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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妨告诉你,若是楚家没看上你,西州城破,你一家也不会惨。楚家不过是拿你郑家当个幌子而已。要怪就怪你竟然和楚家结了亲。”那女子笑,“楚然玩弄你郑家于股掌之中不说,可叹你家还对此感激不尽,哈哈。哦,对了,若不是楚家,我此时见到你,可能还会搭把手帮你母子几人也说不定。”   郑城月抬眼。   是啊,楚家怎会看上她家呢?原来一切都是骗局,可怜郑家却为此破了家,丧了命。   “你如此恨我,呵,我也终于明白了这是为何了。可是你有无想过,那人是如何说你的?”郑城月终于慢慢出身,昔日的天真早已明灭。   那女子果然顿了一顿,半响,厉声问道:“你说。”   郑城月笑,目光微微扫了一眼一边昏死的母亲张氏。转头,抬眼看向那女子:“姜慧,你嫁到了裴家躲过了一劫,不过你以后可别想躲。你抢了楚姑娘的亲事,你以为楚家会让你以后安安稳稳过一生?楚家骗我家不假。但那人给的东西也不假。”   她话才说完,船上已经有响动。   天空乌云密布,远处的江边偶有灯火闪烁。   姜慧心中一愣,顿时低头,一把捏住郑城月脖子,“你说。”   郑城月被捏得喘不过气,偏偏看着姜慧的眼睛却毫不躲闪。    “你说。”姜慧低声道,“你若不说,我就将你母亲,你弟妹卖到妓院去,任他们被人践踏,容人□□。我看你那弟妹都生得不错,想来是个会伺候人的。”   那儿活着的又怎么是人。   郑城月目中果然有了害怕之色,只得低声:“你附耳过来。”   姜慧也不妨她做假,手里一松,果然附耳过去。   郑城月冷笑。   人在绝境中的力量大的不可思议,而她本也没想好能活着出去。   一双手死死抱住了姜慧的腰,姜慧不料她如此,想要挣脱叫人,偏偏她带的下人早被她撵出去了,而此时雷声大作。下人根本不进来,都只道她在屋里教训郑城月。   这几个月的逃生生活早已将郑城月练出了力气,姜慧哪里是这绝望的人的对手。   几个翻滚间,郑城月已经抱着姜慧滚在了船板上,外面的下人听着不对劲,一起涌上了夹板。   谁知道看到的便是郑城月抱着姜慧跳进了江里。   姜慧再也没料到如此,恐惧地想要抓住郑城月,郑城月却冷笑一声:“贱人。”   一脚将想要拉住她的女人蹬了下去。   云河的□□。   姜慧不识水性,早也不知被江水冲到了何处。   郑城月在水里沉浮,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周围越来越暗。   这辈子,活得天真不知事,蠢得无可救药。只恨不能救母亲和弟妹。    那晚的乌云黑沉如山,笼罩着整个江面。   第二日,云河上却跨起了一道彩虹。   云河边上的柳树悄悄发了芽。   楚真百无聊赖的坐在车中。那只临走时折的柳已经被边城的风梳洗成了一只光秃秃的细木棍。   楚真却将那枝条扫来扫去,很是烦闷。   “姑娘要是无趣,不若我说两个笑话解闷?”身边跟着伺候的丫头柳芽悄悄问道。   从老爷被调至西州,一路从南往北,从秀丽的江南到北风凛冽的边关,确实够难受的,也难怪自家姑娘不开心了。一路都闷闷不乐。   “我看姑娘是想像大郎那般呢。”跟着伺候的平姑姑笑着打趣。   楚真向来是个活泼的性子,自幼和兄长一处疯玩,又得父亲宠爱,到了六岁的光景,还一路混吃混玩,很是让夫人姜氏着急,晋国民风虽然不如前朝那般拘得人厉害,但对姜氏来说,从来养女儿就不是这般的,于是将女儿抓了来学规矩。   姜氏出生大家,这规矩自然非一般,教起女儿来,也是一个严厉。即便是一路北来的路上都是如此。怎能不让楚真郁闷。   楚真嘴一撇,望向一旁闭目养神的姜氏。转头对平姑姑一笑,便掀开帘子,往外望去。现在才是初春,风光其实也是美的,高山险峻,林木萧瑟,风声萧萧,极目之外,都是望不尽的崇山。让人纵生渺小之感。   楚真方要感叹,却听前方呼啸声大作,伴随着护卫们的叫声。   “这是怎么了?”不待楚真说话,一旁闭目的姜氏问道。   外面便传来了护卫带着笑意的回答:“大郎猎获了一只狼。”   “这个混小子。”姜氏眉头一皱,“可有伤着?”   若非还在路上,姜氏真想将儿子拉到身前来捶一顿。丈夫调到西州,若说谁最高兴,莫非这混小子了。这一路来,就没消停过。   越是往边城,高山丛林更多,他倒好,只要到休息的时候,就往林子中转。刚开始还知道避险。后来干脆一路打猎而上了,时常还挂点伤回来。好几次,姜氏都要让丈夫请家法了。哪想每次关键时刻,他便将猎获回来的兔子兔子往前一摆,“母亲,给你和妹妹解闷的。”   身边的楚真每每这时候都欢呼而上。   姜氏真是又气又心疼。   外边的护卫道:“夫人放心,大郎无事。”   姜氏揉了揉太阳穴,见楚真眼巴巴地望着她,不由气笑:“你给我老实点。”   楚真一瘪嘴,“我很老实的。不老实的是楚然。”   “有这么叫兄长的?”姜氏真是被这两个儿女弄得头疼。   楚然和楚真是龙凤双胎,在晋国,双生并非好事,视为不详,当年姜氏还因此遭了些罪。但楚将军疼爱妻子,对一双儿女也很是疼惜。是以两兄妹自小就养成跳脱的性子。   只是两人自打六岁,楚真便被姜氏拘在屋里学规矩。而楚然却无需如此,练功读书之外,楚然就是疯玩,这一路而来,更是如此。楚然能骑马,能打猎,真是让楚真又羡慕又嫉妒。   “哥哥都十一岁了。”楚真再一次在母亲面前强调,“你看大舅家几位表兄,我听舅母说,都天天读书写字呢,可文雅规矩了。尤其是大表哥,都是秀才了呢。”   她口中的舅家是姜氏娘家。姜家是世家,儿女的规矩从来都是大事。而女儿口中的这大表哥姜云,是她娘家兄长的大儿子,才学了得,十六岁的年纪,已经考上秀才了。   姜氏哪不知道女儿这是在激她呢,但嘴上却道:“你都大姑娘了,哪有把表兄时常挂在嘴上的?”   楚真见母亲沉下了脸,赶紧道:“不知道哥哥的猎物是什么样子呢?”   话还没说完呢,却听车帘外面清朗的声音传了进来,“看看偷鸡不成蚀把米吧。”   说话的正是姜氏口中的浑小子。   楚真将帘子一掀,看向外面正笑得一脸得意的楚然,气哼哼道:“偷听旁人说话,不是正人君子。”   楚然嘻嘻一笑:“是,是,我不是正人君子。正人君子都是往娘身边给我穿小鞋的。”   楚真脸一横,望向姜氏,“娘,你看楚然.......”   姜氏懒得理这两个冤家,闭目不说话。   楚然眨眼。   楚真立刻要出去车外。   姜氏却悠悠开口:“楚然,你再敢带你妹妹瞎闹,看我不告诉你爹给你上家法。”   楚然却一把将妹妹接下来车,口中道:“娘放心,就一会儿。”   姜氏不再说话。看了身边的平姑姑一眼。平姑姑会意,下了车跟在少爷姑娘后面。   姜氏微微叹了口气。两个孩子都如此跳脱,可如何是好。到了西州,还不知道又是什么模样了?   西州是晋国最大,也最繁荣的边城。作为晋国最坚韧的一堵城墙,西州之外便是北凉、西齐和羌人。   北凉人凶勇好战,一百多年前,定国公曾狠狠打败过北凉才换来了百年太平。可是这些年来,北凉人也非傻子,自仁宗去后,北凉人越来越不安于现状。更别提蠢蠢欲动的羌人。   今上登基后,西州就不曾消停过。这几年更甚。若是发生大规模战争,西州便是第一道险关。   自家丈夫,皇帝一说,便二话不说,收拾包袱就来了。虽说都是正二品的将军,可是南边的将军可比这边关的将军要安全得多了。更何况现在的西州,边军与知府之间.......   想起姜父知道圣上要将丈夫调到西州后送过来的信,姜氏叹息。   丈夫的出生本来就低,这些年凭什么得到父亲的青眼?不就是他的敢,自古富贵险中求。   姜氏这些年陪着丈夫宦游,自然也吃了些苦。可是两个孩子,她是真的舍不得。尤其是在这及其不安定的边关。   母亲来信让她把孩子送到京中,可是姜家那个家,她自幼便知道是个什么样。如今父亲入了内阁,那家里的争斗恐怕更加厉害了吧。而她自己毕竟只是个庶女,虽说母亲没有女儿,她自幼便被母亲抱到屋里当成嫡女来养。但那府里的明枪暗箭可没少受。   更何况如今大房和二房......   想到二房,姜氏睁眼:“给二舅老爷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帮着她理事的大丫头乐枝笑道:“太太放心吧。保管不会出错。”   姜氏抿嘴不言。   边城离京千里,但二哥姜正炀那本性依然还是一丝不减。在西州做了几年知府,手里拿了多少,京里也是有所耳闻的。如今父亲更不敢把他放在边城了。只是恐怕二哥到时的反弹.......   越到这边关,她的心就越是不安定。   只是将军楚之望却从不这么想。   楚之望是新来的西州守关大将。这西州大小官员也有不少,知道他今日到的时辰,便早早等了过来。这当中自然有知府姜正炀。楚之望的二舅子。   在这晋国最重要的一座边关要塞中任职,这大大小小一堆来接人的人自然都有自己的消息,那些消息灵通的早就将这新来将军的关系打听了个干净,当听到他和姜知府的关系时。大家心里都跳了一跳。   姜家如今正简在帝心啊!来了一个儿子姜知府,又送来一个女婿楚将军。   楚然虽说才十一岁,但根据姜阁老的说法,早就是该见见世面的时候了。所以楚之望并不太拘着儿子,自儿子十岁了,他寻常处理公务,也会有意识让儿子在身边,让他多学些东西。毕竟楚然将来走的是武官的路,而非文官登科考试。   所以今日楚然也骑了匹马,跟在父亲身后。   西州比不上江南,如今三月的江南正春光明媚,西州的风却很凌冽,吹得人阵阵发冷。在南边看到的绿树春花在这儿却只能等到五六月。   楚然被姜氏裹了件黑鬃毛的披风,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尤其这两年,个窜得很高,带着少年人的飞扬。此时跟在父亲后面,微微上扬的嘴角,看起来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贵公子,如果忽略掉他身后跟着的一只狼,就更完美了。那只狼虽说一看就是幼崽,但那双狼眼,还是让人心生畏惧。   这只狼,说来也奇怪,当日楚然将它放归山林,它之后又悄悄跟了过来。楚然心中欢喜便将它留了下来,从此之后,这只狼随时随地都跟在他身边,怎么赶也不走,对楚然那叫一个忠心。楚真有时悄悄摸了它两下,都会惹来它的怒意。   姜氏为此很是担心了几日,还是丈夫劝了劝,用楚之望的话说,这西州既然不太平,将来若真是遇到危险,或许这狼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虽说是玩笑的话,姜氏却也默许了儿子将只狼带在身边了。只是也下了规矩,外出见外人,去别人家做客都不能带上。因才到边城,这禁令自然还未到生效期。   姜正炀和楚之望说了几句话,趁着一帮官员们和楚之望寒暄的时候,才拿眼看向楚然。   “见过二舅父。”楚然行礼作揖,见自己这二舅长得甚是圆润,一张肚皮一鼓一鼓的,仿佛气球一般。真担心他肚子一会儿就爆开了。   姜正炀笑道:“你几位表兄弟们正在家等你呢。知道你兄妹二人来,都念叨了好几日。”   楚然笑道:“我也甚是想念他们。”   “这种小畜生,你养他作甚?”姜正炀望向他身边的小狼。那双狼眼仿佛能将人洞穿,姜正炀很是不喜,   楚然却笑道:“二舅父,它可是有名字的。”   姜正炀不以为意。   楚之望新到边城,落脚的地儿自然早已安排好了。新安排好的将军府,已经完全没有留下上一任的痕迹。崭新,富丽。   姜氏自进了这屋,微微叹了口气。这新到的家没有一分需要她重新布置,仿佛一切都应有尽有。   “夫人,这是小公子的房间。”管家领着姜氏和楚然,一一介绍。   为楚然安排的院子虽说不太大,但是装饰布置无一不是时下世面上难得的精品,那些床褥上绣的暗纹,若非江南一等的绣娘,根本绣不出。而那院中摆着的玉石盆景更是少有。   “这儿比我以前的可大多了,挺好看。不过这些我都用不着。”楚然笑嘻嘻的评价。   管家姓孟,四五十的年纪,之前也曾在将军府做事。听了楚然的话,微微有些尴尬,笑道:“这是知府夫人安排布置的。少爷有不满意的,我让人换了。”   知府夫人说的便是姜正炀的妻子,楚然的二舅母。   姜氏眉头微微一皱。   楚然笑:“二舅母多时不见我。肯定不知道我早已开始习武了。明儿我谢谢舅母去。只是这院子里的,嗯,我晚上练剑的时候不太方便。这样吧,哪儿搬来的哪儿还去。这儿摆上我的那些刀剑。对了,给朔风安排个窝。”   朔风是他的小狼。   孟管家打听过新来的将军公子是习武的,特意为他安排了习武场,但是也未曾料到楚然还有晚上练剑的习惯,更别提他还带了一只小狼,方要再说话。   姜氏却道:“孟管家也辛苦了,夏管事刚来边城,也不太了解。不如让他跟着你,打个下手。也了解了解情况。至于这院子,夏管事,刚才少爷说的,就按他说的办。”   夏管事并不老,和孟管家相当的年龄。一直在楚家做事。听了姜氏的话,微微向孟管家拱了拱手:“辛苦孟先生了。”   孟管家拱手回礼:“不敢。”   姜氏也不再管,只吩咐了几句,夏管事和平姑姑几人就开始清点起现在府里摆设的东西。   孟管家看着鱼贯而入的夏管事等人,心里微生惊讶,这新来的将军夫人,看来并不是个糊涂人。   楚之望并不管府里的布置,晚间,听了姜氏的话,才笑道:“你那二嫂管得也忒细心了。”   他来西州,朝廷自然早早就着人来安排了他的住处。他是姜正炀的妹婿,姜正炀关心安排他一家老小的住所也是正常。只是这些布置装饰也太过奢靡。这对新来上任的他来说,一旦被有心人注意,定不是好事。   更何况这府里从孟管事到下面的小厮婢女恐怕大部分都是他安排的人。上一任是怎么被调出西州,怎么死在离任路上,楚之望并不傻。   姜氏见丈夫不再言语,道:“待我再看几日,若是有用的,就留下。不能用的,找个理由打发就是。那些东西,我都让人收了起来,造了册子,待找个时机,抬了还回去便是。”   这做文官武官都是一样的,手头里自然都会有很多暗项。只是将军府搞得富丽堂皇的,让有心人看去,又是什么话?再说这里面的这西子东西,想来送的人里面可不止自己兄长。   丈夫一来就收人东西,以后还怎么做事?   楚之望道:“你看着办吧。”   姜氏管家的雷霆手段,他曾在京城的姜府可是见过的,那时候嫡母裴氏病重,大房和二房两位媳妇对管家权争得不可开交,府里乌烟瘴气,嫡母一怒,直接交给自己养的女儿姜氏。   姜氏看起来和蔼,但是做起事来,却是个手段说一就绝不二的人。两房媳妇可没少在她手里吃过亏。    ☆、初见   姜氏却不知丈夫还在想她以前在姜家的事,现在她想的最多就是现在这新府里自家二嫂做主收的那些东西。   有些东西能收,有些东西却不能收。什么人该收,什么人不收。什么时机合适都是至关重要的。姜氏自幼就得嫡母教过,做人越得低调着,懂得时机。好处才不能让人收了去。她不能一开始就让人捏着丈夫的喜好。   “那我就打发了,到时候你可别怨我。”姜氏笑道。   楚之望笑:“你安排就是。只是恐怕你二哥会不高兴了。”   姜氏哪里不明白丈夫所说,嘴里却道:“你这是故意刺我不是?”   楚之望今日喝了些酒,此时灯下,见妻子好看的眉目皱了起来,心下一动,一把搂了人过来,轻声:“辛苦夫人了。夫人为我做的,我都记在心里呢。”   说到后来,声音已经越来越低,而手已经放在妻子的腰带上。   两人夫妻十几年,姜氏哪不知道丈夫的情况,楚之望又只有她一个女人。   姜氏脸色微微发红,但也没阻止丈夫的动作。   屋里伺候的平姑姑等人见了,自然早就退了下去。   几日后,姜氏果然打发了些人。   孟管事见了,找了个机会,来向姜氏请辞。他服侍过上一任知府,也服侍过上一任将军。两任都没有好下场,他却好好的还活着,而且还是个管家。说出去都没人相信。如今见姜氏大力清理这将军府中的人,他自然只能前来辞了这差事,另谋他路。   姜氏却令人领了个四十上下的妇人上来,那妇人见了孟管事,泪水就没停过。她的身边还带了个十多岁的小子。   孟管事见状,也忍不住心酸。自他随着上一任知府来边城十来年,他便没见过自己老家的妻儿了。   姜氏让平姑姑带了那妇人和那孩子下去后,才对孟管事道:“大郎的身边也缺个端茶的,我看方才那孩子也老实,孟管家可愿意?”   孟管事一把跪了下来,他万没料到姜氏是如此打算的。只是,他没料到的是,安排这事的并非姜氏。   姜氏不是糊涂人。楚之望更不是,否则他不会从一个父母双亡靠着族人救济的孤儿成了今天正二品的将军,他来西州,自然更不会双手空空便来了。他深谙身边人的影响力。   从得知要调到西州,他早早便令人打听了这西州的情况,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活过两任却依然安然无事的管事。所以那日姜氏提起孟管事,楚之望便让人领了孟管事的妻子来了。   一个对西州情况熟悉的忠心下人放在家里是非常有必要的。   从江南到西州,要经过顺平,而那儿恰好便是孟管事的故乡,而楚之望便顺手让护卫将这妇人带了来。当然,这对母子该什么时候登场,也是需要安排的。   楚之望从来不做没有投资回报的事。孟管事之后很多年,一直跟着楚家同生共死,自然是后话了。   只说姜氏将人安排好后,便接了自己娘家嫂子的帖子。   姜氏接了帖子,微微一笑,这嫂子恐怕早就知道将军府的事了。但却故意拖了十来日才送了帖子来,自然是要冷一冷楚家和她了。   二嫂真是一贯的性子。不过,姜氏并不担心。   姜氏领着儿女进了知府府,早已有人等着了。   “知道妹妹要来,我早早就盼着了,可算盼来了。前几日身体不适才推迟了日子去看妹妹。”一个年方三十多的妇人领着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上前。   那妇人长得很是窈窕,眉眼妩媚。   姜氏微微一笑:“有劳二嫂。”   这妇人并非姜正炀的正妻周氏,周氏早死,只留了个儿子。这人却是小周氏,当年姜正炀续弦,续的便是周氏的庶出妹子小周氏。   小周氏嫁了进来,很是有些心思,将姜正炀哄得服服帖帖,肚子还争气,给姜正炀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正是面前的这三个男孩女孩。大的和楚真楚然同样年纪,最小的却才三岁。姜正炀宠她,外出边城这多年,也将她带在了身边。只留了原配所出大儿子在京里祖母照看。   一帮子小的见了礼。   小周氏才上前握住姜氏的手,“你来了,我就高兴呢。这几年,也没见过几个亲人。也不知大家都甚模样了。”   姜氏笑道:“父亲母亲都很是想念你们呢。对牧哥儿和慧姐儿几个都念了好几回了。”   “牧哥儿几个也是啊。可好,现在然哥儿和真姐儿来了,他们终于有伴了。”小周氏笑道。   两人挽着往厅里去。放了孩子们自去玩耍。   这知府的布局,假山流水,绿荫花圃一应具有,而那些子绣件摆设,金银雕塑的摆件,全是精品。   姜氏微微有些惊心。京城府里都没有如此奢华。   小周氏见姜氏看着那些摆件,不由有些得色。方坐定,才道:“这边城风沙很是凌冽。还好你们到的时候已是春日。若是早过几日,可得遭多少罪。我听人说,你那府里人手不够,怕他们不尽心,便自作主张给你安排了些。可还满意?”   姜氏笑道:“二嫂安排的,哪有不满意的。只是二嫂也知道,我自幼就不太懂那些个贵重的东西,放在那儿,也是糟蹋了。我呀便令人收了起来。后来孟管事才告知,有些是二哥送来的,有些个还是别人送的。唉,那些人我也不认识。我一想,二嫂肯定知道。所以我今日便将那册子也带了来,二嫂帮我看看可还对?”   小周氏也未料到她会如此说话。心里到一时间不知道姜氏心里得想头。转而见方才楚然楚真身上穿的,虽说都是上品,可也不难寻。想到这妹子自幼庶出,既没母亲,也没兄妹。虽说是嫡母抱养,可终究嫁人还是只嫁了个泥腿子出身的。想来日子也过得很是紧巴,那些子屋里的东西都是难寻的奢华,她夫妇二人平日里想来也不懂欣赏这些。真是糟蹋了。   嘴上却笑道:“你拿过来,我看看。”   姜氏令人递上了那册子。   小周氏果然全都认得,“这些都不难。这些个夫人们,你过两日就能见着啦。林老夫人的帖子,你可收到?”   姜氏点头:“林老夫人,可是工部林侍郎的母亲?”   西州几个大家的关系,她早理了清楚。但在小周氏面前,她还是要问一问的。   小周氏道:“正是。林大人正是西州出身。林老夫人并未同林侍郎前往京里。西州林家说来和靖国公林家也是同宗呢。我听说四弟的婚事正是靖国公家幺女?”   “正是,四弟身子不好,这婚事拖了不少年,母亲年前才给他定了下来。”姜氏道。   他们说的四弟是嫡母裴氏唯一的孩子,也是姜家唯一的嫡子。只是身体一直不好,这些年都靠药罐子养着。   小周氏听了,抚掌笑道:“这下最好了,母亲终于是可以放心了。四弟这婚事是极好的,这会儿大嫂该忙了吧。”   姜氏笑:“谁说不是呢,对了,之前我还未来,二嫂替我费了这么多神,辛苦太多。如今我来了,有件事,恐怕还要麻烦二嫂了。”   姜府里,小周氏和大嫂秦氏之间从来都是明争暗斗,想起来,母亲也是可怜,若是四弟出生早一些,或是身体好一些,又哪有这两房的事。   小周氏笑道:“你说?”   姜氏道:“这册子上有些东西,我看都甚是贵重。放着也是糟蹋了。我也知道那些个人的心意。我们还没来,人家就这么尽心,我们也不能折了人家的面子。所以我就打算着,那些贵重大件的我都让人送回原处。只留了些小件,也当是领了这心意。”   小周氏脸色微微一变。   那些个册子上的东西,小周氏自然都是认得的,那些东西几乎先是送到她这儿,她收下的。有些东西她留了下来。如今姜氏一说归还,她可还有什么脸。   “哪有收了人家东西,事后又归还原主的。妹妹这是为难大家呢?”小周氏道。   姜氏一笑:“所以我就来求二嫂了。二嫂也知道,我们刚来,就收了那么多大礼。我这心里很是不安啊。”   她自然知道收了别人东西再还回去,有多么不合时宜。但是既然是小周氏做主收的,她自然要退还给小周氏。且以小周氏一向爱好。这册子上的东西哪个不是随了小周氏的喜好?是送给将军府还是送给姜知府,姜氏最清楚不过。小周氏喜欢看别人为难,她就得为这为难做点什么。   丈夫并不是个对谁都会低头的人,尤其在这云州军上。   两人一番说辞,小周氏很是烦恼。姜氏却很是坚持,   最后姜氏道:“我看这样吧,我把东西都送回嫂子这。就当这些东西都没送到过将军府,嫂子也有话可说。这样里外都全了。”   小周氏想了想,心里想着这个妹妹果然是个棒槌,嘴上却点了头。   姜氏一笑。喝了口茶,方才说起其他。   两人絮叨了半个时辰,小周氏令人上些吃食,却见一个丫头跑了进来,“夫人,夫人,不好了。表少爷的狼咬死人了。”   这丫头是小周氏身边的人。   小周氏听了,道:“你说的什么混话。然哥儿好好的在府里,他那狼怎会?”   姜氏看向那丫头。   那丫头回道:“大少爷和表少爷本来玩得好好的,两人不知怎的,跑出去府里。伺候的几位小斯见两个少爷玩得开心,也没在意。哪想,出去后.......”   姜牧与楚然同岁。两人往常也见过一二面。今日两人玩了一会,姜牧是个霸王性子,要出府也是平常的事,今日领着楚然悄悄跑出了府,小厮们也没在意。   而楚然身后的小狼也跟了出去。   西州民风不同江南,也不同于京里。但对带着一只狼,还有有些异议的目光。楚然早就约束过自己的狼,这只狼虽然看起来可怖,但无楚然的话,并不会无故咬人吃人。   但吓到人是肯定的,比如那个跟着母亲身后的小女娃就被吓得哇哇直哭。做母亲的自然只能抱着孩子往后躲。   楚然方要将小狼叫回来,哪想身边的姜牧却叫人投了石头去砸狼。   那砸石头的人本就是个地痞,对姜牧自然也是见过的,见他吩咐就捡了身边石头,砸了过去。姜牧见小狼被砸得往后,不由叫起了好。   楚然大怒,一脚方要抬出去踢开那那地痞。哪想小狼的兽性反应更加快速,转身从那小女孩身边跑开,一把扑向砸石头的地痞。   速度快得惊人。楚然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听啊的一声惨叫。   楚然本以为是方才砸石头的地痞,哪想此时却窜出来一个男人,将那地痞撞开,矮身要想躲过狼的攻击。可是小狼被这么一激怒,早不顾其他,一把咬住了那人的小腿。   血淋淋的一块肉就这样被咬了下来。   若非此时楚然一声令喝,今日那男人命休矣。   “来人,去找大夫来。”楚然令人将这男人抬到就近的医馆。   旁观的众人见出了血,也陆续的摇摇头散了。而那地痞见状,也悄悄躲了起来。   一旁的姜牧见楚然满面怒色,开口笑道:“不过是几口肉,几两银子了事。”   楚然回头:“表哥方才若不教唆人丢那石头,哪有此时的事。”   姜牧满面通红,在这西州,他从未被人如此说过。大怒,抬手往楚然面上打去。哪知楚然并不怕他。且他并非如楚然一般自幼就习武,所以哪是楚然的对手,没两下,就被楚然按在身下一顿胖揍。   姜牧哪丢过这样的面子。又气又急。   那医馆里的大夫正在救治那男人,哪管得着这外面的二人。其余人见他二人穿得精致,也不敢上前。   于是,待姜氏和小周氏来到此处,就见到姜牧被楚然按在地下一顿好打。   “我的儿啊。”小周氏一把搂住姜牧。   姜牧徒然见到母亲,尖叫道:“娘,娘,你让爹赶走他。”   小周氏看了楚然一眼,回头道:“我的儿,疼不疼啊?”   姜氏见楚然还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角,好整以暇的样子,又气又怒,指了指:“我回去收拾你。”   一边令人送小周氏带姜牧回去,一边令人去问大夫那男人的伤情。   小周氏看了姜氏一样,带着儿子上了车,扬长而去。在外面,她可不想和姜氏闹,毕竟在这西州,有人对她这个知府夫人还是知晓的。   姜氏带着儿子坐在医馆的隔间。   想着今日两个孩子才见面没多时,就闹出这些事,太阳穴不由突突直跳。   楚然见母亲生气,悄悄将身后的小狼护在身后,并不言语。   姜氏见状,真是又气又怒,轻声喝到:“你以为它躲着,我就看不见了?”   楚然见被母亲戳穿,轻声:“娘,这事也不能怪它.......”   “这不怪它难不成怪我父亲了?”清脆的女童声音,还带着一闻就能知晓的怒意。   这医馆的隔间本来就不大,姜氏带了楚然在此静坐,除了等大夫以外,另外一层也有等那男人家属过来的意思。只是没料到这家人来的是个看起来才六岁的小姑娘和一个年已过半百的老太太。   楚然回头,只见这小姑娘小小的身子,圆鼓鼓的一张脸,因为生气,那双瞪着楚然的大眼睛显得尤其大。   楚然噗呲一笑,嗯,真像一只随时可以下锅的小汤圆,还会生气的白白胖胖的糯米汤圆。    ☆、族人   那小姑娘见他居然还笑出了声,眉毛一竖,正要准备说两句厉害的话。   却让姜氏抢了先:“楚然!不得无礼。”   姜氏的声音严厉,脸色也沉了下来。楚然见母亲真的生气了,只得退后几步,站在了姜氏身后,他身边的小狼摇了摇尾巴,也跟着缩到了身后。   而那小姑娘听到姜氏的话,脸色微微一变,眉目间仿佛受到极大震动似的。   姜氏以为小姑娘是被吓到到了,又对楚然道:“你不可再放肆。”   姜氏见儿子规矩了,这才转头对那小姑娘身边的老太太道:“小子无礼,郑老太太别见怪。”   就在方才来此的路上,姜氏已经令身边跟着的平姑姑打听了被咬之人的姓氏。   她话才说话,就令人给老太太和小姑娘让了座。   那小姑娘眼神涣散,但也不过一瞬。又见姜氏和蔼有礼,不像站在她身后的那小子那般无礼,才忍住了心中满腔怒意。   “夫人不必多礼。里面躺着的便是我儿,也是这丫头的父亲。敢问夫人,不知我儿伤情如何了?”郑老太太堪堪坐了三分之一身子。   姜氏道:“那畜生今日发了狠,伤了郑先生的腿。我已令人找了最好的伤药来。老太太放心,此事虽有些误会,但毕竟还是错在我们。我们当为郑先生负责。老太太有什么要求,都尽管提。”   郑老太太罢了罢手:“只求我儿性命无忧,那双腿还和常人一般才好啊。”   姜氏见她虽然身穿布衣,但身上干净整齐,又见她坐姿周正,进来以后,也并未主动提起索赔,便知这家人也是懂些规矩的。这才将心放了下来。将军府虽说不怕,但姜氏也不想因此而给丈夫和儿子带来不好的名声,尤其是丈夫才来西州。   而那小姑娘听到祖母问起父亲伤情,先前一番生气的模样此时已经带有几分焦急了,但即便如此,她也并未出声打断祖母问话。   姜氏道:“大夫方才令人出来说过,性命到是无碍的。”   郑老太太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转而见自家孙女抿嘴不说话,方要问话。姜氏却开了口:“郑姑娘是想问令尊的腿如何了?”   那小姑娘点了点头:“我听隔壁邻居说父亲断了一条腿。”   郑二是她家隔壁的邻居,方在大街上见到了事情,就立即跑回了郑家。若非母亲大了肚子,已经不能再多走,众人担心她动了胎气,方才恐怕早已和郑老太太过来了。   “谁传的谣言,该打。”姜氏身后的楚然悠悠开口。   郑小姑娘抬眼看他,圆鼓鼓的脸颊,脆生生的话:“该打的不是传话人,而是肇事者。”   楚然倒没料到这小姑娘反应还挺快,不由暗暗笑道:“哟,你还知道肇事者呀”   郑小姑娘料到他各种话,但也没料到是这句话,毕竟年纪小,不由道:“我当然知道.......”   话才出口,却瞬间意识到不妥,转而突然停住,闭口不言。   楚然再要说话,却被一边的姜氏狠狠瞪了去,只得悻悻停了口。   姜氏见那小丫头一副圆圆的脸,偏努力做出小大人的样子,暗生两分叹息,不由柔道:“郑小姑娘放心,令尊被咬了腿,但方才医馆的小童来告知,并未伤到骨头。一会儿大夫出来,你可多问问。”   姜家家大业大,斗争也多。她自幼没有生母,虽被嫡母抱养。但面对屋里得父亲宠的兄弟姐妹,她自幼也必须过得小心谨慎,才躲开了那些明枪暗箭,这还是在嫡母护着她的基础上。所以即便面对一个小姑娘,她也颇有耐心。   郑姑娘微微点了点头。   果然,过了一炷香,那大夫才洗手出了来。   边城的规矩并没有那么大,姜氏隔了帘子,便问起了那大夫的话。   那大夫倒也实诚,几句话就交代了病情,伤者伤了血肉,深可见骨,好歹止住了血,并未伤到骨头,养段时间就会好了。只怕这时间要长一些了。   待听了大夫的话,郑老太太和孙女的心才放了下来。而小丫头却问了很多大夫如何养伤的事宜。   姜氏见她问得甚是有条理,五六岁的小丫头,能反应如此,便是很不错了。   问完大夫的话,姜氏一边令人送了郑家祖孙三人回去,一面给了银两,吩咐大夫,定期去到郑家为伤者看病换药。待一番事宜交代了,才带着楚然回了将军府。   郑老太太着人领了儿子和孙女坐在马车里,见儿子左腿上绑了厚厚的布条,即便换了不少条,那布条上还是血迹依然。   不由落泪道:“怎这般不当心。那种凶悍的东西碰到了也该避开点才是。”   郑霖道:“母亲不用担心,养些日子便好了。城月,你母亲可还好?”   一句话说话,便是一阵阵冷汗。郑霖自幼是母亲带大,很是见不得母亲难过,但他此时伤势在身,即便大夫已经给他处理了伤口,但是伤口肿疼,还是令人难当。想到家里的妻子大着肚子,可不要有事才好。   郑城月见父亲如此,心里很是心疼,嘴上道:“爹爹不用担心,母亲好着呢。爹爹回到家只管养伤便是。”   郑霖伸手摸摸女儿的头,见她小小的年纪,说出这般懂事的话,不由微笑道:“城月真乖。”   郑城月帮父亲擦汗,并不说话。反是一边的郑老太太柔声道:“丫头啊,我知道你今日是担忧你父亲,可是你的安全也很重要。以后说话不可如今日这般鲁莽。今日我们是碰到了一个讲理的人家,要是别个耍滑的,你一个小丫头,即便有理,那般和人说话,恐怕也要吃亏啊。”   郑城月点头称是。   祖孙三人回了郑家。   郑家的住所并不大,但此时却围满了人。郑霖向来对邻居们很是不错,邻里之间也时常帮衬着。且这周围邻里都是姓郑,大家都同属一个宗族,彼此间的关系并不差。   听到郑霖出事,到是引来一帮子人在郑家。   “你看,我说伤着腿了吧。一条腿就这么完了。啧啧,以后可怎么才好。”郑二见到马车停着,对周围的人叫道。   见有人帮衬着将郑霖抬着进了郑家的主屋,他也不搭把手,只站边上说话。   张氏在家早将干净床被都准备好了,先前听了郑二的话,心下已是担心之极。此时见丈夫被抬了进来,那腿上布条血迹斑斑,差点晕了过去。好在边上的妇人扶着,才勉强撑了下来。   郑老太太待人将儿子都安顿好了,才请族里与郑霖一道在营了做事的郑毅将姜氏打发过来的人送了回去。   待打发人走了,来看郑霖的族人才慢慢聚在堂屋里。   郑城月还小,并不能做什么,只待在祖母身边。   郑家除了郑霖,并没有其他当家的男人了。好在郑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好强的人,丈夫年纪轻轻就死了,她一把手拉大了儿子,还替儿子在卫所中谋了个差事。   所以此时,郑老太太就成了主陪,坐在了堂屋中陪人说话。   “这是哪家养的畜生,如此伤着十一?”说话的是个郑家族里的一个老人。郑霖在族里排行十一。   “是呀,畜生不好好栓好,出来祸害人,我看该打死才是。”   “我也不认得。不过对方也赔礼了,且他们找了大夫定期过来。十一没伤着骨头,如今养好伤便是。”郑老太太开口。郑家祖辈在西州,虽说不是什么大户,只是个普通的军户人家。今日姜氏的穿着谈吐都非边城人士,看那样子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家。郑老太太并不想纠缠。   一边的几个老人见状,也不再说些什么,毕竟对方把人第一时间送了医治,且定期大夫会过来,这事只要不是人命。主人家都开了口,他们即便是族里的人,也知道这事就过去了。   哪想郑二却悠悠冒了句:“四婶,我看对方送了大包小包的来,看来有不少银子吧?我看也是,那两个小公子,其中一个可是知府家的公子呢。养那小畜生的是另外一个小公子,我看也是非富即贵呢。”   他一句话说话,大家的眼光都看向了郑老太太。   “嫂子是怕惹不起?还是有其他顾虑?”有人立刻出声附和郑二的话。    “是呀,这事我看也不应这么好说话的就过去了。那可是一条腿了,耽误了多少事?要让外人知道,还道咱们郑家没骨气呢。”   堂屋里顿时七七八八的声音。   “四婶,上有老,下有小,十一媳妇又大着肚子。十一一趟在床上,这家可真是.......,唉,要我说,若不打死那畜生,就该让对方多陪点银子,不能白让十一兄弟受这么多罪。”   一句话说完,堂屋里顿时义愤填膺,仿佛立刻就要冲出去打人一顿。   “对啊,这银子才是重要的事呢。”   “四婶,对方赔了多少银子?”一旁的郑二又问道,“我看对方多少银子都赔得起。四婶,你不要怕......”   郑城月在边上看了,不由看了祖母一眼。   这些人当真是为了郑霖,还是借着郑霖那条腿的名义去敲人家一笔?她虽然也反感楚然养狼,可是借机敲人一笔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郑老太太看了看周围:“无论对方是什么富贵人家。都和我们没有关系。若对方是恶意放那畜生咬人,我老婆子是无论对方是何等人家,都要讨个公道的。可是,今日十一在回来的路上也给我说了。这确实是个意外。再说,你十一兄弟的腿并没有断。他也还好好的,我们这个家也不会因为他断了腿就开不了锅。”   郑二道:“这话也是。只是我替十一兄弟不值呢。他这一养伤,耽误了多少事。十一兄弟还养这么大家子人,我们也是担心对方赔的那银子恐怕不够呢。”   “够不够的,我们也不靠这点来过活。祖母,你说是吧?”一边的郑城月看向祖母。   郑老太太摸摸孙女,转头笑道:“城月人小,但这话也正是我要说的。十一伤着了,家中的事,若是有需要帮的,还请叔伯们帮衬点。”   大家都是住在一起的邻居,又是一个族里,见这主家都没什么脾气,自然都知道如何接话。   果然个个嘴里都说了好,又有人进屋去看了郑霖。   眼红银子又如何,那可是人家一条腿换来的。    ☆、银子   郑二只得转身出了郑家。回了自己家里。   他儿子郑方看到他回来,嘴巴淡淡叫了一声爹便不言语了。   郑二在郑霖家本来就没讨好,心里憋了一肚子气,此时见到儿子,忍不住骂道:“还不给老子端点酒菜来。死站着干甚?若非老子养着你,你又能进学里读书?”   郑方如今已经九岁,正是上学的年纪。郑二去岁不知找了何关系,让郑方上了林家办的族学。这事都让让郑家族人惊奇了很久。   林氏一族是西州的大户,族里又有人在京城做官。他家办的族学很是出人才,每年都有不少人考上官学。郑二一个每日为人打短工的人能办到这事,到底使了什么法子?这事自然让人议论了不少。   但是郑二却从未说起过。只说林家见到郑方聪明才收了去。   郑方抿了抿嘴,转身进了屋里。   “他又说你啦?”屋里的何氏轻声问道。   郑方看了看母亲:“没什么事,娘,他要酒菜。”   何氏皱眉,叹了口气,将柜子里仅剩的两角浑酒加了一碟咸菜端了出去。   郑二见躺在病床上的媳妇端了东西过来,也不说话,只闷闷地喝了口酒。   何氏道:“城月丫头的父亲如何了?”   郑二吃了口咸菜:“死不了。”   何氏皱眉劝道:“这话怎么说的呢,要是让邻里听了去,可不太好。”   郑二牙口里都是咸菜,听了何氏的话,骂道:“不好什么?我说得可没错。我看人家给他家送了不少银子,啧啧,那些银子,可是够我们吃好几年呢。”   何氏问道:“真有那么多?”   郑二道:“哼,少说也有几十两。那包鼓得。那养着狼的小公子,我看可不是普通人。你道他和谁在一起?知府家的公子。能和知府家的公子一起的人,能缺银子?可惜,郑十一是个傻子,这个机会我看就不该白白浪费........”   他嘴里叨叨咕咕说了半天。   何氏听得不耐烦,转身便进了屋。   倒是郑方听了话,反而上前问道:“爹,十一叔出事的时候,你在现场?”   郑二早已将那酒喝了个精光,嘴里含含糊糊,“你知道什么?我且是在现场。呵,今日倒是郑十一机灵,若非他,现在躺在床上的可是我。那狼,你是没见过,果然是凶狠了得。”      郑方皱眉:“既然如此,爹,你怎能当没事人一般,还去想着人家得了多少银子.......”   话还未说完呢,郑二却起身一脚踢在郑方身上:“你懂个屁,那些银子,唉。若是知道对方能给那么多银子,老子当时就不该让郑十一挡开。”   “爹,你话可是说得没有道理啊。”郑方劝道。   郑二听了,火冒三丈,脚下更是用力,嘴上骂道:“不对?老子要是不对,早将你兄妹二人卖了出去。还让你去上学?妈的,你读了两天书,不知道要孝敬老子,还.......”   郑方还有一个妹妹,叫苦杏。此时并不在家,前几日被接到姥姥家去了。   郑方满院子跑,也没能免了身上挨了一顿踢,若不是何氏从屋里出来哭叫厮打,郑二还能没完。   郑二家的鸡飞狗跳,郑霖家倒是一派和气。   郑老太太送走了族人,郑城月才去打了水给郑老太太泡脚。   “你母亲歇下了?”张氏要生了,自然不能再多操劳。   郑城月答道:“娘服侍爹爹歇下了。”   郑老太太自来疼爱孙女,见小孙女自从医馆回来后就闷闷不乐,便安慰道:“大夫说了,你爹会没事的。”   郑城月点头:“我知道,今日祖母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郑老太太一想,也是,小孙女今天和她里里外外进进出出的,也是难为了。   “好,祖母这就休息。你也快快去睡。”   郑城月答应了,回了自己的小房间。她那房间有纱窗,外面有月光透过,照在她脸上,竟有些惨白。   郑霖晚上睡觉,朦朦胧胧中被吵了醒来,见妻子垂泪,安慰道:“我腿还没断,你哭什么呢?”   张氏抹泪道:“我听郑二说,你以后就只能瘫在这床上了。”   郑霖眉目一横,“他是什么人,平日里好吃懒做,一天只知闲逛。那帮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又不是不知?他说的话,你都信?再说,这腿在没在,你不会看?唉,今日若非救他,我又会如此?”   张氏惊道:“这又是为何?”   郑霖道:“今日我路过观前街,就见郑二和人丢石头去砸一只狼。这东西本来就凶性惯了。被如此撩拨,肯定会兽性大发,郑二日常虽不是什么好人,好歹也是方哥儿父亲。我方想叫他住手,哪想那只狼突地跳了起来直奔他脑袋。我没法,只得捡了边上棍棒挡了上去。最后果然......”   “难怪今日郑二如此快的跑来我家报信。消息竟然如此灵通?你救了他,他也不知来道声谢。今日若不是对方还算有点良心,你这腿又有谁管得了。”张氏突地站了起来,想起今日郑二说的话,真是越想越生气,“这郑二,你可是不知,他午时在堂屋里,还对母亲说,对方家给的银子不够云云。我看他就没安什么好心。”   郑霖道:“这事错也不全在对方。我这腿没伤着骨头。养个十天半月就能下地了。什么银子的话,万不可再说。”   张氏这才点头:“我晓得。难不成我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对了,母亲方才给了我一包银子,还有一个玉佩说是对方留下当是银子不够再凭玉佩去。我秤了秤,那银子有五十两之多。那玉佩的成色,我虽然不懂,可是一看就不是寻常物。”   “竟如此之多?这......”郑霖有些不安,“我们把大夫和药费留下便是,其他的找个机会送回去。那玉佩也自当还去。”   这五十两够郑家吃喝几月了,更别提那家人送来的药材了。   张氏有些迟疑,“可是人家都送来了,哪有还回去之。再说,我也不知道对方是哪家呢?这怎么还?”   “母亲怎么说?母亲知道是哪家人家?”郑霖问道。   张氏知道丈夫这脾气,只得回道:“这个我倒没问。明日我问问母亲。”    夫妻二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宿,方才睡下。   第二日张氏将郑霖所说告知郑老太太。   郑老太太想了想,“我这老了,都忘了这最重要的事了。我想想,好像姓......”   “祖母,娘,你们说的可是昨天那户人家?”郑城月端水进来给郑老太太漱口,正听了郑太太的话。   郑老太太点头:“是啊。昨日我记得那妇人说了句,我当时记挂你父亲伤事,一时也没记住。丫头,是姓楚吧?”   “是姓楚。说去御安街。”郑城月接道。   郑老太太一拍脑袋,“是了,我想起来了。”   张氏给她捏了捏肩,“那这银子,我们要还回去吗?”   郑老太太向来知道自己儿子实诚,正要开口,一边的郑城月却脆生生道:“祖母,母亲,我们为何要将这银子还回去?那人养了这么一东西,不好好栓好。任由它出来乱吓人。虽说咬到父亲不是那人的本意,可是终究还是他们的错。若是好好管教了,哪有现在父亲躺在床上这事。爹爹躺在床上,那血流了那么多,多遭罪。又上不了工,误了多少活。估计还被上司唠叨呢。这误工,药材,哪一样不是他们家该承担的。我看,这钱就是该他家出这么多。”   说完一张小脸崩得紧紧的。真是个冤孽。上辈子可没这么个幺蛾子。   一边的张氏啼笑皆非,这小丫头自出生到现在,虽说平时里没什么出格的事,可是有时候那小脑袋里冒出来的东西可真是奇奇怪怪。小大人一般。   “城月啊,你说的没错。可是祖母有句话要和你说说,咱们做人啊,不能得理不饶人。你爹爹这事,虽说错在对方。可是你得事后看对方的处理。我看那家人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家。既然如此,你爹爹提了这话,我们把该得的留下,你爹爹的药费对方已经支付了,大夫的钱也同样如此。就即便是你说的误工,你爹爹上一个月工,也才几两银子。对方给了五十两,还送了一堆东西过来。这已经超过我们该得的了。这样吧,我们留下一部分,做你爹爹换药的钱,其余的找个时间给送过去。再说那玉佩,待你父亲伤好了,这玉佩总要还回去的。”郑老太太将郑城月揽在怀里,笑道。   郑城月见祖母如此说,笑道:“好的,听祖母的。”   这辈子,祖母和父母良善依然,连一丁点便宜都不占。这样的人,就该得好下场才是。上辈子家里惨遭横祸,亲人尽丢了性命。这样的结局不该是他们的。   “母亲,我想着,城月也大了,我呢,肚子这个过一两月又要生了。我想给城月买个丫头,一来可以照看她做个伴,再来也可帮衬家里一二。我身边的大花,我看是不够用了。母亲觉得呢?”张氏问道。   郑城月已经六岁了,身边也该是有个丫头作伴,虽说他们这样的人家这样太奢侈了。不过也并非没有一两个丫头。且张氏铺子里还是有些进项的,买个丫头也用不了几个钱。   郑老太太道:“这个你做主就是。”   这个媳妇温柔懂礼,虽有时候有些懦弱,但总的来说,张氏孝顺公婆,体贴丈夫,也是个勤快的。郑老太太还是很满意的。   张氏笑道:“那我就让牙婆给我看人了。”   郑老太太点头:“好,你娘家过两日要来人,得招待好了。我屋里有些糖果,到时候拿去给哥儿姐儿们吃着玩儿。”   张氏点头应好。   过了几日,郑城月早早起了来。张氏对女儿甚好,虽家里不富裕,但绢花,春衫,都早已备好。   今日张氏娘家人过来,张氏一大早就吩咐了。郑城月自然要穿得精神些。   待收拾得当,郑城月给郑老太太请了安,便进了父母屋里。   “爹爹,可还痛?”郑城月小心地给父亲端了杯水。   郑霖接了过去,笑道:“爹爹哪有那么娇气,不疼了,再过几日,就可下床了。”   郑霖记挂差事,自然有些着急,他连着在床塌上躺了七八日,早已耐不住了。   郑城月道:“我那日问了大夫,这伤虽然没伤着骨头,可是也要慢慢养着才能不落下并根。”   郑霖笑道:“傻孩子,大夫一般都会将病情说得重一些的。爹爹还年轻,好得自然更快了。今日张大夫过来换药,不信,你去问问大夫。”   郑城月年纪小,但也不好糊弄,“祖母都说还要养呢。”   郑霖见小女儿伶俐懂事,想起那日去观前街办的事并未办成,不由有些歉疚:“城月,那日爹爹遇到这事,为你找先生的事并没有办成。你不怪爹爹吧?”   观前街住了一个妇人肖氏,这妇人曾在京中伺候过不少世家。很是有些世面,最难得的是此人还识字懂些诗书。一手绣活更是出众。自丈夫死后,就做起了女先生维持生计。   大户人家的子弟不敢说,但是像郑家这样的人家,对这种女先生是万分尊敬的,有好几户人家都争相相请。那日郑霖便是专为女儿前去请这女先生的。可是遇到意外,听过来郑家的邻居说了,这肖氏已经被人请去了。   郑城月自然是听说了的。但是也并未太放在心上,毕竟隔壁的米老先生也教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米老先生去世才三月,现在她也不着急。   “我和肖先生没有缘分。总会和别的先生有缘分的。”郑城月道。其实出生在郑家这样的人家,她一个女娃,父亲还想着让她读书为她请先生,这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郑霖见女儿在屋里又是端水,又是熬药的。心里很是欣慰,越发坚定要为女儿请个好先生。    ☆、表姐妹   张氏的娘家虽在西州,但张家住在东城,与郑家往来很是需要些距离。   张氏有三个兄长,张大舅在衙门里当个典狱,虽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时常也能捞到些油水,日子过得颇为不赖。张二舅开了两间铺子,做了药材生意,而张三舅在张老爷的要求下,一门心思要考科举。只是如今二十多了,考了秀才之后,就屡次不中。不过即便如此,张家依然把张三舅看得很重。   听闻郑霖出事,女儿又要生了。张老爷便让张老太太带着三个儿媳妇过来看望。   张家日子过得不错,张老太太疼惜女儿,也带了不少礼物前来。   张氏将娘家几个嫂子弟妹请进了屋里。随行来的,还有张家几个孙女孙子。   “好些日子不见,城月都长瘦了。”张老太太笑咪咪看着自己的外孙女。   一边的张二舅妈笑道:“可不是。你看,穿的这身衣服,新做的吧?唉,我说妹妹,不是我说你,这家里的日子不富裕,小孩子家家的,又何必......”   张二舅妈向来眼皮子浅,又向来是个节省的。见郑城月身上穿的,不由数落了两句张氏。   张氏笑道:“小孩子的衣裳,也花不了几个钱。”   “来,和舅妈说话。”张三舅妈家里都是读书人,虽说祖上只出了一个秀才,但她自诩是读书人家出身,向来不喜张二舅妈,此时直接打断了二嫂的话,将郑城月拉了过去,“我听说你母亲正在给你找先生,这就对了。即便是姑娘家,也得识两个字呢。我给你带了套习字的纸和笔墨。你拿去慢慢用。”   这时代,纸笔可是珍贵的东西。   郑城月笑眯眯接了过来,“谢谢三舅妈。”   一边的张大舅妈和张二舅妈见了,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这三弟妹自打进了张家的门,就高傲得很。家里两个男娃读书,就从来没见她如此大方的送过东西。   不过张大舅妈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虽然心里有些不满,嘴上却道:“看你三舅母多疼你。”   郑城月笑道:“大舅母和二舅母也疼我呢。上次中秋两位舅母送的月饼我一直记着呢。”   这两个舅妈可都不是省心的人。两个是一个比一个吝啬。去岁中秋给郑家的月饼,都是别人送她们,她们转手就送到了郑家,可真是一点心都没用。   “哎呀,这丫头真会说话。”张二舅妈笑道。   一边的张氏笑道:“城月,你带表兄表姐们去院子里玩儿吧。”   郑城月点头:“我最近养了好多紫藤呢,都开始开了。我正想带表兄表姐们去看呢。”   郑城月的两位表兄,一个是张大舅的儿子张澜,今年已经十一岁;而另外一个张轩,是张二舅所出,才九岁。两位如今都上着族学。而其余三位表姐妹,张大姐和张轩是同母姐弟,她是张家几个中最大的。而张二姐和张轩是只差了一岁的姐弟;倒是张三姐和郑城月同岁。   “这花是表妹自己养的?”张轩见了郑城月小院子里面养着的紫藤,顺着花架生长的蔓藤上结出了不少花骨朵,很是好看。   郑城月笑道:“这花是隔壁堂兄从他先生家里给我带的呢。说是很好养活,我就试着种了下来。”   他所说的隔壁堂兄正是郑方。   “城月真是手巧。”张大姐赞道,“阿澜,你说是不是?”   张澜是这几人中除张大姐以外年纪最大的,此时见几个妹妹弟弟的都看着他,不由笑道:“表妹这花养得确实很不错。平时里多养养花看看书是极好的。我听妹妹也在习字。不如我们看看表妹的字如何?”   他说道读书,一边正在看花的张轩也很是感兴趣。   张老太爷一心想将自己家培养成诗书之家,奈何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儿子走上读书这条路,是以到了下一代,除了两个孙子,家里几个女孩平时里也需要读两本书的。   倒是郑城月,郑家并不富裕。郑城月也很难接触到诗书之事。若非郑老太太和张氏想着女孩子总得识两个字,又恰巧隔壁有个私塾老先生,平日里得闲,郑城月才得他教了些字。   可惜这老先生三月前已经去世。郑城月便也断了这读书之事。不过,郑城月对于习字读书还是很有兴趣,即便那老先生去世了,她也时常翻看那老先生留给她的字帖书籍。跟着图画。这也是郑霖打算为郑城月请个先生的原因。   “大表哥和二表哥都是读书之人,我可不敢闹笑话。”郑城月道。   一边的张三姐却很是积极:“怕什么,给我们看看嘛。反正不好,正好让大哥二哥教你。”   张二姐也笑:“就是。城月年纪小,写得不好,也正常嘛。”   郑城月笑道:“算了,我就是涂着玩的,表哥表姐就不要笑话我啦。”   张三姐却不干,径直进了郑城月屋里。郑城月习字的案桌就在边上,她看了看,直接就拿起一本草纸拆成的练字本走了出来。   随手翻了起来,刚开始那字写得确实扭扭捏捏,像画鬼一样的难看。   张三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表姐,你这字是鬼画符吧。丑死了。”   一句话说完,哈哈就笑了起来。   一旁的张二姐见状,一把夺了过去,翻了起来,还没翻几页,就将那册子递给了一边的张澜张轩,“看你这字,还以为你三岁呢。你们看看?”   脸上止不住的嘲讽笑意。   郑城月心里有些不好意思,繁体字这玩意儿,她两辈子都没写好过。且还用那软塌塌的毛笔,更别提了。   “你这真是白瞎了三婶给你的纸笔了。哈哈。”张三姐笑得尤其大声。   张大姐脸上也有笑意,不过看郑城月小脸有些发红,便道:“三妹和你开玩笑呢。”   “表妹这字虽然有些潦草,不过笔锋很是稳定。假以时日,勤奋练习,肯定能越来越好的。”张澜将一本字帖全部翻完了,才慢慢道。   一边的张轩笑着点头:“不错,大哥,你看后面这字就要比前面好了些。”   这兄弟两还真会说话。   郑城月憋笑,字丑就丑吧,反正也没多少人看她的字。两辈子,她都对自己的字绝望了。   “城月还小,她的字不过是多了几分潦草,但是这字体还是有可观的地方。并非规规矩矩的字才是好字。”张大姐将字帖也慢慢翻看完,才评价道。   张澜点头:“大姐说的是。”   张家几个姐弟。郑城月一直很喜欢张大姐,张大姐为人温和稳重,对很多事都颇有自己的理解。很有大姐风范。   “说这么读书的事做甚?反正女孩子家,认识两个字就好了。城月,你的绣活如何,那才是女孩子家的本事呢。”张二姐见郑城月将字帖细细的收好。想来是方才大家笑话她,她有两分不好意思,张二姐便好心的问了起来。   郑城月叹气:“我只会做些简单的荷包。”   张二姐的绣活是非常出众的,见郑城月如此不争气,不由道,“给你说,长得好有什么用,还不是绣花枕头一个。”   张大姐微微皱眉。   郑城月笑道:“那是,我可比不得二表姐。这做绣活,还得二表姐呢。”   张二姐向来掐尖要强,郑城月也懒得和她争。   张二姐有些得意。说道读书讨祖父换心,她是没法和两个兄弟比,也没法和张大姐比,可是在这绣活做工上,张家可没有一个比得上她。   郑城月向来得祖父母疼爱,张二姐一直觉得她不过是仗着长得好看罢了。张二姐很不服气。今日见她绣花不行,写字也不行,心里自然爽快。   就连早先看她又穿了一身新衣的不快都散了。   “表妹,我记得祖父有一本转给初学者练习的字帖。改日我求了祖父给你送来,你照着那练习。必定会大有助益的。”一边的张轩见姐姐又要在郑城月面前大摆威风了,不由开口说道。   张二姐转头看向弟弟:“哟,就你,只知道对城月好。”   张轩不由有些尴尬。   “我和二表兄是嫡亲的表兄妹。二表兄对大表姐,三表妹哪个不好了?二表姐真是会说笑话。”郑城月心里生出几分不满,这张二姐还有完没完了。     张二姐听了,很是不高兴,方要发作。   “这是你画的?”张澜却出声打断了众人的说话。   张澜的年纪比其他人都大一些,方才众人说话间,他已经翻看了郑城月放在案桌上的画本。   那是一张雪地梅花图,简单的勾画,几点红梅杳然纸上。不远处一直鸟孤寂地立在雪地上。说不尽的萧瑟。   郑城月走了过去,将画收了起来,嘴上却道:“是隔壁老先生留下的画帖,我跟着乱涂的。”   隔壁私塾的老先生并无儿女,老伴也在多年前去世。郑城月自四岁起就得老先生教学,老先生死前,又将自己所有的书画全给了她。   张澜微微了然。   郑城月字写不太好,但是这绘画却很有灵气。虽然只是几笔,倒也很有意境。   张澜见她不愿意多说,便也不再多说。转而说起其他。   表兄妹几个,倒也无事。   待送走张氏娘家人,张氏才问郑城月和表兄姐们相处如何。   郑城月笑:“很好啊。两位表哥都很好了,还教了我怎么练字呢。倒是二表姐,一直很不高兴呢。”   张氏无奈:“你二表姐向来好强,你以后让着点她。”   张二舅妈吝啬,不但是对外人,对自己女儿也是。她看重儿子,每次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是紧着儿子来。这也让张二姐自小就好强,张家其他人知道张二舅妈的性子,对张二姐的好强也就默许了,仿佛都当是一种补偿似的。   所以张二姐从小就知道要什么,都必须要好好去争一番才能拿到。   包括上辈子,她从自己姐妹的手中争走了夫婿。   郑城月点头:“好的。不过,娘亲,二表姐和我嫡亲的表姐妹,我让着她点,当然没事。可是以后遇到外人,她一贯的好强,别人会让她吗?”   “这是谁和你说的?”张氏顿了一顿,看向女儿。这孩子才六岁,已经知道这么多了?   “我读书的时候,米老先生告诉我的。”郑城月回答完了,就只管玩着手中的糖球,一脸好吃极了的样子。   米老先生便是隔壁已经去世的私塾老先生。   张氏一叹,看来给女儿读书还是有好处的。 ☆、命运   自张氏娘家人离开后,郑家也开始准备起了张氏生产的事。   张氏头一胎只生了郑城月一个女儿,郑家虽没说什么,但是张氏还是非常想要个儿子,向菩萨可求了不少回。   郑霖在家养了半月,已开始下地走动。见张氏总是念念叨叨说些求儿子的话,也是无奈。只管看着郑城月习字,让女儿少听点妻子求儿子念叨的那些话。   “我觉着母亲肚子里面的肯定是个弟弟。”郑城月在郑霖面前信誓旦旦。   郑霖笑:“难不成你会算命?”   郑城月笑,“这个我倒不会。不过我和祖母去老君观上香的时候给母亲求过一只签。观上的大师说了,那是只好签,定会如意的。娘亲想要弟弟,我想肯定会如愿。”   郑霖摸摸儿女细软的头发:“那你曾为自己求过签没?”   郑城月摇头:“大师说我太小了,求了神仙也不会听。不过他还送了我两句话。”   那神神叨叨的老君观大师,上辈子的预言可都没准过。上辈子说自己会大富大贵,谁知道她死了未婚夫不说,最后还直接死在投亲的路上。大富大贵没享着,苦却没少受。   “哦,大师都说什么了?”郑霖很感兴趣。   在西州,老君观可是有名的灵。   郑城月想了想,道:“说什么扶摇直上,荆棘丛生。后面还有两句,我记不得了。”   那老头子摇头晃脑,当时摇得郑城月头疼,周围人也多,都是等着来解签的。郑城月当时也未放在心上。   郑霖沉默,这话可不好。他虽没读过多少书,但是荆棘二字,还是大概知道的。   郑城月见他不说话,抬头问道:“爹爹,你怎么啦?”   郑城月见她白皙的小脸,粉嫩可爱。心里暗暗发了誓,无论将来如何,他这做父亲的,定要好好护着闺女。   “我是想着,我这伤也差不多了。过得了两日,将楚家的那玉佩和银钱,给他家送去。我们不占这个便宜。”郑霖找了个事转移话题,“再过几日你母亲生产,家里恐怕更脱不了手了。我得找个机会去一趟。”   郑城月虽然佩服祖母和父亲的骨气,但是对归还银钱这事始终有些不以为然。   上辈子若非楚家,她家怎会遭遇那般?   郑霖做了千户。楚家来结亲,那时候她和父母都以为,当真是楚家看中了郑家。谁知道后面竟是个大祸。   如果可以,这辈子最好不要和楚家有任何往来才好。可是事情却不知为何与上辈子出现了不同,上辈子她只在定亲那年悄悄见过楚然两面。而楚家来西州竟比上辈子早了三年不说,父亲被狼咬之事,也是从未发生过的。   不过见父亲执着,便道:“爹爹,你腿还未曾好起来。这怎能过去?”   郑老太太年纪也大了,也不太好让她奔波。   郑霖方要再说雇个车过去便是,却只听外面闹闹哄哄,仿佛有哭闹声。就连屋里郑老太太都听见了。   郑城月皱了皱眉,“爹爹,你歇着,我去看看。”   她话才说完,人已经跑了出去。   从屋里出来的郑老太太见了,笑道:“这丫头,我看还是跳脱得很。”   只过了两炷香时分,郑霖正要起身活动活动时,就只见郑城月带着隔壁郑二的媳妇,及郑方兄妹二人进了来。   郑方的额头上还有青痕。郑二嫂子何氏一个劲哭。   郑方才□□岁,就时常挨郑二的打。郑霖是再也没见过这样当父亲的,一有不顺就打妻儿。   郑霖叹气:“郑二兄弟又犯了什么浑?”   郑城月被气得,这郑二两辈子都不是个男人。上辈子他将苦杏卖去当大户人家的小妾。苦杏是个硬脾气的人,捡了个晚上,悄悄逃了出去,直到郑城月去投亲,她都没再见过那个被父亲逼得流落他乡的苦命女子。   “他还能做什么,两口黄汤下去就不得了了。”一边的苦杏冷声。   原来郑二最近不知是得了什么差事还是其他,得了十两银子。哪想,这郑二得了银子,并不用来贴补家用,反倒用到赌上,日日早出晚归,就是为了那点赌。他那手气也差,几日下来早输了个精光。   他输了自然心情不快,回到家里,不是喝酒,就是摔摔打打。何氏见他不过,就骂了他两句,哪想,今日他就直接动了手打媳妇。郑方这日从学里归家,见不过。就上去拦住。   郑二更是气不过,直接连郑方和苦杏也打上了。   郑方自小就没少挨郑二的打。今日又挨打,一边的郑城月看了,气得不行。他却没什么反应,一向的沉默。   “他二婶子,今日你母子几个就在我这儿歇下了。我看他还能跑到我家里来不成。”郑老太太听了,就直接发了话。   何氏垂泪,“我真想一死了之。只可怜我的方哥儿和杏姐儿啊。”   她就郑方郑苦杏两个,说出来的话不过是气话罢了。   张氏劝道:“方哥儿两个还小,你这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你暂且住着。待他那酒疯闹过去再说。等以后方哥儿出息了,你就好过了。”   “要我说,这日子还怎么过?不如和离了的好。”一边的郑城月哼了一声。   张氏横了她一眼:“你小小年纪知道些什么。若是离了,你婶婶和方哥儿杏姐儿怎么办?二嫂,你别听这丫头胡说。”   “那也总比好过被打死的好。”郑城月轻声。   一直沉默的郑方突然抬头:“娘,我以后养你。”   何氏一听,哇的一声大哭出来。这世上再也没比她更苦的人了。   “方哥儿才九岁,又能干什么。”张氏劝道,“二嫂,你先歇下,过个两日再说不辞。”   郑方母子几个在郑家住了下来。郑二来拍了两次门,都被郑老太太骂了回去。   郑城月与苦杏一个房间,每次听到郑来太太骂话,苦杏都忍不住笑,“四奶奶每次都骂得很好听。”   苦杏对郑二这个爹是极度没什么好感的,若是可以选择,苦杏压根不想当这人的女儿。   “祖母就是这样的,其他的话估计她说不出口。”郑城月笑道。   郑老太太出生林家,虽说只是个没名没声响的旁支,但林氏一族规矩是极大的,郑老太太自幼也是受过一些教养的。   “你看我这绣得好吗?”苦杏将手中的绣活递给郑城月看。   那上面绣了几只杏花,花开正好,还有一只报喜鸟,春意盎然的样子。   郑城月喜滋滋的道:“苦杏,你这个都赶得上那些绣娘绣的啦。依我看,很多大户人家的绣娘都比不上你呢。”   小小年纪,苦杏的手艺很是了得,即便是绣活出众的张二姐都比不上。   “你说我绣这个,能卖钱吗?”苦杏又道。   郑城月道:“当然能卖了。你这技术这么好,绣得东西保管好卖。不如你多绣几样,我让母亲拿去给她相熟的店里去问问。”   苦杏哑然:“绣这个,需要这双手。你看我这双手.......”   小小的年纪,已经体会到生活的艰辛。   郑城月轻轻将苦杏的双手握住:“事情总会有好转的。”   上辈子,她们都没有一个好结局。郑城月想,这辈子总得有些改变的。   “家里还需要他养,我若是真做这个,保管会被他打死的。”苦杏道。   郑城月看她:“苦杏,真当离了他,你们就活不下去了?”   苦杏愕然。   郑城月低声道:“我听老先生说过一件关于定国公母亲的事。”   晋国只有一个将北凉,羌人及西齐人打得落花流水的定国公裴然,这在整个晋国上下无人不知,虽然他已经作古了百年,但是在晋国依然拥有极高的声望。   苦杏点头:“老国公母亲怎么了?”   郑城月道:“米老先生说过,老国公的母亲俞氏和摄政王本是和离了的。老国公是俞氏和离之后才生的。俞氏出生并不好,但即便如此,俞氏还是和离了。我听老先生说,后来俞氏还活得很好。我想并非离了某一个人,一个人就活不了。方哥这么会读书,定能让二婶活下去。你和方哥都有一双手,为何活不下去?”   虽然未来的路很难知道,可是郑城月并不想郑方和苦杏落得上辈子的结果。上辈子,苦杏逃走后,郑二将郑二嫂子何氏打了个半死,没得几天,那个苦命的女人也去了。   两年后,郑城月死了未婚夫,郑家乌云密布。而也就是在这年,郑方杀死了郑二,子弑父的案子,引起了晋国很大的轰动,郑方被官府抓了扔进了大牢。而半年后,郑霖也被人诬陷与楚家之事有关死于牢中,郑老太太知晓后,中风而死。张氏领着郑城月姐弟三人去京城投亲。   和郑二这种人,郑城月始终觉得,离得远远的才好,最好......   郑城月心中一骇,赶紧将那想法忘记。 ☆、生意   苦杏自然不知郑城月心中所想,只点了点头,半响,才道:“我多做几件绣活,你悄悄拿去给婶婶试一试。若是不行,再说其他。”   郑城月笑道:“这就对了。”   苦杏想了想,又道:“我绣东西,缺一些花样子,我看你画画很是不错,不如你借我两张,我照着绣?”   “你要不嫌弃,随便拿去。”郑城月大方的将自己那一堆画纸拿了出来。   “米老先生说俞氏和摄政王合离后,才生了定国公。可是最后定国公又怎是摄政王的孩子?”两人说完了绣活,苦杏又悄悄问郑城月。   关于定国公的母亲和父亲,在晋国一直是个很大的传奇,特别是他母亲,一直被晋国读书人非议。不过定国公是合离之后才出生的,郑城月还是从米老先生那才听说。   定国公的父亲是晋国承平年间的摄政王,用米老先生的话来说,若是没有摄政王,恐怕就没有如今的晋国。   一门就出了两个及其厉害的人,所以裴家在晋国可想而知。   “老先生没说,我也奇怪呢。”郑城月笑笑,上辈子,自己投亲路上,曾经也曾遇到过裴家人。只是裴家早已不是摄政王或是定国公时期的裴家了。   上辈子她被张氏养在闺中,极少关心外面之事,直到父亲出事,她和母亲弟妹几个逃难,才知晓若非裴家,楚家全家也不会死得那么惨。当然知晓这些也没用,因为他那未婚夫家之所以和她家结亲,也不过是出于自身利益,儿子结亲人家是普通千户,对未婚夫家来说是最好不过的幌子,表明自己无意于再争取更大的权势。只可惜即便如此,结局依然还是惨烈。   大人物的争斗,郑霖小人物,却没逃得过去,最终惨死狱中。   所以这辈子,她只想亲人朋友们都好好的,一世平安。最好与那家人没有牵涉最好。   隔了一日,郑城月将苦杏绣的那副杏花绣品给了张氏看。张氏见了,很是喜欢。转而让随身的丫头大花将绣品拿去了一个相熟的铺子里去。   没得多久,大花直接带了银子回来。   用大花的话来说,那店里的掌柜直接将那绣品买了下来,很是爽快。   “掌柜的说,若是家里同意,他想见见苦杏姑娘。他那有些活,姑娘肯定做得来。”大花转而说起了那掌柜让说的话。   苦杏和郑城月都很高兴,看向张氏和何氏。两个小姑娘出去,自然得大人同意才是。   有银子赚的事,何氏也没什么不同意的。   倒是张氏道:“让大花跟着你们吧。”   何氏是个没注意的,张氏有些不放心。   第三日,郑城月与苦杏两个收拾好了,与何氏一道去了那店里。   那店在春月街。   春月街算是西州最大的一条街了,往年无战事的时节,这条街很是繁华,各地来此贩货的商旅大多聚在这条街上。   这几年因为北凉的骚扰,商旅少了些,但纵然如此,这西州的繁荣并未减了多少。   宁绣店的掌柜是个实在人,他这店在春月街,位置并不太好。且这店的门面并不大,他店里绣娘绣出来的东西,虽然还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这对于那些真正的大主顾来说,这是远远不够的。   宁掌柜见过江南绣娘们的手笔,绣工,配色,丝线的运用等等无一不是极致的生动,而边城绣娘的绣品却始终带有几分粗粝,配色也简单得多。而苦杏的绣品配色虽然简单,但却有几分江南的灵动。所以前日里见到苦杏的绣品,顿时有些心思。   只是他未料到,这绣娘是出自一个七八岁的丫头。顿时有些迟疑。   看着苦杏一双说不上细腻的手,那眼神更有些不确定了。   何氏顿时有些无措,“这真是杏丫头做出来的。”   “我自然是信你的。”宁掌柜笑道。   宁掌柜是个生意人,自然一切以生意为主。所以即便心里有几分不信,但面上也并未给人难堪。   郑城月道:“宁掌柜,这店里想必也有些绣活要做,你给十件给杏姐姐。指定样式,在十天之内若是杏姐姐做出来的,你不满意,这费用你不但不用掏,我们还还给你这所费布料及丝线的银子。且为了便于考验真假,杏姐姐这几日每日都来你店里和你指定的绣娘一切绣,你也不用管饭食。我们自己送来。你看如何?”   那宁掌柜看了看郑城月,虽然还是个小姑娘,还带有几分稚气,但说话和那规矩却是稳重的。不由笑道:“小姑娘,你这么小,这到时......”   这是要让大人表态了。   郑城月看向何氏,“二婶,你放心吧,我娘必定会同意的。”   何氏有些迟疑,看向跟在身后的大花。   大花在郑家做了多年,又看着郑城月长大,自来知道自家这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是注意历来多。此事既然姑娘都说了,她自然是支持姑娘的了,便笑道:“我看姑娘说得有几分道理。”   一边的苦杏也道:“娘,若是不行。你就让爹把卖了就是,就当到时还宁掌柜银钱。”   反正已经没有比这更坏的了。   想到郑二这个孩子爹,何氏只得叹了口气:“宁掌柜,你就听月丫头的就是。到时候若是杏丫头做不好,我来给你打短工,我来还这银子。”   宁掌柜是做生意的,本来就想拿拿乔。此时见到郑城月三人已经如此,那两分不信也去了一分。便笑道:“好,那我们就先试试吧。苦杏姑娘,我要让你绣的是这几件......”   布料是准备好的,并没有什么可挑的。反是丝线是随苦杏搭配。   何氏年轻的时候绣活本来也有几分出众,奈何嫁了人后,一双手已经被磨得不像话。但对绣工却依然还能知道两分,此时也随女儿去挑了丝线和针。   郑城月两辈子绣活都一般,虽说平时里也会绣些荷包简单衣物,张氏和郑老太太也对此也无其他要求。是以郑城月对此并无太大兴趣。所以此时听了一些简单的介绍后,就带了大花直接在外面等她们了。   那店里的顾客并不多,伙计也不管她。听到邻街有叫卖卤猪耳朵的,郑城月见苦杏母女二人和宁掌柜正挑选得不亦乐乎,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想到郑霖最是喜欢这卤猪耳朵,便起身往外去,想要买上两斤带回去。   郑老太太几人都很是疼爱郑城月,所以给她的零花钱并不少。且逢年过节,张家老爷子和老太太也爱给她零花钱。郑城月也爱存钱,今日出门,她荷包里也有一两银子。   那卤猪耳朵的店并不大,所在位置离宁绣店有一小段距离,好在那老板嗓门大,这才让郑城月听见了。   店里并没有其他人,郑城月往那摊上一看。那老板见是个小姑娘,也不在意,只问道:“小姑娘,要吃点什么?”   那猪耳朵油汪汪的,被切成小块小块的堆在一起,放上蒜,淋上两勺油辣椒,放在盆里一搅拌,那香味勾得郑城月的口水都要下来了。   “老板,给我......”郑城月的话未说完,只听朗朗的声音打断了她。   “老板,给我两斤猪耳朵,五斤猪头肉,五斤干豆腐。不要辣椒。”那声音很自然地盖过了郑城月。   “好叻。小姑娘,你稍等一会。”那老板很纯属地捞出猪耳朵切了起来。   郑城月回头。   一只白色的狼跟在少年身后,一双狼眼却盯着那老板的锅看,不时还哼出几声,仿佛也是被那锅里的肉勾出了馋虫。   那老板也不怕,只笑道:“公子,稍等片刻。”   那人正是楚然,此时见到郑城月回头,圆鼓鼓的小脸,雪白白的,突然想起了这丫头不就那日里看到的郑家小姑娘吗?不由开口便笑了起来:“哎呀,小汤圆,是你啊。”   郑城月横了他一眼:“我姓郑,有名,并不是什么汤圆丸子的。”   少和我套交情    ☆、楚然   楚然并不知道郑城月心里想法,只见她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便笑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郑城月并不傻,只哼了一声,微微挪了几步,便走到那小店的另外一边,并不说话。   楚然一笑,并不在意,反而又问道,“你要吃什么?哥哥请你。”   郑城月抿嘴:“我自己有钱。”   她并不想和他说话,上辈子她在闺中倒是挺说过他的名字无数次,楚少将军如何如何。可是却不知此人是这般模样,脸皮厚得很。   楚然见她一本正经的回答,包子样的模样,偏生还是个小大人的表情,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是,是,你有钱,那不如你请哥哥?”   “没钱。”郑城月很干脆的回答。   楚然向来不知道脸皮为何物,此时被小姑娘很直接的拒绝了,便道:“好,那哥哥请你。老板,今天这小姑娘要付的银钱,我来付。”   那老板只当两人认识,此时听了楚然的话,答道:“好。小姑娘想来点什么?”   郑城月方要回话,却只见郑二嫂子和苦杏匆匆进了来。   “城月,你在这?”郑二嫂子和苦杏方才听到伙计说郑城月来了这店里,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郑城月唤道:“二婶,苦杏。”   话音刚落,却只见郑二在后面两人后面跟着。郑城月很烦他,见了他,也只微微点了点头,并不开口叫人。   郑二只望着那老板手中的猪耳朵,不断吞口水。   楚然见了郑二模样,微微皱了皱眉。但他脸上却也未表现出来。倒是他身后的小狼,恶狠狠地盯着郑二。   郑二对楚然低了低头,侧身见郑城月要开口说话,便赶忙道:“城月,这猪耳朵给二叔来一斤。”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城月一个小丫头,哪有什么银钱。”何氏很是尴尬。   一边的苦杏对郑城月摇了摇头。   郑二却狠狠甩了媳妇的手:“她没钱?她老子有钱啊。不是养了你娘三个好几天了吗?怎会没钱?”   郑二对郑霖一家心中很是有气。   何氏道:“你是怎么说话的。城月不过还是个小丫头。”   郑二却道:“别人家不是给了他家很多银子吗?她怎会没钱。城月,我可是你二叔。”   郑城月看他:“我的钱是我爹娘辛苦赚来的。你不曾给我一碗水喝,不曾给我一颗糖,我为何要给你买吃食?这是个什么理?再说,你年纪与我父亲一般大,不养自己老婆孩子,还来问邻居孩子要东西。你的脸怎么这般大?”   郑二被她一顿抢白,顿时怒从心起,想要抬手打去。奈何举起的手还是放了下来。   郑城月毕竟是郑十一的孩子,若是被他打,郑十一估计不会放过他。   “行,她没钱。苦杏不是卖了绣品吗?她的钱不是就是我的钱?苦杏,把那银子给我。”郑二转头一伸手直接伸到了苦杏面前。   苦杏冷声:“我没有。”   郑二顿时扬起了手,方才被郑城月骂的怒火就朝苦杏发去。那巴掌往苦杏脸上招呼:“没钱?你骗老子。你这个不孝女,敢骗老子。郑十一家不是护着你吗?我看他现在怎么护着你。把银子给我。”   那巴掌手劲忒大,苦杏没料到他在别人店里就打了过来,也未曾躲开。脸上顿时五个指印,苦杏的眼泪哗的一下便下来了。   何氏顿时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这是你闺女啊。”   一把将女儿护在身后。   “有本事,你今天打死我。”苦杏却一把推开何氏,哭道:“让大家评评理,你可曾有一天像个爹的样子。”   “你胆子大了,是吧?”郑二一怒,举起手又是一巴掌往苦杏抽去。   苦杏并不避让。   他一顿闹,让那老板很是烦恼,不过倒是引得一堆人在店外围观,老板方要说话。   郑二那一巴掌却未落下。   一只手生生将他的手腕捏住,那手力道极大,郑二顿时动弹不得,大骂:“是哪个□□的,你不知道老子是.......”   楚然笑道:“你是什么?”   他自幼习武,虽然才十二,但个头高,郑二个头并不算太高,一个不料生生被扭得转了头,一见是楚然,顿时羞得满面通红。   他自然见过楚然,他的那只狼,他记忆尤其深刻,此时更加不敢动。   “公子,公子,我和你无冤无仇的。我这婆娘闺女不听话,我教训一二也是我自家的家事。你说是吧?”郑二是个混蛋,但是反应却也很快。   楚然哦了一声,却不顺着他的话说,反而问道:“你曾来我家讨要郑先生的银子。我家门房给你的十两银子,花完了?怎么还不够你买肉的?”   他说话间,眼睛却微微看了郑城月一眼。   郑城月心里顿时有些莫名,随后想起之前郑二嫂子说的,郑二也不知从何处得了银子,顿时看向郑二。   郑二自知理亏,此时又被人如此拿捏,见郑城月看她,不由自主低了头。   郑城月顿时明白了两分,心里便生出了几分愤怒。他竟以我家的名义去讨要,不明白的人,还以为我家和郑二一个德性呢。   郑二的手一直被楚然捏着,那力道就没见小过,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咔咔的声响。疼得他呲牙求饶:“够了,够了,公子饶命。”   “郑二叔,你去这位公子家去讨要银子,以的是什么名义?”郑城月朗声问道。   郑二一慌。他知道郑霖家绝对不会跑去楚家的,所以在外游荡了几天。便打了个注意去了将军府门口,给那门房说郑霖的伤口越发不好,那先前送过去的银子不够。一家老小过得艰难,郑霖让他来求楚家给点银钱云云。   只可惜将军府门都没让他进过,反倒是那门房问他要什么信物。他随口编了个理由,那门房并不信他。他在那门口发现戏都要演不下去了。却见到那知府公子姜牧。   那姜牧听了他的话,就对那门房道:“不过是几个小钱,你们将军府连这点钱都打发不起?况且此人和被咬的那家本确实是一家。”   郑二在边上听了,赶忙点头。他也不知姜牧为何帮他,只知道那门房给了他十两银子。嘴里还骂道:“以为那家人是个讲理的,没想到却是这么个东西。”   郑二才懒得理呢。但此时,他却不得不回答。   郑城月听了,冷着脸道:“郑二叔,我叫你一声叔,可是看在二婶和苦杏面上。你打着我家的名义,做出这般下作的事。可曾想过我家的名声。人要脸,树要皮。郑二叔,你不要这身皮,方哥和苦杏姐还要呢。”   郑二被她一顿骂,脸上通红,想要回嘴,手还被楚然扭着,也不敢多说其他,只得点头道:“是,是,城月,叔错了。银子之事,不关你家的事,是我猪油蒙了心。”   郑二嫂子和苦杏在边上看了,真是又气又羞。   这小丫头,楚然看到郑城月表情,忍笑,郑二来讨要银子一事看来是满了这郑家。   “既然如此,想来也不必小汤圆和你闺女请你客了?”楚然笑嘻嘻问道。   郑二赶忙点头,“不要了,我自己有。我自己有。”   楚然也不言语,只是手一放。   郑二以为他还有话说,不想他突然松手,顿时一跟斗摔在了地上,而摔的地方刚好是那只狼的嘴边。   那只狼顿时一口朝他咬去,血淋淋的一口肉就这样被咬了下来。   郑二顿时疼得大叫,“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那十两银子可能抵得了你这口肉?”楚然蹲下,问他。   朔风在他身后还要在动。   郑二满头是汗,只管点头,根本不敢再说话。   楚然这才满意地站了起来,看向老板:“老板,我的东西可好了?”   那老板本就反感郑二,此时见了郑二竟然掉了血肉,心里也大呼痛快。将已打包好的东西送到楚然手边:“好了,好了。公子,多了半斤猪耳朵,当小的孝敬你的。”   楚然给了他三两银子,又道:“别找了,剩下的抵这小丫头要的,可够了?”   老板点头笑道:“够了,够了。”   楚然转头,对郑城月微微点了点头,也不待郑城月反应,带着朔风扬长而去。   郑城月皱眉。   一旁的何氏见郑二躺在地上,又惹得那老板嫌弃,心里纵使不愿意,还是上前将郑二扶了起来。   归了家,郑二哭爹喊娘。   何氏没办法,只得和张氏说了几句,带着郑方和苦杏归了家去。   张氏看着郑方和苦杏两个孩子哀怨的眼神,心下生出好几分同情。   “那家终究是郑二做主。”郑老太太道。   张氏叹息:“这种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郑霖在家里本就养伤,躺在床上,看闺女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由道:“丫头,你要真担心苦杏和方哥儿。明日就找个借口约她两家来好了。”   郑城月点点头,随即仰头看父亲:“爹爹,猪耳朵好吃吗?”   郑霖笑道:“当然好吃。我闺女买的,都好吃。”   郑城月道:“可是今日爹爹恐怕不知道,在店里,你道苦杏爹爹是如何被楚家公子所伤?他先问我要吃的,我没给。他就打苦杏。那楚家公子见不过,才出手阻止了他。”   “嗯,看来那楚家公子倒是个好人。”张氏道。   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是是个不要脸皮的人却是万万不会错的。   郑城月笑道:“爹爹,今日我听了楚家公子说,郑二叔曾经跑去他家要了十两银子。那楚公子说的时候,还看了我一眼。当时我多了个心眼,就问了郑二叔,一问差点把我气死,他居然是以爹爹你的名义去楚家。这银子事小,可是人家恐怕真是这么想我们的呢。这还只是这一件事,也不知道他以后还不会做出以我们家名义去干其他事呢。”   一切的盲点都应该消除才是。上辈子自己只知道吃喝玩耍,父母娇养闺中,从不想家里如何。直到郑霖死之后,张氏带着他们姐弟投亲,她才知道生活的艰辛不是人所能描述。而她自己死在投亲路上,和她上辈子的蠢及不想事也是息息相关的。   那裴家又且会是好人,容她天真?    ☆、聚会   果然郑霖听了后,执意让郑城月扶着去了族长家。   郑霖为人实诚,可是也不是个面人,更不是个蠢人。以郑霖家现在的处境,要想族长家为他说话。以的就不会是郑二单独坏了郑霖家的名义。所以郑霖在族长家说的并非为自家,而是为了整个郑氏一族。   郑二的名声早就烂了,只要没人告过来,族长郑勇平时也懒得管。   “今日是以我家的名义去将军府丢了这个人。那将军府会以为我郑氏一族是什么人?毅兄弟也在营里做事,这件事影响的并非仅有我一家啊。”郑霖说得实在。   族里本来也不想大管的,但一听这事已经捅到将军府去了。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郑家虽没什么大人物,但是如郑毅这般也是在军营里做了个百户的。   而郑毅向来在族里也能说得上话,楚将军本来就是他上司,当然这中间还隔了很多层上司,但是终归若是郑家都在楚将军那儿落了个不好的影响,他以后要想再升上去,或是做点什么事,也是大大不利的。   所以郑毅也说了话:“郑二这事太不地道。”   于是郑二在被咬了口肉后,又被郑家宗族罚了一顿,跪在祠堂中被打了二十棍,还发誓不得再犯下此等事。   郑二半死不活的被郑方拖了回去。   何氏要为郑二去抓药,被郑方和苦杏阻止了,只任郑二趴在床上骂爹骂娘。   苦杏每日只管去宁绣店里做活。   郑二嫂子每天去送顿午饭。   郑城月偶尔也去看苦杏。   苦杏是在那宁掌柜的手下一针一线做完了活。至此,宁掌柜这才信了苦杏。   十二件绣品,苦杏得了六两银子。   “林家老太太要做寿,我好不容易得到了他家三媳妇的一件活。苦杏,这活就交给你了。”宁掌柜交给苦杏的活越来越大件,“布料,丝线,花样,随你用。”   布料丝线都不难找。难找的事花样。   苦杏看了宁掌柜搬出来的花样,都一一拒绝了。后来一想郑城月是能画画的,干脆直接找上了郑城月。   “这有何难,你拿去用就是。”郑城月将自己的画搬了一堆给苦杏。   苦杏皱眉:“这些画平时里用是足够的了,可是这是贺老太太六十大寿,宁掌柜要让出些新意呢。”   郑城月笑:“你别着急,我翻翻先生给我留的东西。”   私塾的米老先生是个妙人,活着的时候很是懒散,教学也是教些简单的。那些稍微富裕的人家都不将孩子送到他那儿受他那懒散的样子荼毒。   所以米老先生的学生很少,他也懒得交。   若非郑城月总喜欢送他些吃的,米老先生恐怕最后是一个学生都不愿意收的。   米老先生去世后,家里什么都没有,就两箱子书画,死前全给了郑城月,让她有兴趣就照着那些书画临摹,没有兴趣就算了。   两箱子书画,郑城月经常翻。所以即便郑城月没有先生,她读的书倒也不少。   郑城月便在那一堆画里翻,花了两个时辰,也没找到一张合适的。郑城月只得自己动手,画了张果君贺寿图。这场景本来本也平常,但她还画了被贺的老君,加上了一堆圆乎乎的孩子,倒也生动可爱。   苦杏见了,直接开始动手,“到时候这得了的银子,你也有一半。”   “我不过随手帮了一下,你别给我。”郑城月道。   苦杏却道:“你帮我,不是你的本分,是你的情。我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占着这个情。这就不地道了。”   郑城月知她是个坚韧的性子,也不和她争。   倒是张氏在一月后,生下了大胖小子。   郑霖的伤口恢复得不错,如今已经能自如行走了。见产婆抱出来一个大胖小子,高兴得咧嘴大笑。   郑老太太抱了孙子,也很是欣慰。打赏了产婆不少银子。   “弟弟皱巴巴的,”郑城月看着摇篮中睡熟的婴儿,如此评价。   郑霖道:“你出生的时候也是一样。城月,你以后是姐姐了,可要保护好弟弟。”   郑城月点头:“我会的。”   上辈子的已经是过去,如今,她能改变的就是要好好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亲人。自重生以来,她以为命运会沿着上辈子的轨迹运行。可是不知在什么时候拐了个弯,这个弟弟又提前了两年。苦杏捡起了上辈子没有怎么试过的绣活养家,而郑方还在读书。即便是她自己,也和上辈子不一样了,上辈子她家的隔壁也没有一个米老先生,她自己也只跟了一个女先生学了两年,然而学的更多是女戒一类。   直到她死前,才知道一些事。所以这辈子,她走的唯有另外一条路。如今想来,要和那家人避开,却也是不可能的,毕竟郑霖还在卫所做事。只是一家人离开西州,这条路恐怕更为艰辛吧。   郑霖为新出生的儿子取名郑城知。郑霖这只向来人丁单薄,此次有了儿子。满月酒,郑家大办了一场。   郑老太太的娘家也来了人。   来的人是郑老太太的弟妹李氏和几个小孙子。郑老太太虽然生在林家,奈何只是旁只。且郑老太太这只向来也不是什么有出息的,是以在林家也过得很一般。到了郑老太太这一辈,更加不行了,父母早亡,只留了郑老太太和弟弟二人。   好在林家出手帮了姐弟二人。如今当家的这一只帮了郑老太太姐弟二人不少。   所以郑老太太对林家向来亲近。   “今年老太太六十大寿,族里都在准备。听三爷说,大哥也要回来呢。”李氏年纪也不小了,和郑老太太坐着说话。   三爷是林家族里德高望重的人,也是现今京里林侍郎的父亲。这一只如今是林家最兴旺的一只了。   郑老太太没嫁给郑城月祖父时,也曾得林三老太爷和林老太太照顾过,虽然这两人只是顺手。但是林老太太很是感激,逢年过节,每次都要郑霖往林三太爷家送东西。   “这样三婶才高兴呢。”郑老太太笑道。   李氏道:“到时,大姐,你也会过去吧?”   郑老太太这两年的腿脚不太好。   郑老太太笑道:“自然要去的。”   因为郑老太太的坚韧,林三老太爷和老太太自然是记得这个旁支的侄女儿的。这次郑霖的腿伤和郑城知的满月,林家也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郑城知满月酒,来的亲戚朋友不少。   郑城月在自己的房里摆了瓜果招待这些表兄表妹们。   李氏的小孙子林佑很喜欢那麦芽糖,悄悄捡了好几颗放在自己兜里。郑城月见了,抓了一大把给他。   “谢谢表姐。”林佑很乖巧,他才四岁,矮矮小小的冬瓜样,引得屋里的人都很是喜欢。   张大姐尤甚。   “你这衣服新做的?”张二姐见郑城月穿了件月白衫子,头上带了朵绢花,心里越发不带劲。她每次来,都能见郑城月有新东西。想到自己要什么,都被母亲驳回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郑城月道:“不过是去年的,我没怎么穿过。”   张氏疼爱女儿,并不惜这些东西,每年都给女儿做新衣,这件月白衫子自然也是新的。但郑城月知道张二姐性子,并不愿刺激她。   果然张二姐脸上的笑稍微多了点。   “这朵绢花真好看。给我试试。”张二姐又有新要求。   郑城月道:“都在头上,我若是取了下来,还得大花给我重新戴呢。不如二表姐,你试试其他的。”   郑城月并不是小气的人,大方的将其他两朵珠花拿了出来,那颜色虽然比不上现在郑城月戴的,但小姑娘家,都是带什么都好看的年纪。   哪想张二姐一看,脸色顿时垮了一半,“你就拿这打发我啊?”    ☆、嫡母   郑城月见她如此,微微一笑,将东西一收:“既然二表姐不喜欢,那就算了。”   说罢,将东西收回来。   张二姐连忙阻止:“妹妹,妹妹我说玩着的呢。”   “城月才多大,姐,你好意思要?”张轩很是看不过。   张二姐转头横他。   张轩表示看不懂,懒得理她,起身找其他人玩去了。   倒是张大姐见了,出声道:“二妹妹,城月也才这么几朵。你就不要要她的了。你要喜欢,改明儿去我屋里挑。”   张大姐已经十一岁了,过两年就是大姑娘了。张大舅妈一直觉得嫁个好男人才是女儿最大的保障,所以这两年很舍得花钱为女儿打扮。因此张大姐房间里有不少东西。   往日里,张二姐每次见了,都有些眼红,张大姐想着一家亲姐妹,送她几样也不防。所以张二姐总能从张大姐那得到新东西。   张大姐不说什么,张三姐却很是见不得。每次都要刺张二姐几句。   这一次见张二姐如此,便嗤笑道:“二姐姐,大姐屋里的东西都要被你挑完了吧?”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屋里的人都看张二姐,都是小姑娘们,大家且有不明白的。   张二姐满脸通红,咬牙,“你胡说什么。”   “我说的难道有错。”张三姐嘲笑,“要我说,城月这儿的东西才好呢。姑妈给她买的全是好的。你要.......”   张大姐见她越发有收不住的趋势,出声打断道:“城月,我听说你画了新画,不如让我们看看?”   一家子的姐妹,在外面这样,闹得多难看。   郑城月叹气,张二姐和张三姐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张二姐为人掐尖要强,张三姐却是个刻薄的人。这次被张大姐打断,回去估计又是一番撕呢。   “大姐姐过来看看。”郑城月招呼众人。   张大姐拉着林佑跟了过来。张二姐坐在一边不说话,张三姐磕着瓜子,好不惬意。   “大姐姐,二姐姐总这么好强,三妹妹说话又让人不好看。我们嫡亲的表妹,说点什么都不在意。可是以后在外人面前,可如何是好,终归可能会吃亏呢。”郑城月对张大姐低声,一脸的诚挚。   最好张大姐能好好管管这两个妹妹。   张大姐不由捏她鼻子笑道:“就你人小鬼大。”   回头看了张二姐和张三姐一眼,两人正瞪眼呢。心里不免有些叹气。这两个妹妹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   过了郑城知的满月过后,郑霖便去卫所报了道。   楚将军为人谨慎,知晓儿子的狼咬了人后,着实给了儿子一顿罚。见妻子已经处理好,又听说郑家是个讲理的,这才让事情翻了个篇。但也吩咐下去,若是郑霖来上工,就来上报。   郑霖对于楚将军亲自来看他,有些不适应。上一届的将军可没如此礼贤下士过。虽然他自己离贤还远。郑霖更想着要将银子和玉佩还给楚家了。   而郑毅自听到郑霖说起要去楚家归还银子,这日从营里回来,就直接和他一道回来时,问郑霖:“真要还?”   “当然。”郑霖叹道。   只是冒冒然然的凭块玉佩上门,那看门的估计以为是招财行骗呢,到时候正主没见着,被打出来的事也是可能发生的。   郑毅摇了摇头,又道:“你若贸然前去,估计也难得进了那府里。若真想了了此事。过两日,那将军府中刚好有个宴请,听说陆千户也在其中,到时我求了他,让他夫人递个话去便是。你带上银子,他府上自然有人,把这银子还了就是。”   郑毅的大女儿嫁的便是陆千户的一个侄儿。这拐弯抹角的,自然也能扯上点关系,而陆千户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人。   郑毅素来对族里人还不错,也曾帮过郑霖的忙,所以郑霖也不疑其他,自然点头是好。   过了两日,陆千户派人来接。郑霖将银子和玉佩踹了身上,与郑毅一道随陆千户去了楚家。   陆千户是去楚将军府上,带了郑毅及郑霖自然不便。两人在门房里等了半响,郑毅三急,那门房便带了郑毅进了去。   过了两刻钟,郑毅才回了来。   “怎这么迟?”郑霖奇道。   郑毅回道:“方才遇到了知府大人。”   郑霖问道:“可冲撞了他?”   郑毅含笑摇头。   郑霖见他并无其他神色,方才的担心便放了下来。两人又喝了两盏茶,才见楚家的孟管家前来。   郑霖说明来意,还了银钱方才归了家去。      晚间,孟总管将银钱呈给了姜氏。   姜氏见了。不由一笑,这郑家倒是妙人。   “你看,我说吧,这汤圆家和那些子招摇撞骗的是不同的人吧。”楚然练了会武,出了满身大汗,抓起姜氏未喝过的茶水喝了个干净。哪有贵公子的优雅。   姜氏见状,皱眉:“有你这样的?”   楚然很自然地回答:“有表兄们那样的,自然有我这样的啊,娘。你得承认人的多样性。”   姜氏极力要将儿子女儿培养成名门公子高门淑女。可惜,两个都没怎么如愿,表面上好像很好。可是一旦姜氏松弛一会儿,两人立刻恢复原样。   “若不是你养的朔风,哪有这后来的事?”姜氏对那只狼一直很有意见。   楚然道:“娘,朔风虽说不是人,可是终归是条命,娘,你最是心善了。应该见不得它在外流浪被人打死吧?若是让他遇到个像表哥那样的,啧啧......”   “你表哥那是淘气。”姜氏摸摸鬓发,姜牧是小周氏的儿子,虽说那日是朔风咬的人,但终究和姜牧有些关系。然而,小周氏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两句,反倒是对楚然将姜牧揍了一顿颇为介怀,若非她带了楚然上门道歉,小周氏估计还能编排一段。   楚然笑:“若是在京里冀表哥如此,二舅母恐怕就不认为表哥是淘气啦。我看二舅父是不准备将冀表哥接到西州来了。”   楚然说的姜冀是姜正炀的大儿子,原配大周氏所出,如今十四了。   姜氏好气:“你冀表哥要考试,在京城有你外祖父母照顾,来这边城作甚?和你混吃混玩?”   “娘,你们在说什么?”楚真这日去外做客,方回来,就便来了母亲屋里。   姜氏让人女儿上了杯蜂蜜水,才说了郑霖来送还银子和玉佩之事。   楚真笑道:“还有这等人家。”   “当然有了。不过这样也不惊奇,我看那小丫头的样子,就知道她父母不会是那种不讲理的人。”楚然道。   楚真斜眼看他:“我又没看到那小丫头。你说的这个不算。”   楚然转头看母亲:“娘,你说那小丫头是不是脸圆圆的,像你包的肉馅包子一样?”   姜氏想了想那日所见的郑城月,笑道:“不得胡说,她年纪小,脸上肉多也是正常的。倒是你,一天混吃混玩,你爹过几日让你去营里,你可不能这么满嘴胡说,胡作非为。”   楚家就楚然一个儿子,以后的路自然不是文举的路。   楚然道:“放心吧,娘,我不过是去做个大头兵,我爹肯定让帮人看着我呢。我能作成什么样?”   “你还小,在你爹身边给他打打杂就是。”姜氏心疼儿子,那些大头兵可是军里最苦的了。   楚然笑道:“娘,我现在还够不上给我爹打杂呢。”   姜氏哼道:“我去给他说。”   楚之望听了媳妇的话,很有面子的表示,一定不会让儿子吃苦。   第二日,楚然却直接被扔进了斥候营,差点没把姜氏气死。好在楚然虽然每日回来都没缺胳膊少腿,还神采奕奕的,姜氏一想,丈夫总不会真的不管儿子的。也就放下心来了。   楚之望自然没有不管儿子,他只是完全不管而已。然而,楚然却过得很不错,他虽未成年,人却很机灵,很快就和那帮军士们打成了一片。能选做斥候,这些军士们都是有些本领的。他身边带了只狼,众人也不怕他,反倒教了他不少侦查判断的经验。   过了一个夏天,楚然已然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出城侦查了。   “你们带了他出去,出了事可如何办?”楚将军不在意的事,姜正炀却很在意。   姜正炀是楚然的舅舅,现在的知府,自楚之望来了西州,很快取得了西州军的信任。对此,姜正炀并未说什么,反是这日听说楚然已经随着一帮子斥候去了城外后,很是意外。    “这事儿,我已经和将军报备过。”冯琉是拼了不少命才坐上指挥使的位置,他并不想因为楚然而惹上司的不快。虽然他的上司是楚之望,而非姜正炀。   能在这边城中谋得一二职位的,无论高低,眼力见还是有的。楚然是楚将军的儿子,这几年西州不稳。楚然到了军里,楚将军虽然不管他。可是众人又哪敢真的不管,这种出城的事,自然是报备过的。   姜正炀摇头道:“你们可得看好了。这孩子,自小就有主意,可是终究还是个小孩子。”   冯琉哪敢不应的。   姜正炀也不再说其他,回了府里。吩咐了小周氏,让她去劝劝姜氏。   “人家爹妈都不管,你这是管得哪门子事。”小周氏并不喜欢姜氏,上次楚然将姜牧按在地上打,姜氏不过是过来不痛不痒的说了句不好意思,就没了下文。这事儿把小周氏气得胃痛。   姜正炀道:“妹妹只有这一个孩子。”   小周氏笑:“我看楚然自小就不懂事,妹妹也该多管管才是。哪有一天到晚去了泥地里打滚的,和个庶人有什么不一样?再说这妹妹可不是四妹妹。”   姜氏在姜府里无兄长姐妹,在嫡母的护着下才活了起来。而小周氏嘴里的四妹妹和姜正炀一母同胞,才是最亲的。   “他以后不必像牧哥儿一般走文举的路,现在去营里,也是正常的。”姜正炀不以为然,“反倒是牧哥儿,我看最不成样,冀哥儿在他这年纪,那书都读得高高一摞了。”   小周氏听到丈夫说起儿子,不由笑道:“牧哥儿还小。再说这西州又哪比得了京里,有那么多名师教着。”   “我就说要将牧歌儿一起留到京城,你非不干。”姜正炀道。   小周氏脸一转,“留在京里?你说得轻松。牧哥儿又不是姐姐的孩子,京里那么多人。鹤哥儿,德哥儿,云哥儿,还有一帮子大的小的,母亲和大嫂又且能照顾得过来咱们牧哥儿。你这当父亲的真当狠心,牧哥儿身体自小就不好。离了父母身边,祖母婶婶再好.......”   姜正炀皱眉道:“说这些做什么。你管好牧哥儿就是。”   小周氏见丈夫有些怒意,才楚楚可怜道:“我们几年不回京里,如今,父亲让我们回去,也不知道大哥大嫂那儿又编排了些什么呢。”   “胡说些什么。大哥又会说些什么。”听她说起京里,姜正炀有些不耐烦,同样并非嫡出,大哥因出生长了几年,捡了这么个便宜。他为避开大房锋芒,才外调出来。   可惜出来才几年,父亲就已经打算将他调回去。   嫡母裴氏中年时才生了一个儿子,若非嫡出的姜正寻身体不好,哪里有大房的事。且裴氏是个有心计的,没有儿女的时候,将庶出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姜氏抱了去养,养得姜氏眼里只有嫡母。以至于现在父亲将西州留给了楚之望这个外人。   西州虽然危险,可是却是晋国最重要的边关,北有北凉,西有西齐,还有一个处在西南角的羌人。一个连通三国的西州,虽然占地不大,但在晋国人心中却有重要的地位。自定国公后,晋国的名将名臣,哪个不是在西州历练几年的。再说这西州,还有一座重要的铁矿。而这铁矿他费尽心思才瞒了下来,怎能轻易放手。   “听说四弟的婚期定了下来。”小周氏转而说起其他,“明年中秋。我看正是个好日子。”   姜正炀道:“你备好礼就是。”   “靖国公家的女儿,母亲真是好手段。”小周氏道,话却有点酸。   靖国公林家虽然早已没落,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且还是嫁给一个病秧子,既不招眼,也带来了利益。   “你话是越来越多了。”姜正炀听得心烦,起身直接去了小妾那儿。   小周氏气得牙痒痒。    ☆、仇人   过了八月初,正是桂花开的时候。   林家老太太的六十大寿,郑老太太带着郑城月一起去了林家。   “到了林家,万不可冲撞。”郑老太太交代郑城月,虽然知道孙女年纪虽小,是个懂事乖巧的。可是今日林家大宴,来人众多,她还是交代了孙女两句。   郑城月点头。   相似的风景,已然不相同的人生。然而,两辈子,林家都是一个繁盛的家族。   林家非常热闹,尤其今年,京里做官的林大爷也赶了回来给母亲做寿。   “这便是城月丫头?”林老太太是个和蔼的老人,见了郑城月磕头,招手让郑城月到了身前。   郑城月答道:“正是我,城月祝三祖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郑城月送上了自己绣的手套和一盆金桔。   这屋里除了一堆妇人们,在林老太太身边的还有一个少年,十岁左右的样子,长得甚是清俊。   那少年见郑城月送的手套和金桔,微微一笑。   这些并非什么值钱的,那手套郑城月在外缝了一层狐皮,倒也保暖。但手工并非很好,只能说规整,她在上面用清线缝了几颗松树,倒也不难看。   “这丫头的手艺不精,三婶笑话了。”郑老太太在一旁道。比起别人送的东西,郑城月的东西实在太过一般了。然而用郑老太太的话来说,送东西贵在心意,郑城月能有这份心,就已经很不错了。不必和人相比。   林老太太将手伸了进去,甚是暖和,对郑城月招手:“丫头,三祖奶奶很喜欢。来,这是给你的,拿去玩儿吧。”   林老太太直接从身上取下了带的一块红宝石玉佩。   水分成色极好。   一边的郑老太太赶忙道:“三婶,这个太贵重了,她小孩子家家,哪能戴这么贵重的。”   林老太太笑道:“就你拘谨。”   郑城月并不推迟,大大方方接了,“谢谢祖奶奶。”   “这是你大爷爷家木哥儿,也才来屋里。”林老太太指着身边的少年对郑城月道。   那少年对郑城月笑道:“妹妹。”   郑城月福了一礼:“表哥好。”   林之木,工部侍郎林大爷的孙子,上辈子在西州,即便郑城月在闺中,她也曾听了他的名无数次,年纪轻轻便是三甲进士,可惜命运总是不时和人开玩笑。二十四岁,林木便已被葬在了土里。   “这是你爷爷家的叶姐姐,你们去玩儿吧。”林老太太指着她身前的一个水红衣衫的丫头。   那女孩比郑城月大,十二三的样子。是林老太太二儿子的大女儿林三姑娘。听了林老太太的话,上前来拉了郑城月,“来,城月妹妹,我带你去见家里姐妹们,他们都在另外一处玩儿呢。”   林之叶说罢,直接将郑城月带到另外一处。   林家果然是极为做人做事的,来做客的小姑娘们,都被安排在一处说话玩耍。   穿过回廊,廊下还栽了两颗桂花树,桂花香气扑鼻。   “小姐,这桂花真好闻。”春枝是张氏为郑城月买的丫头,今日也随郑城月来了。   郑城月点头:“是很不错。采了桂花下来,做成桂花糕必然好吃。”   春枝无语,小姐最爱捣鼓吃的了。从树上的榆钱到山里的红子,都被她拿来做了吃食。   一边的林之叶听了,笑了起来:“屋里有呢。一会儿你多吃点。”   郑城月才六岁,脸粉扑扑的,林之叶却已然是个大姑娘了,今日帮着家里招待小姑娘们,是以听了郑城月的话,又耐心解释道,“这桂花树还是大爷爷小时候让人种下的,都有几十年了。”   过了回廊,进了东厢房,便见三三两两的姑娘们聚在一起说话玩闹,很是热闹。   见了林之叶进来,一个穿了嫩黄衣衫的姑娘走了过来:“大姐姐。”   “珊妹妹,这是四姑奶奶家的城月妹妹。”林之叶牵起郑城月的手对那女孩介绍道,“城月,这是你珊姐姐。”   郑城月道:“珊姐姐好。”   林之珊一直在京城,此次与祖母一起回边城给老祖宗做寿,此时见了郑城月,只微微点了点头。   林之叶笑道:“你珊姐姐就是这脾气。不用介意。”   郑城月并不介意,“叶姐姐,你去忙吧。我自去寻人玩耍。”   林之叶道:“去吧。”   这屋里的小姑娘们,有年纪较大如林之叶这般的,也有如郑城月一般的。   林家族里的女孩极多,郑城月是林家亲戚,林家的几个孙女也过来和郑城月打了招呼。而在另外一堆堆小姑娘中,郑城月还见到了郑毅的女儿郑城湘。   郑城湘与郑城月自然是相识的,“这是陆家姐姐。”   郑城湘身边的姑娘陆霜是陆千户的女儿。郑霖归还楚家银子和玉佩,还多亏了陆千户的帮忙。   “来,跟着我们吧。”陆霜见郑城月年幼,直接牵起了她的手到了一桌上。   那桌上摆了瓜果点心,还有蜜水。   来这里的小姑娘们来并非为了吃,个个忙着交际。陆霜见她年纪小,便将一碟子点心放到她身前。   “谢谢姐姐。”郑城月笑眯眯的。   陆霜笑:“还要什么,给姐姐说。”   郑城月方要说话,却见有人过来和陆霜说话,陆霜起身和人说了话,随后又被拉了过去。   郑城月见了那盘点心,看了盘子中果然有桂花糕,伸手拿起一块,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这桂花糕好吃?”哪想来郑城月还没吃几口,就来了一个穿了紫色衫子的姑娘,眉目带了点英气,开口直接问了郑城月。   “我尝了,还不错。你尝尝吧。”郑城月抬头。   那姑娘正是楚真,“我叫楚真,你叫什么名字?”   郑城月心中一滞,嘴上却答道:“郑城月。”   她上辈子和楚真并没什么交情,就连楚然,她也只在帘子后面见过两次。楚家出事后,她偶然一次听说过楚家的姑娘吞金自杀了。   她方说完话,楚真看着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那眉眼,那笑容和楚然真是很像。   “哦,原来你就是楚然说的那只汤圆啊。”楚真道,若非这屋里还有其他姑娘,否则楚真便能哈哈笑出声来,果然,楚然说得不错,这丫头白白胖胖的,和汤圆丸子真是太像了。   郑城月鼓起脸,“姐姐有什么好笑的。”   真是作孽,楚家这两只妖孽,除了长得好,其他地方果然都很让人气愤。真是怎么避都避不开。   楚真伸手戳了一下郑城月鼓起的脸:“哎呦,还真的是只会生气的小包子啊。小心漏馅啊。”   郑城月那张脸吧,一戳,还真有一个小小的窝。   郑城月真是气恼,将手上的桂花糕放了下来,“姐姐不是要吃这个吗怎不吃?”   直接伸手拿起一块桂花糕递了过去,赶紧堵住她的嘴吧。   楚真接了那块糕,笑道:“妹妹生气啦,别气,别气。我逗你玩呢。这林家,和你家是亲戚啊?”   郑城月道:“我祖母是林家人。不过我们只是旁支呢。”   “原来如此。”楚真道,“他们家女孩儿可真多。”   这屋里林家女儿就有十三四个。   “热闹呀。”郑城月笑,林三老太爷的庶子庶女有好几个,庶子庶女们又有不少儿子女儿,所以林家的孙子孙女也是极多的。   楚真正要说话,却只见林之珊和一个稍小的女孩走了过来。   那稍小一点的女孩,是这屋里,除了林之珊以外,最忙碌的姑娘了,因为一屋子的姑娘们,郑城月就看到了好几拨人去找她说话了。   那女孩儿尖尖的脸,很是秀丽。   一步一步走近,郑城月的手越捏越紧。   她没想到在这林家的寿宴上竟会见到姜慧,她上辈子同归于尽的仇人。再见到这个女人,那些沉寂在她心里的上辈子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像她涌来。张氏和她带着弟弟妹妹好不容易从西州逃了出去,却不想半路遇到裴家人。而那个时候姜慧早已经嫁到了镇国公府。   楚家出事,姜家被贬,但祸不及出嫁女。尤其还是一个嫁到裴家的女人。   裴家人带着她母子几个上路,到了湘洲。便见到了姜慧。   姜慧假意装作认识张氏几人。在外人面前一副对她几人很好的样子,内里却对张氏和郑城月甚是狠毒,上京的路上。几次害郑家姐弟。若非他们命大,早已落得个尸首喂狗了,而小妹的眼睛便是被这女人弄瞎的,只因妹妹多看了一眼她的衣裙。而也就是在那一晚,郑城月和姜慧同归于尽。   郑城月使劲掐了掐了自己的手。 ☆、交往   “表姐,你在这儿和个小丫头说些什么。珊姐姐方才还找你呢。”姜慧见楚真坐在一小女孩身边有说有笑,很是奇怪。再打量郑城月一眼,目光中带了几分不屑。   不过是个低贱的林家穷亲戚。也不知表姐和她有什么好说的。   郑城月并不做声。   楚真将手里的糕点放下,对郑城月悄悄眨了眨眼,转头对姜慧道:“这是郑家小妹妹城月。上次牧表兄和大哥的狼伤到的就是城月的爹爹。”   姜慧看了郑城月一眼,并不答话,反而对楚真道:“表姐,珊姐姐方才做了首诗,你来品品。”   “真妹妹过来看看。”林之珊拉起楚真的手。   “好,我这就过去。”楚真转头摸摸郑城月的脸,附耳轻声道,“改明儿,你来我家里玩。我那儿有好多好吃的。”   郑城月笑。楚真的性格和传说中的高门小姐的性子倒是大不一样。只可惜上辈子被姜慧捡了漏。   郑城月想,也许姜慧就是想报复楚家来着。   楚真这才离了去。   林家的大宴,郑城月倒是吃了不少好吃的。   回了郑家,郑老太太很是把苦杏夸了一顿。   原来宁掌柜让苦杏绣的那刺绣很得林老太太的喜欢,当时林三太太将那绣屏打了开来,很是让在场的人惊艳。林老太太非常高兴,赏了不少好东西给林三太太。   “苦杏这技艺得人赏识,以后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张氏叹道。   自郑二上次被族里教训了一顿后,这段日子,倒是老实了不少。这也让何氏和郑方兄妹两过了段平静日子。   郑老太太道:“踏踏实实的,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张氏深以为然。   果然,没得几日,苦杏去了宁掌柜铺子里,宁掌柜给了苦杏二十两银子。又交代了好些绣活。   苦杏拿了银子,拿了五两给郑方交了学里的费用。给了五两何氏补贴家用。   剩下的竟然全部拿了给郑城月。   “若不是你绣得好,我那画又有什么用。”郑城月并不要她的银子。   偏偏苦杏很是坚持,“以后我们还要长长久久合作的。你这次不收,我以后又怎能开口问你要花样。”   郑城月道:“这钱是你的辛苦钱,我又怎能要。你如此,我以后可不给你画了。”   苦杏再要说话,反倒是与她一起过来的郑方道:“我看不如这样,这次城月你就全拿了。以后每次苦杏的绣品,城月都拿二成,长长久久的,也不在这一次。”   “这不错。就这样吧。”苦杏抚掌同意。   兄妹二人都是坚持的人。郑城月凹她二人不过,只得同意。不过这次银子,她也只取了其中三两。   张氏听说后,便笑道:“你三人小小年纪,倒学会做生意了。”   苦杏的绣品卖的人家越来越多。郑城月翻着花样的给她画花样。日子倒是过得极快。郑霖一直想为郑城月请个老师,奈何一直未有合适人选。   好在郑城月有米先生的书,倒也看得下去,虽然很多书她都读了,可是其中意思也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也聊胜于无。   过了十月,边城开始下起了雪,郑城月生辰才过,便意外接到了楚真的帖子。  郑城月倒也未料到楚真倒真的请她去做客了,她当时也只当楚真说笑罢了。越是想避开的,却发现有些避不开。   郑城月找了个理由拒了。   反倒是楚真听了婆子来说郑城月病了,着人送了些礼物到了郑家。    “这楚姑娘心这般好。”张氏笑道,对女儿的病并不怀疑。   郑城月不答,歪头睡了。    等到她“病好”,楚真却又送了帖子过来问她的病。   郑城月有些迟疑。找了个理由问郑老太太:“祖母,若是你明知道和人交往有危险,或者受他牵连,是不是一开始就不交往更好一些?”   “这世上万事都有危险。你小时候走路还有危险呢,难道因为害怕摔倒就不学走路了?”郑老太太对孙女儿笑道,“和人交往也是这样的,只要对方品性没有问题。你依着本心交往便是。”   郑城月又道:“若是有人故意骗你呢。”   郑老太太以为她是担心和楚姑娘处不来之事,便笑道 :“楚姑娘既然问起了你,你总该得答谢人家,这是该有的理数。楚姑娘门第高贵,你心里有所顾忌也正常。只是人活着就该豁达一些。你如此纠结迟疑,心事太重,可不是好事。和人交往最重要就是以诚待人,万不可玩弄心思,卖弄小巧。你不求楚姑娘什么,和得来则好,合不来就不要计较,正常交往就是。”   郑城月笑,心里却有了计较。过了两日写了帖子送去将军府,又让春枝准备了礼物送去了楚家。   半月后,接到楚真邀她去玩的帖子。  “这去将军府,可要带什么才好。”张氏很是忐忑。   “带点新鲜的蔬果吧。”郑城月并不在意,将军府位高权重的,想来什么都不缺。   一边的郑老太太道:“我看可以,带上点时下的蔬菜。对了,城月,我看你最近捣鼓的那卤味不错,不如带点过去给楚小姐尝尝鲜。”   郑城月闲暇时间,便是捣鼓吃的。最近爱上了卤味,便自己在家里各种尝试。她手艺不错,郑霖前日拎来了好几只兔子,全被郑城月做成了卤味,味道颇为不错。   郑城月便让春枝装了。   坐在楚家来接人的车马上,郑城月闭目。上辈子哪有这些?越是想离得远,发现总离不了。   将军府的布置并没有郑城月想象的那么富丽。反而有种严肃的古朴,然而各种种植的花草和摆设,又透着优雅。即便两辈子为人,郑城月都不得不承认,楚家的审美品味远远高于她前辈子看过的那些富贵人家。   “小姑娘来了。”姜氏是个美丽的妇人,见了郑城月,很是和蔼。   郑城月是见过姜氏的,只是上次见面,竟未料到如今她还跑来了人家做客。郑城月有些不是滋味。   “你爹爹可大好了?”姜氏一眼就看穿了郑城月,笑着问道。   郑城月道:“已经大好了。谢谢夫人关心。”   姜氏见她懂礼,笑了一笑,对楚真道:“你看她虽小,可不像你这般。”   楚真表面上是个淑女,可是转头就能变个样。   楚真笑着挽起母亲胳膊,撒娇叫道:“娘。”   姜氏挥了挥手,对郑城月道:“你们去玩吧。”   楚真接过郑城月的礼物,笑道:“妹妹带了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郑城月答道:“是我做的卤味。带来给姐姐尝尝鲜。”   楚真欢呼一声,立即叫人拿来装了盘子,端了上来。   “走,跟我去院子里。”楚真拉着郑城月的手,“我之前就想请妹妹来了。可是一直未得闲,现下可好了。你病好了,而我也终于有空了。”   原来京里楚真外祖母生辰,楚真被姜氏拘着要让她做点东西送到京里去。   “我做得又不好。要我说,还不如买来送去。”楚真抱怨道,给郑城月看她的手。   郑城月道,“你做得好与不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外祖母的一片心。”   楚真逗她道:“哎呀,你小小年纪,还知道这道理啊。”   郑城月道:“我不小了啊,十月我才刚过完七岁生辰了。”   楚真笑道,“不错,不错,是很大了。”   此时外面下着雪,边城的雪很大,两棵梅花树在白雪中挺立,很是好看。   楚真的屋里烧得很是暖和。楚真令人打开了窗户,将郑城月抱上塌上,塌下地龙烧得很暖,那塌正对窗户,也不让人感觉冷。   楚真的侍女柳芽在踏上放上案几,摆上郑城月带的卤味和几位点心果子。   楚真平时里本来就是个活泼的性子,听郑城月说起边城风物来,很是有趣。   两人在踏上坐着,倒很是惬意。   “哎呀,那冤家来了。”楚真看了一眼窗外,不由叹气。    ☆、雪   郑城月随她话看了过去。   只见鹅毛大雪中,穿着黑色披风的楚然施施然走了过来,那只狼跟在他后面,一人一狼,在这雪天里,竟然带出了种微微萧瑟的味道。   不过还是个少年,怎会这般奇怪。郑城月眨了眨眼。   一边的楚真见她表情,安慰她,“别害怕,他那只狼不会咬人。”   郑城月问:“楚公子怎会养了只狼?”   楚真道:“他打猎的时候,发现一只母狼死了,但是肚子里却有只小狼,便把这只小狼带了回来。”   两人说话间,楚然已经掀开帘子进了屋来:“听母亲说,小汤圆来了?”   “我不叫汤圆。”郑城月纠正他。   