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全集 作者:吱吱 声明:本书由选书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楔子 每到暮春,京城大昭寺后山的杜鹃便开得漫山遍野,如火如荼。 周少瑾走在大昭寺后山的青石小道上,觉得自己的人生犹如这盛放的杜鹃花般,看似灿烂,实则不过几日的光景,再往后,就只有凋零后的寂寥了。 她不由抬头朝山顶的凉亭望去。 绿翠掩映间,红色的亭阁鲜艳夺目,高翘的檐角精致玲珑,身穿青色直裰的男子长身玉立,依栏远眺,被山顶风吹起的袍角翻飞如蝶,露出雪白的膝裤,仿佛要乘风而去,如那画中的人物,说不出来的俊逸洒脱。 周少瑾眼角酸涩,紧紧地捏了捏衣袖。 指尖传来冰冷的坚硬。 她心神微定,缓缓朝山顶走去。 “你来了!”凉亭里的人面露喜色,迎了出来。 周少瑾却定定地站住了脚步,冷冷地道:“程辂,你手里根本就没有我父亲写给程家舅舅的亲笔信是不是?” 被称作“程辂”的人讶然,皱了皱眉不悦地道:“少瑾,你又听谁胡说了些什么?我们一起长大,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当初要不是吴宝璋处心积虑地讨好我母亲,让我母亲误会,我母亲又怎会遣人去吴家提亲?你我又怎会生隙,让程许钻了空子……” 听程辂提到“程许”二字,周少瑾的脸色顿时煞白,手脚止不住地有些轻颤。 程辂惊觉失言,眼底闪过一丝懊悔,忙转移了话题,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惦记着你。听说程家被满门抄斩,我连夜从宁波往这里赶,就是怕你被你父亲连累……” 周少瑾深吸了口气才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见程辂还把自己当无知妇孺般的哄骗,她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讥讽道:“所以你要做那首告,告我父亲是程家的党羽,与程家勾结,是程家的共犯?” “你又冤枉我!”程辂闻言脸色变了又变,语气急切地道,“我要是有意揭告伯父,早就把信送去了巡抚衙门了,又何必等到此时!我这么说,不过是想让你出来见我一面而已!” 周少瑾默然。 他说得没错! 如果不是担心父亲的安危,她一个内宅妇人,不管程辂说什么,她也是不会出来见他的。 程辂见状不禁松了口气,道:“少瑾,令尊是程家的女婿,皇上有意要置程家于死地,但又顾忌着程家姻亲均是江南诗书传世的大家,怕引起江南的士林的动荡,这才快刀斩乱麻,罪只及程家宗族。可谁又敢保证皇上不会事后算账,清理程家的门生故旧呢?到时候令尊肯定会受牵连的。就是你姐夫廖绍棠,身为廖家的宗子,为了廖家的百年基业,也只能和周家划清界线了! “到时候你怎么办? “难道你这个时候还忍心拖累你姐姐不成? “如果你和林世晟相敬如宾也就罢了,偏偏林世晟是个宠妾灭妻的东西。你们成亲不过一年,他就以你‘无出’为由纳了房姨娘,等到你婆婆一死,他更是以‘养病’的名义把你丢到了田庄,让那位姨娘主持府里的中馈,还和那位姨娘先后生育了三个孩子。他眼里早就没有了你!一旦你没有了依靠,以他的心性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你想保住你正妻的位置,那是绝不可能的了。怕就怕他一不做二不休,悄悄地给你灌下汤药,对外称你‘病逝’了……你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不成?” 他说着,上前几步走到了周少瑾的面前,放柔了声音道:“少瑾,你跟我走吧!我们再也不理会这世间的种种烦心事,一心一意只过我们自己神仙眷侣般的小日子好不好?我现在在宁波也算是小有成就,见到我的人谁敢不恭敬地称我一声‘程老爷’——我已不是当年那个无权无势,依附程家生活的程辂了!到时候,我给你盖个像畹香居那样的院子,也在门前种株玉兰花,在院子里架一株葡萄树,到了春天,你隔着窗户画画,我就在一旁看书。夏天的时候,你在葡萄树下晾头发,我就在一旁给你梳头,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好不好?” 十年没见,她已不复少女时的娇柔羞涩。原本就纤细的身材更是瘦如清竹,吹弹欲破的肌肤也没有了从前的红润,苍白得像素缟,眉间则因长期的蹙颦留下了两道浅浅皱纹,神色间有难掩的愁郁,可就算是这样,她依旧美丽的惊人,甚至因为太瘦,比从前多了份弱不胜衣的清丽,让人看着心生怜爱,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被这山顶的风吹走了。 这样的女子,就应该让人捧在手心里过活才是! 念头一起,程辂竟然情不自禁地把周少瑾抱在了怀里,语气中流露着期盼和缱绻:“我会保护你的!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了!程家也好,周家也好,我们都统统地忘了,重新开始……” 他的话戛然而止,神色惊骇地放开了周少瑾。 周少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红了眼睛,盯着程辂的目光充满了恨意:“跟你走?那你又准备怎么安置你妻子呢?你可别忘了,在你最落魄的时候是你岳父收留了你,在你最无助的时候是你岳父带着你做生意,支持你自立门户,你才成了今天的‘程大老爷’!还是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休妻另娶,不过是想拿了话哄我与你私奔?” 向来温驯怯弱,连朵花都不忍心摘的周少瑾竟然会伤害他? 程辂非常的震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腹部。 黄灿灿的一把剪刀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腹部,鲜红的血液顺着剪刀流出来,慢慢浸透了他的衣衫,也染红了紧紧地握着剪刀的那双白皙透明的手……更刺痛了程辂的眼睛。 “你疯了!”他不敢相信地望着周少瑾,猛地推开了她。 瘦弱的周少瑾趔趄两步,跌落在地。手掌被磨破了,头发也乱了,身上沾满了尘土。可她立刻就爬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朝捂着腹部的程辂扑了过去:“时至今日,你竟然还想骗我!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周少瑾了。那天我看到你了,你就站在蔷薇花树下,穿着那双墨绿色掐云纹的福鞋。你看着我被程许那混蛋欺负,吭都不吭一声……现在还威胁我,说什么手里捏有我父亲和程家舅舅结党的证据,说什么我姐姐、姐夫会被周家连累。说什么林世晟会杀了我……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想让我委身于你……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你这卑鄙小人!” 眼泪止不住地从她眼眶里涌出来。 她想再刺程辂一刀,可满手的鲜血让她四肢发软,怎么也没办法将剪刀从程辂的身体里抽出来,但让她就这样放弃杀程辂的机会,她又不甘心,只好胡乱地绞弄着那剪刀。 这样反而让程辂的伤势更重。 他痛得直冒冷汗,回过神来。 当年的事被揭穿,向来对他言听计从的周少瑾竟然敢和他反目,这让程辂勃然大怒。 他狠狠地扇了周少瑾一巴掌,骂道:“贱人!你不过是程许睡过后不要的一双破鞋,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林世晟不就因为这个原因从来不进你的屋吗?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周家二小姐……” 周少瑾不躲不闪,任他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她只是紧抿着嘴,死命地抓着剪刀不放。 程辂这才觉察到周少瑾的意图。 他推不开周少瑾,被刺得地方又痛得断肠,这让他害怕起来。 难道自己会死在这里? 他本能地掐住了周少瑾的脖子,慌乱地道:“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杀了我吗?你少做梦了!我不妨老实告诉你,程家被抄家的时候虽然程四老爷跑了,之后又劫法场救走了程许一个人,但官兵到处在追缉他们,上次他们在湖广的怀化被人发现,程许就被砍断了一条手臂!他是程家宗房嫡长孙又怎么样?他是十九岁的解元郎又怎样?现在还不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自顾不暇!你指望着他救你,还不如好好地陪林世晟睡一觉,说不定林世晟看在你是程许的心头肉的份上,会留你一条路活呢!” 程许!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周少瑾有瞬间的愣神,哪里还有心去计较程辂的恶毒。 她想起她刚到京城那几年,程许总会在腊月她的生日时跪在姐姐家门口。 大雪落在他的身上,把他堆成了个雪人。 后来程四老爷找来,让人把他架上了马车,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可现在,他就找来到,她也不怕了。 她压根就没准备活着从大昭寺里走出去! 或被程辂杀! 或自尽! 她也知道剪刀不足以让程辂毙命。 可她找不到更好的东西能不动声色地刺杀程辂。 而且父亲这个时候还高居庙堂,姐姐、姐夫还安然无恙,她和程辂见面的大昭寺又是她常年礼佛的地方。她如果这样死在了大昭寺的后山,程辂一个强逼良家妇人的罪名是逃不脱的! 就算他想陷害周家也不成了! 这就足够了! 她这一生,因为喜欢上了程辂,让清正端方的父亲丢尽了脸,让温柔能干的姐姐操碎了心,让程家舅舅和宗房离心离德。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让父亲能少个敌人就少一个,让姐姐能少一份危险就少一份,自己在黄泉下见到了程家舅舅,还能掩着面给他老人家行个礼。 至于她的名声,十年前已毁于一旦,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抬头,眼中是蔚蓝的天空。 真漂亮! 像她小时候躺在程家后花园时看见的一样。 那时候,姐姐还没有出嫁,程笳还没有死,她也还没有被他们和程辂凑成堆。 她们学着古人的样子摆流觞曲水宴,弹琴吹箫,扑蝶斗草,嬉戏玩闹…… 她好后悔! 当初她怎么会喜欢上了程辂这个伪君子的。 如果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她一定会睁大眼睛,看清楚人心,不再那么软弱,离程辂远远的…… ☆、第一章噩梦 周少瑾满头大汗地从睡梦中惊醒,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她又梦见了程辂! 狰狞的表情,明晃晃的剪刀,被鲜血染红的白皙双手,碧如水洗的天空,不能呼吸的痛苦……全都交织在一起,像张网,把她紧紧地网在其中。 姐姐说,她是被不好的东西缠了身。 可为什么梦中的一切又都那么真实呢? 她甚至清楚地记得鲜血溅在手上的温度和被掐住脖子时的痛苦。 若这不是梦,她又怎么会从程辂的手中逃脱,再次睁开眼睛,竟然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呢? 周少瑾心中充满了困惑与不解,还有些许的不安。 小小的填漆床悬着虫草鲛绡的帷帐,淡淡的晨光自糊着高丽纸的窗棂透进来,隐隐可见窗边雕红漆多宝阁上摆放的梅瓶花觚和玉石盆景。 这是她的闺阁。 住了十二年的闺阁。 在她的记忆里,她之后还会在这里生活三年,直到十五岁……程辂和吴宝璋定了亲,她被程笳骗到后花园里,遇到喝醉酒的程许…… 周少瑾打了个寒颤,硬生生地掐断了记忆。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 她想了想,掀被下床,去了旁边的耳房。 那里放着她的箱笼,还有父亲前些日子托人给她和姐姐各带回来的一面半身西洋镜。 镜子中的人眉目如画,体态纤妍,姿容清雅,仿佛精心养在温室里的一株素心兰,含苞欲放。 这分明就是自己。 但好像又不是! 周少瑾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副面孔。 青白的皮肤,紧锁的眉头,疲惫的神色,憔悴的面容……五官和镜子里的人有七八份相似,颜色却远远不及镜中人的三分之一……像镜中人受了磨难,褪了颜色的样子。 那好像才是自己! 念头闪过,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可这念头一起,就如那水漫金山,堵也堵不住了。 她哪里是做了个噩梦,分明就是重活了一次! 可姐姐是她生平最信任,最依赖的人,难道还会骗她不成? 周少瑾咬了咬唇,想凑到镜子前再仔细端祥一番,门外却传来一阵响动,还有姐姐周初瑾那温柔舒缓却镇定人心的声音:“二小姐还没有起床吗?她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说胡话?” “没有。”答话的是周少瑾的乳娘樊刘氏,“还是您亲自配得安神香管用——二小姐一觉睡到了天亮,我和施香一直在床前守着,见天亮了才留下春晚回屋洗了把脸。” 周少瑾慌慌张张地出了耳房,躺在了床上。 只见帘子一晃动,周初瑾在大丫鬟持香的虚扶下走了进来。 “辛苦你们了!”她道,“等会樊妈妈到账上去支五两银,算是我赏给大家买糖食的。” 施香几个低声道谢。 周初瑾走了过来。 周少瑾闭上了眼睛装睡。 周初瑾不疑有它,动作轻柔地俯身摸了摸周少瑾的额头,又给她掖了掖被子,然后舒了口气,低声吩咐樊刘氏:“既然这香有用,以后二小姐歇息,你们就点上。我已得了外祖母的应允,今天要去趟城南的惠济寺。听说那里的住持静方师太的符水能驱恶治病,十分的灵验。我去给二小姐做场法事,求道符回来。你们几个在家里在好生服侍二小姐,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我申正(下午四点)之前就会赶回来。如若有人问起怎么这两天没见到二小姐,你就说二小姐的伤风还没有好,不宜出门,知道吗?”话到最后,她语气骤然严厉起来。 “是!”丫鬟妈妈们见她端了脸,个个小心翼翼地应着。 周初瑾又摸了摸周少瑾的额头,这才出了内室。 周少瑾眼角湿润。 她父亲名周镇,字大成,是至德九年丙戌科二甲进士。年少时在赫赫有名的金陵程氏族学求学,因相貌出众,品德端方,天资聪慧,得到同在程氏族学求学的程家二房大老爷程沂的赏识,做媒将自己的堂妹,也就是程家四房的大小姐程贺嫁给了周镇。 程氏进门有喜,生产时却遇到了血崩,留下嗷嗷待哺的女儿就撒手人寰。 这个女孩就是周少瑾的姐姐周初瑾。 一年后,周镇续娶了周少瑾的生母庄良玉。 庄良玉出身落没的官宦之家,幼年丧母,跟着年迈的祖母长大。待到她出嫁的时候,已年过二十,庄父当了祖上传下来的一副字画才勉强给她凑了副二十四抬的嫁妆。 周镇对这桩婚事极其满意。 庄良玉不仅有倾城之姿,而且性格柔顺,精通音律,擅长书画,爱好金石,又因自身无恃,对周初瑾如同亲生般,细心照顾,用心教养,可谓是天冷了怕凉着,天热了怕晒着,没让她受过了一点点的委屈。每逢端午,中秋,春节更是会备了厚礼带周初瑾回程家探望其外祖母关老太太,陪着关老太太说说闲话,一解关老太太对外孙女的思念。关老太太对庄良玉的贤良大度既赞许不己,不免对庄良玉另眼相看,逢年过节都不忘厚赠庄良玉,程家上上下下见此情景,也跟着抬举庄良玉,对她十分的敬重。 周镇既得了如花美眷,又有了红颜知己,还持家有道,治家有方,把个庄良玉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读书起来更加用功,只盼着考了功名给庄良玉挣副凤冠霞帔,让庄良玉能在人前显贵。 只可惜好景不长,庄良玉生周少瑾的时候难产。虽有程家送来的百年老参救急,但到底没能撑过半年,还是香消玉殒了。 周镇倍受打击,决定为庄良玉守孝三年。 周家原籍山东日照,周少瑾的祖父曾任过金华知府,见了江南的繁华,不愿再回原籍,想办法在金陵定居,和老家早就没有了音信。而庄良玉的外祖母和父亲均已相继故去,家中只有个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出了五服的舅舅。周镇又是独生子,连个兄弟姊妹都没有,他不续弦,周初瑾和襁褓中的周少瑾谁来照顾?特别是周初瑾,已到了读书识字的年纪,谁来给她启蒙? 关老太太想了又想,商量周镇后,把周初瑾和周少瑾接到程家,养在了自己的屋里。 周少瑾什么也不懂,七岁的周初瑾却懵懵懂懂地感觉到,程家再好,也不是自己家,外祖母再好,也不是自己的父母。她的行为举止慢慢就有些模仿庄良玉,像个小大人似的。程家的人对此一无所察,反而觉得周初瑾举止大方得体,有大家风范,庄良玉将她教养得很好。 周初瑾越发的约束自己。对上恭敬,对下温和,表兄妹之间亦谦逊礼让,程家没有一个不对她交口称赞的,就连周少瑾也因此得到了程家人的喜欢,人人尊称她一声“二小姐”。 周镇见女儿有人管教,把心思全放在了举业上。 庄良玉去世的第二年,他金榜提名,中了进士,补了福建蒲城县令。 一时间,给周镇说亲的人如过江之鲫。 周镇却谨守诚诺,不管如何显贵人家的姑娘,全都婉言谢绝。 关老太太却想着那福建穷山恶水,两个孩子尚在年幼,如何经得起山高水长?逐请了程沂出面找周镇说项,想把两个孩子留在自己身边。 周镇也正为此事苦恼。关老太太的话正中他下怀。他当下应允,留了自己的乳兄马富山夫妇打理周家的庶务,顺便帮着照看一下周氏姐妹,自己则带着两个老仆和程家推荐的师爷去了任上。 至德十四年,周镇已累官至江西南昌知府。 他再次续弦。 写信回金陵要接了两个女儿去南昌。 七年的光景,就是养只小猫小狗都有了感情,何况是每日承欢膝下、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关老太太想起就像被剜了心似的痛切心腑,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把周少瑾姐妹送走,还道:“初瑾是要嫁到廖家去做宗妇的,那新太太出身商贾,只怕大字都不识几个,又怎能指导初瑾和少瑾?还是让她们两姐妹跟着我好了!这样以后少瑾说亲也容易些。” 此时十四岁的周初瑾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宛若出水芙蓉般清雅端庄,由程家长房的大老爷程泾做媒,许配给同为江南官宦世家的镇江廖氏宗子廖绍棠为妻,翻过年来就要行及笄礼了。 周镇为着两个女儿的嫁事,只得妥协。 周少瑾和姐姐这么一住,就又在程家住了四年。 等到周少瑾从假山上失足跌落醒来,睁眼却发现自己不仅回到了小时候居住的畹香居,自己也变回了十二岁的模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知道白着脸找姐姐。待见到姐姐,姐也由个雍容端庄的三旬少妇变成了个十七、八岁的青涩少女,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屋子还是那个屋子,自己还是那个自己,姐姐和乳娘挤在床边,一个满脸焦灼,一个哭红了双眼,施香和持香更是急得团团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是怎么从程辂手中逃脱的? 为什么她不是转世投胎,而是回到了十二岁的时候? 周少瑾不明白,瑟瑟发着抖。 周初瑾只当周少瑾做了个噩梦被吓着了,抱着她不停地细声安慰。 温暖的怀抱,轻柔的语言,熟悉的气息,还有对姐姐信赖,让周少瑾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遣了屋里服侍的,哽咽着把自己的遭遇告诉姐姐。 ☆、第二章不信 十八岁的周初瑾闻言差点晕死过去。 程家老祖宗程叙虽然在十年前因病致仕,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余威还在;长房大老爷程泾列位小九卿,只差一步就封相拜阁了;长房的程许,二房的程识,三房的程证,四房的程诰……都是读书的种子,或考中了秀才,或桂榜有名,哪一个不是一时俊杰?又何来抄家灭族之说? 她惊恐不已,强忍着才没有死死地捂住妹妹的嘴。 难道是在湖边的那一跤跌出了错? 要不然向来乖巧温驯的妹妹怎么胡言乱语起来? 周初瑾吓得心怦怦乱跳,脸上却不敢流露分毫。不仅如此,还要轻言轻语地安慰妹妹:“没事,没事,你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周少瑾懵了。 她相依为命,亲密无间的姐姐竟然不相信她……而且还笑语盈盈地告诉她,她只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梦怎么可能这么真实? 周少瑾不相信。 她急急地和姐姐说话着那些生活中的细节,可姐姐却红着眼睛携了她的手,痛苦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说得都对。只是时间不早了,你也要歇息了。等明天一早,姐姐再听你说,好不好?” 敷衍、安抚的味道是如此的明显。 周少瑾心一沉。 她不知道怎样面对这样的姐姐,只好逃避似地望向窗外。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晚霞把院子染成了温暖的桔黄色。几个还在总角的小丫鬟在院子里踢毽子,她们的笑声像银铃般轻快地回荡在院子里。在灶上当差的杜婆子笑嘻嘻地提着食盒从院子中间穿过,小丫鬟们差点撞在了她的身上。扫地的赵婆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撺了出来,一面挽着衣袖,一面大声地喝斥着几个小丫鬟。小丫鬟们吓得点头弯腰,忙不迭地求饶。杜婆子做着好人,挡在几个小丫鬟面前为她们说着好话。 葡萄藤已经长出嫩嫩的叶儿,墙角的蔷薇花开入如火如荼,碗口大的玉兰花洁白似玉,七零八散地挂在高高的玉兰树上。 这如果是幻境,那自己算什么? 周少瑾心里凉飕飕的。 难道是自己错了? 望着虽然焦急但依旧显得四平八稳的姐姐,周少瑾突然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是像姐姐说的那样做了个噩梦还是像自己认为的那样重新活了一次。 周初瑾则亲自帮妹妹调整了一下枕头,扶着周少瑾躺下,道:“乖,姐姐在这里陪着你。你闭上眼睛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说到底,还是不相信她。 周少瑾心情复杂。 也许姐姐说的是对的! 她安慰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半夜,她被噩梦惊醒。 睡在她身边的姐姐立刻爬了起来,紧紧地把她抱在了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地道着:“乖,没事了,没事了。姐姐在你身边呢!” 周少瑾满身是汗,想和姐姐说些什么,一抬眼,却发现姐姐眼底掠过一丝惊恐。 姐姐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她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妹妹寄居外家,也有惊慌失措,担心害怕的时候! 周少瑾愕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心目中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姐姐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女,也有需要有人保护,需要有人依靠的时候。 她嘴角翕动,最终紧紧地抿在了一起,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天早上,周初瑾把周少瑾留在了屋里,自己去了外祖母关老太太那里。 很快,上房就传出了周少瑾生病的消息,给程家女眷瞧病的周娘子被请进了府,畹香居开始飘散出草药的味道,周家内院的管事婆子马富山家的也赶了过来,在和周初瑾一阵耳语之后,她悄悄地去了金陵城中的几个香火旺盛,久负盛名的禅寺,道观,不仅为周少瑾求来了符水还有神香黄表。 周初瑾留了马富山家的在院子里过夜。 半夜,她们起来烧黄表。 被噩梦惊醒的周少瑾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火苗从灿然大盛到无声的熄灭,转身上床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 何必为了这样的事和姐姐起争执,让姐姐担心害怕,坏了姐妹的情谊。 但每当夜深人静她被噩梦惊时,她都会忍不住会想:如果她的那些经历的都是真的,那程家就会被抄家灭族微,外祖母、舅舅,表哥,甚至那些服侍过她的丫鬟婆子,给她当差过的小厮管事,她认识的每一个程家人,都会死! 难道这样她也蒙着心装什么也不知道吗? 外祖母的养育之恩,姐姐的骨肉之情,大舅舅的仗义疏言,还有大舅母,诰表哥,诣表哥对她的好,难道她也都统统地抛开,统统不管吗? 周少瑾想想都觉得惊慌失措,毛骨悚然,后怕不已,再也无法阖眼。 她决定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这才会瞅着机会就背着姐姐打量四周的景象。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沉默并没有换来姐姐的安心,姐姐竟然为了她瞒着外祖母只身到禅寺为她求神拜佛,她在感动、难过之余,更多的却是庆幸。 还好她没有当着姐姐的面执意说自己是重活了一回,不然以为她中了邪的姐姐还指不定怎样伤心难过,苦痛绝望呢? 她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突然间有了个主意。 既然她不愿意和姐姐发生冲突,又怕万一失去挽救程家的机会,何不私底下悄悄地查清楚自己到底是做了个噩梦还是重活了一世? 如果她所知道的事都一一发生了,不就可以证明她是重活了一世。反之,如果她所知道的事都没有发生,不就可以证明她只是做了个噩梦吗? 周少瑾顿时眼前一亮。 她现在十二岁……那她十二岁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事呢? 周少瑾陷入了沉思。 六月的时候,好像程辂会以第六名的成绩通过了院试,取得了禀生的资格……八月,父亲突然升了保定知府。虽然都是正四品,都是知府,可保定府却属于北直隶,是京城南下的必经之路,只要不出错,升迁指日可侍,沔大舅舅和外祖母都很高兴……之后外祖母过五十六岁的寿辰,程辂的母亲董氏来拜寿,当着程家几位老太太的面拉着她的手直夸她温顺恭谦,宜家宜室。程笳还为此打趣自己,说自己年纪比她小,心却比她急,小小年纪就惦记着要嫁人了…… 想到程笳,一张面孔在她脑海里闪过,周少瑾猛地惊得坐了起来。 她怎么把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件事给忘记了? 这一年的四月十二日,是程家二房老祖宗程叙的八十大寿。程家为此大操大办了一回。不仅请程家的亲戚朋友,还请些门生世交,连远在京都的内阁首辅、文渊殿大学、吏部尚书袁维昌都派长子送来寿礼。 吴宝璋第一次出现在程家,就是在老祖宗大寿的前夕! 周少瑾面沉如水,手不由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吴宝璋的父亲吴岫是至德十七年九月任的金陵知府。只是金陵素有“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洲”之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吴岫出身寒微,除了个在工部做给事中的郎舅,在朝中并无什么有力的后援,不过是因机缘巧合才谋得了金陵知府一职。作为金陵的父母官,他上有世袭罔替、镇守金陵的国公爷,下有家族中出过封疆大吏或是鸿学巨儒、显赫一时名门望族,还要和身世背景都颇不简单、一心想着他知府之职的属下——江宁县县令刘明举周旋。 哪一个他都不敢得罪,哪一个他都惹不起。 处境很是艰难。 为了保住知府之职,春节过后,吴氏夫妇开始频繁地出入金陵城的高门大户之间。而吴宝璋的继母关氏为了进入程家,在打听到关老太太和她同姓之后,更是攀了关老太太为“姑母”,开始和程家四房走动。 当吴夫人带着吴宝璋到家里做客时,外祖母曾让她和姐姐出面见客。 算算日子,应该就是这段时间。 周少瑾咬了咬唇,高声喊着“施香”。 昨天晚上又是大半宿没睡,施香正靠在厅常的门柱上打磕睡,听到喊声立刻跑了进来。 “二小姐,您醒了!”她一面笑盈盈将帷帐挽了起来,一面道,“我服侍您梳洗吧?厨房里今天做了您最喜欢的水晶糕和什锦豆腐捞,我让小丫鬟们把早膳端上来吧?” 周少瑾置若罔闻,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施香微愣,忙道:“今天是三月二十四。” 也就是说,离老祖宗的寿辰还有二十天。 可吴宝璋是哪天来家里做客的,周少瑾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她只记得吴宝璋中等身材,圆圆的脸,皮肤白皙,大眼睛,柳叶眉,眉间有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笑起来的时候很是矜持,但看人的时候却目光微闪,让一看就觉得她不是那种一味得只知道循规蹈矩而不懂得变通的人。 周少瑾生平第一次见到眉间长着朱砂痣的人,很是好奇,长辈说话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不时地打量吴宝璋。 或者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吴宝璋回过头来朝着她微笑,语气温和地和她说着话。待到端午节,还送来了自己亲手包的粽子,绣的五毒香囊给她和姐姐做节礼。 渐渐地,她们开始走动。 她觉得吴宝璋还不错,就把吴宝璋介绍给了程笳。 之后吴宝璋开始在三房出入,并得到了二房大奶奶郑氏的青睐,有了贤良淑德的名字,在金陵的仕女圈中站稳了脚跟…… ☆、第三章怯弱 想起这些事,周少瑾就胸口闷闷透不过气来,半晌才平静下来。 吴夫人和外祖母攀上关系之后,常在程家四房走动,这个时候只要派人去外祖母那边打听一下,就应该能知道自己和姐姐到底有没有出面见客。 她问施香:“马富山家的今天进府了吗?” 马富山夫妻和儿子马升住在周家老宅,但马富山家的每天都会进府一趟,看周氏姊妹有没有什么吩咐,也好传话给马富山让他去办。 施香笑道:“马大娘跟着大小姐去了庙里,说是要申正(下午四点)才回来。” 周少瑾闻言不由皱眉,怏怏地靠在了床头。 马富山家的灵活机敏,这么多年在程家进进出出,和程家各房的人都有几分交情,派她去打听人外祖母院里的事,最妥当不过了。 没想到她竟然跟着姐姐去了庙里。 等姐姐回来,她再指使马富山家的跑腿,特别是去打探外祖母院里的事,姐姐肯定会心生疑窦,问她原委的。 看来得另想办法! 找谁去打听呢? 周少瑾思索着。 施香见她神色不定,暗自担心,小心翼翼地上前柔声道:“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这就就去请大夫过府给您瞧瞧?” “不用了。”周少瑾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了施香身上。 让施香去打探吴宝璋的事? 周少瑾轻轻摇头。 畹香居的事向来是姐姐身边的大丫鬟持香出面,施香贸贸然地跑到外祖母院里去,说不定还会惊动外祖母,以为自己这边出了什么事,弄巧成拙。 派春晚去? 可能更不妥当! 姐姐总说春晚冒冒失失的,行事不够稳重,嘴里也不怎么藏得住话,到如今还拿着小丫鬟的月例呢? 派谁去好呢? 周少瑾在心里琢磨着。 施香却看着惊心肉跳。 畹香居虽然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可二小姐有些不对劲的事却瞒不了她们这些在大小姐和二小姐身边服侍的人。如今大小姐不在家,二小姐可千万别这个时候出什么事啊! 她急急地喊了声“二小姐”,高声道:“那什锦豆腐捞凉了就不好吃了,我这就吩咐小丫鬟给您端进来。”说着,转身去开了高柜:“您今天穿什么衣服?前几天新做的那件白色的挑线裙子怎样?这天气慢慢地热起来,穿白色的看着清爽……” “你别管了。”周少瑾却有些心不在焉,懒洋洋地道着,“我现在还不想起床,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施香哪里敢多问,胆战心惊地退了下去,拔腿就往樊刘氏屋里跑…… 周少瑾心情浮燥。 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适合,难道还让自己亲自去打探消息不成? 念头闪过,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她可从来没干过这种事。 万一要是露了马脚,岂不丢脸丢到外祖母面前去了! 那她以后还要不要做人! 周少瑾立刻否认了这个想法。 那……还有谁能帮她呢? 她思来想去,也没个合适的人选。 周少瑾正心烦意乱,施香神色紧张地走了进来,道:“二小姐,沔大太太过来了。” 程家四房的老太爷程劝是独子,三十年前病逝了。他有三个子女。长子程沔,长女程贺,次子程沅。沔大太太是程沔的发妻何氏,程贺则是周初瑾的生母。 周少瑾忙吩咐施香迎了沔大太太到西厢书房奉茶,让春晚进来服侍自己梳洗。 谁知道她刚刚漱了口洗了脸,施香折了回来,道:“大太太说,二小姐正病着,千万别因为长辈要来探病就折腾着伤了精神,让我进来跟您说一声,在床上躺着就行,她看您一眼就走。”说话间,屋外已有了动静。 周少瑾听命行事,但也不至于真的躺在床上——她站在屋里等着。 施香去请了沔大太太进来。 沔大太太今年二月初二刚做的四十寿辰,是个身材丰腴,面如满月的妇人。她穿了件蜜合色四蒂纹的褙子,梳了个圆髻,只在发间并插了三枚镶南珠的金钗,简单大方又不失华美。 周少瑾上前行礼。 沔大太太没等周少瑾屈膝就快步上前把她携起,道:“你外祖母就是怕你折腾,一直惦记着你的病情也不敢来看你,我见你外祖母实在是担心,这才硬着头皮亲自过来的。你若还是这样不听长辈的吩咐,我也不敢再过来了。” 她在这里装病,却让长辈们担心,周少瑾赧然,喃喃地道:“劳烦外祖母和大舅母挂念,我已经好多了。周娘子说吃了这剂药就没事了。姐姐是怕我把病气过给了外祖母和您,这才把我拘在屋里,让我多休养几天了再出门。” 程家人看病都是请“周氏医馆”的周大夫问诊。周大夫太太娘家是开药铺的,她嫁到周家后,又跟着周大夫学会了把脉问诊的本事,金陵大户人家的女眷病了都会请她进府瞧瞧,一来二去,“周娘子”的名头比她丈夫周大夫的还响。 “那就好!”沔大太太牵周少瑾在屋子中间雕红漆彭牙圆桌旁的绣墩上坐下,仔细地端祥了她好一会,见她气色还好,长吁了口气,接过施香捧的茶呷了一口,问起周少瑾是不是还吃着前几日的药方,睡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不能出门的时候都在家里做些什么……林林总总的,琐碎又具体。 周少瑾恭敬地答着话,只是这几天都没有睡好,时间一长,不免露出几分倦色来。 沔大太太见了叮嘱了她几句“安心养病”之类的话,就起身告辞。 周少瑾送了沔大太太到门口。 有小丫鬟在门外等着,见到沔大太太出来,上前行礼,笑道:“老太太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过两天家里有客来,让您从二小姐这边出来了就过去一趟。” 周少瑾顿时心里像被猫抓。 外祖母孀居,等闲不见客,但凡见客,不是亲眷就是贵宾。 是谁要来呢? 要不要派个人去打听打听? 一想到这个,周少瑾又泄了气。 她现在哪有什么人可用? 不像从前,有什么事只要她吩咐一声,服侍她的郑妈妈做不到,林世晟也会帮她达成。哪像现在这样…… 周少瑾想着,就有些发呆。 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她却时时被记忆中的事所影响。再这样下去,她只怕会分不清楚什么是真实的,什么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了! 周少瑾情绪低落,把自己卷在被子里,一会儿醒,一会儿睡,脑海里一会儿出现姐姐红肿的双眼,一会儿出现程辂狰狞的面孔……混混沌沌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等到施香推醒她时,她这才发现天色已晚,屋子里已经暗了下来。 “二小姐,”和樊刘氏在门外守了她一天的施香难掩激动,“大小姐回来了。” 周少瑾一愣,施香已快手快脚地帮她梳头换衣。 周初瑾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显然不虚此行。 她们姐妹俩都长得像周镇,有着精致柔美的五官,白皙细腻的玉肌,熠熠生辉的眼眸,纤细苗条的身段,不同的是周初瑾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来的是柔韧,而周少瑾却更多的是柔顺,加之她们之间相差七岁,周初瑾已经长开了,周少瑾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周初瑾温柔持重,周少瑾娇柔怯弱,见过她们俩姐妹的人并不觉得她们相似。 周初瑾乌黑的青丝简单地挽了个纂儿,只有耳朵上坠了对莲子米大小的珍珠耳环,雪青色拱碧兰花的褙子衣袖和下摆处都皱巴巴的,一看就直接从马车上下来屋都没回就来看她了。 “少瑾,你怎么样了?”她坐在床边,拉了妹妹的手,道,“眼看着父亲的生辰就要到了,我去了庙里,给父亲和我们都上了炷香。”她眉宇间难掩喜色,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绣着昙花的香囊,“还给我们都求了个平安符。”她将香囊递给周少瑾,“这个是你的。你收好了,挂在腰间,可保佑你今年都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是专门为她求的吧? 父亲的生辰在六月,还有快三个月呢! 周少瑾默默地接过了香囊,喃喃地向姐姐道谢。 “和姐姐不用这么生分。”周初瑾笑盈盈地摸了摸她的头,问她,“你今天都吃了些什么?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我明天让小厨房给你做。” 施香神色微紧。 二小姐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可她们实在是不敢强迫二小姐…… 周少瑾此时才觉得饿。 她道:“我想吃几块水晶糕。” 施香忙道:“厨房里还蒸着呢,我这就去端了来。” “还是重新做吧!”周初瑾微微不悦,道,“让厨房再加个桂花鸭,一个松鼠鱼。” 这两道菜都是周少瑾爱吃的。 施香屈膝退了下去。 周初瑾也站了起来,笑道:“我去换件衣服。等给外祖母请了安,再陪你一起用晚膳。” 周少瑾送了姐姐出门,梳洗打扮了一番,坐在桌边等着姐姐回来用晚膳。可直到程家内院的大红灯笼次第亮了起来,周初瑾才从关老太太那里回来。 “等急了吧?”周初瑾一面笑着由持香服侍着净手,一面吩咐她的小丫鬟冬晚摆膳。 或许是心里藏了事,或许是这几天饮食不定,周少瑾吃了两块水晶糕,几筷子松鼠鱼就饱了。 周初瑾很是意外,但也没有勉强她,而是朝着持香使了个眼色。 持香微微颔首,立刻端了碗汤进来。 “这是我特意让人给你炖的,”周初瑾含糊其词地道,“你趁热喝了吧!滋补气血的。” ☆、第四章姐姐 周少瑾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碗所谓的“汤”实际上是符水。 她望着姐姐。 周初瑾脸上满是殷殷的期盼,可那期盼落在周少瑾的眼里,却让她突然间有些心酸。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端起了汤碗,一饮而尽。 周初瑾看着,笑容绽放。 周少瑾微愕。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姐姐笑得如此明媚。 如果这样就能让姐姐高兴,她又何乐而不为? 周少瑾笑着把碗递给了持香。 周初瑾拉了妹妹的手,有些殷勤地道:“今天我们一起睡吧?” 自从周少瑾“生病”以来,她几乎每天晚上都陪着周少瑾。后来周少瑾对自己的处境起了疑心,找了个借口,两姐妹这才各睡各的。 周少瑾微笑着点头。 她们梳洗了一番,上了床。 周少瑾规规矩矩地将被子拉到了肩膀,周初瑾却倚在床头的大迎枕上和她说着话:“听说你今天睡了一天?这可不好,怎么也得吃点东西,时间长了,小心饿出病来。你身体本来就弱,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又道,“要不要让马富山家的给买几本书来解解闷?我听说马解元出了新诗集,江南的人都争相购买,想来应该还不错。” “不用了。”周少瑾原本就安静少言,喜静不喜动,有时候在屋里一呆一整天都不出门,她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的,“我在屋里睡会觉,和施香他们说说话,一天就过去了。” 周初瑾却不这么想。 妹妹单纯直率,什么事都喜欢一股脑地告诉自己,包括程辂派了小厮悄悄送东西给她的事被她说了几次之后,每次程辂送东西给她,她还是都告诉自己,何况自己这几日又是让她“生病”,又是在她院子里烧黄表,又是让她喝符水,她又不傻,不可能没有察觉,更不可能心里没有一丝的芥蒂,可她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这还是从未曾有过的事。 周初瑾不由坐直了身子,盯着周少瑾的眼睛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少瑾可以说从小是由姐姐带大的,她最怕惹姐姐伤心,其次怕姐姐板着脸。现在虽然不像从前,但一想到姐姐曾经对自己的好,被姐姐这样盯着,她还是会感觉有些不自在。 “没有。”她简短地道,“我没什么事瞒着姐姐。” 可她越是这样,周初瑾越是怀疑。 她不由眼神一黯,低声道:“少瑾,母亲不在了,父亲又不在我们身边,我们姐妹更应该相互扶持才是。你有事可不能瞒着我。”想了想,又道,“你看你上次不小心把武师傅的琴给摔坏了,你一回来就告诉了姐姐,姐姐提早想办法,不仅找了张和武师傅那张琴差不多的琴赔给了武师傅,还在武师傅没有发现的情景下带着你主动去给武师傅赔不是,武师傅不仅没有责怪你,还赞扬你磊落大方,有君子之风,对你另眼相看,时时单独指点你的琴艺,你现在的琴比笳表妹弹得还要好了……你忘了吗?” 周少瑾怎么会忘记。 为了这件事,程笳的母亲姜氏还曾私底下抱怨教她们弹琴的武师傅偏心。 而在这件事之后,她不仅得到了武师傅的赞扬,还得到了外祖母和大舅母、大舅舅、表哥们的赞扬,外祖母还因此赐了她一块通体无暇的羊脂玉玉佩,大舅母赐了一对珠花给她,大舅舅,表哥们则送来了笔墨纸砚。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得到那么多的赞扬,也是她第一次赢过了程笳。 可她要做的事真心不能对姐姐说! 这可怎么办啊! 周少瑾不由急起来,喊了声“姐姐”,道:“我真的没什么事瞒着你。” “真的?!”周初瑾不信,瞪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周少瑾。 周少瑾想到姐姐那看似温柔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顿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嘴角翕翕合合了半晌,只好掐头去尾,捡那不要紧的道:“我是听说外祖母那边这两天有客人过来,想知道是谁来拜访外祖母?我如今病着,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姐姐也跟着不能去见客了?” 周初瑾不禁“扑哧”地笑,道:“你就为这个担心啊?”她说着,忍不住摸了摸周少瑾的头,“能想着来见外祖母的,十之八九都是有求于长房和二房的,不见也罢。我正好落个清闲,在家里陪你。” 这倒是真的。 外祖母自尊自强,守寡拉扯大了三个子女,又育儿有功,长子是举人,次子是同进士,程家二房老祖宗,长房的大老爷都对她很是尊敬,有些人求长房,二房办事不得入门,就改求到外祖母这里来。好在外祖母是个明白人,等闲不搭这茬。 周少瑾也不禁“扑哧”一声笑。 两姐妹之间的气氛就像那坚冰消融,有了几分暖意。 周初瑾就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你也不要着急。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外祖母有意让我们见见,定会提前告诉我们的,如果觉得不适合,自然不会让我们出面见客。我们听外祖母的就是了。” 姐姐的话如当头棒喝,让周少瑾醍醐灌顶。 她这几日心绪不宁,焦虑不安,正是如姐姐所说,是因为失去了平常心的缘故。 就算她是真的重活了一世,离程家被抄家灭族还有十三年,她根本不用这么急切地去求证。如果她只是做了个噩梦,梦醒了,自然也就好了,就更不用这么着急上火了。 她不由紧紧地抱住了姐姐的手臂,道:“谢谢姐姐!我知道了。” 那声音,真诚得如同在自我救赎,让周初瑾心中隐隐不安,还想细问,周少瑾已道:“我听说知府吴大人家的大小姐眉间有粒朱砂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老祖宗八十大寿,那吴知府应该也会来拜寿吧?不知道吴夫人会不会带吴家大小姐来拜寿?” 周初瑾毕竟只有十八岁,养在深闺宅院,还没有后世的精明锐利。闻言只当是妹妹静极生动,笑道:“我到时候问问大舅母。如果吴夫人带了吴家大小姐来拜寿,我一定指给你看。” 周少瑾点头。 在她的记忆里,到了拜寿那天正席,吴宝璋被安排和姐姐坐在一起…… 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来,她如释重负,又和姐姐闲聊了几句,就睡眼惺忪,支撑不住了。 “睡吧!”周初瑾笑着,转身吹熄了蜡烛。 周少瑾很快进入了梦乡。 半夜,她突然醒过来,手一伸,旁边却没有人。 周少瑾惊了一身冷汗。 她见旁边耳房的帘子下透着光,想了想,趿着鞋走了过去。 周初瑾跪在庄良玉的画像前,正喃喃和继母说着话:“……母亲,我好害怕……您可要保佑少瑾……平平安安的……我愿意折寿十年……” 周少瑾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她轻手轻脚地折了回去,把被子拉过头顶,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艳阳高照。 周少瑾醒过来的时候,周初瑾已经去给外祖母请安了。 施香道:“大小姐留话说,她会服侍老太太用早膳,让您别等她。” 周少瑾“咦”了一声。 外祖母并不是那种喜欢让晚辈立规矩的人,儿子儿媳妇也好,孙子外孙女也好,都是在各自屋里用膳的。所以她们各院有各院的小厨房,家里的开销却并不比其他房头的多。 也许是姐姐有什么话对外祖母说吧? 周少瑾对镜梳妆,挑了件艾青色西番莲暗纹的褙子,白色杭绸挑线裙子换上,就着刚上市的春笋、水芹等小菜用了半碗粥,两块米糕,这才放下筷子净手。 施香看着十分欢喜。一面指使着小丫鬟们收拾桌子,一边殷情地道:“二小姐,听说集市上已经有梅子和杏子卖了,要不要买些回来尝尝新?” 周少瑾知道自己这一“病”,她们这些身边服侍的日子也不好过,她这是想着法子哄自己吃东西,逐笑着指了指放在床头的黑底八宝镙钿小匣子,道:“自己去拿二两银子。” 施香笑吟吟地屈膝,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二小姐,辂少爷身边的松清过来了,说是辂少爷听说您受了风寒,特意让他给您送了防风通圣丸过来。” 程辂? 周少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对她的好,她已经不记得了,但他那狰狞的面孔,她却永远也忘不了。 她沉默良久,道:“把东西拿进来吧。” 施香笑容全敛,低声应“是”,接了东西进来。 除了装药丸的匣子,还有个七彩的蝴蝶风筝。 周少瑾轻轻地抚着那蝴蝶风筝的翅膀,道:“施香,你让松清帮我给辂少爷带句话。说我谢谢他的东西,这次就收下了,让他以后别再送过来了。我病好了之后除了要跟着沈大娘继续读《女诫》、《烈女传》之外,还要跟着岺娘子学女红,怕是没有空闲玩耍了。” 也就是说,二小姐要和辂少爷划清界线了! 施香讶然,却也松了口气。 老爷已经是正四品的知府了,大家都说,以后老爷还会高升,二小姐年纪还小,又不急着嫁人,何必非那辂少爷不可。像大小姐,就嫁给了廖家的宗子,以后就是廖家的宗妇了。二小姐虽然没有大小姐出身显赫,可也未必就不能挑个比辂少爷更好的人家啊! 她高高兴兴地应“是”,出去传话了。 周少瑾看着却是一愣。 她没有想到施香她们并不看好程辂……她还以为人人都会欣然看到她能和程辂走到一起……原来只有她在把程辂当宝…… 周少瑾苦笑,心情突然变得低落起来。 ☆、第五章程诣 施香送走了松清折回来,见周少瑾的脸色有些不对,心里顿时有些忐忑。 二小姐平时说话待人和气又宽厚,可若是拧巴起来,就是大小姐也要忍让。 万一二小姐是说了要和辂少爷划清界线转念间又后悔起来……那可就是使小性子,打情骂俏有失体统了! 她不由轻声地喊着“二小姐”,道:“您在想什么呢?” 周少瑾回过神来,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失笑,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我还等着你买了梅子,杏子回来让我尝尝新呢!” “是,是,是。”施香闻言喜笑颜开,连声道,“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周少瑾摇头,看着她出了门,心里却有些感慨。 也不怪施香不相信她。 其实她一直以来都过得挺糊涂的,家里的事全听姐姐的,外面的事有父亲和大舅舅,她只顾在大树下乘凉。田庄里收多少粮食,妈妈们家里出了什么事,丫鬟们为什么口角,统统都不关她的事,从来不过问。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又怎么指望着她帮她们出头呢?家里的管事小厮们又怎么指望着她能帮他们拿个主意呢?以至于大家虽然尊敬她,却也不过是因为她是周家二小姐,甚至是因为她是周初瑾的妹妹,不像对姐姐,除了尊敬,还多了份全然信任的心悦诚服。 想到这些,周少瑾不禁尴尬地笑了笑,起身去了西厢的书房,准备找本书打发时间。 书房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三间的敞厅被两座六扇的沉香木透雕花卉屏风隔成了三间,东边是姐姐的书房,西边是她的书房,都是临窗放了张琴桌,靠墙是多宝阁书架,书案在东西间的中间,粉彩花卉的大缸,姐姐书房里插着画轴,她的书房却冬天养着一缸金鱼,夏天养着一缸睡莲。 如今正值初夏,只有巴掌大小的几片莲叶浮在水面,几尾黑金相间的金鱼在叶底摇曳。 她熟门熟路地在书案旁的抽屉里找出包鱼食,低了头喂鱼。 鱼儿涌过来,荡起一层层的水波。 周少瑾莞尔。 突然一颗石子落在缸里,水花四溅,打湿了周少瑾的衣襟。 她转过身,就看见一个穿着青布直裰,插着青竹簪子的白净少年正趴在书房的窗台上朝着她嘻嘻地笑。 “诣表哥!”周少瑾失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沔大舅舅只有两个儿子,长子程诰,次子程诣。这个趴在她窗台上的少年正是程家四房的二爷、十五岁的程诣。 他笑着翻身跳进了周少瑾的书房,道:“你真的病了吗?我怎么瞧着你好好的。你不会是不想跟着沈大娘读书,所以装病吧?” 周少瑾脑海里却浮现他那年因为科举不利躲到她在大兴的田庄大醉一场的苦涩模样。 那是她对他最后的印象。 也是那次,她知道四房和长房翻了脸,四房科举上没有了人指点,仕途上没有了人提拔,沅二舅舅在一直七品的位置上没有挪地方,诰表哥的路走也走得很艰难,直到二十七岁才金榜题名;程许酗酒,笔都拿不稳,眼看着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二房的程识想接管族谱;长房想推出程渭的儿子程让,程许的母亲袁氏却不答应;三房的程证两面三刀,左右逢源,搅得家里不得安宁;五房没有了长房的约束,开始悄悄变卖祖产,四房知道了说不上话,三房知道了却不说,只瞒着长房和二房……这个家迟迟早早是要散的! 可诰表哥考中了庶吉士的时候来探望她时却什么也没有提…… 周少瑾望着那张青春少艾,神采飞扬的面孔,心里柔软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她轻笑道:“你为什么好好的大门不走要从窗户里跳进来?你是不是又逃课了?小心我告诉外祖母。” 程诣嘿嘿笑,大马金刀往她屋里的太师椅上一坐,道:“守二门的姜婆子眼睛贼亮贼亮的,我进来一趟不容易。”又道,“你还去沈大娘那里上课吗?” 这件事周少瑾还没有决定,但程诣显然不是个能商量的人,她也没准备和程诣讨论这件事,索性避而不答,道:“你又从五房那边的小花园里溜进来的?”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她觉得说的就是程家五房。 程家是典型的江南耕读之家,有“男子四十无子方能纳妾”的祖训。五房的大老爷程汶有个儿子程诺,他不纳妾,就在外面包戏子养外室眠花宿柳,汶大太太开始是捻酸吃醋,后来是心痛银子,每日里就盯着程汶的动向,哪有心情再管家里的事?家里的中馈全交给了她信任的管事婆子,自己整天躺在床上装病,家里乌烟瘅气的,主不主仆不仆,没有个规矩。 程诣几个就钻了这个空子,常借了五房内院的小花园悄悄带着朋友进来斗诗赛画,饮酒作乐。这件事程家的长辈们都不知道,是她出事后,袁氏查抄九如巷,这才发现五房的二门已形同虚设。好在是二房只有程诺一个独子,没有女儿,没有闹出什么事来。但丫鬟小厮管事之间不清不楚的事层出不穷,把袁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点背过气去,当着程家众人的面和服侍的丫鬟婆子口不择言地把汶大奶奶骂了个狗血淋头。 此时的周少瑾应该是不知道的。 程诣被吓了一身冷汗,猛地坐直了身子,满脸警惕地望着她,紧张地道:“你怎么知道的?”说完,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嚷道,“我知道了,肯定是程辂告诉你的!”他愤愤然地骂着程辂:“这个叛徒!说好了要保密的!他的嘴怎么这么碎,以后出去玩再也不约他了。” 程辂竟然也和他们在一起混? 周少瑾讶然。 记忆中当时袁氏查出了二房程语,四房程诣,五房的程诺和程家的旁支程举,还有最后被他们拉下水的程许……却没有程辂。 现在想来,定是他们讲朋友义气,隐瞒了程辂。 不过二房的程语和二房的大爷程识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二房的大老爷程沂不怎么管家里的事,沂大太太又是个念阿弥陀佛的,程语和程识相差十岁,不管是学业功课还是吃穿用度都是程识管着,程语和程诣他们这样疯玩,程识不应该不知道才是! 周少瑾越想越觉得迷茫,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记忆中的事虽然有一件符合了,却和她知道的出现了一点点的偏差。 她盯着问程诣:“这么说来,你们真的带着朋友在五房的小花园里饮酒作乐喽?程辂真的和你们在一起?那你们为什么替程辂隐瞒这件事?” 程诣闻言一跳三尺高,道:“什么叫我们替程辂隐瞒,我们当初可是说好了的,不管是谁犯了事,就事论事,不许牵涉到旁人的。”他嘀咕道,“没想到程辂说话不算数。”说完,他觉得自己在周少瑾面前有点怂,又忍不住昂首挺胸地高声辩解道,“我们那不是饮酒作乐,那是狂放不羁,率真洒脱,名士之风好不好?” 此时的程诣和曾经的周少瑾一样,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厉害,他说得理直气壮,周少瑾却不禁地反驳道:“狂放不羁就得饮酒,率直洒脱就得要衣冠不整?我看那是任意妄为,放浪形骸才是!怎么不见二房的识表哥这样?怎么不见三房的证表哥这样?独独你们几个……” “哎呀,哎呀!”程诣有些不自在地打断了周少瑾的话,道,“爷们的事你一个女孩子懂什么?你好好地跟着沈大娘学你的《女诫》、《烈女传》就是了。”然后威胁她,“这件事你不准告诉别人!要不然我就把程辂交出来。”接着又问,“你到底还去不去沈大娘那里上课了?” 周少瑾为之气结。 没想到在大家的眼里,她是如此的紧张程辂。 她不禁道:“我的事你别管,你以后别去五房的小花园里饮酒作乐就是了。不然我肯定是要告诉外祖母的!” 程诣睁大了眼睛,道:“你就不怕我把程辂扯出来?” “程辂是程辂,我是我,他与我有什么关系!”周少瑾连忙澄清,“你不要总把我们两个一起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他有什么呢!有你这样做哥哥的吗?” 程诣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道:“那程辂还让我来问你去不去沈大娘那里上课了。” 周少瑾立刻明白过来。 九如巷住的全是程家的人,程氏族学在九如巷巷尾,是由程家一个偏僻的小院扩建起来的,和五房隔着一条小巷。程家的男子都在程氏族学里上学,女孩子就后宅花园的竹林旁设个了书房曰“静安斋”,在那里跟着女先生读书习字。五房内宅的小花园和程家内宅的花园隔水相望,中间有座石板九曲栏桥相通。如果她去“静安斋”上课,程辂在五房的水榭边隐隐可以看见静安斋的动静。虽然不能说话,但可以让五房的丫鬟带着问声好。 他这是想私会自己! 周少瑾冷笑。 她从前都不曾私下和他会过面,更不遑如今了。 周少瑾看着程诣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道:“我是不是前世和你结了仇,你要这样的害我?我说的话你一句也不信,程辂说什么你却是一点也不怀疑。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的帮他跑腿?你再这样,我真的要去外祖母那里告状了!” ☆、第六章回忆 “你别生气了!”程诣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道,“他说知道你生病了,特意去长春洞求了解风寒的药丸来让小厮送进来,谁知竟然惹了你生气,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想给你赔个不是……”他说着,见周少瑾脸色一沉,忙解释道,“我也知道这样不妥,不过他说得很诚心,又是当着程诺他们的面,我怕实在是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走这一遭了。” 周少瑾默然。 程家共有五房,程辂是五房旁枝,与其他房头都隔得有些远了。他年幼丧父,虽家境富裕,徭役税赋却猛于虎,程辂的母亲董氏出身市井,娘家没有什么人能帮衬,最先依付于五房,可五房自顾不暇,又怎么会管程辂家的事?董氏没有办法,转投四房。关老太太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看到同样年轻守寡的董氏,不免生出几分同情之心,把程辂家的产业挂在了四房的名下,免了徭役税赋,又推荐程辂到程氏族学读书。 董氏感念关老太太的大恩,常在四房出入。加上程辂是个读书的料,小小年纪就连过县试和府试,董氏想着以后为着儿子的事要求到四房的地方还多着;关老太太看着这孤儿寡母的就想到自家早年的艰难,不时地叮嘱儿子儿媳对程辂家多看顾些,程诰和程诣也因此都很照顾程辂。一个有心,一个有意,程辂家和四房来往得更密切了。 所以程诣不好拒绝程辂? 原来起因是她让松清带给程辂的那番话。 如果她没有说那番话,是不是就不会生出这些枝节来呢? 周少瑾心有所触,却也知道此时不是追究这件事的好时机,道:“原来你不是来看我的,是来给程辂递信的?枉我空欢喜了一场。” “不是,不是。”程诣急得连连摇手,道,“我的确是来探望你的——哥哥今天早上去给外祖母问安的时候还问起你的病情,见到大表姐的时候又问一次,程辂那是顺道,是顺道。”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突然有丫鬟叩门:“二小姐,笳小姐身边的翠环过来了。” 程诣吓了一大跳,站起来想找个地方躲躲,结果眼睛扫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地方,他不由急起来,抱怨道:“这个程笳,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明明知道你病了,她还派人来找你干什么啊?也不消停消停!” 周少瑾没有说话。 她对程笳的感情很复杂,甚至有时候有些掩耳盗铃,觉得自己不去想就能当那些事没有发生过。 特别是在她的记忆中,程笳被远嫁,并被告诫永不许回程家,对她那种以家族荣誉为荣耀的人来说,这种惩罚恐怕比死还要让她痛苦吧? 她指了指屋里的太师椅,对程诣道:“你好生地坐着就是,我出去看看。” “那就好,那就好。”程诣安静下来。 周少瑾出了书房,就看见翠环由施香陪着,站在葡萄架下。 “二小姐!”听到动静,俩人忙上前行礼。 周少瑾仔细地打量着翠环。 淡绿色的素面杭绸比甲,白色的挑线裙子,耳朵上缀了小小银丁香饰品,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像朵开在墙角的玉簪花。 可在她的印象中,翠环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臃肿,面色腊黄,裹着件鹦哥绿的潞绸袄跪在她的垂花门前,挺着脖子道:“您受了委屈,那是您自己选的。难道我们小姐就毫发无损不成?您不去找那吴宝璋算账,记恨着我们小姐算是怎么一回事?要不是小姐的遗命,我就是走错了也不会到林太太您的庄子上来……” 她对自己来说是恶奴,对程笳,却是忠仆! 周少瑾的表情有些晦涩难明,落在翠环和施香的眼里就有些忐忑不安。 翠环和施香交换了个眼神,齐齐地喊了声“二小姐”。 周少瑾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感觉心里好受了些。 她问翠环:“你们家小姐要你过来做什么?” 这话问得有些不客气。可周少瑾从小和程笳一块儿长大,像亲姐妹似的,今日吵了明日好,明日好了后天吵,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这些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们从中搅和。 翠环笑道:“我们家小姐听说二小姐病了,不能出门,寻思着您在家里肯定无聊。前些日子证大爷不是和几个好友去五台山吗?昨晚上到的家。我们家小姐见证大爷带了几匣子白面描金川扇回来,就要了两匣子。一匣子留着自己用,一匣子让奴婢送过来,给您没事的时候画扇面玩,等过几天入了夏,正好用得着。” 她口中所称的“证大爷”指的就是程笳的胞兄程证,二房的继承人。 周少瑾点头,让施香接过扇面,道:“你去跟你们家二小姐说一声,我要过几天才能好。等我好了,自会去找她玩。” 翠环笑着屈膝行礼,由施香送了出去。 周少瑾转回书房。 程诣在屋里抓耳挠腮,道:“好妹妹,你把那扇子送几把给我吧!我今一早去学堂就听说了,证堂兄在五台山交了个眉州的好友,别人送给了他几匣子‘阅草堂’的白面扇,滑如春冰密如茧。等入了夏,我也好拿去送人。” 周少瑾转身拿了扇子进来,全塞到了他的怀里,道:“都给你,行了吧?” “你不留几把吗?”程诣愕然。 “不给你你说我小气,给你你又嫌多。”周少瑾说着,就去拿那匣子,“你到底要不要?” “要,要,要。”程诣转过身去,紧紧地抱住了匣子,“好妹妹,我和你说着玩的。哥哥先在这里谢谢你了。等你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哥哥,哥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个没脑子的,张口就乱说。 周少瑾没好气地道:“‘万死不辞’不敢,只要你别再讨好那程辂,给那程辂跑腿就是了。” 程诣窘迫地笑,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道:“妹妹什么时候嘴变得这么利了?我说不过你,认输还不行吗?”一面说着,一面抱着匣子就要走。 周少瑾愣住。 是啊,她什么时候嘴变得这么利了! 她醒过来的这几天说得话加起来都没有今天和程诣说的话多。 周少瑾送程诣出门。 刚出了书房门,远远地看见施香陪着个头发花白但身板硬朗的老妪朝这边走过来。 周少瑾和程诣骇然。 那老妪好像是王嬷嬷……待她们走近几步再看,秋香色八宝纹的杭绸薄袄,一点油的赤金簪子,紫檀木的手串,满脸的褶子,不是王嬷嬷是谁? 程诣拔腿就跑:“这里交给你了!” 他钻进旁边的竹林一溜烟地不见了人影。 周少瑾哪里还顾得上他? 快步迎上前去,屈膝给王嬷嬷行礼。 王嬷嬷一把就扶住了周少瑾,眼睛却朝着沙沙作响的竹林瞥了瞥,道:“二小姐,您这可是折煞老婆子了!” “嬷嬷太客气了!”周少瑾后背心冒着冷汗,行了半礼就蹲不下去,被王嬷嬷托住了。 她只得站起身来。 王嬷嬷笑眯眯地望着她,脸上的褶子更深了:“二小姐,老太太让我来给您传个话,让您过去一趟。” 周少瑾难掩惊愕。 王嬷嬷是外祖母的乳娘,当年跟着外祖母从荆州府嫁到金陵城来,老太爷病逝后,她帮着外祖母主持中馈,抚育孩子,管理庶务,是有功于程家四房的人。不要说是关老太太和两位舅舅了,就是长房的大老爷见了,也会站起身来尊她一声“王嬷嬷”。 她已年过七旬,按理说早应该放出去荣养了。只是她早年间唯一的儿子夭折了,府里离不了她,她就一直在府里服侍着外祖母,夫妻俩聚少离多,再无所出,老伴也已去世,出了府也没个人奉养,外祖母让她收个嗣子,她说怕麻烦,不愿意,外祖母就专门在西跨院给她拨了个两三亩大小的院子,指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服侍她,并留下话来,她以后若是驾鹤西去,由程诣给她披麻带戴捧灵送终。 程诣自此见到她就跑。 王嬷嬷平时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来,今天怎么会给外祖母来传话? 周少瑾压下心底的困惑,笑着请王嬷嬷在堂屋里坐下,由着施香和春晚服侍梳洗了一番,挑了件老人家比较喜欢的玫瑰红比甲,豆绿色的素面湘裙,绿豆大小的珍珠头箍,米粒大小的赤金耳钉。 一出内室就得了王嬷嬷的称赞:“二小姐可真是俊俏,以后也不知道谁家里有福气娶进门去。” 周少瑾很是意外。 王嬷嬷虽然年纪大了,却一生谨慎,从来不曾说错话,这个时候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来……难道有人提起她的婚事? 她想到了程辂的母亲董氏,拉着她的手说她什么“宜家宜室”的时候,王嬷嬷好像也说了类似的话。 难道是董氏过来拜访外祖母了? 周少瑾心里瞬间像压了块大石头似的,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来,但还得垂下眼睑,做出一副娇羞的样子低声道着“嬷嬷说笑了”。 王嬷嬷呵呵地笑了几声,没再说话。 一行人沉默地出了畹香居,朝关老太太住的嘉树堂去。 路上,遇到她们的人都纷纷退让行礼,周少瑾拧着帕子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第七章上房 嘉树堂位于四房的东边,是四房的上房。关老太太是孀居之人,老太爷病逝之后,按礼她应该移到西边的静性阁去,但那时候孩子们都还小,家里也没有长辈,也就没讲究这些。等到程沔成亲的时候,关老太太想把上房腾出来给应该支应门庭的长子,程沔却不愿意了——静性阁在四房的西边,正挨着五房,五房那边整天不安宁,他既怕吵着母亲,更怕母亲听到了动静添堵。 他和程沅、岳家商量之后,把新房安置在了嘉树堂后面的涵秋馆。 这是他第一次拿主意。关老太太不好驳了儿子的话,也有心避开五房的那些糟心事,也就继续住下了。 周少瑾走进嘉树堂的时候,清晨的薄雾已散去,一旁绿柳轻垂,桂树成荫,紫薇、月季、迎春、夹竹桃竞相绽放,草木香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让人闻了不由得精神一振。 来迎他们的是关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似儿。 她穿了件茜红色夏布比甲,圆圆的脸上带着甜甜的笑,远远的就屈膝给周少瑾她们问安,道着“二小姐,老太太正等着您呢”。 周少瑾笑着和她颔首,进了正厅。 关老太太坐在正厅的雕红漆镶灵山石靠背的矮榻上,拉着站在榻前的周初瑾的手说着话。 她今年五十有六,头发花白,看上去要比实际年纪大个五、六岁的样子,穿了件宝蓝色云纹团花褙子。 听到动静,她转过头来。 温和的目光中带着善意的笑意,慈爱又亲切。 周少瑾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她忙低下头,屈膝行礼,喊着“外祖母”,声音里却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哽咽。 关老太太呵呵地笑,道:“被关了几天,受了委屈吧?来,到外祖母这里来。” 周少瑾上前几步。 丫鬟们忙端了两个绣墩进来放在了矮榻前。 关老太太从榻桌的攒盒里抓了把窝丝糖给她,道:“这是你诰表哥特意让同窗从京城带回来孝敬我的,可甜了,你也尝尝。” 老人家喜欢孩子,身边总带些糖食,遇见小孩子就抓几颗送人,府里的孩子不管是少爷小姐还是丫鬟小厮都喜欢她老人家。 被人这样的当孩子的看待,周少瑾心里的紧张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反而有种被宠溺的感觉,眼泪忍不住又涌了上来。 “你这孩子,好生生的,哭什么哭?”关老太太拿了帕子给她,道,“有话得好好说!哭就能好起来?快别哭了!” 老太太生离死别经得多了,最不喜欢别人哭哭泣泣的。 周少瑾忙擦了擦眼角,笑道:“几天没见着外祖母,想外祖母的好东西吃呢!” 关老太太见她虽然在笑,可眼角犹带几分湿意,仿若那雨打梨花,带着几分纤弱娇楚之姿,不由得心生怜爱,柔声道:“那也不能总这样哭!姑娘家偶尔掉两滴眼泪,那是金豆豆,总是哭,那就是水了,可没什么稀罕的了。” 周少瑾微愣。 在她的记忆中,外祖母还是第一次这样告诉她做人做事的道理。 一直以来,她对外祖母的感情都很微妙。既想让外祖母喜欢重视她,又觉得自己不过是外祖母名义上的外孙女,自己再乖巧懂事,体贴温顺也没办法比得上和外祖母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而外祖母在对待她和姐姐也是有区别的。 对她一直很宽和。 对姐姐却很严厉 小时候懵懵懂懂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大些了,知道有时候严厉也是一种爱,甚至是一种比宽和更深的爱的时候,知道了她和程家的关系之后,她就开始变得不自在起来,开始能不见外祖母就尽量地不来见外祖母,能呆在屋里就尽量地呆在屋里…… 外祖母今天这是怎么了? 周少瑾不禁笑道:“多谢外祖母教导,我记住了。” 外祖母笑着点头,很是欣慰的样子,对屋里的人道:“这孩子果真是要长才行。你们看少瑾,还是第一次这么利落地和我说话。” 众人都笑了起来。 周少瑾却想着自己从前在外祖母面前唯唯喏喏的样子,若有所思。 关老太太指着绣墩让她们坐下,丫鬟们端了茶点上来。 周少瑾和周初瑾落了座,王嬷嬷却坐了半边身子。 关老太太笑着摇头,也懒得和她计较,对周少瑾道:“我听你姐姐说你已经大好了。明天金陵知府吴大人的夫人带了家里的孩了过来给我请安,你到时候和你姐姐一起也见见吧!” 周少瑾又惊又喜,道:“我,我吗?” “是啊!”周少瑾的样子取悦了关老太太,关老太太打趣她,“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周少瑾不成?” “是,是,是。”一直惦记在心头的事徒然间梦想成了真的,那种喜悦是无法言表的,周少瑾忙道,“我到时候一定和姐姐一起帮着待客。”语音未落,心里已有些奇怪,她还病着,怎么外祖母会突然让她见客,她不禁朝姐姐望去。 姐姐正笑着朝她眨眼睛。 周少瑾明白过来——定是姐姐在外祖母面前说为她说了什么。 她有种被巨大的幸福撞倒的眩晕感。 “姐姐,”她情不自禁地道,“多谢你!” 周初瑾抿了嘴笑。 关老太太看着,脸上笑开了花:“这才对!两姐妹,就应该亲亲热热,客客气气的。”又对周初瑾:“这下你满意了吧!你们俩姐妹明天一起随我去见客!” “多谢外祖母!”姐妹俩不约而同地起身,给关老太太行了个福礼。 “去吧!去吧!”关老太太佯皱着眉头,做出一副不胜烦恼的样子,道,“吵得我头都疼了,快让我消停消停!” 周初瑾嘻嘻地笑,拉着周少瑾退了下去。 “这孩子!”关老太太笑意未尽,对王嬷嬷道,“做什么事都想着自己的妹妹。”说完,笑容慢慢就变成了落寞,叹道,“不过,这也是庄氏种的因,得了这善果,也不知道是该跟这孩子庆幸还是心痛这孩子辛苦。” 屋里服侍的见关老太太和王嬷嬷说起来体己话,都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王嬷嬷劝道:“一饮一啄,原是天定。您也不用太担心。我看着大小姐是个有福气的,要不然怎么就遇到了庄氏呢?如果姑老爷娶的不是庄氏,大小姐也不能在您膝下长大。” “这倒是。”关老太太向来心宽,不然也不会健健康康活到现在,她闻言立刻高兴起来,笑道,“廖家的十三老爷受了他们家大老爷所托专程过来了一趟,想把初瑾和廖家姑爷的婚期先定下来,老爷已经同意了,给姑老爷的信也在路上了,想必是那边的孝期一满就能成亲了。等到再给少瑾找门好亲事,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说完,颇有些如释重负之感。 王嬷嬷听着却微微地笑,道:“说起二小姐来,我倒觉得以二小姐的性子不适合做宗妇或是长媳,最好是谁家的次子或是幼子。” 关老太太很是赞同,道:“我也这么想——她遇事总喜欢藏在心里,又敏感多虑,动不动就黯然神伤。在家还好,若是嫁了人,只怕是经不起婆婆的冷眼。这次子上面有长子,通常都不受重视,那性格刚强的婆婆自会磋磨长媳,轮不到她立规矩;那幼子通常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十之八九性子都有些娇纵,少瑾性子温驯,遇事忍让,夫妻俩定能相敬如宾,婆婆看在小儿子的份上,不会有意为难她,说不定分家的时候,还有体己的悄悄贴给他们。我看,不仅要找次子或是小儿子,最好还是家里简单些的,人事多了,她也应付不来。”说着,老太太自顾自地笑起来,道:“我们在这里给她担心,说不定是白操了心。你看她那模样儿,只怕是个男的都要把她捧在手心里,这做母亲的有几个是拧得过儿子的?我们到时候只要给她找个看重子女的人家就行了。” 王嬷嬷也跟着笑起来,道:“我也活了这把年纪了,除了庄氏,二小姐就是我见过长得最漂亮的丫头了,所以我常说大小姐性情敦厚,要是别人,就算是姐妹又怎样?只怕是一样容不下!三房的大小姐为何总要和二小姐一较高低,只怕也出在这副模样上了。” 关老太太忍俊不禁。 王嬷嬷就道:“你看二少爷怎样?” “诣儿?!”关老太太愕然。 “是啊!”王嬷嬷话里有话地道,“我去给二小姐传话的时候,二小姐是从书房里出来的,我好像看到诣二爷躲到了竹林里……不过,我老眼昏花了,兴许是看错了也不一定……” 关老太太的面色沉了下来。 周少瑾十二了,程诣十五了,虽说是表兄妹,住在一个宅子里,平日里走得亲,可也到了要避嫌的时候。 “你也别给我打这马虎眼!”她直言不讳地道,“我知道你是看见了。你可查出来是怎么一回事没有?” “以老奴的看来,您不如顺其自然。”王嬷嬷含蓄地道,“二小姐是我们亲眼看着长大的,别的不说,最是受教不过,细细地教,就算不能像大小姐一样事事都有主意,可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却是一定的,总比那盲婚哑嫁过来,不知道根底的好。也可以趁着这机会给诰大爷说门好亲事!” 关老太太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她惶然地道:“你是说,诰儿他?” 王嬷嬷笑了笑,道:“我是看自二小姐病后,大爷每天都要问一遍二小姐的病情……” 关老太太没有作声,皱着眉,细细地抚着那青花茶碗的碗口。 王嬷嬷则悠然地喝了口茶。 该说的她都说了,至于有什么样的结局,就看老太太怎么决定了。 ☆、第八章早安 周少瑾姐妹自然不知道上房发生了些什么事。 她们俩高高兴兴地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翻箱倒柜地给妹妹找衣饰。 周少瑾不以为然,道:“不过是见个客人罢了,姐姐也不必像如临大敌似的吧?” “我妹妹这么漂亮,不好好地打扮打扮怎么行?”周初瑾依旧兴致勃勃。 在周少瑾看来,姐姐“秋水为韵梅为骨”,才是真正的漂亮。她脸色一红,推搡着姐姐,道:“姐姐也要好好捯饬倒饬才是。” “倒饬?”周初瑾不解。 倒饬是北方话。 “哦,就是打扮的意思。”周少瑾惊觉自己失语,掩饰般地随手拿起了根簪子,忙笑道,“这根簪子好看吗?” 周初瑾见那金钗三寸来长,簪头叠堆着三朵紫丁香,花蕊镶着米粒大小的红宝石,虽不十分的名贵,却做工精巧,颇为可爱。 “这是谁送给你的?”她奇怪道,“我怎么没见过?” 周少瑾一愣,低头仔细一看,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 她要是没记错,这支金簪是去年她生辰的时候程辂送给她的。 自己拿什么不好,竟然拿这支金簪。 她顿时神色有些尴尬起来。 周初瑾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道:“你年纪还小,戴这金簪还早了点,还是换个首饰戴的好!” 周少瑾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我听姐姐的。”然后立刻叫了施香进来,道,“你把这金簪另外放着,看哪天要应酬送礼的时候记得帮我找出来。” 施香不明所以,恭顺地点头称“是”,拿着金簪退了下去。 周初瑾脸色大霁,笑着给周少瑾挑了对牙雕的茉莉花发箍,一件海棠红芙蓉山茶栀子花暗纹褙子,竹青底绣墨绿色忍冬纹裙边的湘裙。 春晚将衣裳拿下去熨烫,施香将首饰收了起来。 周初瑾和周少瑾闲聊了几句,这才回屋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周少瑾梳了个三丫髻,换上了姐姐为她挑选的衣裳首饰。 施香望着镜中周少瑾清澈的目光,粉嫩的面颊,不由赞道:“大小姐好眼光!二小姐这么一打扮,不仅好看,还精神,老太太看了必定欢喜。” 周少瑾想着自己从前不是不知道老人家都喜欢喜庆的颜色,但总觉着大红大绿的太俗气,宁愿装着不知道,一味的只穿那淡柳,白色,湖绿的衣服,有几次因为要见外客还惹得外祖母说叨,她就觉得脸上发热,起身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姐姐收拾得怎样了。” 畹香居从前是四房老太爷的书房,因紧邻着嘉树堂,程诰几个渐渐长大,周氏姐妹要和表哥表弟避嫌的时候,关老太太就把她们姊妹安置在了这里。小院是典型的江南建筑,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草木扶苏,花团锦簇。周初瑾把位置最好的南边三间厢房让给了周少瑾,自己则选了东边的三间厢房。 绕过一片银杏树林,抬眼就能看见两株齐屋檐高的茶树,那里就是周初瑾住的东厢房了。 周少瑾脚步轻快地走了进去。 周初瑾正在用早膳,见她笑道:“这么早就过来了?你用过早膳了没有?要不要在我这里加点?”然后又吩咐冬晚,“让厨房给二小姐加几个菜!” 周少瑾因病免了晨昏定省,周初瑾这些日子就没有和妹妹一起用早膳。 冬晚笑着出了厅堂,周少瑾却看见桌上只有碗白米粥和寻常的小菜,想到出现在自己桌上刚上市水芹和薹菜,不由地沉默了片刻。 家里的境况向来不错,父亲也心疼她们姐妹俩,除了日常的开销,每年都会私下补贴她们姐妹二、三百两银子的水粉钱,她从来不曾注意到这些……就算是她后来出了事,父亲不再管她,姐夫才帮她做媒,订下了林家这门亲事。 姐姐出嫁有生母十里红妆抬进来的陪嫁、外祖母、大舅母等人的添箱,她却什么也没有。姐姐和姐夫成亲之后,姐姐把自己的陪嫁分了一半给她,姐夫虽是廖家的宗子,钱财却是公中的,自己不过靠着不多的公中月例和俸禄过日子,没有多少体己,还是向同年借了一千两银子才凑了三千两银子,全给她做了压箱钱……虽然后来林世晟拉着姐夫做了桩买卖,把这钱给补上了,可自己到底是欠了姐姐、姐夫天大的人情…… 她眼圈湿湿的,叫住了冬晚:“不用了,你给我盛半碗粥来就行了。” 冬晚进退两难。 周初瑾向来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很是敏感,知道她又多想了,不由笑着问周少瑾道:“你又在想些什么呢?我那是因为外祖母桌上还没有这样的新鲜菜,这才避讳的。你却不同——你正病着,没有胃口,吃些新鲜的素菜养养身子,并不为过!” 周少瑾已经不相信了。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姐姐,表情非常的认真,道:“我的病已经好了。姐姐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周初瑾还想劝她两句,但转念想着妹妹过两年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在家里自然没人挑她什么,可嫁出去对这些小节注意些,别人挑不到刺,总归是好些。逐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吩咐冬晚:“让厨房给二小姐做碗什锦豆腐捞。” 冬晚笑着出了厅堂。 周少瑾笑吟吟地向姐姐道了谢,在圆桌前坐下。 用过早膳,等周初瑾梳洗打扮好了,她像往常一样,牵了周少瑾的手准备一起去关老太太那里。 周少瑾心里有几分异样。 她已经习惯雍容矜贵的周初瑾,望着姐姐还只有十八岁,略带几分稚嫩的面孔,她实在是没办法生出敬畏、诚服之心来。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伸出手去握住了姐姐的手,和周初瑾肩并着肩去了嘉树堂。 关老太太只要天气尚好,早上起床后会在院子里走几步。 她们到的时候关老太太刚走步回来,在沐浴更衣,似儿在厅堂里和几个小丫鬟在摆早膳。 周初瑾上前帮忙。 周少瑾迟疑了一会。 她好像从来没有给谁摆过箸……这念头一闪而过,她乖巧地跟了过去,有样学样地帮外祖母摆着碗碟。 老太太从内室出来,看见她们姐妹很高兴,问了和周少瑾一样的话:“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用过早膳没有?”又问周少瑾,“看你这气色,病应该好了很多?” “多谢外祖母挂念。”周少瑾笑着上前虚扶了外祖母,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想着来给外祖母问安,和姐姐来得早了点,已经用过早膳了。” 关老太太笑着颔首,进了一旁布置成小佛堂的耳房。 周少瑾动作娴熟地上前帮外祖母捏了香。 关老太太很是意外,笑道:“没想到我们少瑾还会这些!” 周少瑾也有点出神。 在她的印象里,她每天早上起来也是要给佛神敬三炷香的……那些习惯好像已经刻在她的骨子里,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就像她看到程诣就会想起他成年后抑郁寡欢的样子,看到姐姐总会想到她人到中年的威严模样……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念头抛到脑后,待关老太太磕了头,扶了关老太太起身,帮她插了香烛。 关老太太携了周少瑾出了小佛堂。 早膳已经摆好了,周少瑾和周初瑾陪着关老太太吃了一块米糕。 大家移到宴息室坐下。 关老太太对周少瑾道:“过些日子就是浴佛节了,你就帮我抄几页经书捧给菩萨吧!” 老人家虽然是官宦人家出身,但出身江北的荆州府,认识的字不多,看看内宅的账本还行,其他的就有些勉强了。沔大太太虽能书擅画,但主持府里的中馈,琐事太多,还要管孩子,不可能抽得出时间来。抄经这样的事通常都落在周初瑾的身上。不过,这还是老太太第一次要周少瑾帮着抄经。 周少瑾和周初瑾都很是惊讶。 关老太太笑道:“家里事多,初瑾你要帮你舅母多担待些,抄经的事,就交给少瑾好了。” 周少瑾恍然大悟。 四月初八的浴佛节过后紧接着就是二房老祖宗程叙的寿辰,然后就要开始准备端午节的节礼了。周初瑾是待嫁的姑娘,正是学管家的好机会,自然没有空闲的时间。 周初瑾也明白过来。 她脸色一红,垂了眼睑。 周少瑾咯咯地笑,高声应着“好”。 屋里服侍的人都望着周初瑾,露出善意的微笑。 沔大太太来了。她和关老太太说起招待吴夫人的事。刚说了几句话,程诰和程诣兄弟过来给老太太问安。 关老太太想了想,对周氏姐妹笑道:“你们去内室等我。” 周少瑾和周初瑾以为关老太太有什么话要私底下和沔大太太母子说,笑着去了内室。 很快,宴息室内传来轻微的笑声,隐隐还能听见“表妹”、“表姐”之类的话。 周初瑾笑着叮嘱周少瑾:“诰表弟问了你几次,若是有机会遇到诰表弟,你记得要跟他道声谢。” 周少瑾应了。 大约一刻钟后,关老太太在似儿等人的簇拥下回了内室。 ※ 有读者朋友问我程家嫡庶的问题,我在这里解释一下。 经过几代的繁洐,程家五房现在都是嫡出,但在几代之前,长房,二房,三房是同一个父亲,其中三房是庶出;四房,五房是一个父亲,五房是庶出。 之后的剧情会用以这些,所以特意在《人物表》里注明,请大家不要误会。 另:长房也应该会大长房和小长房,也就是程勋,程劭两兄弟应该会开,但这本书人物众多,怕大家看着糊涂,就把这长房在一起排序。 ☆、第九章客人 周氏姐妹自然没有怀疑什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话,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抄经的事上。 关老太太让似儿拿了本《法华经》给周少瑾,问:“你可认得全?” 何止是认得全,简直是倒背如流。 周少瑾点了点头。 关老太太松了口气,笑道:“那你就帮我抄第二卷吧!我上九日供的是第一卷。” 上九日,是指的正月初九,那天是观世音菩萨的生辰。 程家的女眷通常去甘泉寺上香,甘泉寺是观世间菩萨的道场。 周少瑾笑着应“是”,问关老太太有没有从前抄废了经文:“我看看是怎样抄的?也好照着一样的抄。” 行事有着不同寻常的稳重。 关老太太对周少瑾又放心了几分,让似儿去找抄废了的经文。经文找来,又说了会抄经书的事,小丫鬟来禀:“吴夫人带着三位小姐一起过来了。” 三位小姐? 是吴宝璋同父异母的妹妹吴宝华和吴宝芝吗? 周少瑾有些晃神。 记忆中,她和吴宝璋熟了些后,吴宝璋曾经陆陆续续地和她说过吴家的事。 据说,吴宝璋和她一样,都是半岁的时候逝了母亲。不同的是她父亲在她七岁的时候才续弦,吴宝璋的父亲吴岫却在吴宝璋生母去世不到百日就续娶了自己同僚的妹妹关氏。而关氏看着贤良淑德,实则面甜心苦,尖酸刻薄,心胸窄狭,小气吝啬,因不满吴宝璋的生母尹氏占了发妻的位置,更不愿意抚养吴宝璋和其胞兄吴泰成,处处刁难他们兄妹,吴岫没有办法,只好一直让他们兄妹跟着远在四川绵阳老家的祖母生活。直到吴宝璋的祖母去世,他们兄妹无人可依,关氏膝下又只有两个女儿,回乡守制的关氏既怕被乡邻议论,背上“不贤”的名声,又怕吴泰成继承家业,不善待她和两个女儿,没有了办法,这才只好带着吴宝璋兄妹来了金陵。 可就算是这样,吴宝璋的继母待吴泰成也是捧杀,以至于吴泰成养成了很多不好的习惯。 吴宝璋边说边流泪,道:“我毕竟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平日里遇到哥哥一面都不容易,更何况是劝他好生读书,仕途有望的,为自己,也为我挣个前程……” 正是因为这些原由,她对吴宝璋心生怜悯,后来虽然觉察到吴宝璋这个人不简单,说出来的话未必就能全信,却也总为吴宝璋找借口,觉得吴泰成趋炎附势,不是个能成大气的人,吴宝璋是个没有依靠的人,只能自己为自己搏个前程,手段下乘也是人之常情。她和吴宝璋虽好,却也没到情同手足的地步,不用和吴宝璋计较那么多……就算吴宝璋和程辂订了亲,她想到吴宝璋一个女孩子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吴宝璋还能说个“不”字不成?也没有觉得吴宝璋有错,只是一心气那程辂,七尺男儿却没有担当,背信弃义不说,还优柔寡断在她的事上含糊不清,让吴宝璋忐忑不安,让她饱受非议…… 周少瑾高一脚低一脚地跟在姐姐身后。 走在前面的关老太太没有注意,周初瑾却很快就发现了妹妹的异样。 她牵了周少瑾的手,紧紧地握了握。 周少瑾回过神来。 周初瑾朝着她使眼色,示意她有什么事先忍着,把眼前的事应付完了回到畹香居再说。 周少瑾赧然地朝着姐姐微笑。 四房女眷会客的花厅——什锦轩到了。 周少瑾忙收敛了情绪,低头顺目地随着关老太太走了进去。 此时正值三月暮春,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什锦轩春花盛开,姹紫嫣红,花厅四周的红漆冰裂纹的窗户全都支开了,花香扑鼻,暖风习习,让人不饮自醉。 周少瑾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吴夫人身后的少女。 和记忆中的人一样,她浓密的青丝绾了双螺髻,戴丁香花金簪,穿了件茜红底折枝花的杭绸褙子,莲子米大小的珍珠垂在耳边,眉间米粒大小的朱砂痣鲜艳欲滴,让人过目难忘。 真的是她! 吴宝璋。 在相隔十年之后,她们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再次相遇! 周少瑾只觉得锥心的痛。 那些逝去的时光仿佛都扑面而来,那些曾经的痛苦都再次鲜活起来。 她捂着胸口,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外祖母和吴夫人嘴角一翕一合的,提线木偶似地随着姐姐屈膝行礼,静坐在了一旁,直到周初瑾拉了拉她的衣袖,外祖母和吴夫人的说话声才嗡嗡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您知道,我们江北不比江南,没有这么多讲究。这又是我们老爷遇到的第一桩寿筵,不知道送什么好——贵重了,怕别人说我们阿谀奉承;寒酸了,怕别人说我们眼界小,没见过世面。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愁得我们家老爷一夜没合眼,爬起来就催我到您老人家这里来讨个主意,也免得寿筵上出了丑。” 原来吴夫人是为了二房老祖宗的寿辰过来的。 前世,吴夫人口口声声称外祖母为“姑母”,十分的亲热。今天称外祖母却是一口一声“您老人家”,原来这个时候关氏还没有攀上外祖母啊…… 周少瑾木然地想着,脚被人狠狠地踢了一下。 她悚然侧头,看见了姐姐担忧的目光。 周少瑾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不由暗暗着急。 这个时候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气才行。不然姐姐岂不是要急疯了?还有外祖母,好心带她出面见客,让她增长见识,她却失礼于人,让外祖母的脸往哪里搁?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急急地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就听见外祖母不急不燥,略带着几分笑意地对吴夫人道:“外面的事我不知道。但照着程家的旧例,各房都会以各房头的名义送份寿礼,散生要随意些,整生要重视些。然后各人再送各人的,这就更简单的,不过是些针头线脑的东西,还有孩子亲笔画的画,亲手写的对联,也都算是份寿礼……” 吴夫人听了十分感慨地赞道:“程家不愧是诗书传世的百年望族!家中如此的显赫,这日子过得却如此的低调,难怪金陵城里提起九如巷的程家都要翘起大拇指来夸一声‘好’,也难怪别人看我们吴家都觉得格局太小。这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她中等的个子,身材圆润,相貌看上去很平常,倒是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仿佛要看到你的心里头似的,非常的锐利。但此刻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温和有礼,隐隐带着几分笑意,犹如春风扑面,让人听了非常的舒服。 仔细听来,吴宝璋说话的语气语调都和吴夫人非常的相似。 想起这个人,周少瑾心里如那烧开了的沸水似的翻滚不已,半晌才平静下来。 而吴夫人和关老太太的话已告一段落,吴夫人正提议去看看关老太太屋里养的那株三色牡丹:“听说是程大老爷送的。大老爷可真是孝顺!这么稀罕的东西,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谋来的。不过,这也是您的福气。像我,长这么大,可从来没见过一棵树上开出三种颜色的花来。” 听到别人赞扬自己的长子,关老太太再也没办法像对待其他怀着目的来拜访她的客人一般,摆出副客气却始终带着几分疏离的态度来。 她呵呵地笑,由周初瑾虚抚着,带着吴夫人往摆放三色牡丹的水榭去。 吴宝璋见状,上前去扶吴夫人。 吴夫人却快步向前,和关老太太站在了一起,把吴宝璋丢在了身后。而吴夫人的亲生女儿吴宝华则看也没看吴宝璋一眼,不紧不慢地上前扶了母亲的手臂,和周初瑾一左一右地跟在吴夫人和关老太太身边。 吴夫人仿佛没有察觉到发生了些什么似的,笑盈盈地和关老太太说着金陵城新来的戏班子惠兰班。 吴宝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飞快地睃了周少瑾一眼。 只见周少瑾面色苍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些什么事。 她不由得长舒了口气,心中微定,抬眼却看见吴宝芝正满脸好奇地望着周少瑾。 吴宝璋心中一动。 来前她曾打听过。程家四房虽然有两位小爷,两位小姐,可那两位小姐却是姓周的,不过是程家的表小姐,特别是那位周家二小姐,是四房姑爷续弦所生,与程家并无血缘关系。 她只是没想到周家二小姐会长得这么漂亮。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更是透着股娇娇柔柔的气质,好似那白山樱,绻缱地开在枝头,一不留神,她就会随风飘走了似的,让人对着她忍不住呼吸都会放轻些。 别说是养在深闺里的吴宝芝了,就是她,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女孩子,那模样儿那身段,不管怎么看,没有一处不精致,没有一处不美好的,也难怪吴宝芝会对周二小姐感兴趣了! 吴宝璋想着,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 她脚步顿了顿,就和周少瑾肩并着了肩。 “二小姐,”吴宝璋露出了个温柔娴静的笑容,轻声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看你脸白得厉害,要不要我在老太太面前知会一声,找个借口让你歇一歇?” 周少瑾看着她就觉得恶心,根本不想和她多说话。 虽然这样做有些失礼,可她只要一想到前世自己循规蹈矩了一辈子,最后还落得那样一个下场时,这样的随心所欲就有种肆恣意妄为的痛快,让她觉得心情愉悦。 ☆、第十章姐妹 周少瑾决定不理吴宝璋。 吴宝璋却没有在意。 没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多是羞怯腼腆性子,更何况像周二小姐这样寄人篱下的,只怕更是胆小慎微,不敢踏错一步了。 她继续和周少瑾轻柔地说着话:“二小姐,我刚从四川绵阳老家过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川,看什么都觉得好奇又新鲜。我听说金陵的老习俗,端午节的时候要把大蒜放在锅膛里烧熟了给孩子吃,一个孩子独吃一头,吃了夏天不拉痢疾,肚子里不长虫,是不是真的?” 周少瑾装做没有听见。 吴宝璋眉头微蹙。 这位二小姐是怎么一回事? 从她进门到现在她就没听见这位二小姐说过一句话,难道是个哑巴? 可她却没听人说过…… 吴宝璋想了想,又道:“我进门的时候看见太湖石山旁长着了株合抱粗的树,枝叶极其茂盛,树冠只怕有一丈之地,你知道那是什么树吗?” 周少瑾依旧不理她。 吴宝璋有些不知所措。 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人。 身后突然传来“扑哧”一声毫不掩饰的笑。 吴宝璋脸都绿了。 她回过头去,看见了自己同父异母的三妹吴宝芝。 吴宝芝满脸的讥讽,小声道:“大姐,人家不愿意和你说话,你就不要勉强了,免得破坏了你宽厚大度的名声。” 吴宝璋鬓角的青筋直冒,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温温柔柔的,嗔道:“宝芝,看你说的是什么话?也不怕别人笑话。”然后伸长了脖子朝着关老太太和吴夫人的方向望了望,道,“母亲和老安人都快走到水榭了,我们也要快点才是。”说完,急急越过了周少瑾,快步朝着关老太太和吴夫人赶去。 吴宝芝冷“哼”了一声,转过脸来对周少瑾露出了个友善的笑容,道:“你不用理她,她就是这样不知道不知所谓,总觉得她搭理别人别人就一定得搭理她似的。”然后好奇地问她,“你今年几岁了?看着比我好像还小似的?” 她和她的胞姐吴宝华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五官、身材、模样儿都随了吴夫人,很是平常,皮肤却和吴宝璋似的,欺霜赛雪,细腻白皙,显然是随了吴家的人。这让她们看上去吴夫人多了几分清秀,勉强算得上是中人之姿。 不过,这吴氏姐妹也不是什么好人。 前世,她们可没少和吴宝璋打擂台,而吴宝璋还在她们姐妹俩手里吃了好几次大亏。 周少瑾也不想理会她。 可当她发现走在她们前面的吴宝璋正竖着耳朵听她和吴宝芝说话的时候,她突然改变了主意,朝着吴宝芝笑了笑,轻声道:“我是甲申年出生的。” 那笑意,就犹如那春日的暄阳,一点点的染暖了她的眼角眉梢,让她如春风拂柳不可思议地柔软起来。 吴宝芝惊艳,失声道:“你可真漂亮!” 是吗? 周少瑾不禁蹙眉。 程许……喝醉酒的时候也曾这样呓语。 她后来,就很恨痛自己的漂亮。 如果她不漂亮,是不是就不会遇到那样悲惨的事呢? 她时常在噩梦醒来之后问自己,却兜兜转转地找不到了答案。只是从此以后就素面朝天,远离了那些脂粉膏蜜…… 周少瑾眼睑轻垂,心底倏然间一片冰冷,再也没有说话的兴趣,转身朝前走去。 吴宝芝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恼了周少瑾。 她在家里也是倍受宠爱的,想到自己还是第一次这样诚心地赞美别人的容貌,对方不仅不欢喜,还扭头就走,顿时觉得委屈得不行,眉毛一拧,决定和周少瑾各走各的,可眼角的余光却看见吴宝璋回头瞥了她一眼,她心中生警,想了想,还是忍了脾气,笑吟吟地追上了周少瑾,强行地挽了周少瑾的胳膊,佯作出副欢喜雀跃的样子笑道:“姐姐,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惹得你不高兴了?我给姐姐赔不是!姐姐快别生我气了!”随后不等周少瑾说话,又道,“姐姐,我是乙酉年的,比你小一岁。我二姐是癸未年的,比姐姐大一岁。我们去年冬月里才到金陵,每天被母亲拘在家里做针线活,闷都闷死了。要是有失礼的地方,姐姐可千万别和我计较。” 吴宝芝的话又急又快,让走在前面的关老太太等人纷纷转过头来。 周初瑾更是面露焦虑,既担心周少瑾小姐脾气发作起来,不分场合,得罪了客人;又担心她不擅言词,受了这吴家三小姐的欺负却被人倒打一耙。 周少瑾不由恼怒这吴宝芝喜欢惹事生非,偏偏她又是个不擅长和人争执的,特别是着急的时候,她更说不出话来。她眼眶一红,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吴宝芝稚气的面孔和眼底闪过的得意却让她硬生生地将眼泪收了回去,脸上火辣辣的烧。 前世,她就是不会争辩,才会处处被程笳压制。 这一世,难道也要走前世的老路不成? 何况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比她小了一年轮,她要是被这样一个小姑娘气得说不出话来,还有何面目面对一直关心爱护她的姐姐? 她咬了咬唇,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有什么不会的,我都会告诉你的,你不用和我这样的客气!”说完,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还算是有理有节,又大着胆子回了一句,道:“你这样说,反而觉得你我之间太生分了!” 吴宝芝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女孩子看着软弱,像朵花似的,谁知道说起话做起事来却绵里藏针,狠狠地刺了她一下。 她张嘴欲和周少瑾争辨一番,却看见了姐姐吴宝华严厉又带着几分警告的目光,她只好怏怏然地鸣金收兵,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周少瑾咧了咧嘴,算是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关老太太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似的呵呵笑了两声。 可送走了吴夫人之后,老人家却拉了周少瑾的手,赞许地道:“以后就应该这样!遇到事就要做声。女孩子家家的,本就吃亏,若还是什么时候都忍气吞声的,只怕是被人拆骨入肚了还被嫌弃味道不好。” 周少瑾的眼泪刷地一下落了下来。 外祖母的话说到了她的心上。 前世,明明是她受了程许的羞辱,程许的母亲袁氏却说是她勾、引的程许……二房三房的人都沉默不语,只有外祖母,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她一句话,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她。 她跪趴在关老太太的膝头,呜呜地大哭起来。 周初瑾莫名的悲从心起,跟着抹起眼泪来。 关老太太也眼眶湿润,扶着周少瑾道:“好孩子,别哭了!这人活在世上,不容易。我们做女子的,就更不容易了。你要是自己不立起来,谁帮你也没用。你要记得外祖母的这句话才好!” 周少瑾抽泣得说不出话来,泪流满面地点着头。 关老太太掏了帕子帮她擦着眼泪,道:“好了,好了,不哭了。瞧这漂亮的小脸,哭花了可不好看了。”接着抓了把糖塞给她,“乖,听话!” 周少瑾捧着糖,哭得更厉害了。 屋里服侍的无不掩面。 周初瑾忙上前安慰着妹妹,半晌,周少瑾才渐渐止了哭声,红着眼睛鼻子给关老太太赔不是:“……惹得您老人家也跟着伤心!” 关老太太不以为然,笑道:“哭过了,心情好些了吧?快回屋去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周少瑾红着眼睛鼻子含泪颔首,和姐姐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问她:“你为什么大哭?” “我也不知道。”周少瑾由施香帮她用煮熟了的鸡蛋敷着眼睛,道,“就是听外祖母那么一说,就哭了起来。” 周初瑾见问不出什么来,想着以后自己只要多看照点妹妹,妹妹说的是不是真话总能知道的。 她晚上陪了周少瑾睡。 黑暗中,周少瑾回到了从前。 袁氏挑着眉,面容尖刻,狠不得一口把她吞下去,厉声追问她:“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你这么做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父亲好歹也是正四品的知府,你怎么一点廉耻也不讲?我和他父亲早已和闵大人说好了,为我们家大郎迎接他们家的大小姐,你这样,是无媒私苟,坏人姻缘……” 大舅母跳了起来,丰腴的脸上满是汗珠,指着袁氏道:“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家少瑾是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难道程家的人也不知道吗?您怎能口空白牙的说出这番话来。枉我平日里敬你是阁老家的千金小姐,却原来连这点眼光也没有!到底是你们家大郎色欲薰心地羞辱了我们家少瑾,还是我们家少瑾勾,引了你们家大郎,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和你不能罢休……” 被称做“大郎”的程许被袁氏的两个陪房妈妈按着,目光呆滞,嘴里不停地喃呢着:“你骗我!你骗我!你说我若是中了解元,你就为我求娶少瑾的。我谁都不要,我只要少瑾……” 周围的人都冷漠地望着她们。 目光如刺。 如同在看一场闹剧。 场景转换。 她呆坐在一张黑漆镶镙钿梅花迎春的绣墩上,袁氏看她的目光犹如她是什么污秽之物,不耐,隐忍,厌恶,声音冷得像冰雹,一个字一个字的砸在她的心上:“……你既要强嫁到我们家来,那就要守我们家的规矩。其他的我就不说了,这‘贞洁’二字却是要和你好好说道说道……你身边的丫鬟婆子一个也不许带进来,陪房之类的,我会安排的……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随意出入你住的院子;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和其他院里的丫鬟婆子说话……每月同房不得超过三次……大郎还年轻,瞧你那烟视媚行的样子,就是个不安分的。可这也由不得你,总不能让你勾、引着坏了他的精血……多少好好的爷们就这样没了的……” 场景再次转换。 黑漆漆的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樊刘氏的脸惶恐又惊骇,在烛光中摇曳。她苦苦地哀求着:“好小姐,您使点劲,孩子就要下来了……我们好不容易从程家逃了出来安顿下来,您可不能把性命丢在了这里,不然我可怎么向老爷交待?您又怎么对得起大小姐……” 她又湿又冷,呼吸里全是浓浓的血腥味,仿佛在地狱间行走,身体疼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死了。 谁来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她厉声尖叫着,满头大汗地坐了起来,手情不自禁朝身下摸去。 ☆、第十一章秘密 “怎么了?怎么了?”周初瑾慌慌张张地起身,紧紧地抱住了周少瑾,高声地喊着丫鬟,“持香,施香,快点灯!” 屋子里亮起来。 周少瑾看着了手上的鲜血,面露惊骇,人崩溃般地凄厉尖叫起来:“血,血,血……” “少瑾,少瑾。”周初瑾吓得声音都变了,“别怕,别怕,姐姐在这里呢!姐姐在这里!”她说着,也看见了周少瑾手上的血,她忙掀了被子,见周少瑾身下洇开了一块,周初瑾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好了,好了,没事,没事,是你的癸水来了!” 真是这样吗? 周少瑾惶恐不安地望着周初瑾。 周初瑾点了一下妹妹的额头,笑道:“姐姐还能骗你不成?你看你这个样子……”她笑着摇头,道,“我们家少瑾也长大了!”话说到最后,已是十分的感慨。 周少瑾不明白。 听到动静披着衣服趿着鞋跑进来的樊刘氏却知道。 “二小姐还是第一次呢!”她笑眯眯地吩咐施香,“你这就去给二小姐煮红糖水去!”自己却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周初瑾则抱着妹妹在她耳边向她低声地解释着一些注意的事项。 但周少瑾恍恍惚惚的。 也就是说,刚才她只是做了个梦。 并不是回到了从前。 可那个梦,却道尽了她这十年来深藏在心底,不敢触及的秘密。 当年,程辂和吴宝璋定亲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非常的猝然。那时候,姐姐已出嫁,外祖母和大舅母正暗中帮她准备出阁的事宜,不要说是四房,就是程笳的母亲姜氏也感到非常的意外,还曾急急地过来打探真伪。 外祖母那么刚强的人,一下子就病倒了。 沔大舅舅气得直骂,程诣撸了袖子要去找程辂算账,还是程诰拦住了程诣:“事已至此,难道还能让程辂和吴家退亲不成?就算他想和吴家退亲再娶少瑾也别想我们会答应。”他冷笑道,“怪只怪我们识人不清,把白眼狼当成了君子。少瑾以后还要嫁人的,你这么一闹,于程辂来说,不过是桩风流韵事,却能要了少瑾的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且看着,我要是不收拾他,我就不姓‘程’。” 大舅母也拦着程诣:“这件事不过是我们两家口头上的约定,又没交接个信物,原是我们做得不对,你千万不要闹腾,要是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吃亏的只能是少瑾。”又劝她,“我们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的,以后大舅母再给你找个比程辂更好的人家,和和美美的,让那程辂后悔去。” 她不甘心。 又不是她巴着程辂不放,现在程辂背信弃义,反倒成了她的错,不仅如此,还连累着外祖母、大舅母、舅舅表哥们都跟着她没脸。 所以父亲写信过来,说继母会来接她到任上的时候,她不愿意跟着继母去保定,道:“我的事,自有外祖母为我做主。” 继母不敢做主,写了信给父亲,就暂时住在了程家。 程辂没来,吴宝璋却来了。 吴宝璋跪在她面前,满脸的羞愧:“这桩婚事是我继母做的主,等我知道的时候两家已经下了定……如果我事先知道,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吴宝璋怎么想,她根本就不在意。 诰表哥说得对,再怎样,他们两家也不可能退亲。就算是退了亲,自己也不会嫁给程辂了。她只要个说法! 程笳约了她去花园里散步,说是有话对她说。 她们走到了水榭旁由太湖石堆砌而成小山洞里,程笳神秘地朝着她眨眼睛,道:“你在这里等等,我有好东西给你。” 她在山洞里等着程笳回来。 却等来了醉酒的程许。 周少瑾颤抖起来。 像筛糠似的,不能控制,牙齿相碰,“咯咯”作响。 “少瑾,少瑾。”周初瑾吓得快要哭出来,再次把把妹妹搂在了怀里,冲着樊刘氏直嚷,“快去请了大舅母过来,你快去请大舅母过来。” “我没事,我没事。”周少瑾紧紧地抱着姐姐,像个濒临死亡的人抱着救命的稻草,贪婪地汲取着周初瑾身上的温暖,“我就是冷,姐姐你抱着我,你抱着我……不要去喊大舅母,太丢人了……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不许去喊大舅母……” “好,好,好。我不喊大舅母。”周初瑾的眼泪籁籁地落下,“我抱着你,我抱着你。” 周少瑾不依,非要周初瑾喊了樊刘氏回来。 周初瑾点头,朝着樊刘氏使眼色。 樊刘氏就站在了门口。 周初瑾用力地抱着周少瑾。 周少瑾伏在姐姐肩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好像听到了程笳的尖叫和那不可置信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能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来!我要告诉我娘,不,我要告诉大伯母……” 然后,很多人赶了过来。 有人扶起来她,把她送回了她的卧房,为她清理身体,给她换衣服,把她塞到了被子里…… 她混混沌沌的,不知道白天黑夜。 之后,她被人扶去了厅堂。 大舅母和袁氏在那里争吵,袁氏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淫、荡。 再后来,父亲赶了回来,站在她床前默默地流着眼泪。 大舅舅扶着外祖母走进来,曲膝欲跪,要给父亲陪不是。 父亲一言不发地扶起了外祖母,然后走了出去。 她就和程许订了亲。 袁氏要亲自教导她。 外祖母和大舅母不同意。 袁氏下巴扬得高高的,冷讽地道:“她可是我们程家的宗妇,你们连个养在深闺的姑娘都看管不往,何况是主持中馈的长孙媳妇?” 外祖母和大舅母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满脸通红。 “我去!”她站了起来。 大舅母抹着眼泪,无奈地帮她梳妆打扮。 程许在她去长房的路上偷看她。 袁氏在上房的耳房里羞辱她。 还当着她的面吩咐陪房的妈妈相看几个模样、性子都要伶俐些的丫鬟,以后给程许做通房。 她麻木跪在耳房里背着《女诫》,随他们折腾。 可有一天,她不经意地抬头,那些丫鬟婆子看她时流露出来的鄙夷和不屑却像针般刺伤了她的心。 她猛地清醒过来。 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悠长悠长的梦。 她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 她又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程许可以不受任何的惩罚一身轻松,她却要被千夫所指在这里受苦? 姐姐去了那里? 她要去找姐姐! 如果姐姐知道她过的是这种日子,一定会帮她的! 她把箱笼里的金银锞子全都揣在了怀里,在一个风高月黑夜和乳娘樊刘氏离开了程家,离开了金陵。 樊刘氏找了条去京城的大货船,两人躲在舱底,她一路吐到了京城,却在通州的时候遇到了大风雪,被困在了驿站里。樊刘氏当了樊家祖传的金手镯,她们才能找到廖家在京城的老宅子。 她不知道自己出走的消息有没有传到京都,廖家人知道不知道金陵发生了些什么事。她怕姐姐会因自己被人看轻,在廖宅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小院子落脚。 北方的风雪像刀子似的刮在人身上,刺骨的冷。 樊刘氏蹲在姐姐住的胡同口等人,她蜷缩在没有地龙,四面透风,只在屋子里烧了个火盆房间里取暖,直到第九天,冻得脸色发青的樊刘氏才拢着衣袖带着满身是雪,用风帽掩脸的姐姐出现在她面前。 “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姐姐错愕地失声惊呼。 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或者是难堪,她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好姐姐什么都没有问,脱下身上的皮袄就紧紧地把她裹在了怀里,扭头对樊刘氏道:“这里怎么能住人?你收拾收拾,等会就陪着二小姐一起搬到我陪嫁的小田庄去。” 那关心的话语,犹带着姐姐体温和香味的温暖,让惊恐不安却一直强忍的周少瑾如溃决的河堤般呜呜大哭了起来。 姐姐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 樊刘氏欲言又止。 “没事!”姐姐沉声道,“我已经让马赐过去了——那边当差的都会打发到我在廊坊的田庄去,服侍你们的丫鬟婆子也会从山东那边买过来。等二小姐养几天,脸色没这么难看了,那些丫鬟婆子也用顺手了,你们就搬到我那里去。若廖家的人问起来,就说是少瑾想我,特意来京城探望我就是了。”她说着,脸色骤然一冷,“她的儿子是宝,我们周家的女儿难道是草不成?你们只管在我这里住着,我看谁敢说你们一句不是。等过些日子,我再为少瑾相门好亲事,免得她以为除了程家,少瑾就嫁不出去了似的!” 她这样还能嫁人吗? 姐姐到底知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事? 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不敢去看姐姐,朝樊刘氏望去。 樊刘氏眼中含泪地点了点头。 她心中一轻。 那样耻辱的事让她亲口对自己最在乎、最亲近的姐姐再说一遍,她宁愿去跳莫愁湖。 “姐姐!”她想阻止姐姐,又喃喃地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件事我自有主张。”姐姐强忍着忿忿地道,“你只管安心在我的小田庄里把身体养好就是了!” 是啊,有姐姐护着她,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放下心来,安心在小田庄里调理着身体。 谁知道晴天霹雳——她却怀孕了! ☆、第十二章往事 “不,不,不!”她惊骇地摇着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不可能!我不是怀孕了,我只是吃坏了肚子!” 姐姐抱紧了她,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气定神闲:“你别担心!我既然留了你在京城,就有办法让程家风风光光地把你接回去!” 姐姐不是说让她安心留在小田庄里住着吗? 不是说再给她找个人家嫁了的吗? 怎么突然就变了卦? 她满心惶慌,推开了姐姐:“不,我不回去!我不要嫁给程许!我不要被人骂作娼、妇!我不要看那些下人的白眼!我不要一辈子都被人指指点点……”她说着,低头望向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平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大夫的话就像一个谎言,一个玩笑,“我也不要这个孩子……” “可是,”姐姐忧心忡忡,满脸担心,“这毕竟是程家的孩子,而且还是程许的第一个孩子,是长房……” 程许,孩子……让她紧绷的心绪断裂。 她厉声尖叫着跳了起来,打断了姐姐的话:“你们为什么都欺负我?你为什么和那些人一样,都帮着程许说话?你不是我姐姐!你不是我姐姐!”她甚至来不及趿鞋,光着脚就朝外跑,“我不会回去的!我死也不会回去的!我也不会生下这个孩子的……” 姐姐追了过来,把她箍在怀里:“少瑾,少瑾,你听我说……” “我什么也不想听!”她挣扎着,用脚踢着姐姐,像个疯子似的,“你也只会让我忍着,让我认命,让我死心,我凭什么要忍着?我凭什么要认命?我凭什么要死心?就因为我是姑娘家吗?我又做错了什么?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的惩罚我?” “不是,不是!是姐姐不好,姐姐没有照顾好你,是姐姐辜负了母亲所托,让你受了委屈……”姐姐的泪水仿佛滚烫的水珠,一滴滴地落在她的脖子上,也烫到了她的心里。 可这是姐姐的错吗? 姐姐又凭什么要包容她的无理取闹? 就因为姐姐是最爱她的人? 而她,让亲者痛仇者快,和伤害她的程许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全身无力,委顿于地。 “少瑾,少瑾,”姐姐吓得脸色煞白,扑在她身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没事。”她喃喃地道,心如死灰,“姐姐你扶我到床上去吧……” 这也许就是她的命! 她不想认命也不行! “二小姐,二小姐!”樊刘氏跪在一旁,哭得像个泪人。 她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她的命运在她答应程笳去花园散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偏差。 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蠢。 别人要她怎样她就怎样。 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没用。 程许欺负她的时候只知道求饶哭叫。 她胡乱地抓了个东西想站起来,双腿却软绵绵没有一点力气,她只好匍匐着朝床爬去。 姐姐一把拽住了她,戚声道着“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她却置若罔闻,道:“姐姐你把我送回我租的宅子吧!程家肯定会很快找来的……就算他们不要我了,也会找到我才会退亲的……你别管我了,廖家的人要是知道我出了这样的事,肯定要笑话你的……我一个人就算了,不能把你们都拖下水……只求姐姐能收留樊妈妈。他们找到了我,肯定不会放过樊妈妈的……可怜她奶了我一场,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也是受了我的拖累……” “二小姐,您别这么说!您快别这么说!”樊刘氏也扑了过来,“是我带您走的。对,是我的主意,是我怂恿着二小姐来找大小姐的,与二小姐无关!都是我这个恶奴做的孽……” 姐姐看着她们,目光却慢慢地冷了下来。 “少瑾,”姐姐扳着她的肩膀,眼角的余光掠过她的肚子,然后定定地望向了她的眼睛,肃然地道,“你真的不想回程家吗?要知道,你若在这个时候选择留在京城,那你以后,就再也不能回程家了。你要想清楚!” 她已经有了主意。 闻言只是漠然地摇头,道:“姐姐,你送我回我租的地方吧,我不想再折腾了。” 姐姐望着她,良久,才起身扶她上了炕。 她拉住了姐姐的衣袖,道:“姐姐,你答应过我,要帮我照顾樊妈妈的,你一定要说话算数。” 姐姐点头,眼角闪着泪光,道:“姐姐说话算数。” 她第一次怀疑姐姐,让姐姐发誓:“要用母亲的名义发誓……” 姐姐眼底闪过痛苦,认真地发了誓。 她就冲着姐姐笑了笑,道:“姐姐,我全身无力,让人给我用人参炖只老母鸡吧!” 姐姐凝视着她,好像生怕遗漏了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似的,好一会才轻轻地道了声“好”。 她闭上了眼睛。 等到鸡汤端上来,她乖乖地喝了鸡汤,继续睡觉。 姐姐一直守着她。 可打了三更鼓以后,疲惫不堪的姐姐开始支持不住打起了磕睡,两刻钟之后,姐姐伏在床前睡着了。 她睁开了眼睛。 出了这样的丑事,为了她的名誉,以姐姐的谨慎,不仅谁也不会带过来,而且还会遣了田庄里服侍她的人,不然姐姐也不会一个人守在她身边了。 她在心里琢磨着,听了听动静,悄然起身,轻手轻脚地出了内室。 外面果然悄无声息看不到一个人。 她无声息地走在小田庄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里。 那天应该是十五,没有风也没有雪,月亮像个圆圆的玉盘,静静地挂在半空中。庭院中枯虬的树枝杂乱无章随意横生,在地面留下一片斑驳的阴影。 她一路朝前,冻得抖个不停。 树林,放农具的柴房,水井……她都徘徊良久。 等她试图打开后院厨房的角门时,姐姐窜了出来。 “你要干什么?”姐姐紧紧地捏着她的手腕,捏得她钻心般的疼,她从来不知道,姐姐的力气有这么大,“你知道不知道,你是母亲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你怎么能这么干?你让父亲怎么想?你让黄泉之下的母亲怎么想?你让我百年之后见到了母亲怎么跟她说?你让我还有什么面目在每年的清明、端午去祭拜母亲?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姐姐说着,眼睛渐渐泛红。 “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她目光呆滞,呢呢地道,“我想死,却连个死的地方都找不到——我若是在树林里吊死了,别人发现我死在你的宅子里,还以为是你害死了我;我想找个让人不容易发现的地方,可那也还是你的宅子,你一样摘不清;为什么你的宅子里没有湖?要是有湖就好了,绑了块石头跳进去喂了鱼,神不知鬼不觉的;或是有条小河也好,水流大一点,尸骨可以冲到别的地方去,就让我做个孤魂野鬼……” 姐姐“啪”地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她过了好一会才感觉到丝丝的疼痛,眼泪这才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姐姐!”她扑到了姐姐的怀里。 姐姐却一把将她推开,道:“你真的不回程家?” 那一刻,姐姐的目光像月光一样清冷,像斑驳陆离的树影一样阴森。 她愣在那里。 姐姐大步上前,盯着她的眼睛又问她:“你是不是准备永远都不回程家了?” 她傻傻的点头。 姐姐轻轻地抚着她的面颊——她并不知道上面已经浮现出手指印。 “也好!”姐姐淡淡地道,“一命还一命,你就当还了他们一命。以后大家各不相干!” 她不懂,但姐姐说:“我们回去!这件事姐姐帮你做主。” 她还是不懂。 姐姐说:“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交给程家的人的,你就跟着我留在京城。” 可是,姐姐会很难做吧! 她摇头。 姐姐笑,问她:“你还相信姐姐吗?” 她忙不迭地点头。 姐姐揽着她的肩膀往回走:“那你就再相信姐姐一次,我不会让程家的人把你带走的!” 她当然相信姐姐,她不相信姐姐,又能相信谁呢? 她乖乖地跟着姐姐回了厢房,姐姐喂了她一颗安神的药丸,道:“你好好睡一觉,等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她闭上了眼睛。 却怎么也睡不着。 只觉光怪陆离到处都是不明所以的光影,她甚至听到了樊刘氏的哭声和姐姐的说话声:“你们来京城都一个多月了,程家要找来早就找来了。可见是觉得拿捏住了少瑾的命脉,不愁她不乖乖地自己回去。现在是他们程家的错,那袁氏尚能如此,若是少瑾回去,只怕没两年就会被她折磨得丢了性命!何况这孩子的月份不对,别人仔细想想就能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少瑾可就真如她自己所说的,一辈子都别想抬头了……更有甚者,谁都可以想起来就辱没她一顿……与其那样丢了性命,还不如赌一把……若有什么报应,就报应到我的身上,与少瑾无关……” 她的事,不要连累姐姐! 她想大声跟姐姐说,但那些光影又朝着她扑了过来,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沉沉地睡去。 再后来,樊刘氏煎了碗药给她,她连喝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孩子没了,她大出血,姐姐带了个鬓角贴着膏药,面容刻薄的老妪进来给她把脉,天亮,血止住了,但她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昏昏沉沉中,她听到姐姐和樊刘氏说话:“……把那团血肉给我送到杏林胡同去,给程许,亲自送到他手里,让他知道,他是怎么失去的妻儿,让他知道,他娘都做了些什么……他们做的孽,没道理只有我们受着……” 那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恨。 她却只是在想,原来程许在京城,这下子他就再也不会缠着自己了吧? 犹如心头的大石头被搬走了,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安心地睡着了。 ☆、第十三章决定 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姐夫为她保了一门亲事。 她不愿意嫁人。 “是假夫妻!”姐姐却道,“林世晟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成亲的日子都定了,结果岳父犯了事,那姑娘也被没了籍。主办这案子的是你姐夫的师兄,他走门路走到了你姐夫这里。那林世晟家中是世袭的正四品佥事,他十五岁就袭了职,非常的能干,如今已是羽林军左军指挥使,从三品……” “那就更不好了!”她头摇得像拨浪鼓,打断了姐姐的话,“恃恩挟报,就算是我嫁了过去,只怕那林大人心中堵着口怨气,也不会待我好。何苦恩人变仇敌?何况我根本不想嫁人……” 姐姐听着笑了起来,道:“这件事是林大人主动提出来的。” 她愕然。 姐姐细心地给解释给她听:“他未婚妻就算是想办法救了出来,他岳父那件事闹得那么大,想隐姓埋名都有些难,又怎么可能嫁给林世晟为正妻?林世晟正是清楚这一点,又不想他那未婚妻受委屈,这才想出了这个主意——你和他做假夫妻,一年后,以你无子为由,由你做主为他纳了他那个未婚妻进门。你占了嫡妻的名份,以后老有所依,死有香火供奉;那姑娘和林世晟做了夫妻,生儿育女,得偿所愿。怎可能恩人变仇敌?说起来,是我们帮了他的大忙!” 她依旧不同意,道:“到底是占了夫妻的名份!” 如果林世晟要对她做什么,她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姐姐沉默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 外面却一阵闹腾。 持香神色紧张地在门口张望。 姐姐笑着对她道了句“你先休息,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起身欲走。 她有所感触,拉住了姐姐的手,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不用瞒着我,我若是差了人去打听,一样打听得到。” 姐姐想了想,神色难明地道:“程许这些日子一直在闹腾,怕是我这次不小心露了行踪,被他找上门来。” 所以姐姐才急着把她嫁出去? 她立刻道:“那我就嫁给林世晟吧!” 姐姐反而犹豫起来,道:“先前是我太着急,如今听你这么一说,好比那拆了东墙补西墙,也未必是万全之策。那你先歇着,我去打发那不速之客。” 她笑着看姐姐出了内室。 外面的喧闹却更大了。 她最初还躲着被子里,后来见事情久久不能平息,又担心姐姐被人欺负,让樊刘氏扶着她出了门。 樊刘氏不肯,后来拧不过她,只好道:“老爷也赶过来了。大小姐不会有事的。” 她忐忑地问樊刘氏:“父亲,怎么说?” “老爷和大小姐去了书房。”樊刘氏道,“有大小姐在,老爷不会责怪你的。” 是的。父亲不会责怪她,但会责怪姐姐! 她怎么坐得住? 由樊刘氏扶着,她去了书房。 持香等人都远远地站在抄手游廊里。 她示意持香等人不要声张,悄声地走了过去。 屋里隐隐传来父亲的声音:“……你胆子可越来越大了!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敢自己就做决定?!要是少瑾以后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准备怎么办?这世间的事有谁敢说自己就能周到圆满从不出错?你就能保证你所的这一切都是对的?你就能保证少瑾以后能衣食无忧,不被人欺负?” 父亲的质问越来越严厉,姐姐的的声音委屈又无奈:“爹爹,我,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我总不能看着少瑾自缢吧?我能拦着住她一次,我能拦得住她两次,三次吗?何况……” 姐姐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听不清楚,父亲的声音却像惊雷:“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不由把耳朵贴在了房门上。 “少瑾,她,她大出血……以后不可能再生育了……”姐姐的哽咽着低声道。 她愣了愣,只是感觉有些意外。 或者是那时候她还年轻,并不伤心或难过。 “啪!”地一声,屋子里响起清脆的耳光声还有父亲的震怒:“你个孽障!看你做的好事!你还不如拿根绳子把你妹妹勒死算了!” 那耳光,仿佛打在她的脸上,那尖刻的话,仿佛刺在她心里。 她忍不住冲进去,拦在了父亲面前:“爹爹,这全是我的主意,与姐姐无关。您要打就打我,要骂就骂我。姐姐是拧不过我了才答应的。统统都与姐姐无关!” 父亲神色晦涩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姐姐,拂袖而去:“你们的事我再也不管了。你们自己好自为之!” 她转身抚着姐姐已经开始泛红的脸,心痛地问姐姐:“疼不疼?” “不疼!”姐姐摇着头,眼底闪着泪光,“姐姐不疼。” 怎么会不疼? 特别是被父亲那样的责骂。 她高声吩咐樊刘氏打水进来,道:“用冰水敷一敷会好很多。” 姐姐却喊住了樊刘氏,道:“你身体不好,快回屋去躺着,我一会就去陪你。” “姐姐要去哪里?”她惶恐地抱着姐姐的手臂。 “傻丫头!”姐姐扶着她的头,笑道,“父亲打了我这一耳光,我不到程家人面前去晃晃程家的人又怎么会死心!你别担心,爹爹不是真心的责怪我们,这是他给程家的交待而已。” 她不相信。 姐姐在她面前惯会粉饰太平。 可她觉得如果能这样给程家一个交待也好。 但程许还在闹。 她怕被廖家的人知道了。 问姐姐:“和林家的亲事怎样了?” 姐姐道:“我和你姐夫商量过了,觉得还是另给你找门好一点的亲事好!” 她相信姐姐,不再过问。 谁知道林世晟却找上门来。 他长得高大英俊,一表人才,目光明亮而诚挚。 她不喜欢。 那程辂,程许又何尝不是一表人才,看上去温文如玉,谦逊真诚? 林世晟像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似的,拿了份文书给她,道:“你若不相信,我们立字为据。” 她把林世晟赶了出去。 姐姐随后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问她:“林世晟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她把还没来得及撕掉的文书递给姐姐看。 姐姐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文书折放在了衣袖里。 林世晟去而复返,求见姐姐。 姐姐劝她:“要不,你考虑考虑?” 如果林世晟长得平常些,她或者会觉得更安全些。 她摇头。 “那我去回了林世晟。”姐姐起身,还没有走出房门,持香跑了进来,道:“大奶奶,那林大人和程许大爷打了起来。” 姐姐急急地往外走,她拽住了姐姐,道:“姐姐,你当着那个人就应了林家的亲事吧!” “可是?”姐姐皱着眉。 她道:“与其嫁了人还要遮遮掩掩的,不如坦坦荡荡地嫁给林世晟。” 姐姐思考良久才答了声“好”。 就这样,她嫁入林家,一年后,给林世晟纳了妾,她搬去了林家的田庄养病。 可当林世晟带了自己新生的儿子来探望她的时候,她望着那白嫩柔软,眼睛清澈得像晴空,泛着淡淡的蓝色的小小婴孩时,她刹那间心痛如绞,后悔了。 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也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会软软地趴在她的怀里,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她,会吃着小指头不愿意放下……孩子虽然是程许的,却是她生的,也有她的一半血脉啊! 晚上,她的眼泪打湿了枕头。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讲,甚至是不能露出一丝的异样——就在她出嫁的那年春天,姐姐和姐夫的第一个孩子小产了,之后姐姐就再也没能怀上孩子。 如果姐姐知道她对当初的事有了悔意,那又将姐姐置于何地?姐姐所受苦又算是什么? 她想起姐姐那天说的那句话——如果有什么报应,就报应到我的身上。 难道这就是报应? 本应该报应在她身上的罪孽却报应给了姐姐姐夫! 她姐姐姐夫何其无辜,为她背负本不该背负的罪责。 她不仅不能后悔,还要忘记这一切,就当那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好好生生地活下去,欢欢喜喜地活下去。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起那个孩子,想起失去孩子的那个夜晚……像被藤蔓紧紧地缠住了般,夜不成眠,透不过气来。 她开始吃斋念佛,求菩萨原谅她的罪过,求菩萨保佑姐姐和姐夫子嗣兴旺,有什么报应就都报应到她的身上……直到五年后,姐姐磕磕巴巴地生下了外甥廖承芳,她这才松了口气。 现在,手尖上的血迹又把那些记忆翻了出来,多年的忍耐像被打碎了水瓶,深藏的秘密流淌出来,周少瑾分不清自己是在前世还是今生,她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好像这样就能帮一直堵在胸口的疼找个出口,让那伤痛、后悔、自责、内疚就不会那么的沉重般。 “姐姐,姐姐,”她伏在周初瑾的肩头哭得不能自己,“我好后悔,好后悔……可我谁也不能说……是我不要那孩子的……我怕说了让你伤心……我就是念再多的经,吃再多的斋也洗不干净身上的罪孽……菩萨为什么不收了我……还要让我再受一遍这样的苦……” ☆、第十四章决心 “什么孩子?谁家的孩子?”周初瑾的手紧紧地捏着周少瑾的肩膀,脸色苍白,“你说清楚,出了什么事?” 周少瑾肩膀火辣辣的疼,她从往日的记忆中惊醒,心中不由悚然。 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自己可不能被上辈子的事影响到心智,分不清前世今生,做出什么伤人害己的事来! 她稳了稳情绪,道:“姐姐,我没事。我就是心情不好,想在姐姐怀里哭一场。” “是吗?”周初瑾很是怀疑。 “我真的没有骗姐姐!”周少瑾撒着娇,用着她惯用的伎俩,想转移姐姐的注意力,“我,我就是心里害怕!” 听妹妹这么说,周初瑾心中的困惑越深了。 刚才妹妹趴在她的肩头,说的什么话,她听得清清楚楚。那语气,分明是个受尽了委屈的幽怨少妇,可妹妹却是个养在深闺,年不过十二的小姑娘……难道缠着少瑾的东西还没有走? 她仔细地端详周少瑾。只见周少瑾目光清明,神态安祥,举止正常,不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的样子……难道是静方师太送的符水起了作用?以至于那东西时隐时现? 周初瑾心里又升起几分希望来,寻思着自己要不要再去趟济惠寺,小丫鬟跑进来禀道:“沔大太太过来了!” 樊刘氏到底不放心,让人去给沔大太太报了个信。 她只是简单地挽了个纂,素着脸,什么首饰也没有戴,显然是得了信急匆匆起床赶了过来。 周初瑾最怕别人知道周少瑾中邪的事,一个不小心就会影响到周少瑾的婚事。 她忙趴在沔大太太耳边一阵低语。 沔大太太松了口气,笑道:“你们两姐妹,可真真把我给吓死了。”说着,搂了周少瑾,道:“以后是大姑娘了。”然后说了很多癸水来时应注意的事项。 周少瑾好多年都不曾和人这样讨论自己的私密事了,脸红彤彤的。 沔大太太见状打住了话题,笑着交待了周初瑾几句,起身告辞。 周氏姐妹俩送沔大太太出门,却在大门口碰到了关老太太贴身的丫鬟似儿。 她笑盈盈地屈膝行礼,道:“老太太让我过来问问畹香居这边出了什么事?” 众人面面相覻。 似儿解释道:“老太太这些日子睡眠都短,正准备歇下的时候,见涵秋馆那边有人打着灯笼往畹香居这边来,特意让我来问问。” 竟然把她老人家都惊动了。 周少瑾汗颜。 周初瑾低声对似儿说了几句,似儿的目光落在周少瑾身上抿了嘴笑,道:“我这就去禀了老太太。” 丢脸都丢到嘉树堂去了。 周少瑾的脸火辣辣的。 沔大太太和似儿去了上房那边,她和姐姐回了畹香居。 樊刘氏服侍着周少瑾换了衣服,喝了红糖水。 周初瑾道:“少瑾,我有好多的话要和你说,今天晚上我们还是一起睡吧?” 周少瑾重重地点了点头。 姐姐明明怀疑她中了邪,却还是不顾自身安危和她睡在一起……对于姐姐来说,自己一向都是她最重视,最重要,也是最疼爱的人! 这让她心里暖暖的,有着被溺爱的愉悦。 周少瑾决定趁这个机会把自己重生的事好好地和姐姐说道说道,务必要让姐姐相信她并不是乱思乱想,可当她望着姐姐那秀雅娟丽却难掩涩气的面孔时,她又有了一丝的犹豫。 上一辈子姐姐已经背负了她太多的苦难与责任,这一世,难道也让姐姐像上一世似的为她背负苦难与责任吗?何况认真的说起来,她实际的年龄比姐姐还要大,应该是她来照顾姐姐才是! 她犹豫着。 周少瑾已道:“少瑾,我看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要不明天我跟外祖母说说,我们姐妹一起去惠济寺上炷香怎样?” 惠济寺,就是上次姐姐为她求符水的禅寺。 未嫁女,单独带着仆妇去上香,姐姐得找多少借口,费多少口舌才能说服外祖母答应? 她心里钝钝的痛,为姐姐对她的付出和自己给姐姐惹的事愧疚。 这一瞬间,她下定了决心。 不管以后面临着怎样的困境,她都不能像上一世似的事事麻烦姐姐,更不能像上一世似的让姐姐为她的罪过付出代价。 这一世,换她来保护姐姐,保护程家,保证父亲! 就像她临死前所想的那样,她一定会睁大眼睛,看清楚人心,不再那么软弱,离程辂远远的……不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周少瑾暗暗捏了捏拳头,想了想,亲昵地把靠在了姐姐的肩上,提醒周初瑾:“姐姐你忘了,我要给外祖母抄经书!佛祖会保佑我的!” 是啊! 自己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周初瑾差点拍额头。 那经文既然是奉给菩萨的,菩萨自然会保佑抄写经文的人。 禅寺里的人不是说,佛堂里都有菩萨的佛光庇护,说不定妹妹多抄几页经文,多在外祖母的小佛堂里呆呆,就能把缠着少瑾的脏东西给彻底地赶跑呢! “姐姐明天早点喊你起床!”她笑吟吟地道,眉宇间尽是欢欣鼓舞。 周少瑾看着,难过得眼泪都差点落下来。 她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周少瑾啊周少瑾,你看你姐姐的愿望原来是这么的低,你可要争气,千万不能再哭哭啼啼了,遇到事一定要学前世的姐姐动脑筋想办法去解决,而不是把事都推给别人…… 谁知到了第二天,似儿过来道:“老太太说了,二小姐身体不适,这几天就免了晨昏定省,在家里修养几天,等好了,再去给老太太请安也不迟。”又拿出了几名药材,道:“老太太嘱咐了,让樊妈妈煎给二小姐喝。” 周初瑾道了谢,心里却很是郁闷。 这么一来少瑾岂不是还要受些日子的罪? 她正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让周少瑾早点开始抄经书,沔大太太差了人请她过去:“要开始裁夏衣了,请大小姐过去帮着记个账。” 周初瑾只得先去了沔大太太那里。 院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周少瑾睡了个回笼觉,醒来的时候翠环正在屋檐下和施香说话。 听到动静,她进来给周少瑾请安,道:“我们大小姐请您中午去花园里摘玫瑰,说是要做玫瑰花露。” 或者是那样大哭了一场,心中不好的情绪都宣泄出来,再听到程笳的名字,她变得坦然了很多。 “你去跟你们家大小姐说一声,”她淡淡地道,“我暂时还不能出门,她的好意我心领了!” 翠环讶然。 周家二小姐从来都不曾拒绝过大小姐,这次怎么……难道是大小姐什么时候得罪了周家二小姐自己都不知道? 翠环匆匆回了程笳所居住的如意轩。 没有人打扰,周少瑾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既然确定了自己是重生的,那程家就肯定会被抄家灭族。 怎么避免程家被抄家灭族呢? 她苦苦地回忆着前世的事。 因为长期住在大兴的田庄,又不爱交际应酬,除了春节回林家和林世晟一起祭祖、到大昭寺礼佛之外,她几乎不怎么出门。知道程家被抄的消息还是林世晟告诉她的。林世晟还安慰她,让她不要着急,和程家有旧的几位封疆大吏都有为程家想办法了。就算万一有什么事,她是出嫁女,也不会牵扯到她身上来。 她当时心情虽然有些复杂,却也没有觉得有多严重——程家享誉士林百来年,就算是失了帝心,家里多的是读书种子,最多不过沉寂几年,一旦有机会,又会声名雀起,重领风骚。她竟然还对林世晟感慨:“程家花园的秋波居是个水榭,承尘、窗棂、门扇全都是楠木镶宝蓝色琉璃的,地面铺着金砖。天气晴好的时候,湖面的阳光反射进来,波光粼粼,像走进了龙王爷的水晶宫殿似的。没见过的人根本没法想像它的美。也不知道秋波居的琉璃保不保得住……” 程家的罪名是程泾殿前失仪,接着牵扯出程渭贪墨案,弹劾程家的是程泾的政敌杜阁老,就连林世晟这样的天子近臣也觉得这不过是政治上的辄压,是东风压倒西风的事,等事情过了,也就雨过天晴了。听她这么说,他还笑着问她:“你虽然几乎从不提程家,可只要一提到程家,你就有很多的话要说。照我看来,你在程家的时候恐怕才是你最快活的时候!” 她不承认,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和林少晟说起外甥廖承芳过生辰的事来。 现在想想是多么的可笑! 那竟然是大厦倾塌之始。 周少瑾不由眼角湿润,想着到了那天晚上,林世晟还没来得及回城,姐姐却轻车简从地出现在了田庄,眼睛又红又肿,抱着她泣不成声:“……说是男的斩立决,女的全都卖入教坊司……还是良国公开恩,悄悄给府里递了个话,按擦使宋大人睁只眼闭只眼……大舅母她们全都悬梁自尽了……就连圆圆,也没能幸免……大舅母怎么下得了手……又怎么下得手……” 圆圆,是表哥程诰的女儿,因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生的,乳名就叫了圆圆……还没有满月…… 她当时就懵了。 之后混混沌沌的,只知道哭,只知道看着姐姐、姐夫和林世晟忙出忙进的,还要安慰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好不容易等她回过神来,长房四老爷程池已勾结绿林大盗劫了法场,把程许救了出去,程家已是明日黄花……她这才想到问姐姐:“廖家的人怎么说?有没有给脸色你看?” 姐姐是丧母长女,能嫁到廖家去,全因程家始终高廖家一头,而程家又非常重视这个外孙女的缘故。现在程家成了廖家的拖累,谁敢保证廖家不翻脸? ☆、第十五章排序 周初瑾捂着脸哭了起来:“你姐夫在程家出事的时候就提出把宗子之位让出来,想以此来保住我和你外甥。最后还是老祖宗发了话,说廖家不是那种没有廉耻的人家,这才作罢……我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你姐夫的恩情……” 至少姐姐没事。 她心里好过了许多,但却不时地想起程家的人,想起自己在程家的那些日子。特别是程诰,稳重内敛,宽厚仁和,当年她出事,二房和三房的人都沉默不语,只有四房的人为她出头,程诰甚至跑去狠狠地揍了程许一顿。至德二十七年,程诰金榜题名,考进了庶吉士馆,在刑部观政,还特意带了妻儿来看她。 那么好的人,前途光明一片光明,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还有程诣,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没有个正形,却为了他顶撞程笳的母亲姜氏,还和程举翻了脸。 他们有什么错? 不过是因为姓了程。 就这样统统没了。 想到这些,她的眼泪就流成了河,怎么也止不住。 再后来,程辂来找她。 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怎么好人都死了,像程辂这样被程家赶出家门除了宗籍的人却因祸得福越过越好…… 老天爷太不公平了! 这才有了之后的刺杀。 想到这,周少瑾的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往下落,但她很快擦干了眼泪。 既然说了不再哭泣,以后遇事就不能再掉眼泪了。 可恨她前世过得太糊涂,除了自己的事一律都不关心,如今想利用前世所知帮帮程家却没有一点头绪。 周少瑾不由地假设:如果是姐姐遇到了这样的事会怎么办呢? 告诉外祖母? 应该不会。 她像中了邪似的,姐姐为了她的声誉都使劲地瞒着,更不要说是像程家这样抄家灭族又没有证据的大事了! 自己想办法解决? 程家的覆亡显然和朝廷政局有关,不要说她们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眷,就是像父亲这样被人称为“能吏”的四品官员也不够资格参与到其中,更不要说改变局势。 想到这里,周少瑾灵机一动。 她没有办法改变程家的厄运,但她可以把这件事告诉一个能左右程家进退的人,让那个人去阻止啊! 不过,“告诉”好像也不对。 这些天的经历让她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如果双方地位、能力、学识悬殊相差太大,说的话在对方眼里就没有份量,不可能引起足够的重视。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微言轻。 而在程家,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生于内宅,长于深闺,在长辈的眼里,是个连字都没有认全的人,更不要谈什么学识修养,哪有资格谈论家族兴衰之事?说不定自己的话一出口,就被会当成“失心疯”交给父亲处置,或是像姐姐似的以为她中了邪,找了道士和尚来做法事,她说的话就更没有人相信了,更不要说拯救程家了! 但如果能得到哪位能在程家说得上话的长辈的信任,她在恰时示警,不就可以既能让程家避开厄运又不至于把自己搭进去了! 周少瑾顿时兴奋起来,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如果程家安然无恙,姐姐也不会没有了依仗,父亲不会受牵连,外祖母,舅舅舅母都能好好的,诰表哥和诣表哥也可以一展鸿图,重振家业……说不定还可以超过长房呢! 到时候让程家的长房,二房,三房,五房的人统统都要看四房的眼色! 想到四房有可能会压制其他几个房头,周少瑾忍不住笑了起来,靠在床头寻思着向谁示警好。 最合适的莫过于二房老祖宗程叙了,有威望不说,经历眼界学识都非寻常人读书人可以比拟,他说出来的话程家肯定没人敢违背。 可他在八十八岁的时候就无疾而终了,程家出事却是在天顺二年,他去世后的第四年……程家二房老祖宗……不行! 就那只有长房的大老爷程泾了。 他不仅是程家的长房长子,而且是程家目前官做得最大的一位,现在已隐隐有取程叙而代之的势头,等到程叙去世,更是当仁不让地成为了程家的决策者,而且还进了内阁,做了次辅。 但他远在京都,有快十年没有回乡了,自己还是小的时候远远地见过他一面,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就更谈不上和他搭上话,取得他的信任了。 长房的二老爷程渭? 他也在京都,任翰林院学士,虽然后来累官至光寺卿,可在他哥哥程泾的光芒之下,她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既不知道秉性也不知道为人,而且程家出事就是因为抓住了他的把柄……找他,那还不如找他哥哥程泾呢! 二房的大老爷程沂? 他十八岁就了得了举人的资格,之后屡试不第,自己的儿子都考取了进士,他还在原地踏步。据说他对“父是举人子是进士”的事比较敏感,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参加科举,因而接手了程氏族学山长一职。 在她的记忆中,他之后再也没有离开过金陵。 程家毁誉系于庙堂,他不做官,又怎么左右程家的前程呢? 他也不合适。 三房的大老爷程泸? 大家都说他读书都读傻了,连韭菜和水仙都分不清楚。儿子程证已经是举人了,他还是个秀才。三房老太爷有什么事从来都不问这个儿子,直接和程证商量……他在程家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种人……自然也不行! 沔大舅舅? 还是算了吧! 连姐姐都不相信她说的话了,沔大舅舅就更不会相信她说的话了。一个不小心还会惊动姐姐和外祖母,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至于五房大老爷程汶,除了章台走马,就没干过一桩正事,指望着他还不如指望程诰。 想到程诰,周少瑾眼睛一亮。 程诰说不定会相信她! 到时候让他去跟泾大老爷说……可他和泾大老爷毕竟隔着房头,又是晚辈,好像也很难见到泾大老爷…… 那,那还不如去找程许! 想到那个人,周少瑾的心情就复杂起来。 袁氏连生了两个女儿,年过三旬才盼到这个儿子,对他如珍似宝,恨不得什么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加上程许也争气,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还是案首,袁氏更是把他当心肝似的,不要说开口说话了,就是哼一声,袁氏都奉如圣旨。如果他能出面,袁氏肯定不分青红皀白地站在程许这一边。而泾大老爷既敬重自己的妻子,又疼爱自己的子女,袁氏开了口,就算是泾大老爷觉得荒谬,也绝对不会置若罔闻。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了…… 念头闪过,周少瑾脸上的喜悦一点点的褪去。 她……不想找那个人。 前世她和他统共没见过两次面,没说上十句话,程许却口口声声地说喜欢她,袁氏口口声声地污蔑她勾,引程许……她要是和他说上话了,事情肯定比前世还要糟糕。 福建闵氏出过两任首辅,一位状元,一位榜眼,十几位进士,举人秀才之流更是数不胜数,是个不输袁氏娘家——桐乡袁氏的豪门官宦之家。 袁氏可是一心一意想和闵氏联姻呢! 这也是为什么事发之后袁氏那么震怒的原因吧? 她这辈子可不想再和程许扯上什么关系? 周少瑾硬生生地把这个名字抛在了脑后。想着二房识大表哥冷傲的样子,三房证大表哥锐利的目光……没有一个善与之辈。 还有谁合适呢? 周少瑾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就是找不到个合适的人。 她拧着眉。 难道她非得和程许打交道不成? 那和送上门去任他羞辱有什么区别?还应了前世袁氏对她的指责…… 周少瑾很是不甘。 施香进来禀道:“二小姐,辂大爷听说您又病了,很是担心,差松清送了几本新出的游记过来给您解闷。” 周少瑾闻言心情更加烦燥。 “让他拿回去!”她皱着眉头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再有这事,你不用来回禀我,直接把人打发了就行了。” “是!”施香见她心情不好,低眉顺目地应“是”,退了出去。 周少瑾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喊了春晚进来:“你去帮我找几张明纸出来,我要画几副花样子。” 既然心绪不宁,不如找些事来做。 就像前世,全神贯注地飞针走线,思绪就会渐渐地平静下来,那些烦忧的事也就慢慢没有了。 不过,也不全对。 一开始是樊妈妈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姐姐派来的闵妈妈管家,后来闵妈妈年纪大了,回家荣养,姐姐就默许了林世晟派来的郑妈妈管家,她有什么事烦心,郑妈妈就会去回了林世晟,接着事情就都很顺利地解决了。 想到这里,周少瑾晃了晃神。 林世晟……说老实话,对她还是挺不错的!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没有了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再找到个成全他和沐姨娘的人! 前世,有程辂程许这样的人,也有林世晟这样的,她遇到了才相信这世上原来也是有好人的。 周少瑾想找个机会给林世晟提个醒。 如果沐姨娘家里不出事,她就能顺顺利利地嫁给林世晟,自己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报答了林世晟前世对她十年的庇护之恩。 周少瑾决定给自己和姐姐各做几件夏衫。等到夏天外祖母的生辰,姐妹俩一起穿了出去,肯定很好看。 周初瑾回来就吓了一大跳。 她指着桌上的花样子,迟疑地道:“这,是你画的?” 款式明艳繁丽,是她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也不像是金陵流行的样子。 “嗯。”周少瑾抬起头来,笑盈盈地望着姐姐,“好不好看?” ☆、第十六章礼佛 尽管是白天,糊了高丽纸的屋子依旧还是有些幽暗,周少瑾光洁的面孔仿佛上了釉的甜白瓷般光泽,让屋子里的光线都明亮了几分。 真是漂亮! 周初瑾忍不住摸了摸妹妹的头,微笑道:“好看!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些花样子,有些惊讶罢了。”又道,“从前只看到你在屋里写写画画的,没想到你竟然能自己画花样子了。” 她有些感慨,更多的却是欢喜。 周少瑾笑着问她:“那你喜欢哪一幅?我准备给你做两套衣裳。” 前世,她自去了大兴的田庄之后,每天无所事事,除去大昭寺礼佛就是在家里莳花弄草,刺绣裁纫。 画个花样子算什么? 观音像她都绣过。 后来给了林世晟送礼,还得了宫中贵人的称赞。 她听林世晟说了之后,还特意抽出时间来多绣了几幅准备给林世晟送礼。 谁知道林世晟却再也没有提这件事。 她向来不主动和林世晟说话的,过些日子也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也不知道樊妈妈把东西放哪里了? 周少瑾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可惜。 周初瑾很是高兴,只是看这花样子绣着太花时间,道:“不用这么麻烦,前两天大舅母叫了冯裁缝进府,又多给我做几身衣裳。你要是没事,就给自己绣两条帕子好了。或者给外祖母绣条裙子也好。再过四个月就是外祖母的生辰,到时候你把它当成寿礼送给外祖母,外祖母肯定很欢喜。”她说着,眉宇间闪过一丝失言懊悔,忙补救似地道:“要不也叫冯裁缝进府给你做几件夏衫吧?我记得你很喜欢那件玉带白的银条纱夏衣,小了还拿出来穿了两回,我那里正好有两匹玉带白的银条纱……” 望着十八岁的姐姐,周少瑾臊得不行。 从前她只要一听到大舅母又为姐姐置办了什么,心情就会低落好几天,连带着姐姐和身边的人都有些不自在。现在看来,大舅母这样做再对不过了。别的不论,就说做衣裳这件事。她年纪还小,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衣服做多了,有些还没有上身就小了,只能压在箱底。姐姐却是快出嫁的人了,就算穿不完,去了廖家还可以赏给廖家的那些丫鬟婆子,那也是份难得的体面。 “姐姐。”她红着脸打断了周初瑾的话,“那银条纱是贡品,等闲人见都没见过,是外祖母特意托了长房的老夫人从京城谋得的,是留给你做嫁妆的,你给了我,那一百二十抬的嫁妆怎么凑得齐?”为了让姐姐放心,说完她还促狭地朝着她眨了眨眼睛。 周初瑾有片刻的呆滞。 这还是她那个敏感多疑的妹妹吗? 周少瑾心里却为自己的改变而高兴。 姐妹间不就应该这样,你让着我,我让着你吗? 前世是她不懂事,这一世她再也不会让姐姐那么累了。 她推搡着姐姐往耳房里去,道:“这次就用我库房里的料子——爹爹每次送回来的东西都是我们姐妹各一半。我这里虽然没有银条纱,可也有几匹不输银条纱的碧水青!” 周初瑾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羞红了脸,赧然上前去捂周少瑾的嘴:“小丫头片子,什么话都敢说,小心我让樊妈妈教训你!” “樊妈妈才舍不得教训我了!”周少瑾笑嘻嘻地躲开。 两姐妹进了耳房。 内室外的樊刘氏和持香等人听着都松了口气。 这就算是雨过天晴了吧! 而周少瑾的心情也仿若晴朗的天空,变得明快起来. 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只要她和姐姐齐心合力,事情肯定都会渐渐好起来的。 她专心致志地做着女红,等到癸水干净,姐姐的褙子就只差袖口的绣花了。 周少瑾梳了双丫鬟,穿了件缃色镶桃红联珠纹的褙子和姐姐去给关老太太请安。 关老太太拉着周少瑾的手不住地点头,道:“看着气色真好,想必是没有受什么罪。”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初瑾则向外祖母道谢:“那是您送过去的药丸好。”又道,“眼看着要到浴佛节了,您看什么时候开始抄经书好?”一副恨不得关老太太立刻就把周少瑾留下的语气。 大家都笑起来。 关老太太索性道:“那少瑾就留下来好了。等过了浴佛节再去静安斋读书也不迟。”然后吩咐似儿:“你去跟沈大娘说一声,就说我留了二小姐给我抄经书,等过四月初八再去上课。” 似儿笑吟吟地退了下去。 周少瑾却松了口气。 快十年没有上课,她压根就把去静安斋上课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而且沈大娘教的那些她已经学过一遍了,这一世她不想再去静安斋上课了。特别是静安斋只有她和程笳两个女学生,去静安斋上课势必每天都要和程笳打交道,前世的记忆太深刻,她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和程笳亲密无间,彼此间还不如保持适当的距离。 不过此时不是说这件事的时机。 周初瑾跟着沔大太太去涵秋馆给管事的婆子示下,她虚扶着关老太太去了小佛堂。 小佛堂是由间耳房改成的,地方虽然不大,但鲜花果品,香烛幔帐置办得十分整齐,供俸着一尊三尺来高的观世音跏跌佛像更是由整块的紫檀木雕刻而成,线条流畅,工艺精湛,菩萨那悲天悯人面孔静谧而安祥,充满了慈爱。 周少瑾一看就喜欢。 她娴熟地从一旁香案上的伽南木匣子里抽出了三支楠木香,在观世音佛像前的香炉点燃,递给了关老太太。 关老太太轻轻颔首,笑容满意地接过佛香跪在了蒲团上,呢喃地祷告了几句。 周少瑾上前将老人家扶起,帮她插了香,然后自己给菩萨供了三炷香,这才和外祖母出了佛堂,由似儿服侍着,在关老太太的内室净了手。 “就在这里抄经书好了。”关老太太指了指内室临窗的书案,“这里光线好。” 周少瑾笑着应“是”。似儿等人忙帮她准备纸墨。她试了试笔,沉下心来开始抄经文。关老太太则坐在她的身边翻着佛书。到了中午,关老太太不仅留了周少瑾用午膳,膳后还移到了内室喝茶,给她讲自己年轻时候的事,以此来教导她如何做人做事。 周少瑾心中生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给程家示警,不能让程家走前世的老路。 之后她每天早上用过早膳后就和姐姐一块去给关老太太请安,姐姐跟着沔大太太学着主持中馈,她就在关老太太的内室里抄经,中午陪着关老太太用膳,喝过茶后说会话,然后各自回屋睡午觉,下午她就在畹香居做衣裳。 如此几天,樊刘氏突然向她告假,说是禄儿得了风寒,家里的让她赶紧回去一趟。 樊刘氏有两个儿子,长子叫樊禄,比周少瑾大两岁。次子叫樊祺,和周少瑾同年,只大周少瑾十五天,是遗腹子。樊刘氏家里只有两亩薄田,为了养活两个儿子,她才进府给周少瑾做乳娘。两个儿子则托付给了孩子的大伯父。 此时樊刘氏说起樊禄,周少瑾这才想起来了,前世,樊禄就是这个时候病死的,而且是因为延误了医治病死的。 她的心不由怦怦乱跳,忙道:“你快回去!”话说出口,又觉这样不妥,道,“我让施香给你拿十两银子。”这样好像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接着道,“我这就跟马富山说,让他请了周大夫和你一起回去。若是银子不够,让周氏医馆的找马富山结算。” 樊刘氏感激涕零,红着眼睛道:“哪里就急成这样!我回去看看就行了。” “你听我的准没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周少瑾不想和樊刘氏推来推去的耽搁了时间,直接叮嘱施香,“你这就去跟马富山家的说,让马富山家的雇顶轿子送樊妈妈回去。” 樊刘氏跪下来给周少瑾磕头,周少瑾嫌她啰嗦,直接让施香把她搀了出去。 周初瑾知道樊刘氏的事后私下同周少瑾道:“这件事你做得好。我们若是连身边的人都照顾不到,又谈何让她们忠心耿耿。” 周少瑾受教。 过了两天,樊刘氏回来了。 她“咚咚咚”地给周少瑾磕着头:“多谢二小姐救命之恩——要不是周大夫跟着去了,我们家禄儿的命就丢了!” 周少瑾一阵欢喜。 也就说,禄儿活过来了! 因为她的示警,禄儿活过来了。 她对挽救程家更有信心了。 周少瑾问起事情的原委来。 原来樊禄已经烧了七、八天了,樊禄的大伯父、大伯母心痛钱财,一直就用着土方子,没有请大夫,眼看着孩子烧得开始说胡话,水米不进,他们这才慌了神,让人带信给樊刘氏…… 周少瑾不由皱眉:“孩子生病是大事,他们为何不来找你拿钱?” 樊刘氏眼睛一红,道:“两个孩子交给他们时,是说好一年多少钱的……” 难怪! 周少瑾想着樊禄和樊祺年纪都不小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周家又不缺这口饭,逐道:“要不你把他们俩都个带在身边吧!” “那怎么能行!”樊刘氏头摇得像拨浪鼓,道,“两位小姐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得寸进尺,再占周家的便宜。”又道,“我已经想好了,让樊禄在家里种田,樊祺送到绸布庄去做学徒,两个孩子也有个出路。” 长子继承家业,次子自谋出路。这是乡间的惯例。前世樊禄病逝,樊祺继承了家业,凭着辛苦劳作,不仅置了三十几亩良田,而且还在乡间开了个榨油坊,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能干人。樊刘氏见儿子有能力照顾自己,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直到她要去刺杀程辂,怕自己出事后樊刘氏被牵连,就找了个由头把樊刘氏赶出了田庄……但她在樊刘氏的包袱里塞了两千两银票…… 这一世,她既然能改变樊禄的命运,也一定能改变樊妈妈的命运! ☆、第十七章收拢 周少瑾让樊刘氏在她身边的小杌上坐下,道:“我还想妈妈一直服侍我呢!你们母子总这样天各一方的,你不惦记,我还惦记呢!我看还是让他们俩个都跟着您的好。乡里农田能有几个收成,不种也罢!” 樊刘氏很是感动。 二小姐能这样顾念着她,也不枉她奶了二小姐一场! “只要二小姐还用得着我,我就一直服侍二小姐。”樊刘氏抹着眼角道,“只是家里的那几亩地是孩子他爹留下来的,是祖产,丢不得。我这也是没办法!而且孩子他大伯让不让出来还两说呢!我哪里愿意丢了西瓜去捡芝麻?可若是不保住这几亩地,我到了地下怎么有脸见孩子他爹!” 这话也有道理。 周少瑾想了想,道:“要不让禄儿留在老家,祺儿跟着你到周家来当差?既可以少一份口粮,也可就近照顾你。万一年成不好,祺儿的月钱多多少少能补贴些家用,岂不是两全齐美!” 何止是两全其美。 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若能如此,他们很快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樊刘氏很是心动,但想着家里是大小姐当家,神色间不免有些犹豫,道:“周家的仆妇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祺儿年纪小,来了能干什么?总不能只拿月钱不干活吧?那家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周少瑾只要她同意,至于其他的事,在她看来都不是什么事——万一姐姐觉得不妥当,她拿自己的私房银子给樊祺发例钱,到时候跟马富山他们说清楚就行了。 总之她是不会让樊刘氏为难的。 “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她道,“等会我就去跟姐姐说,让樊祺暂时在我身边跑跑腿,反正我身边也要人服侍。” 如果说之前只是想报答樊刘氏前世的恩情,那等到这话说出口来,周少瑾突然觉得自己这主意挺不错的。 她既然有事要避开姐姐,就得调、教几个自己人才行。樊祺前世就是个能干的,樊妈妈又是她乳娘,对她忠心耿耿……没有比樊祺更合适的人了。 周少瑾催促樊刘氏:“妈妈你这就回去把家里的安排好了带着樊祺过来。” 樊刘氏还有些犹豫。 施香进来服侍周少瑾换衣服。 “妈妈快些。”周少瑾一面梳头,一面对樊刘氏道,“我还要去给外祖母抄经书。” 樊刘氏咬了咬牙,麻溜地站了起来,道:“我这就回去一趟,把祺儿给您带过来。” 若是大小姐不答应,大不了让祺儿不要月钱,再从自己口里省下一份嚼用,白给二小姐当几差好了,也不能辜负了二小姐的这一片好心。 周少瑾自然不知道樊刘氏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和姐姐一起去了嘉树堂。 关老太太正在摆弄一盆万年青,见到她们姐妹就笑着放下了剪刀,道:“你们来了——这天气越来越热,我让王嬷嬷去周娘子那里讨了些桑茶饮,初瑾你等会去涵秋馆记得带些去,和你大舅母一人喝一大盅。” 周初瑾笑盈盈地应了,等到沔大太太过来给关老太太请了安,由丫鬟端着桑茶饮去了函秋馆。 周少瑾依旧在开了窗的内室抄经书。 微风习习,她抬头就可以看见在廊檐下修剪万年青的外祖母。 “咔嚓咔嚓”的声音,让人不仅没有被打扰的烦燥,反而有种安定人心的踏实。 周少瑾不由微微地笑,笔落在纸上更加流畅了。 不过她刚抄完一段经文,就有小丫鬟“噔噔噔”地跑了进来。 “老安人,老安人!”小丫鬟气喘吁吁地道,“老夫人过来了!” 周少瑾的笔一滞,墨滴在纸上就成了团。 在程家,能被称为“老夫人”的只有一个人。 程许的祖母,袁氏的婆婆,程泾和程渭、程池的母亲,死后被追封为正一品光禄大夫的程勋之妻,程氏宗房的老太太——郭氏。 关老太太有些意外,看了看外面的日头,道:“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不知道。”小丫鬟有些紧张,道,“看老夫人的样子,不像是有什么事的。” 关老太太嘟呶了几句,吩咐小丫鬟:“请了老夫人去花厅里喝茶,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小丫鬟又“蹬蹬蹬”地跑了。 似儿服伺关老太太更衣。 周少瑾却手脚冰冷,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缓过气来。 四房的嘉树堂挨着长房的寒碧山房,而寒碧山房正是郭老夫孀居之处。 前世,她只是远远地见过郭老夫人几面,但却知道,作为阁老家小女儿的袁氏,敢和丈夫程泾争论,却不敢在自己的婆婆郭老夫人面前大声说一句话。这不仅仅是因为孝道,因为婆媳尊卑有别,据四房的仆妇私下议论,还因为敦老夫人镇得住袁氏,压得住儿媳妇。 袁氏出身名门,郭老夫人的出身也不差——她祖父是前朝最后一任状元,官至英武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太祖皇帝攻打京城时,他奉命守城,城破后他以身殉国。郭老夫人的祖母和丈夫共进退,带着四个子女投了河。只有郭老夫人的父亲郭元生被忠仆救了起来,幸免于难。之后郭元生师从江南大儒顾青鸿,虽因书画双绝享誉大江南北,却屡次婉拒朝廷恩旨,在金陵城的石头巷以教书为生,至四十五岁病逝,已是桃杏满天下,名士辈出。 袁氏很得丈夫程泾的敬重,虽然走出去很有底气,却连生两女,年过三旬才得了唯一的儿子程许,为长房续上香火。 郭老夫人和程勋不仅一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年过四旬时还老蚌生珠,诞下了幼子程池,而且三个儿子都是两榜进士,长子程泾更是位列小九卿,不仅为程家开枝散叶,还育儿有功。 袁氏在婆婆面前实在是直不起腰板,说不起话来。 周少瑾还记得袁氏羞辱她的时候,谁也拦不住,郭老夫人突然走了进来,袁氏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还清楚地记得郭老夫人漫不经心地朝着她瞥过来的那一眼。 目光中充满了嫌弃、轻蔑和冷漠。 仿佛她是个什么低贱的东西,郭老夫人看一眼都抬举了她。 不过,也怨不得郭老夫人瞧不起她。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那样傻傻地站在那里任袁氏泼污水,不要说像郭老夫人那样尊贵的人了,就是袁氏身边的仆妇不都也瞧不起她吗?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 难堪,羞赧,不安……交织在心里,让周少瑾眼恨不得偷偷溜走才好。 她缩着肩膀低着头,好像这样别人就不会注意到她了。 谁知道关老太太却喊她:“少瑾,你等会和我一起去给老夫人请个安!” “我?”周少瑾傻了眼。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是你还能是谁?”关老太太笑着,打趣她道,“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能整天被我关在家里抄经文呢!有人来了自然要带出去显摆显摆!” “不,不,不!”周少瑾连连摇头,“若是郭老夫人找您有事要说,我在场多不方便啊!”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又不是外人!”关老太太呵呵笑道。 周少瑾磨磨蹭蹭地不想去:“我还有经文没有抄完呢!” 关老太太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胆小!没有遇到是没有遇上,既然遇上了,好歹去问个好才是!” 再推辞就太失礼了。 周少瑾忐忑不安地安慰自己:只是见一面……应该没关系吧?前世,出事前郭老夫人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 这么一想,她心中微定。 关老太太打量着她的衣饰。 漂色素面镶银色襕边的褙子,草绿色十二幅绣忍冬纹的湘裙,乌黑的头发松松地挽了个纂儿,只戴了对珍珠耳环,十指纤长,眉眼弯弯,恭顺温婉,看着非常的舒服顺眼。 女孩子家就应该这样! 关老太太满意极了,道:“也不用重新梳头了,这样就行了。” 似儿等人笑着应“是”,簇拥着关老太太和周少瑾迎了出去。 郭夫人已年过六旬,满头银丝,穿了件丁香色凤眼团花褙子,耳朵上垂着莲子米大小的祖母绿耳珰,手上戴着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戒指,面容冷峻,气势威严,衬得她身边那些穿金戴银的丫鬟婆子都成了胭脂粉黛,面目模糊。 周少瑾只看了一眼就紧张起来。 她垂了眼睑,小心翼翼地跟在关老太太身后。 关老太太却笑着走上前去,携了郭老夫人手,道:“您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听说箫姐儿有了身孕?我正想去你那里讨个准信呢!” 程许的大姐程筝,嫁给了翰林院学士顾顺的儿子顾绪;二姐程箫,嫁给程许的表兄袁鸣。程筝已育有两个儿子,而程箫嫁过去已经三年了却还没有动静,袁氏为此愁眉不展,连四房都听说了。而关老太太所说的“箫姐儿”就是程许的二姐程箫。 郭老夫人闻言眼中流露出几分笑容,让她的神色都变得柔和起来:“我也是刚得的信。她婆婆高兴坏了,这才刚刚确诊,就让人带了信给我们。她娘有些不放心,准备明天去庙里给她上炷香,保佑她能平安生产。” “您放心,吉人自有天相。箫姐儿这次定能如愿以偿。”关老太太安慰了郭老夫人几句后,朝着周少瑾招手,“来,见过老夫人。” ☆、第十八章郭氏 周少瑾忙上前行礼。 郭老夫人却面露惊讶:“这位是?” “是我那小外孙女周少瑾。”关老太太笑道,“平时不爱说话,弄得亲戚间都不怎么认得。这次遇上了,我就让她来给您请个安。” 郭老夫人愣了愣,这才想起这个所谓的“小外孙女”是谁来。 她朝周少瑾微笑着点头,夸道:“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周少瑾当然不会把这些场面上的应酬话当真,但这样平和的会面,却也是她没想到的。 她透了口气。 “承蒙您的抬爱。”关老太太语气谦和,神色间却难掩欢喜。 郭老夫人见状,略思忖了片刻,拔下指间的戒指:“老物件了,小姑娘们未必喜欢,好在成色却不错,改个坠子什么的,也还能看得过去。”说着,把戒指递给了周少瑾,“当个见面礼好了。” 周少瑾错愕,哪里敢接:“东西太贵重了。” “没事。”郭老夫人笑道,“长辈给的,你接着就是。” 周少瑾略一犹豫,屈膝行礼,大方地向郭老夫人道谢,接过了戒指。 “这才对。”郭老夫人笑道,语气很温和。 周少瑾松了口气,感觉自己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关老太太和郭老夫人进了宴息室,一左一右地坐在矮榻上坐下。 似儿带着小丫鬟端了茶点进来。 周少瑾站着没有动。 关老太太朝着她使了个眼色。 周少瑾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外祖母这是让她在长辈面前殷勤一些。 她脸热腾腾的。 没嫁之前,她自怨自怜,根本没有注意过别人;嫁人之后,她躲在大兴的田庄独自为尊,根本不和外人打交道,只有别人奉承她,她何曾奉承过别人? 可现在她既然决定挽救程家,就不能和前世一样。 周少瑾仔细地回忆着施香她们是怎样给自己端茶倒水的,也学着她们的样子给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上了茶水。 关老太太见她乖巧懂事,很是欣慰。 郭老夫人并没有把些放在心上。 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都孝顺,她身边又从不缺服侍的人,在她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是周少瑾温温柔柔的,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婉约与驯良,看着非常的舒服,让郭老夫人心生好感,等到周少瑾上完了茶,她笑着端了茶碗道:“那些琐事自有小丫鬟们动手,你也坐下罢。” 这次周少瑾低声应喏,站在了关老太太的身后。 郭老夫人看着她就想起了自己的三孙女程笙——如果那个被惯坏了的在这里,肯定要唇枪舌剑地表一番功,得了她的赞扬才会作罢……一个太、安静,一个太闹腾。说到底,还是因为出身、处境不一样。 这些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 郭老夫人说起来这的正事来:“……我寻思着,初八那天的法会我们还是得去听听才好——老祖宗的寿辰那是爷们的事,我们就是留在家里又能干些什么?”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二房只怕不是这么想的! 周少瑾竖着耳朵听着。 周家的女眷在每年的浴佛节都会去甘泉寺上香,但今年四月十二日是二房老祖宗的寿宴,二房早就放出话来,要为老祖宗大操大办。按理说,浴佛节和四月十二隔得这么近,程家几房都应该到二房去帮忙才是。 但什么事都是此消彼长。 从前二房的老祖宗程叙在京城任英武殿大学士、吏部尚书,长房的老祖宗在家里打理庶务的时候,自然是二房最风光,一切以二房马首是瞻。但等到二房的老太爷程励早逝,长房的老太爷程勋、程劭兄弟相继金榜题名,程家又是一番光景。现在二房老祖宗程叙早已致仕,大老爷程沂只是个教书先生,而长房一门三进士,还出了个十五岁的案首,形势又有些不同了。 可不管怎样,四房从来没有当过家,不争这口气,也争不了这口气。 关老太太和着稀泥:“我听您的。” 四房孤儿寡母的,能有今天不容易。既受过长房的恩惠,也得到过二房的庇护,站在哪边说话都不好,最好是不参与。 二房气势如虹的时候郭老夫人都没有怕过谁,更何况现在她三个儿子都是两榜进士。她这么说,并不是要挑拨关老太太和二房怎么样,而是几个老妯娌里面只有关老太太为人宽厚又明事理,有气节,和她比较相投,她想约了关老太太一起去法会,路上也有个做伴的人。 “那这件事就这么说了。”见关老太太答应了,郭老夫人非常的高兴,道,“香烛什么的你都不用准备——筝姐儿特意从京城给我捎了二十斤伽南香过来,我让四郎给我们换了二百两银子的铜钱,清一色的永昌通宝,个个都有这么大,这么厚。” 四郎……谁啊? 周少瑾有些茫然地看着郭老夫人比划着。 关老太太则吩咐似儿等会送一百两银票去寒碧山房。 郭老夫人不悦,道:“你和我算这么清楚做什么?” “菩萨面前,各敬各的心意。”关老太太执意不肯。 亲兄弟,明算账,这样才亲热。关老太太从来不占这种便宜,这也是为什么四房老太爷早逝,但长房和二房,三房都对四房尊敬有加的缘由。 郭老夫人也不勉强。 关老太太就拉了她去看自己让周少瑾抄的佛经:“原来还怕不能供奉给菩萨,现在看来得快点抄才行。” 郭老夫人的目光却是一凝。 劲秀工整的小楷,虽笔力略嫌柔弱,却是流畅圆转,丰润淳和。 她指着书案道:“这是?” “是少瑾抄的。”关老太太笑道,“小孩子家,没什么力气,好在心诚,字迹尚算工整漂亮。” 郭老夫人呼吸微窒,想到关老太太只会看账本,虽然释然却也不欲多说,笑道:“这字写得不错。” 关老太太谦逊道:“就是没什么劲。” 郭老夫人原不想说的,但见关老太太说得十分有诚意,也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小姑娘家,能写成这样很不错了。我们家那几个,除了筝姐儿,可没一个静得下心来练字的。” 关老太太听着心中一动,道:“这孩子平时就是太静了,您要是瞧上眼,正巧笙姐儿几个都不在您身边,我让她也给您抄几页经书,到了四月初八供奉给菩萨您看怎样?” 周少瑾吓得花容失色。 郭老夫人望着低着头,只看得到柔顺黑亮的青丝和白皙细腻的颈脖的周少瑾,突然有种明珠蒙尘的感觉。 她略一思忖,问周少瑾:“这是师傅教的吗?” 当然不是。 是她前世无聊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的。 但这句话却不能说,她只好道:“我自己胡乱写的。” 郭老夫人却并不放过这个话题,继续道:“你怎么想到这么写?” 是因为她前世描的是姐夫廖绍棠大归的姑母廖章英的手贴。 她硬着头皮道:“我就是觉得这样写看着舒服。”手心已经全是汗。 还好郭老夫人并没有再问下去。 “那就让这小姑娘给我抄几页经书吧!”她笑道,“等经书抄好了,我做东,请你们去惠济寺吃斋菜。” “那敢情好啊!”关老太太高兴地叮嘱周少瑾,“你可要好好地帮老夫人抄经书。”又开玩笑地道,“我们能不能吃上惠济寺的斋菜,就全靠你了。” 周少瑾嘴角翕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老夫人有些意外。 她以为周少瑾会欢喜雀跃。 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像周少瑾这样即将说亲的小姑娘能得了她的青睐,还怕找不到一个好婆家? 不过,郭老夫人也不是那目下无尘的人,觉得人人都应该往她身边凑。 既然小姑娘不愿意,那就算了。 她身边的珍珠、翡翠的字都写得不错,虽不比不上这小姑娘,但抄经文也算拿得出手。 再不济,还有许哥儿。 这孩子,虽然顽皮,却也孝顺,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又和谁疯到一块去了,整天的不见人影,不如趁着这机会让他帮着抄几页佛经,把他拘在家里静几天。 郭老夫人想着,眼角眉梢都泛起了笑意。 而那边周少瑾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道:“我就怕我抄不好……” 她就算是再不谙世事,也知道郭老夫人是不能得罪的。她不能像前世那样自私。 关老太太却一心要把周少瑾推给郭夫人:“又不是没看见过你写的字,要是不好也不会让你抄了!” 周少瑾满面通红。 郭夫人笑了起来。 这小姑娘,针眼大的胆子,却敢拒绝她,说出心里的想法,倒有趣得很。 “没事。”郭老夫人笑道,“你慢点抄就是了。能赶上浴佛节,就浴佛节供奉上去,赶不上浴佛节,就盂兰节供奉上去。” 她向来欣赏那些有主意却又不咄咄逼人的小姑娘,不由起了成全之心。 周少瑾差点昏倒。 盂兰节……难道她要给郭老夫人抄经书一直抄到七月份…… 她真心不想再和长房扯上任何的关系了! 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能不去吗? 送走了郭老夫人,关老太太满心欢喜,拉了她到内室说着悄悄话:“老夫人这个人是非常要强的,等闲人休想入她的眼,可若是能入了她的眼,不要说金陵城了,就是京城的那些高门大户,你进出也不用悚谁了。这可是你的造化,你可别稀里糊涂地不当一回事,抄回经书就回来了。” 难道自己抄完了经书还不能回来吗? 周少瑾额头冒出汗来。 她急急地问外祖母:“那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第十九章心定 关老太太呵呵直笑,道:“等过几年你大些了再回来!” 这怎么能行! 周少瑾只好拉了关老太太的衣袖撒娇:“我不要跟着郭老夫人,我要跟着外祖母。” “傻孩子!”关老太太既高兴又欣慰,但还是道,“等你大些就知道了,外祖母这是为你好。你听话,我让你大舅母给你做几件新衣裳,你只管高高兴兴地去寒碧山房服侍郭老夫人。” 万一要是碰见了程许怎么办? 周少瑾看着外祖母满脸的笑容,实在不忍心给老人家泼冷水,只好闷闷不乐地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回来,见她伏案在抄经书,不由奇道:“时间很赶吗?” 她也抄过经书,照她看来,不过是一卷经书,浴佛节之前应该能抄完才是。 “不是。”周少瑾怏怏地道,“外祖母让我帮郭老夫人也抄几页经书。” “啊!”周初瑾又惊又喜,兴奋地走到了书案前,“真的?外祖母真的让你帮郭老夫人也抄几页经书?外祖母怎么突然想到让你给郭老夫人抄经书的?” 周少瑾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姐姐。 “阿弥陀佛!”周初瑾不禁双手合十,朝着西边拜了拜,道,“我就说,外祖母是个有福气的,你跟在外祖母身边,定能逢凶化吉。这不,不早不晚,就遇到了郭老夫人。郭老夫人虽不能说是目下无尘,可也不是谁都能入她眼的。正如外祖母所言,这可是你的造化,你可要听话,好好的服侍郭老夫人,说不定……” 还能因此找门好亲事。 只是这话不应该当着妹妹说,她含笑着把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若是前世的周少瑾,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更不会去猜测姐姐在想什么,但这一世的周少瑾,用了心,自然把姐姐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难道她这样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就是为了嫁人不成? 难道嫁了人就能保证她一生顺遂,康泰平安不成? 她心里有些不舒服,赌气似地对姐姐道:“我不去!” 周初瑾见她不乐意,以为她是怕去了看长房人眼色,想了想,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沂舅母一直想把笳表妹送到郭老夫人身边教导,甚至托了二房的老太太出面说项都没能成。你得来全不费功夫,可要珍惜才是。” 周少瑾闻言讶然。 前世她和程笳形影不离,却从不知道程笳的母亲姜氏有这打算。 周初瑾莞尔。 看来妹妹也不是没有上进心的人,只是程家的妇仆都看着三房财大气粗,惯于捧着程笳,时间长了,妹妹不免有些不自信,说话没有底气,那些妇仆也就越发的喜欢捧着程笳了。 现在她拿了程笳来激将妹妹,果然是一说一个准。 她继续安抚周少瑾:“况且长房的筝表姐,箫表姐都已经出嫁,渭二舅舅家的笙表妹虽然从小在郭老夫人屋里长大,但她订亲之后就被郭老夫人送到京城渭二舅舅家,长房只有许表弟承欢膝下。许表弟是有功名的男子,就算是年纪小,走在外面别人也要尊称他一声‘老爷’,除了晨昏定省,是不会进内院的。你只需要和郭老夫人一人打交道,郭老夫人的规矩又大,谁还敢轻怠你不成?” 周少瑾如醍醐灌顶。 自己不愿意去给郭老夫人抄经书,全因当年之事。 可那些事现在并没有发生。 她如果不能克服这样的心魔,又谈何挽救程家,保护这些关心爱护自己的亲人? 自己只要小心地绕开前世发生的那些事,未必就不能自己给自己谋个锦绣前程。 周少瑾那自重生之后就飘忽不定的心仿佛生了根,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她笑着拉了姐姐的手,道:“姐姐,你看我这么忙,静安斋那边,能不能不去?” 这就是答应了! 周初瑾轻笑,弹了弹妹妹的额头:“休想!别以为有外祖母护着你,你就能偷懒。你难道想你以后被人说‘不识字’?” “不识字就不识字!”周少瑾嘟呶道,“我又不是不会看账本。” 像外祖母,虽然也不识几个字,可坚韧宽厚,不仅撑起了四房,还教养出沔大舅舅,诰表哥这样心底善良,待人真诚的后辈,可见做人是最重要的。 “你还敢说!”周初瑾又弹了下妹妹的额头,“外祖母都已是天命之年还遗憾小的时候没有多读几本书,你想像外祖母似的以后老了再后悔不成?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周少瑾在心里嘀咕着,想到一桩事,忙道:“姐姐,樊妈妈家的祺儿没人管,我让樊妈妈把祺儿带过来,给他在府里找个差事……” 周初瑾早听持香说过了。她想着周少瑾到了快说亲的年纪,出嫁的时候身边若能有个忠心耿耿的人跟去夫家,以后也有个依仗,倒是很赞成让祺儿到府里来当差的。 “那就让他先跟着马富山吧!”她笑道,“等调、教好了,再拔到你身边当差也不迟。” 周少瑾连连点头,笑道:“那他的月例就由我出好了。” “也行!”周初瑾略微思考了一会,道,“他既然拿你的月例就是你的人,你有什么事指使他,他跑都跑得快些。” 正是这个理! 周少瑾甜甜地笑。 姐姐打趣她:“这下你满意了吧?”又道,“你是跟谁学的,提了三个要求,明知前两个我不会答应,就等着我同意第三个要求……” 周少瑾觉得很冤枉。 她压根就没这么想……但念头闪过,她又若有所思。 自己心里,真的就没有这么想过? 什么时候,她已经开始用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而且还是对姐姐…… 周少瑾脸色一红。 周初瑾不仅不在意,还教导她:“你以后说话做事也要像这次似的多动动脑筋才好。” 周少瑾脸红得越厉害了。 施香走了进来,禀道:“樊妈妈带了樊祺回来!” 这么快! 周少瑾看了眼姐姐。 周初瑾笑道:“让他们进来说话吧!” 施香应声而去,不一会,带了樊刘氏和樊祺进来。 那樊祺又黑又瘦,还没有周少瑾个子高,穿了件粗布褐色素面短褐,衣服上的褶子还是新的,很显然这是樊刘氏为了带他进府给他在成衣铺子里买的新衣裳。 不怪樊刘氏说他干别的不行。 就这身板,在乡下可真是干什么都不行。 不过,樊祺的眼睛乌黑明亮,骨碌碌直转,一看就是个很机敏的孩子,在府里当差却正好。 周初瑾赏了樊祺几个银锞子做见面礼,说了对他的安排,然后让施香带了他去给马富山磕头,留下了樊刘氏说话:“这是二小姐的恩典,你以后可要好好伺候二小姐才是。” 樊刘氏忙跪下来给周氏姊妹磕头。 周少瑾忙让春晚扶了樊刘氏起来。 周初瑾端起茶盅来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淡淡地道:“你下去吧!记得要好好当差。” 樊刘氏恭声应“是”,欲言又止。 周少瑾笑道:“妈妈有什么话要说?” 樊刘氏脸胀得通红,道:“我家里的事还没有办妥当……想再告几天的假……” 周少瑾愕然。 樊刘氏喃喃地道:“禄儿他大伯父……不愿意把田还给我们……” 周少瑾皱眉,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樊刘氏羞愧地低下了头,道:“我已请了族长出面,最多还耽搁几天功夫。” 周少瑾沉吟道:“那就报官吧!” “报,报官!”樊刘氏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们是良民,怎能和人打官司? “对,报官!”周少瑾斩钉截铁地道,“他既然不讲道理,那就只能让官府来判了。” “可常言说得好,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樊刘氏忙道,“只怕把我们家那几亩薄田都卖了,也不够打官司的钱啊!” 周少瑾气结,道:“禄儿他大伯父不过是一介庶民,你好歹在我们家为仆,难道还争不过他不成?” “不行!”樊刘氏摇着头,“这要是传了出去,老爷定会落个‘纵仆为恶’的名声。我不能败坏了周家和程家的名誉。” “哎呀!”周少瑾怒其不争,道,“又不是要你真的去打官司,不过是吓唬吓唬他而已,你连这个也不会?” “哦,哦,哦!”樊刘氏回过神来,忙道,“我明白了——我就当着族长说要是他把田还给我们,我就请了小姐出面,去官府里告诉他们。” “是啊,是啊!”周少瑾见她明白过,高兴地道,“你大伯父肯定不愿意和你们争这几亩地的。” 樊刘氏不住地点头,兴高采烈地道:“那我先回去了!” 周少瑾让春晚送了樊刘氏出门。 周初瑾就点着周少瑾的鼻子道:“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竟然知道狐假虎威了?” 周少瑾眨着眼睛笑道:“是姐姐告诉我的啊!”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周初瑾追着问道,周少瑾只是笑。 这的确是姐姐告诉她的。 前世,她就是仗着姐姐、姐夫之势嫁到林家去的。 周少瑾只觉得笑中有泪。 樊祺果然是个适合在府里当差的。不过几天的功夫,他就和程家上上下的丫环婆子,小厮管事混了个脸熟。 施香告诉周少瑾:“也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一张嘴甜得像抹了蜜似的,哄得守二门的秦婆子要收他做干儿子。” 周少瑾笑道:“那樊祺答应了没有?” “那小子,滑得很。”春晚笑道,“哪里会答应?说是算命先生给他算了命的,不能拜干娘干老子,要等到他三十岁的天罗命走完了才行。” “等他三十岁,秦婆子只怕已去找秦老头了。” 主仆几个说笑了半天,周少瑾换了件浅碧色缠枝葡萄暗纹褙子,戴了串红玛瑙手串,让春晚捧着抄好的佛经,去了嘉树堂。 ☆、第二十章山房 这些日子周少瑾常在嘉树堂出入,又一改从前的羞涩,虽不至于和嘉树堂的人热情地打招呼,却也会点点头,问句好,很快地就赢得了嘉树堂上下的喜欢。 她一走进嘉树堂,远远的就有丫鬟婆子向她问好。 周少瑾笑着一一应答。 等到了上房,似儿更是亲自出来给她撩了帘子,道:“二小姐您来了!刚才老安人还念叨着你怎么还没有来呢!您今天可比往天迟来了些!”然后低声关照她,“老安人屋里有人。是寒碧山房的史嬷嬷。” 周少瑾把这个名字在脑海里转了几转才想起这个人是郭老夫人身边最得力、最体己的婆子。 她微愣,低声道:“她来这里干什么?” 前世,她和这位史嬷嬷打过几次交道,不过都是史嬷嬷奉了郭老夫人之命来四房找关老太太办事,在印象中,史嬷嬷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但具体长什么样子却不记得了。 似儿悄声笑道:“还不是为了四月初八浴佛节的事——老安人前脚让王嬷嬷送了一百两银子过去,郭老夫人后脚就差史嬷嬷给老安人送了几匹细葛过来。” 细葛是做夏衣的好料子。 周少瑾笑着向似儿道谢,跟着她进厅堂。 关老太太正坐在短榻上和个穿着秋香色素面杭绸褙子的老妪说话。 听到动静,那老妪转过头来。 头发乌黑,不见一根银丝,整整齐齐地梳了个圆髻,插了一对金镶青玉石双喜簪子,圆盘大脸,身体富态,皮肤白净,眼角眉梢都是笑纹,看上去非常的亲切和善。不明底细的人见了,肯定会以为她是哪位富户人家的当家老太太,哪里会想到她不过是郭老夫人身边一个服侍的婆子。 她没等关老太太说话,就起身稳稳当当地给周少瑾屈膝行了个礼。 周少瑾知道这位就是史嬷嬷,忙侧了侧身,只受了她半个礼。 关老太太笑容中流露出几分满意,向周少瑾引荐:“这位是寒碧山房的史嬷嬷,你过去抄经少不了要麻烦史嬷嬷。还请史嬷嬷多多关照才是——我这个外孙女,性格内向,不怎么爱说话。”最后一句,是说给史嬷嬷听的。 史嬷嬷忙道:“老安人言重了。二小姐身份尊贵,又是从您屋里出来的,哪里有我说话的地方?老奴也不过是仗在郭老夫人身边当差,对寒碧山房熟悉些,二小姐有什么事,以后只管吩咐老奴就是。却不敢当老安人‘关照’二个字。” 周少瑾原本就不太会应酬,更何况在大兴的田庄闭门谢客的生活地七、八年,这些场面话她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在她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就朝着对方善意地微笑,倒也没出什么错来。 她这次还是冲着史嬷嬷笑笑了,不过是笑得比平时更甜了些。 史嬷嬷眼底闪过惊艳之色。 而关老太太知道周少瑾不会说话,也没有指望她说什么,直接和史嬷嬷说道:“你是郭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这些话就不要说了。我这外孙女就交给你了,你可要把她照顾好了。” 史嬷嬷连声应“是”。 周少瑾让春晚捧上了已经抄好的经文。 关老太太有些意外,笑道:“刚才史嬷嬷还和我说着,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把《法华经》的第二卷抄完,好定个日子过去寒碧山房。我看也不用去回郭老夫人了,就让少瑾明天一早过去好了。眼看着就要到浴佛节了。” “那赶情好。”史嬷嬷笑吟吟地称赞了周少瑾几句,又和关老太太寒暄了片刻,就起身告辞了。 关老太太没有留周少瑾,让她回去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就去寒碧山房。 周少瑾恭声应喏,可出了嘉树堂,不免有些紧张,寻思着穿什么衣服既不会让人觉得寒酸又不至于显摆。 结果她在回畹香居的路上遇到了翠环。 她奉了程笳之命来问周少瑾为什么没去静安斋上课。 自程笙去了京城,周初瑾跟着沔大太太学着管家之后,静安斋就只有程笳和周少瑾两个女学生了,如今周少瑾告假,程笳一个人,又时时被女先生盯着,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哪里还坐得住? 周少瑾能想像上课时的情景,可她既然决定和程笳保持距离,就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处处照顾她的情绪。 “外祖母让我帮郭老夫人抄经文,”她淡淡地对翠环道,“我可能有些日子不会去静安斋了,你跟你们家小姐说一声,让她不用等我。” 翠环难掩惊愕。 不知道为什么,周少瑾心里隐隐有点欢喜。 但她没有细想,转身离开甬道,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知道她明天一早就去寒碧山房,和周少瑾一样紧张起来:“明天你准备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还有,记得带些银锞子过去打赏。你毕竟是第一次去寒碧山房……也不知道那边打赏的惯例是多少?她们那边最讲规矩了,未必厚赏就能得了那些仆妇的尊重……”竟然有些手措无措。 这样的姐姐,又是周初瑾没见过的。 她不禁抿了嘴笑。 看来姐姐也不是天生就淡定自然、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 她对姐姐又多了几分亲昵少了几分敬畏。 “穿这件怎样?”周少瑾从打开的箱笼里挑了件粉色冰梅暗纹的湖绸褙子,“配件那条沉绿色八湘裙可好?” 周初瑾大为赞赏,道:“明天就挽个双垂髻,戴个珍珠发箍。”看上去活泼些。 周少瑾笑盈盈地颔首,天刚刚黑就睡下了,可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一会闪现出蔷薇花树下那双墨绿色掐云纹的福鞋,一会儿闪现出太湖石山洞那参差不齐长满绿苔的洞顶;一会告诫自己这都是前世的事了,现在统统都没有发生,不要自己吓自己,再纠结于过往了;一会儿又想着前世自己捅了程辂一刀,也算是报了仇,一会又猜测程辂为何要这样对自己,他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怎么也睡不着。 这样下去不行! 她想了想,索性坐起身来,吩咐值夜的施香:“把姐姐制的安息香点一炷吧?我睡不着。” 施香明天要服侍周少瑾去寒碧山房,她紧张得也睡不着,躺在床上反复地想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闻言长吁了口气,忙披衣去点了安息香。 甜甜的香味弥漫在内室,两人慢慢地睡着了,第二天若不是周初瑾来喊,周少瑾定会耽搁了去寒碧山房的时辰。 还好赶到嘉树堂的时候史嬷嬷还没有到,关老太太叮嘱了她半天,等到史嬷嬷过来的时候,她看着一团粉嫩的周少瑾,突然改变了初衷,决定亲自送周少瑾过去。 史嬷嬷很是惊讶,面上却不露声色,满脸是笑地陪着关老太太往寒碧山房去。 两世为人,周少瑾还是第一次去寒碧山房,她不由打量着四周的景色。 出了嘉树堂的黑漆角门,是道长长的甬道。甬道全是用青色和黄色卵石铺成的八方、六角冰裂纹、人字纹等图案,两旁绿树成荫,偶有几块嶙峋的怪石耸立或是青石砌成的长凳,低低矮矮的种着茶花,迎春,紫荆,玉簪等,开着或黄或红或白或紫的花朵姹紫嫣红,非常的漂亮。等拐过一个弯,迎面竟然是一大片湖光水色,九曲石桥,湖心亭,水榭,船坞,两岸的垂柳全都清晰可见,远处是青山翠峰,近处可见湖面露出的尖尖的荷叶,到了夏天,这里显然是碧叶连天一湖荷香。 周少瑾情不自禁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空气中飘荡着不知名的花香。 真是一片好去处。 她从前没见过这样的景致,这里应该是长房或者是寒碧山房的私家园林。 看样子九如巷的纵深要比她知道的深得多,要不然也不可能有这样一个园子了。 周少瑾多看了两眼,再抬头,前面浓绿掩映间露出深灰色的翘檐和雪白的马头墙来。 史嬷嬷笑着扭头对她道:“还有几步就到寒碧山房了。” 