎么可能对我言听计从,我又怎么可能找到可乘之机,将你们一家子老小一网打尽呢?” 董太夫人浑身犹如被千万只蚂蚁再啃咬一般,难受得只恨不能立时死去才好,但神智仍残存着几分清明,听得顾葭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顾氏这贱人从自己的孩子掉了那一刻起,便一直在谋划着复仇了,可笑她竟一直不曾发觉,反而成了她最大最有力的帮凶,害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也害得董家至此彻底毁灭殆尽,断子绝孙,她真是好悔,也好恨哪! “贱人,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的无忌,都是娘害了你们,柏儿松儿,都是祖母害了你们啊……”董太夫人想扑上前杀顾葭,却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捶着地痛哭起来。 顾葭却忽然笑道:“你想杀了我,也得你有那个本事,不过算你运气好,整好我也不想活了,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罢!” 话音落下的同时,手已将墙角的戳灯往地下一推,曳地的幔帐便立时燃了起来,渐渐更是蔓延开来,将董太夫人的整个院子都烧着了,自然,里面的一切也都被火吞噬了…… ------题外话------ 昨天出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导致字没码完,也导致现在才更新,让亲们久等了,不好意思,么么哒,O(n_n)O~   ☆、第二百六三回 案发后(厚颜求票) 建安侯府一场大火将建安侯一家老小都烧死,将建安侯府内外也烧成了一片灰烬的消息,次日上午便传遍了盛京城大大小小的角落,本来已落魄得盛京城上下人等都快忘了,或是压根儿没听说过还有一个建安侯府董家的建安侯府,这次终于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让盛京城家喻户晓了。 以致顺天府的人接到消息后,急急赶到建安侯府所在的巷子时,差点儿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人们挤得进不去现场。 还是衙役们吼了好一阵:“让开让开,官府办案,一个个的再妨碍公务,连你们一块儿抓了啊!”才让人们让出了一条路来,让顺天府的人得以顺利进入了如今一片焦黑,残壁断垣的建安侯府。 但看热闹的人们并没有就此散去,而是继续留下,一边等官府的查探情况及结论,以便回去后告诉其他人,一边继续口沫横飞的说起自己知道的情形来:“……听说是他们家老夫人半夜起夜上茅厕时,不小心打翻了灯盏,这才会引起这场大火的。” “你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就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听我小舅子的大姨姐的女儿说,——她女儿在一户大户人家当丫鬟,这样大户人家,每个主子屋子都有十七八人服侍,有专门服侍吃饭的,睡觉的,穿衣梳头的,甚至连上净房,呸,还说什么茅厕,人大户人家能与我们寻常人家一样吗?甚至连上茅厕,哦不,净房,都有人专门给解裤子提裤子,老夫人半夜起夜会没有大堆的人服侍着,会不小心打翻灯盏?你分明就是在乱说嘛!” “我乱说,行,那你来告诉大家伙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得跟你多清楚内情似的!” “诶,我还真就知道,我听说,是这家人的夫人与侯爷的宠妾,两个人争风吃醋,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昨儿两个人又吵了起来,最后还动了手,才会不小心打翻灯盏,引发火灾的……你们说这老婆娶多了有什么用,一个不小心,可就连全家人的性命都得赔上,以后四时八节,连供碗饭的人都没有了,所以我才从没想过再娶一个呢!” “呸,你是不想再娶一个吗,你是娶不起好吗?等天气暖和以后,你店里生意好了些,今年多赚些银子,我就不信你不想再娶个小的回家,日日对着你家里那个黄脸婆,你能不厌的?” “我明明听说,这家人是昨夜遭了强人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我早上可是最先听说了这事儿,赶过来的,整好看见他们族中的人闻讯赶来,问仅剩的几个老家人的话,其中一个老家人正哭着说‘四条大汉乔装成家丁的样子,一早就埋伏在府里,只等夜深人静好行动,待把府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搜刮了去后,才放了火,最先失火的,就是太夫人屋里,我们忙着去救火,先是顾不得去拦他们,等知道他们是强人后,他们又还有其他帮手与他们里应外合,我们哪来拦得住他们’之类,可见这把火是强人放的,你们知道什么啊,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围观众人一听这话明显更靠谱,忙又围着说话的人问起来:“真的?那那老人家还说了什么没有?” “好家伙,天子脚下,竟然也敢有这么胆大包天的强盗,也不知道下一个遭殃的会是哪家?说来这些大户人家素日山珍海味,欺男霸女的,也是时候该遭点报应了……” “嘘,你快小声一点罢,这样的话也敢说,仔细回头莫名其妙的便被抓去吃牢饭了……” 外面看热闹的人们议论什么的都有,简直热闹堪比菜市场,反观里面真正的事发现场,就要安静得多了。 顺天府管辖这一片区域的同知、书办和捕头看着地上摆着的几具已烧成焦炭,根本就分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的尸体,再听着旁边十来名董氏族人们并不敢放太高的哭喊声:“大人,你们可千万要为我们家侯爷太夫人和夫人,还有两位小少爷做主啊,尤其要把我们丢失了的那些财物都给追回来才是,还有我们家的爵位,也得传承下去才是,素日就是侯爷与太夫人养着我们,如今我们可就指着那些财物,还有爵位过下半辈子了……本来这爵位与家产就是祖宗传下来,大家都该有份儿的……” 还有建安侯府仅剩的几名老家人的反驳声:“话不是几位老爷太太这么说的,那些财物便追回来,也是我们侯府的,与几位老爷太太何干,何况我们侯爷只是出门了,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们怎么能随便指着一具什么都再看不出的尸体,就说是我们侯爷呢?” 都觉得头疼得紧,本来这些日子他们顺天府因为城外多了那么多饥民,事情就已够多,他们就已够忙乱了,谁知道偏又出了这样的事,若只是建安侯府自家的人不慎失火,将房子点着了,将人给通通烧死了,也还罢了,大不了今年他们的政绩都只能得个“良”,少领些银子,多挨他们大人几日冷眼,多挨几句骂便是。 谁知道偏又在现场发现了没燃烧殆尽的火油,一些没燃烧完全的屋子里值钱的东西也明显被搬空了,也不知是真被强人抢走了,还是被建安侯府的下人们趁乱裹走了? 听说如今建安侯府一百多号下人,就只剩下不到十个老弱病残而已,显然其他人都趁乱跑了,反正他们的身契只怕也已在昨夜化为灰烬了。 关键尸体的数量也不对,看身形也有可疑之处,可见那几个老家人的话不是虚言,这的确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人为的抢劫加杀人放火,那事件的性质便不一样了,不但他们的政绩考评要受影响,他们家大人的也一样,而且事情既出在他们辖下,追捕凶手、安抚苦主、稳定民心……这些善后工作都得他们来做,只怕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 顺天府的同知见董氏族人还在哭喊着,声音虽不绝,眼泪却没有,关注的点主要还是在建安侯的爵位和建安侯府的财产上,眼珠子一转,忽然有了主意,因招手叫了捕头过来,小声吩咐道:“既牵涉到爵位和财产,且已能断定是凶案了,那礼部、刑部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也该到场才是,光我们顺天府,哪能办得了这么大的案子?人多才力量大嘛。” 捕头一听同知这话,虽不至于明显就是在将祸水东引,却也是让他们脱身,减小他们身上责任最好的法子,所谓“法不责众”,何况此番被灭门的可是朝廷御封的侯爷,虽然已落魄得不出这事儿,他们都快忘记还有这号人物的地步了,那也是侯爷,一个侯爷被灭了满门,这案子的的确确已不是顺天府能办得了的,对,立刻请其他几个衙门的人去! 捕头立时去到外面,招手叫过来几个手下,如此这般吩咐一通后,打发了他们:“都给老子跑快点儿,脑袋也放聪明点儿,别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让那几家子找到推脱的理由,误了大事回头有你们好果子吃!” 那几个捕快见头儿脸色难看得紧,不敢多说,应毕便飞奔而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先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回来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瞧得现场的情形,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在心里将顺天府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你们自己掉进坑里了,不想法赶紧爬出来,还立时将我们也拉下来,真是可恶啊! 可事已至此,他们也不能再装不知道这事儿,只能与顺天府的人一道等起刑部和礼部的人来。 一时刑部和礼部的人来了,了解情况后,都跟五城兵马司的人一样,恨顺天府的人恨得牙痒痒的,礼部的人先就说道:“这查案的事,与我们礼部什么相干,就算牵涉到爵位的承袭,那也是案子查清楚,确定建安侯已的确不在人世的事了,如今哪是我们能管的?”说完便要甩手而去。 刑部的人也道:“这样的案子,既发生在你们顺天府辖下,就得确定的确是凶案,并且拿到凶手后,再转到我们刑部才是,如今我们就管起来,那还要你们顺天府的人干嘛?” 顺天府的同知则皮笑肉不笑道:“这样的灭门惨案,盛京城内十年也发生不了一起,何况还是堂堂侯爵家,难道你们五城兵马司不该担责,难道你们刑部不该帮着尽快查明真相,缉拿凶犯?至于你们礼部,发生这样的事,不说你们该担多大的责任,好歹你们也该到现场勘探一下,做个记录罢,不然明儿这爵位的承袭出了什么岔子,这责任难道也该我们顺天府来担不成?” 几方人马吵了个不可开交。 正乱着时,忽然就听得建安侯府的一个老家人拔高了声音:“几位老爷太太别欺人太甚,就算我们侯爷和夫人都不在了,那也是云阳伯府的姑奶奶和姑爷,那挑选嗣子承袭爵位的事就该先问过他们的意见,岂是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你们可别忘了,我们夫人可是太子妃娘娘的亲妹妹,便素日因君臣之分姐妹之间来往得少,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姐妹,太子妃娘娘一定不会看着你们无法无天而不管的!” 几个衙门的人闻言,都是一惊,这建安侯竟与太子殿下是连襟?不能够罢,怎么他们从来不知道? 可这样的事,区区一个下人怎敢胡说八道……一时众人都顾不得再争长短了,若这建安侯真是太子殿下的连襟,事情可就越发闹大了,也不知道回头太子殿下知道后,会如何发落他们几个衙门? 忙都小声议论起来:“这建安侯竟娶了太子妃娘娘的亲妹妹吗?怎么之前从来没听说过?” 这么显赫的一门亲戚,怎么也不见建安侯府上赶着去奉承巴结,好沾光的啊,要是换了他们,能娶到太子妃的亲妹妹,正面不好宣扬,也要侧面宣扬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好吗? “是啊,压根儿就没听说过啊,不然建安侯府能到……如今这个情形?太子殿下手指头缝里漏一点,或者只是发一句话,就够他们家受用一辈子了……哎,吴胖子,你们五城兵马司的人日日都在大街小巷打转,竟也不知道这事儿吗?” 叫“吴胖子”的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使闻言,皱眉思忖了良久,才一拍大腿,道:“我想起了,我早前是曾恍惚听谁提过一句,建安侯的夫人是太子妃娘娘的庶妹,但因嫡庶有别,且建安侯夫人的生母,是在太子妃娘娘生母病重期间,还没正式进门前,便有的她,所以太子妃娘娘自来不待见建安侯夫人,显阳侯与云阳伯两府也素来都不承认建安侯夫人这个姑奶奶的,想是她在娘家时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因那么长时间以来,我的确未见建安侯府与那两府往来过,便渐渐将这事儿给抛到了脑后去,谁知道……” 众人闻言,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原来太子妃娘娘根本不拿建安侯夫人这个妹妹当一回事儿,也就不怪建安侯府不上赶着去抱东宫的大腿了,原来不是不想,而是人根本不让抱,那太子殿下应当不会认真追究这事儿了罢? 不过发生这样的事,终归不是什么愉快事儿,且太子殿下的心思,岂是他们能随意猜度的,万一太子殿下就偏要追究这事儿呢?还是各自回去回了各自的上峰,请他们拿主意罢,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于是一个时辰后,宇文承川正在崇政殿处理政事,就有小太监进来跪下回道:“启禀太子殿下,刑部左侍郎、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顺天府尹三位大人在殿外求见。” 宇文承川不由怔了一下,这三人怎么忽然想起来东宫求见他了,并且还凑到了一处? 但只是片刻功夫,想到晨间收到的消息,他便已约莫猜到了三人的来意,因点头沉声道:“传他们进来罢。” “是。”小太监忙应声退下,不一时便引着身穿朝服头戴花铃的刑部左侍郎、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和顺天府尹三人进来了,给宇文承川见过礼后,因刑部左侍郎品级最高,少不得只能由他牵头把事情回明宇文承川了,“……臣等想着兹事体大,不敢擅专,这才只能前来叨扰太子殿下,毕竟太子殿下与建安侯,虽有君臣之分,好歹还有那个……连襟之谊,还请殿下示下,叫臣等也好知道该怎么处理此事才好。” 宇文承川见自己果然猜中了三人的来意,皱眉思忖了片刻,才沉声道:“孤恍惚记得建安侯的爵位还剩两代便到头了?说来建安侯没有嫡子,爵位本就该收回才是,过去这些年,两代建安侯也的确对朝廷没有任何建树,那就让礼部,把爵位收了罢,再着相关人等捉拿凶手,争取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只是一点,如今前方战事吃紧,实在不宜劳民伤财,你们也要把握好度才是。”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让他们意思意思追查一下,抓得到凶手当然就最好,抓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下面几人不着痕迹的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明白宇文承川的态度了,心里一块大石方算是落了地,太子殿下不怪罪他们就好,不过也侧面证明了一件事,那建安侯夫妇是真不会做人不会来事儿啊,现成的大靠山都靠不上,最终只能落得这样的下场,连祖宗传下来的爵位都丢了,也真是前无古人了。 又听得宇文承川道:“才孤听你们说,建安侯府的老家人说建安侯外出了?那打发人去找了吗,孤怎么听说,根本没人瞧见建安侯出过城门哪,可别弄错了才好,到底攸关朝廷爵位的承袭。” 刑部左侍郎一听这话,太子殿下岂止是不待见建安侯啊,简直就是厌恶好么,不过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十分爱重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不喜欢的人,太子殿下自然也会恨乌及屋…… 他立时应道:“不瞒殿下,臣等也不曾听说过建安侯外出的事,想来是那几个老家人为了一己私利,在信口开河也未可知,臣等下去后便即刻打发人再四处寻找一番去,另外也让仵作再仔细验一下尸,想来就不会再有疑问了。” 宇文承川不由多看了刑部左侍郎两眼,这倒是个上道的,不过刑部尚书乃柯阁老一手提拔起来的,也不知道这刑部左侍郎能不能用,还是以后再说罢……于是又与几人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了他们。 侍立在一旁的冬至方说道:“总归这事儿算不得光彩,便娘娘从不拿那小顾氏当妹妹,到底二人身上流着一样血的事实却是改变不了的,一旦事情曝光,多少也会影响到娘娘的声誉,能早些结案,最好不过了。” 顿了顿,又咋舌道:“想不到那小顾氏竟狠绝到这个地步,那样手段,尤其是那个什么猫刑,连腾骥卫刑房的人,都未必想得出来啊,人还没死呢,就扔给野狗了,实在是……得亏咱们娘娘更聪明更果决,不然早年岂非要吃她的亏了?” 宇文承川皱眉道:“是挺狠的,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骨子里就不是个好的,虽说蕴蕴对她从来没有感情,听得发生这样的事,只怕心情也好不起来,得瞒着她才是。” 冬至闻言,苦笑道:“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娘娘又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只怕瞒不住啊。” 说得宇文承川又是一皱眉,想起顾蕴如今月份虽大些了,脾气时好时坏还是没个定准没个规律,不由一阵烦躁,万一蕴蕴知道了这事儿不高兴怎么办,因没好气的说冬至:“都怪你,眼见着小顾氏要放火烧宅子,也不设法阻止一下,反而暗中扇阴风点鬼火,让建安侯府的人趁乱跑了个尽光,不然事情岂能闹得这般大,回头你们娘娘若是不高兴了,我只为你是问!” 不是您说只看着小顾氏作死即可,其他什么都不必管的吗?暗中扇阴风点鬼火您不也默许了吗,如今害怕太子妃娘娘不高兴,倒把账都算到我头上了! 冬至暗暗腹诽,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苦哈哈的应道:“那要不奴才现在进去一趟,问问娘娘跟前儿服侍的人,娘娘这会儿心情如何,若是心情不好,殿下就暂时别进去了?” 宇文承川瞪他一眼:“你这是在变相的笑话我夫纲不正?” 冬至不由撇嘴,需要变相的笑话儿您吗,东宫上下谁不知道东宫真正说了算的不是您,而是太子妃娘娘啊?嘴上却忙忙道:“奴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殿下误会了,那奴才这就服侍殿下进去?”既然不让我先替您探风向去,那就自己进去啊! 说完不待宇文承川发话,已扬声向外道:“殿下摆驾回宫——” 闹得宇文承川进不得退不得,只得一甩袖子,往后殿去了,一边往里走,一边还不忘开解自己,蕴蕴不高兴了,他更该陪在她身边才是,便她把气洒到他身上,那也是应该的,他是她的枕边人么,她有气不冲自己撒,该冲谁撒呢?冲别人撒他还不干呢! 一时进了崇庆殿,果然内外都静悄悄的,侍立在殿门外的小宫女瞧得他进来,忙要往里通传,被宇文承川摆手制止了,走近后方小声问道:“娘娘这会儿做什么呢,心情好不好?” 那小宫女闻言,小声回道:“娘娘这会儿正一个人发呆呢,连锦瑟卷碧几位姐姐都不让在跟前儿服侍。” 也就是说,心情果然不好了? 宇文承川暗叹了一口气,那样的事,是个人听了心里都难免会有几分不痛快,也不怪蕴蕴心情不好,他进来得果然正是时候……因摆手打发了小宫女,自己轻手轻脚的进了内殿。 ------题外话------ 昨天发生的那件不愉快的事,实在有点影响瑜的心情,瑜又是个很情绪话的人,所以今天状态不好哈,更不了多的,请大家见谅,我会尽量调整好状态的,么么大家,O(n_n)O~   ☆、第二百六四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求票) 晨起顾蕴才起身用过早膳,锦瑟便满脸复杂的进来了,顾蕴想起如今建安侯府的情形,心下一紧,摆手将其他服侍的人都打发了,才问锦瑟道:“如今建安侯府那边怎么样了,是不是……闹得很不愉快?” 顾葭别不是让董无忌和方雪柔找到机会逃脱了罢,不然就是被其他人发现了她的谋算? 说来她的确不像自己前世计划得那般周密,甚至连关押董无忌和方雪柔的地方也放在了建安侯府她自己的院子内,也就不怪轻易即事发了,以董无忌尤其是方雪柔那性子,无事时尚且恨不能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呢,何况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难道这会儿顾葭已不在人世了? 锦瑟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小声道:“岂止很不愉快,简直……奴婢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要不娘娘别听了,您如今还怀着小殿下呢,实在不适宜听这样的事,不然以后奴婢再慢慢的说给您听?” 顾蕴却淡淡一笑:“我自怀上这孩子后,经历的事还少了吗,连自己都曾在鬼门关外晃了一圈,何况如今只是听别人的事,我相信我的孩子既能熬过之前的难关,如今及以后自然任何事都再吓不倒他,难不倒他,所以,你只管说便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锦瑟闻言,只得道:“那奴婢就直说了啊。前夜顾葭先是狠狠羞辱了建安侯和那方氏一顿,给了他们希望,又立时让他们重重跌到谷底,再断了建安侯一根小指头,然后,当着建安侯的面儿,让四个大汉,轮流将那方氏……” 说到这里,不由涨红了脸,片刻方小声继续道:“将那方氏……侮辱了一整夜后,才让人从烧灰场抓了野猫来,将野猫和没穿衣服的二人一起放进麻袋里,再用鞭子在外面抽打麻袋,野猫吃痛,把二人都抓得浑身通无一块好地儿,最后,最后才将奄奄一息的二人,让人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去,不多一会儿,便……葬身狗腹了。之后,顾葭又去到建安侯太夫人屋里,将所有服侍之人都打发了,告知了建安侯太夫人过去这些日子对她言听计从的真相,并且告诉了她噩耗后,自己伸手打翻了灯盏,将整个建安侯府,都烧得面目全非,也将自己和建安侯太夫人,都烧得面目全非了……” 顾蕴早已是听得面色大变:“也就是说,建安侯府如今都死光了?不对,那方氏不是为建安侯生了两个孩子吗,那两个孩子呢?” 万万没想到,顾葭竟狠到这个地步,她前世是也要了董无忌和方雪柔的命,却不曾在他们死前那样折磨凌辱他们,更不曾狠到让他们葬身狗腹……而且顾葭不止对敌人狠,对自己也这么狠。 顾蕴原本还以为,她十有*要似前世的自己一样,养个孩子到自己名下,自己当太夫人呢,那正好一报还一报,让她将自己前世十几年的血与泪都经历一遍。 当然,以顾葭对董无忌和方雪柔的仇恨,养方雪柔儿子的可能性并不大,哪怕只是为了养废方雪柔的儿子,以另一种方式达到报复的目的,顾葭都势必不会情愿,好比她,前世再是将董柏养废了,不也让其锦衣玉食了二十几年吗?以顾葭的心胸和格局,肯定做不到那一步。 但她完全可以过继董氏族中的一个孩子为嗣子,相信董氏一族多的是愿意之人,哪里能想到她会自己也走上了绝路呢? 顾蕴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倒还不至于觉得董无忌母子与方雪柔无辜,也不至于为顾葭痛惜什么的。 只是听了这样的事,她竟半点也没有原以为会有的解气与痛快,她虽已不屑于再对董无忌等人出手,并不代表她就不乐意看到他们倒霉,就像往日她爱说的一句话,总要知道他们都过得不好,她才能放心,——果然是如今自己过得太幸福,又有了孩子,心也比以前软了? 锦瑟已在回答她的问题:“那两个孩子倒是还没死,顾葭终究对两个什么都还不懂的孩子下不了手,便让人将他们装在篮子里,趁夜放到了护城河里,说是能不能获救,能不能活下去,以后又会是个什么命运,就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顾蕴回过神来,并没有说话,心里却暗叹着,总算顾葭还没彻底泯灭人性,若她不是托生在彭氏腹中,若不是她生来便带着原罪,彭太夫人与彭氏又太可憎可恼,她应当不至于被坏境慢慢扭曲成这样,直至落到今日这般下场罢?毕竟人之初,性本善。 “好了,我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你且下去歇着罢。”后面的事,顾蕴已不想再追问,索性摆手打发了锦瑟,自己发起怔来,幸好她上辈子始终保留了几分本心,不然顾葭的下场,岂非也是她的下场?不过,她上辈子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就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蕴恍惚听得一阵斟茶的声音,不由应声望去,就见却是宇文承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在她看过去之际,正好斟好了茶向她走来,“蕴蕴,喝点热茶罢,喝点热茶心里会舒服些。” 待顾蕴依言接过茶,吃了两口后,他将杯子接回到桌面放好,才挨着她坐了,抚着她的头发道:“我知道你这会儿心里不好受,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一下子这么几条人命,任是哪个心存善念的人都没法无动于衷。可无论是建安侯母子和方氏,还是顾葭,都是死有余辜,且他们落得如今的下场,全是他们自己狗咬狗作出来的,与旁人何尤,我已授意让礼部收回建安侯的爵位了,你不高兴一小会儿可以,可不能不高兴太久,不然我们的宝宝在你腹中,也会不高兴的。” 反正别人不知道董无忌已经死得透透的,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建安侯府那几个仅剩的老家人哪里还等得回来他,为免董氏族人回头为个破爵位争得头破血流,多多少少也会对蕴蕴造成一定的影响,还是快刀斩乱麻,直接把事情平了,让公众都尽快忘记的好。 顾蕴见他满脸的关切,心里瞬间好受了许多,笑道:“哪里就到‘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地步了,难道是我让顾葭非要嫁进建安侯府的不成?又是我让建安侯母子那般狼心狗肺,让方氏那般贪心不足奸猾狠毒的不成?说到底,都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便我没有在背后小小的推那一把,事情指不定也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我只是……只是像你说的,一下子这么几条人命,到底做不到无动于衷罢了,你别担心,我很快就好了。” 其实主要还是因着这些不愉快的事,让她想到了前世那些更不愉快的遭遇和经历罢了。 再就是男人做的孽,凭什么要女人和孩子来承担,当初若顾冲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不与彭氏无媒苟且,又怎么会引出后面这些事来,造成她前世的悲剧,顾葭昨夜的惨烈? 同样的,若董无忌能不那么薄情寡义,只爱自己,要么就与自己的母亲抗争到底,永远将正室之位为方雪柔空着,慢慢争取扶正她,要么就待顾葭稍稍好些,就算没有喜爱,至少有尊重,不让她一步一步的变得那么扭曲,自然也就不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了。 如今董无忌自己倒是一了百了了,剩下那两个孩子,还不定会落得什么下场,要知道很多时候,死反而是解脱,活着才是真正的折磨。 还有另一个人,她那位好父亲,就活得更好了,妻儿俱全,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偏至今老天爷也不肯降报应到他头上,顾蕴实在忍不住不大逆不道的想,老天爷待他也真是有够厚爱的! 宇文承川见顾蕴说着自己‘很快就好’,眉头却仍不自觉的皱着,不欲她再为这些糟心事烦心,于是笑着岔开了话题:“今儿宝宝闹你了吗?小家伙真是有够懒的,从你第一次说感觉到他动了到现在,我拢共也才感觉到他动过两次而已,我俩都不是这样懒的人啊,也不知这性子是随了谁。” 正月快过完,孩子都在顾蕴腹中五个多月了时,顾蕴终于在一日午后,感觉到他动了两下,第一下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敢相信,还是孩子稍后又动了一下,她才敢相信自己没感觉错,当时便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既是喜极而泣的泪,也是如释重负的泪。 宇文承川知道后,当着顾蕴的面儿虽一直都在笑,还打趣她:“你再哭,仔细宝宝生下来后是个爱哭鬼儿啊。” 背转过身后,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蕴蕴过去一个多月以来的担心和害怕他岂能感觉不到,她虽从来没在他面前说过,甚至尽量不表现出来让他感知到,可他和她那样的亲密,她又岂能瞒得过他? 弄得本已暗自在担心的他,也是越发的紧张与害怕,怕宝宝在蕴蕴腹中的后几个月会有问题,怕他生下来会有问题,也怕他危及到顾蕴的身心健康。 所幸终究老天爷待他们还是不薄,这个孩子也终究与他们有缘! 提起孩子,顾蕴眼角眉梢不自觉又柔和了几分,抚着肚子笑道:“谁让你日日忙成这样的,你与他待的时间久了,自然就能多感觉几次他动了,不过他的确够懒的,若不是王太医说他一直好好儿的,我都要忍不住担心……” 话没说完,已被宇文承川握了嘴,嗔道:“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别自己吓自己,再说我们的孩子生来便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孩子,真正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知道多少人围着他打转,他那么勤快好动干嘛呢,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懒人才是真正有福气的人吗?” “明明就是‘懒人有懒福’,偏被你给歪曲成了这样。”顾蕴闻言,笑得不行,心情总算又好了几分。 宇文承川见她笑了,再接再厉又说了一些话来讨她开心,待与她一道用过午膳后,才离了崇庆殿。 却没有径自出去崇政殿,而是让冬至去叫了锦瑟来,沉声吩咐了一番:“建安侯府后续的事,你们娘娘若是不主动追问,不许再告诉她,省得她听了糟心,你也是服侍她十几年的老人儿了,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难道竟要孤现教你不成?” 待锦瑟白着脸唯唯诺诺的应了,才带着冬至自去了。 余下锦瑟看着主仆二人走远了,方擦着鬓角的汗,苦笑起来,她难道想拿那些破事儿去烦娘娘不成,还不是知道娘娘凡事都要了若指掌的性子,一味的瞒着她,反而会让她越发不高兴,不过殿下的话也不能不听,回头娘娘若不主动追问,那她就什么都不再说了,想来董家人都死光了,殿下也已发了话收回建安侯的爵位,后面应当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了罢? 事实也的确如此,刑部左侍郎出宫后,又带着刑部的仵作去到建安侯府再验了一回尸,便得出结论,建安侯董无忌已经身故了,既然他都已经身故了,又没有后人存活,其他族人则都是已出了五服的庶枝,那爵位与永业田自然按例该由朝廷收回,倒是建安侯府的其他财产,朝廷不方便插手,那便交由董氏一族的族长与族老们商议后发落。 又安排了人手即刻去捉拿凶手,只是如今朝廷正是大肆需要用人用银之际,便不限定破案,也不限定捉拿凶手归案的日期了,什么时候捉拿到凶手,什么时候结案即可。 董氏一族的族人们自然对这个结论大失所望,他们还以为,天大的馅饼儿立刻就要砸到自家头上了呢,毕竟自家的孩子是那么的出色,除了自家的孩子,谁家的孩子还配做侯爷? 当然,也不能不防着奸人陷害,所以好几家自以为希望最大的人家,在摆出一副舍我其谁架势的同时,暗地里还做了不少功课,譬如往族老族长们家里送了不少的礼物,得亏族长与先侯爷,也就是董无忌家的血缘关系比他们几家都远,怎么轮得也不上族长家,不然也没有他们的戏唱。 可如今朝廷发了话,算是盖棺定论了,他们再是生气懊恼不平又能怎么样,也只能垂头丧气的接受,然后便开始一窝蜂的又为自家能多分到点好处而争个你死我活去了,侯府是被抢了烧了个精光,可多少总还有残存的,且田地啊商铺的总都还在,便能抢到一根针一根线,那也是赚到的,万万不能便宜了别人! 董氏一族因此闹了个不可开交,连董太夫人和董无忌等人的丧事都只是胡乱应付了事,就更不必说以苦主的身份,哭着求着定要朝廷早些破案,以告慰亡灵于九泉之下之类的了,让两姓旁人瞧了不少笑话儿。 不过建安侯府在盛京城内实在算不得什么显赫人家,人丁又凋零,所以也就周边的人瞧了几日热闹而已,稍远些的地方和人家都是听过就算,很快便不再提及此事了。 倒是也有人听说了此番身故的建安侯夫人乃是东宫太子妃的亲妹后,想借机做点文章的,便不能让东宫因此受到影响,也要让显阳侯府和云阳伯府受到影响才是,反正太子妃的娘家受损,也等于是她和东宫受损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朝廷便又接到急报,西南的苗夷果真如那日顾蕴与宇文承川提醒的那样,被朝廷派去当地“教化”的官员,以备战瓦剌为由,越发加重了赋税,也越发加剧了往中原贩卖苗夷女子为奴为婢,逼得西南的苗夷一共十三部齐齐反了,这可真是葫芦还没按下,又起了瓢,哪哪儿都不能安生。 而此时,朝廷派去暗访的人还根本来不及一一排查到西南的属国邦交一带,提前防备或是安抚什么的,将事情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自然也是空谈。 朝堂上再次炸了锅,先是齐齐一阵义愤填膺,然后便有热血之辈出了列,奏请皇上:“……蛮夷小邦,弹丸之地,竟敢如此大逆不道,臣以为当即刻派大军前往扫平叛夷,以正我天朝威风!” 立时有十数人出列附议:“臣等附议,请皇上圣裁。” 却也有不少人立时出列反对:“西南苗夷看似比瓦剌容易对付,实则却更难平定,瓦剌到底一马平川,西南却是崇山峻岭密林深涧交织,好些地方甚至瘴气环绕,我大军不熟悉地形,岂非羊入虎口?而且朝廷正对瓦剌作战,再同时对西夷作战,又要征粮征兵,岂非弄得民不聊生,如今城外尚且有上万的饥民艰难度日呢,若非宫里娘娘们和宗室百官的家眷深明大义,及时捐出体己银子买粮施粥,早不知道饿死冻死几何了,打仗说到底本就是为了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不是吗?所以臣等主张安抚,请皇上明鉴!” 竟是文官主站的多,武将主抚的多,两方人马掉了个个儿,让人啼笑皆非。 皇上坐在宝座上,自大年三十儿至今,眉间的大疙瘩就没彻底消退过,现下就皱得更紧了,一眼望去,老了好几岁似的,沉默良久,才问宇文承川:“太子怎么说?”早年经历那么多大风大浪,他都没觉得累过,如今也就才两件事而已,他竟就觉得力不从心了,果然他已经老了吗? 宇文承川当然是主抚的,他奉旨自由出入内阁与军机处也一年多了,大邺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自然比一般人知道得更清楚些,说穿了就一句话,表面望去一片太平气象,实则内里却早有些发虚了。 就跟一个人过了而立之年后,自然而然就要开始精力渐减机能衰退是一个道理,只对付一个敌人,或许还绰绰有余,再不济也能旗鼓相当,同时对付两个,甚至以上的敌人,就难免会捉襟见肘,力不从心了。 可这话不好直接说出来,以免给人以攻击太子殿下懦弱的机会,遂沉声道:“西南苗夷竟敢犯上作乱,单只抚慰,恐其会有轻视朝廷之意,纵要议和,儿臣也以为最好须有一场胜仗。只是如今朝廷正对瓦剌用兵,也的确不宜再劳民伤财,所以儿臣想着,不若先择一能吏为安抚使,前往西南,代宣旨意,安抚各部土司,如此若能安抚住苗夷各部,免除一场战事,自然就最好,便不能令各部臣服,也算是先礼后兵,为朝廷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届时指不定东征军已得胜班师回朝了也未可知,未知父皇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不止皇上,连方才主站的官员们都听住了,当然,也并不是就没有其他人想出同样的法子来,只不过换了任何人说这话,都没有太子殿下说出来来得有分量罢了。 兵者,凶器也,若不用动武,不用打打杀杀,便能解决问题,自然是最好,毕竟己方便是侥幸胜了,那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从来就没有一边倒的胜利。 便主战的领头人物柯阁老,至此时也不好再一味的请皇上即刻派大军前往平叛了,他是希望宇文策能战败,好让永嘉侯再次得到起复的机会,将现下这摊已快成清水的水重新搅浑,却也不想当朝廷和民族的罪人,遗臭万年! 所以只是短暂的安静后,柯阁老便先开了口:“臣以为太子殿下此计甚好,在东征军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之前,朝廷的确不宜再对西夷宣战了,不然今春只是万余人逃荒至盛京外,明春就不知道得有多少万人了。只是一点,这安抚使的人选,怕是得好生商择一番才是,那西南烟瘴之地,多雨潮湿,水土与盛京大不相同,若安抚使年老体衰,恐其染病误了正事。” 一面说,一面已在心里一一排布起己方人马中,有谁能当此重任了,东征军挂帅之事上他们没能争过东宫,已是失了一城,若此番西南安抚使的择定上再争不过,他们可就更要节节败退了,所以此去即便危险重重,他也务必要将其拿下才是,从来巨大的危险,都是与巨大的回报相辅相伴的不是吗? 只是排布来排布去,柯阁老都排布不出一个方方面面都合适的人选来,不免又想到了去年在木兰围场被皇上下旨斩首了的长子,若长子如今还在,以他的心性和智谋,还有毅力,自己又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有了柯阁老牵头,户部尚书白阁老也出列道:“若再对西南苗夷宣战,粮草军饷的筹措,便并非一日之功,只怕等不来明春,今冬难民的数量就要翻不知道多少番的增长了,而且还不知道东征军得多久才能击退击败瓦剌贼子,所以臣也赞成太子殿下的意见。就是这安抚使的人选,年老体衰的固然不合适,可太年轻资历不够者,怕也不行,西南离盛京千里之遥,交通不便,以致地方官吏为非作歹朝廷却一丝风声也不闻的先例并不是没有,此番之乱更是因此而起,所以臣以为,这安抚使至少也得三品以上,德高望重,又善处事,以便届时能因地制宜,便宜行事才是。” 吴阁老出列接道:“白大人此言甚是,安抚使本身的品秩太低了,或是德才稍微欠缺些,只怕都不能让西南苗夷的各部土司信服,既不能信服,自然更不可能臣服了,最好皇上还能赐下一柄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几位阁老你一言我一语的,已将这安抚使的模样儿大概凑了出来,宇文承川在一旁听着,心里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事实上,早在方才他提出自己的意见时,他心里便有个模糊的影子了,只不若此时这般确定罢了,如今总算可以彻底确定了,可他又禁不住生出几分犹豫来。 论理,大舅舅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本身是从二品的户部侍郎,出了名的能吏不说,因乃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清流,声望品行人脉也都没有可指摘之处,关键他还是自己东宫太子妃的亲舅父,又多了一重无形的身份,不管在别人看来如何,在西南各部苗夷看来,却是应当说话能算数之人。 而且有了此番的功劳,回头白阁老致仕后,大舅舅要入阁,便是顺理成章,真正的众望所归了,便是大舅舅,心里也未必就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的。 只是蕴蕴那里,他回头要怎么与她交代,“两国交战,不杀来使”是征对礼仪之邦的,西南的苗夷不是他看不起他们,实在是一个全民族都数不出百十人能识字读过书的民族,他不能不防着他们做些有悖常理之事,届时他还有什么脸面回崇庆殿见蕴蕴,又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平家的老老小小? ------题外话------ 星期四晚上给儿子洗澡,因为天冷了,我怕他感冒,洗了一会儿就想捞他起来,结果他还玩够,我只好强捞,他则不停挣扎,于是浴室就发生了惨案:我双腿因为是张开着的,狠狠摔了个屁股蹲,不但屁股摔得痛死,腰也撞后面的椅子上了,儿子的后脑勺弄了个大包,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 昨天一整天都是坐不了几分钟腰就痛死,晚上去推拿后,更痛了,半夜还来了大姨妈,因为只能趴着和左侧卧,于是血染的风采……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昨天没更新,请大家千万见谅,真不是故意的,所以大家的票子,还是要给偶啊,就当安慰我的屁股和腰了,好不啦?么么哒,o(n_n)o~   ☆、第二百六五回 自荐(打滚求票) 宇文承川深知平大老爷之于平家上下,乃至平氏整个家族的重要性,也深知顾蕴对这个大舅舅有多敬重,可以说在她心里,平大老爷才真正是父亲,当然,平二老爷与顾准也给了她缺失的父爱,所以他实在没法不犹豫,万一平大老爷此番有个什么好歹,甚至……回不来了,他该怎么与蕴蕴交代? 不想他正犹豫不决呢,平大老爷已忽然出列向皇上道:“启禀皇上,臣虽不才,方才听了太子殿下和几位阁老的意见,倒是觉得臣还勉强够条件做这个安抚使,所以毛遂自荐,以期能为国分忧,为皇上分忧,还请皇上恩准。” 平大老爷这话一出,吴阁老白阁老等人不必说,都是眼前一亮,心里一松,宇文承川能想来平大老爷是最合适的人选,吴阁老白阁老又岂能想不来?关键这事儿得平大老爷自己愿意,别人通逼迫不得,如此纵太子妃要阻拦,也未必能拦得住了,如今他能毛遂自荐,真是再好不过了。 便是皇上,眉头也稍稍舒展开了些,点头道:“平爱卿有此心,朕心甚慰,也断无阻拦之意,只是平爱卿要想好了,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拖延日久,或是安抚不下,必定只能开战,所以此去必定艰险重重,甚至,有去无回,所以朕希望你是心甘情愿请去,而非碍于情势,不得已为之。” 朝堂上风平浪静表象下的暗潮汹涌,皇上居高临下又岂能看不到感知不到,只不过皇上需要平衡各方势力,所以能不计较的,一般都没有计较,但此番兹事体大,皇上可不想因为各方势力的勾心斗角互不退让,而影响到整个大邺的大局。 且在皇上心里,平大老爷自来是个能干实事的,品行才德也是没话说,如今又才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之际,纵观满朝,倒真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这样的人才,万一不慎折了,于东宫的损失且不说了,便于他自己和大邺来说,也是不小的损失,他还打算内阁下次再洗牌时,便酌情擢他入阁呢……但西南那边的局势,同样也是刻不容缓哪! 平大老爷闻言,忙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自然是心甘情愿请去,至于艰险重重,若事情轻易就能解决了,也不至让皇上和满朝文武这般着急了,臣自请之前,便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惟愿皇上恩准!” 一面看向满脸惊急懊恼之色的宇文承川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示意太子殿下安心。 方才便宇文承川不想到自己身上,平大老爷也会出列毛遂自荐的,如今是大局未定,太子殿下还未登基,自然无条件的信任倚重他,但将来太子殿下御极以后,便说不好了,纵他们君臣仍一如既往的相得,也架不住其他臣工对外戚弄权的忌惮,他也不能不为宫里的太子妃乃至将来的皇太孙考虑,届时他再想做点什么实事来实现自己的抱负,或是如今他入不了阁,届时再入阁,只怕就免不得要被人诟病了。 他才不要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他要让世人都看到,平家之所以成为一流世家,不是靠的外孙女做了皇后,而是他这个当家人,是有真本事,是众望所归的! 皇上的眉头就越发舒展开来,点头道:“既然爱卿心意已决,那此事便这么定了,传旨……” 当即加封了平大老爷为西南安抚使,赐尚方宝剑,准其先斩后奏,又着吏部与户部尽快为其配齐随行的副使、随员等,还特意拨了金吾卫和腾骥卫各五十随行护卫,御医药材金帛之类,就更是少不了了,考虑得十分周全,可见皇上也是一心希望能抚平西南之乱的。 一时下了朝,宇文承川也顾不得避嫌了,直接将平大老爷叫住,一道去了东宫说话儿。 其他亲贵臣工看在眼里,倒也不至于有什么二话,谁不知道平侍郎是太子妃的嫡亲舅父,只怕在太子妃心目中,外家比自己娘家还要更亲近几分呢,如今平侍郎要出使那蛮夷烟瘴之地了,太子殿下有话要叮嘱,甚至想让太子妃趁机见他一面,也无可厚非不是吗? 惟独柯阁老暗暗叹气,怎么自己手下就找不到这么合适的人选呢?难道真让东宫渐渐将一切都尽掌手中,己方只能白白看着,等待将来太子登基以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吗? 彼时宇文承川与平大老爷已进了东宫,在崇政殿分主宾落座后,宇文承川便要叫冬至请顾蕴去:“趁如今事情还有回圜的余地,且先听听蕴蕴怎么说,若蕴蕴反对,大舅舅放心,孤一定会设法让皇上收回成命,改派他人的。” 冬至便应声往外退去,却被平大老爷给叫住了:“且慢!” 看向宇文承川道:“殿下,圣旨既已下了,哪还能有回圜的余地,这不是逼着皇上朝令夕改吗,皇上岂能不龙颜大怒?臣也免不得落一个临阵脱逃,贪生怕死的名声,还会带累殿下被文武百官诟病,臣实在承受不起那样的后果,何况臣是心甘情愿请去,便殿下没想到臣身上,臣也会向皇上毛遂自荐的。” 不待宇文承川说话,又道:“大丈夫生而在世,行当为君子,志当为苍生,臣虽不才,也想为国尽忠,为主分忧,为民谋福,同时一展自己的抱负,所以还请殿下千万不要有任何愧对之心,对臣及臣一家老小不必要,对太子妃娘娘更不必有,只安心坐镇盛京,安心照顾太子妃娘娘即可,臣一定会带着好消息,平安归来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宇文承川还有什么可说的,只得叹道:“大舅舅既有鸿鹄之志,孤自然不能再阻拦于你,只是光那五十金吾卫五十腾骥卫,怕是护卫不了大舅舅一行的周全,孤回头会另外安排一队人马暗中护卫大舅舅安全的,也会于御医之外,再派一名大夫随行,只盼大舅舅能早日带着好消息,平安归来!” 平大老爷少不得向宇文承川一一道了谢,眼见时辰不早了,到底不方便在东宫多待,遂行礼告辞而去了。 宇文承川待他的背影看不见了,才吐了一口气,带着几分莫名的心虚,回了崇庆殿去。 顾蕴正扶了白兰的手在廊下来回散步,这几日天气好了不少,台阶下的砖缝间,也能隐约看见几缕浅绿了,可见今年的春天虽然比往年迟,终究还是来了。 瞧得宇文承川进来,顾蕴怔了一下,随即便迎了上去,“这会子还不到用午膳的时间啊,殿下怎么回来了,难道平定西南苗夷的事情,有眉目了?” 宇文承川顶上白兰让出来的位子,扶住了她,笑道:“是有眉目了,你在外面走多久了,手都冰了,还是进屋歇会儿,暖和暖和罢,钦天监的说,以后天气只会越来越暖和,你还怕到时候没你出来走动的机会?对了,孩子今儿好不好,你呢?” “挺好的,早上起来动了一下,我也挺好,吃了四个水晶小包,一碗粳米粥,还吃了……”顾蕴遂依言由他扶着进了殿里去。 自有宫女上前服侍宇文承川解了披风,又要给他和顾蕴斟滚茶,拿手炉来,宇文承川却将人都打发了,亲自服侍起顾蕴来,言语行动间都十分的殷勤。 看得顾蕴笑了起来,偏头道:“行了,殿下别无事献殷勤了,有事直说便是,当我瞧不出来你正心虚么,难道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什么叫‘又’做对不起你的事了?”宇文承川不干了,“我几时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了,就‘又’上了,这不是故意在宝宝面前抹黑我吗?不行,你得给我道歉,得补偿我。” 顾蕴就红着脸娇嗔的睨了他一眼:“还说我故意在宝宝面前抹黑你,你需要我抹黑吗,你自己已经先信口开河了,真是,也不分时间地点的!”显然,她将宇文承川要的‘补偿’给想歪了。 宇文承川已坏笑道:“我明明只打算让你替我做个桂花糖藕做补偿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这脑袋瓜子成日里都想什么呢,怎么什么事儿都能往那方面去想,果然王坦说得对,孕妇也得定时纾解才行……唔……” 话没说完,已被顾蕴随手抓起桌上的凤仙橘给堵住了嘴,立时一阵龇牙咧嘴。 夫妻两个又耍了一回花枪,顾蕴才正色道:“殿下有什么事,就只管直说便是,不必再兜圈子了,就算你不得已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不也是‘不得已’吗,我难道在你心里,就是那等丝毫不通情达理之人不成?” 说得宇文承川讪讪的,又犹豫了片刻,才道:“我今儿早朝时,提出了西南苗夷最好先遣一安抚使代表朝廷前去安抚的建议,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莫过于大舅舅了,谁知道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大舅舅已先毛遂自荐,自请为安抚使了,可此去艰险重重,我实在担心,万一大舅舅有个什么好歹……” 顾蕴不待他说完,已接道:“你是在担心,大舅舅有个什么好歹,没脸见我,也没脸见外祖母和大舅母等人,所以才一回来便对着我大献殷勤?能为国效力,为君分忧,原是臣子的本分,何况大舅舅又是自己愿意去的,只怕也是想一展抱负,我怎会这般不深明大义,你呀,就是爱瞎担心。” 话虽如此,脸上的笑到底变得勉强起来,捏着帕子的指关节也不自觉泛白了。 怎能不担心呢,那样艰险重重,且只许成功,失败了便轻辄身败名裂,前途尽毁,重辄身首异处的差事,叫她怎么放心让大舅舅前往,尤其大舅舅还是家里的顶梁柱,整个家族中兴昌盛的希望,一旦大舅舅有个什么好歹,平家想再达到如今,甚至更高的高度,还不知道得再等多少年,就更不必说外祖母等人届时会是何等的伤心难过了。 可自来富贵险中求,若大舅舅不去,换了别人,尤其是他们敌对方的人去,一旦成功,不止大舅舅更进一步,也带领平家更进一步的梦想将成为泡影,连带东宫都会受到不小的影响,在这样的局势下,大舅舅怎么可能不去,他根本非去不去好吗,何况他自己还是真的想去,叫宇文承川怎么拦他? 沉默了良久,顾蕴才无声的叹息了一声,道:“就是外祖母上了年纪,只怕这事儿得瞒着她老人家才行,还有此去艰险重重,除了明面上保护的人,暗地里殿下只怕还得再派些人护卫大舅舅才是,苗夷各部的人得防,所谓的自己人,也不得不防啊!” 宇文承川感念顾蕴深明大义,忙道:“我才已经与大舅舅说过了,届时不但会暗中派人保护他,还会于御医之外,派一位大夫跟着他,随行的药材金帛什么的也都会准备得足足的,断不会委屈了他,你尽可放心。其实方才大舅舅来了东宫的,我本打算叫冬至进来请你出去见他一面的,被他拦住了,还说……” 把平大老爷的原话重复了一遍,末了揽了顾蕴低声道:“蕴蕴,都是我不好,又让你不开心了,我说过要让你开开心心每一日的……若对苗夷也同时开战,虽然会为朝廷和百姓都增加不小的负担,却也不是没有必胜的把握,大邺到底是天朝上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岂是对手?可我想要与你共享的盛世,是百姓没有饥馑,人人安居乐业的盛世,而不是只剩下偌大一个空架子,外强中干的所谓盛世,所以我一开始便没有力主过开战,不然也不会累得大舅舅走这一趟了,对不起。” 顾蕴不由反抱了他,喃喃道:“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你何来的对不起我,在其位就得谋其政,就算今日我不是太子妃,只怕大舅舅也是要去的,所以你真不必对我乃至任何人有愧疚之心,你只要记住自己无愧于心就够了!” 何况大舅舅不趁着如今建功立业,等将来成了外戚,便是想再一展抱负,怕也免不得缩手缩脚的受到掣肘了,大舅舅这也是身为一家之主,所必须有的魄力与决断。 只是理智虽什么都想到了,情感上到底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是以白日里剩下的时间,顾蕴兴致一直不高,入夜后觉也没睡好,还要宽慰宇文承川自己只是肚子大了压得不舒服,才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舒适睡姿的,让他千万别多心,弄得宇文承川是越发的感激,也越发的愧疚。 所幸次日晨起后不久,就有小太监小跑进来禀道:“娘娘,平侍郎夫人与显阳侯夫人在外面求见。” 顾蕴闻言,不由又惊又喜,忙道:“还来通禀什么,直接迎进来啊。锦瑟,你快代本宫迎迎大舅母与大伯母去。” 锦瑟忙应了,领着人小跑着接了出去,娘娘兴致不高,殿下也跟着心情低落,连带整个崇庆殿的温度都低了几分似的,如今大太太与大夫人忽然联袂来访,定是为解劝娘娘而来,想来娘娘的心情应当能好转许多了罢? 平大太太与祁夫人果然是为解劝顾蕴而来,行礼落座后,平大太太便先开门见山道:“老爷怕娘娘听了殿下的话后,仍不能彻底对殿下释怀,昨儿回家后,便吩咐了我今儿一定要进宫见娘娘一面,让娘娘知道他是真的自己愿意去,便如今娘娘没有身处这个位子,他也定要去这一趟的,所以,娘娘可千万别因此与殿下生分了,常言道‘夫妻不和邻也欺’,何况娘娘与殿下还万众瞩目,但有一点嫌隙与龃龉,不知道多少人想钻空子,想找可乘之机,岂非白白便宜了他们?” 顿了顿,又道:“娘娘也不必担心家里,老太太如今一日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处于混混沌沌的状态,清醒的时候不过两三个时辰,要瞒住她老人家老爷的去向,还是不难的。二老爷这些年打理家里的一应产业,家里家外都是拿得起放得下,你几位表哥也都可以独当一面了;内院你几位表嫂又都是省事儿的,家里断不会因为老爷不在,便出任何岔子。便是老爷此行艰险重重,也有那么多人随行呢,又持了皇上的尚方宝剑,对当地的官员都可以调动乃至先斩后奏,何况殿下还另派了人暗中保护他,我相信老爷一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平安归来的,也请娘娘放心,更要相信老爷的能力才是!” 好说歹说说了一大通,语气一直都不疾不徐的,神色间也满是沉稳与淡定,祁夫人也在一旁笑着帮腔:“早年侯爷几乎每年都要随圣驾去木兰围场打围,大灾小难的也遇上过好几次,旁的不说,就说那年为救六皇子殿下为猛虎所伤,别人不知道,娘娘却是再清楚不过的,那样的凶险侯爷都顺利度过了,如今大表兄吉人天相,又不像侯爷那样手上沾染过鲜血的,自然就更不会出事了,所以我们实在犯不着自己吓自己,只该怎么过便怎么过,让大表兄没有后顾之忧即可。” 顾蕴听在耳里看在眼里,不安了一日一夜的心总算好受了许多,大舅母说得对,她要相信大舅舅的能力才是! 因赧颜笑道:“不瞒大舅母大伯母,我这心打昨儿知道此事后,还真没落到实处过,不过倒还不至于因此与殿下生隙,这事儿又怪不得殿下,如今听了你们的话,尤其瞧得大舅母这般气定神闲,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我的心总算安定了不少,果然我还是少了几分阅历。我也有一句话告诉大舅母,昨儿夜里睡觉时,殿下再三再四向我保证了,定会原样儿将大舅舅还给我的,便事情到了……最坏那一步,他也定会保大舅舅平安,所以大舅母与家里其他人也尽可安心。” 平大太太闻言,笑道:“我倒也不至于就如娘娘说的那般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只是比娘娘多吃了几年饭而已。” 说着不着痕迹向祁夫人使了个眼色,祁夫人便有意岔开了话题:“这些日子小殿下可好?我瞧着娘娘肚子可大了不少,气色也好多了,想来胃口已经好多了,只要能吃,就是福气,娘娘选的日子也好,小殿下出生时,正是五月前后,既不冷也不热,于大人于孩子都再好不过了。” 顾蕴笑道:“哪是我选的日子,我若一早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当初也就不会引出那么多事来了。” 祁夫人点头笑道:“也是,不过小殿下天生便是个有大福气的,不管生在什么时候,都是好日子,倒也没什么差别,就是如今月份大了,娘娘也该多走动走动才是,将来生产时也更容易些。”絮絮叨叨的叮嘱了一大通。 顾蕴少不得一一应了,这才发现祁夫人气色有些不大好,忙关切的问道:“大伯母怎么瞧着精神有些不大好,是昨夜没睡好不成?” 祁夫人因见时辰还早,这会儿若贸然提出告辞,免不得惹顾蕴生疑,又怕自己不说话,平大太太也不说话,或是因为心不在焉前言不搭后语的,反而前功尽弃惹顾蕴生疑,只得道:“倒不是没睡好,而是府里最近有些不安生,顾葭的事,想必娘娘也有所耳闻,那彭氏事后知道后,当即发了疯般的去找二弟妹拼命,说都是二弟妹一开始便不为她出头撑腰才害了她,难免就惊动了二弟,二弟便也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因为心痛顾葭,与二弟妹又是一通大吵大闹大打出手,最后更是说宁死也要休了二弟妹……我和侯爷自不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发生,免不得居中调停说合,这才会有些没精神的,好在如今两边都基本劝住了,娘娘也不必烦心。”   ☆、第二百六六回 出师不利 彭氏哪里能想到女儿竟就这么走上了绝路,她是知道她恨毒了董家上下每一个人,誓要让他们血债血偿,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却只以为在让他们付出代价后,她会继续好好儿的活下去,说来建安侯府是落魄,能做太夫人,在府里说一不二于如今的她来说,也算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了,就是此生不能再嫁别人,不能再有自己亲生的孩儿,稍稍美中不足了一些。 万万没想到,顾葭竟打一开始,便是打的与董家上下同归于尽的主意,还让自己死得那般惨烈,别说被烧得面目全非了,连哪一具尸体是她的,都分不清了! 彭氏当即崩溃了,“噗”的吐出一口鲜血后,便疯了一般往周望桂的院子冲去,那个贱人,若不是她从头至尾都不肯为她的葭儿出头撑腰,甚至连葭儿打发了人回来求助,都被她死死瞒着,一个字也传不到表哥耳朵里,以表哥那个性子,只要葭儿说得可怜些,她又在一旁哭诉一番,他岂能不为葭儿出头撑腰,葭儿又怎么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反正她自己原就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若不是还有葭儿这个念想,她早撑不下去了,如今葭儿既已不在了,她也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了,就与周望桂那贱人同归于尽,让贱人跟着她们母女一起下地狱罢! 彭氏疯了一般冲进周望桂的院子,力气大得几重丫头婆子都拦不住她,竟让她直接冲到了周望桂的宴息室外。 其时周望桂正瞧着自己的儿子顾旸吃乳酪,却是她娘家送来的,说如今顾旸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万万不能亏了他的饮食,这乳酪最是养人的,让顾旸每日午饭前和临睡前吃一碗。 顾旸如今也长成个半大的少年了,既继承了顾冲的俊美,又继承了周家人的体格,才八岁的孩子,倒比寻常十来岁的孩子还高些,功课虽不算最好,也是族学里拔尖儿的,关键弓马骑射样样都来得,便没有云阳伯世子的身份加持,将来也不愁没有好前程,让周望桂又是欣慰又是骄傲,任何时候只要一看到儿子,便觉得什么烦恼都尽消了。 而顾旸因为父亲不着调,累得母亲每常生气辛苦不已,也待周望桂比寻常孩子待自己的母亲更亲热几分,母子两个只要在一起,便一般不叫人在跟前儿服侍,十足的母慈子孝。 所以听得彭氏凄厉的哭喊声自外面传来,顾旸乳酪也不吃了,先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恨声道:“娘,我这就替您打发了那个疯婆子,回头再找父亲说理去,一个做姨娘的,成日里在家里鬼哭狼嚎,丝毫不将娘这个主母放在眼里,我倒要问问父亲,这到底是哪家的规矩!这次他若再不处理了那贱人,就别怪我去告诉外祖父和舅舅们,别以为四姐姐做了太子妃,外祖父和舅舅们就打不得他了!”说完便要往外冲去。 “回来!”却被周望桂一把拉住了,板下脸来道:“你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个什么东西,你连多看她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还亲自与她说话儿去,你也不怕传了出去,别人笑话儿你?立刻回你自己屋里去,这些事娘自会处理的!” “可是……”顾旸满脸的不服气,还待再说,但见周望桂满眼的严厉,知道这事儿再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得悻悻的给周望桂行了礼,经梢间的门出去了。 周望桂这才淡淡向外扬声说了句:“让彭姨娘进来罢!” 外面的争吵撕扯声应声而止,很快便见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嘴角有一缕血迹,胸前也有星星点点血迹的彭氏冲了进来,一进来便死死盯着周望桂嘶声问道:“我的葭儿死了你知道吗?都是你害死她的,你认不认罪?” 周望桂当然也收到顾葭的死讯了,听得顾葭死得那般惨烈,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心虚的,不然她也不会让彭氏进来了,闻言冷笑道:“我害死她的?我怎么害她了,是我让她拼死拼活也要嫁进董家的,是我让她心术不正惹得猫憎狗嫌人人不待见的,还是我让她托生到你肚子里去,生来便是个奸生子,注定不会有下场的?都是你啊,若不是你当初恬不知耻勾引别人的夫君,她又怎么会落得如今的下场,所以害死她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你,与别人何干!” 彭氏眼里恨得能滴出血来,她当然不会承认都是自己害了顾葭这一生,凄厉的大喊了一声:“你害了我的女儿,竟半点没有悔改的意思,还奚落我……都是你害了我们母女,都是你,我今日一定要杀了你,一定要拉了你与我们母女一起下地狱!” 一边喊叫着,一边猛地冲上前,便将周望桂扑倒在榻上,再骑到她的身上,劈头盖脸的厮打起她来,简直跟疯魔了一般。 以致周望桂一时间竟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力,脸上身上都挨了好几下,头发也被扯掉了一缕,浑身都火烧火燎的痛,怒不可遏中,终于找到机会怒吼了一句:“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上来把这个疯子给我拉开!” 才让早已目瞪口呆的众丫头婆子回过了神来,忙上前拉扯起彭氏来,可最难应付是疯子,这么多人齐齐上手,一时间竟也奈何不得彭氏,场面一时混乱至极。 免不得就惊动了在外书房自得其乐的顾冲,闻讯赶来怒吼了一通,又狠狠给了彭氏一巴掌后,才让彭氏从疯狂中醒过神来,立时跪下大哭起来:“表哥,葭儿死得好惨,她才十六岁啊,人生才刚刚开始,可她却什么苦都吃尽了,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如今更是连命都没了,你可一定要为她做主,一定要为她报仇雪恨啊……” 一行哭,一行说的,虽颠三倒四,到底还是让顾冲弄清楚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立时气得质问起周望桂来:“为什么葭儿打发人回来求助时,你要瞒着我,甚至连她小产了,几乎性命不保时,你也无动于衷,你的心到底是怎么做的,竟能黑到这个地步,她好歹也叫你一声‘母亲’啊,若当时我们为她出了头,她又怎么会绝望之下,与董家上下同归于尽,落得如今的下场?你这个毒妇!” 周望桂本已是怒不可遏,如今再见顾冲这个样子,越发恨得想杀人,想也不想便反唇相讥道:“你既这么疼那小贱人,当初大伯压着不让那小贱人和离时,你就该为她出头到底啊,你不是太子妃娘娘的父亲,堂堂云阳伯吗,还怕大伯不成?是你自己先认了怂,不想为那小贱人破坏自己的生活,是你更爱自己的,如今倒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了,这世上没有这样便宜的事!还有,那个小贱人几时拿我当母亲了,便她拿我当母亲,我也没有这么贱的女儿,何况她还从不拿我当母亲,所以,我为什么要为她出头,我巴不得她早死呢!” 气得顾冲是眼前一阵阵发黑,扑上前便给了周望桂一记响亮的耳光,嚷嚷着:“我今儿就是豁出去这条性命不要,也一定要休了你这个毒妇!” 他与彭氏一样,自然不会承认害死顾葭的“功劳”他也有一份儿,甚至不敢说真叫他之前知道了顾葭的艰难处境,他就一定会为她讨回一个公道,可如今女儿死了,还死得那么惨,总要找一个人来承担害死他女儿的责任,承受他的怒火和怨恨才是,这个人自然就是周望桂了。 周望桂被彭氏打了又被顾冲打,也气疯了,一边招呼自己的丫头婆子上前,帮着自己与他们厮打,一面打发人回娘家报信求助去了,顾冲这个渣滓,真以为有太子妃娘娘在,他便是天王老子谁也奈何不了他吗,也不瞧瞧太子妃娘娘肯不肯多看他这个所谓的“父亲”一眼! 周指挥使与周夫人接到消息后,都是勃然大怒,带了一众儿子儿媳,便直奔云阳伯府,好在周指挥使还没彻底气昏头,还记得临出门前,打发了人快马加鞭去告诉顾准,女儿女婿两口子闹得再厉害,为了大局,到头来只怕也少不得胳膊折在袖里,那顾准夫妇就必须也在场了。 是以周指挥使一行与顾准祁夫人夫妇两个,几乎是同时抵达的云阳伯府。 其时云阳伯府仍乱着,连顾旸听得顾冲与彭氏联合起来欺负他娘,都跟着卷入了战局,挨了顾冲一巴掌,半边脸肿得老高,让爱子如命的周望桂是越发的疯狂,将顾冲手背上的肉,生生咬了一块下来! 母子俩的狼狈与委屈样儿,看得周指挥使父子是眼里喷火,若非顾准死死拦着,又再四保证定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就要上前将顾冲打个稀巴烂了。 顾准拦住周指挥使父子后,也是气得不行,本来这些日子他就忙得不可开交,东宫也是,看似蒸蒸日上,实则每前进一步都着实不容易,谁知道弟弟这个东宫岳父不帮着分忧也就罢了,他老老实实的待着不作死也成啊,偏他还要上蹿下跳的给他们裹乱,若不是看在太子妃的份儿上,他简直恨不能立时一掌拍死了他! 顾准于是让人请了家法来,才不管顾冲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也不管众目睽睽之下,让人堵了顾冲的嘴,便亲自上手,狠狠给了他三十大板,反正他是长兄,教训做弟弟的天经地义,任谁也挑不出他的不是来。 一边打,一边还怒声骂道:“顾葭是自己作死,当年她若能安分点,到了年纪,难道二弟妹还真能让她老死家中不成,你大嫂又岂能眼睁睁看着?是她自己非要上赶着跳董家那个火坑的,如今玩火*,与人何尤,你还有脸怪二弟妹,岂不知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你!当年你但凡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但凡能有一丁点儿良心和廉耻心,又怎么会有之后的一系列悲剧,你害了先头的二弟妹与顾葭,害了如今的二弟妹与太子妃不算,如今还想害我们整个家族,若是父亲还在,早打死你了!” 打得顾冲动弹不得口不能言后,才叫了自己的亲随进来,冷声吩咐:“二老爷病了,还病得着实不轻,盛京城吵吵嚷嚷的,哪里适合养病?把小黑山的那个温泉庄子整理一下,即日便送二老爷去庄子上养病,在病养好之前,没有本侯的话,谁也不许放二老爷出庄子,也不许其他人进去探望。” 说完,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被周家两个婆子反剪着双手跪着,满脸癫狂与绝望的彭氏,继续道:“至于彭姨娘,就一道去庄子上服侍二老爷罢,毕竟盛京这边儿也离不得人,由彭姨娘代替二夫人一直陪伴照顾二老爷,再合适不过了。” 顾冲迷迷糊糊的听得大哥这竟是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一下,直接便将自己给软禁到了庄子上,还不定会软禁到什么时候,又痛又气,挣扎着想要反驳顾准:“大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已不是显阳侯府的二老爷,而是云阳伯,你没有权利将我关起来……” 顾准却充耳不闻,直接冲亲随一摆头,后者便领着人进来,不由分说将顾冲和彭氏带了下去,一开始还能听见二人的声音,很快便什么声音都听见了…… “知道娘娘心情欠佳,原本我是打算过些日子,再进宫禀告娘娘二老爷生病了之事的,以免娘娘听了平白担心,可巧儿今儿大表嫂便邀了我一道进宫,又说到这事儿上了,那我索性多嘴问娘娘一句,二老爷此番着实病得不轻,娘娘可要打发个太医去好生给他瞧瞧?太医医术总要高明一些,只看普通大夫的话,怕是三五年内,二老爷都好不起来啊!”祁夫人话既已说到这里,索性请示起顾蕴的意思来。 到底顾冲也是太子妃的亲生父亲,太子妃素日再是不待见他,与他们做伯父伯母的相比起来,也要远上那么一层,那他们对顾冲的处置,便不能不告知太子妃,之后的事要怎么办,也得看太子妃的意思。 顾蕴已冷笑起来,道:“太医院的太医人人各司其职,若父亲是在京中养病也就罢了,偏又是在城外的庄子上,哪能让人家放下自己的差使,长途跋涉的去为他治病?听大伯母说来,他病得着实不轻,就更不是一次两次能治好的了,实在不宜如此劳民伤财,就让普通大夫看也是一样,至多治病养病的时间长一些而已。” 老天爷待她可真是“厚爱”,竟赐给她这样一位举世无双的“奇男子”父亲,她简直都要忍不住感谢老天爷的八辈祖宗了! 祁夫人听得顾蕴的话,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太子妃与他们始终是站在一边的就好,说来依照她的本心,是巴不得顾冲能真正病死了才好的,隔三差五的作死,弄得一团糟了就让他们夫妇出来收烂摊子,几十年都没有一点长进,他们夫妇又不欠他,就说这次,侯爷和她不知道给周家的人赔了多少笑脸,说了多少好话,惟恐事情闹开了,对太子妃造成不好的影响,侯爷连在太子殿下,甚至在皇上面前,她则在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面前尚且没有这般委曲求全过呢。 真是这会儿想起当时的情形,祁夫人都还想狠狠给顾冲和彭氏两耳光,亦连已去世多年的老显阳侯,她都大逆不道的怨上了,怪道人常说“娶妻不贤毁三代”,您老人家瞧瞧您这娶的是什么老婆嘛,再这样下去,整个家族都早早晚晚要被连累了! 又听得顾蕴道:“周家的人肯答应不追究,必定是大伯父与大伯母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本来让大伯父与大伯母无故受累,已经够委屈你们了,怎么还能让你们破费,大伯母不妨告诉我,都答应了他们什么,我来兑现即可。” 祁夫人忙回过神来,道:“娘娘放心,并没有答应他们什么,我们怕事情闹开了,他们又何尝不怕?尤其如今旸哥儿一年大似一年,再过几年就该说亲了,这时候两家万一闹崩了,于旸哥儿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何况他云阳伯世子的身份,可全是靠着娘娘才得来的,周家便看在旸哥儿的份儿上,也不敢太过分的,所以在侯爷将二老爷送去庄子上养病后,周指挥使又说了几句狠话,也就就坡下驴,把事情揭了过去,娘娘尽可放心。” 周指挥使既在自家出门前,便打发了人去请顾准和祁夫人,自然就是没打算与顾家闹崩了,不说他女儿以后还得在顾家过活,外孙也摆明了留在顾家前途更远大,只说他早被划作不折不扣的东宫党,如今东宫又形式一片大好,他也绝不会在这个当口前功尽弃的。 这一点,周指挥使不但自己知道,也心知顾准知道,所以眼见得顾准处置了顾冲,给足了自家颜面,也就见好就收了。 顾蕴这才面色稍缓,总算以后大家都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就让父亲与彭氏两看两生厌去罢。 正待再说,就听得外面传来小太监的声音:“殿下回来了。” 顾蕴忙与平大太太和祁夫人一道接了出去,一番行礼问安后,宇文承川也不废话,直接向平大太太道:“孤昨夜答应过蕴蕴,一定会原样儿将大舅舅还与她的,如今当着大舅母的面儿,孤也是这话,一定会将大舅舅原样儿还给你的,所以你和家里上下都尽可放心!” 平大太太闻言,脸上舒缓泰然的笑容终于变得有些勉强起来,片刻方道:“那臣妾就先谢过太子殿下,也先谢过太子妃娘娘了。”给宇文承川和顾蕴行了礼,又说了几句请顾蕴保重身体的话,才与祁夫人一道告辞退了出去。 却是一出崇庆殿,脸上的笑便几乎再也维持不住,及至上了车,眼泪就更是立时大滴大滴的往下掉了。 急得因不放心她,随后也上了她车的祁夫人忙道:“大表嫂且别哭啊,殿下方才不是答应了您,一定会原样儿将大表兄还给您的吗?何况大表兄吉人天相,一定能平安回来的,您再哭,待会儿把眼睛哭肿了,回头他一看便知您哭过了,还怎么能安心的离去?” 平大太太闻言,哽声道:“你叫我怎能不担心,老爷他也是快知天命的人了,谁知道……偏不但形式由不得他说不去,他自己也一心想去,说错过了这次机会,只怕此生他都等不到第二次这样的机会,平家也不知又得等多少年,才能跻身一流人家了,你说他是不是一辈子操心的命!要我说,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果然男人与女人想的,永远不一样!” 说着握了祁夫人的手,“得亏今日有表妹一直陪着我,不然我在娘娘面前必定会忍不住失态的,别说宽慰娘娘了,不叫娘娘越发烦难就是好的了,就说方才,若不是表妹暗中提醒我,太子殿下进来了我只怕仍坐着发呆呢,娘娘心细如尘,岂能不生疑?总之,今日多谢表妹了,等我们老爷平安回来了,我再备了薄酒,好生敬表妹一杯。” 祁夫人忙道:“大表嫂太客气了,咱们都是自己,说这样的话岂非太生分了,当初刚收到瓦剌贼子犯边的消息,我们侯爷说要自请挂帅,上阵杀敌时,我担忧得不知如何是好,不也是大表嫂开解我的吗?所幸瞧娘娘的样子,似是松快了不少,我们也算是不虚此行。” 又着意安慰了平大太太一番,将她先送回了平府,才上了自己的车,折回了显阳侯府去。 过了两日,平大老爷安顿好家里,又上表请示朝廷安抚之策,其上还写着自己连夜想出来的一些意见和建议,讨得朝廷的底线后,便带着麾下副使随员并护卫等共计二百余人,浩浩荡荡的上了路,快马加鞭直奔西南而去。 顾蕴事后听得宇文承川转述平大老爷一行离去时的情形,虽仍免不得焦灼,却也知道事已至此,焦灼无益,心神不宁了两日,也就渐渐镇定了下来,大舅舅这一去,总要两三个月才能有好消息传回来,难道她便一直这样焦灼着,让宇文承川也跟着焦灼不成? 她要忧心的只是这一件事而已,他要忧心的事,可就不知凡几了,她不能替他分忧也就罢了,总不能再与他平添烦恼了。 果然宇文承川瞧得顾蕴的情绪渐渐好了起来,一口气还没喘完呢,朝廷就收到了坏消息。 东征军抵达辽东后,还没安顿下来,就先遭到了瓦剌大军的偷袭,死伤虽还不至于惨重,也有一二百之数,更要命的是,粮草被烧毁了三分之一,等于大军的粮草至少也被烧毁了十日的,若是放到寻常时候,十日眨眼即过,可放到战场上,十日足以攻下几座城池,甚至灭掉一个国家了! 朝堂上当即炸了锅,起复永嘉侯的呼声再次达到了顶峰,还有人说该即日将宇文策以“指挥不力”的罪名押解回京论罪,若不是荣亲王仗着身份,大骂了这些人一通,又向皇上哭了一回:“胜负乃兵家常事,从来打胜仗就不是一蹴而就的,皇兄总得给策儿他一点时间罢?” 这事儿还收不了场,但即便这样,在柯阁老提出:“就算永嘉侯有错在先,如今不宜再挂帅,也可以让他立刻赶赴前线,以副帅的身份辅佐荣亲王世子对敌作战,还请皇上定夺。”时,皇上还是免不得有几分动摇了。 宇文承川见状,忙站了出来,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荣王叔说得对,胜负乃兵家常事,瓦剌贼子此番能偷袭成功,不过就是仗的比我军熟悉地形,又以逸待劳罢了,等我军休整好了,儿臣相信我军一定能尽快扳回一场,继而一路高歌将瓦剌贼子赶回老家的,请父皇再给十一哥一点时间,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何况临阵换将,也是兵家大忌啊!” 吴阁老白阁老等人也道:“臣等附议太子殿下,还请皇上三思。” 好说歹说,才说得皇上暂时打消了起复永嘉侯的主意,答应再给宇文策一点时间,可东征军出师不利的消息还是很快便传遍了盛京城,让连日来终于有了阳光的盛京城,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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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蕴既说到这事儿上了,可见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宇文承川便也不再遮掩了,皱眉道:“我倒不是不相信十一哥,这世上我真正佩服的人,就说我这个年纪前后几岁十来岁的,也就只十一哥一人而已,他都打不赢这场仗了,换了我亲自去,只怕结果也是一样,我并不怀疑他的能力。我生气着急的,是有心人趁机兴风作浪,不将永嘉侯起复了誓不罢休,实在可恶!” 顾蕴如何不恼这事儿,永嘉侯一旦起复,二皇子一系的所有烦难都将迎刃而解,东宫以后再想将他们逼到山穷水尽之下,只能破釜沉舟放手一搏,就难上加难了。 但宇文承川心情已经够糟,她便不能再火烧焦油了,因笑道:“只要十一哥能尽快打一场胜仗来证明自己,自然不会再有人提起复永嘉侯的事,我们且再等等看罢,再不济了,我们不是还有秘密武器吗,且先拿出来解了燃眉之急便是。” 反正图纸在他们手上,其他有心人纵看到实物后,想尽快模仿造来,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宇文承川叹道:“只好再等等了,只盼真如蕴蕴你说的,十一哥打了胜仗的消息,已经在快马加鞭送往盛京的路上了。” 东宫尚且为着东征军出师不利的消息阴霾一片,荣亲王府内,丁氏作为宇文策的妻子,荣辱生死都与他彻底息息相关的人,连日来就不只是满心的阴霾,根本就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了。 还没人可以说道排解的,何侧妃与张侧妃虽是有诰命在身,上了皇家玉牒的侧妃,到底也是做妾的,她与她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哪能什么都一起说?何况二人还是公公的妾,彼此走得太近,就更不合规矩了。 回娘家说罢,其他几房谁不明里暗里的妒恨她嫁得好,如今好容易有了可以说嘴笑话儿的机会,岂能白白放过,还不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呢,可她回去又不能径自就回自家的院子,总得到祖母和长辈们跟前儿晃一圈才是,不然又得说她攀了高枝儿就忘本了,本来她就够烦心了,何必再回去自找罪受?况谁家新进门的媳妇子,三天两头往娘家跑的? 倒是还有个小姑子静和郡主,因宇文策临行前,曾吩咐过她,时常回家陪陪大嫂,彼此还能说上几句话,可静和郡主也有自己的一家人,有自己的夫君和儿女要照顾,哪能日日都回来? 丁氏心里的苦闷与焦灼因为无处排遣,就越发折磨得她一日难受胜一日了,想起自家世子爷与东宫的关系,这日终于忍不住坐车进了宫,打算去见一见顾蕴,与顾蕴说说话儿,指不定还能打探到什么不能为人说道的内情,那当然就最好了。 于是是日晨起用过早膳后,顾蕴正与四公主说话儿:“……这么说来,不用再让大家补捐银子,便能撑到所有饥民都离开盛京了?” 四公主点头道:“是,如今饥民的数量已只剩下 今饥民的数量已只剩下最多时的十中二三了,瞧得天气转暖,他们都惦记着自家的田地,迫不及待要回去播种,以期今冬能不再饿肚子,不再背井离乡受尽苦寒,所以能离去的,都领着我们给的一点干粮和盘缠,陆陆续续上路了,如今剩下的,大多是老弱病残,只怕还得将养一阵子,不过我们的存粮还有不少,应当能撑到所有人都离去了,大皇嫂尽管放心。” 顾蕴脸上就带出了笑容来,点头道:“总算大家上下一心,将这个难关熬了过去,只盼今年冬天和明年初春,乃至以后每一年的冬天和初春,都不要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又道:“这么说来,你这些日子都可以不用再去粥棚那儿帮忙了?” 四公主“嗯”了一声:“如今饥民人少了大半,事情也少了大半,人手尽够了,我自然不用再去帮忙,虽然我很想再去。大皇嫂不知道,这阵子以来,我虽然日日身体都很累,却从没觉得这般充实,这般满足过,我得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过了,我以前真是活得太浑浑噩噩了,每日只是为活着而活着,却一点意义都没有,我可不想将来自己老了以后,后人们问起我年轻时都做过些什么有意义的事,却搜肠刮肚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蕴肯定一笑,道:“你能这样想,可见是真成熟了,我自然是无条件的支持你。” 四公主这些日子以来的转变她自然也看到了,虽不至于说整个人都脱胎换骨,跟换了个人似的,也是与以前大不相同了,整个人都更精气神儿,也更自信了,连带人也显得漂亮了许多,当然不是说她以前不漂亮,她以前也漂亮,却跟一个木头雕刻出来的美人儿一样,美则美矣,没有生气与灵魂,如今则终于有了生气与灵魂,成为一个真正饱满立体,有血有肉的人。 “我就知道大皇嫂会无条件的支持我,若不是大皇嫂,也没有我的今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大皇嫂才好了。”四公主脸上满是由衷的感激,真的,若不是大皇嫂拯救了她,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可以有这样一种活法,可以说,是大皇嫂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顾蕴少不得要谦逊两句:“这些话这些日子我耳朵都快听得起茧子了,你再说,我就恼了啊……” 姑嫂二人正说着,胡向安进来禀道:“娘娘,荣亲王世子妃在外面求见。” 顾蕴一听,忙道:“快请进来。” 这还是丁氏第一次单独进宫求见她,莫不是为东征军出师不利而来,说来她才进门几日,夫君便出征了,她两眼一抹黑的在夫家独自过活已够不容易了,谁知道如今又要承受夫君可能战败,甚至身败名裂的巨大压力,也真是有够难为她了。 四公主听得有客人来拜访,便要先告辞,让顾蕴拦了,道:“十一嫂与你年纪差不多,是个挺随和的人,你便留下又何妨,指不定你们能说到一块儿去呢,再说多交好几个人,与你总没有坏处。” 四公主闻言,也就不好再告辞了,于是与顾蕴一道等起丁氏来。 很快便见一身亲王世子妃服制的丁氏由胡向安引着进来了,远远看去还看不出她有什么异常来,但等她越走越近后,顾蕴便发现,她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明明才一阵子不见,她就跟老了好几岁似的,哪里还看得出昔日新嫁娘才特有的娇羞与妩媚? 显然这几日她承受的压力,比任何人都要多得多! 顾蕴不由大是感概,也大是怜惜,不待丁氏跪下,已迭声命白兰等人:“快把十一嫂搀起来,快搀起来,都是自己人,且不必拘这些俗礼了。” 丁氏却仍坚持给顾蕴行了全礼,又给四公主行了礼,才起身强笑道:“娘娘与四公主说话儿呢,臣妾贸然前来,没有打扰到娘娘和四公主罢?” 顾蕴请她坐了,笑道:“没有打扰到我们,我们不过就说说粥棚的事儿罢了,十一嫂也是知道的,这些日子,也是辛苦十一嫂了,又要主持府里的中馈,又要操心施粥的事儿,瞧着人都瘦了一圈,可得好生保重身体才是,不然明儿十一哥凯旋归来后,瞧得十一嫂这样,还不定怎生心疼呢!” 丁氏闻言,眼泪都差点儿落下来了,片刻方勉强自持住道:“主持中馈倒还罢了,父王是个宽厚仁慈的,两位侧妃也都是省事儿的,便王妃与二爷两处事情……稍稍多些,也自有父王做主,臣妾尚且应付得来,施粥的事就更不必说了,臣妾也就只尽了一点绵薄之力罢了,真正让臣妾揪心的,是世子爷他……娘娘不知道,臣妾自知道那个消息后,便再没吃过一顿安生饭,再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所以今儿才会不请自来,就是想与娘娘说说话儿,再这样憋闷下去,臣妾都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几日了!” 荣亲王府内自然不若丁氏说得那般安生,单荣亲王妃一个人,也能整出成车的幺蛾子来了,她又是婆婆,当婆婆的给儿媳立规矩,原便是天经地义之事,纵然荣亲王发了话,到底他不能时时在府里,丁氏又岂能一点气都不受?还有宇文竼,也是个作死的能手,给丁氏添了不少麻烦。 何况荣亲王府还是亲王府,不比寻常人家,规矩大人口多,一日里大情小事不知有多少,丁氏初初接手,再有何侧妃与张侧妃配合,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本就压力重重了,谁知道新婚夫君的处境还比自己想象 比自己想象的更不好,叫丁氏如何承受,话音落下的同时,一直强忍着的眼泪也终于再忍不住,落了下来,忙拿帕子捂住了嘴。 听得顾蕴大是心酸,先歉意的看了四公主一眼,示意她先出去后,方起身扶着腰行至丁氏面前,拉了她的手柔声道:“十一嫂的心情我能想来,当初我刚进宫一个多月,太子殿下便奉旨治水去了,虽然也艰险重重,到底不比战场上刀剑无眼,来得凶险,何况还一个不慎便会身败名裂,成为千古罪人,那时候我尚且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了,何况如今十一嫂?偏你还没个人可说心里话儿的,你今日能来见我,可见心里是真拿我当自己人了,既然如此,你想哭就哭罢,等哭完了,心里好受多了,我们再慢慢说话儿也不迟。” 丁氏本就忍得辛苦,何况又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再沉稳持重也有限,如今听得这话,哪里还忍得住,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来,顾蕴大着肚子不好拥抱她,便让白兰抱了她,以便她痛痛快快的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丁氏的哭声终于渐渐小了,整个人的情绪也因痛哭过一场后,没那么紧绷了,不由不好意思起来,小声向顾蕴道:“我……臣妾一时失态,倒让娘娘看笑话儿了……” 话没说完,顾蕴已摆手道:“我高兴你拿我当自己人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笑话儿?”吩咐一旁的锦瑟,“让人打了热水来,你亲自服侍世子妃去本宫的净房梳洗一番,回头我们再好生说话儿。”后一句话,却是对丁氏说的。 丁氏就越发不好意思了,她为了掩盖自己憔悴的神色和眼睑下的青影,今儿妆难免化得浓了些,可方才却与太子妃没说几句话儿,便忍不住哭了出来,还哭得那样忘形,这会儿脸还不定花成什么样呢,是得赶紧梳洗收拾一番才是。 丁氏因忙起身向顾蕴告罪:“那臣妾就叨扰娘娘了……” 话才起了个头,人也才刚站起来,忽然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唬得顾蕴一阵呆怔,待回过神来,脸色都变了,忙大声叫道:“太医,快传太医来!”又迭声吩咐白兰,“快把世子妃抱到榻上去,平躺着给她顺顺气,得亏你眼疾手快给接住了,不然让她就这样栽到地上去,本来没事儿的,也要摔出事儿来了。” 白兰便依言抱了丁氏去靠窗的榻上放平,紫兰也上前帮忙,掐着丁氏的人中给她顺了好一阵的气,丁氏才眼皮轻颤,慢慢醒了过来,待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的事后,忙又挣扎着要起来向顾蕴告罪。 急得顾蕴忙嗔道:“都什么时候了,十一嫂还这般拘礼,难道心里并没有拿我当自己人不成?” 丁氏闻言,这才不挣扎了,红着脸小声道:“娘娘虽宽和,到底礼不可废。” 顾蕴见她不闹着要起来了,示意锦瑟斟了杯热茶给她,一面看她吃,一面道:“我已打发人请太医去了,不管怎么说,年轻轻的忽然晕倒,总不是好事儿,让太医好生瞧瞧,开两副方子吃吃,有病治病,没病强身也是好的。” 丁氏已约莫摸准顾蕴的性子了,知道她不是个规矩大喜欢拘礼的,少不得应了:“那就多谢娘娘了。” 正说着,王坦来了,给顾蕴行过礼,隔着丝帕给丁氏诊过脉后,笑道:“恭喜世子妃,是喜脉。” 喜脉? 这话一出,不止丁氏呆住了,顾蕴也呆住了,片刻之后,还是顾蕴先回过了神来,立时一脸的喜气洋洋,忙问王坦道:“真个是喜脉,王太医可诊确实了?” 王坦笑道:“千真万确错不了,就是月份还浅些,刚一个多月,若是换了旁的太医来,未必能现下就诊分明,臣却是可以下保,千真万确是喜脉的。” 顾蕴脸上的笑就越发大了,又问王坦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转而想起王坦与自己说了也是白说,哪怕与丁氏说了,她也未见得都记得住,倒是与贴身服侍她的嬷嬷们说来得更有效,忙改口道:“行了,王太医先不必说了,还是回头待世子妃回了府后,你再去诊脉时,告诉服侍她的嬷嬷们罢。” 命人好生打赏了王坦,送了他出去,才喜孜孜的与丁氏道:“十一嫂才听见了吗,王太医说你的身孕如今是一个多月,正是进门喜,这样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可见你和十一哥都是有大福气的,你就等着十一哥明儿传好消息回来,不日再凯旋归来罢。” 丁氏已经回过神来了,一张小脸上满是惊喜与光彩,早不复方才的凄风苦雨,红着脸小声道:“如此就承娘娘吉言了。不瞒娘娘,我这个月月事是迟了,可我也没往这上面想过,身边的嬷嬷们也没说过,又没个正经长辈提点我……不然我今儿也不会一再的在娘娘面前失态了。” 她竟然有了世子爷的孩子,真是太好了,不知道世子爷知道后,会是什么心情,是不是与她一样的惊喜交加,觉得此生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现在了? 顾蕴笑道:“你才成亲几日,十一哥便出征了,之后你又是忙碌又是担忧的,一时间想不到这上头也是有的,我当初都成亲那么久了,还时常有长辈们提点着,尚且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呢,下一次就好了。回头我便把这天大的喜事告诉太子殿下,让殿下尽快传信给十一哥,让十一哥也跟着高兴高兴,指不定他人逢喜事精神爽,就有如神 ,就有如神助,一举便将瓦剌贼子打个落花流水呢!” 说得丁氏越发的羞涩,也越发的喜悦。 顾蕴忙又打发人往荣亲王府报喜去,想着荣亲王做公公的不方便管这些,荣亲王妃直接忽略不计,荣亲王妃的两位侧妃丁氏未必信得过,索性又打发了人去丁府给丁氏的母亲报信,如此等稍后丁氏回府时,丁夫人也已在荣亲王府了,有亲娘陪伴,她心里总能安定许多。 待这一切忙完了,才压低了声音,正色与丁氏道:“我知道连日来十一嫂承受了不小的压力,那些个风言风语,连我在深宫里都听说了,何况十一嫂日日要与那么多人打交道?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十一哥是一定能平安凯旋的,太子殿下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战败,或是自己受到什么伤害!” 见丁氏满脸的急切,不待她说话,继续道:“所以你以后甭管别人说什么,都当没听见,只安心养你的胎便是,你怀的可是十一哥的嫡长子,他也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别人像他这么大的年纪,儿子都快议亲了,他却至今才当上父亲,断断出不得任何岔子,有心人害你你要防着,你自己更要注意,你身体不好,或是情绪不稳,对孩子的影响比什么都大,我是才吃了亏过来的人,到现在都还不敢彻底的放心,所以多嘴提醒你一句,你千万放到心上。” 丁氏岂能感知不到顾蕴的善意,少不得一一应了,又再三问了顾蕴宇文策真会平安归来吗,得到顾蕴的肯定答复后,一直高高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一半回去,坐了轿辇,由胡向安一路护送着出了宫,再护送回了荣亲王府去。 彼时荣亲王已经得到消息儿媳有身孕了,喜得什么似的,连带对儿子出师不利的沮丧和焦灼都轻了许多,终于他不用担心自家的香火和传承,不必担心将来自己百年后,儿子后继无人了,越性再说句不好听的,便是此番儿子真回不来了,至少自家也有了希望,——若不是碍于公公不方便进儿媳的院子,他都要亲自等在丁氏的院子里,亲自对她嘘寒问暖了。 饶是如此,依然打发了自己身边得用的妈妈,去丁氏院里服侍,还带了一大堆药材补品什么的,又亲自发了话,府里的事这段时间就让何侧妃与张侧妃继续操持了,让二人务必色色都打点妥帖,万不能让世子妃操半点心,谁若是不长眼睛敢惹世子妃生气的,一律打死了算完! 丁夫人等在女儿院里,瞧得荣亲王府上下都这般重视女儿和女儿腹中的外孙,喜不自禁之余,也满是欣慰与如释重负,她与荣亲王的想法差不多,便事情真到了最糟那一步,女婿回不来了,女儿如今有了孩子,好歹终身有靠,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所以丁氏一回来,她便亲自迎上前小心翼翼的扶了她至榻上坐下,笑道:“听得有宫使上门求见,我和你嫂嫂还唬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却是太子妃娘娘特地打发来向我报喜的,我当时差点儿没欢喜得疯了,你不知道,这几日因着女婿战败的事,我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还要忍受你几个伯母婶婶明里暗里的奚落,我又是生气又是担心,更后悔当初没有死拦着你父亲答应这门亲事……如今总算可以稍稍放心了,便女婿此番真回不来了,好歹你后半辈子子,也有所倚靠了……” “娘,您都说什么呢!”话没说完,丁氏已不高兴道:“世子爷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凯旋的,方才太子妃娘娘也再三再四向我保证了,太子妃娘娘既敢说这话儿,可见太子殿下也是这个意思,那我们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您不说为世子爷祈福,倒说出这样的话来,知道的,说是您心疼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咒世子爷呢!” 丁夫人一听这话,知道女儿是不高兴了,也有些暗悔失言,忙道:“好好好,都是娘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如今你可气不得……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带了你以往就爱吃的酱黄瓜和鱼鲞来,还有……” ------题外话------ 十一哥果然好枪法是不?这天气,真是冷成狗了,没有暖气每天都冻得浑身发抖的四川人早已集体哭晕在厕所……在彻底晕倒前,最后喊一句,亲,有票吗?   ☆、第二百六八回 胜仗 宇文承川晚间一回到崇庆殿,顾蕴便告诉了他丁氏有孕的消息,“……算来正是二人新婚那几日有的,十一哥倒是个厉害的,十一嫂也是个有福气的,本来她刚来时,还愁容满面,话还没说上几句,便忍不住大哭了一场,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大喜事等着她,她离去时情绪就不只是好一点半点了,这样也挺好,有了孩子,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十一哥没回来之前,总算可以不必见人,自然也不必日日胡思乱想了。” 什么叫‘十一哥倒是个厉害的’? 宇文承川本来听得宇文策终于有后了,于公于私心里都是很高兴的,一听这话又不爽了,偏还不好表现出来自己打翻醋坛子了,蕴蕴什么都不知道,一定会想着,这家伙也太小气了罢,连这都要跟人十一哥比…… 于是只能佯怒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不厉害,让你成亲那么久后,才怀上身孕了?你等着,等你生下孩子出了月子后,不出一个月,我就让你再次怀孕,到时候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听得顾蕴是哭笑不得:“人家跟你说正事呢,怎么扯到这上头了,怀如今这个就够我辛苦了,这还没生呢,你已经在计划下一个,你是打算累死我啊?我不管,到时候你要生自己生去,我反正得养上两三年的再生了。” 宇文承川闻言,也反应过来:“对哦,是不能生了立刻又再生,我这都素多久了,好歹也要过上一段时间荒淫无度的日子后,再生也不迟啊,不过,谁说证明我厉害只能以生孩子来做标准了,你就等着到时候我收拾你罢!” 说得顾蕴越发笑个不住,夫妻两个少不得耍了一回花枪,顾蕴才正色道:“这样的大喜事,殿下还是尽快传信给十一哥,让他也高兴高兴的好,指不定他一高兴,就有如神助,把瓦剌贼子打了个落花流水呢?”把白日与丁氏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宇文承川点头道:“我回头就传信给他,只盼他真能人逢喜事精神爽,尽快打场胜仗罢。今儿早朝时,好些臣工又提出起复永嘉侯了,我瞧皇上也是越发心动了,十一哥再不打场胜仗证明一下自己,只怕我们就真压不住起复永嘉侯了!” 说到这个,顾蕴也笑不出来了,只能安慰宇文承川,也安慰自己:“十一哥一定能尽快打胜仗的,殿下放心,一定能的!” 可前提是,得给宇文策足够的时间足够的机会啊,若永嘉侯在他还没证明自己之前,便成功起复了,他只怕以后都再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了,——也不知道前世他到底是怎么才撑到最后,成就了自己一番丰功伟业的? 如此又过了几日,许是老天爷终于听到了东宫一系上下的祷告,辽东又有最新的战报送呈回京,这回却不是坏消息,而是好消息,还是大大的好消息。 东征军主帅宇文策在被瓦剌贼子打了个措手不及后,痛定思痛,表面不动声色,暗地却亲择了三千精锐,皆反穿了羊皮袄子,再在袄子外披一白布,马匹也以白布裹了,还裹了四蹄,不叫其跑动时发出声音来,趁某夜大雪纷飞时,偷袭了瓦剌贼子的大营。 本来瓦剌攻破山海关,占了广宁三城后,就该据城不出的,自古守城容易攻城难,只要他们坚守不出,大邺的援军纵来了,一时三刻间,也休想奈何他们。 可瓦剌穷苦惯了,一旦攻破广宁三城,就跟老鼠忽然有幸掉进了米缸里,头一件事便是不管不顾的大吃大喝一气,才不会想到以后怎么样怎么样,更没有想过要收服大邺的子民,也慢慢演化成与大邺一样的国家,而不再做一到冬日,便看天过活的游牧民族,端的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激得本就恨他们入骨的三城百姓越发恨他们,情愿一死,也不情愿留给他们一颗粮食一尺布。 更兼守城的将士虽在城破当日死伤众多,到底还有幸存的,暗地里纠结起来,也集成了几股不小的实力,一到入夜便仗着熟悉地形各种偷袭他们,烧他们的粮草军火。 所以表面看似瓦剌占尽了先机,实则却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他们拿着广宁三城,倒有些似是捧着鸡肋般,食之嫌无味,弃之又嫌可惜了,毕竟他们发动战争的本意,说穿了就是为了能多抢些粮食和值钱的东西,改善一下自己子民的生活,真放手与大邺一搏,他们还是不敢,也知道自己没有多少胜算的。 如今被困在三城,边陲小城,本就不富庶,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该毁的还被毁了个大半,害他们东西没抢到不说,还得时时严以待阵的守城,不能再去抢掠其他地方,更甚者还得从自家运粮草辎重来,实在算不得划算买卖。 瓦剌上下正暗自后悔呢,大邺的援军已经兵临城下了,他们一时是进进不得,退又显得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能咬牙策划了一场偷袭,没想到竟然成功了,什么天朝神兵,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原来也不过如此! 瓦剌众将士都被这场胜利弄得飘飘然起来,搭在城外专放粮草辎重的营帐四周便不自觉放松了警惕,至于他们何以会将粮草辎重都搭在城外,还分了不少将士驻守城外,而没有进城,却是他们的二王子下的令。 瓦剌的这位二王子年纪虽不大,今年只得二十余岁,却是个有野心有见识的,又深得瓦剌如今的可汗,他的父亲宠爱,此番瓦剌忽然犯边,打了大邺一个措手不及,就是他向瓦剌大汗出的主意,说辽东才换了总兵,正是最好的时机,还说瓦剌就这样常年游牧下去哪有什么前景可言,当然要让他们像鞑靼那样对大邺俯首称臣,也不可能,但他们完全可以割据一方,以后慢慢变成与大邺一样的国家嘛。 奈何这位二王子虽有见识,他的长兄、瓦剌的大王子却处处与他过不去,惟恐再这样下去,将来自己可汗的位子就真要被弟弟抢去了,所以凡是二王子主张的,他一律反对,凡是二王子反对的,他一律拍手叫好。 这也是瓦剌大军攻入广宁三城后,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主要原因,谁让二王子要下令不许扰民更不许作恶的,大王子偏就要让自己的手下反着来,二王子其奈他何? 眼见己方的将士将好好儿的城池弄得面目全非,二王子虽气得恨不能杀人,也只能强忍着,这种时候,正是该一致对外的时候,自家先窝里斗了算怎么一回事儿?只能下死令让半数以上的将士退守至了城外,以免与大邺百姓双方的矛盾再激化,也有防着大邺的残兵游勇再偷袭他们,烧他们粮草的意思,再让他们偷袭下去,大邺的援军不用发力,他们自己就先要饿得退回老家了。 这才会给了宇文策反击的机会,直接便带着三千精兵,趁着夜黑雪大,悄无声息的抵达了瓦剌大军的大营前,第一件事便是放火烧了他们的粮草,报了先前的仇。 瓦剌将士倒也警醒,话说回来,这么大冷的天,连日都吃不饱穿不暖的,也的确睡不安生,是以粮草才一着火,便立时清醒过来,整队抗敌了。 奈何宇文策麾下将士都披着白布,雪又下得大,往地上一仆,便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雪了,弄得瓦剌将士很是被动,一度连招架之力都没有,更别说还手了。 宇文策却也知道见好就收,将瓦剌的粮草烧得大半,——反正对方没了粮草,再设法断了他们的补给,他们便负隅顽抗不了多久了,又伤了对方不少将士,眼见对方已开始往城内撤退,并下令放箭后,便下令撤退了,待连夜赶回自家大营一统计,己方只折损了几十兵士而已,算得上大胜了。 大胜了这一仗还是次要的,关键大邺从上至下将士的军心一下子都高涨起来,对宇文策这个主帅也终于开始发自内心的敬服了,原来这位尊贵的世子爷,是真能吃苦,也是有真本事之人,难怪当初敢自请挂帅,难怪这么多年来,皇上会那般重用于他,他实在当得起皇上的器重! 消息传到盛京,皇上不用说自是龙颜大悦,当即便呵呵大笑道:“这才是我们宇文家儿郎应有的气势和威风!”又赞荣亲王,“皇弟不但为自己,更为朕,为大邺养了个好儿子啊!” 荣亲王一脸的与有荣焉,嘴上还要谦虚:“他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都是素日侍驾御前,耳濡目染学到的,也是皇兄愿意信任他,给他机会,不然他纵是千里马又如何,没有伯乐慧眼识珠,也只能泯然于马群中而已。” 对着皇上是不谦虚也得谦虚,对着别人,尤其是那些个口口声声要起复永嘉侯,甚至说宇文策有罪,理当尽快押解回家的臣工,可就没这么好的修养和气度了,直接冷笑道:“当初都是谁说本王儿子指挥不力,该押解回京论罪的?哼,不过一场小小的败仗罢了,就立时给整场战役都盖棺定论,给本王的儿子定了罪,如今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口口声声起复永嘉侯一个罪臣,也不知道到底是存的什么心,再不然就是收了谁的好处?以前的事,本王便不与你们计较了,以后再让本王听到你们非议本王的儿子哪怕一个字,都休怪本王不客气!” 荣亲王身份尊辈分高,圣眷还隆,本身又是个谈正事时比谁都正经,混不吝起来连皇上都得让三分的主儿,何况身份本就比他低的文武百官?见他直接把话挑明了,不由都有些讪讪的,先前他们还可以以宇文策的确打了败仗为由据理力争,如今宇文策已经转败为胜,而且胜得那般漂亮,便挂帅的永嘉侯,也未必能做得这般好,那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个不小心让荣亲王给瞄上了,做了杀鸡给猴儿看的那只鸡,可就不只是老脸丢尽的问题了,指不定官爵乃至身家性命都得一并赔上,届时还能指望谁出面捞他们不成,还是趁早抽身为妙,反正法不责众,大家都不肯出这个头,总不能将所有人都怪上罢? 便都低下了头去,不敢再看荣亲王一眼,更别说接荣亲王的话了。 荣亲王这才冷哼一声,满意的收回了视线,看向宇文承川笑道:“还要多亏太子殿下那般信任你十一哥,数度为他据理力争,不然他也没有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等他凯旋归来,皇上为他摆庆功酒时,本王一定让他好生敬太子殿下一杯。” 宇文承川忙笑道:“荣王叔言重了,孤不过就是就事论事罢了,关键还得父皇慧眼识珠,十一哥有真才实干,否则孤便是说干了口水,说哑了嗓子,父皇不肯再给十一哥机会,或是十一哥只是纸上谈兵,也不可能有今日的大胜。” 对这场胜仗,皇上与荣亲王已够喜悦和庆幸了,但比起宇文承川来,依然还要差上那么一二分。 本来宇文承川都已在想着,再过几日还没有好消息传回盛京的话,他就不得不让十一哥出动床弩硬行攻打广宁三城了,届时纵然他们取得了梦寐以求的胜利,床弩却也曝光了,那他们的胜利自然也将大打折扣,于以后朝堂的形式会产生什么影响,就更是不可估量,虽不至于到饮鸩止渴的地步,却也让人高兴不起来就是了。 万万没想到,十一哥竟这么快便反败为胜了,真是太漂亮,也太及时了,如今东征军必定士气大涨,那取到最终的大胜,也不过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已! 以致稍后回到东宫,宇文承川脸上的笑都还一直挂着,看得东宫上下是齐齐松了一口气,总算太子殿下心情好转,雨过天晴了,他再这样除了在太子妃娘娘面前以外,在谁面前都黑着脸,他们晚间都要做噩梦了。 顾蕴自然也已收到好消息了,一看宇文承川满面春风的进来,便笑道:“看罢,我就说十一哥一定能打胜仗的,殿下早前还不信呢,如今总相信了罢?” 宇文承川笑道:“我哪里不相信了,对十一哥的能力和本事,我可是从来没怀疑过的,我只是不知道胜利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也怕其他人暗地里拖他的后腿罢了……行行行,我没你眼光好,没你慧眼识珠,太子妃娘娘看人眼光最准了,这总行了罢?” 顾蕴娇嗔道:“什么叫这总行了罢,说得多勉强似的,本来就是事实嘛。也不知道十一哥是不是收到十一嫂有喜的消息后,才有如神助打了这场胜仗的?只可惜十一嫂才刚有喜,离生产怎么都还得七八个月,不然听到自己有儿子了,十一哥必定更高兴,一高兴之下,将瓦剌赶回老巢算什么,灭绝了他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宇文承川闻言,笑容反而淡了几分,道:“十一嫂离生产虽还得七八个月,未必她生产时,十一哥就回来了。此番瓦剌是吃了亏,到底如今守城的是他们攻城的是我们,自古都是守城容易攻城难,十一哥此番除了有战报送回盛京,还私下给我送了信,说形式仍不乐观,瓦剌的二王子着实是个厉害的,遇袭的次日一早,便着人往城墙上浇水,当地本就比盛京冷得多,十一哥率兵偷袭当日,还下鹅毛大雪呢,连滚水浇到墙上尚且立刻就要结冰,何况冷水?简直等同于将广宁三城给罩了一层大冰壳子,便是我们出动床弩,墙上滑溜溜的,怕也攻不上去。” “竟还有这样的事?”顾蕴闻言,也笑不出来了,“那那位二王子倒真是个人物,怎么早前我们的将士就没谁想出这个法子来呢,不然也不至于破城了,如今竟是生生要等到天气暖和了,再攻城不成?” 宇文承川皱眉道:“暂时看来只能如此了,不过据十一哥说来,那位二王子与其兄大王子很是不合,一个野心太大,一个草木皆兵,甚至到了在瓦剌可汗面前,都不遮掩的地步,指不定能找到可乘之机分化他们兄弟,再个个击破也未可知,且如今看似他们守城占了先机,其时却不然,那么多张嘴要吃要喝,城里连抢都没得抢,城外的粮草又被烧了大半,只要断了他们的供给,他们又还能撑多久?你也不必忧心,总之如今局势于我们怎么也比于瓦剌有利了,取得最终的胜利,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已。” 顿了顿,又展颜笑道:“这话我也就与你说说,与别人是一个字都没说的,你也仔细别说漏了嘴,在人前也记得高高兴兴的。本来打了胜仗就是高兴的事,时时都在好了还想更好,人也趁早别活了,你不是常说一句话,知足才能长乐吗,虽然用在这里有点不那么应景儿,意思却是那么个意思。” 顾蕴一想,可不是这样吗,若此番宇文策仍战败了,他们一样得过日子,何况如今他还胜了,那他们更该高高兴兴的过了,不然宇文策在前方拼死拼活又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他们这些自己人能过得更好吗? 于是笑道:“那我听你的,人前人后都高高兴兴的,反正愁眉苦脸十一哥需要时间才能彻底胜利,高高兴兴也需要时间,那我们何不高高兴兴的过日子?暗香,暗香,晚膳得了吗?加几个菜,再烫一壶酒来,殿下今儿要好生喝两杯。” 宇文承川忙扬声补充道:“记得加一个桂花糖藕。” 换来顾蕴娇嗔的一瞪:“前儿才吃了这道菜呢,怎么今儿又吃,王太医可说了,甜食吃多了不好了,你忘记以往牙疼时,你都说什么了?” 