楚然将披风递给了侍女,到了那塌前,笑嘻嘻道:“还带了股奶香味,这不是汤圆?那是什么?”   “总之,不是汤圆丸子。”郑城月扭头,真是被他气死了。   楚然见她生气,那张圆脸鼓起,忍不住伸出跟手指戳了过去,顿时那张小脸,如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凹下去一个涡。   一边的楚真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嗯,看来确实不是汤圆丸子,是小包子。”楚然评价道。   郑城月简直无语,这两兄妹,一个比一个脸皮厚。    “呀,还是个小受气包。”楚然又笑道。   郑城月简直想哭,“你才是受气包。”   楚真哄她:“妹妹不生气哈。楚然,不准再说妹妹。这个点心可好吃了,妹妹要不要尝尝?”   豌豆黄做的点心,却捏个猪的样子,煞是可爱。   这还是郑城月第一次见,方才只顾着说话,并未吃。此时见了,果然有些饿了,点头:“我尝尝。”   话音刚落,楚然已经将那点心递了过来。   郑城月伸手将那点心拿了过来,张嘴咬了一口,那点心里还有桂花的味道,很是清香。   “这肉你做的?”楚然伸手直接直接将一块兔子肉放在嘴里。   还没等郑城月回话,他已经吃下了好几块。   郑城月点头。   “这雪可真大啊,我在京里和江南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呢。”楚真看着外面的大雪道。   郑城月道:“西州到了十月,一直到第二年的二月,雪才会停呢。不过就因为这样,我们才能过一段平静日子。”   每到冬日,大雪封山,北凉人也不敢来犯。    楚然一笑:“这大雪倒适合去打猎。”   郑城月道:“要去也得早去,要是等到十二月,那时候雪下得比我还高,那就不行了,山里容易迷路。有人就生生冻死在山上呢。”   西州民风不比京里,这儿的人弓马骑射有不少人都会的,即便寻常人家的女儿,也有骑马的。上山打猎这种事,对西州人来说,再平常不过。   “比你还高啊?”楚然笑,尾音拖得长长的,还带着少年人开始变音时的沙哑。   郑城月点头:“去年尤其大呢,爹爹带我去山里,我们都只敢在山的边上围猎兔子,再远一点就不行啦。不过我听先生说,那山里最好的季节却是冬日里,先生说这时候山里有很多猎物。”   楚然摸摸她头上挽着的小花包:“赶明儿哥哥带你去。”    郑城月斜眼看他:“先生说只有最厉害的老猎人们才能进去。”   “呀,小丫头还小看我。”楚然见这丫头脸上明晃晃的不信,便道:“你在家好好准备,等到雪停的时候我带你去。不过,小丫头,你会骑马?”   郑城月道:“我们边城人大部分人都会。我当然也会。”   楚然道:“你不会吹牛吧。”   郑城月转身不理他。   楚然楚真相互看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雪已经开始慢慢停了。梅花树上挂了重重的雪,北风吹来,仿佛要倒了的样子。   姜氏吩咐人做了一顿红烧羊肉,几味素菜,那些素菜并非郑城月平常所见的青菜,也并非是一锅白水烫了。清炒油菜,放上佐料,很是让人胃口大开。   郑城月吃了一碗便放下了筷子。   “妹妹,你吃得太少了。”楚然让人给她又盛了一碗羊肉,“多吃才能长个。”   姜氏见了,横了楚然一眼:“她小姑娘家家,不能吃这么多羊肉,上火。吃点青菜。这是你楚姐姐最爱的。”   楚真和楚然自来就不同,尤其吃食上;楚然是无肉不欢,楚真却偏好清淡食物,为了这食物,楚真可没少给厨房提意见。   “谢谢夫人。”郑城月赶忙谢了。   姜氏对人和蔼,但是真郑城月却不敢放松一步。   楚然却一连吃了好几碗,那羊肉都见了底,才放下了筷子。   雪后,阳光照了下来,反射得那雪亮晶晶的。   楚真很有雅兴,直接搬了小火炉,几个人围坐在廊下看雪。   “晚来天欲晴,可饮一杯无。”郑城月冒出来了一句,雪积了厚厚一层,让人顿生几分诗意。   楚然大笑:“这么老气横秋的诗。不过看来妹妹是想饮酒了。”   郑城月摇头:“谁说的,我只是想起了先生教我的诗。”   米老先生虽然穷,但是很是风雅,一到冬天,总爱念叨两句诗,久而久之,郑城月也会这几句了。   一边的楚真却笑道:“早就该上来一壶啦。妹妹倒是提醒我了。”   她平日里也爱好酒,也不待郑城月说话,直接令侍女温了酒上来。   那酒也并非是真的酒,只是果子酒,并没有多大的酒味。   “这味道好香。里面都放了什么?”郑城月抿了一小口。   楚真道:“里面放了梅花,用了春天的雪融化的雪水酿造。你喜欢这味道?”   郑城月点头。   “待会儿妹妹回去,带两坛回去试试。”楚然道。   两人说话间。楚然已然饮了几杯,方要说话,楚真却又道:“今日你在营里,爹爹早早回了家。还给你带了炳剑,我方才借来看了一下。”   楚然令人将剑拿了过来。那剑很重,楚真身边的侍女柳芽根本拿不动。   楚然过去,直接拿了起来,丝毫不费力。   拔了剑柄,青光凛冽。   郑城月见那把剑很是锋利,问楚真道:“姐姐,你学武?”    西州的风俗其中一样就是尚武,几百年前,西州还出了一个犹如战神一般的苏皇后;几百年来这种风气虽然已经不比从前。但寻常人家,弓箭刀马还是不难见到的,尤其这几年西州缕有北凉人来捣乱。所以见到楚然拔刀,郑城月也不害怕惊讶。   见她还一副关注的样子,楚然微微一笑。见楚真还没回答,便道:“她会的不过是三脚猫功夫而已。”   郑城月看他:“楚姐姐的是三脚猫功夫,楚哥哥你的是什么?”   “哼,他的不过是比三脚猫多一点的四脚猫而已。我若是有个好师傅,必定比他好。”楚真道。   楚然的师父是晋国有名的剑客,楚然自幼跟他学武,这个自然是楚真不能比的。   楚然笑:“有些人,再给她十个名师。她那功夫依然还是个三脚猫。”   “你有本事,你现在去院子里试一下这把剑。”楚真撇嘴。   能拿得动的剑可不一定舞得动。   郑城月偷笑。   楚然饮了两口酒,直接提剑去了庭院里,风雪萧萧,他的剑在雪中不断翻滚。   矫健的身姿,剑划破梅花的声音仿佛都能让人听得见。   白色的雪,红色的梅花,青色的长剑。   郑城月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指甲却掐到了自己肉里。   待楚然一套剑完毕,而在回廊里缩着的朔风直接奔到他怀里打滚。   “少爷,小姐,表小姐来了。”楚真身边的侍女过来道。   楚真很是诧异,看了看郑城月,道:“我舅家表妹来了,城月,你先在这儿呆着,我去接人。”   舅家表妹,想来就是姜慧了。   郑城月点头。   雪虽然停了,北风却很大,郑城月裹了裹披风。楚然和那只狼在雪地里滚得不亦乐乎,浑然忘记了冷似的。   “发什么呆,过来。”楚然对她招手。   郑城月摇头。这只狼咬过郑霖,她又亲眼见它一口将郑二的肉咬了下来,心里很是有些阴影。   楚然低头摸了摸朔风的头,也不知在它耳边说了什么,朔风嗖得一下就蹦到郑城月身边。   郑城月吓得差点尖叫。哪想朔风只是她身边蹭来蹭去,一副求关注的样子。   郑城月一颗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它是给你道歉,咬到你爹爹了。来,你摸摸它。”楚然也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抓起她手放在朔风头上。   郑城月见它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不由软了几分,低头轻轻摸了摸,毛茸茸的,很是可爱。便不由自主一下一下抚摸着。软软的手,带有几丝温暖,一下又一下,朔风干脆在郑城月身边爬了下来,狼头搭在她脚边。   “楚哥哥,它叫什么名字。”郑城月问道。   楚然道:“朔风。”   廊下的风穿堂而过,两人坐在廊下,楚然很会讲故事,将朔风的事说得很是生动,从朔风像狗尾巴草一般跟着楚然,一直说到在营里众人是如何被它捉弄,惹得郑城月哈哈大笑。 ☆、生意   “表哥。”姜慧和楚真从外面一进来,便见到廊下楚然和郑城月,叫了一声。   楚然站了起来,“表妹来了。表妹是和舅妈一起来的?可用过午饭?”   姜慧道:“母亲和姑妈在说话。”   她的眼睛看了一眼郑城月,笑问,“这是哪家姑娘?”   楚真道:“我在林家老太太席上见到的妹妹,这是郑家妹妹,你也见过。”   姜慧道:“不记得了。不过是那个来上府里问表哥要银子的郑家吗?”   郑城月道:“西州有很多郑家人,那郑家和我家是同一个姓,但却不是同一家,姜姑娘想来是记错了。”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姜慧笑问。   郑城月答:“我父亲不过是个普通百姓,在卫所做事。”   姜慧口里哦了一声,却不再理郑城月,反看向楚真楚然,笑道,“表姐,在京城的时候祖父可是教过我们,不要和不雅人家的人来往。表姐难道忘了?表姐是好心,可是庶人,可没那么好的品性。小心有人利用表姐的好心呢。”   她对待不是士族的郑城月有种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反感。   楚真却微微皱起了眉。   姜慧自幼就是爱人捧着的性子,往日在自家姐们当中,楚真也让着她。但是此时楚真听了她的话,心下微微生出几分不喜,姜家规矩多,但是姑娘们与人交朋友,虽然都讲究门当户对,同个圈子,但也讲究投脾性二字,郑城月不过是个小朋友,她见着多逗上两分有何不可?再说郑城月这年纪小,可是礼数并不差。   楚真正要说话,郑城月却接了话:“承平年间的齐王出身皇室,身份高贵,母亲又是士族。偏却做出了弑父不忠不孝之事;而父亲不过是个货郎的威武将军秦将军路过云河以一人之力救下了被乱军攻击的逃难百姓;承平四十年,云河决堤,秦将军为救灾民而死,其父捐出了全部家什。人的品性若因因士族或是庶民而论,那前朝又且会大乱。你说是吧,姜姑娘?”   姜慧面色一僵,郑城月说的两人都是被天家定义了的人。偏两人出身和品性完全相反。   “你反应倒是快,小小年纪伶牙俐齿的。”姜慧缓缓说了句。   郑城月笑,“比不上姜姑娘。”   一边的楚然却笑道:“我父亲也曾是庶民。好了。城月,天色晚了,一会你爹娘该担心了,该回去了。”   姜慧脸色一红,方才她只顾着郑城月,却忘了楚将军的出身。想要说两句话,偏楚然根本不给她接下去说话的机会。心中暗暗有些恼了。   郑城月点头:“是,我该回去了,谢谢楚姐姐的招待。”   楚真一笑,“下次打猎邀你。”   “走吧,楚哥哥送你回去。”楚然招呼郑城月。   “表哥,你怎能送她回去。她不过是个......”姜慧听到三人的话,轻咬嘴唇。   楚然转身看她,笑:“不过是什么?”   少年人的笑,带着几分飞扬,然而此时却带有几分不可侵的硬度。   姜慧一时间有些语塞。   “城月不过六七岁,现在大雪天的,路上也不安全,哥哥替我送过去吧。”楚真笑道,“城月,记得把你的弓准备好。”   郑城月对楚真微微福了一礼,“姐姐再会。”   朔风跟着郑城月身边,摇摇尾巴,跟着出了庭院。   姜慧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了几分不好过,表哥的那只狼,几乎不让人碰。   楚真楚然十二岁了,姜慧十一岁,可是姑娘们都成熟得较早,虽然不知为什么,但姜慧就是见不得楚然与郑城月有说有笑的样子,虽然郑城月不过还是个六七岁的小丫头。   郑城月回了郑家,楚然果然令人送了十坛梅花酿来。   那酒不过是果子酒,张氏也不拘着郑城月。郑城月令春枝分装了几坛,分别送去张家,也给了郑方兄妹二人两坛。   张轩接了礼物,还誊抄了本字帖让人送了过来。   “这轩哥儿还真是懂礼。”张氏接到礼物,笑道。   郑城月将那字帖收了起来,“轩表哥对谁都好。”   女儿年纪还小,张氏也不想其他,对女儿道:“你要和表哥表姐们好好相处。”   郑城月答应了下来。苦杏来叫她,两人约好今日去打雀,和张氏说了声,就出了去。   “这孩子。”张氏摇头笑。不过女孩子家,也只有这几年松快些,待大了,也不能如此了。   西州的冬天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季节,郑城月三人也不例外,最近总是一起出去捕雀,或是打些兔子啥的。   三人在树林里埋了东西,便坐在一边生起了火。   “来了,来了。”郑城月见几只麻雀已经慢慢进入圈套,便躲在一边。   郑方见她伏在雪地上,全神贯注的样子,不由好笑,“你不用趴在地上,放心,肯定会落网。”   话音才落,几只麻雀果然落入了鸟网。   郑城月欢呼一声。   苦杏见了,鄙视道:“不过是几只麻雀,看你高兴得。”   郑城月才懒得管她,将麻雀捡了起来,丢给郑方。   郑方接了,快速地刮了毛,用雪水洗了干净,撒上郑城月带的佐料,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麻雀的香味很快传了出来。   郑城月拿起一只小口咬了上去,又问郑方:“为何最近你学里有那么多假?”   郑方几口将麻雀吃了下去,:“那学也没什么好上的。”   “这是什么鬼话。”一边的苦杏呸了一声。   郑方回头:“养家该是男人干的活。轮得到你说话。”   苦杏叫道:“你读了书,考了试,中了秀才,我和母亲才有好日子过。”   郑方摇头。   郑城月劝道,“可是你如此,郑二叔又怎会同意?再说,二婶得又多难过。”   读书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可是这个时代,要改变他们地位的,却是功名。   郑方沉默半响:“用母亲和苦杏的十年辛苦换我一个可能的功名,这不值得。再说,我有一双手脚,做什么不能养活家人。”   苦杏一边又气又急:“你胡说什么,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你休得自作主张。”   郑二虽然消停了些,可是一天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早出晚归的,甚至于很多时候都不回家。偶尔回来,就是问何氏要银子。   何氏为了儿女的平静,也懒得和他争,只盼他不回来才好。   郑方每日里苦读,可是终归母亲的眼泪,妹妹油灯下的艰辛他都一一看在眼里。读书考起功名对他来说,都不如母亲和妹妹的幸福重要。   郑城月道:“你还得三思而行才是。苦杏和二婶,我们都会帮你照应着。你不必多想其他。”   郑方一笑,“我前几日尝了你做的卤肉,味道很是不错。我倒有一个想法。你们二人想不想听?”   苦杏见他不提不读书的事,看了郑城月一眼,方才问道:“什么事?”   “你是要将这东西拿出去卖?”郑城月问道。   郑方点头:“你二人都去过春月街,那儿来往客商行人最多。这些客商们赶路最缺的是什么就是吃不上可口的菜饭。城月,你做的卤肉第一容易做,第二容易保管,第三味道又很不错。我敢说和春月街那几家店比起来,也是不相上下的。我们做一些容易外带的食物,专门卖给这些客商。他们每日赶路也就早晨,每日只做早晨的生意就是。你们看如何?”   “我看可以。选最不容易烂的猪头肉,猪脚。”郑城月想了想,接了郑方的话,“每日我们只做五十份,卖完就算。”   苦杏想了想,“不错,最好我们还配上些西州的特产。”   三人一番计议,等到讨论完毕,那先前设下的陷阱里已经有一堆麻雀和兔子了。   三人说做就做。郑城月在家不断改良了自己的佐料,即要容易保存,又要味道不错。真是煞费苦心。   不过她平日里最爱侍弄食物,也乐得其中。   郑方每日放学,就早早回了来,去春月街观看,哪家客栈的客商最多的。早上大家都最爱经过哪道城门,简直如侦探在世。   苦杏将绣活放在了晚间,每日白日里除和郑城月试吃以外,就是拉上何氏二人去买食材。   过了半月,郑城月的佐料方子也调配好了。何氏和苦杏将买来的猪头,猪蹄洗得干干净净,照着方子一番侍弄。到了第二日一大早,郑方和何氏便推着先前准备好的推车直接去了东门。   经过郑方的观察,商旅出城经过最多的便是此处。   到了那处,郑方也不着急叫卖,反而将郑城月先前画好的油纸包一放,那油纸包上被郑城月花了几样卤味,很是生动可口的样子。   挂上旗子,何氏首先捡了事先几人商议好的猪头肉,就开始切成丝,放上调料。香喷喷的的味道顿时散开,郑方放上五十个烧饼,边上还烧了热水。   热气冒着,香味传来。有路过的行人忍不住往前凑。   郑方也不急着开卖,直接给人塞了一个烧饼,原来,今日前来的前五十个顾客免费一人一个烧饼,一份卤肉。边上的大麦茶免费续。   如此一来,倒引得一帮人来。   五十个免费的名额早就一抢而光,想吃,不好意思,当场免费的没有了,你只能买外带的了。想要免费的,第二日请早。如此过了几日,已经有人开始掏了腰包,那鲜艳的油纸包上画的和那实物相差不远。价格虽然比别处高了点,但是奈何味道确实不错,那斤两也是足足的。对商旅来说,最重要的人家打包得好,十天半月的坏不了。   一连过了一月,五十份免费的烧饼和卤肉依然没变。这本来只卖给商旅的,也有边城本地人来买了,而且还是有些带抢的样子,因为人家一天只卖一百份,今儿没买着的,就只能明日了。   甚至于到了年关,来买年货的人家都会想着去抢上一份,当然如果能抢着免费的最好了。   “城月,你这方法很是管用。”这日郑城月和苦杏也跟着前来,看着一堆人排队在小推车前,苦杏笑道,“你说我们要不要每天再加一些量。”   买的人越来越多,买不到的人也多。    ☆、通房   有生意不做,郑城月自然不是傻子。但是要想这生意长久,却不能着急。   郑城月笑:“当然要加,不过我看还不是时候。”   郑方过来:“不错。若是现在就加了,想必这卤味也就不美味了。不过我们可以加点别的。”   郑城月拍手,“方子说得对。我们可以捡一天,比如冬至,或是春分那一日,多加一百份。之后又恢复到现在水平。如此循环。”   郑方看郑城月,“新店开张,也是可以加的。”   郑城月看郑方,两人相视而笑,这推车必然不是长久之计。只是这店开在何处却是有学问的,这些日子郑方也在看房子,这事郑城月自然是知晓的。   要说做生意,郑方确实很有天赋。   苦杏看他二人似乎已有计较,也不插话,反正她和何氏只需要将食物做好就是。   到了新年过后,三人一算银子,除去成本,赚了二十两银子。   郑方和郑城月二人却也没提分银子的事,反是郑方将银子留在了郑城月手上。   这个新年,郑家过得很是热闹。郑霖在营里升为总旗,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升迁,但这在郑霖来说可是不小的事。为此张氏还特意摆了两桌酒请了亲戚。   待到年初夫妻二人带着郑城月去张家拜年,又是热闹了一番。   “我听说东边那摊子是城月摆的?”郑城月和郑方合伙做生意的事,张家自是听说的,才七岁的丫头,就能如此了,张大舅妈很是夸赞了一番。   “小小年纪就知道赚体己钱了。”张二舅妈很是酸了一把。   张氏笑道:“不过是她弄着玩儿罢了。”   “要我说,女孩子就应该有点营生的本事。”张三舅妈悠悠开口。   张二舅妈斜眼看她:“再大的本事也比不上嫁个好男人。”   张三舅妈笑:“那是,二嫂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二嫂说东,二哥必然是不敢往西去的,外面的人哪一个不羡慕二嫂。”   张二舅妈有些得意,笑:“三弟妹,不是我说你,自家的男人,自己要好好看住。否则,哭鼻子又有什么用。三弟本来就忙于读书,你整日里的不管他,反放个小丫头在他身边,这男人家。我看你是糊涂了,哪有不偷腥的猫儿。再说那丫头又有两分好颜色。”   一句话说得张三舅妈满脸通红,直接起身对张老太太和张氏福了一礼,“我身体不舒服,姐姐慢坐。”   直接转身出了门去。   张三舅本来就不像话,读书读得好好的,竟读出了一个大着肚子的丫头,这怎能不让张三舅妈气愤。   张老太太叹气:“你看看,你看看,你家来,她竟然还能甩脸子的。”   张氏劝道:“弟妹也是心里难受罢了。母亲,我看三弟也不太像话。”   “我也说过你三弟了。可是,你看她这肚子,嫁到我们张家好几年,都没响动。”张老太太也是郁闷,“我也是替老三着急。那丫头虽然不像话,可是那肚子里的毕竟是他亲儿子啊。”   而另一厢屋里,郑城月和张澜张轩见过后,就被张大姐带去了自己屋里。   张大舅在衙门里当个典狱,并没几分权利,但是油水却是颇丰的,这两年,张大姐已经虚岁十三了,已然是大姑娘了,张大舅妈就颇为注意打扮女儿。   张大姐屋里的胭脂水粉,头花耳环等都有不少。   对比之下,张二姐虚岁十一,却没有这等待遇。所以听说郑城月自己赚了银子,就问:“你赚了几两银子?”   郑城月道:“总共也没有多少,而且那小摊子也不是我一人的。”   张二姐对此是不信的:“妹妹,你这么说是怕我抢你的不成。”   郑城月笑道:“二姐姐不信,我也没办法。”   重活一辈子,郑城月并不打算像上辈子一样,一直到死都学不会说不;   “表姐,我问你一件事,你可要老实回我。”张三姐和郑城月同样的年纪,她和张大姐一母同胞,但是却很是有些不同。   郑城月见她一本正经,说道:“你说。”   张三姐道:“你认识将军府姑娘?”   郑城月看她:“不过是见过几面罢了。”   “将军府姑娘好相处吗?”张三姐笑问。   郑城月道:“楚姐姐自然是个好相处的人。”   张三姐笑道:“我还没有去过那种高门府邸呢,也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样?”   张三姐是张家几个姐妹中长得最好的,瓜子脸,水汪汪的杏眼。此时话说来,还带了几分天真。   “你想让表妹介绍你和将军府的姑娘认识,就明说呗。”张二姐和张三姐向来不对付,“不过这不是一个圈子的,你挤进去也没用。我说三妹,你就不要想了。”   张三姐满面通红:“二姐胡说什么,我不过多问一句罢了,再说,你以为你不想?”   张二姐笑:“我是个什么样子的,我最清楚了。我看人家将军府的丫头都比我们气派呢。我何必去自讨没趣,惹人笑话。再说我又不是表妹。”   张三姐轻咬贝齿。   郑城月并不接她两话,反对张大姐道,“大姐姐,我看三舅妈精神不大好的样子。可是身体不适?”   她并不打算做这张三姐的中间人。张三姐好强,可是这种好强与张二姐的争却有些区别,而且让她更为反感。若是张大姐,她会心甘情愿做这桥梁,可是张三姐却不同,上辈子郑家出事,张氏求张大舅带她们母子几人一起上路去投亲,张三姐劝张大舅的话还历历在目。   这辈子她对张三姐能做的就是平和相处,其他的就再没有了。   张大姐见郑城月不理张三姐二人,心也微微放了下来,张三姐是她亲妹妹,可是张三姐这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一心想往富贵人家凑。可是富贵人家,又是那么容易处的?   “三婶不好过呢。”张大姐叹气。这是长辈的事,她也不好说什么。   “要我说,将她赶了出去才好呢。”张二姐很是不屑,“三婶平日里看似精明,这次怎么就这么懦弱。”   张大姐道:“不得编排长辈。”   张二姐道:“我难道有说错?”   郑城月对张三舅的事也是听说过的,只是当以为是个小丫头勾引罢了,以张三舅苦读功名的样子,张三舅妈又是个厉害的。必然不过是个很快就过去的插曲,哪知道竟然有了个孩子。   张三舅妈嫁到张家好几年多没有孩子,这丫头有了孩子,张老太太必然是要留下那孩子的。果然没过多久,老太太就做主,将那丫头抬为通房。   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此事就折磨得张三舅妈很是憔悴。郑城月微微有些难受,没有孩子对这时代的女人来说几乎是种致命的缺陷。   在张家用过午饭,郑城月被张氏叫了过去家去。   张三舅妈并未前来用饭,郑城月出张家门,经过抄手游廊,却见张三舅妈坐在石凳上,不言不语,很是憔悴。   郑城月让春枝等着,自己悄悄走了过去,“舅母。”   张三舅妈是个秀丽的女子,身上带有两分书卷气,即便她的性子有些泼辣。   张三舅妈见了她,招了招手,“城月过来吧。”   郑城月过去,已经开春,天气却还是寒凉。张三舅妈在的那地儿还是个风口。   “舅母这儿地凉,小心身体。”郑城月道。   张三舅妈牵了她手,笑道:“城月啊,你三舅对你好吗?”   郑城月道:“自然是好的。”   张三舅知道郑城月没有先生,郑城月来张家,也会教导郑城月几个字,上辈子,郑家惨遭横祸,张三舅也是出过力帮忙的,可惜事与愿违。   张三舅妈道:“你看啊,他对我,唉,夫妻六载,我对他.......”   郑城月轻声:“人都有两面性。端看你看哪一部分了。”   张三舅妈点头:“你说得不错。”   “舅妈长得漂亮,性子也好,你好生哄哄舅舅,舅舅必定会对你好的。”郑城月笑,“爹爹和娘亲生气时,便是这般。”   “你一个小孩子都知道的,我当然也知道。可是唉......”张三舅妈很是愤怒,半响,这愤怒才慢慢平了下来。   郑城月道:“那个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六年了,张三舅妈并没有一子半女,张老太太其实不是个多事的婆婆,但是张三舅妈自知道丈夫把丫鬟的肚子搞大后,就再没好生对张三舅说过话,不闻不问。   张老太太对此自然很是不满。   张三舅妈看了看郑城月,半响,才笑道:“城月,你这脑袋里都装了什么,这些鬼道理,你都懂。”   郑城月笑道,“其实是母亲让我对你说的。”    ☆、财迷   郑城月说完,转身和春枝去找了张氏。   从张家回来,张氏和郑老太太说起,两人都有几分感叹。   郑城月和张三舅妈说的话,自然不是张氏让她说的。   其实郑城月说的话,张三舅妈并非不知道,只是她心里过不了那个坎。张三舅是个秀才,这几年虽没中举,但是长了一副好皮囊,对人也斯文有礼。张三舅妈嫁过来,张三舅对她并不差,即便是张老太太也不是个多事的婆婆。所以张三舅妈一直觉得日子过得舒心。   唯有孩子一事,是张三舅妈最为着急的事,吃了不少药,不但她吃,她还让张三舅也跟着吃。调理了好几年,她肚子里面依然还没有动静,如今却给了个丫头捡了去,让她心里怎能平。 再说那丫头颜色不差,张三舅虽然不是个好色的。可是终究是打破了张家男人不纳妾的惯例。   张三舅为此还对她发了誓,以后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可是经此一遭,张三舅妈并不信。   这些日子,两人谁也不搭理谁。   两个嫂子可没少拿这事扫过她面子。   张三舅妈站了起来,转身吩咐丫鬟顿了燕窝给通房刘氏端了去。   是啊,既然她生不出,就让别人生,她是嫡妻,抱养个通房的孩子,这是给通房的面子,又有谁能说得了她去。她以后好好养这孩子,她就不信这孩子不会叫她一声娘。只要她还在,谁又能越得过她的位置去。既然丈夫喜爱这通房,她就多找几个丫头放在他身边。   郑城知已经能够爬了,郑城月得闲的时候,就坐在屋里逗郑城知。郑城知虽然还是个小团子,但是也颇为知道姐姐对他好,总是赖在郑城月身上。   “城知头这么大,将来一定很聪明。”郑方兄妹见到郑城知在炕上到处爬,很是好笑。   苦杏将郑城知抱在手上,“城知又长大了呢。”   “他一天一个变化呢。”郑城月道。七八个月的小婴儿变化是最快的了。   郑方逗了逗城知,便对郑城月道:“之前我们两商议的事,我前日看了个铺子,那掌柜的要回乡,铺子转让,要一百三十两银子,那铺子里的家当一应齐全,我去看了,位置在东门,人流也多。和咱们摊子的地点只隔了一条街。”   郑城月道:“方子,你做主就是。”   一边的苦杏道:“银子方面,去年我刺绣的银子合计是七十两,加上之前小摊赚来的二十两,合计是九十两。”   郑城月道:“我手上有三十两。余下十两,我去和母亲说说。”   这几年,她的零花钱全部存了起来,加上给苦杏画的花样。有时候宁掌柜也会向她出钱买些花样,张氏也不管她的钱,所以郑城月身上颇有些积蓄。   “苦杏和娘都要在铺子里面帮忙,所以算上人工,我们六,你四,可好?”郑方又道。   郑城月自然没有意见。   “你几个行吗?”张氏见女儿开口问她要十两银子来做生意,有些迟疑。这开铺子可不是一件小事,这三个可都是孩子呢。   郑城月道:“就当我预借母亲的。”   张氏笑道:“你是我姑娘,哪有什么预借的。给你就是。只是赔了,可不许哭鼻子。”   十两对张家来说,不是小数目,但是张氏自己铺子里颇有些进项,而郑霖这两年也争气,张氏手里还是有些银子的。再说张氏总觉着女儿还是有些营生的事才好,以后去了婆家也硬气些。   郑城月笑道:“娘放心吧,我知道如何做呢。”   她不要做上辈子靠着父母的小丫头,养在闺中不知事。   张氏一笑,令大花在箱笼中取了十两银子给郑城月。   拿了银子,郑城月郑方三人一番说定了,过了两日,何氏陪着郑城月三人去了那铺子里。果然如郑方所说,一应齐全。   那掌柜也很是爽快,几下就说定了价格,那铺子里原本就有个伙计,郑方也将那伙计留了下来。   三人的小摊最终变成“方记”卤肉铺。   郑城月早早就用草纸画了些单子,前几日就让何氏摆摊时发了出去。开业那日,铺子里一大早就等了一批人,都是为了今日免费的卤肉和烧饼。   郑方这日将免费的肉和烧饼提到了一百份,大麦茶管喝,而卖的分数也提到了五百份。一时间门庭若市。   郑霖和张氏陪着郑城月来看了一遍店里。见何氏几人忙得脚不沾地,也无人前来闹事,郑霖带着张氏这才回了去。   反倒是郑城月留了下来。   “听说妹妹还当起了小老板,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啊?”到了旁晚,郑城月见店里何氏已经收拾得当,打了招呼,才带着春枝回去,方要上自家马车,就见楚然牵着匹马站在夕阳下。   郑城月见了,道:“你怎来了?”   自郑城月去了楚家做客,楚然楚真倒是时常邀郑城月去玩耍的。若非郑城月上次忙着捣鼓自己的卤肉调料,郑城月还和他二人去打猎了。   姜氏见两个孩子都很喜欢郑城月,又见郑城月的年纪委实太小,且看郑城月来了几次将军府,对楚然楚真二人也不卑不亢,并非刻意讨好卖乖,很是从容懂礼。想来也闹不出事来,也就不拘着二人和郑城月来往了。   楚然笑道:“你当了老板,该是请我喝杯茶吧。”   楚然方才从营里回来,路过此处,想起之前看到过的小摊,便折了过来,果然见了郑城月在此。   “我这新店开张,也没见你送些礼啊。”郑城月道,“你看我这天天都是免费的送,这还一分钱都没挣呢。”   楚然见她一副小财迷的样子,不由气笑:“你这个小财迷。走吧。”   郑城月抬头:“去哪儿?”   “隔一条街有家庆丰铺子,听说里面的灌汤包不错。”楚然在前面走着,见郑城月站在远处,回头道。   郑城月这才跟了上去,见他好好的衣服上有些尘土,问道;“你在营里是天天打滚吗?为何我爹爹在卫所里当差,也没见得如你这般。”   楚然笑道:“是啊。天天打滚呢。若是打得不好,还没有饭吃。”   郑城月奇道,“军营里这么苦。”   楚然笑:“所以这顿,该是你请吧?”   郑城月仰头望他,只见那张脸上早已绷不住的笑意,不由气道:“你又胡说八道。”   进了铺子里,楚然一连点了六种口味的,鸡肉,猪肉,羊肉,虾仁,蟹黄,萝卜;不同口味的灌汤包,颜色也不一样。   “温一壶杏花酒。”楚然又叫了几样小菜,方才放下菜单。   那一笼笼包子上来,郑城月眼睛就直盯着。   “还不趁热吃。”楚然见她傻眼,敲了敲面前的小碟子。   郑城月轻轻夹起一只,那汤包小小的,店家手艺又极好,包得很是好看,郑城月忍不住,一口就咬了下去。   哪想那汤汁很烫,郑城月如此,味道没偿着,反倒被烫得出了眼泪。   楚然哈哈大笑,“小包子果然变成了小汤包。”   郑城月嘴又疼,一双眼瞪着楚然说不出话来。   楚然憋笑,倒了杯温的茶水放在她手上,轻声道:“没吃过啊,这么着急?来,来,我帮你吹一吹。”   说罢,夹了一个起来,轻轻吹了两口,才放到郑城月碗里。   郑城月喝了两口茶水,这才能说得出来话来,“谁说我没吃过,我只是没见过有人包的这么好看而已,忍不住。”   楚然笑:“是,是。那你赶紧多吃两个。”   郑城月这才满意地吃了起来。   余下的,楚然果然都替她吹了几口,才放到她碟子里。   各种味道的,她都尝了两个。到最后,感觉肚子圆圆的了,才放了筷子。   而对面的楚然却风卷残云的将一桌子包子小菜吃了下去。   “你还小,这酒就不能喝了。”楚然自己倒了杯酒,很是惬意。   “我听说这种点心做得好都在南边呢。没想到我们这儿也有这么好吃的灌汤包。”郑城月道。   楚然喝了杯温好的酒,才道:“这才哪到哪呢。要说这点心做得好的地方,莫非云州了。那儿的点心各种各样,只有你想不到的,决没有做不出的。”   郑城月眨眼:“云州,你说的齐王的云州?那你去过吗?”   楚然道:“小时候师傅带我倒是去过。云州是齐王的属地,天下富饶之地,除了京城,就是云州了。”   其实楚之望是云州人,而   “这么富饶的云州,齐王舍得给圣上啊?”郑城月笑道。   楚然看她,笑:“小丫头想说什么?”   郑城月道:“我有个先生说,咱们晋国最重要的州城,除了咱们这西州,便是云州了。既然这么重要,圣上必定会派最值得信任的人去守护他,就像守护西州一样。可是我听先生说,现在的云州其实并非归朝廷管,而是齐王呢。”   “你先生又怎知道齐王不是圣上最信任的人呢?”楚然笑问。    ☆、心眼   楚然看她,笑:“小丫头想说什么?”   郑城月道:“我有个先生说,咱们晋国最重要的州城,除了咱们这西州,便是云州了。我想啊,这么重要,圣上必定会派最值得信任的人去守护他,就像守护西州一样。可是我听先生说,现在的云州其实并非归朝廷管,而是齐王呢。”   “你先生又怎知道齐王不是圣上最信任的人呢?”楚然笑问。   郑城月摇头:“先生说,多年前,若非摄政王和永宁候,这天下恐怕就是当时的齐王的了。承平年间,永宁候去了云州。云州才彻底归顺了朝廷。但是永宁候的后人这百年来已经不见踪影,现在的齐王身边没有了永宁候这样的人。我觉着吧,普通人家兄弟还争家产呢。齐王和圣上.......”   我只知道,现在的齐王反了。他的反也带来了她上辈子整个人生的倾覆,包括郑霖被冤下狱,罪名都与这齐王的谋反有关。   楚然并不接她的话,反而笑道:“来,来,让楚哥哥看看,你莫非是妖怪变的不成?七八岁的脑袋里面就知道这些,物反为妖啊。”   说罢,揪了郑城月的耳朵,作势要看。   郑城月心下一个机灵,这楚然最是聪明不过,她摆的这点见识,看起来是没什么。可是这对于一个闺阁中七岁的小女孩来说,确实太奇怪了些,而且她家还是个非常普通的人家。   “你才妖怪呢。都说了,是我先生说的嘛。”郑城月赶紧撇清。   楚然这才放了她,刮了刮她鼻子,道:“这话只能对楚哥哥说,在其他人面前,可不能再说,嗯?”   那尾音带着微微的沙哑,纵使郑城月还年幼,也听得有一丝不自在。   “知道了。反正是先生说的。”郑城月摸了摸被他揪红的耳朵,虽然不痛,她还是不高兴,“你干嘛这么用力说得不对也用不着这样嘛。”   白嫩的脸,鼓得如方才吃的灌汤包。   “这是让你有点教训,话可不能乱说。”楚然哈哈大笑,不过不知想起什么,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过你说的有一点不错,这齐王确实不是个东西。”   那老东西的儿子少年时,和我还曾打过一架。不过这话他可没对郑城月说。   送了郑城月上了自家的马车,楚然才骑马回了将军府。   姜氏见了他回来,“你这在营里待着算了,回来作甚?”   楚然自从被丈夫丢到大营里,简直如龙遇到水一般,当初以为他会哭天唤地,谁知道竟然是将野马放出了笼。   “娘,我明天休沐,明天陪娘亲。”楚然笑嘻嘻道。   姜氏笑道:“可用过饭了?”   楚然道:“用过了。”   姜氏叹道:“那营里的饭食肯定比我做的好吃啊。”   “我方才还想说呢,我都没吃饱,娘你做了什么好吃的,给儿子尝尝。”楚然道,反正他胃口大,多吃点也没关系。   待看到一桌子肉食端了上来,楚然不由有些傻眼。   好在楚之望也归了家来,楚然简直如蒙大赦。飞奔将老爹拉了过来。   楚之望并无太大胃口,楚然见父亲皱着眉,不由问道:“爹这是怎么啦?可是遇到事儿了?”   “你二舅收到你外祖父的信了。”楚之望并不介意和儿子说些事,他的一切都是儿子的,自然也希望他早点知道他未来拥有的东西。   楚然不以为然:“二舅迟早都要回京城。爹有何为难的?”   楚之望看儿子一张俊逸的脸,唉,还是个少年人,不由指点道:“你可知很多人都不愿意做京官?”   “山高皇帝远呗。”楚然道。地方官,做什么都方便,且一个地方控制在自己手中,那就相当于一个隐形的王国。   楚之望点头:“这边城,对你二舅而言也是的。”   楚然不以为意:“二舅的心应该不止此处吧。四舅不会出仕。二舅必然会回去京城。”   嫡子不能继承父亲的衣钵,那么只有大房和二房。地方官再好,也比不上朝廷重臣的权利。   “他自然会回去京城,但是这儿有样东西却是他现在必须控制在手里的。现在你外祖父要运作将他调回去,就无疑是断了他的一只臂膀。”楚之望沉声。   “边城虽然地处危险,但有眼光的人都知道这儿是座宝藏。二舅有眼光,但是外祖父的眼光也不差啊。”楚然道。   姜阁老是只老狐狸,可没少教他一些歪道理。比起姜二舅,楚然更信外祖父运作给儿子的位置必然不差,所以楚然不明白为何姜二舅这么不想回去京城。   楚之望看了儿子一眼:“看来你在斥候营里也没有多少进步。”   说罢,站起身来,直接丢了儿子一个冷脸。   楚然哪知道今天父亲的脸色比变色龙还快。好在他心里素质强大,被老爹这么一说,也不在意。   只过了十来日,他随着斥候营里的两个老手出了城,一路往西,穿过丛林,越过一条河,见到了一座很是险峻的山,站在山顶上,一座较为矮点的赤色铁矿山影在四周参天的崇山中。   那铁矿山上仿佛有篝火,偶尔能见到隐隐一点时而闪现。   楚然策马回城。到了营了,找了地图,那座铁矿山赫然不在其间。   楚然这才去见了楚之望。   姜正炀对楚然被丢在斥候营表示很不理解。恰逢四月清明节,两家作了一家吃酒时,姜二舅很是教训了一番楚然:“你是大家公子,何必和庶人一般,去泥地里翻滚。”   楚然表示:“二舅说得对。”   奈何楚之望不买账,“他一天到处闯祸,不给他点教训,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一口咬死。   姜二舅道:“冀哥儿在京城也好好的,我看还不如听母亲的话,将然哥儿和真姐儿两个都送到京里去,京里那么多兄弟姐妹,又有母亲看着,且不更好。”   楚之望道:“二哥若舍得牧哥儿几个,我也舍得一起送走。都是做父亲的,想必二哥肯定懂我。”   姜二舅自然是舍不得姜牧的,再说他舍得,小周氏也舍不得。   姜正炀无奈。   因是家宴,姜慧自然是能见到楚然的。   小小少女的心思即使掩得再如何好,也还是让姜氏看了出来。   楚然十三,姜慧十二,两人年纪还小,姜氏也并不打算捅破,但是对侄女的心思,姜氏还是觉着这心思还是早点断了的为好。   “慧姐儿越长越好看了。”姜氏在席上夸了姜慧。   姜家都是美人,姜慧的长相在姜家并不算特别突出。   姜慧轻声答道:“姑妈夸奖。”   “我听你祖母信里来说,你们最迟明年就能回去京城,京里比起这西州,是好太多,对女孩子家也好。”姜氏道。   小周氏也是京里人,听姜氏提起京城,也勾起了几分心思,那京里还有她的亲人呢。   “谁说不是呢。那儿衣服的款式,都和这边城大不相同。那儿女孩子家,哪像这儿,唉。”小周氏答道。   姜氏笑道:“是啊,我想起那时候在府里,一到春日,姹紫千红的。慧姐儿啊,你去了京里,就能知道你姑妈说的种种好处了,不说这穿衣打扮了。更重要的,你呀也能认识更多的朋友。”   小周氏对女儿自然是寄于厚望的,听了姜氏的话,难得的点头同意:“这个倒是真的。”   姜慧在一边听了,心里既想着京里,可一想到若是离了这边城,就恐怕好几年也见不着楚然,心里又有些不愿意。一时间心思百转,偏又不能对谁诉说。   楚真见了,默默生出两份同情。那京里有什么好的,出个门都要封得严严实实的,哪像这儿,至少还有几分自在。反正自来了西州,楚真是既不想回去京城,也不想去江南了。   待楚家人告辞回去将军府,姜慧实在忍不住,送了两个荷包给了楚真。   楚真也不在意,接了过来,“谢谢慧妹妹。”   回了自家家里,楚真才拿起荷包,一只荷包上绣了青松,一只上绣了芙蓉。想必是兄妹一人一只了。   楚真将绣了青松的荷包拿去给楚然。   楚然见了,笑:“既然是送给你的,你就好好戴着吧。”   也不接,转身和朔风去了营里。   楚真真是莫名其妙。姜氏知道后,将女儿叫来屋里,道:“你是慧姐儿的表姐,接她东西自然没什么。可是你兄长就不同了,他戴着表妹送的荷包,成什么体统。你这个丫头,怎么就没点心思。”   一双儿女,儿子的心思多得像筛子,全是心眼。女儿呢,有时候简直像是傻大姐。   其实楚真哪有姜氏说的那么傻,她只是心思单纯,又有父母兄长疼爱,哪想那么多。此时母亲一说,她就明白了。难怪慧姐儿每次来都抓着她问楚然的事。   楚真摇摇姜氏的手臂,“娘,我也做点东西给慧姐儿吧。”   姜氏点头。   于是,过了几日,姜慧收到了楚真的回礼。说是她很喜欢那两个荷包,经常换着戴呢。   姜慧一时间只想哭。 ☆、分成   自方记铺子开了后,郑方每日里都要去店里。   郑城月见他根本无心思读书,劝了几次,郑方却像下了决心似的,非但不听劝,去铺子里更加勤快了。   苦杏为此很是烦恼些日子。   倒是何氏见儿子神情,劝了一次,郑方也不曾好转,便随他去了。   果然到了七月梅子正黄的时候,郑方退了学。专心在铺子里做起了掌柜。   郑二这一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很少归家,有时候十天半月满身黑乎乎的回来。何氏问他去了何处,他只管发火,并不说话。   何氏也懒得管他。郑方退了学,不读书的事,郑二是在一个月之后才知晓的,回到家来,郑二直接将家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只是无论郑二如何打,郑方就是不去学里。若非苦杏跑去叫了郑霖,郑方恐怕要被郑二打死。   郑二丢下妻子,拿走了家里的银子,直接又走了。   “郑二叔这是做什么呢。”郑城月第二日送药来给郑方,见到满地的赤色细小沙子石头。   苦杏道:“谁知道他是去做什么。每次回来,那衣服上都是这样的东西。”   郑城月看了看,道:“莫非他是去给人搬砖了?”   苦杏冷笑:“这城里做这事的人家可从来没见过他身影。”   郑城月心里生出些疑惑,嘴上也不再说其他。只是三日后,郑方直接去了店里。   郑方其实是个非常会做生意的人,那店里每日卖的货依然还是定量的,单靠卤肉是卖不出多少银两的,和郑城月商议之后,他直接去收了大量干花。   郑城月本来对吃食就感兴趣,和苦杏一道,将各种干花做的饼放在炉火上烤成酥饼,试炼了好几十次,发现野生的蔷薇做出来的酥饼味道最为清香。   放多少量,火需要多大,饼要烤成什么样的皮,又反复做了不少次,记录下来。方开始大量的做。   玫瑰糕,杏花糕,其实各类糕点在这边城并不少见。   方记的酥饼贵在皮酥里软,且放了很多野生蔷薇。郑方又懂得做生意,没过几次,这卤肉和酥饼简直必须成了配套在一起才能好吃的说法。   郑城月将自己烤好的酥饼也捡了好几盒给亲戚家送去,从林家,到张家,她这饼都得了不少赞誉。而送去楚家的饼,郑城月也很是大方,还配了几样自己烤的南瓜酥。   楚然从营里回来,见了那南瓜酥上还撒了不少豆面,不由一笑。这小丫头做事越发细心了。上次他不过提了自己爱吃甜食,她倒当真记下了。而楚真喜欢清淡点的口味,她送的蔷薇饼里面便少放了蜜。   却说张家收到郑城月的礼物,张三姐便动了些心思。央了母亲来了郑家。   “她小孩子家,不过都是二嫂和方子打理。又懂些什么。”张氏听了张大舅妈的话,道,“这入股的事,我看她一人也做不了主。”   张大舅妈道:“我原想她不过是说着玩的,哪想竟是真的。我扭她不过,就过了来。”   张三姐道:“姑妈,你就给我说说话吧。我也是想着手上有的钱,放着也没什么大用,我放在表姐那儿,也是个生财之道不是。”   张三姐又会讨好卖乖,张氏笑道,“好,好,一会儿她回来,我给你说说。”   郑城月被楚真邀去骑马。方才到家,便见自家房门外停了辆马车,看那车,郑城月自然是认得的,想来是张大舅妈来了。   九月的天气,西州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郑城月却因跑马出了一身汗,脸色红扑扑的。   “这匹马真送给我?”郑城月望着今日骑的小红马,很是喜欢。   楚然笑道:“十月不是你生辰吗?就当送你的生辰礼物了。”   郑城月的骑术确实还不错,楚真当时见了,都颇为感叹了一番,西州女孩是不是都是如此。   “看在你骑术还不错的份上。”楚然又补了一句。   郑城月笑道:“什么叫不错啊,是很不错。”   郑霖的骑术很不错,郑城月自出生后,就觉着逃生的技术必须得学会几样,所以习水,跑马她都让郑霖教了她。   “这是西齐才有的品种,个头不大,但是机灵,速度也很不错。你好好喂养。”楚然骑在马上,低头对她道。   郑城月大力点头:“那我进去了。”   楚然含笑:“去吧。”   郑家这两年日子过得颇为红火,郑霖做了总旗后,日子过得越发不错。张氏便请了一对夫妻来看守家门,也帮着家里做事。   那老头见到郑城月回来,便道:“小姐回来了。”   郑城月将小红马牵到他面前,“李叔,马儿你帮我看好。”   李老头见了,笑道:“好好,进去吧,舅老爷家来人了。”   郑城月进了屋,果然见张三姐在母亲张氏面前殷勤的端水倒茶。   “啊呀,表姐回来了。”张三姐见到郑城月,很是亲热。   郑城月进了屋,对张大舅妈福了一礼,笑道:“大舅妈,表妹来了。”   张大舅妈笑道:“这是去哪儿了,累着了吧?”   郑城月摇头:“不累。我先去换件衣服,身上还有一身汗味呢。”   张氏点头。   “姑妈,表姐这是去了哪?怎么还带了匹马回来?”张三姐好奇的问道。   张氏笑道:“今日楚家姑娘邀她去骑马,想来是楚家姑娘送的吧。”   张三姐摇着张氏的手,撒娇道:“姑妈,表姐和楚家姑娘认识,也不介绍我们认识一二。”   张氏陪了陪她手,笑道,“总有机会的。”   几人说话家,郑城月已经出了来。   张大舅妈才说了来意,郑城月便笑道:“这有何难的。表妹若是想做这生意,何需投这干股。前几日方子还说想开个分店,毕竟咱们西州也大,原来的那店面也小。表妹若是想做,让方子将那卤肉配方和酥饼配方一起给了你,表妹自己请人来做,照着原来的规矩,方子总店那儿抽个三成,其余的全是表妹的。你看如何?”   总店才抽三成,其余模式秘方都能用,这也没什么不划算的。再说若是做大了,谁是正宗总店也说不一定呢。   张三姐想了想,道:“开个分店要多少银子?”   郑城月道:“我们盘了房子和伙计,花了一百多两,表姐那既然是分店,想必也不用太大。六七十两总够了。”   张三姐道:“我哪有那么多银子?总店那儿只出了个秘方,就要抽成三成,我哪付得起。”   “别人来找方子,方子是要四成呢。我和妹妹是嫡亲的姐妹,妹妹也得考虑我一二。再说我这儿若有银子,也早和方子合计去春月街那边开分店了。”郑城月道,“那儿人流多,是咱们边城最繁华的街了。”   一边的张大舅妈听了,笑道:“城月,那店真的能赚钱?”   郑城月道:“你若做得用心,赚大钱不行,但是零花钱也还是有一二的。”   张大舅妈微微沉思。   张三姐自然是想做这生意的,但是奈何手上银子不够,不过见母亲那样,想必也会同意。于是和郑城月又问了些事项,方和张大舅妈回了家去。   “城月,你没骗你舅妈和表妹吧?”张氏最是了解女儿不过,女儿不喜张三姐。这是她一早就看得出来的。   郑城月笑道:“娘,你说什么呢。我虽然不喜三妹妹,可是也断不会骗她。三妹妹为人小气,她若是进了方子那店,和方子怎会合得来。到时候生意没做成,还伤了三家情分。还不如她自己开了店,赚了钱,我们也洒脱,得些抽成就是。”   张氏道:“你这是让她去抢你的生意。方子会干?再说若是她做得不好,伤了方记的名声,你又如何对得起方子母子。”   还不如入了干股利索。   郑城月道:“方子那店若是轻易就让人抢去生意,也做不了多久。”   第二日,郑城月将此事告诉了郑方和苦杏。   “我还想着,咱们这店有些招眼,有一二竞争对手分散注意力也是好的。”郑方道。   郑方十三岁,自幼被郑二打,一个软弱的母亲和一个苦命的妹妹,他的心智早已不是个少年人;而郑城月自己经历了上一辈子,即便现在顶着个孩子的模样,可是内心却如何也不像□□岁的孩子。这样的两个人想的事就难免会多一些。   郑城月笑,“我那表妹的店绝不会叫方记。”   郑方愕然。 ☆、表妹   两辈子,张三姐在生财一事上都颇有头脑。过了几日,和张大舅妈一商量,直接在春月街买了铺子装了起来,那店面干净,来往人流也多。   只是果然如郑城月所言,张三姐果然没用方记的名。   待张三姐母女来了店里,郑方也欣然将方子给了过去,还配上了众多说明。   “这密方的使用权,虽然妹妹和城月是嫡亲姐妹,可是这合约还是要签的。”郑方道。   张大舅妈笑道:“这个自然。”   张三姐却道:“我和城月这么好的关系,用不着吧。你还怕我少了你们的分成不成?”   郑方道:“我也知道姑娘和城月妹妹的关系,只是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既然顾念嫌弃麻烦,这分成多少到时候也不好说,毕竟这一定层面上也是抢生意的不是?这样吧,看在城月的面上,每年一百两银子的使用费。免得这合约里面还诸多限制。”   张三姐并不想签协议,但奈何郑方很是坚持。   张三姐无奈,只得签了。   张三姐的店面果然如期开了起来,一时间生意也很是不错。   一次楚然经过,不由好笑。待再见到楚真邀郑城月来楚家做客时,笑她:“小小年纪知道给自己找竞争对手,你这脑子也不错。”   郑城月道:“我这表妹最是会做生意的人了。”   楚然见那店里,随时能去买到的卤肉和鲜花饼,不由好笑:“我看还是没你精。”   郑城月很是不满:“我这是聪慧。”   奇货可居,方记现在卖的其实并非是那点东西,而是一种心态。而这心态恰恰是张三姐现在缺的。   张三姐的店位置很是不错,她让张大舅妈请的伙计也是些勤快的。所卖货量并没有定额,她还增加了一些其他点心,那店自开张一直到这年的年关,收益都颇为不错。   张大舅妈很高兴,春节走亲戚家时,更是时时夸耀女儿的伶俐。   到了郑家,张大舅妈身上的喜气就没停过,三个孩子,张澜是极为会读书的,实岁十三,虚岁十四岁的张大姐也知书达理,以往觉着小女儿较为操心些,哪想如今在张家,给她长脸最多的便是小女儿。   想起张二舅妈那张脸,张大舅妈的笑就没停过。   “若是没有城月的那方子,三姐儿的那店又能开得起来。”张二舅妈见腻了张大舅妈总是一副随时在她面前炫耀的样子。想起张三姐才八岁就能挣白花花的银子,而张二姐一天掐尖好强的,在这上面却没见用过力就生气。   “这还是三妹妹聪明。”郑城月道。   张大舅妈还是有点良心的,道:“你三妹妹也是托你的福呢。没你指着,她也想不到这一层啊。”   郑城月笑道:“大舅母说这话我就放心了。前儿方子还和我说,这到了新一年了,上年三妹妹那配方的使用费还没给他。他还问了我两句呢。我就说,三妹妹和舅母都是懂道理的人,怎会不给。想必是忘了。”   张三姐的那店,刚开始时,还全照着方记的方式做事,对主顾都说是方记的分店,配方啥都一样一样的。可是过了才三四月,张三姐给伙计传的话就直接是自家配的。   这事儿苦杏听说后,还气得背后骂了张三姐几句。   郑城月早知道张三姐会来这一套,所以当初根本不担心张三姐会砸了方记的招牌。   “妹妹说的是呢。你给方子说,这费用绝不少他的。只是这不是我们也没算出来多少利润吗?我那店,又要负担伙计和掌柜的吃食,又有一堆食材要采买。这剩下的利润也没多少。”张三姐很是平静的回答郑城月。   郑城月笑咪咪道:“三妹记错了吧。我记得不是分成吧,那合约上是每年一百两呢。难道方子的合约有错。”   一旁的张大舅妈道:“自家姐妹,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那合约张大舅妈当初也是记得的,她并不想在这一大家子面前为了这事出丑。   张三姐道:“娘亲说的是。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表姐放心吧,我又且是那种赖账的人。”   “这就好呢。”郑城月拉起她手,“三妹妹平时里最是讲诚信的人,想必不会为难我的。”   张三姐笑笑,不说话。   郑城月却对她依然表示亲切得很。   一旁的张大姐见了,微微摇了摇头。   只是张三姐却不是一个她嘴里所说的人,那使用费的银子一拖再拖,理由众多。过了这年夏天,银子没给不说,还给郑城月说要重签合同。   郑城月却道:“三妹要重签也没什么。不过这签之前去年的使用费还是要给的。这店也不是我一个人做主,三妹可得为我着想。”   张三姐偏不给那钱,脸皮也是厚得很,一口咬定郑城月坑了她,“这配方我自己改了很多,早就不是你的方子。你这一百两要得也忒没道理了。”   “无论现在你这配方你加减了什么,这过去你可是使用了的。”郑城月却也是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样子,反正这钱你就得给。   张三姐哭哭啼啼,就是不给,最后还闹到张家老太爷那去了。她觉着不过是个配方而已,哪能值当那么多银子。张老太爷又时常是个不喜人银子的高雅人。   郑城月冷笑,上辈子,她自己就是个蠢人,没看出张三姐的为人。张三姐入股了她和郑方的店,上辈子天真的以为自家姐妹必然不会相欺,所以店里的事全交给了张三姐,哪知道她便是这搬撒泼耍赖使计将郑方挤出了店不说。到了郑霖被诬入狱,她为了救父亲,去店里想拿自己那部分银子。张三姐直接说了店里全是亏的不说,这些年她根本没出过力,银子自然是没有的。   这辈子,郑城月压根就没有想过和张三姐合伙做生意过。不过她若想做,郑城月也不阻止她,但是若想在她这儿再耍泼赖账,那必然是没用的。   “表姐欺我不懂,哪家一个配方要一百两?再说我那店里的东西,后来使用的可都是我们自己的配方。”张三姐道。   郑城月却道:“当初妹妹和舅妈来我家,求着要入股。我可是好心的为妹妹指了条路。妹妹不感激也就罢了,拿了我的配方,赚了银子。在外面说不是我的配方的事,我也不和妹妹计较了。但是当初这合约是妹妹自己签的,我和郑掌柜可都没逼你。我们都是读过两本书的,诚信二字,妹妹可别忘了怎么写。”   张三姐觉得张老太爷不喜人讲银子,尤其是一家人。但是张老太爷喜欢以读书人自居,更喜欢家里都是读书人,懂得书上道理,郑城月自然将张老太爷的那道理拿了出来。   张老太爷微微点了点头,问张三姐:“合约可在?”   张三姐道:“我哪有什么合约。”   张老太爷却不是个蠢的,转而看向张大舅母:“老大媳妇可知道?”   张大舅妈本来早就被张三姐叮嘱过。方要说话,一边的张大姐已经看向母亲:“娘亲,这事儿该如何,就如何办。可别为着谁委屈了别人。都是一家的亲人,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可别为了眼前的这点利益影响了和郑家的关系。   陪着郑城月来的张氏道:“合约的事儿我也是听说的。”   张三姐这事儿,张氏很是有些不满。   张大舅妈笑道:“爹,当初合约的事,两个丫头确实是有的。不过三丫头的那店本来也没有多少人,城月要的价钱也有点高,两个丫头都在气头上。三丫头也给我说过了,不是不给。只是.......”   郑城月冷声:“舅母这话可就偏了。三妹妹一会儿说不赚钱,一会儿又说银子多了,一会又说重签合约,这诚信何在?我呢,就是那句话,咱们先把先前的合约执行了。以后呢,那配方就当我送三妹妹的,以后的使用费也不要了。”   张大舅妈赶忙笑道:“还是城月懂礼。”   心里却骂起郑城月,不过才虚岁九岁,就如此精怪,不懂得退让,以后一家子还怎么处。   一边的张三姐不说话。   张老太爷见了,不由有些不耐烦。他向来是主张和睦的,道:“既然有合约,三丫头,你表姐的钱,你照常给了。你当着长辈的面撒谎,我看该得些教训。多给你姐姐五十两。”   张三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是张家最小的孙女,向来张老太爷爷喜欢她,说她聪明机灵。可是今日闹了过来,竟没料到是这般结局。   张大舅妈最终让人送了一百五十两过来。那配方自然以后也不收钱了。   张三姐的店依然和从前一样,只是当她越来越多的表明自己的配方不是方记的时候,店里的流量和其他一般的卤肉店也没什么不一样了。   郑城月和郑方却转手用那银子在西门开了个分店,所有模式照搬方记,不过这次,她们卖的只是卤肉所需的佐料。   到了中秋的时候,郑城月很是赚了一笔。    ☆、打猎   郑城月用自己的赚来的钱,给郑老太太买了貂皮做了一件围脖,给郑霖和张氏都分别买了礼物。郑城知已经两岁,到了会走路的时候,郑城月倒是给他做了不少玩的。   郑霖见女儿体贴父亲,儿子也乖巧,心情很是不错。越发又给了女儿儿子不少零用钱。   郑家的这中秋节过得很是和乐。   因郑城月到了十月,就要过九岁生辰,张氏想着女儿一天比一天大,郑家的房子却越发显得小了,和丈夫商量后,张氏在四月就花了银子将隔壁邻居家的菜园子地买了下来盖起厢房,与郑家现在的房子刚好接了起来,这到了中秋,厢房也盖好了。   郑城月便搬到了东厢房。这边郑城月方邀了朋友来暖房,那边郑霖却有了件喜事,原来张氏肚子里又有了一个。   郑霖很是高兴,这日被郑毅邀请出去喝了几杯,却不想家来时,为郑城月请了个先生来。    据说这先生是因为感动而来的。因为比起富贵人家,郑霖家境平平还想着能为郑城月请先生,那先生听说后,很是感动了一番。然这不过是老先生自己的说法。   那先生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眼睛瞎了一只,只有一只眼能视物。据那老先生说,他并非边城人,只是游历至此,没了钱,索性摆摊做个教书的而已。   可是众人见他字虽然不错,可是那铺在地上写的经历仿佛骗子一般,也没谁搭理他。   郑霖这日喝酒喝多了,偶然经过,看了那字真真写不错,就攀谈了几句。哪想这老头很是有意思,说起自己的经历来,那叫一个逼真生动,甭管郑霖信不信。听说郑霖要为女儿请个先生,感动之余就自告奋勇来了。   郑霖见他不但瞎了一只眼,连一只脚都是残疾的,同情心大作,就将人接了家来。   那老头姓俞,名叫平生。   见了郑城月,老头很是自来熟,“来,来,给先生看看你的资质。”   郑城月早听父亲警告了,此时见他一只眼眯着笑眯眯的看她,像只老母鸡似的,忍住笑,低头行了礼:“城月见过先生。”   俞平生很是满意,这个娃娃看起来资质一般,那双眼睛倒是灵动得很。不过在看到郑城月的字时,老头推翻了自己所有的判断,围着郑城月转了好几圈。   无语泪先流。   郑城月很不好意思。但过了几日,她和这先生倒是相处得很不错,那些米老先生留下的书本,俞先生直接做了课本。   别看俞平生自己邋邋遢遢的样子,可是他教起郑城月来,却颇为上心。   “诗词,你会两句就好了。”俞平生安排起她的功课,“史书倒是可以多读点。不过嘛,你是个姑娘,迟早要嫁人,所以学的可不仅仅此。”   从史书,算术,绘画,课程排得很是不错。   郑城月对俞平生的安排倒没什么意见。往日里,她自己读米老先生留下的书,有些地方,颇为艰涩。俞平生却能将史书讲解得很有意思。   且可能他真的去过很多地方,说起各地风物历史来,更是滔滔不绝。   “要说你这蔷薇饼呢,也只能说一般。”俞平生除了教她史书算术,还喜欢教她做些吃食。就说那饼,俞平生喜欢她做的蔷薇饼,但对此的评价却不太高,“你将这蔷薇换成玫瑰,也许就更好了。”   郑城月听了,果真找了些干玫瑰花,做了几个,味道确实不错。   又让他尝了卤肉,他都能提出几处改良的意见。   小学生喜欢研究吃食,这和他倒颇为投趣。俞平生于是很愉快地让郑城月照着他的讲述做了不少吃的。   连上郑方和苦杏二人,他也会指点一二。尤其是苦杏的针法。   郑城月简直觉得自家捡了大宝,一个懂得刺绣的先生,少见呐。   “你那先生真这么好?”楚然楚真邀了郑城月出来打猎,这丫头喋喋不休的说自家先生如何如何,楚然便好笑。   郑城月点头:“上通天文,下通地理。还知道教苦杏刺绣。总之再没有比这个还好的了。”   楚然笑:“你先生有没有教你什么叫谦逊?”   “好的事物要多多宣扬,这叫激励。”郑城月笑眯眯回答。   楚然笑:“那你今日要好好多费一番口舌了。”   郑城月奇道:“这是为何?”   “因为你必得好好激励一下我啊。”楚然哈哈大笑。   郑城月望天,懒得理他。   十一月的边城,已经飞起大雪,但这丝毫不影响楚真的兴致。   楚真对狩猎最是感兴趣,好不容易扯了楚然,待他休沐时出来,更是要好好放松一番。   骏马嘶鸣,人影随之疾驰而过,弓箭破空而出,猎物应声而倒,欢呼的声音在林中随时呼啸而起。   楚真的骑射很是不错,猎了不少东西,楚家的家将里更是有不少骑射非常好的,楚真一心要与他们比试一番,早将两个话唠俞平生的楚然与郑城月甩在后面。   倒是楚然,出来了半天,猎物半个也无。   “你会不会啊?不会连真姐姐也比不过吧。”郑城月对于楚然悠哉的样子表示很鄙视,方才还吹牛自己的骑射很好呢。   楚然笑:“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你可知道?十只麻雀和一只狐比起来,你觉得谁厉害?”   郑城月笑:“狐狸在我们这儿并不难打。十只麻雀才难呢。”   飞行中的动物其实对狩猎者更难。   楚然简直被她气死。   手中弓箭一拍,黑色骏马已经飞驰而去,朔风早已跟着窜了出去。   郑城月正要跟上去,啪嗒一声,南飞的大雁已经掉在了她的马下。郑城月低头一看,一只箭上两只雁,同样的角度,同样的死法。   “这儿还有一只。”随行的楚家侍卫从后面的树林里再捡起了一只。   一箭三雁。   飞扬的披风下,微笑的人,俊逸的脸,郑城月沉默,现在的他和上辈子她只从无数人口中听过的人原来早已经重合。   郑城月正要说话,却不想一只箭已经朝她面门而来。   郑城月并未习武,仅有的那点骑射也不过是比皮毛还不如的软毛,待她见到一只箭过来,命早已被吓丢了半条。所以此时,她完全反应不过来该做些什么,只觉大脑一片混沌,双腿已经发软。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辈子又要完了?   而此时另外一只箭却如闪电一般已经朝她面门而来。   又快又急,耳膜发疼,双箭在空气中碰触,先前那箭已歪,郑城月只觉一阵利风从自己耳门刮过,瞬间而去。   命还在,郑城月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条件反射似的爬在了小红马身上,紧紧抱住。   “走。”楚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郑城月只觉身体已经腾空而起,不过是瞬间,她的身体已经落在另外一匹马上。   而她那匹红马身上已中了十几箭倒在了地上。   郑城月只觉身体发抖,上辈子窒息而死的恐慌如潮水一般重新向她涌来。   “楚三,孟照,照顾江二,你二人带他出去找楚真,与老四他们汇合,带楚真从紫竹路回东门。”楚然的弓箭随着他的声音不断从手中而过,快如流星。   树林中已有人应声而倒。   朔风在他前方不断跳跃闪躲。   江二的背上和腿上已经中了两箭。   “公子要往哪一边?”孟照听了命令,躲过暗箭,出声问道。此时被人偷袭,分开自然是最好的办法。且楚真那边人多,又是楚家弓马骑射最好的家将,自然比这边安全得多。   “老规矩。”楚然冷声,弓箭一拍身下的马,“朔风。走。”   “公子小心。”楚三扶着江二,三人一边躲着幽暗丛林中过来的箭,一边急忙后撤,朝楚真先前的方向急奔而去。   楚然身下的黑马,犹如闪电一般,快速穿过白雪覆盖的丛林。   而在那之后,二十来匹马从丛林中穿出,紧紧跟随在后。黑马朝西,他们便也朝西,黑马朝东,他们也分散朝东,似乎要将楚然困死。   而破空而来的箭更是委随不断。   雪越来越大。   郑城月浑浑噩噩中只觉后面马儿的嘶鸣仿佛是心中死亡敲响的战鼓,每一下都似乎是将人拖入更深的黑暗。   也不知跑了多久,郑城月只知黑马在林中乱撞,后面的马踩过树林的声音依然还在。   绕过一片树丛,郑城月只觉马儿的脚步似乎缓了,白雪覆盖住整片山林,高高的山上,往下望去,是无尽的森林。北风呼啸而过,深林仿佛也发出了咆哮声。   身后是马儿嘶鸣的声音,   “走。”楚然翻身下马,将郑城月抱了下来,一拍黑马。   黑马顿时朝方才过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抓紧了。”也不待郑城月反应,楚然已经将郑城月抱在胸前,一个用力,已然从陡峭的坡上滑向了山下无尽的森林。   郑城月只觉所有重力都在往下,只要一个不小心,她便能头破血流。   冰天雪地,她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手上的弓箭居然未曾丢下,还紧紧握在她手中。    ☆、求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他们竟然停在了一个半山腰的石块边上,而那边上,与白雪混为一体的白色雪貂躲在石块后面。   “运气还不坏。”楚然看着那雪貂身后矮小的山洞,决定占为己有。   郑城月的身体一直在发抖。   楚然脱下已经被箭划破的披风,给她系上,低声:“还害怕?”   郑城月抬头,随即点头。   楚然伸手将她头上凌乱的头发理了理,安慰道,“别怕,楚哥哥在呢。待那些人找不着咱们了,就回去。”   郑城月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凶悍的追踪,郑城月两辈子都没遇到过。   楚然道:“看到他们身上的穿着了吗?”   郑城月点头:“他们看起来都很高大,留的那种胡子,我们边城比较少见。穿着打扮也是,难道是北凉人?”   上辈子,边城城破,她躲在庙里也曾偷眼看过北凉人也是这般打扮。   在石块后面趴伏着,不远处的斜坡上,快速滑下的几人早已奔着森林而去。   “不错。没想到他们竟然伏在灵山。”楚然道,“看来今年北凉人的日子不太好过。”   郑城月看他:“这么多年,西州就缕有北凉人骚扰,大大小小也发生了好几次事。可自进了冬天,他们也需要休养的,冬季行军也是极度困难的。”   楚然并不接她话,反而道:“追过来的有二十来人,方才下去的只有十来人。看来还有一半在这附近。”   郑城月握了握手中的弓箭,身体紧绷。   楚然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因为紧张而四处转动,和受惊的小鹿一般。   楚然将那雪貂赶走,带了郑城月进了山洞,洞中寒冷,到底还是避了一点风。   楚然低声:“我将朔风留在此处,此时不宜生火。不要乱走,就在此处等我回来。可好?”   郑城月知道他要去引开方才追踪的人,不由有些紧张。但到底还是点了头:“你带上我的弓箭。”   她那弓箭不过是最普通不过,且还是小姑娘家使用的。   楚然接过,笑了笑:“好姑娘。”   楚然出了山洞,沿着方才滑翔的方向随见就滑了下去,白雪曼曼,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洞里很是潮湿,滴滴答答还有水落下。此时天色已经接近夕时,借着雪光的反射,这洞里并不太黑。   外面除了风声,再无其他。郑城月找了一个背光的角落坐了下来,方才黑马耷着二人飞奔的时候只顾着紧张逃生,此时微微松懈下来,只觉又冷又饿。   今日楚真带他出来打猎,张氏和郑老太太自是知晓的。天色渐晚,见她还未归家去,不知要如何担心呢。还有楚真,也不知平安回城否。   她上辈子被父母养在闺中,西州民风虽然开放,但她也甚少出门。并不知上辈子楚真楚然是否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而只要和楚家接触,果然就没好事。郑城月心中对自己越发气恨。   堵在洞口的朔风,一双狼眼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雪貂。   那雪貂个头并不大,先前被楚然赶走,此时却又悄悄潜了回来,并不甘心家园被占。奈何自己个头小,只得在远处看着。似乎想要待朔风一松懈,就要立刻冲进洞里。   朔风却压根不把这雪貂看在眼里,偶尔还出了洞口,在那雪貂面前走两圈,再慢慢回来坐下。郑城月在山洞中靠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平复。肚子又饿又冷。这么半天无人过来,郑城月起身出了洞外。    此时雪早已停了,一轮明月挂在空中,清冷的月光洒在白雪上,山谷中竟然也不显得黑。   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至少要生个火才是,否则这冬天,半夜会冻死人的。郑城月看了看周围,这半山滑下去,便是无尽的森林。森林中猛兽毒虫出没,雪终年不化,郑城月自重生以来,也有意识的学了些逃生的事。但此时,看着自己才九岁的小身板,她可不敢贸然进去那森林。   反而是这斜坡的南面,那雪貂屡次被朔风吓得后撤,都是往南面躲去。   郑城月拉紧披风,往南面寻去。   积雪已深,郑城月只觉那雪都淹没到了小腿,好在她找了残枝,扒拉着就往前。朔风跟在她身边,也不知是这狼太凶横还是肚子太饿驱赶,此时她也没有过多的害怕。   好在她运气还不错,那南面的风果然小了一些。而雪也要浅一些。灌木丛下还有露出雪面的残枝。   郑城月捡了一堆残枝,裹了好几段杂草捆了起来,见雪貂总是不住往一处低洼处缩。   郑城月也忍不住看去,原来那低洼处的几棵矮树上结了一小片红色的浆果,每一颗都似乎有她的小指头大,有些浆果直接掉落雪地上,那雪貂便伸口就吃。    这山里长年有好多野生浆果,但这种冬季还有的,郑城月是第一次见。   见那雪貂吃了也没事。郑城月也顾不得那么多,慢慢滑到那树前采了起来。朔风也跟着挪了过来,那雪貂见了,忍不住又往后躲。那雪貂身子只比家里郑老太太养的猫大了一点,郑城月见它并无攻击人的倾向。又见他总是被朔风吓,只得回头瞪了朔风几眼。   郑城月将采好的浆果用披风兜起,一边将先前捆好的残枝拖起,往回挪回山洞。冷清的月光,越发惨败的雪光,越回到东边的山洞,积雪越深。   郑城月拖着残枝,这一路走得就越发艰难。好在她上辈子和母亲带着弟妹逃离边城时,经历了众多苦楚,所以此时也咬牙撑了下来。   回了山洞,她将浆果放好,便开始生火。   那残枝毕竟是从雪地里面捡的,再如何也是潮湿之极,火石打了半天,也勉勉强强有了火苗。只是那烟也是极大,熏得她不住咳嗽。又返身回去找了很多落在地上的树叶,抱了一堆回来放上,那些残枝才慢慢燃了起来。   火光明亮,山洞里的潮湿也似乎没有方才那般重了。郑城月才坐了下来,朔风偎在火边,方才郑城月来回出去时,它便吃了不少浆果,此时倒也惬意。    而那只被朔风吓到的雪貂却只能缩在洞口,眼巴巴看着郑城月和朔风围在火边吃浆果,一副可怜样。   郑城月不由好笑,顿时起身走到洞口,俯身抱起早已吓得团成一团的雪貂回到火边。   朔风见了,仿佛很是不满,使劲挤了挤雪貂扑在郑城月脚边的位置。   郑城月听着洞外的风呼啸而过,见楚然还不回来,心里越发没底。也不知明日是个什么天气,若还是下雪天,这山里的雪就会越积越厚,到时这路也不不好认了。   而那帮伏击的北凉人不知是没找着人回了去,还是还有其他招数?前几年每年都会有些战事,每次北凉人都没得逞,这两三年稍微平静了些。却没料到现在他们竟然如此偷袭楚家兄妹,看来似乎早有所准备。楚家兄妹出事,楚将军必然大急,也会出动兵马找人,那样北凉人若趁机攻城,主帅不在,想必也是一早打好的算盘。也不知现在城里会不会也有北凉人?   郑城月模模糊糊的想了不少。可惜她却只有九岁,经过一番折腾,身体早已熬不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那浆果毕竟不管用,即使在睡梦中,她也感觉肚子饿。    越是饿,梦里越是吃食。从冻梨到母亲做的红烧羊肉,从清炒的油菜到香喷喷的鱼汤。   尤其那放在面上的□□肉,鼻尖都盈满了香味,口水横流。   郑城月好不甘心的吸了一口气,满口似乎都是香味,而鼻尖的味道传遍了她整个神经,这梦简直太真实了,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山洞中的火越发明亮,只不过那上面多了挂起来的两只兔子,油汪汪的往下滴着油,窜得火苗极高。   楚然正慢条斯理的翻着那兔子。   郑城月只觉眼睛都红了。    ☆、对话   “你睡觉时,口水都流了出来。”楚然笑。   “哪有。”郑城月脸一红,极力否认。   楚然看她:“没有你咽口水做什么。”   郑城月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淑女,好歹也是个女孩子,虽然才九岁,但此时被他看破,大觉丢脸,口中却道:“你平时不咽口水?是个人就得靠咽口水活着。”   楚然哈哈大笑,“这又是你先生告诉你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先生才不教。”郑城月很是有理由。   楚然笑:“过来。”   “做什么?”郑城月看他,坐得好好的,并不挪过去。   楚然坐在她对面,扬了扬手中的兔子,“不想吃了?”   郑城月撇嘴:“真小气,你递过来就是嘛。”   嘴上虽然这么说,人还是老实的挪了过去,此时朔风和那只雪貂早缩在一边,不过两双眼倒也看着楚然手里的兔子肉。   见她老老实实坐在了身边,手脚放得很是规矩,楚然笑,低头,伸手轻轻拂过了她头上挽起来的巾帼鬃。   轻柔的动作,仿佛安抚小动物一般。   郑城月很是不习惯,方要说话,只觉那只手已经拂过了她嘴角,耳边便听到楚然悠悠的声音:“口水都淌嘴角了。”   郑城月憋气,扭头,决定不理他。   一只包子一只狼,一只貂,三双眼都眼巴巴看着他手中的兔子肉。   “来,来,小包子饿了吧。”楚然大笑,将兔子分了开来,撕好的兔腿递给了郑城月。   一顿迟来的晚餐,郑城月只觉再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了。   “楚哥哥,你的衣服破了。”郑城月用过了兔子肉,才大发善心的“关心”了一下楚然。   楚然看了一眼身上,“无事,明日回去丢了就是。”   衣服是被对方的剑给挑破的。他身上的血腥味被北风一吹,已经少了很多。   郑城月坐直身子,“那你没有受伤吧?”   北凉人的凶勇,并非浪得虚名。   楚然笑:“楚哥哥有没有告诉过你,教我剑术的师父可是晋国第一刺客。”   “什么第一刺客?”郑城月表示怀疑,“你若跟着个刺客学习剑术,早被楚将军打死了。”   楚然笑:“他可不敢。”   郑城月奇道:“你说的当真?”   她自幼生在西州,自家也没什么条件听什么剑客刺客的。那些对她来说,都太过遥远。   楚然点头:“楚哥哥骗你不成。我师父闲杂人等可见不了他。”   郑城月道:“是谁?你说来我也瞻仰一下。”   楚然揉揉她的头;“云中客。”   云中君,真是奇怪的名字。郑城月见他不是说笑的样子,不由也信了两分,不由道:“你先生除了教你剑术,还教你什么?”   楚然笑道:“很多呢。好了,明日要赶回城中,睡吧。”   将火烧得更大,郑城月和衣躺在边上也不觉寒冷,安心地闭上眼,很快便睡了过去。   楚然见她睡着,六七岁时圆圆胖胖的脸已经慢慢变瘦,小汤圆已经开始抽条成了小小少女。粉嫩的脸庞,挺直的鼻梁,梦中也不知梦到什么,如画一般的眉目微微皱了起来。   楚然微微一笑,伸手将她脚边的雪貂抱起来轻轻放在她怀里。   月光越发清洌,楚然站在山洞外,半山离下面的密林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朔风在他身后使劲嗅,仿佛是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一双利眼也紧紧盯着密林。   “看好了。”楚然低声对朔风说道。   月光下,他的眼神冷厉如刀。密林的边缘已经隐隐有火光。   郑城月这一夜睡得很沉,醒来时,阳光已经从云层里面穿透而来。   楚然在山洞外站在,见到她醒来,不由一笑,“你可真能睡。”   郑城月沉默,这一夜,她梦到了前世,总是挣扎着想醒来,却也总醒不来。   二人用过兔子肉后,楚然领着郑城月沿着半山,一路往北行走。   郑城月的鞋子早已被雪水侵湿,山中寒冷,即便咬着一口气,她也被冻得麻木。但即使如此,楚然不叫停,她也绝不停下脚步。   “累吗?”楚然见她一张小脸已经被冻得通红。   郑城月点头,但是步子却没有慢下来。她知道只要一慢下来,今日肯定就走不出这山了。而时间越晚,危险就越多。这种赶路,和她上辈子父亲和祖母死后,她与母亲逃难中受的苦楚相比,已经是很好的了。   楚然蹲了下来,“上来。”   “我自己能走。”郑城月摇头。若是此时楚然因她之故累倒或是其他,今日这危险就更多了一层了。   楚然伸手握了握她已经被冻得麻木的小手,笑道:“跟楚哥哥客气什么。你这么点小丫头,再不上来,我们就得走到明日了。”   说罢,也不管郑城月愿意与否,直接将人放到了背上。   路并不好走,时而是密林,时而上坡,时而下坡,很是崎岖。    郑城月紧紧攀在他背上,天气实在太冷了,鼻涕眼泪仿佛都懂缰了。   “糯米汤圆又变成了灌汤包。”楚然笑。   郑城月一吸鼻子,脸有些红,“这是冷的。都说了多少遍,不准叫我汤圆丸子包子的。”   楚然又逗她:“那叫什么最合适?”   郑城月道:“我有名字。楚哥哥,你说奇怪吗,我昨晚梦到你了。”   楚然奇道:“你一个小丫头,梦到我什么?是不是梦到楚哥哥英勇杀敌,实在太俊了?”   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不要脸的,做点好事就带自夸属性的。   郑城月笑:“我梦到上辈子了,上辈子你死得可早了。”   “小丫头,年纪小小的,说话老气横秋就罢了。还敢咒我死。”楚然笑骂,“看来应该罚你一下。”   手拍了一下她的头。   郑城月笑:“和你说玩笑呢。我先生说了,要经常说些反话,事实就不会是事实了。”   楚然笑:“你那先生专门教你些歪道理,你少听。再说,我可早死不了。”   这世上我没做的事还有很多,我怎么可能早死?   到了太阳落山时,楚然和郑城月已经站在之前打猎时被袭击的地方。   原来这就是楚然说的老地方。   此时的密林早已清理过。而楚之望见到儿子从林中慢慢走了出来,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而站在最后的郑霖听说女儿找到了,早已忍不住想冲上去看看女儿有没有受伤。   “这小丫头快被冻坏了。”楚然见郑城月对楚之望行了礼,才道,“给她拿衣服来。”   早有护卫将披风斗篷送上。   一边的楚之望见了,转头让人将郑霖领了上来见女儿。   “北凉人已经被杀,小姑娘受惊了。好在都平安。快家去吧。”楚之望对郑霖道。   郑霖答道:“谢将军,少将军救命之恩。”   这才带着郑城月上了将军府安排的马车回了家去。   “爹爹别担心,我没受伤。就是身上有些冷。”郑城月道。马车上,郑霖反复问了郑城月几遍。   郑霖这才放下心来:“昨日将军府来人告知我们,说你们遇到了北凉人偷袭。可把你祖母和母亲吓坏了。”   “北凉人也不知怎的,埋伏在山上。若不是楚公子和楚家家将厉害,我昨儿就要被箭射到了。”郑城月很老实的描述了一下过程,当然和楚然山洞中过了一宿的事,她是决口不提。   而郑霖也没有太多在意。当时情景危急,如此也没有什么。   再说此事知晓之人都是楚家人,且楚然虽然十四岁,马上就到了成亲的年龄,可是自家女儿才九岁。所以此时郑霖并不担心会对女儿造成什么声誉上的问题,相反,从心里,他是非常感激楚然的。若非他及时,自己的女儿恐怕就如那匹小红马一般了。   待回了家来,张氏这才抹开了眼泪。   “娘,我没事。”郑城月安慰张氏,一边的郑城知见姐姐回来,高兴地围着郑城月赚了好几圈。   郑老太太道:“孩子也受了苦,这山里天寒地冻的。快些去洗洗。你啊,也别哭了,孩子平安回来就要谢谢菩萨了。”   张氏这才放开女儿,道:“母亲说的是。看我这是担心过了头。去吧,春枝已经准备好热水了。洗完出来,好好吃一顿,这两天饿坏了吧。”   郑城月道:“那我去了。”   待她去了屋里洗漱。   郑老太太才起身往堂屋中摆放的各路祖先牌位上了香。   一边的郑城知见了,赶紧迈着小断腿跪下磕了好几个头。张氏见了,不由好笑。   郑家提心吊胆了过了两日,这才完全放了下来。   而待郑城月洗了澡,吃了一顿,躺下后,便一觉睡到了第二日中午。   “奶奶说小姐这两日累了,就没让我叫醒。”春枝见郑城月起来很是困惑的样子,解释道,“今日奶奶让人送礼去了将军府。”   楚然救了自己女儿,张氏也是心存感激的。   郑城月嗯了一声,洗漱完了,去给郑老太太问了安,老太太又拉着她看了一番,才放了人出来。   用了午饭。像往日一样,郑城月去见俞平生。   俞平生见了学生,哈哈大笑:“我就说你能平安归来,你老子还不信。”   郑城月知道他说话向来如此,也不介意,只道:“先生怎知我会平安归来呢?先生又不是算命的。”   俞平生笑道:“不过是几十个北凉人,三两只小鬼。楚家若是搞不定,还守什么边关。”   郑城月一笑:“先生,楚将军很厉害吗?”    ☆、闲话   听了郑城月如此一问,俞平生笑道:“能镇守晋国最重要的边城,你说他厉害不厉害?要我说,虎父无犬子。我想他儿子也不是孬种才是。”   “可是之前,也有两任将军呢。”郑城月道。   俞平生道:“若是那两个笼包厉害,楚之望就不会被调到此处了。要说这晋国,楚之望是比不上百年前的定国公。那个不用想,定国公是少有的天才。可是现在,楚之望可是圣上最为看重的了。宁州大战,海城,江南,楚之望可都是有赫赫战功的。即使他曾得罪过皇帝,皇帝还是派他来了西州。一个毫无背景的人,能成了正二品的边关大将,简在帝心的人,你说厉害不厉害?”   晋国这些年并不甚太平,武官越发显得重要。而要做到楚之望这样,靠得可不仅仅是打仗了。不过,要他来说,这楚之望依然还是有短板的。海城一战,太顾及城中百姓,反延误了最好的战机,虽然最后得胜了,但是严家可也让他吃了个苦头。   上辈子,可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些。此时见俞平生很是愿意一说,便问道:“楚将军是没有背景的人?”   俞平生见小学生一副好奇的样子,不由笑道:“这边城离京城实在太远了,你不知道也是应该的。楚之望的出生可不怎么样。奈何他娶了姜阁老的女儿。嘿嘿,要我说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好的事了。楚夫人虽然不是嫡女,但是自幼养在嫡母名下,姜夫人十多年都无儿无女,养了姜氏多年后,才生了个儿子,但即便如此,对姜氏依然是很不错。这姜氏在京城里可是出了名的闺女。而姜夫人的娘家可是定国公裴家。”   姜家是世家,这个郑城月自然是知道的。楚之望无背景竟然取到了世家的女儿,自然是有所依托的,郑城月不信他完全没有背景。只是竟没想到给人和蔼友善的姜氏居然是这样的出身。   虽然都是裴家,本都是同一只,但是这么多年,晋国人都知道,定国公和镇国公两只的意义可不同。   俞平生见郑城月一副不信的样子,不由笑道:“当然,除了战功以外,楚将军还是云州人。云州是谁的地盘?是齐王的。他娶姜家女,齐王可是亲自说过话的。”   郑城月的心微微一顿。   “我听之前的米老先生说过,齐王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呢。”郑城月问道,“再说楚将军赫赫战功,姜家又是权贵,又与云州有关,你说,圣上会高兴吗?”   上辈子楚家的罪名便是与齐王谋反有关。楚家这辈子不会又与齐王......   太大的权势可不是好事情,上辈子楚家的遭遇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招人。   俞平生见小学生很是有些悟性,笑:“丫头,很多事儿,就像你下棋一样,博弈。懂吗?来来,今日先生就教你如何能下赢一盘棋。”   有人愿意教她这些,郑城月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即便以后用不上,也能增长见识不是。   却说郑城月遇到过这么一件事,好些亲戚邻居也跟来问了几句。   张大舅妈三妯娌也领着儿子女儿一起过来了。   张大舅妈自从小女儿和郑城月闹过后,就微微有些不自在,好在这事已经过去了很久,而郑城月事后也从未提前。郑家仿佛没有事一样,她也就放下了那几份尴尬。夸起郑城月来很是厉害。   张氏只得连连说当不得。   倒是张三舅妈这次来,气色很是不错。自从那通房生了孩子后,张三舅妈直接将孩子抱来了屋里养,张三舅见媳妇如此,便也不好意思常去小妾那儿,只管埋了心思念书。   听说在准备明年的秋闱。   张氏见这弟妹弟弟终于不闹了,心里也很替张老太太高兴。再说不过一个通房,弟妹抱了过来养,养好了,以后更没谁能越得过她。   郑城月自从搬了新屋子后,便很注重收拾自己的屋子。这次张大姐几个来,她便让大家在自己的小书屋里玩耍。米老先生留下的书画,郑城月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张澜和张轩在其中还见到了不少书籍,都很是吃惊。   “表哥若是喜欢,就拿去读吧。”郑城月笑道,俞平生说过,米老先生的这些书好多都是孤本,让郑城月好好收藏。   张澜笑道:“如此就谢表妹了。”   张澜今年八月已经考上了官学。而张轩明年才能考,族学自然是比不上官学的,所以张轩这两年念书都颇为勤奋。这次跟着一起来,见到郑城月书架子上的书,拿了一本看起来,专心致志。   “表妹放心,书一定会尽快原样归还的。”张轩选了两本,下了保证。   郑城月道:“没事的,表哥用就是。”   张轩年纪虽小,但是极为会做人,每次张氏往张家送礼,若是给小孩子们的,张轩必定都会回一些礼给郑城月姐弟。   郑城月对张轩的印象一向不错。   “听说这次你是和楚家兄妹一起遇险的?”张三姐自从和郑城月产生矛盾后,就一向不爱搭理郑城月,这次若非张大舅妈和张大姐拉着,她才懒得来。   郑城月道:“是。幸而都没事了。”   张三姐道:“我听人说楚姑娘可是先回的将军府。姐姐可是单独和楚公子回来的。”   这两年楚然已经大了,这西州有很多人家都很关注楚然的动向。   郑城月并不答话。   反是张三姐又道:“这一起回来。呵呵,姐姐的名声可要紧呢。孤男寡女的......”  郑城月看她:“妹妹是听谁说的呢?楚公子危险之中救了我,我才能活着从山里走了出来。我才九岁,楚公子又多大,三妹妹和我一般大,你都在想些什么呢?”      一边的张二姐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她能想什么?不过是最近和冯家小姐走得近。听了冯家小姐说妹妹你和楚公子孤男寡女的话而已。表妹不要生气,她小不懂事。我们都知道妹妹是什么人呢。那楚公子年纪比你大这么多,又怎么可能?是个人都能用脚想想呢。三妹这是不用脑子呢。”   张三姐因为开铺子的关系,手上很是有些银钱,张大舅妈陪着张大姐去打首饰时,她跟了去,偶然一次遇到冯家小姐。   那冯家小姐也是个怪人,和张三姐颇为说得来,一来二去没几次,张三姐一个典狱官的女儿和一个指挥使的女儿倒是交上了朋友。   张二姐对此很是不屑,偏张三姐还总是在她面前说冯家如何如何,冯小姐又如何如何的话。这话说多了,总会有几句“不小心”的话,张三姐不免就记在了心里。   不过此时张二姐话一出,张三姐脸色就暗了下来,张二姐就爱妒忌挑拨人,自己没什么出息,又看不惯别人,偏嘴巴还刻薄。真是令人生厌。   “我还当是什么呢。”郑城月冷笑,“外人说什么,三妹妹倒信了什么。看来三妹妹这主见也忒少了。要我书,只有那么龌龊的人才会说这些没有的事,信这些满口胡话。三妹妹以后还是不要让我听到这些话为好,否则再有下次,诬了我清白,我定要和人好好讨教一番才是。”   一边的张大姐自是不爱看到这样的场面,将郑城月拉了过来,又看了看张二姐和张三姐道:“我们都是一家的姐妹。以后时间还那么长,我们只有彼此帮衬着,才能好好的。哪有一家的姐妹,总是这么相互说闲话的。在外人的面前,更要维护自家姐妹,可不能让外人钻了空子,笑话我们。”   张大姐难得的沉下脸来教训人,这还是郑城月见到的第一次。   “三妹,二妹听明白吗?”见三人都不说话,张大姐又问道。   张大姐毕竟是长姐,又得祖父母喜爱。张二姐和张三姐点了点头。   郑城月笑道:“大姐姐说得对。大姐姐读了那么多书,以后还请大姐姐多多教我呢。”   郑城月历来就喜欢张大姐。   “我看你已经在读经史子集了,比起姐姐当初来,可是厉害得多了。怎不读诗词呢?”张大姐道。   郑城月道:“我不像大表哥和二表哥一样,要科举,所以这书都捡喜欢的看。”   用俞平生的话来说,又不指望你考功名,你喜欢什么就读什么。   “女孩子家,不是读诗词更好吗?”张二姐笑道。   郑城月笑:“我可是做不出诗来的。”   一边的张三姐的诗词却是颇为不错,她和冯家小姐相交,其实也是源于对诗词的喜爱。所以此时听了郑城月的话,不由暗生两分快意。   张家堂兄妹在郑家用过饭后,便告辞家去。   却说张二姐和母亲,张轩回了家里。见张轩捧着从郑城月那儿拿的书,不由嗤笑:“这么宝贝。”   张轩道:“这两本书是极好的。”   张二姐笑道:“我看你每次去表妹家,整个人都像换了一个人。”   一边的张二舅妈不由好笑,“城月才九岁,你一个姑娘家,胡说什么。”   张二姐道:“阿轩可是十一了呢。而且这还是实岁,虚岁可是十二了。”   张家几个堂兄妹,除了张三姐和郑城月一样,其他彼此年龄都只差了一岁。    ☆、偏爱   张轩听了姐姐的话,脸色一红,“姐姐休得胡说。母亲,我念书去了。”   张二舅妈笑道:“去吧。”   张轩这才辞了母亲,到了自家房间。   回了屋里,摊开从郑城月那儿借来的书,理好笔墨,方要一点点誊抄。可是不知为何,张二姐的那句话却突然窜到他心里。   是啊,每次母亲说要去郑家,他很是高兴。那种高兴在见到郑城月时都会扩长一两倍,可是表妹对她,却和对大哥大姐们一样,并没有一丝不同。   一时间,张轩不由有些呆。   张二姐看着弟弟离开时的样子,不由笑道:“虽然阿轩和城月年纪小,不过,娘亲,我看城月也是很好的。她和将军家姑娘也是相熟的,这对阿轩......”   这年代,虽说十五岁成年,但是很多人家,十二三岁定下婚的也是有的。   张二姐虽然才虚岁十三岁,但在张二舅妈面前却是颇为能说话的,在张二舅妈眼里,十三岁的姑娘也该是大姑娘了。   但此时张二舅母却很不以为然:“你过两年就及竿了,万不可说这些。你弟弟是要读书的,说这些影响他做什么。”   再说,郑城月虽然长得好,可是张二舅妈却始终觉得自己儿子是有大出息的,妹妹家的家境实在一般。   张二姐哦了一声,“母亲说的也是。明年大姐姐及竿。我们家估计也该热闹了吧。”   张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热闹过了。   张二舅妈叹了一口气。张大舅妈的娘家亲戚多,虽说张二舅不比张大舅差什么,奈何张大舅归根到底是为官府做事的人,所以张大姐的婚姻想必要比自己女儿好一些。    她叹这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又看了一下女儿。她历来就爱将女儿和人比较。   张二姐长得不差,奈何诗书比不上张大姐和张三姐,刺绣好又如何,张老太爷最是喜欢读书懂礼的孩子。唉。就连郑城月都比不过。郑城月年纪小,前些年只觉长得可爱圆润,可是这两年,越发长得可人了,那张脸,虽然还小,但是将来,唉,且不说这些,就说她小小年纪,就知道和人做生意,张三姐也做生意,可是那生意说到底还是靠着郑城月才得来的。   张二姐本来正在想张大姐及竿的事,却被母亲的这声叹气叹得心内烦躁。   母亲偏爱弟弟就罢了,为何总是将她与别人比较?   “你大姐姐,稳重知礼,你平时多和她学学。”张二舅妈叹道,张大姐身上一身书卷气,自是有张二姐比不上的地方。   张二姐见母亲又如此说,心内越发不得劲,“要学也得有东西可学。姐姐那身首饰胭脂,我可没有。”   张二舅妈虽然吝啬,但这两年也晓得为女儿买些胭脂水粉,但是说道用心,她的全部用心都在放在了儿子身上。此时听了女儿的话,心内有两分内疚,但这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   “你要是多读书,你祖父祖母疼爱,也会如她一般的。”最终张二舅妈说道。   张二姐看了一眼母亲,“今天在姑妈家,城月老师可是说了,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又不是要考功名。”   张二舅妈是不信这道理的:“你胡听些什么。你跟着你大姐好好学就是。还有,你啊可别怪我这当娘的偏心。你弟弟是要考取功名的,你将来靠的可是他,他将来出息了,有的是你好日子过。”   张二姐嘴上应了一声,心底却愈发烦闷了。什么都是张大姐好,祖母疼,祖父喜欢,就连自己亲娘也是.而弟弟,唉谁叫她不是男儿呢?   张家亲戚走后,郑方和苦杏也来看了郑城月。   听说前几日郑二已经回了家。   “看他天天缩在床上,长吁短叹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苦杏道。   郑城月道:“他不出去了?”   郑方道:“看那样子,是不出去了。”   “如果能这么老老实实,那也没什么,就当我们要养个废人。就怕他出去呢。”苦杏很是忧心。   郑城月见苦杏愁眉苦脸的样子,暗生两分叹息,郑方和苦杏曾劝何氏合离。可何氏却从来不敢开口,这日子只能这般下去了。   “我舅家大表姐出了年去,开了春就及竿了。我想绣个绣些东西给她。苦杏,你帮我参谋参谋。”郑城月只得转了话题。   “好呀。你要绣好了,我帮你修整一下也是可以的。”苦杏笑道。郑城月的绣活只能说一般,不难看,但也说不上好看。反而是她自得了俞平生教导,比之从前简直有了质的飞跃。宁掌柜知道苦杏是摇钱树,给苦杏的银两越发多了起来。   苦杏越发觉着要对郑城月好了。俞平生教导她,都没收钱呢。   “我看我们也可以开个绣庄。”郑方见二人说话,冒了一句出来。   苦杏笑道:“你想得好呢。这本钱也就罢了,最难找可就是布匹,丝线和人了。各种各样的布匹和丝线没有一定的进货渠道,你是很难拿得上上好货物的。没有这些上好的布匹和丝线,再好的绣娘绣出来的东西也差人一等。”   “若是找个已经有一定货源的绣庄也许还是可以考虑的。”郑城月道。   苦杏见她二人很是认真的样子,想了想,道:“郑六叔家的绣庄是我们西州一等一的。除非找郑六婶。”   她说的郑六叔是郑毅,郑毅的老婆黄氏开的绣庄几乎垄断了西州大半的绣活生意。   “那算了。”一边的郑方好笑,“六婶那人。上次你给林老太太绣的的寿宴图,事后可是遭了她好一番说。”   黄氏是个生意人,宁掌柜用苦杏的活抢了她的活,即便是一个族里的人,她对苦杏自然是没有好脸色。况且苦杏还有那么一个爹。   郑城月一顿,笑道:“方子,你可以先打听打听这些庄子都是从哪进货。”   做什么东西,先了解了才能动手。这是俞平生教她的。   三人在屋里唧唧咕咕说了一个下午。   待郑霖回了家来,张氏令大花摆上饭食,郑方才想起拉妹妹离开。   “又不是外人,和我们还客气什么。”郑老太太笑道。   越是年纪越大,郑方越是懂礼,道:“母亲一个人在家里呢。”   其实还有郑二在,不过郑方并不愿意提起他,说罢,坚持要回去。   郑霖见他如此坚持,倒是笑道:“那就下次,去吧,多陪陪你母亲。对了,最近店门能早点关就早点关。今年这年关恐怕不太太平。”   郑方自然是知道北凉人偷袭楚家人的事。此时听了郑霖的话,便答道:“十一叔说得正是。我看北凉人是想借楚家人出事引得楚将军带兵出城。自古边关若是主帅倒了,边城也不稳了。”   郑方之前也读了不少书。郑霖听了,点了点头:“北凉人如此,我听说这城中也有他们的奸细。你们最近可万不可出城,最近官府和大营中都抓得厉害呢。”   自从楚然被袭后,楚之望加强了西州的戒备,也不知为何,军中已有人被砍,据说此人就是北凉人的细作。   郑霖只是小兵,且他所在不过是西州卫所,对很多事并不清楚,听了上级的话,也只默默记在心里,平时里并不对人说。   郑方几人听了他的话,心里记了下来,便回了家。   何氏见儿女回来,很是高兴,这两年,郑二很少归家,他们的日子过得平静了许多。有时候她心里还有种隐隐的错觉,丈夫永远不回来才好。   可是丈夫半月前却归了家来。何氏一下觉得这种日子被人打破了。她根本不愿意独自在这家和郑二相对。此时见了儿女回来,赶紧将饭菜摆了上来。    郑二看着这家没有他,粮食大缸里竟然装满了白面,后院的棚子里也有一只养得白白胖胖的猪。桌上的菜明显比从前多了油盐。   一时间竟觉得食之无味。   饭桌上很是安静。   “十一叔说,最近还是早点家来的好。母亲,那店,你最近就不要去了,我去看着,早早就会回来。”郑方对正在收拾碗筷的何氏道。   何氏点头:“好。”   “你十一叔还说了什么?”郑二听了郑方的话,插了一句。   郑方看了他一眼:“说最近少惹事。军里抓了北凉人的奸细,砍了。”   “既然砍了,还抓?”郑二闷声。   郑方道:“谁知道呢,听说这城里也还有。”   郑二哦了一声,起身去柜子里找酒,可是那柜子里哪有酒。郑二很是心烦,直接进了屋里,闷头便睡。   郑二这边不知因何烦闷,而过了几日,郑霖从营里回来,也变得好像受震动的样子。一连好几日,每次出门前都要好好看一番妻儿和郑老太太。    ☆、细作   郑霖如此这般,倒是让郑老太太几人很是笑话了一番。   这日回来,给母亲请了安,和张氏说了话,抱了抱儿子,又来看郑城月习字。郑城月见他站在门边,很是欣慰安心的样子,放下笔,笑道:“爹爹回来了。”   起身将郑霖让了进来。   “先生呢?”郑霖知道俞平生不是安生的性子。   郑城月答道:“先生说马上要除夕了,他正在练习写春联呢。”   春联还需要练习?郑霖纳闷,不过自从俞平生来了家里,总是神神叨叨的样子。郑霖也是见怪不怪了。   “最近都和先生学了什么?”郑霖问道。   郑城月道:“先生教我围棋呢。爹爹,你为何最近总是很不安的样子?是不是营里有事啊?”   郑霖想了想,这个女儿自来就是懂事的,说说也无妨,才道:“前几日,将军命人砍了许百户。”   许百户,和郑霖其实是相识的,许百户也是边城人。   郑城月一惊,问道:“这是为何?”   郑霖道:“我听你六叔说是许百户和那被砍的斥候营里的人都是北凉人的细作,出卖了军中机密。”   从听到许百户出事后,郑霖便有些不带劲,边城毕竟也是许百户自己的家,为何做出这般事情。   郑城月低声:“爹爹是担心有人会怀疑爹爹也是细作?”    郑霖摸摸女儿细软的头发,道:“许百户为人实诚,我也不知这是为何。”   “许百户以前有没有和爹爹聊过什么?比如营里的事?”郑城月问道。   郑霖摇头:“许百户的父亲和你祖父曾是结拜的兄弟,我和许百户虽然认识,可是自你祖父死后,我家和他们来往并不多。倒是几月前,在御前街,我和你六叔一起吃酒时碰到了他,便一起喝了酒。之后便也未有什么联系。”   许家和郑家相识,这事郑城月自是知晓的,每年年节走礼,张氏也会去许家,不过是交往不深罢了。许百户若真是通敌,想来重要的事也不会和郑霖说,且父亲在营中不过是个管了十人的小队长,也无法知晓什么重要机密,更谈不上向许百户透露消息了。   “那许伯父当时有说过什么吗?”郑城月还是问了一句。   郑霖想了想,半响,才沉吟道:“倒也未说什么,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事。不过他后来喝多了,倒是说了句,咱们西州其实个大宝藏类似的话,还说楚少将军小小年纪,果然厉害什么的。我当时只当他喝多了,也未曾多想。”   这辈子自己得了米老先生先前的教诲,又得了俞平生的讲解,郑城月真觉着这西州处处存在生机,是个宝藏的话也没有什么。只是突然提起楚然做些什么。   据楚然自己说他被楚将军放在了斥候营,而许百户所在的营并非斥候营。郑城月很是有些纳闷。不过见这些话也非郑霖能知,便对郑霖道:“爹爹,许百户出事多久了?”   郑霖道:“十来日吧。”   郑城月道:“爹爹放心吧,若是楚将军怀疑你和许百户勾结,早就动手了,还等你这么多时日?你看许百户和爹爹之前说的被砍之人,被查到可都是迅速得很。再说,你在卫所里,也不曾听过说过什么重要消息,也无从和许百户勾结了。”   郑霖看着女儿,想了想,笑道:“女儿说得不错。”   郑城月知道自己几句话哪能解除郑霖的忧心,便又道:“爹爹若是不信,我们便赌一赌。”   郑霖一笑。   过了半月,果然此事慢慢歇了下去,也不曾有人找郑霖,郑霖不但复了心情。一日回来,还对郑老太太道:“母亲,这事还真是奇特。我们在西州住了几十年,竟然都没觉着灵山出去还有这么一座矿山。”   原来斥候营在边城外的黑鸦山发现了一座奇特的山,后来姜知府带人来查看,发现这山上全是铁矿。楚将军和姜知府赶紧将此事上报了圣上。   铁矿对晋国来说自然是万般重要的,兵家卫士,刀剑弓马哪一样都需要这矿石的。   郑城月在边上听了,心里微微有些怪异,上辈子她死前都未曾听说过西州会有一座铁矿山。   郑老太太笑道:“这也不奇怪,这大山里的东西,还有很多是我们不认识的呢。”   “这种矿山,谁要是掌握了这座山的开采权,这油水自然是极大的。等着吧,朝廷会派人来开采的。”俞平生听了郑霖的话,也八卦了一番。   郑霖一笑:“先生说得也是。我听营里的弟兄说,这些矿石还未开采,全是赤色。远远看去,就是一堆堆赤色的石头。”   赤色的石头?   郑城月心里微微一动,她曾在郑方家见过郑二身上带的细小沙粒,全是赤色。   “若是有人私采会如何?”郑城月问道。   俞平生好笑:“那就等着杀头吧。”   郑城月心中一暗,那郑二过去这些日子难道做得就是私采之事?可是若是私采,既然铁矿如此宝贵,郑二却为何没有银子给家里,反而每次家来都要从家里拿银子?郑二这些日子到底是在做何事?会不会连累到郑方兄妹?   她脑中百般念头转过,也不得个所以然。   转眼到了新年,郑家又是极其忙碌。郑城月心中有事,但张氏时常带着她走年节,很是不得闲。她又见郑方家这个年也过得较为平静,并无其他事。郑二在外面不知怎么找到郑毅,郑毅为他找了份工。郑二每日去上工,仿佛老实了不少,郑城月这才微微将心事放了一边。但是无论如何,还是得找郑方来问问的。   至少郑方心里得有些数才好。   过了初五,郑方和苦杏来找郑城月。郑城月找了个借口将苦杏支到郑老太太那儿,才将所猜想之事告知了郑方。   郑方听了很久不曾说话,半响,才哑声道:“他这些日子倒是安分了许多。”   郑城月轻声:“我告诉你此事,就是让你心里有个底。至于到底事实如何,还得查清楚,心里有底,也比遇到事时,死得不明不白。”   郑方抬眼,问她:“此事我看他也断然不是一人去干。”   “以郑二叔这样的,看他那样子不是为自己做事。想来必定是为别人去做。这个矿山现在才发现,但是郑二叔这事却有了一两年,是否有人早就发现了这矿山?只是此人不但没有上报,还私自悄悄雇人开采。这用心,若是被人发现,此人如何我们不得知。但跟着他做这事的人,想来也会受些连累的。”郑城月低声。   郑方自然也是想到了这层,低声:“若是知道那开采之人是谁,我报了上去。他这跟随之人的罪自然会少了许多。”   郑城月道:“你看郑二叔到家来对你们可是一句不说,长久不回家,想来是被人下了命令的。由此可见,那人可是缜密得很。你要想查是谁,恐怕难得很。”   且不说他现在还是个孩子,能不能查得出来是一回事,再说说出去告发之事,人家见他是个孩子,也未毕可信。   郑方有些沮丧,“难道什么都不做?”   郑城月沉默,再活一辈子,想要平安竟然也这般难。两人想了半日,均不得要领。   年关过后,天气已经慢慢转了晴。   自和郑方说了那事后,郑城月就有些萎靡,俞平生见了,就丢给他一本米老先生的书。   郑城月一看,竟然是本佛家的书,郑城月更加没精神了。   哪想,这日午后,她摆弄自己屋里的腊梅时,苦杏却急急忙忙来找她。   原来这半月郑方总悄悄跟在郑二后面,先前的时候郑二还是去上工。但是今日,郑二却并未去上工,反是到了午时,就悄悄拿了镰刀出了去。郑方这日也未去店里。   便悄悄跟了去。   苦杏见了,便来找了郑城月。   郑方对山里是极为熟悉的,但是他一个人。郑城月想也未想,吩咐春枝去厨房里拿些饼来,捡了背篓,问了苦杏的两人的方向。就跟了去。   好在这时天未黑,郑城月赶到南门的时候,就见郑方还在一个卖茶的摊子前坐着正要出城。   见了郑城月,郑方低声:“他在城里磨了很久。方才和两个人一起出了城,我担心被发现,就落后了几步。你赶紧家去吧。我走了。”   郑城月道:“你一个人哪行,我和你一起,也有个照应。”   郑方耐她不过,只得同意。    两人出了城,走得极快,这才隐隐看到郑二和两个陌生人往祁山的方向去。   “黑鸦山,我只听祖母说在祁山的东面,很少有人去过。”郑城月和郑方悄悄落在后面。   郑方道:“看来是去那黑鸦山。”   抬眼看了看了天色,郑方又道:“我们今晚可能都回不去。”   “我和苦杏通了借口,说要到你外祖母家去。今晚不回去的。”郑城月道,郑方在郑家族里,并没有别的亲人,只有何氏娘家还有人。可是即便是娘家,也只剩了娘和弟弟,那娘家弟弟却是个傻子,一年到头不说半句话的。   郑二三人并未发现后面跟着人,只一路赶路。但三人的脚程极快。   又是在山里,过了没多久,郑方和郑城月二人便见不到三人背影了。   好在郑方自幼便在山间窜,知道现在他们所在的这山,便是祁山,见找不着那三人了,郑方便道:“我们往东面去便是。”   郑城月点头。    ☆、好奇   爬了山,越过河流,终于翻过了祁山。只是越是往黑鸦山的方向走,心里越发的害怕,这里的树林高耸云间,两人在林中穿过,抬头除了树林的阴影,根本看不到其他,偶尔还能听到林间沙沙声音,总是不经意间扰得人心惊   天色早已暗黑。两人心里都有些韩怕,不敢再赶路,只得找了个山洞,点了火把,过了一夜。   第二日,两人吃了点郑城月带的饼,两人都不敢多话,更不敢停留,只管沿着东边往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出了密密麻麻的丛林,到了一个山谷,只是天色却越发阴了下来,北风萧萧,吹得整个山谷间回荡着风声,仿佛人的哭啸一般。   “你看,那儿?”郑方正在山谷里一条溪水里汲水。却听郑城月轻声。   郑方顺着她的方向看去,之前山谷的前方,一座赤色的山赫然期间。   郑方抬头,只觉这座山的位置极好,四周全是比它高的山围着,若非站在高处,或是如他们一般穿过了那么多的密林,根本无法看见。    郑方道:“我们只需要接近那儿,看到石头便是。这山既然被发现了,肯定有人守着。”   越是接近,郑方的心越是坠入谷底,郑二果然干了这种事。之前他还隐隐有些不信,觉着郑二的胆子哪有那么大。可是如今不信也只得信了。   郑城月点头,将背篓里的饼拿了出来。两人躲在一处石头后,也不敢生火,混着冷水,吃了饼,才沿着一条陡峭的道往前而去。   那条道往前便是一小片的树林,从他们方才在溪边的位置来看,这边林子并不大。然而当两人进入其中,却觉得总是如何也走不完。   风声吹得林间沙沙响动。郑城月和郑方只觉疲惫至极,只得坐在一棵云松下。   “方子,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树林很奇怪。”郑城月抬眼看了看周围,这地方,她总觉得来了第二次。   郑方看了看,这时他们方才从溪水进来的方向。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微微的惊慌。   “城月,我对不住你。”郑方轻声。   郑城月起身,将手上戴的镯子取了下来丢在坐在的地方,“说这个做什么,我们能走出去的。方才我们看到的铁矿山,你还记得在溪水的哪个方向?”   郑方站了起来,“是北边。”   郑城月点头:“这座树林也在北边。”   郑方想了想,问道,“你的意思是一直顺着北走?”   郑城月点头。   两人商量了一番,起身一路走,郑方用刀在松树上划了重重的两道。如此这般往返,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了树林的边缘。   两人都很是兴奋。忙着奔了出去。   天色已然变暗。 赤色的矿石山就横在前方的林道尽处。两人悄悄走了过去。只是方才到了那山下,只觉那山的南边一处,隐隐有火光亮起。   郑城月心惊,“方子,小心。”   两人的身体隐在暗处,屏住呼吸,往那亮光处靠近。   郑城月只觉那亮光的地方似乎有个洞,郑城月轻声,“也不知那光亮的地方,是官府派的人,还是那私采的人。我们一会儿......”   郑城月并未等到郑方的声音。只觉那火光突然歇了,面目之间只觉快速的冷风掠过。郑城月只觉眼前一黑,再也没了知觉。   郑城月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张氏的眼睛已经哭成了一个桃子。见到她醒来,不由又哭又笑:“我的儿啊,你终于是醒了。你这孩子,你是要挖你娘的心啊。”   郑城月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躺在自家的床上,见张氏和张老太太都变成了泪人儿,唤了一声:“娘,祖母.......”   郑老太太再是自持的人,也忍不住掉了眼泪,“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两日后,郑城月才知道是一个打猎的老头经过在祁山看到两人躺在林中,那老头以为孩子被毒虫所伤,便才想法送了回来。   郑城月身上并没什么异样,隔天活蹦乱跳地起了床。   俞平生见了,笑:“看来你这是大好了。”   郑城月笑,也不知那日在那开采地段的是些什么人,既然发现她和郑方,为何不干脆杀了了事。反而如此周折。   郑城月去见郑方。   张氏有些不满,只见何氏和苦杏还来看了郑城月两次,才压下了心底的不满。   郑城月见了郑方,两人都俱是沉默了,是谁送他们到了山外,两人都一无所知。   “我们也先压下此事吧。”郑方低声,郑二昨日里回了家。现在去对官府说什么,无凭无据,也没人信。再说放过他们的人做得如此无影无踪,若真是想要取他们的命,也是很容易的事。   郑城月看了看他,看了一眼坐在院子里的郑二,血浓于水,郑城月点头,随即又道,“你得为二婶和苦杏着想。”   郑方点头,又道:“城月,这事你当你从未知晓。”   郑城月知道他是怕连累她家,点了点头。   回了郑家,郑城月闷了两日,一连过了几天,既无人来郑霖家,郑方家也很是平静,郑二最近上起工来,竟然勤快了不少。   郑城月终是未将此事告知郑霖。   俞平生给郑城月的书,郑城月倒是有心读了不少。   “这佛家根本,在我看来就是放和顺。”俞平生也会为郑城月讲解一二。   郑城月问他:“这又做和解?”    俞平生道:“佛家劝人修身养性。在我看来,就是劝人放下。人的本性就是贪,新出生的婴儿贪恋母亲的怀抱,男人贪恋功名,女人贪恋好丈夫,好家境。有人想以一己之力改变自身,改变家境,改变世人世事。但是人不过是万千事物中的小小一叶,万事万物自有其运作的道理;不会因个人而改变,千史留名的人,无论好坏,最终不过是一捧白骨。身前多少功名利禄最终也只是一杯黄土。倒不如顺,顺应天道,就如老农得顺应这四季的规律,才能丰收的道理。”   郑城月想了想,道:“有人太过乖顺,命运却也未能让她得了好命。”犹如郑二婶,犹如上辈子的自己,这世间恐怕也还有如她们一般的女子。顺从的听从命运的安排,然而最终也不过是凄凉的结局。   俞平生笑道:“这话对,也不太对。人之所以为人,七情六欲也再正常不过。遇事逆来顺受,那么这顺却并非真正的顺。但强求,也未必是种好。”   郑城月道:“那么应该如何做才好?”   俞平生到:“佛家说,放下心中贪恋,顺应天道,才能让自己获得安然。但何为安然?人活在世上,遇事尽力而为,无愧于己才安然。”   郑城月点头:“不哀叹命运的不公,不强求繁华,才是真正的放;遇事尽力而为,顺应本心,不强求最后结果的好坏,才是真正的顺。是吗,先生?”   俞平生笑道:“你读米先生的书,确实读对了。”   一个边城教书的穷先生,竟然有不少珍本,且这些珍本却都是时间难道的好书。郑城月真正的先生才是那私塾的米先生才是。   俞平生对这死去的老先生很是有几分好奇。   待到四月的时候,边城早已暖和一片,春花开得很是热闹。   郑城月除了跟着俞平生读书以外,便是准备送给张大姐及竿礼的礼物。张大姐的及竿礼是在七月,过了清明,郑城月绣的那小扇屏风倒也弄好了。   苦杏见了,为她稍微修饰了几番,那屏风便精致了许多。   郑方见了,越发觉着自己家应该开个绣庄才是。   这些日子,几人的铺子生意很是不错,尤其是那卖佐料的分店。两家在上元节时便分了一些利润,现在那铺子里又有了不少银子。再拿些银子出来,开个小绣庄也未尝不行。不过这心思,他再未找到合适的货源时,也并未对郑城月提起。   “这茶很是不错。”苦杏喝了一杯郑城月屋里的茶水,很是感叹一番。   郑城月笑:“先生说泉水泡的茶才好喝。你现在喝的这茶是春枝去月牙泉便打的水呢。”   苦杏再喝了一小口,笑道:“你可别唬我,这水虽好,这茶若插,也未必有这味道。你说说,在哪家庄子你买的这茶,我也买几斤。”    郑城月道:“你若喜欢,拿点回去就是。”   这是君山新采的茶叶,不过这茶却并非她所买,这是楚真送来的。   上次郑城月和楚然遇袭一事后,楚真很是愧疚了一番,几次让人送了礼物来。