周少瑾笑了笑,心里却暗自盘算,原来嘉树堂到寒碧山房也不过一碗茶的功夫。 她们又拐了个弯,这时甬道两旁种的全是各式各样的竹子了,除了惯见的青竹,刚竹,方竹,贵妃竹之外,还有罕见的紫竹和高大粗壮的成年龙竹、纤细柔美的金竹,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全都种植在一起。湖面的风吹过,婆娑起舞,像片绿波扑过来,还没有走进寒碧山房就股幽凉之意,凉飕飕的。 周少瑾紧了紧衣襟,看见前面是扇黑漆如意门,门楣上是青石如意头纹样,用汉隶雕着“寒碧山房”四个大字,字迹朴茂高古,苍茫浑厚,隐隐可见风霜雨雪残留的痕迹,不是新题的牌匾。 这让她莫名的就松了口气。 走进寒碧山房,迎面是棵比人还高的青松盆景,枝叶舒展开来,约有四尺余长,挡住了她们的视线,硕大的紫砂盆沿像石阶,可以容坐两三个人。 周少瑾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盆栽,她心生好奇地绕过了盆景,甬道成了青石板,虽然因长时间的踩踏成了泛着油润之色,却没有任何的图案或是花样。旁边也都是嫩绿葱绿豆绿碧绿油绿……深深浅浅的各种绿色。 没有一朵花,没有一种别的颜色。 她愕然。 难道这就是“寒碧”的得名? ☆、第二十一章寒碧 周少瑾压下心底的怪意随着史嬷嬷往前走,一个穿着茜红色掐葱绿芽边比甲,丫鬟模样打扮的小姑娘笑着迎了过来:“史嬷嬷,您回来了!” 她屈膝给关老太太和周少瑾行礼:“老安人!二小姐!” 周少瑾不认识她,见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杏眼桃腮,笑语盈盈间目光流动,鲜妍妩媚,十分出众,不由多看了两眼。 关老太太显然和这小姑娘很熟,笑道:“珍珠,有些日子没见,你越发的标致了。” “不敢当老安人夸奖。”被称作珍珠的丫鬟笑道,“老夫人正等着二小姐,没想到老安人也过来了……” 一句话没有说完,又有个丫鬟走了过来。 她穿了件淡青素面杭绸比甲,十七、八岁的年纪,容长脸,柳叶眉,乌黑的头发梳了个纂儿,插着金镶芙蓉石杏花簪子,笑容温和,举止端庄,和那珍珠没有一丝相同之处。 周少瑾不禁在心里暗忖。 不知道郭老夫人屋里其他的丫鬟都长得什么样? “老安人!”她朝着关老太太行了个福礼,道,“我们老夫人没有想到您亲自过来了,失礼之处,还请老安人包涵。” “原来是碧玉啊!”关老太太呵呵笑了几声,道,“是我不请自来,与你们老夫人何干?快快起来,不用多礼。” 被称作碧玉的丫鬟笑吟吟站了起来,道:“老安人,我们老夫人请您先到厅堂奉茶。” 关老太太点头,对周少瑾道:“这是老夫人身边的碧玉姑娘,你以后少不得要麻烦她。” 周少瑾笑着称了声“碧玉姑娘”。 碧玉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忙屈膝行了个礼,道:“二小姐折煞奴婢。” 她语气很是谦和,让周少瑾心生好感。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甬道尽头是个二层五阔的楼房。墙粉白子\粉白的,窗楼、门扇彤红彤红的,糊着嫩黄色的纱,门前一架葡萄,左右各摆了个青花瓷大缸,一边养着睡莲,一边养着锦鲤,十分的气派,又不失精致。 一个穿着丁香色掐豆青色芽边比甲的丫鬟现出帮她们打帘。 周少瑾这才注意到郭老夫人这边已换上了竹帘。 略略泛黄的竹帘上紫斑点点,看着有些年头的湘妃竹帘,而缀角竟然是两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翡翠狮子滚绣球! 绿汪汪的翡翠水头十足,精湛的雕工栩栩如生,不仅狮子的憨态清晰可见,就是狮子怀里抱着的绣球上的宝相花纹样也看得一清二楚。 周少瑾骇然。 前世她嫁到林家的第一年,婆婆生辰,她曾专程到京城最大的银楼永富盛,想给婆婆订做一个把件,挑挑捡捡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选中了一块这狮子滚珠绣般大小的翡翠,水头还没有它好,花了快两百两银子…… 大家都说三房有钱,却也没见像长房这样的气派。 难怪平时大家在郭老夫人面前说话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放低声音。 珍珠在前面打了帘,周少瑾随着关老太太进了厅堂。 只是大家还没有站稳,郭老夫人就由个穿着丁香色素面掐七彩芽边的丫鬟扶着从中堂后面走了进来。 周少瑾见那丫鬟和碧玉差不多大的年纪,却长眉细目,肤光如雪,气质温婉,又是另一番美貌,心里禁不住啧啧称赞。 这郭老夫人还真是有趣。 她为人冷峻,住的地方也肃穆,偏偏身边的丫鬟个个千姿百媚,如春兰秋菊各有值得称道之处。 而那边袁夫人已经和庄老太太开始寒暄起来:“……没想到你会过来。中午就别走了,留在我这里用午膳。” “好啊!”关老太太一副和郭老夫人很熟稔样子笑道,“上次在你这里吃了个蜜汁乳鸽,我至今念念不忘,今天正好再尝尝。” “放心!”郭老夫人笑道,“今天不仅有蜜汁乳鸽,还有你喜欢吃的香酥羊排,酸辣汤。” 碧玉听了欲言又止。 关老太太就笑着对她道:“我们俩人好不容易碰到一起,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回头要是泾大太太责备,你就说是我要吃的!” 此时快要入夏,蜜汁乳鸽是甜食,羊排性臊,酸辣汤又味道太大,就是四房也不轻易给关老太太做这三道菜,更何况长房。 既能管着郭老太太的饮食,想必是寒碧山房一等一的大丫鬟了。 碧玉抿了嘴笑,服侍着她们坐下。 周少瑾却担心着午膳的事。 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前来服侍婆婆用膳的袁氏? 有穿着真紫色素面比甲的丫鬟带着几个小丫鬟给她们上茶点。 那丫鬟浓眉大眼,未语先笑,看上去活泼机敏,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周少瑾已见过珍珠,碧玉和那丁香色衣裳的丫鬟,倒也见怪不怪,少了几分好奇。 等到两位老人家的说完了话,她上前给郭老夫人见礼。 郭老夫人打量着她,露出个和善的微笑来。 周少瑾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了郭老夫人的意,只好站在那矜持地微笑。 郭老夫人问她:“平时都读些什么经?” 不懂佛法的人通常会选择读《地藏菩萨本愿经》,之后会跟着各自信任的禅师或选择读《无量寿佛经》或《阿弥陀佛经》、《普贤菩萨行愿品》等经,只有到佛理比较精进了,才会去读《经》,只有把《愣严经》读懂了,就可以读《法华经》、《金刚经》了。 考虑到自己的实际情况,周少瑾谨慎地道:“我平时喜欢读《阿弥陀佛经》。” 郭老夫人微微点头,对关老太太道:“浴佛节我已经抄手写了本《金刚经》奉给菩萨,就让二小姐帮我抄本《愣严金》吧!”然后又对周少瑾道,“你有什么地方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愣严经》有十部,很长…… 周少瑾在心底抹着汗,面上却恭敬有加地柔声称“是”。 之后郭老夫人亲自带着她去了抄经的地方——位于寒碧山房后花园太湖石假山旁的一座两阔的佛堂。 佛堂四面都是彩绘的琉璃窗户,紫檀木的梁柱,鎏金的观世音千手像,儿臂粗的香炷,供奉鲜果的盘子足有七、八寸,相比关老太太的小佛堂,这里更像哪座香火鼎盛的寺庙偏殿。 或者是没有安全感的缘故,周少瑾更喜欢外祖母的那间小佛堂。 郭老夫人指着佛堂东边窗棂下的卷草彭牙大书案和铺着藤黄色葛布坐垫的太师椅道:“那是给你抄经准备的。如果觉得不舒服,我们再换个地方。” 周少瑾原想就算不好也将就将就,可想到前世自己事事都将就,也没有得到长辈们的一句赞扬,反而只是苦了自己。何况她要抄的是一部《严愣经》,最少也得大半年。 她立刻改变了主意,想了想,走上前去推开了窗。 外面是株高过了屋檐,有合抱粗的大槐树,树冠如伞,盖住厢房的屋顶,映得满室浓绿。远眺过去,是半边的湖影,隐约可见尖尖的荷叶。 周少瑾可以想像到了夏天这里是怎样的一番清凉景象。 再看书案上,徽墨端砚宣纸,无一不是精品。 她很喜欢,笑道:“这样很好。” 郭老夫人看着她推窗,笑着颔首,指了那穿丁香色比甲的丫鬟对周少瑾道:“她叫翡翠,你以后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她就是了。” 翡翠闻言上前给周少瑾行礼。 周少瑾和她说了几句“以后还要麻烦姐姐”之类的话,翡翠忙称“不敢”,郭老夫人又指了那个穿紫色比甲告诉周少瑾叫做“玛瑙”。玛瑙少不得给周少瑾行礼问好,大家又契阔了一番,周少瑾就算是把郭老夫人身边的四个大丫鬟都认齐了。 依郭老夫人的意思,今天叫周少瑾来不过是熟悉熟悉环境,过了四月初八再开始正式抄经,并道:“反正没两、三天就是浴佛节了,也不耽搁这一会的功夫。学业也不能耽搁了。早上去静安斋上课,午休过后到我这边来抄经书。”还道,“若是天气都已热,就直接过来用午膳,我再让人给她准备一间内室。” 周少瑾原本还准备每天晚上再抽出一个半时辰来快点把经书抄完,根本无意在寒碧山房多待。她正欲推辞,关老太太已笑道:“如此甚好,也免得我担心。” 她只好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就说起浴佛节的事来:“沂侄媳妇说识儿的媳妇怀了孩子,要留在家里照看,所以只有她婆婆和我们一起去。三房那边留了泸侄媳妇在家里,说是二房那边要帮忙,三弟妹带了笳丫头和我们一起去。你们这边去几个人?我这边也好安排!” 这话说得绕口,周少瑾理了理才明白过来。 沂侄媳妇,说的是二房的沂大太太,也就是程识的母亲。而识儿的媳妇,是指的程识的妻子郑氏。 她是五年前嫁到程家的,三年前生下了长子程耕,也是程家玄孙辈里的第一个孩子,而且是男孩。 前世郑氏怀的这一胎也是儿子,是九月吃螃蟹的时候生的。把二房的老祖宗高兴坏了,还因此赠了块地给郑氏做私产。 想必是二房不想得罪长房,又咽不下这口气,只好以此为借口把主持中馈的沂大太太留在了家里。 三房则和从前一样,两不得罪——程笳和她的祖母李氏跟着郭老夫人去庙里,程笳的母亲姜氏则以“怕二房那边要帮忙”为由留在了家里。 ☆、第二十二章初八 关老太太呵呵地笑,道:“既然二房那边有人照顾,我们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到时候我带着儿媳妇、孙子、外孙女都去。” 郭老夫人笑了起来,和关老太太商量浴佛节的出行事项。 周少瑾却有些郁闷。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个借口不去? 可如果真的找了借口,不知道郭老夫人会不会怀疑四房像三房似的脚踏两只船? 她有些头痛。 程家可真是复杂啊! 她以后若是嫁人,绝不嫁到像程家这样的人家去。 想到这件事,她又有点发愣。 也不知道她以后会怎样? 如果等会见到了袁氏自己到底要不要和她打招呼?或是笑一笑低头站在外祖母后面? 周少瑾在一旁心不在蔫地听着两位老太太说着话,可直到午膳摆上了桌,袁氏也没有出现。 那袁氏不是在自己面前说她四十几岁了还在婆婆面前立规矩的吗? 难道当时她是唬弄自己的?。 周少瑾不由悻悻然地笑了笑。 回到嘉树堂,外祖母又叮当嘱了她几句“听话”、“乖”之类的话,才由似儿服侍去午歇。 周少瑾回了畹香居,周初瑾回来少不得要问她去寒碧山房的情景。周少瑾一一作答,周少瑾咋舌:“丫鬟都养得像小姐似的,郭老夫人可真是大手笔。”又调侃施香,“你以后要跟着过去服侍少瑾,你怕不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施香沏了壶毛尖给周氏姐妹,“我是去服侍二小姐的又不是去跟寒碧山房的几位姐妹打擂台的。她们有好的我跟着学,她们有不好的,我当作没看见就是了。” “咦!”周初瑾笑道,“没想到你这丫头倒有这番见识。” 施香嘻嘻地笑。 大家说了一阵子话才散。 第二天,周初瑾依旧跟着沔大太太学管家,周少瑾则在家里帮着姐姐赶制夏衣。 这样过了几天,就到了四月初八。 她到底没有找到借口说不去,天还没亮就跟着姐姐起了床,梳洗打扮一番之后去了嘉树堂。 关老太太已经起了床,整个上房灯火通明,沔大太太在厅堂里查看着要出门的用具茶点。看见周少瑾姐妹进来抽空打了个招呼:“用过早膳没有?老安人正在用早膳,你们姐妹要不要加点?” “我们已经吃过了。”姐妹俩和沔大太太见了礼,去给关老太太请过安后,周初瑾去了厅堂,熟练地帮沔大太太清点着出门的用具,周少瑾见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留在屋里和似儿等人一起服侍关老太太梳头。 因关老太太选了件碧蓝色五福捧寿团花湖绸褙子去礼佛,她就帮关老太太挑了条宝蓝色镶白玉髓的额帕,双股的金镶点翠万事如意簪。 关老太太看着直说“好”,让小丫鬟去西边侧门看看——按照郭老夫人的意思,大家约定卯时在西边的侧门碰头,然后一起去甘泉寺。 小丫鬟一路小跑着去了西侧门。 沔大太太抓紧时间收拾东西。 等到小丫鬟回来,沔大太太这边也收拾好了。 “大家都还没有到。”小丫鬟气喘吁吁地道,“不过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了三房的软轿。” 也就是说,三房是最先到的。 关老太太笑道:“我们既不最早,也不最迟,这就走吧!” 此时离卯时还有三刻钟。 众人应“是”。 周初瑾扶着关老太太上了软轿,周少瑾长了个心眼,学着姐姐的样子去扶沔大太太。 沔大太太很是意外,随后又露出几分感动,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 周初瑾也没有想到,但她乐于见到妹妹能得到长辈的喜欢,笑着给初少瑾帮腔:“大舅母您就别客气了,她一个小辈,扶扶您也是应该的。” 周少瑾笑着点头,表情十分的真诚。 沔大太太笑吟吟地点头,看得出她很高兴。 周初瑾和周少瑾就跟着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的软轿去了西侧门。 三房果然已经到了。 三房的老太太李氏穿着件宝蓝色万事如意团花湖绸褙子,戴着金镶百宝的卿云拥福簪,正坐在西侧门旁花厅里喝着茶。 晨曦照在她的身上,金壁辉煌,闪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周少瑾的目光却落在了百无聊赖地坐在李老太太身边绞着帕子的程笳身上。 和她记忆中的少女一样,她嘟着嘴,满脸的不悦,好似这片刻的等候就已耗尽了她所有的耐心似的。 周少瑾的心里顿时有些刺痛。 程笳是三房的掌上明珠,素来是受不得一点委屈的,就是长房的程笙,也会让着她。在她出嫁的那些年里,她又是怎么过过来的呢? 她的早逝,会不会与此有关呢? 周少瑾想到前世翠环送给自己的那封信。 不过短短的一句“少瑾,请你原谅我”,却仿佛道尽了她的后悔与心酸。 周少瑾的眼睛有些湿润。 花厅里的少女却突然回过头来。 她明眸皓齿,肌骨莹润,穿着件锦红色织金褙子,如那骄阳烈日,炙热而明亮。 周少瑾不由低低地呢喃:“程笳!” 程笳却鼻孔朝天地冷“哼”了一声,负气地扭过头去。 一如从前的很多个日日夜夜,周少瑾得罪了她时的情景。 莫名的,周少瑾心中一轻,那些曾经立下的“和程笳保证距离”、“以后少和程笳来往”的誓言都被抛到了脑后,不由莞尔。 好像感觉到周少瑾在笑她似的,程笳回过头来。 然后狠狠地瞪了周少瑾一眼。 若是前世,周少瑾定会不问缘由忐忑不安地向她赔不是,问她为何生气。可现在,周少瑾心情平静,看程笳就像看个不谙事世的孩子,带着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宽容。 她只是微笑着跟着长辈们的身后。 除了周初瑾,没有谁注意到程笳和周少瑾之间的波涛汹涌。而周少瑾的毫发无伤又让周初瑾保持了沉默。 长辈笑着寒暄,招呼晚辈过来行礼。 五房的汶大太太孙氏过来了。 她穿着猩猩红的织金凤尾团花褙子,戴着赤金镶翡翠观音的分心,翠羽大花,彩绣辉煌,映衬着她敷了粉的面孔更显憔悴惨淡。 五房的老太爷和老太太前几年相继去世,如今五房是程汶和孙氏当家。 她由丫鬟扶下了软轿,还没有站稳就疲惫地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今年还去甘泉寺吗?那里闹哄哄的,吵得人没个安宁的时候。难道就不能换个地方礼佛?”说完,高声喊着她的贴身丫鬟:“湘儿,快把玫瑰香露拿过来,我头昏。”然后抱怨道,“二房的怎么还没有来?我们每年都是等她们?早知道这样我也应该再多睡会!” 自程汶在外面花天酒地被她知道后,她就没有不抱怨的时候。 四房的人当没听见。 三房的李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听婆婆的,婆婆去世后没当几天家就被嫁妆丰厚,精明能干的儿媳妇姜氏架空了,她们婆媳斗了几回法,均以李老太太溃不成军收场。还好李老太太是个聪明人,一咬牙,索性丢开手,把三房内院的事全都交给了姜氏,再也不管家里的这些琐事,躲在她孀居的思永斋里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闻言眯了眼睛笑,白白胖胖的模样像尊弥勒佛似的。 程笳却挑了挑眉,嘴角噏了噏。 周少瑾猜都能猜到她在心里嘀咕些什么。 前世程笳曾经不止一次地在私下鄙视汶大太太:“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出身?这也不顺眼,看那也不如意的。她要是个高门大户家的姑娘,只怕是程家的水她喝了都会嫌弃呛喉咙。” 汶大太太的父亲只做过一任县丞就病死在了任上。据说她出嫁的时候娘家想尽办法也只凑了副二十四抬的嫁妆,还是程家五房老太太私下送了两千两银子去给她压箱,她才能体体面面地嫁到程家来。 从前周少瑾也是这么看汶大太太的。可两世的经历让她回过头来再看汶大太太,却只觉得汶大太太可怜——如果程汶能和她好好过日子,她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周少瑾思忖间,长房的人到了。 郭老夫人穿着件石青底织银仙鹤纹团花褙子,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绾了个圆髻,戴了石青色的额帕,额帕上镶着枚鸽子蛋大小的红珊瑚。 她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挺拔的脊背犹如那北方高原上的白桦树,下颌微微扬起,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慢。 花厅里的人忙迎了出去,就连五房的汶大太太,也收起了满脸的不满。 郭老夫人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道:“人都到齐了?”也不待人回答,径直问她身边的碧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碧玉的声音低婉沉稳,道:“已经卯时了。” “既然时辰已到,那就启程吧!”郭老夫人淡淡地道,伸出保养得极其白皙细腻不输少妇的手。 旁边有人扶住了郭老夫人。 靛蓝色凤尾团花的衣袖,骨节分明却纤细修长的柔荑,粉色的指甲在阳光下闪烁着珠贝般的光泽。 周少瑾低下头。 她永远也忘不了这双手。 捏着翠色的帕子直指着她时……拍在紫檀木桌子上粉彩茶碗嘭嘭作响时……扇在她脸上耳朵嗡嗡作响时……那是程许的母亲袁氏的手。 她绝不会认错! ☆、第二十三章寺庙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 现在,这双手以臣服的姿势,谦逊地扶着郭老夫人。 一如前世,这双手的主人并不能一手遮天,还有人能让她低下骄傲的头,还有人能让她低眉顺目忍气吞声收敛着自己脾气。 这一刻,周少瑾突然有些喜欢起郭老夫人的强硬来。 前世,若不是有郭老夫人压着,袁氏还不知道会对自己做出怎样的事来。 她再次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抬起了头。 自己不再是那个软弱无能的周少瑾了,袁氏又凭什么羞辱自己? 映入眼帘是袁氏那张宜嗔宜怒,看上去不过花信年华的面孔。 乌黑的头发让她的皮肤更显白净,熠熠生辉的眼眸让她看上去神采飞扬,容光焕发。 袁氏,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的明艳照人,风姿卓越。 周少瑾却有了站在高楼看风景的心情。 等到给袁氏见礼时,她不卑不亢地上前行礼,笑容怡然地柔声问好。 袁氏看她的目光中却有着不容错识的惊艳,笑道:“不过几天没见,二小姐长得越发漂亮了。” 说得她们好像几年没见过似的。 实际上程家每年都会在一起过年、送灯,但以周少瑾从前的性子,她或是躲在姐姐的身后,或是缩在厅堂的角落里,面目模糊,袁氏不曾注意到她再正常不过了。 她微微地笑,笑容温柔大方。 袁氏眼底闪过惊讶之色,还想说什么,远处传来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老年妇人的低声吆斥:“……快点,快点……早就让你们备轿,你们耳朵都长到哪里去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健壮的妇人抬着一顶软轿哧呼哧呼地疾步朝这边走过来。 软轿上的老妪满头银丝,戴着条秋香色的额帕,额帕上镶着枚指拇大小的祖母绿,耳朵上坠着同样大小的祖母绿耳坠,葛黄色云卿捧福团花褙子,立领上前排三颗黄豆米大小的南珠扣子,人虽丰腴圆润,但满脸褶纹的脸上皮肤却白皙细腻红润如少女,一双眼睛更是精光四射,炯炯有神。 这是二房的老太太唐氏。 二房老太爷程励早逝,她在程家守节,不仅教养儿子程沂,帮着婆婆主持中馈,还偶尔会打理二房的庶务,等到婆婆去世,更是里里外外一手抓,把个二房经营得红红火火,很得二房老祖宗程叙的看重和尊敬,是个在二房内院和外院都说得上话的人物。这些年虽然把中馈交给了儿媳妇洪氏,可遇到什么重要的事情,洪氏还得请她拿主意。 “对不住,对不住,我来晚了!”唐老太太呵呵笑着由随行的丫鬟扶着下了软轿,道,“等会到了甘泉寺,我请大家吃斋饭。” 并不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晚来。 颇有些“我就来晚了,你们能拿把我怎样”的低调的嚣张。 五房的汶大太太立刻朝郭老夫人望去。 郭老夫人却什么也没有说,淡淡地道了声“也不算太晚”,就吩咐史嬷嬷去通知守在二门的马车准备启程了。 汶大太太满脸的失望。 周少瑾看着很是有趣。 难道她还指望着郭老夫人和唐老太太打起来不成? 周少瑾前世眼里只有自己的那亩三分地,从来不曾注意四房之外的事,没想到程家几个房头之间的关系如此的错综复杂,暗涛汹涌。 更让她感慨的是和袁氏的见面——原来如此的简单,如此的风平波静,让她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却也忍不住松了一口。 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别人根本不知道,她也应该努力忘记才是。 周少瑾跟着姐姐上了马车,一路浩浩荡荡地去了甘泉寺。 甘泉寺位于金陵城东边,前朝曾是皇家寺院,后来毁于战火,太宗皇帝时重建,主殿的瓦是当年太宗皇帝御赐,乾清殿没有用完的明黄色琉璃瓦,阳光照在上面,金碧辉煌,气象万千。甘泉寺很快又成为金陵城的第一大禅寺。 程家前几日已派了管事去寺里安排上香的事宜,程家的马车直接驶过山门停在了大门口。 寺里的小沙弥早已开了侧门,甘泉寺的主持释慧大师带着知客堂的几位高僧在门口迎接。待她们去主殿上了香,在偏殿喝过茶,知客堂的大师傅释觉亲自陪着她们去了释慧大师讲经的大殿。 大殿早有女眷等候,她们不管是年长的还是年少的都衣饰华美,神态间带着衣食无忧的从容和悠闲。 看见程家的女眷进来,有几位妇孺望着她们在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但大半女眷却起身和程家的女眷打招呼,这其中还有位身着超一品外命妇服饰的老妇人。 周少瑾猜那位老夫人是良国公府的人。 看那老妇人和郭老夫人、袁氏、唐老太太说笑的样子,她们之间应该很熟悉。 难怪前世良国公会向程家示警! 周少瑾还看见了几个熟面孔,只是不知道是前世见过还是在她重生之前见过。 她静静跟在姐姐身后,却有道目光似刀锋般地刮过来。 周少瑾一回头,看见了程笳气得铁青的脸。 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 周少瑾全当没看见。 云板响了起来。 大家都安静下来,各回各的座位坐好。 周少瑾和姐姐并肩坐在了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的身后。 前世她也常去大昭寺听经,大昭寺虽不是皇家禅寺,却也不乏达官显贵,高门大户。在她看来,释慧大师比大昭寺主持净空大师的经讲得好——净空大师的经讲得比较浅显易懂,而释慧大师的经讲得比较深奥却很风趣,很吸引人,这就很不容易了。 她四处看了看,众人都听得很认真。 这或者与北方的妇孺读书不多而南方诗书传世的名门望族比较多有关系。 周少瑾胡乱地想着,很快就沉浸在释慧大师的佛理中。 有人拉她的衣袖。 她扭过头去。 程笳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她的身边。 “你是怎么一回事?”她低声道,声音里有着难掩的忿忿不平,“我找你你总是推三阻四的不出来。出来了也不和我说话。是不是因为你要帮郭老夫人抄经书了?你要是再这样,看我以后还和不和你玩?” 威胁的话语,却充满了孩子气。 这样的程笳,让周少瑾实在是恨不起来。但她也不想和程笳多说什么,逐低声道:“别说话,听师傅讲经!” 程笳“哼”了一声,并不把周少瑾的话放在心上,抬头却看见二房的唐老太太朝着她射来严厉的一撇。 她只好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等到讲完了经,周少瑾姐妹和程笳被袁老夫人叫过去引荐给了那个老妇人。 周少瑾没有猜错,那位老妇人是良国公的生母——太夫人曲氏。 因是第一次见面,良国公府的太夫人各赐了她们一个镶宝石的戒指,然后才起身告辞。 释慧和袁老夫人等人亲自把曲老夫人送到了寺门口,看着良国公府的马车和仪仗离开这才去了甘泉寺的斋堂。 因下午寺里会唱大戏还有庙会,大部分的妇孺都像程家似的留在了寺里用斋饭。 寺里给程家安排的是个带花园的小院子,除了吃饭的地方,还有几间厢房可以休息。 程家的管事和仆妇已经打扫过了,听讲经的时候各房的管事嬷嬷们也把老太太们惯用的器具摆放好了,等用过斋饭,大家休息约半个时辰,就有人来拜访。 这些人都是金陵城颇有影响力的高门大户的主妇,有的是初次见面,有的是过年时候见过。有些周少瑾记得,有些周少瑾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不管怎样,周少瑾等人得了好几笔见面礼,金戒指,金簪子,银手镯都有,算是发了一笔小财。 不一会,外面响起了“铿铿”的铜锣声 大戏要开场了。 不要说程笳了,就是汶大太太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听,只有几位老太太还稳坐如山。但李老太太还是吩咐贴身的嬷嬷:“你陪着笳丫头出去转转,可千万别跟丢了人。” 那嬷嬷忙笑着恭声应“是”。 程笳就邀了周少瑾:“我们一起去!” 周少瑾摇头,道:“我在这里陪着外祖母。” 关老夫人笑着:“我们几个老妪在这里说话,要你们陪着做什么?你们只管去玩去。”又叮嘱周初瑾,“可把你妹妹看好了,两姐妹千万不可以分开,小心叫拍花党给骗了去。” 周初瑾笑着应喏,神态间也有几分向往。 原来十八岁时的姐姐是这样的。 周少瑾笑了笑,并没有去看热闹的打算。 人多是非多。 前世她去大昭寺的时候还引了登陡子窥视,这辈子她就想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地过日子,实在是不想节外生枝地弄出什么动静来。 “我不想去。”她拿了汶大太太的说词作借口,“外面闹哄哄的,我就这样听着都觉得头痛,更不要说身临其境了。还是你们去吧!” 周初瑾闻言自然要留下来陪周少瑾。 周少瑾劝她:“姐姐若是因此留下来,我只好也去了。姐姐难道忍心看着我不舒服?” 周初瑾失笑,道:“你现在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都知道拿话堵我了。” 周少瑾有心闹一闹,笑着把周初瑾往外推,对沔大太太道:“大舅母可要把我姐姐看好了,两人千万不可以分开,小心叫拍花党给骗了去。” 她长得好看,又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不由逗得几位老太太哈哈大笑,因为周少瑾拒绝而引起的些许尴尬顿时烟消云散。 郭老夫人暗暗点头,袁氏也多看了她几眼。 送周初瑾出门的周少瑾并没有发现。 ☆、第二十四章书斋 从甘泉寺回来,大家都累坏了,周少瑾沾床即睡,一觉到了天明。 好久都没有像这样睡个好觉了! 周少瑾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听了会小鸟的啾鸣声,这才起床。 今天是四月初九,过了浴佛节,她要去静安斋上课了。 去给关老太太请过安,春晚提着笔墨纸砚服侍着周少瑾去了静安斋。 程笳还没有来。 静安斋和原来一样。四阔的敞厅用落地罩隔开,东边第一间放着先生的大书案,下面是交错放着的几张小书案,太师椅,多宝阁架子,三足鎏金香炉,还有先生大书两旁贴着程家老祖宗程制亲手书写的“傍百年树,读万卷书”的对联。 周少瑾伫足静默,良久无语。 春晚小心翼翼地喊着“二小姐”。 周少瑾回过神来,却看见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二小姐,您来了!”又道,“您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师傅还在用早膳,要等会才过来。” 周少瑾见这丫鬟面善,知道是服侍沈大娘的,只是许久没见,她怎么也记不起这小丫鬟的名字了。 她只好笑了笑,道:“没事,我今天来早了。你不用管我,我先练会字好了。” 小丫鬟松了口气,帮周少瑾沏了壶茶过来。 春晚摆了笔墨,周少瑾静下心来练字。 写了两大张纸,程笳来了。 “你怎么没等我?”她横眉竖目,一副要掀桌子的样子。 周少瑾这才记起来,从前她每天都会在她们来静安斋的必经之路——小虹桥等程笳。 “我等了你快一刻钟你也没有来。”程笳气得脸色通红,道,“要不是个小丫鬟告诉我你早来了,我还在那里傻等呢!” 周少瑾决定不和她一般见识,道:“这件事是我不对。你以后别等我了,我们各自来静安斋好了,免得等来等去的,时间都耽搁在了路上。” 程笳并不是个迟钝的人,相反,她还很聪明伶俐,不然也不会得到程家长辈的喜欢了。 “你是什么意思?”她质问道,眼里更多的却是困惑,“你的意思是要和我绝交啰?” 绝交倒不至于,只是别像从前那样总是粘在一起就行了。 可周少瑾向来不是那种能随意就伤害别人的人,她委婉地道:“我要给郭老夫人抄经,是《楞严经》,整整十部,有这么厚,”她比划道,“哪天抄完哪天才算完事。我以后哪有空闲的时候?我今天没有等你,就抽空写了两张大纸!” 程笳看着周少瑾书案上的两张大纸,像泄气的皮球般焉了,可嘴巴依旧不饶人地道:“那你也应该跟我说一声啊!这样不声不响地算什么?” “以后我都会跟着你说一声。”周少瑾息事宁人地道,决定趁着这个机会把该说的话和程笳说清楚,“我以后不仅不能等你一起上学了,也不能等你一起放学——郭老夫人说了,若是有必要,我中午要到她那里用午膳,总不能让长辈等我吧?” “这样啊!”程笳满脸的沮丧,道,“那,休假的时候我们能一起玩吗?” “经书抄完之前肯定是不行的了。”周少瑾道,“以后的事等经书抄完再说。” 程笳精力旺盛,难得空闲下来,自己半年不理她,说不定她又交上了其他的朋友,到时候两人也就自然而然地疏远了。 周少瑾打定了主意,又抽出一大纸,开始练字。 程笳歪着脑袋在一旁看着,奇道:“少瑾,我发现几天没见,你的字写得好好了哦!” “是吗?”周少瑾敷衍着她。 她却不消停,道:“真的!你看这一撇,从前你总是畏手畏脚的,写到一半就收了,现在却一气呵成,感觉流畅多了。” 周少瑾手一顿,喃喃地道着:“是吗?” “是啊,是啊!”程笳兴奋地道,“还有这个点,也点得很果断,让人一看就觉得干净利落……”她叽叽喳喳地在一旁点评着。 有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不错,少瑾的字进步了很多。” 两人回头,看见穿着身花青色素面杭绸褙子,头发花的白沈大娘正站在她们的身后。 “沈先生!”两人齐齐起身,屈膝行礼。 沈大娘清瘦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道:“起来吧!我们来看看少瑾写的字。” 前世,沈大娘给她的印象是模糊的。 她原也是诗书传世之家的姑娘,写得一手好字,二十岁的时候守了望门寡,但等到她娘家败落,夫家待她也开始刻薄起来。她干脆就在金陵的大户人家教女学生,坐馆为生。 沈大娘的脾气虽然很好,待人也温和,却也从来不曾约束过她们。有一次程笙说起来,还怀疑她“信奉的难道是老庄不成”。 周少瑾恭敬地站在她身边,听着沈大娘点评她的字,不由地想到了姐夫的姑姑廖章英。 那也是个苦命的人,品行高洁,满腹经纶,却豆灯寂夜地过完了一生。 上午的课讲的是《烈女传》里的《孟母断织》。因为学过一遍,周少瑾又想着下午去郭老夫人那里的事,不免有些走神。 沈大娘婉转地问了她几个问题,她都答对了,沈大娘就听之任之没再管她。这让程笳有些气愤却又无可奈何。所以等到下课之后她拉着周少瑾问:“你是不是请人给你私下讲过了?” 周少瑾怕她这样总缠着自己,哄她道:“我自己在家里学了一遍。” 程笳不相信,迟疑道:“那岂不是要日夜苦读?” “是啊!”周少瑾道,“我那个时候不是病了吗?也不能出门。就想着不如多读几遍书。” 程笳拧着帕子,犹豫着要不要跟周少瑾学。 周少瑾忙道:“我得快点回去,不然要耽搁去寒碧山房的时辰了。”和程笳在小虹桥分了手。 程笳闷闷不乐地回了如意轩。 姜氏正指挥着丫鬟婆子给如意轩换门帘子,见状忙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心地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程笳进了内室,道,“少瑾病了几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话也少了,也不怎么来如意轩了,功课也比我好了……” 看见女儿这样,姜氏的心都揪了起来,把女儿抱在了怀里道:“你放心,我无论如何也会让你进寒碧山房的。” 程笳皱眉:“难道她是为这个不理我的吗?” “那还用说。”姜氏冷笑,道,“她一个小小四品知府的女儿,还能翻了天去!” 母亲不是一心一意地盼着哥哥能金榜题名吗? 怎么这个时候又这样轻视少瑾的父亲? 程笳欲言又止。 周少瑾自然不知道如意轩发生的事,她回到畹香居,看见程诰的贴身小厮悟儿正坐她厢房的屋檐下喝着绿豆汤。 听到动静,他忙放下碗,急急地走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个小黑漆绘白玉兰的匣子递了过来:“二小姐,您可回来了!大爷听说您要给郭老夫人抄经,特意让我送了这匣子墨锭过来,说是老太爷留下来的罗墨,坚如磐石黑如犀漆,让您抄经的时候用。” 有好墨才能写出好字。 既然是老太爷留下来的,那就是给诰表哥下场的时候用的! 她怎么能收! “不行,你拿回去。”周少瑾不肯要,“抄经文的墨寒碧山房自会准备,用这个简直是暴殄天物。” “大爷猜到二小姐就会这么说的。”悟儿笑道,“我们大爷说了,这墨也不是白给的,想和您换几张澄心纸,大爷有同窗的父亲过寿,请大爷们去吃寿诞,大爷想送了做寿礼。” 徽州的澄心纸坚洁如玉,细薄光润,堪称一绝,价比黄金。 周镇过年的时候曾给周少瑾姐妹送来一刀,言明她们姐妹各半刀。 若是从前,周少瑾肯定不明白,可有了前世的经历,她却清楚地知道,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嫁女儿,若是有这样的东西做陪嫁,比什么金银珠宝都要体面。 这是父亲给她们姐妹准备的陪嫁之一。 周少瑾遣了施香去开了箱笼拿纸,那墨却不收。 悟儿苦着脸道:“若是我就这样把纸拿了回去,大爷岂不要剥了我的皮?” 诰表哥待人最温和不过,怎会责罚悟儿? 不过,悟儿的话也提醒了周少瑾。 诰表哥什么时候就缺了几张纸,这样说不过是让她安心地把墨留下,自己若是再推来推去的,倒是辜负了诰表哥的一片心意。不如暂且收下,以后有机会再送回去。至于自己有没有用他送的墨给郭老夫人抄经书,她不说,诰表哥怎么会知道?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含笑着收下了墨,又赏了悟儿两个八分的银锞子,包了几块点心给他,这才让施香送了他出门,她则亲自把那匣子罗墨收在了箱笼里。 望着箱笼的上的铜锁,周少瑾有些发呆。 说起来,前世为了打发日子,她不仅绣过观音养过双色牡丹,还制过墨,制过佛香,制过香露,且都是照着古方不停地改进过的,寻常铺子里卖的东西都没她做出来的东西好。 不如她也做几锭墨给诰大表哥送礼吧! 以后得了闲,再做点别的东西送给姐姐、外祖母、舅母、诰表哥和诣表哥……还有父亲……继母……好歹是自己的一番心意。 ☆、第二十五章青鸟 去寒碧山房的路上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周少瑾走边走看,觉得心情很是舒畅,指着头顶遮日的树冠对施香道:“就算是到了盛夏,有了这道绿嶂倒也不怕天气热了。” 施香笑眯眯地点头。 两人很快到了寒碧山房。 出来迎她们的是碧玉,她柔声地向周少瑾问好,一面领了她往上房去,一面低声地解释:“京里的二老太爷差了人来给老夫人请安,还请二小姐稍等片刻。” 周少瑾想了想才记起这位二老太爷是什么人。 他是长房大老太爷程勋的胞弟,郭老夫人的小叔子程劭。他和长房大老爷程泾同是永昌十二年甲戌科的进士,不过程泾当年是二甲十六名,程劭却是榜眼。这件事当时在金陵很是轰动,直至今日,金陵城的人提起程家都会拿出来说一遍。之后程泾考中庶吉士,程劭直接留在翰林院做了编修,再后来程勋病逝,刚刚谋了工部左给事中之职的程泾回乡守制,而留在翰林院的程劭由编修升至翰林院侍读学士,至詹事府少卿。 就在大家以为程劭会前程似锦,挑起长房的大梁时,程劭如江郎才尽般再也没有任何建树,反倒是守制期满的程泾,先是谋了大理寺主薄一职,不过半年,升大理寺丞,又一年,升大理寺少聊……直到后来封相入阁,仕途之顺,锐不可当,至于早就搬到了京城的程劭,在金陵的九如巷也就渐渐地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很少有人提及了。 前世,姜氏还曾恶意地猜测程劭一家是被郭老夫人挤兑出去的。 周少瑾不由得好奇。 不知道程勋派人来只是礼貌地问候郭老夫人一声还是有什么事要找郭老夫人? 据姜氏说,长房没有分家,每年还要送一半出息给远在京城的程劭。而打理长房庶务的是四老爷程池,他可是郭老夫人的儿子。长房有意要为难程劭,程劭除了派人来和郭老夫人“商量”之外,还就真没有其他的办法。 周少瑾坐在厅堂里喝茶的时候不自觉地竖了耳朵听着西边宴息室的动静。 那边却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响。 周少瑾暗暗可惜。 翡翠撩帘而出,手里还提着个铜水壶。 见周少瑾坐在厅堂里,她微微一愣,笑着指了指宴息室,无声地朝周少瑾点了点头。 周少瑾也笑着点头,没有吱声,耳朵立刻支了起来。 有声音从宴息室若隐右现地飘了出来:“……多谢二叔!还请吴先生代我向二叔道谢……” 是郭老夫人的声音。 可为什么是“先生”不是“妈妈”呢? 难道来给郭老夫人请安的是个男的! 外院的事不是应该找四老爷吗? 周少瑾的心砰砰乱跳,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应该听的东西。 等到翡翠又提个铜水壶撩席进了宴息室的时候,她忍不住站起来往安息室的方向走了几步。 有男子的声音隐约传来:“……二老太爷说了,这件事还请老夫人劝劝大老爷……” 周少瑾不敢再听,忙回座位坐好。 翡翠一直没有出来。 周少瑾心中微凛。 不一会,翡翠撩帘送了那位吴先生出来。 周少瑾飞快地睃了一眼。 那位吴先生身材瘦小,穿了件非常普通的宝蓝底织紫色五蝠捧寿团花直裰,五十来岁,留着山羊胡,面容却很温和,淡定从容的,不像替别人跑腿的管事,倒像哪家高门大户的坐馆的西席先生,让她想起姐夫身边的那些师爷。 难道他是二老太爷程劭的幕僚? 周少瑾心里一跳,忙垂下了眼睑,眼观鼻,鼻观心,作出一副非礼毋视的泥塑模样。 吴先生很快走了出去。 她松了口气。 翡翠折回来进了宴息室,很快就走了出来,笑着对她道:“二小姐,老夫人请您进去。” 周少瑾轻声道谢,跟着她进了宴息室。 郭老夫人坐在矮榻上,神色平静地捻着手中的佛珠,看不出悲喜,几上的盖碗茶点都已经收拾一空,干干净净,像不曾有人来过似的。 她上前行了礼。 郭老夫人笑道:“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从今起你每天下午就过来,有什么事就吩咐翡翠,若是她做不到的,你就直接来找我。” “是!”周少瑾站起身来,温顺又不失恭敬地应喏。 郭老夫人点头,面色微霁。 珍珠进来禀道:“老夫人,夫人说有事要回您。” 袁氏是正三品的淑人,不过世人都有捧高的习惯,对有诰命妇人不管是几品都会一律称作“夫人”,以示奉迎。 周少瑾忙起身告辞。 郭老夫人也没有留她。 周少瑾就和站在屋檐下等着丫鬟通禀的袁氏碰了个正着。 袁氏朝着她点头,笑道:“少瑾是来抄经书的吗?怎么不多坐一会?这是要去佛堂吗?”又和翡翠打招呼,“今天是你当值?” 态度亲切而自然。 这是个周少瑾感觉非常陌生的袁氏。 她没有说话,只笑着屈膝给袁氏行了个礼,倒是翡翠,客气地和袁氏寒暄了几句才领着她去了佛堂。 佛堂的大书案上除了笔墨纸砚洗碗笔架和一部厚厚的《楞严经》之外,还摆放着个装糖食点心的雕红漆描金海棠攒盒。 见周少瑾的目光落在了攒盒上,翡翠笑道:“这是老夫人特意叮嘱的,说是怕二小姐嘴里无味,给您备了些零嘴。”又道,“您看还缺不缺什么?” “不缺什么。”周少瑾笑着和她寒暄几句,“代我多谢老夫人。” 翡翠就笑着喊了个还在总角的小丫鬟进来,道:“二小姐,这是小檀。以后就在佛堂里服侍您。”又对施香道,“有事你只管吩咐她帮着跑腿就是了。” 若是没有听到吴先生的那两句话,周少瑾可能会对这样的安排咋舌,可见到了宴息室里的一幕,她了解到了翡翠在寒碧山房的身份和地位,对于翡翠不是亲自服侍她而是安排一个小丫鬟在佛堂里伺候也就不觉得惊讶了。 现在看来,郭老夫人能让翡翠听她的差遣,已经是在抬举她了。 寒碧山房应该没有人敢轻怠她吧? 等到翡翠和施香见过礼,序了齿,称了姐妹,周少瑾让施香送了翡翠出门,转身从攒盒里抓了把窝丝糖给小檀,温柔地道:“我这边有事自会叫你——和姐妹们玩去吧!” 小檀白白净净的,有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闻言她捧着糖歪着脑袋道:“二小姐,我不和姐妹们玩,我就坐在外面的台阶上等你叫我。” 她声音清脆,模样儿乖巧又可爱,让周少瑾想到了林世晟的长女——她每次见到那孩子就会像外祖母似的塞给那孩子一把糖果,那孩子每次都会这样歪着脑袋眨着大大的眼睛向她道谢。 周少瑾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摸了摸小檀的头,微笑着对她道着“去吧”,直到看着她出了门,这才转身在大书案前坐下。 施香正巧送了翡翠回来,挽了衣袖帮着周少瑾磨墨。 周少瑾趁机翻了翻那有部《楞严经》。 刻印精美,字大悦目,行格疏朗,竟然是部前朝的古藉。 这长房,手笔也太大了吧! 她在心里嘀咕,等施香的墨磨好了,蘸笔开始抄书。 前世周少瑾就抄过《楞严经》,不像那些从未曾接触或是初次接触《楞严经》的人还需要识字断句。她看看到第一个字就能默出这一句话来,所以能把精力全放在写字上,不仅抄得快抄得好,而且在抄的过程中能体会经文中字里行间的奥妙和哲理。 她仿佛又回到了大兴的田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放下尘世间的种种,沉浸在玄妙的佛法之中。 日头渐渐偏西,佛堂的光线暗了下来。 一直埋头抄书的周少瑾这才站起身来,揉了揉手臂,吩咐施香:“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明天再过来。” 施香笑着应“是”,收拾好书案,打发了小檀,和周少瑾去了上房。 上房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远远地立在东边厢房的屋檐下,只有翡翠和碧玉在厅堂门前服侍。 周少瑾也做过当家的主母,一看这架式就知道这是郭老夫人这遣了身边服侍的人有话要和人说。 她想到了吴先生和自己听到的只言片语。 难道这件事和京城的二老太爷和大老爷有关? 只是不知道郭老夫人是在和谁说话? 思忖间,翡翠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笑着低声道:“老夫人和大总管正在说话,二小姐这是要来向老夫人辞行吗?要不您等一会?或者是去花厅里喝杯茶?” 去花厅喝茶又要差了丫鬟婆子服侍她,郭老夫人让身边服侍的都站在了东厢房的屋檐下,就是禁止仆妇随意走动,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或是看见了不该看的事。 周少瑾无意给翡翠她们添麻烦,笑道:“抄了半天的经书,正腰酸背痛的,我在附近转转好了。” 翡翠向她投来感激的一撇。 周少瑾笑着点头,带着施香离开了上房。 她想早点回去,又不想在佛堂里傻等,就留了施香能看到上房动静的甬道旁候着:“老夫人那边一送客你就告诉我。” 又怕施香等会找不到自己,周少瑾也不敢走远,就在附近转了转。 ☆、第二十六章竹林 寒碧山房比她想象的还要大,竹林东边好像还有个院子,她看见几朵火红火红的石榴花从花墙后面探出。 也不知道谁住在那里? 周少瑾无意窥视长房的事,她转身沿着竹林中的小径往上房去。 谁知道兜兜转转的,眼前除了竹子还是竹子,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四通八道,根本不知道条路朝南哪条路朝北,看到的景象没有任何的分别,全都是一样的。 她竟然迷了路! 周少瑾不禁满头大汗,又埋头找了一阵子,还是没有看见任何其他的颜色。 再找一刻钟。 若是还一无所获,只好舍了脸面喊救命了! 她咬了咬牙,选了一条好像是朝东的小径。 小径曲折蜿蜒,仿佛没有尽头。绿荫合地竹林中,满耳风吹枝叶的婆娑声,静无人语。 周少瑾满手是汗。 这片竹林到底有多大? 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长房这边还有片这么大的竹林? 还要多久才能走出去? 她是越走越远?还是越走越近? 周少瑾急得眼泪都快落下来。 她试着高喊了声“喂”。 略带惶恐的声音回荡在竹林里,却只是惊起了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扑棱着从她头顶飞过。 前面是个三叉路口。 是继续向前还是往左?或者是往右? 周少瑾站在那里拿不定主意,踮了脚张望, 右边竹林依稀露出一段粉白的墙和半扇大红色冰裂纹糊嫩黄色绡纱的窗棂。 寒碧山房的窗棂全都是大红色,冰裂纹,糊着嫩黄色绡纱。 她大喜过望,一面提着裙子急步朝那边跑去,一面高声问道:“有人吗?” 突然有人从她身后窜出来捂住了她的嘴。 周少瑾吓得尖声厉叫,挥拳踢脚。 “莫叫,莫叫!”有人朝她走过来,锦衣华服,面如冠玉,高挑俊美,声音清越,“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只是路过竹林罢了。你别叫,我这就让大苏放开你!” 周少瑾如遭雷击。 她怎么会突然遇到他? 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族学里上学吗? 她到底在哪里? 周少瑾瑟瑟发抖,仿佛如坠冰窟。 而捂住她嘴的人见她不再挣扎,先是试探般地慢慢地松开了手,见她没有动弹,这才彻底地放开了他。 程许这才看清楚了周少瑾的模样。 他满脸惊艳地“咦”了一声,愕然地道:“不知道妹妹是哪一房的人?我是长房的程许。这里是寒碧山房,我祖母的清修之地。不知道妹妹怎么称呼?之前我怎么没见过……” 周少瑾一句说都说不出来。 她骨头缝里都在疼。 虽然决定了再见到程许的时候一定要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微笑问好,可再见到程许的时候,她却怎么也做不到,而程许看她的目光更是让她觉得毛骨悚然,本能地想逃。 程许见她脸色发白,不由赧然,朝着自己的随从大苏投去责备的一记目光后,笑着对周少瑾道:“妹妹,吓着你了吧?这都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竹林会突然蹦出个人来。我在这里给妹妹陪不是。”他说着,朝周少瑾长揖道,“妹妹快别生气了!” 周少瑾却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直到脚下发出枝杈断裂的声音,这才让她回过神来。 不怕,不怕!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一定能挽救程家的! 她不停地安慰着自己,匆匆地说了句“我也只是路过竹林”,拔腿就往朝右边的小径跑去,甚至连路也没有问。 “喂!”程许冲着她的背影喊道,“走中间的小径,拐弯就是上房的后门。” 周少瑾脚步微滞,想了想,最后还是选了中间的小径。 程许看着,弯着嘴角笑了起来。 走了不到一射之地,周少瑾果然看见了一个拐角,过去就是上房的后门,周遭也都种着竹子。 周少瑾不敢乱走,上前叩了门。 有个戴绣球头花的婆子来应门,见到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说明了自己的境况。 那婆子立刻开门把她迎了进去,一面走还一面笑道:“二小姐您也不是第一个在竹林迷路的人,从前笙小姐也曾在竹林里迷过路。夫人知道后还说要在竹林里种几棵树,若是再有人在竹林里迷了路,只管朝着有树的方向走就能走出竹林了……” 周少瑾感激地向她道谢,怕自己这副模样惊动郭老夫人,低声地问她能不能帮自己找个僻静的地方净个脸:“我等会还要去向老夫人辞行。” “这有什么难的。”婆子很热心地把她领到了一间茶房,道,“从前笙小姐在外面疯玩了不敢让老夫人知道,就在这里净手净脸……我找找看,应该还有笙小姐用过的铜盆和香胰子……”又道,“我粗手粗脚的,只怕会伤了二小姐面皮。您的丫鬟在哪里?我悄悄去叫她进来服侍您!” 婆子这么一说,倒提醒了周少瑾。 她忙道:“我也没嬷嬷说的这么娇气,只是我那丫鬟施香还在外面等我,万一她要是没看见我嚷了起来可就麻烦了。还请嬷嬷去帮我去给她带个信。” 婆子笑呵呵地应“好”,打了热水进来,不过一碗茶的功夫,便带着施香折了回来。 施香看着周少瑾衣饰凌乱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周少瑾没等她问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至于遇到程许的事,她则省略掉了。 施香不由一阵后怕,道:“还好老夫人那边还在和大管事说话。” 这也算是有惊无险了! 周少瑾也不禁有些庆幸。 施香服侍她在耳房里梳洗一番后,又由那婆子指点,从后门出了上房。 不一会,郭老夫人那边送了长房的大总管秦守约出来。 周少瑾怕再遇到程许,忙进去向郭老夫人辞行。 偏偏是她急别人不急——郭老夫人拉着她问了半天抄经书的事。 周少瑾只好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只是还没有等郭老夫人的话问完,翡翠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老夫人,大爷过来了。” 郭老夫人很是意外,随后又欢喜起来,道:“他这个时候不去慎怀堂到我这里来干什么?”然后吩咐碧玉,“他最喜欢吃橘饼了,你把前几天大老爷从京城给我带回来的橘饼装一些……那金丝蜜枣的蜜饯也要装一些……还有那麻片糖……沏壶大红袍。这孩子,我听桔梅说,他这几天有点凉,别上那些绿茶……” 碧玉笑着应“好”,转身去准备茶点。 周少瑾周身不自在,起身就要告辞。 郭老夫人却拉了她:“是你许表哥。你以后在长房抄经书,少不得要碰到他。”又道,“他虽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对姐妹们却最耐心不过,你不用怕。” 周少瑾此时一心想走,哪里听得进去郭老夫人都说了些什么。可没等她说话,帘子一撩,珍珠已服侍着程许走了进来。 “祖母!”他恭敬地给郭老夫人行礼。 郭老夫人望着他,眼睛深处都是笑。等他行完礼,向他引荐周少瑾:“四房大姑爷家的二小姐,周家表妹。” 他上前给周少瑾行礼,眉目带笑地给周少瑾行礼。 周少瑾木然地回礼,抬头却看见背对着郭老夫人的程许得意地朝着她眨眼睛。 她完全不知道程许得意些什么,只是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刺目,自己都没有察觉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再次向郭老夫人辞行,并道:“天色渐晚,我第一天来,只怕外祖母还要话要问我,我就先回去了!” 郭老夫人没有留她,让碧玉恭送她。 周少瑾疾步出了寒碧山房,直到脚踏上了去四房的卵石甬道,心绪这才平静下来。 施香却回忆起刚才和程许的会面来:“……难怪别人都说郭老夫人最喜欢的就是许大爷,你瞧刚才郭老夫人看许大爷的那样子,恨不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似的。更难得的是许大爷还不娇纵……翠环的哥哥就在正门当值,说许大爷从来不半夜三更才回来,若是出了远门,定会带了特产打赏他们。那些世仆都削尖了脑袋想去两宜轩当差……” 周少瑾听了只觉得心烦,迁怒道:“别人的事有什么好说的?你要闲着没事,从明天起就帮着我和姐姐打个十几二十根络子好了,等到端午节的时候正好装了荷包送人。” 施香无端端被喝斥,不免有些讪讪然。 路边突然传来“扑哧”一声笑。 周少瑾听着是个男子的声音,前世的经历浮上心头——若不是因为程家素来御下甚严,她在程家往了十几年从来不曾在内院遇到过一个外男,又怎会毫无防备地独自跟着程笳去花园。 她顿时神色紧绷,紧紧地挽回了香施的胳膊,警戒地高喊了声“是谁”。 程许从旁边的树林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他那个五短身材,酱紫脸庞随从大苏。 “妹妹在祖母面前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谁知道背着祖母了却喜欢编排别人!”他笑望着周少瑾,目光明亮得像夏日灿烂的阳光,“看在我和妹妹有同路之缘的份上,我就好心帮妹妹瞒着好了。” 妹妹姐姐的,原来他本就是个轻浮之人啊! 周少瑾看都懒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程许却在她身后笑道:“妹妹难道就不怕祖母知道你在竹林里迷了路吗?” 语气颇有些兴风作浪的味道。 ☆、第二十七章无意 周少瑾闻言表情微僵,转过身来警惕地望着程许。 他要干什么? 不过,他既然来找自己,肯定还有下文。她不知道他的来意,说多了只会露了马脚被他抓住痛处,不如等他先说明了来意自己再做打算。 周少瑾半个身子躲在了施香的身后。 施香听了心里却打起鼓来。 先前二小姐满身狼狈地把她叫了去,只说是在竹林里迷了路,其他的却是一句没提,现在却很是紧张……难道真如许大爷所言,二小姐做了些什么不该做的事? 她心里直打鼓。转眼却想到大小姐常对她们说,输人不输阵。就算是二小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一没有证人,二没有证据,难道凭他许大爷三言两语她们就认了不成? 施香顿时又勇气倍增,上前一步将周少瑾挡在了自己的身后,故作镇定地道:“许大爷说些什么?我们怎么听不明白?” 程许不由高看了施香一眼。 敢在小姐面前先开口说话,看样子这个丫鬟在畹香居必定极有体面。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少瑾,道:“我说了些什么,你不明白,你们家小姐肯定明白。我说的对吗?周家表妹……” 他不是聪颖谦逊,被程家上下赞不绝口,被袁氏视为终身依仗的长房长孙,程家未来的当家人吗?怎么行事却如此的轻佻浮夸? 难道自己前世听到的都是假的不成? 周少瑾抿着嘴不说话,眼中的警戒之意却更浓了。 施香则慌了神。 程许可是长房的大爷,岂是那些冒冒失失的小厮管事之流可比。他既然敢找来,肯定是胸有成竹的了。 她看了眼躲在自己身后的周少瑾,心里止不住地发起虚来,色厉内荏地道:“你想怎么样?” 程许没有作声,笑望着周少瑾,却从衣袖里掏出朵绣球花的绢花来。 给周少瑾开门的那个婆子,就戴了朵绣球花的绢花。 施香神色大变,再看周少瑾,脸色白得吓人,好像立刻就要昏过去了似的。 她哪里还撑得住,失声道:“许大爷欲意如何?” 程许非常的意外。 他不过是想逗逗这位周家表妹,然后趁着气氛好的时候把之前的过结解开,没想到却恰得其反,再次把周家表妹吓成了这样一副样子。 这可不是他的本意! 程许很是后悔。 突然想到了竹林里两人初次见面的情景。 难道她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事? 他想到自己诚意十足地向周少瑾道歉,周少瑾却像见了鬼似的一溜烟就跑了……他越想就越觉得周少瑾显然是在竹林里听到些什么。 他不由地表情微敛,眉宇间再也没有之前的嬉笑玩劣,反而隐隐透露出几分他这个年纪少有深沉撇了大苏一眼。 大苏一声不吭地避到了林子里。 程许这才温声对周少瑾道:“周家表妹,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成吗?” 周少瑾却是一点也不想和他单独呆在一起,更不要说说话了。 “不!”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程许的提议,硬邦邦地道,“我事无不可对人言,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程许不禁急起来,道:“周家表妹,我真的没有恶意——如果我想告诉祖母,就不会跑出来追你,还和你说这些话了。”又道,“你放心,竹林里的事我谁也不会说。可我也有几句话想嘱咐你,请你务必听我一言。那竹林是个小小的八卦阵,等闲的人进去了根本就出不来,我既然能拿了这朵绣球花,别人一样能拿得出来。若是我之前让你有所误会,我在这里向你赔不是,请你务必听我说两句话。我这是为了你好,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他表情真挚,凭谁见了都不会怀疑他在说谎。 可他遇到的是周少瑾——就算她相信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她也不会和他单独地呆上哪怕是一刻钟,更何况周少瑾从心底反感这个人,先入为主,根本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不用了!”她的面色冰冷了,“你若没事,我们就先回去了。我明天一早还要去静安斋上课呢!不像许大爷,早有功名在身,读不读书都不要紧。”虽然选择了遗忘,可前世的那些怨怼不是说散就能散的,话说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地刺了程许一句。 程许皱眉。 这个周家表妹,人长得娇娇滴滴像朵花似的惹人怜爱,怎么脾气这么倔强? 他略露不悦,目光深沉地看了施香一眼。 施香觉得自己好像被大小姐看了一眼似的惶恐,转身就想离开。 周少瑾却死死地抱住了施香的胳膊。 施香只好低声道:“二小姐,我就站在前面的那棵柳树旁,你一叫我我就过来。” 就算是这样,周少瑾也觉得害怕。 “不用。”她把施香的手臂抱得更紧了,“我没什么和他说的,他想告诉谁就告诉谁去。我们回畹香居去!” 施香却没有这样的底气。 她既不是周家的世仆也不是程家的世仆。她本是金陵人士,五岁的时候家里没米下锅差点饿死,这才被卖到周家的。周家待人向来宽厚,她的父兄偶尔还会来看看她,每次来看她不仅会和她说说家里的事,还会为她庆幸遇到了好人家,要她惜福,好好地在畹香居当差。而对于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金陵人,程家如高山仰止,是个他们所不能想像的庞然大物,本能地心存畏惧。 “二小姐,”她犹豫片刻之后,低声地劝着周少瑾道,“您还是听听许大爷怎么说吧?我瞧着许大爷像是真的有话要对您说……” 周少瑾固执地摇头。 程许真想甩手就走,可望着周少瑾雪白的面孔,温顺的眉眼,仿佛一汪水荡漾在心间,柔到了他的心里似的,他怎么也舍不得就这样走开! “唉!”他只好叹着气喊了声大苏,道,“你看着点,我有话跟二小姐说。”又对施香道,“你就在旁边听着好了。”说罢,面色一沉,道,“不过,若是我和二小姐说的话有第三个人知道了,你就等着被割舌剜眼被卖到山沟里去好了!” 施香被他的话吓得打了个冷颤,想听他的话像大苏那样避到一旁,胳膊却被周少瑾抱着动弹不得,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全听二小姐的。”看周少瑾的目光却情不自禁地露出些许的哀求。 周少瑾不为所动。 自己根本没有做什么,程许这小人,为了威胁自己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吓唬她们。 她不由地冷笑,道:“我的丫鬟只怕是还由不得长房的许大爷作主!” 程许听了气得……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好,道:“你以为我想管你的事?要不是看着你是我的表妹……” 可他的表妹也不止周少瑾一个人。若是论血缘,周少瑾还算不上是他的表妹。 程许气得话都说不下去了,索性把心一横,道:“你是不是听到了祖母和秦大总管说话?我二叔祖喜欢读书育人,不喜欢做官。不过那时候我祖父去世了,我父亲和二叔都要回乡守制。朝廷有人好做官。二叔祖没有办法才挑起了长房的大梁。等到我父亲和二叔重新出仕,我二叔祖就回了翰林院继续做他的侍读学士。这次因为太子的事,皇上免了很多京官的职务,这其中就有国子监祭酒。我父亲觉得我二叔祖不论是资质还是学识、人品,威望都足以担承此职,就在京里为二叔祖谋划。谁知道二叔祖却不想再受案牍之苦,不愿意争取那国子监祭酒之职,和父亲说了几次,父亲和二叔的意思都是让他老人家出山,他老人家没有办法,就求到了我祖母这里来了。 “你不管听到了什么,只要不对人说就没事——我当时也在竹林里,若是有人怀疑,你只管推说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了。我也会帮你作证的。不过,这件事你真的谁也不能说,就是四房的叔祖母,你也不能说,否则会惹祸上身的。” 最后,他郑重其事地交待。 周少瑾一句也听不懂,表情茫然。 程许看着她那样子就像自己养的京巴狗,看不到自己的时候就会茫茫然地四处张望……心软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情不自禁地柔声问她:“我的话,你可记住了?” 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瞪着他。 施香虽然也不明白程许说了些什么,却不妨碍她听懂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她见周少瑾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生怕程许改变了主意,忙殷勤地道:“我们家二小姐明白了。许大爷,承您的情,我们家小姐,嗯,还有我,都不会出去乱说的。您若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只管来找我们算账好了。” 找她们算账? 他们家小姐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你个小丫鬟说出来的话什么能算数? 程许想讨个承诺,可望着垂着眼睑,沉默不语,静静地落在她脸庞的发丝好像都透着柔顺的少女,他不禁苦笑。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自己替她兜着就是了! “走了!”程许朝着大苏扬手,转身大步离开了甬道。 施香长透了口气,双手合十朝着西边念了声“阿弥陀佛”,感慨道:“许大爷真是个好人!” 好人? 程许吗? 在别人眼里,程许是个好人? 周少瑾低下了头。 ☆、第二十八章告状 周少瑾的表情晦涩不明。 程许欺负她,她恨程许。可他们原本不过是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她也不过是恨而已。 程辂却不一样。在他给了她那样的誓言和承诺之后,在她的生死关头,他却能对她的呼救视而不见,袖手旁观,这或者是她再也无力抵抗程许的重要原因之一。 每当她想起就恨不得喝他的血啖他的肉……那是种比恨还要恨的情绪。还有对自己有眼无珠的悔,对当初毁婚的猜疑……都远远地超过了事件的本身。 今生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有了袁氏的前车之鉴,她以为她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前世的种种,可当她和程许面对面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远远没有想像中的那样镇定。 如果她要是遇到了程辂,她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吗? 或者还是会找把剪刀捅他一刀?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用剪刀了,无论如何也要找把匕首…… 周少瑾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着,一路沉默地往嘉树堂去,施香几次对着她欲言又止她都没有发现。 等到了嘉树堂,关老太太果然在等她。 “快跟我说说你去抄经的事。”老太太拉着周少瑾的手关切地道,“郭老夫人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周少瑾在外祖母面前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道,“大家都待我很好……” 她把在长房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关老太太,包括在竹林迷了路,甚至是遇到了程许的事。 程许说得对,他能知道自己曾经去过竹林,别人肯定也知道,与其到时候让人怀疑,还不如自己早点说出来,至少不会再受程许的威胁。不过她也多了个心眼,省略下了程许威胁她的事——这倒不是她想替长房保守秘密,而是她觉得前世她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四房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那今生她又何必多此一举,搅得四房不得安宁。 关老太太对她在竹林迷路的事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反而有些好奇她怎么会在竹林里遇到了程许:“他怎么也在竹林里乱窜?” 是啊,他怎么也在竹林里乱窜! 之前周少瑾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此时关老太太说起来,她才恍然大悟。 分明是他在竹林里偷听郭老夫人和秦大总管说话,还倒打一耙说自己在偷听,威胁自己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可见这个程许和程辂一样,满嘴胡说,也不是什么好人。 关老太太又交待她:“以后要小心,若是想去哪里走动散心,就叫长房安排的那个小丫鬟小檀跟着,可千万别乱跑。” 可见这竹林也没什么要紧的! 周少瑾虚心受教,在心里又把程许鄙视了一番。 等回到了畹香居,她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要是程许这样每天在她去长房的路上堵她,她该怎么办才好? 要不,不去长房抄经书了? 但要找什么借口好呢? 生病?她刚刚好,而且周娘子的医术高明,她又没有姐姐那样的手段……说自己身体吃不消?抄经书的事却是她自己前先答应的,而且这个借口还容易让外祖母担心…… 她辗转反侧了大半夜都没有睡着,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眼圈竟然有些发黑。 周初瑾只当她是太过担心抄经的事,安慰她:“没事,你年纪还小,就算是哪里抄得不好,以郭老夫人那样的人是不会责怪你的。你只要尽心做好就是了。又没有约定哪天交经书!” 周少瑾听着眼睛一亮。 不如说自己怕耽搁了功课,和长房约定一个交佛经的日子,大不了自己晚上多抄一些,早点把经书抄完了。 她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沈大娘讲课的时候,她就在仔细琢磨着这件事,好几次走神,都被沈大娘叫起来问她问题,好在她前世扎扎实实地学过,回答得也算是有模有样,沈大娘只好委婉地让她练字,单独地教授程笳,气得程笳对周少瑾不停地瞪眼。 周少瑾只好当没有看见。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程笳立刻就跑了过来,指着她道:“少瑾,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能让我一个人对付沈大娘?” “这些我都学过了啊!”这辈子,周少瑾决定不再惯着程笳的脾气了,直言道,“要不你也和我一样,课后把这些功课自己先学一遍?” 这样一来程笳也就没有时间再缠着自己玩了。 程笳气呼呼地走了。 翠环满脸歉意地代程笳陪不是:“二小姐,您别放在心上,我们家小姐就是这直性子,可心底却是最好的。” 周少瑾笑着点头。 翠环拔腿就追了出去。 周少瑾慢慢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准备回畹香居。 下课离开的沈大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 她站在门口轻轻地咳了一声。 周少瑾笑着前问好。 沈大娘道:“你生病的这段时间跟着谁读的书?” 周少瑾知道沈大娘这是对她起了疑心,如果放在前世,她肯定会紧张地找借口向沈大娘解释一番,可两世为人的经历让她明白,有很多时候很多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端看你这个人镇不镇得住而已。 她笑道:“是我姐姐。” 沈大娘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周少瑾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和平时一样。 沈大娘看了她半晌,见她没有露出任何异样,心里虽然暗暗称奇,却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 她总不能对郭老夫人说,周家二小姐什么都懂,可以不来上学了吧? 那程家请她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周少瑾这样,却极大地影响了程笳。 她很快做了个决定,道:“以后我给笳小姐上课的时候,你就在一旁练字吧!” 也就是说,她会和程笳会分开上课。 周少瑾喜出望外,笑盈盈地向沈大娘道谢。 沈大娘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周少瑾脚步轻快地回了畹香居,把沈大娘的决定告诉了周初瑾,并问姐姐:“我若是在课堂上给郭老夫人抄经书,不知道沈大娘会不会生气?” 周初瑾狠狠地弹了妹妹的额头一下,道:“抄经书是件虔诚的事,你可别乱来!” 周少瑾也知道,要不然她就直接在课堂上帮郭老夫人抄经书了,何必跟姐姐说。 她也不过是想早帮郭老夫人把经书抄完,好和长房划清界线罢了! 但有了这样一点微弱的希望,她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了下午见到郭老夫人。 或许是好的情绪能感染人,郭老夫人之前面色微愠,但看到周少瑾那发亮的小脸,不由得乌云散尽,露出些许的笑容来,温声问周少瑾:“累不累?要不要喝杯茶吃些点心再开始抄经书?” “不用!”周少瑾笑道,眉眼弯弯,道不尽的恬静柔顺,“我喝了茶才出的门。” 郭老夫人笑着点头,神色很是慈爱。 周少瑾心中一动,犹豫了片刻,道:“昨天我在竹林迷了路,还好遇到了许表哥,得了他的指点……当时我吓傻了,回去后跟外祖母说起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向许表哥道谢……” 她说着,微微低头,看样子有些羞涩的样子。 郭老夫人很是意外,但她并没有恼怒,而是笑道:“这个许哥儿,每天猴子似的乱窜,看我不好好教训他一番!” 周少瑾见自己的话有了成效,喜得差点就笑出声来。 她怕郭老夫人看出破绽,忙站了起来,低着头道:“我不是要告许表哥的状……” 郭老夫人大笑起来。 她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么直白的话了。 “没事,没事。”她不以为意地道,“你就是告他的状也是应该。谁让他在内院到处乱跑的。你放心好了,我会管教他的。” 周少瑾赧然。 自己两世为人,还是被郭老夫人一眼就看穿了心思……可见并不是人人都擅长阴谋诡计,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人好了。 她笑眯眯地回了佛堂,高高兴兴地抄着经书。 等到施香悄悄地告诉她“郭老夫人让人叫了许大爷过来”时,她心情更好。 可没想到的是,她在回四房的路上又遇到了程许。 “你这人好没意思!”他神色有些沮丧,看见周少瑾就抱怨道,“我帮了你的大忙,你不仅不感激,还到祖母那里告我的状,害得我之前把话说在了前面,连揭穿你的谎话都不能……” 原来你也有人管! 周少瑾眼角也懒得扫他一下,一言不发地回了嘉树堂。 程许总不能跟到四房去。 到时候怎么跟长辈们解释。 他气得直打转。 大苏低声地提醒她:“史嬷嬷过来了。” 程许跺了跺脚,对大苏道着“我们走”,转身快步地离开通往四房的甬道。 周少瑾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第二天见到程笳时神色都和善了不少。 程笳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趴在桌子上问周少瑾:“你还记得潘清吗?” 周少瑾当然记得潘清。 她是程笳的嫡亲的姑母程贤的女儿。长得清丽端秀,二房老祖宗八十大寿的时候她的父亲潘直升了山东按察使。潘直走不开,程贤带着一对儿女回金陵给程叙拜寿,趁机省亲,在九如巷住过一段时间。 周少瑾“咦”了一声,道:“是不是潘清要来了?” 程笳闻言脸色有些发青,道:“母亲说,他们今天下午到!” 周少瑾觉得这些日子菩萨一定在保佑她。 她强忍着才没有露出笑意。 ☆、第二十九章潘氏 程笳天不怕地不怕,如果非要鸡蛋里面挑骨头,找一个让她忌惮的人,那非潘清莫属! 潘清和程笳同年,比程笳还小一个月。至德十四年,也就是潘清十岁的时候,曾随母亲程贤回金陵省亲,相比潘清[的]文静乖巧,活泼爱闹的程笳就像只浑身是泥的猴子,怎么看都没有个正形,至于潘清得到了程家长辈的多少赞扬,作为参照的程笳就得到了程家长辈们的多少喝斥。 从此程笳就记住了潘清,以至于之后的几年里她还一直都耿耿于怀,时不时地在周少瑾面前絮叨潘清几句。 而这次程笳和潘清见面更是让两人之间势如水火——娴静大方的潘清让程笳的母亲姜氏每天都要唠叨程笳几句“你看人家清儿,怎么就那么听话懂事,你还是做姐姐的,就不能学着点”,程笳为此没少给潘清使绊子,偏生潘清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却生了副七窍玲珑心,程笳不仅没能让潘清出丑,反而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差点被姜氏禁足。 周少瑾前世也曾偏帮过程笳。 好在]潘清颇有胸襟,觉得她年纪还小,并没有放在心上,该怎么对待她依旧还是怎样对待她,倒让她生出几份愧疚来。 她因此劝了程笳几次,程笳不仅听不进去,还觉得她这是背叛,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理睬她,直到程贤带着一双儿女离开程家回了潘直的任上,两人才和好如初。 今天是四月十一,算算日子潘清他们也应该到了。 程笳以后恐怕再难有清静的时候了! 不过,她这世肯定不会像前生似的毫无原则和理由地站在程笳这一边了。 而程笳见周少瑾丝毫不意外,不由得生出几分狐疑来,道:“你怎么知道我姑母回乡省亲的事?” 潘直的提擢颇为突然,程贤是临时决定回娘家给二房老祖宗拜寿的,程家三房昨天晚上才得的信。因潘清这几年在亲戚间贤名日盛,程笳又到了说亲的年纪,姜氏怕女儿再像那年似的,糊里糊涂地给潘清做了陪衬,连夜把程笳叫去叮嘱了一番,程笳这才知道原来潘清又要回金陵小住了。 周少瑾总不能跟程笳说自己是两世为人,只好含含糊糊地道:“我好像听谁说过,但没什么印象了……二房老祖宗的寿诞就在明天了,他们如果今天赶不回来,就要错过给老祖宗拜寿了,我想他们今天十之八九会回来。” 程笳丝毫没有怀疑就接受了她的说辞。 她有些不安地道:“也不知道潘清现在怎么样了?我听我娘说她不仅擅长女红烹饪,而且还写得一手好字……” 周少瑾看着这样的程笳,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她一个人悄悄地蹲在蔷薇花墙下低声痛哭的样子…… “她不过是来九如巷省亲的,又不是住着不走了。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安慰的话就从周少瑾的嘴里脱口而出,“再说了,我们又不是裁缝又不是厨子,女红、烹饪学得那么好做什么?” 程笳听着像浇了水的花似的,整个人都精神了。 “是啊!”她击掌,“我怎么没有想到?我们又不是裁缝、厨子,学那么好做什么?”她跑到周少瑾身边坐下,揽了周少瑾的肩膀,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周少瑾,“我发现你这些日子一下变得聪明起来,快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秘诀?” 周少瑾心中暗暗后悔。 自己又不是不知道程笳的性子,怎么还自找麻烦地管她的事? “我要练字了!”她挣脱了程笳把太师椅往旁边挪了挪,“我已经决定每天早上练三页大纸,你别耽误我。” 程笳嘻嘻地笑,去摸她的头:“我说你以前有点蠢,你是不是生气了?” 周少瑾懒得理她。 这些日子周少瑾都不怎么理她,程笳好不容易找了这个机会,自然是缠着周少瑾不放了。 就在周少瑾忍不住要拂袖而去的时候,门口传来沈大娘的咳嗽声。 程笳忙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周少瑾这才摆脱了程笳,安安静静地练起字来。 等到下课,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静安斋,没有理会身后程笳的大呼小叫。 和前世一样,周少瑾回到嘉树堂的时候,程贤带着土仪正领着儿子潘濯和女儿潘清来给关老太太请安。 沔大太太,周初瑾,程诰,程诣都在。 自这次之后,周少瑾再也没有见过程贤和潘氏兄妹,她对母子三人的记忆还停留在此时。 虽隔世再见,她却没有什么违和之感。 周少瑾上前给众人行礼。 程贤身材高挑,穿着大红色织黄色牡丹宝蓝色宝瓶的褙子,戴着金镶羊脂玉观世音分心,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虽然岁月的风霜给她的眼角留下了淡淡的细纹,白皙细腻的皮肤也少了几分紧致,但岁月的风霜也让她变得更优雅从容,自信成熟。 一旁的潘清穿着件葱绿色折枝花暗纹的杭绸褙子,梳了双螺髻,戴着通体无暇的羊脂玉镯子,中等身材,长眉凤目,气质清雅。潘濯身材高挑,穿着青莲色团花暗纹杭绸直裰,鬓发如裁,眉目端秀,神情疏朗。兄妹俩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很相似。相比之下,程笳长得反而更像程贤。 程贤亲手携了周少瑾起身,笑着对关老太太道:“几年没见,少瑾出落得越发漂亮了。这要是在别]处见到,我肯定不敢认了。” 关老太太向来疼惜这两个外孙女,闻言难掩悦颜却要强做出副谦逊的模样笑道:“承蒙您夸奖,这两个孩子都算得上听话懂事,让人疼爱。” “这也是您老人家的福气。”程贤笑着恭维,说起家长来,“……听说孩子他沅舅舅升了平阴县令,恭喜您了。” 四房二老爷程沅和周少瑾的父亲周镇是同科,但周镇是二榜进士,程沅却是三甲同进士。 当时二房的老祖宗程叙已经致仕,四房走了长房大老爷程泾的路子,为周镇的父亲谋了福建蒲城县令之职,为程沅谋了江西宜兴县丞之职。 程沅能以同进士之身升迁至县令,如同小妾被扶正,在仕途上迈过了最艰难的一步,又有程泾的提携,以后的路就平顺了。 “同喜,同喜。”关老太太笑道,“你们家老爷如今放了按察使,再回京城,一个六部堂官是跑不了的,姑爷可是前程似锦啊!” 正四品到从三品,那也是个坎。而潘直都做了快十年的四品知府了。 自家的长辈,又是嘴最紧的那个。程贤也就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了,笑道:“关键时候,多夸孩子他大舅爷帮着我们家老爷说了一句话,要不然怎会有这样的顺利……” 孩子他舅爷,应该是指程泾吧? 周少瑾思忖着,没有像前世那样好奇地打量潘清和潘濯,而是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目地站在姐姐身后,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关老太太和程贤寒暄。 树欲静却风不止。 谁知道竟然有道目光掠过她的身上很快又挪开。 周少瑾没有在意。 但不过片刻,那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身上,挪开……然后,又落在她的身上,挪开…… 周少瑾忍不住望过去。 却看见了潘濯清亮的眼睛。 周少瑾很是诧异。 前世,她也曾和潘濯接触过几次,但不是因为长辈的原因就是因为潘清的缘故缘而无意间碰上了。可不管是有长辈在还是无意间碰到,潘濯都表现得彬彬有礼,眼角的余光都不曾乱瞟。 怎么这一世却偷窥她?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潘濯快速地侧过脸上去,白净的面皮却胀得通红。 潘清飞快地睃了周少瑾一眼。 站在关老太太身边的程诰身姿挺拔,穿了件宝蓝色云纹团花直裰,剑眉星目,表情端肃,看上去有些冷峻。 他若有所思地撇了潘濯一眼,突然上前几步把周少瑾挡在了身后。 正在说话的关老太太和程贤不由打住了话题,齐齐地望向程诰。 程诰神色自若,不急不慢地笑道:“祖母,时候不早了,要不要先用了午膳您再和姑母好好地契阔?也免得把姑母和濯表弟和清表妹饿着了!” “看我,只顾着说话,倒把这件事给忘了。”关老太太歉意地笑着拉了程贤的手,“等会就留在我这里吃饭。我有好多年没看见濯哥儿和清姐儿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日子。” “瞧您说的。”程贤忙道,“您身体这么好,我还准备以后抱了孙子回来看您,讨您几个红包呢!您可不能说这样的丧气话。” “好,好,好!”关老太太呵呵笑道,“我一定早早就准备好大红包,等着濯哥儿带着媳妇儿子来看我。” 潘濯听了显得有些不自在,众人来不及多想,程贤已道:“今天恐怕不能留在您这里用午膳了——一来五房那边我们还没有去拜会,再者来时我答应了母亲回三房用午膳。”说着,轻轻地朝着五房住的西南边呶了呶嘴,低声道,“您也知道,那位是最喜欢争这些的,我要是留在您这里用了膳,她还不知道要怎样排编我们呢?” 关老太太叹了口气,道:“那我就不留你们了——你们晚上过来,我给你们接风洗尘。” “等过了老祖宗的寿宴吧!”程贤笑道,语气真诚,“到时候您不请我我也要来讨杯酒喝。” 明天就是程叙的寿诞了,也的确不好安排。 关老太太笑着点头,亲自送程贤母子三人出了嘉树堂。 ☆、第三十章回避 下午,周少瑾去寒碧山房抄经书。 碧玉和翡翠正忙着指使几个丫鬟婆子搬桌椅碗碟。 周少瑾不免有些奇怪,道:“这是谁要来吗?” 碧玉笑道:“三房的姑奶奶回来省亲,晚上会过来用晚膳。” 刚刚那么诚意地拒绝了外祖母……原来并不是没有时间,只是看这时间挤不挤得出来而已。 好在周少瑾两世为人,见过了世态炎凉,心里虽然微微有些不舒服,但还不至于对程贤怒目以视。 但这样的人,不管看上去有多和善,还是少点来往吧! 她在心里暗忖,知道郭老夫人不在屋里,带着施香去了佛堂。 没想到郭老夫人竟然在佛堂。 她正襟危坐在书案旁,正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她抄的佛经。 “老夫人!”周少瑾上前行礼。 “来了!”她微笑着放下手中的笺纸,神色非常和善地指了指身边的太师椅,道:“坐!没想到你抄得这么快!” 周少瑾笑了笑,安静地坐下。 郭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指了笺纸上的几个字:“你看,这一顿要果断的收回来才是,这一捺就收得很好。” 周少瑾乖乖受教。 郭老夫人让珍珠磨墨,写了几个字给周少瑾看:“你看,这样写是不是好看一点?” 那字,金戈铁马般跃然纸上……周少瑾觉得自己就是再写三十年,也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不过,别人常说人如其字,郭老夫人……性格不是一般的强势啊! 她在心里嘀咕着,却不住地点着头。 郭老夫人却面露怅然地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和我的性子不一样……我这是强人所难……”她说着,深吸了口气,顿时又精神振作起来,道,“你看看就行了,也不用一定要照着我的写,各人的喜好不同,你照着你自己喜欢的写就行了。” 周少瑾恭声应“是”。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这样的郭老夫人,好像很寂寞似的。 周少瑾接过小檀手中的茶,奉给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喝了一口,笑着吩咐随身服侍的珍珠:“你去把刚刚大姑奶奶送的西湖龙井包几两过来给二小姐泡茶喝。” 珍珠笑盈盈地应喏,转身出了佛堂。 周少瑾忙起身推辞。 郭老夫人却笑道:“我现在很少喝绿茶了,你们小姑娘家的却经得住,正好消暑。” 周少瑾只得道谢。 碧玉进来,笑道:“老夫人,夫人过来了。” 郭老夫人“哦”了一声,由玛瑙扶了起来,想了想,对周少瑾道:“你晚上就留在这里用晚膳吧——我给二房的大姑奶奶接风,潘家的两个孩子也在,你们年轻人,说得上话。” 但程许也会出现吧? 周少瑾笑道:“中午已经见过了,之前没想到您留了她们吃饭,我还答应了外祖母早点回去,说是明天的寿诞,她老人家要叮嘱我们几句。” 郭老夫人想想,还真是这事。没有勉强,笑着由丫鬟婆子簇拥着出了佛堂。 周少瑾松了口气,静下心来抄了几页经书,想着既然程贤过来做客,说不定那程许会提前过来,她决定提前走。 去给郭老夫人辞行,郭老夫人也没有留她,碧玉一直把她送出了寒碧山房。 周少瑾松了口气,远远地却看见两个少年缓缓地朝这边走过来。 他们一个穿着玉色,一个穿着穿着竹青色,一个神采飞扬,一个安静从容……竟然是程许与潘濯。 这两人怎么这么快就走在了一起? 前世好像没听说过程许和潘濯的关系很好啊?不过,前世她对程许根本不了解,也许两人很好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周少瑾看着再往前走大家肯定会迎面碰上,她朝着施香使了个眼色,两人躲到了颗合抱粗的榕树后面。 程许和潘濯都没有发现异样,一面说话,一面朝这边走了过来。 “……沂大叔外面的应酬多,族学里的事由章先生管着。他是至德十四年辛卯科的举人,和我四叔是同科,做秀才的时候就在族学里授课,学问扎实,你不妨多多向他请教。” 潘濯连连点头,道:“眼看着府试在即,家父本想留我在家里读书,是家母说,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程氏族学里不知道出了多少秀才举人,让我跟着来见识一番。只可惜明天要给二房的老祖宗拜寿,不然跟着你去听几堂课,肯定受益非浅。” “读书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你也别急……”程许安慰着潘濯,两人从周少瑾藏身的榕树边走过。 周少瑾松了口气。 潘家祖籍扬州,潘濯若想下场,就得回扬州考试。好在南京离扬州不远,若是安排得好,并不耽搁潘濯科举。 在她的记忆里,这潘濯和程辂是同一年中的秀才,为此三房还大肆宣扬了一番。 若是没有意外情况,想必潘濯和程辂都会挤身秀才之列。 她快步地离开树林。 拜寿要穿的衣饰早就准备好了,回到嘉树堂时,关老太太不由得面露惊讶,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周少瑾不想节外生枝,笑道:“我想着明天要拜寿的事,就提早回来了。” 关老太太并没有起疑,道:“这样也好。我正好也有话要叮嘱你们。”然后吩咐似儿去叫了沔大太太和周初瑾过来,告诉大家:“女眷安排在了四宜楼,男宾在集福堂那边,寿筵前,老祖宗会过四宜楼这边,到时候二房的唐老安人领着我们给老祖宗拜寿,送贺礼。之后老祖宗就会去集福堂那边。你们等会回去就将准备的贺礼清理一遍,免得到时候出了错。牡丹台和桐花馆都安排了唱戏,我们在牡丹台,他们在桐花馆,你们到时候可别走错了,特别是要嘱咐丫鬟婆子,千万别贪玩走错了地方,冲撞了贵人是小,丢了程家的体面是大。你们可记清楚了?”话说到最后,语气已十分严厉。这对于关老太太来说,是很少见的。 周少瑾等人肃然应“是”。 关老太太神色微霁,道着:“你们下去吧!” 周少瑾等人鱼贯着出了上房,沔大太太又交待了她们姐几句“不用怕,只要跟着长辈别乱走动就不会有什么事”之类的话,众人这才出了嘉树堂,各自散了。 周初瑾不免有些担心。 周少瑾却不以为意。 前世和今生都是一样的安排。上辈子她都能乖乖地听长辈们安排,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何况是这辈子她早就下了决心要风平浪静,毫不引人注目地度过此生。 她早早就梳洗一番上了床。 夜里睡得很好,一夜无梦到了天亮,起来的时候神采奕奕,红光满面。 施香服侍她打扮的时候忍不住道:“二小姐的皮肤可真好,这胭脂水粉反而把二小姐装扮得俗了。” 别人敷粉她就敷粉,别人素面她就素面,绝不标新立异,独立特行。 周少瑾道:“这样的大日子,怎么能不用些胭脂水粉?你只管照着平常那样的帮我梳妆就行了。” 施香可惜了一阵子,见周少瑾意已决,不好再劝,给周少瑾化了个淡淡的妆容。 周少瑾瞧着却很满意,和周初瑾一起用过早膳,去了嘉树堂。 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已经装扮好了,正坐在那里说着闲话等着她们。见她们姊妹一个穿着海棠色镶玉兰团花襽边的褙子,一个穿着雪青色方胜暗纹褙子,并肩站在一起,一个清雅如出水芙蓉,一个娇柔如静花照水,说不出来的漂亮好看,两人俱是眼晴一亮。关老太太更是扭头对沔大太太笑道:“你看我们屋里的这对姐妹,这才是真正的漂亮呢!其他的人,也不过是应着景说说罢了!” 屋里的人都掩了嘴笑。 周少瑾姐妹俩羞得面红如赤。 沔大太太由道:“您这话也就只能在屋里说说,可千万别嚷到外面去了,小心别人说您偏心!” “我不说,我不说。”关老太太呵呵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心里难道还没有数。” 大家又是一阵笑。 关老太太就扶着王嬷嬷的手站了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过去吧!” 众人笑着就“好”,簇拥着关老太太往外走。 有小丫鬟跑了过来禀道:“柏大太太过来了。” 柏大太太,程辂的母亲董氏。 周少瑾颇有些意外。 前世,她们好像是直接去了四宜楼,在那里才遇到了来给二房老祖宗拜寿的董氏和吴宝璋等人。 这次怎么会有所不同? 她暗暗留心。见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很是意外,并且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沔大太太才道:“请她过来吧——我们这就要去四宜楼了,再迟就有些晚了。” 小丫鬟会意,跑了出去。 不一会,董氏由两个丫鬟服侍着走了过来。 “老安人!”她有些尴尬地给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行礼,道,“我们汶大太太这一时半会走不了,我走得慢,怕耽搁了时辰,就特意过来您这边看看。没想到您已经出了门。正好,我就随您一起过去吧!” “你们汶大太太一时半会走不了……”关老太太沉吟道。 董氏神色更显窘迫,半晌才低声道:“说是汶大老爷把大太太给老祖宗拜寿准备的一尊蓝田玉弥勒佛给弄不见了……” ☆、第三十一章董氏 说什么弄不见了,多半是偷出去卖了! 大家心知肚明。 关老太太不由摇头叹气,道:“那你随我们一道过去吧!” 董氏窘然地笑着应“是”,随着她们一起往外走。 周少瑾却心生警惕。 前世五房的汶大老爷和汶大太太的确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却没有听说丢了什么东西。而且董氏和五房的另户旁支裕大太太杨氏是跟着汶大太太一起到的四宜楼。 今生却有了变化! 前世周少瑾出事的时候,向来对她热情殷勤如亲厚长辈般的董氏却一直没有露面。那个时候她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母子就是母子,不管平时看上去怎样仁慈,宽厚,一旦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都会没有原则的偏向儿子的,站在儿子的那边。 这一世自她重生之后,就一直没有理睬程辂。 董氏会不会是为儿子而来的呢? 前世董氏可没少在话里话外地暗示她程家有为程辂求娶她的意思,特别是在父亲升了保定知府之后,想和周家联姻的意图就更明显了。不然外祖母和大舅母怎么会误会? 周少瑾暗暗留心。 那董氏和大舅母寒暄了几句之后,果然亲切地对她道:“少瑾,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舅母就想来看看你,结果又听说你好了,在帮着郭老夫人抄经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去了寒碧山房帮郭老夫人抄经书?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董氏对周少瑾特别热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关老太太原想着孩子们都还小,一家有女百家求,周少瑾若是能得了长辈的喜欢也未必不是件不好的事。可如今周少瑾不同往日的木讷怯弱,不仅常在她面前走动,还知道陪她说话,逗她开心,甚至得了郭老夫人的青睐,她以后说亲肯定会比从前容易的多。 程柏家从前就有些勉强,以后……恐怕就更不够看了。 但程辂这孩子不错,董氏的性情也好,两个孩子又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虽说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做父母的谁不盼着子女们婚姻美满,平安顺遂? 青梅竹马总比那盲嫁哑嫁要好。 至于最后会怎样,也还要看看少瑾这孩子的意思才是。 关老太太思忖着,朝周少瑾望去。 沔大太太和婆婆想到一块去了,不约而同地也朝着周少瑾望去。 周初瑾却时时关注着妹妹,也扭头看着妹妹。 一时间周少瑾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 虽然两世为人,周少瑾还是不习惯这样的众目睽睽。 她一开始略有些不安,但她很快就克服了这种不自在,落落大方地微笑道:“之前只是寒风感冒,吃了周娘子开的两副药就好了。正巧郭老夫人来拜访外祖母,见我在帮外祖母抄经书,随带着让我也帮她老人家抄部经书,倒也没觉得累!” “那就好,那就好。”董氏听着露出一副欢天喜地模样儿,道,“身体还吃得消就好——我昨天还对董妈妈说给你炖点血燕补补身子呢!” “不用了。”周少瑾用词委婉却语气坚定地拒绝道,“我小小年纪的,还用不上血燕。”她说着,朝关老太太望去,“还是像外祖母平时教导的,没事的时候多走走路,一样能强身健体!” 这话关老太太爱听,闻言连连点头,道:“是药三分毒。小孩家家的,少用些补品,多动动才是正经。” 董氏闹了个没趣,笑容有些尴尬地道:“老安人说得对!是我这个做舅母太心痛孩子了——您看少瑾这样,风大点就要吹走了似的,我每次看到都忍不住给这孩子补补。” 这话不仔细想也就罢了,是仔细一想,岂不是说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没有好好照顾她。 周初瑾和周少瑾都不禁暗暗皱了皱眉,周少瑾更是一改从前的沉默,抢在周初瑾前面笑道:“各人的秉性不同而已。您看我,虽然长得瘦,长这么大却少有生病的时候。到是汶大舅母,每天补品不断,却不是今个病了就是昨个病了。可见这身体好坏与吃什么喝什么没太大的关系,还是要看每个人!”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就颇有些讽刺汶大太太的意思。可她年纪还小,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不是那种当着晚辈说长辈是非的人,她又一派胸无城府的样子,只当她不知道五房的事,却没有谁会觉得她这是讽刺汶大太太。 周少瑾没等董氏说话,又道:“我前些日子听说你在周氏医馆做了二百颗十全大补丸,你近来身体可好些了?” 言下之意,你董氏看着红光满面的,也得吃补品。 众人的目光不由落在董氏略有些丰满的身上。 董氏脸涨得通红,想说周初瑾几句,可抬头看见她满面的真诚,只好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干笑了两声,道:“那大补丸是我给你辂表哥定的,你也知道,你辂表哥六月就要下场,我这是担心他啊!”说着,长长地叹着气。 关老太太、安慰她:“辂哥儿学问好,族学里那是公认的。他要是都过不了,别人就更没戏了,你不必太过担心。” 两人说起六月的府试来,倒把这一茬给揭过了。 沔大太太却没忘记,她冲着周少瑾笑了笑。 周初瑾则悄悄地表扬妹妹:“做得好!你不要忘记了,四房才是我们的至亲,就算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却还轮不到外面的人来指责。” 周少瑾点头,情不自禁地想着从前。 也不知道自己前世有没有做出什么糊涂事来让外祖母和大舅母,姐姐伤心? 四宜楼在九如巷的中轴线上。最前面是程家的正厅,叫“慎德堂”。除了像除夕、大年初一、接圣旨、子弟金榜提名升迁提擢、有巡抚以上官员亲至、长房嫡孙成亲等,轻易是不会开启。“慎德堂”左边是平时待客的“春泽轩”。“春泽轩”斜对面是个花厅,叫“闻木樨香”,也是待客的地方,不过是接待亲朋好友或故旧知己的。再往后,是个翠嶂成山,清流直泻,绿萝掩映,花木葱茏的小花园。穿过小花园曲折的朱槛长廊,有片芭蕉林,芭蕉林旁的“听雨轩”是外书房了。 “听雨轩”向左穿过太湖石假山是“集福堂”,再往前是片花圃,雕栏玉砌的“桐花楼”就在花圃边,而外院小书房“听松风处”则在“集福堂”和“桐花楼”的后面,隔着片松树林。“听雨轩”右边出门即是道南北的长廊,叫“四季锦”。向北走一射之东边地有个月亮门,门后是外院的厨房,闻名遐迩的“程家私房菜”就是出自外院的厨房。 再向前走几步是个如意门,通往内院的“牡丹台”和“四宜楼”。 二房老祖宗八十大寿,九如巷程家肯定是中门大开。 周少瑾还没有走到四宜楼就隐约听到一阵喧闹声。 四宜楼和集福堂之间隔着一道花墙。 沔大太太笑道:“今天可真热闹!” 关老太太笑道:“程家也要热闹热闹了,平时太冷清了些。” 几位老爷都在京城为官,有什么喜报也不过是开了中门放几架炮竹,到底少些人气。 说话间,迎面碰到长房的人。 郭老夫人穿了件秋香色仙鹤衔仙草的褙子,长寿簪上的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熠熠生辉,身姿笔直,面容严肃,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气势逼人,好比那红花和绿叶,硬生生把身边穿玫瑰紫织金四楴纹的褙子,戴着点翠首饰,仪姿雍容的袁氏给压了下去。 周少瑾突然好佩服郭老夫人——每次出场都让其他人成为了陪衬,她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就是当年进宫去给贵人们问安,也没谁有郭老夫人这样的气势。 她和姐姐上前给郭老夫人和袁氏问好。 郭老夫人却把她们姐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着对关老太太道:“真是明珠朝露,不分伯仲。你们四房倒出了两个漂亮的小丫头。” “过奖,过奖。”关老太太谦虚道,却难掩高兴。 袁氏笑而不语,但显得很亲切。 莫名地,周少瑾就想起了前世的自己,每每都温顺地跟在姐姐身后,大事小情全都姐姐决定。 此时的袁氏,和自己当初好像啊! 她跟着姐姐进了四宜楼。 二房的老太太唐氏立刻笑眯眯迎了上来,互相见过礼,忙将四宜楼其他女眷引荐给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 有些是通家之好,说话随意而透着亲昵;有些是熟人,热情地寒暄;有些是见过几面的,客气地问好;还有些是初次见面,通报家门,攀扯着三姑六舅。 周少瑾的目光刚刚扫过静静地跟着吴夫人身后吴宝璋,落在唐氏身边穿着宝蓝色折枝花褙子二房大奶奶郑氏的身上。 她梳了牡丹头,戴了镶黄玉的分心,皮肤雪白,身段有些丰腴,却有种珠圆玉润富态。 周少瑾前世对她印象不深,没办法判断她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还是因为生过孩子之后就一直如此。 郑氏感觉到有人在看她,笑着回头,和周少瑾点了个头。 周少瑾露出个大方又不失甜美的微笑。 郑氏一愣。 三房的人到了。 程贤穿着件大红色堂前富贵的褙子,扶着珠绕翠绕,笑容慈爱的母亲李老太太,程笳的母亲姜氏和程笳,潘濯跟在两人的身后。 ☆、第三十二章拜寿 唐老太太立刻笑着迎上前去,热情地和三房的人打着招呼:“大姑奶奶这身衣裳可真鲜亮,把你几个嫂子可都比下去了。” “不敢当,不敢当。”程贤客气道,“我是客人,嫂嫂们是东道主,自然要让我这做客人的。”然后笑盈盈地朝郑氏望去,“这是识儿媳妇吧?说起来还是第一次见面,瞧这样子就知道是个温柔敦厚的,难怪每次沂大嫂子写信给我都赞不绝口。”说着,褪了手腕上的一只碧玉镯子递给了郑氏,“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是我这个做姑母的一片心意。” 郑氏笑着道谢,大大方方地接了镯子。 程贤关心地道:“听说你有了身孕,前些日子的浴佛节都没有出门?虽说是第二胎,可也要小心才是。这些事你就别管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没谁会怪你的。你要好生休养才是。”说完,四处张望道,“怎么不见洪大嫂子?” 这话就有听头了。 主持中馈的太太不出面待客,反而让怀了身孕需要养胎的孙媳妇在一旁周旋…… 唐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抬眼轻轻地撇了郭老夫人一眼。 郭老夫人老神在在,看不出喜怒。 郑氏忙笑道:“洪家大舅爷也过来给老祖宗拜寿,娘正在和大舅爷说话,看时辰应该就要过来了。” 洪氏乃江西九江人,祖父曾任都察院左都御使。父兄、叔伯也都有功名在身。特别是她胞兄洪绣,是永昌十二年甲戌科的两榜进士,长房老太爷程劭的同科,因抗倭有功,累官兵部侍郎,衔任两广总督。 洪家大舅老爷,指的是洪绣的独生子洪社,至德十二年巳丑科进士,浙江道监察御史。 没想到洪家这么给力,竟然派了洪社来给程叙拜寿。 洪社可有监察浙江官场之职。 南京虽属南直隶,可谁家没有生意在附近的杭州、余杭、临安等江南繁华之地的? 除了郭老夫人和袁氏,众人脸色微变。 唐老太太这才笑道:“沂儿媳妇的意思,大舅爷在任上,总要避些嫌,不必亲自过来。谁知道舅老爷却不答应,非要大舅爷亲自走一趟。这不,我们大舅爷实在是拧不过舅老爷,只好亲自走这一趟了!” 众人异口同声称赞程叙年高德劭。 唐老太太笑着谦虚道:“哪里,哪里!”笑容里却难掩得意之色。 郑氏趁机请大家坐下。 袁氏服侍着郭老夫人,周初瑾服侍着关老太太,李老太太却撇开了姜氏,由女儿程贤服侍着坐在了郭老夫人的身边。 姜氏面带微笑着站在了李老太太身后,可周少瑾却觉得姜氏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似的。 周少瑾挨着姐姐站定,一旁的程笳却拉了她的衣袖,附耳道:“你看潘清那样,满肚子坏水,却做出一副温良贤淑的样子,也不知道要给谁看!” 照周少瑾前世的经验,估计程笳已经和潘清斗过一回了,至于结果,从程笳现在的表现就不难看出来了。 她忍不住劝道:“今天是给老祖宗拜寿,你若是和潘清闹出点事来,我是不会帮你的。等过了今天,你想怎么样,我都不管。”想了想,又道,“你要是不听我的劝,以后我们一刀两断。” 程笳气得眼睛瞪得老大,却没有像前世那样大声地反驳她。 可见有时候人要强势些才行! 周少瑾不再理她。 程笳跺脚。 周少瑾不为所动。 程笳还欲引起周少瑾的注意,抬头却看见了母亲投来的严厉目光。 她只好作罢,乖乖地站在了周少瑾的身边。 两人都没有发现潘清曾经看过来,并深深地注视了周少瑾片刻。 不一会,良国公太夫人和良国公夫人过来了。 众人起身,一阵寒暄过后,周少瑾等人上前给两位夫人行礼。 周少瑾、周初瑾和程笳在浴佛节的时候已经拜见过太夫人了,潘清却是第一次见面,她向来端淑,太夫人少不得把她夸赞了一番,送了见面礼。这又惹来程笳的妒忌和羡慕。或者是周少瑾的话起了作用,她没有像前世那样表现出来,这让周少瑾不由地松了口气。 程家的几位老太太和袁氏等人将两位夫人迎到了四宜楼后面的敞厅,郑氏则留在了厅堂待客。 之后江宁县令刘明举的夫人携镇江知府高耀的夫人齐来。 高耀的岳丈是工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曲源,和良国公太夫人沾着亲。 两位夫人也被迎到了四宜楼后的敞厅。 紧接着按察使胡大人的夫人、致仕的原礼部侍郎孙大人的夫人带着儿媳妇孙女、金陵府林教喻太太领着女儿……都过来了。 有诰命的被迎到了敞厅,没有诰命的在厅堂旁的厢房奉茶。 等到洪大太太过来,厢房里的那些女眷七嘴八舌地和洪大太太搭讪,还有人干脆上前挽了洪大太太胳膊,笑着问洪大太太的衣裳是哪里做的,首饰是哪里打的,都很漂亮,改天也介绍她去做几件衣服打几套首饰。 洪大太太显得有些懵,半晌才回过神来,笑着应酬起众人来。 四宜楼倒也热热闹闹的,颇为喜庆。 但直到吉时还差两刻钟,嘉兴秀才、首富方鑫同的太太领着两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到了之后,汶大太太才在丫鬟湘儿的搀扶下姗姗来迟。 方鑫同和汶大太太是姻亲。方鑫同如今又行的是商贾之事,讲究和气生财谁也不得罪,那方鑫同的太太是出了名的贤内助,见到汶大太太忙殷勤地上前问好:“可把您给等来了!” 谁知道汶大太太却抚额头有气无力地道:“哎!我头痛得厉害。要不是老祖宗八十大寿,这里就是金山银海,我也不会来。” 一句话说得素来八面玲珑的方鑫同太太半晌都没有缓过神来,满室无语。 还好郑氏机敏,笑着上前挽了汶大太太的胳膊,道:“五婶婶,您快随我来——几位夫人都到了,正问着您呢!”把汶大太太拉去了敞厅。 “真是太丢人了!太丢人了!”程笳掩面,不住地在周少瑾耳边呢喃。 周少瑾也很不自在,觉得汶大太太简直是走火入魔了。 得想个法子把程诣从小花园里拔出来才行! 她暗自琢磨着。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吉时快到了!” 女眷各自回避。 程叙身材高大,年过八旬却依旧身姿笔直,鹤发童颜,神采奕奕,丝毫没有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所流露出来的老态。 或者是因为做寿的缘故,他穿了件十分华丽的大红色平安万寿葫芦刻丝袍子,由玄孙程识陪同,几个尚在总角的小厮跟随着,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 程识服侍程叙在中堂的太师椅上坐好,站到了一旁。 唐老太太领着程家的女眷给程叙拜寿,奉上寿礼。 其中一个小厮帮着唱喝礼单,其他的几个小厮帮着收受寿礼。 这样过了快一个时辰,才送完寿礼。 程叙说了几句表达谢意的话,就由程识陪同去了集福堂。 拜寿就算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坐席听戏打马吊闲聊……众人都觉得气氛变得轻快起来,随意地四处坐了,和相熟的人说说笑笑。 周初瑾被沔大太太叫走了。 程笳和周少瑾凑在一起,道:“桐花楼请的是长高班,牡丹台请的是马家班。马家班唱来唱去都是那几折戏,可长高班里的高惠珠却色艺双全,一身戎装一出场,整个锦瑞楼都悄无声息……我想听高惠珠唱戏!” 前世程笳也曾对周少瑾这么说,还想偷偷地溜到桐花楼去,结果她胆小没敢去,程笳半晌上被程识给逮住了,程笳就嚷嚷她是叛徒,向程识告了密。结果是程笳被姜氏狠狠地教训一顿,关老太太为了给三房一个交待,禁了她的足。之后她花了很多口舌才让程笳相信不是她告的密,重归于好。 今生周少瑾再听她这么说,想也没想地道:“你若是敢偷偷地溜到桐花楼去,我就立刻告诉你母亲。” 她可不想再沾惹前世的麻烦。 程笳有些傻眼,半天才道:“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周少瑾继续不理她。 程笳心里像被猫抓似的,不知道怎么办好。 旁边有“扑哧”一声笑。 “是谁?”她脸一沉。 周少瑾笑话她可以,但别人若是笑话她……她可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程笳循声望去,看见了个眉心长着红痣的少女。 “你们姐妹感情真好!”她感慨道,神色怅然,“不像我们家……”她说着,立刻收了怅然之色,笑吟吟地道,“我姓吴,在家行一,家父是金陵知府,”她指了指不远处和郑氏说话的吴夫人,“那是我继母吴夫人。”然后道,“我前些日子曾去四房拜访关老安人,和少瑾姐妹见过一面,和您却是第一次见面,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定是三房的笳小姐。对吗?” 听说她和周少瑾姐妹熟,程笳果然放下了警戒,而她不详的话言又引起了程笳的好奇。 程笳看了吴夫人一眼,道:“原来她是你继母,难怪看上去那么年轻,和你一点也不像。旁边那个应该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吧?她长得比较像你继母!” 吴宝璋笑道:“我闺名‘宝璋’,那是我二妹‘宝华’,旁边那个年纪更小的是三妹‘宝芝’。” “啊!”程笳叹道,“你们家一屋子的珠宝!” 吴宝璋轻笑。 ☆、第三十三章私下 周少瑾看着眼前的一幕,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那个时候她和程笳何其地像,也是这样傻傻地对吴宝璋毫无警惕…… 她上前拉了程笳,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程笳立刻丢下了吴宝璋,奇道:“什么事?” 周少瑾道:“她们同父异母的姊妹在斗法,上次还差点把我给搅进去了,你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你自己小心点,别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程笳最不爱听别人说她傻。 她立刻上了心,跳脚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是要巴结我,我只是没把她放在心上罢了——一个知府的女儿,也跑到程家来翻滚,真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周少瑾知道自己在程笳心里藏下了根刺,以后就算是吴宝璋对程笳再好,程笳为了不让她笑话,也会和吴宝璋保持距离的。 她遂不再说什么,随着程笳应酬那些长辈。 程笳摆足了姐姐谱,立刻就高兴起来,吴宝璋再凑到她跟前说话,也冷冷淡淡的不再热情。 吴宝璋暗暗皱眉。 等到外院拜完寿,寿筵就开始了。 良国公太夫人等人的筵席摆在四宜楼后的敞厅,其他人的筵席摆在四宜楼的厢房。 和前世一样,程笳因为性子浮躁,虽然代表程家,却没办法独当一面,只好让持重沉稳的周初瑾带着她负责招待来做客的小姐们,周少瑾被安排和程辂的母亲董氏坐在了一个席面上,潘清则被安置在了敞厅的席面上。 程笳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可她也不是不知道轻急缓重的人,强忍着不快和周初瑾招待着那些小姐们,这其中就有吴宝璋。 周少瑾那桌除了董氏还有程举的母亲杨氏并几位程家的远亲。杨氏一坐下来就拉着董氏说话。周少瑾想到前世自己是和董氏并肩面坐的,立刻不动声色坐到了董氏的斜对面。 杨氏的声音时断时现地传过来:“……当时一巴掌就打在了她脸上。我当时吓了一大跳,忙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原想去找你,偏偏你又不在,我就一个人来了……差点就没赶上给老祖宗拜寿……从前只听到她们吵,没想到这次竟然动了手。若是老太爷和老太太在还好,至少有个做主的人,现在她能找谁说去?只好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周少瑾听着心里砰砰乱跳了几下。 难道汶大老爷对汶大太太动手了? 她想着刚才汶大太太的模样,怅然地叹了口气。 董氏并不愿意和喜欢八卦的杨氏坐一起聊天,却还是晚了一步,被杨氏抓了个正着,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她说完话,抬头却看见周少瑾不在了身边,坐到了自己的斜对面。 她不由皱了皱眉头。 待到席开一半,董氏突然站了起来,对周少瑾道:“我有些不舒服,你陪着我出去一趟好了。” 女人有很多事不能对人明言,谁知道这“不舒服”又指得是什么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董氏和周少瑾的身上。 这又是个前世没有发生的意外事件。 周少瑾打定了主意不重蹈覆辙,不动如山地笑着站了起来。 董氏等着她过来搀扶自己——周少瑾向来对她恭敬有加,她也乐于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和周少瑾非同一般的亲昵。 可周少瑾却站在那里半晌也没有动。 她撇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依旧微笑地站在那里,一副我随你动的样子。 董氏想起儿子的话“二小姐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她眉头蹙了蹙,起身离开了席面。 周少瑾紧随其后,听到身后有人议论:“这位就是四房的那位二表小姐吧?长得可真好看!瞧着这模样,性情也好。只可惜生母去世了。” 在婚姻上,这一直是她的一大硬伤。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 但今生,她会嫁人吗? 嫁给谁呢? 她想到了林世晟,然后她突然灵机一动。 如果沐姨娘在家里出事之前就嫁给了林世晟,他们不就可以做一辈子的夫妻了。而且就算最终沐家还是倒了霉,林世晟也有立场把沐姨娘三个未出阁的妹妹救出来啊! 她顿时觉得精神一振。 起心想派人去打听林家和沐家的情况。 不过,派谁去好呢?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绕到了没人用的状况。 周少瑾第一次萌生了和姐姐好好谈谈的念头。 她想提前把自己的嫁妆拿到手里,想养几个自己能指使如臂的仆妇。 但姐姐会不会误会她是看着姐姐有十里红妆的陪嫁就在和姐姐争嫁妆呢? 周少瑾有些头痛,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差点撞在了走在前面却猝然停下了脚步的董氏身上。 “柏舅母,”她问董氏,“出了什么事?”目光却很快地朝周遭扫了一遍。 她们正站在四宜楼厢房和敞厅间的游廊上,向南是厢房,向北是敞厅,向东北是净房,向西南是牡丹台。 周少瑾道:“您这是要去哪里?” 董氏没有应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少瑾,舅母少年守寡,又只有你辂表哥一个儿子,向来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说了你什么?你这些日子怎么也不去探望舅母了?” 自己经常去探望她吗? 周少瑾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就算是前世她一心一意想嫁给程辂也没有做出这种自掉身价的事,更何况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再也不要和程辂遇上,哪怕是远远地看见…… 董氏分明就是在为程辂作说客! 自己年轻不懂事,她一个当家理事的主妇,主持中馈的太太,难道也不懂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吗? 说来说去,不过是欺她年幼,无母亲教导,引、诱着她和程辂私相授受罢了! 对程辂没有前世的期许,她也就没有了前世的掩耳盗铃,董氏的心思,程辂的歹毒,这一刻都如摊在了阳光下,纤毫毕露。 她揣着明白当糊涂,笑道:“舅母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我每天除了要跟着沈大娘读书,还每隔两天就要跟着岑娘子学半天的女红,隔五天就要跟着柳先生学两个时辰的琴,这些日子为了给郭老夫人抄经书,甚至连岑娘子那里,柳先生那里都搁下了,怎么可能有空去您那里串门?” 董氏何尝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闻言老脸一红,可为了儿子的前途,她却只有硬着头皮道:“傻丫头,舅母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她说着,去牵周少瑾的手,却被一直提防着她的周少瑾识破,装着去整头发,避开了。董氏的手落在了半空,笑容就显得有些尴尬起来,但她还是咬着牙继续道,“这几个丫头里面,我最喜欢你了。不仅秉性好,孝顺,还听话懂事,和我们家辂哥儿年纪相仿,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我原想等你姐姐嫁了之后再和关老安人絮叨絮叨,可不曾想廖家那边要守孝,这事倒不好提了。我听说你继母那边一直没有生个一男半女的,她难道就不回老家来祭祭祖什么的?你父亲毕竟是男子,没女人那么细心。你应该提醒提醒你父亲才是。到时候我也好请你继母到家里坐坐,说说体己话。” 虽然不合礼仪,可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董氏这是在向她提亲,但如果仔细再一斟酌,又没提一个和周家联姻的字。 真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周少瑾气得手脚发颤,好不容易才没有失态,道:“家里的事向来是我姐姐当家,这些事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我帮您问问我姐姐?” 周初瑾那死丫头绵里藏针,若是让她知道,还不得想着法子打自己的脸啊! 董氏忙道:“不用了,不用了。这样的小事,你正正经经地代我去问你姐姐,你姐姐说不定还以为舅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呢!”说完,这才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太急促,显得有些露怯,不免又悔又恼,语气生硬地道,“你帮我问问就行了!” 周少瑾在心里冷笑,索性道:“好啊!我看这种事问我姐姐不如问外祖母,我父亲每隔半个月就会写一封信回来,我父亲那边的情景,我外祖母最清楚不过。”说完,转身就朝敞厅去。 董氏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地拉住了周少瑾。 “今天这么多贵客,怎么好说这些琐事。”她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成为这个样子,觉得周少瑾这是在拆她的台,又觉得周少瑾应该没有这么精明,“既是你外祖母最知道你父亲那边的事,等老祖宗的大寿过后,我亲自去问你外祖母好了。” 周少瑾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免得她再纠缠自己,这个时候和外祖母说这种事,董氏丢得起这个脸她也丢不起这个脸! 她顺势停下了脚步,笑道:“那好,等哪天柏舅母有空亲自去问外祖母好了。” “就是,就是。”董氏连连点头,背心已是一层冷汗。 周少瑾就道:“柏舅母哪里不舒服?这是要去哪里?” 她还能说什么? 董氏趁机下台阶,道:“我要去净房。”声音虽然依旧有些强硬,但却比刚才却柔和了不少。 自己从前也太好说话! 周少瑾想,她以后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任人搓圆揉扁了。 “我不上净房。”周少瑾道,“我就在这里等您吧!” 董氏一愣,望着周少瑾平静无波的面孔,想到刚才周少瑾说得那些话,她隐隐觉得,以后想再像从前那样对待周少瑾,恐怕有些困难了! 儿子的婚事怎么办? 程家虽然显赫,可有出息的子弟也多,哪里轮得上自己的儿子? 一个女婿半个儿。岳父却不一样。何况还有个得力的连襟……这样的人家凭他们的门第可不好找! ☆、第三十四章莫名 董氏想到儿子的话:“……总要有了功名,才好和四房的老安人说这件事。二房老祖宗的寿筵上却是富贵云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中少瑾。总得想个法子让少瑾知道我们家的心意才是。” 虽说这有些不合礼仪,可若是周少瑾成了自己的媳妇,却是个拿捏她的好把柄。 董氏这才会对周少瑾说那一番。 却不曾想周少瑾竟然不接招。 她坐在马桶上,气得胸口发疼,心情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之后她想到周少瑾还在外面等她,索性慢悠悠地数起澡豆来。 周少瑾左等右等,直到腿脚有些发酸,董氏也没有出来。 她想了想,朝着敞厅外当值的小丫鬟招手,道:“你去给我端张杌子过来。” 小丫头飞奔而去,给她端了张雕红漆的小杌子过来。 总不能坐在这里挡着别人的道吧! 周少瑾四处瞧了瞧,见她站的地方正巧对着丛芭蕉树,宽厚的叶片垂下来,像把伞似的撑在一块青石上,若是不留意,根本不会发现有人坐在芭蕉树下。 她不由抿了嘴笑。 就坐在那里好了——等董氏出来没有看见她,心里肯定会不高兴,到时候自己再站出来,既占了道理还可以抱怨一下董氏为什么在净房呆了那么长的时间。 周少瑾提着小杌子往芭蕉树去,眼角的余光却猝然看见那芭蕉树丛下露出一角朱红色绣联珠纹襕边的裙裾。 她如惊弓之鸟,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嘴里厉声道:“是谁躲在那里?” 芭蕉树枝叶婆娑,一个梳着俏丽的倾髻,戴着赤金牡丹蝴蝶簪,点翠大花的少女走了出来。 “潘清……”周少瑾目瞪口呆,“你怎么躲在这里?” 那她和董氏的话岂不是被潘清听了个一清二楚? 潘清满脸通红,急切地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我早就过来了……想出来透透气……没想到你和柏舅母突然停了下来……我不是那种人,什么也不会说的。真的!” 她语无伦次,急得满额头冒出汗来。 周少瑾相信她的话。 潘清没有必要这样窥探自己,一旦被别人发现了,她的好名声就全完了。 周少瑾仔细地想了想自己刚才和董氏说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就算是丢脸那也是董氏丢脸…… 她遂点了点头,道:“那你现在是回敞厅还是在这里站一会?” 周少瑾如此平静地就接受了潘清的说词,让潘清不禁张口结舌,半晌才道:“我回敞厅好了……再不回去,娘该遣人出来找我了……” 周少瑾客气颔首。 潘清脸更红了,低着头和她擦肩而过,上了长廊。 周少瑾在芭蕉树下撑开了小杌子。 走在长廊上的潘清却越走越慢,最后竟然停了下来,转身回望。 周少瑾正端坐在小杌子上,神色怡然而自在。 潘清就想到刚才她不问理由原因的淡定从容,想到她劝说程笳时不动声色……有着女孩子少见的大气沉稳……再想到哥哥看见她时的惊艳失态……她想了想,转身快步走到了周少瑾的身边。 “你,就这么相信我?”她目光灼灼地望着周少瑾,“万一我要是告诉了我娘呢?” 周少瑾正在想心思,直到潘清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不免有些惊讶。可听了潘清的话,她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反问她:“那你会吗?” 前世程笳那样的捉弄她,她都没有到长辈面前告状,有种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的傲气,何况是这种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事呢? 潘家也是名门望族,人口众多。相信她见过的龌龊也不少! 潘清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好半天才道:“我当然不会去告诉长辈,可你什么也没有问……就不怕自己看错了人?” 周少瑾突然觉得潘清挺有意思的。她笑道:“那我看错了人吗?” “你……”潘清再次觉得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了,好了。”周少瑾笑道,“你不用那么紧张,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你说出去又如何?别人只会觉得董氏存心不良,为人不厚道,与我何干?” 原来人家早就算计好了。 潘清脸色微变。 周少瑾原就是心思细腻敏感之人,哪里还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她不免有些怅然,叹道:“你们这些人,别人相信你,你觉得别人居心叵测,别人不相信你,你又能觉得别人轻瞧了你……真是不好打交道!” 潘清的脸刹时红得能滴下血来,羞愧地说不出话来。 周少瑾性子柔顺,又两世为人,今生虽然年纪尚小,心理却觉得自己要比程笳、潘清都大,又怎么会去为难他们这些小姑娘呢? 她忙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你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呢?” 周少瑾声音温和,听着很是真诚。 潘清长舒了口气,觉得脸变得不那么热了。她低声地道:“原本大家都好好的,偏生致仕的那个孙夫人提起娘家的一个侄儿来……”她说着,脸又红了起来,“拿了我的手不停地问东问西,我娘几次都没能把话岔开,我看不得她那混账样,就借口要去净房跑了出来,连丫鬟婆子也忘了招呼一声。” 原来是因为那孙夫人想求娶潘清而潘清不答应啊! 周少瑾没想到潘清会对她说这些,惊讶之后又有点理解。 这就好比她和程辂,虽然大家都知道董氏是什么意思,可这话不点透,不说穿。总归是有些变数的,这样大肆张扬却不太好。 她对潘清生出股同病相怜的味道来,道:“既是大姨母不答应,想必这件事是成不了的。”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潘清最后好像嫁给了一户姓于的人家。 周少瑾安慰潘清:“你别担心,大姨母对你的婚事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潘清听着竟然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难道……潘清和于家的婚事还有什么内幕不成? 上辈子她怎么没有听说?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觉得前世自己像个睁睛瞎,今生自己还是少开口为妙! 她窘然地道:“你快回去了吧!你不是说你出来太久大姑母会遣了人来找你吗?” 正说着,董氏从净房走了出来,抬头就看见周少瑾神色静然地和潘清站在一起说着话,那样子还挺亲昵的,她不由脸色微沉。 难道自己前脚刚走这潘清就来了,两人一直说着话,周少瑾根本就没有苦苦地等她? “潘小姐!”董氏把周少瑾撇到了一边,笑着和潘清打着招呼。 潘清对她却很冷淡,喊了声“柏舅母”就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笑盈盈地对周少瑾道:“那我就先回去了!等寿筵结束,我再去畹香居探望你和初瑾姐姐。” 董氏和周少瑾的对话她听了个一清二楚,有好几次差一点就冲出去想拉了周少瑾的手不要听董氏胡八说道,还好周少瑾识破了董氏的阴谋……像董氏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根本就不值得交往。 周少瑾笑着送她离开。 董氏却满腹狐疑:“她怎么在这里?” 周少瑾无意和她多说,淡淡地道:“正巧碰上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厢房。 菜已经全都上齐了,裕太太杨氏道:“你们怎么才回来?菜都冷了。”说着,指了桌上了的一碗鲫鱼汤道,“新上市的鲫鱼,鲜得很,快喝点吧!” 董氏胡乱应了一声,周少瑾却神色自若地坐了下来,安静地用饭,和董氏全程没有交流。 裕太太眼睛珠子骨溜溜直转,一会儿看董氏一眼,一会儿看周少瑾一眼。 不一会,管事的妈妈进来请大家移到牡丹台喝茶,并道:“还有半个时辰戏就要开锣了。” 大家笑哄哄地站起来往牡丹台去。 牡丹台是个二楼的小楼,有条小溪从楼前绕过,小溪里有锦鲤,溪面稀稀疏疏地飘浮着些许青萍,对面是片青石铺成的露台。 戏台就搭在露台上。 她们则在二楼看戏。 敞厅的客人早已到了,坐在二楼挂着珠帘的庑廊上,厢房的客人或坐在一楼的庑廊上,或挤在二楼的厢房里。 前世,董氏让周少瑾陪她,周少瑾就和董氏一起坐在了一楼的庑廊下。曾有人在戏楼下朝着她丢了包瓜子,惹得大家纷纷朝着她张望,惹得董氏很是不快。 这一世,她可不想再做这种没脸的事。 周少瑾去了二楼。 姐姐一看到她就朝着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几位老夫人都笑着回头善意地看了她一眼。 周少瑾的心情大好,笑着快步走了过去挽了姐姐的胳膊。只是姐妹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楼梯间“咚咚咚”的响。 程许跑了上来。 “祖母,祖母,”他高声急呼,好像没有长眼睛似的直直地朝着郭老夫人望去,“您可看见周家二表妹,我找她有急事!” 屋里的人“哗”地一下,目光全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 周少瑾恨不得此时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为什么程许总做些让自己丢脸的事呢? 她躲到了周初瑾的身后。 郭老夫人的脸也沉了下去,不悦地喝斥着程许:“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鲁莽?你这样怎么能让师长们放心?还不快点下去!这是你能大呼小叫的地方吗?” ☆、第三十五章帮忙 程许却很是委屈,道:“祖母,我没有胡闹。我是真的找周家二表妹有事!” 他原本长得高大英俊,又一脸的坦荡,良国公太夫人见了不由笑着对郭老夫人道:“你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的迎面就给孩子一棒,总要听听孩子是怎么说的吗?” 谁家的孩子谁疼。 郭老夫人相信程许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这么做总归是有些孟浪。与其被其他人非议,还不如被自家的长辈训斥一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些对程许颇有微词的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才是郭老夫人在大众广庭之下喝斥程许的原因——郭老夫人这是在保护程许。而且就算没有为程许说项,郭老夫人也会想办法找个机会让程许解释他的所作所为。 总不能让程许给众宾客落下个举止轻浮的印象吧? 如今良国公太夫人主动帮程许说话,郭老夫人哪有不应允的道理? 可她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妇孺,心里虽然高兴,面上却丝毫不露,肃然道:“既然良国公太夫人给你求情,我看在太夫人的面上就不责罚与你。你要你周家二表妹帮什么忙?” 程许尴尬道:“我们几个猜谜,结果把顾家表哥身上那枚卧鹿钮印给落在了那个汝窑赏瓶里拿不出来了。找了几个尚在总角的小丫鬟、小厮都不行,就想到了周家二表妹……” 他说着,撇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心里砰砰乱跳,觉得程许没有说实话。 那个顾家表哥的卧鹿钮印之所以落在了赏瓶里,肯定与程许有关。 但无凭无据的,她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全都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几位坐在庑廊珠帘旁的夫人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位穿着大红色织百蝶穿花褙子的花信少妇更是道:“也亏你想得到!这位小姑娘皓婉如雪,纤细如柳,还的确是个好帮手。” 大家闻言朝周少瑾的手腕望去。 周少瑾红着脸躲到周初瑾的身后,把手藏在了衣袖里。 几位年长的夫人却另有关心。像良国公太夫人,闻言神色微凝,问程许:“卧鹿钮印,是不是太宗皇帝当年在金銮殿上赏给顾老先生的?” 程许羞愧地低下头,低低地应了声“是”。 “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这么大的胆子!”良国公太夫人急得直跺脚,“那可是御赐之物,顾家的传家宝之一,你们怎么能拿它打赌?” 知道那卧鹿钮印的人纷纷点头,不知道那卧鹿钮印的人则表情有些茫然。 穿大红色织百蝶穿花褙子少妇身边坐的是位和她年纪相仿的穿宝蓝色织山水纹褙子的少妇,雪白的皮肤,大大的杏眼,气质温婉,见有人不明白,她柔声解释道:“当年四海初定,太宗皇帝招贤纳士,江南道推荐顾老先生入主东宫,教太子《论语》。良国公三顾茅庐而不得见,太宗皇帝没办法,下特诣招顾老先生进京。顾老先生以白衣之身在金銮殿与皇上对答。本朝立国以来,到现在也还是第一人。那卧鹿钮印、百兽端砚、山水笔洗,就是当时太宗皇帝所赐的三件宝物。” 屋子里立刻像有千百只蜜蜂在飞,“嗡嗡”声不绝于耳。 那穿宝蓝色织山水纹褙子的少妇对此视而不见,笑着问郭老夫人:“汝窑赏瓶,难道是那尊‘月下美人’?” 郭老夫人望向程许。 程许轻轻地点了点头,喃喃道:“若不是那尊月下美人,我早就砸了……” 就有人问:“高夫人,这又有什么典故?” 原来这少妇是镇江知府高耀的夫人。 周少瑾忍不住打量了高夫人一眼。 只见那高夫人笑道:“这赏瓶倒没有什么典故,就是叫这个名,我听着很喜欢,所以就记在了心里。” 有人微微地笑,有人道:“原来如此!” 周少瑾却觉得尊赏瓶肯定不像高夫人说的这样简单,要不然高夫人怎么会知道这尊赏瓶的名字? 她暗生不妙之感。 那卧鹿钮印珍贵无比,这赏瓶也来历不凡砸不得……不管怎么看,她都只有和程许走一趟了! 可她若就这样轻易地认了输,又和前世有什么区别? 周少瑾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她很快想到一个主意。 “老夫人!”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笑着上前给郭老夫人行了个礼,道,“既然是如此,不如请许表哥把那赏瓶拿过来好了?我就在这里试试。” 郭老夫人微微一愣,高夫人几个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周少瑾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来不及想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郭老夫人已道:“戏马上就要开锣了,这里乱哄哄的,你还是和你许表哥走一趟吧?”说着,她吩咐身边的翡翠,“你陪着二小姐一起过去。万一那卧鹿钮印还是拿不出来,就把那赏瓶砸了吧?” 程许愕然,高喊了声:“祖母……” 郭老夫人已朝着他摆手,道:“事发程家,程家就得负责。你不要多说,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老夫人高义!”屋子里又是一阵“嗡嗡”声。 周少瑾却看见高夫人欲言又止,露出心痛不忍的表情来。 她更加肯定这尊赏瓶不简单了。 可不管这赏瓶如何的不简单,既然郭老夫人已经发了话,如果那卧鹿钮印真的拿不出来,她绝不会多做停留,管那瓶子会怎样? 周少瑾打定了主意,笑着应喏。 向来疼爱妹妹的周初瑾却觉察到了周少瑾的不安,她笑道:“要不我陪着妹妹一道去吧?她年纪小,可别毛手毛脚地把东西给打碎了!” 程笳一听也跳了出来,道:“我也去。万一少瑾拿不出来,我还可以帮忙。” 大家朝她的手腕望去。 只觉得雪润如脂,凝如羊脂,圆润无暇。 有人“扑哧”一声笑。 程笳的脸胀得通红。 姜氏忙道:“笳儿,你别胡闹!少瑾那是去给你许堂兄帮忙又不是去玩,你别捣乱!”一面说,一面去拉她,一副生怕她再继续闹下去的样子,又对周初瑾道,“你也别去了,有翡翠姑娘陪着,你还担心什么?” 郭老夫人则以为周初瑾是怕卧鹿钮印拿不出来砸了赏瓶会让周少瑾背过,周初瑾这样,分明就是怀疑她的为人。她略有些不悦,接着姜氏的话对周初瑾道:“你放心,我说话算话。” 周初瑾人精似的人物,自然听得出郭老夫人的言下之意,她那里还好坚持,只得笑道:“那我就留下来陪笳表妹好了。”但心里还是不放心,对周少瑾悄声说了句“小心”。 如果眼神能伤人,那程笳身上已经有七八道伤痕了。 周少瑾强忍着才没有给程笳一个白眼。 她之前怎么就没有觉得程笳是个坏事的种子呢? 周少瑾心含怒气地跟着程许下了楼。 程许规规矩矩地在前面引路,甚至一副怕她害怕的样子一面走一面还向她道:“我们也没有想到会这样。顾家表哥还不知道那钮印拿不出来了。所以我让大苏抱着那赏瓶在长春馆等我们。” 周少瑾根本不知道长春馆在什么地方,但也不打算问,闷着头跟着程许往前走。 程许的话却多,道:“长春馆离四宜楼不远,还不到听松风处,在三支轩的东边……” 周少瑾素来没有什么方向感,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周少瑾更加不知道地方了。 她还是不作声。 走在前面的程许根本没有发现,继续道:“你知道三支轩吗?哪里曾是我们程家老祖宗的静修之地,繁花似锦,溪流涓涓,树木葱郁,景致极美。特别是溪前菩提树下有尊人高的青石,竟然映着尊盘膝而坐的人影,大家都说那是我们程家老祖宗参禅悟道的地方。你想不想去看看?” 他殷勤地介绍,却久等不到回音,回头一看,却见周少瑾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远远地跟在他身后,也不知道听到他说话没有。 程许倍感沮丧。 但随着他们出了四宜楼,他又恢复了精神,笑着站在甬道上等着周少瑾走近。 周少瑾见他停下来,也跟着停了下来。 程许等了半天也不见周少瑾走近,这才明白她的意图。他不禁瞪大了眼睛,道:“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无耻小人! 说个话都不好生生的。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着,看也不看程许一眼,扭头对翡翠道:“我年纪虽小,却也知道男女大防。这样的距离最好。” 翡翠已经十八了,若说之前还没有看出程许的心思,此时却再肯定不过了。 她哪里敢搅和进去? 含含糊糊地嗯了几声,谁也听不清楚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程许却气得说不出话来,拂袖而去。 周少瑾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身边绿树遮日,浓荫匝地,不时传来几声鸟儿的脆鸣。 程许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他为什么总是放不下周少瑾? 除了她生得漂亮,还有……她只对她喜欢的人好,一心一意地好! 像她姐姐,像程笳,像关老安人,还有程诣、程诰……她从来都是温言细语,隐忍顺从。 他们本不相识,是他强行把她叫出来的,换了任何一个正经人也会觉得自己举止轻佻,他又怎么能指望她给自己个好脸色看。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刚才的举止太无礼,也太小家子气了。 ☆、第三十六章主意 程许就思寻着自己得给周少瑾陪个不是才好。 他偷偷地朝身后看。 却见周少瑾依旧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突然有些促狭地想,她这样走路,也不知道会不会摔跤?若是她摔了跤,不知道她是痛得大哭一场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爬起来继续走……不过,以她的性子,只怕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爬起来继续走……要是自己那时候跑过去扶她,不知道她会不会恼羞成怒地把自己推开……不知道她恼羞成怒是怎么副模样?气得面颊飞红,鼻子红彤彤的,还是板着脸却妙目含泪?不管怎样,一定都很漂亮…… 程许想着,又回头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不停地在心里念着“明镜本非台,庸人自扰之”。 翡翠却胆战心惊,后悔得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 若是周家大小姐跟了过来就好了……现在自己该怎么办好? 在诡异的沉默中,她们眼前出现座小山,有青石路蜿蜒而上,路边怪石嶙峋,藤萝叠翠,绿树遮日,高高低低地开着不知名的白色野花,一派山野情趣。 程许指着山顶:“那里就是长春馆了。” 周少瑾依稀看见灰色的屋檐。 她停下脚步,问:“你让大苏下来好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和程许说话,声音软糯,仿佛那窝丝糖,一直甜到人心里去。 程许不由愣了愣神。 周少瑾眉宇微沉。 程许回过神来,顿时面皮发热,忙道:“那尊‘月下美人’是前朝御赐我们程家的,如今虽今非昔比,可存世的不过两三尊,十分的名贵。这里什么都没有,万一磕着碰到了怎么办?长春馆不仅有桌椅,还有铜盆、香胰子、冷热水……”说到这里,他这才明白周少瑾在顾忌什么。他恍然大悟,忙道:“还有两个服侍的小丫鬟……”又怕周少瑾不相信,道,“何况还有翡翠呢?” 翡翠只盼着快点把这桩差事交差,闻言忙道:“是啊,二小姐,我陪着您一道去。” 反正老夫人已经发了话,若是那钮印拿不出来,大不了砸了那赏瓶……无论如何也要毫发无伤地让周家二小姐回到敞厅才是! 周少瑾想了想,朝翡翠伸出手去,道:“这石路不好走,你扶着我好了。” 翡翠看着整齐的青石路,默默地扶了周少瑾。 周少瑾就望着程许。 程许这才回过神来,迭声道:“你随我来!”大步上了石道。 周少瑾和翡翠跟在他的身后。 随着地势走高,起起伏伏的山峦,高高低低的亭台,大大小小的楼阁慢慢地都呈现在她的眼前,她甚至看见了牡丹台上穿红着绿的小人儿。 她从来不知道九如巷有这么大。 晓风拂面,满目翠绿,周少瑾心旷神怡,渐渐松懈下来,眼底有了些许的笑意,让她的面孔也变得柔美起来。 程许看着笑容就止不住地爬上了眼角眉梢。他道:“周家二表妹,这里的风景还不错吧?” 语气中带着不容错识的讨好。 翡翠不忍直视。 周少瑾一如既往地不予理睬。 程许心中却大为得意。 在他看来,周少瑾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之前板着脸,现在表情却和缓下来,可见这人是要相处的。只要他坚持不懈地温言细语,周少瑾就是铁石心肠也有化为绕指柔的那一天。 他顿时来了精神,继续自顾自地道:“周家二表妹,实际上你应该出来走走才是。从前我姐姐们在家的时候,常来这里爬山。你没事的时候也可以邀了周家大表姐一起来啊?对了,顾家过几天要办诗会,你想不想去?我让顾家表妹给你送请帖来怎么样?” 周少瑾此时已明白所谓的顾家表哥就是郭老夫人父亲郭元生的先生顾青鸿家。 程许既然称顾家的人为表哥,说明顾家和郭家走得极近,甚至连程家都因此和顾家成了通家之好。而今天却是二房老祖宗的寿宴,顾家都派了人来拜寿,怎么郭家却没有女眷出现?是郭老夫人娘家无人还是另有原因呢? 周少瑾胡思乱想着,心情有些郁闷。 程许和顾家的表哥表妹这么熟,前世怎么就没有看中顾家的表妹呢?干嘛拖了她下水? 程许也挺郁闷的。 周少瑾刚刚还挺高兴的,怎么转眼间脸又沉了下去……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句话得罪了她……她这性子也太阴晴不定了! 程许暗暗叹气。 还好长春馆到了。 灰瓦白墙,黑漆月亮门洞门大开,一个尚在总角的小丫鬟正站在月亮门前踮着脚眺望。 看见他们,小丫鬟立刻喜滋滋地跑了进去。一面跑还一面喊着:“大爷来了!” 立刻有个十五六岁的丫鬟迎了出来。 她穿着件银红色镶黄色忍冬纹的比甲,眉目清秀,身姿窈窕。 周少瑾一眼就认出她是程许身边的大丫鬟玉如。 不,她现在还不是程许身边的大丫鬟,现在程许身边的大丫鬟是碧如。等到碧如被放出去,玉如才升了大丫鬟。 她是程许的心腹。 前世,自己被袁氏处罚的时候,玉如常去给程许通风报信,程许就会借故过来,袁氏只好放过自己。一来二去,袁氏看出端倪来,要不是程许护着,玉如差点被袁氏给发卖了。 周少瑾心情复杂。 玉如却什么都不知道,笑盈盈地上前给三人行礼,满面笑容地道着:“东西都准备好了,只等二小姐过来试试看能不能把东西拿出来了”。 周少瑾对她点了点头,进了月亮门。 迎面是五阔厢房,黑漆梅花冰裂纹的门扇上全镶着透明的琉璃,太阳照在上面,亮晶晶的,仿佛发光的宝石。 而这里只是程家一处用来招待宾客的敞厅,而且还是不常用的一个敞厅。 走进去,迎面是架十二扇黑漆镙钿群仙婴戏的扇风,四周错落有致地放着黑漆太师椅和黑漆镙钿的茶风、花几。因没有陈设花草,整个敞厅虽然干净整齐却很是冷清,缺少生机。 大苏抱着个玉白色大肚赏瓶站在屏风前,神情紧张。 见到程许,他松了口气,喊了声“大爷”,把赏瓶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 玉如和另一个小丫鬟打了水拿了香胰子进来。 周少瑾见程许等人不像是伪做,遂沉下心来,上前打量着那赏瓶。 圆润饱满,晶莹如玉,仿若一轮明月。 只是那瓶口还没有婴孩的拳头大小。 可还是很漂亮。 周少瑾强忍着才没有伸手去摸那赏瓶。 玉如已手脚麻利地兑好了温水,拿了香胰子过来:“二小姐,你打了这个润润手吧!刚刚小萼她们都没能伸进去。”语气颇为关切。 周少瑾点头,用香胰子搓了手,试着把手伸出赏瓶。 但几次都没成功。 周少瑾让玉如打了热水进来。 手越是柔软,越容易伸进去。 她决定最后再试一次。 翡翠有些担心。 有时候伸进去容易出来却难。 她看了身边的程许一眼,欲言又止。 程许却好像回过神来似的,忙喊住了玉如,对周少瑾道:“千万不可勉强。还是让我想想其他办法吧!” 周少瑾气得不行。 你既然有其他办法,为何还叫了我来? 她看着程许。 程许在周少瑾的目光下讪讪然地摸了摸鼻子,道:“我,我也是刚刚想到的……” 如玉和那小丫鬟惊讶地望着程许,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大苏更是把脸侧到一边。 还是翡翠已见过几次有了抵抗力,为程许解着围,道:“不知道大爷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程许笑道:“你们看我的。” 他将那赏瓶倒了过来。 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瓶口露出半个青铜卧鹿来。 但正好卡在瓶口。 程许笑道:“我想这东西既能落进去就一定能拿出来,不过是方位不同罢了。”他吩咐玉如,“你去拿根红绳来。” 玉如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根红绳过来。 程许想将那红绳从卧鹿蹄间的小缝隙里穿过去。 这样就可以拽住钮印了。 但程许的手有点抖,几次那红绳都和卧鹿擦肩而去。 这就是从来不曾拿针线的缘故。 周少瑾示意翡翠:“你过去试试吧?” 翡翠早就想接手了,只因程许没有说话,她不好自告奋勇,此时周少瑾开了腔,她笑着上前道:“大爷,让我试试吧!” 程许嘿嘿笑了两声,把红绳递给了翡翠。 翡翠试了几次也没有成功。 周少瑾没办法,道:“让我试试。” 翡翠把红绳交给了周少瑾,周少瑾试了试,然后让大苏轻轻地转动着赏梅,让那钮印换了几次方向,在众人的屏息中将红绳穿了进去。 如玉欢呼:“二小姐的女红一定很好!” 周少瑾笑了笑。 程许立刻道:“原来你的女红很好啊!玉如是我屋里女红最好的一个,她若是说你好,定是十分的好。要不你帮我打几根络子吧?我上次见顾家表哥扇子上的香囊的络子打得极好,让玉如帮我打一根,结果玉如说她不会。你一定会……” 玉如听了恨不得跳脚,急急地道:“大爷,二小姐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您怎么能让二小姐帮你打络子呢?若实在是想要,也应该去求了老夫人才是正经!” ☆、第三十七章躲避 周少瑾可算是看清楚了。 他们主仆是合着伙儿设了圈套让自己钻啊! 她甩手就走。 程许忙追了过去。 翡翠一看,暗喊了声“糟糕”,急急地就跟了上去,谁知道玉如却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笑道:“翡翠姐姐,大爷只不过是想和周家二小姐说几句话而已……” “你好生糊涂!”翡翠再也忍不住,大声地喝斥着玉如,也借此告诫大苏,“大爷就是有什么心思,也应该堂堂正正地去跟夫人、太夫人说才是。这样纠缠着周家二小姐算是怎么一回事?君子坦荡荡,你们不规劝着大爷行事磊落,反而只知道阿谀奉承地讨大爷的欢心,若是有什么不好的流言传了出去,你们这些身边服侍的准备怎么办?大爷的名声又怎么办?不要说大老爷了,就是太夫人和夫人知道了只怕也不会轻饶!” 大家本不在一个屋里服侍,太夫人屋里的有脸面,未来程家宗子屋里服侍的也一样有脸面,大家彼此间向来客客气气的,玉如被翡翠如此一通劈头盖脸的喝斥,脸色飞红,强辩道:“好姐姐,这件事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吧!我们这些做下人,自然是主子怎么说就得怎么做了!” 原来大爷真的是看中了周家二表小姐! 虽然早有所觉,但这样说出来,还是让翡翠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苏毕竟是在外行走的男子,比她们这些每天只在内宅里兜兜转转的小姑娘有阅历,听着道:“我倒觉得翡翠姑娘说的有道理。我觉得我们还是跟过去好。我看周家二小姐看着柔柔弱弱的,性子却犟,若是大爷一言不合惹恼发了那周家二小姐,肯定会不欢而散的。这院子这么大,若是走失了就不好了!四宜楼那边,几位老夫人、夫人还在听戏呢!” 玉如闻言心中一慌,拉着翡翠就和大苏一起追了出去,可四周绿树叠翠,哪里还有程许和周少瑾的影子。 大苏四处瞧了瞧,对她们说了一声“你们等等”,哧溜一声爬上了最高的一株树。 翠绿掩映的青石甬道,周少瑾和程许正一前一后地走在通往四宜楼路上。 大苏松了口气,催着翡翠和玉如往东边去。 周少瑾却是羞愤不已。 “……妹妹为何要躲着我?之前的事我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程许在她身后不停地絮叨着,“若是你心里还有气,妹妹只管开口,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若是有半句推托,你下次再遇到我只管绕开了走就是。”又低声下气地问,“那天我特意去找妹妹,妹妹怎么那么早就走了?” 所以他广庭众之下把自己叫出来帮他掏那个什么钮印,不过是要告诉自己,不管自己怎么躲也休想躲了他去吧? 周少瑾气得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偏生程许还在那里道:“这钮印原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是想找了妹妹出来走走,让妹妹散散心。那尊‘月下美人’漂亮吗?它是我祖母最喜欢的赏瓶之一,平时都收藏在珍玩库里,我费了老大的劲才弄出来的。我们家还有个赏瓶,是钧窑的,因是玫瑰紫的,所以叫‘魏紫’,你觉得有趣不有趣?那赏瓶比这尊还漂亮,我娘曾想向祖母讨了给我大姐做陪嫁,不过最后我爹帮我姐姐找了对定窑的梅瓶,我娘这才作罢……” 兔子急了还咬人。 周少瑾实在是忍不住了,转身对程许道:“你干嘛总是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你们家有什么瓶子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既不想看也不想得到它们,你说这些话有意思吗?我和你早已过了男女同席的年龄,枉你是读圣贤书的人,怎么连这些伦理人常也不懂?你以后少和我说话,我根本就不想见到你。” 程许是谁? 程家的嫡长嫡子,程家未来的宗子,又从小会读书,长得英俊……从他出生到现在,见到的人纵然不巴结奉承他,也没人敢随意得罪他,更不要说像这样的羞辱了。 犹如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他脸色大变,心里更像被捅了一刀似的。 可眼角的余光看见周少瑾明明已眼中含泪却故作坚强的样子,他迈出去的脚步一滞,重若千斤。 “我,我没别的意思……”他喃喃地道,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只恨自己喜欢眼前这个人,在她面前失了志气,她打了自己的左脸,自己还把右脸也给她打…… 自己这样待他了,他还赖着不走,周少瑾心里也有了火气,跺脚道:“你还不快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话一说出口,好像上辈子她来不及对程许的话,此刻被她都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烦躁的心绪像淤塞的河道被清理干净似的突然间平静了下来。 程许勃然大怒。 从小到大,还没人敢这样对自己说话?就是父亲,他小时候不愿意做功课,也是好言好语地跟他讲道理,从来也没有喝斥过他…… 自尊心受伤让他气红了眼,他的情绪凌驾于理智之上,忿然地道:“怎么有你这样的人?我好心好意地待你,你不仅不领情,还恶语相向,你可真是柿子挑软得捏!难怪那程辂一会儿当着程举说什么他母亲十分中意你,只等他金榜题名就会向周家提亲,他亲手做了几个风筝给你,你喜欢得不得了,每到春天的时候就会拿出来放飞;一会儿又说什么你父亲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官员,也不知道瞧不瞧得上他。可他却和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长大,他不能辜负了你,就算是门第有些不相当,他也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你说什么?”程许的口不择言让周少瑾如同五雷轰顶,耳朵嗡嗡作响,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程许眼看着周少瑾红润娇柔的面孔瞬间变得苍白如雪,如同朵被狂风骤雨吹落的花,这才惊觉到自己失言,顿时又羞又愧,道着:“我,我是胡说的?你,你别放在心上……” 胡说! 别人会胡说! 可程许不会! 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是看中了自己也犯不着以这种借口去诋毁程辂。 原来程辂是这样看待她的。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曾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程辂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还有程许。 难道前世程许之所以招惹她,是因为程辂的原因? 要不然自己一个默默无闻,寄人篱下的姻戚,程许一个万众瞩目,前程似锦的程家未来的继承人,怎么会注意到自己呢? 周少瑾气得心角都是疼的,胡乱扶了路边的一棵树才在程许面前瘫软下去。 望着倍受打击的周少瑾,程许又悔又恨,哪里还敢说什么,又是担心又是心痛的,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走上前去,低低地喊了声“二表妹”,道:“这事你还是跟老安人禀告一声吧?要不你和令姐商量商量也行。总之不能再听之任之下去。虽说是清者自清,浊着自浊,可这世上明辨是非的人少。我若不是认识二表妹,说不定也会信了他的话……” 难道他就对自己没有私心? 不然上辈子怎么会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来? 周少瑾胸口就像被团棉花堵住了似的,透不过气来……就像当初她被程辂掐住了脖子……她的泪水如露珠滚滚而下,朝着程许就大声地喊了声:“滚!你快滚!” 程许十分难堪。 但他不敢走。 周少瑾这样子太吓人了。 他怕她走后来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周少瑾再也呆不下去了。 “好,好,好。”她擦着眼角,“你不走是不是?你不走,我走!” 她说着,提着裙子就朝四宜楼飞奔而去。 是啊,她都这样对待自己了,自己难道还要硬跟着她不成? 那自己成什么人了? 何况她要去的方向是四宜楼。 程许有片刻迟疑。 周少瑾的身影已消失在拐角。 程许在原地打着转。 周少瑾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落,她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四宜楼去。 迎面走来一男一女,拉拉扯扯的,好像在说什么。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她只要一哭眼睛就会红肿得像核桃,非得用凉帕子敷一敷才行。 今天到处是客人,若是被人看到了,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是非来。 她躲到了一旁的大树后面,定眼一看,那一男一女竟然是潘濯和潘清。 两人不知道为什么起了争执,潘濯好像要去哪里,潘清拦着不让,两人低声地争辩着。 周少瑾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打声招呼,潘濯和潘清的声音却大起来。 只听见潘清发着脾气:“……我们家又不是什么寒门小户,难道还和程家换亲不成?” 潘濯的样子立刻变得很难看,嘴抿得紧紧的,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却能看出他的固执和坚持。 潘清哭了起来,道:“哥哥,是周家的二小姐对父亲有益?还是程家未来的宗妇对父亲有益?你不能只顾着自己,总要替母亲想想,母亲这么多年过得有多不容易,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他们兄妹吵架,怎么会和自己有关? 周少瑾不禁竖了耳朵听。 潘清的声音却渐渐地小了起来。 周少瑾咬了咬牙,轻手轻脚地穿行在长满了杂草的树丛里。 眼看着就要靠近潘氏兄妹了,他们兄妹俩却不欢而散。潘濯往西,和周少瑾擦肩而过。潘清往东,朝四宜楼去。 ☆、第三十八章遇见 这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周少瑾有些茫然。 先是因为程许的缘由她被人众目睽睽地打量,接着被程许叫去长春馆掏那个鬼钮印,然后又被告知程辂在书院里一直语气暧昧地说自己和他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现在又亲耳听到潘清说什么“是周家的二小姐对父亲有益还是程家未来的宗妇对父亲有益”……她觉得整个世界都颠覆了,她好像就生活在一个幻境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从来没有弄明白过…… 有人从旁边的树林中走了出来。 胭脂红的织金褙子,双螺髻上规规矩矩地箍着珠花,眉心一颗米粒大的红痣,嘴角噙着一丝不明所以的笑。 周少瑾眼睛微眯。 吴宝璋! 她在这里干什么? 她是什么时候到的?都听到了些什么?有没有发现自己呢? 周少瑾思忖着。 吴宝璋却动作轻巧地重新返回了树林,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 周少瑾愕然,眼角的余光却看见程许和潘濯并肩走了过。 潘濯怎么和程许走到了一块! 她眉头微蹙,听见渐行渐近的程许问潘濯:“你就没有看见周家二表妹吗?” “真没有看见!”潘濯皱着眉,神色有些严肃,道,“我刚刚和妹妹在这里分的手。如果周家二表妹过来,我肯定会看见的!” 此处是条笔直的甬道,有人走过就会看见。 “难道迷了路?”程许呢喃,放慢了脚步,四处张望。 原来吴宝璋是在躲他们俩人! 潘濯和潘清的话在周少瑾脑海里翻滚,她想也没多想,本能地躲在了棵合抱粗的大树后面。 空中却传来一声大喝:“是谁躲在那里?” 周少瑾向来胆小,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两腿发软,半晌都动弹不得。 耳边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周少瑾的心砰砰乱跳。 万一被人揪了出来,自己该怎么说好? 她悄然地睃过去,却看见程许板着脸朝着树林走过来,潘濯站在甬道间,满脸不解地问着程许:“出了什么事?” “有人躲在树林里。”程许沉声道,眉宇间有着周少瑾从来不曾见过的冷峻。 周少瑾一愣。 吴宝璋战战兢兢地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程公子,是我!”她满脸通红地望着程许,羞赧地道,“四宜楼里闹哄哄的,我感觉头很痛,又怕扫了长辈的兴,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没想到遇到了您和潘公子……原本想避一避的……” 这个借口真好! 周少瑾差点为吴宝璋击掌。 如果换成是自己,未必想得出这样的借口来。 她以为程许会看怜香惜玉地放了吴宝璋走,谁知道程许却眉头微蹙,看了眼远处的四宜楼,笑道:“小姐是?” “哦!”吴宝璋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忙道,“家父上吴下岫,乃金陵知府。前几日到府上拜访袁夫人的时候曾和公子擦肩而过,公子不记得我了,我却记得公子!” 程许闻言深深地看了吴宝璋一眼,道:“没想到吴小姐的记性这么好,我下午酉时间三刻下学后才会去给母亲请安,吴小姐都能和我擦肩而过,可真是缘分啊!” 通常过了下午酉时三刻还没走的客人,都会留下来用晚膳。 程许话里有话,显然那天袁氏根本就没有留客。 周少瑾很是意外。 她一直以为程许只不过是个会读书的纨绔子弟罢了,没想到他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竟然发现吴宝璋话中的破绽! 吴宝璋,她到底要干什么呢? 周少瑾看着她,有种旧仇未报又添新仇的感觉。 吴宝璋被揭穿,不仅没有慌张,反而有种“事已至此你没有证据就不能指责我说谎”的笃定,反而镇定下来,笑道:“可不是!要不是那天我们走得晚,也不会有幸见到公子了。” 潘濯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低声道:“吴小姐是什么时候出的四宜楼?刚刚我怎么没有看见吴小姐?” 吴宝璋笑道:“我刚出来,还没来得及四处打量一番就碰到了两位公子,可真是不凑巧!” “是吗?”潘濯狐疑地望着吴宝璋,眼色冰冷。 吴宝璋依旧笑语殷殷:“不知道潘公子为何要怀疑我?”她说着,后悔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避着两位公子了……” 周少瑾懒得听吴宝璋胡说八道,提了裙子,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 可她的脚落下,树林里就发出了一阵清脆的践踏之声。 “是谁在那里?”程许喝道。 完了! 被发现了! 周少瑾拔腿就跑。 “周家二表妹!”她身后传来程许又喜又惊的声音。 周少瑾心里慌慌的。 相比被程许发现,她更怕被吴宝璋和潘濯知道她偷听的事。 前面有树枝横着档住了她的去路,可当她撩开挡着的树枝时,却看见绿树掩映之下,有条蜿蜒曲折的青石小道正经过她的面前,不远处仿佛还有水流的声音和人说话的声音。 她想也没想,朝那青石小道跑去。 程许苦笑,再也顾不得什么,草草地向潘濯陪了个不是,匆匆朝那青石小道追去。 潘濯略一思索,也跟了上去。 吴宝璋站在那里,神色犹豫,却看见大苏和翡翠、玉如追了过来。 大苏和玉如不认识吴宝璋,翡翠却有印象,忙道:“吴大小姐,您可看见我们家大爷了?” 吴宝璋眼底闪过一丝晦涩不明的光芒,笑道:“你们到底是找周家二小姐还是找你们家大爷?我可看见你们家大爷追着周家二小姐去了那边?”她说着,指了指小道。 翡翠神色不变,心里却恨不得骂程许几句。 “劳吴家大小姐费心了。”她笑道,“我们都在找周家二小姐,我们家大爷也是。” “哦?”吴宝璋意味深长地笑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你们都在找周家二小姐?” 翡翠却不想和吴宝璋过招,笑着向吴宝璋道谢,没有理睬她,就和大苏、玉如上了青石小道。 周少瑾越跑,就觉得水流的声音越大,她心里的希望就越大——不管是些什么人在那里,自己只要一口咬定迷了路,当着外人的面,程许难道还能强行地送自己回四宜楼不成? 她想着,眼前豁然开朗。 岩石叠嶂,清泉飞溅而下。有个七、八岁的青衣道童正拿着竹筒在那里取水。旁边一座茅草亭,三、四个男子在亭间席地而坐。一个面容青瘦,形如枯竹的三旬男子双手拢袖地站在亭外,眼睛半张半阖,似乎没有睡醒的模样,但双目一张,却寒芒如电地朝周少瑾射过来。 她心中一颤,像掉进了冰窟里似的,手脚发寒。 身后是程许略显几分焦灼的声音:“二表妹!” 前面是群一眼就知知非同寻常的陌生的男子们。 周少瑾慌张地回头,进退两难。 亭间却有人向她招手:“小姑娘,你过来!” 她定晴望过去。 朝她招手的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二、三岁的年纪,穿了件靛青色素面细布道袍,皮肤白皙细腻,额头光洁饱满,鼻梁高挺笔直,明眸清亮温暄,相貌十分出色。别人都正襟危坐在镶绿色卷草纹襽边的香草席上,只有他随意地支肘斜靠在一个葛黄色的大迎枕上,神色慵懒,颇有些睥睨天下的放任不羁,却又因气质温和并不让人觉得讨厌或是反感。 周少瑾有些犹豫。 那男子已道:“你会不会烧水?” 周少瑾这才发现亭子中间有个红泥小炉,炉上架着个提梁紫砂壶,众男子面前各放着个紫砂小杯。 他们显然是在这里喝茶。 “我会一点点。”周少瑾有些摸不清楚这些人的底细,谦虚地道。 那男子就笑了起来,扭头对身边一个穿着宝蓝色团花杭绸袍子的三旬男子道:“别云,通常说自己会一点的,都是高手。”说完,他对周少瑾道,“过来帮我们烧壶水!” 其他的几个人都善意地笑了笑。 周少瑾眼眶微涩。 就算她长得像丫鬟,可穿衣打扮绝不像个丫鬟,可若说这男子认错了人……看他那清亮的眼睛,周少瑾就不相信。 他分明就是听见了程许的喊声在为她解围! 周少瑾轻声应“是”,忙低头走了过去。 泉溅石上,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男子衣衫身上若隐若现地传来淡淡的沉木香。 那是京城“霍记”香铺的镇店之宝,叫“如是我闻”,三十两白银一两,每年只售一百两,有价无市。 穿靛青色素面细布袍子,却用“如是我闻”的熏香,若不是身份地位极其尊贵,到了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地步,就是已深谙吃穿住行真谛的世家公子,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个人都不可小视。 周少瑾有些拘谨跪坐在那形如枯竹的三旬男子摆在靛青色素面细布道袍男子身边的蒲团上,见他们喝的是铁罗汉,遂小心翼翼地用雕祥云银制长箸从光滑的湘妃细篾篓中夹了块银霜炭放进了红泥小炉里。 水轻轻地响了起来。 周少瑾就听见那个叫“别云”的男子道:“可万童就算是被贬到金陵城做镇守太监,他是皇上的大伴,情分到底不同,只怕没几天又会被召回京!” 周少瑾的手一抖,雕祥云银制长箸差点落下去。 众人却好像没有看见似的。 “别云”身边的男子道:“这次他牵扯到结党之争,回京,恐怕没那么容易。何况京里还有个王刚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我倒觉得,万童能在这里安老就不错了,怕就是怕他全身而退都不能。” ☆、第三十九章止步 说话的人声音低沉,却有着春风扑面般的温暖,周少瑾忍不住抬睑飞快地向说话的男子睃去。 那男子相貌儒雅,穿了件石青色细葛布直裰,腰间系着布带子,用竹簪挽发,看上去和穿靛青色道袍的男子差不多年纪,虽然气质暖煦,双目间却有神光隐现。 周少瑾心中一颤,忙低下头去注意着炉火。 她对面的男子却朗声笑道:“九臬这次可猜错了!那王刚现在只怕是自顾不暇,哪有空闲盯着万童!” 他语气显得有些幸灾乐祸,好像这个叫王刚的倒了霉,他很高兴似的。 “咦!”别云闻言道,“竟然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鹏举,你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称为“鹏举”的男子闻言笑道:“皇上前几天将酒醋局的刘永擢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刚的算盘落空了!” “还有这种事?”别云大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道,“王刚不是乾清宫大太监陈立最得意的干儿子吗?怎么陈立这次没有为他出头?” 鹏举不以为然地笑道:“这些无根的东西,你还能指望着他们知道忠孝节义不成?怪只怪这王刚久贫乍富,得意的忘了形——万童和陈立再怎么斗,也是一起在潜邸里服侍过皇上的人,他这样一伸手就把万童给拉下了马,手段如此厉害,陈立岂能不生出唇亡齿寒之感?” 他肆无忌惮地议论着朝政。 周少瑾心里直打鼓,眼角的余光飘了过去。 沉绿色香草席上一袭紫红色织金梅花方胜工字纹的袍子,通体洁白无暇仙鹤衔朱果的玉牌温润蕴泽,羽翅大开的仙鹤栩栩如生,昂首飞天,仿佛要从那玉牌里冲出来似的,袍下月白色细葛暑袜上缠着的明黄色带子更是让她胆战心惊。 自本朝立国,就对服饰有着严格的规定,但江南富足,自孝宗皇帝之后,世风日渐奢靡,庶民时有佩戴金银珍宝之事,穿着绫罗绸缎之时,官府责不罚众,睁只眼闭只眼,此风越演越烈,却没有谁敢用明黄——皇家宗室专属的颜色。 在金陵城,只有一户人家有资格用这种颜色。 良国公府! 这位,就应该是良国公府的世子朱琨,朱鹏举了。 周少瑾抬头朝靛青道袍的男子望去。 他神色悠闲地靠在大迎枕上,含笑不语,好像朱鹏举只是隔壁的邻居似的,不必太在意。 周少瑾茫然。 “别云”拍着大腿笑道:“‘无根的东西,你还能指望着他们知道忠孝节义’,这句话我爱听,理应大浮三白!”他说着,像想起什么似的,面露遗憾,叹道,“可惜九臬不能喝酒,不然我们又可以一醉方休了。” 这样说内衙门的大太监们,好吗? 周少瑾再次望向靛青道袍男子。 这次那靛青道袍男子似有所感,微笑着扭过头来。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忙低下了头,耳边却好像听到道袍男子的轻笑。 她想听明白他到底笑了没有,九臬却颇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并道:“下次好了!下次你来金陵,我一定陪你大醉三天。” 这让周少瑾无暇分辩,脸上的热气经久未散。 “别,别,别!”别云迭声道,“不要说你现在孝期,就是不在孝期,你们顾家的酒宴也是向来不好下喉的。我还不如去鹏举那里蹭饭吃,不说别的,就鹏举养得那个小戏子,声高处如裂云,声低处如细涓,声急处如迸豆,声慢处如残漏……身段唱工无一不佳!”他啧啧地回味道,“你们家那几株百年的老梅树怎样比拟?” 众人一阵大笑。 周少瑾讶然。 姓顾,百年老梅树,家风严谨,字“九臬”,那就应该是金陵城梅花巷顾青鸿的后人了,之后累官至工部侍郎,位列小九卿的顾云鹤顾九臬了。 他是程许的表哥。 不过,看顾九臬的样子,应该不是随着程许胡闹的人,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曲折不成? 周少瑾朝路口望去。 程许正在路口的那棵合抱粗的大榕树下打着转,一副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 潘濯则愣愣地望着这边,呆若木鸡。 周少瑾愕然,又有些不安。 万一要是程许冲过来怎么办? 她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那靛青道袍的男子突然的道:“清风,你去问大爷一声,不在外院待客,在这里做什么?” 打水的小道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把竹筒放在了一旁石墩上,正垂手立在形如枯竹的男子身边。听到吩咐他应声而去。 空气一凝,又很快散去。 在场的人好像都没有看见清风的离去般,继续说着话。 而在远处徘徊的程许听了道童的传话之后,意外地朝这边张望了一眼,竟然什么也没有做,乖乖地拉着潘濯就离开了。 周少瑾松了口气,感激地撇了身边的男子一眼。 周少瑾心中困惑却更深。 这人到底是谁? 男子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微笑着听顾九臬打趣别云:“嫂夫人怎么受得你这孟浪的性子?” “这你就错了!”别云得意地摇头晃脑地道,“袁家十八子,你嫂嫂却独独挑中了我!你说,你嫂嫂可是那种分不清楚鱼目和珍珠的人?” 众人又是一阵笑。 袁,袁别云吗? 程许的外家就姓袁! 程叙大寿,当朝首辅、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袁维昌曾派长子来贺。 袁维昌是袁氏的族叔。 难道这人是袁维昌的长子? 他不是应该在集福堂吗?怎么会在这里喝茶? 给她解围的男子到底是谁? 周少瑾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掐丝珐琅里的粗陶,有些不知所措。 红泥小炉上的水却咕噜噜地冒起了热气。 她忙收敛了心绪,小心翼翼地照顾着炉火。 朱鹏举道:“子川,万童就要来镇守金陵,你准备怎么办?”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靛青道袍男子身上。 原来他字“子川”啊! 周少瑾看着身边的男子。 只见他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用大拇指摩挲着紫砂杯的杯口笑道:“我,我有什么主意?我不过是个商贾罢了,自然是他怎么说,我怎么做了?” “子川,你说这话有意思吗?”朱鹏举不悦地皱眉道,“我来讨你个主意,你却避而不谈,这是好朋友应该有的立场吗?”然后抱怨道,“我发现你这些年越发的古怪起来,不娶亲不纳妾,也不章台楚馆飞鹰走马,你到底要干什么?” 周少瑾情不自禁地支了耳朵听。 “我啊……”子川笑道,声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呗?你们以为我能干什么?” 袁别云听着和顾九臬就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正色地道:“子川,我听世鸣说,上九日大相国寺的第一柱香是你烧的……” 周少瑾心里“咯噔”一声。 佛教修来世,道教修今生。今生福禄双全的人少,所以修来世的多,信佛的人也多。 只是袁别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子川“扑哧”一声笑打断了。他揶揄地道:“你不知道吗?今年龙虎山的第一柱香,也是我烧的!” 袁别云语塞。 顾九臬道:“怎么外面都在传你要把程家的盐引转卖给杜鑫同?泽老知道吗?” 程叙别号“春泽居士”,外人常尊他为“泽老”。 “你都知道了,他还能不知道?”子川笑着,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子川。”袁别云不由抚额,道,“我们都很担心你,要不然我也不会从京城赶过来了。泽老虽然面子大,但还不至于让我亲自跑一趟。你若是和我们这些老朋友都打太极,那就当我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在金陵城里好吃好喝几天,屁股一拍,各自回家好了。”他说到最后,已是横眉怒目,面红如赤。 “我说你们今天怎么到得这么齐呢?”子川笑道,“敢情早就合计好了的,这是要逼着我表态啊!好吧!你们说,想要我怎样?我言听计从!” 顾九臬没有说话。 朱鹏举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冷脸道:“子川,朋友贵在相知。你明知道我们不是无的放矢,却这样推三阻四的,我没有别云兄的脾气好,我听不下去了,我走了!” 嘴里说着走,脚却有没有抬起来。 子川却闲闲地换了个姿态,指着炉上的紫砂壶提醒周少瑾:“水已沸三遍了。” 周少瑾忙去提壶,却让提梁烫了手,一触即缩,又慌慌张张地去拿帕子。 “你……”朱鹏举脸上有些挂不住,拔腿就要走。 袁别云起身拉住了朱鹏举,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子川的脾气,他不想说,就怎么也不会说。既是朋友,就不应该计较这些,快坐下来喝茶!” “照你这么说,这还是我的错了!”朱鹏举冷笑,却忿忿然地坐了下来。 子川像没有看见似的,慢悠悠地烫着杯子,道:“听说这茶长在鬼洞中,能治时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它香气浓郁清长,味道醇厚爽口回甘倒是真的。你尝尝!”说着,亲自执壶倒了一杯茶。 朱鹏举没接。 子川笑着抬了抬手中的杯子。 朱鹏举扭过头去。 子川笑容渐淡。 气氛顿时有些凝滞起来。 袁别云眉头一跳,刚刚站起身来,有个小道童跑了过来。 他朝着子川行礼,捧上一张大红的拜贴,道:“老爷,浙江道监察御史洪大人求见!” ☆、第四十章求见 红色的拜贴,标榜着来人两榜进士的出身。 可洪社为什么要来拜见子川? 他是二房沂大太太的娘家兄弟,程识的堂舅。 周少瑾望着子川。 子川却波澜不惊地接过了拜贴。 袁别云皱眉对子川道:“洪国珍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啊!”子川笑着把拜贴交给了一旁的清风,“等见到他不就知道了?”然后吩咐来禀告的小道童,“朗月,就说我请他喝茶!” 朗月笑着一溜烟地跑了。 袁别云站了起来,道:“茶喝得有点多,我得去趟毛厕。”然后喊了清风,“你在前面带路。程家这么大,我怕迷路。”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不想见到洪社了? 难道袁家和洪家不对盘? 周少瑾微微有些不安。 自己能安坐在这里,不过是因为袁别云等人看在子川的面子上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可洪社……看到袁别云的样子,她不知道洪社看到她的时候会不会佯装不知。而且她自重生之后,就对自己前世的遭遇起了疑心,总觉得前世的事并不像自己看到的那样简单,前世只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不想再让姐姐伤心,父亲难做,自己骗自己,掩耳盗铃。程家前世的结局,让今生的她,不管是想到二房程识还是三房的程证,都觉得他们并不像他们表面看上去那么的简单,那么的无害。 她始终对二房和三房有戒心。 而洪社却是二房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二房的靠山之一。 她想回避。 反正程许也走了,这里离四宜楼又不远。 只是这话怎么跟子川说好呢? 周少瑾咬在唇在心里琢磨着,就听见子川笑着吩咐站在亭外那形如枯竹般的三旬男子:“怀山,你把这小姑娘送回去吧!洪国珍未必有功夫喝铁罗汉,让人沏壶碧螺春过来就行了。我们也就不需要人照顾炉火了。” 最后一句,他是对周少瑾说的。 周少瑾愣住。 怀山略微犹豫了一下,这才低头应“是”,对周少瑾道:“请跟我来!” 周少瑾此时已经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不管是前世今生,她所盼的,也不过是有个庇身之处,有个自己的家,让她在寒风冷雨的时候不必流离失所,在凄苦无助的时候不必惶恐不安……可她的隐忍、退让、沉默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背叛……就在她以为自己从此以后只能独自面对生活中的种种顺境逆流的时候,一个和他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却不动声色救她于困境,不需要她的哀求,不需要她的求助,甚至不求回报……让她能在广庭大众之下保留住那么一点点微薄的尊严……这于他不过是随手之劳,不过是一时的慈悲,可对她来说,却足以温暖到心底,让她难以忘怀——前世,林世晟对她尚且可以,但那是她用妻子权利换来的,林家对她来说与其是个家,不如说是暂时的栖息之地,一旦情况有变,和林世晟既没有血亲关系,也没有结缡之情的她,将有可能是第一个被放弃的…… 周少瑾低下了头……唯恐眼泪落下来……深深地蹲了一个福礼,然后起身跟着那个被称作“怀山”的人离开了茅草亭。 树木依旧碧绿,晓风依旧轻柔,可她的脚步,却再也没有闯进来时的慌乱和沉重。 耳边细乐喧闹,牡丹台眼看就在前面。因为感激子川为她解围,她向“怀山”道谢时非常的恭敬:“您就送我到这里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那好。”怀山从善如流,道,“我站在这里,看着你进去再走。” 周少瑾这才却发现他的声音非常的嘶哑,像把陈旧的老胡琴似的。 或者是心情的缘故,她并不觉得难听刺耳。 她再次向怀山道谢,转身朝牡丹台走去。一面走还一面想,看怀山的样子,应该是子川的随从之流。可正应了那句老话,有其主必有其仆。他看上去冷冰冰的,可实际上他和子川一样,都心思善良、温柔细心、宽厚体贴。 她回过头去。 怀山果然还站在甬道的中间望着她。 她朝着怀山笑了笑,走进了牡丹台。 台上正在唱《四郎探母》。 翡翠焦虑不安地在通往牡丹台的甬道旁等她。 看见她,如释重负地跑了过来。 周少瑾想着以后还要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少不得要和翡翠打交道,她既留了把柄在自己手里,自己与其嚷得人人皆知打了翡翠的脸,还不如趁此卖个好给翡翠,方便自己以后在长房行事。 所以她没等翡翠开口已笑道:“我们一起去见老夫人吧!大爷那边的差事了了,我们也得去禀老夫人一声。只是不知道那钮印最后拿出来了没有——我已经尽力了。” 这是不想追究啰! 翡翠看了周少瑾一眼,曲膝低声说了句“多谢二小姐”,然后若有所指地道:“多亏了二小姐的主意,用红绳把那钮印给勾了出来,我正想陪着二小姐去给太夫人回句话呢!” 彼此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周少瑾笑着点头,和翡翠去了牡丹台的二楼。 郭老夫人并没有看戏,而是和良国公府太夫人附耳在说着什么。 碧玉上前在郭老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郭老夫人和良国公府太夫人都回过头来。 郭老夫人就朝着周少瑾招手。 周少瑾和翡翠上前给郭老夫人行了礼。 众人也不看戏了,都望过来。 翡翠就把那“用红绳将钮印勾了出来”的话对众人说了一遍。 高夫人当场就松了口气,念了声“阿弥陀佛”。 郭老夫人则连连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然后让碧玉,“给少瑾搬个凳子过来,坐在我身边陪我们听听戏。再给少瑾去沏一壶上好的龙井,虽说是四月天,走了这么远的路,估计也热得够呛。” 关老太太看了不免与有荣焉。 周少瑾心里有事,片刻也呆不下去,笑道:“太夫人,我风尘仆仆的,免得扰了大家的兴趣,还是下去换身衣服再来陪您看戏吧?” 郭老夫人喜欢直爽之人,闻言很是欢喜,笑道:“好得很,快去换了衣裳来陪我们。” 周少瑾笑着应喏,转身的时候却朝着姐姐使了个眼色。 周初瑾几不可见地朝着妹妹颔首,不动声色地帮关老太太剥着李子。 周少瑾让人叫了在四宜楼后院等着的施香过来,一起回了畹香居。 她刚梳洗一番还没来得及重新换件衣裳,周初瑾就匆匆赶了回来。 周少瑾忙把屋里服侍的都遣了,拉着姐姐坐到了内室的填漆床上,低声把程辂在族学里说的话告诉了周初瑾。 周初瑾惊讶之极,气得差点昏过去,大怒道:“这个程辂,他到底想干什么?当着我们一副面孔,当着别人又是一副面孔,我们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他了,他要这样败坏你的名声。”随后又安抚她,“你别担心,这件事我会跟外祖母和大舅母说的,定不能就这样轻饶了程辂!” 周少瑾却脸色发白,颤声问姐姐:“若是我真的对那程辂有情,外祖母会答应我和那程辂的亲事吗?” 周初瑾吓得跳了起来,连声道:“你说什么?难道那程辂说得都是真?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喜欢上这样一个不把你当数的东西……” 周少瑾忙拉了姐姐的手,道:“我没有看中程辂。我就是再傻,他这样待我,我怎么可能看中他?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对程辂有情……” 周初瑾狐疑地打量着周少瑾。 周少瑾坦荡地任由姐姐观看。 周初瑾见妹妹表情真诚,目光清亮,这才相信她没有说谎,认真地考虑起这件事来。 “应该会答应吧?”她沉吟道,“你在外祖母膝下长大,若是有这种事,外祖母和大舅母怎么都有失察之错,加上你性子软弱,那程辂好歹是长辈们看着长大的,也算得上是个读书种子,且那程辂是独子,势单力薄,只要他有心入仕,就得依靠程家,就算他有一天飞黄腾达了,为了名声,也不敢亏待与你……” 这就是上辈子外祖母和大舅母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就默许了她和程辂的婚事吧? 周少瑾再也忍不住,眼泪籁籁而下,哽咽道:“我和他何曾有什么情份?不过是大家都说我们好,外祖母和大舅母也都说他好,我想着长辈们吃过的盐比我走过的桥还多,总归不会有错,才会待他好……那东西,也是长辈们许了我们之间的事我才拿的,之前全是诣表哥他们带给我的。我原想,这是表哥给的,过了明路,接受了也没什么,谁知道他却拿了这做文章……” 为什么? 程辂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名声坏了,他就是娶了她,他岂不也跟着坏了名声?何况他以后是要做官的人,清誉第一……不对,前世他最终并没有娶自己,而是和吴宝璋定了亲,被程家遣出家门,革了功名之后,吴家也和他退了亲,他远走宁波,娶了当地一位富商的女儿,依靠着岳家成了一方富贾!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那么聪明的人,难道他不明白他这么做会置她于死地吗? 如果没有程许那件事,上辈子她会如何? 会被父亲接回去,然后悄悄地嫁了吧! 父亲当时已是正四品,她就是嫁得再差,也能保证她尊贵体面、衣食无忧地过一生…… 周少瑾打了一个寒颤。 她之前怎么从来没有把这两件事想到一块去? 总觉得是程许禽,兽不如。 却没有想到,当时程辂在场,却没有救她……不,她曾经怀疑过,却以为他是怕长房的势力不敢得罪程许……或者,她这是在为自己找借口,为自己看中了这样一个人渣找借口…… 周少瑾茫然无措地在屋里打着转转。 周初瑾吓得声音都变了:“少瑾,少瑾,你这是怎么了?” 姐姐的声音,让周少瑾冷静了下来。 她抱着姐姐,安慰着周初瑾:“我没事,你放心,我再也不会有事了。” 周少瑾重生后第一次觉得,想救程家,必须先救自己。 ☆、第四十一章商量 周少瑾想了想,把几次和程许相遇的事也告诉了周初瑾。 周初瑾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道:“你是说,你是说长房的许大爷,对你,对你………不一般?” 如果是前世,周少瑾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可经历了程辂突然和吴宝璋定亲的事之后,她已学会三缄其口,别人不把话说清楚,她绝对不会自做多情。 “我不知道。”她道,“但我总觉得这样不好。瓜田李下的,还是离他远点……” 周初瑾思忖了半晌,斟酌道:“我倒觉得他比程辂可靠……” 周少瑾惊出一身冷汗,忙道:“姐姐,你刚才也说了,我若是和程家的哪位表哥闹出点事来,外祖母和大舅母少不得有失察之职。两位长辈对我们疼爱有加,我们没能给她们掌脸,也不能给她们脸上抹黑啊!我看这件事千万不要再提,你得想办法帮我离那程许远远的才是。” 她想到程辂和吴宝璋定亲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五房程举对自己的纠缠,她这才知道程举早已垂涎自己的美色,早就想意图不轨,不过是碍着程许不敢下手罢了。她遂道:“最好是离程家的这些所谓的表哥都远远的。”想到姐姐出嫁之后自己的艰难,又道,“等到姐姐出嫁,我就去父亲的任上。”家里毕竟是父亲做主,继母就是待她再不好,也不敢在婚姻大事上为难她。 周初瑾闻言真是又惊又愧,拉了妹妹的手道:“是姐姐糊涂了。只想着荣华富贵,却忘了门当户对,还好你心性持重,不然姐姐就误了你。” “不是,姐姐是关心则乱。”周少瑾觉得自己如果不是两世为人,也未必能看得这样清楚,她挨着姐姐坐下,和姐姐说着体己话:“我知道姐姐担心我,想我能嫁个好人家。只是程家未必是谁都能嫁进去的。别的不说,就说三房的证表哥。他今年都二十二岁的,至德十七年的秀才,却还没有说亲。我听程笳说,她祖母觉得三房势弱,一心想给证表哥找个在仕途上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岳家。三房尚且如此,何况长房? “你肯定会说。长房已贵为小九卿,父祖辈们陆陆续续出了五个进士,找个能在仕途上助一臂之力的岳家不过是锦上添花,没什么必要。可姐姐你想过没有,外面的人看着我们穿金戴银,出入有车马仆从,十分的艳羡,可我们还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不怎么顺心,巴不得更上一层楼才好。同理,我看许表哥已是极好,泾大舅母说不定还指望着他封相入阁,名流青史了。” 话说到这里,周少瑾自己愣住了。 她前世怎么没有想到?! 按理说,她和程许出了那样的事,以袁氏的精明,应该顾着程许名声先把自己娶进去再说,是搓磨是责骂,是生是死,她成程家的媳妇,就是父亲知道了也管不着。袁氏的反应却那么大,完全是气极败坏,歇斯底里,鱼死网破的做法……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她不仅仅破坏了程家和闵家的联姻,阻碍了程许的前程,而且还让袁氏的希望破灭…… 谁又会从中得到好处? 二房! 长房二老爷程渭的儿子程让年纪还小,书读得虽好性子却十分软弱;程池,好像没有成亲,也没有子嗣;二老太爷那边的程训早逝,如果程家不出事,二房的程识碾压程让成为程家的家主只是迟早的事。 还有三房! 因为程证最后由洪家保媒,娶了吏部侍郎王简的一个女儿,并先于程诰考中进士,进了庶吉士馆,在刑部任给事中。 那时候程泾的身体已经不好了,据程诣说,程证中举之后就一直跟着程泾读书,而且当年程证的主考官是程泾的同门师兄。 现在想来,程泾可能是有所感觉,这才开始不遗余力地提携程证。 程证在给事中的职上不过两年,就提了大理寺少卿,仕图之顺,让人眼红,就连姐夫廖绍棠也曾感慨过…… 周少瑾抿了抿唇,把得了子川庇护的事告诉了姐姐。 周初瑾骇然,道:“你可听清楚了,那些人称他为‘子川’?” “我听得清清楚楚。”周少瑾严肃地道,“的确是称那位公子为‘子川’。莫非姐姐知道他是谁?? 周初瑾有些哭笑不得,道:“他就是长房的四爷程池,字子川,至德十五年的进士。”她说着,点了点周少瑾的额头,“你啊,得了长辈的庇佑还不知道,还好今天跟我说了,不然岂不是连声‘谢’字也不知道跟谁说?” “是,是长房的四老爷,程池?”周少瑾真的是做梦都没有料到,“我看他待良国公世子很是随意……还以为他是哪位来给二房老祖宗拜寿的王公贵族呢?” 她小声地嘀咕着,想到前世是他劫法场救了程许,又突然觉得他理应是这样的人才对,不然也不可能做出劫法场的事来。 难怪程许什么也没有说就拉着潘濯走了。 还有潘濯当时的表情,好像傻了眼似的,他显然是认出其中的一个人。 不过,他到底认出了谁呢? 顾九臬此时还没有名动天下,不过是金陵城中一个诗书传世的世家子弟而已;朱鹏举虽贵为公卿,于读书人的影响却小,还不至于让潘濯那么的惊讶……会不会是认出了袁别云呢? 周少瑾心里充满了好奇,更多的却是感激。 如果今天遇到的不是程池,就不可能是这样一个结局。 她道:“姐姐说得有道理,池堂舅那里,不知道是不知道,既知道是他,怎么也得去道声谢才是。等二房老祖宗的寿筵过后,姐姐陪我去给池堂舅道个谢吧?还有父亲那里,也应该说一声才好。” 周初瑾点头,犹豫道:“父亲那里,我看还是不要声张了,免得横生支节。” 是啊!怎么解释程池对自己的帮助呢? 周少瑾颔首,道:“郭老夫人那里要不要说一声呢?” 周初瑾道:“你我去说肯定是不合适的,这件事最好还是和外祖母,大舅母商量了再说。” 姐妹俩正说着话,施香隔着帘子禀道:“大小姐,二小姐,冬晚说,牡丹台那边的戏快要散了,问还过不过去?” 自然是要过去的。 不然长辈们问起来怎么回答。 周少瑾忙换了件衣服,和周初瑾一起去了牡丹台。 好在她们进去的时候正好散场,大多数的人都以为周初瑾是等了周少瑾一起进来的,只有少数人注意到自周少瑾离开后周初瑾就再没出现过,这其中就有程笳一个。 她拉着周少瑾的衣袖低声地道:“你们姐妹去干什么了?鬼鬼祟祟的!” “你才鬼鬼祟祟的呢?”周少瑾不悦地道,“什么话被你一说怎么就变得那么不中听呢?你若是再这样,以后就别和我说话了!” 程笳一气之下扭头走了。 周少瑾不以为然,悄然地打量着来做客的女眷们。 潘清神色自若地扶着外祖母唐老太太,吴宝璋则和穿着绯红色织金褙子的孙小姐笑语殷殷低声说着话。 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 周少瑾朝着翡翠使了个眼色,翡翠瞅了个机会走到了周少瑾的身边。周少瑾问她:“潘小姐和吴家大小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之前心里有些发慌,并没有注意这些。 现在却不一样了。 她要救自己,除了要查清楚程辂为什么要毁坏自己的名声之外,还要查清楚程家几房之间的厉害关系! 翡翠有些意外,但还是道:“我回来之前吴家大小姐正和孙小姐说着话,大约过了两刻钟,潘小姐回来了,当时唐老安人还问潘小姐怎么去了这么久?潘小姐说她遇到了潘公子,两人说了会话。” 周少瑾还以为潘清是最先回来的。 也就是说,潘清和潘濯分手之后,潘清并没有立刻就回牡丹台,不是去了别的地方,就是做了些别的什么事…… 周少瑾笑着向翡翠道了谢。 翡翠不动声色地和周少瑾拉开了距离。 吴宝璋却走了过来,笑吟吟地道:“没想到二小姐刚认识翡翠姑娘没几天就这么的投缘,两人有说有笑的,真是羡煞旁人!” 难道只有你会佯装! 周少瑾在心里冷笑,面上却很是客气,道:“承蒙郭老夫人垂爱,特意让翡翠姑娘照顾我,翡翠姑娘细心又体贴,和我很是投缘。” “是吗?”吴宝璋笑道,“我还以为是许大爷缘由呢!” 就知道吴宝璋会用这件事做文章。 周少瑾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奇道:“许表哥?这与许表哥有何关系?翡翠姑娘可是郭老夫人屋里的人。” 吴宝璋讶然,随后慢慢地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二小姐,我没有想到你这么有趣!不止是我,好像潘小姐也看到许大爷一直追着您到了三支轩呢!” 原来池堂舅喝茶的地方叫三支轩。 她还以为三支轩是幢房子,没想到是个茅草亭。 周少瑾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她怎么会有闲心来关心这些……她道:“吴大小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说许表哥一直追着我到了三支轩,潘小姐也看到了……”她高声喊了声“清表姐”,然后笑着低声道,“我们不妨喊了清表姐来对质好了!” ☆、第四十二章惊退 吴宝璋没想到在她印象里温顺柔弱,沉默寡言的周少瑾被挑衅竟然说翻脸就翻脸,转眼间就咄咄逼人起来。 她不由脸色大变,连连后退了几步,勉强地笑道:“周家二小姐说笑了,何必要和潘小姐对质?倒显得我们一副小家子气似的……” 强的怕横得。 吴宝璋见周少瑾眉宇闪过一丝毅色,她还真怕周少瑾年幼无知,不懂人情世故,不计后果地把事情闹到潘清那里——潘清和潘濯的话她可是听了个一清二楚,那潘清看着一副温良敦厚的样子,心里却九弯十曲,不是个省油的灯。在她暂时还没想到怎么利用这件事之时,又打草惊蛇和周少瑾把话挑明了,还不想腹背受敌,把潘清也扯牵进来。 她心里很快就有了主意,道:“二小姐,或者是我眼花,看错了。是我的不是,你就大人大量,别和我计较了。”她说完,还有些不放心,遂上前去拉周少瑾的手,诚恳地道,“端午节的时候,二小姐到我们家来赏花吧?有人送了我们家两盆昙花,我爹爹就赏了我一盆,就养在我屋里,照顾我家花木的大嫂说,端午节的时候那昙花就会开花了,我前几日还想着要不要邀了三、五知己开个花会,可巧就遇到了二小姐。我自到了金陵,也没有交到几个投缘的好友。二小姐到时候一定要来赏花,给我捧捧场!” 吴宝璋偃旗息鼓,一副求和的模样。 想刺了自己就走,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周少瑾想起前世的事,心里就有那么股气。 她在吴宝璋唱念作打的时候脑子也飞快地转着,等到吴宝璋伸过手来,她任那吴宝璋牵了自己,淡淡地道:“出门的事,还得外祖母和大舅母首肯,到时候再说吧!” 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吴宝璋松了口气,心里不免得意的想,这周少瑾毕竟年幼,喜欢听好话,自己的姿势这么一低,事情也就揭了过去。只是不知道周少瑾的心性到底如何?是不是个藏事的人?以防万一,自己还得好好奉承奉承她,让她不好再和自己计较这件事才好。 她笑着挽了周少瑾的胳膊,道:“那到时候我给妹妹下张贴子吧?” “好啊!”