说得宇文承川讪讪的:“这不是今儿高兴吗,今儿吃了,这几日,不是,这个月都不吃了,这总行了罢?” “这个月本就只有二十八天,而且今儿都二十号了,又还剩几天呢……” 夫妻两个讨价还价起来,说着没有营养而琐碎的话,屋里的气氛却越来越温馨了…… 这边厢宇文承川与顾蕴夫妻两个倒是一派的柔情蜜意,彼时永嘉侯府内,永嘉侯与二皇子甥舅两个对坐着,脸色就要难看得多了。 “……谁能想来他宇文策竟真有这个本事,这么快便以一场胜仗证明了自己,如今不但军心大涨,将士信服,朝中也再没人敢质疑他呢?他也未免忒好命了,真是可恶!”二皇子方才见到永嘉侯时,已经说过这番话了,如今再说起来,依然忍不住咬牙切齿。 说完见永嘉侯不说话,又恨声道:“更可恶的是,他竟一早就与那个婢生子打得火热了,可恨我们竟一直到如今才发现,若是一早发现,一早便结果了他,又怎么会有今日的糟心?” 永嘉侯心里比二皇子还要难受,但到底养气功夫比二皇子到家,还能平缓的说道:“殿下如今再来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须知这世上最不可能有的就是如果,还是好生想想以后该怎么办罢!” 二皇子在自己的臣下面前,倒还勉强能时时保持一副英明睿智的样子,在永嘉侯面前,他却跟个刚学步的孩子似的,每往前挪出一小步,都得先看大人的意思,也是因为他如今已完全六神无主,再不想自己拿主意,只想有得人靠,就先靠着了,闻言忙道:“不知舅舅有何高见?我都听舅舅的。” 永嘉侯听得这话,着实想没好气的回二皇子一句,如今是我还在,你可以事事都问我的意思,等我哪日不在了,你怎么办,又该问谁的意思去,难道你一辈子都这样不成? 可到底这个外甥不是普通的外甥,他不能想自己儿子似的,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何况这事儿也不是一蹴能就的,还是等以后慢慢再说他罢。 遂沉声道:“如今我想要起复,怕是再没有任何机会了,本来瓦剌就不是大邺的对手,这场仗换谁挂帅去打,取得胜利都是必然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伤亡和损失大小的问题罢了。我一开始就没想过宇文策能一败到底,我想的只是趁他刚到辽东之初,还没站稳脚跟,多打几场败仗,便不能让我起复挂帅,能让我去做个副帅也是好的,那我就有法子将那一万人慢慢过了明路,而且既已起复了我,打完仗后再想将我搁置不用,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只可惜宇文策果然是个人物,竟这么快便打了胜仗,也难怪当初他敢毛遂自荐,太子又敢那样力保他,原来是知道自己有金刚钻,才敢揽着瓷器活儿啊!” 只要宇文策再多打一两场败仗,或是再等上几日十来日的才将好消息传回盛京,再加上舆论的导向,他起复的事便能板上钉钉,便主帅不可能,副帅的可能性也是大大的。 奈何时不待他,连几日十来日的时间都不肯给他,果然宇文承川是天命所归吗?不,他绝不承认,宁死也不会承认! 永嘉侯说完,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已决定,明日便暗中离京,悄悄联络我昔日的至交下属去,如今看来,我们已是彻底没有退路,只能放手一搏了,可总要找个最合适的时机,且仅靠那一万人,也是成不了事的,拼着我这张老脸,应当还是能替我们再拉些人马来的。何况殿下不是说,已查到韩卓的确有家眷,而且家眷应当在凌云峰吗,也不知道这事儿与枯竹大师有没有牵连?换了别人去,我也不放心,就由我亲自走一趟罢。” 二皇子闻言,又是紧张又是欣喜,如今这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日日都活在忐忑不安里的日子,他是一日都不想再过了,因忙说道:“只要有舅舅在,我便没什么可怕的,舅舅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只是也不能全让舅舅一个人劳累,我也多少要做点儿什么,才能心安哪。” 永嘉侯闻言,想了想,道:“殿下明面上只须维持现状即可,暗地里却要与四皇子加紧研制改良那火药火器了,便不能改良到预期的威力,也要做出一些成品来,好歹聊胜于无,届时没准儿便能派上大用场。” 二皇子忙点头应了:“舅舅放心,我理会得的。” 永嘉侯便又道:“殿下还得让皇子妃先讨得老萧的一句准话才是,所幸如今有了琅哥儿,老萧便不为殿下,只为自己的外孙,应当也会全心全意支持殿下的。” 二皇子妃于二月上旬为二皇子生下了嫡长子,便是永嘉侯口中的‘琅哥儿’了,二皇子有多喜悦与庆幸,可想而知,如今听舅舅提到儿子,眼角眉梢都不自觉溢满了笑意:“舅舅放心,我岳父他一定会全心全意支持我的。” 当下甥舅二人又低语了一阵,二皇子才趁夜离了永嘉侯府。 ------题外话------ 十号了亲们,肯定都有存票了哦,难道亲们都不想要奖励吗?银子已经准备好了哦,就等着亲们了,亲们走过路过,千万表过错啊,么么么么么么么,o(n_n)o~   ☆、第二百六九回 伤逝 临产(求票) 接下来的时间里,前方的战局果然如宇文承川所说的那样,再没有大的新的进展,不过只小打小闹了几场而已,大邺与瓦剌双方都没讨到什么便宜,当然,也都没有太大的损失,战事一度胶着住了。 一开始,朝廷自上而下还十分期盼着前方能尽快再传好消息回来,后来便只能安慰自己,没有坏消息便是好消息,何况如今盛京的天气一日暖和胜一日,到四月下旬时,更是不能以暖和,而该以热来形容了,便辽东一带常年比盛京冷些,到五月时,也该彻底的冰消雪融了,到时候看瓦剌还怎么守得住广宁三城! 唯一庆幸的,就是再没有人敢公然质疑宇文策这个主帅,也没有谁再敢公然提起起复永嘉侯的话。 再就是西南那边,自进了四月,便频频有好消息传回来,什么苗夷十三部的土司们都同意了谈判,毕竟真与大邺全面开战,他们也没有那个底气和实力,什么土司们同意改为大邺的州府县府建制,他们都愿意兼任朝廷命官,什么土司们的儿子都十分向往天朝文化,愿意进京求学……总之这一世,西南苗夷与大邺再不用打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生灵涂炭了! 如此进入五月,顾蕴的肚子已经大得她站着时,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脚尖了,据王坦说来,不是这个月月底,便是下个月月初临盆了,倒还好,没等到最热的七月去生产,不然届时坐月子于顾蕴来说,一定是煎熬。 因为如今才五月初的天儿,她便已觉得热得不得了了,活了两辈子,前所未有的热,偏她因为怀了孩子,后期胃口好了许多,人也丰腴了不少,且孕妇的体温本就比常人高,就越发的怕热,还不敢用冰,只能在中午最热的时候,用盆子盛了小冰山放在角落里,拉上窗帘,屋里暗沉沉的,方能觉得凉爽一些。 她是稍稍一动便汗淋淋,宇文承川却是怎么动也不会觉得热似的,连顶着大日头在外面走了一圈回来,也不过脸稍稍红些而已,看得顾蕴大是不平衡,因忿忿的说他:“‘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这样的话,不是用来形容女子的吗,男人天生就该臭才对,不然怎么会有‘臭男人’这样的说法,如今我们家却掉了个个儿,你冰肌玉骨清凉无汗,我成臭女人了,老天爷可真是太不公平了!” 彼时宇文承川正靠在榻上翻书给孩子定名字,这项工作过去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在做,甚至从顾蕴胎像稳了以后,他便一直在脑中想着了,却是怎么想都觉得不满意,怎么想都觉得他的孩子配得上更好的名字,以致如今也没拿定主意。 听得顾蕴这话,他不由忍俊不禁,抬头笑道:“王坦不是说了,你如今怕热只是暂时的,等生下孩子以后,便不会这样了吗,再说你哪里臭了,我觉得挺香的啊,香得我都快要忍不住了……” 可不是吗,顾蕴本就生得白,如今又添了几分莹润,更是螓首蛾眉,美目流盼,还有几分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母性,她自己或许不觉得,身为男人的宇文承川却看得分明,她如今恰是一生里最美好的时候,天知道他得怎么拼命的克制自己,才能让自己不兽性大发,立时扑上去将她拆吃入腹。 顾蕴娇嗔的白了他一眼:“每次跟你说正事,你总是能扯到不正经上面去,我懒得跟你说了。你不是一直给宝宝起名字吗,到底定下来没有?总不能宝宝都生下来了,还一直‘宝宝’、‘宝宝’的叫罢?” 说到这个,宇文承川苦恼起来:“就是拿不定主意么,总觉得哪个名字都配不上我们的孩子,好在如今还有一段时间他才出来,我还有时间再想更好的。” 适逢锦瑟进来回话,听得这话,笑着接道:“其实殿下与娘娘不必着急,咱们小殿下可是皇太孙,一生下来便比所有的皇孙都尊贵,皇上必定会亲自赐名的,连二月初二皇子家的小世子出世时皇上都赐了名的不是吗?指不定如今殿下与娘娘烦恼得头发掉了不知道多少,届时想的名字根本派不上用场呢?” 顾蕴一听这话,也笑了起来,点头道:“可不是,皇上势必会亲自赐名的,殿下还是别自寻烦恼了。” 二月上旬,二皇子妃萧氏为二皇子生下了嫡长子,二皇子与宫里林贵嫔有多高兴,不言而喻,便是皇上,闻讯后也是龙颜大悦,到底嫡孙远非庶孙能比,不但赏了二皇子妃和新得的孙子不少东西,还亲自为那孩子赐名为‘琅’。 连这一年来圣眷大不如前的二皇子都能有这样的待遇了,宇文承川还是皇太子,皇上若不为他的嫡长子赐名,便是宗人府与文武百官都不可能答应,何况皇上如今颇倚重宇文承川,又怎么可能不给他的长子赐名,所以锦瑟有此一说。 宇文承川却道:“皇上赐不赐名是他的事,我给不给我的孩子起名是我的事,再说了,大名他能赐,小名也会一道赐下不成?便他肯,我还不肯呢,我定会给我们宝宝想个举世无双的好名字!” 好罢,你爱做无用功就尽管做去,我可不奉陪了……顾蕴腹诽着,问锦瑟道:“不是说有事禀报吗,什么事?” 锦瑟忙笑道:“瞧奴婢,一说起话儿来,倒把正事给忘记了,王太医给娘娘请平安脉来了。” 顾蕴闻言,忙道:“那快请进来罢。” 锦瑟于是应声而去,很快便引了王坦进来,给宇文承川见过礼给顾蕴请过脉后,笑道:“娘娘脉象平稳,一切都好,就是切记一点,这最后一个月,是孩子长得最快的时候,娘娘怕是得稍稍克制一下自己的食欲才好,不然生产时,怕是要吃苦头。” 说得顾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果然她已胖得不能见人了吗?又忍不住苦恼:“本宫何尝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本宫老是觉得饿,控制不住自己啊,怎么办?” 宇文承川也道:“总不能让娘娘饿肚子罢,这事儿你得想个法子才是。” 王坦闻言,想了想才道:“那娘娘只能多吃水果了,就是水果,也不能吃甜的,尽量吃不甜的,臣回去后配一道药膳方子送来,希望能帮上娘娘的忙。” “那就有劳王太医了。”顾蕴点点头,问起平老太太的病情来:“本宫的外祖母这两日身子如何,可好些了?” 平老太太自开年以来,身体便一直不好,至平大老爷离京前往西南后,她老人家嘴上不说,但母子连心,心里或许是感知到了什么,竟一病不起,已好些日子都不认人了。 这样的事情,宇文承川一开始是不打算告诉顾蕴的,可想着迟早也瞒不住,便他能管住东宫上下所有人的嘴,也没法儿管住宫里其他有心人的嘴,那与其让她自别人口中得知了,平白生气伤心,或是届时一下子听到噩耗承受不住,还不如先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缓缓的接受,遂委婉的告诉了她,所幸顾蕴担忧归担忧,却为母则强,并没有因此就消沉悲伤的损坏自己的身体,只让宇文承川派了王坦时时过去平府照应。 王坦见问,蹙了一下眉头,才摇头道:“娘娘心里头要有个准备,老太太到底年纪摆在那里了,就跟一盏灯灯芯已经燃尽了,再往里头添灯油也燃不起来了是一样的道理,怕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微臣已告诉平侍郎夫人,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起来冲一冲了……” “好了,娘娘不过白问问,你怎么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乱说一气?”话没说完,已被一直关切看着顾蕴的宇文承川沉声喝断,“前番你不是还告诉孤,说老太太只是热风寒吗,区区一个风寒都治不好,你也好意思隔三差五的标榜自己是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孤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必须治好老太太!” 王坦就不说话了,心里却在咆哮,平老太太都七十好几,七十好几了好吗,太子殿下您难道还想让她千秋万载不成?她已经算是高龄,已经算是喜丧了,说句不好听的,将来太子殿下你与太子妃还未必能活到这么大的年纪呢,而且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还‘区区一个风寒’,您有本事,倒是治一个给我看哪! 倒是顾蕴在最初的打击过后,勉强自持住了,苍白着脸强笑道:“外祖母已经那么大年纪了,殿下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知道殿下也是着急,怕我有个什么不好,殿下只管放心,我受得住,何况外祖母算是寿终正寝,多少人求还求不来的好事呢,我有什么可难过的?” 命锦瑟好生送了王坦出去。 话虽如此,待王坦行礼退下后,眼泪还是忍不住簌簌的掉了下来,靠在宇文承川怀里哽声道:“以前我常跟外祖母说,等我嫁人了,不但时常回去看她老人家,还要时常接了她到我家里来颐养天年,给我看孩子,那样也不用老是待在一个地方,闷得慌了,可是,我别说接外祖母到我家小住了,外祖母唯一一次来我这里,还要打早便起来舟车劳顿,见了我还得先给我行礼,娘儿们间连饭都不能清清闲闲的吃一顿……我真是太不孝了……” 说得宇文承川心里沉甸甸的,若蕴蕴嫁的人不是自己,她的愿望又怎么可能实现不了,可她嫁的偏是自己,别说将平老太太接到家里来孝敬了,就是如寻常出嫁的孙女外孙女,隔三差五回去一趟侍疾床前都不可能,太子妃驾临,对任何府邸都不是小事,何况她如今还怀着身孕,临盆再即。 他只得低声哄她道:“不然我回头安排一下,尽快带你出去见外祖母一面,指不定她老人家一看到你,病情就减轻了呢?” 便是平老太太真去了,顾蕴也是不可能亲自回去的,连亲祖母去世了,都没有太子妃亲自回去奔丧的道理,何况平老太太与顾蕴感情纵再深,说到底也只是外祖母,那顾蕴想见她,便只能悄悄回去。 宇文承川说着,心里已在盘算回头要怎么安排马车,要带哪些人跟着了。 顾蕴却摇头轻声道:“还是算了罢,我们一回去,府里势必人仰马翻,反倒不利于外祖母养病,何况我肚子这么大了,万一……”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再是困难重重,她依然想见外祖母一面,怎么办?指不定这就是她们祖孙的最后一面了啊! 宇文承川深知她的心,忙道:“我们悄悄儿回去,事先再打发人去报个信,自然也就不会人仰马翻了,至于孩子,月份都这么大了,我再一直陪着你,能有什么万一?就这么定了,今晚回去,我待会儿就让冬至安排去!” 顾蕴心里是着实想回去,见宇文承川坚持,也就收了泪,由他安排去了。 到了晚间,宇文承川果真带着顾蕴,轻车简从的出了宫,直奔平府而去。 不想恰恰就赶上平老太太弥留,平二太太与平大奶奶双双在松鹤居外迎了顾蕴下车,还未及行礼,眼泪已是忍不住落了下来,片刻还是平二太太哽声说了一句:“娘一直念叨着娘娘呢,没想到竟真将娘娘给念来了,总算她老人家可以走得了无遗憾了……” 顾蕴哪里还顾得上理会平二太太平大奶奶等,由宇文承川扶着便直奔平老太太的内室而去。 平老太太这几年身体本就一日不如一日,好时尚且看着气色不大好呢,何况如今病了这么久,更是瘦弱憔悴不堪,躺在床上,眼睛似闭非闭,没有光亮与焦距,只余浑浊。 顾蕴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握住平老太太干枯苍老的手,只叫了一声:“外祖母……”便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原本守在平老太太床前的平二老爷见状,忙嘶声吩咐平讼兄弟几个去抬了圈椅来请顾蕴和宇文承川坐。 平大太太则红着眼睛安慰顾蕴:“娘娘且不必太伤心,娘方才清醒时,还说让我们都别伤心,她这是寿终正寝,百个人里也找不出一个有她这样的福气来,便遗憾没能最终见娘娘一面,如今也把娘娘给盼来了。” 说完凑到平老太太耳边,小声唤起老人家来:“娘,娘,您醒醒,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回来看您了……” 良久,平老太太才艰难的睁开了眼睛,瞧得守在自己床前的果然是顾蕴,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几不可闻的叫了一声:“蕴姐儿,外祖母终于等到你了,真好……如此外祖母也能走得安心了……” 顾蕴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索性也不擦了,任它尽情流淌,只哽声道:“外祖母说的什么话,我还等着您长命百岁,看我生儿育女,母仪天下,儿孙满堂呢,如今您连您的曾外孙都没见到,怎么能泄气,您一定要坚强起来,养好身体,早年那么多大风大浪您都熬过来了,这次您也一定可以的。” 平老太太虚弱的笑了一下,声若蚊蚋道:“傻孩子,人迟早都有这么一天的,你哭什么……能看见你与殿下和和美美,能看见你终身有靠,没有重蹈你娘的覆辙,外祖母已经很满足了,外祖母陪了你们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去那边陪陪你外祖父和你娘了,他们父女一定等我等很久了,我再不去,他们都要忘记我长什么样儿了,何况我也累了……” 此言一出,不止顾蕴,后面的平大太太平二老爷等人也都忍不住泣不成声了,宇文承川亦是红了眼圈,怕顾蕴伤心过度,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忙握住了她的手。 顾蕴确已哭得不能自已,片刻方又听得平老太太微弱道:“只可惜见不到老大和老三两口子,还有几个丫头最后一面了……殿下,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不知道您能满足我吗?” 宇文承川闻言,忙道:“外祖母您说,我听着呢,只要我能办好,决不推诿。” 平老太太便说道:“他大舅这一去,虽说近来传回来的都是好消息,到底他人还没能平安回来,我委实放心不下,怕他有个好歹,他也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 宇文承川忙接道:“外祖母放心,我一定会保大舅舅平安无事的,我也会谨记自己当初的承诺,这辈子都把蕴蕴,还有我们的孩子,当自己的命一样来珍惜,只要有我一日,他们母子便是我掌中的宝,平家也定会长盛不衰!” 平老太太就又虚弱的笑了一下:“有殿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蕴姐儿这孩子打小儿就苦,我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总算她如今一切都美满,我也有脸去见她娘了……” 声音越说越小,呼吸也越来越微弱,直至彻底没有…… 良久,还是平二老爷最先跪下痛哭失声:“娘,大哥就快回来了,三弟三弟妹也已在赶回来的路上了,您怎么能就怎么走了,您还没有享到您孙子曾孙子们的福啊,娘……” 才让其他人也跟着跪下,哭了出来。 事到临头,顾蕴反倒忽然间流不出泪来了,只是靠在宇文承川肩膀上,觉得自己整个身体甚至灵魂都被掏空了一般。 十几年前,她因为占了重生的便宜,总算保住了外祖母的性命,让她老人家多活了这十几年,可到头来,这生离死别的痛,她还是避免不了,果然这便是人生,有些疼痛与残酷,是怎么避免也避免不了的吗? 平大太太哭了一阵,想起顾蕴与宇文承川还在,尤其顾蕴还临盆在即,忙强忍住悲痛拭了泪,起身上前小声说道:“娘娘如今怀着小殿下,万事当以小殿下为要才是,切不可伤心太过,不然娘便是走也不能走得安心……我这就让人收拾屋子,再准备点热汤热菜来,娘娘与殿下多少用些可好?” 宇文承川哪里吃得下去,也知道顾蕴定是吃不下去的,因说道:“大舅母不必麻烦了,且忙你们的罢,外祖母这是喜丧,明儿各处报了丧,事情传开以后,还不定有多少人会来吊唁呢,你们必定会忙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就不必管我和蕴蕴了,待会儿我便带她回宫了。” 平大太太闻言,还待再说,顾蕴也木木的睁着眼睛,哑声说道:“大舅母就不必管我们了,且先替外祖母装裹罢,其他该预备的,也得预备起来了……” “那我们就不与殿下和娘娘客气了,好在该准备的东西,早提前准备好了。”平大太太便不好再坚持了,只得让平讼和平大奶奶服侍二人去了外面歇息,然后领着平二太太等人,忍泪给平老太太装裹起来,又吩咐人去敲响了云板。 平府的确早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的,不过大半个时辰,满府便都挂了白,自上而下也都换过了孝服,打发前往各府和外地的亲朋本家各处报信的人也安排妥了,只待天明便分头出门。 顾蕴听得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才疲惫的向宇文承川道:“我们回去罢,留下来也于事无补……” 宇文承川忙应了:“那我这就让冬至准备去。” 如今宇文承川是顾蕴说什么,就是什么,就怕她伤心过度,伤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只是二人还未及动身,祁夫人已闻讯连夜赶了过来,——顾准如今在宫里的时间比先前更多了,自然宫里的动静越发瞒不过他的耳目。 瞧得祁夫人过来,顾蕴才叫了一声:“大伯母。”眼泪便忍不住又落了下来。 急得祁夫人忙拉了她的手,红着眼圈柔声说道:“我知道娘娘伤心,可老太太虽去了,已算得是高寿了,早年虽受了不少苦,晚年却是后福无穷,又瞧得儿孙后人都出息了,才闭的眼,便一万人里,也找不出一个有这么好福气的了,娘娘这会儿该越发仔细身子才是,娘娘与小殿下好了,老太太在九泉之下才能瞑目不是?” 好说歹说劝了顾蕴一回,才与平大太太等人,送了她和宇文承川上车,自己则留了下来帮忙,平家虽人丁还算兴旺,到底不是盛京人士,本家族人都不在盛京,这种时候,又正是最需要人手的时候,祁夫人自然是当仁不让。 马车才一出了平府,宇文承川便将顾蕴抱到了自己腿上,让她整个靠在自己身上,柔声说道:“不管怎么说,好歹见到外祖母最后一面了,我知道你伤心,但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所以,答应我,尽快振作起来好不好,便是外祖母在天有灵,也只会愿意看到你开开心心,而不是看见你哀毁过度,你说呢?” 顾蕴恹恹的道:“我心里都明白,可就是没办法不伤心……你也别担心,我会很快好起来的,你也说了,我如今有你,还有我们的孩子,便为了你们,我也会尽快振作起来的。” 话语刚落,忽然感觉到肚子动了一下,顾蕴忙把手覆了上去,腹中的孩子便又是一动,似是在为她证明,方才那一下不是她的错觉。 顾蕴的心一下子软得能滴出水来,柔声说道:“宝宝,你是在安慰娘吗?若是,你就再动一下好不好?” 肚子应声又是一动,这下连宇文承川都看到那个凸起的弧度了,与顾蕴一样,他的心也是瞬间软成了一滩水,轻声道:“看罢,连宝宝都在安慰你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伤心呢?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会比现下过得更好,更开心的,我答应你,至少我至死都不会与你分开,好不好?” “嗯。”顾蕴哽声应了,这回却不是伤心的泪,而是喜悦与欣慰的泪,此生有夫如此有子如此,她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对外祖母逝去的悲伤,终于因新生命温柔的抚摸和安慰,而淡去了不少…… 平老太太平级虽不高,只得从二品的诰命,却是东宫太子妃的外祖母,此番平大老爷去西南抚夷又立了大功,所以她的死讯一传开,不但盛京内外各大府邸都亲去了人吊唁致哀,便连皇上也赏了祭银和祭礼,还追封了平老太太为正一品的诰命,并派了何福海亲自前往致奠。 如此一来,平老太太的身后事自是办得极尽哀荣。 顾蕴虽不方便再出宫了,听得外面的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进来,什么三舅舅三舅母已经赶回来了,大舅舅也已在赶回来的路上,丧事一切都井井有条等,心里虽仍伤心,也是放心不少。 倒是宇文承川怕她是在强颜欢笑,又怕她因为伤心以致伤身,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发作,每日晚间临睡前,都是如临大敌,对众服侍之人也是耳提面命,一定要服侍好太子妃,但有动静,立刻去回禀他,再立刻去请太医稳婆云云。 弄得东宫上下都跟着紧张不已,顾蕴却在几日后察觉到自己发作时,不动声色的指挥锦瑟白兰等人服侍自己洗了个澡,又洗个头,还吃了不少东西,才说自己肚子痛,让立刻打发人回太子殿下,再请太医和稳婆去。 ------题外话------ 明天蕴蕴就生了哦,是生男还是生女,生一个还是两个,就全看亲们的票票给力不给力了,o(n_n)o~   ☆、第二百七十回 生子(包子求票来了) 双十一剁的手还没长出来,今天又忍不住想剁了,肿么破?估计亲们也跟我有一样的冲动,可千万要忍住啊,不然又得哭瞎一回了,还是看文比较安全,当然,看文的同时表忘了投票哦,男包子已经有了,女包子还会远吗?o(n_n)o~ ------题外话------ 顾蕴咬着牙,按照稳婆的指示,使了最后一把劲儿,然后累极的她便在稳婆们的欢呼声:“是位小殿下呢,快去向太子殿下报喜!”中,陷入了昏迷当中…… 就听得稳婆欢欣的声音:“娘娘,头已经出来了,再加把劲,再加最后一把劲!” “啊……”顾蕴大叫一声,使劲一用力,只觉一股热流夹杂着什么东西“哗”的一下子就冲出了体外,让她整个人都轻松了大半。 这样忍啊忍啊,忍到顾蕴都觉得又过了一辈子似的,她终于迷迷糊糊的听见稳婆说:“娘娘加把劲,孩子的头应该马上就可以出来了,只要头出来了就好了……” 顾蕴实在痛得狠了,见四公主坚持,也就不再抽回自己的手,只咬牙又忍起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的疼痛来。 却被四公主一把握住了,含泪道:“大皇嫂,你就让我为你尽点力罢,我如今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心里更满满都是庆幸,幸好她已嫁过人了,这才能不用避忌的出入产房,不然这会儿她便只能跟大皇兄一样,在外面心痛着急得恨不能痛的是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顾蕴下意识抓住了四公主的手,恨不能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可想起四公主身体也不好,哪里承受得起自己现下的力气,忙又将手抽了回去。 四公主在一旁瞧得她痛得一次又一次的去抓床单,又因为床单太薄让她抓不踏实,缓解不了疼痛,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起自己的手怎么也比床单好抓一些,因忙上前握住了顾蕴的手:“大皇嫂,你抓住我的手,抓住我的手你能好受一些。” 可她除了忍,除了听稳婆的话,什么都做不了。 顾蕴的哭声又渐渐大了起来,呻吟声也比方才更凄惨更让人揪心了,她这才知道,原来稳婆说的都是对的,先前的那些痛算什么,现在整个人都要被撕裂的痛,才是真正的痛,而且完全不知道这痛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宇文承川哪里有心情,只沉声说了一句:“我不饿。”便竖耳继续听起屋里的动静来。 冬至尽管知道他这会儿绝不会有什么胃口,依然壮着胆子上前小声劝道:“殿下,要不您先吃点儿东西罢,您打从回来以后,连一滴水都不曾喝过呢。” 彼时天已快黑透了,冬至忙指挥人将廊下的灯笼都点了起来,宇文承川脸上的焦灼与不安就越发一览无余了。 陈淑妃见他总算冷静下来了,松了一口长气,应了一声:“那我就先进去了,殿下只管放心。”转身回了产房去。 宇文承川又是欣慰又是心疼,脸上总算怒色稍减,向陈淑妃道:“孤不进去,也不发出声音了便是,淑妃娘娘这便进去罢,光有稳婆们在,孤委实不能放心。” 看来她知道没有人心疼自己,没有人可以撒娇了,便真的坚强起来,硬气起来了。 宇文承川忍怒竖耳一听,果然顾蕴的哭声小了许多,还能隐约听见稳婆的声音:“娘娘这样就对了,您跟着奴婢的节奏,奴婢让您吸气您就吸,奴婢让您吐出您再吐出,这样能稍稍缓解些痛苦……” 一直在耳房待命的王坦也赶了过来,闻言帮腔道:“是啊殿下,您这样真的对娘娘没有半点帮助,不信您自己听,娘娘这会儿的声音是不是小多了?” 被冬至忙忙跪下死活抱住了腿,恳声道:“殿下,您真不能再进去了,不然稳婆们都没办法做事了,您可以不顾旁的,难道也不顾娘娘和小殿下的安危不成?您就先试试,不进去也不出声,看娘娘能不能生得顺些,若仍没有好转,您再进去也不迟啊……” 到底是从一品的四妃之一,如今又代掌六宫,宇文承川多少还是要给陈淑妃留几分面子,这才没有直接翻脸,只冷冷对冬至说了一句:“回头自己领罚去!”便又要折回产房去。 感受到宇文承川瘆人的目光立刻落到了自己身上,陈淑妃心里一哆嗦,嘴上已小声又急又快的说道起来,末了吞了吞口水,“……总之,殿下不能再进去了,便是留在外面,也最好不要再发出声音了,如此太子妃娘娘自然也就坚强起来,硬气起来了!” 急得冬至忙上前拦住了,在他杀人般的目光中,赔笑着小心翼翼道:“殿下,其实不是皇上召您,而是淑妃娘娘有话与您说。” 才总算是让宇文承川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出去了,也不知道皇上这会儿叫他到底什么事,不是说了,让他今儿都不必过去了吗?还“君无戏言”呢,哪有他这样的……一边怒气冲冲的想着,一边大踏步的直接往外走。 好说歹说,甚至动了怒:“你再不出去,以后我都不见你了,反正我这么丑的样子都让你看见了,我以后也没脸见你了!” 所幸冬至没有失望,里面顾蕴虽痛得简直恨不能立时死过去才好,听得外面冬至的话后,依然忍痛含泪劝起宇文承川来:“正事要紧,殿下留下除了看着我痛,除了让自己更揪心以外,也帮不上什么忙,且去瞧瞧皇上到底找你什么事罢,殿下可别忘了,皇上先是君后才是父,容不得你任性与恣意。” 以期太子妃听到后,能劝一劝太子殿下。 冬至就苦着脸看了陈淑妃一眼,他就知道,殿下会这么说,得亏淑妃娘娘也算自己人,不然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可就糟糕了……只得越发拔高了声音叫道:“殿下,皇上真立等着见您呢,指不定是辽东或是西南有什么最新的战报呢,您还是去一趟罢。” 叫完半晌不见宇文承川应答,只得又叫了一遍,才终于听到他不耐烦的声音自里面传来:“说孤没空!” 冬至忙点头应了,扬声叫起宇文承川来:“殿下,方才皇上跟前儿的何公公打发人过来传话,皇上有十分要紧之事等着您前去商议,请您即刻过去呢!” 陈淑妃别无他法,也顾不得去想冬至所谓的‘非常手段’是什么手段了,点头道:“那你快叫殿下罢。” 至于殿下事后会怎么收拾他,如今他也是顾不得了。 冬至犹豫了半晌,才下定决心般说道:“淑妃娘娘,那奴才先试试,说皇上急召,看不能将殿下弄出来,若能弄出来,您便与他讲讲道理,他若能听进去,当然就最好了,他若听不进去,奴才少不得只能以下犯上,用点儿非常手段了……” 冬至闻言,急得抓耳挠腮,他哪有法子将殿下弄出来啊,能弄出来方才就不会让他进去了,这会儿别说皇上急召了,便是皇上亲临了,怕也叫不出殿下来……可淑妃娘娘的话也有道理,如今万事都该以太子妃娘娘和小殿下的安危为要才是。 示意产婆上前继续服侍顾蕴后,趁宇文承川不注意,去了外面,叫了冬至上前,小声道:“有没有法子把太子殿下弄出来,不然就说皇上急召?殿下在里面,太子妃本来只有五分痛的,不自觉也放大到了十分,这会儿天已快要黑了,再这样下去,只怕到明儿天亮以后,太子妃都未必能顺利生下孩子。” 思忖片刻,陈淑妃小声道:“你说得有道理,本宫这便设法儿将太子殿下弄走,不然回头太子妃与小殿下有个好歹,倒霉的还是本宫与你们。” 倒是四公主,其实留不留下区别并不大,让她留下也没什么,反正她就算哭也哭得很小声,关键是太子殿下。 可不是,太子殿下实在太宠爱太子妃了,宠得太子妃竟敢直呼他的名讳不说,还敢大骂他‘混蛋’,虽说她也生过孩子,知道痛到了极点,什么失去理智的事都做得出来,算是情有可原,依然太大逆不道了,偏太子殿下听见了不但不生气,反倒更心痛太子妃了似的,真再让他留下去,太子妃这孩子还生不生了? 陈淑妃听得这话,也皱起了眉头。 可这些话稳婆们哪敢说出来,只能面面相觑一阵后,公推了她们中的一个为代表,上前悄悄儿与陈淑妃商议去:“淑妃娘娘您也看见了,太子殿下这般爱重太子妃娘娘,可现下分明还不到最痛的时候,若太子殿下再留下去,到了后面最痛的时候……太子妃娘娘才真是要吃大苦头了,便是小殿下,也难保不会有个什么好歹啊……还有四公主,最好也请出去,省得奴婢们分心。” 还有四公主也是,一直围着太子妃娘娘打转,急得随时一副快晕倒的样子,本以为她到底经过见过一些事,能比以前持重些了,没想到还是跟以前一样,素日接生她们只需要安慰产妇即可,如今倒好,还要连四公主一道安慰,果然亲兄妹就是亲兄妹,连裹起乱来也是一样? 万万没想到,太子妃娘娘会有这么娇气的时候,明明先前太子殿下还没回来,直至他回来之初,太子妃都还一直很坚强很正常啊,说来说去,都怪太子殿下,他就不能少宠爱少在乎太子妃一点吗?让她们后面的事到底还做不做了! 既在崇庆殿住过两个月了,便得了严令等闲不能出门,多少还是有几分了解顾蕴的脾性了,知道太子妃是个杀伐决断,巾帼不让须眉的,太子殿下又是真的爱重,所以大多数时候,太子妃娘娘的话儿,在东宫都比太子殿下的还更好使。 这几个稳婆都是宇文承川亲自去内务府挑的,进东宫之前,便将她们祖上几代都查到了底儿朝天,确定没有半点异常后,才于两个月以前,住进了崇庆殿。 她们接生过那么多妇人,虽比太子妃娘娘尊贵的几乎没有,却也是个个儿非富即贵,有几个似太子妃娘娘这般娇气的,明明现在就还不到痛得无法忍受的地步,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知道男人在外面,心疼自己,所以不知不觉的就将疼痛放大了数倍,觉得无法忍受。 若不是太子殿下一直在外面守着,时不时的来一句‘蕴蕴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痛就喊出来,喊出来就好受多了’,太子妃娘娘何至于这般娇气? 气得几个稳婆都是一阵黑脸。 一直心急如焚在外面守着的宇文承川听到这里,哪里还忍得住心痛,在冬至等人惊慌的声音:“殿下,您如今不能进去,真不能进去……”中,“砰”的一脚便踹开了产房的门,几乎是一阵风般掠到了顾蕴床前,语无伦次的道:“蕴蕴,我在这里,我们不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 顾蕴已经痛得快要彻底失去理智了,不听这话还好,一听便立时崩溃般的大哭起来:“可我真的好痛,真的好痛啊……我不要生了,不要生了,宇文承川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要让我受这样的痛苦啊……” “娘娘,你这会儿可千万不能用力,产道还没全开呢,你这样用力会撕裂产道,伤到自己的,等奴婢们叫您用力了,您才能用力,现在还不到时候啊……”稳婆见顾蕴痛得满脸的泪和汗,人也不自觉在用力,似是想将肚子里的孩子挣出来一般,急得忙劝起她来。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疼痛越来越密集了,顾蕴再是在心里告诉自己要节省力气留待最后关头用,也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不哭叫出声了,真的是太痛了啊,呜呜,怎么世上竟还有这么痛苦的事?早知道她就不生了啊! 陈淑妃等人这才如释重负,忙上前服侍顾蕴更衣的服侍她更衣,亲自验看待会儿要用到一应东西的亲自验看……各自忙活了起来。 “不,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宇文承川仍不肯走,架不住顾蕴再三再四的坚持,只得步伐沉重,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顾蕴正要说话,忽然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她半是感动半是疼痛,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了,哭道:“殿下还是快出去罢,我可不想让你看到我如今这副丑样子……我一定会平安生下我们的孩子,一定会让孩子,让自己都好好儿的,你快出去罢……” 稳婆们都傻了眼,陈淑妃也傻了眼,太子殿下难道真要全程守着太子妃娘娘生产不成?那怎么行……众人忙忙跟进了产房去,宇文承川已将顾蕴放到床上,并且坐到床前的杌子上,握了她的手在宽慰她了:“蕴蕴别怕,我说了会一直陪着你,就一定会做到的!” 宇文承川哪里肯出去,想也不想便道:“孤陪着一起进去!”说完打横抱起顾蕴,便不由分说的直奔产房而去。 稳婆们在一旁闻言,忙上前查探起顾蕴的情况来,看完后满脸紧张的向宇文承川道:“产道已经开了三指,娘娘必须进产房了,殿下还是去外面等好消息罢。” 顾蕴却仍是痛苦的摇头,她是没生产过,可她早前问过不少生过的人,都说必须将力气留到最后,大喊大叫只会让自己的体力流逝得更快,到最后真正生产时,反倒没了力气,于大人孩子都不利……为了孩子,她一定要忍到最后!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阵痛越来越密集了,顾蕴痛得举步维艰,只觉自己哪怕再轻轻挪一下脚都是煎熬,但她仍是忍着不肯叫出声来,急得宇文承川眼睛都红了,低声道:“蕴蕴,你痛了就喊出来,喊出来能好受一些,不然你就掐我,总能多少缓解一下你的痛苦。” 陈淑妃见太子殿下一脸的坚毅,太子妃则含着泪不再坚持,知道自己再说什么怕都是枉然了,暗叹感叹太子妃娘娘真是好命之余,也什么都没有再说。 顾蕴嘴上说着让宇文承川出去,心里却是真的希望他能留下,在这宫里她举目无亲,真正的亲人都在宫外不能进来守着她,他就是她最亲的人,如今她害怕恐慌到了极点,当然希望他能留下陪着她,见宇文承川满脸的坚定,遂不再多说什么了,反正离她正式生产还早呢,届时再赶他出去也就是了。 对她和陈淑妃的话都充耳不闻,眉宇间却满是坚定,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他这辈子经过见过的不吉利的事还少了吗,至于他留下帮不上忙,是,他承认他的确帮不上多少忙,可至少他能让蕴蕴知道,她痛,他只会比她更痛,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陪着她……所以今儿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他出去! 宇文承川却已接替四公主和白兰,独自扶着顾蕴在慢慢的走动了:“我以往就听王坦说过,越到临产前,越要多走动,才能生得更快些,所以你这会儿才会走来走去的?” 陈淑妃闻言,忙也道:“是啊殿下,您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去外面等消息罢。” 顾蕴的眼泪一下子就来了,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娇气,不符合她一贯的行事作风,忙胡乱拭去了,闷声道:“殿下还是出去等消息罢,到底产房不吉利,且殿下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 说话间,到底再顾不得陈淑妃还在,握住了顾蕴的手,柔声道:“蕴蕴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话没说完,宇文承川已道:“那凡事就有劳淑妃娘娘费心了,孤会永铭于心的,不过孤不去外面,就在这里陪着太子妃即可。” 见宇文承川不说话,又道:“我还带了两株百年的野山参过来,产房的外间也已用银吊子温着燕窝粥鱼片粥和人参鸡汤了,太子妃娘娘什么时候想吃都极便宜,殿下只管放心……” 陈淑妃见状,忙屈膝给他行礼,起身后笑道:“太子妃娘娘才刚发作,太医和稳婆都说真正生产起码得下午甚至入夜以后去了,太子殿下不必慌张,且去外面等好消息罢,这里有我即可,我怎么也是过来人,定不会让太子妃娘娘和小殿下有任何差池的。” 听得殿外的宇文承川大是怜惜与心疼,蕴蕴都是为了他,才会吃这么多苦的……念头闪过,他已大步进了殿里。 何况她还是死过一次的人,比谁都知道死是什么滋味儿,如今活着又是多么的美好,叫她怎能不害怕! 可颤抖飘忽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真实心情,怎么能不害怕呢,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且不止关系到自己的命,还关系到她和宇文承川的孩子的命,她纵然再胆大包天无所畏惧,也会害怕的好吗? 顾蕴此时的确还疼得不怎么厉害,但额头上依然有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既是热的,疼的,更是怕的,闻言声音有些发颤的道:“我不害怕,这世上那么多女人都能平安生下孩子,我自然也能,何况我这里太医和稳婆都是最好的,我一点都不害怕……” 这会儿陈淑妃便正亦步亦趋的跟着顾蕴,在与她说话儿:“娘娘且不必着急,也不必害怕,王太医已经在外面坐镇了,稳婆与医女也都候着了,都是太子殿下亲自挑的人,但有一丝一毫不可靠,也进不了崇庆殿,断不会让娘娘和小殿下有事儿的……娘娘这是头胎,可能时间是要长一些,但娘娘如今已快足月了,纵提前了几日发作,也算是瓜熟蒂落,到时间了小殿下自然会出来的,等将来娘娘生二胎时,便什么都知道了。” 陈淑妃如今与贤妃一起代掌六宫,便不与顾蕴交好,太子妃生产这样的大事,她少不得也要过来东宫坐镇指挥,何况她还与顾蕴交好,是以一得到消息,草草换了件衣裳,便带了人直奔东宫而来,便有太子殿下坐镇,多个长辈,多个过来人,多少也能让他们安心些。 顾蕴也还没有进偏殿内早已收拾布置妥帖的产房,正由白着脸的四公主和白兰一左一右扶着,一边在殿里缓缓走动着,一边与陈淑妃说话儿。 以为会见到的乱成一团的景象却没有出现,而是殿内殿外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一副井井有条的样子,却是秦良娣和冬至两个人合力的功劳,二人都知道顾蕴这一胎有多重要,他们母子对自家殿下又意味着什么,自然是要把一切都安排妥帖,让自家殿下和娘娘没有后顾之忧。 宇文承川自不知道众亲贵重臣在想什么,纵知道也暂时顾不得去管了,彼时他已一路狂奔回了东宫,直奔崇庆殿。 柯阁老等人则是攥紧了拳头,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太子妃这一胎可千万要是女儿才好,若能因为这一胎伤了身体,以后都不能生了,那就更好了! 吴阁老白阁老等人自是不必说,都是紧张中透着兴奋与期待,太子妃若能一举得男,那便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皇太孙,国本愈加稳固,其他人想得再多又如何? 大家遂跪了安,鱼贯退出了懋勤殿,这才不再控制各自的情绪,任其多少带出了几分到脸上来。 余下皇上又与众亲贵臣工议了一回事,见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知道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什么心,大家都紧张着太子妃这一胎能不能顺利生产,关键会生个儿子还是女儿,皇上自己也是一样,索性命大家都散了。 宇文承川满脑子的浆糊,根本不知道皇上说了什么,只恍惚听见了皇上让他先回去,忙应了一句:“那儿臣就先告退了。”便急匆匆离开了懋勤殿,好在这一次,总算没忘记给皇上行礼了。 因笑着接荣亲王的话道:“可不是,我们这些过来人,当年还不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太子,你且先回去罢,今儿不必过来了,待太子妃平安生产后,再打发个人过来向朕报喜即可。” 皇上倒是没想那么多,他既暂时没有换太子的打算,自然也希望宇文承川早得嫡子,稳固国本,何况于私来说,添丁进口于哪家都是好事,天家也不例外,皇上作为过来人,又怎么会与宇文承川一般见识? 委婉的替宇文承川向皇上开脱,以免皇上觉得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又笑向皇上道:“太子殿下这个样子,倒让臣弟想起了当年得策儿时的情形,那时候臣弟比殿下还要慌张呢,臣弟以为自己就够可笑了,没想到之后皇上得太子殿下时,臣弟说句实话皇兄别恼啊,您那般英明神武,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人,竟也急得只差上房揭瓦,让臣弟暗地里笑了好久呢,一晃便已是近三十年过去了,我们也都老了!” 还是荣亲王忙忙拉住了他,笑着说了一句:“太子殿下别着急,这女人生孩子可不是一时三刻的事,从发作到真正生产,再快也得好几个时辰,本王可是过来人,所以殿下只管安心留下继续与皇上和大家议事,待皇上让大家散了时,再回去也不迟。” 所以何福海忽然匆匆走进来,行礼后才说了一句:“东宫方才来了人求见太子殿下,说是太子妃娘娘发作了。”,宇文承川便如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惊得什么都顾不得去想,径自便往外面冲去。 谁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危险事儿,何况她自有孕以来,便一直不顺,好容易快要生产了,偏又遇上了自己最敬爱的外祖母去世,她的身体又岂能不受到心情的影响?老天爷可千万要保佑他们母子都平安才好! 这些事情固然让宇文承川心里时时都紧绷着一根弦,然即便这些事情都捆在一起,也及不上他对顾蕴和她腹中孩子的担心。 而且平大老爷这一丁忧,户部的职位势必将有人接替,有白阁老这个尚书在,他又自来是亲东宫正统的,倒是不必担心他提拔别人的人来接替平大老爷的位子,可再是自己人,又怎么及得上平大老爷这般让人敢随时把后背对着他? 可这样一来,他此番的功劳不是白立了吗,等三年后他再起复时,谁知道内阁和朝中已是什么情形,要知道即便旁人只比他早入阁一日,论起资历来也比他老,将来就等比他先入阁的人都致仕了,才能轮到他做首辅,谁知道他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等到那一日? 奈何偏在这当口,平老太太去世了,平大老爷作为长子,怎么也不可能夺情,便皇上肯,他也必须推辞,他是注定了要宣麻拜相的,那就更容不得名声有半点瑕疵,亲生母亲病逝了,还不丁忧回家守孝,是怕天下人的唾沫淹不死他是不是? 除此之外,宇文承川还要忧心平大老爷回来后丁忧的问题,好容易此番平大老爷立了大功,而且因为西南之乱,细究起来竟与柯阁老脱不了干系,只暂时朝中还没人知道而已,等他回来后,把事情与皇上一禀明,柯阁老势必要受到牵连,届时致仕应当就是板上钉钉了,那倒是正好可以替平大老爷腾位子了。 彼时皇上正召了他和内阁并军机处的要臣,和几位实权亲贵在商议东征军粮草供给的问题,虽说如今天气已经转热,局势于大邺越来越有利了,但在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之前,那么十几万张嘴要吃要喝,怎么也不是小事,所以近段时间以来,满朝自上而下操心的第一大问题,便是这个了。 宇文承川是在懋勤殿御前奏对时,接到顾蕴发作了的消息的。   ☆、第二百七一回 初为父母 “生了,生了,是位小殿下呢,快去向太子殿下报喜!” 产房里终于响起的欢呼声,让宇文承川狂喜之余,双腿竟是软得再支撑不住浑身的重量般,趔趄着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只觉以往受再重的内伤外伤都未能让他似此刻这般脆弱过。 冬至唬了一跳,忙几步上前急声问道:“殿下,您怎么了?王太医,王太医,快过来给殿下瞧瞧。”一面说,一面欲扶宇文承川起来。 宇文承川却忽然自己站了起来,拔腿便往产房冲。 才冲上台阶,原来守在门口的一众宫女嬷嬷便都忽剌剌跪下了:“殿下,您现在不能进去,里面血气未散,实在太不吉利了,嬷嬷们也要给太子妃娘娘和小殿下收拾一番呢……” 话没说完,接触到宇文承川带着冰渣一般的目光,便都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去,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冲进了产房,自然,更没有人敢说方才太子妃娘娘就骂太子殿下的大不敬之举了。 宇文承川冲进产房,两个稳婆正在给孩子洗澡,他也顾不得先看孩子一眼,直接便冲到了顾蕴床前。 正给顾蕴收拾善后的另两个稳婆唬了一跳,忙红着老脸道:“殿下,奴婢们还得给娘娘收拾换洗一番,殿下且先去瞧瞧小殿下罢,待奴婢们给娘娘收拾妥了,再过来看娘娘也不迟。” 知道这位主儿是个宠妻如命,视规矩如无物,更不忌讳吉利不吉利的,如今也不奢望能再将他请出产房了。 宇文承川却已充耳不闻的蹲下身,握住顾蕴的手,在深情而爱怜的注视她了。 她显然吃了不小的苦头,头发全部汗湿了,这会儿还有几缕凌乱的贴在额头和脸颊上,黑白相映间,衬得她的头发更黑,脸却更惨白了,嘴唇下还有一圈深深的牙印,应当是她痛得受不了却仍只能咬牙坚持时,自己咬出来的。 她整个人就这样静静的躺着,一动也不动,若不是她的胸脯还在微微起伏着,鼻翼也在微微翕动着,宇文承川都要以为自己已经失去她了……他不由又是心疼又是后怕,顾不得两个稳婆还在,将顾蕴的手握住唇边,便深情的吻了起来。 好在两个产婆这会儿已是见惯不怪了,他看他的吻他的,她们忙活她们的,总算替顾蕴收拾妥帖,并替她擦拭了一遍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彼时孩子也已经收拾妥帖了,稳婆之一忙将其小心翼翼的抱着,送到了宇文承川面前:“太子殿下,小殿下收拾干净了,您看,小殿下生得多漂亮啊。” 宇文承川这才看了一眼孩子,然后便撇了撇嘴,嫌弃的道:“又红又皱,跟个小猴子似的,哪里漂亮了?”话虽如此,眼里的温柔却是满得要溢出来,心更是软成了一团,这是蕴蕴为他生的孩子,他终于做父亲,终于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有你这样说自己孩子的吗,这是亲爹吗?”顾蕴微弱的声音忽然响起,让宇文承川霎时满脸狂喜的转过了头去,“蕴蕴,你终于醒了!” 顾蕴白着脸仍很虚弱,但睡了一会儿后,总算恢复了一点儿体力,无力的点了点头,笑道:“是啊,我这会儿已经好多了,殿下不必担心,孩子呢,快把孩子抱近一点我瞧瞧。” 宇文承川闻言,忙要伸手自稳婆手里接过孩子去,手都伸出去了,才想起自己貌似没洗手,忙又收回来,在自己的衣裳上狠狠擦了几下,才再次伸出了手去。 只是他的手才一挨上孩子,便触电般再次收回了,那么小,那么软的一个小东西,他又粗手粗脚惯了的,万一不慎弄痛弄伤了,不说蕴蕴了,他自己定也会心疼得什么似的。 因忙命稳婆:“孤如今还不会抱孩子,你抱近点给娘娘看。” 稳婆忙应了,将孩子小心翼翼送到了顾蕴面前,顾蕴这才终于看到了自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又九死一生才生下来的小东西,与她血脉相通的珍宝! 孩子包在大红的刻丝襁褓里,的确如宇文承川所说,红红皱皱的,还有点儿肿,这会儿闭着眼睛,也看不出眼睛大不大,只看得见鼻子和嘴巴都好小,如今唯一能让人称道的,也就是生了一头好头发了……顾蕴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含泪笑嗔宇文承川道:“哪里丑了,明明就这么漂亮,我就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孩子。” 宇文承川见她红了眼圈,自己也忍不住眼眶发热,道:“是,我也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孩子,我这不是要假意谦虚一下吗,实际我心里的高兴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才好了。” 稳婆在一旁笑着插言道:“小殿下的确很漂亮,方才奴婢们给他洗澡时,他一哭便有两个酒窝,眼睛也大大的,等过几日长开了,只会更漂亮,殿下与娘娘只管放心罢。” “还有两个酒窝呢?”宇文承川听得大是感兴趣,“那敢情好,蕴蕴你有一个酒窝,我也有一个,没想到咱们的孩子竟把我们两个的都继承到了……他这会儿怎么不哭也不闹啊,方才孤明明听见他声音很大的,没吃过奶也肯睡?奶娘呢,打发人去传了吗?” 稳婆忙赔笑道:“奴婢们已经喂小殿下喝过点儿清水了,他既睡着了,那吃奶便不急于一时,最好能由娘娘喂小殿下喝第一口奶。”看向顾蕴,“奴婢们待会儿就给娘娘开奶,会有一点疼,娘娘要做好心理准备,一开始便喝麦芽水于娘娘的恢复并无好处,娘娘只不刻意吃催奶的东西,待其慢慢的自然回了也就是了。” 寻常大户人家的夫人奶奶尚且不自己奶孩子,何况顾蕴贵为太子妃,但她怀孕期间做了不少功课,知道亲生母亲喂养孩子于大人孩子都是最好的,尤其是生产之初,所以稳婆这话说得算是十分中肯了,顾蕴不由大是满意,与终于可以进殿来服侍的锦瑟道:“每位嬷嬷都赏五十两银子,这位嬷嬷再多赏十两。” 喜得那稳婆忙谢恩不迭,只碍于抱着孩子,不能跪下而已。 顾蕴又道:“孩子已经称过了吗?多重?殿下,您可有打发人各处报喜去,尤其是父皇处?” 稳婆先回道:“方才刚洗完澡就称过了,六斤三两,虽不算胖,却哭声响亮,是个健壮的,娘娘只管安心。” 宇文承川则道:“这些事冬至知道安排的,事事都要我亲自过问,还要他这个东宫大总管来做什么?再不济了,不还有淑妃娘娘和四妹妹,还有秦良娣么,她们这会儿都在外面,你就不必操心这些了。” 顾蕴闻言,也就不再多说了,却冷不防想到一个问题,忙吩咐稳婆:“你把襁褓解开,快!” 宇文承川见她才恢复了几分血色的脸复又惨白起来,忙关切的道:“怎么了,怎么了?” 顾蕴不说话,只管看着稳婆动作,待襁褓被解开,她强撑着身子将孩子全身上下哪哪儿都看过,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如释重负般躺回了床上,含笑哽声吩咐稳婆:“快把孩子包起来,省得冻着了。” 孩子虽哪里都小,却都是健全的,听说哭声也是十分的响亮,总算当初她又是坠崖又是生病的,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不然她坚持留下他,到头来他却不健全,甚至因为这不健全要痛苦一辈子,她这个母亲以后还有什么脸面面对他?她悬了这么久的心,至此总算可以放下了! 稳婆并不知道顾蕴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主子有吩咐,她自然只能照办。 宇文承川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顾蕴的心,他的喉咙也哽住了。 蕴蕴心里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何尝不是一样,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孩子迟迟不胎动,而急得嘴里生溃疡了,总算如今一切都否极泰来,总算他们一家的幸福日子开启了! 看过孩子后,身心都松懈下来的顾蕴不由打起哈欠来,宇文承川见状,忙吩咐锦瑟:“有什么吃的没有,快呈些上来娘娘吃,记得先问问稳婆们,可有哪些是不能吃的,稍稍再让王太医进来,给娘娘请个脉。” 顾蕴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你不说不觉得,你一说我还真饿了,你肯定也一直没吃东西,也吃点东西去,吃完再睡一觉罢,你总不能一直守着我和孩子,其他的事通不顾了。” 宇文承川道:“你就别管这些了,我自有分寸,只管安心养身子,方才还哭呢,连我都知道月子里哭不得……” 正说着,冷不防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阵喧哗声:“走水了,走水了——” 唬得顾蕴已快要阖上的眼睛又睁开了,忙催宇文承川:“你快去瞧瞧,是哪里走水了,大喜的日子,若叫居心叵测之人折腾出什么事来,可就不美了。” 宇文承川满心的不耐,走水了就只管灭火去便是,一个个的乱嚷嚷什么,难道只管嚷嚷那火就不扑自灭了?吓着了蕴蕴和孩子,看他饶得了哪一个! 正要叫冬至,却忽然想起前儿孟先生计先生特意找到他说的话,心里已约莫猜到这所谓的“走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遂缓和了脸色,道:“我提前将一切都布置好了的,如今便我不去现场,也出不了大事,你别着急,指不定等会儿就有人来回火已扑灭了呢?”因满屋子都是人,不方便现下与顾蕴透露个中隐情,便只冲她眨了眨眼。 顾蕴接收到他的眼色,就知道另有隐情了,也就不再多说,适逢锦瑟端了酒糟红糖卧蛋来:“王太医和稳婆们都说现在吃这个最利于娘娘排恶露。” 宇文承川忙接过,亲自服侍她吃起来。 还没吃完呢,果然就听得外面传来冬至的声音,却不是说火已扑灭了,而是道:“殿下只管放心,并不是失火了,而是不知道怎么的,忽然那片天空就亮了起来,小太监们远远看见了,以为是走水,这才会嚷嚷了个人尽皆知,如今那片火光已经不见了。奴才方才听孟先生说,殿下也知道,孟先生会观天象,但有不凡之人降生,天象都会有异,咱们皇太孙何等尊贵不凡之人,有此吉兆也是理所应当,殿下不必忧心。” ‘但有不凡之人降生,天象都会有异’? 顾蕴何等聪明之人,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暗暗好笑,但凡皇帝,只要不是亡国之君,总要叫人夸得天花乱坠,死了之后儿孙自不必说,定会与他做脸,便是活着的时候,也要吹嘘一回。 譬如那汉高祖刘邦,未发迹前谁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他,等到发迹以后,竟传出了其母乃是梦中与神交和有的他,其父正好前去看望其母,就见到有蛟龙附在她身上……这样的无稽之谈,传着传着,竟传得正史上都如此记载了。 再譬如前朝的高皇帝,明明祖祖辈辈都是贫民出生,及至其发迹以后,也传出了什么‘初,后梦天雨花,以裙承之,有妊,及产,红光漫天,邻以失火,纷至相救’这样的话来。 如今孟先生计先生的说法,自然与此也是大同小异,且妙在宇文承川如今已是太子,他的嫡长子自然就是皇太孙,大道正统,本就亲东宫的人们自不必说了,听得这话后,一定会口口相传,便是暗地里与东宫不睦的,也不好反驳这话乃无稽之谈,皇太孙不是将来的真命天子,那谁才是?自然东宫的地位也将越发稳固。 念头闪过,顾蕴也向宇文承川眨了眨眼睛,低笑道:“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还是孟先生他们?倒是会投机取巧。” 宇文承川回以低笑:“我之前只一心想着你们母子能平安,旁的都是次要的,哪顾得上这些,自是孟先生他们弄出来的,这下你可以安心休息了罢?” 顾蕴这会儿吃饱喝足,身心俱松,闻言哪里还支撑得住,应了一句:“那我就休息了,你让她们照顾好孩子,你自己也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去,省得熬坏了……”话还没说完呢,人已陷入了黑甜的梦乡里。 余下宇文承川爱怜的看了她一回,又给她捻好了被角,才叫了白兰进来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他自己则在看了孩子一回,让紫兰与奶娘们寸步不离的守着后,去了厅堂里。 就见陈淑妃已经不在厅堂,想是上了年纪的人熬不住,先回自己寝宫去了,只有四公主坐在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单手托腮在打盹儿。 她的贴身宫女瞧得宇文承川进来,忙轻推了她一下:“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四公主闻言,忙站起身来,屈膝给宇文承川见礼:“大皇兄,这会儿大皇嫂与小侄子怎么样了?都睡了吗?” 先前宇文承川才一冲进产房,陈淑妃便知情识趣的先拉了四公主出去,太子妃娘娘才吃了苦头,以太子殿下待她的心,必定百般怜爱,她们留下做什么,白白尴尬不成?所以这会儿顾蕴母子具体是个什么情形,四公主反而要问宇文承川了。 宇文承川点点头:“都睡了,母子两个都挺好的。今儿辛苦你了,淑妃娘娘呢,先回去了?” 四公主先前被顾蕴握着的手这会儿都还没有知觉,嘴上却笑道:“我不辛苦,大皇嫂才真是辛苦,大皇兄以后可要对她更好一些才是……淑妃娘娘从昨儿大皇嫂发作就一直熬到这会儿,我瞧她实在支撑不住了,想着大皇嫂已经母子平安,便请她先回去了。” 他自然回加倍的对蕴蕴好……宇文承川腹诽着,道:“这会儿天都快亮了,你也回屋歇着罢,你大皇嫂这边有孤,还有那么多人服侍着,不会出什么岔子的,你歇好了再过来也不迟。” 兄妹二人正说着,秦良娣与冬至一前一后进来了,给宇文承川和四公主行过礼后,冬至先回道:“皇上处奴才已打发人去报过喜了,其他各处也已安排好了人,只待天亮后宫门一开,便出宫报喜去,殿下只管放心。” 秦良娣随后也回道:“内宫的一应琐事嫔妾都已安排打点下去了,断不会让娘娘坐月子时,还有后顾之忧的,就是洗三礼该怎么办,还请殿下示下。” 宇文承川摆手打发了四公主主仆,才道:“旁的人家都还罢了,打发去显阳侯府的人记得叮嘱一句,让显阳侯夫人尽快递牌子进宫,你们娘娘才吃了苦头,必定很想见亲人们一面,平家热孝在身不便进宫也就罢了,显阳侯夫人却是没有妨碍的。至于洗三礼,就不必办了,留待满月时一起办罢,如今朝廷正是用银子的时候,一切当以节俭为要,关键你们娘娘的身体还很虚,万不能打扰了她将养。” 冬至与秦良娣忙都恭声应了。 宇文承川又低声吩咐了他们几句,便打发了他们,然后胡乱吃了点东西,折回了屋里去。 顾蕴与孩子都睡得正香,他示意奶娘将孩子放到顾蕴身侧躺着后,便将众服侍之人都打发了,坐在床边,拉着顾蕴的手,含笑将视线在母子二人脸上来回流连起来,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中途锦瑟等人悄悄儿到门口看了好几次,都没忍心打破这满室的温馨与甜蜜。 顾蕴这一觉直睡到酉末,才醒了过来,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正要叫人,余光就见宇文承川坐在床尾的椅子上,抱了襁褓一直在傻笑,昏黄的灯光给他俊美的侧脸轮廓打了一层柔光似的,让他的傻笑也变得动人起来。 顾蕴安静的看着他,整颗心都被他温柔的表情所牵动,只觉再没有什么时刻,比这一刻更让她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紧密的联系,那个小小的襁褓,把他们两个彻彻底底连到了一起。 而且只是一瞬间,她便觉得自己又长大了,成熟了许多似的,人生也进入了另一个全新的阶段,或许,这便是第一个孩子对夫妻两个真正的意义了? 宇文承川虽一直看着孩子在傻笑,到底六识比常人明锐得多,很快便发现顾蕴醒了,立时小心翼翼又笨手笨脚的将襁褓献宝似的送到了顾蕴面前:“蕴蕴你快瞧,念哥儿真有两个酒窝儿,他可真漂亮,性子又好,饿了拉了只哼哼几声就是了,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顾蕴应声看向襁褓,小家伙仍红通通皱巴巴的,却明显比之前长开了一些,天真无邪的沉睡,五官都只有一点点,眉毛淡的几乎看不见,可在初为父母的夫妇两个眼中,却是这世上最乖巧最可爱的孩子。 顾蕴忍不住挣扎着坐了起来:“给我抱抱,我还一次都没抱过他呢。” 比起宇文承川的笨手笨脚,她的动作就要自然娴熟得多了,虽然她之前也从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却无师自通,或许这便是为人母者的天性使然? 顾蕴将孩子抱到怀里后,心里又添了几分踏实,这才笑道:“你怎么知道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说得跟你是个天才,这么小时的事情都记得一样,不然也让孟先生他们给你弄个祥瑞啊吉兆啊什么的去?对了,你才说他饿了拉了只哼哼几声,他已吃过奶,排过胎便了?” 宇文承川点点头:“已经吃过两次了,我见你睡得沉,便没有叫你,横竖你也还没开奶,胎便也已排过几次了,稳婆和王坦都说一切正常,你只管放心。” 顾蕴道:“那待会儿就让稳婆进来给我开奶,我这会儿就觉得有些胀胀的了……我好似才听得你叫孩子‘念哥儿’,是你给孩子起的小名儿吗?” “是,我知道你这阵子都为外祖母的离世伤心,起这个名字,就当是纪念外祖母了。”宇文承川笑道,“至于大名,皇上今儿早朝后便已打发何福海来传过旨了,除了给念哥儿赐名‘琰’以外,还赏了你和他不少好东西,我已让锦瑟她们上了册子入了库,回头等你出了月子,再慢慢的赏玩去。” 念哥儿,是为纪念外祖母而起;琰则代表美玉,崇琬琰于怀抱之内,吐琳琅于笔墨之端。 顾蕴虽与宇文承川一样,没法发自内心的将皇上当父亲来敬爱,也不得不承认,皇上为念哥儿赐名是用了心的,因柔声与孩子道:“念哥儿听见了吗,你有名字了哦,宇文琰,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啊?” 念哥儿当然不会回答她,仍呼呼大睡着自己的,但即便这样,也够顾蕴与宇文承川一直看着他,怎么看也看不够了。 宇文承川却也不会有了儿子,就不顾老婆,待顾蕴抱了孩子一会儿,便接过去,叫了奶娘进来服侍,然后再叫了锦瑟进来:“不是给娘娘做了八宝鱼羹吗?快端进来,再打发人叫了王坦来,说娘娘已经醒了,可以请脉了。” 先前顾蕴吃完东西便架不住疲惫睡着了,自然王坦也不方便进来请脉了,所以宇文承川有此一说。 锦瑟忙答应着去了,很快呈了八宝鱼羹上来,宇文承川忙接过,又亲自服侍顾蕴吃了一回,待她吃饱漱了口,才叫了王坦进来。 王坦行礼后给顾蕴诊了脉,笑道:“恭喜殿下和娘娘,娘娘玉体并无大碍,倒比寻常产妇还强些,可见素日微臣那些药膳方子还是有用的,只是元气略弱,月子里补一补,注意别着凉,也别劳累了也就是了。” 这话听得宇文承川十分喜悦,道:“你此番照料娘娘母子有功,回头想好了要什么,只管与孤开口。” 王坦忙谢了恩,又补充道:“只是一点,虽说娘娘坐月子当补,也不可补得太过,滋补当以清淡为佳,油别太厚了,也别吃太多,娘娘生产前就补的不错,若是月子里吃的太好,胖起来就难减下去了,于身体也没有好处。” 宇文承川想了想,道:“那你再给娘娘开几张滋补却养生的方子罢。” 待王坦应了,才叫人送了他出去。 之后稳婆又进来给顾蕴开了奶,自然顾蕴免不得吃了点苦头,可比起生产时的痛,这点痛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何况如今已看到活生生米分嫩嫩的孩子了,再大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待开完奶后,可巧儿念哥儿也醒了,顾蕴忙按照奶娘的指示,给他喂起奶来,看着他一点点大的小嘴拼命的吸吮,两颊的小酒窝儿也随着吸吮的动作一隐一现的,顾蕴的心都要化了,只觉比拥有了全世界还要满足。 她想了想,又用空着的那种手有意在念哥儿两耳边先后弄出了声响来,念哥儿便停止了吃奶,做聆听状,眼睛也往边上一找一找的,认真的小模样儿,真是可爱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顾蕴只觉自己又要忍不住落泪了,但她心里很清楚的知道,这是喜极而泣的泪……她不由在心里说道,娘亲,外祖母,我也有孩子了,我如今真的过得很好很好,你们看见了吗? ------题外话------ 幸好没有双13了,不然真的要吃土了,亲们,你们是不是跟我一样?再次吆喝,有票的捧个票场,没票的也要捧个票场啊,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七二回 平安回京 太子妃平安诞下皇太孙的消息很快便传得整个盛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本来皇太子年近而立,还没有子嗣,更别说嫡子了,上下便都关注着太子妃这一胎,甚至还有小道消息,太子殿下莫不是有什么隐疾罢,不然怎么可能东宫那么多女人,个个儿都没有身孕? 如今总算太子妃平安诞下皇太孙了,皇太孙出世时,天象还生出了那样的异象来,关注这事儿的人就更多了,简直传得神乎其微,不过主题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殿下果然是天命所归,不然他的嫡长子怎么会生而不凡?可见连老天爷选中的都是太子殿下! 一时东宫的声望简直达到了凤凰,虽然细究起来只是多了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婴儿,但因为他是东宫太子的嫡子,不但于宇文承川和顾蕴的意义不凡,于东宫的意义不凡,于整个朝局的意义都不凡! 更兼皇上待皇太孙的疼爱与看重也远非其他孙子所能比拟,不但在皇太孙洗三当日一大早,就领了太子殿下亲往太庙,祭告宇文氏的列祖列宗东宫后继有人,内外诸臣工的贺礼,皇上也是照单全收,然后都赐到了东宫给皇太孙,按例皇孙的乳母该有四个的,内务府却直接送了八个来,一时间,皇太孙和东宫的荣宠是铺天盖地,简直有烈火烹油之势了。 弄得好些本来对皇太孙生而有异之说嗤之以鼻,打算立刻好生“回敬”东宫一番的人,也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皇上不可能没听说皇太孙‘生而漫天红光,众以失火’,一样对那个如今只知道吃喝拉撒睡的小破孩儿另眼相看,可见皇上纵没有真相信那话,对东宫的做法却也是默许于心乐见其成的,那他们便只能静观其变了,不然惹恼的就不止是东宫,更是皇上了! 如此一来,虽然宇文承川一早便放了话,念哥儿的洗三礼不大办,留待满月时再一道开宴大家同乐,是日东宫依然是人来不绝,不独六宫妃嫔并亲贵的女眷们都来了崇庆殿添盆,好些臣工的家眷也进了宫,当然,不是人人都想进宫就能进宫的,但不能进宫的也都送了贺礼进来。 以致整个崇庆殿好长时间都是热闹不已,冬至领着胡向安在外,秦良娣领着其他人在里,还有四公主帮忙,——四公主虽仍没彻底历练出来,帮着迎迎客招呼一下客人,还是没问题的,上下都忙了个人仰马翻。 得亏顾蕴要坐月子,她身份又高,皇太孙更不是谁想看就能看的,也就陈淑妃陆宁妃几位高位分的妃嫔,并礼亲王妃庄亲王妃等几位身份高辈分高的宗室在刚来崇庆殿之初,被请进产房见了顾蕴与皇太孙一面而已,倒还不至于吵得顾蕴不能安心将养身体。 再就是祁夫人,作为顾蕴的娘家伯母,有幸被请进了产房,彼时便正满脸是笑与顾蕴说话儿:“小殿下长得可真好,别人家的孩子就不说了,就说咱们家的,从当初曜哥儿到旸哥儿,再到你大姐姐的悠悠和两个小的,还有你二姐姐那两个,不是我妄自菲薄讨娘娘喜欢,就没有哪个是似小殿下这般,才出生两日,便长开了,也这般耳聪目明的,难怪小殿下出生时天降吉兆呢,小殿下的确不凡。” 顾蕴一举得男,不但宇文承川和东宫上下高兴,平顾两家也是大喜过望,太子殿下有了嫡子,地位只会越发稳固,太子妃娘娘的地位也会越发稳固,说句不好听的,便将来太子殿下成为天下至尊,太子妃又上了年纪后,太子殿下想抬举几个年轻貌美的妃嫔,也不怕她们及她们生下的儿子,会影响到太子妃和皇太孙的地位了。 他们两家一心追随东宫,为东宫出生入死,固然是因为太子妃是他们的亲人,他们希望她能过得好,愿意看见她过得好,但另一个原因,却是为了挣从龙之功,为了自家能越发的兴旺繁盛,当然是比谁都希望东宫能好,只有东宫越好,他们才能越好! 顾蕴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大伯母还说没有妄自菲薄讨我喜欢呢,当初悠悠和旸弟曜弟出生时,我又不是不在,哪一个不是长得米分米分嫩嫩的,如今念哥儿看起来,还不如他们那时候呢,脸上身上就看不到肉,到底我怀他之初亏了身子,不然他必定能长得更好些。”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笑道:“至于那所谓的吉兆,别人不知道,当夜大伯父可是当值宫中的,我就不信大伯母不知道,如今倒弄得咱们自己都深信不疑,以为真有那么一回事了呢!” 祁夫人正色道:“小殿下本来就生而不凡,娘娘这话出您口入我耳,说过就算,以后便是当着太子殿下,最好也别再提及了,要让别人深信不疑,首先就得我们自己深信不疑才是,不然岂非白费娘娘的一番辛苦和殿下的一番苦心了?” 如顾蕴所说,念哥儿出生时“天象有异”顾准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但知道,他还直接参与了,不然孟先生等人计划得再周密,也不可能一点破绽都不露,就是顾准暗中给善的后。 但既然做了,就不但要让别人深信不疑,首先更得让自己深信不疑,顾准是这样叮嘱祁夫人的,如今祁夫人又这样叮嘱顾蕴来了。 倒弄得顾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看我,一时高兴便口无遮拦了,得亏大伯母提醒我,我以后再不说了。” 到底如今身份有别,祁夫人点到为止后,便笑着岔开了话题:“娘娘方才说怀小殿下之初亏了身子,如今正是将养的时候了,娘娘不知道,好些月子坐得好的妇人,不但不会留下后遗症,反倒能根绝之前的一些隐疾暗疾呢,我方才瞧众服侍之人都甚有章法,自然都是服侍惯了贵人们生产的,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顿了顿,又道:“娘娘自己给小殿下哺乳么?那奶水足不足呢?” 顾蕴笑道:“这两日白日是我自己哺,晚间便换了奶娘,殿下不让我辛苦呢。” 说着,想起宇文承川的原话和他说话时毋庸置疑的语气:“你如今刚生完孩子,安心将养才是正理,我听王坦说,多少妇人就是因为月子没做好,落下了病根,才年轻轻便大病小病不断,乃至……我们可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要过呢,我绝不允许你如今便熬坏了身子!” 心里便由内而外泛出了一股温泉水来,浸得她全身都甜蜜蜜暖乎乎的。 耳边响起祁夫人的声音:“生产之初让小殿下吃娘娘的奶,倒是真对娘娘和小殿下的身体都好,但殿下不让娘娘辛苦更是对的,娘娘如今本就该一心将养身体,顶好三年抱俩,多生几个与小殿下做伴儿才好呢,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么。娘娘也别想着下奶,总有奶娘呢,且下奶的食物委实难吃,不论鱼汤猪蹄鸡汤抑或他物,全是白水煮来,连盐都少放,娘娘还是别受这个罪了。” 顾蕴回过神来,点头道:“我并没有有意催奶,只顺其自然也就是了。” 想起平老太太如今还没过四七,平家如今必定仍乱着,忙道:“大伯母待会儿出宫时,能抽空去一趟我舅舅家吗?如今因着外祖母的丧事,家里家外必定都乱着,也不知道他们听说了我平安生下念哥儿的消息没,让他们知道了,也好替我在外祖母灵前上一炷香,让她老人家安心。” 说到平老太太,想起她老人家哪怕能多熬二十日,都能听到她母子平安的消息,忍不住红了眼圈。 祁夫人见状,忙道:“娘娘如今可万万不能哭,不然将来眼睛要疼的。娘娘与小殿下母子平安的消息大表嫂他们早就知道了,当日娘娘生产时,他们家也打发了人在宫门外等好消息的,得知娘娘母子平安后,喜得什么似的,若不是如今热孝在身,怕冲撞了娘娘和小殿下,大表嫂今日都要乔装了随我一道进宫了,大表嫂还让我嘱咐娘娘,安心将养身子,大表哥还有几日便要到家了,届时家里有了主心骨,只会越来越好,请娘娘千万不必挂心。” 顾蕴自然也知道平大老爷不日便将抵达盛京了,这样的好消息,宇文承川岂能有不告诉她的,不管怎么说,人平安回来就好,闻言因转悲为喜道:“他们知道就好,也请大伯母出去后告诉他们,我和念哥儿一切都好,等出了月子后,我定会征得殿下的同意,带了念哥儿出去给他们都瞧瞧的。这些日子多亏有大伯母帮着大舅母她们妯娌娘儿们理事,不然她们还有的忙乱。” 祁夫人摆手笑道:“娘娘言重也客气了,别说几位表嫂表弟妹都是能干之人,几位侄儿媳妇也个个儿能独当一面,根本没多少事儿需要我帮忙的,纵我真能帮上忙,平顾两家本是一家,既是一家人,便不说两家话,娘娘再说下去,我都要无地自容了。” 祁夫人这话可不全是在客气,而是平家自三位太太以下,至下面几位少奶奶,亦连赶在平老太太去世前月余,事急从权娶进门的平三奶奶,出身虽不算显赫,其父只是一个举人,族里最大的官其伯父也不过只是一个七品知县,也是门里门外拿得起放得下,当家理事的一把好手,就更不必说其他人了。 所以除开平老太太刚去世那两三日,祁夫人帮着理过事以外,之后她便英雄再无用武之地了。 这也让祁夫人心里越发的敬服平老太太,老人家不到三十便守了寡,却守住了家业,养出了四个一个赛一个优秀的儿女来不说,挑选的媳妇也个个儿都是好的,似平家三位太太那般和睦的妯娌,祁夫人活了四十多年,还真没见过几家,可见都是平老太太这个做婆婆的慧眼识珠教导有方了,连带平家小一辈子的几位少奶奶也是少见的和睦,这样的家风家训,若没有平老太太的严格要求公平公正,岂是一朝一夕锤炼得出来的? 所谓“娶得好女旺三代,娶妻不贤毁三代”,在平老太太身上正正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顾蕴闻言,也就不再多说,有些事只要放在心上即可,说得太多,反而落了下乘。 随后娘儿两个又说起顾韬的婚事来,闲话了一回,待顾蕴面露疲色,锦瑟也进来回前面开席了,祁夫人方告辞出去,由锦瑟引着往前面坐席去了。 如此忙碌到交申时,总算将所有客人都送走了,顾蕴也睡了一觉醒来了,只觉身上又轻省了许多,因一直没听到孩子哭,便叫了奶娘进来问道:“念哥儿是不是吃过了,怎么本宫一直没听见他哭?” 奶娘忙赔笑道:“小殿下头前也一直在睡,才醒来一盏茶的时间不到呢,因他一直没哭,奴婢便没有喂他,想着等娘娘醒了由娘娘亲自喂的好,省得回头娘娘胀得难受。” 顾蕴点点头,她是觉得有些胀得难受了:“那你快把他抱进来罢。” “是,奴婢这就去。”奶娘忙应声而去,很快便抱了襁褓进来,果然念哥儿是醒着的,睁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顾蕴见他眸如点漆,干净清澈,不染一丝尘埃的清亮,心都要化了,忙小心翼翼的抱过他,给他喂起奶来,本以为他既没哭,那就是还不太饿,没想到他却立时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与平时他饿极了时没有区别。 倒让顾蕴有些纳罕了,这些小的孩子,饿了就哭是本能,怎么念哥儿饿了却不哭呢?还是他知道自己这几日身体还很虚弱,所以在体贴自己?这般一想,又忍不住有些得意,到底是我儿子,这么小就这般聪明会体贴人了,也不枉她辛苦怀胎十月,九死一生生下他。 一时念哥儿吃饱了,顾蕴将他递给奶娘抱了,自己则扶着白兰的手下了地,一边在屋里慢慢的来回走动着,一边笑眯眯的与他说起话儿来,翻来覆去不外乎几句话:“念哥儿,你记住你的名字了吗?”、“念哥儿,我是娘亲哦……” 虽念哥儿不会回答自己,顾蕴依然乐此不疲。 正高兴时,宇文承川回来了,顾蕴忙笑道:“难得他醒着呢,殿下快过来抱抱他,瞧瞧他。” 宇文承川却顾不得抱孩子,而是板下脸来道:“谁让娘娘下地的,不知道娘娘如今身体还很虚弱吗?都出去找冬至各领二十大板,白兰再多加十板。” 众服侍之人都是噤若寒蝉,顾蕴忙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坚持要下地的,我也不是任性妄为,是上午王太医来请脉时,说我身体已经好多了,最好别时时都躺在床上了,不然反而对身体不好,你尽管放心罢。” 宇文承川闻言,面色这才缓和了许多,自奶娘手里接过孩子,道:“既然娘娘为你们说情,那便罢了,都退下罢。”如今他抱孩子的动作就熟练多了。 念哥儿这会儿吃饱喝足了,也极给当爹的面子,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与宇文承川对视了好一会儿,还给他笑了一下,才张开小小的嘴巴打了个哈欠,发起困来。 顾蕴见状,忙让宇文承川见他放到床上,待轻拍得他睡着后,方问道:“今儿祭太庙可一切都还顺利,没人质疑咱们儿子伴随吉兆而生之说罢?”不乏得意的把方才自己的发现与揣测与宇文承川学了一遍,末了笑道:“我儿子又聪明又体贴,本来就不凡么!” 宇文承川坐在床沿目不转睛的看着念哥儿,笑着低声道:“只要皇上不质疑,谁敢质疑?你就别操心了,倒是今儿收到消息,大舅舅至多还有四五日就要抵达盛京了,皇上念他此番立了大功,让五弟届时代替御驾至城外亲迎他呢,总算把大舅舅完好无损的还给你了,我也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顾蕴是知道平大老爷快回来了,却没想到这么快,不由喜上眉梢:“那大舅母和大表哥他们知道了吗,得尽快打发个人去与他们说一声,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啊。” 宇文承川道:“大舅舅此番能这么快便赶回来,主要还是为了奔丧,大舅母他们自然也知道。只是一点,大舅舅此番虽立了大功,却是一回来便要上丁忧折子,还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封赏他呢,就怕皇上会封大舅舅一个爵位,那三年后起复时,再想入阁就不容易了,我如今正与大家一道努力,看能不能推恩到几位表兄身上,你心里先有个底,省得回头听有心人说了是我把大舅舅爵位给弄掉的,生我的气。” 封爵固然风光,可真封了爵,届时孝期满了想再起复入阁,就不容易了,不然当初成国公何至于退出内阁?且封爵说到底只是表面风光,论起权势能量来,哪里及得上位极人臣的阁老,平大老爷清流出身,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和志向便是宣麻拜相,只怕他自己也不愿意封爵成为勋贵。 不过这事儿关键还得看皇上的意思,宇文承川总觉得,皇上连日来对念哥儿的种种荣宠,似的大有补偿的意思在里面,也许,随着平大老爷立下大功,展示了自己过人能力,也让自己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新高度的同时,皇上已改变主意,不想擢平大老爷入阁了? 毕竟他如今只是皇位的继承人,而不是所有人,皇上肯定他器重他的同时,也会本能的防着他,而防他最好也是最直接的法子,便是让他的追随者不至拥有太大的权利和声望,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他自己便会被架空了,而他最死忠的追随者,舍平大老爷其谁呢? 所以宇文承川有此一说。 顾蕴生产前已是身心俱疲,如今更是时时刻刻都围着孩子打转,至少暂时是跟不上宇文承川的思维了,闻言便只是娇嗔道:“说得我多没有大局观多不识大体似的,我是那样的人吗,至于你事先特地与我打招呼?行了,你在外面跑了一天,一定没好生吃一顿饭,我这就让人摆了膳你用罢,用完了我们再说话儿也不迟。” 宇文承川点点头:“那就让人摆膳罢,我的确有些饿了。” 过了几日,平大老爷果然带着自己的亲随并一部分官员护卫,风尘仆仆的先行抵达了盛京。 五皇子领着相关人等早已侯在阜成门外了,因五皇子代表的是皇上,平大老爷一行少不得要先行三跪九叩,五皇子却是知道宇文承川有多尊敬看重平大老爷这个妻舅的,何况此番平大老爷的确立了大功,便是皇上亲自来了,也必定礼遇有家,何况自己? 于是不待平大老爷行完礼,已亲自将他搀了起来,平易近人的寒暄起来:“平大人一路辛苦,此番更是替大邺立下了大功,父皇龙心大悦,满朝文武也是敬服有加,如今父皇便正在懋勤殿等着平大人呢,平大人稍事歇息,缓缓疲劳后,我们便出发罢?” 平大老爷此行是真的诸般不易,何况又没能赶上见老母亲最后一面,这会儿整个人黑瘦得差点儿都让人不敢认了,闻言忙恭声道:“臣还撑得住,我们这便出发罢,早些面过圣,臣也好早些回家送先母最后一程。” 说着,想起平老太太临走前还不定怎生记挂着他,不知道有多少话想对他说,不由得又是红了眼圈。 五皇子见状,想起为人臣者都得先国后家,即便此刻平大老爷恨不能立即飞回自家,哭老母亲一场,也必须先去觐见过皇上,向皇上交了差使,待皇上发话后,才能回家。 也是防着平大老爷一旦回家,便得穿孝服服斩衰,再见皇上少不得就得冒犯天颜的意思,倒也理解平大老爷的着急,于是一声令下,一众人都浩浩荡荡的入了城。 ------题外话------ 昨天下午到晚上,狂拉肚子,实在不舒服,所以少更一千哈,大家别因为少了一点点,就不给票子啊,虽然不给票子我也一样爱你们,但给了明显会更爱啊,么么么么,O(n_n)O~   ☆、第二百七三回 失察之罪 平大老爷随着五皇子一行进了城门,因有金吾卫开道,一路得以畅行无阻,很快便进了宫,抵达了乾清宫。 果然皇上已在懋勤殿等着了,除了皇上,宇文承川和六皇子并内阁的阁老们,还有好些亲贵都在,平大老爷见状,忙疾步行至当中,给皇上行起三跪九叩大礼来:“臣平修之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对平大老爷此行取得的成就十分满意,待平大老爷行完礼,便命何福海:“平爱卿一路辛苦,人都瘦了一大圈儿,快搀起来,快搀起来。” 何福海便忙应声上前扶平大老爷去了,平大老爷先向皇上谢了恩,才就着何福海的手起了身,然后禀道:“臣蒙皇上不弃,点为安抚使前往西南抚夷,如今总算幸不辱命,平安归来,特来向皇上复命,还请皇上指示。” 皇上笑道:“爱卿为朝廷和朕立下大功,朕心甚悦,指示便罢了,封赏却是少不了的。” 平大老爷忙道:“封赏不敢当,臣不过只是恪尽本分而已。倒是此番有好些苗夷土司子弟久慕盛京繁华,随臣一道入京了,以期能进太学就读,臣想着这也是两厢便宜的好事,遂都携了入京,恳请皇上示下。” 当日奉旨离京后,因深知情况紧急,容不得半点耽搁,又惦记着平老太太的病和顾蕴的身孕,平大老爷带着一行人俱是晓行夜宿,随行的副使官员们大多都是文官出身,哪里吃得消这样高强度的赶路? 可见平大老爷年纪比他们大,官位身份都比他们高,却照样在马背上一颠就是一整日,而不叫一声苦不喊一声累,只得也咬牙硬撑着,好在颠了七八日十来日后,总算都习惯了。 如此赶了近一个月的路,总算顺利抵达了西南,西南已比之前收到的奏章上描写的情况还要乱上几分了,所幸并非所有官员都是贪生怕死,搜刮民脂民膏时比谁都积极,一旦有险情跑得比谁都快之辈,倒也有半数左右的城池未失守的。 平大老爷既是钦定的安抚使,又持着皇上的圣旨和尚方宝剑,自然受到了这些未失守城池的官员们的热烈欢迎,大家寒暄一番后,平大老爷便传话召齐所有官员,细问起如今整个西南的具体情形来。 一面又打发了心腹之人悄悄儿往城里城外,各处打听去,以免官员们官官相护,有不实不尽之处。 这样忙碌了两日,总算将一应情况都弄清楚了。 当地官员送呈盛京的折子倒也并没隐瞒,正是因为备战瓦剌,当地一些官员越发加重了本就已堪称苛责的赋税,朝廷命加半成,他们就加三成,也越发加剧了贩卖苗夷女子送往中原为奴为婢,还有好些就留在当地卫所的军营里充作军妓的,致使苗夷好多小伙儿都年纪一大把了,仍娶不上媳妇儿。 才使得苗夷十三部心一横,齐齐反了的,他们的确不是大邺的对手,可再这样下去,就要生生被逼死了,既然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那何不拼死一搏,指不定还能为自己挣得一条生路呢? 平大老爷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怒不可遏,当即便斩了几个最过分的官员,然后派人去向苗夷的土司们传话:“朝廷已知内中情况,特地派本官来安抚,只要诚心归顺者,既往不咎,朝廷也可保证,同类情形,以后定不会再出现!” 并示意传话之人,将他不止是安抚使,更是东宫太子妃娘舅的身份一并传与土司们知道,好叫他们信服他的话。 苗夷十三部的土司们如今也是骑虎难下,本想着反与不反都是死路一条,这才趁瓦剌犯边,大邺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反了的,却忘记大邺天朝上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对付他们依然易如反掌了,这不大邺还没派大军来围剿平乱呢,单靠当地的府军和卫所的将士,已与他们形成僵持之势,可大邺富庶,他们贫困,哪里与大邺僵持得起? 这些个土司们,原待自己部下的子民们便谈不上好,尤其对付奴隶们,那手段酷烈得腾骥卫用刑的好手见了都未必不胆寒,所恼的不过是朝廷盘剥得太狠,他们自己手上剩不下几个,所争的不过只是一口气罢了。 眼见争不来这口气了,便都暗自后悔了,真惹得朝廷一怒之下把他们全灭了,别说更多的好处,眼前的好处都将保不住,甚至阖家老小的性命都难保,横竖挨饿受冻的不是自家,娶不上媳妇的也不是自家儿子,管那么多作甚呢? 是以听得平大老爷让人传的话,都是大喜过望,及至听得平大老爷还是东宫太子妃的嫡亲娘舅,再想着皇上年时已高,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就越发动心了。 到得谈判之日,平大老爷一身官服,轻车简从,与土司们个个儿侍卫环绕行成了鲜明的对比,却也让土司们越发看到了朝廷的诚意,之后再谈判起来,自然就越发容易了,几乎平大老爷提出的要求,他们都答应了。 相应的,平大老爷也答应了他们不少要求,这却是临行前便讨得了皇上和内阁底线的,如今平大老爷也算是能全权做主。 到最后,平大老爷才提出了让土司们的子侄随自己进京入太学,理由却是苗夷会汉话的本就少,能读能写的就更是凤毛麟角,这才会有了此番之乱,本来苗夷众土司也算得是朝廷命官,既是朝廷命官,那便有上折子直达天听的权利,若一早他们就能将自己的委屈和艰难上达天听,朝廷又岂能有不闻不问的? 众土司虽在这么多日的谈判过程中,越发敬服信服平大老爷了,倒还不至于彻底昏了头,什么都答应他,这样的事也实在不能答应,谁不知道让自家的子侄进京入学,只是好听的说法,实则却是让自家的子侄进京为质,以掣肘他们这些做父兄的? 其中有两三个土司子嗣单薄的,就越发不能接受这个要求了,遂只推说要回去商议,暂时给不了平大老爷准话。 平大老爷却也不急,含笑送走了众土司,回去后便叫了底下的人带着从盛京带来的各色新鲜玩器吃食,四下游说众土司子弟去,也不消夸大其词,只消如实描绘一番盛京的繁荣复盛,也够众土司子弟心动了,本来年轻人就爱好新鲜事物么,何况听起来附近最大的城池也及不上盛京的百中之一,越发觉得自己犹如井底之蛙,定要去见识一番方不枉此生。 待回去后,便与各自的父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撒之以泼来,从来做父母的与子女意见相左时,能争过儿女的又有几个?只得含气忍忧的答应了。 “……此番臣一共带回了二十七名土司子弟,连上他们各自的从人,也有百余人之众,因臣是快马加鞭赶回盛京的,便未带他们先行,但想来至多半月的功夫,他们也就该抵达盛京了,恳请皇上示下,是先安置在四夷馆,还是直接安排进太学和国子监?他们中半数以上的人官话都说得不甚利索,依臣拙见,怕是得先在四夷馆内统一习学一番才是。”平大老爷一气说完,再次征求起皇上的意见来。 皇上事先便自平大老爷送回京的奏折上,知道了此事,对平大老爷也因此越发的满意,这些土司子弟见识了盛京的繁华,知道了只有抱紧了大邺这棵大树,自家才能有更好的日子过,以后又怎么会轻易再生反心?便是他们的父兄有此心,他们也定要先劝的。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们的父兄真又生了反心,有他们为质,多少也会掂量几分,受到几分掣肘,所以此举实在高瞻远瞩妙不可言……闻言笑道:“爱卿最了解那些土司子弟的情况,那便依爱卿说的,先将他们安置到四夷馆,统一习学一阵子的官话后,再安排他们进太学和国子监罢,总不能叫他们与博士和同窗们全靠肢体语言交流,彼此比划来比划去的,到头来依然不知道彼此想要表达什么罢?” 皇上心情好,竟难得在众臣工亲贵面前开起了玩笑。 说得大家少不得凑趣笑了一回,平大老爷才又皱眉欲言又止道:“还有一件事,苗夷十三部最大的一部台江部,其他十二部虽有不服其的,却泰半都隐以其为首,这台江部的土司只得一独子,此番倒是也随臣等一道入京了,却有一个请求,希望朝廷能下降公主,再不然,能出降一位郡主也是好的……臣想着兹事体大,远非臣能做主的,是以只答应了他们,回京后会即刻禀报皇上,请皇上定夺,如今还请皇上示下。” 苗夷区区一小部,竟也敢奢望公主郡主下降,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么! 这话一出,在场诸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义愤填膺之余,与平大老爷关系好亲东宫的人自然少不得为平大老爷担心,果真出降了公主,他此番哪还有功劳,功劳都是公主用自己的委曲求全换来的好吗?那他此行劳命伤财又还有什么意义,一开始便下降公主,不就直接解决问题了! 巴不得东宫不好的人则暗暗笑开了花儿,本以为平修之此番立了这样的大功,就算他立刻就要丁忧,东宫的声望也势必将达到一个新的高度,没想到他立的大功却在建立在公主出降基础上的,当初鞑靼的妮娜公主想做太子殿下的侧妃时,太子殿下是怎么说的? ‘家国安危,竟要建立在女人的痛苦和眼泪之上,难道我宇文氏,竟连慕容氏都不如了不成?’ 如今提出这件事的轮到太子殿下的妻舅了,看他又有何话说! 片刻,还是荣亲王先笑道:“说来朝廷为安属国友邦,下降公主郡主也是常事,只消于宗室里择一适龄女孩儿,酌情封为公主郡主,侯吉日出降了便是,如今苗夷想求娶公主郡主,对方又是苗夷最大部落土司的独子,必乃青年才俊,不然平大人也不敢拿到皇兄跟前儿说了,可见他们的一片诚心,要臣弟说,倒是于朝廷,与苗夷,于那被挑中的女孩儿都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儿呢!” 才打破了满殿的沉默,白阁老与吴阁老便也笑着附和道:“荣亲王若言甚是,此事实乃皆大欢喜的好事。” 柯阁老随即亦笑道:“此事既大有可为之处,也未为不可,只是一点,太子殿下曾说过家国安危,乃是我们男人的事,不能建立在女人的痛苦和眼泪之上,这话臣是深以为然的……不过如今乃非常时期,破一次例也算情有可原,那便择一偏远宗室之女封为郡主出降罢,于那位未来的郡主来说,也算是有了好归宿,终身有靠。” 说话间,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宇文承川,摆明了就是在挤兑宇文承川,不然也不会有意把他的话旧话重提,还有意点出要择一偏远宗室之女封为郡主了,这样的“好归宿”,但凡在皇上跟前儿和宗室间有几分体面的宗室,或是真正疼爱女儿的宗室,谁会愿意的?也就只偏远的宗室既无权又无钱,只能任人宰割了。 宇文承川被柯阁老这样看着,不由攥紧了拳头,正要开口,不想平大老爷已先道:“合江部的土司也不过就是这么一求,至于皇上答应不答应,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既已是大邺的子民,他更是朝廷命官了,自然是皇上怎么说,他便怎么听,断不敢有半句二话的。倒是还有一件事,臣必得先回了皇上才能心安。” 顿了顿,看了眼柯阁老,继续道:“此番西南之乱,盖因当地官员盘剥太重无法无天,臣抵达西南之初,便先以皇上的尚方宝剑,斩了几个首犯以平民愤,但其中一位首犯,官至知州的,却嚷嚷说自己京中有人,臣打狗也须看主人,不能杀他。臣听得这话有异,遂令人将其押下,事后单独审问了他,当然也用了一些非常的手段,方知他所谓的‘京中有人’,确有其事,这是他的供词,上面还画了押盖了手印的,请皇上预览。” 一面说,一面自袖里掏出一份叠成方胜的供词,恭敬的弯下腰举过了头顶。 何福海见状,便忙上前接过,呈到了皇上手里。 皇上打开一看,不过才看了前面几行,已是黑了脸,及至看完了整份供词,就不止是黑脸,更是怒不可遏了,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便将供词往柯阁老脸上砸去,嘴里还冷笑着:“好一个忠君爱国的首辅大人,好一个为国为民的首辅大人,可真是我大邺的肱骨之臣哪!” 唬得柯阁老忙就地跪了下去:“臣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请皇上息怒。” 皇上冷笑道:“白纸黑字证据确凿,岂容你抵赖,你既还要装糊涂,就先看一看这份供词,等看过之后,朕看你还要怎么装!” 柯阁老闻言,忙拾起地上的证词,一目十行的看起来,还没看完,已是面如土色,如坠冰窟,浑身上下都凉透了。 原来这份供词乃是前西南知州熊春所供,其上不但写明了他在当地任知州期间,都做了哪些违法贪赃之事,还写明了都是谁指使他这般做的,这个人不是别个,恰是柯阁老! 叫柯阁老怎能不色变,又叫皇上怎能不生气,任是谁见了这样一份供词,都会忍不住大怒的。 可柯阁老虽上了年纪,自己做过哪些事,没做过哪些事,他自己还能不知道吗?因忙开口为自己申辩起来:“皇上容禀,臣连认识都不认识这个熊春,又何来的指使后者盘剥贪赃,中饱私囊之说,必定是有人在诬陷臣,还请皇上明察。” 又说平大老爷:“老夫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这般诬陷老夫?说,你是受了谁人指使!” 平大老爷一脸的不慌不忙,道:“首辅大人自己也说了,与下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那下官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诬陷您?下官不过只是就事论事罢了,首辅大人若是不信,当日审问熊春时,在场的人还有许多,总不能所有人都联合起来诬陷首辅大人罢?” 不待柯阁老说话,继续道:“那熊春还说,自己追随首辅大人已经十几年了,若非有首辅大人提拔,他以一举人之身,又怎么可能做到正五品的知州?首辅大人待他恩重如山,每次他回京述职时,都会亲自在家里接见他,待他如子侄般,他自然也要米分身碎骨相报,别说首辅大人只是让他盘剥贪赃了,就是要他的命,他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十几年前,臣还在外放,便是真要诬陷首辅大人,也无从诬陷起,还请皇上明鉴。” 那个什么熊春,竟然已经追随自己十几年了,他每次回京述职时,自己还会亲自在家里接见他?! 柯阁老浑身越发的冰凉,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他和二弟打小儿便生得极像,还是彼此都及了冠,他出了仕后,为让人觉得不稳重,渐渐留起了胡子,且一年比一年有官威,彼此才算是一眼就能让人区分开来,关键他们两房一直没分家,而别人想要登堂入室,摆出阁老的架势糊弄人,又怎么可能十几年都不露破绽。 难道,竟是二弟背着他做下的好事不成?! 念头闪过,柯阁老再说不出为自己辩白的话了,若事情真是二弟做的,那与他做的又有什么分别,二弟打的可是他的名头,便皇上能宽宏大量的只问二弟的罪,他也难逃一个失察和治家无方的罪名,除了致仕,保住最后的体面,他又哪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难怪方才平修之开口前,先看他那一眼时,他会无端生出不祥的预感来,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早知道他当初就不该心软,想着横竖平修之回京后即会丁忧,就没有派人在回京的途中半道上结果了他,若早早结果了他,就算此事一样会曝光,至少也有几分回圜的余地,现下却是丝毫回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想着,对柯二老爷也是越发恨得咬牙切齿,再想不到他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竟会这般胆大包天,他弄那么多银子干什么啊,难道死后还能带到棺材里去不成?贪就贪罢,眼见势头不好了,还不知道先告诉他,他就不信西南都乱了,他还想不到熊春极有可能会曝光,怎么说他也是中过秀才的人,不至于这点见识都没有,——若是一早告诉他,提前做好了布置,如今他又怎么会轻易便被逼到绝路! 倒是另一位向来与柯阁老走得近的关阁老替他辩白起来:“皇上,柯大人为国尽忠几十年,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岂会做出此等知法犯法之事,当中必定有什么误会,还请皇上明察。” 柯阁老闻言,猛地回过神来,忙道:“启禀皇上,臣的确不认识那个熊春,更没有做过这样知法犯法之事,但究竟是不是有心人在诬陷臣,抑或是臣的家下人等有没有打着臣的名义做过,臣便说不好了,若臣真是被诬陷的,还求皇上能还臣一个清白的,反之,若真是臣的家下人等所为,臣也难逃失察与御下无方之罪,便皇上宽宏大量,肯饶过臣,臣也无地自容了,还请皇上给臣一点时间,容臣查明真相后,再来向皇上请罪。”说完重重叩下了头去。 皇上见柯阁老的神情不似作伪,半信半疑之下,总算面色稍缓,道:“既是如此,朕便给你三日时间查明个中因由,三日后再做定夺。” 顿了顿,又道:“至于苗夷台江部求娶公主郡主之事,明日早朝时再议不迟,朕乏了,都跪安罢。” 众人闻言,知道皇上到底还是为柯阁老与那熊春勾结之事坏了情绪,连平大老爷立功归来的喜悦也大打了折扣,不敢多说,忙都应声行了礼,鱼贯退了出去。 彼时顾蕴正与四公主一道含笑看着念哥儿,小家伙出生已经十来日了,褪去了刚生下来时的红皮肤后,长得是又白又嫩,因每次吃了睡睡了吃的,小脸儿也鼓了起来,除了饿极了或是尿急了偶尔会哼哼唧唧的哭两声,大部分时候都睁着乌溜溜的圆眼睛好奇的四下张望,实在可爱得不行。 这会儿因才尿了,奶娘们便散了襁褓给他换尿片儿,他时时被包着,好容易散开了,手和脚都是乱动个不住,看得顾蕴忍不住握住儿子的小脚,给他按摩起来,真是软得不可思议啊! 四公主在一旁看着也觉得有趣,她如今倒是不会再触景伤情去想自己那个无缘的孩子了,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不过只是让自己又伤心难过一回而已。 因笑道:“念哥儿分明就不喜欢被捆着么,瞧他这会儿多开心,大皇嫂,要不让奶娘别捆着他了?” 顾蕴一开始也不懂这些,虽然平顾两家这些年有好些个她看着出生的孩子,可那时候她自己年纪也不大,根本没想过注意这些,不过就是在她闲了,孩子也不哭时,抱着当个大号的玩具玩玩罢了,如今自己当了母亲,才经奶娘之口慢慢知道了,闻言头也不抬的笑道:“小孩子都要包着才行,不然手脚会长不直的,等你以后有了孩子,自然也就知道了……” 话没说完,已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心里是后悔不来,自己怎么偏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补救才好,这种情形也的确没法补救,不然只会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正懊恼着呢,胡向安的声音忽然自外面传来:“娘娘,平大人已经顺利抵达懋勤殿,这会儿已经在面圣了,据我们的人说来,平大人除了黑了一些瘦了一些以外,一切都好,请娘娘放心。” 才算是为顾蕴缓解了尴尬,喜形于色起来:“总算大舅舅平安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四公主也为顾蕴高兴,笑道:“平大舅爷不但平安归来,还立了大功呢,到时候我可要向大皇嫂讨一杯喜酒吃才是。” 顾蕴见四公主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才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若有机会,我还想带了四皇妹去我舅舅家呢,你不知道,我几位舅母和几位表嫂,都是极好性儿之人,你一定会喜欢她们的。” 四公主道:“看大皇嫂便知道她们都是极好的人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有机会时,大皇嫂定要带了我去结识她们一番。” 当下姑嫂二人又闲话了几句,到底四公主心里还是难过了,大皇嫂说等她以后有了孩子,自然什么都知道了,可她哪还有以后?她也不想有以后了……也就笑着辞了顾蕴,回了自己院里去。 ------题外话------ 继续拉肚子中,菊花残满地伤不说,双腿也软得不是自己的了,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权当减肥了,亲们难道都不安慰人家一下吗?O(n_n)O~   ☆、第二百七四回 又贪又蠢 四公主离开后,顾蕴又逗了一会儿念哥儿,宇文承川回来了。 顾蕴忙问道:“殿下方才也在御前,可见到大舅舅了?听说大舅舅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是真的吗?若不是如今出不得房门,我收到消息时,便恨不能飞到乾清宫去,好歹见大舅舅一面了。” 宇文承川见念哥儿醒着,少不得也逗了一会儿孩子,才叫奶娘抱了小家伙下去,回答起顾蕴的问题来:“我方才是在御前,大舅舅也的确黑了瘦了不少,到底连着几个月都劳心劳力,又遇上外祖母……,他身心俱疲也是人之常情,将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你别担心。待稍后皇上让我们都退下后,我还单独与大舅舅说了一会儿话,大舅舅说让你别担心他,也别为外祖母伤心,外祖母已经够有福气了,让你安心坐月子,安心带念哥儿,喏,大舅舅还带了礼物回来给念哥儿呢。” 说着,将平大老爷的礼物送到顾蕴面前,却是一块雕琢成小猪的暖玉,玉质莹润,一挨到皮肤便散发出淡淡的暖意不说,关键念哥儿的生肖正是猪,可见是平大老爷在百忙中还不忘特意让人准备的,极是难得了。 顾蕴不由红了眼圈,道:“大舅舅总是这样,任何时候都不会忘了我,真是难为他了。他一向与外祖母母子情深,也不知道待会儿回府后,瞧得外祖母的灵柩,会哭成什么样儿?” 宇文承川牢记着王坦和稳婆的话,月子里不兴哭的,忙插科打诨道:“哎,你有这么好的舅舅,还难过,叫我连自己有没有舅舅都不知道的人怎么活,我岂不是得哭死了?呜呜呜……”果真以袖掩面,佯哭起来。 看得顾蕴立时转悲为喜起来,嗔道:“你这个怪样子,可别在念哥儿面前做,省得他学了去。”说着,仔细替念哥儿将玉收好,道:“等他大些了便给他戴上,不离左右,暖玉可最是养人的。” 宇文承川见她笑了,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说起正事来:“早前我不是与你说过,大舅舅在西南抓到了柯阁老的小辫子吗?方才大舅舅面圣时,说起了苗夷台江部想要求娶公主郡主之事,当初我拒绝鞑靼的妮娜公主时说过什么你是知道的,柯阁老便拿那话来挤兑起我来,我还没答话呢,大舅舅便将柯阁老的小辫子给抖出来了,这次他就算不会被问罪,少不得也必须致仕了。他致了仕,就该闵阁老做首辅了,闵阁老虽从来没明火执仗的支持过东宫,却也从不肯与其他人同流合污,再加上吴阁老白阁老,关阁老再能干再有手段,也是独木难支,如今就看皇上会擢谁入阁顶柯阁老的缺了。” 他说了这么多,顾蕴的注意力却全放到了‘苗夷台江部想要求娶公主郡主’这一句话上。 皱眉道:“你当初那话虽不至于传得人尽皆知,但柯阁老既能知道,别人自然也能知道,如今若真下降了公主郡主,你没脸不说,也不好找合适的人选啊,都知道西南清苦,谁肯去受那个罪?偏远些的宗室纵嘴上不敢说什么,焉知心里不会有怨怼,他们的女儿再不济了,嫁个小户之家,再不然就嫁到商户人家也是不愁的,届时去了那边后,成日里弄得鸡飞狗跳的,就不是和亲,而是在结仇了!” 宇文承川闻言,也皱起了眉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打算待那个台江部的王子进京后,亲自去会会他,看能不能让他打消尚主的念头。再不然,回头待你出了月子,办个赏花会什么的,让盛京四品以上官员的女儿都出席,再让人带了那位王子现身晃一晃,据大舅舅说来,那位王子实在出色,指不定就有人愿意嫁他了呢,到底这事儿得双方都心甘情愿,若实在没人愿意,我们少不得只能以别的法子赏赐对方了。不过这事儿终究得看皇上的意思,且待明儿早朝廷议后,再决定也不迟。” 顾蕴点点头:“能不和亲,自然还是不和的好,实在不行了,也得女方心甘情愿,省得好事变坏事。” 这才说起柯阁老的事来,“他在首辅的位子上这么多年,也算是够谨慎小心了,不然也不能一直屹立不倒,大舅舅是怎么抓住他小辫子的,又是什么样的小辫子,逼得他至少也得致仕?” 宇文承川神秘一笑,道:“其实也不算是他的小辫子,是他弟弟的。他弟弟仗着与他生得像,又住在一起,十几年前,才被大舅舅免了职的西南知州熊春进京找路子跑官时,找到了那时候还是吏部侍郎的柯阁老府上,本来熊春是没抱多大希望能走通柯阁老路子的,谁知道老天保佑,竟让他没费什么周折,就见到了柯阁老本人,还为他谋了西南某县的县丞之职,虽只得八品,于熊春一个候选了几年都选不上官出不了仕的举人来说,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熊春自是感恩戴德,不但当时重谢了柯阁老,之后每次进京述职或办事,也是俱有厚礼献上,平日柯阁老有个什么需要,亦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熊春家世一般,单靠自己的俸禄和自家的其他收入,哪能应付得了柯阁老的种种需要,可不只能加倍的搜刮民脂民膏了?这才会有了此番的西南之乱的,难道柯阁老不该致仕谢罪吗?” 顾蕴听得这番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咝了一声,道:“这么多年下来,那个什么熊春,竟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之肝脑涂地的‘柯阁老’,根本不是真的柯阁老不成?柯阁老也是,他弟弟为熊春跑官必定是打的他的名号,之后两人也一直不曾断过往来,他居然事先一点都不知道,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若是装的,柯阁老果然是个人物,这么快便决定断臂自救了,若是真的,那就是老天爷也在帮我们了!” 宇文承川笑道:“这事儿蕴蕴你还真是冤枉了柯阁老,他的确不知情。柯阁老父亲早亡,小时候的日子并不好过,全靠寡母一点微薄的嫁妆过活,等到他们兄弟都开始进学后,柯老太太甚至得背着他们偷偷给人浆洗以换回一点微薄的酬劳,所以等到柯二老爷中了秀才后,他便没有再继续念书,而是担负起了养家糊口的责任,柯阁老自是不愿,说自己是长兄,要担责任也该自己担,柯二老爷却说,柯阁老已是举人,离高中只得一步之遥,不像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中举人,更遑论两榜进士?