前几日邀了郑城月去将军府,见郑城月喜欢这茶,便送了不少到郑家来。   苦杏笑道:“我老得你东西,这可不行。”   郑城月道:“就你会客气。难道你平时里没送我东西!”   两人极好的关系,犹如姐妹一般,郑城月有了什么好的,也很乐意与她分享。不过是两包茶,在她来说,并未有什么。可是越是长大,苦杏却心里越是过意不去。   听了郑城月这么说,苦杏也是个爽快性子的人,她也坦然接了。转身家里种的新鲜南瓜,和葱蒜,摘了一篮子便送到郑家。   知道郑老太太喜欢木耳,去了山里更是采了些新鲜木耳送了过来。   “这苦杏啊,真是个有心的好姑娘。”郑老太太见了苦杏送过来的东西,很是感慨。   张氏笑,“可不是,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唉,她和方子就是淌到了郑二这么个爹。”   说起郑二,郑老太太便道:“这郑二,前两年不着家,现在好像老实了些。”   张氏道:“我听二嫂说找了点事做。这样也好,总算老实了。”   一边的郑城月不说话。   晚间,张氏将那新鲜木耳用温水泡了,切了黄瓜,炒了鸡蛋,再加上泡好的木耳。一盘菜放到桌前,郑城知高兴得手舞足蹈。伸手去边去抓。   郑城月见了,让春枝装了一小碗放在他面前,喂了他几口后,笑道:“等爹爹回来再吃。”   郑城知大力点头,可是看着面前的菜还是流了口水。   待张氏炖好了一锅鱼汤,将饭菜摆了上来,郑霖才回了家来。   洗了手,郑霖坐到桌前,才开始用了饭。    “这鱼汤都给大花他们留了吧?”郑霖问道。   郑城月道:“娘亲留了呢。”   除了看门的林老头夫妻,郑家就大花和春枝两个丫头,平时里他们四人一起用饭,吃食和郑霖们吃的都是一样的。   “我看知哥儿也大了,不如请个小的来,和他作伴?”张氏道。   郑霖道:“你定了就是。”   张氏道:“我改明儿找牙婆子。”   “过了清明,城月你和苦杏,也少出城外。”郑霖不知想起什么,又吩咐了一句。   “又要打仗吗?还是有北凉人来?”郑城月盛了鱼汤放在郑霖面前。   自年前十一月北凉人偷袭楚家后,边关加强了防守,杀了奸细后,如今也不曾听到过要打仗的风声。   郑霖抬起喝了两口,笑道:“这倒不是。楚将军在外城增设了不少守卫,听说前锋营不时会出城去巡视。若是有北凉人,早就被斩杀在外了。是最近那铁矿山,听说有人私自开采,已经查到了人呢。”   郑城月手中的筷子一顿,随即问道:“还有人这么大胆?”   一边的郑老太太道:“那矿要是卖了出去,不知要卖多少钱呢。有人上了贼心,也是有的。”   郑霖道:“母亲说的是。只是你们恐怕不知,这私自开采之人,是冯指挥使的娘家兄弟呢。听说人已经被楚将军和姜知府令人拿住了,直接当场就斩首了。”   张氏道:“冯指挥使的娘家兄弟,且不是李老爷家?”   她所说的这李老爷是这城中的大户人家。李老爷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外地做知县,小儿子李洪留在边城,据说做的是军粮生意,家境颇丰。   郑霖道:“可不是。听说他私采之事也做了很久。如今被拿住了,我看也不是个好下场。听说冯指挥使恐怕要受些连累。”   郑城月问道:“除了李洪,恐怕那些跟着采矿的人都要遭殃呢。”   郑霖点头:“我听你大舅说那些人都已经被抓了丢在牢里了。听说官府还在抓呢。”   郑城月心里一惊,放下了筷子。    ☆、等待   郑城月听了父亲的话,心下早就心惊。若不是她强子镇定,只怕要被郑霖看了出来,只是她这心惊还没过了多久,隔壁郑方已经和郑二打了起来,一家子又是哭又是骂的。   张氏听春枝进来说之后,骂道:“真是不成器,方才说了他老实了,现在又揍孩子了。”   郑霖摇头:“狗改不了□□。我去看看。”   郑霖放了筷子,出了去。   郑城月也要跟去,却被张氏叫道:“你这是去看什么。一会儿你爹爹来了问就是,天色晚了。明日再去。”   自上次郑城月跟着郑方去了山里回来后,张氏虽然不在介意郑方,但是心里却越发留意起郑城月。   郑城月见母亲沉了脸,心下微微一动,便也将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待第二日,郑城月才捡了膏药去看郑方兄妹。   郑二并不在家。   郑方额头上清了几大块,就连苦杏,身上也没少挨踢。    郑城月见了,只冷声道:“我看现在去告诉官府最是合适不过。”   郑方沉默。他在外面做生意,听人说了李老爷之死,李家直接被丢进了大牢。昨日就直接问了郑二。   郑二一心狡辩。见郑方依然不信,大怒之下,就直接打了后,就直接摔门出了去。   “郑二婶知道了?”郑城月又问道。   苦杏轻声:“娘昨晚跪在方子面前。”   郑城月沉默,这自然是不让方子去告发了。   郑方半响:“看他那样子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了。”   郑城月却道:“外面可不是好躲的。倒是你和二婶,我看做好准备才是。”   三人话还没说出来多久,却听隔壁邻居直接拍了大门。   郑方起身去开门,那邻里只说了句:“你爹让官府给抓了。”   郑方听了,半响不说话。   屋里的郑城月自然也听到了这话,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听隔壁何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郑城月抬眼看向苦杏。   苦杏眼里一派的平静:“这样也好。”   这个家终于是要散了。   郑老太太也听说了此事,“只苦了两个孩子”   郑二被抓,官府也来人,抓着郑氏一族的人问了一通,有无知晓郑二去过山里。就连郑霖也被问了几句。   郑霖自然答不知道。   官府的人这才回了去。但是郑方母子却是被带了去。   一边的张氏叹气:“这家都让给他给祸害了。”   “这又是为着什么名义被抓进去的?”郑霖从官府回了家,郑老太太问。   郑二的事闹得整个郑氏一族都震惊不已,具体为着何事,却有很多种说法。   郑霖道:“还能为着什么,他鬼迷心窍也跟着人去挖了那矿。我看打死也不足为惜。”   一边的郑老太太连连摇头:“唉。算了,算了。现在说他也没用了。只是方哥儿母子几个如何?”   “没和郑二关在一起。听说犯事的家属都被丢在一处,我托了大哥,让他照看一二。”郑霖道。   郑老太太道:“得想个办法,把他母子三人捞出来才是。毕竟也是亲戚一场,方哥儿和杏姐儿与城月也是亲如兄妹。这不搭把手,良心不安呀。”   郑霖叹气:“正是这个道理。”   只是这捞人又说何容易。   郑霖只是个总旗,并无太多关系。   郑二出事,郑氏一族没人愿意出这头。郑霖只得去见郑毅,郑毅道:“要我说,郑二是烂泥扶不上墙。十一,你看看我帮了他几次。可是他呢。如今这样,我看没连累我们族人,就算大幸了。”   郑霖道:“六哥说的不错。我如今来也不是为着郑二,只是方哥儿几个毕竟还是郑家人不是!”   郑霖心善,郑家人是知道的。可是这次和铁矿之事扯上关系,如今听说知府和将军府都动了很多人,自然没人敢出这个头。   郑毅叹气,拍了拍郑霖肩膀:“十一,你想想此事,我可是听说将军府和知府都同时过问了,你觉得这帮人会有好果子吃?跟着干这事的人,不死也是个残废。至于那帮家属,我看也多是这个下场。铁矿啊,这可不是普通的银子就能了事的啊。’   郑霖心下哪有不知,但却道:“我是见方哥儿两个太可怜了些。”   放任两个孩子在那牢里过一辈子,他良心过不去。   郑毅见他如此坚持,也不好说什么,最后只能道:“唉,我帮你问问吧。”   “如此,多谢六哥。”郑霖赶紧道谢。   待郑霖走了。   郑毅的老婆黄氏却道:“你少替他出了这头。”   郑毅笑道:“不过是打听打听,再说方哥儿两个也不过还是孩子,这一辈子在大牢里,也看不过去吧。”   黄氏道:“我看他两可不是什么普通孩子。方子最近可是到处打听布庄的事呢。”   “他打听这事做什么?”郑毅问道。   黄氏沉声:“你可别忘了,那方记可是让不少卖卤味的店倒了呢。我看这绣庄生意,他和郑十一的闺女也想插一脚呢。”   郑毅道:“这不过是小孩子家,你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郑城月和郑方铺子的事,他也是早就知晓的。   黄氏道:“我说你蠢你还不信?郑十一为何替他出头?还不是为自己闺女。那方记虽说都是郑方母子打理。可是这背后哪个不是听城月那丫头的话,可是那丫头又哪有这么大的注意,我看都是郑霖和张氏呢。人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呢。你呢?为了救孩子,我呸。”   郑毅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十一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   黄氏冷笑:“这事儿你少出头就是。我告诉你,我嫁给你,可是盼着你出息的。你若是被这事儿扯了进去,我带了孩子直接家去。”   黄氏嫁到郑家,带了个绣庄过来。郑毅靠了黄氏银子的打点,这才慢慢出了头,后来黄氏又生了个好闺女,嫁到陆家。郑毅这才和陆千户家搭上了关系,最终谋了个百户的职。   可见郑毅现今是离不开黄氏的,更别提黄氏要带孩子回娘家了。   郑毅道:“不过两句话,说不上就算了,你何必动气。”   黄氏冷笑:“小心连累了我们闺女。”   郑毅的大女儿嫁到陆家,在陆家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很是被陆家挑剔。黄氏可不想让自己家的事又连累女儿被婆家说。   郑毅只得作罢。他还靠着陆千户呢。   一连好几日,郑霖归来,都很是疲惫的样子,官府说了,得查清了事实再说。这事实其实早就清楚了,但是如何处置人却是再也没人说了。   郑城月听了郑霖的话,并未说话。只告诉了张氏要去店里,郑方不在,她也得将生意处理一下。   “你别着急,你爹爹在想办法呢。”张氏知道女儿和郑方兄妹二人感情深厚,自郑方母子被带去官府,郑城月眉头就未曾舒展过。   郑城月点头:“我知道爹爹辛苦。”   还是她心软了,若是当初一早就将这事说出去,恐怕局面就没这么被动了。   张氏最终让大花和春枝都跟了去帮忙。   到了东门的店里。店里的生意因为郑方的出事,冷清许多。郑城月让大花和春枝帮着看了店。将两个店的伙计都找了来,各自给了银子,说这生意还是要做下去,但若是有人不想做,她也不强求。   四个伙计却都道:“郑掌柜会回来的。”   郑方对他们并不差,平时做事,郑方也很有主见,这些伙计也是信任他。   郑城月从中选了一个管事,将店里日常的事交给了他。她每日早晨会和俞平生读了一会儿书,午间便会带着大花和春枝来东门店里看一阵。   俞平生见她如此,倒是笑道:“看来你是有想法了?”   郑城月道:“如先生所说,尽力而为罢了。”   俞平生点头:“但愿能如你所愿。”   郑城月沉默,重生一世,蠢人还是蠢人,聪明人依然还是聪明人。这世界绝不因你多活一世,就能让变得更聪明一些。而那些原本就聪明的人,也不会因此变笨。   郑城月一连去了十来日。   期间张三姐还来了一次。   张三姐的店生意越发不好。听说郑方出事后,就来看了一看这店是不是关了,倒也未曾料到郑城月会在此。虽说这店生意因为郑方之事少了点人,但是生意却是比她自己的店好了不少。   “我还以为姐姐关门了呢。这店平日也是别人管,姐姐不过是只管分钱的。”张三姐道。   郑城月看她:“妹妹来做什么?”   张三姐笑道:“我知道姐姐厉害呢。不过我说姐姐平时里都是读书习字的,这一来这儿,且不是污了你的手。我们是亲姐妹,姐姐要是不嫌弃,我倒是有个办法,姐姐照常可像从前一样拿了分红,这店也会照常运转下去。”   郑城月笑:“哦?还有这等好事?”   张三姐道:“将这店和我那店合并了,我来替姐姐管,□□分成,姐姐六,我四。姐姐看如何。”   郑城月看她:“我竟不知你是如何产生这想法的?”   “郑方进了大牢,姐姐的这生意要想再找个合适的人,可是难了。”张三姐道,“再说我听大伯说那郑二犯的事可大着呢,郑方是他儿子,且不说回来,活不活得来还得看官府的呢。”   “那我谢谢你的美意了。”郑城月站了起来,“春枝,送表小姐上车”   这是要赶人了。   张三姐笑:“我这是帮姐姐你呢。姐姐为何不明白?”   郑城月笑:“你放心,我们这店,倒不了。”   “呵,那我就坐等姐姐的好消息了。”张三姐转了身,上了自家马车,归了家去。   春枝很是气愤。   郑城月不语,这算什么,张三姐上辈子对郑家的落井下石可没少做过。两辈子,无耻的人依然无耻。虚岁十岁的她和十八岁的张三姐都是同一个人。   唯一差的,就是如今十岁的张三姐,手段差了一些,太过急躁了一些。而十八岁的她却沉稳了很多,上辈子的那个店可都是让她占了去。   不过郑城月并不为上辈子感到生气,上辈子只怪自己太过相信人,太过蠢了而已。   东门的店不大,但是后面还有两间房,一间小小的院子。空气里飘的全是那卤肉的味道,郑城月令伙计去搬了不少绿植放在院子里。   “从我那院子里剪些紫藤来吧。”郑城月见小小院子里已有些生机的样子,心里才微微好受些。   “你一个卖卤肉的店,种那花做什么,我看改摆上几堆骨头才相宜。”朗朗的声音,含着几分笑意。   郑城月回头,只见楚然站在院子门口。   俊逸的脸上,还有几分挪揄。   郑城月笑:“楚哥哥怎来了?”   自上次从灵山回来后,楚真也曾邀过郑城月去做客,听楚真说,楚然被调到前锋营,每日里很是忙碌,除了营里的事,他还帮着给楚将军打杂。楚将军对他很是严厉,楚然简直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楚然进了来,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道,“见楚哥哥来,也不赶紧上杯好茶,傻愣着做什么?”   “不是正问你话嘛。”郑城月不满。他才傻呢。   春枝端了茶水上来,郑城月给他倒了一盏。   楚然端了起来,闻了闻,放了下来,道,“我说小丫头,你这水里放了泥了吧?这也能是人喝的?”   郑城月端起,见茶水清亮,奇道:“我方才喝的也是这啊,没有泥啊。”   楚然批评她:“你一个姑娘家,虽说年纪还小,但再过几年也要及竿了。你知道姑娘家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郑城月问他:“是什么?”   楚然耐心地:“有人能将十文钱的破布穿出秀逸坊的质感,有人却能将三百两黄金打造的链子戴得像狗链。为的是什么?自然是这气质。你小姑娘家,这气质就要从小就培养,从小处培养。这茶水就是其中一样。井水比不上泉水,泉水却比不了春日的露水。这茶更是明前茶才好。你拿着井水泡的成茶是要骗你楚哥哥啊。”   刚才说她院子摆骨头最相配了,现在嫌弃她没品味。郑城月简直被他气死:“现在这个时节哪有春日露水啊,再说楚姐姐上次送我的明前茶,这屋里也没有啊。”   “走吧。”楚然站了起来,作势要往外去。   郑城月奇道:“去哪啊?”   楚然笑:“你楚哥哥还能吃了你啊?”   郑城月嘟嘴:“我肚子饿。”   她今日过来这店里,忙碌了一晌午,此时肚子里也有些饿了。   楚然看她,笑嘻嘻:“看到你,我也饿了。”   郑城月赶紧捂住自己的脸,她以前年纪小,个头也小,偏偏脸长得圆乎乎的。楚然楚真二人每次见她都是汤圆包子的叫,恨不得都上来啃她两口。楚然还每次都说,有奶香味。   “我请你吃饭吧。”郑城月道,她可不想楚然捏她脸,反正她肚子也饿了。当然,她这日日来这铺子,为的也是等楚然。   楚然见了,哈哈大笑。    ☆、麻烦   郑城月说要请楚然吃饭,楚然也不客气,反而很不要脸的说,地方得随他挑。   郑城月答应了,左右不过都是城里的饭庄。哪知道,他带了郑城月左走右窜的,最终却来了座茶庄。   那茶庄的布置很是古朴幽雅,种植的花草也是日常就能见到的,并未有什么名贵稀奇。这真是出乎人的意料,只是即便是些寻常的物事,摆放搭配却有种出乎寻常的和谐优雅。   淡淡的茶香萦绕在空气中。   见了楚然来了,一个小厮走了上来:“公子来了。”   “给我上壶好茶。几样新鲜蔬菜。”楚然直接领了郑城月进了一小院子。   已经有丫头过来接了两人进去。摆上茶具,便悄悄退了出去。   郑城月轻声:“楚哥哥在这茶庄,吃上顿饭,很贵吧?”   她一直以为的茶庄,都是产茶卖茶的,这种还配上酒楼配置的,倒还是第一次见。   楚然:“小丫头,在这外面,该大方的时候可不能扣扣索索,显得小家子气。”   郑城月哦了一声。低头暗暗想着自己兜里的银子够不够。    待茶水上了,倒掉二道茶。郑城月才抬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小口,沁入心脾的茶香,甘甜的水仿佛都还在舌尖萦绕。   楚然见状,不由好笑:“和你那泥水比如何?”   “这茶水好喝是好喝,就是工序太复杂了。”郑城月道,“再说,我们普通人家,折腾这样一壶茶,可是要被骂浪费的。对很多人来说,茶水的本质可都只是解渴,所以本质上这茶水和我那泥水的功效可是同样的。”   楚然笑:“你这丫头,该享受的时候就好好享受,哪来那么多的歪道理。再说长年喝这茶水,对你身体是很有好处的哦。”   郑城月问道:“什么好处?”   楚然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郑城月低声:“能让我瘦脸吗?”   楚然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去。哈哈大笑:“就你这小包子样,痩了做什么。痩了可不好看了。”   郑城月不理他,虽然这两年脸没有幼时圆了,但是对郑城月来说,她可不想一直做只包子啊。   两人喝了几口茶,小厮便将酒菜断了上了。   绿色的菜,炒的很是可口,炖的骨头汤,也不油腻。但郑城月这些日子胃口并不太好。此时也是如此,吃了小半碗,就将碗筷放了下来。   楚然却很是有胃口,桌上的菜,早被他吃了个精光。   待楚然放下碗筷,再喝了一盏茶,郑城月心中想说的话,也始终未说出口。   然而,楚然是何等人,笑:“你今日有心事?”   郑城月并不想求他,然而郑方母子三人还在大牢里。终于,郑城月从兜里拿了几粒赤色的石头出来,“楚哥哥,这种石头你见过吗?”   楚然将那石头拿在手上,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郑城月道:“我邻居郑二叔,是我朋友方子的爹爹,这人你也见过。这一两年来,时常不在家。家里人也不知他在干些什么。偶尔才回家来一次,身上就掉了这些东西。我问了爹爹,他也从未见过这种石头。这些日子来,郑二叔在外面的事,方子和郑二婶也不知晓。哪知道原来他是去替人采了黑鸦山的矿。”   楚然笑道:“你那邻居并非是什么正经人。他做些什么,你管那么多作甚。你离他远一些才是。”   郑城月道:“这人是生是死,自然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可是方子和苦杏却受他连累,也被扔进了大牢。方子和苦杏自幼就被他打骂,他从未做过一天爹该做的事,就连他去采矿,也未曾给家里一分银子,反是每次回来就将家里银子一拿鸟之。如今方子母子三人却要受他连累。”   郑城月这一辈子比上辈子过得小心了很多,她和郑方早就知晓郑二之事自然不会主动对楚然提起。   郑方兄妹与她情同手足。郑二这事在上辈子是从未出现过的,她不敢再多说其他。   楚然笑:“那郑方姐弟和你关系倒也不错。”   “我幼时受人欺负,都是方子和苦杏帮我。因一人之罪推及他人,我总觉着这也不太合理。”郑城月轻声。   楚然一笑。   楚然回了府里。   姜氏和楚真正在看信,见到儿子回来,笑道:“给你留了你爱吃的红烧排骨和冬瓜汤。”   自儿子被丈夫丢到前锋营,楚然每日回来,姜氏都要单独让厨房给他做他喜欢吃的。   “谢谢娘。你们在看什么?这么聚精会神?”楚然问道。   楚真样了扬手中的信:“祖母来的信。”   楚之望双亲早亡,这儿说的祖母自然是姜家祖母裴氏。   楚然知道裴氏一向疼爱外甥女楚真,笑道:“祖母信里说了什么?”   “祖母说待到明年春暖的时候,让我们回去京城呢。”楚真笑道,“慧姐儿也要一起回去呢。”   楚然哦了一声,楚真过了中秋就要及竿,明年就是大姑娘了。外祖母自然想将她接到京城,京里的可选人家也多一些。见姜氏身边的平姑姑将饭菜上了来,坐了下来吃了两口,就放了筷子去楚之望书房了。   姜氏看了楚真一眼:“今天吃的这么少。”   楚然的饭量一向大。   楚真不以为意:“兴许在营里吃多了呗。”   姜氏无语。   被楚真说吃多了的楚然去了老爹的书房。见楚将军正吩咐孟管家去办事,便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那样子闲适得很。   待孟管家下去,楚将军才分出精神看儿子:“你来得正好。看看这个。”   说罢将一卷明黄的帛书给了他。   楚然展开,快速扫了两眼,笑道:“年关送去京里的地图,加上这次铁矿之事,圣上疑心去了一半,这不正是好事吗?”   “你干的好事,云州地图都让你送了去。”楚之望对儿子在他年关往京里送去给皇帝的年礼中居然带了一副云州地图的事,至今耿耿于怀。   楚然看老爹:“爹,齐王那人,父亲又不是不了解,最爱挟恩烦人了。你当年得他提携,心存感激是不错。可是当年江南之事,父亲可是替他提了人头周旋。更别提救他那傻儿子之事了。我们还的也够了。”   “滴水之恩,涌泉以报。”楚之望叹道。年关,云州齐王送到西州的礼物,让楚然看见了,这小子就没停神神叨叨劲。转头便将得来的云州地图送到了京城。   楚然笑:“齐王对楚家有恩,圣上对楚家也有义。所以我替父亲代父亲送去云州地图也不为过吧。再说,父亲可是边关大将,和齐王关系越好,这圣上可不是傻的。”   “楚然。”楚之望沉声。这小子越说嘴越没把门了。   楚然那神叨劲却还没过,“我可是花了三千两银子,我师父才舍得将这地图让人带给我呢。”   “你师父今年会来边城?”楚之望听他提起师父,太阳穴不由突突直跳。若不是云中客,楚然能成今天这样?   楚然笑道:“师父神出鬼没的,谁知道呢。不过倒是给我来信说,让我明年去一趟俞家呢。我可不想去,他自己每五年要回去一次,这次肯定是想找个替罪羊。”   楚之望道:“我看你和你师父都该去受一下教训。”   俞家的家规很是严厉,云中客也是怕了,每次都想将徒弟带过去一起受罪。   楚然嘻嘻一笑,转了话题:“爹,京里既然来信了。那铁矿山开采的人选圣上可是有了?”   “秦大人要来。”楚之望一笑道,“不过这边城可优先使用部分矿石。此事圣上交了部分给我。”   此事,皇帝自然也得给楚家和边城好处,否则朝廷派人来开采也必然是进行得不顺的。   楚然笑:“秦大人可真是好运气。”   楚之望笑:“秦家一向和裴家交好,秦大人能来,自然是裴家的功劳。”   “只怕二舅要不好受了。”楚然道。   楚之望道:“我看你外祖父颇有两分动摇。”   姜家和裴家在政见上并不太合。尤其涉及到储位之争。而西州既然有如此好的资源,姜阁老是有些动摇将儿子调回京城的心,但是好在楚之望还在京城。   楚然道:“即便动摇,二舅父还是回京的好。黑鸦山之事,他的影子若不是那么明显,他又怎会同意和爹你一起将铁矿之事上报朝廷。”   铁矿私采古来有之,但是买家居然是北凉人却没有那么容易处理了。李洪一口咬定是自己做主,但是楚之望还是从背后看到了姜正炀的影子。李家虽然被暗中处理了。但北凉人真正的采购人却非那么容易被摆弄,若是有一天他漏了出来,让圣上看到了姜家的影子,那姜家必定是灭顶之灾,而与姜家戚戚相关的楚家自然也脱不了干系。到时候疑心重的皇帝必然也不会去了解楚然因此事而被偷袭之事了,他只会觉着是楚家欺骗了他。    ☆、楚然   楚之望听了儿子一说,叹了口气:“铁矿之事,你祖父只知其一罢了。”   至于那些偷袭楚然的北凉人打的是灭楚然的口,却没料到楚然先让人端了他们的锅。   楚之望叹气,姜正炀虽然胆大,但到底还是害怕。若是让姜阁老知晓这铁矿背后有他的影子,姜正炀这一辈子都别想活着从姜家出门了。所以对于楚之望将铁矿之事报了上去,姜正炀也没有二话。    “倒卖之事,没有北凉人明示证据,舅父现在还算坦然。但是若是有了,我想二舅父就该好好休息了。”楚然道。   楚之望道:“相关之人已死。此事就到此吧。若是再下去,对我和你外祖父来说也不是好事。”   楚然笑:“我不过一说罢了,我还能做什么啊。那前锋营可是要折磨死我了。”   听儿子说起前锋营,楚之望不由沉下了脸:“将来那营都是你的,你若不好好服人,将来就无人服你。”   “是,是,爹说得对。”楚然笑,“不过爹,既然黑鸦山之事完了,有些人我觉着也无需再在那大牢里待着浪费二舅父的粮食了。”   楚之望看儿子:“有你认识之人?”   楚然笑:“爹说哪里话,我上哪去认识这些人去。古人不是说了吗,罪不及他人。”   楚之望见儿子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笑,“这很不像你会想起来的事。”   “此事涉及了不少人,要我看来。那些采矿之人,有无人知晓李洪之事才是关键。若是知晓,秘密处死即可。此事二舅父想必上心得很,我听孟总管说了,他查得很是仔细。所以此事父亲也无需担心。倒是另外一些本来就不知晓事实,只是去拿二两银子之事的人,惩罚一下即可。”楚然笑道,“至于这些人的家人,二舅父不过是想让别人来说几句父亲的不好罢了。”   楚之望哦了一声,不以为然:“此事是你二舅父审查,我若插手,自然让他更没面子了。”   铁矿之事,姜正炀想必对他已经恨之入骨了。   楚然笑:“既然如此,让世人知晓父亲的仁义且不更好。父亲在这西州可非一朝一夕。”   “你若是有认识的人,直接拎出来就是。”楚之望看向儿子。   楚然笑,待要说话。   楚之望一掏耳朵,“去,去,你是年纪越大,话越发多了。”   楚然笑道:“那儿子告退了。”   “你明日去前锋营。让莫校尉给你再加三百弓马。”楚之望挥手。   楚然一听,转头看着老爹:“爹,我去见我娘去了。”   楚之望顿时头疼。   楚真接了京城外祖母的信,一连好几日,都很是兴奋,非常迫切需要和人分享这种心情。奈何楚然天天去营里不说,这日回来,让她抓住了人,于是忍不住唧唧咕咕说了一堆,谁知道让父亲抓了个正着。   楚真见着楚然被打得趴在榻上,不由生出两份同情。   “真下手这么狠啊。”楚真有些不好意思。   楚然叹气:“不如让爹来打你试试。”   楚真低声:“我怎知道昨日他回来得那么早。”   楚然道:“平日里我怎么教你的啊,有点事就藏不住。就这么点本事,我们到底是同个爹妈生的不是?”   楚真怒了:“楚然。”   楚然又道:“大表哥不过是随口问了句好而已,你至于吗?再说大舅父可不是好相于的。他和大舅母对表哥的婚事自然是做了很多准备的。京里世家如此之多,大舅母的眼光绝不会放在西州。我看外祖母也不过随便说了一口。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赶紧该干嘛干嘛吧。”   他说的表哥是姜氏的庶出长兄姜正清的嫡出次子姜云。姜云年纪轻轻,十六岁就中了秀才。才花了四年,今年的春闺,更是中了探花。年轻的探花郎,自然很得闺中少女们的倾慕。   楚真今年正是花朵一般的年纪,对这表哥自幼便很是仰慕。如今祖母来信说这表哥问起她何时回京城。怎让她不兴奋。   楚真斜眼看他道:“有你这么当兄长的?”   楚然笑:“啧啧,我现在就是兄长了。”   “我又没想着要嫁给表兄。”楚真轻声,但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心里却堵得慌。   楚然摸摸她头,笑道:“这才对嘛。你想啊,表哥二十岁,你才多大,不过才要及竿的年纪。那么个老男人。天天读书,多无趣。你该找个和你相当的。”   “不准你这么说表兄。”楚真怒道,不知想起什么,斜眼看他,“小心哪天你遭这报应。”   楚然望天:“爹不该揍我才是。我看该揍你,让你脑子清醒点。”   楚真默然不语。   却说郑城月那日和楚然分别回了自己家里,只才过了十日,何氏领着郑方和苦杏回了家来。   郑霖和郑城月去接了三人,才不不过一月,何氏已经骨瘦如柴,眼睛深深凹了下去,毫无精神。   见了郑城月母子,郑方和苦杏还未说话,何氏倒是流了眼泪。   “二嫂,我们家去吧。”张氏已有身孕,肚子已经很大了。   何氏点头,和张氏上了一辆车。   郑城月和郑方兄妹同坐一辆车。   “没对你们严刑拷打吧?”郑城月问。   郑方苦笑:“先前几日,还有人来拷问。后来就没人再管了,我以为我们就一辈子在里面了呢。”   郑城月道:“你们本来就是无辜的。总能出来的。”   苦杏伸手握住了郑城月的手,轻声:“若非十一叔和你,我们又怎会能轻易出来。”   郑城月道:“你我之间说这话,可就生分了。再说你们本来就无辜,官府也不过是想杀鸡儆猴罢了。迟早会出来的。”   “我在里面听说李家的家人可是都被流放了。”郑方道。   这儿已经是晋国的边城,若要流放,那便只能是及其遥远困苦的地方了,比如南边的柳城,向来去那些地方的,能活着走到的都是少数。   郑城月叹息,半响才道:“至少有条命在,望他们平安吧。”   能有一条命在,即便路途艰险,也是一种机会不是。   张氏将何氏三人接到自家。家里早已命人准备了热水和吃食。   三人洗漱,用了饭。   何氏看了看张氏和郑老太太,张了几次嘴,最终才问了句:“那死鬼是活不成了吗?”   她一句话说完,屋里的人自然都知晓她问的是谁。   一边的苦杏却道:“他做这些事之前可曾想过我们,娘,你还问他做什么。”   何氏流泪,沉默。   郑老太太叹道:“她嫂子,能不能活,这事终究还是官府说了算。你啊,就放宽心,该活的一定会活,该遭罪的一定会遭罪。这以后日子,你就好好待方哥儿两个就是。”   何氏低声:“一日夫妻,我只是觉着......”   苦杏冷笑:“他做事的时候可从未替你想过。”   郑老太太握了握苦杏的手,道:“孩子啊,在外面的时候可不能这么说。这世情复杂着呢。带你娘回去歇息吧。你们也遭了大罪了。”   苦杏点头。   过了几日,又有家属陆续被放了出来。而随之一起的,还有部分和郑二这样的人。听说是楚将军去找了姜知府,才有了这后续的事。何氏听了,一时间很是矛盾,既盼着郑二能出来,又不想他出来。很是纠结疲惫。   反倒是郑方和苦杏见了,也未曾劝何氏。   郑方歇息了几日,郑城月才和他交代了店里的事。   而这日子才没过几日,郑二却归了家来,然而腿却瘸了一条。   郑城月听说郑二归家后,不由暗中叹了一口气,这辈子要怎样才能让郑方兄妹远离了这郑二?合离,看何氏那样,想来也是不成的。   “这事情,总能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郑老太太见孙女愁眉不展的样子,出了声劝道。   郑城月道:“若这郑二还不改,我真担心方子和苦杏。”   郑老太太道:“我看方子和杏姐儿是好的。这事终归还是看你郑二婶,这万事都得人立得起来才行,若立不起来,你再如何帮都是没用的。只会徒增烦恼。”   郑城月叹气。   郑老太太笑道:“丫头,你想点好的,遇事多往好的想。”   也不知道真是郑老太太说的话管用了还是怎的。这郑二被吓了一次,自归家后,倒是老老实实出去做事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张大姐的及竿礼。   张大姐的及竿礼办的很是热闹,郑霖夫妇带着郑城月姐弟都去了。张氏的肚子已经大了,观了礼,吃了酒席,就坐在张老太太屋里和张老太太说话。她这一胎预产期实在十月,那时候也正是郑城月的十周岁。   “我也觉得这孩子和城月有缘分呢。”张氏到了娘家,张老太太不免也多关心起儿女肚子。   张老太太道:“这才好,兄弟姐妹必定是和睦的。”    ☆、斗气   说道和睦之事,张老太太脸色微微一暗。她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虽说都不是什么富贵之人,但是吃穿总是不愁的。奈何几个媳妇总是别扭。别说这大的,就连张二姐和张三姐这两个小的都如此。   张氏知道母亲的意思,娘家这几个兄嫂弟妹,都不是些省心的。但此时屋里还有其他人,她也只能转了话题:“这一胎也不知是怎的,特别爱吃。一天我都要吃上好几份才是。”   “你能吃才好呢。吃得好,孩子才乖巧。说起来,我那时候生大姐儿的时候也是这般。”张大舅妈今天非常忙,张大姐是她长女,知书达理,张大舅妈非常满意,今日的及竿礼她可是费了一番心思。   张氏听了,顺势夸道:“难怪大姐儿这么文雅懂事,招人疼爱。”   张大姐的娴雅,张氏一向看在眼里,再说这外甥女对女儿也非常好。张氏不是个吝啬的人,今日送给张大姐的礼物也颇为贵重,一对金镯子和一根簪子,重量都是足足的。   张大舅妈笑道:“别光说大姐儿了,我看城月才是个乖巧孩子。”   张大姐的及竿礼,郑城月送了一个屏风,那屏风其实并不大,绣得也不甚好。可是那些材质,张大舅妈还是有几分知道的。这小外甥女如此大方,她自然也是极为满意。   “城月这么小,就知道会做人。”一边的张三舅妈笑,“还是姐姐会教。”   张三舅妈自来就喜欢郑城月,面上软软糯糯的,可是却是个聪明的丫头。   张氏笑道:“我哪教她,还是她老师教得好。”   张氏对俞平生起先是非常不满意的,神神鬼鬼的,很不像个先生样;但是处了几月下来,发现女儿和这先生相处得甚好,且每次问郑城月书本,郑城月都能回答,且偶尔还能有些不一样的见解。张氏虽没读过多少书,但是也知道女儿有了不少进步。再加上就连女儿的那一手字也似乎有了好转的倾向。   而儿子郑城知更得这先生启蒙,才三岁,就已经开始被百家姓了。张氏是以才变了看法,越发觉得这先生很是不错。   张老太太笑:“我听澜哥儿和轩哥儿说,城月的这先生是很有见识的。”   张氏心里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看法,张澜和张轩在张氏心中很是有些地位。两人读书,张氏觉着比自己那个秀才弟弟厉害多了。   “妹妹这儿既然有这么好的老师,不如我也请来教教我们二姐儿”一边的张二舅妈听了,笑道。   张氏笑:“那这还得回去问问先生了。”   张二舅妈笑:“若是先生不愿意来我们这儿。我将二姐送去也是可以的。”   还没有待张氏说话,张大舅妈就接了口:“不如将三姐儿也一起送过去。”   张氏笑,嘴上却不应。她可不傻,若是应了,且不说两个嫂子不会给资费不说,那俞平生愿不愿意可不好。最重要的,张氏觉着先生教自己一双儿女,学生少,就会多费心教导。而学生一多,可就未必了。   张老太太见大媳妇和二媳妇这般,不由有些心烦,哪有这般做事的。自家请个先生就是了,何必要去占女儿的这个便宜。张老太太向来疼爱孙女们,外甥女自然也是很亲的。这事儿若是女儿愿意,早就提了,何必等到她们现在来问。   “人家那老先生是来教城月的,可不是免费去教别人的。”一边的张三舅妈笑,“再说二姐儿和三姐儿的事,两位嫂嫂要是有心,早就请了就是。”   想占别人便宜,还想占个好的便宜,这世上哪有这般的好事。  张三舅妈素来不喜欢这两个嫂子,所以这话虽是笑着说,但是那话里的嘲讽之意,可是再明显不过。   张二舅妈却也不是个能忍的,方要发作。张老太太却说了话,“好了。这事以后再说,二姐儿和三姐儿还小。倒是大姐儿,现在是大姑娘了。一转眼就大了。”   见老太太说了话,张大舅妈只得将张三舅妈的话放在了心里,嘴上却笑道:“可不是如母亲所说。再过几年,就要成别人家的人了。”   一句话说得有两分伤感。   张氏笑道:“大嫂看过的人,可有满意的?”   她可是听说张大舅妈年前就开始为张大姐看人了。   一句话成功引起了众人的心思,张大姐是张家嫡长女,张大舅妈又舍得,这嫁妆是必定不会少的。   果然,张大舅妈笑道:“今天才及竿,哪有那么快呢。不过倒是县丞家来问过两次而已。”   她一句话说来,笑意止都止不住。县丞姓夏,夏县丞家两个儿子,嫡次子不过才五岁小童,那么来问的必然是为嫡长子了。   夏家比张家的家世自然是极好的,县丞无论如何,都是官府中人呢。   “大姐儿有福了。”张二舅妈笑道,心里却很是不得劲。大姐儿虽说她也喜欢,可是想到自己的女儿,张二舅妈就忍不住叹气。   在场听的人自然都是附和,没有不说好的。   张大舅妈自然很是有些得意,“就是问问罢了,还没说定呢。两个小的也还相看。没准的事儿呢。”   这晋国婚姻大事,虽说父母做主,但是儿女也是需要相看的,至少见面不会生出恶感才是。   从张家回来的路上,郑城知很是兴奋,一路上叽叽咋咋的说过不停,一点也不累的样子。   郑城月看着他一张小脸圆滚滚的,喜气洋洋的样子,真是说不出的可爱。听他问话,忍不住笑道:“那是轩表哥逗你玩儿呢,轩表哥要读书呢。”   张轩很是喜欢郑城知,答应过几日来带张轩上街去。   郑城知道:“不会的,当时澜表哥也在。澜表哥说了,待他们不上学的日子,就来接我。我们一起去。姐姐,你也一起去。”   郑城月道:“那还得爹爹妈妈同意呢。”   一边的郑霖听了,不由好笑,“不过是上街,难道我平时没带你去?”   郑城知道:“这是我自己第一次出门。”   哪是自己啊,明明还得两个表哥,一个姐姐陪着。郑城月好笑,也不戳穿他,只道:“是啊,那就不用姐姐了呗。”   郑城知央道:“我和姐姐一起。娘,让姐姐和我一起。”   郑城月再过几月就十岁了,不过张澜张轩都是自家侄儿,是以,张氏听了,便笑道,“好,好,到时候你姐姐和你一起。不过,你也该休息了。”   郑霖听了媳妇的话,赶紧将儿子抱了过来。张氏显然是有些累了,不过她也未曾休息,反是对郑城月道:“一晃眼,你大姐姐都是个大姑娘了。你啊,再过几岁也要如她一般了。”   相亲,嫁人,生子。张氏看女儿越发好看的脸,心里想到此,越发有些感叹。   郑城月笑道:“娘,你这感概来得太早了吧。”   她还有好几年呢。   张氏笑道:“你说的也是。以后你和二表姐和表妹可得好好处。你大姐姐大了,没那么多时间看着你们,你们可别再外面做出不睦的事情来。”   张氏向来知道自己女儿和张三姐不太和睦,但毕竟都是亲戚,在外面给人看了去,对女儿名声也不甚好。   “娘说的是。我们是表姐妹,只要她们不惹到我,我们自然会好好处的。”郑城月笑,只要不踩我的线,我们必然能好好处,但是看起来张三姐很是不满意好好处这一原则,尤其自从上次她直接拒绝张三姐的入股要求后。   张三姐心里是憋着一股气的。   张大姐的及竿礼,郑城月送的礼物很得张大姐喜欢,当时拿了出来时,张二姐虽然好强,但是她得了张二舅妈真传,也颇有两分节俭,觉着这礼也太大了吧。但是也没在外人在场的面上表现出来;反而是张三姐,当场脸就垮了下来,一直到郑城月归家,她都是恹恹的。   郑家走时,她更是连招呼都未曾招呼一句。   张氏道:“你二表姐是个要强的,但是她向来是个有大局的。家族为本的事,她还是知晓的。倒是你表妹,唉,你以后能远着她就远着她。”   经历好几件事,张氏心里对张三姐也有些不喜了,同是一个爹妈生的,为何张大姐就那么懂事招人喜欢,三姐儿就这么个样。   郑城知对于出去玩这件事一直很是热衷,他是男孩子,年纪也小,自然不喜欢被张氏拘在屋里。奈何年龄小,张氏可不放心。   好在张澜张轩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都是懂事的年纪,张氏这才答应儿子可以出去。奈何张澜的官学学习紧,好不容易等到张澜和张轩有空,这时间已经到了中秋了。   中秋赏月,西州很是热闹,虽比不上上元节,但西州还是有几分风雅,官府还设了赏月作诗的擂台。   张澜带着弟妹来接了郑城月姐弟,郑城知早已等不及冲了出去。   “到了街上,可不能乱跑。”郑城月再三叮嘱郑城知。   郑城知那张小圆脸很是不满:“姐姐怎么和娘一样了。”   一句话说完,张澜几个都笑了出来。   郑城月摆起姐姐风范来还是有几分的,“就你贫嘴。”   郑城知吐吐舌头,躲在了张轩身后。他向来喜欢张澜张轩,尤其张轩,最爱给他小玩意儿了。   张轩见了,将郑城知抱了起来,对郑城月笑道:“表妹不用担心,一会儿我陪着他。”   郑城月笑道:“那就劳烦表哥了。”   张轩笑道:“表妹客气了。”   一边的张二姐见状,笑道:“都是一家的表兄妹,你们两就不要客气啦。”   郑城月笑,却也不答这话。   到了春月街,人流很多,车辆走起来都有些困难。张澜便让车夫将车停在边上,带了表兄妹几个下了车。   各处张灯结彩,剪纸泥人,糖球糕点,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   更有各种对对子,作诗的擂台边上围了不少人,时常能听到轰然叫好的声音传来。就连那些斗蛐蛐,斗鸡斗鸟的边上都围了不少人。   当然,这些都比不上官府的擂台。作诗擂台那儿已经人满为患了。   郑城知年纪小,对各种斗诗文很是不感兴趣,反要往边上那些斗蛐蛐的地儿钻。  张澜张轩见状,不由一笑,也得随他。   张大姐,张二姐和郑城月倒是有话说,只是张三姐在一旁一直恹恹的。郑城月却也懒得理她。   张轩见状,又见郑城知对混沌很是看了一眼,便道:“大哥,我们不如去歇息,我看城知饿了。”   张澜看了看小妹的神色,便道:“走吧。”   郑城知欢呼一声。   到了店里,张澜要了张二楼靠窗的桌子,那位置非常不错,能看到楼下人流,也能见到对面作诗雷台的情景。   要了茶水,果子点心。还单单为郑城知要了一碗混沌。   窗外明月高挂,楼下人声沸腾,一时间,几人都很是有兴致。   “下面有投壶,表妹可去试一试。”张轩见郑城月看着楼下的一个投壶换彩头的地儿很是感兴趣,便问郑城月。   西州孩子对弓马都是有些见识的,女孩儿家平常也玩这些。   郑城月摆手,“不去了。在这儿看着就行。”   自从上次灵山遇险,郑城月很是央了郑霖教自己射箭,奈何她力道小,除了平时那种女孩儿家拿出来玩的弓箭,像样点的弓她可从未拉开过,对此俞平生话是你又不用上战场,学这个做什么。   他哪知道郑城月是对上辈子和上次的逃生产生的阴影反应。   “不会是连一个也中不了吧。”一边的张三姐嗑着瓜子,悠悠道。   郑城月转眼看她:“不过是好玩罢了,中不中的有什么关系。”   张三姐哼了一声。    张轩笑:“我看在这儿坐着也是坐着,我也想动动手呢。”   一边张大姐早见到张三姐从开始到现在就很是不耐烦的样子,便也想着这两人还是分开一会儿的好,便道:“我在这儿陪城知,你们去吧。”   郑城月也不想和张三姐在一处,便站了起来,笑道:“那就麻烦表姐啦,二表哥,我们去吧。”   张轩点头微笑。   张二姐却罢了手表示在楼上看着就行。   “我也去。”张三姐起身跟了上来。   郑城月简直想翻个白眼。   郑城月虽然拉不开弓,但是投壶,郑城月的准头还是不错的,一投一个准。   张三姐其实也不错,她心里本就憋了气,很是要压郑城月一头。只要郑城月投中的,她都要试一试。   郑城月也不让她,你来我往,两人倒是斗上了。   一边的张轩叹气,张三姐对郑城月的那点心思,从今日一出来,他便看在眼里。   他对郑城月和张三姐二人都很是公正,郑城月得了彩头,他要叫好,张三姐得了,他也会鼓掌。    小姑娘家斗气,本也没什么。奈何两人都很是有些准头,各不相让,一时间这小摊周围倒是围了一帮人。   “这是最远的了。”那投壶的摊主对两个姑娘道,他那些彩头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但是每来参加投壶的,可都是要给铜板的。所以即便彩头被两人拿走了大半,这摊主也没不高兴,反而对两人吸引了一大堆人表示欢迎。   两个小姑娘别矛头,他早看了出来,还故意设置了一个最难的,将两人的壶放在距离较远的地方,一边还换了壶,之前的壶口有碗大,现在这壶口却小了一半。   三局两胜,两人各胜了一局。这最后一局,张三姐自然是不想输的。   “张妹妹。”一声娇呼,一个身穿水红衣裳的姑娘已经走进,看到张三姐,便叫了一声。她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个翠绿衫子的姑娘,除了这两人以外,还有一个看起来和张澜一般年纪的少年,眉眼含笑。   张三姐见了,赶忙上前叫道:“冯姐姐。”   原来这是冯千户的小女儿冯芳。   “这是我舅家表姐,这是个兄长。”冯芳介绍道,她身后的兄长叫冯殷,见了张三姐便笑了笑。    ☆、见面   张三姐见那公子长了双桃花眼,不笑也微微带笑,很是俊俏。心下微微一动,身子却自然福了一礼,才对拿着箭的郑城月和张轩道:“那是我堂兄和表姐。”   冯芳看了看郑城月,只点了点头,并不打招呼。   郑城月和张轩也不为意,反而冯殷对张轩和郑城月拱了拱手。   上次在郑家,郑城月便听过这冯小姐说过自己和楚然什么孤男寡女的话,是以对着冯小姐并没什么好感,连带着对这冯殷也只微微点头算是还了礼。   “妹妹这投壶倒是极准。”冯殷见了郑城月前面的投壶,笑道,他说话间,还将扇子拿了出来扇了两下。   郑城月微微皱了皱眉。   一边的张轩不经意地站在郑城月边上,身子正好挡住了冯殷的目光。   冯殷一收扇子,笑道:“我这儿也有个彩头,不如我也放在此处。两位妹妹谁赢了,这彩头就是谁的。”   旁观之人都是有些看热闹的,又见张三姐和这冯家兄妹认识,都大声叫好了。   张三姐笑:“那就先谢过冯家哥哥了。”   一边的冯芳自听张三姐说郑城月便是那日与楚然一道从灵山回来的姑娘后,就将目光在郑城月身上扫了好几眼,这丫头长得不错,不过也没看出来哪儿能得了将军府公子小姐的青眼啊。反是她们这些费尽心思想要结交楚家兄妹的,屡次人家都很是冷淡。尤其是听说楚然也对这小丫头不错后,冯芳心里不由生出两分不平。   将军府公子今年可是十五了。虽然将军府门第高贵,要做将军府媳妇对她来说难上加难,尤其父亲这些日子还受了外祖家的牵累,不得不低调些。可是这小丫头更加不配啊。   即使这小丫头才十岁样子,冯芳心里也过不了这个劲。   而那边张三姐最后一局,八只箭,中了七只,周围一片掌声。   张三姐有些得意。   一边的冯殷摇摇扇子,笑,“妹妹真是厉害。”   冯殷此时笑笑的看向张三姐,张三姐不由生出几分害羞。   一边的张轩见了,笑道:“三妹妹过来这边。”   这冯殷虽然状似有礼,可是他说话的神情,却有些轻佻,这两个妹妹可才十岁呢。张轩有些看不过。   张三姐正和冯小姐说话,只道:“二哥稍等。”   身子却不挪一步。   “你赢定了。”冯芳笑道。   张三姐微笑。   哪知郑城月却是八只箭,全部进了那投壶。    “哎呀,哎呀不错不错。妹妹这手劲,这眼力是如何练的?”还没带那小摊摊主说话,冯殷早一步上前,试图要去看郑城月的手。   郑城月皱眉,退了一步。   张轩道:“冯兄,我们要走了。哥哥还在等我们兄妹呢。”   一边档在郑城月身前。   冯殷见张轩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便笑了笑,退后一步,笑道:“我和郑家妹妹开个玩笑。张兄弟不要介意。”   张轩抱了抱手,转身对郑城月和张三姐道:“两位妹妹,该走了,大哥姐姐还等着我们呢。”   “妹妹不如和我们一道。”冯殷对张三姐道。   冯芳见郑城月赢了张三姐,便道:“这彩头就当送给你了。张妹妹,我一会儿还有好的呢。”   郑城月听了,“不敢当。表妹,我们走吧。”   人却不接那冯殷递过来的彩头,只拿了摊主给的,转身同张轩走了。   冯芳皱眉,这么没礼貌的丫头。   “姐姐别恼,她就是这般。我下次再来看姐姐。”张三姐笑。   冯殷笑道:“两位妹妹下次家来,芳姐儿一人在家,没人陪着玩,很是无聊呢。”   冯芳点头:“张家妹妹下次记得过来。”   张三姐这才和冯家兄妹二人告辞,几步上张轩和郑城月。   “表姐,人家冯小姐和冯公子和你说话,你怎这般不知礼节啊。”张三姐道。   郑城月看她:“妹妹还是和他们少来往,免得也和他们一般。”   直接去了张澜姐弟待的楼上。   张三姐恼怒,对张轩道:“你看,二哥,她就是这般。那冯家可是我们能得罪得起的嘛?表姐刚才多不给冯小姐面子。”   张轩叹气:“我看城月说得对。三妹,你还是和他们少来往点。”   张三姐莫名其妙,“我看你也是和那丫头一样了。”   说罢,上了楼,根本不理张轩。   “哥,你看什么,还不走?”冯芳见张家兄妹上了楼,对冯殷道。   冯殷微微摇了摇手中的扇子,问冯芳:“那张家是做什么的?”   冯芳道:“祖上出过几个读书的,不过这几年也没什么大出息的。张姑娘的父亲不过是个县丞,兄长在官学里上学,听说功课很得先生喜欢。”   冯殷笑道:“看他们那穿着打扮,倒也不错。”   冯芳道:“别看那张姑娘和郑姑娘小,听说还做起生意呢。张家也颇有几处铺子。”   冯殷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冯芳却道:“你问这做什么?”   冯殷笑:“我看你相交的闺中姐妹,都不是这样的人家,不由多问了你两句,你怎还问起我来了。那郑姑娘倒是比张姑娘沉静。”   冯芳哼了一声:“她爹不过是个总旗,也不知楚家怎会和她有交往。”   冯殷看了看妹妹,问:“这又从何说起?”   “我也是听姜姑娘说的。”冯芳道,缓缓将从姜慧那处听来的事说了几句。   冯殷听了,并不再多问。   “哇,姐姐赢了这么多。”而在楼上的郑城知见到郑城月,欢呼一声。   郑城月将小玩意儿都给了郑城知,“刚才有没有闹大姐姐和表哥?”   郑城知噘嘴:“我可乖了。表兄和夏家哥哥说话呢。”   郑城月看去,只见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正和张澜坐在另一桌说话。   西州民风开放,但对于不认识的陌生成年男女在外同坐一桌还是有要求的。张大姐已经成年,而郑城知口中的夏家哥哥却也是个成年的。   郑城月抬眼望了望那夏公子一眼,不知这夏公子是不是上辈子那县丞家的夏公子。上辈子那夏公子娶的并非张大姐,而是张二姐。   上辈子她并未见过那人。   张澜和夏公子都在官学读书,张澜低了夏公子一级,但是张澜功课一向优秀,和这夏公子也是认得的。   张澜见到郑城月三人上来,便也将三人介绍给了夏公子,“这是夏龄武夏公子。”   郑城月和张三姐年纪小,自然也没什么特别多的避讳,两人福了福礼,才去了张大姐那一桌。   “这夏公子真懂礼。”一边的张二姐轻声。   自从见了张澜几人,夏公子的眼睛就从未有过任何斜视。   张大舅妈有意将张大姐许给县丞家公子,不过也只是几个大人之间知道,这些小的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张大姐已经是成年人,自然不好说什么,只低声道:“休得议论他人。”   张二姐笑:“姐姐害羞什么。不过是个公子而已,这街上公子多得是,我还不能说两句了。”   张大姐叱道:“就你有理由。”   张二姐嘻嘻一笑,便不说话了。   张澜和那夏公子坐了一会,那夏公子便告辞了。   张澜这才带着兄妹几人归了家去。   郑城月姐弟到了家,先去给郑老太太屋里请安,才去了张氏屋里。   张氏搂着儿子问东问西,郑城知倒也答得头头是道。   “大表哥和夏公子很是谈得来。”郑城知道,“后来都不和我说话啦。”   郑城月道:“你还小,等你大了,也会和他们一般,有你自己谈得来的朋友。”   张澜为人稳重,张轩儒雅,两人年纪和郑城知都相差太大,但两人对郑城知也是颇为照顾。张澜上辈子是颇为优秀的,后来春闺中了同进士三十六名,仕途也很是顺利,还娶了京里萧侍郎家的女儿,后来在京里做翰林,早早将父母都接了过去。   那时候,张老太太和张老太爷已经去世,郑老太太也是。西州里留下的就只有张二舅一家。张三舅后来屡次考不中进士,直接谋了个职位,听说去了泸州做了个小小的县丞。   边城城破后,张二舅和张氏带着两家人直接奔京城去投奔这侄子,可惜路上遇到北凉人,两家人就此冲散,张氏只得孤身带着郑城月姐弟。   而张轩最后如何,郑城月是不知道的。   说来也奇怪得很,张轩人文章虽然不错,但在功名仕途上却是不及张澜,据说他写的文章很不得考官和上司的欣赏,后来虽然中了个进士,但名次也不好,直接被丢回西州来了。   “娘亲,大舅妈是不是为大姐姐看中了什么人?”郑城月假装问张氏,张大姐这个年纪,正是说亲的季节。   张氏一笑,这些事她也无需向女儿隐瞒,笑道:“听说县丞家来问了。你舅妈很是满意。那县丞家,家境也是不错。你以后要向你大姐姐学啊。只有像她这般娴雅稳重,方能找个好人家。”   张氏想到女儿过几年也要及竿,灌输一二也无不可。   郑城月笑道:“那夏家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家境好一点罢了。再说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娴雅的,有人就喜欢活泼的呢。也许大姐姐偏偏就不适合那夏家呢。”   相亲的时候,夏公子看中的却是小一些的张二姐。张二姐好强,但是性子比张大姐活泼。当时为着此事,张大舅妈和张二舅妈差点没打起来。   而这事过后,张大姐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闭门不出。而张二姐得了好婚事,也是得意了一段时间。   郑城月自来喜欢张大姐,心自然是偏向张大姐的,觉着既然对方喜欢张二姐那样的,何必要去让张大姐再遭一回上辈子的难堪。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这事来得好,这事儿最好什么时候找个合适时间对张大姐提醒一番才是。   哪想张氏轻斥道:“不得胡说。”   见女儿一副无辜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说她,只得打发她下去了。不过郑城月虽小,也说得有两分道理,这人就奇怪得很,有人喜欢温柔的,有人就偏爱那些活泼的。   不过想来凭张大姐的性子模样,只要张大舅妈用心挑,总能挑到合适的。   郑城月母女在说张大姐,张大舅妈也在说张大姐。   知道今日张澜和夏公子在酒楼遇上的事,张大舅妈的嘴就没有合拢过,她和张澜自然都知道这夏龄武就是县丞家的嫡长子。   就如张氏说的,张大舅妈对夏家是极为满意的。两家家境有些悬殊,但是好歹张大舅妈的娘家嫂子夏氏还是颇为有些本事。夏氏喜欢张大姐,而娘家堂嫂正在为儿子说亲之事,她便动了些心思。   反正两边都是亲戚,张大姐并不差。虽说张家差了一点,可是夏氏却知道张大舅妈是个手段不错的,手上有不少积蓄,对女儿自然也不会差。且看张澜读书,想来将来必定有一番出息的。   于是去夏家说了几次。那夏夫人听多了,也借个机会见了张大舅妈母女两个。一看张大姐为人处事,心里也颇为满意,虽说家境差了一点,但是他们自家也不过县丞,过得去就是。   再说张家还有个中秀才的张三舅,也不算太差。张大姐也有兄弟,听儿子说张澜的功课极为不错,想来将来也有其他造化不是。于是夏夫人便对张氏提了提。   话虽是提了,但是夏夫人难免还是要观察观察。且还得自己儿子满意不是,所以也对张大舅妈说了找个合适机会见见。这正式时间还没安排,这几个小的倒见了面。这怎能不让张大舅妈欢喜。   她想的是凭自己女儿模样性子,那夏公子想来也不会不满意。   “娘笑什么?”张大姐对张大舅妈的笑很是莫名其妙。   张大舅妈笑道:“你看那夏公子如何?”   这话一出口,张大姐面如绯色,轻声道:“不过才见了一眼,哪知道其他。”   即便是个傻子,张大姐也知道了张大舅妈的意思。可是她哪知道张大舅妈这么快就问出了口,不过那夏公子,她也只打了个照面,听他和张澜说话,也还听得过去。别的,张大姐还真的没有了。   张大舅妈笑道:“我呀给你交个底,这夏家也是来问过的......”   那边郑城月暗暗盼着张大姐和这夏家的事最好提都不要提,可是这边张大舅妈却没如她的愿,对女儿全盘说了出去。    ☆、升官   中秋之后,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郑城月生辰。郑城月十周岁,郑霖本要好好给女儿过一番。但张氏的产期也在那几日,郑老太太做主让厨房给郑城月做了顿好吃的就算过了这生辰,并没有邀请她舅家表姐妹。   不过郑老太太还是给了郑城月礼物,郑霖和张氏也给了她不少银子,让她自己想要什么,去买就是。   郑城月这辈子过得小心谨慎,总觉得那些珠宝手镯的,逃难的时候还不如银子实惠有用,所以郑城月爱银子胜过珠宝。郑霖和张氏知道她性子,给她东西时,总是额外的加些银子。   郑城月手里有银子,除了投到郑方两个铺子里的,她又拿了部分出来买了两小栋房子租了出去,每年几十两租赁费也是有的。   郑老太太和张氏每次见郑城月收租子到手时的喜上眉梢,都不由好笑。这小小年纪就知道赚钱,也不知道是学的谁,真担心她一心掉在钱眼里如何是好。反而是郑霖每次听张氏念叨,都哈哈大笑。   “你是她爹。她一个女孩儿家,现今也是十一岁里头了,可不能总是去说这些。”张氏嘀咕,“让人家知晓我们女儿是个爱钱财的,以后可怎么能嫁出去呢。”   郑霖却不以为意,“这女孩儿家有些钱财在手,在娘家腰杆才直呢。再说咱们女儿这是能干,哪是爱钱财呢。”   张氏道:“你只一贯宠着她,她要做什么,你都不说。你看看,一个女孩儿家,哪有又是习水,又是练弓马骑射的。又不是哥儿。”   张氏很是忧心,郑城月虽然也读书习字绣花,女孩儿家该会的都会,可是不该会的她也会一点。这弓马骑射不过是玩儿罢了,哪想郑城月练得如此认真。   有时候手上还磨得有血,张氏真是心疼坏了。   郑霖笑道:“小女孩家,她要愿意就随她。再说这些强身健体的活动,多会一点,也没什么坏处。你看你,你年轻时难道不会骑马?”   张氏年轻时自然也是会一点的。不过那只是打发日子罢了。   “什么叫年轻,难道我现在老了?”张氏怒道。   郑霖笑,媳妇刚又给他生了大胖小子,他哪敢说媳妇老了,忙道:“不过是说说罢了。”   张氏哪能依他。郑霖却是个会哄人的,见媳妇生完孩子也才一月了,那胸脯鼓鼓的,郑霖上前,低声便说了几句,张氏红了脸。   两人在房里倒是闹了一阵。   楚之望对手下将士非常下得狠心,无论春夏秋冬,练兵可一天都没少过。出城奔袭三百里的事可没少做过,即便是如郑霖所在的营偶尔也会被提溜出去。   不过这日郑霖却并非是被派了出去。今日他不过是去打猎罢了。   西州人爱好狩猎,郑霖尤其喜欢冬日里出去。尤其今年的冬天并不冷,这雪也才下了两场,郑霖便和俞平生一起去了。   郑城月也想跟了出去,她这一年的骑射很是有些进步,虽然弓她依然拉不开,但最近张氏管她管得严,并未同意她跟去。   因去年北凉人的偷袭,楚之望加强了防守。如今要到年关,更是如此。灵山,祁山和黑鸦山一带因有铁矿之事,去打猎之人难免会被查一番。所以郑霖和俞平生去了城郊的南面,南面是通向晋国国内的其他城市,较之北面和西面的山,这儿安全得多。   然而到了天黑,厨房中的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都不见两人回来。   “这怎回事?”张氏喂完孩子奶,在屋里坐立不安。   郑老太太倒还算镇定,“或许是遇到熟人了在路上耽搁了。”   打猎遇到熟悉之人,也会结伴回城也是有的。   张氏合了和手掌,“还望如此。”   心里却有些没底,往日里郑霖晚回来,也会让人回来通知的。   郑城月令看门的李老头去南门打听了,到如今都还未回来。只有到此时,郑城月才有些暗恨自己上辈子真是被养得娇了,上辈子她在闺中,直到郑霖入狱前,对家中之事几乎毫无挂心过。就连为何父亲被升为百户都不得而知,只知道父亲很是勤奋,那是他该得的。可是如今再想,这世上勤奋的人有的是,为何独独父亲一个并无多大背景的人竟身为百户,后又被身为千户呢。   若是上辈子多知道点事,如今对有些事也不必如现在这般只是瞎猜。父亲是在她十二岁的时候身为百户,她如今才实岁十岁,进了十一里头。且这辈子的走向却完全和她上辈子有些不同了,就如张氏这一胎,本以为是小妹,谁知道竟然是个弟弟。   而这弟弟上辈子根本不存在。   郑城月心中越发没底。   “城月去休息吧,你爹爹明日就会回来了。”到了半夜,郑霖和俞平生都还未归家,郑老太□□孙三人依然坐在屋里等着。   郑城月起身为郑老太太和母亲端了水:“我不累,我等爹爹回来。”   郑老太太接过,“你爹爹会平安回来的。”   “明日一大早若还未回来,我就去族里求族长带人去山里找爹爹。”郑城月道,“娘亲不用担心。”   上辈子郑霖出事,是在她成年之后。郑城月虽然笃定父亲现在不会出事。然而如今很多事都和上辈子走向完全不同,郑城月心里也很是焦急。   张氏眼睛早已红了一大片。   “城月说的是。那南面的山比之灵山和祁山,实在好太多了。”郑老太太道。   张氏哭道:“他若是出事,我们这一大家子,可要如何才好?”   郑老太太皱眉,“你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郑城月见祖母生气,赶紧道:“娘,小弟又哭了,你去看看小弟吧。大花,你带奶奶进去。”   张氏挂心丈夫,又听见小儿子声嘶力竭的哭,只得和大花进了屋里。   “祖母。”郑城月看看郑老太太,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郑老太太招了招手,郑城月到了她身前,轻轻趴在她膝上,郑老太太长叹了一声:“你爹爹不会有事的。”   郑城月嗯了一声,轻声,“祖母,爹爹不会是遇到北凉人了吧?”   郑霖自幼就爱打猎,对山里也熟悉,不过是像往常一般去打猎,郑城月实在想不出郑霖会被野兽攻击得出了事,且今年冬日暖和,这几日也未下雪,也不该是被雪所困。而唯一的解释便是遇到什么人了。   而郑城月若是没记错,上辈子在她十一岁时,城里是受过北凉人攻击的。不过当时北凉人少,并未成气候。   郑老太太道:“你爹爹去的南面的溪山应不会遇到北凉人才是。”   郑城月沉默。   郑家祖孙三人在家的焦急的熬到第二日卯时。郑老太太起身就要去族长家里。哪想去到俞平生却回了来。   “老太太,夫人,都不要着急,老爷很快就回来了。”俞平生在外待了一夜,早已经被冻得说话不利索了。   郑城月让春枝端了姜水,俞平生喝了一大碗,才能将话说得利索。   正如郑城月乌鸦嘴,郑霖和俞平生在南面的山打猎,到了天黑,本要收工回来,可是俞平生见了只白狐,这林中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好猎物。于是就和郑霖追了出去,哪想那白狐跑得甚快。   两人追了很久见追不到,便要回来,哪知道鬼使神差,郑霖提议可以走条捷径,抄近路回城。可是就是抄了那条近路,就遇到了一小队兵马,百十来人的样子。   两人大惊。俞平生是认得北凉人的。   却不知这对人马是怎么绕到了这西州的南面。要知道背面西面东面都有重兵把守,要到这南面,只得要么穿过西州,要么从祁山绕过来。可是祁山有人把守。两人一时间也不敢动,伏在草木林里才躲了过去。   待到离这些人远远的,郑霖起身就往城里奔去。两人出来打猎时的马早在方才遇到北凉人时,就已经悄悄赶走了。   郑霖也来不及找到马,拉着俞平生就望城里跑。俞平生瞎了一只眼,那身体哪能赶得上他,又不能将俞平生丢在山里。   郑霖只得去找马,好在那两匹马竟然在山的另外一面吭光秃秃的草。这么瞎折腾,这时辰已经过去了不少。郑霖直接就丢了一句话给俞平生,先从南城回去。他要去报告给守军。   于是就骑马往东门去了。   待俞平生赶到城里的时候,南门那儿早有守军,可惜人就是不开城门。   俞平生无法,就只得在城门外干瞪了半宿。   “那我爹爹呢?”郑城月急忙问道。   俞平生又喝了碗汤:“你爹爹报信去了。他说去往东门,因为东门那儿的守军里面有他认得的。想来必定是会给他开城门的。这会儿,我采楚将军已经早派人出城了。放心,你爹爹必定没事,我看还能立个功回来。”   郑老太太和张氏这才放下心来。   郑老太太道:“平安就好,立功这些都不重要。”   张氏点头:“就是,就是。相公安好才是。”   这家可不能没有男人。   “先生快去休息吧。外面冻了一夜,可别冻坏身体了。”郑城月见俞平生眼睛都凹了下去。   俞平生这才和郑老太太和张氏行了礼,回了自己屋里洗漱。   正如俞平生所说,虽然郑霖吃了些苦头,但是因上报有功,楚将军当夜听到消息后,直接令人领前锋营五百人出了城,追击了六十里,终于发现了这伙北凉人。   自楚之望镇守边城以来,其实北凉人并不敢大闹,就是每次都派小部队来骚扰,甚是让人烦恼。不过这次人却不少,郑霖看到的百十人,但追了出去后,才发现人家在黑鸦山的北面扎了营,千人左右的队伍。看那兵马有些疲累的样子,看来也是奔袭过来没多久。   难怪没有直接攻城。也不知这些人是些什么打算。   郑霖生活在西州几十年,战事也是经历过的,但是因为他所在营所的关系,他们并不是作战的主力部队,除非前面的守军全部战死或是战事非常激烈,他们这营才会上。只是此时哪能容他想那么多。   战争中根本无好坏之分,只有生死之分。因为若是你不死,就是我死。所以这个低矮的山谷,在西州人都进入梦乡的时候,这儿成了很多人的埋骨之地。   楚家前锋营经历过江南,海宁等地的战事,对于这样的战事,打得并不吃力,虽然对方人马多了他们一倍。   回城的路上,郑霖骑在马上完全有些虚脱。他是边城卫所,哪经历过这样的战事。   “少将军的剑法历来不错,没想到枪法也是极好。”郑霖骑在马上,听到旁边有人谈论。   他们所说的少将军便是楚然。   “将军的枪法就极好,少将军自然也不差。才十六岁,嘿嘿,可比你当年厉害多了。”一个前锋营的士兵嘲笑先前那人。   郑霖听这几人嘻嘻哈哈提起楚然,心下却微微有些叹息,他偶尔也见过楚然,大家公子,随和优雅,还总是笑吟吟的样子。却不想楚然根本就是战场中的修罗,残酷而利落,他今日杀的人恐怕比十个他杀的还多。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根本是用来形容这年轻人的。   一把出鞘见血的剑,再想收敛,也是极难了。   身边有人纵马快速通过,又快速地倒退几步,原来是前锋营的莫校尉。   “今日多亏你了。”莫校尉一脸的络腮胡子,并非西州人。   郑霖见他虽然并无架子,但也不敢无礼,在马上欠身回礼:“不敢,这是属下的职责。”   莫校尉一笑:“到了城里,赶紧回去休息。”   郑霖连忙称是。他并非前锋营之人,自然不会随前锋营去向楚之望复命。   早晨到了城里,城里的各处守卫早已如常,进出的百姓自然不知晚上山谷中的战事。   郑霖回到家中时已是中午。郑老太太见到儿子归来,才终于放下心来。   母亲,妻子,儿女不免又是一番关心。   郑霖见到母亲,妻子,女儿儿子,心里越发觉着珍贵。过去这一段经历,他也是受了颇多震动,那人头和血,他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可是若他不经历,就是他的亲人经历。所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郑城月见父亲身上的衣衫都沾了血,心里越发觉着这西州终归是个危险的地方。   最好离战事爆发前,一家人都离开西州才是,然而没有合适的机会,这样的时代,一家人不在这西州,又能去哪儿呢。   郑霖因为这次的功劳,加上他平时做事也是请快,为人也讲义气。第二年开春,郑霖升了百户。   郑霖为人谨慎,即便升了职。郑霖提着礼也往各处去打点了一番。   郑家摆了席面,好是热闹了一番。 ☆、偶遇   张二舅妈来郑家,见到郑家如今崭新的面貌,又看郑城月招待起小姐妹来,也很是懂事,不由想起了张二姐之前的话,再看自己儿子。   张轩对郑城月自然是很好的,平日里要是张二姐说上两句郑城月的不好,张轩必然都要维护一番。张二舅妈心里越发有些活动了,如今妹夫是个百户,这家世自然很是配的。   不过看郑城月才虚岁十一,也太小了点。   张二舅妈这边动了心思。   张氏那边却毫无所觉,如今丈夫升了官,她心情大好,见娘家人来,更是亲切。   郑城月自然不知道张二舅妈的心思。她对张轩的观感很是不错,不过这和男女之情上是完全搭不上的。   “妹妹的这字.......”张轩看着郑城月习字的字帖,很是奇怪,如果说之前郑城月写小楷很是不好,那么如今这字就越发狂草了。   郑城月笑:“我总也不好小楷,先生就不叫我写啦。”   她的字,俞平生教得极为严格,但是奈何郑城月好像没有这天分。   所以她就自成一派的“狂草”了。   张澜如今虚岁十五,已然是成年人,早和郑霖在外招呼宾客了。所以这屋里除了张大姐,都是一堆年岁小的。   “我听说你还练习骑射?”张大姐对这个表妹坚持练那玩意儿表示很不理解。   郑城月笑道:“我就是练着玩儿罢了。”   张轩笑道:“你可别大意,可小心别磨伤手脚。”   张轩话才说完,一边的张二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姐姐,我过几日要去冯家做客。上次冯姐姐见了姐姐,说不如我们姐妹结伴前去,也有个伴。”张三姐想起冯芳的帖子,提了一句。   她去冯家做客,并非第一次,但是这还是第一次冯芳说让她带上郑城月的。   郑城月道:“冯姑娘邀请的是妹妹,我去了就不太好了。妹妹自去吧。”   她可不想和那冯芳扯上什么关系。   张三姐心道,不去更好,嘴上却道:“可是冯姐姐的帖子上面都说了姐姐呢。”   郑城月笑道:“那帖子又不是送到我这儿的。没有什么打紧的。妹妹代我问冯姑娘好。”   张三姐只道郑城月是介意冯芳将帖子送到自己手上,没送到郑城月这儿来才不去的。不由好笑:“我倒没想到姐姐还是这般小气的人呢。”   郑城月不喜欢张三姐,所以说话也不客气,“那冯姑娘邀人前去做客,自己不下帖子给客人,反而通过他人。我看是我小气,还是别人不会做事?”   张二姐笑:“城月说得对,哪有这般邀请人做客的。我看这是恶心人才是。”   “我邀请你还邀请错了。真是不识人好心。”张三姐哼了一声,她反正是不会说冯芳坏话的,在她心里,那冯芳出生好,人也漂亮,可比郑城月这么个刺猬好得多。   张大姐见了张三姐也不尴尬,不由叹气。张大舅妈疼爱女儿,对张三姐尤甚,越发养得小妹脾气有些古怪了。   “好了,这事总归是冯姑娘做事有欠妥帖。城月不去也是应该的,三妹也是想让城月陪着而已,你们两啊都没错。”张大姐只得出来打圆场。   张三姐回了家来,对郑城月真是又气又恨。转头就写了冯信给冯芳。将郑城月的话加油添醋的说了一遍给冯芳。   只是她没料到的是,她以为冯芳必定不会再邀请郑城月了。哪知道,不知冯芳是当真知晓自己前一封帖子欠妥还是怎的,又下了帖子送到郑家。   郑城月接到帖子时,真是觉着哭笑不得,那日冯芳见她的表情并非愉快,这人竟然真送了帖子来。   她平日里也没和这冯千户的女儿有什么交情,这冯芳如此,倒是有两分奇怪了。   郑城月直接写了封帖子回去,大意就是不去,感谢邀请云云。   哪知道过了清明,冯芳去踏青,竟然又送了帖子来邀请郑城月。郑城月无语,直接又回了帖子。张氏知晓后,不由笑道:“那是冯千户的千金,你可别得罪狠了。”   郑城月点头应了,心里却道,这冯姑娘要真是诚心邀她,诚心想要结交,那就罢了。可是那日冯芳的样子,却不是这般。若是贸然前去,谁知道又是一番什么情景。   郑城月回了冯芳的帖子,倒是和苦杏结伴去了苦禅寺。   这些日子何氏身体不好,苦杏一直照顾,这到了春日,城中到处都是绿柳花树,很是好看。苦杏已经虚岁十三,何氏觉着总让女儿待在自己这屋里,也不大好。便想着让女儿去松散松散。   苦杏见母亲这几日气色有所好转,便答应了下来。邀了郑城月,两人去了苦禅寺。   苦禅寺的风景是极好的,寺庙背后一片桃花如今开得正旺,当然苦禅寺的香火也不错,城中很多人家出门踏青都愿意去苦禅寺。   张氏让大花看着两人,虽然苦禅寺很是安全,但到底还是两个姑娘家。   郑城月令春枝传了点茶水和吃食点心,两人坐上自家车马到了苦禅寺。寺庙前后果然不少人,但更多的人是去求香火的。   郑城月陪着苦杏求了签,那签的寓意极好。苦杏很是高兴,拉了郑城月便去了旁边的灵隐泉。   那灵隐泉虽然有个好听的名字,但是那泉水却不怎么好,所以这这边上倒没多少人。   两人找了凉亭坐了下来,大花和春枝将点心拿了出来。   郑城月是惯会做吃食的,苦杏见她做的那些点心,样子很是可爱。拿了一个放才放到嘴里。便听到一声:“这不是郑家妹妹吗?”   郑城月抬眼看去,却见冯芳笑盈盈看着她。   她边上还带有另外一个粉色衫子的姑娘,这人郑城月也是认得的,姜知府的女儿姜慧。   而郑毅的女儿郑城湘也在。   当然这后面还跟着那日见过的冯殷,然后还有一个长相和姜慧相似的少年,那人看起来年纪最大。那少年的背后还跟着两位和冯殷差不多大的少年。   这边城民风本就开放,几家兄妹一起结伴游玩的事并不少见。   郑城月和苦杏见了众人,只得站了起来行了行礼,“姜姑娘,冯姑娘,湘姐姐。”   这些人,郑城湘的出身最低,但是这些时日,郑毅和冯千户走得近,两人为姜知府都做了不少事,所以姜慧邀请冯芳出来塌青,冯芳便也叫上了郑城湘。   姜慧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姜慧很是倨傲,她不喜欢郑城月,一点也不喜欢。郑城月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庶民的女儿,居然还得了表兄表姐的青睐。就连表姐去年的及竿礼,也邀请了这小丫头。   郑城月道:“不过是随便逛逛罢了。再说这是苦禅寺,没人说不可以来这儿。几慢聊。”   这自然是要告辞的意思。   大花和春枝早已将东西收好,听了郑城月的话,便对着几位少爷小姐行了礼,准备走。   谁知道姜慧却道:“这是什么?”   一边的姜牧见姜慧对着小丫头严厉的样子,不由奇怪,看这小丫头穿着,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妹妹犯不着吧。不过他向来疼爱妹妹,也不出声,只管坐在凉亭边上。   姜牧不出声,自然无人敢阻了姜慧说话。而姜牧一如他年幼时一般,向来是这西州的小霸王。   冯殷轻笑:“我记得少将军对这妹妹好着呢,还救过妹妹一命。”   这话郑城月听见了,自然也入了姜牧等人的耳朵。   姜牧眼皮一跳,他小时候打架从未打赢过楚然。如今更甚,在祖父的心中,楚然已然成了姜家最值得期待的孙子。在姜牧看来,这不过是个武夫罢了,姜牧很是看不惯。偏圣上赏赐到西州的礼物中,总有单独给楚然的一份。   姜牧很是不明白,同样的年纪,楚然到底做了什么,让圣上都知道了他。就连他爹都用这事儿来说了他很多次,每次骂他,不是提楚然,便是提那在京城的同父异母的兄长姜冀。   姜牧不由打量起郑城月。十来岁,小姑娘的样子,再美,姜牧也觉着差几分。楚氏兄妹为何对她这般好?   姜牧是万万不信投缘这一说的。   难不成楚然.......   姜牧心中暗暗一喜,转头看冯殷:“你说的是真的?”   冯殷笑:“公子难道不信我?”   姜牧微微点头,他和冯殷交好,很多事两人都一起,甚至于连女人都如此。所以此时也不疑其他。    ☆、意气   郑城月见了几人,心中微微一冷。   只是还未等她说话,姜慧却开了口。   “胡说什么。”一边的姜慧听了冯殷的话,很是生气,“不过是真姐姐高看了她两眼而已,表哥也不过是看在真姐姐面上逗个小猫小狗罢了。”   冯殷也不计较:“说得也是。”   只是对姜牧眨了眨眼。   姜牧一笑,对姜慧道:“妹妹说的是。”   一边的郑城月深吸了口气,慢慢道:“告辞了。”   说罢了,也不待人反应,直接从姜慧身边擦身而过。   姜慧冷笑,转头看了冯芳一眼。   冯芳向来听她话,伸脚挡在郑城月的身子前,这动作不大,人若是急走也未必看到。且几人站的边上,还有那泉水。   这是唯一能过的道。   只要郑城月一个不小心,必定被伴着,最坏就是掉进边上的泉水,最好也要被摔个狗□□。   姜慧坐在哥哥身边看好戏。   姜牧并不出声。   郑城湘却有两分着急,郑城月和她毕竟是同族。只是还没等她这着急出口。却只听扑通一声。   郑城月和冯芳都同时掉进了那泉水。   那泉水并不深,但冯芳平日里那受过这个,她不过才虚岁十四岁,那泉水已经到了她半腰。一边的郑城月个头更矮一些,情况只比她还差。   这变化实在太快。等着看郑城月出丑的姜慧也未曾料到是这个结果。   一边的冯殷和苦杏大花赶忙上前。   姜牧冷冷看着,没想到这么个丫头竟是个硬气的。   冯殷将妹妹拉了上来,待看到郑城月时,手也慢慢伸了出去。   郑城月自下了水,就一声不吭,厌恶地看了冯殷一眼,伸手抓住苦杏和大花的手,爬了上来,她平时里练习弓马,眼力又极好,姜慧和冯芳那点小动作自然被她看到了眼力。   上辈子她死之前都要将姜慧拉下水,这辈子自然也不会让自己吃亏。如今既然别人挖了坑等着她跳,她自然也得拉个人下来。且今日看姜慧那样是不会轻易放她走的。    “你竟敢推芳妹妹下水?”姜慧走了上来,看了看身边的丫头。   郑城月冷笑:“冯姑娘若不听你话,不伸出那只脚,又有什么事。我和姑娘你总共见面次数不超过五次,竟没料到姑娘是这样的人。姜姑娘总这般为难我,又是为着什么?”   姜慧怒道:“你嘴巴倒是厉害。”   她身边的那两丫头自然力道是极大的,快步一边一个就扶着了郑城月,郑城月哪里能摆脱得了。   “掌嘴。”姜慧轻声。   一边的郑城湘急道:“姜姐姐,城月不过是不小心才撞到冯妹妹的。城月还是个小丫头,冯妹妹和姐姐大人大量,不要记她过。”   姜慧嗤笑:“冯家妹妹你说呢?”   一边正哭着被自家丫头婆子收拾的冯芳自然不依:“这郑家妹妹真是不懂事。我好心让她路,她倒好,力道那么大的撞向我。枉我往日里还总想邀请她去我家里玩。这好心还换来这般。真真是没意思。”   郑城湘道:“是是,这是城月不懂事。城月妹妹,还不快向冯妹妹和姜姐姐陪不是。”   郑城月垂目,今日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碰上了几个神经病。   苦杏自然知道这些公子姑娘们的德行,赶紧拉了拉郑城月,“几位姑娘,城月还小,几位公子姑娘放了她吧,要打打我。”   连春枝和大花二人都跪了下来。   郑城月抬眼看了姜慧和冯芳一眼:“狗仗人势。”   冯芳气得脸红。   一边的冯殷看了看姜牧。   姜牧笑道:“妹妹,算了吧。”   姜慧却冷笑:“我看今日表哥还会不会出现。你嘴巴既然这么硬,那我今日就教教你,什么叫懂礼,给我打!”   “小姐,都是我的错,我来替我家姑娘。”大花早着急了。   苦杏直接跪了下来,对这姜慧连连磕头。   郑城月看了苦杏一眼,笑,“苦杏姐姐,你跪圣上,跪天地,跪父母。现在不过是个烂人,你跪什么,赶紧起来......”   苦杏却打断她:“你胡说什么。姜姑娘,你放了城月吧。”   这就是权势的好处,当你高高在上的时候,就能将下面的人踩在脚底,谁管你是对是错。   姜慧看了看二人,笑:“既然湘妹妹替她说话了,罢了,你们二人就少掌点。既然这位苦杏姑娘硬要替她,不如你们几人就一起分担吧。”   郑城月垂眼,心里越加恼怒自己,方才那般太过冲动了。可是方才她若不那般,必然就是掉进泉水里。少年意气,上辈子受了那么多苦,今生居然也未改了这心性。   然而身边那大丫头的巴掌却未刮来,反而听到了一声惊呼声。   郑城月抬眼,却只见拉着她的那两个丫头脸上都有一条红印。   这变化之快,令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只是一只半人高的狼瞬间已经窜到了几人身旁。   姜牧心中一冷。楚然也在?   这几年,朔风长得越发骇人。狼眼锋利,姜牧也不得不退了几步,身边的几个少年更是缩在了后面。   朔风就在郑城月身边转,那两个丫头早被刚才那只箭吓得瑟瑟发抖,一把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而姜慧等人看到朔风,便也知道谁来了。   想到楚然,姜慧即便很怕那狼,也鼓起勇气看去。   只见楚然从桃花林中慢慢走了过来。   楚然已经虚岁十六,身材挺拔,脱了少年时的稚气,俊逸非凡。   一边的姜慧和冯芳看了,心中都欢喜不已。只是两人一人表现在外,一人却收敛起来,冯芳是不敢和姜慧争的。   “表弟倒是好兴致。”姜牧见到楚然,笑。   那笑容却冷得很。   楚然却像是没看到他那冷笑,反看了周围人一眼,笑:“表哥这儿好热闹。”   也不待众人说话,眼睛看到郑城月,伸手将郑城月拉了起来,笑:“郑家妹妹怎在此?”   郑城月不说话。他伸手去拉,郑城月并未碰着他手,自己站了起来。   身后姜慧的两个婆子也不敢做声。   “表弟已经成年了,此时对一个姑娘伸出手,可不太和规矩吧。”姜牧笑。   楚然回头看他:“慧表妹不懂事,表哥作为兄长,不好好管教也罢了。如今伤着别人了,竟然还要阻止别人出手。表哥,你的书是不是读到你那条狗身上了?”   楚然和姜牧之间,从来就没有客气的,自幼便如此。   姜牧一恨,还要说话。   “她推冯家妹妹下水,这天气,可是冻坏人了。”姜慧出声辩解。   “我方才坐在树上倒是看了场好戏。”楚然笑,“一群年纪大了好几岁的公子姑娘们欺负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这出戏可真是演得难看。表妹,表兄你们说呢?”   姜慧脸色一红,“要不你问这郑家妹妹,方才是怎回事。”   眼神瞟向一边的郑城湘。   郑城湘可不敢说话,只能垂着头。   “不过是小女孩间的几句玩笑,倒值得你如此。”姜牧道。   楚然沉声:“也是,既然表哥说只主子间的玩笑话,这两个下人又做得什么?郑家妹妹可是我楚家的座上宾,也是你两个下人动得的?”   后面那句话已经是严厉之计,他自幼在军中历练,早已是修罗场中出来的人,此时收了笑,皱了眉头,带着不可侵犯的硬度。   话虽是对着两个丫头说,然而那眼神却慢慢扫了众人一遍。   一遍的姜牧紧握住手,不吭声。他倒是很想和楚然正面对抗,可是每次,楚然都没让他讨得任何好去。   而其他人,尤其是冯芳低头缩在了姜慧后面。   那两丫头一直在姜慧身边服侍,姜慧自来霸道,这两丫头婆子仗着她撑腰,没少干今日这样的事,此时被楚然如此一问,都吓得不敢说话,只能不断对楚然磕头。   姜慧见了,轻声,“表哥,这不过是我和郑家妹妹开玩笑的。”   楚然如此这般,她倒是第一次见,她自然也被吓到了,尤其是那朔风,盯着她,好像一个不注意,就要上来将她撕个粉碎。   “表哥,表妹,姜家的下人恐怕不是如此的吧。若不好好管教,今日之事传了出去,以后出去丢的可是祖父的脸。表哥若是被召回京城,可也没立足之地呢。”楚然看向姜牧。   姜牧脸色一僵:“你两还不自己掌嘴。”   姜牧并不得姜阁老喜欢,他很怕姜阁老。就连父亲都得听姜阁老的,他自然不敢说话。而楚然即便远在西州,京里祖父的信却一直没断过。   姜阁老早就想将他叫回京城了,若非小周氏拦着,他早被丢回姜家了。    ☆、猫狗   那两丫头只得自己打自己嘴巴。   啪啪的响声,在林中很是响亮。   楚然看了半刻种,似乎并不满意,站了起来,笑:“我看该撵了出去才是。好了,我今日就替表妹管管吧。你两也不用打自己了,直接家去吧。表妹,你说呢?”   不过是两个下人,姜慧虽然有些不舍得,不过也没什么。她可不敢得罪楚然,只是心里越发不喜欢郑城月。   “表哥说的是。”姜慧闷闷道,哪敢说不行,在这么多人面前,很是没有面子。   楚然显然对这答案不太满意:“以后若让我再发现今日之事,朔风可是不认人的。”   朔风的凶狠,姜牧等人自然是知晓的。   姜慧的脸僵了一僵。   “这位就是表哥相交的好友?”楚然也不理姜慧,反是看向跟在姜牧身后的冯殷。   冯殷心中微微一愣,嘴上却笑道:“冯殷见过少将军。”   楚然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个聪明的。”   冯殷笑道:“不敢。”   “聪明该用对地方才是。”楚然笑。   冯殷再要说话,楚然却背过身,不再看他。   那样子,仿佛别人都不曾进到他眼中一般。   冯殷心中微微暗淡。   只听楚然对郑城月道:“你楚姐姐在寺里,我带你去找她。”   说罢也不待姜牧姜慧二人反应,带着一行人离了去。   姜慧见状,转头看姜牧:“哥。”   姜牧怒极反笑,“家去。”   这楚然欺人太甚。   冯殷见姜牧脸色很是难看,笑道:“公子何必烦恼。”   姜牧被楚然丢了面子,回头冷笑:“你最好有什么好办法,否则不要多嘴。”   冯殷低声在他耳边低语。   姜牧这才满意地离了去。   冯殷带着冯芳回了家里,冯芳对着冯夫人李氏好一通痛哭。   李氏道:“你这傻丫头,有姜姑娘在,你出什么头。白白遭了这般罪。”   冯殷笑:“我就说妹妹是个傻的。幸而楚公子来时,你躲在边上不吭声,你那时要吭声,今日也讨不得好果子吃。”   冯芳这才平复了下来,轻声:“楚公子对那小丫头却是不同一般。”   冯殷道:“那小丫头对着你和姜姑娘都不惧,可见也是个有心计的。”   冯芳哼了一声:“你不会看上那个丫头了吧?几次三番说为我出头,今日可没见你为我出头。”   冯殷道:“说你是个傻的,你还不信。我那时再出声,那楚公子会放过你我?”   “郑家小丫头,可是前久上来的郑百户家?”李氏问道。   冯殷道:“正是。”   李氏道:“你两个好好待在家里,一天出去惹是生非做些什么。”   冯芳道:“娘,你是没看到楚公子对那小丫头。”   李氏哪能不知道女儿的那点心思,她虽然也想,奈何人家将军府可是一点也没有要为儿子在这西州找儿媳的意思。多少人盯着呢,可是楚夫人却是一点口风都没有透出来。且前面还有一个姜知府家,又哪能伦得着自家。女儿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再说自从娘家出事。好在丈夫和姜知府关系好才保住了那职位。只是职位虽在,可是实权却是慢慢没有的了。   李氏叹气:“那丫头不过十一岁,楚公子多大了?”   楚家门第高贵,怎会考虑这么个小丫头。   冯芳哦了一声,轻声:“我看姜姑娘对楚公子......”   李氏斥道:“这是你能说的。你这丫头。”   冯家正不好过,李氏是万万不想得罪姜知府家的。   晚间李氏不免又将今日之事告诉了丈夫。   冯琉听了,皱眉:“你让芳儿收起那些小心心思。少将军是什么人,我听前锋营都说了在战场上,修罗一般。他以前在斥候营做的事,将军可都拿他没办法。要是惹了他不高兴,我们可吃罪不起。”   李氏轻声:“那今日之事,不会.......”   冯琉道:“赶明儿你去带了芳儿去郑百户家陪个不是。既然楚少将军都说了,郑姑娘是他楚家的座上宾,你们又怎会没听明白。糊涂。”   李氏却不以为然。   却说郑城月被楚然带到了寺庙后的一间客房里,楚真也在。   见了郑城月惊道:“这是怎么了?”   郑城月垂眼。   楚真一边吩咐丫头带了郑城月去换衣服。一边听了楚然说话。   楚真听了,叹气:“表妹也太不懂事了。幸好大哥你那时候在呢。”   这几年她和楚然都与郑城月交往,郑城月对人不卑不亢,且又会做人,她送点东西给郑城月,郑城月必然会拿其他物事还回来。且郑城月和他们交往,从不求着他们什么,人与人交往,最贵的便是诚,而郑城月身上也是这般。   楚然沉默,他今日休沐,陪着楚真来这寺庙,楚真要去听庙里大师讲禅,楚然不耐烦听,便到了后面的桃花林找了个清净地儿待着。哪想就看到了郑城月几人。   若非他在,这小丫头今日便是挨了那两个下人的刮。   楚真见郑城月主仆都不在,轻声,“我可知道表妹是为的什么。你今日这般,也好。”   姜慧这几年对楚然,越发明显了。姜氏对这事,自然是不同意的。   待郑城月收拾妥当出来,屋里只剩下楚然坐在窗前。   “楚姐姐和苦杏呢?”郑城月问道。   楚然道:“想来你肚子饿了,她们去整治饭菜了。你受了寒,现在就好好待在这里。”   苦禅寺虽然是个寺庙,但是大户人家在此都有自己的客房,来此踏青,让庙里做点素食也是有的。苦杏的刺绣甚好,楚真这两年在这上面用了一番心思,两人倒是说道一处去了。   郑城月哦了一声,坐到桌边,倒了茶水,喝了起来。   楚然看她:“很委屈?”   “那又如何。”郑城月道。委屈又如何,世事便是如此,你低人一等,即便心里再不愿,遇到强权,你也只能低头。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也难免要遇到。   楚然倒未曾料到她是这答案,不过看小丫头眼睛里红红的。不由低声:“楚哥哥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郑城月眼睛突然觉得有些酸,方才受那么个罪,她都是一声不吭,现在却不知为何,眼泪有些熬不住,吸了吸鼻子,道:“楚哥哥当我是小猫小狗逗着玩呢。”   姜慧的那句话听在她耳朵里,尤其的刺耳。   楚然伸手擦了擦那粉嫩小脸上的泪珠,笑道:“你哪是小猫小狗啊,你可是小汤包。”   楚然脸上笑着,心中却也不知在想什么。   郑城月被他一逗,不由恼道:“我可不是汤包。”   要让她强调多少遍。   楚然哈哈大笑。   郑城月憋气。   “好了,你可知道对欺负你的人该怎么办吗?”楚然见小包子生气,笑道。   郑城月果然竖起耳朵。   楚然笑:“我看你这一年也在练弓马骑射。要我说,这弓箭也不太有用,难不成你要时时刻刻将这两样东西背在背上。我看你有毅力,以往也有点基础,不如教你套刀法。”   郑城月道:“那难不成我以后出门都要带把大刀?”   楚然却一本正经点了头:“这个自然,若是谁对你不利,你只管往他身上招呼就是。”   郑城月笑道:“这话虽然不错,可是这后续可是不好办。”   不过这也确实不为一个方法,若是有点外力护身,又怎能沦为别人的掌中物。只是带把刀,却也不太现实。   楚然笑,并不接她这话,只是道:“那些想伤害你的,自然和你是有一番计较的,能讲理的讲理,不讲理自然是其他方式解决。不过我可不是教你像你今日这般。自己落了水,遭了罪,这可不是好办法。聪明的人做事要做得不着痕迹,尤其在面对比你背景更强的人时更要如此。哪有像你这般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   郑城月活了两辈子,智商和情商并未因为重来一遍得了什么质的提高,一切不过都是靠她自己学习摸索。好在得过米老先生和俞平生教导,她自己也愿意思考。但倒也未料到楚然会如此教她,不由出声问道:“那今日这样,我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楚然笑:“打蛇还得七寸呢。任何人都有弱点。找准弱点,一击得手,才是好办法。”   郑城月奇道:“可我今日哪知道他们的弱点。”   楚然却道:“这世道人们最怕什么,最喜什么。这怕,这喜便是普遍道理。其余的不过是从这里往各处延伸出来罢了。”   “对那些有家世的人,名声就像羽毛。没了羽毛,就没了一切。”郑城月轻声,“而权势再大的人,他的上面总会有比他大的。”   楚然见她有些悟性,笑道:“不错,不过遇事先要保住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可记住了?保住自己,不让自己遭罪。”   没有命,也就没有后面的一切。   郑城月想了想,点头,又问他:“楚哥哥,你方才说的刀法是真的?”   楚然笑道:“我何曾骗过你。”   郑城月笑,你上辈子岂止骗的是我一人。    ☆、赔礼   从苦禅寺归了家来,也是夕时。   张氏见楚家兄妹将郑城月和苦杏送了家来,有些莫名,要招呼人进来歇息。   楚真却道:“不过是偶遇了妹妹,就送了过来,今日已晚,我们就不留了。”   张氏这才进了屋。   见女儿换了套衣衫,眼睛也有些发红。便问了话,一边的大花年纪最大,便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张氏听了,心里又怒又气,这些人家真是欺人太甚。   “幸好楚公子来了,要不然今日小姐和苦杏小姐,便遭了罪了。”大花低声道。   张氏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好孩子,你怎这般傻。遇到这样不讲理的人,你忍着点就是。”   那些人家,又不是好惹的。若不是那楚然,面前这两个女孩可要遭大罪了。   郑城月轻声:“母亲,我知道了。”    张氏将女儿和苦杏上下看了一遍,才放下心来,又道,“那还是大家小姐呢,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两没事就罢了,若是有事,哪怕拼了我这条命,我也要去求个公道的。”   郑城月道:“我没事。”   张氏道:“你两去歇息吧。”   放了两人去歇息。张氏却坐在屋里等郑霖回来。   待郑霖归了家来,郑霖听了妻子的话,自然很是愤怒。奈何一个是姜知府,一个是冯千户,哪一个都是让他们这样的人家惹不起的。   可是第二日,郑霖却去了冯家。   冯琉也恰巧在家,见了郑霖来了,只得让人进了屋里。   郑霖到了冯家,也不坐,只道冯千户要好好管好自己女儿,若是他日再有昨日之事,就是拼了命,也要好好找找公道的。   郑霖是早早上去的,回来时也不过中午。   郑城月知晓爹爹去了冯家,便一直等着,见了郑霖,才上前叫道:“爹爹。”   郑霖看着女儿清亮的眼,心中更是难过。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能,才让女儿受了欺负却不能申诉。   “爹爹,娘亲做了你爱的红烧肉。”郑城月上前挽住父亲的手。   郑霖道:“好。”   看了看女儿,欲言又止。   郑城月笑道:“爹爹不用为我担心,不过是两个不像样的,我难道还为被狗咬而郁郁寡欢不成。”   人生总会遇到太多的挫折,遇到时,最好不要太过悲观。若是不想遇到挫折,便只能让自己强大。   郑霖笑道:“你能这般想最好了。”   对于发生的这事,俞平生听说后,对郑城月倒是说了句话:“人生二十年东,二十年西。小丫头沉住气才是。”   “先生这是秋后算账吗?”郑城月笑。   见郑城月其实并无其他神色,若无其事,不由笑道:“先生可不是教你坏。”   这小丫头越发得他喜欢了。   郑家若无其事,该干嘛干嘛。倒是冯千户夫人李氏带着冯芳来了郑家。   “那日也是这丫头不小心才产生了这多多误会,郑姑娘可不要放心上。”李氏道。   张氏道:“这是不是误会,姜姑娘和冯姑娘最是清楚了。夫人这礼我们也不敢当,我家小门小户的,也不敢挡了冯姑娘的道,只盼以后大家各走各路才好。”   张氏一向软绵,但是这次却并没有接受冯家的道歉。这么些大家公子小姐,堵着路欺负比他们还小的的女儿,张氏心里这口气一直不平。   李氏心里有些不舒服,奈何丈夫前日那般强硬,“无论郑霖是怎么当了这百户的,若是后面没有楚将军,他也上不来。姜家不能去做的事,自然你得去。”   所以即便此时心里不认同,她面上还是一把将女儿推到郑城月面前:“还不和你郑家妹妹说声话。”   冯芳被母亲推了过来,只得勉强笑道:“妹妹,那日我也只是.......”   “那日我知道姐姐是受人挑唆呢,是吧,姐姐?”郑城月却大方的没让冯芳说完话。   冯芳松了口气,她可是被父亲骂了一顿呢,“是啊,那日本就不是我的注意。若是我的注意,我之前又怎会几次邀你到我家呢。”   现场就那么几个女孩儿,除了姜慧,还有谁呢。能把责任推出去,冯芳何乐不为。   郑城月笑:“姜姑娘那日也不知是怎回事,唉,我又没得罪她。”   冯芳道:“兴许是......”   “好了,芳儿,也不早了。既然两个孩子都没事了,郑夫人,你也不要计较小孩子的错了。我们也告辞了。”李氏打断了冯芳的话。   张氏起身:“夫人还是将这些礼都带走了吧。”   最终李氏只得将送来的那一堆礼收了回去。   不过才过了十来日,姜家的马车停在了郑家门口,来的是姜府一个婆子。   看着郑家的房子,嘴里哼了一句。大小姐之事。这放在别人家,或是平常,小周氏听了便听了,根本不理。她恼怒的是自家的下人让楚然打发了,至于带着女儿赔礼之事,她是想都未曾想过。即便后来听郑霖去了冯家,冯家夫人来了郑家之事,也不曾动摇过。   “她要爱去就让她去。不过是个低贱的。管那么多作甚。”虽然郑霖已经是百户,但是小周氏并不放在眼里。   奈何一个婆子却上来说:“夫人,这几日外面都传了大小姐的好些闲话呢。”   原来外面有人说知府家的小姐为了人百般为难百户家才十来岁的女儿,这么小小年纪,也不知那别人是男是女。想来得姜小姐青眼的,恐怕还是个少年郎才是。总之各种话虚虚实实,让人听了都不免一番猜测这姜家小姐的品性。   这世面上的话虽不好听,寻常也传不到高门之中。奈何西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西州中也有如林家,王家这样如今还有人活跃在京城权利圈的权贵。   这样的话不免也被传了进去。虽说听了都不过一笑,然而对姜慧的名声却是有些妨碍的的。毕竟若是影响姜慧选夫婿,这事就麻烦了。   所以小周氏便令这婆子来跑了这一趟。   这婆子也不坐,只管将东西一样一样搬了进来。嘴上赔了些好话,但那神情却像赏给别人一般。   郑老太太一笑,对那老婆子道:“既然姜姑娘知道错就罢了。她还小,以后好生管教便是。这些礼就算了,小孩子家,以后不犯才是。”   这婆子有些下不来台,她可没说过一句自家大小姐错了。   奈何她来之前本来就动静大,吆喝下人嗓门也大,郑霖家外面也聚了一堆郑氏族人。而郑老太太的声音并不小。   这婆子要再说话,郑老太太已经让李你老头夫妇送客了。   这婆子只得回了府里向小周氏回了话。   “给她脸还不要脸。”姜牧也在屋里,见母亲气得不行,便出声道。   小周氏狠狠指了他额头道:“你这么大的人,你妹妹胡来,你怎不阻止她。若是平常,这小丫头好打发,找个理由又有谁敢说话。可是你几个偏偏还让楚然见了?再说这小丫头的爹,那好歹是个百户啊,在你姑父手下做事的人。”   她自然没有料到郑城月并非是个好受欺负的,且那日之事还让楚然看了。既然楚然出声护着那个小丫头了,如今即便知道外面流言之事与郑家有关,她也不能如以往一般行事。教训郑家,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是。   一边的姜慧却低声:“娘不是说那家不过是个低贱的人嘛。再说,也不知表哥出来帮她作甚。”   姜牧还要说话,却想起了那日冯殷的话。   冯殷说兴许楚然是看中了那小丫头。不过这也不过是他猜测,那小丫头那么小,再说外面也没传出什么不规矩的。   一时间,姜牧倒有些不信。不过若是楚然真的看中这小丫头却也是好事。姜牧心中冷笑,待那小丫头再大两岁,他弄了进来当个小妾,看楚然不气死才是。   而一边的小周氏看了看女儿,不由有些生气:“你给我回屋里去。你可知道现在人家在外面说你什么?我倒未曾料到这郑家有这般心计。”   “让爹找个罪名整死便是。”姜牧随口替姜慧解围,以往这样的事也并非没有。   小周氏还没说话,却被正进来的姜正炀听了,走了进来,一拍桌子,大怒:“外面在说你妹妹闲话。你却想现在把他抓了起来,这不是急忙告诉别人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是嫌你妹妹名声很好不是?再说你妹妹这事偏还让你表弟见了。你以为又能轻易抓起来?你这么大了,一天只知憨吃混玩,文不能,武不行。这脑子也是不中用的。要你何用?我看楚然没骂错你,你就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姜牧越大,越不喜读书,才十六岁年纪,屋里就有了两个通房,在外更是玩得厉害。此时听了父亲的话,不由低头:“爹,我错了。”   姜正炀骂道:“既然知道错了,还不给我滚下去读书。”   姜慧见父亲发怒,也悄悄退了下去。 ☆、流言   小周氏递了杯茶给姜正炀:“你骂他作甚,他还小。你难道当年没像他一般。我看现在还是好好想想慧姐儿吧。”   姜正炀重重地将茶杯放在桌上:“我看这两个就是被你惯出来的。能怎么办,此事你就不要再管了,过了一久这流言也会慢慢散的。”   “难不成还任这郑家诬陷我女儿清白。”小周氏不满。   姜正炀冷笑:“你能找到证据?”   小周氏不说话。   “这话从何处传开,你都不知晓,说这些又有何用。”姜正炀冷声,“这郑霖,我看和前锋营关系甚好。此事以后再做计较。如今你好好管好牧哥儿和慧姐儿就是。尤其是慧姐儿,这般下去,以后可如何得了。”   小周氏道:“如何管,她就是看上了楚然。”   姜正炀道:“让她歇了这心思。我才接了京里的信。母亲要来边城,你让几个孩子都给我收敛点。”   嫡母的手段。小周氏心里一惊,赶忙问道:“母亲来西州做什么,千里迢迢的。”   姜正炀冷笑:“哼,做什么?你是不知道现在在圣上心目中的数得上名的,这西州除了楚之望,可还有咱们这好外甥。再说,他和三皇子自幼就交好。信里说了,来的还有定国公府的孩子。”   能远在边关,还能叫圣上想起。这当中自然离不开姜阁老的功劳。   小周氏顿了一顿,“父亲和母亲对妹妹果然是极好。”   嫡子不行,就扶持这个女婿,虽然女儿是抱养到嫡母名下的,但姜氏和嫡母向来亲近。且如今又有一个好孙子。裴氏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自然要为两个孙子选自己娘家人。   想到此处,小周氏心酸酸的,自己儿子女儿可还是孙女呢,楚真楚然不过是外甥女。   姜正炀叹气,现在父亲越来越重视楚之望了。他如今被楚之望压着,自然不好行事。也不知大房是何打算。   姜家老婆子被郑家请了出去一事,郑氏族人知晓后,族长令人来请了郑霖去族里。   郑霖回来后,张氏问族里怎么说时?   郑霖回道:“无非是警告我们不要得罪姜知府,免得连累族人罢了。”   张氏轻声:“那日之事?”   “族长的意思是让我去姜府一趟。”郑霖道。   张氏脸色一变:“这事,你可不能......”   郑霖道:“我若去了,以后城月只会更让人欺负。”   张氏叹了口气,微微又有些迟疑,“可是族里和知府那里该如何交代?”   郑霖道:“我们需要交代什么?此事既然姜家也知自己有错,若是以此来对付我,那也是姜府无容人之量。世人悠悠之口,难不成都向着姜家不成。”   郑霖并没有去姜府赔礼的打算。   过了半月,郑毅和黄氏带着女儿郑城湘上了郑霖家。   以往族里只有郑毅一人是百户,黄氏和张氏交往颇少,像此番上门的事极少。这还是第一次黄氏登了郑霖家的门。   郑霖和郑毅关系并不差,两人在一处吃酒。张氏摆了一席招待黄氏和郑城湘。   “那日的事,城湘回来也和我说了。”黄氏叹气,“我看不过都是小姑娘家的口角玩笑。弟妹也不用放心上。”   张氏笑道:“只要城月没事就好。”   黄氏见张氏如此,便笑道:“你能如此想就太好了。不瞒你说,那姜姑娘,我也见过两回,性子活泼泼辣了些,但也不是个品性坏的。那日知府夫人倒是邀了我,知道我是城月的婶子,还特意和我说,姜姑娘有些小性子。那日之事,不过是和城月开个玩笑。城月啊,那姜姑娘还让婶子给你说,改明儿邀你去玩府里玩呢。”   郑城月知道郑毅自然是来说和的。若非最近这段日子姜慧被说了些闲话,姜夫人害怕传到高门之中对女儿以后婚事不利,想来也不必先派个婆子来,如今拐弯抹角的去找黄氏来。   姜家门第高,郑霖只是个百户而已;不过是没接受姜家那老婆子的所谓道歉,郑家族里就开始施压。郑霖不去姜家,和郑霖关系不错的郑毅来了,这台阶郑霖家自然要顺着郑毅搭下去的。   郑城月笑:“只要姜姑娘不嫌弃。”   “城月还得谢谢城湘姐姐呢,多谢姐姐那日的相助之义。”郑城月带郑城湘去了自己的屋子。   郑城湘笑道:“你前几日都送过礼物了,道过谢了。我不过是多个嘴而已。”   郑城月笑:“像姐姐这般美丽又仗义的,现在可难找了。”   “就你嘴巴会说。”郑城湘笑了一声,随即又握了握她手,低声道,“前日母亲被召去了姜府。这事就此这样了。只是那外面的流言终究不太好听,你以后若是遇着,可得小心些。”   郑城湘虽说因郑毅的关系和姜慧极冯殷都有所往来,可是那两人出身比她高,平日里对人并不客气。郑城湘越是得压着自己的脾气去迎合那两人,这样的相处很累。自然得,越是处得久,自然也看出来了姜慧对楚家表哥有意思。外面说的那些闲话,在她看来其实都是真话。   郑城月对郑城湘福了一福:“谢谢姐姐提醒。”   郑城湘扶起她,轻声道:“其实外面那些话,我也听说了些。那日边上也有些人,姜姑娘做事是有些欠妥。”   这些话到底是谁传的,姜家其实暗中找人查了,原来那日除了姜慧等人,边上也有好几些子人,甚至有几个书生。平民百姓和书生哪个对这些高门家的事不闲话两分,虽说只是闲聊,于是传了出来。   只是姜家不知道的事,郑城月和郑方在铺子里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话,于是加了点火,最终传到了姜家的耳朵里。   这事姜家也不好明说些什么,又暗中找不到郑家的证据,只得将这些人教训了一顿。   当然这些自然不是郑城湘所知道的。   郑城月看了看郑城湘:“姐姐既然好心提醒我,我也想和姐姐说,以后和那两位姑娘相处,姐姐也得小心些。那日你帮我说了话,今日我们又独处。那两位恐怕都非心胸宽阔的。”   郑城湘叹气:“我自然是知晓的。”   她早知道姜慧冯芳的脾性,那两人对她也常有坏脸色,奈何黄氏却总让她忍让,且她已经十四岁。听父母的意思,竟想将她嫁给那冯殷。只是冯家又且是好处的,那冯芳就是第一个不好处的人。   转眼过了六月,因张轩考进了官学,张二舅妈摆了席面。张氏带着郑城月和郑城知姐弟去了张家。   张氏向来疼惜家中侄儿侄女,张轩考了官学,张氏也如当初送张澜礼物一般,送了一套文房四宝给张轩。   郑家这几年过得越发不错,郑霖又升了百户,这日子过得很是红火。又看郑城月越长越灵气,张二舅妈就越发满意。张轩今年虚岁十四,寻常人家早早为儿子早早定下亲事也是常见的事。张轩这年纪也没什么不可能,奈何郑城月才虚岁十一,张二舅妈即便有心找妹妹说媒,也只得暗记在心里。   “阿轩,带你表妹表弟去玩吧。”虽然现在不能说亲,但是张二舅妈还是颇会为儿子找机会。   张二舅妈虽然为人吝啬,但是对儿子考上官学这事还是颇为自豪的,因此席面摆得很是好看,甚至还为这些来贺的孩子们也准备了点心。   因都是亲戚,日常里也是见过的,除如张大姐和张澜这般成年了有自己的交际以外,其他小的都在一处,张二姐因今年也要及竿,也是个大姑娘了,便和张大姐一起招待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们。   “梁表姐好。”郑城月随着张轩张三姐出去时,正在院子里遇到了与张大姐一起的姑娘。   那姑娘十五岁的年纪,眉眼秀气,只是未免有些腼腆。见到郑城月问话,低头笑道:“城月妹妹长大了。”   即便是和郑城月这样的小姑娘说话,她都有些过于腼腆,总低着头。   她是张大舅妈娘家侄女梁姑娘,以往郑城月来张家做客,也是见过几面的。每次见面,说话大声点,这梁姑娘都会脸红。   郑城月笑道:“梁表姐越来越好看啦。”   果然梁姑娘脸上一红,抿嘴而笑,有些不好意思。   “姐姐和大表姐好好玩吧,表姐,我们走。”一边的张三姐嗤笑一声,她向来不喜欢这个梁表姐,在她看来,这表姐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兄长。   当然,梁姑娘的性格实在太过于腼腆。即使是听到张三姐话中之意,都不太说话,脸色更红了。   郑城月微微叹气。张澜想必是看不上这样的。    ☆、说亲   张三姐直接邀了两个她外祖家表姐妹玩起了投壶。郑城月并不愿意和张三姐玩,直接坐在边上逗院子里养的鹦鹉。   那鹦鹉是张老太爷给张轩的,张轩也时常教它说些话。见郑城月逗,起先还不愿意开口,最后还是开口一本正经说了句:“读书,读书。”   郑城月听了,不由哈哈大笑。   张轩也笑:“你今日运气倒好。这小家伙平时里不高兴,可是一句话都不说的。”   郑城月道:“你多喂它些水和吃食,它便愿意听你的了。”   “我喂得可不少。”张轩道,“对了,说道这小家伙,我画了幅画,表妹来看看。”   郑城月虽然字写得不好看,但是在这绘画上还是颇有两分天赋的。所以见到张轩画了一幅鹦鹉学舌图,虽说颜色技艺都非最好,但那两分鹦鹉的神情还是颇为生动,不由赞道:“表哥画得很好。”   张轩笑道:“我不过是闲时手痒而已,我看表妹的画才是一绝呢。”   好话嘛,大家都愿意也喜欢听,所以郑城月听了,心里还是忍不住美了一下。   张轩还是颇有鉴赏力的,文章上郑城月不说,但是这做人做事上,比之张澜,郑城月更愿意亲近这个表哥。   “我听姑妈说了前久的事。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表妹以后要小心些。有什么事,就告诉姑父姑妈,你还有我们这一堆亲人,总归不让你吃亏才是。”张轩忍不住说了一句。   郑城月点头笑道:“谢谢表哥。”   张轩见她眉间并无郁色,便转而说起其他。   到了夕时,用了晚饭,好多亲戚都走得差不多了,因这是张氏娘家,张氏便多留了一会儿。   郑城月陪着母亲在张老太太屋里说话。   张老太太的精神并不大好,见女儿忧虑的神色,便笑道:“我这是老了,不中用了。”   张氏劝道:“母亲说的什么话。你这孙子孙女还没有一个成家立业呢。”   张老太太叹气,“成家立业,我看这事还是他们母亲做得主。”   “母亲是他们祖母,他们的事母亲自然有做主的权利的。”张氏劝道,她也是今日才听张三舅妈说起了家中之事。   张大舅妈想让张澜娶自己娘家侄女。张老太太却不太同意,在张老太太心目中,两个孙儿将来都是有大出息的。张澜才成年,还未考取功名,又何必着急定下亲事,再说以后待张澜有了功名,什么好人家女儿没有,何必娶一个对孙子未来仕途没有帮助的呢。   张老太太的意思是先给张澜放个通房过去。   偏张大舅妈根本不同意。   是以,此事婆媳两边有些争执。   一边作壁花状的郑城月心中不由叹气,张大舅妈是出了名的对娘家人好,她娘家姓梁,靠着做药材生意,用张氏的话说,手里富裕,因娘家兄弟娶了夏乡绅的女儿,所以这几年手里很是有些油水。   但比起张家祖上出过读书人,且张家又会经营。梁家到底家里底蕴不强,梁姑娘个性温吞,遇事还有些畏畏缩缩。这也怪不得她,张家虽然银子不多,但是祖上也曾出过秀才进士,这些年虽然只出了张三舅一个秀才,但张老太爷在培养儿孙方面却比梁家强。张澜张轩不说,就是几个女儿,也是自幼知道诗书,规矩和性格方面张老太太自认为比梁家强太多。至少三个孙女儿都是立得起来。而那梁大姐却是个立不起来的。   “我听我先生说,大表哥以后是要中进士的人呢。”郑城月一边替老太太捶背,一边故意问道,“大舅母现在就要给表哥娶表嫂了吗?”   张老太太勉强一笑:“你大舅妈就是如此想呢。那梁家表姐,你喜欢吗?”   她喜不喜欢和张澜娶亲完全搭不上关系,张老太太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郑城月笑:“梁家表姐性格温柔,对我也很好。不过我觉着表兄未必会喜欢。”   婚姻还是两厢情愿的好,虽说父母之命重要,可是过日子却是两个人的。而张澜在郑城月看来,是不喜欢这个表妹的,上辈子两人虽然还是定了亲,但是张澜对梁表妹却不甚亲近。上辈子他中了进士。回了西州,退了梁家的婚事。后来去了京城,据说娶了肖家女儿,那时候肖氏的父亲是侍郎。   以张澜的仕途心,娶一个对她无太大帮助的妻子,恐怕他也不太愿意。郑城月此时并避讳自己卖张澜一点好。   张澜对张家堂兄妹都甚好,对郑家也不错,否则上辈子张氏不会想着和张二舅一家去京城投奔他。但人都是多面性的。   这个性格温吞的梁氏最后什么下场,郑城月只隐隐听说去了姑子庙。与其以后要遭这罪,何必现在就被张大舅妈套上呢。   一边的张氏斥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话可不能胡说。”   郑城月赶紧道:“知道了,母亲。”   张老太太却慢慢开口:“不过是在我屋里,这儿也没外人。她说两句,又有什么关系。城月,来告诉外祖母,你表兄为什么不会喜欢?”   郑城月仰头看张老太太:“梁表姐的女红极好。可是有一次我却悄悄听她问大姐姐,大姐姐屏风上的字念什么。”   是的,梁家表姐不识字。这对很多人家来说,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尤其对一般人家来说,人们愿意将资源用在儿子身上,对女儿却不是如此。   就连张大舅妈也只是嫁到张家来张大舅教了才慢慢识字的。当年张大舅娶张大舅妈的时候,张家家境不好,再说大儿子也不是什么书生官员,所以娶张大舅妈张老太太也就过去了。   但是现在张澜却不一样。张老太太觉着梁家女儿立不起来,但张大舅妈却觉着自己侄女很好,性格温吞有什么关系,对儿子好,听她话就成。张老太太和她一直在女方性格上纠缠,却没问过张澜的意思。   郑老太太一拍自己脑袋,笑道:“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这事,我和你舅妈吵什么,还是澜哥儿的意思最重要。还是我们城月想事周到。”   郑城月笑道:“祖母早想到啦,我不过是替祖母说出来罢了。再说舅妈疼大表哥,肯定会尊重大表哥的呢。”   张大舅妈喜欢娘家人,但是也超不过对张澜的喜欢。否则上辈子不会随儿子的意,退了娘家的亲事。   回来的路上,郑城知早已累的睡着了。   张氏却在教训女儿:“你说了那般的话,要是让人听了去,别人会说你的。”   虽然张氏也觉着女儿的提议很好。可是那句喜欢的话,还是让张氏心里提了醒,这世道对女子并不公平,她可不想让自己女儿因为言语而被别人抓住把柄。   郑城月上前抱住母亲摇了摇:“娘,我知道了,要慎言。我都记住啦。”   张氏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十一岁的小女儿,早不见了小时候圆滚滚的样子,反而已经有了春花发芽的样子。再过两三年,这孩子也是大姑娘了呢。心里不由一软,有心给她多说几句:“你大舅母想着娘家为你大姐姐找了门好婚事,便觉着娘家提出的人选自然是极好的。却不知,梁家对你大表哥以后又有什么助力。你表哥是个稳重的性子,可是也是个有注意的。