周少瑾说着,和吴宝璋往四宜楼去,“不过到时候不知道家里会不会开灯会,你要下帖子,就提前几天派人送过来。” 还真惦记着玩啊! 吴宝璋在心里撅了撅嘴,彻底放下心来,笑道:“程家端午节还准备开灯会啊!那得多少开销啊?”说着,惊觉失言,不由瞥了周少瑾一眼,却见周少瑾四处张望,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说了些什么,她透了口气,就听周少瑾高声喊着“清表姐”。 她心里一紧,还没有来得及细想,潘清已走了过来。 “什么事?”潘清问周少瑾。 她笑容温柔,举止大方,看上去依旧一副清雅的模样,可在周少瑾的眼里,她如戴着面具的伶人。 “吴家大小姐说,她看见我单独和许表哥在一起,”周少瑾说着,毫不掩饰地渐渐露出个讥讽的笑容,“还说,清表姐也看见我和许表哥单独在一起了,我就想当面锣,对面鼓地问和清表姐问清楚:我明明没有单独和许表哥在一起,清表姐怎么说看见我和许表哥单独在一起呢?清表姐这不是造谣吗?” 她说着,表情已变成了满腹的委屈,心里却道:你吴宝璋说事情揭过就揭过,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潘清大惊,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望向吴宝璋的目光中顿时变得锐利如锋:“吴大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什么时候看见周家二表妹和许表哥在一起了?你也是官家小姐,识字断文的人,说话可得负责任!我一直呆在外祖母身边,中途出去一趟,也不过是奉母之命给哥哥递句话,在座的诸位长辈都可以给我作证,你信口开河的,却足以坏了我们表姐妹之间的关系,哪有像你这样在别人家做客却挑拔着别人家姐妹关系的?莫非这是你们吴家的家传不成?” 一席话不仅置疑了吴宝璋的人品还置疑了吴家的教育,最最重要的是,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没有藏着掖着,站得笔直,正气凛然,声音不高不低,却正好让厅堂里的人听个清楚。 把潘清拉进来和吴宝璋过招,真真再对不过了! 周少瑾悄然地向后退了一步,把主战场让给吴宝璋和潘清。 吴宝璋做梦都没有想到周少瑾两面三刀,当着自己的面说得好好的,眨眼就翻脸无情把自己给卖了。她惊骇之余,在心里把周少瑾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又不得不应战,硬着头皮笑道:“潘小姐,这完全是周家二小姐误会了。我在牡丹台听到马班主唱‘夜奔’的时候,突然有些头昏,就出去走了走,因贪念牡丹台的好景致,不知不觉地走进一条甬道……” 既然你不给我留余地,那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她决定威胁威胁潘清。 可她却忘了,这是程家的主场。 没等她的话说完,得了丫鬟报信的姜氏面沉如水地走了进来,厉声问潘清:“清丫头,吴家大小姐说的是怎么一回事?你母亲不过是让你去给你哥哥传句话,你怎么牵扯出周家二小姐和许大爷来?” 看是训斥,实则是在为潘清作证。 吴宝璋暗叫糟糕。 她没有想到程家三房的长辈来得这么快,更没有想到的程家三房的长辈竟然会这样公然的护短。 吴宝璋进退不得——争辩,她人微言轻,相比程家三房的长辈,在场的人会相信谁?不争辩——就是承认了潘清对她的指责,到时候“喜欢搬弄口舌”、“吴家的姑娘没有教养”这两顶大帽子她是戴定了。 一心想为亲生女儿结门好亲事的继母岂会轻饶了她? 只怕就算是有哥哥帮着说项,父亲也会勃然大怒。 她想想就觉得通体生寒,忙低下了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厅堂里有人皱眉,有人低语,也有人劝:“吴小姐,快别哭了!今天可是程家老祖宗的生辰……” 吴宝璋却哭得更起劲了。 她就是让别人看看,三房的大太太在怎么欺负她! 姜氏心中大怒,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却不得不笑上前揽了吴宝璋的肩膀,柔声劝道:“你这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是不是清丫头欺负你了,你快告诉我,我帮你教训她……” 潘清愕然。 她没有想到吴玉璋的反应这么快,她顿时心里生几分悔意来。 潘清和潘濯分手之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哥哥,人都走到了牡丹台,又折了回来,远远地就看见她哥哥跟着程许进了要中的一条小道,吴宝璋却和程许的随从丫鬟笑语盈盈地说着话。 潘清记得很清楚,她出来的时候吴宝璋正坐在吴夫人身后听话,可等她回去的时候,吴宝璋却出现在了她和哥哥说话的地方。 她之前心里还有些不敢确定,可当周少瑾喊了她要和吴宝璋对质的时候,她明白过来,不仅吴宝璋听到了她和哥哥的谈话,就是周少瑾,也有可能听到她对哥哥说了些什么。 可不管怎样,周少瑾却是自己人。 怎么也得打发了吴宝璋再和周少瑾计较。 所以她想也没想,立刻站在了周少瑾这一边。 但现在看来,这个决定也许是错的——周少瑾性子懦弱,没有什么主见,她虽然没有什么地方救得到周少瑾,但也不喜欢身边有个什么事也帮不上忙还会不小时拖你后腿的。吴宝璋却不一样,心计,手腕,甚至是反应,都是一等一的。这样的人纵然不能成为朋友,最好也别成为敌人。 潘清有了放吴宝璋一马的打算。 她看了周少瑾一眼,上前拉了姜氏,嘴角微翕,正准备说话,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周少瑾猝然上前,顺手就指了个丫鬟道:“去帮吴家大小姐拿个帕子来擦擦眼泪。”然后转身对吴宝璋柔道:“我在程家住了这么多年,程家的长辈并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跟长辈说了,长辈定会为你做主的。这样哭哭啼啼的,别人不免要误会泸舅母欺负了你。吴大小姐难道这是要学御史死谏不成?” 最后一句,她是笑着说出来的,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调侃的味道,却锦里藏针,颇有些暗示吴宝璋争强好胜,一言不和,就要哭闹不休,非要争赢不可,没有大家闺秀应有的顺温和忍让。 把吴宝璋推到了悬崖边! 潘清眼睛一亮,悄然地退后几步,立刻打消了为吴宝璋解围的心思。 周少瑾看在眼里,不免有些齿冷。 潘清果然不是值得相与之辈。 不过,事情既然由自己起了头,岂是她想退出去就退出去的? 她喊潘清:“清表姐,你也来劝劝吴家大小姐!”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潘清的身上——她可是把吴宝璋气哭的人! 潘清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周少瑾,这还是她了解的那个周少瑾吗? 一箭双雕! 不,不仅仅是一箭双雕。 自己是三房的人,被拖下了水不说,程许是长房的人,她自己是四房的人,今天是二房请客……程家除了五房,全都站在了吴宝璋的对面……不过,五房向来没用,可以忽视不计…… 潘清突然有些同情起吴宝璋来。 今天的事,肯定不能善了。 而且就算吴宝璋能逃过今天这一劫,她以后想在金陵城立足,想在金陵城找门好亲事,那就只能指望着菩萨开天眼了! 她慢慢走了过去,心里却再也没有之前面对周少瑾的轻快。 ☆、第四十三章哭诉 吴宝璋则又急又气,差点就闭过气去。 周少瑾几句话,让她哭也变成了错! 她好不容易挽回了些许潘清造成的颓势,又被周少瑾给破坏了。 女孩子家性子这么要强,谁家还敢聘了去做媳妇? 她急中生智,扶着额头,身子一软,决定“昏”过去算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 潘直虽然没有妾室,可风、流债却不少。 一直关注着吴宝璋的潘清立刻就明白了吴宝璋的用意。 如果站吴宝璋旁边的不是姜氏,她可能睁只眼闭只眼让吴宝璋蒙混过去了,可偏偏站在吴宝璋旁边的是她嫡亲的大舅母,若是此时吴宝璋昏了过去,在别人看来,岂不是大舅母恃强凌弱欺负了吴宝璋? 潘清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到了吴宝璋的身边,没等吴宝璋软下去已扶住了吴宝璋的胳膊,并朝着姜氏使了个眼色,急声地喊着姜氏的贴身丫鬟“果儿”,道:“还不快去给吴家大小姐打盆水来,你没瞧见吴家大小姐这胭脂都哭花了吗?” 姜氏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出身,仅庶兄妹就有七八个,这样的场面从小见得多了,反倒是嫁到程家之后再也没见到过。 见潘清给她使眼神,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立刻半揽半扶地架住了吴宝璋。 潘清松了口气。 她可没力气架得住吴宝璋! 吴宝璋黔驴技穷,上,上不得;下,下不去。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两眼一翻,真的要昏过去了。 姜氏在心里冷哼,朝着吴宝璋的手掌心狠狠地一掐,硬生生地把吴宝璋的那口气给掐了出来。 吴宝璋这下子就算是想真的昏过去也不能了。 她不由眼含泪花,柔柔弱弱地朝刚才那个劝她的妇人望去。 那妇人略一犹豫,就要上前,厅堂里却传来二房老太太唐氏带笑意的声音:“哎呀,这是怎么了?大家不去坐席,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啊?” 众人循声望去。 就看见沂大太太洪氏扶着婆婆唐老太太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厅堂里的女眷纷纷上前给唐老太太问好。 唐老太太一一颌首,对姜氏道:“泸侄媳妇,你不在敞厅里帮我待客,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又奇道:“吴家大小姐,潘丫头,周家二丫头,你们三个这是干什么呢?” 潘清没有说话。 姜氏在这里,还轮不到她说话。 周少瑾也没有说话。 她向来不是那喜欢出风头的人,且多说多错,不如看看情况再说。 只有吴宝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若是没有人通风报信,以唐老太太的身份地位,又怎么会一眼就认出自己? 原本应该在敞厅里招待客人的唐老太太怎会携了儿媳妇洪氏亲至? 既然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不责怪周少瑾惹是生非,不责怪潘清得罪了客人,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不就是想给周少瑾和潘清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潘清和周少瑾两人都不说话,不就是仗着有长辈帮她们出头吗? 她惺惺作态这是在骗谁呢? 吴宝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周少瑾和潘清讥讽,唐老夫人的话就像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勃然大怒,跳起来就要和周少瑾、潘清理论,可当她看见唐老太太身后同父异母的妹妹吴宝华时,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为了让吴宝华在金陵城里的那些夫人太太们面前露脸,这种场合,吴宝华向来是在继母身边服侍,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 看来不仅是唐老太太,继母也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继母惯会作戏,当着程家的人肯定什么也不会说,可回去之后却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她不能发脾气。 发脾气解决不了任何事。 这件事是她失策了! 她不应该掉以轻心。 没想到看上去温和无害的周少瑾却这样的不好惹,自己给她赔了不是都不行,还非要让她消了那口气才罢休。 吴宝璋冷静下来,转眼间就有了主意。 她眼圈一红,上前就拉住了唐老太太的衣袖,道:“都是我不好,之前误会了周家二小姐,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您来得正好,可得帮晚辈说个情,请周家二小姐不要再生我的气就好……” 这样一来,周少瑾总不好和她计较什么了吧? 唐老太太气得够呛。 轻轻地瞥了一眼自己贴身的唐嬷嬷。 原本她来之前就吩咐下去了,只要自己问起三个小姑娘的恩怨,唐嬷嬷就上前和自己耳语一阵,然后自己就可以借口“小姑娘家不懂事”,快刀斩乱麻地把这件事平息了。现在倒好,竟然被吴家大小姐抢了先机…… 周家那个二丫头也是,四房关氏那么精明的人,她在四房养了这几年,却一点也没有学会,听见吴家大小姐这么说,也不主动上前赔个不是,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像个木头似的。 唐老太太腹诽着,呵呵地笑了数声,道:“周家二丫头,既然吴家大小姐说是误会,你看你是不是……” 不趁着这次机会让吴宝璋受个教训,只怕她以后还会把自己当软柿子捏。 周少瑾心思转得飞快,脸上却露出茫然之色,喊了一声“唐老安人”,眼睛却朝潘清望去。 厅堂里的人之前都没有注意到周少瑾和吴宝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周少瑾和吴宝璋来找潘清对质,潘清夹枪带棒说了吴宝璋一顿,之后周少瑾虽然待吴宝璋不客气,可吴宝璋那样不顾场合地哭泣,她做为程家的亲戚,年纪又小,沉不住气地讥讽吴宝璋两句也是情有可原。反倒是吴宝璋,明明是来和潘清对质的,最后却把事情推到了周少瑾的身上,也难怪周少瑾会对她不客气。 加之周少瑾眉宇间温驯娇柔,就有人看不顺眼吴宝璋小声地道:“吴小姐,这明明是你和潘小姐的事,怎么却扯了周家二小姐?我看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说,这样三家扯四家的,亏得你还是大家小姐,说话行事怎么这么不靠谱?”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人? 吴宝璋气得浑身发抖。 她不知道此人是金陵同知申青云的姻亲,而申青云和她父亲吴知府却有些不对付。 唐老太太也不认识这个人。 她很隐晦地瞥了潘清一眼,觉得三房全是些搅事精,没一个正经安分的人,就算是嫁了出去,也还改不掉那些坏毛病。她心里就像吞下了个苍蝇似的,很是难受,也不看周少瑾了,笑道:“原来是清丫头惹的祸!你怎么能让周家二丫头帮你挡着!还不快给吴大小姐赔个不是?” 姜氏听了脸色微变,正想拦了潘清,谁知道潘清却上前几步朝着吴家大小姐行了个福礼,然后抿着嘴站到了一旁,颇有些“我没有错,但因长辈已说了话,我只好给你赔个不是”的意思。 吴宝璋脸色微变,感觉自己好像又做错了! 全是一群狐狸。 唐老太太在心里骂着,嘴里却道:“好了,好了,小姑娘们吵架,还不是今天吵,明天好的。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不掺合了,免得越帮越忙。”随后她吩咐洪氏,“你在这里待客。一定要好生招呼客人,让大家吃好喝好。”接着拉了姜氏,“你还是帮我去敞厅里陪客去。她们小姑娘的事,由她们小姑娘自己说去。”又对厅堂里的女眷道,“招呼不周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众人纷纷笑着和唐老太太寒暄。 关老太太的贴身大丫鬟似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 她笑着对周少瑾道:“二小姐,老安人正到处找您呢,您快随了我去。” 周少瑾正想脱身,笑着先姜氏和唐老太太一步去了敞厅。 潘清则随后被姜氏拉走了。 只有吴宝璋,吴宝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神色间露出几分尴尬,自己慢慢地走了过去,吴宝华才轻声道:“母亲说,怕父亲、哥哥喝了酒家去无人照顾,让姐姐先回去吩咐家里的丫鬟婆子煮些醒酒汤。” 这就是要撵自己回家了! 吴宝璋嘴里像含了枚破了的苦胆。 她望着敞厅,觉得自己面前仿佛有一道天壑。 这就是有母亲的孩子和没有母亲的孩子之间的区别吧? 自己的妹妹对自己这样说话,她甚至连脾气都不能发! 吴宝璋慢慢地点了点头。 她也不想再回敞厅了。 回敞厅做什么?看周少瑾和潘清的家里人怎么爱护她们吗? 吴宝璋由吴宝华“陪”着,离开了厅堂,离开了程家。 敞厅那边,关老太太却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对周少瑾道:“用了晚膳,等会还会放烟火。黑灯瞎火,烟雾缭绕,最容易生事。你们姐妹哪里也不许去,等会就跟在我身边。”然后让二房的一个管事妈妈把周少瑾挤到了周初瑾的桌上。 周少瑾根本不想理睬吴宝璋和潘清。 她笑着应“是”,温顺地跟着那位管事妈妈就要过去。 郭老夫人却喊住了周少瑾,对那管事的妈妈道:“再开一桌吧!宁愿有多的座位也不能让几位小姐挤在一块。” 那管事的妈妈殷勤地笑着去安排桌子去了。 关老太太向郭老夫人道谢。 郭老夫人却叹了口气,道:“这原本是我考虑得不周详,你不怪我就好。” ☆、第四十四章八面 “小孩子家的事,总是一会晴一会雨的。”关老太太笑着安慰郭老夫人道,“你也不用自责。就当是受了教训好了!” 郭老夫人忍俊不禁,道:“我都一把年纪了,不知道受过多少教训,这样的教训,不受也罢!” 关老太太也笑了起来。 郭老夫人身后的袁氏却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声如轻风地问周少瑾:“那吴家大小姐,二小姐可了解?” 周少瑾差点就笑出声来。 她怎么把袁氏忘了! 吴宝璋敢坏程许的名声,袁氏就能吃了她。 周少瑾可不想掺和进去,笑道:“我和吴家大小姐算上今天也不过是见了两面,实在不了解她的为人。” 袁氏点头,若有所思。 周少瑾这才发现吴夫人和程贤都不在敞厅里。 不知道她们干什么去了? 她思忖着,唐老太太由姜氏虚扶着走了进来。 潘清跟在她们的身后。 良国公夫人正和致仕回乡的原吏部侍郎孙大人的夫人说着话,听到动静两人齐齐扭过头来,良国公夫人更是问道:“事情怎样了?” 敞厅里的人都朝她们望去。 众目睽睽之下,潘清望着安静地站在关老太太和郭老夫人身边的周少瑾,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件事明明就是周少瑾惹出来的,现在弄得像是她在生事似的。难怪母亲对四房的关老太太推祟有加,说她精明却不咄咄逼人,宽厚却不胆小怕事。她不过是派了个小丫鬟提前把周少瑾叫走,就不动声色地把周少瑾摘了出去。 唐老太太则看了潘清一眼,粉饰太平地笑道:“没什么事。小姑娘家口角,说清楚就没事了!” 潘清一愣。 姜氏差点吐血。 唐老太太这一顶大帽子压下来,潘清就是没错也会给在座的夫人太太们留下个心胸狭窄,不能退让、不愿隐忍,喜欢惹是生非的印象。而潘清这两年正是说婆家的时候…… 姜氏可不是那种吃闷亏的人。 她立刻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现在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听风就是雨,针眼大的小事也能闹得沸反盈天的……”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什么周少瑾奉了郭老夫人之命去帮程许取东西;什么吴宝璋早不头昏迟不头昏,周少瑾和程许走在一起的时候她却正巧出去透气,看了个正着;什么吴宝璋振振有词地喝斥周少瑾为何单独和程许走在一起,周少瑾又是怎么被气得手足无措,只好跑来找潘清做证……说得她好像就在旁边看着似的,周少瑾成了那个被欺负的人,潘清是打抱不平,如果说有错,那全都是吴宝璋的错。 吴宝璋不在场,她就是在场也没几个人认识她是谁,而周少瑾和潘清一个软弱柔顺,一个端庄大方……和姜氏所形容的都很符合,就算有人怀疑姜氏的说词,可看到这两个女孩子的时候,也很难再怀疑下去了。 良国公太夫人更是听得眉头紧蹙,摇着头道:“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程笳则像听天书似的,眼睛瞪得像铜玲,困惑地望着周少瑾。 周少瑾好生佩服姜氏。 这可真真是将活的说成了死的,将死的说成了活的。 从前她有点怕姜氏,如今看来自己却也不冤。 姜氏能主持三房的中馈,可见也不是侥幸得来的。 当然也有人觉得这件事是周少瑾和程许的不对。 “男女七岁不同席。”致仕的原吏部侍郎孙大人的夫人对郭老夫人道,“还好是在自己家里,又有丫鬟婆子跟着,这若是在别处,还不得闹出大事来。” 袁氏脸一沉,挑着眉就要站出来,却被郭老夫人一记冰冷的目光阻止。 “这算是什么大事?”郭老夫人端起茶盅吹了吹水面上的浮叶,轻轻地喝了一口,这才道:“佛祖看见美人是堆枯骨,膏粱子弟看到美人却以为是天仙。我只能管我自己的事,我还能管着谁成佛谁入十八层地狱不成?” 孙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 那林教谕的夫人忙笑道:“郭老夫人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她娓娓道,“早些年我们家老爷有个学生,家中附近有个香烛铺子,他常看到个年轻漂亮的道姑在那香烛铺子里挑选香烛,有一天,那店家的儿子在那里守店,道姑又来了,两人说了会话,就换成家里的一个小伙计在看店,过了快一个时辰,那店家的儿子才送了道姑出来。 “他就留了心,每次路过那香烛铺子的时候都要多看两眼。 “这一看,就让他发现原来那店家的儿子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在铺子里守店,到了下午,道姑就会到他们家来挑香烛,之后两人就会去店里,一个时辰之后,店家的儿子就会送那道姑出来。 “他就去报了官。 “说店家的儿子和那道姑有首尾。 “谁知道官衙一查,原来那道姑已年过四旬,不过因是武当弟子,习内家功夫,所以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香烛铺子的老板娘是那道姑的嫡亲姐姐,已瘫在床上好几年了,这道姑云游到了金陵城,知道姐姐瘫在床上,就每逢初一、十五来给姐姐按摩,那店家的儿子正是她嫡亲的外甥……” 敞厅里顿时炸了锅,说什么的都有。 就连年事已高,听说过不少奇闻趣事的良国公太夫人都生出几分兴趣来,问林夫人:“后来怎样了?” “还能怎样?”林夫人感慨道,“他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官衙一句‘误会’也就消了案。倒是那书生,还不认错,非说是那店家儿子的错,男女授受不亲,虽说是亲姨母,也理应回避!” 孙老夫人道:“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有什么道理?”那个穿着大红色织百蝶穿花的褙子少妇一直都没怎么说话,此时却突然道,“那开香烛铺子的不过是个寒门小户,还不知道是否会识文断字,你让他守这些规矩,他懂吗?要不然现在朝廷怎么会把‘教化’作为官员岁考的内容之一呢?” 孙老夫人不免有些讪讪然,道:“刘大人不愧是‘能吏’,连刘夫人对官场上的这一套都娴熟得很。” 原来这个少妇是江宁县令刘明举的夫人。 听她这说话的口气,娘家恐怕也是有人做官的。 周少瑾打量着她,就看见吴夫人和程贤低声说笑着走了进来,依旧还可以听见俩人的对话:“……我也是觉得虞记的脂姻比谢复香的好,但谢复香的香粉却比虞记的好。” 程贤道:“正是。所以我每年都会让人从金陵城给我捎十来盒谢复香的香粉,既可以自己用,也可以送人。”她说着,抬起头来,好像这才发现敞厅里多了个周少瑾和潘清,遂宠溺地对潘清道,“你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让我一阵好找!”随后问周少瑾:“不是说你和吴大小姐一块吗?怎么没见吴大小姐?” 周少瑾目光微闪,本能地感觉到了程贤的恶意。 只是她还没有开口,吴夫人已笑道:“我让她先回去了——我们老爷老家来了客人,说是从小看着大小姐长大的,特来拜见大小姐的。”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谁也不会煞风景地追根究底,大家笑着,也就把这件事翻了过去。 等到开席,周少瑾就坐了吴宝璋的位置。 潘清没话找话,和周少瑾搭着讪。 周少瑾秉承一贯的沉默寡言,潘清说上十句,她才应一句。潘清累得不行,程笳却气得不行。没等到散席就拉了周少瑾低道:“潘清为什么和你那么亲热?刚才你帮潘清说话了?” “为什么不能是潘清帮我说话了?”周少瑾道,“你管她想干什么?反正她过些日子就要走了?” 程笳半信半疑。 周少瑾从来没有和人这样纠缠过,此时船过波平,看到吴宝璋被长辈们嫌弃,她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 她连喝了两碗鲥鱼汤,冒了点汗,这才有了精神。 看过烟花,帮着二房送走了客人,周少瑾等人回到四房,已打了二更鼓。 关老太太面露倦容,吩咐周少瑾等人:“都去歇了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众人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沔大太太叮嘱了她们姐妹几句“小心烛火”之类的话,也和周少瑾姐妹散了。 周少瑾看着周围没人,让施香、持香等人远远地跟着,悄声把回到四宜楼之后发生的事告诉了周初瑾。 周初瑾骇然,之后又有些啼笑皆非,道:“敢情你还挺得意的啊!是无知无畏。敞厅里坐着那么多人,哪一个不是眼睛珠子一转就是个主意的,你竟然还敢设计吴宝璋。这若是露了馅,你准备怎么收场?” 说着,两人进了畹香居。 周少瑾道:“我当时就是气极了,也没有想那么多。” 现在看看,的确很凶险。 如果这事搁在前世,以她的懦弱,十之八九就忍了。 吴宝璋不是拿着这件事威胁自己就是拿着这件事讨好自己,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事情都会像前世那样,自己心虚之下只好和吴宝璋常来常往,吴宝璋会认识程笳,会认识和程笳关系紧密的郑氏…… 但今天,一切都不同了。 吴宝璋被良国公府的太夫人这么一“点评”,不要说融入金陵城的仕女圈了,就是略有些门第的人家都不会允许自家的姑娘和她走得太近。 自己和她,以后应该不会有太多的交集了吧? ☆、第四十五章教训 周少瑾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不说,还很用心地梳了个垂挂髻,戴了赤金发箍,镶百宝的珠花。 施香忍不住赞道:“二小姐这模样可真漂亮!您早就应该每天都这样好好打扮打扮了。” 璀璨的宝石把周少瑾衬得肤光如雪,明眸生辉。 “那多麻烦啊!”她理了理衣袖,手指抚在粉色万字莲花暗纹的杭绸褙子上,越发显得白嫩纤细,“就这头就梳了快半个时辰,等到中午午歇,又得散开了重梳。我有这个闲功夫,还不如去花园里看看哪些花开了——我准备把姐姐和我的夏衣绣完之后,就做几瓶花露。说不定还能赶上外祖母的生辰。” “好啊!”施香喜欢看到这样的周少瑾,仿佛清晨开在薄雾里的第一朵花,不仅漂亮,而且有种让人心生向往的勃勃生机,连带着屋里的气氛都轻快起来,“到时候奴婢给二小姐打下手,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保证不耽搁您的事。” 捧着鞋子进来的春晚听了,来不及让周少瑾挑选今天要穿的鞋子已急急地道:“二小姐,做花露是不是要让工匠打个您那天画的桶?也不知道马总管能不能找个技艺高超的木匠师傅?” “那桶有什么难的?”周少瑾打量着春晚手里的鞋,挑了双靛青色镶银红色芽边的素面高底鞋,道,“和北方蒸馒头的蒸笼差不多,多半的手艺人都做得好。难就难在琉璃瓶上了。那香露是个随风走的,想把香气封在瓶子里,就只能找个锡匠师傅来给琉璃瓶做盖子。这可是个手艺活,盖子做薄了,用几次就坏了;盖子做厚了,压住了琉璃瓶,显得头重脚轻,不好看。还有琉璃瓶,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有订做的?” 她犯着愁,春晚却被她的一番描述迷得两眼发光,涎着脸问:“二小姐,做琉璃瓶的时候能不能订几颗琉璃珠,到时候我们可以镶在簪子上。我前几天就在街上看到个妇人戴着镶了琉璃珠的簪子,太阳照在上面,闪闪发亮,比宝石还要漂亮……” “没想到春晚喜欢琉璃珠?”周少瑾问施香,“你喜欢吗?要不到时候我们多订些珠子,让院子里的姐妹都分点?” “好啊!好啊!”春晚拍手称快。 周少瑾屋里一片欢声笑语。 周初瑾却后半夜才睡着,早上就起得有点晚。听到妹妹这边不时有笑声传来,她想了想,吩咐冬晚:“你去跟二小姐说一声,就说我早上有事去了大舅母那边,让她辰正三刻再去外祖母那里问安,我在那边等她。” 冬晚笑着去了周少瑾那边传话。 周初瑾则草草地用过早餐去了鹤鸣堂。 关老太太刚刚敬完香,见周初瑾一个人,奇道:“少瑾呢?难道昨天累着了?她要不要紧?” “不是!”周初瑾接过丫鬟手中的茶盅放在关老太太面前,欲言又止。 关老太太喝了口茶,遣了屋里服侍的,肃然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周初瑾把昨天周少瑾和吴宝璋之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关老太太。 关老太太听了眉头紧锁,但随着周初瑾的叙述,她的脸色慢慢舒缓,等到周初瑾把话说完,她已是面带笑容,柔声道:“你这是在担心什么呢?怕别人觉得少瑾心机太沉,不喜欢她吗?” 周初瑾点头。 关老太太笑道:“可你看昨天,少瑾可曾有事?” 周初瑾小声道:“那也不过是侥幸……把几房都拉扯了进去……”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能侥幸把自己摘出去,那也是她的福气。”关老太太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锦垫,示意周初瑾到她身边坐下,“以少瑾当时的情景,那吴家大小姐分明包藏祸心,还好她机敏,趁着几房的老太太都在,把这件事给嚷开了。若是换了另一个场合,只怕她都没有这么幸运。可见少瑾平日里唯唯诺诺,关键的时候却知道怎样保护自己,这可是大福气,你就不要担心了。” 周初瑾挨着外祖母坐下,吞吞吐吐地道:“还有一桩事……吴大小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看见程许追着少瑾……”她把程许的事告诉了关老太太。 关老太太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捧着茶盅不知道是喝茶还是放下,半晌才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照着少瑾的话说给您听的。”周初瑾道,“一个字也没有添减!” 关老太太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心情这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周初瑾道:“若是真有此事,寒碧山房那边……是不是暂时别去了?” “不行!”关老太太想也没想地道,“如果就因为吴家大小姐的几句话少瑾就不再去寒碧山房,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少瑾不仅要去,而且还要从前怎样现在就怎样。”说到这里,老太太话风一转,道,“不过,你的担心也有道理。我这就派人去寒碧山房那边打听打听。无风不起浪,以郭老夫人的精明世故,这件事她此时应该已经知晓了才是。按理,她应该告诫程许一番。但她有事素来藏在心里,到底会怎么做,我还真有点拿不准。” 这才是周初瑾单独来见外祖母的目的。 她连连点头。 关老太太让似儿去请了王嬷嬷过来,低声嘱咐了王嬷嬷一通,王嬷嬷去了寒碧山房。 寒碧山房里,袁氏正低眉顺目地站在郭老夫人身后,郭老夫人坐在雕红漆万字梅花纹的罗汉床上,慢慢地用着血糯粥,程许跪在青石铺成的地铺上,膝盖硌得生痛,他偷偷地打量了母亲和祖母一眼,悄悄地挪了挪身子。 屋子里仿佛平地一声惊雷,传来祖母的冷哼。 程许忙直身跪好,却忍不住拿了眼角的余光朝母亲瞥去。 袁氏心如刀绞似的痛。 从她身子里落下的一块肉,长这么大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说来说去,都怪那个吴宝璋,造谣生事,还有周少瑾,三言两语揭过就是了,非要嚷得人尽皆知,也不是隐忍持重的。 她抬头朝婆婆望去。 见婆婆放下了粥碗,夹了个小笼包子,袁氏忙递了个小泥碟过去,轻声地提醒婆婆:“娘,您看,现在都快辰时了,大郎跪了快半个时辰了,他等会还要去族学里上课呢……” “他要去上学啊!”郭老夫人放下小泥碟,轻声慢语道,“族学里教的都是圣人教诲,他在族学里也听了快十年了吧?竟然一句都没有听进去,那还去族学里做什么啊?当个人影子在那里晃?还是想挣族里那每月八两的笔墨银子?” 说出来的话却极其尖刻。 袁氏气得指尖发抖。 婆婆怎么能这么说大郎?大郎与这又有什么关系…… 程许的脸却腾地一下红得仿佛可以滴出血来。 他高喊声“祖母”,抬头却迎上了郭老夫人冷峻,锐利的眼神。 程许愣在那里。 他还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祖母这样,不过,那时候是父亲跪在地上,他年纪尚小,但也知道祖母最疼爱他们这些晚辈,不仅没有觉得害怕,反而很是好奇。 现在,跪在这里的人变成了他,他才能体会父亲当时的难堪。 程许把那些申辩的话全都咽了下去,低着头,跪得更笔直了。 郭老夫人这才神色微霁,开始吃包子。 屋子里静无人语,轻微的碰瓷声和咀嚼的声音让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袁氏焦虑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郭老夫人视而不见,直到用完了早膳,净了手,端起茶盅,这才道:“去上学吧!以后就免了你的昏省。” “娘!” “祖母!” 袁氏和许程不约而同地望着郭老夫人,满脸的惊愕。 郭老夫人重重地把茶盅顿在了桌上,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她质问程许:“怎么?我还指使不动你了不成?” “没有,没有!”程许急急地道,额头都冒出细细的汗来,“我,我只是没有想到……” “没想到,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郭老夫人冷笑道,“我养了三个儿子,可没一个像你似的。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知道在书房里服侍你祖父了……” 接下来,就应该说大郎这性子到底像谁了吧? 袁氏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似的,透不过气来。 程许羞愧地低下了头。 但出乎袁氏的意料,郭老夫人的话到此为止,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朝着程许挥了挥手,淡淡地道:“你退下去吧!” 程许不敢停留,扶着膝盖起身。 袁氏见儿子趔趔趄趄,心痛得不得了,想上前扶了程许,却被郭老夫人的一个冷眼吓得又退了回去。 程许一瘸一拐地出了门,他贴身的小厮欢喜忙迎了上来。 “大爷,您这是……”他一面问,一面扶住了程许。 程许揉了揉麻木得几乎抬不起来的腿,郁闷地道:“别提了!被祖母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欢喜可不敢再问,扶着程许慢慢地往外走。 大苏默默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这人怎么这么木讷? 欢喜在心里嘀咕着,冲着大苏道:“还不过来扶了大爷!” 大苏默然上前,谁知道程许却手一扬,道:“不用了!这里不用你服侍,你去帮我到族学里请个假好了!” “大爷!”两人齐齐惊呼。 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还不得打断他们的腿啊! ☆、第四十六章求助 “你们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能去上课吗?”程许指着自己的腿,不以为然地对大苏道,“你见到了章先生就照实说,说我被祖母惩罚,不良于行,下午才能去族学上课。章先生虽然为人严厉,却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你只管去帮我请假,他一定会同意的。” 大苏还有些犹豫。 程许已道:“你还不快去——再过两刻钟就要上课了,到时候你就算是去帮我请假,按着族学里的规定,我也算是缺课。章先生向来秉公执法,到时候可不会管我是因何而请假!” 族学里的规定,大苏比程许还要熟悉。 他不敢耽搁,只好应“是”,飞奔着去了族学。 欢喜却吓得瑟瑟发抖,道:“大爷,您今天上午真的不去族学上课吗?要是被夫人知道了,肯定会把我扫地出门的……” 程许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若是惹了我不高兴,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扫地出门?根本不用等夫人知道!” “信,信,信!”欢喜哭丧着脸道,“我这不是怕夫人知道了……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回多稼阁碧玉那丫头肯定会跟夫人通风报信的,夫人知道了,太夫人也就知道了。要不去春泽轩?家里还有客人没有走,二房的老祖宗最喜欢那里了,就怕他老人家会在那里待客……要不去听松风处,不行,不行,二房的识大爷常在那里出入,您去了,那里服侍的小厮肯定会告诉他的,他瞅了机会肯定会告诉太夫人的……还有哪里能去……” 程许没好气地拍了他一巴掌,道:“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当然是回多稼轩去。母亲听说我没有上课,只会担心我的腿,哪里会想到我没有去上课?祖母知道了也不要紧,你别看她老人家板着脸,实际上心底最柔软不过了,知道我因为腿疼没有去上课,定会派人悄悄的来看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要不怎么大家都夸大爷聪明呢!”欢喜狗腿地道,“我娘说我跟着大爷,这脑子都比从前好使了。” “你小心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程许大笑,然后低声道,“喂,我问你,要是你得罪了一个姑娘家,有什么办法让她不再生你的气?” 欢喜愣住。 他比程许还小半岁,因是在程许身边服侍,平日里那些丫鬟见到他哪个不是笑语盈盈……得罪人……那也是别人得罪他。 欢喜仔细地想了想,他好像还真没有得罪过谁! 就算是有,谁还敢给他脸色看。 难道还有人敢给大爷脸色看? 欢喜想起前几天在玉如屋外偷听到的话。 大爷,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了周家二表小姐吧?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是应该的。 周家二表小姐那么漂亮,谁看见不喜欢啊! 他还看见过五房那边的那个旁支程举偷偷地躲在树林子里窥视周家二表小姐呢! 不过,怎么讨周家二表小姐欢心,他还真不知道。 周家二表小姐可是千金大小姐,总不能像前院扫地的小柳似的,自己得罪了她,花了五个大钱买了两包瓜子,小柳就又和自己欢欢喜喜了…… 想到这里,他试探地道:“要不,您给周家二表小姐买点东西?” 这次轮到程许惊愕了。 他敲着欢喜的头,道:“你怎么知道我得罪的是周家二表小姐?“ “这,这,”欢喜总不能说是听到了玉如和碧如说私房话,情急之下,他灵机一动,道,“家里的这几位小姐,我想了想,除了周家二表小姐,您也不可能得罪其他的人啊?” 程许知道他可能是听了什么风声。 念头闪过,他张大了嘴巴。 连欢喜都猜到了,祖母……肯定也猜到了…… 但祖母却让他从今以后免了昏省。 也就是说,禁止他和周少瑾见面……这可怎么办? 程许顿时如坐针毡。 他想了想,喊了“欢喜”,道:“我们去四叔父那里去!” 欢喜听着畏缩了一下,道:“去,去四老爷那里?” “是啊!”程许喃喃地道。 周少瑾误入三支轩,还是四叔父程池帮她解的围。 自己的心思,四叔父肯定知道。 从小,他就很佩服他的这个四叔父。 别人都在寒窗苦读的时候,他却在外面游山玩水,访道寻仙;别人在考场奋笔疾书的时候,他却放浪形骸,流连在青、馆楼楚馆……照理说,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四叔父纵然不被遣出家门,也会被惩戒训斥,可不管是父亲还是祖母,好像都管不住四叔父似的,只能拿好话哄着他。就是二房的老祖宗程叙,也拿四叔父没有办法——五年前,四叔父决定下场科考,当时大家都觉得这件事很好笑,三房的沂叔父更是调侃道:“若是四郎都能金榜题名,那我们这些十年寒窗苦读的岂不是都要跳莫愁湖!” 谁也没有料到,仅仅三年,四叔父就从秀才,举人,一路考到了春闱,成为至德十五年壬辰科的两榜进士。 当时家里人的眼睛落了一地。 可更让人意外的是,四叔父中了进士之后竟然没有参加翰林院庶吉士的擢选,出了琼林宴就直接回了金陵城,好像他去考个进士,就是为了堵住二房老祖宗等人的嘴,让他们不再管束他似的。 然后,他依旧想干什么干什么……有段时间甚至梳着道髻穿着道袍让祖母害怕他是不是要出家做道士。 这样的一个人物,在程许眼里,就像章回小说里仗剑走天涯的侠客,快意恩仇,磊落不羁,令他向往不已。 如果他和周少瑾的事能说服四叔父,那父亲和祖母那里……肯定能事半功倍! 虽说自他启蒙之后因刻苦攻读和四叔父之间来往的比较少了,可他还记得小时候四叔父常带着他到处玩耍的情景……四叔父一定会帮他的! 程许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前途又充满了希望。 他拔腿就往程池位于九如巷东边的宅院“小山丛桂”去,一面走还一面对欢喜道:“四叔父为什么要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还叫什么‘小山丛桂’?太湖石垒成的小山倒不少,可桂花树却一棵也没有看见。难道之前曾经种过一片桂花树,然后全被砍了?可为什么要砍了呢?我们族学里的秦子安,就是那个长得高高瘦瘦的家伙,据说他们家种了一百多棵桂花树,就成了村里的富户,可见这桂花树也是挺值钱的……既然桂花树都砍了,为什么不换个名字?也不知道这名字是什么时候取的?谁取的名字……” 小山丛桂在长房和二房的交界处,花园的最北面,距九如巷的后街只隔着堵墙。 他絮叨着,却没人回应。 程许回头,就看见欢喜有些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 “你这是怎么了?”程许奇道,“一副死了娘老子的样子?” 欢喜苦着脸嘀咕道:“死了我娘老子只直管办丧事就是了……我怕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程许停下脚步,蹙着眉峰望着他。 欢喜只觉得脖子一凉,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上次五房汶大老爷身边的多福帮汶大老爷借着程家的名义放印子钱,后来闹到了四老爷那里,四老爷把多福按在地上打了个半死,汶大老爷不仅不敢为多福说一句话,还得在一旁陪着笑脸,事后还要请四老爷吃饭……” “这关你什么事?又没有打你?”程许微愠,道,“何况四叔父管着家里的庶务,这种人不往死里打一顿,杀鸡给猴看,难道要等到别人告到官衙里去了再帮汶叔父收拾烂摊子不成?” 问题是事后他被四老爷叫去问了句“听说欢庆是你胞兄”,就被晾到了书房里……站了快两个时辰才出来。 如果不是四老爷身边的大丫鬟南屏提醒了他一句“要不是这事牵扯到大爷身边的人,我们家四老爷才不会管呢”,他还不知道四老爷这是在警告他呢! 欢喜一直没敢告诉程许。 当时多福给他们几房的贴身小厮都递了话,让他们随个份子,有财大家一起发。他在外院管车马的哥哥欢庆没有跟他知会一声就以他的名义随了份子…… 他都不知道的事,四老爷却知道。 这几年他头顶就像悬了把宝剑似的,吓得他乖乖的一点犯规逾矩的事都没有做。 等会见到了四老爷,也不知道四老爷会不会记起当年的事来…… 欢喜小腿肚子打着颤,跟着程许去了小山丛桂院。 四老爷住的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上次欢喜来的时候惴惴不安的,走的时候诚惶诚恐的,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小山丛桂院是个什么样子。这次有程许掠阵,他心中略安,才敢打量四周的景致。 正如大爷程许所说,小山丛桂院的太湖石垒成的山挺多的,东一群,西一堆的,形态各异,玲珑有之,厚重有之,轻巧有之,质朴有之,加之大树参天,野草丛生,还有清泉潺流其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走到哪处深山老林了,却没看见一颗桂花树。 他们刚踏上院子里的青石小道,四老爷身边的小厮清风就一身青色道袍出现在了小道上。 “大爷!”他向两人行礼,“您怎么过来了?请到花厅用茶,我这就去通禀南屏姐姐。” 程许停下了脚步,道:“四叔父不在吗?” 不然为何让南屏来待客。 清风笑道:“四老爷和顾六爷去了鸡鸣山,说是后天才回来。” 程许大失所望,道:“那好,等四叔父回来了,你就派人去跟我说一声,我要事要找四叔父。我今天就不进去了。” 清风笑着应“是”,送程许和欢喜出了小山丛桂院。 ☆、第四十七章不见 程许漫无目地走在绿树遮日的甬道上。 欢喜忍不住道:“大爷,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程许想了想,怅然地道:“回多稼轩吧!回去练几页字,到时候拿了来给四叔指点指点。” 程池的书法在金陵城的士子中颇有些名气。 到时候也有机会再去拜访四叔父。 欢喜松了口气。 大爷要是不好好读书,夫人肯定会觉得是自己怂恿着大爷玩耍的。 他殷勤道:“听说樱桃、李子都上了市,小的去帮大爷买些回来尝尝鲜吧?” 欢喜的话提醒了程许。 他喜欢吃樱桃,家里的人就总惦记着,小厮们会想着法子从外面买回来孝敬他,母亲也会特意嘱咐秦总管到果农那里去收最新鲜的,就是祖母,到了樱桃上市的季节,也会专程买给他。 投其所好,才能讨好一个人。 “欢喜,”程许沉吟道,“你说,我要是帮她把她最讨厌的人收拾了,她会不会就不生我的气了,对我另眼相看呢?” 欢喜脑子转了转才反应过来程许说的那个“她”是周少瑾。 他笑道:“那当然。书上不是说‘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吗?您这,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一席话说得程许高兴起来,他拍了拍欢喜的肩膀,道:“你上次不是在永福盛看中了一对金手镯?等会去碧玉那里支二十两银子,就当是我赏你的。” “真的!”欢喜喜不自禁,连连道谢。 小山丛桂院的太湖石堆成的小山顶上,红漆栏杆围成的美人倚旁站形如枯竹的怀山,他程许和欢喜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绿树丛中,这才转过身去,走进了题着“清音阁”匾额花厅,低声禀道:“爷,许大爷走了。” 三阔的花厅梅花六棱窗扇上镶着透明的玻璃,宽敞明亮,阳光直直射进来,落在大书案前穿着靛蓝色细布道袍的男子身上,白皙的皮肤仿佛最上等的无暇美玉,润莹光泽,透着雍容矜贵,却也透着冷漠疏离。 “是吗?”他放下手中的笔,打量着摊在书案上的宣纸,淡淡地道,“不是说文德阁这次制了批好墨吗?让他们的掌柜送几锭过来瞧瞧。” 怀山应“是”,欲言又止。 程池静静地立在书案前,提腕挥墨。 清音阁里只听见笔落宣纸的沙沙声和风吹过树叶的哗哗声。 怀山静伫半晌,悄声退了下去。 嘉树堂中,周初瑾正和关老太太说起三支轩的事:“……还好遇到了长房的池舅舅,否则事情恐怕难以收场。” “这个大郎,没想到这么鲁莽。”关老太太有些不相信,蹙了蹙眉,道,“不过,长房的四老爷虽然冷冷淡淡的,行事却很让人放心——他不管是不管,若是管了,没有事办不成的,特别是这几年,打理着家中的庶务,越发的干练了。既然他插了手,你大可放心,他是绝不会说出去的。至于道谢,若是遇到了,就试探一句,他若是无意多说,你们也不要再提了。若是没有遇到,也不用专程去道谢。他这个人,说得好听点是目下无尘,有晋魏之风,说不好听点那就是脾气古怪,桀骜不驯,等闲的人根本不瞧在眼里,和你搭上两句话,那是瞧得上你,他瞧不上眼的,你热脸贴过去他都不搭理你。可他又管着家里的庶务,不理睬又不行。你看五房的汶大老爷就知道了。家里的人都对他有些敬而远之。你是没有和他打过交道,等哪天打过交道就知道了。” 外祖母还是第一次这样评价人。 周初瑾有些惊讶,但她素来信服外祖母的见第,笑着应“是”,奇道:“长房和二房、三房不是分了家吗?就算是不得不和池舅舅打交道,那也是长房的事,和五房有什么关系?” 关老太太笑道:“你是不知道。池四老爷还是个财神爷。早年长房、二房和三房分家之后,三房自立门户,长房和二房却还在一块儿。先前是二房的励老太爷管着两家的庶务,后来二房的励老爷病逝,你沂舅舅年幼,他们这两房的庶务就由长房的勋老太爷接了过去。可勋老太爷在京都为官,哪里会打理庶务?又推给二房。二房的老祖宗那时候仕途正盛,根本就不愿意接手。两房的庶务就你推过来,我推过去的。后来实在没办法了,让郭老夫人管了几年。 “郭老夫人虽然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可到底是女人,有些事情受了限制。不过三、五年的功夫,三房一家独大,长房和二房勉强算是保住了祖业。直到池四老爷接手,长房和二房的日子那才否极泰来,烈火烹油,不仅添了几顷祭田,还和安徽那边的人做票号生意,所谓的‘北有李蔚,南有裕泰’,这李蔚,指的就是歙县李家的‘蔚字号’票号,‘裕泰’,指的就是我们程家的‘裕泰’票号了。 “因‘蔚字号’是歙县李家几兄弟合伙的,池四老爷就建议我们几家也合伙。程家族学能不问阿堵物,一心向学,几位老爷能安安心心地在仕途上累擢,我们几房的日子能越过越红火,全因有了‘裕泰’票号的分成,就算是池四老爷的脾气再古怪,又有谁敢不忍着?”话说到最后,关老太太哈哈地笑起来。 这些事周初瑾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不由面露惊讶。 “这些都是我们程家的家务事,”关老太太笑道,“你们是小辈,平时没事,谁和你们说这些?” 民以这样一来,说话权就落到了程家长房。 周初瑾想到这几年三房的别扭,怀疑道:“三房也入了伙吗?” “谁会和钱过不去。”关老太太笑道,“当初长房和二房占大头,三房,我们和五房占小头,结果三房说,本是亲戚,还合伙做生意,怕平白地生出嫌隙来,所以他们就不入伙了。”老太太说着,笑容渐淡,感慨起来,“那时候你沔大舅舅还一心惦记着举业,我也指望着他光耀门楣,你沅二舅舅是个愣头青,什么也不懂,家里的事全压在我身上了。我想着你沔大舅舅要进京科举,你沅二舅舅还要拜名师,要死要活,就这一次了。遂拿出钱来认了三房的那一股。没想到,四房就这样兴旺起来了……后来三房后悔,涎了脸去求袁老夫人,泾大老爷,五房的汶大老爷又闹出事来,想把票号的股份盘成银子,三房这才有机会入了股,就这样,长房也只让他买了半股。” 周初瑾没想到程池这么有本事。 程家没人以他为荣,可能是因为他行的是商贾之事吧? 周初瑾有点为他可惜,道:“如果池舅舅去做官做官,肯定是个计相!” 文官里数算数的不多,有一个都会被户部视为珍宝,别的不敢说,一个侍郎是熬得到的。 关老太太笑道:“谁说不是!可池四爷说了,户部已经有个宋景然,他就不去凑热闹了。还是回家管管自家的账房好了。” 宋景然,宋旭,户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翰林院侍读学士,天下闻名的计相。 周初瑾咋舌,道:“他口气可真大!” 关老太太呵呵地笑了两声,道:“年轻人,有本事,口气怎可能不大……” 老人家话没有说完,有小丫鬟通禀,王嬷嬷回来了,话题从程池身上转移到了寒碧山房:“……许大爷跪了一顿早膳的功夫,出来的时候腿都不太利索了。袁夫人站在一旁没敢吭声,还免了许大爷昏省。” 关老太太不由长吁了口气,道:“到底是在外面行走过的,做事果断。初瑾,你把这件事悄悄地告诉少瑾,让她不用担心,郭老夫人那里明镜似的,许大爷是不敢乱来的。再就是……关于许大爷的事……她做得很好……袁夫人那里,对许大爷的婚事只怕早有打算,不然也不会到如今也没给许大爷说话,许大爷今年都十七了……至于她的婚事,你也别急,我会好生帮她看看的!” 周初瑾明白了外祖母的意思,趁机把程辂的事也说了。 关老太太气得差点闭过气去,铁青着脸让王嬷嬷去请程沔过来:“……敢情我们家养出了条白眼狼来。这要不趁着发现得早打发了,还不得等着被反噬啊!” 王嬷嬷也觉得兹事体大,匆匆去了外院。 谁知道程沔被二房的老祖宗叫去了闻木樨香陪客。 关老太太只好先把这件事放下,对周初瑾道:“总归是不会让你们姐妹吃了亏去。” 周初瑾当然知道,向关老太太道谢,等到周少瑾过来给关老太太问了安,周初瑾送周少瑾去上学。 路上,她低声把关老太太嘱咐她的话转告了周少瑾。 周少瑾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这才算落了地。 过了明路,以后程辂再玩什么花招就没有人会相信了吧? 说起这件事,她还得感谢程许。 要不是程许告诉她,她只怕会一直蒙在鼓里。 一报还一报。 前世的那些事也还没有发生,她和程许,就算是两不相欠了吧! 周少瑾笑盈盈地和姐姐在静安斋门口分了手。 转身却被程笳揽住了肩膀:“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你昨天都和潘清说什么了?怎么潘清一大早就跑到祖母那里,说什么我们姐妹多时不见,想像小时候那样,和我们一在静安斋上课……” ☆、第四十八章挑明 潘清?! 周少瑾讶然,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她来了吗?” 程笳撇着嘴朝里面指了指。 周少瑾默然。 潘清恐怕不是来上课的,是来打探自己到底听没有听到她和潘濯说的话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笑着和程笳进了静安斋。 周少瑾的书案旁加了一张书案,潘清穿着件玫瑰色织金褙子,杭白绸素面立领春衫,乌黑的头发简单地挽了个纂,正静静地坐在那张新加的书案前看书。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笑盈盈地和周少瑾、程笳打了个招呼,耳边两颗莲子米大小的珍珠晃来晃去的,清雅中透着几分活泼。 真是个美人! 可惜是个戴着面具,表里不一的美人! 周少瑾在心里感叹,上前和潘清见了礼。 程笳则目不斜视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这样一来,周少瑾的左边是程笳,右边变成了潘清,她坐在了中间。 自己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这么瞩目,这么重要。 周少瑾在心里自嘲着,沈大娘过来了。 看见潘清,她并不意外,笑着和潘清寒暄了几句,就开始讲课。 可见有人已经给她打过招呼了。 三个人安静地听沈大娘讲了一章《烈女传》。 等到中途休息,潘清给沈大娘斟了杯茶,和沈大娘说起离别后的情景。 接下来的课程是写大字。 周少瑾摊开了宣纸,准备练字。 程笳跑了过来,和她交头接耳:“等会放了学你去我那里用午膳吧?我让人烧了只野雉。” 周少瑾只觉得无力,道:“我中午答应了外祖母陪她用膳。” 程笳犹不死心,道:“要不你到我那里去用晚膳?” “我要去寒碧山房抄经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那,你回来的时候让小丫鬟去我那里打个招呼,我去找你玩。” “天色太晚,还是等哪天休沐的时候吧?”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潘清笑着走了过来,道:“在说什么呢?这么亲热。真是让人羡慕。” 前世她和程笳比今生还要亲热,也没见潘清羡慕她! 潘清一开口,周少瑾心里就平添了些许的警惕。 “我们在商量休沐的时候去哪里玩?”程笳颇有些挑衅地望着潘清,道,“少瑾说,到时候我们在花园里划船。” 潘直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北方任职,潘清是旱鸭子。 “是吗?”潘清笑着,露出一副大感兴趣的样子,“我很少有机会划船,到时候我也参加一个好了。” 程笳鼓着腮帮子,想要拒绝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转,甜甜地笑道:“好啊!到时候定不会忘了清姐姐的。” 潘清微微地笑,低头打量周少瑾写的字,然后露出惊讶之色,迟疑道:“这,这是少瑾妹妹写的字?” 还没有等周少瑾回答,程笳已得意洋洋地道:“当然是少瑾写得字了!要不然郭老夫人怎么会让少瑾帮着她抄经书呢!所以少瑾平时都没空——要练字。” 潘清“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了周少瑾一眼。 程笳叽叽喳喳地夸奖了周少瑾一通。 很快,练字的时辰到了,静安斋安静下来。 沈大娘在各自的书案前看了看,各指点了几句,就由小丫鬟陪着,去隔壁厢房看书喝茶了。 书斋里立刻又活了起来。 程笳问周少瑾:“哥哥从外面给我带了些兰花的花茎回来,你要吗?要不我让婆子等会给你送几株去,养在羡阳盆里,等到春节的时候就能开花了。” 潘清笑道:“我不知道少瑾妹妹喜欢书法,我那里新得几锭文德阁的墨,等会让婆子给妹妹送几锭过去用着试试顺不顺手。” 周少瑾无语。 但这感觉真得不错! 她想了想,对程笳道:“也不用那么麻烦,我等会让春晚去拿就是了。”又对潘清道:“多谢潘表姐了。我现在练字练得勤,就不和清表姐客气了。” 两边的东西都收下了,两边都不得罪,可到底有点差别——她和程笳说话随意多了。 接着周少瑾搁笔站了起来,笑道:“我要去趟毛厕。”也不约谁,径直出了书斋。 程笳狠狠地瞪了潘清一眼。 潘清左右看了看,见程笳的丫鬟远远地坐在屋檐下绣花,面色一沉,冷笑道:“程笳,你别给我添乱,小心我对你不客气。我不过是在程家做几天客罢了,你说不定要在金陵呆一辈子。孰重孰轻,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分辩得出来才是!”说完,不屑地瞥了程笳一眼,拂袖而去。 程笳气得直跳脚。 潘清出了书斋,朝毛厕去。 青石小径蜿蜒曲折,两旁青竹摇曳生姿。 穿着粉色素面杭绸子褙子的周少瑾安静从容地站在一丛斑驳的湘妃竹前,清雅如兰。 潘清愣住。 周少瑾已笑着和她打招呼:“你来了!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潘清被问得一窒,神色有些晦涩地望着周少瑾。 周少瑾笑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山涧的清泉,清澈见底。 潘清哂笑。 突然生出几份珠玉在侧的自惭形秽来。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玩这种手段也就太低下了点。 她慢慢地走了过去,在湘妃竹旁站定。 “你应该知道,我父亲升了山东按察使吧?”潘清说着,狠狠地拽下了一片竹叶,“可你们恐怕都不知道,我父亲之所以升官,是因为走了泾大舅舅的路子吧?” 可以猜得到。 程泾是个喜欢帮人的人,特别是族亲姻亲,只要不是为非作歹的事,求到他面前,他都会尽力帮忙。 周少瑾没有说话,她猜,潘清也不需要她说什么。 “要不是我舅舅,他怎能有今天?”潘清眼底闪着寒光,“可就这样,他还不满足,三番两次的要我母亲给舅舅写信,不是说他做官如何尽心尽力,就是说他在任上如何艰难,若是舅舅回信让他略有不满,就会作贱我母亲……” 她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显然潘直对程贤所作的事让潘清觉得说不出口。 周少瑾很是惊讶。 前世,潘直和程贤一直是对相敬如宾的好夫妻,潘濯和潘清也是让人羡慕的官家子女。 “这一次,父亲不知道听谁说的,泾大舅舅拿到了国子监祭酒的差事,他竟然让我母亲写信给泾大舅舅,让泾大舅舅推荐他出任。”潘清说着,面露几分嘲讽,“他也不想想,他一个外放的四品知府,怎么有可能越过那些在翰林院熬了十几、二十的年老翰林被推荐到国子监去?他简直……”她顿了顿,把“不知死活”这句话给咽了下去,继续道,“这件事自然是不成!他就在家里发脾气,说母亲没用,不能讨泾大舅舅的喜欢,到底隔着房头,出了五服,早知道如此,他当年就应该求娶贺姑母的,至少有个同进士的舅兄,不像泸舅舅,读了一辈子的书,也不过是个秀才……” 程贺?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你没有想到吧?”潘清苦笑道,“当年我母亲和贺姑母都没有出阁,他看着三房富贵,就娶了我母亲……这么多年,他只要一发脾气,就会把这件事拿出来说一遍……” 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 潘清找自己肯定也不是为了说这些家事。 她无意在这件事上和潘清浪费时间。 不过,潘清的话却让当时她听到的那些只言片语猝然间都鲜活起来。 周少瑾明白过来。 她道:“也就是说,你们这次来给二房的老祖宗拜寿只是顺带的,想和长房的许表哥结亲才是目的。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让你这么紧张,在寿筵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跑来告诫我。” “你误会了!”潘清忙解释道,“我没有告诫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我母亲……我哥哥很看重你,但我父亲那个人,做事向来喜欢算计,我哥哥注定了不能如愿以偿……” 潘濯?! 看重自己?! 周少瑾听了气得手脚冰凉。 潘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会和潘濯有什么不成? 这也太荒谬了! 潘家兄妹看上去风光霁月的,没想到行事却如此的离谱。 潘清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她心里顿时撺起团火苗,面色也不由变得冷凛起来:“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倒不知道,原来你们潘家的儿女是不讲究这些的。你想嫁程许也好,你哥哥想娶豪门千金也好,你都找错人了!”她说着,转身就走,“这件事就当我没有听说过。你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少瑾!”潘清拉住了周少瑾的手,诚恳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正如你所言,我和许表哥的事,自有父母做主。我只是担心我母亲,若是不能如了父亲的心愿,他会加倍的折腾我母亲……我知道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也不应该找你,可你也知道,不管我怎么做,程笳看见我都是副横眉怒目的样子,我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像程氏这样的人家,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换亲’的,哪怕是表兄妹,说出去了总归是不好听,我这是担心哥哥闹腾起来,大家都没脸……” 周少瑾不由在心里冷笑。 说来说去,不过是怕她看中了潘濯,影响了她和程许的婚事。 这才是潘清找她的真正原因吧! 难怪前世程贤会灰溜溜地带着潘清和潘濯离开程家,而且在之后的十几年里再也没回过金陵! 连重点都没有分清楚,就妄想嫁到程家长房去,真真是……作死! 知道结局的周少瑾差点就笑出声来。 ☆、第四十九章再见 话不投机半句多。 周少瑾丢下潘清回了书斋。 她的心情都被潘清破坏了。 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姐姐已经和外祖母说了程辂的事,她和程辂的婚事就绝不可能了,关于潘清说的事,她得给姐姐和外祖母提个醒才是,免得外祖母和姐姐不明所以,把她和潘濯凑成对! 可当她回到嘉树堂,看见和外祖母谈笑风生的程贤时,愣了半天才把似儿拉到了一旁,悄声地问她:“知道贤姑母过来干什么的吗?” “不知道。”似儿低声道,“您和大小姐刚走,姑太太就来了,和老安人聊天,一直说到现在。” 周少瑾心中一动,想起几房之间的关系。 长房和二房明争暗斗,此消彼长;三房一直想和长房、二房并肩而立却又没有能支应门庭的子弟;四房帮理不帮亲,一直站在中间;五房稀里糊涂,像扶不上墙的稀泥。 程贤若是想把潘清嫁到长房去,外祖母就是最好的媒人了。 难怪这次程贤回来对四房颇为礼待。 她问似儿:“外祖母留了姑太太用午膳吗?” “留了。”似儿笑道,“不过姑太太说,今天三房那边的李老安人娘家来给二房老祖宗拜寿的客人今天下午启程回淞江,姑太太要帮着李老安人送客,所以不能留在这边用午膳了。不过,姑太太说了,下次等带了表少爷、表小姐过来给老安人请安的时候再来打扰老安人。” 不用应酬程贤,周少瑾松了口气。 等到用了午膳,大家移到宴息室喝茶的时候,周少瑾故作好奇地问关老太太:“外祖母,贤姑母是来请您给清表姐和许表哥提亲的吗?” 关老太太很是惊讶,道:“谁跟你说的?” 周少瑾道:“清表姐今天去静安斋和我们一起上课了,我听清表姐说的。” 关老太太闻言神色微凝,道:“清丫头是怎么跟你说的?她告诉你潘家要和程家联姻?” “她没这么说。是我猜的。”周少瑾笑道,“今天笳表姐又和清表姐斗嘴了,笳表姐说:你还想永远留在程家不成?若是平时,清表姐肯定会冷哼一声不理睬笳表姐的,可今日清表姐却脸色通红,跳起来和笳表姐理论起来。事后,又专程来跟我说,让我别把她和笳表姐斗嘴的话告诉别人,还说什么她是去是留,都是长辈们才能决定的事……那天吴宝璋说起许表哥的事,我看清表姐也很介意的样子,就猜是不是长辈们有意‘亲上加亲’。这次贤姑母回来,只和长房、我们走得最近,外祖母在族里又素来有‘公正’之名,我就想,要是贤姑母有意把清表姐留在程家,肯定会请外祖母出面的。”说到这里,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我刚才看到贤姑母的时候不知怎地就有些怀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关老太太闻言笑了起来,道:“你这鬼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明了?这件事八字还没有一撇,我也还没有决定帮不帮她们说项,你可别乱说才是。” 周少瑾忙抿了抿嘴,做了个“闭嘴”的动作,然后才笑道:“您放心,肯定像蚌壳一样紧。” 关老太太、沔大太太和周初瑾都笑了起来。 回去畹香居的路上,周少瑾的心情非常的好。 可见有些事不必藏在心里,该说的时候就说,该做的时候就做。像吴宝璋,若是前世,她肯定怕坏了自己的名声,瞻前顾后,不敢动弹,反而被吴宝璋认为心虚,捏住了她的把柄,没事也变成有事;像这次潘清的婚事,她大着胆子问外祖母,就把程贤的来意问出来了。 以后自己的胆子要更大些才是。 姐姐前世不是常说,不管什么事,只要动脑筋,就有解决的方法。 她就是犯了错,也应该有解决的办法吧? 周少瑾想着,不知不觉中哼起了小调。 周初瑾笑道:“你这嘴里哼哼唧唧的,嘟呶些什么呢?这么的高兴?” 这是前世周少瑾听田庄的那些小丫鬟们哼的小调。 这些小事自然不必对姐姐说,而且说也说不清楚。 她挽了姐姐的胳膊,道:“姐姐,我们晚上煮粥吃吧?煮咸粥吃?放点葱花,青菜。” “那能吃吗?”周初瑾骇然,“你这又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 周少瑾喜欢看书,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就喜欢照着做。当然,多数都以失败告终。可她乐此不疲。周初瑾从前见她整日呆在家里,除了程笳,几乎谁也不来往,怕她呆傻了,想着不过是浪费些银子,也不扰乱旁边的人,就随她了。 “广东那边的人都这么吃。”周少瑾这次回答的理直气壮,前世,她田庄里就聘过一个广东那边来的厨子,“天气这私热,总吃甜的,更容易上火,不如换了咸粥来吃。” “随你,随你。”周少瑾好脾气地道,“只要你别逼着我和你一起吃就成!” 周少瑾嘻嘻地笑。 觉得在自己的努力下,自己的生活也会慢慢变成自己最喜欢的状态。又知道程许被免了昏省,所以她下午去寒碧山房抄经书的时候,心情雀跃。就连碧玉看见她发光的脸都忍不住笑着问她:“表二小姐有什么高兴的事吗?说出来让也我们也跟着欢喜欢喜。” 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周少瑾赧然,只得道:“中午外祖母那边做了火腿笋子汤。” 谁知道郭老夫人正好从屋里出来,听了个一清二楚。不由地笑道:“这孩子,吃到了自己喜欢吃的就欢天喜地的,心地真是宽。” 是说她有点傻吧? 周少瑾红着脸屈膝行礼喊了声“老夫人”。 郭老夫人就摸了摸她的头,吩咐碧玉:“等会把二老爷从京城送过来的糕点给二小姐装一盒,小孩子家家的,正长着身体,时时刻刻都饿着,不像我们,什么东西都老迈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了。” “您好好的,”周少瑾最听不得这样的话,好像花凋树枯似的,纵然繁花似锦,自己见到的也不是原来的那一花一木了,她忙道,“还没有抱着重孙呢!” 郭老夫人能从中听出话语中的焦急和认真,她有些意外,然后笑了起来。 难怪关氏不愿意把这两个孩子还给周家,要是换了她,她也不愿意。 郭老夫人的笑容里就比平时多了一份温柔,语气也变得随和了很多,道:“重孙我倒是管不了,如果你池舅舅能让我抱上孙子,我就心满意足了,再无所憾了。” 周少瑾无措。 前世,她对这个舅舅知道的真的很少。 特别她离开程家之后,有意忽略程家的一些人和事,就更不知道这位舅舅到底成亲了没有,有没有孩子……连句安慰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可这看在郭老夫人眼里,就觉得周少瑾太实在了,要么什么也不说,要么说出来的全是真心话。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不怪这孩子会吃亏。 这九如巷里哪一个不是个顶个的精明厉害,不动声色。 也就是程许这孩子,都被袁氏养歪了。 郭老夫人面露怅然,又摸了摸周少瑾的头,一言不发地进了正房。 周少瑾被郭老夫人的这翻“慈爱”弄得不知所措,还好她并没有非讨郭老夫人欢心的心思,也就有些“荣辱不惊”,回到佛堂,就开始准备抄经书。 小檀高高兴兴地帮她铺纸磨墨,把施香的事都抢做了。 周少瑾见她年纪虽小,一张小脸却雪白,嘴角还长了颗美人痣,娇俏可爱,很是喜欢,就逗了她说话。 小檀能在郭老夫人屋里服侍,机敏伶俐不在话下,她从来没见到过像周少瑾这样柔弱无害的女子,让她觉得很放松,很喜欢,因而也愿意和周少瑾说话。 两人笑语盈盈,把寒碧山房都养了些什么花,平时谁在照顾;饭菜好不好,谁最喜欢吃什么……都胡扯了一通,周少瑾才开始抄经书。 因为心中无事,她比平常更快地沉浸到了经文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虽然悄无人语,可她却莫名地有种如针芒在背的感觉。 周少瑾毛骨悚然,猛地转过身去。 斑管狼毫漆黑的墨汁滴在雪白的杭绸挑线裙子上。 她身后站着个身长玉立的男子。 “吓着你了?”男子穿着靛蓝色细布道袍,有双温暄明亮的眼睛,“我看你写得挺认真的,就没有打扰你。”他温声解释,眼底满是歉意,“没想到还是吓了你一跳!” “没事……是我自己没有注意……”周少瑾看清楚了眼前的人,不禁长长地吁了口气,紧绷的情绪跟着忪懈下来,她想起姐姐的话,吞吞吐吐地道,“池……池舅舅……上次的事……谢谢您了……” “上次的事?”程池的笑容淡淡的,却有着洞察秋毫的清明和宽容,“上次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周少瑾听着,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忙道:“是我记错了,是我记错了。池舅舅不要放在心上。” 程池笑了笑,转身离开。 但在脚就要迈出佛堂的时候,他却突然回头,笑道:“字写得不错。再好好练一练,就能写春联了!” 真的吗?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周少瑾的字。 她顿时激动起来。 若是能写春联了,那,那该多好啊! 一个女孩子,写的字能贴出去,成为这个家族的脸面,那才是无上的荣耀。 廖章英曾说过,她写字就是从写春联开始的。 之后廖章英出了字贴。 虽然是在闺阁之间流传,却在江南的士子间声名大振,很多人都请她去指点家中的女眷,不必依靠廖家就能衣食无忧。 如果有一天她能像廖章英那样就好了! ☆、第五十章噩耗 周少瑾之后都心情愉快,经文抄得犹为流畅,不过一个时辰,就把预定要抄的经文全都抄完了,她竟然有些意犹未尽,又多抄了几页经文,看着天色不早了,这才放下笔,去向郭老夫人辞行。 上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服侍的丫鬟婆子都低眉顺目,恭敬地站在屋檐下。 周少瑾看见了小道童清风,跟着碧玉和翡翠立在厅堂的竹帘旁。 看样子池舅舅在郭老夫人屋里。 难怪他刚才突然出现在了佛堂。 应该是从佛堂路过,看见自己在里面抄经书,所以很好奇地进去看了一眼。 周少瑾思忖着,犹豫着是跟上房的丫鬟婆子交待一声先回嘉树堂,还是等程池走后她再去给郭老夫人辞行,就看见碧玉朝着她笑了笑,转身撩帘进了上房。 她应该是去通禀郭老夫人了。 不知道郭老夫人会怎么说? 周少瑾莫名的心里一阵紧张。 就看见碧玉快步走了过来。 “二小姐!”她笑着轻声地和周少瑾打着招呼,“太夫人让您进去。” 周少瑾“嗯”了一声,整了整衣襟,随着碧玉进了上房。 宴息室祥云纹镶大理石靠背的罗汉床上,一左一右的坐着郭老夫人和程池,中央一张黑雕钿镙的茶几上摆着紫檀木的棋盘,白玉黑玉做成的棋子纵横交错,已到了收官的关口。 郭老夫人执黑子,程池执白子。 周少瑾差点就“咦”出声来。 尊者或棋艺高超的执白子,反之执黑子。 程池是郭老夫人的儿子,难道他的棋艺非常的高超不成?但母子之间,怎能这样计较?就算程池棋艺高超,也犯不着让郭老夫人执黑子啊! 周少瑾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 她神色有些恍惚地上前给两人行了礼。 程池微笑地朝她点了点头。 郭老夫人则笑着问她:“今天的经文抄完了?早点回去吧?改天我再留你用晚膳!” 不管是客气话还是真心,都给足了周少瑾面子。 周少瑾恭声道谢,由碧玉陪着出了宴息室,却忍不住回头望了眼悄无声息的宴息室。 透过细细的湘妃帘,程池像那天在三支轩似的懒懒地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白玉制成的棋子在洁白修长的指间灵活地翻挪着,透着漫不经心的随意。郭老夫人却眉峰紧蹙地俯视着棋盘,满脸的严肃。 周少瑾不由小声问碧玉:“池舅舅的棋艺很好吗?” 碧玉抿了嘴笑,道:“很好——让大爷十颗子,让大老爷四颗子,让太夫人三颗子。” 这么厉害啊! 周少瑾在棋艺和算术上没什么天赋。周初瑾花了很大的功夫教她下棋,她的水平始终停留在五子棋上,甚至连五子棋都下不赢施香。 她不由心生佩服,问碧玉:“听你这么说,太夫人下棋也很厉害!” “当然。”碧玉少见地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神色,“我听史嬷嬷说,当初老太爷都不是太夫人的对手……”她的话还没有说话,宴息室那边突然传来“咣哐”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玉落石上清脆的“啪啦啪啦”声。 碧玉脸色大变。 宴息室那边已隐隐有哭泣声传来。 碧玉再也顾不了什么,匆匆说了声“我就不送二小姐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宴息室。 周少瑾知道,此刻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回避才是,可她实在是好奇,想了又想,见并没有人进来探个究竟,她还是没能管住自己,朝前走了几步。 碧玉站在郭老夫人身边正低声地劝着郭老夫人,郭老夫人则拿着个帕子擦着眼角,程池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斜斜地依在大迎枕上,棋盘掉在了地上,棋子洒落一地。 这是个什么情况? 周少瑾还是第一次看见郭老夫人哭! 就算是输了棋,自己的儿子,又是私底下,郭老夫人也不可能因此又是掀了棋盘又是哭泣的啊! 她有些傻眼。 然后头顶一凉,看见程池的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 被人逮了个正着…… 周少瑾忙低下头,转身离开了。 翡翠和清风的神色都有些焦虑,但两人还是守在厅堂门口,并且什么也没有问周少瑾。 周少瑾满心狐疑地回到了嘉树堂,出于一种让她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原因,她在外祖母、大舅母和姐姐面前只字未提她在寒碧山房上房里看到的事情。 第二天,她就听到了消息。 长房二老太爷的独孙,和程许同年,比他只小五天的程训病逝了。 前世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重生后她都不记得程训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但现在,或者是因为她也曾经有过丧子之痛,听到程训病逝,她的眼泪止不住就落下来。 程家向来子嗣单薄,程训病逝,二老太爷那支断了香火,会不会从程氏本家过继一个?会过继谁? 郭老夫人应该比她考虑得更多。 可惜她不知道结果,连句安慰郭老夫人的话都没有。 倒是关老太太,看见周少瑾眼睛红红的,把她揽在怀里怅然地叹了口气,对沔大太太道:“这世间最让人难熬的,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长房的二老太爷说起来还是跟着郭老夫人启的蒙,如今二老太爷出了这样的事,郭老夫人还不知道怎么伤心呢?我看你得和大老爷商量一声,看是派个管事去京城奔丧还是让诰儿或是诣儿代表四房去趟京城?” 沔大太太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声应喏,去了外院。 周少瑾有些迷茫。 她记得前世程训去世,程诰和程诣照样上学练字,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怎么今生就变了呢? 周少瑾问关老太太:“那我今天还去寒碧山房抄经文吗?” “去吧!”关老太太叹道,“出了这种事,只怕郭老夫人抄经文的心更诚了。” 周少瑾点头,和关老太太一起去了寒碧山房。 因为是孙辈,九如巷这边还有长辈,不好戴孝,寒碧山房里服侍的丫鬟婆子们只是除了金银首饰,换下了红衫绿裳。 一时间,寒碧山房处处都透着几分寒意。 郭老夫人眉宇间透着几分倦意,对关老太太的安慰道了谢,并道:“眼见着天气一日日的热了起来,孩子们也都还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就不要折腾他们了,小心横生枝节,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派个管事过去上炷香就成了。孩子还没成年,也别扰了他转世投胎。” 一席话说得关老太太和周少瑾都眼泪涟涟的。 周少瑾主动道:“不知道管事们什么时候启程?我想抄几章《往生咒》烧给训表哥。” “好孩子,你有心了。”郭老夫人说着,眼眶有些湿润起来,“秦总管已经启了程,二房、三房、五房也说要派人进京祭拜,我让他们明天再走,时间太紧,只怕是赶不上了。但我明天会去甘泉寺给训哥儿做法事,你和我一道去吧?给他在菩萨面前上炷香,也就尽了心。” 周少瑾连连点头,但还是连夜抄了三章《往生咒》请四房的大总管带去了京城。 郭老夫人知道后摸了摸她的头,让碧玉服侍周少瑾在马车里补个觉,道:“等会去了庙里,还要做道场,可别把身体拖垮了。” 周少瑾很久都没有这样熬过夜了,也有些怕自己等会去了庙里支持不住,遂不客气,在马车上睡下。 等到了甘泉寺,下了马车,她这才发现程池也陪着郭老夫人来了甘泉寺。 不过,没有见到程许。 周少瑾大松了口气。 但程池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好像对程训的死没有太多的伤心似的。不过,也许男子和女子不同,女子有什么事都喜欢浮在脸上,男子却藏在心里。像沔大舅舅听到程训死讯的时候也很难过,可转眼他就恢复如常,沉声吩咐管家准备去京城祭拜程训的事宜。 今天随郭老夫人同来的,除了周少瑾还有程池、袁氏、程许;二房的沂大太太、程识;三房的姜氏、程贤、程证、程笳、潘濯、潘清;四房的沔大太太、程诰、程诣、周初瑾;五房的汶大太太、程诺,裕大太太、程举,董氏、程辂。 程许和几位从兄弟在前殿,郭老夫人和周少瑾等女眷在后院的偏殿。 周少瑾跪在蒲团上,虔诚而又认真地念着经。 就像前世很多个夜晚,她跪在大兴田庄的小佛堂里,为自己那个无缘的孩子念经一样。 程池走进来的时候,看见了跪在香案前有些东倒西歪的程笳和跪坐在小腿上的潘清,还有笔直得像那荒芜的原野上一棵桦树的周少瑾。 她缓缓地拨动着手中暗红色的紫檀木佛珠,白皙的皮肤在幽暗的大殿中仿佛发光的玉石,卷翘纤长的睫毛在轻轻合拢的眼帘下留下一道淡淡阴影,仿佛菩萨座前的莲花,宝相庄严。 他有些愣神。 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怎么会如此的安静从容、淡定自若? 程池抬头。 看见了观世音菩萨悲天悯人的脸。 或者,有人天生就有佛性? 程池转过身去,对在殿外服侍的碧玉道:“你去禀了夫人,说午膳的时候快到了,别让老夫人太劳累。” 碧玉恭敬应喏,进殿传话。 程池快步离开了后院。 ☆、第五十一章祭奠(入v加更) 粉条劲道,胡萝卜清脆,做出来的酸溜素丸子焦香脆爽,非常的可口;百合清香,水芹菜甜脆,一道水芹炒百合清利爽口……甘泉寺使出了浑身解数做出来的斋菜,不仅让程笳吃的津津有味,就连向来讲究的潘清也满意地多吃了半碗饭,只有周少瑾,形同嚼蜡。 程训是夭折,按理长辈们都不应该祭拜,可正应了那句“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话,长房显贵,不仅姜氏等人随着郭老夫人一起来了甘泉寺,就是五房和与九如巷走得比较近的旁支程裕、程辂家也来了。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答应和郭老夫人一起来甘泉寺了。 或许是那天刺了董氏几句,或许是因为郭老夫人一直把她带在身边,董氏没有像往常那样亲热地拉着她说话,这让周少瑾觉得心情都好了很多。 但愿不要碰到程辂……还有程许…… 可事情总是不遂人愿。 用过午膳,众人各自回房休息了片刻,重新回到偏殿参加程训的道场。 程辂走了进来。 周少瑾重生之后,还是第一次遇到程辂。 此时的程辂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修竹般挺拔的身材,眉目清秀,羞涩中带着几分腼腆,如邻家哥哥般可亲。 谁又会想到他以后会变成个英姿俊郎却满嘴谎言的卑鄙小人呢? 他是来找董氏的。 母子交头接耳地站在殿角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站在香案前的汶大太太突然阴阳怪气地对董氏道:“听说辂哥儿六月要下场,一个秀才恐怕是手到擒拿的了。” “哪里!”董氏有些勉强地笑道,“江南士子多,不等到公榜,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程辂看也没看汶大太太一眼。和周少瑾说着话:“听说周家二表妹前些日子病了?可好些了没有?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上忙的,周家二表妹不要客气,只管跟我母亲说。” 好像一副不屑于和汶大太太说话的样子。招呼打得非常自然。 周少瑾有片刻的恍惚。 眼前的程辂……是那么的陌生。 好像她手刃的那个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她笑着对程辂点了点头。 汶大太太却变了脸。道:“谁不知道你们家辂哥儿是个读书的种子,以后还要做达官显贵的乘龙快婿,柏大太太和我这么客气干什么?难道是怕辂哥儿显赫了我们这些穷亲戚找了去不成?你放心,我们程家就是烂船也有三斤铁,讨饭也不会讨到你们家去的。” 董氏的脸胀得通红。 程家的其他女眷也不知道汶大太太又发了什么疯。 程辂却是一脸的平静,恭敬地向郭老夫人等人辞行,又对周少瑾道:“听说二表妹那里有几架宝瑞祥的风筝,我想借了来看看怎么做的。不知道二表妹可否行个方便?” 前世,程辂每一次和她接触都是那么的理直气壮,光风霁月,所以周少瑾从来没有怀疑过。今生,再听这样的话,周少瑾只觉得好笑。 程辂,那么谨慎小心的一个人,从借着五房的名义被四房推荐到族学里上学,到成为族学里人人争相交结人物,怎么可能不知道男女大防。犯这样的错误? 若是她没有记错,那些风筝好像都是程辂之前送给她的。 现在却这样光明正大的要了去,恐怕过几天还会光明正大的送给她。 只是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不同。那就不得而知了。 她也无意去试探程辂。 “那宝瑞祥就在存义坊,辂表哥好像也住在存义坊。”周少瑾淡淡地道,“辂表哥与其向我借风筝,不如去宝瑞祥看看。诣表哥送我风筝的时候曾说过,宝瑞祥的后院就是做风筝的做坊,辂表哥过去说不定还可以看出点做风筝的诀窍。”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把风筝说成了是程诣送给她的,以后就算是程辂想玩什么花样,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他既不敢挑明了风筝是他送的,以后也就没办法拿了这风筝做文章。 说完。周少瑾又觉得就这样放过程辂太便宜了他,遂补充:“我们表兄妹都大了。总不好像小时候那样玩作一堆了,只怕这风筝不太方便借给辂表哥了,还请辂表哥原谅。” 郭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笑意。 程辂满脸通红,低头作揖走了。 周少瑾松了口气,转身在蒲团上跪下,准备和寺里僧人一起念经,心里却像开水翻滚着。 或许是因为自己不仅捅了他那一刀,还设了个圈套让程辂跳了下去,前世的仇恨都已经报了。她再见到程辂,已没有了入骨仇恨,却再一次肯定,程辂的所作所为都是有意为之。 让别人误会,她和他之间是与别人不同的。 程辂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虽说外祖母和沔大舅舅定会为她出头,可求人不如求己,周少瑾决定暗中查明这件事。 只有知道了程辂的目的,才有可能避免上一世的悲剧发生。 不然以有心算计无心,她躲过了这一茬却未必能躲过那一茬。 如果有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就好了! 周少瑾思索着着,等到道场做到一半休息时,她出了偏殿,让人找了施香过来,吩咐她去找了程诣过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施香应声而去。 周少瑾站在偏殿的廊庑下等。 抬头却看见半山的凉亭里坐着两个人正在喝茶。 一个穿着僧衣,一个穿着道袍,举止都很舒闲,只是隔得有些远,看得不十分清楚。 正好有小沙弥走过,周少瑾忍不住拉了小沙弥问:“知道是谁坐在那里吗?” 小沙弥看了一眼凉亭。见怪不怪地道:“是贵府的四老爷和我们藏经楼师傅在论经。” 程训病逝了,池舅舅却有闲心跟甘泉寺的和尚论经? 他就不担心二房的子嗣之事吗? 周少瑾越觉这个池舅舅的性情的确挺奇怪。 不一会,程诣跑了过来。喘着气问她:“你找我有什么事?我那边还等着给训表哥挂长明灯呢?有什么事不能回了家再说?” 周少瑾没想到正殿那么忙,心生愧意。忙道:“我就是想问问,辂表哥怎么会突然跑来找他母亲……女眷们都在,还有客人,他这么做挺奇怪的!” “还有这种事?”程诣眉峰蹙了蹙,道,“辂表哥一直在偏殿……中途就去了趟毛厕,还跟我们说了一声,他原来是去找他母亲的吗?可他回了正殿什么也没有说啊……” 周少瑾心里有了底。笑道:“怕是有什么不好明言的地方,你回去也别嚷了,免得辂表哥面子上过不去。” 程诣那边正忙着点长明灯,闻言也没有多问,一溜烟地跑了。 周少瑾在廊庑下站了良久,这才转身进了偏殿。 之后她一直表现的很沉默。 等到法会结束,郭老夫人喊了她过去搀扶着自己,往正殿去。待给菩萨上了香,他们就该打道回府了。 路上,郭老夫人轻轻地拍了拍周少瑾的手。道:“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再去佛堂抄经书吧?小心熬坏了身子。” 周少瑾也的确感觉到了疲倦,轻声应是。服侍郭老夫人上了马车之后,靠在姐姐的肩膀上一路睡回了家。 樊刘氏带着儿子樊禄和樊祺在茶房里等她。 看到周氏姐妹,他们母子三人忙上前行礼。 周初瑾让人扶了樊刘氏起身,笑道:“看你的样子,家里的事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处理好了。”樊刘氏满脸笑容地道,“他大伯把田还给我们,还说以后会多多照应禄儿。” 樊禄看上去既老实又木讷,只在旁边点头。 樊祺却“哼”了一声。道:“娘也真是的,竟然还答应每年给大伯父五百文钱。算是他照顾了我们这么多年,我们给他的孝敬!” 周少瑾和周初瑾愣住。 “祺儿!”樊刘氏脸一沉。喝斥道,“你也在府里当了几天的差,大小姐、二小姐和我说话,哪里就轮到你多嘴多舌了。还不快给大小姐、二小姐认错!” 樊祺嘟着嘴,跪下来给周氏姐妹磕头。 周少瑾问樊刘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远亲不如近邻。”樊刘氏陪着笑道,“何况他大伯父既是亲戚又是邻居的,两家闹不和被别人看见只会欺负樊家没人,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买个平安。” 周少瑾听了若有所思。 周初瑾却道:“如此也好,毕竟是亲戚,心存怨怼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樊刘氏想到自己的亲人还不如服侍了一场的周氏姐妹,眼圈一红,哽咽道:“多谢大小姐和二小姐,要不是有您们,我们孤儿寡母的,只怕是连个挡风的片瓦也保不住……”说着,带着两个孩子就又要给周氏姐妹磕头。 周少瑾忙上前携了樊刘氏。 周初瑾也道:“你是她的乳娘,樊禄和樊祺是她的乳兄,理应像一家人一样才是。以后可不要讲这些虚礼了。” 樊刘氏连连点头。 周初瑾知道樊禄是特意过来谢恩的,让人收拾了厢房留了樊禄过夜,第二天樊禄回去的时候还赏了他二十两银子。 樊禄给周初瑾和周少瑾磕头,头都磕青了,要不是春晚拉着,他会还继续磕下去。 送走了樊禄,周少瑾叫了樊祺。 ☆、第五十二章打听 周少瑾问樊祺:“你想不想在金陵城里到处玩耍?” “想!”樊祺不知道周少瑾的用意,一双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周少瑾,却还是说了实话,。 周少瑾忍不住笑了起来,让施香拿了二两银子给他,道:“你要是能把金陵城都逛遍了,我不管问起哪里你都知道地方,不仅这二两银子归你了,我还要另赏你二两银子!” 樊祺不敢接,摸着头道:“二小姐要我做什么?” “你以后要跟我当差,总不能让我告诉你东西要去哪里买吧?”周少瑾笑道,“你去问问马总管,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我知道!”樊祺忙道,“马总管说过,东家只管要吩咐下来,我们就应该知道该干些什么?怎么干?而不是去问东家这个东西在哪里买?那个东西要去哪里找?” 周少瑾笑着点头。 樊祺接过银子就跑了。 施香笑道:“小姐也不用这样贴补樊妈妈吧?” 周少瑾也不解释,笑道:“等你找了个女婿,我也这样贴补你。” “小姐!”施香羞红着脸跑了出去。 周少瑾的笑容却渐渐敛去,坐在罗汉床上发了半天的呆。 既然不用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周少瑾就好好地睡了一觉。 等到晚上去给外祖母请安的时候,姐姐悄悄地跟她说:“沔大舅舅已经和程辂说过了,说是近日流言四起,让他还是把家里的产业挂在五房那边为好。不过程辂苦苦哀求,说他六月就要下场,能不能等到他下场之后再清算他家的产业。沔大舅舅不好强迫他,答应等到八月份再说这件事。” 周少瑾没想到外祖母和沔大舅舅雷厉风行。说做就做。 实际上如果没有什么变化,等到六月份程辂过了府试,程辂就有了免除徭役的资格。他也就不需要四房的庇护了,但沔大舅舅这样告诫他一番。至少表明了四房的态度,让他心里难受难受也好。 她很是感激,见到关老太太的时候委婉地表达了谢意。 关老太太笑道:“你们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是我的外孙女,我不维护你们谁维护你们?” 前世,她为什么就没有仔细地去看这些事呢?白白地错过了很多的机会。 周少瑾寻思着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孝敬外祖母一家。 到了第二天,她依旧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只是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林教谕太太贴身的妈妈过来给郭老夫人送回礼。 程家长房门第高。并不是谁都可以随意进出的,更何况住着郭老夫人的寒碧山房。 她好奇地问小檀:“林教谕家和老夫人很熟吗?” “不知道。”小檀现在在周少瑾面前很放松,笑道,“我只知道前天老夫人让我给林教谕家送了些文房四宝过去,说是给林家公子下场用的。今天林教谕的太太就差了人来回礼……从前没见过老夫人和林教谕家的来往。” 也就是说,郭老夫人这是在答谢林教谕家的那天在四宜楼敞厅为程许说话啰! 周少瑾转眼间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过了几天,家家户户开始送端午节的节礼。 周少瑾注意了一下,并没有吴宝璋给她们姊妹的节礼。 看来经过那件事之后,前世和今生有了不同。 这让周少瑾对未来更有信心了。 樊祺高高兴兴地来找她:“二小姐,你考考我。看我答不答得出来?” 周少瑾莞尔,问了他几个地方,他都对答如流。 “既然如此。那我就交给你一桩事。”周少瑾笑道,“你知不知道有个叫存义坊的地方,程家的辂大爷就住在那里。” “知道,知道。”樊祺忙道,“那里有座普贤庵,占地不过一亩,有间三阔的正殿,东、南、北都临着官街,西边是梅府的花园。”说完。他又道,“梅府您知道吗?就是家里种几百株梅树的那个梅府。实际上他们家姓刘,不过因为家里种着很多的梅花。天一冷,整个官街都闻得到梅花的香气,大家都称他们家为‘梅府’,时间长了,反而不知道东家姓刘了……” 周少瑾虽在金陵城长到及笄才离开,却没有出过几趟门,更不要说熟悉了解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了。可樊祺提到的“梅花飘香,整条街都闻得到”她却觉得有些耳熟,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听谁说过。但她并没有多想,而是笑着打断了樊祺的话,道:“好了,好了。你就说你知道的就行了。” 樊祺赧然地嘿嘿笑。 周少瑾道:“我想让你帮我打听一下辂大爷家的事。” 樊祺睁大了眼睛。 周少瑾悄声道:“不过这件事,你谁也不能说,包括你娘,你能做到吗?” “不能告诉我娘啊!”樊祺有些犹豫。 周少瑾笑道:“若是你娘问起你在干什么?你就说是我不让你说的,你娘肯定就不会问你了。” 樊祺道:“如果照着二小姐说的,我娘不再问我,我肯定不会跟我娘说的。” 周少瑾微微地笑,道:“我知道辂大爷的曾祖父和五房那边是胞兄弟,你帮我打听一下,辂大爷现在住的房子是什么时候买的?他们在存义坊住了多少年?家里平时和哪些人来往最密切?街坊邻居又是怎么说辂大爷和柏大太太的?你都记住了吗?” 小孩子谁没有好奇之心? 樊祺大感兴趣,把周少瑾的话重复了一遍,道:“二小姐,我说得对吗?” “对,对,对。”樊祺比周少瑾预料的还要机敏,她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又赏了他二两银子,“这些是给你喝茶的。差事若是做得好。还有赏!” “二小姐,您已经赏我了!”樊祺没有要那二两银子,而是不好意思地道。“二小姐,我。我想跟着施香姐姐识字……您不如就赏我这个吧?” 周少瑾愕然,随后笑了起来,道:“行,我跟施香说一声,让她教你识字。等把施香认得的字都认全了,我就跟诰大爷或是诣二爷说,让你帮他们捧纸墨,到族学里听那些先生讲学。” 樊祺兴奋得要跳起来了。不停地向周少瑾道谢,出去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给绊了一跤,惹得在外面服侍的施香掩了嘴直笑。 周少瑾的心情也因此变明亮了不少。 她晚上点了灯帮姐姐和自己赶制夏衫,还给关老太太做了条墨绿色的马面裙。 等到各家赏花、诗会的请贴纷至沓来的时候,樊祺来给周少瑾回话:“辂大爷家的房子是辂大爷家祖上传下来,是辂大爷的曾祖父从九如巷分出去的时候买的,到了辂大爷的父亲柏老爷的时候,柏老爷把隔壁的宅子也买了下来,才有了现在七亩基地的规模。柏老爷是乙酉年,也就是至德八年去世的。听邻居说。柏老爷去世前在床上躺了快半年,那半年像变了个人似的,脾气暴躁不说。还骂丫鬟踢小厮的,差点弄出人命案来,要不是九如巷这边帮着出面,柏老爷没等去见阎王先进了官衙。或者是因为这样,柏老爷去世后,柏大太太觉得脸上无光,不太跟街坊邻居走动,除了回娘家,就是到九如巷这边串门。门户很严实,左邻右舍的提起来都觉得柏大太太坚贞守礼。是个贤惠人。 “至说辂大爷,从小读书就厉害。平日里除了去族学上课就在家里读书,就是出去走动,也是跟了族学里的同窗或是程家的大爷们。存义坊的人都说辂大爷是读书的料子,说不定还能中状元。大家都很羡慕柏大太太,说她是个有后福的人。” 说完,他意犹未尽,咽了口口水又道:“我听人说,辂大爷家从前只有一百二十几亩水田,两间铺子,都是租给别人,自己吃租子。还是到了柏老爷手里,柏老爷考中了秀才之后没有继续举业,开始南货北贩,家里这才兴旺起来。不仅在浦口那里添了个二百多亩的田庄,还在官街又置了六间门面,其中两间租给别人,两间做漆器生意,还有两间是绸缎铺子,都由从前柏老爷生前留下来的掌柜管着,每年仅几间铺子的收成就有一千多两……” 周少瑾想了起来。 她生母庄氏去世的时候,她嫡亲的曾外祖母,外祖父都已经去世,庄家的书画字帖金石还有些现银等都留给了她的生母,房产地亩等留给了那个出了五服的便宜舅舅。那时候父亲周镇还没有金榜题名,生母去世后,便宜舅舅曾经上门来讨要过她生母的嫁妆,父亲不愿意因此而坏了母亲的名声,拿出两千两银子到官衙里立了字据,这才算是和她那便宜舅舅了断了此事。 但她那个舅舅不是个安分的。 就在两年前,前世今生加起来应该是十七年前,她的舅母想着法子找到了她,说是她舅舅赌博,把祖上传下来的家业都输光了,如今“连老太太的陪嫁,就是那间两阔的小宅子也要卖了……那是多好的地界,入了冬就满街的梅花香,不知道多少读书人想在那里买个宅子。二小姐要是再不管管,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拿钱也买不到的东西就都要贱卖了,二小姐好歹拿几百两银子出来给你舅舅救救急”…… 她自幼失怙,对外祖父家里根本不了解,对庄家留下来的东西就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了。她当时只觉得难堪,竟然败落到了这个份上,连她这个人寄人篱下的外甥女的银子也要哄骗,她既不愿意也不知道怎么办,把事情全都交给了姐姐…… ☆、第五十三章生疑(粉红票30加更) 此时听了樊祺的话,周少瑾不由地惊出一身冷汗,心里生出几份疑云来。 她打发了樊祺,迫不及待地去了涵秋馆。 周初瑾正帮着沔大太太对着端午节节礼礼单,见到周少瑾,两都很是意外。 沔大太太忙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周少瑾说着,瞥了一眼姐姐,道,“我就是来看看姐姐在干什么?” 这个时候,周少瑾应该去寒碧山房抄经书才是。 沔大太太闻言知雅,吩咐丫鬟上了茶点,借口要去库里看看节礼,把宴息室留给了周氏姐妹。 周少瑾把周初瑾拉到了一旁,悄声问道:“姐姐,你可还记得那年庄家舅母找来……我把舅母推给了姐姐应付……” “记得!”周初瑾闻言警惕地道,“怎么?他们又来找你了?你不用理会,只管让他们来找我就是了!当初官衙判决的文书父亲已经让人送了过来,这次就是他们想闹腾我们也不怕。” “倒不是这件事。”周少瑾迟疑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想问问当初的事怎么处置了?” 妹妹渐渐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情,更何况庄家是和妹妹血脉相连的外家,或许她也有些放不下。 周初瑾猜测着,想了想,最终还是把劝告的话压在了心底,笑道:“当初金陵城的父母官是父亲的同窗,我写信告诉父亲,马总管拿了父亲的名帖请了官衙出面,这才把庄家舅爷给吓住了。” 周少瑾问:“那,庄家的老宅子到底卖了没有?”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周初瑾有些不解,委婉地道。“不管卖没有卖,那些都是分给了庄家舅爷的,就是庄家舅爷的东西。我们就是再不愿意,也不好插手的。是不是有谁在你面前说了些什么?你想知道母亲从前的事?这个你不用担心。凡是母亲用过的东西,当初父亲都要了回来,现在放在周家的祖宅里,父亲那里有一份单子,马总管那里有一份单子,外祖母这里也有一份单子,等你出嫁的时候,父亲说了。会一并都给你处置。你若想带走,就全都带走,你要是瞧不上眼,就留给父亲,等到父亲百年之后,父亲和我生母的棺木按礼是要合葬,母亲的东西就放到父亲的棺木里,做父亲殉葬品。这些父亲都是有交待的。” 周少瑾听着,突然心中一酸,眼眶湿润。 父亲对母亲……比对姐姐的生母还要好……她前世做得那些事。一定让父亲伤透了心…… 她的眼泪止不住就落下来。 周初瑾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温声道:“怎么了?是不是想母亲了?父亲实际上是很疼爱我们的,他只是没办法把我们带在身边。你不要怪他。父亲虽然也是正四品的官吏。可程家从前朝起就世代为官,程家的外孙女,还有个为官的父亲,身份才够显赫……” “我知道!”周少瑾接过姐姐手中的帕子胡乱擦了擦眼睛,“我没有怪父亲,我还有姐姐呢!我就是有点伤心。” 周初瑾偶尔也会伤心。 只不过她选择了不去多想。 “是啊!”她抱住妹妹,“你还有我,我还有你呢!” 姐妹俩伤感了半晌,周少瑾提出哪天去周家的祖宅看看:“……我就想知道母亲都留了些什么给我?” 前世。父亲也派人将她生母的东西送去了京城,却全都是些古玩字画之类的。戴过的金银首饰,用过的妆奁琴萧却一件没有。来送东西的人卸了东西就走了,她也没敢问。今生,她却想看看母亲遗物。 周初瑾道:“你别急,我来安排。” 外祖母和大舅母都对她们有养育之恩,她们若是天天念着生恩,那养她们的外祖母和大舅母又会怎么想? 周初瑾很注意这些细节,平日里尽量不提自己的父母亲,更是很少提及周家。 周少瑾是知道的,她道:“我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姐姐不必勉强。” “我省得。”周初瑾道,“如果能抽得出时间,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说起来,她前世今生加起来至少有二十年没回过周家祖宅了。如果能和姐姐一起去,当然最好不过。 周少瑾笑着颔首,姐妹俩又说了一会话,丫鬟们才进来上了茶点,等到沔大太太过来,周少瑾就起身告辞,去了寒碧山房。 到底是心里有事,那天她用了一个下午,却只抄了平时一半的经文。 郭老夫人什么也没说,等她回了四房,却把小檀叫了过去:“知道二小姐为了什么事心神不宁吗?” “不知道。”小檀低着头,恭驯地道,“二小姐平时话很少,磨墨铺纸都不假他人之手,奴婢也不过是守在门口通禀一声,或是帮着二小姐跑跑腿,拿些东西。” 郭老夫人没再问,让小檀退了下去,吩咐翡翠:“你留个心。” 翡翠恭声应喏,心里却翻江倒海似的。 老夫人是什么人?也就是笙小姐、许大爷们能得了她老人家这样的关注。什么时候周家二表小姐也入了老夫人的眼? 她想到程许的所作所为……老夫人竟然只是免了大爷的昏省。 难道老夫人还有什么用意不成? 翡翠自从二房老祖宗大寿那天之后,就有点避着周少瑾。 此时她不禁苦笑。 以后该怎么对待周家二表小姐好呢? 翡翠心思重重地回出了正房。 周少瑾对此一无所知。 待周镇端午节的节礼送到的时候,周氏姐妹终于找到了一个回周家祖宅的机会。 关老太太不住地叮嘱她们:“那边久无人住,只怕是蚊虫成堆,你们站在院子的高处,看着仆妇们把屋子打扫得差不多了就回来,我等着你们姐妹俩用晚膳。” 至于祭祖。因周氏姐妹都是女孩子,还轮不到她们。 “放心。”周初瑾笑道,“有马富山家的跟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就是这样,关老太太还是一直把姐妹俩送到了门口。 周家的祖宅位于金陵城南的太平坊平桥街。占地不过四、五亩,却小桥流水,曲径通幽,亭台楼阁,花木繁茂,景致十分的优美。从九如巷坐轿子需穿过金陵城,走上半个时辰方至。 轿外的叫卖声、问价声、高呼声、说话声……喧嚣不绝于耳。 周少瑾坐在轿子里面,若是从前。怎么也会撩了轿帘好奇地瞅上几眼。可现在,她不仅没有心情,而且还生出恍如隔世的情怯来。 如果一切如她所料,她该怎么办才好? 周少瑾拧着帕子,直到轿子停在周家祖宅的院内,耳边传来马富山恭敬的声音,她这才回过神来,由施香扶着下了轿子。 进门的青石板油润却窝窝点点,前厅黑色的六扇槅门镶着透明的琉璃,两旁的老槐树树冠如伞。把屋子挡去了一大半,巳时(早上十点)的阳光也照不进来,厅堂的黑漆香案、太师椅、茶几都看得不十分真切。倒是挂在中堂上的那幅仙人指路图因留白处太多反而成为屋子里显眼的物件。 周少瑾不禁长长地吸了口气。 院子里飘荡的是月季的花香。 她的心莫名就变得踏实,愉悦起来。 这里是她的家,她有什么好怕的! 周少瑾跟在姐姐身后,听着马富山恭敬而不失殷勤地向姐姐说着这些日子家里的收益,端午节节礼的派送,父亲信中的示下,仆妇们夏秋衣衫的缝制……眼睛却不住地四处打量着,好像是第一次来似的。 周初瑾被她的样子逗得直笑,又因有事和马富山说。怕她不耐烦,又有心让她单独瞧瞧庄氏的遗物。遂吩咐马富山家的:“你陪着二小姐去母亲的库房里看看吧——二小姐要找几件东西。我和马总管去账房里说话。” 马富山俩口子恭声应喏,一个陪着周初瑾去账房。一个陪着周少瑾去了库房。 三阔的厢房打通了,整齐有序地堆着箱笼、桌椅、屏风等等。 马富山家的领了周少瑾往西边的那堆箱笼去:“这是太太留下来的。”她指着箱笼上贴着的红笺,“这是太太留下的皮袄皮裙……这是太太留下来的笔墨纸砚,还有一张琴……这是太太从娘家带过来的字画古玩……”她最后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太太留下来的金银首饰由我收着,我这就去拿给小姐。 “不用了。”周少瑾并不是来看这些的,她道,“这些我自己慢慢地看好了。家里有没有服侍过母亲的老人?我想问问母亲生前的事。” 孩子大了,自然会来寻根。 马富山家的不疑有他,道:“有的。原是在太太屋里服侍,太太去世后,老爷开恩,把曾经服侍过太太的都放了出去,她没地方去,就留了下来,因夫家姓余,我们都称她余嬷嬷。如今专伺着家里的花草,耳不聋眼不花的,口齿也清楚。我这就去叫了她过来。” 周少瑾点头。 马富山家的转身领了个穿着蓝色粗布褙子的老妪进来。 老妪要给周少瑾磕头,周少瑾忙携了她,道:“你是服侍过我母亲的人,可别折煞了我。”随后吩咐施香给余嬷嬷设个座,“我就是趁着姐姐有事要和马总管说,过来看看。您别和我客气!” ☆、第五十四章说古 “不客气,不客气!”余嬷嬷木讷地道,一双眼睛向周少瑾身上直睃。 周少瑾想着自己还是六岁的时候父亲带着续弦李氏回乡祭祖的时候曾回祖宅呆过几天,倒能理解这老妪的好奇,笑着请她坐下来说话。 余嬷嬷连称不敢,周少瑾道:“你刚才还说‘不客气’,怎么转眼又和我客气起来!” 一句话说得那余嬷嬷竟然落下泪来,哽咽道:“二小姐,不仅长得像太太,就是这品格,也像太太,和和气气的……” 周少瑾很少去想母亲。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觉得委屈,伤心难过。 余嬷嬷的眼泪像洪水,一下子就冲垮了那强竖起来的篱笆,让周少瑾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端着茶盘进来的施香不悦地对那余嬷嬷道:“你这嬷嬷,二小姐好心找你说话,你倒好,不说几句让我们家小姐高兴的话,反惹得我们家小姐哭了起来……” “都是我的不对,都是我的不对!”余嬷嬷迭声赔罪,拉了衣袖擦着眼睛,“二小姐切莫怪罪。” 施香也拿了帕子过来给周少瑾擦眼泪。 周少瑾半晌才止住伤心,道:“让嬷嬷看笑话了!” “怎么就是笑话了。”余嬷嬷听着有些激动,道,“这儿女惦记着娘,是天生的。二小姐是个心慈的人,菩萨会保佑您找个好郎君,儿孙满堂、福寿双全的。” 找个好郎君! 周少瑾不由在心里自嘲了几声。 好郎君她是不想了,只求这辈子别再走上辈子的老路就好。 周少瑾喝了两口茶,心情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她打发了施香,问余嬷嬷:“你知道我外祖父庄家的事吗?” “您是说庄家舅老爷吧?”余嬷嬷没等周少瑾的话音落下,就满脸愤慨地道。“他也太给太太长脸了。太太活着的时候就三天两头的来要这要那的,先前老爷还念着亲戚的情面,吩咐太太不要和庄舅爷计较。能帮衬点就帮衬点,庄舅爷得寸进尺。口越开越大。偏偏他又不做个正经的营生,拿了太太的银子就去吃喝……嗯,赌。时间长了,太太看着这不是个事,就不愿意再贴补他,还请了老爷出面。舅老爷见从这里拿不到银子了,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的,眼睛不是眼睛的。他还嚷着要太太好看什么的,一点也不顾忌太太的名声。太太为这件事气得哭了好几回。要不是有老爷劝慰,太太只怕是寻死的心都有了……” 皇帝还有三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呢。就算是这样,也不必要去寻死啊! 周少瑾觉得这余嬷嬷的话有点夸大,但也不打断,静静地听着她讲了半天,待到她的话告一落段了才道:“我听别人说,从前庄家也是略有薄产的,后来都被庄舅爷赌博赌输了,有这事吗?” “有。有,有。”余嬷嬷又激动起来,道。“庄家的产业全都是被他赌输了的。他还不知道从哪里偷了幅字画,说是庄家祖上传下来的,一幅字画卖了两家,还为这件事吃了官司……” 周少瑾道:“那您还记得我母亲生前住在什么地方吗?我想去看看。” 刚才还很是气愤的余嬷嬷却一下子像打了霜的茄子,喃喃地道:“也,也没多的宅子,到庄老太爷手里的时候,就卖了一些……” 她不太想说的样子,好像在给庄家粉饰太平似的。 周少瑾暗暗地叹了口气。 她这是怕给母亲丢脸吧?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周少瑾只好道,“母亲一个闺阁女子。庄家的事怎轮得到她插手?我不是想看看外祖父的家罢了。嬷嬷不必耿耿于怀。” “是的,是的。”余嬷嬷听了如释重负。笑道,“还是小姐心明,说到我心坎上去了。庄老太爷不事生产,屋里又没个知热知冷的人,膝下也没儿子,用起银子来自然不会顾忌那么多……” 这件事周少瑾是知道的。 自从她嫡亲的外祖母去世后,她外祖父就没再续弦,家里的事全由曾外祖母打点。 “我听从前太太的陪嫁丫鬟说,”余嬷嬷道,“原来太太是住在下街庄家祖宅的,太太十岁的时候,下街的祖宅被雪压垮了半边厢房,庄老太爷又在无锡访友没有回来,老祖宗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太太搬去了官街她老人家陪嫁的宅子里住……” 官街! 周少瑾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慢了几拍。 她打断了余嬷嬷的话,紧张地道:“官街,是不是存义坊那边的官街?住着梅府的那个官街?” 余嬷嬷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笑道:“这金陵城里还有几个官街?那里因为几个衙门都设在那里,才得了这个名的。太太一直跟着老祖宗在那里住到了出嫁……” 存义坊! 程辂也住在存义坊! 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跟自己提过? 她还记得他对自己谈起他对以后的打算时神采飞扬的样子:“十五年之内考中进士。到时候我就可以带着家眷去任上了。若是住在县衙里,就在院子里种株玉兰树,每天用过晚膳就坐在玉兰树下喝茶。若是不县衙,就买个小小的宅子,铺着青石的地铺,在院子里搭一架葡萄,葡萄架下养一缸锦鲤……” 她最终被程辂打动,向往的也不过是他所说的这一株玉兰树,一架葡萄藤而已。 周少瑾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原来,她以为他什么都跟她说了,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给她的,始终不过是个画饼罢了。 庄舅爷闹出那么多臭大街的事,做为街坊,就算程辂一心只读圣贤书,什么也不知道,难道董氏也不知道?就算程辂一开始不知道。他们已经要订亲了,以他的谨小慎微,难道也不知道? 周少瑾的手指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一直疑存在心里的念头再一次跳了出来。 难道,程庄两家。有什么旧时恩怨不成? 所以程辂才会中途变卦? 所以程辂才会睛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欺负? 所以他才会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弃自己于不故? 所以即使自己容颜不在了他还想哄骗自己与他私奔? 周少瑾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 就像前世最后的那一刻,被程辂掐住脖子的时候。 她深深地透了几口气,这才问余嬷嬷:“你可知道当年我母亲的陪房都去了哪里?” 余嬷嬷小声道:“太太嫁过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丫鬟是从小服侍的,到了年纪就放出去配了人,好像是个做棉花生意的行商,早两年还有消息,后来就没了信。婆子却是太太临出嫁的时候在牙人那里买来的。老爷见那婆子手脚粗笨。很快就将那婆子又转卖了,卖到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后来太太身边服侍的,就全都是周家世仆了。像田庄头家的,就曾经是太太身边的大丫鬟……” 这不合常理! 父亲既然对母亲这么敬重,为何还要把母亲从娘家带过来的、唯一的陪房嫁给一个外人,还是个行商,而不是嫁给家中的世仆呢?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周少瑾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樊祺年纪太小,他还没有能力打听那些陈年的旧事。 她找谁问好呢? 周少瑾想来想去,唯一能解她心中所惑的。好像就只有那个无赖庄舅舅了! 可她真心的怕被庄舅舅沾上。 她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庄舅舅时的情景——他长得白白胖胖,却披头散发,穿了件叫花子才会穿的百纳衣。手里拿着个破碗,在程家的门房里一面打着滚,一面哭喊着“我那早去的妹子”……就算是像程家这样家规森严的人家,看热闹的也里三层外三层的……她当时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 周少瑾揉了揉鬓角,觉得头更痛了。 见事情都问得差不多了,周少瑾喊了施香进来,将先前封好的五十两封红赏给了余嬷嬷。 余嬷嬷执意不要,道:“要不是太太,老奴的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 施香道:“这是二小姐念着你曾经服侍过太太一场。这才赏你的。你若感恩,以后清明端午记得给太太上炷香。就是报了二小姐的恩情。” “我每年都会去给太太上香。”余嬷嬷忙道,“以后也会去给太太上香的。” 周少瑾笑着颔首。 在施香的推搡之下。余嬷嬷还是接下了赏银,但等到周少瑾走的时候却抱了两盆茶花过来,“这是太太在的时候留下来的,如今已经分出了十几盆,二小姐带回去做个念想好了。” 周少瑾见是一盆茶梅,一盆状元红,虽没有到花期,却都长得肥壮可爱,一看就知道是有人细心照料的。她笑着道了谢,让随行的婆子接了,和姐姐回了九如巷。 姐妹俩先回畹香居梳洗更衣。 周少瑾对姐姐道:“摆一盆在你屋里吧?” 周初瑾没有客气,笑道:“好啊!等到开花的时候你到我屋里来赏花。”没有问她和余嬷嬷都说了些什么。 周少瑾很是感激姐姐的体贴,想着若是自己能为姐姐做点什么事就好了。 下午她去寒碧山房抄经书,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走神了。 一直在屋外服侍的小檀蹑手蹑脚地进来,悄声地问施香:“姐姐,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施香含含糊糊地道:“怕是到了夏季,犯困了。” 小檀认真地点了点头,给周少瑾沏了壶浓浓的龙井,道:“二小姐喝了就不会犯困了。” 周少瑾笑着摸了摸小檀的头,阴郁的心情都变晴朗了。 ☆、第五十五章一探(粉红票60加更) 笑过之后,那些疑惑还是横在心中。 周少瑾决定从庄家的老家开始查起。 她叫了马富山家的进来,让马富山家的给马富山传个话:“……看看庄家的老宅子到底在官街的什么地方?如今又在谁的手里?什么时候卖出去的?当时卖了多少银子?能不能买回来?” 如果这老宅子不是在存义坊,不是和程辂家是邻里,她肯定会想办法把它收回来。 可现在,她只要一想程辂就住在这老宅子的不远处,她就浑身不自在。 她这么说,不过是想让姐姐和马富山不生疑罢了。 马富山果然没有怀疑。 没几日,马富山家的就来给周少瑾回话。 “二小姐,您猜猜那老宅子在什么地方?”马富山家的满脸笑容,周少瑾顿时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她警觉地道:“那老宅子在什么地方?” 马富山家的好像就在等着她这句话似的,兴奋地道:“原来庄家的老宅就在五房辂大爷家的隔壁,两年前,庄舅爷把它卖给了辂大爷,如今房契就在辂大爷的手里。您若是有心收回来,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大热天的,周少瑾却觉得手脚冰冷。 她过了半晌才道:“你们没有弄错吧?” “没有,没有。”马富山家的忙道:“我们当家的做事向来稳妥,还特意装着无意间路过进去看了看——兴许是辂大爷家人口简单,辂大爷把那宅子买下之后,一直空着,只堆放了些旧家什。倒是院子里的那株梅树,长得极好。听隔壁的街坊说,到了花期还能开一满树花了。我们当家的说,那宅子都是合抱粗的冷松做的梁、柱。当年却只卖了三十两银子,只要略一修整。就能住人。就算是再加二十两银子给辂大爷,也很划算。” 周少瑾眼前发黑。 去官衙变更地契,从前的屋主是谁,此时的屋主是谁,都写得一清二楚。 程辂不可能不知道这是庄家的老宅子。 可他从到头尾,提都没提。 周少瑾半天才缓过神来,强打起精神对马富山家的道:“既然这宅子这么好,恐怕只加二十两银子辂大爷不会卖的。这件事就暂时放下吧。免得别人说我们占亲戚的便宜。” 马富山家的很是意外,但周少瑾已经开了口,她也不好说什么,起身告辞了。 周少瑾转身就倒在了床上。 如果没有前世发生的那些事,她还能自欺欺人地骗自己程辂只是没有机会跟自己说。 可现在,两年了,他若是有心告诉自己,早就告诉自己了。 他分明是要瞒着自己。 可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呢? 周少瑾很想冲到程辂的面前质问他一番。可她今生更不愿意和程辂有任何的交集。 看样子,只能从庄舅舅那里入手了! 周少瑾生出与虎谋皮之感来。 很快到了端午节。 官府像往年一样,决定在城东放烟花庆祝。 吴知府亲自上门。请程家像往年一样捐五百两银子,共襄盛举。 接待吴知府的是程池。 他说:“家里出了白事,不好大肆庆贺。但官府的事我们程家向来是责无旁贷。何况今年还是吴大人上任后的第一个端午节,我们程家捐八百两银子。回头我就让秦大总管送过去。可今年官府能不能把放烟火的地方改在其他的地方?” 吴知府立刻就答应了,还道:“我初来乍道,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适合放烟火。子川不如帮我参谋参谋。” 然后放烟火的地方就定在了城南的曲清街。 小檀告诉周少瑾的时候,周少瑾正好抄完了一天的经书,在净手。 她闻言讶然,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闻木樨香’那边传出来的啊。”小檀不以为意地道,“四老爷和吴知府说的时候又没有避着谁,那天在‘闻木樨香’服侍的人都知道了。”她说着。怅然地叹了口气,怏怏地道:“而且秦总管也发下话来。今年端午节不闹灯,吃素粽子。端午节的龙舟赛程家也不参加了……不知道今年端午节的打赏会不会一并减了?我还准备等赏钱下来了给我和妹妹各买两朵五毒绒花戴,只怕是不成了!” 程家几个田庄每年都会挑了青壮年参加金陵官府组织的龙舟赛,每到这个时候,程家的仆妇大部分都放假,可以去看赛龙舟…… 这些热闹的庆祝活动都取消了,等于是全府的人都在给程训守孝……可府里还有高寿的长辈,这样做适合吗? 周少瑾把这件事告诉了关老太太。 “我也得了信。”关老太太叹道,“这些是长辈的事,你们做小辈的全当不知道好了。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跟着我们过节就是了。” 这恐怕又涉及到长房和二房之间明争暗斗。 周少瑾了然于心,再去寒碧山房的时候,就包了二百文钱的封红赏给了小檀:“不管赏钱发不发,我都请你和你妹妹戴花。” 照着程家的旧例,端午,中秋,春节,三个节日府里都会按等级发一两到五十文不等的打赏。 小檀脸红红的,想了想,向周少瑾道谢,收在了怀里。 周少瑾很喜欢小檀的爽快。 但五月初一,端午节的打赏发下来了,同时过节的时候吃素粽子,田庄的青壮年不参加龙舟赛,不闹花灯的消息也传遍了九如巷。 程诣去给关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就很是不满,嘟着嘴道:“凭什么让我们给程训守孝啊?我们都过了五服。我认都不认识他。” 关老太太“啪”地就朝着他的肩膀拍了一巴掌,道:“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没有半点兄友弟恭的手足之情!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就给我跪祠堂去。” 程诣夸张地抚摸着被关老太太拍到的肩膀,咧着嘴道:“祖母,肩膀都被你打青了。” “活该!”关老太太笑着。又拍了程诣一巴掌。 关老太太屋里服侍的都笑了起来。 站在门外周少瑾有片刻的犹豫。 既然程诣在,那程诰肯定也在。 她不是那种没有眼力的人,自她重生。每次来给关老太太请安都没有遇到程诰和程诣……从前,他们可是隔三岔五就会碰到一块。而且还会常结了伴离开嘉树堂。 这不是偶然。 虽然不知道外祖母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周少瑾都决定不去多想。 既然外祖母不想让程诰兄弟俩和她碰上,她回避就是。 周少瑾去了旁边的茶房,等到透过茶房窗棂的缝隙看到程诰、程诣离开了嘉树堂,她这才去给关老太太问安,并把自己做的五毒荷包送给了关老太太。 关老太太高高兴兴地挂在自己的床角。 周少瑾看着,刚才心里的那一点点酸楚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去寒碧山房的时候。她也给郭老夫人送了五毒荷包。 孝敬郭老夫人的人很多,她的荷包被挂在了郭老夫人内室的落地罩上,更多的荷包则被挂在了宴息室或是上房的庑廊上。只有远在京城的程筝、程笙和嫁到了桐城的程箫专程派嬷嬷送来的五毒荷包被挂在了郭老夫人的床角。 亲疏有别。 此时的周少瑾已心如止水。 回到嘉树堂,她和姐姐一起包粽子。 虽然是素粽,但龙船形的,方形的,菱形,三角形的……她们包了各式各样的,然后派了丫鬟给嘉树堂、涵秋馆、寒碧山房、如意轩都各送了一小篓。 关老太太那里自不必说,沔大太太的回礼是几匹织锦衣料。说让她们姐妹留着做冬衣;寒碧山房的回礼是两枚羊脂玉的臂环,正好夏天用;程笳的回礼是小坛的雄黄酒,新式的宫花。装了朱砂艾草的荷包,五彩手链,双黄的咸鸭蛋……林林总总,让周少瑾有些哭笑不得。 等到端午节那天三房的小辈过来给关老太太请安,程笳还特意问她:“怎么样?我对你好吧?我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说完,挑着眉毛瞥了潘清一眼。 周少瑾觉得,如果程笳不瞥潘清一眼,这话就更有说服力了。 偏偏潘清还在一旁闹腾,道:“少瑾。你既送了程笳粽子为何不送我?” 她笑语盈盈,说话的声音却有点大。程贤、姜氏等人都望过来。 程笳不免有些得意洋洋。 周少瑾却含笑道:“我是还是第一次包粽子。也不知道包得好不好,就请了笳表姐先尝。笳表姐为人大方豪爽。又很孝顺,她得了粽子,肯定会请大家尝的。不然清表姐怎么知道我送了粽子给笳表姐?不过,如果清表姐觉得我包得粽子好吃,明年我再多包些,给清表姐也送一份好了!” “没诚意!”潘清抿了嘴笑,道,“你要真心想送我,等会就可以包几个。” 如果是别人听了这样的话,多半会说“明年我还不知道会不会在金陵府”。 潘清,是自己想嫁到程家来吧? 周少瑾在心里冷笑。 三房的人在四房没坐满半炷香的功夫就告辞了。 四房去给五房请安的人却被汶大太太留下来用午膳。 关老太太笑道:“这也算是铁树开花了,我们汶大太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有三百天病着,客人去了要喝茶都得自己吭声,诰哥儿和诣哥儿却有福了,竟然被留了用午膳。” ☆、第五十六章端午 关老太太的话当然有点夸张,但五房的汶大太太向来不怎么招待客人倒是真的。 众人听着一阵哄笑。 之后关老太太吩咐上午膳:“……我们就不等了。晚上大家再好好聚聚。” 程沔大清早地被二房请了过去,刚刚过来传话说被二房老祖宗留了饭,让他们不必等。 周少瑾和周初瑾帮着丫鬟们上菜,被沔太太一把抓住按在了凳子上:“又没有外人,不必如此多礼。” 姐妹俩知道外祖母和大舅母都不是那么讲究的人,笑着道谢,一起坐下来用了午膳。 此时天气已热,喝过茶后大家都有些昏昏欲睡,没说几句话,就各自散了。 周少瑾一觉醒来,日头已有些偏西。 她没想到自己会睡得这么沉,忙问施香:“外祖母那边开始准备晚膳了没有?” “二小姐有些日子没有这样好好睡一觉了。”施香笑道,“奴婢怕把您吵醒了,又怕迟了晚膳,所以一直盯着嘉树堂——两位爷都没有回来,只怕晚膳还要等一会。” 周少瑾又问姐姐:“……起了吗?” “起了!”施香服侍着她喝了茶水,道,“见您没醒,就去了大太太那里,说是要陪大太太摸几把牌。” 周少瑾点头,想着若是程诰和程诣回来了理应先去外祖母那里请安,自己不妨也去大舅母那里,跟着姐姐,总归不会有错,亦可以避嫌。 她由施香给她换了件湖色芙蓉团花暗纹褙子,乌黑的青丝梳了个双髻,戴了朵银制的珍珠花簪。拿了把湘妃泥金白纱团扇儿就往涵秋馆去。 涵秋馆进门是半塘荷花,碧叶连连,小荷尖尖。景致清雅。 周少瑾站在那里赏了片刻的荷花,才跟着丫鬟去了水榭。 和沔大太太摸牌的除了周初瑾还有沔大太太身边一个姓何的贴身妈妈。一个唤做香莲贴身丫鬟,四个人正好摸完了一圈,小丫鬟们上着茶点。沔大太太就朝着周少瑾招手,道:“来,帮我看看牌。今年的甜瓜特点甜,你多吃点。” 大家都知道她还不会打牌,又是常来常往的,何妈妈等人也就没和她客气。香莲去吩咐小丫鬟给周少瑾上甜瓜,何妈妈则起身和她寒暄:“二小姐这件褙子真漂亮,是姑老爷派人送过来的料子吧?” 周少瑾不大记得了,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急急地道:“大太太,二位爷过来了。” 屋里的人俱是一愣。 如果程诰和程诣给关老太太请过安了,天气这么热,关老太太肯定会留了两人在那边等晚膳,如果是直接过来……于礼不合,两人也很少这样做……多半是有什么事。 沔大太太忙道:“还不快请了二位爷进来?” 小丫鬟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周少瑾避到了屏风后面。 沔大太太等人哪里注意到这些小事。只有周初瑾,蹙了蹙眉头,若有所思。程诰和程诣兄弟俩一起走了进来。 程诰还好点,衣饰整齐,只是脸红得像关公,程诣明显的饮酒过度,走路都由哥哥扶着,目光迷离,嘴里不知道嘟呶着些什么,周少瑾在屏风后面都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 沔大太太又惊又急,连声道着:“这是怎么了?怎么喝了这么多酒?等会一家人要在一起用晚膳的。这要是老爷和老安人看见了可怎么办?”说着,又高呼香莲:“快去吩咐厨房的煮醒酒汤。” 程诰懊恼道:“在五房那边遇到了程举和程辂。也留了饭。汶五叔一直劝酒,程诺也在那里起哄。我们不好不喝,我还帮二弟挡了几杯,可也没挡住,要不是我说晚上家里人要一起吃饭,只怕还不能抽身。娘,醒酒汤恐怕不行。我记得您这边有醒酒药的,快给二弟灌点,好歹能让他清醒清醒。” 今日过节,沔大太太既怕儿子醉酒惹得丈夫生气又怕婆婆责怪她没有管束好两兄弟,闻言立刻让何妈妈去拿了醒酒的药,然后和程诰一起扶着程诣在自己床上歇下,亲自喂了醒酒药,指挥着小丫鬟拿了铜盆在一旁服侍着。 不一会,程诣就吐了出来。 丫鬟婆子们又是拿了清水给他漱口,又是倒秽物,又是沏茶,忙得团团转。 好不容易等程诣吐得差不多了,程诣的酒也醒了一大半,沔大太太也开始叨唠起来:“那边是个什么情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汶五叔只要有酒,逮着谁都要喝几杯,又喝的是慢酒,一顿饭下来,不吃个一、两个时辰他是不放人的。你们哪里陪得住他?你们也不长个心眼,既是如此,就应该早点溜回来才是,还留在那里用膳?这下长教训了吧?我就说,汶大太太怎么突然留了你们用膳,原来是你汶五叔在家……” 今天是端午节,到处张灯结彩,以程汶的性子,竟然没在外面花天酒地,不怪沔大太太奇怪了。 这件事周少瑾却知道。 前世,程汶的外室这个时候怀了孩子,程汶想给外室一个名份,回家来和汶大太太商量。 汶大太太当然不同意,不仅如此,第二天还闹到二房的老祖宗程叙那里。 程叙烦汶大太太连丈夫纳个妾室都管不住,不愿意搭理她,直接把程汶叫去了春泽轩,让他在大太阳底下水米未进地跪了一天,差点昏过去。 自此之后程汶和汶大太太就彻底的撕破了脸。 那外室不仅把孩子生了下来,而且还是个男孩。程汶除了清明、除夕祭祖,其他的年节都在外室那边过。那外室也是个有心人,等到孩子长大,读书识字都远胜汶大太太生的程诺。程汶就想让那孩子认祖归宗,又闹了一场。最终那孩子虽然没能入谱,程汶却把家中大半的产业都转到了那孩子的名下。程诣去看周少瑾的时候,说起五房的情况:“……早就是个空壳子了!汶五叔要悄悄地卖祖产,也是为外面生的那个。” 这会儿程汶肯定还没有对汶大太太说。所以汶大太太还能欢欢喜喜地招待侄儿。等到晚上汶大太太知道了程汶为什么在家,只怕家里会炸开锅。 周少瑾最怕这些事。 想想就觉得头痛。 等程诣能下地走路了。他们就去了嘉树堂。 路上,程诣不好意思地对周少瑾道:“让你看笑话了。” 若是从前,周少瑾肯定会安慰他两句,可她现在只要一想到程诣醉酒的样子,就觉得很是厌烦,她忍不住道:“你既然知道失态,为何还要喝那么多?别人也不会因为你喝得多就觉得你是英雄豪杰?你这样只会让人觉得你没有毅力,管不住自己的。这样的人怎么能成大事?又怎么会把你放在心上。你以后还是少喝点。也别别人一劝你就喝,那样还有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虽然轻,一直注意着程诣的沔大太太和程诰却听得真切。 沔大太太直点头,觉得周少瑾真是越大越懂事。 她想着那天在婆婆屋里听到的只言片语,觉得如果周少瑾能管着程诣,就算是把她留在家里,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程诰想到自己喝酒时的情景,觉得周少瑾这话像是在说他似的,顿时脸也有些红。 程诣却没想这么多,他嘿嘿地笑。殷勤地跟在周少瑾的身后,到了嘉树堂。 关老太太和程沔见了少不得要说程诣几句,程诣认错态度极好。关老太太和程沔也就没有继续追究,只是告诫他:“若是下次还这样管不住自己,就再不许出门应酬。” 程诣连连应喏。 关老太太看着天色已晚,让丫鬟们摆饭。 因都是家里人,虽设了两桌,却在一个屋里,也没有设屏风。 吃过粽子,女眷们随着关老太太去院子里赏月,程诰和程诣被程沔叫去了书房问功课。 至德十八年的端午节。就这样安静又温馨地过去了。 第二天,程汶的事暴发了。 前世。周少瑾只在四房里转悠,事后才听到消息。 今生。周少瑾在寒碧山房郭老太太那里抄经书。 汶大太太哭天抢地闯进二房老祖宗程叙住的泽兰院时,静安斋服侍的婆子已悄悄地在她耳边嘀咕。 她比程笳更早的知道了这件事。 而潘清到了下午才听母亲程贤提起。 她问母亲:“老祖宗已经罚了汶舅舅,之后应该会让那外室进门吧?不管怎么说,也是怀了程家的骨肉……” 程贤冷笑,道:“若是家规说改就改,想改就改,那还是什么家族。” 潘清听着低下了头。 程贤没有看见女儿眼中闪烁的光芒。 程诺来找程诣述苦:“不过是个女人,我娘怎么就非容不下?与其这样闹开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还不如悄悄地把她接回家来,也免得父亲总在外面游荡。” 程沔和沔大太太举案齐眉,程诣实在是不能理解这样的关系,只好道:“长辈吃过的盐比我们走过的桥还多,哪里就轮到我们说长道短的?你还是别管了。相信老祖宗会给你们家一个交待的。”随后转移话题,说起族学里的事来,“今年哪几个会下场?潘表哥明天就启程回老家,辂从兄好像说要请假在家里功读……我们要不要给他们送行?” 程诺一听来了兴趣,道:“好啊,好啊!就在老地方好了。我来做东。这些日子我随我娘回了趟娘家,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都有打赏。” ☆、第五十七章再次(粉红票90加更) 老地方,指的是五房的小花园。 自上次周少瑾威胁过程诣之后,程诣有些日子没和程诺等人聚会了。此时听了不由眉飞色舞,和程诺叽叽咕咕地耳语了一番才送了程诺出门。 那边程汶已经跪在了春泽轩的院子里。 初夏的太阳照在青石板上,虽比不上七月的太阳毒辣,可也不能小视,何况程汶这么多年以来养尊处优,突然受此磋磨,万一体力不支闹出点病来可不得了。 汶大太太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很后悔把状告到了程叙那里。 程汶对汶大太太却已是横眉怒目,冷笑道:“你早干什么去了?这个时候倒知道装好人!我的事,从今以后可不敢麻烦您了!这中午太阳大,汶大太太还是早点回屋歇着吧!这要是晒出病来,我可担当不起!” 一番冷嘲热讽把汶大太太气得肝疼,站在那里直抹眼泪。 得了信的姜氏过来把汶大太太劝回了五房。 程笳坐在周少瑾厢房临窗的画案前,粗大的老槐树挡住了外头的阳光,映得满室浓绿。 她喝了口绿豆汤,舒服地叹着气,笑道:“还是长房的泾伯母厉害,说要服侍郭老夫人用午膳,根本不理睬这事。二房的沂伯母则是要照顾怀孕的儿媳妇,只有我娘,傻呼呼地跑了过去,现在被汶大婶婶给缠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脱身。” 之前的夏衣已经做好了,周少瑾在给关老太太做秋天额帕。 她听着抬头笑了笑,又低下头去缝纫。 程笳很是不满,道:“我好不容易来一回,你倒好,坐在这里做针线。哪有点主人的样子。”说着,就要去夺周少瑾手中的额帕。 周少瑾手一扬,躲过了程笳。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你让我说什么?” 程笳语塞。然后嘟着嘴道:“反正吧,我觉汶叔父做得太不对了,汶婶婶与其和他这样争争吵吵的,还不如和离了算了,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 和离? 那得有个强有力的娘家才行! 周少瑾有些发呆。 如果程笳没有出事,她有疼爱她的父母,给她撑腰的哥哥,还真得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周少瑾心里有些难受。 她又想起了程笳让翠环送给她的那封信。 她们。都是受害者。 但愿此生她们的命运都会有所改变。 周少瑾低下头,继续缝制着关老太太的额帕。 程笳坐不住,和周少瑾草草地说了几句话,就去寻姜氏去了。 周少瑾哂笑。 寻姜氏是假,到五房去看热闹是真吧? 接下来的几天,九如巷上上下下说的都是这件事。 程汶病了,汶大太太哭得像泪人似的,但程汶就是不让汶大太太进门,汶大太太没有办法,晚上就歇在厅堂的罗汉床上。家里的事没人管,全由着汶大太太的乳娘拿主意。 五房那边一直在闹腾。 周少瑾不想说三道四的,从寒碧山房回来就做针线。把关老太太的额帕绣好之后又开始给远在南昌府的父亲做冬衣,顺带着决定给继母李氏也做条裙子。 前世,姐姐出嫁之后,她开始和程辂议亲,她样子羸弱,把她送到保定府,然后再从保定府嫁到金陵,外祖母和大舅母都觉得这是在折腾她,何况周家的祖宅就在金陵。就把她留在了程家,准备她行了及笄礼之后就定亲的……她这一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程辂议亲了。等到姐姐出嫁,她自然是要去保定的。这个时候向继母表达自己的善意,是很有必要的。 潘濯走后,潘清来找周少瑾玩。 她看着宁静的如一汪湖水的周少瑾,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道:“你就这样每天坐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我有事要忙嘛!”特别是这种多事之秋,周少瑾决定和她们都保持一定的距离。 潘清恍然道:“是啊,你外祖母马上要过生辰了,你得给她老人家准备寿礼。” 周少瑾没有解释,低下头来缝衣裳。 潘清看着是件鸦青色紫色祥云团花直裰,奇道:“你这是给谁做的?” “我父亲。”周少瑾头也不抬地道。 潘清拎在手里瞧。 周少瑾笑道:“你别动,我针角要走歪了。” 潘清讪笑,放下手中裁好的衣料,道:“外面的月色这么好,我们到外面走走吧?我这次回金陵还没有和你好好说上几句话呢!” 周少瑾笑道:“几个人走在一起,蚊子总喜欢叮我,我到了晚上是不出去的。你若是要赏月,笳表姐此时只怕还闲着,你不妨邀她同去。” 潘清笑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她不喜欢我……”语气中有几分试探的味道。 周少瑾装没有听见,笑道:“她是那脾气。实际上心地很好的。清表妹和她接触久了就知道了。” 潘清不相信,周少瑾和程笳在一起这么多年,程笳又是个颐指气使的,周少瑾对程笳就没有一点看法。她这样一派大家闺秀式的“非礼毋视,非礼毋言”让潘清大觉无味。 这个周家二小姐,就是个木头美人。大约从小就读《烈女传》、《女诫》,又没母亲私下指点,把那书上写得都当了真,循规蹈矩的,没有一点意思。 像要证实她的猜测似的,之后她问一句周少瑾答一句,半句多的话也没有理。 潘清很是失望,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油灯多多少少都有点熏眼睛,周少瑾又立志给父亲做身线角工整,穿着服帖的衣服,早就不耐烦这豆大的灯光,不过是为了赶潘清走人才做出这副样子的,因而潘清的前脚刚出了畹香居。周少瑾后脚就让春晚把针线收了起来,起身揉了揉眼睛道:“我们也去院子里赏月去,这两天玉簪花开得如火如荼。早上起来都能闻得到花香,可惜天亮就开败了。不然簪几朵来戴也不错。” 施香拿了把蒲扇和周少瑾出门,道:“这两天的茉莉花也开得好,我帮二小姐摘几朵茉莉花戴吧?” “好啊!”周少瑾笑道,“多摘些,可以挂在床角,还可以做成手串,姐姐那里送些,外祖母、大舅母、似儿她们也都送些。还带几朵给小檀……” 她们一面说,一面沿着畹香居的小径散着步。 施香手中的蒲扇摇得呼哧呼哧的,清爽凉快,周少瑾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旁边小道上有黑影跑过。 周少瑾等人吓了一大跳。周少瑾更是想到前世自己在花园里遇到了程许的事,吓得脸色发白,控制不住地尖叫了一声。 施香忙搂了周少瑾,冲着黑影的地方大声叫着:“是谁?还不快出来?不然我们就要叫人了?” 那黑影闻言身形微顿,转身走了过来。 春晚去挑了盏灯笼过来。 十来岁的年纪,瘦猴般,穿着青色的细布短褐。满脸的灵敏。 竟是程诣贴身的小厮三宝。 这个时候,他在内院干什么? 到底是自己熟悉的人,周少瑾拍着胸脯舒着长气。 已有巡夜的婆子挑了灯笼往这边过来:“二小姐。出了什么事?” 三宝目露哀求之色,朝着周少瑾双手合十。 周少瑾有心帮他,高声道:“没事,没事。我刚才踩了个软绵绵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吓了一大跳。” 两个婆子笑着走了过来。 三宝忙躲到了旁边的柳树后面。 两个婆子笑道:“没事就好。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周少瑾向两个婆子道了谢,让施香去拿几分碎银子给两位婆子吃酒:“等当完值,去解解乏。” 两人不要,谢了又谢。和施香推搡了一番,这才接下银子道了谢。转身去了其他的地方。 周少瑾冷着脸站在那里等三宝解释。 三宝哆哆嗦嗦地从树后绕了出来,磕磕巴巴地半天也没有说句囫囵话。 周少瑾挑了挑眉。喊了声“施香”,道:“去请了两位巡夜的婆子过来。” “二小姐饶命!”三宝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二小姐,是二爷,二爷输了银子,让我回去拿……我寻思着这里近些,就抄了小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周少瑾听着呆住,随后气得差点吐血,厉声道:“你说什么?二爷在赌博不成?和谁赌?在哪里赌?输了多少银子?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三宝见她字字句句都是关心的话,心弦一松,话也说得流利了起来:“都是族学里几位世交家的公子,再就是五房的诺大爷、举大爷,玩得也不大,一百文一局,就在五房小花园的水榭里头,四周都用毡毯围着,外面绝看不到灯光。今天二爷带得银子不多,手气也有点背,输了大约四、五两银子,原本想歇手明天再战的,举大爷却不干——他也输了,输了七、八两银子去了,二爷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就让小的回来拿银子。 “二小姐,您可千万得帮二爷瞒着,这要是让老爷和太太知道了,还不得剥了二爷的皮?” 周少瑾一口气差点就没上来。 敢情程诣把自己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不仅赌博,而且还是和程举等人一起赌博。听三宝那口气,还不是第一次! 她绞着帕子在原地打着转,好半天心情才平复下来,对三宝道:“你这就去跟二爷说,说我有事找他,让他别玩了,这就来见我。我在这里等他。” ☆、第五十八章赌博 三宝满脸的纠结,磨磨蹭蹭地喊着“二小姐”,半晌没动。 周少瑾眼睛一瞪——虽然依旧温柔如水,全然没有什么杀伤力,甚至让三宝小小地惊艳了一下,可到底是发了脾气,三宝不敢公然违抗,急声应“是”,一溜烟地跑了。 周少瑾松了口气。 几个人就站在柳树旁等。 可两刻钟过去了,程诣的影子都没看见,蚊子却越来越多,施香的蒲扇扇得呼啦啦直响。 周少瑾气得抿着嘴,使劲地拧着帕子。 施香笑着劝道:“二小姐,从五房那边过来就算是走近道也得两刻钟,这一去一来的,最少也得半个时辰,要不让春晚留在这里,我陪着你在周围转转吧?” 周少瑾想想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留了春晚在柳树旁等,自己和施香去了园子里散步。 前世,程许就是从五房那边的小花园进来的,这世,她无论如何也要堵住这漏洞。不然没了个程许,谁知道会不会又出来个程举? 两人在花园里默默地走了大约两刻钟的功夫,程诣还没有来。 想必是不会来了! 周少瑾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失望,她吩咐施香:“我们回去吧!” 施香安慰她:“不要说在外面行走的爷们了,就是小姐们聚在一起,也讲个面子。二爷总不能被三宝这么一叫就下桌吧?想必是那边留得紧,又不是二爷的同窗就是从兄弟,二爷要顾着大家的面子。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歇了明天再说也好。二爷从这边溜进来,万一被巡夜的妈妈们碰了个正着,只怕会生出事端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周少瑾没有说话,叫了春晚,和施香一起回了畹香居。 可回去之后。她立刻叫了守夜的婆子进来,反复地叮嘱她们:“一定要看好门户。若是发现违不遵的。就别怪我不给她脸,一律交给秦大总管处置。” 畹香居近身服侍周少瑾和周初瑾的是周家的仆妇,粗使的婆子丫鬟是程家的。这些日子周少瑾在碧寒山房抄经书,她又开口就越过了四房直接提起了九如巷的大总管秦守礼,还以为周少瑾得了郭老夫人的青睐,在秦守礼面前也能说得上话了,个个吓得脸色大变,争先恐后地表着忠心。连“天打五雷轰”之类的毒誓都说了出来。周少瑾这才心中稍安,由施香服侍着上了床。 第二天一大早,周少瑾还没有起床,程诣就过来了。 周少瑾心里还惦记着五房的小花园,晚上根本没有睡好,听说他过来,让施香去请了他到书房里喝茶,并道:“你顺道问问二爷用过早膳了没有?若是没有,就让厨房先给二爷摆早膳。我这边梳洗好了就过去。” 施香去了书房。 周少瑾气他昨天让自己空等,慢慢地梳妆打扮了一番。这才去了西厢。 程诣已用过了早膳,周少瑾却还没有来,他很是无聊。随手翻了几本书,都是些种花养树的,他不太感兴趣,见有小丫鬟进来喂鱼,索性接过青花瓷小碟,喂起鱼来。 结果周少瑾走进去就看见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她不由气结,道:“昨天输了多少?” “嘿嘿嘿。”程诣转过身来,随意地捏着鱼食,道。“不过是顿饭钱,你担心什么?” 周少瑾夺过他手中的鱼食。道:“这些鱼都笨得很,你喂它多少它就吃多少。你小心把我的鱼给涨死了。”说着。她把装鱼食的小碟放在了一旁的书案上,这才道,“我昨天让三宝去找你,你为什么不来?” 程诣闪烁其词,道:“我这不是来了吗?你有什么事?今天早上先生还要检查昨天教的《大学》,我得早点去。” “你还知道你要读书啊!”周少瑾不客气地道,“你昨天晚上要不是去和他们玩,何至于今天要临时抱佛脚。我找你,还不是想让你以后少跟他们来往些。怎不见识表哥、证表哥和你们一块玩。外祖母还指望着你好好读书,给她老人家挣一副凤冠霞帔回来呢!”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程诣笑着认错,语气却带着些不以为然,“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跟他们厮混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程诣毕竟是周少瑾的表哥,说重了,伤他的自尊;说轻了,他又听不进去。 她都不知道怎办好。只好柔声道:“也不是不让你们聚,只是汶舅舅和汶舅母正闹腾着,你们在五房的小花园玩耍就不太好了。而且这样玩到三更半夜又耽搁读书,还是少聚的为好。” “放心,放心。”程诣嘻笑道,“大家见三宝去叫我,都知道你晓得了,决定以后再不到五房的小花园里玩耍了。” 然后再换个地方吗? 周少瑾不是那总把人抵到墙角的,把到了嘴边的这句话都咽了下去。开着玩笑道:“如此甚好,也免得我去外祖母那里告状。”她想起程诣前世的落魄,心里到底心痛他,道,“你昨天到底输了多少钱?我这里还有些银子,若是手里急,先从我这里挪挪,总好过和程诺、程举、你的那些同窗借银子。” 四房对子嗣管得极严,别看程诣是二爷,吃穿用度都不一般,可手里能随意支配的零花钱还没有周少瑾多。 常言说得好,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的手短。何况是借了别人的银子长久不能还的? 程诣知道自己的这个表妹纯善柔软,待人真诚,见她主动提起,也不客气,道:“那你有没有二十两银子?”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没想到他竟然输了这么多。 她不要程诣在程举面前抬不起头来。 “有!”她毫不迟疑地道,喊了香施去拿银子,再次劝他,“你以后还是少和他们玩的好。” 程诣点头,赧然道:“都是面子上的事。也不好一口就回了。” 这倒也是。 周少瑾遂不再说什么。 程诣拿了银子就告辞了。 周少瑾亲自送了他出门,这才折回厅堂。 不一会,周初瑾过来了。她问周少瑾:“诣表弟这么早来找你做什么?” 周少瑾苦恼地道:“别提了。诣表哥昨天晚上和程诺、程举他们赌博……” 她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姐姐。 周初瑾虽然有些意外,却不像周少瑾那样紧张。而是笑道:“你以后你少在诣表弟面前唠叨,谁也不会喜欢一个总嫌弃自己的……妹妹。” “我也不想,”周少瑾嘀咕道,“就是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 她并没有注意到姐姐在说起嫌弃时那短暂的停顿。 周少瑾担心程诣只是在敷衍她。 她叫了樊祺进来,要他注意点程诣:“特别是他每天下学如果没有回自己住的院子,都去干了些什么?” 樊祺笑着退了下去。 翌日,他神神秘秘地告诉周少瑾:“二爷和五房的诺大爷,举大爷还有几个同窗在五房小花园里的水榭里赌博。” 周少瑾的血直往上涌。 程诣。根本就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随即她又奇怪。 程诣拿什么钱去赌博。 她想了又想,把三宝叫了过来,问他:“二爷前天晚上到底输了多少银子?” 三宝是知道周少瑾借银子给程诣的事的,他想,二表小姐既然能借银子给二爷,想必和二爷极好,二爷输了多少银子,大家都是知道的。就算他此时不讲,二小姐只要到外面去一问,也能问出来。何况也不大。因而也不瞒周少瑾。笑道:“输了六两银子。” 周少瑾差点跳了起来。 难怪程诣能继续和那帮人一起赌博了,原来是自己借了二十两银子给他。 三宝见她神色带愠,忙道:“二小姐。二爷昨天赢了二两三分银子,很快就能都赢回来了。” 周少瑾听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道:“敢情二爷还要和他们赌博?” “不是,不是。”三宝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声道,“是我说错了话,二爷说了,不能就这样白白地被他们笑话了,等把银子赢回。请他们到九香楼吃一顿,以后再也不跟他们玩了。” 一面说。还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少瑾的神色。 周少瑾连话都不想说了,让施香送了三宝出门。 晚上昏省。她特意走慢了几步,遇到了程诰和程诣。 周少瑾笑着和程诰打了招呼,拉了程诣一边说话:“要是这次没办法把银子全都赢回来,你是不是还要继续和他们赌?” “那怎么可能!”程诣睃了程诰一眼,悄声道,“我连输了好几场了,你把银子一借给我,我就转了手气,可见还是你的福气好,我这次肯定能把输的银子都赢回来的。” 周少瑾见程诰盯着他们面色不虞,不好和程诣多说什么,笑着和程诣分了手。 晚上,她让樊祺继续盯着程诣。 程诣和程举几个又玩到三更敲才散。他们的几个同窗更是宿在了五房。 周少瑾知道她这样劝说程诣是没用的了。 但除了劝说,她还能干什么呢? 周少瑾徘徊在静安斋的竹林,望着对面五房的水榭发呆,连潘清什么过来的她都一无所觉,要不是潘清笑着问她“少瑾妹妹在这里干什么呢”,她只怕还没有发现潘清就站在她的身边。 ☆、第五十九章落水(粉红票120加更) 周少瑾心中微微有些不虞。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感觉到潘清太过关注她了。 她敷衍潘清地笑道:“没什么。就是站在这里吹吹风。” 湖面上吹过来的风比较凉爽。 “是吗?”潘清笑着也朝对面的水榭望去,道,“我看那边的景致倒是十分的宜人,只可惜是五房的小花园,不方便走动。” 周少瑾笑笑没有作声。 程笳摇着湘妃泥金柄大红色绣彩蝶扑花团扇走了过来,道:“你们怎么都站在这里?这里有什么可看的?” “只是凉快罢了。”潘清说着,笑望了周少瑾一眼。 “有毛病啊!”程笳小声地滴咕着瞥了眼潘清,然后笑着对周少瑾道,“你明天下午能不能放半天假啊!我想约了你去花园里划船。清溪河里的荷花长得花苞来,我想摘些荷叶晒了冬天的好做叫花鸡吃。” “那可不行!”周少瑾笑道,“我既然答应了郭老夫人,就不能言而无信。你自己去吧,也给我摘点。” 公然的要求,就是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程笳立刻高兴起来,道:“满塘的荷花,多得是荷叶。我到时候给我采点嫩了,除了能做叫花鸡,还能泡茶……” 两人东扯西拉了一通,硬是没让潘清插上一句话,等到翠环过来报信,说沈大娘来了,程笳挽着周少瑾的胳臂去了静安斋。 潘清目光微冷。 可惜不管是走在她前面的周少瑾还是程笳都没有注意到,到了静安斋两人还不时耳语,把她撇到了一边。 结果,程笳去采荷叶的时候差点掉到湖里。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前世,在她出事之前,程笳都很顺利。今生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纰漏? 还好程笳被婆子及时拉住,只是受了点惊吓。 周少瑾和姐姐一起去探望程笳。 关老太太听说后把她们叫了过去,道:“……也替我问问。看笳丫头要不要收收惊。若是要收惊,我这里还有上等的朱砂。” 两人笑着应诺。和沔大太太一起去了如意轩。 如意轩位于三房的中间,东边是程证的玲珑馆,西边是三房老太太李氏的稻香院,前南边是三房的上院长青堂。景致十分的优美,布置的富丽堂皇,特别是厅堂南边有面用楠木做成的多宝阁隔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金银玉石的如意,熠熠生辉。一眼望去,有些睁不开眼。 她们去的时候,程笳正裹着大红丹凤朝阳的锦被靠在床头上和围坐在她床前的姜氏、李老太太说着什么,程贤和潘清站在姜氏和李老太太身后,姜氏李老太太等人的贴身的嬷嬷、丫鬟则在内室外,偌大个正房,到处是人,连呼吸间闻到的都是混合了各种脂粉的香味。 周少瑾清淡惯了,闻不得这样的味道,不由皱了皱眉。 可能是久入兰室而不香。程笳却没有任何的异样。沔大太太和李老太太等人见礼的时候,她朝着周少瑾招手:“你怎么来了?我没事,你别担心。”又高声地和周初瑾打招呼:“初瑾姐姐!” 周初瑾朝着她笑。 周少瑾先前隔得远还不觉得。此时走近了,这才发现她红光满面,笑颜如花,哪里有半点受惊的样子,倒是姜氏等人,神色比她更紧张。 沔大太太见笑道:“小孩子害真病。典型的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我们临过来的时候我们家老安人还叮嘱了又叮嘱,让我们一定要问清楚笳丫头到底怎样了,她倒好,没事人似的。只可怜了我们这些做父母的。” “可不是!把她祖母的七魂就吓掉了三魂唬。”姜氏才缓过神来,闻言自然身同感受。眼圈一红,接过丫鬟捧过来的茶。亲手递给了沔大太太,“偏她还笑嘻嘻的,把我们老安人给急的,要不是周娘子说没事,都逼着老爷再去请个大夫来了。” 程笳赧然,嘟呶道:“那有那么夸张,不过是那采荷叶的婆子不小心踩在了船弦上,搬摇晃了几下,我没想到,有些慌神,她们又去拉我,打湿了衣袖罢了……” “你还说!”姜氏瞪着程笳,“一点也不让人省心。你要摘茶叶,吩咐下去就是了,你倒好,自己上了船……” 李老太太听着不高兴了,道:“好了,好了,你都说多少遍了。她已经知道错了,你就不要再念叨她了。那个拉着笳丫头的仆妇叫什么来着,要重赏!不然谁还要做忠仆!” 姜氏虽然没有把这个婆婆放在眼里,可人前人后却很是敬重,决不让人拿住把柄。 她起身恭身称“是”,果然不再说什么。 程笳就朝着周少瑾眨眼睛。 周少瑾却在心里叹气。 程笳就是这样被惯坏了的。 不过,有人惯总比没有惯得好。 李老太太就拉了周少瑾的手道:“你们自小玩得好,你笳表姐如今要在屋里休养几日,你没事就过来陪陪她,给她解解闷。” 周少瑾微笑着应了。 五房的汶大太太过来了。 她进门没有问程笳怎么,反而是拉住了姜氏的手,泪如雨下地哽咽着:“我是个苦命的人,出了这样的事,真是没脸在各房走动了。” 姜氏烦她不知道重点,引了她到旁边的太师椅坐。 长房的袁氏和二房的洪大太太、郑氏也都来了。 四房的人就提前告辞了。 姜氏亲自把她们送出了如意轩。 天上已是星星点点,皓月当空。 周初瑾挽着沔大太太的胳臂,说着家长里短,不紧不慢地往嘉树堂去。 跟着她们身后的周少瑾却想着程诣的事,满腹心事。 像程诣这个年龄,正是顽皮的时候,对赌博吃酒、宿柳眠花好奇。甚至去试一试,那是很正常的事,只要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就算她把这件事捅到了外祖母那里,外祖母多半也就是拘住程诣不再和那些人玩。却不会去管五房的小花园里是否还会继续的歌舞升平——那里毕竟是别人家的地方,别人家的子弟,四房既不占长又不占嫡,又得来与几房交好,没有资格,也不会去管,最多把这件事委婉地知会各家的长辈一声。等过了这阵风,他们恐怕还会聚在一起……五房的漏洞还在。 如果想堵住这漏洞。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事情闹大。让程家的长辈们知道这其中的危害。 可她一个女孩子家,又怎么把事情闹到程家的长辈面前去呢? 周少瑾想到了汶大太太……她不禁苦笑。 等见到外祖母,外祖母问完程笳的事之后告诉她们姐妹以后切不可亲自动摘花采河,小心“落到水里或是摔到地上”时,她心中一动,出了嘉树堂就让春晚去叫了樊祺过来,道:“我有事要他去办?” 周初瑾奇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这么急,不能等到明天?” “哎呀,明天上午我想请半天假。去陪陪程笳。”程笳这几天在家休息,静安斋就只剩下她和潘清了,与其对着时时找她说话的潘清。她还不如听程笳唠叨,就算潘清也请了假去陪程笳,有程笳和服侍程笳的那些丫鬟婆子在场,潘清怎么也要夹着尾巴做人——她还要在人面扮演贤良淑德的模样,怎能让姜氏听到什么风声? 周初瑾不再多问。 周少瑾低声嘱咐樊祺:“你继续帮我盯着二爷,他们那边只要有动静,你就来告诉我。然后看看二爷他们都是怎从五房那边过来的。” 樊祺以为她是要到长辈面前去告状,拍着胸脯道:“您就放心好了,我保证不惊动一草一木就打听得一清二楚。” 周少瑾抿了嘴笑。让施香抓了把铜钱给他,道:“你再去请几个到花园里摘些荷叶来。这些是给你请他们喝酒的。” 程笳采荷叶的事。她也有份,现在程笳躺在了床上。自己好歹给她送些去,也算是还了她的人情。 樊祺接过银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第二天中间,樊祺就搬了两大箩筐荷叶过来。 周少瑾哭笑不得,让春晚带着几个小丫鬟按照老的嫩得分摘出来,老的晒了做荷叶饭,叫花鸡,嫩得制荷叶茶,送到外祖母那里,再以四房的名义送给各房秋天的清火。 程笳知道后感动得不得了,接着周少瑾笑得甜如蜜糖,冲着潘清道着“还是少瑾对我最好”。 潘清也请了假陪着程笳,可程笳却对她没有一句好言语,她却能不动声色,该干什么干什么,周少瑾看着都替她难受,却也更加下定了决心离潘清远一点。 翌日,她从寒碧山房一出来,就看见樊祺拿着树枝无聊地蹲路边的树下画来画去的。 “你这是在干什么呢?”施香问他。 樊祺立刻跳了起来。 “二小姐。”他两眼发光,低声道,“二爷他们今天晚上又约了在小花园里赌博。” 周少瑾心中一喜,但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她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去小花园就是赌博呢?” 樊祺嘿嘿地笑,得意地道:“五房的厨子一大早就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地往家里扛,五房的午膳却还是往常的菜。然后举大爷身边的小厮去了当铺,当了一支妇人的金簪,当得是活期,十两银子。听当铺的伙计说,那小厮不是第一次去了,这些日子犹为频繁……还有二爷身边的三宝,腰间挂的荷包鼓鼓的,我有意撞了他一下,……他们不是去赌博还是去做什么?” ☆、第六十章走水 这孩子,没想到这么机敏! 再过几年,就能独挡一面了。 周少瑾心中欢喜,生出把樊妈妈和樊祺永远地带在身边的念头,甚至她出嫁之后,还可以让樊祺当她的大总管,樊妈妈帮她管着内宅……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顿觉脚下生风,道:“走,我们边走边说。” 这里是长房的地方,谁知道隔墙有没有人? 樊祺高兴地应“是”,欢欢喜喜地和周少瑾回了畹香居。 周少瑾让施香守在屋外,和樊祺低语了一番,然后樊祺兴冲冲地走了。周少瑾吩咐施香:“我们今天晚上早点睡。” 施香看了看外面红日高照,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周少瑾却自顾自地叫了春晚进来,吩咐她让厨房早点上晚膳,又提前去给关老太太请安,给周初瑾打过招呼,回到畹香居用晚膳就上床歇了。 睡得太早,施香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眯了眼,却被春晚给推醒了:“二小姐说,有事出去,让我们跟着她一道去。” 施香揉着眼睛,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她想到之前周少瑾让樊祺做事,心中有些不安,悄声问春晚:“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春晚忙着绑头发,嘴里还咬着根红绳,含含糊糊地道,“二小姐只是说让我穿深色的衣服,把头发都梳起来,穿平底鞋。” 难道是去堵二爷? 施香的睡意一下子灰飞烟灭,她急急地起了床,去了周少瑾屋里。 周少瑾穿知道从哪里找了件墨绿色的褙子,像男子似的在中间缠了条同色的腰带。因那衣服不太合身。那腰带衬得更是弱不胜衣。 她正由樊刘氏服侍着在打辫子。 “您这是……”施香目光发直。 周少瑾却不管这些,直道:“你快去换衣服,我们要出门。” “不行!”施香忙道。“就算是二爷做得再不对,我们应该去跟老安人说才是。怎么能私下去堵二爷?您让二爷的面子往哪里搁?您又让程家的长辈怎么看您?还有大小姐那边……” “哎呀!”周少瑾不耐烦地道。“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你跟不跟我去?你若是跟我去,现在就去换衣服,你若是不想跟我去,就好生生地呆在屋里,什么话也别说,当作什么也不知道的。你可别忘了,你是我屋里服侍的。我可不想自己屋里有点什么就弄得满城风雨的!” 这还是那个软弱没有主见的二小姐吗? 施香睁大了眼睛望着周少瑾,手足无措。 樊刘氏就笑着把施香拉了出来。待出了厅堂这才轻声劝她:“我们跟着,总比让二小姐一个人的好!你可别忘了,二小姐已经长大了。以后她还会更有主见的。是留在二小姐身边服侍,还是早点出去,你自己拿主意吧?免得到时候好心办了坏事,既招了二小姐的嫌弃,又让大小姐不喜——大小姐和二小姐毕竟是姐妹。” 她的话如当头棒喝,让施香清醒过来。 自己今年都十八岁了,按府里的规矩,再过两年无论如何都要配人了。大小姐向来看重二小姐。如果是从前,二小姐肯定不会违背大小姐的意思。可现在……若是二小姐心中不悦,执意要把自己许配给谁。大小姐难道还会为了自己和二小姐撕破脸不成? 施香不由打了个寒颤,紧紧地拽住了樊刘氏的手:“妈妈,多谢您提醒我。我这就换了衣服梳了头跟着二小姐出门。” “这才是个聪明人!”樊刘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进屋服侍周少瑾去了。 大家素来怕姐姐,周少瑾还有些拿不准施香会不会听自己的,见樊刘氏进来,问道:“施香怎么说?” 樊刘氏笑道:“她去换衣服去了,说还是跟着二小姐出门。” 周少瑾放下心来。 不一会,樊刘氏帮她绑好了辫子。施香和春晚也都换好了衣裳。 她们俩人都穿着靓蓝色的细布衣服,包着头。没戴任何的首饰。 周少瑾满意地点了点头。 樊祺过来了。 他穿着褐色的短褐,背着个蓝色粗布搭裢。先从衣袖里掏出个东西:“这是火折子,花了三两银子,据说是江南什么霹雳堂产的,是最好的东西,迎风摇一摇就亮,点亮了任你是狂风暴雨都不熄。我从前在村里听那些闲帮吹牛的时候说起过,没想到还真有卖的……”然后把搭裢里的东西给周少瑾看:“我亲手摸过了,全是干的。保证一点就烧……” 施香听得胆战心惊。 二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她想问个究竟,但再一想到刚才樊刘氏说的话,还是什么也没有问,跟着周少瑾出了门。 已经过了月中,虽然有月亮,却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她们没有点灯,而是静悄悄地跟着樊祺身后,轻手轻脚在内院穿行,遇到巡夜的婆子时,还会想办法避开。 施香越走越惶恐。 她们竟然从四房穿到了五房,还没有人发现。 她望着身后泛着清冷波光的湖水,大热天的,手脚发冷。 走在前头的樊祺小声地说了声“到了”,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四房的人不常和五房走动,施香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见花木扶苏,藤萝叠垂,对面是一半在陆地一半在湖里的水榭,景致十分的宜人。 周少瑾指挥着她们蹲在了一株树冠如伞,枝条如丝的银叶银树下,樊祺一个人蹑手蹑脚地窜到了水榭的屋基旁。 他掏出了搭裢里的东西堆放在屋基旁,摇了摇手中的火折子,施香这才发现原来樊祺的搭裢里装的是枯稻草。 敢情二小姐这是要来放火啊! 施香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顿时手心额头全是冷汗。 她想制止,可抬头看见蹲在自己旁边的周少瑾目不转眼地盯着樊祺。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泡在水银里的黑水晶似的,璀璨夺目,让她的整个人都仿佛月光下的宝石。光彩照人。 施香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樊祺那边已是“嘭”地一声,点着了枯稻草。 火光速度地在黑暗中燃烧起来,在夜空中明亮的让人心里害怕。 樊祺猫着腰跑了过来,兴奋地道:“二小姐,成了。我们可以走了!” “不能走!”周少瑾注视着那火堆,手指紧紧地绞在了一起,“我们要等有人看见这边走水,嚷着过来救火才能走。不能让他们真的出什么事。不然我这辈子怎么能心安。” 大家都明白过来。 樊刘氏立刻道:“二小姐说得对。我们等有人来救火了再走。” 众人点头。 看着火热越烧越猛,在干燥的空气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并且快速漫延到旁边的草丛中。 等候的时候好像特别的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河对面的四房那边有人嚷了起来:“快!五房那边走水了!快喊人救火!” 周少瑾等人齐齐松了口气。 施香紧张地道:“二小姐,我们可以走了吧?” “再等一会。”周少瑾皱着眉头,喃喃地道,“怎么水榭里没有一点动静?难道他们没有赌博?还是玩得忘了形,没有听到动静?”她对施香等人道,“再等等。等到水榭这边有人跑出来了也不迟。” 施香心急如焚。 二小姐跑到五房来放火……程家长辈知道了,不管会怎样的处罚二小姐。她们这些身边当差的却难逃其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周少瑾开了口,她们也只能陪着周少瑾等。 水榭旁的一棵大树烧了起来。 四房那边已有人敲锣打鼓地往这边跑,东边长房那边隐隐约约地好像有灯亮了起来。偏偏五房这边却没有什么动静。 周少瑾顿时有些不安起来。 她没有想到一把火会烧出这么大的阵势来。 这要把四房、长房都惊动了,五房却没有声响,她该怎么办? 难道要跳出来大喊一声“走水”了吗? 周少瑾犹豫间,四房的人已朝这边冲了过来,其中还夹杂着个陌生却颇为威严的声音:“出了什么事?怎么五房会走水的?五房巡夜的人都去了哪里?” 四房的人有人喊着“秦管事”,道:“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在对岸看见五房走了水,就过来救火了。” “敲锣。”被称为“秦管事”的人道,“把五房的人敲醒。”又道,“火势不大。派人去跟其他几房的人说一声,让他们守好各自的门户就行了。不要乱走动。关老安人那里,也要去回一声。” 有人应诺。跑走了。 那个秦管事朝这边走过来,道:“还不救火!” 四房有人“哦”了一声,“哐当当”地敲起锣来。 水榭的人终于被惊动了,有人撩了帘子往外瞧,周少瑾能清楚地看见屋里灯火通明,几个年轻男子东倒西歪地坐在一张圆桌前。 “走水了!”水榭里的人终于喊了起来。 屋里的乱了。 更多的人涌到了窗边。 陌重的面孔,秦总管暴喝:“什么人?半夜三更不睡觉,聚在水榭里?” 周少瑾悬着的心此时才彻底地放下来。 如果他们不是在水榭里赌博,她还真不敢放这把火。 万一真的烧了起来可怎么办? 周少隐藏不住心中的喜悦,对樊祺等人笑道:“我们走!” 可没等她钻出出来,她就发现,她们所在的位置,变得十分的微妙——四房来救火的人都拥在他们身边。他们要想走,就得从这些人群中穿出去! 可这怎么能行? 周少瑾傻了眼。 ☆、第六十一章逃跑(粉红票150加更) 紧接着,樊祺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抹着额头的汗问周少瑾:“二小姐,我们,我们怎么办?” 无恨无怨的,竟然跑到别人家来放火,而且还是姻亲,这要是被逮住了,可怎么得了! 周少瑾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照她原来的计划,她们悄悄地放了火,再悄悄地回去,神不知鬼不晓的,只等程家的长辈发现五房的问题,整顿五房…… 可现在,她们却被困在了这里! 她问樊祺:“我们能不能从其他的地方回去?” 五房,她统共没来过两回,根本不熟悉地形。 樊祺快哭了。 他来九如巷才几天,哪里敢随便乱跑?要不是有周少瑾的吩咐,五房又是程家几房中最弱的,仆妇们也不怎么管事,就是给他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随意在五房溜达啊! 像长房和二房,他就只敢在外面打个转,和长房二房的仆妇没有混熟之前,那是万万不敢随意走动的。 可周少瑾开了口,他也不能说不知道啊! “二小姐,”他声音有点发抖,道,“我们只能往南边走,有条路,通西群房……” 整个九如巷,有两个群房,一个在西北,靠近五房,一个在东边,靠近三房,是仆妇居住的地方。而西群房和东群房又有些不同。世间万物向来以东为尊,加上程氏族学就是在原来的东群房僻出来的一块地方,紧邻着东群房,能住进东群房的不是有头有脸、能独当一面的大管事,就是账房、随从。而西群房却复杂得多,各房说得上话的嬷嬷、几代世仆却最终怎么也混不出头来的小管事、大爷们贴身的小厮、车夫、马车……鱼龙混杂。像个大杂院。 “不行!”樊祺的话音还没有落下,樊刘氏立刻道,“怎么能把小姐引到外院去?外院巡夜的可全是些护院。不比我们内院,他们厉害着呢!何况去西群房得穿过整个五房。万一路上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就算是我们顺顺利利地到了西群房,西群房可是什么人都有,我们只要一露面,明天全九如巷的人都会知道。半夜三更的,我们贸然跑到那里去了,五房又走了水……你让我们怎么跟程家的老祖宗们解释?” 很多人家因为走水,烧掉了祖业,倾家荡产的。 所以大户人家家家都会在屋檐下备个大水缸。就是用来防火的。 “那,那怎么办?”樊祺道。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 周少瑾手心直冒汗。 这件事既是她起的头,关键的时候她就不能撂挑子…… 她迟疑道:“要不,我们想办法去静安斋吧?” 五房内宅的小花园和程家内宅的花园隔水相望,中间有座石板九曲栏桥相通。 只要到了静安斋,不管从哪里走,她都能避开巡夜的人带着大家回到畹香居。 众人的目光都望得那黑沉沉的湖面。 九曲栏桥依稀可见。 施香不由道:“今天的月亮要是没这么亮就好了!” 如果没有月亮,那边就根本看不清楚。 来的时候嫌月色太暗,要逃的时候却嫌月色太亮。 说来说去,都是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周少瑾叹了口气。 哗啦啦一阵脚步声过来。停在了离他们不远的甬道上。 “四房那个领头的,你叫什么?你带着你们四房的人去救火。”秦管事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他镇定自若地指挥着。“你们去看看水榭那边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七嘴八舌地应是,噼里啪啦地朝水榭去。 那个秦管事就带着两个人站在通道上。 他不是应该亲自去看看水榭里的那帮人吗?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着,忍不住轻轻地拧头望过去。 火光下,秦管事面容粗犷,穿了件杭绸直裰,腰间围着布带子,身材高大健硕,看上去不仅精明干练,而且一看就是个孔武有力、很厉害的人。 在周少瑾心目中。管事都应该像马富山,不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一脸的笑。 她不禁在心里琢磨。 这人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没想到程家还有这样的管事? 大家都称他“秦管事”。他难道和大总管秦守约有什么关系不成? 周少瑾缩了缩肩膀,心里却有些害怕起来。 她们得想办法快点离开这里。 若是让秦管总发现了。可能事情会比她想像的更糟糕。 但秦总管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实在是不敢动弹。 还好去水榭那边察看的人很快就回来了:“秦管事,是四房的诣二爷,五房的诺大爷、举大爷和几个同窗在那赌博,至于是怎么走水的,他们也不知道。” “赌博?”周少瑾听见秦管事冷笑了一声,道,“就说放火的人还没有找到,怕是还在内院里流窜,为了避免几位爷遇到危险,请几位爷暂时到五房的诺大爷屋里歇下,别随意走动,等天亮了,再各自散去也不迟。”然后对身边两个打着灯笼的人道,“走,我们过去看看。四房都发现这边走了水,五房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样子这五房的内务乱得很……” 几个人随着秦总管往水榭去。 周少瑾差点就念了声“阿弥陀佛”。 若是程家的长辈们都这么想就好了。 她觉得这位秦总管厉害归厉害,人还是很聪明的。 不过,这个地方她们也不能再呆了。 那个秦总管那么厉害,说不定他转身就会寻来…… 周少瑾沉声道:“樊妈妈,我们从九曲栏桥上过去……只要到了静安斋,他们就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了……那里可是四房的地方,我们随便往哪里一躲,他们还能找到天亮不成?” 等天亮了。秦总管肯定得去给程家的长辈回话。 没有他在场,周少瑾觉得她们逃脱的可能性很大。 几个人也都听见了秦管事的话,也都觉得就这样呆在这里太危险了。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更安心,也觉得会想到更好的办法……都纷纷点头。 樊祺在前。周少瑾紧随其后,一行人悄悄地从柳树下溜了出来。 还好江南的庭院讲究的是小桥流水,曲径通幽。 他们专找僻静的地方偷偷往那九曲栏桥去。 此时火势已经被扑灭,五房的人才反应过来,巡夜的人不明所以地往这边赶过来,掩饰了周少瑾等人的身影。 望着前面的九曲栏桥,周少瑾等人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我们快跑过去。”周少瑾道,“就算秦管事发现。我们也鱼跃大海,找不到了。” 樊祺等人连连点头。 周少瑾等人跑上了九曲栏板。 可他们刚刚跑了一半,就被发现了——水榭那边传来男子的惊呼:“秦管事,您看!” 完了,完了! 周少瑾心中一沉,却也知道她跑还有逃脱的可能,如果停下来就只有被捉住这一条路。 “快跑!”她朝身后的樊刘氏等人喊道,自己则加快了脚步。 但就在他们快要跑过九曲栏桥的时候,秦管事已带人追到了九曲栏桥旁。 漫天的火把暴露了他们的身影。 秦管事冷喝道:“是几个女人!捉活的。” 周少瑾听着脚一软,一个趔趄。要不是身后的樊刘氏眼疾手快,她就跌落在地上了。 “快走!”周少瑾喊着,身子像坠入了冰窟窿了似的。 樊祺也顾不得什么了。回过头来扶着周少瑾就一头窜进了静安斋的竹林里。 大家都松了口气,朝着畹香居跑去。 周少瑾听着耳边越来越嘈杂的声音,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我们往寒碧山房那边去。” 那边住着郭老夫人,他们就是再大胆子,也不敢这样乱闯进去。 只要不被秦总管捉了现行,她主动去找郭老夫人坦白,就算是被郭老夫人责罚,被程家的长辈厌恶,甚至被赶出程家。坏了名声,也好过被这群男子拉手扯衣的…… 樊刘氏等人却以为周少瑾有把握让郭老夫人出面救他们。个个面露喜色,想也没想。跟着周少瑾就往寒碧山房的方向跑去。 身后的嘈杂声果然渐渐消失了。 周少瑾暗暗生喜。 前面却突然传来个温醇却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这是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在林子里乱窜,也不怕遇到什么打家劫舍的!” 周少瑾吓得全身僵直,脑子里空荡荡的,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林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树梢上挂了盏昏黄的瓜灯,一个青年男子正坐在灯下的石桌上喝茶,两个随从站在他的身后,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样子。 周少瑾冷汗淋淋。 她刚才看得清清楚楚,这边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怎么会冒出个喝茶的男子来?还有那灯笼,谁没事会挂那么高?用什么挂?有那么高的竹竿吗? 难道她……她遇到鬼了不成? 周少瑾想尖声厉叫。 可喉咙里咯咯作响——她害怕的叫都叫不出声来。 那男子却好整以暇地朝着她招手:“来,过来帮我沏杯茶!” 沏茶?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沏茶?拿什么沏? 她不由朝那男子周围望去。 石桌旁只有他坐着的一个石凳,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她怎么沏茶? 他手中的茶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第六十二章解困 难道她真的遇到鬼了? 周少瑾心里一慌,差点就晕过去。 谁知道对面却传来那男子朗然的笑声。 周少瑾愣住。 那声音,有点熟悉,还带着几分让她喜欢暄和…… 她不由睁大了眼睛。 男子身形修长,举手投足间随意却显得很是洒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些许清贵,让人很难忽视 周少瑾两世为人,只有一个人给过她这样的印象。 她不禁上前两步。 对面的男子哈哈大笑起来。 灯光下,他飞扬的眼角都带温煦。 “池舅舅!”周少瑾跳了起来。 程池大笑,朝着她招手:“想起我来了!” 周少瑾连连点头,心情完全松懈下来,拔腿就跑了过去。跑了两步,这才想到樊刘氏他们还跟着自己,又忙回头,发现樊刘氏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一副呆滞的模样,她情不自禁灿然一笑,道:“是池舅舅,长房的四老爷,没事。” 听说是长房的人,见周少瑾又和他一副相熟的样子,樊刘氏等人齐齐松了口气。 周少瑾回头想向程池引荐自己的仆妇,她这才发现……事情变得很奇怪……她应该怎么向池舅舅解释她们的出现呢?还有,半夜三更的,清风冷月的,池舅舅怎么会坐在这里喝茶? 她的脚步不由踌躇起来,看程池的目光也带着几分犹豫:“池舅舅,我……” 只是没等她的话说出口,他们身后就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周少瑾急急地回头。 看见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带着两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是秦总管追了过来。 周少瑾吓得心里砰砰乱跳,朝程池望去。 程池含笑地望着她。 周少瑾脑子灵光一闪,莫名地就觉得程池肯定会护她周全。肯定能护她周全。 要不然,他为什么会主动朝自己招手? 她想也没想,躲到了程池的身后。 樊刘氏等人见了。则窜到了一旁的树林里。 秦管事就带着两个随从大步地走了过来。 周少瑾心跳得厉害,她再次悄悄地朝程池望去。 程池稳坐钓鱼台般。眼角眉梢也没有动一下,依旧神色轻松惬意摩挲着手中的茶盅。 难道他就不怕秦总管发现她吗?就算是他管着程家的庶务,能约束秦总管,可程家不止长房一家,二房还有个老祖宗程叙呢?家里突然走了水,这是件很严重的事,如果连走水的缘由都找不到,放火的人都抓不到。谁知道有了这一回还有没有下一回?谁知道这回能发现下一回能不能发现?这就更严重了。万一程叙亲自过问,隐瞒自己的行踪也是件很麻烦的事? 池舅舅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和他非亲非故的……算起来加上这次才见过三面…… 周少瑾暗自在心里嘀咕着,心里很是忐忑不安。 秦总管已在程池面前站定。 他却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似的,恭敬地朝着程池躬身作揖,垂手而立地恭称了声“四老爷”。 周少瑾有点摸不清楚状况。 程池微微点头,淡淡地道:“怎么一回事?” 秦管事眼睑微垂,恭谨地道:“五房的诺大爷引了几位从兄弟及族学的同窗在五房小花园的水榭里赌博,不知道谁在水榭旁放了把火,四房巡夜的婆子发现了,敲锣打鼓地跑过去救火。谁知道五房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直到我过去,才有几个仆妇衣冠不整地跑出来喊着救火。如今火势已经扑灭了。几位爷和公子都安排到了诺大爷屋里暂时歇着,还没有找出走水的原因。” 周少瑾心中一窒,急急地朝秦管事望去。 秦管事正好也朝她望过来。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碰了一下,秦管事很快垂下眼帘,避开了周少瑾的目光。 她才是那个做错事的人,应该是她害怕他,回避他的目光才是,怎么他反而一副害怕多看一眼自己的样子? 周少瑾越发觉得糊涂了。 她耳边却响起程池依旧淡淡的声音:“天干物燥的,怕是几位公子不小心把水榭外面的什么东西点着了。这都是小事。倒是五房走火,四房都看见了。五房却没有动静,这才是大事。那边想必还乱着。你去处置一下,明天早上和我一起去见二房的老祖宗——想必他老人家今天晚上要睡不着了。” 秦管事恭声应“是”,带着两个随从转身离开。 他的两个随从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好像两个人偶。而秦管事临走时好似不经意间朝周少瑾投来的那一瞥目光却有着掩饰不住的诧异。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秦管事就这样走了? 像没有看见她似的? 池舅舅还说,是那些在水榭里赌博的人无意间点着了火…… 周少瑾的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 池舅舅这是在为她开脱吗? 但今天惊动了那么多的人,大家都看见她们跑过九曲栏桥窜进了四房,府里从来不缺讨好奉承的人,池舅舅能轻易地压下去? 她,不能连累了他!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起勇气从程池的身后走了出来。 “池舅舅,是我在五房……”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程池已轻声地笑了起来。 周少瑾不明所以地呆望着他。 “小姑娘家的,就算是看热闹也不应该就这么跑出来,”程池笑道,清明的眼眸温和而亲切,“还好遇到了我,要是遇到了别人,岂不是要被当贼给抓了起来。时候也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你明天不是还要去学堂里上课吗?小心起不来被女先生打手板。” 因为程笳受了惊吓,她这几天都在陪程笳。不用去学堂好不好? 不过,池舅舅肯定不知道她的事了! 要不是一阵冷风吹过来,周少瑾差点就脱口而出。 她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烧。 自己怎么在池舅舅面前就那么的不着调呢? 先是被程许当成招蜂引蝶的女子追逐。然后是做错了事被秦管事追捕……唯一正常的一次是在寒碧山房的佛堂……但当时她还是像被什么登徒子骚扰似的吓了一大跳…… 周少瑾觉得自己有必要向程池解释一番,自己并不是那种顽劣的女子。只不过是情况特殊而已……但她没来得及说话,程池已用比刚才和她说话略高的声音喊了声“集萤”。 一个穿着暗色衣裳的女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身材高挑微腴,曲线玲珑有致,一张雪白的鹅蛋脸,五官艳丽逼人,目光更是明亮如火。她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却让人想起盛放在阳光下的玫瑰,肆意张扬。动人心魂。 周少瑾张大了嘴巴,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子。 不,她不是没见过比她漂亮的女子,而是她没见过像她这样有个性的女子。 她望了望程池,又望了望这个被称做“集萤”的女子,有些手足无措。 程池却仿佛没有看见似的,轻声地吩咐集萤:“你把这小姑娘安全地送回去。” 既不告诉集萤自己是谁,也不告诉集萤自己住在哪里。集萤也不问,双手交合地放在腹问,微微低头。应了声喏,朝着周少瑾做了个“请”的手势。 比宫中女官的姿势更优美,更规范。 周少瑾的脑子已经迷糊了。她呆呆地随着集萤往前走……但忍不住回头朝程池望去。 程池坐在昏黄的灯光下,默默地摩挲着手中的茶盅,静静地望着她远去,身后是两个木头般的随从,身边是无边的黑暗……显得冷清,而又寂寞! 周少瑾打了个寒颤,忙摇了摇头。 自己怎么会觉得池舅舅冷清而又寂寞呢? 他是两榜进士,管着程家的庶务,又有那么身份尊贵的朋友。怎么可能冷清、寂寞? 可她为什么越想,越觉得他很冷清、寂寞呢? 周少瑾还想回头看看。 集萤已道:“二小姐。你看着脚下,请随我来!” 她的声音有些冷。这让周少瑾很不好意思,忙留意着自己脚下的路,随后想起樊刘氏他们……他们还躲在树林呢! “集萤姐姐,你等会!我还有几个同伴。”她朝着树林轻声地喊着樊祺。 樊祺等冲了出来,个个脸上都流露出劫后余生的激动。 樊刘氏更是双手合十道:“四老爷真是个好人!二小姐,您一定要好好地谢谢他。” 周少瑾也这么觉得,她再次朝程池望去。 树林里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周少瑾眼睛瞪得大大的。 樊刘氏等人更是面面相觑。 集萤轻笑,道:“二小姐,我们快点走吧!五房那边走了水,各房都需仔细地盘查,等会盘查的人就应该过来了……” “哦,哦,哦!”樊刘氏闻言急急地应道,拉了周少瑾就往畹香居的方向去,“多谢这位姑娘了,我们会小心的。还请姑娘在前面带路!” 集萤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行走间没有任何的犹豫,可见对周围的地势是十分熟悉的。 程家什么时候有这样气质高华的婢女了? 周少瑾心里乱糟糟的。 又回头望了一眼程池所在的地方。 静悄悄的,一片漆黑。 池舅舅,真的不在那里了! 她猝然间心生茫然,高一脚低一脚地随着集萤回了畹香居。 樊祺等人都低声地欢呼。 只有周少瑾,望着集萤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越发觉得心中茫然不知所措了。 ☆、第六十三章后续(粉红票180加更) 回到畹香居,周少瑾一夜都没有阖眼。 她一直仔细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偏偏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好像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个梦般。 第二天早上,她破天荒地两个眼圈发黑。 服侍她梳洗的施香和春晚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用当值的樊刘氏更是像凑热闹似的,早早地就过来了,帮着施香和春晚递帕子,递靶镜……忙前忙后的,目光几次落在周少瑾的身上,都欲言又止地挪开了。 周少瑾就是再迟钝,也看得出樊刘氏这是有话要跟她说。 她索性打发了屋里其他几个服侍的,问樊刘氏:“妈妈有什么话要说?” 樊刘氏闻言和施香、春晚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齐齐地跪在了周少瑾的面前,低声道:“二小姐,我们昨天回去想了又想,遇到池四爷的事,只能当作没有发生似的,烂在肚子里,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谁问起,也不能说出来……” 她说着,目光殷殷地望着周少瑾,好像要周少瑾给她一个答复她才安心似的。 周少瑾蓦然明白过来。 樊刘氏她们这些内院近身服侍的仆妇,给服侍的人保守秘密这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她们怕的是自己把这件事给说出去。特别是说给姐姐周初瑾听…… 她当然要保守秘密! 不然岂不是要连累池舅舅! 不过,如果池舅舅需要她说出来,她肯定会说出来的。 但此时,却不必让樊刘氏她们担心…… 周少瑾示意樊刘氏等人快起来,道:“还是你们考虑的周到,我都忘了跟你们说一声。你们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昨天池舅舅的话你们想必也已经听见了。他已经帮我们兜了这烂摊子,如果我们还把他给扯了进来,那可就太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了。这件事。以后再也不要提起了!” 三个人闻言都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地站了起来。 樊刘氏下去给周少瑾安排早膳。春晚指使着小丫鬟倒洗脸水,收拾床铺,施香帮着周少瑾换衣裳,屋里又是一派热闹祥和的气氛。 周初瑾派了冬晚过来问周少瑾:“昨天晚上五房走水,大小姐问二小姐可曾受了惊吓?” 周少瑾此时才一阵后怕。 原来四房看见五房那边的火光开始敲锣打鼓,秋涵馆就得了消息,因怕有人趁乱混鱼,立刻下了禁令。各房的人一律闭门不出,若有急事,需两人同行,否则捉到的一律乱棒教训,死活不论。 程氏是积善之家,哪能随意打骂仆妇。 这样的禁令好几年都不曾发出过了。 谁也不敢违反。 她们这才能不动声色地安全回到畹香居。 不然以姐姐对她的关心,五房那边一发现走水就会来看她了,她那个时候就露了馅…… 这种高难度的事,果然不是她能干的! 周少瑾有些痛苦地想着,笑着让冬晚带话回去:“昨天听到了动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五房走水了,有没有大碍?” 畹香居的人都知道周少瑾是个不操心的。冬晚倒也没有起疑,笑道:“据说是五房的诺大爷引了人来家里赌博,不小心把水榭旁的树烧着了,还好我们四房去的及时,立刻就把火势扑灭了。这不,我们大老爷一大早就被二房的老祖宗叫了过去,说是要问这件事呢!” 她一脸的与有荣焉。 周少瑾心里却暗自喜欢。 把失火的责任说成是“程诺引人来家里赌博”,程诣的责任相对来说就会少很多吧? 如果事情最终被这样确定下来,四房可欠了池舅舅一份天大的人情。 不过。希望程诣经过了这件事之后能受点教训,不要总把别人的话当成耳旁风。 等到去给关老太太问安的时候。消息就都传开了。 关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 没等程沔从二房老祖宗程叙那里回来,就派人去把程诣从五房给领了回来。 “你给真给你娘老子长脸啊!”关老太太让程诣跪到了嘉树堂的院子中间。吩咐王嬷嬷拿了荆条在一旁问话。 “谁让你去赌博的?” “程家的家训是怎么写的?” “你还是不是程家的子孙?” “你的书都读到什么地方去了?” 问一句,就打一荆条。 阳光下,程诣单薄白皙的背上青一条、紫一条的,触目惊心,让人不忍直视。 程诣趴在春凳上,杀猪般的叫。 沔大太太躲在茶房里掩着脸低声地哭,却始终没有给儿子说一句求请的话。 周少瑾不由对大舅母另眼相看。 她上前搂了沔大太太,不停地安慰她:“玉不琢不成器。外祖母这是为了诣表哥好。姐姐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王嬷嬷手下也是有分寸的,不会有事的。” 沔大太太泪眼朦胧地点着头,紧紧地握住了周少瑾的手。 但程沔对这样的处置结果并不满意,他把程诣叫到了自己的书房里训斥了一顿不说,还让程诰监督他把《春秋》抄十遍。 程诣哀号不已,从此陷入文山墨海。 关老太太叫了程沔过去说话:“老祖宗那里,怎么说了?” 相比程诣年少经不起诱惑赌博而言,怎样评价这次走水的事对程诣以后的影响更大。 程沔笑道:“您不必担心!老祖宗对我们如此的警醒十分的欣慰,夸了我治家有方,提出来让我帮着子川管理庶务……” 关老太太听着立刻紧张起来,忙道:“那你可答应了?” “怎么可能。”程沔笑道,“子川把家里的事打点得好好的,知人善用,自己都没什么事做,我去了干什么?去给子川打下手还是和子川打擂台?我还没那么糊涂。娘放心好了。” “你心里明白就好。”关老太太听着舒了口气。 程沔道:“走水的事也查清楚了。是他们几个不小心点着了什么。以后小心烛火就是了。” 关老太太点头。 周少瑾听说后心里的这块石头才彻底地放了下来。 可五房在处置子弟赌博这件事上,却高低立现。 程汶只是把程诺打了一顿,就丢下不管了。程举家里就更溺爱他了。由着他的母亲裕大太太带着过来给管着程家庶务的程池赔了个不是,还说什么“他爹没脸来见您。让我把人领过来,要打要骂,随四老爷处置”。 据说程池呵呵地笑了几声,不痛不痒地说了程举几句,就把程举母子送走了。 二房老祖宗程叙要追究的是五房走水为何没有人及时发现和救火。 程汶被程叙罚跪之后膝盖还痛着,正想找汶大太太的不痛快,出了这样的事,火又是从内宅烧起来的。程汶像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兴奋起来,把汶大太太娘家的兄弟都叫了过来,嚷着汶大太太管家无能,要休了汶大太太。 程家还从来没有下堂妻。 这当然是句笑话。 不过是要汶大太太出丑而已。 汶大太太被捉住了把柄,连句辩解的话都没有。长房的袁氏自恃身份,向来不和她们这些妯娌说长道短,二房的洪大太太是个闷葫芦,四房的沔大太太是个和稀泥的,她就拉了姜氏哭诉。把姜氏弄得头大如斗,还不能不管。整个九如巷颇有点鸡飞狗跳的感觉。 长辈们的争端在晚辈看来就像场大戏。 程笳就喝着冰镇梅子汤和周少瑾咬耳朵:“你说。汶五叔父会不会趁着这机会提出来把那外室接回来?” 周少瑾还没有说话,潘清正色地道:“如果他这个时候再提这件事,那就真是脑子坏了——家里就算是同意休了汶大太太。也不可能让他把外室接回来的。这关系到家里的规矩,坏了尊卑,以后就麻烦了。” 程笳很不满意潘清的插言,嘟着嘴道:“你又知道!” 潘清没有理她,低下头安静地练字。 程笳问周少瑾:“要你是汶五婶婶,你会怎么办?” “我,”周少瑾愣了愣,认真地道,“我大概不会走到这一步吧?男人喜欢。就让他纳进来好了。这样吵来吵去的,有什么意思?” 了不起她去田庄里住着就行了。 她又不是没住过。 程笳对周少瑾的回答不以为然。但仔细想想,周少瑾还真就是这样的人。 她低声和周少瑾耳语:“我娘说。要是遇到这种事,最好别吵别闹,给汶五叔父身边安置几个比那外室更漂亮更懂得讨人喜欢的,若两边还是不能脱干系,那就把人接进来——远着香,近着臭。还怕没有办法收拾个人。这样吵吵闹闹的,把自己的脸都丢干净了。” 这种事,不遇到,谁也不敢说自己就处理得好。 周少瑾敷衍的颔首。 一旁的潘清眼底掠过一丝不屑。 程诣却是另一番委屈。 他一瘸一拐地来周少瑾这里串门:“……我问过了,那火根本不是我们放的,但走水的时候五房却没有人救火,那个秦勉像黑面神似的,几句话问下来,也不怎地,就变成了我们放的火……你说冤枉不冤枉?” 程诣趴在周少瑾西厢书房的凉榻上发泄般地揪着周少瑾的狼毫笔。 周少瑾听了却是眼睛一亮,道:“秦勉?什么人?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哦!”程诣懒洋洋地道,“是秦大总管的孙子,从小在池从叔身边服侍,后来池从叔管了家里的庶务,他也跟着开始在府里当管事……他多半的时候都在外面收账,只有年节的时候才回来……我也是第一次碰到他……没想到池从叔身边的人都这么厉害!不过,这件事他们的确是冤枉我们了……” 周少瑾对他之后都絮叨了些什么,已不感兴趣了。 她知道了秦总管是程池的人,程池不会有事,这就行了。 不过,那个集萤又是个什么人呢? ☆、第六十四章好奇 周少瑾问程诣:“那你知道池舅舅身边还有些什么人吗?” “我怎么知道!”程诣不以为然地继续揪着周少瑾的狼毫笔,道,“池舅舅是长辈,哪有我们置喙的份!” 说的也是! 周少瑾的打算落空了。 她只好在心里暗自琢磨。 程汶的脑子到底没有彻底的坏掉。 闹了大半个月,他跑去了寒碧山房,跪在郭老夫人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这九如巷,也就您一个明白人了。侄儿这是八字不好,倒血霉,娶了这样一个恶妇,可那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总不能让两位老人家丢脸吧!求大伯母看在一支同脉的份上,帮我整顿内院。” 众人都大吃一惊。 