坚持要回家做生意侍奉老母,以供柯阁老能无后顾之忧的继续往上考。” 于是柯阁老只能忍痛答应了弟弟,但自此越发用功念书之余,对柯二老爷却是一日比一日愧疚,也一年比一年宽容,这也是兄弟二人都年过六十了,柯家却至今没分家的原因,柯阁老因为觉得亏欠弟弟,不但心甘情愿养弟弟一辈子,连弟弟的子孙后代,也心甘情愿一直养着。 所以柯二老爷在柯府,向来是仅次于柯阁老的存在,连柯阁老夫人和柯大爷还在世时,都对其礼让恭敬有加,就更不必说下人们了,这才会给了柯二老爷可乘之机,不但当年为熊春顺利跑到了官,之后与熊春你来我往十几年,竟也一直没让柯阁老发现。 顾蕴这才恍然大悟了,感叹道:“虽然柯阁老在旁的方面不怎么样,对待自己的弟弟倒是没的说,只可惜‘慈母多败儿’,到头来他是成也弟弟,败也弟弟啊!” 既然是真有其事,而不是谁做的局陷害柯阁老,那就算不是柯阁老本人做的,他也难辞其咎,只以致仕谢罪,还得看皇上愿意不愿意,不过柯阁老到底也算于社稷有功,且皇上不看柯阁老,还得看三皇子妃和宇文珏呢,想来应当不会再多追究柯阁老了罢? 这边厢夫妻两个说话儿时,平大老爷已经出了宫,快马加鞭赶回了自家去。 才一进了自家所在的巷子,瞧得大门上方悬挂的白幡,他的眼泪已经来了,等终于到得大门前,下得马来,他更是“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便放声大哭起来:“娘,儿子回来迟了,连您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都是儿子不孝,都是儿子不孝……” 闻讯赶出来的平二老爷与平三老爷见状,忙含泪上前要扶他起来:“大哥,您是为国尽忠为主分忧,又不是做旁的事去了,娘临行前并不曾怪过您,反倒嘱咐我们待您回来后,一定要劝您千万别哀毁过度,不然她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您还是快起来罢。” 平大老爷却不肯起来,又哭了好一歇,一面哭一面还磕头不绝,直把额头磕得红肿一片,才让平二老爷平三老爷强自扶了起来,去到门厅里换孝服。 待平大老爷换过孝服后,平二老爷平三老爷方簇拥着他去了灵堂,情绪才稍稍稳定了些的平大老爷瞧得平老太太的灵柩,少不得又痛哭自责了一回。 看得平大太太等人也是泪水涟涟,倒并不全是为平老太太伤心,到底平老太太已经离世将近一月,他们已经过了最初的悲伤与难过了,更多还是为了平大老爷终于平安归来了喜极而泣,再就是心疼他黑瘦得都快不成样子了,想也知道这几个月到底吃了多少苦。 一直到交申时,平大老爷才终于由众人劝得渐渐稳住了情绪,再由平大太太服侍着回了房梳洗更衣。 平二太太与平三太太则忙忙安排下人准备起晚膳来,虽在热孝期,到底平大老爷平安归来是喜事,一家人怎么也得吃一顿团圆才是,只要一家人能团团圆圆的,纵是素菜素酒,心里也是甜的。 因都是自家人,晚宴便没有分开摆,而是将四张大圆桌都摆在了平大太太正院的花厅里,平大老爷兄弟三人并几位陪妻子回来奔丧的姑爷坐了一席,平讼兄弟几个坐了一席,三位平太太和平滢姐妹坐了一席,几位奶奶带着孩子们又坐一席,瞧着倒也是济济一堂,颇为热闹。 看得平大老爷欣慰之余,又暗暗伤感起来,若是母亲还在,瞧得这样儿孙满堂的情形,该有多高兴? 一时宴毕,趁大家还在说笑之际,平大老爷将平二老爷平三老爷叫至了自己的小书房说话儿,该寒暄的该契阔的方才在席间已经说过了,这会儿平大老爷便径自问起平三老爷来:“三弟的丁忧折子可已上过了?本来你如今已是五品,再外放三年,升到从四品后,就可以擢升入京了,如今少不得只能再多等三年了。” 平三老爷忙道:“我还年轻呢,再多等三年又何妨,何况我出仕的初衷也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是希望能为百姓做点实事,只要三年后能顺利起复,纵平调甚至低调也没关系的。倒是大哥,原本此番立下如此大功,入阁已是指日可待,谁知道……真是可惜了!”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若我不入阁能换来娘多活十年,那我情愿一辈子不入阁。”平大老爷叹道。 平二老爷在一旁笑道:“大哥与三弟都别伤感了,娘在地下看见了也会不开心的,说来我们兄弟已经十几年不曾长时间相伴了,尤其是三弟,这些年一直在外放,每次回京都是来去匆匆,如今我们兄弟倒是正好可以好生的厮守一段时间了,至于孝期满了以后起复的事,有太子殿下和娘娘在,难道还会让大哥和三弟吃亏不成?” “这倒是。”说得平三老爷也笑起来,“何况如今娘娘还顺利诞下了皇太孙,地位就越发固若金汤了,只可惜我至今没亲见过太子殿下,如今更是有孝在身,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幸得见了。” 平大老爷道:“我方才出宫前,与殿下忙里偷闲说了几句话儿,听殿下的意思,待娘娘出了月子后,应当会带娘娘和小殿下一起回来一趟,娘娘自来最是敬爱娘的,怎会不来送娘最后一程?不过在那之前,得待和亲的事,我封赏的事,柯阁老致仕等事都尘埃落定后才成。” 这话一出,平二老爷与平三老爷都是一惊:“柯阁老致仕?他首辅当得好好儿的,虽无大功,亦无大过,便是皇上,也只能给他冷板凳坐,慢慢的架空他,不能直接逼迫他致仕罢?” 事情已经上达天听了,自然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平大老爷遂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事情便不是他做的,他也难逃一个失察和治家无方的罪名,致仕还能保留最后一点颜面,否则可就什么颜面都不剩了,他会两害相较取其轻的,就是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封赏我,又会擢谁入阁顶柯阁老的缺了,可千万别封我一个爵位才好。”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便皇上真封了大哥爵位,大哥也只能接受。”说得平二老爷与平三老爷都沉默了。 封爵对于别家或许是天大的喜事,于他们这样的清流人家就未必了,何况将来他们还要做外戚,爵位迟早都会有的,再想凭真本事建功立业的机会却是微乎其微了,只盼太子殿下能让皇上改了主意才好。 再说柯阁老出了宫,一路忍怒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叫柯二老爷去,那个糊涂东西,整个柯家,乃至整个柯氏一族都要被他的愚蠢和贪婪毁于一旦了啊! 下人们见柯阁老此番之怒非同小可,战战兢兢的应了,便分头寻柯二老爷去了,却把整个柯府大大小小的角落都寻遍了,也没有寻到柯二老爷的踪迹,亦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柯阁老就越发怒不可遏了,也顾不得会不会家丑外扬了,又让小厮男仆们倾巢而出,通城的寻柯二老爷去,总算赶在天黑前,将柯二老爷找到了,还不是在旁的地方,而是在他偷养的外室处找到他的。 这一番动静自然惊动了柯家其他的人,柯二老爷背着柯阁老做的那些事虽瞒柯阁老和其他人瞒得死死的,柯二夫人却是约莫知道一些的,如今见柯阁老这么大的阵仗,要知道这么多年下来,柯阁老连一句重话都难得说弟弟的,除了柯二老爷东窗事发以外,还能是什么事? 忙带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儿们,哭哭啼啼的求到了柯阁老夫人处,好说歹说求得柯阁老夫人带了大家去了柯阁老的外书房,想着这么多人都在,大伯子好歹也要给自家老爷留几分颜面,指不定就从轻发落了呢? 一时去到外书房,就见柯阁老正黑着一张脸在怒骂柯二老爷:“你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就能这般愚蠢,这般糊涂?那西南众所周知的苦寒,纵是掘地三尺,又能搜刮出多少油水来,就更别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那些南蛮子但有不顺就会反了,你难道就没想过,你做的那些事总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日吗?如今就到那一日了,别说保你,连我自身,连整个柯家和柯氏一族,都要毁于一旦了,我真是恨不能立时杀了你,方能一消我心头之恨!” 柯二老爷则满脸涕泪交错的跪在屋子当中,向来保养得宜的白胖面颊上,还有两个清晰的巴掌印,闻言哭道:“我也是一时糊涂,被那熊春的花言巧语所迷惑,这才会犯下滔天大错的,求大哥就饶了我这一次罢,我以后再不敢了,真的再不敢了……” 哭求了一阵,见柯阁老不为所动,又左右开弓大力扇起自己的巴掌来:“我不是人,做下这样的糊涂事,我不是人,求大哥就饶了我这一次,救救我罢……”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他脸上的巴掌印不是柯阁老打的,而是他自己打出来的。 柯二夫人心疼自家老爷,见状忙跪到了柯二老爷身侧,哭道:“老爷,您别打了,您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再打下去,就要打坏了啊……” 见柯阁老不发话,柯二老爷犹不敢停,只得又求柯阁老:“大伯,求您好歹看在老爷也一把年纪了,看在您侄子侄孙们的份儿上,看在已过世的婆母的份上,饶过老爷这一次罢,他纵然犯了错,也是一时糊涂,本性到底怎么样,您难道还不知道吗?求您求饶了他罢。” 做爹娘叔叔婶婶的都跪下了,柯家几位爷几位奶奶除了跟着跪下,还能怎么着,眨眼间满屋子便只剩下柯阁老和柯阁老夫人还站着了。 看得柯阁老太阳穴是突突直跳,怒吼道:“都给我起来!你们知道他犯下的是怎样的滔天大错吗,就跟着他一起跪下,这是在逼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下他吗?只可惜他犯的错太大,我别说保他了,连自己都要丢官获罪了,所以,如今已不是我饶不饶的问题,而是皇上饶不饶他的问题了……也罢,柯家说到底是在我手里兴盛起来的,如今毁于我之手也算是有始有终,想来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也不会太怪我……” 话没说完,已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在柯家上下人等的心目中,柯阁老就是那替他们遮风挡雨的大伞,是他们可以依靠一辈子的大树,是无坚不摧攻无不克的大山,他们几时见他这般脆弱过,又几时见他哭过? 如遭雷击之余,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柯二爷便忙问起柯阁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来,“……事情不出也已出了,父亲还是直接告诉我们大家,大家一起尽快想法子补救罢,我们这么多人,总能想出法子来的。” 柯阁老见大家都一脸的着急与恐慌,这才把眼泪逼了回去,言简意赅把事情说了一遍。 末了忍不住再次怒骂起柯二老爷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熊春出事了?就算他平修之防范得再严密,熊春到底在当地经营多年,还能没有几个心腹不成,定然会传消息回京向你求救的,你为什么不一早就告诉我,你若是一早告诉我,我提前安排布置一番,又怎么会在御前被平修之打个措手不及,连申辩和抵死不承认的机会都没有!还敢说自己是一时糊涂,这么十几年下来,你有无数次向我坦白的机会,可你一直都瞒着我,甚至如今东窗事发了,也躲在外面不回来,你以为你躲着,事情便不会发生了?你真是又贪又蠢,我只后悔这些年为何要那般信任你爱护你,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与你说,才会纵得你这般无法无天,你真是气死我了……” 一语未了,许是太过激动了以致气血倒流,眼前一黑便直挺挺的往后仰去。 唬得柯阁老夫人与柯二爷等人忙一窝蜂的涌了上去,这个叫着‘父亲,您怎么了’,那个哭喊着‘老爷,您可别吓我’,还有人喝着‘快叫唐大夫来,快叫唐大夫来’,屋里霎时乱成了一团。 一时柯府的家用大夫唐大夫来了,给柯阁老诊治了一番后,柯阁老方吐出一口气,醒转了过来。 想起方才自己晕倒前的事,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再次骂起柯二老爷来:“你贪那么多银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府里这些年是少了你的吃还是少了你的穿?你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比照我的份例来的,两房的吃穿用度也都是一模一样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知道你早年吃了不少苦,所以对银子看得格外重些,可银子再多,死了也不可能带到棺材里去,你到底为的是什么啊,咳咳咳咳……” 急得柯阁老夫人忙上前给他顺起气来:“老爷,您慢点儿说啊,唐大夫方才可说了,您年纪大了,万万不能再动气,不然……铭儿已经没了,您要是再有个什么好歹,可叫我们这一大家子都靠哪一个去?呜呜呜……” 一边哭,一边也忍不住怨恨起柯二老爷来,没见过这么坑自己兄长和家人的,老爷这些年待他够好了,好到连自己母子尚且要靠后的地步,谁知道他就是这样报答老爷的,老爷在前面拼死拼活,他却在后面拼命挖老爷的墙角拖老爷的后腿,他贪那么多银子,难道顿顿吃的都不是饭,而是银子不成,他也不怕噎死了自己?! 柯二老爷与柯阁老兄弟情深,见兄长被自己气成了这样,到底没有再说告饶,求柯阁老救自己一回的话,只满脸悔不当初却坚定的道:“大哥,一人做事一人当,错既是我犯的,我这就找皇上认罪去,不管皇上是要杀,还是要剐,我都绝无半句怨言,只求能不连累到大哥,不连累到咱们一大家子人!” 说完,猛地站起身来,便往外冲去。 急得柯二夫人忙一把拉住了他,尖声说道:“老爷,您不能去啊,您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您千万不能去啊,您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可叫我们孤儿寡母的靠哪一个去……大伯,当初之事都是我又哭又闹撺掇的老爷,老爷他都是被逼无奈,求您就救他一回罢,您是阁老,是百官之首的首辅大人,皇上怎么也不可能赶尽杀绝,不然我们再求求三皇子妃娘娘和怀王殿下去,皇上心疼孙子,一定会饶过老爷的,一定会的……” ------题外话------ 好友侧耳听风的新文《娇妻之摸骨神算》挺不错哈,宠文,银牌作者,品质绝对有保障,就是首页潜力榜第一名,亲们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哦,不会失望的,O(n_n)O~ 另:大家看看自己的兜兜有票不啦,这两天票票好少的说,没动力了啊嘤嘤嘤……   ☆、第二百七五回 封爵 柯二夫人声泪俱下的哭求了一阵,见柯阁老只是闭着眼睛摇头叹息,半点也不被她的哭求所打动的样子,想着他们一房向来比大房弱,不但一家之主弱,儿孙也弱,也不知是不是一家子的好风水都让大房给占了去? 如今是大伯看在老爷当年牺牲自己成全他的份儿上,对老爷一直愧疚怜惜有加,自家一房才能有现下的好日子过,一旦老爷不在了,人走茶凉,大伯对他们一房哪还能跟现在比? 便大伯仍能待他们一如既往,等哪日大伯没了,大嫂与侄儿们可就说不好了,就算现在,几个侄媳妇侄孙媳妇私下里也对他们一房颇有微词,还笑话儿她出身卑微行事小家子气,娘家隔三差五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又多,当她不知道么,她只是不说而已。 也不想想,当年她嫁进柯家时,柯家家底还薄得很,常常几日下来才能吃一顿肉,大伯也才刚中了进士几年,还在庶吉士馆靠点微薄的俸禄度日,都是他们夫妇撑起了整个家好吗,不然哪有大伯的今日,当大伯当年谋得的那些肥缺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就更不必说当年是她家老爷牺牲了自己的前程,才成就大伯的了,一群忘本的东西! 所以哪怕只为了自己儿孙的前程与富贵,她也一定要求得大伯保下老爷,不然她今儿就在大伯面前,一直到跪死也不起来了! 念头闪过,柯二夫人又哀声哭了起来:“大伯,当初真是我无意听说了那什么熊春找到了府里求见大伯,才撺掇的老爷,我说‘如今是大伯还在,我们一房自然什么都与大房一样,可等哪日大伯不在了,我们哪还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届时钊哥儿钦哥儿几个要娶媳妇儿,要继续往上考,总不能让他们也跟老爷一样,一辈子都是个秀才,燕姐儿几个要出嫁,还有小的们要养,哪里不要大笔的银子,可如今这偌大的家业都是大伯挣的,便大伯与大嫂宽宏大量肯与我们均分,我们又哪来的那个脸要?难道老爷是打算将来让我们一家子都喝西北风去吗?’” 何况这些年大伯为了支持三皇子夺嫡,更是明里暗里填了不知道多少银子进去,公中根本就没有几个钱儿,又能分给他们多少。 若将来怀王殿下能登上皇位也就罢了,他们一房虽不能成为最大的受益者,多少也能跟着沾点光,可若失败了,别说沾光了,能保住脑袋都是万幸了,他们总得为自己和儿孙们留一点后路。 不过这话柯二夫人聪明的没有说出来,只抽泣着继续道:“我那阵子日日都又哭又闹的,大嫂还以为我与老爷吵架了,还说了老爷一顿,不知道大嫂还记得不?所以老爷真是被我逼得没法,才会一时糊涂犯下大错的,大伯要罚就罚我,要杀就杀我罢,只求您能饶过老爷这一次,有了这次活生生血流量的教训,他以后定然不会再犯了!” 柯阁老被弟媳哭得又头疼起来,片刻方喘着气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如今已不是我饶不饶他的问题,而要看皇上饶不饶他了,且还得他认罪态度良好,并把那些私吞的银子都拿出来,才有希望,所以弟妹你不要再说了,且先起来罢,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柯二夫人哪里肯起来,忙又推起自己的长子柯钊来:“钊儿,你快求求你大伯,求他饶你父亲这一次,你大伯向来喜欢你,看重你,你的话他一定能听进去几分的。” 柯钊前几年中了举人,如今正日夜苦读以备来年的春闱,若能高中,便是正经的进士老爷了,即便这个进士老爷年纪大了些,有柯阁老的提携,他平步青云也是指日可待。 算是柯大爷柯铎去世以后,柯家下一辈里最有出息的人了,如今柯阁老的希望也都寄托到了他身上,在他告老致仕以后,自家总得再有一个做官的人,如此等到孙辈们相继高中时,才能不至没人提携他们,让他们将来也似自己般,宣麻拜相,让柯家成为真正的豪门世家。 谁知道偏在这当口,自己的父亲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来,柯钊可不比柯二夫人那般没见识,以为伯父是首辅,便能只手遮天了,反倒正是因为伯父是首辅,树大招风,才更不能犯这样的错误,不然便是皇上肯答应不追究这事儿,那些与伯父不合的人也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是以在柯二夫人哭求时,他早已是满脸的羞愧,这会儿母亲终于不说话,给自己说话的机会了,他立时毫不犹豫便道:“大伯父,即便父亲只是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但错了就是错了,不会因为犯错的人悔不当初便改变结果,所以大伯父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罢,只要能将对大伯和我们整个家的伤害降到最低。只是父亲他到底年纪大了,若能一死了之还罢,若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他一定受不住,侄儿恳请您能设法让侄儿替了父亲,父债子偿,自来便是天经地义之事!” 这话一出,柯阁老的脸色总算稍稍好看了一些,不无欣慰的道:“你能说出这番话来,总算不枉我这些年对你的教诲和栽培,只是此事到底要怎么收场,已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总得我押了你父亲去面见过皇上后,看皇上如何发落,我唯一能答应你的,便是我一定会尽全力争取保下你父亲的性命。” 柯二老爷与柯二夫人则是满脸的愤怒与难以置信,柯二老爷劈手就给了儿子一记响亮的耳光,怒声道:“好一个大义灭亲的举人老爷啊!别人养的儿子,替父亲去死也不眨一下眼,我养的儿子倒好,惟恐父亲死不了,眼见父亲已在悬崖边儿上,一个不慎就要掉下去摔得米分身碎骨了,不说拉父亲一把便罢了,还要推父亲下崖,真是好儿子啊,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养了你这么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他说要去向皇上认罪是他的事,而且他哪是真的要去,不过是作势一下而已,大哥几十年如一日的待他好,岂有不阻止他的?谁知道大哥不阻止他也就罢了,亲生的儿子还说出这样的话来,谁都能说这话,惟独他不能好吗! 柯二夫人瞧得儿子被打,虽心疼儿子,却也是满脸的责怪与不赞同:“钊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父亲犯错还不是为了你们,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太让我失望了!” 倒是柯阁老夫人母子婆媳几个都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二房还有个明事理的,知道他们纵再哭求下去,也改变不了二老爷的命运,谁让他犯的是那样的滔天大错,那还不如丢车保帅,至少还能保住其他人不是? 就是自家老爷的首辅之位,怕是怎么也保不住了,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一个家族要出一个首辅是何等不易之事,如今竟被他们的愚蠢和贪婪毁于一旦,他们竟还有脸哭求! 柯钊顶着半张又红又肿的脸,满眼痛苦的劝起柯二老爷和柯二夫人来:“父亲,母亲,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真不是大伯能说了算的了,你们就别为难大伯了好吗?他这些年为了这个家殚尽竭虑鞠躬尽瘁,已经够不容易了,如今出了事,我们帮不上他的忙也就罢了,好歹别拖他的后腿啊,我不是说了,便皇上真要父亲的命,也有我替父亲去死吗?” 说得柯二老爷越发的怒不可遏,本来满心的后悔与恐慌就找不到地儿发泄,如今倒是正好可以发泄到儿子身上了,劈头盖脸的就再次打起柯钊来:“你个不孝子,混账东西,你说替我去死,就怕到时候你跑得比谁都快,反正我也活了这么多年了,你的大好人生却刚刚开始,我不死谁死……我只后悔当初没有一把将您摁死在血盆子里,也省得如今活活被你气死!” 柯二老爷盛怒之下,出手着实不轻,一开始柯二夫人还只是看着,觉得儿子的确该得点教训,老爷好歹也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怎么能那样说?当然,也不无任柯二老爷打给柯阁老看的意思。 但只看了一会儿,见自家老爷出手实在不轻,她便又忍不住心疼起儿子来,忙上前拉起柯二老爷来:“老爷,好了,您别再打了,再打下去就要打坏了啊……” 柯二老爷哪里听得进去,反倒犹如火上加油般,出手越发重了,急得柯二夫人只能扑上前挡在了柯钊面前,又急声向柯阁老夫妇道:“大伯,大嫂,你们快劝劝老爷啊,再这样下去,钊哥儿真要被他打坏了。” 正乱着呢,柯阁老长随小心翼翼的声音忽然自外面传进来:“老爷,外面来了个妇人,还带着一双儿女,说……说她那一双儿女都是二老爷的,因着实担心二老爷,怕二老爷出事,这才会带着一双儿女贸然登门求见,奴才自不肯让他们进来,可那妇人带着一双儿女在大门外长跪不起,奴才怕人瞧了咱们家的笑话儿去,只得将他们放了进来,如今就在门厅里,该怎么安置,还请老爷示下。” 柯二老爷与柯二夫人的动作便一下子定格住了,屋里其他人也瞬间鸦雀无声,才还吵得人头疼的屋子,终于落针可闻了。 片刻,还是柯二夫人尖利的声音响起:“柯海西,你这个老王八蛋,老不修的,这么大把年纪了,竟然还背着我在外面养小的,还养出了一双儿女来,你也不怕马上风,死了也被人笑话儿!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孙子孙女都成群了,你还要脸不要脸!” 说完尖声向外问起柯阁老的长随来:“那个贱人多大年纪?两个贱种又多大年纪?他们要长跪不起是他们的事,跪一下又死不了人,你让他们跪着便是,让他们进来做什么,说,你是不是收了贱人的好处……我活到这么大年纪,也没受过这样的气,今儿若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就不活了!” 才让满屋子的人都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男丁们立时满脸的复杂,想不到父亲/二叔/祖父/二叔祖竟还在外面有一个家,他一个六旬老翁的日子,倒比他们一群年轻人还滋润得多。 一众女眷则通红着脸低下了头去,既是不耻于柯二老爷的所作所为,也是羞憎于柯二夫人的粗鄙和口无遮拦,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再继续听下去。 柯家的奶奶少奶奶们,都是柯阁老发迹以后,才相继娶进门的,出身可谓是一个比一个高,自然越发衬得柯二夫人粗鄙与小家子气至极,这样的事,她们素日至多只是听说过而已,哪里亲见过?今儿倒是可以一饱眼福了,也算是苦中作乐罢。 柯阁老的长随已在忙忙为自己辩解了:“二夫人,没有的事儿,奴才绝没有收人半点好处,奴才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他们,何况众目睽睽之下,奴才纵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儿啊,何况奴才没有那个心,那一位……那妇人三十来岁的年纪,一双儿女大的是女儿,约莫十四五岁了,小的是儿子,也有十来岁了,长得都与二老爷挺相似,不然奴才也不至于放他们进来,实在是有眼睛的都看得见,求二夫人息怒……” 柯二夫人闻言,就越发气得厉害了,声音也是越发的凄厉:“那贱人才三十来岁,女儿就已十四五岁了,也就是说,她十几岁时就跟了你,柯海西,你还是人吗,对着比自己女儿都要小的女人都能下得去口,你也不怕人说你一树梨花压海棠,说你禽兽不如?我告诉你,那两个小贱种我是宁死也不会认的,你趁早让他们都给我滚蛋,我可不想出门被人指指点点,说那两个贱种不知道是谁的种,毕竟十几年前你就已经时常有心无力了!” 一面说,一面还想扑上去挠花柯二老爷的脸,就是要让他痛,让他难堪,她才能稍稍解气。 柯二老爷本来正满心的心虚与恼怒的,心虚是对柯二夫人的,到底夫妻了几十年,柯二夫人旁的方面再不好,待他的心却是没的说,不然方才也不会那样拼死的维护他了。 恼怒则是对自己那个外室烟娘的,后者打什么主意他心里清楚得很,什么着实担心他,怕他出事都是假,想趁此机会登堂入室,为自己挣得一个名分,为一双儿女挣得一个前程才是真。 可他不是一早就跟她说过了,他绝不会让他们母子进门,更不会让一双儿女上族谱的吗,但他也说了,不会亏待他们母子,不会让他们母子在他死后无所依傍,定会给他们留够一辈子花用不尽的银子,定会让一双儿女都有好前程,他们母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闹到家里来,真当进门有那么好,真当他的话是耳旁风么! 以前还觉得她到底是官家千金出身,跟自己时又是清倌儿,既漂亮又知书达理,知情识趣,简直比家里的黄脸婆强了一万倍,如今方知道,是官家千金既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那就是凡事爱较真,将名分看得比天重,将儿子能不能进学,也看得比天重,难道不能考科举,不能出仕当官,就不活人了? 但现在,随着柯二夫人这一番怒骂吼出口,尤其还当着自己兄嫂和一众子侄辈的面儿,柯二老爷觉得自己的脸都被她踩到了脚底下,还说他‘十几年前就已经时常有心无力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心虚啊愧疚啊什么的,自然瞬间都荡然无存了。 一把推开扑上来的柯二夫人,便怒声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也不看看这会儿小辈们都在,就满嘴胡咧咧,信不信我休了你!”说完一跺脚,便要往外面见烟娘母子三人去。 “你给我站住!”却被柯二夫人尖叫着张开双臂挡在了前面,近乎歇斯底里的怒吼道:“我嫁进柯家四十年,为柯家生儿育女,侍奉婆母终老,对这个家一心一意,还替你纳了几房妾侍,你如今竟为了一个贱人和她生的贱种,就要休了我,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你这个老王八蛋,想休了我与那个贱人双宿双飞,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你今儿要出去见那个贱人可以,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一副狠戾决绝的样子,倒让柯二老爷一时有些不敢轻举妄动起来,他心里其实并不是真的想休了柯二夫人,更不敢再在这个当口闹出人命了。 看在柯二夫人眼里,霎时又多了几分底气,继续哭诉道:“你别以为我没念过书不识字,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七出三不去’,我今儿也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了,省得让小辈们瞧笑话儿,我只有一个要求,立时把那贱人母子三人卖得远远的,还得我的人去卖,我便既往不咎,否则,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让他的儿女流落在外,以后还不定会走上什么路?柯二老爷再次大怒,“贱人,你好狠毒的心,他们都是我的亲生骨肉,按礼也要叫你一声‘母亲’,你却心狠至厮,你还是人吗?我告诉你,我本来从没想过接他们母子入府的,如今却偏要接他们进来了,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们怎么样,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一手遮天!” 说完一把推开柯二夫人,便往外大步走去。 这次柯二夫人便再拦不住柯二老爷了,气怒攻心之下,往地上一坐,便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你既不仁,休怪我不义!大伯,我方才是骗您的,当年的事不是我撺掇的二老爷,我也是事后才隐约知道几分的,这些年二老爷前前后后一共给了我三十多万两银子,让我收着以后慢慢儿用,我以为这就是全部了,可如今看来,我这里应当只是小头,那个贱人处才是大头,您立刻派了人去查抄那个贱人住的地方,自然就能知道二老爷这些年到底私吞了多少银子了!您拿了这些银子,再押了他去向皇上认罪,皇上看在您大义灭亲的份儿上,也许就不会让您致仕了呢……” 三十多万两银子,十几年平均下来,一年至少也有三万两了,就这还是小头,那大头得有多少? 何况熊春总不能把自己搜刮来的银子都送回京给二弟,总得自己留一部分,千里做官说到底还不是为的银子,不然他当初干嘛辛辛苦苦的进京跑官? 那熊春在西南到底得多过分,才能在那出了名的苦寒之地,搜刮出这么多银子来,也就不怪当地的苗夷要反了,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 柯阁老再次气了个气血倒流,人事不省…… 自然这一夜,整个柯府上下都是不得安生,连上方的空气都跟着带了几分沉闷与压抑似的,让人喘不过起气来。 好容易天亮了,柯阁老却病得起不来床,更不必说去上朝了,只得忙忙打发了人去递牌子告假,反正皇上知道柯家出了事,料想不至于太过责怪他,不过话说回来,如今皇上责怪或是不责怪他,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不是吗? 果然早朝上,皇上瞧得柯阁老的位子今日空缺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把苗夷台江部想尚主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让百官廷议。 文武百官察言观色体察上意简直就是本能了,稍稍一觑皇上的脸色,便知道皇上约莫是愿意下降公主郡主到台江部的,毕竟台江部那样的蛮夷小部,给个宗女已经是开天恩了,而以一个宗女就能换来西南的安定,于大邺来说不要太划算,皇上又怎么可能不动心? 于是就有人站出来说:“启禀皇上,西南本就是我大邺领土,西南的苗人也都是我大邺子民,既是大邺子民,公主郡主出降,就不该叫和亲,而该叫下降了,所以臣以为可行,请皇上圣裁。” 这话说得巧妙,既合了皇上的心思,又不至于让太子殿下觉得没脸,毕竟当初太子殿下那句‘家国安危,竟要建立在女人的痛苦和眼泪之上,难道我宇文氏,竟连慕容氏都不如了不成?’实在流传甚广,他们为人臣者,自然该面面俱到,把上位者们的脸面和心意都顾全了。 果然皇上闻言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加深了许多,道:“爱卿所言甚是,只是在人选问题上,还得好生合计一番才是,总得双方都满意,不然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命如今的宗正令礼亲王世子:“回头便把宗室里正值婚龄的女孩儿都统计一下,朕先看看都有哪些人,挑选出几个合适的来后,待台江王子进京后,朕亲自见过了,再做最后的决定也不迟。” “臣遵旨。”礼亲王世子忙恭声应了。 宇文承川趁机插言道:“父皇,儿臣倒是觉得,这人选可以不必只局限于宗室内,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女儿都可以考虑一下,待台江王子进京后,让太子妃或是哪位娘娘办个赏花会什么的,让众闺秀见一见那位王子,也许反倒能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就像父皇方才说的,这是结亲,而不是结仇,总得双方都心甘情愿才是。” 皇上想了想,点头道:“太子所言有理,那人选就扩大到四品官员以上人家的女儿罢。” 此事便就此揭过暂不再议,皇上又说起封赏平大老爷的事来:“此番平爱卿立下大功,朕心甚慰,传旨,封平修之为平西伯,袭三代,赏黄金千两,钦此!” 大舅舅终归还是封了爵……宇文承川暗暗叹息,看来皇上到底还是防着他的,这倒也罢了,总归他对皇上从来没报过太大的希望,自然也无所谓失望,就是大舅舅入阁的愿望,此生怕是再没有实现的可能了,也不知道他接到圣旨后,心里会失望成什么样儿? 偏这失望还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宣诸于口,不然光众人的唾沫星子,已足以淹死他了,更不必说旁的。 文武百官听得这道圣旨,则是反应各不相同,向着东宫与平大老爷交好的,便都暗暗替他替东宫可惜,若他不是遇上丁忧,完全可以入阁的,便是皇上,也不得不顺应民意,那东宫势必如虎添翼; 与东宫从来不一条心的则是暗喜在心,平修之这次入不了阁,还封了爵成了勋贵,那这辈子入阁的希望都不大了,得好生想一想,怎样才能将他们的人推进内阁,顶柯阁老的缺才是,听说柯阁老此番致仕,已是板上钉钉了。 向来与柯阁老走得近的人们则是满心的焦急,柯阁老一倒,他们以后可要靠着谁去?还有成国公,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随着柯阁老的倒台,而改变初衷,他们得尽快为自己谋一条出路了!   ☆、第二百七六回 绝情 断臂自救 平大老爷被封为平西伯一事,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整个京城的上流圈子都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潮汹涌起来,各方势力都是百般忙碌百般角力,以期能最终达到各自的目的。 谁让平修之运气就这么不好,偏在刚立了大功的当口死了娘,不得不丁忧呢,那他处心积虑扳倒柯阁老,倒是平白在为他们做嫁衣了,也不知道接到圣旨后,他会是个什么心情,太子殿下又会是个什么心情,虽不至于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毕竟封爵总是天大的喜事,也是满心的欲哭无泪意难平罢? 皇上这一手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足见皇上对太子殿下虽一日胜似一日的信任与看重,心里到底还是防着太子殿下的,那便是他们的机会! 彼时平大老爷的确正领着阖家上下开了中门在接旨,对封爵之事他虽然失望,但因早已做过心理准备,且等待将来太子殿下上位以后,他虽实现理想和抱负的机会照样很小了,却可以栽培儿孙们,让儿孙们完成他未竞的心愿,他相信以太子殿下的胸襟和气度,只要他的儿孙们有真才实干,就一定能有机会的。 所以平大老爷待何福海宣读完圣旨后,便立时叩谢过皇恩,接过了圣旨:“臣平修之,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福海见平大老爷脸上不见丝毫怨怼不甘之色,一张脸立时笑开了花儿,忙亲自上前搀了他起来,道:“恭喜伯爷,贺喜伯爷,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自大邺开国以来,似伯爷这样纯粹依靠自身能力和功劳封爵的,不超过三个,伯爷果然不愧为大邺的肱骨之臣,想必这会儿太子妃娘娘也一定很高兴。” 平大老爷闻言,忙笑道:“公公实在谬赞了,我不过只是尽了为人臣者应尽的本分罢了,何况单靠我一个人,也成不了事,便有功劳,也是大家的,实在当不起公公的夸奖。” 又请何福海去厅里吃茶,“公公也知道,如今我府上还有热孝在身,不然定要请公公留下,吃一顿便饭,好生敬公公两杯才是。” 何福海忙笑道:“咱们都是自己,伯爷何必这般客气,没的白生分了,况皇上还等着杂家回去复命呢,杂家就不多叨扰伯爷了,等明儿有了机会,一定登门与伯爷好生喝两盅,伯爷届时可别嫌杂家不请自来啊。” “怎么会,家里的大门随时为公公敞开,就怕公公嫌弃寒舍简陋,不肯来呢。”平大老爷又笑着与何福海寒暄了几句,亲自打点了他一番,再亲自送了他出去,方折回了厅里。 就见所有人都还在,脸上的表情也都颇为凝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子出了什么不好的事,而不是才封了伯爵,领了厚赏,正式成为了盛京最引人注目的人家之一呢。 平大老爷就笑了起来:“你们这都是怎么了,这样天大的喜事,不是该高兴么,怎么一个个儿的反倒跟别人借了你们的米,却连糠都没还你们似的?” 命平二老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圣旨请到娘灵前,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回头再开了祠堂,敬告过列祖列宗后,将圣旨在仙楼上供起来。” 平二老爷见兄长满脸是笑,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大哥没有怒形于色甚至满腹怨怼……忙笑道:“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说完将放在大红描金匣子里描着五彩花纹的圣旨小心翼翼捧了,脚步轻快的往设在后面的灵堂去了。 众人见状,这才纷纷回过神来,如释重负之余,脸上也都带出了笑容来,平大太太因问平大老爷道:“到底是喜事,虽如今在娘的孝期内,只怕也得摆几桌酒,请了亲朋好友们上门乐呵一日才是,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不高兴呢,老爷怎么说?” 关键让皇上以为老爷不高兴做这个平西伯,可就糟糕了。 平大老爷想了想,道:“如今我们在热孝期内是人尽皆知的,不大肆庆祝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连亲朋好友都不请一下,也的确说不过去,就择个日子,摆几桌酒宴请一下亲朋至交罢,这样的大喜事,可不是时常能遇上的。再就是府里的下人们,也都赏一月的月钱罢,这阵子他们原也辛苦了,就当是犒赏他们了。” 平大太太闻言,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她还真怕老爷不高兴,甚至与皇上赌一口气呢,要她说,老爷入阁拜相是光耀门楣,如今因功封爵又何尝不是? 不管是前一种方式,还是后一种方式,平家因此成为了盛京城的上等人家都是事实,又何必钻牛角尖呢,说来老爷也是快五十的人了,此番又劳心劳力过度,她倒是巴不得他能趁此机会,卸下肩上的担子,好生将养一下身体呢,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她统统不知道,她只是个内宅妇人,目光所能看到的,也只是眼前那一亩三分地而已。 平大太太是这样想的,其他人也差不多都是这个想法儿,终归这个家一日比一日好,一年比一年好了,以后还会更好不是吗? 只有平三老爷与平讼知道平大老爷面上虽在笑,心里却必定不好受,待稍后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往内院走去时,便有意落在了后面,陪平大老爷说话儿。 平三老爷因先沉声道:“大哥,我知道您心里很遗憾,我心里又何尝不遗憾,若不是造化弄人,您此番一定能入阁的,如今却……不过您放心,您未完成的目标,我一定会尽全力替您完成的,便我也完成不了,不还有讼哥儿兄弟几个吗,他们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对不对讼哥儿?” 平讼忙郑重的点头道:“是的父亲,我一定会替您完成心愿,也一定会让平家成为真正的一流世家的!” 平大老爷就欣慰的笑了起来:“那你们记住你们今日的话,将来若没有做到,休怪我不客气啊,太子殿下是个气度过人的,我相信只要你们有真才实干,便被打上了外戚的烙印又如何,他也一定会让你们实现梦想的!” 这边厢平大老爷兄弟父子在说宇文承川,崇庆殿内,此时宇文承川也正与顾蕴说平大老爷:“本来还想推恩到表哥们身上的,到底还是没能成功,任大舅舅被封了平西伯,怕是此生都没有入阁的希望了,真是可惜,像大舅舅这样有能力有魄力的人入不了阁,反倒让某些个尸位素餐的人入了阁,就跟面前摆了块金子,偏上面又沾了污秽之物,让人是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顾蕴早在宇文承川没回来前,已知道这事儿了,下人们能知道什么,只听说平大老爷被封了伯爷,还赏了黄金千两,何等的风光,自然欢天喜地的回来向顾蕴报喜。 所以顾蕴已提前想明白了,封爵就封爵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总不能让大舅舅抗旨不尊,反正大舅舅接下来两年多里,也要丁忧在家,谁知道两年后会是什么情形?她说句不好听的,指不定届时皇上还在不在亦可知,那宇文承川想擢大舅舅入阁,谁还敢有半句二话,本来大舅舅就实至名归么! 所以这会儿顾蕴反倒劝解起宇文承川来:“你既认同大舅舅的能力和魄力,将来有机会时,再助他达成心愿便是,这样的事大邺自开国以来,也不是没有先例,你总不会连那点胸襟和气度都没有罢?说来大舅舅可算不得真正的外戚,若与我站点亲带点故的都算外戚了,朝中岂不满是外戚了?端看殿下怎么想了,殿下应当不会让我失望罢?” 说着,顺势将双手吊上了宇文承川的脖子,一副为了不让他让她失望,她连美人计都甘愿使出来的架势。 宇文承川就笑了起来:“我让不让你失望,可不取决于我,都取决于你,你若是答应我出了月子后,让我……”说着附耳过去如此这般一说,“我自然不会让你失望。” 话音未落,顾蕴已是红了脸,松开双手将身子退回去,啐道:“你成日里都想什么呢,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说,这些日子是不是背着我,往哪里去学坏了?” 这混蛋,竟说届时要将她绑起来,蒙上眼睛,再在她身上洒满蜜酒,他要细细品尝……可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宇文承川低笑道:“这些事情哪用得着特特去学,我这么天纵英才,自然是无师自通……还有念哥儿素日喝的那个,我也想喝,你给我喝点儿怎么样,只要给我喝了,别说大舅舅将来只是入阁了,给个异姓王做做,也不是没可能。” 说着,看了一眼顾蕴如今大了不止一个号的胸前,还有因丰腴了一些,显得越发吹弹可破的肌肤,喉结不自觉滚动起来,都素了快整整一年了,偏还日日都能看到却吃不到,他容易么他? 顾蕴的脸就越发红了,没好气道:“你想得倒是挺美,念哥儿还不够吃呢,还给你吃,所以异姓王您老还是留着罢,我是要当一代贤后的,可不想将来被人说‘红颜祸水,狐媚惑主’。” 异姓王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如今宇文承川是与大舅舅君臣相得,且平家是大舅舅当家,几位表哥也都是好的,她自然可以确信他们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但以后会怎么样,可就谁也说不好了,她是既不想让大舅舅的后人们成为乱臣贼子,也不想为自己的子孙后代留下隐患,所以趁早把事情揭过,以后都不再提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宇文承川也暗悔自己色令智昏失言了,遂顺着顾蕴的话笑道:“一代贤后?贤在哪里了啊,东宫上下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个惧内的,指不定外面也不少人知道呢,至于‘红颜祸水,狐媚惑主’,难道不是吗,我的的确确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啊!” 心里却已做了决定,将来等自己说话能一言九鼎时,一定替平大老爷实现愿望,就算让人说‘任人唯亲’又何妨,大舅舅的确有那个能力够资格入阁,他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够了! 夫妻两个打情骂俏了一会儿,念哥儿哼哼着让奶娘抱进来了,不过才一到顾蕴怀里,便不哭了,只是小脸不停的往顾蕴怀里拱,顾蕴便知道,他这是饿了,忙背转身子,解开衣襟,喂他吃起奶来。 看得本就心里直冒火的宇文承川越发浑身都冒火了,想离去又舍不得,只得与顾蕴说起话儿来,以图转移注意力:“这小子倒真是不爱哭,我记得慧生小时候,身体弱成那样,一旦饿极了,哭声也是震天响,非要吃到嘴里那一刻,才能停下来,果然是我的儿子,哪哪儿都像极了我!” 说到儿子,顾蕴立时两眼放光,浑身都洋溢着一股初为人母者特有的温柔与满足:“他哪是不爱哭,他是懒得哭,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小东西将来定然是个能躺着绝不坐着,能以眼神解决问题,便绝不开口的主儿,我小时候可不是这样,显然是像你了,不怪你说他哪哪儿都像你了,可不是吗?” 好罢,才说嘴就被打嘴了……宇文承川摸了摸鼻子,大感兴趣的道:“那你是怎么发现的,他才这么小,什么都不会说,甚至连以眼神指使人都不会,你是怎么发现的?” 顾蕴笑道:“我一日里除开睡觉,时时都与他待在一起,我如今又这不能做那不能做的,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可不只能观察他了?一开始我也没往这方面想,是前日上午,太阳晒进来时,我抱了他至床边,隔着窗格让他晒太阳,顺道让他瞧瞧外面的情形,才发现的。你不知道,他当时是既想睡觉,又想看外面,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我和四皇妹都笑个不住,我这才反应过来,他素日饿了尿了都只是哼哼两声,待有人知道了便止住,甚至当初在我肚子里时,也比旁的孩子动得少,不是因为旁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懒得哭,懒得动,所以当初我们真是自己吓自己,白担心了。” 听得宇文承川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他在娘胎里便已经这么懒,看来不是随我了,不过生在咱们这样人家,懒便懒罢,又不指着他亲自动手做这做那的,只要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便可以了。” 顾蕴就撇了嘴,揶揄道:“才还说念哥儿哪哪儿都像你呢,这会儿便不是随你了,殿下变得可真是有够快的。” 宇文承川被她揶揄,也不恼,见念哥儿吃完了奶,便将他自顾蕴怀里接过,自己抱着逗弄起来,果然发现小东西虽醒着,眼睛却也大多数时候都是半开半合,似是觉得全部睁开了费劲儿似的,可爱有趣得不得了。 以后宇文承川但有空闲时,便也会不动声色的观察念哥儿了,渐渐就发现,他果然懒得出奇,但当他拿了拨浪鼓摇铃等小婴儿都喜欢的东西逗他时,他的眼里却会放光,眼神也会围着那些东西打转,只是他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看上几次后,便看够了,看明白了原理似的懒得再多看。 宇文承川这才稍稍放了心,看来儿子懒归懒,却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不做多余的事,倒是与他挺像,——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是夜,盛京城内好些人家书房的灯都是通宵未熄,成国公府的书房也不例外。 彼时成国公便正坐在临窗的长案前,满脸阴鸷的与自己的二儿子小儿子和几个侄子并心腹幕僚手下议事,屋里的气氛因成国公一直不说话,而越来越沉闷,越来越压抑,都快让人喘不过气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成国公终于“砰”的一声,砸在了长案上,沉声道:“柯海东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我早提醒过他,他那个弟弟一看就是个惹事生非的主儿,让他好生约束管教他,再不济了送回老家去,带这边大事已定后,再接回来亦不迟。他偏不听,偏要宠儿子似的一直宠着那个蠢货,如今终于宠出天大的祸事来了,还坏了我们的大事,这会儿那个蠢货是不在我面前,若在我面前,我非要亲手将他千刀万剐了,方能一消我心头之恨!” 本来他们以后的路就够难走了,谁知道柯阁老还在这当口即将被迫致仕,一个首辅,哪怕是被皇上所不喜的首辅,能量依然大得超乎常人的想象,可如今,首辅之位成了别人的,朝中现有的格局也必将随之来个大洗牌,他们的实力至少也得削弱十之三四,近乎一半,还谈什么宏图大业,根本就是笑话好吗! 宗二爷知道父亲气得不轻,可现下哪有时间给他们生气,只得小心翼翼说道:“父亲息怒,事情不出也已出了,我们现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快调整以后的计划,总不能因为柯阁老倒了,我们便也跟着偃旗息鼓罢,纵我们愿意,东宫也势必不会放过我们!” 一旦他们先偃旗息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不言而喻,纵侥幸能保住性命,也必定生不如死,区别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那他们何不放手一搏?便不为他们自己,也得给那些追随他们多年的那些忠心耿耿的属下一个交代才是! 成国公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若他们只是皇后的娘家,即便将来太子登基后,不得不尊宫里的皇后娘娘为皇太后,即便他仍记恨当初他们曾帮着三皇子与他斗个你死我活,架空了宗家,让他们只剩一个空架子,太子倒也未必就容不下他们。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福建那边他们经营多年,早已当做自家的地盘了,赚得钵满盆满之余,见不得人的事自然也是数不胜数,连忍痛抽身都抽不了,有了这现成的罪名,太子怎么可能再容得下他们? 所以,他们不但不能偃旗息鼓,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只怕还是主动出击了! 成国公沉默片刻,终于看向宗二爷,沉沉开了口:“即日着手在天津卫秘密安排下船只随时待命,明儿一早再传信给你大哥,让他安排了人随时等着接应我们,家里所有人身边都安排得力的人服侍着,一旦情况有变,即刻撤退,去福建与你大哥他们回合……再就是怀王殿下身边,也得安排好人随时待命,有他在,我们还可以打‘清君侧’,奉命替他报‘杀父之仇’的旗号,谁不知道三殿下是死在太子手上的,怀王殿下身为人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能不报?” 否则,他们便是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说,死后也要遗臭万年了! 后面的话成国公并没有说出来,但宗二爷等人又有谁会不明白,本就凝重的脸色,就越发凝重了。 “父亲放心,我会将一切都安排好的。”宗二爷沉声应毕,才问道:“那皇后娘娘处,要不要安排人随时待命?皇后娘娘自三殿下去后,一直病着,至今也不曾好转,宫里又守卫重重,只怕得多派些人里应外合着,才能将她一并带走了。” 成国公却道:“皇后娘娘身边便不用安排人了,祸不及出嫁女,真到了那一日,料想皇上也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到底夫妻这么多年,皇后娘娘如今又成了那个样子,皇上的性子我还是多少有几分了解的,不至于绝情到那个地步……若她能熬到我们顺利再回盛京那一日,自然她所有的苦都不会白受,反之,我们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她是好是歹,自然也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这话实在有些太过绝情,关键成国公自来疼爱看重宗皇后这个长女,所以宗二爷听得这话,一度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片刻方迟疑道:“可是,可是姐姐自来骄傲,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么多年,她哪受得了那个气,万一想着自己活着也是生不如死,就……可该怎么样呢?” 成国公渐渐红了眼圈,女儿这辈子已经够苦了,儿子儿子没了,丈夫丈夫靠不上,如今最大的指望也是唯一的指望,便是他们这些娘家人,若他们再背弃了她,她没准儿真会走上绝路……可他总不能为了她,便拿家里其他人的性命安危去冒险,拿他们的宏图大业去冒险! 念头闪过,他已将未成形的眼泪逼了回去,冷冷道:“她受不了那个气,谁又是生来便该受气的不成?她既享受了家族带给她的荣耀和富贵,自然也要随时做好为家族牺牲的准备,何况她已经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富贵荣华,已经不枉此生了,还想怎么样?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说!” 宗二爷闻言,就不敢再说了。 成国公这才又低声布置起其他事来,心里则不无庆幸,万幸当初柯海西那个蠢货拿着银子来,说想与他们一道做生意,其实就是想染指福建那边的海运时,被他顾左右而言他的带开了,没有让他入伙,也万幸柯阁老身上始终保留了几分读书人的风骨,有些不该沾染的东西,他绝不沾染,亦绝不会多嘴,否则,此番随着柯海西做的蠢事曝光,他们在福建的事势必将再瞒不住,那他们现下别说安排退路了,立时就要被逼到绝境! 成国公府暂时还有喘气和安排退路的空隙,柯阁老却已然是退无可退,只能忍痛弃车保帅,断臂自救了。 是以皇上给的三日期限一满,他便带病亲自押了柯二老爷去面圣请罪,一同带去的,还有从柯二夫人处得来的二十余万两银票,连同自柯二老爷外室处,搜到的四十余万银票共计七十万两银子,并自己的致仕折子。 至于那个外室,既然她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通通都知道,自然是不能再让她出柯府了,便由柯阁老亲自做主,让柯二夫人同意她进了柯家的门,连同她那一双儿女,也说好待此番之危机解除以后,就让他们上柯家的族谱,正式成为柯家的人。 那外室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觉得自己这辈子是死是活,是好是歹都不重要了,要紧的是一双儿女的前程,即便柯府此番之后必定大不如前,即便她一双儿女上了柯家的族谱也只是庶子庶女,那也比没名没分来得强,只要他们能有好前程,她哪怕就是即刻死了,也心甘情愿,所以纵知道等待自己的绝不会是什么好日子,依然义无反顾。 ------题外话------ 感觉这两天的月票榜有点凶残的说,亲们,千万要顶住啊,瑜能不能坚持前十到最后,就全靠你们了啊,若能坚持到最后,瑜良辰真的有重谢哦,O(n_n)O~   ☆、第二百七七回 致仕离京(有票吗?) 皇上听得柯二老爷竟然侵吞了七十余万银子,震惊之余,比柯阁老当时更要愤怒得多,就像柯阁老想的那样,西南苦寒,一年下来常常一应赋税加起来,也只百十万两银子,柯二老爷竟然侵吞了等同于一年的赋税,他分到的应当还只是小头,熊春那个混帐东西自己留下的才是大头,那熊春留下的得有多少? 难怪西南的赋税那么低,难怪那么当地的百姓那么苦,难怪苗夷十三部要反呢,都被逼得活不下去了,不反难道活生生等死吗? 还不算因此番西南之乱死了的那些官兵将士,并花费的大笔银子,要知道如今正是大邺与瓦剌对阵最关键的时期,若这些银子都用到东征军身上,或者直接折了银子发给将士们,得多鼓舞士气,——实在是可恶至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难消自己心头之恨! 皇上当即怒喝道:“来人!把这个目无法纪,狗胆包天的混帐东西即刻给朕推出去,斩首示众!” 便有两个金吾卫答应着进来,架起早已被皇上龙威压得瘫软在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柯二老爷便往外拖去。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柯阁老又何尝不被皇上的震怒与威压压得喘不过气来,尤其他还满心的心虚与理亏,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身首异处,若不是弟弟当年牺牲自己的前程,哪有他后来的富贵荣华位极人臣,何况当年在母亲临死前,他答应过母亲,一定会照顾弟弟一辈子,让他以后再不受丝毫委屈的,如今他是罪不可赦,可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能保住他的性命,他都不会放弃! 柯阁老立时捣蒜般冲皇上磕起头来:“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臣知道这个孽障罪大恶极,罪不可赦,可他到底这么大年纪了,臣这些年为国尽忠也是没有功劳总有苦劳,求皇上看在他认罪态度良好的份儿上,看在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就饶他一条烂命,以活罪代之罢,求皇上开恩……” 柯二老爷彼时也已从呆滞和巨大的恐慌中回过了神来,立时杀猪般嚎叫起来:“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大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你一定要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 他来之前是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说来他活了六十几年,除开前面二十年的确有些艰难以外,后面的日子便一直都顺风顺水,及至兄长当了阁老后,他的日子就更好过了,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日子滋润得简直给个神仙做他都不想换。 所以如今死就死罢,只要他死了能保住兄长的官位,保住一家子的前程性命,他死又何惧,反正他这辈子该享受的已经通通享受过了……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柯二老爷才会在眼看兄长急得一病不起,家里上下都陷入了极大恐慌的情形下,视死如归答应了随柯阁老一道进宫向皇上认罪,然后要杀要剐,都悉听皇上尊便的。 但想是一回事,真见识了皇上的天子之怒,真死到临头了之时,柯二老爷还是很没用的认起怂来,他还没活够,他还不想死,更不想身首异处,死无全尸啊! 皇上却半点也不为柯阁老的哀求和磕头所打动,只怒声道:“认错态度良好?好在哪里了,整整十几年,不是十几日,也不是十几个月,而是整整十几年哪,这么长的时间,他不知道有多少次到官府投案自首的机会,再不然,他叫了熊春那个混帐东西见好就收也成啊,指不定便不会有此番的西南之乱了,可他做了什么,若不是此番西南大乱,纸再包不住火,他势必还会继续侵吞民脂民膏,继续吃当地百姓的肉喝他们的血下去,你竟还有脸求朕饶了他,连皇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你的意思,你弟弟竟比皇子还尊贵了不成?” 不待柯阁老说话,又道:“难怪这个混帐东西敢这般胡作非为呢,原来是有你这个做兄长的擎天护着,纵他犯下滔天大错,也说什么要保住他的性命,也就不怪他狗胆包天,什么都敢做了,就是可怜了此番无辜牺牲的那些将士和百姓们,谁让他们没有这样一个只手遮天的兄长呢!” 柯阁老被骂得汗出如浆,摇摇欲坠,好半晌方艰难的说道:“臣不敢这么做,亦连这样的想法也不敢有,臣只是……只是想着血浓于水,法理不外乎人情,这才会斗胆……既皇上不肯饶他一条烂命,那就求皇上能赏他一条全尸罢……” 做了这么多年的天子近臣,柯阁老岂有不了解皇上性子的,知道皇上这是动了真怒,自己再求下去,指不定连一家子的性命都得搭上了,弟弟犯下的错,的确够抄家灭族了不是吗?只得忍痛退而求其次,求起皇上能赏柯二老爷一条全尸来,这也是他在来的路上,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说来弟弟已经活了六十多岁,什么好东西都吃过见过了,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皇上见柯阁老红肿着额头,须发尽白,皱纹满脸,不过短短几日,便老了十岁似的,哪还有昔日一国首辅的从容与沉定,倒比当初刚死了儿子时还要凄惨一些,想起昔年君臣相得的时光,到底还是忍不住有几分心软了,因沉声说道:“罢了,看在你为国尽忠多年的份儿上,朕便开恩,赏他一条全尸罢,拉下去,赏绫子!” “是!”两个金吾卫忙齐声应了,又要去拖柯二老爷。 柯二老爷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两个金吾卫,便扑上前抱住了柯阁老的腿,嚎啕大哭道:“大哥,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求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啊……你不是答应过娘,要照顾我一辈子,你不是亲口与我说过,总有一日,要让所有人看见我都笑,也只敢笑,这辈子都不会再让我受丝毫的委屈吗?你难道都忘记了,你救救我啊,我真的不想死……” 说得柯阁老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一根一根掰起柯二老爷的手指头来:“我是答应过娘,也的确与你说过那样的话,可你此番犯的错实在太大,我也保不住你了啊,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二弟妹和钊哥儿兄弟几个,也会替你照顾好那两个小的,你就安心的去罢,我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指不定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你不会孤单太久的……” 老兄弟两个也顾不得还在御前,就这样抱头痛哭起来,若不是满殿的人都知道柯二老爷犯了怎样的滔天大错,就要忍不住同情二人了。 也让那两个待命的金吾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只得站在原地,打算待柯阁老与柯二老爷哭完了,再拉柯二老爷出去,毕竟皇上都没发话。 正僵着呢,有小太监小心翼翼的进来禀道:“启禀皇上,哲悯太子妃在外求见。” 三皇子妃自三皇子的丧礼过后,便再没进过宫,便是宗皇后想见孙子,也是让奶娘等人带的宇文珏进宫,只说自己也病着,怕过了病气给宗皇后,更遑论来乾清宫求见皇上,这会儿忽然前来,所为何事,不言而喻。 皇上本就正满心的愤怒,听得这话,就越发怒不可遏了,如今为柯海西求情的人越多,便越说明他何以敢这般狗胆包天,有恃无恐,因喝道:“后宫不得干政,宫眷宗眷也是一样,让她回去!” 也不耐烦再看柯阁老与柯二老爷兄弟情深了,喝命那两个金吾卫:“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拉下去!” 两个金吾卫便忙恭声应了,在柯二老爷的惨叫声:“大哥救我,大哥救我……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中,将他拖了出去,很快便再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柯阁老这才如被抽走浑身的力气般,满脸呆滞的瘫坐在了地上,从今往后,他便再没有弟弟了…… 稍后金吾卫回来禀告了皇上柯二老爷已死后,皇上的怒气总算消了几分,让何福海扶了柯阁老起来,道:“爱卿致仕的折子方才朕已看过了,朕虽舍不得爱卿,但爱卿的确年事已高,也该颐养天年了,何况此番之事流传甚广,爱卿虽也是被蒙蔽了,到底也难逃失察与御下无方之罪,所以爱卿的致仕折子朕准了,再赏爱卿黄金千两,就这几日便与内阁其他人办好交接罢!” 这样的结果原在柯阁老的预料之中,何况皇上能不迁怒家里其他人,已经是开了天恩了,柯阁老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恍恍惚惚的谢了恩,便艰难的起身退了出去。 不想才蹒跚着出了乾清宫,就见一身深青太子妃服制的三皇子妃正满脸焦急的等在外面,一瞧得他出来,便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前,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祖父,除了让二叔祖伏法以外,父皇还说了什么?没有准您致仕的折子罢?您说您怎么就那么糊涂,上什么致仕折子呢,您不上折子,难道父皇还能直接解除了您的职务不成?留得青山在,才能一直有柴烧啊……” 一语未了,已被柯阁老冷冷打断:“皇上方才的话你没听见吗,‘宫眷宗眷不得干政’,何况长辈的事,几时轮到你一个做晚辈的插嘴了?既是孀居之人,就得恪守孀居之人应有的规矩和礼数才是,以后无事都别出门了,安心将怀王殿下抚育长大,教养成才,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否则,有你哭,有你悔不当初的时候,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不待三皇子妃有所反应,已拂袖自去了。 余下三皇子妃看着祖父的背影,实在被气得不轻,偏又是自己的祖父,打不得骂不得,甚至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得。 只得强自把气都压下,在心里腹诽兼发狠,就没见过这样拖自家人后腿的,明明就是二叔祖不争气胆大包天,把祖父的阁老之位弄没了的,祖父把气都撒到她身上算怎么一回事儿?还劝她‘好自为之’呢,真以为离了他,他们母子便成不了事了吗,别忘了他们还有成国公府这座大靠山呢,祖父就等着将来拜伏在她面前,叫她“太后娘娘”,让整个柯家并柯氏一族都以她为荣罢! 再说柯阁老,如今该叫柯大老爷了,柯大老爷一路忍痛回到家中后,先让柯钊带着两个弟弟去替柯二老爷收了尸,然后便召齐全家上下,宣布了自己即日便带举家还乡的决定,让大家可以着手开始收拾东西了,又让柯夫人领着几个儿媳侄媳安排遣散下人,变卖一部分产业。 到底与三皇子府并成国公府勾连太深,与成国公更是做了一辈子的师兄弟,彼此既互相较着劲儿,又惺惺相惜,柯阁老岂能猜不到几分成国公接下来会走哪一步棋的? 自家若仍留在京中,届时少不得会被牵扯进去,再想脱身就难了,倒不如趁此机会赶紧抽身,远离这个大漩涡,虽然眼下看来是狼狈落魄了些,待几年后小一辈的都成长起来,柯家自然又能中兴起来,否则,下一次柯家死的就不只是一位老爷,而是全家了,——如此看来,此番二弟的死,于整个家族和家里其他人来说,反倒是因祸得福了。 至于三皇子妃和怀王殿下,本来就不是柯家的人,他便是想将他们母子一并带走,也得三皇子妃自己先愿意,何况天家血脉岂是他想带走,就能带走的,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提醒三皇子妃‘好自为之’了。 只可惜如今看来,怕是起不到任何效果了,就是可怜了怀王殿下,那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就要沦为大人们争权夺利,满足一己之私的牺牲品了…… 柯大老爷这一致仕离京,不但盛极一时的丰润坊柯家成为了旧日黄花,原先的内阁次辅闵大人也自然顺位成了首辅,其他几位阁老的位子亦跟着都往前进了一步,各自掌管的部门亦都进行了一番调整,闵阁老掌了吏部,白阁老掌了刑部,吴阁老掌了户部,关阁老掌了礼部,另一位余阁老掌了兵部。 皇上之后又下旨,擢了原吏部侍郎窦垚为工部尚书,拜谨身殿大学士入阁,如此内阁六位阁老便再次齐全了,整个朝堂也免不得进行了一番大洗牌,一时少不得几家欢喜几家愁。 如此进了六月下旬,盛京已热得有如一个大火炉,白日里所有人都是能不出门,便绝不出门了,此番平大老爷的另一位副使终于带着苗夷十三部的亲贵子弟们抵达了盛京,顾蕴也顺利出了月子。 自来坐过月子的都知道,坐月子真个算不得什么舒坦事儿,当然于小户赤贫之家来说,便是素日再吃了上顿愁下顿,媳女做月子,都免不得要炖些好东西与其吃,于这些人家的媳女来说,坐月子能一饱口腹之欲当然得例外,可于从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就大户人家的奶奶少奶奶们来说,就真不止是不舒坦,甚至可算得上是坐牢了。 想想罢,澡不能洗也就罢了,竟连头也不让梳口也不让漱,偏才生产了的妇人,什么不多汗最多,吃的东西又都是滋补之物,月子才坐了一小半儿,顾蕴便自己都能闻见自己已发臭了,简直不知道这整整一个多月,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所以出月子的当天,她也顾不得外面来了多少道贺的内外命妇,先就让人将净房的小水池注满热水,痛痛快快洗了个澡,连头发也一并洗了,自觉整个人都轻了几斤后,才浑身舒爽的出了净房,坐到镜台前,让锦瑟几个服侍起她梳头妆扮来。 锦瑟几个见她气色大好,一边动作,一边笑道:“难怪听人说月子做好了,等同于新生呢,如今瞧娘娘的样子,可不是重获新生了一般吗?” 顾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红润精神焕发,也是十分满意,道:“可不是新生么,都胖得变了一个人了,也不知道待会儿我忽然出现在宾客们面前,宾客们还能不能认出我来?尤其是这肚子,跟个口袋也没甚差别了,要是以后都恢复不了了,可该如何是好?” 锦瑟几个闻言,忙都笑道:“娘娘哪里胖了,不过稍稍丰腴了一些而已,前儿淑妃娘娘来瞧您时,不还说您也不知是怎么养的,气色养得那般好,人却一点没长胖,让人好生羡慕吗?至于这肚子,娘娘想啊,小殿下那么大一个,怎么能不给您撑大,又怎能一时三刻便收回去?” 暗香更是举例:“就是奴婢素日和面时,扯上一扯,面皮要往回缩时,也需得片刻功夫呢,何况这是人的肚子?奶娘们不是说了,娘娘年轻,恢复得快,很快就能变回与未怀小殿下时一般了吗?” 你一言我一语的,总算说得顾蕴心下稍宽,不再一味的愁她的肚子了。 一时梳好了发髻戴好了头面,又薄施脂米分后,落英落霞捧了事先为顾蕴挑好的衣裳来,却没想到,明明她们已考虑到顾蕴产后略略有些丰腴,旧有的衣裳必然都紧了,所以特特赶着缝制了几套尺寸都放大了一些,满以为顾蕴定能穿了的新衣,她穿着却仍是觉得腰部有些紧。 这下顾蕴彻底笑不出来了,原本她因怀孕生子,从头到脚的确都丰润了一圈,然丰润得匀称,且宇文承川与崇庆殿上下,甚至来探望她的人都说她只稍稍发福了一点,待出了月子,不再一味的滋补,又多走动,自然也就能恢复往日的苗条轻盈了,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并不胖,方才发愁肚子,也不过是在无病呻吟罢了。 可现在,无病呻吟变成了真呻吟,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说嘴打嘴”? 沉默了半晌,顾蕴忽然开始拔起发间的凤钗簪子等来,这个样子,她哪还有脸出去见满堂的宾客?拔了几根,又道:“就说本宫仍觉得累,就不出去亲自款待大家了,仍让四公主与秦良娣替本宫款待大家,再请淑妃娘娘和五六两位弟妹替本宫多周全一下,本宫事后再重谢她们。” 面面相觑的锦瑟卷碧等人才终于回过神来,忙都小心翼翼的劝道:“娘娘,您真没胖多少,仍跟以前一样,等过阵子自然就好了,便再借奴婢们一百个胆子,奴婢们也不敢骗您啊。” 话虽如此,想着这世上的女人,不论老少,便没有不爱美,便没有不在意自己容貌身段儿的,何况娘娘自来出了名的貌美纤细,自然越发接受不了这巨大的落差,只怕她们说得再多也没有用,只得又拿眼狠狠剜落英落霞两个,这都做的什么衣裳嘛,不知道再略微放大一寸半寸的? 还是明霞急中生智,忙忙去将念哥儿抱了来,小东西也极给当娘的面子,一见顾蕴便笑咧了嘴,嘴里还吐着泡泡,跟个小螃蟹似的,难得没再犯懒病,方叫顾蕴心里好受了许多,这么可爱的儿子,为了他,她便是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何况只是长胖了一圈儿? 于是含笑与儿子说起话儿来:“你这个小懒虫,知道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总算肯勤快一些了?娘为你可吃了不少苦头,你将来定要对娘好一些才是啊……” 众人也不敢催她,只任他们母子互动。 所幸很快宇文承川回来了,一进来便说道:“蕴蕴,父皇立等着我抱念哥儿过去懋勤殿给他亲自瞧瞧呢,你让人给念哥儿收拾一下,再安排两个妥帖的奶娘抱了他,这便随我过去罢。” 众人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太子殿下回来了就好,不管娘娘是生气还是伤心,殿下都总有法子逗得她开怀起来,自然现下也不例外。 于是忙都屈膝行礼,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连同念哥儿也一并抱走了。 顾蕴这才嘟了嘴,满脸委屈的向宇文承川道:“我方才换衣裳,却发现落英她们特地为我赶制的已经放大了尺寸的新衣竟然还是紧了,我如今是不是胖得根本不能看了?你还哄我,说我现在这样正正好呢,好在哪里了,我都没脸出门见人了……” 宇文承川方明白过来,为何满屋子的丫头瞧得他回来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又不待他和蕴蕴发话,便先齐齐退了出去,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由有些想发笑。 可见顾蕴的样子,到底还是没敢笑出来,只正色道:“我没哄你啊,我是觉得你如今这样正好嘛,原先实在太瘦了,如今这样抱着才舒服呢,又香又软的,我都快要忍不住了好吗?” 顾蕴扁嘴道:“明明都快臭死了,还说香,你眼睛出了问题,鼻子也出了问题吗?我决定了,在我瘦下去以前,不出门,也不再吃滋补的东西了,我一定要在一个月之类,瘦到能穿回我没怀念哥儿之前的衣裳!” 说得宇文承川着急起来:“那怎么可以,你如今身子还没完全复原呢,你相信我呀,我真没哄你,我可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了,当然以前也喜欢,但现在更喜欢……瘦有什么好,抱着都硌人,再说狗才喜欢骨头呢,你可千万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不然我真要生气的。” 又不要钱似的说了一箩筐好听话,好些酸得顾蕴都快要倒牙了,他自己倒还不觉得,才总算将顾蕴哄得转嗔为喜起来:“那说好了啊,等再过一阵子,你就日日晚间陪我练五禽戏和八段锦,一定督促我瘦下去。” 宇文承川见她好容易高兴起来,忙到:“一定一定,若没能让你瘦下去,我就把自己吃胖,陪你一起胖,这总成了罢?” 到时候两个人都成了大胖子,那得多难看啊……顾蕴一想到那个画面便忍不住恶寒,忙岔开了话题:“你方才说皇上立等着见念哥儿?皇上怎么忽然想起了?” 宇文承川见她总算不再拘泥于胖瘦的问题了,暗自松了一口气,道:“还不是今儿所有人见了我都向我道喜,皇上便想起今儿是念哥儿满月之日了,于是说‘朕还没见过朕的小孙孙呢,何福海,你即刻去一趟东宫,让太子妃安排人把琰儿抱来朕这个皇爷爷见见’,我哪放心何福海,便自己请缨回来了。” 顾蕴忙道:“那皇上岂不是一直等着,那你快带了念哥儿去罢,他才吃了奶,身上的衣裳和尿布也都换了的,你只注意别让他尿在皇上身上也就是了。我也收拾一下,出去招呼宾客们了,这样的大喜事,主人家却不露面,算怎么一回事?” 宇文承川点点头,又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你如今真的一点都不盼,我可喜欢了,你千万别再胡思乱想了啊!”方去到外间,带了抱着念哥儿的奶娘,自往外面去了。 余下顾蕴又照了一回镜子,换上锦瑟几个趁方才她跟宇文承川说话时,麻溜的替她改过了腰身的衣裳,再照了一回镜子,才不自信的去了今日宴客的花园凉棚里。 ------题外话------ 好基友南湖微风的《宠妻如命之一等世子妃》昨天大结局了哈,一百五十万字,非常肥,亲们可以放心跳坑哦,不会让大家失望的,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七八回 让我去!(哭求票票) 顾蕴被簇拥着去到花园,进了凉棚,果见里面已是宾客满座,不过说是宾客满座,到底今日的宴席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出席的,也就宫里排得上号的妃嫔并宗室的一些女眷们,再就是皇亲国戚们有份儿出席了。 这些人倒也未必就不像寻常人家的女眷们那般嘴碎,爱嚼舌根,只不过如今是在宫里,她们但有一句话没说对,就有可能为自家招来祸事,所以她们都比素日谨慎得多,不该说的话绝不说,不该插的嘴绝不插,只谈些衣裳啊首饰啊天气啊之类安全的话题罢了,以致整个凉棚内的气氛都十分的和谐。 听得外面传来一声唱喝:“太子妃娘娘驾到——” 正彼此说笑着的众人忙都站起身来,齐齐拜了下去:“参见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蕴忙笑着叫了众人免礼:“本宫才出月子,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过来,所以现下才亲自过来招呼众位贵客,若有不当的地方,还请大家千万不要见怪才是。”又请大家坐,吩咐宫女们给大家换热茶和新鲜的果品点心。 大家少不得谢了恩,待顾蕴落了座后,才各自也落了座。 便有礼亲王世子妃、庄亲王世子妃并诚郡王妃等几位宗室里素有体面的几位宗眷,含笑上前单独问候起顾蕴来:“瞧娘娘气色这般好,可见月子坐得极好,真是可喜可贺,就是怎么不见小殿下?我们才还说,小殿下那般有福气的人,我们定要见一见,最好还能抱一抱,沾沾小殿下的福气才好呢。” 顾蕴忙笑道:“气色好不好且不说,胖了一圈儿才是真的,本宫才还懊恼以前的衣裳一件都穿不了,通通都得新做呢。至于念哥儿,才殿下亲自回来接去懋勤殿拜见父皇去了,想必稍后就能送回来,让大家都瞧瞧他了。” “娘娘这哪能叫胖了一圈儿?您是没看见臣妾当年刚出月子时,不知道的,还以为臣妾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后来也慢慢瘦了下来,只不过想要恢复到没生养之前的体形,是不大可能了,所以娘娘且不必急着做新衣裳,很快您以前的衣裳都能穿了。”礼亲王世子妃笑接道。 诚郡王妃则笑道:“听说小殿下生得极好,皇上见了还不定怎生欢喜呢。” 顾蕴点头笑道:“父皇待一众儿孙都是疼爱有加,想来念哥儿也不至例外。”说着,因见荣亲王府没有来人,便问道:“不知道十一嫂这些日子怎么样了,几位婶婶可知道,算来她如今也有四个多月了,胎像应当已经稳了。” 礼亲王世子妃忙笑应道:“臣妾前几日整好有事去了一趟荣亲王府,十一侄媳妇胎像倒是挺稳,就是害喜仍严重,吃什么吐什么,也就丁夫人亲自阉的酸黄瓜她能吃下去一点,八成也是怀的儿子,酸儿辣女么,不然她今儿一定也要进宫的,她虽才嫁进咱们宇文家半年时间,臣妾在一旁每每瞧着,倒是个难得的妥帖人。” 只要丁氏胎像稳固就好,至于是男是女,倒是次要的,先开花后结果的多的是,只要能生,总能生出儿子来的……顾蕴遂不再多说这事儿了。 当下大家又说笑了一回,冬至便带着奶娘送了念哥儿回来,小家伙素日不用出门不用见人,还玩不了一会儿就要犯懒睡觉呢,何况今儿从崇庆殿去了懋勤殿,穿过了大半个皇宫,一路上都是新鲜事物,饶他再懒,也忍不住一路大睁着眼睛东看西看。 等去到懋勤殿后,他倒也给皇上面子,一直都是醒着的,在皇上逗他时,还笑了一下,把皇上稀罕得,直说他跟宇文承川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会儿他自然正呼呼大睡着,才不管有多少人等着看他抱他呢,免不得又被大家赞了一回‘沉稳’啊‘泰山压顶面不改色,果然生而不凡’之类,让顾蕴是啼笑皆非不已,这么小的孩子,知道什么啊,除非饿极了,轻易都醒不了好吗? 也越发坚定了她以后要严格教养念哥儿的决心,届时他身边都是顺着他捧着他的人,她和宇文承川做父母的再不严格约束他,他不定得长成什么样儿呢! 很快便到了开席时间,顾蕴忙让奶娘先抱了念哥儿回屋去,自己少不得应酬了大家一回,才告罪也回寝殿去了,反正她身份高,吃的东西又与大家不一样,也不至有人会有二话。 回到寝殿,念哥儿正好醒了,在哼哼唧唧的找吃的,顾蕴忙自奶娘怀里接过他,喂他吃饱喝足了,才自己用起午膳来。 落霞忽然进来屈膝禀道:“娘娘,显阳侯夫人在外求见。” 大伯母必定是来与自己说体己话儿的,方才人多,她一时也没顾上与大伯母说话儿……顾蕴因忙道:“快请进来。” “是,娘娘。”落霞应声而去,很快便引着笑容满面的祁夫人进来了,行礼后笑道:“我原还担心宫里也没个正经长辈提点娘娘,怕娘娘坐不好月子呢,如今见娘娘也养得好,小殿下也养得好,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洗三礼和满月礼自来娘家人都是上宾,放到皇家娘家人自然越发要给女儿做脸,才好让皇家的人不至于轻慢了自家的女儿去,只可惜如今周望桂仍未满孝期,平家几位太太又在热孝中,也就只一个祁夫人能进宫给顾蕴捧今日的场了。 顾蕴闻言,懊恼道:“岂止是养得好,根本就是养得太好了,不过罢了,都说过阵子自然能瘦下去的,我就不信大家都能瘦,我不能了。” 笑一笑,转移了话题,“对了,这些日子大伯母可有去我舅舅家,大家都还好吗?尤其是我大舅舅……只可惜外祖母出殡时,我不能出宫去,也就只开了春,几位舅舅扶灵回乡时,我能亲去送一送了。” 祁夫人忙道:“大家都好着呢,毕竟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还要活下去。大表兄也挺好的,前番他封平西伯时,家里还摆了几桌酒,宴请亲朋至交们,虽说此番大表兄未能入阁是一大憾事,但能封爵也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了,伯母在九泉之下,一定也会十分欣慰的。” 顾蕴点点头,不好与祁夫人说得太多,毕竟是将来的事,便欲拿话来岔开,不想祁夫人却先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与娘娘知道……” “我们娘儿们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大伯母只管说便是。”顾蕴忙说道,能让大伯母为难成这样,应当不会是小事。 祁夫人这才道:“殿下前番不是向皇上建议,苗夷台江部那位王子想尚主,人选可以不必只拘泥于宗室的适婚女子,还可以放宽到四品以上人家的小姐吗?这阵子京里忽然就多了好些定亲成亲的人家,光我连日来收到的帖子已不下十张了,我就担心,届时事情只怕不容易办成,纵成了,也会于殿下的清名有损,落得个‘倚势凌人,强权压人’之类的名声……所以想提醒娘娘一句,这事儿怕是得早做两手准备才是,毕竟苗夷众亲贵子弟明后日就要进京面圣了。” 顾蕴闻言,咝了一声道:“难怪方才礼亲王世子妃她们与我说话儿时,说最近盛京城内日日都有办喜事的人家,也不知是不是今年年头好呢,我当时还想着,难道是百姓们看着西南的乱也平了,与瓦剌的仗也要打胜了,所以举国同庆呢,竟没往这事儿上想过,如今看来,礼亲王世子妃怕也是在提醒我呢,只人多口杂的,她不好说得太细罢了。” 可这事儿与宇文承川什么相干,关键是皇上愿意以一介弱女之身,来换取西南的安宁好吗?若皇上不愿,宇文承川纵说什么也是白搭,如今倒都把账算到他头上了! 因着这事儿,顾蕴之后的时间就有些不大痛快,好在众宾客吃完了席,也就陆陆续续的告辞出宫了,宫里办喜事可不比外面,用完了膳还可以摸牌看戏,倒也不必顾蕴再多费神。 照大伯母的说法,她怕是不好再办什么赏花宴了,万一届时那位台江王子看中的女子偏没有看中他呢,彼此都免不得难堪,更糟的是,万一届时的赏花宴,根本就没人来,纵来了人,也都是些差强人意的呢,台江王子会不会觉得是在羞辱他?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这可真是一件麻烦事儿,看来还是得让宇文承川届时先接见一下那位台江王子,能打消他尚主的念头就最好了! 顾蕴正纠结着呢,四公主进来了,屈膝行礼后笑道:“大皇嫂,客人都送走了,总算幸不辱命。” 顾蕴只得敛住心神,笑道:“今儿得亏有你,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请谁替我总领全局才好呢,等忙过了这两日,我单独备了酒菜,好生敬你两盅可好?” 四公主忙笑道:“大皇嫂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我如今吃您的喝您的住您的,不过替您做了点小事儿而已,就要您特特感谢,那我哪还有脸再在东宫住下去,还是趁早回我的公主府去是正经。” 说得顾蕴失笑道:“那我再不说了,总成了罢?你也忙了这么大半日,必定累了,就先回去歇着罢,晚间再过来我们说话儿也是一样。” 四公主却不肯就走,而是拿眼看起四周服侍的人来。 顾蕴是个聪明人,见她这样,猜到必定是有话与自己说,遂将众服侍之人都打发了,方笑道:“这下除了咱们姑嫂,再没有第三个人了,妹妹有话可以直说了。” 四公主就红了脸,抿了抿唇,再抿了抿唇,方小声道:“我开席前无意听得有客人在净房里小声议论,说……说大皇兄倒是说得轻巧,不但宗室之女,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女儿也可以任那位台江王子挑,也不想想,西南那般苦寒,谁家舍得将娇生惯养的女儿嫁去那里,此生都再难得见?哪怕低嫁呢,好歹也比嫁去西南强之类,所以我就想着,想着与其让大皇兄两面不是人,既得罪宗室和百官,又有可能让台江部不满于心,毕竟他们求的是公主郡主,给个宗室女已是差强人意了,再随随便便给个官员的女儿,也未免忒没有诚意了,倒不如,倒不如就让我去,我怎么说也是根正苗红的公主,不就可以皆大欢喜了吗?” 顾蕴万万没想到四公主会与自己说这个,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忙道:“这怎么可以,西南苦寒,与盛京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就更不必说你生在皇宫长在皇宫,更适应不了那样的日子了,你就别瞎操心这些了,你大皇兄自会解决的。” 四公主好容易才克服羞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哪能轻易就被顾蕴劝退,道:“我生在皇宫长在皇宫,固然娇生惯养,可宗室的其他姐妹和百官家的小姐们,就不是骄养长大的吗?我不能适应西南的苦寒,她们自然也不能适应,反之,若她们能适应当地的日子,我自然也能,大家说到底都是一样的人不是吗,大皇嫂就答应了我罢。” “可是……”顾蕴还待再说,四公主已抢先道:“以前我不知道大皇兄光鲜的外表下,是多么的不容易,如今却是再清楚不住了,我实在很想帮他和大皇嫂您分点忧,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我愿意为你们牺牲自己。何况我并不觉得这是牺牲,不知道大皇嫂可还记得我曾与您说过,我甚至想过,若哪日朝廷需要公主和亲了,我就去求了父皇,让我去,如此好歹也能证明我的存在多少是有一点价值的?所以,我是心甘情愿想去的,大皇嫂您就成全了我罢!” 若四公主真是自己愿意去的,那的确再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皇上亲生的公主,哪怕是嫁过一次的,于台江部一个苗夷部落来说,也不亚于是天上掉馅饼儿的大好事,想也知道台江部的土司和王子会高兴成什么样,以后的日子又会怎样将四公主捧着供着,让她就算未必能得到台江王子发自内心的爱,一辈子的尊重却也是定然少不了的。 如此还可以堵住宗室亲贵文武百官的嘴,太子殿下是说过家国安危,是男人的事,与女人无关,可如今去和亲的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太子的亲生妹妹,不存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说法,指不定皇室的声望还能因此而不降反升。 于台江部乃至整个西南苗夷来说,则是皇家给足了面子和诚意,别说台江只是苗夷十三部的一部,而不是整个苗夷的主宰了,就算台江是苗夷的主宰,给个郡主与他们,便已是开了天恩,可如今皇家却给的是嫡亲的公主,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再造反叛乱?再不知足,届时连老天爷都要看不过去了,大邺就算兴兵灭了他们全族,也怨不得大邺了! 可理智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情感上顾蕴却是怎么也做不到答应四公主。 她沉默了好半晌,才低声道:“你连那位台江王子长什么样儿都没见过,西南又是出了名的苦寒,你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想去?……上一次,好歹你还在京中,受了委屈也自有我为你做主,若真去了那里,山高水长的,我纵知道了你的委屈,也没办法替你出头啊,何况怕就怕,你连哪一日……已不在了,我们都不知道,这事儿且不必再说了,你要实现自己的价值多的是法子,未必就要牺牲你自己,才能实现。” 四公主这半年以来的确成长了许多,然江山难改本性难移,让一只小白兔忽然就变得大老虎一般勇猛慑人又怎么可能,最稳妥也是最保险的法子,便是让小白兔一直生活在大树的荫蔽之下,自然也就不必担心她被别人吃得骨头渣也不剩了。 “大皇嫂,可我总不能一辈子都活在你的羽翼之下!”四公主脸上残存的羞怯都化作了郑重与坚毅,“而且一个人也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第一次跌倒,还可以说是天真无知,第二次再跌倒,就是愚蠢了,若我真那么愚蠢,你救得了我一次二次,总不能再救我三次四次甚至一辈子!大皇嫂有大皇嫂的人生,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你就让我自己选择自己的路罢!” 话说到这个地步,顾蕴还能说什么,况她也的确不可能护四公主一辈子…… 只得叹道:“你得想好了,上一次还能回头,这一次可是真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将来你纵再痛苦再后悔,也回不了头了。而且这事儿又哪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我总得先问过你大皇兄,再让他去问过父皇的意思才成,你知道父皇因上次的事,对你很是愧疚与怜惜,只怕父皇未必会同意,若父皇不同意,你就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好好留在宫里,什么时候想嫁人了,就嫁人,不想嫁了,就这样一辈子也挺好,成吗?” 四公主忙忙点头:“只要大皇嫂同意就好,您同意了,大皇兄自然也同意了,这东宫上下谁还不知道大皇兄对您言听计从不成?至于父皇那里,就不必您和大皇兄操心了,我自会去求得他老人家同意的。” 见顾蕴还是紧缩眉头,又笑道:“您真的不必担心我会过不好,上一次……上一次是我傻,先对那个人动了情,在爱情的国度里,哪有身份的尊卑贵贱之分,从来都是谁先动情,谁先认真,谁便输,这一次,我又不想得到爱,只想得到足够的尊重即可,所以我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的,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罢!” 这倒是,上一次四公主输就输在对何继光先动了真情,若不然,何老太太又怎么可能将她欺辱成那样,何继光就是她的软肋,这一次,只要她守住自己的心,没有了软肋,台江王子当然休想再伤害她! 可这样一来,四公主这辈子都别想再得到一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真正爱自己疼自己胜过性命的人了,顾蕴自己与宇文承川深情相许,都爱彼此胜过爱自己的性命,自然也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像自己一样。 万一有朝一日,四公主遇到了自己命定的那个人,可她其时也没有了遵从自己本心的权利,可该怎么样呢? 顾蕴在四公主离开后,一直都在纠结这个问题,连宇文承川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发现,还是宇文承川一连叫了她几声:“蕴蕴,蕴蕴,你怎么了,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才让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道:“你回来了,呀,怎么这么浓的酒味儿,午宴你是喝了多少啊?” 既是皇太孙满月的大日子,东宫自然不可能只在后殿开宴,前殿同样摆了酒席,以供来道贺的宗亲们享用。 宇文承川见顾蕴满脸的嫌弃,忙道:“那我先去洗洗,换件衣裳再出来与你说话儿。”说完进了净房去。 少时换洗过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的出来道:“才你想什么呢,想得那般出神,是不是遇上什么为难事了?你叫我一声‘好哥哥’,再难的事我也替你解决了好不好?” 顾蕴就白了他一眼:“成日里就没个正经的时候。那你呢,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喝这么多酒?” 他身份高,谁敢灌他的酒,可他却一身的酒味儿,可见是自己主动喝的,他又明知道如今有孩子了,每日见孩子之前都会很自觉的先洗手换衣裳,不是遇上了不高兴的事是什么? 宇文承川见瞒不过顾蕴,便也不强颜欢笑了,皱眉沉声道:“上午皇上见过念哥儿后,礼亲王世子报了适龄的宗室女孩儿们的名单到懋勤殿,除了两家落魄得日子都快过不下去的人家报的是嫡女,其他都是庶女,想必四品以上官员家中也是打的同样的主意,那还不如不结这个亲呢!” ------题外话------ 看来保住前十又是奢望了,哭瞎……   ☆、第二百七九回 相看 一想到礼亲王世子报上来的名单,宇文承川便气不打一处来,都是些什么人嘛,全是出了五服的旁支庶出,好容易有两个嫡出,还是家里日子快过不下去的,能有什么良好的教养,纵现下便立刻派了嬷嬷女官们去教养她们的仪态学识,也至多徒有其形难有其神,一日两日的还能唬住人,时间一长,必定要露马脚的,不然又怎么会有“居移气养移体”的说法? 所谓量媒,好歹也得结亲的双方彼此实力相当,才好有商有量,如今台江部给的是嫡长媳、独子媳妇,台江部虽只是苗夷小部,在当地也算是名门望族了,足见其诚意,大邺却随便给个歪瓜裂枣敷衍人家,那还不如直接不给。 那些宗室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既心里不愿意,一开始就反对皇上啊,偏又不敢公然的反对皇上,只敢这般阳奉阴违,算怎么一回事,最后弄得结亲不成反结仇,大舅舅的努力岂非全白费了! 宗室的人是这个反应,四品以上官员们心里做着什么打算,可想而知,还真不如一开始就别想结亲,直接以别的法子来恩威并施,一样可以让台江部和苗夷其他各部心悦诚服嘛。 宇文承川说完,眉头皱得越发的紧,道:“我素日虽不大关注宗室们的家事,却也知道远的不说,就说肃亲王府和安亲王府,还有敦郡王府,哪家没有适龄的女儿?可一问礼亲王世子,这些人都已定了亲,或是正走三媒六礼了,倒是喜事都赶到了一块儿去!” 顾蕴如今自然知道这些人家都是打的什么主意了,道:“那皇上怎么说?到了这个地步,皇上还想结亲吗?说来台江部只是希望能尚主,可让不让他们如愿,决定权全在皇上手里,只要皇上改变主意了,现下的困难自然迎刃而解了。” 宇文承川勾了勾唇,道:“明明有捷径,谁会傻到舍近求远的去兜圈子?明明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保西南安宁,谁又肯白白的劳民伤财?皇上的意思,这亲自然还是要结的,至于人选,大不了从矮子里挑高的便是。” 顾蕴闻言,默了默,才道:“其实,我这儿倒是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各方面的条件都符合不说,关键她自己也愿意嫁给台江王子,就是……” 话没说完,宇文承川已急道:“就是什么,蕴蕴你快别卖关子了,且快告诉我到底是谁!” 顾蕴只得直言道:“是四皇妹啦。方才你回来前,她才离开不多会儿,就是特地过来告诉我这事儿的……” 把四公主的原话大略学了一遍,末了叹道,“以我的私心,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想她去的,她那性子,一个不慎就会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早前何家便是最好的例子。可她坚持要去,我说什么都没用,只好与她说,会代她为你请命的,她说只要你同意了,皇上那里,自有她去求皇上,不必我们再费心。” 宇文承川早已是满脸的惊喜,待顾蕴说完,便道:“她真坚持要去,还说自己绝不会后悔?那真是太好了!” 论感情,宇文承川对四公主这个妹妹是真没太放到心上过,哪怕如今四公主就住在东宫,兄妹两个差不多日日都能见面,彼此依然没有建立起多深的感情来,所以听完顾蕴的话,他自然最先想到的便是若四公主是真的愿意,那眼下的困难全都算不得什么了,而直接忽略了四公主将来会不会过不好。 顾蕴就瞪了他一眼:“好什么啊,她年轻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果然男人都是只看结果,不看这结果是建立在怎样的血与泪上的,任谁都不例外! “我哪有胡闹。”宇文承川摸了摸鼻子,“她若真愿意去,的确皆大欢喜嘛,她已经十八岁,更是成过一次亲的人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心里岂会没有自己的判定标准?她总不能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羽翼之下罢,而且身为公主,既享受了公主的一应富贵和权利,如今国家需要她了,她自然也该尽到自己身为公主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才是,不然朝廷和大邺的万千百姓凭什么供着她捧着她,就凭她会投胎,托生成了皇上的女儿么?” 这话倒是与四公主的话意思差不多,只不过宇文承川说得更直白,更犀利而已……顾蕴找不到话来反驳他,而且心里也知道他是对的。 只得道:“这事儿又不是你们兄妹说了能算的,关键还得看皇上的意思,皇上因四皇妹前番遇人不淑,对她很是心疼与怜惜,我就不信皇上会同意再让她远嫁,总得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 宇文承川嗤笑道:“皇上若知道四皇妹主动愿意去,只会比我更喜幸的,不信我们赌一赌?你道宗室们此番何以敢这般阳奉阴违,还不是眼见皇家又不是没有适龄的公主,四皇妹以下,五六两位公主可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皇上却连提都没提过一句择了她们中的一个嫁给台江王子,难道皇上的女儿是宝,他们的女儿就是草了不成?若皇上能意思意思的提一句,等待大家反对‘苗夷小部,何来的资格求娶嫡亲公主,也未免太堕我大邺的威风’,再顺水推舟揭过这一茬不提,他们心里还能好过些,虽说都是女儿,到底他们也明白皇上的女儿与他们的女儿是有差别的,可皇上提都不提一句,他们心里能乐意?” 这倒是,皇上哪怕只做做样子呢,性质都大不一样,偏皇上连样子都没做,也不知是懒得做,还是忘了?也就不怪宗室们心里不得劲儿了……顾蕴沉吟这缓缓点头,不管大家是不约而同这么做,还是私下里商量好的,反正法不责众,当然不做白不做! 宇文承川又道:“你说皇上因前番四皇妹遇人不淑之事对她大是心疼与怜惜,这话我承认,可跟五公主六公主比起来,这心疼与怜惜还能剩下多少,就谁也说不好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人亦如是,就怕人比人,不信我还是那句话,我们赌一赌?” 林贵嫔是失了宠,如今在宫里已近乎隐形人,连带五公主也鲜少出现在人前了,可五公主毕竟曾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又有亲兄长二皇子做靠山;同样的,六公主也有母妃为其筹谋,而且六公主今年只得十四岁,还一团孩气,叫皇上如何舍得让她小小年纪便远嫁? 相较之下,四公主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本就不会有人替她反对这事儿了,何况她还自己愿意去,说难听点,便是废物利用,皇上怎么可能不愿意,他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好吗! 想通了这一节,顾蕴心里越发闷得难受了,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心里替四公主祈祷,那位台江王子真是个好的,再代她向宇文承川和皇上多要点儿嫁妆了,“西南苦寒人人都知道,好歹你也替四皇妹多向皇上讨点儿嫁妆,这些话她自己怎么好说的?何况她如今无欲无求,只想着要替大家分忧,要体现自己的存在价值,只怕压根儿连想都不会往这方面想。” “这个自然,她是为国分忧,便你不说,我也会替她办好的。”宇文承川一口便应了,这样的顺水人情,便不看蕴蕴的面子,他也极愿意卖的。 这事儿便算是暂时定了下来,顾蕴实在不想再多说,省得说得越多,越糟心,便岔开了道:“听说皇上今儿见了念哥儿十分高兴,还说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是真的吗?我还一直担心他会好巧不巧尿到皇上身上呢。” 宇文承川撇嘴道:“他是说了这话,可我严重怀疑,他根本早不记得我小时候长什么样儿了,反正是我的儿子么,说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准错不了……” 说着想起自己这些年与皇上之间几乎不存在的所谓父子之情,实在不想多说这个,遂大手一挥:“罢了,不说这些了,让人早些传膳罢,我中午只顾着喝酒了,这会儿实在有些饿了。” 顾蕴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他心里的结始终存在,也不强求,忙道:“那你不早说,白兰,白兰……” 翌日,安抚副使果然带着一众苗夷亲贵子弟抵达了盛京,虽平大老爷已先面过圣复过命了,如今副使依然少不得要进宫面圣,何况他还带了苗夷的亲贵子弟们,这些人总也得先见过皇上才是。 皇上因昨夜临睡前已见过四公主,知道了四公主的想法,虽不舍得四公主远嫁,然总不能留女儿一辈子,于是忍痛答应了四公主的请求,还大赞了四公主一番,如今解决了烦心事,正是心情大好之际,待苗夷众亲贵子弟便极是和颜悦色,又特意问哪一个是台江王子。 这些苗夷亲贵子弟虽都算当地出类拔萃的人物,到底远不能与盛京的贵胄子弟们相比。 头一件,便是官话就没几个能说利索的,衣着穿戴也与盛京的大不相同,他们一路走来,沿途见闻已觉天宽地广,如今进了盛京,见了盛京和皇宫远比当日平大老爷有意安排诱惑游说他们的人,描绘的更要繁华百十倍,就越发觉得自己乃井底之蛙了。 这会儿又见皇上这般和颜悦色,便都无形中生出几分受宠若惊之感来,一个个操着半生不生的官话,回起皇上的话来,十分的谦恭有礼。 惟有台江王子不但生得最好,身材高大挺拔,剑眉星目,器宇轩昂,官话也最流利,态度还不卑不亢,站在一众苗夷亲贵子弟间,犹如鹤立鸡群般,让人是想不注意到都难。 皇上脸上的笑就越发加深了,总算可以给女儿一个满意的交代,最重要的是,自己总算可以心安了。 皇上固然为四公主的深明大义自动请缨而欣慰兼庆幸,众宗室不动声色的反抗他又岂能感觉不到,他是做得有失偏颇,可死道友不死贫道,在别人的女儿和自己的女儿之间,他当然更偏心自己的女儿,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况他是皇上,这天下都是他的,他想做什么,难道反要去看臣下们的脸色不成? 但即便他是皇上,有些事也不是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譬如与所有宗室为敌,除非他不想坐稳自己的大位了,所以四公主忽然找到他,说自己愿意下嫁台江王子时,他着实松了一口气。 ‘你们一个个的不是都说朕宽裕律己严以待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还联合起来对朕的话阳奉阴违,如今朕就让你们好生瞧瞧,朕是多么的胸襟广阔,大公无私,看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所以皇上只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四公主的请求,他生她养她一场,让她生来便享尽这天下极致的尊荣和富贵,如今他和国家需要她了,她难道不该出一份力吗? 只是想归这样想,皇上心里又岂能丝毫愧疚和亏欠都没有,这个女儿的姻缘已够不顺了,万一这次再不顺,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她?作为一个帝皇来说,他可以说自己问心无愧,作为一个父亲来说,他就万万不敢说这话了。 所幸如今见到了台江王子本人,对方还明显是个万里挑一值得托付终生的,他总算可以说,自己勉强还是能算一个好父亲了! 不但皇上对台江王子满意,其他宗亲百官瞧得台江王子竟这般出色,平大老爷何止没有夸大其词,他连台江王子本人一半的风采都没有描绘出来,也各自生出了不一样的想法来。 这样出色的男子,自家女儿跟了他,就算对方暂时一无所有,女儿得陪着他吃糠咽菜,也不算辱没了,何况他还是一部王子,将来的台江土司,注定称霸一方的人物,纵此生再见不到女儿了,那也是值得的,话说回来,这世上出嫁后便再见不到父母亲人的女孩儿还少了吗?他们总不能为了一时的不舍,便误了女儿的一生才是。 遂都暗暗打算起,待稍后散朝后,便去找皇上,表达自家愿意嫁女的决心来。 皇上一一问过众苗夷亲贵子弟的话后,便以一句:“尔等既慕风化,有心向学,善莫大焉,以后便安心在四夷馆住下,但有需要,只管告诉四夷馆的官员。”结了尾,将众人先打发了,并不提赐婚不赐婚的话,才一见到人,便主动提赐婚,也未免太掉大邺和四公主的身份。 台江王子却也沉得住气,仍不卑不亢的行了礼,随大家一道鱼贯退了出去。 苗夷众亲贵子弟抵京之事,算得上是眼下盛京和皇宫最大的事了,顾蕴自然也一早就知道,若非碍于男女有别,怕众目睽睽之下露了什么马脚惹人非议,她都要忍不住埋伏到通往乾清宫的必经之路,亲自看一看那位台江王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也算是替四公主把一下最后的关。 好在她虽不能亲自去看对方,宇文承川却能,是以这日宇文承川一回来,她第一句话便是问他:“怎么样,那位台江王子长什么样儿?谈吐气质如何?瞧着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吗?” 宇文承川知道她从昨儿白日知道了四公主愿意下降台江部之事后,便一直不痛快,到得晚间,听得皇上果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四公主的请求时,那不痛快就更是到了凤凰,为此甚至一晚上都没睡好。 便也不卖关子了,直接答道:“单论长相,或许及不上盛京的贵胄子弟般英俊精致,而是有些粗犷,但也算是百里挑一了,更重要的是,他那种不卑不亢的气度,还有站在那里无端就会让人生出一种很可靠很信得过的感觉来,要我说,是绝对值得四皇妹托付终生的,至少,比当初那个姓何的,强出一百倍都不止。” 