今日这事,你外祖母和大舅母自然会问你表哥,你大表哥自然会好好说道自己的喜好的。你大舅妈知道了,想来也不好说什么。”   郑城月想了想,问道:“外祖母和大舅母以前问过大表哥吗?”   张氏摇头:“你表哥忙于读书。这事又是你大舅妈临时起的意,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你大舅妈也只是将这事和你外祖母提了。还未来得及告知你大表哥。”   张大舅妈本以为张老太太是会同意她提的人选的,哪想张老太太想得比她还多还远。   郑城月又问道:“娘,那大姐姐的婚事就是定了吗?”   郑城月一直未曾有机会问过,也没有听张氏提起过。   张氏笑道:“你大舅妈说,已经和夏家约好了,下个月初,就让你表姐正式见见那夏公子。若是没什么意外,就此定下来了。到时候你会过去陪你大姐姐呢。你到时候放老实点,可不能瞎说。还有,和你表妹,也不能拌嘴,没得让别人笑话。”   张氏一番交代。   郑城月自然点头同意了,转头又笑道:“大舅妈真忙。”   张氏轻拍了一下她的头,以示警告,郑城月赶忙缩了起来,不再说话。心中却有了一番盘算,既然张大舅妈执意要让张大姐嫁到夏家,若是张大姐也很情愿,那么最好阻止如上辈子一般的事发生。    ☆、相亲   到了八月初的时候,张大舅妈果然令人来接张氏母女。   张家喜气洋洋。夏家家境比张家好,所以张大舅妈对此费了好一番心思。   今日张大姐穿了曳地月白长裙,上绣有芙蓉暗纹,头上梳了飞云鬃,头上插了金镶蝴蝶簪子,端的是明丽大方。   见了郑城月来,将她拉了进屋。   屋里除了郑城月,就张二姐和张三姐也在。   张二姐和张三姐今日都收拾得很是精神,尤其张二姐,湖绿色的百褶裙上绣有几点散开的落花,别致而活泼。    郑城月进屋,难免又要将两人都称赞了一番。   “大姐姐这才叫好看呢。”张二姐见张大姐头上戴的簪子,很是夸赞了一番。今日张大姐是主角,任谁也是抢不过她的风头的。   想到此节,张二姐就很是羡慕张大姐,张二舅妈对女儿的心思是绝不像张大姐的。张大姐及竿前,张大舅妈好大一番的准备,在张大姐十三四时,张大舅妈就开始为女儿谋划;而张二姐过了明年上元节,就是十五。但是张二舅妈的心思显然更多的是在张轩的身上。   张大舅妈为女儿谋划的人家境都不错,而张舅妈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本领,她提到的人选再好的就是那做药材生意的严家。   张大姐让丫鬟上了茶果,和姐妹几个说起话来,也不急不慢。   倒是张三姐眼睛总是往外望。   “前几日我听祖母说,大哥的事定下了?”张二姐等得无聊,便八卦起张澜的事来。   张大舅妈有意为张澜择娘家侄女的事,张大姐几个都是知晓的。   郑城月赶忙放下手中的红果,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张大姐笑道:“祖母和母亲都问了大哥,大哥说还未有功名,如何成家。”   郑城月笑道:“大哥真是上进。”   张澜果然是个有注意的。   张三姐嗤笑一声:“大字不识一个,我看母亲真是被她骗到了。她那样说好听点叫温柔,说难听点叫窝囊,我可不想有这么个大嫂。”   张三姐是张家的小女儿,向来不惧说话的。   张大姐道:“小妹不得胡说。”   她虽然觉着梁表姐不堪为大嫂,张澜以后是要挑起整个大房的,梁表姐的那性格实在不合适。但是这个表姐除了性格软弱,不识字以外,其他的倒真是个懂规矩的女子。   郑城月笑:“正是,若是有个厉害的做表嫂,想来表妹也很是高兴的。”   郑城月还真希望张澜以后的媳妇肖氏是个厉害的。有个厉害的大嫂,小姑子总得收敛两分。   张三姐冷哼一声,“那也得看是什么人。”   若是敬着我,我也敬她是大嫂;若不是,她可不是好欺负的人。   一边的张二姐笑:“反正我是希望大哥能有个厉害的大嫂。”   张大姐叹气,这几个妹妹,还真是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大姐姐,这是你新雕的吗?”郑城月看到张大姐案桌上摆的木工雕花,问道。   说来也怪,张大姐日常行为一个差错也不会出,读书写诗也样样都懂些,这两年还和张大舅妈一起管家,稳重成熟。样样令张大舅妈满意,但唯有一样,张大姐喜欢雕花,据说小时候看到一个木工来张家做活,张大姐见了,便让那木工教她用刀雕花。   张大舅妈知晓后,好一番教训。然而张大姐在其他方面都很听母亲的话,唯有这一样,屡改不过来。后来张大舅妈见她也不过是背着别人偶尔雕而已,也就不拘着她了。   对此,张二姐和张三姐都觉着张大姐这爱好实在不文雅。反倒是郑城月每次来张家,都要让张大姐教。   张大姐被她缠得无法,也教了她。   此时见郑城月看了那芙蓉,不由笑道:“这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雕的,前几日小丫鬟们翻弄箱子,便找了出来,你喜欢便拿去。”    郑城月笑嘻嘻的接了:“姐姐这两年也不雕花了,我一个人雕,多没意思。”   “大姐姐要管家,哪像你。”张二姐笑。   几人说话间,只听管家的婆子进了来:“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表姑娘,夏家来客人了。老太太让老婆子来叫几位娘子过去呢。”   话说完了,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张大姐一样,笑道:“老太太说让姑娘放宽心呢。”   那就是两家谈得还不错,想来老太太也见过了那夏公子了。   张大姐听了话,面上一片绯红。   郑城月叹气,看起来张大姐是极为愿意这门婚事的,只盼一切顺利才好,这辈子张二姐最好不要做出什么在院中扑蝴蝶这种奇葩的事。姐妹相争丈夫的事,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情。   几人随着婆子往张老太太的正厅去。   方到门口,就听郑老太太道:“大丫头来了。”   张大姐一笑,领着几个妹妹进了正屋。   坐在张老太太下手边的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见了张大姐,笑道:“这便是大姑娘?”   端坐一旁的张大舅妈笑道:“正是。”   一边为那妇人介绍张大姐几人。   郑城月随着张大姐对屋里的人行了一遍礼。   那妇人正是夏公子的母亲夏氏,见张大姐长得端庄,又见她走路,行礼都大方得体。不由满意了两分。   虽然张家的家世上差了一些,但好歹是读书人家,看那张澜想来将来是有出息的。且还有郑百户那门亲事,也不算太过,   “这是一些小玩意儿,给姑娘们玩去。”夏氏身边的丫鬟端了四只镯子,四只簪子上前,一对红宝石坠子,十匹缎子。   四个姑娘一人分别得了一只镯子,一只簪子。除了张大姐以外,其他三人的镯子和簪子都是一样的,唯有张大姐的不一样,而那对红宝石坠子和缎子自然都是给张大姐的。   张大舅妈见了,心里的担心到此便放了下来,看来夏家对女儿还是满意的。   张大姐又起身谢过夏氏,夏氏倒是拉着她手问了好一番话。虽说都是读的什么书,平时都玩些什么的话,但句句其实都在考验张大姐。   好在张大姐答起话来,很是沉稳。又听她已经在和母亲一起管家,夏氏便笑着对张老太太道:“老太太养了个好孙女啊。”   张老太太笑,“不过是小姑娘家,以后还有的学呢。”   嘴上虽这么说,张老太太却从来没觉着自己孙女差过,即便是二丫头,即使读书上差一点,但是女红却是极好的。而三丫头年纪虽小,但是极为伶俐,又会说话,相貌还长得好。更别说大丫头了。   看着张老太太一脸忍不住的得意,一边的郑城月看了,心里不由好笑。   夏氏自然很是满意。张大姐确实挑不出其他的不好了。   几人又说了会话,张老太太见郑城月几个都有些无聊,便开口打发了几人:“你们几个在这儿坐着也是无聊,带夏姑娘去院子里玩吧。”   夏氏道:“正是,她们都是些年轻孩子,去松散一会儿吧。你可不许胡闹。”   最后那句话却是对她身边的姑娘说的,那姑娘正是她的幺女,方才郑城月几个进来,就已经打过招呼。   夏姑娘听了,笑道:“有几位姐姐在,我又能如何胡来呢。”   夏氏摇头,对张老太太道:“这孩子,就是个胡闹的性子,都让我惯坏了。”   她能如此说,众人便知道这姑娘就是家里宠着的。   郑城月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张大姐领了郑城月等人往外去。   张老太太身边的婆子道:“后面院子里的桂花开了,大姑娘不如带几位姑娘去那儿歇息。”   张大姐便知道这是要去见那夏公子呢,头点了点,又道:“厨房有桂花和绿豆糕,让她们上来给夏姑娘尝尝。”   老婆子笑道:“奴婢这就去。”   张大姐见老婆子叫人下去了,这才带着几人往桂花园中去。   郑城月几个自然也不是傻的,都知道这是陪张大姐去那桂花园中见那夏公子。   才到了那桂花园,就听那水榭边上有说话声。   张大姐只觉面上有些热,看了看周围的姐妹,结果个个都含笑望她。   “哎呀,那儿有蝴蝶。”一边的夏姑娘叫道。   郑城月被她这叫声差点吓了一跳,这么大声,那水榭边上的人自然听到了。   “妹妹喜欢蝴蝶?我屋里倒是有些蝴蝶标本,一会儿我让丫头拿过来给妹妹看看。”一边的张二姐笑道。   夏姑娘闻言,果然很是高兴,笑道:“那就多谢二姑娘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亭台上,不到片刻间,那水榭边上的人便过了来。   除了张澜张轩以外,还有那个去岁中秋时见过的夏龄武。    ☆、姐妹   见了张大姐几人,那为首站着的夏公子微微一笑,行了礼,“冲撞了几位姑娘。”   夏龄武长得很白净,儒雅斯文的样子。   一边的张澜笑道:“都是自家姐妹,大姐,这是夏公子。”   张大姐微微抬头,目光看向那夏公子,那夏龄武也未料到她抬起了眼,他的目光本来就看向几位姑娘这边,此时和张大姐目光一触,心中微微一动,不由低下了头。上次虽然在客栈见过,但那时候不过是个影子,他根本没记住。哪有如此时一般的印象深刻。   “夏公子有礼。”张大姐大大方方行了礼。   这几位姑娘里面都是自家姐妹,虽然里面多了夏姑娘,但既然夏公子在侧,所以张澜张轩也不避讳,大方的和那夏姑娘也见了礼。   张太太身边的婆子已经让丫鬟端了吃食上来。   郑城月和夏姑娘见状,都扑了上去,这也不能怪两人,实在是一大早就来了张家,到现在还没有吃午饭呢。一边的张三姐很是不屑。   倒是张大姐见二人的样子,轻声提醒道:“慢点儿。”   郑城月见张澜三人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知道这是两家要安排在一起见个面玩耍的意思。西州民风开放。除了即将及竿的张二姐,还有已经成年的张澜,其他的年纪都还小,所以这样的事并非不可以。   又见张澜令人端来了棋盘,不由笑道:“大哥,你上次输给了大姐姐,这次还想再输?”   张澜转头对夏龄武笑道:“我上次说我家中还有棋艺比我好的,你还不信。我小妹说的不错,比起棋艺,我们都不如大姐。”   夏龄武笑:“令之今日有幸,不知可否对局一局?”   话自然是对张大姐说的。张大姐自然没有不同意的,既然是两家刻意安排的事,也没什么。   张大姐的棋艺确实不错,可是那夏龄武也有几把刷子。一来二去,两人一边对局,倒是一边讨论起了这旗子的由来。   众人见了都不由好笑。   唯有张二姐觉着有些无趣,她向来对这些不敢兴趣。抬眼见水榭边上的花丛里有蝴蝶飞过,起身对身边的丫头道:“去拿几只网来。”   郑城月见了,笑:“二姐姐要去扑蝴蝶?”   上辈子后面的幺蛾子就是这般产生的。转眼见那夏龄武正低声和张大姐说话,从外人看来,真是极般配的。   “我看那蝴蝶很好看。”张二姐道。   一边的夏姑娘点头:“正是。”   郑城月见已经有丫鬟拿了网上来,不由笑:“不如我们一起。大姐姐,你和我们一起吧?”   张大姐是个喜静的人,自来不爱这样。但此时也没料到郑城月突然叫她。   一边的张二姐轻声斥道:“你这不是打扰了大姐和夏公子吗?”   神色颇为不好意思。   郑城月已经拿了网子过来,直接递到张大姐面前,“夏公子,姐姐的这颗棋子下去,你可得好好想想。”   说罢直接将张大姐手上的白棋放到了棋盘中。   夏龄武低头一看,方才已经开始显现败像白棋顿时犹如被盘活了,铜崖铁壁,他的黑棋一时间竟然找不到攻陷的地方。   也不待他说话,郑城月却一把将张大姐拉起步入了花丛。   一边的张澜张轩哑然失笑。   “夏兄不要介意,我这表妹向来顽皮。”张澜笑道,郑城月这般无礼的事,他倒还是第一次见到。好在郑城月平时并不如此,所以张澜并不介意为自己的表妹解释一番。   张轩笑道:“夏大哥不如好好解一解表妹的这步棋子。我表妹的先生可是个中高手。”   夏龄武笑道,“正是,这一步确实我得好好想想。”   他低头开始看自己面前的棋子。   “你这小丫头,做的什么妖?”张大姐拿起网子,低声对郑城月道。   此时,张二姐和夏姑娘已经拿着网子走了过来。郑城月笑眯眯道:“大姐在这儿站着,人比花好看呢。”   张大姐不由笑道:“你自小就嘴甜。不给我说实话,我一会儿可要罚你。”   郑城月却嘻嘻一笑,转头却跑到了方才过来的张二姐身边,道:“二表姐,你过来看,我方才看到一只蝴蝶,看那样子是帝王蝶。你来看看是与不是?”   她上前将张二姐拉起就往另一边跑,这几年因一直练习弓马骑射,这力气也有了不少变化,张二姐被她拉得也跟着跑了起来。   “你胡说什么,帝王蝶且是我们家里有的。”张二姐自来喜欢蝴蝶,荷包,衣服上都绣了不少,对这蝴蝶倒是知道得不少,所以她压根不信郑城月的话。   郑城月却指了指桂花园边上的竹林,一本正经道:“这有什么奇怪的,祖父就爱养这些。也许是他刚新得也说不一定。反正我方才看到是从这儿飞过去的。”   张二姐眯眼望她:“真的?”   郑城月道:“自然是真的。二表姐不信算了。”   说罢,自己往竹林方向去。张家虽然不是什么官宦人家,但是一个附庸风雅的张老太爷,且还有不少银子,所以这院子修得不算小。   张二姐剁了跺脚,跟了过来。   可是绕过竹林,哪有什么蝴蝶,不由怒道:“表妹,你以后可不得信口开河。”   郑城月惭愧道:“我方才看错啦,表姐原谅我吧。”   伸手去挽张二姐的胳膊。   张二姐自来不爱如此,一时间有些不自在,看郑城月一脸无辜,不由叹气道:“你今日奇奇怪怪的,怎么老跟着我?”   “我和表姐向来有些误会。如今正好可以亲近一二,难道表姐不愿意。”郑城月笑道。   张二姐半信半疑,半响,才慢慢道:“大姐的婚事真好。”   郑城月一顿,轻声:“二姐姐还有时间呢。”   张二姐一笑,脸上掩饰不住的落寞:“说句不要脸的话,我嫁的人若是有那夏公子一半,我就感谢苍天了。”   郑城月不好再答话。   却听张二姐一吸气,笑:“你也不必拦着我,我若是想要使坏破坏大姐的婚事,我就太不要脸了。这点脸面我还是有的。”   郑城月微微一愣,看向张二姐。张二姐不说话,转身而去。   却说张大姐见郑城月突然拉着张二姐离开往竹林去,心里生出几分疑惑,正待要将网子放下,哪知夏姑娘却道:“张姐姐别动。”   原来好几只蝴蝶停在了张大姐肩上。   张大姐不由好笑,“我可要动了,你快网。”   夏姑娘点头:“我准备好了,你动吧。”将网子放置好,只待那蝴蝶自动落入她的圈套。   张大姐轻轻动了动,肩上的蝴蝶便翩然飞走。   张大姐仰头,阳光照在身上,裙上的芙蓉暗纹越加娇艳,头上的蝴蝶簪子微微颤动。   夏龄武轻轻收回了目光。   三日后,夏家请的媒婆上了门,两家很快交换了庚帖。   “这大姐儿的婚事一定,我看大嫂的心思就定了。那夏公子,我也是见过的,和大姐儿很是般配。”张夏两家的婚期定在了明年的十月初八,张氏说起张大姐的婚事很是欣慰。   郑霖躺在床榻上逗小儿子,听了妻子的话,随口道:“那二姐儿呢?二嫂可有人选了?”   张氏叹气:“二姐儿除了好强这一点,其他也差不了多少。但运气却没有大姐儿这般。二嫂竟给她找了户商户人家相看。”   郑霖笑:“这运气可是比不得的。不过她过了年才及竿,有的是时间相看,二嫂也不必太过着急。”   张氏想了想,见郑霖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不由推了推他,“你有时间可也得多看看别人家,可别临头了,像二嫂二哥一般,瞎找。”   有没有合适的,自然得早早的留意才是。   郑霖听了媳妇的话,不由正了正身子,“咱们城月还小呢。”   张氏道:“还小,这可不小了。过了十月,她可是进十二里头了,我和你订婚可是十三呢。”   有些人家可是早早就定下来的。   郑霖笑道:“咱们城月,你放心,有的是好人家。”   他对自己闺女可是信心百倍,他闺女不但模样好,又懂事孝顺,还能赚钱。现在还开始跟着媳妇管家了,这样的好女孩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张氏笑:“就你在这儿骄傲。现在你留意有无合适人家,也不会少你一块肉。若到时候要是找不着好的给咱们闺女,我和你拼命。”   郑霖道:“好好,听你的,我现在就留意。”   郑霖见媳妇如此操心,只得满口答了下来。   郑城月自然没料到自己爹娘已经在开始给她看人了。她自己倒是过得极为忙碌的,除了跟俞平生读书,便是和郑方苦杏二人讨论铺子里的事。   重阳节的时候,倒是接了楚真的帖子,邀她一起去登高。    ☆、碎心   溪山上有重重的枫叶,九月的时候,已经红了一半,郑城月和楚真二人一鼓作气登到山顶。   楚真站在山顶,心情大好,忍不住对山下一通大喊。外祖母裴氏来信让她今年去一趟京城,但因今年通往京城的蜀州遭了洪水,堵了道,楚之望和姜氏不放心,便推迟了。所以楚真很有心情来登山。   众人见她如此,也见怪不怪了。然而这还是郑城月第一次见。   郑城月笑:“姐姐,我们这样若是被别人看去,早被骂了。”   楚真笑:“我以前和朋友们只要登山,必定就是这般大喊大叫的。”   楚真有些遗憾,她唯一能感觉到自己是个现代人的事,就是登上山顶大喊大叫一通,仿佛发泄一般。   这年头能给女人娱乐的项目太少了。若非她生在楚家,恐怕早就自杀回去了。   “姐姐的朋友们也这般?”郑城月问道。   楚真笑:“有一部分也是这样的,不过他们大部分都是累得没力气了,然后照张相就走了。”   郑城月好笑,问道:“照相?是画张相吗?姐姐的朋友真有雅性,登高如此之累了,还这般厉害啊。”    楚真本来以为自己失言了,正想如何补救,却听了郑城月的脑补,不由哈哈大笑,“是啊是啊。他们去到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在山前或者风景前这么画了一张就走了呢。”   郑城月不由心向往之,她自己也画画,但自问也没这等雅性。   哪知道却听楚然悠悠道:“你两人能进行一点有意义的对话吗?”   郑城月回头,只见楚然躺在一块大石头上,嘴里叼了跟草,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朔风坐在他身边,狼头对着山谷,炯炯有神。   “像你这样的人,没雅兴,哪懂我们在进行的高雅对话。”楚真很是鄙视楚然,转头见山对面的枫叶煞是漂亮,对郑城月道,“妹妹要不要去看一看?”   郑城月可没有楚真的力气,摇头:“我就不去了。”   楚真笑道:“好,我们一会儿见,等姐姐去给你捡几张好看的枫叶送给你。”   说罢,也不待郑城月回话,直接往另一边而去。   “江二,孟昭。”楚然叫了一声,跟着几人的楚家护卫江二和孟昭立刻跟在了楚真的身后。   郑城月望着楚真在山间的样子,飞扬活泼,和平日里在楚家见的样子很有些不同,不由笑道:“楚姐姐很喜欢登高啊。”   楚然道:“自小就这样。我都怀疑她上辈子是不是山里的野人,或者和我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这世上本就有各种各样的人。”郑城月道,“再说也许楚姐姐上辈子是山中的神仙呢。”   有时候楚真的想法和做派都非这世人能解,但都极为潇洒。且并无一丝作伪,仿佛那就是她一般,洒脱而不过格。   话才刚说出口,楚然却哈哈大笑起来。   郑城月笑:“我听说双生子都有感应的呢。楚姐姐洒脱大方,楚哥哥却如此这般,古人看来说得也不对。”   “双生子,你不怕不祥?”楚然并不接郑城月的话,反而问她。   在晋国双生子历来就是不详的象征。   郑城月好笑:“怕什么!先生说了,这明明是正常现象,有和没有都正常。不过一胎两个才好呢。省得女人麻烦辛苦。”   楚然忍不住笑:“小包子说得对。”   嗯,对极了,一胎两,最好生两胎就是四个了。   郑城月却红了红脸,瞬间有些不好意思,张氏告诉她要慎言,她却又破了功。只盼着楚然最好装着什么也不知道才好。   哪知道楚然却抬眼看她,笑道:“放心,我不会对别人说的。”   郑城月哇的一声,差点哭了出来。   一旁的楚然却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好了,你看,这鼻涕都出来了。”楚然笑。   郑城月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哪有什么鼻涕,大怒,“你还笑。”   楚然见她即便生气,一双眼睛肿却无怒意,不由笑道:“好,不笑了。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递到她面前是一把通身漆黑的玄铁小刀,长度只有他的手掌一般长,刀身狭窄。   郑城月问道:“这么小,能有用吗。”   那表情□□裸的怀疑之情。   楚然怒。   郑城月只觉眼前不过一道亮光闪过,耳旁风微飞,咔嚓声音突然响起。郑城月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一棵小碗口粗的树倒了下来,那小刀就横卡在其中。   郑城月再也没见过人一把小刀还有这般的作用,不由目瞪口呆。   楚然问她:“够你用了吗?”   “够了,够了。”郑城月点头,跑到那树前,伸手拔那小刀,谁知道使了半天力气,那刀却没被□□。    楚然躺在大石块上,仿佛没看见一般。   郑城月出了一声汗,这小气鬼。郑城月只得叹气,“要说呢,这刀自然是好的。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这有了刀,却没你这武功,所以有了这刀也没什么作用。我还是回去练练我那些弓箭吧,兴许有一天我也能拉开弓也说不一定呢。”   话说完,转身也不再拔了那刀了。   楚然被她气笑,“郑城月,你是存心气我不是?”   郑城月看他,“当然不是啦,我是觉得我又没有你这等功力,反正也拔不出这刀,还不如不练了。”   “你一口就想吃个胖子啊。”楚然坐了起来,伸手,“还不来拉拉我。”   郑城月见他懒病犯了,只得伸出小手拉了他一把,“这么重,难怪楚姐姐嫌弃你吃得多。”   楚然顺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几步到了那树前,伸手像拿双筷子一般,一下子就拿了起来,嘴上却道:“你是个姑娘家,舞刀弄枪那是男人的事。这把刀,也只是给你防身不受人欺负,不是让你一天到晚瞎练的。你已经十二岁,现在再来练武,也不现实。至于弓箭之事,你知道个样子就好了,那东西是需要一些力气的,对你而言并不适合,更别提你那双手了。但是我看你眼力不错,有耐性,使点巧劲还是可以练一练的。”   郑城月听他说话,忍不住看看自己的双手,纤细还带点肉肉,不过还好没有茧子。   楚然自然见到了她的小动作,暗笑,随即又问道:“我说的你听进去了?”   郑城月抬头,不满:“你说的我自然都听到了。可是你说了半天,也没告诉我要练什么。”   楚然笑了笑,“今天带你出来,你以为只是让你登高的,看好了。”   也不待郑城月答应,他已经在空地上翻飞了。   郑城月目不转睛的看了,可是记住的动作仍然不多。   “这上面有些基本动作,这是捡了我师父最适合姑娘家的招式教给你。配合这把刀,刚好,全是用巧劲。”楚然教了她半日,待夕阳开始落山的时候,又给了她一本薄薄的册子,不过二十来页。但是招式动作注意事项都写的简单清楚。   郑城月接了过来收了好。又将小刀翻来覆去看那把剑,见刀柄上竟然刻了“碎心”两个字。   “这把刀叫碎心?”郑城月问他。    楚然道:“也不知是谁取的名。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好好练就行。”   其实他是知道这把刀的来历的。   七百多年前,晋国还不是如今的晋国,天下也并非是如今云家的天下,那时候几大诸侯国相争。其中以庆国顾候力量最强。当时的西州并不过问诸侯政治,但是西州王苏候的力量却不容小觑。顾候为了一统天下,用了庆国最厉害的五万铁骑作为聘礼迎娶了苏候的女儿。   苏皇后擅长兵马之事,自幼随父兄在沙场上历练,因是女子,即便上战场,她也只能戴上面具,是以得了银面将军的称号。苏皇后带着自己的人马嫁到了庆国,陪着顾候征战沙场。两人感情甚好。   一次顾候游历青云山时偶然得的一块千年玄铁,便令人将其铸造成了一把短刀送给了苏皇后。那把刀体积虽小,薄如蝉羽,但是刀身锋利,任何剑在它面前都极易成为断剑。苏皇后很喜欢,时常带在身上,也正是这把刀帮助了苏皇后几次战场上脱险。   苏皇后后来助顾候夺取了天下,自然,威望也达到了顶点。然而也正因为是女子,苏皇后在庆国饱受争议,庆国世家担心她的力量越来越大,几番使计离间顾候和苏皇后。最终计谋得逞,顾候误会了苏皇后,苏皇后更是失去了自己肚子中的女儿。苏皇后伤心之下,回了西州,后游历天下,自此不见顾候之面。直至顾候死前,也只送来了一把刀。   而那把刀正是多年前苏皇后一直未取名的刀,只不过顾候再看时,那把刀的刀柄已经有了名字,叫碎心。   顾候死后,这把刀也随之葬入皇陵。   在楚然看来,这个故事的结局太过不好。他要的结局可不是这般。 ☆、初蒙   郑城月带着这把碎心刀回了家里。像往常一般,给郑老太太和张氏请过安后,便见了郑霖也归了家来。   郑城月向郑霖说起了学武之事,只不过她把教自己的人全变成了楚真。   郑霖对于女儿多学点东西并没有什么意见,反正这些年来边城屡屡受到北凉人的骚扰,女儿多一些防身之道也不是坏事。   “不过都是连眼力,使巧劲。既然楚姑娘还给了你一本书,你照着有时间练就是,不必太过费神。”郑霖吩咐女儿。   一旁的张氏听了,略微有些担心,先是弓箭,如今又是刀剑的。虽说不过是普通的一把小刀,还没家里使的菜刀宽大。但这终究太不淑女了。   “这把刀我放在身上,都没有感觉。”郑城月给张氏演绎了一番这把刀的隐形作用,以示证明这根本影响不了她做一个小淑女。   张氏无奈:“你有时间练练琴多好。”   然而郑城月对琴啊萧啊都没有特别多的兴趣。不过见母亲说话,她也乖乖的点了头。   从张氏和郑霖屋里出来后,她像往常一般去了俞平生那儿。   俞平生最是逍遥不过,躺在躺椅中,矮桌上一壶酒,自个儿喝得很是惬意。   “先生你看看。”郑城月将小刀递给俞平生。   俞平生接了过去,起先不过是随意看看,谁知道用手碰了碰刀刃,一条鲜血竟然划过了刀刃。   再细细看了一番,俞平生看了看自己的小学生,“这是那个楚公子送你的?”   郑城月点头:“楚哥哥说,这把刀很适合我练巧劲。”   俞平生见小丫头一无所知的样子,不由笑道:“好好用吧,这可是苏皇后用过的刀。”   这楚然能用心的找到这把刀给郑城月,俞平生叹气。   这把刀对苏皇后来说,既是定情之物,又是心碎之物。   这几年郑城月很是读了一些史书,自然知道俞平生说的苏皇后是谁。七百多年前顾候是这天下最厉害的王者,然而惊才绝艳的苏皇后也是庆国最值得书写的一笔。   况且这苏皇后还是西州人,西州人就没有不知道苏皇后的。   “居然是苏皇后用过的刀。”郑城月忍不住笑起来,“我先前看到碎心两个字,问楚哥哥,楚哥哥说他也不知道是谁取的名呢。”   俞平生笑问:“楚公子没有告诉你这把刀的故事?”   郑城月摇头,“他小气得紧,我多问两句,就嫌弃我啰嗦烦人呢。”   俞平生道:“我也是看史书知道顾候曾送过苏皇后一把刀,后来苏皇后为这把刀取名叫碎心刀。再多的可就不知晓了。”   既然楚然那小子不愿意说那旧事,俞平生也自然地不提起。   那个故事确实让人悲伤。顾后死后,苏皇后的结局也是一个谜,很多人都不知晓。然而俞平生却是知晓的。   苏皇后也是死于这把刀之下。   郑城月轻轻摩挲了刀柄两下,那碎心二字不知为何,让人看着很有些伤心,连带着这把黑漆漆的刀都如此了。也不知道苏皇后为何为它取名叫碎心了。   “这刀无论之前是谁的,现在却是你的,就该写的是你自己的故事。”俞平生笑。   郑城月道:“先生说的也是。”   郑城月两辈子都不是敏感的人,和俞平生说了半刻,话题便转到了其他处。   郑城月的刀练得并不太好,好在她是个有耐心的人,也知道努力。过了十一岁生辰,已然可以拿着刀和楚然对上一两招。这在楚然眼里依然还是个普通人。但是郑城月也不气馁,她并不真靠着这个保命或是建功立业,这只是她的功课之一,并非全部。   而楚然显然也不在意,郑城月能学到一两分就行,在他看来,她的功课远不在此处。   这年的年关,或许是受到之前祁山那一战的刺激,使得今年的西州很是平静。   郑家的这个年过得很是繁忙,各处备礼还礼。张氏要照顾小儿子,又得照顾两个大的,经历一时有些不济。郑城月便帮着张氏一起准备各种年节走礼,张氏还将自己铺子里的账让郑城月算。   郑城月对数字很是敏感,两个铺子一年的账,她算得竟然半分差错都没有。问了张氏的意思,又给铺子里掌柜和伙计都发了过年的礼物,惹得张氏感叹自己女儿果然是长大了。   而郑方也将两个铺子这年的收益给了郑城月,一年她分了三百多两银子,加上她收的租子。这一年她手里倒是多了不少进项。转手给张氏买了镯子,又给郑霖做了一幅里面穿的软件。   郑老太太有风湿,她便花了大价钱给老太太买了老虎皮做了膝套和手套。当然,对两个弟弟,她也是各种好吃的好玩的买个没完。还给俞平生买了一副好棋子。   这个年一家人过得喜气洋洋,除夕守岁的时候,郑老太太和郑霖夫妇又转手给了她不少好东西。张氏更是给她打了一副头面。   转眼到了上元节的时候,张澜张轩几个来郑家接了郑城月和郑城知去看灯会,张二姐看到郑城月身上穿的戴的,心里不由又生出了些酸楚。同样是爹娘,姑姑和大婶对表妹大姐都如此尽心,而她自己的爹娘,即便在婚事上也不过是找个有银子的商户人家就觉着对女儿是莫大的好了。   想来和那严家的婚事,应是她及竿后就定下了吧。想到此处,张二姐便有些烦闷。   今日出来看花灯,夏龄武和妹妹也一起来了,因他和张大姐定了亲,两家也乐于看两人培养感情,如这样的节日,见个面一起游玩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而张澜带着郑城月等人也默契的和两人拉开了距离。   “那花灯,表妹可还喜欢。”张轩对于自己亲自送的礼物很是关心。   郑城月笑道:“我让春枝挂着了,母亲说表哥做的花灯很别致,多谢表哥。”   张轩听了,心里一喜,“姑妈,表妹喜欢就好。”   郑城月道:“我听舅母说,表哥今年功课很好,还得了书院里的奖励。恭喜表哥。”   张轩笑:“不过是老师的厚爱罢了。倒是大哥,今年就要下场,学里的先生们都觉着大哥这次必定是中的。”   郑城月笑道:“大表哥肯定能中秀才。明年表哥也能下场了。”   张澜今年是必定中的。   张轩一顿,并不答话。他的文章,风格太过独特,锋芒毕露,若是遇到个喜欢他风格的,这秀才自然不在话下。但是不喜欢的也很明显。张澜劝了他几次,可是每次下笔依然如此。   张澜和张轩都是读书人,而西州的上元节,城中大户人家都愿意出钱图个热闹,将军府,知府府里,林家等大户都出钱共同办了赏灯会专门给读书人,或是武人们聚会游玩,就连专门给小女儿家游玩的也有。   解谜,写诗,做文章这样的风雅事自然吸引了一堆读书人。   张澜带着张轩郑城知去了摘星阁。   夏龄武陪着张大姐在印月阁旁边的茶水店里坐了下来。印月阁是专门舍给城中女儿家用的,里面除了各式花灯,各式谜题以外,也有诗书音律。热闹程度不亚于摘星阁。   张二姐因心情抑郁,就和夏姑娘一起陪了张大姐。反留了郑城月和张三姐二人,两人平时里就不爱说话,是以沉默着将花灯随便看了一圈,都觉着很是无趣。   “阁上顶层秦姑娘的诗做的真好。”边上有两个少女走了下来,边走边闲聊,“听说今儿个会选第一,我猜定是她。”   另外一个姑娘道:“要我说,姜姑娘的诗做得才好......”   两人与郑城月和张三姐擦肩而过,郑城月历来不是个好奇的性子。哪知张三姐却道:“我们去看看吧。”   也不管郑城月的反应,直接上了楼去。   因是上元节,那阁里聚了不少人,边上还有不少点心,虽说分量都不大,但做得也颇为精致,听说这是林家送来的。   张三姐才进了来,就听到有人“张家妹妹。”   张三姐回头见正是冯芳和几个姑娘笑看着她。   自去岁郑城月和姜慧冯芳发生冲突后,张三姐就不曾收到过冯芳的邀请,冯芳及竿,也不曾邀请她。为此,张三姐还曾埋怨过郑城月。   此时见到冯芳叫她,她怎能不高兴,赶忙走了过去,福了一福,“好久不见张姐姐。”   冯芳笑:“你既然来了,不如和我一道去看秦姑娘和姜姑娘做的诗吧。”   张三姐自然满口答应,和冯芳一起过了去,自然也不叫郑城月。   郑城月一笑,也不介意,反而心里颇为轻松。她也不去看那什么诗或者迷的,至于那秦姑娘和姜慧的诗谁好谁坏,她也不甚关心。且姜慧于她,那就是个仇人,她这辈子不主动去害她,已经算自己能忍了,再要去奉承她,那更是万万不能的。   不过郑城月不愿意去看姜慧两人的诗,周围倒是有人将这两人的诗都念了出来。   姜慧的诗秀丽婉约,还带着点少女的优思,而那秦姑娘的诗却颇为优雅空灵。以郑城月自己的观点,她是喜欢后者的。   “这点心好吃?”声音带着几分询问,一个看起来和郑城月年纪差不多大的姑娘看着郑城月。    ☆、心思   郑城月点头:“这点心里放了樱桃,味道带了微微的酸和清甜。姑娘试试?”   林家送过来的点心看起来都很是精致,郑城月尤其喜欢里面含了樱桃的。   那姑娘伸手拿了一小块吃了起来,动作优雅。   “味道确实不错。”那姑娘笑了起来,干净爽朗,“我姓秦,我和父母年前才到的西州。你叫什么名字?”   秦姑娘倒是爽快。   郑城月惊讶:“我姓郑,你叫我城月好了。我方才听别的姑娘读了你的诗,文字空灵优雅,意境别致。”   那姑娘听了,不由轻声笑了起来。   郑城月一愣,难不成此姓秦不是里面的那秦姑娘,不由大感丢脸。   秦姑娘笑道:“你不用尴尬啦。经常有人都误认为我是里面的姐姐呢。”   原来这秦姑娘叫秦茜,和写诗的秦姑娘秦芸是姐妹。   好在都是姐妹,郑城月也笑了起来,幸而没说错话。   “这点心虽然不错,可是还是不够。说起吃,我听家里下人说西州有家方记铺子,卖的的卤味和各种肉脯很是不错。我到了西州,还没试过呢。”秦茜将面前的两块点心吃了,有染有些不满足。   郑城月笑道:“你家住哪儿?改明儿让铺子给你送去尝尝。”   只卖卤味是不够的,郑城月便和郑方商量了买了猪肉,放了各色佐料煮熟后,晾干,切成小块,做了各种口味的肉脯放在铺子里卖。   这些肉脯虽然价格贵,但保存时间长,又能直接吃。很快便有了不少生意。   秦茜见郑城月说得言之凿凿。她并不是个笨人,听了郑城月的话,不由拍手笑道:“看来我今日是走了运气了。”   郑城月见她穿着并不差,比方才所见的冯芳等人还好,但她说话爽快,丝毫不作伪。自然也乐得和她讲话。   两人说了不久,才发现竟然有了共同爱好,就是爱捣鼓吃食。   待两人说了好一席话,就听里面的结果出了来,原来林老夫人觉着姜慧和秦姑娘的诗都做得不错,给了个并列第一。还分别送了每个姑娘一份礼物。   那玉佩通透水润,和冯芳站在最末尾的张三姐心里很是羡慕。其实诗她也是会的,做得也不错,奈何今日没时间也没机会做。   姜慧得了第一,冯芳带着张三姐几个上前道喜。   姜慧向来傲气,“你怎带了这些人?”   言下之意很是嫌弃张三姐等人。   张三姐的头都低了下来。   冯芳的父亲不过是个千户,说起来姜慧愿意带着她玩,还是托了他爹和姜知府的关系不错才有的。此时听了姜慧的话,笑道:“姐姐,这是张家妹妹。是郑姑娘的嫡亲表妹。”   说罢,看了张三姐一眼。   张三姐赶紧对姜慧行礼。   姜慧听了,才慢声问道:“郑姑娘也来了?”   “上次表姐不懂事,冲撞了姑娘。幸而姑娘大义。”张三姐点头,又知道郑城月和姜慧是有过个节的,此时心里越发小心。   姜慧见她瓜子脸,杏仁眼,倒也水灵。又听了她的话,这才微微满意了两分,道:“过去不说也罢。你既然来了,就跟着冯妹妹吧。”   上次和郑城月之事,她回去之后虽然小周氏没说她什么,奈何姜正炀说了她一顿。而去楚家,楚然对态度实在一般,就连以往对她还不错的楚真都有两分冷淡。心里越发恼怒郑城月,奈何外面有了些闲话,小周氏警告了她,她才停了报复之心。但此时见到张三姐,心里却有了两分计较。   姜慧身边跟着的都是权贵人家的女儿,就连平时在她眼里大户人家的冯芳都显得一般。张三姐也自问自家还算半个书香人家,可是与这些人比起来,自家简直是泥腿子。且不说她们穿的戴的,就是她们身边的丫头都比寻常人家的姑娘气派几分。   “这是知府夫人送来的水果羹,你尝尝。”冯芳见张三姐一副小心的样子,便递了一小碗水果羹过去。   张三姐谢了,接了过去,也学着冯芳等人吃了几口,便放了下来。   “你也不用太过小心,姜姑娘是个好相处的人。”冯芳笑道。   张三姐笑:“以后还望姐姐多多关照呢。”   她历来会做人,既然开口说了这句话,自然也知道以后得对冯芳越加好才是,只有这样冯芳才会愿意将她带到姜慧面前,认识其他人。   果然过了几日,她便送了一副红宝石簪子给到冯芳。   冯芳打发人走后,将那簪子带到头上,越发显得富贵。她身边的丫头见了,赞道:“姑娘戴这个正好看。张姑娘眼光真不错。”   冯芳笑道:“没想到她倒是个有心的。”   话才说完,兄长冯殷走了进来,见了她头上簪子,笑道:“这是谁送的?”   冯芳笑道:“张家妹妹。”   冯殷哦了一声,摇摇了手中扇子,笑道:“值点银子,这丫头倒是大方。我听说这丫头也开了个铺子?”   冯芳将簪子拿了下来,“是,她开了个卤味店。和郑家那小丫头一样。不过生意听说这年不太好。”   “郑家那小丫头倒是个会专营的。”冯殷道。   冯芳撇嘴:“你说这个做什么?你书不读了,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冯殷也在上官学,明年四月就参加院试,冯琉对他要求颇为严格。   冯殷却问道:“我听说郑家妹妹定人了?”   她说的郑家丫头指的是郑城湘,郑家有意将郑城湘定给他。但冯夫人却看上了陆千户的女儿。   冯芳今年及竿,已经是大姑娘,这样的话本不该兄妹两一起讨论,所以冯芳此时听了,皱眉道:“哥哥问我这个做什么?我怎么知道。”   冯殷嗤笑:“想来你也不知道,我去问母亲。”   话音才落,人就要转身而去。   冯芳并不是一个习惯保守秘密的人,见到兄长要走,不由问道:“城湘是个不错的。不过人家定人了,哥哥后悔了?”   冯殷不答。他看中的并不是郑城湘,否则当时冯夫人给他提陆家姑娘的时候,他立刻就答应了。只是陆家说了,得等他中了秀才再说。   冯殷冷笑。妻子对他而言若是没有帮助,要来有何用,那陆家姑娘他也是打听过的,若非陆千户正得楚将军青眼......   因秦茜喜欢方记的肉脯,便特意做了几种不同味道的肉脯,加上郑家自己庄子上送来的新鲜时令蔬果一同让长喜送到了秦家。   长喜是张氏去岁买来的奴仆,因家里遭了灾,便带着弟弟长明一同逃荒到了西州。长喜做事认真负责,人也老实。听了郑城月的吩咐,便将东西包了小心的送去了秦家。   秦夫人见了,对小女儿道:“这郑家姑娘倒是个会做人的。”   秦茜笑道:“我和她虽只见了一面,但颇为投缘。”   两人有共同爱好,自然话题不少。   秦夫人从京城来,本来担心娇养的两个女儿不适应这西州,但见小女儿有了新的朋友,虽然对方这家世实在拿不出手,但秦夫人自己的出生也一般,所以见女儿欢喜,这心也放了下来。   “母亲,我想邀她来我家做客。”秦茜并不知母亲心思,只一门心思想郑城月来家做客。   秦夫人笑道:“好。你去写帖子吧。”   秦茜高兴的应了,回自己屋里写了帖子令人送去了郑家。   郑城月接了秦茜的帖子,张氏还有些好笑,“人家刚居家搬来西州不久,你就上门去了。可别冲撞了。”   听长喜回来说,秦家的宅子并不小,想来是个富贵人家。   郑城月笑着答应了,到了约定的时日,带了自己亲自做的点心,去了秦家。   秦家的宅子不小,郑城月一到,秦茜在正门等得她,“你可算来了,我这几日就等着你来呢。”   郑城月笑道:“劳烦姐姐等我。”   秦茜笑道:“和我客气什么。”   说罢,拉了郑城月进了屋里。   屋里早坐了一个中年妇人,端庄大方,见到郑城月,笑道:“你就是茜丫头说的城月?”   郑城月行了礼,笑道:“见过夫人。”   秦夫人令她身后的丫头将春枝将带来的礼接了过去,笑道:“真是个乖孩子。这是雅儿,是茜儿的姐姐。”   秦雅是秦茜的嫡亲姐姐,已经及竿,听了母亲说话,便笑道:“城月过来就太好了,茜儿可念叨了你好几日。你们可要好好相处。”   郑城月还没说话,却被秦茜笑道道:“姐姐说话越发向母亲啦。”   一旁的秦夫人笑道:“好了,带你妹妹去玩吧。”   郑城月忍不住笑,对秦夫人和秦雅行了礼,才被秦茜拉着去了她的小院子。   秦茜的小院子很是清静,大小四个丫头伺候着。   “我听说你在院子里种了紫藤。你看我这水仙养得如何?”秦茜的屋里摆了一盆水仙,开得正好。   郑城月笑道:“你这水仙熬过了冬天,如今开得还如此茂盛,看来姐姐养得确实不错。”   秦茜得意道:“你可不知道,我对诗啊书啊这些没兴趣,爹爹总是说我。不过我养的这花,就是姐姐也比不上的。”   秦雅在京城就有个才女的美名,秦雅却各方面都平平,只在这养花一事上颇为专心。   “每个人的兴趣点都不一样呢。有人爱好诗书,有人喜音律。”郑城月笑道,“如姐姐这般擅长此道,也是雅事呢。”   秦茜笑她:“我可听说了,你擅长绘画。”   郑城月摇头:“非也非也。姐姐可说错了。”   “哦,那你擅长什么?”秦茜问她。   郑城月道:“我擅长吃。”   话音才落,秦茜哈哈大笑起来,“小心变成大胖子。”   郑城月大笑:“我可是出了名的怎么吃都不胖的人哦。”   小脸上一幅得意的样子。   秦茜心塞:“你就当我这儿没人赶紧说吧。”   秦茜也爱吃,可是她要是吃多了,那身上必定会长肉。   “你这投壶果然是很准啊。你们西州女子倒是我们京城不同。”两人午时用了饭食,便玩起了游戏。   楚然从去岁就开始教郑城月怎么练眼力,练习巧劲和手力,不但如此,她那把碎心刀也有几分像模像样了。所以对这投壶自然是手到擒来。   郑城月问她:“那姐姐说说,京城的女子与我们有什么不同?”   秦茜笑道:“就说这上街,我们可是都要带上惟冒的。但西州女子却无需如此。”   郑城月点头:“这倒是,我听说京里女子规矩是极严的。”   秦茜笑:“那儿呀,岂止是规矩多。有一天你要是去了京城,可就知道,我们都未必有你们自在呢。我听说你们这儿的女子都会骑射?”   “大多数人简单都会一些。但要像天启年间的苏皇后一般的情况,我听我家先生说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郑城月道。   女儿征战沙场,千百年间就只在天启时候的西州出现过,但即便如苏皇后一般,也是饱受了众多的争议和苦痛。在这个世间,女子受到的约束和艰辛总比男子多。   秦茜自然是听过苏皇后的,此时听了郑城月的话,点头道:“苏皇后确实个奇人。”   两人颇为投趣,笑闹了一天,郑城月才拜别了秦夫人归了家去。   过了二月二,张氏带着郑城月去张家参加了张二姐的及竿礼。   张二姐的及竿礼虽然热闹,但却比不上张大姐的热闹。及竿礼当日,张三姐做了赞者,穿了件大红衣衫,娇艳无比,很是出了一番风头。   张二姐平时里和张三姐本就是针尖对麦芒,若非张大舅妈的意思,张二姐是断不想张三姐做这赞者的。这日见了张三姐的模样,心里更是后悔死了。   不过好歹她也是姐姐,所以面上依然还是绷住了。    ☆、规矩   郑城月这日过得颇为轻松,给外祖父母请了安,便和小姐们一起玩了起来。席间还见到了梁家表姐。   梁表姐已经定了亲,对方家境殷实,又是独子,人口简单。倒也和她性子。   因张大姐也定了亲,婚期就在今年的八月,梁表姐与她倒是有了不少共同话题。   “大姐姐绣的东西真好看。”郑城月向来嘴甜,不过看到张大姐绣的嫁妆,还是忍不住夸了起来。   张大姐脸上泛起红云,嘴上却笑道:“就你人小鬼大。”   郑城月看着那红艳艳的嫁妆,不由想起了自己上辈子,只知道自己得了一门寻常人都得不来的好亲事,可是要说欢喜,也没有多少。只有忐忑,忐忑嫁到那样的人家,自己会不会受欺负,只模糊见过两面的丈夫会不会喜欢自己。只是没料到这种忐忑还没有持续多久,就守了望门寡。   “看表姐这般喜欢大姐的嫁妆,表姐不会是也想像大姐一般想郎君了吧?”张三姐吃吃笑道。   张大姐皱眉,还未说话。郑城月霍然回头,“三妹妹这话说得好没规矩。你我都还未及竿,你嘴里就说了这些没头没脑的话。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别人会不会想,一个未及竿的小姑娘就只知道说这些没规矩的话,要如何看你我,如何看张家的女子?你既然叫我一声表姐,这规矩我自然要告诉你的。有些话不是你能说的。”   张三姐到未料到一句话竟然让郑城月这般生气,气道:“我不过是玩笑话而已,你这般小气做什么。”   郑城月冷笑:“玩笑话?你一句玩笑话倒是轻松,可是你这句话却给我和大姐诬了多少清白?你一句不是有意的,就让别人承担你无意的后果。妹妹这般大了,你不为我着想,难不成也不为大姐着想?你诬了我名声,你又有什么好处?你可别忘了,你我可是表姐妹,别人说我,也会自然联想到你。这话我自然要去告诉外祖母的。”   说罢拉着张三姐要去找张老太太。   “表姐,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张三姐低声道,张老太太因上次开店之事,对她就颇为严厉,这次要是被郑城月闹了过去,张老太太且不是更不喜她。   郑城月冷哼一声,“有些规矩,妹妹还是要记住的。”   张三姐心里气恨,抬眼却看向一旁皱眉的张大姐,楚楚可怜的样子,“大姐......”   张大姐长叹一声,温声道:“小妹,这事本就是你错了。城月,看在我的面上,这次就绕了她。我定会好好管教她的。”   说到底,张三姐到底是她的亲妹妹。这个妹妹自幼就得一家人的疼爱,又聪明。只是这年纪越大,反而越发不好管教了。   一旁的张二姐过了来,道:“三妹妹这些日子和冯家小姐走得近,就越发不把家里的姐妹看在眼里了。今日这话说得好无道理,好在今日都没有外人在,都是一家的姐妹。城月,这次就绕了她吧。”   今日因是她的及竿礼,她可不想一家人的焦点都在张三姐身上。   一边的张三姐气恨。张二姐这哪是为她说话!今日也不知郑城月是发了什么疯,竟这般厉害起来。   郑城月道:“今日是二表姐的好日子,我也不去告诉祖母了,但是表妹这规矩还是要好好学的。”   “我和母亲都会好好劝她的。”一边的张大姐点头,她今年就要出嫁,这小妹如果再如此大意下去,以后惹得麻烦恐怕更多,不若趁这次,给她点教训也是好的。   张三姐受了郑城月一顿骂,心里又气又难堪。下午的席面上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张大姐也不劝她。   待夕食过后,张氏领着着郑城月辞了张家人回了去。张大姐却领着张三姐去了张老太太屋里。   张老太太听了张大姐的话,对张三姐自然是一番训斥。若非张大舅妈拦着,张三姐就要去跪家法了。   “你若再这般宠着她,以后可有你的日子好过。”张老太太对张大舅妈很是不满。   张大舅妈垂头:“儿媳知道。可是三姐儿还小啊。这规矩我以后好好教便是。母亲,这次就绕了她吧。”   张老太太却不是个好说话的:“在屋里好好反省,这一月也不要出去了。去抄那女戒吧。”   张大舅妈还要说话,却让张大姐拦着了。只得拉着张三姐委委屈屈的磕头答应了。   张三姐被张老太太罚得一月不能出家门,在屋里没少说郑城月的坏话。张大姐每次来看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   张大姐只得让张大舅妈好好劝她。奈何张大舅妈对小女儿本来就宠爱,张三姐在她面前又从来一副乖巧的样子,张大舅妈哪舍得再说她。   “冯姑娘就要过生辰了,我想着送她点新奇的。母亲说呢?”张三姐拉着张大舅妈的袖子。   张大舅妈女儿伶俐会做人,又见千户家的女儿都愿意和自己女儿交好,女儿经常在这些人家出入,若是得了哪家的青眼,那婚事也自然不愁了。哪有什么不愿意的,便笑道:“你若是有需要的,母亲给你添。”   张三姐笑道:“还是母亲对我好。”   张大舅妈笑道:“难道你大姐对你就不好了?”   张三姐道:“大姐对我也好。可是我看她更疼表姐呢。”   张大舅妈笑道:“说的什么话,她可是你嫡亲的姐姐。”   张三姐只笑,不说话。    最终冯芳的生辰,张三姐如愿的去了。   方记三月初的时候在城里又开了一家分店,生意颇为不错。冯芳的生辰,冯家倒是来方记铺子了定了好些肉脯吃食。   郑方对郑城月提起时,郑城月不过一笑,“她愿意来买,我们收了银子便是。”   郑方一笑,转而说其他,“你听说黑鸦山的事了吗?”   “官府开始开采了。”郑城月听郑霖说过,京城来了个秦大人专门来管这事,这秦大人想来便是秦茜的父亲。   郑方道:“我看在招募呢。听说楚将军拨了部分人去协助呢。”   郑城月看他:“不会是冯千户吧?”   郑方点头:“陆千户和冯千户都一起呢。”   冯琉的外家就是因私采铁矿一事全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听说冯琉是从指挥使的位置只被降为千户,如今又和陆千户一起得了这差事,倒是个厉害的。郑方自经历上次之事后,就很是关注黑鸦山之事。   郑城月道:“无论是谁管,这铁矿之事都不好做,我们普通人家,还是离得远点的为好。倒是你,可劝着那位点。可别为了点银子又赶了过去。”   郑二这两年是老实了很多,可是郑城月却依然有些不放心。郑方兄妹可别又被连累了。   郑方道:“他跟着郑六叔做事。”   也不知郑毅使了什么法子,郑二这两年倒是颇为听郑毅的话。   郑城月道:“如此便好。对了,你今日找我可是为了绣庄的事?”   这么久以来,两人在生意上颇为有默契。绣庄的事,郑方也观察了很久。这些日子有了些名目。苦杏一直为宁掌柜做绣活,但是最近宁掌柜似乎有意将铺子转出去。   郑方点头:“宁掌柜的那店挂了卖价出来。”   “宁掌柜的生意这几年还是不错的,为何想着把那店盘出去呢?”郑城月问他。   郑方道:“听说宁掌柜不是西州人,是要举家回去京城呢。”   郑城月默,又道:“宁掌柜的绣庄虽然不大,但是有固定的绣娘,也有固定的布商供应,这确实是个合适的机会。只是这银子恐怕不少吧?”   郑方笑:“咱们果然是心有灵犀。”   一旁正在教郑城知绕绣线的苦杏听了,不由翻了个白眼,“你倒是好大的脸。”   郑城知听了,拍手笑道:“方子哥哥,你的脸确实很大呀。”   郑方假意生气道:“你那脸也不小呢。”   说罢将郑城知一把抱起,郑城知虽然已经六岁,但是还是很喜欢这种被人举高的感觉,被人举了起来,哈哈笑出了声。   郑城月好笑,郑城知可没少缠着她要让她抱起来举高。可是她那力气不够大,虽然手劲有所长进,奈何身高也不如郑方一般,所以即便举过一两次,可郑城知每次都不甚满意。所以他最喜欢找各种理由让郑方举高了。    ☆、机锋   绣庄的事,郑城月将自己的四百两银子都拿了出来,最终和郑方兄妹凑足了一千一百两。郑方又和宁掌柜讨价还价了好几次,才最终买了下来。连带着绣庄里的绣娘。三人依然是□□分成。   苦杏历来就对绣品感兴趣,郑城月和郑方便将绣娘和绣品的事交给了苦杏管,又将原来绣庄的管事提了起来做了二掌柜协助苦杏。   郑方就只负责联系管理供货的事。   用俞平生的话说,郑城月就是个甩手掌柜,不过郑城月的各种点子还是非常有用的,从当初卤肉脯店到绣店都如此。   西州的这道生意大半富贵人家的绣活都在郑毅媳妇黄氏的云裳店里。   郑城月却觉着既然是绣品,货品好,种类多,能满足各种不同购买能力的人才行。除了卖给富贵人家,自然也得顾及那些请不起绣娘的人家,甚至还有那些穷人。所以郑城月让郑方将店铺先整理了再开业。   让郑方先理清那些绣品,哪些花色是最好卖的,哪些又是最次的。又找来俞平生画了一幅百花争艳图。苦杏照着绣,最上好的布料,上好的针线,用了三十六天放绣完。   五月初重新开业的时候,那副百花图便被放在了店内最大的地方展示,同时还展示了适合不同购买能力的绣品。即便是那些价钱很低的,展示出来的绣品都绣得工整又生动。又将那些绣得不甚好的绣品做了降价处理,同时也保留了一些精品货品售卖。   如此一来倒是吸引了不少妇人。大部分人见到展示的绣活,果然或多或少都回去说了几分。   连着七日只展示不售卖的方式,整个西州城倒是大半个城都知道有这么一家独特而绣活很是不错的绣庄。   就连楚真和秦茜都亲自过来看了一回。见到苦杏绣的百花图都好是称赞了一番。忍不住又留了些活给了苦杏。不少姑娘看将军府的姑娘都来这店里买绣品,也忍不住跟了来。如此一来,这新开的绣庄倒是生意不错。   郑城月自然又好生谢了一番楚真与秦茜。   楚真收到郑城月的礼时,不由好笑了一番,“这丫头越来越精怪了。”   送来的东西里面竟然有她自己雕的芙蓉花与荷包以外,竟然还有苦杏专门绣的云娟,上面绣了富贵牡丹,用了好几种针法,精美飘逸。这丫头是不但要让人知道她的谢意,还能让人知道她那绣庄掌柜的水平。   郑城月到了现代,稳稳妥妥绝对是个营销人才。   楚家自然是有绣娘的,楚真却见惯了家里的绣娘针法,所以对那条云娟倒是颇为喜欢。   没过几日,楚真披了那云娟去参加姜慧的生辰,她本来就长得高挑,那云娟更衬得她整个人飘飘似仙子。   姜家出美人,姜夫人的长相在姜家并不算十分出色。但一双儿女却颇为出色,两个孩子小时候还有些相像,如今成年了,却越来不像了,但都是婉若游龙翩若惊鸿的人。   自来女人就没有不爱美的,姜慧自然也是个美人,所以见了楚真的云娟,问道:“表姐这云娟是哪家做的?”   楚真自然是如实说了。   姜慧听了,面上也不改笑容,心里却越发有些不得劲。她对郑城月实在不喜欢得紧。   而另一边的小周氏倒是暗叹了两分姜氏的好福气。虽说当时姜氏嫁了个云州的泥腿子,奈何楚之望对姜氏却一心一意,夫妻多年,竟然也未曾有过别人。哪像姜家其他男人,屋里的,外面的,真是一个也不缺。   这几年,姜正炀收敛了不少,又往京里说了不少话,又恰逢京中越发炽热的太子位置之争,姜阁老就暂缓了将二儿子调走的计划,至少在西州,还有楚之望看着。   姜正炀留在西州,小周氏自然没什么话好说。但是姜牧和姜慧都已经及竿,尤其姜慧,她倒是想将女儿嫁到京城去,毕竟那儿的世家高门多。嫡母裴氏虽然也来信让她将女儿送去京城,可是小周氏一想到京里的,就不愿意送去。女儿的终身大事,她还是想自己做主。可是再过两年,姜慧十七八,这议亲可就有些晚了。   又见女儿对楚然很上心,楚然今年才十七,可是已经在前锋营当了差。楚之望的一切将来自然都是楚然的,楚家现在简在帝心。小周氏看来看去,楚然与姜慧嫡亲的表兄妹,再合适不过。   “今日怎不见大郎来?”小周氏问姜氏。   姜慧的生辰,楚然并没来。   姜氏笑道:“他呀天天到营里当差,别说家里这些姐妹兄弟了。就连我这个做母亲的,有时候也是想见也见不着人。”   前锋营自然不是人人都可以待的地方。楚然三两天宿在营里也是常有的事,有时候比他爹还忙。   小周氏笑道:“大郎以后是个有出息的。妹妹有福气,你看真姐儿也是个可人疼的。哪像牧哥儿,唉。”   同样的年纪,姜牧今年才参加院试,可是运气不好,连个秀才也未中。为此可没少被姜正炀骂。   姜氏道:“我听母亲的信里说,家中请的先生很是不错。二嫂是否打算将牧哥儿送过去?”   姜牧年纪小的时候,小周氏不愿意,姜氏也觉得情有可原。哪个母亲愿意离开自己的孩子。可是自来了西州,姜氏发现这姜牧心思并不在正业上,吃喝嫖赌倒是都沾了。年纪轻轻,那屋里已经有了两个通房。   姜阁老对儿孙的要求都是颇为严格的。即便是姜氏庶出的几个兄长,姜阁老都是用了心的培养。待到年纪大,姜牧若还没有个出身,姜阁老恐怕是要动怒的。姜家不是养不起富贵闲人,家里也有这样的人。可是姜正炀显然不想自己的儿子是个富贵闲人,这毕竟是嫡子呢。   小周氏道:“我倒是想啊。可是这孩子自幼身体就差,我怎忍心看他一个人回京里。”   姜氏道:“多带护卫护送过去。大嫂虽然管家,但是还有父亲和母亲不是?”   大房不喜二房,但是也断然不敢在姜阁老的眼皮子下做出对姜牧不好的事来。   然而小周氏的却不愿意再说,反道:“这孩子们一看都大了。我看真姐儿和慧姐儿两个都是要找婆家的人了。我这心里一想到将来慧姐儿出阁,心里就不好受。”   姜氏本想再劝她两句,奈何人家不领情,便顺着话道:“谁说不是呢,想到真儿以后是别人家的人,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打算多留她几年呢。”   小周氏笑道:“话虽是真么说,只是真姐儿的亲事,想来母亲有章程了吧?”   裴氏曾说要来西州,但因身体不适,就被姜阁老拦下了。   姜氏笑道:“这也得是缘分才行。”   裴氏提过裴家,历来高门娶媳,低门嫁女,姜氏倒未曾料到母亲有这样的想法。裴家有两房,定国公和镇国公的爵位都是裴家的。裴氏为楚真说的是定国公一支。   不过事情还未定下来,两个孩子也只是小时候见过两面,姜氏始终还是想女儿至少能见见这个年轻人,至少得让女儿不讨厌才行。再加上裴家关系复杂,姜氏便有些迟疑。所以这事在未定之前,姜氏自然不好说什么。   小周氏却笑道:“真姐儿是个有福气的。那裴家,谁不想去呢。我呀,就盼着慧姐儿嫁个知根知底的。”   姜氏叹道:“谁说不是的。”   他们这样的人家,儿女婚事大多是家族定的。就如楚真欢喜的姜云,听说已经被大哥定了武阳候家的嫡女。武阳候陈家自来就有爵位在身,又有嫡长子在户部任职,定的还是嫡出女儿。这样的人家,大哥自然不会错过。   当时楚真看到京里的信时,在屋里可没少闷着。好在这孩子是个洒脱的,姜云的事,不但大哥不会同意,母亲也定然不会同意的。所以楚真在屋里哭了一顿,也就好了。   “那么大郎呢?妹妹可想过他的亲事?”小周氏笑问。   “这孩子不是读书走文官之路的,总得有些功名在身,才好议亲事呢。”姜氏哪不知她的心思,侄女儿这几年的心思她且有不知的。只是姜慧始终不是京里养的,这年纪越大,性子上却差了一些,有些过于飞扬跋扈了。   在姜氏的心里,姜慧和楚然定然过不到一处去,尤其这几年,楚然和姜慧相处的机会不是没有,但是楚然却表现冷淡。   姜氏自然不会替儿子娶一个他不欢喜的人。   小周氏笑道:“这孩子也太过小心了。他这出身,谁又会嫌弃他不成。我看慧姐儿自来就喜欢大郎和真姐儿,妹妹看我们慧姐儿如何?”   小周氏这是把事情挑明了说了。   姜氏一怔,这二嫂也太急了吧。只是嘴上却笑道:“二嫂真是高看他了。我自来就疼慧姐儿。可是大郎以后是要各处卧游的,跟着他有多少苦要吃呢。再说你二嫂不心疼她,我可是心疼她呢。哪能让她吃了苦去。你说是吧,二嫂?”   这是婉拒了。   “谁说的不是,慧姐儿我养了多少年,可舍不得她吃这苦。这玩笑话,妹妹别往心里去。”小周氏勉强一笑。脸色微微有些发僵,她倒未料到姜氏这是想都未曾想过就拒绝了。楚家真是越来越狂妄了,若是前些年,楚之望还未当上这西州将军的时候,姜氏又哪敢这般说话。   楚家又哪敢拒绝她的女儿。   姜氏笑道:“我也知道二嫂是说笑呢。”   小周氏心中越发气恨,嘴上却又道:“我听说楚然现今屋里没人?妹妹,不是我说你。这男儿啊,到了成年的年纪,有些事可得留意些。可别到时候出些稀奇古怪的事来。”   姜氏道:“二嫂说的是。只是他年纪也不太大,若是放上很多人,我担心对孩子身体不好,毕竟还有大半生呢。这也不能急在一时。”   姑嫂二人在屋里打着机锋。   姜慧的生辰,请了不少姑娘,楚真却玩得很是无趣。听到姜氏告辞,如蒙大赦,赶紧辞了姜慧。   “和慧姐儿玩的如何?”姜氏看着女儿无精打采的样子。便出声问她。   楚真道:“做什么都得表妹第一,游戏都无聊得紧。”   姜氏笑道:“你是她表姐,今日又是她生辰,忍让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再说这世间不是总得第一才是好的。”   楚真将头靠在姜氏怀里,道:“我让她没关系。可是她老向我打听楚然,真真是无趣。”   楚真知道楚然不喜姜慧,自然不会说楚然的事,本来小女孩情窦初开也没什么,可是姜慧越问越多,楚真心里是真有些烦了。    ☆、蒙骗   姜氏默,这表妹总是打听表哥这让外人知晓了去,人家还误会自家儿子对她做了什么呢。想起去岁听到的闲话,心里微微生出几分不满。   “你哥哥的事,我们自有主张。慧姐儿是要嫁给别人的。”姜氏道。   楚真笑:“娘,你和爹看中了哪家?”   姜氏轻拍她头,道:“这是你能问的?”   楚真撒娇道:“娘,我只是私下里关心楚然嘛。”    姜氏笑,“我看你哥哥对郑家那小丫头倒是不错。”   楚真大惊失色,“娘,那丫头还没及竿呢,你不会想......”   姜氏笑道:“胡闹。那丫头再小,可也是姑娘家,我是担心你哥哥.......”   楚真笑道:“娘想得也忒多了。城月可是我和楚然早早就认识了。我喜欢城月,忍不住当她妹妹一般。楚然那点心思,和我也差不多。”   她话是这般说得不错,心里却早开始吐槽楚然了,楚然这人做事极不按章程出牌,他那心思也不知什么时候起的。不过差了五岁,且等吧。   楚然从营里回来,给楚将军请了安,就被姜氏叫了去。   “我昨日去你二舅舅家,见到了慧姐儿和你舅妈。”姜氏见儿子半边身子坐在扶椅上,懒洋洋的样子。不由瞪了他两眼。   楚然笑道:“二舅妈给你提亲了?”   姜氏道,“就你聪明。慧姐儿性子虽有些霸道,可是这京里的贵女哪个不是这样的。”   楚然懒声道:“二舅妈这人向来捧高踩低。当年母亲要为堂兄去说三表姐,二舅和舅母可是一脸拒绝的,那话说得也难听。现在看六表妹到了说亲的年纪,担心外祖母会给对儿女不好,又找上了我们。”   他说的三表姐还只是姜正炀庶出的女儿,自幼和嫡出的兄长姜冀在京里长大,稳重懂事。但姜正炀和姜阁老一样,历来不浪费女儿的名额,拒绝了楚家为侄子的提婚。直接让女儿嫁给了京里大理寺当差的孟家庶出长子。   而楚之望的侄子楚离,那时候已经中了秋闱,   楚之望自幼父母双亡,得楚离父亲的帮助,才活了下来。楚之望出人头地之后,自然不敢忘了楚离父亲的恩情,而楚离也是上进的。楚之望便有心为侄子说姜家女儿。那时候适婚的就是大房的嫡女和二房的三丫头。   姜阁老也有意将其中一个孙女嫁给楚离。可惜两房都不同意。此事只得作罢。   第二年的春闱,楚离进士二十六位,进了翰林。   听楚然提起楚离,姜氏也是一叹:“这是你舅母的事,和慧姐儿也没什么关系。”   楚然那能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嘴上却笑道:“表妹好不好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既然对你表妹没心思,那可有看中有哪家丫头?”姜氏笑道。   楚然道:“儿子忙得恨不得一天当两天用,上哪去看中哪家丫头啊。母亲就不要试探我了。”   姜氏被儿子揭穿了目的,也不计较,反而又道;“你都十七了,我这儿倒是有两个丫头,你要看上就领了去。之前给你的那丫头不是惹了你不高兴吗。”   楚然道:“母亲还是饶了我吧。儿子的心思可不在这地方。再有儿子这婚事还是过几年等我有了点拿得出手的东西再说吧。”   这年代男人晚成亲也没人会说什么。   姜氏这才微微放下心来,“你的婚事,我们也得等你妹妹定下来再说呢。”   楚然笑道:“这个自然。”   姜氏这才放了他去休息。   楚然回了自己屋里,还没在案桌前坐稳,就听孟昭请了楚真进来。   楚真笑嘻嘻看他:“母亲找你说话了。”   楚然嗯了一声。   楚真再接再厉:“母亲可是问我了,你对郑家丫头是个什么心思?”   楚然叹气,姜氏可不是个好糊弄的。   楚真见兄长一副沉默的样子,不由生出两分同情,看上这个么小丫头,而且出身还非常一般,楚然以后有的磨。   “你以后有个什么打算?”楚真好奇地八卦了一下。   楚然叹道:“那丫头还小呢。”   楚真笑道:“你可不小了。”   楚然笑:“若我猜得不错,若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我和你定然会去一趟京城。”   楚真点头,不过也不太明白楚然的打算,奇道:“这与你的事有什么关系。”   楚然道:“我前几日可是偶尔听说京里齐王的幺儿在呢。”   楚真翻白眼:“那小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齐王最得意的嫡子一直在京城,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听说他和京城防卫蒙大将军的关系不错。”楚然笑。   楚真掏掏耳朵,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楚然笑道:“我师父的那一套东西可传给了我。”   楚真嘴巴微微张开,半响,才呐呐道:“俞家舍得?”   那可是俞家最好的情报系统。俞家虽说退出了晋国的权力之争,可是却也打造了一套文定候俞梓渊建立的消息系统,这套系统经过几代俞家人的努力,买卖消息都非常完备。   楚然的师父这是将这套东西送给了楚然这个外姓人。   楚然叹气。   俞家怎会退出晋国,不过是转在暗中罢了。   若非他幼年好心救了俞家老家主,又怎可能进入到俞家的中心。只是楚然将来要回报的价钱也是高得离谱。俞家自然从来不会白送。   楚真取笑他:“你现在也算是有人脉的人了。”   楚然不说话,抬眼却看到楚真腰间的荷包,那针线可不像楚真的。   “这是城月送的?”楚然问。   楚真将荷包拿了下来,笑道:“虽然不怎么样,但是这绣的花我喜欢。”   蓝色的花,配色很是新颖。   楚然默,那丫头可从来没想过做一个来给我。这巨大的差别对待让他颇为不爽。   当然这些事郑城月自然是不知晓的,待再见到楚然兄妹两时,楚然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郑城月只觉他有病。   “楚哥哥,你这样没精神的样子。可是生病了?”郑城月很正经的关心了一下。   这几日,天气越发炎热,她和楚然楚真爬山,又热又累也正常。连一向精神的楚真都觉着有些热了。   好在这山的半腰处就是老君观,楚真直接带人去了老君观听禅静心去了。   楚然和郑城月却没那个雅兴,找了个凉快地,令人去打了泉水,直接开始煮茶。   楚然叹气:“你楚哥哥是会生病的人?”   郑城月奇道:“那你为何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不是生病了是什么?”   楚然长叹一声,问她:“城月,你说哥哥对你好不好?”   郑城月点头:“自然是好的。”   “你说错了吧。”楚然道,“我看你心里只觉着你楚姐姐才是对你好的人呢。”   郑城月笑道:“楚哥哥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楚姐姐和楚哥哥都帮了我很多,我都很感激呢。”   楚然看她:“既然都是一样的,为何有人就这么厚此薄彼呢?”   “我哪有。在我心里我可是把楚哥哥楚姐姐当兄姐的。”郑城月觉着自己做事向来都是公平的,她哪次送去楚家兄妹的礼物不都是两人各自喜欢的。   楚然道:“那为何她有荷包?我却没有。她有你雕的花,我为何没有?这同样是哥哥姐姐的,为何我连个针线影子都没见着过。”   郑城月这才明白原来他说的是这个。不过,她自己可是有理由的:“我那是感激楚姐姐为绣庄宣传硬着头皮做的,让楚姐姐有个对比,觉着在绣庄买绣品物有所值。再说我那针线又不好。你要喜欢荷包,你家的绣娘也肯定会有绣的好的。再不济,我让绣庄送你几个吧。你想要什么样的?”   楚然叹气:“听你说这话,就可知你心里压根没把我当哥哥。唉,妹妹给哥哥做个荷包都不行,还让我去找别人。真是小气。”   说罢,看郑城月的眼神,仿佛郑城月真是个不地道的人。   郑城月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小气的人,只得开口:“好,好,我给你做。反正到时候做得不好看,你可不要又挑三拣四的。”   楚然这才含笑道:“那些给你楚姐姐做的花花草草的,我看着没意思。你给我绣个有朔风样子的就行。”   他还提了要求了。真是过分。 ☆、宴席   郑城月斜眼看他:“我只会绣婵婵。”   禅禅是当年他们在灵山遇险时的那只雪貂,楚然带了出来给郑城月。郑城月便取了个名字叫婵婵。这名字一直很被楚然嫌弃。   楚然笑道:“你若不想朔风将那荷包撕烂,就尽管绣。”   也不知为何,他那只狼一直不喜欢那只叫做婵婵的雪貂,不过楚然一直觉得很能理解,这么个名字就让人喜欢不起来啊。   郑城月并不理会。   两人喝了茶,歇了好一会儿,楚然又指教了一番郑城月怎么练习那碎心刀。两人肚子都有些饿了,楚然才想着去找点吃食。   “那边有条河,现在才六月,天气正合适,我们去抓鱼。楚哥哥给你做烤鱼。”楚然拉了她直接往河边去。   郑城月道:“最好打只兔子一起烤。”   楚然笑道:“看你一副馋猫的样子。”   到了河边,河水清澈,果然见了不少野生的鱼儿游荡。   郑城月捡了些柴禾,待她生好了火,楚然已经弄好了三条鱼。   将鱼架在火上烤着,楚然又转身进了林子,不到片刻,便拎了只兔子来了。   郑城月欢呼一声。   鱼烤得很金黄金黄的,郑城月才拿了下来,涂了点山间野生的浆果,味道倒也不错。   “小丫头倒会过日子。就琴棋书画差了一点。”楚然笑。   郑城月斜眼看他:“我就是写字难看一点,琴棋画可是不错的。连先生都夸我呢。”   楚然哈哈大笑:“脸也不红啊你。是谁的棋输给我多少次了?还有那琴,你那水平也就是一般人而已,还不错呢。更别提你那字了。”   郑城月道:“先生说了,我好好练习总会好的。你看我最近练习书法和琴,手指都有些肿了。”   她伸了手指给楚然看,白嫩嫩的手指果然有些红肿。俞平生对郑城月教得用心,几乎各方面都涉及到了,而这晋国各种历史地理,甚至民间一些杂记都会当故事一般的给她说一些。她各方面都学得还不错,就那字写得很不好。   俞平生对各方面都比较宽容,唯有对她的字要求严苛。   楚然看了一眼,道:“你先生需要你成为大书法家?”   郑城月道:“那倒不曾。但先生说这是女人的脸面。再说我自己也不想别人笑话。”   楚然笑:“一个精通琴棋书画的美名会给很多女人的婚姻带来好的筹码。”   郑城月一愣,半响:“我学习这些却不是为此。”   “一个人学什么,做什么总会有些目的。”楚然道,“就如你们姑娘家一样,别人会针线,你怎能不会?别人会书画,你自然也不能落后。要我说,一个姑娘家,最重要的功课就是学会过好自己的日子。别的姑娘都练习小楷,你明知道自己不行,为什么非要去练习小楷?无法掌控别人的嘴,你就得掌控自己的心态,你明明不喜欢小楷,明明不喜欢琴,你看自己就吃苦了吧。”   郑城月道:“如此说来,自己就一点不努力了?”   楚然笑:“等我收到你的荷包,你就知道你适合什么了?”   话说了一句就不说话了。   郑城月无语。   只是楚然收到的荷包最后依然是绣了雪貂。郑城月的针线虽然一般,但也不难看,虽然上面不是朔风,但楚然还是戴在了身上。   当然,郑城月绣了荷包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楚然送了她一本晋国大儒柳先生的行书字帖。据说这柳先生的字帖很是难求。郑城月却并不知道楚然给的真是真人的字帖,只觉跟着练,自己写字的笔锋都有所转变。   俞平生见了,道:“看来你适合的是这字体。”   如此,郑城月终于摒弃了写得如狂草一般的小楷。   时间过得很快,到七月的时候,林家三老太爷过生,郑老太太和郑霖夫妇带着郑城月姐弟去了林家。   林家的家族,林大老太爷早已经去世,这一只人丁单薄;林二老太爷到还活着,奈何年轻时风流,身体早早就糟蹋了,这些年来一直是病歪歪的,这一只虽然也有几个出息的子弟。但是比起林三老太爷这一支来说这两支都不成看。   但林三老太爷对大兄和二兄的子孙们都是颇为照顾的。林三老太爷的大儿子在京里做侍郎,林三老太爷还将家族里不少子弟送去了京城。林家的繁盛和林三老太爷这些年的操劳是分不开的。即便如郑老太太这种旁支孤女,林三老太爷都是用了心的。   所以郑老太太对林三老太爷一支一直很亲近。带给林三老太爷的生辰礼也用了很多心思。   到了林家,郑老太太带着儿孙照常的拜了寿星,行了礼。林三老太爷便让人领了郑老太太和张氏几郑城月姐弟去后院见林老太太。   林三老太太年岁已大,嫡出庶出不少儿子孙子。大儿子做了侍郎。管家的事便交给了孙媳林二夫人,往常的时候,郑城月也见过她。但这次祝寿,郑城月倒是见到了屋里还坐着个雍容富贵的妇人,往常里并没有见过,就是眼神微微有些憔悴。   “这是你大伯母,你木表哥的母亲。”林三老太太道。   郑城月对那妇人行了礼,林大夫人笑道:“这丫头长得真是水灵。几岁了?可有上学?”   郑城月回道:“过了十月,就进十三里了。跟着先生在家读些书。”   林大太太见她回话口齿清晰,不紧不慢,转头对郑老太太和张氏笑道:“姑妈和弟妹养了个好闺女。”   从手腕上脱下黄花木刻的手串,递给郑城月,“伯母也没想着提前准备礼物,这个你拿去带着玩吧。”   郑城月大方的接了,笑道:“谢谢伯母。”   “去院里和你姐们玩吧。”林老太太笑道。   郑城月起身,行了礼,这才退了出来。   郑城月由人领进了专门招待姑娘们的屋子,那屋里已经三三两两聚了不少人。   往日里她来林家,都是林之叶招待。但林之叶已经成年,这两年忙于绣嫁妆,林二太太便让底下的林家姑娘轮流做主招待这些娇客,今日是林五姑娘林之月。   林之月十四岁,见人带了郑城月过来,笑道:“妹妹来了。”   郑老太太和林家亲近,郑城月也跟着来过几次,自然见过林五姑娘的。两人才说了一会话,却听一个声音道:“郑姑娘也在这?”   郑城月望去,只见两个林家姑娘拥着姜慧进了屋来。   郑城月福了一副:“见过姜姑娘。”   姜慧笑:“今日我表姐可不来。”   楚真楚然六月下旬的时候去了京城。   长长的尾音,带着点讥笑。   郑城月却不理她,直接转头对林五姑娘道,“姐姐,我有点渴,我先过去喝点水。”   几人方才一直是站着的。   林五姑娘并不知晓两人曾有过节,听了郑城月的话,虽然不想得罪姜慧,但是郑城月来了也是客,便对身边的较小的林七姑娘道:“七妹,你领城月过去。姜姑娘这边请。”   姜慧冷笑。   林五见状,笑着将姜慧领到了主桌。   都是些姑娘,有已经及竿的,有没有及竿的,有出身好的,也有出身一般的。好在林家的屋子够大,外面院子里还有秋千。大家三三两两一起,倒也宽敞悠闲。   郑城月那一桌,除了林家的林七和林九姑娘,郑城月还看到了秦茜。秦茜并未和姐姐秦雅在一座。   “她们说起诗书,我觉得无聊。”秦茜低声道。   郑城月方要说话,却听林七姑娘道:“每天之乎者也,累死人了。”   郑城月和秦茜不由笑出了声。   三人都是爽快性子,说起秋天的打猎,众人倒也聊得甚好。尤其林七姑娘,说话风趣,众人被她逗得俱是好笑。   玩闹了一会,秦茜看外面的秋千架上没人,便对郑城月和林七姑娘道,“走,我们去荡秋千去。”   拉了郑城月和林七姑娘就去了院子里的秋千架边上。   今日天气甚好,微有清风,荡秋千倒也不错。   三人分了次序,一人在上,两人轻推。   别看秦茜是提议的人,但她却恐高,一坐了上去,那秋千荡的弧度小时,她还很淡定,要求两人用力。可是待两人用力,那秋千的弧度稍大时,她却叫了起来。惹的郑城月和林七姑娘哈忍不住好笑。   郑城月却和她相反,那秋千飘出去好远,她也不叫,反而对着下面的两人眨眼,让两人好生气愤。   天高云淡,高度越来越高,她看到的景色越来越远,视野越发广阔。   待秋千回到原地,郑城月下了来,换了林七姑娘。   林七姑娘也是和郑城月一般。   三人玩闹了很久,乐此不彼。若不是屋里林五姑娘叫,三人还能继续下去。   林七姑娘带两人进了屋里。   “喲,又是作诗呀?”秦茜见屋里已经摆了笔墨纸砚。   林五姑娘笑道:“姜姑娘说大家既然都难得聚在一起,不如轮流作诗,大家出题,最好者有赏,最坏的也有罚。这般玩起来才好玩,众位姐妹觉着呢?”   这屋里能进来林家的宴席的姑娘,自然都是读了点书的,平日里作诗也是常有的事。   郑城月的诗并不出色,给她出题是在李家姑娘,题也很简单就是无题二字。   郑城月想了想,走到准备好的案桌前,将笔拿在手里,刚写下第一句,方要蘸默水,却不想李姑娘过来要看那第一句诗,那墨汁就在她身边。   伸手,砚台打翻,墨汁全部倾洒在郑城月身上。   围观的姑娘都惊呼了一声,这变化也委实太快了。    ☆、林之木   众人都似笑非笑的看着郑城月和那李姑娘。   李姑娘赶紧道歉:“郑姑娘,我真不是故意的。”   郑城月今日穿的是鹅黄色的襦裙,那墨汁染在裙子上,一团一团的,很是难看。但她脸上也未见惊慌,反而看向李姑娘:“方才李姑娘要看我写的第一句,其实大可不必将手伸过来碰那砚台。那砚台若没有姑娘的用力,向来必定不会滑下来。”   李姑娘的小动作,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然而对郑城月来说,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李姑娘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一边的秦茜笑:“你若只是不小心,那手根本不会蘸上墨汁。”   “我和郑姑娘根本不认识,以往也没见过,又何必让郑姑娘难堪呢。”李姑娘辩解道。   大多被这样泼墨汁的姑娘都是有些惊慌,为免被人嘲笑,都会立刻去换洗衣服,等换洗回来,再想要找人算账,却也能被人圆了下来。偏这郑城月却不紧不慢的。   郑城月笑:“方才我进屋,姜姑娘不喜欢我,你自然看到了。只是你要用我讨好姜姑娘,也得看姜姑娘理不理你。你动作如此拙劣,该当好好想想其他方法才是。”   这李姑娘凑到姜慧面前好几次,她原来只当这姑娘不过是去巴结的。却没料到,她采用了这样的巴结方式。而姜慧有没有指使,郑城月并不难猜想。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给人面子。   你若被人欺负一分不做动作,将来只会被人欺压十分。而她和姜慧之间的过节,又且是那么简单的。   郑城月的一句话,让李姑娘红了脸,也让屋里的人变了颜色。这些小动作并不难见。但是林家是主人家,在自己的地盘客人如此,却是有些打主人家的脸了。林家再如何,也是这西州的大户。   姜慧冷声:“郑姑娘可别乱说话。”   郑城月看她:“我又没点名说姜姑娘知道李姑娘的事,姜姑娘何必着急。”   “城月妹妹,我屋里有裙子,去我那儿换吧。”林七姑娘出声,脸色有些难看,“李姑娘,你的手也蘸墨了,不如去洗洗。”   若是两厢争执起来,让祖母知道,还不是说我们林家姑娘无能。这李姑娘真是不知轻重。   “七妹妹,你让丫头带城月过去。”林五姑娘赶紧道,又对姜慧道,“外面那秋千甚好,现在时辰还早,姜姑娘不若去试试。”   林家姑娘说了话,姜慧虽然不惧,但毕竟是在别人家做客,微微点了点头,带着人去了外面的秋千架边上。  郑城月对林七姑娘道:“劳烦姐姐了。”   “和我客气什么。”林七姑娘只比她大两月。   林七姑娘是林三老太爷的嫡出重孙女,又是二房幺女,向来得林三老太太喜欢,她住的院子便挨着林三老太太的锦苑。   “那李姑娘也太不懂规矩了。”林七姑娘有些怨念。   郑城月道:“李姑娘的父亲是在官府里做事吧?”   林七姑娘道:“不过是个通判罢了。若知她如此,就不该让这李家进门。”   郑城月默,知府下面的通判,难怪李姑娘对她如此了。   到了林七姑娘的屋里,林七姑娘令人拿来了一套蓝色的襦裙,春枝服侍着郑城月换了衣裙,净了面,正要去外室。却听林七姑娘道:“三哥哥今日如何了?”   声音里很是关切。   “今日前院里宾客众多,三少爷只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回来时正听姑娘这边有动静,少爷就命奴婢过来看看,是否有要帮助的。”回答的是丫头的声音。   林七姑娘笑道:“我这边没什么事,是我领郑家妹妹过来玩。”   那丫头笑道:“如此甚好,那奴婢就去回禀少爷了。”   林七姑娘道:“去吧。对了,我屋里有小厨房做的板栗糕,你带去给三哥哥尝尝。”   那丫头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郑城月听那丫头似走得远了,这才走了出去,林七姑娘的院子布置得十分清新幽雅,院子里还有一小株文竹。   “这竹子是三哥哥让摆的。”林七姑娘看郑城月看那竹子,便笑着道,“很好养。丫头们偶尔浇点水即可。三哥说做人当如竹。”   她说的三哥哥是林侍郎的儿子林之木。郑城月未曾料到他回了西州。   “林表哥是个文雅人。”郑城月笑道。   林七姑娘和林之木的关系甚好,听了郑城月的话,笑道:“婶婶也是如此说呢。在我们林家,三哥可是出了名的才子,只可惜......”   话才说了一半,林七姑娘却不说话了。   郑城月见她眉间有隐忧之色,轻声问道:“表哥可是身体不适?”   “也不知怎的,听伯母说去岁就染了风寒,后来越发严重,今年的春闺都未曾参加。大伯担心他,就让伯母陪着他回了西州休养。”林七姑娘叹气,林之木的身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上辈子,林之木年纪轻轻便去世了。不过那时候郑霖入狱,林家的葬礼,郑老太太中风躺在床上,并未参加。   郑城月听了,心里微微一动,便出声道:“吉人自有天相。相信林表哥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听我家先生说,我们晋国有个名医姓洪,听说此人医术高明。若是三表哥的病一直未见大好,若是能够,不妨去请此人来看一二也是好的。”   “你可知道洪先生在何处?”林七姑娘并未听过这洪大夫的大名,听祖母说京里的大夫对三哥的病都束手无策,至今不知林之木犯的到底是何病。如今知道还有一个洪大夫,自然得多问了一句。   郑城月道:“我也是听先生说多年前他在云梦泽见过洪大夫,不过后来就再也没曾见过洪大夫。不过云梦泽却有家医馆,听说是洪大夫开的。”   再多的她就未听俞平生说过了。   林七姑娘伸手,握了握郑城月:“若是可以,不知你能否向你先生打听一二?实在是三哥哥太过年轻,伯母和大爷爷也舍不得。”   郑城月点头:“我去问问先生吧。只是此事我也只是偶然一次听先生说起。”   “如此我先替三哥谢谢你了。”林七道,她和林之木的感情向来要好。   在林家后院发生的事,张氏自然听说了。而那个通判李夫人自然也知道几个姑娘的事。见张氏看着她,只得赔了礼:“小姑娘家不懂事,不小心打翻了墨汁。娘子别放在心上。”   张氏向来是个软绵的性子,但对自家孩子,却是一向的维护。听了她的话,笑道:“城月是个不计较的。她没事就好,只是李姑娘这莽撞性子,还是要收敛些才好。”   官高,也不能养这么不懂规矩的女儿啊,何况也不过是个通判。   林三老太太此时也在屋里,李夫人也不敢说些什么,只笑得有些尴尬,“你说的极是。这孩子啊就是我们太宠着了。”   “谁家没个不省心的,孩子嘛,好好教便是。”林大夫人笑。   李夫人只得称是。只是一顿席面吃得毫无滋味。   从林家归家后,张氏还是好生看了郑城月一番,毕竟在那么多姑娘面前被人泼了墨汁。张氏还是有些担心女儿。   但郑城月眉间朗朗,便知道女儿没让自己受委屈,这才放下心来。   “这性子倒是赶我。”郑老太太很满意孙女。   人应该活得有两分刚性,但也该活得豁达才是。   郑城月和祖母母亲说了两句,便去找俞平生了。   俞平生听了郑城月的话,道:“那洪大夫,你以为林家去了云梦泽就好找的?我可给你说,林家找不找得着人是一回事。即便人在,那老鬼也不一定来。”   洪大夫可是个很有性格的人。   郑城月道:“先生见过洪大夫?”   俞平生道:“明知故问,小丫头想说什么。”   郑城月笑:“我听先生提起洪大夫,可是很熟的口气啊。先生,你和洪大夫是朋友吧?”   俞平生笑道:“你要打什么注意?”   郑城月道:“我听老太太说,林家表哥可是个有才的,若非去岁这病,今年都中了进士呢,也许还是探花,又或者是状元郎。我知道先生向来爱才。” ☆、说亲   俞平生见过了不少人,这个世态他早看过不少。此时,郑城月的心思自然也瞒不过他。   俞平生笑:“这世上有才的人多的是。我和这林家素昧平生。我为什么要帮?小丫头,我看你倒是很积极。先生可是警告你,你可是姑娘家。做得太过可不是好事。”   郑城月正色道:“祖母和林家亲近,林三老太爷和老太太对祖母有恩,既然我知道一点事,便也想着递个消息。也当是给祖母还恩。不过,若是先生有为难之处,那就罢了。”   和俞平生相处越久,郑城月越发觉着俞平生是个世外高人,他所知晓的东西太多了。越是这样,郑城月自然越发尊敬他。   俞平生见自己面前的学生一张脸,朗朗笑容,半响,才叹道:“林家若真想去云梦泽,我可写封信过去。”   就当他破了规矩吧。   郑城月高兴道:“我便知道先生是个心慈的人。”   俞平生见她一脸得意,忍不住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这是想通过这件事让林家以后能庇护你家一二,是吗?”   郑城月脸色一红。她还是太嫩了,但被俞平生揭穿,她也不作伪,轻声道:“林三公子是林侍郎的嫡长孙子,又得林老太爷喜欢。若是能帮得他一二,林家是重义的人。爹爹为管家做事,但我们家始终太过单薄,我担心以后若是有个万一,至少我们也能有个说话的人。”   “罢了,罢了,先生且不会帮你?”俞平生知道自己这学生是个有想法的,单看她和人合伙做事就可知一二。如今看来,这丫头想的恐怕比他看到的还多。但他毕竟是看了郑城月几年,也知这孩子没有什么歪心思,和富贵人家交往,沉稳懂礼,不因别人身处高门而刻意奉承讨好别人,更不会捧高踩低;相反还是个懂得心慈的人。   郑城月对俞平生拜了一拜:“先生大恩,城月永记在心。”   俞平生笑道:“只盼林家也是个知道感恩的人。”   京城里的好大夫,宫里的御医都查不出病因的病,想来再如此下去,也是没几年日子好过的人了。   而林家会不会将这点情义放在心上,就得看人心变化了。   林之木躺在病榻上,任由大夫用针。额头上全是汗。   林大夫人坐在边上,恨不得以身代替。京里御医说的话还历历在目,“也许就两年了。”   林侍郎才没办法,让她陪着儿子回了西州休养,人毕竟还是归故土的才好。   可是来了西州,刚开始两月儿子看起来还有些精神,林三老太爷的生辰,他还出去见了人。可是才过了七八日,就高烧不退。连着烧了好几日也不见好转。   林老太太也不好过,林家的一帮老幼都到了,仿佛这孩子就没有几天日子似的。   “母亲,郑家姑妈让人送了一封信来。”林三老太太的孙媳妇二太太不得不上前。   林三老太太不太有心情,“说了什么?”   林二太太道:“说在贺州定能找到洪大夫。”   林老太太一惊,洪大夫的事,重孙女林七已经和她提过,但她当时只当是小孩子家的戏言。哪知道竟是真的。心里不由生出一丝希望,赶紧将此事告诉了林老太爷。   林老太爷接过妻子递来的信,里面是去贺州找谁,由谁介绍而来的话都写得明明白白。   “这是城月求了她先生所写。”林二太太道,“姑妈觉着有几分希望,便让人送了过来。”   林三老太爷长叹一声:“无论如何,都让人去一趟,务必请回洪大夫。至于这俞先生,老二媳妇,可要备好礼了。”   林三老太爷见多识广,但是洪大夫,也只是听说过,从未曾想过此人竟然不是传说,竟然是真实人物,且身边还有与之认识之人。   “城月这丫头,倒是个心善的。”待林家安排了人来见俞平生,林老太太也很是感叹。林七姑娘不过是提了几句林之木的病,郑城月便记在了心里。   林老太爷道:“以后好好对这丫头,无论成不成,郑家有这个心我们都要感激的。”   林老太太道:“正是。”   一边的林大夫人点头:“若是之木的病好了,我定要好好谢谢城月的。”   和姐妹们一起坐在屋里的林七姑娘听了,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欢喜。   过了中秋,便到了张大姐的婚礼。   张大舅妈对女儿很是不错,很早就为女儿准备了嫁妆。又知道是嫁到县丞家,在原来的基础上,又特意加了一个铺子。这门婚事,夏县丞本还有些微不自在。但听到夏太太说起女家抬过来的一台台嫁妆,便也歇了心思。   毕竟是嫡长子,夏太太见到丈夫释然,便也放下了心。   张大姐出阁当日,张家很是热闹。   到了三朝回门的时候,张大姐已经挽起了妇人的发式,脸色红润。与夏令武一道给张老太太等人行了礼。张老太太乐乐得问长问短。夏令武都一一问答了。态度恭敬又自然。   张家一家人自然没有不满意的。   张大姐过门,夏令武身边只有一个通房丫头。自张大姐进门,就没出现过在众人面前。张大姐的日子自然也就没有那些糟心事。   所以听到母亲问她过得好不好,姑爷如何如何时。张大姐微微红了脸。   张大舅妈见女儿那神情,一颗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你去了夏家,好好过日子就是。我现在就只盼着你弟弟和妹妹懂事呢。阿澜的婚事没有着落,阿澜虽说不急,可是你看他同窗,有些可都是有孩子了。还有你妹妹。”张大舅妈笑道。   张大姐笑:“阿澜明年就下场,我听夫君说阿澜的功课极为不错。等阿澜中了秀才,母亲还担心亲事不成。”   张大舅妈笑:“如今只能这样了。倒是你妹妹,如今十三了,可得准备起来了。我给你看亲事的时候,可是也早早就相看的。”   张大姐笑道:“母亲有的是时间慢慢为妹妹挑。”   张大舅妈道:“你妹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呀可得仔细了,免她将来埋怨我。”   张三姐的性子,张大舅妈是母亲,最清楚不过。说低了,张三姐愿不愿意可是难说。   “总会有合适的。”张大姐道。   张大舅妈母女在屋里细细说话,张二舅妈母女在屋里却是另外一番样子。   “你将来能有你大姐一半,我呀就知足了。”张二舅妈向来是个唠叨的。   张二姐有些不耐烦,她历来不爱听这个,只低头绣着自己手中的荷包。   张二舅妈又道:“你看你姐夫,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又是出身那样的人家,你姐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张二姐应了一声,“大姐的命好。”   张二舅妈见女儿不爱听,想起女儿的婚事,笑道:“你也不用担心,那严家公子,我是见过的。人也周正,严家做茶叶生意,他又是嫡子,这银子是肯定不缺的。以后你的日子也不差。重要的一条,这严公子我可是听说,也读书呢。”   张二姐放下荷包,看向母亲:“这亲事,总得我看一看才算。”   她至今可都没见过那严公子。   因严家是商户,张二姐一直都未曾点过头,张二舅妈一直有些迟疑,此时听了女儿的话,知道女儿心里有所松懈,便笑道:“母亲还害你不成。”   “既然母亲很满意。我听母亲的就是。只是有一条,我得看看这人,人品周正,我才嫁。”张二姐知道母亲是不会放过这门婚事的。   张二舅妈笑:“好,好。母亲这就给你安排。到时叫上三姐儿和城月。你见见就是。”   张二姐微微点了点头。   九月重阳节的时候,严太太便带了儿子上门。   严家在一直做粮食生意,在西州城开了好几个铺子,严老爷又是个精明人,生意倒是做得颇大,用张二舅的话来说,严家在京城都是有铺子的。这商户的身份过个几年,定是能摆脱的。   严公子的是严太太的嫡长子,生得确实如张二舅妈说的,一张脸很是端正。唯一的不足的地方,就是瘸腿。走路姿势颇为不雅。    ☆、劝说   严公子的模样别说张二姐,便是张老太太都有些惊讶。但脸上也未表现出现,只微微点了点头。   “阿文少年的时候,从树上摔了下来。”严太太却道。   张老太太看了看张二舅妈,笑道:“这事儿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严太太转眼看了看张二舅妈,张二舅妈赶紧对张老太太笑道:“这事严太太是给我说过的。我呀是看这孩子老实,人品端正。其他的就没给母亲说了。”   张老太太心里对张二舅妈有些不满,但事已至此,也不能扫人面子,只得笑道:“说得也是。孩子品质好,我们还求他什么呢。只是这日子,还得孩子们过。”   言下之意,自然得张二姐同意才行。   张二舅妈只得称是。   一屋子的人都慢慢转了话题。   而另外一边,郑城月陪着张二姐自然也在幕帘后见到了严公子。   那只瘸腿实在很影响观瞻,张三姐只看了一眼,就笑了起来:“原来二婶给姐姐找了个瘸子。”   眼中止不住的笑意。   张二姐木木地看着那个走路都有些吃力的男子,半响说不出话来,这就是母亲说的“周正”,心中对母亲越发失望。   “我听二表哥说,严公子的诗文还是不错的。”郑城月看了一眼那个正和张轩张澜说话的瘸腿男子,虽然腿脚不便,但是面上却未有丝毫难色。   张三姐笑:“那又如何,不过是个商户。再厉害也下不了场。”   郑城月看了看脸色越发惨白的张二姐,这是张二姐从未出现过的神色。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二姐也不用担心,这婚事总归得问问二姐的意思。二姐姐若是一心不同意的,想必舅母也不会逼你。”   那帘子上是珠子穿成,张二姐不说话,一只手紧紧抓在了那珠子上,半响,才狠狠将那帘子放了下来。   珠子发出的声音还是让屋里的严文听了,微微回了回头。便见到帘子后面隐隐有个人影正瞪着他。   严文叹了叹气,转头,握笔写了方才张澜的词牌,南歌子。   送走了严家人,张老太太将张二舅夫妇留在屋里说了话。   “那郎君的腿不好使。”张老太太道,“又是个商户。你夫妻二人到底是看中了他哪儿?即便我们家家境不好,二姐儿也不用去嫁个这样的人吧。”   张二舅妈一直信誓旦旦的说为二姐找了个好人家,却没料到是这样一户人家。一般的殷实人家,张家还是能找的。   张二舅妈见母亲生气,赶忙道:“母亲,那严家虽是个商户。可是咱们晋国也不是没有商户做官的例子。”   这话自然张二舅告诉她的。   张老太太沉声道:“我看你就是不切实实际。”   商户人家的子弟在晋国是不能科举的。   “母亲,他家虽然是商户,但是这户籍却是能改的。这些年我们西州也有好些家商户人家该成了农家呀。”张二舅道,“二姐儿性子要强,我又是没个功名的。不能像大哥一样为女儿找户富贵人家。可是也想为二姐儿找个殷实人家。这严家虽然是商户,可是他家做的是军粮生意。这改户的事也是可期的。再说严家就这么个儿子,严老爷我也是相熟的,他家人口简单。也委屈不了二姐儿。”   张老太太皱眉:“正因为二姐儿好强,你让她嫁个腿不好使的。你以为她心里好受,她这不好受,日子会好好过?”   张老太太虽然最疼张大姐,可是张二姐也是她孙女。历来女子的后半生都托在这婚事上,这样的一门婚事,张老太太是不愿意的。   张二舅妈笑道:“母亲,我知道你疼爱二姐儿,可是这事我已经和二姐儿透过,她也是点了头,我才敢让严家上门的。”   张老太太一滞,半响,才问道:“你说二姐儿同意?”   张二舅妈笑:“可不是。那孩子说只要对方家境简单,人品端正就好。那严公子虽然腿上有毛病,可是也管着他自家铺子里的事,我让老爷打听了,这孩子做事稳重。严家军粮生意,和军里都要打关系的,都是这孩子陪着严老爷呢。”   张老太太转眼看了儿子一眼,慢声道:“老二,你媳妇说的可是真的?”   张二舅看了看张二舅妈,张二舅妈抿嘴不说话。   “确实是真的。”张二舅回道。   张老太太冷眼,哪有不明白这夫妻二人都是看中严家那军粮生意了。可是孩子终归是这夫妻二人的孩子,这二人咬口孙女同意了,张老太太最终只得道:“你夫妻可是二姐儿的亲爹娘。这孩子虽然有不足的地方,但是为人父母,可不能将孩子拿来做你生意的桥梁。”   张二舅一愣,半响,才轻声承诺道:“母亲放心吧。我总不会害我自己的闺女的。”   严文的腿是不好,可是严家那家产却全是严文的,二姐儿嫁过去,哪能是坏日子呢?   待张二舅夫出了母亲屋里,张二舅才对老婆道:“虽然我们觉着严家不错,但到底还是要二姐儿心甘情愿。你可要和她好好说明白,以免以后闹得不好看。”   张二舅妈笑道:“这个自然。”   “不过是一只腿不好使而已,又不是端了。我看他是能走路的。这男人有点小病又如何?”张二舅妈劝女儿。   张二姐看向母亲:“这就是母亲说的周正?”   张二舅妈笑:“女儿啊,我可告诉你,外面抢着和这家结亲的多的是。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那严家商户又如何,家里的富贵可不比你大姐家差。夏家是个县丞,可是一年能有多少银子。我可是告诉你,他家可是做军粮生意的,这里头没点关系又是且能做的。这家就他一个儿子,你嫁了过去,生了儿子,严家那些不都是你的?”   “母亲是看中他家的银子了吧?”张二姐道。   张二舅妈微微一愣,随即怒道:“你这孩子。怎的说话?我是你亲娘,我还能害你不成。你现在清高,看不上银子,可是你要的吃的,穿的,戴的。哪一样不需要银子!你喜欢你大姐的那些衣裳,你表妹的那些镯子。你嫁到了严家,难不成还缺这些?以后只有他们来巴结来羡慕你的时候。”   张二姐道:“终归不过是商户人家。”   想到张三姐的嘲笑,张二姐就胃疼。   张二舅妈道:“我可是给你说,人过日子,里子可比面子重要。你也想想你自己,你不如大姐儿文采气质,长得也不如城月和三姐儿好看。你大伯父和你姑父可都是给朝廷做事的。你要总和你大姐比,你这是.......”   “母亲,我累了。”张二姐丢了手中的荷包,直接站了起来背了身子过去。   张二舅妈见女儿脸上的冷意,顿时觉得自己话说得有些过分,轻声道:“孩子,做娘的绝不会糊弄你的。这事儿,你祖母也是同意了的。”   张二姐一愣,张了张口,终于是没说话。   “你好好在屋里想想吧。”张二舅妈一狠心,丢了话出来。   张二姐在屋里闷了三天,才终于出了门,点了头。   张二舅妈大喜。   严家正式下聘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了。   郑城月过了十月就已经十三岁,因张二姐的亲事,张二舅妈没少找张氏唠叨,无非都是让张氏劝一劝女儿。自张二姐答应了婚事,张二姐对张二舅妈很是冷淡。   张氏从中看了,也很是叹息。她可不想自己女儿将来也埋怨自己。所以便也留心起女儿的事。   十三岁,可不小了。最好能为女儿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家。 ☆、巧事   张二姐的婚事,郑家自然知晓了。   “姐姐,二表姐真要嫁人了?”郑城知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   郑城月笑:“今日是下聘。婚期应该还早呢。”   郑城知问道;“舅妈为何给二姐姐找了个瘸腿的姐夫?”   郑城月道:“不能这么说严家姐夫。做人,可不能光看外表的。”   郑城知见姐姐一脸严肃,便点了点头。   郑城月见弟弟规矩了,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张二舅妈向来眼皮子浅,手里眼里都是银子。严家若是没有家底,张二舅妈可不会这么赞同这门婚事。   张二舅妈看中的严家的银子,而不是严家的公子。   “我看二表姐不太高兴呢。”郑城知又轻声开口。   “所以你在表姐表兄们面前,可不能乱说。”郑城月道。世人都爱俏,年轻姑娘家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个俊俏的,偏张二舅妈却为张二姐选了这么个人。以张二姐爱争的性子,这对她来说,着实不是件满意的事。   一边的张氏听了姐弟两的话,不由一笑。十三岁了,女儿果然是大姑娘了。   到了张家,张氏领着郑城月姐弟给张老太爷老太太请了安,便放了孩子自去玩耍。   “姐,我想上茅房。你先去吧。”郑城月领着郑城知往后院去,刚路过西箱阁,郑城知便道。   郑城月失笑:“让你喝那么多水。去吧。”   郑城知有些不好意思:“姐姐过去吧。反正一会儿我们就分开了。我一会儿自去找二表哥。”   “姑娘过去吧,我陪着表少爷。方才二少爷还过来吩咐了,一会儿带表少爷过去呢。”张家的下人笑道。   因是张二姐的喜事,张轩一早就陪着父亲招待客人了。但张轩历来喜欢郑城知,早早就吩咐了下人领郑城知过去。   “好,黄山照顾好城知。我过去菱相苑了。”吩咐了郑城知的小厮黄山陪着,郑城月便带着春枝往菱相苑去。   因张家买了西边挨着的一户人家的房子,两处做出一处,打通了来。张老太太令人专门在那新地方撇了一处出来招待姑娘家,这便是菱相苑。   过了抄手游廊,穿过垂花门,去凌相苑的路上需要经过一片湘妃竹林。   “姑娘过来吧。”张家的丫鬟领着到了竹林的石子路上,“天气冷了,这是风口,风大。姑娘仔细着凉。”   郑城月奇道:“小红,往日里过去菱相苑不都是走另外一处吗?今日怎走这了?”   那叫小红的丫头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她今日好多事,专门为各家太太姑娘们带路就带了好几拨。   张家这几年日子很是不错,院子越来越宽。这每一趟下来,可是费了不少时间。且带这些姑娘们可都没什么好处可拿,哪像在老太太跟前一直服侍,机灵点不但能得老太太喜欢,还能经常见上面赏东西下来。   去菱相苑的路走这竹林地是最近的,但因这地儿湿冷,且张老太爷令人在这儿修凉亭,所以一向大家都不走这儿。   这丫头走了好几拨下来,此时便取了巧,左右今日也没人在这处整修。便带郑城月从此处穿过去。   郑城月见她脸上的神色,便开口道:“夏日也就罢了,冬日带客人过来可不能如此。这事若让祖母知晓了,可不是好事。”      小红见被郑城月看穿,赶紧回道:“奴婢知道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左右不过是抄了近路,郑城月也并未真正放在心上,便点了点头,不在言语。   那园中竹子不少,风吹得林中阵阵沙沙声。   郑城月不说话,春枝和小红跟在后面自然也不敢多言。三人俱是安静。   到了路中段,左转过了一截青石板铺的路,路的尽头是垂花门,郑城月方要过那门,却突然听得一阵细细的声音从里传来,“少爷,这可如何是好?”   柔软的声音,带着呜呜的哭声。   郑城月顿时停了脚步。转眼看了一眼春枝和小红。   两人都是震住了,不敢说话。   郑城月跨出去的脚悄悄收了回来,又听得里面的男人声音传来:“自然是打掉了。”   那声音赫然是张澜的声音。   郑城月微微一愣,张澜这是做了什么?   “少爷,这好歹是条命啊。我知道少爷看不上我。我只求少爷放了我归家去。”先前的女生低低哭道。   “你是祖母身边的人,要归家去也是祖母做主。”张澜的声音传来。   “可是这孩子,这孩子是少爷的啊。少爷忍心.......”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好半天。   里面的张澜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好了,你自去做就是。我会让母亲调你过来服侍。但这孩子......”   立在垂花门外的郑城月微微有些不耐烦。她再是听不得两人随之传来的腻味。   只得用脚重重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嘴上大声道:“这竹林果然清雅。春枝,一会儿你让小红姐姐剪几根细竹,我们带回去插在瓶中。”   春枝见郑城月说话,便也大声道:“是呢。小红姐姐,一会麻烦你了。”   那小红见郑城月主仆二人都说了话,便只得开口应了。   三人说了几句,郑城月料想垂花门里的人该是走了,又道:“二表姐那边估计等急了,我们过去吧。”   话音才落,正想抬脚进去,却见张澜从垂花门里垮了出来,也不待郑城月说话,就笑道:“表妹怎从这边过来了?”   不急不缓,神色自若。   郑城月微微叹了口气,答道:“外祖母让我去找菱相苑找二表姐玩。我方才见到这边文竹还绿油油一片,便让小红带了过来。表哥怎在这儿?”   张澜看了小红一眼,小红不敢抬头。   “方才母亲叫我去商量事,才从母亲屋里过来。富贵竹,你要喜欢,改日我叫人摘好的给你送去。这儿风大,快去吧。”张澜道。   张大舅妈住得离凌相苑倒也不远。   郑城月应了,“那我过去了。”   张澜侧了侧身子,让郑城月主仆几个过了去。   待走了好一段距离,郑城月才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垂花门,张澜早不见了。   “那说话的丫头是谁?”郑城月问小红。   小红垂目,“是老太太身边的胭脂。”   张老太太身边有两个大丫头,其中一个便是胭脂,平时里伶俐乖巧的样子,很得张老太太的喜欢。也不知她是何时与张澜搭上的。   张澜今年下场,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这在西州都是少有的事,张家一门都非常骄傲。而张澜身边迄今为止,并无一个通房。张澜本人长得不差,未成亲,如今是秀才之身,再过几年,金榜题名也不是没有可能。而自上次梁家表姐之事后,张大舅妈也没再过多的干涉。这样的人自然也是张家丫头们的心仪对象,可是在郑城月的记忆中张澜却不是耽于美色的人。竟没想到他竟然和老太太身边的丫头.......   “表姑娘,这事需要告诉老太太吗?这胭脂太不像话了。”一边跟着的小红轻声问道。   郑城月回目看她,小红的脸色微微一红。   “春枝,你说呢?”郑城月转目看向身边的春枝,笑道。   春枝道:“这事本来就不干姑娘的事。姑娘若是说了给老太太听,一来扫了老太太的面子不说,二来看表少爷也不是想声张的人。姑娘若是说了,得罪了老太太不说,还得罪了表少爷。”   郑城月点头,看向小红,“你明白了吗?”   小红垂眼:“奴婢知道了。”   看起来要让郑城月出头,是不可能的了。   “大表哥若是有心抬举这丫头,早就抬举了。何必要偷偷摸摸。”郑城月道。有了孩子,也不让生。张澜自然不是个太糊涂的。还未成亲,就有了儿子,这给未来的妻子是多大的难堪?   这丫头能不能调去张澜的身边,都还得看张澜想不想了。   郑城月微微叹气。   此事若是让张大舅妈知晓,那丫头有无命都还难说。   到了菱相苑,屋里已经有了一堆姑娘,大多是张家亲戚。见了郑城月进来,大家又是一番问好。   郑霖自升为百户,郑城月每次去亲戚家做客,受的待遇也比以前好了很多。此时也不例外。   张二姐一天都恹恹的,见了郑城月,也只点了点头,并不大说话。   反是张三姐见到郑城月脸色如常,抬眼去看跟在后面的丫头,并不见小红的人影。    ☆、第 52 章   “三妹妹看谁呢?”郑城月笑。   张三姐回头,“能看谁,自然是看梁表姐有没有过来。”   梁家表姐因夫家祖母六月的时候去世,本安排在年底的亲事只得往后拖了。今日张二姐的喜事,梁大表姐自然也来了,但是方才被张大姐邀了过去。   郑城月道:“方才我听小红说要去接梁表姐呢。”   跟在身后的春枝疑惑地看了郑城月一眼。   张三姐望她,可郑城月笑吟吟的样子,张三姐心下有些迟疑,不过也只一瞬,就笑道:“如此最好了。”   转身自去找别人说话了。   郑城月却对春枝低声:“今日仔细看着茹素。”   茹素是张三姐身边的丫头,春枝点头应了。见茹素出了门,找了个理由也跟了去。   郑城月自在屋里和人说话。没得半响,春枝回了来,悄声对郑城月说了几句。   郑城月点了点头。果然,那丫头小红今日带郑城月专门走那竹林,便是茹素吩咐的。至于茹素为谁,自然是张三姐的人了。   郑城月抬眼看张三姐。张三姐正和人说话,心不在焉的样子。   想来张澜的事,张三姐自然是知晓的。张三姐恐怕也是知道张澜并不想此事被人知晓,为了不得罪大哥,也不得罪祖母。就想引她撞破出头!   张二姐自定亲后,就很少有笑脸。今日一众表姐妹在,她也是不快的样子。   “听说严家给了一千两银子呢。”一个圆脸的姑娘轻声道,她是张二舅妈娘家侄女。   今日严家送的聘礼,实在不少,光那银子就给得比夏家的多。   张二姐不说话。一边的张三姐听了,笑道:“严家可是商户,这银子肯定是不缺的。二姐,以后你有的是好日子呢。”   话是实话不错,但是那表情中慢慢的嘲讽之意,张二姐怎会不明白。   两人早就面和心不合。偏张二姐斗嘴一向没赢过张三姐,只得气道:“三妹胡说什么。”   张三姐掩嘴笑道:“严姐夫虽然是个瘸腿拐子,但是要是姐姐以后生了孩子,我就没听说过父亲瘸腿,孩子还是瘸腿的。姐姐就不要想不开了。”   一句话说完,这屋里都是相熟的亲戚姐妹,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张二姐因好强,历来没少和这些姑娘们斗过嘴争出头。好几个对她本就不喜,今日听了人议论严家的聘礼,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红,但是此时一被张三姐提醒就想起了严家那严公子来,银子再多,不过还是商户,且还是个瘸腿的商户之子。好几个心里都释然了,且还带了几分同情。   张二姐气得狠狠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偏往日里的好强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啊,银子多有什么用,依然还不过是个瘸子。   郑城月一旁看了,不由有些叹气。偏头对张二姐低声:“冯家。”   张二姐一愣,半响,突然想了起来。嘴角微微一笑,抬眼看向张三姐:“姐姐命薄,只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哪像三妹,日日往冯家跑,想来冯家定会看上妹妹的。”   张三姐面色一白,站了起来,“今日见姐姐心情不好,便好心劝了姐姐一句。没想到姐姐还编排起我来了。”   话说完,眼泪就涌出了泪框。   几个张三姐的外祖家表姐妹不由都看向张二姐。   张二姐垂眼。   “三妹妹也真是的。二姐姐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看你也当起真来。”郑城月悠悠开口,“今日二表姐的喜事,二姐姐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会如三妹妹说的心情不好?再说,你虽然年纪小,但到底是个姑娘家,方才那些什么孩子不孩子的话,让外人听了,可不大好。”   一边的张二姐笑道:“正是。三妹快别气了,下次姐姐定会找个委婉的方式劝你。”   “这你太闷了,我出去散散风。”张三姐看了看郑城月,这人不是一向也不喜欢张二姐吗?今日里怎会出头帮了她?   话说话,起身出了门去。   张二姐也不理她。反是郑城月笑道:“我和妹妹一起吧。”   张三姐一愣,径直往外去。   郑城月跟在张三姐后头,并不说话。   张三姐气闷,“表姐总跟着我做什么?”   郑城月道:“我是想提醒表妹,做人不要太有主意了。”   张三姐怒道:“表姐说的什么意思?”   “你令小红引我撞上大表哥的事,你以为我不知晓?”郑城月道,“你若当真为着大表哥好,就不该犯蠢让我知晓此事。”   张三姐一咬牙,“你胡说八道,我听不懂。”   郑城月笑:“茹素问小红,表小姐看到了吗,大少爷怎么说,那死丫头早早怀了竟然现在才.......这些话,表妹真的听不懂?大表哥的事,表妹本来可以早早地直接告诉舅母的,你是大表哥的妹妹,表哥怎会怪你?大舅母更不用说了。但表妹知晓后,却一直没说。你若不是心中有隐瞒之事,怎会要利用我想让我将此事告诉外祖母?”   张三姐脸色微微一变。   张澜和那胭脂的事,她一开始就知晓的。她一直不敢给张大舅妈说,只因那胭脂是通过她才上了张澜的床,若不是她兄长在冯家做事。她又怎会看到胭脂行事后搭了把手。若是张老太太查了起来,她定会被罚不说,恐怕祖父母也不会再疼爱她了。   只是那胭脂也是心大的,几次来求她去给张澜说。   她是做人妹子的,怎好意思去给张澜说让张澜抬举丫头。几次后,心里有些厌烦,才想了今日这一出。只是没料到郑城月是个沉得住气的。   “难道那胭脂是妹妹引给表哥的?”郑城月又问。   张三姐冷声:“我不过是怕我去说了哥哥怪我才引了你过去。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她倒承认得大方,郑城月心中却越发笃定了张三姐必定有事,那胭脂恐怕也是得过张三姐帮忙的,否则外祖母身边的丫头怎会近得了张澜的身边。   这人真是鬼灭了心窍,做妹妹的去管哥哥女人之事,说了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今日之事,表妹你说要如何做才是?”郑城月问,她最恨人利用。既然张三姐不想自己泄露张澜之事,她偏要让她亲口说出来。   张三姐道:“你什么意思?”   郑城月叹气,“方才那茹素不小心说漏嘴,说是三姑娘还有话吩咐胭脂。唉,若是让祖母知道妹妹在这事里面还做了不少动作,也不知祖母祖父......”   这话不过是她扯的,但是张三姐脸色却一白,“你.......”   郑城月笑:“我劝你还是赶紧向祖母坦白才是。