就是郭老夫人自己,也没有想到。 她委婉地推辞道:“我年事已高,早不理俗务,整顿内院的事,我看你还是委托其他人吧!” 程汶长跪不起。 郭老夫人让人去请了程池过来:“你去跟老祖宗说一声,看老祖宗是什么意思?” 程池去了程叙居住的泽兰院,很快就折了回来,道:“老祖宗说,这件事全凭母亲做主!” 郭老夫人想了想,让碧玉去叫了袁氏过来说话。 “这件事闹得太不像话了。既然老祖宗也同意了,你就代我走一趟五房吧!”郭老夫人郑重地交待袁氏,“你暂时把你的那些小心思收了起来,别以为这不关你的事。五房那边挨着西群房,又和四房隔河相望,从静安斋到我这里不过半个时辰,到你住的蕴真堂也不过一个时辰,都是内院的腹地,若真是有人窜了进来,全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这要是出了个什么事,程家几百年的声誉可就全都完了。今天就算是程汶没有求到我面前来,过几天我也会主动揽了这事的。” 袁氏也不是那没有见识的人,闻言立刻向郭老夫人保证道:“你放心,我知道轻重。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五房此时已好比是那蚊穴,此时不补,以后只有我们都跟着吃亏的份。您既然已下了决心让我去,我也不会手软,先去找汶五叔把五房的对牌拿到手里,和他约法三章,该撵得就撵,该卖的就卖,怎么也要把五房那边收拾出一番新局面来。” 郭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让史嬷嬷送了袁氏出门。 周少瑾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急巴巴地赶过去看。 程池已经走了,袁氏正由七、八个丫鬟簇拥着离开寒碧山房。 她肩膀顿时有些耷拉。 碧玉笑道:“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周少瑾讪讪然地笑,道:“我没看着热闹!” 碧玉忍俊不禁,道:“我们寒碧山房最清静不过,二小姐要想看热闹,三房,五房都多的是。” 周少瑾当然不会和她议论这些,笑眯眯地听着,转身回了佛堂。 翡翠拉了拉碧玉的衣袖,道:“你和二小姐说这些做什么?小心被别人听了去。” 碧玉笑道:“我看二小姐人挺不错的,没事的时候说说闲话,想来二小姐也不会当真。” 是不会当真。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当真。 翡翠从心底有点悚周少瑾,遇到她自然就没有从前那样的随意亲切。 碧玉却很喜欢周少瑾。 周少瑾得了郭老夫人赏的西瓜请了碧玉到佛堂里共享的时候,碧玉就对她道:“……出了这样的事,汶大太太哪还有脸露面。躲在屋里装聋作哑,五房的事全凭了我们夫人。除了汶大太太身边服侍的两个二等丫鬟,五房当值的十之八九都换了。就是汶大太太的乳娘和贴身的大丫鬟,一个撵了出去,一个拉出去配了人,走的时候据说除了几身衣裳,什么都没让带出去……如今汶五老爷可得意了,屋里屋外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五房的人都看着他的眼色行事。别人都说我们夫人这是为汶五老爷做了嫁衣。可我们老夫人也说了,就算是为汶五老爷做了嫁衣,可这嫁衣也不是那么好穿的,以后五房再出什么事,那就全都是汶五老爷的责任了。汶五老爷要是实在是连家里的这些琐事都管不了,不如开了祠堂,把五房分出去自立门户。 “汶五老爷听说后,脸都吓白了。这几天也不出去喝酒抹牌,寻花问柳了。每天晚上都回家歇着,有时候半夜还起来巡夜呢! “只是便宜了二房和三房的人,五房换人,拼了命往里塞人。如今五房的不是二房那边过去的人就是三房那边过去的人。” 那五房岂不是像个筛子似的? 长房这到底是在帮五房还是在害五房? 周少瑾咯咯地笑。 碧玉知道她听明白了,就朝着她眨眼睛。 周少瑾心中一动,很想向她打听打听程池的事,话几次到了嘴边,都觉得有些不适宜,怕引起碧玉怀疑,最终还是没有问成。 尽管这样,她的心情还是很舒畅,高高兴兴地在佛堂里抄经书。 郭老夫人无意间路过佛堂看到,不禁笑了起来,对贴身服侍的史嬷嬷道:“这孩子,倒是没心没肺,沉得住气的。” 史嬷嬷并不了解周少瑾,但她顺着郭老夫人的话说,笑道:“那也是二小姐福泽绵长,宅心仁厚。” 郭老夫人没有做声,站在窗棂外看了周少瑾半晌,没有让周少瑾知道,悄然离开。 周少瑾一路欢喜地回到嘉树堂。 谁知道程举的母亲裕大太太却在和关老太太说话。 周少瑾避到了一旁的茶房,等到裕大太太走后才去给关老太太问安。 关老太太神色微微有些不虞,看见周少瑾,她这才露出些许的笑容。问了问她抄经书的事,就让她回屋歇了。 周少瑾觉奇怪,悄悄地问姐姐。 周初瑾笑道:“你别管!”但还是忍不住把事情告诉了她,“长房二老太爷那边的训表弟不是没了吗?裕大太太也不知道听了谁的怂恿,竟然找到外祖母这里来,想把自己的一个族妹送到京城二老太爷那边去服侍汾舅舅……” 周少瑾目瞪口呆。 程汾,是长房二老太爷程勋的独子。 他们这些人可真敢想啊! 她发现自己对程家越了解,就越觉得程家复杂。 前世,她怎么就糊里糊涂地在程家住了十几年的。 “那外祖母怎么说?”周少瑾问姐姐。 “外祖母怎么会去帮她说项。”周初瑾也很是鄙视程举母亲的举动,说话很不客气,“人家长房的郭老夫人、袁夫人都没有说话,哪里就轮到我们多管闲事!” 周少瑾深以为然。 突然觉得要是五房被分了出去,好像也是件挺不错的事! 时间转眼间就到了六月,周镇的生辰快到了。 周少瑾把自己亲手给父亲做的两件衣裳,两双袜子,一个扇套,一个镜套,还有两个荷包,并给继母李氏做的一条裙子,以及其他和周初瑾一起准备的寿礼让马富山家的送去了南昌周镇任上。 东西寄过去不过半个月,周少瑾和周初瑾就收到了父亲周镇的回信。 周镇在信中除了叮嘱她们姐妹要孝顺长辈,小心安全,不要表兄妹们置气之外,还提到了周少瑾寄去的衣服穿着很合适,李氏很喜欢之类的,最后还给周少瑾和周初瑾姊妹各寄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说是李氏给她们姊妹的体己银子,给她们姐妹买胭脂花粉的。 可见想和继母和平相处,并不是那么困难的。 周少瑾把银票收到了箱笼里。 周初瑾却觉得心疼,她揽了周少瑾的肩膀,道:“你若是不愿意,大可不必如此!我们籍贯在金陵,理应从金陵出嫁。” 如果说一开始周少瑾是如此打算的,可重生之后的这几个月里,却让她有另一番感触。 她道:“姐姐,做件裙子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却能让父亲高兴,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周初瑾一愣,随后眼眶有些湿润,摸了摸周少瑾的头,抿着嘴对她笑了笑,道:“既然是举手之劳,那也给我做件裙子。要你上次画的那个什么海棠如意双蝶团花寿字锦纹……” “哎哟!”周少瑾跳了起来,“那是绣袜带的,哪能绣在裙子上?岂不要把人眼睛绣瞎了?” “你不是说很容易吗?怎么?我让你绣你就推三阻四了?” “那我给你绣个五彩云锦团花好了,也很漂亮……” “其他的我都不要,就要那个海棠如意什么锦纹的……” “姐姐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姐妹们在屋里嘻嘻哈哈的推搡了一番。 周少瑾却奇怪。 按理说,程池还没有成亲,他屋里的针线应该由母亲郭老夫人管着才是。怎么却从来不见他的丫鬟到郭老夫人这边来拿个花样子或是要个裁剪的。 难道是平时自己没有留意。 周少瑾多了个心眼。 却发现程池不仅这些生活琐事从来都不曾和寒碧山房这边有接触,就是日常的嚼用,寒碧山房这边也不管。 如果不是知道还有程池这么一个人,她都要以为郭老夫人只生了程泾和程渭两兄弟。 周少瑾想起上次见到程池和郭老夫人相处的情景。 谁家的母子见了面不说些家长里短的,嘘寒问暖的,却坐在一起下围棋的…… 郭老夫人和池舅舅之间,好奇怪啊! ☆、第六十五章针线(粉红票210加更)   周少瑾觉得程池像雾中的山,看似清楚,可你若想仔细看清楚,却怎么也看不见。   而周初瑾得李氏二百两银子的体己,和周少瑾商量回礼的事:“总不能白得了她的吧?显得我们很小气似的。金银饰品什么的,总觉不够诚心,吃食嚼用之类的,隔得又太远,只怕是东西还没有送到就坏在了路上……”   周少瑾笑道:“那就再给爹爹和继母做几件冬衣吧!我看爹爹很喜欢的样子。”   周初瑾想了想,还真就没有比这个更适应的。   只是周初瑾也好,周少瑾也好,都很少给男子做衣裳,李氏的衣裳没什么问题,周镇的衣裳却有些拿不准。   周少瑾想到程家是有针线房的,又仗着自己的女红不错,道:“请了常给沔大舅舅做衣衫的裁缝指点指点不就行了!”   周初瑾点头称好。   周少瑾就想提前从寒碧山房回去。   这是自她在寒碧山房抄书以来的第一次。   郭老夫人不禁奇道:“可是屋里有什么事?”   “没有,没有。”周少瑾笑道,“是前几天我父亲寿辰,我做了两件衣服送过去,得了父亲的夸奖,继母还特意给我和姐姐寄了二百两银子过来,我就寻思着再给父亲做两件冬衣……”   她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不就是要给你父亲亲手做两件衣服吗?让府里针线房的人帮着拿几个样子就行了,还到外面去请什么人?外面的人哪有家里的师傅手艺好。”   周少瑾知道程家有个针线房,雇了江南顶尖的裁缝和绣娘,但他们只给程家长房、二房的老太爷、老爷和太太做衣服,就是程汶也不敢麻烦他们。   至少四房就没找过程家的针线房做衣裳……   她不由心动。   江南顶尖的裁缝和绣娘……和普通的裁缝、绣娘会有怎样的不同呢?   周少瑾斟酌道:“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适合的?”郭老夫人笑道,“要不是你们姐妹孝敬父母的,照我,就让针线房的给你们做了。”她说着,喊了碧玉进来,“你陪着二小姐去趟针线房。看二小姐都要问些什么,让她们好生地告诉二小姐。”   碧玉笑着应是,带着周少瑾往针线房去。   路上,她向周少瑾说起针线房的情景:“有个胡师傅,总管着针线房。他只给老祖宗做衣服。几位爷的衣裳都是他的徒弟做……绣房的大娘姓章,不过二十出头,去年才进府。夫人生辰时穿的那条大红色百花穿蝶的马面裙就是她绣的,那蝴蝶,栩栩如生的,像要飞出来了似的,就是老夫人看了,都说好。她这些日子奉了老夫人之命,在帮二小姐绣百子戏婴的襁褓……”   程箫的产期在九月,程家这边要送洗三礼,满月礼和百日礼,这襁褓就是满月礼外家必送的贺礼之一。   周少瑾问:“箫表姐那边可有消息过来?”   碧玉笑道:“上次送信回来说一切都很顺利,稳婆,产婆都已经请到了家里……”   两人絮叨着,到了针线房。   程家的针线房不大,是个占地不过一、两亩的小院子,四面都是三阔的厢房,天井里一株合抱粗的老槐树,树冠如伞,遮阳蔽日,显得很清凉,有点像北方四合院的格局。   她们走进去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七、八个妇人正埋头坐在老槐树下做针线,老槐树树杆突起的疙瘩上还挂着做针线的荷包和小篾篮,气氛温馨而宁静。   见有人走了进来,做针线的那些妇人不过匆匆地抬头瞥了一眼,又低下头去飞针走线,没有人上前搭话。   周少瑾和碧玉被晾在了那里。   碧玉歉意地看周少瑾一眼,低声道:“针线房的事多,又琐碎,以对于她们的脾气也不怎么好,二小姐您别放在心上。”说着,上前几步,高声道:“有人吗?我们是寒碧山房的,有事请教。”   周少瑾莞尔。   碧玉的性子真好。   程家的针线房恐怕不是事多,而是脾气不好吧?   不过,既然来了,少不得要看看再走。   一个穿着围裙的三旬妇人从东边的厢房快步走了出来。   她衣饰整洁,笑容殷勤,手上还戴着个顶针,热情地招呼碧玉:“原来是姑娘啊!可是老夫人那边有什么吩咐?”她说着话,眼角瞥过周少瑾,目光中有难掩的惊艳。   碧玉暗笑,只当没看见,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四房那边的小姐。”那妇人面露诧异,打量了周少瑾一眼,把周少瑾和碧玉迎到了东边厢房,上了茶,笑道:“碧玉姑娘领着二小姐来找我就对了。几位老爷的衣裳现在都是我在做。不知道二小姐是要给周大人做几件什么样的衣裳?准备什么时候穿?南昌府那边我没去过,冬天比我们这边是冷些还是暖和些……”   东厢房三阔的敞厅西边放着个大案板,七、八个妇人围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地做着针线。   周少瑾则坐厅堂的圆桌旁。她笑道:“我也没去过南昌府,不知道冬天的天气如何?我想,父亲那边肯定也不缺衣服,不过是我的一点孝心罢了。师傅看着给我推荐几个款式就行了。”   “二小姐等等!”那妇人说着,转身就钻进了旁边屏风后面。   有小丫鬟在门口道:“王娘子在吗?”   那妇人皱着眉头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道:“什么事?”   小丫鬟陪着笑脸道:“王娘子不记得我了吗?我二房识大奶奶身边的红蕊。我们家大奶奶想给大少爷绣个步步高升的斗篷,大太太听说要黑色的玉石做眼睛,一时没找到,就差了我过来看看您这里有没有?”   “等着!”被称为王娘子的妇人不耐烦地道,转身又钻进了屏风。   红蕊不免有些尴尬,但她还是笑着和周少瑾、碧玉打招呼:“姐姐们是哪个屋里的?看着面生?我是二房的,在识大奶奶身边服侍。”   也就是二房程证的妻子郑氏的丫鬟。只是不知道是陪嫁过来的还是程家的世仆?   周少瑾笑着和她点了点头,碧玉则小声向她引荐周少瑾。   红蕊一看就是个来事的,忙上前给周少瑾行礼,亲亲热热地喊碧玉“姐姐”。   王娘子找了四、五件衣服出来,道:“这个是平日里在家穿的,衣袖什么的都宽松些……这个是出客访友的,要选些挺阔的面料,肩袖这里,也要做得贴身些……”   周少瑾见她说得在行,不禁竖了耳朵听。   红蕊自然被撇到了一旁。   她也沉得住气,安静地跟在她们身边听着王娘子说话。   门外有人喊:“谁在屋里当值?”   声音清脆。   王娘子正讲到要紧处,听了也不搭理,继续和周少瑾说话。   外面却响起轻微的喧嚣声。   “鸣鹤姑娘,您过来了!”   王娘子闻声色变,丢下周少瑾等人就跑了出去。   周少瑾等人不明所以。   屋外已传来王娘子献媚的声音:“鸣鹤姑娘,您怎么来了?这大热天的,您有事让小丫鬟传一声就是了,还亲自过来。瞧您走得这一身汗。快到屋里去歇歇……”   清脆的女声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南屏姐姐说,上次你们送过去的那暑袜做得不错,想让再做几双……”   “这是个什么事?”王娘子笑道,“是谁要穿?做多大?明一早就帮您送过去。”   这是谁啊?   周少瑾朝碧玉望去。   碧玉笑道:“若是我没有猜错,应该是四老爷屋里的大丫鬟鸣鹤!”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之前还想打听集萤的事,竟然就在这里遇到了程池屋里服侍的。   周少瑾愕然。   清脆的女声笑道:“也不用这么急。你们这些日子不是在给二姑奶奶赶满月礼吗?等二姑奶奶的东西做完再给我们做也不迟。”   “不过是几双暑袜,哪里就抽不出空来呢!”王娘子拍着胸,陪着来人往东厢房来。   周少瑾坐直了身子。   王娘子拥着个双十年华,皮肤白皙,浓眉大眼,穿着件湖绿色杭绸褙子女子走了进来。   看见周少瑾等人,她愣了愣,道:“碧玉,你怎么在这里?”   碧玉笑着上前给鸣鹤行了礼,笑道:“我奉了老夫人之人命,陪二小姐过来找几件衣服样子……”   两人打了个照面。   王娘子在一旁笑得献媚,道:“说起来都不是外人。这位就是周家二表小姐了……这位是二房大奶奶身边服侍的……”她指了指红蕊。   鸣鹤朝着红蕊点了点头,却规规矩矩地屈膝蹲身给周少瑾行了个福礼。   “鸣鹤姑娘不必多礼。”周少瑾客气地和她寒暄,“你在池舅舅屋里当差?好像很少去寒碧山房似的?”   鸣鹤笑道:“我是爷屋里做粗活的,哪里敢到寒碧山房去丢脸。”   她语气是爽朗,让周少瑾心生好感。   王娘子拿了几双暑袜出来,道:“鸣鹤姑娘,您要做什么样子的?”   鸣鹤翻了翻,指了其中的两双,道:“就照着这个样子做几双吧?”   王娘子连声应诺。   周少瑾发现她要的暑袜是女式的样子。   鸣鹤这是给谁跑腿呢?   周少瑾想到一身黑衣,气质高华的集萤……她忍不住道:“这袜子还有什么不同之处不成?鸣鹤姑娘怎么单挑了这两种款式?”   “没什么不同的。”鸣鹤好像觉得她的话很好笑似的,道,“只是觉得这两个款式比较好看。”   周少瑾赧然。 ☆、第六十六章丫鬟   鸣鹤见周少瑾满脸通红,就是脖子也泛着淡淡的粉色,倒不好意思再笑,索性和周少瑾说起来话:“二小姐决定了做什么样子吗?王娘子是行家老手,你问她一准没错。”又道,“可惜我们屋里的针线是南屏姐姐管着的,我粗手粗脚的,只会端茶倒水,帮不上您什么忙。”   交浅言深,不过都是些客气话而已。   周少瑾向鸣鹤道了谢,鸣鹤交待好了暑袜的事,就起身告辞了。   识大奶奶身边服侍的红蕊望着鸣鹤远去的背景,目光有些发直:“没想到鸣鹤这么出众的姑娘竟然只是四老爷屋里一个跑腿的。”笑道,“也不知道那管事的南屏姑娘又是个怎样神仙般的人物?”   王娘子听了止不住地笑,道:“你看鸣鹤那样子,像是个跑腿的吗?池四老爷屋里三个大丫鬟,她就是其中一个,也属她最疯,这里那里都敢去,所以大家和她最熟!”   三个大丫鬟?   不是应该是四个的吗?   周少瑾讶然。   她问王娘子:“除了鸣鹤和南屏,池舅舅屋里的另一个大丫鬟叫什么名字?”   “叫集萤!”王娘子说着,转身去拿了几颗米粒大小的黑色玉石出来递给红蕊,道:“你看这个行吗?”   “行,行,行!”红蕊连声道谢,却站着不动,一副等着听王娘子说长道短的样子。   王娘子见状,也来了兴致。她道:“你们别看我帮着鸣鹤姑娘做针线,有南屏在,四老爷屋里的活是轮不到我们的。不过是鸣鹤姑娘为人豪爽大方,常来我们这里串门,些许小事求到我们头上来,我们总不能推了吧?这才做个顺水的人情……就是这样,这些东西也多半不是鸣鹤姑娘自己的——鸣鹤姑娘没这么讲究,十之八九是集萤姑娘交待下来的,鸣鹤姑娘嫌麻烦,就推给了我们……”   暑袜之类的小东西,通常都是小丫鬟们随手做做,用来练手的物件。   看她那巴结奉承的样子,这话谁相信?   周少瑾有些心不在焉。   集萤,果然是池舅舅的丫鬟?   可她却没有一点丫鬟的样子。   还指使鸣鹤帮她跑腿……鸣鹤还不能不应……   难道她是池舅舅的……   一时间,周少瑾心里冒出来许多的念头……直到她出了针线房,红蕊和她们道别,她才回过神来了。   “……我是大奶奶的陪房,过来已经好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我以后能去找你玩吗?”红蕊问碧玉。   碧玉是什么人。   红蕊的那点小心思她哪里看不出来。   只是她向来不轻易得罪人,笑道:“你能来找我玩,我自然是倒屐相迎。只是我平日里多在老夫人面前服侍,等闲也难得在外面走动。你若找我,得提前让小丫鬟给我带个口信,不然很难找到我的。”   红蕊乖巧地应是,笑着屈膝给周少瑾行礼,和她们在岔道分了手。   周少瑾忍不住问碧玉:“你知道池舅舅屋里为什么只有三个大丫鬟吗?”   碧玉笑道:“四老爷屋里的嘉乐姐姐配了人之后,四老爷屋里就一直没有添人,可能是没有适合的人吧?”   这样的回答等于没有回答。   周少瑾道:“老夫人也不过问吗?”   碧玉仔细地想了想,道:“我们老夫人好像从来都不管四老爷屋里的事的。”   周少瑾找不到答案,有些沮丧地回了寒碧山房。   郭老夫人见了笑道:“怎么?她们没什么好样子?”   “不是,不是。”周少瑾忙道,“那个王娘子人挺好的,给我找了好几个样子,还说若是不懂,随时去找她。我准备过些日子遇到不懂的,就去请教她。”   以她的眼光,这王娘子在裁剪上的确有自己的一套。   她和王娘子之间就不过差在经验上了——可毕竟王娘子是专司裁剪的,自己不过是偶尔为之。以后有尺寸不对的地方问一声就行了,倒也不必专程去请教。   郭老夫人笑着点头。   碧玉道:“我们在针线房遇到了四老爷那边的鸣鹤。”   郭老夫人道:“她去针线房做什么?四郎那边的针线不是向来由南屏管着的吗?她们怎么还要针线房的帮忙?”   “说是让帮忙做几双暑袜。”碧玉笑道,“看那款式,是女子的。想必是她们自己的,又没时间做,就拿去让针线房帮忙。若是四老爷的东西,他们不会丢给针线房做的。”   郭老夫人轻轻颔首,对周少瑾道:“若论女红好坏,四郎屋里的南屏那才是一等一的。可惜她早年做得太多,伤了眼睛,这些年四郎不怎么让她拿针线了,不然鸣鹤她们怎么会让针线房帮她们做东西。”   周少瑾不好说什么。   女红好的女子都这样。因为女红好,年轻的时候就做得多,等到年轻大了,眼睛却不行了……还好她们是偶尔为之。   周少瑾拿了王娘子给的衣裳样子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和周少瑾开了库房给周镇和李氏寻尺头。   府衙那边传来消息。   程辂府试位列第六,评为禀生。   周少瑾拿着针线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程辂就不用再依靠程家也能免了徭赋了。   只是程辂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周少瑾只要一想到官街的那幢宅子,心里就像着了火似的。   而程辂也算是言而有信。   去府衙拜过老师之后,他就去见了程沔,把从前寄名在四房的房产田亩都拿了回去。   程沔私底下和关老太太不免有些感慨:“看他的样子,只怕非池中之物。我们这样,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糊涂!”关老太太不悦,道,“那些穷凶极恶之人,多是有才无德之人。这样的人,离得越远越好,有什么可惜的!至于说到记恨,他若是君子,滴水之恩,自当涌泉以报。他若是小人,我们就算是此事上保全了彼此的情份,难免会在其他的事上得罪他,还不如趁早彼此干净。”并嘱咐沔大太太,“以后柏大太太那边,我们也要少走动。”   两人齐齐应喏,开始给关老太太准备寿辰。   因是惯例,四房田庄庄头们的贺礼来得最早,程诣也有了些许喘息的功夫,允许他每天少抄一个时辰的《春秋》,帮着管事们跑腿,算是历练。   程诣故态复萌,趁着管事们不注意的时候跑到周少瑾的书房里偷懒,每次都会带个甜瓜过来,指使着施香用井水镇了,分给周少瑾等人解暑。   周少瑾唠叨他,他却满不在乎,道:“家里有大哥就行了,我准备接父亲的手,管理家中的庶务。”   有些事,自己不经历,别人说什么也没有用。   周少瑾望着他不谙世事的一派天真,唯有叹气。   过了两天,程贤宴客——潘濯也顺利地通过了府试。虽然没有程辂的成绩好,但也白袍换襕衫,有了功名,成了秀才。   这本是前世发生的事,周少瑾看得淡,拿出银子来和姐姐凑分子送了一份笔墨纸砚过去算是贺礼。   等到吃正席的那天,潘清和程贤在水榭里待客,周少瑾和程笳躲在角落里吃甜瓜。   穿着碧青色湖杭褙子的潘清笑得满面春风。   程笳气得把甜瓜砸在了盘子里,拉了周少瑾就要走:“我们去如意轩抹牌去。”   “我不去。”周少瑾继续吃着她的甜瓜,“等会坐了席,我就要回畹香居去了——这些日子我每天晚上都做针线,想早点睡。”   程笳怒其不争,道:“你就不能有出息点?”   非要拉了她走。   周少瑾猛地把按住了程笳。   程笳被拽得晕头转向,扶着头上摇摇欲坠的步摇道:“你这是怎么了……”一句话没说,她目瞪口呆。   一大群男子朝这边走了过来……程识、程证、程许、潘濯还有程诰、程诣、程诺等人都在其中。   程笳只看见了潘濯。   她低呼:“潘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们怎么还不走?难道还要在这里住一辈子不成?”   周少瑾却想着程许。   她好不容易过了几天清静的日子,怎么程许又开始在内院里走动?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看见潘清走了过去。   她笑语盈盈地和程许等人打招呼,指着水榭这边说了半晌话,然后才屈膝行礼折了回来。   程笳和周少瑾都松了口气。   前者不想作为陪衬出现在自家的从兄弟面前,后者是不希望被程许看到。   潘清却望着程笳和周少瑾微微地笑,对程贤道:“识表哥在挹翠亭那边办琴会,让我们也过去听……”   她望着母亲,目光满是期许。   程贤有些犹豫。   李老太太却道:“去吧,去吧!听听你哥哥们说些什么,你们也能跟着长长见识。”   姜氏也觉得不错。   周初瑾也很感兴趣。   周少瑾和程笳勉为其难地去了挹翠亭。   程证他们席坐在挹翠亭旁的草地上,周少瑾等人则坐在四面垂着湘妃竹帘的挹翠亭内。   程识弹了首《平沙落雁》。   他指法娴熟,曲调流畅,意境高远。   周少瑾开始还有些担心程许会打扰她,后来见程许目不斜视,像不认识她似的,她才渐渐地放下心来,沉浸到了程识的琴弦声中。 ☆、第六十七章琴声(粉红票240加更) 万里衡阳雁,寻常到此回。 琴到深处,周少瑾潸然泪下。 大雁尚有落脚处,她的归属又在哪里呢? 这样的伤感在她的心底久久徘徊,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听得入神的并不止她一个人——程笳支肘托腮地坐在亭中的圆桌旁,双眸轻阖,竖耳倾听;潘清则倚在美人靠上,全神贯注地望着帘外的程识,满目惊艳;只有姐姐和她一样,眼角含泪,神色悲伤,低头用帕子擦着眼角。 周少瑾不禁哂笑。 可见不同的经历会有不同的感受。 她到底还是和姐姐最亲近。 周少瑾擦了眼泪。 余音袅袅,一曲终结,大家清醒过来。 亭外击掌声不断,称赞声不绝。 周初瑾也感叹:“我在府里住了这几年,却不知道原来识表哥是高手!” 程笳为哥哥程证抱不平,道:“这有什么?我们家藏龙卧虎的人多着呢!我哥哥的琴也弹得很好。不信我等会让他也弹一曲,保证技惊四座。” “还技惊四座呢!”潘清“扑哧”地笑,“弹琴是讲技艺的吗?那岂不是成了技师!弹琴是要讲意境的,意境到了,技巧反而是辅助,不是那么重要了……” 程笳听不得她说话,打断了潘清的话,笑着问周初瑾:“姐姐,你可知道识从兄的绰号?” 周初瑾摇头。 程笳狡黠地笑道:“识从兄的绰号叫‘怜花居士’……” 周少瑾等人都有些呆滞。 好一会,潘清才恼道:“笳表妹,你怎么整天捕风捉影没有个正经的时候?识从兄的绰号,也是你能到处嚷嚷的吗?” 程笳哈哈大笑,道:“识从兄最喜欢的就是养花了,他养的菊花。个顶个的都开到碗口大,他养得西府海棠,花期可以到仲春。所以才得了‘怜花居士’这个绰号……清表姐想到哪里去了呢?” 潘清满脸通红,强辩道:“你怎知我在想什么?是你自己想歪了。却推到别人的身上……” 周氏姐妹不想搅合其中。 周初瑾含笑望着两人,周少瑾的目光则转向了挹翠亭外的程识和程证。 两人一样的高大英俊,气质儒雅,不同的是程识多了几分书卷味,颇有些世家子弟的风流倜傥;而程证则更沉稳持重,显得老成干练,像世代耕读传世之家的子弟,带着几分质朴。 两人正低声说着什么。笑容灿烂,表情真诚,神色坦荡,就像一对知交多年的好友。 可实际上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怕是谁也不知道? 周少瑾扭过头来。 眼角的余光看见了程许。 他正盯着挹翠亭。 周少瑾皱了皱眉。 程许收回了目光,和身边的程诰、潘濯说笑起来。 不一会,有小厮捧了琴过来,程许席地而坐,开始调琴。 周少瑾耳边突然传来潘清的声音:“不知道等会许表哥会弹什么曲子?有了识表哥珠玉在前,不知道许表哥会不会紧张?” 她声音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周少瑾非常的不喜欢。她淡淡地笑道:“难道清表姐知道许表哥擅长弹什么曲子吗?我可不知道!” 潘清笑了笑。 潘濯不知道说了什么,程诰等人都面露惊讶地朝挹翠亭望过来,随后又笑了起来。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 周少瑾离开了竹帘。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高声笑道:“几位爷说,不能让他们专美于前,请几位小姐也弹几首曲子,大家互相点评一番。” 这就是要斗琴了! 程笳大惊失色,道:“这是谁的主意?” 小丫鬟不敢言。 潘清笑着给那小丫鬟解围:“她不过是来传话,你冲着她发脾气有什么用。”然后柔声道,“这话是谁说的?” 小丫鬟感激地望着潘清,道:“几位爷都这么说……” 程笳气得直跳脚。 挹翠亭外已传来程识爽朗的笑声:“既然是如此。我怎敢不从?” 周少瑾等人循声望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潘濯已站在了程识和程证的身边,程识正在解腰间的玉佩。道:“这玉是曾祖父所赐,算是彩头!”说完。又悔不迭地拍了拍额头,道,“看我,若是妹妹们独占鳌头,这玉佩却不合适了……”他想了想,喊了程许的字“嘉善”,道,“我记得你那里有几把好琴的,到时候拿出一把来给妹妹们做彩注。” 程许豪爽地笑道:“大从兄开了口,小弟怎敢不尊!”他高声吩咐欢喜,“你去把我那把‘凰鸣’拿过来。” 程识笑道:“还是嘉善细心,想得周到。‘凰鸣’琴身轻巧,声音清越,女孩子弹最好不过了。” 程笳恨不得上前狠狠地戳戳她的胞兄程证:“他这算是什么哥哥?我什么时候都想着他。他却转眼间就把我给卖了。我要是不到祖母面前告状告得他罚跪,我就不是‘如意轩主人’……” 她给自己取了个别字叫“如意轩主人”。 潘清不悦,道:“兄妹间开个玩笑,你也犯得着这样攻讦证表哥?” “我说我哥哥,与你何干?” 两个人又斗起嘴来。 周初瑾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没有作声。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潘清等人惊讶地望着她。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喘着气给周初瑾和周少瑾行了礼,道:“二小姐,碧玉姐姐说有事找您,请您挪步芙蓉榭。” 程贤在芙蓉榭里宴客,家中有头有脸的女眷都在那边,碧玉是郭老夫人身边服侍的。 周初瑾问那小丫鬟:“出了什么事?” 小丫鬟摇头,怯生生地望着周少瑾。 周少瑾却什么也没有解释,安抚了姐姐一声“没事。我去去就来”,然后带着春晚,径直出了挹翠亭。 碧玉在芙蓉榭旁的凉亭里等她。 见到周少瑾。她笑着迎上前去,道:“出了什么事?你要丫鬟给我带信。让我中途把你找出来?” “不过是有些人面目可憎,不想看见罢了。”周少瑾含含糊糊地道,拉了碧玉的手,“好姐姐,这次多谢你了。明天定请了你们吃酒。” 原先不过是碍着情面去了挹翠亭,但并不代表她就得坐在那里难受! “吃酒就算了。”碧玉笑着打量着她纤细的身材,道,“你这吹一吹就倒的。到时候还不是哄了我们喝酒,你在一旁看着。” 两人咯咯地笑。 碧玉道:“我还要服侍老夫人,不和你说了。你等会哪里去?” “就在这里坐坐。”周少瑾道,“等到散席,我直接回芙蓉榭去。” 碧玉笑着带了丫鬟走了。 凉亭下鸳鸯游水,锦鲤成群,周少瑾折了枝柳条,坐到了凉亭外的太湖石石墩上逗着那鱼玩。 春晚看着太阳渐渐升了起来,芙蓉榭那边已开始落座,便商量周少瑾:“二小姐。我去厨房里端点吃食过来吧?” 已临近中午,周少瑾也就早上吃了半碗白粥,芙蓉榭那边又隐隐有饭菜的香味传过来。她肚子也有些饿了。 “那你小心点。”她叮嘱春晚,“可别让人看出破绽来。” 春晚知道她这是要避开程家的宴请,笑着点头,脚步轻盈地去了厨房。 周少瑾丢了柳枝,抱膝坐在湖边,眯着眼睛想着心思。 可有些事,太巧了。 潘濯中了秀才,程贤请客……四房和程辂翻脸的事,以沔大舅舅等人的忠厚。肯定不会说出去,没有了四房做后盾。程辂想再借着程家更进一步,不管是哪一房。都会详细掂量掂量他和四房的恩怨,所以程辂也不会说,大家此时还不知道这件事,却没有请同为新科秀才的程辂……程识等人到花园里来开琴会,全是自家人,而且全是潘清和程笳的自家人……李老太太附和……她们去了挹翠亭……她和姐姐成了某些人的陪衬…… 周少瑾想到了潘清对自己的阴阳怪气。 她和姐姐未必是陪衬,说不定还是人家的棋子也不一定。 周少瑾冷笑。 有人从太石湖垒石边走过,低声道:“……小姐果然搏了头彩,也不枉我们小姐这两天辛辛苦苦地选曲,背着人悄悄地练习!” 周少瑾起身。 看见红绿两道苗条的身影朝芙蓉榭去。 这里是三房的地方,这两个丫鬟不是三房的丫鬟就是潘家的丫鬟。 这是去给程贤还是李老安人报喜呢? 看样子潘清是铁了心要嫁进程家了。 可她若是因此想拿自己或是姐姐当垫脚石,只怕是没那么容易! 周少瑾绞着手指头。 程识是二房的大爷,他在这里面又扮演了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周少瑾回到芙蓉榭,众人正在议论挹翠亭的琴会:“……那边是许大爷得了头彩。这边是清小姐得了头彩……几位大爷还做了诗,识大爷说是要出本集子……可惜了周家大小姐,清小姐弹得是《梅花引》,周家大小姐选了首《清平调》,虽然也弹得好,曲子太简单了……不然这次夺魁的就是周家大小姐了……” 没有人提程笳,也没有人提周少瑾。好像她们俩个人的不堪是意料之中的事。 程笳恨得咬牙切齿,周少瑾却安之若素。 她想到一个主意,或者可以查清楚庄家和程家当年的关系。 ☆、第六十八章气愤 周少瑾叫了樊祺进来,吩咐他道:“你以后每隔两、三天就去平桥街看看余嬷嬷,去的时候不妨把那些梨啊、枣啊的买些去,陪着她说说话。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感念生母之恩,要为余嬷嬷荣养!” 樊祺不解,道:“她如今已经在周家荣养了,二小姐还要怎地?难怪还要另外赏了宅子、雇了丫鬟婆子侍候她不成?她是惯在外院当差的,被人敬成了老太太,只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大家嬷嬷前、嬷嬷后的敬着,她想干活就干,不想干活就歇着的随意自在的好。” 周少瑾笑道:“那你听过‘千金买骨’的故事没有?” 樊祺摇头。 周少瑾忍了笑,道:“回头自己找人去问去!我交待的事你却要给我办好了,不然小心我告诉你娘。”又拿出两吊钱,“这个给你买东西用,没有再跟我说。” 二小姐说的话他根本听不懂。 樊祺耷拉着脑袋出了门。 迎面碰到施香。 樊祺眼睛骨碌直转,把施香拉到了僻静处,道:“施香姐姐,你知道‘千金买骨’的故事吗?” “知道。”施香不知道樊祺的用意,照着书上说的讲给了樊祺听。 樊祺这下明白过来。 原来二小姐是想拿着余嬷嬷做引子,把曾经服侍过她生母的人都勾出来……可勾出来了做什么呢?难道也养着?供着? 樊祺就不明白了。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提了几个梨,半斤枣去了平桥街周家的祖宅。 程笳怒气冲冲地来找周少瑾,自作主张地把周少瑾屋里服侍的全都赶了出去。 “真是不要脸!”见屋里没有人,她立刻露出厌恶的表情,“你知不知道,潘清。她竟然跑到清溪湖边去散步,而且就那么巧的遇到许从兄,还跟许从兄谈笑风生。说什么敬仰许从兄的学识人品,想向许从兄请教弹琴的心得。问许从兄能不能把她推荐给郭老夫人,她想跟着郭老夫人学写字……你是没看见,她那娇滴滴的样子,还这样……”她做了个含情脉脉的表情,“真是肉麻死人了……我知道她不要脸,没想到她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亏得许从兄,还谦和有礼地和她微笑,温声细语地和她说话……我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她可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表现的这么温柔……” 周少瑾愕然。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正滔滔不绝的程笳一下子卡了壳,支吾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我,我让人跟着她……”话说出口,她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心虚,立刻挺直了脊背,虚张声势地嚷道,“这也不能怪我!谁让她表面不一,对我总是虚情假意的,我怎么也要揭穿她的真面目。让我娘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温良恭谦……也免得我娘每次看到我都拿了她教训我……” 程笳像个孩子。 周少瑾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如果没有程笳,她可能还不知道潘清为了嫁给程许。能把自己放得这么低。 可这都是她潘清自己的事。 她却不应该用姐姐周初瑾来成全她的名声。 周少瑾想到那些仆妇的议论。 姐姐都是要出阁的人了,她们为了自己私心,却依旧把她卷到了是非圈里。 周少瑾在心里冷笑,问程笳:“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周少瑾竟然没有像个老夫子似的义正言词地教训她,程笳顿觉心花怒放,白了她一眼,嗔道:“你以为我傻啊!我不是和你最好吗?除了你,我可是谁都没有说。”说完。她苦恼道,“可这件事该怎么办呢?难道就任她这样下去吗?万一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岂不是丢死人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和潘清做了表姐妹!” 周少瑾望着无知的程笳。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悲凉来。 清溪湖位于九如巷的后院,程家花园依湖而建,西边是长房,东边是二房,三房的人想到那里去散步,得穿过二房…… 如果没有人递话给潘清,潘清又怎么会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散步?而且那么巧的碰到了程许? 程笳什么都不知道。 在自己受辱这件事上,她难道真的是帮凶吗? 周少瑾沉声问程笳:“那天在挹翠亭,证表哥怎么不阻止他们斗琴?” “你还说。”程笳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少瑾的情绪,她愤然地道,“你那天一个人跑了,丢下我在那里出丑,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回去就把我大哥骂了一顿。他说是因为识从兄同意了,他才不好阻止的——识从兄毕竟是大哥嘛!” 是吗? 如果程语反对,程识会为了这么一件无伤大雅的事而让从兄弟难堪吗? 原来很多事看到的和实事是两样的。 就像程笳,自己一直以为她是天之娇女,有把她捧在手心的父母,有对她千依百顺的祖父母,以处处照顾她的哥哥……可事实上,她却被远嫁! 周少瑾看着程笳,就像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只是程笳至死都没有醒悟,而她幸运的受到了菩萨的眷顾,重生了! 她问程笳:“你想不想让潘清早点回去?” 程笳愣愣地望着周少瑾。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周少瑾——她的声音很低沉,目光很凝重,表情很严肃。 “你,你要干什么?”程笳有点害怕,磕磕巴巴地道,“我最多也就是很讨厌她,却不能真的让她丢脸……不然我祖母肯定很伤心的……” 周少瑾的视线立刻模糊起来。 程笳最终也只是念着家人的好…… “你说得我好像要去杀人放火似的。”她笑道,“不过是想让潘清丢个脸,让她以后别这么自鸣得意的。” “哎哟!”程笳拍着胸,“你可吓死我了。只是让她丢脸,那行!” 周少瑾道:“不过,你得帮我个忙才行。” 程笳忙道:“你说。你说。” “你得帮我打听清楚是谁提议去挹翠亭斗琴的。”周少瑾道。 “为什么啊?”程笳很是失望。 “我总得知道前因后果,才能想办法吧?”周少瑾想知道程识在这件事上的立场。 而程识也好,程证也好。三房也好,目前她都没办法接触。 程笳一口答应。眨着眼睛问她:“你有什么好办法,说给我听听!” 周少瑾暂时没有想到,她只是隐约地预感到,外祖母生辰的时候,可能是个好机会。 “等你打听清楚了是谁提议去挹翠亭斗琴的,我们再细说。” 程笳比周少瑾更马虎。 她大概觉得到时候只要让潘清丢脸就行了,至于之前要干些什么,之后怎么收场。统统与她无关。 就像周少瑾在五房里放了把火一样。 她和周少瑾叽叽喳喳了半天,反复地向周少瑾保证不会把潘清的事告诉别人,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畹香居。 周初瑾却怕周少瑾和程笳出去胡闹,道:“外祖母生辰那天,会有很多人来祝寿,虽比不上长房二房的长辈们,却都是四房的至亲,看着你我长大的。你这几天别到处乱跑,小心晒黑了,别人看着还以为你性子玩劣。等过了外祖母的生辰。你想去哪里玩都可以。” 姐姐不管什么时候都为她操心! 周少瑾觉得以姐姐前世的行事作派,不可能对三房的心思一无所知。 她把潘清的事告诉了姐姐。 周初瑾果然没有觉得震惊,她只是沉默良久。叮嘱周少瑾:“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以后少往三房那边走动。姐姐也没吃什么亏。倒是你,那天挺幸运的,被人叫走了。不然留在那里,程笳有证表哥护着,我……只怕是护不住你。” 周少瑾紧紧地抱住了姐姐。 她听姐姐的话,除了去静安斋读书和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就是陪着关老太太说话或是在屋里做针线。 期间程笳曾让翠环给她报信:“姑太太说,濯大爷有了功名,就不比从前是个小孩子。该有自己的朋友知己,除了在芙蓉榭摆了酒。还在外院的听雨轩摆了酒,请了识大爷。证大爷等人。是我们证大爷说,既大家来给濯大爷道贺,不如以茶代酒,以琴会友,开个茶会。识大爷向来喜欢这些雅事,立刻响应。然后大家商量着,就把地方定在了挹翠亭……” 一个随意起哄,一个推波助澜…… 周少瑾想到了她离开程家之后程识和程证之间那微妙的关系。 要说程识不知道程证的用心,不知道三房的打算……她宁愿去跳莫愁湖。 说不定,前世他们就是这样联手把自己推向了深渊! 周少瑾在屋里走来走去。 樊祺来告诉她:“二小姐,有个讨饭的老头,说从前曾经给庄老太爷赶过马车……他非要见您一面不可……我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他小心翼翼地望着周少瑾,“您看,您见还是不见?” 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周少瑾忙道:“见,怎么不见!那人如今在哪里?” 樊祺道:“我怕那人是个无赖,不敢把人领上门来,就交给了马总管。马总管把他安置在了平桥街的一个小客栈里,好吃好喝地供着……”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周少瑾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第六十九章旧怨(粉红票270加更) 平安客栈在平桥街一个僻静的小巷里,二阔的门脸,三进的院子,统共不过七、八间客房,落脚的多是山东过来做炒货生意的客商,天井里堆满了花米、瓜子、豌豆,远远的就能闻到股炒货的味道。 马富山不敢把周少瑾领到平安客栈去,花了一吊钱,借了隔壁家厅堂,问那老乞丐的话。 “……老太爷虽是读书人,却长了副魁梧的身板……喜欢喝酒,每次出去都喝得酩酊大醉,都是我搀扶着老太爷回来,服侍着老太爷茶水……和顾家的十二爷是知己,顾家十二爷出身富贵,老太爷怎么好意思每次都让他吃请,偶尔回请,那也是囊中羞涩,每次都是差了小的去当铺,小的每次都会和当铺的人拉扯许久,把那死当当成活当,活当多当些银子……”老乞丐极力地夸大着自己的功劳。 站在中堂后面的周少瑾听着心中一紧,和施香耳语了几句。 施香点头,出去和马富山说了句话。 马富山看了一眼低头伏在地上的老乞丐,轻轻颔首,道:“你说的顾家,是不是梅花巷顾家?” “是的,是的!”老乞丐自言自语地说了这半天,坐在上头的人好不容易有了反应,他激动地抬起头来。 马富山立刻冷哼了一声。 那老乞丐只看见黑漆太师椅旁立着的半截白色挑线裙子,知道这屋里还有女眷,说不定还是周家二小姐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丫鬟,他不敢再看,忙低下头,伏在了地上。 “问你什么就答什么?”马富山沉声道,“不要嘴里跑马。乱说一通。” “是,是,是。”老乞丐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马富山满意地哼了一声。道:“还有什么,你继续说!” “啊!”老乞丐惊愕地抬头。又忙低了下去。 一会让问什么就答什么,一会让他继续说,他到底是问什么答什么,还是继续说…… 老乞丐在心里嘀咕着,想到刚才提及顾家,好像周家的人挺感兴趣的,遂继续道:“庄家大小姐的婚事,就是顾家十二爷做的冰人。嫁给了程家的姑爷做续室。说起庄家的大小姐,那可真是贤惠。老安人躺在床上十几年,大小姐人还没有桌子高就操心家里的柴米油盐,等到及笄,求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可惜大小姐自幼就和存义坊程家的儿子订了亲……” 他说到这里,惊恐地打住了话题,惶恐不安地睃着马富山。 马富山震惊不已。 庄太太曾经和程柏订过亲,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但他经历的事多,还不至于因此而失态。但想到周少瑾……他不由朝身后的中堂瞟了一眼。 周少瑾如遭雷击,手脚僵直。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母亲竟然和程辂的父亲订过亲! 父亲知道吗? 程家难道就没有人知道? 父亲应该是知道的吧? 不然为什么把母亲贴身的丫鬟嫁了出去…… 还有庄家舅舅,逼得母亲差点跳了河……什么事,才能逼得母亲差点跳河…… 周少瑾脑子嗡嗡作响。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手脚才恢复了知觉。 她写了几个字让施香递给马富山。 马富山接过条子瞥了一眼,道:“你说的这件事,我们都知道。不过你既然说起来了,我就想好奇的问一句,既然庄太太自幼就和程家订了亲,那庄太太又怎么嫁给了程家的姑爷呢?” “这,这我就不清楚了……”老乞丐吞吞吐吐地道。 马富山冷笑,道:“你说你服侍过庄老太爷。可问起庄老太爷家里的事,你又说不知道。我看你不是来投靠周家的。是来诈周家的银子的吧?来人!”他大喝一声,“拿了老爷的名帖去趟金陵府衙。就说有人冒认官属,请申青云申大人发了押签把这人拘捕到案!” “没有,没有!”老乞丐吓得跳了起来,扑上前抱住了马富山的腿,哀声道,“管家大老爷,我真的没有说谎,这件事老一辈的街坊邻居也是有人知道的。不过程家待人厚道,那柏大老爷已经病逝了,程家小官人又是个读书的种子,不愿意道他家是非而已……” “你还敢胡说八道。”马富山一脚将那乞丐踢倒在地,“程家待人厚道,难道庄老太爷就是个暴虐无道不成?大风吹了梧桐树,自有人家道长短。程家就是再厚道,还能管住别人家的嘴不成?我看你是活膩了……快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管家大老爷,我说,我说。”老乞丐扑上前去又抱住了马富山家的腿,“不是程家待人厚道,是我自己鬼迷了心窍,胡言乱语……” “你还不说实话!”马富山见这不是个办法,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次二小姐只让了个丫鬟跟过来。你若老老实实的,等到二小姐的赏银下来,我自会为你周旋。你若是敢在我面前不老实,我立刻回了二小姐,说你是个骗子……” 那老乞丐原本就是冲着银子来的,闻言脑子立刻转了起来。 这个马大总管原来是想和他分银子……那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就与他不相干了。像这位马大总管说的,到时候自会为他周旋…… 他觉得自己明白了马富山的用意。 “总管大老爷,我说,我全都告诉您!”他献媚地笑道,“那年庄府的宅子被雪压塌了,可庄老太爷一早就和顾家十二爷约好了去西天,哪里来的银子修缮?庄老太爷想着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就把老安人和大小姐安置在了老安人陪嫁的宅子…… “那里离程家不过一条巷子,有什么事,程家也能帮着照应一、二。 “开始还好好的。程家的太太常过来看看庄大小姐和老安人,程柏老爷没事的时候也会差了小厮过来问问有没有什么事。可时间一长,事情就有些不对了……”他顿时顿。继续道,“庄家大小姐,长得那可真是漂亮。宫里的娘娘,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是个人看见了就没有不动心的。 “程柏老爷没看见庄大小姐的时候还好,见过庄大小姐之后,七魂就丢了六魂,还有一魂在身上,那也是魂不守舍。书也不读了,每天睁开眼睛就往庄家跑,庄家但凡有个针头线脑的事,都一股脑儿地揽在身上。怕别人起疑心。旁边左右的人如果有人问起,只说是瘫在床上的姑奶奶家有事。 “那时候庄家的门户很紧,除了程家,并不和其他人家往来。左邻右舍的倒也没有人怀疑。 “这要是放在权贵人家,那也是桩好姻缘。可偏偏不管是程家也好,庄家也好,都是小门小户……特别是庄家,庄老太爷一走好几年,全靠着当东西过日子,那程柏老爷原是个不谙世事的。几年下来,竟然是当铺里的熟客。庄家里里外外的事都落在了程柏老爷身上。程柏老爷为了这个,还耽搁了一年的科举呢! “程老太太看在眼里。就不喜欢了。好几次话里话外的劝程柏老爷,程柏老爷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程老太太只好求了庄大小姐。庄大小姐也劝,他不仅听不进去,还觉得这是个机会,不时地找庄大小姐搭讪,弄得庄大小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程老太太就更加不喜欢了,说庄家大小姐约束不住程柏老爷。一味的只知道娇生惯养,不能当家理事。不能掌管家务。 “庄大小姐有苦说不出来。索性不再见程柏老爷。 “为这个,甚至闹出个事来。” 周少瑾和马富山等人不禁支了耳朵听。 “程柏老爷有个同窗。姓王的,和程柏老爷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有一次程柏老爷实在是苦闷,就跟这个姓王的说。姓王的给程柏老爷出主意,让他去翻庄家的后墙。 “程柏老爷也是……竟然听了这姓王的话,去翻庄家的后墙。 “这姓王的不就见着了庄家大小姐吗……写了很多的歪诗给庄大小姐,把庄大小姐气得……把程柏老爷叫来狠狠地骂了通。 “程柏老爷倒是和那姓王的不来往了,程老太太这里却有了心病。不知道听了哪个尼姑的话,说庄大小姐是狐狸精转世,会搅得家中不宁……加上那姓王的不死心,见庄大小姐这边没处下手,就设了局,让人引了程柏老爷去赌博,逛青楼。 “青楼,程柏老爷是不去的。可这赌博……开始总是赢。赢了就悄悄地贴补给庄家。时间长了,作局的人收了网,哪里还有赢得时候?不免就偷了家里的东西去卖。 “有一次,还把庄大小姐随身的一根金簪偷了出去……还有一次,输了银子,没有办法,竟然要庄大小姐亲手置桌酒席给那些人赔罪……虽然事情最后拿银子摆平了,但庄大小姐待程柏老爷就有些不同了……从前还当着老安人的面和程柏老爷说几句,之后就再也没有和程柏老爷见过面了。 “后来庄老太爷回来,知道这些事,就叹了声红颜祸水。和程家老太爷说,要是程柏老爷能考中了秀才,两家依旧还是结亲,要是程柏老爷几年之后还是白身,两家就退亲。 “程柏老爷当然不愿意退亲了。 “那几年一直闭门读书。 “庄老太爷就把女儿留在家里,等着程柏老爷考个功名。 “结果庄大小姐二十了,程柏老爷还是白身。 “庄老太爷眼看着身体如那日薄西山,渐渐不行,怕自己活不到庄大小姐出嫁,就提出和程家退亲。 “庄大小姐开始还不同意。不知道庄老太爷跟庄大小姐说了些什么,庄大小姐就同意了。 “庄老太爷卖了祖上的产业,凑了五百两银子送去了程家。 “程家因和庄老太爷有言在先,倒也没说什么,很快就和庄家退了亲,聘了城西董秀才家的姑娘做了媳妇。 “庄老太爷则搬去了梅花巷住。 “再后来,庄大小姐就嫁给了程家的女婿周大老爷。” ☆、第七十章银子 事情太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了。 周少瑾心里沉甸甸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马富山听了东家的辛秘,颇有些不安,想着先看周少瑾怎么说他再附和也不迟。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老乞丐不安地挪了挪身子,闪烁的目光一会儿落在马富山的身上,一会儿落在中堂上,一会儿落在地上,神色间流露出几分狡猾。 马富山看着心中一动。 自己怎么把这厮给忘了?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二小姐尚且年幼,暂时被这厮的话给唬住了,等会回过神来,还不知道是悲是喜,总不能让这厮在这里看笑话吧? 他想着,大喝了一声,道:“照你这么说,程庄两家曾经订过亲,怎么街坊邻居都不知道?我看你是欠收拾了,竟然敢排编庄家老太爷和庄太太……” “我说的全是实话啊!”老乞丐立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了起来,“一开始是程柏老爷说老安人是他们家的姑奶奶,程老太太不好说什么。后来程老太太听说庄大小姐是狐狸精转世,心中不喜。再后来两家退亲,还是庄家主动,程家就更不会提了。这件事顾家……还有周家大老爷都是知道的啊……原本庄家老太爷是想把庄大小姐嫁到顾家去的,结果顾家没有适龄的公子,庄大小姐这才嫁了周家大老爷的……”他说着,指天发誓,“庄家舅老爷也是知道的……当初他就是拿了这向庄家大小姐要银子的。后来还是周大老爷出面,给了庄家舅老爷银子,封了庄家舅老爷的口……” 精明的马富山立马就听出了弦外之音,他道:“那你又是收了谁家的封口银子?” “程。程家……”猝不及防,老乞丐脱口而出。 程家? 周少瑾目瞪口呆。 马富山张口结舌。 “是真的!”老乞丐见事已暴露,就算是自己不说。周家人有心也能查得出来,索性破罐子破摔地道。“程家向来视此事为耻辱。程柏老爷因此发奋图强,考了秀才的功名,后来又做起了买卖,不过几年功夫,就挣下了万贯家财……他再也不愿意提及此事……就给了小人一笔银子,让小人离开金陵城,做点小买卖……小的除了赶车,没有别的本事。几年间就把银子败落一空,没有了办法,才会行乞的……” 马富山是什么人?听着冷笑,道,“你是敲诈程柏,程柏才拿了银子给你做买卖的吧?不然庄家也是积善之家,你既然服侍过庄老太爷,庄老太爷驾鹤西去,我们家老爷又向来尊重庄太太,就是庄家不为你荣养。我们家老爷看在庄太太的面子上,也会为你荣养的,你又怎么会流落街头。成为乞丐呢?” 被人识破,老乞丐大惊失色,脸色发白。 马富山却神色微缓,和煦地道:“千里做官为钱。你何不早说?非要我捉了你的痛脚才老实。我也不和你说别的了,大小姐的赏赐下来,你要分我一半。” 他这一时晴,一时雨,一时热,一时冷的。把个老乞丐搓磨得再也生不出别样的心思来。他抱着马富山的腿大声道:“管家大老爷,我什么都听您的!什么都听您的!您火眼金睛。我一五一十的都告诉您……我原是服侍庄老太爷的,庄老太爷家日渐落魄。我一时起了歪心,把庄老太爷的一幅字画偷了出去,谁知被顾家十二爷发现了,庄老太爷打发了我十两银子,把我赶出了庄家……我做过行商,做过马夫,做过车夫,也给人挑过脚……又没个老婆孩子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就想向庄大小姐借几两银子使使,再不济,向庄大舅爷借几两银子使使也行啊……不曾想庄大小姐竟然不在了,程家柏大老爷也病逝了,柏大太太对程庄两家的事一无所知,庄大舅爷为了躲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原想找周家大小姐的,没料想碰到了程家的辂大爷……” “你说什么?”绕是马富山这样经过事的人也不禁神色大变,道,“给你银子的,是程家的辂大爷?” “是啊!”老乞丐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么的让人震惊,他用衣袖擦着鼻涕,道,“辂大爷说,这事传出去了,于柏大老爷名声有碍,让我千万别做声,先是给了我二十两银子,后来又给了我三十两银子……我原来还想多弄点银子的,结果我从前给人家做马夫的那户人家找了来,我就没敢在金陵城多待……这次要不是没路可走了,又听说二小姐善待那些从前服侍过庄太太的仆妇,我也不会回来……”他说到这里,担心地问马富山,“我这样,是服侍过庄老太爷的,应该比服侍过庄太太的更体面,也算是忠仆吧?” 还忠仆呢?分明就是个无赖! 马富山无语,敷衍他道:“应该算是!我去问过二小姐就应该知道了。” 老乞丐大喜,涎着脸道:“那,管家大老爷,二小姐的银子什么时候可以赏下来?您看我这,一文钱难倒英雄,您能不能先借我几文钱,等二小姐的赏银下来了,我再还给您……” “好说,好说。”马富山说着,见施香从中堂后面绕了出来,递了个条给他。 他匆匆地瞥了一眼,问那乞丐:“你说的这话,总得有人证。你说顾家知道,顾家还有谁知道?辂大爷给你银子,有谁能作证?” 那乞丐想了半天,道:“顾家十二老爷……已经过世好几年了。顾家还有谁知道……我也说不清楚了……不过周家大老爷应该知道……辂大爷的银子,不是他亲手给我的,是他身边一个姓赵的人给我的……” 姓赵? 赵大海! 周少瑾指尖发颤。 赵大海是程辂的随从。 程家的世仆。 是程辂最信任的人。 程辂送给她的大部分东西,都是经过赵大海辗转到她手里的。 不用再去求证,周少瑾已经肯定,给这乞丐封口银子的。就是程辂。 程辂明明知道两家的恩怨,为何还要求娶她?不对,程辂并没有求娶她。他求娶的是吴宝璋!他不过是让外祖母,让沔大舅舅觉得。他钟意于她,他想娶她…… 周少瑾周身凉飕飕的。 她扶着太师椅的扶手,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施香,”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你去问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施香神情惶恐,她低声应“是”,转身出后堂。 “是两年前的事。”老乞丐道。“我记得清清楚楚,第一次是用个牛皮纸封着的,是银饼,一共有十块……” 两年前,她十岁。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程辂开始出现在她的眼前。 周少瑾眼圈泛红,掩面道:“赏那老乞丐三十两银子,送他出去吧!” 施香屈膝行礼。 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 周少瑾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感觉到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这才站起身来。沉声道:“我们回去吧!” 施香应喏,扶着周少瑾从后门出去,上了早已等在那里的轿子。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正焦急地站在屋檐下等周少瑾。 看见她们回来,她急急地迎了上来,焦灼地道:“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刚刚外祖母还问起?你说的东西买到了吗?” 周少瑾借口要为关老太太的寿辰准备寿礼才哄了沔大太太让她出门。 可此时,她连个安抚姐姐的笑容都没办法展露。 “还好东西一早就买了。”周少瑾疲惫地道,“到时候直接送给外祖母就是了。” 她跌跌撞撞地进了内室,扑倒在床上。 周初瑾追了过去。 “怎么了?”她坐在了床边,担心地道。 “我还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周少瑾把脸埋在了枕头上,“等我想好了,再和姐姐说。” 周初瑾没有勉强她。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肩膀,轻轻地走了出去。 周少瑾狠狠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头。 她想了想,去了姐姐周初瑾那里。 周初瑾在打络子。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笑道:“我寻思着你也该醒了。好了。我让冬晚沏壶茶,你好好跟我絮叨絮叨。” 周少瑾笑着坐到了姐姐的身边,和姐姐一起打起络子来。 “母亲,原来和程辂的父亲程柏定过亲……”她娓娓道来,周初瑾却听得惊心动魄。 案几上的灯火随风摇曳,屋子里时明时暗。 “那你可是有什么打算?”周初瑾紧紧握住周少瑾的手,“你不要听信那些闲言闲语。就算母亲和程柏退亲,那也是程柏太过轻浮,与母亲无关。你就算是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父亲才是。不然母亲已经死了这么多年,父亲不可能一直这样敬重母亲。” 姐姐是怕她怀疑母亲的人品吧? 周少瑾道:“我也觉得这件事与母亲无关,程柏若是因此记恨母亲,只能说是他心胸狭窄,愤世嫉俗。外祖父没有把母亲嫁给他,再对不过了。我只是没办法原谅程辂。他怎么能这么卑鄙地陷害我……” 周初瑾怕周少瑾因此而去报复程辂。她劝妹妹:“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我们不理他就是了。犯不着为了他把自己给耽搁了。” 可有时候,你不犯他,他却不放过你。 比如前世。 她已经躲到大兴的田庄苟延残喘地等死了,程辂还要追过去哄着她和他私奔……有什么仇,把人杀了还不行,还要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才甘心! ☆、第七十一章忙碌(粉红票300张加更) 周少瑾过了两、三天才缓过气来。 她带了自制的佛香去见沔大太太。 沔大太太见那香制得密实紧致,香味馥郁,闻着让人脑子一轻,很是清爽,诧异道:“这是什么香?这么好闻?真是你亲手所制?” “这叫木樨香。”周少瑾笑道,“是加了香樟在里面,是前些日子照着古书上做的,没想到能做成,就想借花献佛,作为给外祖母寿辰的礼物之一奉上,也不知道行不行,先拿来给大舅母过过目。” “很好,很好。”沔大太太迟疑道,“既是加了香樟,应该也能驱蚊吧?” “能驱蚊。”周少瑾不由得汗颜,她原先让施香等人帮制香的时候就是为了驱蚊,后来要去盘问那老乞丐,就拿了这做借口,将盘香做成了佛香,“所以这香夏天用最好。若是到了冬天,就要制檀香或是百合香了。” “没想到你整天的不出门,竟能捣腾出这些东西。”沔大太太笑道,一副赞同她继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在家里捣腾这些高雅的小玩意的样子。 周少瑾就趁机又拿了个小小的素色松木匣子出来,道:“这里有些散香,用香炉点了最好,是给您的。您若是觉得用得好,我过几天要开始制冬天的香,再多制一些。” “好,好,好。”沔大太太笑眯眯地接了。 周少瑾陪着沔大太太说了会话才起身告辞。 可回到畹香居,施香却悄悄地告诉她:“马总管求见!” 一般有什么事,都是马富山家的进府跟周初瑾禀一声。 马富山求见…… 周少瑾心中一紧,忙道:“马总管在什么地方?我这就去见他。” 马富山正值壮年,这里又是程府,总不好在内院见他。 施香道:“在门房里喝茶。” 周少瑾点头。让施香领了他去二门旁花厅,自己则换了件衣服,由春晚陪着。去了花厅。 马富山给周少瑾行了礼,神色间露出几分焦虑。低声地道:“二小姐,那老乞丐,不见了?” 周少瑾讶然。 马富山赧然地道:“我瞧着那老乞丐不是什么好东西,您一口气赏了他三十两银子,怕他人心不足,再来敲诈您,就自作主张,先赏了他十两银子。并和他说好了,若是他所说的话是真的,再赏他二十两银子。我又寻思着既然他给人家做马夫的时候惹了是非,不如仔细地查查当年的事,纵然不把那户人家给引来,也可以用此事要挟他不再找二小姐的麻烦。原先都说得好好的了,等我今天一大早去客栈找那老乞丐,他竟然不在。而且走得匆匆忙忙,连前几天新置办的衣服澡帕都没有带走,还欠了客栈的三天房钱——那客栈老板说。看他不是像住的起店的人,怕他吃白食,所以一直遣了伙计盯着他。就这样,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溜走的……二小姐,您看这件事……不会是有人知道了老乞丐回金陵的事,然后把他给惊走了……或者是杀人灭口了!” “杀人灭口?”周少瑾骇然道,“应该不会吧?” 为了她母亲的事和程家的旧怨,就杀人灭口?他就不怕被官府发现? 但周少瑾心里又隐隐觉得,说不定有些人还真就做得出来。 不然他也不会“忍辱负重”那么多年了,前世直到她死,也没有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问马富山:“可知道那老乞丐犯的是什么事?” 马富山苦笑:“他给人家做马夫的时候。差点把人家的小少爷给拐卖了。所以那家人才这么恨他,千里迢迢的也要把他找到。送官。” 周少瑾愕然,道:“这个人。如果真被杀人灭口了,倒也不冤枉。” 马富山道:“这些都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那老乞丐狡猾得很,说不定看见形势不对,早溜了。但官府那边的告示,我也会让人留心的。” 如果发现了无名尸体或是出了什么人命案,官府都会在“八字墙”上贴告示的。 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周少瑾细细地叮嘱了他几句,这才让施香送了马富山出去。 下午在寒碧山房抄经书的时候,她一直在想这件事。 如果程辂真有这么心狠手辣,能不能抓了他的把柄,直接把他送官,也算是一了百了了。 郭老夫人见她佛经比平时抄得少,问她:“你是不是惦记着你外祖母过寿的事?这几天也热,你不妨歇几天,等天气凉些了再过来。” 周少瑾正愁没有功夫去查程辂的事,闻言笑着道谢,并不推辞。 郭老夫人喜欢她的爽朗,赏了她两个甜瓜,让小檀送她回畹香居。 周少瑾就和姐姐商量查程略的事。 周初瑾听闻程辂那边说不定还有人命官司,不由得胆战心惊,忙道:“查可以,但得让马富山去做,你不得插手。” 周少瑾自家知道自家的,原本也没准备自己去查,见姐姐同意,自然喜出望外,连声保证。 周初瑾还是不放心,正巧程笳也喊着天气太热,静安斋那边索性就停了课,周少瑾一整天都呆在畹香居,周初瑾就禀了沔大太太,让周少瑾帮着她准备关老太太过寿的事。 沔大太太想着周初瑾嫁了,说不定她还得告诉周少瑾怎么理家,这个时候有周初瑾帮着领进门,等到自己再接手的时候,事半功倍,也是件好事。不仅同意,还派了个心腹的妈妈协助姊妹俩。 周少瑾不是不聪明,只是从前遇事不敢拿主意,畏畏缩缩,优柔寡断,让人看着就替她着急。可现在,她经历了些事,知道有些事有时候看着千难万难。可做起来却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容易的很。加上她还放了把火……最终也有惊无险地过来了。她说话不免有了底气,这个东西入什么账。那个东西摆在哪里,指使起婆子来看上去倒也有板有眼的。等到沔大太太问起来。也没有觉得她做得不对。 她做起事来也越来越有主意。 想着关老太太的生辰是在炎夏,周少瑾给沔大太太出主意:“……中午的正席摆在嘉树堂,还有家中的忠仆来给外祖母贺寿,自然是越庄重越好。晚上的家宴,不如把酒席安排在函秋馆,一来是大舅舅和大舅母的孝心,二来,我想用竹子编个围子。然后爬些藤萝和牵牛花之类的上去,做个鲜花屏风,再在周围挂了灯笼,添些情趣。等用了膳,就坐在屏风旁喝茶、聊天、赏月。万一下雨,就将屏风搬到大厅里,算是凑个趣儿。大舅母以为如何?” 沔大太太想着每年不过是在厅堂里摆几桌,放些瓜果鲜花,虽然不知道周少瑾出得这主意是不是真如她所说的那么好,可总归算是他们做子女的用了心思的。她不禁连声称“好”。并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你要些什么,只管跟我说。” 周少瑾精通花木,前世在大兴的田庄。就曾在屋里种了棵树,修剪成参天大树的模样,引些藤萝营造一处假景,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她笑着应了,带着仆妇在花园里选藤萝。 迎面却碰到了清风和朗月。 他们依旧穿着身青衣道袍,一个手里捧着个陶罐,一个手里捧着个汝窑花囊,插了一枝白色的荷花。两人一面走还一面小声地嘀咕:“公公不都是面白无须,长得像女人吗?怎么这个万公公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像个大将军似的……”说着。不知是谁的目光瞥见了周少瑾等人,两人齐齐噤声。略带几分惶恐地望过来,待看清楚了前面的人是周少瑾后,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紧紧地,把嘴巴抿成了一条缝,然后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像不认识周少瑾似的,从周少瑾身边走了过去。 明明是小孩子,却装出副大人的模样。 周少瑾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万童……难道是那天说的那个来金陵镇守的万童? 听清风和朗月的口气,万童来拜访池舅舅了? 不管怎么说,也是朝廷重臣,怎么内院却一点风声也没有? 周少瑾胡思乱想着,清风和朗月在前面的甬道拐了个弯,身影消失在了花园里。 有嬷嬷以为周少瑾不认识清风和朗月,笑道:“长房池四老爷屋里的人都爱穿道袍,这两位小童子多半是四老爷屋里服侍的。” 周少瑾笑着点了点了头。 就有仆妇小声地道:“我听说池四老爷会算命,而且算得很准,是不是真的?” “那不叫算命,那叫《易经》。”有仆妇小声驳道,“我听二房的人说,二房的老祖宗据说也会,那年京中大旱,皇上还请二房的老祖宗算过呢。” “那岂不是活神仙!” 仆妇们小声议论着。 周少瑾却在心里腹诽:如果真的会算,怎么没有算出程家会被抄家灭族呢? 她很快找好了需要的藤萝,小心翼翼地移种到了盆里,又吩咐施香和春晚分了两班日夜照顾,过了几天,藤萝的叶子渐渐有了精神,周少瑾这才松了口气,和沔大太太身边管事的嬷嬷开了库房,取了些应景的花灯出来,又选了几棵高大的花树,准备挂灯笼。 就在此时,程辂突然求见周少瑾。 ☆、第七十二章见面 周少瑾本来不想见程辂,可她转念间想起那个老乞丐的事,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去见见程辂。 四房会客的花厅镶着彩绘琉璃,扇门全开时,屋外的老槐树遮阳蔽日,花厅里浓荫满绿,清凉舒爽。 周少瑾坐在中堂前的方桌旁,笑盈盈地看着程辂,道着“辂表哥找我什么事”,语气和从前一样的温顺轻柔。 说起来,这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和程辂见面。 和她记忆中一样,程辂总喜欢穿宝蓝色的衣服。不过这次是万字纹的杭绸单衫,鸦青色杭缎福鞋,腰间垂了块通体无暇的羊脂玉玉牌,绾着青竹簪子,简洁大方又不失稳重端方。 他嘴角轻翘,露出个略带几分腼腆的笑容,瞥了一眼立在周少瑾身后的施香,迟疑道:“我有件事,想单独和表妹说说……” 如果是从前,周少瑾肯定考虑这是否与礼相符,可现在,她只是淡淡地笑道:“施香是我贴身的丫鬟,有什么事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辂表哥不必有所顾忌,我的事,她都知道。” 程辂微微一愣,不由仔细地打量周少瑾。 肤光胜雪,眉眼弯弯,依旧是一副温柔顺从的模样儿。 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多心。 以他对周少瑾的了解,她不仅性格懦弱,而且多愁善感,又因是读着《女诫》和《列女传》长大的,循规蹈矩,恪守礼教,轻易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他虽托了程诣给她送东西,可认真地说起,还是有些不妥当的。她身边丫鬟婆子众多。还有个精明厉害的周初瑾,只怕自己送东西的事落在了周初瑾的眼里,已满身是错。周少瑾不理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程辂想到这些,觉得自己一见着周少瑾就让她遣了身边服侍的有些失策了。不怪她会婉言拒绝。遂笑道:“原是我多心了。既然表妹这么说了,想必施香也是个让人放心的。”随后,他犹豫了片刻,道,“表妹可知道我把挂在四房名下的产业都收了回去?” 这是开场白。 既然想知道程辂的来意,自然得顺着他的话说。 周少瑾笑道:“我听人说了。柏伯父去世的早,辂表哥有了功名,自然想着光宗耀祖。支应门庭,把挂在四房名下的产业收回去,也是应该的。不知道表哥为何提到这件事?” 程辂颇为惊讶。 他没有料到周少瑾竟然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 或者,程家其他几房也是这么认为…… 他之前怕泄露了消息,把口捂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别人猜忌他和四房的事,说他骤然乍贵就轻狂起来,翻脸无情,和四房划清了界线…… 程辂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做错了一件事。 他心里生出些许的忐忑来——他原以为见到周少瑾后他猝不及防地把这件事说出来,就能牵着周少瑾的鼻子走。可他和周少瑾见面后不过说了一句话,却发现之前他认为胸中有数的事却漏洞百出。 程辂看着周少瑾的目光中就透露出几分谨慎,并半是感慨半是玩笑地道:“还是表妹知道我的心意。” 周少瑾在心里冷笑。 前世。他说过很多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今生,他想再唬弄自己,只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想要对付程辂,就得比程辂更厉害才行。 虽然周少瑾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比程辂更厉害,但她知道,至少自己不能让程辂一眼就看穿,让程辂知道她在想什么。 周少瑾尽量地微笑,像从前一样的微笑。不说话,和程辂见招拆招。 程辂并没有起疑。 周少瑾不擅言词。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沉默寡言……和羞涩地笑。 他笑道:“你也知道我家的事……母亲虽是个贤淑的人,内宅的事不用我操心。可外面的事,却全都只能靠我自己。我从前没有考中秀才的时候。一心想着有了功名就好了。至少家的事我就能自己做主了……” 从前,周少瑾最爱听这样的话。 所以周少瑾垂下了眼睑。 她怕程辂看出自己心中的不屑。 程辂没有多想,慢悠悠地道:“我就把官街你曾外祖母陪嫁的宅子从你庄家舅舅的手里买了下来,准备等到适当的时候再送给你的……” 如石破惊天。 周少瑾愕然地望着程辂,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程辂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承认他买了官街的宅子,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会说这宅子买下来是准备送给她的。 程辂,是什么意思? 前世,他可从来没有提过官街的宅子。 他这是知道自己已经知晓了当年程庄两家的恩怨吗? 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只提官街的宅子而不提老乞丐的事? 或许,他只是试探自己? 看自己有什么反应! 周少瑾心里乱糟糟的,她猜不出程辂用意,不禁朝程辂望去。 程辂长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刻正含着笑意望着她,目光缠绵。 周少瑾打了个寒颤,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心绪也飞快地转了起来。 程辂并不知道自己重生了,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看穿了他的真面目,他还是依着自己从前的性子来猜测自己。她只要像从前那样,他就会继续说下去…… 她做出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喃喃地道:“辂表哥,你这是,这是……” 程略微微地笑了笑,道:“可不曾想你也想买下那宅子。我昨天下午听到大海说,有牙行的人要买这宅子,才知道这件事的……你既然知道是我买了那宅子,怎么不跟我直说?倒显得我们表兄妹之间如此的生分……你是不是心里有些怨我……之前我不过是个童生,什么也没有,怎么跟你说什么……如今却不同了。你若是想把那宅子买回去做了体己。让马富山跟赵大海说一声就是,也不论钱不钱的事,我让官府直接过户到你名下就是……那宅子原也是准备送给你的。早一天送,晚一天送。都是一样……” 怕是大不一样吧! 如果自己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告诉自己,她相信他只是无意间买下了庄家位于官街的宅子。 他这个时候告诉自己,她相信他根本就是蓄意之为。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程辂,真是好手段! 他这是知道了自己查官街宅子的事,所以先下手为强,把那宅子说成是买了准备送给自己的。 那他知道不知道老乞丐的事呢? 周少瑾道:“辂表哥,多谢你!我原也只是想着那宅子曾经是母亲的家宅。所以想买了回来做个念想。后来知道那宅子是你买了去,想着也不是在另人手里,也就打消了这念头。辂表哥要把那宅子送给我,我看倒不必——那里太小,我以后未必就用得上,却正好挨着辂表哥的祖宅,辂表哥如今中了秀才,以后来往应酬肯定很多,把宅子扩大些,行事间也体面些。我看。这宅子还是辂表哥自己留着好了。辂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 “可是,那毕竟是你们庄家的产业……”程辂犹豫道。 “世间万物。有德者居之。”周少瑾笑道,“辂表哥这么说,程家珍藏的那些金石古玩怎么办?” 程辂爽朗地笑了起来,道:“二表妹言之有理,倒是我庸俗了。” 周少瑾也跟着笑。 程辂就问她:“我没想到从前我们两家住隔壁,要不是这次表妹要买那宅子,怕是这一辈子都不知道。” 周少瑾和他打太极,笑道:“我也是端午节回祖宅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我听马富山说,我母亲在的时候就和庄家舅舅的关系不太好。所以父亲才让我跟着姐姐住在程家的。我想着父亲在外为官,见多识广。他既然不愿意和我庄家舅舅来往,想必是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恩怨。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程辂却目光闪烁,道:“可毕竟是你外家的事,你难道就不想去官街的宅子看看?” “生恩不及养恩。”周少瑾委婉地道,“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在襁褓中,根本不记得母亲的样子。母亲的事,全是姐姐告诉我的。我现在有外祖母、大舅母和姐姐,倒也不常想起母亲的事。” 程辂叹气,道:“总归是生了你的人,你身上流着她一半的血……” 周少瑾沉默了好一会,低声道:“闺阁中的女子,哪里就能随意走动?就算是想去看,也得等到出嫁以后,能当家作主了,再去瞧瞧。反正母亲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留下来的东西该没的早就没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这才是周少瑾。 把什么事都寄托以后,却不知道,有些事稍纵即逝。 程辂笑着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官街的宅子我就先帮你留着,说不定……你以后想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像你说的,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离你及笄,还有两三年的光景……”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充满了憧憬,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激励自己。 周少瑾强忍着才没有把手边的茶盅一脑骨地朝他砸过去。 她见过卑鄙无耻的小人,但还没有见过像程辂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 ☆、第七十三章脾气(粉红票330加更) 周少瑾被气得不想说话,一路无语地回到了畹香居。 周初瑾在她的内室等她,见她面色不虞,忙道:“程辂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周少瑾没脸把程辂说的那些话对姐姐再叙述一遍。 她直接说了结果:“程辂发现我知道了官街宅子的事,先发置人的过来跟我说,那宅子是他无意间买下的,原想送给我的,因没有合适的机会,就一直没有跟我说这件事……然后主要是来试探我是否知道了程庄两家的恩怨……” 周初瑾也吓了一大跳。 看着妹妹隐忍的怒气,她隐隐猜到了程辂的用意。 之前她心里虽然隐隐地觉得程家不是良配,可看着妹妹每次见到程辂时都变得活泼了许多,她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如今妹妹和程辂并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走到一块去,对她来说,再好不过。她自然不会煞风景地去问妹妹细节。 可这些日子发现的事又让她心里总有些忐忑。 她沉吟道:“少瑾,你让马富山去打听官街的宅在谁手里,他知道了官街宅子的事,这也是自然。可他怎么会试探你是否知道了程庄两家的恩怨呢?难道他还没有死心?他又为什么要试探你呢?就算你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可父亲和外祖母怎么可能把你嫁到程家去呢?” 这要是让知晓内情的人听闻,只怕会暗中讽刺周家的姑娘嫁不出去了,非要赖到程家不可! 周初瑾虽没有把这话明说出来,可周少瑾却听明白了。 她的心中一悸。 前世,程辂成功地瞒过了外祖母和大舅母。 也就是说,外祖母和大舅母要么不知情,要么被程辂说服了。 程辂是两年前遇到那个老乞丐的。也是两年前开始接近自己的。 老乞丐曾说过,程辂的母亲董氏是对这件事一无所知的。 他是那个时候临时起意?还是发现外祖母和大舅母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才开始下手呢? 周少瑾想到前世外祖母为自己做主和程家订亲。父亲是极力反对的,后来不知道外祖母对父亲说了些什么。父亲后来虽然没有再反对,但曾单独写信问她,愿不愿跟着他去任上。她因为从未和父亲在一起生活过,那时候继妹周幼瑾夭逝,母亲留给父亲的通房丫鬟汀兰又抓住父亲想子嗣的机会成功地怀孕生子却被继母留子去母,她害怕继母,不愿意跟着父亲去任上……结果没等父亲答应两家的亲事,程辂就和吴宝璋定了亲。 前世。所有的事都有迹象。 只是她没有发现。 程辂是因为知道父亲会反对她和程辂的婚事才和吴宝璋定的亲呢?还是吴宝璋原本就掺合了一脚? 周少瑾决定把这件事统统都查清楚。 否则,所谓的救自己,那根本就是个笑话。 她心里也因此而生出几分愤恨。 程辂,做得太过份了! 周少瑾敷衍了姐姐几句。 周初瑾见她言不由衷,还以为她是一时接受不了程辂的事,暗中伤心,因而跟着装糊涂,随意地聊了几句,去了沔大太太那里。 路上,她让人给马富山家的带了个口信。让她立刻进府一趟。 等到马富山家的进了府,她把马富山家的拉到了一旁,悄悄地道:“以后二小姐有什么吩咐。你们只管遵照就是,但事后不管是买朵头花还是买根针,都要细细地告诉我。”然后又郑重地叮嘱马富山家的,“这件事千万不要让二小姐知道了。” 事关庄氏和周镇的声誉,马富山又是个嘴紧的,马富山家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虽然疑惑,但还是一字不落、一句不改地把话传给了马富山。 而独自呆在内室的周少瑾做了一会针线,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想知道外祖母到底知不知晓庄程两家的恩怨。 周少瑾让春晚去打听关老太太都在做些什么。 春晚回来告诉她:“……老安人和几个田庄庄头的太太在说话。” 周少瑾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等到了中午,结果关老太太留了那几个田庄庄头的太太用午膳。让她们姐妹不用过来服侍,还留了几个老太太抹牌。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青石铺地的院子热浪翻滚,蝉鸣一声高过一声。 虽然有春晚帮着打扇,可周少瑾还是觉得热得心里发慌,翻来覆去睡不着。 春晚道:“二小姐,我给您端碗冰镇杨梅来吧!” 金陵不像京城,冬天会蓄冰,夏天有解暑的冰块,周少瑾最后的十年是在京城度过的,她反倒不习惯金陵的炎热了。 或者,并不是不习惯金陵的炎热,而是心情烦躁? 周少瑾暗忖,问春晚:“有没有莲子汤?没用井水镇过的。” 她后来身体变得很差,杨梅和绿豆之类的早已经不吃了。 春晚去了厨房,端了碗尚有些烫手的莲子汤过来,用扇子使劲地扇着。 周少瑾心情越发的燥热,决定去寒碧山房抄经书。 春晚望着外面火辣辣的太阳,迟疑道:“现在?” 周少瑾点头。 也许在大太阳底下走一遭,折腾出一身汗来,她的心情会好一点。 春晚喊了个小丫鬟,打着伞,带了帕子,仁丹,金银水等,陪着周少瑾往寒碧山房去。 虽然有绿树遮荫,但阳光还是像金箭似的,透过树枝射了下来。 周少瑾的身上渐渐热起来,她的心仿佛也被这阳光照得渐渐有了温度。 等走到寒碧山房的时候,她已是满身的汗,却有股淋漓尽致的痛快。 寒碧山房树荫合地,满耳蝉鸣,却静无人语。 这个时候,想必大家都在午休。 周少瑾熟门熟路地往佛堂去。 有小丫鬟揉着眼睛跑了出来。见是她们,打着哈欠屈膝蹲身行了个礼,含糊不清地说了声“二小姐。您过来了”,又揉着眼睛一副要睡过去的模样。 周少瑾笑道:“你去歇了吧!我去佛堂里抄经书。等碧玉过来。你跟她说一声就是。不必惊动郭老夫人。” 小丫鬟点头。 上房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瓷器落在地上的声音。 小丫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和睁大了眼睛的周少瑾面面相觑。 屋里子传来郭老夫人冷峻得有些凌厉声音:“嫌弃四郎和阉人来往,他怎么不想想,没有四郎,他有今天的安逸日子过吗?你去跟他说,这日子他想过不想过,随他的便!反正老祖宗早就把祖产分了。他要是想掌族谱,也行,我们长房分宗,要不然,就让他把族谱交出来。别以为没有了他程叙,程家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他想撂担子,那也得看长房答应不答应……” 非礼毋视,非礼毋听。 周少瑾和小丫鬟仓惶逃窜,一个去了佛堂,一个躲到茶房。 直到在佛堂坐下。周少瑾的心还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她嘱咐春晚和小丫鬟:“你们可得把嘴巴管严实了,若是让我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谁也不问。就找你们。” 俩人指天发誓。 周少瑾这才惊觉躲得地方不对。 她应该回畹香居的,跑到佛堂里来算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寒碧山房的人问起来,她怎么回答好? 周少瑾这个时候又不好乱走动。好在她常在佛堂里抄经书,梳洗东西一应俱全,还有几件常备的衣裳,春晚和小丫鬟打了水进来,周少瑾草草梳洗了一番,换了件小衣,满室凉风吹过。她心绪才平静下来。 她一时间也没心思抄经书了,坐在那里吹着风。打算再等一会,郭老夫人那边应该完事了。她再回畹香居也不迟。 可坐在那里,刚才听到的话却钻子似的,往她脑子里直钻,让她忍不住浮想联翩。 郭老夫人所说的“他”,显然是二房的老祖宗程叙。郭老夫人以侄媳妇的身份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可见怨怼之深……“四郎”应该是池舅舅。他排行第四。上次浴佛日郭老夫人约外祖母去礼佛的时候,也提起过个称呼,当时是让池舅舅兑铜钱……长房和二房到底有什么恩怨?程家的族谱竟然在二房手里……程叙嫌弃池舅舅和阉人来往,应该是指万童……读书人多瞧不起阉人,不像京城里的那些勋贵和外戚,喜欢和阉人来往……可万童镇守金陵,程家号称金陵第一家,池舅舅管着程家的庶务,不可能不和万童来往啊!程叙是曾经官拜九聊的人,应该知道这些才是,为什么又会嫌弃池舅舅和阉人来往呢? 难道池舅舅做了什么有损程家声誉或是利益的事? 周少瑾想到他懒洋洋地依在大迎枕上喝茶的样子! 不像啊! 不过,人不可相貌,也许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一定…… 郭老夫人的口气可真大,分宗的话也敢嚷……说程叙撂担子,指的是什么呢?程叙不早就不管事了吗? 周少瑾觉得自己好像窥视到了什么……心中十分的不安。 看上去一团和气的九如巷程家,原来早已惊涛骇浪,暗流涌动。 就凭自己的几句话,真的能救程家吗? 周少瑾重生后第一次觉得,自己从前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 她有些不知所措。 决定还是抄几页经书好了。 从前,每当她心烦意乱的时候,就抄经书。 这次也不例外。 蝉鸣声中,她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第七十四章生辰 日头渐渐偏西。 周少瑾一口气抄了六页纸。 她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肩膀,碧玉端着甜瓜地走了进来:“小檀说您过来了,我还不相信,没想到您真的在佛堂里抄经书。我看您抄得专心致志,就没有打扰你。这是刚切开的甜瓜,老夫人特意留了这个没有用井水镇过的,你试试!” 相处了几个月,寒碧山房的人已经知道周少瑾的习惯。 周少瑾笑着道了谢,趁机打量了一下碧玉的神色。 她笑语盈盈,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是寒碧山房的丫鬟都练就了不动声色的能耐还是她根本就不知道上房发生了什么事呢? 周少瑾在心里嘀咕着,由春晚服侍着净了手脸,留碧玉一起吃甜瓜。 “不了。”碧玉笑着婉言拒绝了,“林教谕的夫人过来了,老夫人那边还要人服侍呢!” 周少瑾有些意外。 自从二房老祖宗程叙的寿诞林教谕的夫人为程许说话之后,林教谕的夫人就和郭老夫人走得亲近起来。不过三、四个月的功夫,林教谕的夫人已经来拜访过郭老夫三次了。几乎是每个月一次。 碧玉笑道:“林教谕的夫人是为自己娘家的弟弟过来的——她弟弟和四老爷是同窗,考中了庶吉士,在工部观政。今年散馆。按理,六月份就应该外放了,可他弟弟如今还在翰林院里呆着,就想求了大老爷,看能不能给她弟弟谋个差事。” 官府上的事盘根错节,有时候你根本摸不清楚谁和谁是什么关系。 当年救她姐夫廖绍棠的人也不少,她对此事已见怪不怪。 既然郭老夫人知道她在佛堂里抄经书,吃过甜瓜。周少瑾又坐了一会,估摸着林教谕的夫人应该告辞了,她去了上房给郭老夫人辞行。 林教谕的夫人果然已经打道回府。郭老夫人神色平静,看不出来中午曾经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周少瑾笑道:“天气太热。心里烦躁,我就过来抄经书了。” 郭老夫人笑道:“可见你是有慧根的人。”又道,“你要是想过来就过来,不必有什么顾忌。横竖那些经书都交给你了。等你抄完了,我们就去普陀山,把它供奉到法雨寺去。” 普陀山在舟山附近。 周少瑾愣住,道:“您要去杭州府吗?” 舟山属于杭州府。 郭老夫人笑道:“不是我,是我们。到时候我带了你一起去。” 周少瑾愕然。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了起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曾陪着我父亲走遍了整个江南。你们现在……好多人都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些世代官宦的人家,竟然不让女孩子读书识字,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周少瑾两世为人,还真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 她顿时兴奋起来,道:“老夫人,我,我真的能跟着一起去吗?” “那你想不想去?”郭老夫的心情好像很好似的。笑眯眯地问她。 周少瑾连连点头:“想去,想去。我早就听人说,杭州府的人每逢初一、十五都去普陀山敬佛……我没有想到我有生之年也能去一次……” “小孩子家家的。才多大,就敢说‘有生之年’。”郭老夫人笑道,“那你争取今年把经文抄完,我们明年开春的时候去。” 周少瑾的笑容就止不住地从眼底流淌出来。 那是不同于平时带着几分拘谨或是应酬的笑容,它灿烂,明媚,还带着几分憧憬,甜蜜,就像小孩子。突然间得到了念念不忘的糖果。 郭老夫人不由唏嘘。 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 她让碧玉给周少瑾装了个攒盒:“拿回去慢慢地吃!” 周少瑾颇有些尴尬。 那攒盒里全是糖食。 可她更能感觉到郭老夫人真心的关怀。 她屈膝蹲身。认真地给郭老夫行了个福礼,这才提着攒盒回了畹香居。 虽然只是个攒盒。可毕竟是郭老夫人赏的,也说实了郭老夫人对周少瑾的满意,关老太太十分的高兴,打开攒盒看了看,见里面还有宫中赏的杏仁糕、豌豆黄等,笑逐颜开地让周少瑾把攒盒收好了,道:“你若是有空,也给老夫人做个像我那样的额帕。” “程家有专门的针线房……”周少瑾迟疑道,“我怕自己班门弄斧!” “胡说。”关老太太笑着嗔道,“那么鲜亮的活计,我看了都舍不得戴,准备留着过年的时节拿出来,老夫人肯定也会喜欢的。” 各示各的心意。 周少瑾应下,把郭老夫人说要去普陀山礼佛的事告诉了关老太太。 关老太太听着笑容渐敛,慢慢皱起了眉头,半晌都没有说话。 周少瑾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静心屏气地候着。 好一会,关老太太像回过神来了似的,笑了起来,对她道:“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地抄经书,争取明年和老夫人一起出门见识一番。” 周少瑾笑着应“是”,问:“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我父亲一声?” “当然要告诉你父亲一声。”关老太太笑道,“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等到长房那边定下了具体的日子,再写信去你父亲的任上也不迟。” 周少瑾趁机说起端午节回周家祖宅的事:“……要不是我遇到了从前服侍我母亲的嬷嬷,我还不知道庄家有幢祖宅在官街辂表哥家的隔壁,还卖给了辂表哥。” 关老太太有些意外,神色间更是闪过一丝困惑,道:“还有这种事。我怎么没听说过?程家知道这是庄家的祖宅吗?是柏老爷时买下的吗?你父亲知道吗?” 看来,外祖母什么也不知道。 难怪前世程辂能够得手! 周少瑾决定暂时不告诉外祖母。 有些事,她要亲手解决,如果解决不了。再求助大人也不迟。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好巧,”她笑嘻嘻地道,“所以说给外祖母听听。” 似儿进来问饭摆在哪里。 话题被打断。 之后关老太太和周少瑾都没有再提这件事。 用过晚膳。关老太太请了程沔过来说话:“……今天少瑾跟我说,长房的老夫人想去普陀山礼佛。她越来越信这些了。我怕长房和二房会撕破脸。你把家里的财产清点一遍,多买些祭田,外面的生意,能让就让出去,不要贪多不咽。” 程沔小心翼翼地应诺,神色有些凝重。 周少瑾却回屋给父亲写了一封信。 她两辈子加起来,还是第一次亲自动笔给父亲单独写信。 信中,她先是谢过了李氏的体己银子。然后告诉父亲,准备再给他做几件冬衣,问他有没有喜欢的颜色和面料,然后玩笑似的把程辂买下了官街宅子的事告诉了父亲…… 第二天一大早,马富山家的进府把信带了出去。 周少瑾望着马富山家的远去的背景,长长地舒了口气,觉得这些日子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程笳来找周少瑾:“你说可以让潘清丢脸的,到底准备怎做?” 她脱了外面的褙子,只穿一件杭绸单衫,躺在屋里的凉床上让翠环给她扇着扇子。 周少瑾道:“我看她很要面子。而且有时候会忍不住发脾气。”从她对付吴宝璋就可以看出来——做为半个主人,周少瑾把事情推给她的时候,她应该更大度些。给吴宝璋留几分面子才是。可她因为打心眼里瞧不起吴宝璋,就忍不住把吴宝璋踩在了脚底,硬是让吴宝璋下不了台,“若是到时候有茶水泼在她的身上,或者是安排的座次不好……以她的脾气,忍得住一次,未必就忍得住二次,只要她破了功,长辈们看在眼里。以她的好强,肯定在程家呆不住了……特别有袁夫人在场的情况下……” 程笳听着精神大振。“腾”地一下爬了起来,击掌道:“你这主意好!我们到时候见机行事。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在大伯母面前‘表现’一下……”她咯咯地笑,好像看见了潘清丢脸的样子,“她为了参加老安人的寿辰,这几天上窜下跳地准备着衣裳首饰……到时候她精心准备的衣裳穿不成了,我就不相信她能忍得住……” “可万一她要是忍住了,”周少瑾给程笳留余地,“说不定几位夫人就要赞她大度了,你可不能傻乎乎地发脾气,那可就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了。” 程笳摩拳擦掌,保证道:“我要是被我娘训斥,潘清心里还不知道怎样高兴呢!你放心,我决不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 周少瑾看她的样子,忍俊不禁。 程笳不以为然,天天跑过来和周少瑾商量各种“意外事件”。 周少瑾觉得,潘清就算到时候不想发脾气,被这样的小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恐怕也没有好脸色。 等到七月初五庄老太太的生辰,天还没有亮,周少瑾和姐姐都穿上了周少瑾刚重生那会儿缝制的新衣服,打扮得清清爽爽,去了嘉树堂。 关老太太刚刚起床,沔大太太、程诰和程诣都已经到了。 程诰见周少瑾穿了件浅象牙的素面褙子,却在右衣襟下角绣了两块怪石,一丛兰花,两只蝴蝶。怪石嶙峋,兰花疏淡,蝴蝶翩跹,却是幅少见的兰草图,他不由多看了两眼。 沔大太太的目光却落在了周初瑾的身上。 她穿了件柳黄色的褙子,油绿色的马面裙,褙子是素面的,马面裙上却镶了尺宽襽边,襽边上绣了粉色莲花、白色的忍冬、玫瑰紫的芙蓉、柳黄的西番花,色彩十分亮丽却又不落俗艳,反而有种富丽堂皇的矜贵,衬得周初瑾更端庄秀美。 沔大太太迟疑道:“这,是少瑾做的?” ☆、第七十五章风头(粉红票360加更) 周初瑾笑着点头,与有荣焉地揽了周少瑾,难得俏皮地问沔大太太:“好看吗?” “好看,好看!”沔大太太看着眼前如明珠朝露的两个女孩子,情不自禁地就露出个欢欣的笑容来,“真是女大十八变,我们家的初瑾和少瑾越长越漂亮了!” 周初瑾问的是衣裳,沔大太太却夸起她们来,周初瑾和周少瑾都羞涩地笑了起来。 王嬷嬷撩帘而出,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道:“老安人听到了动静,请太太小姐两位爷进去说话。” 因是孀居,又有长辈在,虽是过寿,却也颇为低调。关老太太穿了件藏青色葫芦宝瓶纹的杭绸褙子,杂夹着银丝的头发绾成了个圆髻,戴了对银镶碧玉双寿簪子,笑眯眯地坐在宴息室的罗汉床上,两个小丫鬟在旁边打着扇。 看见儿媳妇、孙子、外孙女,关老太太的笑容更盛了,忙问他们用过早膳没有,知道他们都用过了早膳,又叫小丫鬟上些瓜果,并道:“我这生辰不好,在夏天,不像长房的老夫人,在秋天,又可以赏花,又可以吃蟹,让你们也跟着受累。” 沔大太太忙道:“看您说的。这生辰是个人的八字,您看两位老爷多孝顺啊,我看着您这生辰就好。 二老爷程沅虽在任上,可早早地就送了寿礼过来,其中养生的药材占了大半,沅二太太亲手做的衣服鞋袜又占了一小半。程沔和沔大太太就更不用说了,想方设法寻了块黄石,给关老太太雕刻了尊观音。 几个孩子都孝顺,在这一点上关老太太是赞同的。 她不住地点头,眼睛笑着眯在了一起。 几位庄头的太太从客房那边过来了。 关老太太等人移去了花厅里坐。 刚刚坐定,四房的几户通家之好过来了。 断断续续地有人过来。 周初瑾和周少瑾都帮着沔大太太待客。 从前关老太太做寿。周少瑾都是呆畹香居,等到这边开始拜寿了才过来。今年她跟在姐姐身后,不时看顾着丫鬟上茶上点心。不免就有人问是谁。 沔大太太就笑盈盈地把她推到客人面前,向客人引荐她。 看到周少瑾的人都夸她漂亮。有准备的给了见面礼,没准备的也会拉着她的手说些家长里短的。也有人注意到了周初瑾的衣裳,夸她的衣裳好看,问是谁做的?周初瑾想也不想地把周少瑾推上了前,又得了一通夸奖,有人问她花样子是从哪里来的,也有人低声地打听周少瑾有多大,说了婆家没有。 一时间周少瑾竟然有些忙得团团转。 程辂的母亲董氏和程举的母亲裕大太太过来了。 董氏一改从前的亲昵热情。显得有些窘然地上前给关老太太行了礼。倒是裕大太太依旧一副未语先笑,八面玲珑的样子,给关老太太行过礼后,就和相熟女眷契阔起来。 关老太太待她们和从前一样,喊了沔大太太过来招待她们。 周少瑾当没有看见,和来客说着话,倒是周初瑾过去行了个福礼。 不一会儿,长房、二房、三房也都来了。 给长辈们行过礼,周少瑾就被程笳拉到了一旁指着潘清道:“你看她?” 潘清乌黑的青丝绾成了个十分难梳的牡丹头,戴了点翠大花。珍珠发箍,穿着件蓝绿色凤尾团花的杭绸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肌肤赛雪,面如芍药,非常的漂亮。 那件杭绸褙子周少瑾认得,是今年嘉兴府出来的新料子,十二两银子一匹。前世,周少瑾也有件这样的褙子,不过她是第二年买的。此时只怕更贵。 潘清还真的花功夫打扮了一番。 周少瑾笑道:“等会见机行事!” 程笳点头,目光突然就落在了周初瑾的身上,啧啧地道:“初瑾姐姐今天穿得可真漂亮了!瞧那裙子。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繁复艳丽却又不失端庄雅致的襕边……少瑾,你怎么不照着做一件?” 姐姐刚嫁到廖家的时候。因是丧母长女,又是未来的宗妇。很是吃了些苦头。周少瑾希望姐姐出嫁之前能在亲戚间贤名远播,这样姐姐嫁到廖家之后,日子会好过很多,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大家会对她做的衣裳感兴趣,姐姐趁机把她推了出去。 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周少瑾决定等会和程笳呆在一起,尽量地少在亲戚间露面。 “我们姐妹总不能穿一样的吧!”她笑道,“我觉得我这身衣裳也不错。” 程笳笑了两声,道:“是不错。不过没初瑾姐身上的好看。” 这正是周少瑾的目的。 让姐姐成为场中最瞩目的人。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自得,就听见郭老夫人道:“大小姐这条裙子真漂亮?是哪位绣娘的手艺?哪里得得花样子?好像不是我们这边的款式……” 周少瑾听着要糟,拉着程笳就出了花厅。 程笳不解,道:“你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没什么。”周少瑾解释道,“花厅里不是长辈就是客人,我有些不自在。” “我也觉得不自在。”程笳闻言大喜,道,“那我们去旁边水榭喂鱼吧?我上次来的时候,发现你们家有条好大的锦鲤。可翠环偏说那不是锦鲤,可能是鲶鱼。可当时刚下过雨,水有点浑浊,看得不十分清楚……” 水榭就在花厅旁,有美人靠,可赏鱼聊天。 周少瑾觉得躲到那里去也不错,遂留了个小丫鬟在这边给她们通风报信,带着施香、翠环等人去了水榭。 太阳刚刚升起来,还有些阳光照进水榭,好在婆子们一早就在水榭四周挂上了竹帘,施香等人放了竹帘,水面上吹过来的风又是凉爽的。周少瑾和程笳坐在水榭里,看着丫鬟们准备鱼食,好不惬意。 不远处响起脚步声及男子欢快的说话。 水榭里的人循声望去。就看见一群男子从前面的甬道路过。 有程识、程证,还有程许、潘濯、程辂…… 程笳失声道:“他们来干什么?不是还没有到拜寿的时候吗?” 周少瑾记得行程上写着午时正(中午十二点)开席。巳时正(上午十点)开始拜寿。由程沔领着男孙和仆妇们先拜,然后沔大太太领着女眷们后拜。此时刚刚辰正(上午八点),程识他们怎么就过来了? 她忙施香去问问:“……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施香回来道:“没有什么变化。是识大爷等人过来得早,大老爷让人把几位爷都领到旁边书房去坐。” 周少瑾松了口气,怕程识他们等着无聊跑到水榭这边来,和程笳商量:“我们还是回花厅去好了,免得又碰到识表哥他们。” 上次斗琴之后,程笳对程识他们咬牙切齿。听到周少瑾的建议。她立刻附和,俩人一起往花厅去。 走到半路,她们身后传来一阵喧嚣。 周少瑾回头,就看见程识他们往水榭去。 “真是谢天谢天。”她不由道,“不然我们得碰个正着。” 程笳就抱怨:“他们怎么总在内院里窜?难道外院就没个能让他们落脚的地方?再不济,他们是男子,也可以到什么庙宇、道观的,和我们争什么地啊?” 周少瑾失笑,道:“这也不怪他们,要是今天是沔大舅舅的生辰。他们就不会进来了。” 程笳闻言立刻拉了她,低声道:“你发现没有?汶五婶婶到现在还没有来?你说她今天会不会来?” 周少瑾猜不出来。 如果是她自己,明明知道输人不输仗。应该来,可自尊会受不了,她肯定不会来。 程笳得意洋洋地道:“我猜她今天会来——她要是再不到郭老夫人等人面前晃悠晃悠,只怕郭老夫人等人会记都不记得她了。” “不至于吧?”周少瑾笑道,“她怎么也是五房的太太啊!” 程笳不满道:“我夸张地说说也不行啊!” 周少瑾无奈地笑。 程笳猝然地把周少瑾拉到了旁边的石榴树下,沉声道:“你看,潘清!” 周少瑾望过去,就看见潘清站在花厅的台阶上,一个看上去面生的小丫鬟正在和她耳语。 她微微颔首。直起身来,那个小丫鬟就一溜烟地跑了。 潘清若有所思地在那里站了片刻。起身回了花厅。 程笳道:“你说,她这是要干什么?” “管她要干什么。”周少瑾道,“让人盯着她就是了。” 她吩咐施香:“找个机灵的小丫鬟,最好八、九岁的样子,看着潘清。” 施香应声而去。 周少瑾和程笳进了花厅。 郭老夫人坐在关老太太的身边,唐老太太则坐在关老太太的下首,众女眷正围着她们三个人说着话。 周少瑾和程笳悄悄地溜到了众人的身后,站在了落地罩旁的幕帐旁。 五房的汶大太太过来了。 她脸上敷了很多的粉,打了胭脂,抹了口膏,穿了件藕色织百宝纹的杭绸褙子,两鬓各贴了块黑色膏药,表情僵硬。 郭老夫人不由皱眉。 二房的唐老太太却笑得像弥勒佛。 姜氏等认识她的人纷纷和她打着招呼。 汶大太太蔫蔫地应答。 周少瑾发现潘清悄悄地离开了程贤,出了花厅。 她不动声色地等了一会。 施香走了进来。 “二小姐,潘小姐她,好像去了水榭!” ☆、第七十六章发现 程辂、程许都在水榭。 潘清去那里做什么? 周少瑾隐隐觉得这件事应该和程许有点关系。 可她为什么会挑了今天去见程许? 三房的人知道不知道呢? 她朝程贤望去。 程贤正笑吟吟和裕大太太说着话,好像并没有注意原来到一直在她身边的潘清此时已不在了花厅。 她朝李老太太望去。 李老太太笑呵呵听着郭老夫人和唐老太太说着话,对周围的人物好像都没有注意似的。 周少瑾又朝姜氏望去。 姜氏虽然满脸是笑,可她却不像平时那么的热情主动,而是静悄悄地站在旁边,听着别人说话,眼角的余光还不时飞快地朝着东边通往水榭的门口睃去。 周少瑾明白过来。 原来,潘清得到了三房的支持,或者三房是授意的? 她在心里冷笑,拉了拉程笳的衣袖,低声道:“潘清去了水榭,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去,当然要去。”程笳毫不犹豫地跟着周少瑾再次溜出了花厅,“她去水榭做什么?” “不知道。”周少瑾道,“先去看看再做打算。” 程笳点头。 两人小心翼翼地朝水榭去。 很快,她们就看见了潘清。 她站在水榭外的一棵大榕树下,表情纠结地望着水榭,一副是进去还是走开,拿不定主意的模样。 程笳立刻跳了起来,悄声道:“她定是来找许从兄的。你看她的那个样子,就算是爱慕许从兄,难道就不能矜持一点?非要这样急巴巴地追过来,这样子要是让人看见了。还以为她嫁不出去了……这让祖母、姑母、母亲的脸往哪里搁啊?亏得我母亲还整日地夸她,她这不是打我母亲的脸吗?真是丢死人了……” 周少瑾有片刻的沉默。 程笳……无意间说中了三房的心思……潘清就是想嫁给程许,三房的确想和长房亲上加亲…… 她想到一直以来九如巷那些仆妇所说的话:“……别看三房蹦得欢。生意做得大,有钱。那都是水上飘的东西。他们一遇到长房和二房,立刻就歇了菜。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三房没有出过做官的——没有长房、二房帮着打招呼,三房药铺货不说别的,就是这从西北至金陵的关卡税赋,就能把三房剥一层皮下来,还说什么做生意的话。” 这也是周少瑾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的原因。 三房的老太爷程劲曾经也是读书的种子,也曾一路顺风地和长房二老太爷程劭一齐考中了举人,后来是程劲主动放弃了举业。专心致志地打理着三房的生意,让三房的永寿堂药铺成了江南最大的药商,倒是三房的大老爷程泸,从小就听话,也愿意刻苦攻读,却悬梁刺股也不过只是考中了个秀才,实在是没有读书的天份。按理说,程泸早就应该放弃科举才是。可偏偏他手不释卷地还在读书,程劲也不劝他,就这样养着他。反而让儿子程证,也就是程笳的胞兄走在了前面,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 想到这些。周少瑾的心中一跳。 她要是没有记错,程证好像是十六岁中的秀才,之后就一直没有参加科举。 就算他基本功不扎实,四年过去了,却不下场试试……以程氏这样有长辈能指点晚辈举业的家族来说,有点不合常理。 前世,程证是在程许出事之后,开始酗酒颓废,没有希望时才开始参加举科的。而且是通过程泾的指点,很快就超过先他考中举人程识。金榜题名,进了庶吉士馆的…… 周少瑾觉得吸呼都有些困难起来。 难道。难道,长房和二房,一直联手在压制三房,不让三房在举业上有所成就……所以,在潘清和程许的婚上他们才铤而走险……潘清嫁入了长房,除了联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更是一种和解的信号……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外祖母才不愿意做媒人,把程贤想把女儿嫁给程许的透露给袁氏? 当年分家的时候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呢? 周少瑾望着眼前一片锦绣辉煌,有种自己看到的都是海市蜃楼,实际她面前蹲着个巨大的怪兽,只要一不小心,他就会现出原形来,把她们统统都吞噬掉的感觉。 “少瑾,少瑾。”程笳轻轻推搡着她。 周少瑾回过神来。 程笳抱怨道:“我和你说话你都能走神,我真是服了你了!你不是说有办法让潘清丢脸的吗?现在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前世,她被程许羞辱的事三房就算没有直接的参与,肯定在旁边递了刀子的。 这一世,她要揭穿三房的真面目。 至少,得让郭老夫人知道三房的目的。 潘清的所作所为不仅有她自己的意思,还有三房的支持。 “我们回花厅去。”周少瑾道,“不能让水榭的人发现潘清。” 前世,袁氏恨她的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她的出现破坏了程闵两家的联姻,坏了程许的前途。 潘清的家势并不比她更好,把潘清嫁给程许,也同样是阻止了程许和更显赫的家族联姻。程证和程识都是受益人。 水榭有程证,有潘濯,还有那个在旁边隔岸观火,随时准备推波助澜的程识,此时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有他们帮着潘清,她不可能抓到三房的把柄的。 周少瑾拉着程笳就往花厅去。 程笳猝不及防,被她拽得跌跌撞撞,嗔道:“你要干什么?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力气了……” 周少瑾没时间和她解释——和她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干脆一进花厅就自作主张地抓住在花厅里服侍的管事嬷嬷,说起潘清来:“……出去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回来,我们刚去官房也没有看见,你们快派人去找找。” 官房是文雅话,指的是马桶。代指毛厕。 她的声音不大,但也不算小,温温柔柔的。满是关怀。 很多人都望过来,发现潘清不在花厅里。 李老太太显得有些不自在。道:“这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见程笳和周少瑾在一起,又道,“笳丫头,你不是和你表姐在一起的吗?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可真是睁眼说瞎话。 程笳分明一直和自己在一起,李老太太却偏说程笳一直和潘清在一起。 周少瑾看见姜氏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想要说什么,却被程笳给抢了先:“没有啊!我一直和少瑾在一起。您要是不相信,可以问少瑾,我们刚刚才一起从官房里回来。” 她一副懵懵懂懂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让李老太太语凝,半晌都没有作声。 周少瑾差点就笑出声来。 潘清和个小丫鬟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见大家都看着她,她面色微红,表情赧然地道:“出了什么事吗?”然后欲盖弥彰地解释,“我刚才去了官房,出来的时候见花厅旁的几株兰花开得正好,就过去看了看。这是。有什么事吗?” “能有什么事?”姜氏立刻笑道,“是你少瑾表妹,没看见你。有些担心你,让我们去找找你……” 众人都松了口气,花厅的气氛立刻又变得热闹喜庆起来。大家各接着各的话说,各接着各的事做。 潘清则笑着上前和周少瑾道谢,谢谢她的关心。 周少瑾却注意到,潘清身边的小丫鬟并不是她惯用的那个,而是刚才在水榭前面和她耳语的那个小丫鬟。 她没有说话,朝着潘清笑了笑。 潘清却冷冷地瞥了程笳一眼。 程笳莫明其妙。 周少瑾却知道,潘清误会程笳了。她以为是程笳时刻注意她,见她不见就嚷了起来。 程笳……有时候还真的挺冤的…… 周少瑾垂下了眼睑。 程笳气得不得了。正要说什么,被姜氏叫了过去。 周少瑾想了想。见沔大太太在花厅南边的角落和人说话,笑着走了过去,温声道:“我刚才出去的时候发现水榭那边有人,问过管事的嬷嬷们才知道,是识表哥他们在那边乘凉。您看,我们要不要派人过去那边服侍,离拜寿还有一个时辰呢!” 沔大太太连连点头,吩咐了个管事的嬷嬷去办这件事,笑着夸奖她:“还是少瑾细心,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旁边的几个妇人闻言也纷纷赞扬她。 周少瑾不由面色发红,喃喃地应酬了几句,才转身去找程笳。 姜氏身边的婆子看着程笳,不让她随意走动。 周少瑾就和程笳坐在姜氏能一眼看见的角落里同仇敌忾地小声说着潘清。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 来宾几乎都到齐了。 花厅里欢声笑语,更热闹了。 原本和程贤坐在角落里的潘清不见了。 她不动声色,继续和程笳说着话。 过了一会,盯着潘清的小丫鬟朝着她使眼色。 周少瑾又坐了片刻,对程笳道:“我要去官房,你去不去?” “去!”程笳早坐得一肚子怨气,想走动走动了。 有小丫鬟跑去告诉姜氏。 姜氏点了点头。 三房的婆子陪着周少瑾和程笳出了花厅。 周少瑾示意那婆子站远点,然后和程笳耳语:“你敢不敢和我去水榭!” 程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周少瑾笑着点了点头。 “跑!”程笳猛地拉了周少瑾的手朝着水榭跑去,“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回来被母亲打一顿板子!我宁愿被母亲打板子,也不愿意看见潘清那假惺惺的样子!” ☆、第七十七章丢脸(粉红票390加更) 风迎面扑来,心怦怦乱跳,有些透不过气来。 周少瑾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这样的奔跑。 姜氏的婆子在后面焦急地喊着。 程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周少瑾有种肆意妄为的畅快。 然后,她看见了潘清和程许。 甬道旁的大槐树下,潘清正满脸娇羞地望着程许。 穿着竹青色直裰的程许英俊挺拔,玉树临风。 两人说说笑笑,谈意正欢。 听到动静朝这边望过来,都露出惊愕的表情。 周少瑾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天爷都在帮她! 潘清果然是来找程许的,而且还让她得逞了——他们单独见面,在离水榭不过三十来步路距离的地方,既没有带小厮,又没有带丫鬟。 她只要惊诧地说一句“清表姐,你怎么在这里,我刚才不是告诉你,许表哥他们在水榭这边吗”,那些曾经围在沔大太太身边的人就会为她作证,而留在花厅里的施香则可以利用姜氏的婆子追她和程笳的事,让花厅里的人注意到这边的情景……大家就会“知道”,原来潘清知道了程许在水榭,所以才悄悄地溜出花厅,到水榭去找程许……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周少瑾的脚步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潘清和程许,拉住了程笳。 程笳气喘吁吁地站在周少瑾的身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着着潘清。 潘清心中有鬼,被向来被她压得死死的程笳这么看着,不免有些窘然。 程许则很是尴尬。 他显然没有想到周少瑾会碰到他和潘清单独见面。他嘴角翕翕,想解释一番,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好。 花厅那边。传来施香有些高亢的声音:“二小姐,笳小姐,你们别跑啊!小心摔倒。” 周少瑾嘴角微翘。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潘清一愣,正要说话。没想到程笳却跳了出来。 “潘清,你明知道识从兄他们在水榭,你还跑到水榭这边来?你到底想干什么?”或许是被潘清压抑的得太久了,或许这话在她心里很长时间了,她显得有些激动,鬓角的青筋都暴了出来,“这可不是那天斗琴,全是自家的兄弟。今天是四房老安人的寿诞,除了程家的子弟,还有外男,你怎么可以谁也不带,就这么跑出来?你可别忘了,你是在程家做客!我们程家虽然娇纵闺女,却不是没有规矩的……” 周少瑾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她怎么忘了程笳的脾气……早知道就不应该把程笳牵扯进来的!可不借着程笳,姜氏的人又怎会追出来,她又怎么引起花厅里的人的注意…… 周少瑾心生愧疚。 姜氏赶了过来。 “住嘴!”她白净的脸庞此时仿佛暴风雨前的天空,阴沉沉的。“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你清表姐不过是碰巧遇到了你许从兄,你大惊小怪作什么?她可是你表妹,你哪有一点点做姐姐的样子!” 周少瑾转身。 看见了姜氏身后的程贤。 她咬着唇。脸色有些苍白,目光晦涩。 袁氏则跟在程贤的身后。 她面带笑容,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刀子,闪烁着幽暗而冰冷的光芒望着潘清。 施香、果儿等人神色惶恐地跟袁氏的身后。 而花厅那边,更是有一群人挤在廊庑下。 周少瑾长透了一口气,手心全是汗。 终于顺利地完成了……没有出什么岔子…… 施香跑了过来,低低地喊了声“二小姐”。 她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她此时的紧张和害怕。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施香神色微安。 被母亲当着众人的面一而再,再而三说教的程笳却是伤心欲绝。 到了这个时候。母亲还维护潘清……她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好不好! 眼泪猝然地落了下来,程笳呜咽道:“娘您为什么总是护着清表妹?她做得比我好。您说我我没话可说。可这件事明明就是她的错,您为什么一样的维护她?难道她才是程家的小姐。而我是从路上捡回来的不成?上次斗琴也是这样的,那把‘凤鸣’琴是许从兄亲手做的,虽说是彩头,可识从兄都知道如果是我们这些表姐妹间有人拨了头筹,二房老祖宗赠给他的那块玉佩就不合适做彩头了,因而才让许从兄拿把琴出来的……您总说清表妹识大体,可她若是真的识大体,就应该当场和初瑾表姐交换奖励,而不是毫不犹豫地接了琴,然后每日在屋里扶琴……” 周少瑾额头生汗。 程笳,不说话的时候不说话,说起话来,却能把人伤得体无完肤。 他们谁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坏事的人会是程笳! 姜氏气吐血,狠不得上前一巴掌把自己的这个傻女儿打醒。 偏偏程笳对此一无所知,继续道:“娘,您知道我是为什么会注意清表妹的吗?清表妹那天散步,竟然会一直走到了清溪湖,竟然在那里遇到路过那里的许从兄……” 潘清目瞪口呆,这才意识到事情闹大了! 她不由朝袁氏望去。 袁氏的目光像带毒的刀,直击她心底深处。 潘清打了个寒颤。 程贤却双眼一闭,两腿一软,摇摇晃晃,就要“倒”下去。 不能再让程笳说下去……没想到她知道的这么多……当初怎么就没有防一防傻呼呼的程笳……还有姜氏,平时那么精明能干,这个时候怎么就不能当机立断地上前捂了程笳的嘴,管着她不让她胡说八道呢! 她朝地下“瘫”去。 “姑太太!” 姜氏忙去扶程贤。 程许神色焦虑地上前两步,看到母亲阴沉的面孔,他又悻悻然地退了回去。 倒是面如素缟的潘清。飞快地跑到了母亲的身边:“娘,娘,您怎么了?您可别吓了我?” 三房的仆妇也跑了过来。 可能是听到喧嚣。水榭里走出几个男子。 他们一面走,还一面高声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一时间场面变得有些混乱。 程笳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把程贤给气“晕”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周少瑾忙上前抱了她的胳膊,低声地安慰她:“没事。姑太太不会有事的。她可能不知道清表妹的事,骤然间听到,有些接受不了。等缓过气来就好了。” 除了周少瑾,没有人理睬她。 程笳像抓住了根救命的稻草,紧紧地握住了搭在她的胳膊上的周少瑾的手。 周少瑾拉着程笳避到了一旁,心里却暗暗祈祷,程贤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事。不然一顶“忤逆长辈”的帽子戴在程笳的头上,她这辈子可就完了。 程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周少瑾的身边。 他低声道:“少瑾表妹,清表妹来找我,是想让我给她说个情,让祖母指点指点她书法。我看她的字写得很不错,就是差了点力道,如果能跟着祖母学写字,应该造诣更深。所以才会……见面的……我想着大伙儿就在水榭,我嫌麻烦,就没有带小厮……谁知道清表妹也没带……” 你跟我说这些要干什么?你看你娘的那表情。你不是应该先跟你娘解释解释吗?别到时候把怒气发作在我的身上,我可不会站在那里任人搓磨的……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 有人把果儿挤到了一旁,惊呼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是潘濯。 他听到动静从水榭里走了出来。 周少瑾抬头。 程辂和程识站在不远处的大树旁,一个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身边的程许;一个关心地望着被人群围着的程贤。 周少瑾扭过头去。 程辂的目光却落在她的身上。 王嬷嬷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拜寿的时辰就要到了,老安人让我请大家回花厅去。”随后她神色一紧,“哎呀”一声,急道:“姑太太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姜氏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姑太太一时不舒服……” 王嬷嬷也不细问,忙吩咐跟过来的丫鬟去拿仁丹。打些井水过来。 周少瑾上前给几位长辈行了个礼,低声道:“等会水榭那边就要去给外祖母拜寿了。我和笳表姐还是先回花厅了! 姜氏活生生地怕了这个女儿,万一她现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可就糟了。 她没等其他人开口,道:“少瑾,你贤姑母这边还要人帮忙。毕竟是老安人的生辰,你肯定很忙。你先回花厅吧!笳丫头等会和我一块回去。” 你们卖了程笳还让程笳帮着你们数钱…… 周少瑾不想让程笳呆在这个地方。 她执意要和程笳一起回花厅:“这里多的是丫鬟婆子,笳表姐又正伤心,只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一直没有作声的袁氏也道:“就让她们回去吧!两个小丫头,留在这里能帮上什么忙?”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姜氏望着表情呆滞的程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周少瑾拉着程笳走出了这是非圈。 路上,她问程笳:“你是不是觉得贤姑母是你气晕的,所以很伤心难过。” 木然地程笳没有吱声,泪落得更急了。 周少瑾道:“这怎么能怪你呢?要说是谁的过错,那也是贤姑母和清表姐的错——贤姑母是清表姐的母亲,清表姐做了什么贤姑母却一无所知,难道你做了什么沂大舅母会什么也不知道吗?反正我若是做了什么,肯定是瞒不过我姐姐的。” ☆、第七十八章安慰 神情呆板的程笳面孔立刻亮了起来。 她抓住了周少瑾的手,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周少瑾回答的无比坚定、肯定,“你想想,是不是我说的这个道理?” 程笳陷入沉思。 周少瑾道:“说到底,要不是潘清做出这样的事来,贤姑母又怎么会被气倒呢?如果说内疚,也应该是潘清内疚才是。你这样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拉,说不定正中潘清下怀,好把责任推给你。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我们认错认罚,改政就是,可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为什么要认?为什么要代别人受过?” 周少瑾的话未必是对的,可周少瑾的心意,程笳却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由停下了脚步,握住了周少瑾的手,认真地道:“少瑾,我知道,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会听你的话的。如果是我的错,我愿意去跪祠堂,去抄《女诫》,可如果不是我的错,我不能就这样认了,给别人背黑锅!”她越说越快,越说眼睛越亮,到了最后,朝着周少瑾笑了起来。 周少瑾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前世,她对程笳比今生更好。 程笳是不是也曾像这样感受到她的好呢? 程贤昏倒,她马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前世,自己被她引到了那个山洞,事后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之后,她们俩人都被程家的人看管起来,再也没有见过面。 她还不到二十岁,就病逝了。 留下个襁褓中的儿子。 两人相比,程笳比她更可怜。 她是糊里糊涂,识人不清。程笳却像个小动物。平时好好地养着宠着,可关键的时候,却毫不怜惜地把她推出去任人宰割…… 周少瑾抱住了程笳的胳膊。不由低声道:“但愿意我们这辈子都好好的!” 没了阴霾的程笳又变得没心肺起来。 “我们当然会好好的了!”她闻言笑道,然后有些神秘地朝着四周打量了一番。和周少瑾耳语道,“到时候我们嫁到一块去,或是嫁到一家去,依旧像现在这样来往……我要是生了儿子,就娶你女儿,你要是生了儿子,就娶我女儿……我们老了做儿女亲家!” “啊!”周少瑾傻了眼。 程笳看着觉得有趣,咯咯地笑着跑开了。 她轻盈的脚步。像林间的小鹿,雀跃,快乐! 周少瑾忍不住笑了起来。 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程笳前世的丈夫李敬,没多久就会来拜访姑祖母李老太太了。 他对程笳一见钟情。 姜氏却嫌弃他是个商贾,不愿意把程笳嫁给李敬。 那个时候,她觉得姜氏是个好母亲,处处为程笳着想。 现在看来,程笳却像个待价而沽的货物。 前世。程笳出事,李敬听到消息后,千里迢迢地从洛阳赶过来。用五万两银子作聘金娶了程笳。程笳去世之后,他没有再娶,扶了程笳的一个贴身丫鬟做姨娘,主持家中的中馈,他则把程笳生的儿子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就算离家做生意,也会带着儿子一起乘船走马,舍不得把儿子交给别人。怕别人欺负他,更怕别人把他教坏了…… 自己。要不要帮一帮程笳呢? 周少瑾犹豫着走进了花厅。 李老太太拉着程笳的手,正两眼含泪地道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鲁莽?你姑母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可让我怎么活啊……” 就知道三房会把责任推到程笳的身上,让这件事变成是小孩子之间的胡闹! 周少瑾见程笳不悦地嘟了嘴,一副要反驳李老太太的样子,忙走上前去,笑着给郭老夫人、关老太太、李老太太等人行了个礼。 “回来了!”关老太太呵呵笑道,“好好的,你们怎么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就算是关老太太不问,周少瑾也要找机会解释一番的,不然别人还以为她和程笳是故意的。 “沂大舅母怕笳表姐乱跑,”周少瑾赧然地道,“就派了个嬷嬷看着我们,不让我们乱走动。我们实在是坐不住了,所以才……” 旁边有人哈哈地笑了起来。 紧张地站在关老太太身后的周初瑾也露出了笑容。 气氛一缓。 周少瑾松了口气。 关老太太道:“那你贤姑母怎样了?你们怎么没有留在那里照顾照顾你贤姑母?” “贤姑母没事。”周少瑾笑道,“好像是天太热,贤姑母走得急了,所以才会晕倒的。泾大舅母说那边多的是人,我们俩个年纪太小,什么也不懂,只会帮倒忙。就让我们先回来了,给您和诸位长辈回禀一声,也免得诸位长辈担心。” 花厅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显然大家都在支着耳朵听周少瑾说些什么。 周少瑾答得滴水不漏。 关老太太满意地微微颔首。 程笳开始还怕周少瑾露了馅。 潘清的事,不管怎么说都是程家的笑话,总不能自己把自己给捅出去吧? 听了周少瑾的话,她悄悄地朝着周少瑾翘了翘大拇指。 周少瑾只当没有看见。 很快,程贤就虚弱地由潘清和姜氏搀扶着走了进来。 “四婶婶。”程贤满脸内疚,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滚来滚去,“真是不好意思。您的寿诞,我却像中了暑似的……” 关老太太“哎呀”一声,忙道:“那你还不回屋歇了!我这寿诞哪年不过?你可不能拖成大病!”又问姜氏,“请了大夫没有?你快陪着她回去吧!我等会去看她!” 程贤也的确没脸呆在这里了,和屋里的人应酬了几句,她就由姜氏和潘清、潘濯兄妹陪着,回了三房客居的院子。 程笳就装模作样地深深地吸了口气,悄悄地对周少瑾道:“你有没有觉得整个人都畅快了不少!” “你小心乐极生悲!”周少瑾告诫她。“这会儿是有客。等你回到了三房,看沂大舅母怎么收拾你!” 程笳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周少瑾咯咯地笑了起来。 管事的嬷嬷过来说吉时到了。 女眷避到了屏风后面,程沔带着男丁给关老太太拜了寿之后。沔大太太带着程家的女着给关老太太拜了寿。 仆妇们开始上菜。 热闹一直持续到月上树捎,周少瑾的鲜花屏风。八角大红灯笼摆出来,院子里鲜花簇拥,灯火辉煌,细乐声声,笑语不绝,把关老太太乐的合不扰嘴,直到打了三更敲,关老太太面露疲惫。周少瑾和姐姐服侍关老太太梳洗,关老太太脸的上笑容一直也没有停过,私下里赏了她们姐妹各一锭雪花官银。 第二天,四房忙着收拾寿诞用过的东西。 程笳被禁了足。而且一禁就是三个月,谁也不许去探望。 周少瑾有点意外,但又觉得这应该是预料之中的事。 她拿了两张澄心纸出来,裁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让施香给程笳送过去:“给她没事的时候写诗、画画,打发时间用的。” 寒碧山房,郭老夫人遣了身边服侍的。正和袁氏说着私房话:“……我看大郎的婚事得早点定下来了。否则这个来这么一下,那个又来那么一下,平白的得罪亲戚。容易结下仇怨。” 袁氏苦笑。道:“我何尝不想。可闵家那意思,许儿中了举人再谈婚事……免得耽搁了两家的孩子。” 郭老夫人冷笑,道:“我看他们是怕耽搁了自家的孩子吧?这桩事你要想好了,免得给人钻了空子,牵着鼻子走,结果娶进来的还不如普通人家的姑娘。这要是娶进来的媳妇不行,可是会连累几代人的!你看你三叔的儿媳妇,当年也是侍郎家的女儿,结果怎样。偏偏像了她那个不识字的娘亲,连句话都说不清楚。生的儿子又像足了她,你二叔父亲自给他启蒙。才勉强考了个秀才……” “我省得。”袁氏眼中闪着寒光,道,“我已经派人去福建了,姑娘家的品格怎样,绝不会出错的。” 郭老夫人点头,道:“那你去看看程贤吧!这又是个肖母的,官宦世家的大小姐,连个寒门出身的丈夫都拿捏不住,还要听丈夫的话胡闹。看谁家的祖坟埋错了地方,和他们家联姻……” 袁氏恨死程贤了,不愿意多说,笑着应“是”,让贴身的丫鬟带些药材补品,去三房探望程贤。 到了下午,周少瑾过来,给寒碧山房的丫鬟们带了几个甜瓜过来。 郭老夫人看着她红彤彤的小脸,随手拿了把扇子给她扇了起来,并笑着问她:“家里的事都安置好了?”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哪里敢让郭老夫人给她打扇,忙接过了郭老夫人的扇子,笑道:“有姐姐在,哪有我什么事?我也就是在旁边乱掺合。” 郭老夫人微微地笑。 珍珠端了切好的甜瓜进来。 郭老夫人笑道:“吃些甜瓜再去抄经书。” 周少瑾知道郭老夫年纪大了,这些甜的一律不吃了,笑着应了,坐在郭老夫人身边的小杌子上吃甜瓜。 碧玉进来,笑道:“秦大总管来了。说有事求见。” 周少瑾忙站了起来。 郭老夫人见她嘴角还有甜瓜汁,笑道:“你吃你的——老秦今年都六十开外了。” 言下之意,她不必回避。 周少瑾只好又坐了下来。 碧玉去领了秦守约进来。 这是周少瑾第一次见到秦守约。 他中等身材,红光满面,头发乌黑发亮,腰杆挺得笔直,穿了件宝蓝底紫色祥云团茧绸直裰,很精神。看上比实际年纪要年轻十来岁。 ☆、第七十九章离开(粉红票420加更) 看见郭老夫人屋里有个陌生的小姑娘,娇娇柔柔的,像花似的,不仅漂亮,而且可爱,秦守约有些意外,但郭老夫人并没有让小姑娘回避,他也就没有多说,而是笑给郭老夫人行了礼,委婉地道:“大老爷从京都写了信过来。” 如果是寻常的家信,秦守约会直接拿出来,而不是先用话提点郭老夫人一番。 郭老夫人这才觉得自己留下周少瑾有些不妥,可人已经留下了,总不能这个时候让小姑娘出去吧? 她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秦守约从衣袖里拿了封信出来,递给了一旁服侍的珍珠。 珍珠将信递给了郭老夫人,又转身拿了把裁纸的银剪刀过来。 郭老夫人裁了信封,珍珠拿了老花镜,郭老夫人手执老花镜,看起了信。 众人都怕打扰郭老夫人,尽量的静声屏息,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周少瑾轻轻地咀嚼着甜瓜。 郭老夫人抬起头来,眉峰紧紧地蹙在了一起,对郭守约道:“你知道大老爷为什么写信回来?” “知道。”秦守约微微低头,恭慎地道:“大老爷也写了封信给老奴,还让老奴劝劝四老爷……” 四老爷?程池! 周少瑾的耳朵耸了起来。 “老奴想,四老爷向来是有主张的,这么做肯定深有用意。”秦守约说话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斟酌的味道,“可大老爷久居京城,也不会无的放矢。老奴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所以自告奋勇地来给老夫人送信,也是想向老夫人讨个主意,看这件事该怎么办好……” 郭老夫人冷笑。道:“大老爷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秦守约的头又底了几分,道:“二房的老祖宗给大老爷写了封信……说给万童点银子不为过,可十万两……太多了些……!” 周少瑾张大了嘴巴。 十。十万两银子……送给万童……那个宦官…… 前世,她出嫁的时候有大约五千两银子的陪嫁。林世晟的母亲每次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林老太太都非常的得意和高兴,旁边的人则是一脸的艳羡……自己的陪嫁应该是很多了……却不到万童二十分之一……池舅舅,也送得太多了点……这都够得上是贿赂了…… 她想到那天偶尔跑过来,郭老夫人发脾气所说的那些话。 难怪二房老祖宗会发脾气! 如果事情像刚才郭老夫人说的那样,中宫空虚,那的确是有些不妥……万一万童身后站着哪位皇子,程家岂不提前站了队。 前世。皇上立了皇太孙为储君,最后却是四皇子继了位。 为这件事,朝廷的官员几乎都被清洗了一番。 父亲因没有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仅安然无恙,还升了从一品的大理寺卿。 程家好像也没有站队。 所以程泾入了阁…… 只是不知道前世程家有没有像现在似的送给万童十万两银子……自己的出现,让很多的事都和前世有了不同…… 如果今生的事和前世没有什么两样就好了。 这样她就可以知道程家到底有没有事了…… 周少瑾有些懊恼。 郭老夫人毫不客气地道:“我就知道是他。他真是吃饱了饭没事干了!” 屋里的人都装作没有听见似的,珍珠等人更是轻手轻脚,自觉地退了下去。 周少瑾却不能像珍珠那样一走了之,只好缩了缩肩膀,尽量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如坐针毡般地继续听他们说话。 过了好一会,郭老夫人这才沉吟道:“不过,十万两银子。对别人家来说是挺多的,可对我们家来说,也没什么……如今东宫空虚,大老爷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跟四郎说!” 虽然老夫人还是像从前似的什么事都护着小儿子,但好歹答应去劝劝四老爷。 秦守约如释重负地透了口气,笑道:“这家里的事,还是离不开老夫人啊!” 郭老夫人笑了起来,道:“你也不用拍我的马屁。我自家知道自家的事,人老了。胆子小了,见识也不如从前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上仗着年纪大、资历老啃点老本就行了!出去在小辈面前指手画脚的,凭白惹人笑话!” “瞧您说的。”秦守约笑道,“二老太爷的事,要不是您亲自出马,哪能那么快就解决了?老爷们是孝顺,怕您劳心劳力,才不敢打扰你的。” 这话说得就有些献媚了,偏偏他却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真不愧是九如巷的大总管! 哪天自己要是能像秦守约这样说话就好了。 周少瑾不禁在心里感叹。 之后秦守约又狠狠地拍了一通郭老夫人的马屁,这才起身告辞。 郭老夫人让珍珠送秦守约出门。 周少瑾松了口气,三口两口地吃完了甜瓜。 郭老夫人看着她腮邦子鼓鼓的像无锡福娃似的,忍俊不禁地拿了帕子给她擦手:“别急,小心咽着!” 周少瑾根本说不出话来,不住地点头。 珍珠折了回来,却道:“老夫人,三房的李安人过来了。” 程笳的祖母。 她过来干什么? 周少瑾知道自己不适合再留在这里,忙擦了手,起身告退。 这次郭老夫人没有留周少瑾。 出了门,周少瑾和来拜访郭老夫人的李老太太碰了个正着。 她忙屈膝行礼。 李老太太笑道:“是少瑾啊!过来给老夫人抄经书?” 周少瑾恭敬地应“是”,却觉得李老太太的笑容不像平常那么慈祥,反而显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 她暗暗留心,等到碧玉过来看她的时候,她问碧玉:“……三房的李老安人过来干什么?我在门口碰到她,她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碧玉看了看周遭。施香正和小檀在大门口坐着分线,她这才压低了声音和周少瑾耳语:“三房想把潘大小姐嫁给许大爷,被老夫人婉言拒绝了。说儿女是债。她再也不想管这些事,许大爷的婚事。由夫人作主。李老安人很不高兴,左一句右一句的,一副老夫人就算是不管,也可以帮着潘小姐在夫人面前说几句的样子,惹得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施计失败了,就赤膊上阵了! 三房的脸面可真厚! 周少瑾啧啧称奇,趁机说起三房的事来:“……一直做生意,为什么就不下场科举?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再有钱,总不如做官来的体面!” 碧玉小声道:“好像是说三房的祖上就是做买卖的,他们于做买卖上熟门熟路,有自己的一套,可这做官,需要会读书,还要会做人,许是三房没有这样的人才!”说到这里,她语气微顿,又道。“不过我听老夫人夸过证大爷,说证大爷要是能读出来,倒是个做官的料子。泸大太太就是因为听了夫人这句话。所以直到今天也没有给证大爷订亲,听那口气,好像想给证大爷找个官宦世家的女子,以后能有得了岳父或是舅兄的提携。泸大太太为这事还曾经求过我们老夫人,不过老夫人有些年没在外面走动了,一时间倒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前世,程证是娶了吏部侍郎家的小姐。 只是不清楚是谁做的媒。 难道是郭老夫人! 周少瑾思忖着,和碧玉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直到翡翠过来找碧玉要库房的钥匙:“……梅花巷顾家的十六小姐七月初十订婚。老夫人说库房里那套黄杨木的酒器送过去做贺礼。” 碧玉起身。 周少瑾问翡翠:“李老安人走了?” “走了!”翡翠说着,略迟疑了片刻。又道,“郭老夫人没有答应三房。李老安人好像去了蕴真堂找夫人去了。” 看样子还是不死心啊! 周少瑾笑着颔首,吩咐施香送了碧玉和翡翠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她去给关老太太问安的时候,遇到了程贤的贴身嬷嬷。 等似儿送了那嬷嬷出去,她问外祖母:“这么早,贤姑母身边服侍的人怎么就过来了?可是贤姑母那边出了什么事?” “事倒是没出什么事。”关老太太道,“说是接到了姑老爷的信,姑老爷已经在任上安顿下来,让他们早日启程去山东。李老安人翻了翻万年历,过了这个月的初八,要到下个月的二十二才是易远行的好日子,你贤姑母和你濯表哥商量之后,决定初八启程去济南府。你贤姑母就让贴身的嬷嬷过来给我们打个招呼,明天会正式来辞行!” 潘清终于走了! 最高兴的应该是程笳了! 周少瑾都跟着高兴起来。 她问外祖母和姐姐:“我们送些什么土仪好?” “做两块帕子送给清表妹好了。”周初瑾知道周少瑾前些日子绣了几方帕子,她不想妹妹再为这些事操劳,就建议送现成的东西。 周少瑾实在是对潘清亲昵不起来,自然也就无心给她准备些什么,遂点头应下,下午从寒碧山房回来,挑了两方帕子,四双鞋袜,两根金簪,一起交给了姐姐,以畹香居的名义送去了三房的客房。 她没有特意等潘清——程贤领了潘清和潘濯去长房辞行的时候,周少瑾在畹香居做针线;他们到四房来辞行的时候,周少瑾在寒碧山房里抄经书。 不管潘清怎么想,周少瑾觉得这样挺好。 她不想再处处迁就别人。 这对那些喜欢她,于她有恩的人不公平。 ☆、第八十章出门 潘清离开后,周少瑾去看程笳。 如意轩守门的婆子十分的为难。 周少瑾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她和那婆子商量:“泸大舅母只是交待你们,不让笳表姐出来,也不让我们去找她玩。端人的碗,服人管。我也不是要你违背你们大太太的意思,我只是想你进去帮我通禀一声,我就站在门口和笳表姐说几句。我保证笳表姐不迈出这个门槛,我也不进去……这总应该可以吧?” 婆子如释重负,欢天喜地地向周少瑾道谢:“还是表小姐心慈,我这就去给您通禀一声。”说完,还喊小丫鬟端了几个杌子出来摆放在了门口的大树下,去沏壶茶,“表小姐在这里坐一会,乘乘凉,喝杯水,可别热着了。” 周少瑾笑着道了谢,也不客气,在大树下坐定。 施香几个帮着周少瑾打扇,服侍她喝茶。 程笳一阵风似的从院内跑了出来。 周少瑾忙道:“你不能迈出这道门槛——我可是答应那婆子的,你不能让我言而无信!” 程笳咯咯地笑,在门口站定,道:“你这主意好!以后我们每天都这样在这里说说话。” “我可没那闲功夫。”周少瑾笑着,婆子们忙把小杌子端到门口,又服侍程笳在门内坐下,上了茶点,远远地守在院子里。 程笳道:“我知道潘清走了……你去送她了吗?她是怎样一副模样?还是趾高气扬的吗?我猜她应该灰心丧气的才是。她不是一直觉得她挺好的吗?谁都会喜欢她似的……” 周少瑾就是来告诉她这件事的。 她想让程笳高兴高兴。 不过程笳已经知道了,她就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我没去送潘清。”周少瑾笑道,“我没有空……” 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遍。 程笳可是一点也不相信。 她觉得周少瑾是故意的,她哈哈地笑,十分的快活。连带着让周少瑾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两人东扯西拉了半天,期间有婆子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周少瑾猜着可能是姜氏身边服侍的,可她装作没有看见,继续和周少瑾说了会话。才起身告辞。 程笳依依不舍的:“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我这些日子在给我父亲赶制冬衣,”周少瑾笑道。“等有空就来看你。” 程笳听了,两眼发亮,道:“是不是像初瑾姐姐那样?你也给我做一件吧!那衣裳好漂亮的。” 就知道会这样! 周少瑾觉得自己的额头好像冒出汗来了似的。 程笳只要看中她的什么东西,就会直言不讳地向她讨要。 前世,她吃了不少这样的闷亏。 可今生,她决定明明确确地拒绝她。 大不了两个人再吵一架! “不行,我没有空!” “你怎么能这样?我们不是最好的姐妹吗?我不过是让你给我做件衣服而已……” “做衣服不累吗?我又不是绣娘,凭什么你需要我就得给你做衣裳?我们既是最好的姐妹。不是应该互相体谅的吗?你看我姐姐,觉得做针线坏眼睛,就不让我给她做衣裳。” 程笳语凝。 周少瑾柔声叮嘱看门的婆子收拾好杌子茶盅,回了畹香居。 但在回畹香居的路上,经过嘉树堂的时候,她遇到了沔大太太。 沔大太太见她穿着件月白色素面杭绸褙子,丫髻上插了排茉莉花,清新灵秀,让人有些挪不开眼睛,心中一动。道:“你明天跟郭老夫人告个假吧?我明天带着你和你姐姐去亲戚家吃酒!” “啊!”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前世,可没有这件事。 她清澈的眼眸像泉水,倒映着沔大太太的身影。 沔大太太笑了起来。道:“梅花巷顾家十六小姐明天订亲,下了帖子给蕴真堂,你外祖母的意思,上次你沅大舅舅高中的时候,顾家曾送了贺礼过来,如今顾家十六小姐订亲,我们也应该去凑个热闹才是。” 去顾家! 梅花巷顾青鸿的那个顾家……外祖父曾经在顾家住过一些日子,还想把母亲嫁到顾家去……不知道顾家现在有没有人知道当年的事……说不定自己还能因此而打听到些什么……就算是什么也打听不到,顾家是金陵城士林之首。能去顾家看看,也是件十分难得的事…… 周少瑾想想就觉得很激动。立刻应了下来,并道:“那我和姐姐明天都穿什么过去?要不要准备些小贺礼?手帕、荷包、扇袋什么的我那里还有几个绣工颇为新奇的。要不等会我拿去涵秋馆给您看看什么东西适合吧?” 她的积极主动取悦了沔大太太。沔大太太笑道:“晚上我们再商量。” 周少瑾笑盈盈地应喏,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周初瑾正在和持香说话,看见周少瑾,笑道:“你回来的正好,明天是梅花巷……” “我知道!”周少瑾笑着打断了姐姐的话,道,“大舅母说,要带我们一起去顾家吃喜酒!” 之前大舅母并没有提起带周少瑾去的事,不知道是外祖母的意思还是大舅母临时起意?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周初瑾都无意让妹妹伤心,她笑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 周少瑾连连点头,并将沔大太太晚上让她们姐妹去涵秋馆的事告诉了周初瑾。 可能是怕妹妹出错吧? 这毕竟是妹妹第一次跟着大舅母走亲戚。 顾家又是仪礼诗书传世之家,据说规矩很多,若是失了礼仪给别人笑话那可就麻烦了。 周初瑾在心里琢磨着,笑着应了。 周少瑾就问姐姐:“我听大舅母说,顾家还是沅二舅舅高中的时候来送过贺礼,顾家这几年都没有婚丧嫁娶吗?” 人情是有来有往的。 四房人丁单薄。没有什么喜庆的事这可以理解。可顾家仅小姐就排到了第十六,肯定人丁兴旺,不可能这几年都没有请过客。 前世。在她的记忆里四房和顾家并没有来往。 周初瑾道:“顾家是郭老夫人那边的姻亲,和长房走得近。上次沅二舅舅金榜题名。走得是长房那边的路子,顾家就顺手送了份贺礼过来,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顾家那边有什么事,也就没有给我们这边下帖子。这次是袁夫人有事找大舅母,大舅母见了顾家的请帖,想着人家当时给长房的面子送了贺礼过来,我们也应该给长房捧捧台。随份子去顾家才是。” 难怪! 周少瑾恍然大悟。 周初瑾笑道:“说起来,这件事也与你有关。” “我吗?”周少瑾很是诧异。 “是啊!”周初瑾笑道,“袁夫人请大舅母过去,是想请你帮着画几个花样子。”她语气微顿,又道,“绣活自有人做,只要你出花样子。” 如果不是这样,估计姐姐也不会跟她说吧? 周少瑾笑道:“我听姐姐的。” 周初瑾摸了摸她的头,道:“说是箫表姐快要生了,袁夫人想给箫表姐家的小毛毛绣个戏婴图案的襁褓。针线房的人怎么说也只是个工匠。拿了几个样子袁夫人都不满意,上次见你给我做的裙子,就想让你给画一个——箫表姐嫁的是她的外家桐乡袁氏。我想着这件事于你也有好处。就帮你答应了。” 这于周少瑾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笑着答应了。 关老太太知道沔大太太也带周少瑾去梅花巷的时候,拉着她的手叮嘱了半晌。到秋涵馆的时候,沔大太太从周少瑾的绣品中挑了两对荷包,然后拿出自己贴己的金锞子装到了荷包里:“用这个做贺礼。” “这怎么能行!”周初瑾连连拒绝,“这随礼的金子,我们自己出就是了。” 沔大太太笑道:“既然跟我出去,自然就得听我的。你们要是有这个孝心啊,等嫁了如意郎君,大舅母也老了。记得逢年过节的时候写封信来问候大舅母一声,大舅母也就心满意足了。” 再说下去。就有些生分了。 周初瑾拉着周少瑾给沔大太太道了谢。 沔大太太笑眯眯地送了两姐妹出门。 翌日,周少瑾穿了湖绿色素面湖绸褙子。周初瑾穿了件藕荷色素面湖绸褙子,和沔大太太上了轿。 轿子在侧门的时候停下。 周少瑾不明所以,撩了轿帘朝外看。 袁氏的轿子渐行渐近。 原来她们是在等袁氏。 周少瑾不由长叹了口气。 她怎么这么傻。 四房既然是因为长房的缘由才去顾家随礼,那定是跟了长房的人一起去。 不知道程许会不会也跟着。 可别遇到了程许。 沔大太太已招呼周氏姐妹下轿,和袁氏见礼。 周少瑾跟在姐姐身后见了袁氏。 袁氏笑盈盈地点头,前所未有的亲切地和周少瑾说话:“……今天戴的这珠花很漂亮,是在哪家银楼里打的?” 这是因为求着自己给她女儿画戏婴图吧?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着,客气地笑道:“不知道——从小就放在我的妆奁里。” 或者,是庄氏的遗物? 袁氏思忖着,不好再问,和沔大太太寒暄了两句,各自上了轿。 梅花巷在金陵城东,和郭老夫人的娘家石头巷很近,离周家的祖宅也不过一射之地。 她们到的时候,梅花巷的巷子里已停满了轿子。 有人跑过来问了一声,开了侧门,让她们直接进了内院。 ☆、第八十一章顾府(粉红票450加更) 落轿的地方是个不大的院子,青石砖铺地,粉墙灰瓦月亮门,玉兰、石榴、夹竹桃、美人蕉竞相开放,穿着青色比甲的仆妇进进出出,不远处红漆扇门大开的厢房里女眷们或三五成群地站在庑廊下,或坐在圆桌旁说笑着,笑语阗喧,一片繁荣热闹的景象。 接待她们的是个年约三旬的妇人,她笑容满面,殷勤地领着她们往月亮门里去:“袁夫人,这边请!” 周少瑾前世每年的大年初一都需要进宫去给太后、皇后朝贺,曾经专门请宫里出来的姑姑教过礼仪。知道初来乍到,最忌讳的就是东张西望,或让人觉得轻浮,或让人觉得没见过世面。 她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姐姐身后。 沔大太太看了心中松了口气。 进了月亮门,穿过一道两旁植满了石榴树的青石甬道,迎面一间三阔的花厅。 和刚才的院落不同,花厅虽然也是扇门大开,却只坐了七、八个女眷,大家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头上的金饰、身上的织锦,在射进花厅的晨曦中不时闪烁着明亮的针芒,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婶婶过来了。”有花容月貌的年轻妇人笑盈盈地迎出来和袁氏打着招呼。 “七奶奶。”袁氏笑着和她见礼,为沔大太太和这妇人互相引荐:“这是我们四房的大太太……这是顾府长房七爷顾锦城的太太,浦口郁家的姑娘,帮着老安人管着家里的中馈,为人最是爽朗大方、八面玲珑不过了,这次订亲的顾家十六小姐,就是他的胞妹。” “不敢当。不敢当。您每次来都这样的抬举我……”顾七奶奶笑得灿若春花,谦虚了几句,屈膝蹲身和沔大太太见礼。 沔大太太见了礼。含蓄地笑道:“原来七奶奶的娘家在浦口,我的娘家也在浦口。三眼桥何家,不知道七奶奶可听说过?” “哎呀!原来您娘家姓何啊!”顾七奶奶又惊又喜,亲热地拉了沔大太太的手,“怎么没听说过?三眼桥何家,状元府第,那可是我们浦口鼎鼎有名的人家。没想到竟然会遇到您……我有个从妹,就嫁到了何家,何家三房的五爷……” “知道。知道。”沔大太太笑道,“是隔着房头的侄儿……” 两人寒暄着,立刻就熟了起来。 袁氏在一旁笑。 顾七奶奶就嗔道:“婶婶还笑,明明知道我和大太太的娘家都是浦口的,也不早点把我引荐给大太太,这事都怪您。等会侄媳妇敬您酒的时候,您可不能推托!” “你这是想趁机灌我的酒吧?”袁氏笑着,三人寒暄了片刻,顾七奶奶的目光就落在了周初瑾和周少瑾身上。 她目露惊艳之色,道:“这是?” “四房的两位表小姐。平桥街周家的千金。”袁氏笑道。“周大人在外为官,两位小姐就暂时住在程家。” 三年一取士,每科三百人。金陵城有几户进士及第的人家。那是有数的。 顾家是读书人,袁氏一说顾七奶奶就知道是谁了。 她笑吟吟地拉了周初瑾的手道,道:“我说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漂亮,原来是周大人家的两位千金,这可真是稀客。”她说着,吩咐身边的仆妇,“去请了十七小姐过来,说平桥街周家的两位小姐过来了。让她过来陪陪。” “不用这么客气。”袁氏笑道,“老安人的身子骨还好吧?我还是过年的时候来给她老人家请过安。” “看我这记忆!”顾七奶奶闻言拍了拍额头。笑道,“老安人早上起来的时候还问起婶婶……我这就陪您过去。” 她说着。招了个管事妈妈模样的妇人低声的嘱咐起来。 袁氏想了想,对沔大太太和周氏姐妹道:“你们和我一块去吧——她老人家是如今顾府的当家人顾梅珍的母亲,按辈份,比我们家老夫人还高一辈,等会见我,你们就随着大郎喊‘太祖母’就是了。” 最后一句,却是叮嘱周少瑾和周初瑾的。 周少瑾和周初瑾轻声应“是”。 顾七奶奶过来了,笑道:“我们过去吧!” 袁氏笑着点头,一行人上了西边的一条甬道。 穿湖过亭,她们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院。 院里的人显然早已得了信,有嬷嬷在门口等她们。 那嬷嬷熟悉地和袁氏打着招呼,袁氏告诉她们:“……这是老安人身边最贴己人,夫家姓苗。” 沔大太太和周少瑾、周初瑾笑着喊了一声。 “折煞老奴了!”苗嬷嬷侧过身去避了避,谦虚地和她们说了几句,带着她们进了院子。 院落不大,小巧精致,服侍的都是中年人。 老安人满头白发,精神矍铄,笑容慈爱,欢欢喜喜地坐在罗汉床上受了她们的礼,让人端了凳子给她们坐。 袁氏代郭老夫人问候老安人。 老人家有点不高兴,道:“她自己怎么没来?要你帮她传话?” 郭老夫人是孀居之人,今天是顾家十六小姐订亲,自然要回避。 可这话却不能这么当着老人家说——老人家老了,就和小孩子一样,不认理了。要是这么说,只会惹了老人家不高兴。 “原本是要来的。”袁氏笑道,“可前两天四叔藻园的亭子突然塌了,我们家老夫人担心得不得了,一早去了藻园。十六小姐这边,只有委屈她了。等到她出嫁的时候,我和我们家老夫人再早点过来,给十六小姐添箱。” 周少瑾愕然。 有这样找借口的吗? 说人家的亭子塌了! 不过,这个藻园又是怎么回事? 大家族里的规矩,不是不准置私产的吗? 怎么好像大家知道,还对此不以为然的样子? 她在心里嘀咕着,却见老安人不仅释然,而且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连声道:“那是得去看看,是得去看看。”然后又关切地问,“四郎没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袁氏连声道,“四叔当时在府里呢!” “那就好。那就好!”老安人听了满脸的庆幸,感慨道,“你们都没有四郎孝顺。四郎前两天还来看过我呢!还给我带了莲子糕。说是宫中的贡品。好吃得很!” 池舅舅,竟然会买了东西来孝敬顾老安人! 周少瑾想着程池的模样,有些不敢相信。 原来池舅舅和顾家的关系这么好? 怎么前世顾九臬没有救程家呢? 或许是顾九臬曾经为程家奔波过,只是没有成功罢了。 她在心里琢磨着。 老安人已指了苗嬷嬷,嘴角翕翕,半晌才道:“那个谁。你去把四郎送给我的莲子糕装几块给她们尝尝。” 好像一时间想不起怎么称呼苗嬷嬷似的。 苗嬷嬷不以为意,笑着应喏,转身去了旁边的茶房。 老安人就道:“我打小就喜欢吃莲子糕。可那会儿乳娘管得紧,不让多吃,说吃多了胖,胖了不好嫁人。等嫁到了顾家,是玄孙媳妇,怕别人笑话我馋,还是不敢吃……再后来,做了太太。大家都看着我,就更不敢吃了……” 大家都笑着听老安人絮叨着。 苗嬷嬷端了糕点进来。 雪白的莲子蓉做成了莲花模样,中间点了个红。样子非常的普通。 老安人催着她们:“快吃吃看,是不是比齐芳斋的好吃——我觉得比齐芳斋的好吃!” 苗嬷嬷朝着众人使眼色,叫小丫鬟打了水进来。 她们刚净了手,一人拿了一块莲子糕。还没有吃到嘴里,老安人已迫不及待地道:“是不是很好吃?比齐芳斋的好!”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比齐芳斋的好吃。 老安人就呵呵地笑。 众人就吃着莲子糕。 的确比齐芳斋的好吃,甜而不腻,香而不郁。 周少瑾吃完了糕点,示意丫鬟拿了帕子过来净手。 老安人突然指了她,道:“这是谁啊?我看着怎么这么面善?” 周少瑾的心骤然间就漏跳了一拍。 袁氏已笑着介绍她:“……平桥街周家的二小姐。” “不对。不对!”老安人摇着头,表情困惑。朝着周少瑾招手,“你过来。让我看看。” 周少瑾的心怦怦乱跳,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笑着走了过去。 老安人拉了她的手。 白皙的手满是皱褶,却温馨干燥。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周少瑾,嘟呶道:“不对啊……怎么这么小……身量应该比十九娘还要高才是啊……” 苗嬷嬷忙低声向她们解释:“十九娘是我们家老太爷最小的女儿……十年前就过世了。老祖宗怕是认错人了……” 周少瑾长得少有的漂亮,就算是认错人,对方也要有相当的美貌才是……顾家的十九娘,难道长得很漂亮? 可怎么没有听说过? 袁氏和沔大太太都在心里暗忖着。 周少瑾心里却有点明白。 很多人都说她长得像母亲。 顾老安人十之八九把她错认成了她的母亲。 她看了沔大太太一眼。 沔大太太有些懵懂。 她又看了姐姐一眼。 周初瑾正紧张地望着她。 周少瑾有些忐忑的心就安定下来。 她笑道:“太祖母怕是把我认成了我母亲——外祖父和顾府的十二爷是知己,据说我母亲出嫁之前,我外祖父曾带着她在顾家住过一些日子,想是来拜见过太祖母……” 顾七奶奶和袁氏等人还是很茫然, 苗嬷嬷却低声地惊呼,笑了起来:“我就说看着怎么这么面熟呢?原来还想,美人都是一样的,没想到二小姐是庄家老太爷的外孙女!庄家大小姐,那也是惊才绝艳的女子。我们一时倒没有想到。” ☆、第八十二章意外 提到庄氏,袁氏和沔大太太顿时恍然大悟。 老安人也想起来了。 “我就说,这小姑娘怎么这么面善呢!”老人家嗔怪道,“你们还说我认错人了。我根本没有认错人。是庄家的小姑娘,我记得清楚着呢!那会儿庄老爷还想把庄家小姑娘嫁到我们家来呢!可惜十五郎、十六郎都订了亲,十七郎、十八郎的年纪都太小,后来还是十二郎做得媒……嫁给了谁家的呢?好像是和姬天子一个姓……” 苗嬷嬷就在老安人耳边提醒她:“姓周!” “对,姓周,就是姓周的。”老安人道,“我当时还送了对平安瓶给庄家小姑娘做添箱……只可惜了我们家十九娘,和庄家小姑娘玩得那么好,庄家小姑娘顺顺利利地嫁了出去,她临嫁的时候却得痨病,最后却落得个孤家寡人,连个奉承香火的人都没有……”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苗嬷嬷忙道,“你总提这些做什么?老太爷又该伤心了!” “哎!”老安人叹气,道,“我不提了,我不提了。” “这才是。”苗嬷嬷笑着,拿了块莲子糕给老安人,“你也吃一块,是程四老爷的一片心意呢!知道您喜欢,特意托人从京城里带回来的。” “好,好,好。”老安人又欢喜起来。 “对不住!”苗嬷嬷歉意地悄声道,“老安人年纪大了,总喜欢说从前的事。” “七十随心所欲不逾矩。”袁氏忙道,“老安人这是赤子之心,我们替她老人家、替你们顾家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怪罪?” “我要起来了,”一直没有吭声的顾七奶奶突然道,“庄家老太爷,就是那个很喜欢做木工的老爷子……我刚嫁进来的时候,他老人家还曾送过我们家大郎一架他老人家亲手做的风筝,到如今还挂在我们家大郎的屋里,谁家的风筝也不及它放得高,放得远。我们家大郎像宝贝似的,谁也不让动一下。”她说着,流露出他乡遇故知的激动拉住了周少瑾的手,“原来你是庄家老太爷的外孙女……这可都不是旁人!” 外祖父有这样的爱好……周少瑾不知道。 她想去看看外祖父做的风筝。 但今天不是合适的机会。 “谁说不是。”沔大太太也没有想到庄家和顾家是通家之好,笑道,“可见我们家少瑾也是和你们家有缘的人!” “正是,正是。”顾七奶奶笑盈盈地道。 老安人问周少瑾:“你的闺名叫少瑾,那你姐姐是不叫元瑾,或是初瑾?” “老安人您可真厉害。”周少瑾哄着老人家,“我的姐姐就初瑾。” 老安人得意地笑,对周初瑾道:“你走过来,我瞧瞧!” 周初瑾走了过去。 老安人仔细地端详了她一会,笑着对袁氏、顾七奶奶等人道:“这姑娘也长得俊俏,应该有十八岁了吧?说了婆家没有?我们家的二十一郎和她年纪相当……” 这老太太! 沔大太太道:“说了婆家,说了婆家。就是镇江的廖氏。廖氏的老安人去世了,过了孝期就要出阁了。” 老安人点头,道:“原来说给了镇江的廖氏了,我们家好像有谁嫁到他们家去了……” 苗嬷嬷就道:“是十五娘。” “对,是十五娘……” 不过眨眼的功夫,老安人就给周初瑾找了个本家的妯娌。 周少瑾觉得自己和姐姐都不虚此行。 前世,四房和顾家没有动走,她无处打听生母的消息,姐姐也是一个人也不认识地嫁进了廖家。现在有了顾家的这位十五娘,姐姐还没有嫁进去就有了一个“同乡”,以后在廖家的日子肯定比前世要轻松。 几个人在老安人屋子里坐了好一会,顾家的十七小姐过来了。 她十五、六岁的年纪,中等个子,穿了件水绿色的湖杭素面褙子,皮肤白净细腻,桃脸杏目,还带着几分婴儿肥,虽不十分的漂亮,却和蔼可亲,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顾七奶奶就趁机带着她们告辞:“……花厅那边的客人应该来得差不多了,等我们用过了午膳,再来陪您聊天!” “不用了。”老安人道,“我知道你们吃了酒会去抹牌,我也要睡午觉了,你们不用过来了。四郎说等他有空了,会来看我的。” 众人窘然。 苗嬷嬷小声赔礼。 袁氏客套了几句,众人一起出了正房往花厅去。 路上,袁氏和沔大太太由顾七奶奶陪着走在前面,顾家的十七小姐陪着周少瑾和周初瑾走在后面,悄声地和她们说着话:“两位是第一次来顾家吗?从前家里来了客人都是十五姐、十六姐帮着待客,这是我第一次帮着嫂嫂们招待客人,若是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你们多多包涵!” 和从前一样,周初瑾代表她们姐妹说话:“我和妹妹都是第一次过来。贵府真是漂亮!听说十六小姐的婚期定在了九月十六?” 这是昨天晚上沔大太太告诉她们的。 顾家十七小姐点头,笑道:“十六姐的公公三年前金题提名考中了庶吉士,今年六月散馆,任了大理寺主薄。写了信回来让她婆婆带着他们去京城寓居,所以婚期才定得这么急。”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很快就到了花厅。 有婆子笑着迎了上来:“七奶奶,金陵知府吴大人的夫人过来了。” 周少瑾看见顾七奶奶的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随后笑着点了点头,不改初衷地陪着她们不紧不慢地往花厅去。 顾十七小姐低声对周初瑾道:“我们家的兄弟姐妹多,除了亲戚朋友、街坊邻居,一般不搭情随礼的……” 言下之意,是没有给吴家下请帖。 周初瑾笑道:“吴大人毕竟金陵的父母官,治下的名门望族家里有喜事,他怎么能不来呢!” 顾十七小姐没有吱声。 大家一起进了花厅。 吴夫人正在和人说话,听到动静回头,立刻打住话题走了过来:“袁夫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沔大太太,我们还是上次二房老祖宗生辰的时候见过,您可还好?我姑母可还好?” 她一副熟人的模样和她们搭着话,身边站着的依旧是她的亲生女儿吴宝华。 可周少瑾一抬头,却看见了站在花厅中堂旁花几前的吴宝璋。 她梳着双螺髻,戴着珍珠发箍,穿着大红色的焦布比甲,映着她皮肤欺霜赛雪般的白皙,端庄秀丽。 吴宝璋怎么会出现在顾家十六小姐的订婚宴上? 周少瑾很是惊讶,却忍着没表现出来,而是笑着挪开了目光,像没有看见吴宝璋似的。 吴宝璋有些意外。 她咬了咬唇,最后还是没有过来。 袁氏和吴夫人寒暄了片刻,就借口看见了熟人带着周少瑾等人往东边的小厅去。 没想到吴夫人却一直跟着她们,直到进了小厅,袁氏看见了一位四旬的美妇,向沔大太太引荐说这是官街梅府的刘太太时,吴夫人竟然不顾脸面地上前自我介绍了一番。 刘太太看着就是个好脾气的,一直笑着没作声,等到开席的时候,却不动声色地坐到了袁氏身边。吴夫人见桌上没有了空位,这才讪讪然地去了隔壁的桌子。 周少瑾看见吴宝华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她心里咯噔一下。 觉得吴家的人都不好惹,最好还是离远点。 可等到用了午膳,顾家十六小姐的婆家人给她插钗,袁氏等长辈被请到了顾家十六小姐的闺房,周少瑾等小姑娘则被留在院子里。 她们这些小姑娘不可避免地挤到了一块。 周少瑾嫁给林世晟的时候也是三书六礼,对定亲的仪式不像其他的小姑娘那么感兴趣,就站在院子的石榴树下等沔大太太。 旁边有两个小姑娘在那里窃窃私语:“你看见没有,那个就是吴家的大小姐。听说上次在程家闹了笑话的,怎么没几天又在外面行走?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另一人语带讥讽地道,“吴家又不是什么讲规矩的人家。你们可能不知道吧?吴家就她还长得有几分姿色。吴大人放出话来了,要在金陵给她找个婆家,而且不问年龄家势,有才者为婿。你们想想,不问年龄家势,那就是说,要选做官的了,只要是做官的就行,也不管是死了老婆还是品行不端的喽?这哪里是要选女婿,这是在选同僚?” 周少瑾很是意外。 吴宝璋是因为程家的事所以才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还是吴大人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拿吴宝璋出去联姻呢? 怪不得吴夫人又带了吴宝璋出来交际应酬,想必想给她尽快找个婆家嫁了吧? 有人也听到了两个小姑娘的话,道:“看不出来,她这么可怜!” 也有人反驳:“可怜什么?这是她的命。谁让她摊上了这么个爹呢!” 有人轻轻地拉着周少瑾的衣袖。 周少瑾回头,看见张白净的脸。 她有些不解。 那人道:“周家二小姐,你不认识我吗?” 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几分怯弱,周少瑾觉得她说话的模样有点像自己前世的模样,可她实在是不记得这小姑娘是谁了。 小姑娘很是失望,道:“我,我是孙侍郎家的……” 周少瑾记起来了。 她是那个和吴宝璋在程家厢房里说话的小姑娘。 后来自己和吴宝璋争起来的时候,跑了的那个姑娘。 ☆、第八十三章变化(粉红票480加更) “是你!”周少瑾笑道,“对不住,我不怎么记得住人……” 小姑娘笑了起来,为她解释道:“我知道,吴家大小姐委屈了你……你当时顾不得其他……”她问,“你是和谁来的?我和我祖母来的,我祖父曾经是顾家的学生。你们呢?” 周少瑾简洁地说了说自己的事。 有人喊她:“周家二小姐!” 周少瑾回头,看见吴宝璋朝她走了过来。 孙小姐忙低着头,颇有些躲闪吴宝璋的味道。 吴宝璋的注意力全放在周少瑾的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孙小姐。 “周家二小姐,”她笑吟吟地屈膝给周少瑾行了个福礼,道,“上次的事真是我不对,是我捕风捉影,乱说话,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我来金陵城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我希望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成为好朋友。你能原谅我吗?” 语气十分的真诚。 周少瑾发现周围的人都竖着耳朵在听。 她不由在心里冷笑。 看着哄骗不行,就改变了策略装愧疚了? 不管吴宝璋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在这种情况下她若是拒绝了吴宝璋的道歉,不免会给人得理不饶人、心胸狭窄的感觉。 既然要比大方,那就看看谁更大方吧! 周少瑾索性笑道:“吴大小姐言重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又何谈‘原谅’之说?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还请吴大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我每天除了上课,抄经书,就是做针线,吴大小姐有空的时候不妨去家里坐坐。我是很欢迎吴大小姐去做客的。” “这就好!”吴宝璋长舒了口气,一副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的模样儿,笑道。“我还一直担心你在责怪我,再在看来。倒是我多心了。”她说着,上前几步,想去挽周少瑾的胳膊。 周少瑾像没有看见似的,转过身挽了孙小姐的胳膊,笑道:“孙小姐,这位是金陵府父母官吴大人家的千金,上次二房老祖宗做寿的时候,你们曾经见过。你还记得吗?” 周围传来细细的窃语声。 孙小姐硬着头皮和吴宝璋打招呼。 吴宝璋十分热情,问起两人别后的情景。 孙小姐磕磕巴巴地应了几句,就朝周少瑾投去求救的目光。 周少瑾正要给孙小姐解围,挤在顾家十六小姐门前的人突然像被洪水冲洗似的分成了两边,顾家大太太陪着顾家十六小姐的婆家人走了出来。 孙小姐在周少瑾耳边道:“我祖母不让我和吴家的人玩。” 周少瑾讶然。 孙小姐已转移了话题,指了顾家十六小姐的闺房道:“二小姐,你看。” 周少瑾望过去。 大热天的,顾家大太太陪着的那妇人穿着三品夫人的服饰,花钗、花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婚丧嫁娶,请了家里最有地位的人出来撑场子。这很平常啊! 周少瑾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孙小姐已感慨:“顾家的姑娘都嫁得很好。上次十四小姐出嫁的时候,来插钗的虽然没有诰命,可戴的一串十八子的羊脂玉手串。我祖母说,那是有传承的古物,价值连城……” 周少瑾笑了起来,低声道:“放心,你也会有的。” 孙小姐羞红脸。 一旁的吴宝璋则打趣孙小姐:“看来孙小姐这是想要嫁人了吧?” 孙小姐闻言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道:“吴大小姐好生奇怪,女孩子家,竟然和我说这样的话……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吴宝璋的脸“腾”地一下通红。 她从小在乡下。小姐妹间常这样说笑的…… “我,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吴宝璋额头冒汗。 同样的话。周少瑾说得,她却说不得。 那次在程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她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其中缘由。 继母罚她禁足,拿了厚厚的一本佛经让她抄,还美其名曰地要她清心反省,像寺院里似的,每日只供应两餐素食,过午不食,她饿得晕过去几次,要不是哥哥偷偷地送些吃食给她,她能不能活着见到父亲恐怕还要两说。而父亲之所以放她出来和继母应酬,也不过是想把她嫁个能对父亲仕途有所帮助的人而已……她和在场的这些小姐们不一样,她们犯了错有人包容,她犯了错,却只有死路一条! “孙小姐,”吴宝璋不由抓住了孙小姐的胳膊,“我,我真是无心的……”她眼底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哀求之意。 孙小姐并不是那种刻薄的女孩子,见吴宝璋的姿态摆得这么低,有些慌张起来,忙道:“你别,我没有怪你……” 吴宝璋松了口气。 周少瑾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被吴夫人禁足之后再出现的吴宝璋,相比前世,骨子里的那份清高自傲已经不见了,反而更加卑躬屈膝了! 一个人,如果没有了自尊心,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旁边有人“扑哧”一声笑。 吴宝璋脸色骤变,循声望去。 周少瑾也好奇地望了过去。 是个和吴宝华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穿着件茜红色焦布比甲,细白布挑线裙子,眉目清秀,胸前却戴了个赤金镶百宝的璎珞,明晃晃的,十分耀眼。 小姑娘见她们望过来,不仅没有躲开,而且还十分大方地朝她们笑了笑。 周少瑾不由得愕然。 院子里一阵喧哗——顾家大太太和顾家十六小姐的婆家人出了院子,顾七奶奶招呼着大家去花厅里抹牌,听女先生说书。 周少瑾看见沔大太太站在台阶上找她。 她问孙小姐:“你是和我去花厅还是在这里等你祖母?” “我还是在这里等我祖母好了。”孙小姐柔声道。 周少瑾朝着吴宝璋点了点头,快步朝沔大太太走去,和袁氏、姐姐聚到了一起。 几个人往花厅去。 周少瑾忍不住回头朝那小姑娘站的地方望去。 那小姑娘已不见了踪影。 顾家的姻亲很多,周少瑾前世几乎不出来应酬。今生也不认得几个人,只是觉得那小姑娘特别的大方,这才多看了几眼。既然别人已经走了,她也没再放在心上。 来的女眷分成两拨。一拨抹牌,一拨听女先生说书。 袁氏和沔大太太原本想去听书的,结果被人拉去了抹牌。顾七奶奶看着周少瑾和周初瑾落了单,把顾家十七小姐叫了过来陪她们。 十七小姐就问她们:“我们去哪里好?要不,也去听书?” 周初瑾无所谓,周少瑾见吴宝华陪着吴太太在花厅里打牌,吴宝璋和一个她不认识的女孩子站在庑廊听书,她想了想。笑道:“能不能到院子里走走?” “好啊!”十七小姐笑道,“离这里不远是我们家的水榭,那边的风吹着特别的凉爽。” 周少瑾跟袁氏和沔大太太说了一声,跟着十七小姐去了水榭。 虽然是假山河水营造而成,可到底是湖光山色,一眼望过去,也挺为养眼。 周氏姐妹和十七小姐坐在水榭的美人倚上聊天:“……十九娘,是你们的姑姑吗?” 十七小姐点头,笑道:“我们的上一辈,全叫‘娘’。我们这一辈。全叫‘姑’,我的闺名就是十七姑。” 周少瑾骇然。 十七小姐哈哈地笑,十分的爽朗。道:“我们家的人太多了,不这样排名,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水榭外就有人道:“十七姑,是你吗?我听着声音就像是你!” 十七小姐跳了起来,探出头去叫道:“阿朱,我十六姐插钗之前还问起你,说你怎么没来?你什么时候过为的?刚才去了哪里?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周少瑾顺着十七小姐的目光望过去。 看见了个珠光宝气的璎珞项圈。 原来是那个笑吴宝璋的小姑娘。 没想到她们又撞到了。 听这口气,这小姑娘叫“阿朱”,和顾家的小姐们都很熟。 湘妃帘一撩。阿朱带着个年约四旬的仆妇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我一早就跟着我娘过来了,结果被你们家大太太拉着说了半天的话。好不容易脱了身,结果十六姐姐婆家的人已经来了。我只好趴在窗户看了半天。”她说着,得意地道,“我就知道十六姐姐会问起我,所以等插钗的人走了,我就跑进去跟她说了一会话。后来听说你们在这边,就带着宫嬷嬷过来了。”她自来熟地和周少瑾、周初瑾打着招呼:“这两位是周家姐姐吧?你们长得可真漂亮!刚才大家都说顾家来了两位大美女,我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你们两个。还好我聪明,想到了十七姐。”她自我介绍道,“我闺名叫朱朱,今年十二岁,应该比你们都小,你们叫我阿朱就是了。我们家里的人都这么叫我。” 周少瑾和周初瑾都是比较沉静的性格,阿朱开朗活泼又热情大方,两人都对她挺有好感的。周少瑾和周初瑾上前和朱朱见了礼。周初瑾笑道:“我的确比你大,那我就托个大,叫你一声‘阿朱’了!阿朱,我妹妹今年也十二岁,不过她是冬天生的,应该比你小!” “真的!”阿朱顿时喜笑颜开,道,“我是四月份生的,那我就是姐姐了!”她让周少瑾喊她姐姐,并道:“姐姐要给妹妹见面礼的。” 周少瑾窘然。 跟着阿朱进来的宫嬷嬷就咳了一声,温声道:“初次见面,大小姐您也没有准备见面礼,还是等下次再说吧!” “也是!”阿朱眼儿笑成了弯月,道,“我还是第一次做人姐姐,是得好好准备个见面礼才行。”说着,她去拉周少瑾的手,“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去我家做客。” ☆、第八十四章认识 宫嬷嬷又咳了一声。 阿朱立刻不耐烦起来,道:“难道因为我出身良国公府,就不能交朋友了吗?” 宫嬷嬷尴尬。 周少瑾恍然。 难怪她行事如此自信大方,原来是良国公府的大小姐。 她要是没有记错,良国公没有妾室,只有一儿一女,都是嫡出。儿子应该是那个朱琨,朱鹏举了,女儿就应该是这个朱朱了。 周少瑾笑道:“以姓为名,倒也少见。” 阿朱嘿嘿地笑,道:“我原来叫珍珠的‘珠’,我后来瞧得这名字不好,就改了朱红的‘朱’。是不是比珍珠的‘珠’字好听点。” 周少瑾点头:“颇有特色。” “我也这么觉得!”阿朱得意洋洋地道,不再提做客之类的事,让周少瑾长吁了口气。 有妇仆过来,看见她们“哎哟”一声,道:“十七小姐,老安人正在找你们呢!” “找我们?”周少瑾指了自己胸口。 妇仆点头,笑道:“老安人说,她那里三缺一,让我或找了两位周小姐,或找到阿朱小姐……” 众人目瞪口呆。 十七小姐问那仆妇:“是打马吊还是打叶子牌?” 那仆妇笑道:“打叶子牌。” 十七小姐问周少瑾姐妹:“你们会玩吗?”然后道,“我不会玩,从前都是我十六姐陪老安人打牌的。” “我也不行!”阿朱叫了起来,“我坐不住……” 周少瑾会玩。 在她的记忆里,姐姐也会玩。 她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姐姐——给老安人留下许些的印象,以后也好和顾家的那位十五小姐搭讪。 周少瑾朝姐姐望去。 在周初瑾的印象中,周少瑾是不会的。她犹豫了片刻,道:“我会倒是会。就是玩得不好……” 十七小姐和阿朱都如释重负,十七小姐更是拉着周初瑾就走:“不会才好……不会你就会输……我们家老安人,嘿。那是高手……你赢了她,她不高兴;你有意输给她。被她看出来了,还是不高兴……不会,正好!” 周少瑾骇然,让那妇仆派个人去跟袁氏和沔大太太禀一声,这才跟着周初瑾等人去了老安人那里。 阿朱躲在门口不愿意进去。 她对周少瑾和十七小姐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们……我们等会去花园里扑蝶去。” 周少瑾很是诧异。 阿朱讪讪然地道:“老安人每次见到我都要我陪她老人家抹牌……” 虽然刚刚认识,周少瑾已经看出来了,阿朱是个好动的性子,以她的年纪。让她陪着个老人家抹牌,的确很难受。 周少瑾和姐姐了然地笑了笑,和十七小姐进了屋。 牌桌子早已支好了,老安人正坐在铺了猩红色毡毯的牌桌前一个人翻着牌玩。看见她们进来,非常的高兴,对身边一位穿着鸦青色湖绸比甲,白色挑线裙子的妇人道:“你可以走了,我现在有人陪了……”接着笑眯眯地朝着周少瑾招手,“二丫头,坐到我身边来。” 周少瑾忙道:“老安人。我不会打牌!我姐姐陪您打牌!” “这样啊!”老安人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高兴起来,让那妇人和周初瑾。“你们都坐下来。我们趁着她们在听书多打几盘,等会戏散了场,你们又都要回去了。” 两人笑着应“是”,坐了下来。 又有小丫鬟端了凳子过来给周少瑾和十七小姐。 另一个牌角是个丫鬟,看着也有二十出头了,十七小姐悄悄地告诉她:“这是我曾祖母身边的大丫鬟。” 周少瑾猜着也是,不然不可能陪着老安人打牌。 苗嬷嬷则坐在老安人的身后帮老安看着牌。 十七小姐就指了指那妇人和周少瑾耳语:“……是我姑姑,排行十三,姑父去世后。太祖母就把十三姑姑接了回来。我们姐妹都跟着她读书。” 又一个廖章英。 周少瑾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打牌的老安人突然对周初瑾道:“四郎刚过来了的,你们知道吗?” 周少瑾立刻反应过来老安人指的是程池。周初瑾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笑道:“我们在前面看十六小姐插钗。不知道池舅舅过来过了。他过来有什么事吗?” 老安人闻言眼睛就笑成了一道缝,道:“他听见我唠叨,就留了心,帮我们家十九娘找了桩冥婚……” 池舅舅……给人介绍冥婚…… 周少瑾觉得自己都有点绷不住了。 周初瑾更是瞠目结舌。 姐妹俩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安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还自顾自地道:“对方也是读书人,十九岁的时候死的,颇有家资,还准备过继个儿子给他们供奉香火……” 十分满意的样子。 周氏姐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十三娘就柔声道:“祖母每次见到你们的舅舅都会说起这件事……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我们只能由着她老人家高兴了。” 周少瑾表示理解。 可池舅舅帮着做这件事……她怎么都觉得有股违和感。 阿朱在窗外朝她们招手。 周少瑾和十七小姐坐了一会,就找借口溜了出来。 阿朱咯咯地笑,道:“我们去花园去。” 今天顾家来了很多的客人,这其中有吴宝璋这样让她心生提防的,也有像孙小姐这样主动示好的,去了花园,谁知道又会遇到谁呢? 她道:“我们不如就坐在院子里聊天吧?” 这样姐姐找起她来也不费劲。 阿朱一看就是那种很少有玩伴的人,只要有人陪着,怎样都好。 她立刻应了。 周少瑾就朝十七小姐望去。 十七小姐的性子也很随和,立刻笑道:“好啊!那我就让丫鬟们给我们端几把竹椅子过来,沏壶茶,上些点心瓜果。” 阿朱连声称“好”。 周少瑾就想到了程笳。道:“我有个表姐,和阿朱的性子很像,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好啊。好啊!”阿朱笑眯眯地点头。 丫鬟们上了茶点,十七娘就把程池给自己夭折的十九姑姑介绍了一桩冥婚的事告诉了阿朱。 阿朱惊呼:“程子川可真厉害啊!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似的。” 程池字子川。 阿朱既然知道他的字。就算是不认识他的人,也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声。 周少瑾道:“你认识池舅舅。” “嗯!”阿朱笑道,“有一次我哥哥要去秦淮河玩,我爹爹知道了,不准。可我哥哥说,是跟程子川一道去的,我爹爹立刻就答应了。我娘知道了,就跟贴身的嬷嬷说:我说鹏举怎么转了性。去秦淮河,不偷偷的去,还跟国公爷说一声,敢情是打着程四爷的招牌啊!”她绘声绘色地学着良国公夫人说话的样子,笑容可掬地道,“我当时就留了心,等哥哥回来的时候,就跑到大门口去瞧了瞧。长得没我哥哥英俊,可他人很好,很和气。又有耐心,从来不发脾气,不像我哥哥。动不动就说要把我丢出去,再就是让我跪祠堂……” 周少瑾想到程池的样子,不禁点了点头。 她也觉得程池是个很温和的人。 “不过,”阿朱托着腮道,“冥婚哦……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问周少瑾,“你说,我要是托你舅舅把我带去看热闹,他会不会答应啊?” “应该不会吧!”周少瑾沉吟道。“我们看着这件事挺热闹的,说不定举办冥婚的两家人挺悲伤的。这样大大咧咧地去看。我总感觉到有些不敬!” 十七小姐赞同,道:“我听家里的人说。十九姑姑很聪明,我祖父不止一次的说,如果十九姑姑是个男孩子就好了。十九姑姑去世的时候,我祖母一夜之间白了头……” 阿朱点头,但还是忍不住道:“到时候我让人问问程子川,说不定他会带我去呢?” 十七小姐不以为然。 阿朱看了看四周,见丫鬟婆子都隔得远远的,凑到她们俩人面前道:“过几天我爹要带着我哥哥进京了!” 周少瑾和十七小姐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自然知道藩王无诏不得进京的规矩,两人都很惊讶。 阿朱就道:“我听我娘说,有个叫刘永的做了司礼监秉笔太监,你们知道秉笔太监是做什么的吗?就是帮皇上批红的,内阁的大学士们都得看他的眼色……他当了秉笔太监之后,就跟皇上说,各地的藩王都有十几年不曾入京朝拜了,皇上恐怕都不认识藩王府长大的世子们了。所以皇上就让各地的藩王分批入京。我爹和我哥哥排在了头一批里,九月份就启程。我娘说,我爹爹觉得,程家在京城的生意能做得这么大,你舅舅肯定和朝中的大小官员都很熟悉,想请了你舅舅同去……也不要他做什么,只要他遇到什么事的给我爹报个信,让我爹有个准备……” 这恐怕不好吧? 皇上最忌讳京官结交藩王,一样也忌讳藩王结交当地官绅。何况程家既有人在庙堂为官,又是金陵百年的世家……前世,程氏被抄家,不会就与这件事有关吧? 周少瑾道:“程家在京城的生意那么大,应该是泾大舅舅的功劳吧?与池舅舅应该没有太大的关系吧?” 阿朱愣住,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就好像她说了什么非常好笑的话似的。 笑得前俯后仰。 十七小姐也笑,比阿朱好一点,她只是用帕子掩了嘴笑。 ☆、第八十五章或许(粉红票520加更) 自己哪里说错了? 周少瑾望着阿朱和十七小姐,神色茫然。 阿朱笑得更厉害了。 十七小姐怕周少瑾脸面上过不去,忙拉了拉阿朱的衣袖,道:“你怎么笑起来就没完没了的,少瑾妹妹一看就是个不怎么出门的,程家的人也不可能自己夸自己,她又怎么会知道程四叔的事?” 阿朱点头,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一面拿了帕子擦了眼角的泪,一面道:“我听我娘说,你舅舅小的时候就很孝顺,有胆量,有一次龙虎山张天师奉诏进京,你们长房的老太爷那时还活着,但已病入膏肓,你舅舅让人领路,去了张天师落脚的三清观。可那张天师岂是随随便便就是能见的?你舅舅用一本据说是天一教派开派祖师张道陵亲手抄录的半本《老子想尔注》请了张天师为程家老太爷治病,程家老太爷才多活了半年。 “后来他接手程家的庶务,河道总督谷景玉奉诣治理淮河,结果户部和工部打嘴仗,银子怎么也拨不下来,眼看着就要春耕了,那些河工都要回去务农,谷景玉急得团团转,你舅舅那时候刚刚把裕泰票号做起来,就敢借银子给谷景玉。谷景玉借了裕泰的银子,第二年,他上书朝廷,皇上让两淮盐运使帮着河道还银子,整整两年,两淮的盐引全都给了你舅舅……裕泰票号是这么把生意做起来的。” 这么厉害! 周少瑾额头冒汗。 阿朱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哥哥说了,皇上之所有让两淮盐运使帮河道还银子,是你舅舅走了万童的路子。” 周少瑾非常的惊讶。 照阿朱这么说,池舅舅很早就认识万童了。 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池舅舅才会给万童十万两银子呢? 她忙道:“你会不会弄错了?泾大舅舅不是在京城为官吗?说不定是泾大舅舅帮得忙!” 阿朱嘿嘿地笑,道:“当初你们府上长房的大老爷和黄理争都察院左都御使的时候,人家黄理的曾祖父、祖父都曾是内阁大学士,你们长房的大老爷硬生生地把别人给踢开了,凭得是什么?就是因为你舅舅和万童交好,万童赤膊上阵,亲自帮你们长房的大老爷在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申敏之面前说项,申敏之没有办法,正好你们长房的大老爷又够资历,申请敏之只好让黄理去了通政司……直到今天,黄理都不和你们长房的大老爷说话……” 周少瑾忙道:“如今万童不是贬到金陵,由刘永任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吗?池舅舅如果早年间和万童私交莫逆,他这次陪着你父亲和哥哥进京,不被刘永忌恨就好,又怎么能帮上你父兄的忙呢?” 见她言之有物,阿朱顿时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她对这些朝野之事很感兴趣,但不管是宠爱她的父亲还是对她言听计从的母亲、风流倜傥的哥哥,都不喜欢她过多的关注这些事。没想到来顾家做客,竟然交到了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她咯咯地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万童是皇上在潜邸时的大伴,那刘永难道就不是?你舅舅既然和万童关系不错,和那刘永的关系当然也一样的不错,所以我父兄才会佩服你舅舅,说他有朱陶之能,是个能干大事的人,我爹爹更是希望我哥哥能近朱者赤,能学到你舅舅的些许手段,把良国公府打理得花团锦簇,一片热闹繁荣! 左右逢源? 脚踏两条船? 难道当初程家被抄家的原因是因为池舅舅脚踏的两条船翻了? 周少瑾觉得自己知道的越多,好像就越糊涂似的。 阿朱见她还懵懵懂懂的,“哎呀”一声,笑道:“你别多想了,反正你池舅舅很厉害。你若是有什么事求他,上天下地,他肯定能帮你办好了。”说到这里,她长叹了口气,道,“不过,他和那张天师似的,你想得他一句应诺,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池舅舅原来这么的厉害! 所以前世程家被抄,他却跑了,最后还请绿林好汉劫了法场……上辈子自己到底去干什么了?这么有手段的舅舅,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呢?如果早点知道,前世她的命运会不会就不一样呢? 想到这里,周少瑾自嘲地笑了笑。 前世就算是她知道有这样一个舅舅又能怎样?还不是远远躲着。与程家的未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念头闪过,周少瑾愣住。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 既然在泾大老爷面前说得上话,自己又有机会接触的,不是还有程池吗? 如果程池真的像阿朱说得那样,自己只要得了他的一句承诺,就算是他怀疑自己,一样可以把消息递给泾大老爷,而且泾大老爷还有可能误会这是程池得来的消息……那可就再完美不过了! 至于之后的事,就算池舅舅要杀要砍,她该做的已经做了,问心无愧,随他怎么处置去! 周少瑾想起程池温和的眼眸,心里隐隐觉得,就算是他发脾气,也不会做出什么特别暴虐的事来……并不觉得害怕。 可她怎么才能和池舅舅说上话呢?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姐姐周初瑾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或者是谁说了什么让你不喜欢的话?” “没有啊!”周少瑾道,想起牌局结束后她们要离开时顾家老安人拉着周初瑾的手不住地夸周初瑾是个好孩子,以后没事的时候要常去顾家串门,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悄声地问姐姐,“你输了多少钱?” “老安人的牌打得不大,”周初瑾笑道,“不过输了七、八百文钱罢了。” 周少瑾怕姐姐担心,就把阿朱邀请她七月半一起去逛庙会的事告诉了姐姐:“……说若是我们这边不好跟长辈说,她让她娘给我们发帖子。”关于程池的事,她只字没提。 “那你想去吗?”周初瑾柔声地问。 “不想去。”周少瑾很怕那些热闹嘈杂的环境,“我正为怎么推脱阿朱苦恼——我又不想让她伤心。” “我来跟阿朱回信吧!”周初瑾笑道,“就说七月半的时候我们可能要回周家祖宅祭祖,不能跟她逛庙会了。” 周少瑾笑眯眯地点头。 把这些事交给姐姐,果然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回到九如巷,袁氏问周初瑾:“老安人怎么突然想到把你们姐妹俩叫去陪她老人家打牌?顾家的姑娘多,她老人家向来喜欢找顾家的姑娘打牌的。” 或许是因为前世和袁氏的那些纠结,周少瑾对她始终都没办法毫无芥蒂,袁氏这么说,听在她的耳朵里觉得袁氏语气不善,好像在怀疑她和姐姐使了什么手段所以得到了顾家老安人的喜欢似的。 她不由道:“或者这件事与池舅舅有关!” 袁氏有些意外。 周少瑾是那种典型的妹妹,只要有姐姐在场,她是很少说话,表达自己的意愿的。 她挑了挑眉。 周少瑾笑道:“我听老安人说,池舅舅给顾家的十九娘找了桩冥婚……”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并道,“泾大舅母没有遇到池舅舅吗?我们过去的时候老安人说池舅舅刚走没一会?” 袁氏愕然,道:“我没有遇到四叔……或许他只是专程为这件事去的也说不定。”随后她就转移了话题,和沔大太太道,“我们若是定好了给十六小姐添箱的东西,会抄一份礼单给你的,你们看着准备就行了。用不着和我们一样。顾家和郭家是几代人的交情,自然会与其他人不同些。” 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 沔大太太笑道:“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梅花巷。” 袁氏笑着颔首,她们在听雨轩分了手,一个前行,一个往西北的方向。 第二天,周少瑾去寒碧山房抄经书。 郭老夫人问她:“顾家好不好玩?” “好玩。”周少瑾乖巧地道,“我还认识了顾家的十七姑,良国公府的阿朱小姐。”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听说你池舅舅给顾家的十九娘安排了一桩冥婚?对方是哪户人家的公子?是怎么死的?死的时候多大的年纪?家中的父母可还主持家中的事务?” 问得非常细致,像寻常人家结亲似的。 周少瑾暗暗奇怪。 袁氏是长房的媳妇,婆婆会关心些什么,她应该很清楚才是。为什么听到程池给顾家十九娘安排了一桩冥婚的时候却不仔细地问问她呢? 周少瑾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听后很欣慰的样子,道:“倒也勉强算得上是门户对了。” 这也讲究门当户对的吗? 周少瑾冒汗。 郭老夫人叹道:“这是老安人的一块心病,如今四郎能帮老安人除了这块心病,老安人心里肯定很高兴。四郎能代我们在老安人面前尽孝,我很高兴。”然后郭老夫人和周少瑾说起顾家从前的事来:“……老安人这么心疼十九娘是有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她聪明,她还特别的孝顺……别人都想不到的,她想的到,说的又是老安人娘家的堂侄孙……” 周少瑾安静地听着。 翡翠进来禀道:“老夫人,四老爷过来了!” ☆、第八十六章接近 周少瑾正愁没有办法和程池搭上话,程池就到寒碧山房来见郭老夫人,周少瑾心中一阵欣喜。 她以后岂不是有机会在寒碧山房遇见池舅舅? 周少瑾习惯性地站了起来,准备回避。可她刚站起来,就觉得有些不妥。如果每次池舅舅来她都避开,又怎么能和池舅舅说上话呢?可若是不回避,又有些与礼不合。 她一时间有些犹豫。 郭老夫人却没有想这么多,她忙吩咐翡翠:“快请了四老爷进来!” 翡翠笑着应“是”,出了宴息室。 郭老夫人长吁了口气,这才发现周少瑾还站在自己的旁边。 