能让宇文承川给出这么高的评价,看来那位台江王子的确是个好的……顾蕴心里悬了一日一夜的那块大石总算落了一半回去,道:“那我这就告诉四皇妹去,也好让她安心,只是一点,在正式赐婚前,能让皇上答应安排四皇妹与那位王子见上一面吗,总不能让二人大婚当夜,才第一次见面罢?” 宇文承川想了想,点头道:“这事儿不难,不必先请示皇上,我就可以做主,回头待我问过台江王子什么时候有空再安排罢。” 顾蕴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那你尽快。” 才皱眉道:“还有一件事,四皇妹到底是嫁过人的,虽身份尊贵,但夫君对她只有尊重和礼让,没有发自内心的喜爱和珍惜,区别可大了去了,这事儿总得先侧面透漏与台江王子知道,看他是个什么反应后再说,不然这门亲事本就已够委屈四皇妹了,总不能叫她面子没得着,里子也得不着。” 宇文承川却笑了起来:“我瞧你欲言又止的样子,还以为是何等为难事,没想到是这个,那你实在多虑了。苗夷本就不比中原礼法规矩森严,休说和离之妇或寡妇再嫁了,兄终弟及,长辈与晚辈相结合,甚至贫穷之家几兄弟共娶一位妻子都是司空见惯之事,何况四皇妹只是遇人不淑,这次婚姻又占尽了优势,若就这样她还过不好,可就怪不得别人,只能怪她自己了!” 对顾蕴以外的弱者,他历来都是这个态度,虽不至于厌恶,却也绝不会欣赏,或是主动施以援手,因为每个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想要过得好,除了自己努力,别无任何捷径,不管你身份有多尊贵或是多卑微,概莫能外。 这么说来,西南虽苦寒,却也并非一无是处了,至少对人的束缚就要比中原尤其是盛京宽松得多……顾蕴尽可能乐观的想着,去了后面四公主的院子。 四公主正整理箱笼,屋里有些乱,听得顾蕴来了,忙亲自迎了出来,笑道:“大皇嫂如今身体还未复原,又要照顾念哥儿,有话叫了我过去说便是,又何必亲自过来?快请屋里坐。”一面吩咐人上茶来。 顾蕴笑道:“不过几步路而已,哪里就这般娇弱了,况就是要多走动才能瘦下去呢,难道你想一辈子都看我如今这副丑样儿不成?” “可大皇嫂明明一点都不丑啊!”四公主笑道。 姑嫂二人一边说,一边进了屋里,顾蕴四下一看,“怎么整理起箱笼来,是在东宫住得不开心,想回自己府里去了?” 四公主笑道:“怎么会不开心,我巴不得能一辈子都陪着大皇嫂呢,却也知道这不可能,所以打算明儿就回公主府去,出嫁前,我总得将该安排的都安排好,该处置的都处置妥当才是。” 不待顾蕴说话,又抿唇道:“就是还有一件事,我想求大皇嫂,……我想尽快见那位台江王子一面,不知道大皇嫂能请大皇兄替我安排一下吗,总不能等到大婚当夜,我们才见彼此第一面罢?” 肯先设法见台江王子一面,是不是意味着,四公主多少还是对这段婚姻报了希望的呢?只要有希望就好,有希望便会用心的去经营,用心的经营了,总比不用心得到真正幸福的可能性大得多! 顾蕴脸上不自觉已爬满了笑,道:“我们姑嫂倒是想到了一块儿去,我才还与你大皇兄说这事儿,他说会尽快替你安排呢,你反正明儿就要回你府上了,不然就把见面的地点安排在你府里?也免得旁人瞧了去,人多口杂的,事情还没定呢,便嚷嚷得人尽皆知了。” 顿了顿,又道:“我方才听你大皇兄说,那台江王子实在是个万里挑一的,他不轻易夸人的,如今他既这般好,可见对方真是个好的,你也别怪父皇,人的心天生就是偏的,好歹他给了你一巴掌,还记得补你一颗甜枣,总比视一切都理所当然的好。” 四公主就笑了起来:“大皇嫂只管放心罢,我不会怪父皇,更不会怪大皇兄的,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选择,何况在父皇心里我虽不是最疼爱的女儿,在大皇嫂心里,我却是最疼爱的小姑子,那便足够了!” 顾蕴就忍不住轻轻抱住了四公主,这么美好,这么知足常乐的女子,老天爷这一次一定要让她幸福啊! 宇文承川动作极快,晚间便让顾蕴传了话给四公主,说明儿上午就会带了台江王子去四公主府让他们相见,让四公主心里先准备一下。 顾蕴把话传给四公主后,见四公主一脸的镇定,她自己反倒忍不住紧张起来,这要是二人看不对眼,可该如何是好?虽放心不下念哥儿,犹豫再四,次日还是将念哥儿留下,自己随四公主一道坐车出了宫去。 四公主府已半年没有主人在,免不得少了几分人气,四公主抵达后,先就吩咐人各处洒扫起来,好在素日各处也都留了下人各司其职,倒也没费多会儿功夫,已收拾妥帖了。 四公主方引了顾蕴去正厅落座吃茶,只是茶还吃了没两口,就有人小跑进来禀道:“公主,太子殿下驾到。” 宇文承川来了,台江王子自然也来了……顾蕴不由攥紧了拳头,再看四公主,一直镇定自若的脸上,也终于免不得带出了几分紧张来,让她多了几分活气。 顾蕴不由笑了起来,不是真的心若止水就好,忙吩咐那下人:“那你这便带本宫与你们公主迎接太子殿下去罢。”说完携了四公主的手,反客为主牵了四公主往外走去。 果然才走出四公主府的正殿,便迎面遇上了宇文承川和另一个着异族服饰的男子,不说用定是台江王子了。 顾蕴立刻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起对方来,见其个子与宇文承川不相上下,比宇文承川略健壮些,也没有宇文承川俊美,但浓眉下一双细长的眼睛却清亮有神,整个人的气质亦如宇文承川昨儿说的那样,他就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必做,便会无端给人以一种很可靠很信得过的感觉……倒真是个万里挑一的,也不怪宇文承川对他评价那般高。 念头闪过,顾蕴已与四公主一起屈膝福了下去:“殿下今儿怎么想起来四皇妹府上逛了,这会儿天正热,殿下快屋里坐去?就是这位客人……不知是哪一位?” 宇文承川笑道:“这位是苗族台江部的天珠王子,孤今儿去四夷馆时,与他谈得甚为投机,遂约好了去酒楼便用膳便继续谈,途经四皇妹府上,正好觉得口渴了,遂进来讨一杯茶吃。” ------题外话------ 昨天的月票很给力啊,亲们,我太爱你们了,如果能一直前十到最后,给大家加倍发奖励哦,反正都是大家同心协力,我才能得到奖金,当然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么么哒,O(n_n)O~   ☆、第二百八十回 大胜 天珠王子?这样的名字中原可不常见,看来苗疆不但风俗习性与大邺大不相同,连起名也是;还有宇文承川,找什么借口不好,偏要找‘进来讨一杯茶吃’这样蹩脚的借口,还直接把人带进了内院来,半点也不顾及男女大防,惟恐这位天珠王子瞧不出端倪来是不是? 不过,中原那么多规矩礼仪,这位王子总不可能样样都知道罢…… 顾蕴胡思乱想着,嘴上已笑道:“原来是台江部的王子,快屋里请,四皇妹,我记得父皇前儿赏了你一些雪顶含翠,今儿就用它来款待你大皇兄和贵客好不好?” 四公主方才乍见天珠王子免不得红了脸,因为深知这一场会面意味着什么,但这会儿已经镇定了下来,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位王子一看就是个稳重妥帖之人,想来以后定会给她足够的尊重,实在比她预期的好得太多,因点头道:“但凭大皇嫂安排。” 一面说着,一面请几人进了屋去,因宇文承川与顾蕴为尊为长,自然坐了上座,四公主与天珠王子则分坐了两侧的第一张椅子,倒是正好面对面的对上了。 很快丫鬟们上了茶来,宇文承川接过品了一口,方笑道:“怎么样王子,孤就说孤四皇妹这里,定有好茶罢,说来四皇妹府上的风景也是一绝,只可惜这会儿已经热了,不适合逛园子,不然好茶配美景,可是一大享受也!” 天珠王子也喝了一口茶,笑道:“的确是好茶,至于美景,便现在不方便逛园子,屋里一样能欣赏到美景,真是多谢太子殿下今儿带臣来大饱口福与眼福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很悦耳,官话也说得很标准,一点也没有其他外邦人说官话怪腔怪调的感觉,单听声音,一点也听不出他是苗人。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四公主,虽专注却不让人觉得讨厌,且他的话分明就一语双关啊,难道是宇文承川已告诉了他什么不成? 顾蕴忙拿眼看宇文承川,宇文承川正好也正看她,一见她看过来,便笑道:“爱妃昨儿不是还与孤说,连日来都闷在自己的寝殿里,都快闷出一身的霉来了吗,正好今儿出来了,孤也刚好有空,不若孤就陪爱妃逛逛四皇妹的园子去?”说着,还冲顾蕴眨了下眼睛。 饶顾蕴自诩了解他,这会儿也猜不到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却也不能当着天珠王子的面儿驳回他的话,遂笑道:“难得殿下兴致好,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宇文承川点点头,吩咐了四公主一句:“那四皇妹就暂时代孤好生款待一下天珠王子罢。”携了顾蕴的手,径自去了外面。 顾蕴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这葫芦里卖什么药呢,到底还没正式赐婚,就让四皇妹与那天珠王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传了出去,万一亲事又没成,你让四皇妹以后还怎么嫁人?还有,方才天珠王子那话怎么听着大有玄机啊,你是不是告诉他什么了?” 宇文承川也压低声音答道:“我瞧天珠王子对四皇妹大是有意,亲事怎么会不成?你不是担心他会嫌弃四皇妹乃再嫁之身吗,我自然要告诉他,他果然一点也不介意,不然我怎么会带他过来,如今就看他与四皇妹谈得怎么样了,不过亲事无论如何都要成的,谈得好不好,区别只是二人婚后真正心意相通得花的时间的长短问题而已。” 也就是说,也许二人能很快便心意相通,却也可能一辈子都相敬如宾……顾蕴叹道:“不管怎么说,这位王子倒是的确万里挑一,一看就是个有担当的,想来至少也会尊重四皇妹一辈子!” 宇文承川道:“能尊重她一辈子已经极难得了,这世上能真正心意相通的夫妻,又有多少呢?不过都是俗世夫妻罢了。好了,你就别管这些了,我们且四处逛逛去,让他们谈罢,日子是他们自己的,你再着急,难道还能替他们过日子去不成?” 顾蕴一想,的确如此,也就不再多说,任宇文承川拉了她往园子走去。 再说屋里,四公主见宇文承川与顾蕴说走就走,连顿都不带打一下的,一开始还有些慌张,除了何继光,她长这么大,从来没与一个男子似这样单独的共处一室过,连自己的父兄都不曾,接下来该怎么做啊?难道就与对方对坐着大眼瞪小眼吗?那得多尴尬! 而且不是只相看一下吗,如今彼此都见过了,大皇兄还不带着这位王子离开,反而跟大皇嫂逛园子去了,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四公主满心的不知所措,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天珠王子仍一直在盯着她看,她今儿穿了件玫瑰紫遍地缠枝芙蓉花的半袖,头发梳作斜堕马髻,戴了金托底红宝石牡丹花样的步摇,还描了米分抹了胭脂,本就生得不俗,这下更是颜色惊人起来,关键一举一动还行云流水般说不出的优雅,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让天珠王子根本移不开自己的视线,索性顺从本心,不移开了。 要说天珠王子本人,是从没想过要尚主的,不论是公主郡主通不想,他是想一统苗疆,让苗疆十三部都拧成一股绳,也跟大邺似的,慢慢建立起完善的律法制度来,不再只有残酷的压迫与被压迫,再慢慢让所有子民都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而不再一味的羡慕妒忌大邺,所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但他想的,从来都是凭自己的真本事来一统苗疆,不然靠着裙带关系能镇住大家一时,又岂能让大家口服心服一辈子? 是台江土司坚决主张让他尚主,还说哪怕大邺不肯给他真正的公主郡主,只肯给个旁支宗女,甚至是臣工的女儿呢,那也比他们苗疆本地的所谓大家闺秀们强出太多,如此将来定能当好他的贤内助,并替他生下聪明健康的继承人来。 天珠王子想了想,本地的所谓贵女们他的确一个都瞧不上,也从没生出过想与她们中的谁共度一生的念头来,而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他又不想将就,那便听父亲的,进京看一看罢,也许他的缘分真在盛京呢? 进了京后,盛京的繁华震慑住了其他人,自然也震慑住了天珠王子,只不过他比别人略端得住一些,没让人瞧出端倪来,只觉得他不卑不亢而已,他尚主的念头这才开始真正变得强烈起来。 生长在这样繁华的地方,哪怕只是寻常官员的闺秀封的公主郡主,其气度见识也定然远非他们当地贵女所能比拟一二的,若他未来的儿子能有这样一位母亲,他们部落能有这样一位土司夫人,台江部想一统苗疆,又有什么难的! 天珠王子有了这样的念头,今儿宇文承川亲去四夷馆找到他后,他的态度自然十分的谦逊,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了他不敢有非分之想,只要能娶个寻常宗女,或是寻常官员家的女儿便满足,希望皇上与太子殿下能成全的意思。 却没想到,太子殿下竟与他说,皇上愿意把自己亲生的四公主指给他,只是一点,四公主之前成过一次亲的,奈何遇人不淑,对方婚后十分不堪,这才会与其和离了,问天珠王子可否介意她的再嫁之身? 本来只想着有鱼当然就最好,若没有,有虾也挺不错的,谁知道不但有鱼,还是一条超级大鱼,天珠王子有多喜幸,可想而知,忙不迭便应起自己绝不介意来。 皇上嫡亲的公主,别说只是嫁过一次人了,本来他们当地也从不在乎这些,就算是个麻子跛子,只要她有足够的见识,他也认了,何况既是嫡亲公主,好些事他们觉得难如登天的,于她来说,指不定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到时候他们想要引进大邺的一些种子啊先进技术啊,想来也会容易许多罢? 他虽不希望旁人说他靠女人吃软饭,却也不会因此就矫枉过正,直接把尚主的好处全部否定了,大不了他让自己变得更强,让人根本不能违心的这样说他便是。 抱着这样的念头,天珠王子随后便随宇文承川一道来了四公主府,然后他满脑子便只剩下一个念头了:原来不只是一条超级大鱼,还是一条超级美人鱼啊,老天爷待他也未免太好了罢! 彼时四公主终于感觉到天珠王子一直在盯着她看了,不由红了脸,但要让她说什么过激的话,她一时也说不出来,便只能勉强笑着提醒天珠王子:“王子的茶凉了吗,本公主这便让人给王子换新的来。” 委婉的提醒天珠王子别再盯着她看了,他难道不知道这样是很失礼的行为吗? 天珠王子自然能听懂四公主的暗示,事实上,他对大邺文化和礼仪的了解,比好些大邺本地人还要强些。 但他实在舍不得移开自己的视线啊,漂亮女人他见得多了,单论长相,他们当地并不是找不出比眼前女子更漂亮的来,可是这样又漂亮又温柔又高贵,就那样坐着,便美得似一副画,让人心砰砰直跳,只想小心翼翼珍藏起来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并且这个女子,很快就将成为他的妻子了,他怎么就能这般幸运呢! “咳咳咳……” 眼见四公主脸上的笑已快要彻底维持不下去,还有意咳嗽了几声来提醒自己,天珠王子不好再装听不懂了,只得艰难的移开了视线,笑道:“这茶还挺热,不必换了,公主殿下实在客气,其实您不必这般客气的,我们苗人都生性不拘小节,您将来自然也就知道了。” 说到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暗示了四公主一句,他已经知道皇上即将为二人指婚的事了,让她不必拘束。 四公主也不是个笨的,话说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大皇兄已把什么都告诉他了,难怪会直接把人带进内院来呢,她就说大皇兄不该是那样没有分寸的人。 她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既然王子什么都已知道,那我也不兜圈子了。这门亲事其实是我主动去向父皇求来的,因为我以前一直活得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如今终于有能实现自我价值的时候了,我自然不会放弃,只是有一点我须有言在先,我是曾有过一段失败姻缘的人,当初会失败,固然是因我遇人不淑,但我自己也定有不当不妥之处,要知道一个巴掌从来都是拍不响的。所以如果王子不介意,并能确保苗疆至少在你有生之年,会全心臣服于大邺,我愿意做一个好妻子,并且一定会做一个好妻子,好土司夫人,让彼此实现双赢的!” 他当然不介意她的过往,这世上谁还能没点儿过往吗? 至于苗疆会不会永远臣服于大邺,远的他不敢保证,至少在他的有生之年,是能保证的,毕竟双方实力悬殊太大,明知以卵击石还要去送死,他们苗人又不是傻子,他就更不会这般不识时务了。 可她说这番话时,脸上一点也没有娇羞或紧张,只有理智与清醒,是不是意味着,她只是为了嫁人而嫁人,根本无关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美是丑,是香是臭,是有真本事还是碌碌无为……都没有关系,她只是在尽自己身为大邺公主的责任与义务,在为自己的父兄分忧? 越性再说得直白一点,她这分明就是还没自上段姻缘的伤害和打击中恢复过来啊! 这可真不是一个美好的发现……天珠王子不由攥紧了拳头,却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只得道:“公主殿下放心,我一点也不介意您过去的事,因为我自己也有过去,虽然自我决定进京那一刻起,心里便已与那些过去彻底划清了界限,到底曾发生过的事不可能全部抹杀掉,当做不存在,所以将来指不定还要请公主多多包涵呢!至于苗疆会在我有生之年,全心臣服于大邺,如今我还不敢保证,毕竟苗疆不只我们台江一部,但我会竭尽所能让苗疆实现一统的,我更会全心爱重公主,给公主足够的幸福,让公主绝不会后悔今日做这个决定的!” 说话间,心里已快怄死了,那个带给她巨大打击和伤害的混蛋,这么好的女子,他竟也忍心伤害,他得庆幸自己这会儿不在他面前,否则他一定一拳打死他! 可话说回来,若不是那个混蛋那么混蛋,他又哪来如今抱得美人归的机会?算了,他还是别脏了自己的手,还是以后加倍给四公主幸福,让四公主越来越美丽,越活越滋润,让那个混蛋知道了后悔死去罢! 自此后,天珠王子便日日都打发人往四公主府送东西了,东西都并不贵重,有时候甚至只是一朵花儿一片莲叶,再不然就是他逛到什么地方,吃到了一样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便会立刻打发人送到四公主府上,请四公主也品尝一番。 及至后来二人的婚事过了明路,他就不再只是打发人送东西到四公主府,好多时候都是自己亲自去了,四公主又是个不会拒绝人的,也不好将他拒之门外,只得让他进去,好在他也知礼守礼,一直都待四公主礼让有加,每次去也都是说些苗疆当地的风土人情,再不然就是说些自己沿途的见闻。 一来二去的,不但四公主,连四公主府的下人们也都听住了,哪日天珠王子若是没去的话,还会私下嘀咕:“驸马爷今儿怎么没来?莫不是让什么事给绊住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却说少时送走宇文承川和天珠王子后,顾蕴少不得要问四公主对天珠王子的印象,“……我方才瞧着,倒是觉得你大皇兄的说法儿挺中肯,这位王子的确是个妥帖人,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若实在接受不了他,趁现在事情还有回圜的余地,我们想法子还来得及。” 四公主眼里有一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迷茫,道:“他说他一定会全心爱重我,给我足够的幸福,让我不后悔今日的决定,可他分明就才见我第一次,怎么就可能产生这么强烈的感情?可见是看在我公主身份的份儿上,在说面子话儿,不过也罢了,我一开始要的便只是尊重,只要他尊重我,我自然也尊重他,自然会竭尽所能做一个好妻子,大皇嫂只管放心罢,我很好!” 怎么就不可能第一次见面,便对对方产生强烈的感情了?若不然又怎么会有“一见钟情”这样的说法? 不过想起自己当初也是好久才迈过了心底那道坎儿,如今总得也给四公主足够的时间,顾蕴遂没有再说,只叮嘱了四公主一番‘务必保重身体,在府里住得闷了,便又进宫去住也是一样,屋子会一直替你留着’之类,坐车回了宫里去。 宇文承川去四夷馆见天珠王子,并带了天珠王子去四公主府上的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皇上,何况宇文承川也没有可以隐瞒皇上的意思,所以很快皇上便知道了。 得知天珠王子与四公主相谈甚欢,彼此都对这桩亲事很满意后,皇上也十分满意,次日早朝上,便下了将四公主指婚给苗疆台江部王子的圣旨,并着钦天监择吉日完婚。 反正天珠王子要在盛京待一年的,彼此年纪又都不小了,二人大可先在盛京大婚了,待明年回了苗疆后,再在苗疆补办一场婚礼即可。 众宗室还在等着再找机会,将各自女儿的名单添到礼亲王世子报给皇上的名单之上呢,四品以上的官员们,也还在等着太子妃娘娘举办赏花宴,好让自家的女儿脱颖而出,谁知道皇上这么快便直接下了赐婚圣旨,下降的还是自己亲生的四公主。 这下他们的女儿哪还有什么希望,别说赐婚圣旨已下,便没下,她们难道还敢跟真正的公主去争不成?一时心里都懊恼得什么似的,尤其众宗室,更是只差悔青了肠子,难怪前儿他们去探皇上的口风时,皇上根本不理会他们呢,敢情当时皇上便已做了将四公主下降台江部的决定,早知道他们当初就不拿乔,就不阳奉阴违了。 偏皇上还嫌不够,又一一问候起安亲王敦郡王等人来:“不是说近来七堂兄/十二堂弟府上要办喜事吗,若不是朕诸事缠身,抽不出空来,朕都想亲临吃一杯喜酒,沾沾喜气了。” 哼,不是说朕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如今朕便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下降苗夷,看你们一个个的还有什么话说! 宇文承川则看戏不怕台高,在一旁架桥拨火道:“父皇日理万机片刻不得闲,儿臣却是闲人一个,有的是时间,届时就由儿臣代父皇去几位王叔府上吃一杯喜酒也是一样,就是不知道几位王叔欢迎不欢迎孤呢?” 说得几位亲王郡王喏喏的,赔笑道:“太子殿下亲自驾临,臣等自是一千个欢迎一万个欢迎,就是寒舍简陋,怕怠慢了太子殿下。” 心里则暗暗叫苦,当初他们说女儿已定了亲,或是已议定了亲事,只能过三媒六礼了,所以没有声张,不过只是托辞罢了,如今情况有变,让他们上哪儿给女儿现找一个方方面面都过得去的夫君去? 可若不大办喜事,不是明摆着在告诉皇上,当初他们是在胡说八道吗,这可是欺君大罪,他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看来这次女儿是不低嫁,也只能低嫁了……皇上也是,真有那个心就下降五公主或是六公主啊,给一个嫁过人没靠山的四公主算怎么一回事,废物利用么? 不过这一次,这话众人连私下里都不敢说出来,亦不敢再以眼神交流什么的了,只能暗暗感叹造化弄人。 整场西南之乱,至此方算是彻底平息了下来,自此众苗夷亲贵子弟便都安心在太学和国子监学起中原的文化知识来,且不多说。 如此进入了一年里最热的七月,朝廷上下如今最大的牵挂东征军,终于传了好消息回来:宇文策亲率大军,在与瓦剌贼子鏖战了大小十数场后,终于将广宁三城连同山海关一并夺了回来,并且一气追出瓦剌大军上千里,连他们在草原腹地的老巢都叫给端了,直接把他们赶到了更遥远的大漠去,纵未能一举彻底灭绝了瓦剌,他们想要东山再起卷土重来,没个三五十年的也是不能够了! 这次的大胜,便不比早前那一场为宇文策树立起威严和军心的胜仗了,与这场大胜相比,之前那场甚至都不好意思叫胜仗了。 不用说,自皇上以下至文武百官,再到盛京城内的黎民百姓,个个都是大喜过望,接到喜讯的当夜,盛京城内的烟火爆竹就没有断过,把盛京城生生弄了个火树银花不夜天。 因宇文策算得是宇文承川力荐力保的,才能有今日这般大胜,连带宇文承川的声望都因此又上了一个台阶,是日一回崇庆殿便笑容满面的吩咐暗香:“今儿有什么好吃的没?菜倒也罢了,要紧的备几壶好酒来,孤今儿定要一醉方休!” 顾蕴也收到宇文策大胜的消息了,虽然算得上是在她预料之中的,依然忍不住喜上眉梢,前世她是事后听说的宇文策的丰功伟绩,尚且听得热血沸腾,这次算得上是从头至尾都亲身经历了一遍,自然就越发激动难耐了。 忙也吩咐暗香:“也给本宫备一些酒酿来,本宫要陪太子殿下好生喝几杯,这样的大喜事,若不是如今要给念哥儿喂奶,我也忍不住想与殿下一醉方休了。” 宇文承川笑道:“十一哥实在厉害,甚至没有动用床弩,便攻破了广宁三城,虽说有瓦剌贼子粮草供给不够不及时,上下都忍饥挨饿,我们的人却以逸待劳,战马也吃得油光水滑的原因,依然称得上功勋彪炳了。皇上方才还问我,待此番十一哥回来后,要给他个什么赏赐呢,要说我,给个亲王都不为过,不过他已是荣亲王世子了,至多也就能让他将来不降等袭爵而已。” “不降等袭爵也不错。”顾蕴接道,“到底如今荣王叔还在,总不能让做儿子的,反压到了老子头上才是,不然待将来……你再单独封赏他便是?也不必拘泥于亲王郡王的,直接封个‘大将军王’,让世人都知道他是王爵里的头一份儿即可。” 宇文承川沉吟着点头道:“你这个主意倒是好,等我明儿找机会探探皇上的口风去,若皇上也觉得好就最好了,不然就只能等待将来了。” 正说着,暗香领着宫女嬷嬷们进来摆膳了,夫妻两个方暂且打住,对坐着开怀畅饮起来。 ------题外话------ 神枪手十一哥终于又快上线了,大家高兴吗?高兴就拿票子来欢迎他吧,O(n_n)O~   ☆、第二百八一回 想通 东征军大胜的消息一传开,整个盛京都沸腾了,更不必说宫里,连日来都是喜气洋洋,载歌载舞,大宴小宴不断,比过年还热闹几分。 东宫虽没有像后宫那样,众妃嫔都趁机行乐解闷,若运气好,能让皇上闻热闹而至,当然就最好了,却也是上上下下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本来东宫添了嫡长子就是大喜事了,如今更是喜上加喜,顾蕴遂与宇文承川商量后,给东宫上下所有人都加发了三个月的月例,以示庆祝,叫上下怎能不喜气洋洋。 四公主在自己府里住了一段时间后,偌大一个家就她一个主子,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岂能不闷的,见宫里连日来都热闹不已,遂又收拾好箱笼,住回了碧水轩,日日与顾蕴作伴,再帮着顾蕴带带念哥儿,时间一下子就好打发起来。 这会儿四公主便正与顾蕴一道逗念哥儿玩耍:“大皇嫂,我听说好多小婴儿满月后就想抬头和翻身了,怎么念哥儿从来没这个意思啊?念哥儿,念哥儿,看四姑姑这里,看这里,四姑姑这里有好玩儿的哦……” 又是拍手又是做鬼脸的,念哥儿却只懒懒看了她一眼,便张开小嘴巴,打起哈欠来,一副想睡了的样子。 看得顾蕴笑不可抑,道:“他有多懒你不知道么,寻常时候,连眼睛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的,你还想他抬头和翻身呢?何况一般都得过了百天后,小婴儿才真正能抬头,翻身还得迟些,若到时候他再这么懒,我就要惩罚他,克扣他的口粮了,反正他成日里都懒得动一下,根本不会浪费多少体力,吃那么饱做什么?” 说完抱起念哥儿,笑道:“小东西,听清楚了吗?” 本来没指望念哥儿能听懂的,这么小的孩子,能懂什么,不过就白说说而已,没想到念哥儿闻言后,却忽然睁大了眼睛,咧开无齿的小嘴,冲她甜甜笑了起来,两颊的酒窝儿也因此深深凹陷了进去,可爱得让人心都要化了。 顾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与四公主道:“我本来没指望他能听懂,可你看他笑得这副谄媚的样儿,说他没听懂谁信啊?” 四公主惊叹道:“大皇嫂,这孩子不得了啊,这么小就这么聪明,将来必定是个有大福气的,所以您别再说他懒了,他是知道自己有福气,才会如此的,他生来就有那个底气么!” 若以后再不出任何意外,念哥儿便是太子,在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眼里,可不是有大福气么,就是这样的所谓福气,要她说,她其实真不想要……顾蕴腹诽着,正想再说,就见一个人影在外面探了下脑袋,因忙叫道:“谁在外面,什么事儿?” 外面的人犹豫了一下,才满脸堆笑的进了屋里,屈膝行礼后笑道:“回太子妃娘娘,奴婢寻我们公主有急事,失礼之处,还请娘娘千万恕罪。”却是四公主贴身宫女之一的虹影。 四公主却似是知道后者来寻她所为何事一般,不待顾蕴说话,已先轻斥道:“既知道自己失礼,还不退下反省去,下次再敢如此,休怪本公主不念主仆情分!” 虹影闻言,不敢再多说,屈膝行了礼便要退下,却被顾蕴给叫住了,笑向四公主道:“不是真有急事,这丫头也不敢贸然过来寻你,你还是先听她说说,到底是什么急事罢,回头耽误了,可就不好了。” 话音未落,四公主已没好气的接道:“她能有什么急事,还不是……还不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替人说项来了,你再这样吃里扒外,就别跟着本公主了!” 说得虹影忙“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急道:“公主明鉴,奴婢没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奴婢发誓,奴婢真的一心都是为着公主好,如今的驸马爷,可比早前那个……强出一百倍一千倍,奴婢们旁观者清,可是看得真真儿的,驸马爷满眼满心都是您,您为什么偏要一直躲着他呢?您不知道,驸马爷连日来见不到您,都急成了什么样儿,太子妃娘娘,我们公主自来最听您的话,求您帮奴婢劝劝她罢,老这样躲着驸马爷算怎么一回事儿呢,难道真要躲到大婚当日再见面不成?” 钦天监已择定了四公主与天珠王子大婚的日子,就在十月里,距今不到三个月了,所以虹影有此一说。 顾蕴是说这次四公主住回碧水轩后,除非宇文承川回来,其余时候,她几乎都是与自己待在一块儿,她还在纳罕,四公主早前虽待自己也亲近,却没腻乎到这个地步啊,敢情是在躲天珠王子。 可无缘无故的,她为什么要躲对方呢,若果真像她一开始说的那样,只要能得到天珠王子的尊重即可,那她只以礼相待便是,哪怕天珠王子日日去她府里找她呢,——所以,她的心态其实已经发生了变化,只不过她自己不想接受那种变化,或者说是害怕接受那种变化,索性直接躲到了宫里来,来个眼不见,便能心不烦了? 念头闪过,顾蕴说起虹影来:“就算你们这些近身服侍的旁观者清,都觉得未来的四驸马好,都希望你们公主将来能与他琴瑟和鸣,得到自己真正的幸福,也不能忘记谁才是你们的主子才是,一口一个‘驸马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公主恨不能立时嫁过去才好呢。还有意把事情闹到本宫面前来,当本宫不知道你们的打算么,分明就是想着既是好事,本宫定也会与你们站到一起,让你们公主搬回府去,让她退无可退,这样打着为她好旗号,却罔顾她意愿的事,本宫不想再看到第二次,否则,不必她发落你们,本宫先替她清理了门户!” 说得虹影一张俏脸白一阵青一阵的,片刻方满脸羞愧的小声道:“奴婢不敢,奴婢也不是有意把事情闹到娘娘面前的,奴婢们至多也就敢私下劝劝公主,替驸马爷……替王子敲敲边鼓而已,实在是王子他连日来见不到公主,心里急得不得了,竟买通底下的人,乔装成……嬷嬷的样子,混进了宫里来,这会儿就等在东宫外,不然奴婢也不敢来惊扰娘娘和公主,奴婢绝不敢忘记谁才是奴婢真正的主子。” 顾蕴说完虹影,觉得有些口渴了,正端了茶在吃,不想就听得她说,天珠王子乔装成了嬷嬷的样子混进宫来,想起天珠王子人高马大满脸胡子,乔装成嬷嬷还不定多吓人,那画面顾蕴光想想都忍不住恶寒,嘴里的茶就“噗”的一声喷了出去,一时倒顾不得去追究他到底是怎么混进宫来的了。 “咳咳咳……”咳嗽两声,再拿帕子忙忙将脸上和胸前的水渍擦干后,顾蕴问道:“你说这会儿天珠王子就在东宫外,他这是打算尝一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到底是什么感觉呢?罢了,你出去告诉他,念在他这是触犯,本宫便网开一面,不与他计较了,让他即刻回去,若再有下次,休怪本宫与太子殿下不客气!” 虹影忙恭声应了:“奴婢这便出去传达娘娘的话,只是,王子好容易才混进来,见不到公主,只怕他不肯走啊……” 到底天珠王子身份特殊,虹影除了软言相劝,还能怎么着,可万一他就要犯轴呢?顾蕴想了想,道:“你告诉他,四公主明儿便会回府去了,他知道自己明儿定然能见到人,自然也就不会再多逗留了。” “谁说我明儿要回去了,大皇嫂这是嫌我烦,要赶我了是不是?”四公主本来在一旁心不在焉听着顾蕴与虹影说话儿的,闻言不由委屈起来。 顾蕴却没理她,而是先挥手打发了虹影:“快去罢!”才偏头看向四公主,笑道:“我自然不会嫌你烦,更不会赶你走,可你这分明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留得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还不如就让你回去呢!” 说得四公主红了脸,嘟哝道:“我哪有身在曹营心在汉了,大皇嫂摆明了就是在找借口撵我走,我还偏不走了,就要一直在东宫住下去,看您能怎么着!” 一副小女儿的娇态,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顾蕴心里就越发有数了,笑道:“我自然不能怎么着,反正也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儿,我还能多一个人替我解闷儿,替我带孩子呢,多好,怕就怕,某些人真要急得火烧房顶了!” 见四公主的脸越发红了,方正色道:“你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要躲着天珠王子,你前阵子虽不在宫里,我也顾不上时常打发人出去瞧你,你府上的事我还是约莫知道的,天珠王子对你实在是用足了心,不然他大可直接打发人送奇珍异宝到你府上,女人么,就没有不爱这些的,但轻易就能用银子买来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你也缺什么都不会缺那些,反倒是他送你的那些花啊草啊,吃的玩的,才真正是难得,别说你跟前儿服侍的了,连我都能体察到他的心,也不怪你跟前儿的人都为他说话,他既这般诚心待你,可见是安了心要好生经营这段婚姻的,这是好现象,你为什么要躲着他呢?” “我……我……”四公主支支吾吾的,半晌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蕴只得按下满心的焦急,又循循善诱道:“是不是觉得他对你太好,好到让你无所适从,让你害怕,害怕自己又会沉沦进去,将来再受到伤害,所以你索性躲着他,不再接受他的好,自然也就不会沉沦进去,不会受到伤害了?” 四公主满脸的惊讶,脸上分明写着‘大皇嫂你怎么知道’这几个字,嘴上却仍嘴硬道:“没有的事,事情不是大皇嫂说的这样,我只是、只是……” 可又实在找不到话来反驳顾蕴,只得缄默其口,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顾蕴看在眼里,就暗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你这种心态我能明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么,原是人之常情,可你也不能因噎废食,因为知道天要下雨,就一直窝在家里不出门啊,那你得错过多少美丽的风景?就说我罢,早前我不是与你说过,我曾经非常抵触嫁人,只想一个人过一辈子?当初我若一直固步自封,不肯给你大皇兄机会,也给自己机会,又怎么会有今时今日的幸福?你若一直不肯敞开心扉,真正的幸福自然也不会降落到你头上,这世上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你想要有所收获,自然要先付出。” 四公主就苦笑起来:“我何尝没有付出过,可不是付出了,就一定能收获,一定能得到回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似大皇嫂和大皇兄那般真心相爱,至死不渝,我是真的怕了……就相敬如宾,你尊重我我尊重你的不好吗,这世上大多数的夫妻,不都是这样吗?” 也不知道何继光那个渣滓,如今怎么样了,听说西北那块儿比起西南来没好到哪里去,也是男多女少,尤其军中,更是连营妓都难找,要不,让宇文承川给相关的人打个招呼,让何继光好生唱唱“后庭花”去? 说来他虽百无一用人品低劣,那张脸倒是比好些女人家还强些,如此方能稍抵他对四公主造成的巨大伤害! 顾蕴暗暗发着狠,嘴上已道:“付出了的确未必有回报,不付出却铁定一丝一毫收获的可能都没有,似你上次那样的情况,不过只是偶然,而且你自己也有很大的原因,你就因为一次失败,便直接把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否决了,也彻底断绝了自己得到真正幸福的机会,你觉得值得吗?你哪怕只是为了争一口气,也得活得漂漂亮亮的给那个渣滓和那家子贱人看啊,你这根筋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替你转得过来?” 真是愁死个人了! 四公主本来就不是个多有主见的人,闻言终于还是忍不住有些动摇起来。 是啊,大皇嫂说得对,她不付出,可就真一丝一毫收获的可能都没有了,素日她瞧得大皇嫂与大皇兄相处时,那种一个眼神一句话,便有浓浓的情意和柔情似要溢出来一般的感觉,她心里的羡慕是骗不了自己的,若有可能,她何尝不想也有一个那样真正疼爱自己,把自己当命一般来珍惜的伴侣? 可如果她再付出了,得到的结果却仍与上次一样呢?她实在承受不起再一次的打击和伤害了,上一次便已要了她半条命去,再来一次,她哪还能有命在! 顾蕴见四公主满脸的纠结,知道她一时间难以抉择,想了想,只能另辟蹊径道:“四皇妹,说来你与天珠王子相处过的次数也不少了,依你看,他这个人有什么缺点没?优点呢?” 说到这个,四公主来了精神,想也不想便道:“优点我暂时没看到,缺点倒是一箩筐,譬如太爱自说自话,太随便,太脸皮厚,太自以为是……总之多了去了,我只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可据宇文承川说来,天珠王子在四夷馆和国子监的评价都很好,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个谦逊有礼,却不卑不亢,值得一交之人啊,难道,他只在四公主面前才这样不成? 顾蕴因挑眉道:“哦?他竟这么多缺点?那他具体怎么个自说自话,随便,脸皮厚和自以为是呢,你说来我听听?” 四公主便滔滔不绝的说起来:“一开始他去我府上还会先正儿八经的送拜帖来,人来了后,也会先等下人进去通禀,待我有请后再进去,可几次过后,他就拜帖也不送,也不等下人通禀了,直接就大喇喇的进了内院,更可气的是,我府里的下人们竟也不拦他!他在我府里时,也每每爱指手画脚,什么这个茶不适合女子吃,冰的东西女子吃多了不好,晚间直接睡在水榭里,一时倒是凉快了,年纪大了后会得风湿的……也太爱自说自话了,以为这世上就他什么都懂,旁人什么都不懂?” 越说越没好气,“眼见到了午膳时间,我都端好几次茶了,他也不说走的话,反而在下人象征性的进来问我‘午膳摆在哪里’时,说自己正好饿了,就不客气了,您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把我的公主府当什么地方,又把我这个公主当什么人了,半点也不知道尊重我,实在可恶!” 若不是四公主这会儿正不高兴,顾蕴简直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她就说嘛,天珠王子怎么可能那么不知分寸,敢情他的不知分寸只在四公主面前展现,偏四公主又是个迟钝的,半点也没体会到天珠王子真正的心意,也不知道他已怄得内伤多少次了? 想着,又因四公主那句‘您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想到了某人曾经的所作所为,要论脸皮厚,天珠王子大概给宇文承川当小弟都不够格儿罢?当然,她当年也比四公主固执多了,可她和宇文承川依然走到了今日,所以天珠王子也一定能如愿抱得美人归?! 把满腔的笑意都强自压了回去,顾蕴道:“照你这么说来,天珠王子脸皮的确挺厚的,可他不拿你当公主,只纯粹的把你当一个女人,只因为你是你,而不是其他原因,才喜爱你的,不是好事一桩吗?难道非要他似别的男人一样,想自有权有势身份高贵的女人那里,得到除了女人本身之外的好处,你才觉得开心?” 顾蕴表示,天珠王子的这种态度,是一种于身份之外最大的赞美,对于一个女人,尤其是生来便是这世上最尊贵最显赫女子的女人来说,简直太难能可贵了! 四公主却被踩了尾巴似的,立时反驳道:“谁喜爱谁了,大皇嫂您别乱说,我、我、我……” 顾蕴抬手打断了她的支支吾吾:“傻姑娘,你们既已蒙圣旨赐了婚,便注定要一起过一辈子了,难道真要像你说的相敬如宾,彼此说话时就跟御前奏对一般严肃认真,你才高兴吗?就说我和你大皇兄,我们平日相处时,可从来不拘泥于那些世俗的规矩,不然你大皇兄怎么会时时将我放在心上,还不是因为我首先拿他当夫君,然后才是太子,若在家里也一刻不能放松,这家还能称之为家吗?所以我才说天珠王子难得可贵呢,毕竟你们的身份都不一般,他还是愿意对你付出身份之外的感情,你难道不该回报他吗?” 一席话,说得四公主低下头去,半晌都没再说一句话。 顾蕴见状,便轻手轻脚的起身欲退出去,留一个独立的空间给四公主直面自己的内心世界。 身后却忽然传来四公主低低的声音:“我何尝不知道他与何继光是不一样的,何继光当初待我的好,全是因为我是公主不得已装出来的,我当时看不明白,事后却什么都明白了,光看他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他是真的对我好,可我害怕,害怕他待我的好只是一时的,待成亲以后,这好便会加入旁的东西,甚至荡然无存了……大皇嫂,我该怎么办?您教教我,我该怎么办啊?” 顾蕴遂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看着四公主认真的道:“这事儿你只能靠自己做决定,只能听从你自己的本心,我唯一能给你建议的,就是你在回报他对等感情的同时,也不能忘了自我,更不能忘了提升自己,让自己做一个时时都能与他齐头并进,甚至只能由他追着你跑的女子,若你能做到,届时害怕的人就不是你,而该是他了!” “……真的吗?”四公主先是将信将疑,继而便若有所思起来。 再说虹影出了崇庆殿,便直奔东宫的角门而去,远远的果然看见有个个子比寻常嬷嬷高得多的嬷嬷正侯在外面,她忙加快了脚步。 很快她便走到那嬷嬷身前了,饶之前已见过天珠王子现下这副堪称惊悚的打扮了,虹影这会儿再看,依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难怪太子妃娘娘会喷茶呢,这样“美丽”的画面,搁谁能不喷茶的? 她尽量不去看天珠王子的脸,只低着头恭声说道:“太子妃娘娘请王子即刻出宫去,说明儿公主就会回府了,您届时一定能见到她,还说,念您是初犯,这次便不与您计较私自闯宫之罪了,若再有下一次,休怪她和太子殿下不客气。” 天珠王子早等得满心的焦躁与不耐了,方才瞧得虹影又是一个人出来的,心里的焦躁与不耐就更是到了凤凰,好在总算得了准话,今儿见不到心上人,明儿却能见到,于是说道:“那我就先出去了,你告诉公主,我明儿一早就去府里等着她。” 说完,后知后觉的想到虹影方才叫自己是叫的‘王子’,而不再是‘驸马爷’,这样的事四公主倒也不是没制止过,却收效甚微,那么应当是太子妃插手了?不过太子妃既知道了,自己又是真心实意,绝无半点虚假,她应当会帮助自己罢? 晚间宇文承川回来,顾蕴少不得把白日的事与他简单说了一遍,末了笑道:“我今儿瞧着四皇妹那副样子,心里真是急死了,既喜欢,那就去做啊,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将来都不会遗憾!这才发现,当年你是多么的不容易,我当年可比四皇妹固执多了,你是怎么坚持下去的,中途可有曾打过退堂鼓?” 宇文承川连日来心情都不错,这会儿自然也不例外,闻言笑道:“你终于知道我的不容易了?可喜可贺啊,那今儿可得好生慰劳我一下才是。” 至于他曾打过退堂鼓,还不止一次的事情,还是别说出来了,省得蕴蕴又给他上演“十八掐”,话说他腰间的肉一月里少说也有半月是青的紫的,他怎么就这么苦命? 次日一早,顾蕴才刚起身,正用早膳呢,四公主便穿戴齐整的过来辞行了:“大皇嫂说得对,我不能因为怕吃饭被噎死就不吃,不能怕下雨就不出门了,我的心告诉我,我很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所以我先回府去了,等明儿得了闲,再进宫来给大皇嫂请安作伴。” 让顾蕴吃了一惊,她本来还以为,四公主怎么也得几日甚至更久才能想明白了,所以昨夜便已想好,若今儿她不愿意出宫回府去,便自己打发人告诉天珠王子,让他别逼得太紧,仔细适得其反。 没想到四公主竟这么快便想通了,倒让她已准备了的满肚子话英雄没有用武之地了,登时哑了。 片刻之后,方笑道:“你真想明白了?” 四公主郑重点头道:“自然是想明白了,大皇嫂自来待我好,必不会害我的,我便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也该相信大皇嫂才是。” 以致顾蕴都送走四公主好久后,才终于回过了神来,立时觉得自己当初真是矫情得可以,实在难为宇文承川了,晚间待他回来,可得再好生犒劳他一番才是。 ------题外话------ 蕴蕴:四公主,来,干了这碗鸡汤! 亲们说:瑜瑜,来,收下这十张票子。 我:已躺平,来吧,别客气,O(n_n)O~   ☆、第二百八二回 失踪(有票不?) 四公主甫一回到自己府上,才在垂花门外下了车,冷不防天珠王子便从里面冲出来,不由分说便拉着她往一旁大步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冷声吩咐所有跟着的人:“通通不许跟来!” 英挺冷峻的脸上虽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眼睛里的着急与焦灼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四公主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大好起来,他若不是真的在乎她,真的将她放到了心上,又怎么会因见不到她,因她的态度一直不明了而着急焦灼成这样? 这般一想,她本来就没打算怎么挣扎的,越发不挣扎了,任由天珠王子将她拉到自己府里的花园,一把将她推到墙上,焦急之中却也没忘记先将自己的手垫在后面,以免硌痛了她,这才眉头紧锁的沉声问道:“是不是昨儿我不冒险进宫一趟,你今儿还不打算出来见我,定要等到我们大婚当日避无可避了,才肯与我面对面?” 四公主被他圈在自己的身体和墙壁之间,再是心情大好,做足了心理准备,也免不得红了脸,道:“你先放开我,我们再好好儿说话,这样……怎么说话嘛!” 天珠王子却咬牙道:“你今儿不给我一句准话,我还就不放开你了!”说着,目光落在四公主米分嫩嫩的耳朵上,便舍不得移开了。 一开始他只是被四公主的外貌和气质所倾倒,等接触一段时间后,就忍不住被她的学识和内涵吸引了,——虽然四公主的学识其实算不上渊博,见识也颇有限,但跟苗疆当地的那些成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得意于有多少男人围着自己打转,再不然就是为了男人争风吃醋斯文全无的所谓贵女相比,四公主无疑太有内涵了,至少他说什么,她都能接上话,而且有时候还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看法不是吗? 而且,她的声音也太好听了,轻轻柔柔,娇娇嫩嫩的,连不耐烦了时也是一样,让他越听越酥倒,简直恨不能二人立时便大婚了,让他时时都能听到。 当然,若她与他说话时,能稍微热情一点,能不说上一会儿,便变着法儿的想赶他走,就更好了。 所以天珠王子虽明知道自己不能对四公主倾注全部的感情,毕竟他们的婚姻并不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甚至不是两个家族的事,而是两个政权之间的事,他付出得越多,将来万一大邺与苗疆又起龃龉甚至战争了,受到的掣肘也将越大,他依然忍不住将自己的全部感情都投入了进去,甚至还有继续无限投入下去的可能。 叫他如何能忍受四公主为了躲他,直接躲到了宫里去,让他根本无计可施? 四公主感受到天珠王子毫不掩饰情意与渴望的眼神,脸就越发红了,片刻方小声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准话?我怎么知道你想听什么话?” 天珠王子闻言,想也不想便道:“自然是想听你说,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到底把我当你的谁,如今又是不是心甘情愿的愿意嫁给我,若不是,我就……我就……” 想说若她心里真没有自己,嫁自己也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因为大邺的朝廷和皇上需要她嫁,那他就去求了皇上,取消这门亲事便是,然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便真得不到心,能得到人也总比什么都得不到的强罢? 四公主就忽然笑了起来,偏头道:“你就怎么样啊?是不是去找我父皇,说想取消我们的婚事啊?” 天珠王子被她对上自己时,从来没有过的如花笑靥晃得心猛地一跳,别说这话自己没说出口,就算真说出口了,这会儿也不能认啊,因忙道:“哪有的事,我可从来没这样想过,你如今心里没我,不是心甘情愿嫁给我这个人,只能说明我还做得不够好,等我做得足够好了,我相信你一定会有所改观的,一日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一辈子,反正我们苗人缺什么也不会缺耐心,我等得起!”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暗暗庆幸,得亏方才他没舍得把那话说出口,不然这会儿可要怎么圆回去? 天珠王子说完,便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盯着四公主的脸看起来,惟恐漏过了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四公主却一直低着头不肯说话,终于,在天珠王子等得快要彻底失去耐心之际,她总算开了口:“你既坦诚以待,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如今也说不上对你是什么感觉,但我知道你对我好,而且不只是因为我是公主才对我好,我知道这是极难能可贵的,让我又是害怕,又忍不住欣喜……所以,你只怕得真如你方才说的,要继续努力了。” 咦?啊?天珠王子先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四公主说了什么时,脸上的表情立时只剩下狂喜,差点儿都有点语无伦次了:“我、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那个,你不必害怕,只要欣喜就好,我一定不会跟姓何的那个混蛋一样的,你相信我,我真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感谢雪山之神……” 四公主闻言,嘴角往上翘的弧度就更大了,心情也一下子前所未有的松快起来。 大皇嫂说得对,她不能因为一次失败,便直接把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否决了,也彻底断绝了自己得到幸福的机会,那也太不值得了,所以下一步她要做的,便是如大皇嫂所说,在尽量回报天珠王子感情的同时,也要记得提升自己,让自己做一个时时都能与他齐头并进,甚至只能他追着她跑的人,那她便可以真的无所畏惧了! 顾蕴自不知道四公主与天珠王子都说了什么,但事后天珠王子送了不少东西到东宫,说是谢礼,从苗药、弯刀乃至苗疆特有的首饰和礼服,一应俱全,她自然便知道二人已把话说开,正在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了。 她过了两日打发白兰去四公主府走了一趟回来后,带回的事实也的确如此,二人如今虽不至于蜜里调油,也比早前相处得自然和睦多了,顾蕴方放了心,一心一意的带起念哥儿来。 小东西如今越发长开了,实在是漂亮得不行,却也实在懒得出奇,让顾蕴很是发愁,他再这样吃了睡睡了吃,连哭都惟恐多费了力气似的,以后不会长成个大胖子罢? 她把自己的担忧说给宇文承川听,宇文承川却笑话她是杞人忧天:“他如今连身都不会翻,可不只能睡了吃吃了睡吗,等他长大一些后,自然也就好了,男孩儿有哪个不好动的?” 顾蕴却仍不能释怀,这几日白日里但凡念哥儿醒着,她都要弄得他哭上一两场,小声的哭还不行,定要大哭才肯罢手,让锦瑟几个是好生心疼,嘴上不敢说,心里却都在腹诽:就没见过这样的娘,这还是亲娘吗? 这日顾蕴又弄得念哥儿哭了一场,声音十分的洪亮,然后待他累极睡着后,才心满意足的让奶娘抱了他下去,吩咐起白兰来:“打发个人去问问殿下中午回来用膳不,若不回来,本宫也不吃了,直接歇午觉即可,反正这会儿肚子也不饿。” “是,娘娘。”白兰屈膝应了,正要退出去,宇文承川却大步走了进来。 顾蕴便有些心虚起来,方才的话没让他听了去罢,若是让他听了去,以为自己是要节食减肥,回头一定会收拾自己的啊……因忙解释起来:“那个,殿下,我方才的话其实不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这会儿不饿,待歇了午觉起来再用膳也是一样。” 话音刚落,就听得宇文承川沉声道:“都退下,不叫谁也不许进来!” 顾蕴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脸色很是难看,下颌也抿得死紧,一看便知是有大事发生了,待白兰等人应声退下后,立刻问起来:“怎么了这是,看你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是谁惹着你了?” 宇文承川见问,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义母与慧生不见了!” “什么?”顾蕴一时没反应过来,“义母与慧生怎么了?她们不是在凌云峰住得好好儿的吗?”话音落下的同时,才终于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脸色也攸地难看起来,“怎么就会不见了呢?是什么时候的事?” 宇文承川道:“义父是今儿早朝后收到的大师传回来的消息,立时便把消息传到我跟前儿了,说他要亲自找她们母女去,可他哪能说离京就离京,皇上随时都有可能下达任务让他去办,所以让我设法替他周旋一下。” 顾蕴忙道:“义父的确不方便离京,你也一样,这事儿我们只怕还得从长计议,不过凌云峰那个地方,离盛京千里之遥,又有枯竹大师坐镇,我记得你也曾说过,义母和慧生妹妹跟前儿服侍的几个丫头婆子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义父还另外安排了人暗中保护她们,怎么就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只怕这事儿还得落在义父和你身上,乃是有人为了对付你和义父设的局也未可知,你们可不能轻易中计啊!” 韩夫人与韩慧生自去年年初去了凌云峰后,一开始因一路舟车劳顿,连韩夫人都小病了一场,就更不必说韩慧生了,差点儿连小命都没保住。 但经枯竹大师妙手回春,又日日面对着青山绿水的心境都不一样了,渐渐韩慧生便好了起来,且有越来越好的趋势,从一开始的一激动就要发病,到后来几个月都不发一次病了,听说人也长胖了一些。 这些情况都是韩夫人待韩慧生身体渐好后,每月都要写一封信送回京中,顾蕴经宇文承川之口,宇文承川则经韩卓之口知道的,本以为这样的情形会一直持续下去,一直到韩慧生能跟正常人一般成亲生子,那就再好不过了,却没想到,竟会在这当口,出了这样的事! 宇文承川皱眉道:“义父与我何尝不知道这事儿定是有人为了针对我们父子的阴谋,且还是筹谋已久的,不然义母和慧生身边服侍保护的人不下十个,还个个儿都是好手,哪能轻易就任她们将人掳走?若不是大师每隔几日就要下山一趟给慧生诊脉,消息还不定得什么时候才能传回盛京!可知道归知道,总不能让我们眼睁睁看着她们母女身陷囹圄而什么都不做,尤其是义父,义母与慧生就是他的命,如今她们不见了,等同于要了义父大半条命,他没有直接冲出盛京,还能先传话让我设法替他周全,已是不容易了。” 因凌云峰山高路陡,韩慧生本就身体不好,是既没有那个体力上山,身体也的确承受不住住得太高,那样会让她连气都喘不上来,所以她与韩夫人母女两个便没有住到山顶上,与枯竹大师住在一处,而是住了凌云峰半山腰的一处宅子,亦是为了方便韩慧生与周边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交往说话儿。 至于枯竹大师,既受了徒弟韩卓的托付,自然要照顾好韩夫人与韩慧生,于是便与母女二人说好,隔日下山为韩慧生诊一次脉,及至后来,韩慧生身体越来越好后,他老人家下山次数便渐渐减少,由一开始的隔日下山一次,改成了隔三日乃至隔五日下山一次。 发现韩夫人与韩慧生不见了的当日,枯竹大师在往常差不多的时间,抵达了母女二人的住处,却没有人出来迎接他,他当时便觉得有些不对起来。 及至进了宅子的大门,越往里走,他就越觉得不对了,因为他隐隐闻到了血腥味儿。 枯竹大师不由加快了脚步,很快便抵达了韩夫人与韩慧生住的正院,然后便惊呆了,因为院子里整整齐齐码了十数具尸体,正是素日贴身服侍和暗中保护母女两个的人,如今他们却一个幸存者都没有,韩夫人与韩慧生会落得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万幸四下里检查一番后,枯竹大师并没发现母女两个的尸体,那便是被人给掳走了,至少现下还活着,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枯竹大师于是一边安排人即刻传信回京,一边自己就近查找线索,试图搜救起韩夫人和韩慧生来。 “……只可惜大师就近搜查了一番,别说人了,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到,只知道那掳走义母和慧生的人武功极高,贴身服侍和暗中保护她们的人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便丢了性命,也正是因为如此,附近的人才会在出事后,一点异样都没发现的。大师还屋里屋外都细看了一遍,说没有丢失任何细软和值钱的东西,可见那掳走他们的人不是为财……既不是为财,又武功高强手眼通天,除了盛京的几大势力,再不可能会是别人!”宇文承川越说越生气,整个人也因此带上了一股肃杀之气。 顾蕴与他想到了一块儿去,道:“如今看来,定是有人暗中窥得了义父和你的关系,所以想出了这个法子来胁迫你们,甚至陷害你们,届时旁的不说,一个欺君大罪你们都别想跑得了。尤其是你,本来近来因大舅舅平了西南之乱,十一哥则大败瓦剌贼子,东宫的实力和声望都大涨,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必定还是对你有所猜忌的,若再让他知道义父与你的关系,再加上大伯父,等同于整个金吾卫和半个腾骥卫都掌握在你手里,皇上岂能重重提起轻轻放下,必定要趁机给你一个好看的!” 顿了顿,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而且我还担心一件事,既然那幕后主使这般手眼通天,不但查到了义母和慧生妹妹的存在,还人不知神不觉的将人掳走了,你说,他们会不会连义母当年的身份,还有义父乃罪臣之后也一并查出来?又会不会连枯竹大师与义父还有你的关系,都一并给曲解了?毕竟当年你的‘病’,可是大师给治好的。” 若真连韩夫人是皇上昔日妃嫔,韩卓是罪臣之后的事都一并查了出来,事情可就越发糟糕了。 皇上一定会想,宇文承川既然一早便知道韩家的秘密,偏还认他们做义父义母,待他们比待自己这个亲生父亲还要敬重,到底是安的什么心,这不是明摆着与自己这个父皇对着来吗?如今是他还年富力强,宇文承川就敢这么做了,等他过几年老得越发弹压不住他,他的势力则越发壮大以后,他岂不是要效仿唐太宗,让他成为太上皇,甚至直接成为“先帝皇考”了? 而且韩卓既是罪臣之后,日日对着他这个灭门仇人,难道就没想过要为自己的亲人们报仇吗?宇文承川身为子臣,却放任这样一个人随时伴驾左右……届时韩家一家三口都将性命不保不说,整个东宫只怕也得随之覆灭,再无东山再起之日了! 宇文承川闻言,就危险的眯起了双眼,片刻方冷声道:“他们既然存的是借此扳倒义父和我的心,定然要把义母和慧生秘密带进京,带到皇上面前,我这就传话下去,让东亭和张焕带了人,等在通往盛京的所有必经之路上,务必把义母和慧生解救回来!” 顾蕴长出一口气,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到底大师是事发后几日才知道的,就算有线索,几日的时间,也足够他们将人转移得远远的,让我们根本无从查起了,何况我们都远在千里之外,远水救不了近火。只是一点,兹事体大,我们也得做好万一季东亭和张焕救不回人的准备才是,他们既选在大师头次下山后的当夜动手,自然就是算到了消息很快便传回盛京,在尽可能的为自己争取时间,那也会算到路上不会那么顺利,定然是做了万全准备的。” 宇文承川忽然咬牙切齿道:“我今夜便安排了人夜探宇文承乾,宇文承祚府上,还有成国公府和永嘉侯府去,对了,还有宇文承稷府上,也不能放过了,让我查出到底是他们谁倒的鬼,我非将他们碎尸万段不可!” 听起来嫌疑人倒是只有这么几个,可具体要将真正的嫌疑人从中揪出来,谈何容易,一个不慎,反倒打草惊蛇,让原本没参与这事儿的人也知道了……顾蕴心里并不是很赞同宇文承川这个主意,可急忙之间,她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 她亦不是想不来宇文承川的心情,这是因为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才连累了韩夫人和韩慧生,觉得对不起她们,也对不起韩卓,总要做点儿什么事,自己方能稍稍心安一些。 遂点头道:“这也不失为一个没有法子的法子,万一就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呢?只是千万得让我们的人小心了,以免打草惊蛇。” “呼——”宇文承川就狠狠吐了一口浊气,才道:“我会安排好的。我这就出去了,义父这会儿心急如焚,我得去宽慰他一番,让他稍安勿躁,别做傻事才是,准备的福建那边儿的证据虽还不充分,事情真到了最坏的地步,也得提前呈到御前,转移一下皇上的视线和怒气了,只要能翻了当年义父家的案子,那义父便不是罪臣之后,总能多几分生机。” 顿了顿,越发压低了声音:“你尽快召大伯母进宫一趟,把事情告诉她,再让她告诉周指挥使夫人去,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义父义母送命,他们对我恩重如山,我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们性命的……算了,别召大伯母了,我直接与大伯父商量去,再让他与周指挥使说去,这样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顾蕴闻言,脸色都变了:“你这是打算、打算……你可得想清楚了,纵然胜利了,也要遗臭万年,史书的确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可总有不怕死的史官,就更不必说一旦失败,将会有多少人身首异处,将会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了,你要不,要不再仔细考虑一下?” 若只是她一个人,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支持宇文承川的决定,反正从她正式接受了他心意的那一刻起,便已决定此生无论什么时候,都与他同生共死了。 可还涉及到她所有亲人们的身家性命,涉及到她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幼子的性命,叫她怎能不犹豫,怎能不恐慌? 宇文承川见顾蕴唬得脸都白了,整个人也抑制不住的发抖,想起早前的她是多么的恣意飞扬无所畏惧,不由又是心疼又是后悔,忍不住伸手将她抱了个满怀,低声歉然道:“都是我不好,若我足够强大,足够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如今也就不会让你如此的担惊受怕了。” 顾蕴本能的伸手反抱住了他,虚弱道:“这又与你什么相干,难道你就想发生这样的事不成,何况你已经足够好,足够强大了,怪只怪敌人太狡猾太歹毒……你也别着急,事情到底还没到最坏那一步不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是耐心等待罢。” 夫妻两个又静静的抱了彼此一会儿,觉得身上又有了力量后,宇文承川才留下一句:“你放心,若皇上届时肯饶过义父义母和慧生的性命,我不会走到最后那一步的,我还要留着命,与你和念哥儿,还有我们以后的孩子一起,长长久久的幸福下去呢!”大步往外面去了。 余下顾蕴待他走远了,才如被人抽走浑身的力气一般,瘫坐在榻上,冥思苦想起到底是谁掳走了韩夫人和韩慧生来。 照理韩卓这么多年下来都将韩夫人和韩慧生护得好好儿的,连腾骥卫里都只他几个心腹中的心腹,才知道母女二人的存在,外人根本察觉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才是,而且宇文承川素日与韩卓在明面上也从未有多的往来,到底那幕后主使是怎么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韩卓身上,并顺藤摸瓜查出了韩夫人母女的? 想来想去,也就只那一次韩卓与季东亭等人一道去端掉四皇子的秘密窝点时,有可能回露马脚了,可当时四皇子的人不是确定全军覆没了吗,难道竟还有幸存者,并且看到了韩卓不成? 可四皇子如今哪来的能耐神不知人不觉的掳人于千里之外,他连苟延残喘都得看宇文承川的心情如何不是吗?不过也说不准,他不是早就与二皇子联手了吗,二皇子背靠永嘉侯府和萧总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倒也不是做不到这事儿。 但也不能因此就确定是二皇子和永嘉侯府在作怪,成国公府可比永嘉侯府更有实力和底蕴得多,没准儿是他们的手笔呢? 顾蕴想到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暗暗在心里祈祷,韩夫人与韩慧生千万要平安无事,季东亭与张焕等人也千万要将她们平安解救回来啊! ------题外话------ 卜卜同学,你想看的壁咚来了,满意不?最后一个大高氵朝马上也要来了哈,亲们,你们还有票子不?是不是真要人手发一个汉子,大家才能真正雄起啊?O(n_n)O~   ☆、第二百八三回 反击(圣诞节求票) 宇文承川一直到二更天才回来。 顾蕴哄睡了念哥儿后便一直等着他,如今好容易见他回来,本有一肚子话想问他的,见他满脸的疲色,只怕晚膳也没用,也就顾不得旁的了,忙道:“你用晚膳没?便用了也一定没用好,我让暗香一直吊着老母鸡汤呢,这就让她就着那汤,给你下一碗面来好不好?” 宇文承川疲惫的摇了摇头:“我不饿,不吃了。” 顾蕴却坚持道:“午膳晚膳你定然都没用好,这么大个人,怎么可能不饿?便不饿,也要吃点东西,才有力气继续支撑下去,不然义母与慧生妹妹还没救回来,你倒先倒下了,可该如何是好?” 不由分说叫了白兰进来:“你让暗香即刻给殿下下一碗面来,记得清淡爽口一些。” 宇文承川见状,也就不好再说不吃的话了,只是握了顾蕴的手,道:“辛苦你了,蕴蕴,又要照顾孩子,又要为这些事烦心。” 顾蕴反握了他的手,道:“我不辛苦,只是看见你烦心,心里不好受。你今儿还没看过念哥儿呢,这会儿他虽睡了,也该去看看他才是。” 宇文承川忙点头道:“我这就去,本来素日我陪他的时候就够少了,若一整日下来再不看他一看,这个父亲也当得太不称职了!”他可是立过誓,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自己当年覆辙的。 夫妻两个遂携手去了西稍间看念哥儿,小家伙正四脚朝天的睡着,两条小胖腿儿盘得小青蛙似的,因天气还很炎热,王坦怕顾蕴初为人母,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再四叮嘱过‘要得小儿安,三分饥与寒’,这会儿便没有给他盖毯子,只穿了件大红色的肚兜把胸口和肚子遮住,奶娘再在一旁守着,不叫蚊虫叮咬了他而已,就那么静静的躺着,比年画宝宝尚要可爱几分。 宇文承川看得心都要化了,眉头也不自觉舒展开来,他有这么好的妻子,这么好的儿子,他有什么可烦心可发愁的,便为了他们母子,他也一定要平安度过眼下的难关才是! 顾蕴察言观色,见宇文承川的脸色分明好了许多,整个身体也绷得不那么厉害了,则是暗自舒了一口气,她就知道,宇文承川便有再多的烦恼再多的疲惫,见了念哥儿,也必定尽消了,一如她一样,所幸果然如此。 夫妻两个又静静的看了念哥儿一回,才回了宴息室去,可巧儿暗香端了面进来,白白的面清清的汤,上面还飘着几片碧绿的小白菜叶,一看就让人胃口大开,再加上两个佐餐的小菜一个凉调茄子,一个凉调黄豆芽,宇文承川才看了念哥儿,心情本就好了不少,这会儿见面和菜都挺合自己胃口,于是坐下大口吃起来。 一时吃完了面,宇文承川心情又好了几分,顾蕴见状,方问起他来:“该安排的可都已安排下去了?义父呢,这会儿情绪可稳定些了?” 宇文承川点头道:“都已安排下去了,东亭和张焕都再四保证,一定会将义母和慧生带回来,不然他俩也不会回来了。至于义父,我劝慰了他半晌,与他分析了对方既是存的拿义母和慧生胁迫我的心,定然不会对她们不利,一定会保她们一路平安,他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些,只是仍担心慧生的身体,怕她万一发病了,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救治,你知道早前给慧生诊治的大夫,都是给她诊治过十几年的,自然比谁都清楚她的身体状况,换了别的大夫,可就未必了。” 韩慧生那病,说白了全靠富养,且不说大夫,也不说她素日吃的那些药材和食物,只说她跟前儿服侍的人,就个个都是服侍了她多年,经验丰富知道怎么才能将她照顾得最好的,如今那些人全都死了,就靠韩夫人一个人照料她,且韩夫人具体是个什么情形也不知道,她发病的可能性的确会成倍增加,也就不怪韩卓担心了。 顾蕴如今做了母亲,将心比心,自能明白韩卓的心,因说道:“那些人既然事先做足了功课,岂会不知道慧生身体不好的?指不定一路上随时备着大夫与药材也未可知,而且慧生在凌云峰将养了这么一年多,不是说身体已好了许多吗,想来定会平安无事的,你让义父别自己吓自己。” 宇文承川叹道:“我何尝不是这样与义父说的,可儿行千里母担忧,慧生如今还连自由都没有,也不怪义父担心,我也与他说了,这两日他就别管腾骥卫的事了,让底下的人去办,他只安心在家里等消息即可。” 说得顾蕴也叹息起来:“谁能想来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早知道,当初就让义母和慧生妹妹与大师住到一处了,有大师坐镇,一切鬼怪魑魅都休想造次!” 可如今再来说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顾蕴叹完,想起自己之前的分析,忙道:“中午你出去后,我想来想去,素日你与义父根本没有明面上的往来,连私下往来都极注意,怎么可能就被人发现了破绽?唯有那一次,义父与季东亭一起带人去端了四皇子秘密窝点的那一次,才有可能漏马脚了,当时未必就没有幸存者,只不过我们的人没找到而已,那幸存者看到了义父,回去后岂有不告诉四皇子的?四皇子既知道是我们动的手,自然就知道义父是东宫的人了。” 宇文承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待顾蕴说完后,立刻道:“对,最大可能漏破绽的,就是那一次了,那么这事儿还得落到宇文承乾和永嘉侯身上,宇文承祚如今哪来的那个能耐,我这就让人拿人交换去,宇文承乾好容易才得了嫡子,又正是最需要萧定邦的时候,只要掳了萧氏母子,不怕他不就范!”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已起身大步往外走去,既是他们不仁在先,对妇孺下手,就别怪他不义在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等一下。”却被顾蕴给叫住了,缓缓摇头道:“二皇子与永嘉侯既敢动手,岂有不先做好万全之策的,只怕我们的人根本抢不来人不说,还会让二皇子倒打一耙,到皇上跟前儿告你一状,毕竟暂时义母和慧生妹妹的身份还过不得明路,那你凭什么对二皇子妃母子出手?总不能无缘无故罢,否则皇上的怒火且不说,御史们便不会轻易罢休。” 宇文承川闭了闭眼,沉声道:“我知道这事儿不容易办,不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多安排些人混进宇文承乾府上,不硬攻只智取,总能找到机会的,若不是林贵嫔母女住在宫里,一有风吹草动便会人尽皆知,倒是可以也拿了她们做筹谋!” 顾蕴想了想,咝声道:“其实要拿林贵嫔母女也不难,只要让她们不慎染上什么时疫啊豆疫的,为防疫情蔓延开来,自然要将她们隔离了,亦连服侍的人都得一并隔离……就是这事儿做起来,怎么也得三五日的时间,也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而且,万一届时二皇子和永嘉侯索性不管林贵嫔和五公主的死活了,又该怎么样?” 他们总不能就真将林贵嫔和五公主给杀了罢? 宇文承川道:“宇文承乾比宇文承祚又要有良心一些,至少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至亲的人去送死,所以林贵嫔母女应当还是能起到作用,只这事儿我不方便安排,少不得只能劳烦蕴蕴你了。何况他便真能狠下心不管母妹的死活,那一万私兵,他也能不管吗?” 顾蕴忙应了:“你放心,我会尽快安排好的。再就是妙贵嫔那里,只怕我们也得先透个音才好,皇上宠爱她,她的话怎么也比旁人的话有用些。” “嗯。”宇文承川点头,“我会安排下去的。” 当下夫妻两个又低声说了半晌的话儿,眼见已交子时了,才草草梳洗一番,胡乱睡下了。 次日顾蕴起身时,宇文承川自然已经不在了,再是心里着急,早朝他也是不能缺席的。 她于是自己用了早膳,又勉强喂了念哥儿一回,说到这个,她便忍不住苦笑,她也就焦灼了一日一夜而已,竟然就没奶了,果然太医和奶娘们说得对,哺乳之人万万不能熬夜更不能劳心劳力? 眼见念哥儿分明没吃饱,却又再吸不出来,只能扁着小嘴儿由奶娘抱了下去继续喂奶,顾蕴大是心疼与歉疚,却又别无他法,只能再四叮嘱奶娘,一定要照顾好他。 然后让人去叫了秦良娣来,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本宫记得,当初你收拾胡氏时,曾让你的脸惨不忍睹,你说是药水所致,如今本宫想配一剂能让人沾了后,出现与痘症一样的症状,你有法子吗?” 秦良娣闻言,思忖片刻,道:“法子倒也不是没有,就是配出来的药只怕效果持续不了几日。” “那至少能持续几日?”顾蕴忙问道。 “至少也能三日,五日也不是没可能。”秦良娣答道。 顾蕴点头道:“三日尽够了,你这就去配罢,缺什么只管告诉锦瑟,去库里取去,若库里没有的,就告诉冬至,让他给你弄去。” 秦良娣忙应了,屈膝行礼退了下去。 顾蕴方又叫了落霞来,问道:“这些年你可曾听说林贵嫔与五公主有出过痘?林贵嫔不知道,五公主没听说出过痘?嗯,那本宫知道了,你下去罢。” 只要五公主没出过痘就好,说来她虽已平安长到十五岁了,这么大年纪再出痘,甚至因此丧命的人又不是没有,想来不会惹人生疑。 顾蕴随即又在心里过了一遍自己的计划,平白无故五公主就染上了豆疫也未免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二皇子与永嘉侯那般狡猾,岂有不生疑的,那便只能从她身边服侍的人下手了,然后还得陈淑妃出马才是,她如今代掌六宫,一旦发现险情,自然要将整个关雎宫都给封锁起来,便是皇上知道了,也不能说陈淑妃这样做不对。 再然后,他们的人控制住林贵嫔和五公主后,就可以递话给二皇子和永嘉侯,要求谈判了,林贵嫔与五公主是两个人,韩夫人与韩慧生也是两个人,筹码相当,同时二皇子与永嘉侯抓住了东宫的把柄,宇文承川却也知道他们养了一万私兵的事,事情一旦曝光,必定两败俱伤,想来二皇子与永嘉侯该知道怎么选…… 顾蕴正想得出神,锦瑟进来了,屈膝行礼后道:“娘娘,大夫人递了牌子进来求见您,您看什么时候合适?” 大伯母忽然就递了牌子进宫,只怕是知道一些内情了,想来也是,大伯父纵不至于什么都告诉她,多少也会透点口风与她,让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以免事到临头除了恐慌,什么都做不了,而当家主母都先垮了,其他人又怎么能不垮? 顾蕴因说道:“就明日罢,如今不年不节的,大伯母必定是有急事才进宫,别误了她的事。” 锦瑟遂应声退下了,顾蕴则抱着已吃饱喝足的念哥儿,与往日一般去了园子里散步,下午她则去了陈淑妃处。 到得晚间,季东亭与张焕两边都没有好消息传回来,二皇子府也暂时还没有进展,虽都在意料之中,宇文承川与顾蕴仍免不得失望。 好在秦良娣的药水已经成功配出来了,顾蕴遂叫了白兰紫兰趁夜悄悄潜入关雎宫寻机行事,她两个功夫都不弱,只要二皇子不是事先安排了大批高手悄悄埋伏在关雎宫内外,她们一定能成功。 约莫一个时辰后,两个兰回来了,行礼后白兰先禀道:“已经将药水成功洒到五公主和她四个贴身宫女其中一个的身上了,整好那个宫女这几日身子不舒坦,告了病在自己屋里歇息,过了病气给五公主也就顺理成章了,为免惹人动疑,奴婢们还对另外两个连日来与那个宫女接触得最多的小宫女也动了手,三人都是以前没出过痘的,娘娘只管放心。” 紫兰则道:“得亏秦良娣配的药水不少,不然奴婢们少不得只能再跑一趟了,二皇子殿下也果然安排了人贴身保护林贵嫔和五公主,不过身手不算太好,并没有发现奴婢们。” 二皇子和永嘉侯麾下的高手,应当都安排去掳韩夫人母女了,再就是二皇子府与永嘉侯府必定也留了不少人,自然分不出更多更好的人手进宫保护林贵嫔和五公主了,何况林贵嫔与五公主身边忽然就多出了好些人来,反倒惹人生疑,倒不如只安排贴身保护的。 顾蕴点点头:“你们做得很好,且下去歇着罢,明儿一早想来应当就能有好消息传来了。” 二婢于是行礼退了下去,顾蕴这才又宽慰了宇文承川一番,与他一道歇下了。 翌日上午,一个可怕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后宫,五公主被自己的贴身宫女传染上了痘疫,而且整个关雎宫不止她们主仆染上了,还有两个小宫女也染上了! 若只是一个宫女染上了,挪出后宫,再将其住的屋子封起来,一应物品都烧了便是,可如今岂止一个宫女染上,而是足足有三个,亦连五公主都染上了,那便已能称之为“疫情”了,必须将整个关雎宫都隔绝起来,再派已出过痘的太医和宫女嬷嬷们进去伺候才是。 陈淑妃得到消息后,与贤妃简单商量了一番,便当机立断决定封宫了,总不能让整个后宫上上下下上万条性命都受到威胁,底下的宫女太监嬷嬷们也还罢了,后宫可还有那么多位娘娘小主,尤其是皇子公主呢,再让哪怕一个被染上,可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于是不到半个时辰,关雎宫的所有大门小门角门都自外面被人锁了起来,不管里面的人是愤怒的破口大骂,还是一叠声的哀求放他们出去,到后来更是绝望的撞起门来,通不管用。 自林贵嫔失宠以来,本就时时透着一股沉沉暮气的关雎宫,这会儿就更是被愁云所笼罩了。 林贵嫔脸色惨白双目赤红的坐在五公主卧室的外间,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绞烂了。 忽然,她猛地站了起来,便大步往外冲去:“本宫这就去见皇上,皇上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母女被困在这里自生自灭,一定会放我们出去,一定会派最好的太医来救五儿的!” 她的贴身嬷嬷和太监见状,虽知道就算是她亲自出去,结果一样不会改变,也只得忙忙跟了出去。 果然林贵嫔到得宫门处,才隔着宫门与外面的人一说:“本宫要见皇上,皇上绝不会任由你们这般作践本宫母女的,开门,立刻给本宫开门!” 就听得外面的人似笑非笑道:“贵嫔娘娘还是快回屋去罢,淑妃娘娘与贤妃娘娘若没有回过皇上,又怎么会直接封了您的关雎宫?自然是征得了皇上同意的,何况两位娘娘哪里作践您和五公主了,这不是说了,待会儿就会派出过痘的太监和宫女嬷嬷进去服侍吗?您就安心照顾五公主,安心将养自个儿的身体罢,不然万一您也……呸呸呸,看奴才这张嘴,也忒不会说话儿了,应该说您和五公主吉人天相,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直把林贵嫔气了个倒仰,狗奴才这不是咒她么? 可无论她怎么骂人,把声音都快骂冒烟儿了,无论她怎么砸门,把手都砸红肿了,外面的人都是充耳不闻,一开始还会接她的话,到后来索性话都不接她的,实在是可恶至极! 还是五公主唯一一个早年出过痘,如今不必惧怕再被染上的贴身宫女跑了出来,红着眼圈远远的叫道:“娘娘,公主说自己难受得紧,心里火烧火燎的,身上又到处都痒痒得紧,口口声声要您呢。” 才让爱女心切,当然也有可能是终于有了台阶下的林贵嫔又狠狠踹了一脚宫门后,气冲冲的折回了屋里去,隔着门尽量放柔声音问起五公主来:“我的儿,你这会儿觉着怎么样了?你放心,太医很快就来了,你很快就不难受了啊。” 饶再爱女心切,在痘疫这个可怕的东西面前,林贵嫔也不敢进屋直接与五公主面对面,事实上,从清晨起来,自五公主屋里的嬷嬷之口得知五公主可能染了豆疫后,林贵嫔便再没见过女儿,待之后太医来了,确定五公主的确是染上了痘疫,并将那三个染病的宫女隔离带走后,她就更不敢进屋了。 五公主见自己都难受死了,母妃依然不肯进屋,只肯站在外面与自己说话儿,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又是心寒,哭道:“我就快要死了,当然很不好了,母妃也真是狠心,我都快要死了,也不肯进来守着我,这是打算最后一面都不与我见,最后一程也不送我吗?” 急得林贵嫔忙斥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胡话,你怎么就要死了,不就是染个痘疫吗,碧落不也是得过痘疫的人,怎么如今还活得好好儿的啊?你快呸三声,说自己‘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快!” 五公主却继续哭道:“母妃说得轻巧,那您怎么不进来陪着我啊,还不是怕死么……父皇呢,他不是自来都说我是他最疼爱的女儿,是他最贴心的小棉袄吗,怎么也不说来看看我?还让人把我关在这里自生自灭,我不相信父皇真能这么狠心,定然是淑妃和贤妃那两个贱人在假传圣旨……母妃,您难道就忍心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吗?” 说得林贵嫔也哭了起来,道:“母妃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你放心,母妃一定会救你的!” 说完看向角落里两个一直都很安静的嬷嬷,“你们两个给本宫过来,你们不是武艺高强,有飞天遁地之能吗?那这就给本宫出去,拿了本宫的信物去见乾儿,让他即刻派可靠的大夫进来给公主治病,快去!” 那两个嬷嬷闻言,并不说话,脸上却分明有为难之色,显然并不打算应下林贵嫔的话,况如今她们也的确达不到她的要求,所有的门都被封得死死的,外面一定还有人时刻把守着,她们忽然出去,不是白白暴露自己,坏主子的大事吗? 本来今日五公主和那三个宫女忽然染了痘疫就颇为蹊跷了,怎么会早不染上,晚不染上,偏就在主子的大计进行到最紧要的关头染上?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尚属未知,最稳妥的法子,当然是以不变应万变,反正便是真染了痘疫,一时三刻间也是死不了人的。 林贵嫔见状,便知道二人只怕也是无能为力了,气怒到了极点,反倒冷静了下来,沉声道:“本宫告诉你们,若你们明明有那个本事把话递出去,把大夫带进来,却为了你们主子的所谓大计坏了本宫女儿的性命,本宫一定会将你们千刀万剐,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不信你们大可试试!” 待两个嬷嬷都面露敬畏之色,恭声应了:“奴婢们万万不敢的,娘娘放心。” 才恨恨的收回了视线,又软声劝慰起里面的五公主来:“我的儿,你放心,很快太医就来了,淑妃与贤妃那两个贱人绝不敢在这事儿上弄鬼的,便她们敢,母妃也绝不会白白看着你受罪,一定会让你尽快好起来的!” 说着,越发后悔起连日来不该想着宫里马上就要有大事发生,她和五公主母女两个自然是住在一起,才更安全,也更便于儿子派来的人集中保护她们,便将五公主又接回了关雎宫来住,若不然,这会儿至少她还是自由的,可以在外面替女儿周旋,好歹保住女儿的性命。 林贵嫔倒是半点儿没往五公主染病乃是人祸之事上想,毕竟那个最初染病的宫女的确已病了好几日,东宫在没收到那个消息前,怎么可能提前做出安排?而且据宫女和嬷嬷们说来,女儿身上全是红点,人也一直发着烧,不是痘症是什么,东宫又岂敢拿这样的事开玩笑? 既不是人祸,而是天灾,惟今也就只有祈求上苍,让女儿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了! 关雎宫的这番动静自然瞒不过顾蕴的耳目,很快她便都知道了,因叫了冬至来道:“殿下的意思,林贵嫔和五公主身边是单另派人去‘服侍’,还是就让白兰紫兰去?” 冬至忙道:“淑妃娘娘不是要安排已出过痘的宫女太监去关雎宫服侍,将现有的都换出来,安排到永巷去集中安置吗,新安排去的人尽够服侍了,哪里用得上白兰紫兰,何况娘娘身边也离不得她们。” 顾蕴点点头:“那也罢了,你且下去忙罢。”打发了他。 ------题外话------ 昨晚上大家吃苹果了吗?玩嗨了吗?没玩嗨今天继续,不过也不能忘了看文,更不能忘了投票哦,爱你们,么么哒,O(n_n)O~   ☆、第二百八四回 你希望我怎么选择 冬至前脚刚走,胡向安后脚便引着按品大妆的祁夫人进来了。 祁夫人脸上虽带着笑,进退间较之往日也并无异常,可顾蕴还是自她眼里,看到了一丝掩饰不住的焦灼,于是待祁夫人给自己行了礼,便笑道:“难得大伯母进宫,你们都退下罢,让我们娘儿们自在说话儿。”挥手将众服侍之人都打发了。 祁夫人已经两晚没怎么合过眼了,得亏素日保养得当,今日妆又上得浓,不细看倒也看不出异样来。 待众人应声一退下,她便压低声音,径自又急又快的问起顾蕴来:“娘娘,那件事是真的吗?殿下真已下定决心,再无更改的可能了吗?就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义母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便拿这么艰难才挣来的大好局面,拿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来冒险,值当吗?娘娘,殿下不是自来最听您的话吗,您能不能劝殿下,收回成命?” 就像顾蕴想的那样,这么大的事,顾准瞒谁也不可能瞒祁夫人,多少也要透几分口风与她知道,让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自然唬了她一大跳。 犯上作乱,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若大家已然被逼至绝路,除了反,便只剩死路一条,那反了也就罢了,关键如今分明没到那一步,局势分明于他们仍大为有利,太子殿下分明迟早会登上大位,这样还反,就真的忒不值当了! 祁夫人是想自家能更上一层楼,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却更在乎自己夫君和儿女们的性命,所以才会有了现下她心急火燎进宫求见顾蕴,以期顾蕴能说服宇文承川改变主意这一出。 顾蕴见祁夫人满眼都是血丝,里面的焦灼随时都能满得溢出来,知道她心里正承受着巨大的煎熬,忙握了她的手,轻声道:“大伯母,你的心情我能想来,尤其如今我也做了母亲,就更能明白你的心情了,自己吃苦受累甚至赔上性命都没什么,却不能忍受儿女受到一丁点儿伤害,遭到一丁点儿危险,何况我才念哥儿一个孩子,你却有四个孩子,如今孩子又有孩子,那么多条鲜活可爱的生命,你心里的煎熬只会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我都明白。” 祁夫人闻言,眼泪就再也忍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哽声道:“娘娘,您能明白就太好了,我真不是自己怕死,若只有我和你大伯父两个,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我们拖家带口的,牵挂实在太多了啊……娘娘,难道就真不能劝殿下改变主意吗?小殿下才那么小,殿下便不看娘娘,不看我们大家伙儿,也要看小殿下啊!” 到底只是义母和义妹,再是感情深厚,也及不上自己的妻儿罢,就更不必说还有他们这些人了,难道这么多人加起来,在太子殿下心目中的分量也比不过那韩夫人与韩小姐母女两个吗? 说得顾蕴沉默了片刻,才艰难的摇头道:“大伯母,这事儿且不说我劝不回殿下,我也开不了那个口。当年若非韩夫人,殿下别说有今日的家庭和睦人人敬重众望所归了,早在二十年前,他便已不在这人世了,是韩夫人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又是因为韩夫人的缘故,韩大人才肯悉心教导他,让他成为如今文武双全,智勇双全的太子殿下,在殿下心目中,韩夫人与韩小姐是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娘和亲妹妹更重要,大伯母你说,叫我怎么开得了那个口?” 祁夫人就再说不出让顾蕴劝宇文承川的话了,这样的情谊,的确不是亲生,胜过亲生,让太子殿下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韩夫人与韩小姐身陷囹圄,却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太子妃娘娘若再坚持劝阻太子殿下,韩夫人与韩小姐最后平安无事还罢,否则,太子殿下岂非得连娘娘也一并恨上,夫妻之情自此荡然无存? 可想起自己的儿女和亲人们,祁夫人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又低低的开了口:“娘娘,如果实在劝不住太子殿下,那我们能不能再想别的法子来阻止这事儿的发生呢?譬如,韩夫人与韩小姐不小心在被押送进京的路上……,对方没有了威胁殿下和韩副指挥使的筹码,自然也就只能无功而返了。” 老天爷可一定要原谅她的自私与狠心啊,只要能度过这场难关,她事后即刻给韩夫人母女偿命都可以,她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顾蕴的心跳就滞了一下,捧着茶盅的指关节也泛白了,好半晌方听不出喜怒的问祁夫人:“这个法子,是大伯母自个儿想出来的,还是与大伯父商量后的结果?” 祁夫人吃不准顾蕴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若也觉得这个主意好还罢,若满心都是反对甚至愤怒,就太糟糕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已把话说出口了,再怎么着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于是抿了抿唇,道:“是我想出来的,暂时还没与侯爷商量过,总要娘娘觉得可行了,我才好与侯爷商量,让侯爷派了得用的手下即刻出发,要将人平安无损的救回来不容易,要当胸射上一箭……却是不难的,想来韩夫人心疼韩大人和殿下的心,与娘娘和我都是一样的,若我们如今遇上同样的情况了,哪会让自己的夫君和孩子这般为难?自己就先了结了自己,也许韩夫人已经这样想了呢,只不过被人看得太紧,连自尽都没有机会罢了……娘娘,真不是我心狠,实在是个人的性命在整个大局面前,压根儿算不得什么啊,若今日被掳的人换作是我,我绝不会有半点犹豫,我绝不是在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唱高调或是怎么样,而是心里的的确确就是这样想的,还请娘娘明鉴。” 顾蕴相信祁夫人没有唱高调,若今日被掳的人是她,她的确会毫不犹豫了结了自己,而韩夫人也真有可能如她说的,这会儿已经在想着牺牲自己保全韩卓和宇文承川了,只不过一时没寻到机会而已。 可韩夫人愿意牺牲自己是一回事,宇文承川与韩卓愿不愿意让她牺牲自己,又是另一回事啊,尤其是韩卓,他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与韩夫人做了夫妻,终于有了这些年幸福的生活,可以说他毕生奋斗的动力就是韩夫人,如果韩夫人没了,他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被掳的还不是韩夫人一个人,还有个韩慧生,韩夫人有多疼爱女儿顾蕴是再清楚不过的,她便愿意牺牲自己,难道也愿意将女儿一道牺牲了吗?自然是有一线生机,都不会放过,那才是母亲! 所以顾蕴苦笑一声,直接否决了祁夫人的话:“大伯母,这事儿不成,且不说殿下与韩大人事后知道了会生气愤怒成什么样儿,届时后果可能我们谁都承担不起,便他们永远都不知道,我也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当年沈夫人说我没有底线,但我知道,我一直都是有底线的,想来大伯母也知道,这一次,我真过不了自己的底线。” 顿了顿,不待祁夫人说话,又道:“我知道大伯母担心什么,这样的事赌赢了自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赌输了却是九族尽灭万劫不复,也不怪大伯母会恐慌,你看这样行吗,晚间待殿下回来后,我告诉殿下尽快寻一个由头,公然与大伯父闹翻,届时真到了万不得已那一步,也不经大伯父之手,如此一旦失败,纵不能保府里仍如现下一般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至少一家人的性命是无虞的,未知大伯母意下如何?” 话音未落,祁夫人已急道:“娘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没这样想过,就算是牌桌子上,也是买定便离手,不论输赢,都再无更改的可能,何况这么大的事,只想着赢,赢了便喜笑颜开,半点也不肯接受输,半点也输不起,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真不是怕死,娘娘,求您相信我,我只是觉得,觉得没必要为两个人便赔上这么多人的前程和性命罢了,这可不是输光了还可以从头再来的买卖,而是输了便彻底万劫不复的不归路!” 越说越急,“娘娘,不然这样,您当作不知道有这回事儿,我回头自与侯爷说去,让侯爷即刻派人行动,如此事后太子殿下便问起罪来,也怪不到娘娘头上,更不会因此与娘娘生分了,娘娘,我还是那句话,您便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小殿下考虑吗?” 一边是沦为阶下囚,前途性命皆不保,一边则是前程似锦,不,用前程似锦来形容都不够,君临天下这样的前程,全天下可不是独一份儿吗?想来便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顾蕴又何尝不想顺水推舟当一回“傻子”? 就像大伯母说的,大不了事后她当作不知道有这回事儿,自然宇文承川便怨不到她身上了,再退一万步说,宇文承川就算因此怨上了她,总不至于与她彻底恩断义绝,何况他们还有念哥儿,只要她始终是太子妃,念哥儿始终是他的嫡长子,他们母子的地位就怎么也不会受到威胁。 可那样只剩下表面光鲜,内里却痛苦不堪的日子,她上辈子过了足足二十年,难道还没过够吗? 何况她两辈子才遇上了宇文承川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她是那样的爱他,哪怕是死,她也绝然做不到欺骗和背逆他! 顾蕴的脸色就越发的严肃了:“大伯母今日进宫求见,谁都知道,殿下更知道,你以为他会信我事先不知道这事儿吗?便你今日没进宫,这事儿也始终会落到我头上,大伯母不知道,韩小姐虽是殿下的义妹,却一度拼死拼活的都想嫁给殿下,不计名分,是殿下坚决拒绝了,我才没多一个‘好妹妹’的,你说她和韩夫人此番若是死了,殿下会不会怀疑我是在公报私仇?” “所以大伯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以为是在为我和念哥儿好,你若真让大伯父趁乱结果了韩夫人母女,才真是害了我和念哥儿,希望大伯母明白!再就是方才的话,我一定会尽快与殿下说的,总归事情还没到最坏那一步,一切都还来得及布置,大伯母家去后,也将该安排的都提前安排好罢,省得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说完便不由分说端了茶,等于是直接下了逐客令,心里却是不无悲凉的,果然这世上所有人,都是共富贵易,同患难难的吗? 可大伯母也的确没做错,换了任何一个人,只怕都会与她抱一样的想法,以致她连想指摘她,都无话可说…… 祁夫人却不肯走,因为她深知她这会儿若是走了,不但他们显阳侯府与东宫这么几年的君臣之情将荡然无存,她与顾蕴这么多年的母女之情,还有顾蕴与家里所有人的情分,都将荡然无存,那样的结果,她情愿死,也不愿意看到。 她忙“噗通”一声跪到了顾蕴面前,又急又快的说道:“娘娘,既然娘娘不愿意,就当我方才的话从来没提起过,就当从来没有这回事儿好吗?只求娘娘相信,我和侯爷乃至顾家全家上下,都从没想过要背弃殿下,无论是生是死,也求娘娘千万别把方才的话告诉殿下,若殿下因此与娘娘生了嫌隙,我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顾蕴心里的寒冷一下子就回暖了,心也软了几分,不由伸手扶了祁夫人起来,叹道:“大伯母,你别这么说,我并不怀疑你和大伯父的心,你会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终归也是怪殿下和我现在还不够强罢了,不过就算我们还不够强,我们也会竭尽全力护得大家周全,力争不让事情发展到最坏那一步的……就如你所说,当这回事儿从来没发生过罢,千万别因此坏了大家的情分,你快起来。” 祁夫人闻言,方心下稍安,就着顾蕴的手挣扎着爬了起来,又小心翼翼的陪着顾蕴说了会儿话,待顾蕴再次端了茶,方行礼告辞了。 直至出了崇庆殿,才发现自己早已是汗湿重衣,不由暗暗苦笑,早知道自己今日就不该枉做这回小人的,太子妃娘娘的性子,别人不知道,她难道还不知道吗?势必是不会同意的,偏她还明知不可为,仍勉力为之,实在太失磊落。 不过,太子妃娘娘的威仪倒是不知不觉便更盛了,方才即便没有疾言厉色,也让她数度觉得喘不过气来,难道,这便是母仪天下的国母威仪吗? 顾蕴虽答应了祁夫人不告诉宇文承川白日的事,待晚间宇文承川回来后,她到底还是没忍住与他说了,她不希望他有任何事瞒她,无论好的坏的,想来他自然也是一样。 “……大伯母并没有私心,纵有私心,也是少数,更多还是为了我和念哥儿,为了殿下和大家伙儿,殿下可千万不要与她一般见识,更别因此就与大伯父君臣生分了才好,就当是看我的薄面,好吗?”顾蕴说完,到底事情不光彩,不免羞愧得红了脸,但仍极力为顾准和祁夫人说项着。 宇文承川闻言,良久都没有说话,就在顾蕴心里直打鼓,不知道他会怎么恼恨顾准和祁夫人时,他终于开了口:“我不会与大伯母和大伯父一般见识的,这事儿又何止他们提起了,孟先生计先生等人,在大伯母与你提起之前,便已与我说过了,以两条性命换这么多人的前程性命,是个人便知道该怎么选,你觉得连大伯母都能想到这个,他们做谋臣的,毕生都以谋算人心为生,会想不到这些?” 说到后面,语气里到底忍不住带出了几分冷然和嘲讽来:“他们甚至还想去游说义父呢,说只要义父同意了,这事儿自然就万无一失了,若义父实在不同意,他们也可先礼后兵,暂时将义父控制起来,时间一长,义父自然也就能想转了。是我下死命令拦住了他们,说谁敢去游说义父,我就要谁的命,他们才没敢轻举妄动的!他们哪会知道,义母之于我到底是怎样重要的存在,难道真要义母将来于九泉之下,才来后悔当初救下了我这个无情无义之徒吗?!” 宇文承川满脸的悲愤,不待顾蕴说话,嘴角又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道:“蕴蕴,你先别说旁的,只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想我怎么选择?或者你觉得我该怎么选择?若你也赞成孟先生他们的意见,我也不是不能改变主意,你是知道,你从来都是我的命的!” ------题外话------ 不好意思大家,昨天上午参加了儿子幼儿园的运动会,本来打算下午晚上码字的,谁知道忽然有急事出了门,自然字也码不了了,今天下午回来后才开始码字,所以更新迟了,请大家千万见谅,更感谢大家的票票,么么么么,O(n_n)O~   ☆、第二百八五回 犹豫 “……你是知道,你从来都是我的命的!” 这话宇文承川至今已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但却没有哪一次,像现下这样,让顾蕴觉得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儿,总之酸涩苦痛得厉害,只得忙忙说道:“你想怎么选择,你该怎么选择,就怎么选择,无论何时,无论何事,我自然都是与你站在一起的,这一点,你任何时候都不用怀疑!” 宇文承川闻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绷得有多厉害的身体终于松懈了下来,眉眼间的凌厉和嘴角的弧度也总算舒展开来,一把将顾蕴抱了个满怀,近乎耳语的与她道:“蕴蕴,我就知道你始终都会与我站在一起,我就知道哪怕全世界都不赞同我,你也定会与我一起对抗全世界,幸好这辈子我能有你相伴,幸好!” 方才他真是怕极了蕴蕴也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逼他背弃义母和慧生,对孟先生计先生等人,他还可以以身份和权势将他们威压下去,让他们敢怒不敢言,可对蕴蕴,他要怎么威压? 她自跟了他,已经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上次在木兰围场和前番生念哥儿时,还差点儿丢了性命,他已经觉得委屈她,对不住她了,再让她同他一道冒险,一个不慎便有可能丢了性命,他于心何忍,何况如今还多了念哥儿,他没有经历十月怀胎九死一生分娩,看见那小东西已爱得什么似的,惟恐他受一丝一毫委屈,蕴蕴心里有多爱念哥儿,可想而知,如果她真要软硬兼施的让他背弃义母和慧生,他只怕真得屈服了,真是万幸! 顾蕴如何不明白宇文承川的心,她对他熟悉到面对他,就像是在面对另一个自己,一如他面对她像另一个自己,岂能不明白方才那一瞬间,他的恐慌和隐含的哀求? 正想因为明白他的恐慌和哀求,她虽然也怕死,也心疼自己的亲人们,更心疼念哥儿,到底还是说出了他想听的话,他这样有情有义的行为都不鼓励不赞同了,等将来落难的人换成了她,那也不必再指望他能不顾一切的去救她了,虽然他们未必还有将来! 所以顾蕴轻轻反抱住了他的腰,也近乎耳语的说道:“我也庆幸你是一个如此有情有义之人,庆幸自己当初没跟错人,不然我又怎么会把大伯母的话告诉你?就是因为全身心的信任你,依赖你啊!所以,你得立刻振作起来才是,大家预想的都是最坏的结果,事实上,如今局势仍对我们大为有利,远到不了最坏那一步,那我们有什么理由在这里伤春悲秋,自己先把自己给吓垮了?” 这话说得宇文承川精神一振,是啊,任何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有坏的一面,自然就有好的一面,他怎么能因为一时心绪大乱,就悲观的只看到坏的一面,将好的一面直接无视了呢,要知道如今他至少也有六成的胜算好吗! 他忙松开了顾蕴,神色也很快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和坚毅,道:“蕴蕴你说得对,局势仍对我们大为有利,该着急的不该是我,该是那掳走了义母和慧生的人才是,我总会让他们后悔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的!” 顾蕴见状,方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就对了嘛,鹿死谁手,尚属未知,便真失败了,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也没什么可怕的不是吗?好了,你必定又是午膳晚膳都没用好,我让暗香给你弄点宵夜来,你吃了便早些睡下罢,明儿还得安抚人心呢,你不管怎么恼孟先生他们,不管怎么恼我大伯父大伯母,也不能否认他们存的都是公心不是吗?” 宇文承川就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他方才还真有些恼顾准和祁夫人,可这话他自不会傻到现在说出来,于是笑着笼统的说了一句:“我从来没否认过他们的心意。” 便岔开了话题,“念哥儿又睡了?那我瞧瞧他去,我明儿一定早些回来,省得他都快忘记我长什么样儿了!” “你还知道啊!” 彼时孟先生计先生几个幕僚也正说这事儿,孟先生因皱眉道:“殿下这样至情至性,于寻常人来说没什么,于一个未来的帝王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啊,本来以前他对太子妃宠得什么似的,我就觉得不该这样了,可好歹太子妃从来不拖殿下的后腿,反而让他如虎添翼,那也罢了,如今那韩夫人母女算怎么一回事儿呢,再有天大的恩情,也不该拿自己的大业和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来冒险啊!” 能与孟先生计先生面对面说这些话的人,自然都是宇文承川心腹中的心腹,当年的事岂能不多少知道几分,甚至他们好些还是通过韩卓才投到的宇文承川麾下,闻言便有两个幕僚附和道:“是啊,再是天大的恩情,也不能这样不顾一切啊,报恩的方式成千上万,便现在报不了,将来报也是一样。” 惟独计先生道:“殿下心意已决,我们能怎么样呢,只能尽量往好的方面想了,至少有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主上,不怕将来我们自己也有被背弃的一日不是?在座都是见多识广,阅人无数的,心里就真愿意辅佐一个为了顾全大局,除了自己什么都能舍弃的枭雄,而不愿辅佐一个有情有义的英雄吗?我反正是愿意辅佐英雄的!” 不待众人说话,又道:“何况韩副指挥使哪里对不住咱们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同舟共济,咱们怎么能因为他有可能会给大家带来灾祸,便直接把他给推进水里去,而不是想着拉他一把,也拉自己一把?反正这样的事,我是宁死也做不出来的!” 说得众人都沉默了,是啊,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他们自己走窄道了呢? 届时自己明明还活着,却已被自己人当做了死人,那样的感觉得有多糟糕多绝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们还是别再给韩副指挥使本就糟糕透顶的心情雪山就是,也别太苛求殿下了! 于是次日宇文承川再面对众属臣幕僚时,就发现他们都已决口不提昨日之事了,待他甚至比以往更恭敬了几分,全然没有他想象中会出现的抵触情绪,毕竟这些人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恃才傲物也是人之常情,——看来,他们也跟蕴蕴一样,在挣扎过后,仍然选择了无条件支持他,追随他到底! 宇文承川看着各司其职,井井有条的众人,就忍不住越发坚定了决心,他一定会保得自己周全,也会保得大家周全的! 顾蕴用过早膳后,则接到了落霞带回的有关关雎宫最新的消息:“二皇子派去暗中保护林贵嫔和五公主的几个高手俱已被我们的人拿下,暗中关押了起来,如今林贵嫔和五公主身边儿服侍的,都是我们的人,整个关雎宫也已尽在我们掌握之中,保证里面的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同样的,外面也休想飞一只苍蝇进去。” 顾蕴想了想,打发人去请了宇文承川进来,道:“如今关雎宫已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并且所有人都已相信林贵嫔母女是染了痘疫,没有一个人怀疑了,你是不是可以传话给二皇子谈判了?” 宇文承川没想到顾蕴动作这么快,惊喜之余,忙道:“那我这就安排去,早一日把义母和慧生解救回来,义父和我们大家也好早一日安心。” 顾蕴点点头:“可不是,这两日连我都觉得度日如年了,何况义父,你快去忙罢。” 宇文承川心里也着急,闻言便不再多说,握了握顾蕴的手,去了外面吩咐人传话到二皇子府去:“……也不用多说,只说两条命换两条命,大家都是不亏不赚,让宇文承乾自己看着办!” “是,殿下。”自有人答应着即刻去了。 于是这日还没天黑,二皇子便已得知了宇文承川的话,心里残存的希望立时破灭了,愤怒着急崩溃之余,连自己还在二皇子妃的正院都顾不得,“砰”的一声,便将面前的花梨木长案给推翻在了地上,上面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唬得正在旁边屋子的榻上安睡的宇文琅立时大哭起来,守在他身边的二皇子妃见了,心疼得直抽抽,忙将他抱起来柔声哄起来:“琅儿不哭,好乖乖不哭啊,娘在这里,不怕,不怕哦……” 好一时方将孩子哄好了,小心交给奶娘抱到了外面去,进屋微蹙眉头与二皇子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发那么大的脾气,把琅哥儿唬了一大跳,您是知道他因胎里带来的不足,最是惊悸不得的,何况气大伤身,便是天大的事,殿下也该缓着点啊。” 二皇子对宇文琅这个来之不易的嫡长子的心疼,绝不会比二皇子妃这个当娘的少半分,方才听得儿子的哭声,后悔不来之余,就越发焦灼了,听得二皇子妃的话,立时没好气道:“你叫我怎么缓着点,母妃和小五落到那个婢生子手里了,如今扬言要两命换两命,这难道还不是天大的事吗!” “啊?”