否则,我这嘴巴可是管不住的。”   说罢,直接回了屋里。   虚虚实实,最是迷惑人。郑城月的话大半是她猜的,但是却说得很是笃定。张三姐一时间竟有些举棋不定了。   张二姐的婚期定在了来年的春天。   郑霖张氏夫妇带着郑城月姐弟回了郑家,张氏一直唠叨郑霖定要好好为女儿相看人家,可别像张二姐一般。   哪知道郑霖听了,却笑道:“我看二姐儿才是个有福气的。”   原来今日郑霖也见着了严文,那严文虽然是个瘸腿的,可是行事待人都极有章法,并不因为人说他是瘸腿而有丝毫羞恼之色。   “可不是,二丫头倒是个运气好的。倒是大姐儿。”张氏叹气。   郑霖一笑:“有了孩子不是喜事吗?你这叹的是什么气。”   男人和女人的想法完全不同,张大姐嫁到夏家才三个多月,就有了身孕,这本是喜事一桩。奈何夏太太却几次暗示张大姐要给夏令武安排屋里人。   张大姐新婚,虽说有了孩子是好事,可是婆婆几次暗示,倒也惹得她有些心烦,新婚才三月,丈夫就要添新人,张大姐心里并不愿意,几次找了借口搪塞过去。   奈何夏太太却不是个弱的,今日在张家,还直接对张大舅妈暗示了。   张大舅妈心里虽然看不上夏太太这做法,可是张大姐有了身孕,自然是不能在伺候了,不得已只得劝了张大姐一回。   张氏自出嫁后,婆婆开明,她也少了好多烦恼。女儿已经十三岁了,想到张大姐,张氏心里越发觉着必须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家。   “轩哥儿的功课倒是越发好了。我看过两年也会如澜哥儿一般,秀才不再话下。”郑霖见妻子不说话,笑着找了个话题。   张轩在官学,文采斐然,文思奇异,很得先生们赞叹。   张氏一笑:“那孩子自幼就聪明。”   郑霖笑道:“聪明不一定,但是懂事却是真的。”   今日在张家,张轩不但出面招待了客人。对严文的瘸腿,更是丝毫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反而几次维护了这未来姐夫的面子。看得出来,严文也很欣赏这小舅子。   张氏笑吟吟道:“轩哥儿以后会有大出息的。二嫂是个有福气的。”   每次张氏着人送东西去张家,都会接到张轩的回礼和慰问,如此多次,张氏对张轩的印象简直没有不好的。   “难道二嫂没说别的?”郑霖笑问。   张二舅妈对郑城月可是夸了很多次的,而且明里暗里都有些暗示。郑霖和张氏都不傻。    ☆、第 53 章   见丈夫如此问,张氏也不好瞒着,“这也就是二嫂的意思,我可没松口。”   郑霖笑道:“轩哥儿是个好的。”   张氏喜道:“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张轩斯文有礼,对待郑家一家都很是不错,张二舅妈一说,张氏确实是有几分心动。   郑霖道:“城月才十三岁,我看你还是再看看才说。毕竟二嫂这人.......”   郑霖不好再说。张氏听了,微微叹了口气,说的也是,二撒这人,刻薄吝啬,对待亲生女儿都那般,何况是媳妇呢。   夫妻两个都各有些心事。这日接到张家的话,让张氏去一趟张家,就更有些迟疑了。   原来张二姐和张三姐二人吵了起来,两个姑娘家相互都说了些难听的话,张老太太本来只想教训两人一顿即可,谁知却扯出了张澜和大丫头私通的事。把张老太太气得病了,米水不进,张大舅妈和张二舅妈一看没办法只得来请张氏。   张氏听了,也不管郑霖微微皱起的眉,立即带着郑城月去了张家。   张氏一到张家,直接去了张老太太屋里。   张老太太屋里除了张三舅妈,就只有两个面生的丫头。郑城月一看,果然之前的小红和胭脂都不在跟前。   张老太太见了女儿和外孙女,眼泪就掉了下来:“你可算来了。”   张氏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药碗,“两个丫头的胡话,母亲怎能当真呢?澜哥儿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边的郑城月道:“外祖母可不能为了这些事坏了自己的身体。”   张老太太掉了眼泪,道:“你娘儿俩可是不知道呢。澜哥儿读书读得好好的,三丫头竟然帮一个丫头的忙在她亲哥哥碗里下药。你说说,老大媳妇是怎么教的孩子?如今那丫头都有了身孕,若不是老二媳妇说破,都瞒着我呢。一个家,该有的规矩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郑城月猜道这里面肯定有张三姐的手脚,可是实在想不出张三姐为何要这样做。   “外祖母,三妹妹虽然有些小脾气,但是该知道的规矩还是知道的。她是为何要这般做呢?那胭脂也不过是个丫头罢了。”郑城月问道。   张老太太骂道:“这丫头是鬼迷了心窍。肯定是听了胭脂的鬼话罢了。”   郑城月沉默,张三姐是个极有注意的人,怎会受一个丫头的摆布。除非她想从胭脂那获得什么,只是胭脂能有什么呢?   “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也是个糊涂的。这些事,若不是二丫头偶然撞见,她两竟然还不知道。二丫头和三丫头不知友爱,还相互揭短,闹得难看。两个当娘的不知道管教自己女儿,还相互指责。”这才是张老太太最生气的。   至于张澜的事,胭脂已经有了孩子,张老太太让人直接丢到张澜院子里,只待生了孩子,就将胭脂打发出去。   而张二姐和张三姐也被张老太爷罚去写家法去了。    “我命苦啊,这些媳妇,一个两个的,连个家都管不好,出了这样的事。让我这老脸往哪阁。”张老太太哭道。   张氏只得细心劝慰。见张老太太嘴里还要说些话,张氏只得打发郑城月出去,毕竟婆婆骂媳妇的话,张氏可不想郑城月听到。   郑城月出了张老太太的屋,去了张二姐院子。只是才刚要进去,往日里却还有丫头来接,今日却连一个丫头都没有。不觉奇怪,即便是关禁闭,伺候的丫头还是在的。   正要扣门进去,门却拉了开了,原来是张轩出了来。   见到郑城月,张轩一怔,随即笑道:“听说姑妈过来了,不想表妹过来得这样快。”   张轩已经长成了俊秀的年轻人。   郑城月道:“外祖母打发我过来看姐姐。”   “有劳表妹了。”张轩回头看了屋里一眼,随即轻声,“还要劳烦表妹劝劝姐姐。三妹妹毕竟还是一家的姐妹,大哥也是我们兄弟。再闹下去就难看了。”   原来张二姐被罚,非常不甘。这事她不过是倒霉的撞见了,本想私下里和张二舅妈说了就算,毕竟这事张二舅妈去说比她说更要正常些。   张二舅妈自听了张二姐的话,早打听了清楚。她向来不喜张大舅妈,这事也没有对张大舅妈说,反是拿出来和张二姐说了一番,张二姐也惊诧于张三姐竟然如此做。张二舅妈过了一番嘴瘾后直接就去了张老太太那儿告了张大舅妈母女一状。   张老太太一气,直接将张三姐和张二姐叫了过去。   哪想张三姐却说张二姐知道张澜的事,居然瞒了一家子那么久,害得张澜闹出了这么个笑话。话还没说完,张二姐一时气不过,两人直接在张老太太面前吵了起来。   一个说别人倒打一耙,一个说没规矩。各种吵闹。   而张大舅妈和张二舅妈见了自然都是维护自己女儿。   这事就此闹得两房都不欢而散。而那时,张澜看张二舅妈和张二姐的眼神就有些微妙了,想来还是有些怪张二舅妈母女的。      张轩见了,自然是劝和,奈何张二舅妈却根本不听,反是劝着儿子少和张澜接触。   张轩苦笑,一家子的兄弟,就两个。怎么可能?再说这事本来大家都有错,各退一步又如何?   偏张二姐的脾气比张二舅妈还大,听了张轩的话,将张轩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说一定要将张三姐做的事拿出去好好说道说道。如此一来,张三姐的名声可不就不好了。张三姐名声不好,对张家其他姑娘又有什么好处?偏张二姐根本不听。   郑城月听了,“二姐姐也是气话罢了。表哥不用放在心上。倒是表哥和大表哥可不要因此生了嫌隙。”   这事她本以为张三姐自己会找个法子去说,私下里张大舅妈低调处理完就算,毕竟张澜也并不想要那个孩子。但郑城月竟未料到,这事是被二房揭开。   只是现在如此一闹,揭破这件事,张澜面上难看,但好歹罪过都被张三姐担了过去。但是张澜屋里便多了一个未成亲就出生的庶出子,这对张澜来说,亲生妹妹他不能如何,但恐怕对二房心里多少都会有想法的。毕竟以张澜做事的谨慎,这个意外对他以后的谋划恐怕非如前世一般的顺利了。一个庶出子,对娶高门之女的寒门子来说,可不是好事。也不知那未来的萧家姑娘会如何看他?   “我已经和大哥说了。”郑城月能想明白的事,张轩也不难明白。这事若是影响了两房的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   郑城月笑道:“大表哥心有沟壑,想来会明白的。表哥如从前一般对待就是。”   张轩笑道:“正是。妹妹快进去吧,这雪下得大了。”   郑城月点头,进了张二姐屋里。   张二姐坐在绣架前,身边的丫鬟似乎还在劝。但看张二姐的样子,似乎还未平静下来,见了郑城月,道:“妹妹是来看我抄家法的?”   那家法她都抄得手软了。   郑城月道:“外祖母很是难过。”   “我要不遇到大哥这事,也不会这般惹得祖母不高兴了。那日也是鬼迷心窍,小红来叫我,说三妹在菱相苑摆了梅花宴,我就跟了过去,哪想会遇到这事。”张二姐脸色一暗,当日她和张三姐吵起来,可是完全不顾祖母的脸色的,如此不孝顺,老太太确实该生气。   原来如此,若不是张三姐和那胭脂通了气,怎会张澜和胭脂会在那地方又见了一面让张二姐撞上。郑城月叹气,张三姐看在她身上使计不成,直接找上了张二姐。只是估计她也没料到,张二姐居然沉住气告诉了张二舅妈,偏偏就扯出来了她自己。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郑城月是一点都不同情张三姐。即便是张澜,自从知晓这事后,她心里都有几分不自在。若张澜自己不愿意,胭脂又怎会几次三番爬上床。   “真有这么巧的事?”郑城月笑。   张二姐一愣,她不是个傻的,否则当日遇到那事不会那般沉住气,只是没料到被张二舅妈一插手,如今不但惹得张澜不高兴,还惹得老太爷和老太太不满。这事她这几日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巧。   如今听郑城月一说,仿佛福至心灵一般,愣道:“我先前觉着没那么巧的事。可是如今越想越不对劲,三妹平时摆什么宴,可是不会让小红来请的。唉,我那日也是傻。”   “这事既然已经如此了。二表姐就不要再想了,大哥和大姐毕竟还是我们的兄姐呢。低头不见抬头见。姐姐也得为表哥着想,表哥和大表哥以后可是要相互帮助的。”郑城月道,“二姐不喜欢三妹,以后离着三妹远些就是。”   张二姐哼了一声,“这事本就是她惹出来的,就该她自己去向祖母认错。偏还拉了我下水。”   郑城月道:“兴许是听到那丫头说怀了孩子,害怕了。”   张澜不想要这孩子,那丫头肯定是想要的。是要是留,其实都由不得她,于是想要老太太出手,如此无论哪种结果,都怪不得她了。   张二姐冷笑:“也不知她是如何想的,管起大哥的事来。竟然帮一个丫头。谁和她亲,她难道不知晓?”   张二姐虽然是眼浅的,看到好东西都想争一争,但在很多事上,谁远谁近,一向拎得清。   “兴许是一时糊涂了。”郑城月道,除非张三姐需要那丫头办事,否则不会如此。   张老太太在张氏的劝慰下,已经开始喝药,张氏这才带着郑城月归了家。回了郑家,赶巧苦杏过来,郑城月便悄悄对其耳语了几句,苦杏会意,“张三姑娘上月还来了店里两次。我让店里的伙计多打听点就是。大哥那,我也让多留意那丫头家。”   三人开的绣庄,生意很不错。苦杏当期掌柜来并不输郑方。出门做生意,必然会有些打听事情的渠道,而郑方也如是。   郑城月道:“私下里打探就是。”   苦笑点头,笑道:“这个我自然晓得。对了,今日我是来给你银子的。年关到了,也是该收获的时候了。”   郑城月道:“你可是我的财神。”   加上肉铺和调料,绣庄共三个店,郑城月分了一千八百两。   “你现在可是个财主了,可仔细放好了。”苦杏见她将银子收了起来,笑道。   加上租出去的两栋房子得来的租金,今年这个年关郑城月收获不少。郑城月琢磨着还得做些其他生意,这银子放在手上,不过是死钱。活钱才能生钱才是。   只是还没等她想出来做何投资时,林家来帖子邀请俞平生和郑家人前去林家做客。十一月的时候,因俞平生的信,林家果然是去贺州请到了洪大夫。洪大夫十一月的时候到了西州。见到的林之木已经只靠喝水度日了,一点饭食都不能进。   洪大夫看了当时就叹了气,若是晚了,恐怕也拖不过这个冬天了。   洪大夫在林家住了一月,林之木才渐渐好转了起来。    ☆、第 54 章   洪大夫来西州,直接被接到了林家。也并未和俞平生见面,俞平生也未曾提起。若不是这次林家的帖子,郑城月都怀疑俞平生是否和这洪大夫是旧识。   “先生今日很不一样。”郑城知见到俞平生的打扮,笑道。   俞平生自来了郑家,除了教导郑城月姐弟三人,就很少出门,偶尔也只和郑霖去打猎。今日去林家,俞平生穿得很是齐整,那头发也绑得很是精神。若不是瞎了的眼和腿,俞平生其实长得非常好看。   见弟子如此淘气,俞平生罕见的不说话。郑城知随他坐上马车,俞平生也很少说话。   郑城月看了一眼,有些好奇,那洪大夫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让先生如此紧张?   只是郑城月未曾料到,到了林家,见到的洪大夫竟是个女的,而且还是个蒙面的女子。那双眼睛宁静似水。   “得了先生的信,洪大夫才来西州救了之木一命。先生和洪大夫两位的大恩,老夫一辈子不忘。”林三老太爷笑道,“以后但凡两位有任何需要林家帮助的,两位尽管说话。”   俞平生看了看一边的洪大夫,笑道:“老太爷话太过谦。此事还是有赖于洪大夫医术高明。”   “是四少爷命数大罢了。”洪大夫开口,声音沙哑。自她来了林家,除了为林之木看病以外,就很少出自己院门。   林家对其自然尊重万分。今日林老太爷夫妇又亲自招待她和俞平生及郑霖。   林老太爷微笑。站在他身后的林之木向俞平生和洪大夫都行了一礼,道:“无论如何,两位对小子的大恩,小子没齿不忘。”   俞平生看了看他,清俊高瘦。笑道,“此事也是我那女学生提起,公子才能有缘和洪大夫见面罢了。”   林家自然早知道俞平生和郑城月的关系。   林之木见俞平生提起,不由一笑,正要说话,却听林老太爷笑道,“正是,若非城月那丫头心善,四郎,你这病可等不得洪老大夫了。以后可要好好对你姑父。”   林之木哪有不感激的,见郑霖坐在一边,便也对这郑霖行了大礼。   郑霖自然称不敢,站了起来要还礼,却让林老太爷阻止了,“这是他该的。十一就不要推了。”   几人说了一番,林老太爷又吩咐上了酒菜,林家二爷并几个兄弟和少爷们都在陪。   而另一边,林老太夫人直接带洪大夫开了另一席。   洪大夫话不太多,坐在席上也难得有几乎话,倒是林大夫人很是感激她,频频令人为她布菜。   “洪大夫,和俞先生不知是?”林二夫人问道,对两人的关系,众人都有些好奇。毕竟俞平生的来历,林家也着人打听了,不过是个举人之子,平平无奇。   洪大夫答道:“俞先生是我舅家表兄,因世道不济,我父母双亡后,我和兄长以医度日。后来表兄家遭了难,外家遭人陷害。外祖父和几位舅爷都克死他乡。我兄妹和表兄便这么些年未曾见过几面。若非他来信,我都竟不知他在西州多年。”   席上众人听了,都有些唏嘘,“这些年世道确实不稳。”   “也不知遭了什么祸,竟累及这么多人?”林三夫人问道。   洪大夫沉默片刻,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朝廷已经平反。”   众人见她不愿多说,便都自然地转了话题。   一顿宴席下来,倒也其乐融融。尤其郑城月和林七一桌,姑娘们说起冬日趣事,倒也自在。   “前几日,我听说冯家公子和陆家姑娘定了亲。七妹可知?”林五姑娘笑问林七。   林七历来得宠,消息很是灵通。这几年林家姑娘也陆续长大,林家家大,姑娘也多,人人都不愁前程,可是也人人都愁前程。   林七嘴一撇,嘻嘻笑道,“我倒是听人说了。要我说,那冯公子可配不上陆姐姐。”   一桌子的除了郑城月,其余几个都是林家的姑娘,平日里并不少八卦这些。   “难不成人家陆姑娘父母的眼光还比不上你?”林五笑道。   林七道:“陆姐姐人美,性格也好,少有配得上的。”   一句话说完,却低头对郑城月道:“你舅家是不是有个表妹?”   郑城月奇道:“你也认得表妹?”   林七似笑非笑:“我一日去聚宝斋买首饰,可是遇见了她,好巧不巧,还遇到了冯公子一起。也不知是我眼花还是其他。”    那日虽然两人很是隐蔽避嫌,但是林七还是看到了冯殷陪着张三姐挑选首饰。林七并不认得张三姐,但却认得陆霜,陆霜和谁定亲,她可是听说过的。平日里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养个外室丫头,或是瘦马都不足为奇。林七本以为也是如此,可是那张三姐的模样实在不像,于是派人多打听了一二。不想竟然是张家姑娘。   “想来是你误会了。我表妹和冯芳姑娘交好,两人时常结伴出去。想来那日还有冯姑娘在,恐怕你没见着罢了。”郑城月轻声。   林七看了她一眼,半响,才低声笑道:“你还真是心善。”   郑城月笑道:“那毕竟是我表妹。还望姐姐消除误会才是。”   两人对视一眼,林七点了点头。随后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开口说了其他。   “城月那丫头十三了吧?”坐在厅中吃茶时,林二太太问张氏。   张氏道:“是,过了十月,已经进十四了。”   林老太太笑道:“这一眨眼,这丫头也要找人家了?可有看中的?”   张氏笑道:“不曾。我还想留她几年呢。”   林老夫人笑道:“正是。这丫头,我看乖巧懂事,我喜欢着紧。以后相中哪家,可来给我说一声。”   林老夫人一向很少说这样话的,而她说了这样的话,想来是极喜欢郑城月了。   张氏赶忙道谢。   而林二太太微微一笑,看到林大夫人不为所动。心下微微有了计较。   却说因俞平生和洪大夫二人多年未见,待散了宴席,俞平生便带着郑城月姐弟去了洪大夫院里。   那院子里草木重重,还有股淡淡药香。服侍的丫头有林家的,也有洪大夫自己带来的大丫头舒彤。   “表兄来了。”洪大夫站在中庭处叫了一声。   俞平生也不知怎的,拉着郑城知的手微微就有些紧。   郑城知纳闷,悄悄看看了一边的郑城月。   “这便是你信里提到的学生了吧?”洪大夫笑。   俞平生点头,道,“资质一般。”   一边的郑城月和郑城知很是淡定,反正她二人的资质,先生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洪大夫一笑,令身后的舒彤端了东西上来,“方才在席间没机会给,来,拿去玩儿吧。”   给郑城月是一翡翠玉佩,而郑城知的却是一把炫黑的小刀。   郑城知见了,大喜,赶紧对洪大夫行礼,“多谢大夫。”   拿起那把小刀来,爱不释手。   郑城月毕竟十四岁了,自然不像郑城知那般,伸手接了玉佩,行了礼,含笑站在一边。今日的俞平生却是很不一样,自见到这洪大夫,就话不多了。   “洪大夫,我和弟弟能去看看那药草吗?”郑城月见小院子的拱门外栽了些鱼腥草和月季。   俞平上一笑。   “让舒彤带你二人去吧。林老夫人还送了些花木过来,去看吧。”洪大夫点头,转头又吩咐舒彤。   郑城月领着郑城知跟着舒彤到了拱门外的小花圃中,说是花圃,其实里面种的大多是药草。   “这些都是林家着人照小姐的意思移栽过来的,都是普通药草,很好活。”舒彤指着圃子中的药草道。   “鱼腥草这儿也能活,我也只偶尔在山里才见到呢。”郑城月看着那丛丛繁茂的鱼腥草很是惊奇。   晋国的西南才产这种东西。没想到竟然在西州能见到。   舒彤一笑:“这草味道虽然很重,无论是根部还是叶子都能做药,清热解毒,祛湿散结,汁液还能入肺病药房。”   郑城月道:“我听先生说,这药草的叶子和根茎都能生吃凉拌。”   郑方一次在地里偶尔见到,挖了好几把回来,但是苦杏和何氏都不喜这味道,送到郑家来,郑城月令人将那根洗干净,放了几两瘦肉一起炒,俞平生和郑城月很喜欢那味道,但郑霖和郑老太太等人却闻不得这味道。   一边的郑城知在两人说起鱼腥草的时候,早在一边自个摸自己的刀去了,他是最不喜这味道的。  舒彤笑道:“不错,不错。小姐还曾用这根和晾干的腊肉一起炒。嗯,不过这味道嘛,只有小姐喜欢了。我和大老爷可都不喜欢。”   郑城月笑道:“我家先生也喜欢呢。”   一边的舒彤闻言,不知想起什么,叹了一声:“若非小姐,他又怎知这能当做一道菜。你家先生可是个糊涂人。”   郑城月奇道:“先生学识渊博,怎会是糊涂人呢。”   舒彤一笑,道:“这世上学识好的人,人品可不一定好。”   郑城月道:“这倒是真的。不过我先生可不是这样的人。”   “你很是维护你先生嘛,这也是人之常情。”舒彤道,“只是他若不是糊涂人,怎会闹得这般下场。”   郑城月辩护道:“闲时看花开雪落,山水笔墨尽在眼中。这也未必不是好呀。”   舒彤看了她一眼,笑道:“姑姑可告诉你,小心他把你教坏了。”   郑城月一笑,这舒彤看起来三十多的样子,那洪大夫也是这般年纪,看起来,这舒彤很是不喜欢先生,也不知先生是如何得罪了她?有心再打听点其他,可惜舒彤却拉着她给她介绍了一堆药材,再多的话却不再多说。   到了夕时,张氏着人过来,俞平生才带着郑城月姐弟二人离了去。   回了郑家,俞平生辞了郑霖夫妇,回了自己屋里。   “俞先生这是怎么了?”自从林家回来,俞平生一直泱泱的,直至除夕,都没有多少精神。   郑老太太见了,不免有些担心。   郑城月觉着这兴许与那洪大夫有关,扣上却道,“先生兴许是身体不舒服吧。我一会问问去,看看要不要叫大夫过来看看。”   郑老太太道,“这过年节的,可不能亏待了先生。”   郑城月点头称是。   俞平生躺在榻上,手里抱了小火炉,头歪在一边,看着屋檐下挂的风铃很是有些出神。见到郑城月进来,才懒懒地点了点头:“今日倒是没雪。”   这几日天气都很是晴朗。   郑城月笑道:“先生自林家归来后,直至今日,已经有五日了,一直闷闷不乐。先生可是有心事?”   俞平生正了正身子,并不理郑城月的话,反而转了话题:“明日是大年初一,我这儿倒是有些东西,你着人送到林家洪大夫处,可好?”   郑城月自然没有不好的,“明日我让李大叔亲自送过去。”   俞平生点头。   郑城月见他不想说话,也不开口,只令春枝去切了新茶,递到俞平生手上。   俞平生接了,喝了两口,看了看郑城月,半响,才道:“丫头,你我师徒几年了?”   郑城月答:“六年了。” ☆、第 55 章   俞平生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是该归去的时候了。”   郑城月一怔,立刻跪了下来,“先生,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俞平生笑了,伸手扶了她起来:“先生一生无半儿半女,和你相识,原来只当是平常。不想,一留就是多年。我早已把你当女儿。但人生总会有聚散。”   郑城月这才知晓他是真的去意已定,一时间,心中只觉难受,当初米老先生去世时,孤孤单单。俞平生没有亲人,一只腿,一只眼也不好使。一人在外,总归孤单。若是落得如米老先生一般下场.......   “我舍不得先生。”郑城月轻声,她总见不得离别。况且是俞平生。   俞平生也有些动容,半响,才道:“这是人生常态。你以后能记住先生就可。先生也不妨告诉你,林之木的病好了,想来林家也会记住你。林家一家,你只管和林老太爷夫妇打好关系即可。洪大夫想来一时还不会离开西州,洪大夫一生命苦,和我一般,无儿无女。你若是有心,就替我偶尔去看望她。”   各种事交代下来,郑城月都一一答应了。   这个除夕,因为俞平生的话,郑城月过得并不太好。到了第二日,郑城月让李老头驾车将俞平生的礼送到了洪大夫处。   一连几日,因郑霖和张氏都很忙碌,俞平生并不让郑城月说他要离开之事。到了初六这日,俞平生才对郑霖说明。   郑家众人一时间都有些难以接受,然俞平生已经打定注意。   郑霖夫妇无法,虽然舍不得,但奈何无论如何劝说,俞平生都很是坚持,余下时间只得为俞平生打理行礼。   用俞平生的话来说,他离开郑家,并不为别的理由。郑城月十三,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余下的自己坚持即可。而他自己也看够了西州,是该离开的时候。   俞平生初八离开,离开时,让郑城月骑马送了他好一程。   这是郑城月这辈子以来的第一次离别,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以后的人生也不断的在这样的离别中度过。   “好了,你就送到此处吧。再往北,可就不安全了。”俞平生去往的方向是北凉,听说北凉有座神山,俞平生说想去看看。   郑城月勒住马,有心担心,“北凉人那么凶勇。先生定要小心。”   俞平生点头:“放心吧,我可是有无告诉过你,你先生当年闯过的地方,那才叫一个凶险。”   俞平生走过很多地方,刚开始时,郑城月并不信,可是越是长大,才知道俞平生说并不作伪。郑城月总觉着俞平生的来历,他和洪大夫的事,并不像他所说一般。但是既然先生不说,她也不追问。她想若是俞平生愿意说,那么定会告诉她。若是不愿意,也自有自己的道理。   “先生能留在我家六年教导城月,城月感激不尽。”郑城月道,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俞平生对她的教导可说用心至极。   俞平生笑道:“小丫头,你若再和先生客气说这些话,以后可别说先生是我。”   俞平生本就是洒脱的性子,养得郑城月也有两分,此时听了他的话,不由撇嘴,“若是如此,以后先生想吃我做的蟹黄豆腐,也是不可能的。”   俞平生笑道:“好了,回去吧。你已经十四岁了。是大姑娘了,你及竿之时,先生也未必能回得来西州。先生只有一句话告诉你。对人对事万不可太过执着。你有韧性,这是好的,但过分的执着就是固执。任何事,尽力即可。”   郑城月点头:“我记着了。”   人生没有万全,万事尽力而为就是。   “那把碎心刀,好好用。”俞平生策马离开。   郑城月点头:“先生再见到我时,想来我已经能够使全这把刀了。”   “你是姑娘家,对此也不必太过认真。”俞平生眯了眯眼睛,又道,“洪大夫既然会留在林家一阵子。你去拜访她之时,不妨让她教你一二医术,知道点常识也是好的。有时候这岐黄之术可是能救命的。”   “先生,我们何时再见?”郑城月忍不住追问道。   俞平生答道:“该见面时自会见面。”   直到远处的黑点再也看不清,郑城月才缓慢骑马归了家去。   然而在她离开之后,在不远处的山脚下,一驾马车静静停留看着俞平生远去。   郑霖对俞平生的离开也很是遗憾,一家在一处倒是感概了很久。然而这感概很快便被张三姐之事冲走了。   自在林家从林七处听了张三姐之事后,郑城月便让郑方打听了冯殷之事。   “冯殷和陆霜的婚事两家已经过了礼,只待六月便成亲。不过这冯公子倒是时常去春月街。”苦杏一一说起郑方打听到的事,“春月街上有家做布匹的铺子听说是冯公子投的银子。”   这些事都很平常,除此以外,再也打听不出来。   郑城月道:“那两个丫头呢?”   苦杏道:“小红家就她娘老子,很是平常。胭脂父母却都俱在,都在许家铺子里作事,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倒是她有两个兄长,大哥在冯府里做事,这人倒是经常伴冯公子左右。还有一个兄长,据说在陆家做事。”   真是巧了。   郑城月点了点头,想来张三姐为何会在张家帮那胭脂,看来是因为她兄长了。只是也不知她和这冯殷已经到了哪种地步?   张三姐已经闷在了屋里多日,自从被罚之后,她很少出门。这日出门去了自己铺子上,却不想在自己铺子里见到了郑城月主仆。   “表姐怎会在此?”张三姐不料郑城月会出现在自己的铺子里。   郑城月看了看她那张好看的脸,上面微微带有些疲倦,笑道:“表妹这些日子想来不好过?”   张三姐嗤笑:“大哥之事,表姐没沾上,倒是好福气。”   她今日心中有事,并不耐和郑城月打机锋。   “表妹令人买的药,不知是不是在聚缘斋买的?”郑城月看她,“也不知表妹是否还买得有其他药?”   张三姐一硒,“表姐最惯诈人。”   郑城月看她:“我只是提醒表妹,无论如何,我们是一家子的姐妹。表妹不顾及自己,但还有大姐姐呢。”   张三姐微微变了神色,但也不过一瞬,“我不知道表姐在说什么。”   “若不是看在大姐的面上,我也不会提醒你。这世上明眼人很多,你为何帮胭脂,那胭脂又且会不知?如今冯家定了陆千户的女儿。表妹自重才是。”郑城月缓缓出声。   郑方使了银子才从小红那套了消息出来,小红和胭脂交好,胭脂自然也透露了几分给小红。   也不待张三姐回答,她带了春枝出了铺子。   “姑娘,我看表小姐并不是一个会感激的人。姑娘何苦提醒她?”上了自家的车,春枝才轻声道。   郑城月叹气:“若是她名节不好,大姐又如何好?”   张大姐嫁的夏家,夏令武人是不错,可是婆婆难伺候却也是事实,且还是个会往儿子屋里塞人的婆婆。若是张三姐的事传出去,夏家会如何看作为亲姐姐的张大姐。   名节对这世上女子是最重要的东西之一,高傲如姜慧都害怕,最好张三姐也怕才是。   “如今冯家和陆家定了亲,还望她自己知道,别人不过摆弄她罢了。再多的小巧都比不上权势富贵的重要。”郑城月低声。   她不在意张三姐,但对张大姐却不同。   “若是表小姐想不通呢?”春枝问道。   郑城月自然也不太相信张三姐的自控能力,毕竟冯家的富贵是可见的。想了想,郑城月对春枝道:“这件事揭开之前最好张家先知道。你让方子出银子给小红,让小红找个机会将表妹的事透露给大少爷和老太太,但不要说全部,只说部分,让两人产生怀疑。老太太自然会让人查。”   首先知道这件事的人最好是张澜和张老太太。若是张三姐真的不顾及脸面,那么张老太太必然会出手管,控制住才不会闹得人尽皆知。而张澜,张三姐上辈子最大的依靠不就是张澜?这辈子张澜若是对她不待见,不再像上辈子那般护着她,想来......   郑城月回了家,过了几日,郑方送了消息过来,小红已经知道如何做了。   那小红虽然和胭脂交好,但是家里只有一个病弱的母亲,而小红对母亲却很孝顺。   郑方请了大夫替小红母亲看病,又给了银子,小红才答应了下来。   郑城月留意这张家的事,只是没过两日,却接到了秦茜的生辰贴。    ☆、第 56 章   秦茜的生辰是在三月,郑城月打理好礼物,带了春枝去了秦家。秦茜的姐姐秦雨已经定亲,据说定的是京里的人家,来年春就要出嫁,现在天天在屋里绣嫁衣呢。   见了郑城月来了,秦雨一笑:“城月来了就好,茜丫头天天念叨你呢。”   郑城月笑:“我也想着茜姐姐。”   秦家就两个嫡出小姐,虽然性格不同,但是待人处事都是极好的,今日秦茜生辰,秦芸也陪着妹妹在中庭接小姐妹。   秦茜的父亲管是京里派来管着铁矿之事,秦家在京里也是说得上名的人家,祖上还出过大将军,可见家世很好。所以要结交秦家姑娘的多的是。但秦茜做事向来不安章法,今日生辰却只请了林七和郑城月。   而看她那脸色却并不太好,见到郑城月,脸上才有了笑容:“你再不来,我可要闷死了。”   秦芸一叹:“你怎死不死的老挂在嘴上?小心母亲听到。”    秦茜正要说话,却听到林七的笑声传来:“要我说,该让伯母好好教育一番才是。”   只听到人声,不见人进来。   郑城月笑道:“你在外面又做什么怪,还不进来?”   “我只想着我这灯怎么拿进来罢了。”林七道。原来她还让人做了一盏孔明灯。   秦茜听了,一边令人将那灯好好放了起来,一边道:“这不是晚上,你提个灯来做什么?”    “三月春光正好,月色未退,我们晚上拿去点了,许上一个愿,且不正好?”林七听了,笑道,“再说,你十六了,赶紧许个好愿望,嫁个好郎君。”   因在场的就只有她几人,秦芸方才已经去了自己院子,留她三人玩耍。平时三人屋里说起话来没个顾忌,所以林七很是取笑了一番。   哪知秦茜听了,眼色一亮,道:“我一会儿让人去问问母亲,你们晚上陪我去放。”   “你听她歪说。”郑城月取笑。   哪知道一句话说完,秦茜却道:“那也比坐于待毙的好。”   说话间,脸上很是愤粉的颜色。   郑城月和林七相互看了一眼,秦茜可从未如今日这般异常。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日子,怎么总说这话?”林七出声问道。   秦茜看了看身边的丫头嫣然。嫣然微微抿嘴,带着春枝和林七的丫头到了隔间去。   “姐姐可是有什么事不顺利?”郑城月轻声问道。   秦茜一叹,“还能是什么事。”   这年头,女子们愁的还不就是那几件事,说亲,嫁人,孩子,秦茜如今也不例外。秦芸的婚事极好,嫁去京城,京城又是秦家本家所在。   到了小女儿的婚事,秦大人夫妇自然想为小女儿找个好人家,而这人家就是姜家。   姜家如今在晋国谁不知道呢?数一数二的世家,姜老大人入阁也有六七年了,俨然是内阁之首。再说姜家那一大串的亲戚故交,个个非富即贵,这样的人家,多少人想往里面去。   虽说还在相看,但秦夫人对女儿嫁到姜家是极为赞同的。嫁的还是如今西州知府姜大人的嫡出儿子姜冀,虽说母亲逝世。但姜知府的继室是他姨妈,想来也差不了多少。   “这不是很好嘛?姜家啊。”林七听了秦茜的话,不太明白秦茜的想法。   郑城月笑:“就是,多少人羡慕姐姐呢。”   嘴上虽笑着,郑城月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心,秦茜嫁的是姜冀,姜慧的异母兄长。而姜慧那性子,却是个难缠的,况且这辈子,她.......   “你们当真以为我稀罕姜家?”秦茜却冷哼一声,“嫁个郎君,什么最重要?日子舒服最重要,如果一堆糟心事,我可不耐烦。我看他家糟心的事不少。”   秦家也是个大家族,宅门中的事,秦茜也看了很多。自到了说亲的年龄,秦夫人就有意的将备选人家的信息透露给女儿了,一来也是让女儿有个心理准备。二来在她看来,哪家这些事都少不了,只要自己有本事,日子照样也过得好。   偏生秦茜虽然知道,但是对这些事却很不耐烦。   自悄悄听母亲和人说起她和姜家的事后,心理就生出了反感,她原来在京城的时候,姜家也不是没听过的。在她看来,继室若真是对那姜冀很好,早就该把孩子接来西州了,哪有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的。偏小周氏还有儿子姜牧。将来两个儿子相争,可不就是有一堆子事!   郑城月和林七相互看了一眼,一时间都有些不知如何接话了。   秦茜向来不爱那些麻烦事,偏姜家高门大户,想来定有些烦心事的,如此看来,确实对她不是一门好亲事了。   “事情定了吗?”郑城月问道。   秦茜叹气:“父亲说还是要我自己看一看人的。”   “既然如此,你不如等看了再说。再说,秦大人疼爱你,你若真的不欢喜,以他们的明理,也不会太过为难。”郑城月松了口气,想来秦大人也是有所顾虑的。   秦茜点头,心头却有了计较。   三人在屋里说了半日的话,吃茶赏花,倒也过得很快。天色微暗时,秦茜非要去放那孔明灯,求得秦夫人的同意,拖着郑城月和林七出了门。   放这孔明灯并不需要特意找地儿,三人找了空旷地,点了灯,待孔明灯上了天,三人当真各自许了愿才算完事。   “我可是把自己许的愿告诉你们了。你们也得说自己的。”上了马车,三人在车厢里嘀嘀咕咕,秦茜很是不满自己的愿望都让两人听了去。   郑城月笑话她:“是你自己那么大声说出来的。我还不想听呢。”   说罢故意去掏耳朵。   秦茜气,作势要去挠她,却听一边的林七悠悠的说了两句话:“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表哥今年秋天能有个好名次。”   秦茜手指一刮:“你也不怕羞。”   林七笑:“哼,若是有人听了去,我就来找你两算账。”   郑城月哈哈大笑:“你最好现在把我耳朵堵上,我可不要听你两的话了。”   林七一笑:“你不听也得听。你看我们的都说了,你也要说说你的,要不然不公平,你说是吧?”   一边的秦茜拍手:“就是,就是,快说,快说。”   偏郑城月一个字也不说,两人一看,直接上去动了手,挠她痒痒,郑城月被逗得笑起来。   一时间车厢里哪是一个乱子了得。   只是郑城月哪能敌得过她两,只得乖乖说了话:“一世平安喜乐。”   秦茜哈哈大笑:“这愿望也太大了吧?”   郑城月笑,这其实是她这辈子要活的样子。所有亲人都能安安稳稳,如果可以,最好楚家兄妹也能如此。   “我听说东边美人街上开了家首饰店,叫悦心斋,据说里面的师父做的都是云州和京里来的货,既然路过,我们去看一看?”三人乘车路过东边,林七提议道。   两人看了看街上,也有不少人,身边也跟了人,便跟着林七进了珠宝店。   那店面有两层,修整得极为雅致。   店里还有好几位妇人和姑娘,那掌柜的看了三人进来,便笑道:“三位姑娘要看什么?我们这儿有最新的首饰,这耳坠和镯子可是今年京里姑娘们最喜欢的,还有这......”   林七喜欢翡翠镯子,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秦茜和郑城月对那镯子没太大兴趣,反是看到一堆玻璃水晶做的吊坠很是欣喜。那掌柜的见了,便令人领了三人上了二楼去挑选。   这店铺极大,不但买有珠宝首饰,就连妇人们带的春花都有出售。到了二楼,郑城月被吸引得不单挑了一套紫水晶头面,还挑了不少新鲜绢花和春花。   她挑选得极快,没有很多纠结。林七和秦茜却一时间有些下不定主意,这个极好,那个也不错。   郑城月见了不由好笑,果然生意还是要做女人的才好。   店小二捧了水进来,郑城月喝了,安心坐在窗户边等二人挑选。   此时窗外还有叫卖声,安静中又有几分热闹。   街边有妇人挑了吃食来卖,有不少小儿在身边围着,看起来很是热闹。也不知卖的是何物?郑城月想要看个究竟,却听一阵马蹄声传来。   几匹骏马从东门外急速驰来,待到那妇人摊前,其中一匹黑马突然停下,“这卖的是甚?”   声音豪爽,却是年轻人的声音。   听到他问话,最先而过的黑马却慢悠悠回转了过来,只听马上的人笑道:“刺梨糕。你在京城难不成没见过?”   两分清朗,三分懒意,还有两分挪揄,赫然是楚然的声音。    郑城月一怔,楚然竟从京城归来了。    ☆、第 57 章   却说楚然周围的几位年轻人一听,都哄然大笑起来。   “我在京城可没见过这般模样。”先前那说话的年轻人一笑,“小子,你一路而来,可笑了我好几次了。”   楚然笑:“你笨呗。”   那先前说话的年轻人姓张名鹤,听了楚然的话,大怒,作势要打,却被身边一个斯文的年轻人拉住:“张兄,暂且放过他吧。到了家再打也不迟。”   “就是,这地儿这么多人,你两也施展不开呀。回去好好打给我和阿冀看。”跟在楚然后面的年轻人悠悠叹道,“这儿开大,若是伤了旁人,可不好。再说,可别污了人的眼睛。”   他嘴上的阿冀就是拉着张鹤的年轻人。   张鹤嘴上一撇,“你小子最喜欢看好戏了。还污了你的眼睛?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先前那年轻公子笑,一拍马,马儿飞驰而去,嘴上却悠悠笑道,“我说的可不是我的眼睛。”   张鹤不理,直接勒马跟了过去。   见张鹤离了去,先前拉他的年轻人姜冀对楚然道:“走吧。想来父亲和姑父等久了。”   锦衣公子,面上还染有风尘。这些日子一路从京里来,想来也是累了。   楚然笑道:“表哥请。”   一副斯文的样子,将马让了开去。   姜冀点头,直接拍马追了上去。见三人都已离去,楚然才悠悠抬起了头,一双眼,望向临街悦心斋的二层。   那窗边早也不见了那小丫头。   七八月未见,这小丫头竟是胆子大了!   将军府中楚之望夫妇与姜正炀夫妇早已等在一旁。   到了月儿挂起的时候,才听了楚家家将来报,公子回来了。   姜氏一阵激动,楚真楚然去了京城半年多,这个年关还被留在了京城,她心里念得紧。   一边的小周氏见了,笑道:“妹妹念叨了这么久,这下可真是太好了。”   嘴上虽是笑着,心中却像吃了黄连一半,苦不堪言。京里来信,裴家相中了楚真,这也就罢了,左右只要有婆婆在一日,自己的女儿也嫁不进去裴家。有裴氏在,楚真以后看来是有好日子了。在裴氏的眼里,这么多孙子孙女都是比不上楚家的两个孩子的。然而最让她心里抑郁的却也并非这一件,而是这一次,随着楚然来的还有姜冀。   她姐姐的儿子。   这么多年了,只要想到姜冀,小周氏心里就没一日好过。就像一根刺,以前不管,如今这刺却越扎越深了。   姜氏看她一眼,笑道,“冀哥儿也来了,我好几年没见过这孩子了,也不知这孩子是高是胖了。”   裴氏在京里为姜冀说了门亲事,秦放的小女儿。秦家是将门,秦放如今在西州做事,这联姻自然对姜秦两家都是好事。而那秦小姑娘,她也是见过的,懂事大气。姜冀虽然没娘,但总归还是有裴氏看着。一门家世不错的外家,对姜冀自然有百般好处。   只是如此这般,想来小周氏更不好过了。   小周氏道:“可不是。这孩子总算有着落了。”   秦家虽然还没有最后答应下来,但既然裴氏令姜冀来西州见这秦家,想来这事是八九不离十了。   小周氏手中的手帕越发握得更紧。   “那秦家姑娘我也曾见过,是个好孩子。”姜氏道,还望这门亲事顺利才好。   小周氏道:“母亲为他找的,哪有不好的。”   两人闲聊间,楚然已经带了人进了来。   最大的张鹤和姜冀,都是二十岁;另一个和楚然自来交好的云暮,两人都是十八岁的年纪。见了姜氏和小周氏,四人都规规矩矩行了礼。   “这是暮兄弟,母亲。那年在京里你见过的。我师父的侄儿。”见姜氏对云暮微微有些出神,一边的楚然提醒道。   姜氏看了楚然一眼,楚然笑嘻嘻的样子,看不出真假。   “叔娘记不得我了?想来是那年分别时,我太小的缘故。”云暮笑道。   姜氏嘴张了张,心下一阵惊涛,但嘴上却笑道:“看我这记性,老了。你不就是当年那个跟着然哥儿要糖吃的小家伙吗?好孩子,你都这般大了。”   楚然见母亲反应过来,心下微微松了口气,微微转眼看向云暮,眨了眨眼。   云暮一嗤,这小子越来越胆大了。不过想到他在京里做的事,云暮也不得不承认,有人天生就是比别人要胆子大,偏还聪明,且运气好。真是让人气死。   而楚然就属于这一类人。   只是想到自己来了西州,也不知京里......   “好孩子,你就在我家好好住着。然哥儿是个不听话的,你可别和他计较。”姜氏笑道。   若不是这孩子笑起来的样子太像,她也想不起面前的这年轻人是当年那人的孩子。   云暮笑道:“叔娘不要嫌弃我才是。”   他是不会和楚然计较的,要是计较,早早就被气死了。   楚然笑:“母亲,你可别光顾着他啊,这还有一个呢。”   一边的张鹤咧嘴。   姜氏笑,见了张鹤,目中早已是掩饰不住的欣喜:“这是鹤哥儿吧?你母亲可还好,我还是年前接了她的信,说你要来西州玩,可好,现在总算来了!”   张鹤的母亲和她是闺中好友。   张鹤笑道:“母亲身体很好,就是老念着姨母,说姨母做的点心最好了,总还念着呢。”   姜氏笑道:“你母亲自幼就是贪吃的。”   张鹤一笑:“可不是。我们家的厨子都愁死了。”   一句话说完,厅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而另一边,姜冀对小周氏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母亲。”   小周氏看了看他,文雅斯文,一双眼睛很是平静。这神情越发像当年的姐姐了。小周氏一叹,笑道:“你总算来了。你父亲都念了你很多回了。可见着他了?”   姜冀答道:“方才在前厅见着了。”   小周氏微微点头,对他笑道:“这是你弟弟牧哥儿,慧姐儿,琴哥儿。”   姜牧拉着姜琴的手,对姜冀行了礼,嘴里却很冷淡,“大哥来了。”   姜冀一笑:“二弟长大了。”   姜琴才八岁,对姜冀很是好奇,自他出身就没见过这个大哥,“你就是父亲口里的大哥?”   姜冀摸摸他的头,笑道:“自然是了。”   姜琴奇道:“你和我们长不太一样。”   小周氏和大周氏长得确实不像,姜冀几个都是同一个爹,但所出的孩子也大相径庭。   一边的姜慧微微斥道:“胡说什么。婆子还不来领你下去。”   姜冀却不在意,笑道:“你看你姐姐和哥哥长得一样吗?”   姜琴摇头。   姜冀笑:“那我和你们也正是这个道理啊。”   姜琴似懂非懂。   一边的小周氏静静看着姜冀几个说话,嘴上并不太插话。心里却已经如针刺一般的难受,想起大周氏,心里越发有恨,当年若非父亲偏心,嫁到姜家就是自己而非大周氏。她后来也不会落到继室身份,在姜家被裴氏诟病。自己到底差哪儿了?为什么处处比不上你,现今连孩子都比不上了吗?   几人相互之间又见了面。   听了楚然说起楚真,姜氏的声音突然提高, “你是说你外祖母和真姐儿在后?”   京里来的信是楚真要留在京里一段时间,怎跟着回来了?姜氏有些不太明白。   楚然点头:“我们几人的脚程快,就先来了。”   “你祖母年纪大了,你妹妹又一个姑娘家,冀儿,然哥儿还小,他几个贪玩就罢了,你怎好将你祖母你妹妹丢在后面。”小周氏皱起了眉头。   姜冀心下微微冷笑,面上却道:“母亲教训得是。只是祖母......”   姜氏方要说话,却听外面得丫头婆子两个跑了过来,“夫人,夫人,来了,来了。”   姜氏看向楚然。   楚然笑道:“外祖母最是爱开玩笑了。在城外的时候,祖母令我四人先来。说她要给母亲个惊喜呢。”   姜氏眼里微微一酸。裴氏虽不是她的生身之母,但是对她却比亲生还好。   姜老夫人裴氏才六十,虽说人称姜老夫人,可是裴氏看起来却不老,保养得极好。更不用人扶,慢悠悠进了来。   跟在身后的楚之望和姜正炀,见她终于坐在了首席,才各自带了儿子女儿见了礼。   “好了,然哥儿和真姐儿两个天天在我面前转悠,头疼,你两个边上去。”裴氏笑道,“来,让我看看牧哥儿几个。”   楚然和楚真嘻嘻一笑,站了起来让到边上。   姜正炀心下微微一喜,冀哥儿的婚事,他自然是极为满意的。若是母亲能为牧哥儿和慧姐儿说几句话,是最好不过了。       ☆、第 58 章   “孙儿见过祖母。”姜牧和姜慧三兄妹对裴氏行了礼。   姜牧和姜慧幼时都见过祖母,裴氏在姜家说话是极有分量的,小时候,他二人就有些害怕裴氏。此时跪在裴氏身前,丝毫不敢抬头。   反倒是没有见过裴氏的姜琴抬起了头,好奇地打量起祖母。   小周氏心下微微一紧,想要出声提醒小儿子,却听裴氏笑道:“都是一家子,这么拘谨做什么。你就是琴哥儿?到祖母身前来,祖母好好看看你。”   姜琴站了起来,走到裴氏身前,“祖母,孙儿现在八岁了。”   裴氏一笑,“好,好。再过几年,你也是大人了。祖母有好东西给你。”   裴氏微微扬头,她身后的嬷嬷和大丫头忙命人将给这几个孙子孙女的礼物抬了进来。   从布匹,到收拾耳钉,身上穿的,手上戴的,都很是齐备。给小子们的除了书,笔墨纸砚,还有弓箭一类。   小周氏心下微微叹气,裴氏手里的银钱想必比父亲的还多。   姜慧站在母亲身后,并不说话,看着楚真身上穿的红纱,微微有些出神。祖母给她的那二十匹纱可没有一匹能比得上楚真身上穿的。   “好了,我也泛了,你们都各自回去吧。”裴氏挥挥手。   姜正炀看了看楚之望,笑道:“母亲既然来了西州,自然是儿子府里歇息才是。”   小周氏也道:“儿媳方才已让人去收拾了。母亲......”   裴氏笑道:“你们两处府里离得也不远,算了,我就在此歇息吧。左右你们若是有闲,就过来陪陪我说话。慧姐儿几个也是。”   姜正炀向来知道裴氏的脾气,她决定的自然是改不了的。前些年,裴氏没有嫡出儿子的时候,他和大房对裴氏做的都不过是表面,心里从未想过亲近。如今要论亲近,在裴氏心里,没人能比得过姜氏。   小周氏微微有些不乐,但却也不敢表露出来,见丈夫不说话,便也只能同意了。   “冀哥儿随你父亲回去吧,你父子好些年不曾好好处过,如今有了机会,得好好亲近才是。”裴氏对姜冀道。   姜冀笑道:“祖母说的正是。我明日带弟弟妹妹来给祖母请安。”   裴氏一笑,“年轻人都贪睡,你让她几个歇息好了才过来。”   姜冀应了,才和姜正炀一家回去了府里。   待姜氏安排好云暮和张鹤,姜氏带了丈夫过来又给裴氏请了安。   裴氏坐在灯下,看了看这女儿眉眼间和前些年并无不同,这才信了楚然楚真的话,想来这泥腿子出身的楚之望对她是极好的,才真正放了心来。   楚之望知道这个岳母一向对自己挑剔,也不敢多说其他。   “好了,留了你媳妇在这儿和我说话。”裴氏道。   楚之望如蒙大赦,这岳母可比岳父厉害多了。   “母亲,你老是吓他。”姜氏笑着给裴氏捏肩膀。   裴氏哼道:“当年的事,我可记着呢。”   当年姜氏生了双生子,那时候楚之望还在云州,楚家的族人对姜氏并不好。还总有流言让他休了姜氏。   姜氏一笑:“都过去这么多年,两个孩子长大了,母亲就放过他吧。”   裴氏拍拍她手:“若不是看在你面上,他当年那般做事,我早让人打断她的腿。这么多年了,我可是听然哥儿说了,他和齐王那老东西还有联系呢。要我说,他还是个糊涂的。”   想起家里的姜阁老,裴氏再次摇头。   姜氏一顿,半响才道:“这几年已经没有了。母亲放心吧。”   “他们这几个老的,我看目光还不如然哥儿一个年轻人。”裴氏悠悠开口,“这次那孩子能来西州,还是多亏了然哥儿。”   姜氏知道她说的那人是谁,轻声道:“上头那人怎会舍得放他出来,若是让有心人知道,这........”   裴氏道:“阿然是个聪明的。这次在京里,他和云谦可是结了大梁子。楚家和云州齐王的关系彻底是没人信了。这孩子释了上头那人的心结。我看这是好事一件,总归云州是要出大乱子的。”   云谦是云州齐王的嫡出儿子。   姜氏心里一惊,面上却强自镇定,“这孩子又做了什么?”   裴氏笑道:“云谦的人做了京中守军的军粮生意,偏还吃了很多银子,不少人都牵涉其中。这军中的事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知多少人被齐王收买了。这事也不知然哥儿是怎么知晓的。他竟让人告到了户部,牵出了一堆人。你也不用担心,难不成上面是眼瞎的。这些人和齐王多少有些瓜葛,圣上怎会不知晓。不过是顺藤摸瓜,斩了齐王在京城的手脚罢了。这事还是楚然的功劳,圣上可是好好夸了他一番,还给了他一个千户的职位。”   虽说是平淡的说出一件事,但是姜氏的心却七上八下,京中这么大的震动,虽然楚之望偶然提起过一次,但更多的并未对她说起。她当时也未曾多想,哪想这背后是自己儿子的出手。   这么大的事,牵扯到那么多官员,哪像裴氏说的那么简单,那孩子不知又遇到了什么风险才安然过了来。   姜氏想到儿子可能经遇到的危险,险些落下泪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裴氏正色道,“那是你儿子,你不疼自然是假的。他可是十八了,不能老靠着老子吧。”   姜氏哪有不明白的,“我只是想着他以后,唉......”   裴氏见她慢慢平静下来,才道:“真姐儿定的是裴平那孩子。那孩子你也曾见过,是个好孩子。我就做主给你定下了。”   姜氏想起女儿的事,才笑道:“是真儿有福气。”   裴氏微微一笑:“我们那只人口少,家里也简单。大出息我说不好,但是舒心日子还是有的。另外那只,这些年来心大了,我看真姐未必适合。”   姜氏笑道:“母亲定下就是。”   裴氏看她:“真姐儿定下了,然哥儿呢?”   姜氏微微皱眉,半响,才道:“不满母亲说,我也在愁呢。那孩子,通房也不要,总是要有点出息才说亲,可是这孩子都十八了,我怕再过几年,哪有适龄的好姑娘等着他啊。”   裴氏一笑:“我听说你拒绝了你嫂子的提议。”   姜氏笑:“慧姐儿是个好的。”   干巴巴的一句话,却不说下文了。   裴氏笑看她:“楚然身边没有丫头?”   姜氏想了想,道,“我给了他两个,都让他撵了出来。母亲,你说不会这孩子会喜欢,喜欢.......”   不过是偶然的一想法,姜氏赶忙切掉心里的想法。   裴氏笑了起来:“好了,好了,然哥儿肯定不是那样的人。你呀,多观察观察。小狐狸总会有露尾巴的时候。”   姜氏不得所以,陪着裴氏说了好一宿话,才出了去。   回了自己屋里,却不见丈夫。方要问话,却听平嬷嬷来说,老爷在罚少爷呢。   姜氏一惊,想来是为京里的事了。   姜氏强自忍住心疼,也不去问。在屋里半天,才又听平嬷嬷来说,然哥儿让裴氏带去她院里搽药去了。姜氏才放下心来。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楚之望进屋。   姜氏令人退下后。才给丈夫宽衣,只是一言不发。   楚之望知道妻子这是生气呢,便道:“我这是为他好。你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且不说云谦的事。就说三皇子的事。也不知他从何处得了一把青云剑。送给了圣上,这卖弄小巧便罢了。偏偏还说当年皇后娘娘也曾给他看过一把青云剑。不知圣上还记得不?这些话,他倒是说得出口。”   楚然脸皮的厚度,也不知是赶的谁,楚之望想到他的胆大,又气道,“第二日,圣上就带着三皇子祭奠元后去了。我都给他说了无数次,三皇子元后嫡子,身份虽然尊贵。但是圣上一日不立储君。我们就得一日和这些皇子们走远点。他以为别人是看不出他那把剑和那些话其实都是在为三皇子说话吗?如今倒好,他居然把云暮带了来。”   圣上的意思是让皇子代圣上亲□□劳边关,这注意实在太过冒险。云暮一日不归京,他这心就一日放松不得,偏那孽子却说得轻巧。    “若不是你和齐王交好,他才冒着风险做了这么一出。你倒好,还怪起他来。”姜氏冷哼道:“他自幼就和三皇子交好,在京里的那几年更是。如今突然疏远,这又要人作何想?陆皇后当年确实是为圣上而殇。阿然那几年又得陆皇后亲自教导过,今年是陆皇后去世十年,楚然提到皇后娘娘,我看也没什么。”   三皇子虽然是元后嫡子,奈何陆皇后十年前逝世。若非陆家护着,三皇子恐怕也如二皇子一般,早没了命。奈何如今朝中形势复杂,圣上宠爱萧贵妃和四皇子,而五皇子的生母又是出生顶级世家的镇国公裴家。而陆家随着陆皇后没了,势力早已不如前,这三皇子,其实并不被人看好了。   楚之望叹气:“你是如此想。可是外人却不会这般想。他做了这些,四皇子和五皇子如今可早把楚家打上三皇子的烙印。我在边关,最好不要和任何一个皇子扯上关系的好。现今他又将人都带了来,不出事也就罢了,若是有事,我们一家老小的命可都抵上了。岳父岳母这也太......”   后面那句话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姜阁老的意思楚之望哪有不明白,他这是利用楚然和三皇子的关系投资三皇子罢了。表面上姜家姜阁老依然是中立。将来若真是三皇子,姜家也能顺势站队,且功劳自然也是大的;若是不好,姜阁老可以说是楚然自己的交情。历来政治投资,风险是必然有的。但是楚之望并不想早早卷入京城中的斗争成为姜阁老的棋子。    ☆、第 59 章   “我不过是看不过圣上太过偏爱四皇子和五皇子罢了。”被楚之望揍得爬在榻上的楚然叹气。   楚然是完全不信姜阁老真是个中立派,若真是中立,那把剑上的说辞姜阁老就不会亲自润色。   楚真道:“你这样说,谁信你呢。再说三皇子和你的关系,满京城都知道,楚家俨然已经是三皇子一派了。”   外祖母裴氏出生裴家,裴家的心自然偏向五皇子。但如今的裴家却早不是当年定国公时的裴家了。再说定国公当年继承的并非裴家祖上的镇国公爵位,定国公的爵位可是自己挣的。但定国公一脉这百年来并不理朝政。如今活跃的却是镇国公一支。五皇子的生母便是出自镇国公一只,而裴氏却是定国公一支。   楚然四岁时被姜氏送回京城,当时陆皇后还在。裴氏进宫带了楚然,被陆皇后看见,便被留在中宫与当时才五岁的云暮为伴。   楚然一笑,“那可不一定。”   圣上向来多疑。若能好好用这一点,楚家也不是没有退路。   楚真见他笃定的样子,也懒得再想。反而笑道:“你忽悠得外祖母来西州,是何打算?”   楚然趴在榻上:“外祖母要来替表哥相看人家,这怎么是我忽悠的,不得胡说。”   楚真撇嘴:“你以为谁都是傻子啊?别人也就罢了,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   楚然抬眼看她:“哦,我什么想法?”   楚真笑:“说起来,那小丫头也大了,其实你现在上门去提亲,也没人说什么。”   楚然嘿一声笑:“她即使长大了,我也大了她五岁。若是没有一个契机就去,人家只会传她闲话,坏了她名声。这可不行。”   楚真斜眼看她:“我竟不知你这么爱护她。”   楚然一笑,不说话了。   “那你作何打算?”楚真好奇问道。   楚然悠悠道:“再个十日就是女儿节。”   很久没见自己的小姑娘了,楚然这心痒得慌。   楚真无语。楚然肯定又是以她借口去见郑城月。   “若那小丫头知道你的心思,肯定会跑得远远的。”楚真又道。   楚然笑:“她要跑就跑。”   楚真奇怪,这可不像楚然的作风。她自幼和楚然一起长大,最是了解他的心思,他看中的东西,从来就没有这么容易松口的。   “她若是一开始就那么容易接受,就不是她了。”楚然道,也不是我会看中的姑娘了。   “你倒是了解她。但是我可告诉你,这事没那么好如你心愿。我不说这个,我只说若是你真的如了愿,可要好好待那小姑娘。”楚真一撇,转身出了去。   说来也奇怪,来了这个世界这么久,她股子里的门第概念依然还没被磨得烟消云散。很多前世的记忆都丢失了很久,但是唯独有些东西如何也散不了。   见惯了高门的联姻,突然自己家里出来了一个楚然看上了一个低门的女子,且这心思还藏了很多年,真是让她觉着新鲜,又觉着总归若是兄长不能娶高门女子,那么娶一个他欢喜,且她自己也很喜欢的小姑娘也没什么。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太懂楚然都在想些什么了,包括在京城里他干的那些事,哪一件都不是寻常的公子哥儿能干得出来的。那些事得花多少心思才能做成,云谦的反扑又那么厉害,多少人死在他的反扑之下。   京里这半年死了多少人,多少家庭因此破败衰亡。这背后,楚然动用了多少力量,恐怕连三皇子都不是完全得知。   楚然早就不是和她抢东西的少年了。   楚然躺在塌上,闭目,想起京城里的事,不由微微一笑。这事总会如愿,要不然就枉费了他花费的那么多心思了。   那小丫头即使躲开了也是没用的。他看了那么久,仿佛养的一株小树苗,现下终于是可以开花结果的时候,他又怎会容许有任何的闪失。   他会好好对她,那可是他看了很多年的小姑娘。   郑城月自和秦茜林七二人分别后,回了家里。才过了几日,张家打发了人过来请张氏了。   来郑家的人是个婆子,几句话将事情说了清楚。   原来张澜知道了张三姐的事,一怒之下,令人看住了妹妹,不得外出。哪知张三姐闹了起来,女儿节的时候非要出去。   张大舅妈心疼女儿,就放了出去。   张澜不得已,只得告知了母亲。张大舅妈听了,很是生气,将张三姐问了一遍话,张三姐素来会说话,几句话竟然说服了母亲。   “这事后来被老太太知道了。老太太让大少爷看住三姑娘,一边让人来叫小姐你呢。”那婆子道。   张氏骂道:“这几个不省心的,他们是要将母亲气死吗?”   而郑城月竟也未料到张三姐竟然如此不顾一切。   张氏一边收了东西,一边往张家去。   “母亲,我和你一起吧?”郑城月道,“我也好劝劝表妹。”   张氏叹气。   张氏带了郑城月到了张家,给父亲请了安,张老太爷历来不爱管事。张三姐的事也没人敢告诉他,见了张氏母女两个回来,直接挥手让她去见张老太太。   张老太太的厅里一堆人,张大舅妈母女,张澜父子都跪着。   “你们说,现在如何办?”张老太太沉声问道。   张大舅赶忙道:“母亲,这事如今成了这般,都是儿子儿媳管教不力。母亲息怒,儿子定会好好管教她的。”   张老太太冷声:“管教?你们有吗?她一个姑娘家,竟然和外人私通,她这是要毁了张家啊。送到姑子庙去吧。这事若是再有人提起,都给我打死了去。”   一边看着的张氏暗暗叹了口气,这种丑事,能掩饰自然掩饰住了。   一句话说完,张大舅妈和张三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张大舅要说完,张澜却出声道:“祖母,孙儿这就去办。”   正要起身,却被张大舅妈一把拉住,“阿澜等等。母亲,这事是三姐儿和儿媳的错。可是母亲,若真将她送到姑子庙去,她这一辈子就毁了啊。母亲,她是你亲孙女啊。”   张老太太不说话。   张三姐一边磕头一边哭道:“祖母,孙女错了。奶奶,你饶了孙女吧。孙女以后再也不敢了。”   “祖母,三妹不像话,祖母要罚也是应该的。只是三妹毕竟年纪还小。”张澜见母亲和妹妹在地上磕得满头血包,终于生出了不忍,“这事既然出了,依我看,不如先替三妹定了亲。之后送去家庙两年,两年之后再成亲吧。这样,既能让三妹生出教训,也免了张家名声败坏。”   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然而跪在地上的张三姐心中却一冷,抬眼看向兄长。张澜却不看她。   然而张大舅妈却慌忙点头,“是啊,母亲,三姐儿这是一时糊涂。母亲就绕她这一回吧。”   一直沉默的张大舅道:“母亲,我看澜哥儿这方法可行。若是三姐儿被送到姑子庙,不免会让外人猜测。这对大姐儿和今年成亲的二姐儿都恐有影响。”   张老太太叹气,她从未料到这个孙女会做出这般丑事出来,正要说话,却听外面婆子道:“老太太,冯家来人了。”   张老太太一愣,看向张大舅母和张澜。   张澜脸上生出几分疑惑。张大舅妈也有些糊涂,这事她还没有找上冯家啊。   而跪在地上的张三姐心中却一喜,想来去报信的人果然是对的,冯殷必定不会丢下她的。   来张家的是个管事婆子。对着张老太太和张大舅妈一通说。   话里话外,无非都是张三姐勾引了冯殷。   “我们太太说,因张姑娘时常和我们小姐一处玩,太太以为张姑娘懂礼,谁知张姑娘竟然趁机和少爷有了首尾。这事也是我们少爷糊涂,早先的时候没有告诉太太,才闹了这么一个笑话。”那婆子道。   “什么叫我家姑娘趁机?”张大舅妈听完那婆子的话,早已气得浑身发抖。   就连张三姐都愣了,她没想到冯家竟然来了这么个人。   张老太太早已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屋子的人都围着老太太,深怕她一头栽了下来。   那婆子见了,不由有些叹息。   “我家表妹只有十三岁,你冯家少爷已有了十七八岁了吧?”郑城月出声,“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说自己糊涂,反过来倒打一钯,你冯家真是好大的脸。”   那婆子曾见过郑城月,再也想不到这样绵软的性子,不由笑道:“姑娘说话可要注意规矩。”   郑城月冷笑:“这事你家少爷不懂规矩,如今来责怪我表妹。你家规矩就是这样欺人的?依我看......”   “城月,不要和她说了,这位妈妈请吧。”张澜出声。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那婆子一声冷笑:“这位哥儿可要想好了,今日我奉太太的意思来,就是想来说,既然张姑娘这么想进冯府,何不等我们少爷成了亲,选个日子将姑娘抬进去。”   “住口,阿澜阿轩,让人将这烂婆子给我打出去。”张老太太已经气得躺倒在了榻上。   张澜张轩点头。   张三姐早已经愣了,她再也没料到冯家是如此待她的。   那婆子见状,不由嚷道:“老太太,我们冯家必定是不会亏待你家姑娘的。像她这般的,以后又有哪家会要,左右既然是我们少爷的人,何不.......”   话还未说玩,郑城月一巴掌呼到了那婆子面前。   那婆子一愣,再要骂,张澜张轩二人已经让家丁将她丢了出去。    ☆、第 60 章   偏厅里发生的事,张二姐一一看在眼里,见了那婆子被打了出去。回身让随身丫头将这事去禀了张老太爷。   张老太爷听了,当即丢了手中瓷杯。   “祖父。”张老太爷进来时,张老太太的床前张二舅妈和张三舅妈并张氏姑嫂三人都伺候着。   唯有张大舅妈带着张澜张三姐都还跪着。   “我张家就没有出过你这样的姐儿。”张老太爷看了张三姐一眼,眼神严厉。   张大舅妈不敢说话,唯有张三姐直直的跪着磕头,“祖父,我要进冯家。”   一句话说完,满屋子的人都惊了。   “给我掌嘴。”张老太爷冷声。   “父亲,三姐儿不过是糊涂了,父亲,绕了她。我这就教训她。”张大舅妈想要护住女儿,转身一巴掌呼在张三姐面上。   张老太爷看了一眼,“阿澜,带你母亲去休息。来人,还不给我好好教导她规矩。”   张澜沉默着将张大舅妈扶了起来。   两个婆子上前,一人一巴掌抽在张三姐面上。   张大舅夫妇已经不忍再看,被张澜拉着回了自己院子里。   张三姐被打了二十个耳光,躺在床上的张老太太抬眼看了一眼,张老太爷才让人停了下来。   “我家没有姑娘去做人小妾的。”张老太爷冷声,“你若是枉然如此,张家就没有你这个女儿。”   张三姐不做声。   “送去姑子庙替你祖母念经祈福吧。”张老太爷丢下一句话,就出了去。   张三姐一头晕在地上。   最终张大舅妈带着张三姐去了家庙。   不过才一日,张三姐已经像变了个人,面容憔悴。   郑城月望着她上了马车,不由有些叹息。这事若张三姐不叫人去冯家,也许张家内部就直接消化了,先定了亲事,过了两年从家庙出来也照样嫁人就是。如今却闹得整个张家都知晓了,且不但如此,也不知她哪儿着了魔,竟要去做那冯殷的小妾。张老太爷发了话,以后要想回转却也是没有余地了。   郑城月正要回转,却只见马车上下来一个丫头奔到郑城月面前。   郑城月认得这人正是张三姐的丫鬟。   “表姑娘,我们姑娘有两句话要对你说。”那丫头轻声。   郑城月对春枝道:“春枝,你去听听表妹要说什么。”   春枝正要应声,那丫头却道:“姑娘说,这件事最好表妹去,她才说。”   郑城月无奈。   到了马车前,郑城月问:“表妹有什么话要说?”   张三姐一把撩开帘子,低头看郑城月,半响才道:“我的事,是你告诉大哥的?”   郑城月看她:“那日我说的话,你并没听进去。”   张三姐轻声:“我以为冯.......对我是真的。他说过要明媒正娶。”   “所以你听说了他要娶陆家姑娘,你便不顾大表哥劝阻,执意要去见他?”郑城月问道。   张三姐冷笑,“陆家和他之事........”   郑城月不语。   张三姐看了她一眼,双目中隐隐的恨意,低声对郑城月道:“对不起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表姐,以后你自求多福。而那陆家.......”   郑城月抬眼,“外祖父的话没错,你该去庙里好好念经了。”   张三姐一把放下了帘子。   郑城月回身回了张家,刚跨进门里,便见张二姐站在月季花前,她身后站着小红,见了郑城月进来,便道:“三妹真是糊涂了。你看她要让胭脂送到陆家兄长那儿去的是什么药?”   小红低声说了几句,拿了药方出来。   那上面的字赫然是张三姐的。   药方上的药主要成分是红花散。这药长期服用,虽不会致命,但是却会让女人不孕,且会有严重的妇人病。   郑城月这些日子去见洪大夫,偶尔也看过药方。现下一看小红手上单子,心下一冷,难怪张三姐这么想着进冯家,原来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一个不孕而且不能人事的主母,冯殷和冯家自然会倾向于她。   “她当真是糊涂了。”郑城月道。   一个聪明人为了情爱就变成如此,当真是糊涂了。   张二姐冷哼:“她这事被大哥发现了正好,若当真让她得逞,恐怕我们家都会让她连累了。”   郑城月嗯了一声,并不说话。半响才道,“我听说胭脂的一个兄弟还在陆家。三妹妹既然买通了胭脂,想来她那兄弟也不在话下。”   这也是张三姐的本事了,她一个小姑娘居然能将利用身边之人的关系,在陆家有自己的人。   陆霜她也曾见过几面,嫁给姓冯的,简直太糟蹋了。而因此受张三姐使计之罪,更是不值得。   “不如我们同时在手心里写一写,猜一猜,陆家姑娘会不会真的嫁进去冯家。”张二姐低声。   郑城月点头。   两人都伸出了手心,互相在对方的手心上划了几个字。   而答案都是一样的。   陆家小姐定然不会嫁进去冯家。   “不过看起来冯家已经占了先机,且人家可是千户。”张二姐低声。   郑城月轻声:“在三妹妹还没有做出更错的事前,最好陆家就解了这婚约最好。只是不知这事,胭脂的兄长知晓可否?”    张二姐摇头:“看胭脂的意思,她那二哥好久没家来了。”   郑城月道:“若是胭脂想在张家过得好,最好能让她二哥将冯公子在外的事说给陆家主母知道才是。”   张二姐道:“这有何难。”   郑城月看了张二姐一眼。   张二姐见她表情,笑:“我虽然总是嫉妒大姐,但是三妹的名声坏了,对我可没好处。再说她总那般和我作对。我找点她的小辫子也不难找。”   所以她能发现张三姐的异样。   “二姐姐买通了她身边之人。”郑城月道,却不是疑问的口气。   张二姐笑:“要不然你以为就凭小红这丫头,大哥能那么快的知道三妹的事。不过那姓冯的果然不是个东西,既然如此,何必让她再糟蹋别人家姑娘。”   郑城月点头,不再说话。   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   而那边冯家却不像张家这般。   听了婆子的回话,冯太太李氏不过一笑:“既然张家如此坚持,那就算了。重新去买个丫头给哥儿吧。倒是郑家那丫头......”   “那丫头看起来就是个凶悍的。”那婆子骂道。   一边的冯殷笑了一声,“果然如人所言,是个难啃的。”   李氏见他如此,不由皱眉:“你没事可别去招惹那丫头。小心被反咬一口。”   上次姜慧和冯芳之事,就让她去郑家受了不少冷眼,再说如今郑霖好几次得楚将军夸奖。这个时候,还是和陆家的亲事要紧。。   冯殷一笑,答应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倒是冯芳听了,道:“这事,大哥本来就有错。张家妹子虽然不.......”   李氏叱道:“张家姑娘如此不规矩,你以后少和那些人家往来。”   冯芳一愣,半响,才低声道:“我怎么知道哥哥会这般。”   难怪会让她和张三姐往来。   李氏挥挥手,“你已经定了亲,回屋里学规矩去。”   冯芳只得出了母亲的屋子。看了身边的人,转身跟着去了冯殷的院子。   冯殷正准备抽本书出来看,见了冯芳过来,将书收了起来。   冯芳冷笑:“看你这样子,一点也不担心。”   冯殷奇道:“担心什么?”   “母亲派去的人让张家打了出来。”冯芳道,“若不是张三姐给我送信,我竟然不知你和她早就有了。有了.......。”   冯芳也是接到张三姐的信,才知道冯殷和她之事。当即就被吓怕了,一边令人告诉了冯殷,一边去告诉了冯太太。   冯殷道:“我都定亲了。你就不该接她信,这事如此这般,还闹得母亲出手。”   “张三姐十四,你竟然就如此。”冯芳看了看冯殷,很是不可思议。   冯殷笑:“谁家女子十三不嫁人。”   冯芳道:“那可是我的朋友。”   冯殷笑:“当年若不是你和她做朋友,我又怎么得见。再说.......”   余下的话却不肯再说。   冯芳看了看他,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冯殷见妹妹走了,才又将方才收起来的书拿了出来,身边服侍的年轻男子道:“公子,我还有妹妹在张家呢。”   冯殷想了想,笑道:“那就让你妹妹去打听打听,看看她被送到哪间庙里。等我娶了亲,再去看看。”   一个长大了的姑子,倒也颇为不同才是。   那男子见他神色,心下微微一叹,这些公子哥们 ,果然一个个都不是什么东西。   只是冯家的日子并未平静多久,半月后,陆家太太上门亲自将亲退了。   “那孩子也是一时糊涂。姐姐不如看在我的面上,且饶了他这一回。”李氏没料到儿子和张三姐的事竟有这般大的反应。这庄婚事冯家是万万离不得的。然而陆太太却很坚持。   任李氏如何说,陆太太都未曾松口,那表情中还微微带有些鄙夷。   见陆太太带了人家去。   李氏这才颓然地倒在椅子上,待丈夫冯琉归家,才将这事儿说了。   冯琉一气,令人将冯殷带了来,打了一顿。   冯殷被打蒙了。   “这事儿张家私下里已经处置了,你又何必糊涂让人去张家说那些话。”冯琉怒道。   李氏骂道:“这张家果然不是好东西。竟这般报复我们。”   冯琉重重一叹,“都是你这小子弄出来的。”   冯殷垂目,半响,才道:“这事我自己定去查个明白。”   这门婚事,他自然是放在心上的,被退了亲,这口气哪咽得下去。   只是这口气还没等她缓过来,陆千户在营中直接针对冯琉,好几次如此,让冯琉气闷,冯陆两家从未出现如此情形。   冯琉回了家来,想想必定是儿子的事惹得陆千户不高兴了,不由生出几分闷气,听说冯殷在家,便骂了好生一顿。   冯殷只得垂头又听了一遍骂。   回了自己院子,将几个平时陪着他的小厮叫了过来。   “奴儿,去给我打听打听,陆家除了知道张三姐之事外,到底是因何事才退婚?”冯殷吩咐身边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厮。   那叫奴儿的小厮道:“少爷,这事还能如何问,我猜肯定是张家人去陆家说了你一通不好呗。”   张家被李氏那般羞辱,这口气必然要出的。   冯殷皱目:“我自然知道。但张三姐说过,她爹是个老实人,她娘又是个不太敢惹事的。张家其他人恐怕都只想把这事掩盖下去。白白跑去陆家说这事,恐怕要被陆家记恨上。”   陆家富贵,张家本不是对手。他自己在外风流之事,陆家早就有耳闻。但还是许了婚,若是单单因为风流之事,陆太太便退了婚。冯殷不太信。虽然陆太太话是这么说的,但看陆太太的样子,联系到陆千户这几日如此针对父亲,想来陆家更多的不是厌烦张家,反是对自家颇有微词。   张家到底是何人在陆家跟前说了何事,让陆家如此?   “少爷,黄岗回来了。”身边人对冯殷道。   冯殷抬眼,见了黄岗,叱道:“你家中是死人了还是如何,竟然这么晚归?”   黄岗低头:“少爷饶罪,我母亲生病,难免耽误了几日。”   冯殷望了望他,想了想,道:“既然你母亲病了,就准你回去几日吧。不过有一件事,你去给我打听打听。”   黄岗低头答道:“不知少爷吩咐何事?”   冯殷低头耳语。   张二姐的婚事定在八月。因有些布料要看,张舅妈带着张二姐来了郑家。   “现下才五月中,二姐姐要的布料,苦杏那儿必定能准备好的。”郑城月知道张二姐的来意后,便答应了下来,左右不过是张二舅妈想要低价买点名贵点的布料。   张二舅妈笑道:“如此最好了。那我明日便去店里?”   郑城月笑着应了。即便严家送来了不少银子,张二舅妈还是捂得紧紧的。   “我听胭脂说,冯殷让他大哥正在打听陆家退婚之事。你可要小心。”待两人到了郑城月院子里,便悄声道。   郑城月微微点头:“冯家估计正迁怒张家。想必会让黄岗开始从张家查。”   张二姐道:“祖父和祖母是要按下这件事的,大舅母去了家庙,左右其他人更做不出什么。他查来查去也查不到张家什么。我是担心他查到是你将意图谋害陆家小姐之事放在了冯殷头上,会找你麻烦。”   她当初以为郑城月只是让张三姐之事被陆家知晓罢了,谁知郑城月竟然让胭脂二哥有意无意的说了冯殷的“意图”而已。   这人最害怕的就是猜疑。   陆家也是如此。   “我知道了,多谢二表姐。大哥对那胭脂如何?”郑城月轻声问道。   张二姐嘴角扯出一丝笑:“胭脂倒是个有手段的。大哥这些日子对她很喜欢。”   郑城月心中一叹,“让小红好好看着她,让她更老实一些才是。别让她大哥知晓春枝见过她另外一个兄长。”   这事只有胭脂的二哥知晓,即便是胭脂都不太明白当初郑城月吩咐她将二哥带来见的意思。   张二姐点头:“知晓了。”    ☆、第 61 章   两人说了一席话。第二日,郑城月带着张二姐母女去了宁绣布庄。   店里有不少人。   苦杏见了郑城月带着人来,丢下手中的算盘,笑道:“你今日倒是有空,不去洪大夫那了?”   这些日子,郑城月跟着洪大夫看了不少药草,并不太来绣庄。她们三人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偏郑城月根本就是个甩手掌柜。   郑城月笑道:“我这不就来了。”   随后给苦杏介绍了张二姐母女,说明了来意。   苦杏听了,知道这是要选些嫁妆里面的布料,便答应了下来,带了张二舅妈母女去看布料。   郑城月见店里人多,便代替苦杏给顾客结算银子。才过了半刻钟,便听外面有人喧闹,有个妇人抱着几匹布料冲了进来,喊着宁绣店里卖给她的布料上有脏东西。   郑城月抬眼,却见在店里做事的梁明上了前,“大掌柜先歇着。我去看看。”   说罢直接走到了那妇人面前。   那妇人见有人招呼她,喊得更起劲,“你看看,我花了二两银子才买的。这是要给我闺女做嫁衣的,上面却有这么一大块庵汁不说,这拿了这么一块烂布给我。你这店,怎这般不诚信?”   那大红的布料上赫然一块水迹,隐隐还有些霉味。再翻到另外一边,竟然还有一个像是布匹放久了被老鼠啃咬撕扯的痕迹。   梁明皱眉,“这位客人稍安勿躁,我们店里的东西卖出去前都会给让客人检查一遍的。若真是我们的错,便十倍赔付客人。待我检查一番。”   那妇人冷笑:“还要检查,这布料就是从你这儿买的。这么一块烂布,摆在你面前,你有什么可不认的。”   梁明让人将售卖记录翻了出来,又将那妇人的布料比看了一番。这妇人确实从宁绣店里买了布。   “我说的不假吧。你们真是赚的黑心钱啊,这可是我闺女的嫁衣啊,我花了这么多银子,你们就这么坑蒙我这妇道人家。”那妇人大声喊道。   店里的顾客被她这么一闹,都放下了手中布匹或是刺绣,纷纷看向梁明。   梁明将手中记录的账册放了下来,道:“客人从我们这儿确实买过布匹,只是现在这布料上的花样却有些不同。客人买的这布,西州城很多家都有。这也是常见的。但同样的布料,各家却不相同。我们卖给你的布........”   “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拿的这不是你家出的。”那妇人突然哭道,“天啦,这布花了我二两银子,我们穷苦人家,我哪有银子再去买别的布来?你这黑心的,自己卖了假东西不说,还反咬一口。你们大伙儿说说........”   那妇人穿着也并不大好,围观之人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这事动静很大,招的店门外也有人围观,而苦杏也被惊得从屋里出了来。   “城月,这又是何事?”苦杏出声问道。   还没等郑城月说话,那妇人见到苦杏出来,便指着苦杏大声道:“这布,你说是不是你卖给我的?”   苦杏看了看那布,这店里是有类似的。疑神去看那花纹,却有些不同,转眼看了看梁明。   梁明微微点了点头。   苦杏心中顿时明白,这又是一个来闹事的。方要说话,郑城月却拉了拉她手。   苦杏停住。   郑城月微微扫了一眼,到了那妇人面前。伸手要将那布匹打开。   那妇人赶紧一把扯了过来,骂道:“你这姑娘,你要做什么?”   “这是我家大掌柜。”梁明道。   那妇人这才放了手,冷笑:“我看你家这大掌柜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比你家那二掌柜更小,能懂什么。我看只懂得养花弹琴吧。”   郑城月也不理她。只专心看了看那布上的水迹,伸手摸了一摸,竟然还有微微湿润触感,郑城月闻了温,微微一股尿骚味。   那妇人见她动作,又大声叫道:“你这奇奇怪怪的,又是做什么?”   郑城月不说话,又去翻看那疑似被老鼠啃咬的地方,撕扯的痕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但是却没有老鼠的齿轮痕迹。再看那撕扯的口,   半响,郑城月放下布料,看了看那妇人,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那妇人大声道:“我看你小小年纪,竟然这般没有记性。我说你们卖的这布,不但被上面有下雨打湿的痕迹,一股霉味不说,居然还拿被老鼠啃过的布卖给我。”   郑城月转头,对梁明道:“将她给我打出去。”   梁明微微一愣。那妇人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道:“你这店怎这般欺负人。买了烂东西还不让人说,居然还想将人赶出去。这西州,还有没有王法。”   郑城月冷笑:“那我就让知道个明白。你这布料和我这店里花纹不对不说。就拿你说的这老鼠啃咬烂的地方,第一,虽然歪歪扭扭,但却是齐整的样子,上面甚至还无一丝线头。请问你家老鼠撕扯你的布时会没有一丝痕迹,会是一条齐整整的样子?这分明是你用剪刀一把剪开的。第二,你说的痕迹,你是昨日买的货,若是我们卖的布料上是被小娃尿水所染,早就干了,顶多有个印字。但是,你这布匹,你自己来摸摸,看看是不是还是湿润的?”   伸手,将那妇人的手一把按在块湿润的地方。   那妇人一把丢开。   “我说的可对?”郑城月冷声。   众人这才缓缓摇了摇头,看来这妇人是要来讹诈的了。真真是没理。   “还不给我滚出去,还要我让人送去你见官吗?”苦杏骂道。   那妇人赶紧抱着自己的一堆布低头灰溜溜出了去。而外面围观的人这才散去。   “没想到这西州也有如京城一般的事儿。”散去的人群中,云暮笑道。   今日他和张鹤终于得闲,不用在军中看楚之望练兵,便出了来闲逛。   张鹤笑道:“方才那般处理,我倒是第一次看。”   想到那姑娘竟然能去温那尿的味道,云暮就好笑:“但这生意,我还是有兴趣的。”   “若让有心人知道,你恐怕名声都要臭了。”张鹤道。   云暮凝目一想,半响,才道:“西州的布庄看起来都一般,看来看去也就方才那个店里的东西还不错,若是我将这店的刺绣放到京城,让京城的货放到此处。云锦蜀绣,各地往来,定然是个不错的生意。”   张鹤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低声:“你还说真的不成?你现在的经历可不在此处。你若沉迷财钱之道,最好早早说明,也免得我和楚然,以及背后一干人最后被人送上......”   后面几句话低得不能再低。   云暮知他所说,摇了摇头,笑道:“没有银子,任何事我们可都干不成。算了,我找楚然说去。”   张鹤一呆。   云暮不由好笑,这家伙思维向来简单。不过如此也很好,他少知道一些,也好过知道得太多。只是不知道这姑娘是否如楚然所说,是个会成事的?   而另一边,见众人散去,梁明赶紧招待起屋里的顾客,苦杏看收拾齐备了,这才陪着郑城月进后院洗手。   “我看你和梁明的脸色,一副了然的样子。难道今日这样的事是常事?”郑城月一边洗手,一边问道。   苦杏道:“这段时间很有几次是这样的,我让梁明每次出货前都小心登记了,没想到还是会出这样的事。”   郑城月道:“方子知道吗?”   苦杏点头。   “这样都好几次了,没有去查?”郑城月问道,以方子的性格必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苦杏苦笑一声:“查了。”   郑城月低声:“为何没告诉我?”   苦杏笑道:“这些都不过小事,身正不怕影子歪。再说这样的事,做生意,难免。难不成每次出点事都要去问你。再说我看你这些日子也忙。”   郑城月问道:“方子查出是什么人了吗?”   苦杏苦笑:“还能有谁。终究我们是挡了她的生意了。”   郑城月心下了然,看来是郑毅的老婆黄氏的注意了。黄氏的生意做得颇大,尤其这布匹刺绣上。但奈何宁绣店里,苦杏的手艺远远超过了黄氏手上的绣娘。日子久了,很多富贵人家都知道了宁绣店了,宁绣店的生意越大,黄氏自然越来越不高兴。   郑氏一族年关祭祖之时,黄氏话里话外都说了不少郑方兄妹的坏话,尤其苦杏。若非郑霖,郑城月恐怕也是如此待遇。   “如此让她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郑城月轻声。   苦杏笑道:“郑六叔毕竟帮过我家。再说十一叔和他交好。算了,总归我们不和她抢生意便是。”   这些年,郑毅对郑二一家也算是有个相助的,郑二现在瘸着一条腿,还是郑毅帮着才找了事做,没整天在家摔摔打打,惹得何氏心烦。   郑城月道:“若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直接送去官府吧。打个几十大板子,让人招了出来,黄氏顾忌脸面,也会有所收敛。”   苦杏点头。   不过以着黄氏几次三番如此,想要松手,恐怕也是难事。只盼不出什么大事才好。   两人说了一会话,张二姐母女的布匹也挑好了。因张二姐刺绣不错,但见着苦杏的绣活后,便邀了苦杏给她绣上两件。   苦杏应了下来。   张二姐母女这才归了家去。   郑城月和苦杏在铺子里点了货,对了账册,才归了家去。   因着有些担心还有人来闹事,一连几日郑城月都去了店里陪着苦杏。一边和郑方悄悄商议使了银子找到了那日来闹事的妇人,令其去告诉黄氏,郑城月几人都知晓了背后使坏之人是黄氏之事。   一面又故意做出要去官府状告的样子。   果然,没过几日,郑毅让人来请了郑霖和郑方去吃酒。   “先这样吧,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郑方吃了酒归来,对苦杏和郑城月道。   郑霖自然听郑城月说过黄氏之事,见郑毅并不想将事情闹大,便对郑城月道:“你郑六叔是个和气的人,大家和气生财吧。”   郑城月点头:“我们也想如此。只是我担心六婶不会就这样算了。”   郑霖笑道:“那还能怎样,这事闹到官府去,她的面上也不好看。她也是做生意的,知道其中利害。”   闹大了,黄氏面上不好看。如今郑毅虽说也是百户,和陆家也有些关系,但是郑霖这两年破得楚将军喜欢。在营里几次得到高看。   是以郑毅和黄氏也不敢太过。   “只是苦了苦杏。”郑城月有些担心。   郑霖笑道:“苦杏都是大姑娘了,难不成还没你知道得多?再说她在外和人说生意,这些非议都是难免的。”   没有家世,路自然难走一些,但好在郑方不是个软的。   郑城月一笑,这才每隔几日才去店里。这日去了店里回来,方才到了家,方给郑老太太请了安,便被张氏叫了去。   张氏屋里,郑城知和小弟郑城文都在,郑城文年纪小,却很是调皮,闹得屋里一时不得清净。   张氏精神不大好,这些日子总觉得疲累。   “母亲,明日让大夫来看看吧。”郑城月道。   张氏脸色却微微一红,笑道:“歇息几日就罢了。倒是辛苦你了。”   自到了十三岁,张氏便有意让郑城月跟着管家,就连张氏自己铺子里的账都让郑城月来对。从安排家事,年节过礼,下人月钱发放等,郑城月做起来都颇为有头脑,张氏很是满意。   郑城月见母亲脸上有些难为情的样子,不由有些奇怪,抬眼去看站在边上伺候的大花,大花掩嘴笑道:“姑娘别操心了,太太这是又有了呢。”   郑城月这才放下心来,不由笑道:“如此太好了。”   边上的郑城知听见了,拍手笑道,“我又要有弟弟妹妹了。”   郑城文年纪小,见郑城知如此,也跟着拍手。   张氏笑道,手上拿了帖子出来,“今日你不在,这是楚家递过来的帖子。”   郑城月接了,“想必是楚姐姐的帖子。”   楚真自京城归来,女儿节的时候也邀过郑城月,但当时因张三姐之事,郑城月便未能前去。   倒是郑城月前几日去林家找洪大夫,见了林七,才听说楚真定了亲。定了定国公裴家的世子。   真是顶好的婚事。   定国公裴家和镇国公裴家虽说都是同一族,百多年前,那时候还没有定国公府,只有镇国公裴家,当时的镇国公世子也既后来承平年间的摄政王裴瑾瑜不知因何事,和镇国公府并不太和睦,早早搬出了裴府,住在了仁宗赐下的摄政王府。   裴然是摄政王的儿子,摄政王去世后,裴然虽然成了镇国公世子,但后来老镇国公去世,要为孙子请封镇国公时。裴然转手让出了镇国公爵位,爵位由老镇国公的另外一个孙子,裴然的堂兄裴慕鑫继承。一直到今天,镇国公裴家都指的均是除了裴然一只以外的其他裴家人。   而裴然因功劳卓越,被仁宗赐予定国公位置,府邸就是当初的摄政王府。两府虽然都姓裴,关系也很近,但是两府的做事风格却决然不同。这些年,虽说把持朝政的是镇国公府,但是定国公府依然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上辈子,楚真和镇国公家的婚事最终让姜慧抢了去,这辈子,楚真却嫁进去定国公府,如斯变化,可不要再变了。   楚真大方爽朗,是个明快人,值得有个好的姻缘。   过了两日,郑城月打理好送给楚真的礼物,便带着春枝去了将军府。   到了将军府,丫鬟带了进去。   郑城月有些奇怪,今日里来楚家,和往日里有些不同,往日的将军府虽然肃穆规矩,但是气氛却不如今日这般小心翼翼。   往日里,郑城月在楚夫人的偏厅里请了安,便会被楚真带着去自己院子里。   今日却被丫头领着到了一处装饰古朴,却更加典雅的院子里。   郑城月微微抬头,上面写了三个字:“余香阁”。   “大小姐在里面等着姑娘呢。”领路的丫头微笑。   郑城月额首:“多谢姐姐。”   那丫头一笑,便退了下去。郑城月轻轻往前走了两步,便闻到院子里一股淡淡的菖蒲味道,清新典雅。   “妹妹来了。”楚真站在廊下叫道。   自楚真去岁去了京城,郑城月便在未见过她,如今的楚真,鹅蛋脸,高挑的身材,英朗而青春。   郑城月快步走了过去,笑道:“楚姐姐越来越好看啦。”   楚真捏捏她鼻子:“几月不见,你嘴巴越来越甜了。”   郑城月微微福了一福,口中轻笑:“姐姐喜事将近,我的嘴巴当然得甜一点,讨个好彩头呢。”   楚真笑道:“放心吧,有你的好彩头。走随我进来。”   一把拉着郑城月的手几步穿了长廊,过了花园铺子,便到了一间正厅前。   “姐姐,不知我一会儿要见的是谁?”郑城月问道。   楚真转头看了她一眼,低声笑道:“你现在才开口问道,看来还挺有耐心的。”   郑城月笑道:“那是因为我知道姐姐断然不会对我如何罢了。”   “哎呀呀,果真是长大了。”楚真啧啧惊奇,“心眼也跟着多了起来。”   郑城月只管笑,不说话。   楚真看了看正厅,里面隐有笑声传出,便笑道:“一会儿你要见的是我外祖母,还有我几个相熟的世兄。放心,都是自己家人。我外祖母偶然一次见到你店里的刺绣,很是喜欢,便问了几句。”    ☆、第 62 章   “那也该见我苦杏姐姐才是。”郑城月奇道。   楚真嘻嘻笑道:“难道有好生意,你不做?”   郑城月心下一愣。还未来得及说话,却只听楚真又道:“不过,这生意之事,外祖母并不知道。你先见了外祖母再说。”   说罢,拉着郑城月几步进了那正厅。   那正厅里早坐了好些人。郑城月根本来不及看一眼,目光就被主坐上的人吸引了。   那主位上坐着一个雍容的夫人,头发不过简单的挽起,面容典雅。见了楚真进来,微微一笑。   高贵而优雅,其中却含有几分旁人不及的威严。   “外祖母,这就是我所说的那丫头。”郑城月听见楚然的声音。   外祖母!   郑城月心中微微一惊,这人就是楚真的外祖母,可是她的年纪与姜氏相比,看起来不过才大个十岁左右罢了。   “城月妹妹,这是我外祖母,前些日子才从京里过来。”楚真对郑城月道。   郑城月行了礼,“城月见过老夫人。”   这主厅里除了姜氏和小周氏外,其他几个就是楚真楚然兄妹,姜牧姜慧,还有一个年级更大的青年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坐在下手。   裴氏自郑城月进来,就一直看着她,直到郑城月走到跟前,才道:“你就是真姐儿说的那个郑家丫头,几岁了?听说你还开了间绣庄?”   郑城月答道:“今年虚岁十四了。老夫人说的绣庄是我和两位族兄姐合伙开的,我不过是出了点银子,绣庄里的很多事都是我堂兄和堂姐打理。尤其绣庄的刺绣,均是我唐姐亲力而为。我不过是沾了他们的光罢了。”   裴氏看她,“一间铺子开起来,可不光是出体力之事,酒香其实也是怕巷子深的。我可是听真姐儿说了,你几家铺子开起来,可都是想了不少点子。”   郑城月道:“不过是歪打正着吧。在真正的生意人面前,我那不过是雕虫小技。绣庄真正靠的还是我堂姐的刺绣之术。”   “你那堂姐若知道你这般推崇她,想来也很是高兴。”裴氏道。   郑城月垂目:“城月自幼得堂姐帮助,心中很是敬重她。”   裴氏笑:“既然敬重,又为何让她一女子小小年纪出去赚这辛苦钱。要知道姑娘家,在外是极度受人欺辱的。”   哪一个姑娘不想自己家世优渥。可是苦杏却不是这样的人,也不是这样的命。   郑城月微微有些苦涩,“若有选择,我相信她也不会如此。不过能不依靠别人,也是种福气不是。”   裴氏这才微微一笑,转首对坐在边上的姜氏和小周氏笑道:“年纪虽小,却是个头脑清醒的。”   姜氏一笑,“母亲说的是,城月是个懂事的。”   她知道楚真兄妹想来喜欢郑城月,经常听两人夸她,但也并未真正放在心上。毕竟郑城月的出身在那摆着,再好也就那样了。但今日一看,能在母亲的话里始终坚持自己,不受母亲话中之意蛊惑,确实是个稳重的。   小周氏心下一转,笑道:“母亲和妹妹说的极是。难怪不但我们真姐儿和她交好,然哥儿对他也是极为爱护呢。上次,在苦禅寺,我们慧姐儿.......”   “丫头,过来,走进一点。”裴氏看了小周氏一眼,转脸却招手将郑城月招呼到身边。   小周氏的话自然被打断了。   一边的楚然微微一笑。   “这根簪子,拿去玩吧。”说话间,裴氏已经将头上戴的一根簪子取了下来,插在了郑城月头上。   那簪子颜色鲜艳,上面却有颗红宝石,很是璀璨。   姜氏微微一愣。母亲要赏赐别人东西,一般都是让人取来,从自己身上取下物事,这么多年可是从来没出现过。况且这跟簪子......   而一边的小周氏脸上也是一变。裴氏对这小丫头现在才不过见了一面,就显得如此亲近,郑城月家世连给姜家提鞋子都不配,裴氏打的是什么注意?   “多谢老夫人,只是这簪子如此之重,城月无功不受禄。”郑城月心里也有些发憷。别看裴氏只是问了她两句话,可是那些话里,哪一句不是暗中引导,一不小心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不该说的话。   裴氏笑道:“不过一根簪子罢了。还能要你有什么功。”   郑城月方要说话,却听楚然笑道:“外祖母给的,妹妹就收下吧。听真儿说你弓马骑射还不错,外祖母年轻时也是个中好手。你若得闲,就进府来陪祖母说说也不错。外祖母,您说是吧?”   一席话说完,姜氏只觉头脑在发胀,转眼看了看裴氏。   裴氏不说话。   姜氏又且是个傻的,此时被突然一击,联想到过去这些年的事,心早沉了下去。   这个混小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难怪他竟然一个通房也不要?难怪竟然几次三番找借口不让父母为他说亲?   姜氏一想,心下又惊又凉。   微微看了一眼儿子,楚然却很淡定。   裴氏还未说话,姜氏就出了声,勉强对裴氏笑道,“母亲,你看这混小子又说错话了。郑姑娘毕竟和我们非亲非故,哪能时常来呢?家里真姐儿,慧姐儿都在。冀哥儿又来了西州,就让他几个陪你吧。”   姜氏又且是没有手段的,被突然一击,自然还有反击的力度。   “是啊,祖母,过去这些年,我都未好好伺候祖母呢。”早就有些坐不住的姜慧轻声说道。   今日明明是家宴,也不知楚真竟然将郑城月这外人叫来做什么。祖母即便是喜欢宁绣店的刺绣,直接打发人去买不就是了,竟然还将她叫来了。   裴氏不说话,看了看身边服侍的吴嬷嬷。   吴嬷嬷会意,递了一杯蜜水过来,裴氏接过,轻轻饮了一口。   姜氏心中微微有些歉意。   楚真看了看楚然,心下有些吃惊,楚然竟通过这种方式来像母亲说明,母亲还没缓过来呢?   楚然却面色不改,没事人一样。   楚真无语,只得清了清嗓子,方要说话。   郑城月却起身行了一礼,道:“老夫人,方才楚公子的话过谦了。要说弓马骑射,我还未见过女子中有谁好过真姐姐的。想来将军府也有很多能人。城月那点小巧,恐污了老夫人........”   “好了,我在这西州也待不了几日。赶明儿你就带上你那堂姐,来给我说说那店里的刺绣。”裴氏出声。   她的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然而话中却带着不容人说不的气势。   郑城月只得低头应了。转头正要回到自己的位置,然而她那位置正在最下首,回去必定要经过姜慧姜牧的位置。   姜慧抬眼看了她一眼,随即低头,抬起一杯方才丫头倒上的乌梅汁水,轻轻抿了一口。便站了起来,几步走了出来,“祖母,说道刺绣,除了宁绣店,我可是听说.......”   话还未说完,只听她又紧急的叫了一声“哎呀,不好意思,郑家妹妹.......”   说罢,歉意地看着郑城月。   众人都未料到她突然会站出来,而那动作又快又让人始料不及地和郑城月撞了开来。那杯手中的乌梅汁脱手而出,竟然全部倾泻出来。   两人发生的这一幕,虽然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然而还是让众人都看了过来。   郑城月垂目,“是我不好意思才是。方才没料到姜姐姐突然过来。”   姜慧一惊,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裙子上竟然有了乌红的印迹。心下恼怒,这郑城月倒是狡猾,然而姜慧嘴上却微微笑道:“不妨事。”   裴氏冷眼看了两人一眼,转手不再说话。   郑城月手心中已经全是汗。今日发生的事都太过突然,她并不抬头再看裴氏。   “来人,还不带表小姐下去换衣服。两个丫头以后走路都注意一点。”姜氏出声,声音中竟有微微的不满。   小周氏抬眼看向姜氏。   姜氏只管吩咐人,并不望小周氏。   小周氏心下微微冷笑,看不上我的女儿又如何?现下你儿子看上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出身的。    见周慧被人带了下去换洗。   楚真站了起来,“祖母,母亲,我带郑妹妹出去散散步。”   方才的那一幕,虽然快,但也并非人人都是傻子。这两人太过胆大了,外祖母最不喜人在她面前玩弄小巧,以后只怕.......   只没料到郑城月这丫头也是个反应快的,也不知怎让开的。   裴氏挥挥手。   楚真立刻拉着郑城月出了去。   待带郑城月离开了裴氏的院子,楚真这才长长呼了一口气,“方才你要是没躲开表妹的那一泼,恐怕.......”   郑城月并不说话。   楚真带她来的院子很大,中间还有小小的凉亭,栏下栽有不少蔷薇。   郑城月望着那些蔷薇,心中却是又怕又凉。今日楚家兄妹打的到底是何注意,她再如何不敏感,却已经隐隐猜出了两分。   楚真见她坐在凉亭石墩上,脸色苍白一片,想到今日所为,不由有些歉意,笑道:“妹妹不必介意。母亲方才语气虽然严厉了一点,但是那并非针对你的。”   姜氏这是明白过来楚然的意思,突然而起的迁怒罢了。   郑城月微微甩了甩了心中的烦恼和害怕,对楚真道:“楚姐姐,我身体不太舒服,我想回去了。”   楚真一愣,看了看她,叹道:“你又何必如此小心。”   郑城月打断她要说的话,正色道:“城月多谢姐姐的好意。但是我深知自己的出身,这么多年能和姐姐相交,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那也得说完生意再走。怎么,你不想做你那绣庄的生意了?”楚然的声音悠悠响起。   郑城月抬眼望去,楚然赫然站在了身后,他身边还站了两个青年,便是那日她在悦心斋二楼看到的与楚然一起的两个年轻公子。   楚真对那两位公子福了一福,转手对郑城月笑道:“这是我家两位世兄,先前我说的生意之事便是这位世兄提出的。他在京城有不少铺子,做的正是刺绣布匹生意。”   郑城月微微福了一礼,身子微微一转,并不太愿意见到几人。   楚然一笑,“你既是做生意之人,在外自然要和人相交,那些男女之别,就暂且先抛开。”   郑城月心下恼他,并不搭他话。    ☆、第 63 章   “我是偶然一次路过姑娘的铺子,肉脯和刺绣,一是吃食,一为穿衣。这两样均是人们必须的,吃食自不必说,味道独特,让人垂涎。而那绣庄中的成品,我看手法技艺偶不逊色江南一等的云锦,或是蜀绣。我京中正好有些铺子是做这般生意的。”云暮说道,“后来向楚兄打听之下,才知是姑娘的铺子,不免就让楚兄介绍了一番。如此突兀,还望郑家妹妹别见怪。”   郑城月听他说起两处铺子中所卖之物,微微沉思,西州虽大,但毕竟市场还是有限的,若是有机会将那两样货品贩卖到晋国其他处,市场将是巨大的。想来郑方兄妹也不会不同意。便道:“我铺子中两样货物,正如公子所说,衣食之事想来是世人所需。那衣物布料刺绣也就罢了,只是那吃食却不好储存。据我所知,这儿离京城上千里,再好的肉脯过了三月都是腐败之物了。”   云暮见她说得条理分明,便道:“你说的正是。那肉脯之事确实不大好办。不过那刺绣,我看可以先行。”   郑城月抬眼望他:“公子京里的铺子中有哪几种货物呢?”   云暮一愣,他手中的那些进项都是别人给他打理,自己真正知道的好像并非那么多,口上笑道:“主要贩卖云锦蜀绣。”   郑城月心下微微了然,看来这并不是一个真正做事的,只怕还有人给他打理罢了,又道:“我听说云锦是江南的,蜀绣是蜀中过去的。想来都是公子自己的商队经营了?”   如果这人有自己专门的商队,那么从西州到京城,也就不怕货物运不到了。毕竟以现在她和郑方的实力,再如何也组建不起一只商队。   云暮点头。   旁边的楚然笑道:“既然两位都有意向合作,不如云兄出商队,这样两地也能联通了。”   云暮笑道:“这个自然。我会立即写信过去,会有人来和姑娘商谈细节。”   郑城月笑:“如此最好,不过在商言商,这大体方向还是需要公子定夺的。”   一边张鹤出声:“郑姑娘还怕云兄骗你不成?”   郑城月笑:“云公子今日来不过一说,骗又能骗到哪儿呢?不过是多浪费我一些口舌罢了。而是我看云公子想来也是很想做成这生意的。西州虽不如京城,但这儿连接北凉和西齐,若是公子将生意做到关外的西齐和北凉去,想来赚到的银子就非京城所比了。关外的皮料可不是京城能比的,而京城中的盐,云锦刺绣想来关外也很是需要。”   “这盐我确实未想到。”云暮心中微微一惊,这丫头倒是个有眼光的。   楚然笑:“既然云兄想做的不仅仅是大生意,那这分成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了。云兄,我说得可对?”   云暮一笑:“自然如此。商队既然是我出,郑姑娘也该知道,这没有商队和我京中的铺子,这生意恐怕也是不成的。”   郑城月伸出了手指,道:“□□分成。”   云暮哈哈一笑,看了看楚然,这丫头胃口很大啊!   楚然和他相交多年,哪有不明白他的意思,笑:“我看着价格合适。”   云暮笑,并不理楚然,反是对郑城月道:“七三。”   郑城月摇头。   楚然看向云暮,一个皇子的商队出面做关外的生意,对圣上来说,可不是好事。但商队若只是和西州一家铺子做生意,圣上想来也不会说什么。而关外生意自然是郑城月做。   云暮一愣,半响,终于点头,“好吧,依姑娘所言。我会尽快派人和姑娘联系。”   郑城月额首,“我堂兄在这生意之上极为有注意,这几年他和西齐人也有生意往来,到时具体细节我堂兄都会告知。”   张鹤见二人如此简单的就达成了协定,不由好笑,这二人倒是爽快。   云暮又简单的问了几句关于郑方之事,郑城月一一回答后,见云暮没有别的事,便起身对几人福了福身,道:“事情既然谈妥,我就告辞了。”   话说完,也不看楚然一眼。   楚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楚真只得笑道:“好,那我让人送妹妹归家。”   待坐上归家的车马,郑城月才微微放下心来。   春枝见她始终垂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出声问道:“姑娘可是不舒服?”   郑城月摇头,“今日之事,除了生意之事,万不可对父亲母亲提起。”   春枝点头。   上辈子的亲事,是如何成,她并不得知。然而在她看来,不过都是楚家的一个骗局。这辈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楚然对她........   想通此处,联想到楚然这几年待她的好,心下一片恍然,如果说刚开始她和楚然楚真相交,是出于对姜慧,还有一丝对楚家的报复。然而相处久了,不知什么时候起,那报复的心思早已丢了。如今她待楚真楚然都是诚心。可是要再如上辈子一般,她心中也是不愿意的。   她不能拿自家一家人的性命去赌这辈子楚家的沉浮。   马车缓缓的信道自家门口。   春枝扶着郑城月下了车,春枝塞了车夫银子,这才和郑城月进了屋。   回到家里,郑方与苦杏却在,正陪张氏说话,也不知说起什么,逗得张氏笑不可止。   见到郑城月回来,张氏奇道:“今日回来得这般早。”   郑城月勉强一笑:“事情说完了,便回来了。”   张氏笑道:“方子和苦杏来看我,看看,苦杏给你绣了什么。”   郑城月看了看,是一件月白色裙子,上面绣有蔷薇,用丝线勾成的忽隐忽现的月色。苦杏的手艺确实超乎寻常。   “离我及芉还有段日子,你绣得太早了吧。”郑城月笑道。   苦杏笑:“我是最近得了这云锦,就买了来试一试吧,果然和我们西州刺绣不同。”   郑城月奇道:“这西州城还有卖这的?”   一边的郑方道:“六婶的店里偶有几匹,这匹卖给了苦杏。”   因上次郑毅和郑霖出面,黄氏才歇下了那些心思,苦杏更是上门买她铺子东西,黄氏这才没有冷言冷语。   郑城月暗暗摇了摇头,想到将军府云暮所言,便将和云暮达成的事对郑方和苦杏说了一遍。   话说完了半响,都没听到两人说完。   郑城月纳闷,望向二人。   郑方这才笑了起来,伸出大拇指对郑城月道:“我最近一直想,我们局限于西州可不是什么好事,与其和六婶争这市场,我们还不如将目光放远点。”郑城月笑道:“苦杏姐呢?”   苦杏笑道:“我哪有不同意的。我这两年自己管那铺子,看着旁边人家卖那关外的皮子也是极好的。不免有些心痒,只是没有这商队,如何想也没用。”    三人不谋而合,都很是兴奋,又细细将关外所缺的一些物事列了出来讨论。   待讨论完,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郑方这才带着苦杏归了家去。   郑城月送走二人,梳洗后,就躺在床榻上,然而一宿未眠。   然而将军府中却未如郑家的一般平静。   待小周氏带着姜冀姜牧几兄妹归了家去后。   裴氏将姜氏叫了过来。   姜氏心中也是一肚子委屈,见了裴氏,不由叹道:“母亲怎能如阿然一般的玩闹?”   她和裴氏感情深厚,说起话来也没有再多顾忌。   裴氏笑:“你这做母亲的被他骗了这么久,也是应该生气。我不是告诉过你,狐狸总会有露尾巴的时候,你竟然未发现。”   几句话说得姜氏垂了头,恨声道:“那郑家丫头,我真是看错了。若不是她小小年纪勾了.......”   裴氏摇头失笑:“好了好了,我也知道你这是气头上的话。今日你看那丫头一副蒙了的样子,你觉着她知晓?”   裴氏看人自然不是看一时。楚然看上一个百户家的女儿,这事就连她当时听来都很是吃惊,当时在京城以为不过是楚然为着姜楚两家才在圣人面前如此说。哪料到楚真的说法却证实了楚然所说并非虚言。   姜氏无奈:“母亲可不能随他胡闹。”   “这得看他有没有这本事胡闹。”裴氏沉吟。不过,那混小子确实是个沉得下心的,那丫头不过十四五岁,楚然如今可是二十了,整整大了五岁。亏得他现在才在姜氏面前表露出来,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若非处心积虑,恐怕也难在京城和圣上心中掀起波澜。   姜氏低声:“母亲只怕来这西州,也非只为冀哥儿吧?”   裴氏笑而不答。   姜氏脸色微微一变。如此,难道真的没有转圜了?   裴氏见她脸色一阵白,微微叹了口气,道:“他在京里办出了那样大的事,齐王是彻底被他得罪了。然而这对圣上来说也是一件喜事。由此就可知这孩子的心思不是你能控制的。京里看中他的人很多,溧阳长公主的女儿长平郡主很得圣上欢喜。圣上问过楚然愿不愿意。楚然说他要自己做主,且他已经看中了一个姑娘。”   姜氏脸色一白,“他竟然如此大胆。”   京中这些事,她竟然一丝也不得知!   裴氏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也没什么,若非太后召我进宫,我也不会得知。圣上见他拒了长平郡主,就多问了几句,他便说看中了一个百户的女儿。圣上很不高兴,然而也没说什么。转头便让太后召我入宫了。”   姜氏愕然。   京里的波澜,西洲却如此平静?若不是有人故意瞒下,她怎会不知道?而这人除了自己的丈夫,她想不出第二人。   想到此处,心中越发难熬!   裴氏微微一叹:“你难道还没明白?你楚家掌握了多少兵马?你丈夫有多大实权,那铁矿圣上虽说让了五分之一给你楚家,可是为何将秦家派了过来?无非就是监视楚家不得妄想其他。楚家已经太过耀眼,加上你父亲,圣上心中怎会不担忧!阿真的婚事,嫁到裴家去,这已经是一门很让人议论的婚事。圣上怎还会再容许阿然再娶高门之女。长平郡主之事,不过是他在试探罢了。否则若是真心,太后早就给我下了旨意直接定下就是。哪有阿然做主的话。且又怎会故意让我前来西州。说什么让我来看看郑家姑娘是否能匹配得上的话,不过是天家在做面子,安抚你丈夫罢了。”   姜氏再也没料到裴氏来这西州背后竟然还有这故事。心下又是吃惊又是难过,不由轻声问道:“这事,除了母亲.......”   裴氏笑道:“你父亲,你丈夫又怎会不知晓。”   姜氏心下一暗。泪水突然而下,原来人人都知晓,就她不知道,还一心要为儿子挑选贵女。想到儿子的终身,姜氏心中便是一痛。   裴氏见状,心下生出几分不忍,轻声,“这事你难过也是应该的。但我看然哥儿可是愿意得很。”   姜氏沉默,半响,才道:“难道不能是别家的女子?”   郑家那出身实在太过难看。   裴氏道:“自然可以是别人家的姑娘。只是,我看阿然已经.......”   姜氏一把站了起来,恨声道:“这事哪能容他做主。”   “你是气糊涂了,那郑家丫头可是他在圣上面前说过的。”裴氏道,“这件事即便现在西洲没有消息,但是再过些日子,也不会这么平静了。”   姜氏看了看裴氏,一把跪了下来,低声:“母亲,既然他不能选高门之女。我这做母亲的也还是想帮他一把,毕竟这地方上有些根基又不显眼的,我觉着圣上也不会猜疑。”   只要裴氏回去说句话,换了个人,天家又怎会多想。既然是低门的女子,那么一个比郑家出身更好一些的姑娘也没什么。   裴氏叹气:“虽说出身差一些,我看郑家那小姑娘也是个懂事的,头脑清醒,长相周正。”   姜氏气道:“小小年纪,就让楚然如此,我看也不是什么好的。”   裴氏失笑,这女儿看来是被儿子的突然一击气到了。只得摆了摆手,道:“再看看吧。”   姜氏这才顿了心神。    ☆、第 64 章   回了自己屋里,姜氏坐在灯下一直等着楚之望归来。   楚之望从营里回来,方才进门,屋里侍候的人早都退了下去,姜氏也并不理他。   楚之望笑问:“今天是怎么了?我听说母亲今天可是见了不少人。是谁惹得娘子不高兴了。”   姜氏抬眼,见丈夫竟毫无知觉的样子,心下又是气又是怒。轻声,“这个家我看以后你还是找别人当吧。”   楚之望一愣,夫妻多年,这还是第一次从姜氏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赶忙上前安慰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好端端的怎说起这个?”   姜氏怒道:“楚然在京里做的事,说的话,你和父亲母亲都知晓,唯独我不知。你们还当我是他母亲吗?你好狠的心啊,那可是你儿子,你既然知道官场险恶,世道艰难,那你怎忍心见他以后没有娘家支持,孤零零一个在沉浮。”   姜氏是真心心疼儿子。   楚之望这才知道姜氏的怒气从何而来,叹道:“我怎会不知你的心思。只是那话已经让他说出了口,我又怎能收回?”   姜氏不以为然:“你若是真心想为儿子打算,早就能收回那句话。”   楚之望沉声:“如今朝中局势纷杂,圣上忌讳我,阿然此举虽然出乎我意料,但是对我楚家也是有利的。你若不满意,就另择一门就是。”   姜氏知道他的意思,但是心中却如何也按捺不住愤怒,冷笑:“那可是你儿子。”  “这个我怎会不知晓。两个孩子,难道要让真儿嫁到低门?”楚之望无奈。   他对楚然严厉,但是对楚真却是百依百顺,可是两个孩子,他都是心疼的。   “我们只有两个孩子。若是全和高门联姻,楚家势力太大,我们所承受的攻击恐非你能想。且如今齐王对我.......”楚之望斟酌着道,姜家联姻的全是高门大户,世家之间互有牵扯。偏偏本朝皇帝却很是不喜如此。   姜家是世家,关系网重重,政敌更不少。而楚家却是毫无背景,要打击姜家,从楚家下手在很多人看来是很好的入口。当年姜氏生出双生子就饱受打击便是如此。   如今楚之望手握重兵,位高权重,越是如此,自然圣上忌惮的东西就越多,且前些年因为江南和云州之事,皇帝就已不喜一次,楚之望如今并不想让圣上觉着楚家又是另外一个不能控制的齐王。   加上这些年楚家手中的经营和愈加壮大的兵马。京里早已有人暗中等待楚家露出的破绽了。再说楚然端了齐王京里的线,齐王又怎会轻易放过。   若是圣上对楚家疑心更重,到时候引起的反应,楚家遭受的可不仅仅是一门之难,那些跟随他的人恐怕都难脱其罪。   所以两个孩子的婚姻,自然得有所保留。可是自己的两个孩子,楚之望总觉着若是找个出身低的也难免有些委屈。所以此时对姜氏的话自然也很是愧疚。   可是越到高位,很多事就已经不是自己能选的。不过这也算了了那小子的心愿。   楚家的门第实在不高,他有如今的地位,自然有姜家的扶持,可是说到底,这也是他和他身后的一帮兄弟们用命换来的。   姜氏沉默。   楚之望无法,便道:“都是那孽子惹出来的,来人,请家法。”   说罢要出去将楚然揪来打一顿。   姜氏冷声:“你打他做什么?这事你以为就他的错?”   心下始终不平。   楚之望一愣。   姜氏一连好几日不理楚然。   楚然心下微微叹气,好几日也不去营里,只去给姜氏道歉,毕竟这事确实是瞒着姜氏了。   姜氏见儿子好几日愁眉苦脸的。