她原想让周少瑾回避的,可看着周少瑾有些不知所措的神色,她又决定让周少瑾留下——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遇到长辈突然来访,自己又没有明确的示下,她不知道怎么好也是正常。至于说到男女大防,两人既差着辈份,还差着年龄,又是亲戚,也不必那么的拘谨。 “坐下来说话!”郭老夫人招呼周少瑾,笑道,“来的也不是别人,是你池舅舅。长房的四老爷。” 周少瑾松了口气,笑了笑,温驯地坐了下来。 要是郭老夫人让她回避……她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能留下来。 不一会,翡翠打帘,程池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的是件月白色细葛布道袍,青竹簪子,石青色细布福鞋,手上挂着串紫檀木的一百零八子佛珠,身上“如是我闻”淡淡的雅香若隐若现地传过来,高华中带着些许的矜贵,气度雍容。 周少瑾不由站了起来。 程池就朝她笑了笑,上前给郭老夫人行了礼。 郭老夫人没等他弯腰就上前携了程池,温声道:“这几天越发的炎热起来,你吃得可好?睡得可香?” 程池也没有勉强,顺势就站了起来,笑道:“我那边绿树丛荫,又临近清溪湖,凉爽得很。倒是母亲,早晨晚上多去荷塘边走走,一来避暑,二来可以强身健体。”他说着,想了想,道,“要不,您去藻园住几天?那边湖光山色,景致更好。” “不用。”郭老夫人呵呵地笑着,和程池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圆桌旁,“出一趟门太麻烦。我在这里住习惯了,要什么旮旯拐角的东西顺手就都能找得到,到了那却只能将就,我还是住在寒碧山房的好。不过,倒像你说的,应该早晚去荷塘边上走走。” 小丫鬟端了茶点上来。 周少瑾机灵地帮着摆点心。 程池又笑着看了她一眼。 郭老夫人见了,这才想起来,笑道:“人老了,这记性就越来越不好了。这是四房周家的二小姐,我请了过来给我抄经书。” 周少瑾像不认识他似的,屈膝蹲身行了个福礼。 程池笑着点了点头,道:“来的是客,我和母亲在这里说话,就不用你服侍了。” 啊! 仿佛晴天霹雳。 周少瑾张口结舌。 她原以为她想和程池搭话的阻力来自于郭老夫人或是世俗的礼教,却没有想到程池会避开她。 那她怎么能和程池说上话呢? 周少瑾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程池看她呆呆傻傻的,像被抛弃小狗似的睁着黑黝黝、湿润润的大眼睛,嘴角不由地翘了起来。 第一次他是为了给她解围,才掩耳盗铃般地让她冒充丫鬟给自己斟茶的,第二次是看着她像小老鼠般诚惶诚恐地到处乱窜,这才开玩笑似的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的吩咐她给自己斟茶的……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当了真,见了自己认认真真当起小丫鬟来。 他笑着,语气变得更温和:“下去吧!这里有丫鬟服侍就行了。你快去抄经书吧!” 周少瑾的脸顿时通红。 竟然被人这样的撵……她哪还有脸继续呆在这里! 周少瑾匆匆行了个礼,出了郭夫人的宴息室,眼睛却忍不住有些湿润。 像程笳常常唠叨的那样:真是太丢脸了! 翡翠一开始还没有注意,见她出来,忙过来低声问道:“老夫人和四老爷在干什么?需不需要我们进去加点茶水?或是有其他什么吩咐?” “没有。”周少瑾眨了眨眼睛,努力地让视线恢复了原有的清明,“老夫人和四老爷有话要说……我才出来的!” “那就好。”翡翠笑着,心里却不由狐疑。 二小姐眼睛湿湿的,像要哭了似的,难道是被郭老夫人或是四老爷训斥了? 她和周少瑾不像碧玉走得那么近,装作没有看见,继续站在帘子外面竖了耳朵关切着屋里的动静。 周少瑾去了佛堂。 施香正在磨墨,小檀在点艾香。 周少瑾抄了一页纸,心情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池舅舅刚才的举动极寻常,不过是自己从来不曾低头求过人,突然被拒绝,就有些受不了……如果是太平盛世,顺风顺水的时候,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从此再也不理池舅舅就是。可十年之后,程家会被灭族,自己重生的时候也曾立誓,一定要改变前世的命运。那就不能像从前似的,一点点委屈也受不得。想想姐姐,那么出众的人,刚嫁到廖家的时候也有些不顺利,可后来,姐夫慢慢地了解到姐姐是怎样的人,对姐姐就非常的敬重了,姐姐也被廖家的人承认,融入到了廖家。自己应该学姐姐才是,遇到事时不能一味的只想着自己的感受,还要想想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书上不也说,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自己就当是上天要考验自己,不然又怎么会让自己重生呢? 这么一想,周少瑾的心情又好了起来,觉得未来未必像自己想的那样黯然无色。 她喊了小檀,悄声地吩咐她:“你帮我去看看池舅舅走了没有?他来找老夫人干些什么?” 小檀愕然,磨磨蹭蹭的,一副不敢去打听的模样。 周少瑾不由叹气。 毕竟是寒碧山房的人,让她去做这些的确有些为难。但除了小檀,其他人去打听就更不合适了。 她笑道:“我就是很好奇。也不一定要打听清楚了。你去随声问问好了。我原想着我最多在寒碧山房呆三、四个月就行了,但老夫人说,这经书是要供奉到普陀山的,还可能带了我一起去,我就想给自己抄一部《阿弥陀佛》经供奉给菩萨,想跟老夫人说说这件事,我知道上房那边的事,我也好寻个机会跟老夫人提。” 周少瑾毕竟是打着给郭老夫人抄经书的幌子才进的寒碧山房。 而且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喜欢把周围的事打听清楚,也不一定就是要说三道四地论长短,更多的是让人觉得安心。 小檀听懂了周少瑾的话,笑眯眯地应了,去了上房。 施香奇道:“小姐,既是您自己要用的,您可以回去了再抄啊!等到秋天,天气转凉了,每天这样来来回回的,很冷的。” 周少瑾笑道:“既是供奉给佛祖的书,表相也很重要——寒碧山房这边用的是红筋罗纹纸,我问过了,这纸是十年前的,现在的纸都找不到和这一模一样的纹路了。如果郭老夫人同意我用这纸抄一部经书岂不是更好?到时候我多还些纸给郭老夫人就是。” 施香觉得周少瑾的话有些牵强,可她见周少瑾一副我意已决的样子,她只有把劝慰的话咽了下去。 大约两炷香的功夫,小檀回来回话:“老夫人叫了四老爷过来,原是想问顾家冥婚的事,没想到小姐您都知道,所以老夫人和四老爷说了会家长,就和四老爷下起棋来。如今棋局都还没有散呢!老夫人留了四老爷用晚膳。” 又下棋…… 周少瑾已不觉得奇怪。 也许人家母子间相处,就是下棋。 就像外祖母和沔大舅舅,每次都会说起家中的庶务…?- 她笑着向小檀道了谢,安心地抄起经书来。 施香和小檀就坐在佛堂的门口就着外面的光线开始分线。 晚上回去,周少瑾还要做会儿针线活。 眼看着太阳落下山,西边烧起了片云彩,往日的这个时候她们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但今天,周少瑾还没有停笔。 施香的眼睛已经有点吃力,只好轻手轻脚地先把线收拾好了。 翡翠过来传来:“老夫人说,让二小姐用了晚膳再回去。” 从前,周少瑾都会觉得不自在,回四房用晚膳。 施香正要帮周少瑾婉言拒绝,谁知道周少瑾却笑着道了声“好啊”,问翡翠,“不知道这边的晚膳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讲究?” 翡翠显然也没有想到周少瑾会答应,愣了愣才笑道:“也没有什么讲究,只是老夫人不吃肉,四老爷不吃鱼罢了。” 一个不吃肉,一个不吃鱼……这不算是讲究? 周少瑾“嘿”了一声,请翡翠派人回去跟四房说一声,免得那边等自己用晚膳。 翡翠笑着出了佛堂。 施香小声地道:“我们这样留在寒碧山房用晚膳,好吗?” 从前,是周少瑾说不太好的。 “常常留下来用晚膳就不好了。”周少瑾泰然自若地道,“偶尔一次不打紧。”又道,“总是拒绝老夫人也不好。” 施香想想也有道理。 帮周少瑾收拾好了笔墨,又服侍洗手净脸,简单整了整头发衣饰,跟着去了上房。 ☆、第八十七章失策(粉红票540张加更) 晚膳就摆在宴息室,或者是因为郭老夫人和程池的习惯不同,桌子上的菜肴有鱼有肉,全用粉彩的小碟子装着,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郭老夫人笑着招呼周少瑾:“来,到我身边来坐!” 这样一来,她就和程池坐了个对面。 周少瑾心里直打鼓,捏着拳头为自己打着气,这才有勇气落座。 丫鬟摆箸,上饭。 吃不言,寐不语。大家各自进食。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碗勺发出来的清脆碰壁声,却越发显得屋子里静谧无声了。 周少瑾很紧张,眼睛不敢随意乱瞟,更不要说打量程池的表情了。 她知道这样不行。 为了消除自己的紧张,她只好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吃食。 老鸭汤浓郁,小黄鱼鲜美,鸡丁嫩滑,樱桃肉酸爽,青菜清淡……周少瑾渐渐吃出味道来,暂时忘记了坐在自己身边的郭老夫人和对面的程池,专心地吃着饭。 坐在对面的程池微微有些惊讶。 对面的女孩子优雅又不失畅快地吃着东西,表情愉悦,好像她吃的不是饭菜而是什么山珍海味似的。 有这么好吃吗? 他在心里嘀咕,忍不住夹了一筷子樱桃肉。 酸甜宜中,没什么特别的。 他又夹了一筷子鸡丁。 肉质嫩滑,但也只是嫩滑而已。 他喝了口老鸭汤……然后他不得不承认,对面的小丫头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儿,却有副好胃口。 不过,更难得的是性子好,没有装模作样地做出副西子捧心样儿,能吃就吃……估计也是个能睡就睡的主! 程池笑着放下了筷子。 郭老夫人担忧道:“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不是。”程池道。“我上次听了您的话,觉得晚饭是应该少吃点。” “又哄我!”郭老夫人嗔道,“我只求你晚上少出去喝点酒就阿弥陀佛了……” “哪能呢!”程池笑道。“自从您上次说了我之后,我晚上就再也没有出去喝过酒了。您是知道的。我向来最听您的话了。” 这样普通的一句话,居然让郭老夫人神色微黯,突然沉默下来。 程池也没有说话。 屋子里闻针可落。 周少瑾不收地放轻了手脚。 真不应该留在寒碧山房吃饭的……这饭吃得可真难受……吃饭的时候又不能说话,等池舅舅吃完了饭,在外面堵他也是一样啊……那样就显得有些故意了……还是应该留下来吃饭的…… 周少瑾胡思乱想着,感觉到对面的程池好像瞥了她一眼。 她飞快地用眼角睃了程池一下。 发现程池正笑着吩咐小丫鬟给他沏壶茶上来,并没有看自己。 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 周少瑾思忖着,三下两下吃完了碗底的饭。不敢再添。 正好郭老夫人也放下了筷子,丫鬟收拾桌子,端了茶进来。 程池却站了起来,对郭老夫人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您若是有什么事,让小丫鬟们给我传个口讯就行了。” 咦! 周少瑾愕然。 他这就要走了! 不留下来喝喝茶?和郭老夫人聊聊天? 周少瑾只好跟着站了起来。 “你这孩子。”郭老夫人叹道,“我也有些日子没看见你了,让你过来,也不完全是有事,也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程池笑道:“小山丛桂那边一大堆丫鬟、婆子、小厮。我有什么过得不好的?” 郭老夫人见留不住他,吩咐史嬷嬷关了程池出去。 周少瑾猛地想起来,自己不是要想办法和池舅舅搭上话吗? 如果两个人同路。不就能很自然地说上两句话吗? “老夫人,”她立刻道,“我也告辞了……您正好早点歇了!” 又不是冬天,歇那么早干什么? 郭老夫人有些哭笑不得,但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她知道周少瑾并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性子,又喜欢她温顺有礼,倒也没有计较,笑着点头。道:“我让翡翠送你回去。你路上要小心点!” 寒碧山房离嘉树堂怎么也有半炷香的路程,天色又渐晚。她怎么也要叮嘱两声。 周少瑾笑着应是,和翡翠出了门。 外面晚风习习。吹动着树枝沙沙作响,哪里还有程池的影子! 自己出来晚了,跟丢了? 可就这么会功夫…… 周少瑾的肩膀耷拉下来,有些怏然地对翡翠笑道:“翡翠姐姐不必送我了,这里离四房又不远,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翡翠还是坚持把她送出了寒碧山房才折回去。 周少瑾无精打采地往嘉树堂去,想着程池好不容易才去寒碧山房一趟,她却找不到机会和程池说上一句话,以后她就算呆在寒碧山房里抄经书,恐怕也难得遇到他一面……还好没有说自己想抄部《阿弥陀佛经》供奉给佛祖的事,不然她就算是在寒碧山房抄经书,一样见不着程池。 得想个办法再打听打听池舅舅的事才行。 不然像她这样什么也不知道,凭机会运气乱窜,说不定还会误事! 她想到阿朱说七月半请她去逛庙会。 虽然当时她已经婉言拒绝,但如果阿朱还是坚持给自己下了贴子,她还是去一趟吧……怎么也能打听点池舅舅的事。 想到七月半离此时只有两、三天了,周少瑾心情如雨过天晴般又明朗起来。 她和施香说着话:“……现在买河灯还来得及吗?” 逛庙会,通常会放河灯。 施香笑道:“让马总管想想办法吧?” 马总管是个能干人! 周少瑾点头,猝不及防地停住了脚步,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的诧异。 施香心中一跳,顺着她的目光就望了过去。 刚才走得不见人影的四老爷此时却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大树下。一个穿着青葛细布的小道童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旁边,像个泥朔的菩萨。 这。是怎么一回事? 施香忙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神情茫然。 池舅舅不是回小山丛桂了吗? 他怎么会站在这里? 是在等谁还是有什么事? 念头闪过,这么好的机会。周少瑾反而有些犹豫了。 池舅舅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味道。 他要是真的在这里等什么人或是有什么事,自己这么硬闯过去,不知道池舅舅会不会生气? 她是满心地想和池舅舅搭上话,可她的目的是希望他能相信她说的话,通过他给程泾示警。 如果因此引起池舅舅的反感,岂不是弄巧成拙? 但如果她就这样和池舅舅擦身而过,那她什么时候才能和池舅舅说上话呢? 周少瑾犹豫不决,进退两难。 程池却突然笑了起来。道:“你急巴巴地赶出来,不是有话对我说吗?怎么?见着我又一句也不说了。难道我会错意了?” 周少瑾呆住,随后喜出望外。 原来池舅舅是在这里等她啊! 她忙走上前去。 可待她在程池的面前站定才发现,她只齐程池的肩膀,她要仰着头才能看清楚程池的表情。 这让她很不自在,仿佛……她在他面前变得很渺小,很柔弱般…… 她有些手足无措。 暗暗后悔靠程池太近。 她希望他能像大人般的对待她……而不是在他面前像个孩子似的……谁会把个孩子的话放在心上? 周少瑾忙向后退了几步,挺直了脊背。 程池看着,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小丫头真是有趣。 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七情六欲上面,分明还是个孩子,却偏偏要装大人。 想到她吃饭的样子……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周少瑾早就想好了怎么说。 但这和她设想中见面的场景有些不同……在她的想象中,他们应该在郭老夫人的宴息室里喝茶,池舅舅和郭老夫人聊天,她在一旁服侍,等到郭老夫人问起家中的庶务时,她趁机把万童的事说出来,水道渠成,雁过无声……可现在……她总不能因为场景不同就什么也不说吧? 她情不自禁地咳了一声,道:“我在顾家的时候遇到了阿朱。就是良国公府的大小姐,她说。池舅舅会陪了她爹和哥哥进京,还提到万童……阿朱说。刘永现在很厉害……池舅舅,你要小心点才是!” 程池一愣,朝周少瑾的眼睛望去。 清澈的大眼睛,明亮又不失润泽,仿佛水浸的宝石,不带一点杂质。 程池哂笑。 自己……已经习惯想得太多……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知道了只言片语,就想向他示警…… “我知道了!”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温和起来,笑容也变得明朗起来,“良国公曾经跟我提过这件事,不过我觉得水太深,婉言拒绝了。” 周少瑾放下心来,长透了口气。 这就好,这就好! 程池笑了起来。 那笑容,如拔开乌云的晨曦,璀璨夺目,让周少瑾有片刻的晃神,不禁跟着也笑了起来,以至于她回去的路上眉眼都带着笑。 周初瑾奇道:“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周少瑾嘻嘻地笑,搂了姐姐的肩膀,道:“你还想要什么?我都帮你做!” “哎哟,我们的二小姐要当财神爷了!”周初瑾打趣她,“还要什么有什么?” “就算是当次财神爷又怎么了?”周少瑾和姐姐开着玩笑,“我有两百两银子的私房钱。” 周初瑾笑不可支。 畹香居里一片欢声笑语。 ☆、第八十八章来客 笑过之后,周少瑾找了樊祺过来,悄悄地叮嘱他:“你没事的时候不妨和长房池四老爷那边的人多走动走动,打听打听小山丛桂院的消息。” 向来对这种事跃跃欲试的樊祺居然露出几分迟疑,道:“二小姐,池四老爷那边,巴结奉承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怕,我怕我挤不进去啊!” 周少瑾有点傻眼。 还有这种事? 但她转念一想,程池管着家里的庶务,那些管事、婆子、小厮岂有不不拼命巴结的道理! 她只好道:“这件事你先放在心上,等有了机会再说。” 二小姐这是要干什么啊? 樊祺点头,满心狐疑地退了下去。 看样子,仅仅指望樊祺是不行的,还得想其他的办法。 周少瑾支肘在圆桌旁坐了良久。 第二天,周少瑾和姐姐都接到了良国公府的帖子,请她们中元节的时候去逛庙会,放花灯。 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非常的惊讶,沔大太太更是含笑望着周少瑾,神色间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道:“没想到少瑾跟着我出去了一趟,就和良国公府的大小姐交上了朋友。可见你以后要跟着我常出去转转。” 周少瑾觉得与其坐在那里和那些小姑娘们说长道短的,还不如在家里做做针线,抄抄经书更让人舒服。 可这话她不能跟大舅母说。 大舅母都是为她好,为她着想,想让她在亲戚间有个名声,以后不管是说亲还是嫁人,都有好处。 周初瑾闻言不住地点头。笑着问沔大太太:“那我们就给良国公府回个信?” “那是当然。”没等沔大太太说话,关老太太已笑道。“你们不仅要去,还要穿得漂漂亮亮地去,让别人都知道我们程家有两朵花。” 老人家一时激动。忘记了周氏姐妹都姓“周”。 可谁会去煞风景呢? 老太太向来把她们姐妹当亲生孙女似的。 沔大太太见气氛好,趁机哄关老太太开心。道:“人靠衣裳马靠鞍。这漂漂亮亮可不是拿嘴说说就成的。除了要做新衣裳,还得打新首饰。我也不为难您,只要您把那体己的银子拿点出来给两姐妹打对金簪子,其他的,都由我包了。您看怎样?” “敢情你们是打起了我体己银子的主意!”关老太太指了沔大太太,呵呵地笑道,“我知道你是个皮里秋阳,我也不刺你了。你只管带着她们姐妹俩去做衣裳打首饰,这费用我全包了!” 周少瑾和周初瑾嘻嘻地笑,也跟着凑趣,没等沔大太太开口,就急急地上前给关老太太道谢。 关老太太笑得合不扰嘴,干脆对沔大太太道:“我出五十两银子,除了给她们姐妹俩做衣裳打首饰,你还给诰哥儿、诣哥儿各做两件衣服,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 沔大太太就笑着携了周少瑾和周初瑾的肩膀。道:“我们诰哥儿和诣哥儿这次可是沾了你们两姐妹的光,我到时候让她们给你们姐妹道谢。” 周初瑾笑道:“道谢就不用了。我们这也是顺水的人情。不如让两位表弟过些日子给我们画几幅九九消寒图,我们也好没事的时候在屋子里点几朵梅花。” 众人哈哈大笑。 沔大太太就叫了裁缝进来给她们做衣裳。 周少瑾推了:“您都给姐姐做吧。我还有没有上身的新衣裳,到时候您帮我挑一件。若是没有适合的,再做也不迟。” 周初瑾自然不答应,周少瑾费了半天的口舌才说服了姐姐。 说好的裁缝迟了半刻钟才进府。 她气喘吁吁地擦着额头的汗,不停地解释道:“原本早来了,谁知道遇到了三房的表少爷,几大车箱笼,把轿子都堵在了外面,我只好在那里等表少爷卸了箱笼……” “三房的表少爷?”沔大太太皱眉。“是谁啊?” 她有点怀疑是洪家的人…… 谁知道裁缝却道:“听说是三房老安人娘家的人,在广东做生意发了大财。这次返家特意来探望老安人。”她说着,用手比划道。“听说三尺来高的赤色珊瑚就有一对……” 糟糕! 她怎么把李敬进府的这件事给忘了! 周少瑾跳点就跳了起来。 前世,天气炎热,李敬去给李老人请安的时候,程笳正喝着绿豆汤,陪着李老安人抹牌消磨时间,李敬对程笳一见中意,再见倾心。 现在李敬来了,程笳却被禁足,他们怎见面啊? 这就是她重生之后引起的变故——前世,她和程许没有交集,吴宝璋也没有和她起争执,她也没有算计潘清……现在,事情统统都变了。 李敬,虽然出身商贾,地位卑贱,却是程笳的救命稻草。 万一……程笳还有个李敬善待她。 就算她自私好了。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程笳错过了李敬。 何况这件事全是她引起的。 周少瑾瞅着个机会吩咐施香:“三房的李家表少爷过来了,你去打听打听,看李家表少爷什么时候走?笳表姐是依旧被禁足还是暂时被叫去认了亲戚?” 施香悄然退下。 等到周少瑾量完了身量,选好了料子,送走了裁缝,施香也折了回来:“李家表少爷说过两天就走,笳小姐依旧被禁足,没有出来认亲戚。”说完,语气停顿了一会,又道,“听三房的人说,那李家表少爷虽然送了厚礼,可泸大太太依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李家表少爷既然能做那么大的生意,也是个有脾气的。原准备多留几天的,看到这个样子,直接住进了官街的平安客栈,说见过几个经商的朋友之后。就会启程回老家日照。” 和前世一样。 李敬因为姜氏的慢怠,甚至没有住在九如巷。 他走的时候曾来程家辞行。 在程笳出事之后,他只是个过客。见过程笳两次,谁都不记得他。等到程笳出事。他才冒出来。 真是太糟糕了! 周少瑾在屋里打着转。 当务之急,得把程笳放出来。 不然等李敬离开金陵城,程笳和李敬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周少瑾去了程笳那里。 相比上次她来时那些妇仆们的尴尬,这次守候程笳的妇仆们显得镇定从容多了。 端凳子的端凳子,沏茶的沏茶,通禀的通禀,井然有序。不过片刻的功夫,门口布置成了个临时会客之所。 周少瑾心里明镜似的。 这些妇仆若是没有得到姜氏的首肯。怎敢如此行事? 姜氏虽然有意要拘一拘程笳的性子,可到底心疼女儿,怕她寂寞难熬,睁只眼闭只眼地让程笳胡闹。偏生程笳不领情,见到周少瑾的时候不是质问她这两天为什么没有来看她就是抱怨她母亲心狠,潘清已经走了这些日子,还不让她出门。 周少瑾望着茶盅里沉沉浮浮的明前龙井,淡淡地笑了笑。 她希望程笳的生活中永远只有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抱怨。 好不容易等到程笳的话告一段落,周少瑾问她:“你七月半有什么打算吗?” “不知道。”程笳丧气地道,“我也跟我娘说过。能不能让我七月半的时候去庙会逛逛,然后再回来继续禁足……时间就从我禁足的日子里扣。娘没有答应。”她叹气道,“如果祖母这两天过来就好了。有祖母帮着说项,娘肯定会答应的。可惜上次祖母来看我的时候,我把这件事给忘了。” “那你想不想出去?”周少瑾问她。 “想啊!”程笳更加沮丧了,道,“可我想有什么用啊,得我娘同意才行!偏偏我哥哥和我娘现在又沆瀣一气,我根本出不去啊!” 周少瑾抿了嘴笑,把阿朱给她下帖子的事告诉了程笳:“……虽然不知道能不行,但我们可以试着向阿朱要张帖子!” 程笳的脸都亮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周少瑾的胳膊:“能行吗?这样合适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周少瑾笑道,“只是万一没办成。你可不能怪我!” “怎么会?”程笳白了她一眼,“这事又不是你能决定的……” 她能明白就好! 周少瑾可不想绞尽脑汁却落了个埋怨。 她赶去了沔大太太那里。道:“舅母,我们能不能带了笳表姐一起去良国公府做客?” 沔大太太讶然,道:“她不是被禁了足吗?” “是啊!”周少瑾笑道,“中元节,留她一个人在如意轩,多可怜啊!如果您能同意,我就让人去问阿朱一声,看能不能补张帖子。” 沔大太太很喜欢程笳的活泼开朗,又觉得这是周少瑾与人为善之举,点头派了婆子去良国公府送信。 下午,送信的婆子拿了帖子回来,还道:“良国公府的大小姐说了,二小姐有多少姐妹都可以带去。” 周少瑾没想到阿朱竟然亲自见了这婆子。 沔大太太就告诉她们姐妹:“这花花轿子人人抬。既然阿朱小姐如此抬举你们,你们去见阿朱小姐,不妨带些小礼物过去。” 姐妹俩齐齐应是。 周初瑾去准备礼物,周少瑾再次去了程笳那里。 程笳正眼巴巴地盼着,看到红色的帖子,抱着周少瑾就亲了一口,兴奋地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又大方的承诺,“你以后看中了我什么东西,尽管拿去好了。” 周少瑾哈哈地笑。 ☆、第八十九章回信(粉红票570加更) 程笳十分狗腿地喊翠环沏壶明前的西湖龙井来。 周少瑾打趣她:“原来你这里还有这么好的茶!怎么我上次来的时候你用大红袍招待我?还说什么我看中你什么东西直管拿,茶叶都舍不得,还说这种大话!” 并不是西湖龙井比大红袍就好,而是西湖龙井喝春茶,大红袍喝秋茶,现在已是夏天,去年秋天的大红袍自然不如今年春天的西湖龙井。 程笳嘿嘿地笑,道:“没有,没有。那些都是婆子们自作主张。你也知道,我被拘在这里,哪有心思喝茶啊!”话说到最后,语气里已带着几分幽怨。 周少瑾不相信。 “你怎么能怀疑我?”程笳佯装生气地扑了过去。 周少瑾起身逃避。 两人嬉闹了一会。 程笳问起周少瑾去顾家做客的情景。 周少瑾知道她很无聊,就把去顾家做客的事很详细地告诉了她。 程笳听得津津有味。一会儿道“照你这么说,那吴宝璋被孙小姐她们排斥了啰”,一会儿道“那个阿朱小姐长得什么样?项圈上都镶了些什么”,一会道“顾家到底有多少位小姐?那十七小姐真有你说得那么好”……等到说到老安人叫她们去打牌的时候,程笳大笑起来,道:“看来牌艺不精也有不精的好处。老安人肯定会记住初瑾姐姐的,说不定哪天想起来了,会专程下了帖子请初瑾姐姐去抹牌!” 如果这样就好了。 顾家在南方士林的名气极大,廖家同为诗书传世之家,姐姐和顾家的人走得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周少瑾想了想,到底没有把冥婚的事告诉程笳。而是趁机打听起程池的事来道:“……据老安人说,池舅舅经常去拜访她老人家……你知道池舅舅的事吗?” “不知道。”程笳并不上心,笑道。“我只听我爹说池从叔非常的厉害,很会做生意。还有船北上南下。我们家铺子里若是收到了好药材,都是托池从叔的船运回来。”她说着。朝周少瑾眨了眨眼睛,道,“反正,长房很有钱。郭老夫人更有钱。你好好帮郭老夫人抄经书,她老人家不会亏待你的。” 周少瑾哭笑不得。 程笳招了婆子过来,把请帖递给了那婆子,道:“你快去拿给我娘看。问我娘,我到底去还是不去?” 三房,向来热衷于权贵。 周少瑾有十足的把握姜氏会同意程笳去良国公府做客,这也是她为什么向阿朱讨请帖的缘由。 婆子飞奔而去。 周少瑾不想和姜氏碰面,她起身告辞。 程笳却拉着她不放,道:“这帖子是你帮我弄来的,怎么也得见过我娘再走。” 在她看来,母亲向来有些爱慕虚荣,周少瑾能帮她弄到一张良国公府的请帖,对母亲来说。是极体面的事,理应向周少瑾道谢。而在周少瑾看来,姜氏这人不仅好面子。喜欢争强好胜,而且心肠很硬,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对程笳千好万好,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却毫不手软,她不喜欢这种人,还是少接触的好。 “谁知道泸大舅母会怎么说?”她开玩笑道,“我可不想留在这里看你们母女置气。到时候我是帮你还是帮泸大舅母?我还是先回畹香居,等你决定好了,派丫鬟去跟我说一声就是。” 程笳觉得周少瑾说得也有道理。只好放她走。 可是在路上,她还是碰到了由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的姜氏。 “少瑾!”姜氏远远地就和周少瑾打着招呼。“听说你帮笳丫头弄了张去良国公府的请帖,你可真是有心了!难怪我们家笳丫头总说你是她的好姐妹。有了好事也没有忘记她。”等她走近,更是满脸笑容地拉了周少瑾的手,“也不知道良国公府有些什么规矩?我们给她准备些什么东西?可别到时候丢了九如巷的脸才好。”又道,“少瑾,舅母前几天得了几对玉石簪子,雕工玉质也还看得过去,等会我就让丫鬟送过去,给你和你姐姐戴着玩。” 周少瑾微愣。 前世,她和程笳那么好,为程笳做了那么多的事,姜氏也不曾对她道一声谢,送她一针一线。 她突然有点理解关老太太不怎么喜欢和三房打交道的原因了——在三房的眼中,只有利益,没有亲情。就算是有亲情,那也是屈居于利益之下的。给人的感觉太冷酷。 周少瑾觉得自己和姜氏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笑着向她道了谢,道:“我和姐姐的衣饰是我大舅母在帮着准备,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规矩。” 让大舅母和她去打交道好了,她自认没这本事。 “是这样啊!”姜氏笑道,“那我等会去问问你大舅母去。” 周少瑾和姜氏分了手。 回到畹香居,姐姐还没有回来,马富山家的却为她送来了父亲给她和姐姐的信。 六月中旬寄的信,七月中旬才到。 来回花了快一个月的时间。 可平时,姐姐给父亲写信,最多半个月就有回音。 难道是因为父亲觉得这封信让他难以回答? 周少瑾摩挲着信封,半晌才用剪刀剪开了封口。 父亲很简短地回答了她喜欢穿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衣服,却花了三分之二的篇幅说起庄家在官街的老宅子。 他没有提庄程两家的纠葛,只是告诉周少瑾,庄家的哪些财产由庄家舅舅继承,哪些留给了庄氏,是她的外祖父庄老太爷决定的,庄老太爷虽然只是个秀才,却走南闯北,胸有锦绣,这么做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做为晚辈,不应该置疑庄老太爷的决定。所以不管庄家舅舅最终怎样处理了这幢宅子。周少瑾都不适宜插手,也不适宜将宅子再买回来。而庄家舅舅是个品行不端之人,她最好不接触。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告诉他。也可以直接问他,流言止于智者。 父亲应该是听懂了她的话,所以让她不要管官街的宅子…… 也就是说,父亲是知道母亲的事的。 母亲对父亲是坦诚磊落的,这让周少瑾觉得心头一松,目光落在了父亲给姐姐的那封信上。 父亲会对姐姐说什么呢? 周少瑾跃跃欲试,很想看看那封信。 她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终想了个两全齐美的方法——她把父亲给她信收了起来,等到周初瑾回来,她就可以和姐姐一起看父亲给姐姐的回信了。 想到自己对姐姐的隐瞒,她很是不安,周初瑾却没有怀疑,笑着和她一起看信。 信中,周镇对这件事又是另一副口吻。 他叮嘱周初瑾不要让周少瑾随随便便出府,更不要买官街的宅子,最后说,等过了秋收。衙门里不那么忙了,他会派自己的一个幕僚回金陵,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 周初瑾和周少瑾面面相觑。 不过是个临近程家的宅子,父亲竟然要派了自己的幕僚回金陵。 周初瑾很不理解,周少瑾却知道,父亲这是起了疑心,要派自己的心腹回来亲眼看一看。 这样也好。 说不定能通过父亲的幕僚查清楚一些事,也免得她没头没脑地乱窜。 周少瑾笑着收了信,劝慰姐姐:“既然如此,那就交给父亲好了,也免得你我操心。” 周初瑾恨铁不成钢。道:“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交给别人算什么?你啊。就是得过且过,什么事也不操心。” 周少瑾嘿嘿地笑。转移话题,问起了送给阿朱的礼物:“……是什么?” “文德阁一套孤版的笔墨纸砚。”周初瑾拿给她看,叹道,“是从沔大舅舅的书房里找出来的。说当时只卖了一百套,每套都不一样。沔大舅舅这套原是准备传给诰表弟,选的是君子三友,这次拿出来给我们送礼,说我们是诗书传世之家,送这些东西最好。” “这不太好吧?”周少瑾很是感激舅舅、舅母,道,“岂不是夺了诰表哥的东西?” “我也这么说。”周初瑾颇有些无奈地道,“可大舅母说了,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让我以后再找个更好的送给诰表哥。” 周少瑾担心道:“从哪里去找?要不写信封给父亲,让父亲想想办法!” 姐姐的脸却红了,含含糊糊地道:“这件事你别管,我已经应下了。到时候你直管拿着东西去送礼就是了。” 心里却想着大舅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今天我们送别人,明天就未必没有别人送我们。只要你们能嫁得好夫婿,一套笔墨纸砚算什么,就是古玩金石大舅母也不心痛。” 周少瑾却想,实在是不行,就想办法高价从别人手里买一套回来。 两姐妹各有各的主意,一时间倒谁也没有再提这个话题,请了沔大太太过来帮她们姐妹挑选中元节那天戴的首饰。 果儿奉了姜氏之命来送玉簪,并笑道:“……说是大小姐两对,二小姐两对。” 雕红漆的盒子,刻着精美的莲花纹,让人一看就觉得盒中的东西非常的重贵。 周少瑾笑着道了谢,留果儿喝茶吃点心。 果儿不肯,笑道:“大太太那边正在给大小姐挑选中元节的衣裳首饰,还等着我回去开库房呢!” 周少瑾没有强留,让施香拿了个装着一对步步高升的银锞子的荷包送果儿出门。 ☆、第九十章中元 屋里的沔大太太就笑道:“难怪三房由你泸大舅母当家,就她那份伶俐劲,阖府就没人比得上她。”说着,她打开了匣子。 一共有八只簪子,全是金填玉的。两对羊脂玉,镶着祥云簪头;两对和田玉,镶平安葫芦;两对翡翠,镶宝瓶簪头;两对玛瑙,镶玉兰花簪头。羊脂玉通体无暇,和田玉湿润细腻;翡翠碧绿欲滴;玛瑙明艳妍丽,无一不是精品。 沔大太太倒吸了口冷气,道:“好大的手笔!” 周少瑾猝然就想起了李敬。 她不由笑道:“怕是泸大舅母做得顺水人情,借花献佛!” 沔大太太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周少瑾就指了指三房所在的东边,道:“那裁缝不是说了的吗?老安人的侄孙来看望老安人,仅礼品就有好几车……” 沔大太太笑道:“你这个鬼机灵,别人说一句话就放在了心上。” 周少瑾嘻嘻地笑。 沔大太太盖上了匣子,道:“收起来吧!不管怎样,都是好东西,以后做嫁妆就是了。” 两人红着脸收了匣子。 到晚上,翠环过来给周少瑾送信:“我们家大太太已经同意小姐去良国公府过中元节了,衣服首饰也都准备好了。我们家小姐说,到时候她过来约您和大小姐。” 周少瑾点头,中元节那天早上起来祭了祖,她们就在屋里等程笳。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她的踪影,周初瑾道:“不会是改变主意,不让去了吧?” 周少瑾让晚香去看看。 晚香回来道:“笳小姐去给老安人辞行,正巧老安人娘家的表少爷也过来给老安人辞行,翠环说,笳小姐以为没她什么事,所以也没有派个人来给您递个话,谁知道老安人有快二十年没见到娘家人了,拉着表少爷的手说个不停,她也不好就这么走了,让您和大小姐再等她一会,她马上就过来了。” “表少爷?”周少瑾问,“李敬?”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晚香道,“肯定是姓李,身边跟着的人都喊他‘大爷’。” 周少瑾乐不可支地倒在了床上,弄皱了衣服,弄乱了首饰。 她处心积虑地想让程笳和李敬碰上,甚至让人打听出了李敬住在什么地方,可程笳和李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虽然是在辞行的时候。 如果他们有缘份,自然还会再见。 自己也算是把这个漏洞给圆了回来。 周少瑾在心里念着阿弥陀佛。 周初瑾过来一把拽住了她:“快起来,马上要出门了,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心头的大石头落了下来,周少瑾如释重负,人也变得懒洋洋起来。 她顺着姐姐的力道站了起来,脱了衣服给晚春重新熨烫,脑海里却闪现出程池穿着月白色细葛布道袍的样子。 池舅舅肯定不用像她这样每时每刻都要注意衣服是否皱褶,也不用像她这样频繁地熨烫衣服。 那天她们在莫愁湖旁放花灯。 月亮倒映在湖面,湖面上的花灯仿若星子,莫愁湖变成了银河。 程笳和阿朱不过说了几句话,俩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手拉着手一起去放河灯,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嘻嘻哈哈地打趣周少瑾,你一文我一文地给路边行乞的乞丐丢钱,一个扮鬼脸一个笑盈盈地逗着少妇怀中的孩童……周少瑾和姐姐周初瑾,顾家的十七小姐反而成了陪衬,好在是她们三个都是娴静的性子,看着她们闹腾,看着她们欢声笑语的,也觉得挺欢畅的。 良国公府的人却不这么想。 宫嬷嬷不住地抹着额头的汗对周初瑾道:“程小姐可真是跳脱……” 周初瑾当着外人的面素来是维护自家人的,只当是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温温柔柔地浅笑,道:“我这个表妹活泼开朗,不仅我们姐妹都很喜欢,家中的长辈也把她当掌中宝似的。偏生她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有什么好东西家里的兄弟姐妹喜欢,都大手一挥让拿去,得了个绰号叫‘女孟尝’……性子自然有些跳脱。” 宫嬷嬷只好闭上了嘴巴。 突然“嘭”地一声,照亮了东边的夜空。 “快看,快看!”程笳和阿朱不约而同地高声叫道,“那边有人放烟火。” 周少瑾、周初瑾和顾十七姑循声望去,就看见一朵朵或紫或红绿或蓝的烟火在半空中绽放,五彩缤纷,煞是美丽。 “真漂亮!” 几个伫足观看。 其他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地发现东边有人在放烟火,大家互相转告着,行人如织的莫愁湖喧闹了一阵子之后,不管是像她们这样由一群护卫嬷嬷们围着出来放河灯的高门大户的女眷,还是父母牵着,兄弟护着的普通人家,都伫足观看,不时发出一声声的赞叹。 周少瑾闭上了眼睛,只求菩萨保佑,她们能永远生活在这样的好光景中。 旁边有人嘿嘿地笑,道:“表妹,好巧,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你们!” 周少瑾张开眼睛,转过身去,看见了程许笑嘻嘻的面孔。再定睛一看,他身后不远处还站着程辂、程诺、程举及几个她并不认识的青年男子。 程许居然和程辂搅到了一起! 周少瑾非常的惊讶。 前世,程辂曾经提到过程许,说程许是天之骄子,不仅出身高贵,相貌英俊,而且还慧颖过人,别人要读几遍才记住的内容,他只要读一遍就能记住,有过目不忘之能,且精通君子六艺,又有位居九卿的父亲为他铺路,以后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 程辂还开玩笑说,像程许这样的人,太完美,如“金过钢则易折,玉过硬则易碎”,也未必就是件好事…… 她隐隐听出程辂对程许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味道,还担心程辂是不是在书院里受了什么委屈,特意让人去打听,回来的人说,程辂和程许根本是两个圈子里的人。程许因为早早就有了秀才的功名,还是案首,虽然年纪小,但结交的都是那些和他身份地位相当的人,很少和族学里的人来往;程辂与他恰恰相反,为人谦虚谨慎,宽和大度,和族学里的先生、学生走得都很近,人缘很好,颇有些威望。 当时她还为程辂抱不平,觉得程辂脚踏实地,不骄不躁,比程许好多了,程许不过比程辂多了个好爹……可现在回头再仔细想想,程辂对程许恐怕更多的是妒忌羡慕…… 但怎么她重生了,事情也发生了变化——上辈子,程辂和程许像鹏鸟和凤凰,始终隔着距离,可今生,他们竟然凑到一块去了……到底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为什么总是起变化?让她应接不暇! 她可以想办法把程笳拉回原来的路上来,可没能力去管程许的事呢?而且,就算她有这能力,她也不想管…… 周少瑾掩耳盗铃般地喊了姐姐上前,自己躲到了一旁。 程许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他不明白,周少瑾为什么总是躲着她。 不要说他对周少瑾有好感,就算是没有好感,他们也算是姻亲,她也不用防他如防贼似的啊!何况他出身清白,一表人才,又甘心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她怎么能这样的心硬?难道她真的和程辂说得一样,年纪还太小,不懂这些? 程许皱了皱眉。 程辂笑着走上前来,恭谨地给周初瑾行礼,喊了声“大表姐”,道:“今天是中元节,族学里放假。我们几个玩得好的同窗就约了一起出来逛庙会,放河灯。没想到会遇到你们。” 他的笑容温和,举止优雅,如谦谦君子,带着浓浓的书倦味。 周初瑾笑着和他寒暄了两句,程辂就拉着程许走了。 阿朱拉了拉周少瑾的衣袖,问:“那人是谁?” 不管她问的是谁,周少瑾都觉得胆战心惊。 程辂狼子贼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已不言而喻。而程许更是浮躁轻挑,随意就能对别人动心,也不是良配。 她正寻思着怎么回答阿朱,程笳已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是我的两个从兄。高的那个,是我大伯父家的独子,你说不定听说过,程许,程嘉善,至德十六年,癸巳科的案首。瘦得那个,也就是后来和大表姐说话的那个,叫程辂,字相卿,今年的禀生,五房的旁支。” “哦!”阿朱目光闪闪的。 周少瑾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几拍似的。 阿朱却像嫌她还不够惊悚似的,问程笳:“他们都订过亲了没有?” “没有。”程笳嫌弃地道,“一个看谁都先问出身,一个是看谁都不问出身,都不是什么君子。” 这下子不仅阿朱奇怪,就是周少瑾等人也奇怪起来。 程笳娇笑,道:“这是我娘说的——许从兄的外祖家是桐乡袁氏,所以他喜欢和同是诗书礼仪传世之家的子弟交待,辂从兄是五房的旁支,所以他待人非常的宽和。所以我娘说,许从兄这样,不免给人高傲之感,让那些出身寒门的人心生妒忌;辂从兄这样也不好,让人觉得谁都可以和他交好,更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姜氏,真是慧眼如炬。 三房成为最终的赢家,不是没有道理的。 周少瑾正感慨着,阿朱却莫名其妙地拉了程笳就跑,一面跑,还一面对周少瑾、周初瑾和顾十七姑道:“快走,我看见我哥了!” ☆、第九十一章缘分(粉红票600加更) 阿朱的哥哥? 朱琨,朱鹏举? 可这与她们有什么关系? 周少瑾、周初瑾和顾十七姑面面相觑。 宫嬷嬷苦笑道:“我们家大小姐原准备趁着这次出来到鼓楼看看,要是和世子爷凑到一起,这鼓楼肯定是去不成了……” 原来如此! 周少瑾、周初瑾和顾十七姑忍俊不禁,快步朝阿朱追去。只是她们刚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侍卫的声音:“大小姐请留步!世子爷在这边。” 阿朱闻言不仅没有停步,反而跑得更快了。 有侍卫几个起落就停在了阿朱和程笳的前面,低头躬身,沉声地道:“大小姐,世子爷请您留步!” 阿朱叉着腰不甘心地跺了跺脚。 程笳哈哈大笑,因为奔跑通红的脸上露出如孩童般顽皮的表情。 大概她觉得很好玩吧? 周少瑾笑着摇头。 阿朱由宫嬷嬷陪着,被侍卫带去见她哥哥,周少瑾等人就站在莫愁湖旁的树下等她。 不一会,有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过来给她们问好。 周初瑾和顾十七姑大惊。 程笳则好奇地打量着他。 周少瑾知道这应该是朱鹏举身边的太监了,见三个人都不说话,只好笑盈盈地上前答谢。 那太监颇有些意外,笑道:“咱家姓杨。您应该就是周家二小姐了,您表舅池四老爷和我们家世子爷在一起逛庙会呢!”说着,他抬头望着周初瑾等人,道,“不知道哪位是周家大小姐?哪位是顾家十七小姐?顾家的六爷也和我们家世子爷在一起逛庙会,我们家世子爷有表礼送上!”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 周少瑾没想到程池会逛庙会……他那种人。不是应该很高冷的坐在山头吹着冷风喝着茶,孑然而孤立的吗? 不过,如果他真的跑到山头吹冷风。如今已是暮夏和初秋交迭之时,晚上已没了夏天的燥热。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冻得瑟瑟发抖…… 一想到程池也会从仙境跌入凡谷,周少瑾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 大家的目光全都困惑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完了! 周少瑾脸色绯红,忙站直了身子,急中生智地道:“我没想到会有表礼……” 杨公公但笑不语,程笳却向她投来一个鄙视的目光,好像在说“你骗谁呢”。到是顾家的顾十七姑,毕竟底蕴深厚,又多与世家子弟联姻。此时已反应过来,又有意为周少瑾解释的意思,忙上前道:“公公,我姓顾,在家排行十七。” 她一说“公公”,周初瑾和程笳也都明白过来。 周初瑾笑着屈膝给那太监行了个礼,学着顾十七姐的口吻道:“我姓周,在家排行第一。” 程笳则是打量了那杨公公两眼,才道:“我姓程,从姐妹里行四。池四老爷就是我从叔。” 周少瑾恨不得上前去捂了程笳的眼睛。 她前世曾和宫里的公公打过交道。他们看上去都挺正常的,有些还玉树临风,文质彬彬。可私底下,却是各种嗜好,像程笳这样知道了他们的身份还好奇地打量他们,多半是要被记恨的。 杨公公却不以为然,笑着挥了挥手,有小厮托了个小小的雕红漆海棠花的托盘上来。 周少瑾看着,心中很是忐忑。 有些公公,心里越是记恨,表面看着就越是平静无波。 也不知道这杨公公是什么样的人?等会和阿朱提提。看能不能揭过这一茬……要不跟池舅舅说一声?毕竟关系到程家,谁知道这太监会不会多事的在良国公面前阴程家一把。池舅舅和朱鹏举的关系不错,应该能说得上话。 她思忖着。朝着托盘看了一眼。只见那托盘上铺着深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整整齐齐地放了四块玉佩,分别刻着梅、竹、兰、松的图案。玉质寻常,雕工匠气,一看就知道是临时从哪家商铺买来应景的。 但毕竟是朱鹏举的一片好心,她们道了谢。 周初瑾最大,按道理应由她先挑,她想到自己和周少瑾、程笳是一家人,让了顾十七姑先挑。 顾十七姑没推来让去的,而是颇为爽快向周初瑾道了谢,挑了块刻松的玉佩,然后周初瑾让程笳挑,程笳也没有多说,看了看,挑了块刻着梅花的。周初瑾就把刻着兰花的给了周少瑾,自己留了那块刻着竹子的。 期间杨公公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她们挑好玉佩,这才笑着拱手作揖,带着小厮走了。 顾十七姑低声对程笳:“那些太监,都是身体有残疾的人,你不应该那样看他的,他会记恨在心的。” “还有这种事!”程笳诧异地道,并没有放在心上。 周初瑾闻言却有些担心,问顾十七姑:“那要不要紧?有没有化解的办法?” 顾十七姑和周少瑾一样的想法,道:“还是跟家里的长辈说一声吧?池四叔和良国公府的世子爷关系就很可好,万一……可以请他出面。” 程笳却一没有点闯祸的自觉,反而道:“哎哟,不管怎么说,也不过是个服侍人的,我等会跟阿朱说一声,不要紧的?”然后她拉着顾十七姑问起良国公府的事来,“……他们家不是个国公爷吗?怎么能用太监?” 顾十七姑也算看出程笳的性子来,知道多说无益,也不和她去计较了,道:“良国公府就是原来的良王,太宗皇帝同胞的弟弟,正经的皇亲国戚。后来被牵扯到刘蓝玉案件中去,被降为了国公,但还享有王爷的配给……”说到这里,她看了周少瑾一眼,“那些近身服侍的公公,全是内衙门里派过来的。好像是三年一换还是六年一换的,我记不清楚了。要回去问问我六叔。” 周少瑾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顾十七姑是在告诉她们,良国公府在皇室尴尬的地位吧?而那些公公明着是来服侍良国公府的,实际上是来监督良国公府的…… 她朝着顾十七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 顾十七姑松了口气。 偏偏程笳还一无所觉,道:“没想到这些公公这么牛……” 周少瑾简直哭笑不得。寻思着早点告诉池舅舅才行。 阿朱垂着脑袋回来了,她抱歉地对程笳道:“对不起,鼓楼恐怕是去不成了……我哥哥派了人跟着我们。他要是告到我娘那里,我年天过年之前都别想出来了。我还想九月的时候请你们去家里吃螃蟹宴呢!” 程笳忙道:“没事,没事,这次去不成,我们下次再去。总有机会的!” 这说得是什么话? 周少瑾等人不由抚额。 阿朱却立刻精神起来,拉着程笳的手笑眯眯地道:“对。对,对!还是你最了解我。” 这两,真是,沆瀣一气…… 周少瑾都有些同情宫嬷嬷了。 阿朱就问程笳:“那我们再去哪里?” 程笳沉吟道:“听说胜棋楼有太祖皇帝的手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真的!”阿朱笑道,“我小的时候曾随我爷爷去看过……笳姐姐想去看吗?那我们去胜棋楼好了!” “不行!”宫嬷嬷想也没想地拦住了阿朱,劝道,“大小姐,今天是中元节,也有很多士子出来逛庙会的,胜棋楼是他们必去的地方。我们去那里,不太适合。不如改天跟国公夫人说了,让那些闲人回避。您和笳小姐仔细地逛逛莫愁湖。您看如何?” 周少瑾现在只想回家。 她多多少少也看出了点阿朱的性子,道:“宫嬷嬷说得有道理。今天人太多了。就算是我们去了,也只能看个匾额,不如哪天我们专程去逛逛。何况七月半亦是鬼节,回去晚了也不好。” 女孩子没有不怕鬼的。 阿朱和程笳齐齐打了个寒颤,异口同声地道:“那我们改天再去。” 宫嬷嬷感激地望了周少瑾一眼。 大家准备回去。 前面有人问:“请问是不是九如巷三房的程家大小姐在此游湖?” 找程笳的? 大家都惊讶地望着程笳。 程笳自己也莫名其妙。 阿朱让侍卫放了人进来。 来的是一主一仆。主人二十来岁的样子,身材高大,穿了件竹青色湖绸直裰,腰间缠了青色葛布腰带。左右各坠着个青色五彩的荷包,五官很寻常。却鼻梁笔直,略带鹰勾。透着几分飒爽。仆人十五六岁,穿着藤黄色细布短褐,黑色布鞋,绑着腿,一双眼睛骨碌碌直转,非常灵敏的模样。 这是谁啊? 周少瑾朝程笳望去。 程笳满脸的茫然,显然也不认识那男子。 那男子远远地站定,笑着给程笳行了个礼,道:“表妹,我是你李家表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早上还去府上辞行了……” 李敬! 他居然是李敬。 他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周少瑾忍不住从宫嬷嬷身后探出头去。 朦胧的灯光下,她娇颜如花,灿烂夺目,李敬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扫了过来。但他不过停留了两息的功夫,就转移了目光,放在了程笳的身上,就好像突然间看到了非常漂亮的东西,仔细地看了一眼……也不过仔细地看了一眼而已。 周少瑾一下子就对李敬满是好感。 太多的人看到她就挪不开眼睛,眼中充满了贪念…… 程笳若是能嫁给他,那才是修来的福气! ☆、第九十二章变迁 “啊!”程笳惊喜地指着李敬,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李家表哥!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还在金陵城? 李敬见她认出自己,眼底闪过一丝光亮,笑道:“我原本已经准备走了,可在客栈收拾东西的时候店家却告诉我,今天是中元节,莫愁湖和秦淮河边都有很多的人放花灯,很灵验的,我想着我来了一趟金陵城,还没有到过莫愁湖,就带了个小厮过来了……不曾想遇到了良国公府的护卫们,听着旁边的人说是护了良国公府和程家的几位小姐一起出来放河灯的。就问了一声……居然真的遇到表妹!” 程笳嘻嘻笑。 李敬就道:“表妹多久家去?我还带了几个护卫,要不要送你们回去?” “不用,不用。”程笳笑道,“有良国公府的护卫就行了。表哥没什么事就去逛自己的好了,莫愁湖除挂着太祖皇帝的手迹胜棋楼,抱月楼、湖心亭都值得一游,表哥不妨去看看。” 李敬笑着应了一声,略略犹豫了一会,才作揖告辞。 程笳就如释重负地长吁了口气。 周少瑾不解地道:“你透气干什么?” 程笳奇道:“你不觉得吗?” “觉得什么?”周少瑾问。 “你不觉得他看人的眼神非常的锐利吗?”程笳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他看我的时候我心里就很紧张,生怕做错了什么似的,巴不得他快点走。” 怎么会这样? 周少瑾哑然,想李敬到底是像他说的想逛逛莫愁湖呢?还是见了程笳之后突然决定不走了呢? 程笳已嚷道:“我们别说他了,今天是七月半耶……半夜鬼门开……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好了。” 阿朱连连点头,几个人约了九月份再聚。各自打道回府。 程笳被姜氏拉着问游湖的情景不说,周少瑾这边正思寻着怎么找个机会跟程池说说杨公公的事,程池却派了人来见她。 那女子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明明是个年轻的姑娘,却像妇人似的绾了头发。内里穿了件月白色湖绸立领衫,莲子米大小的珍珠扣子,外面罩衣了件藕荷色的镶宝相花芽边的比甲,容长脸,柳叶眉,一笑左角边有个酒窝,虽也有几分姿色,却远远不及集萤。但相比集萤,又多了几分温柔和俏丽。 她自我介绍说她叫南屏。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道:“南屏?负责池舅舅屋里针线的南屏?” 周屏笑着点头。 周少瑾不由仔细地打量她。 她笑眯眯地站在那里,任由着周少瑾打量,不仅稳重,而且神色大方。 哪里像个丫鬟,寻常人家的大小姐也没她这样的气派。 周少瑾在心里暗暗嘀咕,问南屏:“不知道池舅舅找我有什么事?” 南屏就看了她身边服侍的施香一眼。 周少瑾闻音知雅,借口让施香去洗些葡萄进来,支走了施香。请了南屏坐下说话。 “奴婢不敢!”南屏笑道,执意不肯,垂手立在周少瑾的面前。恭谨地道,“我们家四老爷让我来问问二小姐,昨天您和良国公府的朱大小姐游湖,除了令姐和顾家的十七小姐,是不是还有三房的笳大小姐?” “是啊!”周少瑾不知道程笳是不是闯了什么祸,忙道,“她一直跟我在一起,哪里也没有去……就算是去哪里,我也很快就能知道……最多不超过二十息功夫。” 南屏笑盈盈地点头。道:“二小姐不要误会,四老爷没有别的意思。”然后她沉吟道。“是这样的,二小姐。昨天四老爷和良国公府的世子爷在一起游湖,后来听侍卫说,碰到了良国公府的大小姐,世子爷就追了去,可等世子爷带了大小姐回来,却吩咐杨公公买了四块玉佩,说是要给四位小姐做表礼。开始四老爷也没有注意,可杨公公对着世子爷一阵耳语之后,世子爷突然对四老爷大献殷勤,还问起程家的事来……四老爷一时也不好查当时出了什么事,想着二小姐在场,就让奴婢过来问问。” 如果只是这样,程池不可能专程派人来问她。 周少瑾不由地道:“池舅舅就只说了这些吗?还有没有其他的话带给我?” 南屏闻言深深地看了周少瑾一眼,笑道:“四老爷只是让我来问问那天跟着大小姐和二小姐过去的是不是还有笳小姐,其他的倒没有说。” 周少瑾总觉得南屏没有说实话,但她也不好强迫别人,两人寒暄了几句,周少瑾就把程笳打量杨公公的事告诉了南屏,并道:“也不知道要不要紧,还请池舅舅帮着从中周旋周旋。” “让二小姐费心了。”南屏笑道屈膝行礼,向周少瑾告辞。 周少瑾让施香送了南屏出去。 南屏出门的时候看见堂屋的罗汉床上丢着绣了一半襕边,目光微凝,脚步顿了顿才跟着施香出了门。 周少瑾越想越觉得奇怪。 如果池舅舅只是想知道有谁和她一块去了良国公府,只要问门房的一声就是了,为何还要特意差了南屏过来问自己?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其他的深意不成? 池舅舅为什么要问跟着她去的是些什么人? 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百思也不得其解,只好把这件事先放下,关心起李敬的事来。 周少瑾问程笳:“你那个李家表哥走了吗?” 程笳已被解除了禁足,但姜氏并没有让她去上课,静安斋依旧放假。 “谁知道。”程笳懒洋洋地躲在床上呻、吟着,“我的肩膀酸死了,腿都要断了,我不要学规矩。” 姜氏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宫里出来的姑姑,让她教程笳规矩。程笳不过学了一上午,就像丢了半条命似的。 周少瑾眉头微蹙。 姜氏肯定是看见程笳和阿朱交上了朋友。觉得程笳的婚事可选择性的范围会更广了,所以才会火急火燎地请人教程笳规矩。 这样一来,李敬就更不可能求娶到程笳了。 可她要是不用这个法子。程笳也放不出来啊! 好歹现在李敬像前世一样看中了程笳,至于程笳喜欢不喜欢李敬……反正谁喜欢谁多一点。就得吃亏一点。在程笳和李敬这件事上,李敬吃亏总比程笳吃亏好些…… 她安慰着自己,关老太太叫了她和姐姐过去说话。 周少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些不安地和姐姐去了嘉树堂。 程沔和沔大太太也在,大家脸上都一片喜色。 周少瑾和周初瑾茫然不知所措。 关老太太拉着周初瑾的手对周少瑾道:“你们的父亲写了信过来,说他已接到吏部的调令,任保定知府,七月底交换。八月下旬就要到任。如果时间来得及,他想回金陵给祖宗上炷香。” 前世,她是在父亲已任保定知府的时候知道这个消息的。今生,却在父亲接到调令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外祖母是不是觉得她也和姐姐一样,是个持重可信的姑娘了呢? 周少瑾非常的高兴。 沔大太太还怕她不明白,向她们姐妹解释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可想留在翰林院,那就得到考中庶吉士才行。你们父亲当年外放,想再回京城为京官,就得庭推。可若想庭推。就得有资历,想有相应的资历,就得在像保定、金陵这样的地方做为知府。而只要进京做了京官。以你父亲的能力,怎么也可以熬个小九卿做做。初瑾,少瑾,你们的父亲虽然品阶上没有升,可做官的地方不同,以后的造化也会不同的。” 周初瑾喜笑颜开,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周少瑾却知道,前世,父亲并没有入京为官。而是去了广东,做了布政使……再也没回过金陵城。 是因为觉得她的事让他太丢脸了。他没办法若无其事的面对从前的同僚、同年;还是心有芥蒂,不愿意接受程家的帮扶……对她来说。永远都是个迷。 可今生,父亲不会再走从前的老路了吧? 周少瑾忍不住泪眼婆娑。 沔大太太笑着携了她的肩膀,嗔道:“傻孩子,这是喜事!哭什么哭?” 周少瑾笑着用帕子擦了眼角,哽咽地问:“那父亲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原来少瑾是想父亲了!”关老太太呵呵地笑,道,“说尽快会和新任南昌知府交接,能赶着回来过中秋节就再好不过了。” 周少瑾不住地点头。 晚上,她睡在了姐姐屋里,问周初瑾:“你还记得爹爹的样子吗?” 她已经不记得父亲的五官,只记得父亲蓄了一把非常漂亮的胡须。 “记得。”周初瑾睡不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床顶,回忆道,“和沔大舅舅一样高……皮肤白净,穿得很素净……很严肃……家里的仆妇怕他……但看见我们的时候就笑……教我写字的时候喜欢把你抱在腿上坐着,一边看我写字,一边逗你玩……还会买了风筝带我们去莫愁湖边放风筝……告诉我认街上的那些招牌……买松子糖给我吃……” 周少瑾趴在枕头上大哭起来! 周初瑾也泪流满面。 今生和前世,一定会大不相同的。 周少瑾在心里暗暗发誓。 虽然四房没有张扬,但各房有各房的渠道,很快,周镇调任保定知府的消息就在九如巷传开了。 ☆、第九十三章礼物(粉红票630加更) 周少瑾却还是和从前一样,晨昏定省,安静从容,早上做会针线,下午去寒碧山房抄经书。 但九如巷毕竟是世代官宦之家,周镇调任意味着什么,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猜测,对周氏姐妹自然也就更殷勤了。 周初瑾一开始还担心妹妹会表露出些许的志得意满,让尖酸的丫鬟婆子说三道四,后来见周少瑾不动声色,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良国公府的阿朱派人给她们送了礼物过来。 程笳是一套十八罗汉的玩偶,肚子上有个机会,按下去之后罗汉会打拳。周少瑾是本花样子,记载着这两年苏州和京都流行的新样子,盖着私人的印章,显然是哪家的小姐或是太太的私人印制刊行的,十分的难得。送给周初瑾的是一套琉璃烧珐琅的一百零八头的餐具,大内烧制,用来作嫁妆,再体面不过了。 周少瑾和程笳还好,虽然东西贵重,但好歹算是两人的喜好,想了办法谋来也不为过。可送给周初瑾的这套餐具,不要说周少瑾了,就是四房的关老太太,也觉得太过稀罕了。 老人家特意叫了周初瑾和周少瑾过去,问起她们和阿朱游湖的情景。 周少瑾和周初瑾不敢隐瞒,一五一十,任何细枝抹节的事都跟关老太太说了。 当关老太太听说良国公良世子爷曾送给她们四块玉佩做表礼的时候,沉默的半晌,等到她们姐妹讲完,问道:“那阿朱小姐可曾给顾家十七小姐送了礼物过去?如果送了礼物,送的是些什么?” 她们还真没有往这上面想。 周少瑾和周初瑾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齐道:“我们这就差了人去打听。” 关老太太点头。虽然面上带着笑,却看不出一点高兴的样子。 到了下午,顾家那边回了信过来。说阿朱派婆子送了一对内造的镶银珍珠珠花。 虽然也非寻常,可比起送给周少瑾姐妹和程笳的东西。就逊色多了。 关老太太拔弄着佛珠,没有说话。 沔大太太的目光却不停地在周初瑾和周少瑾之间徘徊,神色不见一丝轻松。 周少瑾直觉地感到出了什么事。 她问姐姐,周初瑾笑道:“可能是良国公府的礼物太贵重,不知道还什么礼好。” 若是前世,周少瑾自然信了。可今生,她却没有办法相信——再贵重的礼物,四房百年的传承。烂船还有三斤铁,也不至于为难成这个样子! 周少瑾突然间想起程池让南屏来问她的那几句话……现在仔细想想,更觉得意有所指了。 她想了想,去了如意轩。 程笳正要玩阿朱送给她的礼物,十八个箔金的罗汉一字排开,或一马平川,或金鸡独立,或仙鹤展翅……她正玩得不亦悦乎。看见周少瑾,她开心地朝周少瑾招着手,道:“快来看我的罗汉……好玩吧?我娘去库房里找回礼去了。这次我定要让阿朱也大吃一惊才好!” 无忧无虑的像个孩童。 周少瑾问她:“泸大舅母都说了些什么?” 她眼睛盯着那些罗汉。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没说什么啊……就是把我叫去问了问当时的情景……然后关起门来和祖母商量了半天送什么回礼好……照我说,把前几天李家表哥送的那条红色珊瑚珠子的项链送给阿朱就好,既有朱色的寓意。那珠子个顶个的莲子米大小,还镶着碧玺之类的,品相很好,再合适不过了……” 周少瑾第一次嫌弃程笳没心没肺。 她一把将罗汉扫在了旁边的木匣子里,正色地道:“我和你说正经的,你能不能也严肃点。” 程笳不悦地嘟了嘴,但看见周少瑾含怒的眼睛,忙收敛了脾气,端正地坐好。道:“你说吧!找我什么事?” 周少瑾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过了好一会,她心情平静下来。才道:“你说了良国公世子给我们送表礼的事吗?” “说了啊!”程笳道,“我娘听了很高兴。还仔细地问了问我们都各选了什么样的玉牌,今天早上还让人去顾家打听,顾十七姑得了什么样的礼物。后来知道顾十七姑的礼物没有我们的贵重,我娘好像更高兴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又犯起愁,还让人去打听了你外祖母准备送什么给阿朱做回礼,不过好像没有打听到……” 也就是说,姜氏也觉得阿朱的行为举止有些不对劲! 周少瑾觉得脑子不够用。 她绞着手指头在程笳的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程笳小声道:“少瑾,你走得我头都晕了……” “那你就闭着眼睛好了!”周少瑾不客气地道,又走了几个来回,像来时一样风似的走了。 程笳目瞪口呆,忙吩咐翠环:“你去看看少瑾干什么去了?” 翠环追了出去,大约过了快半炷香的功夫才折回来,道:“大小姐,二小姐去了小山丛桂院!” “啊!”程笳睁大了眼睛,满脸困惑地道,“她去找池四叔干什么啊?” 翠环不知道怎么回答。 周少瑾也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找程池。 万一池舅舅只是随口这么一问,她怎么办呢? 可万一若是池舅舅知道了些什么,有意让南屏去给她示警,她却没有听懂怎么办呢? 周少瑾手指头都快绞到了一起了。 有小道童走了过来,低首给她行礼,道:“小姐,您找谁?” 周少瑾定睛一看,差点笑出声来。 来的是清风。 他一身青色细葛的道袍,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望着她,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她开玩笑般地给他还了一礼,道:“你们家四老爷在吗?” 清风肃然地道:“我们家四老爷外出访友了,你有什么事。可以留个言或是明天再来。” 像个随着世外高人修行的小道童。 周少瑾忍俊不禁。 清风不悦挑高了眉毛,一副想怒不敢怒的模样。 周少瑾笑得不行。 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想起:“清风,不要顽皮了。还不请二小姐进来坐坐。” 周少瑾抬头,看见南屏穿着身月白色的焦布比甲走了过来。 她乌黑的头发紧紧地绾成了髻。更显得她眉目柔顺。 周少瑾忙笑着喊了声“南屏姑娘”。 南屏微微地笑,解释道:“四老爷不在家,清风今天当值,我们这里来的客人少,他不擅长待客,失礼之处,还请二小姐不要怪罪。” “哪里!”周少瑾见她一副当家人的口吻,客气地道。“是我不请自来,要请南屏姑娘不要怪罪才是。”事到临头,她反而镇定下来——反正已经来了,总不能就这样退回去吧?易反易覆的,岂不让人笑话。她索性道:“不知道池舅舅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事找他,南屏姑娘可否给我递个话?” “好啊!”南屏爽快地道,“递个话没什么问题。”她说着,歉意地道,“只是我们真不知道四老爷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南屏再怎么。也不过是个丫鬟罢了。 周少瑾也不过是这么一问,并没有指望着他们真的知道程池的行踪,笑着道了谢。让南屏提供笔墨:“……我给池舅舅留几句话。” 南屏没想到是留言,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笑着把她带到了小径旁的一间暖阁般大小的厢房,亲自帮她磨了黑,然后带上门退了下去。 周少瑾很直截了当地把这两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问程池,让南屏给她递信是什么意思,请他有什么事就直言。她猜了好几天也没有猜出来。还说了姜氏的反应,道:“池舅舅不可敷衍我。我虽不聪明,可看泸大舅母的样子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最后封上了信封。递给了南屏。 南屏笑着送她下了山,看着她走远,这才转身往小山从桂院的深处走去。 穿过林荫甬道,转过假山亭阁,九曲十八弯的山路旁横生出截只留个虬须根茎却重新长出新树的老桂树。 南屏绕过老桂树,旁边突然闪出个人来。 “你去做什么?”来人身穿件黑色的衣服,闪电般地抓住了南屏拿着书信的手,笑盈盈地道,“这是什么?给四老爷的吗?还是我送过去吧?” 南屏白皙如玉的手腕上立刻红了起来,额头上也冒出豆大的汗珠,但握着信的手却丝毫不松,淡淡地道:“集萤,你我虽然都是四老爷的大丫鬟,但我比你早服侍四爷,论资排辈,我就为长,你得听我的。你若是觉得委屈,我这就禀了四老爷,让四爷送你家去……” 来人正是集萤,她闻言冷艳的面孔闪过一丝恼怒,冷哼着甩了南屏的手,身如鬼魅般地消失在了树林里。 南屏长吁了口气,轻轻地抚了抚手腕,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挡住腕间的红肿,神态自若地朝前走去。 不一会,前面就出现了个小小亭阁。 灰色的檐角高高地翘起来,碗大的铜铃纹丝不动。 怀山依旧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手抄在衣袖里站在屋檐下。 “怀山大叔。”南屏恭敬地给他行了个礼。 怀山的目光却落在了南屏曾经被集萤捏过的手腕上,过了一会,才向后退了一步。 南屏笑了笑,推开了镶着琉璃的扇门。 ☆、第九十四章回礼 亭阁里有些乱,到处堆放着木料,程池穿着件青莲色细葛布道袍,正拿着把寒光四射的凿刀在凿琴槽。 空气中隐隐浮动着檀木的香气。 南屏屈膝行礼,恭谨地道:“四爷,刚才四房的周家二小姐过来了,给您留了封信。” “放在那里吧!”程池神色冷淡,仔细地打量了手中初具雏形的琴身片刻,慎重地又凿了几刀。 “是!”南屏恭声应着,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亭阁里发出轻轻的凿刻声,一声又一声,不快也不慢,不高也不低,每一声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像是重复着上一声,开始听的时候只觉得单调,时间长了,就像夏天的蝉鸣,让人心生烦燥,再多听几声,就恨不跑上前去大喝一声,让这声音停止才好。 怀山眉头紧锁,神色间越来越冷峻,就在他快要忍受不了的时候,亭阁里突然安静下来。 他不由松了口气。 程池正拿着琴身左看右瞧,好一会,他有些懊恼地蹙了蹙眉,放下手中的琴身,喃喃地道了声“又失败了”,然后把凿刀丢在了一旁的长案上。 他的目光不由扫过放在长案上的信。 信封是小山丛桂院的洒金纸。 他想起刚才南屏说的话,撕了信封。 惊愕,诧异,怀疑……他睁大了眼睛,把信又从头到尾地读了一遍。 还是那几个字,还是同样的内容……程池却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竟然就这样赤、裸、裸地告诉自己,她听不懂! 有多少年没有人在自己面前这样说话了? 有多少年没有人在自己面前这样直白了? 他哈哈大笑。 怀山探头,见程池只是拿着南屏送来的信大笑,然后面无表情缩了回去。 程池把信放在了长案上。 有风吹进来,信笺哗哗作响。如乘风而去。 程池随手拿块木头压住,喊了南屏进来,道:“你再去趟畹香居。就跟周家二小姐说,不妨派了人亲自将回礼送给阿朱小姐。然后再告诉她。朱鹏举五年前就已经成亲了,不过在成亲的第二年妻子小产伤了身体,之后药石无效,一直卧床不起,因为这个,她至今没有受封。今年三月,京城来的太医已言明她活不过今年冬天了。良国公府早已为她准备好了棺材孝衣。” 南屏大惊。 四爷,不是向来不管府里的这些事吗? 怎么…… 她抬头。却看见程池清明的双眼。 南屏忙低下头,恭敬地应了一声“是”,退了下去。 只是快要走到亭阁门口的时候,又被程池叫住。 她静声屏息地等着程池的吩咐。 程池笑道:“你把集萤叫进来吧!我要制琴,需要个人端茶倒水。” “四爷!”南屏望着程池,双眼闪动着水光。 程池的声音突然柔了下去,低声道:“你退下去吧!” “是!”南屏沉声应着,出了亭阁。 程池陡然间觉得心烦意乱,他背着手走出了亭阁。 怀山低下头去。 程池长吁了口气,道:“你陪我在附近走走。” 怀山没有作声。默默地跟在程池的身后,沿着一旁的小径住南下去。 集萤出现在了亭阁旁。 她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程池和怀山。露出了个释然的笑容,蹑手蹑脚地进了亭阁。 信笺像被钉在长案上的蝴蝶,哗哗地舞动着翅膀。 她飞快地打量了亭阁一眼,再次确定没有人,然后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信笺。 不敢相信的,她把信又看了一遍…… 集萤忍俊不禁,得意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地道:“程子川啊程子川,你也有今天!我让你曲曲弯弯地说话,我让你鬼鬼祟祟地算计人。被人直言不讳地说听不懂了吧……要是传了出去,我看你程四爷的脸往哪里搁……” 她说着。神色骤然间一紧,回过身去。 刚才还不见踪影的程池和怀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到了亭阁的大门前。 “四,四爷!”集萤神色间流露出些许的惧色,慌张地道,“我,我……”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还拿在手中的信笺上……立刻像捧着个烫手的山芋般把信笺放在了长案上,还用块木头压在信笺上,还原成了刚才一模一样的场景,道,“我看见它飞了出去,就帮着捡了回来……” 她眼也不眨地说着瞎话。 “多谢!”程池微笑着点头,好像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似的,道子,“我刚才又失败了,心情有些不好,就出去走了走,准备回来再继续制琴……我看这样好了,你既然过来,也别急着走,看看我制琴,说不定会发现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实在不行,帮我端端茶,倒倒水也行……我刚才才发现,原来制琴也是个体力活……” “不!”集萤刹那间脸色泛白,眼睛珠子骨碌碌直转,一副找着机会就会拔腿跑掉的模样。 程池笑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集萤嘴角翕翕,却是连刚才那声“不”也不敢说了,望着程池,目光中隐隐透着几分求饶,和刚才面对南屏时简直判若两人,哪里还有一丝冷艳的模样,如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人,会觉得她好像是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程池却好像没有看见,笑着走了进来,在木料前站定,开始挑选木材。 集萤哀求地朝怀山望去。 怀山眼底掠过一丝同情,却什么也没有说,低头走开。 集萤怨恨地盯着怀山的背影,好一会才呢喃地对程池道:“四爷,我……奴婢就在屋外候着,您有什么事。招呼奴婢一声就是了……” “你在这里就行了。”程池继续挑着木料,颇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外面风大。要是让你着了凉可怎么办……”他说着,莫名就想起周家的那个小丫头。 眼睛清柔亮得像一汪春水。偏生满脸的紧张却又故作镇定……“阿朱说,刘永现在很厉害……池舅舅,你要小心点才是”……声音又软又糯,像过年时吃的酿酒圆子……她写信给自己说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也像这样紧张却又强装自若……他的表情就温和起来,笑容也变得亲切,道,“正好。我这里正好有一块做废了的松木,你拿了去就在这里给我沏壶茶好了……” 集萤看着胆战心惊。 程子川笑得越是温和心里就更恼怒……她不过是悄悄地跑进来看了他一封不要紧的信而已,自己不会那么倒霉地就撞在了他的枪口上吧? 一声声的凿刻声响起来。 集萤巴不得死了才好! 畹香居的周少瑾,目瞪口呆地望着南屏,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朱鹏举成没有成亲,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池舅舅这是什么意思? 朱鹏举的妻子没有受封……前世她在京城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景,可也没有说因为小产生病就不受封的啊? 池舅舅这是要告诉她良国公并不像她们看到那样风光荣耀还只是单纯地告诉她朱鹏举的妻子没有受封? 不过这样一来,如果朱鹏举的结发妻子去世,他再续弦的妻子就可以立刻凑请礼部。得到诰命了…… 想到这里,周少瑾一下子跳了起来。 难道池舅舅是要告诉她……朱鹏举看中了她不成? 好像一个巨浪打过来,让她头晕眼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怎么会这样? 肯定是自己会意错了! 中元节那天。她根本就没有看见朱鹏举……不对,她第一次看见朱鹏举,是池舅舅和她在三支轩里喝茶的时候……如果他看中的是自己,怎么会到了今天才送她礼物,姐姐又是订过亲的人……难道是程笳……那李敬怎么办? 她打了个寒颤。 想仔细地问问南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看着南屏眼中含笑的娴静模样,她又觉得池舅舅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要是还问……也太蠢了点。 周少瑾只好向南屏道了声多谢,遣了丫鬟送她出门。 但等南屏一出门。她立刻顺手抓了一对荷包派了樊刘氏给良国公府的阿朱送去,并反复叮嘱她:“别人问你你什么也不要说。见了阿朱本人再亲手把东西给她。” 樊刘氏还以为是她们小姐妹们间的什么秘密,笑着应了。带着荷包去了良国公府。 周少瑾坐立不安地等着,好容易熬到了傍晚,樊刘氏回来了。 她有些不解地道:“我把东西亲手交给了阿朱小姐,阿朱小姐很奇怪,还问我为什么要送两个荷包给她,我说这是小姐的吩咐,阿朱小姐就高高兴兴地收下了。还让我带了两筐新上市的水梨回来了,说是有人孝敬良国公府的,让我带回来给您和大小姐、笳小姐,家里的长辈亲戚们尝个鲜。” 也就是说,礼物不是阿朱送的。 周少瑾心里拔凉拔凉。 她想也没想,就朝小山丛桂院跑去。 拦她的依旧是清风。 周少瑾道:“你别说不认识我……我要见南屏姑娘。” 她这样去找程池,他们肯定说他不在。 清风脸上露出愤然之色,正要说话,周少瑾恨恨地瞪在了他一眼,凶巴巴地道:“你要是不去通禀,我就站在这里大声的喊……我就不相信,你还能把我的嘴堵了?” 名义上,她是客,清风是仆。 清风气得嘴角直哆嗦,拂袖而去。 周少瑾不由擦了擦额头的汗。 清风要是真的不跟她通禀……再借她一个胆,她也不敢在这时乱嚷乱叫啊! 那,那也太丢人了。 她以后还要不要见池舅舅…… ☆、第九十五章是谁(粉红票660加更) 很快,南屏跟着清风疾步朝周少瑾走来。 “二小姐,”她不安地道,“您怎么过来了?您找我有什么事?” 周少瑾看了清风一眼。 清风忿然地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周少瑾拉住了南屏的衣袖,低声道:“南屏姑娘,我要见池舅舅……你别告诉我他不在。他若是不在,你不可能这么快就给又传话给我……就算是刚才他不在,此刻也应该回来了。我有很要紧的事,真的很要紧!”话说到最后,她言语间已不知不觉地有了些许哀求之意。 南屏沉默了片刻,犹豫道:“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周少瑾连连点头,感激不己。 南屏去通禀。 周少站在门厅前,忐忑地等着。 跑过来的时候一腔的热血,站在这里等候的时候,她却犹豫起来。 如果池舅舅不见她怎么办? 见了面不理她怎么办? 她应该怎么才能打动池舅舅? 周少瑾的手指绞在了一起。 南屏匆匆走了过来。 “二小姐,”她声音里带着几分让周少瑾不明白的诧异,“四爷说,让你去清音阁。” 周少瑾不知道清音阁在哪里。 她跟着南屏走。 绕过一半截发新枝的老桂树,看见一个亭阁。 灰瓦白墙,不过一阔,四面门扇镶着透明的琉璃,檐角挂着碗大的铜铃,门口挂着黑漆鎏金的匾额,龙飞舞凤地写着斗大的“清音阁”三个字。 周少瑾长长地吁了口气。 终于到了。 她们走了快两炷香的功夫,她的脚都有些痛起来。 这里应该是小山丛桂院的最里面了吧? 南屏推开门扇。 周少瑾看见了正在收拾凿刀等物的程池。 她一眼就看见了个初具模样的琴身。 难怪池舅舅不见客,原来他在制琴。 周少瑾释然。心情莫名的松了下来。 她上前给程池行礼。 程池笑道:“你来了!这里乱糟糟,我们去外面说话。” 亭阁里的确有点乱,木屑、木渣、刨花、木料满地都是。池舅舅的身上也满是木屑和木渣。 周少瑾笑着应是,表情却微微一滞。 她看见了集萤。 凌乱的亭阁里。她冷艳的面孔像明珠,就算是一时间没有看见,过了一会也会被注意到。 只是她此刻穿了件黑色的焦布比甲,大汗淋漓地颓然地瘫坐脏乱的地上,神色疲倦,目含惊恐,好像经历过什么大劫难似的,让周少瑾非常的不解。 程池看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既没有解释,也没有说明,拍了拍衣襟,径直走了出去。 周少瑾也只好当没有看见,跟着走了出去。 朗月和怀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个沏着茶,一个端着桌椅,很快,亭阁的庑廊下就有了个坐的地方。 程池将盛着热气腾腾的茶盅朝她推了推,笑道:“明前的碧螺春。你尝尝。” 香味清冽,汤色清澈,回味生津。 茶是好茶。可她哪有心思喝茶。 想着自己就算有比干的心窍只怕在程池面前也不够看,她索性丢开那些虚头假脑的,直言道:“池舅舅,这茶很好,可我惦记着良国公府的事……来找您,也是为这件……那朱鹏举到底为什么会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我和姐姐、笳表姐?您让南屏人我带些话,是因为知道了什么吧?”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目如清泉,眉若远黛。神色间隐隐透着几分期盼,仿佛除了他。她再无所依。 程池的心猛地就跳了一下。 这傻丫头! 朱鹏举突然变得殷勤备致,他就起了疑心。只是一来他不耐管这些。二来是朱鹏举到底有什么打算,他还有些摸不清楚,这才静待事态的变化。之后猜朱鹏举不是看中了周少瑾就是看中了程笳……程笳他不管,若是周少瑾,无依无靠的,好歹在寒碧山房里呆过,走了出去,在别人眼里就是他们长房的人……若她真和程嘉善有那么点小女儿的情愫,他怎么也要指点她两句……免得闹出什么让人难以收场的事来……就算是嫁去了良国公府,也不至于两眼摸黑,着了别人的道…… 谁知道这孩子却是个傻呼呼的。根本不知道顺着他的话去查一查。还大咧咧地跑到小山丛桂院来问他…… 想到这些,他就有些牙痛。 他长这么大,生平可是第一次拙了眼。 看上去这么聪明的小姑娘,竟然是个没心窍的。 他只好让南屏把话给她说明了。 她倒顺着自己提点去查了那礼物的来源,可落到实,还是跑到这自己这里来讨主意了,还威胁清风,不给她通报她就在门口大喊……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怎么就长了副朝露明珠般灵秀的面孔呢? 程池在心里叹息,不由又看了周少瑾一眼。 乌黑的头发不算浓密,却顺滑亮泽,大大的杏眼,眼角上挑,让她天生就带了几分妩媚之色,若不是目光清澈,只怕就成了别人所说的桃花眼。鼻子挺直秀气,嘴唇粉粉的,小巧红润,像花瓣似的,偏巧又生了张巴掌大的瓜子脸,衬得她娇娇柔柔的……不怪程嘉善和程相卿都追着她跑。 若她是程嘉善或是程相卿,只怕也难过这美人关! 程池就有些走神。 程嘉善不是地不知道轻重的孩子,却为了周少瑾把程辂带到了自己的圈子里,原来不是打算让程相卿出丑就是想让程相卿知难而退的,谁知道程相卿却不简单,程嘉善不仅没能让程相卿出丑或是知难而退,还被程相卿一席长谈说得改变了心意,把那程相卿当成了朋友。有来有往起来……周少瑾若是嫁人,程嘉善且不说,相貌家世人品都足以相配。就是那程相卿也未必就不是个好人选。反倒是朱鹏举,受身份地位的限制。不仅仅帮不到周镇,而且还会因为和功卿之家联姻有了攀龙附凤之嫌,反而会让周镇的仕途受制,反而不是个好人选。甚至是程家都会有所牵连。 可小姑娘家,通常都不会仔细地去想这些。 只觉得良国公府是世代的公卿,嫁过去就有了超品的诰命,以后子孙后代,福泽延锦。什么都有了,什么心都不用操了,只等着荣华富贵就好…… 没有人语,风吹过来,树枝沙沙作响,四周一片寂静。 程池的沉默,让周少瑾心里没底,她绞着手指头,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不属于清音阁常有的窸窣的声让程池回过神来。 他看见了周少瑾绞在一起的指头。 纤细,修长。白皙,指尖泛着淡淡的红,像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已。她竟然能把几个指头乱七八糟的拧在一起,难道她就不痛? 还是她的骨头还没有长成,所以特别的软? 程池没有和周少瑾这种小姑娘接触的经验,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转了转就被抛在了脑后,他笑道:“若是朱鹏举看中了的是你……” 他的话刚说出口,周少瑾已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脸色煞白,目露惶恐:“不会的,不会的,他肯定没有看中我……上次我在三支轩的时候见过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身子都开始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被朱鹏举看中了有这么可害吗? 程池不解,却看得出周少瑾是真的害怕。他不由放柔了声音。道:“我只是说如果……” “如果也不行!”他的话再一次被周少瑾打断,“我不嫁给他……”她只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就慌了神,道,“我爹爹说,八月份的时候会回来的,我爹爹肯定不会把我嫁给他的……对,我还有爹爹给我做主,他老人家肯定不会把嫁给他的……”她喃喃地道,与其是在说给程池说,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给自己打气。 周镇只要脑子没有被驴踢,都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朱鹏举。而以他对周镇的了解,周镇不仅脑子没有被驴踢过,而且还城腹颇深,精明厉害得很! 怎么他的女儿却和他一点也不像。 也不知道周镇了解到自己的这个女儿是怎么样的性子后会是副什么样的表情? 程池在心里嘀咕着,却也无意去吓唬一个小姑娘家,忙道:“好,好,好。没有如果,没有如果!” 听到他的保证,周少瑾的心绪慢慢地平静下来。 程池看着暗暗摇头,想了想,道:“儿女的婚事虽然是由父母做主,可也没有哪个父母不想孩子能嫁得好的。你不用担心,你好歹是程家的姑娘,程家就是再落魄,也不可能不顾你们的意愿就把你们随便嫁人。” 她姓“周”好不好?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可又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了,不管是程家还是外面的人,甚至是她自己,都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就是程家的姑娘! 不过,长房肯定不会随意把女儿嫁出去的。 程筝她不知道,可程箫出嫁之前却是见过丈夫袁鸣的,还断断续续见过几面,两人都满意了,这门亲事才定下来,所以程箫出嫁头几年没有动静,袁鸣也没有嚷着要纳妾收房之类的,两人一直非常的恩怨。就是程笙去京城,当着外面的人说是姑娘大了,还是跟着亲娘比较好,实际上是因为程泾为程笙看中了一门亲事,想让程笙和对方接触一些日子,看能彼此都满意不满意…… 她前世有些舔孺程泾,就是觉得他是天下最好的长辈之一,开明又通情达礼,甚至前世她出了事,有些自暴自弃,也是觉得,她如果做了程泾的媳妇,程泾肯定对她也会很好的。 可如果程鹏举看中的是程笳,三房的姜氏会放过这门显亲吗? 三房是做生意的? 生意人可是追权逐利的! ☆、第九十六章说穿 周少瑾的手又绞在了一起。 她担心地道:“可泸大舅母那里……” 程池强忍着才没有抚额,他道:“那也得程证答应才行啊?” 程证答应? 他为什么不答应? 周少瑾突然就明白过了。 程证是士子。士子以科举取仕,攀上皇亲国戚又有什么用?难道还指望着亲家能在仕途上助上一臂之力不成?皇上最忌讳皇亲国戚参与朝政了,所以驸马们都只能拿干禄在家里玩……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啊!”她目光如星,面庞隐隐发光,“三房还指望着证表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呢!如果程笳嫁了朱鹏举,还是个续弦,仅言官的唾沫星子就能把证表哥给淹死了……”想到这里,她如释重负,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兴奋地跳了起来,“我这就去告诉笳表姐去……反正不管朱鹏举是看中了谁,都是娶不成的!”她说着,又有些不确定起来,迟疑地问程池,“池舅舅,我,我爹肯定也不会答应的吧?” 就算她爹爹答应了,四房的外祖母和大舅母也不会答应的吧? 万一,如果万一他们都应答了,她能不能求池舅舅把这件事给搅黄了? 后面这句话,她不敢问,怕交浅言深,得到的是个完全相反的答应。 这种事,他怎么敢肯定? 可看着周少瑾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心中微酸,倒不好打击她,笑道:“应该不会吧!” 周少瑾就笑了起来。 她眉眼弯弯地笑着屈膝蹲身给他行了个福礼,道:“池舅舅,那我就先走了。我改天再来谢谢您!”然后像只欢快的小鸟般脚步轻盈地离开了小清音阁。 程池愣住。 就这样走了……她对他所说的话就这样的深信不疑? 程池目露困惑。望着隐隐的青山树林,半晌都没有说话。 怀山低着头,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缝。肩膀却轻轻地耸了两下。 ※ 周少瑾一路往东,去了如意轩。 程笳正要翻着三房小厨房里送过来的菜单。见周少瑾过来,她高兴地把她迎到了内室坐下,把菜单推到了周少瑾的面前,问她:“你就留在我这里用晚膳吧?我让翠环去嘉树堂说一声。你想吃什么?今天厨房里有水晶虾仁,蒸比目鱼,三杯鸡,松鼠鱼……我让翠环去厨房看看,别像上次似的。点了盘水晶虾,结果那是虾仁还没有河螺大……”她嘟嚷着。 三房和四房不同,三房是每天由厨房上菜单子到各屋里点菜,四房是统一安排,像周少瑾姐妹和沔大太太那就是四菜一汤,程诰兄弟就是六菜一汤,关老太太是三菜一汤,周少瑾姐妹和沔大太太是两个人用饭,程诰兄弟是男孩子,饭量大。老太太吃得少,就减一道菜,一点也不浪费。 长房好像又不一样。至少她那次在寒碧山房吃饭,不仅荤素搭配的好,好像厨子的手艺也特别不同,菜品特别的多,估计是讲究精细。 周少瑾胡乱想着,点了点头,道:“我今天还真有事跟你说。就留在你这里用晚膳了。你让翠环去说一声。” 从前她们也常在一起吃饭,不过是周少瑾留在如意轩吃饭的时候多,程笳去畹香居吃饭的时候少——四房的菜是早就定好的。三房的菜却是可以临时点的,如意轩就显得更自由自在。 翠环笑着应“是”。不用程笳吩咐,就退了下去。 程笳就拉了周少瑾上了胡床。悄声地问她:“你有什么事跟我说?” 周少瑾就把自己送荷包试探阿朱的事告诉了程笳,但她把找程池的事瞒了下来,她心里不踏实,总觉长房、二房和三房的关系错综复杂,能不提程池,尽量不要提程池。 程笳大惊失色,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问完,神色间却有片刻的恍惚,脸上一时喜,一时忧。 周少瑾看着担心不已。 金陵城的姑娘家,只怕多半都想嫁到良国公府去,做金陵城的第一夫人。 可这件事,却由不得她做主。 若是程笳也这么想,她就是想办法把程笳留了下来,程笳说不定还会觉得她断了她的幸福。 她的语气不由缓了下来,徐徐地道:“我骗你做什么?不管那良国公府打的是什么主意,反正我是打定了主意,回去就和我外祖母商量……你想想看,就因为世子夫人没有生孩子,为了将来的子嗣打算,良国公府就不给世子夫人请封,这样的人家,就算是再显赫,我也不嫁!何况是去给人做续弦。” 程笳不明白。 周少瑾解释给她听:“不请封,就不能上族谱,以后续娶的夫人生下孩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程笳顿时打了个寒颤,忙道:“我,我也不愿意嫁过去。”说完,她眉头紧锁,又担心地道,“可若真是我,我母亲那里……” 她目光清明,再也没有刚才的恍惚。 周少瑾松了口气,心里暖暖的。 这才是我的好姐妹。 不会因那权贵就迷了眼。 她不禁换了个方向,挨在了程笳身边坐下,说起了程证:“……他是要走仕途的,未必就觉得这是件好事。” 说起耕读世家的事,程笳不需要周少瑾多说就听懂了。 她不由紧紧地抱住了周少瑾,笑道:“少瑾,你还是我妹妹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显得我像草包似的!” 周少瑾听了脸上火辣辣的。 池舅舅会不会也这么想她? 他派人跟她说了两句,她还亲自跑过去问了两次,才把这件事弄清楚……在池舅舅眼里,自己只怕也是个草包…… ※ 用过晚膳,周少瑾回了嘉树堂。 沔大舅母和姐姐都还陪着关老太太说话喝茶呢。 等她给长辈问过安,姐姐拉了她到身边坐下。嗔怪道:“既然留在如意轩吃饭,怎么不早说?饭都摆好了,你又突然差了翠环说不回来吃饭了!” 前世。姐姐也曾这样唠叨她,她只觉得惶恐。今生再听,才发现这其中还另有深意。——姐姐这么先发制人地训斥她一番,外祖母和大舅母就不好再生她的气了。 她挽了姐姐的胳膊嘻嘻地笑,撒着娇道:“我是有急事和笳表姐商量啊!” 沔大太太看着她一副娇俏的样子,笑道:“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急事?还商量呢?我看是在一起淘气吧?” 从前大舅母可从来不曾和她这样的开玩笑。 周少瑾眼睛微湿,把自己怎么在家里收东西,发现了两个应景的荷包。又怎么让樊刘氏送去了良国公府,回来又是怎么禀的……把程池告诫全说成是自己的发现,一股脑地全告诉了屋里的几个人。 几个人又惊又喜。惊的是良国公世子正应了她们的犹豫,喜的是她们都瞒着周少瑾,周少瑾却能通过些许的蛛丝马迹猜到良国公世子的用意。 关老太太拉了周少瑾的手对周初瑾感慨道:“这下你放心了吧!以后就算没有你处处看着,少瑾也不会过不下去了!她只是心底纯朴,有些事,不往那上面想而已,却并不傻!” 周初瑾连连点头,眼中有泪光闪烁。 周少瑾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恨不得把自己说的话全都收回来。 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就算是再活十年,她也没办法像姐姐那样的精明干练……若姐姐真的不再管她了。她该怎么办啊? 周少瑾下意识地就去拽姐姐的衣袖。 可当那柔软的湖绸捏在她手中的时候,她心里又是一紧。 自己重生的时候就发过誓,以后再也不要给姐姐添麻烦,换成自己保护姐姐,孝敬外祖母,大舅母,舅舅,父亲……怎么转眼间又把忘了! 姐姐以后就算是不管她了,她还有两年。姐姐两年以后才出嫁,两年的时间。她肯定能管好自己的事的! 周少瑾暗暗地握了握拳。 关老太太问她:“……那笳丫头怎么说?” 周少瑾笑道:“吃过饭,笳表姐就去找证表哥了。她说。与其打草惊蛇,和泸大舅母说得口干舌燥,还不如去和证表哥商量。要是再不行,就把这件事告诉二房的识表哥好了,识表哥肯定不愿意自己有个从妹嫁到良国公府做了续弦。” 关老太太点头,笑着对沔大太太道:“别说,这两个小孩子还就真商量出了一个章程来!这个主意好。我们程家可丢不起这个脸。” 沔大太太笑眯眯地点头,温顺地应“是”。 周少瑾忙道:“外祖母,那,那我爹爹会不会……”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关老太太脸一沉,喝道:“他敢!看我不打断了他的腿。” 周镇不管怎么说也是做父亲的,沔大太太怕关老太太这么说周少瑾姐妹脸上抹不开,忙笑道:“你们放心,你父亲最敬重你外祖母了,你外祖母既发了话,他不会不听的。”又道,“少瑾,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就当不知道,你外祖母和你沔大舅舅会为你做主的。” 周少瑾直到此刻,才落下心来。 随后在心里想:以后还是呆在家里的好。去了趟顾家,认识了个阿朱。认识了个阿朱,惹出了个朱鹏举,还好家里的长辈明理,这要是遇到那攀龙附凤的,她就是哭瞎了眼睛只怕也没用。 她后怕不已。 又想,还是池舅舅厉害。 要不是他,自己恐怕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有机会,可要好好地报答报答池舅舅。 ☆、第九十七章谣言(粉红票690加更) 良国公府的事有长辈们出面,那天晚上,周少瑾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神清气爽,前所未有的轻快。 “施香,”她坐在镜台前,笑盈盈地吩咐自己的大丫鬟,“用过早膳,你就把烫斗烧起来,等我给外祖母请安回来,我们赶紧把父亲和继母的衣服烫出来。父亲若是能赶回来过中秋节,就没几天日子了,我下午还要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呢!” 施香笑着应是,帮周少瑾戴上珠花,吩咐小丫鬟摆了早膳。 周少瑾刚拿了筷子,程笳过来了。 她穿了件银红色焦布比甲,神色显得有些疲倦。 周少瑾忙招呼她坐下来,问她用过早膳没有。 程笳蔫蔫地摇了摇。 施香已眼明手快地帮程笳拿了碗筷进来。 程笳看了一眼桌子,嫌弃地道:“你怎么每天都喝白粥?就不能换点别的?” “白粥好啊!”周少瑾笑眯眯地道,“白粥养胃。” “你是有胃病还是年事已高?”程笳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吃得跟老太太似的。” 周少瑾微愣。 这话还真让程笳说对了。 她自重生之后,好像还保留着原来的生活习惯…… 周少瑾哂笑。 程笳已吩咐施香:“给我来碗豆浆,三个汤包,不,来五个,我要大吃大喝一顿。” 施香抿着嘴笑,退了下去。 周少瑾打趣她:“你这是要下田收庄稼不成?” “收什么庄稼!”程笳恨恨地道,“我这是吃饱了好和我娘吵架。” 周少瑾就猜是朱鹏举的事出了岔子。 她困惑地道:“难道证表哥……” “不是!”程笳说着,红了眼睛,“哥哥说暂且观望观望,人家良国公府又没有点名道姓地说这东西是世子爷送的。又没有专程送给我一个人,就算是有什么小心思,还不知道是看中你还是我。我们这么急巴巴的。像防贼似的,惹人笑话罢了。我觉得哥哥说得也有道理。反正我们只要不答应,水来土掩,兵来将当,总归不会出事。可我娘却像被猪油蒙了心似的,一大早的,竟然让人去打听良国公府的事去了,还跟教我规矩的姑姑说,让她用点心。教得好了,赏她一百两银子。那姑姑鬼精鬼精的,原先不过是让我顶了本书走路,现在走路,书换成了碗……我懒得理她,索性跑到你这里来了。” 周少瑾叹了口气。 还好她没有生在三房,还好父亲没有娶程贤! 两人静静地用了早膳,周少瑾要去给关老太太请安。 程笳挽了她的胳膊,道:“我也一起去!” 周少瑾觉得也行,和程笳一起去了姐姐那里。等周初瑾收拾好,三个人去了嘉树堂。 在门口,她们遇到了刚刚给关老太太问过安的程诰和程诣。 看见程笳。两人都颇为意外。大家见了礼,程诰的目光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程诣却打趣程笳:“你这一大早的,居然跑到我祖母面前来献殷勤,莫非是有事相求?” 程笳听着却心中一动,笑道:“怎么,你来问安就是孝顺,我来问安就是心怀叵测,这是什么道理?” “我可没有说你心怀叵测。”程诣和程笳斗着嘴。“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程诰却背了周初瑾朝着周少瑾使了个眼神,指了指嘉树堂大门口的那株百年老槐树。然后拉了弟弟:“大清早的,不见你背书却知道和人吵架。赶紧和我去学堂,小心迟了被先生罚站。你这个月是第几次被先生罚站了?” “哥哥,哥哥。”程诣求饶,“姐姐妹妹都在这里,你多多少少给我留个面子。” 几个人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屋里的关老太太听了,也不由地笑了起来。 等到周少瑾几个进来给她请安的时候,她拉了程笳的手,兴致勃勃地问起她这些日子的生活起居来。 周少瑾惦记和程诰的约定,坐了一会,借口要上官房,从息宴室出来。 程诰正在树下等她。 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去,道:“诰表哥找我什么事?” 程诰沉默了片刻,斟酌道:“姑父调任保定知府的事,家里都传遍了,你可知道?” 周少瑾不解地点了点头。 程诰沉吟道:“族学里也传遍了,还有人专门就哪几个职位更容易擢迁京官做了篇文章。以后若有人和你套近乎,你自己多留个心眼,别那么相信那些人的话。” “谁这么无聊!”周少瑾不喜欢这种把心思都放在怎样专营的人,她皱了皱眉,道,“诰表哥放心,我会注意的。”不过,程诰既然专程和她说这些,事情肯定不仅仅像他说的,会有人和她套近乎,她直截了当地道,“诰表哥,是不是族学里出了什么事?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吧!免得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些道听途说变了样的话。” 程诰讶然,笑了起来,道:“二表妹,你变了很多。都敢直接问我了!” 原来自己连这话也不敢说的吗? 周少瑾脸红。 程诰笑道:“有些事只是我自己的猜想……相卿他这些日子有些奇怪……和嘉善在一起的时候还好,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闷闷不乐的,别人问他,他也不像从前那样和别人说些心里话,而是笑容惨淡地说些什么丧气话……” “都说些什么了?”涉及程辂,周少瑾慎重地问。 程诰看着,还以为她在担心程辂,犹豫了好一会,这才下决心道:“说什么有时候人不能不服软,还说什么大丈夫不功成名就,什么娇妻美妾,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我还听到传闻,说嘉善很维护你,为了你。曾经为难过相卿,还好相卿急中生智。学识过人,不仅没有被嘉善难住,还让嘉善心生佩服,和嘉善成了好朋友……” 周少瑾愕然。 敢情自己成了脚踏两条船红颜祸水,和持强欺凌他人的程许一起成就了程辂的好名声? 她气得脸色通红,浑身发抖。 程诰看着心中不忍,忙道:“不过,你也别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如今要紧的是别理他们两个人。秦子安。嗯,就是我在族学里的一个同窗,他曾悄悄地告诉我,说相卿告诉他,嘉善的母亲一心想为嘉善找个世代官宦人家出身的姑娘,好在仕途上助嘉善一臂之力……” “他怎么知道的?”周少瑾心一沉。 她以为只有像她这种重生了的人,经历过袁氏歇斯底里的人才会知道袁氏的固执和坚持。 “是相卿私下告诉他的。”程诰的神色间多了些许的沉重,低声道,“我总感觉到这些事有些蹊跷……大家都知道你是我表妹,却把这些事告诉我。好像我们上杆子要和长房攀上关系似的……”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少瑾的神色。轻声道,“我觉得这话,好像是想让我传给你听似的……而且这话。是在姑父调任保定知府之后传出来的……秦子安说,大家都知道,可我试着问了几个同窗,不知道大家是瞒着我还是怎么着,大家都很茫然……” 程辂,卑鄙小人! 不用问周少瑾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前世,他就是这样对自己的。 她红了眼睛,道:“诰表哥,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外祖母说。我爹爹可能会赶回来祭祖,过中秋节。到时候我会跟我爹爹说的。” “别。别,别。”程诰赧然。道,“有些也不过是我的猜测,姑父问起来,我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我只是想跟你说,这件事闹成这样,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谁也别理……” 他委婉地劝周少瑾,两个都别嫁。 周少瑾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道:“诰表哥,我知道了。他们两个,我都不会理睬的。” 程诰的神色松懈下来,道:“可惜没有合适的人,不然你订了亲,事情也就过去了。” 程辂既然有心害她,就算她订了亲,他就会放手吗?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让事情更糟糕。 周少瑾再次下定决心,等姐姐一出嫁她就离开金陵城,程辂不结婚生子,她决不回金陵省亲。可她也不能任程辂这样乱说,谁惹出来的祸谁解决。 她出主意:“诰表哥,你能不能像跟我说似的,把这些话也告诉许表哥?被程辂这么一说,弄得我好像和许表哥有什么似的,既坏了我的名声,也坏了许表哥的名声……” 程诰苦笑,道:“我何尝没跟嘉善从兄说过,可他不相信,我有什么办法?” 以程许的聪明,程诰都看出了这其中有问题,程许不可能看不出来。 他为什么会任由事态这么发展下去? 周少瑾想不明白。 她不由在心里暗暗叹息。 如果池舅舅知道这件事就好了,他肯定是脑子一转就能想清楚前因后果……可惜池舅舅已经帮过她很多次了,她怎么好意思再去找池舅舅。何况这求人的事,一次两次,别人还看着面子帮你,总是相求,而且还不管是大事小事的,脾气再好的人也会觉得麻烦。她还要把人情留着请程池给程泾示警呢!不能把人情用在这上面。 周少瑾只好道:“那就只有等我爹爹回来再说!” 程诰欲言又止。 周少瑾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诰表哥还顾忌什么?” 程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在想,万一要是姑父不回来呢?我们怎么办?告诉我爹吗?或者是跟祖母说?” 就算是告诉了两位长辈又能有什么用? 周少瑾沉默好一会,道:“万一我爹爹不回来……”她心一横,“我就告诉袁夫人……” 她就不相信了,袁夫人听了会无动于衷! ☆、第九十八章袁氏 程诰听着沉思了半晌,无奈地道:“也只能这样了。柏叔父死得早,柏大太太又是个不管事的人,家里的事全由相卿说了算。他如今有了功名,是秀才,在外面也被人尊称声‘老爷’了。我们去找他理论,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也未必有用。请了家里的长辈出面,我们是嫡支,他们是旁支,传了出去,不免有持强凌弱的嫌疑,最好的办法,就是请宗房出面。不过,我们去跟袁夫人说,好吗?总感觉像是告状似的!” 程诰从小就被祖母和父亲教导,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有什么不好的?”周少瑾咬着牙道,“他们闹出来的事,难道还要我们给他们收拾残局不成?不过,”她低声叮嘱程诰,“你再去和许表哥谈谈,把这些厉害关系都说给他听,他要是还无动于衷,你就来告诉我。我只有请袁夫人出面了。” 程诰点头,去族了学。 周少瑾回到嘉树堂。 程笳正抱着关老太太的胳膊撒着娇:“……少瑾是您的外孙女,我就不是您孙女了。你去跟我娘说一声呗!我娘她最尊重您了,只要是您说的话,她都会想了又想的。我真的不想嫁给那个什么良国公世子做续弦,何况他们家对媳妇那么无情。” 关老太太被她摇得头都晕了,心里也怜惜起程笳来,道:“现在不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吗?等到你娘真的下定了决心把你嫁过去的时候,我再去帮你说项也不迟。” “等到我娘下了决定,”程笳眼泪都快要出来了,“恐怕到时候已经晚了!” “不晚,不晚。”关老太太笑道,“还有长房的池四爷呢!良国公府既然想和程家结亲。不跟池四爷知会一声是说不过去的。” 程笳眼珠子乱转,有些心不在焉地道:“真的吗?有池四爷就行了!” “我还骗你不成?”关老太太笑道,“结亲。可是结得两姓之好。你就放心好了。” 程笳甜甜地笑,端了关老太太手边的茶盅:“叔祖母。笳丫头给您敬茶。” 关老太太嗔道:“就是一张嘴!”但还是高高兴兴地接了茶盅。 程笳就跑到关老太太身后给关老太太捶肩膀。 关老太太呵呵地笑,道:“好了,好了,和少瑾去玩吧!再给你这么捶几下,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了。” 程笳嘻嘻地笑,屈膝给关老太太行礼,和周少瑾、周初瑾姊妹一起出了上房。 周初瑾交待了她们几句“不要贪玩”、“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去了涵秋馆。周少瑾和程笳则回了畹香居。 程笳靠在床上看书。吃瓜果,周少瑾和施香几个给周镇夫妻赶制衣裳。 有三房的人过来,说:“大太太让大小姐快点回去,姑姑还等着教大小姐规矩呢!” 程笳丢了苹果核,道:“你回去跟大太太说,这边二小姐留了我午膳,我午膳过后再回去。” 那婆子不敢强求,苦笑着告辞了。 周少瑾趁着烧熨斗的时候和她道:“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还是回去和泸大舅母说明白的好。” 程笳不以为然,道:“反正也说不明白了。我这样。她至少知道我的决心。” 周少瑾两世为人也没有任性的时候,她任由程笳胡来,自己做自己的事。 快午膳的时候。姜氏亲自过来把程笳“接”走了。 周少瑾笑着把程笳送走,用了午膳就去了寒碧山房抄经书。 过了两天,程诰面色铁青地来见周少瑾,告诉她:“你还是想办法告诉袁夫人吧!我嘴都说干了,他竟然觉得我是无中生有……真是……” 他气得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才消气。 周少瑾很是恼火,想了想,去蕴真堂。 但她没有进去,而是在附近徘徊了半晌,转身回了畹香居。到了下午,则依旧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可她的经书抄到一半的时候。院子里有了动静。 小檀告诉她:“夫人过来拜访老夫人。” 周少瑾点头,不动声色地继续抄经书。 不一会。袁氏只带了一个捧着东西的丫鬟笑着走了进来。 “少瑾,在抄经书啊!”她热情地和周少瑾打着招呼。 周少瑾恭敬地站了起来,喊了声“夫人”,吩咐施香上茶。 袁氏也没有和她客气,坐了下来。 跟她进来的丫鬟就把手上两个用红丝绑着的纸匣子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 袁氏指了纸匣子,笑道:“我前两天去刘家吃喜酒,正巧路过齐芳斋,见她们家新出的什锦点心做得不错,就带了几匣子回来。这是给你和你姐姐的,你们尝尝味道如何?” 周少瑾笑着道了谢。 袁氏带来的那丫鬟就朝小檀和施香使了个眼色,退了下去。 小檀犹豫片刻,跟着退了下去。 施香却像没有看见似的,依旧在屋里服侍着。 袁氏看着,眼底闪过一丝欣赏,笑道:“少瑾,我听婆子说,你昨天去了蕴真堂,可是有什么事?怎么没有进去?” 周少瑾紧紧地捏着茶盅,很慌张的样子,欲言又止。 袁氏的表情就更和缓了。 她笑道:“什么事竟然连舅母也不愿意告诉?要不,我去问你姐姐?” “别,您别问我姐姐。”周少瑾捏着茶盅的指甲发白,神色也更慌张了。 “少瑾,”袁氏就拉了周少瑾的手,柔声道,“这里也没有别人,你有什么话直管跟我说就是。” 周少瑾眼圈一红,像受了很大的委屈终于有了个能说话的人似的,哽咽着让施香退了下去,眼泪簌簌地就落了下来,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袁氏面色一冷。又很快地变得和煦起来,笑道:“是不是你许表哥……” “不是,不是。”周少瑾忙摇了摇头。道,“是。是辂表哥。” “程相卿?”袁氏愕然。 这关她什么事? 她还以为是程许想着法子缠着周少瑾,周少瑾没有办法了,来找她解围又不敢声张,不敢明说,这才借故来和周少瑾说体己话的。 袁氏道:“他怎么了?”声音里带着些许意兴阑珊。 周少瑾像是没有意识到似的,喃喃地道:“他,他说许表哥为了我,为难他……” 袁氏一听。勃然大怒,头发都要竖起来:“他真这么说?是谁告诉你的?” 周少瑾道:“是,是诰表哥告诉我的。他让我再也不要理许表哥和辂表哥了……还说,许表哥明明知道,也不阻止……我想让你跟许表哥说说……许表哥是案首,他的话,辂表哥肯定会听的……” 袁氏觉得自己的肝都是疼的。 可此刻却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周少瑾像个琉璃似的,一不小心就会碎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地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些,道:“少瑾。这件事你做得对——你许表哥犯了错,你就应该来告诉我。我会说你许表哥的。你也别害怕。以后程相卿肯定再也不会这么说了的。” 周少瑾点头,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声音也变得欢快起来,道:“我,我谁也不敢说,怕别人听信了辂表哥的话,说许表哥欺负他……许表哥的学问那么好,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不错。”袁氏笑着点头,道,“你许表哥的学问那么好,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周少瑾听了。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袁氏看着心中跳了跳。 这周少瑾,长得可真像庄氏。都漂亮的不像真人似的。不知道她的命运会不会也像庄氏,早早的就病逝了…… 她心里突然泛起些许的同情来。声音变得更柔和了,道:“你安安心心的抄经书,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好跟你外祖母和姐姐说,就来找大舅母,大舅母为你做主。” 周少瑾羞涩地笑,向她道了谢。 袁氏又和她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佛堂。 周少瑾长吁了口气,瘫坐在了太师椅上。 施香担心地道:“袁夫人都和您说了些什么?” “没事,没事。”周少瑾却答非所问,如劫后余生般疲惫地呢喃道,“原来袁夫人也不是铁打的金刚,只要用对方法,一样很好说话。” 施香没有听清楚。 周少瑾笑着坐了起来,大声道:“好了,我们快点把经书抄完,好抄我自己的《阿弥陀佛经》,然后跟着老夫人去普陀山。” 施香嘻嘻地笑。 周少瑾这才发现自己背心湿漉漉的。 她忙叫了施香打水进来服侍自己换件衣裳。 袁氏却满身是汗地回到了蕴真堂,人还没有站定,已怒不可遏地对身边的婆子喝道:“去,给我把那小畜生叫来!圣贤书,他可真是白读了!我把他当眼睛珠子似的供着,他倒好,心甘情愿地给别人糟蹋。就他这样,还想青史留名?我看,他能从翰林院里走出来就不错了……” 丫鬟婆子个个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袁氏的茶盅就摔在了漫地的青石上:“怎么,你们连我的话都听不懂了?” 丫鬟们瑟瑟发抖。 袁氏的乳母厉氏小心翼翼地上前,柔声地说了句“我这就去喊大爷”,轻手轻脚地退了了下去。 袁氏贴身的丫鬟这才敢重新沏了杯茶捧上。 袁氏喝着茶,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树不剪枝长不直。 看样子,她得伸伸手了。 ☆、第九十九章母子(粉红票720加更) 等见到程许的时候,袁氏已经完全的冷静下来。 她笑着吩咐丫鬟们上了茶点,语气温和地问起程许的衣食住行来。 袁氏的乳娘看着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会这样。 袁氏不管心里有多愤怒,只要一看见大爷,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所以每当袁氏说要管教大爷的时候,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没有一个敢当真的。 她朝着屋里服侍的丫鬟、媳妇子使眼色,大家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留了袁氏母子说着体己话。 袁氏看着,对乳娘的识趣暗暗点头,然后用牙签叉了一块甜瓜给了儿子,笑道:“说是市面上已经没有买了的,你打小就喜欢吃,多吃点。” 程许是长房嫡孙,是九如巷未来的宗子,他不需要做什么,就自有人往他跟前凑,把关于他的消息主动地递给他。只是这次袁氏立刻就差人叫了他来,他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找他,笑着接过了甜瓜吃了起来。 袁氏就问他:“听说你这些日子和程相卿走得很近?你平时不是不怎么和他这种人来往的吗?怎么又改变了主意?” 在袁氏看来,程辂早年丧父,由寡母独自扶养长大,竟然能八面玲珑,无人不夸,如果不是大圣大贤之人,就是大奸大恶之人,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能做朋友的人,还不如敬而远之。 程许没想到母亲会问起这个,他含糊地道:“他不是中了秀才吗?前些日子有朋友宴请,他也在场,同是程家的人,就多说了几句话,觉得他还不错。偶尔会在一起说会话。” “既然是如此,”袁氏也不揭穿,皱着眉道。“你应该和他还不错才是。怎么他当着别人到处说什么你为了四房周家的二小姐为难他……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程许很是诧异。 他知道程辂看中了周少瑾,可周少瑾对程辂却没有什么好感。如果程辂是个人品端方的人他也就罢了。偏偏程辂野心勃勃,为了前途,在自己为难他的时候,他居然暗示自己,可以帮自己得到周少瑾,而且还和周少瑾撇清了关系……那一刹那间,自己的确动了心,可更多的。却是对程辂深深的顾忌——一个连自己中意的女人都能出卖的人,又怎么可能真心的对待朋友! 程许想知道程辂到底想干什么?同时心里还隐隐有种想法,如果自己不跳进这个坑里,以周少瑾的美貌,程辂肯定还会诱惑其他的人往这个坑里跳的。 与其再出现一个中意于周少瑾的人,还不如自己亲自和程辂周旋。 所以他默许了程辂造谣,也想看看周少瑾的反应。加上周镇快要回来了,如果听到了这样的谣言,直接就会否定程辂……未必不是件好事。 至于他自己,只要请了长辈出面。这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他没有想到事情不过发生了两三天,就有人告诉了母亲。 他想了想,立刻就有主意。 “母亲。”程许真诚地道,“有件事您可能不知道——程辂,一直想娶周家二表妹。”他把发生的一些事告诉了袁氏,并道,“如果他人品不错,我自然不会去管。可您想想,以他的性子,怎么会是真心求娶周家二表妹?他这么说,不过是因为周家二表妹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不愿意和他私相授受,他恼羞成怒。才败坏周家二表妹的名声的。” 袁氏虽然意外,但儿子的那点小心思。也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她不由道:“就算如此,他为何要拿了你做幌子?定是你言行不检点,让那程辂觉得有机可趁才是!不管那程辂是为了什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娘也不妨跟你说实话。你爹爹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可二房的老祖宗还是诸多借口,怎么也不愿意把族谱还给我们。他如今死撑着每年都花两三个月的时候四处走动,就是怕从前留下的那些人脉随着日子渐渐淡了,指望着你识从兄能早日金榜题名好在仕途上帮他一把,你父亲能有今天,他可是没有出过一点力,反而还因为他身居要职,你父亲为了回避,这么多年都只能在六部之外徘徊……你只要赶在你识从兄之前考中进士,二房老祖宗就是再有本事也没了辙。他还有几年好活,就算是他像彭祖似的活个八百岁,可他从前的那些同科、同僚能像他这样长寿吗?到时候他就只能眼睁睁地把族谱交到我们长房的手里来……想当年,公公病重,你父亲和你两个叔叔还年幼,他就是拿这个做借口,把族谱借走的,而且还一借不还了……” 程许不明白,他不以为然地道:“娘,我们是长房,这是谁都知道的。就算他拿了族谱又能怎样?大不了一拍二散,我们长房重新立宗好了。以我们长房现今的煊赫,说不定重新立宗还是件好事……” “这件事你不懂。”袁氏神色慢慢地变得肃然,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得问你爹。好像是程家的祖宗有族规,谁掌了族谱,谁就当家,谁就能动公中的钱物。你看你爹,凭他的俸禄怎么能养活得了我们?又怎么和上峰交际应酬?怎么救济同僚朋友?要不是有公中的银子贴补,我们一家早就喝西北风去了,你爹又凭什么能在京中挣下偌大一份名声的,这可都是用银子堆起来的!” 程许还是第一次听说。他道:“娘,现在不是四叔父管理庶务吗?” “那也要他们二房有人能打理庶务才行啊!”袁氏讥讽道,“程识去管理庶务了,怎么有时间和精力去参加科举呢?要不然你四叔父堂堂一个两榜进士,那样的才识学问,又怎么会窝在家里呢?你四叔父,这是在成全你父亲和你二叔父呢!” 所以祖母,父亲,叔父,甚至是在京城的二叔祖父,三叔父都觉得对不起四叔父? 程许喃喃地道:“四叔父不是创立了裕泰票号吗?大不了把公中的产业都给二房,我们分开单过好了。凭四叔父的本事,我就不相信我们会过不下去!” “事情要是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就好了!”袁氏想起自己刚嫁进来时,还没有裕泰票号的时候就这么建议,丈夫却苦笑的模样,心生无奈,道,“你现在还小,有些事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你只要听娘的话,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把家中的族谱拿回来,娘就高兴了。” “你只要听娘的话,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娘再给你说一个能在仕途上助你一臂之力的妻子,娘就高兴了”这句话从小到大,母亲不知道跟他说过多少回,只不过今天加了句“把家中的族谱拿回来”。 他从前听了会很激动,甚至是有些志得意满,想着母亲是阁老之女,父亲若是没有意外,也能入阁封相,母亲是阁老之妻,若是自己也像父亲似的能入阁,母亲就会成为古往今来的第一人……这份荣耀,他很想给母亲。 可今天,他有了别的想法。 “娘!”程许笑道,“什么事都有好有坏。妻族官宦世家,虽然能在仕途上助我一臂之力,可同样纨绔子弟也多,麻烦也多。像我们家,不就有个五房吗?我想您还不如给我找个身世清白,人口简单,父亲在朝为官的姑娘家,至少不会拖累我……我自己努力上进,未必就不能给母亲挣个诰命回来。” 袁氏心里一惊。 儿子开出来的条件,完全是照着周少瑾的家势说的。 看样子,儿子是真的瞧中了周少瑾! 可她却不愿意为这件事和儿子翻脸。她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色,还笑道:“我看你说得头头是道,你是不是看中了谁家的姑娘?快跟我说说?是谁?长得怎么样?你是怎么认识的?” 程许不敢说。 他知道,自己只要漏出一点口风,周少瑾就有和他私相授受的嫌疑。他可以不能乎程辂说什么,因为以程辂的身份地位,只要程家否定,根本就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可他不能让家中的长辈怀疑周少瑾。不然就算他和周少瑾的婚事成了,周少瑾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说不定还会让母亲不满,婆媳不和…… 他若无其事地笑道:“娘,我是那种人吗?私下偷窥别人家女孩子?我只是这么一说,这么一想罢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最终还不是得听母亲的。” “那好!”袁氏正等着儿子这句话,她笑道,“娘看中了福建闵家的大小姐,就是就是壬辰科的状元闵健行的胞妹。他们家你应该听说过才是,一位帝师,两位状元,一个榜眼,十二位进士……” 程许脑子“嗡”地一声,母亲说了些什么,他模模糊糊的有些听不清楚,心里却知道,这件事要糟糕了。 母亲打闵家的主意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母亲决定的事,很少有人能让她改变主意的。 他“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袁氏的脸一沉,目光如刀般落在了程许的脸上,“娘正跟你说着话呢!你这是发什么牛脾气?” 如一瓢冷水从头淋下,程许顿时清醒过来。 他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 要沉住气,一定得沉住气,不然事情肯定得砸,而且还会不可收拾! ☆、第一百章母亲 程许做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冲着袁氏喊了一声“娘”,道:“我都坐半天了,想起来伸伸腰而已!您怎么……这脾气像炮竹似的……”他说着,凑到了袁氏的面前,嘻笑道,“您跟我说说,到底是谁得罪了您?我给您出气去!” “除了你,还有谁敢得罪我!”袁氏趁机道,“闵家大小姐小的时候,我也曾见过。不仅冰雪聪明,而且还长得明眸皓齿,非常的漂亮……” 程许眉峰蹙了蹙,打断了袁氏的话:“娘,现在说这些都有些早。小时候聪明长大之后平庸的人多的是,您也别总是拿着老黄历看人……” 虽然极力压制,但亲手把他扶养长大的袁氏却依旧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些许的不耐烦。 袁氏沉默了片刻。 常言说得好,儿大不由娘。如今儿子不仅长大了,而且还中了秀才,是案首。这要放在普通的人家,早已当家理事,能在祠堂里说得上话了。只是儿子生在了九如巷程家,秀才、举人根本不算什么,就是进士,也要看是几品的官,这才依旧像个孩子似的任由她呵斥。但物极必反,他现在心里装着个周少瑾,无论她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不如先放一放,以后有机会再和他详谈。何况周镇就要回来了,以他的个性,只要自己稍稍流露出嫌弃周少瑾的语气,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女儿嫁过来的……到时候,有些事可就由不得儿子。 自己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做坏人,惹儿子不高兴,坏了母子间的情份呢? 袁氏心中微定。 “你看你,比我一个老太婆还啰嗦。娘说一句,你回十句。非得说过我不可。有哪家的孩子像你似的,一点也不服输的?”她笑着转移了话题,“不过。程辂这么说太不妥当了。这听在别人的耳朵里,还以为是你和程辂争风吃醋呢?可不能任程辂这么胡说八道下去了。你是男孩子还好说。周家二小姐是女孩子,还没有及笄,等着说婆家呢,这话要传了出去,谁家还敢娶周家二小姐啊!可你是当事人,出面说什么也不好……我看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你只管安安心心把你的书读好就是了。”又道,“下个月是你恩师的生辰,我让管事给你准备了一套黄杨木的文房四宝。一对梅花赏瓶,东西虽少,但都很贵重。过两天你着东西去看看你恩师。 程许参加府试的主考官是当时的金陵知府,如今已升了浙江布政使。 袁氏这是要把儿子支到杭州去。 程许心里也明白,却知道此时不宜违背母亲的意思,不然母亲下了狠心要揪了周少瑾说话,他还真拦不住。 不如听母亲的话暂且去杭州府看望恩师,等回来再说。 他笑着应了。 袁氏松了口气。 儿子向来重承诺,他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去杭州探望恩师。如果因此错过了和周镇的见面。那就更妙了。 母子俩相视而笑,彼此都知道这不是最终的结果,可彼此也都知道。话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只会让母子生分。 袁氏吩咐管事给程许准备车马。 程许却吩欢喜:“你盯着二小姐那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派人通过驿站给我送信。别怕使银子,一切都等我回来了再说。” 欢喜连声应是。 两天后,袁氏送走了程许,然后吩咐小丫鬟去请了程辂的母亲董氏过来喝茶:“……就说老爷从京城送了些六安瓜片,我请她尝尝。” 小丫鬟应声而去。 接到信的董氏却惴惴不安。 她请小丫鬟在厅屋里坐了,借口要更衣。吩咐自己的乳娘派了小厮去给在族学里上课的程辂送信:“我们和长房根本没有什么交往,我和袁夫人更是一年也说不上两句话。她突然请了我去请喝。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你快去相卿那里讨个口信,看我应该不应该去?去的时候带些什么东西好?” 乳娘悄悄溜出了正房。找到了程辂的贴身小厮松清。 松清一听,拔腿就往程氏书院跑。 可程家离九如巷的程家还隔得很远,没等到松清的回话,董氏就怏怏然地跟着小丫鬟去了长房的蕴真堂。 袁氏热情地招待董氏坐下,笑着和她寒暄了几句,就开门见山地说起程辂的事来:“……我听了大吃一惊,既怕是孩子有口无心说错了话,又怕是有人别有用心以讹传讹。想着我们同是做母亲的人,对孩子的期盼都是一样,这要是传到了相卿恩师的耳朵里,会怎么看他?” 董氏比袁氏更惊讶。 她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反应过来,脸色发白地哭了起来:“袁夫人,您可得给我们家相卿作主啊!我们家相卿从小就老实,除了读书,什么也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肯定是有谁要陷害我们家相卿。看着他考中了秀才,还吃了禀粮,所以心生妒忌……” 就这就心生妒忌。若是你儿子考中了进士,岂不是人人看你是块金似的! 袁氏强忍着才没有目露不屑。 她示意丫鬟递了个帕子给董氏,然后遣了屋里服侍的,促膝谈心般地低声和董氏道:“我还听人说,你们家相卿很中意四房周家的二小姐,可有此事?” “没,没有!”董氏直觉地否定,又想到前些天九如巷传出来的消息,说周镇调了保定知府,马上就要进京做堂官,入六部为侍郎了,她又觉得自己这话答得快了点,目光不由闪了闪,神色间带着几分迟疑。 在她看来,儿子向来看重周少瑾,她也乐得有周少瑾这样出身好、性子却柔顺的姑娘做儿媳妇,周镇又马上要回来了,如果和周家结了亲家,那就是再好不过了。可如今外面的人都在传儿子和程嘉善为着周少瑾争风吃醋。这个时候提出和周家结亲,岂不是坐实了传言。可若是自己否定,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袁氏看得真切。 她在心里冷笑。 看来儿子的话也不全是偏颇周少瑾。 周少瑾嫁去了程家。只怕是那小鸡入了黄鼠狼的窝,有去无回了。 她佯装不知。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等会我就去拜访二房的老祖宗,请了他老人家出面,把那些胡言乱语的都教训教训。免得他们以为我们长房是好欺负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董氏也不好提周少瑾的事了。 她干笑道:“那就麻烦夫人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袁氏笑道,“这也关系到我们家大郎。”又邀请她,“不如我们一起去吧?这事,你们家相卿也有份啊!” 董氏听着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什么叫“你们家相卿也有份”。可仔细再一想,这话又没有错。 她拿不定主意,只想快点回到家里见到儿子,听儿子怎说了再行事。 “我见着老祖宗就两腿打颤,”董氏婉言拒绝道,“还是您自己去吧!这件事许大爷不也有份?我还是回家去等您的消息好了。” 听到董氏拿了自己的话反驳自己,袁氏心里顿时窝了一团火,似笑非笑地道:“弟妹既信得过我,那这件事我就全权处理了。” 董氏见她没有强拉着自己去二房,透了口气。忙笑道:“那是自然。” 袁氏笑眯眯地颔首,请了她喝茶,然后去了二房。 董氏急急地赶回了家。 程辂已在家里等着董氏。听到动静,他立刻迎了出来。 “母亲,”他没等董氏开口,道,“我们有话屋里说。” 董氏连连点头,和程辂去了书房。 松清守在书房外面,董氏悄声地把去长房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程辂,最后可惜道:“要是没有这些传言就好了。我还准备为你向周家提亲呢!” 程辂笑道:“娘,有些事是讲缘分的。怕是我和周家二小姐没这缘分。” 语气有些无可奈何。 董氏守寡守着这个儿子,儿子就是她的一切。且儿子这么有出息,小小年纪就已经可以支应门庭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所以听程辂这么一说,她想了想,也跟着改变了看法:“我觉得你和周少瑾是没什么缘分。你想想,从前什么都好好的,自从今年三月她生病之后,就渐渐地和我们疏远了,对我也没有从前那么恭敬了,想必是姑娘家大了,心思多了,嫌弃我们家基业单薄起来。现在周镇要回来了,又有这样的谣言传出来。”她庆幸道,“好在是我儿考中了禀生,想说门好亲事也不难。不然我这心里可真不好受!” “娘,你放心,以后我会更勤奋的,考举人,考进士。”程辂温声地安慰母亲,“你就别为我操心了,等着享福好了。” “我现在已经在享福了。”董氏很满意,牵了儿子的手,道,“你把我们挂在四房的产业拿了回来,又有了功名,以后娘也不用常去看程家人的脸色了,我们能像你爹爹在世的时候一样,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了。等过些时候,娘再托人给你说门好亲事,你再给娘生几个孙子,娘也就能闭眼了。” 程辂脸色沉了沉,但瞬间又变得温和起来,笑道:“娘,我的亲事你先别忙。我的举业越好,就越容易说到能帮我一臂之力的岳父,还是等几年为好。” “娘听你的,娘什么都听你的。”见儿子对她去长房的事没有过多的评价,董氏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出什么纰漏,心情松懈下来,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肚子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端碗莲子羹进来吧?天气渐渐转凉了,这酸梅汤不能再喝了……” ☆、第一百零一章手段(粉红票750加更) 程辂耐心地听母亲絮叨了半天,答应了让丫鬟送碗莲子羹过来,这才送走了母亲。 他一个人静静地在庑廊下,望着天井里那父亲当年亲手种下来的、已经枝叶繁茂的石榴树连连冷笑。 说什么怕是他有口无心说错了话,说什么怕是有人别有用心以讹传讹,实际上心里却早已认定这话是他说的,还威胁他说这话要是传到了恩师的耳朵里会对他不利……偏生母亲却连一句为他辩解的话都没有,还把这件事的处置权全都交给了袁氏……真是蠢得……简直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好……从来都不用脑子……他怎么会有个这样的母亲! 他想起袁氏。 姿容端秀,举止大方,八面玲珑,长袖擅舞……程许和他相比,也不过是比他会投胎而已……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阴郁起来。 穿着青布短褐,腰间绕着玄色布带的赵大海走了进来。 他二十来岁的年纪,身材不高,但很壮实,国字脸,紫红色的皮肤,看着像个田庄上的汉子,老实敦厚。 “大爷!”他恭敬地朝着程辂行了个礼。 程辂微微颔道,低声道:“书房里说话。” 赵大海默默地跟着程辂进了书房。 程辂指了自己对面的太师椅,道:“一路上辛苦了,坐吧!” 赵大海道了谢,却不敢坐下,接过丫鬟捧上的茶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见丫鬟退了下去,他这才低声道:“您让我打听的事我都打听清楚了。许大爷被袁夫人支到杭州府去了,说是要给他的恩师拜寿。识大爷这几天除了参加了一次同窗的诗会,其他的时间都消磨在了花行。听花行的伙计说,识大爷好像在家里举办一次赏菊会。正满大街的淘那些珍贵的菊花品种。 “证大爷倒是去几趟广东会馆,和广东十三行的二爷吃过两顿饭,喝过一次花酒。听服侍的小厮说,好像三房想和十三行的人一起做海上的生意。不过最终到底谈成了没有,小的没有打听到。我想过几天去三房的药铺看看。证大爷要想和十三行的人做海上生意,一股最少也得五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我估计会从药铺里拿银子,只要盯梢住了几个药铺,就能知道证大爷的生意成了没有。 “诰大爷和诣二爷自从上次走水的时候之后,除了去书局买书或是去文德阁买笔墨纸砚,几乎不出来。 “诺大爷还有和原来一样。常常被举大爷怂恿着去秦淮河附近的妓家赌钱。”说到这时,他微微一顿,道,“还有一件事,五老爷在外面养的那个,昨天生了个儿子,五老爷那边还压着没让人吱声。” “哦!”程辂挑了挑眉,笑道,“看样子九如巷又有热闹看了。” 赵大海也跟着笑了起来。 程辂吩咐他:“三房的事,你仔细盯着。一有消息就来告诉我。”他自言自语地道。“池四当年开裕泰的银子,就是跟十三行做海上贸易挣,看样子程证这是想学池四。” 赵大海无从判断。不好回答。 程辂亲自给他续了杯。 赵大海忙弯腰道谢。 程辂再次示意他坐下来说话。 他这才坐了半边椅子。 程辂转移了话题:“能打听得到周镇什么时候回来吗?” 赵大海想了想,不敢肯定地道:“小的试试看。” 程辂就吁了口气,表情有些郁郁寡欢。 赵大海就大了胆子道:“爷,是不是周家二小姐那里……” 程辂没有作声。 赵大海见他没有阻止谈论这个话题,逐关心地问道:“爷,难道您真的要把周家二小姐让给程许吗?如今周镇可是调到保定做知府去了……就算爷能找到和周家二小姐出身相当的,可未必有周家二小姐的性子好;性子好的,又未必有周家二小姐这样好的出身……” 这个家里,能和程许说得上话的。能让他放心的,也就是赵大海了。 程许心里十分的郁闷。不免有些纵容赵大海,道:“你以为。我不把周少瑾让给程许,我就能娶到周少瑾了吗?你做梦去吧!他是决不会把周家二小姐嫁给我的。周少瑾都能查出当年的事来,更不要说他了。我若是我不买隔壁的宅子,或许能在他面前打个马虎眼,可现在宅子挂在我名下,我再说不知道当年的事就说不过去了……可就算是这样,她周少瑾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袁氏不会答应程许娶周少瑾,可程许却对周少瑾一往深情。周少瑾在周家大小姐出阁之前肯定会陪姐姐继续住在程家的。只要程许的名字和周少瑾连在了一起,周少瑾想摆脱和程许‘私相授受’的名声,有了程许的睁闭眼闭只眼,恐怕不那么容易。 “如果程识和程证在这个时候做点什么,那就有意思了!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 “我现在担心反而是担心周镇。他一介书生,却能让庄家那个败家子再也不敢找他的麻烦,只怕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程许看不出我的用意,池四爷不屑管这些,周少瑾是周镇的女儿,他若是有心,肯定能看出来……”说到这里,他海脑里浮现出周少瑾那张娇柔动人的面孔。 如果她不是庄良玉的女儿该有多好……不,就算她是庄良玉的女儿,没有一副和庄良玉一个模一样的面孔,他也许还能装着不知道……好生生地把她娶了回来,像周镇对待庄良玉似的,把她如珠似宝的宠着……可现在,每当他看见那张脸的时候,就会想起庄良玉。 想起父亲珍藏书房里的那张小像,想起那年跟着父亲去甘泉寺上香,父亲远远地指了那个风姿绰绰的美人问他“她当你的母亲好不好”……想起父亲临死前那苦难而又绝望的表情…… 他闭上了眼睛。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从两年前他偶然遇到周少瑾开始,他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程辂吩咐赵大海:“那几户人家,你再跑去送些米粮。若是他们问起,就说是中秋节的节礼,让他们少出门。问到有人问起当年的事,不要乱说话。” 赵大海恭声应是。 程辂问:“那个乞丐?” “已经判了斩立绝。”赵大海忙道。“我是装成帮闲给那户人家送的信,还佯装着勒索了那户人家二百两银子,那户人家根本没有起疑。你就放心好了。” 程辂颔首,送走了赵大海,跪在了父亲的遗像面前。 “爹,您放心,我不会让你的苦白受的。只可恨周镇宁愿戴绿帽子也不愿意把当年的事抖出来。”他望着父亲含笑的脸,喃喃地道。“我找不着庄良玉,可我能找周少瑾。我要让庄良玉在黄泉也不安生,我要让周镇后悔当初娶了庄良玉……”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阴森的声音回落在小小耳房里。 ※ 周少瑾也得了程许去杭州给恩师拜寿的消息,她不由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看样子找袁氏还是有效的。 没过两天,程诰过来悄悄地告诉她:“二房的老祖宗说族学里的风气不好,士子们不上心向上,苦刻攻读,反而关心些内宅大院时的事,把沂三伯叫去训斥了一顿。让他有空的时候别总是和人游山玩水,既接手了族学,就应该好好管管族学里的事。” 周少瑾莞尔。 谁知道程诰这话没说两天。程氏族学里又发生了一件事。 鉴于程氏族学里的学风不好,长房决定资助族学里二千两银子,由族学的授课先生推荐,选十名有秀才功名的学子到四大书院之一的岳麓书院去游学两年。 每人平均二百两银子的费用。 不要说去岳麓书院里游学了,都可以在金陵城的内城买个一进的小院子了。 程氏族学的学子个个跃跃欲试,九如巷里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仆妇们在议论这件事。 程辂却脸色发白。 他知道,这件事十之八九是针对的他。 釜底抽薪。 只是不知道这是池四爷的主意还是袁氏的主意?就算是池四爷的主意,如果没有袁氏从中周旋,池四爷会管这些琐事? 程辂没有报名。但他的名字还是出现在族学壁影的大红纸上。 族学里的人或真诚或忌妒地恭喜他。 他得体地微笑,一一作答。心里却像飓风在刮。 袁氏,程许。你们等着! 程辂回家收拾行李。 董氏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拉着儿子的手问:“你能不能不去?” “不行!”程辂柔声道,“会得罪长房的。” 董氏听了,更伤心了,哭起了程柏:“你怎么就舍得丢下我们母子俩走了。要是你在,我儿怎么会中了秀才还要看人脸色……” 程辂望着扑在床上的母亲,只觉得很烦。 就知道哭! 如果哭有用,他会比她哭得更伤心。 父亲一直想努力给庄良玉看,让庄良玉后悔,可父亲的目标还没有达成,庄良玉就死了。父亲了无生意,自然就去了……母亲,真是蠢透了,连枕边人在想些什么都不知道……但母亲有句话却说对了,如果父亲在,他们有房有产,他又何至于看九如巷的脸色……他有什么事,自然有父亲出面……父亲会像老鹰一样护着他! 他想到父亲宽厚背,温暖的手,程辂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第一百零二章父亲 程许去了杭州府,程辂去了岳麓书院,周少瑾觉得天都蓝了几分。 她断断续续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给父亲和继母李氏赶制衣衫。 春晚欢快地跑了进来:“二小姐,二小姐,老爷那边来人了,说老爷和太太两天之后到。” “真的!”周少瑾喜出望外,丢下手中的针线,问,“来的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姐姐知道了吗?” “来的是老爷身边的一个随从,叫什么李长贵的,大老爷正在书房里问他话呢!大老爷让人禀了老安人,说等会就去给老安人问安。大太太那边,也差人去报了信,大小姐应该也知道了。” “走,”周少瑾草草整了整衣襟,笑道,“我们也去看看。” 春晚“嗯”了一声,陪着周少瑾去了嘉树堂。 周初瑾和沔大太太还没有来,关老太太正在更衣,见到周少瑾笑道:“你来的正好,我正想让人去叫你——你父亲两日后到金陵城,具体是怎么安排的,等你大舅舅过来就知道了。” 周少瑾笑着应是,上前给服侍外祖母更衣的丫鬟帮手。 不一会儿,沔大太太和周初瑾过来了。 沔大太太没等关老太太说话,已喜不自禁地道:“听说姑老爷过两天就会回来?” 关老太太吩咐丫鬟上茶点,笑道:“等大老爷过来就知道了。” 正说着,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大老爷过来了。” 众人忙去了宴息室。 李长贵在院门口给关老太太磕了三个头,就算是问了安了。 关老太太让人赏了李长贵五两银子,四房的大总管送了李长贵出门。 宴息室的人这才坐定。 程沔笑道:“妹夫说,他们初二的上午进城,更衣之后就过来给您请安。估计是会在我们这边用午膳。下午他会接了初瑾姐妹回去。第二天早上祭祖,初七就启程去保定。” 大家都很意外。 关老太太道:“不在家过中秋节了吗?不是说八月底到任就行吗?” “好像是保定那边出了什么事。”程池笑道,“具体的。李长贵也说不清楚。我想着还有两天的功夫妹夫就回来了,也没有多问。” 众人都很失望。 关老太太就道:“好歹能回来见上一面。我之前还担心回不来。不过中秋节就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老人家吩咐程沔和沔大太太,“初二的午宴,你们好生准备着。”又道,“有没有探探李长贵的口气,姑老爷是想过来简单的吃顿饭,还是过来拜访程家。若只是简单的过来吃顿饭,长房、二房、三房和五房那边。想必姑老爷早已准备好了土仪,我们提前过去说一声就是了。若是过来拜访程家,只怕得请了几房的老爷们过来陪房。” 程池笑道:“问过了。李长贵说,妹夫的意思,好久都没有看见初瑾姐妹了,您这些年来代他扶养她们姐妹,恩重如山,他过来主要是给您磕个头,等用过了午膳,他再去拜访老祖宗和几位老爷也不迟。” “既是如此。那你就安排晚膳吧!”关老太太沉吟道,“等他们用过晚膳了再回去。” 程沔笑着应了。 周少瑾和姐姐牵着手,止不住地笑。 关老太太就嗔道:“两个傻丫头。还不快去收拾行李,难倒要等到你父亲来了再收拾箱笼?”说着,眼眶里已有泪光闪烁。 周少瑾福至心灵,突然聪明了一回,笑道:“反正我们只在家里住几天,马上就回来了,又不用收拾那么多的东西,过几天再收拾有什么打紧的。” 这话关老太太爱听,把周少瑾搂在怀里喊了声“心肝”。道:“难怪别人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我这临老了,还多两个小棉袄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但回到畹香居。周少瑾和周初瑾都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始收拾行李。 自己做的香露胰子,虞记的胭脂谢复香的粉……样样都想要带过去。样样又都觉得不必带回去,周少瑾这才发现自己在这个小屋里留下了无数的痕迹。 难怪前世林世晟说她,每每回忆起从前,都是与程家有关的,在程家的那些日子里,她是最快活的。 周少瑾摩挲着谢复香的八宝琉璃香粉盒子,半晌才让人把她放绣品的箱笼打开。 她从里面拿出几套小孩的衣裳。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衣衫、鞋袜、抱裙、斗篷……一一俱应,或绣着祥云,或绣着宣草,或绣着戏婴,十分精美。 在她的记忆中,妹妹周幼瑾就是今年年尾出生的。 这个时候,李氏应该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父亲非常的失望,到了三月份才写了封信回来淡淡地说了几句。 她和姐姐都无缘见到这个妹妹。 这一次,她希望能保住这个妹妹。 也许父亲就没有那么容易接受汀兰,李氏也不至于使出雷霆手段,引起父亲的反感,最终和李氏反目成仇了。 施香见她拿了小孩的衣裳站在箱笼边看,奇道:“这些不是给长房的二姑奶奶做的吗?现在就要送过去?” 周少瑾笑道:“她只是求给箫表姐绣个襁褓而已,这些我别有用处。” 她把东西重新放进了箱笼里。 程笳跑了过来:“少瑾,少瑾,我听说了,你父亲要回来了。还要带你们姐妹回去住几天。你很高兴吧?我到时候能去找你玩吗?” 周少瑾哭笑不得。 这个程笳,什么时候都惦记着玩。 她笑道:“你不担心良国公府的事了?” 前两天,良国公府那边又给她们送东西过来了。 程笳得的是一对走马灯的琉璃珐琅花灯,周秒瑾得的是对能拖着走的兔子灯,周初瑾得的是对绡纱五珠灯。说是送中秋节的节礼。 周少瑾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程笳和周少瑾低语:“我听你说的,回去想了好几天,然后借故去留听阁。把这件事告诉了识从嫂。”她得意地眨着眼睛,“所以,识从兄跑去和我爹说了半天。然后我爹就发话了,说把我嫁给谁也不嫁到良国公府去给人做续弦。你也知道。我爹这个人说话向来是不算数的,可这次我爹却铁了心,说要是谁敢违逆他的话,他就请了老祖宗出面,赶出门去。” 周少瑾非常的吃惊。 在她的心里,程笳的父亲程泸胆小怕事,性格软弱,是个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人。没想到他在程笳的事上竟然有这样的气魄。 或者。前世程笳之所以能嫁给李敬,也是程泸做得主? 但程笳能在她的提点之下想办法摆脱困境,周少瑾还是很高兴的。 程笳告诉她:“反正不管我娘是怎么想的,我现在不可能嫁到良国公府去了。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装着不知道的,给阿朱再回个礼才是。”她叽叽喳喳地道,“送花灯?她已经送了花灯给我们,我们再用花灯做回礼,也太不用心了。送金银首饰什么的,太俗了些……送扇面笔墨之类的。又好像不应景……“ “我准备送阿朱自己绣的一对帕子。”周少瑾道。 程笳不满地嘟了嘴,道:“你太没义气了,怎么能只顾着自己?那我送什么好?” 周少瑾给她出意:“我送帕子。你可以送荷包啊?还可以在荷包里装点玉牌之类的,既贵重又不显眼……” 程笳就去拍打周少瑾:“你明明知道我不会绣东西,还让我送荷包给阿朱……” 周少瑾咯咯笑着侧身避开。 两人在屋里子笑闹着。 周少瑾就在这温馨而又宁静中等来了八月初二。 虽然知道父亲中午才能到,但周氏姐妹还是天刚亮就起了床,梳头洗脸换衣服,她们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等到姐妹两碰了头,周初瑾一会儿问周少瑾东西收拾好了没有,一会儿问冬晚昨天说的那件海棠花茶盘带上了没有。一会儿问持香打赏的银子都收拾好了没有……很紧张的样子。 周少瑾更多的却是期盼。 前世她不懂事,没有好好孝顺父亲。生今她希望都能补偿给父亲。 她握住了姐姐的手。 姐姐的手心里有汗,潮潮的。 周少瑾却觉安心。 用过早膳。她们一起去了嘉树堂。 嘉树堂角角落落都纤尘不染,就是花树的叶子,也比往日的碧翠,一看就是里里外外很用心地清扫了一遍的。 周少瑾和姐姐陪着关老太太上了香。 来报的婆子不断。 “大老爷已经接到了姑老爷了!” “大老爷陪着姑老爷去了平桥街!” “大老爷和姑老爷往这边来了!” 周少瑾和姐姐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的欢喜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最后一个来报的是似儿,她气喘吁吁地道:“老安人,大太太,大小姐,二小姐,大老爷和两位爷陪着姑老爷过来了。” 原本端坐在胡床上的关老太太一下子激动起来,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就朝外走去。一面走,还一面道:“初瑾,少瑾,你们随我去迎迎。” 周少瑾和周初瑾一左一右地虚扶了关老太太,急步地朝外走去。 程沔正陪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朝这边来。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穿了件宝蓝色的湖绸直裰,腰间缠着丝绦,皮肤白净,五官俊逸,神色温煦,目光平和。 程诰和程诣兄弟恭谦地跟着两人的身后。 周少瑾愣住。 这是她爹? 她记忆中的胡须呢? ☆、第一百零三章重逢(粉红票780加更) 周少瑾对父亲的印象,还停留在她最后的一次见面。 那时候,父亲已经不管她了。她却每到朝廷大查的时候就格外的关心朝廷邸报。有一年,她听到父亲会进京述职的消息,在通州等了四天,才等到父亲。她躲在马车里,看着父亲被人前呼后拥地上了马车,刚刚不惑之年的父亲,留着胡须,身材消瘦,神色疲惫,眉宇间带着几分愁苦。虽然在人群中,却看着十分的落寞、孤单。 她这才知道继母李氏去母留子之事,知道父亲和李氏反目的事,知道同父异母的弟弟叫周家瑾…… 可再见面,父亲却变成了风度儒雅,是个看上去比程识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 这反差也太大了! 周少瑾心里有些拿不准。 那男子却已朝着她和周初瑾望了过来。 “初瑾,少瑾。”他喊着姐妹俩的闺名,笑容就止不住地从他的眼里溢出来。 是父亲! 只有父亲才可能看见她们就从心底里笑出来。 可周少瑾……还是觉得有些窘然。 周初瑾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她哽咽着喊了一声“爹”。 周少瑾不免有些踌躇。 自己要不要也跟着说点什么。 谁知道她的念头闪过,周镇已上前几步,撩袍屈膝就朝着关老太太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程沔忙上前去拉周镇,“快起来,快起来!” 周镇跪地不起,道:“初瑾和少瑾有今天,全是靠岳母、舅兄、大衿子的悉心照顾,我无以为报。想给岳母磕几个头!” “使不得,使不得。”关老太太一听,忙侧身避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的心意我领了。你还不快扶姑老爷起来!”最后一句。却是对程沔说的。 周镇执意要给关老太太磕头:“男儿膝下有黄金,却也跪天跪地跪父母恩师。岳母您对我,就如那再生的父母一样。”说完,也不管地上灰尘,在青石铺成的甬道上“咚咚咚”地给关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 “哎哟哟!”关老太太的眼圈都红了。 老人家辛辛苦苦了一场,虽不求回报,但能得到真心的感激,又有谁不欢喜呢! 关老太太亲自上前扶起了周镇。见他额头发红,还沾尘土,雪白的膝裤也脏了,连声吩咐沔大太太:“还不让丫鬟打了水过来给姑老爷更衣。” 周镇的低姿态,让沔大太太对他的好感蹭蹭直涨,关老太太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她已吩咐丫鬟去打水,还细心地嘱咐那丫鬟:“把老爷前几天刚做的那件新膝裤也拿过来。” 丫鬟笑着应声而去。 周镇侧过身去,朝门外招手。 一个花信年纪的妇人带着个婆子走了过来。 她身材高挑,看上去比周镇矮不了几分。白色的湖绸立领衫外面套了件银红色的焦布素面比甲,戴着南珠首饰,眉目端秀。神色谦和。 那婆子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样子,人有些胖,满面带笑,穿了件丁香色茧绸褙子,戴着鎏金的首饰,看上去和蔼可亲,很是整洁。 周镇指了那妇人对关老太太道:“这是内人李氏。” 那婆子就扶着李氏给关老太太磕头。 关老太太一眼就看出她有了身孕,眼明手快地上前扶了李氏,对周镇嗔道:“既是一家人。讲这么多客气话干什么?你子嗣艰难,我每每想起就觉得心痛。我看太太的样子。应该只有三、四个月,你怎么能带着太太这么急的赶回来。”然后对李氏道。“快别这么多礼了!长途跋涉,应该累了吧?你快随我回屋歇歇。指望他们这些男人心痛你,你只有干忍着。” 老人家目光慈爱,语气真诚而善良,让李氏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定。 她笑道:“我们家老爷常念着您和大衿子的恩情,初次见面,我怎么也得给你行个礼心里才安生。” 到了关老太太这个年纪,都喜欢化繁为简。她笑道:“既是如此,你就给我行个福礼好了,也免得你不自在。” 李氏不免也十分的欢喜。 她知道丈夫敬重嫡妻的娘家人,更敬重为他教养两个女儿的岳母,能和丈夫嫡妻娘家人相处的好,丈夫就会更看重她。 李氏就认认真真地给关老太太行了个礼。 轮到沔大太太的时候,沔大太太笑道:“我这里你就免了,等你生下了肚里的小公子,带着小公子回来祭祖的时候我们再见礼也不迟。这个,就先记在账上了。” 李氏心花怒放,对沔大太太好感十足。 丈夫已经有两个女儿了,现在盼得就是儿子,她求神拜佛,甚至许愿为菩萨镀金身,也都是为了求个儿子。 她亲热地上前挽了沔大太太的胳膊,笑道:“多谢太太,这账我认了,等孩子出了生,我定带着他来好好给太太磕几个头。” 她语气轻快,带着几分打趣的味道,让气氛变得轻松了起来。 关老太太就招了周少瑾姐妹:“你们也给你们的父亲和继母磕个头。” 早有手脚伶俐的婆子拿了两个蒲团放在周镇的面前。 周镇和李氏站着,受了周初瑾和周少瑾的礼。 李氏的见面礼是两个匣子。 当着众人的面,自然是不能打开的。 两人屈膝行礼,向李氏道谢。 李氏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 周镇伸手想摸摸女儿的头,这才发现两个女儿都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不太适合让他摸头了。 他讪讪然地缩回了手,笑着不住地打量着两个女儿。 大女儿梳着双螺髻,插着金簪,戴关点翠大花;小女儿梳着垂髻,只戴着珍珠发簪。一个穿柳绿色的衣裳,一个穿着粉色的衣裳,并肩站在一起。春花秋月般……小女儿却稳稳地压了大女儿一筹。 周镇不禁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少瑾,越长越像庄氏了。 他忍不住就揽了周少瑾的肩膀。问周初瑾:“你们姐妹没有顽皮,惹得老安人和大舅母生气吧?” 周少瑾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子这么揽着她的肩膀。 她不由身子微僵,看见姐姐抿了嘴笑,道:“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会顽皮惹了外祖母和大舅母生气?” 关老太太也呵呵地笑了起来,道:“早几年还兴许有,这几年。两个孩子既懂事又贴心,以后两个孩子若是嫁了出去,我这日子……还不知道怎么地难熬呢?”话说到最后,已唏嘘着红了眼睛。 “看您老人家!”沔大太太一面给关老太太递帕子,一面嗔怪道,“好好的,又说起这事来,平白的惹得姑老爷也跟着伤心。您快别说了,姑老爷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是高兴事。您应该高高兴兴才是。”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关老太太接过帕子,笑了起来。对周镇和李氏道,“我们进屋说话。” 众人齐齐应是,周镇就这样揽着周少瑾进了嘉树堂的宴息室。 李氏和自己带来的婆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丈夫不仅为庄氏守孝三年,而且书房里一直挂着庄氏的遗像。不言而喻,丈夫最喜欢的是庄氏。但对庄氏留下来的女儿这么的偏颇,李氏还是有些意外。 她以为,到了丈夫这个年纪,应该期盼她能生下儿子才是。 看样子,她得对周少瑾好一点才行。 李氏不动声色地随着众人进了宴息室。分主次坐下。 然后她发现周少瑾站在丈夫的身边,周初瑾则站在关老太太的身边。 在别人看来。周初瑾年纪大了,与父亲就不能那么亲昵了。可在李氏看来,丈夫这分明就是喜欢小女儿更多一些。 丫鬟们上了茶点,打水的丫鬟和拿膝裤的丫鬟也到了,程沔亲自陪着周镇去涵秋馆更衣,李氏等人则在嘉树堂陪着关老太太说话。 李氏向关老太太引荐跟过来的婆子:“……从前服侍我母亲的,后来跟着我到了周家。夫家也姓李。” 李妈妈给关老太太等人磕头。 关老太太等人都打了赏,关老太太让她在屋里服侍:“……你们家太太正怀着身孕,你是近身服侍的,你们家太太的喜好你也更清楚。” 李妈妈恭谨地应了,低眉顺目地站在李氏的身后。 大家并不熟,这还是第一次见面,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各地的风土人情,日常的生活起居。等到周镇更衣过来,到了用午膳的时候。饭就摆在宴息室,男一桌,女一桌,没有设屏风。又因等会还要去给二房的老祖宗问安,周镇等人没有喝酒。就算这样,小碟,冷盘,热茶,汤,甜点……这一路下来,也花了快一个时辰,又到了去给二房老祖宗问安的时候。 草草地喝了口茶,程沔陪着周镇去了二房。 沔大太太安排李氏去涵秋馆歇息,道:“各房的土仪已经送过去了。你趁着这个机会先躺一会,姑老爷那边见过老祖宗,我再陪着你去见各房的老安人,太太,奶奶们。” 李氏笑道:“我倒不累,只是不好打扰老安人午歇。”她说着,笑吟吟地望了周少瑾姐妹,柔声道,“要不,我们去涵秋馆说说话吧?” 这是李氏的善意,想和周初瑾、周少瑾多多接触,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自然乐见其成。 周氏姐妹跟着沔大太太、李氏去了涵愁馆。 ☆、第一百零四章回家 暮夏初秋,涵秋馆的荷花已经过了花期,但桂花树油绿色的叶子间缀满了初露黄色的花苗,给人四季更迭,常开不败的欣欣向荣之感。 李氏不住地称赞。 沔大太太笑道:“你可能多留些日子?等再过几天,这些桂花就全都开了,说是十里飘香也不为过。” 李氏可惜道:“我也想。可保定知府出了贪墨案,已被押解进京。如今保定府的大小事务都由同知打理……”说到这里,她目光微转,见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远远地跟着,只有周少瑾姐妹在她们的身边,她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据说这件事涉及几位皇子,朝廷不日会派了特使过来,皇上的意思,是保定府还有和前任知府狼狈为奸的人,让老爷快点赶过去,好配合着特使主持大局,清理政务。我们家老爷也是没办法了。” 涉及的事级别太高,沔大太太不好说什么。 一行人到客房。 沔大太太笑道:“你就在这里歇会。等老爷那边事完了,我再来叫你。”说完,她的目光落在了周初瑾和周少瑾的身上,顿时有些迟疑起来。 按道理,李氏是周初瑾和周少瑾名义上的母亲,她们俩姐妹应该在这里服侍李氏才是。可李氏是继弦,还是商贾出身,又如此的年轻,比周初瑾大不了几岁,她把周初瑾和周少瑾供着手上养大的,实在是舍不得端庄大方的周初瑾和娇滴滴的周少瑾在李氏面前伏低做小。 还好李氏是个聪明的,忙笑道:“那大小姐和二小姐也去歇了吧?我这里有李妈妈服侍就行了。”她问沔大太太,“等会大小姐和二小姐也和我一起去拜访各房的老安人、太太和奶奶吗?” 沔大太太没打算让周初瑾和周少瑾去服侍李氏,但之前关老太太说过,这是礼数。不能缺了礼数让别人对她们姐妹有机可乘。她只好道:“要跟着去的,正好帮你认认人。” 李氏笑道:“我看我自己去就行。中午一直陪着我,晚上还有晚宴要准备。大太太这边也要人帮忙吧!” 她的识趣让沔大太太的笑容更亲切了:“那我就把她们姐妹留下来好了!” 周少瑾听了却另有打算。她笑道:“可也不能让母亲一个人去。我看姐姐留下来,我陪着母亲去各房请安好了。” 周镇会不会觉得四房厚此薄彼? 沔大太太还有些犹豫。 李氏笑道:“那好。就请二小姐陪我一起去各房请安好了。” 周少瑾见大舅母并不是十分愿意的样子,索性笑道:“我年纪最小,我不跑腿谁跑腿?姐姐还是留在家里,我跟着大舅母和母亲去给各房的长辈们请安。”又道,“我想吃炸藕丸子,姐姐记得让厨房里给我做一份。” 一副想跟着长辈出去玩的小孩子模样儿。 大家都笑了起来。 周初瑾保证:“你放心,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你点的炸藕丸子。” 众人又说了一会话,周初瑾跟着沔大太太去了上房。周少瑾则在李氏的隔壁歇了。 李妈妈十分殷勤地拿了吃食过来:“这是齐云的酸枣糕,江南的特产,太太路上做零嘴吃的,味道很好,太太特意让奴婢拿些过来给二小姐尝尝。若是好吃,太太再让家里给您带点来。二小姐也可以送些各房的太太小姐们。” 李氏是南昌人。 周少瑾笑着道了谢,只觉得这李妈妈待她未免太热情了点,却也没放在心上,送走了李妈妈,睡了个午觉。陪着李氏、沔大太太和周镇、程沔碰头。 周镇看见周少瑾颇有些惊讶。 李氏一副怕周镇误会的样子,忙道:“大小姐跟着大太太学管家,如今已经能自己应付了。大太太等会要陪着我。所以就请大小姐留下来主持晚上的家宴。” 周镇释然,高兴地点了点头,问周少瑾:“你等会想去哪里玩?” 好像她跟着李氏就是想去各房串门似的。 周少瑾笑道:“爹爹这话好生奇怪,我自然是跟着大舅母和母亲了!” 周镇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他嘿嘿地笑,先去了长房。 长房大老爷和二老爷,甚至是程许都不在家,接待周镇的是程池。 两人会面是怎样一副情景,周少瑾不知道。她跟沔大太太和继母先去了袁氏那里。 袁氏把她好好地表扬了一通,然后带着她们去了寒碧山房。 刚刚走近院子。正和几个小丫鬟踢着毽子的小檀就丢下同伴跑了过来。 “夫人,二小姐!”她的脸红扑扑。脸上闪烁着愉快的光芒,曲膝给袁氏等人行礼。 周少瑾笑着和她点头。 翡翠和碧玉已得了信,迎了过来。 “夫人,二小姐,沔大太太。”两人笑着和她们打招呼,服侍她们进了正房。 郭老夫人一身藏青色的焦布比甲,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绾了个圆髻,只戴了两只碧玉簪。 等她们行过礼之后,郭老夫人请她们坐下来喝茶。 沔大太太和李氏都上的是明前的龙井,袁氏上的六安瓜片,周少瑾上的是老君眉。上果盘的时候,那小丫鬟冲着周少瑾笑了笑,特意把放着甜瓜的那一面摆在了周少瑾的身边。 周少瑾就朝着那小丫鬟微笑。 郭老夫人和李氏寒暄起来,李氏就提到现任的江西教喻,是金陵人,和周镇的关系很好。郭老夫人就问是谁,李氏就说起对方的履历来,郭老夫人想了想,竟是熟人:“……我弟弟的学生。他是举人出身,所以我记得。” 郭老夫人只有一个弟弟,举人出身,郭父去世后,他就接手郭父的私塾,收多是寒门子弟。考中举人、进士的虽然凤毛麟角,却因不讲门第出生,入学的人很多。是金陵城学生最多的私熟,不比顾家的学院。非秀才不收,也不比程氏的族学,只收程氏亲戚朋友、门生故旧推荐的学生,因而在金陵城的百姓中有很高的声望。 李氏趁机就和郭老夫人攀谈了起来。 郭老夫人有意抬举她,笑着听她说着江西官场的事。 听到一半,她顺手把面前的果盘推了推。 碧玉会意,轻手轻脚地出去,端了一小碟子甜瓜放在了周少瑾的面前。 周少瑾又羞又窘。 她听着实在是无聊。所以看着大舅母没有客气地吃了块桔子,她也跟着叉了几块甜瓜吃。没想到郭老夫人居然看着她,还让碧玉另给她专程又端了一小碟进来。她抬头,见郭老夫人正和李氏说着话,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低了头,捻着手里的牙签。 李氏来前周镇曾经跟她说过九如巷程家,对于长房这位生养了三个两榜进士的老太太,她是心存敬畏的,进门之后自然是耳听八面。眼观六路,亲眼看见郭老夫人怎么宠溺周少瑾的,她暗暗吃惊。等回到周家,她在更衣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把郭老夫人怎么对周少瑾的事告诉李妈妈,并道:“你可都打听出来了些什么?” 李妈妈也有些讶然,道:“我只听说二小姐得了长房郭老夫人的青睐,帮着郭老夫人在抄经书,却不知道郭老夫人如此的喜欢二小姐。” 李氏的神色就有些恍惚。 她想起去二房。 不同于在长房的轻松,周少瑾显得有些紧张。 她不仅仔细地打量了二房一番,而且对二房的识大奶奶客气中带着几分疏离,不同于在三房的沉默和五房的冷漠。好像带着几分有意和二房亲近的意思。 九如巷程家,周氏两姐妹。可远比自己想像的要复杂的多! 她捏着梳子手有些用力,指尖发白。 李妈妈就小声地提醒李氏:“你看。要不要吩咐仆妇给大小姐和二小姐送些甜点消夜?” 在程家用过晚膳之后,周少瑾姐妹就随着她们回了平桥街的周家,周镇却把上房让出来给了周少瑾姐妹歇息,她和周镇歇在了书房。 看得出来,周少瑾姐妹对这样的安排非常的惊讶,李氏却隐隐有点明白,这是庄氏住过的地方,丈夫是想继续保留着……所以她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还乖顺地劝周氏姐妹:“你父亲既然回来了,少不得要和同窗朋友聚聚,我和你父亲住在书房,也方便些。”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周初瑾是从心里喜欢这样的安排的。 这是她和庄氏,妹妹住过的地方,家里的陈设也都保持着庄氏在的样子。她还记得,庄氏刚生病的时候,父亲在书房里歇息,她和妹妹就在这里陪着母亲。父亲这样的安排,就好像母亲还在世似的,只是有事被绊住了,她要带着妹妹先歇息似的。 她笑着向父亲和李氏道了晚安,拉着周少瑾就去了上院,指挥着丫鬟婆子开了箱笼,布置陈设。 周镇笑着摇了摇头,再看李氏,目光就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和,柔声地道:“你这几天也跟着辛苦了,早点歇息,我和马富山、李长贵说几句就过来了。” 李氏安静贤淑微笑着称“是”,由李妈妈扶着到了书房。 李妈妈替自家的小姐委屈,可她却是一点也不敢表露。 当初和周家结亲的时候周镇就说过了,他是成过亲的人,娶妻一是为了子嗣,二希望能善待他前面的两个女儿。当时自家老爷和太太可都是点了头的,甚至做好了准备把周家的两位小姐接到任上供起来,不曾想程家不放人,自家小姐这才没有进门就给人当娘。不过,若周镇前面的妻子留下来的是两个儿子,或是其中一位是儿子,只怕自家的老爷和太太也没有这么爽快地把小姐嫁过来了。 ☆、第一百零五章祭祖(粉红票810加更) 女儿出了阁就是别人家的人,儿子却是要支应门庭,当家作主的,自然会和继母产生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 因此李妈妈也觉得自家小姐应该忍着,等到两位小姐出了阁就好了。 她来之前也做好了心理的准备,不管周家两位小姐是怎样的脾性,就是唾沫星子都吐到她的脸上,她也得笑着、忍着、无怨地敬着两位小姐。 不曾想两位小姐都是大家闺秀,说话行事无一不大大方方的,客客气气的。难怪老爷愿意把小姐嫁进来——就凭两位小姐的这气度,比通常的举人、进士家的小姐还要有涵养。这让她不由生出几分感慨来。 而李氏听了李妈妈的话,忙道:“那是自然。只是也不知道两位小姐都喜欢吃些什么?你等会去问问马富山家的,她常年和两位小姐打交道,周家最熟悉两位小姐的,恐怕就是她了。”说着,她想了想,道,“你过去的时候再带两根金簪子过去,礼多人不怪。” 这门亲事,李家非常的满意。仅陪嫁,就有两万两银子,更不要说李父每年还贴补李氏三千两银子的私房钱——李氏手里从来不缺银子,这次回来,仅赏人的银锞子,她就铸了五百两银子。 李妈妈会意,去了马富山家的去处。 因而等到周初瑾和周少瑾都安顿好,盥洗一番之后,厨房那边送了冰糖雪梨过来。 “厨房里说了,”端冰糖雪梨进来的春晚道,“今天太晚了,做其他的怕两位小姐不克化,明天晚上换莲子百合红豆羹。” 周初瑾点了点头。 周少瑾端起碗就喝了几口。 她这几天正感觉嗓子有点干。 冰糖雪梨清甜,温度适中。 “好喝!”周少瑾赞道。见姐姐坐着没动,道:“姐姐也快喝,等会凉了就没现在这样好喝了。 周初瑾一指就点在了周少瑾的额头上。嗔道:“真是个傻丫头,白长了副聪明的面孔。” 咦! 周少瑾有十几年没有听到姐姐这样说她了。 前世。她若是做错了什么事,姐姐总会这样的说她。 这次她又做了什么错事? 周少瑾把今天的事仔细地回忆了一遍,除了到二房的时候她有点像乡下人进城似的在二房到处看了看,她好像没做错什么啊! 周初瑾见她还是一副不明不白的样子,叹气摇头,又见屋里除了给她们铺床的持香没有旁人,遂低声道:“你想想,我们这才刚回来。厨房里就知道我们平日里都用得些什么,如果说太太没有跟着父亲回来,马富山家的主事,这也不稀罕,可如今太太跟着回来了,马富山家的做不了主,厨房里却反应这么快……我们家这位新太太,只怕不简单。” 周少瑾放了碗,笑道:“姐姐且放宽心,只要父亲向着我们。太太就不会生事。就算是生事,凭我们两人,难道怕她不成?说不定太太只是想和我们好好相处呢?家和万事兴。有谁愿意家里鸡飞狗跳墙的。她对我们好,我们承她的情就是了。以后姐姐去了镇江,我也最多在家里呆个两、三年,想必太太是个明白人。” 周初瑾听得愣住,然后笑了起来,道:“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假傻。你说得对,反正我们只和她相处几天,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免得父亲伤心。” “正是,正是。”周少瑾笑盈盈地催周初瑾喝冰糖雪梨。“这冰糖很好,说不定是太太从南昌那边带过来的呢!” 周初瑾喝了一口。甜而不腻,的确是上好的食材。 她吩咐持香:“我记得外祖母让大舅舅给我们装了两盒苏式点心回来的。你去送给太太。说我们姐妹谢谢她。” 持香笑着去了。 周少瑾和姐姐漱了口,就歇下了。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就被马富山家的叫醒了:“要去祭祖,两位小姐可别迟了。” 周少瑾和周初瑾起来穿衣。 周镇的祖父在金陵城东的青龙山脚下买了块墓地,把自己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的坟都迁了过来,也算是周家的祖坟了。 她们得先坐轿子到白下桥,再坐船从燕雀湖到青龙山。 用过早膳,天已经亮了,周少瑾和姐姐去书房给父亲和李氏请安。 周镇早已准备好了,在书房前的花圃一面和马富山闲聊,一面等着她们姐妹。看见她们姐妹,顿时就笑了起来,道:“你们穿得这么多,等会小心热。” 现在已是早晚凉爽,中午热的天气了。 周少瑾姐妹一个穿着了青莲色四柿纹的褙子,一个穿了月白色忍冬葡萄纹的褙子。 周初瑾笑道:“妹妹身子弱,受不得凉。我们还带了比甲,中午热的时候就换上。” 周镇点头,道:“来,我有东西送给你们两姐妹。” 周少瑾和姐姐跟着周镇去了书房。 周镇拿出两个小匣子,黄梨木雕花,十分的精美。 周少瑾想到昨天李氏送给她和姐姐的见面礼——一套红宝石的首饰,一套蓝宝石首饰,不由道:“这是什么?” 周镇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道:“你们猜猜看!” 像个顽皮的大孩子。 周少瑾突然间觉得父亲很可亲,刹那间拉近了距离。 她轻轻地掂了掂盒子,想了想,沉吟道:“难道是一方印章?” 前世,她不知道听谁说过,父亲好像有点喜欢收集印章,而且擅于篆刻。 周镇见她歪着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和庄氏想事情的时候一模一样,已是十分的欢喜,又听她猜对了,想到庄氏生前喜欢金石古玩,心里更是高兴。一把将周少瑾抱了起来,道:“你这鬼机灵,什么也难不住。的确是方印章。是我给你和你姐姐刻的,一方印着端仪。一方印着希妍。给你们以后用。” 周少瑾两世为人也没有被人这样抱起来过,她身子僵直,红着脸,一动也不敢动。 好在周镇很快也感觉到了不妥。 少瑾已经十二岁了,不是二岁。 他把周少瑾放下。 周初瑾看着嘻嘻笑,欢欢喜喜去开了匣子。 鸡血石印章,鲜艳的沁色像泼上去似的,雕着祥云印钮。用秦隶刻着“端仪”两个字,字迹浑穆雄奇又婉通流畅,不管是印章还是篆刻都非凡品,十分难得。 周初瑾非常的喜欢,连声向周镇道谢,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周少瑾那枚和周初瑾的一样,不过是雕着“希妍”两个字。 她不太喜欢鸡血石,觉得颜色红得像血,有点骇人,但那印章正正方方不过三分。长却有两寸,让她想起廖章英挂在身上的那方私章,觉得要是自己哪天也像廖章英那样出了字帖。就用这方私印盖在字帖上也是挺不错的,也高高兴兴地向父亲道了谢。 马富山家的走了进来,道:“太太已经用过早膳了。” 周镇就道:“那我们就启程吧!” 马富山家的去传话,周镇就领着两个女儿出了书房。 李氏由李妈妈扶着站在庑廊下,见周镇父女三人过来,忙上前给周镇行礼。 周镇扶住了李氏,没让她行礼,道:“没有外人,你不必客气。” 李氏笑着应是。和周少瑾姐妹打了招呼,低眉顺目地跟在周镇的身后。去了轿厅。 周镇常年在任上,周家虽然有顶轿子。很多年没用,已年久失修,他原本想雇几顶轿子,程沔却已经想到,体贴提出让九如巷的轿子送他们去来返。 马富山给那些轿夫打了赏。 周镇就问周初瑾和周少瑾:“你们是坐一块还是各坐各的?” “自然是坐一块!”姐妹俩异口同声地道。 周镇又笑了起来,吩咐马富山:“把我昨天让你准备的攒盒放到大小姐和二小姐的轿子里。” 马富山家的笑着应是。 她们上轿子。 等起了轿,周少瑾打开攒盒,有酥糖、冬瓜条、蜜枣、米糕、福柿、玫瑰饼……满满一攒盒,全是齐芳斋的东西。 周少瑾觉得父亲真心……很不错。 她撩了轿帘朝前望。 父亲的绿呢轿子一晃一晃地走在前面,却让她觉得很安心。 上了船,周镇指着沿途的风景给她们讲些典故,不仅周氏姐妹,就是李氏也听得津津有味。 周少瑾就问父亲:“昨天您去长房的时候见到池舅舅了吗?怎么他下午没有过来用晚膳?” 周镇有点奇怪小女儿会问起程池,但他转念想到小女儿这些日子都在寒碧山房里抄经书,想必和程池接触得很多。倒也没有多想,笑道:“见是见到池四爷了,不过池四爷好像很忙,我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倒没有想到你们会在长房呆那么长的时间。听说还见着郭老夫人了?”他有意在李氏面前抬举女儿,笑道,“郭老夫人好几年前就不会客了,看样子我这次回来是沾了初瑾和少瑾的光啊!不然哪有这么好的船坐?” 她们坐的船也是程家的。 周初瑾看出了父亲的用意,抿着嘴笑。 周少瑾却想着程池为什么没有参加嘉树堂的宴请,只是父亲没有明确的告诉她,她也不好再问……难怪前世程池像个隐形人似的,她在程家住了十几年却从来没有碰见过他。 难道他也不祭祖? 周少瑾想着,一阵汗颜。 程家祭祖,好像与她没有关系,她自然不知道程池出现了没有? 待到祭完祖,已过了午时,周少瑾等人在船上草草的用了午膳,回到金陵城已是夕阳西下。 ☆、第一百零六章相处 一天的行船坐轿,让周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很疲惫了,用过晚膳,就各自回屋歇了。 第二天早上,周氏姐妹像往日一样在卯正(早上六点)时分醒过来,还没有等她们起身,值夜的持香听到动静走了进来,笑道:“大小姐,二小姐,刚才老爷差了马富山家的过来传话,说两位小姐昨天辛苦了,今天好好歇歇,不用去给老爷和太太晨省了。” 也就是说,她们今天可以睡个懒觉了。 周少瑾闻言眉眼都笑了起来,道:“还是家里好!” 周初瑾看她海棠花般的娇憨,笑着拧了拧她的鼻子,道:“什么家里好?偶尔这样还行。若是天天这样,只怕会被纵容的没个规矩。” 周少瑾嘻嘻笑,倒头去睡回笼觉。 周初瑾问持香:“太太呢?” 持香不愧是周初瑾的体己人,笑道:“太太也没起来。” 周初瑾这才放下心,打了个哈欠,继续睡觉。 等到姐妹俩睁开眼睛,已是红日当头。 “糟糕!”周初瑾忙催着妹妹起床,问服侍的持香:“书房那边可差了人来问?” “没有。”持香一面手脚麻利地挂起了帐子,一面笑道,“老爷出去了——老爷的几个同窗知道老爷回来了,把老爷拉出去喝酒去了。” “啊!”周初瑾有些傻眼。 那她们岂不是要单独面对李氏? 周初瑾不由皱了皱眉,神色踌躇地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却不以为意,低声和姐姐耳语:“说不定人家也正犯愁呢!” 周初瑾笑了起来,搂了周少瑾的肩膀,道:“难怪父亲说你是个鬼机灵!” 周少瑾抿了嘴笑。 姐妹俩不慢不紧地梳洗打扮,用了早膳。去给李氏请安。 李氏十分的热情,留了她们姐妹说话。 周初瑾这才知道,李家原来是江西的首富。李氏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她上面还有四个哥哥。娶得都是商贾之家的女儿,其中大哥最稳重,跟着李父打理着家中的生意,三哥胆子最大,自己在外开了家窑场,专烧青花瓷。还笑道:“……等你们出嫁的时候,我让我三哥给你们烧一套出嫁瓷。” 出嫁瓷,按家资不同从一对至一百零八对不等。特点是每样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所有的花样子都寓意着多子多寿或是夫妻和美。 周初瑾脸色微红,心中却有些不喜,觉得李氏到底是商贾出身,说来说去也就只知道拿些小恩小惠的贿赂人。 这或许对别人是恩惠,可对出身九如巷的周初瑾来说,却有些膈应。 她有些敷衍地笑道:“那可多谢太太了。” 李氏也不是那种没有眼色的人,恰恰相反,她在家里虽然是最小的,可母亲年事已高。家里当家的是大嫂,她知道自己就算是出了嫁也要娘家的哥哥嫂嫂撑腰,因而很会看人眼色。 周初瑾骨子里隐隐流露出来的不屑。让她的心一抽一抽的。 丈夫不在家,她盘算着正好可以趁机好好地巴结两个继女,李氏这才留了姐妹俩说话的,谁知道人没有巴结上,反而让人轻瞧了。 李氏的脸涨得通红。 周少瑾希望父亲晚年能享福。 自己和姐姐迟早要出嫁的,父亲的晚年,还得靠李氏照顾。 她忙笑道:“太太,我喜欢粉彩,我能不能让李家三舅爷给我烧一套一百零八对的彩粉。” 李氏一愣。心里顿时一暖。 难怪程家的老太太都喜欢周少瑾,这孩子。可真是又乖巧又漂亮又贴心。 她忙笑道:“好,好。好。我三哥是做这一行的,就是他窑厂里不烧,也能寻到高手,到时候我让他们拿了花样子给你挑,一定给你烧套顶好的出嫁瓷,能留给子孙们用。” 周初瑾也看出了妹妹的用意,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低了头喝茶。 李氏见周少瑾天真烂漫,周初瑾却精明厉害,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不敢和周初瑾再多说什么,一心一意地和周少瑾搭腔。 周少瑾天生不是个会应酬的,几句话下来,她也觉得颇为吃力起来。 她朝着姐姐投去求助的目光。 周初瑾见她和李氏说得火热,心里不悦,装着没看见。 周少瑾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和李氏继续东扯西拉,眼看着话说完了,冷了场,周少瑾眼角的余光扫过花几上的藤篮,发现里面放着件做了一半的小儿衣裳,她眼睛一亮,指了藤篮道:“这是太太给弟弟做得衣裳吗?” 虽然知道李氏这胎是女儿,可前世的李氏,做梦都想生个儿子,她并不想自己去捅穿这个美梦。 李氏闻言果然幸福地笑了起来,声音都柔了三分,道:“是啊!是件小衣衫。” 周少瑾就走过去看。 李氏起身也凑了过去。 两个人说起刺绣裁剪来,终于熬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和李氏一起用过午膳,周少瑾和姐姐回了上房。 周初瑾进门就一指点在了周少瑾的额头上,嗔道:“你个小白眼狼,母亲好不容易生了你,你却和那个女人说得火热,你倒是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啊!” 原来姐姐是没有办法接受别的女人做她们的母亲啊! 周少瑾汗颜。 她真的没什么感觉……就像家里多了个客人似的,过几天就要走了,做为东道,她自然得客客气气的。姐姐从小在母亲膝前长大,自然没办法像她这样轻易地接受李氏……从这点上来说,姐姐好像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 周少瑾既为母亲感到开心,又有些心酸。 她根本不记得母亲的样子。 母亲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个名字,还不如姐姐亲呢! 她紧紧地抱住了周初瑾,撒着娇道:“我不是看着她挺可怜的吗?我以后肯定再也不理她了!”生怕姐姐生气。 周初瑾无奈地叹气。 下午。她带着周初瑾去了庄氏生前打理的暖房,没想到遇到了余嬷嬷。 余嬷嬷十分高兴,煮了种水果茶给她们喝。说这是她母亲生前最喜欢喝的,还告诉她们哪些花是她母亲留下来的。哪些花是后来重新分的盆,哪些花是从她母亲留下来的花树里架接的,哪些是后来添置的……周少瑾原本就喜欢莳花弄草的,不仅听着有趣,而且遇到些不懂的,还会问余嬷嬷。 余嬷嬷见周少瑾问得都是些内行话,觉得周少瑾不愧是庄氏的亲生女儿,连性子都一样。说的就更起劲了,领着她去挑了几盆兰花,道:“……全是些罕有的品种,等秋风一起就可以陆续开花了。”怕她不知道,还吩咐年过六旬的花匠去寻些红纸条来,“我写上一,二,三,四,大小姐和二小姐照着摆放。这几盆花就可以从仲秋一直开到立春。等花开过了,那边要是没有人照顾,二小姐就把花再送过来。等过了立春。我再给二小姐送一批过去。” 周少瑾连连点头。 等老花匠寻了红纸条来,周少瑾姐妹帮着写条子。 余嬷嬷感叹道:“这几个字还是当年庄太太告诉我的,她怕我把她的花弄混了,就在花盆上贴了这几个字告诉我认,我从此就再也没弄错过。” 周初瑾和周少瑾听了怅然了一阵子,才开始动手写字条。 等字贴写好了,周少瑾见余嬷嬷年纪大了,想让施香去找个小厮来帮余嬷嬷把这几盆花搬到花架子上去,可一转身。却看见了父亲周镇。 他靠在暖房的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她们。目光有些伤感,好像通过她们看到了什么让他伤心的画面。 父亲是什么时候来的? 周少瑾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爹!” 周初瑾也发现了周镇。 她颇为诧异地也喊了声“爹”。 周镇如大梦初醒似的“哦”了一声。站直了身子,眼中伤感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笑意,夏日阳光般开朗的表情。 “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说着,走了进来,爱怜地触了触那株母亲留下来的惠心兰的叶片,道,“没想到这花还长得这么好?” 周初瑾和周少瑾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余嬷嬷忙屈膝蹲身行礼,这才打破了颇此间的沉默。 周镇问周少瑾:“喜欢养花?” 周少瑾笑道:“没事的时候乱养,没母亲的花养得好。” “那是因为你住在程家的缘故。”周镇笑道,“你母亲刚嫁我的时候也这么说。后来这里成了她的家,她的花就越养越好了。” 难道母亲一开始没有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也没有把庄家当成自己的家吗? 周少瑾狐疑地望着父亲。 周镇却已把这句话抛到脑后,道:“少瑾,你在这里玩一会,我有话对你姐姐说。” 周初瑾和周少瑾都非常的惊讶。但还是乖乖地应喏,一个随着周镇去了书房,一个在暖房里等着。 周少瑾支肘坐在暖房里,看着太阳渐渐落下,却不感觉到寂寞。 这里是自己的家。 怎么看也不厌。 姐姐已经十八岁了,如果能说服父亲让她和姐姐搬回来住就好了! 她在那里天马行空的乱想着,周初瑾面如朝霞地走了过来,羞赧地对她道:“爹爹让你去书房!” 父亲都对姐姐说了些什么? 她好奇地挽住了周初瑾的胳膊。 周初瑾却怎么也不肯说,只是催她:“你快去书房,爹爹还在书房里等着你呢!” 周少瑾嘿嘿地笑,决定等晚上睡觉的时候再问姐姐。 ☆、第一百零七章书房(粉红票840加更) 周镇的书房不大,两阔的敞间用冰裂纹的落地罩分开,西边是内室,放了张小小的填漆床,桌椅花几,脚踏盆架,都一一俱应,是周镇临时落脚的地方。东边读书写字的地方,整块梨花木做成的大书案放在屋子的正中,四周是顶到了承尘的书架,临窗放着张罗汉床。 周少瑾走进去的时候,周镇正坐在罗汉床上泡茶。 “过来了!”他笑着和小女儿打了声招呼,指着自己对面的空位道,“这是我从江西带过来的庐山云林茶,你尝尝!” 周少瑾想了想,笑着给父亲行了个福礼,坐到了父亲的对面。 周镇就递了个紫砂杯给她。 周少瑾见汤色明亮,闻了闻,幽香如兰,尝了一口,回甘香绵,不由赞了声“好茶”。 周镇就笑了起来,又给她斟了一杯。 周少瑾这才觉得不对劲,忙去拿烧水的壶,道:“我来吧!” “不用,不用。”周镇笑眯眯地道,“这里又没有别人,我是你父亲,我们父女间不用讲究这些。” 可周少瑾还是有些不自在。 周镇也就随她去。 周少瑾给父亲斟了几杯茶。 周镇赞道:“没想到你还会沏茶。”以为小女儿是周家学的,倒也没有在意。 周少瑾自然也不会去解释。 喝过几杯茶,周镇道:“你给我写那封信,是因为发现你母亲曾经和程家订过亲吧?” 周少瑾吓得手一抖,茶水差点溅在手上。 周镇柔声道:“你别怕,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做得很好。有什么事,既没有一味的相信别人的话,也没有到处乱打听。而是定信问我。” 周少瑾脸色一红。 如果不是两世为人,她肯定会相信程辂所说的。 周镇道:“说来说去,这件事都是我不好。让你们姐妹从小在程家长大,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可我实在是没有精力照顾你们姐妹,更不想随随便便娶个女人回家,万一她对你们疏于管教,我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你心里别怨恨我就好!” “没有,没有。”周少瑾忙道,“我从来没有怨恨过父亲,我知道父亲把我们交给外祖母抚养,是对我们好。” 前世出了那样的事。她也没有怨恨过父亲把她放在程家长大。 她知道父亲的难处,也能理解父亲的心情。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的生母那样会善待前妻的留下来的儿女,父亲一旦续娶,就得由新太太主持中馈,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地盯着继弦,她们年纪都还小,若晚继母有了歪心,很容易就会把她们养歪,还能让他抓不到把柄。所以父亲宁愿让她们姐妹受点苦,也不愿意她们姐妹不知天高地厚。嫁了人之后被人蹉磨。 所以她说“还是家里好”的时候,姐姐才会说“偶尔这样还行。若是天天这样,只怕会被纵容的没个规矩”。 周少瑾把早和姐姐的对话告诉了父亲。并笑道:“您看,姐姐也知道您的一片苦心。” 女儿们的懂事让周镇心里酸酸的,好一会才收敛住了情绪,道:“实际上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想和你说说你母亲的事。” 周少瑾讶然。 周镇点头,道:“我知道,若不是出了什么事,你肯定不会专程写信给我,也不会提及庄家位于官街的老宅子。我之后也让人问了马富山。他把你怎么知道官街的老宅子,又怎么派他去查程家的事。怎么‘千金买骨’找到了从前曾经服侍过你外祖父的仆从的事……都告诉了我。”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 她以为自己做得隐密,没有想到马富山居然事无巨细把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父亲。 “我。我不是有意的……”她喃喃地道。 “我知道。”周镇的声音越发的柔和,道,“当年的事,我是知道的——你外祖父把你母亲许配给我之后,你母亲曾写了一封信给我,把当年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在信中还说,她觉得自己没有错,若是我不能接受,趁着两家还没有下定,不如就此揭过不提。你姐姐当时还小,我没想过这么早继弦,听你母亲这么一说,我反而有点好奇起来,就借顾去了顾家,见到了你母亲……” 他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充满了温柔缱绻。 父亲想起当初见到母亲时的情景吧? 周少瑾唏嘘又羡慕。 唏嘘母亲去世的太早,羡慕母亲就算不在了,父亲心里也有她。 她没有吱声,怕打扰父亲的回忆。 过了一会,周镇回过神来,略有些窘然地朝着周少瑾笑了笑,道:“你母亲是个善良敦厚却又不失自我的人,那老乞丐说的多是实话,你母亲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以后若是有人说你母亲的不是,你不必觉得心虚,只管挺直脊背狠狠地回击过去就是了。” 周少瑾的眼眶立刻湿润起来。 被人这样护着……真好! “我知道了。”她不禁哽咽地道,“我不会让别人抵毁我母亲的名誉的。” “这就对了!”周镇很是欣慰地望着小女儿,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条帕子递给她,道,“有些人做错了事,不仅不知道反省,反而觉得全是别人的错,是别人瞧不起他,是别人嫌贫爱富,贪图享受,攀龙附凤……这种人,你什么也别和他说,你和他说也说不通,离得远远的就是了。知道了吗?” 父亲是在说程柏吧? 周少瑾不住地点头。 周镇的表情明显的松懈下来。 周少瑾就大着胆子道:“爹,等姐姐出了阁,我想和你去任上,行吗?” 周镇颇有些惊讶,道:“怎么,你在程家住着不舒服吗?” “不是。”周少瑾想了想。道,“辂表哥……好像很恨我似的……他遇到我,看起来对我很好。可没人的时候,却待我很坏……您要说具体做过什么错事。好像又没有。就是我的感觉……” 她没办法把前世的事说出来,今生程辂又只是对她态度暧昧,不足成为证据,她只好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父亲既然如此关心她和姐姐,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果然,周镇听着神色大变,思忖片刻,道:“是不是说话有些阴阳怪气听了不舒服在别人看来又没什么?” “正是。正是。”周少瑾的目的是让周镇去查程柏临死前都对程辂说了些什么或是交待了些什么,所以程辂才会这么地恨他,“是又不好对外祖母他们说。” “我知道了。”周镇神色淡淡的,目光却有点冷。 周少瑾重提跟着父亲去任上的事:“那我到时候能不能去保定府?” “只是为了这件事吗?”周镇斟酌道,“你外祖母……或是你大舅母,对你好吗?” “很好!”周少瑾真诚地道,“像亲生的孙女,女儿似的。上次大舅母去梅花巷顾家喝喜酒,还带了我和姐姐一起去。” 周镇松了口气,笑道:“如果只是因为程辂。你大可不必这么急着跟我去任上!” 周少瑾不解。 周镇想了一会,道:“你知不知道程家在江南士林中的地位?” 周少瑾摇头:“不知道!” 周镇笑了起来,组织了一下语言。沉吟道:“九如巷早年间是两房,长房程辅,二房是程弼。程辅有三个儿子,长子程制,次子程列,三子程则。其中长子和次子是嫡子,三子是庶子。二房程弼有两个儿子,长子程刊,次子程刚。其中程刚是庶子。 “长房的长子程制是前朝最后一个状元。烈帝时。他任翰林院学士、行人司司正。京城沦陷,是他背着烈帝逃出京城的。又是他指挥禁卫军与当朝的开国大将林天德几次番血战,护送烈帝南下。后来烈帝由信王、广王、卫王迎至泉州。建立‘祥兴’王朝。程制被封为宰执。后来朝廷围困崖山,信王、卫王战死,广卫悄悄打开大门迎接朝廷重兵。程制眼看着君臣难保,建议烈帝自剔。烈帝不敢,他陪着烈帝跳海身亡。” 周少瑾非常的惊愕。 两世为人,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程家这段历史。 但想想这些都是前朝的事了,为什么没有人提起就可以理解了。 难道这就是程家被抄家灭族的缘由? 不对!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太祖皇帝那会儿就把程家给抄家灭族了,还等到现在? 周少瑾不由道:“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已是百年前的老黄历了,女儿又长在深闺内院,多半没有听说过。 “是真的。”周镇点头,道,“后朝修前史。我听我你泾大舅舅说,皇上已命礼部和翰林院开始修前史,给程制的评语是‘博通经史,持重有谋略,忠勇有大节’。” 这么高的评论?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周镇道:“程家长房的次子程列当时是举人,在京城跟着哥哥读书,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听说到朝廷攻打京都的消息,就自告奋战地参加了右仆射王青组织的义军,京城沦陷之后,他和哥哥一起护送烈帝南下,后战死在了崖山。” 兄弟两个都死在崖山! 周少瑾惊异道:“那时候程制已经成亲了吧?那他的孩子……” 周镇眼神微黯,道:“程制有三子两女,京城沦陷的时候,程夫人带着儿女逃到了通州,正巧遇到朝廷大军在追剿帝烈,有人告密。程夫人知道自己逃不了,要带女子投寰自尽。有个叫秦大的忠仆不愿意程制绝了后嗣,就拿自己最小的儿悄悄地换下了程制的幼子程备,程制才留下了这得以留下血脉!” ☆、第一百零八章程家 姓秦的忠仆,难道是秦大总管的先祖? 周少瑾思忖着,心里非常的难过。 她因为自己的遭遇,非常的喜欢小孩子,最听不得这种事了。 周镇道:“程列年纪小,成亲没多久夫人就怀了身孕。他要去京城求学,夫人就留在了老家,次年生了儿子程叙。因一直留在老家,这才逃过了一劫。 “程列死的时候,程叙才三岁。” 程叙,程家的老祖宗。 周少瑾愕然,道:“那程备多大?” 周镇苦笑道:“不到两岁。” 二房的孩子比长房的年纪大…… 周少瑾问:“那是谁抚养他们长大?” “是程叙的母亲,二房的老太君。” 程叙擢升正一品之后,给母亲请封了一品的诰命,家里人会尊她一声“老太君”。 周少瑾奇道:“不是应该三房的抚养他们吗?怎么会是二房的老太君?” 周镇犹豫了半晌,道:“这些事本不应该跟你说,但你现在住在程家,有些事告诉你,你也好见机行事。”他斟酌道,“说起来,这件事很有些蹊跷,只是程家的人不说,别人也不好盖论。 “长房的三子程则只比次子程列小三个月,程列去京城的时候,程辅已经去世,家里的庶务交给程则在打理。秦大抱着程备回到金陵没多久,程制和程列就去世了。程家就由程则当了家。期间,秦大曾经和程则有过争执,秦大差点被赶出了程家。最后还是程弼出面平息了这场风波。大家都猜,可能是程则在钱财上苛刻了长房。可让大家奇怪的是,等到程备和程叙成年之后,程则不仅将祭田还给了长房的程备。而且还按照族中的规矩把家产平分了。” 周少瑾想到长房、二房和三房的微妙关系,觉得这其中肯定还发生了什么让外人都不知道的事。 