二皇子妃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不是说妹妹是染了痘疫,才会暂时将整个关雎宫都隔离起来,以便治疗,也以免疫情传播开来吗,怎么就会落到东宫手里了,父皇还健在呢,宫里还轮不到他东宫一手遮天罢!” 话虽如此,心里却知道如今至少整个后宫,顾蕴想要一手遮天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宗皇后已经卧病不起好长时间了,根本再没有心力控制整个后宫,且随着三皇子的去世和柯阁老的倒台,如今后宫里也没多少人真正忌惮宗皇后了;而如今代掌六宫的淑妃与贤妃,谁都知道淑妃母子与东宫交好,贤妃母子虽没上赶着奉承东宫去,却也是绝不敢与东宫为敌的,所以林贵嫔与五公主母女二人神不知人不觉的落到了东宫手里,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事实上,这个结果早在二皇子妃,甚至也在二皇子的预料之中,所以他才会暗中派了人去保护林贵嫔和五公主,只是在没正式接到噩耗前,人都会抱一个侥幸的心理,以为自己会是幸运的那一个罢了,只可惜很都时候,幸运儿都是少之又少,乃至没有的。 二皇子咬牙冷哼道:“他们何须一手遮天,他们只要把关雎宫的天遮住就足够了,只可恨我不能早早将母妃和小五接出来……不行,我得立刻传信给舅舅,让舅舅尽快放了韩卓的老婆和女儿才是,她们贱命两条,如何能与母妃和小五相提并论!来人!”便要吩咐传话下去。 “殿下且慢!”却被二皇子妃给拦住了,迟疑道:“殿下,那对母女两条贱命,的确不足以与母妃和妹妹相提并论,可这样绝好的扳倒东宫的机会一旦错失了,将来就再找不到了,而且东宫一定不会饶过我们,定会除我们而后快,如今双方实力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这根本就是一个非生即死的选择,殿下,您千万要三思啊!” 说得二皇子也犹豫起来,可不是吗,这样绝无仅有的机会,这样非生即死的时刻,难道他真要为了母亲和妹妹,便把自己和所有人都一并赔上吗? 永嘉侯一开始知道韩夫人与韩慧生在凌云峰,只是存的抓了他们暗中威胁韩卓,让他倒戈,在紧要关头背后捅宇文承川一刀的心,据他们的人千辛万苦打探来的消息,宇文承川叫韩卓义父,哪怕如今他这个太子已是实至名归,依然这样叫韩卓,待其一如既往的尊敬,可见有多信任韩卓,自然防谁都不会防他,那样他们的胜算无疑又将大上几分,便真胜不了了,至少也要与宇文承川同归于尽,大家赚不成! 却没想到,他只是想捞一条小鱼的,老天爷偏给了他一个大惊喜,让他捞了条大鲨鱼起来,当时永嘉侯心里有多喜幸,可想而知。 原来永嘉侯昔年竟是见过韩夫人的,那时候韩夫人作为皇上的新宠,一度风头无俩,连懋勤殿都是自由出入,皇上不是处理特别重要的政务,不是接见特别重要的臣工时,也爱叫了她随侍在侧,帮着磨个墨啊念个折子什么的,红袖添香也是一件雅事么。 而永嘉侯当时作为永嘉侯世子,皇上打小儿便要好的发小、大舅子,出入懋勤殿自然也是家常便饭,一来二去的,便看到了韩夫人,只看如今韩夫人尚且美丽优雅得让人屏息,便足以想象她年轻时的风采了,永嘉侯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岂能不多看几眼的?便知道是皇上的女人,自己回话时都得把视线往一边撇开,也忍不住啊。 就更控制不住在心里生出某些异样的涟漪和心思了。 及至后来韩夫人被打入冷宫后,他还因此可惜懊恼了一段时间,甚至想过要暗度陈仓,将韩夫人更名改姓弄到自己身边呢,那时候林贵嫔正得盛宠,这事儿操作起来难度并不大,若不是当时老永嘉侯忽然病重,他必须接替父亲去镇守辽东,他铁定已这么做了。 之后永嘉侯一忙起来,便渐渐将韩夫人给忘了,连后来辗转得知了韩夫人的“死讯”时,也不过就是怅然了那么片刻而已,哪能想到,此生自己竟还有见到她,还是见到活生生的她的机会呢? 已经年过五十了,永嘉侯自然不会再沉溺于当年那点小儿女的情怀,他喜悦和庆幸的,是韩夫人竟然是皇上昔年的妃嫔,那韩卓岂不是给皇上一戴绿帽子就是这么多年,而且太子是一早就知道的? 可太子不但什么都没说,反而帮着韩卓遮掩,任二人结为了夫妻,还生了女儿,任由韩卓成为了皇上的心腹近臣,高官厚禄,还叫他和韩夫人义父义母,这不是摆明了帮他们欺骗皇上吗,关键韩卓的位子是那么的紧要,这可不仅仅是欺君大罪,更是打着别样见不得人的主意了,简直其心可诛! 永嘉侯立时意识到,他们彻底扳倒宇文承川和东宫的机会来了,只要让皇上知道了这些,再引着皇上往顾准和宇文策等人身上一想,这二人一者掌着金吾卫,一者如今掌了大邺近乎一般的兵权,再加上半个腾骥卫和半个内阁,皇上不说会成为太上皇,至少也会被架空,而一个没有了实权的皇上,离被驾崩的日子又还会远吗?千万别说什么父子之情,天家几时有这个东西的存在了,历朝历代杀父弑君的皇子又少了吗! 不过在那之前,永嘉侯还得再最后确认一下韩夫人的身份,他到底那么多年不曾见过她了,她虽仍年轻貌美,也与年轻时大不一样了,他总得确保万无一失后,才能进行下一步行动。 于是之前只是在窗外暗地里观察韩夫人和韩慧生惊惧与恐慌,看能不能在她们紧张害怕之时,无意泄露了什么有用讯息的永嘉侯,终于进了关押韩夫人和韩慧生的屋子去。 并且第一句便是与韩夫人说:“莲嫔小主,真是好久不见,您别来无恙啊?” 韩夫人自那夜目睹了服侍和保护自己母女的人都命丧黄泉之后,整个身心便因害怕与恐慌而一直高度紧绷着,偏又要安慰韩慧生,还要担心她的身体会不会支撑不住,不定什么时候便没了,以致一直都没顾得上分神去想,到底是谁掳了她们母女,又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她至多也就只想过,会不会是韩卓的仇家寻仇来了,毕竟处在韩卓那样的位子,怎么可能会没有几个仇家?那些仇家对付不了他,可不只能捡她们母女这对儿软柿子捏了?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里看到永嘉侯,并且对方一开口便点明了她昔日的身份,可见对方此次突然发难,是蓄谋已久,并且有十足把握的,针对的也不仅仅只是韩卓一人,而是东宫一系的所有人! 韩夫人当时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决不能接永嘉侯的话,也决不能表现出认识永嘉侯的样子来,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那么多,只要她咬死了不承认,谁又奈何得了她? 于是强忍下满心的惊惧,尽量只表现出害怕与紧张的样子,抱了韩慧生瑟瑟发抖着与永嘉侯道:“这位先生说什么呢,我一个字也听不明白,是先生让那些人掳了我们母女来的吗?难道先生是我们家老爷的仇家?求先生放了我女儿,只抓我一个人罢,她打小儿身体便不好,再这样下去,我怕她……” 满以为这样多少也能糊弄住永嘉侯几分的。 奈何永嘉侯阅人无数,岂会轻易就被她糊弄过去,不必她承认,只看她在自己进来那一瞬间的恍然眼神,便已可以确定韩夫人的身份无疑了,遂也不再与韩夫人多说,只笑着扔下一句:“莲嫔小主装作不认识我没关系,只要我认识你就够了,你就只管安心呆着罢,只要你们母女都乖乖的,不出什么幺蛾子,我自然不会苛待了你们。” 便转身出了关押韩夫人和韩慧生的屋子去,然后即刻安排了人送信回京给二皇子,让二皇子把盛京的局势给稳住了,待他带了韩夫人母女一抵京便冲宇文承川和东宫发难。 二皇子收到永嘉侯的消息后,也是大喜过望,老天爷不开眼了这么久,这一次终于站到了他们这一边吗? 不过他喜悦归喜悦,还不至于被喜悦彻底冲昏头脑,立时按永嘉侯的吩咐,做起方方面面的布置来,第一件事便是增加了自己和二皇子妃母子身边护卫的人数,务必不给东宫以反扑的可乘之机;再就是永嘉侯府那边也增加了防卫的力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然后才是宫里,想着宫规森严,宫里又人多口杂,应当是最不容易出问题的地方。 却没想到,恰是他以为最不会出问题的地方,偏偏出了问题,也就不怪二皇子会怒不可遏成这样了。 ------题外话------ 今天都27号了哦亲们,票子再留着一到月底可就清零了,不如给我吧?给了我有奖励哦,O(n_n)O~ 另:这两天实在有事,更新不稳定,对不住大家了,现在更新了马上码明天的,今晚上就是加班到十二点,也一定要把明天的更新弄出来,恢复以往的更新时间,让大家可以早早看文哈,么么哒,O(n_n)O~   ☆、第二百八六回 子不子(投票有奖哦) 眼见二皇子虽仍满脸的怒色,却分明已有所动摇了,二皇子妃忙再接再厉:“殿下,母妃是有品秩在身的一宫主位,五妹妹更是父皇的亲生骨肉,父皇曾经最宠爱的女儿,岂是那韩夫人母女所能相提并论的,她们本就是见不得人的待罪之身,死了也就死了,只要父皇不追究,谁敢有二话?东宫如今便控制住了母妃和五妹妹,又哪敢真拿她们怎么样,除非他们先能确定韩夫人母女已不在人世,可我们又怎么会轻易就杀了她们,所以只要韩夫人母女还活生生的在我们手上,主动权便也一直在我们手上,那殿下有什么可怕他们的?该害怕的是他们才对啊!” 说得二皇子越发动心起来,缓缓点头来:“你说得对,只要韩夫人母女一直活生生在我们手上,那个婢生子便不敢轻举妄动,我倒要看看,他敢把母妃和小五怎么样!” 话虽如此,心里还是忍不住打鼓,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和唯一的亲生妹妹,一旦有个什么差池,可就再挽回不了了,难道真要他当做不知道有这回事儿,真要他什么都不做吗? 念头闪过,二皇子已皱眉道:“可万一那个婢生子狗急跳墙,眼见救不回韩夫人母女,事情已没了回圜的余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出手将韩夫人母女给结果了呢?到底那不是他的亲娘和亲妹妹,没有那种发自内心的血浓于水的亲情,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母妃和小五等死,若没有了她们,我将来纵得到了这天下,又还有什么意义!来人!” 扬声又唤起人来。 却再次被二皇子妃自作主张将来人屏退了,正色继续道:“殿下,妾身知道您这句‘没有那种发自内心的血浓于水的亲情’不止是在说太子,也是说给妾身听的,以为母妃只是妾身的婆婆,五妹妹只是妾身的小姑子,妾身便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可以眼也不眨的无视她们的死活了对吗?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妾身嫁给您这么多年,也就去年和今年,才终于觉得这日子有了滋味儿,有了盼头而已,可就算是以前,妾身也从没想过违逆您的意思,或是不孝顺母妃不疼爱五妹妹什么的,何况如今,妾身方才说的话,全是为了殿下好,若殿下实在不爱听,就当妾身什么都没说过,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罢,妾身得去看琅儿了,就先告退了。” 说完屈膝一礼,便要退出去,神色间虽一派的平静,眼里却满是悲怆与自嘲,显是被二皇子的话伤得不轻。 二皇子如今虽不至于只守着二皇子妃一个人过,二皇子府的内院,也已然是二皇子妃一人独大的局面,自然不像早前那样,可以丝毫不在乎二皇子妃的心情了,何况二皇子妃的父亲如今于他来说至关紧要,他就更不能与她生分了。 因忙自背后拉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回来,勉强笑道:“我哪是在说给你听了,你又多心,我不过只是就事论事罢了。那依你说,就真当做不知道有这回事儿,任由母妃和小五自生自灭了吗?” 要让二皇子妃说心里话,她当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林贵嫔与五公主自生自灭,甚至直接丢了性命的,也就这两年,殿下对她比以前好了许多,那对母女又失了势,此消彼长之下,她们才没再像以前那样变着法儿的给她各种难堪各种气受。 可曾经的那些委屈与侮辱,又怎么可能当作没发生过般,让她全然不怨恨,不计较?尤其是五公主,竟然公然的骂她‘丑八怪’,说她配不上殿下,她早在心里诅咒过她一千次一万次了好吗,如今老天爷终于开了眼,她不落井下石就已是仁至义尽了,还想她搭上自己的一切去救她,简直就是做梦! 只这话二皇子妃便是再傻,也不至于傻到当着二皇子的面儿说出来,遂把冷笑和称愿都强自压下,嗔道:“我哪敢再发表意见,万一待会儿殿下又误会我呢?行行行,我不说这话了便是,只是要让我说该怎么办,我一时间也想不出行之有效的法子来,不然殿下立刻飞鸽传书把事情告诉舅舅,问舅舅该怎么办?到底舅舅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米还多,总能想到法子的。” 二皇子闻言,想了想,自己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只得道:“那我就听你的,这便传讯给舅舅,讨舅舅的主意去,虽说时间紧急,但正如你所说,只要韩夫人母女一直在我们手上,两条命对两条命,我们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二皇子妃点头应道:“可不是这话,那殿下快去传讯给舅舅罢,早些讨得舅舅的主意,我们也好早些安心。再就是五妹妹既染了痘疫,不管是真是假,我们都该表达一下我们的关心才是,不然不止旁人会觉得我们无情,父皇只怕亦会如是想,要不,明儿一早,殿下便去求见父皇,说要打发大夫和服侍的人去关雎宫,看父皇怎么说?若父皇同意,我们的人便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宫了,万一就找到机会,将母妃和五妹妹都救下了呢?” 待二皇子接连点了几下头:“你考虑得极周全,我竟没想到这上面去,得亏你提醒,回头若母妃与小五平安脱险了,我一定好生答谢你。”大步的去了后,方再不遮掩自己的情绪,勾唇无声的冷笑起来。 便不是两条命对两条命,东宫真打算破釜沉舟牺牲韩夫人母女了又如何,拿这么多人的前程性命来为婆婆和小姑子区区两条性命陪赌,也得看她们有没有那个资格。 舅舅是会赞同还是反对殿下的意见,都没有关系,殿下手下其他人会赞同还是反对,一样没关系,她便不为自己,只为她的琅儿,也势必得尽快采取一些行动了,即便事后殿下怪她,她也在所不惜,反正夫妻两个同床异梦,她明明是主母,在自己家里却活得连个得宠小妾都不如的日子,她又不是没有过过,只要她能始终坐稳自己的位子,那她便总能笑到最后的,一如现下! 宇文承川自打发了人去传信给二皇子后,便一直等着二皇子的回音了。 没想到一直等到晚间临入睡,也没能等到任何回音,问去传信的人二皇子府这会儿可有什么异样的,得到的答案也是:“并无任何异样,仍是往日怎么过,今日便怎么过,只期间二皇子单独与二皇子妃说了约莫一盏茶时间的话,之后又与自己的几个心腹幕僚说了一盏茶时间的话而已,然后便送了一封信出府。” 宇文承川遂再问二皇子得到林贵嫔与五公主身陷囹圄的消息后是什么反应,得到的答案则是:“听说当时发了好大的脾气,还将小世子给吓哭了,但与二皇子妃说过话后,便渐渐好了。” 也就是说,宇文承乾被二皇子妃一劝,便决定对林贵嫔和五公主不管不顾,任由她们自生自灭了?那他可真是一个好儿子,也真是一个好哥哥啊! 宇文承川不由冷笑起来,吩咐冬至:“明儿再传消息给宇文承乾,也不用多说,只说一句‘一万张嘴日日要吃要喝,也的确有够难为人的!’即可,他亲生母亲和妹妹的命被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一劝,他能置之不理,如今牵涉到他自己的性命,他总不能再置之不理了罢?” 冬至忙应声退下了,顾蕴这才上前拉了他至床上坐下,轻轻给他揉起太阳穴来:“你也别着急,二皇子会有这样的反应,其实本就在我们的预料之中不是吗?这世间似你这样真正有情有义的人,又能有几个呢,大多数人不过只是普通人罢了,既是普通人,牺牲别人保全自己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二皇子的无情无义,终究还是胜过了普通人十倍,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与亲生妹妹啊,真是用‘禽兽不如’来形容都不为过了!” 宇文承川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头顶上后,才冷哼道:“我原还说,他比宇文承祚又要有良心一些,终究还是我高估了他,连他做亲儿子亲哥哥都是这个态度了,永嘉侯又远了一层,会是什么态度,可想而知。只可恨我们竟然一直不知道永嘉侯已秘密出了京,不然换了宇文承乾手下旁的人来做此事,铁定做不到这般尽善尽美,毫无破绽,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顾蕴接道:“他到了这一步,就跟你一样,凡事已不能只顾自己并自己的妻儿们,还得顾着追随他的所有人,而那些追随他的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说是为了家国天下,纯粹就是胡说八道,自然为的还是一己之私,岂能眼睁睁看着他带着大家一道走向灭亡?” “自然要死命劝他拦他的,便是永嘉侯这会儿在盛京,只怕也会拦他的,在那样天大的诱惑和万劫不复的威胁面前,骨肉亲情又算得快了什么?这时候他自己意志再不坚定一些,可不就会出现如今的结果了?他这会儿必定是想的,他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可这世上哪来的真正的苦衷,关键只在于他的态度,若他愿意去做,再多人阻拦他,再难的事也未必就做不到,反之,他不愿意去做时,自然就成了苦衷……唔,怎么了?” 宇文承川不待她把话说完,已伸手圈住了她的腰肢,把脸靠在了她的身上,片刻方嗡哝道:“他的态度是关键之一,另一个关键,就是萧氏的态度了,萧氏若死命要拦他,一边是自己的母妹,一边是自己和自己的妻儿,他又能怎么办?所以蕴蕴,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感激你!” 顾蕴就笑了起来,“这话这几日我已听你说过好多次了,你能换点儿新鲜的说辞吗?不然就直接别说了,省得我耳朵起茧子。好了,不说了,早些歇下罢,就算我们都大睁着眼睛到天亮,于于事无补不是吗,所以,还是好生睡觉,养足了精神,明日才好有精神继续撑下去啊,指不定明日季东亭张焕他们就有好消息传回来了呢?” “那就承你吉言了。”宇文承川勉强笑了笑,与顾蕴一起歇下了。 次日不到午时,季东亭果然传了消息回东宫来,只可惜却不是好消息,而是坏消息:他带着手下的人自出了盛京后,便一直昼夜不歇,总算是搜查到了韩夫人与韩慧生的踪迹,于是一路尾随一路设法营救,奈何鏖战了一场,双方都伤亡惨重后,他才发现,那对母女竟是假的,根本就不是韩夫人和韩慧生! 如今季东亭又带领剩下的人,往周边其他地方拦截永嘉侯等人了,可永嘉侯那般狡猾,谁知道下一次他们拦截到的人,会不会又是假的?反倒是张焕那边,如今希望还要大上几分,永嘉侯假的弄得再多,总有一队是真的,可依然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到张焕身上,总得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宇文承川大是恼怒,一时间却无可奈何,只得叫了冬至来,寒声问他:“昨儿让你传给宇文承乾的话,还没传到吗?” 冬至小心翼翼道:“二皇子府戒备森严,二皇子自昨夜起,便再未独处过,今儿一早又进了宫,这会儿还不知道出了懋勤殿没,我们的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求殿下再宽限一点时间。” “宇文承乾进了宫?”今儿是休沐日,不用早朝,所以宇文承川还真不知道二皇子进宫了,想了想,道:“即刻打发人去打探一下,他进宫意欲何为?总不至于是想找机会救人罢。” 反倒是将人直接给结果了,绝了自己后患的可能性更大! 冬至会意,忙答应着去了,顾蕴这才迟疑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妹身陷囹圄不闻不问是一回事,亲自动手以绝后患又是另一回事,其性质何止恶劣百倍,二皇子应当不至于真这般禽兽不如罢?” 宇文承川冷笑道:“这种事儿谁能说得准呢,我们看下去自然就知道了,总归加强关雎宫的护卫准错不了。” 不一时冬至便回来了,行礼后禀道:“二皇子与皇上说,虽说自己未曾染过痘疫,如今不能进关雎宫去探望五公主,侍疾于林贵嫔床前,至少可以自自己府里挑几个妥帖且出过痘的人,去关雎宫服侍五公主和林贵嫔,聊尽他为人兄为人子的一点心意,求皇上恩准。皇上在考虑了片刻后,答应了他的要求,如今他已出宫去了,想来很快就会送人去关雎宫了。” 宇文承川闻言,就看向顾蕴道:“他到底是想救人,还是找机会以绝后患,很快便可见分晓了。” 顾蕴点点头:“那我们的人得越发看紧了林贵嫔和五公主,决不能给他以可乘之机才是。” 到了下午,二皇子府果然送了四个嬷嬷四个丫头两个太监,共计十个人到宫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出过痘的,倒是符合进去关雎宫服侍林贵嫔和五公主的条件了,何况皇上还发了话,是以陈淑妃与贤妃见过人后,很爽快便让人将他们送进了关雎宫去。 这些人进了关雎宫后,一开始倒也安分,并不仗着自己是二皇子派来的,就要如今林贵嫔和五公主“贴身服侍”的嬷嬷和宫女们的强,倒是林贵嫔和五公主得知了他们是二皇子派来的后,一度满脸以为自己终于快要得救了的欣喜与庆幸,差点儿还没忍住当初呼起救来,还是接触到身侧“贴身服侍”之人皮笑肉不笑的脸和包含威胁的眼,才勉强忍住了。 是以一直到入夜,关雎宫至少表面看来,都还很平静。 只是这平静只持续到了三更天,便被两道敏捷而悄无声息潜入林贵嫔和五公主如今住的屋子里的身影给打破了。 眼见屋里其他服侍的人都睡得死死的,床上的林贵嫔与五公主也是一样,那两道身影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芒,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便齐齐冲向床边,“刷”的一声拔出了靴筒里的匕首。 只可惜二人的手高高举起后,便再也落不下去了,不是他们不想落下去,而是被人自后面把他们的手给拉住了,不但如此,他们的脖颈上,也贴上了一个冰冰薄薄的硬东西,二人既是习武之人,岂能感觉不到那硬东西是什么,如今性命已掌握在别人手里,他们如何还敢轻举妄动? 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自以为已放倒了屋里所有的人,一切都神不知人不觉,不过只是对方为了钓他们上钩,有意营造出来的假象罢了。 果然下一刻,屋里便灯火通明起来,不但所有服侍的人都醒着,连躺在床上的林贵嫔与五公主也大睁着眼睛,满眼都是悲愤与难以置信,只不过二人都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应当是别人点了麻穴和哑穴。 就见其中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笑眯眯的说道:“怎么样,贵嫔娘娘,五公主,奴婢就说真正想要您二位命的不是我们主子,而是你们一心等着来救你们的人罢?所以你们还是安心接受奴婢们的服侍罢,有奴婢们的服侍,你们好歹暂时还能保住性命,反之,可就未必了!” 说话之人不是别个,正是白兰,她说完后,见林贵嫔与五公主都是睚眦俱裂,偏又说不出话来,忙又笑道:“看奴婢这记性,竟忘记娘娘与公主现在说不出话来了,奴婢这便给您二位解穴。” 一面说,一面上前运气于手指间,出手如电的替林贵嫔与五公主解开了哑穴。 林贵嫔立时便大骂起那两个刺客来:“你们两个混帐东西,竟敢阳奉阴违,谋害本宫母女,说,到底是谁指使你们来的,本宫的儿子本宫知道,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一定是有人瞒着他在暗度陈仓,你们两个最好老实交代,本宫还可以考虑留你们一条全尸,否则,本宫一定让你们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 五公主则叫道:“母妃,您与他们废什么话,如今事情已明摆着了,这是二皇兄怕我们连累了他,让他的所谓大业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索性结果了我们,绝了自己的后患呢,反正如今我染了‘痘疫’么,您日日与我待在一起,自然也不能幸免,我们便死了也是白死,您还在自欺欺人,难道真要我们送了性命,您才肯相信他宇文承乾是个何等心狠手辣之人不成!” 说着哭了起来:“本就是他连累了我们,到头来他不说救我们也就罢了,反倒还要先结果了我们,母妃,我才十五岁,还远远没活够呢,您可不能为了他,就让我白白去送死,我是绝不会让他如愿的……” “闭嘴!”林贵嫔的脸白一阵青一阵的,喝得五公主悻悻的没有再说后,方咬牙继续问起那两个刺客来:“本宫再问你们一次,到底是谁指使你们来谋害本宫母女的!” 她宁愿死,也绝不相信自己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对他掏心掏肺,自来孝顺有担当的儿子会那般无情无义,狼心狗肺,所以一定是底下的人瞒着他在自作主张,一定是的! 奈何那两个刺客却眼神躲闪的小声说道:“娘娘明鉴,真是殿下派属下们来的,殿下也是没法子了,总不能就为了娘娘和公主两条性命,便让一切都毁于一旦罢?殿下还说,别人家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女,哪怕赴死,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娘娘若真疼他,理当也如此才是,将来,他自不会让娘娘和公主白死的,何况还有小殿下呢,娘娘与公主便不看大人,也得看小殿下啊,希望娘娘与公主以大局为重……” 这话还真像是自己儿子说得出来的,林贵嫔心里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之下,整个人也越发狂怒了,尖叫道:“混帐东西,混帐东西,本宫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他,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到这么大,他竟为了保全自己,保全自己的儿子,不顾自己亲娘和亲妹妹的死活了,本宫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要本宫为他去死,本宫偏不呢,本宫偏就要活得好好儿的,看他会落得什么下场!” 彼时宇文承川与顾蕴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得冬至压低了的声音自外面传进来:“殿下,果然二皇子府送进关雎宫的人是为绝后患来的,方才已动过一次手,被白兰领着人拿下了,接下来怎么做,还请殿下示下。” 宇文承川闻言,立时了无睡意了,道:“这样的事既有一,必定就会有二有三,继续加强防卫便是。” “是。”冬至在外面应了,又道:“林贵嫔与五公主都是悲愤欲绝,林贵嫔倒还没提什么要求,五公主却说要写信给二皇子臭骂他一顿,希望殿下满足她的愿意,殿下怎么说?” 宇文承川想了想,道:“他既已知道我知道他养私兵的事了,这会儿必定正焦头烂额,再让自己的妹妹骂上一顿,心情想也知道只会更糟,他不让我好过了,难道自己还想好过吗?答应五公主的要求,再尽快替她把信送出去。” 冬至于是再次应了,行礼退下了,宇文承川听得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才复又躺下了。 却正好对上顾蕴亮晶晶的双眼,忙柔声道:“吵醒你了?” 顾蕴摇头低声道:“方才冬至才一说话,我就醒了。这样父不父母不母子不子的戏码,也就只有皇家才会上演了,我只希望,将来我们的孩子与我们之间,无论如何都别到这一步!” 若真到了这一步,她一定会奔溃,会发疯,情愿立刻去死罢? 宇文承川又何尝敢去想象那样的画面,忙将她抱紧了,柔声道:“蕴蕴,你别担心,我们和我们的孩子之间,永远都到不了那一步的,因为我有你做妻子,他们有你做母亲,你难道连自己都信不过了不成?” 说得顾蕴叹息起来:“我自然信得过自己,就是还是忍不住有感而发罢了,‘可怜身在帝王家’,这话真是再贴切不过了。不过你还得让人随时注意着林贵嫔,别叫她找到机会寻了短见才是,在绝望与对儿子无私的爱的双重夹击下,没准儿她真就如二皇子所愿了呢?届时只剩下一个五公主,连亲娘的命二皇子都能不理了,何况妹妹,我们握着五公主,反倒成烫手的山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了。” ------题外话------ 表示周末真的是全职作者妈妈的悲剧日,怎么挤都挤不出时间来,于是还是食言了,不好意思,让我肥三两来一消大家心头之恨好不? 另外,28号了啊,还有三天,这个月就完了,月票自然也就作废了,亲们,与其作废,不如投给我换奖励,你好我好大家好,行不?么么哒,O(n_n)O~   ☆、第二百八七回 僵持 心狠 宇文承川与顾蕴好歹是睡着了被吵醒,二皇子却是一直到四更天,都没合过眼,一直在自己的内书房里走来走去,满脸都是焦灼与恐慌,外面一有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如惊弓之鸟般,吓得浑身都打颤。 下午他才将精心挑选好送进关雎宫,以期能找到机会救下林贵嫔与五公主的人打发走,刚折回书房,便收到了宇文承川的原话‘一万张嘴日日要吃要喝,也的确有够难为人的!’ 二皇子只差没当场疯掉。 那个婢生子是怎么知、知、知道那件事的,明明他和舅舅就一直做得那般隐秘,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他是最近才知道的,还是一早便知道,只等他和舅舅忍耐不住终于起事了,才好一举彻底歼灭他们,让他们万劫不复? 那他们就算手握韩夫人母女,手握韩卓与宇文承川的把柄又如何,那些终究都是小节,以此来指责宇文承川有不臣不子之心,就更是莫须有的,全看父皇一念之间。 反倒是他们,那一万精兵可是实打实存在的,就算他们即刻将那些人都化整为零,也不可能将他们存在过的证据全部抹杀了,届时真正有不臣之心的人是谁,谁能看不出来,谁能评判不了,那他们还谈什么大业不大业的,连性命都要齐齐赔上了! 二皇子被自己主动搬起的这块大石给砸得心神俱裂,魂飞魄散,再就是极度的愤怒,若那个婢生子一早就知道那一万精兵的事,那他过去这一年多以来的挣扎和捉襟见肘,还有舅舅和他为了护住那一万精兵,所做的种种努力和牺牲,那个婢生子岂非一直都看在眼里,在一旁几乎不曾笑破了肚皮?实在是可恶至极,该死至极! 之后除了于极度的恐慌、焦灼与愤怒中,没忘记打发人即刻送信与永嘉侯外,二皇子便一直在自己的内书房转来转去了,一直到现在。 “叩叩叩……” 忽然响起的叩门声,让二皇子又是一阵本能的战栗,及至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敲门后,才算是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没好气向外道:“谁?什么事?” 二皇子妃轻柔的声音应声自外面传了进来:“殿下,是妾身。妾身看您这么晚了还没歇息,又听说您没用晚膳,所以亲自做了杏仁露来给您做宵夜,妾身能进来吗?” 二皇子哪来的胃口吃宵夜,可也不能直接将二皇子妃拒之门外,只得道:“那你进来罢。” 很快二皇子妃便进来了,手里托着个红漆托盘,上面放了个盛着杏仁露的霁红小碗,一边屈膝给二皇子行礼,一边说道:“殿下不吃东西怎么成呢,有了好身体,才有一切,妾身特地在这杏仁露里加了点儿桂花,正是殿下最喜欢的味道,殿下快趁热喝了罢。” 二皇子早闻见空气里杏仁露散发出来的桂花味儿了,的确是他最喜欢的味道,可他实在没有胃口,便只端起草草喝了两口,便放了碗,道:“怎么这么晚了你还不睡,白日里你要带琅儿已够辛苦了,早些回屋歇着罢,我没什么的,很快也要歇下了。” 跟早前好些事都会不告诉林贵嫔一样,如今二皇子也有好些事不会告诉二皇子妃,倒不是因为要防着二皇子妃,而是觉得这些事告诉了女人们也没用,除了让她们也跟着六神无主,甚至哭哭啼啼以外,难道还指望她们能帮着出谋划策拿主意不成? 是以二皇子妃至今也不曾确切的知道,二皇子与永嘉侯背地里养了一万私兵,只从二皇子这一年多以来,月月都需要大量的银子,为此她还贴进去了不少嫁妆之事上,约莫猜到他必定暗地里养了人,却不曾想过会有这么多,自然也就无从理解二皇子这会儿的焦灼与恐慌到底是为何而来了。 她至多也就以为,二皇子是在担心林贵嫔和五公主,所以难免有些心虚,若让殿下知道她背着他做了什么,还不定会恼成什么样儿,不过,就算届时殿下再恼她,也已于事无补了,何况她原是为他好,为大家好,殿下总不能为了出一口气,就犯众怒罢? 念头闪过,二皇子妃已笑道:“琅儿如今一天天大了,人也懂事多了,昨儿午睡醒来后,见妾身还没醒,他便自己玩自己的,一直没哭没闹,可见是知道妾身素日带他辛苦了,在心疼妾身呢,这么个小人儿就知道贴体人了,等再大些后,还不定得多懂事多可人呢!” 说得二皇子脸色不自觉缓和了几分,道:“也是你耳濡目染,教养有方,以后也得一直这般下去才好,万不能给他养成了个纨绔的性子,他是长子,我们府未来的希望和顶梁柱,更要给后面的弟弟妹妹做好表率才是。” 这话说得二皇子妃心里一甜,她是一早就知道那两个庶子定然威胁不了自己儿子的地位,可自己知道与殿下亲口说出这话来,性质怎么能一样?所以后院那两个贱人,真以为生了儿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万无一失了?她们哭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娇嗔道:“当初妾身生琅儿时,殿下不是说以后咱们不生了吗,殿下想给琅儿添弟弟妹妹也成,只管找别人去,反正妾身短时间内是不会再生的了。” 说完见二皇子又皱起了眉头,并没有与她玩笑的意思,知道他是真的心烦,忙又正色把话转了回来:“其实妾身说这些,只是想告诉殿下,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守在一块儿,就没有熬不过去的坎儿,殿下实在不必烦心,不然,殿下把您的烦心事儿说出来,妾身虽未必能替殿下分忧解劳,至少殿下说了后,心里多少也能松快几分不是?” 二皇子闻言,想起如今自己已在悬崖之边,再瞒着二皇子妃显然已没有必要,且真到了不得不反那一步,岳父的支持于他来说就越发的重要,而妻子的话比之自己的话在岳父面前孰轻孰重,不言而喻……遂吞了一口口水,道:“我的确遇到了一件烦心事,还不是小事,而是一件一个不慎,所有人便将万劫不复的事。” 就言简意赅的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末了咬牙道:“那个婢生子,他最好别把我逼急了,这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人,真到了那一步,我活不成,他也休想再活下去!” 二皇子妃已是满脸的惨白,整个身体都在不自觉的颤抖着,哆哆嗦嗦的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殿下怎、怎么不早告诉我呢,如今可该怎么办,可该怎么办……” 若是一早知道这事儿,她一定,一定……二皇子妃想着,不由苦笑起来,若是一早知道了,她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与二皇子和离了,不做这个二皇子妃了不成?且不说天家根本不可能容忍和离这样的事发生,就算天家能容忍,她自己也舍不得离开这个她已爱了快十年的男人啊,何况如今他们还有了孩子,她便不为自己和家人族人,只为孩子,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二皇子见二皇子妃摇摇欲坠,忙扶住了她,低声道:“为今之计,怕是不反也得反,只能放手一搏了,不过兹事体大,怎么也得等舅舅回京,大家商议过后,再做决定。” 到底舅舅才是身经百战,行军打仗多年的将军,在排兵布阵上,他无条件服从舅舅的话。 二皇子妃仍抖个不住:“可在舅舅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我们该怎么办,东宫难道会一直按兵不动的等着我们出招了,他们再来反击吗?万一他们把事情先捅到了父皇跟前儿,他们固然有罪,我们的罪却更大,他们又揭发有功,到时候他们倒是功过相抵了,我们却只能万劫不复了!” 二皇子如今最怕的也是这个,忙说道:“不会的,那个婢生子早就知道我们的秘密,却一直到如今,才肯让我们知道,而且他派出去拦截舅舅的人,一直在试图能救回韩夫人母女,甚至不计伤亡,而不是直接结果了她们,以绝后患,可见他心里有多重视韩夫人母女,怎么可能拿她们的性命来开玩笑?你别担心,他一定不会,一定不敢的!” 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也不知是在安慰二皇子妃,还是在安慰自己。 二皇子妃闻言,这话倒也有理,东宫若真能狠下心来,直接便结果了韩夫人母女,来个死无对证,自然也就一了百了了,可他们至今还在与自家周旋,可见太子是真看重自己的义母和义妹,便没有血缘关系也一样,所以,事情其实还没到最坏那一步? 她正要再说,就听得外面传来了二皇子贴身太监压低了的声音:“殿下,刚有人以射箭的方式送了封信来,还请殿下过目。” 二皇子几乎是立时便想到了这信一定是东宫送来的,忙道:“快拿进来!” 贴身太监便应声进来,恭敬的将一封信送到了二皇子面前,二皇子想了想,道:“你打开,念给本殿下听即可。”万一信纸让抹了毒药呢? “是。”后者恭声应了,展开信逐一读了起来:“宇文承乾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禽兽不如的混账东西,连自己的亲生母亲和亲生妹妹都能杀害,你还是人吗?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你就不怕……” 却才读了个开头,便唬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再念下去了。 二皇子也没想到这信竟是骂自己的,又是尴尬又是生气,忙一把抓过了信,一目十行的看起来,见果然是五公主的笔迹,难怪方才他听那语气那么像自己妹妹的口气,最重要的是,那信在大骂了他一顿后,最后又哀求起他来,说自己还年轻,还不想死,求他便不肯设法救她们,也别再派人去杀她们了,她真的还想活,哪怕只多活几日也想云云。 看得二皇子是且惊且怒,他几时派过人去杀母妃和小五了,他设法营救她们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杀她们?他是那样无情无义,连自己亲生母亲和妹妹都能杀害的人吗?这其中必定有所误会! 二皇子怒不可遏之下,踹了地上仍跪着的贴身太监一脚,方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滚去与本殿下查,到底是谁背着本殿下在自作主张,让本殿下知道了,决不轻饶!” 连他的主都敢做了,这样的人,不论多有才,不论于他于大局来说多么的重要,也再留不得了!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贴身太监忙应了,连滚带爬的要出去。 “且慢!”却还未及走到门边,已让二皇子妃给出声唤住了,看向二皇子道:“殿下不必大费周章的去查到底是谁背着您在自作主张了,省得弄得人心惶惶的,如今我们可再经不起任何的风波了。” 二皇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怒声道:“本殿下为什么不查,他今日敢背着我杀我的母亲和妹妹,明日便敢背着我杀我的妻儿,后日就该轮到我自己了,我不把他找出来以儆效尤,难道还任由他在我身边继续兴风作浪吗?” 话音未落,接触到二皇子妃不躲不闪的双眼,忽然就明白过来二皇子妃为何会阻拦自己了,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她啊! 二皇子当即一阵气血翻涌,“啪”的一声给了二皇子妃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趴到地上后,方痛心疾首的呵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算母妃昔日曾给过你气受,就算小五曾对你多有不敬,她们也是你嫡亲的婆婆,唯一的小姑子啊,你怎么就能那么狠心?枉我这两年来对你这么好,一心只守着你过,枉我无数次的觉得以前对不起你,无数次的反省自己,我真是错看你了!” 二皇子妃脸火辣辣的痛,耳朵也是嗡嗡直响,片刻才挣扎着坐起来,捂住脸回答起二皇子的质问来:“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殿下难道不知道吗,自然是为的殿下,为的琅哥儿,为的所有追随殿下的人的身家性命!母妃与五妹妹的命是命,这么多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孰轻孰重,所有人都可以轻易决定,惟独殿下决定不了,那自然只能由我替殿下来决定了!” 满心委屈之余,更是懊恼得不行,怎么老天爷偏就那么不开眼,未能让她的人完成任务后再被东宫的人发现呢,如今可好,不但打草惊蛇,让东宫越发防着他们,他们越发不可能得手了,还让殿下恼了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与她和好如初,甚至……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和好了? 二皇子闻言,就越发生气了,怒吼道:“别人的命的确是命,可别人不是生我养我的亲娘,不是与我一奶同胞,流着相同血液的亲妹妹!你该庆幸东宫的人及时发现了你的企图,该庆幸母妃与小五这会儿还活着,更该庆幸你生了琅哥儿,否则,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现在就要了她的命? 二皇子妃被二皇子狠戾的语气决绝的眼神唬得如坠冰窟,浑身上下都凉透了,难道在殿下心里,她和琅哥儿,还有那么多人的性命合起来,都及不上他母亲和妹妹的命吗?那她这么多年的付出和牺牲又算什么,他们母子之于他又算什么啊! 二皇子妃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心凉,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嚷嚷道:“殿下想要我的命,那就来要啊,反正如今殿下不肯当断则断,大家离死也不远了,我不过就是早走一步而已,有什么差别!只可怜了我的琅哥儿,他还这么小,就要沦为没娘的孩子,是个人都能欺凌他了,反正殿下也不待见他,不如就让我带了他一起离开这人世,黄泉路上,我们母子好歹也能有个伴儿……” 听得二皇子妃提起儿子,想起那小东西冲自己笑时憨态可掬的样子,二皇子虽满心的恼怒,也忍不住心软了,没好气道:“如今我们说的是你背着我自作主张,狠心绝情之事,你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更别扯到琅哥儿身上,他还那么小,知道什么,若他真已懂事了反倒好了,那我看你有什么脸面见他,又该怎么面对他与我一样的质问!” 二皇子妃几乎是一瞬间便察觉到了二皇子的软化,就哭得越发伤心了:“那我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殿下,为了琅哥儿!再说五妹妹虽写了这封信,但她和母妃如今都受东宫的胁迫,还不是他们让她写信她就得写,他们让她骂殿下,她就得骂,可她心里未必就真是这样想的啊,还有母妃,她自来疼爱殿下和琅哥儿,焉知她自己不愿意舍生取义成全殿下,只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而已……” 话没说完,二皇子已嘲讽道:“这么说来,母妃与五妹妹还得谢谢你成全了她们?真是不可理喻!我也懒得再与你多说,看在琅哥儿的份上,看在如今也的确不宜再自家先乱起来的份儿上,我暂时不与你计较,但我短时间内也不想再看到你了,所以你不要再到我面前晃,省得我随时可能改变主意!” 说完便拂袖而去了。 余下二皇子妃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好半晌才又哭了起来,老天爷为什么不开眼,至少让她赔了夫人不折兵啊,如今计划又失败,又与殿下生分的,算怎么一回事儿嘛! 二皇子与二皇子妃半夜时分的这场争吵,天亮后便传到了宇文承川和顾蕴耳朵里,虽然他们的人打探不到当时具体的情形,只能确定二皇子与二皇子妃大吵了一架,依然足以让夫妻两个推测出,昨夜针对林贵嫔和五公主的那场暗杀,应当不是出自二皇子授意,而是二皇子妃在自作主张了。 夫妻两个都小小的松了一口气,只要二皇子不是真的那般绝情绝义,禽兽不如,那事情就多少还有几分回圜的余地,就是不知道永嘉侯得到消息后,会是什么选择,是选择牺牲自己的妹妹和外甥女儿,顾全所谓的大局,还是与二皇子一样感情用事呢? 顾蕴想了想,因说道:“我们也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二皇子与永嘉侯能突然良心发现,或是能跟着二皇子打发出去送信的人,顺藤摸瓜找到永嘉侯和真正的义母和慧生妹妹的踪迹上……不然,我们先去找到皇上,向皇上坦白一切,这样总比等永嘉侯见了皇上后,添油加醋来描绘整件事,再趁机下话,引得皇上加倍生气的好,而且我们不是手握二皇子和永嘉侯的秘密,还有成国公府养寇自重残害忠良的证据吗,跟他们的罪责相比,我们的那点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值一提,皇上追究发落他们两帮子人已经来不及了,哪里还顾得上追究我们,殿下意下如何?” 宇文承川却缓缓摇头道:“不行,皇上便不追究我们,义父义母与慧生的命,却是十有八九保不住的,皇上怎么能容忍自以为带给自己天大耻辱的人还活在这人世上,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这个主意他何尝没想过,可他要的不仅是保全自己和自己的妻儿亲人,并那些忠心追随他的人,更是保全义父一家毫发无损,若他的周全得义父全家都牺牲了来保全,那他宁可不要! 说得顾蕴沉默了,有时候男人就是那样,自己弃如敝履的东西,也决不能容忍别人染指半分,皇上身为天下至尊,自然更不能容忍了。 好半晌,她方叹道:“那如今我们怎么办,等着张焕传好消息回来,等着永嘉侯回京后再谈判吗?”想也知道,这么大的事,二皇子一个人是拿不定主意,总要等永嘉侯回京商量后,才能做最后决定的。 宇文承川吁了一口气,沉声道:“如今也只能等了,反正大家筹码相当,谁也不敢先越雷池一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盼老天开眼,能让义母与慧生尽快获救罢,不然他嘴上说得再厉害,始终也得投鼠忌器。 过了两日,季东亭与张焕并后来尾随二皇子府去向永嘉侯报信的人,都没能有好消息传回来,反倒是永嘉侯,到底还是于他们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给二皇子送了回信回京。 ——永嘉侯到底吃过的盐比季东亭等人吃过的米还多,他亲自出马,身边带的都是自己精锐中的精锐手下,自然不论是武力还是智计,季东亭等人都不是对手。 二皇子收到永嘉侯的回信后,如获至宝,忙拆开一目十行的看起来。 信的开头,永嘉侯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大局当前,除了二皇子,谁都可以牺牲,包括他自己,自然林贵嫔与五公主也不例外,所以他与其说是谏言,不如说是命令二皇子尽快找机会结果了林贵嫔和五公主,那样他们便不必再受东宫的掣肘了,反正等到他们大事既成后,林贵嫔便是太后,五公主便是长公主,这样的殊荣,世间几个人能有,而想要成就大事,又怎么可能没有牺牲,也算是虽死犹荣了。 似是知道二皇子看到这里后会犹豫,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永嘉侯还是很了解二皇子性子的,忙又补充道,他自确定了韩夫人便是当年皇上的莲嫔后,便打发人快马加鞭往韩夫人的老家福建去了,韩卓总不可能无缘无故便与韩夫人认识并结为夫妻,那时候韩夫人身在冷宫,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二人哪来的机会见面认识? 除非二人早就认识,甚至早就有情。 所以韩卓才会费尽心思找到韩夫人,并且冒天下之大不韪,借死遁将她从冷宫偷偷弄了出去,而韩夫人当年进宫前,可是官家千金,能与她有情的人,会是什么凡夫俗子吗?自然第一条就得门当户对,所以韩卓的出身,极有可能不凡,或是有什么问题,指不定他们能顺藤摸瓜查出更了不得的东西来呢? 事实证明,永嘉侯的直觉是正确的,他们的人竟然查到,韩卓有可能是罪臣之后,如今的名字并不是他的本名,只暂时还不能最终确定而已,可已经足够了,想想罢,一个罪臣之后常年潜伏在皇上身边,他难道就从没想过要替自己的亲人们报仇雪恨吗?而太子殿下明知这一点,却从来不曾告诉过皇上,还称韩卓为‘义父’,这不是典型的认贼作父吗,到底打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 谁又能保证,太子殿下便没有过“为父报仇”的念头呢,当然,这个父可不是皇上,而是韩卓,谁都知道早年皇上对他视若无物,他心里岂能没有怨恨的? 这样一来,便是东宫知道他们的秘密又如何,他们完全可以来个抵死不承认,而皇上再派人去取证,总得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足够他们以如山的铁证,扳倒太子了。 太子一倒,如今最合适做继任太子的人只剩下二皇子,他们的一应困境,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怎能轻易放弃?便是天塌下来,也决不能放弃! ------题外话------ 总算今天又能凌晨更新了,亲们,表扬我,关键砸我票子吧,砸了票子记得留言哦,我才好派发奖励,千万别想着替我省银子,我发得痛并快乐着哈,么么哒,O(n_n)O~   ☆、第二百八八回 忽然发难(投票有奖哦) 信的最后,永嘉侯又再四叮嘱了二皇子几遍,一定要稳住京中的形式,稳住东宫,等待他回京,还说宇文承川既那般在乎韩夫人母女的性命,宁可不计伤亡,也要救她们脱险,而不是直接结果了她们以绝后患,要知道毫发无伤的救下她们不容易,趁乱乱箭射死了她们却是易如反掌,可他就是不那么做,可见有多在乎她们,那只要她们在他们手上一日,他便只能投鼠忌器,绝不敢轻易越雷池半步! 二皇子听得永嘉侯的看法竟与自己的一致,本来还有几分忐忑几分犹疑的,心就一下子安定了下来,他不相信自己,也得相信舅舅不是?既然舅舅也说那个婢生子不敢轻举妄动,那他就一定不敢轻举妄动,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 而这样绝好的机会,一旦错失了,可就再没有重来一次的可能,只能让所有人都万劫不复了,他的确不该因小失大才是,大不了,他将来以最隆重的礼仪和称号来追封母妃和小五,让她们将来极尽哀荣便是,想来她们会理解他的苦衷,不会怪他的。 只是要让他对她们直接下手,他终究还是做不到,且如今东宫必须越发加强了防卫,他哪怕派去的人再多,只怕也难以成事,那便什么都不做,只任她们自生自灭罢,若老天保佑,到最后她们还能安然活着,余生他自然会加倍补偿她们的! 二皇子府忽然就沉寂了下来,二皇子也再没有任何行动,就像压根儿不曾知道宇文承川已知道了他和永嘉侯养着一万私兵的事一般。 让宇文承川大是恼怒,却无可奈何,就像他与顾蕴说的一样,他想保住韩卓一家三口都毫发无伤,便是他最大的软肋,那只要韩夫人与韩慧生还在永嘉侯手上一日,他就只能裹足不前,受他们的掣肘,实在可恨得紧! 顾蕴则是再次在心里过起他们先主动去找皇上坦白的念头来。 有二皇子和永嘉侯养私兵的事,并成国公府多年来养寇自重的事在先,东宫虽也会受影响,但想要保住东宫应当还是不难的,难就难在,要怎么才能说服皇上,至少留韩卓一家三口一条性命? 不然,让妙贵嫔把韩卓的经历,编成一个故事,以玩笑的方式讲给皇上听,探探皇上的口风先? 若皇上愿意饶过韩家一家三口,自然是皆大欢喜,否则,他们一样得死,那宇文承川就真只能赶在他们被处死以前反了,但届时二皇子一系和成国公府一系都倒了,他成事的希望无疑会增大许多,成事后的阻挠也会小上许多……算来算去,这个险都值得一冒啊! 顾蕴因忙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宇文承川听,末了道:“任何人都是先入为主的,我们得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等着永嘉侯和二皇子发难后,我们再来见招拆招,那时候做起来,就比如今做起来更要难上十倍百倍了,而且这样才能打永嘉侯一个措手不及,不然他手下那么多人,他在军中的声望又高,真逼得他狗急跳墙反了,再要捉拿他,可就难上加难了。你若是觉得我这个法子可行,我回头就亲自见妙贵嫔去,旁人的话皇上未必听得进去,她的话却是肯定愿意听的。” 这一年多以来,随着宗皇后的病退一隅,陈淑妃与贤妃两个又都不是爱掐尖要强的性子,后宫宁和了许多,妙贵嫔的专宠之势便越盛了,几乎已到了皇上在哪里,她就在哪里的地步,所以顾蕴有此一说。 宇文承川想了想,若季东亭与张焕等人那边始终不能得手,凌云峰离盛京虽远,事情已经出了这么多日,就算永嘉侯一路上行进得再慢,如今离盛京已不远了,那他们顺利抵京便是近日的事了,一旦他们进了京,他们总不能再公然的去抢人,届时可就只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 遂点头道:“那就按你说的办,且先让妙贵嫔变着法儿的探探皇上的口风罢,这事儿说到底只要皇上不计较,便什么事都不会有!” 顾蕴忙应了,回头便抱着念哥儿,带着紫兰落霞等人往御花园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可巧儿”妙贵嫔也带了贴身宫女来逛御花园,远远瞧得太子妃与皇太孙,少不得要上前行礼问安,彼此说了约莫半盏茶时间的话儿,妙贵嫔也就先行礼告退了。 到得晚间,妙贵嫔的贴身宫女趁夜来了东宫见顾蕴,行李后低声禀道:“我们娘娘已经探过皇上的口风了,皇上一开始觉得故事里的那一家三口都该死,尤其是那个男人,更该千刀万剐,因为他竟敢肖想自己主子的女人,但经我们娘娘一分说,说那对男女本就相识在先有情在先,不过是造化弄人,横竖那个主子如今也有最心爱的女人了,又何必再与他们计较呢?” 其间妙贵嫔是怎么撒娇卖痴的就不用说了,反正:“末了皇上到底还是改了口,说死罪虽可免,活罪却难饶,还说我们娘娘‘女人家就是心软’之类的。所以我们娘娘让奴婢过来告诉太子妃娘娘,其实可以冒险一试了,届时再有我们娘娘在一旁帮着说项,保住韩大人一家三口的命应当是不难的,只要能保住性命,一切都好说不是吗?” 死罪虽可免,活罪却难饶? 若皇上真能这般想,当然就最好了,怕就怕皇上把这事儿当故事听时,能宽宏大量,说穿了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旦落到自己身上,却立时觉得无法接受无法忍受,甚至加倍问韩家一家三口的罪,可就糟糕透顶了! 不过妙贵嫔才是如今最了解皇上的人,她既说‘其实可以冒险一试’,那应当还是有几分把握才是。 顾蕴思忖着,点头向妙贵嫔的贴身宫女道:“你回去替本宫告诉你们娘娘,本宫知道了,回头便与太子殿下商量,待最终拿定主意后,再打发人过去告诉你们娘娘。” 然后让白兰重赏了她,趁夜将她送出了东宫去。 顾蕴自己则立时去见了宇文承川,把妙贵嫔的原话说了一遍,“到底是那么多年前的事儿了,皇上只怕早不记得自己曾有过一个莲嫔,何况如今又有妙贵嫔这个心尖子常伴左右,就越发不在乎义母了,也许我们坦白后,真能取得皇上的谅解呢?” 宇文承川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重重点头道:“那我们就去坦白罢!只是在那之前,我还得先问过义父的意见,也得将永嘉侯和成国公的罪证都准备齐了,一并呈到皇上面前才是。” “嗯。”顾蕴也重重点头:“那我到时候陪你和义父一起去,有些话你们不方便说的,总要有人替你们说才是。” 宇文承川却道:“不行,你不能跟我们一起去,万一皇上大怒,你也好立时带了念哥儿离开,回头还能设法营救我们,若你也跟着我们一道身陷囹圄了,念哥儿还那么小,可叫他靠一个?” 见顾蕴还待再说,忙又道:“你也别太担心,我和义父见皇上之前自然会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况这样机密的事,我肯定会让皇上将所有服侍的人都屏退得远远的才能说,以免走漏了风声,让永嘉侯狗急跳墙,对义母和慧生不利,也让成国公府事先有所防备。届时皇上跟前儿至多就一个何福海服侍,凭我和义父的身手,要拿下他们主仆根本易如反掌,金吾卫和半个腾骥卫如今也仍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我们要脱身就更不难了,且我们的错跟他们的错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或许皇上根本不会拿我怎么样呢?你就安心的在家里等我回来罢。” 若真有他说得这般轻松,他又怎么会拦着不让她一起去? 顾蕴闻言,反倒越发揪心了,可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才是最明智的,也不能不为念哥儿考虑,只能道:“那你再把冬至一并带上,一旦有事,也好多个帮手。” 宇文承川怎么可能带上冬至,他还得靠着冬至保护顾蕴和念哥儿呢,换了别人,他怎么能放心?却也知道这话说出来顾蕴必定不赞同,便只点头道:“嗯,我到时候再把他带上便是。” 当下夫妻两个又商量了一会儿细节,宇文承川便出门找韩卓去了。 顾蕴这才吐出一口长气,发起怔来,最好皇上能不计前嫌,或者就算生他们的气,也好歹留韩家一家三口一条命,只有留得青山在,又怎会没柴烧? 届时永嘉侯见了皇上后,后面的事会怎么样,就不是他说了能算的了,他那一万私兵自然也只能随之土崩瓦解,单凭二皇子,不是顾蕴看不起他,而是他真没有那个排兵布阵的本事,哪怕再多给他几万人也是一样,所以只要永嘉侯一被拿下,二皇子一党便不足为惧了。 然后便是成国公府了,只要皇上见了成国公府多年来养寇自重的罪证,就算不会立时发落成国公府,也势必会派人去彻查的,那不但韩卓一家的冤情终能沉冤得雪,成国公府也将彻底失去福建这一块老巢,变得彻底无所倚仗,那自然也将不足为惧。 翌日午后,宇文承川在做了一系列周密的布置后,正打算辞了顾蕴,与韩卓回合后,一道秘密去懋勤殿求见皇上。 就见冬至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连礼都顾不得行,先就气急败坏的说道:“殿下,不好了!永嘉侯带着韩夫人先回了京,这会儿已在懋勤殿求见皇上了,是妙贵嫔瞧得势头不对,忙忙打发了人过来东宫告诉奴才,奴才才知道的,殿下,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此言一出,宇文承川与顾蕴也是立时一脸的大惊失色气急败坏,怎么会这样?! 宇文承川因沉声道:“不是说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将永嘉侯一行拦截在通州以外,不让他们踏进盛京半步的吗,季东亭与张焕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连人已进了京都不知道!其他人又是干什么吃的,那么几个大活人进了京,雁过留痕人过留声,竟也一直没发现,孤养他们何用!” 顾蕴倒还保留了几分冷静,道:“人都已在懋勤殿了,现在再来追究这些也是于事无补了,还是想想该怎么应对罢,总不能任由永嘉侯在皇上面前想怎么胡说八道,就怎么胡说八道。殿下与义父也别再耽搁了,立时也赶去懋勤殿,当面揭发永嘉侯养私兵的事,再把该坦白的都坦白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看皇上怎么说,若皇上不追究,当然就最好,若皇上实在要追究,我们也不过就是按最开始的计划行事而已!我这就打发人传话给大伯父去,只要金吾卫还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我们便败不了!” 宇文承川点点头:“事不宜迟,那我和义父这就过去了,你照顾好念哥儿,若情况不对,立时按计划行事,撤到宫外去,找到安全的地方安置下来后,再设法营救我们也不迟,我们也一定会设法自救的。” 说完深深看了一眼顾蕴,又去里间的床上吻了吻正在睡午觉的念哥儿,才毅然决然的大步去了。 余下顾蕴待他和冬至走远了,才双腿一软,身不由己的瘫坐到了地上,方才为了让宇文承川安心,她强撑着一口气没有表露出紧张和恐慌来,这会儿那口气一松,她自然支撑不下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蕴身上总算又有了一点力气,她忙翻身跪起,对着西方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起来,各路神仙菩萨,你们可一定要保佑我们度过眼下的难关,保佑我们的每一个人都安然无恙啊,——即便她以前从来不信这些的,如今也少不得只能临时抱佛脚了。 彼时永嘉侯已在懋勤殿见到皇上了:“罪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虽一度恼极了永嘉侯,但到底事过境迁,如今已比之当初乍然听得他侵吞军饷时好多了,不然方才听得何福海进来禀道:“永嘉侯在殿外求见。”时,也不会让他进来,直接就将人给打发了。 是以待永嘉侯一行完礼,便和颜悦色的叫了起:“平身罢。朕也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你清减了不少啊……不是,你这身衣裳是怎么回事,你府上穷到你身为一家之主,连身好衣裳都穿不起的地步了?何福海,永嘉侯府上日子过不下去了,你怎么也不说禀了朕?” 也不怪皇上吃惊,实在是永嘉侯身上的破布衣裳也就比街上的叫花子强一篾片而已,所幸他的头发还算整洁,脸也还算干净,配上他通身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气势,才能让人第一眼注意到他这个人,而不是他身上的衣裳,也才能让人不怀疑他是真的永嘉侯。 却是永嘉侯一路上为掩人耳目,刻意乔装成了进京投亲的难民,所以才会这样的,只这话他暂时还不方便向皇上解释,便只是赔笑道:“多谢皇上关心,蒙皇上宽宏大量,罪臣家里日子还勉强过得,罪臣之所以会做此打扮,乃是事出有因,还请皇上容罪臣细细禀来。” 说着拿眼四下里看了一圈。 皇上会意,便冲何福海点了下头。 何福海遂一挥手,殿内众服侍之人便都鱼贯退了出去,惟留听得永嘉侯求见后,便立刻回避到了里间去的妙贵嫔,可何福海怎么敢让妙贵嫔也一道退下,皇上既不开口,他也就当做不知道有这回事儿。 皇上这才沉声向永嘉侯道:“到底什么事,这下你可以说了罢?” 永嘉侯忙道:“启禀皇上,并非罪臣故弄玄虚,实在是兹事体大。实不相瞒皇上,罪臣自今年开春以来,因一直在家里闷着,也没脸出门见人,日子实在有些难熬,遂私自出了京去,打算四处游历一番,还请皇上容后再治罪臣私下出京之罪。罪臣出了京后,一路向西,行进了大半个月后,因见离枯竹大师仙居的凌云峰已不远,想着自己罪孽深重,若能得见枯竹大师一面,由他老人家亲自洗涤一下身心的罪孽,多少也能心安一些,于是罪臣便取道去了凌云峰。” 顿了顿,见皇上没有面露不耐,忙继续道:“罪臣去到凌云峰后,因山高路陡,一路舟车劳顿的也累了,半道上便借住在了一户农家里,打算稍作休整后再继续登山,却没想到,罪臣竟在那里,无意见到了一个熟人,一个二十年前,便已死了的熟人,且这个熟人与皇上还颇有渊源,可这样死而复生的事也太离奇了,微臣是既不敢全信,也不敢一点不信,于是暗地里查探了一番,没想到竟然罪臣查出,那个熟人竟真的没死,不但没死,还重新嫁了人生了女儿,并且还有一个权势滔天的义子……” 话没说完,皇上忽然不耐烦起来,道:“你说了这么半日,卖了这么半日的关子,到底要表达什么?你只需要直接告诉朕,那个熟人到底是谁即可!” 皇上听着永嘉侯的话,忽然就想到了昨儿妙贵嫔问他的那个故事,如今看来,那哪是什么故事,应当是妙贵嫔事先知道了什么,或是受了谁的托付,在变着法儿的探他的口风罢? 永嘉侯见皇上不耐烦了,不敢再拐弯抹角,忙道:“回皇上,那个熟人就是皇上二十几年前,曾盛宠一时的莲嫔,至于她后来嫁的男人,则是如今腾骥卫的副指挥使韩卓,她那位权势滔天的义子,则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他们还有一个女儿,一家人与太子殿下的感情可好了,不是亲生,胜过亲生!” 这话传递出来的信息可不少,皇上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但实在想不起永嘉侯口中的‘莲嫔’到底是何方神圣,只得冷冷的看向了何福海。 何福海岂能不懂皇上的意思,忙绞尽脑汁想起来,片刻方小心翼翼道:“奴才想起来了,二十几年前,的确曾有过一位莲嫔小主盛宠一时,但她后来不慎触怒皇上,被打入了冷宫,之后冷宫不小心失火,她便葬身火海了,也不知道永嘉侯说的人,是不是就是这位莲嫔小主?照理不该才是啊,都死了二十多年的人了,而且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何其多……” 永嘉侯听这话大有替韩夫人开脱之意,不由似笑非笑看了何福海一眼,方笑道:“一开始我也以为只是相似的人,但若不是真能确定对方正是本人,我又岂敢到皇上面前来大放厥词?如今人就在殿外,何公公若是不信,待会儿一见便知了,还请皇上容臣去将人带进来。” 皇上阴沉着脸,淡淡道:“人既已在殿外了,自然要带进来让朕亲眼瞧瞧,你还等什么?” 永嘉侯忙应了,自退下带韩夫人去了。 皇上方冷冷勾起了唇角,好得很,真是好得很啊……看得一旁的何福海小腿肚子是直打颤,皇上明摆着气得狠了,也不知事情要怎么才能收场了? 很快永嘉侯便带着韩夫人进来了,虽也乔装过,穿得破破烂烂的,依然难以遮盖住她身为漂亮女人所天生自带的光芒,若再年轻个十几岁的,倒是真够格儿当娘娘小主了。 皇上方才没见到人,怎么也想不起来莲嫔是谁,如今见了人,终于想起自己好似的确曾有过这样一个妃嫔了,也想起了当年韩夫人触怒他时,他本来是要治她死罪的,是当时年纪还小的太子替她求了情,他才免了她的死罪,打她入冷宫的,这么说来,太子与她的渊源,应当就是起源于那件事了? 那韩卓又是怎么与她扯上干系,继而也与太子扯上了干系的?他们到底瞒了他多少事! 连皇上都认出韩夫人的确是当年的莲嫔了,何况何福海,一时间就越发不敢再说话了,只低垂着头拿自己当隐形人。 永嘉侯已在与韩夫人说话了:“见了皇上,莲嫔小主怎么也不说打个招呼啊,您能一路上都装作不认识我,如今总不能再装作不认识皇上了罢?好歹您也与皇上……” 本想说好歹她也与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话到嘴边,才想着这话不该自己一个做臣子的说,忙又咽了回去,改为了:“好歹您也服侍了皇上小一年,总不能将皇上也忘得那般彻底罢?” 韩夫人却是充耳不闻,只两眼呆呆的看着地面,既不说话,也不跪下行礼什么的,瞧着倒像是傻了一般。 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衣袖下的拳头攥得有多紧,双腿又是如何的软,只恨不能立时瘫坐在地,但她死死忍住了,至少在宇文承川和韩卓闻讯赶来以前,她必须支撑住什么都不说,因为说得多就意味着错得多,如今她惟有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妥帖的。 见韩夫人仍一味的装傻,永嘉侯也不恼,只看向皇上笑道:“皇上不知道,莲嫔小主和韩大人夫妻两个,与太子殿下的关系可好了,不然太子殿下也不会明知莲嫔小主身份特殊,还替她瞒着皇上撮合她和韩大人,也不会明知韩大人是罪臣之后,还替他遮掩,让他一路做到从二品副指挥使的高位,成为皇上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了。只是一点,如今的金吾卫指挥使顾侯爷本就是太子妃的大伯父,韩大人又是太子殿下的义父,等同于皇上最心腹最倚重的两卫人马,竟有一卫半变相的掌握在太子殿下手里了,太子殿下到底是何用意,微臣细思极恐啊,这才会冒着会让皇上认为疏不间亲,挑拨离间的风险,特地进宫来禀告皇上的,还请皇上三思。” 这话实在诛心,偏又句句说到了点子上,皇上的脸简直都快黑得不能看了。 永嘉侯见状,忙火烧浇油:“这还罢了,太子殿下竟明知韩大人乃罪臣之后,还任其这么多年来随侍圣驾左右,微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太子殿下难道就没想过,韩大人心里会对皇上有所怨恨,毕竟他的所有亲人都是死在皇权之下的,难道他从来不曾生出过想为自己亲人报仇雪恨的心吗?微臣简直不敢想象,过去这些年来,圣躬到底有多少次站到了悬崖边缘,只差一点,就会被乱臣贼子给推下深渊去,所以皇上,微臣以为,这样的乱臣贼子万万留不得的,连同太子殿下,也当以欺君大罪论罪才是!”   ☆、291 永嘉侯每多说一句,皇上的脸便多黑一分,直至最后彻底不能看了。 皇上如何会想不到整个金吾卫与半个腾骥卫变相的掌握在宇文承川手里意味着什么,心里的震惊与愤怒自然也到了凤凰,本来他以为太子是个可塑之才,不但办起差事处理起政务来可圈可点,对自己这个君父也从来都是恭敬有加,从不越权越矩半步,加之他心里待他多少有几分不好宣诸于口的愧疚,所以才会明知顾准是太子妃的伯父,依然让他掌着整个金吾卫,既是对顾准的信任,也是对太子的信任。 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利用他的信任,暗地里进行着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更可恶的是,他一向视为心腹中心腹的韩卓,竟然也早背叛了他,不但暗地里与太子狼狈为奸,引得他的儿子认贼作父,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反咬他一口,还给他戴了顶大大的绿帽子,且一戴就是这么多年,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永嘉侯还在添油加醋火上浇油:“早前荣亲王世子还未领兵出征时,也是金吾卫的人,可见自那开始,甚至更早以前,他便已是太子殿下的人了,可太子殿下早前不是一直卧病不起,甚至数度都差点儿丢了性命吗?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建立起这么多人脉,收买了这么多人的,会不会,太子殿下所谓的‘卧病不起十几年’,也是有意在欺瞒皇上?如今荣亲王世子又才打了胜仗,掌着兵权,于内于外,于太子殿下来说,都是越发如虎添翼……再加上内阁好几位阁老都是亲东宫的,皇上,您的朝堂内外至少都已有半数尽在太子殿下手中了,您不能不防啊!” 说得皇上的怒火是越发的高涨,不待永嘉侯话音落下,已头脑发热的喝命起何福海来:“传朕旨意,皇太子宇文承川亲昵群小,善无微而不背,恶无大而不及,不恭不孝,朕久隐忍,不即发露者,因向有望其悛改之言耳,未料其变本加厉,实不能再忍也,况天下乃列祖列宗所创之业,传至朕躬,非朕所创立,恃先圣垂贻景福,守成五十余载,朝乾夕惕耗尽心血,竭蹶从事尚不能详尽,如此狂易成疾,不得众心之人,岂可付托乎,故今将其废为庶人,党羽一一依律论罪,钦此!” 皇上竟真这么容易就下了废太子诏书? 永嘉侯一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是见何福海“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哽声说了一句:“皇上,废太子乃是有关国本的大事,求皇上千万三思啊!”,一直面无表情站着什么反应都没有的韩夫人也忽然跌坐到了地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听错,皇上是真的如他所愿,下了废太子诏书! 满脸的难以置信便立时被狂喜所取代了,跪下山呼起来:“皇上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何福海还跪着不动,又似笑非笑道:“何公公还愣着做什么,难道没听见皇上的话吗,还不快去行人司传旨?还是何公公也与顾准韩卓几个乱臣贼子一样,有了新主子,就不认旧主了?” 这话着实诛心,何福海立时满脸愤怒的反驳起永嘉侯来:“永嘉侯还请慎言,咱家不过只是就事论事罢了,皇上,奴才服侍您几十年,从来对您忠心一片,日月可鉴,求您千万别听信了谗言,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届时便是再后悔,也为时已晚了呀!” 皇上却仍是满脸的怒不可遏,满心都是被自己亲生儿子和心腹重臣齐齐背叛了的愤怒和耻辱,哪里听得进去何福海的话,只怒喝道:“朕的决定,几时轮到你一个做奴才的质疑了,还是你觉得现在的差事不满意,想换个真正满意的了?” 何福海就不敢再多说了,只能颤声应了一句:“奴才不敢,奴才这便去传旨,求皇上息怒。”挣扎着起身往外退去。 余光却正好对上永嘉侯得意称愿的眼神,心里气得不行,这个佞臣,偏把皇上的性子摸得透透的,知道什么是皇上最不能容忍,最接受不了的,每一个话都说到了皇上的痛脚上,叫皇上怎能不气昏头?如今只盼能天降神兵,将这事儿给暂时拦住,等待皇上消了气冷静下来后,自然也就不会再被永嘉侯糊弄了! 许是老天爷终究还是听到了何福海的祷告,他才退至殿门口,正要出去,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娇喝:“且慢!” 因忙回头看去,就见不是别个,正是妙贵嫔自里间跑了出来,这会儿已跪到了皇上面前,显然方才的声音正是她发出的了。 妙贵嫔眼见叫住何福海后,便立时看向皇上开了口:“皇上,兹事体大,您不能只凭永嘉侯的一面之词,便给太子殿下和顾侯爷韩大人等人定罪,更不能直接下废太子诏书,您好歹也要先听听太子殿下和韩大人等人怎么说,若他们的说法也与永嘉侯的一致,您再给他们定罪也不迟啊,不然势必引起大乱……恳求皇上千万三思!” 妙贵嫔如今大半时候都伴驾在侧,今日自然也不例外,在何福海进来禀告‘永嘉侯求见’前,她正与皇上在懋勤殿的后殿说话儿,随着皇上对她越来越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又岂能不受到丝毫感触? 如今倒也渐渐对皇上生出了几分真心来,帝妃之间再相处时,亦比早前多了几分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温情。 却没想到,忽然就天降霹雳,将这温情给打破了,皇上不知道个中内情的还罢了,妙贵嫔却是知道的,当即心便弼弼直跳,只差一点就要尖叫出声了,永嘉侯不是还被拦截在通州以外吗,怎么就会忽然出现在了懋勤殿,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容易自持住,与皇上说了句:“既有外臣求见,那臣妾先回避一下。”避到内室后,妙贵嫔立时将自己的心腹宫女招至跟前儿,令其飞奔去了东宫报信,满以为接到信后,太子殿下会立时赶过来,那局面便不至于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岂料左等右等,等永嘉侯已进完了谗言,皇上也于盛怒之下下了废太子诏书了,太子殿下竟还没赶到,饶妙贵嫔素日再冷清的人,这会儿也急得要火烧房顶了,想来想去,别无他法,只得自己跑了出来,甭管皇上听得进听不进她的话,又会不会迁怒于她,能拖延一会儿时间算一会儿,只要能拖到太子殿下赶到,她的使命便算是完成了。 只可惜皇上本就正处于盛怒中,瞧得妙贵嫔出来,还一开口就是为宇文承川求情的,免不得就想起了昨儿的事,甚至想到了更早更远的事,譬如妙贵嫔会不会是东宫有意安排在他身边的? 如今看来,东宫那样神通广大,这事儿完全有可能,不然当初为什么偏就是他撞上了妙贵嫔被人欺负,而不是别人! 妙贵嫔原本怎么看怎么顺眼的脸,也一下子变得面目可憎起来,皇上第一次冲她大发雷霆了:“你既知道‘兹事体大’,就该明白,此事没有你一个小小妃妾说话的份儿,果真朕素日宠着你,你便以为自己是个人物,竟忘记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还不快给朕退下,朕念在昔日情分的份儿上,这次可以不追究你,否则,就休怪朕无情了!” 这样的疾言厉色,妙贵嫔几时受过,立时红了眼圈,哽声道:“这样的大事的确没有臣妾说话的份儿,可皇上素日对臣妾说的那些话,这么快您便忘了吗?您忘了,臣妾可没忘,是您自己亲口说的余生只爱臣妾一个,只守着臣妾一个人过,臣妾早前还担心您一旦有了新欢,会忘记臣妾这个旧爱,如今方知道,光防新欢哪里够,还得防臣妾之前的旧爱!皇上您说,这个女人到底哪里比臣妾好,是比臣妾年轻还是比臣妾漂亮,才会忘您一见了她,便立时变了心,再不爱臣妾了,还对臣妾又骂又吼的!” 皇上素日看惯了妙贵嫔的冷清高洁,几时见过她这样胡搅蛮缠,又娇又辣的样子?她本又生得漂亮,胡搅蛮缠起来便不会让人觉得厌烦,反而只会觉得多了几分别样的风情,何况老夫自来都怕少妻的,皇上也不例外。 被妙贵嫔这般一哭一闹,脸便再板不住了,语气也不自觉缓和了几分:“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没见还有旁人在吗,还不快退下,朕这边忙完了,自会去瞧你!” 妙贵嫔哪里肯走,别说皇上明显已经软化下来了,便没有软化,她也得把事情拖延到底,于是继续哭道:“臣妾不走,皇上今儿不把话说清楚了,臣妾还就在这儿待着不走了!皇上,您到底是爱臣妾还是爱这个女人,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真是您昔日的妃嫔,您只要回答臣妾,您到底爱臣妾,还是爱她即可,不然臣妾今儿就死给您看,反正臣妾早该死了,是贪恋皇上待臣妾的好,才苟活到今日的,如今您既不爱臣妾了,那臣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趁早死了干净!” 当着自己臣下和昔日妃嫔的面儿,皇上的老脸简直快要没处搁了,可又怕妙贵嫔真死给他看,他是知道这妮子说得出就做得到的,只得略显敷衍的道:“朕当然是爱你,这下你总该满意了罢?快回你自己宫里去,回头朕忙完了就去看你!” 以为这样妙贵嫔总能乖乖儿回去了罢,没想到妙贵嫔却仍不依不饶,娇嗔道:“既然皇上爱的是臣妾,那这个女人是不是您昔日的妃嫔,有没有嫁给别的男人,有没有替别的男人生儿育女又有什么关系,横竖都是您不要的,难道还不兴别人捡了去不成?您昨儿不还说,‘其罪虽不容恕,其情却可悯’吗?不然,您说如今只爱臣妾一个就是假的,就是哄臣妾玩儿的!” 一旁永嘉侯看至这里,以他的心智城府,自然该看出来的都看出来了,本来还对妙贵嫔的长相暗自惊艳不已,暗暗艳羡皇上可真是好艳福,都年过半百了,竟还能得如此绝色美人相伴的,难怪他宠得什么似的呢。 这会儿也不惊艳了,只皮笑肉不笑的道:“妙贵嫔娘娘可真是玩儿得好一手四两拨千斤啊,明明如今皇上处理的就是军国大事,‘后宫不得干政’,于情于理都没有娘娘说话余地的,偏被娘娘这般一胡搅蛮缠,就变成了男女之间鸡毛蒜皮争风吃醋的小事儿,知道的,说是娘娘待皇上痴心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是不是收了庶人宇文承川的好处,在变着法儿的替他开脱呢!” 皇上闻言,本来已被妙贵嫔弄得软化了下来的态度,便一下子又冷硬如初了,看向妙贵嫔冷然道:“你跟朕也这么长时间了,自然知道朕的性子,若没有还罢,若真有,朕便是再心痛再不舍,也不是做不到挥刀断臂,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罢!” 说得妙贵嫔的脸一下子惨白起来,却没有先接皇上的话,而是看向永嘉侯冷笑道:“皇上与本宫夫妻间说话,几时轮到永嘉侯插嘴了,永嘉侯莫不是忘了这里乃懋勤殿,而非您自家的书房了?” 永嘉侯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只差一点,就要脱口挤兑妙贵嫔了:“哦,贵嫔娘娘与皇上竟是夫妻间说话儿,微臣还以为,这天下只有皇后娘娘才与皇上是夫妻呢,想不到贵嫔娘娘也是!” 碍于皇上在场,到底死死忍住了。 妙贵嫔已不再看他,早看向了皇上,满眼怆然的道:“原来皇上心里,从来没有放弃过怀疑臣妾,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臣妾,所以但有风吹草动,便会立时怀疑臣妾这怀疑臣妾那的,那臣妾活着还是什么意义?臣妾就先走一步了,皇上珍重!” 话音未落,人已起身猛地往一旁的汉白玉柱子上撞去,“砰”的一声响后,人便软软瘫倒到了地上,徒留柱子上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痕。 唬得皇上三步并做两步抢上前,便一把将妙贵嫔抱了个满怀,“爱妃,你怎么这么傻,朕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心里何尝真疑过你,你怎么就那么傻……太医,快传太医!” 柱子上的血痕都触目惊心了,妙贵嫔额间的有多慑人,可想而知,也不怪皇上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心里更是后悔不来。 妙贵嫔气若游丝,声若蚊蚋的道:“皇上,如今你总不再动辄怀疑臣妾,总不再怀疑臣妾对您的心了罢?只可惜臣妾不能陪您白头到老了,您千万保重龙体,也千万别太记挂臣妾,只要以后每年的今日,能记得亲自给臣妾上一炷香,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胡说,你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会与朕白头到老了,太医,太医怎么还不来?”皇上说着,连眼圈都红了,可见是真爱妙贵嫔,也不怪世人都说老房子着火是最吓人的。 看得一旁的永嘉侯是又急又怒,明明他已到嘴里的肥肉,不会被妙贵嫔这个贱人这般一搅合,就飞了罢?那他非得生吞了她不可,只可恨一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妙贵嫔竟也是东宫的人,不然他一定早早除了她,这会儿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却无可奈何,只得变着法儿的催皇上:“既然皇上现在有旁的事要忙,微臣就先告退,与何公公一道去行人司传旨了,微臣一定会把事情办好,不让皇上再费心的!” 皇上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旁的,正要说话,何福海带着太医满头大汗的进来了,一道进来的还有宇文承川与韩卓。 妙贵嫔余光看在眼里,总算舒了一口长气,好歹她还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于是不再死死支撑着,终于放任身体的本能,晕了过去。 急得皇上又是一阵大叫:“爱妃,爱妃,你醒醒,你快醒醒……”还是何福海小心翼翼的上前说道:“皇上,太医来了,不然先将娘娘移到内室去,让太医给娘娘诊治一番?娘娘吉人天相,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才让皇上找回了神智,忙打横抱起妙贵嫔便冲进了内室去,矫健得丝毫也不像是个已年过半百的人。 余下宇文承川韩卓并永嘉侯几人,虽在懋勤殿内不方便彼此恶言相向,却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若眼神能杀人的话,彼此都早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韩夫人终于见到了韩卓与宇文承川,却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哭了起来,只是连哭声都不敢大声了,配上她满脸的憔悴风尘和明显瘦了一圈的身形,好不可怜。 看得韩卓是大为心疼,也顾不得旁的了,上前便握住了她的手,低声说道:“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如今凡事有太子殿下和我,你不会再有危险了。” 韩夫人闻言,却哭得越发不能自已了,小声道:“可是慧儿还在他们手上,他们就是以慧儿做幌子,骗得我们的人以为他们被死死拦截在了通州之外,这才会让他们于眼皮子底下,带了我进京的,如今事情已直达天听了,慧儿没有了利用价值,处境会如何,可想而知,我真的好担心,她本就身体不好,如今又得不到妥帖的照顾,心里更是不知怕成了什么样儿,万一……” 永嘉侯怎么可能在明知东宫派了大队人马,不计伤亡也要救回韩夫人和韩慧生的情况下,不做任何布置与安排?事实上,他不但做了,还做了好几套方案,如此且战且行的,才总算是顺利抵达了通州。 然后他便使起了障眼法,明里让自己的替身带着假的韩夫人和真的韩慧生继续留在通州,不放过任何“突围”的机会,为此也是不计伤亡,才能取信于人;暗地里却带着韩夫人,乔装成了一对逃难进京的夫妻,轻车简从的进了京,韩夫人因女儿仍在他们手上,惟恐自己稍有不配合,韩慧生便会吃苦头,是以一路上都是敢怒不敢言,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而季东亭张焕等人因永嘉侯的替身实在太逼真,永嘉侯的手下也太拼命,关键韩慧生是真的,一时间哪里能瞧出破绽来,这才会任由永嘉侯神不知人不觉的带着韩夫人进了京,还如愿站到了懋勤殿皇上的面前。 韩卓听得女儿竟没有同妻子一路进京,饶心里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了,依然忍不住猛地一“咯噔”,如今永嘉侯的目的已算是达到了,那女儿自然便再没了用处,万一……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只能极力安慰妻子,也安慰自己:“你别担心,东亭他们也不是傻的,一日半日的意识到了事情有异,时间长了,定能意识到的,如今对方群龙无首,东亭他们人又多,若这都还完不成任务,救不回慧儿,他们也只好以死谢罪了!” 宇文承川在一旁闻言,沉声接道:“义父义母放心,早前慧生经历了那么多次命悬一线,都熬了过来,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懋勤殿就那么大,这会儿又内外都一片安静,三人说的话,饶压低了声音,永嘉侯同在殿内,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就忍不住冷笑起来:“莲嫔小主不是口口声声不认识什么韩大人,更没有那个福气认识太子殿下吗?那如今的夫妻情深,不是亲生胜过亲生的父子母子之情,又算怎么一回事?终于你还是忍不住自打嘴巴了罢!” 话音未落,韩卓已是满眼阴鸷的盯牢了他,声冷如冰的道:“永嘉侯,你若是再敢对内子出言不逊,信不信我让你立刻血溅当场,死不瞑目!” 饶永嘉侯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自己此生杀的人也不计其数的,依然被韩卓眼里的杀气震得心下一颤,但很快便自持住了,冷笑道:“到底谁让谁血溅当场,死不瞑目,如今还是未知,我们且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罢!” 当下大家都没有再说话了,只韩卓一直握着韩夫人的手,没有放开过,似是在给她力量,而韩夫人因为终于见到了丈夫和儿子,有了主心骨,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之后一直没再失过态。 如此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里间终于传来了何福海惊喜的声音:“皇上,娘娘醒了,娘娘醒了,奴才就说娘娘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罢,真是太好了!” 外面的几人闻言,都是松了一口气,宇文承川几个是庆幸妙贵嫔还活着,总算己方可以不必再多赔上一条性命,永嘉侯则是庆幸,皇上终于可以出来接着处理方才的事了,如今人已死不了了,皇上总不能还一直守着罢?果然是红颜祸水哪!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皇上便出来了,脸板得死死的,也不知是担心妙贵嫔,恼怒宇文承川和韩卓,如今终于见到了人所致,还是为了掩饰方才的帝王形象尽失,所刻意营造出来了。 众人见状,忙都跪了下去,永嘉侯先就说道:“皇上,正好庶人宇文承川与罪人韩卓到了,方才的圣谕,皇上看是不是让何公公再念一遍?” 一语未了,宇文承川已冷笑道:“永嘉侯方才叫孤什么?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孤的名讳,难怪敢做侵吞军饷以养私兵这样图谋不轨的事呢!” 说完看向皇上,抱拳道:“父皇,儿臣这会儿过来,有几件事要禀明父皇,这第一件事,便是儿臣方才说的,永嘉侯侵吞军饷以养私兵之事,这是证据,还请父皇过目。” 皇上经过了方才妙贵嫔的以死明志之举后,人已冷静了不少,也暗暗后悔起方才的废太子诏书下得太草率来,太子乃国本,哪是轻易能言废弃的?得亏爱妃阻止了他,不然这会儿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所以这会儿再听得宇文承川的话,便没有再怒形于色了,只是沉声命何福海:“呈上来!” 何福海遂应声自宇文承川手里接过了几大页的证据,恭敬的举过头顶呈到了皇上面前。 皇上接过,一页一页的看了起来,越看嘴唇便抿得越紧,越看脸色便越难看,看到最后一页时,终于忍不住一把将那些证据都扔到了永嘉侯脸上:“你还有脸说太子当以欺君大罪论处,韩卓几个是乱臣贼子,如今看来,真正的乱臣贼子是你才对!” 永嘉侯忙捡起来,一目十行的看起来,饶事先便已做好了会有现下这一出戏上演的心理准备,依然是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后怕,那一万精兵每个月的钱粮兵器支出明细,乃至众领兵之人的来龙去脉,并他府上和二皇子府上,还有关雎宫每个月的收支情况也都在上面了,也是,腾骥卫本来就是干这一行的,会知道这些有什么难的? 得亏他来之前,便已做好了第二套准备,只要不出意外,胜利依然会是属于他们的! ------题外话------ 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也是15年的最后一天,感谢大家这一年以来的支持,因为有你们的支持,瑜才能坚持到今天,排好队,瑜带小帅哥送热吻来了哦,O(n_n)O~ 最关键的是,票子亲们手里还有吗,都去清清兜兜吧,若有就投给瑜,然后给瑜留言,让瑜好发送奖励好不?也算是物尽其用嘛,O(n_n)O~   ☆、第二百九十回 反转(新年快乐) 永嘉侯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看向皇上满脸惊讶与委屈的道:“皇上,这些东西完全就是子虚乌有,您忘记腾骥卫是干什么的了,要构陷出这样一份所谓证据来陷害臣,不说易如反掌,也难不到哪里去,若臣真私下养了一万精兵,还养了那么久,远的不说,只说一万人的吃喝拉撒睡,动静便怎么也小不了,可您之前可曾听到过一丝半点风声,其他人又可曾听到一丝半点风声?可见庶人宇文承川……” 想起皇上方才又称宇文承川为‘太子’了,只得不情不愿的改口:“可见太子殿下是在诬陷臣,臣对皇上和大邺的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只求皇上明察!” 皇上闻言,就皱起了眉头。 的确,一万人的吃喝拉撒睡,放到哪里动静都小不了,若永嘉侯真私自养了一万精兵,还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一直瞒天过海到现在?腾骥卫的职责和能力再没谁比他更清楚了,韩卓又一心忠于太子,要替太子构陷出这样一份证据来,的确不是难事…… 皇上忍不住又犯起了疑心。 永嘉侯看在眼里,忙再接再厉:“皇上,您不知道,太子殿下方才当着臣的面儿,尚且唤韩卓夫妇‘义父义母’,对他们多有维护,韩卓还扬言要让臣血溅当场,死不瞑目,私下里太子与他们夫妇感情有多好,可想而知。实不相瞒皇上,韩卓之女如今由臣的下属护送着,也在进京的途中,太子殿下一心以为臣会对她们母女不利,已数度派人去不计伤亡的拦截了,甚至还假借痘疫之名,将林贵嫔和五公主给控制在了自己手里,用以要挟臣和二皇子殿下,——为了保住自己义父一家,太子殿下连自己的庶母和亲妹妹都能杀了,何况只是诬陷臣一个做臣下的?求皇上一定要为贵嫔娘娘和五公主,还有微臣做主啊!” 说得皇上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看向宇文承川沉声道:“太子,永嘉侯说的是真的吗,小五不慎染了痘疫,以致关雎宫封宫之事,真是你做的?” 宇文承川对永嘉侯的巧舌如簧恨得牙痒痒,道:“回父皇,这事儿的确是儿臣所为,儿臣既敢做,就敢当,宁死也绝不会当缩头乌龟!不过儿臣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且说来话长,还请父皇容儿臣细细禀来,待儿臣说完以后,您再生气也不迟。” 说完不待皇上说话,已继续说起来:“儿臣打小儿命好也不好,父皇是知道的,说命好是因为儿臣生来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全天下再找不到比儿臣更金贵更幸运的孩子,说不好则是因为儿臣生不逢时,又没有尊贵的母妃和母族可以依靠。父皇或许已不记得儿臣三岁以前,您对儿臣是如何的呵护宠爱有加了,儿臣那时候虽小,至今却仍记得好些,所以等到骤然没有了父皇的宠爱后,儿臣心里有多难过且不说了,只说儿臣的处境,也是来了个天上地下大转弯,那时候儿臣虽小,倒宁愿自己一开始就没过过好日子了。” 宇文承川的语气很平静,整个人也都很平静,就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般。 却让皇上满腔的怒火一下子散了个七七八八,取而代之的是心虚与愧疚。 他自己也是打小儿生于皇宫长于皇宫的,如何会不知道没有了上位者的宠爱和看重,便是位份再尊贵,也只有受尽委屈与侮辱的份儿?何况那时候皇后与贵妃都有了自己的儿子,就更容不下他这个生母卑微,无人庇佑的太子了。 皇上只得默默的又听宇文承川说起来:“儿臣由几个忠心耿耿的老宫人护持着艰难的长到四岁,终于还是在某一日不慎落了单,被人给推到了冷宫里的一口枯井里,足足熬了三天三夜,就在儿臣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之时,终于被人救了起来,救儿臣的人,正是儿臣的义母韩夫人了。之后,韩大人辗转找到了韩夫人,他与韩夫人乃青梅竹马的恋人,只可惜被奸人所害……” 言简意赅把韩大人的经历说了一遍,末了道:“因为韩夫人当时已经收了儿臣做义子,韩大人便也开始教儿臣读书习武,只是儿臣依然身处重重威胁之中,所以打那以后,儿臣便开始常年‘卧病’了,若不然,儿臣岂能熬到今日?至于儿臣与韩夫人会一直隐瞒父皇,则是有苦衷的,韩大人的仇家位高权重,在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他们养寇自重,残害忠良的情况下,我们岂敢打草惊蛇,便是现在,我们也没有十足的证据,可事出突然,也只能先把既得的证据呈到父皇面前,请父皇即刻遣钦差前往福建彻查,将那群蠹虫绳之以法,还冤死之人一个清白与公道了!” 说完,又自袖里掏出几页纸张,双手举过了头顶。 何福海便忙上前接过,恭敬的呈给了皇上。 其上正是成国公府这么多年来如何与福建的水匪和海盗们勾结,监守自盗,垄断海运,牟取暴利,陷害忠良的种种证据,皇上只看到这些年来成国公因此牟利近千万两,且还不是确切的数据,只怕真实的数据更吓人这一项,已是气得铁青了脸,倒是顾不得去关注后面因为知悉了他们罪行,便落得满门俱亡下场的忠良都有哪些了。 韩卓缓声开了口:“臣方才虽不在懋勤殿,却能大概猜到永嘉侯都对皇上说了什么,不外臣乃罪臣之后,必定对皇上心存怨恨,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对圣躬不利,可臣一开始便知道自家的冤屈乃是拜成国公府所赐,皇上也一直被蒙在骨里,又怎么会如此是非不分?等到臣有了侍驾左右的资格,等到臣亲眼见识过了皇上的英明神武后,臣便越发不可能怨恨皇上了,老虎尚且有打盹儿的时候,皇上日理万机,哪能事无巨细什么都亲力亲为,因此被底下的人浑水摸鱼了也是情有可原,与皇上何尤?” 觑了觑皇上的脸色,继续道:“至于臣与内子,当年若非臣一家忽然蒙受不白之冤,落得满门俱亡的下场,她一定不会进宫的,所以还求皇上慈悲为怀,宽宏大量,饶了她和小女,小女生来便患有心疾,便皇上不治她的罪,也未必就能……臣只求皇上要降罪,都冲着臣一个人来,千万不要迁怒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您的儿子,更是您的第一个孩子,您已经在他的生命中缺失了父亲的角色那么多年,难道还想继续再缺失下去吗?” 皇上这会儿哪还顾得上去生宇文承川的气,与永嘉侯蓄养私兵和成国公养寇自重的行径比起来,宇文承川与韩卓等人做的那些事,根本不值一提好吗? 尤其是成国公府俨然已拿福建当自家地盘,俨然已拿自家当福建土皇帝的事,皇上近年来也不是不曾耳闻过,心里更是诸多不满与猜忌,只这一年多来,碍于朝廷事情多,三皇子又年轻早亡,所以暂时没有追究而已,却没想到,他们已过分到这个地步,眼里可还有他这个皇上! 皇上当即怒喝起何福海来:“传朕旨意,立刻着腾骥卫去成国公府拿所有成年男丁下诏狱,待钦差前往福建查明一切后,再行论罪,成国公世子即日奉诏还京!” 顿了顿,看了一眼永嘉侯,又道:“再着腾骥卫拿永嘉侯府所有成年男丁下诏狱,二皇子宇文承乾禁闭府中,待钦差查明一切后,再做定夺!” 自家所有成年男丁都下诏狱了,自己这个一家之主岂能例外……永嘉侯万万没想到,不过眨眼之间,事情便发展成了这样,他不但没能将太子给拉下马,反而连自己也填限了进来。 说来说去,都怪成国公府太胆大包天,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那样的事,难道不知道皇上最忌讳这些吗?偏又没能做好善后,让太子的人给揪住了小辫子,连带皇上本来只对他有三分猜忌的,立马也到了十分,实在是可恶啊! 与他们的大逆不道行径相比,太子等人的那点儿小打小闹,立马变得微不足道了,何况太子又狡猾,知道利用皇上的愧疚之心,只要皇上觉得愧对他了,他的一切所作所为,自然都是情有可原,远构不成欺君之罪了! 永嘉侯忙为自己辩白起来:“皇上,臣真的是被陷害的,您不能就凭太子殿下的一面之词,就给臣定了罪啊,何况如今林贵嫔与五公主还身陷囹圄是事实,太子殿下再情有可原,犯了欺君大罪,手握半个朝廷,只差架空了皇上是事实,韩卓夫妇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也是事实,难道皇上就不管不问了吗?” 皇上就看了一眼韩夫人,方才见到人后,他的确恍惚记起了自己曾有过这样一个妃嫔,可当年到底怎么盛宠过韩夫人,与韩夫人怎样柔情蜜意过,他却是半分也记不起了,何况如今他一心都在妙贵嫔身上,就像妙贵嫔之前说的那样,‘横竖都是您不要的,难道还不兴别人捡了去不成?’,所以对韩卓和韩夫人的所谓背叛之举与他戴绿帽子之举,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关键还有一点,若没有韩夫人与韩卓,他的儿子别说出落得如今这般英明能干顶天立地的帝国皇太子了,连性命都将早早不保,于公于私来说,他反倒该感谢韩夫人与韩卓才是,当然,他是皇上,他们也的确做了欺君罔上的事,那便算是功过相抵了罢。 所以皇上只看了一眼韩夫人,又看了一眼比告假前瘦了好些,憔悴了好些,倒真像是生病了的韩卓,便淡淡开了口:“这些事朕自会处理,几时轮到你一个做臣子的来指手画脚了,怎么你以为你连朕的主都可以做了吗?何福海,带下去罢!” “是,奴才遵旨。”何福海便尖声应了,上前对永嘉侯做个了“请”的手势:“永嘉侯,请罢!” 永嘉侯就看了一眼外面,见天色已暗了下来,如今已交了八月了,天黑得比先前早了一些,按时辰算的话,至多再过半个多时辰,天就要黑透了,只要能拖过这半个时辰不让自家的子侄们下诏狱,不让二皇子下诏狱,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心里立时有了主意,遂大声喊起冤来:“皇上,臣自然不敢做您的主,可臣真是一心为着皇上啊,历朝历代被架空了,然后死得不明不白的帝王少了吗,您千万不要受了太子的蒙蔽,将来落得后悔也迟了的下场啊!” 这话不止说得皇上黑了脸,宇文承川也黑了脸,冷笑道:“孤说句话糙理不糙的话,父皇的江山便到了孤手里,那也是子承父业,天经地义,怎么着也比落到外臣手里来得强得多,永嘉侯说是不是?” 言下之意,你这般上蹿下跳的为了什么,谁还能不知道,不就是想着推了宇文承乾上位后,你好乾纲独断,成为大邺事实上的皇帝吗? 永嘉侯被堵得一滞,但很快又叫了起来:“皇上,忠言逆耳,您如果实在不爱听这话,那臣不说了便是,只是方才太子殿下呈给您的所谓证据,真是他捏造出来诬陷臣的,求您一定要明察,还臣一个清白,不然臣今日就跪死在这懋勤殿了。还有林贵嫔和五公主,太子殿下一心要她们死也是事实,难道您也不管吗,如今是您还健在,太子殿下便敢这般作践庶母和亲妹了,等到异日您……其他娘娘小主,皇子公主们会落得什么下场,可想而知,皇上,您难道真不管您的其他儿女了吗?” 皇上的脸色十分难看,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面传来一个女声:“父皇,臣媳是东宫的顾氏,特地带了林贵嫔和五公主过来当面与永嘉侯对质,臣媳现在可以进来吗?” 皇上想了想,现下也不是追究东宫消息到底是如何这般灵通的,反正事后再来追究也是一样,遂冲何福海点了点头。 何福海便向外道:“皇上宣太子妃娘娘进来。” 很快,便见顾蕴带着林贵嫔与五公主进来了,母女两个看起来除了眼圈下有一圈青影,应当是连日来没睡好以外,其他倒是没什么异样,衣妆也都整齐干净,摆明了并没吃任何苦头。 顾蕴一进来便先看了宇文承川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后,方跪下向皇上道:“父皇,以痘疫之名,将林贵嫔和五皇妹困在关雎宫,都是臣媳的主意,与太子殿下无尤,还请您千万别责怪太子殿下。而臣媳做这些,也不是为的旁的,正是为的太子殿下有情有义才做的,知道韩夫人母女身陷囹圄后,殿下跟前儿服侍的好些人都劝过他,杀人比救人容易多了,何不弃小保大?想来韩夫人母女也不会怪他,可殿下却说,不能让韩夫人于九泉之下,才来后悔当初救了怎样一个无情无义之徒,说什么也要救韩夫人母女脱险。” 说着冷冷看了一眼永嘉侯,接道:“反倒是永嘉侯和二皇子,得知林贵嫔与五公主被困住后,从头至尾想的都不是救人,而是直接将人杀了以绝后患,若不是我们的人一直严防死守着,如今林贵嫔与五皇妹才真是不在人世了,所以究竟谁有情谁无情,父皇这下明白了罢?至于永嘉侯口口声声他蓄养私兵的事乃是太子殿下捏造来陷害他的,这么大的事,林贵嫔与五公主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父皇只要问过她们,自然也就知道到底永嘉侯是不是被陷害的了!” 皇上要知道永嘉侯有没有真的图谋不轨,遣钦差去查也就是十天半月的事儿,不过他也想知道事到临头了,林贵嫔与五公主会做何选择,那将来真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他也有理由留她们一命。 于是微眯双眼看向林贵嫔与五公主,道:“永嘉侯蓄养私兵的事,是不是真的,你们母女事先可知道?” 林贵嫔想起儿子和兄长的绝情,——之后又有两拨人秘密潜入了关雎宫,试图取她们母女的性命,当然林贵嫔不知道这是东宫的人假装的,只当又是儿子派了人去刺杀她,听说永嘉侯对此也是一力赞成的,所以如今林贵嫔对二皇子和永嘉侯都是恨透了。 可真要让她眼睁睁看着他们万劫不复,连同自己的家族也万劫不复,她又委实狠不下那个心,即便她心知她承认或不承认,只怕都改变不了事情的结果。 是以咬唇犹豫了片刻后,林贵嫔轻轻摇了摇头:“臣妾不知道,外面的事乾儿与哥哥从来都不会告诉臣妾,可臣妾相信,乾儿与哥哥都对皇上忠心一片,是绝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的,还请皇上千万不要被奸人给蒙蔽了才是。” 这话一出,永嘉侯先就暗自松了一口长气,得亏妹妹的忽然出现虽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好歹她还知道什么叫大局为重,没有因一时之怨便胡说八道,她很快就会知道,自己没有胡说八道是对的,更会知道,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只是他一口气还没喘匀,五公主就尖叫起来…… ------题外话------ 以为设了自动更新的,原来忘记了,原谅我上了年纪的人记性不好,大家新年快乐,O(n_n)O~   ☆、第二百九一回 逃跑 只是永嘉侯一口气还没喘匀,五公主就尖叫起来:“母妃,他们都一再的想取我们的性命了,您还替他们说话,如何眼见事发,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了,您也不是想着找机会为自己,更为我谋一条生路,您好狠的心,难道就只二皇兄是您亲生的,我就不是吗?父皇,我知道他们养私兵的事是真的,我什么都知道,您问我罢,问我罢……” 五公主一想到二皇子和永嘉侯的绝情便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成大事岂能不有所牺牲”,他们倒是说得轻巧,怎么不牺牲他们自己啊,等她人都死了,便是给她追封了再尊贵的封号,举行了再盛大的葬礼,让她极尽哀荣,又还有什么意义?不过只是做过世人看的罢了! 关键还有一点,五公主素日是被养得骄纵任性没脑子了一些,可生在皇家长在皇家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没脑子的,至少最基本的大局观与趋吉避凶的本能还是有的。 如今明摆着兄长与舅舅早前便斗不过东宫,如今在父皇面前也东窗事发,惹怒了父皇更斗不过了,她不为自己谋一条生路,难道由着他们拉了自己一块儿去死不成? 凭什么啊,她还这么年轻,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且有公主的身份做护身符,将来便是当不了最体面最得势的长公主,谁又敢公然的对她不好不敬不成,她可不是四皇姐那样的软柿子,任夫家可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便她一辈子不嫁人,她也有自己的公主府,有俸禄和赏赐,难道还能挨饿受穷? 所以她大好的日子且在后头呢,凭什么要为了一心要自己死的兄长和舅舅白白去送死! 是以五公主一听完林贵嫔的话,想也不想便反驳起她来,末了便又急又快的与皇上说起来:“父皇,我什么都知道,他们养私兵的事是真的,而且养了好久了,怎么也得几年罢,为此母妃连自己多年的体己,甚至我的嫁妆都全部赔了进去,我们宫里好些值钱的不常用的金器和大件摆设,也都换了赝品……可儿臣早前不敢说啊,怕说了父皇不会轻饶了母妃和二皇兄,他们再怎么说也是儿臣的亲娘和亲哥哥,儿臣实在做不到大义灭亲,可如今儿臣才意识到,父皇也是儿臣最亲的人,儿臣怎么可以差别对待?” 但到底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兄万劫不复,说完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只求父皇看在儿臣大义灭亲的份儿上,看在昔日夫妻情分,父子情分的份儿上,好歹饶母妃与二皇兄一条性命,他们也是一时糊涂,受人蒙蔽受人蛊惑了啊。” 至于这个‘人’,自然是永嘉侯了,死道友不死贫道,五公主当面陷害起永嘉侯来也是毫不手软,什么甥舅情分,他既无情在先,就休怪她无义在后! 这样的结果,应该说早在皇上的预料之中了,太子便真要陷害永嘉侯,也不可能拿这样的事来陷害才是,朝廷一旦彻查起来,他上哪儿找一万精兵来证明真有其事去?若他真有一万人,一万人能做的事实在不少了,又干嘛要这样兜圈子,直接一力降十会不好吗? 所以皇上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宇文承川的话六七分,不然也不会下旨先将永嘉侯府所有成年的男丁都下诏狱了。 可就算皇上信了六七分,也还有三四分残存的希望不信啊,他与永嘉侯打小儿一起长大,彼此间的情谊,真不是旁的臣工能相提并论的,他对永嘉侯,终究还是抱了希望,不到最后关头,绝不相信他会背叛自己,会有不臣之心的。 只可惜,残酷的现实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皇上不由看向了永嘉侯,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说,太子的证据都是他捏造出来的,你要跪死在懋勤殿吗,你现在可以跪死在这里了!” 永嘉侯的脸白一阵青一阵的,简直恨不能立时扑上去掐死了五公主才好,谁知道妹妹好悬没出幺蛾子,事情却坏在了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手上? 可到底五公主是公主,他即便是做舅舅的,也不能当着皇上的面儿打骂她,便只是看向皇上道:“皇上,五公主年纪还小,能知道什么……” 说着,余光忽然瞥见五公主与顾蕴交换了一个眼神,顾蕴还含笑轻轻冲五公主点了下头,似是大有赞许之意,自以为找到了五公主会忽然这么做的理由,忙叫道:“皇上,五公主她分明就是被胁迫的啊,太子妃既能让她染上所谓的‘痘疫’,还让太医们都瞧不出破绽来,将她和贵嫔娘娘困在关雎宫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自然也能胁迫得她让说什么,就说什么,所以五公主说知道臣蓄养了私兵有什么奇怪的,她说臣要谋朝篡位,也不足为奇啊,反正怎么能冤杀了臣,他们便怎么来,皇上,您可一定要明察啊!” 这话说得五公主立时冷笑起来:“与永嘉侯甥舅这么多年,本公主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您不止打仗敛财是一把好手,胡说八道指鹿为马起来,也是一把好手,倒真是个文武全才呢!只可惜大家都有眼睛,父皇更是圣明烛照,岂能看不出我到底是不是受了胁迫!” 