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反是裴氏见了,道:“既然如此不听话,不如让他爹打一打。若是你气还不消,让他打一顿楚然一顿罢了。想来多挨揍几次,心思恐怕就淡了。”   姜氏愕然。   楚然躺在榻上,云暮和张鹤来看他,都不由好笑:“你为着一个女人,也太过用心了吧。”   楚然叹气:“为了母亲气消,只能如此了。”   黯然神伤的神情,姜氏最是看不得。   云暮叹道:“不过那郑姑娘确实是个厉害的。”   竟然让楚然如此,在京里可没有哪家儿郎直接给圣上说自己看中一个百户家的女儿。楚然这脸皮真厚。   “其实你既然喜欢,以她那家世,接进来做个小的就是,何必让你母亲伤心。”张鹤表示不解。   楚然看了他一眼,摇头不语。   怎能让她受委屈,那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   云暮笑:“你搞得这般声势浩大,想来郑家过几日就知道了。”   楚然笑。   小丫头想躲,当没这回事,怎么可能?   果然如云暮所说,郑家确实是知道了这件事。   话却是郑毅的老婆黄氏对张氏说的。   郑氏族里有孩子出生,张氏去帮衬,遇到黄氏。两人往日里虽然见面,但到底郑城月的铺子之事,两人到底心里有些疙瘩。并不太说话。   哪想到今日黄氏见着她,拉着她到了一旁,一脸羡慕的说张氏果然是个厉害的,养的闺女居然和将军府的公子有了关系。听说如今将军夫人正生闷气呢。   自家的城湘只能嫁个普通的百户人家,那想到郑霖的女儿居然和楚家公子扯上关系,这个小狐狸精。   黄氏心下很是不舒服,话里话外自然对这件事评价的很不客气。   张氏虽然性子有些柔弱,但是也不是一个蠢的,回了黄氏,说自己的孩子和将军府的小姐交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有什么好奇怪的。   黄氏似笑非笑,说:“这事最好快快的歇了心思才好,那楚家是哪样人家,怎会看得上郑家,人家不过是玩玩罢了。”   张氏冷笑:“我女儿清清白白。”   黄氏笑:“若是当真没有,怎会从将军府传出这样的话。若不是我偶然见了冯太太,冯夫人看我是郑家人,悄悄给我说了出来,让我劝着点你。若是她将这话传给别人,如今城月的名声可早毁了。”   郑毅和冯千户家倒是交往,这事张氏听郑霖说过,此时听了,心下疑惑更重,但在黄氏面前,到底忍住了,“那冯太太又是怎么得知的?她又怎好心没对外说?”   那姓冯的一家可不是好东西。   黄氏低声道:“我可不瞒你。冯太太是听姜夫人说的。你想,姜夫人和将军夫人是个什么关系?她且能不知道楚家的事。再说冯公子和姜公子可是相识的。姜公子和楚公子又是表兄弟,对楚公子的事哪能不知道呢?说到底城月可是我们郑家的姑娘。我这做婶子的还能说假话不成。趁着现在还没几人知道,赶紧了了此事为好。”   张氏本来不信,但听黄氏说的也不无两份道理。嘴上却道:“多谢嫂子了,只是这事本就无中生有,想来是几个夫人太太误会了。”   张氏口口声声否定,黄氏心下也不好说什么,反正她只是个传话的人。   而张氏一口咬定了。然而心里到底疑惑。和黄氏草草说了两军,早早的归了家来。还着人去营里把郑霖叫了回来。   “你说说你六婶那是什么意思?”张氏将黄氏的话对郑霖说了,郑霖直接将郑城月叫了来问话。   郑城月不由一愣,在楚家的事,当日里除了楚家人,还有姜夫人和姜慧几人。本想悄悄隐了这事,但这些日子到底是疏忽了。   以今生的种种老看,姜慧对楚然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以前她还小,姜慧就见不得楚然对她那般。那日裴氏如此明白的心思,姜慧怎不明白。而姜夫人为着女儿,肯定也会出手的。   不过好在还没有什么大的风声传来。姜夫人如今不敢太过对外宣扬,自然还有些忌讳,毕竟损害的名声可不仅仅是郑家。毕竟楚家也是要脸面的。   黄氏说得对,了了此事才是。   张氏一直留意女儿的神情,见她平静得不说一句话,想起自半月前郑城月去楚家做客回来,就一直很沉静。如此反常,黄氏的那话就像生根一样在她心里发芽长大。   “你和楚家公子是什么时候的事?”张氏慢慢沉声问道,“孩子,如今我听说姜夫人可是大为恼怒的。那是楚家啊,你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郑城月深深吸了口气,回道:“母亲,我和他清清白白。”   张氏见女儿一张脸微微有些怒意,道:“若真的没事?楚公子怎会对你那般,如今别人又怎会知晓?”   余下的话根本不好再说。   郑城月心下也不知为何生出几分难受,还有几分说不明白生气,若不是楚然做得这么不着痕迹,她那日去了楚家,想来也不会出现如今这般局面,只得对郑霖和张氏道,“爹,娘,我和楚姑娘交往,楚公子因此自然也见过几面,我哪知道楚公子是这般心思。父亲若是不信,我自会去像姜夫人说过明白。”   郑城月将那日去楚家之事说得明明白白,郑霖自来知道自己女儿是个董事规矩的,此时见女儿面上神情不像作伪。然而心中却依然有几分疑惑。郑城月练的那刀法,看起来和楚将军的岁不一样,可是到底步法却和楚然的类似。   一边的张氏听了女儿的话,又问道:“你发誓当真没有?”   郑城月苦笑不得:“娘,我也是前几日去楚家才知道,我若当真和楚公子有过不清白,定然叫我一生不得.......”    ☆、第 65 章   张氏忙捂住她的嘴,不由信了两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为人处事自己再明白不过。想来是那楚公子自己不规矩在先。可是那楚公子毕竟是将军府的公子,如今将军夫人生气,若是将军府真当怪罪下来,郑家怎承担得起。   心下越想越不得劲,自己女儿玉树临风般的人物,有少年爱慕也算正常,可是一个将军府的公子哥又是怎么回事儿?再说如今想来外面有些人家也是知道了,也不知道要传些什么难听的话?最好在事情还没有闹得满城风雨时,赶紧为女儿定下来。   “你真若没有,那就好。我们家不是那种攀龙附凤的家族。”郑霖缓缓道。   张氏张了张口,半响也只得闭了下来。   郑城月点头应了:“我明日。我不会见楚家人。”   郑霖点了点头,当即只能这样了。   “我看相看人的事,也得做起来,有合适的,就定下来。”郑霖又道。   张氏点头:“说的是。”   如此最好了,这样将军府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郑城月心下微微一暗。脸上却不露分毫。   “去歇着吧。”郑霖吩咐郑城月。   郑城月应了回了自己屋子。   郑霖这才对张氏道:“我营中倒有个相识的,宁百户的儿子,你也曾见过,是个老实孩子。”   张氏落泪,轻声:“既然要定人,就多看几个吧。”   郑霖答应了。   张氏过了两日,去了娘家。   张二姐的婚礼还有一月,张家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张老太太听到女儿要为外孙女选人家,不由笑道:“你如今又是何故,竟这般着急?”   张氏笑道:“我这是觉着若不早早定下,这适龄的男儿就被别人家抢去了。”   张老太太笑着点头:“说得也是,城月是个好孩子,可要多打听打听。”   张氏来张家往日里从来不说郑城月之事,偶尔几次张二舅妈隐晦的提起,张氏都不做正面回答。今日听身边婆子说起张老太太母女的话,心下一动。   看来这妹妹是着急了,也是,郑城月明年就及竿,再不找,可就晚了。想到自己的儿子,心下微微一动。   表兄表妹,年龄相当,正是合适不过。   张二舅妈丢下手中的事,便几步到了张老太太屋里。   张氏为郑城月挑选人选的事,自然传到了张轩的耳朵里,母亲的心思,他又怎会不知道。见母亲拿话来试探他,他不由好笑:“此事母亲做主就是。“   张二舅妈见儿子自自己去老太太屋里几次,眼睛中闪耀的亮光,嘴上笑道:”我可是告诉你,你表妹可不是好相与的。你现下要是答应了,可不要后悔。“   张轩笑道:“这个自然。再说,表妹,我看就很好。”   话说完,却见张二姐站在边上吃吃笑了起来,脸上不由有些微澜。   张二舅妈一叹:“你表妹倒是个厉害的,那些个铺子,以后你的日子倒是好过的。”   想起郑城月手上的铺子,加上郑家的嫁妆,想来也不会差。   张轩听了母亲的话,皱眉道:“母亲,话怎能这么说。表妹的东西即便是嫁人也是表妹的。”   他怎会不明白母亲的意思,说到底,母亲看中的终归不是人本身。就如姐姐的婚事一般,只是现下没有更好的选择罢了。   但对他来说,若是娶了妻,必定让她一生不受委屈,跟何况这人是他的表妹,他每每见一次,心中便高兴的人。   张二舅妈见状,笑道:“现下就为着她说话了,以后可还哪有我这做母亲的地位。”   张轩道:“母亲是母亲。”   张二舅妈知道儿子一向孝顺,此时也不过是一说罢了。   张二舅妈将自己的心思说给了张老太太和张老太爷听了,这事总归两个老人同意,这样郑家也必定会同意。   张老太爷欣然同意,两个孙儿,一个孙儿,一个外孙女,亲上加亲,再说外孙女他自己也是很看好的,如此好事,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   倒是张老太太有些迟疑。   张三舅妈听说后,心下微微一撇,嘴上却对张老太太道:“都说嫁人,嫁的可不是夫君本人。我看城月和阿轩是极为般配的,只是二嫂这性格,和城月恐怕不太相合。”   张老太太心下正是这般之意,被张三舅妈一说,便问道:“难不成你还有其他人选?”   女儿过来让打听人,张老太太看来看去,还是觉着自己孙儿最合适,但是正如张三舅母所说,实在是张二舅母的哪性格并不是个好相与的。   张三舅妈一顿,不再说话。她知道的人家年龄都不太适合。   “母亲,姐姐怎突然很着急为城月的事?我记着前次,姐姐还说不着急,慢慢看。”张三舅妈只得转了话题。   张老太太笑道:“恐怕是看二姐儿都嫁了,着急了。我看这事就该早点定下。”   张三舅妈皱眉,不过思索了半天也不得所以。   倒是张老太太直接将张氏叫了家来说起张二舅妈的事。   张二舅妈在张氏面前自然百般好话,把郑城月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   张氏一贯知道这个嫂子的性子,心下有些反感,往日里不见得她这么说过自己的女儿,然而现在经过楚家的事,她心下本就有些心事。   也懒得和她打机锋,直接回了要回去和丈夫商量。   “这事总归还是为了两个孩子好。还得孩子们同意才是。”张氏道。   张二舅妈笑:“这事我问过阿轩了,你是没看见那孩子的样子,唉,我看了都不忍说些什么。”   张氏微笑:“阿轩是个好孩子。”   对张轩,她自然是满意的,虽然张轩如今不如张澜,还没有一个出身,但到底是读书人,且以她看来,这孩子是个明理的。难就难办在这婆婆上。   而郑霖很显然的不太满意张二舅妈这个婆婆。   果然张氏归了家,将张老太爷与张二舅妈的意思一说,郑霖果然有几分迟疑。   “阿轩,我是没有意见的,只是城月以后若是与二嫂相处,却有诸多麻烦。”郑霖斟酌着语句。   张氏自然也有这想法,只是到底是自己娘家,只得道:“就算二嫂难缠,但到底是一家的,父亲母亲难道是好糊弄的?再说还有三弟妹她们看着呢。”   这也不是没有道理。   总归是一家人,再怎么为难,也还有祖父母们看着。   郑霖道:“你这话是说得不错,可是到底父亲,母亲年纪大了,难不成还一辈子看着?”   张氏想了想,叹道:“你说的我何尝没想过?可是这嫁人总归丈夫最重要。这是两个人的日子呢。这些日子我看来看去,就觉着谁都不合适。城月是个好强的,我真是怕找了个弱了的,到底是委屈了她。阿轩呢,这二嫂不让人如意。可是到底阿轩是个好孩子,懂得体贴人,懂事理。你看二姐儿和三姐儿的事,两个大人脸上多不好看,但是阿轩却慢慢缓了两家关系。”   张大舅妈两妯娌如此不对付,自然也影响了张大舅两兄弟的感情,但是张轩对张大舅一家却一向尊重有礼,即便如张三姐出了那样的丑事,张轩也如此。就连张大舅妈对张轩都没有二话可说。   听了张氏的话,郑霖微微一叹,“我是看着阿轩长大的,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道。”   张氏见他有些松动,又道:“你现在若是有更好的人选,不妨我们再合计合计。这事楚夫人看着呢。我们如此匆忙的为城月定亲,当真是委屈了她。富贵也就罢了,家世清白,我们能照顾一二的才为好。”   说到底姜氏并不放心,只有郑家定了下来,楚然才能熄了那心思。   郑霖皱眉:“林家那边?”   说道林家,张氏的脸色微微有些不喜。   郑城月说婚事,林老太太也过问了几句,林三太太听说后,很是热心。   张氏本来还很感激,可是那想到林三太太推荐的竟然是自己那个得了颠病的孙子林之谦。   张氏听了,险些气出病来。   林老太太生了四个儿子,老大在京里,林大爷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外放了,只留了孙子在京城,其中林之木是林大爷最看重的。也是林老太爷非常喜欢的。   除了林大爷在京里做官,林老太爷的小儿子也外放在青州。   如今只有林二爷和林三爷留在西洲打理林家的事,林家家大业大,人口也众多。林二爷和林三爷爷是个风流人物,屋里的一堆人。   林三太太和林三爷只生了一个嫡子,其余的却都是庶子。林家即便以后分家,林三爷这一房的家业也不少。林三太太自然不甘心家业都让庶子们占去。偏偏儿子的身体也不太好,只生了两个孙子,一个孙女。   孙女便是林五姑娘,而两个孙子,大孙子在林家这辈排名七,也就是林之谦。但他却不太幸运。他虽是林三爷这一只的嫡子长孙,偏偏从胎里带了病来。自来读书懂事都比别人晚不说,还说话利索。还总是时不时发作颠病。   这和林之木还不一样,林之木好歹洪大夫治好了。可是这胎里带来的病却是治不好的。洪大夫也没有办法。   这个到底是长孙,林三太太实在舍不得放弃,虽然后来还有了一个嫡孙和两个庶出的孙子,但到底比不得这个。要想为林之谦找门婚事并不难,毕竟林家的家世在那儿摆着。但林三太太挑了很久都没有合适的。反倒是看了郑城月好几次。   郑家家世固然不好,但郑霖好歹是个百户,和大房的关系自洪大夫之事后,亲近了不少。林大太太和林之木回京城时,还专门去了郑家。   且郑城月本身条件更是不错,人长得好不说,小小年纪,在外面却有了好几间铺子,是个理事的。不怕她以后担不起林三爷这一房的事。虽说好强了些,但到底和林之谦正合适不过。   于是又赶上郑老太太来林家,林三太太便起了话头。   张氏听了后,不好当面拒绝,只得推脱得和掌家的商量。   林三太太并不太担心张氏不答应,毕竟在这西洲,林家的这家世已经足够好。即便自己孙子,长得也不难看。   然而这家世是足够好了,但是在张氏看来,林三太太这简直是在坑自己女儿。一个颠病的,谁知道哪天发作起来,人就直接去了。她可不想自己女儿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再泼天的富贵又能拿来如何?   便咬紧了牙关不答应林三太太的话,如此一来,林三太太自然很是有些不满。   所以此时听了丈夫的话,便冷笑道:“难不成你想拿女儿去换富贵?”   郑霖被她一句话刺来,皱眉道:“你这说的浑话。林家的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觉着既然都有不满意的,还不如宁家。”   至少宁百户和他相交,这宁家家世简单,那孩子也是个老实的,以后当个百户还是不成问题。   铺垫了半天,原来是看中了宁家那孩子。张氏想了想:“我现下看来看去,也就这些了。不如让母亲出出注意。”   其他哪些,即便家世还不错的,不是屋里有了人就是孩子本身就不怎么样。   到底是祖母,说到底还比他二人更客观些。   郑霖一想,也是。   郑老太太听了夫妻二人的话,只说了句,这事还是得看城月的意思。   张氏一愣。这历来婚姻之事都是父母做主。   反倒是郑霖反应了过来,说到底还得女儿欢喜才行。   郑城月听了母亲的话,想了想,道:“那宁家公子我也见过。人很老实。”   宁百户与郑霖交好,两家人也常有走动,宁太太是个好相处的。宁家的人也简单,且宁百户屋里并无乱七八糟的人。   张氏见她一脸考虑的样子,心下以为她是看中了宁家,但想到张轩,嘴上不由道:“阿轩倒也不必那宁家的差。”   终归张轩是自己娘家人。   郑城月笑道:“母亲说的是。只是母亲也知道我的脾气,要让我和二舅妈相处也没什么,只是我担心我哪一日忍不下去,得罪了二舅妈,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如今已经长大了,张轩对她的意思,她怎不会明白,可是张二舅妈对人一向苛刻,眼里只有儿子,对自己女儿都那般,她实在不想和这样的人相处过一辈子。   而林家,郑城月微微有些皱眉,其实嫁到林家倒是个好的出路。林家家大,路子也多。若到时候出现如上辈子一般的西洲城破,又或是如上一世一般郑家被连累,那么林家倒是个好庇护的。   说起来,上辈子楚家出事是在她十七岁时,而半年后,郑霖下了监狱,随后没多久西洲城破。上辈子她连父亲是如何被误下监狱的都不清楚,更不知道西洲是如何被北凉人攻破的。   而现在只有两至三年的时间。   她也想过离开西洲,可是没有契机,一家人又如何离得?这西洲可是郑家世世代代住着的地方。但坐以待毙也让她心不甘。但又无法。这种无力感,这几年越发重了,若她是个男儿,考取功名亲人接了去也有个说法。   离开是成不了行的,只能为郑家找靠山,而林家一直是最合适的选择。经了林之木的事,看来还是可行的。   若是她嫁到林家去,倒也能正大光明的照顾郑家。   “到底那是你祖母当家。你又怕什么。这嫁人,还是丈夫最重要的。”张氏叹气,“我也不是说宁家公子如何,但你和阿轩是小时候就认识在一处的,这情份又是别的能比的?”   但这话到底有些没底气,张家那家,如今就已经很是不和了,若是张老太太一去,恐怕情形更会大不同。   虽然张轩很好,但女儿才是最亲的。张氏还是有些担忧。   郑城月看向窗外,如今已经是七月,天气有些炎热,但好在旁晚,还是有些凉气。郑城月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母亲:“母亲,林家呢?”   张氏一听,顿时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声音也不由提高了:“你赶紧给我熄了这念头。那可是个病秧子。你嫁去了,有你好过的?”   郑城月垂眼:“那病也不是什么大事吧,照顾得好,活着肯定是没问题的。”   “你说的什么鬼话!”张氏怒道,“那颠病且不说活着,难道你要一辈子都照顾个要死不活的。你年纪轻轻又何必去受这罪?再说,那林家屋里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张氏真是觉得自己女儿疯了。怎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郑城月道:“母亲不要生气,这事总归还得你和父亲同意才是。”   张氏上下打量了一圈,半响才道:“你是看上了林家的富贵?”   郑城月与林家的那公子也没见过,要说心里有了什么小女儿心思,张氏也不信。想来想去,只得有了这般猜测。   张城月一怔,半响,道:“母亲,我觉着有时候家里有些依仗也是好的。”   张氏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以往觉着女儿有些早慧,便也没在意。可如今竟然冒出了这般想法,不由低声道:“你这孩子,你这孩子。你怎这般眼皮子浅。人富贵了,若是丈夫婆婆不让你顺意,你这日子又怎过得好?”   郑城月自然不敢对母亲提起自己的真实想法,一时间心里也生出几分酸涩。   母女两个相顾有些无言。   张氏最后哭来哭去,只得了一个结果:“都是楚家的错。”   若不是他家,她又怎会这般急着为女儿选人家,匆匆忙忙的也不能好好看看人家。现在越发后悔自郑城月□□岁时,自己就应该开始相看人家才是。以前自己说起来也只是说说,心下月发后悔没早些为郑城月看人。   郑城月眉头微微一皱,心中越发酸涩。   张氏的难熬自然要向丈夫倾述。   郑霖听了,半响不得言,他再也没料到女儿看中了林家。   转头便去了郑城月屋里。   郑城月自然知道郑霖来找她谈话的意思。   “依仗谁,也抵不上自家。”郑霖只有一句话。   郑城月心中越发难受,忍不住眼泪便流了下来,“爹,我也知道我这是。。。。。。。。”   郑霖问她:“你是有什么事瞒着你母亲了?”   郑城月摇头。   郑霖见她并不说,沉声:“你先生想来也教过你,人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你若真打定注意同意林家,我和你母亲自然不会拦你,但是你以后的日子,你过得再如何也是你自己的选择。林家的老少爷们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般简单。林七少爷屋里正式的人现在虽然没有,但是通房丫头也是有的。你要好好想想,你若失为了其他而放弃你一辈子的安逸,你当真好过。”   郑城月垂目不语。   先生也说过人偶尔的时候得学会舍弃。其实嫁谁都有什么不一样的呢?这日子总得过的。   郑霖见女儿不说话,便知道这孩子的心思想来是如何也拧不过了,只得道:“你既然如此。林三夫人再打发人过来,你母亲也会松口。你可要想好了。我还是那句话,你的心意最重要。若你不喜欢宁家,阿轩也总比林起少爷好一些。”   郑城月点头:“我知道爹的意思。但是我也想好了。”   郑霖点点头,总归心理有些不舒服,但见女儿倔强的脸,也得忍了下去,回了主屋。   张氏见丈夫一脸沉重的回来,便知道还是没改了郑城月的注意。   一时间,不由轻声哭了出来。    ☆、第 66 章   林三太太打发来的人是三天之后去的郑家。   听了张氏的话,那人大喜,说了几句恭喜,就直接辞了去了林家。   林三太太听了,点了点头,这林家的家业并不愁找不到好的。想来那丫头也是这般想的。   郑家总归还是同意了。   林老太太听了林三太太的话,笑道:“那丫头是个好的,你以后可得好好对她。”   心理总归是高兴的,之谦那个脾性,有这丫头来,想来也会好一些。   “祖母,我想着着这事虽然两家说和了,但是还是得有些礼过了才是。但那丫头是今年十月才及芉,我想着这事,还是等她及芉之后两家才正式定亲。”林之谦的母亲李氏轻声,林三爷这一房,一般都是婆婆林三太太掌控,对婆婆为儿子说的这个婚事,李氏心中并不太好过。   即便儿子身体不好,但郑家那家世实在太不好看。她想着儿子既然已经不能接管林三这一房,为何不找个更好的人家?至少以后娘家也能有个照应。哪里想到婆婆为她找了个郑家。   这一房的事,婆婆操心得也够多了。   丈夫屋里还有姨娘,那几个庶出子可不是好相处的。林三太太即使疼爱之谦,但到底都是她孙子。哪有长久的事!   林三夫人一听,也没言语。只看了看媳妇,心下哼了一声。   “之谦年纪比那孩子大,还是等那孩子及芉后再定下吧。”林老太太道。   林三夫人笑道:“母亲说的是。只是还是要交换庚帖的。总归是一家的亲戚,虽说说定了,但也得有个正式的礼才是。”   林老太太笑道:“正是,挑个好日子换了庚帖吧。别委屈了那孩子。”   林三太太满口答应了下来。   李氏一怔,心理越发不舒服。   转头从老太太屋里回了自己院子,正碰到林之谦屋里的丫头过来说,少爷又吐了。心理越发难受。只得起身去了儿子院子里。   林之谦虽然胎里带了病出来,说话做事不利索,还时常发病,但是人却很整齐。听了母亲过来,赶紧站起来给母亲行李。   李氏见了,心一疼,转眼看到屋里的的窗户并未打开,不由怒道:“你几个是如何伺候少爷的,这大热的天气,不开窗透透气。是要闷着少爷吗?”   她今日里火气忒大。   林之谦身边伺候的大丫头赶紧吩咐人开了窗。   “母亲,是我让淑萍关的窗。”林之谦笑道。   淑萍是他的大丫头。   林之谦看了看淑萍,道:“你也太护着她们了。”   “母亲是有什么烦心事?”林之谦说话有点喘。   李氏叹气:“你祖母在老祖母那儿说你婚事呢。”   林之谦一怔,半响,笑道:“我这身体可别拖累了别人。”   李氏笑道:“说的什么鬼话。嫁到我家,是郑家那丫头的福气。”   林之谦不说话,看了看身边的淑萍一眼。   淑萍低头,转身去倒了一杯热的茶水放在他手上。   “是和七妹妹交好的郑家妹妹?”林之谦半响问了一句。   李氏点头,看他:“正是。”   林之谦哦了一声,只觉身体又开始不舒服,便不再说话。   一边的淑萍见状,赶忙上前给他拍背。   林之谦拍拍淑萍的手,并不说话。   李氏见了,心理默然不语。这事不能再拖了,也不知现下是否还有合适的丫头。   而林三夫人那头,已经找人开始看日子了。   看日子的老先生是个瞎子,一贯给大户人家算命,听说还很有准头。林三太太听人说后,便也请了过来看。先是看交换庚帖,再和八字。哪知道,那老先生知道是为林之谦看后,只说,交换庚帖的日子也得仔细,可是这七月,八月都没什么好日子。   林三太太向来信这些,尤其那老先生还说林之谦的命里就缠凶,越发得仔细些。林之谦又是胎里带来的病,林三太太越发相信这些。于是这交换庚帖的事放在了九月初三。   楚然的箭法是极好的。几个落地间,箭已尽穿那只幼虎的胸膛,身边的朔风一把扑了过去。   那只幼虎几下间就以倒地不起。朔风很事得意,挑畔似的回头看向楚然。   “你这狼到是极为厉害的。”云暮与张赫,姜冀等人骑马赶了过来。   “你也不错。”楚然一笑,看向云暮身边之人拿着的猎物,倒也不少。   张赫笑:“在京里很少能有这种机会打着虎。”   京里的猎场都极有规矩,且猎场中的猎物大多是养殖的,实在看不出很大水平。哪像这西洲,崇山峻岭中到处是猎物,危险是危险,但是却极为让人热血沸腾。   姜冀看了看几人还想往更深的丛林中去,不由提醒道:“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改日再来。”   他年纪比几人稍大,自然更为稳重一些。   楚然点头:“正是,不如改日再来。”   一边的张鹤叫道:“择日不如撞日,你我几人到是好见面,都在京里。可是楚然这小子就不一样了,过了两日,我们几人回京了,可是难得见一次的。今次一定要分个高低来着。”   一席话说得云暮频频点头。   云暮来西洲,是替圣上慰问西洲军的,说是慰问,其实不过是替皇帝走走过场。一来彰显皇恩,二来表达对楚家的重视,三来还可以看看楚家是否确实老实。   云暮明白皇帝的意思,但是他心理却也有别的想法。皇帝疑心别人,他却相信楚家。尤其是楚然,皇家之子,若不想平庸度过,那么只能奋起。而他唯一的路便是条凶险的路,而这条路必须有军中势力的支持,而他和楚然从来都是天然的盟军。   楚然的想法和野心,也并不避讳他。   两人说了很多,也看了很多,甚至也为未来策划了一些。所以来这一趟,云暮觉着是皇帝给他的机会,一个皇帝都不知晓的机会。回去之期早已定好,他和裴氏过几日就要启程。此时听了张鹤的话,不由也生出几分遗憾。   “张兄说得对,我看那里还有好东西。我去,你们谁要更上?”云暮到底是天之骄子,话说完,直接快马过了去。   张鹤见状,几步跟了去。   楚然看了姜冀一眼。   姜冀无奈。   几人在猎场上就没相让过。   一时间马儿嘶鸣,丛林中不时响起欢呼声。   云暮的箭法其实很是不赖,奈何运气不太好,今日一直没猎到好东西,比之楚然几人落后了不少。心下越发决定今日一定要得了好东西才收工,否则不知道那几个小子要如何笑话他呢。   只是有时候老天确实爱开玩笑,比如现在,云暮一个京里来的,对西洲地势和天气了解得实在不够,他以为这林子也不太大,至少他和楚然几个先前来时,是这般觉着,且现在才七月末,这天很难得下一次雨的。   哪知道在树林深处穿出来一条鹿,一蹦一跳,云暮大喜,然而几次箭头都擦身而过。云暮只得跟了过去,想离得近一些,偏偏越走越深。先前还能听到楚然张鹤等人的声音,后来就没了声响。   偏这天气却阴了下来,乌云密布,雷雨霹雳而下,树林中除了大雨打在林间的声音,便是不时听到的乌鸦声。   云幕只得找个地儿避雨,如此绕来绕去,竟然有些迷了方向。   云暮顶着大雨在林中骑了半个时辰,才找着了一出处茅草盖的小屋,破败不堪,里面还有坏了的猎刀和箭,想来是来打猎的猎人留下的。   今日他和楚然几人商议打猎,为了不让楚然站这熟悉地势的优势,张鹤故意找了离城里很远的一座山,也就是现在在的这处。   哪知道还遇到这般情形,看来几人汇合,还是等雨停了再说。只是这雨停了,天却已要黑了。云幕看了看周围,小屋外苍天的老树,黑压压一片。   云暮想要生火烤烤身上湿润的衣服,然而马儿在屋檐下嘶叫,那叫声穿过云霄,直达他耳膜,很是尖厉,他那匹马很少如此。   云暮只得起身往外走去,不想才走到门口,只觉耳畔一阵风。一把刀砍向他。   云暮情急之中,只得矮身躲过。再定眼望去,六个蒙面的黑衣人,直接冲了过来。   “你们是谁?”还没等云暮问过。   其一个黑衣人直接取他命门。   云暮的功夫还是有的,但是他的精力向来不在此处,且他在这方面的天赋也不太高,纵然平时里有人教导,但要对付六个黑衣人,且武功还很是不错的杀手,说到底还是很是吃力。   虽然两个已经被他杀了。   但这几人显然没有将同伴的死放在心上,一心只想取他命。   云暮实在无法,被四人和围掀起来滚在地上,手上已经被砍了一刀。此时手上已经无兵器,一个黑衣人过来一脚踩在他胸前。   疼痛传来,云暮只觉命休矣。   “快点。”只听一个黑衣人丢了把剑过来。   踩着他的那黑衣接过,举刀,往云暮胸前就要捅了过去。   哪知道就在这时,云暮之觉面上一热,几滴血混着雨水滴在他面上。   那正要刺他的黑衣人从他头上栽了下来,胸前一把箭。   其余三人被变故惊到,同时回了头,同一时间两只箭同时破空而来,一人不幸被射中了眼睛,一人直接背射到了腿。   三人大怒,其中一人冷声道:“你二人杀了他。我去看看。”   这人说完,几个起伏间,已经奔向密林深处,那儿有好几个参天的古树,根茎早长在一起,黑压压一片,根本不透阳光,就连雨都仿佛被隔离了一层。   这人本来怀了极大的杀意而来,哪想自转到这相缠的树木间,竟然没有找到出路不说,方才一闪而过的人影早就没了踪迹。   几只乌鸦停在树木间,细细啄着树叶,仿佛那是吃食。   这人一个起跳,跳上了相缠的枝条间,只见树木的叶子已经挡住了树枝,抬头不见天空,雨声,雷声就在耳边,偏偏此处却是个相被人遗弃的世界,不见黑夜白日,除了乌鸦,再无他物。   心下生出几分恐惧,正要往下跳,却间那长在一起的树叶间一只白色貂卧在那儿一动不动,方才那儿并无他物。   “谁?”这人忍不住出声。   手中的剑已经朝那貂砍了过去,哪知道那貂仿佛知道一般,一下子跃开,往树下穿去。   这人赶紧跟了下去,手中的剑一边砍掉哪些遮挡的树枝树叶,一边要找个着力点,却不想还没到一半,只觉几面网一下子盖在头上。   这人急忙挥刀要砍掉那网住他的网,哪里知道一只箭仿佛等待了多时,此时趁着他惊讶之下已经破空而来,直接射到了他胸前,这人慌忙躲过,然而更多的箭突入其来。   其中两只一只中了他的眼睛,一只射中了他的胸前。而那网还是成功的套住了他。   这人因两处要害被射中,顿时昏死过去。    ☆、第 67 章   而正在此时,小屋子边上已经有了马蹄声,不到片刻,楚然与张鹤已经过了来。   那与云暮纠缠的两人见状要跑,却被两人干脆地结了命。   “要不要紧?”楚然一边命人给云暮包扎,一边问道。   云暮摇头,“我们去树林那处看看。”   楚然看他:“那儿还有人?”   云暮点头:“不错。方才有人救了我。”   三人说话间,几个起步间,已经赶到了那树根相缠的古树间。   而那刺客已经昏死在地上。而一大二小三人正伸手扯下那黑衣刺客的蒙面。   听到有人声,三人警惕地站了起来,回头,正见到楚然,云暮三人。   “见过少将军,云公子,张公子。”这三人正是郑霖和郑城月姐弟两。   今日郑霖休沐,这些日子郑家因郑城月之事有些沉闷,郑霖便带着郑城月与郑城知打猎。   父女三人的技术都不错,打了不少猎物,哪想遇到大雨,看到林中有座破屋,便过来躲躲,却没想到郑城知与郑城月看到了几棵树根相缠的古树,新奇之下,几人便过了来。   三人在这古树下躲雨,却听到破屋处来了人,便悄悄躲在了一旁,谁知道后面跟着打了起来。   云暮来西洲,有不少时间是和楚然在营里过的。郑霖在军中也是偶然见过云暮几人的。所以此时见云暮被人偷袭,便出手帮了起来。   云暮一把扶起郑霖,“今日亏得郑先生救我。”   郑霖一怔,他并不知道郑城月与云暮是相识的,只知道云暮既然能楚家父子相待,想来家世也不错。   “我偶然进过郑姑娘的店,见到郑姑娘。”云暮笑道。   郑霖微微松了口气。   云暮又道:“我看先生的箭法很是不错。”   郑霖摇头:“公子过奖了。”   一旁的张鹤看了看地上昏死的刺客,道:“这人看来没死。”   “当然,我和姐姐看了,不过是昏死过去了。”郑城知开口。   “带回去吧。”楚然悠悠开口,“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   说话间,已经有人过来将那人带了下去。   因天将黑,楚然提议让郑家父女三人一起。   郑霖看了看天色,只得同意了。   回来的路上,云暮一直在和郑霖说话。   郑霖虽没读过什么书,但忠勇还是有的,听云暮提起北凉人,便说道前些年西洲和北凉人时不时发生的战争。   郑城知与张鹤倒很是有些投趣,听张鹤是京城来的,并缠着张鹤说了些京里的事。   张鹤自然好是夸耀了一番京里的人和事。从皇帝家的银子打造的御花园,到南锣鼓巷的热闹,说得郑城知咂舌不已。   反是郑城月骑着马走在了最后。   今日跟来的都是楚然的心腹,即便是云暮等人,都是早知道楚然的心思的,所以见楚然跟在郑城月身边,都故意视而不见。   而郑霖被云暮拉着说话,也没怎么注意到郑城月。只道这么多人,想来楚然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郑城月并不看楚然,楚然望她,她也扭头不见。   “啧啧,好些日子没见,小丫头脾气见涨了。”楚然笑看她。   郑城月不说话。   楚然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郑城月不说话,他也不在意,只道:“你再过两月就及芉了,想要楚哥哥送你什么礼物?”   郑城月不理他。   楚然脸皮的厚度却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琴棋书画,你都不行,我看还是算了。送你的刀,也没见着你练,好东西在你手上也没个好去处。要我说。。。。。。。”   谁的琴棋书画都不行了?至少她的画还是非常不错的。郑城月气死。   见郑城月还是不说话,只是脸上神情变化莫测,楚然更加喋喋不休起来,“你方才那箭法,虽然练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什么长进。要知道射箭选中要害才是,眼睛固然重要,但是远不如心脏。”   听他从自己什么都不会到教她杀人了,郑城月气道:“你有本事,你来杀!”   楚然笑:“楚哥哥不是给你机会嘛。看你练了那么段日子,总得派上用场不是。”   “没来动手,你唧唧歪歪个鬼。”郑城月哼道。   上辈子她也杀过人,如果姜慧算的话。可是如这次一般的,却是从未遇到过的,这几人那般凶横,若不是父亲在,她估计自己也不敢贸贸然然出手射了第一箭。   “这几年虽然西洲颇稳,看起来北凉人也不敢动。但是听说最近半年北凉发生了不少事,看起来这安稳日子要到头了。”楚然悠悠叹道。   想到西洲城破的日子,郑城月开口道:“要我说,人家也得准备,估计两年之后人家才会来呢,你还是做好准备为好。北凉人可不是好杀的。你再厉害,也抵不过孤军奋战。”   楚然手中微微一紧,抬眼看她,笑,“呦,小丫头还知道关心我了。这样才对嘛,也不枉费我的一番苦心啊。”   说了两句正经话,却被他歪曲了,郑城月气得鼻子都感觉歪了,直接不说话了。   但楚然这一路可没少说。   终于到了城门口。郑霖才与云暮等人告辞,郑城月简直是欣喜如狂了,再听楚然说下去,她都得怀疑自己会不会忍住想抽他一顿的心。   听到郑霖唤她,郑城月赶紧答应了一声,勒马跟上,没想到方经过楚然身边,却听道他道:“城月,交换庚帖的事停了吧,林家的婚事最好没有下文才是。你那些满脑子的想法抽掉为好,小丫头,乖乖等着及芉吧。”   他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才能听到。   郑城月只觉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身体紧张,感觉说话的声音都不受自己控制:“楚然,你是什么意思?”   楚然笑,对她眼里的疑问毫不在意。   郑家的忙碌,自然没能瞒过他的眼睛。他没料到郑城月归家后,就是这般对待他心思的!   楚真下帖子去找郑城月,郑城月也找了借口不见。只是没想到郑家的手脚倒是很快。   最终郑城月也不知道楚然是个什么意思,又不敢对任何人说。只能闷在心里想,她实在想不出楚然到底看中她哪儿?反而越想越生气,她本来对这辈子的无力就很恼火,想到楚然明里暗里的威胁,更加火大。   我就嫁到林家去,怎么了?我还能不能摆脱你们家了?等及芉,及芉有什么用?还不是如现今一般,难不成你还能干点别的事来?   偏虽然很是生气,却也不能做些什么。反是林家那边每隔个几日林老太太就会让人送些东西过来。   这婚事算是定下来了。只等换庚帖定婚期了。   张氏每每看来,都有些感概。不管林之谦如何,林老太太是极为做人的。反而是自己的亲人,张二舅妈听说张氏的意思后,发了好一顿火,还和张老太太与张三舅妈说,郑家是攀上高枝了。   话里话外没有不讽刺的。   反是中秋的时候,张轩来了一次郑家。绝口没提亲事,还对着张氏替母亲陪了好一通理。   张氏自知婚事这事确实有些偏颇,对张二舅妈虽然恼怒,但是对张轩却是恼不起来。这孩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得比想象中还懂事明理了。   和郑城月郑城知几个说了好一席话,才回了家去。   张氏见了,看了看郑城月平静的脸,不由叹道:“你以后有得后悔的时候,可别来找我。”   郑城月知道母亲说的气话,也没在意。   中秋才过了几日,郑家却又遇到一件大喜事,郑霖升了千户。   郑霖自知道这事后,想了很久也不得要领,说起能力来,营里有不少比他强的,他自问就是负责,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可和别人比的,实在想不出有何理由会让楚将军会把这个位置给他。   “既然都这样了,就好好做就是,想那么多作甚。”张氏满脸喜气。   郑城月道:“也是,爹好生做就是。”   话虽是这般说,郑城月觉着兴许这事与上次误打误撞救了云暮一事有关,那云暮的身份,看起来就不像个寻常的官家公子,毕竟他身边的人对他很是恭敬。且这人还和楚然去过军营,父亲也偶然见过,想来这人的身份不简单。   郑霖升了千户,郑家摆了好一番席面。   林家自然也来了人。自听了郑霖升了千户,林三太太就没有不高兴的,这还真是意外之喜了。只是李氏的脸色却有些不好。   林三太太见了,就说了两句李氏:“阿谦有了媳妇,你这心也好好放下。整天不高兴的是做给谁看?”   李氏无奈只得应了。想起郑家的事,越发有些两难了。   林三太太对婚事越发热心,眼看九月到了,两家约定了九月初三交换庚帖,林三太太很是重视,因而又将那老瞎子的先生请到了家里。   这先生姓吴,来了林家,看了看了林之谦的八字,半响不说话。   林三太太很是担忧,又问了几句。   吴先生才说,“恐怕有些命数不是老朽能解的。”   林三太太不解。   吴先生又推说要好好想想。   林三太太无法,只得令人好好招待这先生。可是第二日再去见那先生,屋里已经没人了。   林三太太奇怪,叫了丫头来问,才说这先生晚间的时候说要出去走走,不让人跟着,哪知道到现在还没回来。   林三太太心下月发有些担忧,命人去查看房间。   只见那屋里留下一封书信,信上只有几句话:若定亲,恐有性命之劫数。先生无解,只能离去。   林三太太最是信这个的,看了那老先生的信,联想到昨日这先生自从看了林之谦八字的异常,恐怕这说的未必是假。   比起婚事,林三太太更担心的是自己孙儿性命。可是这先生语义不详,若是贸然拿出去说,恐怕林老太太也不同意。   一时间有些两难。   只是这两难还没过去多久,就听了伺候的婆子来说,八少爷屋里闹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林三太太问道。   那婆子道:“八少爷屋里的丫头淑萍下药,八少爷吐血晕倒了。太太正在问话呢。”   林三太太眉目一皱,赶紧过了去。   林之谦的屋里,林之谦躺在床上,脸上苍白得没有任何一丝血色,身体不断痉挛,若非身边的人抱着,恐怕已经在地上打滚了。   李氏哭得不能自已。   而那淑萍正跪在院子里。   林三太太心下一紧,见洪大夫在,心里才微微放下心来。看了看李氏。李氏才带着人出了来。   事情也不难查明,淑萍伺候林之谦多年,关系本来也不差。李氏答应过淑萍,只要林之谦成了亲,就抬了淑萍。   可是上月屋里又来了另外一个丫头淑雅,这丫头原来家里不错,也读过些书,自进了来,很是得林之谦的喜欢。一来二去,淑萍很事受些冷落。   “这本来是两丫头的争风吃醋。哪晓得,阿谦和郑家丫头的事定了下来,昨儿夜里淑萍来伺候,就缠着阿谦给名分。阿谦生气,打发了她出去。这丫头回去和淑雅又是吵了一架。今日里竟然狠心的在阿谦的吃食里加了核桃仁。母亲也知道,阿谦哪里能受得那个,这核桃仁可是要他命的东西。”李氏将先前的事缓缓说了出来。   林三太太看了看淑萍,骂她,“你伺候了少爷多年,怎这么狠心?”   淑萍只管跪着,泪珠儿不停,“太太,我知错了。太太。。。。。。”   林三太太叹气:“看在你伺候多年的份上,你家去吧。”   看了看李氏一眼。   李氏不说话。   哪知道淑萍却道:“老太太,我家去也没什么。可是,我肚子里里。肚子里......”   一句话说完,不但林三太太,就连李氏都瞪大了眼睛。   半响,李氏才厉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淑萍低声:“不瞒太太,我也是昨儿才知道的。太太要是不信,洪大夫也在此。”   那意思就是要让洪大夫来摸摸。   李氏大怒:“你这死丫头。阿谦怎能和你,和你。。。。。。。”   即便郑城月那样的家世,她都有不满,何况是这个淑萍要给她儿子生孩子。   “来人,给我拉出去打死。”李氏怒道。   淑萍也不挣扎。   然而林三太太却道:“请洪大夫来看看。”   即便是个家生子生的,总归是阿谦的大事。若是真的,生了下来,在打发就是。   李氏自然不敢再说。然而看着淑萍的眼睛,却很事厌恶。   洪大夫的医术自然很是不错,她也不隐瞒什么,只说了肚子已经两月了。   林家哪有不明白的。   这样的事发生在林家老爷少爷们中,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   林三太太让人带了淑萍下去。   “母亲,阿谦这事,是不是得瞒着点,要是传到郑家去,这婚事,总归不太好。”李氏低声。   她没料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这事若让她看中的那家知道了,她想要的婚事自然没什么可说的了。还不如当初一早就不起这心思,只和婆婆一起,不嫌弃郑家,恐怕也不会闹出这一出。   林三太太摆了摆手,“你下去安排吧。”   李氏应了。   只是这事林三太太和李氏不让人说出去,却也是晚了。   这事总归还是让郑老太太和张氏知晓了。   幸而还有几日才交换庚帖。   张氏本来一早就不喜欢这事,如今找到这机会,自然很是高兴,心下打定注意说什么也不同意这婚事了。   “我明日就去林家。”张氏很是积极。她巴不得立刻就去说不同意这婚事的事了。但即使生出这样的心思,她也不对郑城月说。毕竟这孩子的注意太大了。   郑城月望她:“这事林家必然瞒得很紧,母亲竟然立刻就知道了。”   张氏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自然不会有这么多消息来源。   张氏却笑道:”这是洪大夫说的。“   洪大夫自然不是乱嚼舌跟的人。   郑城月沉默。   哪里知道才没沉默多久,第二日却听林家来报林之谦的身体不好了。庚帖定期的事,只得往后拖了。张氏听了,心下隐隐松了口气。但想着人家正在生病,现下去退亲,不是个正理。所以只得按下。而那边林家也忙着林之谦的事。   为此,郑老太太带着郑城月还去了一趟林家。   即便没有交换庚帖,婚事还是在的。    ☆、第 68 章   林三太太见郑城月打扮的素雅,却不失青春活力,心下微微一叹,这个孙媳妇倒是个好的。   “院子里去走走吧。”林三太太吩林五林七姑娘带着郑城月去散散。这屋里都是一屋子太太,姑娘家也没什么话可是。   林七大喜,她早就想找郑城月了,谁知道这些日子郑城月都很少出门。   “你真要嫁给我七哥?”见林五往前,林七拉着郑城月悄悄落后了两步。   郑城月叹气:“是又如何?”   林七打量她好几眼,半响,“我七哥虽然对我们都不错,但你知道我们家的。他,他屋里......”   终究悄悄说了几个字。   郑城月心下一阵温暖,真是难为林七了。嘴上笑道:“你放下心吧,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自己的,如何过得看自己的意思。”   眉间郎朗,并不烦恼的样子。   也是,其实说到底男人嘛,不都那样。   林七微微释然。   “两位妹妹。”前面的林五叫道。   林七答应了一声,拉着郑城月过了去。   院子里景色不错,只是有药味太重。林五带她来的是林之谦的院子。   既然定了亲,男方生了病,来看看也不会让人说什么。   这是断肠草的味道。怎用了这么重药?郑城月对拿味道并不陌生。   郑城月因俞平生的缘故,每月都会来看望洪大夫。洪大夫对人冷淡,郑城月也不难过,时间长了,洪大夫身边的舒姑姑对她很是不错。教了她不少辨认药材的事。   “少爷,五姑娘,七姑娘,还有郑姑娘来了。”伺候的丫头对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的林之谦道。   林之谦使劲抬起头来,然而他全身没有力气,只眨了眨眼,口中道:“五姐,七妹,表妹过来了。我这一身病气,几位妹妹还是先回去吧,过了病气可不好。”   一句话完整的说完,用了很大的力气 ,已经是满头大汗。   林五赶紧伸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脸,低声:“祖母让我们过来看你,你别担心。”   “兄长好好休息,会好起来的。”林七安慰道,林之谦自幼就多病,比林之木不同,他这是治不好的,想到此处,林七心里也不好过。   郑城月看了看躺在病榻上的男子,俊秀,脸上毫无血色,苍白惨淡。   “表兄,这病需要静养,表兄放心,总会好起来的。”郑城月道。   其实这话说得很是苍白。   林之谦看了看他,这倒是他第一次见郑城月,往日里听过好几次,但总不比眼前的人来得鲜活。   林之谦长长叹了口气,轻声:“难为表妹了。”   郑城月笑道:“表兄说的哪里话。”   她自然明白林之谦话里的意思。心下微微生出几分同情和难以说明的惆怅,说到底她其实也只是想利用他,利用林家来摆脱楚家。   只是事与愿违,林之谦三日后,颠病再次发作,没救得回来。   林家来报丧的人一身白衣。   郑城月听了,心中顿时一片冰凉。   张氏愕然。想要再问什么,那林家的人却摆了摆手,匆匆赶去别人家报丧了。   林家的丧事,办得很浓重。   郑家自然也去了,林三太太的头发白了一大半,她看起来比林老太太还老。   林之谦的母亲看着郑城月,脸色复杂。仿佛是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准备还是如何,李氏虽然悲伤,可是心中竟也松了口气。   郑城月微微叹气,从出生到现在,林之谦的病折磨着自己,也这么着李氏,这也算是解脱吧。   出殡的那天,郑城月听张氏说,林之谦的通房淑萍趁人不注意一头撞在棺材上。当场头破血流。幸而林家有洪大夫在,命是捡回来了,可是人却不会说话了。   林三太太看在她痴情的份上,又有了林之谦的孩子,便让她留在了林家。反倒是打发了林之谦的另外一个丫头淑雅。   郑城月听说了,也没说什么。反是林七悄悄拉了她,“这当中恐怕又是些争风吃醋的烂事。”   林之谦的病突然不好的事起因就是这两丫头闹出来的,林七很是见不得这两个。   “好在表兄也有了后人。”郑城月无从评价,只能如此说。   林七看她一眼,“你和表兄并未正式交换庚帖,太奶奶定不会难为你。”   郑城月嗯了一声。   然而事情却没那么容易,林三太太说虽然没有交换庚帖,但到底是有承诺的,要求郑城月为林之谦守孝三年。   张氏气死。好在当时林老太太在。   林老太太直接让人去请了林老太爷。   林三太爷听了林三太太的理由,只说了一句:“林家是要脸面的。”   郑城月和林之谦因没交换庚帖,林老太爷做主这门婚事就此算了。   张氏心下松了一口气。   灯光之下,楚然看了看手中的书信,起身烧了。   北凉王慕蓉靳死了,接他位置的不是他儿子,而是自己的弟弟慕容松。曾经慕容松两兄弟争权,慕容靳能力平庸,而慕容松却不同,此人很有抱负,多年前就扬言要撞开西洲的大门,誓死报祖先被定国公斩在马下的“豪言”曾很清楚地传到过晋国大小官员的耳边。   可惜壮志未酬,老北凉王意外被人毒死,慕容靳先人一步找出了凶手,得了一堆人支持,从此坐稳了北凉王位置。   为防着弟弟造反,慕容靳夺了慕容松不少兵权,听说慕容松自此后就很少出现在北凉。这些年西洲虽然和北凉也发生了不少的摩擦,但到底慕容靳还是有些惧怕楚家,尤其几次偷袭均被楚家挫败。而这慕容松就不同了,他的野心和能力恐怕不是慕容靳所比。   如今他当权,西洲焉能有安宁之日?   楚三进来,“京里已经有人上折子说三皇子遇刺之事了。”   云暮遇刺之事,虽然没有被宣扬出去,但如此之快京里已经有人上折子了。如此一来,即使没能离间楚家与云暮的关系,但在圣上心里楚家又是一笔了。   伤了楚家,对云暮的打击也是一样的。   四皇子这事干得确实不赖。云暮死了,可以将事全推给楚家,楚家五轮如何辩驳,都不得好;如今云暮无事,照样可以参楚家护主不力。   楚然点头,放下手里摆弄的荷包,笑道,“云浠既然如此想嫁祸楚家,让赵家也尝尝。”   楚三愕然,“少将军的意思是......”   “赵贵妃生辰是十月,想来赵家不少人会去京城,既然赵家支持四皇子,不如让四皇子伤在赵家的手上。”楚然慢慢道,“赵家在江南待得太舒服了。”   云浠是云暮的弟弟,当今四皇子,他母亲赵贵妃一直很得皇帝宠爱。赵家如今已经是江南最大的世族了,而京里支持四皇子的也不少。   “这事得好处的是五皇子。若是四皇子有事,圣上一查,必然会疑心三皇子。”楚三不解。   楚然一笑:“四皇子出事时,云暮与祖母还未回到京城,才到宁州,宁州里京里还有半月的路程呢。五皇子已经到京城了。”   楚三一愣,半响,才明白了,又道:“如此,那么只有张兄杜兄和齐三最合适了。”   说罢,便要出门。   三个皇子,两个出事,只有一个安然回了京城,以圣上的多疑......   然而还未出门,楚然却又慢慢道:“将两家的家人都安排好。齐三就算了,差了很大一截。镇国公世子身边的人进不了四皇子身边。让吴桐去。”   听楚然提起那个名字,楚三低声:“吴桐的情绪才平稳下来,公子真的让她去?”   “她要办的事,都给她办了,这是她还回来的唯一机会,也是她唯一离开的机会。”楚然沉声。   “俞家那边怎么说?”楚三又问道,毕竟这事也太过出乎人的意料了,吴桐一去,是必须取到命的,若是出任何一点意外,不但三皇子,楚家也完了。   楚然垂目:“圣上若是还不决定,晋国恐怕就不是如今模样了。齐王和北凉人可不等他。就这么回老太爷。”   楚三低头,并不动作。   楚然看他:“我五岁起,你就在我身边,俞家用了这么多心力,我怎会让大家失望。若是此事出错,楚家的兵马也不会不动。当然除了兵马,我们还有别的办法。”   “楚家也只有十万兵马。”楚三抬眼看他,面前的年轻人已经早不复少年时的稚气了,那时候的楚然杀了人会害怕,会恐惧。可是如今,这么多人的生生死死在他手上经传,他已经不会有任何感觉。   楚然不说话,楚三只得低头出了去。   云洲是齐王的,五皇子能调动的人马就只有镇国公的军队,然而经了云谦之事。圣上让镇国公守在云河对面,不得皇帝之命不得撤出。南边的兵力是赵家的和张家的,四皇子出事,赵家的力量倒是可以一用。   张兄既然已经在其中,江南张家只会观望。东南的人马现在若是动了,三年前的夏家粮草案,杜家分尸案,易家兵器,邱家血婚案,待这几家支持五皇子,则这些案子都会一一出现在圣上的面前。   六部都有涉水,到时候即便是镇国公,也只能自保。   人人都不干净,所以人人都干净。   起身,推窗,窗外已尽起了风。   郑城月没有说错,上辈子他死得太早,所以这辈子,他必然不能死得这么早。而离上辈子慕容松大破西洲城只有两年半时间。他不能容许上辈子的错误再出现一次。忽视了四皇子和五皇子会联合起来将楚家定在了反了的罪名之下。当时的楚之望无奈之下,只能寻求齐王帮助,然而却也未如愿。   楚家十万兵马终是被镇国公的军队和慕容松合围屠杀。   而这辈子,所有阻碍他的,都必须一一铲除。    ☆、第 69 章   经了林之谦的事,郑家都有点低迷,好在马上就到了郑城月十五岁生日。   郑城月的及芉礼,张氏刻意办得很是隆重,仿佛要扫晦气似的。甚至请戏班子来给郑城月唱了一出戏。   这一天,林家也来了人。除了林老太太让人送了一套头面以外,林大太太也着人松了十匹红菱纱来。就连林七也跟着来了。   林家如此,自然是要放下前事了。张氏自然很是高兴。张二舅妈看了,也只得叹气,此事能如此收场,也算不错了。   而更为让人吃惊的是,楚家也着人送了礼来。   张氏听人说了楚家,头皮一麻。好在她还蹦得住,让人接了楚家的人进来。   “我们也不进去打扰了,这两厢全是大小姐让人送给郑姑娘的生辰礼。”送礼过来的楚家人很是客气,说了几句,便辞了回去。   “楚姑娘对城月倒是很不错。”张二舅妈笑道,心理很是有些活络。   张氏勉强一笑:“不过是她运气好得了楚姑娘青眼罢了。”   她心中是万万不愿意女儿和楚家再交往的,若是哪日楚夫人发作起来,怪罪的还是自家女儿。   楚真送来的两箱子,到底还是被搬到了郑城月的屋子。   晚间郑城月和春枝清点各人送来的礼,到了最后,看到了那两箱子,郑城月微微一愣。   “楚姑娘对姑娘真好。”春枝笑道。   郑城月不接她话:“你将这两箱子好好放起来,不准人随便翻动。”   这几年随着郑城知,郑城文长大,郑家的下人越来越多。   春枝点头:“姑娘不打开看看是什么?”   郑城月摇头。   春枝有些奇怪,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郑家和林家口头上的婚事,自然没能掀起什么大波澜,郑城月及芉礼一过,来郑家的人其实不少,郑城月人长得不错,且又有自己的铺子,加上郑霖这几年官升得快,郑城月要想嫁人,市场还是不错的。   但如前几月一样,看中的人都有些这儿那儿的不足。张氏更是有些着急。   郑霖见了,很是好笑,其实他知道张氏私心里是愿意将女儿嫁回娘家的,但郑霖并不开这个口。   张氏见丈夫如此,也不再多说,只管看其他人家。   哪里知道这日,张氏在家,却见媒婆上了家来。   有婆子上门,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你说的是冯千户冯家?”张氏听到那媒人说的话,声音提高了好几倍。   那媒人长得富态,穿了件暗红色的衣服,看起来很是喜庆。此时听了张氏的话,笑道:“太太说的是,咱们西洲城除了这个冯千户,又还从哪儿找来第二个冯千户。”   张是心下生出几分疑惑,嘴上却道:“既然是他家,那你也不必和我多说了。”   那媒人笑道:“太太说的哪里话!冯太太是个大方人,再好相处不过。冯公子人更是长得俊俏。这冯家经了好几次,都能再站起来,这家中岂是别人家能比的。”   “我们家门第低,高攀不了。”张氏心中冷笑,冯家是什么人,那冯太太,她虽然和她没见过几面,但是经了张三姐的事,她听到冯家,就心烦。也不知这冯家打的什么注意。竟然来自家提亲。   那媒人见张氏冷了下来,也不恼,只笑道:“太太这话就太过谦了,如今郑大人是千户,又得将军青眼,有什么不般配的,我看正是门当户对呢。”   张氏看她,笑:“冯家家境厚实,我们家不过是运气罢了。烦你转告冯太太,多谢她的高看了,我们姑娘恐没那个福分。另外冯公子是个什么人,我们家也清楚得很。”   那媒人再要说话,张氏站了起来:“看茶。”   这是明摆着撵人了。   这媒人只得起身告辞。她脸皮虽然厚,但到底这郑家是千户,不敢太过放肆。   待这媒人一走,张氏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这冯家简直欺人太甚,祸害了自己的外甥女不说,还想来祸害自己家女儿吗?真是无耻的东西。   而那边冯太太自然听了媒人的话,心下早已将郑家骂了个遍,面上却道:“想来是郑太太对我有些误会。无妨,我改日再去说,这事还得劳烦您呢。”   说罢,又让人给了这媒人一两银子。   这媒人自然满口应承了下来:“正是,这种事,男方家难免要多去几次,女方好抬抬架子。太太就放心吧。我看公子俊俏得很,俗话说,哪个女人不爱俏。待那郑姑娘见到公子,必然会同意的。”   说好话不要钱,这人并吝啬。   冯太太点头。让人送了这人出门。   待这媒人出了去,她才长长吐了口气:“郑家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暴发户罢了。”   身边的丫头上来给她捶背,“说的就是。我看他家是给脸不要脸。”   冯太太叹气:“也不知道老爷和你们少爷是如何想的。”   那丫头笑道:“老爷是看这郑千户吧。”   冯太太不语。   冯殷来给她说了两遭,要娶郑家的姑娘,她先前还当是玩笑,哪知道这孩子竟然是真的。要她说,这郑家和那张家的狐媚子几然是表姐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冯太太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和姓郑的有什么牵连。悄悄着人问了,问了好几次也没见着有什么。   越是如此,心下越发有些不安定。   待冯殷家来,直接将人叫了过来。   冯殷听了母亲的话,笑道:“那郑家的丫头长得确实不错。”   郑城月,他自然是见过的。   冯太太简直怒了,“人家这样直接拒绝,你还要让我这脸丢到什么地方去?”   她是非常不愿意去郑家争取这门婚事的。   冯殷笑道:“母亲,我不过是帮人罢了。”   冯太太冷笑:“是这般帮法?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你这个孩子,我看你头脑还不清楚呢。陆家的亲事没了,也没见你如何。你现在倒好,有心情帮别人。要我说,搞不好陆家的事,和张家还有些关系呢。张家和郑家可是亲得很。”   她说道陆家,就一肚子气。   哪知道冯殷突然站了起来,笑道:“母亲,这事郑家必然不同意的,你只管多让人去几次就罢了。做给人看看就好。”   想起陆家的事,冯殷心中如火烧一般。   郑城月以为自己做得不留痕迹,哪知道还是让他查了出来,真是个贱人。   冯太太有些奇怪:“你既然不是真心想娶这个女人,何必大费周章。”   冯殷笑了笑:“张家的事可还没过去。我不过是恶心恶心他们罢了。母亲放心吧,且不说郑家不会同意,即便是同意了,母亲想想,这人都是我们家的了,母亲想如何对她都行。现在不如先忍了这口气。”   冯太太听了,果然点了头。   说的也是,张家那狐媚子的事过后,陆家与冯家关系每况愈下。冯太太想来想去,只能是郑家和张家这儿出了问题。   那为冯太太跑郑家的媒人果然是个勤奋的,隔了几日又去了郑家。如此几次的,刚开始时,张氏还和她说两句,到最后,张氏直接将她打了出去。   这婆子气得要死,转眼将在外面说了一圈郑城月的闲话。本来不过是气话,哪知道被冯太太听了。   冯太太反过来安慰她:“算了,既然郑家如此,就此罢了。其实我也料到了,郑家姑娘如今搭上了楚家公子,我们这样的人家,自然是看不上的。”   她“随口无意”的这么一说,这婆子却恍然大悟的样子,心下却牢牢记住了。   想起郑家最后还将她打了出来,闹了个难看,直接对郑家生出几分恨意了。   “还有这样的事?”这婆子倒是细心的问了一句。   冯太太笑而不语。   过了半月,张二舅妈来郑家,郑城月出来见她,张二舅妈看着郑城月,似笑非笑。   “舅母这是怎么了?”郑城月奇道。   张二舅妈看她,想了想,还是道:“城月,你是大姑娘了,本来你的事,舅母也不该说。但是到底这事还是有辱郑家名声。你和楚公子有私情的事,和三姐儿那事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得难听。   旁边的张氏听了,想起了黄氏的话,这事到底还是被传了出来。   郑城月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和楚公子能有什么事?这话舅母是从何处听来的?我倒要去问个明白。”   她说起来话来,也是不客气。   张二舅妈看她急忙辩白的样子,心下更信了两分,对她不由生出几分厌恶,“你若是没什么事,外面的人为何都在说你?你小小年纪,怎能学哪些伎俩,去勾引少将军。亏得我之前还想着阿轩娶你的事。我看我真是瞎了眼。”   “住口。”郑城月脸色一片苍白,望向了张二舅妈,“舅母,我和楚公子如何,你日后就会知道。今日,舅母若是来教训我的,那就不必了。请吧。”   这是要让她走的意思,张二舅妈气道,看到一旁的张氏,怒道:“妹妹,我今日可是好心来告诉你的,姑娘家,是要教的......”   张氏看她:“嫂子方才那些话,还是收回去吧。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明白。此事我若不去讨个清白,必然不会作数。”   张二舅妈来得快,去得也快。   然而等张舅妈一走,张氏抱着郑城月,又哭又骂,“你这孩子,你这孩子,若是早些年不和楚家有牵扯,哪有如今的事?我的儿啊,你怎这般命苦。”   她实在是又怒又气,哪管说的什么话,更没心思去想其中的不明白之处,只一心想着这必定是楚家迁怒的结果。   郑城月轻声:“母亲别慌,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   张氏看她,“你查清楚?你一个姑娘家,你查得了个甚?你最近就好好在家,不要出门去了。”   郑城月凝目,半响,转头望向张氏:“母亲,这事若是楚夫人发怒,我们早就遭殃了。且不说我和楚公子之间。只说传出有这件事的流言是如何起的。只有找到这流言的起处,我的清白自然会明了。母亲,当初是谁告诉你我勾引楚公子之事的?母亲好好想想。”   张氏想了想,道:“当初我是从你六婶那儿听的。”   张氏细细将当时黄氏想了几遍,一字不漏说了给郑城月听。当日她只记得发作郑城月了,并未去细想其中的事。如今一想,不由轻声:“这是姜夫人传出来的?”   郑城月点头:“想必只有她才可能知晓楚家的事。不过如今这流言起得这般大,连舅妈都知晓了,想必不会是姜夫人。而是另有其人,母亲想,这其中六婶是听谁说的?”   张氏拍了拍手,想了过来,恨声道:“冯太太。想来她是记恨我家几次拒绝了她家的婚事。”   这件事根本不必查。   当然这也赖当初冯太太和黄氏说话时没怎么在意导致。   郑城月道:“必然是她了,当初冯家没来提亲之前,没有任何事,如今我们才将她家媒人赶了出去才小半月,就出了这么多谣言。”   张氏恨道:“这杀千刀的,当初毁了三姐儿不说,如今还来毁我女儿。我和她家没完。”   说罢,就要令人去叫郑霖家来商量还击。   郑城月见了,拉住她,“最近父亲事情多。此事就不用劳烦爹了,娘,你明日只管下帖子叫上和我们家交好的几个百户夫人过来,再叫上族里的几位伯娘过来。对了,最好把宁太太叫上。”   张氏奇道:“这是为何?”   郑城月附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张氏连连点头。   见母亲点头,郑城月又低声交代了几句。   张氏听了她的话,先前还好,最后听到郑城月说起媒人,不由问道:“那周婆子当真?”   这周婆子便是替冯家来说媒的媒婆。   郑城月道:“母亲只管多叫几个媒人婆子过来,这些人以此为生,只要说那周婆子抢了她几个的生意,她们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母亲最后多给他们几个红封说要替我寻婚事就可。”   郑城月不信这流言起得如此之快,会没有那周婆子的功劳。而只要被同行忌讳,想必周婆子以后的路也不会好过。   至于冯家,倒是个出手厉害的。不过既然当初就结了梁子,要想解开,也是没可能的了。   第二日,张氏果然如郑城月所说,请了不少妇人家来做客,这些妇人都是和郑家交好的,张氏历来对人不错,找了由头就说起了郑城月的婚事。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说前几日得罪了冯家,没料到冯太太怀恨在心,竟然在外头让个媒婆婆子说起了自家姑娘的坏话。   她冯姑娘想嫁将军家公子,却将这样的浑水浇给郑家。若是我家姑娘想如此,早些年就有了,何必等到如今说亲的时候。   其中宁太太和郑家本就要好,听了张氏的话,道:“你也不用担心,清者自清。那冯家公子也不是好的,我可是听说当初为了外面一个姑娘,竟然使坏要谋害自己的未婚妻呢。你当陆太太当初是为何一定要退亲的。还不是为的就是如此。”   张氏唱作俱全,又说得在理。那几位百户夫人娘子们又听了宁太太的话,想到前些日子郑家果然将冯家打出去的事,心理也信了几分。   听宁太太说起陆家退亲的事,众人都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可不是,陆太太后来都不和冯太太说话了。”   “我就说嘛,要不然如今怎能成这样呢。”   冯陆两家的关系是大不如前。   “冯太太可不是什么心宽的人,我当时听说退亲后,冯太太可是背后说了不少陆太太闲话。”   “如今这事,我看和她脱不了关系。这冯公子可是不好说亲的呢。”   郑霖这个千户比起冯硫这个千户,如今得将军青眼的可是前者,再说冯家还有一个陆千户讨厌呢。这一帮子妇人,都不是傻的。   这些妇人并不像高门里面的妇人含蓄得很,从郑家辞了出来,回去聊起,均是一口一个冯家太太也太过小心眼了的话,怎能这般造谣一个姑娘。   而再待媒人和婆子上门聊起,又说是周婆子和冯太太怀恨郑家拒了亲事而传出的谣言,关于将军府公子和郑城月的谣言就此画了个句话。   冯太太再是未料到这事竟然就让郑家轻易绕了过去,想到自己没但沾点好,反而还惹了一身骚,心下气闷了好几日。   待儿子冯殷家来,便将他骂了一顿。   冯殷从冯太太屋里出来,黄岗跟在身边。   黄岗不敢说话。   冯殷抬头看了看天色,如今西洲已经是冬季,大雪连绵不断。   不知想起什么,低声对黄岗吩咐了几句。      越是接近年关,郑霖越是忙碌。   西洲的戒备比起前些日子更加严了一些。不但加固城墙不说,守卫巡防比以前多了很多。而楚家的前锋营更是时不时出城。   今年楚将军更是吩咐了,无论是哪一路营,都必须加强巡防和守卫。郑霖所在的营往年这个时候并没有太多事,但今年却不同,每日里总有很多工程要做。   郑霖做了千户,更是不敢歇息。生怕自己手里出了任何一点纰漏。所以即便是要到年关,也没有几日得休息的。   “我替爹送去吧。”这日好不容易休沐,郑霖偏还得去一趟郑毅家。原来郑霖与郑毅都找人做了件软甲,偏那店家将软甲误送到了郑霖家。郑霖在营里答应了郑毅,今日送过去。但他连着几日因加固城墙的工事不得休息,精神实在不济。郑城知见了,自告奋勇替父亲前去。   郑城知才九岁,郑霖不太放心。执意要自己去。   “我和城知送去吧。”郑城月见父子二人争执,开口提出了解决方案。   郑城月虽是姑娘家,但到底年纪大,在郑霖心中,还很有几分胆色。便挥手让两人去了。   “带好风帽。”张氏吩咐两姐弟。她又有了身孕,才一月,胎儿不太稳,郑霖不太敢让她活动。   郑城月答应了一声,带着郑城知往外走。   郑城文跟在两人后面,走到门口,被郑城月又抱了回来。   看着姐姐和哥哥出了去,郑城文很是不高兴。   “你说阿文是不是有点傻?”一路上,郑城知问郑城月。   郑城文说话晚,走路慢,如今六七岁了,还像个三四岁的。郑城知表示很担心。   郑城月叹气:“过两年就好了。不过他若真是傻的,你难道不会照顾他?”   郑城知笑道:“他是弟弟,我当然会好好照顾他。我是担心像个傻小子一样,人家容易欺负他。”   “你慢慢教他,他慢慢就会学会了。外人若是欺负他,你可要好好帮他。”郑城月道。   风雪越来越大,郑城月将郑城知的披风给他围好,又将他手上的手套扎紧。   “今年的冬天比去年冷。”郑城知走几步就跳起来一下,实在是这天气太不好了,方才还好好的只有细雪,走了没有一炷香,突然狂风大作,小雪变成了大雪。   郑城月看了看路,郑毅家住得较远,还要过两条街才能到。   “姐,你看街上都没人了。”郑城知看了看街上。    ☆、第 70 章   穿过石板街,到了锦里街,已经看不到人了,商铺早早关了门。   郑城月望了望,锦里街街道窄,寻常时候人也不多,现在见不到人也正常,这样的天气出门简直是受罪。   “我们快一点。”郑城月伸手拉住郑城知,即便现在才是午时,但天色却越来越暗。   但实在是风雪太大了,有时候感觉眼睛睁不开,郑城知走得有些艰难,若不是郑城月拉着,他保证会转头家去。   “姐,你听,是什么声音?”郑城知平时里就很机灵,偏一双耳朵还特别灵敏。   郑城月停住脚步,侧耳听了两下,:“马蹄声,你没听过啊?”   郑城知点头:“好多呢。”   “可能是军队换防吧。”郑城月随口道,这天气实在太不好了。   郑城知一脸羡慕,偏头往十字街上的方向看了看,口中惊喜的叫道:“姐,姐,是前锋营呢。”   重重的马蹄声,黑色的盔甲,在风雪中疾驰而过。   楚家的前锋营,西州人没有不知道的。   郑城月无奈,“还走不走了你。”   郑城知笑,“马上就过去了,我看看嘛。”   远远看一眼,过过隐也是好的。   “奇怪,怎么全是黑色盔甲啊?不对啊,这声音特别重,不像轻装骑兵。”郑城知喃喃开口,他平日里最爱看兵书,虽然年纪小,也看不太懂,但到底还是能胡诌。连俞平生都说这小子搞不好将来会是个骑兵呢。   郑城月拉他:“走了。”   大雪天的,这小子的皮又痒了。   郑城知撇嘴,只得跟在郑城月的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锦里街街道窄,但是却很长,越往里走,街道两边的屋檐似乎都能碰上。   郑城月仰头,天色越来越暗,风雪却不见减缓,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幸而郑城月的目力练得不错,否则,现在都要摔个几跟头了。   “姐,你说这软甲真的有用嘛?”郑城知跟在后面,很是百无聊赖。   郑城月没回答。   郑城知见她不回答,也不在意,又问道:“唉,郑六叔选的这日子哟,真是。。。。。。。”   “城知,跑。”郑城月猛然回头,一把推开了他。   郑城知从来没有听到过郑城月如此严肃的声音,想问发生了什么,却只见路的尽头,几个人影快步向两人的方向而来。   郑城知只觉自己的腿都要软了。   “去叫人。”郑城月将用力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几米。   郑城知想要拉着她一起,郑城月喝道:“跑。”   郑城知被突然一吼,定了定,“姐,你等我,我去叫人,姐,你等我啊。”   他一面跑,纵然不明白这些人是何为,但是眼泪还是忍不住流。   风雪太大了,想要跑,恐怕会连累了郑城知。郑城月只觉心都停止跳动了,悄悄握住了手中的碎心刀,今日也是赶巧,她出门也将那把刀放在了袖子中。   六个人,均是蒙面。   郑城月一步一步快速往后退,可是又不能退得太快,否则这些人会去追过去,郑城知太小,路面不好,跑得也不快。   “有个小子跑了,我去追。”其中一人骂到,几步就要追过去。却不想郑城月几步抽刀往那人面上刺去。   那人本想这姑娘不过是个弱女子,没想到还能如此,一巴掌抽了过来,郑城月矮身躲过,刀往上划过,那人尖叫一声。   原来眼睛已经被刺。   这是郑城月练得最好的一招。   “怕什么,等他带人过来,你我早走了。”听到那人的叫痛声,另一人上前毫不在意,一脚踢在郑城月身上,“这娘们还是个练家子。啧啧,有劲。”   其他几人见了,哈哈大笑起来,狰狞的笑声在风雪中回荡。   “你可别伤到要处,要交差呢。”   “我看这娘们不错,不如你我先用了如何?”   “狗屁,一千两呢。妈的,好看的女人多的是。何必和银子过不去。”   这几人边说边往郑城月身上招呼,因想着郑城月是个懂武功的,几人也多了个心眼。   这些人个头都很高,郑城月不敢正面抵挡,只能躲闪回避,只要近身,她的碎心刀便能刺着。这么几年,那把碎心刀被她练的不错。   人越是遇到绝境,越是能冷静,郑城月已经顾不得害怕。   近身的格斗,伤了两人的眼睛,另外两人的腿也被伤着了。但是对方毕竟有六人,分了四个方位。   “不过是个娘们。”其中一人一直不出声,先前一直观望。见其他无人竟然连一个女子都不能搞定,突然生气。从后一个穿堂退,横扫了过去,前方有两人挡住了郑城月,一人拳头往她肚子上砸去。   郑城月根本避让不及,后面那人的脚已经扫了过来。   郑城月只觉疼痛麻木了她的神经,背后,双腿均被几人踢中,一个不稳,瘫倒在雪地上。   见她倒地,那被刺瞎了眼睛的两人上前,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妈的,让你狠,你狠是吧,是吧?”扯住郑城月的头发,便是几把掌。   见她身边还有一把刀,立刻捡起那把刀,“你不是厉害嘛?老子让你也尝尝。”   说罢将碎心刀往郑城月眼睛刺去。   “算了,不过是一支眼睛。银子,你不想要了?”那所谓的老大一把捏住他的手,将那把刀拿了过来,看了一眼,就丢在地上,“走吧。”   一千两,实在是个大数目,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接到这么大的活了。   风雪太大,不过是半刻的功夫,雪地上早没有痕迹,只有一把薄如蝉翼的刀被丢在雪地上。   郑城月迷迷糊糊中,只觉被人拖着在雪地中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在黑暗中跑了一日一夜,无论如何挣脱,还是让人堵住了出路。   最后只觉冷风穿堂而过,有人泼了她一桶水,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视线有些模糊,身上的疼痛,寒冷让她恨不得就此躺下去,不再醒来。   “吃饭。”一个男人,郑城月记得是雪地中的一人。   一只破碗里面的东西发出阵阵恶臭。   郑城月环视四周,除了那男人,还有另外一个,正蹲在不远处双目看她,目光很是猥琐。   “你别打她注意。”给她饭那男人说了一句,“要尝鲜也要等那人用过了再说。”   郑城月心下一阵寒冷。   那蹲着的男人过来,狠狠摸了一把郑城月的脸,郑城月的手脚根本不能动。只一口唾沫吐了过去。   “贱人。”那人一巴掌就要抽来。哪里知道,门却一把被推开,一个声音在外面响起:“带上这人走。”   “不是在此处等吗?”有人问。   外面的人骂了一句,说道:”这他妈的都第二日了,那人才送信来,不来此处,要送过去。“   原来已经第二日了。   郑城月低头。   先前那蹲着的男人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天气这么冷,外面的雪都半人高了,这还要出去,这活还真不是人干的。”   “要你送,你就送,你那么多废话。那女的如何了?”外面的人又问道。   那人骂了一句:“狗娘养的,淋了一桶水后,醒了。还凶得很。”   外面那人嘿嘿笑了起来,“这么够劲,难怪姓冯的愿意出这么多银子。”   声音并不大。   然而郑城月还是听了进去。   原来是冯家。   “声音小点。”屋里的男人往外吼了一句,看了看郑城月,抬手一掌劈到她肩膀上。   郑城月顿时昏了过去。   风雪迷住了人的双眼。   脚步匆忙而慌乱。   破败的山庙,四周寂静,仿佛落雪的声音都能听到。   冯殷和身边的人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一连两日的大雪,一步踏过,后面再无踪迹。   山庙前的几人看到冯殷,见他身边还有一人,不由一愣,“冯公子,咱不是说好了的。只你一个嘛?”   冯殷笑,“我说过吗?”   他的手一挥,四周不知从何处冒出了十几个手拿弓箭的男人。   “冯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那领头的人怒道。   冯殷笑,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他身边的人一笑:“只有死人才能不会泄漏出去。”   冯殷会意。   那领头的人一声大喝,要上前逮住冯殷,哪知道冯殷和身边之人一个后退,弓箭四面八方过来。   顷刻间,雪地上已经倒了五个人,死状难看。   冯殷垂目,五个人的身体很快被埋在雪地中,没有一丝痕迹。   冯殷跟在那人后面。   那人到了山庙破门前,往里看了看,转头看冯殷,“真的没有别的人了?”   冯殷点头。“这些人常年干这个,一帮一伙,应该没有。”   那人正要抬脚进去,听了这话,停住了身子,转头,看冯殷:“你若敢泄漏一个字,和他们一样。”   冯殷低头低声:“我知道。”   那人往里看了一眼,想了想:“既然人抓到了,你知道该怎么做。那张脸,我看了实在是烦。”   这是要毁了郑城月那张脸。   冯殷点头:“当然,今日就会被送出西洲,卖到北凉,没人会知道。”   那人一笑:“如此我就不进去了。你若是办错了,你知道我会如何做的。”   冯殷没料到这人又变了注意,心下有些不耐烦,但也不敢说其他,只道:“当然。这事里面既没有你的事,也没有我的事。”   待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间。   冯殷才敢进去庙里。   庙里没有一丝热气,郑城月横躺在地上,菩萨的塑像已经破败。   冯殷上前,一把抓起郑城月,狠狠打了几巴掌,人还是没醒。冯殷看了看她,青春的脸,刚开好的鲜花,就要颓败,真是可怜。   冯殷叹气,那几个人居然没动她,这银子倒真是好东西。   冯殷就坐在边上,他并不着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雪终于是停了。郑城月慢慢醒了过来,冯殷正盘腿坐在对面。   见她醒来,冯殷看她,”你不害怕?”   郑城月望他一眼,慢慢爬了起来,她的身上都是伤,那绑架她的人并不怕她逃,早给她松了绳子。但是这对她来说,行动依然还是吃力的,犹如现在,她爬起来都用了很大的力气。   等她坐了起来,冯殷又问了一句,同样的话。   郑城月稳了稳身体,看了一眼冯殷:“我竟和你结了这么大的仇!枉你费了这般大的周折。”   冯殷起身,慢慢走到她面前,“当初你不该多管闲事,我和陆家的婚事,你应该少管。”   果真是为着陆家的事。   这般作为,陆家小姐没嫁过去,果真是对的。郑城月深深吸了口气,“我死得明白,倒也不害怕了。”   冯殷笑:“你死得明白?”   郑城月笑了笑:“知道是你害得我,我死了,也不算冤枉。”   冯殷看了她一眼,好笑:“你怎么知道我要你死呢。我这人最是恨别人暗中陷害我。”   “你要如何对我?”郑城月问道。   到了现在,她也不害怕了。   冯殷缓缓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伸手一把捏住她下巴,“我要是让你轻易的死了,又何必大费周折,直接让那几个人杀了你就是。”   郑城月不说话。   冯殷慢慢伸出一只手,缓缓划过郑城月脸庞,往下,到了脖颈处,停了下来,问:“你在害怕?你看你全身肌肉都紧绷了。”   郑城月看他:“你让我恶心。”   那双手让她忍不住想吐,实际上她已经偏头呕吐起来。   冯殷笑,一把抓住她头发,狠狠一扯,另外一只手沿着白皙的脖颈伸到了她衣服里面。   “难怪楚少将军对你动了心思。”冯殷叹道,脸上一副迷茫的神色:“你这么样子,我还真有几分舍不得让你去北凉。你可知道北凉人如何对对女人的?没人告诉够你吧。   我给你说,在那女人可是连狗都不如,尤其是我们晋国的女人,你看娼、妓很惨吧?可是在北凉,她们比最下等的□□还惨。你能想到你身上同时爬了三两个狰狞的男人吗?他们可是能把你乳、头都给咬下来的。唉,你看你,多好看啊,这么细嫩的皮肤,在那儿,你可是要脱一层皮呢。”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越说都后面,郑城月的心越来越沉,脸色越发惨白。   “你既然知道楚少将军对我动了心思,你不怕?”郑城月问,心中已经掀起了波涛骇浪,她不怕死,但是那样的生却比死还可怕。   冯殷顿时停住,那双在郑城月胸前的手一顿,缓缓拿了出来,他抬眼看郑城月:“怕,当然怕。但是你去北凉的事,又有谁知道呢?知道的人都死了。”   郑城月轻轻往后坐了坐,看冯殷,“你怎么知道我会坐以待毙呢?”   冯殷笑,“我也不难为你,不如你现在起来往前走。”   昨晚那帮人就已经告诉过他,给她喂了软筋散,三日之内是不会有力气的。   郑城月不动。   冯殷笑,“你们郑家这两年倒是升得快,你害陆家与我家反目,害我母亲遭受流言蜚语。我如此对待一下你,我想也不为过呢。”   郑城月冷笑,“你倒是孝顺。”   冯殷起身,外套脱了一件又一件,慢慢朝郑城月过来,“你也不要怪我,要你如此的也不只我一个。我不过是替人行事,顺便报仇而已。那些人快来了,我就送你一程吧。”   他话里的意思郑城月来不及再想,看到冯殷走进,只觉心下一阵恶心,然而她还是生生的忍住了。   冯殷到了她身前,一把撕开了她外裳。   双手往她胸前抓去。   郑城月冷笑,头用力,一把将他撞开,冯殷一个不趁,竟让她撞得倒在地上。   郑城月赶紧站了起来,然而身子还是晃了晃,方才那留在她身边看守她的男人给她吃的解药,时间不够,她如今还是不能走动。   但也管不了那么多,摇摇缓缓走了几步,冯殷却抓起了自己衣帽中放着的刀,擦了擦身上,跨步走了过来,一把勒住郑城月的脖子,“我就说应该有六人,说,还有一个呢?”   郑城月冷笑:“跑了,就方才你杀他同伴时跑了。”   冯殷的刀微微用力,郑城月只觉脖子一阵刺痛。   血缓缓流了下来。   冯殷轻声:“你以为你跑得了,你若是再动一步,你这美丽的脖子可就断了。”   看来是早有准备的,郑城月不敢动。   郑城月再要说话,冯殷却笑了笑,“没想到,他们来得比我还早。”   说话声中,山庙前已经有人影,不过一瞬,一个生得高大魁梧的络腮胡子男人慢慢进了来,他身后还跟着二十来人,个个手拿短刀,精悍有力。   那领头的进来正看到冯殷手持短刀,双眼微微一眯,对着身后跟着的人叽叽咕咕说了几句,都是北凉话。   郑城月只觉心下一片荒凉。想起前世,也不曾遭遇如此境界。不过一天一夜,事情竟然周转了几遭。   “穆兄,这就是我说的人。”冯殷见那人进来,笑着打了招呼。   那姓穆的头领看了一眼郑城月,转眼望向冯殷:“不过才十五六岁。”   冯殷哈哈一笑,“如此可见那人的目光。”   穆头领上下又打量了郑城月,转头又对身边的人说了一通话,都是唧唧咕咕的。   冯殷听了,却冷冷一笑,低头对郑城月道:“你运气倒是好,居然要把你贡起来。”   显然对郑城月去到北凉的出境很是不满意。   “三千两银子。”冯殷见几人说完,伸手要了银子。   穆头领脸色一变,骂道,“你们晋国人果然是会讲生意,我们之前说好的,不过一千两。”   冯殷一笑:“穆兄,这姑娘的价值对你们而言,恐怕不止三千两吧。如果我一会儿不高兴,可是五千两银子了。还有没有我,你能出这西洲?你也看到了,那人正找她呢。”   价钱说来说去都在变。   穆头领看了冯殷一眼,挥手,让人递过来银票。   冯殷接过看了一眼,才慢慢揣在怀里,这才一把将郑城月推了过去,“人是你们的了。不过穆兄,我可是说一句,这姑娘可不是个软的。”   穆头领看了看郑城月,不说话。   转身让人将郑城月绑了,就要将人带走。   哪知道还没出山门,只觉眼前一晃,一支箭直插面门。   穆头领一惊,大声喊了一句,他身边的人顿时散开,而就在这顷刻间,空中的箭接踵而来。   冯殷心中大骇,难道是那人回了过来,也不对,这身手根本不像。   “是不是你捣鬼?”冯殷还没想清楚,却只见穆头领一把抓住他,大声问道。   冯殷大怒,要争辩,却只觉眼前一花,箭随之而来。   冯殷想要躲开,可是那箭却像蛇一般,如影随形,冯殷害怕得大叫,要叫人救他,可是话还没说出口,那只箭已经从他喉咙而过,冯殷还未搞清楚,身体却直直倒了下去。   不过是瞬间,他已经没气。   穆头领显然也被这突然起来的局势打慌了阵脚,但是心念急转间,他将正被两个下属拉着东躲西藏的郑城月拉了过来,挡在身前,短刀放在她脖子上,对外大喊了一句。   他情急之中,只说了北凉话。   身边不断有人倒下。   穆头领以为是外面的人听不懂他说的话,又喊了一句,这次用的是晋国话。   然而还是没有用。   跟在他身后的人都着急了,穆头领心下一沉,这么多只箭,没有一支在他周围,看来外面的人是听明白了他的话。果然面前的人才是护身符,今日要想走出西洲......   一帮人还没到一炷香时间,虽然都冲到了外面,但到底还是没有用。   穆头领将郑城月推在自己身前,身上的短刀在郑城月脖子上的刻痕越来越深。细细的血管似乎顷刻就破。   “楚少将军。”穆头领开口,黑衣盔甲三十人,均是楚家前锋营。 ☆、第 71 章   最前面黑马上坐着的青年人俊美非常,黑色披风猎猎而响,似笑非笑看着他。   这人,他是认得的,多少次送来的密报里都有这人的名字,然而他在西洲,在晋国待了三年,还是一无所获。   楚家的前锋营,打过江南,护过云州,杀过的人可以堆成一座山。然而这些并不太可怕,战场上士兵的勇猛往往决定于主帅,三年前,这只军队就已经归在楚家少将军手里。他对北凉情报的刺探,从来就没有中断过。   而北凉人对他却从来没有了解过,除了他不过二十一岁,楚之望的儿子。直到有人来说,楚家少将军看中了一个姑娘,这姑娘应该对北凉有用。他才动了心思,与冯殷不谋而合。   这样的对峙其实对他没有任何用。但是到底他还是想赌一赌。   果然,楚然看他:“将你面前的姑娘放了,你可以挑一个人走。”   “我怎么相信你?”他听见自己问。   楚然缓声:“你没有太多时间,我担心我会改变注意。”   那意思就是他会突然要他的命。   他目光看了看自己周围的人,只剩了八个,都是常年跟着他的。他们从北凉的都城来了此地,抛弃了家人,唯有彼此。让他从中选一个,他突然之间都不知道该选谁。每一个勇士均是他当初选的。   “不行,要走就全部走。”穆头领道。   楚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慕容松是新王,我听说他有个妃子是你妹妹,难怪你这么卖力。”   穆头领眼神一暗,楚家是怎么知晓的?   在大王的后宫中,自己的妹妹并不太得宠。且穆家的家世实在不算好,这也就是他这么几年拼命的原因。   他勒住郑城月的手微微一紧。   郑城月只觉自己的视线在慢慢模糊,这脖子仿佛顷刻就要断了,忍不住痛苦□□了一声。   他狠了狠心,要开口说话。然而楚然仿佛不耐烦了,挥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边已经有两人倒在了地上。   “你选得太慢了。”楚然道,声音平静,很是无辜。   阳光从云层中透出,山林间的鸟儿突然高飞,仿佛受了莫大的惊慌。压在枝头上的雪涮涮而落。   残影茫茫,人头滚落在雪地中,红色的血染得雪地上一团一团红。   犹如火红的梅花,炫目得令人眩晕。   披风裹在身上,郑城月被楚然打横抱起。   雪地上的屠杀让人不住颤抖,郑城月闭上双眼,仿佛闭上眼睛,就听不见别人痛苦的哭叫声,看不到血喷到她脸上的恐怖。   “告诉郑家,人找到了,要去问些话。让他们晚些来接人。”郑城月听见楚然说话。   身后有人不知问了句什么。   楚然答道:“该去哪儿接人,楚三知道。”   郑城月已经没有力气去问楚然要带她去哪儿,实际上当她的精神松懈下来,疼痛已经随之而来,而脖子上的伤痕更是骇人。   如今还是白日,雪已经停了,雪被阳光一照,天地倒是清朗。   前锋营疾驰而过,即便街道上有人,但到底还是无人清楚楚家少将军怀里抱的是谁。   那院子中栽了一棵桂花,如今光秃秃的。不过幸好,还有一树红梅。   院子不大,楚然下马,他身后的人已经将门打开。   楚然看了一眼,先前跟着的三十将士垂目避开,半响,随之马蹄声远去。   屋里早早就有烧了炭火,很是暖和。   榻上新翻的被褥,楚然将她抱到床上,一边等着的青衣女子过来。   “将她身上的伤都看一遍。”楚然吩咐,开了门。   外面还有人站着等他。   楚然转身走向另外一间屋子。   朔风跟在后面,楚然看它一眼,朔风只得慢悠悠回头,蹲在郑城月房间外。   身上的伤痕斑斑,腿上已经发紫,但好在并没有伤到内脏与骨头。   那青衣女子小心将膏药抹在她身上,沉默一得一句话都不说。   那样轻缓的动作,冰凉的膏药抹在身上,还是让郑城月疼得想掉泪,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这膏药一会会让姑娘有刺痛之感,但效果很好,不会留下疤痕。”青衣女子将最后一点膏药抹在郑城月颈子上。   郑城月不说话。   “这儿若是刀口再深一些,就要动到动脉了。”青衣女子轻声,抹完那膏药。身后有女子断了药碗进来。   “这是刚熬好的,姑娘喝了,身上中的迷药再过两个时辰也会好了。”端着碗的女子道。   郑城月道了声谢,抬起碗,一碗喝了个干净。   青衣女子见状,对端药的女子点了点头,那女子随后退了出去。   “我方才给姑娘把了脉,这大雪天的,姑娘遭了这么趟罪,所幸没什么内伤。虽有风寒之状,但方才那碗汤药中也有药克此。姑娘好好休息几日,想来便会没事了,方才那碧玉膏,一天抹三次。”青衣女子又道。   郑城月抬眼看她:“多谢。姑娘贵姓?”   青衣女子轻声:“姑娘叫我莫兰就是。”   两人说话间,又有人叩门而入,一桶一桶的热水提了进来。   “姑娘去泡一泡吧。”莫兰又道。   郑城月道:“这药膏见水没有问题?”   莫兰摇头:“不会,这药膏碰水,药效会更好。”   说罢,扶了郑城月起来。   温热的水,郑城月只觉驱走了全身的寒气。   郑城月长长叹了口气,如噩梦一般的两日过去,她只感觉疲惫。   眼皮慢慢垂了下来。   楚然进来时,郑城月还在沉睡。   眉目紧紧皱起,这个梦想必不是好的,楚然方要伸手,却听见了微微的抽泣声。   楚然的手微微一紧。   郑城月睡得满头大汗,到底还是受了风寒,不过出了一身汗,倒也好过了很多,就连身上那些伤痛似乎都好过了一点,只是难看了一些。   “做梦了?”楚然坐在她床榻边。   郑城月想起那雪地里的血,一片一片的。那时候的楚然平静得似一幅雕像,没有感情,只静静看着。   那样翻手为云,伸手取了人命,残忍吗?是残忍的,可是到底对方是北凉人,这也不能怪他。 可是即便理智如此,郑城月依然受不了一颗颗人头滚在自己脚下,身后那人温热的血,她似乎还能感觉得到,滚烫得令人颤抖。   郑城月忍不住将目光转向另外一边,那儿有火光。   楚然伸手将她头微微一掰,郑城月再如何不想,目光依然还是落在了他身上。   “小丫头,我若不杀了他,他就会杀了你。”楚然像是看穿了她。   郑城月点头:“我多谢你救命之恩。”   楚然再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说法,笑:“既然如此,你要如何回报?”   他故意不去理睬她话语中的冷淡。   是啊,楚然救了她,她是该回报的。可是她能回报什么呢?楚然似乎什么都不缺,他已经是一支鹰,哪还需要麻雀的帮助。   见楚然还看她,似乎真的在等她回答如何报答他。   郑城月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结结巴巴道:“以后但凡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必定,必定会照办。”   这样总可以了吧。   楚然听了,轻声笑了出来,“也别说什么以后报答了,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样。还不如现在报答好了。”   郑城月一愣,“现在,现在你要我做什么?”   楚然伸手,手掌覆住她双眼。   郑城月只觉眼前一片暗黑,要想睁眼,却只听楚然道:“你若要报答我,现在闭上眼睛。”   他说话气息拂在她耳边,竟让她忍不住生出几分热意,奇怪这房间也不热啊。   她还未来得及想,只觉黑暗中,温热的唇已经覆盖在她唇上。   郑城月一时间只觉世界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她慌乱中想要睁眼,一双手却覆盖在眼睛上,强硬得不让她有任何闪躲,唯有感官在提醒她,服从才是唯一的出路。   温热的唇舌轻轻在她唇上辗转。   郑城月只觉呼吸不过来,胸腔中有东西似乎要跳了出来。   身上一阵阵发热,想要减少这突来的燥热和胸闷,忍不住微微张了唇。   楚然微微移开,让她能暂时呼吸。   郑城月只觉呼吸似乎好了一些。   也许是这突然而来的动作销毁了她的思考,她甚至不知道覆盖在她双目上的手已经移开。她只知道需要新鲜的空气才能维持胸腔中的跳动。   嫣红的唇,紧闭的双目,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楚然本不过是浅尝辄止。然而此时,却忍不住再一次低头,这一次,没了先前的温柔,多了几分急促。   唇舌卷住她的,在她口腔里肆意辗转吸允。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一颗心仿佛要爆开了一样。   她的舌间,还有几分先前药物的苦味,仿佛罂粟一般,令人沉沦。   其实不该这样的,她还不懂,不应该吓着她。但是他依然克制不住。   他如暴风雨一般的席卷了所有的呼吸,他掠夺,也给予。   朔风在门外蹲了很久了。   院子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可是没人来敲它身后的门。雪光清洌,风微微一吹,院子中的梅花被吹落了一地。   朔风懒洋洋的,看了那梅花落在院子里,忍不住呼啸了一声。   门内的楚然终于放开了她。而此时郑城月已经软到在他怀里。双目紧闭,只有缭乱的呼吸。楚然忍不住微微一笑,这丫头竟然晕了过去。   红肿的双唇,仿佛还有些破了。   楚然微微生出几分笑意,这确实太过了。   将郑城月放好,盖好被角。   楚然生生吸了口气,才对门外道:“郑家人来了吗?”   门外的孟昭很是无奈,郑家都来了好一会儿了。但他可不好意思说楚然,只得会道:“郑氏夫妇来了一炷香了,楚三带过来的。”   楚然问道:“好,一会儿让他们带人回去。”   走到门前,拉开了门。   孟昭低声:“冯家已经处理好了。”   “别让冯琉死了。”楚然道。   孟昭道:“是。已经去查了。另外那报信的如何处理?”   楚然道:“留着。”   孟昭答了声退了下去,才见莫兰过了来,莫兰是要带郑城月出去见郑家人的。   楚然转身进了屋子,郑城月依然还在昏迷中,楚然一笑,低声在她耳边道:“等我来娶你。”    ☆、第 72 章   他说的话,自然让在屋里的莫兰听到了,莫兰心下微微一叹,俞家想将人嫁给他,他次次拒绝原来为的便是这小丫头,楚三的话果然不假。不过这也不是他们这些做下属的能说的。   莫兰低头送了楚然出去,进屋,却见郑城月躺在床上,心中一惊,走到床前。   郑城月双颊嫣红,唇色如血。   不知为何,竟比她方才见面时还美了几分,莫兰顷刻间反应过来,微微叹了口气,这样子可不太适合见郑家人。   公子也太不知道克制了。   郑霖将人放在马车中,对楚三道了谢,又对那莫家老小再三感谢了一番,才带着张氏上了马车。   “莫大夫不是说了吗?没什么大伤,养过十天半月就好了。”郑霖见张氏一边翻看郑城月伤口,一边掉泪,便出声安慰道。   话虽然如此,看到郑城月脖子上的刀痕,郑霖仍然忍不住想将冯家人杀了。   张氏轻轻握了郑城月双手,“那冯家太歹毒了,当日若不是城知机灵,直接跑去找从十方街过去不久的前锋营,恰好当时楚公子也在,要不然我们城月恐怕都没命了。”   郑霖点头:“城月能捡了条命回来,我们是要好好感激楚公子。”   若非楚然,以他们的做法,恐怕即便是找遍西洲城也未必能找到郑城月。   “这冯家当真该千刀万剐。”张氏想起听到楚然来人来报是冯家做的后,当真恨死了这家人。好在听那楚三说,冯殷死了,她这心才稍微好过点。   郑霖沉默,望了望还在昏睡中的郑城月,呼吸平稳,想来并不会有什么大事。   郑城月回了郑家,郑霖又去林家请了洪大夫过来。   洪大夫过来看了看了一遍,才再次证实了莫兰的话,郑霖和张氏的心才放了下来。   冯家做的事,第二日就传遍了西洲,冯琉下了大牢,冯太太听闻儿子已死,立刻昏死了过去,再次醒来,人已经瘫了。   郑霖听了后,久久没说话。   郑城月因受了伤,天天被张氏逼着只能在家躺着,深怕她出去再次造此劫难。   郑城月无奈,幸而现在是冬日,天天捂在被子里时光也过得快。   那碧玉膏确实很是不错,她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好得很快。过了正月,她的脖子上已经看不到一丝伤痕了。   这个年关一直到正月,除了郑城月养伤,郑家倒也过得平静。而因郑城月受伤,张澜张轩并张大姐和张二姐都来看了郑城月。   张澜今年开了春就会去京城,尤其张澜,要去参加来年的春闺,便提前一年去京城。这次去,定然是会中进士的。   “也不知阿轩是怎么了,他也想着和大哥一起去京城。”说起这事,张二姐叹气,“我还是有些担心,几个人身边又没有别人。”   “和你姐夫一起去,我是不担心的。”张大姐听到张二姐说起张澜去京城无人照顾时,便笑道。成亲几年,她依然是一副恬静稳重的样子。自嫁到夏家,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后再无消息。虽然夏令武对她依然如故,但到底抵不住夏太太日复一日的念叨,去年年关的时候抬了个姨娘。   这样糟心的事张大姐从来不说,如今张大舅妈还时常去庙里陪张三姐,眼里嘴里担忧的均是张三姐,哪还能管得了张大姐。即便对张澜,张大舅妈心中也不是没有埋怨的。   张二姐捡了颗酸梅吃了,笑道,“说来也是。姐夫最会照顾人了。我看明年大哥和姐夫都会高中的。大姐有福了,官太太。”   去年六月才嫁娶严家,张二姐如今肚子里已经怀了一个,虽然才三月,但是严家将她当眼珠子一般的供起来。   严家本来子嗣不丰,如今她有了好消息,日子过得在顺心不过。人也一反以往的口舌刻薄。   郑城月看她,笑,“二表姐也不错啊,手中多少银子都够你花不完的呢。”   严文虽然是个瘸子,但是经商的本事不差。张二姐以前总爱和羡慕别人身上穿的用的,如今严文却都成堆的拿到她面前来。看多了,这心境也慢慢不同,往日心下一直很介意严家是户商户,严文的残疾,如今却慢慢去了介意。   此时听了郑城月的话,眼里掩不住的笑意,“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郑城月听了,和张大姐相互看了一眼,都同时笑出了声。   待张家姐弟辞了归家后没得几日。   这日她推窗让春枝将屋里的月季抬出去时,却见郑城知与郑方兄妹一起进了来。   “姐,姐,有个大消息告诉你。”郑城知呼的一下就到了身前。   他后面还跟了个小跟班郑城文,也学哥哥挥舞着手。   郑城月翻白眼,一把抱起郑城文,让春枝将郑方兄妹请进了自己外间的屋子。   郑城知见郑城月根本不感兴趣,有些泄气,转眼看向郑方。   郑方伸手,“你输了,我就说你姐对这事根本不感兴趣,你说了也是白说。”   郑城月回头:“你要说什么?”   这明显是怕他打赌输了嘛。郑城知欢呼一声,看了看郑方,才回头对郑城月道:“圣上立皇后啦。现在天下大赦呢。”   “立皇后?谁啊?”郑城月微微一愣,也对,听说当今圣上自从陆皇后去世后,十几年都没再立皇后。现在立一个也没什么。   郑方道:“立的赵贵妃。圣上大赦天下呢。”   赵贵妃得宠,晋国人都是知晓的。   这些皇家的事,郑城月小人物,也只是听过耳热,不过大赦天下?这个在大牢里的冯家夫妇倒是好运气。   冯殷已死,郑城月对冯家依然难消气。最重要的那日听冯殷的意思,除了他和北凉人以外,应该还有别人也参与了这件事,到底是谁?   做得这么不留痕迹,她那日中了迷药,只知道当时看守她的那人一巴掌把她拍醒,把一颗药喂了她就悄悄跑了。迷迷糊糊的,自己根本没看清外面发生了什么。   郑城知耷拉着脑袋,奇怪,自从姐被冯家掳走回来之后,姐就像变个人似的,和他说话说着说着走神不说,不单对他如此,对苦杏姐也是这般 。   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伤到脑袋了。   “立谁都和我们没关系。倒是城月,你这什么时候好呀?我们可等着你呢。”苦杏笑道。   郑城月看她:“我不过才偷懒了两个月而已。”   郑方笑道:“这两三个月,京城里云公子可是派人来了。果然啊,京城里的人就是不一样,很是厉害。那一分一毫的可一点都不相让呢。”   郑城月道:“□□分成,我们有这个原则就行。对方提供商队,我们提供西洲的货。其他的小细节,吃点亏也没什么。”   毕竟对方实力可比他们强多了。   郑方道:“这个当然,只是你知道对方要贩卖什么吗?”   郑城月抬眼望他:“除了盐,就是我们的刺绣,西洲的药草。”   郑方笑:“这几样本没什么,可是这盐,他们的意思是要卖到关外去,西齐和北凉。这我也是同意的,可是如今你也知道,咱们西洲,将军府可管得紧,听说北凉那边换了皇帝。我觉着这一两年这两边的交易不会那么顺畅。再说这盐的生意,你也知道的。”   盐这生意,自然是极大的,利润也高。可是没有官府背景支持,很难做到。看那京城中来人的意思,这些他们都能定下。可是郑方这心可不是那么容易相信的。这里面必定能有些他和郑城月不了解的信息。   “我们先谈个框架出来,具体如何去,何时去,最后商量不就行了?再说云公子和楚家认识,若是要出西洲,自然需要楚家的同意,让他们去办不就是了。你何必担心?”郑城月历来做生意时就很胆大。   郑方想了想,一拍脑袋,“看我这些日子,都糊涂了。也是,我将这个问题丢给他们就好。”   郑城月笑。   一边的郑城知听到几人说的话,根本不感兴趣,但听到楚家,郑城知一脸的崇拜,“楚家啊,他们家前锋营可厉害了,还救了你呢,姐。对了楚少将军也很厉害啊。姐,你是不知道,那日我跑过去,若不是楚少将军耳朵厉害。。。。。。。”   这话他都说了好几次了。几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掏掏耳朵,自顾自说话去了。   唯有郑城月微微一笑,扭头望了望自己房间的案桌,那把丢在雪地里的碎心刀也不知何时被人悄悄送了来。   想起那日在那间火光摇曳的房间里,郑城月的脸微微一红。   皇帝立了赵贵妃为后,对如郑城月这样的人来说,不过是个听过就过了的话。但是对楚然来说,却是不一样的。   楚然得到的消息比很多人都早,包括楚之望。   云暮的信随商队的事一起送了过来,说了京中不同的反应。   五皇子确实应该着急,赵皇后上位,赵家重创之下依然有此境遇,委实不得不令人担忧。   “镇国公很安静?”楚然看完了信,问了一句。   楚三低声:“京里是如此说的。”   “让京里的人换换位置。”楚然道,“告诉三皇子,云浠废了,赵皇后的眼睛看着五皇子呢。他可以试试让血婚案慢慢翻出来,让赵皇后出出气。”   赵家重创,四皇子被刺残废,皇帝令人查证,查到了刑部侍郎张换和大理寺杜种言身上,而两人均是和镇国公府有交往的。虽然两人矢口否认没有任何人指使,但是皇帝还是让五皇子禁闭了多日。   皇帝随即立了赵贵妃为后,算是补偿。不过即便如此,因镇国公和裴贵妃在,毕竟还是不敢太过。   楚三应了一句,见楚然没有其他话,便轻声道:“吴桐让我来问问公子,她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楚然道:“将张兄和杜兄好好安葬,他们的家人也看护好了。至于吴桐,给她一个新身份吧。”   楚三嗯了一声,转身出了去。   吴桐是无名之人,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离开养伤也是极好的。   吴桐是个好刺客,可惜了。   四皇子一事虽然出了些意外。但到底还是顺利。待楚三离开,楚然望了望窗外,月色正好。   他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做那件让他等了好几年的事了。 ☆、第 73 章   郑城月从祖母屋里问完安,便回了自己屋里,躺在榻上,微微闭目。自从她伤好,便一直和郑方两人与京里云暮的人谈商队之事,这几日确实很累,此时在榻上,不过一瞬,就有些迷糊。   春枝见她躺在榻上,便出去提了热水进来,准备伺候郑城月洗漱,她这一出一进,也没有多一会儿。谁知道一回来郑城月竟然不在榻上。   春枝一愣,将热水放下,正要开门去找,却只见眼前一晃,一张纸条竟然塞在她手上。   而那窗户竟然早已打开。   春枝双手发抖,打开那纸条:“两个时辰后送回,不得伸张,否则......”   春枝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这人到底是好是坏?为何绑走了姑娘?两个时辰后若不送回,若是这两个时辰间出什么事......   最终,春枝咬牙,将窗户和门都关了起来。   郑城月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愤怒。无论她如何使力,都无法挣脱楚然的怀抱。   楚然就像幽灵一般,将她从房间里掳了出来。郑城月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脚尖在屋顶,在树枝上踩过,没有一丝声响。   郑城月低声骂了一路。楚然完全不说话,只沉默的抱着她在幽暗的夜色中行走。如果那样能称得上是行走的话。   “别吵,你看下面。”楚然终于出声。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郑城月抬眼望去,整个西洲城就在她的脚下。   她自幼在西洲长大,从来也没有这种机会从这个角度看到过西洲。西洲就像一盘棋,黑白交错中还有万家灯火。白日的勃勃生机此时藏在夜色中。   高塔上的风铃在风中响起,悠远而宁静。   她和楚然站在塔尖,一不留神,就能粉身碎骨。   郑城月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不害怕的。她看着这万家灯火,这庞大的西洲城,心中涌起一种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情绪,她指着远处的一处隐隐的灯火,“那是我家。”   白嫩的指尖在眼前晃,楚然伸出一边空着的手,握住,将她的手指拨弄往另一个方向,那儿的灯火明显比别处更明亮一些。   “你的家以后会在那儿。”郑城月听见他在耳边轻声。   在这个寂静的夜色中,星光仿佛触手可及,风中的铃声不断响起。   郑城月抬眼看着楚然,也不知何时,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他前世的样子了,她甚至想不起他前世是什么样子。此时的他,微笑着望向她,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是不是又是一场骗局?她害怕那样的骗局,害了亲人,害了自己。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中低得如絮语,“我不会嫁给你。”   方才说出这句话,她的眼圈也不知为何突然一红,泪珠在眼圈打转。   楚然看着她,微笑:“你要嫁给何人?姓林的,别忘了,那人可是已经病逝了。”   听了他如此一说,郑城月突然想起了那日他的威胁,也不知从何处生来的力气,突然问道,“林家表兄之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像是被这样突然的怒气激怒,又或者是想起了什么,楚然突然笑起来:“你这脑子是如何长的?”   郑城月看他一副坦然的样子,想了想,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真不是你?”   楚然笑:“我劝你是不要说不嫁给我的话了。或者生出些要嫁给别人找依靠的想法。否则哪天我突然想起,也说不一定会动动手。至于那林之谦,你若有本事就好好查查。若没本事,就给我老实点。”   郑城月一愣。   这明显是激她!   “好像这世上除了你,我就不能嫁给别人一样。”郑城月哼了一声,“你管着我,怎么不去问问你家里同不同意?”   楚然见她睁着双眼,不由好笑,“那是我的事,你等着就好。但是这世上除了我,你确实没别人可嫁。”   郑城月望他,半响,才轻声:“楚然,你为何一定要娶我?我想了很久,我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楚家不想再和高门联姻了。但即便如此,也不是非找我不可。你可以有很多更合适的人。”   像上辈子一样的事,郑城月不再想经历第二次。   她的话很轻,很慢。   是,他为何一定要娶她?楚然望了望面前的人,她说得不错,不是没有更合适的人。如上辈子一般,也并非只有郑家可选。   但是,她的心在她身上丢了两世,他怎么可能再要别人?   “也许是我上辈子欠你的。”楚然笑,“你若真想为郑家找个依靠,我觉着楚家最适合。你若是担心楚家出事连累郑家,这倒也不必。楚家这辈子都不会走上反了皇帝这一条路,更不会被人拖下水。你的担心大可不必。”   楚家这一世,必须平平安安下去。   郑城月看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一句话,一句誓言都不如我所经历的来得令人信服。   “你其实是愿意嫁给我的。”楚然在她耳边低声,突然轻轻一松手。   他一直手本还将她抱在怀里,这高塔之上,无任何可以支撑她的东西,除了他。   郑城月没料到他突然放手,只觉身子一晃,她一个不稳,竟然从高塔上掉了下去。   尖叫划破稀薄的空气,身体的失重竟然让郑城月觉着时间在倒流。上辈子,这辈子竟然交叉而过。   风声,乌鸦的叫声,一切都那么远,又那么近。   郑城月只觉天地回转,她的眼里只有星辰在缓缓落下,原来死亡就是这般感觉吗?不对,死亡不是这般,上一世,溺水的感觉她永远记得。但是现在为什么她不害怕?   那么高的塔,只要她落在地上,必然是尸骨无存。   可是她依然不害怕。   闭目,果然如她所料。她落到了一个怀抱中。   身体还在下落。   郑城月微微闭目,眼泪却无知觉的往下掉,落在风中,瞬间不见。   即便嘴上说不信,可是她心里最真实的那个声音还是替她做了选择。   风中的铃声不再,耳边的风声拂过。   长长的睫毛微微轻颤,犹如羽毛。嫣红的唇色,楚然不再想其他,低头,唇就覆在之上。   温柔得犹如羽毛轻扫。   楚真并未让人知会一声,便进了楚然的书房。   楚然正坐在书案前,见到她,楚然笑道:“你这不通报的习惯可真是不好?”   楚真一把坐在下来,“我问你,我的婚期真是明年?”   裴氏去岁九月离开西洲时与姜氏看了很久,选了两个日期,最早是明年六月,最迟是后年的三月。均是不错的日子。   裴氏回京城后,与和定国公一支合计。如今已经送了心来,定在了明年的六月。   楚真自然希望晚一点成亲,她如金不过二十一,还早呢。现下听到婚期已定,心中有些失望。   只是楚之望夫妇疼爱女儿,早早的时候就开始准备起嫁妆了,如今不过再打理打理,嫁妆必然是准备得了的。   楚然笑:“明年是个好年景。”   若是后年,他根本没有时间送她出嫁。上一世的那个时候,西洲已经城破了。   楚真一怔,“不想嫁。”   说的不过是气话,楚然也不当真,反而对她道:“云表哥的儿子今年可是生了的。”   楚真不料他竟然说起这件事,心下本就不舒服。此时听了,无来由的怒道:“你好好管管自己吧。郑家那小姑娘迟早也会嫁人的。”   你在我伤疤上撒盐,我也不是吃素的。   哪知道楚然根本没有受到影响,反而问道:“娘和你说什么了?”   楚真想了想,果然骗他不得。也是奇怪了,小时候还没觉着智商差这么远,怎么越长越大,两人的差距越来越远了。只得叹气看他:“如你的愿了,也不知你前两日是和母亲说了什么。”   楚然一笑。   