她后知后觉地道:“那程家岂不是在江南的士林中有很高的声望和地位?” “那当然。”周镇笑道,“要不然江南地杰人灵。名士辈出,诗书礼仪传世之家多如牛毛。怎么轮到金陵九如巷程家为牛耳?程家靠的就是祖先得忠节之名!”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 周镇道:“程家不仅名声煊赫,而且你泾大舅舅是个喜欢帮人的。所以我才把你们姐妹留在程家的。不然你姐姐怎么会说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那廖绍棠,我亲自见过,不仅书读得好,人品、相貌也都相当的出色,配你姐阻,和你姐姐倒也相配。” 周少瑾想到姐姐那红若朝霞的面孔。 难道父亲像和自己这样直白地说了姐夫的事? “你的事,我也仔细考虑过。”周镇道。“我之前还怕你姐姐出嫁了把你一个人留在程家不好,如今你姐夫要守孝,你姐姐的婚期推迟到了后年,到时候你也快及笄了,又得了长房郭老夫人的青睐,在寒碧山房里抄经书,正好趁着这机会请郭老夫人、袁夫人给你说门好亲事。等到你姐姐嫁了,你也该定日子了……” 也就是说,父亲压根没有想过要把她带去任上! 周少瑾非常的吃惊,喊了声“爹爹”。 周镇没想到小女儿说起自己的亲事来脸不红心不跳的。不像大女儿似的,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他又觉得理所当然。 小女儿既能通过程辂的只言片语就查到程庄两家的恩怨,想必是个胆大心细的。婚姻大事关系到她后半辈子的幸福,她主动地为自己打盘算倒也符合她的性子。 “少瑾,”周镇对女儿也就越发的宽和纵容,沉吟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有房有地,我又是四品官吏,你在周家好歹是正经的嫡小姐,在程家却是寄人篱下的表小姐,与其看人眼色。不如呆在家里更好?” 周少瑾的确是这么想的。 周镇道:“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长房袁夫人的出身?” “我知道。”周少瑾道,“她是桐乡袁氏的姑娘。父亲曾是阁老。兄弟中也有很多做官的。” 周镇点头,道:“不仅如此。袁夫人的母亲,是舒城方家的姑娘,舅母则是庐江李氏的姑娘。舒城方家不仅在前朝出过忠士节妇,本朝更是子弟辈出,每隔几年就有人金榜题名,在北方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大族。庐江李氏是本朝才崛起起来的,却势头很劲,保和殿大学士、工部尚书就是袁夫人舅母的胞兄。 “而二房的洪太太娘家虽然只出了个洪绣,可他们的母亲却是赛阳黄家的姑娘。赛阳黄家仅本朝就出过两位国子监祭酒。在江西籍官员中享有盛名。而江西又是官员最多的省份之一。” 说到这里,周镇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明白过来。 他们周家往上数好几代,自打有了族谱也不过只出了祖父和父亲两个进士。祖父官至四品知府,父亲目前也只是个四品官员……如果和前世一样,会在三品止步。 周家和这些人家相比,是寒门! 不过,父亲说这些做什么? 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周镇看着有些好笑。 明明很聪明,却喜欢躲起来。 这个小女儿,长得像庄氏,性情却一点也不像,反而是大女儿,长得像程氏,却和庄氏一样的性子。 他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女孩子家,没有个好出身就得有个好名声,才可能嫁个好人家。如果你生母在世,我何必把你们姐妹放在程家?就凭你母亲和我,怎么也能给你们姐妹找个如意郎君。偏偏你母亲去得早……关老安人守节多年,若是在商贾之家,早就请朝廷下令表彰了。不过程家是正经的读书人家,不屑用这样的名声为家族锦上添花罢了。你们姐妹跟着她,我在外做官,也就放心了。” 周少瑾默然。 程家既有忠义之名。外祖母更是节妇,她们姐妹在这样的人家长大,谁也不会怀疑她们的品行。而程家的女孩子又少。所以姐姐虽然是程家的外孙女,生母早逝。但因是跟着外祖母长大的,由程泾做主,也能嫁到像镇江廖氏这样的人家去做宗妇。 而父亲的打算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周镇看她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忍俊不禁地站起来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怎么?你还想跟着父亲去任上?” “嗯!”周少瑾忙不迭地点头,道,“我不像姐姐……我要是嫁到像廖氏那样的人家,应付不来!” 什么事都要试试才知道。怎么还没有开始就说自己不行吗? 周镇见女儿清澈的目光中满是忧郁,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每个人都不一样,也许少瑾真没有初瑾的心性,更适应嫁个普通的人家。 英雄不问出身。 并不是每个世家子弟最后都能拜相入阁。也并不是所有寒门子弟与内阁首辅就无缘。 也许,找个寒门出身、人口简单的士子更符合小女儿! 周镇心中一软,温声道:“不是还有两年吗?若是你还是想跟我去任上,等你姐姐出了嫁,我就派人把你接过去。” 周少瑾喜不自胜。 周镇看着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周少瑾要和父亲拉勾:“就这样说定了!” “好!”周镇和小女儿拉勾,“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周少瑾欢天喜地的出了书房。 周初瑾问她:“爹爹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不告诉你。”周少瑾少有的活泼俏皮,道。“你不也不肯告诉我。” “你这小丫头片子!”周初瑾要拧周少瑾的鼻子。 周少瑾嘻嘻躲开,道:“你告诉我爹爹跟你说了些什么,我就告诉你爹爹跟我说了些什么。” “你想得美!”周初瑾不依。继续去拧周少瑾的鼻子,“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有办法让爹爹告诉我。” “那你去找爹爹问好了!”周少瑾一点也怕,笑着跑开了。 周初瑾生气地踩着脚。 周少瑾的笑声像银铃般落在院子里。 在书房做针线的李氏若有所思。 等到第二天周镇受同窗之邀去了秦淮河,李氏拿了小孩的衣衫来找周少瑾。 “昨天听二小姐的话就知道你是个女红的高手,”她拿了个花样子给周少瑾看,“你觉得我在衣袖和衣摆镶上这样的芽边怎样?” 周少瑾觉得挺好看,笑道:“太太不妨试一试。” 李氏笑盈盈地点头,说起了兰汀:“……她听说我们要回金陵。高兴得不得了。不曾想老爷把她留了下来,让她随着我们的箱笼一起去保定。不然她也能见见大小姐和二小姐了。到庄姐姐的坟上给庄姐姐磕个头了!” 若是没有前世的那些事,周少瑾肯定不会多想。可有了前世的那些事。李氏的话让她不由多想。 她心生警戒,笑道:“等太太生了弟弟,再带了她回来祭祖也不迟。到时候她一样能见着我们。”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氏笑道,“就怕兰汀心里不舒服。她常和老爷说起当年庄姐姐是怎么待她的,我想,庄姐姐不在了,这么多年来,她心里肯定很难受。我想跟老爷说一声,等我们到了保定,让人护送她回来一趟,给庄姐姐扫个墓,也好全了她的一片孝心。不知道二小姐觉得妥否?” 也就是说,兰汀打着母亲的旗号和李氏争宠,因兰汀是母亲留给父亲的人,她又不能处置,所以想借了自己的手收拾兰汀啰? 周少瑾笑道:“家里的事我一概不管的,这得问我姐姐。” ☆、第一百零九章打算 “是这样啊!”李氏笑道,“有二小姐这句话就行了!” 自己说了什么话? 自己好像什么也没有说啊! 周少瑾心中警铃大响,送走李氏就跑去了暖房。 姐姐正在那里跟着余嬷嬷学习怎么养兰花。 她要把庄氏留下来的几盆兰花都带回程家。 周少瑾自告奋勇帮着姐姐照顾这些兰花。 周初瑾却信不过她,道:“你从前最多也就养过两盆茶梅。若是这几盆兰花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哭都哭不回来。这可是母亲留下来的。” 周少瑾只好放弃。 周初瑾听了妹妹说的话,冷笑了一声,道:“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这件事你别管了,等爹爹回来了,我自会去跟爹爹说的。” 周少瑾担心道:“会不会太晚——如果是我,把语气变一变,一个字不漏,就能把整件事赖到我的身上,说是我让她来找你商量的……” “你也知道说错了话啊!”周初瑾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道,“看你后还乱不乱说话?” 周少瑾嘿嘿地笑。 周初瑾摇头,无奈地柔声道:“好了,好了,别担心,这件事交给姐姐了。” 周少瑾道:“那姐姐准备怎么做?” 周初瑾原不想和她多说的,转念想到周少瑾这没心没肺的性子,觉得告诉她也好,不能让她转性,至少能让她多个心眼,遂低声道:“听李氏的口气,兰汀仗着是母亲留给父亲的。就算是没有为难李氏,恐怕也让李氏心里非常膈应。不管怎么说,李氏是父亲明媒正娶的。以后要和父亲过一辈子的人是她。如果李氏说的话只是李氏为了对付兰汀的手段还好说,若是兰汀真的利用母亲的名义这样为难李氏。母亲的声誉也会受损。不如就顺水推舟,让兰汀回来一趟。若是李氏所说是真的,李氏奈何不了她,你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却可以处置她。若李氏所言不实,只怕兰汀在父亲那里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不如问问兰汀的意思——她想留在父亲身边,那她以后的事我们也管不了。她想离开,我们就请大舅母作主。为她许门好亲事,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 “这个主意好!”周少瑾心头的石头落地,眉眼弯弯地朝着姐姐笑。 “就知道傻笑。”周初瑾真是拿这个妹妹没有办法,她道,“我还告诉你一句话,这件事于父亲有利,于李氏更有利。既然李氏敢打我们的主意,我们也不能就这样白白地被她当枪使,怎么也要让她付出点代价。不然她还以为我们软柿子,她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对于这些事。周少瑾一点概念也没有。 她以姐姐马首是瞻。 周初瑾也没指望周少瑾能干什么。吩咐马富山家的去门口等着:“父亲一回来你就差人来告诉我。若是太太在我之前知道父亲回来的消息,像上次似的突然端了冰糖雪梨给我们当宵夜,你不如跟马富山一起去保定服侍我父亲去。” 马富山家的吓得“噗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小姐。我原想……” “好了!”周初瑾没等她解释就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当好你的差事就是。是忠是奸,我心里自然有数。” 马富山家的哪里还敢说什么,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周少瑾很是佩服。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哪天也像姐姐似的镇得住人就好了。 她在这边羡慕着,李氏坐在书房里,心里却打着鼓。 李妈妈宽慰她:“话已经说出了口,就像泼出去的水似的,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太太不妨往宽了去想。两位小姐都是有教养的人,太太又没有冤枉那兰汀一句。只是因为敬着前头的庄太太,所以不好处置兰汀罢了。您好好地跟大小姐说说。大小姐不是那不懂道理的人。” “我就是有点悚她。”这里也没有别人,李氏说话也就没有了顾忌。道,“我刚给她端了碗冰糖雪梨,她就给我回了盒点心;我好心说给她置办一套出嫁瓷,她一副不屑的样子……你再看看家里的那些仆妇,哪个不看大小姐的眼色行事。”她说着,抚了额,头痛地道,“我也没办法了。要是这都不能治了那兰汀,去了保定府,只怕就更没有机会了。她如今也是二十八、九的人了,我这胎要是个女儿,总不能再压着不让她生吧?” 李妈妈哪里不明白,所以李氏去找周少瑾的时候,她才没有拦着。 “还是二小姐好!”李氏叹道,“长得漂亮,性子又绵柔……”她说着,心里突然冒出个主意来,对李妈妈道,“你说,把二小姐说给我们家大姑奶奶的儿子怎样?” 李氏的大姑母嫁给了赛阳黄家,虽也是填房,却是嫡支,且儿子长得一表人才,品性纯良,书也读得好。 李妈妈神色大变,忙道:“我的姑奶奶,您可千万别出这主意。我看着老爷把二小姐当眼珠子似的,这要是嫁过去了过得好还好,这样是有个什么不顺心如意的地方,您就等着看老爷的脸色吧?” 李氏不由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我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如果二小姐能和我一条心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有小丫鬟禀道:“太太,老爷回来了。” 李氏大喜,忙梳装打扮了一番,迎了出去。 周镇喝了点酒,人还很清醒。用过醒酒汤,他道:“我听初瑾说,你为兰汀的事去找她了?” 李氏吓了一大跳,忙道:“没有……” 周镇笑道:“你也别急。我知道兰汀的事在你心里一直是个疙瘩。可她跟我这么多年,又是庄氏的贴身丫鬟,我也不好就这样把她丢下。初瑾说得对,后娘难为。你年纪轻轻的跟了我,的确受了不少委屈……” “老爷。我不委屈。”李氏急了起来,连声道,“真的。我从来没有觉得委屈……” 她还没找周初瑾,周初瑾就倒打了她一耙。 可这话她不敢说。 她觉得周镇肯定不会相信她所说的。反而会得罪了周初瑾。 周镇安慰般地拍了拍李氏的手,和煦地笑道:“不过初瑾说得也对,兰汀的事不管是交给你来处置还是交给我来处置都不好。你的主意不错,就让兰汀回来一趟,有什么话,请了马富山家的去问她,是留是走,也好有个定论。” 李氏心时凉凉的。 这说了和没有说有什么区别? 那兰汀要走早走了。这么多年跟着周镇熬着是为什么? 还不是想让周镇抬了她做姨娘。 她不是容不得周镇有姨娘,她容不下的是那兰汀总打着庄太太的名义在旁边指手画脚的,让她总觉胸口堵着气似的。 男人不像女人那么细心。 周镇说完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他吩咐李氏:“你明天准备准备,我们去九如巷做客。” 李氏愣道:“不是去过了吗?” “那天是我们去拜访。”周镇道,“明天他们宴请我们。” 李氏只好把这件事压在心底,次日跟着周镇,带着周少瑾姐妹去了九如巷。 二房的老祖宗程叙亲自出面款待周镇,程沂、程泸、程沔、程汶、程识、程语、程证、程诰、程诣、程诺等几乎程家所有在金陵的男丁都作了陪客,却独独少了个程池。 程叙的解释是程家的一批货在临安出了点问题,程池去了临安。 周镇笑着点头。想到上次来时程池疏离冷漠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困惑。 回到家里,他悄悄地问周少瑾:“你在寒碧山房给郭老夫人抄经书。常遇见池四老爷吗?” 周少瑾心里一跳,道:“怎么了?”语气有些紧张。 “没什么。”周镇见状笑道,“听泽老说,池四老爷去了临安,我今天没有碰到。我原想请他对你们姐妹多多关照关照的。” 程叙别号“春泽居士”,官场上的人多尊称他一声“泽老”。 池舅舅不在家? 周少瑾想到自己去小山丛桂院见他的情景……很是怀疑。 如果她还住在九如巷就好了,可以借口去找南屏,就立刻知道他到底在不在家了! 周少瑾想打听些程池的消息,拉了父亲说话。道:“池舅舅好像很少参加这些宴请的。要不是我在寒碧山房抄经书,恐怕都不认识他。他是个怎样的人?父亲可曾听人说起过?” “是这样啊!”周镇喃呢道。有些心不在焉的,没有回答周少瑾的话。 周少瑾直觉父亲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而且好像还和程池有关。 她直言:“爹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周镇回答的很快,很干脆,却没有更多的解释。 周少瑾更加肯定父亲有事瞒着自己,索性道:“爹,您就是不告诉我,等我回了九如巷一打听,也能知道。” 她佯作出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带着几分挑衅地望着父亲。 周镇哈哈大笑,调侃她道:“那你说说看,你怎么打听得到?” “我去问郭老夫人啊!”周少瑾唬弄着父亲,“郭老夫人无聊的时候,也会和我说些事,我若是瞅了机会去问郭老夫人,郭老夫人肯定会告诉我的……” 周镇见过郭老夫人两次。 那是个比男子还要坚强的妇人。 可再坚强的妇人也有软弱的时候,特是对着像小女儿这样活泼可人的小姑娘的时候。 周镇思索了片刻,正色道:“少瑾,这件事你还是别问郭老夫人了。” “为什么?”周少瑾非常的诧异。 ☆、第一百一十章告诉(粉红票870加更) “这件事只怕有些不对头。”周镇斟酌道。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怎么不对头了?” 如今女儿帮着长房的郭老夫人抄经书,他还想通过郭老夫人提高一下女儿的身价,相比二房和三房,周镇自然更倾向于长房。 让女儿帮着给长房接个话也行! 周镇打定了主意,正色道:“不管多显赫的家族,财力、物力、人脉都是有限的,只有这个家族最优秀的子弟,才能得到家族倾力的支持,可就算是这样,因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缘故,其他优秀的子弟家族也不会放弃的。长房的池四老爷,之前我只见过两次,没说话过。可这次见面……”他皱了皱眉头,“先不说他有功名在身,就这行事作派,稳重而不失变通,细致而不失爽朗,是个极为妥贴周全的人,比我见过的很多同龄人,甚至是比他年长很多的人都要优秀,程家怎么能让他打理家中的庶务而不是出仕为官?这岂不是浪费?” 要知道,家里供出个进士来,是很不简单的。 “父亲也这么觉得?”周少瑾听着眼睛都亮了起来,道,“我也觉得很奇怪。可听九如巷的人说,是因为长房的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外为官,家里的庶务没人打理。” “不是还有个程嘉善吗?” “可程嘉善是案首啊!”周少瑾小心嘀咕道。 周镇不以为然,道:“他到如今也不过是个案首,可池四老爷的功名却已实实在在的拿到了手里。” 是啊! 与其等程嘉善考中举人、进士不知道要多少年,程池这里却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肯定是袁氏为了自己的儿子所以想着法子把程池留在了家里。 周少瑾不无恶意地猜测,但还是凭良心道:“程嘉善是长房嫡孙。他要打理庶务,那等到泾大舅舅他们致仕,谁来支撑长房呢?” 周镇笑道:“照你这么说。那我们周家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周少瑾语凝。 她们周家,父亲在外为官。两个女儿寄养在外祖母家,家中的大小事务全依仗马富山,不仅没有短了她们姐妹的吃穿,家中的资产反而逐年递增,等到姐姐出嫁的时候,父亲已有能力在湖州给姐姐置办了三百亩的水田做陪嫁。 要知道南方不比北方,人多地少,家里有七、八亩地已是富足之家。三百亩水田,抵得上北方几倾的大田庄了。 周镇道:“程池今年才二十五岁,若是没有什么意外,等到他致仕,最少也是三十年以后的事了,说不定是四十年以后的事了,那时候程嘉善恐怕孙子都有了吧?就算是觉得程嘉善是个读书种子,舍不得耽搁了他的前途,渭二老爷不是还有个儿子吗?怎么不把他送回老家来跟着池四老爷学着打理庶务,家中有得力的大管事顶着。又有郭老夫人在一旁协理,他就是个烂泥,也能糊弄个几年。何况官宦之家的根本不在于此。只要长房三兄弟仕途长久,程家的庶务就不会倒。这个道理我都明白,程家二房的老祖宗、郭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啊!” 他说着,心情有些沉重地站了起来,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两圈这才站定,问周少瑾:“郭老夫人和袁夫人知道池四老爷没有出席今天的宴请吗?她们是什么反应?” 周少瑾奇怪地望着父亲,道:“您不知道吗?郭老夫人根本就没有出席,袁夫人过来坐了一会也走了。是二房的李老安人领着泸大舅母等人陪得太太。” 郭老夫人以孀居为由,多年前就已经不见客了。所以来拜访程家的人才会以见到郭老夫人为荣。上次她们去拜访长房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到袁夫人就为止了。没有想到郭老夫人居然亲自招待了李氏。所以周镇才说,他们都是沾了周少瑾的光。 “原来如此!”周镇听着。若有所思地道,“有件事,恐怕你也不知道。中午的酒宴过后,泽老把我叫去了他的书房,很正式地把你识表哥程有仪介绍给了我,还让他在一旁服侍,和我手谈了几局。其中不仅提到了他老人家在京城的一些门生故旧,还提到了洪家和黄家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拉拢父亲?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程叙才会亲自出面款待父亲,还用了那么高的规格,让九如巷有所在家的男子都作陪。 可父亲不过是平调的保定知府,离九卿的位置还远着呢……程叙这么做,就不怕偷鸡不成倒失一把米? “那,那您怎么说?”周少瑾干巴巴地道。 程叙放着好好的一个程池不用,却急吼吼地为自己那个只有秀才功名亲孙子到处卖人情! 郭老夫人不是巾帼不让须眉吗?怎么也不管管! 程池那么傲气的人,肯定不屑为自己争这些。可他若是不争,前有程许后有程识,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程叙,他这辈子就得窝在程家打理庶务了。 那么辛辛苦苦地考了个进士出来有什么用? 难怪前世她对这个池舅舅一点印象也没有! 最后程家被抄家灭族,池舅舅逃都逃了出去,还转过头来劫了法场……肯定是因为程许是程家长房长孙的原因。不然他一个人隐姓埋名,肯定过得安安稳稳,又何至于被朝廷追杀?程辂说,程许断了一条臂膀,那池舅舅会不会也受了伤……只恨自己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池舅舅是谁,也没有问一声…… 周少瑾想着,心里很为程池抱不平,嘴也不知不觉地嘟了起来,道:“爹爹,你别上二房老祖宗的当,他这是吕不韦‘奇货可居’呢!等下次朝大考,您若还是在保定知府职上。您看二房的老祖宗还会不会这么看重您?” “胡说八道。”周镇笑着喝斥周少瑾,“‘奇货可居’是这么用的吗?” 周少瑾朝着父亲嘟了嘟嘴。 周镇看着不免有些好笑。 看来这小丫头和自己猜得一样,程家的几个房头。除了四房,她颇为偏向长房。 “傻丫头。”周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有些事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泽老不可能当着我说这是我曾孙,你若是承诺以后多多照顾他一些,我让我的那些亲戚朋友、门生故旧多照顾你一下,让你的仕途更顺利。我也不可能说你放心,只要我有那一天,我一定照顾你的曾孙……什么事都为时过早。不过。”他说着,语气微顿,神色也变得当然起来,“程家几房乱像杂生,你和你姐姐以后行事要小心点,别把自己给牵扯进去了。” 程家这么早就乱了吗? 姐夫从前曾经说过,什么事都是先从内面开始烂起,内面烂了,外面的人通常轻而易举地就能攻进来。 程家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会难逃覆家灭族的命运呢? 周少瑾道:“爹爹。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周镇挑了挑眉。 周少瑾把自己发现长房和二房好像联起手来在压制三房似的告诉了父亲:“……好像从很就开始了。您说,会不会程则做了什么对不起程备和程叙的事?” 周镇非常的意外。他仔细地想了想,道:“说不定还真让你猜对了。三房的程则如果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长房和二房的事。长房和二房压制他就说得过去了——只要三房一日不出个进士、庶吉士支应门庭,三房就得依靠长房和二房的人过日子,还得日夜担心会被长房和二房打压报复。” 但最后三房却赢了。 如果说现在有人告诉周少瑾说前世她被害的事与三房没有什么关系,打死她她都不会相信! 周少瑾默然。 周镇只当是周少瑾在为程家担心,笑道:“小孩子家的,别想这么多。程家的事还有你泾大舅舅和渭大舅舅呢?再不济,你回周家就是了。横竖父亲都会保你的平安。” 周少瑾相信。 她点头,拉了父亲的衣袖,道:“爹爹。若是你查出了程辂的事,就告诉我一声。程辂这个人很狡猾的。他虽然被泾大舅母支使到了岳麓书院,可谁知道他会不会又有什么阴谋诡计的。我们得防着他一点。” “行啊!”周镇笑道,“有什么消息,我到时候一定告诉你。”语气虽然关切,却少足免的重视,显然没有把周少瑾的告诫放在心上。 周少瑾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会这样。 大家都不怎么相信她。 如果池舅舅在这里就好了。 他肯定会认识听她说了些什么的。 想到这里,周少瑾突然发现程池好像特别的……谨慎。 对一些小事情,小细节都很注意。 是不是说,如果她能取得程池的信任,就能挽救程家? 看样子,自己应该多在池舅舅面前晃晃才是。 好歹也得混个面熟啊! 不然池舅舅凭什么相信自己呢? 周少瑾心里有了主意,也不纠结父亲不带自己去任上的事了,而是关心起父亲来:“你明天还出门吗?去干什么?” “有回乡守制同科邀了我去庙里吃斋菜,”周镇说着,想到小女儿难得出趟门,道,“你和你姐姐要不要和我同去?” 周少瑾的头摇得像拨浪鼓,道:“我不去,您带姐姐去吧!” 她就中元节去了趟莫愁湖,就惹出许多事端还,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做针线好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上任 “你真不去!”周镇逗着小女儿。 “真不去!”周少瑾非常的坚决,“您带姐姐去吧!” 周初瑾还真有点想去,但周少瑾不去,她犹豫片刻,也决定不去。 “姐姐,”周少瑾极力地劝周初瑾出去走走,“爹爹难得回来一趟,以后这样的机会不可能再有了。我是真心不喜欢出那么远的门,你和爹爹好好地出去玩吧!要是你不放心,我去跟爹爹说,把太太也带去,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和她在一起有什么玩的?”周初瑾嘀咕道。 “她怀着身孕,肯定不会跟着父亲走动。到时候她在屋里歇着,你跟爹爹到处看看,你也不用担心我了。”周少瑾亲自帮周初瑾收拾出门的东西,周初瑾拗不过她,心里也的确想和父亲一起出门,带了李氏,嘱咐了周少瑾一千遍,才不放心地上了马车。 周少瑾大力地朝着姐姐挥手,等马车驶出了大门,她这才转回了上房。 春晚道:“小姐,我们真的在家里做针线吗?” “当然是真的啊!”周少瑾打趣着春晚,拿出明纸摊在了书案上。 她答应给程箫未出生的孩子画襁褓的花样子,算算日子,再过一个月程箫就该生了,她也要早点动笔把花样子画出来,针线房的人也好早日开始动针。 春晚有些不相信,可周少瑾却一动未动地在家里坐了一整天,直到点灯时分,周初瑾随着周镇回来,她才揉了揉肩膀,放下了笔。 周镇带着周初瑾去了位于鸡鸣山北麓的鸡鸣寺。 “非常的壮观!”周初瑾显得有些兴奋,“据说比报恩寺还要大……你也应该去看看的……我还看见了尊坐南朝北的观世音像。佛龛上的楹联写着‘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和父亲同去的王伯父说,除了鸡鸣寺。就只有正定的隆兴寺里有尊和这差不多的观世音菩萨像了……” 她给妹妹讲着去鸡鸣山的见闻。 周少瑾笑盈盈地听着,觉得自己今天也颇有收获——她把给程箫孩子襁褓用的戏婴图画好了。等回去就可以给袁氏了。 李氏却有些无趣。 周镇和人吟诗作对,欣赏美景,她只能坐在寺里的厢房里等着。 周初瑾还能跟着到处看看。 还好从次日起周镇就没有再和朋友出去游玩,而是带着李氏、周初瑾和周少瑾拜访了几位朋友。 周少瑾这才知道父亲在金陵城还有好几个知交好友。 这过了几天,就到了初六。 周镇先是去了九如巷辞行,中午的时候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顿饭,下午开始收拾行囊。 周少瑾望着台阶前母亲亲手种下的西府海棠,很是不舍。 周初瑾心里也充满了离别悲伤。她揽着妹妹的肩膀。顺着妹妹的目光望着那株枝叶茂盛的西府海棠,沉默良久。 晚上,周镇把两个女儿叫去了书房,想说些什么,看着懂事的大女儿和乖巧的小女儿,又不知道什么好,亲自沏了壶茶,请周少瑾和周初瑾品了次茶。 初七那天天还没有亮,周家祖宅的灯就依次地点燃了。 李长贵指使婆子小厮搬着周镇夫妻的箱笼,马富山在马房里检查周镇的马车。马富山家的则帮着周少瑾姐妹收拾东西。 干粮早已经准备好了,等周镇用过早膳,程沔和程泸到了。 他们是来送周镇的。 三个人站在院子里说了会话。周镇的几个好友也过来了。 大家说说笑笑间,时辰到了。 马车停在了大门口,马富山过来请周镇上车。 周初瑾和周少瑾送李氏上了马车,周镇和送行的人寒暄了几句,坐上了李氏的马车,程沔和周少瑾等人则上了轿,把他们送出了城。 周镇和同几个朋友辞行之后,嘱咐两个女儿:“有什么事就给我写信。银子不够就跟马富山说。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等我在那边安定好了,若是时间允许。你们就去我那里住些日子。” 周初瑾和周少瑾忍不住落起泪来。 李氏忙劝道:“两位小姐快别把妆哭花了。等过些日子去保定府玩。” 周氏姐妹点头,目送父亲和继母的马车渐渐远了。这才和程沔、程泸及周镇的几个朋友一起回了金陵城。 程泸有举人的功名,又打理着程氏族学。在金陵也算是小有名气。而周镇的几个朋友也都是读书人,有两个和程泸还很熟,另几个或和程泸只有几面之缘或只听说过程泸的名字,但有了周镇的这层关系,大家也都很快熟悉起来。程泸就请了他们去江东楼喝酒。 几个人也都没有客气,爽快地应了。 程沔要送周少瑾姐妹回九如巷,笑着向他们告罪:“……改天我请。” 众人不依,催着他快去快回:“……我们等你过来再开酒。” 程沔没有办法,答应送了周氏姐妹就赶去江东楼,这才得以脱身。 周少瑾抿了嘴直笑。 程沔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回到畹香居,还没来得及更衣,听到消息的关老太太就由沔大太太搀扶着过来了。 “可算回来了!”老人家拉着姐妹俩的手左瞧右瞧,不住地道,“新太太待人可还和气?你们在周家住得可习惯?平时厨房里都做了些什么菜?今天早上用过早膳了没有……”好像她们走了十年八年,或是被后母虐待了似的。 周少瑾心里暖暖的,笑嘻嘻地抱了关老太太的胳膊,道,“我们什么都好,就是很想外祖母和大舅母。” “看这小丫头,就知道哄人!”沔大太太笑道,嘴角却止不住地翘了起来。 难怪前世樊刘氏总是教她嘴巴甜点。可惜前世她觉那是卑躬屈膝,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今生听了樊刘氏的话,果然就逗得沔大舅母开心。沔大舅母开心了。她身边服侍的也都轻快,气氛也跟着好了起来。对她们姐妹也更热情周到了。 看来有时候嘴巴还是要甜一点。 周少瑾笑着亲自给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沏了杯云林茶。 关老太太喝了一口,道:“不错。没想到几天没见,我们少瑾都学会泡茶了。” “是跟爹爹学的。”周少瑾眉眼弯弯地笑道,“爹爹还让带了好几包回来,说是给外祖母,大舅母、舅舅和表哥们的。我已经装好了,等会就让人送过去。” 关老太太笑眯眯地点头。 程笳过来了。 “你一走就是好几天,”她抱怨道。“也没有想到请我去家里坐坐!” 周少瑾哭笑不得,道:“我每天跟着我爹到处串门,哪有空请你去家里坐啊!你要是实在想去,十月初一的时候我和姐姐要回家祭祖的,你到时候跟着我们去就是了。” “你可要说话算话啊!”她要和周少瑾拉钩。 关老太太等人一阵哄笑,笑得程笳脸都红了。 见她们这边还要收拾,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坐了一会就走了,让她们晚上去嘉树堂用晚膳,并道:“笳丫头也别走了,等会一块过来。” 程笳高高兴兴地应了。和周少瑾姐妹一起送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出了畹香居。 周初瑾丢下满屋的箱笼不管,去督促婆子们搬花。 程笳奇道:“这是什么?从周家搬过来的吗?你们在这里又住不长,树挪死。人挪活,把花搬过来做什么?” 所以这么多年来,周少瑾都没有好好地布置布置自己住的畹香居。 “是我母亲留下来的。”她突然就有了个想法,道,“等我姐姐出嫁以后,要带去廖家的。” 周初瑾大吃一惊,道:“这怎么能行……” 周少瑾没等姐姐说完就打断了姐姐的话,道:“这有什么不能行的!这些花在你手里肯定比我照顾得好。” 虽然她比姐姐会养花,可姐姐却比她更有心。 她紧紧地握住了姐姐的手。道:“这个事就这么说定了。等我以后嫁了人,这些花也应该可以分盆了。到时候姐姐记得分我几盆就是了。” “少瑾!”周初瑾眼睛微红。 程笳却在一旁怪叫:“周少瑾,你好厉害……说起嫁人来脸都不红一下!” 周少瑾无语。 第二天。她拿了两包茶叶和给程箫孩子襁褓画的戏婴图去了寒碧山房。 郭老夫人笑着让翡翠收了茶叶,问起她这些日子的日常起居来。 周少瑾恭敬地一一作答。 珍珠跑了进来,道:“老夫人,大爷回来了!”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都非常的惊讶。 郭老夫人忙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到八月初十才回来的吗?” “不知道。”珍珠笑道,“我看大爷笑容满面的,比出门的时候还要精神,想必是那边没什么事,就提早回来了吧!” 郭老夫人狐疑地点了点头。 周少瑾避去了佛堂。 碧玉就端了茶点过来招待她。 见她桌上摊着幅画,歪了脑袋瞧过来:“这是……戏婴图,画得真好……每个孩子手里都捏着块玉佩……这玉佩好像还有图样……” 周少瑾笑道:“是马上封猴的图样。讨个喜庆。” “真好看!”碧玉连夸了好几句。 周少瑾就问碧玉:“老夫人正和许表哥说话吧?” 碧玉笑着点头。 周少瑾忙把图样折起来交给了碧玉:“你帮我交给袁夫人,我先回去了。”然后不顾碧玉的挽留,匆匆地离开了寒碧山房。 ☆、第一百一十二章茶叶 周少瑾朝北走去。 施香忙拉了她:“二小姐,您这是要去哪里?嘉树堂在那边呢!” 周少瑾微微地笑:“我们不回嘉树堂,我们去小山丛桂院。” 施香愕然。 周少瑾打开施香提着的竹篮,笑道:“父亲带了些茶叶来,我既然连二房都送了些去,于情于理,怎么也应该给池舅舅送些去吧?” “可是……”池四老爷那么厉害的人物,不是应该少接触为妙吗?为什么还要往前凑。要是万一惹烦了他,他连五房走水的事都能推到诺大爷的身上,还有什么事不能随心所欲的,施香深深地觉得二小姐应该离池四老爷远一点,可看周少瑾一副的高兴样,这话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应不应该说。 周少瑾才不管施香怎么想呢。 父亲说得那些话,她得想办法告诉池舅舅才是。 她丢下施香就往小山丛桂去。 施香哪里敢不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爬上了山丘。 出来应承的竟然又是清风。 两人同时瞪大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清风败下阵来,懊恼地说了声“还请二小姐稍等片刻”,转身往里走去。 周少瑾看着不由冷哼了一声。 还说池舅舅去了临安,这才几天,怎么就赶了回来。 是池舅舅的推脱之词,还是二房的老祖宗有意打压池舅舅找得借口呢? 周少瑾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池舅舅毕竟是晚辈,看那样子,虽然总是带着笑,也不是那任人搓揉的性子,二房的老祖宗只要透点口风出来,以他的性子。又怎么会厚着脸皮去吃吃喝喝呢? 她站在凉亭里等着,很是无聊,打量起小山丛桂院来。 小山丛桂院建在一个山丘上。她站的这个地方在山丘的半腰,一个凉亭。几块大石头,身后是片树林,地势渐高,绿树掩映间,能清楚地看到一片屋脊连绵的庭院,瞧那面积,竟然不比四房小。再往上,是山顶。有个亭阁,她上次去过,叫清音阁,一路上小溪流水,古树野花,山石嶙峋,颇有些山间情趣。 不过,江南的山水都这样,十之八九是人工建起来的,是假的。不像北方的山水,虽然粗旷,却实打实的。是原来的样貌。说起来,她还是更习惯北方,特别是冬天,有地龙,暖暖的,一点也不冷。不像金陵,要用火盆,屋子里总有股子气味。 偌大个庭院,难道只住了池舅舅一个人? 小山从桂院的山林好像连着寒碧山房似的。 只是不知道他们后面是哪里? 如果哪天有机会。她怎么也要绕着九如巷走一圈,看看九如巷西到哪里。东到哪里……就这么看过去,她们好像住在山里似的。哪里看得到一点金陵府的繁华。 周少瑾在那里胡思乱想了半天,清风连个影也没有,她就坐在凉亭的美人靠上等着。 “二小姐,您小心着了凉。”施香忙拉住了她,拿出自己的帕子垫在美人靠上,嘀咕道,“这要是能有个坐垫就好了。” 周少瑾猜着这清风是不是有意冷着自己,因而笑道:“等我们下次来的时候,自己拿个坐垫来。”想了想,又道,“还带套茶具来,带本书。反正要等着,不如喝喝茶,看看书,我就不相信了,那清风还敢不给我通禀。” 施香忍不住抚额。 人家这是明着赶二小姐走,二小姐却……要赖在别人家门口。 这要是让大小姐知道,还不得气得半死啊! 她劝周少瑾:“要不,我们明天再来?带了茶具和坐垫……” “再等等吧!”周少瑾看了看天空,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照在身上已没有夏日的燥热,“若再过半刻清风不来,我们就直接进去好了。” “这,这恐怕不妥吧?”施香说着,觉得自己额头上好像有汗冒出来似的。 周少瑾却不以为然,道:“你说谁家的小童胆敢怠慢客人?小山从桂院的小童就敢。可见天下之大,无奇不用。他们院的小童既然敢私自作主不给客人通报,我就是闯了进去,那也是有样学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与其是说给施香听的,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 施香无奈。 周少瑾见清风还没有踪影,心一横,走了进去。 “二小姐,二小姐,您三思而后行!”施香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着。 周少瑾只当没有听见。 清风却从旁边的树林里跳了出来,怒目道:“二小姐,我们家四老爷不在家,还是请您先回去吧?” “是吗?”周少瑾不为所动,继续往前走,“我怎么看着你根本没有去通禀啊!” 清风拦在了周少瑾的面前。 周少瑾从他身边绕过,继续往前走。 清风只好又拦住了她,道:“周家二小姐,我们家四老爷真的不在……” 周少瑾烦死了,站在那里高声喊着“南屏姑娘”。 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甜糯,软软地回荡在树林间。 清风神色大变。 周少瑾警告他:“你要是再敢拦我,我就告诉郭老夫人去。就算池舅舅护着你,你的名声也完了。你就等着一辈子做小道童好了。” 清风气得直跺脚。 周少瑾抿了嘴笑。 清风小大人似的,实际上却是个孩子,很好玩! 有人婀娜多姿地走了过来。 高挑的身材,玲珑的曲线,玄色的衣裳,赛雪欺霜的肌肤,冷冷的表情,艳丽的面孔。 居然是集萤。 不知道为什么,周少瑾总觉得集萤不像婢女,给人感觉……有点不好惹。 她不由敛了笑容,站直了脊背。微笑地朝着她点了点头,完全一副大家闺秀端庄的姿仪。 集萤挑了挑眼角,笑道:“我说是谁在喊南屏姐姐呢?原来是二表小姐啊!不知道二表小姐来有什么事?我可否代为通禀?”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周少瑾就感觉到清风身子一僵,整个人都变得充满了警惕。 她们之所以认识。是因为五房走水。 程池虽然没有叮嘱自己让自己保密,可这不是常识吗? 就像清风,见到自己就像不认识似的。 集萤为什么会一点也不避嫌地和自己打着招呼呢? 难道清风也和自己一样感觉集萤不好相处吗? 周少瑾思忖着,笑道:“多谢集萤姑娘了,我刚好碰到了清风,让清风给我通禀一声就是了。” 清风闻言好像松了口气似的。 他恭敬地给周少瑾行礼,道:“二表小姐,您在这里等一会。我这就去给你通报。” 好像真如周少瑾所说的那样,周少瑾刚刚到,清风也是刚刚碰到她似的。 集萤冷笑,甩着衣袖和他们擦肩而过。 清风长透了口气。 周少瑾就不满地喊了声“清风”,道:“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你要是还像刚才那样推三阻四的,我见了池舅舅肯定狠狠地告你一状。” “就知道告状!”清风气得够呛,却不知道怎地,没有像刚才似的对她横眉怒目,而是不愉地朝那片庭院走去。 不一会。他折了回来,道:“四老爷在绣绮堂等小姐。” 绣绮堂是个什么地? 不过,九如巷凡是称之为“堂”的地方。都是一房的上房。 长房已经有了个住着袁氏的蕴真堂,怎么又出了个绣绮堂? 周少瑾按捺着心中困惑跟清风往前走。 不远处就是个五阔的敞间,黑漆柱子,门扇上镶着玻璃。 清风带着她上了敞间的庑廊,朝右边的游廊去。 周少瑾趁机朝敞间瞥了一眼,见敞间的中堂上挂着张黑漆匾额,匾额上“绣绮堂”三个斗大的鎏金行草非常的醒目,旁边还有副黑漆鎏金的对联,可惜她走得匆忙。没有看清楚上面写得什么。 游廊拐个弯,是条长廊。左边是美人倚,右边是花墙。尽头是个三阔的敞厅。 透过花墙,可以看见竹林、芭蕉树和湖面,只是不知道那边是哪里。 敞厅门扇开着,可以看见左右都用万字不断头的落地罩隔了,挂着湖色的帐子。虽然帐子用银钩钩着,但还是看不清楚落地罩后面的情景。 中堂是副《钱塘江观潮图》,图下是张黑漆长案,长案正中摆着象牙山水桌屏,两边各置尊牡丹花开的粉彩梅瓶。 长案前放了张黑漆四方桌,左右各放一张黑漆太师椅,下首是一排黑漆太师椅,用黑漆茶几隔着。 好普通的陈设啊! 周少瑾踮起脚来朝里看了看。 没有人。 清风站在门口恭谨地禀道:“周家二小姐过来了。” 与刚才和周少瑾说话的态度有天壤之别。 周少瑾也不由地紧张起来。 程池从右边的落地罩后面走了出来。 他像上次一样,穿了件月白色细葛布道袍,玄色福头鞋,雪白的袜子,乌黑的头发用根象牙簪子绾着,神色暄和,面带笑容。 “你过来了。”他指了指旁边的太师椅,笑道,“找我什么事?” 好像很忙,抽了功夫才能和她说句话似的。 周少瑾就更紧张了。 忙拿过施香手中的竹篮,道:“我父亲从南昌回来,我回家住了几天,这是父亲带来的茶叶,老夫人也说好喝,我就给您拿了点……我记得您是喝茶的!” 程池笑了起来,道:“我是喝茶。多谢你了。”他说着,示意清风接过了竹篮。 周少瑾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不说让她坐吗? 池舅舅是主人,为什么不先坐下来? 他这样站在那里,好像随时送客,拔腿就走的样子……她难道要告辞不成? ☆、第一百一十三章误会(粉红票900加更) 如果她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这次她要是不厚着脸皮留下来,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有借口来找他。 而且二祖老宗祖和父亲说的那些,也得要及早告诉他才是。 周少瑾握了握拳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笑盈盈地坐在了太师椅上。 程池很是意外。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却根本不懂。 难道是他和顾九臬这样的人打交道久了,行事作派太过含蓄了? 程池轻轻地咳了一声,选在周少瑾的对面坐下。 这样,这孩子总归知道他的意思了吧! 正经的主人家待客,都会请了客人和自己一起坐在四方桌旁,如果有长幼尊卑之分,身份高的人,又是主人,通常都坐在四方桌前,身份低的人或是客人则会坐在下首。 程池这是没有把周少瑾当客人看待,颇有些“你有什么话就说,说完了快走”的意思。 周少瑾最敏感不过了,哪里感觉不到他的态度。 她心里有点难过,可想想又释然了。 池舅舅本来就和她没有什么交集,不是池舅舅好心救了她一回,她也根本不会认识池舅舅。她这样贸贸然地找过来,若换成了她,她也会觉得有些烦人。 周少瑾又有点小倔,觉是自己既已经坐到了程池的面前,就不应该半途而废才是,是好是坏,不去做,永远不会知道。 她努力地微笑着,让自己看上去落落大方。却不知道她略带几分窘然的笑容和清澈的眸光中流露出来的慌张落在程池的眼里却是那么的明显。 小姑娘不是不懂,是有求于他吧? 程池思忖着。 可能还是第一次这么求人,所以明明知道自己在赶她,却硬着头皮装作不知道。 望着周少瑾虽然柔美却青涩的脸庞,他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出远门。 大冬天的遇到了下大雨,他执意冒雨前行,结果秦子宁淋病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乡绅,想借住一晚,结果别人见秦子宁病得厉害,怕秦子宁有个三长两短的晦气,怎么也不愿意,他好说歹说,那乡绅才勉强同意把柴房借给他们住一晚……他那是生平第一次求人,除了愤怒,还有一丝的窘然。 小姑娘家的,能有什么事求他? 不过是些“你喜欢我,我喜欢他”之类的男女之情而已。 看在她竟然有胆量找到自己帮忙的份上,自己就帮帮她好了! 反正对于自己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解决了,她应该也就不会再来找自己了。 程池思忖着,笑着指了指自己下首的太师椅,道:“你是为程相卿的事来找我的吗?他不是去了岳麓书院吗?” 程相卿程辂?! 自己来找池舅舅,与他有什么关系? 周少瑾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的心怦怦地乱跳,道:“这件事是池舅舅插手的吗?” “不是。”程池笑道,“是袁夫人的意思。她出的钱,联系的书院。” 原来是这样啊! 周少瑾的心平静下来。 程池却道:“既然程相卿那边没有什么事,你难道是为程嘉善过来的?”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周少瑾瞪大了眼睛,道:“许表哥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程池闻言皱了皱眉,道:“你不知道嘉善回来了吗?” “知道!”周少瑾道,“我刚刚知道——他去给老夫人问安了。” 程池有些不解。 周少瑾心里却隐隐作痛。 程许总是缠着她,觉得他总有一天能打动她…… 难道池舅舅也认为她和程许有纠葛不成? 想到这些,她又自我安慰。 程嘉善出身名门,年少英俊,还有个案首的功名在身,仕途可望,是很多名门望族眼中的金龟婿,又愿意在她面前伏低做小,池舅舅误会她被程许感动,也是人之常情。 周少瑾想到自己第一次和程池接触,就是为了躲避程许。 难不成池舅舅一直以来都以为她在程辂和程许之间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不然他怎么一开口就问起程辂,之后又问起程许? 周少瑾非常的委屈,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既不想嫁给程许也不想嫁给程辂……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她! 程池看着眼眶突然红红的小姑娘,有些莫名其妙。 他又没有说什么,怎么就突然哭了起来呢? “既然不是为了程嘉善,那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程池正色地道。 周少瑾心中一惊。 万一池舅舅真的以为她和程许有什么瓜葛,那可就糟糕了! 池舅舅的厉害,她是见识过的。 五房走水那么大的事,他说压下去就压下去了,事后还没有一点点痕迹。 偏偏程许又做出许多让人误会的举动,如果池舅舅以为她和程许是两情相悦,以为她来找他是为了让他成全自己和程许……以池舅舅的手段,说不定真的有办法让她嫁给程许。 到时候她可是……跳进莫愁湖都洗不干净了! “池舅舅,”周少瑾急得脸色通红,忙道,“我留在程家是为了陪姐姐。等到姐姐出嫁,我就会跟着父亲去任上。程家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我的外家,我以后若有机会,逢年过节都会回来看外祖母、舅舅们的。” 程池有些意外。 小姑娘这是在告诉她,她无意嫁给程许呢! 不过,她怎么会这么想呢? 但程池转息就明白过来。 他笑了起来,问周少瑾:“你知道程嘉善回来了吗?” 周少瑾一愣。 这已经是程池第二次问她了。 她不知其意,傻傻地点了点头。 程池笑道:“那你知道他是去给他的恩师拜寿的吗?” “知道!”周少瑾老老实实地道。 “你父亲先前说过会回来过八月十五,他恩师寿诞在八月初七。他可能盘算着给他恩师拜了寿,正好赶回来见你父亲一面。”程池淡淡地道,“可没想到你父亲八月初七就要走。听到消息连他恩师的寿宴都没有参加,就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不曾想还是晚了一天,你父亲已经走了……” 周少瑾听了脸色发白,失声道:“他,他要见我父亲做什么?” “你不是说你知道吗?”程池看她的手指头又绞在了一起,猜着她可能一紧张就会绞手指头,笑道,“估计是想娶你,不能想办法向你父亲提亲,能在你父亲面前留个好印象也不错……” 周少瑾骇然,尖声道:“我,我不要嫁给程许!”又怕程池不相信,道,“我死都不会嫁给程许的。” 连名带姓地称呼程嘉善,可见是多么地不待见他。 程池望着周少瑾仿若落入猎人陷阱般惶恐不安的目光,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倒了杯热水给她,温声地道:“来,坐下来喝杯茶!” 周少瑾止不住地打颤,直到茶盅暖暖地温热了她的手,她这才缓过神来,抬头朝程池望去。 “没事了吧?”程池笑望着她,明亮的眼眸像冬日的阳光般暄和。 周少瑾有片刻的恍惚。 池舅舅的笑容,真的很暖人心。 然后她想起刚才程池说的话,不由一个激灵,神色大变。 因为知道她和程辂没有关系,所以池舅舅才会说“程辂不是去了岳麓书院吗”。 因为知道自己是真心不想嫁给程许的,所以才池舅舅才会问“你知道程嘉善回来了吗?。 池舅舅,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她! 他一直都相信自己 反而是自己误会了他! 觉得他和那些人一样,听见程辂说那些话,就觉得她和程辂暧昧不清;看见程许中意她,就觉得她应该兴高采烈地嫁给程许。就是姐姐,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只是担心她和程许门第有别,怕她了嫁过去受委屈,却从来没有想过她愿不愿意嫁给程许。 猝然间领悟到这一点,周少瑾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池舅舅……”她低着头,抿着嘴小声地哭泣着,不能自己。 程池觉得头痛。 不是没有女人在她面前哭过。 可没有谁像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一样,哭得这么……痛快,这么的……认真。 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哭泣这一件事似的。 现在的小姑娘,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说东,她指的却是西。 让人摸不清头脑。 程池轻轻地咳了一声。 怀山无声无息地从右边的落地罩后面走出来。 程池轻声吩咐她:“去叫了南屏过来。这种事得交给她。” 怀山强忍着笑意,恭声应“是”,退了下去。 周少瑾隐约间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又出去了。 她不由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四处打量。 屋里只有她和程池。 或者是自己感觉错了! 周少瑾暗忖道,立刻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程池却松了口气。 见她眼睛、鼻子红红的,像个小娃娃似的,想了想,掏了块帕子递给了周少瑾:“把眼泪擦擦。” 周少瑾赧然地接拉过了帕子。 她没想过在池舅舅面前哭的。 她原打算好好地和池舅舅说说话,让池舅舅知道她虽然年纪小,却也颇有几分见识的……现在,全泡了汤。 周少瑾十分的懊恼。 悄悄地打量程池的神色。 程池姿态随意地坐在太师椅上,神色依旧很温和,好像对她的哭泣并没不耐烦似的。 她如释重负。 见程池侧身去端茶盅,周少瑾忙跳了起来,道:“池舅舅,茶冷了吧?我给您重新换一杯。”然后夺过桌上的茶盅,一溜烟地跑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敬茶 程池望着空空如也的桌子,哂然失笑。 而周少瑾直到进了茶房,耳朵还火辣辣的。 希望等会她再进去的时候,池舅舅已经忘了这件事。 周少瑾满脸通红地走到了炉子前,根本没有注意到坐在角落里吃着炒胡豆的清风和朗月。 清风和朗月看见周少瑾却很是惊讶,两人不由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周少瑾的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了的。 朗月用手肘拐了拐清风。 清风轻轻地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朗月没有办法,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从兜里掏出把炒胡豆递到了周少瑾的面前。 “二表小姐,”他笑盈盈地道,“您吃豆子。” 周少瑾从小佳肴美馔,口味偏软,像炒胡豆这样坚硬的食物,她通常都不吃的。但她还是笑着道了谢,接过炒胡豆装进了兜里,自然也就看见了坐在墙角小杌子上的清风。 她笑着朝清风点了点头。 清风面无表情。 周少瑾也就懒得理他了,提了水壶去注水。 朗风忙道:“二小姐,我来,我来。” “不用了。”周少瑾笑着拒绝了。 她现在需要做点事让自己忘掉刚才的窘然。 周少瑾打了水,把壶放在了炉子上,顺手拿了蒲扇,坐在炉子前的小杌子上给炉火扇起风来。 “二表小姐,还是我来吧!”朗月去拿周少瑾手中的蒲扇,道,“我们家四老爷可讲究了,沏茶是沏茶的人,烧水是烧水的人。您就别和我客气了。要是扬起来的炭灰把您的手弄脏了可怎么办?您还在一旁坐着,等我把水烧好了喊您好了!” “是吗?”周少瑾有些犹豫。 她上次在三支轩遇到池舅舅的时候,好像是她烧的水。她沏的茶……池舅舅也没有说什么啊! 难道他是为了给他解围? 她思忖着,见炉子里有烧白了的灰屑飘出来落在了她的手上。于是把蒲扇递给了朗月。 朗月就笑指着旁边的一个铜盆,道:“二表小姐去净净手吧!那边有把小杌子,南屏姐姐喝茶的时候喜欢吃些茶点,那边的闷户橱里放了梅子、橄榄什么的,您别客气,喜欢什么就吃什么。等我把水烧好了,再喊您沏茶。”说完,喊着“清风”。道:“你去拿个攒盒过来,看二表小姐都喜欢吃些什么?装个攒盒。” 清风默默地从朗月说的那个闷户橱里拿了个攒盒出来,沉声问周少瑾道:“二表小姐,您要吃些什么?” 周少瑾什么也不想吃,她只盼着程池把刚才的事忘记。 “你们不用管我。”她委婉拒绝道,“我要是想吃什么茶点,跟你们说就是了。” 两人正说着,南屏走了进来。 她乌黑的青丝梳了个圆心髻,插了根碧玉簪,穿着件水绿色的湖绸比甲。面带笑意,显得温柔而娴静。 “二表小姐,您过来了。”她笑着朝周少瑾福了福。道,“这里炭味重,您还是到庑廊上坐会吧!等水烧开了,清风再来喊二小姐也不迟。” 周少瑾见南屏说得诚恳,倒不好坚持,由南屏陪着,出了茶房。 南屏见她眼皮红红的,一张脸却雪白雪白的,不仅不见狼狈。反而有种弱不胜衣的楚楚动人之姿。 她不由暗暗赞叹。 四房的这位二表小姐长得可真是漂亮! 不仅仅是漂亮,眼角眉梢、举手投足之间还带着股让人怜惜的柔顺娇美。好像那花似的,略一用力就会被折断般。 难怪她哭起来四老爷也不好大声训斥她。 以后也不知道谁家的儿郎有这福气把她娶了去。 这些念头也不过是在南屏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笑着和周少瑾寒暄:“您这些日子闲了的时候还做针线吗?我上次去的时候见您正做着件女子的裙子。若是我没有看错,好像是条月华裙。没想到二小姐的女红如此的好,连月华裙也会做。” 周少瑾谦虚道:“不过是看得过眼罢了,比不得针线房里的诸位师傅手艺高超。” “她们是吃饭的本事,”南屏笑道,“要是比我们还差,那还了得。” 两人说着话,朗月探出头来:“二表小姐,茶沏好了。” 周少瑾笑着应了一声,去茶房拿了茶,对南屏道:“我们等会再说。” 南屏笑着目送周少瑾进了敞厅。 怀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低声道:“周二小姐没事吧?” “没事。”南屏笑道,“我看周二小姐挺懂事的……” 言下之意是怎么哭了起来。 怀山道:“我也不知道……她突然就哭了起来……”他说着,摸了摸下巴,幽幽地道,“不过,有几年没有看见有人敢在四爷面前哭了……我也吓了一大跳……” 南屏语凝。 周少瑾佯装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茶盅放在了程池的手边,甜甜地喊了声“池舅舅”,道:“您喝茶。” 程池看她眉眼弯弯的模样,如果身后还有条摇啊摇的尾巴,就活脱脱像只讨好主人的波斯猫了。 他笑着“嗯”了一声,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 周少瑾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喝了她的茶,就算是既往不咎了吧! 周少瑾坐到程池下首的太师椅上。 程池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问我?” 在周少瑾去沏茶的功夫,他想了想,既然她不是为了程相卿的事来找他,也不是为了程嘉善的事来找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像上次似的,因为遇到了弄不明白的事来问他了。 周少瑾怎么好开门见山地说二房老祖宗的事。那谣言不总是当事人最后一个才知道吗?池舅舅虽然厉害,但若是二房的老祖宗做得很隐秘,池舅舅尊敬他是长辈。根本没有察觉到,她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池舅舅肯定不会相信的。 与其费心地去解释。还不如委婉地提醒池舅舅,池舅舅自会去查证的。 “没有啊!”周少瑾把早就想好的话说了出来。“上次我父亲回来的时候二房的老祖宗不是作东宴请了我们家吗?我当时在内院,回去后才听父亲说您去了淮安,还说家里有批货出了问题,您去淮安处理去了。我有些担心,想着还要送茶叶给您,就顺道过来了,想问问南屏姑娘您的事办得怎样了?没想到遇到了清风,说您已经回来了……” 既然如此。茶叶已经送到了,他的人她也看到了,她为什么还要横了心留下来呢? 程池不相信她的话。 总觉得她还有下文。 果然,周少瑾不出他所料地笑道:“池舅舅,淮安那边的事您已经处置好了吗?不知道是什么事,居然要让您亲自跑一趟?我爹爹走得时候一直在惋惜,说池舅舅学识渊博,谈吐文雅,之前他为了举业和您只见过两面,如今有机会和您长谈。您又太忙,没说几句话就被管事们叫了去。他原以为会在宴席上见到你,没想到您去了淮安。结果被二房的老祖宗叫去书房下棋。还把识表哥也叫去了,让他在一旁端茶倒水的……”她说着,嘻嘻地笑,好像在看程识的笑话似的,道,“我爹爹还说,没想到洪大舅母的外家竟然是赛阳黄家。池舅舅,赛阳黄家很有名吗?比九如巷还有名吗?我爹爹说,九如巷是金陵第一家?是真的吗?” 程池心中微震。 这小丫头。是来告诫他小心二房的老祖宗的吗?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这种事,也是她一个小丫头能掺和的吗? 程池笑道:“金陵城是六朝古都。藏龙卧虎,九如巷怎能算得上是金陵第一家?那人家梅花巷顾家又摆在哪里呢?还有石头巷的郭家。哪家不比我们程家有底蕴。这话可不能在外面乱说。” “我知道啊!”周少瑾抿了嘴笑,道,“我就在池舅舅面前说说。” 她心里很是焦急。 池舅舅到底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啊! 她要不要说得再直白点? 周少瑾有些拿不定主意。 程池却发现她左手握着右手,指头好像又要绞在了一起似的。 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发现她这个毛病? 还好她只是个深闺女子,如果在外行事,只怕三下两下就被人算计了。 不过,就算是个深闺女子,以后嫁了人,还不是要上应对婆婆,下应对妯娌,还是一样很容易就被人摸清楚底细。 他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你心里一有事指头就绞在了一起?” “啊?!”周少瑾张大了眼睛。 不是说他的事吗?怎么突然说起她的事来? 她有些不知所措。 程池已道:“有人跟你说过你有这毛病吗?” 这算是毛病吗? 周少瑾半晌才回过神来,道:“我,我姐姐跟我说过,可我怎么也改不过来……”她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后来我就尽量地少出门,呆在家里……” 屋子里一时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池舅舅,不会因为这个就生气了吧? 周少瑾惴惴不安地抬头朝程池望去。 只见程池眉峰微蹙,好像在想什么似的。 周少瑾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好安静地坐在那里,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声轻一点,不要打扰到他。 也不过几息的功夫,程池突然道:“你坐着的时候,能不能养成把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的习惯?不管是什么时候,你的两只手都紧紧地握在一起。”他说着,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不要让人查觉你是在紧张,而是让人以为你就是这样的举止。” ☆、第一百一十五章撞到(粉红票930加更) 程池的视线,比夏日的阳光还要灼热地落在了周少瑾的手上。 周少瑾的手不由地朝袖子里缩了缩,但她转念想到程池说这些话都是为她好,她又挺直了脊背,把手伸了出来,然后照着程池说的,把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小声地道:“是,是这样的吗?” “大致上就这样。”程池道,“等到冬天的时候,你把衣袖做得长一点,这样别人就更加看不出来了。”又道,“这个动作你要好好地练习练习,养成习惯,就自然了。一旦成了自然,别人也就看不出你的异样来。” 周少瑾连连应喏。 程池道:“你父亲陪二房老祖宗下棋的事,是你父亲告诉你的吗?是单独说的,还是大家一起聊天的时候说的?” 周少瑾顿时有些犹豫起来。 她如果说是父亲单独和她说的,池舅舅不知道会不会觉得父亲是要借她的口给他传话,让他误会父亲这是在他和二房的老祖宗之间挑拨离间啊? 程池突然就笑了起来,温声道:“还是你自己想告诉我的?” 周少瑾眼睛都亮了,忙道:“是我自己想告诉您的。” 这样,就不会拖累父亲了吧? 程池哈哈地大笑起来。 这小丫头,是怕把父亲拖下水吧? 不过,周镇若是无心,又怎么会当着女儿说这些话呢? 他看周少瑾的目光又温和了几分。 外面传来脚步声。 周少瑾循声望去。 看见清风走了过来,隔着帘子恭敬地禀道:“四老爷,大爷过来了。” 周少瑾差点就跳了起来。 程许……他来这里干什么。 她朝程池望去。 程池满脸的平静,,吩咐清风:“让他进来吧!” 周少瑾这才想到,程许既然出了趟门。走的时候辞别长辈,回来的时候给长辈问安,原是礼节。是她自己考虑不周详,没有想到这些。却怪不得程许。 她忙站了起来,紧张地道:“那,那我告辞了。”话音刚落,又觉得不妥。她这个时候离开小山丛桂院,有可能和程许碰个正着,以程许的脾气,说不定匆匆地和程池说上两句话就会追出来……她还不如等程许走了再告辞。她又忙改口道:“您让我到您的茶房里喝杯茶再走,行吗?”说完。周少瑾目含期盼地朝程池望去。 程池心中微讶。 小丫头带着些许的惊惶的目光像被猎人逼到了角落的小兽般恐慌而无助。 她为什么这么怕程许? 这已不是简单的不待见或是讨厌,而是害怕了。 程池心存疑惑,面上却不显,笑道:“你去吧!茶房里还有茶点,喝杯茶,吃了点心再回去也不迟。” 周少瑾感激地朝他投来一瞥,转身就跑了出去。可帘子还在晃动,她又跑了进来,满脸通红地道:“池舅舅,我。我能到您……”她指了指左边的敞间,“那里坐坐吗?” 她进来后就注意到了,右边的敞间是个书房。大书案上还摊着书和宣纸,左边是个宴息室,只摆了些桌椅香案多宝阁瓷器之类的,而且程池是从右边的敞间走出来的,她怕书房里有什么东西,她不方便看,所以才想去左边的宴息室避一避。 绣绮堂的茶房在两个敞厅之间。 程池猜着她可能是看见程许走过来了,去茶房会被程许看见,只好又折了回来。 “行啊!”他笑着应了。问她“要不要我让丫鬟给您上杯茶?” “不用,不用。”周少瑾连连摇手。 她要是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喝茶。程许一进来就能看见,那她又何必折回来? 程池也没有勉强她。 周少瑾刚躲到落地罩的账子后面。程许走了进来。 他穿着件湖蓝色的素面湖绸直裰,脚下穿着玄色掐祥云纹的脸面鞋,神采飞扬,笑容满面。 “四叔父!”他欢快地和程池打了招呼,没等程池说话,已笑嘻嘻地坐在了程许的下首,原来周少瑾做的位置。 程池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道:“回来了?你恩师怎么样了?还每天都写诗吗?” “写诗,写诗。”程许笑道,“不仅写诗,还每天都在背诵一首杜、李的诗选。”看得出来,程许的恩师不仅和程池认识,而且两人的关系还很好。 然后程许就笑着开始讲起自己在杭州的经历来:“那个五芳斋,还是小的时候跟着母亲去过一次。一点样子也没有变,我就进去买了些桃酥、梅菜饼之类的。给祖母和您都带了些回来……恩师的儿子陪着去了西湖,遇到了福建闵家的闵健强和几个同伴。”他说着,兴奋起来,道,“就是您那一科的状元郎闵健行的胞弟。比我大十岁,去年考中了举人,跟着家中的族兄到杭州来游历。他那族兄的妻舅在杭州府任同知。他知道您和他的哥哥是同窗,对我非常的热情,还留了地址,让我有空的时候去福建找他玩。他过些日子会去嘉兴。嘉兴知府,是他的另一位从兄。我们已经约好了在嘉兴碰头,到时候我会请他到家里来做客的。 “他的同伴领我们去了西湖旁边的一个小饭馆。那馆子虽小,做的叫花鸡和炸响铃却十分地道,叫什么‘聚英会’的,哪天您去杭州,可以尝一尝……” 桃酥、梅菜饼什么的,对于周少瑾来说,都如轻风过耳,可“福建闵家”四个字却重重地落在了周少瑾的心里。 兜兜转转,福建闵家,还是出现了。 前世,她有段时间常想,那个本应该嫁给程许的女孩子是谁?就有那么的好?让袁氏宁愿和她两败俱伤也不愿意接纳她。 今生,她疏远程辂,引来了谣言,程许被打发去了杭州。遇见了福建闵家的人……是不是冥冥早就注定,闵家的那位小姐才是程许真正的有缘人呢? 周少瑾默默地靠在落地罩房,轻轻地叹了口气。 程池安静地坐在那里。慢慢地喝着茶,却渊渟岳峙。气度雍容,好像可以一直这样天荒地老似的。 程许看着就有点心慌起来。 他起身告辞:“四叔父,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程池颔首,喊了清风送程许出门。 周少瑾长吁口气,从帐子后面走了出来,向程池告辞。 程池见她已不复刚才的苍白脆弱,道:“我让集萤送你回去吧!” 刚才已经让程池看笑话了。周少瑾哪里还好意思让程池派人送她回去? 她婉言拒绝道:“这里离嘉树堂不远,走一会就到了,就别麻烦集萤姑娘了。” 程池不置可否。 周少瑾不敢多做留停,屈膝行礼,辞了程池,叫了施香,离开绣绮堂。 可她没想到的是,程许和他的小厮欢喜以及随从大苏竟然站在小山丛桂院门外的凉亭里。 程许的表情显得有些茫然,好像有什么事困惑着他似的。大苏和喜欢则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他怎么还没有走? 周少瑾在心里嘀咕着。只好折回了绣绮堂。 施香问:“小姐,我们怎么办?” 周少瑾无奈地道:“只有等他走了我们再走了。” 她们等着程许离开。 朗月不知道什么事路过走廊,笑着和她打招。 周少瑾吓得一大跳。忙朝外望去。 还好程许正在和大苏、欢喜说话,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周少瑾透了口气,朝着朗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朗月笑着拐进了长廊右边的如意门。 周少瑾觉得站在这里太不安全了,吩咐施香:“我们去池舅舅那里。” 万一程许发现她在这里也有个躲的地方。 她们又去了后面的敞厅。 程池正和怀山站在厅堂里说着什么,看见了周少瑾却神色如常地瞥了她一眼,继续和怀山把话说完,这才抬起头来。 周少瑾忙屈膝行礼,面如朝霞地喃喃地道:“许表哥在门口……” 程池什么也没有问,闻言道:“那就进来坐会吧!” 周少瑾喜出望外。向程池道谢,进了敞厅。 怀山微微点头。退了下去。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还了个礼,见屋里只有程池。不禁悄声地道:“池舅舅,您是不是知道许表哥会在半路上等我?” “没有。”程池简短地道,“我是看见刚才程嘉善坐在我面前,眼睛珠子却骨碌碌地直转,一副找人的样子,才猜想他可能是得了消息来找你的。” 所以池舅舅才让集萤送她回家的! 周少瑾心里五味俱全,轻声道:“池舅舅,那您让集萤姑娘送我回家吧!” 她不知道程池为什么让集萤送她回家,但她相信程池的决定。 他说让集萤送她回家,集萤就肯定能顺利地让她回到四房。 程池“嗯”了一声,吩咐清风去叫集萤过来。 清风应声而去。 程池就指了刚才周少瑾坐的太师椅,道:“你先坐会,集萤应该马上就会到的。” 周少瑾笑着道谢,重新坐了下来。 她发现方桌上多了本蓝皮的册子。 周少瑾想到刚才厅堂里的情景,不安地道:“池舅舅,我是不是打扰您了?要不,我就在庑廊里等好了。” 程池“哦”了一声,瞥了一眼四方桌上的蓝皮册子,道:“没事,是淮安那边的账册,我早已经看完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护送 是吗? 周少瑾想起右边敞厅书案上摊着的宣纸和册子,有些不相信。 可程池已经说了不要紧,她也不好坚持去庑廊等,那样好像显得有点小家子气。反正自己已经欠了池舅舅很多,也就不在乎这些了,自己只有等以后有机会报答池舅舅就是了。 周少瑾问程池:“淮安那边的货,真的出了问题吗?” “嗯。”程池道,“翻了艘船,好在是没人伤亡。损失了几千两银子,要和货主商量赔偿的事。” 周少瑾不禁念了声“阿弥陀佛”,道:“银子没有还可以赚,没有人丢了性命就好。” 程池点头。 心想,我这么说,你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吧? 集萤过来了。 她穿了件葡萄紫的比甲,梳着个纂儿,神色冷淡,举止却恭敬地向程池行了个礼。 周少瑾不由在心里嘀咕。 这个集萤……怎么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都穿这么深颜色的衣服啊,难道她就不热吗? 腹诽间,她听到程池吩咐集萤:“你把周家二小姐送回畹香居去。” 集萤恭顺地应“是”,朝着周少瑾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走了出去。 周少瑾匆匆地给程池行了个礼,追了出去。 程池摇了摇头,走回了右边的敞厅,坐在大书案前,轻轻地抚着书案上的册子思考着。 怀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禀道:“四爷,我们明天就出发吗?” “后天走吧!”程池道,声音有些低,显得懒洋洋的,“明天我去见见广东十三行的二当家。他已经给我下了两次贴子了,说有要紧的事找我。我原以为是为了三房程识的事找我,不想管的——他们想和三房做生意就去做好了。天下这么大,谁还能吃独食不成?可他把广东会馆的商大老板拉了出来。说是和商老大一起请我吃个饭,我猜可能是为了漕运上的事,我去听听他们怎么说。” “漕运上的事?”怀山皱眉道,“他们想怎样?” “还能怎样?”程池不以为然地笑道,“若是朝廷疏通了通顺河,南来北往的货物就可以直接从京杭运河走了,不用从广东沿福建到浙江再到天津了,他们广东十三船的船队恐怕就要散了。十三行的二当家这次来我金陵,多半也是为了这件事。” “您是说,万童?”怀山有些不敢确定地道。 “嗯。”程池把摊在面前的册子都拢到了一起,道,“说动了万童,就说动了皇太孙,说动了皇太孙,就说动了皇帝。这本帐他还是算得过来的。” “您准备插手这件吗?”怀山吞吞吐吐地道,“如果以后南来北往的货物可以走京杭运河,两岸的百姓得利。九边的粮食也可以少些损耗……” 程池笑道:“咦,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朝廷大事来?” 怀山没有表情的面孔突然一红。 程池不好继续打趣他,道:“我就是去看看。”说着。他嘴角微翘,露出个略带几分嘲讽的笑容,懒懒地道,“这天下的事都与我无关,我只管睁只眼闭只眼把九如巷粉饰成个太平景象就行了。至于谁生谁死,谁好谁坏,与我何干?” 怀山低下头去,不敢搭腔。 程池望着窗外院子角落的一丛方竹,眼底闪过一丝落寂。 ※ 周少瑾和集萤出了绣绮堂。已不见程许等人的影子。 她松了口气,带了施香。和集萤往四房去。 半路上,她们遇到了程许。 程许满头大汗的。拿了把纸扇“呼啦呼啦”地扇着风,大苏和欢喜低头站在他的面前,大气也不敢透一下的样子。 看见周少瑾,程许的眼睛一亮,忙道:“周家二表妹,你怎么会在这里?”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喜悦。可他的目光落在集萤身上的时候,他眼中又充满了困惑,道:“集萤姑娘,你怎么会和周家二表妹在一起?” “许大爷!”集萤浅浅地行了个礼,冷艳的面孔毫无表情,道,“四老爷命我送周家二小姐回畹香居。” “你,”程许盯着周少瑾,惊愕地道,“你刚才在小山丛桂院?” 周少瑾心中一紧,正要开口说话,集萤已道:“许大爷,不好意思,请您让一让路。我还要回去给我们家四老爷复命。若是您有什么要问的,或再去趟小山丛桂院,或等我把周家二小姐送回畹香居之后您再仔细和周家二小姐絮叨。我却不便在此地久留。” 这是个丫鬟应该有的态度和应该说的话吗? 程许和周少瑾等人都惊呆了。 集萤却已拉着周少瑾和程许擦肩而过。 “等等!”大苏拦在了集萤的面前。 集萤冷笑,道:“秦大苏,您可别忘了,我是服侍四老爷的人,难道你想以下犯上吗?” 周少瑾这才知道原来大苏姓“秦”。 那他与父亲所说的“秦大”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还有五房走水的时候遇到的那个管事,也姓“秦”……九如巷的大总管,也姓“秦”。 周少瑾只觉头晕脑胀的。 对程家的事了解的越多,越觉得程家让人摸不清,看不透了。 秦大苏听集萤这么说,面露迟疑。 集萤冷哼一声,看也没看大苏一眼,拽着周少瑾径直往前去。 施香急急跟上。 她们身后传来程许的声音:“你们等等!” 集萤不仅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越走越快了。 周少瑾和施香小跑着勉强跟上了她的脚步。 可再一回头,程许等人已被她们甩到了脑后,大苏正拦着程许在说什么,程许的脸色很难看。 两世为人,这还是周少瑾第一次这样干净利落地甩了程许,她不由心情愉悦。向集萤道着谢。 集萤不以为然,道:“我只是奉四老爷之命行事罢了!” “可还是要谢谢你。”周少瑾一边跑,一面喘着气道。“就算你是奉了池舅舅之命,可若是你站在一旁任许表哥拦着我说话。也不算是违反池舅舅的意思啊!” 集萤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周少瑾觉得集萤走得好快,有点跟不上,可一想到程许就在她们的身后,她又觉得走快点也好,就可以快点回到畹香居了。 就这样走了大约两盅茶的功夫,周少瑾吁吁地喘着粗气。 集萤突然停下了脚步。 周少瑾奇道:“为什么不走了?” 集萤定定地望了周少瑾片刻。又猝然地朝前走。 这次,她走得比较慢。 周少瑾刚才走得太快,虽然依旧有点累,却不像刚才似的一路小跑了。 她问集萤:“你几岁进府当的差?是程家的世仆吗?娘老子都在干什么?有兄弟姐妹吗?” 集萤沉默了一会才道:“我十八岁进府当的差。娘老子都在家里种田。有两个哥哥,没有弟弟妹妹。” “十八岁才进府当差?”周少瑾有些目瞪口呆,“你们家怎么舍得把你送进府来?你长得这么漂亮,都可以嫁人了……” 既然不是世仆,通常只有家时太穷,养不活儿女的才会把孩子卖给别人家做小厮或是丫鬟。像集萤这样的,完全可以找个有点家底的人家嫁了。一样会衣食无忧。 难道,集萤进府不仅仅是给池舅舅当丫鬟? 周少瑾被自己的这念头吓了一大跳。 集萤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你觉得我漂亮?” “是啊!”周少瑾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道,“难道没有人说你漂亮吗?” 集萤目光中闪过一丝迷茫,半晌才道:“有啊!有人说我漂亮。” 那为什么还要怀疑呢? 周少瑾觉得集萤和这九如巷一样,处处透着不解。 既然看不透,那就暂时不要琢磨好了。时候到了,自然就看透了。 周少瑾学了几年禅,心态比从前宽了很多。 她们一路无语地到了畹香居。 周初瑾正在门口翘首以待。 她忙拉过周少瑾打量了一番,见她好好的,嗔道:“你去送个茶叶而已。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周少瑾嘿嘿地笑,把集萤引荐给姐姐。 周初瑾听说是程池身边服侍的大丫鬟。又送周少瑾回来,客气地请她喝杯茶再走。 “多谢大小姐。”不同于对待程许的冷淡。集萤嘴角带着丝微笑,冷艳的面孔如冰雪融化般,显露出美艳炫目的本色,“四老爷还等着我回话,下次再来拜访大小姐。” 周初瑾没有勉强,亲自送集萤到了门口,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携了周初瑾的肩膀往屋里去,并道:“她真的是池舅舅身边的大丫鬟吗?不仅长得漂亮,这通身的气派,哪里像个丫鬟,我都没好意思打赏她!” 周少瑾恍然,道:“我说呢,姐姐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原想提醒姐姐一声的,集萤走得太快了,我也没顾得上。还好我没有说,不然这脸丢大了。” 姐妹俩脑海里不约而同地浮现同一个念头。 这集萤,不会是被送给池舅舅做通房大丫鬟吧? 真太可惜了! 她完全可以正正经经地嫁给别人做太太。 俩人都在心里叹了口气。 回到屋里,周初瑾这才低声地问妹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许表弟刚才来过了。亲自送了份土仪,说是从杭州带回来的。你又是被池舅舅的丫鬟送回来的……” 周少瑾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周初瑾道:“爹爹也真是的,让你传什么话?你也是的,说给郭老夫人听就成了,还跑去小山丛桂院……” ☆、第一百一十七章来人(粉红票960加更) 周少瑾只是笑,不做声。 周初瑾只当是妹妹顽皮,唠叨了几句,也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下午,周少瑾去寒碧山房抄经书,碧玉和翡翠几个正在商量送什么寿礼给郭老夫人。周少瑾这才想起来九月初九是郭老夫人的生辰。 自己也应该凑个兴才是。 周少瑾问碧玉:“往年大家都会送些什么?” “针头线脑的小东西。”碧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老夫人是极体谅我们的,赏的赏钱比我们买寿礼的钱还要多,我们也不好意思送很贵重的东西。” 周少瑾想到上次关老太太说让她给郭老夫人绣条额帕的事,就寻思着给郭老夫人绣两条额帕,两双鞋袜做寿礼。 周初瑾也觉得好,道:“长房什么好东西没有,你送再稀罕的东西也不稀罕了。自己动手做几件小东西,却是礼轻人意重。” 四房却不能马虎。 关老太太道:“往年我过寿的时候,长房的礼都很重,今年少瑾在寒碧山房里抄经书,两房走得比平时还要勤,老夫的生辰要比平日里加一成才行。” 沔大太太就有点犯愁。 今年关老太太的生辰,长房除送了四套衣裳之外,还送了一串楠木佛珠,一根紫檀木的拐杖,四房加一成,加什么好? 周初瑾给沔大太太出主意:“送个祝寿的屏风吧?上次二房的老祖宗过寿,我看有客人送了对彭祖拜寿图的屏风,我们不如送对寿姑拜寿的屏风。” 沔大太太也觉得不错,叫了管事进来去寻那屏风不说,程许这边却很是苦恼。 他去杭州府的时候还闷闷不乐的,待到了杭州府。有朋友给他接风,期间说起时闻秩事,莫过于朝廷要疏浚通州河的事了。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就打起赌来。 程许当时心中一动,觉得若是自己用前程和母亲打个赌……说不定就能顺利地娶了周少瑾!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等听到周镇初七就要启程去保定的消息时,就再也坐不住了,匆匆辞了恩师就赶了回来。虽说到底是迟了,可他已打定了主意,倒也没有多失望。只是心里像跳了个小鸟似的,忍不住想看看周少瑾。想和她说上两句话。 没想到她还和从前一样避着他。 周少瑾到底是于他无意,还是顾忌着男女大防呢? 他觉得他得想办法弄清楚才是。 只是她总避着自己,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好好地和她说上一句话呢? 程许在家里坐立不安。 欢喜素来有察颜观色的本领,很快就琢磨出程许的恼烦来,他低声道:“大爷,老夫人的寿辰要到了!” 程许明白过来,不由得大喜过望,重重地拍了拍欢喜的肩膀,赏了他五两银子,躺在醉翁椅上想着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好。 各房都开始送中秋节的节礼。 良国公府却差了人到九如巷来报丧。 朱鹏举的妻子病逝了。 关老太太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 沔大太太却警觉地道:“往年这样的事不是送了外院的管事就行了吗?怎么今天却给我们房头也送了一份丧报过来?” 关老太太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吩咐沔大太太:“外院管事那里你派人盯着点,少瑾姐妹那里,你也要留心。” 沔大太太点头。 阿朱派了嬷嬷过来。说嫂嫂病逝,原来说好的赏花会办不成了,让她们多多包涵。 周少瑾姐妹和程笳都写了信过去安慰阿朱。 因是有长辈在,良国公府只准备停灵七天就下葬。 程笳和周少瑾说起来不免有些忿忿不平:“……怎么也要停个三七二十一天吧?这样也太草率了些?难道朱夫人的娘家就没一个出来说话的?” 周少瑾蒙着良心安抚程笳:“可能是要过中秋节了。而且过了中秋节良国公父子就要进京了,想必是没有心情操办丧事。” 程笳到底还是鸣不平,嘀咕道:“就算是这样,不是还有长史吗?难道还要他们父子亲自摔盆打灵不成?” 周少瑾只好转移了话题,道:“我听说中秋节洛阳那边送了很多节礼过来,是不是真的?” 程笳不感兴趣地点了点头。道:“李家表哥送来的,说是为了答谢上次对他的款待。还说过些日子会再来拜访的。” 周少瑾在心里笑。 李敬肯定像上一世似的看中了程笳。 程笳有人喜欢,不管以后怎样。总算是有个依靠了。 这样想虽然有点自私,可程笳是从小和她一起玩大的伙伴,李敬却是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菩萨就原谅她厚此薄彼吧! 周少瑾怂恿着姐姐做月饼:“……每家都送一点,是我们一番心意。” 周初瑾的烹饪和女红前世就不如周少瑾,可她却做着一手好点心,其中应景粽子、月饼、春卷之类的更是拿手的好戏。 她不由得怦然心动。 过两年自己就要出阁了,要是把这些东西教会了周少瑾,以后周少瑾逢年过节的时候就能自己做着送人了,多多少少能讨长辈们些许欢心,妹妹的日子也好过些。 姐妹俩就吩咐马富山家的买了食材进来,五仁冰糖馅、豆沙莲子馅、梅菜芝麻馅、玫瑰红糖馅……林林总总地,做了一箩筐。然后周少瑾又画了“桂树飘香”的图案让马富山家的印在纸匣子上,除了给各房都送去一份,还给良国公府的阿朱和小山丛桂院也送了一份。 程笳吃了觉得好吃,派了翠环过来讨那梅菜芝麻馅的月饼。 周少瑾让春晚给程笳包了一匣子。 关老太太差了似儿来请周少瑾和周初瑾去嘉树堂说话。 “知道是什么事吗?”周少瑾悄声地问似儿。 似儿笑道:“镇江廖家那边过来送节礼,说是顺便给大小姐请个安。” 姐夫家? 周少瑾不由皱眉。 前世镇江廖家送节礼的人可从来没有来给姐姐请过安,难道那边出了什么事? 可千万不要是因为她的重生引起的。不然她可要后悔死了。 周少瑾不安地去了嘉树堂,在耳房里等了一会,才等到了和沔大太太一起过来的周初瑾。 周初瑾显然已经在沔大太太那里梳洗打扮了一番。银红色湖绸比甲,白绫挑线裙子,耳朵上坠了南珠耳丁。脸上淡淡地敷了粉,涂了胭脂。原本就如芙蓉般娇美的面庞更添了几分艳丽,光彩照人。 周少瑾不禁抿了嘴笑。 还好自己眼头亮,没有打扮,正好给姐姐做陪衬。 周初瑾脸“腾”地一下飞红,轻轻地拧了拧妹妹的脸,道:“笑什么笑?” 周少瑾顽皮地朝着姐姐眨眼睛,道:“姐姐小心点,屋里坐着的可能是廖家有体面的妈妈。可指不定茶房里还坐着廖家跟过来的粗使婆子。” 周初瑾的脸更红了,道:“伶牙俐齿的,看以后谁敢讨了去!” 周少瑾咯咯地笑,挽着在一旁笑个不停的沔大太太进了厅堂。 周初瑾只好跟了进去。 周少瑾听到宴息室那边有人说话,忙放开了沔大太太,站在姐姐身后。 沔大太太看着暗暗点头,带着两姐妹进了宴息室。 关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一穿着鹦哥绿焦布比甲的妇人坐在关老太太的下首。 听到动静,她扭过头来。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来的居然是姐姐婆婆身边最体己的钟嬷嬷。 钟嬷嬷看到她们姐妹俩,眼睛一亮。忙站了起来。 周初瑾猜着这是廖家的人,不由打量一眼。 那妇人五十来岁,白白胖胖的一张圆脸。未语先笑,看上去非常的亲切。 她心中一宽,和妹妹给关老太太行了礼。 关老太太就指了钟嬷嬷,道:“这是廖家过来的,夫家姓钟。” “不敢,不敢。”钟嬷嬷连声道,屈膝给周少瑾姐妹行了个福礼。 周初瑾侧了侧身,朝着钟嬷嬷点了点头,算是全了礼。 周少瑾姐妹就坐在了关老太太身边。钟嬷嬷亲切地和周初瑾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周少瑾朝着施香使了个眼色。 施香会意地跟了出去。等四房打了赏,就凑过去把周少瑾准备的两锭雪花银塞到了钟嬷嬷的手里。笑道:“嬷嬷辛苦了,这是我们大小姐给您买酒喝的。” 钟嬷嬷没有客气,笑着道谢,带着两个婆子离开了嘉树堂。 周少瑾问:“廖家派人来干什么?怎么就这样走了?” 关老太太呵呵地笑,道:“不过是来看看初瑾。” “为什么要来看姐姐?”周少瑾有些不解。 “傻丫头!”沔大太太点了点周少瑾的额头,道,“他们廖家的娶媳妇,总要派个人来看看吧?” 前世就没派人来看! 周少瑾嘟呶道:“下定的时候不是看过了吗?” “那时候你姐姐几岁?”沔大太太笑道,“现在你姐姐几岁?” “你啊!就别逗孩子们了。”关老太太笑道,眼睛看着周初瑾,却对周少瑾道,“是听顾家的人说,你姐姐不仅性情好,而且端庄大方,长得非常漂亮,廖家的人好奇,忍不住派了人过来相看。” “那这应该是好事吧?”周少瑾求证道。 “当然是好事了!”关老太太笑道,“没嫁进去就先有个好名声,以后比较容易在夫家站稳脚。” 这就好! 周少瑾眯眯地笑。 觉得自己重生后总算是有了件值得高兴的事! ☆、第一百一十八章集萤 过了八月十五,良国公府那边送葬。 程家也在街上摆了路祭。 周少瑾有些伤感,静静地坐在窗前绣着给郭老夫人的额帕。 程笳过来找她,一改从前的叽叽喳喳,只是坐在那里看周少瑾做针线。 过了几天,两人的心情才好了些。 周少瑾沉下心来抄经书。 有人在佛堂外打量她。 周少瑾抬头,看见站在院子中央的集萤。 她朝着集萤笑了笑。 集萤想了想,走了过来,隔着窗棂问她:“你就每天下午这样抄经书啊?” “是啊!”周少瑾笑道。笑容像温柔的湖水般的安静从容。 集萤彼有些意外,道:“看样子你是真的喜欢,不是假装。” 前世,很多人都认为周少瑾的安静是被逼的,不以为意。 周少瑾莞尔,不想和集萤去争辩这些,她问:“您怎么过来了?池舅舅回来了吗?” 上次她派了施香去给小山丛桂院的送月饼,清风却告诉施香程池去了淮安还没有回来。过中秋节的时候家里有灯会,也没有见着程池的踪影、 集萤听到她提起程池,撇了撇嘴,道:“四老爷还没有回来。我是跟南屏一起过来的。老夫人留了南屏说话,我闲着无聊,四处走走,就走到你这里来了。” 周少瑾奇道:“老夫人找南屏姐姐有什么事?” 集萤道:“谁知道!十之八九是为了四老爷的事,除了这件事,我也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事了。” “老夫人不是不管池舅舅屋里的事吗?”周少瑾问道。 “虽说是不管,”集萤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道,“可也会叫了南屏过来问问的。” 周少瑾不好多问。 集萤道:“上次送来的月饼。据说是你自己亲手做的?” “我和我姐姐一起做的。”周少瑾诚实地道,“我灶上的婆子帮着和的面皮,姐姐调得馅。我就帮着包了一下。” 集萤听了微微点头,评论道:“那月饼还不错。” 周少瑾想着程池是男子。多半不爱吃甜食,还特意多装了些梅菜芝麻馅的月饼。没想到大家都觉得梅菜芝麻馅的月饼好吃,可惜池舅舅没吃过。 两人正说着话,有小丫鬟过来请集萤:“……南屏姑娘说要回去了。” 集萤和她告辞。 周少瑾不由地想。 不知道池舅舅什么时候会回来? 没过两天,集萤就找上门来。 她来得很突然,周少瑾在做针线,她隔着窗棂问周少瑾道:“听说你女红很好?” 周少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待反应过来,先是四周瞧了瞧。 集萤过来。怎么也没有个通禀的人。 施香和春晚都不在,当值的小丫鬟正坐在门槛上打瞌睡。 这大清早的,怎么会打瞌睡? 周少瑾在心里嘀咕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请她进来喝茶。 “不用了。”集萤眼底闪过些许的窘然,道,“我有东西想请你帮着做做,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周少瑾愕然。 她看了一眼藤篮里的布头,道:“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如果不着急要还行,若是着急要。只怕一时半会做不了。” 周少瑾感觉到集萤好像松了口气般的,虽然神色依旧有些冷冷的,但整人却比问她之前轻快了很多。 “不等着用。”她说着。拿出一块月白色的淞江三梭细布,道,“你帮我做两双男子的袜子就行了。既不用绣花也不用镶边,简简单单的就行了。” “啊?!”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哦!”集萤反应过来,忙道,“不是我私下给别人做的,是南屏分给我的活,是你池舅舅的。” 周少瑾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集萤不得不解释道:“这不立了秋吗?各房都在赶制冬衣。你池舅舅的冬衣是南屏负责的,她每年都会分给我些小活计。我原本想让几个小丫鬟做的,结果南屏说你舅舅有两年没添新皮袄了。今年收了些好皮子,要给你舅舅赶制两年皮袄。那些什么棉袄、袍子什么的都分给了那几个小丫鬟。我去针钱房。针线房也在忙着赶活。除了二房的冬衣,还添了箫小姐、识大爷孩子的东西,而且还全是些绣活,针线房的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休息了。我说出钱给外面的人做,南屏又不同意,好像我把你池舅舅的东西偷偷给别人用了似的,我只好拿到你这里来了……”她说着,目光在周少瑾面前的藤蓝上扫了扫,道,“我也知道你挺忙的,估计是在给郭老夫人赶制寿礼。也不用你亲自动手,你随便交给个女红差不多的小丫鬟动手就行了。到时候我带你去六畜场吃好吃的。” 周少瑾半晌才理清楚集萤说了些什么。 “怎么好随便找个小丫鬟给池舅舅做袜子呢?”她不解地瞪着集萤,“你不会女红吗?南屏姑娘若是知道你不会女红,为何非要你给池舅舅做袜子?南屏姑娘看着不是那种为难人的人啊?” 集萤闻言冷哼一声,道:“你怎么和南屏一样?程子川是皇帝吗?他的袜子怎么就非得近身服侍的人做?别人做了他穿了难道会身上痒吗?” 周少瑾听了脸色一红,忙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近身的东西交给不相识的人做有些不好……” “他又不是女人!”集萤不以为然地打断了周少瑾的话,“我看,程子川就是给你们这些人惯坏了。这也不吃,那也不喝的,一点也不像男人!” 有这样说自己东家的丫鬟吗? 周少瑾张口结舌。 集萤看着就轻轻地咳了一声,道:“我也就是私底下说说你池舅舅,没别的意思。” “哦!”周少瑾觉得她肯定不止一次这样私底下说池舅舅。 集萤在周少瑾仿佛映着她倒影的清澈眼眸的注视下有些不自在地又轻轻地咳了一声,道:“那我们就这样说好了。你帮你池舅舅做四双袜子就行了。过年之前做好就行了。”说着。丢下手中的布就要走。 周少瑾忙喊住了她,道:“你为什么不帮着池舅舅做?你要是女红不好,我可以告诉你啊!你不能总这样把池舅舅的东西差了这个再差那个。要是郭老夫人知道了。该多伤心。她那边的碧玉、翡翠的女红都很好,不过是几双袜子而已。她老人家放心地把池舅舅交给了你们服侍,你们这边居然连双袜子都没有人做……” 集萤要走的身子一顿,慢慢地转过身来,道:“你刚才说什么?” 周少瑾见她目光灼灼,心里不由一惊,吐吐吞吞地道:“我说,郭老夫人把池舅舅交给了你们服侍……” “不是,不是。”集萤摇了摇头。“你说,你可以告诉我做……”她说着,双手击掌,竟然笑了起来,“不错,不错,这主意不错。从明天开始,我就到你这里来跟着你学女红好了。这样一来,我看南屏还说什么?” 可这样一来,她岂不是搅入了南屏和集萤的矛盾之中? 周少瑾连连摆手。道:“我看你还是跟南屏说一声的好!你不能给池舅舅做袜子,不代表别人也不行……” 集萤却根本不听她说了些什么,自顾自地道:“那就这样决定了。你每天下午不是要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吗?那我以后每天巳时(早上九点)过来。那个时候你姐姐也应该去涵秋馆了。”说着,她拍了拍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转身走了。 这,这算什么事? 周少瑾追了出去。 集萤已不见了影子。 她望着集萤留下来的月白色淞江三梭细布感觉像是烫手的山芋。 待周初瑾回来,她忙将这件事告诉了姐姐。但她又怕姐姐恼怒集萤,没敢细说,简单地说了说集萤要跟着她学女红,好给池舅舅做袜子。 周初瑾很是意外,道:“池舅舅身边的丫鬟不会女红吗?” “我也不知道啊!”周少瑾想到上次去针线房曾遇到池舅舅屋里的鸣鹤要章娘子帮着做暑袜的事。道,“可能是真不会做。” 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能讨了郭老夫人的喜欢,周初瑾想了想道:“那你就告诉她好了。” 她不告诉集萤。难道集萤就不来吗? 周少瑾点了点头。 等上了床,她忍不住琢磨起给池舅舅做个什么样的袜子来。 看池舅舅那个人,就是极讲究的,不绣花、不镶边,恐怕不是集萤嫌麻烦,而是池舅舅不喜欢……那就得做得合脚,穿着舒服。可若是得做得合脚,穿着舒服,就得量一量脚…… 想到这里,周少瑾猛地坐了起来。 她总不能去量池舅舅的脚吧? 刚才怎么就忘了让集萤带双旧袜子来做样子。 念头闪过,她失声而笑。 集萤既要给池舅舅做袜子,肯定有池舅舅的尺寸。池舅舅屋里的南屏,不是女红的高手吗?就算是集萤忘了,南屏也应该记得才是。 想通了这些,周少瑾才重新躺下。 第二天早上,集萤果然依约前来。 她给周少瑾带了几笼虾饺过来:“你尝尝,今天一大早从新桥那边送来的活虾做的。大家都有份。”最后一句,却是对施香等人说的。 施香尴尬地望着周少瑾。 周少瑾见那虾饺晶莹剔透,虾子的红色淡淡可见,十分的诱人,索性吩咐施香:“摆了碟,大家都尝尝。” 施香提着食盒退了下去。 集萤眼底露出淡淡的笑意。 ☆、第一百一十九章袜子(粉红票990加更)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吃了集萤带过来的虾饺,施香等人看集萤的目光都亲切了几分。 自己当初怎么会认为集萤冷漠高傲,不懂得与人相处呢?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着,将昨天集萤留下来的月白色淞江三梭布摊在衣案上,然后拿出了画粉和剪刀,问集萤:“样子呢?” 集萤一愣,反问她:“什么样子?” 周少瑾眨了眨眼睛,道:“你让我告诉你怎么给池舅舅做袜子,你不拿个样子给我,我怎么知道尺寸大小呢?” 集萤面色微黑,道:“你等会,我这就去找双旧袜子来。” 周少瑾默然。 集萤飞快出了门,却和正端着茶点进来的施香碰了个正着。 施香望着和她擦肩而过的集萤,不解地道:“这是怎么了?集萤姑娘怎么刚来就走了?” “没什么。”周少瑾慢慢地将装着画粉的小匣子摆放在了衣案边,道,“马上就回来了。” 施香“嗯”了一声,将茶点放在了旁边的小几上,道:“二小姐,您喝茶。” 周少瑾点头,喝了口茶,寻思着今天早上算是泡了汤,明早估计集萤还会来,自己就只能晚上赶制送给郭老夫人的寿礼了,这样算来,时间就有些不够,鞋袜什么的就算了,只做两条额帕送过去好了。再来就是自己的针线,还是少做为礼物送给别人为妙。之前有袁氏求她帮着画戏婴图,现在又有集萤求她帮着作袜子,谁知道明天还会引了谁来?她又不是绣娘。而且姐姐快出嫁了。前世,姐姐子嗣艰难。她想绣一副观音送子图给姐姐做陪嫁。这样比较大的绣品,她最少也要绣半年。若是有事耽搁,绣上一年也不稀奇。仔细算算,现在就得准备了。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够。 干脆叫了施香进来。让她给自己准备几张大一点的明纸:“……要四尺见方的。” 小块的明纸都是由大块的明纸剪裁而成的,这件事很简单。 施香笑着应声而去。又和进屋的集萤碰了个正着。 周少瑾不由“咦”了一声,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集萤面色不太好看,没有回答她的困惑,而是把用两根指头拎着的一双鞋子丢在了周少瑾的面前:“啰,你池舅舅的鞋子。” 周少瑾望着地上一正一反的玄青色细布绣祥云的胖头鞋,愕然地道:“你不是让我告诉你做袜子吗?你带双鞋来干什么?难道南屏姑娘还让你帮着池舅舅做鞋不成?” 集萤比她更惊讶,睁大了眼睛道:“不是要照着鞋子的尺寸做袜子吗?” “谁告诉你的!”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我在家的时候,家里的嬷嬷都是照着我的鞋子做袜子的。”集萤的眼睛比周少瑾瞪得更大。“你不照着鞋子的尺寸做袜子,那你照着什么的尺寸做袜子?难道还让我去量你池舅舅的脚不成?”她一副嫌弃样子,继续道,“要是这样,我宁愿去问南屏你池舅舅到底穿多大的袜子。” 那是因为你是女孩子,所以你们家的嬷嬷不能拿了你的旧袜子给别人做样子。 周少瑾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闭了闭眼睛,好一会才道:“你要么找双池舅舅的旧袜子来,要不请南屏姑娘画一张袜样子过来。” 南屏管着小山丛桂院的针线,池舅舅尺寸她肯定了如指掌。画张袜样子也就是那顺手一下的事。 不过,周少瑾估计集萤不会找她。 要不然刚才就不会闹那么大的一个乌龙了。 但集萤说,她在家的时候家里的嬷嬷都照着她的鞋子给她做袜子。这是讲究的大户人家作派……难道集萤家是被没籍的官宦?不对,她不是说她父母都在老家种地吗?还有两个哥哥……那她到底为什么会进府服侍池舅舅的呢? 周少瑾越想越觉得糊涂。 集萤已风一样的折了回来,用两根手指拎着双袜子……“啰,给你!” 周少瑾只看一眼心里就有数了。 她指了指衣案旁边的小藤筐,道:“放那里就行了。” 集萤把袜子丢在了藤筐里。 周少瑾拿了画粉就开始在布上画袜样子。 集萤奇道:“你都不用量的吗?” “这还用得着量?”周少瑾头也不抬地道,“我从前学针线的时候,不知道做过多少双袜子。” 集萤更好奇了,道:“为什么要做袜子。” “为了练习走针线啊!”周少瑾拿起剪子开始咔嚓咔嚓地剪布,“针线做得好不好。主要的是看针走得均匀不均匀,平整不平整。这要经常的练习才行。不然你的衣服裁得再好,缝上之后却因为针脚大小不一皱巴巴的。那衣服看上去也不好看。所以绣花的新手都绣帕子,做衣服的新手都做袜子。”她看集萤针线上的事一点都不知道的样子,又对集萤的来历颇感兴趣,不由问道:“你小的时候没有学过针线吗?” 集萤含含糊糊地道:“我娘是想让我学的,可我爹说我这样,不学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多的是女人会做针线,到时候请人给我做衣裳鞋袜就行了。”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周少瑾看着,在心里叹了口气。 集萤是没有想到她家里最终却让她池舅舅做了丫鬟吧? 而做丫鬟,针线却是最基本的技能。 针线做不好,就是你再厉害,也难以出头。 周少瑾手一顿。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有些女孩子天生会算账,不会做针线,但会算账,一样可以在东家站得住脚。 “那你是不是术数很好?”她问集萤。 “与别人比自然是好的。”集萤说着,脸上闪过一丝阴霾。道,“可和你池舅舅比……就不算好了。” 周少瑾释然。 敢和男子比,想必在女孩子中算是非常强的了。 不怪她父亲说她不会女红也不打紧。还最终把她送进了程家。也不怪她的气焰这么高,技高人胆大嘛! “那已经很厉害了。”她安慰集萤。“像我大舅母,一直想找个帮她算账的丫鬟,结果到今天也没有找到,只好一直拉着我姐姐帮忙。前几天我大舅母还说,等我姐姐出了阁,她可怎么办好?你能管着池舅舅屋里的账目,很多人羡慕都来不及呢!” 集萤却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我怎么会帮你池舅舅管屋里的账目呢?你池舅舅屋里的账目都是南屏在管。她的数术虽然很一般。但她对你池舅舅的话又如奉纶音,只要是你池舅舅说的话,再枯燥无味的事都能乐此不疲,我可比不上她。” 这不是应该的吗? 周少瑾望着集萤不以为然的神情,真心无话可说了。 好在是她很快就把袜子裁好了,告诉集萤哪块布是袜底,哪块布是袜筒:“……你明白了没有?把这两块缝到了一起,再把这一块接上去,就好了。” 集萤很聪明,几乎在她拿起其中的一块时集萤就立刻明白了另一块的作用。而且还看出来她一共裁了十双袜子,并道:“南屏只让我做四双,你裁这么多做什么?” 周少瑾笑道:“其余给你练习。” 实际上是她把布料叠在一起。一双也是三剪刀,两双也是三剪刀……十双也是三剪刀,并不费什么事。 集萤也看出来了,她“哦”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周少瑾就告诉她怎么拿针,怎么拿线。 集萤学得也很快。 只是等到要缝的时候,她犹豫道:“你先做双我看看,总觉得我会把这料子废了似的。” 周少瑾刚开始学做女线的时候也一样,不敢下针。 她笑着让集萤看着。开始缝袜子。 周少瑾的手又稳又快,针脚平整密实。还像绣花似的,走得是十字针。这样一来,袜子虽然什么花样子也没有,但接头的地方却像绣了边似的,又是同色的线,看上去竟然有种低调的华丽。 集萤不由赞道:“你的针线比南屏的还要好!” 周少瑾觉得她这是客气话,笑道:“南屏姑娘的针线连针线房里的章娘子都赞不绝口,我怎么能和她比?” “我觉得你的针线真的比南屏的好。”集萤认真地道地,“她是丫鬟,每年不知道要做多少东西。你却是小姐,最多也就给自己做两件小衣裳,针脚却比起南屏来犹不逊色,所以我说你的针线比南屏要好。” 周少瑾决定再也不说话了。 施香笑眯眯地走了进来,道:“二小姐,南屏姑娘过来了。” 周少瑾讶然。 集萤皱着眉道:“她来干什么?” “不知道。”施香笑道:“南屏姑娘什么也没有说。” 集萤对周少瑾道:“她要是问起我,你别说我在这里。” 周少瑾看出来了,集萤和南屏之间有些不对头,她也不希望两人在自己的地方闹腾起来。 “我知道了。”她笑着答应了集萤,和施香去了会客的小花厅。 “真是对不住!”南屏见着她就满脸抱歉地给周少瑾陪不是,“集萤大大咧咧的,不太懂规矩,她这样冒冒失失地来找您,给您添麻烦了。”她说着,指了指桌子上摆放的纸匣子,“这是齐芳斋的点心,给二小姐压压惊。还请二小姐原谅集萤的无心之过。” 集萤一会鞋子一会袜子的,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做为小山丛桂院的大丫鬟,肯定是瞒不过南屏的。 ☆、第一百二十章针线 周少瑾觉得南屏太客气了。 她笑道:“也还好,集萤姑娘只是让我告诉她怎么做袜而已。也说不上打扰。” 南屏听了像是松了口气似失,道:“二小姐也和集萤打过交道了,她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耿直,受不得一点委屈。可人在世上走,哪能事事都顺心呢?所以我才让她帮着四老爷做些针线的,也可以趁机拘着她,免得她乱跑——四老爷去了淮安,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周少瑾相信南屏的话,要不然也不会只让集萤给程池做四双袜子。 对于不会女红的人来说,做四双袜子很难,对会女红的人来说,也就是一天的功夫。 周少瑾不知道南屏和集萤之间有什么罅隙,但听说程池还没有回来,也有点怕两人闹起来。她思索片刻,道:“要不你就让集萤跟着我学几天女红吧!等池舅舅回来了,你再教她也不迟。” 南屏知道自己指使不动集萤,想了想,感激地向周少瑾道谢,道:“那这几天就麻烦二小姐了。四老爷最多还有三天就回来了。” 周少瑾笑着点头,送走了南屏。 回到屋里,集萤正在那里拿着针线练着呢。 周少瑾看着很高兴,觉得集萤为人虽然高傲,却是个把事当事的人。 集萤问她:“南屏走了?” “是啊!”周少瑾坐下来继续缝袜子,道,“说是你在这里跟着我学女红打扰我了,特意过来谢道的。” 集萤冷哼了一声,丢下了手中的针线,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个样子。好像只有她对你池舅舅忠心耿耿的。别人都是有二心似的。” 周少瑾仔细一想,还真别说,南屏和集萤还真是两种不同的人。或者这也是她们之间有矛盾的主要原因。 她缝起了一只袜子,见集萤还在那里发着呆。不由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顺手?” “哦!”集萤回过神来,道,“没哪里不顺手的,就是不太习惯。”说着,拿起针线,照着周少瑾刚刚教的,慢慢地缝着两块零头布。 周少瑾笑了笑,很快就把另一只袜子缝好了。 她拿起来仔细地看了看。满意地笑了笑。 集萤凑了过来,道:“真看不出来,就这小小的一点改变,这袜子就看上去好看多了。”她又道,“你很喜欢做女红吧?我爹说,只有喜欢一样东西的时候,才可能把这件事做好。” 周少瑾有些意外,笑道:“你爹还挺有见识的。” “那是!”集萤颇有些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脊背,道,“我父亲年轻的时候走过很多地方。还曾出海找过蓬莱仙岛。不过没找到……”她说着,淡淡地笑了起来,俏皮的像个小姑娘。哪里还有一点倨冷的模样。 周少瑾也笑了起来,对集萤的出身就更好奇了。 她把袜子放在了一旁,道:“你先练着,等差不多的时候,我告诉你怎么走这十字针。” 集萤道:“我这最基本的平针还没有学会呢!” 周少瑾笑道:“什么东西看似最简单,实际要做好却是最难的。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选用十字针给池舅舅缝袜子啊?是因为这十字针有个牵牵扯扯的也不大看得出来,正好合适你这样的。” “是吗?”集萤有些不信相,却也没有反驳,低下头去继续练习缝纫。 周少瑾拿了没做完的额帕出来绣花。 集萤问她:“这是给郭老太太的吗?我瞧着好像是宝相花……可别人都用大红大绿宝蓝。你怎么用丁香色黄藤色鸦青色啊?” “颜色也要适合人的年纪。”周少瑾笑道,“你看郭老夫人的样子。绣个大红大绿宝蓝色的额帕,你觉得她会喜欢吗?” 集萤笑了起来。神色间少了几分冷艳,多了几分温柔。 周少瑾就问她:“怎么没见鸣鹤姑娘?”她把上次去针线房遇到鸣鹤的事说了,并道,“我去了小山丛桂院两三次都没有遇到她。” 集萤道:“她快要做新娘子了,所以这些日子躲在屋子里做针线呢!” 周少瑾非常的吃惊,道:“鸣鹤要嫁人了吗?怎么没有听寒碧山房里的人说起?她嫁的是什么人?在哪里当差?” “她是小山丛桂院的丫鬟,要嫁人自有你池舅舅做主,嚷得大家都知道干什么?”集萤道,“你池舅舅把她许配给了湖州一个姓沈的捕快,那姓沈的世代都是捕快,家里还略有些资产,应该还不错吧?我没见过。”她接着抱怨道,“要不是连鸣鹤也没有空,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了!” 周少瑾流汗。 鸣鹤的丈夫,集萤要见着干什么? 她总觉得和集萤接触越多,就越觉得集萤说话行事都有点古怪。 可池舅舅竟然把鸣鹤嫁给一个捕快……也够奇怪的了! 两人又说了些家长里短的,有的时候周少瑾只问了一句,集萤却呼啦啦地说了一大通,有时候周少瑾问了半天,集萤一句话就把她给打发了,可不管是谁的话长谁的话短,几番下来,周少瑾觉得和集莹相处起来没有什么负担,对集莹的的印象也越来越好。 集萤的脾气却越来越不好,她丢下手中的碎布,道:“我要歇会!” 周少瑾抿了嘴笑,让施香去给她重新沏了杯茶进来,温声地道:“那你喝口茶吧!” 集萤冷冷地“嗯”了一声。 周少瑾继续绣自己的额帕。 集萤道:“你再缝几针我看看吧!” 周少瑾放下了手中的额帕,拿起裁好的布料,很快就把脚底缝好了,只要把袜筒缝上去就又是一双袜子了,略一犹豫,把袜筒也给缝上去了。然后递给集萤道:“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集萤说着,拿起另一只袜子的布料就要开始缝纫。 周少瑾忙拦了她,道:“你重新再缝一只——就是习惯一样。缝纫时的松紧也不一样,另外一只……还是我缝好了。” 集萤点头。没有和她客气,重新拿了双袜子开始缝纫。 周少瑾把另一只袜子缝好了。 集萤才开了个头,而且针脚歪歪扭扭的,非常的丑,但针法的先后顺序却没有出错。 周少瑾鼓励她:“还不错!你继续努力,过几天就可以囫囵吞枣做一双顶数了。” 集萤看着自己手中的针线,满意地点了点头,很自信地道:“我也这么觉得。” 周少瑾不禁莞尔。 集萤就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你下午还要去寒碧山房抄经书,我先走了,明天再来打扰你。”说完,她扬了扬手中的袜子,“这个我先带回去,晚上好好地练练,争取快点上手。” 周少瑾笑盈盈地颔首,送了集萤出门。 中午,她和姐姐正陪着关老太太用午膳,二房那边来报信。说识大奶奶郑氏生了个儿子,六斤六两,母子平安。 前世不是吃螃蟹的时候生的吗?今生怎么提前了些日子? 周少瑾在心里嘀咕着。 关老太太却极欢喜。不停地说“好”,吩咐沔大太太用过午膳就去看望识大奶奶:“……我们程家的子嗣向来单薄,你们这辈里,只有你和洪大奶奶两胎都是儿子。如今识大奶奶算是开了个好头,以后程家肯定会人丁兴旺的。” 沔大太太笑着应“是”,要带了周氏姐妹过去看新生的小毛头。 周少瑾觉得二房和三房都很伪善,不想和他们多接触,委婉拒绝了,去了寒碧山房。 周初瑾却很想去看看。跟着沔大太太去了二房。 周少瑾一路上遇到的几个仆妇都喜出望外的,有两个还悄声地议论着这次二房的二少爷做满月的时候二房会怎么打赏她们。远远的都能感觉到她们的喜悦。只是时间久远,她也想不起郑氏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二房都打赏了那些仆妇什么了。可等到她到寒碧山房。院子里地静悄悄的,没有人一个谈论郑氏生子的事,众人神色平静,该干什么依旧在干什么,遇到周少瑾也只是像往常那样点头微笑,好像不知道郑氏生子的事。 没想到长房和二房的关系已经到了这么紧张的地步,就连面子上的事也不愿意掩饰了。 不过这也样好,池舅舅就不会上二房老祖宗的当了。 周少瑾笑着进了佛堂,净了手,开始抄经书。 可她没抄两页,小檀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道:“二表小姐,箫小姐,哦,是二姑奶奶,生了个儿子,袁家来报喜了,人还在跟袁夫人说话,已经有人跑来给老夫人报信了。” 啊?! 两家竟然同一天得了喜讯。 周少瑾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外面已传来一阵脚步声。 小檀忙跑了出去,又很快地折了过来,道:“二表小姐,夫人过来了。” 周少瑾朝着她笑了笑。 不管是谁家生了儿子,都与她关系不大。大不了等会去向郭老夫人辞行的时候道一声恭喜,等到长房派人去给箫表姐的儿子送满月礼的时候把存在箱底的小孩子衣物拿一套出来作贺礼…… 她蘸了墨,继续抄经文。 但没等她向郭老夫人辞行,长房这边就热闹起来。 袁氏给长房所有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们都打赏五两银子,有等级的丫鬟按照三至一两不等,寻常丫鬟小厮婆子各五百文。其他房头只要是来道贺的仆妇,每个四百文。 没多久,二房那边传来消息,打赏比照长房。 ☆、第一百二十一章争吵 前世长房和二房好像没有这么针尖对麦芒的……也许有,但自己没有发现。 周少瑾微微地笑,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很好,翌日见到集萤的时候,主动和她打招呼,问她:“用过早膳了没有?我们厨房今天做了水晶糕和什锦豆腐涝,两样都是我喜欢吃的。你要不要加一点?” “好啊!”集萤道,“你给我来两块水晶糕,半碗什锦豆腐涝就行了。我已经吃过了。”又抱怨,“早知道这样就不在小山丛桂院用早膳了。”她说着,指了指手中的纸匣了,道,“这是荆州府的云片糕和酥糖,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施香笑眯眯地接了,去给集萤端水晶糕和什锦豆腐涝。 集萤拿出了自己做的袜子。 只比昨天多缝了几针,而且针脚还乱七八糟的,根本不是十字针法了。 前世,周少瑾也曾教过庄子上的小姑娘们拿针线,有些小姑娘对拿针拿线就很不在行,要教很长的时间才略有收获,有些则是怎么教也教不好。可这些小姑娘做其他的事却非常的在行。 也许集萤也是这样的人。 集萤这么聪明,若是知道了自己是这样的人,肯定会很伤心吧? 周少瑾不忍说她,笑道:“没事,没事,我再重新教你,你慢慢学,没多长时间就能学会了。” 集萤点头。 周少瑾把她之前缝的仔细地拆了,又手把手地教了她一遍,看着她缝了几针。 集萤道:“我总觉得你缝得比我好。你陪着我缝几针吧!” 周少瑾善意地对着她笑了笑,拿起裁好的袜子,告诉着集萤缝了几针。 集萤看得很仔细。 周少瑾想着反正线都穿了,不如把这根钱缝完。 她飞针走线。三下两下把个脚底缝完了。 集萤就照着她说的,在那里慢慢地缝着。 施香端了水晶糕和什锦豆腐涝进来。 周少瑾招呼集萤吃东西。 集萤也不客气,笑着谢道。坐下来吃东西。 周少瑾在一旁闲着,干脆把那只袜子缝完了。 集萤丢下碗。道:“哎哟,吃得太多了,我得消消食才好。” 周少瑾笑着绣起了额帕。 集萤就在屋里走着消食。 春晚跑了进来,道:“二小姐,笳小姐过来了。” 程笳三天两头的往这边跑,周少瑾早已习惯了她的不请自来,对春晚道:“请她进来吧!” 春晚应声而去。 集萤挑了挑眉,问周少瑾:“三房的笳小姐?” “是啊!”周少瑾笑道。“你认识她?” “不认识!”集萤很干脆地道,“但听说过这个人。”一副很不屑的样子。 周少瑾没有说话,想到集萤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的情景。 集萤是对大多数人都瞧不起还是仅仅因为程笳是三房的人所以才瞧不起呢? 可程笳见到集萤却大吃一惊,忙道:“这是谁啊?怎么长得这么漂亮?” 集萤面色微沉,挑了挑眉。 周少瑾忙向程笳引荐集萤。 集萤颇有些高傲地朝着程笳点了点头。 程笳根本不以为忤。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集萤,一面打量,还一面道:“原来你是池从叔屋里的人,我之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怎么会跟着少瑾学做针线啊?你手上的这镯子可真好看?是玛瑙的吗?成色这么好的玛瑙镯子可是很少见的!” 初次见面,有这么大大咧咧地说话的吗? 周少瑾恨不得捂了程笳的嘴,忙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程笳“啊”了一声。把周少瑾拉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道:“我娘想让我过了九月初九去静安斋上课,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静安斋如今只有她和周少瑾两个女学生。如果周少瑾不去,她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周少瑾道:“这件事我要与外祖母和大舅母商量。” 程笳点头,叹道:“我好想出嫁,这样就不用每天都被我娘管东管西的了。” 这是什么鬼话。 周少瑾瞪了她一眼。 程笳却不以为然,随手翻了翻周少瑾衣案上的东西,道:“你这是给谁做的袜子?怎么做了这么多?”她说着,还把周少瑾刚做的那只袜子拿起来看了看。 周少瑾心中一跳,捂着胸口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程笳不解地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周少瑾道,“集萤带了荆州府的云片糕和酥糖过来了。你要不要尝尝?” “算了,我刚喝了碗莲子羹出来的。”程笳道。“等我饿了的时候再说。” 周少瑾没有勉强。 春晚送了茶点进来,程笳见她还有针线要做。喝了茶,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集萤坐过来和周少瑾一起做针线。 周少瑾却沉默下来。 她默默地把另一只袜子做好了,把它和另外五只袜子摆在了一起,对集萤道:“还有一双袜子,你自己慢慢地做,总能做好的。” 集萤看着她,目光闪了闪。 周少瑾拿出给郭老夫人做的额帕,低下头,静静地绣着花。 集萤咬了咬唇,看了周少瑾好一会,见周少瑾始终都没有抬头,这才开始照着周少瑾教的那样缝袜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周少瑾针穿绸布的声音,越发显得屋子里静谧无声,也让人觉得有些沉闷。 集萤“啪”地一声把手中的袜子丢在了衣案上,烦躁地道:“这个事我承认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我和南屏打了赌,只要我能给你池舅舅做四双袜子,她就再也不对我指手画脚的了。我原来也是想和你直言的,可我知道程家的规矩大。你一个尚在闺中的小姑娘,竟然给男子做袜子,就算是你的舅舅。我想你可能也不会答应,所以我才会出此下策的……” “你不用跟我解释。”周少瑾依旧低着头。集萤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听到她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哭过了似的,“这是你和南屏姑娘的事。我却是最恨别人骗我了。请你现在就离开,再也不要到畹香居来了!” 集萤非常的尴尬,喃喃跟她赔着不是,不安地试探道:“你,你是不是哭了?” “我没有!”周少瑾抬起头来。虽然眼睛红红的,却没有落泪,“你这样的人,不值得我哭。” 集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喃喃地道:“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就是想赢了南屏……” “不管怎么说,你有心哄骗我是真的。”周少瑾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她,“你走吧!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朋友?”集莹震惊地看着周少瑾。 周少瑾已扭头叫了施香进来,道:“你送集萤姑娘离开畹香居。”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闩上了门,扑在了床上。 她怎么那么傻? 就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集萤? 周少瑾心如刀绞地痛。 是不是在池舅舅的眼里。她也是个让人几句话就哄骗了的笨蛋? 不然他身边的丫鬟怎么会这么对待她? 这念头一起,周少瑾又觉得有些羞愧。 是集萤骗她,关池舅舅什么事?自己不能因为轻信了集萤就迁怒池舅舅。 集萤看上去那么的冷艳雍容,谁知道她却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周少瑾委屈极了。 “二小姐,二小姐,”集萤拍着她的门,“这件事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了。你就别生我的气。要不,你打我两下得了……或者是你觉得怎么做才能让你消气。我任你处置就是了……二小姐,二小姐……” 周少瑾被她吵得头都痛了。她冲着门外大声地道:“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的气就消了。” 拍门声就突然停了下来。 周少瑾无力地伏在了床上。 不一会。施香在门外小声地道:“二小姐,集萤姑娘走了。” “哦!”周少瑾躺在床上,全身的骨头像散了似的,不想起来,直到施香叫她起来用午膳,她这才草草地梳洗了一番,去了嘉树堂。 可等她从寒碧山房回来才发现集萤并没有把她给程池做得三双袜子带走。 夕阳的余光照在雪白的袜子上,留下斑斓的色彩。 她慢慢地坐在了衣案前,戴上顶针,把剩下的六双袜子都做好了,然后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吩咐施香:“你明天帮集萤姑娘送过去。就告诉她,我不生她气了,但也请她以后当不认识我。” 施香黯然地点了点头。 周少瑾很早就睡了。 可第二天早上醒来,施香却神色忐忑地告诉她:“集萤姑娘过来了!” 周少瑾有些不解。 施香小心地道:“我还没来得及去送袜子,集萤姑娘却先过来了,她带了很多吃食过来,说是要给您赔不是。我怎么说她也不走,我又拦不住……她正坐在厅堂里等您起床呢!” 周少瑾气得够呛。 她这是算准了自己好说话,好欺负不成?改用软刀子磨人了! 周少瑾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抬眼就看见了坐在桌子边的集萤和满桌子的点心。 “二小姐,”集萤立刻站了起来,道,“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想了一夜,还是决定要请你原谅……” “我原谅你了!”周少瑾打断了集萤的话,道,“你可以走了!” “二小姐……”集萤皱眉,神色有些不悦,带着些许慑人的冷意。 周少瑾心里咯噔一下。 她怎么忘记了集萤是个连程许都不怕的主,又怎么会怕她? 可让她意外的是,集萤垂眼眼睑对她说了句“对不起”,居然乖乖地离开了。 周少瑾松了口气。 ☆、第一百二十二章赔礼(粉红票1020加更) 下午,周少瑾从寒碧山房回来,施香告诉她,袜子已经送去了小山丛桂院:“……集萤姑娘收下了,还送了我两方销金帕子。” 一方销金帕子也要大几两银子,集萤出手倒大方。 周少瑾在心里冷哼一声,觉得这样两人也算互不相欠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集萤就差人送了水晶糕、什锦豆腐涝来,并找了送东西的小丫鬟递话:“……水晶糕是从醉仙楼买的,什锦豆腐涝是从南市楼买的。” 周少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既不知道醉仙楼,也不知道南市楼,可听小丫鬟的话,估计醉仙楼的水晶糕有名,南市楼的什锦豆腐涝有名。 小丫鬟都是跑腿的,她也不为难人家小丫鬟,让施香收下:“……全倒到溲水桶里去。” “这么好的东西……”施香有些可惜。 水晶糕晶莹剔透如美玉,顶上一点红又透着几分俏皮,不吃已让人先流口水。什锦豆腐涝的佐料十足,榨菜、肉丝、黄花菜……香味扑鼻。 她打量着周少瑾的脸色,道:“要不,送给值夜的婆子,多少是份人情。” 周少瑾没有作声。 如果集萤觉得这样就算是给她赔了罪,那就让赔罪好了。 施香吁了口了,把东西赏了值夜的婆子,得了婆子的一通感激。 次日,集萤又派丫鬟送了萝卜糕、鸭血粉丝。 周少瑾依旧让施香倒了。 施香这次没有问周少瑾,把送来的东西赏了过来给畹香居修剪花木的婆子。 第三天,集萤送的是桂花鸭和状元豆。 第四天,送的是小笼包和煮干丝。 第五天……惊动了周初瑾。 周初瑾喊了施香过去问话。 施香自然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周初瑾虽然不喜集萤这样唬骗周少瑾,可见她有错认错。倒也不乏光明磊落,想到周少瑾平日里只闷在家里,若是能多经历些事也好。遂装作不知道,让她自己去处理。 这样过了七、八天。集萤突然送了只小狗过来。 是只刚出生不久的哈巴狗,巴掌大小,雪白的毛发,黑溜溜的大眼睛,脖子上系了个大红色绸带,挂着小铃铛,窝在铺着猩红毡毯的竹篮里,歪着脑袋冲着周少瑾细声细气地“汪汪”直叫。 周少瑾的心顿时就化成了一汪水。 她把小狗抱了起来。看见篮子下面有张纸,写着“你若是抱了小狗,就算是原谅我了”。 周少瑾又气又急,把小狗递给了施香,道:“把它给我抱走。” 施香只好把小狗抱了出去。 周少瑾低下头来绣额帕。 院子里传来小狗“呜呜”的声音,像小孩子哭似的。 周少瑾如坐针毡,绣了几针,终于忍不住了,叫了施香进来,道:“那小狗怎么了?” 施香擦着额头的汗道:“我们送回去了。不一会集萤姑娘又送了过来。来来回回的,我瞧着那小狗的精神都不怎么好了……” “真是卑鄙无耻!”周少瑾嗔道,却不忍心因为自己和集萤的缘故把这小狗给折腾病了。让施香把那小狗抱了进来。 小狗费力地从篮子里爬出来,在周少瑾的脚边蹭来蹭去的。 周少瑾把它放在篮子里,它又爬了出来。 施香道:“这小狗怕是饿了。” 周少瑾没有喂过狗,道:“那它吃什么?” 施香想了想,道:“我记得前几天来给我们修剪花木的一个婆子是从田庄里抽过来的,我去问问她。” 那婆子听说是周家二小姐养的狗,,自然不敢说田庄的狗都吃什么,又合计着那狗应该很珍贵。自己只管往好了说就是了:“……是个小狗啊,那就喝些肉汤。吃点细粮什么的。” 施香回去就让厨房里给那小狗熬了点肉骨头汤,泡了点梗米饭。 小狗吃得津津有味。嘴上到处都是。 周少瑾就随手给它裁了个兜兜。 施香几个都争着帮它缝兜兜,还出主意:“别人家看门的狗都有个名字,我们也应该给它取个名字才是。” 周少瑾见那狗雪白一团,笑道:“那我们的狗就叫‘雪球’好了,你们觉得呢?” 大家都说好,就“雪球”、“雪球”地叫它。 雪球左看看,右看看,趴在篮子里睡觉。 众人都觉得它很是可爱,哈哈地笑。 周少瑾就觉得屋里都热闹了几分。 可等她从寒碧山房里回来,施香几个眼泪巴巴地告诉她:“雪球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拉起肚子来。我们已经去请大夫了,可大夫说了,他只能看人看不好狗,让我们赶紧派了管事去找会给狗看病的。管事到现在还没有回音,雪球已经趴在篮子里不动了。” 周少瑾觉得自己的心都像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似的。 她三步并作两步就回了屋。 雪球果然趴在篮子里一动不动的,周少瑾叫它,它抬头看了周少瑾一眼,“呜呜”了两声,又无力地趴了下去。 周少瑾的眼泪都出来,道:“管事的怎么说?” 施香抹着眼泪道:“说家里从来没养过狗,不知道谁会给狗看病,只能慢慢地问。” 等他们问到,雪球都没命了! 周少瑾爱怜地把雪球抱在了怀里。 她很少和人深交,就怕到时候要分离,更不要说养什么小猫小狗小鸟之类的。 周少瑾想到始作俑者,不由恨得咬牙切齿,对施香道:“你去跟集萤说,她送给我的小狗生病了,让她想办法快点找个大夫来给它瞧瞧。” 要是雪球有个三长两短的,她这辈子都不会理睬集萤了。 施香听了眼睛一亮,道:“哎哟。我们怎么没有想到。集萤姑娘既有办法买了这狗回来,肯定知道怎么养狗。我这就去。”话还没有落音,已提着裙子往外跑。 周少瑾也是这么想的。 她一面走来走去。一面轻轻地抚着雪球毛茸茸的背安慰着它:“没事,没事。大夫马上就来了。你很快就能好了!” 集萤来得很快,她到的时候施香还没有影子。 看见周少瑾的样子,她先是愣了愣,然后才道:“买回来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病了?” “我怎么知道!”周少瑾瞪了集萤一眼,“让你去请大夫,你去请了吗?” “请了!”集萤道,“马上就来。” 周少瑾心中微安。 集萤也有些焦急,过去摸了摸雪球的背。 两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一个抱着狗在屋里走,一个不安地坐在太师椅上等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施香跑了进来。 “二小姐,二小姐。”她面露喜色,“给雪球看病的人来了。” 周少瑾和集萤二话不说就迎了出去。 来人是个模样儿有些猥琐的小老头,六十来岁,穿了件秋香色的粗布短褐,由先前给周少瑾送东西的丫鬟领着,站在院子里殷勤地朝着周少瑾等人地直笑。 这人能行吗? 周少瑾朝集萤望去。 集萤也有些怀疑,但她还是道:“是卖狗的那个介绍的。说叫安大。金陵城里的狗生了病,都找他的。” 周少瑾“哦”了一声,把怀里的狗递给了施香。让她抱过去给安大看病。 安大就问起雪球的情况来。等他听到施香说今天一早雪球还喝了一碗肉骨头汤里,他很夸张地大叫了一声,道:“这才断奶的哈巴狗,你们怎么能给它喂肉汤,它就像个刚出生的孩子,只能只清淡的东西,如果有羊奶之类的喂它,就更好了。” 大家都非常的意外。 周少瑾更是身子一僵。 原来是她害得雪球这样的。 她心里很难受。 集萤看在眼里,轻轻地拍了拍周少瑾的肩膀。问安大:“那现在怎么办?” “我先给它喂点我祖传的药,三天之内都只能喂白粥给它吃。”安大有些不确定地道。“三天以后我再来复诊,若是好了。就不用再吃药了,若是不好,我再给它换个药试试。” 大家的心都提了起来。 施香领了安大去给雪球喂药。 周少瑾望着无精打采的雪球,不由哽咽:“都是我不好……” 集萤安慰周少瑾:“你喂它肉汤,也是对为他好嘛。谁知道它不能吃肉汤呢……而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雪球以后肯定无病无灾,长命百岁的!” 周少瑾却没有这么乐观于。 送走了安大,她抱着雪球默默地给雪球疏理着毛发。 雪球舒服的“呜呜”叫。 周少瑾总算是有了点笑容。 集萤看着心里很不好受,她歉意地道:“我原想送个小狗让你开心的,没想到会弄成这样。真是对不住。我等会回去的时候再让人找找,看看金陵城里有没有其他会给狗看病的,都找来给雪球看看。我想总有一个是高手能把雪球治好的。” “先让安大给雪球看两天再说吧!”周少瑾道,“总给雪球换大夫也未必是件好事。可为了以防万一,会给狗看病的人也得找。” “嗯!”集萤点头,想到明天周少瑾还要去给寒碧山房抄经书,道,“要不,我明天帮你照顾雪球吧?你不是还要抄经书吗?” 周少瑾有些犹豫。 集萤忙道:“你就让我尽尽心吧!不然我心里总有个疙瘩的。” 周少瑾看着她充满内疚的面孔,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前世那个无缘的孩子。 雪球也是条性命,如果出了什么事,集萤心里也会很难受的吧? 周少瑾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三章和好 那安大的确还有些本事。一颗药丸下去,一个时辰之后雪球就不拉肚子了,第二天一大早已经可以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了。 周少瑾大喜过望,亲自喂了雪球几口米汤。 雪球汪汪地叫,亲昵地磨擦着周少瑾的裙摆。 周少瑾把它抱起来,放进了竹篮里。 雪球就乖乖地趴在篮子里,睁着双黑漆漆、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周少瑾,把周少瑾的一颗心都看化了。 进来收碗的施香看到这情景,笑道:“不亏二小姐花了大力气救了它,它也知道感恩图报。” 周少瑾点头,拿了绣花棚子坐在雪球的竹篮边绣额帕:“要不怎么有人说这狗是最忠不二的呢!” 施香笑吟吟地答“是”,忍不住摸了摸雪球的头,这才端着碗碟走了出去。 等用午膳,周少瑾和施香又喂雪球一颗药丸。 集萤过来了。 她问周少瑾:“雪球好些了没有?我又让人找了几个会给狗看病的,你就别担心了,雪球一定会好起来的。” 周少瑾向她道了谢,道:“已经可以站起来了,今天再吃一颗药丸,明天应该就能走了。” “那就好!”集萤听着心里的大石头也跟着落下来,道,“时间不早了,你快去寒碧山房吧!这里有我看着就行了。” 周少瑾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交待了集萤些注意的事项,就去了寒碧山房。 因心里一直惦记着雪球,周少瑾一开始写得有些潦草,写了两页纸心才跟着静下来,又把那两页纸重新写。结果花了一个下午,才抄了既定的一半经文。 碧玉关心地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是没有睡好。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回去。 集萤把雪球抱在怀里坐在罗汉床上,正一面给它梳理着毛发。一面看着书。 一连三天都是如此。 周少瑾很是意外。 她以为集萤只是看见雪球病了,心存内疚,所以抽空给她照顾一下雪球,没想到她竟然每天下午都来。 算算日子,池舅舅应该回来了。 她这样,难道就不怕池舅舅责怪吗? 那袜子明明是自己做的,以南屏的眼光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才是。或者她已经认输了,索性破罐子乱摔。和南屏闹翻了? 到第四天,周少瑾问集萤:“你屋里没事吗?你这样每天过来,南屏姑娘那里没说什么吧?” 这是明晃晃地要赶她走啊! 集萤很是不自在,道:“你放心,等雪球好了,我不会再来打扰你的。” 周少瑾之前和集萤吵架,那是有口气赌在胸口。如今时间长了,集萤又送给了她这么乖巧可爱的雪球,她胸口的那股气也就消了。 她不由道:“我不是要赶你走。我是怕你在池舅舅面前不好交待。” “没事。”集萤听着松了口气,不以为然地道。“有南屏在,你池舅舅身边不会少了服侍的人。” 她依旧是那副冷艳样子,可莫名的。周少瑾就觉得她的样子有些寂寞。 或者相貌太过出色的人都会这样,不像相貌寻常的人那样容易融入众人。 前世的周少瑾也曾吃过这样的苦头。 她心中一软,道:“你和南屏打赌打得怎样了?以她的眼光,只怕是瞒不过她。” 集萤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道:“我认输就是。她还能把我怎样?不过就是让我给你池舅舅端茶倒水烫脚,我把心一横,有什么做不得的!” 还烫脚吗? 看集萤傲气的样子就知道了,她肯定像前世的自己一样,把这种事视为奇耻大辱。 周少瑾迟疑道:“要不。你还跟我把十字针法学会吧?南屏姑娘只是让你做四双袜子,又没有说一定要做怎样的?只要池舅舅觉得你做得不错。南屏姑娘总不能说你做得不好吧?” 集萤愕然,看了周少瑾半晌。道:“你,你还愿意教我针线?” “有什么不愿意的。”周少瑾笑道,“你不都送我雪球了吗?我也可以帮帮你。” 集萤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周少瑾把压在心里好多日的话说了出来:“我看你那么聪明,不像是学不会女红的人。是不是你……不太喜欢学?” “不太喜欢学……”集萤愕然,道“你是说,我,我不愿意做丫鬟?” “是啊!”周少瑾真诚地道,“笨鸟先飞还早入林呢!你那么聪明,如果真的有心,什么学不会。你之所以不会,我觉得还是因为你不愿意学的缘故。” 集萤表情显得有些晦涩难明,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周少瑾觉得这件事可能与集萤的出身有关。但集萤不说,她也不好挑明。只好含含糊糊地劝她:“除非你不做丫鬟了,不然这些东西迟迟早早要学会的。你又何苦自己为难自己?”她想到自己那次去清音阁,集萤颓顿于地的狼狈模样,觉得池舅舅待她可能也很一般,想了想,又道,“现在池舅舅屋里是南屏当家,我看她虽与你有些罅隙,却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可她不可能总呆在池舅舅屋里。等到哪天她嫁出去了,你这个样子又当不成大丫鬟的职责,难道还等到比你资历晚的来指使你吗?你总得为自己以后打算才是。” 集萤没有作声。 周少瑾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有些事,只能自己琢磨。 她不再多说话,继续绣着额帕。 等到她绣了快半朵花的时候,集萤突然开了口,道:“二小姐,我其实是因为父亲和程子川……打赌打输了,被迫给程子川做婢女的。” “啊!”周少瑾手一抖,手指被绣花针刺了一下。滚出血珠子来。 她忙把指头含在嘴里吸了吸,这才道:“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觉得池舅舅。不像是你说的那种人啊?” 集萤冷哼了一声,道:“你池舅舅不是这样的人?那他是哪样的人?”说完。她又戛然止住了这个话题,道:“反正这事说来话长,最终就是我父亲打赌打输了。按我父亲之前和程子川说好的,我二哥要给程子川做十年的小厮。可当时我二哥已经成亲了,二嫂正怀着身孕,十年,等我二哥回去的时候,他们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何况我二嫂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就更不能看着我二嫂和我二哥劳燕分飞了……所以我就说服我父亲,让我进府给程子川做了婢女。” “十年?”周少瑾瞪大了眼睛,“你十八岁才进府,呆十年,岂不是……” 二十八岁! 成了老姑娘了! 周少瑾语凝。 “是啊!”集萤怅然地道,“十年……等我回去,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周少瑾默然。 池舅舅为什么要和集萤的父亲打这么个赌呢? 集萤的父亲输了,他甚至让集萤入府也要集萤的父亲践约……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周少瑾心中一动,道:“池舅舅为什么和你父亲打赌啊?” 集萤欲言又止。 周少瑾如释重负。 如果是池舅舅的错,集萤又岂会保持沉默。 她就知道。池舅舅不是那种欺负女孩子的人。 周少瑾不由道:“这件事也不能全怪池舅舅吧?一个巴掌拍不响,何况是打赌这种事,若是一方不应。这赌又怎能打起来?” “所以我也没有怪程子川啊!”集萤有些忿忿不平地道,“他交给我的事,我哪件没有完成?我就是烦南屏,整天在我耳边唠叨着婢女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我哪里又犯了忌讳,我哪里又做得不对……好像我不对着程子川顶礼膜拜,就不是忠心耿耿似的……” 南屏,还真有点像集萤说的性子。 周少瑾忍不住“扑哧”一声笑。 “是吧?是吧?”集萤立刻像找到了同盟者似的。高声道,“你也觉得吧?不是我冤枉她吧?” 自己要是说集萤是对的。集萤的岂不是更要同南屏对着干?那池舅舅屋里就别想消停了。 周少瑾道:“可你也有不对的。不过是让你给池舅舅做些针线,你就学也不愿意学。你既然进了府。就得有婢女的样子,不然就是没有南屏,你遇到其他人,也一样会受人非议的。” 集萤闷闷地哼了两声,道:“我就是不想学。程子川和我爹打赌的时候,是让我二哥进府做小厮。我做小厮的事就行了,为何要把我当婢女?他虽然缺婢女,为何还要我二哥进府做小厮?”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那你能帮池舅舅牵马赶车、净身值夜、打尘问路吗?” 集萤闻言睁大了眼睛瞪着周少瑾,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了“不能”两个字。 周少瑾大笑,顺手拿了两块碎布递给集萤:“那你还是好好地和我学女红吧?” 集萤咬着牙,不耐地问周少鄞:“顶针在哪里?给我根针!” 周少瑾不仅给她找了根针,还笑着把线穿好了才递到她手里。 集萤就恨恨地跟着周少瑾学针线。 周少瑾立刻就感觉到了集萤的变化。 她不仅很快就学会了十字针法,而且还能举一反三,周少瑾略一提她就知道自己的问题出来在哪里了,不过半天的功夫,她的针法至少已经在一条线上,接下来就是怎样让针法一致的问题了。 周少瑾鼓励她:“你比我那会可强多了——我那可学了快三个月才把十字针法学会!” ☆、第一百二十四章私语(粉红票1050加更) 谁知道周少瑾的话音刚落,集萤就冷“哼”了一声,道:“你就忽悠我吧?你今年几岁?一个十字针法就让你学三个月,这一套针法学下来,还不得你七、八年?你看你现在做的东西,竟然能和南屏不相上下……”她说着,举起自己绣的东西仔细地看了几眼,然后颇有些得意的道,“不过,我觉得凭我学针线的时间而言,我做得也真是挺不错的!” 周少瑾哭笑不得。 集萤就催她:“你快裁双袜子我试着做做!” 周少瑾也不和她客气了,道:“你现在还得练段时间才能行。” “我给我自己做双袜子也不行吗?” “行啊!”周少瑾笑道,“只要你穿得出去。” “有什么穿不出去的。”集萤不以为然地道,“难道谁还会看我的脚不成?” 周少瑾嘻嘻地笑,就给她裁了双袜子。 集萤很认真地低下头做针线。 周少瑾也笑着坐了下来绣给郭老夫人的寿礼,一转眼,就可以看见雪球乖乖地趴在篮子里,正用它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 她心里只觉得暖暖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边歇不下来。 周初瑾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和集萤和解了,也暗暗替妹妹高兴。 集萤性子直爽,妹妹有这样一个玩伴,性情应该也开朗一些。 她还特意选了个集萤过来的日子去了周少瑾的厢房,和集萤说了会话,还赏了很多的糖果糕点给集萤。 集萤礼数周到,笑语嫣然,可不知道为什么,周少瑾直觉集萤不怎么喜欢她姐姐。等姐姐走了。她问集萤:“你这是怎么了?我姐姐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没有!”集萤耸了耸肩膀,无奈地道,“你姐姐很好。可我总觉得你姐姐和南屏挺像的。都太规矩了。我通常和这样的人都合不来。” “这是什么鬼话。”周少瑾瞪了她一眼,道。“难道我就不规矩?” 集萤当着周少瑾的面就把刚才周初瑾赏给她的点心匣子给撕开了,拿了块酥糖塞进了嘴里,道:“你那不是规矩,那是笨!” 周少瑾气得不得了。 集萤哈哈大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笨有笨福’这句话。我这是在夸你有福气呢!” 如果有福气,前世怎么会被人害得那么惨! 周少瑾讪讪然。 集萤就小心地道:“生气了?” “没有!”周少瑾怅然地道,“就是想起些从前的事,有点感慨。” 集萤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然后也不等周少瑾说话,自顾自地道,“有个小孩子很伤心地坐在台阶上,有路过的看见就问他,你这是怎么了?你猜那小儿怎么回答?那小孩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在想我小时候的事。” 这算是什么故事? 周少瑾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敢情集萤这是在笑话她啊! 她不由推了推集萤的肩膀,道:“好啊!你居然笑话我,我以后再也不让厨房里做你喜欢吃的锅贴了。” 集萤哈哈直笑,道:“你这反应也太慢了点。当初程子川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我说你笨。你还不承认。” 周少瑾愣住,道:“原来这故事是池舅舅给你讲的。不过,池舅舅为什么要给你讲这个故事啊?” 她想像不出来池舅舅讲故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集萤闻言竟然脸一红。轻轻地咳了一声,道:“程子川这人动不动就喜欢刺人,我哪里还记得那么清楚。” 周少瑾根本不相信。 要是记得不清楚,怎么会拿了这个故事来笑话她? 不过,集萤当那候肯定很狼狈。 周少瑾不是那种喜欢揭人伤疤的,没有追问,只是抿了嘴笑。 集萤就轻轻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周少瑾的头,道:“你脾气真好。也不知道谁家的公子有这样的福气娶了你去。” 周少瑾不想说这些,岔开了话题道:“池舅舅应该从淮安回来了吧?淮安那边的事还办得顺利吗?” “程子川亲自出马。还能不顺利?”集萤毫不在意地道,把缝了寸长的袜子递给周少瑾看。“怎么样?应该还可以吧?” 针脚虽然还是参差不齐的,但也算得上是有模有样了。 周少瑾感叹道:“你学得真快!” “那当然。”集萤不客气地道,“我从前……手很稳的,所以学这些东西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真是的!”周少瑾抚额。 很想问问她从前怎么了,才会手很稳,但她想了想,还是没有问。 集萤道:“我明天给你带些茶馓来吃。” 周少瑾道:“茶馓是什么?” “淮安的一种小吃。”集萤笑道,“我觉得还挺不错的。” 周少瑾笑道:“是池舅舅带回来的?” 集萤撇了撇嘴,道:“你觉得你那位池舅舅是干这种事的人吗?” 不像! 周少瑾摇头。 “那不就对了。”集萤道:“是秦子平带回来的。他和程子川去了趟淮安,程子川先回来的,秦子平是昨天回来的。” 秦子平? 周少瑾道:“他和秦子安是什么关系啊?” 集萤知道周少瑾见过秦子安,笑道:“是他的弟弟啊。秦家三兄弟,老大叫秦子宁,老二叫秦子安,老三叫秦子平。是秦大总管秦守约的孙子。” 周少瑾道:“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个叫秦大的?” 集萤想了想,道:“没听说过。不过,如果你想知道,我帮你去问问。” 周少瑾连声道谢,道:“没想到秦子平还挺细心的,去了淮安还给你们带东西吃。” “他哪是给我们带的。他是给南屏带的。”集萤一点不领情,道,“他带了四匣子过来。其中两匣子是给南屏,其他两匣子是给我们分的。” 周少瑾很是意外。道:“秦子安有多大了?他送南屏东西,池舅舅知道吗?” 集萤扑哧一声笑,道:“你想哪里去了!南屏是秦子安的嫂子。” 周少瑾讶然。 集萤就叹了口气,道:“南屏和秦子宁青梅竹马,可惜订亲没多久秦子宁就去世了。程子川和秦大总管的意思,等过几年秦子宁的事过去了,再给南屏找个好人家。可南屏不愿意,说是要给秦子宁守着。你舅舅也不好勉强她。就这么一直拖着了。秦家见了,少不得要照顾她一二……有时候我想想,觉得她也挺可怜的。我应该让让她,可我实在是和她说不到一块去,最多三刻钟就会不欢而散。” 难怪南屏那么大年纪还没有嫁人。 周少瑾在心里唏嘘了一番,想到集萤进府的时候都有十八岁了……她不由道:“那你,在家的时候有没有订亲?” 集萤神色一紧,拿针的手微微地颤了颤,笑道:“小姑娘家的,管这么多做什么?”笑容却有些勉强。 周少瑾隐隐有些明白。 集萤在家里的时候肯定定过亲了。可她要在池舅舅身边当十年的丫鬟……那边就算不跟她解除婚约,恐怕也难以守身如玉地等她十年……集萤虽然是自愿代哥哥进府的,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她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显得非常的浮燥呢?所以才会那么拒绝做婢女应该做的事呢? 周少瑾道:“你中途难道就不能回去看看吗?我身边的丫鬟除了那些从小就被父母卖了,根本不知道家在哪里,或是路途遥远家中已没有了什么至亲的,每年都会给几天假让她们回去探望父母的。小山丛桂院是谁管事啊?你可以跟他说说啊!再不济,你也可以跟池舅舅说说。我觉得池舅舅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 “真是个笨丫头。”集萤听了笑着要去捏周少瑾的脸,周少瑾想避开,集萤的手却快如闪电,立刻就把她给捏住了,“要是我能随时回去探望父亲。那还是什么赌约啊!你不会是想替我向你池舅舅说情吧?我看你上次闯进清音阁的时候就挺理直气壮的。” 周少瑾生气地打落了集萤的手,道:“你再捏我的脸。我以后做了好吃的都不留给你了。” 集萤哈哈大笑,道:“你每次威胁我都是不给我吃的。你就不能换点别的?” 周少瑾讪然,道:“我才不会去帮你求情呢!自池舅舅管了九如巷的庶务,九如巷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他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既然和你父亲打了这样的赌,一定有他的用意的。我才不中你的激将法呢!” “看不出来你有时候还挺聪明的!”集萤又损她。 周少瑾不理她。 集萤又哈哈大笑起来,哪里还有一点点她和周少瑾刚见面时的冷漠和孤傲。 施香进来给她们换过茶,重新换了果盘。 集萤就挑了个秋梨吃。 周少瑾就问她:“那你父亲和哥哥能来看你吗?” 集萤沉默了一会,道:“那得看程子川的心情好不好了……” 周少瑾很想说那你就听话点,乖点,说不定池舅舅心一软,就让你回去探望你父母了。可念头从脑海里掠过,她又及时地打住了。 以集萤的性子,要让她像那些性格柔顺的丫鬟一样低眉顺目,恐怕比杀了她都让她难受吧? 周少瑾只好道:“要不,你多写几封信给家里人……写信应该可以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初九 集萤不置可否。 周少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难道写信也不行? 那岂不是成了拘禁? 池舅舅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集萤家的人呢? 她隐隐觉得这答案可能会影响到她和集萤之间的友谊,遂改变了话题,道:“我酿了几坛桂花酒,过了初九就能开封了,你带些回去吧?埋在树下,吃螃蟹的时候喝最好不过了。” 集萤没有客气,拿了两坛走了。 周少瑾和集萤东家长西家短的这么闲聊一通,心情变得轻快了很多。待去了寒碧山房,见碧玉正指使着几个媳妇子、婆子在换正房的陈设,她还跑过去瞧了瞧。 原先挂着的“仙人指路”的中堂换成了“麻姑献寿”,原先摆放在花几上的文竹变成了万年青,原先铺着的祥云图案的坐垫换成了五蝠捧寿……总之,所有的陈设都变得与“长生”有关了。 周少瑾笑着问碧玉:“到时候在这里给老夫人拜寿吗?” “嗯!”碧玉笑道,“老夫人说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来来去去的,不仅折腾她还折腾那些给她老人家来祝寿的人。说是散生,不请老太爷在世的门生故旧,只请平日里走得近的几家女眷。晚辈们在这里给她老人家磕了头之后,就去蕴真堂喝酒听戏、抹牌游玩,只留几位老妯娌在这里陪着她老人家说说话儿就行了。” “这么简单啊!”周少瑾笑道。 就是四房的关老太太过寿,也比这热闹些。 碧玉含蓄地道:“老夫人早年间可是进过宫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问过安的人。再大的排场,又怎么比得过宫里的排场。” 周少瑾笑道:“登泰山而众山小?” “正是这个理!”碧玉和她说笑着,几个丫鬟、媳妇簇拥着袁氏走了过来。 “少瑾!”远远地,袁氏就笑吟吟地和她打着招呼。 因为隔得远,早在八月中旬。袁氏就派人把程箫孩子的洗三礼带去了桐乡,只等着程箫的孩子落地。今天早上她收到了嬷嬷的来信,说用周少瑾的花样子为程箫孩子绣的襁褓不仅让袁家的女眷赞不绝口。而且在孩子洗三礼的时候,程箫的婆婆亲自选了那块襁褓包孩子。让程家送去的东西大出了风头。 袁氏倍觉脸上有光。 她去拉周少瑾的手。 周少瑾却捋了捋头发。、 袁氏也没有在意,笑着把情况告诉了她,道:“这次多亏了你,给你箫表姐长了脸。你萧表姐还特意写了信回来,让我向你道谢。还说让去送洗三礼的婆子给你带了些小玩意回来,让你千万不要客气。” 礼物就不用了,只要别麻烦我再给你们设计什么花样子就好。 周少瑾微微地笑,让她稚嫩娇美的面孔显得有些腼腆。 袁氏就呵呵地笑。要拉了她去见郭老夫人。 碧玉忙道:“老夫人去了四老爷那里,要等一会才能回来。夫人进屋去喝杯茶吧!” 袁氏笑着点头。 周少瑾趁机辞了袁氏,回了佛堂。 她问小檀:“你知道老夫人为什么突然去了小山丛桂院吗?” “因为老夫人要过寿辰了!”小檀笑道,“大老爷和二老爷都不在家,老夫人过寿,自然希望四老爷能来参加啊!” “难道老夫人的寿辰,四老爷不参加吗?”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我听碧玉姐姐她们说,好像前几年都没有露面。”小檀道,“说是裕泰票号有事。老夫人那几年都不高兴。为这件事,有一年老夫人的生辰。大老爷还专程从京城里赶回来了一趟都没能哄得老夫人高兴……还是老夫人亲自去了趟小山丛桂院,四老爷才过来给老夫人拜了寿。老夫人这两年每到过寿的时候就会去看看四老爷。” 这,这也太奇怪! 周少瑾不敢评论。去给郭老夫人辞行的时候。就小心翼翼地观察郭老夫人的表情。可惜郭老夫人神色端肃,她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第二天她就问集萤:“池舅舅会参加老夫人的寿宴吗?” “寿宴不知道?”集萤道,“但肯定会去拜寿的。” 周少瑾犹豫了好一会,道:“那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集萤奇道,“一屋子的女眷,他一个男子,拜了寿不走难道还在那里陪着嫂嫂、婶婶们抹牌不成?” 这话也太犀利了。 周少瑾决定以后少问集萤这样的话。 ※ 到了初九那天,周少瑾跟着关老太太、沔大太太、周初瑾早早就去了寒碧山房。 不曾想还有人比她们更早。 一位老太太,带着两位四十来岁的妇人和四个花信年纪的少妇及七、八个十七、八岁到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看那气度,稳重内敛。绝非普通人家,可看穿衣打扮。却都很朴素,又不像是权贵之家的女眷。 周少瑾一个没见过,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却认识,忙笑着上前和对方打招呼。她这才知道这些人原来是郭老夫人的娘家——石头巷郭氏的女眷。 老太太是郭老夫人的弟媳,看上去却比郭老夫人大几岁的样子,笑容厚和,谈吐文雅,一听就知道是会断文识字的女子。老太太说话的时候郭家的其他女眷都微笑着听着,规矩很大。 在周少瑾之后到的是顾家的女眷。 她们有十七、八个。顾老安人没来,领头的是顾家的大太太,顾七奶奶和顾十七姑也在人群里。 顾家的女眷和郭家的很熟,见过礼之后,就互相问候起来。 顾七奶奶笑着朝周少瑾和初瑾点了点头,顾十七姑则跑了过来,笑吟吟地和周少瑾和周初瑾打招呼。 三个人正说着话,三房的人过来了。 屋里又是一番欢声笑语。 程笳一眼就看见了周少瑾和顾十七姑。她给长辈行过礼之后刺溜一声就跑到了周少瑾这边来了。 “十七姑。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她热情地挽了顾十七姑的胳膊,“等会我们吃席的时候坐一块。” “好啊!”顾十七姑高兴地应了。 又有人来。 屋里开始有些拥挤。 管事的妈妈就笑眯眯地请了太太、小姐们去旁边的厢房喝茶,留下了陪着郭老夫人说话的几位老太太。 程笳就撺唆着周少瑾等人在院子里说话:“等会来的人更多。行礼都要把腰行酸了。” 顾十七姑掩了嘴笑,道:“我是客随主便。” 周少瑾是素来不喜欢交际应酬的。不仅没有异议,还指了指院子里一丛竹子:“我们去哪里说话——竹丛后面有个长条石凳。” 周初瑾却不能把沔大太太一个人撇在厢房里,笑道:“你们在那里说话就说话,可别到处乱跑,小心拜寿的时候找不到你们的人。”想着程笳是个不靠谱的,对顾十七姑道,“我可把少瑾交给你了。” 周少瑾脸色一红,顾十七姑则连声保证:“一定。一定。” 周初瑾这才放心地去了厢房。 三个人就笑嘻嘻去了竹丛后面。 那里本是碧玉等人乘凉的地方,石凳很干净。只是还没有等到周少瑾等人拿出帕子来擦试,持香抱着几个坐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二小姐,大小姐让我送这个来。说是天气转凉了,不比夏天,还是垫着坐好些。” 三个人都很意外。 周少瑾心里仿佛有暖流流过,忙接过了坐垫。 程笳叫道:“还是初瑾姐姐最好!” 顾十七姑迭声让持香代她向周初瑾道谢。 持香应喏,笑着走了。 程笳和顾十七说了会周初瑾的温柔体贴,题话就渐渐地转移到了上次还一起放河灯的阿朱身上,又从阿朱身上转移到了良国公府……话题越扯越远。最后竟然说起了官街梅府刘家大姑奶奶和离,带着一双儿女搬回了娘家居住的事:“说是刘家大姑爷宠妾灭妻,刘家大姑奶奶不愿意过了。刘家的几位老爷带着人过去把刘家的大姑爷狠狠地打了一顿,打得刘家大姑爷差点去了半条命,不仅把大姑奶奶的嫁妆全吐了出来,而且还倒贴了几千两银子,刘家大姑奶奶这才签下了和离书。” 还有这种事! 周少瑾听得津津有味。 外面突然传来婆子高亢的声音:“四老爷和大爷过来了!” 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声。 想必是女眷们急着回避。 周少瑾想到除了她们,还有些女眷三三两两地站在庑廊和院子里在说话。 很快,院子里就安静下来。 周少瑾扭过头去,透过竹林看见程池和程许走了进来。 程池看上去比程许还要高一点,穿了件宝蓝色素面湖杭直裰。腰间缠了深蓝色布带,左边挂着靓蓝色素面荷包。右边挂了方小印,一手背在腰后。身姿如松却表情淡漠地走了进来。 程许落后他几步,穿了着件紫红色蒲菖纹暗花直裰,腰间系着真紫色绦带,顾盼间神色飞扬,更显得他面如冠玉,鬓如刀裁。 顾十七姑看着颇有些惊艳地“啊”了一声,道:“程嘉善越长越好看了。” 周少瑾的目光却落在了程池的身上。 池舅舅居然没有穿道袍……可见也不是像小檀她们说的那样不重视郭老夫人的寿辰。 程笳却哼哼地趴在了她们俩人的肩头,道:“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顾十七姑的眼睛盯着程许,道:“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也有不同啊!程嘉善的眼睛鼻子就是比别人长得好看。” ☆、第一百二十六章桃花 周少瑾流汗。 程笳趴在她们的肩头“啧啧啧”地讥讽着顾十七姑:“只知道看外表的家伙!” “腹有诗书气自华。”顾十七姑反驳道,“外表不是由内在决定的吗?” 两人在那里斗嘴,周少瑾却感觉程池好像朝这边瞥了一眼似的。 她不由睁大了眼睛看。 程池身姿如松,目不斜视地由碧玉服侍着撩帘进了正房。 周少瑾吁了口气。 可能是自己看错了吧? 程笳道:“应该要拜寿了吧?我们要不要去厢房里等?” 顾十七姑道:“还是等程四叔和程嘉善走了我们再出去吧,免得碰着了。” 周少瑾非常的赞同,道:“碧玉之前也说过,池舅舅他们拜过了寿才到我们。” 三个人就在竹林后面等着。 厢房那边却走出来两个小姑娘。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穿着湖水绿的杭绸褙子,梳着双螺髻,带了着珍珠珠花;一个穿着豆绿色的杭绸褙子,梳着双丫髻,戴着赤金丁香发簪。长得眉如远山,目如秋水,有几分相似,非常的漂亮。 程笳道:“这谁啊?” 周少瑾也不认识。 顾十七想了想,道:“好像是孙侍郎夫人娘家的侄孙女。叫什么的我不记的了。上次我十六姐出嫁的时候,孙夫人带她们来喝过喜酒。两人是从姐妹,湖州人。祖父刚升了刑部任侍郎。” 她们正说着,厢房外当值的丫鬟已走到了两人的面前,一阵低语之后,丫鬟领着她们往官房的方向去。 周少瑾道:“怎么没见林家小姐?” 顾十七姑笑道:“怎么你不知道吗?孙家小姐和梅府刘家的七公子订了亲。怕是被拘在家里学规矩去了。” 程笳嘟呶道:“学规矩什么的,真是太让人讨厌了。我以后嫁人,一定要找个疼爱媳妇的婆婆,免得要立规矩。” 顾十七姑捂了嘴笑。 厢房那边又有人走了出来。 这次出来的是位年轻的少妇和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妇人低声和小姑娘说着话往周少瑾她们这边来。 周少瑾等俱是一愣。 那妇人和小姑娘却越走越近。 周少瑾这才发现那少妇竟然是江宁县县令刘明举的夫人。 那小姑娘她不认识。穿了件粉色的褙子,眉如新月,面若桃花,娇娇柔柔的,像朵花似的,姿容十分出众。 周少瑾非常的意外。 刘夫人……这是要干什么? 她们要不要出去打个招呼呢? 周少瑾朝顾十七姑和程笳望去。 两人的神色也很茫然。 她们正犹豫着,刘夫人已经和那小姑娘走近了,她们就听见刘夫人对那小姑娘道着:“……你既然跟了嫂嫂出来,自有嫂嫂为你做主。就是说到了老安人那里,也有嫂嫂帮你顶着,与你何干!”话音未落,刘夫人已绕了过来,目光落在了她们三人的身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话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三人忙上前给刘夫人行礼。 刘夫人半晌才回过神来,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向她们引荐身边的女孩子:“这是是我的小姑子,家中的姑娘她行九。”然后又向刘九小姐引荐了周少瑾等人。 几个小姑娘见了礼。 刘夫人笑道:“你们不在厢房,站在这里干什么啊?刚才吓了我一大跳。” 她看上去既大方又亲切,可不知道为什么,周少瑾总觉得她的身子绷得有点紧。 难道刚才她和刘九小姐说的话里有什么乾坤不成? 周少瑾思忖着,顾十七姑已笑着上前道:“之前我们在院子里说话,后来程四叔他们过了,一时避之不及,就躲在了这里。” “是吗?”刘夫人笑着,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那刘九小姐却低下了头,很是羞涩的样子。 程笳在她耳语低声道:“你看刘家九小姐,和你像不像?” 周少瑾仔细一瞧,怎么也看不出来哪里像。 “刘家九小姐很漂亮。”她低声地道。 “没你漂亮。”程笳悄声道,“不过,和你从前一样害羞。” 周少瑾无语。 顾十七姑已经和刘夫人聊上了:“……您见到我们家大太太了没有?上次您去家里喝喜酒,也没多坐坐就走了。我们家大太太到今天还念叨着,说您每次都那么客气,我们却没能好好地招待您。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得闲,等到家里的菊花都开了,想请您过去喝杯薄杯,听两曲折子戏呢!” 刘夫人笑道:“我刚才还和你们家大太太说这事呢。想九月十六的时候到你们家去喝酒赏花听戏……” 两人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的应酬着,绝不冷场。 这才是八面玲珑的高手啊! 周少瑾望着顾十七姑,十分的佩服。 刘家九小姐安静地站在刘夫人身边,不时地睃着周少瑾。 周少瑾就朝着她善意地笑了笑。 刘家九小姐却面色绯红地低下了头。 周少瑾、程笳,刘九小姐站在那里听刘夫人和顾十姑寒暄着,正房那边有声响传了过来。 几个人齐齐望过去。 只见门帘晃动,程池和程许走了出来。 程池依旧表情淡然,程许和刚才相比却多了几分笑意,让他显得更为俊雅。 只是两人刚走下台阶,孙侍郎夫人娘家的两位侄孙女正巧从通往官房那边的小道出来。 两拔人就碰了个对面。 两位小小姐面红耳赤地屈膝行礼,其中有个声若蚊蝇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程池瞥了两个小姑娘一眼,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径直朝前走去。程许跟在程池的身后,和两位小姐擦肩而过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正巧和其中那位穿着豆绿色的杭绸褙子的小姑娘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那小姑娘朝着程许展颜一笑。 灿烂的笑容,如夏日绽放的花朵,明艳动人。 程许讶然,脚步微顿,朝着小姑娘点了点头,匆匆跟上了程池的脚步。 这是个什么情况? 周少瑾、程笳和顾十七姑面面相觑。 可更让她们吃惊的是,刘夫人见状轻轻地笑了一声,对她刘家的九姑娘道:“没想到你程四哥过来了,你跟着我过去给人程四哥请个安吧!”随后回对周少瑾等人笑道,“你们要不要跟着我过去问候一声。” 三个人齐齐摇头,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什么时候这位刘小姐比她们高了一辈了? 或者本来人家就比她们高一辈? 周少瑾的脑子有点迷糊们,看着刘夫人笑带着刘家九小姐笑着朝程池和程许迎过去,看着程池神色微霁地和刘夫人打招呼,看着刘家九小姐娇羞地给程池和程许行礼……直到刘夫人领着刘家九小姐进了正房,程笳用手肘拐了拐她,她这才回过神来。可她一回过神来就看见顾十七姑捂着嘴巴无声地笑个不停。 “这,这是怎么了?”她不解地问。 “笑,笑死我了!”顾十七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岔着气道,“程嘉善竟然被女孩子堵了……我敢和你们打赌,他在正房的时候,肯定有更多的姑娘盯着他……孙侍郎的夫人明天若是不带着她娘家的两位侄孙女过来拜访袁夫人,大后天准会来……” 周少瑾和程笳恍然大悟。 程笳更是跳了起来,道:“那孙夫人不是说起别人都义正严词的吗?怎么她自己娘家的侄孙女倒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要是知道,不知道会不会连夜把两个侄孙女送回家去?” 顾十七姑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一面掏了帕子擦着眼角,一面道:“她肯定知道了!说不定还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呢!我就说,她怎么不带了三小姐出来,敢情是怕被人瞧了出来,坏了三小姐的我名声。这两个小姑娘也够糊涂的,怎么就任那孙夫人指东往东,指西往西的呢!” 周少瑾欲言又止。 程笳见了不悦道:“我最不喜欢你这个样子了!我们姐妹一场,你有话就说嘛!就算是说错了,那也有什么要紧的?” “那倒不是。”周少瑾望着顾十七姑,斟酌道,“那,刘家九小姐,难道是来堵池舅舅的?” “多半是。”顾十七姑的情绪比刚才平和了些,笑道,“不然刘夫人之前怎么会去厢房坐了,以她的身份地位,应该在坐在正房才是。你没见她刚才和刘家九小姐去了正房。”她猜测道,“多半是正房的姑娘多,为了给程四叔留个印象,所以才特意领了刘家九小姐‘碰巧’遇到了程四叔的。” “可刘家九小姐和我们差不多的年纪,”周少瑾困惑地道,“池舅舅要找,也应该找个大一点的吧?” “已经金榜题名的进士女婿,别说是大个十来岁了,就是二十来岁,又有什么打紧的?”顾十七姑笑道,“何况程四叔是头婚,嫁过去好歹也是结发夫妻,有什么不可以的?” “对哦!”周少瑾道,“可池舅舅为什么一直没有成亲啊?” “是啊,是啊!”程笳兴奋地道,“池从叔为什么一直没有成亲啊?” 侃侃而谈的顾十七姑卡住了,半晌才道:“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从来都没有听长辈说起过!” 三个人都朝程池离开的方向望去。 两旁的郁郁葱葱的树枝婆娑起舞。 程池早已不见了踪影。 有管事的嬷嬷过来请她们:“吉时快到了,小姐们回厢房用些茶点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议论(粉红票1110加更) 嬷嬷是在委婉地提醒她们,拜寿的时辰到了,让她们别乱跑,快去厢房坐好。 周少瑾三人闻言知雅,笑着应是,去了厢房。 三阔的厢房,太太、奶奶们坐了东间,雅静内向些的小姐们坐了西间,还有些活泼好动的三三两两或站或坐地在明间说着话,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顾十七姑就抿了嘴笑,揶揄地对周少瑾和程笳低声道:“你们看,太太、奶奶们都带了小姐过来。” 而且比周少瑾在顾家十六小姐的订婚宴上来的还多。 可那个时候顾家十六小姐订婚的时候席开三十桌,郭老夫人的寿辰却只请了二十桌。 难道这些人都是有“备”而来的的? 周少瑾有点怀疑,又觉得自己太多心了,正想和顾十七姑说这事,已有人看见了顾十七姑,热情地和顾十七姑打着招呼:“你去了哪里?刚才到处都找不到你的人?” 那女孩子和程笳差不多年纪,中等身材,略带着几分婴儿肥的桃子脸,蛾眉大眼,皮肤白皙细腻,穿了件大红色葡萄缠枝暗纹的褙子,一说话眉眼都弯了起来,像个无锡娃娃似的,很喜庆,是那老一辈人所说的福相。 顾十七姑为周少瑾和程笳引荐:“这是梅府刘家的十九小姐。” 她们互相见了礼。 紧接着又有四、五个人过来和顾十七姑打招呼。 大家互相见过,契阔起来。 顾十七姑认得好多人! 周少瑾有些羡慕。 刘家十九小姐却周少瑾却特别的亲热。 周少瑾有些不解。 刘家十九小姐笑道:“我刚才见过令姐了——我外家是镇江廖氏的旁支。” 周少瑾恍然,看刘家十九小姐也觉得亲切了几分。 那刘家十九小姐见了,突然把她拉到旁边的花几旁,低声道:“你刚才不在,顾家的十八小姐、二十小姐。郭家的三小姐、四小姐,孙侍郎家的两位表小姐、林教喻家的侄小姐……都被叫去了上房。”她一面说着,一面注意着周遭的动静。“其他几位小姐都去了,孙侍郎家的两位小姐却说要上官房。等到迎宾的妈妈走了。两个人又说不去了。过了一会,又说要去。你说就这么巧,回来的时候就碰到了程家的四老爷和长房的许大爷……这其中要是没有鬼,我愿意输你二两银子!” 这样的自来熟,周少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忍不住瞧了瞧屋里的人。 姐姐和大舅母一块陪着顾家大太太说着话,郭家的几位小姐好像真的少了两个人…… 刘家十九小姐看了忙道:“我没骗你吧?孙家的两位表小姐都去了上房——她们已经在许大爷面前露了脸,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真是……不知廉耻!”她气鼓鼓的。仿佛她自己受到了什么不公平的待遇似的,又道,“听说浙江按察使胡大人的女儿、江宁知县刘大人的妹妹、金陵知府吴大人的女儿、同知申青云的妹妹……都在上房里呢!”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刘家十九小姐却误会了,解释道,“申青云的母亲,是庐江李氏的女儿,所以申青云的妹妹也在上房。” 周少瑾注意到的却是“金陵知府吴大人的女儿”。 吴宝华比她大一岁,吴宝芝比她小一岁,而且德言容工也没有什么出彩之处……难道来的是吴宝璋? 可吴夫人怎么会带了吴宝璋去上房? 郭老夫人又怎么会允许吴宝璋在上房? 她忍不住问刘家十九小姐:“吴知府有三个女儿,你说的是他们家的哪个女儿?” “还能有哪个?”刘家十九小姐不以为然地道。“当然是那个眉心长了颗观音痣的!最近金陵城里都在传,说吴家大小姐是菩萨面前的玉女转世,是宜家宜室。旺夫旺子的命格……长了颗痣就能宜家宜室、旺夫旺子,这话也就只有那些没有读过书的市井泼妇相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吴家安得是什么心……” 原来如此! 郭夫人也信这些吗? 周少瑾默然。 顾十七姑在那边朝着她招手,道:“周家二小姐,刘家十九小姐,你们快过来,我向你引荐嘉兴方家的大小姐!” 嘉兴方家,方鑫同家。 不知道是方鑫同的什么人? 周少瑾和刘家十九小姐走了过去。 方家大小姐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高挑,五官娟秀。难得的是举手投足间有种读书人的儒雅,初看时只觉得她温文尔雅。大方从容,可越看却越觉得她很漂亮。而且有种不同一般女子的漂亮。 顾十七姑道“方家大小姐的哥哥是嘉兴首富方鑫同,曾在我们家的书院里读过书。” “我说怎么这么面善呢!”刘家十九小姐笑道,“我有个姐姐嫁去了嘉兴,听我姐夫说,他的外家是花溪方氏,应该就是姐姐家了……” 她嘴很甜地和方家大小姐说着话。 顾十七姑就看着刘家十九小姐朝着周少瑾使了个眼色,悄声道:“你别理她,她这个人,很喜欢传话的。你这刻跟她说的话,下一刻大家都知道了。” 真看不出来! 周少瑾望着笑语盈盈的刘家十九小姐,有些闷闷的。 相比顾十七姑的八面玲珑,刘家十九小姐的如鱼得水,方家大小姐的恬静宜然,甚至是程笳活泼开朗,她显然很不适应这样的场合。 她有点想在姐姐身边呆着。 周少瑾在人群中找周初瑾。 姐姐正笑吟吟地和郭家人说着话。 她顿时犹豫起来。 江南的世家拐着弯都是亲戚,特别是像郭家、顾家这样开书院的,姐姐若能在两家的女眷面前露脸,对她以后在廖家站稳脚根很有帮忙。 周少瑾又收回了目光,站在那里听刘家十九小姐神色得意低声说着话:“我觉得肯定是郭老夫人着急四老爷的婚事了。若是为许大爷说亲,袁夫人应该到场才是。可袁夫人一直都在忙着郭老夫人寿筵。刚才四老爷和许大爷在上房的时候,袁夫人都没有进去!而且许大爷今年十七,你看那些小姐。最小的十五、六岁,最大的二十岁……” “谁二十岁?”程笳低声惊呼。 方家大小姐脸一红。 顾十七姑狠狠地咳嗽一声。 “哦!”程笳明白过来。目光落在了方家大小姐的身上。 方家大小姐窘得脸色通红。 顾十七姑忙道:“咦,不是说吉时快到了吗?怎么还没有开始拜寿?四小姐,吉时到底是什么时辰啊?” 她问程笳,把话题岔开了。 周少瑾却越发的觉得没趣。 还好不过半刻钟的功夫,迎宾的妈妈就过来请了程笳、周少瑾、郭家、郭家这样的至亲去上方。 上房果然有好几位容貌气度都极其出众的女孩子,她也看见了吴宝璋。 吴宝璋笑着朝周少瑾点头。 周少瑾低眉顺眼,装没有看见。 等她们这些亲眷给郭老夫人拜过寿,送了祝礼之后。就轮到了像孙侍郎、刘夫人这样亲朋了。 周少瑾把厅堂让出来,去了东边的宴息室。 周初瑾过来握了握妹妹的手,道:“你怎么了?看样子精神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 周少瑾知道等沔大太太还要领了姐姐去和那些太太、奶奶们应酬。 “我没事。”她忙道,“就是肚子有点饿!” 周初瑾笑了起来,道:“我让你多吃点你不听,现在知道厉害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姐姐的话!”随后柔声道,“你和寒碧山房里的人熟,随便让谁给你弄两块点心填填肚子。马上就要开席了。” 周少瑾笑着点头,道:“姐姐你去忙你的吧!我等会和笳表姐一起坐席。” 周初瑾点头,去了沔大太太那边。 周少瑾只觉闹哄哄的。很想去茶房里躲到开席了再出来,可她知道,自己若是这样躲去了茶房。那和前世又有什么区别? 她微笑着挽了程笳的胳膊,听顾十七姑和那些小姐们说着家长里短,诗琴书画。 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襟。 周少瑾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周边的人已露出惊艳之色。 刘家十九小姐更是直言道:“周二小姐,这是谁家的小姐?” 周少瑾后知后觉地回头,看见了穿着件深紫妆花褙子的集萤。 集萤正目含笑意地望着她。 周少瑾心中一喜,随即想到身边站着的这群小姐,忙拉了拉程笳的衣袖,笑道:“是我的表姐。九如巷程家的旁支。” 程笳没有作声。 众人笑道:““难怪我们没见过。”就连顾十七姑也没有怀疑。 周少瑾松了口气,拽住集萤的衣袖就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回头对顾十七姑等人笑道:“我和她有点事。马上就来。” 顾十七姑等人自然不好跟着,周少瑾就拖着集萤去了茶房。 或许是上房正是要人端茶倒水的时候,茶房没人,只有沸水在炉子上“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集萤面沉如水,道:“我什么时候姓程了?还九如巷家的姻亲呢?” 周少瑾心头一慌,可她想到集萤乖乖地跟着她学针线的样子,心头又一松,脑子也变得灵活起来,道:“你从来都没有告诉我你姓什么?这能怪我吗?” 集萤有生气,瞪了她一眼,但还是道:“我姓计,闺名一个‘莹’字。” ☆、第一百二十八章听戏 周少瑾恍然大悟,道:“所以池舅舅给你取了个名字叫‘集萤’?” 集萤没有作声。 也就是默认了。 周少瑾想到她刚才不开心的样子,猜测定是自己介绍也是程家的姻亲让她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遂道:“那些都不过是不相干的人,你和又何必向她们交待底细?难道你走到路上遇到个人问你姓名你就要据实以告不成?” 集萤面色微缓。 周少瑾心中轻快起来,笑道:“你怎么过来了?是来给郭老夫人拜寿的吗?怎么不见南屏姑娘、鹤鸣姑娘她们?” 按礼,服侍长房的那些仆妇也要给郭老夫人拜寿。 “嗯!”集萤道,“她们在那边厢房和史嬷嬷等人说话,我懒得候着,就过来看看你在不在。” 周少瑾有些意外集萤会来给郭老夫人磕头。 集萤道:“我父亲和程子川的恩怨是他们的事,郭老夫人又没有得罪我?她是长辈,过寿我自然要来给她老人家磕个头啊!” 周少瑾笑眯眯地连连点头,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集萤这么想,可见她父亲和池舅舅不是什么生死之仇了! 她道:“我刚才已经给郭老夫人拜过寿了,等会应该就轮到你们了。” 她的笑容恬静舒展,和刚才在宴息室里礼貌客气完全不同。 集茧不由道:“有人欺负你了吗?我怎么你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周少瑾想了想,坦然地道:“我就是不习惯她们说话行事的作派。” 她那些那些小姐们的举动一一告诉了集萤。 集萤听得很认真,道:“我小的时候,父亲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说,有户人家里有两个寡妇,其中一个寡妇姓李。一个寡妇姓王。她们都是靠族中供养。其中姓李的寡妇生怕自己年老之后没有照顾,所以谁家有什么事她都很热心的帮忙,大家都很喜欢她。常给些吃食她,在族里的名声也很好。而那个姓王的寡妇恰恰相反。除了族中的供给,她在自己家的屋前屋后种了菜,还养了小鸡,想出去走走就进城,想偷懒了就到邻村去买两个包子馒头,别人家有事若是不叫她,她是绝对不会出面的,就算是出面。也要看是什么样的人家。相比之下,大家都说这姓王的寡妇人为淡漠,不知道感恩图报,大家都不怎么喜欢这王寡妇,久而久之,族中的人甚至开始疏远她。 “李寡妇就归王寡妇,你这样不讨族中人的喜欢,难道就不怕自己年老了躺在病上的时候没人照顾? “王寡妇就道:你让我花几十年的功夫讨好他们,就为了让他们在我最后的那几年里有个照应?我觉得划不来,不干。 “李寡妇只摇头走了。 “然后李寡妇辛苦了一辈子。背也驼了,发也白了,临终前族里的人轮流照顾她。大家都去看她,没几日,她死了。 “王寡妇却逍遥了一辈子,临终只有两个人奉了族长之命给她端茶倒水,也没有什么人来探望她,没几日,她也死了。” 集萤回忆道:“我还记得,当时父亲问我,是学那王寡妇逍遥一辈子后受最后几天的苦还是学那李寡妇操劳一辈子享最后几天福呢?”她抬头望着周少瑾。“我说,我宁愿像李寡妇似的。用最后几天的苦难享一辈子的福。二小姐,若是你选。你会选哪一条路呢?” 周少瑾非常的震惊。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在她所受的教导里,都是告诉她做人要如何的恭俭礼让,赢得别人的赞同,获得别人的好感。过自己的日子,让别去说去……她想都没有想过。 周少瑾望着集萤,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集萤却笑道:“二小姐,我是想告诉,有些事,你就算是勉强了你自己,别人也未必会顾忌你的感受,感激你的忍让。” 周少瑾若有所思。 架在炉子上的铜壶发出呜呜的水声。 有婆子闯了进来。 “哎哟!二表小姐。”她抹着额头,道,“碧玉姑娘那边的一个小丫鬟把刚刚提过去的热水打翻了,我只好又送了一壶过去……就怕水烧开了漫出来把炉子给淋熄了,还好您在这里……” 集萤就推了推周少瑾,笑道:“走吧!马上要开席了。” 周少瑾些心不在焉地和集萤回了厅堂。 等到集萤等人给郭老夫人拜过寿,送上寿礼,打了赏之后,丫鬟婆子端了桌子进来,大家按照尊卑之序坐下,郭老夫人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端了酒杯。 寿宴就正式开始了。 太太、奶奶那边有袁夫人一桌一桌的劝酒,笑语殷殷,倒也热闹。小姐们这边却是个个自恃身份,坐得端正,吃得也斯文。 周少瑾想着集萤跟她说的那个故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越觉得计莹的父亲不是寻常之辈。 若是有机会,要好好问问集萤家里的事才是。 用过了寿宴,大家随着郭老太太去听戏。 周少瑾这才发现原来离上房不远的地方有个戏台子。 郭老夫人点的是一折《六郎探母》,领衔的是长高班的高惠珠。 他声如银瓶乍破,高亢清亮,扮相俊美,引得一帮老安人、太太、奶奶、小姐们不时给他喝彩。 周少瑾却嫌太吵。 她趁着程笳和顾十七姑等人不注意的时候悄然挤到了戏台的最外面,望着寒碧山房满眼的浓绿,长长地吁了口气。 有人在她的背后说话。 她耳尖地听到对方提起“四老爷”,“大爷”什么的。 周少瑾不由竖了耳朵听。 可戏台上锣鼓的声音压住对方的声音。 周少瑾转过身后,见说话的是刚才寿宴的时候坐在她隔壁的两个小姑娘,怎么称呼却忘了。 她不动声地靠了过去,就听见其中一个对另一个道:“……我觉得还是四老爷好。桂榜春闱这么一路考下来,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要不然刘大人的妹妹为何要讨好郭老夫人呢!” 另一个嗤之以鼻。道:“若是我,宁愿陪着许大爷一路考过来,也好过守着个冷冷清清的宅子过日子——刚才四老爷一眼扫过。我打了个寒颤。我总觉得他那么大年纪不成亲,肯定有什么问题。不然郭老夫人为何做出这样的安排?” 周少瑾很是意外。 没想到池舅舅在别人的眼里竟然是这副模样? 她还想再听听两个小姑娘会说些什么。戏台那边一阵高声喝彩——《六郎探母》唱完了。 周少瑾松了口气,重新回到庑廊下坐下,眼角的余光却看见了坐娇娇柔柔地坐在郭老夫人身边刘小姐。 郭老夫人和几位老安人的眼神都不太好了,她正拿着戏单子在那里报折子戏的名字。 郭家的两位小姐则坐在郭老夫人的另一侧,一个约十八、九岁,一个约十六七岁,都很端庄秀丽。 郭老夫人好像有些拿不定主意似的,转过头去和郭家的两位小姐说了几句话。年纪略轻的那个没有作声,年纪略长的那个则笑和郭老夫人说了几句话,表情很是恭谦。郭老夫人就把戏单子递给了坐在旁边的郭家老安人。 郭家老人安说了几句话,将戏单子递给了二房的唐老安人…… 坐在周少瑾身边的刘家十九小姐就有些不耐烦起来,低声嘀咕道:“这还不耽搁时辰。怎么不事前把戏就全都点好了。” 周少瑾莞尔。 有婆子笑着走了过来,道:“老夫人,四老爷过来了本。” 众人俱是一愣。 郭老夫人却水波不澜,道:“都不是什么外人,他年纪虽轻,却也是长辈。让他进来吧!” 几位原本准备回避小姐只好红着脸又重新坐下。 不一会。程池走了进来。 他神色轻快而自在,众目睽睽之下却镇静自若地给郭老夫人行了礼。 周少瑾很是佩服。 如果是自己,恐怕早就两腿发颤了。 郭老夫人招了程池到身边说话。 因隔得有些远。两人的声音又不大,周少瑾听不清楚郭老夫人都和程池说了些什么,只看见端庄的郭家小姐都露出几分娇羞的神色,而她身边人不知道是想听清楚郭老夫人和程池说了些什么,还是想看热闹,或朝郭老夫人身边张望,或朝郭老夫人身边挤去。 周少瑾差点被人撞着。 她有些不悦,干脆出了庑廊。 程笳还在那边和顾十七姑耳语:“……啧啧啧,池从叔成了唐僧肉。” 周少瑾忍不住“扑哧”一声笑。抬头看见了集萤。 “你怎么过来了?”她快步走了过去。 小山丛桂院的仆妇给郭老夫人拜过寿之后就走了。还好当时周少瑾她们都在宴息室,若是被刘家十九小姐看见。只怕会有闲言闲语传出来。 集萤道:“我陪着你池舅舅过来的。” 周少瑾道:“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集萤冷笑道:“我只是你池舅舅的婢女,又不是他的护院。郭老夫人有叫要他陪着看戏,他是想拉了我做挡箭牌呢!我这个时候给他挡了,郭老夫人要收拾我的时候,谁替我挡着啊!我才不做这种傻事呢!”又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少瑾道:“我从前总是睡不好,这锣鼓喧天的,吵得头有点痛。” 集萤笑道:“那我们去茶房里坐会好了,这次程子川没那么快折回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挡箭(粉红票1110加更) 这次? 难道还有“上次”不成? 周少瑾道:“你就这样走开了,池舅舅那里不要紧吗?” “有什么打紧的?”集萤有些不高兴,道,“他不是程子川吗?这种小事怎么会难得倒他?”然后去拉周少瑾,“走了,走了!站在这里做什么?” 周少瑾还有些犹豫。 集萤道:“你知道不知道上次发生了什么事?郭老夫人突然要去老太爷一个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家住来安的同僚家里吃喜酒,还说什么路途遥远,多有不便,非让你池舅舅送她老人家去不可。你池舅舅倒是满口答应了,临走的时候突然说要带上我。当时我还不像现在这么了解你池舅舅,还以为你池舅舅转了性,看着我被拘在家里都要长苔鲜了,心里一软,决定带我出去走走全,我兴奋得不得了,还做了几件新衣裳,高高兴兴地随他去的来安……” 她说到这里,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 周少瑾忙道:“后来怎样了?有人欺负你了吗?” “谁敢欺负我啊!”集萤“呸”了一声,骂了一句粗话,咬牙切齿地道,“别人都把我当你池舅舅的通房了!” 难道你不是? 周少瑾差点就脱口而出。 她忙捂住了嘴巴。 想到之前对集萤的怀疑,不由汗颜。 集萤以为周少瑾是太过吃惊,根本没有怀疑,继续道:“你说郭老夫人非要把你池舅舅叫去来安干什么?原来是去相亲的。你池舅舅心里明镜似的,却独独瞒着我一个人,我像个傻瓜似的,被他支使的团团转。知道别人误会我也不解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才会做了程子川婢女……” 周少瑾窘然。 集萤看着有些讪然。 自己这样当着周少瑾说她的舅舅到底有些不好。 她忙打住了话题,道:“我们去茶房。我们去茶房。” 周少瑾也不想在这里待着,她笑道:“我去跟我的同伴说一声。免得她们见我不见了到处找我。” 集萤颔首。 戏台那边“锵锵锵”,戏又开演了。 还好周少瑾这些日子和寒碧山房的丫鬟婆子都混了个脸熟。她转身就找了个人帮忙给程笳和顾十七姑带信,和集萤去了茶房。 茶房有两个婆子看着炉火,两个婆子虽然不认识集莹却认识周少瑾,纷纷殷勤地上前和周少瑾见礼。 周少瑾赏了两个婆子几百文钱,让她们帮自己和集萤沏杯茶。 两个婆子惯会看眼色行事,知道今天家里来了很多的小姐,又见集萤穿着打扮都不是凡品。还以为周少瑾和集萤是要避开其他人找个地方说话,笑眯眯地道了谢,沏了两杯茶,上了两盘小点心,借口要去戏台那边看看有没有谁要添热水的,提着两个大铜壶出去了。 进了茶房,锣鼓声陡然间就变小了很多,周少瑾耳根一静,心头都轻快了几分。 她坐下来喝茶。 集萤却有些坐不住,在茶房里走来走去。四处打量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小碗胡豆来。 她兴致勃勃地道:“二小姐,我们来烤蚕豆吃吗?” 周少瑾见那胡豆是用五香煮的。奇道:“这胡豆也能烤着吃吗?” “怎么不能?”集萤笑道,“我们小的时候,父亲就常会在火盆里烤五香胡豆给我们吃,比一般的胡豆都要好吃,只是每次胡豆埋在了火盆里,熟的时候就会噼里啪啦地蹦出来炸得满屋都是炭灰,要花很大的力气清扫,把我娘气得不行,不让我们在火盆时烤东西吃。每次我爹都要背着我娘才行。” 她是想找回那时候的感觉而不是仅仅为了吃烤过的五香胡豆吧? 周少瑾莞尔。 集萤把炉子上的铜炉提下来,用火钳夹了些木炭出来。然后把豆子埋在了木炭灰里,拍着手里的灰笑道:“好了。很快我们就有胡豆吃了。” 周少瑾想着集萤刚才的话,道:“郭老夫人既然专程带了池舅舅去相亲,怎么就没成呢?” 在她看来,程池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性情温和,又有功名在身,如果想成亲,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集萤撇了撇嘴,不屑地道:“那时候你池舅舅一把年纪了还是个秀才,别人又看见有我这样一个‘通房’在身边,那些心痛儿女的父母还会把女儿嫁给你池舅舅吗?” 周少瑾干笑了两声。 “所以说你池舅舅这个人非常的狡猾。”集萤说着,神色渐渐变得有些恍惚起来,怅然地道,“偏偏那次,我还碰到了焦子阳……” 焦子阳,一听就是男孩子的名字。 周少瑾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忙道:“焦子阳是谁?是你在家里的时候认识的吗?” 集萤沉默了好一会,轻轻地点了点头。 有戏! 周少瑾试探道:“难道是你的未婚夫不成?” 集萤没有作声。 周少瑾顿时急了起来,道:“你难道没有跟他解释?” “怎么解释?”集萤说着,眼圈突然就红了起来,道,“他当时一看见我就跑了。我追了两条街都没有把人给追着。”她说着,突然哭了起来,“程子川这混蛋,我让他帮我解释解释,他声都不吭一声……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他对我的‘好’的……” 周少瑾不相信池舅舅是这样的人。 他连自己这个陌生人都会维护,又怎么会有意伤集萤的心呢? 周少瑾想到了程辂。 如果前世有人告诉她程辂是骗她的,她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她问集萤:“你之后就再也没有和那个焦子阳见过面吗?” “没有。”可能是觉得在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面前哭太过失态了,集萤很快控制住了情绪,擦了擦眼泪,嗡声道,“你舅舅不同意。我是不能离开金陵城的。而且我也不可能每天都在外面转……”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声音更加低落了。“别人不知道,焦子阳肯定应该知道我在金陵的……他若是有心。早就找了来。还要我去向他解释?” 这也是! 周少瑾不禁道:“会不会是那焦子阳有问题,所以池舅舅才会这么做的?” 集萤闻言忿然地瞪了她一眼,道:“焦子阳有什么问题?焦子阳能有什么问题!我看有问题的是你池舅舅!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成亲,还整天让母亲担心。别人还出去寻个花问个柳的,他倒好,天天窝在家里哪里也不去。有人来见他他还装模作样的说自己不在家……” 周少瑾很是尴尬,正想劝劝她。 集萤却脸色一白,望着茶房的门口戛然止住了话语。 “怎么了?”周少瑾问着。转身顺着集萤的视线朝门口望去。 程池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自然地垂落在身边,笔直地站在茶房门口。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落在他的背后,让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光,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池舅舅!”,周少瑾忙站了起来,情不自禁地竖着耳朵听戏台那边的动静。 高惠珠清亮的嗓音和女子们的喝彩声时大时小的传来。 戏台那边的戏还没有散,池舅舅怎么就过来了? 郭老夫人留不住他?还是他找了个借口出来透透气? 周少瑾想着,屈膝给程池行了个礼。 程池走了进来。 他背后的金光消失了,俊朗而不失儒雅的面容也显露在周少瑾的眼前。 集萤地腾地站起来连连后退。贴墙而立。 那种备防的姿态,好像程池是洪水猛兽似的。 周少瑾困惑地望了望程池,又望了望集萤。 程池微微一笑。道:“你们怎么没有去听戏?” 周少瑾正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炉子里“噼啪”一声响,有颗豆子迸了出来,落在了程池的脚下。 “原来你们在这里烤胡豆吃啊!”程池望了眼脚下炸开的胡豆,淡淡地笑了笑。 周少瑾的脸腾地一下通红。 池舅舅好像把她当成了偷吃的孩子。 “我……”她喃喃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炉子里的胡豆“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周少瑾的脸更红了。 程池轻笑,道:“快把豆子捞出来,小心都糊了。” “哦!”周少瑾七手八脚地拿了火钳去夹。 集萤这个时候好像才回过神来,也去帮忙。 没多时,胡豆都夹了出来。 程池就对周少瑾道:“外面在唱《游园》。你不去听吗?” 周少瑾感觉到集萤好像轻轻地拉了她一下。 她笑道:“我不喜欢听戏。池舅舅怎么过来了?您不喜欢听《游园》吗?” 程池笑道:“我正准备走。没看见集萤,所有过来找找。” 集萤“哦”了一声。和周少瑾告辞。 周少瑾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集萤跟着程池离开茶房。 她一个人在茶房里坐了良久。 听集萤的口气,应该和池舅舅相处的不错才是。怎么见到了池舅舅却怕成了那个样子? 池舅舅发起火来很凶吗? 周少瑾想了想,去了戏台那边。 台上正唱得热闹,台下的人都看得入神,和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周少瑾问程笳:“池舅舅怎么走了?” “不知道。”程笳目不转睛地盯着高惠珠,心不在焉地道,“好像是有什么事,就走了。” 周少瑾心中有些不安。 她叫了施香,低声道:“你陪着我去趟小山丛桂院。” 施香看了一眼戏台,愣道:“现在?” ☆、第一百三十章探望 “是啊!”周少瑾很肯定地道,“我们现在过去,赶在晚宴前回来。” 唱完这折戏就应该到了晚宴的时候。 施香寻思着,不敢耽搁,和周少瑾去了小山丛桂院。 和寒碧山房的喧闹相比,小山丛桂院安静而清冷,甚至带着些许的孤寂。 门口当值的是朗月。 他看见周少瑾脸上一喜,道:“二表小姐怎么过来了?听说寒翠山房在唱戏,二表小姐不喜欢听戏吗?” “还好。”周少瑾无意把自己的喜好告诉和自己不熟的人,她笑道,“集萤姑娘回来了吗?” “回来了。”朗月笑道,“和四老爷一起回来的。二表小姐过来是找集莹姐姐的吗?要不要我通禀一声。” 池舅舅没有责罚集莹? 这让周少瑾心里一松,笑道:“那就烦你去说一声。” “二小姐您稍候。”朗月笑着请了周少瑾到凉亭坐下,沏了杯过来,这才退下去。 施香笑道:“这朗月可比清风对人热忱多了。” 周少瑾笑着点头。 喝完了茶,朗月也过来了:“二表小姐,集萤姑娘请您去她屋里坐坐!” 施香讶然。 按礼,周少瑾要见集萤,跟管事的妈妈一说,管事的妈妈就会领了集萤去畹香居。二小姐之所以这样尊重集萤,一来是与她交好,二也也未尝不是看她是服侍四老爷的人。如今周少瑾已经到了门口,她不仅不亲自迎接,还让周少瑾去她屋里坐。 这成什么体统! 施香正要劝周少瑾,谁知道周少瑾道:“那好!只是我不知道集萤住什么地方,还要烦请你帮着带个路了!” 朗月欣然应允,带着她们绕过了绣绮堂。往后面的厢房去。路上,还告诉她:“最高的是清音阁了,不仅可以看到九如巷的全貌。还可以看看九如巷外面的街道。不过,它却不是府里最高的。府里最高的是二房老祖宗那边的飞白亭,据说连整个金陵城都看得见。绣绮屋后面是立雪斋。集萤姐姐和南屏姐姐她们就住在立雪斋的后面……” 周少瑾猜:“齐雪斋是四老爷的书房吗?” “嗯!”朗月笑道,“四老爷也歇在那里。” 周少瑾见他很活泼,笑着问他:“你为什么总穿着道袍?是因为四老爷是道家居士吗?” “不是!”朗月笑道,“是因为这样穿简单。” 周少瑾呵呵地笑了两声,道:“你家是世仆吗?你是什么时候进的府。” “我不是世仆。”朗月说着,神色微黯,道。“我是那年永定河发大水的时候被四老爷从河里捞起来的。”说着,他语气顿了顿,“清风也是。清风是先捞起来的,我是后捞起来的。四老爷说,我们俩家的村子应该隔得不远。” 周少瑾讶然。 永定河在北方,就算是发大水,对于江南的百姓来说,还不如隔壁谁家嫁女儿来的印象深刻。她要不是在京城住过,京城很多下人都是那年自卖到为仆的,她也不会记得至德十五年永定河曾溃过堤。 那年。正巧池舅舅进京赶考。 可能是那个时候救的清风朗月。 周少瑾琢磨着,笑着安慰他道:“大难不死,必要后福。你以后肯定会平平安安的。” “我也这么想。”朗月很是乐观。“我们现在吃得饱、穿得暖,还能跟着怀山大叔读书写字,说不定我们以后也能像秦管事那样,当上九如巷的管事呢!” 周少瑾嫣然一笑,道:“你肯定能行的。” 两个人说着话,很快到了集萤住的院子。 二层的小楼,红漆柱子,绿漆窗棂,糊着白色的高丽纸。刚刚换上的软帘绣着宝相花的纹样,庑廊上一溜白瓷盆的菊花。含苞欲放,墙角的两株芭蕉树。已齐屋檐高。 “二小姐!”集萤撩着帘子站在门内朝着周少瑾微笑,道,“你是怕我被你池舅舅责罚吗?” “不是。”周少瑾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只是过来看看你。” “知道了,知道了。”集萤眯着眼睛笑,招呼她,“快进来坐……我被你池舅舅禁足了,不能踏出这个门槛。还要写五百遍《女诫》。” “啊?!”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没什么的。”集萤笑道,“我写字还是挺快的。你们快进来坐。” 周少瑾闻言忙带着施香进了屋。 清一色黑漆家俱,铺着秋香色绣五蝠捧寿团花的坐垫,长案上供着官窑的双枝大梅瓶,桌屏是酸枝木的,镶一副花开牡丹的苏绣,东边是如意门的内室,西边是落地罩隔成的书房,还有个端茶倒水的小丫鬟。 施香吓了一大跳。 这个集萤,不仅行事作派不像丫鬟,就是吃穿用度也不像丫鬟。 不知道小山丛桂院里的丫鬟都是这样呢?还是只有集萤独一份呢? 她思忖着。 周少瑾也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道:“你这可真不错!” 比绣绮堂都要好。 也不是说摆的东西要好……就是绣绮堂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集萤住的地方却充满了和气。 她看到书房临窗放着张葡萄牡丹缠枝的矮榻,榻中间还放了张彭牙祥云纹的榻几。 