五公主不想年轻轻的便横死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她事先已与顾蕴达成了共识,只要她肯出面指证永嘉侯和二皇子的罪名,将来东宫上了位后,定然既往不咎,不说让她做最尊贵最体面的长公主,至少也会保证,别的长公主有的,她都有,并且为了让她相信东宫的诚意,顾蕴还以念哥儿的名义发了毒誓。 如此五公主自然没什么可犹疑的了,母亲和兄长都不为她考虑,舅舅更不会为她考虑,那她自己为自己考虑,总成了罢? 林贵嫔听得女儿的话,也是白着脸又气又急又无奈,她小人儿家家的,哪里知道没有了母族和兄长做靠山,她便是贵为公主,也只会任人欺凌,连哭都没地儿哭去? 还不如大家一起死呢,至少黄泉路上彼此还能有个伴儿。 因忙喝骂起五公主来:“你怎么与你舅舅说话的,这是你与长辈说话应有的态度吗?还有,你方才在胡说八道什么,连我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可能知道,你别目光短浅,看着别人许了点蝇头小利,就什么有的没有的都乱说一气,与虎谋皮会有什么下场,难道你想不到吗?快告诉皇上,你方才都是乱说的,请皇上原谅你的有口无心,快!” 五公主本就恼着林贵嫔,觉得委屈,听得这话,越发委屈了,连眼圈都红了,道:“一门心思将自己外甥女往死路上坑的舅舅,算哪门子的舅舅,至于我方才说的话,别人不知道,母妃却是最知道句句属实的,我是目光短浅,被一点蝇头小利就迷住了双眼,可没有人替我打算,我少不得只能替自己打算了,母妃别怪我,我才十五岁,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是真的还不想死!” 永嘉侯在一旁闻言,就叫嚣起来:“皇上,您也听见了,五公主是被利诱了才会如此胡说八道的,皇上,求您明察啊!” “本公主是被利诱了,可这样就能掩盖得了你蓄养私兵,图谋不轨的事实了?若你没做过,别人利诱我也是枉然,反之,不利诱我照样会很快真相大白。”五公主嗤之以鼻。 气得永嘉侯是额头青筋直冒,还待再说,皇上却已不耐烦再听他们甥舅打嘴仗了,直接命令何福海:“立刻拿永嘉侯下诏狱,永嘉侯府的成年男丁概不例外,待钦差查明一切后,再正式定罪,——你放心,你若真是清白的,朕自然不会冤枉了你,反之,朕自然也不会放过你!” 后一句话,却是对永嘉侯说的,一字一顿说得极慢,却越发让人不寒而栗。 永嘉侯就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想再喊冤,可皇上已摆明不想听,因忙往外看去,就见天不知何时已经黑透了,只不过懋勤殿内放了两颗硕大的极品夜明珠,天一暗下来便会自然而然散发出与自然光相差无几的光芒,所以他一时间没意识到罢了。 他心里立时又生出了满满的希望来,看向皇上恳求道:“既然皇上暂时不肯相信臣,那便只能等待时间来为臣证明清白了,只是臣在进诏狱前有一个请求,臣想去御花园的西北角,就是小时候臣和皇上最爱去的那棵大树下,故地重游一次,也许,这是臣此生最后一次去那个承载了臣小时候最多美好记忆的地方了,恳请皇上能成全。” 御花园西北角的大树? 皇上闻言,不免就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的事,那时候他刚登基不久,因为还没亲政,每日的生活除了读书,还是读书,真是枯燥又辛苦,一日里最快乐的时光,也就每日午后,与永嘉侯等几个发小伴读,瞒着师傅和太监长随们,偷溜往御花园西北角的大树下,或是吃他们各自自家里带来的好吃东西,或是与他们一起斗蛐蛐爬树,或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外面的趣事,只有他如饥似渴的听着,完全插不上口了。 那时候的快乐,为什么就能那么简单呢? 皇上的心不自觉软了几分,若不出意外,这次的故地重游,可不是永嘉侯此生最后一次去那个承载了他们童年和少年最多快乐的地方吗?罢了,且让他去罢。 皇上因吩咐何福海:“打发几个人跟着永嘉侯,待他去过御花园后,再带他去诏狱!” 何福海忙应了,又一次对永嘉侯做了“请”的手势。 这一次,永嘉侯便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恭恭敬敬的给皇上行了礼,又深深看了林贵嫔和五公主一眼,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余下皇上看着他的背影走远了,才看向林贵嫔淡淡道:“才小五说你是一时糊涂,才会受人蒙蔽受人蛊惑,你的这个‘一时糊涂’持续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些,念在三十几年的夫妻情分上,朕不会对你怎么样,但以后也不想再看到你了,你就安安静静的在你的关雎宫里待着罢,至于小五的婚事,朕也是她父皇,自会替她打算的,你大可放心!” 林贵嫔不待皇上把话说完,已是流了满脸的泪,想为自己和二皇子永嘉侯辩白,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且事已至此,她辩白或是不辩白,又还有什么差别?就像五公主说的,事情本来就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除非时间倒流,否则根本改变不了。 也做不到责怪女儿,本来她就觉得愧对女儿了,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她怎么能为了儿子和兄长,就罔顾女儿的前程性命? 遂只冲皇上缓缓磕了三个头,说了一句:“臣妾多谢皇上宽宏大量,臣妾还有一个请求,若乾儿他……他最后当真罪不可赦,皇上能否好歹留他一条性命?身在天家,他很多时候未必就是真想那样做,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得了皇上的肯定答复:“朕才说了,朕也是乾儿的父皇,虎毒不食子,自然不会真要他的命。” 便挣扎着站起来来,蹒跚着往外去了。 五公主见状,忙忙要追上去,却被皇上给叫住了,吩咐左右:“送五公主回自己的寝殿去,以后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再踏进关雎宫半步!” 五公主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也落了下来,“噗通”一声跪到皇上面前,满脸凄苦的叫了一声:“父皇……”便再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皇上的眼圈也微微有些发红,终究他也付出了真感情,不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如今遭到三重背叛,岂能有不伤心的?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挥手让人送了五公主出去。 如此殿内便只剩下皇上和宇文承川顾蕴,并韩卓韩夫人夫妻五个了。 皇上定定看了宇文承川好一会儿,宇文承川也是不闪不躲的任他看,父子两个就这么对视了良久,皇上终于收回视线,淡淡开了口:“早年朕的确没有尽过自己为人父的责任和义务,你心里怨朕也无可厚非,不过打你前年回京后,朕看你出落得那般精明强干,却是一直都为你骄傲的,更从未想过要让别人取你而代之。” 顿了顿,继续道:“早前的事,便就此一笔勾销,只是朕也不想再看到这两个人了,你们都离了盛京,离得远远的罢,至少在朕有生之年,别再踏进盛京半步,否则,朕若是哪日忽然又出尔反尔了,倒霉的就是你们了!” 历朝历代拿自己妃嫔赏得用臣工的帝王也不是没有,韩卓这些年替自己出生入死,也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关键若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太子,其他几个儿子的明争暗斗还不定得惨烈多少倍,罢了,自己就当莲嫔是赏他的罢……这般一想,皇上心里总算舒服了许多。 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在宇文承川和韩卓的预料之中,皇上能饶过韩家一家三口已是万幸,难道还指望他能让韩卓继续高官厚禄,继续拿他当心腹重臣不成? 得亏腾骥卫“盛名”在外,便是随便一个小旗总旗都身家不菲,何况韩卓还贵为副指挥使,身家更是常人难以想象,关键他这几年一直有留心培养接班人,便他不在腾骥卫了,至少也还有三分之一个腾骥卫能在宇文承川的掌控之中。 是以韩卓很干脆就应了皇上的话:“臣谢过皇上不杀之恩,臣即日便会带内子与小女离京,有生之年,绝不会再踏进盛京城半步,请皇上放心。” 皇上没再看他,淡声吩咐起送走了永嘉侯折回来的何福海来:“传朕旨意,显阳侯顾准劳苦功高,现特晋为从一品太子太保,荫一子为正四品指挥佥,金吾卫指挥使由原副指挥使沈世铭接任,钦此!” 将大伯父晋为从一品的太子太保,还荫一子? 表面看来,大伯父的确是赚到了,像他这样不到五十,便做到了“三公三孤”的,不说后无来者,至少自大邺开国以来,已是前无古人,可算是天大的殊荣了。 宇文承川与顾蕴对视一眼,却都忍不住暗自苦笑起来,三公三孤说来好听,可谁不知道只是虚职,哪里比得上金吾卫指挥使手握重权,风光体面?看来皇上终究还是对东宫起了芥蒂,所以开始剪除东宫的羽翼了。 不过也罢了,只要二皇子永嘉侯一党与成国公府一党都在此役中倾覆了,东宫便再没有威胁了,一时间的实力大减反倒不是坏事,反正韩卓与顾准便离了腾骥卫和金吾卫,短时间内也不会人走茶凉的。 “奴才遵旨!”何福海忙应了,便要退下传旨去。 冷不防一个金吾卫却跑了进来,跪下后连气都来不及喘,便先禀道:“皇上,不好了,永嘉侯逃走了——” ------题外话------ 勤劳的小蜜蜂来了,可看文的人都哪里去了啊?被订阅虐哭了……   ☆、第二百九二回 乱象初生(求掌门人投票) 逃跑了? 皇上与宇文承川顾蕴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金吾卫的话是什么意思,御花园在皇宫深处,高墙林立,侍卫如云,关键永嘉侯身边当时也跟了不少人,而他就一个人,再是神勇不凡,也双拳难敌四掌,怎么就可能让他给逃跑了,还是众目睽睽之下? 而且如今皇上只是下旨拿永嘉侯及其子侄们下诏狱,并没有要他们的命,那事情就仍不到最坏那一步,仍有回圜的余地,永嘉侯若是明智的,就该恭敬从命才是,至少还能有一线生机,可他却逃跑了,那便是抗旨不尊,罪上加罪了,他这是连最后一丝希望也不想要了? 皇上因忙沉声喝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么多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眼皮子底下都看不住一个人,朕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 喝得那金吾卫不但喘得更厉害,话也越发说不利索了:“回、回皇上,属下们实在没想到,到了御花园后,永嘉侯围着一棵大树绕行了两圈,忽然就说,自己想再上一次树,重温一下儿时的美好回忆,属下们想着上树也无伤大雅,于是同意了……没想到,没想到他上了树后,却忽然扔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到地上来,然后便起了一阵黑烟和火光……” 金吾卫都是训练有素的,感受到那黑烟与火光带来的气浪,立时便都本能的趴到了地上去,可等那阵气浪过了,他们再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时,却发现,方才还在树上的永嘉侯,竟然不见了! 顾蕴这才发现,说话这个金吾卫的脸上和脖子上都有几处黑黑的,铠甲也颇为凌乱,难怪方才他一进来她便觉得不对,原来是不对在这里……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顾不得皇上正怒声斥责那金吾卫:“什么黑烟什么火光,永嘉侯怎么可能无旨将这些东西带进宫来,你这是糊弄朕当时不在现场,可以任你们想怎么胡说八道,就怎么胡说八道是不是?” 忙出声打断了皇上的话:“父皇,现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永嘉侯既敢逃跑,那必定已打算将不轨之心,付诸于行动了,父皇,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阻止他啊!” 顾蕴能想到这上面,宇文承川自然也能,忙沉声接道:“是啊父皇,只怕永嘉侯立刻就要将不轨之心,付诸于行动了,我们得立刻防备起来才是!” 皇上这会儿虽恼极了永嘉侯,却仍不是很相信他立刻就要将不轨之心付诸于行动,倒不是仍对永嘉侯抱了好的希望,而是不相信已卸甲回京一年多的他有那个能力,他再在军中有声望,这里也是盛京,远水救不了近火不是吗? 因说道:“他拿什么付诸于行动,这是盛京不是辽东,他能让几个人为他所用?” 宇文承川道:“父皇有所不知,二皇弟与四皇弟一早便暗中结了盟,四皇弟早年曾无意得了张改良火药火器的残方,这些年一直让人在暗中研制,如今看来,永嘉侯方才往地上扔的东西,就是那张残方上的了,便他们至今仍没能将最厉害最管用的研制出来,将其他的做出来一些成品,威力也足够惊人了,所以儿臣才敢肯定他们只怕就在今晚,就要铤而走险了!” 皇上闻言,又惊又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既知道,怎么不一早回了朕,让朕早些将他们的不轨之心扼杀在萌芽时?” 想起韩卓以前在腾骥卫的举重若轻,怒道:“是不是你告诉太子的?你就算忠于太子,也不能事无巨细都回了他,却瞒着朕,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朕若不是,若不是……有言在先,朕现在便砍了你的头!” 宇文承川忙赶在韩卓之前道:“父皇别怪义……别怪韩大人,是儿臣逼他不告诉父皇的,父皇若是一早便知道这事儿,四皇弟怎么也逃不了一个被圈紧的下场,总是兄弟,儿臣不想眼睁睁看着他落得那样的下场,所以当时替他留了一线,却没想到,他竟变本加厉,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父皇要罚,就罚儿臣一人罢,与韩大人无关!” 皇上听得宇文承川前半段话,还觉得有几分欣慰,果然长子是个宽厚的,只要他一直这般宽厚,将来他百年后,至少也不必担心其他子女落得不得善终无以继日的下场了。 但很快那欣慰就变作了恼怒,当着他的面尚且如此维护韩卓,是把他这个父皇置于何地,果然他这个儿子白生白养了吗? 皇上正要说话,腾骥卫指挥使满脸凝重的进来了,行礼后禀道:“皇上,臣方才奉旨去成国公府拿人,没想到却迟了一步,成国公府已是人去楼空,所有主子都不见了,只剩下半数不到的下人,问下人成国公等人去了哪里,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该怎么做,还请皇上示下!” 人去楼空,所有主子都不见了? 皇上本就正满心的恼怒,闻言就越发的怒不可遏了,随手抓起御案上的茶盅便往地上砸去,“那么多人,怎么会忽然说不见,就不见了,难道他们都长了翅膀会飞不成?立刻派人给朕去追,但有反抗,格杀勿论!永嘉侯府和二皇子府亦即刻派人去围剿,胆敢反抗者,不论是谁,同样格杀勿论!” 宇文承川忙补充道:“陆大人,成国公必定是带领家小往福建方向投奔成国公世子去了,你立刻派了人快马加鞭去追,一定要赶在他们在天津卫上船前追上他们,否则待他们上了船,再要追捕起来,可就难上加难了!好在他们一行男女老少皆有,行动起来必定快不了,应当能很快追上的!” 如今看来,成国公必定也在御前安插了人,而且安插的人地位还不低,所以才能这边一曝光他们父子的罪行,他们便立刻倾巢出逃了,不过便他们一收到消息便立刻准备起来,也不可能这么快即收拾好出了盛京城才是,可见他们是一早便有预谋的,只可恨他们竟然没有提前发现! 陆指挥使见皇上并没有出言反驳太子殿下的话,那便是默许了,忙应了一句:“臣谨遵皇上和太子殿下旨意,这便派人捉拿逃犯去,一定会将所有逃犯都尽快捉拿回来,请皇上和太子殿下放心!”行礼却行退了出去。 皇上这才怒声说道:“朕才下了旨,那边便已是人去楼空,可见早有预谋,也可见他们这些年在福建到底做得有多过分,连自己都知道一旦曝光,绝无再生还的可能,朕可真是替自己和朝廷养了好一帮蠹虫,好一帮硕鼠啊!” 这事儿其实也怨不得皇上,整个大邺一日里那么多事,他哪里能方方面面都顾到?而且成国公父子若真那么不堪一击,成国公府也不至稳坐盛京勋贵第一家的宝座这么几十年了,光靠宗皇后一人,怎么可能! 宇文承川便欲宽慰皇上两句,待皇上先把这事儿放一放后,再继续说防备永嘉侯一党的事,他真的有很强烈的预感,永嘉侯与宇文承乾等人今晚上便会发起行动,冒险逼宫了。 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三皇子妃娘娘,您不能就这样进去,皇上正与太子殿下议事,你且稍等片刻,容奴才们替您通传一声……三皇子妃娘娘,您真不能直接进去……” 还夹杂着三皇子妃凄厉的声音:“让开,本宫今日一定要进去,一定要立刻见到父皇……都给本宫让开……” 皇上的脸色难看至极,向外喝道:“朕忙得很,这会儿谁来也不敢,都给朕轰走!”柯氏果然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别说跟太子妃比了,跟其他几个儿媳也相差甚远,得亏老三早殁了,也得亏他从来没想过让老三当太子。 外面就安静了片刻,然后却响起了三皇子妃越发凄厉的哭喊声:“父皇,臣媳实在是有万分紧急之事,这才会急着要求见父皇,并非是有意打断父皇与太子殿下议事的……父皇,珏儿他不见了,申时过后,臣媳便再找不到他了,命人找遍了阖府大大小小的角落,也没有找到他,也不知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求父皇一定要为臣媳做主,一定要为臣媳做主啊……” 宇文珏忽然也不见了,他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总不能平白无故就消失不见,莫不是……让成国公府的人一并带走了? 这个可能性才在顾蕴脑中一闪过,她已是遽然变色,再看宇文承川,也是神色大变,急声道:“父皇,若珏侄儿是让成国公府的人带走的,只怕成国公世子很快就要起兵造反了!” 有了宇文珏,再打个“清君侧”的名头起兵,就不叫造反了,输了当然没的说,只有死路一条,一旦侥幸胜了,这便是他们的遮羞布,不至叫他们背着乱臣贼子的名头,遗臭万年了,——可见成国公从多早开始,就在谋划着这一日了! 皇上怒到极点,脸上反而看不出什么了,只浑身都散发着森冷的气息,喝命何福海:“让柯氏进来,再派人去景仁宫,看皇后还在不在,若是还早,就让她即刻滚过来,朕要当面问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父兄的罪行,有这样大逆不道的父兄族人,她又还有什么脸面做大邺的皇后!” 何福海忙答应着快步去了,不一时便见三皇子妃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的进来了,一进来便“噗通”一声跪下,嚎哭起来:“父皇,珏儿他在自己家里,便莫名其妙不见了,一定与当初殿下一样,是被奸人所害,求父皇一定要尽快派人将他救回来,一定要为臣媳母子做主啊!” 说完,不待皇上说话,已看向宇文承川,继续哭道:“大皇兄,太子殿下,珏儿他还是几岁大的孩子,我娘家又倒了,我们孤儿寡母的,根本对您造不成任何威胁了,求您就饶了珏儿,饶了我们母子罢,我给您磕头了,给您磕头了……” 一语未了,果然已捣蒜般给宇文承川磕起头来,状若疯癫。 看得宇文承川抿紧了嘴唇,大是恼怒,然当着皇上的面儿,他又是做大伯子的,断没有与弟媳直接吵嘴的,那也太有失身份了。 得亏顾蕴也在,闻言立时冷笑起来:“三弟妹还请慎言,我们殿下从来没想过要对你们母子怎么样,你自己方才也说了,你们孤儿寡母的根本对我们殿下造不成任何威胁,那他何必要对付你们,显得没事儿干吗?至于当初三皇弟是因何而死的,我们殿下知道,父皇知道,你自己心里更知道,所以,你若再敢胡说八道,即便当着父皇的面儿,也休怪我这个做长嫂的,对你不客气!” 三皇子妃被噎得一滞,但很快便说道:“当然是因为我的珏儿是父皇真正的嫡长孙,又有母后这个皇祖母和父皇最信任与倚重的成国公府做靠山了,我明白你们的顾虑,可我们真的没有那个心,只求大皇嫂看在你我同为母亲的份儿上,就饶了我的珏儿罢,我给您磕头了……啊……” 话没说完,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手背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刺痛,忙忙看过去,就见不是别个,正是皇上一把将何福海方才才重新沏来的热茶掷到地上,茶盅破裂后溅起的水珠溅到了她的手背上,才让她那么痛的,满心的恼怒与委屈就立时化为乌有了。 再觑了觑皇上的脸色,三皇子妃就更是一个字也不敢说了,只敢在心里腹诽,她只是在说实话而已,父皇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儿,就算人的心天生就是偏的,他也不能偏到没边儿罢? 余光却见顾蕴正拿同情而不乏嘲讽的目光看她,她就越发恨得牙痒痒了,却不敢再造次了,便只低下头,小声的啜泣起来。 顾蕴看在眼里,方收回了目光,在心里暗暗摇头,儿子在自己家里不见了,却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只知道想当然的撒泼,疯狗一般想当然的乱咬人,三皇子妃也真是蠢到没救了! 很快何福海便带着宗皇后回来了,她病了这么长时间,早就瘦弱憔悴得不像样了,万念俱灰之下,又懒得再跟以前似的费心捯饬自己,于是这会儿看起来,别说跟皇上像夫妻了,说是母子只怕都不会有人怀疑。 皇上如今恨透了成国公府,恨乌及乌,对宗皇后自然也不会有好脸色,待宗皇后一被搀进来,便喝道:“跪下!朕问你,你父亲和兄长的罪行,你事先可都知道,他们如今倾巢出逃,你事先可又知道?有这样的父兄,你还有什么脸面做大邺的皇后!” 宗皇后因为如今对皇上不抱任何期待,所以听得人来禀‘皇上有请’时,还有些不想过来,便也没有捯饬自己。 万万没想到,迎接自己的会是皇上的雷霆之怒,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皇上说了什么,立时如被抽走浑身的力气般,瘫软到了地上,片刻方哆嗦道:“皇上这话什么意思,臣妾听不懂……臣妾的父兄自来对皇上和大邺忠心耿耿,哪来的罪行,又怎么会倾巢出逃?皇上一定弄错了!” 因见宇文承川与顾蕴也在,忙又道:“皇上可别听信了奸人的谗言,到头来亲者痛仇者快的才好!” 皇上闻言,居高临下的看向宗皇后,七分恼怒,三分怜悯,冷哼道:“忠心耿耿?你还有脸说他们对朕忠心耿耿,那他们这些年养寇自重,监守自盗,陷害忠良,垄断海运……这一系列的罪行,都是朕在诬陷他们了?如今不但倾巢出逃,还连珏儿一并给带走了,说他们没有不臣之心,大逆不道,皇后你能信吗?反正朕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信的!” 父兄不但做了那么多不忠不法之事,如今已倾巢出逃,还连她的孙子也一并带走了? 宗皇后身子一晃,简直快要支持不住瘫到地上,心里已绝望的明白过来,父兄这是彻底放弃自己,彻底将自己当弃子,不管自己的死活了,——总是成国公府地位最高的人,有些事成国公府也不会全瞒着宗皇后,她自然约莫都知道几分,满以为只要自己撑下去,总有报仇雪恨,扬眉吐气那一日,却没想到,到头来先放弃她的,反而是自己自来最信任的父兄亲人们,让她情何以堪! 眼见宗皇后一张脸惨白如纸,整个身体摇摇欲坠,三皇子妃听了皇上的话后,恍然大悟后怕不已之余,本来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的,这会儿也再没法自欺欺人的,“哇”的一声便大哭起来:“我的珏儿,我的珏儿,都是娘不好,竟在眼皮子底下都让你被那些个乱臣贼子给掳走了,都是娘害了你,都是娘害了你啊……” ------题外话------ 不好意思亲们,元旦回了娘家,关键孩子小,一到假期我就各种忙,所以更新迟了,请大家千万千万见谅,么么哒O(n_n)O~ 另:掌门人投票那个亲们看到了吗?我单独发的公告那里,XX首页中间的大广告上也有哈,亲们能把你们手中宝贵的一票投给瑜不?万分感谢万分感激啊,以后我也会越发有动力多写文写好文给大家看的,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九三回 废后 三皇子妃在今日之前,一直都做着宇文珏一朝登上大位,她母凭子贵母仪天下的美梦,她也以为自己的梦不会始终都是梦,而终有成为现实的那一日,毕竟他们母子有成国公府那样强大的靠山不是吗? 所以三皇子妃一直都将宇文珏看得很紧,母子两个吃饭一起吃,睡觉一起睡,连宇文珏读书习字和练习弓马骑射时,三皇子妃也大多数时候都在一旁偷偷的看着,便不亲自看着,一个时辰内也得打发人去看上个十次八次的,既是因为她死了夫君,娘家人又都回了故居,儿子便成了她唯一的亲人,她感情上离不开他半步; 也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余生最大也是唯一的靠山,便是儿子了,一旦儿子有个什么差池,可叫她余生靠哪一个去,她还等着儿子让她扬眉吐气,让已经背弃了她的亲人们悔不当初,更让所有曾看不起她、薄待过她的人好看,万一一个错眼没看住儿子,该如何是好? 这盛京城容不下他们母子,巴不得他们母子凄惨度日,甚至连命都没了的人,可从来不在少数! 却没想到,她这样日防夜防,竟然还是没能防住儿子忽然就消失不见,三皇子妃当时便几乎不曾崩溃了,还是左右心腹好说歹说,才让她稍稍冷静下来。 然后便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也顾不得天已黑了,各处已快宵禁,宫门也早关了,忙忙坐车进了宫,疯了一般敲开了宫门,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是东宫抓了她的珏儿,一定是的,她一定要求了父皇为他们母子做主,一定要让东宫付出血的代价! 这才会有了方才她一见宇文承川和顾蕴,便又是哭求又是磕头那一出。 压根儿没想过,万一抓了儿子的人不是东宫,她又该怎么办?还是见了宗皇后面无人色,万念俱灰的脸后,她才不得不接受了抓走儿子的人不是东宫,而是成国公府,如今成国公府的人已倾巢出逃在外的现实,也不得不开始在心里计算起救回儿子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了。 这一算,便让她越发绝望了,显然成国公府已是抱定了破釜沉舟,非生即死的心,那她的珏儿哪还有被救回来的希望?或者说,她哪还有能活到再见他那一日的希望?父皇便第一个不会饶了她啊! 早知道当初她就该听祖父的话,别抱什么非分之想,别搀和那些有的没的,只安安分分带着儿子度日的,等儿子长大成人了,照样有她的好日子过,——可如今便是悔青了肠子,又还有什么意义? 念头闪过,三皇子妃哭得更凄惨了:“父皇,珏儿他还是个孩子,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也什么都不懂,求您一定要派人尽快救他回来啊,他可是我们殿下唯一的血脉,他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我们殿下这一支就绝了啊,父皇,求您救救他……” 哭了半晌,见皇上根本不为所动,宗皇后则是终于瘫倒到地上,一动也不动,已是死了大半个的样子,她根本已是无人可求无人可靠。 只得又给宇文承川和顾蕴磕起头来,这一次的头,就要磕得实心诚意多了:“大皇兄,大皇嫂,珏儿他真是无辜的,他才六岁多,能知道什么,便我们府里真有人曾不自量力有过非分之想,也是我不是他,如今我已知道错了,以后定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求大皇兄大皇嫂能大发慈悲,救救珏儿,到底他也是大皇兄的亲侄子,身上流着与大皇兄一样的血……” 想起宇文承川连对三皇子都没有感情,何况三皇子的儿子,自己怕是哭死了也打动不了他,忙改求起顾蕴来:“大皇嫂,求您看在稚子无辜,同为母亲的份儿上,就替我向父皇求个情,向大皇兄求个情,求他们救救我的珏儿啊,我们母子一定永世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顾蕴被三皇子妃这般一求,再想起宇文珏今年不过六七岁大的孩子,的确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站在同为母亲的立场上,倒是真对三皇子妃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来,叹道:“三弟妹先别着急,父皇这会儿也是在气头上,才会不理会你的,其实父皇已经派人快马加鞭追捕成国公府众人了,想来很快便能将珏侄儿给解救回来了,你就安心的等消息罢。” 宇文承川忽然抱拳向皇上道:“父皇,孩子总是无辜的,而且珏侄儿的确是三皇弟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父皇要不就先消消气,再打发个人立刻传话给陆指挥使,让他的人追上成国公府众人后,务必要将珏侄儿平安无事的解救回来?想来三皇弟泉下有知,也会感念父皇恩德的。” 话语未落,一直瘫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宗皇后忽然就挣扎着坐起来,然后再站起来,指着宇文承川破口大骂起来:“你个贱婢生的贱种,要你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你诡计多端,害死我的稷儿,若不是你不早早死了,非要活着膈应人,我的稷儿早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他的儿子自然就是太孙,我父兄自然也不会被逼至今日不得不破釜沉舟这一步了!都是你这个贱婢生的贱种害的,你竟还有脸在这里猫哭耗子,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啊……啊……” 这话实在难听,顾蕴见宇文承川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也是气得不行,正要对宗皇后反唇相讥,皇上忽然就给了宗皇后一巴掌,打得她原地转了个圈,才趔趄着摔到地上后,方怒骂起来:“到了这个地步,你不知惶恐不知悔过也就罢了,竟还在一味的怨天尤人,难道是太子让你父兄不法不忠大逆不道的,难道是太子让你儿子当初人心不足,妄想本就不属于自己东西的?当年你也曾为太子的出生由衷高兴过,也曾比朕更疼爱他过,为什么就不能一直好好对他呢,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若一直好好对他,他将来岂有不当你亲娘般敬爱的?” 宗皇后捂着脸,表情虽是笑着的,眼泪却分明大滴大滴的往下掉:“皇上也知道只是‘亲娘般’的敬爱,而不是就是亲娘?再说了,凭什么臣妾的儿子生来便最尊贵,便该得到一切,到头来就因为比这个贱婢生的贱种晚生了几年,就只能屈居于他之下,将来还得一言一行都看贱种的脸色,一粥一饭都靠贱种的施舍?臣妾不服,宁死也不服!” 而且不止她儿子得屈居人下,将来她的父兄亲人们,也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落得不得善终的下场,不是亲生的,始终不是亲生的,难道还能指望那个贱种将来最大限度的包容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舅舅表兄弟们不成? 所以她没错,从头至尾便没错,错的都是那个婢生子,错的都是老天爷! 但说归这样说,想归这样想,想起宇文承川小时候自己对他曾有过的那些由衷的疼爱,那些半点也不属于后来对三皇子的疼爱,宗皇后还是忍不住捂住了胸口。 就像皇上说的,若她一直都对那个贱种好好的,便比不过对她的稷儿,只尽量做到表面上的一碗水端平,是不是她的稷儿就不用死,如今她的孙子也不必被掳走,她更不会遭到父兄的背叛和抛弃,惟余死路一条,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皇上冷声喝道:“你宁死不服,那你就去死罢,反正有那样大逆不道的父兄,你也的确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何福海,传旨,皇后宗氏,天命不佑,华而不实,造起祸端,朋扇朝廷,见无将只心,有可讳之恶,焉得再敬承宗庙,母仪天下?现特废为庶人,赐死冷宫,钦此!” “奴才遵旨!”何福海见皇上气得眼睛都红了,也不敢相劝,忙小心翼翼的应了,上前对宗皇后小声道:“皇后娘……宗氏,接旨谢恩罢!” 事到如今,宗皇后眼里反倒没了泪,片刻方缓缓磕下了头去,沉沉说了一句:“庶人宗氏接旨。庶人宗氏还有一个请求,希望能与稷儿葬在一处,母子能享受生生世世,惟愿皇上看在夫妻三十几年的情分上,开恩成全!” 这样的死法,也算是比较体面的一种了,总比到最后生生被逼死的好,反正宗皇后也早活够了,不会像别人似的想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她很平静的就接了旨。 三皇子妃却哭了个不能自已:“母后,您不能死,您死了可叫我怎么办,我已经没了殿下,没了珏儿,只有您一个亲人了,您再也走了,就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可该怎么活……父皇,求您饶了母后罢,她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事情都是男人们做的,到头来要承担后果的却都是我们女人,流泪流血的也都是我们女人?父皇,父皇,您就饶了母后罢,罪不及出嫁女,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夫家,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可手心与手背打起来,最痛的从来不是他们彼此,而是手啊!” 便是最初婆媳关系在旁人看来还大好之时,三皇子妃心里也从未真正亲近过宗皇后,真正拿她当亲娘一般看待过。 她对宗皇后一开始便是敬畏居多,慢慢发展到最后,更是只剩下厌恶与憎恨了,可她又知道宗皇后还不能死,至少在她儿子登上大位前不能死,以致她连暗中诅咒宗皇后早死都不能,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将来自己当了太后后,将会怎样将宗皇后踩在脚下,让她也尝一尝当初自己的屈辱、憎恶与敢怒不敢言了。 然真当宗皇后被废黜了后位,死到临头了,三皇子妃却又发现,她竟然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宗皇后死,不只是因为从现实考虑的,一旦宗皇后死了,她在盛京将再无一个亲人,再无人可彼此依靠扶持,更因为从情感上来考虑,她同样接受不了。 一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原来她心里早拿宗皇后当自己最亲的人之一了,那种铭刻到骨子里的亲情,便是素日有再多憎恶再多怨恨,真到了紧要关头,依然不由自主的就占了上风。 可皇上这会儿恨透了宗皇后,怎么肯饶她,因只冷哼道:“若不是想着罪不及出嫁女,你以为朕会留她一条全尸?人的心天生就是偏的,何况比起坐拥后宫佳丽三千,每一个女人都是自己的敌人,每一个庶子庶女都是生来威胁自己儿子地位,分薄自己儿子家产的夫君和夫家来说,当然是娘家人更能依靠,所以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在这种时候,是行不通的,你不必再说,否则,你就陪她去罢!” 说得三皇子妃不敢再说,再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宗皇后死,也不能连自己一并赔上啊。 宗皇后随即开了口:“柯氏你不必再求皇上了,这样的结果于我来说,已是最好的,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珏儿,若他此番能……能被安然的解救回来,你便带着他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好生教他成才,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这几年冷眼瞧着,太子妃虽诸多不好,心却是正的,想来不会亏待了你们。” 如此将来她和她的稷儿于九泉之下,也不至于四时八节连个烧香供饭的人都没有了。 宗皇后说完,实在做不到开口求宇文承川,甚至连向他投去一个哀求的眼神都做不到,只得将哀求的眼神投向了顾蕴,其实也算是变相的向宇文承川低了头,服了软。 顾蕴便暗叹了一口气,这皇家就是有这个本事,将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可憎,可恨与可怜可悲并存,也不知道那些个削尖了脑袋想往皇家钻的人,一旦如愿以偿后,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她正要回答宗皇后的话,不想宇文承川已先沉声开了口:“父皇,宗氏虽罪不可赦,到底也与父皇夫妻三十几载,替父皇打理后宫,尽到了一个皇后应尽的责任与义务,没有功劳尚有苦劳,求父皇就看在三十几年情分的份儿上,饶她不死罢。她这一生,已是够不幸,到了今时今日,也算是真正的众叛亲离了,认真说来,父皇便是她如今最亲的人,也是唯一的亲人了,父皇就留她一个善终罢,终归都是造化弄人!” 宗皇后能因皇上的话,想起宇文承川小时候她待他曾有过的由衷的疼爱,宇文承川又何尝想不到? 虽然那时候他还很小,很多事都记不得了,宗皇后哄他睡觉时,无意识哼的小曲儿他如今依然能零碎的哼上两句,还有宗皇后当时温柔慈爱的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心里母亲才会有的脸。 所以连三皇子妃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宗皇后死了,他又岂能做到?他若真能做到绝情绝义,事情便不会演化成今日这般局面了! 宇文承川这话一出,皇上意外自不必说,三皇子妃也是满脸的意外,宗皇后就更意外了,她万万没想到,眼见自己的仇人死到临头了,宇文承川做的不是落井下石踹她一脚,反而伸手拉扯起她来,或许,这便是他和她的稷儿之间,最大的差别了……宗皇后眼里再次蓄满了泪水,翕动了几次嘴唇,到底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半晌,还是皇上在深深看了宇文承川一眼后,缓声开了口:“罢了,既然你为宗氏求情,朕便不杀她了,何福海,将景仁宫后面的那排屋子着人打扫出来,以后供宗氏居住,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那里半步!” 在宇文承川的宽容大度和不计前嫌前,皇上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韩卓和韩夫人将他的儿子教得很好,好到远远出乎他的意料,好到他自己教养,也未必能教养得这么好。 只有顾蕴,满脸果然如此与与有荣焉的表情,她自己选的夫君,她孩子的父亲,若真见死不救一点宽容慈悲之心都没有,她当初干嘛选他? 三皇子妃忽然跪下,冲宇文承川和顾蕴恭恭敬敬磕下了头去,虽什么都没说,但感激之情已是不言而喻,既有她自己的,也有代替宗皇后的。 然后便向皇上道:“父皇,恳请父皇能让臣媳去陪伴母后……母亲长住,我们殿下不在了,如今珏儿也……母亲身边就只臣媳一个人了,有臣媳陪着母亲,彼此至少也能有个说话儿的人。” 皇上既连宗皇后的命都能饶过了,这些不过小节,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大手一挥,便算是同意了此事,然后让何福海将宗皇后和三皇子妃带了下去。 ------题外话------ 亲们,有月票的都投给吴笑笑的《最毒世子妃》好不啦?我这个月不上榜了,所以票票没用了哦,给笑笑吧,笑笑非常需要,么么大家O(n_n)O~ 另:掌门人投票那个,每个人都只有一张票哈,所以真正是一票难求,希望亲们千万千万支持瑜,让瑜成为掌门人啊,平时只安静看文的亲们,虽然有点麻烦,但至多就耽搁你们一分钟的时间而已,能去首页中间的大幅广告看下,把你们宝贵的票票投给瑜吗?么么么么么么O(n_n)O~   ☆、第二百九四回 布防 诀别 眼见宗皇后与三皇子妃被带了下去,宇文承川神色一正,与皇上说起了永嘉侯与二皇子等人可能会于今夜逼宫之事来:“便是派了人去围剿,只怕也会如成国公府般,早已是人去楼空,且永嘉侯既敢公然逃跑,必定是有所倚仗,且存了鱼死网破之心。父皇,当务之急,还是得把金吾卫腾骥卫和五城兵马司都通知到,让大家防备起来,再打发人立刻去西山大营传旨,让他们随时做好准备,一旦永嘉侯等人起兵逼宫,便立时进京勤王才是!” 皇上显然对‘逼宫’二字十分忌讳,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 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点头沉声道:“嗯,朕这便一一传旨下去,金吾卫与腾骥卫合起来一共一万五千人马,加上五城兵马司的一万五千人,保卫皇城应当是没问题的,就怕叛贼泯灭人性,对京城各府和无辜的百姓们下手,得尽快将西山大营的人马都调进京来才是。何福海,传旨……” “父皇且慢!”旨意还没颁出,已叫宇文承川给打断了,“若永嘉侯真要逼宫,这里是盛京不是辽东,他那一万私兵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唯一能用的人,只怕恰是西山大营的人,父皇别忘了,当年永嘉侯还是世子时,曾在西山大营当过好几年的差,后来还做过五军都督府的五位掌印都督之一,如果儿臣预料得不错,西山大营不说已全部被策反了,至少,也已万万不可信了!” 单只靠永嘉侯和宇文承乾手下那点儿死士侍卫和家仆,哪怕再连上宇文承祚府上的,充其量也就三二千人马而已,做旁的事可以,想逼宫颠覆皇权,却是万万不能够。 甚至再加上宇文承祚那张残方上的改良后的火药火器,也万万不能够,古往今来那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役不是没有,官渡之战、长平之战、赤壁之战…可仔细数来又有多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反之,以多胜少的战役虽不出名,却是稳赚不赔,因为人多,就意味着力量大,不易输,十个人打一个,就算那一个人武艺再高强体力再充沛,双拳难敌四手,再厉害的练家子,再经验丰富的兵士也抵不过对敌轮番上阵。 可永嘉侯偏就那般有恃无恐的逃了,说他手里没有倚仗,没有自己的底牌,真是傻子都不能相信! 皇上听了宇文承川的话,略一沉吟,也觉得西山大营已不可信,因说道:“那依你说,该调哪里的兵马进京勤王?总不能调大同总兵府的罢,大同离盛京怎么也得几日路程,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萧定邦如今虽调任云贵总兵了,到底在大同总兵府经营过年,如今人虽走了,茶却未必这么快就凉了,也不能全然放心!” 宇文承川忙道:“可以调京畿几卫的兵马入京,像密云卫,房山卫的都可以,不过得立刻将传令的人都派出去才是,而且得多派几波人,以防万一被阻拦得连盛京城都出不了。” 密云卫一万人,由周指挥使领着,房山卫一万人,则由另一位与东宫有千丝万缕的指挥使领着,都算是他的嫡系人马,不说绝对可靠,至少被策反的可能性也会小上很多,如今无疑是最值得信任,最能派上用上的。 说完顿了顿,又道:“也得尽快传讯给各府上,让他们立刻组织府卫家仆防备起来才是,不过如今到底还只是我们的猜测,事情未必就真会发生,一开始便弄得人心惶惶的,只怕反而会乱得更厉害,不然父皇方才也不会只想着传陆指挥使,而不传其他亲贵重臣,弄得人尽皆知。其实要儿臣说,金吾卫一万人马加腾骥卫五千人马,要护住皇城是绰绰有余的,毕竟皇城坚固,易守难攻,儿臣想着,不然分几千人出去,化整为零,埋伏于城中各处,尤其是宗室营和八宝胡同双福大街等宗亲勋贵群居的地带,届时便真乱起来,我们也不必有后顾之忧。” 皇上忽然问何福海:“方才升任顾准为太子太保的旨意可已下到行人司了?” 何福海不知道皇上忽然这么问是何用意,忙道:“方才实在太忙乱了,奴才这就去,这就去,皇上别生气……” 要论何福海对皇上的忠心,自然朝堂内外后宫上下都无人能及,但他也分得清皇上的哪些决定好哪些决定不好,尤其还是在如今的局势下,所以方才的旨意他虽都应了皇上,去行人司传旨时,却留了个心眼儿,有关顾准那道暂时就没说,想着也许稍后皇上就改变主意了呢? “不必去了!”皇上见何福海说完便要退出去,直接叫住了他,“非常时期,事急从权,顾准在金吾卫指挥使的位子上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临阵换将更是大忌,就先让他仍待着罢。再打发人立刻传顾准和吴治廷!” 也就是说,皇上终究还是放下了心里对太子殿下的芥蒂? 何福海忙欢欢喜喜的应了,不一时便传了顾准来,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吴治廷因为不是时常需要当值宫中的,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到。 倒是顾准,来得快得有些出乎皇上的意料:“你如今已是指挥使了,早不该亲自值夜在才是,怎么这么快便进宫了?” 顾准见问,忙恭声回道:“臣也不是夜夜当值,只五日里会当值一夜,可巧儿今日便在宫里,所以才会这么快便赶来面圣。” 顾蕴在一旁,却冲宇文承川眨了眨眼,示意是她一早就让人去通知了顾准进宫随时待命的,又趁皇上不注意,以唇语告诉宇文承川,东宫那边她都提前安排好了,不然她也不敢亲往关雎宫去带林贵嫔和五公主过来,让他千万放心,也千万别生气。 原来下午顾蕴待宇文承川离开后,越想便越觉得不对劲儿,从宫门到懋勤殿,可谓是关卡重重,换做以前的永嘉侯,当然是一路畅通无阻,可如今的永嘉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不经通传,没有皇上的旨意,哪能轻易便进到懋勤殿,还带着一个全然陌生的韩夫人? 关键那么多道关卡,竟然东宫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若不是妙贵嫔见机行事,立时打发了人过去通风报信,又生生将时间拖延到了宇文承川与韩卓赶到,一旦废太子诏书正式下发,谁知道如今会是什么情形? 所以永嘉侯安插在宫里的人一定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多,更有能耐,才能神不知人不觉的让他见到皇上,他也一定想好了接下来会有的后果,不外乎两种,最好的便是宇文承川因为韩卓和韩夫人的事,被从太子之位上拉了下来,最坏的结果则是,他不但没能如愿以偿,反而因蓄养私兵图谋不轨之事见罪于皇上。 可他既然敢进宫,必定不会只想好的结果而不想坏的,总得事先做好最坏的打算,那他会怎么做呢?自然是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念头闪过,顾蕴立时叫了冬至来,一叠声的吩咐起他来:“立刻打发人出去见显阳侯,让他安顿好家眷后,便即刻进宫,径自来东宫,本宫有话与他说。再把东宫的护卫全部集齐了,随时待命。” 想了想,又低声嘱咐了冬至一番,才打发他去了。 然后她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因不能实时得到懋勤殿的最新消息,总不能安心,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忍不住将念哥儿托付给白兰紫兰,得了她们的保证‘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也一定会护得小殿下平安’后,才一跺脚,离了东宫,直奔懋勤殿而去。 行至半道,却忽然想到,宇文承川就算有证据证明永嘉侯养私兵,他也完全可以来个抵死不认账,反正皇上便要派人去查证,也得好些时日才有结果,可眼下的局势,哪还耽搁得起那么多时日?遂又取道去了一趟关雎宫,将林贵嫔与五公主一道带上,方再去了懋勤殿,想着有了林贵嫔与五公主的指证,永嘉侯总再抵赖不了了罢? 这才会有了先前顾蕴忽然带着林贵嫔与五公主出现在懋勤殿,打永嘉侯一个措手不及,让他再没办法死赖到底那一出。 皇上听完顾准的话,点点头,道了一句:“爱卿辛苦了。”便切入了正题,“这会儿急召爱卿来,是因为……” 顾准一直做洗耳恭听状,待皇上大略说完了事态,方道:“皇上放心,金吾卫一万人臣已尽数布好防了,定能将皇城护卫得固若金汤,一只苍蝇都休来飞进来的!” 顿了顿,又道:“不但金吾卫上下已布好了防,皇城九门的护军,连同金吾卫内部的一应可疑人员,俱已拿下了,请皇上只管宽心。” 既笃定了城门护军甚至金吾卫里有永嘉侯的奸细,而且为数不少势力不小,顾蕴自然要让顾准先将这群人统统拔出了才好,攘外必先安内,真到了乱起来的时刻,总得让大家可以心无旁骛,没有后顾之忧的杀敌,而不是时时要防着,不定背后什么时候便会被捅上一刀,屈死在所谓的“自己人”手里,那才真是要死不瞑目了。 皇上就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再说,陆指挥使满脸凝重的进来了,行礼后禀道:“皇上,永嘉侯府所有成年男丁连同永嘉侯,俱已不知去向,永嘉侯府只剩下女眷、孩子和下人们,并且,臣带着人才进了永嘉侯府的内院,永嘉侯太夫人便先亲自看着左右心腹灌了所有女眷和孩子毒药,然后自己也喝下了毒药,如今已尽数亡故了!” 此言一出,满殿的人都是心中一惊,继而通体发寒。 看来永嘉侯果然已是破釜沉舟,不顾一切了,不然不至于直接置自己亲娘和满府女眷孩子的生死于不顾,永嘉侯太夫人老而弥坚,必定是支持永嘉侯的,可其他女眷就未必了,只可怜了她们,到头来不是死在敌人手里,偏是死在了自己的至亲手里,也不知道她们临死前,可曾有怨恨后悔过生在林家嫁于林家? 又可曾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过永嘉侯和二皇子,毕竟她们死了也就罢了,还有她们的孩子,为母则强,哪个做母亲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能不刻骨铭心的恨的? 可就算诅咒了又如何,根本对永嘉侯造不成任何伤害! 顾蕴只觉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就像三皇子妃先前说的,为什么事情都是男人做的,到头来要承担恶果的却都是女人,流泪流血的也都是女人? 短暂的沉寂过后,皇上沉声开了口:“好得很,真是好得很,君臣几十年,朕竟一直到今时今日,方知道他林永继到底是怎样一个心狠手辣,绝情绝义之人!传旨,永嘉侯欺君犯上,大逆不道,褫夺爵位,株连九族,人人得而诛之,晓谕天下!” 皇上既已认定了永嘉侯逼宫已是近在咫尺,自然不会再对他留情,让永嘉侯乱臣贼子的名号人尽皆知便是第一步。 如此追随永嘉侯的人见他干的是窃国篡朝的勾当,做的是为虎作伥的孽业,便不会立刻就退缩,至少也会在心里偷偷掂量,这样拿自己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来冒险,到底值不值当?若是侥幸胜了还好,若是不幸败了,万劫不复不说,势必还将遗臭万年了! 退一万步说,便是老天爷不开眼,真让永嘉侯得逞了,他想要洗刷掉自己身上“乱臣贼子”的名声,也得多费百倍千倍的心力,多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总之绝对休想轻易便坐享胜利的果实! 宇文承川待何福海应了,方问起陆指挥使来:“陆大人,那二皇弟府上,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形?” 总不至于萧氏与宇文琅也服毒自尽了罢,萧氏乃宇文承乾联结萧定邦之间关系最大的纽带,宇文琅就更是萧定邦跟着造反最大的动力,——当然,前提是萧定邦也会跟着反,宇文承乾怎么可能置他们母子的生死于不顾,便他肯,永嘉侯也一定不肯的,一旦宇文承乾有个什么好歹,宇文琅就是他手里最大的幌子了,总要留得青山在,才能不愁没柴烧。 陆指挥使见问,忙恭声答道:“回皇上,回太子殿下,二皇子府上的女眷与孩子们倒都还活着,臣已着人将他们都好生看管起来了,还再四吩咐了,不能给几位侧妃孺人,尤其是两位小爷委屈受。但二皇子殿下与二皇子妃娘娘,还有小世子却是不知去向,臣已派人四处追查去了,想来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话音未落,皇上已怒声喝道:“什么二皇子殿下,妄图杀父弑君,大逆不道的混账东西,朕只当此生从没有过他这个儿子!传旨,二皇子宇文承乾欺君犯上,不忠不孝,贬为庶人,谁若能活捉了他,一律赏金千两,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皇上因为自己的儿女们都来之不易,所以面上虽不显,心里却对他们都格外宽容,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三皇子忽然横死,就不追究他做的那些事,还一度对宗皇后垂怜有加了,如今能让他下对二皇子‘格杀勿论’的旨意,可见心里有多深恶痛绝。 何福海最是知道皇上的心,见皇上眼睛都红了,心知皇上心里不好受,可到了这一步,皇上但有半分心软,都有可能让自己沦为阶下囚,他哪里心软得起?遂只低声应了,忙忙退下往行人司传旨去了。 宇文承川这才与顾蕴交换起眼神来,二皇子府和永嘉侯府他们明明都有人,而且为数不少,照理两边但有风吹草动,他们就该立刻收到消息才是,怎么会永嘉侯府的男丁都出逃了,宇文承乾与萧氏母子也不见了,他们却一直没收到消息呢? 难道事情恰是在他们收到永嘉侯到了懋勤殿的消息后,至今这段时间里发生的? 那他们没能收到消息也就情有可原了……不对,永嘉侯难道一开始掳了义母和慧生去,便只将这一步棋当做第一步,若第一步就能胜利,当然就最好,若不能,他还有第二步棋,而因为有第一步棋横在前面,他们只顾着去想怎么解救义母母女,自然不会再想着去关注旁的事,他便可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 宇文承川心里忽然就浮起了一个不好的念头来,永嘉侯胆敢这般有恃无恐,只怕除了西山大营,并盛京其他一些他暂时不知道的势力已被他策反了以外,他那一万精兵应当才是最大的因素,那一万人,指不定已离盛京近在咫尺,甚至就在城外了。 偏皇上便曾疑过他,也早因他如今赋闲在家,对朝局产生不了多少影响力,而将猜疑早打消了,自己倒是一直疑着他防着他,这阵子却因时时都在想着要怎样才能将义母和慧生平安解救回来,便没有再去关注旁的,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实在可恨! 皇上不悦的声音忽然想起:“怎么吴治廷还没来,再派人快马加鞭催去!” 让宇文承川回过神来,心知现下不是懊恼这些的时候,他的猜测也只是猜测,最好暂时还是不要说出来,让皇上越发恼怒的好,遂一边在心里思索着对策,一边与皇上一起等起五城兵马司的吴指挥使来。 月初的天,别说月亮了,连星星都少见,彼时天已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盛京城外的十里坡,二皇子妃已是哭得声音哑得几乎快听不清,两眼也早干得流不出一滴眼泪来了,心里的伤痛与悲哀却仍不能减轻半分,只是就着几丈开外火把发出的昏黄光芒,痴痴的看着二皇子,似要将他整个人都铭刻都自己心上一般。 二皇子看着二皇子妃惨白的脸红肿的眼,心里也是难过伤痛得无以复加,碍于时间有限,却只能安慰二皇子妃:“你放心,如果胜了,我一定会立刻亲自去追你们母子回来,如果败了,我也一定会立刻快马加鞭去找你们,所以无论胜败,我们都只会短暂的分离,以后便是几十年的长相厮守……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再负你了!” 本来连日来二皇子是恼着二皇子妃的,他如今待二皇子妃是大胜从前了,到底另一边是生自己养自己的母亲和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血浓于水,她们加起来的分量,自然远非二皇子妃,至少此时的二皇子妃所能比的。 但先是收到永嘉侯的信,得知了永嘉侯的态度竟与二皇子妃一样,二皇子妃能那般狠心是因为她与林贵妃和五公主没有血缘关系,素日甚至还颇多龃龉,尚算情有可原,永嘉侯却是她们的亲哥哥亲舅舅,一样这般狠心,这般决绝,那二皇子还有什么可责怪二皇子妃的呢,就像舅舅说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不先付出,却只想着收获,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何况永嘉侯还与二皇子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形式,让他越发明白了如今的二皇子妃母子之于他的重要性,既晓之以情,又动之以理了,他哪还能继续冷着二皇子妃下去?这几日夫妻两个之间倒比没吵架前还好了几分。 只可惜好景不长,才好了几日,二人便要面临着分离,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分离,极有可能这一别,二人以后便再见不到了,叫满心痴恋二皇子,为了二皇子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委屈都能受,连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的二皇子妃如何能不伤心欲绝? 所以听罢二皇子的话,她不但没能稍稍宽心展颜,反而脸上的苦相越发分明了,片刻方哽声说道:“那我们说好了,殿下一定要尽快去找我们母子,我嫁给殿下快十年,前几年过的日子,如今我简直连想都不敢回头去想,那都是殿下欠我的,殿下不说加倍补偿我,至少也要把那些年我该得的都补给我才是,不然我一定会恨殿下生生世世,也会让琅儿恨你这个父亲生生世世的!” 总算二皇子妃将门世家出身,再舍不得二皇子,心里再苦,也没有哭着闹着不让他去,定要他跟了他们母子一块儿走,让一旁远远看着的永嘉侯倒是又高看了她一眼,当年他一心为外甥保的这个大媒,如今看来,果然是再合适不过的,换了旁的女人,这会儿注定只会成为他们的拖累和负赘了! 二皇子闻言,喉咙也哽住了,强迫自己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哑声道:“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我们一家三口的大好日子且在后头呢……快走罢,时辰不早了,再不走,只怕就来不及了。” 永嘉侯也在一旁远远插言道:“是啊,二皇子妃快走罢,只怕很快追兵就要到了,您带着两个孩子上路本就不方便,自然是时间越充裕越好,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殿下,不叫他受到损伤,我们也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说得二皇子妃又想落泪了,却知道自己的确没时间再耽搁了,当着永嘉侯的面儿,也不能扑到二皇子怀里,与他深情拥别,只得咬牙给二皇子行了个礼,说了一句:“那妾身就就此别过了,殿下千万保重自己!” 再向永嘉侯屈膝一礼:“舅舅只管放心,我也一定会照顾好小表侄,只要琅儿有的,他都会有,绝不会让他受一丝一毫委屈的。” 方决绝的一转身,就着自己贴身丫鬟的手,上了马车。 车上早坐了两个分别抱着个孩子的妇人,一个自是宇文琅的奶娘,另一个却是永嘉侯如今才五个多月大的最小孙子的奶娘,他再是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必死之心,永嘉侯太夫人再是狠心绝决的将家里的女眷和孩子都毒死了,也不能真一丝血脉都不给林家留,那将来那么多人在九泉之下,却连个供饭烧香的人都没有,只能沦为孤魂野鬼,得多可怜,又得多可悲? 所以永嘉侯犹豫再四后,到底还是做了决定,将自己最小的孙子托付给二皇子妃,连同宇文琅一并带走,带去云贵总兵府投靠二皇子妃的父亲,如今的云贵总兵萧定邦,万一他们败走盛京,云贵一带就是他们再起家的根本,甚至更坏的结果,他们都战死了,那两家总不至于连最后一丝香火都不剩下,当然若是大事成了,不必说林家将来自然中兴有望。 此时两个孩子都睡得正香,天真无邪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无意识的笑容,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浑然不知道他们的父亲和亲人们,正面临着怎样的痛苦与绝望,又将制造怎样一场残酷的杀戮。 二皇子妃不由捂住了嘴,为什么她和她的琅儿要被迫承受这一切呢,就像以前那样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不好吗,再是坐拥四海富有天下,一日也不过三餐饭,睡觉也不过一张床不是吗?“悔叫夫君觅封侯”这句话饱含的无奈与惨痛,她今日总算是刻骨铭心的体会到了。 可男人们的野心岂是她能改变的,如今他们也的确回不了头了,她只能强迫自己将哽咽咽了回去,对马车下的二皇子说:“殿下放心,我会照顾好琅儿和小表侄的,殿下也要照顾好自己,更要记得您方才说过的话。” 二皇子沉沉点了下头,道:“把琅儿抱过来我再看一眼罢,也许再见到我时,他已认不出我这个做父亲的了……”更甚者,他们父子根本就再见不到了呢?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二皇子妃又岂能猜不到,一瞬间真的是肝肠寸断,好容易方强忍住了,自奶娘孩子接过了宇文琅,递到二皇子面前。 二皇子便近乎贪婪的紧盯起儿子天真无邪的睡颜来,看着看着,不免又想到了被自己狠心遗弃在府里的另外两个儿子,他们也是他曾经发自内心疼爱过,如今也依然疼爱,只不过比不上琅哥儿的,如今他却狠心舍弃了他们,让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便要面临结束了……原来他不只不是一个好儿子、好兄长、好夫君,亦不是一个好父亲! 良久,永嘉侯的声音忽然传来:“殿下,不能再耽搁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才让二皇子回过了神来,又深深看了一眼儿子,再看了一眼二皇子妃,方狠心放下车帘,冷声吩咐起车夫来:“出发!” 车夫便恭声应了一声:“是。”一甩马鞭,架着二皇子妃的马车飞驰出去了,其他奉命护卫的人见状,忙也打马跟了上去,不一时便彻底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中。 永嘉侯方对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二皇子沉声道:“殿下,我们也出发罢,我们越早发起进攻,便越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胜算也将越大,只要赢了这一场,来日方长,你还怕没时间与妻儿长相厮守吗?” 二皇子却轻声道:“舅舅,你说我们这样做图的是什么,难道就图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吗?这会儿我倒反而有些佩服成国公了,至少,他们一家人如今还是齐全的,至少,他们就算死,一家人也能死在一起,只要一家人能死在一起,死也没那么可怕不是吗?不像我们,杀死自己亲人的人不是敌人,反而是我们自己,我们的初衷,难道不是为了让亲人们都过上更好的生活吗?” 永嘉侯听得这话,心里也难受起来,至少二皇子还有与妻儿再重逢相守的机会,他却只能去到九泉之下,才能与妻儿亲人们见面了,而且他们还不定怎生怨恨他,只怕连死了都不肯再见到他! 但路既是自己选的,那再艰难再痛苦,也只能咬牙走下去,永嘉侯的表情立时又变得冷厉起来,道:“我早说了,一将功成万骨枯,想要成功,不付出血与泪的代价,怎么可能!何况到了今时今日,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吗,收起你这副没出息的娘们儿样子,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如今可都系于你一身,你这个样子,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让追随的人也跟着没了斗志,不战而败吗?你以为如今你败得起,一旦你败了,不说宇文承川了,皇上便第一个饶不了你!” 二皇子脸上的伤悲与茫然之色,就应声散去了大半,却仍轻声道:“舅舅,你说我们会不会后悔?后悔一开始就想得太多,后悔不该去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后悔这次不该将自己逼到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会跌下悬崖,摔得米分身碎骨?” 永嘉侯实在不想让二皇子再感叹下去了,人最怕的就是没有斗志,一旦没有了斗志,等待他的除了失败,还有什么? 然他又不由自主的顺着二皇子的话想起来,若一开始他们便没有想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是只想安安分分的做忠臣良民,没准儿如今一切都不一样罢? 可谁让老天爷偏让二皇子生在了中宫嫡子的前面,谁让他前面还有个出身那般卑贱的所谓太子,他们不争,难道去便宜那个婢生子,将来都对一个婢生子俯首称臣,看他的脸色过日子吗?便他们愿意过这样屈辱的日子,太子还未必容得下他们呢! 至于成国公府,他们怎么能跟人家比,福建早等于是人家的大后方,有钱有人,固若金汤,如今人家举家去投奔,那是投奔自家人,至少割地而治,偏安一隅他们还是有望做到的,退一万步说,哪日事情真到了最坏的地步,人家还可以扬帆远航,去海外重新开始。 不像他们,一旦退去云贵投奔萧定邦,便萧定邦肯收留他们,他们也是寄人篱下,以后一举一动都得看萧定邦的日子,何况萧定邦还未必肯收留他们,他云贵土皇帝当得好好儿的,凭什么拿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陪他们去冒险,女儿是重要,外孙也重要,难道还能重要得过一家老小不成? 同样的,若他仍在辽东只手遮天,他也可以将自家人都平安的带走,到了辽东后再图将来,可现实却是,辽东早不是他的天下,他早已是人走茶凉,怎么跟成国公府比?说来他这边今夜便发起行动,反倒是帮了成国公府的大忙,至少追兵是休想追上他们了,只可惜他不能与福建互成犄角,让朝廷顾此失彼,倒是白白便宜了成国公府。 所以,都是那个婢生子逼他们,都是老天爷逼他们的,逼得他们根本没有了路,还不放手一搏,难道真洗干净了脖子眼睁睁的等死吗? 念头闪过,永嘉侯忽然发起狠来:“后悔什么?有什么可后悔的?我只后悔当初没让你随我一道上过战场,以致你如今软懦成这样,没有血性成这样!你给我振作起来,宇文家祖上是何等的骁勇善战,我们林家祖上又是何等的骁勇善战,你身上流着两家的血,原该比谁都英勇,比谁都有男人的血性才是,你再这样,是想让你外祖母和舅母表嫂侄儿侄女的血都白流,让我们做的一切牺牲都白费吗!” 二皇子闻言,想起已经死了的亲人们,想起被他舍弃了的庶子妾侍们,想起如今还身陷囹圄的亲娘……总算脸上慢慢有了坚毅和决绝之色:“舅舅说得对,我们不能让外祖母她们的血白流,不能让我们的一切牺牲白费,我们这就出发罢!” 永嘉侯脸上这才有了满意之色,叫了远远侯立在一旁的副将过来,沉声问道:“我们的一万精兵可都已整装待发了?” 副将忙答道:“侯爷放心,都已整装完毕,可以开始行动了。” 永嘉侯点点头:“传我的话,让兄弟们今夜都放开了手脚,只管向前冲,过了今夜,高官厚禄,美酒美人,金银珠宝,就都是他们的了,他们的父母亲人也将因他们的缘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他们为荣,以他们为傲,让他们只管往前冲,本侯让人备好了大碗的酒大块的肉,待他们回来后,再替他们接风宴庆功宴一起办!” “是!”副将忙应了,转身小跑着传令去了。 二皇子方微蹙眉头向永嘉侯道:“舅舅,到底那一万精兵远道而路,路上为防走漏风声,也是昼伏夜出,餐风露宿,真不用给他们一点时间,让他们养精蓄锐后,再发起进攻吗,磨刀不误砍柴工,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 永嘉侯勾唇道:“殿下不明白,哀兵必胜,他们这一年多以来,过的是什么日子别人不知道,殿下难道还能不知道?真正是恨不能一粒米掰做两半吃,一文钱掰做两半花,也就是因为他们中好些人都直接间接受过我的恩惠,且没有退路,所以才生生熬到了现在,他们早想来一场大战了,哪怕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的,而不是这样苦苦的熬日子,所以殿下等着看罢,他们这一万人,一定比别人的两万人,甚至更多人发挥的作用更大!” 若不是深知再这样熬下去,军心就得彻底涣散了,他也不会这么快便发起行动,得亏老天开眼,让韩夫人母女落到了他手里,转移了东宫的注意力,不然这一万人他也不能安然的搬到盛京来,他也不能赶在自己回京前,秘密的将一切都安排部署好,让己方没有后顾之忧,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想着舅舅叱咤沙场多年,带过的兵打过的仗比自己吃过的米还多,他既这么说,那自然有他的道理,二皇子遂不再说了,问起旁的来:“那西山大营的五万人马靠得住吗,我总觉得史大统领几个今日既能投向我们,临到紧急关头,便也能背弃我们,金吾卫与腾骥卫一万五千人,五城兵马司尚有五千人靠不住,若西山大营出了变故,我们再是哀兵,怕也……” ------题外话------ 本来说十号大结局的,现在因为一些别的原因,十号结局不了哈,但又不能一直断更着,所以从今天起恢复更新,请亲们见谅,但大结局也不会拖太久,最多迟一个星期哈,么么大家O(n_n)O~ 另:有月票的亲们都投给吴笑笑的《最毒世子妃》好不?还有,太子妃的留言区有活动哦,亲们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下;最后,掌门人的票,还有谁没投的呢?瑜很需要你们哦,么么哒O(n_n)O~   ☆、第二百九五回 逼宫(跪求掌门人票票) 永嘉侯听罢二皇子的话,冷笑起来:“老史那几个墙头草,虽早年都受过我的恩惠,号称我待他们恩重如山,他们为我肝脑涂地都在所不辞,我却从来没全然的信任过他们,他们也未必就全然信任我们,反正我们打的旗号是‘皇上病重,被太子挟持了,打算即日逼皇上禅让’的旗号,若我们胜了,当然就最好,若我们败了,他们也是被蒙蔽了,情有可原,罪不至死,所以我才会让西山大营的人去填坑呢!” “届时就由西山大营的人来封锁外城,我们的人只负责攻打皇城,皇城人虽比我们多,且易攻难守,我们的人只怕也早被尽数拔出了,但我们有火药火器,强攻进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只要拿下了皇上,待皇上下了诏书,西山大营不明真相的将士们便是知道了真相,也不敢再有二话了。” 排兵布阵更是永嘉侯的强项,二皇子听了他的话,越发没有什么可说了,忽然想到四皇子,忙道:“那老四怎么办,就让他躲着装死不成?” “当然不可能!”永嘉侯冷哼一声,“流血流汗我们上,他只躲在后面享受胜利的果实,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已让人去告诉他,皇上已知道那火药火器是他提供给我的,所以视他为我们的同党了,他若放手一搏,还能有一线生机,否则,便只剩死路一条,让他看着办!他也已回了话,他不会临阵脱逃的,待会儿我们进京后,他便会设法与我们回合。” 四皇子点点头:“那就好,也省得他以为这世上就他一个聪明人,其他都是傻子。” 舅甥两个又说了几句话,眼见盛京方向忽然腾空升起了几朵绚烂的烟花,正是他们与自己人事先约定好的信号,知道这是可以发起行动了,于是都收了声,翻身上了马。 皇上与宇文承川父子君臣几个又等了吴指挥使半个时辰,其间顾蕴因放心不下念哥儿,还在征得皇上的同意后,将韩夫人给一并带去了东宫,却依然没等到吴指挥使。 皇上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了,终于忍不住“砰”的一掌拍在了御案上:“吴治廷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这么长的时间,他就是爬,也该爬到宫里了,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何福海忙小心翼翼道:“奴才这就再安排人催催去……” 话没说完,外面忽然隐隐传来一阵阵的喧阗声,宇文承川耳力好,竖耳一听后,不由面色大变,扔下一句:“父皇,儿臣去看看!”便一撩袍子,大步出了懋勤殿,三步并作两步的上了懋勤殿外的高阁。 果然居高临下触目所及的整个盛京城,星星点点都是火光,尤其皇城外墙外,更是聚了不知道多少人,只能看得见连成一线的火光,并一团团突然窜起的明火。 很快便有金吾卫的一个佥事满脸慌张的跑了进来:“皇上,不好了,永嘉侯与二皇子带着五城兵马司和西山大营将整个皇城都包围起来了!” 皇上的脸黑如锅底,怒吼道:“什么永嘉侯,什么二皇子,这世上哪还有永嘉侯与二皇子,都是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吼得那佥事不敢再说,宇文承川忙抢在皇上再开口之前问道:“除了将皇城包围起来,那些个乱臣贼子可还叫了什么口号没有,譬如‘清君侧’什么的?可看清楚了,他们带的人的确是五城兵马司和西山大营的吗?” 照理五城兵马司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吴治廷也是个颇正直忠勇之人,轻易拉拢不了,不然当初宇文承乾也不会一度想将五公主下嫁给他儿子,以图拉拢他了,怎么反倒在永嘉侯和二皇子日薄西山了之后,五城兵马司反倒反了呢?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佥事见问,吞了口口水,稍微稳住心神后,方道:“回太子殿下,的确是五城兵马司和西山大营的人,微臣只听见他们乱糟糟的嚷嚷着‘太子殿下竟敢趁皇上病重,挟持皇上,图谋不轨,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宁死也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发生,所以才兴兵清君侧,里面的兄弟们可别被太子给蒙蔽了’之类,而且他们带了好些厉害的火药火器,若只凭人力撞门,微臣们还有把握能撑到天命,若他们动用火药火器,微臣们便不敢保证能撑到什么时候了……” 最棘手的的确是林永继和宇文承乾手上的火药火器,那些东西一旦引爆,别说人了,再坚固的城墙怕也支撑不住……宇文承川一时顾不得去生气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皇太子,反而成了那个所谓“清君侧”的对象,忙忙思忖起要怎么破这个局来。 想来想去,最好的法子便是老天爷能忽然来一场大雨,将那些火药火器都浇得透透的,自然就引爆不了了。 可老天爷哪能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来? 不过没关系,没有天降大雨,可以人为制造,而且到了这个地步,也是该他们的床弩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得亏东宫一直秘密存着几台,不然这会儿他便知道床弩厉害,是大杀器,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宇文承川因抱拳向皇上道:“父皇,您若是信得过儿臣,就暂时把金吾卫和腾骥卫的人都交由儿臣全权指挥,然后看着儿臣如何将乱臣贼子都打退罢!” 他必须把指挥权全权握在自己手里,接下来的这场仗,才能做到万众一心,指哪打哪,事半功倍。 到了这个地步,皇上纵曾疑过宇文承川,现下也全都打消了,不只是因为父子之情,更是因为如今父子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真有叛军打进来,宇文承川这个挡路的太子固然性命难保,他这个皇上一样好不到哪里去,便侥幸能保住性命,也是生不如死! 所以皇上毫不犹豫便答应了宇文承川的要求:“准你所奏,朕就等着看我儿如何让乱臣贼子尽数伏诛了!” 命顾准:“务必保护好太子殿下!” 待顾准应了,想起韩卓也是个有真本事的,非常时期,旁的都是小节,保住性命,保住皇城才是大事,因又命韩卓:“朕准你戴罪立功,护卫太子左右,务必护得太子周全!” 韩卓闻言,不由又惊又喜,忙道:“谢皇上还肯信任臣……草民,草民一定会护得太子殿下周全的!” “都去罢!”皇上于是大手一挥,命君臣爷们儿三个退了出去。 宇文承川便被顾准和韩卓等人簇拥着,一边径自往受到攻击力度最大,最可能被攻破的安定门的城楼走去,一边接连不断的发号施令:“将金吾卫和腾骥卫千户以上的官员都召齐……立刻让人准备冷水,越多越好……立刻着人回东宫运床弩来……” 越靠近城楼,外面的喧阗声便越是明显,宇文承川遂抿紧了唇不再多说,径自拾级上了城楼,本以为听到的声音已经够吓人了,可等登上城楼后往下一看,火光中满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满副甲胄的军人们,才知道那声音哪算得上可怕?! 城楼上的金吾卫上下瞧得太子殿下被自家的指挥使和腾骥卫的韩副指挥使簇拥着上来了,忙都敛眉低手,恭恭敬敬的齐呼了一声:“太子殿下!” 宇文承川手握成拳,朗声说道:“将士们辛苦了,父皇特意派孤来慰问大家,并亲自指挥大家作战!”话头一顿,抬高声量,斩钉截铁:“如今孤也不多说,只一句话,城楼在,孤在,城楼破,孤亡,今日孤与将士们共存亡!” 此话一出,顾准与韩卓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担忧与不赞同,可稍一抬眸,便能看见火光之下,宇文承川镇定坚毅的侧脸,他们劝止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若太子殿下真是个只顾自己,不顾底下人的,别人不说,至少他们先就不会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追随他了! 众将士听得这话,却是瞬间士气大增,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尚且能豁出性命与大家共存亡,那他们又有何惧,头掉了大不了碗大一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遂都跟着高呼起来:“保护皇上,保护太子殿下,楼在我在,楼破我亡!” 与此同时,城墙下也开始躁动起来,有人扯开喉咙不知道喊了一句什么,城楼下的喧阗声也越发大了,然后便有好些火药包被引爆了扔向城墙边,爆炸出一阵阵振聋发聩的轰鸣声,得亏皇城的城墙足够坚固,只震动了几下,并未能在火药的威力下,便垮塌掉。 叛军们看在眼里,自然不肯死心,又如法炮制来了几次,依然不能将城墙震垮,只得想起别的法子了。 于是很快便有大批的火箭、霹雳弹、突火弹等火器被射上扔上了城楼,在轰隆隆的爆照声中,倒也的确对城门上的金吾卫们造成了一定的伤亡,但因城楼实在太高,足有三四丈,更多的火箭火器并不能被射上去扔上来,只能落下,反而对叛军自己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可谓是偷鸡不成反蚀米,只能转而再去想旁的法子。 顾准与韩卓将宇文承川护在身后,确定下面再没有新的火器投上来后,方暂时放松了警惕。 顾准劝起宇文承川来:“殿下,宫门厚重,全是近三尺硬木之中掺和了水泥铁筋制造而成,何况臣先前还让人累堆了大石在门后,九道宫门俱如是,便用炸药也未必能攻破,方才他们便试过了,并没有太大作用,他们想要攻城唯一的法子,便是牺牲兵力,强攻上城楼,可这也不容易,所以殿下千金之躯实在不必亲身犯险,不防与韩大人先下去歇着,这里有臣一个人坐镇即可!” 万一刀剑无眼,伤着了太子殿下哪里,于公于私,他都将万死难辞其咎! 宇文承川见城楼上还有几处在冒着黑烟,好些将士都被熏得灰头土脸的,便没受伤,也是一身的狼狈,因说道:“孤说了会与众将士共存亡的,就一定会说到做到。不过如今既叛军短时间内攻不上来,我们且都下去,大家一道商议退敌之策罢,城楼上只让将士们千人轮值,吃饱喝足歇息妥帖,切记疲劳迎战。” 顾准闻言,便忙命人将这话逐级传了下去,方与韩卓簇拥着宇文承川下了城楼,与金吾卫腾骥卫的官员们商议起对敌之策来。 奈何这边还没商议出个所以然来,外面便忽然加大了攻击力度,被点燃的火药包接二连三的被投过来,哪怕守城的将士们立时洒下大量的凉水,依然只能浇中一小部分,更多的仍被引爆了,炸得宫门和城墙都是抖动个不住,若再这样下去,再撑不了多久,就得岌岌可危了。 所幸很快去东宫运床弩的人便到了,四架巨大的床弩往城墙上并排一摆,取代了之前投石机的位子,待东宫专门研制这个的人一声令下,便居高临下对着城墙下的叛军一阵狂轰乱射,叛军立时倒下了一茬又一茬,一时都惊惧恐慌到了极点。 后面观战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吴治廷看在眼里,也是又惊又急,宫里几时有这般厉害的武器了,他怎么不知道?本来事出突然,五城兵马司的人便来不及准备充足的武器箭矢,已是落了下乘,若再任由那大杀器发威下去,他的兵们岂非很快就要全军覆没了? 他的心腹副将也是满脸的惊急,近乎声嘶力竭的道:“大人,永嘉侯世子手下不过百来号人,属下这就带着人去把老夫人他们都抢出来,我们便可以不必再受他们的威胁,不必再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兵白白送死了,大人,您就让属下去罢!” 眼见说话间自己的兵又有几排倒下了,吴指挥使的眼眶也越发烫得厉害了,那些都是他的兵,都是他手把手,一个个选进五城兵马司的兵啊,有的才十八岁,有的才娶亲,有的还未生子……现在,却因为他的私心,全部要成为填坑的炮灰了! 可想起年轻轻便守了寡,忍辱负重,含辛茹苦才将自己养大,让自己有了今时今日地位的老母如今还在永嘉侯世子手上,吴指挥使到底还是一咬牙,哑声驳斥起心腹副将的话来:“不行!事已至此,只能进不能退,只能成不能败,否则不但现在牺牲的人都白牺牲了,连咱们,连剩下的那些将士们的命,也都将保不住,我们根本已没有退路!” 宇文承川与顾准韩卓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因三人目力都极佳,就着火光,终于看清楚了吴指挥使的脸。 顾准立时便恼怒道:“吴治廷那个叛徒,枉我自来高看他一眼,觉得他与旁人不一样,是个可交之人,没想到竟瞎了眼!殿下,那个床弩的射程能到吴治廷那里吗,臣真是恨不能立时将他射成个筛子!” 宇文承川目测了一下,摇头道:“太远了,只怕射不到他。对了大伯父,先前孤让你分散出宫去宗室营等地埋伏的人可都散出宫去了,今夜盛京势必会一乱到底,我们虽在五城兵马司也有人,也能保证他们不会轻易被煽动起来跟着作乱,光靠他们,要保护那么多宗亲臣工的安危,怕是不容易。” 顾准忙道:“殿下放心,一早就按太子妃娘娘的吩咐散出去了,也安排了人届时在人多处大喊‘永嘉侯与二皇子犯上作乱,皇上已下旨,杀无赦!’,西山大营的将士也有好些就是盛京人氏,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眷遭殃,一旦知道自己是被蒙蔽的,未必不会临阵倒戈,真想造反作乱的,不过是上面的人罢了,下面的兵士现放着太平安乐的日子过得好好儿的,谁愿意造反的?” 爷儿俩个说话时,宇文承川也一直紧盯着下面的战况,忽然发现上来冲锋陷阵的都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并不见永嘉侯那一万精兵的踪影,更没有看到永嘉侯与二皇子,不由皱起了眉头:“据孤所知,吴治廷是个真正爱兵如子的,怎么会舍得让自己的兵们这样白白的上前送死?林永继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韩卓忽然插言道:“我早前曾听人说过,吴治廷打小儿便没父亲,其母为了养大他,曾委身于人做妾,他也一度跟了继父姓,还是在他出人头地后,才改回了本姓‘吴’的,是以他侍母至孝,想来林永继十之八九是挟持了他母亲,他才不得不屈从的。” 这么隐私的事,也就只韩卓这个前腾骥卫副指挥使能知道,并信手拈来了。 可就算知道永嘉侯挟持了吴老夫人,他们又能怎么样,现在也不能派人去解救吴老夫人,让吴指挥使没有后顾之忧,临阵倒戈呀? ------题外话------ 亲们,还没投掌门人票票的能投给瑜吗?本以为十拿九稳的,没想到忽然异军突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有可能被追上了,瑜实在需要大家的支持瑜帮助啊嘤嘤嘤,大家能助瑜圆出版梦吗,鞠躬拜谢大家了,么么哒(^_^)   ☆、第二百九六回 转机 正当宇文承川与顾准韩卓三人都一筹莫展时,有传令兵大口喘着气跑了上来:“太子殿下,不好了,顺贞门已破,永嘉侯与二皇子带着人杀进皇城了,如今直逼内宫,我们指挥使大人特命属下赶过来请求支援!” 顺贞门乃皇城九门最坚固的一道防线,又有护城河做天然屏障,所以宇文承川安排去那里镇守的兵将是最少的,就是笃定了永嘉侯与二皇子也能想到这一点,定不会选那里做突破口。 却没想到,他们偏就选了那里,还真将顺贞门给攻破了,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顾准已在又惊又怒的问那传令兵:“便真要破城,顺贞门也当是最后破城的,你们大人到底是怎么指挥的?莫不是他也跟吴治廷一样,其实早已叛变了?” 传令兵闻言,又气又急,大声反驳道:“不是这样的,我们大人对皇上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叛变?是永嘉侯和二皇子用投石机往里面投了大量即将引爆的火药包,我们的人伤亡惨重,我们大人也受了伤,然后再派精兵自护城河对岸游了过来,城门才破了的,如今我们大人正带着兄弟们拼死抵抗,求太子殿下立刻派人支援,再晚怕就来不及了!” 宇文承川应声回过神来,想了想,沉声问道:“林永继与宇文承乾带的是哪里的兵?” 传令兵忙道:“看不出来是哪里的兵,既不像五城兵马司的,也不像西山大营的,却个个都骁勇善战,十分凶狠,便受了重伤立刻就要倒下了,也要拼尽最后一口气拉两个垫背的,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宇文承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显然永嘉侯与二皇子带的人便是他们蓄养的那一万私兵了,至于五城兵马司和西山大营的人,则摆明了是被他们用来转移他们视线,是被他们用来填坑的,只要他们那一万私兵能顺利攻进内宫,生擒皇上,逼皇上下废他,转立宇文承乾的诏书,甚至直接是禅位诏书,那他们便算是成功了,只要能成功,就算牺牲再多无辜的人的性命又有何妨! 他皱眉快速的思忖起来,片刻后方道:“大伯父,你立刻去一趟懋勤殿,征得皇上的同意后,让何公公带了先前皇上下的贬杀林永继和宇文承乾的圣旨来,就在城楼上大声宣读,再选数十个嗓门儿大的兵士,往各处齐念圣旨的内容,务必要尽快将圣旨的内容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另外,传孤的话,此番跟着犯上作乱之人,除了首恶,其他人孤做主概不追究,若他们能戴罪立功,还能酌情有赏。至于金吾卫和腾骥卫的将士们,他们的名册孤向来有数,再传孤的话,砍死一个乱臣贼子,赏银百两,砍死百个,封世袭百户,砍死一千个,封世袭千户!大乱之后必有大赏,拼了这条命,我宇文承川以皇太子和天家之名担保,熬过这一遭,人人皆是我大邺得用之才,个个都是我天家心腹!” 如此一来,西山大营和五城兵马司被蒙蔽的将士们自然就不会再跟着作乱了,只要他们放弃了作乱,光凭少数上面的人,还能掀起什么浪花来?那永嘉侯与二皇子唯一能倚仗的,也就只他们那一万人了,他们正好来个瓮中捉鳖! “是,太子殿下,臣这便去!”顾准忙大声应了,自“蹬蹬蹬”下楼往懋勤殿去了。 宇文承川这才让韩卓点了一千人马,作为先遣部队立刻前往支援沈指挥使,韩卓虽放心不下他,也知道现下当以大局为重,于是郑重的叮嘱过他后:“太子殿下千万保护好自己,一定要记住,得先有人,才能有一切!”带着人忙忙冲顺贞门方向去了。 不多一会儿,顾准带着何福海回来了。 其时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架了云梯,在试图往城墙上爬实行强攻了,守城的将士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如愿,刀枪齐上,还有人将烧得滚烫的热油腾空浇下,只听得见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鬼哭狼嚎一般好不瘆人,偏叛军仍是前仆后继的一个接一个往上爬。 何福海几时见过这样血腥暴力的场面,吓得脸色惨白,上牙磕着下牙,两股战战的一副随时快哭出来的样子,但想着熬不过今日,明年的此时,便将是他们所有人的忌日,他到底还是勉强自持住了,上前给宇文承川行礼:“太子殿下,奴才带着圣旨过来,皇上让奴才但凭殿下吩咐。” 宇文承川点点头:“辛苦公公了,父皇现下可还好?内宫可还平静?” 何福海道:“奴才不辛苦,殿下才辛苦,皇上如今还好,就是放心不下殿下,放心不下战局。内宫也暂时还平静,就算顺贞门破了,叛军要顶着两千金吾卫打进内宫,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殿下只管放心。” 宇文承川“嗯”了一声:“那孤就放心了,公公宣读圣旨罢,只要让五城兵马司和西山大营的人知道了父皇的态度,知道了他们是被蒙蔽的,他们自然也就会缴械投降了。” 何福海闻言,觑了一眼城墙上仍不停往上爬的叛军,两腿软得简直快要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刀剑无眼,万一他宣读圣旨时,恰好死在了叛军的箭下呢,岂非冤死了? 宇文承川看在眼里,知道他的顾虑,因说道:“公公只管放心,他们的火药火器应当已经用尽了,单靠弓箭,是射不到这么高的,何况孤还会派人团团护着你,不会让你出事的。” 宇文承乾与宇文承祚手里都没有多少银子了,就算明知火药火器威力大,他们也是有心无力,方才又已消耗了一批,关键顺贞门那里的显然才是大头,所以只要让五城兵马司和西山大营的人缴械投降了,他们便可以关门打狗了! 何福海被说得有些讪讪的,“殿下,奴才不是那个意思,奴才也不是怕死,奴才只是怕以后再不能服侍皇上和太子殿下了。” 顾准忽然道:“公公既不放心旁人,那就由本侯亲自来护卫公公了,如此公公总可以放心了罢?” 话说到这个地步,何福海还能说什么,只得战战兢兢的行至城墙边,在顾准等人的护卫下,展开圣旨大声诵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嘉侯林永继欺君犯上,大逆不道,褫夺爵位,株连九族,人人得而诛之,晓谕天下!二皇子宇文承乾妄图杀父弑君,大逆不道,不忠不孝,贬为庶人,谁若能活捉了他,一律赏金千两,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城墙高,就意味着声音传得远,何福海是太监,声音又尖细,常人根本不可能模仿得了,何况离得近的人也能恍惚看清何福海手里拿的的确是圣旨。 城墙下的叛军就又开始躁动起来,原来皇上没有重病,也没有被太子殿下挟持,欲即日逼皇上禅位?那指挥使大人为什么要这样说,那他们现在流的血和汗,岂非都白流了?还有事情怎么又会与永嘉侯二皇子们扯上关系了,难道指挥使大人早暗中投靠了二皇子,如今是在助纣为虐的帮着二皇子犯上作乱不成? 宇文承川待何福海将圣旨反复念了三遍后,才示意顾准将已快要瘫倒的何福海架下了城墙,送至了旁边歇息,他自己则气运丹田,朗声说起来:“方才宣旨的,正是父皇跟前儿最得用的何公公,相信父皇是什么态度,众将士都该明白了,父皇同时还吩咐孤亲口告诉大家,此番跟着犯上作乱之人,除了首恶,其他人概不追究,若尔等能戴罪立功,还能酌情有赏,到底是要做忠臣良将,虽死犹荣,还是乱臣贼子,遗臭万年,尔等自己斟酌罢!” 说完顿了顿,又道:“吴指挥使,孤知道你向来忠勇正直,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大开外城城门,让真正的乱军畅行进城,也才会煽动底下人犯上作乱的,只要你缴械投降,孤可以代你向父皇求情,保你家眷性命无虞,还望你及时回头,莫再助纣为虐,行此遗臭万年的勾当!” 如今再回头一想,五城兵马司镇守外城九门,除非吴指挥使下令放行,林永继那一万人怎么可能畅行无阻的直逼皇城,所以宇文承川有此一说。 人群就躁动得更厉害了,远处吴指挥使听了宇文承川的话,脸上的挣扎之色也更甚了,他的心腹副将见状,忙低声又急又快的道:“大人,眼下可是我们唯一回头的机会了,现下回头还来得及,否则,就真是万劫不复了!属下说句您不爱听的话,若老夫人知道您如今正做的事,以老人家的正直,指不定不用贼子威胁,自己先就要结果了自己,以免成为您的负累,大人,求您千万三思啊!” 吴指挥使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他身后一个穿他亲卫甲胄的男子就先笑了起来:“吴大人,您方才难道没听见顺贞门已破吗?顺贞门一破,胜利离我们就只一步之遥了,您可千万想清楚了,到底是进明智,还是退明智,何况您不想吴老夫人好了,不想您的妻儿老小们好了?” 说完不待吴指挥使发话,不屑的看向他的副将,冷声道:“我与吴大人说话,几时有你插嘴的份儿了?敢情那不是你自己的母亲,不是你自己的妻儿老小是罢?” 吴指挥使蓦然说道:“林二爷,你想让老夫怎么做?” 原来此人不是别个,正是永嘉侯的次子,一早就奉了永嘉侯之命带了人寸步不离的跟着吴指挥使,以防他临阵倒戈,再就是让他底下的人混迹于五城兵马司的将士当中,起煽动人心把水搅得更浑的作用。 林二爷仍是满脸的笑,就好像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的妻儿老小俱已不早了之事一般:“也没什么,就是想让您与宇文承川喊话,说他那圣旨是假的,何福海是被他挟持的,再给您的兵们吹吹风鼓鼓劲儿,让他打的算盘落空而已!” 说得吴指挥使攥紧了拳头,实在很想一掌拍死了林二爷,然想起老母饱经风霜的脸,到底还是只能咬牙咽下满腔的悲愤,道:“老夫明白了!” 随即便接过亲卫手上的黑漆筒形扩声器,与宇文承川喊起话来:“太子殿下,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知道皇上如今身陷囹圄,自然要以平安救出圣驾为要,至于永嘉侯与二皇子有没有犯上作乱,那不是臣该管的,臣也管不了,何况连皇上都已身陷囹圄了,更遑论皇上贴身服侍之人,自然是您让何公公说什么做什么,他就只能说什么做什么。臣也有一句忠告给太子殿下,该是您的,无论如何都跑不了,又何必急于一时呢?便今日您侥幸胜了,也是遗臭万年,何况有臣等忠心护驾,您还未必能胜,还是放下屠刀,回头是岸罢!” 又给自己的兵们鼓劲:“大家千万不要被太子三言两语就蒙蔽了,待平安救出皇上后,自然有大家加官进爵,封妻荫子的时候,为了皇上,我们一定要坚持到底!” 吴指挥使在五城兵马司声望极高,不止是因为他乃一司主官,位高权重,更因为他爱兵如子,谁家有困难,不论官位高低,他只要知道了,都会搭一把手,所以他才能让大家义无反顾的来趟这滩浑水。 如今听得他这番话,方才已有所犹疑动摇的众将士立时不犹疑不动摇了,反正他们只听指挥使大人的,指挥使大人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旁的通不管! 于是才减缓了几分的厮杀很快又激烈起来,双方也是越发的不要命了。 林二爷看在眼里,一直紧攥着的拳头才稍稍放松了些,整个身体也不紧绷得那般厉害了,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汗湿了后背,双腿也软得快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但看了看怀表,已经快四更天了,正常进攻也已持续快三个时辰了,想来父亲那边已经快得手了罢?只要父亲那边得了手,他们林家便可以立时从地狱飞升到天堂,他们的一切血泪与牺牲也不会白费了! 只是林二爷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见几人飞骑而来,自马上滚到地上,便跪下大哭起来:“老爷,老夫人无意知道成了您的拖累,让您因她被逼着做了遗臭万年的乱臣贼子,大哭了三声‘家门不幸’,还说此生就当从没生过您这个儿子后,便咬舌自尽了,万幸属下们拼死救下了夫人和爷奶奶,并少爷小姐们……” 吴指挥使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正是自己留在府中护卫,看能否找到可乘之机将老母和妻儿救下来的心腹亲卫中的几个,本来还正想骂几人不好好的留在府里,过来做什么的,没想到就听到了这个噩耗,当即呆若木鸡。 ——那些亲卫都是吴指挥使心腹中的心腹,绝对可靠,哪怕是死,也不可能出卖背叛他,所以他自不会怀疑他们说的话的真实性和可靠性。 却很快就回过了神来,悲愤的对天磕了三个响头,嘶声说了一句:“娘,都是儿子糊涂,儿子很快便下去向您请罪!”便猛地一跃而起,拔剑刺向了林二爷。 林二爷躲闪不及,很快便被刺了好几剑,倒在了地上,临失去意识前,唯一的念头便是,原来不止他祖母心狠,这世上的老太太都心狠! 吴指挥使杀死林二爷后,第一件事便是逐级传令下去,制止了正以命厮杀的自己的兵们,然后自己行至城墙下,对着上面的宇文承川单膝跪下了:“罪臣吴治廷不忠不孝,本该立时以死谢罪,以儆效尤,只是罪臣实在不甘心就此被人胁迫被人利用,让自己的亲人和自己的兵们的血泪都白流,只求太子殿下能给罪臣一个待罪立功的机会,待罪臣亲自诛杀了叛贼林永继后,要杀要剐,绝无半句怨言!” 顾准闻言,忙道:“殿下,您万万不能轻信了这竖子的话,万一这是他们的诡计,我们岂非引狼入室了?” 何福海闻言,忙也道:“是啊殿下,我们绝不会听信了吴治廷的一面之词,本来只是永……只是林永继的一万人马,我们关门打狗还是有很大胜算的,若再放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进皇城,结果会如何,可就说不好了!” ------题外话------ 昨天掌门人投票被吊打了一整天,至此是彻底死心了,没办法,拼不过人家的人脉,不过,对已经投了票给瑜的亲们,瑜还是要鞠躬谢过,么么大家,O(n_n)O~ 另:评论区置顶了新活动的留言哈,凡在1月6号—1月31号期间全文订阅全瑜《继室谋略》、《高门庶孽之步步莲花》、《调教渣夫之嫡女长媳》、《谁说离婚不能爱》四个文的亲们,从一本到四本都有奖励哦,亲们如果书荒又感兴趣的,可以去书评区仔细看看哈,O(n_n)O~   ☆、第二百九七回 人未乱,心先乱 宇文承川也是这么想的,吴老夫人是不是真的被挟持了,又是不是真的咬舌自尽了,甚至如今盛京城内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他通不知道,这时候哪敢轻易放吴治廷入皇城?遂只朗声道:“孤不需要放吴指挥使入皇城,你只要让你的兵们都缴械投降,原地待罪,便已是戴罪立功了。你放心,若事后证明你真是情有可原,孤定会代你向父皇求情的!” 吴指挥使话一出口,便知道太子殿下绝不会答应自己,换了自己如今在太子殿下的立场上,又何尝敢轻易放方才还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入皇城,这不是摆明了引狼入室吗? 便也不再多说,只命自己的兵们都坐下,开始一一肃清起林二爷带来,混在他军中的奸细们来,总之一个都休想逃脱! 宇文承川居高临下将一切看在眼里,方暂时松了一口气,除了吴指挥使的原因,方才的圣旨和他的话,应当也是起到了一定作用的,只要五城兵马司不再作乱,那危机便解除了一小半,剩下的,就是让西山大营的将士也明白自己是受了蒙蔽,缴械投降,然后就是关起门来痛打林永继和宇文承乾宇文承祚这几条落水狗了! 朗声吩咐了守城的几个千户务必不能就此放松了警惕,一定要等到危机彻底解除,方能懈怠后,宇文承川带着顾准等人下了安定门的城楼,直奔顺贞门方向而去,就算有韩卓之后带去的两千人支援,那里守城的将士也是敌众我寡,只怕已快要支撑不住了,他们得立刻前去增援才是,一旦内宫被攻破,他们方才的努力将全白费不说,后宫更是不堪设想。 彼时顺贞门内的确已是火光滔天,血流成河,通向内宫的宫门也已是岌岌可危。 皇上在懋勤殿内听得外面震天的喊声,里间的妙贵嫔又至今没清醒过来,端的是内忧外患,哪怕皇上这一生经过见过不知道多少大风大浪,依然在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内,便生生急起了满嘴的燎泡。 偏外面又忽然传来了一阵阵或尖利高亢,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内城就要破了,皇上,您救救臣妾们啊,救救臣妾们啊……” “皇上,就算妙贵嫔才是您的最爱,臣妾们到底也服侍您一场,您不能不管臣妾们啊……” “皇上,不然您就下旨开了宫门,放臣妾们出去自谋生路罢……” “皇上,您不能这么狠心,不能这么狠心啊,臣妾们都还年轻呢……” 皇上只大略听了几句,便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喝命左右:“殿外都是谁在哭嚎,朕还没死呢,她们就哭成这样,这是嫌朕死得太慢吗?全部给朕拉去冷宫赐死!” “是。”左右忙战战兢兢的应了,小跑着去了几个,却很快便回来跪下颤声道:“回皇上,一共有二十几位娘娘小主呢,通通都赐死吗?” 贵嫔以上的主位才能称‘娘娘’,而自己后宫除了妙贵嫔,所有主位都是生养有子女的,皇上到底狠不下心来赐死她们,且一下子便赐死二十多个妃嫔,也实在有伤人伦与天和……皇上只得忍怒道:“即刻去回了太子妃,让太子妃来处理,不管她用什么法子,总之朕不想再听到她们的任何声音!” 顾蕴这会儿正与韩夫人说话儿:“……义母这还是第一次见念哥儿呢,只可惜他懒得出奇,一日里大半时候都在睡觉,睡着了还怎么弄都弄不醒,不然您还可以逗他说说话儿,笑一笑什么的。” 韩夫人已洗过澡换过衣裳,吃过清粥小菜了,这会儿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忙小心翼翼的自顾蕴怀里接过了念哥儿,笑道:“他这么大的孩子,成日里可不是除了吃就是睡么,何况这会儿大半夜的,不让他睡觉,让他做什么,哪里就能说他懒,还懒得出奇了?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眉眼像娘娘,鼻子和嘴巴则像殿下,听说一笑起来还两个酒窝儿?那长大后还不定得让多少女孩儿明里暗里倾心呢!” 顾蕴笑道:“等时间长了,义母见他的次数多了,您就知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说得韩夫人没了笑,沉默片刻方低声叹道:“若能熬过这一夜,我和你义父即日就要离京了,以后哪是想见就能见得到的?若不幸……,又哪来的以后?” 抿了抿唇,继续道:“其实我想过一死了之,不拖累你们的,可我不是一个人,还有慧儿她跟我一起,我实在狠不下那个心,本来我强行把她带来这个世上来,让她打小儿便重病缠身,一日正常人的日子都没过过,至死都不能做一个完整的女人,我心里已经够心痛够内疚了,若再让她那样惨死……因为我的一时自私,让事情发展到了今时今日这般不可收拾的局面,娘娘,你怪我,骂我罢,那样我心里多少也能好受一点,我……” 话没说完,眼泪已是纷纷落下,怕滴落到念哥儿脸上,惊醒了他,忙转过了头去。 顾蕴见状,忙将念哥儿接过,示意白兰上前抱出去后,方拿帕子一边给韩夫人拭泪,一边安慰起她来:“义母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不慎落入敌人之手,一路上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受了不知道多少罪,担惊受怕的整个人都瘦得快脱形了,我们心疼还来不及呢,还怪您,骂您,那我们成什么人了?您也千万别再自责,说自己自私了,您哪里自私了,您若是自私,当年能不顾自身安危的救下殿下,能为了殿下,举家蹚进这一滩浑水里来吗?便是慧生妹妹,您也不必担心,季东亭和张焕都不是蠢人,肯定会很快便意识到不对,将她平安解救回来的,很快我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韩夫人闻言,眼泪却落得更凶了,一度哽咽难耐,好半晌方渐渐平静下来,道:“有娘娘这番话,我总算能安心几分了,只是慧儿她,她身体本就不好,如今又没人在身边照顾她,我真担心她有个什么闪失,万一她……我也不想活下去了……” 顾蕴推人及己,也不由红了眼圈,忙道:“不会的,不会的,慧生妹妹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义母别自己吓自己。” 一语未了,紫兰进来了,屈膝行礼后道:“娘娘,皇上那边儿急召您呢。” 皇上这会儿急召她干嘛?顾蕴咝了一声,道:“知道皇上召本宫什么事吗?” 紫兰道:“听说是后宫二十几位娘娘小主都去懋勤殿哭求皇上救命,不然就是求皇上开了宫门放她们出去,让她们自谋生路的,皇上大怒,当即就要将她们全部赐死,还是左右劝说了一番,才打消了念头,改了主意传娘娘去处理此事。” 如今皇城尚且固若金汤,那些妃嫔们有什么好怕的,反倒是皇上真开了内宫的宫门,放了她们出去自谋生路,她们才会死得更快更难看好吗?可世间事往往就是如此,人未乱,心先乱,心一乱,自然人更乱! 偏这个时候,也的确只有自己能镇住那些妃嫔们了,顾蕴纵心里再不想管这些事,也不得不管了,只得道:“出去告诉来人一声,本宫安排一下,马上就过去。”待紫兰应声出去后,方与韩夫人道:“义母且先歇息一会儿罢,这些日子您也够累了,我去去就回来。” 韩夫人忙拭了泪,道:“娘娘放心去你的,念哥儿就交给我,我一定会护住他安然无恙的。” 顾蕴点点头:“那就多谢义母了。”给韩夫人行了礼,转身出去了,却仍再四叮嘱过冬至秦良娣等人一番后,方上了轿辇,由白兰紫兰几个簇拥着去了乾清宫。 果然才进了乾清宫的宫门,就见外面的空地上跪了一大片妃嫔,都钗环凌乱,满身狼狈,此起彼伏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几个低位份的年轻采女答应还一边哭,一边绝望的叫嚷着:“自进宫至今,别说圣宠了,连天颜都不曾得见过,天家的富贵更是半点不曾享用过,如今却要不明不白的送死,我不要,不要……皇上,您就放臣妾们一条生路罢……” 顾蕴方才在过来乾清宫的路上,已听说了顺贞门被攻破的消息,这会儿再听得这些小妃嫔们的哭喊,心里就越发沉甸甸的不是滋味儿了。 这些小妃嫔因为位份低,又无宠,只能住在永巷一带,的确是护卫最薄弱的地方,且也不会有人下死力保护她们,关键她们一个个的都才十七八岁,有些比她年纪还小些,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或者说还没开始,就要面临结束,谁能甘心?得亏今年年初的选秀因为有瓦剌犯边,苗夷叛变这些外因,又有皇上专宠妙贵嫔这个内因在,由皇上下旨取消了,不然再选一批更年轻的妃嫔进来,这会儿哭的人就得更多了。 但怜惜叹息是一回事,当务之急,却是把这些人都弹压住,把人心都稳住,不然再这样人心惶惶的乱下去,还不定会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 顾蕴因吩咐白兰打发人去抬了一张太师椅来,自己端坐其上,也不说话,只静静的吃茶,待下面众人的哭声都渐渐小了下来,——皇上的妃嫔们虽素日与顾蕴没有直接的往来,也都听说过太子妃的威名,还都因顾蕴受过益,对她俱是又敬又畏,于是很快就只剩下几个人还在哭了。 “来人!”顾蕴方冷声开了口:“这几位小主犯口舌之出,还无视宫规,褫夺封号,打入冷宫,自生自灭……都给本宫拖下去!” 几个小妃嫔都唬住了,片刻方有尖利的声音响起:“太子妃娘娘,我们是皇上的妃嫔,不是东宫的妃嫔,您不能这样对待我们……皇上,皇上,救救臣妾们,救救臣妾们啊……” 只是很快便被人堵了嘴,再叫不出来,然后被快速的拖了下去。 顾蕴这才看向剩下一众已噤若寒蝉的妃嫔,淡声说道:“还有谁想去与她们几个作伴的,只管告诉本宫,本宫一定成全了她!”一边说,一边一个一个妃嫔的看过去,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是躲闪不及,不敢说哪怕一个字。 顾蕴方满意的勾起了唇角,看向和贵嫔道:“怎么和贵嫔也跟着胡闹,这会儿你不是该在留在自己宫里照顾六皇妹吗?和贵嫔请回罢,若有再犯,休怪本宫不客气,格杀勿论!” 和贵嫔抖得秋风中的落叶一般,片刻方哆哆嗦嗦的挤出一句:“臣妾也是担心六公主的将来,臣妾再不敢了……” 顾蕴笑道:“六皇妹的将来有什么可担心的,就算今日陡然生变,也不过只是暂时的,叛军很快便会尽数伏诛,六皇妹的将来自有父皇做主……” 一语未了,陈淑妃跟前儿的执事太监由几个小太监簇拥着,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太子妃娘娘,您快去看看罢,韵妃娘娘带着一群小主去了关雎宫,说都是林贵嫔生了二皇子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才会有今日祸事的,定要将林贵嫔与五公主打个烂羊头,大家都群情激奋,我们娘娘快要弹压不住了!”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顾蕴忍不住抚额,怎么一个个的就不知道消停会儿呢,外敌还没打进来,自己倒先内讧了,这不是变相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 正要说话,贤妃跟前儿的执事太监也来了,却是有妃嫔听说了宗氏已被皇上下旨废黜了之事,想着昔日曾受过她不少气,所以趁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去了,贤妃亦是快要弹压不住。 直把顾蕴气了个半死,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强压下了满腔的怒火,喝命白兰:“你立刻带着人,去把去关雎宫找事的妃嫔,连同林贵嫔母女一道,都给本宫带去景仁宫,谁敢不听话,不必客气,打死打残了都有本宫顶着!” 