对楚然和郑城月的事,姜氏起先自然是不同意的,但去岁楚然每每在她面前都是受伤的表情,还明里暗里很多次各种说起郑城月如何懂事,如何明理来。   姜氏虽然被气得头疼,心下却很是心疼   如此没过多久,郑家相人的事被楚真偶然说起。姜氏心里才微微一松,同时对郑家倒是生出了几分好感。看来确实如裴氏所言,都是自家孩子招惹小姑娘。   想起郑城月这么多年和楚真交往,都极为知道身份,行事说话很有分寸。姜氏心里不由生起了几分感叹,郑城月确实适合当个主母。   既然郑家已经在定亲了,想来这事就如此过了。哪知道裴氏回京前,却对姜氏道:“你若是真心疼孩子,就让他找个自己欢喜的。这孩子不是你能拧得过的,他如今肯听你的意见,是因为他觉着还不到他定的那个时机,而对你和那小姑娘,他都不希望是强行不能如谁的愿。”   姜氏当时听了,顿时哭了起来。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楚然。   裴氏当时摸着她的头发,长长叹了口气,“日子总归得他过。”   “外祖母当年不能和武安侯成亲,反而嫁给祖父,如今定然能理解我。”楚然曾跪在她面前,那是裴氏来西洲前,那时候她也气恨楚然竟然看中了这么个出身低的女子。   只是她没料到楚然竟然还能探查到她心底藏了一辈子的秘密,不是不愤怒。但是更多的是对自己的不甘。无论多少年,她都不能忘记武安侯惨死的情景。   “我也不想她落得那样的下场。而我也不再需要妻族的力量。”楚然当时说。她当时不明白,如今也不明白楚然这句话的意思,可到底还是打动了她。   楚然比起裴家子弟来说,她继承定国公的东西更多,就如当年的摄政王,他完全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登上权力的高位。   姜氏不知裴氏的心思,但是却知道裴氏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嘴上却不说赞同,也一句不说反对。如此几月见楚然不提,心下还以为楚然是想开了。哪知道前两日楚然还是跪在了姜氏面前。   这一夜姜氏彻夜不眠。   过了两日,楚真再一次问起时,姜氏终于点了头,“只盼楚然不会娶了媳妇忘了娘。”   姜氏既然开了口,楚之望自然不会不同意。   楚家请的官媒,三月十五就去了郑家。    ☆、成亲   张氏再也未曾料到的,一肚子的疑问却不敢问出来。   好在郑霖见过的世面总比她多,并没有太失态。对于楚家提出的婚事,又是惊慌,又是高兴,哪能不答应。只是郑霖答应过后,又咂摸不过来,楚然到底是怎么看中自己女儿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楚家就上门来求娶郑城月为正妻!   张氏想起去岁的谣言,心下有些发慌,忙去问郑城月,哪知道郑城月还是老话,没有的事。但是无论有没有,郑城月脸上的欢喜都不是假的。   张氏只得将这小小的心事烂在了心底。开始准备起嫁妆了。   这事在在西洲,很是被议论了一阵。不过这议论还未多久,两家的婚期也随之定了下来。当年八月十五。   婚期之快让人完全想不到。不过到底男方比女方大六岁,也是着急的年纪了,别人家这样的,孩子都早满地跑了。   郑城月嫁进楚家的这一年,郑城月十六岁   自从楚然的婚事定了下来,姜慧便病了,一连好几日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小周氏见了,很是心疼,但也没有办法,这婚事再如何是不能更改的了,她也只能劝姜慧:“你这孩子,你表哥的心思根本不在你身上,你又是何必呢?”   姜慧躺在床上,眼睛涩涩的,并不说话。   小周氏叹气:“你到底还是年轻,你今天看她风光,谁知道以后又如何呢?楚家也是这个道理。”   姜慧转头看母亲:“娘,你说的要帮我的。”   小周氏苦笑:“我是想帮你,可是你也看了,你祖母,你祖父都是同意了这门婚事的,我说再多,又有什么用。你兄长都定了下来,你怎还这般呢。”   姜牧的婚事定了下来,京里易家的姑娘,易大人如今是刑部侍郎,这婚事也不算差。   姜慧冷笑:“我看哥哥最近心情可不太好。”   小周氏道:“他屋里人太多,我是担心他身体,给他打发了两个而已,过几日他就会明白了。”   姜慧不说话,小周氏说打发,其实是打死了两个通房。   “你这样不吃不喝,糟蹋你自己有什么用。”小周氏又道,“你若是有本事,以后过得好,才叫人后悔呢。当年母亲处境可比你还艰难。”   姜慧突然睁大了眼睛,看向小周氏:“娘当年是如何做的?”   小周氏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只管好好的。以后的事,你且看着吧。”   姜慧想了想:“娘,若是表哥一直没有孩子,你说姑母会怎样?”   既然那样的遭遇郑城月都熬了过来,她倒要看看她能一辈子都那么好运?   小周氏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你快些好起来吧。这世上之事,只要你有耐心和恒心,总会达成心愿。”   姜慧乖顺地点头。   姜慧生了病,姜氏自然也来看过。没过几日,姜慧好了,做了点心来了楚家。   姜氏见了,笑道:“慧姐儿身体可好了?”   姜慧笑道:“多谢姑母挂念,好了很多。这几日听母亲说,姑母很忙,表哥大喜,我也帮不了什么忙,便自己做了些点心来给姑母和表姐尝尝。”   一边的楚真见她脸色红润,又看了看端上来的点心,笑道:“表妹看来真是大好了,这点心做得不赖。”   拿起一块,吃了一口,桂花的味道。   姜慧抿嘴一笑:“表姐明年去了京里,京里的点心才好呢。”   楚真听她提起京里,不由哀叹一声:“我还想在西洲呢。”   姜慧道:“这又是为何?我看很多人都羡慕表姐呢。”   楚真看她一眼,笑道:“要不我和你换换?”   姜慧到如今还没有定下来,小周氏也不着急,真是令人意外。难道真是对楚然情根深种?   姜慧方要说话,姜氏笑道:“说的傻话,慧姐儿不要听她胡说。对了,前几日,你母亲托我打听的赵家,我可是打听了,是个好孩子。”   楚真听了,惊讶了一下,原来小周氏不是不着急啊,不过不知道那赵家又是哪家?   姜慧低头一笑,“姑母费心了,这次总归听母亲的。”   姜氏见她已经不如以前一样,听到这事就垮脸,想来是相通了。心下微微一笑,到底是女孩儿,还是要嫁人的,这再晚可就不好嫁了,“你母亲看中的赵皇后的娘家。”   虽然这赵家和楚家有些不对付,但到底和姜家没什么冲突,也不知小周氏是如何得知的。不过那赵家孩子据说还不错,一表人才。   姜慧听了,微微垂下了头,心下并没什么感觉。与姜氏楚真说了一会儿话,便归了家去。   楚真见人走了,才问了姜氏:“娘,二舅母这是怎么回事?怎让娘去打听,她娘家也在京城。那赵家和我们家可不是好的。”   “她要打听的,我已经如实告诉她了。后面的你舅舅和舅母会做决定。”姜氏叹气,当初听了小周氏的话,也是一愣。但到底还是没拒绝了去,这姜慧毕竟是她侄女。   楚真微微一愣,也不好说什么。   楚然与郑城月的婚期越近,郑家越是忙碌。   到了八月,郑家准备嫁妆准备得虽然很是仓促,但到底还是准备好了,郑家的家境不算太好,但郑霖与张氏不愿意委屈女儿,嫁妆中除了现银五千两以外,张氏还给了两个铺子,又给了不少手势头面布匹等,满满装了不少箱子。   就连林家老太太也着人送了一套红宝石的头面过来添妆。   郑城月这些年一直有进项,她出嫁,郑方和苦杏竟然以她的名义买了一个小铺子,虽然这铺子很小,才花了四百两,但到底意境是很深的情谊了。郑城月的手中并不缺钱,上好的布匹,皮毛,头面等等都一一有了。   姜氏想着郑家的家境,在聘礼中又额外加了不少东西。   郑家抬过来的嫁妆,倒也成看。   郑城月出嫁,郑家好是热闹了一番。林七与母亲一起来的郑家,她和秦茜到了郑城月房间,郑城月今日尤其不一样。   郑城月本就好看,但她往日里的打扮到底还是偏素雅了,今日一看,大红的嫁衣衬得她越发娇艳明媚,   “我还以为你是最后一个呢。”林七笑她,“没想到我是最后一个。”   秦茜的婚事定在今年冬天。而她自己却是明年。   郑城月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像一场梦一样。   秦茜笑:“大概是楚少将军着急了。”   如今西洲城里谁不知道,楚然对郑城月的心思,还没嫁过去,那一箱一箱东西可都往郑家搬。从京里送来的珠宝头面也不少呢。   郑城月脸上一红。六月里打猎的时候,楚然就将她困在怀里叹气说再等不得了,若非当时她还有理智,恐怕心就软了。   她从前可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色,一边的林七和秦茜哈哈大笑起来。   楚然来接人,张轩郑方带着人好是为难了一番,然而到底没能拦得过楚然。   楚然还是顺利的将郑城月抱着出了郑家。   郑城知看着姐姐被抱上了花轿,拉着郑城文,一连追了好远才停了脚步。   姐姐到底是走了,郑城知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受。倒是一边的郑方将他和郑城文拉了回来。只是才刚踩进家门,就见张氏和郑霖站在郑城月的房间外面,定定出神。   说到底,嫁女儿和娶媳妇是完全不同的心境,楚家与郑家的情形大为不同。   楚家毕竟是高门,宾客云集,人声灯火沸腾,再是热闹不过。   花轿到了将军府门前,鞭炮烟花足足响了一柱香时刻,铜钱撒了一街。   楚然踢开轿门,将人抱了出来。   进了楚家的门,踩了瓦片,过了火盆,方才到了堂前,拜了天地双亲。   郑城月才被迎着进了喜房。   头上的盖头终于掀了开来,楚然站在面前,看着她微微笑了起来。郑城月抬头,两世为人,到底还是有些慌乱,但到了这一刻,郑城月才觉着心缓缓定了下来。   “等着我。”楚然低头说了一声,便被人引了出去,今日楚家来了太多宾客,楚然自然不能那般轻轻松松回了喜房。   而且京里也来了人。   满眼望去,全是红。屋子里的俱是与楚家交好的女眷,除了小周氏,郑城月大部分都没见过,好在还有一个楚真。   一时间屋子里倒也不显得难熬。   郑城月含笑和人打了招呼,这些虽说都是女眷,但除了小周氏,其他和楚家还是隔了很多层,不过这些妇人都是来沾个喜气,边上又有楚真,见了郑城月,都没有不夸的。一时间屋子里气氛倒也不错。   只小周氏看着郑城月,脸上虽是笑着,但到底眼睛里的冰冷,郑城月还是知晓的。但郑城月并不介意,她与姜慧母子间到底是仇人,要指望仇人对她有善意,她可不是傻子。   到底是喜房,看了新娘子,得了红封,便都出了屋去,谁知道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将军会什么时候回来呢。   就连楚真都笑着带人出了去,出门前还轻声对郑城月笑道:“好好过呀。”   郑城月面上一片绯红,楚真那表情可是气人得很。   待众人都散了,郑城月才轻轻捶了捶后背,这一天都没消停过。   新带进来的丫鬟春兰将屋里打量了一下,看了看先前抬过来的嫁妆有些已经在屋里安置好了,不由一叹,楚家做事果真周全。   屋里有端来的水晶虾仁,春枝拿了一个过来,郑城月从昨日到现在就只进了少量的饭食,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张口就吃了几口。   春枝见了,不由好笑,让春兰倒了一杯青桔水过来。   郑城月接过,几口就喝了个干净,这才规规矩矩又坐了起来。   楚然成亲,喜房安排在原来楚然的院子里,两进的院子,中间还有不小的花园。郑家抬来的嫁妆早已安顿在后院子的厢房中。   院子外隐隐有笑声,但终究还是没人敢进来闹这洞房,春枝和春兰相视一笑,这院子外面那条狼在那坐着呢,谁敢来啊?就连她二人看了都害怕。   郑城月到底还是没坐住,将头上那冠娶了下来,满眼红色,心下不由泛起几分羞涩。   昨夜,张氏来了屋里,悄悄递给了她一本书,说要好好看,才不会受罪。   郑城月悄悄翻了几眼,那上面的画功实在说不上好,但是大体要表达的意思郑城月还是知道了。翻了几页,郑城月再没敢看,一颗心跳得咚咚响。   楚然进屋时,郑城月觉着自己已经眼冒金星了,方才春枝给她的那点吃食根本不够塞牙缝啊。见到楚然进来,郑城月觉得自己眼泪都要下来了。   楚然不由好笑,令身边伺候的人下去,不到一会,厨房已经端了四菜一汤进来。   “饿了?”楚然问她。   郑城月伸手比了比,“两天没吃了。”   其实这话夸张了,但昨日就吃了几口啊,张氏还一个劲说她,水也不让她多喝。   见她可怜巴巴的模样,楚然只觉心都痒了起来,令人退了去。   春枝和春兰还从来没有如此这样在大户人家伺候过,尤其春枝这么多年都没怎么跟郑城月分开过,此时被叫离开,这个委屈啊。   春兰拉着她去看下人住的屋子,院子里有专门伺候的嬷嬷,院子里的丫头都叫她吴嬷嬷。见到春枝春兰出来,不有一笑。   这吴嬷嬷显然比一帮子都老道得多,令人烧了热水备着。又让人送了吃食给那两丫头。   而屋里的郑城月被楚然喂了和卺酒,便被他抱起,几步到了桌前。   鸡汤温度适宜,楚然呈了一小碗,郑城月几口便喝了下去。桌上的菜芹菜百合,郑城月挑了几口,白切鸡,郑城月吃了一块,便放下了筷子。   楚然看她:“不合胃口?”   郑城月叹气,“你这么看着我,我吃不下。”    ☆、新婚   郑城月被楚然抱着坐在他怀里,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胶着,他喝了酒,温热的气息轻轻浮在耳边,心里又麻又痒。   郑城月只觉他身上的温度烫得吓人,如此模样,她如坐针毡,哪还能吃得下。想要挣脱他怀抱,但到底如今已经是夫妻,他要抱,好像也是可以的。再说没成亲前他也悄悄抱过。现在说不要,是不是太矫情了。   楚然大笑,随手倒了一杯酒给她,“你不如先喝一杯,这酒带了点甜味,你试试。”   郑城月素日里是不太饮酒的,虽然她自己对酒其实还是颇有两份爱好。方才下人端上来的汤水中,自然也有一壶酒。   那是今年最新的桂花酿造的。   郑城月果然接了过来,喝了下去,桂花的香醇在舌尖荡漾,委实不错,郑城月看他,“这比杜家的酒好,你怎不喝?”   西洲酿造酒最好的人家莫过于杜家酒庄。   楚然道:“我喝了不少了。”   郑城月哦了一声,随手又倒了一杯,就着面前被挑了刺的鲈鱼,一口又喝了个干净。   楚然含笑又给她倒了一杯,郑城月接过,面前的清蒸鲈鱼做得委实不错,她又就着吃了起来,待她吃了小半条鱼,肚子觉得终于饱了的时候,那壶酒已经被她喝了大半。   也不知是这酒让她的脸皮厚了还是怎的,楚然一直抱了她在怀里,她已经不觉有任何不好意思。反而看了楚然,笑道:“你今日真好看。”   这话她平日里是打死也不说的。   当然她说的也是事实,楚然本来就长得好,俊美挺拔。然而今日却格外不同,那双眼,像汪幽深的潭水,让人看了忍不住沉沦。   微笑在他眉目间晕染开来。   郑城月伸手细细在他脸上摸索,她觉着自己肯定是醉了,说话和动作总是不听大脑的使唤。   白嫩的指尖在脸上细刮,楚然一笑,张口,含住了一根,轻轻吸允。   郑城月只觉一阵电流窜过全身,周身都麻麻的,一颗心再不得安宁。   散了发髻,除了钗环,丢了衣裙,他低头看她:“春风十里也不及你。”   两辈子的等待,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就连她也不可以。   这一夜郑城月只觉自己醉得厉害。也不怎的,先前还知道疼,眼泪一颗又一颗,他见了哑声安慰,将那一颗颗眼泪都吞进腹里。慢慢的,那疼便被麻麻痒痒的酸取代,说不清道不明的渴。到了后来,楚然折腾得厉害时,她那指甲便在他背上留了一道道红痕。   到了天色将明时,楚然才抱了她睡了。   郑城月迷迷糊糊中,根本没有力气,只呻、吟了一声,“我明日还要请安呢。”   楚然亲了亲她额头,笑道:“睡吧。”   第二日,楚然明显醒得比郑城月早,帐子外面,昨日穿的衣服散了好几处,就连她最里面的小衣服都丢在了地上。   楚然倒是坦然,起身,掀开帐子,边上的白衣袍子,他随意系了,才开口叫了人。   外面的人守了一夜,此时听了声音,赶紧进了来。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婢女们有条不紊的做事。   郑城月在床上,拉了被子盖住自己,恨不得将自己的头都盖住。   楚然一笑,挨了她身边坐了下来,随手放了床帐。   郑城月探了头,半截腿才慢腾腾挪了出来,楚然看了一眼,挪开目光,叫了一声,“将少夫人的衣服拿来。”   不过停顿了一瞬,衣服便递了过来。楚然接了过来,笑:“你是要自己穿,还是我替你穿?”   郑城月一张脸通红,昨晚的记忆突然涌了过来,赶忙道:“我自己来,不劳烦你了。”   再没有这般慌张过,还不如习惯屋里一堆人呢,反正都是自己的丫头。   掀开被子,身上青紫,一片又一片。郑城月看了楚然一眼,“你还不去梳洗,一会来不及了。”   此时天色已不早了,楚然慢慢站了起来,笑道:“我先去梳洗。”   热水是准备好的,郑城月匆匆洗了身上,换了一套石榴裙,将头发挽起个追云鬃,用粉盖住了眼睛周围。才和除然一起去给姜氏敬茶。   姜氏和楚之望坐在偏厅正首位置,连楚真都到了。   楚然与郑城月进来时,见到三人都在屋里,一笑,“爹,娘早。”   姜氏见他眉间朗朗,想来是满意得很,暗暗叹了口气。   一边的楚真抿嘴偷笑,楚然的脸皮果然厚得很。   “爹,娘,请喝茶。”接过吴嬷嬷递过来的茶,郑城月跪了下来,敬上媳妇茶。   楚之望笑着了接过来,喝了一口,对身边的伺候的人点点头,便有人拿了一封红封递到郑城月手里。   郑城月接过,又道了谢。   “以后好好过日子。”姜氏喝了茶,照样的给了一封红封。   到了楚真,郑城月先前不觉着,到了楚真叫她嫂子的时候,郑城月的脸一一下子红了个遍。   楚真只管眨眼,这小嫂子可小了六岁呢。   楚然哈哈一笑。   郑城月恨不得挠他一脸。   楚家是在一处进餐的,今日也不列例外。待吴嬷嬷吩咐上了餐食,楚之望带着姜氏落了座,楚然也拉着郑城月坐了下来。   “我们家没有那些媳妇要立规矩的事。你在家如何,在楚家也如何。”姜氏开口。   郑城月笑着应了一声。   姜氏再要说话,楚然已经夹了菜放在她碗里了,“娘,你尝尝。”   话音落了下去,又夹了虾仁到了郑城月碗里。   待几人用了餐。楚之望才对姜氏道:“刘大人,杜大人,罗大人可都塌下可都安排好了?”   楚然成亲,京城里除了姜家,楚家也来了人,但到底是一家,都还好招待。唯有皇帝竟也派了三个人过来。   刘同是礼部侍郎,杜韶华和罗绍辉均是皇帝身边的人,一个是京城护卫指挥使,一个是禁军副统领。   姜氏笑道:“京里的大人们下榻之处官府自然都是有安排的。我不过是添了一些可用的东西过去罢了。”   楚之望点头:“如此最好。我今日会宴请三位大人,就不回来了。”   姜氏应了。   楚之望笑了笑,看了楚然一眼。   楚然笑着跟楚之望出了去,楚然也不知低声说了什么,楚之望微微皱眉。   两人又才走了几步,便见楚三到了楚然身边。   新婚三日,姜氏对郑城月并没有任何为难之处,当然也无处为难起,这三日,楚然除了和楚之望出去见了京城的人,在书房中议事以外,其余的时间他都带着郑城月在楚家院子里逛。   姜氏见了,也没说什么。   郑城月嫁到楚家,总得对楚家熟悉起来的,楚然如此,也省得她动口了。   三朝回门,楚家准备的回门礼很是丰厚。   回了郑家,郑霖与张氏早早的等着了。待郑城月下了车,张氏的眼眶就红了。好在看到郑城月脸色红润,楚然对她也颇为照顾,心才微微放了下来。待再拉了过来悄悄问婆婆如何,郑城月回答一切都好。张氏这才松了口气。   又见郑城月眼眶有些发青,忍不住,又悄声问了几句。   郑城月从来没有想到张氏能问这个的,被突然袭击,顿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没休息好。”最终郑城月只能如此回答。好不容易今日回门,昨晚楚然才放过她。   当然这话她可不好意思对张氏说。   张氏听了,不由一笑,想了想,到底还是开口说了,“你多吃些滋阴的汤水,身体是自己的,要好好保养住。对了,他屋里?”   这是问屋里还有没有别人呢。   郑城月摇头。   张氏心下终于是稍微安定下来,悄声道:“要是这半年能怀上,最好不过了。”   历来这些大户人家,哪家不是屋里好几个的。   这才新婚没几天,她就开始忧心起以后了,郑城月也不好意思说其他,找了个话头说起了其他。    ☆、第 76 章   张氏听了,不由一笑,想了想,到底还是开口说了,“你多吃些滋阴的汤水,身体是自己的,要好好保养住。对了,他屋里?”   这是问屋里还有没有别人呢。   郑城月摇头。   张氏心下终于是稍微安定下来,悄声道:“要是这半年能怀上,最好不过了。”   历来这些大户人家,哪家不是屋里好几个的。   这才新婚没几天,她就开始忧心起以后了,郑城月也不好意思说其他,找了个话头说起了其他。   从郑家回来第二日,照样去给姜氏请安。   楚之望有事便带了楚然离去,只留了郑城月陪姜氏说话。   见他父子两去了,姜氏这才转身对郑城月道:“咱们这家,以后都是楚然的。这家说大也不大,但是总有一堆事,以后很多事你要用心学。”   “我在娘家虽说也学过,但到底年纪小,很多事也不熟悉,很对事以后还需要母亲多操心。”郑城月笑道。   这家管家的到底是姜氏,她才进门,自然不能插手,但姜氏能如此说,也是有心要教教她。   “你们住的院子熙和园是两进的,前院平常是楚然的人在管,我平时也只是过问几句,想来他会告诉你该从何处着手。后院也就是你们现在住的,院子里的下人不少。”姜氏道,“若是有欺你生的,你也不用在意,只管发落就是。”   郑城月点头,“我知道了,母亲。”   “孟管家在我们将军府伺候了多年,你有什么想要知道的,问他也可。你们那院子之前楚然向来很少歇息,他一向不管。你来了,那院子想来很多事就得管起来。若是不明白的,就多问问。吴嬷嬷是楚然的奶嬷嬷,她会协助你。”   一边伺候的吴嬷嬷赶紧行了礼,“少夫人有不明白的,只管问老奴。我们那院子历来清净,不比那些乌七八糟的后院。”   郑城月笑道:”嬷嬷辛苦了。”   既不接吴嬷嬷的话,也不说其他,很是撑得住。   姜氏微微一笑,“我们楚家在这西洲虽然没有很多年,但有很多关系还是需要经营,楚然那儿想必更是复杂一些。这几日你先松快松快,以后有得你操心了。”   “母亲以后多教教我才是。”郑城月笑,心下却有些惊讶,楚然虽说是少将军,在前锋营做事,说到底不比楚之望,他这儿难道比楚之望那边的经营还复杂?   虽然心中有些疑问,但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姜氏也不做过多解释。   姜氏管家向来有自己的一套,以前在姜家,她也能撑得住,更何况楚家这至少比大部分家庭都人口简单的将军府。将军府的人际自然是多的,郑城月虽然是新婚,但是这些日子姜氏还是带着她见了不少人。   同辈的,长辈的都有不少,要说比楚之望地位高的,在这西洲,还找不出几个来。但姜氏待人却不高傲,和人都客客气气的。   看起来平和温厚。   “少夫人真是好福气,再没有比夫人更好处的人了。”西洲大小官员的女眷见到郑城月都夸她有福气。   郑城月每每听了都抿嘴笑答,她确实运气很不错了。姜氏比起很多挫磨媳妇的婆婆来说简直不能太好。她待郑城月是好,可是那好里面却带了考究评价的味道。   一点一点来打分。   不过郑城月也不担心,就像楚然说的一样,“母亲待人历来如此,日久见人心。”   “楚家的关系简单,除了在云州还有族人,其他地儿都是姜家的人了。”这日姜氏让她分拣送往云州的礼物,便顺口介绍道。   楚然成亲,楚家族人也送了礼来,来的是楚之望的一个堂兄楚之言。这族人这两日便启程回云州。   楚之望待这堂兄很是不错。   “听说伯父有三个未说亲的堂妹,这些水红色的红菱纱倒也合适他们。”郑城月一样一样地对送去云州的东西。   姜氏听了,点头笑道:“你不说,我差点忘记若云姐妹了。让库房里再加一套头面给若云丫头。”   郑城月一笑,姜氏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忘了,她管家这么多年,怎可能忘了呢。不过是想借着此来考就考就她罢了。嘴上却应道,“这对皖西的紫砂茶具,我觉着不如换成银器打造的,虽说紫砂讲究,但到底对庄户来说,不如银器实用。”   那套紫砂茶具是给楚之望一个堂弟,而那堂弟家显然不太得楚家重视,里面的礼物都是好看不中用,且很是随意。   “也好,给她个好东西,想来也会当掉,还不如直接给个银器。”姜氏叹气,“你四叔父,是个有多少家产都能败光的。”   姜氏说起楚家的一家子,除了楚之言一家,似乎没有一个得她喜欢的。但是到底是家教使然,即便她心里已经很不喜欢,但嘴上还是说得客气。   郑城月笑着应了一句,又说起其他物事来。如今已经九月了,秋收也是到了尾声,各庄户都送了租子来,姜氏便让她跟着看一看。   郑城月虽然看了,但所有的账本还是姜氏自己最后定夺。她并不多说一句。如此几次,姜氏反而让她算起了帐。   楚家的铺子田庄,山林都比想象中还多,郑城月看了几日心中都越发有些惊讶,人说高门富贵,她往常不觉着,如今竟觉着自己的那点铺子简直不成看。   这日才陪着姜氏看了几页庄子里送来的租子,楚然便进了来。   “母亲,这几日我想去别庄住几日。”刚坐了下来,楚然便道。   姜氏一愣,眼睛横了儿子一眼:“你这孩子,真是,真是……..”   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郑城月也是有些吃惊,这才新婚两月,就要去别庄,她这新媳妇在婆婆心里可该是什么样?看了看楚然,楚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去吧,去吧。”姜氏最终挥手。   楚然一笑,“多谢母亲。”   拉了正在惊讶的郑城月出了屋子。   这人简直太无法无天了,郑城月哀叹。   待两人走远,姜氏才往后靠了靠,她身边的平姑姑拿了垫子放在她腰后。   “这混小子,是嫌弃家里碍他手脚呢。”姜氏叹气,“那孩子才十六七岁,身体,唉,阿然真是,真是…….”   后面的话到底没好意思没说出来,郑城月虽然忙,但到底那时常黑着的眼圈,脖子虽然已经用香粉抹了,到底还是不太掩得住。   平姑姑是姜氏姑娘时就带在身边的人,这些话也只有她敢听,敢说:“公子向来有分寸。这么多年身边又没别的人,想来也情有可原。”   姜氏一笑,看了看平姑姑,“这丫头如何?”   平姑姑笑道:“少夫人很聪明,这才两月多点时间,对夫人交代的事都很是清楚,夫人手上的账本在她手上倒是算得比往年快。最重要的,是个沉得住气的。”   楚家那么多东西,自然有些来路不明的,其中一项前几年引起很多风波的铁矿也在账本上,但但郑城月竟一字不问,也一字不吐。   姜氏道:”那就好。楚家诺大家业,可要好好看看才是。“   平姑姑笑道:“公子的眼光历来不错。”   姜氏微笑,随机又道:“从库房里捡些药材给那丫头带去庄子上,补补身体。到底年轻,得养好了。”   平姑姑抿嘴笑了起来。   回了熙和园,楚然要去别庄小住的事吴嬷嬷便吩咐了下去。   这次可不光是楚然自己,还有少夫人。如今是秋日,天气开始转凉了,该带什么不带什么,吴嬷嬷吩咐起丫头来也是头头是道。   “春枝啊,你在少夫人身边伺候多年,最是知道少夫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你去收拾少夫人的行李就是。公子的行李,你就交给姚夏好了。”吴嬷嬷吩咐春枝。   春枝一愣,第一次郑城月陪着楚然出门,她确实不知道楚然要带些什么,方才姑娘交代她出来问问吴嬷嬷。郑城月与楚然刚成亲,过问一二也是应该的,这对以后郑城月照料楚然起居也是有用的,哪知道吴嬷嬷听了,也不说话,只管将这活吩咐了出去。   春枝还要说话,吴嬷嬷身后的姚夏上了前来,“这事就交给奴婢吧,春枝姑娘,你先进去看看少夫人的东西有无收好吧。”   对面的两人都笑盈盈的,其他人也各在忙碌,春枝只得道了声谢便进去屋里。   待春枝进去,姚夏才转身对吴嬷嬷道:“嬷嬷,我这就去收拾。”   吴嬷嬷看她一眼,“去了庄里,可要好生伺候好少夫人。”   姚夏点头应了,又道:“奴婢是不是要和孟昭那边打个招呼?”   楚然往常出门,是从不带丫头的。   吴嬷嬷笑道:“我看就不用了,这次少夫人也要去,你们几个丫头在,也没什么。好生伺候就是。”   姚夏应了。   而另外一边,春枝进了屋,显然还是有些气鼓鼓的,春兰见了,劝她:“我们刚来,你又何必计较,横竖以后是少夫人管事。”   春枝道:“但愿如此。”   这都两个月了,除了前院,吴嬷嬷不过问以外,这后院的事全是这个吴嬷嬷管。看起来姑娘也没怎么在意。   春枝在生气,但兰花瓶后的郑城月,正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账册,根本没有关心这一出。她出嫁前,张氏将嫁妆做了册子给她。郑城月翻了几页,看到东海东珠两枚,清凉散一瓶时,心下微微一动。   东珠上千两银子才能买到一枚,而西洲向来很少,都只在北凉所产。张氏从哪儿得的银子买了东珠?这清凉散又是何处来的?且清凉散,她也从未听过,这有何用?   这两样东西实在不像是张氏准备的。   楚家的别庄离城里有段距离,马车准备好后,郑城月和姜氏辞了,才带着春枝春兰出了门。   楚然今日并未骑马,带了孟昭,见了她出来,才近到身前。   郑城月看了看他,再看自己身后,除了春兰春枝,还有三个婢女,一个婆子。一时间自己的排场好像都变得大了起来,嘴上问他:“你不骑马?”   楚然对她眨眼:“你能骑马?”   那意思是若是她骑马,他便随之。   但现下这个时候,郑城月是不便骑马的。   郑城月只得上了车,楚然正要跟上,却只见远处马蹄声响了起来,楚然望了一眼,便等在面前,远处的马进到身前。   楚三翻身下马:“公子。”   楚然问他:“何事?”   楚三低声:“两件事,一件是关于慕容松,一件是京城。”   楚然皱眉:“这么快?”   楚三点头:“公子要处理哪一件?”   楚然看了楚三一眼:“不急,待我要处理的时候,自会让你送来。”   楚三一愣,一时之间有些迟疑,尤其京城之事。   “京城的线换了吗?”楚然问了一句。   楚三低声:“最近子义堂那边频繁和杜家接触。”   杜家是五皇子的人,大司马杜东竹的小女儿是五皇子的正妃。   “既然他们这么想知道我在做什么,就实话告诉京里好了,我在楚家别庄。”楚然丢下一句话。也不待他反应,转身便进了车厢,郑城月正靠在车窗看着外面。   “外面有什么可看的?”楚然挨在她边上坐了下来。   郑城月放下帘子,歪头看他,“楚三是哪儿人?”   楚然心下微微一动,面上却道:“怎会突然问起他?”   郑城月笑:“我觉着他和其他人都不太相同。”   楚然问她:“有什么不同?”   郑城月摇头:“说不上来,可能是我日常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吧。”   那种身上的血腥气,郑城月在身边之人身上是没见过的。也不知为何,自从那日在雪地里见过后,就再也没能忘记过。而这也导致她看人,总觉得有些不同。   奇怪的是,楚然身上却没有,但实际上楚然手上的血恐怕比楚三还多。也许是她始终看不太明白他吧。   “楚三是云州人,孤儿,自幼和人争抢食物,才能活得下来。”楚三慢声道。   这样自幼为生存而活的人,身上总会有些不同。   郑城月点头,看他,“看方才那样,楚三想必是需要你处理重要事情的。”   楚然一笑:“让他们等着吧。”   郑城月嗯了一声,转而和他说起其他。这两月,姜氏给她说了很多,她正在学管家的事,楚然自然是知道的。   “母亲那的事不复杂,你听听就罢了。”楚三微笑。   郑城月斜眼看他:“自然比不上你的。”   话里满满的讽刺,楚然大笑,“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楚家的别庄有好几个,往日里,楚真也曾邀请郑城月来过,但今日到的倒是郑城月从未来过。   这别庄在冬邙山脚下。东邙山虽说在西洲城外,但是所在的方位却是去望晋国其他城市,与西洲城外其他山的高,险峻,丛林众多不同。这座山小巧而秀气,山上也无太多动植物,风景也不甚好,所以西洲人甚少来这座山,大户人家的别庄更不会建在这座山边上。   姜氏也甚少来这座别庄,庄里只有一对老夫妇和几个粗使丫头打理,庄子不大,这些人倒也打理得来。   那对老夫妇姓莫,见了楚然带着郑城月来,那对老夫妇早已站在门外候着了。   将所带东西搬了进来,莫氏夫妇一边领着春枝等人进去打扫房间,跟着郑城月来的楚家丫头倒也机灵,几下将房间清扫好,又出去帮着莫氏夫妇整理院子。   庄子里的吃食都是新鲜的。   莫老头夫妇整治出来的饭菜很是可口,郑城月看着绿油油的蔬菜,新鲜的鱼汤,胃口大开。   待吃了饭食,夕阳才落山。楚然必定要练剑的,郑城月也不去打扰他。   靠在案桌前,春枝来前将她屋里的画笔带了来,说既然是郊外,想来景色不错。也许姑娘手痒不说。郑城月倒也没手痒,不过别庄虽小,到底院前栽了桂花树,一院子的桂花味道,令人心旷神愉。铺开画板,郑城月手中画笔还未落下,却见院子中的楚然已经收了剑,院子中站着的丫头上前要为楚然擦汗。   那丫头长得水灵,望着楚然的目光柔和中还带有几分羞怯,令人怜爱。   案桌临窗,郑城月收回了目光。    ☆、第 77 章   春枝抬了一碟子玛瑙葡萄进来,见郑城月画板上只有墨点,笑道:“姑娘今日倒是很慢。”   郑城月放了笔,接了春枝递过来的葡萄,“没兴致。”   春枝也不收那画板和笔,只道:“春兰方才去看了,难怪将军会在这儿建个别庄呢。姑娘是不知道,庄子后面有条小溪,按道理,这种天气溪水都开始冷冻了,但是那溪水还温温的呢。沿着那溪水,还种了不少柳树,姑娘,这时节,那柳树还绿着呢。青山绿水的,春兰回来都说好看。姑娘明儿去看了,兴许就有了兴致。”   郑城月嗯了一声。   春枝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奇道:“姑娘方才还好好的,现在这般没精神,是不舒服?”   郑城月摇头:“你下去吧,我歇歇。”   “姑娘要歇,去罗汉床上吧,这儿凉着呢。”春枝有道。   郑城月不应。   春枝以为她只是想安静,转身要下去,却又听郑城月道:“那姚夏多大的年纪了?”   春枝听她问起,想起这姚夏总是时不时向她打听郑城月的事情,她心下早就有些不喜了,此时听了,便道:“姑娘问这作甚?我倒是听说了,这姚夏今年才十六呢。咱们院子里她最得吴嬷嬷喜欢了,吴嬷嬷很多事都交给她做,听说夫人都夸她机灵呢。”   郑城月抬眼,“我不是要听这个。她身边不是还有姚黄吗?去打听点新鲜的给我听。”   春枝哑然,不过也才瞬间,便明白了郑城月的意思,赶忙应了。   楚家这座别庄虽然不起眼,但确实如春枝所说,后面有不一样的风景,最妙的是这日郑城月还在半山腰看到了一处小小的温泉。   郑城月回来,直接铺开了画板。   而春枝这几日和那姚黄甚好,说起姚夏,姚黄笑,“她运气不好罢了。”   春枝给了她好几样胭脂头油,姚夏的事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姚黄和姚夏是同时进的将军府。前几年的时候楚然身边伺候的侍女不知为何惹得楚然不高兴,让楚然撵了出去。而吴嬷嬷说楚然的院子里总得有丫头伺候才仔细些。姜氏便挑了几个丫头过来,姚夏便是其中之一,姚夏长得很美,吴嬷嬷很喜欢她,几次和姜氏提过。久而久之,吴嬷嬷就总是让姚夏去楚然屋里伺候,可惜才没几日,就让楚然派了出来。   原来人人都以为她会抬起来呢,哪知道还是个丫头,不是运气不好事什么?   原来如此。郑城月一手撑着头,闭了双目,“我知道了,你和春兰去歇着吧,今日也累了,有事我叫你。”   春枝只得答应了。   出门的时候,却见楚然已经进来。   春枝垂目,将帘子放下,出了外间,想这几日在楚家的情形,便将外间的门也轻轻闭了。   “姚夏,你在这儿作甚?”春枝回头,正要去房间歇息,却见姚夏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姚夏见了她,笑道:“我是看少夫人那边有什么吩咐?”   春枝纳闷,少夫人有什么吩咐也是吩咐自己,和你有什么关系,但嘴上却笑道:“放心吧,少夫人歇了,我们先回屋里吧。”   姚夏嗯了一声,随着春枝往院子西边房间过去,一边走一边问道:“春枝,你跟着少夫人多少年了?”   春枝答了一声:“我小时候就去郑家了。”   姚夏看她:“我听说少夫人和公子好多年前就认识了。”   春枝看她一眼,笑道:“我们姑娘和大小姐倒是认识了多年。”   姚夏哦了一声,不再问话,鬼使神差的,她回头看了一眼东边房间的那窗户,那扇窗也不知什么时候早关了起来。   郑城月撑着头,其实并未真的睡着,她只是想着方才春枝的话,楚然这么多年没有通房,但不代表没有丫头。那姚夏看楚然的眼神很是不同,郑城月当然犯不着和一个丫头置气,但......   脑子里的想法还未全部明白,却不料背后一重,楚然已经靠在她背上。   “想什么?”楚然问他,温热的呼吸缠绕在她耳边。   郑城月垂目:“楚然,你这么多年没有别的女人?”   他对那件事的技巧可不像没有过女人的。   楚然微微一顿,轻笑一声:“你不相信我?”   张口从后含住她小巧的耳垂,轻捻舔咬。   郑城月歪头躲开,她不说信,也不说不信。这场婚姻,她心里到底还是怕的,若是一场骗局,她已经涉入其中,以后怎能逃脱?   “你若是有别的女人,楚然,我定然不会和你过的。”郑城月轻声。   楚然轻笑,“自然。不过你似乎也没机会。”   郑城月看他:“那么姚夏呢?”   楚然微微一愣,随即想了起来,笑道:“她刚进我屋子时,我就让孟昭撵出去了。”   郑城月沉默。   身后的楚然将她头搬了过来,那只手往日里多温柔,此时便有多用力。   郑城月到底还是对上了他的目光。似乎要将她吞没,“这一世若如上一世,就让我如上一世一般结局。嗯?”   窗外夕阳早已落下,只有余晖斜落进窗户。   他的声音低沉得如暗夜中的咏叹调,郑城月心中却如波涛泛起巨浪,惊疑不定,他难道知道自己是两世为人吗?她这样的人是异类吧?想要开口,却让他堵住了满腔话语。   那般用力在她口中肆虐,郑城月几乎觉得窒息,屡次要反抗,都被他压了下来。   “这辈子不是上辈子。”他低语在她耳边,一声又一声,“而我从来没有想要过别的女人。我要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你。”   那样的话,带了绝决,仿佛只要郑城月说一个不,他便能将她碾压成骨。   郑城月突然哭了起来。不管不顾,对上辈子那个结局的害怕和恐惧,这辈子的不安都随着这哭声如开闸的洪水一般泄了出来。   楚然并不出声安慰她,任她哭,哭出来才好呢,他心里忍不住还是收起了先前的怒气,到底是他的小姑娘,他根本舍不得她害怕。   他将她抱在案桌上,青丝缠绕,睫毛上的泪珠到底被他含进了嘴里。   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关起的。   她哭着哭着,声音已经沙哑,到了后面,已经断断续续得不成调。那样的声音,楚然再顾不得那么多,这些日子想着她刚经人事,不能太放纵,还是太过怜惜她,如今却哪里还顾得。   此时,他只想将她揉碎,打翻,刻进自己骨子里。   画板被掀翻在地,墨汁掉在画板上,映出一朵又一朵的花,让人心惊沉沦。   郑城月已经不知外面是天明还是天暗。   烛光不知何时灭的,窗外也不知是何时光。   她趴在被褥上,全身肌肤泛起红色,她拱着身体,承受着,也给予着。   “又天黑了。”楚然在她耳边低语,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只抬眼看了楚然一眼,说不出话来。   目光迷离得不知人事。   朔风就依靠在门前,懒洋洋的看着院子。   春枝看着紧闭的房门,除了叫人抬进去热水和吃食,主屋的门便从未打开过,已经一天一夜了,无人敢进去叫。   当然这里本也没几个人,莫老头夫妇和庄子里的几个丫头住在前院偏房,她和春兰几人住在西边的偏房里。但到底是姑娘家,又是下人,主子不叫唤,她们也不敢过去。姚夏倒是去了一次,但朔风就在那门前靠着,像门神一样。   姚夏只得回来。   姚夏还故意借口找过一次孟昭:“虽说在庄子里,但到底还是有人呀。”   话说得委婉,孟昭是个聪明的,怎能不明白。   然而孟昭只看了她一眼:“除了公子和少夫人,这儿还有别人吗?”   那意思是她们都不是人?   “难不成大家都是木头不成?”姚夏怒道。   孟昭沉声:“你说的不错。你历来是个聪明的,主家的事,不是你能议论的,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是不知道,我会告诉你。”   姚夏气得要死,但能有什么用呢,恨恨去了偏房。然而这情绪必然是不能表露的,孟昭看她的眼神已经不是看一个活人的目光了。   到了第三日,主屋的门才开了。   春枝带人进去,屋子里依然春潮未去,春枝几人到底是黄花闺女,顿时红了脸。   然而郑城月躺在床上,依然昏睡着。郑城月睡到了第二日才醒了来,她全身的骨头仿佛都碎了,站起来时,腿还在打颤。   楚然和她相反,精神却好得惊人。见他醒来,笑:“饿了吗?”   郑城月睡了整整一天,半点东西没吃,哪里有不饿的。   “春枝。”郑城月站了起来叫人。   楚然过来扶她,她的双脚还抖得厉害,“我让她去给你弄吃的去了。”   “她怎去了?”郑城月奇怪,抬脚走了两步,然而也只是两步,顿时软了下来。   郑城月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起来。   楚然轻笑:“一会儿春枝带来的药对你身体会有缓解。”   郑城月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看了楚然一眼,咬牙:“楚然,你太过分了。”   楚然将她抱到餐桌前,摸了摸鼻子,想了想,确实有点过分,这丫头最后根本是昏过去了。看来她这身体还是需要好好调理的。   楚然决定好好给郑城月调理身体,后来几日倒没怎么碰她。   别庄后面的景色,难见的青山绿水,最重要的,那山上竟有温泉,郑城月很是喜欢。   郑城月闲时便带着丫头们上山,山上的树上有红了的山楂,捡了来,凉干,将里面的乕去掉,再熬了糖水,裹在山楂上。酸酸甜甜的,丫头们都很是喜欢。   如此悠闲的日子过了半月,将军府也不但没打发人过来催。姜氏中间还打发了人送来了新鲜的果蔬和药材。到底是新媳妇,新婚几月就不在府里,到底是不好听。郑城月忍不住,还是问了楚然的意思。   楚然听了却笑他:“你若嫁给我,却还过得不如当女儿时自在,我也太失败了。”   楚然自然是不容许自己失败的人,一丝也不。   郑城月心中扬起一阵暖意,但还是笑道:“我这什么事都没有,白吃白喝的,也不太好意思。”   楚然哈哈大笑起来,悄声在她耳边道:“你赶紧给我生个胖娃娃,也不算白吃白喝。”   郑城月扭头不理他。   第二日孟昭送了一堆东西到庄子上来,楚然见了,令人全搬到郑城月面前。   “既然你这么不好意思,以后这些你就帮我打理了。”楚然指了一堆账本和文书给她。   郑城月傻眼,“这也太多了吧。”   除了账本,还有一堆要看的文书,更离奇的是,楚然建议他先看一本记录了各种姓名的册子。   要么不是什么事都没有,要么就是一堆。   楚然笑:“我看你也就算数可以一看,好好干。”   语重心长的样子,郑城月简直被他气死。   但是没料到几日后,楚然突然后悔了,“你就该少给几本,或者先给那本册子就是。”   郑城月太专注了,这几日都只埋头看那一堆文书,册子,以及一堆账本,根本没时间搭理他。   楚然看了孟昭一眼,那眼神像看个笨蛋。   孟昭虽然跟着楚然多年,但却不是个傻的,尤其要被黑锅的时候,他这样回答了楚然:“公子当初吩咐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拿给少夫人打理。我若是只拿了几样,少夫人看了也是一头雾水。如此,且不坏了公子的一片用心。”   楚然默。   不过楚然也没郁闷几日,到底还是借着指点郑城月刀法的时候成功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郑城月被他闹得没力气,只得放慢了看那一堆账本的速度,反正楚然也不急着让她马上上手。   如此在庄里又过了一月,便到了年关。   而也就在这时候,将军府中已经来了人。   楚之望楚然被召入京。    ☆、离别   来通知楚然的是楚之望的人,楚然当日就带了郑城月回了将军府。   回去的路上,楚然一直在闭目养神。   楚家高门大户,楚之望二品守关大将军。没重要事这些将军是不能擅自入京的,即便是大事,皇帝为边关稳定,也不会轻易动。   然而这次皇帝却如此召楚家父子入京,又是为的什么?想起上一辈子楚家谋反,西洲城破…….   郑城月心里忍不住生出一股凉意,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回了将军府,府里和往常也并没什么不同,仿佛入京这样的大事并未影响楚家一般。楚然陪郑城月去向姜氏请了安,便去见了楚之望。   “年关到了,咱们家比别人家到底要忙一些,你回来了,正好也帮我分担一二。”姜氏分派给郑城月一些活。   无非是往各处送礼的事。   如今已经是腊月,其实送往京城及各处的礼早就送了,哪还能等到郑城月。郑城月根据姜氏的吩咐打理了部分送楚家军的家属去。这事也没什么难的,往日她帮着张氏也做过。如今跟着姜氏,只是更讲究了而已。   楚家看起来一如往常。郑城月并不知楚之望知道前院的情况,姜氏偶有几次提起,也不过是最近年关,人来得多而已。   可是对楚然那儿来说,郑城月却感觉到了不同。楚然的书房,郑城月一般是不进去的。然而这日,楚然却让孟昭带了郑城月过来。   “公子说年关到了,想来少夫人也愿意见见前锋营中的几位将军。”待郑城月来了前院,孟昭低头道。   郑城月点了点头。   楚然的书房有前后两厅,前厅很大,中间还有沙盘,西洲的各紧要处都插满了一些小旗子。沙盘两边放了矮凳,分别坐了八人。   见了郑城月进来,都站了起来,口中叫道:“少夫人。”   郑城月一一向众人回礼。   按理,郑城月不该如此和他们见面的,但楚然显然不太在意。   楚然指了指十几人,笑道:“这些都是楚家军中的翘楚,我和父亲去了京城,就是他们来守卫西洲了。”   楚家军被留在西洲,将帅去往京城,本身就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何雨何老将军,跟着父亲二十来年。何老将军家住襄阳。父亲离开的这段期间,何老将军负责楚家军的调度。”   “这是吴浩吴吴将军,这段期间,前锋营的调配由吴将军调度。家乡在云梦城。”   “这是莫千户,岳父大人也曾见过。”   “修先生。”   “杨千户。”   …….   一干人都让楚然介绍了个遍。   郑城月越听到最后,心下越来越惊讶,楚然给她的那一本册子中,都有这些人的名字,包括他们的家人。   当然那本册子上还有大量的记载,也有大量的人是她所不认识的。   “我离开期间,若是有任何意外,都可让孟昭直接过来找他们。”楚然最后道。   郑城月笑道:“如此何老将军和各位大人辛苦了。”   何雨是个看起来比楚之望还老的,对郑城月笑道:“这是我们的职责,少夫人放心吧。”   郑城月回了屋里,让春枝将那本册子拿了出来,又仔细翻了翻。果然是没记错的。   一直到楚然回了屋里,郑城月还在看。   楚然见了,笑道:“看来你前段时间的功课还是有用的。”   郑城月抬头:“你的那些产业我看了,有不少并不在西洲,而是在各地。我仔细看了看,这册子中记载得有名字的人的家乡,从云州,莫州,云梦城,西宁,襄阳到京城都有。”   楚然将她手里的册子抽了出来,翻了一眼,笑道:“不错。”   “都是这些人家给你打理?”郑城月微微有些吃惊了。   楚然道:“也是,也不是。你还没有见过另外一些人,不过到时机的时候,他们会来见你。今日你所见的,均是可以信任的。北凉人狡猾,若是让他们知晓父亲和我离开了西洲,恐有异动。若是真有变化,何老将军也会妥善将你和母亲安顿送往安全的地方。除了这些人安排的,其他任何人来,都不得相信。”   说道后来,楚然的声音越来越沉。   郑城月望他,“楚然,这次很凶险?”   翻过了年,她十七岁,离上辈子楚家出事还有半年,郑城月不知晓上辈子危局的开始是否也是这般。   楚然看她,那眼神仿佛潭水,让人看不清,“这次出了些意外。”   俞家和西洲都出现了反水的人,导致京城中的布局被五皇子和镇国公获得了一些,加上粉饰,皇帝心中顿时信了几分,若不是后来有些补救,就不是楚之望父子二人上京了。   下一步,想来对方是要削了楚家的兵权了。但这可能不是最坏的结局。   俞家,他自然会清理。云慕在西洲遇刺,他便知道西洲里面有人有鬼,可是查了这么段时间,却不再见对方异动,倒是出乎意料。   郑城月眉头一皱,“还能解吗?”   楚然笑了笑,摸摸她的脸:“放心吧。你安心的在家等我,嗯?”   意外总有解决方法的,不过是棘手危险罢了。京城五皇子,外面的北凉人,他并不惧。但姜氏和郑城月留在西洲,若是那人再不动,过了年关,他便没时间清理了。   郑城月将脸埋在他手上,“楚然,你会平安的吧?”   闷闷的声音。   楚然眼中微微一暗,抬起她的头,低声:“城月,你嫁给我,我自然希望你一生无忧。但是,嫁给我,一生中定然有无数风险和意外。现在有,未来也会有。我执意娶你,确实是自私,但是……..”   郑城月伸手掩住他的嘴,轻声:“我不会为我的选择后悔。”   她既然嫁了进来,如今心慌惊惧也没用,唯有陪在他身边。   楚然一笑,低头亲了亲她的眼角,泪水温热。   楚家的这个年过得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沉闷,相反一如往常。来往之人之多,超出郑城月的想象。   姜氏将部分家事分给了郑城月,郑城月倒也做得轻松。   楚然父子都很忙,尤其楚然,书房中的灯火有时候彻夜不眠。   楚然的产业极其复杂,郑城月除了帮姜氏分担部分活以外,更多的时间,都在理楚然的那些事,孟昭帮她一起整理,到了正月十五,月圆之时,郑城月倒也知道了各大概。   难怪这些人对楚家忠心,他们的生存和富贵都靠着楚家的产业。虽然有些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楚家父子离开西洲的日子是正月十七。   郑城月早就将楚然的行李打理好了,对此吴嬷嬷还颇有意见,往常若不是孟昭打点,一般都是她来安排的。   郑城月也不理她,直接让春枝过问了院子中的大小事,吴嬷嬷很吃惊,但到底如今事情多,也压下心中的不满。   不过楚然进来院子时,吴嬷嬷还是找了个借口明里暗里的说了一句郑城月不顾忌旧人,这院子里的事,全让春枝几人安排,春枝几人年轻,到底不太懂呢。   哪知道楚然只说了一句:“以后前院后院的事都听少夫人安排,她让谁做就谁做。嬷嬷老了,也该好好休息了。”   这吴嬷嬷一愣,再要辩驳两句,楚然却已经迈进房间。   郑城月见了他进来,接过他解下的披风,“楚姐姐也要和你们一起去?”   楚真的婚期是六月,现在去京城,到底有些不适合。   楚然道:“她不去京城,去俞家。”   郑城月惊道:“俞家?俞家安全吗?”   这些日子,郑城月听过他提起几次俞家,到底这俞家她也不太了解。只知道是当年定国公裴然的母亲娘家,俞家在晋国也是颇有威望的家族,但这几代俞家却不再从政,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定国公派人送信过来的,去了也好。避过这段时间,到了婚期再说。”楚然道。   定国公一族轻易不动,如今却让未过门的世子妃去俞家,看来定国公也是看到了楚家的危机了,京里想来已经风云色变了。   不过也好,即便俞家有人反水,俞从安保护一个楚真也够了。   郑城月的手微微一顿,婚期都的事都要变更了吗?   楚然拍了拍她的手,自去梳洗,待出来,平时里挽好的发髻已经松散,整个人懒散中带有几分随意,倒不同平时模样。   春枝几人将屋里的东西收拾好,就悄悄退了出去。   南边的窗下,微微有些风,屋里却温暖如春,郑城月坐在罗汉床上,伸手将窗户放了下来,即便是正月,外面的雪还是没化。   “你不问我为什么不将你和母亲送去俞家吗?”楚然坐了过来。   郑城月转头看他,“若是我和母亲都离开了,楚家军且不是也可以离开了?皇上想必会觉着楚家心中有鬼。”   楚然笑:“小丫头越来越聪明了。”   说了半句,却有些遗憾,自己还没来得及教她很多东西呢。她猜得不错,不过也不过只是其一罢了。   郑城月笑,“我可不是小丫头了。”   楚然将她抱了过来,低首,“当年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可才这么点!”   那时候的郑城月真小啊,转眼间,那么一个小东西竟然如今长成了他怀里的女人。算起来,上天对他也不薄,余下的拿命去换,也没什么。   郑城月瘪嘴:“你能不提当时吗?你当时可把我吓着了。”   楚然大笑,“好,不提当时。只说现在。你可都记住了我说的话?”   这些日子他说的可不少,郑城月笑,放要说话。   他却早将郑城月报上了床榻。   楚然当夜简直疯狂得让她吃不消,仿佛要将未来要做的都做了,若不是最后郑城月实在受不住,哭着求了他,他恐怕会将她骨头都碾碎吞咬入腹。   楚之望和楚然离开后,楚家一时之间倒也平静。除了护卫的人加多了以外,看起来一如平常。   将帅离开,但楚家军还在,前锋营还在,城墙上守卫也没变。这在西洲人看来,很是正常。   到了三月,冬雪已经逐渐化成雪水,冰冻的河水开始解冻。柳树已经逐渐变绿。   春风虽然还是冰凉,但郑城月还是解下了厚重的冬衣。   “每个丫头春衫三套。”郑城月吩咐春枝,“另外平姑姑和吴嬷嬷每人多加两套。孟管家的也是如此。”   自楚之望离开后,姜氏身体便有些不大好,便将家事交给了郑城月。   春枝点头:“我这就吩咐下去。只是吴嬷嬷那儿……..”   吴嬷嬷自正月起就一直卧病了,每日里吩咐丫头们伺候,倒是个太太似的。   “明日洪大夫要来给母亲把脉,既然吴嬷嬷那儿这么眼中,请洪大夫也去给她看看。”郑城月一笑,自上次楚然说了吴嬷嬷后,吴嬷嬷就病倒了。   这病郑城月自然是不信的。   春枝听了,笑道:“好的,我这就让春兰告诉吴嬷嬷,想来她也很高兴。洪大夫轻易是不给人看病的。”   去岁,洪大夫就从林家搬了出来,在春月街开了家医馆,但洪大夫也是有性格的。七天也就一天出诊,还需要预约。否则再多的银子都请不动。   郑城月按了按胸口,最近她总觉着有些累,吃食上也有些不适,总是吃了几口就再吃不去,也不知是怎的了。   “明日,洪大夫过来,让洪大夫给姑娘把把脉吧。”春枝接过丫头递过来的蜂蜜水。   郑城月喝了两口,哇的一声便吐了出来。   春枝赶紧给她抚背。   “别告诉夫人。”郑城月擦了擦嘴角,姜氏身体不大好,她并不想让姜氏操心。   春枝嗯了一声。   几人才说完,却听孟管家来了。   “孟管家有事?”郑城月问道。   孟管家笑道:“这是今年铁矿上的红利,秦大人已经核过,少夫人看看。”   黑鸦山的铁矿,每年的结算都是官府在办,楚家每年从中拿五个点。   郑城月接过孟管家的账本,翻了起来。   一炷香过了,郑城月才合上账本,“将今年的这五分利返还官府吧。告诉秦大人,听说云河决堤,很多老百姓都流离失所,这五分利虽然起不了大作用,但到底也是楚家的一片心意。”   孟管家微微一愣,轻声:“少夫人,里面有三万两银子。”   五分利说多也不多,但确实也不少。   郑城月笑道:“此事我会给母亲说的。”   孟管家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去办了。”   “让出去也好,到底这红利,上面那位以前也给得很不情愿。想来过一久也会找个理由收回去的,既然等他来收,不如我们先送出去。不过……..”姜氏接过郑城月递过来的汤药。   郑城月道:“母亲说的是废矿的炼制?若是则个,倒也不用太担心,孟昭已经安排好了。毕竟是些废弃的,秦大人也是知道的。”   皇上以为楚家在意的是那些银子,其实楚家在意的却是那些被丢弃的废料,虽说是废料,但官府炼制时要求极高,丢弃的这些废料却有六分原料。用来造日常用的刀具也足够了,甚至弓箭都足够了。   姜氏微笑:“你这么快就入手了,阿然倒是没看错。”   郑城月笑道:“我不过是跟着母亲脚步而已。”   姜氏笑道:“你也不用谦虚。平姑姑都给我说了。吴嬷嬷确实是老了,既然她还不见好,不如让她一直养着,楚家还是养得起这人的。”   郑城月一笑:“母亲说的是。”   姜氏虽然不再管家,但楚家这几分地发生的事却也没有瞒过去她的,况且郑城月也没打算瞒她。吴嬷嬷倚老卖老,总是在她的院子里指手画脚,郑城月自然是不想由着她的。若是她连自己的院子都管不了,自然也管不了别的。   所以在打发了两个丫头后,楚然现在前后院的事均是郑城月在拿主意,吴嬷嬷看不惯想插手也无法,只能病着了。   “你二舅母的生辰,礼可都备好了?”姜氏问她。   郑城月道:“准备好了,母亲放心吧。”   姜氏揉揉额头,叹道:“你大表哥今年就要成亲,你二舅妈想必很是费心。”   姜冀的婚事,小周氏确实很是费心。秦家她是不想得罪的,但是若是想办得盛大,小周氏心中却有几分不愿意。导致这婚事前期的各种准备就准备的有几分别扭。   送去秦家聘礼,都是中看不中用。   秦太太心中很是不满。    ☆、第 79 章   小周氏的生辰办得及其盛大,宾客满朋,毕竟是知府夫人,没有人不给面子,当然里子也很足。   “楚然倒是个好眼光的,家境虽然差了点,但你看这媳妇生得晶莹剔透的。”小周氏对郑城月向来不喜欢。   满堂的妇人,见过郑城月的倒也不少。对她家世也不陌生,之前也不知道楚然为何会看中她?听了小周氏的话,都抿嘴不言。   小周氏这话,一方面说了郑城月,另一方面不也是骂楚然看中的是美色罢了。   姜氏笑:“比起慧姐儿,她呀不过是周正罢了。”   小周氏笑:“看妹妹这谦虚得。我可是听说了,楚然对这媳妇是疼爱的很,新婚才没多久,就带去庄子上住了好几月。”   “不过是我打发她过去看看我的庄子罢了。二嫂是一知半解了。”姜氏笑。   小周氏心下倒未料到今日姜氏竟这般维护郑城月。   眼波流装见,小周氏转眼看向一边一个稍显丰腴的妇人:“听说罗太太最近得了好东西,也不知是什么?”   那罗太太笑道:“不过是云州的胭脂水粉罢了。”   另外一个妇人笑道:“难怪罗太太最近气色大好。”   那罗太太笑道:“快别说我了,现在咱们这西洲可都是风靡得很,云州的瓷器,江南的布匹,京城的首饰,哪一个不是疯抢?”   “你说的那些个胭脂水粉,听说是京里王家铺子专门调制的,我家那闺女还专门去买,都没有买到。”   “可不是,两三月才进货一次,去晚了自然没有了。”   “竟有王家的东西,我竟然不知道?”   七嘴八舌,倒是议论了不少。   小周氏笑:“你们若是要那好东西,不如问问少将军夫人不就得了。那商队可是她的人在经营呢。”   齐刷刷全看向郑城月。   “这些商队都是各地走南闯北的人零时组合的罢了,我们不过是个牵个线,为他们在此贩卖有个落脚地罢了。”郑城月道。   和云慕的商队往来去岁就已经走上了正轨,郑芳开了一间新的店面用来贩卖这些各地来的货物,生意倒是很好。   “听说云州可是紧张得很,还有人敢过来?”其中一人问道。   如今云州的情势比想象中还糟糕一些,往京城的商队大多停了下来,更何况往这西洲来。不过有楚家和云慕的协助,此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郑城月笑道:“不过是先前囤的货罢了。”   做生意,自然要囤货的,此也无可厚非。小周氏今日把这事公开了来说,到底何意?   小周氏针对她,郑城月倒也不怕,只是今日倒有些奇怪了。   “那我也倒要祝你生意兴隆,岁岁有今朝了。”小周氏笑。   郑城月看她:“谢二舅母吉言。”   待姜氏带着郑城月消失在眼前,小周氏才回了屋子,才过了没多久,姜慧跑了进来。   小周氏看她:“你如此毛手毛脚,可不是个好习惯。”   姜慧脸色一红,“娘,你听说了吗?”   小周氏一面卸妆,一面道:“听说什么?”   姜慧轻声:“娘,我可是方才听二哥说了。”   二哥指的是姜牧。   小周氏转眼看她,笑道:“可如了你的愿?”   姜慧摇了摇她手臂:“娘,如今赵皇后虽然得宠,可到底是个花架子。这赵家早不行了。”   “这事还得去谢谢你父亲,若不是你爹在你祖父面前说话,你哪有这般好的事。镇国公家,到底比赵家好一些。不过他家也复杂,不像定国公那一脉。你这运气始终还是差了两分。”   姜正炀去岁腊月去了京城。   嫁进去镇国公府,也好过那赵家,最重要,世子妃名头可比郑城月这少将军夫人好多了。楚然不是看不上我吗?我自然要找个更好的,将你们狠狠踩在脚下。   再说楚家未来如何,也是难说呢!不过无论如何,至少郑城月这辈子也别想好过。   “你又在想些什么?”小周氏见女儿阴暗不定的脸色,出声问道。   姜慧笑道:“娘,为什么这次爹去了京城这么久不见回来?”   小周氏道:“你管这做什么,该回来的时候总会回来。”   姜慧垂目:“娘,是不是京城发生大事了?为何姑父和楚然都去了?”   “你这孩子。你就好好在家就行,想这么多没用的。”小周氏笑道,“你父亲不过是回去看你祖父罢了,他们父子二人多年未见,这很难理解?”   姜慧看她:“娘,你告诉我一声,以后若真是去了镇国公府,我若是没有个心理准备,可不是好事。再说我们姜家和镇国公府向来没什么交集,这突然间的有了婚事,我觉得有些不踏实。”   小周氏道:“这天下事,不过都是为利益罢了。”   姜阁老这次选择站在了镇国公一只,不过是为共同利益罢了;只是若是如此,为何要让楚真嫁到定国公一只去了?   “祖母难道会高兴?”姜慧突然出声问道。   “等等吧,等等就会有消息了。”小周氏笑了笑。裴氏答不答应有什么关系,姜阁老这人历来是个利益驱动者,他的利益自然高过裴氏的心情。   郑城月已经连续吐了好几日,所有端过来的食物都只吃了两口就吐了出来,春枝无法,只得去找了平姑姑。   平姑姑听了,脸上又惊又喜,也顾不得春枝的惊讶,直接对姜氏道:“恭喜夫人。恭喜夫人。”   姜氏正躺在榻上,见她带了春枝进来,才没说两句话,就说了恭喜,问她:“你这喜从何来?”   平姑姑附耳过去,叽叽咕咕说了两句。   姜氏本来还平静的脸上顿时笑意盈盈,如何也止不住。   “太好了,哎呦,这丫头…….”姜氏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形容。   平姑姑笑道:“看夫人高兴得。春枝,快回去让少夫人躺好。”   “是,是,快让那丫头躺好。”姜氏笑,“快吩咐孟管家,去请大夫来看看。这都这么久了,想来有些日子了。”   平姑姑笑道:“少夫人还是年轻。”   姜氏一面让人穿好衣服,一面出了屋子,“可不是。不过还好这春枝机灵,要不来告诉我们,恐怕这到时候肚子大了起来才知道呢。不过听这症状,想来肚子里的是个难缠的。”   平姑姑笑道:“可不是。不过夫人放心,我看少夫人的身体倒也不错。我听丫头说,有时候还能看到少夫人舞剑呢。”   姜氏笑道:“那就好,不过以后可不能再做那么危险的动作了。我看楚然先前那个劲,之前还盘算着,也该有才是,如今想什么来什么。这丫头是个有福气的。”   平姑姑掩嘴二笑。   楚家这些日子虽然平静,但到底这暗流还是汹涌。如今有了这般好事,姜氏如何不喜。   大夫已经替郑城月把了脉。   果然如姜氏所料,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只是这些日子郑城月一向穿得宽松,倒也不显怀。   姜氏自己猜想是一回事,亲耳从大夫口中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让大夫好好休息。来人,从今日起,都伺候好少夫人了。”姜氏笑着吩咐,又对郑城月道,”你以后就好好休息,安心养胎。其他的事也不必操心了。对了,一会打发人去郑家。这样的好事情,想必亲家母也会很高兴。”   郑城月躺在榻上,笑着应了。   “在我们家生男生女都好,你呀,不要想其他的,只管吃好喝好,睡好。”姜氏今日的话格外的多。   郑城月笑:“母亲,放心吧,我身体好,不妨事的。”   日常的事儿,不过也是动动嘴皮子罢了,还能如何。倒是姜氏的身体这些日子一向不大好。   姜氏笑道:“有孟管家和孟昭,你就放宽心好了。这吃食上,定要小心。”   “我听母亲的。”郑城月答应了。   这毕竟是她和楚然的第一个孩子,心下也不敢掉以轻心。楚然是正月离开,如今已经四月末了,想来这孩子定然是楚然离开前那几日有的。   想起楚然,郑城月倒是没有一刻像现在一般都想他。   “我让孟昭送信去京城。”姜氏又道,也不知想起什么,转眼又道,“还得让孟昭只会何老将军他们一声,毕竟是件大喜事。”   郑城月道:“母亲说的是。”   楚然有后,即使真的发生了什么,楚家军至少知道会后继有人。   果然没过几日,何老将军带着前锋营的莫千户几人进了将军府。郑城月和姜氏见了几人。   “这些日子都没消息,不过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夫人和少夫人放宽心,西洲这儿有我们。倒是少夫人千万要保重身子。少将军有了儿子,军里都很是高兴。”何老将军道。   郑城月看他:“老将军费心了。京里的事我想一时半会儿也处理不完。倒是这西洲,北凉人向来好战。如今天气转暖,北凉人恐怕还是想松动松动。”   “我们已经几边城墙加固了,前锋营在城外日夜寻访,若有风吹草动,定然不会放过。”何老将军心下微微一喜,只知道少将军爱戴少夫人,离开西洲前就将很多事交给了少夫人。当时他心里还是有些疑问的,若是个一般的妇人,乍然接手楚然那一堆事,恐怕都会头痛撑不起来,听孟昭说,很多事都是郑城月在管了。如今看来这少夫人倒是个有胆色的。   郑城月道:“南边的城门虽说是去到京城,但是外面的灵山,从黑水河是可以过来的。若是穿过灵山,南边恐怕有些危险。”   西洲城的防卫孟昭也给她提过,但南边的防守军队并不是楚家军,而是历年来的西洲营房,也就是是类似于郑霖那样的人。   这些人常年生活在西洲,但和正规军楚家军比起来,实在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比。上辈子她并不知道西洲是如何城破的,但是当时的南边确实死了很多人。   若是北凉人淌过黑水河过来,确实不是一件好事。   何老将军看了看身边的吴将军和莫千户一眼。   两人对视一眼,最终莫千户开口道:“少夫人说得不错,那儿确实有一条,少将军曾经说那条河饶过冥胡,最终汇去云河。不过那条河□□。恐怕很难渡过。”   吴将军想了想,道:“将南边的防守稍微改变一些。”   郑城月见他几人讨论,也不便打扰,令人准备了吃食过来。   几人这才醒悟到屋里还有两位妇人。   姜氏与何将军是见过不少面的,倒也未在意,只笑道:“这些防守上的事我们妇人家也不太懂。倒也不知出何注意了。”   何将军一笑:“幸而少夫人提了。这事我们自会解决。”   郑城月笑,“想必老将军会有所准备,我就不妄言了。”   几人又说了一会话,才辞了去。   郑城月怀孕的事,姜氏第一时间就通知了郑家。   张氏去岁生了个女儿,取名叫郑城霜。她生了四个孩子,对这件事简直没有比她更熟的,自楚家送来消息后,就打理好东西来看了郑城月两次。   姜氏见她很有经验,自然很欢迎她来。郑城月怀孕了三月才知晓自己有了孩子这件事让姜氏不太放心,觉着她太年轻了。如今巴不得张氏多来几次。   这日见张氏来了,身边还带了个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她倒是认得的,是郑城月的堂姐,名叫苦杏的。而另外一个青衣女子,倒也未见过。   “这是杏姐儿偶然遇到的姑娘,名叫青桐。”张氏笑道。   原来云河水泛滥,她家乡也遭了灾难,她便和父母逃了出来。哪料到一路到了西洲,父母均遭了强盗抢劫而死。只留了这女儿一人性命。   郑方一次随商队经过遇见这女子躺在地上,不忍心便救了下来。   这女子懂些医术,加上隔壁洪大夫那儿需要人帮忙,郑芳就将这人留了下来帮忙苦杏。   这女子一向不爱说话,但对苦杏却很是不错,两人处久了,便也和郑家多了往来。   张氏来看女儿,苦杏听说郑城月怀孕也跟了过来。青桐知道些医术,加上洪大夫吩咐为郑城月带些药草过来。张氏便带着她一起过来了。   姜氏听了,笑道:“这也是缘分。”   张氏笑道:“可不是,这孩子也是可怜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现在的郑城月倒也没料到,自己竟然如此贪吃。   看到春枝带着苦杏和青桐进来,放下手中的麻辣鸭爪,擦了手,笑道:“母亲来了。这便是青桐妹妹吧?”   青铜的来历孟昭已经告诉过她。   郑方兄妹之于她,也是亲兄妹一般,对这突然进到他们生活的女子,郑城月自然也多关注了几分。   青桐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青春朝气的脸,小腹微微有些凸起,但那宽松的衣服一盖,倒也看不出来是个怀孕的女子。   她笑起来明亮极了,仿佛阴云都散过去一般。难怪楚然会爱她。哪像她这样的,始终活在阴影中。   “少夫人安好。这是我的小小心意。”青桐递了过来一瓶小小的白瓷。   一边的苦杏笑道:“青桐,你这礼物真精巧,是什么?”   青桐笑:“这是碧玉膏。”   春枝接了过来。   郑城月自然是听过碧玉膏的,那莫家的小院子,莫兰曾经给她擦拭过。   “青桐妹妹有心了。”郑城月笑着道谢。   青桐笑,不再多答话。   郑城月心里微微有些吃惊,这个女子虽然在笑,可是眼里却始终没有笑意,甚至她看人时都有微微的悲伤。   “我看你最近食欲好了不少。”张氏看了看郑城月气色,白里透红,倒也不似之前一样的苍白。   郑城月笑道:“可能是经过了三个月了,终于不调皮了。”   四个月了,肚子里的孩子仿佛也安静了下来,不吵不闹,让她吃得好,睡得也好。   张氏笑道:“多吃些干果,孩子聪明;新鲜果子也多吃一些,这些对孩子身体好。”   郑城月笑:“已经吃了很多,也不知这几日是怎回事,对辣的馋得狠。”   “我听说酸儿辣女,城月,你这肚子里这个恐怕是个姑娘。”苦杏笑道。   她这些年在外面做事,已经和小时候的沉默不一样,行事做事都颇有章法,虽说还未成亲,但到底还是经历了不少,对这些妇人家的话题也是知道几分的。   郑城月笑看她:“姑娘也好。贴心。对了,苦杏姐,我可是听说了,那梁明可是年纪不小了。”   梁明是宁秀店的掌柜,这几年一直在帮苦杏。   日子久了,那梁明的心思众人也是看了个明白。   郑城月和郑方对他自然是信任的,奈何苦杏一直没开口答应下来。   果然听了郑城月的话,苦杏道:“我是立志不嫁人的。”   这话郑城月也听过几次,倒也没什么。苦杏自幼看过了郑二那模样,想来对嫁人都有几分恐惧罢了。   “你这孩子说的傻话。女子怎能不嫁人。”张氏开口训道,“且不说你母亲天天盼着。你别怪婶婶说你。你是个姑娘,一个姑娘家难道一辈子不嫁,天天和兄长住在一起?方子以后也是要娶亲的,我知道你和方子感情好,但是嫂子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郑城月自来知道张氏的,女子不嫁人在她那儿可是要不得的。   苦杏是知道张氏的性子的,两家处久了,苦杏也知道张氏氏好心。但此时张氏的话可真是句句事实,不由哭笑不得:“婶婶!”   苦着半张脸看向郑城月:“婶婶,我们可是来看城月的。”   张氏转眼一想,也对,“我回去定要找你母亲说说去。只是不知道那梁掌柜到底如何?”   她说的自然不是能力性格如何,这个凭着这么多年他在店里帮着苦杏,想来若是没有能力,郑芳和郑城月也不会让他当上了大掌柜。   郑城月笑:“梁掌柜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父亲前些年病逝了。他还有个妹妹。”   “我听说那妹妹倒是个勤快的,如今已经找了人家了。”青桐笑着接口。   她在宁秀店做事,听人说过也不足为奇。   郑城月点头:“苦杏姐,梁掌柜是个好的。你也并不是真的不嫁,何必苦着自己,也苦着别人。”   苦杏若是对那梁明没有心思,郑城月可不相信的,毕竟苦杏对他的关心也是可见的。   “大哥如今未娶,我怎能先他一步。在说我爹那样。”苦杏半响,才答道。   一个几乎毁了这个家的郑二存在,好人家的女孩估计都不太愿意嫁进来。   郑城月一笑,看向张氏。   张氏笑道:“这个你担心什么。我明儿就去和你母亲说。找官媒来看看不就是了。方子如今也是个家财万贯的大掌柜了。你担心他做什么。就算是你爹,那也不用担心,别人是和你兄长过日子,难道你爹还在一辈子不成。”   张氏对郑二是没有好感,这几年,郑二虽然收敛了,不出去乱混,但是在家也是日日饮酒。没有一丝父亲的作为和担当。   “婶婶,你这么说大哥,大哥回来定然要好好感谢你。”苦杏笑道。   郑方随着商队进了京城,如今还未归来。   张氏笑道:“这是自然。”    ☆、第 80 章   几人说了一晌午的话,姜氏令人准备了吃食,几人用过后,张氏才和姜氏告辞,带着苦杏二人回去。   郑城月让春枝捡了回礼送了过去。   郑家如今日子过得好,张氏哪里肯接过,郑城月却低声对她道:“里面有封信,母亲替我拿去给父亲。”   张氏一愣,心下有些嘀咕。但还是忍住了。   待张氏几人离了去,姜氏便让郑城月回屋里休息,这些日子她肚子已经开始慢慢显怀了,可大意不得。   郑城月回了自己院子,让春兰去前院叫了孟昭过来。   “那个青桐,我总觉着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你可是有什么瞒着我?”郑城月问他。   孟昭笑道:“少夫人多疑了,放心吧,都查过了,没有问题。少夫人大可和她交往。”   他当然知道青桐的身份,在现在的无名堂里,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将四皇子刺杀成残废的吴桐。   俞家子义堂和无名堂决裂前,她就已经离开,如今想来很多人都在找她,尤其五皇子一系。不过恐怕没人知道楚然将她送到了郑家人的面前。   郑城月望他:“既然你这么说。我若是将她请来我身边,想来也没什么吧?我可是听说她懂医术的。”   孟昭一愣,少夫人需要侍女,可是她身边已经有了,再说吴桐那性子也不适合啊。若是需要大夫,何必请她这个半吊子。   “少夫人,这不太适合吧。毕竟她身份低呢。”孟昭说完了,觉得自己应该抽自己一巴掌。   郑城月笑:“男大夫毕竟不太适合。”   孟昭道:“那何必请她,万一她冲撞了夫人和小少爷。公子回来会……..”   郑城月笑:“她的身份很特别,是吗?所以不适合待在我身边。”   孟昭心下一暗,少夫人这是炸他呢,心下一横,“是,血腥太多。”   郑城月点了点头,让他退了下去。   郑城月见他退了出去,歪躺在罗汉床上,春枝替她盖了薄被。   郑城月却还未睡着,其实她一点也不困。京里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就连郑方都没有,越是这般平静,她的心越来越不踏实。   然而这担忧却还未过多久。几日后,西洲突然起了刮起了大风,乌云密布,到了半夜,竟下起了暴雨。   郑城月半睡半醒中,仿佛看到楚然躺在地上,暴雨打在身上,他一动不动,郑城月跑过去拉他,却如何也拉不起来,而身上到处是血,染了郑城月满身。   郑城月惊叫一声,从梦里醒了过来。   她好些日子没梦到楚然了。   春枝赶忙披衣过了来,“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郑城月坐在床榻上,满面泪水,她问春枝:“今天是什么日子?”   春枝道:“已经过了子时了,现在是五月十五。”   郑城月茫然抬头看她:“今天是楚然的生日。”   也是楚然的忌日,上辈子他死的那一天也是五月十五。   外面的风太大,春枝没听清,再问了一句,“姑娘,你说的什么?”   “今日是楚然的忌日。”郑城月轻声。   春枝大骇。   郑城月从床上下来,没穿鞋袜,双足踏在地上,凉意一点一点从她足底爬了上来,到了胸口,郑城月只觉钝痛得她呼吸不上来。   而在同一时间,知府府里的姜正炀也坐起了身子,将身边的小周氏吓了一跳。   “要变天了。”姜正炀轻声。   他是十日前就回了西洲,他离开京城时,京里的楚之望已经被皇帝软禁,而楚然不知所踪。如今想来受了那么重重一击,也是活不成了。   到底是他外甥,倒真是可惜。   小周氏道:“外面下暴雨了。”   “京里也该有消息传来了。”姜正炀轻声。   小周氏道:“你来时,母亲如何?”   “她病了。”姜正炀道。   小周氏长长叹了口气,心下微微松了下来。没有裴氏撑腰,姜氏婆媳二人又能如何?   而在倾盆大雨中,一匹骏马向着南门冲来,马上的人使劲拍着大门。   城门守卫为他打开了大门。   何老将军是被人从梦里叫醒的,“将军丧了。”   何老将军身形一晃,差点支撑不住,问那人:“少将军呢?”   “少将军不知所踪,但,但…….”那人哭了。   何老将军骂道:“你快点说。”   那人跪趴在地:“少将军,少将军的尸体在京城五皇子府外找到的。”   何老将军只觉眼前一黑。   第二日暴雨依然,何老将军带着三百军中将领跪在了将军府外头。   十万楚家军一夜间,白绫在身。   第三日,暴雨如注,楚家的门依然没有打开。   然而关于楚家的事还是很快传遍了整个晋国,五皇子发现楚之望私养兵士,三年前就屯兵于京郊,皇帝大怒,下令绞杀。楚之望畏罪自杀,楚然愤怒之下刺杀五皇子,被剿灭于五皇子府外。   天下大骇。   楚家的府邸外悄无一人,往日里的喧嚣早已不在。然而角门外的街道两边,还是能看到有人将白绫放在地上。风吹起,有些甚至飘落在空中。   楚家实在算不上一个多么得民心的家族,但是楚家在西洲十几年,却未让北凉人踏入一步。而楚家军盔甲外的白绫,让人心惊。   姜正炀和小周氏的轿子落在楚家的门外,门前没人。   小周氏下了轿子,姜慧跟在她身后,眼睛红红的,仿佛哭过。   姜正炀对随从点点头,那随从上千往门外排了几下。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门缓缓打开。   姜正炀几人微微一愣,这管家倒是忠心,竟然还未离开,在何老将军跪在楚家门外的那两日,楚家驱散了很多下人。   孟管家看了看姜正炀,侧身:“知府大人。”   姜正炀进了来:“你们夫人呢?”   孟管家回答:“病了。”   姜氏遇到这么大的事,一夜之间失去了丈夫和儿子,病了倒情有可原。   “可请了大夫?”姜正炀几步跨了进来。   这屋里曾经灯火辉煌,院中不断有人穿梭,如今却寂静如斯。院中的牡丹曾开得有多繁华,如今就有多么的颓废。   花期终于是过了,楚家终于是败了。   这座压迫在他身上十几年的山终于是倒了。如今看到这副情形,姜正炀心中松了一口气,从未有过的舒坦。   不是他没心,实在是他也要活着,姜家也要活着。看在三皇子和姜阁老求情的面上,京里才放过了姜氏二人。   姜慧随着父母往前,饶过正厅,穿过绿荫覆盖的走廊,这条走廊过去便是楚家的花园。再往前就是姑妈的院子,而穿过花厅,饶过后面的院子,穿过长长的走廊,就到了晴雪阁,姜慧知道那是楚然的院子。   那是她曾经多少次曾梦想住进来的地方。如今那里没有一声人气。   姜慧心中泛起几分惆怅。      楚家父子出事的事传来时,她在屋里哭肿了眼睛,若不是姜牧来劝她,她还会哭下去。   可是姜牧说:“幸好你没嫁进去楚家,否则现在还不知怎么连累我们呢。还有你自己,满眼富贵瞬间转为云烟。”   她记得当时自己站了起来,将姜牧骂了一顿。   姜牧自然不和她计较,只说:“你也别装,你难道心里不开心?你得不到楚然,你看别人也得不到。”   她知道姜牧自来和楚然不和,这也是姜楚两家知道的事。如今楚然死了,姜牧恨不得买窜鞭炮来放上三天三夜。若不是姜正炀阻止,恐怕他已经这么做了。   然而姜牧的那句话就像是魔咒一般,总在睡梦中将她惊醒。她记得姜氏说郑城月有孕的时候,她的手心都被自己掐出了血。那是怎样的一种痛啊。她哭着让母亲想办法,可是母亲只笑了笑,说你担心什么,楚家总会后悔的。   楚家后悔吗?她不知道,如今满眼的萧瑟只让她生出说不出的难受。高兴吗?当然,高兴郑城月终于死了丈夫。可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心里爱慕的人。   姜氏被平姑姑扶着坐在花厅的正位上,她转眼看了一眼身边的郑城月,郑城月对她点了点头。   姜氏的心一痛,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但到底是忍住了。见到姜正炀三人,起身,福了一福,“二哥二嫂来了。”   不过才半月,她已头发尽白。眉目见抹不去的憔悴,她仿佛已经老了二十岁。   昔日做事不温不和,却异常坚定的妹妹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去的妇人。姜正炀心中终于是涌出了几分酸涩。一把上前将她扶了起来,“病好了一些吗?”   姜氏抿嘴:“好多了。”   “你也不要太苦着自己,到底这事有父亲在京里。京里到如今还没来人,想来到时候不过是将这府封了。我接到父亲的信,待这边清算了,就送你二人回去京里,性命倒是无碍。”姜正炀看了看这花厅,除了那个郑氏,就几个下人。   姜氏抬眼看他:“倒是多谢父亲操心了。”   她话语平静,可是那话里却有种漠然和愤恨。   姜正炀叹气,“你说的什么话。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姜氏嘴角扯出一丝笑:“二哥,今日你来,想必不是告诉我京里会如何对付我母子二人吧。”   “妹妹,我们来不是告诉你安心吗?还能说什么?”小周氏还未等姜正炀开口,便接口道,“你二哥最近写了多少折子往京里去,但都没用啊。你还想让我们怎么做啊?我们也心疼。可是哪知道妹夫和楚然这么大胆,竟敢如此做。这是要杀头的啊,我们有多少命都抵不过的!”   说罢竟抽出袖子中的手帕抹了一下眼睛,仿佛那儿真的有眼泪似的。   姜氏并不看她,反对姜正炀道:“二哥,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件事父亲做了什么?”   姜正炀面色一怔,“姜家毕竟那么多人。父亲也是没办法。”   “所以他就抛弃了楚家,他将棋子下在了五皇子一边,是吧?”姜氏厉声。   她是绝不相信楚然真的养兵,楚家十万大军都是他的,他没有理由。更没有理由去刺杀五皇子。中间肯定出了变故。她想来想去,本没有想到姜家。可是楚家的事传来,以皇帝的多疑,不可能不怀疑姜家的,姜家竟然毫发未伤。   除非达成了某项协定,不然不会如此,而对楚家事最清楚的,其中一人便是姜阁老。   姜正炀大怒,“我看你是疯了。楚之望父子之死和储位之争毫无关系,都是楚然野心太大。他没事养的什么兵,竟然在京城藏了三年之久,这样的事皇上能放过吗?这是谋反的节奏。人人得而诛之。你让父亲怎么帮他?你丈夫是被你儿子连累死的。他二人回京城,圣上不过是想问清兵器和四皇子遇刺一事。虽说楚家有错,但到底不至于如此。不过是削了兵权,有父亲在,楚家做个富贵闲人也是可以的。哪知道楚然这么大胆!”   姜氏冷眼看他:“二哥,他父子二人的尸骨何处?”   姜正炀心下烦躁,怒道:“你问这做什么?你难道要去为他二人收敛不成?妹妹,如今京里还未来人,你还是安心在这府里先住下。相信圣上会有定论。”   姜氏漠然不语。和姜证炀的一些话,已经让她精疲力尽,“二哥,你在这件事里面做了多少,终究有人看着的。好了,我要休息了。二哥请吧。”   她站了起来,即便身体摇晃,可是面上却没有见到任何惊慌,极力保持镇定,这是嫡母教给她的,一个贵女的素养。   姜正炀见她被人慢慢扶了进去,冷笑,转身而去。   兄妹情义本就没有多少,如今撕破了最后那一份脸皮,到底是荡然无存了。   小周氏见姜氏被平姑姑扶了下去,始终不曾看她一眼,心下冷笑。已经没了丈夫儿子,她竟然还如此傲气。   等到京里抄家的来,还不是要去求她给一个能庇护的住所。转身也不看别人,直接跟到丈夫身后而去。   花厅中有穿堂风,已经是夏日,竟然让人生出几分冷意。   待小周氏没在了眼前,姜慧也没有动一步。   从进了这花厅开始,她的目光就一直在郑城月身上。   郑城月全身缟素,头发只简单的挽了挽,头上只有一根白玉簪子,耳朵上一对细小的珍珠。脸色苍白,仔细看,她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一种夺目的美,平静空灵到了极致。   姜慧站了起来,她觉着此时其实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郑城月已经痛苦到了极致,因为那双眼睛语气说空灵,还不如说空洞麻木。   姜慧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看法。   “听说姜阁老为你定了镇国公世子。”她要转身时,听到郑城月开口。   姜慧坐了下来,问她:“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也不过才定下没多久,她想不出在西洲,离京城千里,郑城月竟然知道。   郑城月看她:“真是恭喜你了。镇国公和姜阁老历来政见不合。如今竟然成了亲家。真是天大的喜事。想来你父亲为此必定出了很大的力。”   一家曾经支持三皇子,一家五皇子。是什么促成了这样的亲事?   楚然离开西洲说,出了意外。他没告诉她是哪儿出了意外。   可是她知道,楚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如果他真的养了兵士,三年都没被人发现,那么是什么让五皇子在这么短的时间知道了?意外到底在哪儿?她想只有这意外足够大,足够到了打得他措手不及才会如此。而只有他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他,才有这样的可能。   那么到底是谁?郑城月想不出其他,因为姜家的一系列太反常了。   姜家除了姜正炀,还有大房,姜氏曾告诉过她,两房不和,大房也有待嫁的姑娘,如今京里最炙手可热的自然是镇国公府,大房竟然没抢到这婚事。姜阁老对姜正炀有过看法,如今却将这么重要的亲事给了姜正炀一房!   姜慧看她:“我今日看到你,我突然很感激你,你知道吗?我曾经多想嫁给楚然,可是如今看你这模样,觉着嫁给他也未必是好事。不过无论如何,看你这模样,我心里觉着真是高兴。你若再难过一点,我会更高兴,真是可惜。”   可惜郑城月的模样,她以为她会痛哭流涕。   她说的倒是说话。   郑城月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看我如此,你心里高兴也是正常的。毕竟若是我爱的人从来都没有看过我一眼。我心里也恨,也嫉妒。恨不得吃了她的肉。如今可好了,楚然死了,你也要嫁到炙手可热的镇国公府去,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辈子高高在上。没有道理不高兴。”   姜慧冷冷看了她一眼:“你都成这样了,还这么牙尖嘴利。真恨那年,那年没有将你一箭射死在雪地中。”   话说完,也不等郑城月再答话,走了出去。   她的背影高傲的像一只天鹅。   可是郑城月看着,嘴角慢慢现出一丝笑。   淡到了极致,却有几分刻骨的恨。   她两辈子都是一样的人,死总要和敌人同归于尽,这辈子的仇为何要等到下辈子来报呢?一年,两年,十年,一辈子,她都要将这仇报了。   “姑娘。”春枝叫她。   她站了起来。   牡丹已经花败了,风中似乎有低吟的声音。   楚然,你等着我!    ☆、第 81 章   楚家的下人都已打发出去。灯火全暗,只有晴雪阁中有细微的灯火。   郑城月坐在楚然的书房里,火盆烧得很大,自从楚然死后,她就很怕冷,她将手放在火上,火苗很大。差点烧到她的衣衫。   春枝端了汤药进来。   账册和楚然给她的册子才全部烧完。   “少夫人,余下的都处理完了。”孟昭轻声。   从何老将军那夜来了楚家到如今才十日,郑城月已经将所有要处理的账册全部处理完了。楚然那些分布在各地的田庄和人将无人会知晓。   郑城月接过春枝的汤药,仰头一口喝了,“从京城到西洲,快马日夜不歇,最早也需要十几日。想来过几日京城的人也要到了。”   得益于姜阁老的说情,没有圣旨,西洲的楚府至今无人敢动。当然也不能动。楚家的外围日夜潜伏着死士,而这些均是楚然的安排。   孟昭轻声:“去京城必然是不安全的,少夫人腹中有子,五皇子的人想必早就等着了。少夫人放心,俞家的人会将将军和少将军的尸骨接了回来。”   皇帝及时不下令不连累姜氏和她,五皇子和镇国公自然不会放过楚然的孩子。   郑城月望他:“楚姐姐在俞家安全吗?”   自楚然死后,孟昭给了她一封信,而那封信无人拆封过。孟昭说,楚然吩咐若是京城有事,才将这封信转交给郑城月。若是无事,就毁了。   那封信很短,不过几页。中间却停顿了很多次。   孟昭回道:“至今还没消息。”   郑城月沉默。   楚然到底还是她看不懂的。若不是这一次,她永远都不知道楚然的背后竟然有那么多种力量的交织。楚家,裴家,姜家,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更不提他信中说到的俞家。   每一样都让她的心越来越沉。   多年前,永宁侯俞梓渊在云州身死,俞家退出晋国朝廷,所有人都以为俞家是后代不行了,殊不知俞家却养了大量的人,从朝廷到民间,他们掌握了大量的信息。先前的时候,俞家不过是借此生存,到了后来,当他们掌握的越多,所谋的就不仅仅是财富。   俞家的主旨曾是不参与朝廷纷争,然而近两代却不同了。是人的地方总有争执,有人不想出世,有人却要站在朝廷的顶端。而此就涉及到俞家内部两个堂之间的较量。   这本来就是一个庞大的机构,上一代的家主将这个机构让楚然掌管,自然也引起了巨大的分歧,加上出世与否的纷争,俞家内部越发不稳定。   裴家与俞家当年本就有些恩怨,裴家人找到俞家实在不是什么奇怪事。   俞家有人被镇国公找到。所以四皇子被刺,五皇子幽闭一事被镇国公察觉。   “楚然曾说出了意外,那么他说的意外是指俞家?”郑城月问。   孟昭道:“公子说过,也许还不仅于此。但再多的再没有说。”   是,他走前,仿佛一切都胸有成竹,可是,为什么最后是这个结局?   郑城月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若不是孟昭叫她,她估计又要…….   不,不,现在不能想楚然。   她慢慢呼吸着,看向孟昭:“让何将军好好守好西洲,其余不用再管我和母亲。”   孟昭一顿,沉声道:“少夫人,楚家将帅没了,楚家军不可能按兵不动。何将军已经让人过来说过,待将夫人和少夫人接走,他们将关闭西洲城,无人能进得来,所有将楚家军据为己有的人都不可能活着出去。”   “他们不能反。这是少将军的命令。”郑城月轻声。   不,不,她多么想反了,她的痛苦需要宣泄,她需要为楚然报仇。可是,不行,不行,若是燃起战火,北凉人会破关而入,而镇国公也会率兵前来。到时候西洲腹背受敌,楚家军孤立无援,死的不仅仅是百姓,不仅仅是她的家人,还有楚家十万将士。   孟昭还未说完,门却已经打开,几个身影一闪,叩了几下,孟昭立时挡在了郑城月面前。   待看到来人,孟昭才拱手推到了一边。   来人是何老将军和吴将军,莫千户等人。   见了郑城月,几人均跪了下来,“少夫人,将军和少将军不能白死。”   郑城月不答,只问道:“外面还有别人?”   孟昭点头,轻声道:“吴桐。”   郑城月微微放下心来,转眼看向几人:“公子交代给各位的话,各位可记得?”   何老将军道:“自然不敢忘。”   楚家父子说过,不到生死关头,不可自作主张。可是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若是再不动,等待他们和姜氏婆媳二人只能任人宰割。   他跟着楚之望多年,生死同袍,楚之望和楚然一死,如今的楚家军自然愤恨不已,主帅一死,他们的命运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好在皇帝轻易不会动这十万人。而这不轻易,自然给了他们机会。   郑城月道:“我知道各位的意思。但若是西洲一反,惹来的战火恐怕不是各位想停止就能停止的。五皇子一系早就想将楚家斩草除根,若是楚家军反了,正好给了他们光明正大的理由来剿灭楚家的跟随者。再说各位将军还有家人,妻儿老母。而最重要的,少将军让我告诉各位,各位定要好好活着。”   现在还不是反的时候,楚然的信上说。郑城月不明白,但是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几人不说话,待听到最后一句,突然一愣,看向郑城月。   郑城月轻声:“这是他留给我的话里让我带给各位的信息。如今这样,各位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父亲和楚然的事,想必北凉人也会很快知晓。何将军不妨上折子去往京城,一痛斥楚家之事,二说北凉之祸。”   “少夫人的意思是说北凉人打来了?”莫千户接道。   郑城月沉默,离上辈子西洲城破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就说发现了北凉大军的踪迹,正在查。”吴将军历来不多话。   何老将军一直沉默。   郑城月轻声:“只有各位活着,楚家才能有机会。”   何老将军问她:“少夫人呢?”   郑城月笑了笑,转眼看向火盆,不说话。   沉静如水。   何老将军带着几人离开关门,楚然书房的门慢慢关了起来,何雨回头看了一眼,那细小的间隔,他看到郑城月坐在火盆前,一动不动。   何雨不由想起那一晚,他冒着暴雨进了楚家,本以为见到的是惊慌的郑城月,可是到了正厅,却见郑城月坐在正厅主位上,静静看着他。   听完他说的话。   郑城月只说了句:“知道了。老将军辛苦了。”   仿佛她早已知道了楚然身死的事。   楚家出事,郑老太太听说后,突然晕倒。   郑霖请了假在家,张氏日日哭泣,要去楚家看郑城月,就连郑城知几个都要前去。却都让郑霖拦了下来。   任由张氏打骂,郑霖均是不同意。   张氏骂他:“你好狠的心,那是你亲闺女啊。”   想到女儿,张氏心如刀割。这命运怎么这么残忍呢,才没得几天好日子过,怎突然变了天。   郑霖任由张氏骂,并不回口,但只要张氏想去楚家,必定被他拉了回来,“城月是我的孩子,可是城知、城文几个也是我孩子。   张氏哭道:“你让那孩子如今怎么活啊?我是她亲娘,她如今无依无靠。”   郑霖沉默,他又如何不心疼,可是到底不能去。   女儿那封信说得明白,不到她死,父亲母亲不必去看她。   在楚然还没死前,她就让张氏将信送了来,这是要让郑家不受牵连啊。她仿佛已经知晓了似的。   “明天我就去营里这事不做了。”郑霖轻声,“过几日我们收了东西去宁州。”   张氏愕然,半响,她扑了上去,不断厮打郑霖,“你这是在挖我的心。你是怕女儿连累你,那可是我十月怀胎生的,我不能离开。若是她有事,我也要留在这儿给她收尸。”   郑城知站在门边,看着父母。他自然听到了父亲母亲的话。   转身他悄悄出了郑家的门,一路快跑,直到自己喘不过气来,才发现郑家早已被甩在后面,他朝楚家所在的那条街而去。   那条街上很宽很大,如今是夏日,两边的柳树垂了下来,很是幽静。   楚家的大门是打开的,门外也无人把守。   郑城知悄悄走了上前,但还未跨进门槛,却见几人慢慢从庭院中走了出来,他静静站在门口的石狮子下。   走出来的人他自然是认识的,那是他的亲人,他最爱的姐姐。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身上白衣显得她特别单薄,仿佛风吹一下就能倒了下去。   郑城知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流的如此之汹涌,他定定站着。    ☆、第 82 章   “城知。”他听见她在叫他。   郑城知木然地从石狮子后面站了出来,“姐。”   郑城月走了上前,摸摸他的发髻,道:“回去吧,我没事。”   “以后不住这儿了?”郑城知问,他看到有官兵将那门关上,贴上了大大的封条。   郑城月回头看了一眼,“是啊。回去吧,听爹的话。记住了?”   郑城知不说话。   郑城月抬手给他擦了擦泪,轻声:“多大的人了,哭什么鼻子。快回去。”   郑城知终于抬眼望她,“以后去哪儿找你?”   郑城月笑了笑:“放心,到时候会告诉你。”   郑城知不太懂。   郑城月低声:“爹说什么,就是什么,千万要听他的。你一定要记住,知道吗?”   她反复强调了两次,郑城知心中难受,最终也只得点了点头。   郑城月站了起来,她知道这个弟弟是明白了。无论如何,郑家都是不能受连累的。   郑城知过去向姜氏行了礼沉默地离开。   楚家被抄,圣上大义,不连累妻儿,但令禁军带人回京安顿。这不过是监视罢了,因为郑城月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罗绍辉待两人也还算客气。见她二人身边还有仆人管家,也没说其他。   倒是他带来的几人有些意见,“虽说不是犯人,但到底是不好看。”   “你看除了一个管家,一个护卫以外,还有两个女仆,不知道的还以为还是从前呢。”   “是啊,不过是楚氏余孽。何必这么客气。”   “你懂什么,到底是姜阁老的女儿。啧啧,如今谁不佩服姜阁老,孙女一个嫁镇国公府的世子,一个是五皇子的侧妃。楚家是不行咯。”   “说那么多废话!”罗绍辉骂道。   几人不敢再言。   带着姜氏与郑城月主仆几人过了两条街,眼看城门就在前面,却见大门突然被关了起来。   罗绍辉心下一冷,五皇子说过,来西洲无异于龙潭虎穴,但是这两人自然都必须带出西洲的。   “去问问是怎么回事?”罗绍辉吩咐道。   其中一个下属便跑了过去,半响,跑了回来:“头儿,不好了。”   这不好还没说上两声,却只见城墙上烽烟突起,呜呜咽咽的号角声响起。   罗绍辉知道这是什么,这是说有人攻城。   “刚才说城外发现了北凉人。”那下属终于把话说完。   罗绍辉看了看身边的人,低声:“看好了。我去看看。”   他的武功很不错,几个起跳间,已经踏上了城墙。   西洲的城墙很高,城墙下大量的人往城内疯跑。   城墙外马蹄声如雷一般,重重瞧在人的心上。一味的青黑色獠牙旗子。   罗绍辉心下一愣,果真是真的,他本以为是西洲人演的戏而已。   北凉人攻城了。   住到客栈中,外面人心惶惶。客栈里面也闹哄哄的。孟昭出钱要了两间上房。   罗绍辉对姜氏和郑城月道:“想来我们一时半会也出不了城了。两位先住下吧。”   姜氏点头,看了看郑城月,   郑城月道:“母亲身体不好,先去屋里休息。”   姜氏点了头。那罗绍辉也不在意,只派了两人守在姜氏房门外,不过是个弱女子,想来也没什么事。   待姜氏安顿好,平姑姑才出来,却见郑城月伏在桌上,脸色一片惨白。   “不知能否请个大夫来?这地儿毕竟不太方便,我们能否找个地方先租下,待外面好一些,再出发?”孟管家出声。   罗绍辉看了看郑城月,想了想,道:“先请大夫来吧。”   孟管家回头,吩咐春枝:“春枝,去请大夫。”   春枝得了话,几步跑了下楼。   罗绍辉见了,对身边的一个下属使了眼色,那人会意,跟着出去。   “罗统领是怕我们逃走?”郑城月仰头,平姑姑赶紧给她擦了擦脸。   她一张脸上全是汗。   罗绍辉笑道:“少夫人说笑了,你和楚夫人并未定罪,也非犯人,何来逃了一说。我是奉旨将夫人接进京城安顿。楚将军这件事虽然糊涂,但到底为晋国立了不少汗马功劳。再说京里有姜阁老,夫人和少夫人进京城,有个投靠也是好的。”   郑城月道:“圣上大意,我和母亲不死,怎能不听从圣上安排。外祖父到底在京城,我们现今无家可去,不去京城又能去到何处?罗统领大可放心,你这差事必然办得漂漂亮亮。”   罗绍辉笑道:“如此倒是借少夫人吉言了。”   郑城月喝了一口水:“我和罗统领素未认识,今日看罗统领行事,倒是有章法知礼仪。我母亲身体最近很是不好,这路上行程自然快不了。既然圣上未说什么时候到,那么晚到十天半月,一年半载也是可以的,我说的对吧,罗统领?”   罗绍辉未料到她话转到此处,心头思绪一闪而过,走到郑城月身前,沉声道:“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手已经按在自己的刀柄上,他自然要动郑城月的,但是却不能在西洲。   “统领最好不要动。”话音才落,郑城月已经站了起来,速度很快,不过一瞬间,罗绍辉脖子上却已经有了薄薄一片刀。   近身的博弈,碎心刀最合适不过,虽然她的武功不行,但是到底得了楚然真传。这招趁人不备,她练得最多了。   罗绍辉冷笑:“少夫人也该知道,若是杀了我,你和夫人身上就有了罪名了。那时候少夫人就真是一个犯人了。再说你杀不了我。”   他手下四人两人在屋里,另外两人在外,见到如此情形,都要拔刀而起。然而看到罗绍辉如此,便不敢拔刀。   “谁说我要杀你?当然你现在也不能杀我。你也该知道,外面有十万楚家军。”郑城月笑,转身收了刀,她也不怕罗绍辉给她来一刀,她料定了罗绍辉不敢。   罗绍辉眼神微微一亮:“楚家果然反了?”   郑城月道:“那你就想错了。北凉人确实打来了。”   罗绍辉不解:“你是什么意思?”   郑城月道:“我刚才说过了,你的任务可以完成得漂漂亮亮。我听说你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两个儿子都才七八岁,懂事可爱。你妻子于氏温柔贤惠。唉,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为何还要养个外室。不过也对,那妙竹长得确实很漂亮,能进得五皇子府里的女人,想来也不简单的。”   她的话越说越明白,罗绍辉的心却越来越沉,他知道楚家不简单,但是没想到这个妇人将他的事调查得明明白白。   她是如何做到的?从未踏入过京城竟然能知晓这么多,就如当时的楚然一样。   “少夫人到底想要什么?”罗绍辉问道。   郑城月看他,慢慢道:“我一日不到京城,你妻儿就一日平安。若是我到了京城,你妻儿也会没命。哦,对了,他们也如此,你们也想听听你们家人的情况吗?”   如今,我也学会了威胁人,学会了不动声色。到底生死还是教会了我许多。   罗绍辉慢慢坐了下来。   孟管家往后退了一步,将那四个精兵请了出去。   春枝带了吴桐进来,郑城月正坐着闭目养神。她方才那一番动作,到底是有些不舒服了。   “你怀了孩子,就该让孟昭来做。”吴桐进来,冷眼看了一眼孟昭,仿佛孟昭是个废物。   孟昭苦笑,他也不知道郑城月方才是打的这注意,他本来以为这事应该是另外一个样子的,但还好,罗绍辉听了进去。   郑城月摆手问她:“郑方还没回来?”   吴桐道:“我看是回不来了。少主出事,三皇子又怎能绕过去。恐怕货物也是运不回来的了。”   郑城月心中一痛,大脑里面白光一闪。   不能想这些。她赶紧强迫自己想其他事,“五皇子派来的人恐怕不止罗绍辉。”   “有镇国公在旁协助,五皇子不是个傻子。明面把你引出西洲,到时候再派人暗中刺杀就成。”孟昭接口。   几人说话间,孟管家进了来,孟昭跟着出了去。   “他送了信了?”郑城月问。   孟管家点头:“我看着他写的,一人已经送信离开了。想来是送去接头点了。少夫人是如何知道罗绍辉家里的情况的?”   这些事从未有人提过,就连方才孟昭都很是惊讶。   郑城月道:“母亲和我闲聊过。”   其实姜氏并不知晓,不过郑城月自然也不想提太多。罗绍辉送信到京城,自然会佐证何老将军折子里的北凉入侵一事,为着边关稳定,皇帝一时只能让何老将军镇守北凉。   只要一日北凉攻城,皇帝就不能轻易动这十万人。至于后面,皇帝自然会再派新的将军来,不过,那时候已经是另外一回事了。   到底姜氏在京里带过,又时常和裴氏通信,听了郑城月一说,孟管家倒也未成怀疑。   “我们真的要住到姜家去?”春枝问道。   她说的姜家指的是姜正炀家里。   “现在整个西洲,估计就那最安全。”吴桐笑,“北凉攻城,一时间出不去,罗统领思考在三,觉着还是到姜府住一段时间也好。如今姜家和裴家联姻,姜正炀替裴家看着两个弱女子,裴家想来要杀要刮,还不是简单的事。”   郑城月望她,她的眼神冷漠,到底是杀手,想法和她竟不谋而同。   “这么危险,为什么还是最安全的?”春枝不解。   吴桐懒得和她说话。   郑城月轻声:“不过是搏一搏罢了。”   只有住到姜家,她才能知道西洲和外人勾结的是何人何事。京城,她自然也要去的。   北凉人终究没有大规模的攻城,但是对峙还是不可避免。   西洲城门紧闭,无人能进,也无人能出。   姜正炀到底有些心慌,这次攻城太出乎意料之外了,而楚家军居然没反又是另外一个意外。   不过好在这两件事都有人处理,他无心再想些其他。   直到看到禁军副统领带着姜氏和郑城月几人到了自己府上,姜正炀有气又怒,毕竟现在太敏感了。但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到底还是让人住了下来。   “姜知府放心,待城门再次开启时,自然会带着楚夫人和楚少夫人去道京城。”罗绍辉的话倒是说得简单。   终究是自己的妹妹,姜正炀也不再说什么,只道:“我父亲很想见到妹妹,罗统领好自为之。”   罗绍辉笑,“姜大人看好人就行。其他的倒不必费心。”   姜正炀不好再说。   小周氏让人将姜氏和郑城月安排进了姜家一间院子。   那院子狭窄,潮湿。姜氏也没说什么。   倒是姜慧看到郑城月身边跟了两个丫头,笑:“你这排场够大的。”   如今,她也懒得和郑城月打机锋。   郑城月转身进了屋里,根本不理她。   姜慧大怒,心下越发气恨,气哼哼回了自己院子。   随身伺候的丫头见了,笑道:“姑娘别生气,不过是丧家犬,不值当。”   那丧家犬三字,让姜慧心下好受了些,“烟罗,就你知道我的心思。”   那烟罗长得高,大脸大嘴,并不好看。   “她如今进了府里,姑娘应该高兴才是。”烟罗虽然长得高,说话却很小声。   姜慧笑道:“天天在眼前晃,有什么可高兴的。”   烟罗道:“随你怎么挫磨呀。”   姜慧一愣,看烟罗,烟罗只笑而不语。   以前到底有人保护,不好动手,如今人都到了眼皮子底下,自然可以随时动手了。这姜慧,终究还是个蠢的。   不过还是个听得进去话的,也不妨她用一番心了。   外面的风云变换,对姜家几乎一丝影响。   用姜正炀的话来说,北凉人曾经也这般干了几次,这次也成不了大气候。   罗绍辉心下冷笑,恐怕这次不同其他吧,北凉人看起来很聪明,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楚家守军也很平静。   如此拖拖拉拉了半月有余,西洲的城门依然还是紧闭。罗绍辉有些等得不耐烦,但郑城月根本没有打算要离开的意思,他暗示了好几次,但郑城月都说让他去找守城的何老将军。   而那何老将军根本不会见他,如此几次,他倒也不好催促。   郑城月自然不会比他平静。住到姜家来,姜正炀也不是吃素的,只管让小周氏看着她和姜氏。   “这姜家的花园倒是气派。”这日阳光正好,郑城月慢慢在园中散步,曲水花园,如欢如梦。   吴桐跟在她身后,冷笑一声,“也不知道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郑城月正要说话,却见花树间,两个身影一闪而过。   郑城月忙跟了过去,吴桐的武功实在非一般人能想象。   郑城月不过走了几步,她却已经没了人影。郑城月索性坐在花树下,桃花竟然未曾败,反而风景甚好。旁边的水中,还有荷花,妖妖娆娆。   郑城月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目中无悲无喜。   一双绣了木棉花的鞋面映在眼前,郑城月抬头,然而却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面前的那双脚已经望她肚子上踢了过来。   孩子,郑城月想也不想其他,一把护住腹部,然而待她反应过来,对面那人却又是一脚踢了过来,郑城月偏头躲过。   对方的武功很高,接连的连环腿,每一次都是对准她的腹部,郑城月根本近身不得。一个恍惚,腹部刺痛,扑通一声,她已经掉进了后面的水里。    ☆、第 83 章   那水不深,郑城月也会水,可是经了方才那一连串攻击,她的腹部,她不敢看,只觉冰凉透骨。   她越沉越深,慢慢的,眼前全成了黑暗。   “你楚哥哥还能吃了你啊?”   “别怕,有我在。”   “这一世若如上一世,就让我如上一世一般结局。”   “你若实在不好意思,就赶紧给我生个胖娃娃。”   “安心等我回来。”   ……..   是谁在耳边说话。   闭上的双眼瞬间打开,幽幽的碧水,芙蓉倒在水中。   “楚然,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郑城月哭叫。   方才说话的人,终于走了过来。她大喜,扑了过去,看着水中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的男人,他张手,将她护在怀。   “别怕,别怕,有我在。”她听见他的声音。   安心的温暖的,仿佛她是世间最值得珍藏的珍宝。   她闭眼倒在他怀里。   然而那怀抱竟变成了空的,她的腹部也是空的。   她闭眼,慢慢沉到水中。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楚然死了,楚然再也不回来了。   姜氏坐在凳子上,一夜华发,怎能形容她。她不过是一瞬间就变成了满目苍夷的老妇人。   小周氏坐在她边上,“这孩子没有福分。”   姜氏手中的佛珠散了一地。   那孩子已经有了形,如今.......   “你这样守着也不是个事,回去吧。有大夫在呢。”小周氏劝她。   姜氏不语。   小周氏起身,吩咐了几句,到底是走了。   回了自己房里,见姜正炀也回了来,道:“今日你回来得早。”   姜正炀叹气,“妹妹如何了。”   小周氏似笑非笑的:“孩子没了。”   姜正炀一愣,心里也不知怎的,微微松了口气,半响,“到底也不是坏事。查到是谁了吗?”   比起回去京城遭受肯能遭受的苦痛,如今还是要好一些。   小周氏轻声:“只有她一个人见了。谁也没看到。”   “她身边带的那几个都不是善茬,怎会没发现人?”姜正炀道,“最好和我们没有一丝关系。否则父亲会责怪我的。”   姜阁老还是想为楚家留下一点血脉,所以才一力保下来,却不想镇国公和五皇子可不是那般好交代的。到底是父亲心软了。   小周氏笑道:“看你说的,和我们当然没关系了。你说父亲到底是如何想的,楚然那事,若非他,倒恐怕也不会被五皇子发现。”   “闭嘴。”姜正炀低声吼了一句。   小周氏一愣,她从来没有看过姜正炀如此阴晴不定的脸,顿时不敢说话。但心下还是不舒服,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若不是我,你又能入父亲青眼?”   姜正炀冷笑,扬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你若是再敢妄言,别怪我手下无情。”   小周氏脸上火辣辣的疼,心下气恨,“你如今倒是厉害了,当初若不是姓冯的死了,你不会让楚然查出来?若不是我让你用他妻女的命去交换,姓冯的怎会甘心去死。你如今倒嫌弃我多嘴了。”   姜正炀本不再理她,听了这话,转头看她:“你以后若是擅自主张,我定饶不了你。慧姐儿身边那人赶紧送走。”   小周氏一愣。   姜正炀低声:“别以为你帮着慧姐儿做的事,我不知道。”   小周氏冷笑,“我以为你只知道去外面找那女人呢。”   姜正炀在外面养了很多女人,可是其中一人,小周氏最是痛恨,那是最像大周氏的女人。二十几年前,这女人在西洲,人们都叫她一声将军夫人。   楚家没来西洲时,西洲只有当时的将军刘刚,刘刚去往京城的路上是如何死的,两人最清楚不过。最后刘家人全死了,但是年轻的刘夫人却没死,而是被姜正炀接了过去养在了外面。   这是小周氏的心病,也是姜正炀的心病。   北凉人攻打西洲,一改前些年的偷偷摸摸,在西洲城外聚集了二十万人,一月内正面攻城十几次,次次撞击西洲城的各大城门,城墙上每日厮杀声不绝于耳。然而即便如此,西洲城的大门还是没有打开。   楚家军仿佛早已准备,加固的城墙上不断有滚烫的油水倒下。城墙下堆着的尸体越来越多。再一次的攻击没有得手后,北凉人突然向后退了二十里。   攻击突然停下,防守还在持续,却无人再往对方再射一箭,静默的对峙,仿佛只为等待最终的决战。   楚家的前锋营已经死伤两万人,楚家军十万人,加上西洲本身的防守士兵,也才十二万人。   主帅大帐里灯火日夜不灭。   何雨按住左臂上的伤口,军医正帮他包扎。   前锋营的吴浩进了来,“老将军,京里来信了。”   他话才说完,大帐中的个人都看向他。   何雨挥手让军医出了去,“怎么说?”   “齐王反了。”吴浩开口。   一句话说完,帐中一片沉默。半响,那个儒雅的修先生缓了口气:“如此,看来圣上是顾不得西洲了。”   比起西洲,齐王反了,意味着京城危险。   何雨点头:“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齐王反了,意味着皇帝没有时间来处理楚家军,他上月上去的折子给了皇帝理由,令楚家军死守西洲城。然而楚家军也不过十万人,北凉人盾兵城外可是二十万人。