周少瑾微微一愣,上前摸着榻几上镶着的象牙雕花,问集萤:“你是北方人?” “咦!”集萤亲自将小丫鬟捧进来的果盘放在了榻几上,笑着请她在短榻上坐,“你怎么知道?” 周少瑾含含糊糊地道:“我听人说,北方人的炕都彻在窗户下,我看你屋里的短榻在这里放着。” “你心真细。”集萤笑着指了指果盘,道,“你尝尝,新上市的石榴。秦子平带回来的。”又道,“我家是沧州的,你听说过吗?” 周少瑾心中一跳。 沧州。她当然听说过。 离京城很近。 京城很多护院就是沧州人。 “我在书上看到过。”周少瑾沉着地道,“不过没去过!” 集萤听着笑了笑。净了手帮周少瑾剥石榴。 周少瑾这才发现对面墙上挂着把剑。 三尺长,绿鲨皮,红流苏,看上去古朴大方,不像那些镇宅用的剑,镶着宝石或八卦之类的。 她问:“这是?” 集萤笑道:“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专镇小人的!” 周少瑾看着不像,不过集萤不说。她也不好多问。 集萤招了施香过来一起吃石榴。 施香看了周少瑾一眼,见她并无异色,这才笑着道了谢,端了张小杌子坐在了榻前。 周少瑾问集萤:“池舅舅是不是很生气?除了让你禁足、罚你抄五百遍《女诫》之外,还有没有惩罚你?” “没有。”集萤鼓着腮帮子道,“你池舅舅还不至于这么小气……不过,”她嘿嘿笑了两声,道,“你池舅舅接下来的日子肯定有些不好过……不是,就算他相安无事。可也得费一番周折——明天,郭家的老安人会请你池舅舅过去吃饭,你池舅舅已经答应了。我看他这次怎么逃?” 周少瑾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事是四老爷当着众人的面答应的。我怎么会不知道?”集莹笑道,“这次郭家过来的几位小姐虽然年纪不大,却和你池舅舅是一个辈份的。从前郭家的老安人是逮不着他,这次既然碰上了,还请你池舅舅去吃饭,肯定是要再接再厉,继续要给你池舅舅做媒了。” 她怎么就不知道呢? 周少瑾愕然,突然有点同情程池起来。 程筝、程箫出嫁都能选个合意的,到了池舅舅这里却是要压着牛头喝水…… 不一会。南屏过来了。 她带了些茶点过来,笑着和周少瑾应酬道:“不知道二表小姐过来了。让厨房匆匆做了些点心,不成敬意。也不知道合不合二表小姐的口味?”又道。“前两天听夫人说,二表小姐给箫姑奶奶画的那幅戏婴图让袁家的人赞不绝口,我好生后悔,早知道就应该去针线房瞅瞅的。” 这样的客气,反而让周少瑾有些拘谨,觉得没有和集萤在一起的时候自在。 她和南屏寒暄了几句,又见集萤这边没什么事,起身告辞。 南屏亲自送周少瑾。 周少瑾推辞了又推辞,好不容易让她在大门口止了步。 可刚走了几步,她伫足想了想,转身朝绣绮堂去。 施香忙道:“二小姐,您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看看池舅舅。”周少瑾头也不回地进了绣绮堂。 今天的事,估计池舅舅心里也不好受。 谁愿意被人逼迫呢? 而且安排好的事又被集萤给搅和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周少瑾的脚步越来越快。 绣绮堂依旧关着,四周不见一个人。 周少瑾去了后面的敞厅。 敞厅的门开着。 周少瑾就站在走廊上喊了声“屋里有人吗”。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怀山就走了出来。 看见周少瑾,他并没有流露出惊讶之色,而是平静地问她:“二表小姐找谁?” 周少瑾耳朵微热,道:“我找池舅舅。他在吗?” 怀山犹豫了片刻,道:“四老爷在立雪斋……二表小姐进来喝杯茶,我这就去帮您通禀。” 周少瑾耳朵火辣辣地在敞厅的明间坐下。 怀山亲自给她斟了杯茶,这才去请程池。 施香低声道:“二小姐,怎么小山丛桂院里这么冷清,连个丫鬟小厮也不见。” ☆、第一百三十一章脾气 “别胡说。”周少瑾低声道,“这是在别人的院子里。别人院子里的事,与我们何干?” 施香禁声。 实际上周少瑾也感觉到了,可她总觉得那是因为小山丛桂院里没有女主人,随从、小厮进入频繁,丫鬟、媳妇子、婆子们不方便随意走动的原因。可听施香这么一说,她不由留心起来。 很快,怀山折了回来。他道:“四老爷请二表小姐到立雪斋说话。” 周少瑾“哦”了一声,站起来整了整衣襟,随怀山出了敞厅。 立雪斋在敞厅的西北边,周边遍植黄杨树,树干虬屈,枝叶繁茂,形态各异,全是有些年头的古树。 周少瑾一眼望去,三阔厢房后面不时露出高翘的灰色屋檐,可见立雪斋面积不小。 怀山在厢房的软帘前站定,恭敬地禀了一声,程池说了声“进来”,怀山才撩了帘子请周少瑾进门。 立雪斋和绣绮堂的一样,门扇和窗棂都镶着透明的玻璃,因而屋里的光线要比一般厢房明亮。 周少瑾走进去就发现程池换了衣裳。 原本的宝蓝色素面湖杭直裰换成了花青色淞江三梭细布道袍;玉石簪子取了下来,乌黑的青丝很随意地绾了起来,穿了双青色粗布脸面鞋,看上去既简洁又舒服大方。 他不准备再出门了吗? 那戏台那边怎么办? 周少瑾思忖着,屈膝给程池行了个礼。 程池笑道:“你找我什么事?” 他坐在一张大书案的后面,书案两旁堆着高高的几摞账册,他面前还摊了一本,右手边的笔架上还搁着蘸了墨汗的湖笔,而花青色的道袍却映衬着他的皮肤细腻如瓷。光洁如玉,优雅而雍容,哪里有一星半点的忧心忡忡或是焦虑不安。 周少瑾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冒失。 池舅舅是大人。掌管着九如巷这么大一片产业,什么事没见过。什么事没有经历过,说句不好听的话,他走的桥恐怕比自己走过的路还多,就算集萤搅和他的安排,以他的能力,想必也有很好的办法解决。倒是自己,听风就是雨,听集萤说池舅舅因此有麻烦。就寻思着自己是不是来给池舅舅倒个歉……不管怎么说,自己当时和集萤在一起。 可现在看来,池舅舅好像根本不像集萤说得那样…… 周少瑾面色如绯。 程池笑道:“你是来给集萤求情的吧?” “不是,不是。”周少瑾忙道,“集萤姑娘现在挺好的,您既然这样安排,想必有您的道理,我不是来给集萤姑娘求情的。” 程池闻言眉角微挑,表情显得有些促狭,道:“真不是来给集萤求情的?” 周少瑾立时有些呆。 持重的池舅舅……也会露出这种的表情吗?! 她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坦诚地道:“我听集萤说,您明天要去顾家吃饭。我以为我们给您惹了麻烦,想向您说声抱歉……” 程池微微一愣,随后又笑了起来,道:“结果看到我这个样子,所以决定不向我道歉了?” “没有,没有。”周少瑾脸更红了,道,“还是要道歉的……”怎么道歉,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程池哈哈地笑了起来。道:“这件事我会处理的,只要你不和集萤一块在我背后说我的坏话就行了。” 周少瑾恨不得把头埋到沙子里去。 程池的声音却陡然间如春风扑面般的温和起来。道:“戏要散场了。快回去吧!小心你姐姐找不到你。” 周少瑾这才想起戏台那边还唱着戏,“哎哟”一声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对程池说了声“对不起”,落荒而逃。 程池望着那跌跌撞撞的身影消失了眼前,不禁微笑着摇了摇头,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她坐在茶房里,面带困惑地歪着小脑袋,声音甜糯而困惑地问集萤“会不会是那焦子阳有问题”时的情景。 小姑娘家还是经历的太少,自己不过伸了两次手,她连他是个怎样的人都不了解,就开始盲目地相信他! 相信! 可跟了他好几年的秦子平却觉得是他拆散了集萤和焦子阳……还有南屏,嘴上不说,心里却认为他做得不对…… 一个人完全的相信一个人……是容易?还是很难? 程池望着门外被修剪成仙鹤模样的黄杨树,面容冷峻。 ※ 周少瑾赶回寒碧山房的时候,正好戏散场。 她和施香都长长地吁了口气。 程笳挽着她胳膊叽叽喳喳地和她低语:“高惠珠唱得可真好,扮相也标致。我原来以为他只会唱武生,没想到他的小生也唱得好。我看最多两年,长高班就要取代马家班成立金陵第一了……” 周少瑾恍恍惚惚地听着,问顾十七姑:“听说池舅舅明天要去郭家做客,是真的吗?” “是啊!”顾十七姑笑道,“说是郭老先生有些日子没有看见程四叔了,请程四叔去家里坐坐。” 那明天自己要不要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呢? 周少瑾决定等会让碧玉帮着问问。 迎面却碰到了程许屋里的丫鬟玉如。 “二表小姐,笳小姐。”她恭谨地给周少瑾和程笳行礼。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她怎么会在这里? 玉如笑道:“老夫人这边有些年没请客了,今天骤然间来了这么多人,夫人就让我们过来给长房的搭把手。” 周少瑾根本不相信。 袁氏把程许像眼睛珠子似的,就算是调了自己屋里的丫鬟、媳妇子过来帮忙也不可能会动程许屋里的人。 她心中生警。 和程笳形影不离。 好几次玉如望过来,周少瑾都像没有看见似的。 她打定了主意,无论如此都不落单,不管程许打得什么主意都没有用。 可她心里到底有些烦燥,草草用过了寿宴。沔大太太因要帮着袁夫人送客,周初瑾决定留下来等沔大太太一起回去。 若是平时,周少瑾也就一个人回去了。可今天见到了下午突然冒出来的玉如,她决定还是和大舅母、姐姐一起回去。 只是送客的事她帮不上忙。 周少瑾送走了顾十七姑。就坐在厢房里等。 眼看着厢房里的人纷纷告辞,周少瑾心里有些着急起来。 她问来收拾东西小丫鬟:“郭老夫人在哪里?” 小丫鬟认识她,笑道:“在上房。” 周少瑾道:“上房还有谁?” 小丫鬟道:“还有郭家的人。” 那就过去避一避吧! 在郭老夫人面前程许都不敢乱来,更何况一个玉如。 周少瑾往上房去。 因已是华灯初上,上房台阶旁的大树旁有人在说话。 身影罩笼在大树的阴影里,只能依稀看出说话的是两个妇人。 周少瑾没有在意,待走近了才听有人道:“……从前听别人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我还不觉得。可论到自己才知道这话说得有道理。早几年我就应该逼着四郎成亲的。现在他大了,就更不会听我的了。”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她没有想到是郭老夫人在树下说话。 不知道另一个人是谁? 周少瑾思忖着,另一个人就开了口:“姻缘天注定。也许四郎的缘份还没有到呢。等明天他去了我那里,我会让他大表哥好好地劝劝他的。他素来敬重他大表哥,他大表哥的话他怎么也能听去一点。” 看来别一个人是郭家的老安人了。 “弟妹,”周少瑾就听见郭老夫人道,“这件事我就全指望着你们了。我也不拘对方是什么出生门第了,只要是四郎他瞧得上眼,我都睁只眼闭只眼地让他娶了回来。大不了我撑着这把老骨头手把手地教她好了。” “您就放心吧!四郎心里有分寸的。”郭家的老安人笑道,“一定会给您娶个满意的儿媳妇回来的。” 郭老夫人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安慰而舒心,而是道:“我满意有什么用啊!要不是怕四郎以后成对怨偶。我早帮他把婚事定下来了。” 周少瑾意识到自己听了不该听的,忙轻手轻脚地折回了厢房。 厢房里还有四、五个人坐在一起说话。 周少瑾挑了个角落坐下,想着刚才郭老夫人的话。 池舅舅为什么不成亲呢? 不知道这次他有没有看中的人? 然后她看到玉如走了进来。 周少瑾有瞬息的慌张。 可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只要她不跟着玉如走,她还能广庭大众之下强拉了自己不成? 周少瑾稳妥妥地坐在了太师椅上。 如玉笑着走了过来。 周初瑾却出现在门口:“少瑾,我们要回去了。” 如玉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周少瑾恨不得抱着姐姐亲上两口才好。 她迫不及待地抱了姐姐的手,笑盈盈地和姐姐回了畹香居。 第二天,施香告诉她:“碧玉说,郭老夫人辰正(早上八点)出门,酉正(晚上六点)左右回来。二小姐若是想在家里抄经书,她等会就把笔墨纸砚和经书送过来。” 那多麻烦啊! 周少瑾让施香去回碧玉:“……我明天还是寅初(中午一点)过去。让她别费那个劲了。” 施香笑着应了。 周少瑾早上试着设计了个新的花样子。下午去了寒碧山房。 或者是因为没有主子在,寒碧山房的气氛显得比平时活泼了很多。 ☆、第一百三十二章争执(粉红票1140加更) 周少瑾一进门碧玉就笑着迎了上来,道:“早上珍珠几个下五子棋有了输赢,差了小厮去齐芳斋买点心,等会儿二表小姐和施香姑娘也过来和我们喝杯茶吧?” 入乡随俗。到了哪里就要守哪里的规矩。既在寒碧山房做客,就要好好地和碧玉等人相处,何况周少瑾和碧玉还很谈得来,脾气也相投。 她欣然应允,笑道:“谁赢了。” 碧玉掩了嘴笑:“除了翡翠,我们全都是赢家。” 周少瑾笑道:“那岂不是输了很多钱?” 碧玉伸了个手掌:“快五两银子。” 施香咋舌:“翡翠姑娘真阔绰。” “阔绰什么啊!”碧玉笑道,“输掉了她大半年的月例,可把她心疼的,中午饭都没怎么吃。”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朝佛堂去。 有小丫鬟过来请碧玉示下:“……来了三车银霜炭,两车柴炭。往年都是堆在后面的库房里。可去年冬天暖和,到了过小年的时候才下了一场雪,库房里还堆了半屋子的炭。只怕是放不进去了。王嬷嬷让我来问姐姐怎么办?” 过了九月初九的重阳节,各房就要开始准备过冬的炭火。四房还没有开始,没想到长房这边已经开始分炭了。 周少瑾忙道:“你去忙吧。施香陪我过去就行了。” 碧玉有些犹豫。 周少瑾笑道:“齐芳斋的点心来了你记得叫我们一声就是了。” 碧玉和她也相处了这么段时间,多多少少知道些她的秉性。想了想,爽快地道:“那好!我就不陪你过去了,等会请了您吃点心。” 周少瑾点头,和施香去了佛堂。 供桌上红彤彤的苹果和金灿灿的佛手散发着果实特有的清香,冲淡了佛香的味道,让人精神一振。 周少瑾净了手,沉下心来开始抄经书。 不一会,碧玉过来:“您还有多少经抄?点心送进来了。还热气腾腾的。除了最有名的马蹄糕、云片,那小厮还买了些齐芳斋新上市的糖炒板栗、核桃酥、山楂片。” 周少瑾去了京城之后,爱上了糖葫芦。而糖葫芦是用山楂串的。 她闻言心喜。搁了笔道:“齐芳斋什么时候开始做山楂片的?我怎么不知道?” 碧玉笑道:“听小厮说,金陵城里如今开了家米记的糕点店,做得酥饼和油果子特别的好吃。据说抢了齐芳斋不少的生意。齐芳斋今年就从北方请了个师傅过来,这山楂片的手艺就是那北方师傅带过来的。” 两人边说边收拾了东西。去了茶房。 珍珠等人早就等在了那里。几个小丫鬟也都是平时相熟的。见她们进来纷纷行礼让座,小檀更是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个蝶恋花的粉彩八角杯来递给周少瑾:“二表小姐,这个给您喝茶!” 周少瑾连声道谢。坐了下来。 碧玉等几个大丫鬟都围着周少瑾坐下,只有翡翠,坐在最外面,离周少瑾最远。 众都没有在意。 玛瑙动作娴熟而优雅地开始沏茶。 周少瑾暗暗点头,又见那茶汤清绿明澈,兰香扑鼻,喝到嘴里回味绵长,不由笑道:“你们沏的是什么茶?味道很好!” “是太平猴魁。”玛瑙笑道,“是老夫人赏碧玉姐姐的茶。” “好茶!”周少瑾赞道,“你的茶也泡得好。两相得宜。” 玛瑙面色微红,谦虚道:“哪是我的茶泡得好,是二表小姐抬举我。” 大家就七嘴八舌地夸玛瑙的茶泡得好。 碧玉见翡翠笑得有些勉强,忙笑着出来打圆场,道:“老夫人的茶好,玛瑙的手艺也好,二表小姐说得有道理。不过,这点心都冷了,等会你们可别说人家齐芳斋的东西不好吃啊!” 大家哄笑,喝茶的喝茶,吃点心的吃点心,还有小丫鬟趁着这个机会问碧玉:“姐姐,府里的冬衣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今天可是等着府里的冬衣过冬的!” 就有小丫鬟舌尖嘴利地道:“谁让你把旧棉袄都捎了回去?我听干娘说了,去年的冬天短,按理,今年的冬天就会很长,你还是赶紧想想别的办法吧?” 那小鬟苦着脸道:“你们也知道的,我爹如今眼里只有继母,哪里还会管我两个妹妹,我要是不把旧棉袄让人捎回去,我爹不是卖了我一个妹妹就是由她们冻着。”说到这里,她问碧玉,“姐姐,我听说四老爷屋里的鹤鸣姐姐要嫁人了,能让我妹妹入府吗?” 有小丫鬟道:“你做梦吧!小山丛桂院是什么地方?就你妹妹,大字不识一个,一天规矩都没有学的,怎么可能去四老爷屋里当差?” “我又没有说让我妹妹去四老爷屋子里当差。”那小丫鬟立刻驳道,“我是想鹤鸣姐姐出嫁以后,不管哪位姐姐顶了鹤鸣姐姐的差事,总会空出个缺来。我妹妹只要能进府,就算是在外院扫地,也比呆在家里强啊!好歹有口饭吃……” 周少瑾正听着,有人过来给她续茶,道:“二表小姐,您别见怪!她们平日里难得见到碧玉姐姐,不免有些聒噪。” 她一台头,看见了珍珠那双波光流转的眼睛。 周少瑾和珍珠接触得不多。 “没事,没事。”她忙笑道,“我觉得你们像姐妹似的,这样很好!” 珍珠笑道:“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们这样,也算是缘分了。能帮就帮着点。” 周少瑾连连点头。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碧玉姐姐,老夫人和四老爷回来了。” 屋里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不是说酉时才回来的吗?”碧玉一面问。一面去看窗棂上的漏斗,“这才刚过申初。” “不知道。”小丫鬟喘着气,道,“听二门的王婆子说,老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她让我们小心点。” 几个丫鬟更是慌张了。 周少瑾忙道:“从二门到这里最少也要两刻钟,你们留两个人在这里收拾茶盅,其余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自乱阵脚。” 短暂的慌乱之后,珍珠几个也镇定下来。 她们和周少瑾想到了一块。珍珠就道:“听二表小姐的安排。小檀。你留下来。其余人跟当值的人打声招呼,都回屋歇了吧。等到酉时过来换班。” 有人拿主意,其他的人立刻安静下来,开始遵照珍珠的话行事。 碧玉歉意对周少瑾道:“二表小姐。真不好意思。原是想让你歇歇的。不曾想遇到了这样的事……” 周少瑾能理解碧玉的心情。忙道:“看你说的是什么话?我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事?你们只管忙你们的。等有了空,我们再聚在一起喝茶。” 碧玉点头,送周少瑾出门。 周少瑾笑道:“你别管我了,我又不是不知道回佛堂的路……”只是她话还没有说话,就看见郭老夫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不紧不慢的程池。 这么快! 周少瑾和碧玉都吓了一大跳。周少瑾更是本能躲进了茶房。 碧玉欲言又止。 周少瑾和她们不同,她们是下人,虽然不当值,但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吃吃喝喝,到底有些不好。周少瑾是寒碧山房的客人,她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上前给老夫人行礼,说是到茶房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茶的,也就把这件事给揭了过去……不过,周家二小姐年纪还轻,恐怕是经历的事少,又有些心虚,所以才会躲进茶房里的吧? 她也只好跟着退到了茶房里。 进了茶房的周少瑾却暗暗后悔。 今日不同往昔。 她应该不卑不亢地上前给郭老夫人行礼才是?怎么就躲了进来。 不行!她得改掉这懦弱的坏毛病才行。 想到这里,,周少瑾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挺直了脊背走了出去。 院子里发出一声“哐当”响声。 周少瑾循声望过去,看见正房的帘板正打在门槛上,差点就砸在了神色带着几分窘然地站在门前的程池身上。 这,是出了什么事? 周少瑾正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要回避一下,程池已经撩帘进了正房。 她松了口气,低声对碧玉道:“那我先回佛堂了。” 碧玉大气不敢吭,重重地点头。 周少瑾的脚刚抬起来,东边郭老夫人的内室已传来咆哮声:“……你到底想怎样?先说有了功名再说亲,可以找到更好的妻族,我依了你。后来说不想像五房那样整天的争吵不休,想找个温柔娴静的姑娘家,我也依了你。现在呢?说什么年纪大了,和这些小姑娘家说不到一块去……我一把年纪了,还有几天好活?你就不能为了娘,睁只眼闭只眼吗?你难道要让我死不瞑目不成?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今年你一定要成亲,明年我一定要抱孙子!” 她忙把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院子里当值的更是躲的人影全完。 内室传来程池温煦的声音,可惜隔得太远,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周少瑾只是听到程池的声音落下之后,郭老夫人就痛哭了起来,一面哭,还一面说了句“你是不是还在怪你父亲?这全是娘的主意,你要怪就怪娘,娘就是拼了这条老命、舍了这偌大的家业,也不会让那老匹夫得逞的”…… 程池一阵温柔的低语。 郭老夫人的哭泣声渐渐小了下去。 周少瑾望着郭老夫人内室的雕花窗棂,很是茫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百三十三章困惑 周少瑾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她决定快点回佛堂去,免得又听到了什么不应该听的话。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刚刚离开庑廊,正房的门帘子一撩,程池走了出来。 周少瑾大惊失色。 他不是在和郭老夫人说话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怀疑她是在偷听他和郭老夫人说话? 她忐忑不安地上前给程池行了个礼,喊了声“池舅舅”。 程池的神情有些恍惚,好像之前并没有注意到她,等她给他行礼问安的时候他才发现周少瑾的存在似的。 “你来了!”他一改往日的温煦,淡淡地和周少瑾打着招呼,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惫。 是因为和郭老夫人的谈话不顺利吗? 周少瑾在心里猜测着,笑道:“我在佛堂抄经书,刚刚过来喝了杯茶!” 虽然没有把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程池,可也没有隐瞒。 “是吗?”程池很随意地应了一声,显得心不在焉的。 周少瑾闻言知雅,忙向他告辞:“那我回佛堂抄经书了。” 程池点了点头,可周少瑾走了几步之后,他又叫住了她,迟疑道:“老夫人在内室,心情不好,你既然过来了,不妨陪着老夫人说说话!” 她? 说话? 周少瑾愕然。 她和郭老夫人能说什么啊? 而且这个时候,她又能和郭老夫人说些什么呢? 周少瑾正为难着,没想到程池已改变了主意,道:“算了……你性子恬淡,不像笙姐儿那么活泼,恐怕就是陪着老夫人也难以让老夫人开怀……你回佛堂去抄经书去吧!” 她脸涨得通红,低声应喏,快步朝佛堂走去。 但拐过屋角的时候,周少瑾还是忍不住回头。 程池一个人身姿笔直地站在正房庑廊的台阶下,背着手,静静地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安详,却充满了寂寥。 他和父母之间都发生过些什么事? 他为什么不成亲? 在郭家,又发生了些什么呢? 老匹夫指的又是谁? 周少瑾脑子里像有个走马灯似的,哗啦啦地转个不停,直到她向郭老夫人辞行,心情也没能平静下来。 郭老夫人却比她想像中的更强硬。从外表看,她和平日里没有什么两样。若不是周少瑾很肯定自己下午的时候曾经听到过郭老夫人的咆哮,她会以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这也只是外表而已。郭老夫人一反常态地问起了周少瑾抄经书的进度,当她听周少瑾说年前能完成的时候,她非常的满意,甚至露出了些许的笑容。 在周少瑾看来,与其说因为她抄经书的进度顺利而让郭老夫人高兴,还不如说是因为这件事按照郭老夫人的要求顺利地在实施而让郭老夫心中稍微好受了些。 回到畹香居,她问姐姐:“您知道池舅舅小时候的事吗?” 周初瑾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今天在寒碧山房遇到池舅舅了。”周少瑾道,“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考中了进士都不入仕。” 周初瑾不疑有它,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做官要离乡五百里,天下又有几个地方比得上金陵城的富足?与其到那苦寒之地做个七品小官,还不如留在金陵做个风流的名士!” 周少瑾抿了嘴笑,隐隐觉得程池不做官的原因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周初瑾给妹妹出主意:“你若真想知道池舅舅小时候的事,不如问问长房那些年长的仆妇。他们肯定知道。” 周少瑾让樊祺去打听。 樊祺第二天就给她回了话:“四老爷是在京城出生的,永昌十五年长房的老太爷去世的时候,四老爷才六岁,回乡守了一年的孝,就被二老太爷接去了京城,之后多数的时候都在京城跟着二老太爷读书,偶尔会回金陵城探望一下郭老夫人。直到至德十三年,四老爷二十岁,要下场了,才回来的。如果想要知道四老爷小时候的事,那得问京城二老太爷身边服侍的才行。” “啊?!”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也就是说,程池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京城,回金陵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 难怪之前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但这也不对啊! 他什么时候开得裕泰票号呢? 既然跟着长房的二老太爷读书,长房的二老太爷又怎么让他“不务正业”呢? 樊祺又压低了声音,神神叨叨地道:“二小姐,我还听他们说,四老爷在城西北三十里的石灰山有个别院,叫什么‘藻园’的。四老爷刚回来的那会,也不住府里。住在藻园。后来是老夫人发了话,四老爷才搬回来的。” 程池有个别院的事周少瑾早听说过了,只是不知道在石灰山而已。 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问樊祺:“你帮我打听一下裕泰票号是什么时候开的。” “我知道,”樊祺很肯定地告诉她,“是至德八年,九月初九。” 周少瑾困惑道:“你怎么知道?” 樊祺嘿嘿地笑道:“我在村里的时候,隔壁的小秀才一心想去裕泰票号当学徒,是他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每到九月初九,裕泰票号都会施米,很多人都排队去领米。” 九月初九,既是重阳节,也是郭老夫人的生辰。 难道这其中没有一点关系吗? 正德八年,也就是十年前,池舅舅十五岁……他那么小,家中富足,他怎么会想到撇开家里的生意去创建一家票号? 家中管理庶务的,通常都是仕途无望的,那个时候,家里应该还没定下由他打理庶务才是?而且事后证明,池舅舅虽然下场的晚,他却一科也没有耽搁,没有非常扎实的基本功,就算是有翰林院学士的叔父、两榜进士的哥哥提携,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太夫人让池舅舅不要怪已经去世的长房老太爷,会不会是因为过早定下了让池舅舅管理庶务而耽搁了池舅舅,直到他二十一岁才下场考试呢? 这也不对! 早些年郭老夫人不是也管过家中的庶务吗?池舅舅若是个读书的种子,以郭老夫人的刚强,她肯定会继续管着家中的庶务,怎么会为此耽误儿子的前途呢? 周少瑾越想越觉头大如斗。 她挥了挥手,让樊祺下去歇了:“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再来告诉我。” 樊祺却笑道:“还真有件事要告诉二小姐——小山丛桂院的鹤鸣姑娘要出阁了,而且还是远嫁到了湖州,小山丛桂院里就空出个大丫鬟的名额来,很多人都想通过秦大总管去小山丛桂院,可秦大总管说了,小山丛桂院不添人……这算不算是件事呢?” 周少瑾非常的惊讶,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再真不过了!”樊祺保证,“您要是不相信,最多再等两天,秦大总管那里就有话放出来。” 好小子! 周少瑾差点去摸樊祺的头。 早上她在寒碧山房的时候那小丫鬟问碧玉的时候碧玉还没个准音,可这才几个时辰,樊祺已经得了信。 她高高兴兴地赏了樊祺一两银子。 樊祺笑呵呵地揣在了怀里,道:“二小姐,还有件事,不过与小山丛桂院无关,是二房事,您要听吗?” 敢情这还有奉送的啊! 周少瑾对二房的事不感兴趣,不过,她觉得对程家的事知道的多一些,以后她行事起来也方便,因而笑道:“你快说说是什么事?” 樊祺见周少瑾感兴趣,也来了兴致,道:“前些日子长房的二姑奶奶不是生了个儿子,二房的识大奶奶也生了位少爷吗?结果长房和二房赛着长房因为送给二姑奶奶的洗三礼得了婆家的赞扬压了二房一头,二房不舒服,听说这次二房的唐老安人拿了私房银子出来让人送去识大奶奶的娘家,让识大奶奶的娘家送两件看得上眼的满月礼过来……” 周少瑾听了觉得啼笑皆非,道:“识大奶奶娘家的人不生气吗?” 她没想到唐老安人那么精明厉害的人也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来! 樊祺嘿嘿地笑道:“我听别人说,识大奶奶的娘家是个空壳子。” 他说完,等了周少瑾继续问。 周少瑾却没有作声。 他狐疑地抬头,却看见周少瑾满脸惊骇地坐在那里。 樊祺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有点害怕,小心翼翼地喊了声“二小姐”,道:“您,您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想起来了。 二房的老祖宗程叙,就是正德八年因病致得仕。 也就是说,池舅舅是在程叙没有作官之后开得裕泰票号。 为什么? 因为程家是空壳了吗? 周少瑾不相信。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关联! 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周少瑾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 她旁敲侧击地向家中的老仆问起当年程家的吃穿用度。 老仆笑道:“莫愁湖的水都没有干,九如巷怎么会少了嚼用?不要说这太平盛世了,就是改朝换代那会儿,我爷爷说,金陵城外有人易子而食,程家也没有少了吃穿,三房的老太爷生辰,下人们照例有赏银。” 程家有这么有钱吗? 周少瑾觉得自己知道了些什么,可仔细再想想,又说不清楚自己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在她略有些焦虑的心情中,兰汀奉了周镇之命给两个女儿各送来了一匣子东珠。 ☆、第一百三十四章求助 让兰汀给她们姐妹送东珠是假,借姐姐的手安置兰汀才是真吧! 周少瑾把满匣子的东珠倒在了大红色丹凤朝阳的锦锻被子上。 莲子米大小的东珠光泽圆泽,和锦锻朝辉相映,让人挪不开眼睛。 周初瑾在床边坐下,拢拢了珠子,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喜欢玩这些。还不快收起来,小心掉了一颗,害得施香要到处找。” 周少瑾嘻嘻笑,把珠子装进了匣子里。 周初瑾就问她:“你真不和我去见兰汀?” “真不去!”周少瑾拨弄着匣子里的珠子“噼里啪啦”直响,笑道,“有什么话姐姐跟她说就是了。” 前世,兰汀是被李氏卖给了个路过的行商。 她被卖之前,可能有所感觉,曾写信向姐姐求助。 姐姐却没有理睬她。 那时候周少瑾自顾不暇,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等她知道的时候,周镇已经和李氏形同陌路。 她问过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姐姐告诉她:“母亲留了她是让她照顾你的,虽然后来我们被外祖母接进了府,但父亲守孝期满之后,她却跟着父亲去了任上。但凡她还感念母亲的一丝恩情,父亲守孝的时候,怎么也应该跟着我们进府才是。” 她不知道姐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可她相信姐姐。 既然前世都没有被兰汀蒙住眼睛,她相信姐姐今生一样能看清楚兰汀的为人。 周少瑾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前世,她是十六岁的时候嫁给林世晟的。那个时候沐家已经出事有一年多了。算算日子,最多三年,沐姨娘家就要被没籍了。而三年一眨眼就过去了,留给周少瑾的时间并不多了。她却始终没有什么好办法让沐姨娘躲过这一劫。 所以当她听集萤说老家在沧州的时候。她心里就隐隐有个念头,只是还没有等她找到机会和集萤说这件事,集萤就被池舅舅禁了足。 抄完五百篇《女诫》才被解禁……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有池舅舅那边。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能见着他,可他要么不见。要么三言两语就把她给打发了,她原以为了解的越多就越有办法靠近池舅舅,但当她真的了解了一鳞半爪之后,心里却越发的迷茫了。 她怎么才能在池舅舅跟前说得上话呢? 周少瑾把自己关在了书房。。 施香不免有些担心,和樊刘氏道:“二小姐这是怎么了?自她三月份摔了一跤之后,不是在屋里做针线就是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像现在这样在书房里一呆就是几个时辰的事还是头一次。您看,要不要派个人去跟大小姐说一声?” “暂时别说。”樊刘氏也有些担心。道,“你也说了,二小姐已经很久没有这个样子了。说不定二小姐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在书房里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呢?” 施香和樊刘氏都比较喜欢现在的周少瑾。 倒不是从前的周少瑾不好,不过从前的周少瑾不怎么说话,有事喜欢自己在心里琢磨,不像现在的周少瑾,不仅和她们有说有笑,还会议论些家长里短。让人倍感亲切。 施香就派了个小丫鬟守在门口,道:“二小姐一出来你就立刻喊我。” 小丫鬟就一直坐在书房的台阶上。 周少瑾直到午膳时才从书房出来,用过午膳。又关了书房的门在里面一个人呆了很久,以至于她比平时晚了两刻钟才到达寒碧山房。 寒碧山房里静悄悄的,当值的丫鬟们都垂手恭立,宴息室那边不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碧玉悄声告诉她:“是福建闵家的公子,大爷去杭州府时交的朋友,过来探望大爷,特意过来给老夫人问安的。” 应该就是那个闵行强了。 周少瑾拐了个弯,直接去了佛堂。 晚上,程许设宴招待闵行强。二房老祖宗程叙破天荒地出席了宴请。 周初瑾奇道:“福建闵家很厉害吗?怎么老祖宗会如此礼遇那个闵公子?” 闵行强只是个举人。 可如果程叙有意为程识铺路搭桥,就什么都解释得通了。 周少瑾笑了笑。 第二天去了小山丛桂院。 当值的是清风。 清风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可也没有像上次似的把她晾在那里,沉声的说了句“您等会”。就转身去通禀了。 很快,他就折了回来,和他一块来的,还有南屏。 “二表小姐,”她满脸的歉疚,“真是对不住!集萤的《女诫》还没有抄完了,只能烦请您跑一趟了。” 按礼,集萤应该来见她才是。 周少瑾笑道:“我特意来看她的,正好到她屋里喝杯茶。” 南屏陪着她去了集萤的住处。 集萤兴高采烈地把周少瑾迎进了门,亲自端了茶点招待她,还指了红漆海棠花攒盒里的酥饼道:“你尝尝,米记的。” 周少瑾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集萤瞪大了眼睛。 周少瑾很少这样笑。 “我昨天在寒碧山房和碧玉她们喝茶……”她把当时的情景跟集萤说了一遍,“我们还说起米记的酥饼和油果子,没想到今天就吃到了。你们长房,可真是会吃东西。” 集萤也笑了起来,得意地道:“那是当然。人活在世上,总有点爱好嘛,我的爱好就是吃!” 周少瑾笑眯眯地点头,道:“你不是被禁了足吗?谁给你去买的点心?” “我只是被禁了足,又不是被禁了嘴。”集萤不为以意地笑道,“秦子平去买的。” 这已经是周少瑾第三次听到秦子平的名字了,而且每次都是与吃有关。她不由笑道:“秦子平也很喜欢吃吗?” “还好啦!”集萤笑道,“他主要是方便——程子川这些日子正在操练他,他几乎每天都在外面跑。” 周少瑾尝了块酥饼。 果真是酥脆可口。 她问集萤:“你的《女诫》抄得怎样了?” 集萤闻言肩膀立刻塌了下去。道:“不怎么样……”她说音未落,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并凑到了周少瑾的面前。道,“要不。你帮我也抄几遍吧?” 周少瑾一把推开了她,道:“别想!我每天都要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哪有空帮你。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又道,“何况我们笔迹不同,你就不怕池舅舅再罚你抄五百遍吗?” 集萤听了欢喜的跳了起来,伸手就摸了摸周少瑾的头,道:“你可真聪明!我怎么没有想到。程子川只是让我抄五百遍《女诫》。可没有说让我亲自抄。我这就找秦子平帮忙去,让他给我雇个人抄五百遍好了!” “这也能行吗?”周少瑾张口结舌。 “行不行总得试试。”集萤一副债多不愁模样,大大咧咧地道,“大不了他再罚我抄五百遍。” 周少瑾冒汗。 集萤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玩?你的针线活做完了吗?” “针线活哪有做完的时候。”周少瑾想了想,道,“实际上我今天来,是有事要求你……”她问,“池舅舅允许你和家里人联系吗?” “不知道。”集萤道,“我自来这里之后,就再也没和家里人联系了。我怕我忍不住会偷偷跑回去……” 那就不能让集萤帮忙了。 周少瑾道:“那。你能不能让秦子平帮帮我……不过,这件事得保密。” 集萤听着略略思索了片刻,道:“你是不是要送什么东西去哪里?或者是送什么人去哪里?” 周少瑾没想到自己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被集萤看穿了心思。 她讪讪然地笑了笑。道:“是想送个人去京城,然后再平安地把他带回来。” “不想被家里人知道?” 周少瑾颔首,道:“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集萤笑道:“秦子平是你池舅舅的人,让他帮你办事,你池舅舅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样说来,又不成了! 周少瑾难掩失望。 集萤笑道:“你这么快就放弃了干什么?没有秦子平,不是还有我吗?” 周少瑾摆手:“还是算了,我再想其他的办法。” “你能想出什么办法来?”集萤斜睨着她。“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要不是走投无路了。怎么会向我开口?你放心好了,我虽久不和家里联系了。但我爹爹还是挺担心我的,告诉我有事就让人带信封到金陵东江桥旁边的茂记米铺,你有什么事,我让他们办就是了。” 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啊! 周少瑾道:“那会不会牵连你或者是池舅舅啊?” 集萤捏了捏周少瑾的脸,道:“敢情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白讲了——你管别人干什么,把自己的事做了要紧。” “话也不能这么说……”周少瑾想避开集萤却怎么也没能避开,还是被集萤捏了一下脸,她喃喃地道,“总不能只顾自己吧……” 集萤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周少瑾忙打住了话题。 集萤满意地“嗯”了一声,道:“你快说,要干什么?” 周少瑾直觉地相信集萤。她道:“我有个朋友,住在京城胡大官人胡同,我想让我的小厮给她送封信去。你让人把我的小厮送到京城,然后等他给我办完事之后再送回来就行了。” “还要瞒着家里人?”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行!”集萤豪爽地道,“你就等我的消息好了。” 周少瑾不甚感激:“多谢,多谢!” “有什么好谢的。”集萤叹了口气,道,“要是搁在从前,我就亲自去帮你办这件事了。” 亲自? 那就不用了。 周少瑾忙道:“现在这样就挺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相助(粉红票1200加更) 回到畹香居,周少瑾就叫了樊祺过来。 “我有件要紧的事要你去办!”她肃然地道,“但这件事你谁也能告诉,就是你母亲,也不能说。而且还得出趟远门。但事情若是做成了,我不仅会赏你二百两银子,还会赏你十亩上等的水田。你敢去吗?” 周少瑾也曾想过把奖赏提高,但又怕太高的吓着樊祺。可就这样,樊祺还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半晌才回过神来。 二百两银子,足够给她娘养老送终了,十亩上等的水亩,足够他这辈子温饱不愁了。何况他本是周家的仆人,给二小姐当差本是他份内的事……他想也没想,立刻应道:“一切都听二小姐的差遣。” 周少瑾吁了口气。 还好樊祺答应,不然她还真不知道差了谁去做这件事好。 她让樊祺关了门,低声地和他说话:“我要你去京城一趟,大小姐那边,我就说你有事回老家了,樊妈妈那边,你可有什么好借口?” 樊祺年纪小,又没有个正经的差事,一段时间不在府里,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 而樊祺没有想到周少瑾是让他去京城,他既兴奋又向望,忙道:“要不就说你想买几亩水亩,让我回乡下去打听了?” “这个借口好。”周少瑾笑道,“到时候我水亩写在你的名下,姐姐也不会生疑。”然后夸他,“你脑子可真好使!” 樊祺嘿嘿地笑。 周少瑾道:“我会托人一路护送你去京城,但有一桩,你别让那些护送你进京的知道你要做什么。你到了京城之后,找到祟义坊胡尚书胡同,从东往西数第三家,姓沐,老爷在礼部任主薄,有三个女儿一个儿了。大女儿许配给了祟仁坊一条胡同林家的长子。你去打听一下,如今沐家和林家是怎样一副光景。然后……想办法找个游方的道士或是挂单的和尚,就说沐家的大女儿十七岁的时候有一劫,会殃及父母弟妹,如果能在十七岁以前嫁出去,不仅沐家会逢凶化吉,而且夫家也会人丁兴旺,子嗣昌盛。” 林世晟虽是独子,却也不是没有规矩的破落户。当初若不是她同意,嫁进去之后又没有动静,林世晟还买通了个游方的郎中给她把脉,信誓旦旦地说她不可能有孕,林家根本不会同意林世晟纳妾。 如今她想了这个法子让沐家早点将女儿嫁给林世晟,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樊祺却得目瞪口呆,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听二小姐这口语,是要成全沐家的大小姐。可这是件好事啊,二小姐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呢?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用意不成?他是很愿意帮二小姐跑腿,可若是二小姐要害人,那他……怎么也要劝劝啊! “这,这能行吗?”樊祺磕磕巴巴地道,“不会是那沐家大小姐有什么不妥当吗?” “人家沐家大小姐好着呢,有什么不妥当的?”周少瑾不悦地道,“你只管照着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就算沐家和林家心有疑窦,等到戊戌科科举舞弊案事发之后,他们心中就再也不会怀疑了。 前世,周少瑾和沐姨娘相处得还不错。 沐姨娘心心念念地想为自己的父亲阵冤昭雪。 用她的话说,她的父亲完全是冤枉的。 当时的主考官、副考官泄露了考题,最终后却把板子打到了具体办事的人身上。 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沐姑娘嫁到林家去,沐家的官司就与她无关了,以林世晟的能力和手腕,也就可以以姻亲的身份用钱把沐姨娘的母亲和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赎出来了。 周少瑾细细地吩咐樊祺:“你让送人的人把你放在朝阳门附近的悦来客栈。你先在客栈里住两天,到处走走看看,趁这个机会悄悄地把沐家和林家住的地方打听清楚了。然后再想办法搬到祟仁坊一条胡同附近高升客栈去,离那不远,有个上清宫……地方虽小,却常有武台山、九华山的道士在那里挂单……我给五百两银票你带在身上……要找那种吃拿哄骗的出家人,编一个沐大人棒打鸳鸯的故事,让别人以为是林家托人做得这个局……千万不要心疼银子,只要你把这件事做成了,多少银子都值得。” 樊祺不住地点头,心里的狐疑却越来越大。 二小姐,应该没有去过京城吧? 可她京城却那么的熟悉,甚至是沐家附近有什么饭馆,林家附近有什么客栈都一清二楚…… 他忍不住道:“二小姐,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是沐家和您是亲戚还是林家和您是亲戚?你这是在帮他们吗?” 周少瑾微微一愣,道:“林、沐两家都是我的亲戚,但是我母亲那边的亲戚……” 她语气不详,樊祺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忙道:“我晓得了,我晓得了。保证谁也不告诉。” 周少瑾没指望他能一辈子保证不说出去,可把这事在心里放个两、三年,等到沐姨娘嫁给了林世晟,他说不说也都没什么关系了。 反正她要的事都做成了。 周少瑾所事先准备好的银票装在一个荷包里给了樊祺:“你想办法分开放好了,估计这几天就有人送你上京城了。” 樊祺把荷苞小心翼翼地贴身放了,起身出了书房。 周少瑾坐在书房里,把和樊祺说的话前前后后地琢磨了良久,觉得没有什么太大的漏洞,这才吁了口气,去了宴息室。 她如今的宴息室,左边一张书案,右边一张衣案,落地的衣架上还挂着姹紫嫣红的绫罗绸缎、漳绒细布,荷包络子,旁边还放着架绣花绷子,凌乱的得很,可也温馨得很。 周少瑾准备给关老太太做两条额帕。 上次郭老夫人寿辰,她听了关老太太的建议,送了两条额帕给郭老夫人作寿礼。关老太太虽然没说,但在她拿去给关老太太看的时候,关老太太摩挲了好一会才放手。显然很是喜欢。 这次她绣的是葫芦宝瓶和仙鹤衔果的图样,选了花青色和丁香色的料子。 只是她刚刚把葫芦宝瓶的图案画好,春晚就走了进来:“二小姐,有个小丫鬟,说是小山丛桂院的,奉了集萤姑娘之命请姑娘过去喝茶!” 周少瑾讶然,道:“现在吗?” “应该是现在吧?”春晚也不敢肯定,道,“那小丫鬟一直在外面等着呢!” 周少瑾走出去一看,还果真是个小丫鬟。 穿了件大红色的潞绸比甲,还没有她的桌子高。 难怪传个话都传不清楚了! 她抓了把糖给那小丫鬟,牵着小丫鬟去了小山丛桂院。 集萤一看见她就抱怨:“你说你这个舅舅是怎么想的?又不是没有银子,却像鸡公鸡似的,连个丫头小子都舍不得买,我想找个人传话都找不到。”又道,“鸣鹤嫁了,他竟然不添人。以后这屋里的话谁干啊?” 周少瑾道:“会不是因为池舅舅觉得他迟早会回藻园住的?” 集萤冷“哼”一声,道:“藻园比这人更少,除了两个守门的夫妇,就是一对管花木的夫妇并一个管事,四个小厮,两个丫鬟。上次南屏回来说,屋里的灰都堆成了山,再不找人好好打扫一番,那些家具什么的,就只有让人重新漆一遍了。” 周少瑾奇道:“既然如此,他买个别院做什么?” “鬼知道。”集萤道,“我又没去过,谁知道那里藏了些什么?”然后拉了周少瑾的手往内室去,“我有话跟你说。” 应该是护送樊祺去京城的事! 周少瑾心怦怦地跳,吩咐施香守在门口,随着集萤去了内室。 集萤关了门,从首饰盒里翻出了根一点油的银簪子递给了周少瑾,道:“我也不问你要干什么,你拿了这根银簪子,派人去米铺里找一个姓王的大伙计,直接吩咐他就行了。” “集萤!”周少瑾接过簪子,只觉得这簪子有千斤重似的。 “你说了把我当朋友的,”集萤笑道,“多的话就不要说了。你舅舅这个人既狡猾又多疑,你下午还要去寒碧山房抄经书,等会就在我这里用了午膳再走。这簪子你藏好了,别让小山丛桂院的人看见。” 周少瑾眼眶有些发红,把簪子藏在了衣襟。 集萤哈哈笑着捏了捏她的面颊,道:“可惜了。若是我还在沧州,肯定想办法把你骗回家,让你许配给我的堂弟做媳妇。” 周少瑾泛滥的感激之情顿时不翼而飞。 她一把打掉了集萤的手,道:“你再捏我,我以后都不帮你了。” 集萤闻言戏谑道:“你帮我什么了?让你做袜子,最后还是我把雪球送给你,你才气消。让你帮我抄《女诫》,你说你没空……我看,我还是再捏捏你好了。” 周少瑾捂着脸跑出了内室。 集萤忍俊不禁。 ※ 晚上回去,周少瑾把簪子交给了樊祺。 她问樊祺:“你怕不怕?” 樊祺昂首挺胸地摇了摇头,道:“我还想给您做大总管呢?若是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怎么能管那么的丫鬟婆子小厮呢?” 周少瑾不由笑了起来。 谁知道她以后会怎样呢? 不过,有愿望总是好的。 她正色地嘱咐樊祺:“若是觉得情况不对,就立刻赶回来。你一定要记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的性命最珍贵。” “二小姐,您放心。我会小心的。” 樊祺辞了周少瑾。 ☆、第一百三十六章菊宴 送走了樊禄,周少瑾几乎一夜没有睡。 她知道,这件事有些冒险,可如果她不去冒这个险,就只能睛睁睁地看着林世晟和沐姨娘劳燕分飞。 但愿那些人会因为樊祺年纪小而忽视他,让他能钻个空子。 周少瑾早上起来,去给菩萨上了三炷香。 樊刘氏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周少瑾知道她多半是想问樊禄的事,她无意让樊刘氏担惊受怕,索性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跟我说?” “没有。”樊刘氏想了想,道,“我就是怕祺儿年轻,差事当得不好,误了二小姐的事。” 没有分家的爷们都不能置私房,何况是她一个没有出嫁的女儿! 乳娘,到底还是向着她的。 周少瑾心中流过一道暖意,轻轻地挽了樊刘氏的胳膊,笑道:“你放心,不过是让樊祺去看看,成不成还两说呢!” 樊刘氏既然决定替周少瑾瞒着,也就定下心来,笑道,“这小子从小就机敏,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但愿天遂人愿,一世都顺顺利利的。”又道,“我看二小姐起来后就不怎么精神,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吗?还是哪里不舒服?您看您要不要用过早膳之后再去补个觉。我昨天听大小姐屋里的持香说,等过了十月初一,静安斋那边又要开课了,您到时候静安斋、寒碧山房的两边赶,这身子骨可要注意了。不如真着这几天闲着,好好的歇歇。针线什么的,有施香、持香,再不济,也有外面的针线铺子。你就别做那么的活了。” 句句都是自发肺腑的关心。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我没事,可能是犯秋困。” “那就更要休息好了。”樊刘氏道,“秋收冬藏。这秋天正是休养生息的好时候,秋天休息好了。冬天就少得病。” 两人正说着,周初瑾梳洗打扮好了,由持施陪着走了进来。 “说什么呢?”她笑着和周少瑾、樊刘氏打招呼,“这么高兴的。在屋外就听见少瑾的声音了。” “姐姐这是冤枉我吧?”周少瑾笑道,“都是樊妈妈在说,你怎么就推到我身上来的呢!” 大家一阵笑。 周少瑾和姐姐分主次坐下来用早膳。 软糯的白粥佐上什锦大头菜、清炒小白菜、奶香馒头,虽然简单却回味无穷。 等到放下了筷子,周初瑾斟酌着对周少瑾道:“我已经探过兰汀的语气了。听她的意思,还是想跟着父亲在任上。” 如果不是这样,当初就不会趁着李氏失去女儿伤心欲绝的功夫怀上父亲的子嗣了。 周少瑾道:“那姐姐的意思呢?” 周初瑾没有说话,摆弄了一下面前筷子,道:“我想让她留下来。” 周少瑾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周初瑾,等着她的解释。 良久,周初瑾才道:“小时候的事,你恐怕不记得了……可我还记得!她当初要留下,母亲曾问过她。若是留下,就得好好地照顾你……既然如此,那就让她留下来服侍你吧!” 周少瑾非常的意外。她道:“让兰汀做在畹香居吗?” “让她住在周家的祖宅。”周初瑾毫不犹豫地道,“她既然是周家的仆妇,拿周家的月例,就得守周家的规矩。母亲让她留下来,她就得留下来。” 或者,没有了念想兰汀就会放弃。 周少瑾没有评价。 她下午去寒碧山房抄经书的时候,程许也在。 碧玉告诉她:“大爷说想在家里办场菊宴招待闵公子,老夫人答应了,还亲自叫了花房的管事来。让他们搭菊塔,酿菊酒。买螃蟹,袁夫人也把自己养的紫金盘、佛手黄、白鲛绡都拿了出来让闵公子赏玩。老夫人还吩咐我们开了她老人家自己的库房,把她老人家的那架十二屏风黑漆镶螺钿西湖十二景屏风拿出来摆在大爷设宴的水榭里……” 紫金盘、佛手黄、白鲛绡都是菊花绵名字。 周少瑾的眉头就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碧玉奇道:“怎么了?” “没事。”周少瑾忙展颜而笑,道,“我就是一想到开菊宴会来很多的客人就头痛。” 碧玉笑道:“还好二表小姐遇到的是四房和我们和房,不管是老安人还是太太们都不是那种喜欢应酬的。您要是遇到的是识大奶奶就糟糕——识大奶奶如今还没有满月,就开始筹备花会了!” 前世,也是二房的交际应酬最多。 周少瑾笑着没有说话。 有人在外面道:“周家二表妹在吗?” 是程许的声音。 周少瑾的眉头就打成了结。 她朝着碧玉摇了摇头,示意碧玉说她“不在”。 碧玉有片刻的困惑。 可就这片刻的困惑,程许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周家二表妹。”他穿了件紫红色梅兰竹暗纹杭湖直裰,玉树临风地和她打着呼:“我过几天要开菊宴,听说二表妹那里有株紫袍金带,不知道能否借我两天,让我的那些朋友也讨个吉利。” 紫袍金带也是菊花名,它的花有点像魏紫,碗口大的花,花瓣重重叠叠,又因花瓣边上有一圈黄金,因此而得了个“紫袍金带”的名声。又因紫袍和金带都是一品大员的装束,寓意很好,很受士子们的欢迎。 她什么时候养了盆紫袍金带? 周少瑾淡淡地道:“或是许表哥记错了,我家里只有几盆寻常的曲粉、状元红。” 程许摸着脑袋讪然地笑道:“或许真是我记错了。” 周少瑾点了点头。 程许望着她一左一右立着的碧玉和施香,欲言又止,黯然离去。 周少瑾松了口气。 谁知道第二天,程许让人送了一盆国色天香,一盆金膏水绿过来,并让小厮给她传话:“……虽不是什么珍稀名种。品相却好,送给两位表小姐观赏。” 周少瑾收下了花,笑着打赏了小厮。转身却把这件事告诉了郭老夫人:“……说是给我和姐姐观赏的。我正好懂些莳花弄草的事,等到开春的时候给它们分枝桠。到时候我给您压一盆。”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什么也没有说,周少瑾却能看得出来,郭老夫人的笑意没有抵达眼底。 周少瑾趁机辞。 翌日下午,她正在佛堂里抄经书,袁氏突然过来了,还带了很多的瓜果点心。 周少瑾不明白袁氏的来意,尊敬地请她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袁氏就遣了身边服侍的。和周少瑾说起家常来。 她先说了说程箫的情况,接着话风一转,说起了程许:“……几个朋友专程从杭州来看他。我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福建闵家的公子,壬辰科状元郎闵行建的胞弟……和大郎他四叔父是同年……那年策论考得是治水,非常的难,很多都内容都涉及到了《洛河图》解,只有闵行健知道典故……学问极其丰富……听说已经兼了行人司的差事……虽然一个是举人,一个是秀才,可那闵行强却和我们家大郎十分的投缘。这些日子不仅吃住在一起,就是出门访友,也和我们家大郎一起去……那闵行强还开玩笑地让大郎给他去做妹夫。说他们还没有出阁的六个姑娘随便让大郎先远一个……” 袁氏没事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呢? 还有意无意地抬举闵行建贬低程池! 这让她心中微微有些不悦。 袁氏已叹息道:“我一看你给箫丫头的孩子设计的那戏婴图,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后来又听说你不仅女红好,还做得手好菜,也不知道谁家的儿郎有这福气把你娶了去……” 周少瑾心中暗暗生警。 袁氏,这是在劝她不要对程许有非份之想吗? 她气得指尖发抖。 两世的委屈,倾泻而出,让她差一点就拂袖而去。 还好她在紧要的关口管住了自己,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让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 “这是泾大舅母的抬举,我哪有您说得那么好。”她和袁氏寒暄着。“我听说《洛河图》是本神仙遗留在凡间的书,有鬼斧神工之能。没想到闵状元那么麻烦,竟然读读懂了《洛河图》?可见这世上正如书上写的那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果九如巷哪天也能出个这样的状无郎就好了。”她说完,又低声道,“我还以为状元都是一样的,没想到状元里面也分三六九等的。” 她这是指桑骂槐地说地程许不过如此。 袁氏强忍着才没有跳起来。 她冷冷静朝周少瑾望去。 不曾想周少瑾也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望着她,表情很是无辜。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她甚至从周少瑾的眼睛看到自己的身影。 袁氏苦笑。 周少瑾还是个孩子呢,又素来乖巧懂事,走路都生怕踩着蚂蚁了,又怎么会讥讽自己呢?说不定她根本就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自己跟她置个什么气呢? 袁氏觉得自己来告诫周少瑾本身就做错了。 她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周初瑾的,让她来约束周少瑾才是。 袁氏打定的主意,笑道:“可不是你说得这个道理。所以大家都觉得闵行健很厉害。” 之后她和周少瑾胡乱闲聊了一番,就起身告辞了。 周少瑾在佛前默诵了一遍《心经》,心情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重叠(粉红票1200加更) 蕴真堂里,剑拔弩张。 袁氏和程许对峙而坐。 程许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甘示弱地道:“为什么大姐和二姐的婚事就可以自己决定,我就不行?” “因为你是男子,是九如巷的嫡子嫡孙,是我们程家支应门庭的人。”袁氏冷冷地望着儿子,“女孩子家一辈子生活在内宅,嫁人之后除了看丈夫的脸色、婆婆的脸色之外,还要看小姑子的脸色、妯娌的脸色,年老了,甚至还要看儿子的脸色。男子却能行走四方,出入朝野,理当要光宗耀祖,以建功立业、国家社稷为重。内宅,不过是你们偶尔歇息的地方,庙堂,才是你们应该呆的地方,才是你们应该使劲的地方。” 程许闻言脸涨得通红,道:“修身治家齐国平天下,内宅安宁就不重要吗?” 他的话音未落,袁氏已嗤笑一声,道:“可是谁想内宅不宁呢?不是你吗?放着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你偏要往死胡同里走。这件事是你祖母同意还是你父亲同意?到底是谁在这里闹腾得不得安宁呢?” 程许欲言又止。 他很想说,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之类,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谁敢说自己就一定成就一番大事呢?可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妻子,却是他眼前的事。他此时只想顾着眼前的事。 但他更清楚,这他话不能说。 这话要是一说出来,那可真就是家宅不宁。 不仅母亲失望,就是祖母和寄于他无限希望的父亲,也会很失望的。 程许望着母亲,表情怅然。 袁氏心中一软。 想到儿子小时候像阳光般灿烂的小脸,吃到好吃的东西从嘴里拿出来往她嘴里塞时那胖胖的小手……她的语气不由舒缓了很多。低声道:“嘉善,这世上的事,有得就必有失。你的责任不允许你这样的任性。我们不说别的。就说皇上,‘天下之大。莫非皇土’,应该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了吧?他想立林贵妃为后,可林贵妃没有子嗣,内阁不答应,他就只能另立生了长子的王贤妃为后。皇上都要遵循世俗的规矩,更何况我们这些平民?少瑾很好,可如果她出身世代官宦之家,娘不仅不会阻止你。还会想办法帮你把她娶回来。你也很好,可如果你只是个市井之家的长子,娘也不会这样的要求你。你享受了程家的供养,就要回报程家。这既是你的命,也是少瑾的命。你不能只顾着你自己,不管别人。” 程许不甘心,他道:“那四叔父呢?他考中了进士不入仕,年过二十不成亲。你们为什么不管管他?偏要盯着我不放?” 说了这么多,儿子还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袁氏气得脑子嗡嗡作响,知道自己说再多的也没有用。她干脆道:“你若是能像你四叔父那样。不花家里的一分银子,这时候分宗出去都能自立门户,我也不管你!” 程许听着精神一振。立刻跳了起来,道:“那好,娘,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我若是也能像四叔父那样不用家里的银子,不依靠家里也能生活的很好,您就答应我我的婚事我自己作主。” 袁氏听着差点吐血,好在她还没有完全被儿子气糊涂,凭着直觉道:“你等得,姑娘家却等不得。女子及笄而嫁。只怕这是你一厢情愿吧?” 程许知道母亲这是为难他。 可他不是那么容易就让人难住的。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后年是丁酉年,有桂榜。如果他考中了举人,就可以像四叔父那样渐渐地不再依靠家里了呢? 他立刻道:“那好。我们就以三年为限,如果三年以后我不再依仗家里,你就要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反之,如果三年之后做不到独自立主,我也会依诺听您的安排。” 三年之后,周少瑾就及笄了。 袁氏道了声“好”。 等儿子考中了举人之后他就会发现,没有家族的支持,想闯入每三年才取三百余人的春闱是有多么的困难。 ※ 周少瑾不知道今生和前世某一时刻总会惊人的重叠在一起。 菊宴那天,她躲在畹香居里没有出去,程许也没有借口这事那事的找她。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程许又会冒出来。 她不动声色地向碧玉等人打听这些日子程许的行踪。 “……一直在陪闵公子。”碧玉道,“听欢喜说,闵公子约大爷一起去国子监求学,公子好像答应了,夫人也很赞同,还写了信给大老爷。如果大老爷没有异议,过完了寒衣节,大爷就会和闵公子一起进京了。” 十月初一寒衣节,家家户户都要祭祖。 周少瑾愣住。 前世,程许一直呆在金陵。 不会是又受她重生的影响吧? 若是如此,却是件受影响的好事。她不用提心吊胆地防着程许,程许去了京都之后开阔了眼界,也许就觉得她不过如此放了手。 这是件好事! 周少瑾心情雀跃,提了几只螃蟹去看望集萤。 集萤见那螃蟹个个都有碗口大,馋得直流口水,道:“我有好多年都没有吃到这么大个的螃蟹了。我记得我在院子里还埋了坛女儿红的,挖出来喝了。” “别,别,别。”周少瑾忙阻止她道,“女儿红埋得越久越醇厚,我们还是再埋几年吧?” “谁知道明年又是怎样一番光景?”集萤却不以为然,道,“我听鸣鹤说,南屏这些日子在收拾东西,好像是要搬去藻园住。要是真的搬过去了,这酒还不知道要埋到哪年哪月,便宜了谁呢?” “你们要搬去藻园?”周少瑾非常的惊讶。 集萤耸了耸肩,道:“只是这么听说。具体搬不搬。我也不太清楚。” 这话像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在了周少瑾的心里。 那她怎么接近池舅舅呢? 那她又有找谁向程泾示警呢? 程家怎么办? 她怎么办? 难道是二房的老祖宗程叙做了些什么? 周少瑾急了起来,道:“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搬走啊?” 集萤笑道:“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就是要搬,恐怕也是寒衣节之后的事了。” 周少瑾难过地道:“那。我以后还会见到你吗?” “你别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好不好?”集萤见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舅舅那个人阴晴不定,说不定前脚我们刚搬出去,后脚又回搬了回来。你想想啊,他就是谁也不放在眼里,谁也不放在心上,总不能把自己的母亲也抛在脑后吧?所以只要老夫人还健在。只要老夫人还住在九如巷,他就不可能不回来。” 可如果老夫人不在了呢? 这个念头顺着集萤的话就钻进了周少瑾的脑海里。 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老夫人是什么时候去的? 周少瑾不停地回忆。 程许最后一次出现是至德二十四年还是二十五年,她记得不清楚了,但那个时候郭老夫人还在,不然程许也不可能跑到京城来发疯。那郭老夫人就是至德二十五岁之后去的。 至德二十六年,她不记得程家发生什么事了。但至德二十七年,诰表哥金榜题名,考中了庶吉士,在刑部观政。后来诣表哥来看她……是诣表哥落第,是丙午年。至德二十九年。诣表哥没有提郭老夫人,但之后……长房的二老太爷程劭突然暴病而逝,他赶去了杏林胡同帮着治丧。 杏林胡同是程家在京城的落脚处。长房的二老太爷一直住在那里。 她记得当时诣表哥还跟她说:“你既然不想再和程家的人有什么接触,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让她不要派人去祭拜。 她那时看程诣很消沉,非常的担心,曾悄悄派人跟过去,结果回来的人告诉她程诣很好,让她别担心,还说,金陵那边有人过来报丧,程诣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赶回金陵了。就不过来向她辞行了。 金陵那边程家的姻亲太多了。 而且程诣是第二天一大早才往回赶,那肯定不是至亲了。 她没有放在心上。 难道……当时去的是郭老夫人! 周少瑾的太阳穴怦怦地跳。 两年以后。也就是天顺二年,程家被抄了。 程家全都被拿了。 不管是在金陵老家的妇孺、京城为官的子弟还是外放二舅舅程沅。却独独跑了长房的四老爷程池……他还劫了法场……只救了程许一个人! 如果至德二十九年池舅舅就离开了金陵,离开了程家呢? 周少瑾被这个大胆的假设吓了一大跳。 她想到了那天在三支轩。 有良国公世子朱鹏举;后来的工部侍郎顾九臬;有可能是当朝首辅、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袁维昌长子的袁别云……他们侃侃而谈,皇上的大伴万童,乾清宫大太监陈立,司礼监秉笔太监刘永,这些跺一跺脚就会引起朝野震荡,让封疆大吏闻之色变的人物,在他们的眼中却是平常。 她那个时候不知道池舅舅的身份,后来知道了为她解围的人是谁之后,偶尔不免会想,池舅舅认识这么多厉害的人物,在程家生死关头,怎么就没一个人站出来为程家奔走? 可见都是些酒肉朋友! 但如果这些人只是和池舅舅交好,而池舅舅早已不在程家了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处置 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当年出了什么事让程池在郭老夫人去世之后就离开了程家呢?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周少瑾想到了二房老祖宗对程池的打压,想到了程池的行事作派……如果程池这个时候就有了离开程家的打算,那,一切都说得过去了。包括他对程许的冷淡,对身边仆妇的安置,对自己婚姻大事打算……都统统有了答案。 她甚至想,如果是自己,恐怕也会这样做。 既然决定离开,牵挂自然越少越好,感情自然越疏远越好。 周少瑾正想的出神,肩膀就被人拍了拍。 “想什么呢?”集萤冷艳的面孔出现在她的眼前,“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 周少瑾忙歉意地朝着她笑了笑。 集萤道:“今天的酒是喝不成了——我被禁了足,不能踏出这个门槛;你又手无缚鸡之力,挖不动。只有等晚上秦子平过来的时候让他帮忙了。” 周少瑾也没有了心情和集萤喝酒,留下了螃蟹,约了明天再来,回了畹香居。 而在离这不远立雪斋里,程池却在看账本。 他问双手拢袖站在他书案前的怀山:“广东十三行的二当家怎么说?” 怀山恭敬地道:“说今年接了九边的饷银,要垫一成,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现银,能不能先拿一半,剩下的一半他们用广东、番禺、佛山、惠州四家分号做保,按三点的利算,以两年为期还完……” “不行!”怀山的话还没有说完,翻了一页账册的程池已态度坚决地打断了他的话,道,“跟他们说,让一个点,全部付清,若是他们还拿不出现银,就跟福建安家回话,让他们准备银子。” 怀山忍不住道:“四爷,广东、番禺、佛山、惠州四家分号是十三行最早的几家分号,也是十三行的脸面。他们拿了这四家分号做保,显然是诚心想把我们的船行接过去的。而且我也打听清楚了,十三行这次为了接九边的饷银和京城的永福盛拼了个两败俱伤,这趟差事下来,肯定是亏的,只看亏多少了。您又何必咄咄逼人?十三行的大掌柜,可是个人物。而福建安家却是靠勾结倭寇起的家,手里的钱不干净。万一朝廷查起来,很麻烦的……” “怀山!”程池放下了手中的账册,颇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我们需要现银,我没时间等他两年。两年,变化太大了。我不想再等了!” “四爷!”怀山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程池看着,就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希望我还能顶着程家四老爷名头在这江南繁阜之地做我的风流名士。可我却腻味了。我想饮一壶浊酒,在大漠的风沙中醒过来;煮一壶清茶,听着海浪的潮汐入眠…… “四爷!”怀山有些激动地抬起头来,眼睛微微有些湿润,道,“你别说了,我这就去通知福建安家!” 程池搁在怀山肩膀上的手却微微一顿,道:“算了!你说得也有道理。安家行事太嚣张,迟早是要出事的,万一牵连到程家就不好了。你去跟十三行的二当家说吧,就按照他们之前说的,先交付一半的银子,两年以后结清。” “四爷!”怀山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程池决定的事,很少会更改的。 “或者是因为我的年纪越来越大,心肠越来越软了。”程池也知道,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可以不顾别人,却不能不顾我娘。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怀山点头,迟疑道:“四爷,集萤姑娘那边……” “你是说茂记米铺的事。”程池淡淡地道,转身重新坐在了书案后面的太师椅上,道,“让人跟着那个小厮就行了。就算是集萤不知道好歹,计家也不会跟着犯糊涂。不然当初就不会跟焦家划清界线了。不过,这件事也提醒了我,周家的那位二表小姐,你派人去摸摸她的底细。能指使着集萤帮她跑腿,只怕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他想到她几次往自己跟前凑,还以为她只是小姑娘家的好奇。现在看来,却未必。 程池目光微凝,眉宇间就如剑锋般凌厉起来。 怀山身子一震,犹如不敢直视般低下了头,道了声“我这就去安排”,躬身一直退到门口,这才离开。 程池一个人坐屋里,看着屋里的光线一点点的暗下来,只到黑暗把他笼罩。 ※ 第二天,周少瑾没有去集萤那里吃螃蟹。 因为兰汀吵着要见她,还为此开始绝食。 周初瑾非常的烦躁,对来报信的马富山家的道:“她若是舍得死,早就死了,你不必管她,你只管照着一日三餐送就是了,她吃不吃,是她自己的事。” 周少瑾觉得这不是个事,想了想,道:“我去见见她吧!” 周初瑾不同意,道:“她就是想逼着你去见她。” 周少瑾知道,大家都觉得她是个软柿子,在姐姐那里行不通的事就来找她。前世她是一律摇头,今生却不能把这些事都推到姐姐的身上,让姐姐背上“不孝”的恶名。 何况这件事也是因她而起! “她不是口口声声地奉了母亲之命吗?”周少瑾对姐姐道,“那我们就把话说清楚,看我母亲当初是怎么交待她的。但凡是我母亲交待的,我们都照做就是了。可不是母亲交待的,我们也不能就由着她乱来。不然那些奶了我们的妈妈们又该怎么办呢?” 周初瑾听着这话有理,不由对妹妹刮目相看,笑道:“也好。我和你一块去。由你和她说话,我就在屏风后面听着。” 姐姐还是怕她上当。 但这已经是个很大的进步了。 周少瑾笑眯眯地点头,和关老太太说明了缘由之后,由马富山家的陪着,和周初瑾回了周家的祖宅。 马富山家的把兰汀安置在上房后面的厢房里,安排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服侍”她。 前世,周少瑾对兰汀的印象只限于“去母留子”的事上,今生见到,不由仔细地打量了她几眼。 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白皙光洁的皮肤,小巧的瓜子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说不出来的楚楚动人。 周少瑾很意外。 母亲已经去世十一年了,兰汀最少也有二十四、五岁了。 她没有想到兰汀看上去这么年轻。 看见周少瑾,她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周少瑾的面前,眼泪如雨般的落了下来。 “二小姐,我可算是见着您了。当初我离开的时候,您才这么一点点。”她抹着眼泪,“可怜我天天挂念着二小姐,却又不敢违背太太的意思让老爷一个人去任上……” 周少瑾突然间就理解了姐姐的烦躁。 母亲已经去世了,她却还拿母亲的名义谋私利……真是太无耻了! 周少瑾打断了兰汀的哭诉,道:“起来说话吧!地上凉。” 兰汀一愣,随后眼泪落得更厉害了,道:“二小姐,您真像太太,一样的心善……” 周少瑾笑笑没有作声,径直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坐下,问兰汀:“你会写字不?”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让兰汀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想了想,道:“会,从前太太教的。” “那就好。”周少瑾柔声道,“我知道母亲临终前把我们姐妹托付给了你,这些年来,父亲因此也很敬重你。这次让你回来送珍珠,实际上是我们姐妹的意思。” 兰汀愕然。 周少瑾像没有看见似的,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们姐妹还小,如今想起来,若不是父亲书房里还挂着母亲的小像,只怕我们连母亲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了。我们姐妹一合计,就叫了你回来。你既然会写字,不如把母亲临终前都说了些什么写给我们,也算是给我们姐妹留了个念想。” 兰汀立刻意识到周少瑾这是烦她总拿庄氏做借口。 她在心里冷笑。 庄氏临终前说了些什么,周镇又不在,还不是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诚惶诚恐地点头。 周少瑾让马富山家的给她准备笔墨。 马富山家的朝周少瑾投来一记佩服的目光。 周少瑾汗颜。 她知道马富山家的误会了。她只是单纯的不想听兰汀聒噪而已。 很快,兰汀就把庄氏的“遗言”写好了。 周少瑾一目十行地扫了遍,问兰汀:“你是说,母亲让你照顾父亲和我们?” “是啊!”兰汀红着脸道,眼睑微垂,看上去羞答答。 当然不止这些,但这句话最重要。 周少瑾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周家呢?父亲现在有继母照顾,我们姐妹身边却少了个拿主意的人。莫非你不愿意照顾我们姐妹?” 兰汀愣住。 周少瑾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 她望着周少瑾那精致漂亮却略带几分青涩的面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找错了人! 可是,周初瑾更厉害。 她在周初瑾手里,一点胜算也没有。 兰汀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又跪在了周少瑾的面前,道:“大小姐、二小姐有程家的人照顾,可老爷却孤身一个人在外面做官,我怎么能把老爷一人丢在任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发卖(粉红票1230加更) 周少瑾笑道:“不打紧,父亲在外做官都快十年了,想必早已适应。我这就给父亲写封信,让他把你让给我们姐妹。我想父亲肯定会给我们姐妹这个面子的。”说着,就让马富山家的准备笔墨。 兰汀总算明白过来。 敢情她们姐妹早就商量好了,不管她说什么,都要把她留在金陵。 这一定是周初瑾的主意! 她立刻跪下来抱住了周少瑾的腿,哭道:“二小姐,求您把我送回保定吧?你都不知道那李家有多可恶。他们把李氏嫁进来,根本不是看中了老爷的人品才学,而是看中了老爷位高权重,可以帮他们打通官场上的关节,好让他们的生意做得更大,也不管老爷是不是为难,也不管这样做会不会连累老爷的声誉。他们根本就是要吸老爷的血……” 可周少瑾却被她那一扑吓得脸色大变,“啦哗”就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避开,就被兰汀抱了个正着。 看着脚下嘤嘤直哭得兰汀,周少瑾很是尴尬。 两世为人,还没有人这样在自己面前哭过。 她忙道:“你有什么话站起来说,站起来说。” 兰汀却把她抱得越发的紧了。 马富山家的看着脸都气红了,上前去拉她:“二小姐面前你这样哭哭啼啼的算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力气比较大,兰汀被她拽得东倒西歪的就是不放手:“二小姐,我可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您和大小姐。您是不知道啊,那李氏一嫁进来,就把太太的小像给收了起来,要不是老爷斥责。她就丢了。老爷说要接了您和大小姐去任上,让她收拾宅子,她不情不愿的。后来关老安人来信,要留了您们姐妹。又是李氏怂恿着老爷让您和大小姐继续留在程家的。她这是想割断您们父女的情份啊……” 周少瑾听着很腻味。 李氏有私心,难道她自己就没有?既然颇此半斤八两,又何必去指责别人。 眼看着兰汀怎么也不放手,她只好唬了脸道:“你若是这样,我就喊人进来了。” 周少瑾骨子里透着股娇柔,就是发脾气,举手投足间也透着几分温婉,根本不可能威慑兰汀。反而让她三下两下挣脱了马富山家的。 周初瑾就铁青着脸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你这是要做什么?威逼着二小姐要听你的话行事才行?既是忠仆,又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兰汀看着周初瑾就两眼冒烟。 要不是她被李氏买通了,自己又怎么可能落得这样的地步?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李氏先后送了她们姐妹快五百两银子的私房钱,普通人家有了这笔嫁妆哪怕是个瘸子都能找个四肢齐全的嫁了。 “大小姐,您到底也只是太太的继女,”兰汀看周初瑾的目光像淬了毒药的刀子似的,“再怎么说,这也是二小姐的事,二小姐的事。您还是别抽手的好。” 她知道金陵的周家是这位大小姐当家,她也知道自己斗不过周初瑾。可她的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她就是想退也退不了了。还不如趁机在周初瑾和周少瑾之间撒点盐,她就不相信,同父异母的两姐妹,就一点罅隙也没有。就算没有,周初瑾这么强的个性,周少瑾怎么也有受委屈的时候。只要周少瑾受委屈的时候想起她的话就行了。 周初瑾气得脸色发白,吩咐马富山家的:“叫两个婆子进来,把人绑了。” 马富山家的忙出去喊人。 兰汀跳起来就朝周少瑾扑过去。 她是想抱住周少瑾的胳膊躲一躲。 可看在周初瑾的眼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她以为兰汀是拿了周少瑾威胁自己。 周初瑾大惊失色,厉声喊了声“少瑾。快躲开”。 周少瑾早有警觉,还没有等兰汀近身。就转身跑到了太师椅旁的落地柱旁。 兰汀落空。 周初瑾三步并作两步拦在了周少瑾的面前。 周少瑾忙去拉周初瑾:“姐姐,姐姐。我没事。”想把周初瑾拦在身后。 周初瑾不为所动,对着兰汀冷笑,道:“怎么?你还想伤人不成?” 兰汀眼底闪过一丝凶狠的光芒,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有所行动,马富山家的已带了两个粗壮的婆子飞奔而至。 周初瑾看着兰汀眼底的光芒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不应该让周少瑾过来的。 兰汀现在就像走投无路的困兽,会孤注一掷的反扑的。 她想也没想,拉着周少瑾就躲到柱子后面。 兰汀追了过来。 周初瑾带着周少瑾躲在了花几后面,并随手搬起了花盆,准备兰汀再追过来就砸过去。 而马富山家的看到这情景早已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就朝兰汀扑过去。 兰汀一个趔趄,被扑倒在地。 两人粗使的婆子立刻跑了过去,把兰汀给绑了起来,还顺手把她的嘴给堵上了。 周初瑾气得直哆嗦,好一会才能找到自己的声音:“给我叫了牙行的人来,把这不知道好歹的东西给我发卖了。”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忙抱了姐姐的胳膊,安慰姐姐:“别气,别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心里却幽幽地叹了口气。 事情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可见有些事能改变,有些事却不能改变。 那她的命运,程家的未来是能改变还是不能改变呢? 周少瑾在这一刻有些迷茫。 周初瑾却拉开了周少瑾,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关心地道:“她有没有伤着你?” 周少瑾摇头。 周初瑾停顿了片刻,低声道:“我知道兰汀是母亲留下来的人,可你刚才没有看见她的眼神……我看着心底都发凉,还是打发了她的好。”又道。“到底是服侍过母亲的,又在父亲身边待了那么久,我也不会亏待她。” 姐姐是怕她心里不舒服吧! “我知道。我知道。”周少瑾依偎在姐姐身边,低声道。“姐姐不必顾忌我,该怎样处置她就怎样处置她,我虽心中不忍,中山狼的故事却是知道的。” 周初瑾摸了摸她的头,欣慰地笑了笑。 那边马富山家的几个已经把兰汀绑好了,听到周初瑾的吩咐,她犹豫道:“大小姐,真的叫牙行里的人来啊?” 周家还从来没有发卖过人。 周初瑾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人留不得。” “那两位小姐先去上房喝口茶,歇一会。”马富山家的人道,“这事就交给我了。” 周初瑾颔首,嘱咐她:“找个死了老婆一心要续弦的,不拘卖了多少银子,拿二十两出来给买她的人,说是我打发的嫁妆,以后若是有什么事,也可以找你。但要守着兰汀过日子,不能让她跑了。” 马富山家的应声而去。 兰汀被按在地上。呜呜咽咽的,红着双眼睛盯着周初瑾。 周少瑾看着心里发寒,挽了周初瑾的肩膀就往外走:“姐姐。我们去上房去吧!” 周初瑾也不想妹妹看到这腌臜场面,随着周少瑾就出了堂屋。 两人在上房的宴息室坐下,喝了几口茶,心情这才平静下来。 马富山家的已领了牙行的人过来,问周初瑾要不要见见。 “不用了。”周初瑾有些疲惫地道,“你看着办就行了。” 马富山家的应喏退下。 周初瑾对周少瑾道:“我一想到以后我要过这样的日子,就觉得嫁人没什么意思……” 周少瑾愣住。 两世为人,姐姐还是第一次和她说这样的心里话。 她上前蹲在了姐姐的面前,握住了姐姐的手。真诚地道:“不会的!姐夫是很好的人。他会为你遮风挡雨的。你和姐夫一定会琴瑟和鸣、白头偕头的。” 周初瑾脸色一红,赧然地嗔道:“小丫头片子。什么话都敢说。快别让人听见。” 周少瑾嘻嘻地道:“姐姐要是不相信,可以让人去打听嘛!姐夫是很好的人。” 廖绍棠真的是很好的人。 成亲之前有个通房。和姐姐定下婚期之后就打发了出去。之后和姐姐一直都很好。不管廖家的人说什么,还是后来程家出事,姐夫都护着姐姐。 如果能早点有个孩子,那就更好了。 周少瑾决定早点把送给姐姐的观音像绣出来。 如果明年真的有幸能跟着郭老夫人去普陀山进香,她还是供奉本经书替姐姐祈福好了。至于她自己……她年纪还小,以后还有机会。 周少瑾笑着站了起来。 马富山家的闯了进来。 “大小姐,二小姐,”她神色有些慌张,“你快去看看吧!兰汀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周初瑾手中的茶盅就哐哐当当地落在了茶几上:“那就告诉她,她是想让我灌了她的哑药把她发卖了?还是想这样全须全尾的走出去?” 马富山家的嘴角翕翕,却站在那里没有走。 周初瑾眉头一挑。 马富山家的上前两步,在周初瑾耳边道:“兰汀说,太太是被程柏害死的。” 周初瑾跳了起来。 周少瑾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紧张地拉了姐姐的手,道:“怎么了?怎么了?” 周初瑾没有说话,目光停留在了周少瑾的脸上。 她想到妹妹刚出生时抱在襁褓里粉粉的样子;想到她做错了事被自己训斥时腼腆地对着自己笑的样子;想到她受了委屈扑在自己怀里小声抽泣的样子……可更多的,却是想到妹妹给自己做衣裳的样子,抱着自己的胳膊咯咯笑的样子,怕兰汀伤害了自己要拦在她身前的样子。 妹妹,慢慢地长大了。 知道心疼她,知道关心她了。 周初瑾眼眶湿润起来,她神色微毅,道:“少瑾,你跟我来!” ☆、第一百四十章当年 堂屋还是那个堂屋,甚至因为太阳升了起来,光线更加明亮了。 可屋子里的人却个个神色凝重。 周初瑾坐在中堂前的太师椅上,端起茶盅,用盅盖轻轻地浮了浮水面上的茶叶,沉声道:“说吧!怎么一回事?” 粗使的婆子,牙行的人都已经退了下去,为了防止兰汀做出什么激动的事来,她依旧被用绳子绑着,丢在了周初瑾的面前,周少瑾站在姐姐的身后,马富山家的在门外守着。 兰汀眼里闪烁着狡黠的目光,道:“大小姐送我回保定,我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您!” 周少瑾冷笑,站起身来,高声喊了马富山家的进来,道:“你去向那些道姑虔婆讨副哑药过来给她灌了——她既不想说,那就让她永远给我闭嘴。”说罢,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周少瑾急急跟上。 兰汀道:“你就不想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初瑾不屑地嗤笑:“你有什么证据?当我是三岁的孩子似的?你就是说一千道一万我还要人去查证,你还痴心枉想地和我谈条件?母亲死的时候,你最多也就十二、三岁,以你的年纪,还轮不到拿一等的月例。就算是程柏害了母亲,你恐怕也只是事后想起些蛛丝马迹。等我把你灌了哑药,挑了手脚,发卖到了最下等的娼寮,再去查证当年几个服侍母亲的大丫鬟,还怕查不出个丁丑卯寅来!若是你说的属实,我就让你待在娼寮里苟延残喘。若是你胡说八道,你放心,不过是多花些银子把你送到九边去做官妓。”她说到这时,吩咐马富山家的。“对了,你发卖她的时候跟那虔婆说清楚了,不要灌她避子汤。我不仅要让她为娼,还要让她生的女子都世世代代为娼……” 周少瑾听着都打了个寒颤。 兰汀这才变了颜色。 “不!”她凄声厉叫。“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父亲的人……” 周初瑾“呸”了兰汀一口,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说是我父亲的人?是我母亲喝了你的磕头茶?还是我父亲去衙门里给你正了名?不过是个给我父亲暖床的玩意儿,也配称是我父亲的人?你可别忘了,你的卖身文书还在我周家!我抬举你,你就是个人,我作贱你,你就是滩泥!马富山家的。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我连你也指使不动了不成?” 马富山家的脸色发白,一个哆嗦,连声应“是”,连声音都变了。 “不,不,不。”兰汀挣扎着想朝周初瑾爬过去,可被五花大绑着,不仅没能爬过去,反而让自己跌倒在了地上,“大小姐。您不能这样,您不能这样。” 周初瑾笑,冷冰冰地瞥了兰汀一眼。昂首挺胸地朝前走去。 周少瑾忙上前虚扶了周初瑾的肩膀。 她这才发现周初瑾身子微微地打着颤儿。 姐姐,也害怕不能制服兰汀,所以才会说出那番话来。 周少瑾像打气似的,紧紧地握住了周初瑾的手。 妹妹的手,纤细柔软,却温暖有力。 周初瑾立刻明白了周少瑾的用意。 她侧头望了一眼周少瑾,眼里暖意浓浓。 周少瑾就朝姐姐抿着嘴笑了笑。 她们身后就传来兰汀急促而又焦虑的声音:“大小姐,我说,我说。您只要不把卖到那腌臜的地方。我什么都告诉您。” 周初瑾回头,冷漠地道:“你觉得你可以和我讲条件吗?” “不能。不能。”兰汀看着周初瑾如霜似雪的面孔,心中寒意弥漫。知道自己碰到了硬角色,若是一个不慎,就会沦落烟花之地不能翻身,她忙道,“大小姐,是我说错了话,我什么都告诉您,什么都告诉您。” 周初瑾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角,道:“说说看,当初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兰汀打起精神来,语带几分巴结奉承地道:“正如大小姐所言,当初我只有十三岁,是太太屋里的二等丫鬟。当初服侍太太的,是欣兰,太太的陪房。”她说着,语气微顿,道,“大小姐可知道存义坊的程柏程大老爷?” “知道!”周初瑾淡淡地道,重新回到太师椅上坐下。 马富山家的立马跑过来给周初瑾续了杯茶,这才关上门,走了出去。 兰汀听周初瑾说知道存义坊的程柏,很是意外,道:“他不仅是程家的旁支,早些年,还和太太有些渊源……” 周初瑾打断了她的话,不以为意地道:“不就是和母亲订过亲吗?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这件事什么时候变得大家都知道了? 兰汀愕然。 当初周镇可是花了大力气才把这件事给压下去的。 她睃了眼周氏姐妹。 不仅周初瑾神色如常,就是周少瑾,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来。 兰汀这才相信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 她惴惴不安起来。 看来她这几年不在金陵城,发生了很多事,自己等会得小心翼翼作答才是。 兰汀神色微紧,道:“当时太太和老安人住在官街,老太爷又不在家,内院进进出出的事都交给了欣兰。程柏对太太紧张得很,隔三岔五的送些东西来,有时候还会写信写诗送给太太,这些全都是交给欣兰带给太太的。太太不喜欢程柏的这些小利,让欣兰把东西还给程柏,程柏再给太太送东西,也会买些头花帕子之类的送给欣兰,求欣兰在太太面前说几句好话。一来二去的,欣兰就和程柏熟悉起来。 “太太和程柏的婚事没成,欣兰也就跟着太太嫁到了周家。 “偏偏那程柏不死心,求着欣兰又给太太送了几次东西。太太说了欣兰几次,欣兰反而为程柏说好话。太太就和老爷商量,把欣兰嫁了出去。 “欣兰嫁的是个做棉花生意的行商。早些年那行商还在杭州一带收棉花,后来这边的生意不好。就带着欣兰去荆州府。 “大家都以为欣兰嫁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实际上太太怀着二小姐的时候,欣兰曾经回来探望过太太。不过太太身边服侍的都是欣兰嫁了之后进府的,她又变了模样。太太好像也不太想让人家知道,大家一时没有想到她是谁罢了。 “她当时想在家里住几天。太太没有留她。她很失望地走了。 “我就是因为这个才留心到她的。 “后来她又来了几次,太太渐渐待她也就没有刚开始时候的冷淡了,偶尔还会和她说说闲话。 “我记得,太太生二小姐的时候,是难产,当时家里的人都慌了手脚。欣兰突然来拜访太太,管事把她安置在了花厅就匆匆忙忙去请大夫了。” 兰汀陷入了回忆中。 “我头天晚上值了夜的,太太发作的那会我正在屋里睡觉。听说太太难产。哪里还躺得住。我就寻思着去小佛堂里给太太上柱香。 “结果上房到处都是人,老爷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看谁也不顺眼。 “我没敢上前,拐着弯去了厨房。 “远远的,我就看见欣兰提了个热水壶走了过来。 “她看见了我就和我打着招呼,还很担心地问我太太现在怎么样了,然后举了手中的铜壶告诉我,说上房一直嚷着要热水,茶房的炉子太小了,烧不及。她见那些小丫鬟吓得毛手毛脚的,就自告奋勇地帮着提提水。 “我当时也没有细想,还说。您是客,哪能麻烦您。这壶水还是我送进去好了。 “谁知道欣兰听了像吓了一大跳似的,连声道着‘不用’,提着壶就匆匆往上房去。 “我见她一个嫁出去的都这样殷勤,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谁知道等我到了上房,她却不见了影子。 “我正在心里嘀咕,她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提着那铜壶。就站到了帘子旁。 “我记得,当时老爷看见了还皱了皱眉。想说她什么的,结果屋里的人喊着‘再送壶水进来’。欣兰忙把水递了进去,老爷也就没说什么。 “没多久,稳婆就脸色苍白地从帘子后面擦了头出来,跟老爷说,血止不住,她也没有办法。 “老爷当时的样子说有多吓人就有多吓人了。冲着那稳婆道,你刚才不是说血止住了吗,怎么又说血止不住。到底止住了还是没止住?你要是胡说八道,以后就别想再吃这碗饭了。 “稳婆当时就吓得哭了起来,说,开始是止住了的,谁知道刚把太太安顿好,又开始大出血。 “老爷是真心待太太好。别人生产的时候都请的是医婆,老爷请的是个大夫。还陪着那大夫进了产房给太太把脉,太太这才留下了一条命。 “可太太到底是伤了元气,拖了半年,还是去了。” 兰汀说到这里,神色有些茫然地了理来。 周少瑾听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想象母亲去世后父亲的伤心,一时间有些痴了。 屋子里顿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周初瑾冷哼了一声,道:“这就是你所说的‘程柏害死了我母亲’?我看不是程柏害死了我母亲,是你无事生非吧?你就是想编个故事哄骗我们姐妹,也编个像样的啊!” “大小姐,我没有编故事。”兰汀回过神来,焦燥地道,“真的是程柏害死了太太。” ☆、第一百四十一章话说 周初瑾不屑地笑,抬睑目光就落在了门口。 马富山家的守在门外。 兰汀心中一紧,急道:“大小姐,我没有骗您。大夫是老爷的一个熟人,最擅长看妇科。事后那大夫很奇怪,说他的药方是祖传的,从来没有出过错,更没有遇到这种情景,还把当时的稳婆、屋里服侍的媳妇子等都叫去问了话说,可硬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那大夫走时候直摇头,称‘是件怪事’。” 周初瑾道:“那也不能凭这个就断定欣兰送的那壶水有问题啊?” “可没过几天,我遇到了欣兰啊!”兰汀道,“太太身子骨不好,老爷全身心地都扑在太太身上,家里的事也不怎么管。眼看着要过年了,家里的年货还没有置办齐整。几个大丫鬟都轮流地在太太屋里服侍着,有经验的媳妇子不是守着大小姐就是守着二小姐,特别是二小姐,”她说着,看了周少瑾,“生下来像小猫似的,过了两天才有力量吮吸,老爷一头是二小姐,一头是太太,还要抽空去看看大小姐,整个人都瘦了下来。管事就叫了我们几个小丫鬟帮着去清点年货。 “我跟着太太学过识字,又懂点算术,管事就让我在货行里和伙计们对账单。 “那伙计的字迹十分潦草,我刚学认字不久,对账的时候不时要问问那伙计写的是什么。 “我一抬,就看见了欣兰。 “她穿了件银红色妆花褙子,头上戴着点翠大花,耳朵上垂着赤金的银杏叶垂子,手上戴着三、四个金马蹬戒指,金光闪闪的。比一般人家的太太装扮的还要华丽。只是身边连个丫鬟小厮也没有带。 “我当时就喊了她一声。 “她好像没有听见,径直去了杂货铺隔壁的银楼。 “我原想过去给她打个招呼,但东西还只点到一半。我怕出错,没有挪脚。等我把货点完了。等在那里等管事过来装车的时候,看见欣兰从那银楼走了出来。 “她身边还跟着个男的。穿了件青色的襕衫,大冬天的,只戴了个网巾,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人瘦得很厉害,神色憔悴。 “我就问铺子里的伙计那男的是谁。 “铺子里的伙计告诉我,是存仁坊的程柏程老爷……” 周少瑾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周初瑾却眉头紧蹙。道:“那伙计怎么认识程柏?” 兰汀道:“程柏当时在太平街那块儿也开了南北货行,和我们买东西的那家杂铺货有货品上的往来,因而认识。” 周初瑾微微点头。 兰汀继续道:“我当时很好奇。 “欣兰不是嫁了个收棉花的吗?怎么又和存仁坊的程老爷搅到了一起了。我又想到她身上戴的那些东西,少说也值二、三十两银子,正好有小厮过来说,江东门外有船相撞,拉鱼的船一时不能进城,管事要去江东门看看,让我们清点好了东西就先拉回去。 “我就借口想到街上去给自己买两方新帕子过年,把东西交给了小厮装车。自己悄悄地跟了过去。 “欣兰和程柏七拐八拐的,在个小巷里停了下来。我就听见兰汀道,我一个女人家。孤身一人住在客栈里,那些正经人只当我来投靠亲戚无着的,那些登徒子却以为我是风尘女子,半夜三更还去敲我的门,吓得我整夜整认的睡不着,我什么时候才能跟着您回家啊?俚语不是说,有钱没钱,娶个老婆好过年。眼看着快过年了,您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在客栈里过年吧? “程柏就安慰她说。快了,快了。等他把这段时间忙完了。就接她回来。然后掏了一锭银子给她,让她随便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还说。让她这段时间不要乱跑,小心让有心的看出点端倪来。 “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太太曾经订过亲,也不知道这程柏是什么人,还以为欣兰不守妇道,丢下丈夫跟这男的跑了,不屑她的为人,转身就走了。 “是后来太太快不成了,庄舅爷跑到家里来大闹,说是老爷害死了太太,要让老爷陪银子,我这才知道原来太太和程柏定过亲。 “可我那时候也没有往这上面想。 “就是觉得欣兰做得不应该,打了太太的脸。 “话虽说如此,但我还是很好奇欣兰最终进了程家的门没有?她要真是给了程柏做妾,太太知道了,她会不会羞愧?就想办法去打听程柏的消息。我这才知道,原来程柏也病了,程家的人根本不知道有兰汀这个人。没多久,程柏也死了,这件事就更加没有人知道了。 “我心里也只是猜测,却不敢跟老爷说。 “这么多来,就像块心病似的,每每想起就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这次要不是遇到了大小姐,我就准备把这件事烂到肚子里去的。谁知道我最终还是把这件事给说了出来。可见这是太太在天之灵保佑着大小姐和二小姐,让大小姐和二小姐不至于什么也不知道,让她老人家沉冤昭雪。” 前世可没有这一出! 兰汀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周少瑾细细地加快着兰汀所说的话。 周初瑾讥笑道:“我看,不给你颜色看,你是不会说真话的。马富山家的,让那两个粗使的婆子进来!” 兰汀脸色大变,哀求道:“大小姐,我知道的都说了,没一句是假。您要是不相信,我可以拿我的性命发誓!” 马富山家的探了个头进来,看到屋里的情景,又很快地缩了回去。 “好!”周初瑾目光如刀地盯着她,道,“你现在就发誓,如果有一句隐瞒,生的儿子世代为奴,生的女儿世代为娼。” 兰汀愕然地望着周少瑾,嘴角翕合,却像喉咙被堵住了似的,始终没有发出声响。 “怎么?不敢!”周少瑾讥讽地笑了笑,道,“我问你,你进府的时候,欣兰应该已经嫁出去了吗?” “是!”兰汀点头,神色间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犹豫和小心翼翼。 “既然如此,你看到兰汀和个陌生的男子一起走出了银楼,为什么要问杂货铺的伙计那男子是谁?一般的人看到这样的情景,不都人觉得那男子是欣兰的夫婿吗?” “我,我忘记跟您说了,”兰汀望着周初瑾,神色紧张,“她来看太太的时候,曾说过自己是一个人来的……” “是吗?”周初瑾道,“她一个人来的,母亲难道就不好奇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吗?就算是你是小丫鬟,不知道母亲和欣兰都说了些什么,那么长时间了,欣兰的夫婿找过来不是很正常的吗?” “她当时说她和夫婿的关系不好,所以我才……”兰汀急急地补充道。 “兰汀,”周初瑾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累,我累了。你有所隐瞒,也不过是想和我谈条件,让我放你回保定,待在父亲的身边罢了。你也是服侍父亲这么多年的人了,父亲的脾气你应该是最了解的,父亲最敬重的人就是母亲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都在我们面前说了些什么?” 兰汀目光微转,面如死灰地颓然瘫在了地上。 “不,不,不……”她厉声尖叫道,“我没有说,我什么也没有说……” 周初瑾压根就没准备放过她,继续道:“我只要把你今天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写信告诉父亲。若你说的属实,你恶意隐瞒,你说,父亲会怎么看你?又会怎么处置你呢?若是你在造谣,拿母亲的生死造谣,你说,父亲还会让你待在他的身边?还会像从前那样的对你吗?” 最后一句话,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兰汀再也无暇去算计什么,无暇去顾忌什么。她喃喃地道着:“不会的,不会的。老爷不会那样待我的……老爷是这世上最重情重义的人了……” 周初瑾和周少瑾都听着觉得不腻味。周初瑾索性喊了马富山家的进来,道:“提两桶河水来,把她给我浇醒了。” 这时候已经仲秋,井水是温的,河水却是凉的,浇在身上已有了寒意。 马富山家的应声而,很快带着两个提着水的粗使婆子进来,指了兰汀道:“淋上!” 两个婆子捋着衣袖把水淋在了半汀的身上。 兰汀一个冷颤,清醒过来。 马富山家的立刻带着两个粗使的婆子退了下去,出去的时候还细心地带上了门。 “说吧!”周初瑾望着沐得像落汤鸡却因为被绑着连抹一下脸上的水也不能的兰汀,道,“你说了,我一高兴,说不定就放了你一条生路。可你若是不说。我就把这件事写信告诉父亲,然后让他来处置你。”说完,她笑了起来,道,“不过,我觉得李太太对你的兴趣肯定比父亲还大,我是不是应该先写封信给李太太,然后再写封信给父亲……” “不,你不能这样!”兰汀尖叫。 周初瑾站起身来,道:“那你就看看我能不能这样!” “我说,我说!”兰汀一下子溃不成军,哭泣道,“大小姐,你放过我吧,我告诉你欣兰在什么地方?” 这才是兰汀的底牌吧? 周少瑾思忖着。 ☆、第一百四十二章推荐(粉红票1260加更) 这的确是兰汀的底牌。 所以之后不管周初瑾如果威胁利诱,她只咬紧了一点,让她说出欣兰的下落可以,周氏姐妹得放过她。 周初瑾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并示意马富山家的把兰汀的手筋挑了。 兰汀凄声厉叫。 和姐姐站在院中的周少瑾吓得抱着姐姐的胳膊直发抖。 不一会,马富山家的从堂屋里走了出来,低声道:“她说了。欣兰可能在荆州府。” 她满脸的疲惫,显然这桩差事对她也是件难事。 “可能?”周初瑾蹙了蹙眉,沉吟道,“具体在什么地方没说吗?” “没有!”马富山家的毕恭毕敬地道,“具体在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她说,欣兰的男人早些年在附近收棉花,后来发现荆州府的棉花要比这边便宜很多,就辞了太太,带着欣兰去了荆州府。 “欣兰回府的时候,太太问起她的近况,她也说她就住在荆州府,这次回金陵是想把之前留在金陵的老宅子卖了,以后就在荆州府定居了。 “后来她发现欣兰与程柏关系暧昧,觉得她肯定是骗太太的,就悄悄地去了欣兰从前住的宅子,发现那宅子已托了牙行买卖,还没有卖出去。她怀疑欣兰是偷了男人的地契,还让人佯装是买家去司衙看那宅子的文书,手续齐全,那欣兰还就真是回来卖宅子的…… “后来程柏病了,她没有看见欣兰,又去了欣兰的宅子。隔壁的邻居告诉她,前些日子欣兰的男人从荆州府赶了过来,把宅子卖了,带着欣兰回了荆州府。 “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欣兰了。” 周初瑾沉默了一会,对马富山家的道:“她这样,只怕还存着侥幸之心,想着我既然知道了欣兰的事,肯定是要把欣兰揪出来的,不会要了她的性命的。你这就进去,说我根本不相信她的话,要你挑了她的脚筋……” 挑了脚筋,那可就一辈子都瘫在床上了。 马富山家的骇然道:“真,真的挑了她的脚筋啊?” 周初瑾气极,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懂不懂?” 马富山家的立刻明白过来。脸涨得通红地唯唯称诺。 周初瑾道:“你要让她相信,我之所以不灌她哑药的原因是那药不好找,一时还没有送过来。如果她再不说实话,一碗哑药灌下去,就算是她想说话也说不了了。金陵府虽然有能接筋的大夫,可若是不及时医治,就算是请了大夫来也没有用。……要让她相信,我根本不信任她的话——她凭什么怀疑太太是被程柏害死的?那欣兰不过是帮着小丫鬟提了壶水进去,那程柏也不过是和欣兰关系暧昧。也许欣兰什么也没有做,也许程柏无意间遇到了欣兰,两之间才有了纠缠……你要劝她,她想活命,就得好好地把知道的都讲出来。就算她不讲,我知道欣兰在荆州府,大可通过程家派了人去查,除非她是胡言乱语,十年前搬过去的外来户,很容易查到的。” 马富山家的连声应“是”,想了想,进了堂屋。 周少瑾还有些担心,道:“那她要是不相信呢?难道我们还真的挑了她的脚筋手筋不成?” “如果真走到那一步,”周初瑾沉吟道,“也就只能这样了。” 周少瑾唏嘘,陪着姐姐去了上房等消息。 过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马富山家的过来了。 “大小姐,”她神色有些窘迫,道,“兰汀说,太太去世之后,老爷要把她们都放了。她为了取信于老爷,就想到了曾在银楼里看见过的一对和太太私底下贴补给庄家舅老爷差不多的羊脂玉镯子,可她没钱买,最后主意就打到了程柏的身上。但程柏根本不理睬她,她没有办法,就大着胆子写了张‘你和欣兰合伙害死了太太’的字条给程柏,程柏竟然乖乖地照着她说的在城隍庙的大树放了二百两银子。她发现后吓得半死,怕被程柏报复,没敢拿,之后程柏就病了……至于欣兰,她是真不知道她具体住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她见程柏病得厉害,就算是进了程家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她男人找来的时候,她就跟着她男人回了荆州府。” 也就说,所谓母亲托咐她照顾妹妹的遗命也有可能是假的! 周少瑾目瞪口呆。 周初瑾像呼吸困难般捂住了胸口,半晌才道:“暂且先留她一条狗命,等我把那欣兰找到了,再通知父亲过来审问,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就一清二楚了!” 马富山家的低头应是。 周初瑾叮嘱她:“你可要把她盯好了。如果她拿了银子打点你们,你们只管收下好了,就算是她让你们悄悄地给她找大夫续筋,你们也给她找人,别让她觉得没有了希望,不管不顾地寻了短见。我指望着她和欣兰狗咬狗呢!” 马富山家的忙拍胸保证。 姐姐这是要用希望吊着兰汀的命! 周少瑾这才真正的体会到周初瑾有多厉害。 她十分的羡慕,可更多的却是佩服。 所以在回去的路上,周初瑾问她“你都学到了些什么”时候,她嘻嘻笑着摇了摇头,道:“姐姐,我还是躲在你和父亲身后安安分分地过我的小日子好了。” 周初瑾怒其不争地摇头。 周少瑾只是抱着她的胳膊笑。 周初瑾无奈地叹气,想到了外祖母所说的“一根草一滴露水”。 对于妹妹来说,自己要走的这条路也许并不适合她。相反,她的路在她自己的脚下,她只要走好自己的路,就能找到幸福……说不定,她会更幸福! 周初瑾释然,轻轻地摸了摸妹妹的头。 周少瑾问姐姐:“欣兰的事,怎么查?” 周初瑾笑着反问她:“你说该怎么查好?” 周少瑾想了想,道:“我觉得马富山最合适,可就怕马富山家的没空。” “嗯!”周初瑾赞同道,“他的确不太合适。寒衣节之后就是立冬,要准备春节的年节礼了。很多堂官都是江南人,他们喜欢的是杭州的莲子米高邮的盐鸭蛋,这些东西都得马富山帮着准备,他走不脱身。” 周少瑾想到了一个人。 马富山的堂侄马赐。 前世,马赐是姐姐出嫁要在周家的世仆里挑选陪房的时候由马富山做保进的府。他不仅吃苦耐劳,而且精明能干,忠心耿耿,跟着周初瑾去了廖家没多久就冒了出来,成为周初瑾最倚重的人。后来她出嫁,身边没有合适的人帮着打理陪嫁,姐姐问过她之后,把她的陪嫁交给了马赐打理。不过几年,她的体己银子就翻了一番。直到她重生之前,马赐都帮着她们姐妹在做事。 她的双手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道:“姐姐,我偶尔听说马富山有个堂侄,人很能干,好像叫什么马赐的,你不如问问马富山,看能不能让他的这个堂侄给我们跑跑腿!” 周初瑾很是惊讶。 她不是惊讶周少瑾突然提到了马富山的堂侄,她是惊讶周少瑾突然想到办法克服自己一紧张就绞指头的坏毛病。 “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这个主意?”周初瑾指着她的手道,“不过,你放轻松点,这样看起来就更自然了。” 周少瑾不好意思说是程池告诉的,“哦”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姿态,追问姐姐:“你觉得我这个主意好不好?” 周初瑾压根不相信周少瑾是偶尔听到了马赐这个名字,在她看来,这肯定是马富山家的求周少瑾给她的堂侄安排一个差事。如果是别的事,她立刻就答应了,但这次是要调查欣兰的下落,她道:“你让他来见我吧!如果行,就让他去。” 周少瑾松了口气,笑盈盈地应了,回到畹香居就让施香去给马富山家的带信,让马赐去见周初瑾。 马富山知道自己的这个侄儿一直以来都想进周府当差,只是周镇在外为官,两位小姐又长住程家,平桥街这边实在没有空缺,这才一直闲着了。听说周初瑾要见马赐,他还以为马赐走了其他的什么门路,也没有多问,交侍了他几句应该注意的事,就让他去了九如巷。 马赐才十六岁,但已长得高大壮实,很稳重。 周初瑾问过话之后很满意,许了他二百两银子跑趟荆州府。 周少瑾听说后呆了半晌。 姐姐让马赐去荆州府,才给了二百两银子……她让樊祺去京城,给了五百两银子…… 她忙让施香去查她私房钱。 每一笔进出施香都记了帐的,还要时不时地清点,以保证帐实相符。 周少瑾问起来,她张口就来:“您还有拾六两三钱的体己钱。” 周少瑾立刻汗流浃背。 她许了樊祺事成之后赏二百两银子加十亩上等的水田…… 樊祺回来,她拿什么银子赏他? 她在屋里急得团团转,问施香:“我支银子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说我只有五百多两银子?” 施香奇道:“你说要拿了银子去买地……我想着买地是百年大计……何况您又没什么用银子的地方,待到过年的时候,老安人、大太太、大老爷等都有赏赐下来……” 周少瑾道:“可那些都是银锞子,银锞能换钱吗?” 施香睁大了眼睛,道:“银锞子当然可以换钱啊,要不然诣二爷他们赌博的银子从哪里来的?” “是哦!”周少瑾应着,心里却想着等让施香把自己历年来得的银锞子都拢到一起,看能不能凑二百两银子……如果实在不行,就写信向父亲要好了……不过,以什么做借口呢?总不能说自己要打赏樊祺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视线 财物的危机困扰着周少瑾。 前世,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家里,很少用银子,也没有这方面的苦恼,唯一一次缺银子是从程家跑出来,在通州遇到了大风雪,耽搁了几日,银子花完了,但樊刘氏很快就当了樊家祖传的镯子,带着她找到了姐姐。后来嫁给了林世晟,她有自己的陪嫁,又有马赐帮着打点,她大笔的开销就是去庙里捐香油钱,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就更不缺银子了。 可没想到再世为人,她竟然手里没钱! 周少瑾坐在寒碧山房的佛堂里,越想越糟心,连着写坏了两个字。 她索性搁了笔,决定先把心静下来,就听坐在门口打络子的小檀对施香道:“……把留听斋翻了个底朝天,才把识大爷说的那个羡阳盆给找出来。” 留听斋,是二房程识的宅子。 周少瑾不由留了心听。 施香道:“羡阳盆?识大爷要养水仙吗?这东西也不稀罕吧?我们院里就有好几个,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会拿出来给大小姐和二小姐摆水仙。”她说着,“哎哟”一声,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两天忙东忙西的,竟忘了去跟暖房的婆子说声帮我们家大小姐和二小姐留几株好一点的水仙花。去年我们说晚了,好点的水仙花都让人挑走了。” 小檀道:“去年我们院的水仙倒开得好,连顾家的大太太过来拜年的时候都赞了一声。” 施香笑道:“你们院里的东西什么时候不好了?” “那倒也是。”小檀笑道,“不过我们这边的珍珠姐姐会养花,我们这边的水仙花都是珍珠姐姐亲手刻的花茎。珍珠姐姐说,识大爷说的那个羡阳盆是梯形的,识大爷十之八、九要摆个进士及第模样的水仙花来。不比我们寻常的羡阳盆。不是圆的就是方的,再不就配个紫檩木的架子,要摆个进士及第的模样儿出来。那可得费工夫了,识大爷多半是要送人!” “送人?”施香奇道。“还有谁能让识大爷这么花心思。” “不知道。”小檀笑道,“识大爷和识大奶奶都是喜欢和人往来的人。这不,识大奶奶还没有满月,已经准备腊八节的时候请亲戚朋友到家里喝腊八粥了。” 这件事施香知道,她笑道:“说起来识大奶奶这人真得不错,自嫁到程家来,每年都会亲手煮了腊八粥送到各房头。” 小檀闻言就撇了撇嘴,道:“她就是再贤淑又能怎么样?我们家大爷才是长子嫡孙。我们家大爷的奶奶才是宗妇。” 施香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笑道:“那是!我也不过是这么一说。你也别放在心上。” 小檀这些日子和施香像姐妹般的相处,闻言顿觉自己说话太生硬,不禁暗暗后悔,解释道:“我是因为看不惯二房那逢高踩低的样子才这么说的。姐姐你是不知道,那闵公子的胞兄不是壬辰科的状元吗?我们房的四老爷也是那年金榜题名的,却是二甲十二名。识大爷就一门心思地巴结那闵公子,好像巴结上了那闵公子就是巴结上了状元郎,就把我们房的四老爷踩在了脚下似的。” 周少瑾并不意外。 施香却愕然道:“还有这种事?” 小檀半是愤怒,半是为了弥补她和施香刚才产生的裂痕。义愤填膺地道:“何止啊!上次闵公子和大爷去梅花巷顾家做客,识大爷不知怎么知道了,非要跟了过去。过去之后。顾家设宴招待闵公子,拿了家中珍藏的葡萄酒出来待客。闵公子当时就开玩笑地说了句‘可惜无缘见那夜光杯’,识大爷就急巴巴的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只所谓的‘夜光杯’送给了闵公子。可惜闵公子瞧不上识大爷,不仅把那‘夜光杯’还给了识大爷,还跟识大爷说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把识大爷臊了个脸红。 “我们听说的时候可真是解气。 “识大爷仗着他比大爷年长,总喜欢在大爷面前指手划脚的。可他也不想想,就算是他比大爷年长又怎么样,以后掌管程家的。还不是我们家大爷。” 施香连连称是。 周少瑾却在心里琢磨着:袁氏想娶闵氏女,闵行强在家里做客。这么好的机会,她没道理不好好利用利用?闵行强这么得罪程识。难道是知道了什么?而且还对程许的印象很好,想让程许做他的妹夫? 她站起身来喝了口热茶。 不管怎样,都与她无关。她只求菩萨保佑,让她平平安安、风平浪静地度过这两的光阴,至于程许会娶谁?程辂会怎样?都统统与她无关。 ※ 那边立雪斋里,偌大个庭院静悄悄的没有一声人语。寒气还没有袭来,书院的书案前已摆了个斗大的火盆,上等银霜炭烧得红彤彤,把屋子都照亮了。 屋里的书架空着,地上却到处都丢着线笺、书册、画本,一片狼藉。 程池长身玉立,穿了件靓靛蓝色细布夹袍站在火盆前,笔直的身姿像北方原野上的白桦树,安静的面庞像亘古不变的雕像,正不时地把书案上的账册打开看上几眼,丢进火盆里。 火苗迅速地撺起来,吞噬了他丢在火盆里的账册。 怀山抱着一大撂账册走了进来,看见眼前的情景他微微一愣,迟疑道:“四爷,这些都烧了它吗?” “全都烧了。”程池眉眼都没有动一下,继续往火盆里丢着账册。 怀山把抱着的账册放在了大书案上,犹豫良久,还是道:“四爷,这可都是府里几十年的账册,一旦烧了,可就再也没有了。以后就是想查什么,也无处可查了。” 火光照亮了程池脸庞,他的眉梢显得有些冷:“我就是把账册给他们留了下来,他们看得懂吗?” 怀山一哽。 程池又往火盆里丢了一本账册,淡淡地道:“方鑫同怎么说?” 怀山道:“他说两千架织机,他一个人吃不下去,问能不能找几个同行一起……” 程池鬃角的青筋跳了跳。 怀山脸色微变。 四爷的心情好像很差。 他离开书房之后,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垂下了眼睑,耳边就传来程池听上去依旧颇为温和的声音:“他这个嘉兴首富都吃不下我两千架织机,我想别人就更没有能力了……这样好了,上次不是有个叫什么郑四的,想从我们这边接点活做,我看着他还是个拎得清的。你去问问他,看他有没有胆量把我这两千架织机,三百熟练的织工一起接在手里。我现在不要他一分银子,两年以后结清。但我有个要求,这两年的时间里,他得跟我把方鑫同拉下马,我不喜欢他做嘉兴的首富。” “是!”怀山汗淋淋地道。 “反正十三行欠我的银子两年以后才能结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程池又丢了本账册在火盆里,银霜碳仿佛经不起账册的力道,“嘭”地一声灰尘四溅,眼看着就要扬到了程池的身上。 怀山的衣袖却快如闪电般地划了个弧,所有的灰尘都像碰到了一张无形的网,全落在了火盆里。 程池又丢了本账册进去。 这次账册轻轻巧巧地落在火盆里,乖乖地被燃了起来。 怀山松了口气,道:“四爷,您让我查周家二表小姐的事……” “怎么样了?”程池漫不经心地翻了一本账册。 “周家二小姐自六个月大进府到现在,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甚至可以说是自从今年三月二十四日之前,她从来没有单独出过门。”怀山道,“三月份之后,她先后出去过几次,一次是四月份,端午节之前,她和姐姐回周家的祖宅祭祖;一次是庄家从前舒服过她外祖父的人求她的恩典……”他事无遗细地把周少瑾自三月份之后所做的事都禀了程池,并道:“四爷,我可以肯定,她真是周知府的女儿,四房的二表小姐。” 程池问:“京城那边可有消息传过来?” “有。”怀山道,“那小厮十分的机灵。计家的人把他送去了京城,转眼间就把人给跟丢了。他雇了个外地的行商,谎称是他的叔叔,要去天津收货,把他寄居在了祟仁坊附近的上清宫……”或许是机灵的孩子人人都喜欢,说到这里,怀山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声音也变得活泼起来,“盯着他的人说,他看上去每天无所事事,不是听戏就是上馆子、逛大街,还和上清宫的一个小道士搅和到了一块去了,帮那个小道士还了二十个铜板的点心钱。可实际上他每天有意无意都会经过祟仁坊的一条胡同和胡尚书胡同和那些街坊邻居说说话,其中问到的最多的就是一条胡同的林家和胡尚书胡同的沐家……” 程池听了也有些意外,道:“这两家有什么特别吗?” 怀山眼底闪过一丝困惑:“林家是世袭的三品指挥使。沐家虽是读书人,在都察院任御史。两家是儿女亲家……虽然不是门当户对,但林家和沐家是老邻居,又是通家之好,林家的儿子长得一表人才,品行也为人称赞,和沐家的女儿年纪相当,青梅竹马,也勉强算是门好亲事……现在还不知道周家二表小姐让那小厮打听林、沐两家做什么?”说完,他补充道,“那小厮叫樊祺,是周家二表小姐的乳兄。” ☆、第一百四十四章无知(粉红票1290加更) 能让怀山记住名字,还在他面前提一句,这个小厮必有过人之处。 程池扬了扬眉。 怀山道:“他今年才十二岁,怀里揣了五百两银票。” 五百两银子,可以在京城买个小小的宅院外带四、五十亩良田;可以在淞江府最繁华的大街上盘下两间铺子;可以在宁波入股海上贸易……更可以让兄弟反目,父母成仇。 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赚到过五百两银子。 程池笑道:“让人盯着他,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怀山恭敬地低应喏,道:“那周家二小姐那里……” “先派人看着,”程池不以为意地道,“她既派了樊祺去京城,我们只要盯着樊祺,迟早会知道她想要干什么的?” 怀山应“是”,退了下去。 程池静静地站了一会,慢慢地翻出一本账册。 打开,最前面的一行用楷书写着“冬月十二日,收灰鼠皮四十四张。” 字迹方正,是最标准不过的馆阁体。 虽然年代久远,却可以看得出写这几行字的人提笔收势间流露出来的果断和毅然。 程池的手指轻轻地划过那行字,然后拎起那本账册丢进了火盆里。 火光四射,溅在了程池的衣角,烧了个洞。 ※ 那边周少瑾回到了畹香居,施香已把她历年所得拿了出来,除了银锞子,还有几颗金豆子。 周少瑾望着雕红漆海棠花托盘堆着的银锞子、金豆子恍如隔世。 那个步步高升的银锞子是有一年程诣去给他的外祖母拜年,他的外祖母赏了他六个步步高升的银锞子,她觉得很有意思,过完年。程诣就送了一个给她,并歉意地告诉她:“如果不是长辈赐的,我就全都给你了。” 那几个万事如意的银锞子则是姐姐给的。好像是姐姐到谁家做客,别人赐的。姐姐给了几个给她。只是她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几颗金豆豆,则是长房的程笙表姐给的——长房向来富贵,程笙又是郭老夫人的掌中宝,每到过年,郭老夫人就给程笙一袋子金豆子,她看着很是羡慕,程笙就给了她几颗。 施香道:“二小姐,这些加起来也有快两百两银了。全都兑换了吗?” 周少默然。 这些或是长辈所赐,或是姐妹们所送…… 她想想就舍不得,好像自己为了银子辜负了长辈的祝福,姐妹的心意似的。 “暂时先别兑换。”周少瑾吩咐道,“等我缺银子的时候再说。” 施香不疑有它,笑着应了,把那些赏银又重新收在了箱笼里。 周少瑾就在屋里打起转来。觉得还是嫁人好,嫁了人就有了自己的体己银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捉襟见肘。 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过的? 她的晚膳是在嘉树堂用的。饭后,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商量给二房程识的次子送满月礼的事。 除了小孩子的衣服鞋袜,还有金银长命锁、手镯、脚镯。七七八八的也得五、六十两银子。 周少瑾咋舌。 这还只是满月礼,百日礼的时候岂不是更重! 关老太太自然不知道周少瑾在心里想什么,吩咐她和周初瑾:“你们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拿几件针线活送过去就行了。” 周少瑾又觉得做姑娘家也不错,人情客往的时候她们只是应个景,不算在内。 可这银子的事到底怎么办,她心里还是没有底。 等长房的外孙和二房的孙子做了满月礼,就到了寒衣礼。 祭祖、送年节礼、收租、盘点、赶制过年的新衣……不管是外院还是内院,都开始忙碌起来。大家也都喜气盈盈地开始盼着过年。 静安斋已经恢复上课。周少瑾的日子一如往昔般的平静有序——每天早上去静安斋上课,下午到寒碧山房里抄经书。晚上做针线,偶尔和程笳斗斗嘴。隔三岔五地去探望集萤。 集萤终于赶在腊八节之前抄完了五百遍《女诫》。 周少瑾有些不相信,睁大了眼睛悄声道:“我前几天来的时候还看见你案头上只放了五、六本,怎么突然就抄完了。” 集萤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你难道就不能装着不知道吗?” 周少瑾恍然,眼睛瞪得更大了。 集萤扑哧地笑。 周少瑾道:“谁帮的你?” 集萤得意洋洋地道:“我给了秦子平一百两银子,秦子平就帮我抄了。” 有这么好的事? 周少瑾狐疑地望着她。 集萤就“喂”了一声,道:“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我做得不对吗?我爹说过,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就尽量用银子解决,伤筋动骨的划不来。” 周少瑾抹汗。 集萤的父亲屡有高见……可你有的时候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周少瑾就问她:“腊八节的时候,你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去我那里喝粥?我姐姐说,今年要告诉我熬腊八粥。” “好啊,好啊!”集萤高兴地应了,可转瞬间又改变了主意,“还是算了,我去了又要给这个磕头,给那个磕头的。” 周少瑾希望姐姐也能喜欢集萤。 她忙道:“只是去我们屋里,我们几个自己过腊八节。” 集萤有些心动。 周少瑾忙道:“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到时候还可以带些回来给南屏姑娘、池舅舅他们尝尝。” “你池舅舅就不用了。”集萤道,“他腊八节的时候受邀去甘泉寺喝粥。” 周少瑾还以为可以趁机在程池面前挣点印象分,结果泡汤了。 她略有些失望,道:“我没听说甘泉寺的腊八粥煮得好吃啊?他为什么去甘泉寺喝粥?” “你傻吧!”集萤笑道,“谁会请他去喝粥,是到了年尾。甘泉寺催着他捐香油钱呢!” 周少瑾道:“不是开春后吃新饼的时候才开始捐香油钱吗?” “你说的是北方的寺庙吧?”集萤道,“我们北方人就是爽朗,不像你们南方的人。九曲十八弯,想着名目让人掏银子。” 周少瑾娇嗔道:“又不是我让甘泉寺的请池舅舅去喝粥的。再说了。他可以不去啊!” “不去?”集萤撇了撇嘴,不屑地道,“不去你就等着那些大和尚每天蹲在家里给你讲经吧!” 这倒也是。 那些知客和尚都很厉害。 像她,刚开始去大昭寺礼佛的时候,也不过是为了陪婆婆,可后却发展到每年都会定时给大昭寺捐五百两银子。 集萤道:“算了,我们别说他的事了,说起他的事我就没有一句好话。我有件事告诉你。过两天我就要搬去立雪斋住了,你再来找我,就直接去立雪斋找。” 周少瑾愕然,道:“为什么啊?” 集萤翻了个白眼,道:“小山丛桂院里服侍的人不够,你池舅舅决定大家都住到立雪斋去,把这边关了。”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道:“是今年的生意不好吗?” 她把集萤给问住了。 集萤想了半天,道:“看不出来啊……难道程子川今年的生意做垮了?我爹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程子川已经走了十年的鸿运,该不会是从今年开始走霉运吧?” “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周少瑾“呸”了她一声,双手合十朝着西边拜了拜。喃喃地道了几句“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菩萨莫要怪罪”。 集茧气结,道:“我是童言,那你是什么?” 周少瑾这才惊觉自己的年纪……她哽了半晌。 集萤就对她道:“你说,我跟我爹爹说,让我爹爹拿银子来赎我,程子川会不会答应啊?” 周少瑾在点拿不准。 她总觉得池舅舅看上去和气,可却从骨子里隐隐透出几分骄傲来。如果他生意顺利。集萤的父亲拿了银子来赎集萤,他心一软。也许就会答应。可他的生意如果遇到了困境,不说别的。就算是为了预防那些生意对手落井下石,他也不会答应集萤的父亲。 可什么事都有万一。 她也希望集萤能早点回到自己的父母身边,做个倍受人宠爱大小姐。 只是可惜集萤如果真的走了,她们以后恐怕就再也难以见面了。 “你试着跟池舅舅提一提呗!”周少瑾道,“不管答应不答应,总要试一试。” 集萤若有所思地颔首。 施香气喘吁吁地跑来找周少瑾,道:“二小姐,马赐让人从荆州府带了信回来,大小姐让您赶紧回去!” 周少瑾哪里还坐得住,立马就站了起来,匆匆地对集萤说了句“我先回去了”,就急急地离开了小山丛桂院。 谁家还没有点要紧的事。 集萤没有放在心上。 程池那边却得了信:“……周家二小姐又来拜访集萤。话说到了一半,被周家大小姐叫走了。” 程池“嗯”了一声,吩咐怀山:“腊月二十二之前,必须搬完。” 怀山应声退了下去。 周少瑾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一面往回赶,一面问施香:“姐姐什么时候接到信的?可说了些什么?” “就刚才接到信的。”施香跟在周少瑾身后赶,道,“什么也没有说,也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那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 马赐那里至少有个信来,樊祺那边却连个纸片也没差人递给她。 这眼看着要过年了,他要是再不回来,她怎么向樊刘氏交待? 周少瑾急急地回了畹香居。 ☆、第一百四十五章消息 因快过年了,各房头已经开始除尘,畹香居的丫鬟婆子们多在嘉树堂帮忙,因而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响。 周初瑾手里捏着封信,眉头紧锁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的,显得有些急燥。 周少瑾看着心里“咯噔”一声,忙朝着施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之后,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了书房,笑道:“姐姐,听说马赐那边有了音讯……”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听到动静的周初瑾已经回过头来。 “少瑾!”她满心欢喜,拽了妹妹就往东边去,“你可算回来了。” 周初瑾和周少瑾在书房里坐下,眼角眉梢就止不住地飞扬起来:“你给我推荐的那个马赐可真行!他不仅打听到了欣兰的下落,还佯装是去荆州贩棉花的行商,把欣兰俩口子诓到了金陵来。”她说着,把信摊开了给周少瑾看,“你看!马赐在信中说,他报的是大市街李记缎绸庄,让我们想办法在江东桥头接应,免得露了马脚!” 周少瑾又惊又喜,一面问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面接过姐姐手中的书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周初瑾则在一旁感慨:“家丑不可外扬。不管兰汀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不能跟那马赐明言。可我又怕马赐摸不着头脑地撞了进去,打草惊蛇,让那欣兰跑了,再也找不着了。所以只当着马赐说这欣兰是我们家的旧仆,近日家里出了桩盗窃案,可能与欣兰有关,让他想办法打听欣兰的下落。我还怕马赐行事急燥,让欣兰有所惊动,马赐一个外乡人。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反被欣兰挟制。还给了张父亲的名帖马赐,让他若是走投无路了。可拿着父亲的名帖向官衙求助。 “没想到他却是个心里用事的。一到武昌府就称自己是从金陵来荆州府收棉花的,雇了两个惯在这行里做的熟手做向导。又买了身好衣裳,去了荆州府。 “欣兰的男人一直做这一行,他去了荆州府随便一问就问到了欣兰的下落。 “原来欣兰从金陵城回去之后没两年就遇到了水患,两个儿子都溺水而亡,丈夫也因为呛了水得了肺痨,不能做重活,家境就这样渐渐的败落下来。这几年更是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全仗着欣兰帮别人家洗衣浆裳赚两个钱。 “马赐虽然不知道欣兰和我们家的恩怨。可想到那欣兰已经嫁到了荆州府我们还派人去悄悄打探她的消息,他就怀疑那欣兰的事不简单。索性佯装是大市街李记绸缎庄的少东家,因贪玩不懂事被家里人差到了荆州府来收棉花,请了欣兰俩口子帮着押送棉花到金陵。 “欣兰不答应。 “可欣兰的丈夫却贪图马赐许的那二十两银子的报酬。不仅一口答应了,还怂恿着欣兰回周家看看。说她毕竟是周家放出来的,虽然太太不在了,可我们姐妹还在。看在从前太太的份上,我们姐妹怎么也要打赏她几十两银子的,有了这几十两银子,又有周家这座靠山。他就能东山再起。还说,从前是想回去没银子,现在不仅不用花银子就能回金陵。还可以赚二十两银子,她要是敢不答应,就把她卖到街头的李婆子那里去做半掩门的。 “欣兰一开始还咬着牙不答应,她丈夫把她狠狠地揍了一顿,她这才同意一起来金陵。 “因为我给的银子不多,马赐怕被欣兰俩口子看出破绽,拿着父亲的名贴请荆州知府帮着赊了二百多两银子的棉花,又谎称还要继续收棉花,让欣兰俩口子先押了锦花回金陵城。 “算算日子。欣兰俩口子这两天就要到了。我喊了你来,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看这件事怎么办好?” “我吗?”周少瑾奇道。 她以为姐姐早就有了对策。 “嗯!”周初瑾道,“我想。这件事得马富山出马,跟李记绸缎庄的打声招呼,让他们帮着出面把棉花收下,等到欣兰俩口子去账房结账的时候,把他们绑了回来,让兰汀和欣兰对质。如若兰汀所说属实,再写信告诉父亲。然后拿了父亲的名帖告官,由官府审判。” 周少瑾迟疑道:“由官府审判,那岂不是闹得人尽皆知?” “父亲是官员,可以要求官府不公开审讯。”周初瑾道,“我想吴大人会答应的。” 周少瑾颔首。 周初瑾道:“那你事后记得给父亲写封信,我已经让人去叫马富山了。他应该很快就会来了。还要请几个靠得住的人躲在李记绸缎庄的账房门口……” 很多事要忙。 周少瑾忙道:“姐姐放心,写信的事就交给我了。” 周初瑾欣慰地笑了笑,去了厅堂等马富山。 周少瑾不由地叹了口气。 姐姐这边好像也超支了……她要不要提醒姐姐一声呢? 下午,周初瑾和马富山家的去了平桥街周家的祖宅,周少瑾去了寒碧山房抄经书。 郭老夫人看上去情绪很好。 周少瑾悄悄地问碧玉:“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碧玉笑道:“大爷来信了。” 程许是十月初六走的。 他和闵行强去了京城。 周少瑾“哦”了一声。 碧玉笑道:“大爷说,平安到了京城,见到了大老爷、二老爷和二老太爷,二老太爷和两位老爷都让他代问老夫人好。还说二老太爷的精神很好,两位老爷的身体也好,大老爷、二老爷和二老太爷都留了大爷在京城过年,还去拜访了闵行健闵修撰,请了闵修撰看了他的文章制艺。闵修撰很热心,给大爷提了很多建议,大爷受益匪浅。闵修撰说如果大爷没事,可以常去闵府走动。老夫人看了非常的高兴,刚让我执笔给大爷回了一封信。说让大爷听从二老太爷和二位老爷的教诲。就留在京城过年。要常去闵府走动走动,既要沉下心来读书,也要多结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说到这里。碧玉抿嘴一笑,和周少瑾耳语道。“老夫人还让送信的管事给大爷捎了一千两银票过去。” 长房可真有钱啊! 周少瑾唏嘘着,又想起了程池。 程池今年的生意到底是做得好还是不好呢? 她决定抽个功夫去问问集萤。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把自己和集萤的事告诉姐姐,请集萤到畹香居来喝腊八粥。 周少瑾从寒碧山房出来先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还没有回来。 周少瑾有些担心,让施香在门口等周初瑾,自己一个人去给关老太太问了安。 关老太太就朝着她招手,塞给了她一个大红锦绣年年有余的荷包,笑眯眯地道:“快过年了。你们姑娘总想着买这买那,这个你拿去给自己买点喜欢的小玩意。” 周少瑾脸色微红,知道这是外祖母私下补贴给她的。 她忙道了谢。 回到畹香居一看,是二十两银票。 比往年要多十两。 她把二十两银票收在了箱笼里,越发不想兑换那些银锞子金豆子了。 可不兑换那些银锞子金豆子,她又拿什么补这个漏洞呢? 姐姐那边肯定是不能开口的。 要不就向父亲借三百两,以后慢慢还? 不过,父亲肯定不会要她还的! 周少瑾胡思乱想着,姐姐回来了。 她快步迎了上去。 冬天的夜晚很冷。 周少瑾帮姐姐解了披风,沏了杯热茶。 周初瑾喝了口茶暖了暖身子。这才朝周少瑾笑了起来:“成了!李记那边答应帮这个忙。也不用去请外面的人,就他们铺子里平时帮着扛布的伙计。” 周少瑾松了口气,道:“要不要准备点酒水酬谢那些伙计。” “我倒把这个给忘了。”周初瑾有些意外。道,“贵人不可贱用。我这就吩咐马富山,让他明天在饭馆里订两桌席面请了那些帮忙的伙计出来吃一顿。”然后笑着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些?” 周少瑾嘻嘻笑。 从前庄子里春播秋收的时候,东家都会做好吃的犒劳那些帮工的。 她就趁机说了想请集萤到家里吃腊八粥的事。 周初瑾觉得集萤是服侍程池的,自己对她客气点是应该的,满口答应,还道:“你看要不要把笳表妹也请过来?” 自静安斋开课之后,姜氏对程笳管拘的更严格了。程笳已经有些日子没过来畹香居了。 周少瑾高兴地应了,让施香去跟程笳说一声。 谁知道施香回来的时候神色却有些奇怪。低声对周少瑾道:“笳小姐,和泸大太太起了争执。我去的时候如意轩正闹得不可开交。我就没说请笳小姐过来的事。” 不知道又是为什么? 周少瑾叹气,道:“那你明天再过去说一声吧!” 施香应喏,服侍周少瑾梳洗。 第二天,良国公世子朱琨有意迎娶程笳为填房,程笳却死活不同意,一直闹到了程泸那里,直到程泸发话谁敢提让他的女儿去做填房的事就立刻撵出府去,这件事才算平息。 好比半空中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周少瑾这才长长地透了口气,和姐姐道:“笳表姐以后应该好好孝顺泸大舅舅才是。” “你这个小笨蛋!”周初瑾捏了捏妹妹的脸颊,笑道,“泸大舅母不这么闹一场,你让良国公府的面子往哪里搁啊!” 周少瑾干笑。 她还真不适合在大家族里生活。 ☆、第一百四十六章腊八 到了腊八节那天,天气骤变,突然刮起了刺骨的寒风。 程笳穿着灰鼠皮的皮袄过来,脸红彤彤的,来了并不进屋,而是站在庑廊下望着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石榴树枯枝哈哈大笑,问出来迎她的周少瑾:“你说今年会不会下雪啊?” 周少瑾的记忆还停留在京城冬季的皑皑白雪中,闻言不由愣了愣。 程笳就感叹道:“去年就没有下雪。但愿今天能下雪。我们就可以堆个雪人了!” 多大的人了,还惦记着这些。 周少瑾忙招了她进屋坐:“……外面太冷了。” “冷才好。”程笳笑道,“冷了正好喝粥。”又问她,“你的粥是用什么熬的?” “莲子米、花生、赤小豆、桂圆、薏仁米……”周少瑾边说边和程笳进了屋,“怎么了?” 屋里点了两个火盆,热气扑面,让程笳的呼吸一窒。 她叫道:“你点这么多火盆干什么?” “太冷了。”周少瑾道,“在被子里捂半天才有点热气。” 程笳睁大了眼睛,道:“你不会用汤婆子。” “汤婆子也不顶事。”周少瑾道,“我就是觉得太冷。” 不像在京城,热着地龙,手碰到哪里都是热的。 程笳有些无语,道:“集萤什么时候过来?我出来的时候,识嫂嫂正好去送腊八粥,说是用了什么江米、大黄米、红香米、黑米……一共八种米熬成的,比一般的腊八粥都清爽,我原想尝一口再来的,又怕你们等着,看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早知道集萤没来。我就应该晚点过来的。” 周少瑾气结。 周初瑾解着围裙走了进来,笑道:“粥我已经炖在茶房的炉子上了,等集萤过来就可以吃了。” 周少瑾点头。 程笳跳了起来。道:“你不是说你熬的腊八粥吗?怎么是初瑾表姐下的厨?” “你知不知道怎么做腊八粥?”周少瑾横了程笳一眼,道。“像那莲子米、赤小豆、薏仁米什么的,要提前一天就泡好……我今天是卯正(早上六点)就起来了,一直用勺子搅着粥,怕它们粘在一起。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围个围裙去迎你的!” 程笳嘿嘿地笑,拉了拉周少瑾的衣袖,低声道:“大不了我请你吃齐芳斋的马蹄糕好了。” 周初瑾听着就笑了起来。 屋里正热闹着,施香进来禀道:“集萤姑娘来了。” “快请她进来。”周少瑾说着。门帘一撩,集萤自己走了进来。 她穿了件玫瑰紫的妆比甲,里面是柳黄色杭绸夹袄,乌黑的青丝随意绾了个纂,耳朵上戴了对珍珠耳环,手上还提着个礼盒,像是去谁家拜年似的。 周少瑾忍不住“扑哧”一声笑。 集萤不解地望着周少瑾。 周少瑾怕集萤误会她是在嘲笑她,忙道:“我看你这个样子像是去街坊邻居家里串门似的。这还没到过年呢!就算是过年,一个巷子里住的姐妹,也不用这么客气吧?” 集萤才这明白过来。 她顿时咬牙切齿。道:“秦子平,你等着,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周少瑾奇道:“这关秦管事什么事啊?” “这就是他给我准备的?”集萤指了指礼盒。“齐芳斋的八大件。我说不用,他非塞给我不可,还说这是你们这里的风俗!” 大家都笑了起来。 周初瑾温柔地告诉她:“礼多人不怪。不过今天是姊妹们之间的小聚,就不用那么客气了。你若是实在想什么东西过来,就捡你自己喜欢吃的,看着好看的带过来给她们长长眼就是了。” 集萤连声道谢。 周初瑾这下子看清楚了。 别看这集萤长得冷艳动人,却和周少瑾一眼,是个心里不用事的。 她吩咐施香把粥端上来,几个人也围着厅堂的圆桌坐好。 施香端了粥进来。正说着吉祥话,程诣过来了。 “好香啊!”他耸着鼻子。“你们躲在这里喝粥竟然也不喊我。”他说着,落在集萤身上的目光由惊艳变得发起直来。 集萤皱了皱眉。 周少瑾忙咳了一声。道:“诣表哥,你找我可有什么事?” “我没事就不能找你。”程诣的眼睛像钉在了集萤的身上,心不在焉地道,“你们应该不止熬了这一点粥吧?也盛碗给我尝尝呗!我看看和我娘熬的有什么不同。” 程笳受不了了,干脆就踢了程诣一脚。 程诣捂着小腿,眉一横,对着程笳就有说什么,结果眼角的余光一瞥,又硬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接着放开了小腿,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角,道:“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程笳脸色变了。 周少瑾很是尴尬。 她自己也曾遇到过这种事,自然知道集萤的烦躁,可做这种事的是她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表哥,她就算是把他给撵出去,他恐怕也会死皮赖脸地在这里不走吧? 周少瑾就朝着施香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你等会就说外祖母找他,把他给支手。” 施香会意,摆了碗筷在外面停留了片刻又走了进来,道:“二爷,老安人让人过去!” 程诣正悄声地问周少瑾集萤是谁,闻言怀疑道:“不会这么巧吧?” 施香委屈道:“我骗你干嘛啊!识大奶奶过来送腊八粥了。” 通常这个时候关老太太老会把粥分食给他们。 程诣只好恋恋不舍地走了。 集萤透了口气,道:“要不是看在他是你表哥的份上,我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周少瑾和程笳都窘然地笑。 周初瑾也不由莞尔,觉得集萤正如妹妹所说,非常的特别。 有人撩帘而入。 集萤等人面色微愠,循声望过去却是持香。 三个人齐齐舒了口气。 持香禀道:“马总管让人带信过来。荆州府的那船棉花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东江桥了。问大小姐和二小姐是去平桥街等还是得了空再过去。” 周氏姐妹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周初瑾转身把周少瑾按在了坐位上,道:“你去跟马富山说,我这就去平桥街等。” 周少瑾焦虑地喊了声“姐姐”就要站起来。 周初瑾手一用劲。又把周少瑾给按了下去,并道:“你就呆在家里。到时候帮我写信给父亲就行了。” 周少瑾知道自己不能去。 不要说程笳和集萤在这里,就算是她们不在这里,她们姐妹这样频频地回平桥街,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要留来在给姐姐打掩护。 何况今天是腊八节,等会她还要去外祖母那时请安,她们姐妹俩总不能都不在家吧! “姐姐,”周少瑾抬头望着周初瑾,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关心。“你早去早回。识大奶奶送粥过来,我会帮你留着的。” 周初瑾眼底闪过一丝讶然。 她没有想到妹妹居然懂她的意思。 周初瑾不禁笑了起来,柔声道:“我知道了。你们喝粥吧,不用等我。我尽快早点回来。” 三个人起身送周初瑾出了门。 程笳就道:“你们家还做棉花生意吗?怎么之前没有听说过?这些事不是应该由管事的打理吗?怎么要初瑾表姐出面啊?要不我跟我哥哥说一声,让他派个管事去瞧瞧?” 集萤却若有所思。 周少瑾知道集萤起了疑心,望着她回答着程笳的话:“是家里临时出了点事,姐姐过去就行了,暂时不需要帮忙。若是有需要,肯定会向你开口的。” 程笳点头,在圆桌旁坐下。 集萤则对周少瑾释然地笑了笑。 ※ 周初瑾回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和上次接到马赐来信的欢喜不能。她显得既愤怒又疲惫。 周少瑾结结实实地扶住了周初瑾。 “真是欣兰干的!”她面色苍白,面颊却像打了胭脂似的彤红彤红的,“是程柏指使她干的……她觉得母亲应该嫁给程柏。这样她也就可以服侍程柏了……程柏许了事成之后让她进门,她就做了……我要扒了她的皮……” 周少瑾没有做声。 心里像打湿了的布般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腿却像踏在棉花上似的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就因为喜欢程柏,就可以帮着程柏害人! 她想到了程辂。 前世的恨意仿佛穿越时光在她心里燃了起来。 怎么有人这么卑鄙无耻?害死了她母亲,还来害她! 还有兰汀,既然发现了程柏和欣兰的阴谋,为什么不告诉父亲?还一直装着不知道的的样子,母亲是无端无事的责骂过她?还是不会明青红皂白地惩罚过她?她一点也不念旧情,居然能心安理得地看着欣兰逍遥法外? 她们的心是用什么做的! “姐姐。”周少瑾听见自己声音尖锐地道,“要让官府好好地判她们。不能就这样放过她们!母亲死得太冤枉了!” 周少瑾想到从无印象的母亲,忍不住眼泪湿润。 “我知道。我知道。”周初瑾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力气像被抽干了似的倒在了床上,“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如果杀了人只要放下屠刀,只要改过自新,只要哭着说几声‘是我不对’就能得到原谅。又有谁会遵纪守法呢?我明天就去找沔大舅舅,父亲隔得太远,这件事还得程家出面。” 周少瑾立刻道:“我这就去写信。” ☆、第一百四十七章风声(粉红票1310加更) 周少瑾义愤填膺地给父亲写了封信,周初瑾则去了程沔那里。 程沔听了经过惊讶得半天都没有合拢嘴,问周初瑾:“可有口供?” 周初瑾道:“我们都没有打过官司。让她们画了押,也不知道合不合官府的规矩?” 程沔拿过画了押的供词看了看,道:“这件事你们暂时别声张,我这就去趟金陵府衙。” 周初瑾凝声应“是”,回了畹香居。 下午程沔就派人把欣兰和兰汀交到了金陵府衙。 周少瑾松了口气。 把人交给了官衙,欣兰和兰汀是死是活,都不与她们相干了。不然在姐姐手里出了人命案,若是传了出去,不管是非曲直,姐姐一个心毒手狠的恶名是跑不了的了。就像前世,李氏去母留子,虽说符合礼制,可父亲到底觉得她为人凶狠,夫妻间的小事渐渐成了罅隙,罅隙成了摩擦,最后恶语相向,夫妻反目。 这也是为什么周少瑾建议姐姐把人送给官府,由官府审讯的缘由。 有了周、程两家的关系,她不怕官府不秉公办事。 周初瑾却心中不平。 掉头也不过碗口大的疤,就这样处置了欣兰和兰汀,那也太便宜这两个人了! 怎么也要让她们吃点苦头才是。 可人已经交到了官衙,她想怎样也晚了。 早知如此,她就应该迟几天跟沔大舅舅说的…… 周初瑾早上起来,脸上就有点不好看。 周少瑾知道姐姐心里肯定和她一样难过着,默默地帮着姐姐盛粥,把姐姐喜欢吃的麻油素干丝、拌海蜇移到了姐姐的面前。 周初瑾欣慰地笑了笑,拍了拍妹妹手。夹了周少瑾喜欢吃的小笼包,笑道:“你也吃!不用管姐姐,姐姐过几天就好了。” 周少瑾明白。 就像她前世似的。遇到伤心难过的事没人说,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呆几天。气也就消了。 她握了握周初瑾的手。 哪天姐姐向她倾吐心事就好了! 她也会像姐姐安慰她似的安慰姐姐的。 姐妹俩用过早膳,去了关老太太那里。 这件事瞒着别人,却没有瞒着她老人家。 关老太太遣了屋里服侍的,留了她们姐妹说话,道:“这件事你们做得对。我们是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家,容不得持强凌弱,手里犯下人命。可这件事也不能像你们和你们的舅舅商量的那样,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把事情给处置了。该说的话。也是要透点口风出来。特别是存义坊那边。我们先前把他们寄在我们家名下的产业还给他们的时候,柏大太太就不怎么过来了,我想她心里肯定还存着埋怨的,我就一直有些担心,怕那程辂以后得了势,和我们家结下仇怨。我们虽不怕他,可若是有个人这样怨恨着你,也总是件让人不舒服的事。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不追究程家的责任,对他们已是宽和仁厚了。两家也算是互不相欠了。” 关老太太是想拿这个事挟制程辂。 周少瑾和周初瑾都同意。 反正就算他们把程柏告了,程柏死了这么多年,也不可能把他怎样。反而会把当年程庄两家的恩怨牵扯出来。连累着庄良玉被人非议。 还不如放出些对自己有利的风声,让董氏和程辂以后在程家抬不起头来。 “那就这么定了。”关老太太很满意姐妹俩的乖巧,道,“这件事你们就不要管了,我自有主张。这几天初瑾暂时别跟着你舅母打理家务,少瑾也不要去静安斋上学了,你们就在家里呆着。若是有人问起,只说有些不舒服,要歇几天。” 这是让她们姐妹装伤心啊! 不用装。她们已经够伤心的了。可如果能寒碜寒碜董氏和程辂,周少瑾还是愿意装一装的。 姐妹俩不约而同地点头。 关老太太这才道:“送去官衙的状纸。官衙的判决,你们都要好好的收一份。虽说是民不告官不揪。可若是有人看那程辂不顺眼,把这件事告到了礼部……他有个这样的爹,只怕想做官有点难!” 姜还是老的辣! 周少瑾姐妹大喜过望,连声向关老太太道谢。 到了下午,周少瑾的生母庄氏是被丫鬟欣兰害死的,住在庄氏娘家隔壁的程柏也牵扯在内的消息就如雨后的春笋般在九如巷的一定范围内冒了出来。 集萤来探望周少瑾,有些语拙地安慰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然也不会事隔这么多年,还是让你们发现了端倪。你放心,她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周少瑾心中生暖,感激地道谢。 集萤就好奇地问:“按理说那欣兰已经嫁人了,她想跟着程柏,悄悄地跑了就是,怎么会又回头去害了你母亲,这人可真是奇怪!难道她还想让你母亲给她撑腰不成?会不会是你母亲看不惯她的行径,威胁她要报官或是告诉她丈夫,她才起了歹毒之心的?” 周少瑾滴汗。 关老太太语气不详,就是想模糊视角,让大家自己去猜,尽量地不把庄氏扯进来,没想到集萤却得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如果大家都像她这样想就好了。 周少瑾去关了门,把事情的经过小声地告诉了集萤——集萤能将私藏的银簪子甚至有可能是救命的银簪子拿出来帮她的忙,她就不能自私地瞒着集萤。 集萤听了气得脸都涨红了,连声道:“你们怎么能把那两个贱婢交官衙,照我说,就应该把她们点了天灯,让别人瞧瞧,得罪了你是什么下场。” 点天灯啊! 周少瑾依稀在哪个书里看到过。 很残酷的。 她问:“你给人点过天灯?” “哦!”集萤神色间颇有些不自在,道,“没有。不过。我哥哥给人点过天灯。” 周少瑾很怀疑。 集萤忙岔开了话题,道:“程家不是号称金陵第一家吗?你们程家的名帖到了金陵府衙应该很管用才是。能不能判个什么千刀万剐之类的……听说那个和点天灯一样,都挺厉害的。” “不知道啊!”周少瑾有些焉焉地道。“我姐姐因为这个事,心里一直不怎么痛快呢!” “要换了是我。我也会不痛快的。”集萤对周初瑾的印象很好,觉得她端庄大方又不失温柔敦厚。 周少瑾正想宽慰集萤几句,程笳过来。 她进门就嚷嚷:“这种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让你们把人交给官府的。”说着,她左右瞧了瞧,道,“初瑾表姐呢?不是说你们心里不太好受了吗?她去了哪里?怎么没有过来陪你?” “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周少瑾嗔道,吩咐丫鬟给程笳上茶点。 程笳这才看见集萤。和集萤打了个招呼。 集萤淡淡地点了点头,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程笳也不以为意,低声和周少瑾道:“你说,我们能不能佯装是兰汀的亲戚,然后给她送壶毒酒去,把她也毒死好了……” 周少瑾没好气地道:“那还不如判她个斩立决呢!” 程笳嘿嘿地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集萤突然幽幽地道:“我倒有个主意……” 两人齐齐地望着她。 她抬手整了整鬓角,慢条斯理地道:“我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听人说,这世上最黑的地方莫过于大牢了,全是些作奸犯科之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这世上最容易行事的,也是大牢——只要你有银子,那些狱卒才不管你从前是什么身份地位。做过什么事,反正没一个好人,杀人放火都做得心安理得。我觉得,与其扮了那兰汀的家人给她送壶毒酒去,还不如把这银子打点了狱里的狱卒,每天照着三餐让她吃些苦头,让她后悔去……更好!” 周少瑾和程笳面面相觑,道:“还有这事?” “我骗你干什么?”集萤不悦道,“你们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程……嗯……你池舅舅,他惯和衙门里打交道。最清楚不过了。” “我相信集萤!”周少瑾等人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周初瑾的声音。 三人回头,就看见周初瑾面色有些憔悴地走了进来。 她看了集萤一眼。道:“我相信集萤的话。”又道,“集萤,我若是派人去打点那些狱卒,找谁好?知府?同知?佥事?” “应该是找那些狱卒的头吧?”集萤想了想,不敢肯定地道,“上次淮安翻船的事,就是秦子平交待他手下的一个大伙计出的面。如果是找知府或是同知、佥事,秦子平应该亲自出马才是。” 周初瑾点头,真诚地对集萤道:“谢谢你了!等我忙完了这件事,请你过来吃顿便饭。” “不用,不用。”集萤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大小姐不必如此客气。” 周初瑾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可周少瑾看得出来,姐姐主意已定,肯定是要请集萤吃顿饭的。她觉得这样挺好的。 集茧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周初瑾喊了马富山进府,两人决定拿出二百两银子打点那些狱卒。 周少瑾忙道:“这银子我出吧!” 可话音未落,她想到了自己那空空的箱笼,气势顿时弱了下去,悄悄地打量着姐姐和马富山。 周初瑾一心想着怎么“照顾”欣兰和兰汀,马富山正寻思着这件事找谁做中间人好,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马富山更是笑道:“这银子怎么能让二小姐出呢?这是家里的事,要出银子,那也是家里出。二小姐的银子还是留给自己买花戴吧!” 周少瑾连客气话都不敢说,郁闷地回到了厢房。 银子,银子! 原来白花花的银子这么重要! 她得想个办法开源节流才行! 郭老夫人派碧玉请周少瑾过去说话。 ☆、第一百四十八章吵闹 周少瑾想不出来郭老夫人有什么话跟自己说。 她有些忐忑不安地去了寒碧山房。 寒碧山房正在除尘。走道上,庑廊下,窗棂前都是拿着抹布的丫鬟婆子,模样儿也很陌生。 碧玉笑着告诉她:“是蕴真堂那边的,过来帮帮忙。” 周少瑾“哦”了一声。 碧玉把她领去了正房后院的退步。 那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郭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正弯腰和坐在小杌子上史嬷嬷说着什么。 看见周少瑾走了进来,老人家和颜悦色地朝着她招了招手。 周少瑾上前屈膝给老夫人行了礼,碧玉端了个锦杌放在了史嬷嬷的对面。 “听说你家里出了事。”郭老夫人示意周少瑾坐下说话,道,“你父亲不在金陵城,官府那边,可要你泾大舅舅出面打声招呼?” 周少瑾十分的意外。 郭老夫人是出了名的不管事,能这样待她,实在是让她没想到。 她忙向郭老夫人道谢:“……沔大舅舅已经去过俯衙,两个婢女也已经收了监。” 言下之意,不需要郭老夫人帮忙。 郭老夫人挑了挑眉,看了史嬷嬷一眼,笑道:“真是个实诚的丫鬟。” 这是褒奖还是贬义! 周少瑾有些拿不准。 郭老夫人已从旁边的黑色描金漆盒里拿出了个大红色绣祥云纹的荷包递给她:“拿着,给你过年用。” 周少瑾愕然。 这还没过年呢! 郭老夫人已笑了起来,道:“过年是过年的,这是给您买零嘴的。” 长者赐,不敢辞。 周少瑾连声道谢,接过荷包的时候差点被沉甸甸的荷包弄得失了手。 等回到畹香居打开一看。居然是满满一荷包的金豆子。 周少瑾有些哭笑不得。 郭老夫人为什么不像外祖母那样打赏她二十两银子呢? 银子用起来不用担心什么,可这金豆豆让她怎么用啊? 沔大太太知道后点了点周少瑾的额头道:“你啊,还真像郭老夫人说的似的。真是个诚实的丫头——你沔大舅舅的面子怎么比得上你泾大舅舅的面子?郭老夫人一片好意,你把那名帖接在手里就是了。就算这次用不上。下次有什么事也可以用啊!” “名帖还能这样用的吗?”周少瑾很是惊讶。 沔大太太笑着对关老太太道:“您听听,您听听,这都是什么话。怎么就把她养成了个万事都不知道的了!” 关老太太呵呵地笑,搂了周少瑾道:“别听你舅母的,你做得很对。我们虽是女子,可行事也要光明磊落,仰天俯地,对得起自己的一言一行。” 周少瑾连连点头。 她也是这么想的。 是我的我不放弃。可不是我的我就不会去宵想,这样睡觉都是安稳的。 沔大太太听了不依,笑道:“我不过是说一句话,您就回了我十句话。我这要是当着您的面把少瑾训斥一通,您岂不是要罚我去跪那祠堂。您也太偏心了。” 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周少瑾挽着周初瑾的胳膊也在笑。 她眼里带着些许的水气。 她喜欢这样的外祖母,这样的大舅母。 大家就像一家人,能肆无忌惮地说话,能爽朗欢畅地大笑。 程沔就和关老太太商量过年的事来:“……从腊月二十四的小腊到正月初四都一样,初五的时候何氏恐怕要带着大郎和二郎回一趟浦口——何家三房的大舅母带着几位外甥今年在浦口过年,过了元宵节就启程回京城了。” 沔大太太是浦口何家的姑娘。早年也是钟鸣鼎食的人家,但这几年除三房出了个任左通政使的何勉之外,再无精彩的人物。已无当年之盛。程沔所说的“三房大舅母”就是何逸之的妻子。 周少瑾重生之前,何勉之做到了大理寺正卿,程家被抄的消息,就是他告诉姐夫的。 而且她还知道,沔大太太这次带程诰和程诣过去,是想为程诰求娶何勉之的长女何风萍。 前世,她直到程诰和何风萍订了亲才知道这件事。 可今生……她望着程诰抿了嘴笑。 程诰莫明其妙。 程诣却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二表妹,那天在你屋里做客的是谁?长得可真是漂亮!是顾家的十七小姐吗?我听笳表姐说。你们中元节的时候曾经一起去放过河灯。” 敢情他还惦记着集萤。 周少瑾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她是池舅舅屋里的大丫鬟,叫集萤。” “不可能!”程诣跳了起来。 声音大的震耳欲聋。 正在和关老太太说话的程沔等人都望了过来。程沔更是肃然地道:“你都多大了?还这样毛手毛脚沉不住气!给我把论语《劝学》篇抄一百遍。” 程诣低声应“是”,一句申辩的话都没有。落寞地低着头,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直到众人要散去,他才默默地跟着程诰出了嘉树堂。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 可自己也没有说什么啊! 周少瑾惴惴地回了畹香居。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她还没有起床,程诣就来了。 他穿了件紫红色蓝色银丝祥云团花袍子,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昂首挺胸地站在她厅堂里对她道:“二表妹,我决定了。就算集萤是池从叔屋里的大丫鬟又怎么样?也不是没有长辈把自己贴身的丫鬟送给晚辈为妾的。”他还怕周少瑾不相信,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本族谱的副本出来,指了其中的一页道:“你看,七世祖庶长子的生母,就是族叔所赠。我可以求池从叔把集萤送给我。” 又一个把集萤当成池舅舅通房的。 周少瑾同情地望着程诣。 她觉得程诣要是这么跟池舅舅说,池舅舅不说什么。集萤也会狠狠地收拾他。 就像集萤还知道“点天灯”这回事一样。 她问程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我等会就去。”程诣退后几步,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道。“怎么样?我看上去还可以吧?” “那你先在我这里用早膳吧!”周少瑾道,“你这个时候过去。说不定人家集萤还没有起床呢!” “不会吧?”程诣怀疑地道,“她不是池从叔屋里的大丫鬟吗?” “大丫鬟难道就不当值吗?”周少瑾不耐烦地问他。 “也是哦!”程诣衣裳起了褶子,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道,“那你就让丫鬟给我上碗白粥好了……不,还是上几个小笼包,免得我等会要上官房。” 周少瑾出了门,低声吩咐施香快去叫了沔大太太过来。然后让丫鬟上早膳,她这才回到厅堂,不动声色地对程诣道:“你先坐会,我才梳了一半头呢!” “好,好,好。”程诣眉飞色舞地道,“你快去梳洗,我一个就行了。” 周少瑾“嗯”了一声回了内室,支了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沔大太太很快就赶到了,揪着程诣的耳朵就把他拽出了周少瑾的厢房。 程诣“哎哟”地惨叫。高声地指责周少瑾:“你竟然出卖我,我们两个以后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你说什么?”沔大太太恶狠狠地道。“你要和谁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我看你试试,我不告诉你父亲让他打断了你的腿……” 程诣和沔大太太在吵吵闹闹中离开了畹香居。 程池却哈哈大笑起来,道:“程诣真的说过七世祖的庶长子的生母就是族叔所赠的话?” 怀山吓得胆战心惊。 四爷这些日子很是暴躁,他不会一个不痛快就真的把集萤送给程诣吧? 他不由抿了抿嘴,斟酌道:“传出来的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程池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怀山冷汗直流。 程池道:“那两个丫鬟真的害死了庄氏?” “千真万确。”怀山见他转移了话题,身子一松,道,“周家的管事马富山买通了牢里的狱卒。那狱卒就把那个因虐待儿媳妇致死的婆子和两个丫鬟安排到了一起,那婆子见两个婢女一个手筋被挑是个半残。一个骨瘦如竹没两把力气,很快就开始欺负两个丫鬟……这是那两个丫鬟被打怕了之后那婆子问出来的。” 程池听了指尖轻轻地叩了叩桌子。道:“从端行节回家祭祖之后,她们姐妹就频频地出府,最后居然找出生母的真正死因,还使人将那婢女诓了回来……”他问怀山,“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我不知道。”怀山老老实实地道,“我看周家的两位小姐都不像是那阴险狡诈之辈。” “是吗?”程池淡淡地道,“能够看出来的阴险狡诈那不称之为阴险狡诈。” 怀山欲言又止。 程池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又转移了话题,道:“给刘永的东西都送到他手里的吗?” “送到了。”谈起了正事,怀山一凛,道,“刘永说谢谢您,您哪天去京里,别忘了去他的别院坐坐。还说,万童的事,还要请您多担待点,他就是这么个性子。投之木瓜,报之以琼瑶。您的损耗,他怎么也要补给您,让您放心。” 程池不屑地翘了翘嘴角,道:“我的损耗?他能怎么补?也就是跟两淮盐运使打招呼,把今年的盐引都给我们。可江南这么大,要是我们全接在了手里,那些言官还不得把唾沫都喷干了。你去跟他说,补偿什么的就不用了,我要个四品的缺。” ☆、第一百四十九章回来(粉红票1350加更) 怀山奇道:“您又不出仕,要个四品的缺做什么?” 程池略有些疲惫地靠在了太师椅的椅背上,道:“淮安的主薄相志永这些年来帮了我们不少忙,我要走了,这些人却不能不安排。淮安向来复杂,前有漕运总督府、两淮盐运司,后有淮安知府、淮安县令,我寻思着是不是把他调到淞江或是湖州去,好歹是主政一方的大员,不用被人制肘。” 这如交待后事般的话让怀山很是难过,他微微点头,道:“四爷考虑的周到。相志永在淮安主薄的位置上也呆了快十年了,是时间挪个地方了。” 程池点头,道:“主要是他和我们的关系走得太近,我走后,只怕他的日子不好过。但浙江道有宋先明,看在我的面子上,只要相志永不犯事,他怎么也能保他平安,等再过几年,事情淡了,也就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了。” 怀山默然。 程池笑道:“对了,程嘉善既然不回来过年,以我母亲的性子,肯定会让袁氏也去京城和他们父子团圆,今年过年母亲会很冷清的,你去跟寒碧山房的人说一声,就说今年我会和母亲一起守岁。你们准备些烟花爆竹……母亲喜欢放爆竹。我记得父亲在世的时候,每年过年都会买很多的爆竹回来,说是给我玩,实际上是想讨了母亲高兴……” 他说着,渐渐陷入回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黯然起来。 ※ 畹香居里,周少瑾惊讶地望着施香,道:“你说什么?李长贵回来了!” 李长贵是周镇的随从。 “嗯!”施香道,“说是老爷接到小姐的信,气疯了。连夜就让李长贵赶回来。太太听说李长贵回来,寻思着要过年了,就派了贴身的李嬷嬷过来给两位小姐请安。” 周少瑾皱眉。道:“算算日子,太太应该快生了吧?这个时候。派李嬷嬷过来干什么?随便派个嬷嬷过来就行了。这不是瞎折腾吗?” 施香没有作声,心里却想,怕是新太太得了消息,知道两位小姐把兰汀给折了进去,心里高兴,派了体己的妈妈过来给两位小姐道谢的。 说是道谢,只怕这话还不能这么说。 不知道那李嬷嬷见了两位小姐会说些什么? 她问周少瑾:“大小姐正和李长贵在说话,李嬷嬷就等门外。您看……” “那就让她进来吧!”周少瑾道,寻思着自己也应该帮姐姐分担些琐事了,而且她很想知道父亲现在怎样了。 施香应声而去,很快领了李嬷嬷进来。 或者是日夜兼程的缘故,穿着鹦哥绿的李嬷嬷看上去有些憔悴。 她进门就给周少瑾磕头。 周少瑾颇为意外。 虽说是来给她们姐妹问安,可李嬷嬷是服侍李氏的人,李氏是她们的继母,李嬷嬷跟着水涨船高,对她们姐妹恭敬是应该的,可也这太恭敬了! 她吩咐施香端个小杌子进来。 李嬷嬷低眉顺目的。连声称不敢,道:“我来的时候太太嘱咐了的,在两位小姐面前切不可失了尊卑。” 周少瑾也不勉强。先问了李氏,知道她一切都顺利,然后问起了周镇:“……父亲可好?” “出了这样大的事,老爷怎么可能好!”李嬷嬷抹着眼睛,“吃不下喝不下睡不着的,不过一夜的功夫,人看着就瘦了一大圈了,那么好的一个人,就是见到我们这些仆妇也是和颜悦色的。现在却是一点点小事就暴跳如雷,我们也不知道错在了哪里。从前都是这样,突然就变得怎么做都不对了……太太说。老爷是心里不痛快,窝着火呢!把这火放泄出来了就好了。可太太到底担心老爷,怀身大肚,眼看着要生了,还每天都亲自在茶房里侯着,就怕老爷要茶要水……太太琢磨着两位小姐只怕心里也不好受,还惦记着老爷,特意让我跟着李长贵一起回来了,说是两位小姐若是有什么话问,我回来也有个答应的人。” 李氏考虑得的确周到。 周少瑾叹了口气,问:“李长贵什么时候走?” 李嬷嬷咬着牙道:“他要等兰汀和欣兰那两个贱婢判了再走,我却今天晚上就要赶回去——太太要生了,我不敢多耽搁。” 周少瑾点头,道:“父亲那里,还请太太多多照顾。太太那里,你就多费心了。” “这本是老奴的份内事,不敢当二小姐吩咐。” 两人寒暄了几句,李嬷嬷就从衣袖里掏出了两个荷包,一个大红色,一个宝蓝色,都绣着缠枝花纹:“走得急,太太也没来得及给两位小姐置办些什么。只拿了两个荷包让我带给两位小姐,说只当是提前给了压岁钱的。” 周少瑾让施香收了。 周初瑾过来了。 她神色有冷峻,和李嬷嬷说了几句话,知道她只是过来给她们姐妹请安的,赏了桌饭菜,赏了她十两银子,由持香陪着去了后院用膳。 周少瑾忙坐到了姐姐身边,道:“李长贵怎么说?” 周初瑾却答非所问地道:“集萤应该不是世仆吧?你可知道她老家是什么地方?都有些什么人?” “怎么了?”周少瑾愣住,“你怎么突然问起集萤来?” 周初瑾道:“李长贵是从衙门的监狱过来的。问我们姐妹怎么知道监狱里还有狱头这件事?问是不是沔大舅舅的意思?还说,父亲让他过来,也是办这件事的。没想到我们姐妹和父亲想到了一块。还赞我这是老成的办法,只有那些积年的老吏才知道。” 虽然她有什么事都会告诉姐姐,可这事关集萤,没有集萤的同意,她却不能告诉姐姐。但瞒着姐姐她也做不到。 周少瑾想了想,道:“我得问过集萤之后才能告诉你她家里的事。” 想必也有自己的不得已! 但集萤对妹妹的好却是真心诚意的。 “那就算了。”周初瑾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别人给我们出了个好主意。我……们反而刨根问底地查别人家的家世,想想就让人心寒。以后有机会,我亲自问她好了。” 这样也好。 周少瑾道:“那李长贵还说了些什么?” “父亲让他和沔大舅舅商量。看能不能让欣兰和兰汀秋后再处斩。”周初瑾有些不满地道,“那岂不是让两人又多活一年?” 如今已是冬季。秋后再斩,就只能等到明天的秋天了。 周少瑾见姐姐不高兴,猜测道:“是不是因为她们俩个在牢里这样等死,比立刻就审了她们日子更难熬?” “我也这么想。”周初瑾道,“所以挺感谢集萤的。要不是她,我们哪里知道还有这种事?” 周少瑾道:“我们家又没有作奸犯科的人,自然不知道这件事了!” 说着,她心里一跳。 难道集萤家有作奸犯科的人? 可就算是这样。集萤待她那么好,她也不应该疏远或是害怕集萤才是。 周少瑾长长地透了口气。 周初瑾就问起程诣的事来:“……我刚听说。诣表弟这次算是铁了心了,不管大舅母是打骂哭泣还是威胁利诱,他都不为所动。吃了大舅舅两个耳光也不开口认错,外祖母还为此哭了一场。你要不要去跟集萤说一声,这种事,通常都是做丫鬟的吃亏。要是她能求了池舅舅出面,那就再好不过了。” 周少瑾听着胆战心惊。 她知道程诣在闹腾,但因是她告的密,虽说她认为自己没有错。可程诣临走时那么一通叫嚷,还是让她心里有些心虚,也就没去打听他闹得怎样了。 不曾想程诣居然闹得这么厉害! 前世。她是官宦出身的千金大小姐出了那种事尚且被人指责,何况婢女出身的集萤? 周少瑾站起来就走:“我去跟集萤说一声。” 周初瑾叫住了她,道:“你先跟集萤说说,听听她的意思。如果集萤觉得应该告诉池舅舅,再告诉池舅舅不迟……我瞧着集萤不像池舅舅近身服侍的脾女,她又长得这样,池舅舅对她有安排还好,若是没有安排,以后最多也就嫁个管事的。哪里就拦得住别人动心思。这件事,你可别乱掺和。知道了吗?” 周少瑾想了想才明白姐姐的意思。 姐姐是说红颜祸水吧! 以集萤的相貌,若是池舅舅不收了她。也应该给她找户能保得住她的好人家,不然还不如趁机跟了程诣。程诣虽有这样那样的麻烦,可为人却纯善,外祖母、大舅母也都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总算是有个依靠。 但到底要怎样选择,还得听集萤的。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毕竟是她自己的事,她们没办法替她做决定。 可不知道为什么,周少瑾隐隐有种笃定。 她觉得集萤绝对不会答应跟着程诣的。 这不仅仅是年纪、见识、地位之间的差异,而是集萤绝对不会让自己受这种委屈。 “我知道了。”周少瑾颔首,急匆匆地去了小山丛桂院。 集萤阴着张脸,正站在庑廊下发脾气:“……这是皇宫大内还是六部衙门啊?搬个家也不找几个过来帮忙,就我们几个,别说是十二月二十二了,就是正月初二,只怕也搬不完。要是四爷心痛银子,你去跟他说,我自己掏,成不?” ☆、第一百五十章解决 自己搬家!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见集萤是在和对面的男子说话,她不由朝那男子望过去。 那男子穿了件褐色的潞绸袍子,二十二、三岁的年纪,身材高大,皮肤白皙,五官看着和秦子安有六、七分相似,未语带笑,不仅比秦子安文雅秀气,而且还比秦子安和蔼可亲。 难道他就是集萤常提起的秦子平? 周少瑾猜测着。 那男子却像感觉到她来了似的朝周少瑾望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就对了个正着。 这样大大咧咧地打量别人,还被别人逮了个正着,周少瑾脸一红,忙朝着那男子点了点头,赧然地笑了笑。 男子微微一愣,正要说什么,集萤已高高兴兴地走了过来:“二小姐,你怎么来了?怎么事先也不让丫鬟过来打个招呼,我这里乱七八糟的……”她说着,皱了皱眉,对那褐衣男子很不客气地道,“秦子平,你去给我找点茶点来。刚才搬家,茶叶都不知道放哪里了。” 秦子平“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走了。 集萤就拉了周少瑾屋里去坐。 路过堂路的时候,周少瑾才看见两个仆妇在帮着收拾东西。 她问:“这是怎么了?搬家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只安排这几个人帮忙呢?我听你的口气,这是池舅舅的意思,池舅舅是不是打定了主意不添人了。不行我就让畹香居的人过来帮你搬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生气。” 集萤显然是被这个事弄得很烦恼,她如释重负,拉着了周少瑾的手道:“哎哟,还好你来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等会秦子平过来了我问秦子平——不让到外面雇人,用你们程家的仆妇总可以吧?要是这些人都信不过,我也没办法了。只好今天搬一点明天搬一点,搬到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管它是怎么吩咐的。” 周少瑾笑着点头。 秦子平过来了。他不仅她们给带了茶叶过来,还带了青瓷茶具过来。 周少瑾就请了秦子平喝茶。 可没有等到秦了平开口,集萤已道:“他哪有功夫喝茶?你池舅舅要我们二十二日之前全都搬到立雪斋去,我这边还好,除了那把剑,也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砸了就砸了,偷了就偷了,南屏那边可不得了,除了花棚子还有衣案、明纸、画粉、零头布角……七七八八的,仅箱笼就装了二、三十只,他得去帮南屏搬东西。” 周少瑾就笑道:“那我们就不留你了。” 秦子平看了集萤一眼,拱手行礼走了。 周少瑾道:“秦管事,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集萤摸不着头脑地道,“他为什么要生气?”说完,她恍然大悟般地道,“难道是我刚才当着你指使他,所以他生气了?不对啊……我以前也常当着南屏或怀山叔的面指使他,他也没怎么着了……”她想不出来了,索性不去想,道,“我们别管他了,他这个人还不错。就算是生气,估计等会气也就消了。”随后亲自给周少瑾沏了杯茶,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也不是什么急事……”程诣毕竟是自己的表哥,周少瑾有些不好意思,道,“腊八节的那天,我不是请了你和笳表姐喝腊八粥吗?当时诣表哥也在场……” 她吞吞吐吐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集萤。 集萤像被石头砸中了脑袋似的,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气得就跳了起来:“王八蛋,他哪只眼睛看我像程子川的通房了?”说着,转身就要去取那把挂在墙上镇宅的剑。 周少瑾吓得脸都白了。 这要是让集萤这样提着剑冲了过去,就算有池舅舅护着,只怕也活不成了! 若是一不小心无意间伤了程诣……她和姐姐也没脸见外祖母和大舅母了。 周少瑾想也没想就抱住了集萤的腰,并急急地道:“集萤,我知道这件事是我诣表哥的不对,可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他一般计较。我外祖母和大舅母不是那种恃强凌弱的人,只要你不愿意,断然不会逼迫你跟了我诣表哥,你大可放心……” 集萤扭腰周少瑾就落了个空。 周少瑾愕然。 集萤已转过身来,哭笑不得地道:“我是去找程子川!不是去找你那个诣表哥!” 周少瑾闻言顾不得追究集萤怎么一扭身就轻轻巧巧地从自己怀里挣脱了出去,忙道:“你,你不是去找诣表哥啊!” “是啊!”集萤很无语地望着周少瑾,道,“我去找他做什么?正如你所言,你外祖母和你大舅母并不是那种恃强凌弱的人,只要我不愿意,她们断然不会让程诣胡来的。我是怨你池舅舅……要不是他,怎么一个两个都以为我是他的通房呢!” 周少瑾觉得她的想法很奇怪。 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想办法和外祖母、大舅母澄清吗? 怎么一心一意地想着和池舅舅算账呢? 何况这关池舅舅什么事啊! 是诣表哥自己看中了她,也是诣表哥自己以为她是池舅舅的通房……难道这么多年以来出了这种事集萤就都算在了池舅舅身上不成? “从前的事我不知道,但这次的事你却是错怪了池舅舅。”周少瑾道,“如果说是池舅舅当着我诣表哥的时候说了些什么或是做了些什么,我诣表哥误会了你是池舅舅的通房,那是池舅舅不对。可我诣表哥一年四季也难得见到池舅舅一面,是他自己想当然,你怎么能怪到池舅舅的头上去呢!我来的路上想了个主意,不知道你答不答应?如果你答应了,我就去跟诣表哥说。如果你不答应,我觉得你不如把这件事告诉池舅舅,让他给你拿个主意。要是他不管,或是说出来的话不好听,你再怪他也不迟啊!” 集萤没有作声,却也没有往外冲。 周少瑾松了口气,道:“我想,诣表哥之所以敢这么大的口气说要向池舅舅讨了你去,多半是觉得自己是真心喜欢你,还会给你个名份,就凭这一点,你跟着他就会比跟着池舅舅强。我们只要让他知道,就算是你跟了他,他想给你名份,除了要看外祖母和大舅母高兴不高兴之外,还要看他未来的妻子答应不答应。而池舅舅地不同,他有自立门户的能力,你跟着池舅舅,就算是通房,只要池舅舅还把你留在身边,就算是池舅舅以后成了亲,池舅母也不会随意给你脸色看……他若是真心待你好,就不应该再缠着你了。”她说到这里,不安地看了集萤一点,道,“只是要委屈你……背个名声……以后怕是还有这样那样的误会……” 集萤倒不在意,道:“我得在你池舅舅身边呆十年,就算他不误会也有别人误会,就算是此时不误会以后也会误会,你既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那你就去跟程诣说吧!” 周少瑾没想到集萤这么好说话,感激地挽了她的肩膀,道:“谢谢你,我一定会让诣表哥发誓,不乱说你和池舅舅的关系的。” 集萤笑道:“这有什么好感激的,不过是些许小事。” 周少瑾知道她是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禁道:“你真大度。” 集萤哂笑,道:“这也算大度?” 周少瑾认真地道:“如果搁在我身上,我肯定愁死了。” “不会的!”集萤很有信心地拍了拍她头,笑道,“就看你想的那个主意,你都不会是个坐以待毙的。这事要是搁在你身上,你一样会很快想到办法的。” 周少瑾愣住。 前世,她慌乱无措,不要说想办法了,就连面对外祖母等人都不敢…… 今生,她真的有所改变了吗? 周少瑾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自她重生之后的所作所为,想从中找出些她的改变。 而在立雪斋的程池听到怀山的禀告之后,好一阵讶然,道:“周家二表小姐真的这么说的?” “是啊!”怀山道,“周家二小姐说,您有自立门户的能力,就算是您以后成了亲,只要您还把集萤留在身边,就算是您的发妻,也不会随意给集萤脸色看……” 程池奇怪地看了怀山一眼,道:“我又不是问你这个,你啰啰嗦嗦地说这些做什么?” 怀山不解地道:“那您问什么?我是觉得周家二小姐说的那通话里,只有这几句话最中听——她年纪虽小,又是家中的次女,却没有那些少爷小姐的不问经济的臭脾气……” “行了!”程池不耐烦地打断了怀山的话,道,“我是问,她让集萤在程诣面前默认是我的通房,集萤居然没有气得拨剑就刺?” “没有。”怀山道,“商婆子说,她在厅堂里看见周家二表小姐抱住了集萤的腰,当时还吓了一大跳,生怕集萤伤了周家二表小姐,人都闯到了落花罩那时,却看见集萤用了他们计家的独门功夫‘金蝉脱壳’脱了身。还好周家二表小姐什么都不知道,没有追问,不然肯定要出事。您看,要不要让集萤去藻园里住些日子?” 程池没有作声,指尖就轻轻地叩了叩书案。 怀山就小心翼翼地道:“四爷,还有件事……那个樊祺,从京城返回来了,应该这两、三天就会到金陵城。” ☆、第一百五十一章劝阻(粉红票1380加更) 程池感兴趣地“哦”了一声,道:“说说看,他在京城都干了些什么?” 怀山嘴角露出一丝笑道,道:“现在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呢!” 程池挑了挑眉。 怀山道:“他在上清宫里住了一段时间,整天的就是和上清宫的那几个犯了事的被贬为杂役的道士混在一起。其中一个姓杨的,是原来上清宫的知客,特别喜欢喝酒,喝了酒就吹牛,总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如何的有天赋,如何差点就被龙虎山天一教收为了入门弟子。樊祺不信,就和姓杨的道士打赌,说姓杨的道士若能让沐家的大小姐今年就嫁给林家的大爷,他就输一百两银子给他;若是能让沐家的大小姐明年就嫁给林家的大爷,他就输给他三十两银子;如果能让沐家的大小姐后年嫁给林家的大爷,他就请姓杨的道士到京城最有名馆子里去吃一顿。 “还请了当时在座的几个道士作证。 “姓杨的道士立刻就应下了。 “过了几天佯装成龙虎山天一教的道士路过沐家,说什么沐家大小姐命中有一劫,若是留在家里就会殃及父母兄妹。那沐大人是个读书人,这讲的是怪力乱神,他哪里会信?不仅没有把那姓杨的道士奉为座上宾,还让仆从用扫帚把姓杨的道士给打了出来。 “姓杨的道士不服这口气,和几个相好道士一商量,几个铜子找了个街头要饭的,让人他悄悄地把沐大人家的门轴给弄坏了,结果第二天沐家的人一推门,大门倒在了地上,把街坊邻居都吓了一大跳。 “又过了几天。沐大人回来的时候官轿的踏脚突然坏了。 “就这样连着出了几天的事,沐大人不信,沐太太信了。找了上清宫的大师帮着沐姑娘算命。上清宫的大师倒没有算出沐姑娘有什么劫难,不过沐家这两年的运程是有点不好。 “沐太太拿了私房钱请上清宫帮着做解。 “姓杨的道士见沐夫人入了彀。呲牙咧嘴地心痛打赌的那一百两银子,让悄悄地把他和樊祺打赌的事告诉了那位大师。 “等沐太太再去给家里祈福的时候,上清宫的大师就说,原来是你这个女儿命中有一劫,阻碍了沐大人的运程。不过没事,只要你今年过年之前的把女儿嫁了,这沐大人的运程也就好了。 “沐太太听了就真的起嫁女儿的心。 “只是一来沐大小姐今年才十三岁,还没有及笄;二来是沐大人根本不信这些;三来快过年了。再怎么着急也没办法赶在年前把沐大小姐嫁了。 “犹犹豫豫地,沐太太又去了潭柘寺。” 说到这里,怀山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四爷,难怪您总说这些道士和尚都是骗人的。您猜怎么着?那潭柘寺的和尚竟然也跟着那上清宫所谓的大师一样,也说沐大小姐命中注定有一劫,要做七七十四九天的道场才可以化解。 “樊祺回来的时候,沐太太正和沐大人置气呢!说是无论如何明年春上一定要把沐大小姐嫁了。不然沐太太就带着几个孩子回娘家去。” 程池听着有些意外,道:“那樊祺就这样回来了?” “嗯!”怀山道,“给了那姓杨的道士二十两银子。说明年开了春还会跟着家中的长辈来京城做生意,到时候再去看那姓杨的道士。” 程池轻轻地叩着桌子。 怀山道:“可能是要过年了,怕家里的人怀疑。所只好赶了回来。我会派人注意的,一旦樊祺再有什么举动,让他们不必示下,直接派人跟着就是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程池隐隐觉得这件事不应该就这样完结,“他们处心积虑地去了趟京城,不可能就这样折了回来。你继续派人盯着,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怀山应诺。 清风隔着帘子禀道:“四爷,朱国公世子爷派人从京城送了封信过来。” 十月中旬,朱鹏举随着父亲去了京城。除了他们父子,皇上的兄弟湘王、越王、晋王、楚王等也都带了子嗣进京。皇上留了他们在京城过年。并决定在保和殿摆家宴,招待这些多年未见兄弟侄儿。并在长安街放焰火,与民同庆。 程池道:“把信拿进来吧!” 怀山去接了书信。 程池撕了信封的封口,一目十行扫了一遍。 怀山躬身,等候差遣。 程池却坐着没动,半晌才道:“我们去寒碧山房。” 怀山恭声应“是”,忙喊了声“鸣鹤”,话音未落,他突然想起鸣鹤马上要嫁人,正在屋里给自己赶着嫁衣,顺口就想喊清风,又想起清风今年才八岁……偌大个小山丛桂院,连个给四爷更衣的人都没有。 他亲自去拿了件衣服过来,一面服侍程池更衣,一面道:“四爷,您还得在这里住两年,我看还是添两个丫鬟吧?年纪大一些,您走之前放出去就行了……” “到时候再说吧!”程池的兴趣不大,自己换了衣服,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 嘉树堂,周少瑾却在劝程诣:“……你这样,岂不是把集萤往火坑里推?你既然说喜欢她,又怎么这样的对她?你让她以后还做不做人?” 程诣半边的脸胀得老高,又红又紫,还留着指头印子,被绳索捆着丢在地上,十分的狼狈。还好他穿的是件皮袄,不然这样的天气,地上铺的又是青石地砖,就算是有火盆了也会被冻坏了。 他斜着眼睛看着周少瑾轻蔑地哼了一声,道:“我已经和你决交了,你再也不要和我说话。你说的话,我也不会听的。” 周少瑾气极,踢了他一脚,道:“你以为我喜欢和你说话啊!我是不想看到集萤落得个‘狐媚惑主’的名字被发卖了,你以后后悔!” “发卖?!”程诣冷哼。“你少吓唬我了!集萤是池四叔的人,怎么也轮不到祖母和母亲插手。” 周少瑾不客气地道:“我问你,你和池舅舅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你可知道他的为人?你就那么肯定你向池舅舅要人。池舅舅就会一点怀疑、芥蒂也没有地把人给你?家里这么多爷们,又不是没人见过集萤。怎么就你一个要急巴巴地向池舅舅讨了她?” 程诣急得脸红脖子粗,嚷道:“你胡说八道!你造谣!你无事生非!我和集萤什么也没有!就只见过一次。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啊!”周少瑾道,“我也相信你啊!可别人会不会相信你呢?” 程诣嘴角翕翕,好半天都没有说出句话来。 周少瑾道:“你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了。你可别为了自己一时的喜好害了别人一辈子!” 程诣沉默地垂下了头。 周少瑾轻走轻脚地了出去。 沔大太太正静心屏气地等在帘子外面,见她出来,立刻拉着她的胳膊往前走,直到走到了院子中央这才停下。小声地道:“少瑾,这次谢谢你了。你诣表哥要是能回头,我一辈子都感激你。” “大舅母,您言重了。”周少瑾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是胡乱说的,也不知道诣表哥听不听得进去。” “听不进去,那是他不知道好歹。”沔大太太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的心意,大舅母却领了。”然后爱怜地道,“走。我们去你外祖母屋里说话去。这外面冷,小气凉着了。” 周少瑾点头,和周少瑾去了关老太太那里。 关老太太正等着她们。还没有等她们站稳,已焦灼地道:“那不知死活的东西怎么说?” “什么都没有说。”沔大太太到底心痛儿子,道,“可我们瞧那样子,倒不像先前那么嘴硬了。” 关老太太听着就松了口气,沉吟道:“我看这不是个法子……你初四的时候不是要回娘家吗?把二郎带给何家的老太爷瞧瞧,看看能不能把二郎就留在何家读书……” 何家老太爷是少年进士,曾在翰林院里任过职,后来因没办法适应北方的气的气候。落了个哮喘的毛病,这才辞官回乡静养。何勉之就是他的孙子。也是跟着他起的蒙。 前世,程诣可是一直在程氏族学里读书的。 自己……又改变了一件事…… 周少瑾强忍着。才没有去擦额头上的汗。 沔大太太闻言却十分的欢喜。 如果儿子能得了何家老太爷的青睐,可比这样在族学里跟着一堆人上课强多了。 “我听您的。”她立刻道,“我这就把送给娘家的东西再添一成。” 万一成了,这谢礼却是不能少的。 ※ 寒碧山房,程池在和郭老夫人下围棋。 郭老夫人沉思良久,还是叹着气放下了手中黑色棋子:“你的围棋是我教,可现在却让我三子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青出于蓝而胜青蓝。”程池浅浅地笑道,“这不是所有老师对弟子的期望吗?” “可也有教会了徒弟气死了师傅的。”郭老夫人笑道,看得出来,她心情非常的好。 程池就问:“大嫂什么时候启程?若再不走,怕是赶不上年三十的团圆饭了。” “就是此刻走也来不及了。”郭老夫笑望着程池,若有所指地道,“我何尝不想让她早点走,你大嫂又何尝不想早点走,可她若是走了,长房的中馈怎么办?但凡她有个能搭把手的,我早就让她去京城照顾你大哥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陪伴 程池没有搭腔,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母亲到底老了,明明知道他不想成亲,这两年也开始催他了。 郭老夫人对程池的反应很是失望,但她不敢再多说,怕逼紧了,儿子会拂袖而去。 他难得来一次,就不要让他不高兴了。 郭老夫人调节着自己的心情,笑道:“你等会留下来用午膳不?” 目光隐隐含着几分期盼。 程池看着心中一酸,不由道:“好久都没有吃糟鹅掌了,您让厨房里给我做一个吧!” “好,好,好。”笑容就止不住地在郭老夫人的脸上荡漾开来,她高声吩咐珍珠,“四老爷今天中午留下来用午膳,你去跟厨房里说一声,让她们做个糟鹅掌,再做个拌素丝,少放点香油;炸个青鱼块,放点四川的辣椒,清蒸狮子头,多放点荸荠,脆皮乳鸽要配上我们自家做的五香粉,再用前几日申家送来的那个羊肉做个一品锅,配上些小菜一并端过来,其他的,就让她们看着办好了。” 林林总总,全都是合程池胃口的。 珍珠笑着应“是”,见郭老夫人兴致勃勃,有意讨好,笑道:“那酒呢?喝什么酒?前几天二老爷让人送回来的梨花白,说是贡酒呢!” “你就会来事。”郭老夫人呵呵地笑,看了程池一眼,道,“今天喝金华酒——我也陪着喝两杯。” 寒碧山房里的几个大丫鬟都知道,郭老夫人的话不要说在九如巷了,就是在京城的杏林胡同,一样好使,可到了四老爷这里,不免就会打个折扣。 珍珠不由睃了程池一眼。 程池无奈地在心里又叹了口气。脸上就有了几分笑意,道:“就听我母亲的,我们今天喝金华酒。你去小山丛桂院跟南屏说一声。让她把我上次从泉州带回来的那个美人画的烫酒壶拿过来。” 这下大家是真的高兴起来。 珍珠更是如释重负,欢天喜地出了门。 程池就道:“大嫂不在家。本来应该接您去我那里过年的。可您也知道,小山丛桂院的路不好走,也清冷,我今年就到您这里来蹭饭吃好了。” “真的!”郭老夫人大喜过望,眼眶微湿,拉了他的手又惊又喜的反复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别人的孩子都是看父母的脸色,只有他的母亲。反而看他的眼色。 程池差点被心中的愧疚打翻在地,半晌才道:“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您?” “我倒希望你常常骗骗我。”郭老夫人眼中闪着水光,面上却带着欣慰的笑容,“你啊,就是脾气太犟了!不过,你爹说的也对,脾气要是不犟,又怎么读得好书呢?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你打翻了你爹的墨汁,还偏偏说是在画画。你爹有意压压你的气焰,就拿了支画笔给你,说:那你把这幅画画完。那时候你才六岁。还在写大字,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张仇英的山水画出来,照着那山水画就画了片崇山峻岭,然后又怕麻烦,在山脚画了几只小鸡算是完事了。你父亲问你,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小鸡。你说:是怕被杀得吃了,从家里逃出来的。你父亲听了忍俊不禁。原想狠狠地惩罚你一顿的,最后也不了了之了。”说着。她叹了口气,道。“如果你父亲活着,今年也有六十八了。看到你这样,不知道有多高兴呢!他从前总说,皇帝爱长子,爹娘宠幺儿。你大哥、二哥小的时候要是敢这样调皮,早就被罚跪庑廊了,对着你,他却硬不下心肠来。怕是要把你宠坏了。又说,宠坏了也不打紧,反正有你两个哥哥担着,保你一世衣食无忧,随心所欲是没问题的。没想到你两个哥哥现在却托了你的福……” 郭老夫人说着,伤心地抹起了眼角。 和父亲在一起的那些事,程池已不大记得了。 他无意让母亲难过,示意翡翠拿了块帕子递给母亲,温声地安慰母亲:“我这样不好吗?好歹没成了纨绔子弟,母亲应该为我高兴才是。不知道多少人看我脸色行事呢!” 可那也不如做官的好! 这句话在郭老夫人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她强忍着心中的悲痛,笑着拉过了帕子,擦了擦眼泪,道:“听说你让南屏她们搬到立雪斋去住了?要不你搬到我这里来住吧?我后面的厢房还空着,你要进出,可以从北边的角门走,不会碍着你什么事的。大家住在一起,也热闹些!” 程池迟疑了片刻,道:“我想想!” 从前儿子都是毫不犹豫地拒绝,这次还想了想,郭老夫人已经很满足了,忙道:“那你仔细想想。嘉善这两年都不会回来,你大嫂这些年也和你大哥聚少离多,我跟她说了,让她住个一年半载的再回来。长房就我们两个,你又一年四季不见个人影……” “我知道了!”程池笑道,想了想,又补充道,“我那边这几天正忙着盘点,一时间也没空想这件事。等我忙完了再说。” 郭老夫人不敢再催,笑眯眯望着程池,让翡翠给儿子换杯茶。 冬日的阳光斜斜地从窗棂里射进来,照在郭老夫人的身上。 夹杂在黑色头发间的银丝闪闪发亮,让郭老夫人平添了几分老态。 程池看着,心中好一阵难受。 母亲年事已高,却为着他的事寝食难安。 可这件事母亲又有什么错呢? 不过是利益权衡之下的选择而已。 他们身为程家的子弟,受了程家的供养,就得为程家出力。如果连这个自觉性都没有,又凭什么享受程家先辈的余荫呢? 程池不禁握住了母亲的手,道:“娘,我这两天就搬过来吧!正好陪着您过小年。” “你说什么?”郭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瞪得像铜铃。愣愣地望着儿子。 程池心里就更难过了。 是他们这些做儿子的不孝,凭什么让母亲跟着担惊受怕?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好地陪陪母亲的念头更加清晰、明了、坚定。 “我说。我明天就搬过来好了。”程池笑道,“你今天下午赶紧安排人把您后面的厢房都打扫出来。我那边的东西还挺多的。北边角门恐怕还得设个轿厅……这些我让秦子安去做好了……” 他思忖着,郭老夫人已欢喜得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拉着儿子的手不住地点头。 ※ 等程池从寒碧山房出来,怀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四爷,我们,我们还走吗?”他斟酌地问。 