白兰也是气得不行,都什么时候了,这些个娘娘小主们还净整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也就不怪皇上看不上她们了,连她都看不上她们的小家子气窝里斗,实在可恨……忙大声应了“是”,自带着人往关雎宫方向去了。 顾蕴这才喝命和贵嫔等人:“你们也不必回各自宫里了,都随本宫去景仁宫,本宫自会安排重兵在外面统一保护你们,如此你们总没什么可担心害怕了罢?”分个百来人守到景仁宫外,虽得削弱外面真正抗敌的兵力,却能保内宫不乱起来,也算是划算了。 太子妃愿意安排重兵保护她们,当然就最好了,众妃嫔都是满脸的喜幸,和贵嫔先就说道:“臣妾们但凭娘娘吩咐,只是臣妾得先回自己宫里带六公主去。” 顾蕴断然道:“不必了,本宫自会打发人去接六皇妹的,其他妃嫔处本宫也自会通知到,景仁宫宫墙坚固,除了乾清宫,再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于是一行人在似是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边的喧阗喊叫声中,浩浩荡荡赶赴了景仁宫。 因事出突然,宗氏虽被废了,后面的屋子还来不及洒扫,她又身体精神都遭受了双重打击,才一回到景仁宫,便撑不住了要往地上栽,把三皇子妃唬得不轻,只得与左右仍扶了她回自己的寝殿安置,随后又打发了人去传太医,想着宗氏虽被废了,她这个哲悯太子妃的名头却还在,太医总要给自己几分颜面。 却没想到,太医还没来呢,外面就开始乱起来了,三皇子妃又惊又怕,忙打发了左右去打探,方知道是永嘉侯和二皇子逼宫了,立时瘫软在了地上。 皇城都被包围了,整个盛京得乱得什么样儿,可想而知,那还哪里分得出人手追成国公府的人去,或者说,谁还顾得上去追他们,当务之急,保卫皇城和盛京都来不及了,旁的事与之相较,压根儿不值一提,可这样一来,她的珏儿被解救回来的可能性,岂非也微乎其微,甚至没有了,他们母子这辈子也再别想见面了? 还是左右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的,才让三皇子妃悠悠醒转过来,立时绝望的大哭起来:“我的珏儿啊,都是娘害了你,都是娘害了你,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娘也不活了……”一面哭,一面还拿头不停的去撞墙。 难免就惊醒了宗氏,问清楚事情的原由后,立时哀鸣一声,痛苦的抓扯起自己的衣裳来,却连想哭都没有眼泪,一度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好半晌方抓住贴身嬷嬷的手,哆哆嗦嗦的挤出了一句:“快,快设法给父亲传信,一定要把珏儿讨回来,一定要,他若是不给,我就再不认他这个父亲,便是做鬼了,也不会放过他……” 贴身嬷嬷被她掐得生疼,艰难的挤出一句:“娘娘,整个皇宫都被包围了,我们如今已经传不了信出去了。”何况就算能传信出去又如何,国公爷难道会在乎娘娘这个女儿不成,若在乎,就会连她一并带走,而不是留她下来承受皇上的雷霆重怒了。 至于娘娘说她不认国公爷这个父亲,想来国公爷也根本就不在乎罢? ------题外话------ 有月票的亲亲,不用投给我了,都投给吴笑笑的《最毒世子妃》好不?她很需要大家的帮助哦,么么哒O(n_n)O~ 再就是对旧文订阅活动感兴趣的亲们,可以去看看哦,已经有亲亲领了大包哦,O(n_n)O~   ☆、第二百九八回 恩威并施 宗氏说完狠话,许是心里也知道自己话说得再狠也是白搭,父亲根本已不在乎她认不认他,至于她死后做鬼也不会放过他,如今活着时的事都已顾不过来了,谁还顾得上死后的? 只得哆嗦着嘴唇,喝命起吴贵喜来:“快去求见皇上,求皇上千万救救珏儿,快去,快去啊……” 如今唯一的希望,也就是皇上能看在珏儿是稷儿唯一仅剩骨血的份儿上,能尽快抽调人手去营救他了,不然她死也没办法原谅自己,将来去到地下,更没脸皮见她的稷儿去。 吴贵喜闻言,却是满脸的难色,如今皇城和京城都岌岌可危了,皇上哪顾得上去管一个素日本就不甚喜欢的孙子?尤其这个孙子身上还流着他如今最恨之人的血?他实在不想去自讨这个没趣,甚至成为皇上现成的出气筒啊,有这个时间,他还不如赶紧去收拾一下细软,替自己谋一条退路呢,总不能再跟着宗氏混下去罢? 可见宗皇后满脸的癫狂,吴贵喜到底还是不敢反驳她的话,只得应了:“娘娘别着急,奴才这就去,这就去。”出了宗皇后的寝殿,却没有去懋勤殿求见皇上,而是绕道回了后面群房自己的房间,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起细软来。 如此一来,宗氏与三皇子妃自然怎么也等不到他回来了,婆媳两个都是急得不行,正要打发人出去瞧瞧呢,几个妃嫔就被人簇拥着气势汹汹的进来了,一进来便指挥左右将宗氏的寝殿打砸了个乱七八糟,末了才冷笑向宗氏道:“庶人宗氏,你好大的胆子,见了小主们也不上前行礼参拜,还在床上高卧着,谁给你的胆子?” 又说宗氏:“景仁宫乃皇后娘娘的寝殿,你既已被贬为庶人了,这里自然再住不得,竟然还没有自知之明的赖着不走,信不信本小主立刻治你一个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罪?” 这些妃嫔素日都没少受宗皇后的气,虽然宗氏身为后宫之主,手段不可能太简单粗暴,真正给她们气受的人,其实是吴贵喜等宗氏身边服侍的人,但没有宗氏的纵容和默许,那些奴才又怎么敢那般胆大妄为,好容易如今宗氏落了难,且谁也不知道过了今日,她们这些人都还有没有明日,那自然要把往日受的气和委屈通通都讨回来,死也要死个痛快! 这样的嚣张这样的目中无人,宗氏气得直喘粗气不说,三皇子妃更是气了个够呛,直接喝道:“就算如今母后暂时惹怒了父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也比你们这群上不得高台盘的贱人来得强,竟敢来母后跟前儿撒野,本宫看你们才真正是狗胆包天,还不通通给本宫滚出去!” 本以为自己哲悯太子妃的名头总能让众妃嫔有几分忌惮,将她们给吓退的,毕竟这些妃嫔里位份最高的也才婕妤,连个正经主子都算不上。 却没想到,这些妃嫔立时便反唇相讥起她来:“哟,我们当是谁呢,这么大的排场,原来是哲悯太子妃,只可惜您这个太子妃虽也是太子妃,与东宫的太子妃娘娘相比,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我们奉劝你一句,最好别管我们的事,本来皇上后宫的事,也轮不到你做儿媳的来管,你若是识相,明儿皇上因为你养了个乱臣贼子的儿子,要杀你时,我们还能代你求一句情,让皇上赏你条全尸,否则,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罢!” 三皇子妃几时受过这样的气,以前受三皇子和宗氏的气那也罢了,谁让他们一个是她夫君一个是她婆婆,她不受也得受,如今却连区区几个低阶妃嫔都敢欺压到她头上了,叫她如何能忍? 当即便喝命起左右来:“给本宫狠狠掌这群以下犯上的贱人的嘴!” 只可惜众妃嫔也不是吃素的,不但指使她们各自的宫女太监与三皇子妃的下人对打起来,到得后面,她们自己也动起手来,专捡三皇子妃和宗氏身上隐秘的地方死命的掐死命的拿簪子戳,婆媳两个双拳难敌四掌,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 得亏贤妃闻讯后,及时赶来,仗着位份高和协理六宫的名头,又是晓之以情,又是言语威吓的,才堪堪将局面控制住了。 却也没能维持太长时间。 殿内一安静下来,众妃嫔便又能隐隐听见外面的厮杀声和爆破声了,想着也许很快大家都得葬身宫里了,又哪还有什么位份高低的分别,难道阎王爷看贤妃娘娘是从一品四妃,就不要她的命了吗?还不是一样,那她们为何还要忌惮贤妃娘娘! 于是又乱了起来,连贤妃自己都有两次差点儿被撞倒了,她没有办法,只得立时打发了人去请顾蕴,想着太子妃娘娘向来杀伐决断,手下又能人众多,这些个妃嫔不听她的,总不敢连太子妃娘娘的都不听吗? 这才会有了先前她宫里的执事太监慌慌张张的去请顾蕴那一出。 彼时顾蕴已带领和贵嫔等妃嫔抵达景仁宫了,见正殿虽灯火通明,却没有人,反倒是后面宗氏的寝殿,远远的就能听见尖利高亢的女声,遂当机立断喝住了和贵嫔等人:“你们都去正殿候着罢,切记都安安分分的,不许生事,否则,本宫不介意再送几个人与方才那几个作伴去!” 待和贵嫔等人唯唯诺诺的应了:“臣妾们不敢的,太子妃娘娘只管放心。”方被自己的人簇拥着去了后殿。 果见后殿已乱作一团,屋子被打砸了个乱七八糟不说,宗氏与三皇子妃亦是披头散发衣裳凌乱,其他妃嫔则满脸的激愤,若不是贤妃以自己的身体挡在宗氏婆媳身前,她们只怕随时都能冲上去折辱婆媳二人。 瞧得顾蕴终于来了,贤妃整个身体都松懈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双腿软得面条一般,却仍强撑着上前给顾蕴行了礼:“太子妃娘娘,您终于来了,您再不来,臣妾就要支撑不住了。” 贤妃素日虽是个能干的,与淑妃一起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到底还是差了点儿杀伐决断的狠劲儿,今日之事,要依她的本心,是不想管的,可听说淑妃去了关雎宫,关雎宫那边比景仁宫这边还乱得早,她纵再不想出头也只能出了,若真让宗氏婆媳出了事儿,或是让其他妃嫔出了事儿,回头皇上追究起来,她一定难辞其咎,若再连累了七皇子,她就更是悔青肠子也无用了! 顾蕴给贤妃还了半礼,道了一句:“贤妃娘娘辛苦了。” 方转向了闹事的妃嫔们,冷眼一一看过去,直看得所有人都低垂下了头去,恨不能地上能立时裂开一道缝,好叫她们钻进去后,这才冷声开了口:“是谁最先说过来景仁宫闹事的?自己站出来,本宫可以饶她不死,否则,本宫一样能查出来,届时就不是死那么简单的事了!” 死已经够可怕了,太子妃娘娘却还说,‘不是死那么简单的事’,那她的手段得有多狠? 不待其他人指证自己,最先嚷嚷着要过来找宗氏‘出一口昔日恶气,哪怕死也要死个痛痛快快’的婕妤邓氏便已抖抖索索的站了出来,跪倒在顾蕴面前,颤声道:“回太子妃娘娘,是臣妾忍耐不住,最先说了那话的,可臣妾们素日的确受了宗氏不少气,如今眼见她从天上掉到了地下,臣妾们想要落井下石也是人之常情……求太子妃娘娘饶了臣妾这一次,臣妾以后再不敢了……” 明明如今代掌六宫的就是淑妃和贤妃,她们这些妃嫔不论是领月例首饰,还是安排侍寝等事,都是听淑妃和贤妃的安排,根本与太子妃一点边儿不沾,可邓婕妤等人不知为何,就是与和贵嫔等人一样,打心眼儿里敬畏顾蕴,如今瞧得顾蕴亲临,本来之前还想着,哪怕太子妃来了又如何,反正大家都要死了,她们也犯不着再怕她,但等真见了人,还是忍不住都怂了。 顾蕴见邓婕妤还算识相,“嗯”了一声,道:“你既主动站了出来,本宫便饶你这一次,暂时只褫夺你的位份,等明儿雨过天晴,问过父皇的意思后,看究竟是贬为宫女,还是打入冷宫,总之届时再做最终的定夺。至于你们,谁想与邓氏作伴的,可以现下站出来,本宫立刻成全了她!没有?没有就算了,只是本宫丑话得说在前头了,妃妾始终是妃妾,皇后始终是皇后,哪怕前面那个‘皇’字变成了‘废’字,也与父皇真正夫妻几十年,岂是你们作践得起的?不但现在,将来也是一样,你们都记住了吗?” 世人泰半都是有落井下石劣根性的,她也不喜欢宗氏,可到了这个地步,宗氏众叛亲离的已经够可怜了,又何必再让她的处境雪上加霜呢?她自己做不到,也看不了别人这样做,就当是同为女人在兔死狐悲的可怜她罢。 众妃嫔才见识了邓婕妤的下场,哪还敢去触怒顾蕴,忙都恭声应了:“臣妾们记住了。” 顾蕴这才稍松了一口气,暗自腹诽起来,皇上没事儿纳这么多妃嫔干嘛呢,既纳了这么多莺莺燕燕,出了事儿他自己来解决啊,偏他自己又不解决,只知道让别人来烦心,典型的提了裤子便不认账……呃,不是,典型的只知享乐不管其他,她回头可得好生与宇文承川说道一下这事儿,让他知道光那后宫的危害性,再次防微杜渐才是! 正胡思乱想着,三皇子妃哭着上前跪倒在了她面前:“大皇嫂,求您与大皇兄说一声,设法多抽调些人手去追捕成国公……宗家的乱臣贼子啊,我的珏儿,他是我的命啊,他若是救不回来,我也活不下去了,大皇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他,救救他罢……” 顾蕴应声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三皇子妃惨白的脸红肿的眼,那种濒死之人才会有的绝望眼神,让她看里心里大是难受,吞咽了一口,才叹道:“我不想给了你希望,回头又让你失望,那比一开始失望还要更打击人更难以接受。如今皇城被围,虽我们都有信心很快便能将乱臣贼子都打退,可终归需要时间,只怕等打退了乱臣贼子,宗家逆贼也已上了船,我们已是鞭长莫及了。” 说着见三皇子妃又要哭,忙补充道:“我唯一能答应你的,就是我会回了父皇和太子殿下,将来发兵平叛时,会让人尽可能将珏侄儿平安无事的救回来,宗家逆贼还指着打他的旗号倒行逆施呢,不到万不得已,应当不会伤及他的性命,你们母子还是有团聚机会的。” 都怪永嘉侯将韩夫人和韩慧生掳走,把他们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竟没顾得上去防备成国公府,让他们一知悉苗头不对,便立刻撤离了,如今又因永嘉侯与宇文承乾逼宫作乱,害他们不能及时追捕逆贼,势必酿成心腹大患,让大邺才平了外患,又得面临内战,他们就等着付出血的代价,遗臭万年罢! 三皇子妃的眼泪仍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她也知道如今再怎么求顾蕴也是没用的,整个皇城都被围了起来,难道谁能忽然长出翅膀飞出去不成? 可除了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手里已抓不到其他的了,只能继续哀哀的反复求起顾蕴来:“大皇嫂,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似是这样求得越久,宇文珏被救回来的可能性就要越大似的。 还是三皇子妃的贴身宫女见顾蕴脸上虽没露出不耐之色来,左右的紫兰落霞等人脸上却分明不耐烦了,想着以后自己主仆就得在太子妃手下讨生活了,上前好说歹说将三皇子妃给弄到了一边去,顾蕴才终于不必头疼了。 白兰带着陈淑妃林贵嫔五公主等人回来了。 向来在后宫横着走,哪怕后来降了位份失了宠,也没人敢公然给她没脸的林贵嫔,这会儿两颊却都红肿一片,头发衣裳也是一片凌乱,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五公主要稍稍好些,却也有限,只两颊没像林贵嫔一样带伤而已,头发与衣裳也是被扯得乱糟糟的。 足见当时的场面得多混乱。 陈淑妃先给顾蕴行了礼,方满脸赧然的说道:“对不住太子妃娘娘,臣妾已经尽力了,可实在弹压不住那么多人,只能给您添麻烦。” 顾蕴摆摆手:“淑妃娘娘不必客气,本宫知道您已经尽力了,回头见了父皇,本宫定会如实回了父皇的。” 然后看向犹梗着脖子,一副自己没错,眼里却偶有慌乱之色闪过的韵妃等人,道:“韵妃娘娘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难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吗?如今大敌当前,正是所有人都该团结一心的时候,正所谓‘众人齐心,其利断金’,您倒好,先窝里斗起来,是惟恐宫里乱不起来,迫不及待要帮敌人把水搅得更浑,让大家都人心惶惶的内外一起乱起来是不是?” 这个罪名委实太大,韵妃哪里敢接,更惹不起顾蕴,如今摆明只要能度过眼下的危机,太子殿下的地位就将更稳,太子殿下又那般宠爱太子妃,她哪里得罪得起未来的皇后娘娘? 只得硬着头皮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想着,若不是林氏养出了那样一个大逆不道的儿子来,若不是她纵容自己的兄长倒行逆施,也就不会有今日之祸,这才会前去管教她一番的,本来她如今只是正三品的贵嫔,臣妾却是正二品的妃嫔,管教她便是理所应当之事,还请太子妃娘娘明鉴。” 顾蕴闻言,点点头:“这话也没错,韵妃娘娘的确可以管教比自己位份低的妃嫔,那五公主呢,位份也比娘娘低,娘娘也理所当然管教得吗?” 说得韵妃无言以对起来,她再是正二品的妃位,说到底也只是个做妾的,按民间的说法,充其量只能算半个主子,哪有资格管教公主这样的正经主子去?只能抿紧了嘴唇,做无声的抗议。 顾蕴也不想再多说了,韵妃到底是高位妃嫔,膝下又有皇子,不像其他低阶妃嫔那样她想斥责就斥责,想贬黜就贬黜。 只得拔高了声量道:“如今大敌当前,我们身为女流之辈,纵不能为家国安危出一份力,让父皇与外面正拼命杀敌的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却是做得到的,那我们首要该做的,便是让自己平静下来,让所有人都平静下来,相信我们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反之,若我们也乱起来了,父皇和将士们顾此失彼,难道不是变相在帮叛军的忙吗?” 顿了顿,继续道:“本宫知道你们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命运,心里着急惶恐,才会想做点旁的事来转移一下注意力,让时间稍微过得快一些,让自己能稍微心安一些。其实本宫已经打发人去回太子殿下,让殿下拨一队人马进来团团围住景仁宫了,如此大家总不必再担心了罢?” 众妃嫔无论是去懋勤殿求皇上救命,还是来景仁宫闹事去关雎宫找茬,说到底可不都是恐慌自己命不久矣吗?如今听得顾蕴的话,虽然仍未必能让她们都保住性命,至少有人肯理会她们的死活,至少她们的安危终于多了一重保障。 于是都纷纷应道:“但凭太子妃娘娘安排。”总算都消停了下来。   ☆、第二百九九回 落败 自刎 见众妃嫔终于都消停了下来,连同之前去懋勤殿外哭求皇上救命的妃嫔们,还有稍后被一一请过来的陆宁妃等人,并各宫的小皇子公主们,都被顾蕴给安置到了景仁宫的正殿里,又让人备了热茶点心来给大家吃,还让各宫的宫女嬷嬷太监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景仁宫围了进来,最重要的是,顾蕴承诺的那一队金吾卫也果然很快便派了过来,所有的妃嫔都是越发的安静祥和了,陈淑妃与贤妃终于双双舒了一口长气。 陈淑妃因满脸感激的小声道:“得亏太子妃娘娘恩威并施,不然后宫真得乱起来了,娘娘不知道,妃嫔之间彼此仇恨的人不在少数,万一趁此机会闹出了人命来,回头皇上本就因叛军的事生气,再得知后宫也失了火,还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儿呢!” 而皇上雷霆震怒,首当其冲受害的人会是谁?自然是奉旨暂摄六宫的她和贤妃,所以陈淑妃心里这会儿有多感激顾蕴,可想而知。 贤妃也是满脸的感激,道:“等此番之事了了,臣妾与淑妃姐姐一定要备了薄酒,好生敬太子妃娘娘三杯,聊表感激才是。” 顾蕴摆手道:“我不过只是尽了一点绵薄之力而已,两位娘娘不必客气,何况后面的大梁还得靠两位娘娘来挑呢,东宫也是一大摊子人一大摊子事,我不能在这里久待,很快就得回去了。” 陈淑妃知道她这是放心不下皇太孙,说句不好听的,若是皇太孙在此役中有个什么好歹,于太子妃来说,只会比叛军攻破了内宫还要糟糕,简直不亚于灭顶之灾,因忙说道:“娘娘只管放心回东宫去,这里有臣妾和贤妃妹妹,一定不会再让人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贤妃则发狠道:“方才臣妾还想着总是素日一起坐行起居的姐妹,所以多少与她们留了几分情面,既她们不领臣妾的情,臣妾也不会再与她们客气,叛军一旦打进来了,的确大家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高贵,可臣妾却有权利,在叛军打进来之前,想怎么处置她们,就怎么处置她们!” 说得顾蕴笑了起来:“两位娘娘就该拿出这样的气势来才是,尤其是现下这种非常时期,如今有两位娘娘的话,我也可以放心回东宫了。” 辞了二人,转身被簇拥着出了景仁宫正殿。 却才刚走出殿门,就被陈淑妃给撵出来叫住了,满脸担忧的小声道:“娘娘,太子殿下与顾侯爷等人真能守住皇城吗?若是有六皇子府的消息了,还请娘娘第一时间打发人过来告知我一声,他们府上人少,护卫和下人自然也少,我真担心万一……” 顾蕴见陈淑妃话没说完,已是红了眼圈,说不下去了,忙道:“淑妃娘娘别担心,早在叛军包围皇城之前,父皇和太子殿下已安排了一批金吾卫出去,与五城兵马司没有叛变的那部分将士一起,化整为零埋伏在了京城各主要街道上,宗室营和亲贵臣工聚居的几个地方更是加倍派了人手,何况密云卫和房山卫的将士接到消息后,也会立刻赶进京来勤王的,所以不止六皇弟与六弟妹不会有事,我们所有人都不会有事,你相信我!” 见顾蕴满脸的坚定,陈淑妃总算心下稍宽,拿了帕子一边掖眼角,一边道:“有娘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乱臣贼子倒行逆施,老天爷一定不会让他们得逞,胜利一定会是属于我们!” 顾蕴点点头:“正是这话。” 想起为了方便互相照应,宗氏婆媳与林贵嫔母女这会儿也都在景仁宫正殿,忙又道:“淑妃娘娘待会儿可千万要多注意一下宗氏和林贵嫔,可别再让人趁乱羞辱她们了,到底她们服侍父皇年头最长,又曾位份最尊,杀人不过头点地,好歹也与她们留几分尊严,她们已经够可怜了。” 可不是吗,都被自己的骨肉至亲给舍弃了,余生还不定要怎么苦熬日子……陈淑妃这般一想,对宗氏和林贵嫔昔日曾有过的那些怨恨和嫉妒好似也变得微不足道了,叹道:“是够可怜的,尊贵煊赫大半辈子,临老来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娘娘只管放心,我不会再让人羞辱她们的,大家都是女人,实在犯不着自己为难自己。” 所以顾蕴才能与陈淑妃一直要好了,都是因为陈淑妃虽在宫里这么多年,到底还保留了几分难得的善良和悲悯! 二人于是再次话了别,一个被簇拥着继续往前走,一个则转身折回了殿里。 就见殿内众妃嫔虽都仍安安静静的,时不时看向林贵嫔与宗氏的神情却委实不那么友善。 陈淑妃想了想,索性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方才太子妃娘娘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我们万万不能自己先乱起来,如今本宫再重复一遍,我们纵帮不上皇上和众守城的将士们,也不能拖了他们的后腿,谁若是再敢不安分,就是与本宫和贤妃过不去,那便休怪我们不念昔日的姐妹情分,严惩不贷了,所以你们最好收起你们心里某些不可告人的念头,本宫与贤妃都不是傻子,不会让你们再得逞了!” 说得众妃嫔不管有没有心怀鬼胎的,都低下了头去,齐声应道:“嫔妾们不敢。” 陈淑妃方收回了视线,上前与正抱着已忍不住瞌睡了的七皇子坐到了一起。 殿内原本无形中透着紧张的气氛,也终于因此缓和了不少。 宗氏婆媳与林贵嫔母女一直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了些回去,她们方才还真担心那些个妃嫔忽然又发疯,冲上来与她们再来一场混帐,尤其是宗氏与林贵嫔,到了这个地步,她们虽早已不怕死,却绝不想死在那些个如今她们仍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就更别说昔日了的妃嫔们手上,死得这般窝囊! 收回一直紧盯着众妃嫔动静的目光时,二人的视线却不经意对上了,看得彼此如今的狼狈样儿,二人都前所未有的没再觉得痛快与解气,因为她们都深知,如今对方的样子,就是自己现下的样子,她们如今都一样的落魄一样的可怜,又还有什么可藐视对方的呢? 说来她们两个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争皇上的宠爱,争后宫的权利,争儿子的地位,真是连想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落得如今的下场,一个死了儿子,一个则被儿子舍弃,然后两个同样都因为利益,被各自的骨肉血亲给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争了一辈子,到头来竟是众叛亲离,什么都没剩下,还要有赖昔日最恨,最看不上的敌人施舍,才能苟延残喘下去,实在是有够可笑,也有够可悲的! 彼时已进四更天了,顺贞门内仍在上演着最激烈最残酷的厮杀,不过百丈见方的空地上,已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一身重甲的永嘉侯被一众亲卫以身体包围在中间,看着岌岌可危,眼见再多撞几下,必定就会轰然倒下的内宫宫门,心里的感觉简直用百感交集都不足以形容。 他的视线缓缓自顺贞门的正阙朱门上移过,朱漆金泥,汉砖白玉,五张盖,四团扇,步步生莲……这样的规制,在其他任何地方都看不到,只有皇宫才能出现,真正是天家才独有的富贵。 他还知道,通往乾清宫的朱红御道比这更富贵更气派,让人只看一眼就能打心眼儿里生出敬畏来,那短短不过百十步的距离,便是君与臣,生与死,荣与辱的距离,是寻常人连想都不敢去想自己能跨过的天堑。 但就在今日,就在此时此刻,他便要跨过去了,然后,涅槃重生,俯视天下! “砰”的一声巨响忽然传来,让永嘉侯回过神来,果见内宫的宫门已轰然倒下,他立时大喜过望,大声叫道:“兄弟们,随本侯冲进去,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就在眼前了!” 说得他的兵们都热血沸腾起来,一个个顾不得满脸的血污满身的伤痕,嗷嗷嗷的山呼起来:“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二皇子在他身侧,想着自己很快就要坐上那个梦寐以求的位子了,也是激动得满脸放光,叫道:“舅舅,是我带着大家先进去,您殿后,还是您先进去,我殿后?” 永嘉侯想也不想便道:“当然是殿下殿后,待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再进去也不迟,你如今可不能出任何闪失……” 话没说完,一阵密集的箭矢声蓦地传来,然后便是成片的兵士不停的倒下。 永嘉侯不由神色大变,难道其他八门的危机俱已解除了,宇文承川与顾准又腾出更多的人马来增援这边了? 果然在又一茬他们的兵倒下后,他远远看到了被人簇拥着大步走过来的宇文承川,他脸上一点也看不出生死已命悬一线的紧张与恐慌,反而满是自信与从容,就好像击溃他们,不过只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 他身侧还各有一辆车,其上运着一样奇怪的庞然大物,永嘉侯久战沙场的人,对武器兵器早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几乎才看了一眼那庞然大物,便已能笃定,方才那些密集威猛的箭矢,定然都是这东西发射出来的了。 一时心里是又惊又怒,东宫竟有这样凶猛的武器,怎么他事先竟一丝一毫也不知道?他能不知道这个,自然也能不知道旁的,东宫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底牌? 那个婢生子还有脸时时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架势来,他若真一心为公,当初瓦剌犯边时,怎么不将这东西献出来,说到底还不是怕旁人知道了,自己便失了优势,着实可恨! 二皇子看见宇文承川,也是又急又怒,声音都变了调:“舅舅,难道吴治廷和史佩瑾几个都已临阵倒戈了不成,不然这个婢生子怎么能这么快便带了多人的来增援?我就知道,那几个墙头草都是靠不住的,我不将他们都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偏他们的火药火器有限,已经在方才攻城时用尽了,便没用尽,如今场地有限,也要防着万一一个不慎,炸伤炸死了自己人,不然他一定要立时给那个婢生子一发,将他炸个血肉分飞,死无全尸! 二皇子这边放着毫无意义的狠话,宇文承川与顾准带过来增援的人已快速加入战局,原本已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力,伤亡惨重,全靠最后一口气撑着做垂死挣扎的韩卓等百十号人的情况,自然立时得到了改善,战局也终于因不复一直以来的敌众我寡,而不再一边倒了。 永嘉侯看在眼里,急怒交加,恨吴指挥使与史统领几个恨得滴血之余,嘴上已又急又快的对自己的亲卫校尉发起施令来:“你带着所有你的人,立刻随本侯与二皇子杀进去,眼见离胜利只得一步之遥,我们决不能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为了能一击即中,他把自己所有的精兵死士都集中在了顺贞门,就是打的以压倒性优势撕开顺贞门这个口子,速战速决的主意,为此甚至不计伤亡,不留后路,只可惜如今看来,连老天爷都要亡他了! 可他的命由他不由天,就算老天爷要亡他,他也要最后挣扎一把才能甘心,因又咬牙吩咐自己的几个副将:“你们带着剩下的兄弟们,哪怕死到只剩一个人,也要死死给我把敌人全拖住了,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只能进不能退,绝不能让兄弟们的血白流,更不能让他们都白死了!” 几个副将都是多年跟着永嘉侯出生入死的,对他忠心耿耿,不由都血红着眼睛应道:“侯爷放心,属下们一定会拖住敌人,他们想要进去,除非踏过属下们的尸体!” 永嘉侯就一一拍了拍众副将的肩膀,向众人说了一句:“今日但能成功,本侯绝不负你们!”然后决绝的一转身,领着自己的亲卫死士们,直冲宫门而去。 只可惜他们是必须从外强攻进里面,金吾卫们与腾骥卫们却能内外包抄,是以他们才刚进了宫门,迎面便被堵了个严严实实,只得拔刀投入了新一轮的厮杀当中。 这一次,他们便没有方才那般幸运,能压倒性的击杀腾骥卫和金吾卫的人了,永嘉侯是有一万精兵,可那一万人里总有不能作战的,又分了些混入西山大营和五城兵马司,用以在紧要关头煽动下层兵士们,再加上永嘉侯世子带去挟持吴老夫人,并其他人带去伏宗亲臣工的人,永嘉侯真正带来攻城的,不足八千人,方才还死伤了近乎一半,如今他手下真正能作战的兵,其实也就四千左右了。 自然不是士气渐长,越战越勇的金吾卫和腾骥卫的对手。 兼之不时有传令兵跑来,大声禀报:“禀告太子殿下,西华门的叛军听了圣旨后,已知道自己是受了蒙蔽,已缴械投降,恳求皇上和太子殿下从轻发落……” “禀告太子殿下,长安门的叛军已缴械投降……” “神武门的叛军已缴械投降……” 到天际尽处终于有一层如被薄纱遮住,渐渐透出来的光芒,告知着整个皇城黎明终于来了,太阳就要升起了时,更有大好的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密云卫指挥使率旗下一万人进京勤王……”、“房山卫指挥使率旗下一万人进京勤王……”、“东征军宇文元帅率五千先锋部队提前班师回京,已抵达皇城勤王救驾……” 永嘉侯与二皇子的人终于再抵挡不住,死伤得寥寥无几了。 永嘉侯自己也已是满脸满身的血污,堪堪就要支撑不住栽倒在地上。 一直冷眼观战的宇文承川这才让众金吾卫和腾骥卫停了手,一派从容闲适的上前,慢条斯理的说道:“林永继,眼见离胜利只得一步之遥,却终究还是功亏一篑,你这会儿心里一定很不甘心,一定恨透了孤,恨透了老天爷罢?” 永嘉侯此时的确恨透了他,恨透了老天爷,明明胜利就在眼前了,为什么就是不让他跨过那一步呢?他真的好恨,好恨哪! 他瞪着赤红的眼睛,近乎咬牙切齿的说道:“本侯不恨老天爷,只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早结果了你,恨自己为何不是死在了沙场上,反而死在你这个婢生子的手里!” 可又怎么能不恨老天爷啊,如果老天爷能再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准备得更充分一些,能多给他一点可用之人,如今鹿死谁手,尚属未知,所以他是输给了贼老天,而不是输给了宇文承川这个婢生子! 不想宇文承川却赞同的点起头来:“不止你恨孤,孤也挺恨自己的。恨自己为何不在当初知道你蓄养了私兵时,便直接让你万劫不复,如此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一场大乱,不会有如今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了,不过如今也为时不晚,也再次证明了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再正确不过的!” 永嘉侯闻言,就越发恨得滴血了,可如今大势已去,他再恨又能怎么样呢,惟有引刀自刎,保留最后一点尊严了。   ☆、第三百回 二皇子死 眼见永嘉侯横刀自刎于自己面前,决绝得自己根本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二皇子本就双腿发软得早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这会儿更是“噗通”一声便跪倒在了地上,惊慌失措的大喊起永嘉侯来:“舅舅,舅舅,你不能死,你死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可永嘉侯杀人的行家,自然比谁都知道怎么才能直接毙命,倒下后只来得及看了二皇子一眼,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便带着满心的怨恨与不甘,气绝身亡了,死不瞑目。 余下二皇子看着他仍汩汩往外冒着鲜血的伤口,再想起已被自己舍弃的母亲和妹妹,前路未知的妻妾儿女,还有已经死了的那些亲人们,悲愤绝望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了下来,缓缓站起身,看向宇文承川道:“婢生子,自古成王败寇,如今输在你手上,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但你以为你赢了这一场,就真能笑到最后了?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父皇春秋正盛,还不定得活几十年,他如今能容不下我,将来自然也能容不下你,我就擦亮了眼睛等着,等着看你会落得什么下场,必定比我还凄惨一百倍!” 这话实在可恨,尤其是那三个字‘婢生子’,顾准先就怒声喝道:“乱臣贼子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看来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本侯这就成全了你!” 侧身抱拳向宇文承川道:“殿下,请您准臣杀了这个乱臣贼子,反正皇上有旨,宇文承乾不忠不孝,若遇反抗,格杀勿论,如今他可不正在反抗吗,他既反抗,刀剑无眼,死在臣刀下也就怪不得臣了。” 说完不待宇文承川发话,已拔出手里的刀,架到了二皇子的脖子上。 别看二皇子方才话说得硬气,但真等冰冷刺骨的刀架到了自己脖子上,他却立时软了,上下牙关直打颤的说道:“顾准你敢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父皇的原话,谁但能活捉我,一律赏金千两,可见父皇虎毒不食子,从未想过要我的命,你敢杀我,等父皇知道了,一定饶不了你,你就等着父皇让你身首异处罢!” 顾准听了却只是冷笑:“就算皇上事后要本侯的命,那也是本侯自己的事,至少本侯为自己没有死在真正的敌人手上,却白白枉死在你们这群乱臣贼子手下的兵们报仇了,那本侯便死得不冤!” 把刀架在二皇子脖子上不算,一边说,一边还手腕一翻,有意在他脖子上划了一下,立时便有血珠渗了出来。 吴指挥使爱兵如子,所以在五城兵马司威望高,顾准又何尝不是一样,尤其金吾卫的每一个兵还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平白损失一个都要让他心疼得半死,何况如今还一死就死这么多?只冲这一点,顾准便定要杀了二皇子,方能一消心头之恨了,何况还有旁的原因! 二皇子就颤抖得越发厉害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一直在往外冒,可人的血能有多少,照这样流下去,不很快就得给他流光了? 他只得又色厉内荏的冲宇文承川叫嚣起来:“婢生……宇文承川,你不能杀我,你要是杀了我,父皇一定会认为你心狠手辣,没有手足之情,将来在他百年后,不会善待其他弟弟妹妹,他一定会对他心存忌惮,甚至有可能废了你的!你自己想清楚了,杀了我的代价这么大,到底值不值得,反倒是留着我,不但可以让父皇觉得你友爱弟妹,还能彰显你的宽和仁慈,让人人都称颂你的胸襟气度,而我压根儿已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你自己掂量罢!”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他一个大活人,所以他一定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有望与母亲和妹妹团聚,有望与妻儿团聚,有望东山再起,只有活着,一切才能有理论上的希望,他一定要活下去! 宇文承川就勾唇讽笑起来,淡淡道:“孤以为你多硬气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倒是白瞎了林永继为你出生入死,最后连性命也赔上了。如今看来,林永继虽犯上作乱大逆不道,好歹还勉强能算一个枭雄,不像你,说你是狗熊,孤还怕侮辱了狗熊!” “你!”气得二皇子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不是脖子上还架着刀,就要扑上前掐死宇文承川了,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堪堪忍住了,继续道:“你要说什么都是你的事,总之你不能杀我,不然父皇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别忘了,打小儿长在父皇身边的人是我,他打小儿最疼的也是我,你若是不怕父皇废你,就尽管杀了我!” 顾准闻言,忙在一旁插言道:“殿下,这个祸害万万不能留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殿下若是怕皇上事后怪罪,就由臣来代劳罢,殿下事后只说自己当时不在场便是,这里都是咱们的人,绝不会有人多嘴的!” 宇文承川轻轻一笑,并没有接顾准的话,径自看向二皇子道:“孤还真想看看,皇上知道孤杀了你后,会如何惩罚孤,又会不会真的废了孤!不过孤不会亲自杀你,不是顾忌着所谓的骨肉兄弟之情,也不是怕皇上知道了,而是怕脏了自己的手!大伯父,你也不必脏了自己的手,就让他死在兄弟们的拳脚之下罢,死了那么多同僚好友,总得让大家都出一口气不是?” 说完,再次看向二皇子,说了此生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既是你自己挑起这场乱子的,如今就好生来享受一下后果罢!”拂袖而去。 只要殿下不是心软了就好,顾准忙大声应了,吩咐起众将士来:“大家素日可曾有幸见过二皇子殿下的?没有?那只能本侯亲自去寻二皇子殿下,以免刀剑无眼,谁不慎将他误伤误杀了,大家就留下清理一下残局罢,再检查一下可还有没死的叛军的,叛军如此罪大恶极,务必一个活口都不能留才是!” 众将士会意,忙都大声应了:“大人放心,属下们知道了。”目送顾准与韩卓被亲卫簇拥着转身追宇文承川去了,方一个个皮笑肉不笑的将二皇子团团围了起来…… 以致宇文承川与顾准韩卓迎着晨光,都走出老远了,还能隐约听见二皇子的怒吼声和惨叫声:“你们竟敢打我,好大的胆子……宇文承川,我就算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但君臣爷们儿三人都是充耳不闻,径自去了懋勤殿向皇上复命,如今宫里与宫外具体是个什么情形,他们俱是一无所知,等复命完了,只怕还有一大堆的残局等着他们收拾呢。 皇上显然早已知道叛军被打退了的消息,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一见宇文承川三人进来,脸上甚至还有了笑容,道:“此番多亏太子与顾爱卿调度有方,才能让大家只是虚惊一场,稍后朕自会一一论功行赏,不叫将士们的血汗白流的!” 正说着,有小太监满脸喜色的跑了进来:“皇上,娘娘醒了,娘娘终于醒了……” 皇上脸上的笑就更盛了,若不是顾及着宇文承川几个还在,就要忍不住去后面看妙贵嫔了,这可真是双喜临门! 好容易方强忍住了,继续说道:“只是如今叛军虽打退了,宫里尤其是宫外具体是个什么情形,还一概不知,得立刻派人去各处了解情况,各方安抚,最要紧的是,还得安排人全城搜索叛军的同党才是,朕不会让一位有功将士的血汗白流,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乱臣贼子!” 宇文承川忙一一应了,说起永嘉侯与二皇子的死讯来,“……林永继眼见大势已去,当着儿臣与大家的面,横刀自刎了,就是二皇弟,儿臣一度遍寻不着,等好容易找到了,却已经……不在人世了,刀剑无眼,当时又黑灯瞎火的,将士们杀红了眼,一时认不出二皇弟来也是有的,还请父皇节哀!” 皇上就赫然呆住了。 他是恨透了二皇子,在心里想过不知道多少次,待叛军退了,那个逆子被押到他面前后,他一定要亲自动手,狠狠的打他,一直到打死他为止,他生他养他,给他荣耀与富贵,让他生来便为人上人,不是让他反过来造自己的反,逼自己的宫,要自己的命的! 却没想到,那个逆子竟就这么死了,就好像一个人攒足了气力出拳,对手却提前倒下,徒留他一人空有满腹的气力与愤恨却再没法发出来一般,还不说情感上受到的伤害与打击。 但皇上到底是皇上,也就片刻的功夫,已经醒过神来,缓声说道:“死了也就死了罢,他这样不忠不孝,大逆不道,朕原本也没打算再留他的性命,如今这样也好,总好过父子见了后,两看两生厌。但他终归与朕父子一场,也不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做个鬼魂野鬼,让人单独给他和老三一块儿起陵,将他们葬到一处罢,兄弟俩在那边也好有个伴儿。” 顿了顿,又道:“至于他的妻儿,萧氏与宇文琅孤儿寡母的,也只能去云贵投奔萧定邦了,即刻派了人追捕他们去,若能即日追回来,就与其他人一起圈禁至死,若不能追回来,就看萧定邦会是什么态度了,若他大义灭亲,自然还是朕的忠臣良将,否则,格杀勿论!” 宇文承川忙又应了,见皇上的情绪到底还是低落了下来,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去年才经历一次丧子之痛,今年又来,夫妻之间也是反目成仇,果然皇帝当到最后,只能是孤家寡人吗? 那他将来一定得日日三省其身,断不能让自己到头来也成为这样的孤家寡人才是! 皇上已很快调整好情绪,说起其他事来:“朕听说除了密云卫和房山卫的赶了进京勤王,荣亲王世子也带着五千先遣部队返京救驾了?很好!如今他人在哪里,立刻传他来见朕,连同众宗亲和内阁六部的臣工,也给朕一一传到,有些账,朕也是时候该与他们算了!” 那些个素日明里暗里追随林家和宗家的人们,当他不知道么,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脚踏两只船,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无论昨夜整个皇城乃至整个盛京乱成什么样儿,无论死了多少人破了多少家,时辰一到,天仍照常亮了,太阳也照常升起了。 顾蕴站在崇庆殿正殿的台阶之上,看着暖阳下掩映于绿树红花之间的朱墙黄瓦,心里虽仍沉甸甸的,到底又比昨夜好了许多,她再是坚信宇文承川和大伯父他们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在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之前,心也始终是高高悬着的,如今心总算可以落到实处了。 即便这场大乱,必定让很多无辜的人白白赔上了性命,让很快无辜的家庭白白失去了亲人,再不济也遭受了财物上的损失,他们还有大量的善后工作要做,还得花好些时间,才能让整个皇宫与盛京又恢复昔日的繁荣阜盛,但终归,一切都会过去的! 身后忽然传来韩夫人的声音:“娘娘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顾蕴应声转过身去,果见是韩夫人逆着光走了出来,不由笑道:“我睡不着,倒是义母,一路上舟车劳顿的,之前的喊打喊杀声又一直持续到五更时分才渐渐消停下来,您根本没法入睡,也就方才才胡乱打了个盹儿,才最该多睡一会儿呢。” 韩夫人笑道:“我也睡不着,好在如今总算一切都雨过天晴了。”不但没有连累到太子和太子妃,皇上还连他们夫妇都宽赦了,如今又打退了叛军,让太子的地位日后越发的稳固,若女儿再能平安无事的被解救回来,她就真是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娘们儿两个又闲话了几句,白兰出来屈膝回道:“娘娘,夫人,早膳摆好了,娘娘和夫人从昨儿白日到现在,还没好生吃过东西呢,这会儿趁热用一些罢,尤其是娘娘,待会儿怕还得各宫都去瞧瞧,宫里的大局怕也得您牵头主持呢。” 顾蕴点点头,虚扶了韩夫人进殿用膳,如今宫里才逢大变,光靠淑妃与贤妃主持大局怕是应付不来,她于公于私都得站出来挑这个大梁了。 与韩夫人对坐下后,想着满殿乃至满东宫的人都辛苦了,顾蕴遂吩咐白兰:“传话下去,各行当除了该班当值的,其他人都先下去用早膳,然后再歇歇罢,好在咱们宫里还没什么可需要善后的。” 白兰忙应了,自去传话出去,很快殿内殿外的人便散去了一多半,连内外的气氛都随之一松了。 奶娘却忽然满脸泪水的跑了进来,连礼都顾不得行,便先撕心裂肺的喊起来:“娘娘,有人抢走了小殿下,都是奴婢该死……”话没说完,人已软软瘫到了地上去。 顾蕴正端着甜白瓷小碗的手一松,碗便直直落到了地上去,在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后,摔得米分碎。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高亢而尖利,陌生得完全不似自己的:“到底怎么一回事?秦良娣和紫兰不是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念哥儿吗?她们两个现在在哪里?念哥儿要是真有个什么好歹,你的确该死,你们都该死!” 她自己更该死,竟然在自己家里,也让念哥儿被歹人掳了去,她是怎么当母亲的?她根本不配当母亲! 眼见顾蕴整个身体都摇摇欲坠,已濒临疯狂奔溃的边缘,韩夫人如今女儿仍未脱险,同病相怜,岂能不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忙上前一把扶住了她,低声说道:“娘娘先别急,念哥儿既是在崇庆殿丢的,而且奶娘必定是一发现孩子不见了,便立刻过来禀告了,那孩子就一定还在崇庆殿,再不济了也还在东宫,我们这便让人把东宫全部封锁起来,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过去,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一定能找回念哥儿的!” 白兰在一旁本来正心急如焚的,听得这话,倒是对韩夫人刮目相看起来,可现下也不是理会这些的时候,忙不迭应道:“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找大总管和胡公公,把整个东宫所有的出口都封锁起来,再把上下所有的人都发动起来,一定会立刻将小殿下救回来的!” 还有太子殿下那里,也得立刻去禀报一声,娘娘如今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若事后再去告诉他,他的怒火一定能把整个东宫都给掀了。   ☆、第三百零一回 垂死挣扎 白兰说完,便忙忙往外寻冬至和胡向安去了,余下顾蕴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身体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了,厉声问起奶娘道:“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一字不漏的细细与本宫说来,快!” 不,她不能乱,无论如何也不能乱,义母说得对,奶娘必定是一发现念哥儿不见了,便立刻赶了过来禀报,那掳走念哥儿的人再是神通广大,这会儿也一定还在东宫的范围以内,只要他们把东宫全部封锁起来,就一定能找到念哥儿,一定能的! 都怪她,以为皇城的危机已经解除了,就无形中松懈了下来,不但将念哥儿身边的人撤了一多半,最重要的是,她自己竟也没再守着他,她就该一直寸步不离,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守着他才是。 她更该想到,如今伴着危机解除而产生的,是某些人的狗急跳墙,她简直不敢想象,万一念哥儿再找不回来了,或是找到时,已有个什么好歹……那她也不必再活下去了! 奶娘被顾蕴慑人的神色吓得不敢哭了,忙抽抽噎噎的回起话来:“当时紫兰姑娘去了净房,平娘也因为昨儿夜里熬了夜,再不休息怕回了奶,所以也让奴婢劝下去歇着了,屋里就只秦良娣与奴婢在。可紫兰姑娘去了净房却好半天都没回来,秦良娣正说要打发人去瞧瞧怎么回事,就听得后面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尖叫,秦良娣忙也赶了出去,又是半晌都未回来,奴婢不放心,便到了外间吩咐服侍的人,去个人瞧瞧二人莫不是掉进茅厕里了?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可等奴婢再折回内室里,原本躺在床上睡觉的小殿下便不见了,窗户却是开着的……都是奴婢该死,都是奴婢该死……” 话没说完,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顾蕴却哪来的心情去管她,攥紧拳头飞快的运转起大脑来,这个奶娘与另一个奶娘平娘,因奶水好伺候得得力,在她没了奶后,便专由她两个轮流喂食念哥儿,这样要紧的差事,宇文承川自然要将她们两个祖上几代都查个底儿朝天,还要将她们的家人都握在手心里才能放心,所以她们两个心存歹念,与人里应外合的可能性应当不大。 紫兰与秦良娣就更信得过了,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两个也与自己一样,以为危机解除了,便无形中放松了警惕,然后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可这个敌人会是谁呢?听说林永继与宇文承乾俱已伏诛了,他们的党羽也是死伤殆尽,纵仍剩下几个漏网之鱼,明摆着大势已去,他们掳了念哥儿也没用啊,就凭一个孩子,他们还想扭转乾坤不成? 若说是为林永继和宇文承乾报仇,冤有头债有主,也该找宇文承川才是,说句不好听的,没了念哥儿这个孩子,他以后必然还会有更多孩子,难道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就只是为了让宇文承川痛苦一阵子不成?当然是该尽快逃离皇城,保存实力,以后再找机会。 急得韩夫人忙上前拉开了她的手,心疼道:“娘娘再着急也不能作践自己的身体啊,念哥儿是个有大福气的孩子,生来便有神灵护体,必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顾蕴不知道要怎么与韩夫人描绘自己心里此刻的疼痛与绝望,那种生生被剜去了身上一块肉的感觉,韩夫人这会儿虽比谁都能感同身受,但终究也只是‘同’,而不是切身的体会到。 她正要说话,白兰满脸凝重的疾奔了进来:“娘娘,大总管才封锁了东宫,正要安排人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毯式的搜过去,就收到了这个。”说完把一张布条递到了顾蕴面前。 顾蕴忙接过一看,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孩子在我手上,靠近冷宫的西偏殿见,切记只身前往。”字迹潦草,一眼便可以看出对方写字时是多么的仓惶,关键那字是以血写就,可见对方的确是林永继和宇文承乾的同党了。 白兰还在说着:“布条是一个小太监收到的,他走着走着,忽然被另一个小太监撞了一下,等站起来时,地上便多了这个,对方已经飞快的消失不见了,他虽不识字,却本能的觉得不对,便忙拿了布条去见大总管……大总管让奴婢转告娘娘,他一定会尽快把那个小太监揪出来,也一定会立刻安排人去对方说的地方,将小殿下平安救回来的,请娘娘只管放心!” 话音未落,顾蕴已蓦地站了起来:“对方既说了让本宫只身前往,那冬至便安排了再多的人去营救,怕也将念哥儿救不回来,反而会逼得对方伤害念哥儿,甚至……本宫不能冒这个险,让冬至把人都先撤了,安排在外围,本宫一个人去!” 就算她不能将念哥儿救回来,以己身换得他的安全,应当还是有希望的。 白兰闻言,忙道:“那怎么可以,娘娘千金之躯,怎么能以身犯险,还是让奴婢假扮了娘娘去罢,寻常人哪有机会认得娘娘,没准儿就糊弄过去了呢?” 顾蕴没有说话,只是苦笑,对方能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人不觉的将念哥儿掳走,再将布条辗转送到她手上,岂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唯一庆幸的,总算念哥儿有下落了,他们不必再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飞乱撞。 白兰说完,自己也想到了这个,只得咬牙改了口:“那奴婢同娘娘一起去,再是只身前往,娘娘跟前儿也不能连个护卫的人都没有,不然小殿下还没救回来,娘娘又搭了进去,奴婢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顾蕴想了想,的确要防着这个,遂点了点头:“那你随本宫一块儿去。义母,您就安心留下等我的好消息罢。” 韩夫人如何能安心留下,念哥儿虽不是她的亲孙子,却与亲孙子没有两样,可她也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同顾蕴一起去了,也只会帮不上忙不说,反而拖累她,只得重重的点头应了:“那你自己千万小心,我这就给跪求菩萨,为你们母子祈福去。” 顾蕴方带着白兰急急出去了,刚出了崇庆殿,便遇上了冬至,一见她的样子,冬至便知道她要干什么,知道劝阻无用,他也的确不敢拿念哥儿的安危来冒险,小殿下是瓷器,那贼子却是瓦罐,若小殿下有个什么好歹,他们便把那贼子剁成肉酱了,同样于事无补。 只得道:“奴才已打发人去急报太子殿下了,想来殿下很快就会回来,娘娘见了那贼子后,千万尽量与他多周旋,尽量多拖延时间,等殿下回来后,一定会设法救娘娘和小殿下脱险的!” “嗯,本宫知道。”顾蕴点点头,带着白兰急匆匆的直奔冷宫方向而去。 越靠近冷宫,便越是人烟稀少,一片荒芜破败的景象,若不是亲眼所见,顾蕴还真想象不到东宫会有这样的地方,不,应该说,她能想象到冷宫一定不好,却没想到坏到这个地步,也就难怪后宫的女人时时都要争,时时都要斗了,谁愿意不知什么时候,便从天宫掉到了十八层地狱里? 念头闪过,顾蕴哂然一笑,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当务之急,是把念哥儿平安的救回来。 她带着白兰,很快到了那张布条上指定的地方,因见西偏殿的门紧闭着,一点声音都没有,心里难免有些没着没落,总得对方出了招她才好接招啊,可对方若一直不出招,她该怎么办,就这样一直耗着吗,焉知这不是对方使的又一次调虎离山之计? 白兰估计也是差不多的想法,见顾蕴犹豫,因小声说道:“娘娘,让奴婢先喊个话罢,越是这时候,我们越要沉住气,奴婢也越不能离开您半步。” 顾蕴点点头,正要说话,不想偏殿的门便一下子开了,走出来一个人,不是别个,竟是四皇子,一见顾蕴便笑道:“大皇嫂果然是女中豪杰,坚毅果敢,杀伐决断半点不输男人,只是好似有那么一点不守信啊。” 他虽在笑着,笑意却并未抵达眼里,身上也是血迹斑斑,头发与衣裳更是凌乱破败得不能看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顾蕴就攥紧了拳头。 竟然是四皇子,果然是四皇子……她之前总觉得自己忘记了的很重要的事,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 既然早已与宇文承乾结了盟狼狈为奸,此番宇文承乾与林永继逼宫,又岂能不拉四皇子下水的?总不能冲锋陷阵就他们上,四皇子却在一旁独善其身,若他们赢了,就跟着享受胜利的果实,若他们输了,却丝毫牵连不到他,他仍是金尊玉贵的四皇子殿下罢?狼不是好东西,狈自然也是一样! 饶心里已恨得快要滴血了,顾蕴面上也丝毫没表露出来,直直对上四皇子的脸,笑道:“本宫总不能明知山有虎,却不得不向虎山行时,还不带些防身的人和物,换了四皇弟,难道会真只身前往吗?” 顿了顿,继续道:“若本宫没猜错,四皇弟处心积虑的冒险掳了你侄儿来,又处心积虑的骗了本宫来,不是真想对本宫母子怎么样,而是想得到一个保证,一条退路,对吗?四皇弟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你应当知道,本宫能全权做太子殿下的主,只要你的要求不是过分得离谱,本宫可以答应你,不过在那之前,你总得让本宫先见一见你侄儿,确信他安然无恙后,我们才好继续谈下去。” 四皇子又是一笑:“大皇嫂果然爽快,我也果然没找错人。”说着拍了拍手,便见一个做太监打扮的男子抱了个孩子出来,虽隔着不近的一段距离,顾蕴依然一眼就认出了那孩子正是念哥儿,这会儿睡得正熟,她一直高高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了些回去。 待顾蕴确信了就是自己的孩子后,四皇子眼风一扫,那太监便立时又抱着念哥儿消失在了门后,方笑向顾蕴道:“大皇嫂,如今我们可以继续谈下去了罢?” 顾蕴点点头:“说罢,你想要什么。”只要能换回念哥儿,她可以答应他的任何条件,大不了以后再慢慢的讨回来便是。 四皇子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想要大皇兄安排一艘大船,将我和我母妃、一双儿女连同我的一干心腹,送到夷州去,并且请父皇下旨昭告天下,以后夷州便世代是我和我子孙们的封地了,若我和我的子孙不是起兵造反,做下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事,朝廷永世不许发兵攻打我们,当然,我们也会每年定期向朝廷上供的,——才大皇嫂说能全权做大皇兄的主,不知道这个主能做吗?” 他倒是想得好,做下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事后,什么惩罚都不用受不说,反而还白得了那么大一片封地,以后成为夷州名副其实的皇帝,倒比没犯事前在盛京当皇子来得更痛快,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顾蕴自然不可能答应四皇子这样离谱的条件,却也不能直接拒绝他,遂笑道:“四皇弟这不是摆明了在为难本宫和你大皇兄吗,夷州那么大一片土地,便在四皇弟没犯错之前,父皇也不可能答应把它给你做封地,不然当年父皇也不会劳民伤财,整整耗费九年的时间削藩了,何况如今四皇弟还犯了错,父皇自然更不可能答应了。不过,让你大皇兄为你向父皇求情,让父皇从轻发落却是没问题的,不知你可知道宇文承乾已不在了之事?父皇去年已失了一个儿子,如今又失了一个儿子,父皇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哪里承受得住再失去一个儿子?所以只要四皇弟认错态度良好,再有你大皇兄从旁为你说情,父皇定不会将你怎么样的。” 四皇子就冷笑起来:“父皇是未必会将我怎么样,甚至还会让我有生之年衣食丰足,奴仆成群,到底虎毒不食子,可谁愿意被圈禁一辈子,至死都只能再看到巴掌大的一方天地?看来大皇嫂并没有如您表现出来的那般疼爱我侄儿,所以才会这般没诚意啊!” 他当然知道宇文承乾已经死了之事,不然他也不会铤而走险的潜入东宫掳人了,得亏他一开始跟着宇文承乾和林永继逼宫时,便没想过将生死置之度外,凭什么流血流汗的就是他,一旦胜利了,最后登上大位的却是宇文承乾,一旦输了,他也只能跟着万劫不复? 他又不是傻子,才不做那样愚蠢的事! 所以从一开始四皇子便没想过尽全力,只不过他被林永继逼得没有了退路,且多少抱了几分侥幸的心理,这才会答应跟他们一起行动的,但等真正行动后,他的心腹死士们却是一刻都未离开过他,有危险时他也是能躲就躲,能避则避,反正宇文承乾与林永继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紧盯着他,他总得先保住了性命,才能说以后怎么样怎么样,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而事实证明,他那几分侥幸心理果然要不得,到了这个地步,四皇子就算再愤怒再不甘,也不得不立刻替自己想一条后路了。 想来想去,便想到了念哥儿头上,宇文承川一直在前面主持大局,东宫再守卫森严,等收到大局已定的好消息后,必然也会松懈下来,那时候便是他的机会,他手下还有不少死士,都是训练有素的,要做旁的事或许不能,要抢个奶娃娃,却是不难的。 于是四皇子带着自己的人,趁着一片混乱,天又还没亮,看不清楚时,经东宫的冷宫,潜入了东宫,再让自己的死士们根据自己描绘的路线,潜入了崇庆殿,这才会有了先前奶娘忽然闯入哭诉念哥儿被抢走了那一出。 好罢,要让四皇子这样野心勃勃的人,轻易就接受被圈禁一辈子的下场,的确不可能……顾蕴只得继续笑道:“不管四皇弟信不信,本宫的确是抱了天大的诚意来的,只是你的条件实在离谱了些,本宫和太子殿下委实做不了这个主,不然你稍微换一个不这么苛刻的?本宫一定尽量满足你。” 四皇子又是一阵冷笑:“夷州是挺大一片,可谁不知道那里是出了名的偏远苦寒?如今大邺都建国百余年了,那里也是连年轻徭薄赋,至今也不过一年百十万两的税收而已,人口更是不足三十万,又算哪门子的封地?如今父皇事事都听你们的调停,身边更是有你们精心安排的解语花吹枕头风,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你们肯答应我的条件,父皇自然也会答应,到底成不成,大皇嫂还请尽快给我一句准话,我的耐心可有限得很!”   ☆、第三百零二回 以己相代 四皇子也心知自己的条件有些苛刻,父皇最憎恶的,便是家国四分五裂,所以当年才会在亲政没多久后,便发起了旷年日久的削藩战争,夷州便是当年削藩时收回来的,而父皇至今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在自己执政期间,大邺的疆土不但比历代先皇执政时扩张了许多,甚至比之前历朝历代的疆土都要宽广。 可若是容易,他干嘛要冒险潜入东宫掳人,一个不慎,便会连自己的性命也赔上,更别说保护自己的母妃儿女和心腹了,还不是因为收益大到他认为值得自己冒这个险? 至于东宫得多为难,得付出多大的努力和代价才能达到他的条件,那便不是他的事了,他如今虽侥幸性命还在,却付出了那样巨大的代价与东宫斗,就算不能让东宫付出加倍,至少亦是平等的代价,也得咬下他们的一块肉来,他才能稍稍解气,否则岂非太便宜了他们! 顾蕴听罢四皇子的话,直恨得牙痒痒,却暂时奈何不得他,只得忍气继续笑道:“四皇弟这话本宫就听不懂了,什么叫‘父皇如今事事听你们的调停’,什么又叫‘身边更是有你们精心安排的解语花吹枕头风’,父皇圣明烛照,怎么可能那般轻易就被蒙蔽,四皇弟怕是有所误会。至于四皇弟说的,夷州出了名的偏远苦寒,是,这点本宫也承认,可再苦寒,它也是大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父皇怎么可能同意把它给四皇弟做封地?四皇弟还是换一个条件罢,本宫一定尽量满足你。” 四皇子好容易才想出了这条退路来,且只有这条退路,才能最大限度的保他和他母妃儿女的安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是父皇还在,或许宇文承川不敢明着追杀他,一旦哪日父皇不在了,他更是连遮掩都不必再遮掩,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夷州是苦寒,可四面都临水,易守难攻,将来便宇文承川要发兵攻打他了,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退一万步说,将来他守不住夷州了,还可以坐船带了一家老小,漂洋过海去远方重新开始,所以夷州他要定了! 因也笑道:“就算把夷州给了我做封地,它也仍是大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然我方才也不会说将来我会定期向朝廷纳贡了,早年还未削藩时,逆贼耿家不就是这样的吗?连一个外姓人父皇尚且能容忍了,我再怎么说也是父皇的儿子,想来父皇定不会不给我一条活路的,当然,大皇嫂若要舍小保大,为大局计,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带了侄儿一块儿上路了,谁叫我们叔侄的命都不好,偏生在了天家呢?” 这话摆明就是在威胁她,不答应他的条件,就会要念哥儿的命了……顾蕴又恨又痛,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维持住了脑子的清明,冷声道:“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得了本宫,你别忘了,你能抓本宫的儿子,本宫也能抓你的儿女和老母,到头来不但他们活不成,你也休想保住性命,一条性命对上四条乃至更多条性命,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罢!” “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四皇子就大笑起来,满脸的猖獗与肆无忌惮,“反正你们不答应我的条件,我母妃与一双儿女也只剩下死路一条,我自己也只剩下死路一条,那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倒是我小侄儿,我才瞧了下,啧,生得可是真好啊,生得好不说,身份还尊贵,生来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太孙,将来前途更是无可限量,这样好的命,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是一百万个人里找不出一个来,只可惜,他大好的人生才刚开始呢,就要面临结束了,这么看来,他的命也算不得好了!” 一边说,一边向旁边招了下手,方才那太监便又抱了念哥儿上前。 四皇子便一手接过,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则轻抚起念哥儿熟睡中的小脸来,许是他的手太粗粝,触得念哥儿不舒服了,也许是小孩子本能的直接让念哥儿感受到了什么,他忽然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手脚也开始乱舞乱蹬起来。 直听得看得顾蕴是心如刀绞,几乎就要忍不住脱口答应四皇子的条件,他们母子祖孙烂命几条不足为惜,她儿子却是无价之宝,就算要让她付出全世界来换回儿子,她也心甘情愿! 可这事儿哪是她能做主的,便是宇文承川也做不了这个主,万一他们答应了四皇子的条件,到最后皇上却不答应,惹得四皇子狗急跳墙,就真对念哥儿不利了,他们又该怎么办? 念哥儿哭醒后,见抱着自己的人不是母亲,也不是奶娘等其他自己熟悉的人,哭的就越发大声,也越发凄厉了。 顾蕴心痛得无以复加,想也不想便脱口尖声叫道:“你的条件本宫一个人做不了主,必须得等太子殿下到了以后,看太子殿下怎么说,可孩子这样哭着,我们也没办法继续谈下去,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孩子给我的婢女,让我来代替他,你应当知道,太子殿下有多爱重我,我又拥有怎样巨大的财富,没有了孩子,还可以再生,没有了我,他想再寻我这样一个太子妃,可就难如登天了。所以,挟持我比挟持孩子还要更有价值,更对你有利,你意下如何?” 急得一旁扶着她的白兰忙小声劝道:“娘娘,您不能这样做,殿下很快就到了,殿下一定有办法的,您再忍忍,再忍忍……” 顾蕴却哪里还忍得,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如今念哥儿的哭声于她来说,不亚于世上最残酷的刑罚,叫她如今能再忍?又继续游说起四皇子来:“四皇弟,挟持我真的比挟持孩子于你更有利,不然你仔细考虑一下?” 见念哥儿哭得声嘶力竭的,简直快要把自己的耳朵给震聋了,四皇子虽早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但因他至多也就在高兴时,逗弄孩子几下而已,哪里经历过这些,依然头疼不已,烦躁不已。 却并不代表,他就愿意让孩子与顾蕴交换,因皮笑肉不笑道:“谁不知道大皇嫂女中豪杰,女中诸葛,智计百出,万一我一个不慎便着了大皇嫂的道儿,我找谁哭去?当然还是小侄儿在我手上更稳妥些……” 不想话没说完,便感觉到臂弯间一阵热热的感觉,差点儿就没忍住一把将念哥儿给扔了出去,好容易克制住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念哥儿尿了,立时恶心得什么似的,冲一旁的太监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抱过去收拾一下!” 那太监见四皇子臂弯间有淡黄的液体直往下滴,也立时反应过来念哥儿是尿了,可他又不是真的太监,素日干的都是杀人砍人的勾当,哪里应付得来这个?不由面露难色:“属下,属下也不会啊……” 四皇子只得又看向殿里隐蔽着的另外几个手下:“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来替本殿下收拾?” 又是话音未落,便听得“噗——”的一声,然后便是一阵臭味儿弥漫起来,却是念哥儿在尿了四皇子一身后,又拉了他一身。 四皇子就更恶心了,简直克制不住喉间翻滚的呕吐欲望。 顾蕴看在眼里,忙快速说道:“念哥儿每天早上睡醒后,都会大小便一起解决,然后再吃奶,不然就会一直哭下去,四皇弟,你看你和你的手下们都没带过孩子,谁也应付不来这个,不然你就答应让我代替他罢?我再如你所说的‘智计百出’,到底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难道还能打得过你们这么多人不成?再不然,你就将我捆起来,如此总不必担心会着我的道儿了罢?” 四皇子好容易才稳住了没有吐出来,忙一一看过自己的手下们,见大家都是一脸的无措,想着自己好歹还抱过孩子,他们连抱都没抱过,让他们给孩子收拾屎尿,也的确太难为他们了,如今他就只他们这些心腹了,哪里还能似以前般想骂便骂,想打即打? 适逢念哥儿一边大哭着,一边又是“噗——”的一声,四皇子终于再忍受不住,向顾蕴大叫起来:“行,你过来,走到一半后,我立刻把孩子扔给你的婢女,你那个婢女武功高强,这么近的距离,接个孩子,定然是没问题的!” 顾蕴哪敢让他直接将念哥儿扔给白兰,万一中途出了什么岔子,或是白兰没接住,吓着摔着了孩子可如何是好? 却更担心机会稍纵即逝,待四皇子过了这阵恶心劲儿,便不肯让她代替念哥儿了,只得急声吩咐了白兰一句:“务必接住念哥儿!”后,大步往前走去。 急得白兰伸手就想拉她回来,可念哥儿的哭声同样让白兰心如刀绞,太子妃到底比小殿下有自保的能力,两害相较取其轻,且她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劝阻不住太子妃,只得沉痛的应了一声:“娘娘放心,奴婢豁出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一定护得小殿下周全!”摆出架势,做好了接住念哥儿的准备。 四皇子眼见顾蕴越走越近,已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内,而她只带了一个婢女,那个婢女纵然身手再好,也不可能同时接住孩子和救回顾蕴,于是想也不想便将念哥儿给扔了出去,他简直快被臭得晕过去,恶心得晕过去了,这辈子都没似这一刻这般恶心与狼狈过。 等念哥儿都已扔出去了,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完全可以不把小贱种扔出去,而是大小一并拿下的,反正兵不厌诈,待会儿宇文承川来了,他岂非就更有谈判的筹码了? 可如今再来后悔已经迟了,只能安慰自己,小的虽不在自己手上了,好歹换回了个大的,一样是谈判有力的筹码,倒也不算失了先机,因忙一把挟持住了顾蕴。 与此同时,白兰也已飞身出去,欲接住念哥儿了,却在手即将挨上念哥儿之时,被人抢了先,白兰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以为是四皇子出尔反尔,又不想将念哥儿给她了。 正要出手,余光却见抢先接住念哥儿的人不是别个,恰是宇文承川,心跳才又恢复了,忙忙落了地,跪下请罪:“都是奴婢该死,没能保护好娘娘和小殿下,求殿下降罪!” 宇文承川紧抿着唇,一脸的喜怒莫辩,但身上无形中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接过念哥儿后,轻拍了念哥儿几下,柔声说了一句:“念哥儿别怕,爹爹在这里。”,见念哥儿的哭声渐渐小了些后,才将他递给了白兰,淡淡道:“你是该死,不过不是现在,现在,你先带念哥儿回去!” 待白兰应声接过念哥儿,又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已被四皇子挟持在手的顾蕴后,才满眼担忧的告辞而去了。 不想方出了院门,便迎面碰上了冬至胡向安并大批侍卫,还有一个让她非常意外的人宇文策,白兰方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么多侍卫,再加上个武功谋略绝不在自家殿下之下的十一爷,一定能平安救回娘娘的! 冬至也一眼就看见白兰了,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急声问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哎,这不是小殿下吗?殿下已经拿下宇文承祚了?” 白兰摇了摇头,沮丧道:“是娘娘以自己换回了小殿下的。”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已风一般的奔进了院子里去,倒让白兰吓了一跳:“十一爷这是做什么?”那满身的铠甲,想也知道得多重,十一爷穿着这样的重甲,竟还能行动如飞,果然不是凡人! 冬至就暗自苦笑了一下,看来有些事情,并不能随着时间的流逝,就变得不一样……但关心则乱本是人之常情,也怨不得十一爷,何况现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便只扔下一句:“十一爷定是太担心太子殿下,你快带着小殿下回去罢,我们也要进去了!” 带着其他人忙忙也跟了进去。 彼时宇文承川已在与四皇子对话了:“说罢,你的条件。” 他已不复方才的面无表情,而是带出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来,声音也透着几分漫不经心,让他身上的肃杀之气立时散去了大半,不再那般无形中让人胆寒了。 可四皇子却没来由的竖起了浑身的汗毛,后背更是一阵阵发寒,好容易才勉强自持住了,回以微笑:“我的条件方才已与大皇嫂说过了,不过大皇嫂说她一个人做不了主,得大皇兄到了后看大皇兄怎么说,如今大皇兄既到了,我就再重复一遍罢。” 便把自己的条件大略说了一遍,末了笑道:“我不过只是想让自己和自己的母亲儿女余生能稍稍好过一些而已,并没有旁的奢望,也不敢再有旁的奢望,还望大皇兄能成全了我的这一点小念想。” 这么过分的条件,还只是‘一点小念想’,他怎么不上天啊! 冬至一进来就听得四皇子这话,立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不是碍于顾蕴还在四皇子手上,他就要飞身上前,砍他个稀巴烂了。 倒是宇文承川与宇文策都没有怒形于色。 宇文策英挺刚毅,轮廓分明的脸上甚至还带出了几分笑意来,道:“余生要稍稍好过一些,有什么难的,四皇子殿下又何必出此下策呢,本来太子殿下不打算与您一般见识,甚至还打算替您向皇上求情的,花小小的代价便能换来大好的名声,太子殿下岂会不愿意,可如今,却少不得要与您见识到底了,您这不是弄巧成拙吗?” 四皇子这才发现宇文策也来了,也笑了起来,道:“原来十一哥也赶回来了,倒是正好了,你才立了大功,父皇又自来信重你,有你帮着大皇兄说项,父皇定会答应我的条件的。” 宇文承川随即开了口:“父皇一定不会答应你的条件,不然当初为了削藩,耗费的那些人力财力,表的那些决心做的那些牺牲,岂非都成了一场笑话?你换个别的罢,只要不是分裂大邺,孤都可以答应你,不然也可以将你和你的人都送去热河行宫,天高皇帝远的,与如今也没什么区别了。” “没什么区别?”四皇子就大声怪笑起来,“以后行动就得看人脸色,一辈子都只能看着头顶那一方天了,还叫没什么区别?还不说哪日父皇不在了,指不定不慎吃了什么东西下肚,人就不明不白的没了,宇文承川,你当我是傻子呢,轻易就能被你糊弄过去?我告诉你,你今日不答应我的条件,就等着给你老婆收尸罢,你不是爱妻如命吗,我今儿便要看看,你爱妻到什么地步了,反正我已是死到临头,能多拉一个垫背的,也是赚到的!” ------题外话------ 好基友南湖微风的《宠妻如命之一等世子妃》已经完结了哦,非常精彩,亲们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吴笑笑的《最毒世子妃》也正火热连载中,亲们还等什么呢?O(n_n)O~   ☆、第三百零三回 大结局 四皇子说完,便一手卡住了顾蕴的脖子,狞笑道:“我时间有限,何况方才还白白耽误了那么多,如今我也懒得再与你们废话,宇文承川,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一炷香的时间后,你要是答应我的条件,自然皆大欢喜,反之,就等着给你老婆收尸罢!” 顿了顿,“你也不必试图拿我母妃和儿女来威胁我,我方才已与你老婆说过了,我如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母妃和儿女,连同我自己,到了此时此刻,俱都只剩死路一条,所以我还有什么可怕的?甲戌,记时!” 他还是那句话,若只是为了能活着,他何必冒这个险,可风光显赫富贵荣华是活,苟延残喘朝不保夕也是活,但凡有一丝的希望过前一样生活,谁又愿意过后一样?! 宇文承川脸上与宇文策如出一辙的笑便再维持不住了,好半晌,他方近乎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来:“你的条件实在太离谱,孤做不了那个主,也确信父皇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你换一个不这么离谱的,孤一定答应你!不然孤这就让人替你备了大船,让你带着你的人漂洋过海,远离大邺的势力范围,重新开始,如此你总不必再担心异日会死个不明不白了罢?” 漂洋过海,重新开始?哼,婢生子说得倒是容易,果真届时无依无靠,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人不是他么! 四皇子想也不想便冷笑道:“废话少说,你如今只有大半柱香的时间了,到底是皆大欢喜,还是替你老婆收尸,尽快掂量罢!”说着,又忍不住暗暗后悔,早知道他就多讨点火药火器的随身带着了,如此今日纵谈崩了,也能与宇文承川同归于尽,如今至多只能要他老婆的命,实在太便宜他了! 宇文承川脸上就有了挣扎之色,冬至见状,忙在一旁恭声问道:“殿下,要不奴才这就讨皇上的主意去?太子妃嫁给东宫这两年多以来,不但恪尽到了自己一国太子妃的职责,还为皇上生了皇太孙,关键当初在江南治水一事上,太子妃的确功在社稷,万一皇上就同意了呢,我们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到底成不成啊。” 宇文承川闻言,又挣扎了片刻,到底还是铁青着脸点了头:“嗯!” 冬至遂忙飞奔而去了,这一去便直过了大半柱香的时间还没回来,也不知是皇上果然不同意,还是根本就没见到皇上? 四皇子看着只剩下小半截的香,心下不由越发焦躁起来,时间拖得越久,局势就于他越不利,他必须得速战速决了……原本只松松钳着顾蕴脖子的手忽然就收紧了,卡得脖子闷哼了一声后,才冷笑着再次开了口:“宇文承川,时间可已所剩无几了,你还没考虑好么?你若再不考虑好,我的手举了这么久,已经酸得都快木了,无知无觉之下,万一一个不慎掐死了你老婆,你可别怪我!” 宇文承川见顾蕴满脸的痛苦之色,却连叫都叫不出来,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心疼,恨声道:“从东宫到懋勤殿,就算一路狂奔,也得大半柱香的时间才能往返,还不说等人通禀,冬至见了父皇后说话又得需要一定的时间,你好歹等他回来后再说罢。” 话音未落,宇文策已沉声打断了他:“殿下,如此离谱的要求,皇上十成十不会答应,您还与宇文承祚废什么话,天涯何处无芳草,太子妃再好,这世上又不是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女子了,尤其等将来您……更是天下所有佳丽任您挑,不如,您就舍小保大罢?至多将来您封皇太孙为太子,保证让他子承父业也就是了,如此太子妃今日便不算枉死了。” 不待宇文承川答话,又劝起顾蕴道:“太子妃娘娘,女人一辈子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夫君出息儿孙有个好前程吗?如今眼见太子殿下离那个位子只有一步之遥,您忍心拖他的后腿吗,拖他的后腿,可就是拖您儿子的后腿,您要不就自己了结了自己,也省得大家都为难?要知道将来太子殿下必然不会只有皇太孙一个儿子,您便是一直活着,皇太孙也未必能笑到最后,反倒是您死了,殿下一想起您,心里便觉得对不住您,自然会加倍的对皇太孙好,皇太孙的位子反而更稳一些,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席话,说得顾蕴又气又怒,大力的挣扎起来,一边挣扎,嘴里还一边“唔唔”有声,显是想驳斥宇文策的话。 宇文策见状,忙继续游说起宇文承川来:“殿下,臣知道您与太子妃感情极深,不然也不会白放着东宫佳丽三千,专宠她一人了,可大丈夫岂能为儿女情长所左右,尤其您还是要成为天下至尊的,就更不能感情用事了,想必皇上也定不会愿意看到一个感情用事的您。何况您当初专宠太子妃,夫妻的结发之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她财力雄厚,身后靠山表面看来虽不显,实则却都大是有用,对您的大业远远利大于弊,如今您已将异己都拔出了,其实,再换一个太子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多也就要对顾平两家多加安抚而已,但只要您发了话,将来的太子会一直是皇太孙,他们两家想来也闹腾不起来,您说呢?” “唔唔唔……”顾蕴就挣扎得越发厉害,声音也越发的大了,目眦尽裂的,摆明已恨宇文策恨到了极点。 四皇子也恨宇文策能恨出油来,他跟宇文承川谈他们的判,他来凑的哪门子的热闹,干他屁事啊,这要是宇文承川真被他劝得动摇了,索性就放弃顾氏了,他岂非前功尽弃,真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念头才刚闪过,就听得宇文承川迟疑道:“话不是十一哥这么说的,到底是孤结发的原配嫡妻,岂是旁人能比的?旁人再美再好,终究不是她,不过……” ‘不过’后面的话并没说出来,但已足以让四皇子胆战心惊了,也越发的恨宇文策了,想了想,索性放开了卡住顾蕴脖子的手,改为以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以期顾蕴能骂退宇文策,更能说服得宇文承川不再动摇。 所幸顾蕴也没让他失望,一被松开脖子,连气都来不及先喘匀,已哑声痛骂起宇文策来:“宇文策你这个阴险小人,口蜜腹剑的混帐东西,太子殿下与本宫夫妻间的事,几时轮到你一个外臣插嘴了?还敢当着本宫的面儿,公然劝殿下放弃本宫,你如今最好祈祷,今儿必定是本宫的死期,否则,本宫一定不会放过你!再不然,就是祈祷今日之事,不会传到任何一个旁人耳朵里,将来再传到本宫儿子的耳朵里,可纸岂能包得住火,本宫儿子早晚会知道是你害死了他母亲的,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你就等着不得好死罢!” 骂完宇文策后,又哭着哀求起宇文承川来:“殿下,您可不能因为一个奸佞小人的几句谗言,就放弃臣妾啊,想想我们这么多年来的夫妻之情,想想我们的念哥儿,您真忍心让他这么小就没有母亲吗?您自己便是打小儿没有母亲的,没有母亲庇护的孩子有多可怜,别人不知道,您还能不知道?您难道忍心让您的儿子再重蹈你小时的覆辙,让他甚至根本活不到成人吗?还有臣妾和臣妾亲人们曾对您那些不遗余力的支持和帮助,您难道也都忘了吗?殿下,求您就救救臣妾罢……” 说得宇文承川脸上渐渐有了动摇之色,“孤何尝不想救你,可那代价实在太大,孤根本无能为力啊,你再等等,也许冬至很快就回来了,只要父皇同意,什么事都好说。” “可万一……父皇不同意呢?”顾蕴闻言,就哭得更厉害了:“若父皇不同意,殿下是不是就不打算救臣妾了?殿下好狠的心啊,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何况我们还夫妻两年多,臣妾还为您生了儿子,为您付出了那么多,殿下难道真忍心眼睁睁看着臣妾死在您面前吗?殿下,您就救救臣妾罢,殿下……” 宇文承川没有说话,脸上又现出了挣扎之色,宇文策看在眼里,忙道:“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汉高祖刘邦当年可是连自己的父亲差点儿当着自己的面儿被烹煮了,都不带皱一下眉头的,所以才开创了大汉几百年的基业,何况如今只是区区一个女人?您千万不能因小失大!” 说着看向顾蕴,冷然道:“太子妃娘娘,殿下又不是不想救您,是实在无能为力,总不能让殿下为了救您,连自己也一并搭上罢?这样没有大局观是非观,一心只知道保全自己,娘娘觉得是一国太子妃应有的胸襟与气度吗?臣还是那句话,若臣是娘娘,这会儿就该自我了断了才是,如此后世之人定会为您的舍生取义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否则,您就等着遗臭万年罢……” 一语未了,顾蕴已尖叫道:“奸佞说得轻巧,合着死的人不是你,合着将来无依无靠的人不是你的儿子对罢,所以你才能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本宫一定要杀了你,哪怕活着杀不了你,做了鬼也绝不会放过你!殿下,您千万不要听信了这个奸佞的谗言啊,您不是曾说过,臣妾是您的无价之宝吗,既是无价之宝,别说只是一个夷州,十个夷州也该比不过臣妾才是,您千万要救救臣妾,千万要救救臣妾,臣妾还这么年轻,还没当上皇后母仪天下,臣妾还不想死,不想死啊,求您一定要救救臣妾,呜呜呜……” 宇文承川被二人吵得一个头两个大,适逢冬至满脸沮丧的跑了回来:“殿下,皇上说,念在太子妃娘娘曾功在社稷,准她按皇后的丧仪风光大葬,日后再给您指个更好的太子妃便是……” 宇文承川就大吼起来:“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吵得孤头疼!” 吼得宇文策与顾蕴都住了嘴后,才看向顾蕴,满眼无奈与歉然的道:“你方才也听见冬至的话了,父皇不同意,孤能怎么着呢?到底如今这大邺还是父皇的,不是孤的,孤只能,只能对不住你了……你放心,孤一定会好生疼爱庇护念哥儿,哪怕将来有了新人,新人也有了儿子,孤也会确保念哥儿才是唯一的皇太孙,孤唯一继承人的,你就安心的,去罢……” 顾蕴的眼泪立时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频频摇着头一度哽咽难耐:“不,不,不,殿下您不能这样对臣妾,臣妾还这么年轻,臣妾不想死,您不能这样对臣妾……” “可父皇他不答应,孤又能有什么法子?所以,不是孤想这样对你,而是造化弄人,您别怪孤……”宇文承川一脸不忍直视的撇过了头去。 顾蕴犹不死心,犹做着最后的努力:“殿下,您亲自去求一次父皇啊,您才立了大功,父皇一定会听您的话,一定会给您这个体面的,殿下,求您亲自再去求一次父皇啊,您没亲自去试过,怎么就知道父皇不肯呢?不然臣妾实在不甘心,实在没办法心甘情愿的去赴死,臣妾还要与您白头偕老呢,您自己说过的话,难道都忘了吗?” 宇文策惟恐宇文承川动摇,忙接着她的话劝宇文承川道:“殿下,冬至去与您去又有什么差别,摆明了皇上不可能答应的事,已经被拒绝了一次,您再迎头而上,不是自取其辱,白惹皇上生气吗?太子妃娘娘,皇上已经许了您以皇后的丧仪风光大葬,也算是圆了您母仪天下的梦,您就舍生取义,安心的去罢,别再让太子殿下为难了,如此将来殿下想到您时,才会只记得您的好,于大家都好不是吗?” “你这个奸佞,给本宫闭上你的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顾蕴赤红着眼,吼得宇文策摸着鼻子讪讪的没有再说后,才定定的看向了宇文承川,哑声道:“殿下,这会儿您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吗?您是不是也希望臣妾自己舍生取义,别再让您为难,甚至将来坏了您的大业?臣妾要听您亲口说,是还是不是,只要您亲口说了‘是’,臣妾二话不说立刻赴死,就当此生瞎了眼!” 宇文承川被她盯得好一阵躲闪,架不住顾蕴的目光实在太过犀利慑人,只得小声说道:“孤心里没有这样想,但有法子救下你,孤又岂能见死不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连义父义母孤尚且做不到眼睁睁看他们身陷囹圄,何况你与孤同吃同住两年多,还与孤生个儿子?可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吗?孤还是那句话,一定会好生疼爱庇佑念哥儿,确保他是孤唯一继承人的,你别怨孤……” 话音落下的同时,冬至忽然向外一拍手,便见一群手持军中才有大号弓弩的侍卫冲了进来,张弓拉箭,将西偏殿给团团围了起来。 此情此景,不止顾蕴慌了,四皇子就更慌了,架在顾蕴脖子的匕首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色厉内荏的叫道:“宇文承川,你吓唬谁呢,是不是以为我真不敢杀你老婆?好,我这就杀给你看,你别后悔!” 说着,果真在顾蕴脖子上划了一下,立时便有血珠渗出,宇文承川与宇文策看在眼里,忍不住都攥紧了拳头,眼里的杀气瞬间一览无余,也就四皇子正满心的慌乱与无措,才没能感觉到罢了。 顾蕴又哭了起来,声音也是越发的凄厉了:“殿下,您救救臣妾,救救臣妾啊,臣妾真的不想死,不想死啊……念哥儿,你知不知道,你很快就要没娘了,你很快就要是没娘的孩子了……宇文承川,你好狠的心,我为你付出那么多,牺牲那么多,几次都差点儿连性命也赔上,到头来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我真是瞎了眼,我告诉你,我活着时奈何不了你,做了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一定要生生世世缠着你,让你也……”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真以为我不会杀了她吗?我告诉你,把我逼急了,我真马上杀了她!”话没说完,已被四皇子惊慌失措的声音给阻断了。 却是宇文承川与宇文策齐齐逼了上前,离四皇子越来越近,眨眼间便已在丈余开外,也就不怪他慌乱得声音都变了调。 宇文策已冷笑道:“你要杀就杀啊,难道方才太子殿下说了那么多,你还不明白殿下的态度,非要殿下再说一次不成?”说着,又往前逼近几步,看向顾蕴,“太子妃娘娘,您放心,今日是臣对不住您,臣将来也会竭尽所能庇护皇太孙的,您就放心的去罢,至于您说作了鬼也不会放过殿下,殿下也是被臣蛊惑了的,冤有头债有主,您要找就找臣,千万别找殿下,殿下心里从来没想过让您死的。” “废话,不想让我死,还不是眼睁睁看着我站在悬崖边上,不说拉我一把,反而一脚将我给踹了下去?”顾蕴的声音已近乎歇斯底里,刺得人耳膜生疼。 四皇子更是快要疯了,早知道他就该强忍恶心,不把那个小贱种与顾氏交换的,他早该想到,女人之于男人,尤其是有权有势的男人来说,不过只是一件衣裳,穿不了几日就厌了,既已厌了,扔起来自然毫无留恋,唯一的区别也就是衣裳是贵是贱,是华丽还是简朴而已。 他自己就是男人,怎么能想不到这上面来呢?偏被顾氏的话说得昏了头,以为她于宇文承川来说,是比子嗣还要重要的存在,再联想到曾经宇文承川为了她,连她曾与别的男人单独待过一夜都不计较,更别说素日待她的各种宠爱,就以为宇文承川真的爱妻如命,妈的,他曾经不也被人说‘爱妻如命’么,个中隐情究竟如谁,还不是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他自己就更知道,什么情啊爱的,都是假的,有好处有利益时,当然爱,没好处没利益了,谁还爱你,你比别的女人多一只眼睛多一张嘴不成? 亦连孩子,再是虎毒不食子,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一样可以放弃,譬如他自己,如今是没有别的子嗣,且也的确真心疼爱过,所以才能一直没想过舍弃自己的一双儿女,但若易地而处,如今被逼迫的人换成了自己,而对方用来逼迫自己的对象则是一双儿女,他心痛归心痛,心痛完了一样会忍痛舍弃,就更不必说女人了,宇文承川自然也是一样。 只可惜如今便是悔青了肠子,又还有什么意义? 四皇子眼见宇文策与宇文承川都是越逼越近,离他已近在咫尺,外面的弓弩手们更是蓄势待发,随时能将他们主仆一群射成筛子,就更慌乱与绝望了,难道,今日真是他的断魂之日吗?可结局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啊! 他正满心狂乱的想着如今要怎样才能为自己谋一条生路,架在顾蕴脖子上,握着匕首的手上忽然就传来了一阵剧痛,他吃痛之下,不由本能的松开了手,任匕首掉到了地上去,自然顾蕴也一瞬间脱离了他的掌控。 四皇子大惊,如今事实虽证明顾氏没有任何用处了,好歹有也比没有好,关键时刻,还能做一下他的挡箭牌,可不能让她跑了。 他想也不想便伸出了手,想去抓顾蕴回来。 对上的却是一个做工精良,小巧精致的袖箭,彼时那闪着幽光的箭头正好对着他的面门,至于袖箭的主人,竟是顾蕴,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竟随身携带着这么凶猛的利器,不是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吗,妈的,这叫手无缚鸡之力吗? 四皇子看了看自己被射了个对穿,彼时正汩汩往外淌血的手掌,再看了眼顾蕴纹丝不动的手臂,知道她做得出来再射自己一箭的事,他早知道这个女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等闲男人尚且及不上,已经时时提着心防她了,怎么到头来,还是着了她的道儿?如今怎么办,难道真死在这里吗? 念头闪过,四皇子已“噗通”一声跪下,哀求起顾蕴来:“大皇嫂,我从来没真的想过杀你,不然方才那一下就不会只是划破你的皮了,我上有无依无靠的老母亲,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女,求大皇嫂看在您一双侄儿侄女的份儿上,就饶了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大皇兄,求您就饶了我这一次,我以后真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了……啊……” 奈何顾蕴根本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便摁动袖箭的开关,对着他的额头正中来了一下,四皇子当即惨叫着倒在了地上,挣扎了几下后,便渐渐一动也不动,大睁着眼睛,气绝身亡了。 顾蕴犹不解气,又上前狠狠踹了四皇子一脚,才冷哼道:“哼,本宫以为你多硬气呢,没想过只是个嘴上厉害的怂货,要换了本宫,哪怕死,也要死得有尊严,绝不会开口求半句饶……” 话没说完,已被宇文承川抱了个满怀,却没有立刻如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般各种抚慰她,而是把她往自己犹自颤抖着的腿上一翻,对着她的屁股便“啪啪”的打起来:“你绝不会开口求半句饶是吗?我倒要看看,你今儿会不会求饶!” 顾蕴没想到自己好容易劫后余生,迎接自己的却是宇文承川众目睽睽之下的施暴,一时又是疼痛又是委屈,何况还本就又惊惧又后怕,忍不住哭了起来:“打我做什么,我又没做错,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如你如愿,自行了断了,或是死在宇文承祚刀下,你换不了新人,不高兴了,所以才把满肚子的火都发到了我身上?” 自己做错了事,还恶人先告状上了……宇文承川怒极反笑,越发加大力度,狠拍了顾蕴几下,才冷声道:“你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自己做错了什么你自己会不知道?谁让你不等我回来,就先过来以身犯险的?谁让你以己身换回念哥儿的?方才又是谁让你自己摁动开关,射杀宇文承祚的?你想过没有,万一出了一丝一毫的差池,结果就有可能谬之千里,届时叫我怎么办,叫念哥儿怎么办?你还敢说自己没做错,你气死我了!” 收到念哥儿落入了歹人之手的消息时,宇文承川正与皇上一起,与已赶了进宫的宗亲臣工们商量一应善后事宜,因金吾卫与五城兵马司那部分化整为零保护各府的人手,也因西山大营到底忠君爱国,尚存理智的人更多,万幸此番各府都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大的伤害,至多也就有些财产的损失,并一部分下人护院受了点轻伤罢了。 所以不止皇上,宇文承川的心情也为之好转了不少,只要大家都没乱,善后工作开展起来也能容易许多,人心安抚起来同样容易许多。 更重要的是,因为见到了宇文策,满身重甲,满脸才从战场上下来的军人才会特有的肃杀冷厉之气,但至少人平安凯旋归来了的宇文策,宇文承川的心情就更好了,就算还有更多的难题等着他去解决,但兄弟齐心,又有什么可怕? 万万没想到,偏在这一切都雨过天晴了之时,竟然让念哥儿落到了歹人手里,宇文承川的心跳当即便冻住了,还是宇文策碰了他一下,叫了他一声:“殿下,您先别急,小殿下一定不会有事的!” 才让他回过了神来,与皇上说了一句:“父皇,儿臣去去就来。”也顾不得旁的,便大步往外狂奔而去了。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到底会是哪个歹人掳了念哥儿去?昨夜虽乱象横生,乱的却都是宫外,宫里一直不曾真正乱起来,东宫又守卫森严,照理混不进歹人去才是,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就有了例外吗?还有蕴蕴,也不知这会儿急成什么样儿了?她自念哥儿没出生起,就已视她为自己的命了,何况这几个月以来,又建立起了感情,可千万别一时乱了方寸,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才好!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宇文承川刚赶到西跨院,就看到念哥儿被扔出去,顾蕴被四皇子抓过去那一幕,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气怒到了极点,也只能立刻出手,把念哥儿接住了,再谋后事。 因见四皇子挟持了顾蕴,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年去扬州的路上,顾蕴被挟持的事,虽然如今时过境迁,但如今的情形,与当时的情形何其相似?他立时便想到了解决之道,他们完全可以如法炮制学那次,以旁的时来转移宇文承祚的注意力,以达到救下蕴蕴的目的,正好那次事件的亲历者他、十一哥、冬至和蕴蕴都在,凭彼此的默契,只要稍微对一下眼色,应当就能知道彼此心里想什么了。 事实证明,果然大家只消对个眼色,就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冬至就立时提出去求见皇上,实则是去调弓弩手,十一哥就开始与他唱起双簧来,一如那次在扬州,蕴蕴自己则又是哭闹又是哀求的,让宇文承祚越发的心烦意乱,精神涣散。 至于为何不真的去请示皇上,赌皇上会不会同意宇文承祚的要求,则是宇文承川私心信不过皇上,不想去冒这个险,反正这天下女人多的是,再金贵的女人,也比不过夷州那么大一片疆土罢?皇上除非是傻子,才会答应交换呢,届时他反倒派了人来欲先结果了蕴蕴,一了百了,他岂不得把早前没造成的反,终于还是造了? 原本一切也都进展得很顺利,眼见他和十一哥就可以双双抢上前,一个救下蕴蕴,一个擒住宇文承祚,众弓箭手则在他们得手后,百箭齐发,让宇文承祚的余党全部被射个对穿,让他独木难支,再没有反抗之力。 却没想到,蕴蕴自己倒先动了手,用袖箭先是将宇文承祚的手掌给射了个对穿,再直接一箭射死了他,英勇果敢得等闲男人都及不上她,能娶到这样的媳妇简直就是他的骄傲他的荣幸,这世上不定得多少人羡慕他,娶个老婆不但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上得了大床生得了儿子,还杀得了歹徒救得了自己,——那她拿自己这个男人这个夫君是来干嘛的,摆设吗? 简直气死他了,她也不想想,万一宇文承祚狗急跳墙,自己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伤了她甚至要了她的命怎么办,或者万一中途她失了手,他就算近在咫尺,依然没能及时救下她,又该怎么办? 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然后自己也活不下去了,徒留念哥儿一个人在这世上挣扎蹒跚,寸步难行吗? 叫他怎能不打她,打她还是轻的,若不是碍于众目睽睽之下,他一定要做得她三天三夜下不了床,让她至死都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宇文承川骂完了,犹不解气,深吸一口气,又骂道:“你现在还说自己没做错吗?你个混蛋,你难道忘记自己是有男人的了,我不在时,你忘记也就罢了,我已经站在你面前,就在咫尺开外了,你依然无视我,什么事都得靠自己来,你当我是死的吗?” 顾蕴被骂得讪讪的,知道他这是惊恐后怕到了极点,才会生这么大气的,不然不会连声音都在发抖,身体也在发抖,想起方才自己的冒险举动,当时她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想起来却也觉得后怕,觉得双腿发软,也就不怪他生气了。 心虚之下,哪还好意思再哭,只得小声说道:“人家这不是担心念哥儿吗,你不知道当时他哭得多可怜,本来每天早上他刚醒来时,就是最难搞的,当时还尿了拉了,他那么懒的人,除非不舒服到了极点,怎么可能那样哭,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叫我怎么忍心,而且我这不是知道自己有底牌,生还的机会还是很大的,且你也定会很快来救我……好好好,你别生气了,至多我以后再不这样也就是了……” 见宇文承川凶狠的瞪她,只得忙忙改了口:“好好好,再没有以后,再没有以后了,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生气最让人老得快的,你本来就够……啊不是,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宇文承川又忍不住要怒极反笑了,方才是直接当他这个男人不存在,如今又开始嫌他老了?简直控制不住自己手痒痒,又想打她一顿的冲动怎么办? 还是见她一副怯生生的样子,衣裳头发都一片凌乱,关键脖子上的划伤虽已不再往外渗血了,却仍血糊糊的一片,简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方忍住了再打她的冲动,改为一把将她重重拥进怀里,恨声道:“就算念哥儿哭得可怜,你也不能为了他就以身犯险啊,宇文承祚的最终目的是我们答应他的条件,该着急该恐慌的是他,所以他敢把念哥儿怎么样?至少在我赶到之前,他什么都不敢做,那你何必非要去冒这个险,是不是发生了任何事,你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我自己能解决,不需要别人的帮助?说着说着,我又想打你了!”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便是不幸念哥儿真有个什么好歹了,那也只能说明他跟他们做父母的的确没有缘分,所以才会一再的遇险,到最后终究没能……他难过归难过,痛心归痛心,却也不至于连自己都一并随他而去,这话虽有些凉薄,可谁家做儿女的能与父母相伴一辈子的? 反倒是蕴蕴,那才是他要相伴一辈子的人,那才是他的命,有了蕴蕴,以后他们还会有更多孩子,没了蕴蕴,他连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还谈什么以后! 只不过这话宇文承川知道顾蕴不爱听,听了也会受不了,所以明智的没有说出来罢了,在这个问题上,男人与女人肯定说不到一块儿去。 顾蕴被说得又是一阵讪笑,主动把脸伸过去,讨好道:“打罢打罢,只要能让你解气,不过你还是别打得太重了,回头大伯母大舅母他们一定会进宫来的,到时候让她们见了,以为你欺负我,可就不好了。” 一副娇俏爱娇的样子,虽仍稍显狼狈,在宇文承川眼里却是最漂亮最动人的,哪里还打得下去,只得狠狠一把又抱紧了她,低声说道:“总之这种事,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下次……呸呸呸,哪来的下次,你这次就该一直哭你的,什么都不做,只管等着我来救你的,我真是恨不能一口咬断了你这小混蛋的脖子才好。” 直接给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来,心跳也一度差点儿停止了,这种经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来第二次! “咬罢咬罢,咬断了明儿又会再长出来的……” “你还得意,真以为我只是在吓唬你呢?” 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着,旁边冬至已经带着人在收拾残局了。 宇文承祚埋伏在殿内的人原来远没有他们想象的多,不过才七个而已,因当时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他们一门心思都想抢上前保护宇文承祚,顾不得去自卫,自然都被射成了筛子,一个活口不剩。 至于宇文承祚,虽已死得透透的,冬至犹不解气,又狠狠踹了他几脚,还砍了他好几刀后,才狠狠的叫了侍卫:“好生收拾一下,找个担架来抬出去罢,也省得回头皇上见了,再多的恨也化作心痛了。” 惟余宇文策无事可做,冬至总不能去使唤他,遂抱臂站在了一旁,自然就将宇文承川和顾蕴的一应动静都尽收眼底了,手心不由死死的攥了一遍又一遍,才如方才顾蕴脱离宇文承祚的掌控那一瞬间般,堪堪克制住了扑上前接住她的冲动。 原以为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离得也远了,时间与空间总会把有些事情稍稍改变,却没想到,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甚至比以前更强烈更刻骨了。 不然先前在懋勤殿乍一听得念哥儿被掳了的消息,他也不会第一反应就是想到太子妃这会儿得多伤心无措,想也不想便辞了皇上,跟着太子殿下撵到东宫了,那样危急的时刻,他私心里竟是想的终于可以正大光明见太子妃一面这样不可告人的念头,实在有够卑劣的! 念头闪过,宇文策禁不住唾弃起自己来,沉声向冬至说了一句:“皇上这会儿还不定怎生担心小殿下呢,殿下这会儿又不得空,便由我去代殿下向皇上复命罢!”拔腿往外走去。 “十一哥,你果真回来了!”却才走出两步,已被熟悉的女声给唤住了,宇文策虽再四在心里告诉自己,相见不如不见,到底还是没忍住转过了身来,抱拳给顾蕴行了个礼:“臣参见太子妃娘娘,请娘娘恕臣重甲在身,不便行大礼。” 顾蕴这会儿虽已自宇文承川怀里挣脱开来,两颊却仍有些红红的,闻言忙笑道:“都是自己人,什么大礼不大礼的,十一哥也太客气了。晨间我就听人说,十一哥带着五千先锋将士赶回京勤王护驾了,还想着,先前不是说东征军怎么也得十余日才能凯旋回京么,莫不是弄错了?这会儿见了十一哥,总算相信你是真的回来了,且还是毫发无损的平安凯旋,实在可喜可贺!” 说着上下打量了宇文策一番,见他本就英挺欣长的身躯被浑身的铠甲衬得越发的伟岸,整个人的气质也与之前在京中时不一样了,犹如一柄绝世名剑终于开了光般,散发出让人不敢逼视的光芒来,不由暗暗点头,前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将军,终于有了几分雏形,只待时间的继续打磨和历练了。 又笑向宇文承川道:“我早说过十一哥乃千载难逢的大将之才,如今你总算彻彻底底的相信我了罢?” 宇文承川见宇文策与顾蕴说话时,头也不抬一下,虽知道他心里未必想的未必与他表现出来的一致,也算是满意了,他再是太子,也没办法控制别人的意志,遂笑道:“我几时不相信了,十一哥的真本事如何,别人不知道,我难道还能不知道?不然当初也不会那般再四的保荐他了,对了,十一哥,战场上刀剑无眼,你没有受伤罢?” 宇文策仍是头也不抬,哪怕感受到顾蕴打量他时,只是恭声回道:“多谢殿下关心,只是一些小伤,已无大碍。”顿了顿,又道:“也得多谢殿下与娘娘肯给臣这个机会,让臣侥幸打了这次胜仗,实现了自己的抱负,回头臣一定备了薄酒,好生敬殿下三杯,就是不知道殿下与娘娘肯不肯赏这个脸。” 宇文承川笑道:“什么赏脸不赏脸的,十一哥有请,我自然是随叫随到,就是十一嫂如今临盆在即,怕是不方便款待太子妃,只好以后有机会时,大家再聚了。” 顾蕴笑着接道:“十一哥一回来便忙个不停,必定还没回家给王叔请过安,瞧过十一嫂,去见过父皇后,便快些回家罢,王叔与十一嫂,尤其是十一嫂,还不定怎生记挂呢。