而如今看来,北凉人似乎也在等待机会,知道西洲守军不会有援军,那么只要坚持,只要拖了半年,就会拖死西洲守军。   西洲的粮草和兵器恐怕都不足以支撑半年。   “齐王反的这时机还真是…….”吴浩顿了一顿,“只要我们找机会挫败北凉人,他们也拖不起。”   这是西洲的唯一机会,孤军奋战。   众人点头,又开始商议对策。直到月上中天,众人才散了去。   何雨看了看手臂,吴浩走到最后,见他如此,便低声道:“老将军千万要保重,万不可如先前那般不要命,将军和少将军没了,老将军可不能没了。”   何雨叹气:“不说这个,我只问你,孟昭可有来说夫人和少夫人的事?”   吴浩摇头。郑城月先前拒绝了何老将军的安排。只让人来说让关闭城门阻止行罗的出城,没了两日就直接住进了姜家。   何雨迟疑:“少夫人也不知是何打算。”   吴浩道:“我听孟昭说,少将军离开时留了一样东西给少夫人,也不知是什么。也许少将军早先就有了安排。”   何雨低声:“少将军的心思想来少有人看得懂。如今齐王反的时机和他之前猜测的一丝不差。我总觉得有些蹊跷。再说以皇帝的心思,怎会放过夫人和少夫人。他历来是咱草除根的。”   “不是说有姜阁老周旋吗?”吴浩道。   何雨摇头,心下有一丝猜测,却也不敢多想,只道:“京城对我们,出事至今两月,也太过安静了。”   若无人在背后支撑,楚家父子遭难之时,镇国公的军队早过来接管西洲了。可是直到如今,五皇子和镇国公的人还是没来。而三皇子云慕只是禁闭,再无其他消息传来。   然而猜测也只是猜测。   齐王反了,军队势如破竹,不过才用了半月,就已经打过了云河,与裴家的军队在梁州决战,梁州军大败,接着不过又才半月,齐王已经打到了燕州。   燕州离京城只有三百里,而与此同时朝廷接连出了爆出了夏家粮草案,杜家分尸案,易家兵器案等,件件大案,从地方到京城,涉及之深,让人惊骇。   这几件大案都涉及了朝中六部,皇帝大怒,一连斩了不少人,京中人心惶惶。而内忧外患之下,朝廷也是不稳。主张割地分而自治,主站血战到底各不相让,两派人马争执不下。   皇帝气得吐血,倒了下来。   京城顿时炸开了锅。   京中的混乱像是一阵火,延绵到了各州城,人人自危,地方军打着去救皇帝的旗号,各处都起了兵,然而各人目的却都不同。   真的去救皇帝的不少,然而浑水摸鱼的更不少,投了齐王的更多。晋国的混乱像是早就埋下的炸药,如今被人将引线点燃,处处都是危机,处处是战火。其中离燕州有上千里的青云城出现了一只诡异无比的军队,黑衣盔甲铁骑,所到之处,无不血染成河。   这只军队无人知其来历,一会儿攻打了各州城,一会攻击齐王的人马。而自始自终无人知道其每次在战马上如修罗一般的首领到底是谁。   皇帝倒下了,京城必须运转,镇国公请求皇上命五皇子监国。皇帝挥手同意了,五皇子同时被立为太子,自此开始了自己的监国生涯。   五皇子确实是厉害的,他有镇国公及东海杜家人的支持,身边还有一个无人知其来历的谋士。   这谋士极为厉害,劝镇国公迅速镇压了不少反了的地方人马。而此同时,劝导了皇帝,让京城中三皇子云慕去同齐王谈判,以此戴罪立功。   齐王毕竟姓云,那出现的青云战骑才是大家共同的敌人,五皇子历来就不笨,哪有不同意的。   这一年,后人称晋国乱世之开端。    ☆、第 84 章   晋国各处的混乱自然也感染到了各边关,西洲尤其如此。北凉人确实不傻,他们甚至很聪明。西洲城内的不稳他们如何看不出来,西洲城的城门虽然没有攻破,但是他们往城中放的火却烧了三天三夜。   楚家的守军倒下的越来越多。   城墙上的尸体每隔半个时辰被搬了下来,罗千户也战死其中。   乌鸦盘旋在西洲城上空,日日啄食。   南边的城门每隔一天开放两个时辰,大量的人逃了出去,当然也有逃了回来的。   生死就在一念之间。   郑城月坐在院子里,院子里的蔷薇开得很是繁茂,然而像是盛世背景里最后的繁华。   姜府里到处是人来人往,姜正炀是朝廷的人,自然可以回去京城,西洲自然是不能待下去了。姜家的人将在几日后启程回去京城。   罗绍辉很早就想回京城了,再此耽搁了这么久,心里已经骂了无数次了。如今听了姜正炀的话,自是再好不过。   郑城月也没有不同意。   春枝将披风给郑城月批上,自孩子没了后,郑城月便很怕冷,即便如今才八月。   “母亲如何了?”郑城月问道。   春枝低声:“平姑姑说,太太怕不太好了。”   自郑城月醒来后,姜氏便倒下了,   郑城月心下一疼,如果是洪大夫都治不好,想来也没什么可治了。姜氏的病更多的是心病,没有了丈夫儿子,连孙子都没有了,这样的人生确实没有什么可期待了。   郑城月从墙边掐下了一朵蔷薇,低首,撕了一片又一片。   吴桐和孟昭进了来,身后还带了一个女人。如今姜家正打包行李,遣散仆人,也没人管了他们。   郑城月看了看那女人,心下微微叹气,不过才两年,岁月让人变得多快啊,当年初见时,冯芳就是一只骄傲的孔雀,如今脸上憔悴粗糙,见到郑城月,她也只微微抬起头,目光中伴随恐惧。   郑城月叹气:“冯姐姐。不知道你找到没有?”   冯芳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生活让她们都变了,当初她不过是厌恶面前的女子,可是如今,她却有些害怕。   父亲死了,母亲瘫了,皇帝立皇后时大赦天下,她和母亲也得放了出来。找了个男人,那男人不过是个打铁的,家里没有女人,她和母亲也活不下去,没办法,她只得嫁了这人。好在这人对她也不差。她本想以后一生也不过就此而过,然而面前的女子却坐到了她面前。   她说:“冯姐姐,你父亲比我们所有人想象得都厉害呢,我不信他没有留下东西让你保命。”   冯芳跪在地上,哭着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可是她说:“冯姐姐,你好好想想,从你和姜家开始交往的时候就想。姜正炀能放你一条命,必然是你父亲和他交换了什么。你可以好好找,找到了,你以后和冯太太,你男人在西洲也能过得下去。若是找不到,冯姐姐,我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冯琉是死了,但是并非楚然下令,而是暴死。   那日小周氏和姜正炀的话,吴桐原封不动的告诉了郑城月。   冯芳看郑城月,不知为何,她心里总觉着当年那个落水也要拉着她下水的郑城月比面前的女人可爱得多,至少那是个活人。而面前的女子却是个活死人,她像是没有感情似的,她看着自己的眼里没有怒气,没有憎恨。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她自然听说了楚家出事了,可是楚家的十万人却在西洲。所以她还是害怕,所以她翻了很久,想了很久,甚至逼迫起了自己瘫了的母亲。   “这是留在苦禅寺的钥匙。”冯芳最终悄悄潜回去了早已荒芜了的冯家老宅。   郑城月接了过来,看了看,收在怀中,“你母亲说了什么”   冯太太瘫了,但是嘴却是能说话的,脑子是清醒的。   冯芳低头,母亲恨面前的女子,因为是她害死了冯殷。可是冯芳并不恨,冯殷做的事她觉着也并非如母亲所说是被人所迫。   至少那年,冯殷很高兴,他说要让姓郑城月生不如死。   然而最后死的是冯殷。   “母亲老了,糊涂了,姑娘不要介意。”冯芳低声。   郑城月道:“你母亲骂我的话,一句不落的说给我听一听。”   冯芳惊异,到底还是不敢说。   郑城月又道:“冯姐姐,你说了,就此所有事都与你无关了。”   冯芳心下一愣,半响,才道:“母亲说你是杀千刀的,说你活该死了丈夫。姓楚的早就该死了,楚然早该千刀万剐,没有楚然大哥也不会死那么惨,连尸体都没有。楚然做了多少坏事,活该姜家,裴家要他死。连庙里的大师都不会放过他。要怪就怪当年那铁矿楚然贪心,若楚然当年没发现,也不会有后来这些事了…….”   絮絮叨叨,都不过是骂楚然贪心狠心,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是了,当年铁矿之事爆了出来,第一个死的是冯琉外家,也就是冯太太的娘家。冯琉当年没受牵连,原先以为是没沾上。原来不过是姜裴两家帮的忙。   想来几家早就勾结了,而姜正炀和裴家的联系果然远比现今更深更早。   郑城月平静地听完了冯芳的话,“你母亲倒是个厉害的。你现在那个丈夫虽然是个铁匠,但却是个好的,别让你母亲毁了。”   冯芳心下一冷,到底还是没说话。   郑城月转头对孟昭道:“带冯姐姐离开吧,别让人看到了。”   孟昭点头。他是坐惯了此事的。   冯芳垂目,随着孟昭走了出去。也不知为何,她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郑城月正定定看着蔷薇花,仿佛入定了一般。   冯芳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孟昭送他到了家,留下了十两银子,便离开了。   冯芳看了看,还未说话,却见丈夫跑了出来,脸上有些惊恐:“娘子,母亲摔下来了。”   冯芳大急,走忙跑了进去。   冯太太已经没了气了。   冯芳看了看丈夫,脸色黝黑,老实巴交的样子,脸上的焦急并不作伪。   冯芳顿时满面泪痕。   郑城月要去苦禅寺,姜正炀也没说什么,倒是小周氏阻止了几句,说如今城内不安全,那苦禅寺里到处是乱民,何必去呢。   罗绍辉见郑城月并不把姜氏带走,也不怕她不回来。并不说话。   郑城月听了小周氏的话,道:“过两日就要离开西洲了。母亲在苦禅寺供奉过菩萨,我去尽最后的心意。”   也不管小周氏,带着春枝直接出了门。   “还不给去套车。”小周氏面上微笑,见她只带了一个小丫头,说完了话,回头看向自己身边伺候的姑姑一眼,那人一笑,便退了下去。   吴桐留在了姜氏的身边。她历来不是爱说话的样子,平姑姑安顿好姜氏,见吴桐坐在边上不动,便道:“你也去休息一二。”   吴桐闭目:“不用。”   平姑姑看她一眼,叹气:“你留在这儿做什么呢,我和夫人都不需要你保护。你还不如和少夫人一起。”   吴桐抬眼:“外面自有人。”   说来郑城月确实是个聪明的,只要一天在西洲,京城的人要想动她也是难动。姜正炀再如何,也不敢在自己府里动手,只可惜那个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可怜了。   想到此处,吴桐微微握紧了手。   姜正炀和罗绍辉自然派的有人监视郑城月的动静。   郑城月的引蛇出洞想了很多可能,可是还是没料到那日对方突然的调虎离山计。如今郑城月完全是没了顾忌。   郑家已经被她安排走了,唯有姜氏,所以她将自己留在了此处。   “若是我没回来,你带着母亲和姜正炀几人去京城找外祖母,若是去不了京城,就去青云城找俞从安。”郑城月离开说过。   没了肚子里孩子,对姜阁老来说,唯一能顾忌的就是姜氏,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若是他有愧的话。   吴桐是不相信姜家的,所以对这安排不置可否,不过郑城月夜说了,去青云城找俞从安。   可是要去找俞从安。吴桐的心突然一阵疼痛。那是她一生都不要再见的人,怎能再见!可是又怎能辜负楚然所托。   “我将我母亲和妻子的命交给你了。若是做成了这件事,你以后一生不会再是俞家人。若是不能,你以后一辈子都是俞家人。”楚然离开西洲时召了她来。   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是她一生都不想再回俞家。   俞家给了她命,给了她生,也给了她绝望。如今的俞家早不是多年前退出晋国朝廷的俞家。   俞家已经不甘于在背后,如今朝局的混乱,他们在中做了多少事!自老家主死后,权力一分为二,楚然从俞华梦手里接过来了“无名”堂,可是“子义”堂却归了俞华源。   无名堂转管刺探消息,子义堂专管刺杀。上次在西洲刺杀云慕的人虽然不是子义堂,到底还是和子义堂有些关系。   俞华梦死了后,对楚然这个外姓,俞华源是抱了极大怨恨的。尤其如她自己这样被俞华源追杀的人都被楚然庇护,俞华源怎会不恨。   那京城中五皇子身边的谋士怎会放过她。   这些事,郑城月知晓了一部分,但是对俞家更深的了解却是不知道的。想来当初楚然也没料到事情会超出他的掌控。   好在还有一个俞从安。   郑城月不能骑马,只能乘了马车。不过好在如今是八月,已经要接近九月了。   自北凉人围城以来,来苦禅寺的人上香的人越发少了,荒草凄凄,往日里的红尘繁华像是烟云,敲钟声在山间回荡。但来此避难的人不少,北凉人的攻城和大火毁了不好人的家园。不是不想逃出西洲,可是逃出去,如今的晋国各地烽烟四起,又有哪一处是避难之所呢。   马车在庙门的山坡下停了下来,郑城月下车,孟管家和孟昭早已等在山脚了。   苦禅寺里自然有高僧的。   其中苦禅大师最为有名,郑城月来了,这大师也不过抬眼看了一眼,“女施主要找什么?”   郑城月问他:“大师怎知我不是来拜佛的?”   苦禅大师摇头:“女施主所求,佛祖也不能帮你。”   郑城月低首,跪在他面前,问:“大师怎知道佛祖不能帮我?大师还不知道我所求呢?”   苦禅大师微笑:“楚少将军已死,女施主所求不过是虚妄罢了。不求也罢。”   他伸手,疾如闪电,五只手指犹如鬼爪,一把要恰在郑城月脖子上。   郑城月的身体却在一瞬间往后移去,孟管家已经生生替她受了那一抓,不过好在孟管家也是有功夫的,那爪子不过是在他肩膀上抓了五个骷髅。   大殿中除了几人,再无其他人。那方才领郑城月几人进来的和尚早被这突然的变化吓得跑了出去。   “难怪公子怎么查也差不到冯家后面的人。大师影藏得够深,这一招我只在北凉人身上见过。有谁会知道一个高僧会做这样的事呢。“孟管家一手按住自己肩膀,一边道,“当年铁矿之事才被楚家知晓,在密林中派人刺杀公子的想必也是大师的杰作了?”   郑城月自然记得少年时打猎和楚然被人刺杀之事,当时楚家对外说的都不过是北凉人。   苦禅大师也不起身,只微微笑了笑:“你又怎知道当年的是我?”   孟管家道:“大师忘记了,你和公子当夜是交过手的。”   是了,当日楚然将她藏在山洞中就去引开了众人,想来这其中便是。   那时候楚然才十四岁。   苦禅大师微微叹了口气:“楚少将军太聪明了。自那以后,我有很多年没出过手了。虽然和我交手,但是我这么多年都是另外一个人的样子,他不知道也罢。我出生在北凉,也不算背叛了晋国人。”   “你在晋国各地讲法,其实不过是刺探晋国的秘密罢了。”郑城月低声,“如今西洲城外就是你的同胞,你倒也是立了功了。可笑,这大殿外,这寺里多少人还以为你是菩萨呢,能拯救他们的痛苦,能庇护他们。”   苦禅大师叹了口气:“西洲人有难,难道我北凉百姓就好?我们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我只是想不太明白,你竟然会找到这儿。”   郑城月摊手,手中一把钥匙,“这是冯琉留下的。我一直奇怪一座寺庙怎会替他保守秘密。后来我又听冯太太骂楚然。她说连庙里的大师都不会放过楚然。我才明白,这庙里必然有替他保管秘密的人,这苦禅寺能被人叫大师的除了你苦禅大师就没有别人了,所以我就来试一试了。楚然向来与和尚们都没什么交情,他又历来不喜欢听禅,所以自然不是发现大师你的异样了,我就不同了。我来这寺里上过香,也悄悄听过大师讲法,我觉着大师你和小时候给我算过命的苦禅大师实在不一样。以前想不通,如今倒是明白了。”   想来那个告诉她这辈子会大富大贵的大师已经死了。   苦禅大师笑了一句:“你如今既知道冯琉与我有关,知道了就知道了吧。”   闭目养神,果真一副高僧的模样。   郑城月盘腿坐了下来,“大师,你保守的不仅仅是冯琉的秘密吧,还有姜家,裴家,是吧?姜知府和裴家在铁矿之上与北凉人就有合作,若非楚然发现了这座你们隐藏了很久的秘密,这黑鸦山的铁将会全部变成北凉人屠杀西洲的刀剑。这个秘密你们藏了很久,楚然定是从中知道了些什么。冯琉不过是你们的一颗棋子。”   苦禅大师睁眼,“你要什么?”   郑城月道:“我要冯琉的账册,所有镇国公裴宏康,姜知府,与你们的书信往来。”   我要什么呢,我最想要楚然活着。可是楚然还是死了,那么我只能要那些他的仇人都死绝了才行。我无法知晓楚然之死的罪名如何洗白,但是别人也不能那么容易活着。   苦禅大师笑望她:“我没有理由给你。”   郑城月笑道:“一个混乱的晋国和一个安稳的晋国,哪一个更有利于北凉人呢?”   这是笔很好算的生意。   苦禅大师道:“如今晋国已经是乱世。”   郑城月笑:“圣上病倒,五皇子和镇国公已经掌握了京城的局势,他们能很快就会和齐王谈判好,若是等京城局势好了,你觉着五皇子不会派人来帮助西洲?朝廷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大师应该比我这个小女子更清楚。”   过去那么多年,俞平生交给她的,楚然给她的,已然被她用到了。   苦禅大师手中的佛珠终于放了下来,他站了起来,“我是不给你呢?”   郑城月抬头:“大师,你走不出西洲城。楚家父子死了,可是楚家军没有死。”   苦禅大师垂头,静静看了她一眼,“其实今日你主仆三人也走不出去。”   郑城月摇头:“我既然来了,就没想着还有退路。”   她静静地转头,看向大殿外,外面已经没人了。   苦禅大师叹了口气,“你随我来了吧。”   苦禅大师不想死,但是对于一个知晓秘密的郑城月自然也不会放过。但是他也不敢动,毕竟前锋营三十人的利箭也对着他。且还有一男一女两个莫家人。   没人想死,即便看了这么多年佛法,可是他也不想死。如今乱世已起,他还想看看这一次的结局。北凉人终会有一天踏上晋国的山河。   北凉人可以和晋国人一样站在一望无际的千里沃野上说,这是我们的土地。   冯琉留下的账册不过才一本,书信二十二封,有姜正炀,有镇国公的。书信里议论的是铁矿什么时候开采,众人如何分成,北凉人如何押运出城。   这些书信藏在寺里舍利塔下。   郑城月看了看,递给了孟昭。她曾以为姜慧的婚事是突然而起的意,如今看来,早就不是了。姜正炀与裴家果然早早就搭上了。想来那姜阁老最终导向裴家,恐怕与此事大有关联,毕竟姜家和楚家相比,自然是姜家的荣华富贵更重要一些,再说如今看来五皇子确实是最可能接位置的人,姜阁老不过是做了最明智的选择。    ☆、第 85 章   出了寺庙的山门,下山的路上,郑城月回头,寺庙已经起火。想来苦禅大师已经“坐化”了。   舍利塔一出来,若不是孟昭和孟管家,以及她调来的三十人和莫兰二人,想来她自己也会被烧死在舍利塔中。 苦禅大师怎会那么容易让她走出山门呢。   郑城月心中冰冷一片,孟管家想来是活不成的了。那般护着她出来,身上的伤口早已支撑不住了,还有莫兰和前锋营三十人。同归于尽,这是他们的选择,也是她的选择。   而莫兰,曾经那么温柔的替她擦拭过伤口,楚然出事后,是她带着十几个前锋营死士守在楚家周围。   郑城月看着自己双手,不知不觉中,这双手已经不害怕血了。经历了这么多条命,她再也不害怕。   “将这些书信和账册送去给京城。”到了山脚,郑城月吩咐孟昭,“先让人誊抄下来。”   孟昭会意,“我这就去办。少夫人一会还是要回姜府?”   郑城月点头,“自然,我要随他们去京城。”   孟昭一愣,“少夫人,如今京里局势不明,我看还是在西洲更为安全。”   郑城月摇头,“你按我说的做。秦大人是上月回的京城,你去到京城后,去找秦茜,将我先前写的信给她。然后让她带你去见外祖母。如今能在京里针对五皇子的只有赵皇后,赵家与五皇子不睦,一主战,一主和。外祖母知道该如何做。”   孟昭低声应了,“我若是现在就去京城,莫兰和孟管家死了,夫人身边就只有吴桐了。”   郑城月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出了西洲城,裴家和五皇子不会放过楚然的亲人,斩草除根才是好的保证。   郑城月看他一眼,“难道吴桐比你差?”   孟昭脸色一红,“少夫人身边还是再带些人。前锋营里面能挑出好些人。”   郑城月应了。   孟昭才匆匆转头去了。   和孟昭分别后,郑城月找到了停在山脚下的马车,春枝见到她,高兴得眼眶一红。又见到她身后没了人,心下一沉。   郑城月拍拍她肩膀。   坐在马车上,春枝还在掉眼泪,郑城月皱眉,“你哭什么?”   春枝赶忙擦了眼泪,“没有,姑娘,我没有。”   郑城月知道她心里难过,可是她自己又何尝不难过,孟管家,莫兰,前锋营那三十人,哪一个不是为她而死。   从楚然死后,她就不曾开口哭过,当极致的痛苦和绝望都体验过,如今这痛,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流泪。   当然更不能去想楚然,每次想到楚然,她都觉着自己呼吸不过来,脑子一片空白,这样极其危险,她已经无数次告诫自己。多想一次,她的命就少一分。   她还得活着,必须活着。   马车在路上慢慢走着,越走越慢,郑城月也不去催促。   春枝不耐,姜家连个车夫都这么讨厌,一把掀开那车帘,却见个女人正回头看她。   这女人生得高大,鹰钩鼻。   “你是谁?”春枝颤声问道。   那女人对她一笑,“我倒见过春枝姑娘几次呢。”   春枝一愣,她和这人可没认识过。   春枝正要开口否认,却听郑城月道:“你是二舅母派来的,还是姜慧派来的?”   那女人一笑,“你这么聪明,不如你猜?”   郑城月笑:“你害了我的孩子。”   一句话,平平淡淡。没什么波动。   那女人一怔,嘴上却笑道:“在我手上过的人不少了,你孩子多一个也不算多。”   郑城月嗯了一声。   边上的春枝却恨得眼睛都要掉在那女人身上了,这女人怎这么狠心。   那女人笑道:“我刚才跟着你一路了,你到是个厉害的,连我们的据点都能找到了。连夫人和老爷都不知道呢。”   “烟罗,是吧?”郑城月并不接她的话。   烟罗一笑:“你听说一种毒吗?轻轻吸了一点,就能让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瘫痪,再也想不起自己,想不起任何人。你说我让你这么死你觉着怎样?这种毒有个好听的名字,就叫烟罗,和我名字一样,你觉得好听吗?”   郑城月点头:“很好听。这种死法也很好,没有痛苦。”   烟罗大喜,“上次你这么大的命,竟然没死。我和小姐都奇怪呢。”   “变态。”一旁的春枝骂道。   烟罗也不在意,“小丫头,一会儿有你好受的。”   郑城月笑:“你要杀的是我,何必和她一个小丫头计较。”   烟罗看她一眼,拍手笑道:“说得不错,那我就不计较了。说起来真奇怪,我平时里听小姐骂你,觉得你很讨厌,今日一看,觉得其实没有那么讨厌嘛。”   郑城月叹气:“这有什么,你们小姐看我哪儿都不顺眼的。奇怪,你是北凉人,怎会跟在你们小姐身边,你们小姐不知道你的身份?”   “说实在的,我们小姐很蠢,要我说,不过是个男人而已。若不是她曾经救过我,我还真不想给她和夫人做这种事。几次三番的,我有点烦了。”烟罗叹气。   郑城月看她:“几次三番?”   烟罗一笑,“你在套我话?”   郑城月笑道:“我都要死了,还能有什么秘密不成。”      烟罗伸手在她脸上一划,嘴里啧啧两句,“我看你这长相,想来必定很讨楚少将军喜欢。听说在楚家别庄,少将军可是喜欢得紧呢。想来你定很会伺候人的。也难怪小姐妒忌你。”   郑城月心下一冷,楚家别庄的事,她也会知晓。难道楚家内部也出现了内奸。   烟罗仿佛知道她的想法,笑了笑,“你还记得有个叫姚夏的丫头吗?”   “那是你们的人?”郑城月自然知道那个总想引起楚然注意的丫头。   烟罗靠在车壁上,“不过她也没什么用。”   郑城月叹气,“她怎么样了?”   楚家出事的时候,郑城月便散了家里一堆下人,那个姚夏是和吴嬷嬷一起走的。   烟罗笑:“那种没用的人,去了楚家几年,什么情报都没取得,最后想爬床,却什么都没得,这种女人,能有什么用。”   郑城月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烟罗一笑,伸手将一粒药拿了出来,“你是要我喂你,还是你自己来?”   郑城月伸手接过,看了看,“和我见过的耗子屎一样大小。”   那烟罗哈哈大笑,身子歪了过来,“你一会儿就知道这作用了。”   郑城月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春枝伸手将那药要抢过去,“姑娘不行,不行。”   烟罗一把掌将春枝抽了过去,春枝顿时昏了过去。   “你这般大力气,伤到她了。”郑城月道。   烟罗笑了笑,“你快点,我突然没心情和你说话了。我还要回去吃饭呢,听说小姐亲自炖了糖醋排骨。”   郑城月笑:“如此我倒不能影响你吃午饭了。”   说罢也不待烟罗说话,将那药一口放在嘴里,喉咙吞了下去。   那药的药效极大,不过才半刻,郑城月就口吐白沫,歪着身体到了下去。   烟罗伸手捏了捏她的手,全身如没了骨头一般,软软的。再去翻眼睛,之间眼中慢慢涌出一丝红色,慢慢的眼中已全部弥漫了红色。   半响,那红色又慢慢退了下去。   烟罗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搜她身上,只有一封书信。   烟罗拿起看了一眼,轻声,“竟然让你找着了,夫人说得没错。”   对外吩咐了一句“回府”。   马车驶向姜府。   姜慧今日心情极好,连姜牧看了都很是惊奇。只有小周氏知道她为何高兴。   姜慧赖在母亲怀里,“娘,京城这么乱,我们真的回去?”   如今晋国堪称乱世。   小周氏笑道:“再如何乱,那也是京城。有五皇子在,即便这两年乱一些,迟早会压下去的。这各地的叛军哪能和朝廷相比,不过都是浑水摸鱼。等到五皇子登机,总会拨乱反正的。”   姜慧问道:“娘,我听哥哥说出现了一只青云骑呢,所过之处,都死伤无数,很多州府都怕了,纷纷归顺。但从来没人见过那只军队的头领是谁呢。”   只不过五六个月,晋国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那青云骑,用姜牧的话来说如幽灵般,总是出其不意。   小周氏笑道:“别听你哥哥胡说。不过是叛军装神弄鬼罢了。迟早会被裴家和杜家的人打败的。”   如今裴家军和齐王对峙,而杜家则到处平乱。可是即便如此,这乱却是此处才定,另外一处却再起。甚是让人烦恼。不过这并不是小周氏要担心的问题。   “到了京城,就得准备你和世子的婚事了。你可不能如在西洲一般任性了。”小周氏笑道,“京城不比西洲,比你地位高的多的是。万不可任性。”   姜慧低头,“娘,我以后会安心好好嫁人的。”   见女儿终于乖巧了,小周氏叹息。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却听外面的婢女来说,烟罗回来了。   姜慧一把站了起来,只觉心里有些发抖,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怎的。   “如何了?”小周氏显然比姜慧沉着得多。   外面的人支支吾吾,姜慧心下一沉,难道出了变故?   “出了什么事?”小周氏问道。   外面的人低声:“烟罗说她把人带了回来。”   小周氏心下发怒,带人回来做什么,难道要让人知道郑城月是死在姜家的?心下这般想,嘴上却道:“人在哪儿?”   那婢女低声:“在小姐的房间。”   姜慧一把跳了起来,冲了出去。   小周氏无奈,对那婢女道:“此事不得传了出去,否则要你好看。”   再过两日就要出发回去京城,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姜慧冲进去自己的房间,就见郑城月躺在地上,面上惨白,一点生气也无。   烟罗坐在圆桌上喝茶,见她进来,又见到后面跟着的小周氏,站了起来,递过去一封信。   小周氏一把拿了过来,看了两眼,心下便明白了,郑城月去苦禅寺是去找证据的。心下惊骇,问道:“她还发现了什么?”   烟罗摇头:“她的人都死苦禅寺了。”   这也确实是她看到的,那寺庙里火光冲天,舍利塔很难再逃出去人。   “大师如何了?”小周氏看烟罗。   烟罗低头:“死了。”   小周氏心下微微一松,如此甚好,都死了,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想了想,又问道:“只有这封信?”   烟罗点头:“我搜得很仔细,确实只有这封信。”   小周氏看她一眼,“你做得很好。”   烟罗点头。   一边的姜慧早跑了过去,听了两人的话,仰头看向母亲,“娘,真的没气了。你看这眼睛好可怕,怎么办?”   小周氏看了看郑城月和躺在她边上的春枝,如今两人死了,凭姜氏病歪歪的,想来再也弄不出什么风浪,便道:“丢去乱坟堆。”   说罢,也不待两人说话,又道,“烟罗,你要好好处理。”   烟罗低头应了。   小周氏拿着那封信去了姜正炀的书房,可是姜正炀不在,一问,原来老爷出去了。   小周氏气得,这臭男人想来是和那臭□□去道别了。他想将那女人带走,小周氏冷笑,只要有她存在一天,就不可能。   坐在姜正炀的书房,也不知坐了多久,却听外面急急忙忙的脚步声。   小周氏冷笑一声,总算是回来了。   却不想来人却不是她要等的人,是姜慧身边伺候的丫头。   “发生了什么事?”小周氏怒问。   那丫头道,“烟罗,烟罗死了。夫人,夫人,你去小姐屋里看看吧。”   声音中满是惊恐。   一个死人突然站起来,还将人杀了,这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小周氏心下大骇,以烟罗的武功,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一边出了书房,一边吩咐:“去给我叫人。我要看她是如何大胆?还有给我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那丫头哭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当时只知道屋里先是小姐哭喊的声音,奴婢便带人推门进了去,哪知道哪知道烟罗就躺在地上,没了气了。而,而,……..”   小周氏不耐烦听她说话。   带着人进了姜慧的院子,命人锁了房门。   姜慧房间有小偏厅,此时已经关上,外面站了一堆丫头没人敢靠近。   小周氏心下气恨,这烟罗今日做事竟如此不靠谱。   “是舅母来了吗?”里面的声音传来。   小周氏心下顿了一顿,到底还是稳住了,出声:“你这是做什么呢?”   “舅母进来吧。”郑城月道。   小周氏有些迟疑,却听里面姜慧哭喊的声音,“娘………”   小周氏只得推开了门。   烟罗果然躺在地上,喉咙一把剑。郑城月坐在椅子上,而那个本来此时应该在姜氏屋里的吴桐却站在姜慧身后,匕首就在姜慧腰上。   小周氏只觉额头上都是冷汗,“你这是做什么?”   郑城月看她,“二舅母想要表妹活着吗?”   小周氏冷声:“你到底想做什么?”   郑城月道:“你让烟罗杀我,可是却不知道吴桐是比她更厉害的杀手。舅母还是乖乖让二舅给京里上折子,说我和母亲都死了。而我会随你们上京城。”   小周氏愕然,半响,“你死了,裴家那一路上的杀手便不会对你如何。可是你别忘了罗统领。”   郑城月道:“这事我自然会处理。你做或是不做?”   小周氏沉默。   郑城月起身,慢慢走到姜慧身边,转头看向小周氏,“你以为我知道仅仅是你手上拿的那封信?”   话音才落,一巴掌就抽到姜慧脸上。   疼痛,屈辱,姜慧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小周氏看着女儿娇嫩的脸上五个掌印,心如刀割,叫道,“你住手!”   一把上前要抓郑城月,郑城月本来就有武功,倒也不怕她上来,一把推开她,反手又是一巴掌抽向姜慧,“二舅母,我劝你消停点,按我说的做。也许我会对表妹好一点。”   姜慧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骂道:“有本事你打死我。”   郑城月一巴掌又扇了过去,“表妹,你以为我不会吗?你们害了楚然,害了父亲。还他妈假惺惺去楚家。”   她说了两句,又是一巴掌。   姜慧终于承受不住,一把哭了出来,这辈子她确实再也没受过这般的痛苦,心里恨死了郑城月,可是却又不敢如何,背后吴桐的刀始终没有移开过一寸。   小周氏只觉心抽痛,赶忙应了,“你别打慧姐儿了,我答应了,我让你舅父就去写信。”   郑城月这才停了手,转眼:“让姜家散消息出去,说我流产大出血不止,死了,母亲伤心之下也去了。你们把我们两人的尸体也带了去。另外准备两幅上好的棺材,死人嘛?我想你能找得到的,是吧?”   眼睛瞟向了地上烟罗。   小周氏点头,“我会给你办得稳稳妥妥。”    ☆、第 86 章   郑城月见她软了,才笑道:“很好,对了,这里有颗药,你和表妹都吃了吧。若是我平安到了京城,你和表妹也就没事,若不能,想来也不那么好。这事我觉着还是就你和舅父知道就好,至于表妹嘛,这一路就少说话了。”   小周氏心下一沉,嘴上却道:“自然。”   郑城月笑:“舅母,这件事就靠你了。”   小周氏勉强一笑:“你说话算话才好。”   郑城月看她一眼,“自然。”   一边的姜慧根本不敢说话,眼睁睁看着药被喂到自己嘴里。想要开口问句这是什么药,却发现自己全身没有力气,张口,声音沙哑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眼泪止不住,望向母亲。   小周氏过来,轻声:“会好的,会好的。”   姜慧倒了下去。   一日后,姜正炀的消息很快散了回去。而姜家也带着棺材启程回了京城。   小周氏看了看这一行人,心下生出几分苦涩,姜慧已经几日不尽水了。心下越发气恨郑城月,然而这恨却也比不上性命的重要。   姜正炀自知道后,沉默了半日,才对小周氏道:“你安分些。”   一家三口竟然被一个妇人算计了去,姜正炀心下冷笑。然而到底心中有事,在没有弄清楚郑城月到底知晓他的何种事之前,他必须得能沉得下来。   楚家夫人和少夫人死了的消息,从西洲传到了京城,像是一阵风一般,只用了一月,晋国大小州城无不知晓。   而在京城,当姜阁老听到这消息时,始终儒雅精神的模样终于有了悲切。那个他没见过的外孙媳妇也就罢了,只是自己的女儿。   那个自幼便十分懂事的女儿。   “父亲,这消息要给母亲送去吗?”大儿子姜正执问道。   姜阁老抬眼,起身:“明日上折子,就说我病了。如今朝中是五皇子做主,你我就坐观其变吧。”   这是要让姜家安静下来。姜正执低头应了一声。   姜阁老看他:“管好你几个兄弟们。”   知道自己儿子有野心,如今乱世已出,姜家虽然站了队,到底还是不能冲在前面。   姜正执道:“我明白。但是父亲,如今齐王在燕州,难道朝中真打算求和?”   姜阁老道:“三皇子不会去谈判,但是青云骑从北往南,如今恐怕已经要到梧州了。你该知道控制了梧州,则往南直达就是京城,往东可去云州。燕州在京城的南面。”   自古梧州就是要塞,更不说那还有云湖,天下富硕之地。这青云骑在一片乱军中若是取得了梧州,那就成了三足鼎立之势。这是齐王和朝廷都不愿意看到的,而至今关于青云骑首领的身份........   那般奇诡的打法,只在史书上看到。不过,这也并非没见过,至少,至少…….   姜阁老决定不再想这个问题,心里却隐隐生出了几分担忧。   姜正执知道父亲的意思,不过却没能想那么多,“父亲的意思是,若是齐王和朝廷再不停下来,恐怕果子就要被青云骑窃取了。所以燕王可能会去谈判。”   自楚然之事出了,三皇子被禁府中。直到齐王谋反,三皇子云慕被封燕王,如今的监国太子令其去谈判。燕王装病不出。   事态一直很焦灼,京中各种声音,但到底主和胜过了主战,至少和齐王的战争便是如此。虽然齐王准备了多年,但朝廷对此也准备了很多年,这是一个可以相抗衡的对手,若不是齐王反了的时机出其不意,京城也不会如此被动。而青云骑却并非如此。   对一个大家不了解的对手,当然要直接灭掉。而这其中赵家的态度却令人难以捉摸,赵家以前是四皇子一派,但是自四皇子不行后,赵家却反常得没有闹起来。这次和齐王的事,赵家一直主战,而曾家赵家和齐王的关系是很不错的。   赵家的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人?   “姜家如今要做的就是低下头。”姜阁老再次强调,他心中的疑团越来越重,可是楚然当时确实是死在了五皇子府外。   姜正执低声应了。   姜阁老这才起身往冰心院去,那是裴氏的院子。   裴氏在小佛堂中礼佛,听了身边人说姜阁老来了,也不过是嗯了一句。   过了一炷香,裴氏这才走了出去。   姜阁老见到她,半响,才道:“我知道你的气还没消。但是你该知道姜家才是我要保的。”   裴氏冷眼看他,并不答话。   姜阁老无法,自楚之望和楚然死后,裴氏就没和他说过一句话,无法,只得开口:“丽娘病逝了。”   几句话说完,即便他已经习惯了冰冷,但是如这样,这厅里没有一丝活气,连呼吸都似乎能听见,他还是有几分不自在,抬眼望向裴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裴氏干扁的声音,“你为了你的儿子害死了我的女儿。”   姜阁老心中难受,听了这话,只得轻声,“我对不起丽娘。但是…….”   整个姜家都在他手上,他怎忍心。   “姜士亭,以后你也不必来了,我至死都不会见你。”裴氏站了起来,不过瞬间,她已经从一个雍容富贵的夫人变成了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   姜士亭想要开口,到底还是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冰心院的门关了起来。姜士亭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里面的人了。夫妻几十年,到底还是让利益侵蚀了感情。   姜家发生的事在越发混乱的晋国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姜氏和郑城月的死传到如今的太子云宇耳朵里,也不过是几个字,“没料到死得这么快。”   话虽然如此,但一颗心到底是落了下来。如果说这辈子最大的敌人是云慕,那么失去楚家的云慕完全不用再放在心上。   如今朝中虽然纷乱,但终究还在他的掌控中。   见他脸上露出笑意,正在低头看文书的谋士站了起来,“太子还是不要大意的好。”   “俞先生放心,即便没死,也不过是两个妇人。我可是听镇国公说了,姜正炀传来消息,她肚子里已经没了楚然孽种了。”云宇笑道。   那被他叫做俞先生的男人却不再说话,这太子的得意来得似乎有点早了。   “先生的人还是没查清青云骑的来历?”如今云宇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这俞先生笑道:“既然是人,总会有来历的。太子暂且等待一二。”   云宇皱眉:“先生曾说俞家的消息网遍布天下。如今这人难道还是天外之人不成。”   那俞先生道:“俞家的消息归无名堂管,自楚然死后,无名堂如今全部隐藏了,我能控制的也不过是已经暴露的那一部分。就连一直帮楚然处理堂内事务的俞从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子义堂要重新接管整个俞家,也是需要时间的。太子若是不信我,大可以另找别人。”   云宇一笑,向他作揖道,“若是我不信先生,楚然也死不了。只是这青云骑实在太令我费神。”   当初若非俞华源将俞家两堂的秘密给了他,他也不能知道这么多年他和老四吃了这么多亏的后面一直有楚然的影子。若不是俞华源将京城无名堂端了,楚然也不会贸然入京;更不用说俞华源还劝了姜阁老转了风向。   没有姜阁老说起楚然在京郊养的一批人,他和镇国公也不可能为楚然捏造了一个私养兵士的罪名,使得楚之望中了计。这一切的一切说到底还是依靠俞华源在后谋划。   俞华源看他,“我既然为太子所用,自然会为太子分忧。只是我想问太子,当日楚然当真死了?”   当日追杀楚然时,他受了楚然一击,后续根本没法追上去。   云宇点头:“虽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但他身上中了六箭,处处要害,又有那么多先生的人追杀。且受了先生你那么重的一击,最后尸体面目全非,我觉着他绝无活着的可能。”   俞华源不说话,是,以当日楚然的状态,绝对逃不出去。但是........   “先生是怀疑青云骑与他有关?”云宇沉声问道。   俞华源沉默半响,方道,“但愿没有。”   楚然有大量的私产,可是要养青云骑六万人马,俞华源实在不信。   金秋十月,是晋国秋收的季节,然而今年的秋天,各处弥漫的战争像是一团火,烧得整个晋国不得安宁,而过去的这个夏天却异常的干旱,雨水更是少得可怜。很多庄稼都干死在田地中,今年的晋国处处是敗像。   好在梧州的云湖能供养了大量的田地,所以即便是过去这个漫长的夏季,梧州人还是迎来了自己的丰收。然而丰收并不代表平安。   人们不知道城外的兵马何时会攻进来。梧州城内人心惶惶,   蓝天白云下,富饶的梧州城安静得不似人间城池。只有秋风卷起旗帜的声音。   梧州太守萧安站在城墙上,三日了,城外的兵马没有任何动静,他们现在并不攻城,只有黑衣盔甲远远注视自己脚下的城池。   梧州有六万守军,如今不过万人坚守,另五万人被守军将领沈大人领了出去。半月前,梧州就接到了一封信,一封来自青云骑的劝降信。    ☆、第 87 章   收到这样的一封信,当时沈大人大怒,极力要迎战,沈大人这人历来最是忠君爱国,有此想法也不足为奇。   “对方如此明目张胆,你我还是谨慎为好。”萧安记得当时是如此劝的。   但是沈大人却很是不屑,“萧大人是被传言吓坏了吧,我这辈子守在这梧州城几十年,还从来没吃过败仗呢。”   确实,沈大人在军事上颇有天分,所以齐王反了,令人攻了六次城,都被沈大人打了出去。不得已,齐王的人马才辗转取了兴仁城,凤凰城,最终才得了燕州,据此攻向京城。   当时沈大人也只有六万兵马,却抗住了齐王的十万人马,如今对方不过六万人,所以沈大人很有信心,他从不信那传言。   兵家从来没有常胜将军,他觉着只要出奇兵,对方的常胜将会终结在自己手上。   “当初齐王才用了十万人,但是当时齐王是想要直取京城,所以才没和我们周旋,否则他后面的十万人。共二十万人,我们是扛不住的。”萧安和沈大人不同,他小心了一辈子,可不能在最后这点上丧失一切。   但沈大人几乎不听他,虽然两人在梧州,一文一武配合了多年,但到底还是有些分歧,在打仗一事上,沈大人从来就没有听过萧安的话。   “对方长途奔袭,兵马必然疲乏,只要我侦查得当,趁他们不备之时奇兵突袭,我不信他能飞得出去。”沈大人自有道理。   萧安想要再劝,已经被沈大人骂了出来,“你若是像其他州府一样投降,我第一个就杀了你。”   萧安无法。   沈大人每日里在城墙上观望,一连七日,沈大人都命人出城打听。   刚开始时,不过都是对方到了何处,离梧州多远的话。直到一日,探子终于来报,对方已经安札下来。   当夜,沈大人整兵出发带了五万人出城。   萧安当时也在。   “我十日前就已经送信去了京城。”萧安还想再劝,不如等京城来信再说,对朝廷来说,梧州也是个重要战略要地,朝廷不会轻易舍弃。   但是沈大人听了,却很是不屑:“那帮软蛋。”   等他们商议好来了,黄花菜都凉了。他是决不信朝廷的。齐王二十万人马,在梁州将历来以不败立于世的镇国公的梁州军打败之后,朝廷就像喝醉了一样,竟想着谈和。如此消极,导致各地乱兵四起,加上朝中那一堆案子,什么粮草,什么兵器,全他妈是一帮软蛋。   沈大人觉着自己等不起。   “马革裹尸,也不算太屈。”沈大人大笑着出了城。   萧安只看到他的背影,城门一关,再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沈大人这人其实不坏,萧安想,他至少留了一万人。   当夜,那五万人都没能回来,直到第二日天黑前,才见一队散兵驮着沈大人巧了城门,他们的后面是黑压压的盔甲。   离城只有三十里。   萧安令人打开了城门,将沈大人接了进来,而城门外没人追过来。   进了城的沈大人已经没气了,沈家人哭得惊天动地。   五万人,除了一个死去的沈大人,回来的不过十二人。   萧安心中从未如此沉重。   “我们和沈将军一起,包围了对方的营地,先用了火攻,营地全部起了火,沈将军才令前锋冲了进去。却不想前锋进去没多时,发现营中根本无活人。”那十二人被萧安问起如何败的。   “没有活人是什么意思?”萧安问。   “是假的,不过都是对方的障眼法,故意引我们去的。”   前锋两万人全死在沈大人自己设计的火攻中。反应过来后,沈大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令人急速后撤,找了突破口攻了出来。但不知道这又是另外一重包围,一层一层,五万人渐渐到了最后只剩一万多人。   沈将军才见到了黑马上的男人。   那人问他,“看来沈将军是不想降了?”   沈将军的一生就没有写过这两个字,重重吐了一口水。   那人笑了笑,“很好,留沈将军全尸,送他回城。”   全军覆没。那人不过用了沈将军一个黑夜和半个白日,到了对方打扫战场时,看到活着的几人,倒是笑了,“你们愿不愿意送沈将军回去给他家人?”   几人死里逃生,哪有不愿意的,护着沈将军的尸体回了城内。   萧安听了,叹了口气,他敬重沈将军的气节,但是梧州城,他实在不想如那五万人一般,全部被歼灭。   萧安问那十几人,“你们可见过那人?”   据说见过那人的人都死了。   那十二人点头。   萧安有些奇怪。   其中一人开了口,“这是对方给大人的书信。”   萧安怒道:“怎不早些拿来。”   那人低头,自进了城内,就一直被萧安问东问西,哪有时间说其他。   萧安展开书信,直到最后的落笔。   萧安才觉着自己竟然已经瘫倒在座椅上了,全身冷汗。   “大人,如何?”有人提醒他。   萧安擦了擦汗,慢慢站了起来,“对方让我等五日之后投降。”   在他这厅里议事的,都是梧州城有名的人,从官府人员到梧州的世族。   “大人,朝廷来信了吗?”有人问他。   萧安苦笑,送出去的信如今十几日,朝廷再快,也得半月后了。若是沈将军的那五万人还在,必定能拖得到那日。可是如今,无论如何拖,也是枉然。   “如今要我说靠朝廷不如靠自己,难道沈将军白死?我们不如和对方一战到底?”有人建议。   萧安看向众人。   “好笑,现在去征兵,也不过是些散勇。能做个什么数?沈将军都死了,我们还不如早早打开城门。也少了生灵涂炭。”有人道。   这样的提议自然又引起了一番议论。   厅里乱哄哄一片。   萧安皱眉,人心不齐,说到底不过都是恐惧。   商议了半日,都没得结果,与沈将军交好的,自然都要血战;而当地的世族对此却不以为然。双方你来我往,不相上下。   萧安心下苦笑,他曾和沈将军取笑过朝廷的主战主和之争,如今这样的事却同步发生在梧州。不过看来朝廷已经商议好了,齐王和朝廷停战,共抗青云骑,分而治之。   萧安是决计不想让梧州人重踏那五万人命运,若是用谈判拖到朝廷派人来,想必也是个办法。   只是三日前他送出去的信件直到今日都没有回信。但多拖一天,朝廷也许就会早来一天。   萧安见对方不攻城,也不回应,心下生出狐疑,但到底是忍住了。   艳阳高照,已经是最后一日。   萧安的心越来越不安,他在城墙上,能看到城墙下越来越逼进的盔甲。   萧安张手,想要人举旗,然而还未等这动作展开,却见一只长箭破空而来,萧安不是武人,但是战场上各种刀剑无眼也是见识过的。   他要躲开,已然不及,萧安正要哀嚎自己的命时,那只箭却稳稳落在他脚下。只需要再多一份毫的距离,就会牢牢将他钉在此处。   萧安擦汗。   “大人箭上有东西。”身边的人弯腰拔起那箭,上面两封书信。   萧安拿起,一封是他前几日写给朝廷的,一封是城墙下那人的。   萧安的手微微抖了起来。开口要喊话,却见亲卫跑了上来。   萧安停住。   那人道:“大人,城内蒋老大人令人开城门。”   萧安顿住。他说的这蒋老大人在梧州极有名气,是先皇在世时的尚书,先皇去后,蒋家一族举家搬回梧州,从此不问朝政。   蒋老大人的后人大部分都没做官,即便做官的,也不过是梧州城内的一个同知。但梧州很多生意,粮食丝绸蒋家都有涉足,蒋家在梧州有很大的话语权。   蒋老大人令人开城门,萧安只得下楼。   蒋老大人已经八十了,但精神实在不错,见到萧安下楼,蒋老大人要行礼,萧安赶忙扶起。   “老大人这是要做什么?”萧安问道,日前商议,蒋家无人前来。如今这一出,萧安不明白。   蒋老大人看他:“大人镇守一方,为何?”   萧安答道:“朝廷。”   蒋老大人又问:“朝廷又是为了谁?”   萧安答道:”圣上。”   蒋老大人道:“大人忠君爱国,人之楷模。但这梧州城内几十万百姓,若是人都没有了,大人觉着自己还是谁的楷模?大人即使侥幸回去京城,这失去城池之罪,大人认为圣上会许?从沈将军出城前,大人就已经送出去了求救信。直至如今,沈将军鲁莽,大人失去了唯一的机会。如今即便朝廷有心,难为了。且不说朝廷无心了。朝中难道不知道青云骑不会取梧州?大人不是不知,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萧安脸色难看,不错,如蒋老大人所说,他心下早早就有此猜测,但始终不敢言。比起梧州的安危,朝廷自然会重兵把守京城。而京城已经抽调不出更多的人马。裴家和齐王对峙,杜家到处平叛,如今还在江南混战。   赵家虽然说主战,喊得凶,可是他们的势力在江南。   想来想去,没有办法,朝廷只得将梧州舍去,以此拖了时间去逼齐王和朝廷谈判。   青云骑得了梧州,齐王才会有更深的危机意识。因为朝廷也可以和青云骑联合共讨齐王。而齐王为了避免两面包围,只有和朝廷谈判。   至于联合青云骑,齐王若是能做,早就做了。青云骑根本无心和谁联合。他是要另取天下。三分天下不如二分自治。   而对朝廷来说,舍弃之名却需要一个替罪羊,而到时这人非他萧安不可。   蒋老大人见他沉默,又道,“如今梧州百姓死活,全看萧大人了。”   萧安看了看背后一张张恐惧的脸。心中苦涩,但过了半响,终于出声:“开城门。”   若要做被舍弃之人,那么还不如另谋退路。   梧州百姓已经做了选择。   蒋老大人看了一眼萧安,心下不由松了口气,终究他当年欠的情也算还了。   景宗二十七年,梧州城收编青云骑下。   自此天下最富饶的三座城池,京城归于朝廷,齐王独守云州,青云骑据梧州而收。 ☆、第 88 章   青云骑入了梧州城,除了驻扎以外,并未有任何烧杀抢夺之事。反而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上了梧州的城墙,重新构建了防守之事。   第二件事收编了那剩下的原梧州兵马一万人。   如此过了没多久,梧州的百姓逐渐去了警戒之心。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似乎没有一丝改变。看到那新入城的黑衣盔甲,对老百姓来说,这只传说中只用了半年的时间便让所过之处血流成河的幽灵骑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反而还生出几分奇异的好奇。   百姓都是简单的,你对他不杀不抢,谁来做皇帝其实都一样,况且这只队伍进来后,还免了三年税负。   萧安叹气。只怕不到半年,梧州城的百姓都觉着那个始终很少露面的将军才是他们该表忠心的人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老百姓如此,他自己也不是如此?   太守府里已经专门劈开了庭院和正厅来给青云骑将领所用。   六万兵马,将领自然也不少,老的年轻的均有,自进城后,这些人都很少话,除了议事之时,当然萧安是没法参与进去的。   萧安唯一做的还是之前的工作,没有变化,这也让他心里松了口气。这日萧安捡起这些日子的文书,这一月因梧州被围,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处理前期朝廷过来的文书。   如今再看这些文书,既然已经反了朝廷,自然要从中得到一二有用讯息。待看到说楚家老少夫人均死之事时,萧安一怔。   再看文书日期,一个多月前就死。那么如今已经两月了吧!   匆匆捡了文书到了兰亭阁。   兰亭阁中守卫都是重兵铁卫,兰亭阁中不断有人来往,有些萧安认得,有些萧安并不认得。   萧安对那亲卫说了几句是关于楚夫人之事。   那亲卫脸色大变,匆忙跑了进去。   萧安叹气,天下之人都以为楚然死了,却不想他像幽灵一般的活了下来,如今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晋国,搅翻了这乱世。   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吗?其实不然,只不过有人不愿意说出去,愿意说出去的也死了。萧安不明白他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份,萧安想这恐怕与他的野心有关。   越是让人查不出是谁,越是让人难安。比如现在的齐王和朝廷对青云骑便是如此。   萧安知道自己已经站在这条船上,他想跟着赌一赌,一个在必死无疑的死局中都能活过来的人,他要跟着看看能到哪一步。所以当日入城后,当那人说了他的名字后,萧安虽然惊异,但到底还是沉默了下来。   萧安还未来得及多想其他,方才那亲卫已经匆匆出来叫了他,“萧大人请。”   萧安随着那亲卫进了书房。   这书房是萧安令人打理的,但是如今里面的摆设却完全不复当初,刀剑,地图,沙盘,无一不在。   那人只简单的穿了一袭黑衣,发髻随意帮着,俊美的脸上有着新长出的胡茬,双眼深邃又清明,见到萧安进来,他随意坐在一边榻上,示意萧安也坐。   几经磨练,这个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年轻人身上懒散从容,却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威严和铁血。   萧安行了礼,坐了下来。   “这是一个多月前就收到的文书,当时因为城池之事,我并未翻看。”萧安递出去了手中的文书。   然而那人看着那文书却半天不接,萧安不解。正要说话,却听那人道,“你念吧。”   声音低沉,微带了几分嘶哑,仿佛觉着那文书中有他不愿意相信的事。   萧安只得念了起来。   “因流产大出血而亡,姜氏悲伤之下,气血攻心,医治不及就此而逝。自此…….”萧安的声音越到后来越干。   十一月,不过才入冬而已,萧安却觉得越来越冷。   待萧安念完,那人都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安觉得实在抑郁,忍不住要开口,却见那人抬眼望他。   萧安大骇,那人双目尽红,似有血泪。   萧安张口就叫人,那人却站了起来,“已经三月了。”   萧安不解,随机了然,是,消息传到京城是九月中,那么从九月中将简报发往各州府,也有半月,这已经要有两月了,到了如今,不正是三月的时间。   一直在书房外的几个亲卫冲了进来,其中一人萧安是认得的,脸上多了一道刀痕,人们都叫他楚三。   楚三进来,一头跪了下来,“公子。”   “你竟敢瞒着我?”低沉的声音,平静到了极致,然而当中的血腥却让萧安不敢再看再听。   楚三看了众人一眼,所有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萧安从书房退了出来,才觉着自己额头背上全是冷汗,抬眼看了旁边的楚三一眼,楚三脸上满是泪水。   萧安想劝两句,却听见书屋里发出了几声低吼,像是野兽在旷野中的嘶叫,极致的绝望和孤独。随即又是物体的倒塌声。   萧安安慰的话便没能说出来。   至亲至爱全失,人间至痛。   楚三在门外跪了三日三夜。自京城出事后,俞家的消息断了很久,如今都不能过多行动。幸而楚然之前已经说服了赵家,所以京城的乱局更甚,给了他们喘息和起兵的机会。即便如此,俞华源的刺探却从未减少。而少夫人的消息传来时,他又怎忍心将消息告诉楚然,以为只是拖一拖,不想竟然还是知道了。   郑城月望着车窗外人声喧闹的街道,扎花的,卖艺的,捏糖人的,卖冰糖葫芦的,孩童的哭叫声,妇人低低的劝导声,店小二在门口吆喝的声音,还有丝竹之声不知从何处飘来.......   西洲的繁华和这京城的人间喧闹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你真的放心将夫人放在姜家?”吴桐将窗边的车莲放下。   从来西洲出发到京城,用了将近两月,如今到了京城一个多月,郑城月除了见了裴氏以外,便没有任何行动。吴桐都不太明白她的打算。   京城其实并不冷,进了冬日,却没有一丝冬天的气息。路边的银杏树全黄了,阳光洒下,漫天金色,宁静又美好。   郑城月下了车,仰头看了看,天高云远,京城的美罩在一层繁华之上,总让人生出一丝不真实之感。   “有外祖母保护母亲,想来母亲不会有事。”郑城月回答。   这一路上,她和姜氏都伪装成是小周氏身边的人,加上消息散了出去,一路倒也没什么大事发生,除了姜慧时不时会出点意外以外。   任何女人都爱美,尤其小周氏还想着要将姜慧送进镇国公府,所以每次摸摸姜慧的脸,小周氏便歇了心思。   当然小周氏也有自己的担心,她不但担心自己的性命,她还担心姜正炀。姜正炀毕竟还是从西洲带来了那个藏了很多年的女人卢氏。   吴桐问她,“你当真每月要给那两个女人送去解药?”   吴桐做了很多年的杀手,很多东西都是必备的,解药□□对她来说就是当饭吃。   郑城月歪头看她:“母亲就藏在姜阁老的眼皮子底下,这事除了姜正炀夫妇和姜慧以外,无人知晓,她二人经了上次蚀骨之痛,定会好好保守这个秘密的。”   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再说郑城月还帮助姜正炀送来他最喜欢的卢氏,那女人还有了身孕。小周氏没那么多时间管姜氏。   唯一的担心就是姜正炀。虽然如今姜正炀除了怀疑以外毕竟还有些顾虑。除了他在西洲和裴家勾结北凉之事以外,另外一件便是卢氏的事。   他不会对姜氏如何,但是对自己就不一定了。不过好在现在已经平安将姜氏送到了裴氏身边。   “你当真相信卢氏?”吴桐冷声,她是杀手,她是不会信任任何人的。   郑城月摇头:“待我事了,我会去带回母亲,若是我不能,劳烦你送她去找楚姐姐。至于卢氏这个女人当然不可信,不过如今她拖着姜正炀,对你我只有好处。她要想为丈夫报仇,只能和我赌了。”   一个能在杀了她丈夫的男人身边生活十几年,这样的人郑城月当然不敢随便相信。不过好在京城,很少有人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就连进了姜家,姜家那一堆老少夫人们都以为她是姜慧身边伺候的人呢。   几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四方街里面,这条街外便是京城西市,很是热闹繁华。四方街得了便利,这处倒也热闹。   往里走了没几家,便见到一家门前,不过是青瓦白墙,很小的一处房子,房门紧闭。   吴桐看了看,点了头。   春枝轻轻扣了门,不到半响,就见门开了一条缝,待看到外面的人,那门才立刻打开了来。   孟昭待郑城月进了屋里,又忙着去抬了火盆进来。   郑城月伸手烤了烤火,问他:“没有什么意外吧?”   孟昭点头:“少夫人放心,都办好了。我从西洲来了后,没有直接去找秦大人。待秦姑娘归家时才找的秦姑娘。秦姑娘自和姜冀定了亲后,本打算今年成亲的,但因姜正炀没有回京城,这婚事便往后推了。但秦姑娘每隔半月便会去姜家给裴老太太请安。秦姑娘上月已经带我见了老太太。”   所以裴氏后来看到郑城月和姜氏时一点也不惊讶。   郑城月道:“账本和书信都给了老太太?”   那日她见到裴氏,身边跟着小周氏,二人也没说什么。   孟昭点头:“后来我一直在姜家外面。没几日,老太太便去定国公府了。”   定国公府是裴氏的娘家,这确实合乎常理。   郑城月心里微微放了下来,“如此,我们就等着罢了。”   孟昭又道:“我已经和无名堂的兄弟联系了,但是历来和俞家联系的均是楚三,所以这些日子依然没有俞家的消息。”   无名堂就像消失了一般。   吴桐冷笑:“少主出事,俞从安定会调整所有可能联系方式。你联系了也是白联系。如今少主一死,俞家肯定是俞华源在管,对付他,你还嫩了点,你还不如老实等着他找上你。”   孟昭被她一顿抢白,脸上微微一红。   他其实并不是俞家人,自然不知道俞家内部的事,不过是事出突然,得了曾经楚三告诉的方法,便姑且试试罢了。   自楚然出事后,俞家那条线已经断了很久了。   楚然留给郑城月的信里关于俞家说得不多,但是也提过,如果出事,事情必定很大。所以轻易不要联系俞家。她曾经很不明白。但是所幸身边有个吴桐。吴桐是俞家人,曾经的俞家大小姐,对俞家的了解自然比孟昭清楚得多。   也多亏了吴桐。   “不错,我们应该等俞华源来找。”郑城月出声。   话音一落,孟昭和吴桐都吓了一跳。   “少夫人,俞华源既然能策反了少主安排在京城的人,此人自然不是等闲人。我也告诉过少夫人,俞华源一年前就和太子有了接触。少夫人是嫌活太久?”吴桐道。    ☆、第 89 章   孟昭跟着楚然很多年,自然知道楚然在京城和俞家花的心思,但是楚然在京城出事,除了姜裴和太子的合谋,后面自然会有俞家的推手。能推动的人又且是郑城月一个才接触了楚然之事不到一年的人能斗得过的!   郑城月道:“我自然知道。但是正因为我是女子,所以他必定会掉以轻心。而且我已经死了。”   所有害楚然的人,怎么都能好好活着呢?郑城月想,即便我没有这能力,但也总得试一试才行。   吴桐开口:“你要怎么做?”   郑城月轻声:“是人总会有弱点。再说这俞先生和太子是一伙,若是太子倒了,他也得另谋出路。姜裴两家在北凉上的事,太子不会说什么。但是燕王和赵家,宗室会说。如今齐王和朝廷谈判,这个时候只要这事一出,太子一系必然会乱。人乱了总会需要些手段镇压,这俞先生自然会出手。我要看看俞先生的手法。”   孟昭微微张大了口,“少夫人是要我们监视俞先生?”   郑城月道:“正是。我要知道这俞先生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何时睡觉,何时起床,一切一切都要务必详细。”   吴桐看了看她,“我觉着你比我适合当一名刺客。”   郑城月笑了笑,“有人告诉过我,只有抓住人最害怕的一点,就能击败你的敌人。俞先生这样的人,想来害怕的必然不是普通的东西。”   吴桐笑,看向孟昭。   孟昭哀嚎一声。   几日后,太子府里召新人,孟昭被招了进去。   太子这人长相俊秀,但是他不太喜欢太子妃,当然对他府里的侧妃们也不太喜欢,他的偏爱在这个云贵云集的京城里实在不算一件大事。很多王爷侯爷们也总会养几个男宠来助性的。   太子也不例外。   孟昭长得不算太好,但是他有个很大的好处,他会易容,所以怯弱的美男子在他的易容术下并不太难实现。   要想得到太子的宠爱实在不是件简单的事,但是想引起太子的注意并不太难,孟昭跟在楚然身边多年,世面见得不少。所以十几个男宠跪在太子面前,没人敢抬头,这本身就是见让人羞辱的事。   但是孟昭抬起了头。   云庆喜爱男宠,但是如果是一堆诺诺弱弱的男人,那么还不如女人让他舒服。所以看到孟昭,他觉得很新鲜。   云庆选中了孟昭。   半月后,孟昭送出来了自己的第一份情报,俞先生长相不错,四五十岁,有一只眼睛是瞎的。   吴桐看到这样的情报,简直无语,如果要知道俞华源长什么模样,还不如问她。   但是郑城月看到那份情报,手却微微在发抖,她对吴桐道,“你既然在俞家长大,向来知道俞华源长什么模样?”   吴桐点头,“我至死都记得他的样子。”   郑城月并不想知道太多别人不愿意提起的往事,所以她并不追问吴桐。她让春枝拿了纸笔来。   俞平生已经离开了郑家六七年,但是她依然还记得俞平生的长相。   当笔下画像罗成,她问吴桐,“俞华源长这样?”   吴桐姜画像拿了起来,画像上的人眉目好看,已经瞎了的眼睛其实也不让他人显得狰狞,相反有种残缺的儒雅。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将不到七岁的自己训练成杀人不眨眼的刺客,他将自己推向了俞从安,她名义上的兄长,而一切不过是为了打败俞华梦。摧毁俞从安让他不得继承无名堂的一切。然而他没想到的便是俞华梦将无名堂的传承给了一个外姓之人。   郑城月接过了那张纸,她已经知道了答案,然而手却忍不住发抖。   吴桐终于隐去了自己的恨意,她看向郑城月,“你怎会认识他?”   郑城月笑,“他是我先生,教了我六年的先生。”   心中却如锥子刺的痛,我最尊敬的人竟然是我的仇人。原来如今的结局并非是偶然,原来先生在郑家六年,并非真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楚家,为了楚然。   难怪,楚然,你会输。在你还没有注意的时候,你的对手早就将你的一切了解了。而自己无意中出卖了多少楚然的事!   她记得自己最喜欢给先生说,楚然教给了她什么。楚家公子打猎的时候最喜欢用左手射箭,楚然说他的枪法并不是最好的,他的剑法才是一流,因为他的师父是大名鼎鼎的云中客。楚然每年春天都会离开西洲,他说他去看望自己的朋友。   俞平生每次听了都笑,说楚家公子还挺有规律。   当年去灵山打猎,也是她告诉先生的。一件又一件,后来先生还说,如果楚家少公子连小小的几千北凉人都搞不定,就不该姓楚了。   那时候他想必早就知道了楚然行事的章法了。他用了好几年的时间去了解一个对手,即便这个对手当年还年少,但是他却狠狠将这对手踩在了脚下。   孟昭很高兴自己不用再实施这个让他心生厌恶的计划,太子的目光实在让他有些反胃。不过要离开太子府,也并非那么容易。所以孟昭最后还是付出了点小小的代价,不过这无伤大雅,毁了容而已。   出了太子府,孟昭恢复了自己的长相。   十二月的时候,齐王和朝廷的和谈差不多进行到了最后关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齐王在燕州的军队却受到了青云骑的攻击。   随着青云骑出征的萧安是这么对齐王说的,我们不过是奉太子之命。   燕州攻击战,齐王损失兵力四万,齐王大怒,指责朝廷不顾信誉,两面三刀,愤而撕毁即将签署的合约。   面对齐王的指责,燕王并不便捷,只有沉默。   这让齐王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领兵攻击了梁州,梁州守军镇国公无奈反击,到底是吃了一亏,梁州失守。镇国公帅军后退江陵。   江陵若是再失,齐王便能真正来到京城脚下。   短短不到一月,事情就出现这般的变化,一直病怏怏的皇帝终于不得不上了早朝。第一道指令就是令四处镇压叛乱的杜家军回撤京城。   杜家不得不回撤京城,与禁军共同防卫京城。   而隐者东海杜家的回撤,各路被镇压下去的叛乱却四处再起,各地乱成一团。镇国公裴宏康建议威武大将军赵士严出军平叛。   当然首要的地方便是收回梧州。   赵家只得领旨。   如今谁都知道,四处平乱其实是拖死自己。若是赵家被拖入一滩烂泥中,赵皇后再如何得宠也不过是空壳子,且还是去收梧州!   自四皇子残了后,赵皇后这两年过得很是憋屈。   所以当她接到靖国公夫人递上来的账册和书信时,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让人写好了折子送去了赵家。   半月后,御史台,赵家,靖国公几乎朝中主站派共同联合奏请圣上弹劾镇国公裴家和姜家共同勾结北凉人出卖晋国铁矿之事。   而与此同时,西洲危急,血战北凉,需要救援的折子从西洲来了一道又一道。   内忧外患,京城中再没有出现过这般混乱的事。   皇帝再一次被气得吐了血,但是这一次,西洲林家送来一个消失很久的神医洪大夫,所以皇帝没有吐血而亡。   皇帝无法,令镇国公和姜阁老写折子自辩。   姜阁老倒也没什么,承认自己教子不严,所以自请辞了内阁,至于赵林两家所请之事,姜阁老承认儿子贪污等等一堆事,但是和北凉人勾结一事决没有的。   皇帝准了姜阁老所请,令姜家关门自省。但对裴家却不同,毕竟镇国公裴宏康还守在江陵。   所以裴宏康的折子来得很晚,对北凉之事完全否认,指责大家不顾京城安危,乱压罪名。而赵家指责镇国公出卖国土。一时间两派在朝中打得鲜血横飞,而与此同时,齐王也没有停止脚步。   占了梁州,齐王反手要和青云骑厮打,哪里知道,青云骑却调转了兵马,直接前往京城。   齐王一生中就没有见过这么不知道目标的人,只得听了属下建议,先观望再说。   要打京城,所有人都知道需要先过了裴家镇守的江陵,但是青云骑却如幽灵一般,绕了过去。他们直接取道燕门峡,过了湍急的十渡,这两处自古就没有人敢过,更别说是十万人马。   当齐王和京城中包括皇帝都认为青云骑会先打江陵,却在大雪纷飞的年关,京城的梅花才将将盛开的时候,青云骑的十万人马来到了京城脚下。   城墙上的烽火一处接一处,守卫京城的杜家军被打了措手不及,若非禁军前来,东边城门就已失手。   天才微微亮时,青云骑却又停止了攻击。   城墙下的青云骑慢慢往两边散开,正中一匹黑马慢慢走了上前,那马上坐了一人,盔甲护身,手上却不拿剑。他仰头看向城墙上的杜联丰.   杜连丰心下大骇,若非这火光,这战场的厮杀,杜联丰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否则死人怎能复活!   楚然,楚然居然还活着!   杜连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体。    ☆、第 90 章   杜连丰觉着自己的嘴唇有点干,开口要喊话,箭却只一瞬间到了赞成面前,杜联丰伸手接过,那上面不过薄薄一张纸。   “给我两幅棺材。”上面的话很简洁。   第二日的京城,就像一锅沸腾的热水。   太子府中云庆已经在厅里来回了走了六次,东宫的官员窃窃私语,但是没人敢说什么。   杜联丰向来少话,他从城墙上送来的信绝不会油价,他也不是会对自己说谎的人,杜连丰说他看到了青云骑的首领是谁,那么那必然是真的。   “消息已经送去给镇国公了?”云庆问道。   “到江陵最快也需要五日。”   云庆点了点头,外面终于跑进来了一个内侍,“启禀太子,俞先生没在府里。”   俞华源居然不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他竟去了何处?   俞华源自然不在自己的宅子里,昨日傍晚,他接了一封信,信上说有个故人要见他。   他接了信,看了很久,终于还是如约而去。   赴约之地是在城外西郊。   那个地方他是认识的,即便此时大雪纷飞,他也还是认识的。   楚之望和楚然的埋骨之地,是燕王为这父子二人收的尸骨。   那坟墓很简陋,不过薄薄的一层土,棺材下面的尸骨想来已经腐烂了吧。他到了坟前,那坟前只有两盏残灯。   这处地很偏,往西再走几百米,就是乱坟堆。   “家主,这约你之人有些古怪。”跟在他身边的人低声。   风雪弥漫中,没有见到一个人。   俞华源却不说话,不,不古怪,一点也不古怪,近日他总收到一些前几年的旧物,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尤其西洲林家竟然送来了洪大夫,他便知道之前的一丝担心果然还是被言中了。   他看着面前的两坐坟墓,心中一时间竟也有些遗憾。   他干脆盘腿坐了下来。他身边的下属只得守在边上。   不过也没过多久,那个约他的人倒是来了,脚踩在雪地上,没有多余的声响,风帽遮住了容颜,但是俞华源还是看清了。   他算来算去,竟然没料到楚然竟真的娶了这丫头,而这丫头跟着他学了六年。也没料到他往常并未真正放在心上的小姑娘竟然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拍了拍身边的雪地,笑:“丫头来了?”   郑城月慢慢走到身前,也不像从前那般拜他,几步便坐到他身旁雪地上。   “先生是叫俞平生还是俞华源?”郑城月偏头问他。   他笑了笑,皱眉想了想,“其实我父亲叫我平生。”   “先生喜欢哪一个名字?”郑城月道。   俞平生笑道:“没有喜欢和不喜欢,不过都是名字罢了。”   郑城月将带来的一壶酒放在面前,她身边跟着的孟昭上前递了两个杯子过来。   郑城月倒了两杯酒,“我却喜欢先生以前的名字,不过就像先生说的,都不过是名字罢了。今日是除夕。我记得以前除夕夜,先生总要让我敬你一杯的,这一杯酒我喝了。”   抬手,那杯酒便入了口。   俞平生接了过来,看了看,不说话,只微笑。   郑城月笑道:“先生怕我下毒?”   俞平生不答,也不过问,抬手,一口喝了下去。是京城最好的胭脂醉。   “胭脂醉这酒后劲大,延绵不绝,里面还有蔷薇香,不错。”俞平生道。   “先生见到我不惊奇?”郑城月又往自己酒杯里倒了一杯,雪花飘飞,几下融在酒杯里,“我可是惊奇得很呢。先生当年离开时,曾对我说,我们该见面的时候总会见面。如今想来,果然如此。”   抬起酒杯,又喝了一杯。   俞平生笑道,“世事历来如此,你以为的今天也不过是早就注定的。你这丫头倒是个聪明的。当初姜正炀的消息传来时,我还有几分不信。不过后来也没有时间多想。到底还是我小看你了。”   郑城月笑道:“先生从未将我这样的妇人放在心上,疏忽了也是可以理解的。虽然当初我死的消息传来,先生和太子虽然有些担心,但到底孩子还是没了。即便我活着,楚家也绝后了,想来楚家军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所以先生也没往深处想。说来我如今能活着,倒是赖了先生当初未多深想了,否则,我哪还有机会在这大年夜和先生见面呢。”   俞平生偏头看她一眼,“当初姜阁老求圣上放过你和姜氏一命之时,我也是劝太子同意了的。”   郑城月笑:“但太子还是派了人一路等着我。幸而我死了,又有罗绍辉帮了我忙,这一路倒也平安到了京城。如此看来,先生这恩我看还是算了。”   俞平生大笑:“小丫头会说话了。你竟然将罗绍辉收回己用,我倒是没有料到。”   郑城月看着眼前翻飞的雪花,“先生从来就没有想留我一命吧?”   “你这脾性我很是欣赏,宁折不挠的。”俞平生叹气,“奈何你最后还是嫁给了楚然。若你没有嫁给楚然,你我师徒二人日后倒是可以好好把酒言欢。”   不是不伤感,当初一念之仁,到底还是给了这丫头反击的机会。   郑城月嗯了一声,随后笑道,“去年的年关,那时候我刚嫁到楚家。守岁的时候,先生也知道西洲的雪大,楚然那人最是疏狂,竟然大雪夜在院子里练剑,那时候朔风也在身边。他说以后年年夜夜都要如此。我当时笑话他,你和我先生有得一拼,我先生也喜欢大雪夜练剑,虽然他不懂剑法,但最喜欢胡乱乱摆划一气。”   “你不懂武功,自然不知道我那不是胡乱乱化。”俞平生笑道。   郑城月点头:“是啊,我当初可真傻。这不过才过去几年,可是我觉得像是上一辈子的事。先生,你说我这一辈子怎么像活了几辈子似的?楚然死了,我觉得我也像是死了一样。我还不能想他,我一想他,我的脑子就一片混乱,完全不能行动,像个傻子似的。所以这墓我也是第一次来,还好你在这儿,要不然我又要变成个傻子了。”   说着说着,眼泪就莫名流了下来,她也不擦,只又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偏头望俞平生,“先生,朔风最后怎么样了?”   俞平生目中到底还是生出了几分伤感,“朔风虽是畜生,但到底护主,没有他,想来楚然也会死得更快。真是可惜了。”   郑城月往雪地里洒了一杯酒,“先生杀人的时候大概也从来没想到可惜两个字吧。”   俞平生一笑,“想来你已经听过俞家的事了?”   郑城月点头:“定国公裴然的母亲就是俞家人,不过我想那时候的俞家还不是如今的俞家。曾经先生还给我说过永宁侯俞梓渊的事呢。”   俞平生叹气:“先祖是个聪明人。俞家刚离开朝廷视线时,没人想到会再出来。虽然钱财越来越多,但不是所有人都渴望钱财。”   “比如先生,就不是爱财的人。”郑城月叹气。   俞平生道,“俞家有实力走到权力的最高位,为何要偏安一隅?就如你们小姑娘,选夫婿的时候也总会想我有条件,为何要找个次一点的呢?这便是同样的道理。但是老家主和接管无名堂的堂兄并不同意。我几次劝导,反而惹了猜疑。我苦闷中只得离开俞家外出游历。哪里知道再等我回去,我兄长竟然想将无名堂给予一个外姓小子?”   “你很早就见过楚然?”郑城月问道。   俞平生笑道:“俞家人不是没有收过外姓人为子弟的先例,但将俞家最重要的资源给到外姓人,这却是百年来第一次。不是每一个外姓人都可以踏足俞家。但是楚然是个例外,因为他幼年时还救过老家主。俞家很多人都见过楚然,我自然也不例外。”   “难怪即便你在我家这么多年,你和楚然也一次都没见过。”   “自然,若是让他见了我,我又怎知道他的做事章法呢?先前我只是隐隐听过兄长要将无名堂给他。所以当时不过是为了做一些准备罢了,只是没料到这么快。”   “你对付楚然除了他是外姓人以外,自然也是他的存在会让你不能得到俞家全部支持,不能施展你的抱负”   “我起先也不过是好奇楚然为何得了老家主和堂兄的信任罢了。所以来了西洲。郑家倒是给了我便利的条件,尤其是你这丫头和楚然竟然有接触。但是越到后来,我发现这人留不得。”   “楚然来京城之前说,俞家可能出现了内鬼。那么想必是你下手捣毁了他京城中的布局。”郑城月道。   俞平生笑道:“楚然这人实在是个聪明人,若不是我追踪了几年怎会知道他在京城中的布局。要他来京城不难,但是要布个死局给他也不容易。所以我找到了你外祖父姜阁老。楚之望和姜阁老之间本就些争执。我不过是使了小小计策就让两人当真以为楚然养了兵士。姜阁老以为楚之望反了,而当时五皇子恰好出现。所以这局便成了,皇上是最恨人反的。楚然也没料到姜阁老临阵倒戈。”   “父亲不是那种畏罪自杀的人。”郑城月道。   俞平生点头:“自然不是,楚之望知道中了计,为不影响楚然离开,才自杀而死。”   雪花慢慢停了,皑皑白雪,不远处的京城有火焰燃起。   郑城月静静望了一眼,“楚然死得可怖吗?”   俞平生叹气,“俞家子义堂三十二人,五皇子和镇国公派了重兵,加上锦衣卫。最终面目全非。楚然在京城中养的那批人倒是义气,全都护他而死。说起来,那一批人中还有从我子义堂逃出去的人。”   一滴眼泪瞬间变成了一滴冰,郑城月站了起来,看向俞平生,“今日我想了解的也了解了。先生能告之我实话也算是尽了我师徒情谊了。”   俞平生长长吸了口气,“如今京城中赵家告裴家姜家的事想来你也做了不少手脚吧?”   郑城月笑道:“这是先生教我的。先生当年让我看了很多书,我始终记得后发制人这句话。太子势大,一点点剪除他的帮手,想来实力也没那么大了。镇国公是一个,姜家虽然不出手,但是姜家还是害了楚然。当然,还有一个就是你,先生。”   俞平生长叹一声,“当初就不该留你一命。”   郑城月对她福了一福,“先生,你杀了我丈夫,你我师徒情谊就此断了。”   俞平生笑道:“城月,你今日对你说了这么多话,自然不是白说的。”   “先生是要让我留下了?”郑城月问。   俞平生笑道,“自然。你这丫头还算聪明,我实在有些不放心。”   “若是我不留呢?”郑城月转身。   俞平生叹气,看了看身边的下属。   那下属会意,几步走了过来,然而一个清冽的女声却道:“慢,俞华源,你看看这是谁?”   那下属顿时不敢动。   俞平生慢慢走了过来。   雪地上,黑衣的吴桐手抓在一个女人脖子上。那女人郑城月自然是认识的。   “二叔,你该知道我的刀。”吴桐扬声。   俞平生叹气,“难怪找你不到,原来你早早被楚然调去了西洲。城月你难道只会用这招?”   郑城月回头,“先生,我自然可以有另外一些招,但是我觉着还是这招更好使。洪大夫,你以为当真是林家送来的?”   俞平生瞳孔微微收缩,“西洲几次送来求救信,是你让他们送来的?”   郑城月微笑:“自我知道俞华源是教了我六年的先生之后,我便让孟昭回了一趟西洲。从西洲到京城一来一回,他只用了半个多月。跑死了不少马。林家,你也知道,当年还得多谢先生替我请来了洪大夫,我如今借用林家的名义,林老太爷倒也没说什么。” ☆、第 91 章   洪大夫依然带着面纱,即使被吴桐挟持,她也没露出一丝不耐烦,只是冷漠地看着俞华源。   “放了她。”俞平生道,“你主仆几人便可离开。”   郑城月笑道,“当然,不过我还是想让洪大夫与我一起,先生觉得呢?”   俞平生笑,“你当真是我的好学生。我用了这招对付楚然,你便还了给我。也算学以致用了。”   郑城月不说话,回头,慢慢走到吴桐身边。   不远处的京城,此时正烟火大作,突然而起的人声马蹄声传来。   郑城月望了一眼,转眼看向俞平生,轻声,“先生,想来是有人攻城了,先生还不回去?”   俞平生抬头,他的目力自然非郑城月所及,不过瞬间,转眼望向郑城月,“你若对洪大夫敢动一根毫毛,我定然找到你郑家人,片甲不留。小丫头,你该知道俞家的力量。”   郑城月冷笑。   待俞平生带着那人瞬间消失在白雪丛林中,吴桐带着洪大夫与郑城月也悄然回到西城们外。   果然如郑城月所说,是有人攻城。   几人也不说话,往后退了找了个暗处躲了起来。主战场并不在西城门。   但是视线所及,还是能看到黑衣盔甲,铁甲刀兵之声。   “看来还是回到先前之地才好。”吴桐轻声。   郑城月会意。   回到那离乱坟堆不远的茅草屋里,那对老夫妇还未入睡,听到外面声响,便起身开了门让了进来。   进了屋里,那对老夫妇才回了自己屋里。   吴桐将洪大夫放开,郑城月有些愧疚,“洪大夫,城月多有得罪。”   洪大夫看了她一眼,半响,终于摇了摇头,“算了,我想你若有其他法子,怕也不会如此了。”   郑城月轻声:“无论如何,终究是我对不起洪大夫。”   洪大夫笑了笑:“你也没为难我,我若是不愿意,就算吴桐逼我,我也不会来的。多年前我就疑惑过他的身份,如今也算是明白了。只是你方才在那壶胭脂醉酒里…….”   郑城月沉默半响,终于轻声,“我在里面加了些先生教我做的蔷薇散。”   蔷薇散并非一种毒,不过是一种养生药丸罢了。所以俞平生也并未在意。但是俞平生不知道的是,这养生的药丸若是遇到与所有与梅花相关一切吃食,将是慢性□□。   如今正是冬日,俞平生在西洲时就偏爱梅花酿造的酒,就连她做的蔷薇饼中,他都需要他放些干了的梅花。   洪大夫只觉面前一阵眩晕,半响,才轻声道,“罢了,我倒没料到有一天我无心配出的这蔷薇散竟然帮了你。”   害了他,到底心中还是生出几分疼痛。   但疼痛总会过去,当年他害死了自己腹中胎儿,她的家人,她伤了他一只眼睛,自此就已经两断了才是。   郑城月低声,“自我知道俞华源是先生之后,我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关于先生的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来想去,除了他喜欢蔷薇花,喜欢梅花以外,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当然还有一次例外,就是当年在林家,他去见你之时实在不像平时模样。”   俞平生隐藏在郑家,利用她将楚然的做事习惯风格人脉都打听到了不少。但也给郑城月留下了很多痕迹。   老天果然是公平的。   洪大夫轻叹一声,“这也不怪你。不过若是将来有机会,还是让他体面的死。”   郑城月轻声:“他始终教了我六年。洪大夫放心。”   如果要死,也要有尊严的死。这是她和俞平生之间的默契。   大雪覆盖了京城,郑城月带着吴桐几人是第四日才回了城里,西门紧闭,不让人出入,若非郑城月手中有裴氏给她的令牌,几人也进不了城。   郑城月进去时,就见到城中到处有哀嚎声。   从除夕夜开始攻城直到大年初一才停了下来。满地尸首,虽然外面的青云骑还未真正攻打城门,但是如此的伤亡却让人惊心。   想来除夕夜的突然袭击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郑城月沉默,战争如此残酷。如今的晋国连这京城都要保不住了,也不知其他地方是何等惨样。还有西洲……   郑城月的住处在四方街,但是如今俞平生知道她还活着,想来定会使了全力满城找她。   “先生住在这个地方。洪大夫若是想去,可以自行前去。”郑城月并不强留洪大夫。   洪大夫想了想,终究是摇了头,“我在你身边,别人还有些顾忌。”   郑城月心下微微一动,到底还是没再说话。   孟昭回了四方街去带春枝。即便外面被围,城内死伤无数,但京城始终还是京城。热闹和恐惧共存,毕竟天子脚下,一时间也攻不进来。   再说对方还提了那么个条件。所以有些商铺还是开门的,尤其在吃食上,郑城月带着吴桐和洪大夫进了一家卖点心的店铺。   这家铺子很大,三人找了个好位置,临窗还能看到街道。   伙计端了点心上来,郑城月低头夹起一个。   二楼的各处位置上,还坐了不同穿着的人,人们谈论得最多便是前几日的战事。   “我可是听林兄说,如今突然停了,是等着圣上的答复呢。”   “圣上的答复?要我说,直接开打好了,对方不过十万人,京城守卫可是二十万人呢。”   “唐兄这是怕死的人少了吧?”   “如今晋国哪出不死人,京城还少吗?这朝廷一日不强,死人就不会停止。”   “这话倒是真的,各位大人们争来争去,哪个是为晋国着想的?哈,我看都是蛇鼠一窝。”   “各位兄台,禁言,禁言。”   ……   几人都是读些书的,说了一会国事,一会儿又是些风花雪月。   郑城月正听得腻,却见街道下,兵甲开道,后面还带着两幅棺材。   街上的人声顿时小了很多,人人都只看着那两幅刚起土的棺材。   郑城月一愣,那两副棺材她最熟悉不过。转眼看向吴桐。   吴桐起身,走到那几个读书人面前。   不过才半刻钟,吴桐过来,面色难看。   那几个读书人的话,自然也落到了郑城月的耳朵呢。   青云骑,青云骑,到底是谁在要她和姜氏的棺材?   姜正炀自看到棺材被抬走后,脚下一凉,早已倒了下去。被人扶着回了姜府,姜阁老正坐在厅了,屋里几房都还在。   姜阁老见他进来,也只看了一眼,半响才对众人道:“楚然既然还活着,姜家从今日起闭门谢客吧。老大老二,立刻向圣上辞了你们的官职。”   姜阁老说完,便起身回了自己的书房,姜正执跟在后面。也不管众人身上的惊疑和紧张。   待厅里都走光了人,姜正炀才发现自己还坐在扶椅里,正要站起来,却还是一个不慎一屁股坐了下去。   “二哥可要小心。”声音很淡,还带着几分咳嗽。   姜正炀一愣,这才发现老四姜正寻还在,嘴上勉强道:“四弟倒还有心思。”   姜正寻看他:“姐姐如何死的。二哥最是清楚。二哥和裴家勾结北凉的事,父亲给你抗了下来,如今却也拖累了姜家。我看二哥是得好好动动心思如何弥补才是。”   姜正炀瞪他:“你什么意思?”   姜正寻一笑:“二哥也不用急着否认。有没有你最清楚。我虽然不管姜家之事,但到底还是姜家人。我劝二哥还是要好好想想冀哥儿牧哥儿几个,你最小的儿子可还小得很呢。”   姜正炀冷笑:“那棺材中的可不是妹妹和郑氏。”   姜正寻望他:“是与不是,二哥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退路,我若是二哥,当以死谢罪。至少还不连累自己的孩子。”   说罢,也不待姜正炀反应,慢慢回了自己的院子。   即便他如何厌恶姜家,但到底他还是姓姜。若不是姜正炀早早和裴家勾结,与北凉人有染之事被人说与姜阁老听,姜阁老惊骇之下又知晓楚然养兵之事,姜阁老也不会为了姜家全族站在了五皇子一派。   但无论父亲如何掩饰,他也还是知道姜阁老对楚家依然是愧疚的,尤其在知道姐姐死之后。如今听到楚然还活着,心里只怕颇受煎熬了。而楚然,为了亲人之死,恐怕也不会原谅姜家。说到底这一切的源头都在姜正炀。      姜正炀回到屋里时,小周氏和姜慧都在,这些日子,两人随着毒发日期越近,心里备受煎熬。   “老爷找到郑氏吗?”小周氏问道。   姜正炀心下正烦,哪里理她。方才姜正寻的话,他倒是听进去了几句,可是他不甘心。   “找郑城月?”他麻木地回了一句。   小周氏急道:“再找不到她,再过几日,我和慧姐儿怎么办?我也就罢了,慧姐儿如何是好?只要找到她,找到我们就有救了。”   自十二月郑城月让人送来解药后,如今都是正月了,郑城月却像消失了一样。她怎能不着急?   找到她,找到我们就有救了。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般的映在姜正炀耳朵里,不错,只有找到这个女人,我们就有救了。他转身令人备马。   小周氏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赶忙拉住他,“老爷这是要去哪?”   姜正炀回道:“找人。”   小周氏大喜,手便放开了。   要找人,不动用官府的力量怎可能找到。而如今除了圣上,自然只有太子的话最好使。   姜正炀到了太子府,将郑城月还活着的事一股气说了。   太子的身边还有个谋士俞平生。   听了姜正炀的话,云宇看了俞平生一眼,随即慢慢走到姜正炀面前,抬脚,一脚踢在他胸前,“你这个废物。早时候做什么吃的?啊?”   姜正炀不敢抵抗,可是那几脚还是让他心窝子疼得要命,几下便翻滚在地上,“太子饶命。臣当时也不知竟是这般变化,臣以为…….”   云宇冷笑,“别让我再看到你做如此的蠢事。”   姜正炀正要辩解几句,可哪有辩解的时间,几下子便让人丢出了太子府。   “他有句话倒是说得不错,如今找到郑氏兴许还有几分用。”俞平生道。   云宇点头:“自然。若是这蠢材几月前就告知孤,如今楚然又怎会这般嚣张。”   俞平生不语,楚然果真是命大,那般都死不了。   “当初到底是没冤枉了他。”云宇冷笑,“如今父王那点仁慈之心想来是用完了。”   俞平生看他一眼,“太子要做好最后的打算。”   云宇微微一怔,那到底是他父亲。   “如今朝中分为几派,若不快刀暂乱麻,这天下恐怕就不是太子的了。”俞平生沉声,“太子只有在那个位置上,宗室,那些中立的大臣们才会听你的,也只有如此,你才可能有机会和楚然对抗。”   云宇舔了舔嘴角,“最好镇国公也在。”   俞平生道:“自然。宫门关锁后,谁也不能进来。”    ☆、终章   风雪已停,梅花在一场雪后已经盛开。   城门打开,棺木缓缓出现在眼前。   他的手越捏越紧,生生勒出了一道血痕,翻身下马,血迹就从手间一滴一滴往下。   身后黑甲铁衣肃杀沉默,盔甲在摩擦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是地狱,从他脚底一刀一刀向上直插心脏。   白雪染了血色,如梅花一般的绚烂。   青云骑后撤三十里,棺木终于停在了搭建的帐篷内。   十万人马,肃穆得没有一丝声音,仿佛呼吸都怕打搅到他。   从日中到日落,又从日落到了三更。   他便坐在棺材前,一动不动,帐篷封闭,没人敢留在帐内。   到了四更,他还是不动。一直到了第二日的午时,帐篷才被人掀开,俞从安从外进来,“少主。”   这声声音不小,在俞家,在现在的青云骑,只有他敢在这个时候进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然才缓缓转头看他。   俞从安几乎不忍再看,时间和命运总是最残忍的东西,摧毁了他们生命中所有的爱恨。   “从安,阿真还好吗?”他木然地问。   这是他活在时间唯一的亲人了。   “她很好,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了最可靠的人保护她。不会有人将这些消息告诉她。”俞从安回答。   他点了点头,垂目看了看停着身边的棺木,半边脸藏在阴影里。   “从安,我少年时曾告诉过你,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我要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她。”低沉的声音在空中微微回荡。   俞从安不说话,是,他说过,当时神采飞扬。   “可是,你看我连最基本的平安都给不了。”他张开手。   那手上有着深深的伤痕。   俞从安转头,“你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他摇头,缓缓站了起来,帘子掀开,雪光反射过来,他微微侧头,回头对俞从安笑:“你错了,我还没有。”   我要让这天下都为我爱的人陪葬。   他终于走进了自己的大帐,帐内已经有很多人在等待了,挂起的地图上布满各种划过的痕迹。见他进来,众人都站了起来。   “十日之内,必须拿下这座城。”他开口。   众人点头。   谢文卿是前锋大将,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西城,南城是守护最弱的。其中南城守卫是东海杜家。杜家好攻不好守,我可以带人激他出战。”   “经历了除夕被袭,这几日京城防卫明显加强了。城内二十万军队,强行攻击肯定不行,以我之见,分而化之最好。”   “不错,但想要分而化之,就得引人出城。”   “京城中世家豪门众多,想要逐个击破,从这些世家豪门入手不为一方法。”   “十天,时间不够。但强攻也不是没有办法,如今冰封时节,城墙上…….”   “子路,你曾在京城,京城中依靠何水源?”他斜坐,终于开口。   那叫子路的将官回答:“十渡往南便是密云湖水,京中生活用水均是密云湖水。但湖区历来重兵把守。”   他看向这将官,“给你三日的时间,”   子路微微一愣,随即领命。   不错,占了密云湖,就控制了京城中的水源。   “三日后将密云湖的大坝开了。”又听他缓声,“文卿撤到西山,其余人回撤燕云峡。待水流过去,你我便可入城。到时候,我要看到云宇和景宗等人的人头,包括姜家。”   大水将会冲垮京城的城门,到时候守军一乱,青云骑便可轻松入城。   众人听完,微微一愣,半响,俱都各自领命而去。   然而俞从安却未走,“少主,这样的打法虽然有效,但是到时候京城中将死伤无数。”   他却仿佛未听到,只专注在地图上,他手指滑下的将是下一个城池。   “死的不仅仅是太子等人,还有京中百姓。”俞从安微微提高了声音。   他抬头看了一眼,“与我何干?”   各人自有命运,我爱的人也死了,既然人人都有这命运,那么又何必强求多留几年。   俞从安看着他,仿佛已经不认得面前的年轻人。昔日的楚然或是飞扬,或是懒散,或是狡猾,但都不是现在的他,残忍冷漠。   俞从安微微有些怒意,“少主,当初老家主死前,你曾答应过,不会乱杀无辜。”   他垂头,依然看着地图,并不说话。   气氛微微变冷,俞从安只得退了下去。   楚三进来,低声,半响才问道,“公子,需要开棺吗?”   已经停了三日了。   他终于抬起头来。   他没有开棺。   幸而是冬日,尸体腐烂的味道还未弥漫出来,他站在帐篷内很久,终于告诉楚三,将这两具尸体烧了,连带棺木。   楚三转身去办了。   尸体最终混着棺木变成了灰烬。   他在那停过棺材的帐内一直躺到了亥时。   帐内没有一丝声音,然而他根本不敢闭上入睡,仿佛闭上双眼,就能听到有人在哭。他不愿听到那样的声音。   子时,丑时,他数着沙漏。   终于,帐篷外却传来了脚步声,他起身坐了起来,帐内一片灰暗,只有雪光微微透了进来。   那脚步声先前很远,慢慢地很近了,越来越近。   他冷笑,这样的脚步声必然不是什么高手,俞华源手里的人越来越差了。这点事楚三还是能办的。   他决定躺下。然而还没等他闭上双目,却听外面楚三的声音:“你,你…….”   那声音又是惊讶还带有两份恐惧。   也不知楚三遇到了什么,这么失态。   他并未起身,微微闭了双眼。外面却没了声音,天地万物寂静如斯。   只有细微的沙漏还在慢慢落下,如那些过去的时光。   天上的明月未散。他慢慢闭上了双目,听着那沙漏声,不知为何,第一次产生了朦朦胧胧的睡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睡梦中,一个身影慢慢走来,他想睁眼,到底还是忍住了,而就在这时,一团细软的身子扑到他怀里。   “楚然,真的是你。”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又仿佛来自天籁,将他灵魂每一个细胞都在叫醒。   他的身体突然发僵,连呼吸都不敢,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美梦。   “你回来看我了?”最终他哑声开口,依然不敢动,不敢看一眼,生怕一动,或是只是一眼,怀里的人就消散无踪,如他梦里梦到的无数次。   郑城月再也没料到面前的人竟然是个傻的,轻声笑了出来,她抬眼伸手看向楚然,丢了鞋袜,趴在他身上,“不错,我回来看你了。你为什么要烧了我?嗯,你知道我有多疼?”   温热的呼吸,软软的声音在他耳边流淌。   那团温热慢慢从耳边到了唇边,最终映在他唇上。   “楚然,你害怕了?因为我是鬼?”她重重咬在他唇上,“嗯,你为什么要烧我?”   “这样我可以带着你。”他轻声。   郑城月微微一笑,眼泪却无声滴落。   楚然的双手终于抬了起来,太过真实的梦境,他愿意拿所有来交换,如果她是鬼,他也愿意陪她沉沦。   他终于将她抱了起来,裹在怀里。   “你还会来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得小心翼翼。   郑城月叹气,还真的把她当女鬼了。然而低头,看了看身下的男人,心中却涌起无数的酸涩和感动。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当然,我会来的。”   他还是闭着双眼,然而听到她的回答,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仿佛因为这句回答便得了万般如意。   紧闭的眉头微微舒展,他轻声:“城月,你能来,我很高兴。”   她听了,心中勾起无限柔情,只想将自己印在他骨子里。   她轻轻亲了亲他嘴唇,哪想这一次这梦里的人却没能让她再缩回去,仿佛因方才得了那保证,便开始肆无忌惮来。   重重的掠夺和沉沦。   楚然真在梦里,只有在梦里他才能拥有如此清晰如此真实,没有白日的冰冷,他寻找着一切热源。   她说她会回来。无处皈依的心在听了这句话后终于热了起来。即便知道这不是现实,他也要将她镌刻在自己身上。   那般疯狂的癫狂,极致的给与和获取。   郑城月在他背上抓了一道又一道的印子,每一次他只是闷哼一声,沉默着将她眼泪含在嘴里。   她微微一笑,任他索取。   最后她仿佛听见了雪地里无数梅花绽放的声音,冰冻的河流乍然而裂的轻响,枯死的老树在地底无限伸展。   她的世界终于活了过来。   真好,你还活着。   真好,我也还活着。   外面的月光慢慢散去,阳光袭来,郑城月终于沉沉睡去,楚然低头看她,突然泪流满面。   景宗二十八年正月,青云骑攻击云京。天下皆知楚氏少将军楚然诈死。后又闻楚然之妻郑氏亦存。天下哗然。景宗大怒,怒斥楚氏一族。   楚然蔑之,言十日后亲取京城。景宗怒,太子令杜氏出战,杜氏不敌,大司马杜连丰惨死于战马下,十万兵马尽毁;京城岌岌可危,宗室俱骇,太子上言燕王与楚然交好,令其出城和谈。   燕王拒之,景宗亲求,燕王不忍,予之。   燕王与楚然三日密谈,后楚然撤兵梧州,然三日后,姜正炀自杀而亡,镇国公裴宏康于正月十五被刺,不治而亡。镇国公世子裴俊贤袭爵,京城之危方解。   同年八月,景宗病亡,太子即位,是为显宗,燕王奔。同年,楚然奇兵于西洲灵山突袭北凉,尽歼北凉十六万,血流尸首遍布山林,北凉王慕容松重伤,残兵败退,半月后,慕容松亡。   世皆称楚然为修罗王,云青云骑是为幽灵骑;   显宗元年六月,楚然于梧州迎燕王,同年,显宗毒害景宗之事大白于天下。后青云骑连取十城,江南世族拥燕王为主,于金陵为城。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结束了。 这篇文无数次想放弃,但是最终还是写到了一开始就设定好的结局。文章有很多不足,前面拖沓,铺垫和结局高/潮不够好等等。希望下一篇能有进步吧。 最后,谢谢lne的支持。 下一篇文是个现代恐怖灵异故事,我们下一篇再见吧。当然,还有武林同人文,争取.... ☆、番外   青云骑其实并不是一只幽灵骑,这只兵马不过是很多年前定国公的燕云骑后续而已,几经变换,最终落到了俞家的手里,俞家的财力养这样一只兵马并不是难事。而过去十几年这只兵马与楚然保持了高度的契合。   “你拿了人家俞家多少东西,难怪先生那么恨你?”楚然的大帐内,自然不缺火盆,郑城月窝在火盆边,那火盆里埋得有番薯,勾得郑城月流口水。   楚然将最后一封文书签了递给身边的楚三,楚三接过,转身出了去。   楚然这才放下笔墨,见郑城月还眼巴巴看着火盆,不由好笑,几步走了过来,伸手将人抱到怀里,“你先生若是知晓俞家还有青云骑的存在,恐怕现在在京城中坐着的便不是云宇了。”   郑城月缩到他怀里,轻声:“放弃京城,你真不后悔?”   楚然笑:“那日从安找你的时候,我便知道水淹京城根本不会成行。”   俞从安向来最懂迂回战术的,郑城月和楚然相见后,不过才一日,俞从安便来见了郑城月。楚然当然也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郑城月对这京城其实也没什么过多的感情,比起家乡,她其实并不太上心。但是这城中却有大量的普通人,如果城破,郑城月会想起了自己的上辈子。   再说这城里还有姜氏,裴氏,还有秦茜,甚至于来京的张澜张轩......   “京城难攻,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这是当日楚然说的话。虽然他不会让人打开大坝,但是子路占据密云湖的消息他还是告之了景宗和云庆。   两人并不信楚然的十万兵马能撬动京城的大门,然而最终杜家损失惨重。   后来俞平生说服太子,俞平生果然是了解楚然的,即使不水淹京城,楚然也得为楚之望之死让朝廷付出代价。   所以有了燕王密谈,随后裴宏康和姜正炀身死,而姜阁老也随之重病。   “所以你要怎么赔我?”楚然笑问她。   郑城月偏头望他:“楚然,你装什么,这京城除了水攻以外,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只是现在还不到你真正来取的时机罢了。如今四处叛乱,青云骑虽然勇猛,即使能得了京城,到底根基不稳。齐王又在,不如让齐王先和朝廷争斗,而青云骑只需先收复各地势力,壮大自己,如此以图未来。我说得可对?”   楚然哈哈一笑,刮了刮她鼻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你别小看人。”郑城月很是不满。   楚然轻声,“我本希望你永远不需如此的。”   郑城月回身,望他:“楚然,我希望我是能和你并肩的人。只有这样,我才能不拖累你。”   我才能有资格和你走下去,才能在你危急的时候,也能自救。   “不,是你救回了我。你永远不会拖累我。”楚然低声。你活着,所以我也还活着,你死了,那么我也不过是只知道嗜血的行尸走肉罢了。   郑城月笑,火盆里的番薯散发出阵阵香气。   待楚然将那番薯剥好匹放在她手上,她咬了一口,才又对楚然道:“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楚然笑:“未来,你害不害怕?”   “害怕你这个乱臣贼子?”郑城月笑,京城景宗估计被他气得够呛,“我听你说过天启年间苏皇后的事。我没有苏皇后的才能,可是我也想像她一样。不过你这罪名恐怕一辈子都洗不掉了。”   几百年前的苏皇后虽然死了,可是她相信若是再让她选一次,她也不会后悔当初从西洲嫁到晋国。而这对郑城月也是一样的,以后她定要和他风雨同舟。   楚然含笑:“乱世早现,而我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乱成贼子。”   郑城月看他:“母亲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只是对姜家,毕竟有外祖母在,你终究需要给些尊严。”   自姜正炀死后,姜阁老病重,楚然撤兵梧州,裴氏悄悄令人送了姜氏过来。楚然令孟昭护着姜氏去了青云城,有楚真陪伴,姜氏心情想必也会好些。   楚然嗯了一声,脸上却毫无表情。   郑城月也不说其他,对姜家,能做的也不过是看在裴氏面上,而楚然从来不是个宽宏的人,尤其知道孩子之事后。   姜慧虽然还活着,然而也只是为了活着而已,她一生也不会怀上子嗣。   如今已经是七月,想来因裴宏康之死,她要嫁去镇国公府也得等三年了,这滋味恐怕也不太好受。且还不说镇国公府对姜府的迁怒。   想起孩子,郑城月心中微微一暗,她的身体终究还是被伤了筋骨。自正月吴桐悄悄带她出了京城的城门见了楚然后,她和楚然就没有一日分离,楚然对她的索取有增无减。   但如今已经过去了半年,这身体还是毫无消息。   “想什么呢?”楚然见她皱眉,出声问道。   郑城月仰头看他,笑,“楚然,若是我真没有孩子,你说…….”   “我们还年轻。”楚然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你若是现在有了孩子,谁来替我……..”   后面的话却是对着她耳边说的。   他怎会在乎孩子,他已经失去过两次,便不能再失去一次。   郑城月脸上一红,心却咚咚跳了起来,转身瞪了他一眼,低声斥道,“你怎这般不要脸。”   楚然哈哈大笑,见她脸上红扑扑的,心下一动,手一把捞了过来,打横抱在自己身前,另一只手已经去解她衣裙。   郑城月正要骂他大白日的怎胡来,谁料还未出口,却让他突然的动作,惊得软了下去,再说不得第二句话。   一时间,帐内春光无限。   帐外的楚三却将一干人赶得远了些,才微微站住了。帐外的亲卫都稍微隔得有些距离。自从夫人随军来西洲来后,军中都很有规矩,尤其是到少主的帐前,一定要得了里面的允许,否则,少主怒起来,那整人的法子可从来让人不好过。   楚三看着俞从安和谢文卿过来,自然也如挡别人一般挡住了两人。   “这是京里刚过来的消息。”俞从安对楚三道。   楚三回答:“恐怕也得一个时辰。”   俞从安笑,“少主的精力果然很是充沛。”   有了郑城月在身边,楚然处理事情的速度和效率快得惊人。不过楚然却是超出常人的精力极好,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练的这身本领。   “有人天生就是上天的宠儿。”谢文卿哈哈大笑。   西洲在何雨的坚持下,整整撑了两年,虽然原来的楚家军损失惨重,到楚然带了四万青云骑到时,楚家军只有五万人马,整整损伤了一半兵力。即便是楚然,看到这样的惨状,也是痛惜万分。 但到底楚家军还是抵住了,没能让北凉人冲进西洲城。   但何雨到底还是死了,在撑着见了楚然后。   五万兵马在楚然面前,“末将终不辱将军所托。”   楚然砍下了自己盔甲上的接穗,与何老将军葬在了一处。   虽然耗了两年,北凉人二十万人马,却还有十几万,慕容松确实是个能人。   楚然连着三天上去城门,从他站的位置,能看到慕容松的大帐。   慕容松自然也看到了他,他抽剑在手,直指楚然。   第五日,楚然令一万骑兵出城,慕容松迎战,一万骑兵不敌,败退城门之内。   第六日,楚然再令一万人出城迎战,依然不敌,再退。   第七日.......   一连七日,楚然派出去的人马均退了回来。   北凉人有些惊异,但慕容松并不攻城。   前方城墙的战事,自然也被春枝说给了郑城月听。自楚然和郑城月相见后,吴桐的身份就是楚然的贴身护卫,当然楚然派给郑城月的护卫也不仅仅是吴桐一人,还有二十暗卫。   自知道这些暗卫都是女人以后,春枝也很是心痒,缠着吴桐要学,吴桐无法只得教了她两招。 这日听了楚三来说楚然当夜不回来后,春枝也无心学了,赶紧进屋去给郑城月说。   郑城月听了,只是微微哦了一声,转身便同苦杏说起了话。   “如今少将军来了,西洲可算松了一口气,你当时去了京城后,西洲的情况可是危急得紧,幸好有楚家军,又因北凉人实在是太过猖狂,我们整个西洲人都堵着一口气才撑到如今呢。没有援兵,只能靠楚家军和我们自己。”苦杏想起过去这两年西洲的情况,依然还是心有余悸。   “幸而楚然来得还不算太晚。”郑城月轻声,“姐姐放心,再熬几日,我们就好了。”   对西洲她有着不一样的感情,这儿有她的家人。   苦杏道,“说得也是,不过我看这几日,少将军这连连败了,这…….”   郑城月笑道:“我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我看也快了。”   楚然不会无缘无故出这样的招。   苦杏笑:“我看城知这几日老跟着去看,想来也学了不少了。”   郑城月离开后,郑霖并未带郑家离开。当然,楚家军对郑家也是格外的保护,莫千户几次都派来了人保护郑家人。郑霖这两年也日日在营中忙碌,并未得一日得闲,就连郑城知都跟了去。   想起这次见面时,郑霖和张氏都仿佛老了十几岁,郑城月心中也是苦涩不已,到底还是让父母担心了。   “你肚子中的孩子什么时候的日子?”郑城月问道。   苦杏是去年和梁明成的亲,如今已经挺了大肚子。   苦杏笑道:“说是十月。”   郑城月笑道:“现在是八月,快了。”   苦杏点头,笑道:“大哥要知道了,必然会很高兴。”   郑城月笑,“放心吧,我会派人送去消息的。”   郑方这两年一直在燕王的身边,苦杏只当他随着商队去了西齐。   如郑城月所说,楚然越是败退,慕容松越发小心,越发不敢进攻。没得十日,楚然却令西洲全部撤退,城中不得所以,然而北凉军却未入城,反退了三十里。而同日,北凉顿于灵山粮草被毁,慕容松大怒,以为自己中计,领军回援,不想,西洲城中守军倾巢而出。慕容松这才明白楚然要的正是慕容松大军去到灵山。   两军于灵山相遇,楚然重毁北凉军。   慕容松只得败退,西洲之危得解。   只是这好消息还未过十天,八月二十五,景宗亡故的消息很快从京中送了来。   “俞华源的另一个计策而已。”楚然听完俞从安的话,不过是一句话。   俞从安问:“你是说中间有鬼?”   楚然道:“云宇不是喜欢坐以待毙的人,俞华源也不是,京里乱了太久了,若是如此下去,消耗下去,最终云宇会得不偿失,还不如就此一举。不过我倒是未料到镇国公一脉还能活动。”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俞从安道。   楚然笑:“京城自然必须有朝廷在,云宇此举,倒是帮了我。不如送信去给齐王,我们送给他扬州如何?还有赵家,新皇登基,想必他们愁得很。不如让文卿替我走一趟江南。”   乱世相争,青云骑虽然崛起很快,但到底还需要积累。如今,还不如让齐王和朝廷先斗一斗。   俞从安点头,“此举自然好,扬州是赵家的,太子登基,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赵皇后和赵家,赵家必然不会心甘。既然赵家和我们已经有了默契,让文卿再去,想必他们还是愿意的。只是在京城,燕王想来活不了。”   江南的势力自然是赵家为大,扬州也不例外。而谢文卿娶的是赵家女。   楚然道:“他会逃出来的。待他想明白后,再将景宗之死的原因告诉他。”   俞从安看他,“你真的甘心?”   “那就要看燕王够不够格了。”楚然笑,他不会白白替人打江山。但是坐在那个位置上却也没什么趣味。   俞从安有些疑惑,到底还是没问出来。   景宗之死,郑城月并不太关心,但听到燕王出逃,郑城月还是微微有些失神,俞平生是不会让京城因为老皇帝迟迟死不了而乱很久的,除掉威胁从来都是第一位。   不过他身上的毒想来也会慢慢发作了吧,还有郑方,也不知是否安全。   太子登基后,会很快收拾起力量转而对付青云骑和齐王。楚然并不会在西洲耽搁很久,援军西洲,是他的使命,却不是目标。郑城月微微有些遗憾,楚然是不会将她留在西洲。想到很快又要和亲人朋友分别,郑城月心中生出几分难过。   半月后,原来前锋营大将吴浩留下五万楚家军守护西洲外,楚然带着其余人马往东而去,这次去的是繁华的云梦城。   郑霖和郑老太太领着郑城知几兄妹,还有张家人,苦杏等人来和郑城月聚了好几次。而这其中郑城月看到了张三姐。   因西洲的战事,张家早把张三姐接了回来。   见了郑城月,张三姐脸上也淡淡的。郑城月也没说什么。无论过去如何,终归少年时她们曾在一张桌上吃过饭。再多的嫉恨也赌不过时间。   离别的日子总是很快。   “这次离开,也不知何时再见。”张氏很是伤心,自女儿嫁了后,这日子就没消停过。   郑城月笑,“我会时常给母亲写信的。”   “姐,也要给我写。”郑城知叫道。   郑城月点头。   郑城月看着郑霖夫妇,缓缓拜了下去,做儿女的,不能孝敬与前,到底心中有愧。   郑霖将他扶了起来,张氏早已忍不住,抱着她哭了起来。   郑城月替她擦了眼泪,轻声,“母亲别伤心,我答应你,会回来看你的。”   “你得好好保重身体。若是阿然一直这样,恐怕你也是这样了。”张氏点头,想要再说话,一边的郑霖已经拦住了她,“你娘便是这样,快去吧,都等着你呢。”   车马已经备好,楚然和众人辞了,正在马车边看着她。   郑城月终于辞了众人,上了马车,待凉亭边上再看不到众人的身影,郑城月才调转了头。   “不后悔?”楚然问她,他并未和她乘车,只骑着马在她边上。   他走的这条路风险重重,可能是一年,五年,十年,也可能最终死于异乡。   郑城月令人停了车,“牵马来。”   待马儿过来,郑城月下车,翻身上了马,马儿一声长啸,瞬间窜了出去。   楚然笑,几下跟了过去。   “楚然,不要再问我后不后悔,你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家。”郑城月回头望他,笑道。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