十一哥不知道,你不在这段时间里,十一嫂不但把你们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宗室亲贵里也是一水儿的好名声,你娶到这个媳妇儿,可算是赚大发了,以后定要加倍的待人家好才是。” 他夫妻两个不提及这一茬,宇文策至少这一路至今,还真忘记自己还有个老婆了,闻言不由微微有些歉疚,道:“那只能等内子平安生产后,再请殿下与娘娘赏脸了。时辰已不早了,臣先去向父皇复命了,待复命完了后,臣也好早些回家去,就先告退了。” 说完抱拳向二人行了个礼,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去了。 冬至在一旁余光看在眼里,方暗暗松了一口气,为什么殿下与世子爷连口味都那么相同呢,果然是身上都流着宇文家血液的兄弟吗? 宇文承川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见顾蕴已没事儿人一样的,在与冬至说话儿:“我以前一直想着这袖箭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也就能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吓唬吓唬敌人罢了,还是昨儿眼见可能会有大事发生,防患于未然,才将其佩戴在了身上,没想到威力竟那么大,可真是个好宝贝!不过貌似大了些,能改小点儿吗,我方才一直都担心,行动稍稍大了些,就让宇文承祚瞧出来了,可就坏事儿了,若能改小些,下次也就不必再担心被发现了!” 当日宇文承川的人研制床弩时,免不得要做废做残一些半成品,总不能就那样白白浪费了,宇文承川再是有金山银山,也不是这样花的,那些能工巧匠们便用那些半成品,改造了不少有用的小玩意儿,这袖箭便算是其中改造得最成功的成品,宇文承川见小巧精致,便带了一些回宫,让顾蕴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竟然真派上了用场,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话音未落,宇文承川已怒道:“还有下一次,你方才怎么答应我的,这么快就忘记了吗?看来我得好生让你长长记性才是!”一边说,一边逼上前两步,直接将顾蕴扛到肩上,便往外走去,反正这会儿全是东宫的人了,他也不怕被人瞧了去笑话儿。 “哎呀,你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还不行吗……” 余下冬至在顾蕴的惨叫声中,好笑的摇了摇头,这才折回殿里,满脸杀气的吩咐起侍卫们来:“把这群混帐东西都给咱家扔去乱葬岗喂狗去,竟敢挟持小殿下,一个个儿的活该葬身狗腹!” 又吩咐其他人,“再安排人把东宫里里外外都给咱家拉网式的搜查一遍,连枯井什么的都别放过,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大家都不必活了!” 其时皇上已再次见到宇文策了,听得宇文策说:“幸得皇上庇佑,小殿下安然无恙。” 皇上先是一喜,到底是自己的孙子,哪怕只是众多孙子中的一个,听得他被掳,皇上一样忍不住担心,何况这个孙子还不是普通的孙子,至于东宫和整个朝堂来说,都意义重大,遂捋须笑道:“安然无恙就好,那朕也可以放心了。只是究竟是何人敢那般胆大妄为,在禁宫内院作奸犯科,实在可恨至极!” 但在听得宇文策满脸凝重的又说了一句:“回皇上,掳人之人乃……乃四皇子殿下,如今已伏诛了,还请皇上节哀。”后,皇上笑不出来了。 与二皇子一样,再是不肖子,再是恨到恨不能当面抽死他的地步,皇上也没真想过让四皇子死,可如今他又收到一个儿子的死讯了,两年不到的时间里,他死了三个儿子,还都是曾让他引以为傲过的儿子,果然天家容不得亲情和兄弟情存在吗? 宇文策何等聪明之人,见皇上冷了脸,忙说道起事情的经过来:“当时殿下与臣赶到时,太子妃娘娘已以己身换回了小殿下,殿下问了四皇子,要怎么才肯放人后,四皇子说了自己的条件,要让皇上将夷州给他做封地,并且,昭告天下以后若非他的子孙后代先大逆不道,朝廷永世不得发兵攻打他们。这样的条件,连太子妃娘娘一介女流,都知道不能答应,何况太子殿下?断然便拒绝了四皇子的条件,太子妃娘娘也深明大义,说自己愿意舍生取义,让太子殿下不必管她的死活,然后便与四皇子厮打起来,太子殿下与臣见机不可失,忙也带着侍卫们扑了上前,一通混战后,太子妃娘娘倒是救了回来,四皇子却已……还请皇上恕罪!”说完单膝跪了下去。 一席话,说得皇上脸上的冷意都被怒意所取代了,拍着御案道:“那个逆子,做下大逆不道不忠不孝之事,不来向朕请罪告饶,自领惩罚也就罢了,还想要夷州做封地,去那里做土皇帝,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怎么不上天呢!太子与太子妃都做得很好,你也做得很好!” 所以,亲情父子情什么的,一旦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权益,皇上摒弃得比谁都快,又怎么能要求别人呢?倒是免了旁边几位亲王阁老正打算出言为宇文承川开脱了。 宇文策忙道:“臣只是尽到了自己的本分罢了,当不起皇上的夸奖。” 皇上笑道:“诶,你都当不起朕的夸奖了,这满朝也没几个人能当得起了。你父王今儿没进宫来,说是放心不下家里小的小,弱的弱的,你且快回去罢,他见了你一定很高兴,等忙过了这几日,朕再为你设庆功宴!” 宇文策少不得向皇上道了谢,才起身却行退了出去。 一路上都可见行色匆匆的宫女太监们,在忙着各处收拾残局,越往外走,收拾残局的人就更多了,仅他经过的西华门宫门前的空地上,就聚拢了不下百日,正抬了水来冲地上的血迹,昨夜那样的大乱,岂能不血流成河,又为皇城上空添不知道多少缕冤魂的? 宇文策不由暗叹了一口气,那些将士们若是死在了疆场上倒也罢了,如今却死在自己人手里,不管是对方的还是己方的,都是死也不能瞑目罢? 所幸待出了宫,行上了大街后,情况就要好得多了,虽大半商家都关门闭户的,街上也没几个人,与早前的繁荣阜盛大相径庭,到底没看到残垣断瓦,血淌大街之类本以为会出现的景象,宇文策心里方好受了一些。 正要继续往前走,迎头遇上了金吾卫一个曾在自己旗下过的千户,宇文策忙勒住了马,对方也已看见他,小跑着上前行礼来了:“世子爷,昨夜便听说您凯旋班师了,属下还有些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可真是太好了,兄弟们都很记挂您呢!” 宇文策点点头:“我也很记挂大家,你带着兄弟们忙什么呢?巡城?” 那千户笑道:“是啊,指挥使大人怕城中再有叛军的余孽作乱,偏五城兵马司如今群龙无首,还有半数以上都是待罪之身,无人可用,指挥使大人便派了属下并王千户齐千户各领了自己的人,在城中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巡逻,没想到竟有幸遇上世子爷,属下造化大了。” 宇文策回以微笑:“既指挥使大人让你领了兄弟们巡城,我便不耽误你了,等回头忙过了这一阵,再请兄弟们吃酒,你去忙罢。” “那敢情好,属下就先代兄弟们谢过世子爷了。” 宇文策笑了笑,打马继续往前走,那千户却又绕到了他前面,道:“世子爷这是回府吗?如今荣王爷与世子妃并世子爷的家小们都在宗室营里呢,您这会儿便是回家怕也见不到人,倒不如直接去宗室营。” 父王他们还在宗室营?叛军都已击退投降了,他们怎么还不回府,莫不是府里遭到了不小的破坏,让他们暂时没法儿回去? 宇文策忙调转马头,向宗室营奔去,小刀几个忙向那千户道了谢,也打马追了上去。 一时到得宗室营,却见不止荣王府的人在,其他王府宗亲家的女眷也还有不少在的,亦连显阳侯府和平府的人都在,宇文策这才心下稍松,看来大家只是为了保险起见,再继续留在宗室营,而不是暂时有家回不得,不是府里遭到了破坏,不过话说回来,只要人平平安安的,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慢慢的再休整恢复便是。 荣亲王与丁氏听得宇文策来了,则是高兴得满脸放光,荣亲王虽是做父亲的,这么长时间不见儿子,儿子又是从战场上回来,且大家都才经历了一场大乱,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喜幸与后怕,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扶了长随便亲迎儿子去了。 丁氏与一众女眷一起待在宗室营的西花厅里,虽也恨不能立时见到自家世子爷,却也知道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不方便出去,反倒惹人笑话儿,只能强忍着满心的喜悦与期待,频频张望起门口来。 何侧妃见状,因小声笑道:“世子妃别着急,很快就能见到世子爷了,本来还以为世子爷赶不上您生产了呢,没想到竟赶上了,昨夜乱成那样,大家也都是毫发无伤,真是可喜可贺,可见小爷是个多有福气的!” 丁氏想起昨夜刚乱起来,他们还没被护着过来宗室营时的情形,这会儿都还忍不住后怕,不自觉红了眼圈,道:“福气不福气的且不说,只要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我便心满意足了。” 祁夫人与平大太太等人闻言,忙都在一旁笑道:“如今大家可不都平平安安的,世子妃可不兴哭的,如今您临盆在即,伤了眼睛就不好了。” 昨日还没彻底乱起来之前,祁夫人便因事先接到了顾准的消息,怕晚间会有大变故发生,不但自己将家里上下人等都该组织的组织起来,该分散的分散开来,随时做好离开府里的准备,一旦真乱起来,他们做为太子妃的娘家,且顾准的位子特殊,一定首当其冲遭殃。 还打发人往平府去送了消息,让平府也照样准备起来,以免届时手忙脚乱的,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所以在盛京刚乱起来之初,两家人便先赶到了宗室营,与礼亲王府五六两位皇子府等宗亲贵胄们守望相助,到了后见荣亲王府的人还没过来,想起荣亲王府因为宇文策的关系,也必定是首当其冲遭殃的,忙又派了人去荣亲王府接人,如此方算是最大限度的减少了宗亲们的伤亡。 这还罢了,平大老爷更是有勇有谋,不但带了子侄们去与保护他们的将士们并肩作战,听说了作乱的五城兵马司的人恰是吴指挥使亲自带队后,想起吴指挥使自来忠勇,应当不至于至于倒行逆施,可见定是受了胁迫。 遂亲自带人,去了吴指挥使家中营救吴老夫人等人,用的法子也与顾蕴之前的差不多,也是以己身换下吴老夫人后,找机会一箭射在了永嘉侯世子的胸口,——那袖箭之前虽未被证实过有多好用,顾蕴想着平大老爷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也打发人送了出去给平大老爷,不然平大老爷也不敢以身犯险,所幸真有用,当场就让永嘉侯世子毙了命,论起胆大包天来,甥舅两个倒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只不过平大老爷就没有顾蕴那般幸运了,只脖子上被划破了一点儿皮,而是被强弩之末的永嘉侯世子拼着最后一口气,砍在了后背上,这会儿人都还没醒呢,所幸大夫来瞧过后,说并没有生命危险,只将养个个把月的,便有望痊愈了。 丁氏听得祁夫人与平大太太的话,忙笑道:“看我,不高兴了要哭,高兴了还是要哭,倒让两位夫人看笑话了,也不知道多早晚,我才能历练得似两位夫人般,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 尤其是平西伯夫人,平西伯都伤成那样了,她虽着急,照样一丝不乱,让人看了本来心里还很慌乱的,也无端平静了下来,只希望她到她那个年纪时,能有她一般的沉稳从容,她就心满意足了。 大家正说着话,荣亲王与宇文策一道进来了,虽隔着屏风,丁氏仍然一眼就认出了丈夫,本来方才已下定决心不哭了的,眼泪仍是忍不住“哗哗”落了下来,世子爷他黑了,也瘦了,还不定吃了多少苦头,战场上又刀剑无眼,也不定受了多少伤呢,万幸的是,总算人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她明儿就让母亲替她往大相国寺还愿,给菩萨塑金身去! 荣亲王已满脸是笑的在与宇文策说话儿了,方才父子两个见了面,除了行礼问安,与旁的叔伯兄弟寒暄,连一句多的话都没说上:“不是说凌晨时分就已进城了吗,怎么这都午时了,才出宫来,莫不是皇上又派了你差使?那可不成,你才九死一生的回来,怎么也得好生歇息三两月的才成,放心,父王给你做主,回头就找皇上,让皇上把差使另派他人去,合着不是他儿子,他就一点不心疼啊?” 这话也就荣亲王才敢说,而且是公然的说,根本不怕传到皇上耳朵里去了。 宇文策见问,沉声应道:“皇上并没有给儿子再派差使,是宫里出了一些事,四皇子眼见走投无路,于是潜入东宫掳了皇太孙,想以皇太孙要挟太子殿下与皇上说,把夷州划给他做封地,而且昭告天下朝廷永世不得派兵攻打他,这样的条件太子殿下怎么可能答应?我当时正好也在,便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回了东宫救人,这才耽搁到了现在。” “四皇子竟然掳了皇太孙?”听得荣亲王是大惊失色,“他也太胆大包天了!那如今是个什么情况,皇太孙没有事罢?” 宇文策道:“我们赶到时,太子妃已以己身换下了皇太孙,后来找到机会便实施了自救,加上我们从旁协助,如今太子妃与皇太孙都没事,四皇子也已伏诛了。” 连荣亲王都听得大惊失色了,何况祁夫人与平大太太,顾不得男女大防,忙双双绕到了前面,急声问起宇文策来:“世子爷,太子妃娘娘与皇太孙真的都没事吗?如今宫里是个什么情形,我们能递牌子进宫求见了吗?” 平大太太更是忍不住抱怨道:“老的是这样,小的也是这样,都好玩什么以己代之,真是气死我了!” 丁氏在屏风后听了,方知道平大太太哪是没有乱,只不过养气功夫到家,没有表现出来罢了,实在心里还不定懊恼急痛成什么样呢,就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觉得有朝一日要像她一样泰山压顶面不改色,并没有那么难了。 宇文策道:“太子妃娘娘受了一点轻伤,皇太孙至多也就是受了点惊吓,太子殿下这会儿正陪着他们,应当不会有什么事。至于递牌子进宫求见,如今宫里还有些乱,怕是至少也得明儿才能递牌子进宫了,两位夫人稍安勿躁。” 祁夫人与平大太太闻言,只得对视一眼,向宇文策道了谢,退回了屏风后去,如今看来,她们只能明日再进宫求见太子妃娘娘了。 当下其他宗亲又围着宇文策说了一会儿话,当然都是好话,连带荣亲王都被夸得快飞上天了,眼见时辰已经不早,礼亲王世子方让人备了席面,大家吃毕,各自回了各自府上,连平大老爷也让子侄们亲自抬着,回了平西伯府,宗室营再是什么都不缺,又哪里及得上自家家中好? 宇文策这才也骑马护送着荣亲王与丁氏,并家中其他人,回了荣亲王府去。 荣亲王府果然损失不小,外院被打砸了个乱七八糟,好些值钱的东西都不翼而飞了,西山大营的人未必敢杀人,但看得触目所及的都是自己一辈子辛苦到头,也买不起哪怕其中一样的东西,又有几个能不起贪念的? 所幸内院因为有留下的护院家丁们拼死抵抗,加之金吾卫几时赶了来支援,倒是没有什么损失,荣亲王虽心疼且气愤,想着至少一家人至今都还平平安安的,也就释然了,吩咐大家:“都各自回房去梳洗休整去,晚间在正院设宴,一庆祝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二庆祝世子平安凯旋。” 又笑向宇文策道:“好儿子,这回你可真给老子大大的长脸了,晚间老子定要一醉方休。”吩咐何侧妃张侧妃:“你们两个亲自去厨房看着整治酒席,全部要弄世子爷爱吃的菜,在外面一待就是大半年,吃不好穿不好的,人都生生瘦了几圈,如今总算回来了,可得好生补一补才是!至于你那些个庶子庶女,没一个上得高台盘的,就别让他们上来了,没的让本王看了白生气!” 最末一句话,却是对宇文竼说的,宇文竼早被荣亲王说得没脸没皮了的,还不觉得有什么,只笑嘻嘻的应了:“既然父王不喜欢,我不让他们上去便是。” 荣亲王妃却是气得指尖直发抖,再是庶出的,那也是王爷的亲孙子,他凭什么这般看不上她孙子孙女儿们?难道丁氏那贱人腹中的小贱种,就比她孙子孙女们高贵到哪里去不成?不,明明更卑贱得多好吗! 可见宇文策一副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的样子,再看自己儿子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荣亲王妃心里就算再不愿意承认,也只能承认,儿子后半辈子怕是都得看宇文策的脸色过活了,尤其是在王爷去后,——只能把满腔的屈辱与悲愤都强自咽下,连礼都没给荣亲王行,便扶着贴身嬷嬷的手回了自己的院子去,自然晚上的家宴,她也是不会出席的。 荣亲王见荣亲王妃拂袖而去了,也懒得理她,又与宇文策说了几句话,便命大家都散了。 宇文策与丁氏这才回了他们的院子去,一路上宇文策先是走得极快,他在军中待惯了,连走路都比常人下意识的快许多,还是听得后面丁氏的喘息声越来越大,方后知后觉的想起,她身为女人本就走不过他了,何况如今还身怀六甲,忙放慢了脚步,待丁氏赶上来后,才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沉声说道:“我今儿在宫里时,就听太子妃娘娘说,你不但把府里搭理得井井有条,在宗亲里也是一水儿的好名声,真是辛苦你了!” 顿了顿,又问道:“孩子素日闹你吗?我听说女人有孕前几个月,都很辛苦,只可惜我当时不在,不过我如今回来了,以后定会加倍待你们母子好的。” 不过平平常常的几句话,却说得丁氏红了眼圈:“有世子爷这几句话,妾身便是再苦,也不觉得苦了。”怎么可能不辛苦,怀着孩子还要劳心劳力,提心吊胆,再是强大的人,都要受不住,但她最怕的不是辛苦,而是辛苦了别人还不知道,还没有丝毫回报,如今看来,总算她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宇文策就暗叹了一口气,撇开旁的不谈,在爱而不得这点上,他和丁氏倒是同病相怜了……他不由上前牵住了丁氏的手,总是替他怀了孩子的女人,以后对她好一点儿罢,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世子爷心里终究还是有她的,并没有因为分离这么久,就将她全然抛到了脑后去……丁氏就忍不住含泪笑了起来。 同一时间,东宫崇政殿里。 顾蕴又饿又累又痛,——当然,也有其他异样的感觉,看着仍在自己身上忙碌个不停的男人,只恨不能立时晕过去才好,可宇文承川既铁了心要惩罚她,怎么可能让她晕过去,每次见她要睡了,张口就是狠狠一口,才不管是咬在哪里,更不管她痛不痛,简直让顾蕴没招,可谁让她这会儿是“待罪之身”呢,也只能由着他为所欲为了。 眼见他终于又完事儿了,顾蕴虽已死了多半,依然来了精神,太好了,她终于可以吃饭,可以睡觉,更重要的是可以去看宝贝儿子了。 只可惜她才撑着腰艰难的坐起来,又被宇文承川给拉来躺了回去,皮笑肉不笑道:“我有说过你可以下床了吗,怎么我不记得?” 顾蕴被他笑得后背直发毛,赔笑道:“我这不是想着殿下一定饿了,打算让人去给殿下弄点儿吃的来吗?昨夜你就一夜没睡,饭更不曾好生吃得,今儿又一直在那个……出力,再不吃点儿东西休息一下,身体会吃不消的……唔……” 话没说完,已是一阵天旋地转,好一阵才气喘吁吁的有了说话的机会:“你怎么还来?我都听见念哥儿哭好几次了,一定是在找我,他今儿本就受了惊吓……这世上还有你这样偏与自己儿子争风吃醋的爹!” 宇文承川振振有词道:“谁与他争风吃醋了,我这是惩罚你拿我当摆设,自己以身试险,还说怕我身体吃不消,我也就比你大几岁而已,有那么老吗?你都说我老了,我难道还不得证明给你看?” 顾蕴心里直吐槽,你还有完没完了?奈何如今某人只能顺毛捋,遂呵呵娇笑道:“人家哪有那个意思,你误会了啦,我只是关心你的身体,好了,我真听见念哥儿在哭,你别闹了,别闹了啊,大不了我以后一遇到危险就等着你来救我,再不自作主张了便是。” 可真等她变成那样的女人了,一次,两次,三次的,他会很愿意去救她,心疼她,时间一长,次数一多,可就说不好了,男人愿意给她撑腰,也要她自己扶得起来才成,天天靠人拉扯营救,再好的精力也有够不上的一天,女人就得学会保护自己,该强的时候绝不示弱,能靠自己的时候尽量不靠别人,那不单是为自己,也是对爱你的人负责。 宇文承川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是在哄自己,下次再遇上这样的情况时,她一定还会先靠自己自救的,他实在忍不住火大,这女人怎么就不能似别的女人般,把夫君当自己绝对的依靠绝对的天呢? 但转念一想,她若真是那样的女子,真泯然于众人了,她又还是她,还是他爱的那个顾蕴吗?芦苇和菟丝子本就不是相同的种类,他非要将芦苇变成菟丝子,不是摆明了为难自己,也为难蕴蕴吗? 好罢,这次就暂且饶过她,不过以后但有机会,仍得时常在她耳边告诫她,提醒她别忘了自己是有夫君的人才是,天长日久的,总能起到哪怕一丁点儿作用罢! 宇文承川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从顾蕴身上翻下,躺到了床的里边儿去,以实际行动表示,默许了她出去。 顾蕴简直如蒙大赦,顾不得腰已快要断了,腿也已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颤巍巍的下了床,把衣裳胡乱一穿,便蹒跚着出去了。 在白兰等人面红耳赤的偷笑中,她狠狠洗了个热水澡,才总算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几分,忙捡了件衣领高些的衣裳穿了,头发也只随意挽了个纂儿,便去了厢房看念哥儿。 小家伙正熟睡着,顾蕴因压低了声音问奶娘:“自回来后,可有惊悸哭闹过?传过太医了吗,太医怎么说?”这些事本来该是她这个亲娘来做的,都怪宇文承川那个无良的爹,害她现在只能问奶娘。 奶娘都是过来人,一看她满脸的春情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何况太子殿下将太子妃娘娘扛回来时,直奔的就是卧室,还下了严令:“都退得远远的,没叫谁也不许进屋!”她们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于她们来说,主子感情好,她们的日子才更好过,自然是喜闻乐见,而不会笑话儿,当然也不敢笑话儿的,于是只恭声回道:“刚回来时哭得厉害,洗过澡换过衣裳,再吃过奶后,便没再闹了,太医来瞧过后,说并没有大碍,但仍开了安神丸,说如果之后哭闹,就让奴婢们立刻吃下,化在奶水里喂给小殿下。奴婢们牢记太医的吩咐,一直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小殿下,但除了之前醒着时找娘娘,没找到小小的哭过几次以外,与素日并无二致,娘娘只管放心。” 顾蕴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没受到惊吓就好,也得亏孩子现在还小,什么都不懂,若再大一些,反倒坏事。 因念哥儿这会儿正睡着,她也没抱他起来,只摆手让奶娘都退下,自己坐到床前,守起他来,孩子天真无邪的小脸看得她的心软得能滴出水来,再想起早上的事,就越发后怕了,简直不敢想象,若是此番不幸失去了念哥儿,她会怎么样,势必会先发疯,然后再自绝于人世罢! 顾蕴就这样一直静静的守着念哥儿直到他醒来,然后用了晚膳,陪着他玩累了,整好宇文承川今夜琐事繁多,不进来睡觉了,——顾蕴听说后,还在心里暗暗幸灾乐祸了一回,被榨干了罢,该,她虽也累,可从头至尾都没出什么力,就不信出力的人能不累,这不不敢进来睡觉,怕她看出他精疲力尽了罢?母子两个倒是可以一道睡了。 所幸一整夜念哥儿都睡得还好,并没有做噩梦惊悸哭闹什么的,顾蕴才松了一口气。 次日神清气爽的起来,免不得要去后宫各处瞧瞧,各宫主位不是大家出身,就是经过见过事的,早在昨儿乱子平息下来后,已将自己宫里的人都带回去,该安抚的安抚,该规整的规整了,瞧着倒也一派井井有条的样子,让顾蕴心下松快不少。 随行的陈淑妃与贤妃见状,笑道:“得亏先前娘娘那一通恩威并施,昨儿我与贤妃妹妹根本没怎么发愁,各宫的姐妹已将各自宫里的人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了,只要各宫安静了,自然整个后宫都安静了。” 陈淑妃更高兴于儿子儿媳都在这场大乱中毫发无伤,昨儿便进宫瞧过她了,所以今日眉眼间一直都带着笑,让人一看便知她心情极好。 顾蕴点点头:“两位娘娘都辛苦了,待会儿我便求见父皇,为两位娘娘请功去。”还有宗氏和林贵嫔如今该怎么处置,怕也得再次请示一下皇上的意思,总不能宗氏只是娘家人畏罪出逃,便废了她的后位,林贵嫔儿子和兄长都直接举兵造反了,她的位份还能得以保留,那也太有失偏颇了,难免惹人非议。 再就是妙贵嫔,于公来说,她是皇上的宠妃,她就算是太子妃,也该去探望一二,于私来说,妙贵嫔是为东宫受的伤,是东宫完完全全的自己人,她更该去探望一番了。 是以又与陈淑妃和贤妃寒暄了几句,顾蕴便辞了二人,径自去了懋勤殿求见皇上,皇上这会儿却不得空,何福海迎出来后,将顾蕴径自迎至了后殿与妙贵嫔说话儿。 妙贵嫔昨日晨间便醒了,将养了一日一夜后,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不少,只脸色仍有些苍白,被额间包扎伤口的白布衬得越发的清丽绝伦了,瞧得顾蕴进来,她忙欠身道:“请太子妃娘娘恕臣妾如今不能起身亲迎见礼了。” 顾蕴忙上前几步将她摁回了被窝里,待茶上来后,浅啜了两口,因见屋里服侍的都是自己人,连妙贵嫔跟前儿的宫女也是她的心腹,同样出自东宫,说话便少了很多忌讳:“此番你吃了大苦头,殿下和我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你如今是个什么想法儿,若你想趁此机会出宫去,过自己的日子去,我回头就与殿下说,请殿下尽快替你安排。如今大局已是基本定下来了,便以后再有波折,也不会胜过这次了,我们总不能让你将自己的青春全耗费在这宫里,你也该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这也是殿下一开始就与我说过的。不但你,其他人诸如秦良娣白兰几个,我也会回了殿下,慢慢的安排出宫去,青春短暂,你们还都年轻,可不能再耽误你们了。” 一席话,说得妙贵嫔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方低低道:“太子妃娘娘,我不想出去了,成吗?皇上他,其实挺可怜的,看似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富有四海坐拥天下,我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看来看去,却觉得他其实什么都没有,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他待我也一直挺好的,亦夫亦父,所以,我想留下陪着他,多少也回报几分他待我的情义。” 顾蕴没想到妙贵嫔会这么说,她一直以为,妙贵嫔对皇上没有真感情,且她那样冷清的性子,偏让她生活在皇宫这样的地方,于她来说还不定日日都怎生煎熬呢。 但转念一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皇上对妙贵嫔的好是上下都看在眼里的,连旁观者都忍不住要动容了,何况她这个当事人?天长日久的,怎么能不感动,怎么能不日久生情? “可皇上到底比你年长那么多,总是会比你先走的,偏你还没个一儿半女的,届时该怎么办?”顾蕴不想将来妙贵嫔后悔,届时再后悔也已晚了。 妙贵嫔却冷清一笑,道:“有孩子又如何,没孩子又如何?我这辈子本就是捡来的,连自己都是无萍的根了,再生个孩子来,与自己一道在俗世挣扎么?何况届时不还有寿康宫一带给我住么,我怎么也不至于衣食无着,老无所依,所以还请娘娘允了我。” 这是妙贵嫔自己的选择,顾蕴只有劝告的权利,没有置噱更没有否定的权利,但仍再问了一遍:“你真的已经心意已决,再无更改的可能了吗?我也不是要你立刻就答复我,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慢考虑,等什么时候有了最终的决定,再打发人告诉我也是一样。” 得到妙贵嫔斩钉截铁的回答:“我心意已决,不会再更改了,请娘娘成全。”后,方暗叹一口气,没有再说,拿旁的话来岔开了。 当下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皇上那边打发人过来请顾蕴了:“皇上传太子妃娘娘呢,太子殿下也在。” 顾蕴遂辞了妙贵嫔,随来人一道去了前面懋勤殿的正殿,果然宇文承川也在,但并不见其他人,想是皇上该吩咐的都吩咐下去了,所以命大家散了,顾蕴忙上前给皇上见了礼:“臣媳参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待皇上叫她起来后,又给宇文承川见了礼,方肃色道:“大乱当夜父皇让臣媳协助淑妃娘娘贤妃娘娘坐镇后宫,以防后宫也乱起来,臣媳幸不辱命,至今一切安好,所以特来向父皇复命。” 皇上事后也听说了顾蕴当夜的恩威并施,十分满意,闻言脸上便带出笑来,道:“你做得很好,朕才还与太子说,要好生嘉奖你呢,说罢,你想要什么,朕今儿准你狮子大开口一回。” 顾蕴见皇上心情还不错,因凑趣道:“既然父皇这么说了,那臣媳就不客气了啊,臣媳早想要您一个貔貅镇纸,就是那个通体碧绿,据说是由整块翡翠雕成,价值连城那个……对对对,就是那个,就是那个,臣媳自先前无意见过一次后,就一直惦记至今,就是不知道父皇舍不舍得割爱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又是拿得出来的,其实骨子里都乐意做散财童子,即便是皇上,也不能例外,所以听得顾蕴的话,皇上脸上的笑就越发加深了,看向宇文承川道:“你媳妇儿倒是会挑东西,专捡朕最珍贵最心爱的东西挑,偏朕方才话已说在前头了,君无戏言,这会儿竟是连反悔都不能了。” 宇文承川知道皇上心情不错,也跟着凑趣道:“不瞒父皇,儿臣也早眼热那个貔貅了,只想着是父皇心爱的,一直没好意思开口向父皇讨要罢了,如今我媳妇儿倒是替儿臣圆了梦了,父皇可不能反悔。” “早知道朕就别把话说那么满了。”皇上就一副懊恼的样子,眼角眉梢却都是笑意,到底还是吩咐了何福海把那翡翠貔貅装好,回头送到东宫去。 顾蕴少不得谢了恩,才正色说起旁的来:“此番淑妃娘娘与贤妃娘娘也是居功不小,臣媳说了要来向父皇为二位娘娘请功的,还请父皇酌情赏两位娘娘一些恩典罢。再就是宗氏与三弟妹,往后该如何安置?关雎宫林贵嫔与五皇妹又该如何安置?臣媳与淑妃贤妃二位娘娘方才商议了一番,都觉得这个主我们做不了,所以臣媳特来请父皇示下。” 皇上闻言,方才的好心情立时荡然无存了,片刻方冷声道:“宗氏仍住景仁宫后面那排屋子罢,一应份例供给,按采女的例给即可,柯氏要陪她就由得她。至于林氏,哼,生出那样不忠不孝的儿子来,还有个那样大逆不道的兄长,朕岂能再容她?何福海,传朕旨意,贵嫔林氏褫夺位份,即日赐死,钦此!” 何福海忙单膝跪地应了,正要退下,就有个小太监跑了进来,跪下后颤声禀道:“启禀皇上,方才关雎宫传来消息,林贵嫔……投缳自尽了。” “她倒是乖觉,知道朕绝难再容她。”皇上就冷哼了一声,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做不到让跟了自己三十几年的女人暴尸荒野,因说道:“让内务府的按采女的例办丧事罢。” 那小太监忙应了,躬身却行退了出去,皇上才继续起方才的话题来:“至于小五,她是朕的女儿,与旁人何干,自然仍是公主,不过她也到年纪该下降了,太子妃就替她好生挑一门亲事,让她尽快嫁了罢!” 嘴上再是说着‘她是朕的女儿,与旁人何干’,心里又岂能真的一点没有芥蒂?自然嫁出去眼不见心不烦的最好……顾蕴十分理解皇上的心情,忙恭声应了:“父皇放心,臣媳定会好生替五妹妹挑一门亲事,让她风光大嫁的。” 至于林氏,总算皇上还没绝情到底,让她暴尸荒野,比昨儿得知宇文承祚死讯后,便立时吞金自尽了的向嫔可强多了,也许林贵嫔也正是吃准了皇上的心意,才会这么快便自我了结的罢?不过话说回来,到了这一步,她活着比死绝对难受一百倍,自然还是死了一了百了的好,至少也保留了最后的尊严。 一时顾蕴回完了皇上话,宇文承川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夫妻两个遂辞了皇上,联袂出了懋勤殿,待又出了乾清宫,顾蕴方问起宇文承川来:“父皇该发落的都发落了?都是怎么发落的?” 宇文承川点头:“嗯,该发落的都发落了,不外乎砍头的砍头,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那宇文承乾和宇文承祚的妻妾儿女呢,父皇怎么发落的?”顾蕴又追问道,一夜之间,二人的孩子便从天之骄子,沦为了孤儿,还是注定没有未来的孤儿,也真是有够可怜的。 宇文承川仍是言简意赅:“已经分头派了人去追捕萧氏母子和宗氏一众逃犯,其他人一律圈禁至死。”想起宇文承祚差点儿就让他失去了顾蕴,让念哥儿失去了母亲,他就有种让他儿女也不得好死的冲动,还是想着顾蕴一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他方压下了,反正养废他们也是一样的。 “那你说宗氏一众逃犯讨到福建后,他们会反吗?”顾蕴的眉头就皱得越发紧了,战乱才平息了,转眼又要开始,苦的还不是黎民百姓,还不是以命相搏的将士们?至于将他们追捕回来的可能性,在经历了前晚那场大乱后,摆明了已是微乎其微。 宇文承川何尝不知道如今哪怕派再多人去分头追捕,也已是徒劳,两边唯一的区别,就是宗家父子造反已是板上钉钉,萧定邦却还说不好,毕竟女儿与外孙再重要,也比不过一家老小,所以,战事已近在眼前,只不过还不知道是单边开战,还是同时开战,不过无论如何,该害怕退缩的,都不会是朝廷! 夫妻两个回了东宫,宇文承川这才腾出了手发落昨日崇庆殿的所有人,连同几个奶娘都没饶过,因秦良娣暂时留着还有用,不好打板子,便改了鞭刑,自己回头找相关之人领去,然后自紫兰以下,所有人都挨了板子,区别只是数量的多少,奶娘们因为要喂奶和照顾念哥儿,则都打的手板儿,并扣发月钱。 总之一定得让大家都牢记这次教训,本来宇文承川还要罚得更重的,还是顾蕴为大家伙儿求了情,才有了这样的结果。 次日,顾蕴因昨儿便接到祁夫人周望桂并平大太太进宫请安的牌子,一早就等着几人了,不想却一直等到快交午时,三人才姗姗来迟,倒让顾蕴纳罕起来,宫里的规矩向来大,按理三人都是进宫惯了的,再清楚不过了,怎么会这么迟了才来? 待三人行过礼后,一问方知道,却是吴老夫人带着儿媳孙女儿们去向平大老爷平大太太道谢兼辞行耽搁了,平大太太因说道:“本来祁表妹与二夫人都到家里了,我马上就要随她们出门了,吴老夫人却来了,来的都是女眷,且吴老夫人辈分高,我不亲自见一见也不像样,这才会耽搁了,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当日吴老夫人被挟持后,待弄清楚了挟持自己的是永嘉侯世子,挟持自己的目的是为了逼吴指挥使造反后,老人家第一反应的确是咬舌自尽,以免再连累儿子,让儿子沦为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千钧一发之际,平大老爷带着人赶到了,与永嘉侯提出了让自己交换吴老夫人,说自己可是太子妃的亲舅舅,难道不比吴老夫人一个垂老的老妪来得更有价值? 永嘉侯世子一想,太子妃的亲舅舅可不是更有价值吗?他完全可以假装答应平大老爷的条件,然后趁换人的当口,连他一并拿下,岂非更多一个筹码?反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怎么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却没想到,平大老爷根本不是他以为的小绵羊,反而是大灰狼,他到头来竟是死在一个弱书生手里的,简直死也不能瞑目! 而平大老爷虽射死了永嘉侯世子,自己也受了伤,但在昏迷前的最后关头,却喝止住了立刻要赶去向吴指挥使报信的吴家亲卫,说不能告诉吴指挥使吴老夫人已获救了,反而要告诉他,吴老夫人已经遇害了,他才能在怒极痛极之下,让真正的叛军好看。 这才会有了那夜吴指挥使收到吴老夫人“死讯”那一出,而事情也果然都朝着平大老爷预料的方向发展了,且因吴指挥使当夜倒戈得快,又是情非得已,兼之有宇文承川替他说项,皇上最终如史统领几个般,直接要了他的命,而是只叛了吴家所有男丁即日流放三千里,已经比他们一开始以为的结果好得太多太多了。 所以吴老夫人今日才会特地带了女媳们去向平大老爷道谢辞行,若不是平大老爷当夜及时赶到,如今他们一家不止是性命悉数不保,死无葬身之地,死后还得背负着坏名声,这样的结果叫吴老夫人坚毅柔韧惯了的人如何能忍?心里有多感激平大老爷,则可想而知。 平大太太接着说道:“吴老夫人执意要给我们老爷磕头,叫我们老爷如何敢受?只说看到她,便想到娘她老人家,为此还特地吩咐我多送些仪程,也好让他们一家老小去了崖州卫后,不至于衣食无着,没想到吴老夫人却坚决不肯接受,只说一家老小都有手有脚,只要肯吃苦耐劳,大富大贵不可能,且待罪之身也不敢再奢享那样,但让一家人吃饱穿暖却是没问题的,真是让人好生敬佩,也就不怪能养出吴指挥使……吴老爷那样孝顺的儿子来了。” 说得顾蕴也赞叹起来:“这老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吴家能有吴老夫人这样睿智柔韧的老人家坐镇,就算如今没落了,也必定只是暂时,将来定会再中兴起来的。”就像外祖母一样,虽然不到三十便守寡,却依然将儿女都拉扯成才,让平家如今有了这样的盛况,也就难怪大舅舅敬佩吴老夫人了,这样的老人家,谁能不敬佩。 连吴指挥使都因此受惠,虽此番获了罪,名声却不但没受到影响,反而因其至孝而更好了,又是有真才实干的,这样的人便是到了流放地,想必日子也难过不到哪里去。 感叹毕,顾蕴忽然想到晨间宇文承川与自己说的平大老爷受伤之事,忙问道:“对了大舅母,我今儿才知道大舅舅那天晚上为救吴老夫人受了伤,还听说伤得不轻,那如今怎么样了?真是,大舅舅不过去了一趟西南,难道就真以为自己成大将军,文能安邦,武能杀敌了?得亏性命无忧,不然可让我们大家伙儿怎么样呢?” 平大太太闻言,大是心有戚戚焉,不由红了眼圈,道:“可不是吗,他以为自己是大将军呢,偏我知道时,他已带着人出了宗室营老远了,连阻止都来不及,得亏没有酿成悲剧,可我这几日每每想到他浑身是血被抬回来时的情形,依然忍不住浑身发抖,万幸菩萨保佑,万幸!” 祁夫人则在一旁接道:“娘娘还说大表兄呢,您自己还不是一样,您以己身换回小殿下也就罢了,我们都是当娘的,能理解您的心情和做法,可您干嘛要自己冒险哪,就等着太子殿下和荣亲王世子爷救您不成吗,凭他们两个的本事,怎么也不至于救不下您,您倒好,自己先动了手,这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您叫小殿下将来靠哪一个去?” 而在宫里没娘的孩子,就算太子殿下再偏爱,这偏爱又能持续多久呢?且光靠太子殿下的偏爱,小殿下就能平安长大,顺利接掌生来就该属于自己的一切了吗? 还不说他们这些人,伤心难过自是必然,关键以后的路,必定会难走十倍百倍,所以当时听了宇文策的话,祁夫人与平大太太才会急成那样,得亏如今看来,太子妃娘娘的确什么事儿都没有,她们连日来都悬着的心,总算可以落回去了。 平大太太听得祁夫人的话,也忙拭了泪,说起顾蕴来:“是啊,娘娘还说您大舅舅,您自己好到哪里去了吗?您不知道我们听了荣亲王世子爷的话后,担心成什么样儿,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样的话祁夫人能说,平大太太能说,周望桂却说不得了,忙笑着打圆场道:“不管怎么说,娘娘与大舅老爷都有惊无险,总是天大的好事,就是不知道小殿下如今怎么样,没有受到惊吓罢?说来我还一次都没见过小殿下呢,不知道今儿可有没有这个福气?” 顾蕴见周望桂发福了一些,脸上的表情与神态反倒更安详了,再不复当初的凌厉与怨气,想是顾冲离得远了,她眼不见心不烦,只守着儿子过活,心境都渐渐不一样了,于顾蕴来说,这样的结果自是最好的,因笑道:“他好着呢,想是因为还太小,什么都不懂,我这就让人抱他过来给母亲瞧,您是他的外祖母,什么时候想见他了都可以,再说福气这样的话,岂非折杀他了?” 一时奶娘抱了念哥儿过来,平大太太也没见过小家伙,爱得什么似的,抱了就舍不得撒手,“小殿下的眼睛和鼻子像娘娘,嘴巴和下颌则像殿下,长得可真好!” 顾蕴看念哥儿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懒洋洋的打量着平大太太三人,好笑不已,道:“其他人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一点也没看出来他哪里像我,又哪里像殿下。” 平大太太笑道:“娘娘看不出来也是人之常情,当年我生了你大表哥后,也瞧不出他哪里像我,哪里像老爷,这就是典型的灯下黑了,横竖我们能瞧出来就行了。”说着,想起此番周指挥使立功不小,忙把念哥儿递给了周望桂,“周妹妹做外祖母的,还不知道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呢!” 周望桂忙小心翼翼的接过,笑道:“可不是吗,偏先前一直不方便进宫。不但我,福哥儿也在家老念叨着自己当舅舅了,要把自己早年存下的那些好玩儿的,都给小外甥呢!” 顾蕴笑道:“大家都在京中,还怕没有机会相见么,说起二弟,我也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一定长高了许多,也越发出息了罢?” 说起儿子,周望桂脸上的笑就越发深了,道:“是长高了许多,读书习字和弓马骑射也还勉强过得去,我时常与他说,万万不能丢了娘娘的脸,如今多了小殿下,越发不能丢了小殿下的脸。” 平大太太与祁夫人也在一旁凑趣,扯些儿女经,一室的和乐融融,到用过午膳后,又吃了茶,三人才起身告辞了。 接下来几日,宫里宫外仍是为善后而忙活,到底此番之乱没怎么波及到盛京城中无辜的百姓们,所以不过几日,盛京城便回复了之前的勃勃生机,就好像那场被后世史书成为“永嘉之乱”的动乱,并不曾发生过一般。 但宫里的气氛,却并没有因此好转起来,反而有一日比一日压抑,一日比一日沉闷的趋势。 却是皇上派出去追捕宗氏一众逃犯的人马果然无功而返,他们早在天津卫备了大船,待一上了船,便如沧海一粟,再难追上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果然半月后,宗氏父子便在福建举旗造反了,打的旗号当然不是造反,而是说的为了代宇文珏为父报仇,所以清君侧,这个‘侧’,自然是冲的宇文承川,并且还出了一篇长长的檄文,细数了宇文承川的十大罪状,什么‘心狠手辣,亲手射杀手足’,什么‘欺君罔上,蒙蔽圣听’,什么‘陷害忠良,排除异己’……没把宇文承川气到,倒把皇上给气了个够呛。 立时便召了内阁和兵部的官员进宫,问由谁挂帅去讨逆平叛比较好,众臣工才见识到了宇文策的本事,自然众口一词的都推选了他,荣亲王却不干,说自己的儿子才班师回京,身上虽没大伤,小伤却是无数,且媳妇儿也要生了,怎么能让他休息不到二十日,又让他出去拼死拼活,流血流汗?再是能者多劳,也不是这样劳的。 皇上不好威逼荣亲王,他如今就这么一个出息儿子,可以说全家上下如今都靠宇文策撑着,也不怪荣亲王心疼儿子,不想儿子才九死一生的回来,又要拿命去搏,于是吩咐大家另推人选。 可有宇文策珠玉在前,其他人不是这样不合适,就是那样不合适,竟是推来推去都定不下人选来,让本就心情大糟的皇上心情越发糟糕了,懋勤殿一度落针可闻。 关键时刻,宇文承川站了出来:“父皇若是信得过儿臣,就让儿臣带兵去讨逆平叛如何?儿臣一定会让叛贼尽数伏诛,还父皇一个海清河宴的福建!” 皇上没想到宇文承川会站出来,怔了一下,才道:“胡闹!你是太子,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你不知道么,不过一场小战罢了,也要皇太子亲自挂帅,朝廷没人了,大邺没人了么?此事明日大朝会时再议!”打前年宇文承川忽然“病愈归来”起,皇上便从没真的想过要废太子,前番大乱之前那次,也是被永嘉侯一时蒙蔽了,何况如今,自然不会允许宇文承川亲自以身涉险,一旦有个好歹,那才真是损失巨大了。 宇文承川却一脸坚持的单膝跪下了:“父皇,朝廷自然人才济济,可儿臣更想以身作则身先士卒,不瞒父皇,那几年跟着枯竹大师清修,儿臣其实去过福建,对当地的气候和地形,乃至风土人情都有一定的了解,儿臣本身也有些功夫傍身,再加上护卫队的保护,无论如何也出不了事,况儿臣说的是身先士卒,谁又真敢让儿臣上阵杀敌去不成?万望父皇成全。” 说得皇上渐渐动摇起来,早年皇上也是御驾亲征过的,当然知道一个文治武功都出色的皇上对臣下意味着怎样的权势与威仪,太子如今文治方面是让人无可挑剔口服心服了,却没有任何军功傍身,的确得有一些军功傍身,才能让臣工们越发的心悦诚服。 皇上思忖再三,到底还是松了口:“既是如此,朕就准你所奏,不过得好生挑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将与你做副帅才是。”亲卫也得派好的,数量更不能少了,以免真有个什么闪失。 “多谢父皇!”宇文承川忙满脸喜色的应了,又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能让韩副指……韩卓随儿臣一道前往吗,他是福建当地人士,又精明能干见多识广,有他相助,儿臣一定如虎添翼。” 他原本可以私下带了义父一块儿去,让义父有机会手刃仇人的,可纸终究包不住火,万一事后传到皇上耳朵里,再连累了义父义母,可就不好了,所以倒不如直接摆到台面上来说,也好为将来大张旗鼓的为义父枉死的家人们平反做准备。 皇上听得韩卓的名字,脸色一下子不好看起来,但思及大乱当夜韩卓的奋不顾身,又觉得自己这样小肚鸡肠,实在有失帝王风度,遂点头道:“也准你所奏便是。”算了,就当是奖励韩卓当夜的以命相搏罢,总不能其他人都得了赏,就韩卓一人没有,他可是历来都赏罚分明的。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等顾蕴得到消息时,已经再无更改的可能了。 不过顾蕴虽心乱如麻,担心不已,却没有想过要阻止宇文承川,就像皇上想的那样,一个亲自上过战场的太子与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太子,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何况他的心结她知道,一心想为韩卓和他枉死的家人们报仇,不亲赴这趟福建之行,只怕他余生都难以心安。 所以稍后宇文承川满脸忐忑与心虚的回来时,顾蕴反倒先笑了起来:“你干嘛这副表情,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可我听说,你先前在懋勤殿毛遂自荐向父皇请命时,可半点心虚都没有。” 宇文承川闻言,就知道她已什么都知道了,讪笑道:“那怎么能算亏心事呢,我只是心虚,事先没有与你商量罢了,也是事情到了那个地步,我根本来不及与你商量,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我一定先与你商量,等你同意了我再去,好不好?” 顾蕴叹道:“在你心里,我是那么目光短浅,不识大体的人吗,你只管去你的,我知道拦也拦不住,所以从没想过拦你,只是一点,你得保护好自己,让自己毫发无伤的回来,如今你可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还有念哥儿,你既娶了我,给了念哥儿生命带他到这个世上来,就得对我们母子负责到底才是!” 宇文承川自是郑重应了,又道:“我还向皇上请了命,届时让义父同我一道前往,本来慧生才被解救回来,身体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不该让义父离开的,可我想着,他一定更想手刃仇人,为冤死的亲人们报仇雪恨,所以回头义母和慧生那里,就得靠你多照应了。” 韩慧生于京中初定后,终于被季东亭和张焕给救了回来,却因一路上疏于治疗和照顾,一度性命垂危,是王坦倾尽一身医术,韩夫人也带着人衣不解带的照顾,才终于让她醒了过来,只如今身体仍很虚弱,连床都下不来,先前那接近两年的治疗调养,也等于是前功尽弃了。 如今一家三口就住在顾蕴京郊的庄子上,韩卓的打算是,待韩慧生身体稍好些后,便带了她和韩夫人再赴凌云峰,且这一去便很有可能再不回京了。 “我照应自然没问题的,虽然我不方便时常出宫,打发白兰她们出去一趟送个东西传个话什么的,却是极便宜的,你就放心罢。”顾蕴少不得应了,“可你没征求过义父义母的意见,便替他们做了决定,万一义父不想去,或是义母不让他呢,死了的人再重要,难道还能重要得过仍活着的人不成?” 宇文承川却笃定道:“义父一定会愿意去,义母也一定不会拦他的,福建就算这些年被宗家父子经营得再水泼不进铁桶一般,要与朝廷抗衡,依然不可能,所以我们都会平安回来的,你就放心罢!”他还要回来与蕴蕴共享这万里江山呢,怎么可能让自己有事? 朝廷接到宗氏父子反了消息的同时,远在云贵总兵府的云贵总兵萧定邦也收到了这个消息,他还没说什么呢,他的长子已先说道:“父亲,若宗家不反,我们自不敢反,如今宗家既已反了,岂非天助我们?” 萧定邦却笑不出来,斥道:“你知道什么,宗家在福建经营那么多年,人力财力岂是我们能比的?便早前为父还是大同总兵时,尚且不敢轻举妄动,何况这云贵我们才来多久,地皮子才刚踩熟呢,就想造朝廷的反了,是嫌死得太慢是不是?而且宗家是非反不可,我们却还有退路,岂能一样!” 他的次子闻言,接道:“父亲所言甚是,关键还有一点,宗家便败了,坐上大船一家漂洋过海到别处重新开始便是,我们却又往哪里逃?所以儿子觉得,我们不但不能反,还得尽快向朝廷表态才是,若儿臣猜得不错,就这两日,朝廷的追兵就该到了。” 话音刚落,萧定邦还没说话呢,萧大爷已先冷笑道:“尽快向朝廷表态?表什么态?我们主动把妹妹和外甥送回盛京吗?你当然说得轻巧,反正不是你的亲妹妹,亲外甥,所以你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原来萧大爷与萧二爷一嫡一庶,并非一母同胞,二皇子妃萧氏则也是嫡出,偏萧定邦素日摆明了更宠爱萧二爷的生母,嫡庶之间不说闹得水火不容,也是彼此怀恨在心,所以萧大爷有此一说。 萧二爷听得兄长的话,立时满脸委屈的看向了萧定邦:“父亲,儿子绝无那个意思,儿子只是从大局着想,毕竟小外甥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亲孙子,如今逆犯都已伏诛了,皇上便有天大的气,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也该消了,定不会拿妹妹和小外甥怎么样的,不是吗?” 反倒是他们一家,这么家大业大人口多的,就为了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和一个别人家的孩子白白拿前程和性命去做赌注,也未免太不值当了! 萧大爷又是抢在萧定邦之前冷笑着开了口:“皇上是不会拿妹妹和小外甥怎么样,只会圈禁他们至死而已,这还是皇上在时,等哪日皇上不在了,太子难道会白白为自己留后患不成?定然是要斩草除根的,所以父亲,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送妹妹母子回去,不然他们母子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们先把妹妹母子送回去,皇上和太子殿下便不会猜忌我们,不会钝刀子割肉的慢慢儿收拾我们,让我们最后同样落得不得善终的下场了?不然当初皇上也不会将父亲从大同给弄到云贵这么偏远的地方来了,怕就怕我们退一步,朝廷就得进一丈甚至更多,那还不如直接反了呢,至少还能有一线生机!父亲,您打小儿便最疼爱妹妹,当初也是您一力做主,让她嫁给二皇子的,如今她正是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您可不能不管她啊!” 萧定邦被长子最后几句话说得动容起来,可不是吗,女儿落得今日这般地步,可以说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一手造成的,他怎能不管她? 但想起家里的其他人,其他儿孙,他又忍不住动摇了,次子说得对,便是将他们母子送回盛京了,也绝不会有性命之忧,皇上既没有对二皇子的其他子女和四皇子的子女斩草除根,自然也不会对女儿母子斩草除根,至多也就是有生之年会没有自由和好的前程而已,但只要能活着,已经是一大幸事了不是吗? 所以萧定邦最终还是做了决定:“明日便送二皇子妃母子回京,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偶尔回来省亲可以,长住却不是为人妇为人媳应有之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谁也不必再说!” 二皇子妃很快便得知了父亲的决定,本以为连日来自己的眼泪已经彻底流干,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了的,没想到这会儿眼泪依然扑簌簌的往下掉,果然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是靠得住的,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亲生兄长也不例外吗? 她肝肠寸断的抱着儿子,一瞬间甚至生出了与儿子一起去死的念头来,反正殿下死了,她的心也死了,如今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而已,还不如死了的干净! 但就在她颤抖的双手即将掐上儿子细小白嫩的脖子时,儿子的哭声惊醒了她,让她再也下不去手了,只能抱着儿子,哭了个天昏地暗,为什么她的命就这么苦,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啊? 萧定邦晚饭后单独来看女儿时,看得女儿红肿得几乎快要睁不开的眼睛,和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体,他再是一生坚毅刚强,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好半晌方近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已吩咐人替你们母子准备好了行礼,明儿便护送你们母子回京了,你今晚上好生睡一觉罢,省得明儿赶路时精神不济。” 若林永继与二皇子不是起事得那般匆忙,而是大家多番商议后,谋定而后动,他自然要追随他们的,就像长子说的,他再忠肝义胆忠君爱国,在太子殿下心里,也早被贴上了二皇子党羽的标签,迟迟早早会钝刀子割肉,让他什么都不剩下的。 可他们起事得那般匆忙,败得那般彻底,他还能怎么样,总不能明知前面是火坑,也带着一家老小往下跳罢,自然得先度过眼下的难关,再慢慢的为将来筹谋,自然也只能对不住女儿和外孙了。 二皇子妃已对父亲彻底死心了,听了父亲的话,好半晌方冷冷说道:“我们母子是逃无可逃,我带来的另外那个孩子,却并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有劳萧总兵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就当是我此生最后一次求您了!” 听得女儿连父亲都不愿意叫自己了,萧定邦无声的苦笑了一下,才点头道:“行,那个孩子我会尽快安排人远远的将他送走,让他平安长大,不至断了林家香火的,林永继到底也与我交好一场,就当是我为他尽的最后一点心意了。” 二皇子妃该说的说了后,便撇过了头去,萧定邦等了半晌,等不到女儿再开口与自己说话,他自己纵有满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得涩声扔下一句:“你别怪爹爹,爹爹不止是你一个人的爹爹,还是其他人的夫君、父亲和祖父,不能只为你一个人而活,你保重!”推门怅然的出去了。 余下二皇子妃想起父亲小时候待自己的疼爱,和如今待自己的绝情,又是一阵悲从中来,父亲他真的好绝情,他完全可以把他们母子远远儿的送走,说他们从没来过云贵呀! 但转念一想,他们一开始就是奔的云贵方向,沿途怎么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而且她除了娘家,也根本没别的地儿可以投奔的,父亲将他们母子远远儿的送走就能撇清了?只怕更要让父皇和那个婢生子猜忌罢,那些人是父亲的亲人,又何尝不是她的亲人,她还是别连累大家了,怪只怪老天爷,偏让她托生在了这样的家庭里,偏又嫁进了天家! 次日一早,二皇子妃便抱着儿子,坐上了回京的马车,本已在心里做了决定,以后就当自己是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儿的,但当看到父亲亲自抱了自己最小的一个侄儿,年纪正好与宇文琅相当的小孙子出来,让她将后者带回去,将宇文琅留下时,她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爹爹……”哭倒在了萧定邦的怀里。 萧定邦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哽咽:“不是爹爹绝情,爹爹也是没有办法,胳膊如何拧得过大腿?所幸他们两兄弟年纪差不多,相貌也差不多,便将来长大了,侄儿肖姑,想来也不会有人瞧出破绽来,你便带了他回京罢,琅哥儿就留下,我会亲自教养他成才的。”好容易才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外孙,但有一丝办法,他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他身陷囹圄? 二皇子妃却在哭过之后,回绝了父亲的好意:“琅儿如今就是我的唯一了,我也是他的唯一,不管福祸,母子两个至少也是在一起的,便是死了,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爹爹就别为难五哥五嫂,也别为难自己了,手心是肉,手背难道就不是肉吗?” 虽萧五爷是庶出的,与二皇子妃并无多深厚的情谊,到底也是身上流着相同血液的兄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二皇子妃实在做不到让兄长的儿子代自己的儿子受过,何况她也的确受不了与儿子分开,要知道这一分开,极有可能就是一生一世。 而父亲做出这样的决定,五哥五嫂纵然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又岂能不委屈不怨恨的?如今家里上下正是该同心协力的时候,她怎么能让父亲难做? 萧定邦见女儿满脸的坚定,显然已是心意已决,只得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忍痛送走了女儿和外孙,心里则再次痛彻心扉的后悔起当初为何要将女儿嫁进天家来,若不是嫁进了天家,凭自家的权势,女儿在夫家必定是横着走的主儿,何至于在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后,眼见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却又要遭受这样的噩运?可如今就算悔青了肠子,又还有什么意义! 其时盛京城中已传开了太子殿下即将亲征福建,讨逆平叛之事,宇文策再是休息在家,这样大的消息也不可能传不到他耳朵里,立时便知道定是父亲阻止了由他挂帅,所以太子殿下才会亲征的,忙收拾一番,进了宫去求见宇文承川,见面后行了礼,第一句话便是:“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如何能以身涉险,而且京中也离不开殿下,还是由臣代殿下去罢。” 宇文承川听得人来回‘荣亲王世子求见’时,已约莫猜到宇文策的来意了,如今见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不由笑道:“别人不知道我对福建有多熟,这一仗于我来说,不过是操练居多,十一哥难道还能不知道不成,你就放心罢,我虽不如你,能大败瓦剌贼子,逼得他们退回老巢去,打个小小的宗家父子还是没问题的,何况我们还有那么多床弩呢,必定回马到功成,凯旋归来的。” 大乱当夜床弩在众目睽睽之下亮了相,之后自然再瞒不住了,若是早前,皇上自然要为东宫竟然有这么厉害的武器,却瞒着自己和大家而不高兴,如今却丝毫没表现出来,只下旨让兵部尽快大批量的生产,回头再组一只床弩队,以后便是大邺最王牌最精尖的部队了,所以宇文承川有此一说。 宇文策闻言,忙道:“臣不是质疑殿下的能力,臣只是不想让太子殿下亲身涉险罢了,而且出去一趟回来后,臣竟发现待不惯盛京了似的,殿下就成全了臣罢。”这话倒不是虚的,他早前一直都忙忙碌碌,待在家里的时间,一日里也就睡觉那几个时辰,如今却时时都待在家里,关键还多了个他不是很知道该怎么与之相处的妻子,才十来日功夫,他就觉得身上都快长毛了,实在闲得难受。 宇文承川深知宇文策的确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因笑道:“原来十一哥今儿是来找我诉苦,要官做来了,你放心,父皇早发了话,金吾卫腾骥卫乃至西山大营任你挑,怎么也得是个副指挥使以上的位子,当然,你要去五城兵马司也可以,只要你不嫌弃五城兵马司琐事繁多,不然五军都督府也成,如今父皇可视为你为宗室这一辈的第一人,铁定是要重用到底的。” “臣哪是那个意思,臣就是这些日子太闲了,觉得时间实在难打发……”宇文策虽知道宇文承川是在开玩笑,也少不得要自辩一番,不想话才起了个头,冬至便急匆匆跑了进来,行礼后道:“世子爷,才小刀托人递话进来,说是世子妃发作了,请您快回去呢!” 宇文策早算着日子,丁氏临盆就在这几日,却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一小会儿呢,她便发动了,忙起身向宇文承川道:“那臣就先告退了,等回头忙完了,再进宫来与殿下说话儿。” 宇文承川笑道:“快回去快回去,女人生孩子可凶险着呢,有十一哥在,十一嫂也能安心些,等平安生产了,别忘了打发个人进宫报喜,也好让我们大家伙儿都高兴高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才你还说成日闲得难受,等孩子生下来后,你就会知道如今的闲日子是多么的难得多么的珍贵,会后悔你如今为何不好好珍惜了。”才送走了宇文策。 待稍后回了后殿与顾蕴一说丁氏发动了,顾蕴也高兴起来,道:“你说十一嫂这一胎是会生儿子还是女儿,若是儿子便罢了,若是女儿,若大家不是同宗,我还真想与他们结个儿女亲家呢,十一哥的人品没的话,十一嫂也是个能干贤惠的,他们的女儿能差到哪里去?真是可惜了啊!” 宇文承川笑道:“王叔早盼十一哥的儿子盼得什么似的,十一嫂这胎当然还是生儿子最好,至于咱们儿子的媳妇儿,虎父无犬子,我这么会挑媳妇儿,将来咱们儿子能差到哪里去?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是哦,您老脸皮那么厚,你儿子能差到哪里去?”顾蕴就笑着啐了他一口:“我的确是庸人自扰了。” 到得晚间,荣王府送了好消息进宫:“荣亲王世子妃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宇文承川闻言,就看向了顾蕴,笑道:“看来王叔只能再等一年以上,才有望抱上孙子了。” 顾蕴的关注点则不一样,忙问起冬至来:“那十一哥高兴吗?世子妃呢?其实先开花后结果也挺好的,以后姐姐才好帮着娘亲带后面的弟弟妹妹。” 早前丁氏进宫时,曾好几次流露出想生儿子的意思,顾蕴能理解她的心,宇文策已快三十了,却仍没有儿子,她的压力可想而知,顾蕴还真怕她钻牛角尖了。 冬至见问,笑道:“荣亲王一开始有些失望,但见到白白胖胖的小小姐后,就欢喜起来了,说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常有的,十一爷那么厉害,定然会很快就给他添一串孙子的。十一爷见到孩子后,也十分高兴,还当场给小小姐起了个小名儿叫‘飞飞’,而世子妃见王爷与十一爷都这么高兴,本来还有些意难平的,也跟着高兴起来,娘娘不必担心。” 顾蕴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大家都高兴就好,等洗三之日我们再打发了人送礼出去,只可惜我不能亲自出去沾一沾十一嫂的喜气,指不定明儿也让我生个女儿呢?” 宇文承川就摆手打发了冬至,方低笑道:“你想要女儿沾十一嫂的喜气有什么用,你得求我才成啊,不然,我们现在就生去?” 彼时荣亲王府内,宇文策抱着新得的女儿,看着她花瓣一般娇嫩的小脸,还有左脸颊小小的梨涡,莫名却想到了顾蕴,也许,这是老天爷对他爱而不得的补偿? 自此宇文策便百般疼爱起女儿来,不但让荣亲王府上下看在眼里,不敢因丁氏头胎生了女儿,就对她有丝毫轻慢,亦连丁氏娘家那些面和心不合的姐妹瞧得宇文策对宇文飞飞的疼爱后,也熄了暗地里幸灾乐祸的心,改为想与丁氏交好来,摆明了如今与丁氏交好于她们来说利大于弊,甚至丁氏还能成为她们在夫家最大的倚仗与靠山,她们除非是傻了,才继续与丁氏交恶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过了几日,此番讨逆平叛的十万大军聚齐了,一应军需粮草也筹备得差不多了,顾蕴虽再舍不得宇文承川,也只能忍痛含泪的送走了他,好在如今宫里没有皇后,她这个太子妃就是最大的,想出宫根本无需与人报备,只消打发个人与何福海说一声,让他知道有这回事即可,顾蕴方得以带着念哥儿,一道将宇文承川一直送到了城外的十里坡。 眼见顾蕴眼眶红红的,却一直倔强的不肯让眼泪落下来,念哥儿则一改往日的懒散,一直都大睁着眼睛盯着自己,似是感知到了很快就要与父亲分别一般,宇文承川的心情也是越发沉重起来,却强忍着与顾蕴开玩笑:“就这么舍不得我啊?那昨夜偏还要拦着我,说什么要保存体力。” 顾蕴就啐了他一口,嘟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净说这些不正经的,也不怕念哥儿听了去,你别看他小,心里可明白着呢,指不定等你回来时,他都会叫爹爹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教会他叫爹爹后,再教他叫娘的。” 宇文承川听得大是感动,道:“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这次我们准备得那般充分,保证能马到功成,你平日在宫里闲了,就找淑妃娘娘贤妃娘娘她们说话儿去,不然召了四皇妹或是大舅母大伯母她们进宫也是一样,素日带孩子别太累了,别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不然养那么多奶娘宫女的做什么?等我回来,你要是瘦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顾蕴的眼泪几度都要忍不住,好容易忍住了,忙以玩笑话来岔开了:“我都记住了,你就别再啰嗦了,至于方才我说的要先教会念哥儿叫爹爹,你也不必太感动,我那是想着以后他要什么东西了,就先找你,而不必麻烦我。” 宇文承川就佯怒的捏住了她的鼻子:“我就说嘛,你向来最看重这小子的,怎么肯在这事儿上让我抢先,敢情是打的这个主意。” 顾蕴眼见时辰已不早了,待他抽回手后,便退后一步,屈膝福了下去:“殿下快出发罢,臣妾祝殿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宇文承川点点头,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方翻身上了马,由同样满身甲胄的韩卓季东亭等人簇拥着,跟在了正一排排井然有序经过的大军后面。 余下顾蕴站在原地,一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方抱着念哥儿,满心怅然的上了马车,却并没有径自回宫,而是去了她在京郊的庄子,难得出来一趟,她自然要去探望一下韩夫人和韩慧生,算来她也有近两年没见过韩慧生的,此番后者又是劫后余生,她于情于理都该去亲探一番才是。 韩夫人听得顾蕴来了,忙忙接了出来,待被顾蕴搀起来后,方笑道:“不知道娘娘今儿要来,方才得到消息时,娘娘已在外面下了车,要换衣裳都来不及了,还请娘娘千万别笑话儿我衣装不整才是。” 她的衣装的确稍显简朴了,在家时穿穿还没什么,要见客就着实有慢待客人的嫌疑了,顾蕴却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客人,一家人义母还这般外道,实在太生分了,您再这样,以后我可不敢来了。慧生妹妹这两日好些了吗,我瞧您眼睛都沤下去了,人也瘦了一圈儿,有什么事儿您只管吩咐下人去做便是,凡事都要您亲力亲为,还养那些下人做什么?” 韩夫人听得她问起韩慧生,本就有些勉强的笑容,就变得越发勉强了,叹道:“慧生的情况就是有些不好,一直都没有好转,偏很快天气就要冷了,我原本想的是,赶在天冷之前,我们带了她去凌云峰,有大师他老人家亲自替她诊治,指不定很快就能好起来,可如今,你义父去了福建,我一个人纵是有心,也无力带了她去凌云峰,所以心里难免有些烦乱。不过娘娘也别担心,这里色色都齐全,到了冬日,把地龙一烧,再冷也有限了,应当还是没问题的。” 又要担心女儿,怕女儿熬不过这个冬天,又不能阻止丈夫去为枉死的亲人们报仇,一偿多年的夙愿,也就难怪韩夫人满眼的血丝,满脸的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了……顾蕴不由暗暗摇头,笑道:“义母别急,前儿王坦去给我和念哥儿请平安脉时,我也问过他慧生妹妹的病情,听他说来,只要将养得当,慧生妹妹自己也一心想好起来,到明年春天还是没问题的,届时春暖花开,义父也早回来了,你们再去凌云峰岂非比现在更合适更安全?” 韩夫人如今也没有旁的法子可想,只得点头道:“如此就承娘娘吉言了。”一面请顾蕴屋里吃茶去。 顾蕴既来了,自然要先去看韩慧生,忙笑道:“我还是先去瞧瞧慧生妹妹罢,我也好长时间没见她了,我们念哥儿更是第一次见姑姑,待会儿可不能闹姑姑啊。” 韩夫人却道:“娘娘去瞧她可以,小殿下就不必了罢,他小人儿家家的,万一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这有什么。”顾蕴道,“妹妹得的又不是什么大症候,更不会传染,且就一会儿的功夫,哪里就至于过病气了?反倒是妹妹瞧得念哥儿这副生气勃勃的样子,指不定就越发想好起来了呢?” 据王坦说来,韩慧生求生的意志不是很强烈,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消极的情绪,所以身体才迟迟不能转好,若能让她乐观起来,坚强起来,治起病来必定事半功倍。 韩夫人见顾蕴坚持,私心里也想让韩慧生见见念哥儿,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任谁见了他都得忘记所有的烦心事,想来女儿也不例外,而女儿的病,最需要的不正是放开心胸,保持身心舒畅吗? 于是祖孙三代被簇拥着一道去了后面韩慧生的屋子,屋里果然不出所料一股子药味儿,韩慧生则躺在床上,骨瘦如柴,一股子她这个年纪绝不该有的沉沉暮气,呆呆的盯着帐顶上的花纹,也不知在想什么,连韩夫人和顾蕴进来了都不知道。 还是韩夫人上前柔声叫了声:“慧儿,你嫂嫂带着你小侄儿看你来了。” 她才醒过了神来,见果然是顾蕴来了,还光彩照人,一副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漂亮的样子,忙挣扎着要坐起来:“娘,怎么嫂嫂来了,您也不打发人过来告诉我一声,让我好先换件衣裳,我这样怎么见人嘛?” 尤其是在昔日的情敌面前,虽然过去这一年多以来,她已慢慢意识到,自己待哥哥的感情,的确可能不是男女之情,而是习惯使然,但于顾蕴,她心里还是多少有几分芥蒂几分不服的,怎么能容忍自己衣衫不整,满脸病容的与她打照面? 韩夫人哪里知道女儿这点别扭的小心思,一面上前扶了她起来,往她身后垫了个枕头,一面笑道:“你嫂嫂又不是外人,而且你如今还病着呢,一时穿衣裳一时脱衣裳的,没的白折腾。”吩咐丫鬟,“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太子妃娘娘搬椅子沏茶来?” 顾蕴倒是约莫能猜到一点韩慧生的心思,不过一笑置之罢了,连亲生的兄妹,忽然添了嫂嫂,做哥哥的将注意力分了大半到嫂嫂身上去,妹妹尚要心里发酸,言行间多少带几分出来呢,何况韩慧生还曾自以为喜欢过宇文承川?抱着念哥儿往椅子上坐了,便亲切的问候起韩慧生来:“慧生妹妹气色瞧着倒还可以,比我想象的要好上一些,是不是这两日身上又好些了?要我说,趁如今天气还算好,不冷不热的,至少午时前后,太阳最好时,妹妹该去园子里逛逛的,那样王太医再给妹妹治起病来,必定事半功倍。” 日日窝在满是药味儿的屋子里,又不说开了窗户透气,入目所及的,也日日都是一样的摆设一样的狭小空间,便是好人也得给闷坏了,何况韩慧生本就是病人,心态也较常人更消极? 这话一出,韩慧生还没说话,韩夫人已先道:“正是娘娘这话,我素日也是这样劝慧儿的,偏她总说身上乏得很,懒怠动,娘娘替我好生劝劝她罢。” 顾蕴点点头,却不再劝韩慧生了,而是抱了念哥儿上前,笑道:“妹妹还没见过你小侄儿罢?你瞧他多可爱,尤其是笑起来时,你就是觉得有天大的烦心事,也算不得什么了,念哥儿,给姑姑笑一个,笑一个,对,就是这样……怎么样妹妹,我没骗你罢,你这会儿是不是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韩慧生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念哥儿这么小的孩子,本以为自己对小孩子无感的,谁知道见了念哥儿咧开小嘴冲自己笑的样子,心里立时柔软得一塌糊涂,本能的伸出手就想抱他去,却在手伸到一半时,忙忙收了回去,叫顾蕴道:“嫂嫂快把念哥儿抱开,别叫我过了病气给他。” 没成想顾蕴却一把将念哥儿塞到了她怀里,笑道:“就这么一下下,哪里就至于过了病气给他,何况妹妹又不是什么大病,且别想那么多了,快仔细看看你侄儿,是像我还是像你哥哥,都说他眼睛鼻子像我,嘴巴和下巴像你哥哥,可我愣是一点儿没瞧出来,好几次都疑心莫不是稳婆抱错了?” 韩慧生哪里抱过孩子,不由一阵手忙脚乱,但在顾蕴的指挥下,很快便抱得像模像样了,也得亏念哥儿如今大些了,脖子和背都能自己挺直了,不然她更得手足无措,饶是这样,依然将她弄了个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片刻方道:“我瞧着,他眼睛的确像嫂嫂,其他地方倒是像哥哥多一些。” 顾蕴笑道:“你也这么说,看来他眼睛的确像我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将来的孩子会像你更多一些,还是像未来妹夫更多一些?” “嫂嫂这话什么意思!”韩慧生本来还满满是笑的脸立时冷了下来,“明知道我身体不好,这辈子都不可能嫁人生子,还这样说,是安心戳我的心窝子吗?而且这样的话,嫂嫂觉得当着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说合适吗,也亏嫂嫂还是大家出身,如今更是万万人之上的太子妃!” 韩夫人忙喝道:“慧儿你怎么说话的,这是你与太子妃娘娘说话应有的态度吗?”斥责女儿归斥责,看向顾蕴的眼神却多少有几分不赞同,显然也认为顾蕴不该与韩慧生说这样的话。 顾蕴就暗叹了一口气,又想治病,又不忍下重药,怎么可能呢?她示意奶娘上前将念哥儿接过,与白兰等人一道退出去后,方正色道:“妹妹怎么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嫁人生子了?当年义母怀你前,也曾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当不了母亲了,同样的,待你生下来后,也以为以你的身体状况,怕是活不了几岁,可如今怎么样,你都二十岁了,还活得好好儿的,所以怎么就不可能了?关键是你得振作起来,将养好身体,如今你哥哥的地位越发稳固了,还不是天下才俊都任你挑任你选?这可是连公主都未必能有的待遇,我就不信,你就真没祈求过上苍,要长命百岁,能成亲生子,将来让义父义母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就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真真正正,完整的女人!” 长篇大套的一席话,说得韩慧生怔住了,她当然祈求过上苍,让自己尽快好起来,不说成为父母的安慰与骄傲,至少也别再让他们随时都为她提心吊胆,一年到头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当然,若能让他们将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就更好了。 可事实却是,她除了拖累他们,让他们为她流尽眼泪,操碎了心,甚至数度累得他们几乎为她赔上性命以外,压根儿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那她还活着干嘛呢,倒不如趁早死了,也好让父母过几年清闲的日子。 所以,这才是韩慧生消极悲观的原因,她是真的不想再让父母和哥哥像此番这样,为自己操碎心,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甚至赔上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是真的不想再拖累他们了。 她眼里不自觉流下了泪来,低声说道:“我当然祈求过,可这岂是祈求了就能实现的,那天下间也不会有那么多苦命人了,我这身体就这么不争气,我能怎么样呢?倒不如一了百了来得干净,至少还能让爹娘趁如今年纪还不大,过几年自己的清闲日子,而不必再经年累月的都围着我一个人打转,连自己的生活都没有了。” 韩夫人已是哭得快泣不成声了:“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傻话,你就是我和你爹的一切,我们的生活是因为有了你才完整了,如果你不在了,我们哪还能生活,我们连活都活不下去了啊!” 顾蕴也红了眼圈,道:“所以你现在还想死了就一了百了吗?义母辛辛苦苦生你养你一场,不是为了在为你操碎了心后,还要随你一道去死的,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该竭尽所能的回报他们吗?当然,以你如今的能力,也就只有养好身体,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也是唯一的回报了,至于其他的,就得等你养好身体后,慢慢来了,将来的事且不说,至少现在,你得把你身为女儿的角色给扮演好了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除了亲身经历的人,其他人是体会不到,也替他们分担不了的。” 韩慧生闻言,本来还想说就算她死了,父母也还有他们夫妇,有念哥儿,如今也说不出口了,再是胜似亲生,终究也不是亲生,且兄嫂与侄儿因为身份的原因,绝大多数时候都得待在宫里,纵有心到父母跟前儿尽孝承欢,也得有那个时间和机会才是……关键明明该她尽的孝,该她这个女儿的事,凭什么让别人来替她做?她每每都憎恶自己的病体,巴不得人人都能拿她当正常人看,可如今的行为,不恰是她在恃病而骄吗? 待稍后出了韩慧生的房间,顾蕴方歉然向韩夫人道:“对不住义母,方才我不是故意要对慧生妹妹说那些狠话的,实在是看了她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心里好生难受,想着也许下了猛药,让她想开了,病反而就好了呢?她这病若自己不想开,便枯竹大师是神仙,也救不了啊,何况大师再是得道高僧,终究不是神仙。” 她可不想季东亭与张焕耗费了那么多时间,花费了那么多钱财,更白白牺牲了那么多兄弟,好容易才将韩慧生给救回来了,她却转眼就把自己的小命儿给作没了,那大家那些努力与牺牲岂非全部都白费了?韩卓与韩夫人这么多年的小心翼翼与劳神费力也都白费了? 韩夫人也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之人,何况这次韩慧生的消极悲观也让她有些心灰意冷了,她这么多年的辛苦这么多年的眼泪到底是为了什么?因摇头苦笑道:“其实这话你义父临走前,也早想对她说了,是我觉得不忍心,死活拉住了,可如今看来,她不下猛药是不行了,我感激娘娘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你?你且放心回去罢,她若能想通,当然就最好,若是不能,再好的大夫,也只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也只能由她去了!” 当下婆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了,顾蕴方辞了韩夫人,坐车回了宫里去。 东宫与往日一般无二,可从大门口走到崇庆殿,再进到自己的寝殿,一路上每经过一个地方,顾蕴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宇文承川,想着他从这里经过时的样子,想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 等坐到临窗的榻上,将念哥儿放上去任他自己手舞足蹈后,想起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得一个人用膳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带念哥儿,甚至有可能待宇文承川回来后,念哥儿已真不认得他了,顾蕴的心情就越发沮丧了,怎么就少了一个人,却感觉整个崇庆殿,乃至整个东宫都空了大半似的呢? 她只能强迫自己忙起来,自己带孩子,能不假手奶娘的就不假手奶娘,自己处理东宫的一应琐事,能不假手底下人的就不假手底下人,总之让自己片刻也不得闲,方算是将宇文承川离开后的第一个日夜安然度过了。 次日,许是知道宇文承川才离了京,顾蕴一定日子难熬,先是淑妃来了东宫陪顾蕴说话儿,稍后是五六两位皇子妃,再后来,三公主与四公主也来了,倒是凑了个齐活儿,让顾蕴又是汗颜又是感动,汗颜的是,怎么一个个的都把她当深闺怨妇,离了男人就空虚寂寞冷,不能过日子了?感动的自然是大家待她的一番情谊。 于是让人支了桌子,又着人去将贤妃宁妃请了来,大家正好凑了两桌人打牌,中午则让膳房治了酒席送上来,大家一直乐呵到申末方散。 第三日,祁夫人与平大太太又进宫求见,陪着顾蕴说了大半日的话儿,到下午才告辞了。 这般一打岔,倒真把顾蕴心里的怅然与空虚冲散了大半,而接下来的日子,她也的确没空再伤悲怀秋了,四公主与天珠王子的婚事因前番的大乱被推迟了,如今乱象既平,自然要重新操办起来,毕竟二人年纪都不小了,好在四公主的嫁妆什么的都是现场的,又因牵涉到外邦,更多还是礼部和四夷馆在操心,顾蕴需要亲自过问的地方十分有限。 再是五公主的驸马人选,也得开始挑选了,听说她如今日日都将自己关在屋里,连自己贴身服侍的人都不见,再这样下去,迟早得弄出病来,顾蕴可不想背上一个“刻薄失怙小姑”的名声,何况五公主如今也够可怜了,她能拉一把,就顺手拉一把罢。 如此忙碌到十月中旬,总算将四公主与天珠王子的婚礼给办了,这一次,四公主再坐上花轿时,心境就与上次大不一样了,上次是满心的娇羞与期待,还有忐忑,这次却只剩下满满的心安,还有笃定,既是因为她已能确信天珠王子绝不是何继光那样的人,她绝不会再重蹈上次的覆辙,也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有天下最好的兄嫂,他们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受委屈,心里有足够的底气。 果然三朝回门时,四公主的气色好得不得了,不用上胭脂也是两颊白里透红,可见与天珠王子夫妻有多恩爱与和睦。 顾蕴看在眼里,方彻底放下心来,这世道对女人实在太残酷太不公平了,不管你身份有多尊贵,都是一样,只希望这一次,四公主能幸福到老罢! 翌日,顾蕴起身更衣梳洗毕,用过早膳,吩咐奶娘等人务必照顾好念哥儿后,便带着白兰紫兰去了五公主的寝殿。 果然五公主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看见顾蕴进来,也不起身迎接,仍双手抱膝,坐在临窗的榻上发呆,若不是她的脸还是以前那张脸,虽又瘦又惨白,依然那么的精致,顾蕴简直要怀疑眼前的人,与曾经那个跋扈嚣张,不可一世的五公主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两个人了。 顾蕴摆手将屋里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后,方坐到了五公主对面,道:“五皇妹,你的驸马人选我已奉父皇之命,初步有了结果,一共三个人选,一个是安陆侯家的次子,一个是济宁侯家的幼子,一个是武定伯家的长子,据我打发出去私下打听的人回禀,三人都是相貌堂堂,人品上佳,你若是也觉得还行,我便让人安排时间,让他们都进宫,你亲自相看之后,再做最后的决定了。” 五公主闻言,这才动了动身体,漠不关心的说道:“大皇嫂做主即可,我没什么可相看的。”反正她如今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任何靠山与倚仗,嫁到哪家去又有什么区别?不过,他们若以为她没有了倚仗,就可以随意的拿捏甚至是欺负她,就真是打错了主意,她不好过了,别人也休想好过! 顾蕴就头疼起来,五公主这个样子,摆明了是破罐子破摔啊,偏她还不能任她破罐破摔下去,把主全权给她做了,不然将来她若是与驸马过得好了还罢,若是不好了,就都是她这个长嫂的错,她可不想白白背这样的黑锅。 但再头疼,她也只能继续说道:“总是五皇妹一辈子的事,怎么能全由我做主?将来五皇妹万一与驸马过得不好了,该算谁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恨也有怨,偏这恨与怨根本发不出来,甚至根本不知道对着谁发去才好,可人的生命就只有一次,你又还这么年轻,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难道就真愿意将余生都用来恨与怨吗?你别忘了,你身上不止流着林家的血,更流着宇文家的血,所以,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完全不用这样自苦,我说句不好听的,到了今时今日,你就是作践死了自己,又还有谁会心疼?那你就更该自己爱自己才是!” 五公主眼里就有了泪花,但被她死死给逼了回去,她何尝不知道如今已没人爱她,她只能自己爱自己了?她以前也一直这样想的,她这么年轻,凭什么为了别人去死,活着再是痛苦,那也比死了强一千倍一万倍! 可等母兄与母族的人都死绝后,五公主才发现,原来死有时候真是一种幸福,反而活着才真正是受罪,偏她仍提不起勇气去死,她该怎么办?这才会一日比一日消沉,得过且过的。 好半晌,五公主方嘶声说道:“我这样连自己的母亲兄长和舅舅都能出卖的人,还有什么将来可言,还大好的人生呢,罪孽的人生还差不多!若我当日没有出卖二皇兄和舅舅,没有出卖母亲,虽然结果未必会改变,但至少我心里能稍稍好过一些。” 话音未落,顾蕴已道:“你也知道你不那样做,结果也不会改变,甚至你自己也会赔上性命,那你还有什么好自苦的?反倒是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吗?可他们照样这样做了,半点也没考虑过你和其他无辜的人会因此受到什么连累,所以,你不欠他们什么,没必要用自己的后半辈子来恕罪,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与幸福。” 五公主却仍是满脸的阴郁:“我哪还配有幸福,不然大皇嫂替我回了父皇,别让我嫁人了,送我去大相国寺罢,如此便既可以让父皇眼不见我心不烦,又能让我常伴青灯古佛,聊赎自己浑身的罪孽了。” 本就没有多少感情,甚至以前还一度是仇人,顾蕴见五公主油盐不进,也就熄了再劝她的念头,只道:“这个我可做不了主,不过替你请示一下父皇还是可以的,就是父皇会怎么做主,就不是我能干预的了,若父皇同意送你去大相国寺,当然就最好,若不同意,仍要你嫁人,我也会好生替你准备嫁妆。你是公主,哪怕虎落平阳了,依然是堂堂正正的公主,夫家谁敢慢待了你?到底是要这样忍恨含怨的过一辈子,还是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你自己选罢!” 说完,顾蕴便起了身,不疾不徐的往外走去。 “等一下!”却才走出几步,便被五公主给叫住了,顾蕴还以为她想通了,正暗暗庆幸,不想就听得她道:“大皇嫂,我听说二皇嫂……二嫂她日前已带着我侄儿,从云贵被押送回京了,如今就住在西山别宫里?能不能求大皇嫂稍微照顾一下他们,以前我从来没好生尊敬善待过二嫂,如今她一个人,不但什么都没有了,还要自己把孩子拉扯大,实在太难为她了……” 顾蕴不由大是意外,五公主曾经待萧氏有多刻薄,她虽未亲见过,也听说过不少,万万没想到到了今日,竟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公然为萧氏母子求情的,果然苦难使人成长,连五公主这样的人,都能被变故所改变吗? 她于是转过了身来,定定看向五公主道:“你应该知道,东宫与罪人宇文承乾结仇已深,哪怕如今该死的人都死了,那仇怨一样化解不了,所以你凭什么求我照顾宇文承乾的遗孀和遗孤呢?我能不克扣他们的用度,不对他们落井下石,已是仁至义尽了,你怎么还能奢望别的?” 顿了顿,对上五公主难以置信继而满是苦笑的脸,继续说道:“难道你就没想过,你如今才是他们最大,也是唯一的靠山了?你再怎么说也是公主,将来要与他们送点儿什么东西进去,只要不出格儿了,谁还敢拦你不成?便是上面的人知道了,只要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以内,应当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你现在还想去大相国寺常伴青灯古佛一辈子吗?” 说来萧氏也真是倒霉,早年遇人不淑,明明贵为皇子妃,却处处都得看人脸色,处处都得受委屈也就罢了,好容易否极泰来,与二皇子感情好转,又生了儿子,满以为以后的日子都会顺顺当当的了,奈何二皇子偏又反了,累她与儿子都被连累不说,亦连娘家人都抛弃了她,不但没有如她所愿庇护他们母子,反而主动将他们送了回来,也不知道这些日子,这个不幸的女人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听说她被押送回京那日,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头发也白了好些,乍一眼瞧出,竟跟四五十岁的老妪一般了,可她明明才二十五六,顾蕴虽没亲见,也不难想象到当时的情形,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心里叹息一声,做女人难,做皇家的媳妇儿更难了! 不过也怪不得萧定邦,他又不似宗氏父子,已然被逼到了绝路,不反是死路一条,反了仍是四路一条,所以非反不可,他明明还有退路,且一家上下那么多条性命,也不能白白拿他们为萧氏母子冒险,可不只剩下主动将萧氏母子送回盛京一条路可走了? 他的这个举动也的确让皇上龙心大悦,本来还想着要动一动萧定邦总兵位子的,至少暂时再没这个打算了,又赏了个荫恩给萧定邦的嫡长孙,既是告诉萧定邦,只要你一心忠君爱国,自有你的好处,也是告诉满朝文武,忠君爱国的人,什么时候都不会吃亏,反之,就休怪他不客气! 五公主就被顾蕴的话说得怔住了,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过这一茬呢?她再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那也是公主,自有自己的俸禄和封赏,出嫁时也定会有大笔嫁妆,要做旁的事做不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一下嫂嫂和侄儿,让他们母子的日子稍稍好过些,料想还是问题不大的。 五公主原本死气沉沉的双眸里总算有了一点光彩,顾蕴也不急着催她,只道:“你再好生考虑一下,想挑谁做驸马罢,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等考虑好了,打发个人去东宫说一声,我自然会替你去与父皇说的。” 这一次,五公主没有再断然回绝了,而是缓缓蹲下身,给顾蕴行了个礼,说了一句:“多谢你,大皇嫂。”语气比任何时候都真诚。 顾蕴也没客气,大大方方的受了她的礼,才转身出去了,如今五公主有了牵挂,总算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寄托,等到将来她再有了自己的孩子,与自己真正血脉相通,这世上任何人都及不上彼此亲密的孩子,想来她的心境会越发平和,这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罢? 一时回到东宫,才刚下辇,就听得人说荣亲王世子妃已带着小小姐等候多时了,顾蕴因忙加快脚步回了崇庆殿,果见稍稍有些发福的丁氏已侯在厅里了,一见顾蕴进来便起身拜了下去:“臣妾参见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蕴忙上前几步亲自搀了她起来,笑道:“都是自己人,十一嫂何必行此大礼,何况你才生产完,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就更不该这样了,快坐。”又叫人换热茶来。 丁氏忙道了谢,才欠身坐了,笑道:“前儿小女洗三和满月,娘娘都有打发人送贺礼出去,臣妾就想着,等身子方便些了,一定要带了小女进宫来,亲自向娘娘道谢才好,所以今儿才不请自至了,还请娘娘千万不要见怪才好。” “我巴不得十一嫂日日不请自至呢,怎么会见怪,”顾蕴笑道,一面向奶娘招手:“快把小妞妞抱来本宫瞧瞧,听说十一哥亲自给起了小名儿叫‘飞飞’是吗,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芳菲的菲呢,没想到却是飞扬的飞,十一哥怎么想的,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妞妞,竟给起了个男孩儿的名字。” 说着,已自奶娘怀里接过了小飞飞,见她生得又白又嫩,一双大眼睛幽黑清澈得让人能清楚分明的看清自己的倒影,关键左脸颊还有个梨涡,立时爱得什么似的:“我们飞飞可真漂亮,婶母都不想将你还给你娘,只想将你一直留在身边当自己的女儿了,你说好不好?” 丁氏含笑看顾蕴逗着女儿,道:“臣妾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世子爷却说,女孩儿活在这世上本就不比男孩儿容易,哪怕身份再尊贵也是如此,所以给她起这个小名儿,希望她一辈子都能活得飞扬自在,臣妾一想,的确如此,也就由着世子爷了,本来世子爷还想大名儿也给她用这个的,是父王说这个名儿做大名不雅,才打消了世子爷的念头。” 顾蕴点点头:“‘珂’也挺好听,到底是十一哥的嫡长女,不从辈分来,知道的说是十一哥心疼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十一哥有旁的念头呢。” 丁氏就露出了甜蜜的笑容来:“世子爷已经够疼爱飞飞了,疼爱得简直都快盛京人尽皆知了,父王也是一样,反倒是臣妾,担心这么大的福气,她小人儿家家的会承受不住呢。”如今世子爷只要有空,几乎都用来陪飞飞了,连带夫妻间的感情也更好了,她简直幸福得都快要害怕,自己如今是在做梦了! “怎么会?”顾蕴道:“咱们宇文家,谁生来不是有天大福气的?何况女儿家,本来就是要用来疼的吗,当日收到好消息时,我还曾与太子殿下说,定要讨了飞飞的小衣裳,放到枕头底下,希望明儿老天爷也赐我们一件小棉袄呢。” 宇文策才打了那么一场漂亮的胜仗,皇上自然要好生封赏他,直接发了话,金吾卫腾骥卫,乃至西山大营五军都督府的职位都随便他挑,反正如今空缺也多,宇文策权衡再三后,选了腾骥卫副指挥使的位子,也就是以前韩卓的位子,如今东宫才能不至于因人走茶凉,时间一长便对好多事鞭长莫及,所以顾蕴有此一问。 至于顾准,就没有他那么好的运气了,虽则在永嘉之乱中,也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到底还是因与顾蕴的关系,让皇上疑忌了,待论功行赏时,便将顾准金吾卫指挥使的职位给了别人,擢了顾准为从一品的太子太保,还荫了顾曜为从四品的指挥佥事,虽是明升,实则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是暗降,与大乱前皇上气急之下颁布的那道圣旨倒是一般无二。 不过因着宇文承川明显比以前地位还要牢固,显阳侯府并没有因此就冷清下来,反而较之以前越发门庭若市了,都知道太子妃娘娘与娘家,尤其是娘家伯父伯母亲密,又得太子殿下专宠,等将来太子殿下御极后,还怕显阳侯府没有更上一层楼的时候?自然要趁现在就开始打好关系,不然灶都被别人给烧成热灶了,他们再去烧,可就没有意义了。 还有平大老爷,虽也立了大功,可他才封了伯爷不久,与前番之功相比,此番的功劳倒是不大显得出来了,兼之又还没出孝,皇上便只赏了黄金千两,并一块“文武双全”的亲笔匾额罢了,也亏得平府如今还在孝期,所以不必日日像祁夫人似的,不得不接待许多不请自来的客人,实在烦不胜烦。 丁氏忙笑答道:“世子爷素日与腾骥卫的人也是打交道惯了的,何况都知道如今皇上器重他,谁敢给他使绊子阳奉阴违?一切都很顺利,娘娘只管放心罢。” 顾蕴就点头笑了起来:“十一哥那样能干精明的人,自然去了哪里都能如鱼得水。” 过了两日,先是韩夫人处传了好消息进宫,韩慧生自那天被顾蕴下了猛药后,次日便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药也愿意好好吃,饭也愿意好好吃了,也不再日日都躺在床上,而是一有空便扶了丫鬟的手去园子里慢慢的走动,虽暂时看来身体还没什么起色,但只要愿意吃愿意动,怎么也比以前要好许多罢? 再是五公主处传了消息来,她愿意出嫁,并且择了安陆侯家的二公子为驸马,请顾蕴帮忙回禀皇上。 于是顾蕴又开始操办起五公主的大婚事宜来,皇上再是想早些将五公主嫁出宫里,以免见了彼此都难受,到底五公主年纪还不是很大,公主出降也自有一套规矩礼仪,一两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够,所以五公主的婚期定在了来年三月,春暖花开的,倒是正适合办喜事。 如此忙忙碌碌的进了十一月中旬,福建那边儿继之前的一系列小胜后,传回了大胜的好消息来,宇文承川亲率精兵,于福建腹地福州漳州一带,大败宗氏叛军,一举夺回了之前失手的七八个城池,只要再攻破福州,便可生擒宗氏父子,结束整场战争。 消息传到崇庆殿时,顾蕴正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盯着念哥儿,谨防他抓了东西便往嘴里放,却是他近期开始长牙了,许是牙龈难受,非要有什么东西咬着磨着才痛快,所以如今顾蕴头上身上一般都是不出门,便不带首饰珠宝的。 听得宇文承川打了大胜仗,顾蕴不自觉已是满脸的笑,片刻方一把抱起念哥儿,躺倒在榻上,任他往自己的脸上身上乱踩,嘴里还不忘高兴的叫着:“小东西,听见了吗,你爹爹打大胜仗了,你爹爹很快就能回来了!” 念哥儿当然听不懂,还以为顾蕴在跟她玩儿呢,裂开小嘴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露出米粒儿似的乳牙。 顾蕴又与儿子疯了一会儿,才让人将他抱下去,略整理了一下衣装后,提笔给宇文承川写起信来…… 彼时福建的讨逆大军营帐里,宇文承川也正想着顾蕴与念哥儿,也不知道蕴蕴收到他大胜,即将凯旋的消息没有,念哥儿也必定已长大了好多,都快认不得自己这个爹爹了罢?好在他很快就可以班师回京,与他们母子团聚了。 他正沉思着,季东亭兴冲冲的跑了进来:“殿下,果然不出您所料,宗老贼父子已定了今晚上携家小趁夜坐船离开福建,漂洋过海去海的另一面重新开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宇文承川就笑了起来:“当然是里应外合,瓮中捉鳖了,立刻去请了义父过来,他等这一日,已经等了二十几年,孤可不能让他空等了,总得给他一个亲自手刃仇人的机会!” 季东亭忙答应着去了,不一时便请了韩卓并两位副帅几位主将来,大家于是看着新近才得的地图,细细商议起晚上的作战计划来。 冬日天短,很快天便黑了下来。 前成国公世子宗震看着眼前忙碌个不停往外搬辎重细软的精兵,再想着自己父子苦心经营了二十余年的福建眼看就要拱手让人,再是铁血坚毅的人,也忍不住眼眶泛红,整个人都发起颤来。 前成国公宗庸却是老而弥坚,连脸上的表情都与素日一般无二,沉声说道:“成王败寇,自古皆是如此,大男人拿得起放得下,有什么可伤感难过的,大不了去了海的那一边后,重新开始便是,我们要人有人,要银子有银子,最重要的是,一家人至今都还好好儿的在一起,有什么可怕的!” 宗震闻言,想起自家好歹人都还在,总算心里稍稍安慰了几分,点头道:“父亲说得对,只要人还在,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顿了顿,“那宇文珏该如何处置?也一并带走吗?” 相处这段时间以来,宗震已发现宇文珏年纪虽小,人却极是聪明,之前发生的事,他如今虽一知半懂的,保不齐再大几岁后就会都想明白了,届时万一他恨上了他们,生出了报仇的念头来并真付诸于实际行动了,他们岂非悔青肠子也迟了? 知子莫若父,宗庸一听儿子的话,便明白他的顾虑了,想了想,道:“还是将他留下罢,宇文承川既连你妹妹的命都能保下,不管是为了名声还是旁的什么,想来都不会拿那孩子怎么样。”不然总是身上流着自家血脉的孩子,又的确是他们对不住他在先,他还真下不去那个手杀他。 宗震闻言,本来还想再劝父亲别留后患的,想起小时候与妹妹的深厚感情,到底还是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点头道:“那就听父亲的,把他留下,让宇文承川带了他回京罢,虽然以后注定得不到自由,注定没有好的前程了,好歹还能保住性命,好歹祖孙三代还能相守着,也算是我们最后能为妹妹做的了。” 当下父子两个又说了几句话,宗震的长子便来回一切都准备好了,“……母亲与婶婶弟妹侄儿侄女们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了,请祖父与父亲示下。” “很好。”宗庸点点头,“出发罢!” 一家人于是趁夜上了马车,“嗒嗒嗒”的径自奔向了码头,在那里,宗庸宗震父子早让人备了几艘大船,从他们举旗反了的那一日起,他们便一直在为这一日做准备了,虽然这样的结果,是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但有后路总比没后路来得强。 很快宗家的女眷孩子们便都由男人们护送着上了马车,宗震站在码头上,回望着夜色中的福州城,饶之前已被老父亲劝慰过了,这会儿依然又忍不住满心的伤感与苍凉,为什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这一去,自家永远都回不了故土了啊,再是有人有钱又如何,老天爷待他们宗家实在不公啊! 宗庸看在眼里,低斥道:“方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怎么你年纪越大,反倒越发像个娘儿们了,谁又舍得离开故土了,林永继就是舍不得,就是心太大,才会弄得全家上下都不得好死,连一缕香火都没留下的,怎么你想步他的后尘是不是?” 话说如此,自己也忍不住眼眶发热,落叶尚且知道归根,他却临到老了,反而还要离开故土,去异国他乡重新开始,以前他从来都坚信他的命由己不由天的,如今也忍不住要感叹,到底人力还是对抗不了天意啊! 父子两个又静静的四顾了一圈,眼见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只得忍痛上了船,下了出发的命令。 很快几艘大船便缓缓的驶出了福州码头,到了深水区后,便加快了速度,不一时便消失在了茫茫的海上。 宗氏父子待船都行驶得平稳了,又一层层的传了命令下去,今晚上和明儿白日大家都辛苦一点,昼夜不停的行船,待出了大邺的势力范围后,再好生的犒劳大家,听得大家都应了,方各自回了各自的舱房,准备稍事歇息一下,到底父子两个都不年轻了,尤其是宗庸,不补充一下体力,明早怕是就得起不来。 但他们终究还是没有歇下,因为很快就有亲卫惊慌失措的声音传到他们各自耳朵里:“国公爷(世子爷),不好了,我们的船有两艘竟与我们失去联系了,如今也不知道流落到了什么地方?” 然后是更坏的消息:“国公爷(世子爷),不好了,我们被人包围起来了!” 宗庸与宗震闻言,立时便反应过来,原来他们自以为很隐秘的撤离行动,其实早落在了别人眼里,并且早设下了圈套等着他们,一时都是又气又急,可除了垂死一搏,他们又哪还有别的法子?只得恨声下了命令,让所有人都即刻备战,不然大家都惟有死路一条。 奈何他们主力的亲卫都在那两艘失了联的船上,如今看来,他们不是也被隔断包围起来了,就是早已叛变了,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比前者大得多,不然要包围那么大的两艘船,对方得出动多少人马,又怎么可能一点儿动静都不弄出来?nn 于是战斗只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不到,宗家上下坐的主船便被射了个千疮百孔,船上的人也已所剩无几,以致连开船的人都再找不到了,大船只能停在原地不动了。 宇文承川这才下了令让床弩队的停止进攻,再让水手们将船驶得离宗家的船近了,与韩卓一起站到了船头,向宗氏父子道:“你们已是穷途末路了,再如何垂死挣扎也是枉然,若是识相的,就即刻投降,孤还可以让你们都留一条全尸,否则,就别怪孤不客气,让你们都葬身鱼腹了。” 宗庸看着气定神闲的宇文承川,简直恨不能立时扑上前咬死了他,都是这个婢生子挡了他外孙的路,自家才会被逼到如今这个地步的,老天爷实在太不公平了,不过,他以为被逼到绝路,他们就会向他俯首称臣了?简直就是做梦,他宁愿全家上下都死绝了,也绝不会臣服于一个卑贱的婢生子的! 宗庸因冷笑道:“从老夫举旗起兵那一日起,老夫就从没想过自己能善终,你个婢生子要杀就杀,别再多废话!老夫只是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今夜我们行动,又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船只的,福州城至今还没破,你不是该先把福州夺回去吗?” 宇文承川就轻笑起来:“你们父子虽自谓把福州经营得铁桶一般,却忘了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是连最强悍最忠心的军队都能轻易打败的,所以福州城破不破又有什么区别,它早已是孤的囊中之物!至于孤哪来的这么多船只,从孤与义父决定了要报仇那一日起,便一直在为今日做准备了,所以,你们造反反而便宜了我们,不然孤要将你们全家老小都杀光,让你们也一偿昔年孤义父的心痛与绝望,还要担心被世人说心狠手辣,不是仁君之相呢!” 韩卓则睚眦俱裂的叫道:“老贼,从你陷害冤杀我卓家上下一百八十三口人起,我就一直在等着这一日了,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就受死罢!”说完接过亲卫手里的弓箭,便向宗庸射去。 被宗震的长子忙忙拿刀挡开了,急声说道:“祖父,我这就护送着您和父亲坐小船先离开,这里有我顶着!” 宗庸却苦笑起来:“那个婢生子明显有备而来,我们能逃到哪里去?还是别做无谓的挣扎了,一家人能死在一起,也是一种福气,好歹黄泉路上,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说完拔高了声音,向宇文承川和韩卓道:“你们两个想手刃老夫,老夫偏不让你们如愿!”然后忽然接过旁边亲卫手里的火把,重重扔到了船帆上,很快火势便蔓延开来,原来那船帆竟早被浇上了火油,防的就是万一自家会别阻截,却没想到,到头来竟真派上了用场…… 永丰四十二年十二月初七,皇太子宇文承川于福州海上,大败叛贼宗氏父子,彻底平定了整场叛乱,宗氏父子穷途末路,火烧大船,让宗家上下都葬身火海,煊赫一时的宗氏一族,至此彻底烟消云散。 顾蕴接到宇文承川不日便将凯旋班师的消息时,已是腊月二十八,离除夕只得两日了,她虽高兴于宇文承川的大胜,也忍不住遗憾他赶不上回来过年,念哥儿出生的第一个新年,只能她当娘的独自陪他过了。 不过想着来日方长,以后他们一家有的是一起过年的机会,最要紧的是人都平平安安的,又觉得没什么了,只高高兴兴的吩咐起大家张灯结彩,准备过年来。 宫里各处也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永嘉之乱后,所有人都无形中更珍惜如今还活着的日子一般,连带后宫的氛围都好了许多,也是,在生死面前,再大的事说到底也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却没想到,大年三十的宫宴散了后,顾蕴才带着已睡着了的念哥儿回到崇庆殿,便被人直接抱了个满怀,然后举了起来,她吓了一大跳,本能的尖叫起来,尖叫到一半,才发现举着自己的人虽胡子拉渣,满身的尘土,却分明就是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不在思念着的宇文承川,眼泪立时便盈满了眼眶。 被宇文承川伸出粗粝的大拇指,给轻轻的拭了去,低声说道:“别哭……我从决定娶你那一日开始,便暗暗发过誓,以后一定不让你受任何委屈,不让你流眼泪,到今时今日,我终于可以确信,自己能做到这一点了!” 尾声 大邺朝史记:永丰四十五年三月,世宗患疾,一病不起,延太医医治,至五月,渐至水米不进,皇太子亲侍汤药,恨不能以及代之,依然无力回天,世宗于六月初五巳末,驾崩于懋勤殿,遗命时年正好而立的皇太子宇文承川灵前即位,至乾清宫正殿登基。 新帝大赦天下,唯谋反大逆不在赦限,余并宥之。文武官五品已上先无爵者赐爵一级,六品已下加勋一转。天下免赋一年。放掖庭宫女三千余人。 及至守孝二十七日后,新帝于乾清宫正式登基,改年号昭明。 追封生母慎贵嫔为孝贤皇太后,册立太子妃顾氏为皇后,母仪天下,并下旨散尽后宫,自此六宫无妃。 ------题外话------ 总算写完了,真是好累好累,也好高兴好高兴,因为终于把200万的处破了,O(n_n)O~感谢亲们一路走来不离不弃的支持,会有番外,但会先休息几天哈,么么么么么么大家,O(n_n)O~ 本书由新鲜论坛为你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