从京城回金陵的时候,四爷是住在藻园的,可架不住郭老夫人每天往藻园送衣送食。四爷搬了回来,选了路最不好走的小山丛桂院。现在,四爷又决定搬到寒碧山房来住…… “已经决定下来的事,没有必要更改。”程池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旦搬到寒碧山房的消息传了出来,还会有很多人和怀山一样心存顾忌,他有意让怀山来解释这一切,道,“我两年之后就要走了,趁这个机会。就好好地孝顺孝顺我娘吧!子欲养而亲不在。我是亲虽在却不欲养。这两年,就当是我对母亲最后孝敬吧!”说到最后,他已怅然不已。 怀山低声应“是”。情绪也很低落。 ※ 嘉树堂里,沔大太太送走了周少瑾,和关老太太说着程诣的事:“……若是一切都顺利,诰儿能娶勉之从兄的女儿,我想为诣儿求娶少瑾。您也看见了,少瑾虽柔柔弱弱的,关键的时候却不糊涂,也管得住诣儿,有她帮我看着诰诣。我也能少操些心。” 关老太太沉吟道:“孩子也都还小,姑老爷那边刚去保定。要忙的事也多,新太太马上又要生产了。这件事还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跟姑老爷提提。” “好!”沔大太太兴高采烈地应了,再看见周少瑾的时候,眼神就热切了很多,弄得周少瑾在心里暗暗打鼓,猜不透沔大太太是因为自己帮她说了程诣所以才对自己这么热情,还是因为沔大太太别有所求才会对自己这么热情。 好在过年的时候事多,她不是常碰到沔大太太,些许的不自在之后,她又很快释然,见周初瑾跟着沔大太太忙得团团转,就督促屋里的丫鬟扫尘、贴符。 持香笑道:“从前这些都是大小姐的事,什么时候二小姐也管起这些琐事来?” 周少瑾脸一红,强作镇定地道,“那是因为你们今年比较偷懒!” 众人哄堂大笑。 持香赧然道:“二小姐也开始和奴婢们开玩笑了。” 周少瑾抿着嘴笑了笑,佯装苛刻地道:“快把这几扇花窗擦干净了,要是让我看到一点灰尘,今天午膳的梅菜扣肉就没有了。” 大家跟着凑趣,纷纷说周少瑾没有周初瑾侍人宽厚。 周少瑾不以为意,笑盈盈去了书房。 春晚跑过来道:“二小姐,樊祺回来了!” 周少瑾惊喜地站了起来,忙道:“快让他进来!” 春晚转身去叫了樊祺。 他比走的时候瘦了些,但人也长高了些,举止间更是多了些许的沉稳,有点小大人的模样了,这三个月在外行走显然让他得到了磨砺。 见着周少瑾,他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大礼。 周少瑾见他穿了件崭新的粗布袍子,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知道他是回家换了衣服过来,吩咐春晚端了张凳子给他。 ☆、第一百五十三章定计(粉红票1410加更) 樊祺再次道谢,半坐在了凳子上。 周少瑾笑着问他:“见过你母亲了?” “见过了。”樊祺恭谨地道,“我回来的时候穿着件潞绸镶灰鼠领的袍子,怕我母亲起疑,就先回家梳洗了一番,这才进府和母亲说了会话。” 这是老成的做法。 周少瑾赞同的颔首。等春晚上了茶点退了下去,她就问起樊祺京城之行来。 或者是对自己此行非常的满意,樊祺再也绷不住了,眉飞色舞地讲述起自己此次的出行,又变回了原有的样子:“……计家的人根本没有想到,一下子就被我丢了……我仔细地琢磨着二小姐的话,觉得到我的年纪,只怕是镇不住那些成了精的老油条。在路上的时候,我就差点被计家的人问出端侃来!可我想来想去,二小姐的方法却是最可行的。我一时间也没有了主意,又见那计家的人在外行走都是先敬衣裳后看人,我也就索性买了几件好衣裳,雇了个人冒充我的长辈,装成了个少东家的模样住进了上清宫。思忖着先把沐、林两家的事摸清楚了再说。 “不曾想那上清宫里一个姓杨的杂役却原来是个知客,后来犯了事被贬到了杂役处,喜欢吹牛不说,还喜欢喝两盅小酒。我先是想在他嘴里多打听点事,就常请客买些吃食和酒菜送了他,后来发现他和道观里有些人关系非常的好,我就想让他帮我引荐个在上清宫游历的道士……” 他把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说到最后,他自己也笑了起来:“……不曾想到了最后,我没说给钱的事,他却咽不下这口气。想着法子也要让沐家把女儿嫁了。还说。等到沐家大小姐嫁了之后,他要到京城最高档的成衣铺子‘花想容’去置一身金光闪闪的道袍,还要在背后绣上太极八卦图。从沐家门前再走一遍,定要哐了那沐老爷给上清宫捐几十两银子不可。” 周少瑾听得又惊又喜。 惊得是事情一波三折。喜的是樊祺为人机敏大胆,总算是把这件事办成了。 她不由双手合十,朝着西边念了声“阿弥陀佛”,说一声“多谢菩萨保佑”。 樊祺见了犹豫道:“二小姐,你要不信了道吧?我听那些道士说,菩萨修得是来生,他们是养生的。像小姐这样好命的人,就应该修今生。求长生不老。” 周少瑾愕然。 樊祺在上清宫呆了几天,不会是把那些道士的话都听进去了,改信道教了吧? 万一他要是走火入魔要出家,那樊妈妈怎么办? 她忙摆手道:“这件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然后夸奖他道,“还好是你去了,若是换了个人,事情只怕都不会这么的顺利。你这段时间辛苦了。这几天你好好休息休息,我也提前放了樊妈妈的假,你们母子俩好好说说话。等过了元宵节。你恐怕还得去趟京城——你之前既然和姓杨的道士说了明年还会过去的,不妨把这件事当成笑话看,想办法让那姓杨的从中周旋。尽快让沐家大小姐嫁到林家去。” 樊祺也是这么想的。他道:“若不是怕我娘起了疑心,我就等到沐家大小姐出了嫁再回来的。”说着,他从兜里掏了个荷包出来,道:“二小姐,我往返的吃住都是计家出的银子,在上清宫寄居的时候,本来花二两银子就够了,但我想我装的是少东家,就给了他们五两银子。再就是请那姓杨的道士喝酒吃饭花了大约快十五两银子。他说要请他的师兄帮他圆谎,我又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还有雇轿子的钱、买零嘴的钱、雇下人的钱……加起来一共花了六十七两三钱银子。这是剩下来的四百三十两银票和碎银子,都在这里了!” 周少瑾喜出望外。大方地道:“你拿着吧!开了春你还要进京,等回来再一并和我结算好了。” 樊祺不肯,诚惶诚恐地道:“我怕弄丢了。您可不知道,我之前不知道去趟京城要多少银子,只拿了五张十两的银票出来,其他的四百两银票,我都卷成了卷缝在贴身衣服的夹缝里,每隔两个时辰就摸了摸,计家的伙计还以为我身上长了骚子呢?这银票还是您收着吧。我再去的时候再向您要。” 周少瑾倒能理解他的害怕。 前世她逃出金陵城的时候,只带了体己的二百两银子,觉得只要有了这二百银子,她就能找到姐姐了,如果没有了这二百两银票,她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姐姐了。当时她就怕银子掉了或是入了那些闲帮的眼被偷了,反复地叮嘱樊刘氏把银子藏好。 “那好。”她笑着收了银票,转身去拿了二十张十两银子的银票递给了樊祺,笑道,“这是我答应你的二百两银子。因要过年了,管事们都很忙,说好的那十亩上等的水田只有等你回来了再说了。” 樊祺涨红了脸,道:“二小姐,我的事还没有办妥呢!您等我从京城回来再赏我好了。” “你拿着就是。”周少瑾把银票塞给了他,笑道,“正好可以好好地过个年。” 樊祺不敢推搡,只有收下了。 周少瑾又给了他一个匣子,道:“这里面有一根金簪一对金手镯。金簪是给你娘的,金手镯你和你哥哥一人一个,娶媳妇的时候用。” “多谢二小姐。”樊祺起身给周少瑾磕了头。 周少瑾笑眯眯地受了,让春晚送了他出门。 施香就小声嘀咕道:“太太赏的二百两银票都还没有捂热钱就赏了人,照您这样下去,我看就是金山银山也经不起您的折腾。” 周少瑾肃然地把樊祺还回来的荷包放在了桌子上,淡淡地道:“这里一共有四百三十两银票,四百两银票收起来,那三十两银票去大舅母那里兑些银锞子来,今年怕是要赏人。剩下的碎银子……你们这些日子当差十分的用心,就拿去买些零嘴分了吧!” 春晚欢喜雀跃,用手肘拐了拐施香。 施香红着脸悻悻然地低了头。 周少瑾强忍着笑意进了内室,换了件衣服,去了寒碧山房抄经书。 碧玉在路口等她。 远远地看见她就迎了上来,笑着屈膝给她行了礼,道:“四老爷要搬到我这边来往了,秦总管正带着人在收拾后面的鹂音馆,在寒碧山房设了围帷。老夫人怕那些粗人冲撞了二表小姐,特意让我在这里等您。” 周少瑾惊讶不已,道:“池舅舅怎么突然会搬到寒碧山房这边来住?” “可能是小山丛桂院地方大,服侍的人又少吧?”碧玉笑道,“我听从前在四老爷屋里当差的人说,四老爷念旧,身边的人都是用了七、八年的。那些小厮、随从还好说,我们这些丫鬟到了年纪却是要放出去的,四老爷又不愿意进人,就只好先将就着住进来了。” “那倒是。”周少瑾笑道,“你们几个都是心灵手巧又知书达理的,与其与别的地方升个大丫鬟,还不如让你们服侍。不过,这样一来你们的事就要多起来了,更辛苦了。” “这原本就是奴婢们份内的事,哪里就当得了‘辛苦’二字。” 碧玉和她一边说,一面往寒碧山房去。 周少瑾很快就看见了靛蓝色的粗布围帷。 她们在围帷内行走,可以听见外面有男子声音吵哑地道:“快点,快点,秦大总管说了,天黑之前必须弄完。弄完了每人赏一两银子,弄不完每人少发一两银子。这里外一算就是二两银子。二两银子啊!可以给你媳妇买件花棉袄了。” 外面哄然地笑。 周少瑾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这人很会说话。 碧玉就道:“这是府里的陆管事。小的时候不小心被烟熏了嗓子,说起话来像鸭公,反倒容易让人记得他。” 周少瑾笑着颔首。 旁边围帷后面陡然走出个人来。 周少瑾和碧玉都吓了一大跳。 碧玉更是把周少瑾拦在了身后,大声地喝着“是谁”。 “是我!”来人活泼地道。 周少瑾定晴一看,竟然是集萤。 她不禁拍了拍胸,道:“你可吓了我一大跳。” 集萤道:“是谁在这里围得这围帷,我转了半天,差点就迷了路。”说着,她朝着周少瑾笑了笑,道,“四爷说要搬到这里的鹂音馆住,我想着你每天下午都会过来抄经,特意来告诉你一声。你以后找我就方便了!” 周少瑾咯咯地笑,挽回了碧玉的胳膊:“我们早就知道了!” 集萤气得直瞪眼。 大家笑着去了正房。 集萤要去看看鹂音馆在什么地方:“……我要选个僻静的地方住。” 碧玉告诉她:“你往南边走,那边有个三阔的厢房,推窗就可以看见荷花池,屋后种了几株石榴树。” “石榴树?”集萤两眼发光,“你们这里竟然有石榴树。我都多少年没看见朵花了。” 这话当然有点夸张。 碧玉掩了嘴笑,道:“我听史嬷嬷有一次说,那几株石榴树是四老爷小时候种的,宝贝着呢!” “那我要住那里。”集萤听了和周少瑾耳语,“然后在石榴树上挂满了姹紫嫣红的各色香囊、荷包,我看程子川还得瑟不得瑟。” 周少瑾哭笑不得,和集萤挥手作别。 ☆、第一百五十四章搬家 郭老夫人并不在正房,而是在正房后面充当库房的三阔厢房里。 冬日暖暖的阳光晒在紫红色檀香木包祥云铜角的箱笼上,古朴庄重而又高贵。 郭老夫人站在打开的箱笼前向着周少瑾招手:“你来看看,这个赏瓶如何?” 天青色的釉面,像龟背一样裂开,圆圆的肚子,高高的瓶颈,优美自然流畅,让人想起天鹅的脖子。 是媲美那尊“月下美人”的前朝哥窑赏瓶。 周少瑾强忍着心中的惊讶,笑道:“真漂亮!” 郭老夫人笑眯眯地点头,道:“这是我母亲的陪嫁。当时战乱,我外祖父家是当地的乡绅,最先遇到好些土匪抢劫,家里的很多好东西都没了,只有这个赏瓶,被我外祖母藏在后院的水井里,留了下来。后来我出嫁,我母亲把它给我。我想把它摆在你池舅舅的多宝格上,你觉得怎样?” “应该会很合适。”周少瑾笑道。 郭老夫人就吩咐身边服侍的翡翠:“把这个拿出来。” 翡翠应诺,小心翼翼地将赏瓶放到了一旁的长案上,在账册上记了一笔。 郭老夫人就道:“我记得我还个哥窑蟹爪纹的马蹄炉……翡翠,你仔细找找。把它和那尊哥窑龟背纹的赏瓶摆在一起,应该很好看。” 翡翠笑着应“是”,在满满一箱子的账册里找到了写着“瓷器”的十本账册,开始一页一页的翻。 郭老夫人就和周少瑾叹道:“年纪大了,东西就多,我自己都不记得有哪些东西了。” 这样最容易被盗。 当年太后娘娘的九珍璎珞项圈不见了,就是管库房的太监监守自盗。若不是长公主出嫁,太后娘娘突然想起这件东西来。只怕太后娘娘驾崩都没有人知道这东西早被盗出宫卖了。 但郭老夫人身边的几个丫鬟看着人品都挺不错的,应该不会出现这种事才是。 周少瑾微微地笑。 冬日的暖阳下,如开放的水仙花。 郭老夫人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不怪嘉善对她念念不忘。就凭这相貌,就已让人百看不厌。至于其他,反而是次要的了……那庄氏比起周少瑾来还要出色几分。这果真就应了情深不寿的话来。 郭老夫人轻轻地拍了拍周少瑾的手,想了想,打开了个贴着“甲子”的箱子来,拿出了个小匣子打开,枣红色的绒布上静静摆放着枚赤金菊花点翠簪。 酒盅大小的菊花,镶着宝蓝色的点翠,卷曲而细长的花瓣。金黄色颤巍巍的花蕊,无一不栩栩如生。 郭老夫人盖上了盒子,把它递给了周少瑾,道:“快过年了,拿去戴吧!” “无功不受禄。”周少瑾虽然不知道它的来头,却一看就知道决非凡品,她极力地推辞。 郭老夫人笑道:“你不是在帮我抄经书吗?收下吧!要是心里觉得过意不去,等到明年春上,就给我做件披肩,我生你池舅舅的时候肩膀受了寒气。冬天还好,有火盆,到了春天就隐隐作肩。非要在肩头搭上什么东西才好。今年的披肩,就交给你好了!” 周少瑾忙不迭地应了,接过了郭老夫人手中的匣子。 她看出来了,郭老夫人的库房没有一件不是好东西的。她怕郭老夫人又心血来潮送她东西,起身告辞。 郭老夫人也没有留她,继续和翡翠在库房里找东西。 周少瑾在小佛堂里刚抄了两页经书,集萤过来了。 她笑道:“你想不想去看看鹂音馆?” 周少瑾奇道:“鹂音馆有什么很特别的东西吗?” 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寒碧山房还有个鹂音馆。 集萤颇带几分神秘地笑道:“鹂音馆外面有个套着太极阵的八卦阵,寻常的人进去一定会迷路。我带你去见识一番。” 周少瑾心中一动。 难道就是自己上次迷路的竹林? 她还记得那竹林东边好像还有个院子。几朵火红火红的石榴花从花墙后探了出来。 周少瑾道:“你懂阵法?” “我不懂。”集萤道,“不过怀山懂。他说每隔五步就在竹子上绑了红绳。大家照着红绳走,就决不会出错。可照着他说的走有什么意思?趁着怀山在指导小厮绑红绳。我们跑过去玩玩。若是迷了路,只管大叫一声,就有怀山相救。还有什么时候比这个时候再好的?” 上次的事,周少瑾还心有余悸。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道:“不行,我今天得把这些经文抄完了。改天我再陪你一块去吧!” 集萤有些失望,道:“你什么都好,就是胆太小。” 周少瑾窘然。 集萤笑道:“那好,我一个人去了。你到时候可别后悔啊!” 周少瑾觉得集萤就像个诱惑自己去玩的小孩子。 她莞尔,送集萤出了佛堂,继续抄经书。 等她抄完今天的经书,收拾好东西就去向郭老夫人辞行。 竹林里依稀传来集萤的呼喊声。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忙让施香去找怀山。 施香很快就折了回来,笑道:“集萤姑娘被怀山给拎出了竹林。” “拎?”周少瑾有些不解。 施香就学着怀山的样子:“像拎小鸡似的。” 周少瑾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怀山时怀山那冰冷刺骨的目光。 怀山恐怕不是普通人。 周少瑾思忖着,回去后就跟姐姐说了。 姐姐笑道:“应该是池舅舅的护身保镖吧?池舅舅为了家里的生意,常在外奔走,遇到的也是三教九流的,没有个像怀山这样武艺高超的保镖,怎么敢和那些船帮边军打交道啊!”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低声道,“二房的励老太爷,据说就是死在船帮的手里的。” 周少瑾骇然。道:“不是说病死的吗?” 二房的励老太爷就是二房的老祖宗程叙的独子,唐老安人的丈夫。 周初瑾朝四周看了看。见屋里只有她们姐妹俩,这才道:“我小的时候,有天睡午觉起来,外祖母和大舅舅正坐在碧纱橱外面说话。当时大舅舅刚刚掌家,家里日子艰难,大舅舅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几张盐引,因要到永嘉场取盐,外祖母不让大舅舅去。当时曾言:你看二房的励伯父,要钱有钱,要物有钱,人又精明能干,最后还不是死在了漕帮手里……” 周少瑾半信半疑,道:“朝廷不是一直说漕帮‘聚众生事’,留不得吗?那时候二房的老祖宗应该已入朝为官才是,既然励老太爷是死在漕帮手里的,怎么不报官?就算不能找到凶手,也能让漕帮大受创伤才是!”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周初瑾道。“朝廷哪年不说漕帮是‘法律崩坏之源’,可哪次能彻底地剿了漕帮?想必这漕帮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二房老祖宗就算是朝廷的命官也没有用。何况正经的生意人,又怎么会惹上这些江湖亡命之徒。说不定当时的事也是个‘说不清道不明’,拔出了萝卜带着泥!” 周初瑾有些不以为然。 “这倒也是。”周少瑾感慨道,“只是可怜了唐老安人,孤儿寡母的,守了这么多年。” “所以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也说不上什么可怜不可怜的。”周初瑾道,“如果励老太爷还活着,有二房的老祖宗帮忙谋划,长房哪里还有今天?二房的老祖宗比长房的老祖宗大。励老太爷也比勋老太爷大……这就是人算不如天命,你不认命不行啊!” 家族的资源有限。年纪大,就意味着懂事早。懂事早,就可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资源。这也是为什么嫡妻不怕丈夫有宠妾,就怕宠妾生出比自己儿子大的儿子。 周少瑾想到了一直掌握在二房老祖宗手中的族谱。 二房的老祖宗肯定很不甘心,并且把希望寄托到了程识的身上。 姐妹俩说了会悄悄话,看着天色不早,就去了嘉树堂。 谁知道关老太太却有客人。 似儿悄悄地告诉周少瑾和周初瑾:“是存仁坊的柏大太太。说是听说了兰汀和欣兰的事,特意来找老安人评理的。” 周少瑾听了气得脸色通红,道:“难道我们冤枉了程柏不成?她还好意思来找外祖母评理!她评什么理?我们没有找她的麻烦就是好的了。” “二小姐别生气。”似儿低声道,“她不是为程柏评理的,她是为自己来评理的。说是她什么也不知道,程柏在的时候三天两头不在家,她一个妇道人家,还能管到自己丈夫头上去不成?程柏在外面做了什么,她根本就不知道。还说程柏死的时候程辂只有六岁,就更不知道父亲所做的事了。如今程柏做错了事,却要祸及子孙,她想想就觉得想死的心都有了芸芸,说了快半个时辰了,老安人烦不胜烦,连句安慰她的话都懒说得了。” 周少瑾和周初瑾听了都觉得好笑。 周初瑾更是道:“枉我以前还觉得柏大太太为人虽然有些浮燥却也还讲道理,原来是没有遇到切肤之痛,如今大难临头,却说出什么‘祸及子孙’的事来。人死如灯灭,若是不能祸及子孙,那谁都可以杀人放火之后自缢,所有的债都可以一了百了了。那谁还怕犯事?”她说着,抬脚就往正房去,“她这样缠着外祖母算是怎么一回事?让她来找我说!” ☆、第一百五十五章管教(粉红票1440加更) 周少瑾怕姐姐吃亏,忙跟了过去。 董氏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跪抱着关老太太的双腿在那里哭泣着,关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半是无奈半是不悦地望着董氏,很是头痛的样子。 周少瑾一看心里就冒火起来,只是没等她开口,周初瑾已喊了声“柏大太太”,似笑非笑地道:“您是什么时候来的?没想到我们姐妹过来给外祖母请安竟然会遇到您?您这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哭得妆也花了,眼也红了,头发也没有了个正形。”说着,一面上前扶了董氏,一面冲着跟进来的似儿不悦地道,“似儿姐姐也是的,柏大太太这个样子,你也不吩咐小丫鬟们打了水进来服侍柏大太太洗个脸!”然后拉了董氏道,“您有什么话不能跟我大舅母说的?非要到老太太面前哭。这大过年的,多不吉利啊!知道的说您和我外祖母情同母女,有什么话都会过来跟外祖母说,不讲究这些俗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家死人走水了……” 咒诅他们家死人走水,程辂在赶回家过年的路上还没有平安到家,又是过年的当下,周初瑾还是个晚辈,董氏哪里还忍得住,跳起来就道:“你这丫头片子说什么呢?你也知道快过年了,死人走水,这是能说的话吗……” 周初瑾没等董氏的话音落下来,就笑道:“我也不是有意的,听到外面的小丫鬟们都这样议论,还以为您家里真的发生了事,一时说错了话,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好了。既然您家里大人孩子都平安,您哭得这么伤心做什么?弄得大家在外面议论纷纷的……” 董氏语凝。看见了周少瑾。 她不由的老脸一红。 在周少瑾面前,她向来是端庄大方,矜持肃穆的…… 董氏恨恨地瞪了周初瑾一眼。 程柏做出那等丢人现眼的丑事。她可以像这样哭得别人都知道,让别人背后议论程柏无情无义去。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于理于情她都得带着儿子过来给周少瑾姐妹赔不是,给周家的人赔不是。那岂不是坐实了程柏的丑事,以后他儿子背着这个骂名,还怎么抬头做人?还怎么说亲娶媳妇? 她在家里也是想了又想的,觉得自己好歹是比周氏姐妹高一个辈份,关老太太又向来怜惜她一个人带着个孩子不容易,她在关老太太面前好好地哭诉惭愧一番。关老太太说不定心一软,也就把这件事揭了过去。等到程辂回来的时候,再备份厚礼给程沔赔个礼,程沔还能仵逆了关老太太不成?大家也就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这件事。 四房的不追究了,其他房头又凭什么说三道四的! 至于周家,关老太太都不追究,程柏又死了这么多年了,说出去对庄氏也没有什么好处,她把钟山脚下那块三十亩的上等良田赔给周家,周家看在程家的面子上。想必也不会再追究这件事了。 可不曾想到关老太太这次却铁了心不松口,翻来覆去的只说这是程周两家的事,她一个前岳母。不能因为给周家带过两个孩子就挟恩图报……她这才没有办法哭起来的。 如今被周少瑾看了个正着,只怕以后再难在她的面前摆那长辈脸了。 周少瑾看姐姐被瞪,心里更加不舒服。 枉她从前觉得董氏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前世落得个那样下场还真不怪别人! 周少瑾忍不住道:“您也用不着瞪我姐姐。任谁看着您这么哭着闹着,都会以为您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呢!我姐姐这是关心您。如果是别人,我姐姐早就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扭头就走了,横竖您的事有我外祖母呢,您难道还找到我们姐妹身上来了不是?” 董氏向来知道周初瑾精明能干,刚才那一通话棉里藏针,她心里就有点悚周初瑾。此时周少瑾横插一句,她想起了那次二房的老祖宗过寿时周少瑾的不敬。又想到儿子有意求娶她她居然不识抬举,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想着我对付不了周初瑾,我收拾你周少瑾还不是现成的,想也没多想地张口就道:“少瑾,你什么时候也跟着别人学得这么嘴尖舌利的了?我们家相卿从前当着我的时候总是不住地夸奖你,说你贤良淑德,温柔敦厚,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周少瑾听到她提起程辂就气得全身发抖。 难怪前世这母子俩都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赶情人家是觉得她心地善良好欺负呢! 她起了心火,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长幼尊卑,冷冷地打断了董氏的话:“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一个闺阁女子,辂表哥怎么会私下和您说起我?我瞧着辂表哥也是个正人君子,对兄弟们恭敬有礼,对我们这些表妹们也爱护有加,怎么到了您嘴里,就像变了个样子似的?莫非是我们都看错了辂表哥?辂表哥私底下却是个喜欢非议他人的人……” 董氏听了气得发晕。 周少瑾这一顶顶的大帽子扣下来,儿子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关键是她不相信这些话是周少瑾说的。 周少瑾向来软弱无能,定是有人给她撑腰,她才敢这样和自己对着干。 “少瑾,你看你现在哪里还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董氏睁大了眼睛,痛心疾首地道,“你快别说了。这话要是听在别人耳朵里,还以为你喜欢搬弄是非,逞那口齿之利呢……” 周初瑾听着上前几步,就要和那董氏理论。 周少瑾心里明白,人都喜欢捏软柿子,自己从前就是那个软柿子,董氏自然要捏一捏。除非她想像前世般永远地躲在姐姐身后,不然她就得自己站出来和董氏应对,让董氏知道,她脾气虽好,可也不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 “柏大太太这话我可不同意。”她一把拉住了姐姐。打断了董氏的话,“我上有外祖母,下有大舅母。我外祖母和大舅母都没有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教养德性需要您来管了?或者是您觉得您教出了个中了秀才的儿子。就比我外祖母或是大舅母都要体面几分?若是您真要这份体面,我劝您还是先管好自己家里的事再说吧?免得站门口指手划脚地说着别人家的事,自家后院的葡萄架却倒了,白白给人嗤笑才是。” 董氏刚才还当着关老太太说不知道程柏所做的事,现在就被周少瑾嘲讽糊涂无能,她又羞又气,脸胀得通红,张嘴就要和周少瑾理论。谁知道关老太太却高声喊了句“少瑾”。道:“还不快给柏大太太陪礼!长辈的事,也是你们小辈能议论的。”说完,也不等周少瑾给董氏赔礼,已笑着对董氏道:“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你是长辈,就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随后又朝周少瑾喝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你下午不是要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吗?难得郭老夫人如此器重你,你也要争气才是,不求你战战兢兢,也要按规守时才是……” 这哪里是有郭呵斥周少瑾。这分明是在包庇周少瑾。 董氏听得出来,周少瑾姐妹也听得出来。 周初瑾忙拽着妹妹就退了下去。 董氏气得脸色发紫,可想到刚才关老太太又是什么“寒碧山房”。又是什么“郭老夫人”地威胁她,肝都痛了起来。 周初瑾和周少瑾却在茶房里掩了嘴笑。特别是周少瑾,第一次这么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心中不知道有多畅快。她陡然间又想起了集萤那天给她讲的那个故事。 是一辈子低眉顺言只求死后的殊荣?还是遵循本心只求不负岁月做自己喜欢的事? 周少瑾恍恍惚惚的,直到关老太太打发了董氏,请了她们姐妹过去,她才回过神来。 “少瑾也知道维护外祖母了。”关老太太拉着周少瑾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很是感慨。 周初瑾和她有血缘关系。周少瑾却只是她名义上的外孙女,所以她敢管周初瑾却不十分敢像周初瑾那样去管教周少瑾。可没想到周少瑾这孩子如此的懂事。有一天会像她亲孙女似的维护她。她觉得自己这些年来扶养周少瑾的辛苦都值得了。 关老太太不禁道:“以后不要再和人逞口齿之利了,不管怎么说。柏大太太是你的长辈,别人看见了,总觉得是你容不得人,是你不对。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事,你只管大哭就是了。她若是再说你,那就是她的不对了。” 周少瑾热泪盈眶。 这才是肺腑之言。 前世,她求之不得。今生,却这样轻轻巧巧地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含着泪笑道:“我这不是看见是在您屋里又没有外面的人吗?若是在外面,我肯定不会这样和她说话的。” 关老太太看得出她的感动。就觉得周少瑾更像庄氏了,懂得感恩图报,心里越发的喜欢她,遂笑道:“你要记往了,切不可和人硬碰硬,就算是赢了,也得罪了人。俗话说的得,宁愿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你又不知道那人是君子还是小人,所以还是万事留个心眼,小心点的好。” 周少瑾连连点头。 关老太太就呵呵地笑了几声,道:“好了,我也不在这里讨你们的嫌了,我呀,应该只负责让你们快快活活的才对,管教你们,是你们大舅母的事!” 周少瑾抿了嘴笑。 周初瑾则娇嗔道:“外祖母又要推卸责任了!” 关老太太哈哈大笑。 屋里服侍的人也都笑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错误 周氏姐妹和关老太太的一番举动算是彻底把董氏给得罪了。 她关在内室里足足哭了两天,直到听说程辂回来了,她这才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直奔厅堂。 “大郎,大郎,不好了,不好了!”她眼睛已经胀成了核桃,根本就看不清楚东西,她丢开扶着她的贴身丫鬟就朝那个站在厅堂正中穿着深蓝色衣服的人影冲了过去,“你父亲他,你父亲他出事了!” 按照岳麓书院的规矩,外地求学的学子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任意安排回家的时候,可快过年的时候,他却被岳麓书院的教授叫去帮着编三年前的时文集子,直到喝了腊八才放他回来。他生怕错了大年夜的祭祖,日夜兼程才赶了回来。谁知道人还没有站稳,母亲就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嘴里还嚷着什么“父亲出事了”的话。 他父亲已经死了十年了,能有什么事? 程辂又累又饿又冷,哪里还有什么好态度对待董氏。 “娘,您能不能稳重点。”他有些不耐烦地道,“您有什么话能不能等我换件衣服,喝口热茶之后再说?” “你,你还没有更衣啊!”董氏期期艾艾地忙站好了,想到那些糟心的事,又想哭,可眼泪却像干涸的井似的,怎么也流不出来,眼睛却涩涩的得痛,但她还是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道,“大郎,你都不知道你父亲背着我们干了些什么?现在可好了,他活着的时候从来都不管我们母子,死了还要祸害你……” “母亲!”程辂听了脸色铁青,暴喝道,“您知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当着这满脸服侍的丫鬟小厮。您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董氏面露畏缩。 程辂沉着脸吩咐她贴身的丫鬟:“莲香,扶了夫人屋里去。” 莲香吓得瑟瑟发抖,忙去扶董氏。 董氏却没有像从前那样乖乖地跟着丫鬟回屋。而是拽了程辂的衣袖,半是哀求半是惶恐地道:“大郎。你换件衣服就过来。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说。”然后想到儿子也许连饭都没有吃,又道,“你要是还没有用膳,就让丫鬟端到我屋里来,我一面说,你一面吃。这件事很要紧。” 儿子从就喜欢父亲,若是从下人嘴里听到了他父亲的不好,她怕儿子伤心的时候连个安慰的人都没有。 程辂皱着眉头“嗯”了一声。等到董氏离开了厅堂,这才吩咐赵大海:“你赶紧把我们从长沙府买的土仪都送到九如巷各房去,明天就是小年了,再晚就不合适了。” 赵大海连声应是。 程辂带着小厮松清回了内室。 墨香不知道程辂什么时候回来,一进入腊月就像程辂在家的时候一样,每天都把程辂住的偏厢房每天都打扫一遍。此时得了信说程辂回来了,她忙迎了出来。 程辂见自己事先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屋里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就是中堂的画也挂上应景的瑞雪兆丰年,很是满意。微微颔首,赏了墨香五两银子。 墨香喜出望外,麻利地吩咐丫鬟打水进来服侍程辂梳洗。又让小丫鬟去跟厨房里说一声程辂回来了,准备些他喜欢吃的酒菜。 程辂想起母亲的话来。 他母亲虽然有些时候不着调,却是个心痛孩子的,明知道他刚回来,如果不是什么让她慌了神的大事,她不可能明知道他没有用膳还要他去她屋里说话的。 难道真是父亲出了什么事? 念头闪过,他“呸”了一声。 母亲糊涂了,自己也跟着糊涂了,竟然和母亲说出一样的话来! 他想了想。对墨香道:“把饭摆到太太屋里,我要和太太说说话。” 墨香恭敬地应诺。等到程辂梳洗完毕,换了身青莲色湖杭锦袍。这才服侍着程辂去了董氏的屋里。 董氏立刻把两人身边的丫鬟婆子都赶了出去,拉着儿子的手就忍不住捂着眼睛干嚎了起来:“你爹那个死了都不做好事的……”她把周家如何发现兰汀假传庄氏的遗命被周氏姊妹查出程柏与欣兰合谋害死了庄氏告诉了程辂。 只是程辂还没有等董氏把话说完,他已暴跳如雷,冲着董氏咆哮道:“你听谁跟你胡说八道的?父亲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伙同个卑贱的婢女,还是个嫁给了商贾的婢女合谋!别人没脑子,你也跟着没脑子!你整天在家里都在干些什么?我辛辛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家,不是让你人云亦云地说我父亲不是的!” 董氏被儿子狰狞的面孔吓得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要不是身后的靠背,她只怕就要跌落下去了。 程辂看着母亲的样子又是可怜又是憎恶。 他揉着太阳穴,疲惫地道:“好了,娘,我不应该吼您。可您说的话也太离谱了。您以后再也别这样的。我看您是太闲了,您要是实在无聊,就去庙里多走走,像郭老夫人似的,念念经,抄抄经书什么的,别总是听风就是雨了!” 董氏不识字,怎么可能抄经书呢? 只是此刻程辂忘记了这件事,董氏也忘记了这件事。 她见儿子面色和缓下来,身上的力气这才一点点地回来了,朝着程辂就哭了起来:“大郎,我没有胡说八道,我真的不是胡说八道……那两个婢女,已经入了监。” 程辂一愣。 董氏把自己为了他的前程是如何去程家求的情都一一地告诉了程辂,最后抓着儿子的手道:“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万一别人要是知道了你父亲的事,你想想,你还能做官吗?我们这家可怎么办?你十年寒窗苦岂不是白读了?你还没有娶媳妇呢?” 程辂脸色煞白,道:“娘,您是说,您去求周少瑾,她不仅没有答应放过我们还把你呵斥了一顿?” “是啊!”董氏现在怎么看周少瑾怎么不顺眼,她生怕儿子放在周少瑾的身上收不回来,夸大其词地道,“她说的话可真是难听!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根本不敢相信是周少瑾说出来的,就是那市井泼妇,也比她要有教养的多……” 程辂根本没有认真地听董氏在说些什么,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是啦!程、周两家怎么会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呢? 原来是留着后手呢! 他们恐怕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吧? 想在他的头上扣屎盆子,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如果周家真的是以这个名义把两个丫鬟送进府衙的,他得抓紧时间赶快弄到那两个丫鬟的供词才行。看能不能从字里行间找到破绽。 程辂是个说干就干的人,他高声喊着墨松,这才发现母亲还抓着他的手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周少瑾的不是。 他忙对母亲道:“这件事您就别管了,我自有主张。您只要记住了,父亲是个好人,那些话都是些别有用心的人抵毁父亲的就行了。” 向来对儿子言听计从的董氏却很是怀疑,她吞吞吐吐地道:“这次恐怕不是什么流言蜚语。听说那欣兰承认,你父亲还送过那欣兰一整套的赤金头面,欣兰的丈夫也证实了那贱婢真的有那么一套赤金头面,她当时说是庄氏所赐,她丈夫才没有起疑……”说到这里,她不由咬牙切齿,“要不是你父亲死得早,他只怕早就将那个破烂货收了房……” 程辂不喜欢听母亲这样说父亲,他不悦地打断了董氏的话,道:“我不是跟您说了吗?那些都是骗人的!是周家胡说的!” 或者是那套赤金头面刺激了董氏,她刨根问底地道:“周家这么做于他们又有什么好处?我觉得不像是周家的人在造谣!” 程辂对母亲的冥顽不灵很是恼火,他不由冷冷地道:“您难道现在还没有看出来,周家这是要打击报复您儿子呢?” “他们为什么要打击报复你?”董氏呆住,道,“你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周家的事?”话音未落,她“哎哟”一声,忙道,“难道周家是怪你喜欢上了周少瑾?可这也不对啊?如果是这样,周家大可把周少瑾许配别人就行了,又何必得罪你呢?周家难道就怕你以后飞黄腾达了反过头来找他们算账?” 对着这样的母亲,程辂很是无奈。他不恶意地把程庄两家的恩怨告诉了母亲。 董氏骇然地望着儿子,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等她回过神来,再也难忍心中的愤怒,指着儿子的鼻子大声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明明知道周少瑾是庄良玉的女儿,你竟然还要娶她回来?你怎么有脸让我去程家提亲?你把她娶进门,那我们成什么了?你就不怕走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地说你们父子两人都没脸没皮,老子喜欢娘,儿子喜欢闺女,把一家的人脸面给别人踩……” 程辂只觉得深深的无力。 “娘,你小点声音好不好?您就不怕隔墙有耳被人听见?”他妥协般地道,“我也是刚知道。不然我怎么会想到要娶周少瑾呢?你现在知道了缘由,就别再相信那些道听途说了。我现在已经有了功名,也不用事事都求着程家了。您以后还是安安心心地在家里做您的太太好了!” 董氏将信将疑。 程辂已顾不得她。 他要想办法找人拿到欣兰和兰汀的供词。 ☆、第一百五十七章小年(粉红票1470加更) 且不说那程辂是如何的愤怒焦急、董氏是如何的伤心欲绝,弄得存仁坊程家上上下下都无心过年,周少瑾这边因要过年,暂停了抄经书,就在家里画观音。 周初瑾笑妹妹:“怎么一刻也停不下来?” 周少瑾冲着姐姐抿了嘴笑。 周初瑾让丫鬟端了很多系着红绳的水仙花摆在她的屋里,说这是周家伺候花房的余嬷嬷托马富山家的送过来的给她们姐妹过年的。周初瑾送了几分盆关老太太,送了几盆沔大太太,其他的就搬到了畹香居。 周少瑾见那些水仙都养出了苗,且形态各异,品种繁多,很是喜欢,在茶房里多点了个火盆,把水仙都放在了茶房里。 周初瑾笑着叮嘱她:“这屋里这么热,你小心把水仙养死了。” “不要紧。”周少瑾笑道,“我想让它们赶在大年三十之前都开花。” 周初瑾怀疑道:“这样行吗?” 周少瑾笑着把姐姐推出了茶房,道:“你就等着好了。” 周初瑾笑着去了涵秋馆,和沔大太太安排小年夜的团年饭。 程诣身边的小厮三宝畏手畏脚地过来禀道:“大太太,二爷说,说他屁股疼,就在自己屋里吃,吃年夜饭!” 沔大太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喝道:“那你就跟他说,让他别过来了。我有两个儿子,少了他这一个,还有一个。” 三宝吓得瑟瑟发抖,恭声应着“是”,仓皇地退了下去。 沔大太太当着周初瑾抚着额头直落泪:“我怎么生了个这样的东西!他是不把我气死不罢休啊!” 周少瑾劝了程诣一通后程诣虽然不再嚷着要向程池讨要集萤了,可也依旧犟着嘴不肯认错。照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的意思,小孩子家面皮薄。这样也就行了。程沔却不依,说什么“现在年纪这么小,正是明辨是非的时候。做错了事都不认错,以后长大了是不是也可以这样默不作声地走开”。非要程诣写俭讨书不可,程诣哼哼叽叽地不痛快,程沔就让小厮把他绑了,在嘉树堂的厅堂前打了二十大板。 程诣在外面哭天抢地,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在屋里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却始终咬着牙没有出去给程诣说一句好话。 周少瑾和周初瑾知道后都去探望程诣,程诣和周初瑾、程诰甚至是来探望他的程笳都有说有笑的,唯独不理睬周少瑾。周少瑾心里有些难过。程诰顺手就给了程诣一巴掌,道:“你要是连谁对你好谁对你坏都分不出来,你以后就给我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了?混吃混喝地等死好了。家里的庶务也一并由我打理,免得你把父亲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一点家当都败光了。” 程诣嗷嗷叫“痛”,硬着脖子道:“大丈夫说话算算,我说了和她老死不相往来的!” “你再说!”程诰又给了程诣一巴掌。 周少瑾忙拦着程诰,气道:“诰表哥别把手给打疼了,他不想和我来往,我正好落得清闲。谁家的哥哥见到妹妹的朋友就两眼发直的?这样的哥哥不要也罢。”然后叫了程笳:“你是呆在这里还是去我哪里?我要回去了!” 程笳来探望程诣不过是看在从兄妹的情份上,她和程诣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去。闻言立刻挽了周少瑾的胳膊,道:“当然是去你哪里。我看诣表哥没有半个月百来天休想下床,我们也别在这里讨他的嫌了。”拉着周少瑾就出了房门。 “喂。喂,喂,你给我说清楚,我要在订上躺这么长的时候吗?”程诣听了心里发慌,冲着周少瑾和程笳的背影直叫唤。 自上次五房走水,程诺等人想进四房来找他玩就是那么容易了,周少瑾和程笳再一不来,他岂不是要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床上躺上百来天? 他想想就觉得害怕。 程诰和周初瑾见他这个样子无奈地摇头。 周少瑾道:“诣表哥的伤需要这么长时间吗?我听姐姐说,诣表哥的伤都是皮肉伤。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你可真实诚。”程笳咯咯笑,道。“我是随口说说的了!谁让他那么嚣张的。” 周少瑾讪然。 程笳约了她元宵节去看灯。 在程家吃过小年的团圆饭,周少瑾和周初瑾就要回周家了。要等到初二给舅舅拜年才会回来。 “我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出去啊!”周少瑾道,“若是我能出去,一定和你去看灯。” 程笳满意地走了。 周少瑾回到畹香居,集萤在等她。 “听说你去看程诣了?”她道,“他怎么样了?” 程诣看中了集萤的事府里已经悄悄地传开了,他被打的事自然有人说给集萤听。 “还好!”周少瑾把刚才的事讲给集萤听,并道,“我看他精神挺好的,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集萤也不过是随口问问,听了笑道:“你们家算是家教严的。上次程嘉善被打,袁夫人居然让贴身的丫鬟暗示行家法的婆子轻点打。难怪郭老夫人对袁夫人很不以为然,想把二老爷家的让二爷带回家来让程子川帮着带些日子,程子川好像没同意。” 周少瑾很是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集萤睁大了眼睛,道:“我现在住在寒碧山房,这些事当然是听那些丫鬟小厮说的啊!” 周少瑾的眼睛顿时瞪得比集萤还大,道:“我们寒碧山房抄了大半年的经书都没有听说过,你这才住进去了几天,怎么什么事情都知道了!” 集萤鄙夷地瞥了周少瑾一眼,道:“你能跟我比吗?” 周少瑾嘿嘿地笑,道:“池舅舅为什么不想带让二爷?” 在她的刻印里,程让是个胆小却很老实的人,这样的人通常都很听话。 如果能把程让教出来也是挺不错的,程家最少也能多个举人。 “可能是嫌麻烦吧!”集萤不以为意地道。笑着转移了话,“我听说你明天就要回家,到了正月初二才回来。是真的吗?” 周少瑾点头,笑道:“我们周家也要祭祖啊!” “好了。我知道了。”她说完就要走。 周少瑾莫名其妙,道:“你就为了问这个吗?” “是啊!”集萤道,“我到时候好去找你玩!” “哦!”周少瑾送了集萤出门,想着等会要去嘉树堂吃团年饭,重新梳了个双髻,换了大红色妆花被子,戴了金花珠箍,去了周初瑾的屋里。 周初瑾刚刚回来。见周少瑾眉眼带笑,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但还是带了几分小心地问她:“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周少瑾哼道,“他不理我,我就不让笳表姐去看他,看到时候谁的更不自在。” “小丫头。”周初瑾忍不住捏了捏妹妹的脸,感慨道,“这才对!他不理你,是他的损失,我们高高兴兴的。欠死他。” “是!”周少瑾咯咯地笑,心里的那点不快这里才烟消云散,催促着姐姐。“快去换衣服,我们早些过去。” 周初瑾让人装了攒盒给周少瑾吃,这才去换了衣服。 因四房没几个人,周少瑾等又是小辈,嘉树堂的年夜饭也就没有分桌。 周少瑾和姐姐过去的时候,碗箸已经摆好了,沔大太太正笑盈盈地和关老太太说着话,可她的眉宇间却难掩轻愁,见到周氏姐妹。她忙笑着打招呼,吩咐丫鬟拿端了果盘上来:“……先吃点水果垫垫肚子。你诰表哥去请你大舅舅的,你大舅舅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考起你诰表哥的功课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说完?” 没有提程诣的事。 大家也都不提。 周少瑾在心里偷偷地笑。 沔大舅舅是担心诰表哥去何家的时候被何家的老太爷问功课的时候答不出来吧? 她装着不知道的,和姐姐一右一左地坐在关老太太身吃着水果,陪着老人家说着家长。 过了大约两炷香的功夫,程沔和程诰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程沔神色和煦,看得出来,对程诰的功课还是很满意的。 屋里的人忙给程沔行礼。 程沔目光一扫,微微一愣,脸就沉了一下去,道:“二郎呢?” 沔大太太小心翼翼地道:“他身上还伤着,所以妾身作主,就让他在屋里歇着了……” “胡闹!”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程沔已是一声暴喝,鬓角冒着青筋道,“你这就把他给我叫过来。他要是敢狡辩一句,你就跟他说,让他以后再也不要来了,程家以后祭祖、过年也都与他无关了……” 沔大太太吓得脸色煞白,朝关老太太望去。 关老太太垂了眼睑,捻着手里的佛珠。 周少瑾胆战心惊,不由依偎在了姐姐的身边。 周初瑾握住了周少瑾的手,安慰般地朝着她笑了笑。 屋外就传来了似儿又惊又喜声音:“大老爷,老安人,太太,二爷过来了!” 屋里的人俱松了口气,沔大太太更是热泪盈眶,道:“快,快扶了二爷进来。” 似儿没等沔大太太的吩咐已撩了席子。 三宝扶着程诣挪着步子走了进来。 程沔神色微霁。 程诣老老实实地给程沔行礼。 “不用了。”程沔冷冷地看了程诣一眼,吩咐沔大太太,“上菜吧!” 屋里的气氛一暖。 周少瑾觉得空气都畅了不少。 ☆、第一百五十八章过年 关老太太就出来打圆场,笑道:“都坐下来吃饭吧!今天是团年夜,诰哥儿,等会你领了你少瑾妹妹去放炮竹!” 往年这种事都是程诣抢着做的。 周少瑾看了程诣一眼,他果然哭丧着脸。周少瑾觉得心情大好,她笑眯眯地应是,等到大家团团坐好,她去和程诰放炮竹。 说的是一起,实际上是程诰的小厮悟儿挑着竹杆,程诰点了炮竹,周少瑾站在庑廊下捂着耳朵躲在似儿的身后。 一阵“噼里啪啦”的炮竹声过后,院子里硝烟弥漫。 远处此起彼伏地传来阵阵的炮竹声,也不知道是哪房的年夜饭开始了。 周少瑾这才深刻地感觉到新年既将到来,她很快将迎来至德十九年。 希望明年沐姨娘能顺利地嫁了林世晟,希望她明年能顺利地和池舅舅搭上话。 她望着远处如繁星般的红色灯光,默默地向菩萨许愿。 程诰却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走了,我们回去吧!这里烟子大,小心被呛着。” 周少瑾笑着和程诰进了屋。 程诰坐在垫了厚厚锦垫的圈椅里,冷傲地不看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也懒得理她,坐到了姐姐的身边。 小丫鬟开始上冷碟,程沔开始说话。 他先祝福了关老太太几句,然后说起了周少瑾姐妹:“回家后要闭好门窗,有什么事就立刻派人过来跟舅舅说。初二一大早我就会叫了管事去接你们姐妹回府。”说到程诰和程诣的时候则道:“……从今天开始闭门读书,好好地把从前先生教的功课温习几遍,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们的舅母初五的时候回浦口省亲,你们两个初三就跟着你母亲去浦口。一来是去给你舅母请个安,二来去给何家的老太爷磕几个头,再者你们也不小了。何家表哥那边也应该多多走动才是。”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提早得到了消息,程诰沉稳地应了一声。神色显得有些凝重;程诣听闻却两眼发光,眼巴巴地朝沔大太太望去。 自己生的自己知道。沔大太太看了眼丈夫,见丈夫神色温和,这才若有所指地低声对程诣道:“这次娘也带了你去,你可要听话。不然你以后休想我再带你出去。” 被挨了打之后居然还有份! 程诣喜疯了,高声应诺,止不住地欢快起来。 程沔瞥了程诣一眼。 程诣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坐好了。 程沔眼底闪过一丝满意。转头温声地问关老太太:“娘,您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没有。”关老太太笑道,“大家今年都平安顺遂,明年也一样能安泰康宁!” “承您老人家的吉言!”沔大太太笑道,周少瑾几个也都嘻嘻地笑。 小丫鬟开始上热菜。 程沔亲自给关老太太倒了杯酒,并笑道:“这是我特意让人从杭州府带回来的伍家金华酒,您尝尝。” 关老太太笑呵呵看着儿子给自己倒了酒,笑道:“你也给你媳妇满上一杯,她这一年主持中馈也辛苦了。” 沔大太太脸胀得通红。忙站了起来,连声道着“您可折煞儿媳妇了”。 “不为过,不为过。”关老太太说着。程沔给沔大太太倒了杯酒。 沔大太太还没有喝人就像醉了似的。 周少瑾和周初瑾都在一旁掩了嘴笑。 沔大太太就道:“你们两姐妹也喝点,特别是少瑾,已经是大姑娘了,这酒也要慢慢学着喝会了。” 前世,她直到离开程家,也没有哪位长辈认为她可以喝酒了。 周少瑾红着脸由小丫鬟给自己倒了酒。 程沔就举起了酒杯。 除了关老太太,大家都笑着站了起来。 程诣面前是茶,他扶着圈椅站了两次才站起来。 待喝过一小口酒,年夜饭就正式开始了。 不同于往日的吃不言寐不语。大家都比平时要放纵,等到上一口锅的时候。关老太太已低声和沔大太太讨论去浦口有没有忘记谁的礼物,程沔则和程诣说起近日来流行大江南北的《论语新裁》:“是已故大学士胡卓然的遗作。据说皇上很是看重,有意把它作为科举的注释之一,何家老太爷和胡卓然虽然只见过一面,却是学术上的知己。你这次去,一定要好好向何老太爷请教……” 周初瑾书读得极好,对时文经济也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 周少瑾不知道何家老太爷和这个叫胡卓然关系好不好,但却知道,何家老太爷三年后就会病逝,因为何风萍比程诰还大一岁,为了不耽搁何风萍和程诰的婚事,何家老太爷一病,何太太就把何风萍嫁了过来。而胡卓然写的这本《论语新裁》六年后成了科举的注释之一。 既然沔大舅舅说起这件事,她觉得也应该跟姐夫廖绍棠提个醒——廖绍棠大归的姑姑廖英章嫁的就是何家的子弟。 不过,此时沔大舅舅正和诰表哥说话,不是机会,等会回去后一定要记得这件事。 周少瑾在心里琢磨着,有人凑了过来,低声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娘要带我们兄弟去浦口的事?” 这屋里总共只有这几个人,她不用抬头也知道和她说话的人是谁。 周少瑾“嗯”了一句。 程诣气得够呛,道:“那你刚才怎么不提醒我一声?我要是不来岂不是去不成浦口了?” 这一年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禁足,已经快要长绿毛了。 周少瑾淡淡地道:“你不是说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程诣气结。 周少瑾就慢条斯理地舀了碗鸡汤喝。 所以她没有看见坐在她对面的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笑而不语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 平桥街的周家祖宅,尘也除了桃符也贴好了灶神也迎了,周少瑾和周初瑾回到家里又没有了管头,真的是睡觉睡到自然醒,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吃饭,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过两天的功夫,周少瑾就开始晚上睡不着,白天起不来。 自律的周初瑾忙道:“可不能这样了。等过几天回了九如巷还不得让人诟语啊!” “我们就当是走亲戚好了!”周少瑾像在大兴的田庄似的,在临窗的地方放了架罗汉床。四周点了火盆,裹着灰鼠皮的袍子靠在猩猩红的漳绒大迎枕上看着一本名为《碧玉簪》的话本,她一面看,还一面点评:“……写书的这个绿茵楼楼主是什么人啊?哪有人会这么傻啊?见别人拿了只玉簪子就怀疑是自己妻子送的,也不去查查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不好看为何还要一直看下去?”周初瑾笑道,“我看你这不是看书,你这是在受罪,还是自作自受!” 周少瑾嘻嘻笑。道:“我这不是不好玩吗?” 谁知道她的话音刚落,春晚跑了进来:“二小姐,二小姐,集萤姑娘过来了!” “你说什么?”周少瑾一下子就坐了起来,“集萤?她怎么过来了?谁送她过来的?人在哪里呢?” 她连珠炮似的一通问,春晚好不容易等她说完,这才笑道:“是秦管事送集萤姑娘过来的,人就在门外……” “快让她进来,快让她进来。”周少瑾不等春晚说完,已下了床去趿鞋。春晚要给她穿她都没让,直催着让她把人领进来。 周初瑾看着直摇头,笑着回了屋。 不一会。春晚就把集萤领了进来。 集萤把头发绾在头顶梳了个绾,戴着桃木簪子,穿了件男子穿的青色锦袍,外面罩了件宝蓝色的羊羔皮披风,虽然作男子打扮,可一看就能辩出雌雄。 周少瑾张大的嘴巴半天都没有合拢。 集萤笑道:“怎么样?我这身打扮还不错吧?” 周少瑾道:“是秦子平送你来的?” 集萤点头,道:“他出来给程子川办事,我说想来看看你,就跟程子川说了一声。跟着他一起出来了。” 周少瑾不由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道:“池舅舅就同意了你来看我?” “我又不是去做什么坏事?他为什么不同意?”集萤笑道。 也是哦! 周少瑾忙请了她进屋。 集萤看见那张临窗放着的罗汉床就低呼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坐了下来,还把毛绒绒的大迎枕抱在了怀里。道:“二小姐,我就知道来你这里比呆在寒碧山房有趣多了!你这张罗汉床我好喜欢,这个大迎枕我也喜欢。” 因为都是北方的东西嘛! 周少瑾道:“你要是喜欢,我就把这张罗汉床和这几个大迎枕都送给你好了!” “好啊,好啊!”集萤高兴地道,“罗汉床就不用了,寒碧山房有好几张,这几个大迎枕我就受之不恭了!” 周少瑾笑道:“你还和我拽起文来!” 集萤抿了嘴笑,问她:“你在家里做什么?明天是大年三十,你们家的年货应该都置办齐了吧?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我听人说每到这个时候在江北桥下讨生活的那些人都会停业,大小船只一艘挨着一艘,一直排到江中心,非常的壮观,我一直想去看看都没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这个时候?去江北桥?”周少瑾觉得这个主意……有些天马行空。 “是啊!”集萤却再认真不过了,“就是这个时候去,不然等到大年初一,大家都开始拜年,路上的人又多了起来,去就不方便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出行(粉红票1500加更) 路上的行人不多…… 周少瑾怦然心动。 但大年三十的跑出去玩,好像有点不太好……她不免有些犹豫。 集萤看出了她的心思,抿了嘴笑,不停地怂恿她:“去啦!去啦!那里可好玩了。我从沧州过来的时候就是在江东桥上的岸。当时我就被江东桥那些来来往往的大船小舟给镇住了。只是那个时候我的心情不好,也没有顾得上仔细瞧上几眼。后来住进了藻园,又摸不清楚路。这次我好不容易能出来,你家的长辈也不在家,我们正好一起过去看看……我听人说,金陵城的吃喝用度都是从江东桥运进来的,每到春、秋贩运货物的旺季,百舸竞帆,场面十分的壮观。但那个时候我们恐怕都难以轻易出门,不然怎么也要去目睹一番。” 周少瑾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正巧周初瑾过来给集萤打招呼,闻言笑着问集萤:“你这样跑去江东桥不要紧吗?” 集萤听着这话有些松动,忙道:“这有什么打紧的——四爷要跟着郭老夫人去听雨轩吃年夜饭、守岁。等我回去的时候,听雨轩那边只怕还没有散!” 这倒是真的。 周初瑾想了想,点头道:“出去可以,但你们必须在申初(下午三点)以前赶回来。” 周少瑾一阵雀跃,不敢相信地道:“姐姐,我真的可以出去吗?” “真的可以。”周初瑾笑道,“不过,你要是不能依时回来,以后就再也不准出去了。” 周少瑾紧紧地抱住了姐姐。 集萤也连声道谢,并道:“大小姐也和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我要留在家里准备年夜饭。”周初瑾笑道,“要不是九如巷那边有规矩,我就留你在这里吃年夜饭了!” 越是过年过节的人越容易疲惫。留在九如巷过年的仆妇虽然可以拿一笔可观的报酬,却也要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府里,哪里也不准去的。 集萤嘿嘿笑。道:“哪天我请大小姐吃烤猪颈好了!” 周初瑾从来都不吃这些,但感激她的好心,笑着道了谢,吩咐马富山家的安排轿子和随车的丫鬟婆子护院送周少瑾和集萤去江东桥。 集萤笑道:“大小姐您不用这么麻烦,我带了马车过来了。” 周初瑾一愣。 金陵城里的人家多用轿子,用马车的。非常稀少。不说别的。马匹本身就受朝廷管制,又因水土问题,很不好养活。比养几个轿夫还要贵。 集萤笑道:“是程府的马车。” 周初瑾还是有些不放心,对马富山家的道:“这大过年的,还要麻烦他们跑一趟江东桥,你去给随车服侍的人送些热汤,打声招呼,赏几个钱。” 马富山家的应声而去。 这些都是礼节,集萤没有放在心上。周少瑾却知道姐姐是不放心集萤,让马富山家的去落实那马车和马车夫到底是不是程家的。 不一会,马富山家的笑着折了回来,一面朝着周初瑾使了个“放心”的眼神,一面道:“来的是欢庆,许大爷身边欢喜的胞兄。我想着他胞弟是许大爷近身服侍的。就多赏了他几两银子。” 周初瑾一颗心这才落了地。送了周少瑾和集萤出门。 街边的店铺早就关了门,街上冷冷清清地看见不见什么人影。偶尔看见家杂货铺子,也都是圆滚滚的老板或是精明干练的老板娘孤孤单单地守在铺子里,照顾着一两单生意。从前繁华的街市突然给人一种很萧条的感觉。 周少瑾不禁紧了紧身上的灰鼠皮的斗篷,道:“这个时候去江东桥还有船可看吗?”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集萤老老实实地道,“我主要是想出去走走,整天待在寒碧山房看绿叶子,看得我人都要长苔藓了。” 周少瑾忍不住笑。 集萤叹气,道:“你不知道,袁夫人吃了小年夜的团圆饭就去了京城,说是要到九月初九老夫人的生辰之前才会回来,我只要一想到要在寒碧山房里呆上九个月,我就觉得自己去了半条命。我昨天跟你池舅舅说了,让他把我送藻园扫地好了,你池舅舅说到时候再说。”她说着,笑盈盈地望了周少瑾,“要是我去了藻园,一定邀请您过去做客。” “藻园的风景很好吗?”周少瑾奇道。 “至少比寒碧山房的好。”集萤笑道,“种了很多的花树,有种四季不败的感觉……” 两人说着,很快就到江东桥附近。 马车停了下来,欢庆隔着帘子禀道:“二表小姐,集萤姑娘,这边马车走不过去了,您等一会,我这就去雇顶轿子来。” 集萤奇道:“怎么会走不过去?秦子平不是说很好走的吗?” “这不快过年了吗?”欢庆笑道,“江东桥附近本来就住着很多的挑夫、骡夫,平日里在外面做法倒不觉得,此时都在家里歇了,那边板车、箩筐什么的就全都栓在了门口,把道都挡了……” “这个时候能叫得到轿子吗?”集萤道,“要不换条路走?” “换条路就怕把二表小姐送回府之后九如巷落了匙,”欢庆笑道,“这地方住得多是做苦力的,打听打听,应该能找得到。万一找不到,我们换条路走也不迟。” 实际上是告诉集萤,最好是从这条路上走,不然回去晚了不要怪我。 集萤本是出来散心的,这下子弄了一肚子的气。她不由小声地抱怨:“难怪府里的人都说这欢庆和欢喜虽是同胞兄弟却像两个人似的,欢庆懒散,欢喜世故……他居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周少瑾安慰她:“我们又没有什么事,耐心等等就是。大不了我们下次再来好了。” “也只有这样了!”集萤蔫蔫地颔首。 等了一会,也没有欢床回来。 她有些坐不住了,道:“我们到车外站会吧?外面的空气好一些。” 周少瑾穿得很暖和,和集萤下了马车。 他们停车的地方是条小巷。两边堆放着很多东西,甚至还有孩子的摇车,只是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传出烧卤的香味。 她们一下车就看见了高高的桅杆和宽广的河面。 “那是哪里?”周少瑾有些激动地问,“是江东桥吗?” “应该就是了。”集萤踮了脚打量,道,“看来欢庆是走得小道,这么点距离,我们走过去好了。等他雇轿子。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周少瑾看那巷子不过一射之地,她们身边又有个粗壮的婆子和两个小丫鬟,就点头同意了。 集萤带着周少瑾。一面注意着脚下的坑凸,一面道:“可惜我不知道桐园在哪里?听说先帝体恤民力,在蒋山建种了数千万株粽桐漆树……” “你看!”跟着她的周少瑾陡然间拉住了她的衣袖,道,“那个人像不像池舅舅?” 集萤顺势望了过去。 不远的一座三桅帆船船头上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身长玉立,穿了件玄色貂皮大氅,戴着碧玉板指的手悠闲自在地搭在船舷上。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的身上,仿佛照在一尊玉瓶上,莹润如玉,雍容矜贵。 集萤吓了一大跳,失声道:“真是程子川!他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说下午要陪着郭老夫人下棋吗?” 周少瑾探过头去:“真的是池舅舅吗?” “真是程子川。”集萤又看了一眼,然后神色一紧。拽着周少瑾就往回走:“天气太冷了。我们还是在马车上等欢庆好了。” 周少瑾莞尔,笑道:“你是怕被池舅舅发现吧?”说着。回头又望了一眼船头。 站在程池身边的是个年约三旬的大汉。他身材魁梧,反穿着件羊羔毛的皮袄,里面是件件褐色的棉布袍子,身材笔直地和程池对峙而立,像两把扫帚般浓密乌黑的眉毛下有双仿若枯井寒潭般幽深冷漠的双眼,隐隐流露出睥睨天下的霸气,和优雅自若程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不禁小声嘀咕道:“奇怪!那人看着像个做粗活的挑夫,可气势却很强横,又不像是个做粗活的,倒像是……是个一呼百诺的土匪似的……” 集萤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突然很想把周少瑾的话告诉程池。 程池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 因为巧遇程池,她们的江东桥之行就这样草草的结束了。 周少瑾回去讲给周初瑾听。 周初瑾掩了嘴笑,道:“只许你们偷偷地跑出去玩,就不许池舅舅偷偷地跑出去见朋友啊!你和集茧一主一仆,他和他那个朋友一文一武,有什么可稀奇的?” 周少瑾嘻嘻地笑,和姐姐一起祭了祖,吃团年饭。 外面的炮竹放得“噼里啪啦”的响,让两个人的小花厅更显得静谧。 周少瑾却不觉得清冷。 她给姐姐盛了碗肚猪阴米汤,笑眯眯地问姐姐:“你刚才给祖先上香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周初瑾不理她,喝了口汤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周少瑾只是笑。 前世,她听到了。 姐姐说,求祖先保佑李氏生个儿子,支应门庭,光宗耀祖,名流青史。 这一次,姐姐注定要失望了。 可至少她们的小妹妹会活下来,平平安安地长大。 ☆、第一百六十章拜年 正月初二一大早,程家来接周氏姐妹的人就到了。 周少瑾和姐姐早已经收拾好了,打赏了来接她们的管事婆子,她们就坐着轿子回了九如巷。 姐妹先去了嘉树堂。 正房的厅堂到处都是箱笼,沔大太太只穿了件夹袄,正指挥着丫鬟婆子们清理东西。 看见周少瑾和周初瑾,沔大太太立刻笑了起来:“你们可总算是来了。早上起来到现在,老安人已经念叨好几次了。用过早膳没有?快去见她老人家去,免得她老人家惦记。”然后没等姐妹俩给她请安就让随身的丫鬟去取了两个荷包过来,道:“这是给你们的压岁钱!” 周少瑾和姐姐笑盈盈地接了,给沔大太太拜过年,这才去见了关老太太。 关老太太正由似儿几个陪着打叶子牌,见周氏姐妹进来,像见到救星似的,忙朝着周初瑾招手:“可算是回来了,我这都输了好几两银子,快过来帮我掌掌眼。” 就像她们姐妹从来没有离开似的。 周初瑾和周少瑾笑盈盈地给关老太太几个道了声“过年好”,周初瑾这才坐到了关老太太的身边,接过关老太太手中的牌仔细地看了起来。 关老太太这才“哎哟”一声,道:“忘给初瑾和少瑾压岁钱了。” 周少瑾嘻嘻地笑,道:“我可没忘记——您要是再不吱声啊,我就要讨了。” “这个鬼丫头。”关老太太爱怜地点了点周少瑾的额头,亲自开了身边的匣子,拿了早已准备好的荷包给了周少瑾和周初瑾。 荷包比往年都要沉。 周少瑾不动声色地放在了兜里,见关老太太和姐姐的脑袋已经凑到了一起,她跟关老太太和姐姐说了一声,去了厅堂。 “大舅母。您这是做什么呢?”她乖巧地给沔大太太端了杯茶,道,“有没有什么地方要我帮忙的?” “没有。没有。”沔大太太笑道,“我不是要回几天娘家吗?我寻思着我这一走要过了元宵节才可能回来,那时候已经开春了,我得把你外祖母的衣服、首饰都准备好了。免得丫鬟们慌手慌脚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说到这里,她沉吟道。“少瑾。要是你有空,就常过来陪陪外祖母吧?我和你表哥不在家,你外祖母这里就冷冷清清的了。” “大舅母放心。”周少瑾忙道,“在您回来之前,我会先陪着外祖母的。若是过了元宵节,我去跟郭老夫人说一声就是了。郭老夫人看着冷峻,心底却很好,是个外冷内热的,想必不打紧的。” 沔大太太听了欣慰地点了点头。 既然有心把少瑾留在家里。有些事就得慢慢地放手让这孩子去做。 沔大太太就道:“我年纪大了,低着头找了这半天东西,头有点晕。你帮我把你外祖母开春要穿的衣裳首饰都清理出来,冬天的衣裳首饰放一半进去,留一半,怕有倒春寒。” 周少瑾应了。和小丫鬟们一起帮着关老太太整理箱笼。 她没有想到关老太太还有镶着雪白兔毛兔儿卧。有大红色宝石像那壁画上菩萨戴的璎珞。 沔大太太含蓄地道:“老人家年纪虽然大了,可也喜欢这些鲜亮的东西。” 周少瑾受教地点头。 下午去了郭老夫人那里拜年。 郭老夫人正在和程池下棋。 程池穿了件宝蓝色素面织锦袍子。映衬着他的面孔更显几分温文清雅。 他浅浅地笑,也学着关老太太的样子给了周少瑾和周初瑾两个荷包。 周少瑾一回到畹香居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程池给的荷包。 居然是两张十两的银票。 周少瑾有些泄气。 池舅舅这样给压岁钱,也太敷衍了。 不过,郭老夫人给她的是金锞子,是五个万事如意的金锞子。 她很喜欢,摆在铺着枣红色漳绒的檀香木匣子里。 周初瑾笑她道:“真是个小财迷。” 周少瑾不以为意,笑眯眯亲手将匣子放进了箱笼里。 这些都是长辈赠给她的,她希望能永远的保留下来,甚至是传给自己的后代子孙。 等初四送走了沔大太太,她就和姐姐每天不是陪着关老太太打牌,就是说闲话,或是陪着在院子里走走,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 正月十二月,沔大太太从浦口写了信回来,说是还要在娘家多呆几天,程诰被何老太爷留下来考校学问,程诣则会留下来跟着何家老太爷读书。 这对四房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关老太太口述,让周少瑾给沔大太太回了封信,让她只管安心地在浦口多呆几天,问要不要送银子过去?程诰什么时候回来?有了准信,这边好给两人送热冷的四季衣裳过去,还有服侍的小厮,也要跟着一并过去。 等到沔大太太再写信过来,已是元宵节。 沔大太太在信里写,她二月初一回金陵,程诰会跟着她一起回来,程诣则留在何家,把程诣的衣裳和惯用的笔墨纸砚让管事送过来就行了。何家老太爷崇尚简朴,小厮什么的就免了,何家有给弟子洗衣服的仆妇,其他的,就得自己动手了。 周少瑾想想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程诣以为自己是去玩的,结果没想到却把自己丢坑里出不来了。 四房虽然对他们兄弟管教严格,可这吃穿用度上却从来不曾少他们兄弟的,程诣这么一下子过上了赤贫的日子,一张脸肯定皱成了腌杏子。 她帮着程诣收拾东西。 三宝不停地抹眼泪,哽咽道:“二爷不会不要我了吧?那我怎么办?” 在周少瑾的印象里,三宝是一直跟着程诣的。 她笑着安慰他:“二爷不在家,可他的东西还在家,你只要好生地守着二爷的东西,大老爷和太太都不会亏待你的。” 三宝眼睛一亮,手脚都轻快了很多。 等到程诣的东西都装了箱笼。上了锁,三宝磨磨蹭蹭地在周少瑾面前不走。 周少瑾失笑,道:“你有什么话就说。” 三宝嘿嘿地笑了几声。讨好地道:“二表小姐,我听说过了元宵节樊祺就要去保定府了?您看我现在也没什么事,要不我陪着樊祺一起去吧?这路上多一个人,胆子也大一些啊!” 年后樊祺还要去趟京城,总不能像上次似的再说去看地吧?想到李氏应该生了,也该带信回来了。她放出风去说给未出世的弟弟或是妹妹做了些小衣裳。想让樊祺带去保定府,顺便再给父亲和继母问个安。 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传开了。 想必是有些仆妇一辈子都没有出过什么远门的原因吧? 周少瑾笑道:“这件事可不行。樊祺也是跟着别人一块去,再多带个人。怕是别人不答应。” 三宝不好再说什么,向周少瑾保证:“二表小姐,我一定替二爷把家看好。” 周少瑾点头,赏了三宝一两碎银子。 回到畹香居,她果然接到了保定府的信。 李氏和前世一样,生了个女儿。 周镇很是失望,但还是按着女儿的排序给新生孩子取名为“幼瑾”。 周初瑾觉得不必让樊祺亲自去给李氏送东西:“我们各尽本份就好。走近了未必是件好事。” 就凭李氏把兰汀支给周少瑾处置,她就没办法喜欢这个继母。 “我是想让他去看看父亲。”周少瑾笑道,“父亲这个时候肯定有点难过。” 这倒是。 周初瑾不再说什么,临到樊祺走的那天却把樊祺叫了过去,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道:“这是给太太的。你要记住了。不能亲手交给太太就亲手交给太太身边的李嬷嬷,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 樊祺恭敬地应诺,这次是光明正大地离开了金陵城。 周少瑾问姐姐给了李氏什么。 周初瑾叹气道:“是我向沪大舅母要的求子偏方。” 周少瑾很是意外。 周初瑾道:“我虽然不喜欢她,可也不会有意的为难她。” 姐姐待人很好又有自己的喜憎,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姐姐这样就好了。 周少瑾紧紧地抱住了周初瑾的胳膊。 周初瑾就和妹妹说起马赐来:“……这次能捉住欣兰,他立了首功。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了,把他就留在我们姐妹身边当差。樊祺虽好,可到底年纪太小,我看就让马赐带着樊祺帮你跑跑腿好了。” 周少瑾愣住。 前世,马赐可是姐姐的陪房。 她重生了,可姐姐还是像从前一样有什么好的东西都留给她。 周少瑾摇头,道:“姐姐,还是让马赐跟着你好了,你总不能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求了马富山家的吧?就像我跟你说,让你想办法给姐夫送个信,跟他说程家族学的士子们都在研读胡卓然写的《论语新裁》,你就没人可用——我们还是先把姐姐的事安排好,我的事还可以等几年。” 姐姐明年四月份就出阁了。 周初瑾面色微红,没有坚持。 周少瑾松了口气。 这要是把马赐留给她用,岂不是乱了套? 程池那边得了消息,说计家的人会在保定府等樊祺,送樊祺去趟京城。 他眉头蹙了蹙,吩咐怀山:“让人看着他!别像计家的人似的,被他给溜了。” 怀山笑了笑,道:“我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相求(粉红票1530加更) 周少瑾自然不知道她和樊祺已经被程池给盯上了。元宵节的时候,她原准备和程笳出去赏灯,结果二房的唐老安人宴请几位孀居的老安人吃饭,周初瑾需要主持四房的中馈,只好由周少瑾陪着关老太太赴约。 程笳一个人也没有了逛灯会的兴趣,索性陪着自己的祖母李老安人去了二房。 二房的宴席就安排在唐老安居住的长寿馆。周少瑾还是第一次去,进门就看见两尊比人还高的铜铸仙鹤,四周摆着造型各异的青松盆景,也都根扎虬结比人还高。 来迎她的丫鬟十五、六岁的样子,雪白一张瓜子脸,嘴角有颗米粒大小的豆沙痣。看见周少瑾多打量了那些盆景几眼,不无骄傲地道:“二表小姐还是第一次看这么多人高的盆景摆在一块吧?这些都是我们家老安人养的。” 去年四月初八的浴佛节,唐老安人身边就是这个小丫鬟在服侍,好像叫什么“余儿”的,在唐老安人面前颇有几分体面的样子。 周少瑾见她斜着眼睛看人,心中不快,淡淡地笑道:“我的确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高的盆景摆在一块。怎么不放到花房里去?这盆景本是点缀之物,这样全都堆放在一起,我还以为没地方放。正寻思着二房只有识表哥一家,还占了外院的春泽院、桐花楼,我们四房除了诰表哥、诣表哥,还住着我们姐妹俩人,也没觉得住着挤……” 这话中之意就是说二房没有规矩,连盆景应该怎么摆放都不知道。 余儿又羞又愤,顿时脸胀得通红。 原来这里也只是错落有致的摆了几盆,可来的人都赞这盆景养得好,大气,唐老安人非常的高兴。她就自作主张,慢慢地把花房里的几盆盆景都搬了过来,来的人多像周少瑾一样会多打量几眼。唐老安人也没说什么,她一直很得意,没想到竟然被周少瑾这样鄙夷了一番。 “多谢二表小姐教训她。”周少瑾的话音刚落,就有个身材高挑的丫鬟地撩帘走了出来,笑盈盈地道,“我说了她几次了。她都置若罔闻。这下子遇到了营造的高手,知道厉害了吧?”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余儿说的。 这个丫鬟周少瑾也见过几面。 她是唐老安人身边的排行第一的大丫鬟庆儿。 余儿听庆儿这么说。就瞥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看着心惊。 那余儿的目光中居然闪过一丝怨恨。 周少瑾越发的不喜欢二房的。 不过,反正最终二房和长房都是要翻脸的,她如今在寒碧山房里帮郭老夫人抄经书,就算她不想掺和到其中来,在别人看来她也贴上了长房的标签,既然如此,她又就算是请头求饶只怕二房也不会放过她。还会因为她的没有立场让长房脸上无光。 反正她只是四房的一个外孙女,姓周又不姓程,大不了走人就是了,何必连这些小丫鬟的眼角都要看,父亲把她如珍似宝,可不是让这些人来糟践她的。 “营造的高手谈不上。”周少瑾笑容温和。语气却一点也不客气。“不过是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的,看着让自己别扭的。心里就忍不住要多看上几眼。让两位姑娘见笑了。” 庆儿有些意外。 她早就听说四房的周家二表小姐性情怯弱,没想到传闻有误,让她估计错误。 “多谢二表小姐指点!”她立刻改变了态度,恭谦地上前给关老太太行礼,笑道,“我们家老安人正在屋里等着您呢!等会我再领了余儿向二表小姐赔不是。” 关老太太听了呵呵地笑道:“小丫鬟们不懂事嚼个舌,你回去管教管教就行了,给少瑾赔不是,闹到了你们老安人面前,只怕她的日子不过。你们姐妹一场,你也要顾着她点才是。” 这才是真正的姜是老的辣! 周少瑾大为佩服。 庆儿没有想到关老太太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惊愕之余忙笑道:“还是老安人待人宽厚,余儿,还不快谢谢老安人和二表小姐。” 余儿倒也是个角色,立刻两眼含泪地上前给周少瑾和关老太太道歉。 关老太太和蔼地笑,由周少瑾扶着进了屋。 可一进屋,关老太太的笑容就褪了下来。 周少瑾心中咯噔一下,庆儿已高声禀道“四房的老安人过来了”,周少瑾只好把心思藏在了心里。 唐老安人虽然满脸是笑,但一双精明外露的眼睛却依旧让她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她看见周少瑾搀着关老太太就笑着打趣道:“还是您好啊,有外孙女,走到哪里走有人陪着,不像我,打个牌都找不到人。” 周少瑾但笑不语。 关老太太听了笑着拍了拍周少瑾的手,道:“我这外孙女的确很是乖巧,不过,识大奶奶也不错。” “那是,那是。”唐老安人笑道,“不说别的,我只要一看到那两个重孙,心都要化了。更不要说是老祖宗了,恨不得每天都要乳娘抱过去给他老人家瞧一瞧才好。”两人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听说你们家的诰哥儿和诣哥儿都留在了浦口?我们家的族学放眼整个金陵也是数一数二的。” 言下之意是说四房舍近求远。 “诰哥儿只是跟着他娘去走亲戚。”关老太太说着,在小丫鬟的服侍下坐了下来,道,“您也知道,我们家诣哥儿不像他哥哥那么听话,就把他留在了那里。读书是小,主要是拘拘他的性子。” 唐老安人点头:“孩子长大了,不能像小鸟似的总关在家里,还要是多出去走走才是。我们家识哥儿,我就跟老祖宗说,也得放出去走动走动才是。” 难道是想去京城?所以才会借了元宵节请几位老安人吃饭? 周少瑾在心里琢磨着,郭老夫人过来了。 她神色倨傲,带着碧玉、翡翠两个丫鬟,一出现就给人种蓬荜生辉的感觉。 周少瑾不由在心里唏嘘。 郭老夫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的耀眼! 她上前给郭老夫人行礼。 郭老夫人笑着携了她,笑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对关老太太道:“是我有几天没见着少瑾还是过了年她就大了一岁?我瞧着怎么觉得她好像又长高了些!” 真的吗? 周少瑾前世一直遗憾自己长得比姐姐矮。 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衣衫。 好像没有短啊! 周少瑾有些气馁,就听见关老太太笑道:“她天天在我的眼前晃,我倒没觉得。你有几天没看见她了,应该看得比我准。” 郭老夫人笑着颔首。 李老安人带着程笳过来了。 大家见过礼,几全老太太就坐在那里聊天。 周少瑾还好,程笳像猴子屁股似的坐不住。李老安人怕她受了委屈,支了她和周少瑾出去走走:“……也好让我们安安心心地说上几句话。” 程笳毫不客气地拉着周少瑾出了厅堂。 余儿正和几个丫鬟在搬那些青松盆景。 看见周少瑾出来,她装作没有看见似的扭过头去。 程笳没有发现异常,拉着周少瑾点评着那些盆景:“……头重脚轻不好看。那盆就更丑了,也不知道把那凸起的根须那里放块小石头,就会多出味‘悠然见南山’的味道。还有那盆,既放了太湖石,为何不种几株小草?” 周少瑾觉得自己指点他们都是便宜了二房,笑道:“你什么时候对这此感兴趣了?立了春,我那边的花都要换盆了,你要不要去我那里看看?” “行啊!”程笳和周少瑾都喜欢花草,程笳喜欢告诉别人怎么弄,周少瑾喜欢自己动手。 两人讨论着花草,沂大太太洪氏过来了。 她温温柔柔地和周少瑾、程笳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进屋去服侍几位老安人了。 程笳笑道:“也不知道识大嫂会不会来?我想看看她生的两个侄儿,都可漂亮了。” 周少瑾没有吱声,想着如果她是唐老安人,想求长房帮忙把程识引荐给京城的士子,就不会让识大奶奶抱着两个孩子来这里刺激郭老夫人。 果然,一直到宴请结果,识大奶奶也没有出来。反而是关老太太,回去的时候不屑回头朝着二房的方向笑了笑。 周少瑾想了想,道:“唐老安人是想让识表哥去国子监读书吗?” 关老太太沉默的片刻,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周少瑾笑道,“虽说二房老祖宗的名帖识表哥也一样能去国子监读书。可识大爷去国子监读并不仅仅是为了考取功名,更多的却是要希望能交到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朋友,长房泾大舅舅的推荐就很重要了。我刚才看唐老安人说起诣表哥的话时,您没有作声,就猜着唐老安人是不是想借着元宵节的宴请,趁机把这件事跟郭老夫人说了。” 关老太太讶然,半晌才道:“少瑾,我一直觉得你不懂事,没想到你竟然能到这些,比你姐姐还要强!你姐姐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知道谁对我好,对我不好。好我要怎样,不好的我要怎样…… 周少瑾汗颜。 那是因为她活了两世,比别人更多的经验! “那,郭老夫人答应了吗?”她忙问道。 ☆、第一百六十二章冒险 关老太太知道:“当然答应了。” 周少瑾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 关老太太反而奇怪起来,道:“你是不是觉得既然是一家人,就理应相帮相助?” 周少瑾摇了摇头。 刚才在二房的时,关老太太那无人时褪下的笑容让她一直耿耿于怀。 两世为人的经验让她明白了解释的重要性。 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向关老太太解释自己为何会对二房丫鬟们不客气。 也许关老太太会认为她心机重重,从而失去了外祖母的宠爱;可也许关老太太认为她并不是个“绣花枕头”,也会去思考生活中遇到的种种事情,从而对她另眼相看,她能像姐姐似的,在外祖母、大舅母面前能说得上话。 一半对一半的机会。 很冒险。 可她不能不去冒这个险。 如果她在四房都没办法为自己争取到话语权,那她又怎么在郭老夫人面前说得上话呢! 大不了就像上一世似的,被外祖母疏远、客气。 所以她才会主动地提起自己的猜测。 这样既可以有个机会向外祖母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可以试探外祖母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现在一切都很顺利。 接下来就看她的回答能不能让外祖母满意了。 周少瑾不免有些战战兢兢,但她还是强忍着心里的不安,尽量让自己笑容自然而甜美地道:“那倒不是。我在寒碧山房抄了这几个月的经书,对郭老夫人虽说称不上了解,但也摸到了点她老人家的脾性。程家的宗主不是这么好当的,许表哥如今在京城,既有泾大舅舅护着,还有长房的二老太爷看着,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若还是被背井离乡的识表哥抢了风头,那他就算是在长辈的支持下做了程家的宗主,恐怕也没办法服众。郭老夫人的意思,怕是要让识表哥当许表哥的磨刀石,看许表哥能不能担得起宗主的责任。” “不错,不错!”关老太太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平时不吭不响的,居然会有这样一番见识。郭老夫人是喜欢放山养虎的人,当年你泾大舅舅小小年纪就跟着郭家舅老太爷去过西滇,你渭二舅舅也曾被郭老夫人丢在川西呆过一段时间,你池舅舅就更不用说了,小小年纪就跟着劭老太爷读书,若是既定的功课没有完成,过年也不让回来。我平生最佩服的就是郭老夫人了。不管长房处在如何劣势的情况之下,她都能不吭声地把局面扭转过来。 “或者是前朝杀孽太多,程家的子嗣向来艰难,我们都把孩子当眼睛珠子似的,却不知道子不教不成人,不成人的子孙不仅会祸及家族,更会祸及别人。在这一点上,我们都不如郭老夫人。 “少瑾,以你的年纪能想到这些已经是很了不起了。但你要记住了,男主外女主内,内院,是女人的天地。你以后除了要主持中馈,还要负责教育子女,切不可因心疼他们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而溺爱宠惜他们,要知道,他们不可能永远在你的羽翼下生活,总有一天他到外面去,和外面的人打交道。外面的人可不管他是谁的孩子。你这个时候对他们越是严格,他们出去之后受到的伤害就会越小。这才是真正的心疼孩子。你听懂了吗?” 外祖母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周少瑾恭敬应诺。 关老太太满意地笑了笑,转身在罗汉床上坐下,温声道:“不过,就算是这样,你对二房的那个丫鬟也太严厉了些。” 周少瑾脸色微红。 她自从知道了二房的一些事后,就再也没办法尊敬二房了,所以二房的丫鬟顶撞她的时候,她一时没忍住…… 好在关老太太也没有追究这些,而是身子微倾,神色凝重地道:“少瑾,你在长房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周少瑾斟酌道:“有些是我听说的,有些是我猜的,也不知道对不对,我都说给您听听,您也帮我拿个主意,看我以后该怎样行事好。” 关老太太听着就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让似儿请了王嬷嬷过来,吩咐王嬷嬷:“我有话和少瑾说,你帮我们看着门户。” 王嬷嬷面色微变,郑重地应“是”,帮她们带上了门。 关老太太就指了自己对面的罗汉床,道:“你坐下来说话。” 周少瑾应是,半坐在了罗汉床上,倾身悄悄地把自己重生之后的一些发现告诉了关老太太:“……长房和二房的矛盾由来已久,但因有三房,所以之前大家看不出来……识表哥学识人品在诸位表哥里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却一直没有继续参加科考,我寻思着是不是当年发生过什么事,长房和二房一直压着三房,让三房在科举上始终不能得志,只能依靠长房和二房过日子……可三房一直不甘心,想着法子要摆脱这困境,所以证表哥一直都没有说亲……良国公进京,曾邀池舅舅帮着打点,池舅舅拒绝了,之后就传出良国公世子爷看中了笳表姐的事……说不定良国公家是知道这段恩怨的……他们想和程家更近一步,有几分把握三房会答应,所以才会求娶笳表姐的。虽说程家拒绝了,可良国公和世子爷还在京城,只怕这件事还没有完……如今长房如鲜花着锦,传承有序;二房却如那日薄西山,没有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二房老祖宗心里肯定很着急……” 说到这里,她语气微顿。 所以前世,他们才想毁了程许。 因为长房的第四代“言”字旁的爷们,除了个程许,也没有出什么人才。 “父亲回来的时候,二房老祖宗不惜自降身份,亲自把识表哥引荐给我父亲……福建闵家来人的时候,竟然还出面招待。两家离反目也不远了。” 周少瑾双手紧握成了拳,道:“我总觉得,长房和二房一旦翻脸,我们其他三房都不能幸免地会卷进去。到时候只怕是几代人受的恩惠都要还回去。” 关老太太垂着眼睑,轻轻地捻着手中不知什么时候褪在手里的十八子佛珠,没有做声。 周少瑾冒着冷汗。 这是她想了又想,综合两世的经历想出来的,也不知道对不对?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关老太太像尊泥做的菩萨,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捻着手中的佛珠。 屋子里静悄悄的,闻针可落。 周少瑾一动不动地端坐着,喉头发紧,身子骨又僵又酸,只盼着有个什么人闯进来或是有个什么事发生就好,不由在心里嘀咕:早知道是这样,她就应该摆个舒服的姿势再和外祖母说话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关老太太终于抬起头来。 她看着周少瑾,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褶皱突然间好像变多了似的:“你这孩子,让我说什么好!这些话跟外祖母说说就算了,就是你大舅母那里,也不要提起了。免得祸从口出。” 外祖母相信了! 周少瑾如释重负。 要不是场合不对,她就要雀跃的跳起来了。 “我谁也不会说的。”她连忙发誓,“……把话烂在肚子里。” “这倒不必!”关老太太失笑,道,“你说的这些事老一辈的都知道,就是小一辈的,多个心眼也能猜出几分来。我要和你说的是另一桩事,你怎么就那么肯定长房就一定会笑到最后呢?你想想,二房为了牵制住子川,至少二十年内不可能有人接手子川的事,等于是活生生地废了长房的一个进士,长房又无人可用。而嘉善实际上在某些方面不如有仪……如果二房的老祖宗活得久一点,有仪未必就没有机会。而且沂大奶奶洪氏出身也不简单。万一我们走错了路呢?” 这么大的一个题目,周少瑾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答,如何思考。 可她知道,十二年之后,程家被满门抄斩。 这些恩怨和阴谋都摧枯拉朽般地倒在皇权之下。 只有程池和程许逃了出去。 应该说,程池只救了程许出去。 前世,长房在她默默如蝼蚁般偷生的时候依旧是胜利者。 今生,避免了程许的悲剧,有了她的警示,长房没有道理逃不出去。 想到这里,周少瑾不寒而栗。 程池为什么只救程许一个人。 是没有这个能力?还是仅仅因为程许是长房长孙,代表着程家的传承? 她想到了程池的冷漠,陡然间觉得自己好像隐约了解到了一些什么。 可这个时候,却容不得她多想。 她要让四房跟着长房走,就得让关老太太相信长房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你是知道福建闵家的,”周少瑾沉静地道,“袁夫人想为许表哥求娶闵家的小姐。” 关老太太愕然,道:“不是说偶然遇到的闵家公子吗?” “具体的我不知道。”周少瑾道,“我只是听袁夫人有这个口音。”她把程识在闵公子那里碰壁的事告诉了关老太太,“您想想,无缘无故的,那闵公子为何要得罪人?” “如果是这样……”关老太太沉吟道,“长房的确可以有恃无恐……” 福建闵家,就这么厉害吗? 袁夫人觉得和他们联姻程许就能入阁拜相,关老太太听说长房有闵家的人支持,就觉长房会赢……周少瑾不服气。 ☆、第一百六十三章接近 但服不服气不是靠嘴上说说的。 周少瑾觉得自己只有做得更好,才能为自己争一口气。 她面色如常地离开了嘉树堂,心里却翻江倒海似的复杂。 关老太太站在窗棂前,看着周少瑾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了花墙后面,这才叫了王嬷嬷进来,低声道:“你想办法让人和梁姨太太搭上话,看看二房的老祖宗身体到底如何?” 王嬷嬷一惊。 关老太太把刚才周少瑾跟她说的话全都告诉了王嬷嬷,最后苦笑道:“只怕是要站队了,我们不能不早做准备啊!” 王嬷嬷是家里的老人,对程家的事甚至比程沔更了解。改朝换代之后,程家没有了官宦之家的光环和便利,又顶着个前朝余孽的名声,大小官吏都敢上前打秋风,日子过得之艰难,直到她跟着关老太太陪嫁过来还没有缓过气来,要不是二房的老祖宗天资聪慧,考中了进士,程家早就垮了。可以说,九如巷之所以有今天,全是程叙的功劳。程叙是怎样让程家一点一点的兴旺起来的,她们不仅看在眼里,还亲身经历过。在她们这些老人的心日中,程叙不亚于一个朝代“中兴之君”,让她们去挑战程叙的威严……她们还不敢! 所以王嬷嬷闻言不由战战兢兢地道:“您,您有把握吗?可别惹怒了老祖宗……郭老夫人虽然厉害,可到底是女人,名不正言不顺……池四爷就更不顶事了,那些什么船行票号的,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恐怕老祖宗一封信就能让那些船行票号倒台……” “那你有说的那么简单!”关老太太不以为然地道,“今日不同往昔,老祖宗那些同年同僚都陆陆续续地过后了。下属们又各有各的心思,要不是有长房的大老爷支着,有些人未必会卖老祖宗的面子。不然老祖宗也不会为子仪笼络姑老爷了。我倒不是想跟着长房斗倒了二房好从中得利……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池四爷做票号生意要我们入伙的事?我当时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不入股。家里的收益不足以支撑诰哥儿和诰哥儿以后的学业,入股,我们就和长房绑在了一条船上。更让我觉得害怕的是,池四爷当年只有十六岁!若是他平平安安地长大成长,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妖孽的事来!你现在知道池四爷创建票号的用意了吧?二房忍着不和长房翻脸则摆,若是翻了脸。你看着吧。跳出来打头阵的肯定是五房!” 五房缺的就是银子。 银子就是身家性命。 二房要五房的身家性命,五房就能豁出命去和二房争个鱼死网破。 王嬷嬷默然。 关老太太悄声道:“现在就看老祖宗的身体如何了……” 王嬷嬷会意,点头称“是”。退了下去。 ※ 周少瑾在家里画了一天的观音像,心里的那股郁气才一点点的散去。算算日子,也到了她去寒碧山房抄经书的日子。她想到程池住在寒碧山房,又考虑到春节刚过,下厨做香酥饼带过去给郭老夫人、碧玉他们尝。 郭老夫人不住地点头,道:“这点心做得不错。”然后奇道,“里面放得好像是五香粉吃着又不像。” 周少瑾笑道:“我加了一点川椒。” “哦!”郭老夫人又尝了一口。道,“好像还有别的。” “您老人家真是皇帝舌。”周少瑾笑道,“我把川椒磨成了粉,然后用盐炒了,加五香粉一起起的酥,那川椒的味道和平时略有不同。” “我就说。这香酥饼和平时吃起来不太一样。”郭老夫人释然地笑道。吩咐碧玉,“给四郎也送几个去尝尝。” 周少瑾笑道:“我给池四叔也做了一匣子。” 郭老夫人不由挑了挑眉。 周少瑾笑道:“我既然给您做了。自然也不能少了池舅舅的。”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看来四郎还是讨了我的好,也行,那我就不管了,这几个拿去给吕嬷嬷好了。”最后一句话,是对碧玉说的。 碧玉笑着应“好”。 周少瑾就告辞去了佛堂。 几天没有抄经书了,那淡淡的墨香味着让她觉得非常的亲切舒心。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磨墨。 而那边程池接到碧玉转送的香酥饼,打量了半天,把匣子一送,递给了怀山,道:“你是北方人,应该喜欢吃这个,你拿回去吃吧!” 怀山接了匣子。 程池继续和他说事:“……萧镇海既然能找到金陵来,别人也能找来。我不方便在金陵城露面,程家以后就对外称我病了吧!这样也可以解释我为什么不出仕了。等过两年我病逝了,程家也就平安了。” 怀山“嗯”了一声,就看见集萤走到了院子里,和个面生的小丫鬟低头说了半天话,那个小丫鬟拿出了个和刚才程池递给他一样的匣子递给了集萤,集萤接过匣子,赏了那个小丫鬟几个铜子,高高兴兴地回走了。 “四爷!”他不由道,“周家二小姐好像也给集萤送了吃食。” “哦!”程池淡淡地道,“大概是做了很多,大家都送点——礼多人不怪嘛!她在寒碧山房抄经书,和这些仆妇交好,行事会方便很多。” 怀山应是,揣着匣子回去了。 集萤则跑去了周少瑾那里,笑眯眯地道:“二小姐,你做得香酥饼可真好吃!多谢你了!还惦记着我。” 周少瑾嘻嘻地笑,道:“我做了很多,大家都有份。池舅舅也有份。” “是吗?”集萤很是可惜的样子,道,“你池舅舅不喜欢这种干点。” 周少瑾整个人都不好了,问:“那他喜欢什么?” 集萤想了半天,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不喜欢吃甜的,可也不对,他好像也吃兰花酥……不吃糯米做的东西。这个肯定,因为他不吃汤圆和粽子,也不对。他吃猪肉粽子……哎呀,反正他这个人很奇怪,我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谁知道什么东西就突然对了他的胃口了呢!”说到最后,她有些不耐烦了,道,“反正他对吃挺讲究的。” 难道是因为她做的不好吃? 周少瑾想了想。第二次做了翡翠烧卖。 用猪肉。糯米,青菜和是虾米。为了漂亮,她还特意找了个粉彩缠枝花的。 据说程池看到后只是觉得那盘子还不错。 她第三次做的是不甜的芝麻糕。为了好看,还特意切成了三角形,一层白色的玉米粉,一层黑色的芝麻,黑白分明,看去非常的新颖。 程池赏给了清风和郎月,到是吕嬷嬷非常的喜欢。吃了之后赧然地向她来讨配方。 周少瑾哭笑不得,败下阵来,决定只给那些喜欢吃的人做糕点。 她不仅把芝麻糕的配方写给了吕嬷嬷,还做了江米桂花糕送给吕嬷嬷。 吕嬷嬷高兴极了,分了些给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笑道:“这江米糕做得不错。” 吃了好几块。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江米吃多了容易积食。 吕嬷嬷委屈地道:“老夫人是我们劝得动的吗?” 周少瑾道:“劝不得也得劝啊!不然吃出个三长两短的来,我们可怎么办?”说着。思忖了片刻。道,“那我明天做些萝卜糕来好了。一样的软糯易吃。却是用萝卜和猪肉做的,比江米糕好。” 吕嬷嬷连连点头。 第二天,周少瑾做了萝卡糕送过来。 郭老夫人连吃了四块下放下筷子。 等到周少瑾去向她辞行的时候她问:“你是不是很会做饭?” “不是很会。”周少瑾谦虚道,“我自己喜欢吃的就很会做,自己不喜欢吃的基本上不会。像我不喜欢吃鲞鱼,我不就会做。” 郭老夫人笑了起来,道:“那你都喜欢吃些什么?” “松鼠鱼啊!桂花糯米糕、龙井虾仁、莲藕排骨汤啊……”周少瑾扳着指头数着,道,“反正好吃的我都喜欢吃。” 郭老夫人哈哈大笑,赏了周少瑾一套楠木做得糕点模子。 有桃子、菊花、莲花、祥云甚至是五蝠捧寿的团花,一共有二十一种,不仅可以用来做点心,还可以用来做月饼,十分的难得。普通人家有这样一套模子,通常都是用来做传家宝的。 周少瑾不敢收。 郭老夫人笑道:“我没有女儿,你筝表姐几个都不喜欢做饭。别人是宝剑赠侠士,我是模子送名厨,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周少瑾也的确是喜欢,不再推辞,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决定以后好好做几样点心给郭老夫人尝尝。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当她拿着模子回到嘉树堂的时候,吴夫人居然正在和关老太太说话。 周少瑾悄声问似儿:“吴夫人是一个人来的吗?” 似儿点头,低声和她道:“来的时候哭哭泣泣的,刚才才好不容易止住泪。看那样子,好像是来找老安人诉苦的。” 前世,吴夫人也常找了关老太太哭诉。可自从吴宝璋得了识大奶奶郑氏的青睐,吴夫人再有什么事就会在识大奶奶那里哭诉,几乎没有来过四房了。 周少瑾冷笑,进去给关老太太请安。 眼睛还有点肿的吴夫人看见她却前所未有的热情,笑盈盈地就要上前拉她的手:“二小姐从寒碧山房里回来了?今天的风有点大,吹着没有?不过几个月没见,二小姐长高了些,人也比从前漂亮多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误求(粉红票1560加更) 这是唱得哪一出戏? 周少瑾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避开了吴夫人。 吴夫人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丝窘然,回头对关老太太笑道:“少瑾回来了,天色也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等过两天再来拜访您!” 关老太太笑着应“好”,没有留客,由周少瑾扶着,亲自送她出了嘉树堂。 周少瑾就低声问外祖母:“吴夫人过来做什么?” 关老太太若有所指地看了周少瑾一眼,笑道:“说是吴大人有意把吴家的大小姐嫁给刘府的三老爷做填房,吴家大小姐不同意,闹死闹活的,还怂恿着吴家大爷把刘家三老爷给打了,刘家岂是怕事的?吴家大爷不仅没沾到便宜,反被刘家的人打得躺在了床上,刘家还不依,说要去京都告吴大人。这门亲事自然也就告吹了。吴大人和吴家大小姐、大爷却把这笔帐算在了她的头上——吴大人责怪她没有管教好吴家大小姐,吴家大小姐和大爷却说是她背着吴大人给吴家大小姐说的这门亲事,现在她里外不是人,连个说话的地方都没有,想来想去,只有跑到我这个姑母面前来哭一场了。” 周少瑾愕然,道:“刘家三老爷,是那个被人称为‘梅府’的官街刘家吗?” “正是。”关老太太道。 周少瑾思忖道:“吴夫人是想让您出面请了长房或是二房的人帮着他们家和刘家说合吗?” 关老太太笑道:“她没有提,只说是心里不舒服到我这里来透透气。不过我寻思着她应该就是为这件事来的,不然吴大人正忙着春耕的事,她怎么会有空一而再、再而三地到我这里来串门。” 前世吴宝璋很快就融入了金陵城的仕女圈,并且获得了好评,自然也就没有嫁给人做填房这一件事。 周少瑾笑道:“那您是怎么打算的?” 关老太太笑道:“县官不如现管。我们总不好和吴家闹得太僵,我且等她开口怎么说了再做计较。” 周少瑾微笑着颔首。 过了两天。吴夫人真的过来了。 她除了礼品,还带了吴宝华姐妹。 “少瑾,”吴夫人见到她一如从前的亲热。把吴宝华和吴宝芝拉到了她面前,“早就听说你的女红好,我这两个女儿,跟着我在乡下地方呆久了,人倒灵巧,可就是没什么眼界。我今天特意带了她们姐妹过来。想让你在女红上指点她们姐妹一、二。”然后没等她拒绝又道。“我知道你每天下午都要去寒碧山房里抄经书,也不敢耽搁你的时间,以后她们姐妹若是有了绣品。你帮着看看哪里需要改进就是了。我在这里谢谢你了!”说着,就要给周少瑾行礼。 这样是传了出去,一个“轻狂”的名声周少瑾是背定了的。 周少瑾心中大怒,觉得吴家一个、二个都是这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完全不顾忌别人的感受。吴宝璋说起吴夫人的不是如数家珍,现在看来。她的这些毛病也是跟着吴夫人学的。 可她不再是前世的周少瑾,她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傻傻地把把柄往别人手里递了。 “多谢吴夫人错爱。”她客气地微笑着,“要说女红,我们阖府也比不上针线房里的那几位师傅。我年纪小,不敢为师。若是吴夫人不嫌弃。两位吴小姐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只管找我,我带着她们去针线房给师傅们瞧瞧。他们可都是名满江南的大师。别说是得到他们的指点了,就是把他们做的东西拿出来仔细地瞧瞧都是眼福!” 吴夫人的笑容顿时有点僵。 周少瑾只当没看见,笑着问吴宝华:“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你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我们这边的静安斋二月初二就要开课了,以后我就更忙了。你们姐妹都跟着谁在读书?也不知道这书读到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她叹息着,就像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小姑娘。 吴宝华是那个典型的长相一般却非常有内秀的姑娘,周少瑾一开口她就明白了周少瑾的用意。又因吴夫人一直想把她培养成个品行高洁的官家小姐,吴夫人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也都是好的一面,吴宝华姐妹俩反而受吴夫人的影响比较小。 见母亲如此行事,姐妹俩都羞红了脸。 吴宝华忙道:“我们家里请了位女先生,我和妹妹每天都跟着女先生读书,有时候也想歇歇。倒不比二小姐能忙里偷闲,还有放假的时候。”她当机立断就为这件事做了决断,“我到金陵城后也听人说起过九如巷的针线房,是在整个江南都是数一数二的。能沾了二小姐的光去看看,我们姐妹都非常的荣幸。只是我听人说程家二房老祖宗的衣裳都是在针线房做的,我们就这样冒昧地闯过去,不知道会不会打扰针线房的师傅们做事?”说完,瞥了吴夫人一眼。 吴夫人立刻噤若寒蝉。 难道吴夫人平时还要听女儿的不成? 周少瑾猜测着,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的,笑道:“吴二小姐是客,这主随客便。要说沾光,还是我沾了吴二小姐的光,能去针线房里见识一下大师傅们的手艺。” 言下之意,我平日里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你若是知情识趣,就不要再提什么指点女红的事。 吴宝华笑道:“好在我们姐妹们平日里在家也有婆子指点针线,这事也不急,等我们遇到难处的时候再来请教。” 这就是个场面话了。 周少瑾突然对吴宝华的印象不错起来。 至少比吴夫人和吴宝璋的印象好。 吴宝华就笑道:“二小姐每天都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吗?就没有一天间断的?” “抄经书是个诚心的事,怎么能间断?”周少瑾笑着,刚开始还以为这只是一句很寻常的家常话,可当她发现吴夫人正支着耳朵听,联想到刚才吴夫人的表现,她立刻意识到这句话里另有含意。 吴夫人最终的目的难道是长房? 不知道她求长房做什么? 周少瑾暗自猜想,试探道:“不过我下午也没有什么事。去寒碧山房抄经书还可以和郭老夫人说说话……” 她发现自己的话还没有说完,吴夫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周少瑾朝关老太太看去。 关老太太笑着朝她微微点头。 她知道关老太太也看出端倪来了,三下两下就结果了话题。借口要回屋更衣,离开了嘉树堂。 到了晚上,关老太太对她道:“吴夫人磕磕巴巴的,只说是有事找长房,想我从中说项,找长房有什么事却只字未提!” 周少瑾很烦这种把别人当成傻瓜当枪使的人。 她小声嘀咕道:“她要是想为吴大人求官难道您也陪着她去见郭老夫人不成?这么大个面子。我们四房以后可怎么还?我看您还不如把这力使到沅二舅舅身上呢?” 关老太太呵呵地笑。很喜欢她用“我们四房”来称呼自己。所以等周少瑾走后,她悄声问王嬷嬷:“你觉得少瑾和诣哥儿怎样?” “我瞧着好。”王嬷嬷笑道,“漂亮孝顺不说。还性子好,和家里的每个人都相处的好,正应了那句‘家和万事兴’。” 关老太太笑眯眯地喝了口茶,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过了几天,吴夫人又来了。 她这次是一个人,在屋里和关老太太说了良久的话,出来的时候眼睛依旧红红的。神色间却一扫前两次的阴霾,满面春风的,而关老太太却恰恰相反,眉头紧锁,能夹得住蚊子。 似儿不免有些担心,待周少瑾从寒碧山房回来给关老太太请安。她悄悄地朝着周少瑾招手。 周少瑾和她去了茶房。 似儿凑在她耳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您说,会不会是那吴夫人威胁老安人了?” “不会。”周少瑾也有些拿不准。道,“我等会进去探探外祖母的口气。但愿不是如此。” 似儿不住地点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可让周少瑾意外的是,她给关老太太行过礼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问什么,关老太太已招了她到身边坐下,说起了吴夫人的来意:“……说是吴大人吏部有交好的同年给吴夫人透了个底,有人看中了金陵知府的位置,要让吴大人挪位子。吴大人派了师爷在京里活动良久,别人才暗示他是我们九如巷这边长房的人发的话,说是想找相熟的人做金陵知府,家里的事也有个人照应。吴大人和吴夫人急了,几次登门都没有见到长房的人。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找到我们这里来。想让我们跟长房递个话,他们若是哪里做得不对,让长房的只管说出来,他们立马就改。何况非要换个人做金陵知府?说起来他们家老爷的师座宋景然宋大人和长房的二老太爷还是同年,也算得上是自己人……” 这真是飞来的一笔! 周少瑾目瞪口呆,道:“还有这种事?” 关老太太苦笑,道:“不管有没有这种事,人家吴夫人说了,欣兰和兰汀的事,你沔大舅舅一张名帖递过去,他们家老爷二话没说就全都照办了。就是狱里的事,也都装作不知道的。再来个知府,和长房熟,未必就和四房熟。对方答应的事他们也一样能答应。又何必折腾来折腾去的?大家都不方便。” ☆、第一百六十五章说项 “那您答应了吗?”周少瑾道。 “答应了。”关老太太叹气,“她说的也有道理。一动不如一静。再换个人来做金陵城的知府,对于四房来说,未必就比吴大人好。” 周少瑾同意。 关老太太心不在焉地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让她回房了。 王嬷嬷迟疑道:“您不让二表小姐陪着您去吗?” “还不知道长房是怎么想的呢!”关老太太面露倦色地道,“还是别把少瑾给牵扯进去了。” 王嬷嬷笑道:“这孩子也是个有福气的,得了您的青睐!” “她得了我的青睐有什么福气可言!”关老太太谦逊道,“她得了郭老夫人的青睐,那才是真正的福气呢!” “能得长辈的青睐,那都是福气呢!”王嬷嬷笑眯眯恭维了关老太太几句。 关老太太呵呵地笑,道:“你去帮我给寒碧山房下张帖子吧!” 王嬷嬷笑着应“是”,去了长房。 程池正懒洋洋地依在罗汉床的大迎枕上津津有味地看着本游记,等着用晚膳。 郭老夫人走进来嗔道:“这是在哪里惯得坏毛病,走到哪里就躺到哪里,我这要不是有张罗汉床,我看你要自己搬张进来了!” “让您说中了!”程池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丢了手中的游记,笑道,“今天晚上吃什么?” “吃你喜欢吃的烤羊腿。”郭老夫人笑道,“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这年都过完了,也要收敛收敛了。”程池道,“我明天去趟藻园那边拿点东西,明天晚上就回来。” 郭老夫人听了眼底闪过一丝困惑,语带几分试探地道:“往年你一过初三就往外跑,怎么?今年很清闲吗?” 程池笑道:“您可真不好伺服!我出去。您嫌我天天不着家;我在家,您又嫌我不给您赚银子花。我这可是左也为难右也为难……” “胡说八道!”郭老夫人笑嗔道,“我是怕你在家里无聊!” 程池笑笑没有作声。 有小丫鬟面色苍白地跑了进来。道:“老夫人,四老爷,京城,京城有信过来!” 郭老夫人看那丫鬟的样子心里就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待拆了信,双腿一软。差点就瘫在了地上。 程池大吃一惊。人如狡兔般起身,稳稳地扶住了郭老夫人,肃然道:“出了什么事?” 郭老夫人嘴角翕翕。已经说不出话来,拿着信的手抖得像筛糠似的。 程池接过了郭老夫人手中的信,只看了一眼,已是脸色大变。 长房二老太爷的独生子程汾,十六天前暴病身亡。 程池打了个寒颤。 郭老夫人的眼泪流了下来。 “难道是天要亡我程家!”她一下子像苍老了十岁,神色间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刚强,“你不肯成亲。大郎和二郎都只有一个男丁,现在三郎又折了……你们就是再有本事,双手难敌四拳,能成就什么气候。”她说着,一把抓住了程池,“你得去趟京城。我怕你二叔父经不起这个打击。” 程池目光微沉。道:“娘,您放心好了。我这就赶去京城。” 郭老夫人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任由程池扶着她坐在了罗汉床上。 屋子里一片死寂,服侍的丫鬟连大气都不敢出。 程池给母亲沏了杯茶。 郭老夫人慢慢地把一杯喝完了,这才徐徐地道:“四郎,二房的老祖宗那里,你亲自走一趟,把三郎没了的消息告诉他。然后跟他说,我要见他。” 程池闻言皱了皱眉,道:“娘,您有什么话让我去跟他说吧?您年纪大了,不易伤肝动火,你要保重身体才是。” 郭老夫人冷笑,道:“他让你接手了家里的庶务,等同是折了我们长房的一条手臂,你还让我不要和他伤肝动火,是个圣人也做不到,更何况是我?你要是不去跟他说,那我自己去跟他说。” “娘!”程池不温不火地道,“您说什么我也不会让您跟他见面的。您要么让我去传个话,要么就把话都藏在心底,您看着怎么办吧?” “你这个不孝子!”郭老夫人大怒,可看见眼前儿子那英姿挺拔的身影,那怒火又不禁丢到瓜哇地里了,“算了,你给我去传个话好了,你跟他说,我想把耘哥儿过继到你训侄儿的名下,由我帮着他养大。” 二房的程识有两个儿子。长子学名叫程耕,次子的学名叫程耘。而训侄儿则指的是长房二老太爷的孙子,程汾的儿子程训。 程池无奈地道:“娘,这是不可能的……” “有什么不可能?”郭老夫人突然跳了起来,道,“天下间就没有不可能的事?当然他是怎么说的?他忘记了,我可还记得呢?怎么,又想做婊,子还要立牌坊,哪有这么好的事。你就跟他这么说,一个字也不许改的跟他说,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脸面跟我说‘不’!” 程池看母亲脸上一片潮红,心里怦怦乱跳,忙道:“您别急,我照着您的原话说给他听就是了。” 程叙就是拼了命也不可能把自己的玄孙送给长房,母亲心里也明白,不过是要发泄发泄罢了。 他安慰好了母亲,也没有用晚膳的心情,索性去春泽居给程叙报丧。 出了门,程池和正殷勤地和碧玉说话的王嬷嬷碰了个正着。 王嬷嬷忙上前给程池行礼,解释道:“我是四房关老安人身边的王氏,我们家老安人明天早上想过来拜访老夫人,特意差我过来说一声。”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谁还耐烦应酬别人。 程池原想拦着的,可转念想到母亲这些年也只和四房走得近些,别人看母亲高高在上,母亲实际上也很孤单,立刻改变了主意。“嗯”了一声,出了寒碧山房。 王嬷嬷背心出了把汗。 碧玉笑道:“我们四爷待人最和气不过了,嬷嬷不必害怕。” 王嬷嬷心想。那是你们年纪轻,没见过当年四老爷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和二房老祖宗分庭抗礼的模样儿。可这些话,却是不能乱说的。 她笑道:“是我的胆小,平时不怎么见得着四老爷。”把这事揭了过去。 而在嘉树堂的郭老夫人却有些坐立不安。 按理说王嬷嬷去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应该转回来了,可到现在也没有人影。不会是吴夫人所求之事传到了郭老夫人那里。郭老夫人无意帮这个忙又不好拒绝,就一直拖着王嬷嬷吧? 念头闪过,她顿时觉得自己太紧张了。 郭老夫人连二房的老祖宗面前都敢说“不”。更别说是她了。 她不禁摇了摇头。 什么时候四房也能扬眉吐气一次! 关老太太想到了在浦口的两个孙子,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王嬷嬷却在这个时候赶回来:“老安人,不好了,不好了。长房二老太爷家的汾三老爷,突然暴病身亡了,长房那边现在一片哀恸。” “怎么会这样?”关老太太完全懵了,“这。这长房的二老太爷岂不是绝了嗣!” 她立刻想到了二房程识的两个儿子。 “这下可麻烦了!”她喃喃地道。 “可不是!”王嬷嬷满脸的懊恼,“郭老夫人虽然说了让您明天还是依约过去,可您怎么好跟她老人家说这件事啊!” “这都是小事了。”关老太太头痛地道,“长房二老太爷那边汾三老爷去世才是大事。” 她决定明天去了寒碧山房只吊唁程汾,其他的话她都不说。 虽然神色有些憔悴却看上去依旧硬朗的郭老夫人却洞若观火地开门见山道:“这不年不节的,你自恃孀居。等闲不出来走动。今天来我这里,必定是有事相求。我和你已经做了大半辈子妯娌了。我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你有什么话直管说来,我斟酌斟酌,能此时办的就此时办了,若是不能此时办的,等三朗的五七过了,我们再来说这个事。” 关老太太见什么也瞒不过郭老夫人,心存讪然地把吴夫人所求之事说了。 郭老夫人有些意外,道:“你肯定是我们长房说出去的话?” “我坐在家里,也无处可证实。”关老太太道,“不过我倒赞同吴夫人所说的话,所以才过来帮她求个人情的。” 两人正说着话,程池进来向郭老夫人辞行。 郭老夫人干脆叫住了他,把吴夫人的事告诉了他,并道:“我也觉得吴夫人说得不错。你这次去京城问问你大哥,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就别插手金陵的事了。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要是传出去了,于吴大人的官声不好,别人也会觉得我们盛气凌人,还平白结了个仇家……典型的损人不利己!也不知道是谁说出来的这烂主意!”话说到最后,已很是不耐烦。 程池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他要了个江南的四品知府给相志永,难道是那些人自作聪明,把相志永安排到了金陵? 程池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原本是想把相志永给拔出来的,相志永若是被排在了金陵府,那岂不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 “这件事您就别管了,我会处理好的。”他淡淡地道,眉宇间全是胸有成竹的自信。 关老太太一愣。 自从程池十六岁那年为了说服他们入股裕泰之后,她只是在几次祭祖的时候远远地看见过程池几次。 程池于他,甚至比四房外院的管事还要陌生! 她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关老太太忙笑道:“他池四叔,这件事就麻烦你了!” 程池只是笑了笑。 很冷漠! ☆、第一百六十六章成事 关老太太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嘉树堂。 周少瑾和周初瑾都已经得到了程汾去世的消息样。 周初瑾觉得,长房的二老太爷绝了嗣,长房正是伤心欲绝之时,关老太太选择这个时候为吴夫人说项,是件很不明智的决定。 周少瑾也觉得此时说这件事也不太合适,毕竟长房有亲人去世,还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的?就算是郭老夫人答应了,事情只怕也很难有进展。但她知道前世长房的二老太爷绝嗣之后,既没有承嗣也没有纳妾,长房的小二房就这样断了香火。 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里就浮出一个矍烁的老者在豆大的灯光下读书的孤单身影。 长房的二老太爷,两榜进士出身,堂堂的探花郎,就这样如烟花一样熄灭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她们这些姻亲们甚至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是个怎样的人?有过怎样的成就…… 周少瑾就有点发呆。 要不是姐姐站起来急急地朝外面走去,她可能还没有发现关老太太已经回来了。 “外祖母。”周初瑾搀了关老太太,“您还好吧?” 她很想问外祖事情怎样了,可看见外祖母的脸色她又有些不敢问。 周少瑾也忙起身迎了上去。 关老太太露出了些许的笑意,朝她们姊妹点了点头,柔声道:“怎么在这里等着?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周少瑾笑道,“姐姐担心吴夫人的事说迟了吴大人那边有变故,就算是郭老夫人答应帮忙也迟了,所有以些担心。” “没事。”关老太太笑道,“郭老夫人答应了,还当着我的面让要去京城给你们汾舅舅奔丧的池舅舅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敢情好。”周初瑾心里的一颗大石头落了下来。 周少瑾却愣了愣,道:“池舅舅要去京城奔丧吗?” “是啊!”关老太太叹了口气。道,“毕竟从小在二老太爷跟前长大的,你们的汾舅舅要比你们的池舅舅大十几岁呢!只怕待他就像自己的儿子一样。现在你们的汾舅舅过世了。他怎么也要去灵前上炷香。” 可惜这次是去奔丧,要是因为别的事去京城,她若是也能跟了去就好了——可以见到泾大舅舅,说不定还能因为池舅舅的缘故和泾大舅舅说上几句话呢! 周少瑾暗自摇了摇头,去找集萤。 “你跟着去京城吗?”她问道,“池舅舅什么时候启程?” “我跟着去京城。”集萤显得有些沉闷。道。“今天下午就启程。” 周少瑾道:“你是因为会路过沧州吗?” 沧州是集萤的故乡。 集萤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很想回去看看……可没有你池舅舅点头,我不是能回去的……” “那你好好跟池舅舅说说吧!”周少瑾劝道。“那天的天气还很冷,你要多穿点衣服。路上也要小心,别和池舅舅顶嘴了,最后总是你吃亏。” 集萤笑了起来,冷艳的面孔犹如夏花绽放,让人惊艳:“多谢你,我会小心的。” 周少瑾做了核桃酥让春晚送去集萤。让她带在路上吃。 集萤倒了谢,赏了春晚二十几个铜子。 春晚接过铜子,心里怪怪的。 池四老爷身边的丫鬟怎么个个都像小姐似的,上次她过来给池四老爷萝卜糕的时候打赏她的那个大丫鬟叫南屏…… 她习惯性地屈膝道谢,退了下去。 集萤看着一匣子的核桃酥,决定还是把自己的自尊心放在一边。去找程池说说。毕竟这样的机会很难得。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到。 可等她到了程池住的地方,程池却在和怀山说话。 她就厢房外面的石凳上坐着等。 怀山透过镶着玻璃的窗棂看见了集萤。迟疑道:“我们路过沧州的时候,集萤要是想回去看看……” “那就让好回去看看好了。”程池不以为意地道,又仔细地翻了翻了手头的书,道,“你把这本《黄钟大吕》带上,二叔父看到这本书一定会很高兴的。” 二老太爷程劭的爱了是制琴。 怀山想到了小时候二老太爷程劭把程池放在膝头手把手地告诉他弹琴的场景,不由得嘴角微翘,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程池道:“樊祺那边还没有信吗?” 怀山困惑地道:“有信过来。说是他这次又以少东家的名义借住在了上清宫,不是和那姓杨的道士到处玩耍就是去那胡尚书胡同溜达……” 程池有些意外,道:“除此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做吗?” “别的什么都没有做。”怀山很肯定地道,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您还别说,他们无心插柳柳成荫,那沐家和林家已定下四月初六正午的吉时,过两个月沐家大小姐就要嫁去林家了。” 这么快就成了亲! 看来那姓杨的道士还真就凑成了这桩姻缘。 程池却没有像怀山似的觉得有趣,反而神色间多了几凝重,低头沉思了半晌,道:“这件事太奇怪了。周家二小姐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派了个小厮去了京城,难道仅仅就是让他去海吃海喝一顿吗?如果不是那姓杨的小厮有问题那就是沐林两家有什么问题……这样,你派个人好好地摸摸这三个人的底,看这三个人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相关联的地方,周家二小姐那这,也派人看着好了。这件事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蹊跷。”说完,他语气微顿,道,“越是让人没有办法解释的事越是让人觉得危险!” 怀山肃然抱拳,吩咐下去。 集萤进来和程池提起想中途回家看一看的事:“……我不进屋,就远远地看一眼……” “行啊!”程池没等她说话已爽快地道,“当年和你父亲打赌也是我太过年轻气盛的缘故,如今想起来却觉得行事太过凌厉。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想回去,和你父亲商量商量,让他来称碰个头就是了。” 集萤愕然地望着程池。好一会都有回过神来。 程池,这是要放她走吗? 盼了这么长的时候,忍了这么长的时间,她终于可以回去了吗? 集萤高兴的差点跳起来,可她很快就冷静下来。 程池让她父亲和他碰个头……父亲未必会同意…… 她顿时又觉得意兴阑珊。 程池哪里是想放她回去,分明是在空中划了个大饼给她吃。 集萤“哦”了一声。也懒得收拾行李了。去了畹香居找周少瑾。 “那你准备怎么办?”周少瑾没办法理解怎么会有人为了打赌输掉子女十年的自由,更想不出来集萤再遇到自己的父母会是怎样的心情。 “我先送个信回去吧!”集萤道,“先让我父亲知道有这件事……至于其他的。可以到了沧州后再细说。” “能回到自己家的里,呆在父母的身边,总是好的。”周少瑾说着,“哎哟”一声,笑道,“要是你父亲带了你回去,我们岂不是再也见不着了。不行。我得送你样东西做纪念才是……” 集萤笑着拉住了周少瑾,道:“你放心好了,就算是我回了沧州,我知道你住在哪里啊?我也会找来的。” 周少瑾听了心里才好过了些。 两人又互相说了些保证的话,周少瑾看着时辰不早了,这才送集萤出了畹香居。 结果集萤回去的时候程池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正准备上车走。 集茧想到自己什么都还没有收拾。不由得脸一红。 程池却没有等她的意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等会金陵城就要落匙了,你收拾好东西就自己骑马追过来吧!你的那匹胭脂红在藻园,你应该知道怎么去藻园吧?” 集萤脸上火辣辣的,低头送程池出了门,这才匆匆地回屋收拾东西。 马车上,怀山问程池:“您就不问问她都和周家二姑娘说了些什么?” “有什么好问的?”程池漠然地道,“要去京城了,还有可能回家,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这些女孩子的小心思罢了!” 怀山默然。 周少瑾也得到了沐姨娘和林世晟的婚事就定在了四月初六。 这就算定下来了吧? 她不由念了声“阿谀奉承”。 寒碧山房却因为程池的离家而变得非常冷清起来,特别是郭老夫人,像被伤了元气似的,好长时间都没有恢复过来,等到她打起精神来,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郭老夫人就常湖边散步,有几次还特意叫了周少瑾。 只是程池一直没有什么消息,只在最初到达京城的时候让人递了个平安信回来。 郭老夫人不免有些担心,走得好好的时,时不时地会发起呆。 等过了浴佛节和二房老祖宗的寿辰,樊祺赶了回来。 “二小姐,”他两眼闪闪发亮,道,“我亲眼看见沐家大小姐上的轿才回来的。” “辛苦你了!”周少瑾难掩感激之情。 要不是樊祺,她只握还一愁眉不展的。 樊祺嘿嘿地笑着摆手。 周少瑾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 重生有一年多了,她终于完成了一桩心愿。 虽然离自己的目标还很远,可也说明只要自己愿意、坚持,还是能做好一件让自己看来简直是无法完成的事。 她对自己更有信心了。 周少瑾决定好好地筹划一番,无论如何也要打破她和池舅舅之间的壁垒,就算是挤,也要想办法挤到池舅舅身边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无措(粉红票1590加更) 可怎么才能接近池舅舅呢? 就算是挤也得能挤得进去才行啊! 周少瑾支肘托腮地坐在书房的大画案前琢磨着。 送鞋袜? 好像不行。 池舅舅身边有个女红比她可能还厉害的南屏,弄不好她费尽心思做出来的东西有了南屏的对方根本就不算什么。 送吃食? 她已经试过了。 而且失败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叹了口气。 池舅舅好像对小吃不太感兴趣。 做菜? 她岂不是越俎代庖……而且也太明显了。说不定池舅舅会以为她得了失心疯。 周少瑾想想就觉得心塞,不知道有什么好的办法。 她想了又想,问程笳:“如果你想讨好一个人,会怎么办?” 程笳道:“你想讨好谁?老安人吗?我瞧着她瞧喜欢你的。” “不是。”周少瑾当然不会说实话,不然程笳没完没了地问下去,说不定还会跟姜氏说,到时候事情就麻烦了,“我就是这些日子在想这件事,想知道你有没有这方面的经历。” “哦!”程笳认真地考虑道,“我讨好过我娘、我娘、我祖母,还有我哥,这个算不算?我觉得我也没怎么样,就是撒了撒娇,他们就全都依了我……” 撒娇? 不行。 周少瑾立刻就否定了。 她想想那个场面都觉得很是违和。 “除此之外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周少瑾不甘地问。 “没有。”程笳觉得周少瑾很奇怪,道,“我们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去讨好人啊?和别人好好地相处就是了,讨好,也太自降身份了。” 周少瑾默然。 她也不想啊! 可不自降身份不行啊。 池舅舅几乎是油盐不进。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随时进京。 这就意味着他能随时见到程泾。 晚上回屋里歇息的上。施香蹲在澡盆旁帮她擦脚。 周少瑾看着心中一动,问施香:“你觉得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喜欢上你?” 施香笑道:“当然是尽心尽力地服侍她了。”想了片刻,又道。“还要忠心耿耿。” 好吧! 周少瑾不得不承认自己问错了人。 她去问了姐姐。 周初瑾笑道:“当然是投其所好啦!” “投其所好!”周少瑾若有所思。 周初瑾笑笑没有理她。 周少瑾第二天比平时早了半刻钟的时间去了寒碧山房,但她在给郭老夫人请过安之后,没有直接去佛堂,而是去鹂音馆。 程池去了京城,鹂音馆只留下了南屏和几个小丫鬟。 周少瑾去的时候,南屏正带着那几个小丫在给程池做秋衫。见周少瑾过来就丢下了手中的活。笑着迎了上来:“二表小姐过来了?虽然是春日,这太阳晒在人身上暖暖的,却容易把人晒伤。二表小姐快这边坐,这边阴凉些。” 已是仲夏,太阳照在人身上已有了温度。 周少瑾笑盈盈地坐了。 南屏亲自给她上了茶点。 周少瑾客气了几句,就和南屏说起事来:“些日子是我父亲的生辰,我想给父亲做几件衣服,大家都说池舅舅屋里有了你连府里的针线房都要藏拙了,我就想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样子或是料子。我也试着给我父亲做一件。” 很多人都知道南屏的女红好,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人求她做东西,她一个丫鬟,得罪谁了都不好,几乎是求着必应,最后还是程池看不下去。明显地流露出几分不喜。那些人才不敢来找她。 可能周少瑾不知道这件事吧? 南屏想着,笑着去拿了几件新裁的衣裳过来。 周少瑾一看就知道南屏是高手。衣袖、肩膀这块裁剪得极其细腻,她还是有次进宫偶尔听说才知道学到的。 可见民间从来都是藏龙卧虎的,皇上的日子未必就比得上那些集年的百年望族过得快活。 她想到父亲的身体,选了件宽袖窄身的,一件一字领的,都是持重中带着几分活泼的样子。 南屏笑着赞道:“周家二小姐好眼光,这都是今年上前年杭州府那边流行的样子,我们金陵城还没有人穿过?” 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知道金陵城没有人穿过? 周少瑾很想问一句,但她在南屏面前始终不能像在集萤面前那样的自在,笑了笑,问她这里有没有料子配这两款衣服。 南屏就带她去了隔壁的耳房。 满满当当的柜子里全放的是布匹。 “这些都是今年淞江、湖州、杭州新出布料,这些是广东、青环那边出的……”南屏向她介绍,并抽了其中一匹靓青色的淞江三梭布道,“我觉得这匹尺头做您先前看中的那宽袖就很好,那秋裳穿在身上有些仙风道骨,用这种布做最好,月白色的淞江三梭布很常见,可若是染成靓青色的,远远看去像道袍,走近一看是直裰,就很有些看头了。” 说起了自己熟悉的领域,南屏的目光都亮了几分。 周少瑾笑道:“我看南屏姑娘之所以女红好,除了天赋,在这上面也花了很多的功夫。” 她的认同感让南屏非常的高兴,又加上平时没有什么人能和她说这些,相比平时,她的话多了很多。 周少瑾不时“嗯”、“啊”两声,让南屏的话不至于冷场。等到周屏拿了自己珍藏的几个花样子给周少瑾看的时候,周少瑾笑道:“你什么时候进得府啊?这得多少年才能有这样的本事啊?你刚进府的时候在哪里当差?” 南屏是世仆,她问的这些话又是稍一打听就能打听到的,周少瑾也有放在心上,道:“我七岁就进府了,刚进府那会在寒碧山房的茶房里当差。后来四老爷回了金陵城,老夫人见四老爷身边也没个细心的人照顾。就把我拔给了四老爷。我当时也是机缘巧合,跟着老夫人屋里原来的大丫鬟锦程一个屋,她专管着老夫人的衣饰首饰。女红极其出色,就把我赏了四老爷。我就一直呆在了四老爷屋里。” 也就是说,南屏也不是从小服侍的。 可除集萤和程池比较亲近的就是南屏了。 周少瑾有些失望,但她还是不死心地继续和南屏聊着天:“没想到还有比南屏姑娘厉害的人!她现在在哪里?能见得到吗?” 南屏苦笑着摇头,道:“她早就去世了,不然哪里论得到我服侍四老爷?四老爷挑人又不看相貌。只看你合适不适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前些日子周少瑾送的糕点的事上。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道:“原想凑个趣的,没想到池舅舅不仅不吃鱼,还不喜欢吃点心。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南屏笑道:“你也别不好意思,我刚过来服会四老爷的时候也是闹了很多笑话。比如说四老爷总穿着道袍,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他喜欢穿,所以花着心细给他做了很多件,结果他问我为什么每件道袍都不一样?他喜欢穿道袍,就是图它们方便,一模一样……结果我的心血全白费。重新给他做了十年一模一样的道袍。还有你选中的那两个秋裳的样子,我要是真的做出来了,四老爷虽然什么也不会说,却怎么也不会穿的。”说到最后,也有点唏嘘。不知道是对自己英雄没有用武之力还是觉得程池的脾气很怪。 周少瑾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比后者大一些。 话题渐渐从衣食住行上展开,她从鹂音馆出来的时候都快酉时了。可她更茫然了。 原来池舅舅不是不吃鱼。他只吃冷水鱼。 他不是不吃甜,只是不喜欢吃沙糖喜欢吃冰糖。 他也不是不吃软糯的东西。只是不吃喜欢薄薄的裹上一层……总之,他的生活既简单奢侈…… 她觉得有些他喜欢的东西她两世为人都只是听说过……估计还没有他精通,又怎么能够讨好他呢? 周少瑾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远在京城怕程池并没有住进杏林胡同,而是住在程劭位于双榆胡同的宅子里。 因有长辈在,程汾做完了五七的法事家里挂着的白布就收了起来。 程劭原本就是个颇为沉默的人,此时就更加沉默了,加上老妻两年前已经过世,他一个人住在书房,谁也不理。 程池没有勉强,像往常来京都一样,早上见过裕泰票号的一众掌柜之后,下午见了蔚字号票号的大掌柜李德江。 李三江四十来岁,是从歙县李家老太爷的跟班做起来,以他的年纪,能做到这个位置,在业界已是公认的厉害。 但他在程池面前却只落了半个座。 这不仅仅是因为程池除了是裕泰票号的大股东之外还是蔚字号的第四大股东,而是因为程池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出过错,足以当得起他这样的尊重。 程池已经懒得理会这些繁文缛节了,直接道:“我们家二房的老祖宗想和歙县罗家联手,也创建一个票号?” “是啊!”因这可能涉及到九如意的内哄,李三江带着几分小心地道,“刚开始罗家还以为是您的意思,后来才知道是您们家老祖宗的意思。罗家见不着您,就专程派人去拜访了我们家老太爷,想让透过我们家老太爷给您回个话,说罗家既然答应您退出了票号的生意,就会诚守诺言,请您不要误会!” 程池冷笑:“做官做久了!” 李三江没有做声。 做官的人以为商人逐利,只要有利可沾,就会背信弃义。实际商人是最守诚信的——他们的地位本来就已经很低了,若是还不守用,怎么能立足? ☆、第一百六十八章无解 李三江没有说话,程池一时间也仿佛陷入了沉思。 书房里悄然无声,好一会程池仿佛才回过神来似的道:“蔚字号这边,我准备撤股。你回去问问你们家老太爷看有没有意向把我手里的股份买回去……”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李三江已脸色一白,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道:“四爷,出了什么事?好好的,您怎么突然想到要撤股?” 难道程家要收回程池管理庶务的权力? 可这也不对啊! 先不说现在的外面的人和程家做生意只认程家四老爷这一块招牌,程家要是真不让程池管庶务了,程池两榜进士出身,正好心无旁骛地去做官,还正脱了这泥沼,巴不得的事,且说这蔚字号的股份是当初程池逼急了,老太爷没办法捏着鼻子“请”他入的股,程家未必就有人知道,有了这份收益在手,以后就算是程家不扶持程池,程池自己就可以独立门户,于别人来说是件秋后摘桃子,让人悲愤填膺的事,却程池来说却是件欢天喜地,敲锣打鼓的好事才能。 他怎么会想到要从蔚字号撤股? 李三江首先想到的就是蔚字号出了问题,其次想到的就是程池是不是要和李家翻脸! 可这几年大家合作的挺好的,李家也从来不曾捋过他的虎须,程池不会这么无情吧? 这件事程池也考虑了很久,但既要丢,就彻底的丢开好了,以他现在的身家,只要后代子孙不拿了田庄去押大小,也够两三代人挥霍的了。 有时候,钱多了未必就是好事。 他道:“我要在天津那边建个码头。需要银子。你去跟你们家老太爷说一声吧!” 如果他把股份买给第三大股信王朱承,朱承就会成为仅次于李家的第二大股东,加上朱承的特殊身份。李家恐怕会失去对蔚字号的掌控权。 李三江想也没想,笑道:“四爷,既是银子的事,在我们票号又算得上是什么事呢?您也别急着退股,您就说说您要多少银子吧?蔚字号有多少家底您是知道的,再不济。我们翕县那一块不是开银楼就是开钱庄的。凭着李家这张老脸,别说千百把万两银子,就是再多些。也能给您凑齐了。您就给我交个底好了,我回去也好跟我们家老太爷说,实在是用不着退股!” 没有程池,李家老太爷也未必就压得住朱承,蔚字号也迟早是要拆伙的,还不如把银子借给程池。 他到目前为止不管做什么生意都没有亏过! 程池道:“里面的水太浑,你们不要趟进来。” 李三江没话说了。 程池有两榜进士的身份护航。走到哪里也不怕。 不像他们,只是个商贾。 但愿李家四公子能不负众望,明年的秋讳能考中举人,也不枉老太爷强撑了这么多年。 他躬身道:“那我就回去和我们家老太爷说一声。” 程池端了茶。 怀山送客。 程池一个人在书房里呆了一会。 怀山折了回来,道:“四爷,您不会是觉得趁着这两年没什么事。准备和萧镇海去建那个什么码头吧?” 程池冷笑。道:“我脑袋又没有进水!萧镇海拦路抢劫还成,建码头。还是在北塘那块建码头,得多少银子打水漂?萧镇海那是要洗白身家,我跟着去凑热闹,那算是怎么一回事?”话说到最后,京片子就溜了出来。 怀山面色一红,喃喃地道:“我看您那天和萧镇海谈得挺好的……” 程池眼角都没有瞥他一下。 怀山面露窘然,心里却百转千回。 那天萧镇海咄咄逼人,四叔却始终但笑不语,萧镇海走的时候心里肯定是没底的,如今四爷当着李家的人说要参股天津北塘码头,萧镇海听到消息还不得高兴坏了,谁不知道四爷是“财神爷”啊,怕就怕之前还在观望的那些人听说四叔要参股进去立刻就改变了主意,银子泼水似的往萧镇海那里送……等到正式签契书的时候,那些人发现四爷根本没这打算的时候,不是把账算李家的头上就会把账算到萧镇海的头上…… 他同时为李家和萧镇海默哀了几息。 不过,萧镇海那人也是个狠角色,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来揭了四爷的老底? 他悄声道:“四爷,李家在中原,萧镇海在北边,十三行在南边,川西那排教,上次您让人沉了他们五艘船,他们到今天还憋着这口气呢?你既然准备收手了,何不就此摆手算了!” 程池觉得怀山是个好保镖,却真不是个好随从,更不要说管事了。 但怀山是他的人,所以他解释道:“我卖了今年程家在两淮、浙江的盐引,卖了杭州织机坊,卖了泉州船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总得给人一交待吗?要怪也只能怪萧镇海的运气不好,大过年的,他居然找到金陵城来了,这黑锅他不背谁背?” 怀山无语了。 程池道:“对了,你上次说那个樊祺怎么了,我一时没听清楚。” 怀山忙道:“他等到沐家大小姐嫁了人就回去了。” 那他来京城干什么? 就为了亲眼看到沐家大小姐嫁人? 沐家和林家都没有什么问题。两家的结交也很寻常——林家是老京城人,沐家是随着沐父做官搬过来的。沐父回家的时候被人抢,正好林父路过,不仅帮沐父追回了失物,还把跌倒在地的沐父送去相熟的医馆看跌打,沐父感谢林父正直热耽,两家渐成通家之后,后来又成儿女亲家。 他理了几遍,也没有看出沐家和林家有什么特别之处。 更想不通周少瑾为何要让樊祺进京?樊祺和那姓杨的道士打赌到底无意的还是有意的? 可不管怎么说,这个樊祺小小年纪就能坑计家一把,虽有计家大意在前,可也说明这个小子极其机敏。 程池想了想。道:“这件事不急,先放一放。我们回了金陵再说。”然后问起程劭,“还关在书房里不想见人吗?” 怀山点头。担忧地道:“老爷子年纪大了,我怕……” 程池道:“你想办法给他老人家找几块制琴的木头来,我陪着他制把琴了再回金陵。” 怀山道:“我们不和良国公一起回去吗?” 良国公定于六月十二六日离京。 程池道:“等他们干什么?给人打把子打啊!” 怀山无语。 他以为程池怎么也会给良国公府一个面子的。 程池收了收桌前的账册,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我去看看二叔父。相志永的事你让谢鼎之去刘永府上催催,另让那些每天只知道揣测上意的吏胥们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把相志永给弄到金陵城去做了知府。” 怀山应“是”。 有小厮一路小跑了进来。禀道:“四老爷,大爷过来了。” “他过来做什么?”程池向前走着,脚步甚至顿都有顿一下。吩咐怀山,“让秦子平去见他,就说我正陪着二叔父。” 怀山去了前边的花厅,程池去了程劭的书房。 程劭是个清矍高瘦的老头,头发却乌黑发亮,看见程池,他有些茫然的眸子慢慢亮了起来。淡淡地笑道:“坐下来说话吧!” 程池拱了拱手,坐了下来,却并不如九如巷传的那样,和程劭的关系亲切。 程劭道:“你还好吧?” “挺好的。”程池笑道,“走遍山川河流,吃遍美味佳肴。人生不如过此!” “这是气话吧!”程劭宽和地笑道。“看来你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离开?” 程池有些意外。 程劭道:“实际上我一直不太赞成你去打理那些庶务。不过当时只有你合适,平衡之下,只好让你去了。”他说着,笑了笑,“我记得你小的时候有一次不知道闯了什么祸,我有事去找大哥,大哥正在训斥你,你小脸绷得紧紧的,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你父亲,满脸委地问:为什么要顾这顾那的?我偏不!我就要自己玩,那是我的。我当时就想,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是个刺头。不曾想你竟然为了大嫂忍了这么多年……”话说到最后,也很是唏嘘。 程池眼角眉梢也没有动一下,只是道:“您既然感激我娘,就别让我娘伤心了。我走的事,还是暂时别告诉她好了。我安顿下来之后,会悄悄回去探望她老人家的。” “也好!”程劭并没有劝他,道,“有春就有夏,有夏就有秋,这世间万物,如时光日月更迭有序,此消彼长,是谁也无法阻挡。程家如那百年老树,终有枯萎腐朽的一天,顺其自然吧!” 程池笑了笑,没有说话。 程劭道:“你不用管我。我看你的事已要办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就回去吧!你能承欢膝下,大嫂不知道有多高兴。比在我这里呆有着用多了!”说到最后,他哂然一笑。 程池颔首,起身道:“那我三天之后回金陵!” ※ 在金陵府的周少瑾心情却有些烦躁,不仅仅是因为她想不到用什么办法接受程池,还因为自从那吴大人得到消息,金陵知府依旧是他之后,吴夫人突然间就成了四房的常客。这不说,吴宝璋也开始跟着吴夫人进出程家。 拐了一个大弯,怎么还是会见到吴宝璋? ☆、第一百六十九章明白(粉红票1620加更) 周少瑾端坐在嘉树堂花厅的玫瑰椅上,看似面带微笑的听着关老太太和吴夫人说话,实际上眼角的余光却看着窗外的抽出嫩芽的石榴树。 原本说定过了元宵节的沔大太太行程一推再推,如今已到了四月中旬却依旧没有影子。如果沔大太太在家,她也就必非得陪着关老太太出来见客了。 她记得前世沔大太太是过了元宵节回来,之后四月份又回了趟浦口,诰表哥和何家大小姐的婚事就定了下来。 难道之次有了变故? 她是很感激这个表嫂的。 不仅长得漂亮,温柔大方,而且对诰表哥很好。 四房因她的事受了影响之后,家里的事多亏有她出面周旋,不然四房的处境会更艰难。 周少瑾正寻思着要不要写封信去试试大舅母的口气,陡然感觉到有人在背后轻轻地推了推她。她心情微敛,抬头就看见花厅里的人都笑盈盈地望她。 出了什么事? 她不由捏了把汗,耳边已传春晚声若蝇蚊的声音:“吴家大小姐邀您去吴府赏花。” 周少瑾顿里心里冒出把火来。 前世,吴宝璋在这个时候也曾邀了她去府里赏花,那个时候她和她的关系已经很好了,程笳又是喜欢到处走动的,吴宝璋又正奉承着程笳,她们表姐妹就结伴去了吴府。结果在吴府遇到了吴宝璋的哥哥吴泰成也邀了程诣和五房的程诺、程举去吴府赏花。吴宝璋说什么大家都是亲戚,又难得春日正好,就别那么拘泥,大家一起走走好了。 她虽然觉得不好,可架不住程笳同意,只好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后花园。 吴泰成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却殷勤地招待着程笳。然后还有个程举。左一句“妹妹”右一句“妹妹”的直夸她长得好。程诺那个笨蛋只顾着和程诺在旁边钩鱼,什么也不管……她又羞又愤,拂袖而去。 程笳追上来。 两人不欢而散。 程笳虽然最后还是跟着她回了九如巷。却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理睬她,把她撇到一边和吴宝璋玩得不亦悦乎,吴宝璋就是那个时候得了二房识大奶奶的青睐,吴秦成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和程识、程证两人走动的。 “我没空。”周少瑾想也没想地拒绝了。 吴夫人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起来。 吴宝华也蹙了蹙眉头。 关老太太则很是意外。 这一年来,周少瑾几乎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硬生生地说话了,怎么突然间又…… 她心里不免有些犯嘀咕。 周少瑾顿时明白过来。暗暗自责自己的鲁莽。面色和煦地笑道:“我每天都要去寒碧山房抄经书,真是羡慕吴大小姐可以随意走动?” 吴夫人面色微霁,笑道:“二表小姐的经书抄得怎样了?这都快一年了。怎么还没有抄完吗?” “九月份应该可以抄完。”周少瑾笑道,“只有等我抄完了经书再做东请三位吴小姐到家里来坐坐了!” 她本来可以早点抄完,可程池搬去寒碧山房后,她就改变了主意。 但如果九月份她还是没有办法和程池搭上话,她隐隐觉得自己恐怕不可能和程池搭上话了,那个时候就只能再想办法。 留在寒碧山房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吴夫人感慨道:“二表小姐真是好定力。若是换了个人,只怕这经书要换人抄了!” 关老太太笑着点头。看得出来很高兴。 吴夫人就笑道:“我和您说着从前的一些老黄历,几个小丫头只怕早就坐不住了。我看二表小姐还是带着她们去花园里走走好了。” 这是有话对关老太太说。 周少瑾带吴宝璋姐妹往花园去。 路上,她朝着吴宝华笑了笑,低声和吴宝华道:“上次听说你姐姐要和刘府的三老爷订亲了,怎么?婚期还没有定下来吗?我看你姐姐还跟着吴夫人出为串门,是不是婚期还早?” 春日的林间小道。鸟啼都会传得很远。 吴氏姐妹愕然。 这件事虽然很快就被吴刘两家压了下来。可金陵城显有些脸面的人家是都知道这件事的。周少瑾这么直白地问出来,是因为人在深闺无人跟她说这些不知道呢?还是为了羞辱吴家呢? 吴宝华很快否定了后者。 以现在程吴两家的关系。周少瑾应该不这么做才是。而且周少瑾若是有心羞辱吴家,大可换个场合问这件事或是大声地问吴宝璋,她却选择了和她窃窃私语…… 吴宝璋却气得血直往上涌,上次二老太祖拜寿的事已经决定忘记了,没想到周少瑾还揪着她不入。 她不由的四处张望。 吴宝芝走在她的后面,前面是周少瑾和吴宝华,服侍的丫鬟媳妇子都远远地跟着。 她强压着心底的愤怒,冷冷地道:“二表小姐,父母之命,媒妁之命。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些流言蜚语,父母可没有跟我说起这门亲事。二表小姐的嘴也太长了些。” 周少瑾瞪大了眼睛,满脸讶然,欲言又止,好一会才道:“那我们去湖边的水榭坐坐吧?那边的景致不错。” 堵住了五房的漏洞,没有了程许,程家对于她来说,又是个安全的所在。 吴宝华等人当然没有异议。 一行人往水榭去。 吴宝华看着脸色铁青的吴宝璋,心中一动,低声向周少瑾道歉:“我姐姐这些日子心情不好,要是有什么说错话的地方,还请二表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周少瑾发现吴宝华是个妙人。 瞧这话说得多好。 吴宝璋否认了婚事,吴宝华就说她心情不好。 什么事能让她心情不好? 那就吸引暇想了。 周少瑾很讨厌吴宝璋,这种讨厌还不仅仅因为吴宝璋前世的所作所为,更多的是吴宝璋每次出现所做的事都会引起她对前世那些不好的回忆,仿佛阴魂不散般,让她的情绪低落。 她希望吴宝璋能很快的嫁人。离她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的她的生活里。 周少瑾决定试探一下吴宝华。 她轻声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我刚才真不是用意的。”她说着,瞥了眼吴宝璋。 通常这个时候说话的人都会说几句安慰周少瑾的话。转移话题。可吴宝华却苦笑道:“二表小姐可能还不知道吧?刘家是向我们家提过亲,我大姐倒没说什么,可我大哥,却说嫌弃对方是鳏夫,也不跟我父亲说一声,就把人给打了……” “二妹。你在胡说些什么?”吴宝璋闻言脸色煞白。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向来把“大局为重”挂在嘴边的吴宝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跳起来就去拉吴宝华的胳臂。 也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吴宝华一面向前走了两大步。正好避开了吴宝璋,一面道:“大姐,这里又没有别人。何况这件事早就传遍了金陵城,就算是我不说,二表小姐迟早也会知道的。与其让二表小姐从别人嘴里听到那些添油加醋的话,还不如我们直言以告,哪天别人在二表小姐面前嚼舌根。二表小姐也能为我们辩护两句……” 吴宝璋听了像落在锅里的老鼠似的,狠不得撕了吴宝华。 周少瑾不禁看了吴宝华一眼。 吴宝华正巧也朝她望过来。 两的目光一碰,若有所指地会心地笑了起来。 原来程家二表小姐针对的是吴宝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这场面总归是对自己有利的。 吴宝华思讨道。 看来自己上一世的记忆没有错,吴宝华和吴宝璋之间势如水火,根本不可走到了块。 周少瑾想着。 两人不约而同地一右一左的散开。好像要划清楚界线般。拉开了一段距离。 ※ 送走了吴夫人,沔大太太回来了。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沔太太上次来信说,她要过了端午节才回来。 周少瑾又惊又喜地随着姐姐迎接。 沔大太太在程诰的搀扶下下了轿子,虽然满脸的疲惫,却难掩眉宇间的喜气。 应该是婚事成了吧? 周少瑾暗自猜测着。 沔大太太和关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她就支了耳朵听。 关老太太却在沔大太太把给周少瑾姐妹带的土仪给了她们之后,就让她们回屋歇息去了。 周少瑾哀嚎一声,第二天一大早就拉了姐姐给关老太太请安。 关老太太笑眯眯地把程诣即将和何家的大小姐订亲的事告诉了她们。 周少瑾早已知道了结果还好一点,周初瑾却紧张地问:“大舅母应该见过何家大小姐吧?何家大小姐性情如何?长得好吗?诰表哥怎么说?” 要娶长孙媳妇了,关老太太非常的高兴,呵呵地道:“你大舅之所以在浦口住了这么长的时候,就是想好好看看何家大小姐的脾性。这门亲事是何家老太爷做得主,何家老太爷可是考量了你们诰表哥的学问才点的头。真是再好不过的一桩姻缘了!” 周初瑾松了口气。 周少瑾看着就抿了嘴笑。 正巧沔大太太进来。 看着笑厣如花的周少瑾,心里不知道多欢喜。 长子支应门庭,何家大小姐端庄贤淑,等到再过两年,程诣娶了少瑾,她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在家含饴弄孙了! 她拉着周初瑾手却对周少瑾道:“何家大小姐我暗暗留心了很久,是个明事理的孩子,进了门肯定会和你们相处得好的。” ☆、第一百七十章亲事 周少瑾哪里知道沔大太太在想什么,她和姐姐笑着颔首,都为程诰高兴。只是等到程诰见过程沔来给关老太太请安的时候,不免有些腼腆起来,惹得周氏姐妹咯咯直笑,把程诰笑得脸胀得通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们两个!”关老太太笑嗔着替长孙解释,“来,到我这里来,别理你两个表妹,她们是替你欢喜呢!” 程诰点头,在周少瑾和周初瑾含笑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坐到了关老太太身边。 “订了亲,就是大人了。以后行事,要更稳重才是。除了孝敬父母,爱护妻儿,还要照顾弟妹,知道了吗?”关老太太拉着程诰的手,说出了对长孙的期许。 “是!”程诰起身恭恭敬敬地给关老太太行了大礼。 关老太太欣慰地笑了笑,然后把订亲的事宜告诉了程诰:“……我们这边,你父亲决定请了你池叔父和顾家大老爷做媒人,顾家大太太做全福人,你泸伯母帮你去提亲。” 周少瑾一愣,忍不住道:“池舅舅回来了?” “没有。”关老太太不以为忤,笑道,“我昨天晚上去了郭老夫人那里,郭老夫人已经答应了。” 难怪! 周少瑾在心里长吁了口气。 她派了樊祺注意程池什么时候回家,樊祺昨天来拜见她的时候都说还没有回来…… 但让池舅舅做媒人…… 她想想就觉得好奇怪。 可如今程家在家的男丁里面就只有池舅舅和二房的老祖宗是两榜进士出身,二房的老祖宗肯定不会做这种事,那就只能让池舅舅去了。 顾家大老爷如今是顾家书院的山长,只是不知道性子如何?如果是个八面玲珑的还好说,如果是个古板迂腐的,那程诰的婚礼……周少瑾想想都为程诰提心吊胆。 之后关老太太叮嘱了程诰些什么她都没怎么留心地听,只知道程诰不住地点头。 直到程诰走后。沔大太太安慰关老太太不要担心,说“诰儿在浦口住过些日子,我家里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您就放心好了,不会为难他”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按礼,提亲的时候新女婿是要和媒人一起上门的。 周少瑾两世为人,自己的婚礼根本无心去管,别人的婚礼不过是去观礼。还从来没有参与过。 程诰又像她哥哥一样。哥哥要成亲,她自然十分的好奇。 她想起前世程诰订亲的时候,姐姐曾随泸大太太去何家送金钗。她问关老太太:“下小定的时候,我能和姐姐一起跟泸舅母去浦口?” 下小定的时候,男方会到女方家里送金钗,男方的女眷这个时候可以派人跟着媒人一起去看新娘子。 去看新娘子的可以是新娘子未来的婶娘、妯娌,也可以是小姑子。 周少瑾和周初瑾勉强算是小姑子。 关老太太有些犹豫。 周少瑾长得太漂亮了,去了那边肯定稳稳地压新娘子一筹甚至是几筹,就怕何家误会这是程家给新娘子的下马威。 沔大太太倒觉得无所谓。 万一周少瑾嫁了程诣。难道何风萍能一辈子都不见周少瑾? 何况她早就跟自己家嫂嫂递过音了,说家里的两个表小姐都是一等一的相貌,自家嫂嫂还曾道,让她把人领去看看,若真像她说的那么好,那她们俩家再亲上加亲。把没有定亲的周少瑾说给她娘家的大侄子。要不是她透了口风。她嫂嫂说不定真的会过来相看周少瑾呢! 沔大太太就笑道:“让她们去好了!我们少瑾这么漂亮,不怕别人看。” 周少瑾知道自己漂亮。可从来没有觉得过自己比姐姐漂亮,因而对自己到底有多漂亮,就打了个很大的折扣。也就没有看出来关老太太到底在顾忌什么,还以为关老太太怕自己贪玩,到时候丢了程家的脸。听了沔大太太的话她忙道:“外祖母,我一定听话,乖乖地跟在姐姐身后的。” “那好,你跟着你姐姐去吧!”关老太太见儿媳妇都这么说了,肯定是有把握何家不会有想法,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没提要周初瑾跟着去送金钗,周少瑾就肯定地说出来周初瑾会去送金钗的事。 屋子里的人也都没有注意。 大家欢欢喜喜地说着给程诰订亲的事,泸大太太过来了。 和泸大太太一起来的,还有程笳。 她进门就嚷:“我也要去给诰大嫂子送金钗。” “您别听她胡说。”姜氏头痛地抚了抚额,给关老太太行了礼,道,“她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她要是去了,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笑话来,到时候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到浦口去了。” 程笳闻言委屈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沔大太太看着明眸皓齿的程笳,心中一动,忙搂了程笳,对姜氏道:“嫂嫂也是,我们笳丫头都及笄了,哪有您说的那么不懂事。”一面说,一面朝着姜氏使了个眼色。 姜氏这才把到了嘴的训斥咽了下去,拿出在家里拟好的提亲礼单递给了关老太太:“您看看行不行。” 周初瑾接了过去,一句一字地念给关老太太听。 程笳早拉着周少瑾一旁窃窃私语去了。 她要说服周少瑾,也一起跟着去浦口。 长长的一串单子好不容易念完了,关老太太满意地称赞姜氏“办事妥稳、仔细”,笑着让周初瑾把单子递给了何氏,道:“你再看看,若是没有什么添减的,就照着这单子上的东西准备吧!” 沔大太太也很满意,笑着向姜氏道谢,要拉了她去涵秋馆喝茶,商量些具体的事宜。 除了关老太太之外,大家又去了涵秋馆。 路上,沔大太太把周少瑾几个甩在身后,不停地和姜氏耳语。有几次姜氏还回头看了程笳一眼。 程笳还以为母亲在告诫自己不要顽皮,每次母亲回头的时候都冲着母亲殷勤地笑,只盼着母亲看在她这么巴结奉承的份上同意她和周少瑾一起去浦田给小何氏下定。 不曾想回到家里还没有等她开口。母亲已告诉她:“带你去可以,你若是做出一点点不着调的事,以后就休想我再带你出门。” 程笳喜出望外,连声向母亲保证。 第二天,姜氏喊了裁缝进来给程笳做衣裳,又从自己的妆奁里挑了几件适合小姑娘戴的首饰。再次告诫了她一番。这才去忙程诰定亲的事。 程笳忙跑去告诉周少瑾。 周少瑾也挺高兴的,但她此时没空理睬程笳,道:“我要去寒碧山房抄经书了。等我回来我们再细说吧!” 程笳看了看屋里的漏斗,道:“这才刚过午时……你这么早过去做什么?” 周少瑾灵机一动,道:“早点去了好早点回来啊!” 程笳不疑有它,忙道:“那你快去快回。” 周少瑾让施香陪着她,自己匆匆去了寒碧山房——她刚得了信,程池回来了。 她急着想知道集萤到底是回了沧州还是跟着程池回来了。 寒碧山房里,怀山正指使着小厮们卸箱笼。程池则和郭老夫人在屋里说话。 周少瑾拐进了旁边的茶房。 碧玉和珍珠在茶房里坐着说话。 周少瑾忙道:“你们可看见集萤了?” “看见了!”碧玉笑道,“她沉着个脸回屋去了,我喊她她都没应。” 周少瑾心中一沉,道:“那我先去佛堂抄经书了。” 碧玉送她出了茶房门。 周少瑾从后面拐进了鹂音馆。 集萤的厢房大门紧闭,几个小丫鬟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庑廊下,面面相觑。 周少瑾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沉稳地朝着几个小丫鬟点了点头。轻轻地拍着集萤的窗棂:“集萤,是我。你怎么了?快开门!” 她还以为自己要多拍几次窗子,没想到她的话音刚落,窗棂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周少瑾差点没躲开,撞到了脸。 可她哪里还顾得上这些,集萤像过了水的青菜,整个人蔫蔫的,眼睛更是又红又肿,好在是她说话还很冷静:“你来了!进来坐吧!”说着,去给周少瑾开了门。 周少瑾忙道:“出了什么事?” 集萤又关了门,和她在屋里那张临窗的罗汉床上坐下,低声道:“我回去见着焦子阳,他说,我们俩家已经退了亲,但那是他父亲的意思,他除了我,谁也不会娶的。还跟我说,让我和他私奔……” “千万不行!”周少瑾脸都白了,忙道,“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你可千万不能做出这种糊涂事来。你要真是想嫁她,宁可跪着求你爹娘也不可跟着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 看见周少瑾焦灼的神情,集萤紧绷的面孔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我知道。”她的声音依旧很低,却多了一份柔和,“我又不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当时听他说的时候,就想,原来是因为我要给你池舅舅做十年的婢女,所以我也是同意退亲的,现在我既然回来了,焦子阳未娶,我未婚,与其像焦子阳说的那样和他私奔,我还不如去说服焦子阳他爹,让他同意我和焦子阳恢复婚约……” 周少瑾不禁松了口气,赞道:“你可真行!马上就想到了办法。” 集萤微微地笑,道:“你猜,我去焦家,发现了什么?” 周少瑾想到她宁愿回程家也不愿意呆在家里,心里拔凉拔凉地,喃喃地道:“难道,难道他已经成亲了?” 集萤笑道:“成亲本是正常,那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笑容,只挂在嘴角,目光却冰冷冰冷的,像出了鞘的剑,寒光四射。 周少瑾打了个寒颤,道:“那,那怎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庇护(粉红票1650加更) 集萤半晌无语。 周少瑾也不敢催她,就静静地陪着她坐着。 好一会,集萤突然哂然一笑,道:“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有些事你又不懂!”然后拉了周少瑾的手,真诚地道:“谢谢你来看我。我心里好受多了。”她苦笑道,“我恐怕还要在程家住几年了,希望你别觉得我烦就好!” “怎么会?”周少瑾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只好认真地道,“你若是哪天憋着难受了,就找我说说。我虽然听不懂,可有的时候,你把话说出来了,心里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就像她那几年在大兴的田庄,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上心里却苦不堪言,如果不是在家里设了个小佛堂,能把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都说给菩萨听,她恐怕早就疯了。 周少瑾的宽和和温柔却让集萤犹豫起来。 是啊,有些话周少瑾懂不懂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是真心的关心自己的人,这就足够了。 她陡然间又有了述说的欲望。 “我们计家的人曾经一路护送樊祺到京城,”集萤想了想,道,“你肯定早就知道我们计家和平常的人家不太一样了吧?” 周少瑾点了点头。 她怀疑计家是在江湖上讨生意的。 “沧州四大武馆,我们计家就是其中一家,而且已经传承快二百年了。”集萤道,“穷习文,富习武。练武的人,要有好身体,就得吃得好。可开武馆、给人保镖、做护院又能赚多少钱?所以我们家私底下贩私盐……”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集萤笑了笑,继续道:“从前贩私盐都是想办法从盐场里偷盐,那样风险大,又容易被朝廷盯上,到了我太祖父手里,我们家就开始和漕帮的人一起做这买卖。焦子阳家,就是漕帮三大当家之一。我和焦子阳也是这样认识的。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 “只是这次我回去没有想到的是你池舅舅竟然和漕帮结了仇。漕帮拿你池舅舅没办法,就打上了我们计家的主意。我和焦子阳有婚约,不要说漕帮,就是整个江湖都知道的。你池舅舅放了我回去,漕帮就打起了我的主意。居然要焦子阳骗了我过门,等我生下一儿半女之后,再逼我父亲一起对付程子川。焦子阳那混蛋,还说是为了和我在一起才答应他爹的,说以后我们有了孩子,既是我爹的外孙还是他爹的孙子,看在孩子的份上,他爹肯定不会逼我做不我愿意做的事的……” “那你相信了?”周少瑾本能地觉得这焦子阳靠不住。若是他真的喜欢集萤,当初就算是误会集萤做了池舅舅的通房,他气过之后也应该找集萤对质或是问个明白才是,扭头就走,一走就没了消息,等到集萤回家,又骗了集萤和他私奔,怎么也不是个有挡当的男儿做得出来的事。 “我要是信了他,还回来干什么?”集萤说着,眼眶红了起来,“聘者为妻奔为妾。我要是真和他私奔了,等有了孩子,我名不正言不顺的跟了焦子阳,于焦家来说,不管是我还是我的孩子都什么也不是,说不定到时候焦家还多了桩威胁我爹的理由!我气疯了……”她说着,有些心虚地看了周少瑾一眼,声音也低了下来,“一剑削断了焦子阳拿剑的那条胳膊……他是焦家的独子……若是他爹退下来之前他的儿子不能独当一面,焦家肯定保不住三大当家的位置了……我爹也保不住我……我只好又跟着你舅舅回来了。” 原来她是回来避祸的! 周少瑾瞪大了眼睛,道:“削得好!像焦子阳这样的人,就应该狠狠地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随便欺负女人是什么下场!” 她很佩服集萤。 集萤比她坚强多了,她遇到事的时候只知道哭,集萤却为自己报了仇。 周少瑾看集萤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集萤有点发懵,道:“你,你不怕我把祸事引到你们家来吗?” 这个,周少瑾还真没有想过。 她老老实实地道:“你爹既然让你跟着池舅舅回来,肯定是觉得池舅舅能庇护你,不然就算是把祸水东引,一样保不住你,还不如把你藏在哪个庙里或是哪个庵堂里呢!” 集萤哈哈大笑,忍不住去拧她的脸,道:“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聪明了!平时看着你挺傻的啊!” 周少瑾一把就打落了她的手,不悦地道:“我又不傻,只是有时候不想把那些人想得那么坏而已。” 集萤望着她直笑。 周少瑾想到程池矜贵雍容的样子,后知后觉的有些开始担心起来,道:“池舅舅他,应该能够庇护你吧?” 惹得集萤又是一阵大笑。 周少瑾恼羞成怒,道:“我和你说正经事,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笑话你。”集萤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低声道,“程子川在江湖上另有名号,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底细,漕帮打我的主意,也是因为知道我给程子川做了婢女,想着我肯定知道程子川家在哪里,想拿了程子川的家里人威胁程子川。”她说着,露出鄙夷的神色,道,“我爹爹说了,只要我好好地待在程子川的身边,就算是漕帮的人知道了,也拿我没有办法。” 周少瑾心里怦怦乱跳了两下就平静了下来。 前世程家是被朝廷抄斩的,不是被江湖人血洗的。 她不由道:“那你以后可得小心,别再出去乱晃了。就呆在家里。”想了想,道,“跟着我学点女红好了,又可以打发时间,你以后嫁了人,还可以给孩子做点小东西。” 集萤表情有怪异,好像强忍着笑似的。 周少瑾道:“怎么了?” “没什么。”集萤忙道。 心想十年之期到了之后,谁知道程子川还护不护着她,她有空学女红还不如想办法好好的练练武艺,防身保命,这比什么都强啊! 可她知道,周少瑾不是自己这个圈子的人,跟她说这些,只会让她担心而已,索性顺着周少瑾的话说。 周少瑾不由奇道:“池舅舅怎么会惹上江湖人?”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最后程家满门抄斩的时候,池舅舅能指使那些江湖上的人劫法场救走了程许? 集萤笑道:“你以为江湖是什么?江湖就是三教九流!读书人也好,商贾也好,行船走马的也好,都是三教九流中一种罢了。程子川要买卖天下,不和江湖人打交道怎么能行?” 周少瑾还是觉得怪怪的。 那么多做生意的人,难道都要像池舅舅这样吗? 可她认识的那些生意人怎么都是小心谨慎不敢行错踏差一步的呢? 或者是因为池舅舅的生意做得特别的大吧? 周少瑾在心里自我安慰着,问集萤:“那些人会找来吗?那天我们在江北桥见到的那个人是不是也是江湖人?” 那些人会找来吗? 集萤也不知道。 她现在只是本能地相信父亲的话,相信程子川的能力。 所以她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而是笑道:“你眼光还挺不错的。那天我们在江北桥见到的那个人叫萧镇海,是东北人,家里做药材皮毛生意,挺厉害的。早年间程子川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病,跑去长白山挖人参,结果遇到了萧家的人,那是人家萧家的地盘,他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去挖参,萧家的人肯定不乐意了,后来他把人家萧家的参场给毁了,萧家没有办法,下了噤口令,之后长白山就成了程子川的后院,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去逛逛,萧家烦他都烦死了。” “那,那人很厉害吧?”周少瑾想到集萤见到萧镇海时的情景。 “嗯!”集萤道,“我爹遇到了他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她说着,这时才慢慢有些明白父亲的用意,语速不由地慢了下来,“程子川实际上挺厉害的,他惹了那么多人,大家都拿他没办法,主要还是他会做生意。贵州米家就不敢惹他,他去了之后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他说什么是什么,结果米家由他牵头,和朝廷一起挖银矿,朝廷还给了米家一个世袭从四品宣抚使的头衔……” 周少瑾也渐渐听出点音来,她问:“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是不是都很穷?”说到这里,她想到了集萤家,“或者是有钱但钱的来路不正?所以他们想求池舅舅想个办法赚钱或是帮他们做正道生意?” “就是这个意思。”集萤不用再多说,松了口气,道,“反正不管是威胁也好,利诱也好,大部分人都是这个意思。” 至于少部分人,她觉得还是别告诉周少瑾的好。 周少瑾松了口气。 只要有求于人就好,池舅舅手里既然有底牌,就不必太担心。 集萤和池舅舅打赌,最后还把女儿送给池舅舅做婢女,说不定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有点像书里写的春秋战国时的投名状,质子之类的。 她又高兴起来,正想问集萤一路上的情景,有人在门外咳了一声,道:“集萤姑娘,四爷请您过去说话!” 周少瑾忙站了起来,朝着集萤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等会服个软,不要和程池对着干。 ☆、第一百七十二章留下 集萤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少瑾的眼神。 她很慌张! 回家的时候她一副逃脱升天的模样儿,不知道有多高兴呢,甚至没有去给程子川道别。结果回去没几天,她又灰溜溜地回来了,而且有些掩耳盗铃般地躲在屋里,根本就没有和程子川碰面。 漕帮的事多半是瞒不过程子川的,以程子川阴晴不定的性子,到底会不会收留她,别说是她了,就是她父亲也有些拿不准,只是反复地叮嘱她“你咬紧了牙只说是回来看看的,看过了父母兄弟自然就要回去了,他要是不认账,我和他还有十年之约,不打紧的,你不用怕”。 她怎么会不害怕呢? 父亲如果有把握,还会这样反复地叮嘱她吗? 如果程子川不收留她,她该怎么办呢? 周少瑾从来没有在集萤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像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她忙上前握住了集萤的手,低声安慰她:“没事的,池舅舅人很好,你等会记得不要乱发脾,好好地和他说话……”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的婆子已催促般地喊了声“集萤姑娘”。 周少瑾的手非常的柔软而又温暖,集萤的心慢慢地沉静下来。 反正已经不能回头了,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对,就算能回头,她也不后悔一剑削断了焦子阳的胳膊。 那还有什么好后悔,好害怕的呢! 集萤顿时心中充满了勇气,笑着朝周少瑾点了点头,去开了门。 门外的婆子有双沧桑的眼睛,五十来岁的样子,身材高桃清瘦,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绾在脑后。包着靛蓝色印白色双莲纹的粗布巾帼,簪了根桃木簪子,穿着靛蓝色素面粗布喜鹊袍。看上去干净整洁,干练爽利。 “二表小姐。”她恭敬地和周少瑾见礼,神色间却不卑不亢,仿佛哪家主事的太太,一点也不像个仆妇。 集萤指了指那婆子,道:“这是四老爷身边服侍的商嬷嬷。” 周少瑾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想了想。把集萤拉到了一旁,和她耳朵道:“你别怕。我诰表哥要成亲了,请了池舅舅做媒人……” 害怕和媒人之间本来没有一点点的关系。可这个人换成了程池……怎么就那么让人觉得可笑! 集萤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就知道,这样肯定能让集萤的心情变得轻松些! 周少瑾莞尔,道:“那你快去吧!别让池舅舅等久了。” “多谢!”集萤真诚地向她道谢,和商妈妈去了鹂音馆的正院。 周少瑾去了佛堂抄经书。 等到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她放下了手中的笔,寻思着自己是不是不要这么勤奋,照这么下去。最多四月底就可以抄完了。 她翻着只剩下一小叠的经书叹了口气。 春晚听到动静走了进来,道:“二小姐,集萤姑娘已经在外面等了你一下午了!” 周少瑾心中一跳,站起身就出了佛堂。 春日的余晖有些短,集萤坐在佛堂的庑廊下正望着满天的晚霞发着呆,桔色的霞光落在她的面孔上。让她的五官都变得柔和起来。 周少瑾笑道:“来了怎么不进来?” 集萤笑着回头。道:“你的经书抄完了?我怕打扰你。听施香说,你就快要抄完了。我想你肯定想早点抄完了好回畹香居。我来找你也没有别的事。程子川,嗯,四爷这人还是挺不错的,把我叫了去,只说让我以后要听南屏的话,寒碧山房不比藻园,若是我再敢犯错,就把我送回家去。”她说着,抿着嘴笑了起来,眉宇间说不出来的欢快,“我以后说不定真得跟着你学女红了!” “好啊,好啊!”周少瑾也为她开心,道,“我就说嘛,池舅舅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他若是有能力,肯定会收留你的。” 这句话集萤觉得没办法赞同,但程池这次对她网开一面,她还是很感激的,因而听周少瑾这么说的时候,她笑盈盈地点了点头。 周少瑾道:“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嗯,要不你到我那里用晚膳吧?不行,你还是先回去跟南屏说一声,看等会你当不当值?若是不当值,你就去我那里用晚膳;若是当值,我们改在你不当值的那天就是了。反正你已经留下来,也不急这一、两天。我就是觉得这件事很好,应该庆祝庆祝!” 集萤听了直笑,道:“四爷没说我当值的事,我想应该没关系的。” “真的没关系吗?”周少瑾确认道,“这是你回来的第一天,你可别第一天就犯了错。” “哎哟!你可真是啰嗦。”集萤拉了周少瑾就走,“去你那里吃饭去!你让厨房里给我做点好吃的,我这几天担惊受怕的,睡也没没有睡好,吃也没有吃好……” 周少瑾咯咯地笑,等春晚收拾好东西,一起回了畹香居。 ※ 程池正在看账本,见怀山走了进来,道:“集萤去了畹香居?” “嗯!”怀山道,“周家二表小姐说,这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所以请了集萤去畹香居用晚膳。” 程池点了点头,继续看账本。 怀山站在那里没有动。 程池抬头,道:“还有事?” 怀山嘴角翕翕,鼓足了勇气道:“四爷,计家这样算计我们,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不成?” 程池道:“你都知道计家在算计我们,难道计家自己不知道?漕帮不知道?” 怀山听不明白。 程池懒得跟他费口舌了,道:“你要是听不懂,去问秦子安去。” 怀山低头出了书房。 程池抚了抚额头,继续看账本。 怀山找到了秦子安。 秦子安正和秦子平在说话,听怀山说了来意道:“四爷之所以让集萤回来,主要还是看在计家对四爷向来恭敬的份上——不管怎么说,相比漕帮。计家勉强也算是四爷的人,这漕帮之所以打集萤的主意,也是冲着四爷来的。四爷总不能让外人踩到自己人头上来吧?这也是做给别人看的,让别人知道,只要是对四爷忠心耿耿的,四爷决不会任他们被人欺负的。 “再者计家什么也没有说就把人送来了,他们也不过是四爷借道路的时候他们没有像漕帮那样不识抬举,不然事后计家也不会把嫡子送来做人质了。虽然后来送来的是个嫡女。可集萤却是计家最有习武天份的,计家以后想在中原继续称王称霸,集萤的武技就是计家很重要的保障之一。现在计家和漕帮正闹得不可开交。计家可以说一时顾不过来,是集萤自己跑回来的。可等计家和漕帮的事告一段落了,计家还能装着不知道吗?既然之前失了礼数,那之后的是不是要把礼数都补回来?中原不产盐,他们占着整个中原地带,不管是淮盐、浙盐还是川盐,想进中原都得看计家的脸色。他们是不是得考虑分一杯羹给四爷啊!”然后又道,“你放心,集萤值钱得很,四爷不会一脚把她给踹出去的。” “我不是担集萤,你说的事我也知道。”怀山道,“我就是觉得现在四爷很怪。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秦子安竖着耳朵听。 怀山没好气地道:“我早听过了。外面没人。” 秦子安表情微松,低声道:“四爷说要走。一直都没有说去哪里。大隐于朝,小隐于市。我看这件事应该与四爷准备去哪里有关系……” 怀山赞同地点头,道:“那你心里有点眉目了没有?” “没有!”秦子安很光棍地道,“反正我打定了主意跟着四爷,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的目光落在了秦子平的身上,“反正我爹还有个儿子。” 神色一直有些晃忽的秦子平闻言立刻回过神来,道:“我也准备跟四爷走的,你可别打我的主意。”随后也不管秦子安是什么神情,道:“四爷……真的觉得集萤很值钱才收留她的吗?万一计家丢卒保帅呢?那集萤岂不是很危险?” “你担心集萤做什么?”秦子安问,目光灼灼,好像要一直看到秦子平的心底似的。 “没,没什么!”秦子平有瞬间的不自在,但很快就恢复过来,道,“我就是觉得,集萤和我们相处了这几年,想想她的遭遇,觉得她挺可怜的。” 秦子安没有说话。 怀山眨了眨眼睛,也没有说话。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起来。 秦子平忙道:“对了,你们听说了没有?四房的诰大爷要订亲了,四房请了老夫人出面,说是让四爷和顾家的大老爷做媒人,过两天四爷和顾家的大老爷要去浦口给诰大爷提亲呢!” “我们都知道了。”秦子安淡淡地道,“四房也不过是想借四爷两榜进士的身份罢了。四爷当个泥塑的菩萨在那里坐着就行了。倒是你,有没有什么话对我说的?” “我有什么话对你说的。”秦子平小声地嘀咕道,眼睛却不敢和兄长直视。 怀山笑着解围,道:“四爷那天真的会去吗?我要不要跟着一道去?说实在的,我真想象不出四爷在那里给人说媒的样子。不知道顾家的大老爷是个怎样的性子?要是和四爷一样话少就糟糕了……” 秦氏两兄弟都没有理他,像斗鸡眼似的互相瞪着对方不放。 ☆、第一百七十三章浦口(粉红票1680加更) 周少瑾从碧寒山房回来,沔大太太找得裁缝正等着她。 姐姐打趣道:“说是我们要跟着去浦口下小定,不能丢了程家的脸,得做几件漂亮的衣裳。” 那裁缝是个四十来岁的婆子,惯在程家走动,和周少瑾姊妹颇熟,听了周初瑾的话忙捧场地笑了起来,然后一面拿了软尺出来,一面上下打量着周少瑾道:“我瞧着二小姐好像比去年又高了一点,只怕去年做得新衣裳都穿不得了。” 做裁缝的巴不得你天天做新衣裳。 周少瑾把春衫的袖子给那裁缝看,道:“只怕明年还可以再穿一年。” “还是有点短了。”裁缝笑道,“梅府几位小姐的衣服只要短了一分就会做新的,二小姐长得这么漂亮,应该多做几件衣服才是。出去吃酒也体面。” 周初瑾心动。 周少瑾忙道:“我又不喜欢出去吃酒,这样就很好。”还怕这婆子巧舌如簧地鼓动姐姐,指了那裁缝带来的几匹料子,道,“这些都是今年的新样子吗?怎么不是红就是绿的?有没有颜色淡雅些的?” 这裁缝从前也给周少瑾姐妹做过衣服,两姐妹的喜好多多少少有点了解,忙笑着解释道:“听说两位小姐是跟着去给大爷下小定的,所以才带了几匹图样喜庆的。” 周少瑾道:“那天是嫂嫂的大喜日子,我们这些做小姑子可不能喧宾夺主!我看还是穿淡雅点的好。” 那裁缝就有些为难。 她只带了这几匹料子过来。 “二小姐,要不我先帮您量了身高,明天再拿几匹料子来给您挑。” “也不用那么麻烦。请你们过来做衣服,就是想快点,不然我们就自己裁了就是。”周少瑾和姐姐商量,“就用我们自己库房的料子好了!” 周初瑾也觉得麻烦。 若是裁缝明天送过来的料子她们依旧不满意,难道再等到后天不成? 姐妹俩去了库房。周初瑾挑了件粉色祥云暗纹杭绸,周少瑾挑了件湖蓝色拱壁兰花暗纹杭绸交给了裁缝,这才用晚膳。 过了几天。裁缝把衣服送过来。 程池和顾家大老爷也从浦口回来了。说是顾家大老爷妙语连珠,把本是件铁板钉钉的婚事说得天花乱坠,仿佛何大小姐和程诰的姻缘是天注定的,何家的姑娘不嫁到程家去就不可能有幸福,程家娶不上何家的姑娘那简直是没有好日子过了,把整个何家上上下下都乐得合不拢嘴。 说这话的小檀最后道:“大家都说。真看不出来顾家大老爷还有这份才能。说你们家老安人有眼光。请对了媒人。诰大爷和何家小姐的婚事肯定会顺顺利利的。” 周少瑾因为决定放慢抄经书的速度,此时她们正在佛堂里喝茶。 闻言她忙道:“那池舅舅呢?” 小檀捂嘴笑,道:“我们家四老爷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话。” “哪两句话?”连碧玉都忍不住追问。 “一句是‘哪里。哪里,能与何家结亲,是我们程家的福气才是’,一句是‘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说完,小檀前俯后仰地笑了起来。 周少瑾也忍俊不禁。 春晚几个也笑得不能自己。 碧玉索性起哄,笑道:“这个死丫头,四老爷分明说了五句话才是。怎么成了两句话。” 周少瑾仔细一想,可不就是五句话。 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一回到畹香居,她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姐姐。 周初瑾也笑得不行。 周少瑾问:“下小定的那天池舅舅他们应该也会去吧?” “嗯!”这些程序周初瑾比周少瑾知道的多,她笑道,“但是那天主要是看泸大舅母的,池舅舅他们只是去应个景。”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池舅舅说上两句话? 周少瑾在心里思忖着。 等到了去下小定的那天。她和姐姐早早地就起了床。用过早膳,梳洗打扮一番去了嘉树堂。 姜氏和程笳早已经到了。正由沔大太太陪着用早膳。 看见她们姐妹俩,沔大太太忙问她们用过早膳没有,姜氏却暗暗地叹了口气。 沔大太太有意为程笳做媒,对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父亲在户部任给事中,她听了很是意动,特意给程笳做了件葱绿色的妆花褙子,戴了金镶百宝的首饰,配着女儿的明眸皓齿,如珠玉般明媚,她越看越喜欢,觉得纵然比不上周少瑾,怎么也能压周初瑾一头。谁知道今天周初瑾只穿了粉色祥云暗纹杭绸褙子,油绿色镶襕边的马面裙,却梳了个倾髻,戴了赤金镶碧母绿的大花,插了柄镶百宝的梳篦,端庄中透着几分活泼,娴雅又不失俏皮。周少瑾打扮得就更简单了。湖蓝色的拱壁兰花暗纹褙子,深蓝色百褶裙,梳了平头髻,戴着南珠珠花。可那湖蓝色的褙子映衬她肤光如雪,暗光流彩的南珠映衬着她眸如点漆,却是比平常更多了几分颜色。不要说是周少瑾了,就是周初瑾和程笳站在一起,也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他们这一房坏就坏在爷们没有一个出仕的! 也不知道何家太太看了会不会误以为程笳的相貌很寻常? 姜氏摇了摇头,和周少瑾姐妹寒暄了几句之后,看着时间不早了,辞了关老太太,出门上了轿,在江北桥坐了船往浦口去。 周少瑾坐在船舱里,望着湖面穿梭如织的各式各样的船只不由抿了的嘴笑。 当初她还和集萤趁着大年三十没人的时候跑来看江北桥,江北桥没有看见,却看见了池舅舅和那个萧镇海。可现在她大大方方地坐在船上欣赏着江北湖大小般只,等她回去讲给集萤听,不知道集萤会不会又是羡慕又是忌妒地直跳脚。 她想着,目光朝船头望去。 由于视线的缘故,她只看几只脚。或穿着双面鞋,或穿着福头鞋,或穿着胖脸鞋…… 也不知道池舅舅是在船头还是在船舱里? 她正在猜测着。就看见朗月走了过来。 周少瑾心中一喜,朝着朗月招手。 朗月也看见了她,立刻笑颠颠地跑了过来:“二表小姐,我听说您也在船上,没想到会遇到您!” 那池舅舅肯定也知道她在船上了! 周少瑾伸长了脖子朝外望,问:“池舅舅呢?” 朗月指了指船舱。笑道:“四老爷说外面风大。他要在船舱里看会书。” 船晃来晃去的,能看书吗? 周少瑾瞥了一眼因为晕船正躺在床上呻,吟的程笳。 同样是第一次走水路。她什么事都没有,程笳却上船没多久就开始发晕。 也许她在船上看书头昏,池舅舅在船上看书什么事也没有呢! 不过这样一来,她就找不到借口接近池舅舅了——她总不能去敲池舅舅船舱的门吧? 朗月笑道:“顾大老爷和几位管事在船头,说是午膳要吃河里小渔小虾,管事们正吩咐船家去捞渔虾。” “这河里还有渔虾啊?”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不知怎地。躺在床上的程笳却听见了,嚷道,“我们午膳也吃渔虾!” 周少瑾、周初瑾、朗月和屋里服侍的人都笑了起来,朗月更加乖巧地道:“我这就去跟厨房里说。”然后和周少瑾打了声招呼,去了船头。 既然池舅舅不在船头,周少瑾也就没有再关注船头。看了会风景。又和程笳胡扯了几句,就到了午膳的时候。 午膳还真的上了碗小渔小虾。 可程笳像焯了水的豆角。人蔫蔫的,什么也不想吃。 周少瑾沏了杯茶给她,由翠环服侍她睡下。 不过一个时辰就到浦口了,周初瑾被沔大太太和姜氏叫去商量下小定的事,周少瑾一个人在船舱里坐了一会,沿途不是青青的稻田就是深灰色的房舍,看多了也就没什么新鲜了。 她朝着船头望了望,又支了耳朵听,好像没有什么动静。 大家此时不是在用午膳就是在午休。 周少瑾琢磨着,拿了件披风,就去了船头。 站在船头和坐船舱里看风景真的很不一样。 风吹在面上,温暖而和煦,湖面辽阔,闪烁着粼粼波光,像鱼鳞似的,岸边嬉戏的孩童笑声清脆的像银铃。 周少瑾趴在船舷上,笑容止不地从眼底溢了出来。 程池站在另一边的船舷上,望着周少瑾像个七、八岁的孩童般笑得眉眼弯弯,突然间就想到了在京城的沐林两家。 周少瑾派樊祺去京城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想了想,从船舷那边走了过来。 “池,池舅舅!”听到动静的周少瑾回头,看见了穿着一身宝蓝色杭绸净面直裰的程池,“您,您怎么在这里?” 朗月不是说他在船舱里看书吗? “用过了午膳,出来透透气。”程池浅浅地笑着,走了过去,并顺着她的目光朝岸上望着,“看见什么有趣的事了?我听见你在笑?” 她笑了吗? 而且还把池舅舅给惊动了。 周少瑾望着渐行渐近的程池,脑子有些不听使唤。 虽然两世为人,周少瑾的脸皮还没有练得很厚。完全意料之外的遇见,又一直对程池有目的,这让她心里很是心虚,一时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程池却全然不受影响,笑道:“你是第一次走水路吗?” 坐船和走水路不一样。 坐船只是坐在船上荡一会,走水路却会很长时间都只在逼仄的船舱里,很多人都会因此晕船。 ☆、第一百七十四章小定 周少瑾点头。 程池笑道:“第一次出门?” 周少瑾“嗯”了一声。 程池道:“不晕船?” “不晕船。” 几句话下来,周少瑾的心绪终于镇定下来。 程池却不说话,只是站在船头远眺。 风轻轻地扑面,可以闻到青草和“如是我闻”浅浅的雅香。 这么好的机会,周少瑾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是。 可说些什么呢?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半天也没有找到什么有意义的话题,只好道:“我们中午的时候吃的是从湖里钓起来的小渔小虾,做得虽然粗糙,却胜在鲜活,味道还是挺好的。池舅舅也吃了吗?觉得味道怎样?” “还行。”程池语气平淡地道,“在船上也只有这些东西可吃了!” 周少瑾趁机道:“池舅舅去淮安也是坐船吗?是从哪里走?延途可有很好的风景?在船上也可以常吃到现钓的河鲜吗?” “我去淮安走的是陆路。”程池道,“陆路快一些。” 周少瑾默默地握了握拳,道:“陆路是快一些,却不及水路舒服。池舅舅怎么想到选择走陆路?” 程池笑瞥了她一眼,道:“你第一次出门,怎么知道走水路比走陆路舒服?” 周少瑾顿了顿,道:“大家不都这么说的吗?” 程池笑了起来。 目光明亮,眉眼舒展,儒雅而雍容。 可不知道为什么,周少瑾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但你若是让她具体地说出到底是什么地方怪怪的,她又说不出来,只好压下心中的困惑。没话找话地道:“听嬷嬷们说,还有一个时辰我们就到何家,也不知道何家会不会刁难我们?” “不会的!”程池道。“那天上门提亲的时候事情基本上都说好了,如今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等过几天送了聘礼,定下婚期,婚礼的事也就准备得差不多了。” 周少瑾闻言不由抿了嘴笑。 可见池舅舅也不懂这些。 她记得姐姐出嫁的时候,除了小定廖家来人她印象深刻之外,下聘、问期她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但婚期定下来之后。两家就忙碌起来,大舅母从金陵往返镇江数次,廖家频频来人……而且。成亲的时候媒人是要穿着大红的礼服去帮新郎倌迎亲的……池舅舅知道吗? 周少瑾想想就觉得有趣,笑容止不住地蔓延开来,忍不住道:“诰表哥成亲的那天,您和顾大老爷要穿着礼服去迎亲,您是准备骑马还是准备走着去?” 程池有些意外。 他当初只是给母亲一个面子,何况还有身为山长的顾家大老爷作伴,他觉得自己最多也就是把两榜进士的身份借给程诰用用罢了。没有多想就答应了。谁知道做媒人竟然是这么麻烦的事。 看来等会自己还是要让怀山去打听打听这媒人到底要干些什么? 周少瑾一看程池果然什么也不知道,心里莫名地雀跃起来。 她飞快地道:“不仅要去迎亲,你们到了女方,女方还会关上大门要封红,媒人就得陪着新郎倌给女方说好话,若是女方要男方对个对联或是做首诗什么的。媒人还得帮新郎倌捉笔。保证新郎倌能顺顺利利地娶到新娘子……” 程池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不由在心里一笑。 这小丫鬟大概是觉得自己看上去很冷清。肯定受不了婚礼的热闹喧嚣吧?她却不知道他向来守诺,只要他答应了的事,就算是心里再不愿意也会尽力做到最好的。 不就是捧着何家把新娘子娶回来吗? 这有什么难的? 他笑道:“这些都是小事,可惜我没有出仕,不然穿了官服去给诰哥儿接亲,肯定看得人更多。”他说着,摸了摸下巴,道,“不过,有牌子举。我还记得我当初从京城回来的时候,你泾大舅舅为我做了两块牌子,一块写着‘进士及第’,一块写着‘至德十五年壬辰科二甲十二名’。我要是没有记错,这两块牌子都应该放在祠堂里。过年的时候秦大总管还跟我说,把这两块牌子拿出来重新漆了一遍,让我早点谋个差事,到时候这两块牌子拿出来直接就用……” 周少瑾愕然。 她知道很多考中了进士的人返乡为了炫耀出行的时候都会举这样的牌子,可池舅舅应该不是这种人才是啊? 周少瑾不禁仔细地打量着程池。 他眼睛很大,眼角微微有些上挑,睫毛又浓又翘,此时他仔细的思考着,目光不仅显得深邃,而且严肃,有种让人不得不信的认真。 周少瑾差点就跳了起来。 这怎么能行呢? 这是诰表哥的婚礼,又不是池舅舅返乡! 这两块牌子要是举出去了,谁还会知道这是诰表哥的婚礼? “不,不用了!”周少瑾连连摆手。 程池不解地望着周少瑾,好像在说“这不是你说的吗?怎么又说不用了”。 周少瑾窘然,忙找借口:“我是说不用这么热闹,只要池舅舅穿着礼服去迎一迎就行了。” 程池道:“这样不好吧!你外祖母让我给诰哥儿做媒人,不就是看中了我两榜进士的身份吗?”他说着,沉吟道,“我看这样,你也别太早的下结论,我先吩咐秦大总管把两副牌子找出来,等你问过你外祖母了再说。” 周少瑾还真拿不准外祖母会怎么说。 前世林世晟的一个堂姐病逝,他的堂姐夫家为了下葬的时候体面,求到林世晟这里来,花了五千两银子授了个忠显校慰的散阶。 可池舅舅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又怎么能拒绝? 周少瑾不安地应“是”,心里却不知道有多后悔——早知道这样自己就不应该提起迎亲的事的,到了迎亲的时候自然有人会去跟他说,自己瞎搅和些什么啊! 程池看着强装淡定却无比沮丧的面孔。差一点就笑出声来。 这小丫头真是只长了副漂亮的面孔。 她也不动脑筋想想,他就是再虚荣,也不可能在侄儿的婚礼上抢风头啊! 那也太没有品了! 不过。她派樊祺去京城到底干什么呢? 难道自己真的想得太复杂? 还是有什么事他疏忽了呢? 程池寻思再多问她两句,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来,甲板上陡然想起一阵脚步声。 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随后表情凝重地和周少瑾不约而同地回头,看见朗月从船舷边走了过来。 “四老爷,二表小姐。”他恭敬地给两人行礼。道,“顾家大老爷午休醒了,要找您商量去浦口的事。” 程池“嗯”了一声。朝着周少瑾微微颔首,离开了船头。 周少瑾忙屈膝行了个福礼,等程池离开,想着马上要到浦口了,若是被人看见了不好,也回了船舱。 船舱里,周初瑾还没有回来。程笳由翠环服侍着在喝茶。 见周少瑾进来,她嘟呶道:“你去了哪里?我难受死了!我们回来的时候能不能走陆路?” 周少瑾看着也替她难受,道:“要不你和泸大舅母商量商量?” 从浦口回金陵也只一天的时间。 程笳蔫蔫地点头,吩咐翠环:“把我头上的钗环都取下来吧?硌得我难受。” 翠环不免有些犹豫,道:“大小姐,您还是忍忍吧!我们去浦口何家做客。若是衣冠不整。于何家不敬……” 周少瑾也劝着她,还让翠环开了船窗。帮她扇着风。 好不容易听到船工喊着“浦口到了”,船舱里的人都活了过来。 翠环忙帮着程笳整理衣衫,周少瑾则督促丫鬟婆子清点箱笼。 何家来迎接程家的人和程池、顾家大老爷短暂寒暄之后,船家就搭船板,扶着女眷们下了船,上了轿子。 周少瑾悄悄地撩了轿帘朝外望。 浦口看上去不大,但街道整洁干净,路上的行人神色怡然,看得出来,这里的人日子过得不错。 等轿子拐进了一条巷子里,巷子里就“噼里啪啦”地响起了炮竹声。 周少瑾知道何家快到了,忙放下了轿帘坐好。 何家大门洞开,但为了尊重何家,程池等人走了左边的侧门,周少瑾等女眷的轿子则由右边的侧门进去,直接停在了轿厅。 周少瑾下了轿子,看见两个衣饰华美的妇人和一个官媒模样的婆子笑盈盈地在轿厅里迎接她们,一些仆妇模样的大人小孩则围在轿厅外面看热闹。 两家的官媒为双方引荐。 众人上前行礼。 周少瑾就听见仆妇中有人窃窃私语:“程家小姐都好漂亮!你看那个穿湖蓝色褙子的,她那料子十二两银子一匹,九太太说是杭州来的新款,要留了给五小姐做嫁妆……” “还有那个穿粉色褙子的,头上的梳篦真好看,像是牡丹花……” “我觉得那个穿葱绿色妆花褙子的首饰更好看……” 何家的大太太听着脸色微沉。 这些仆妇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说程家的小姐漂亮就说漂亮好了,扯什么料子多少银子一匹做什么?还说出什么留着做嫁妆的话,这不是长程家的气势灭自家的威风吗? 她朝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那嬷嬷会意,笑着对众仆妇道:“今天是大小姐的好日子,你们不去服侍茶水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散了!” 仆妇们一哄而笑地散了。 周少瑾等人被迎到了正房奉茶。 ☆、第一百七十五章回程(粉红票1710张加更) 周少瑾循规蹈矩地跟在姐姐周初瑾的身后,程笳却趁着姜氏和何家大太太客气的时候悄悄地拉了拉周少瑾的衣袖,低声道:“你刚才听见了没有……何家的人都夸你长得漂亮,等回去了你要帮我绣两个荷包。” “何家的人也夸你的首饰好看了。”周少瑾端坐着,嘴角却翕翕地喃语,“那你回去了是不是也得送我两件首饰呢?” “好啊!”程笳眼睛忽闪忽闪的,道,“送你两件首饰可以,你得再给我做两个荷包!” 自己怎么忘记了程笳是个土财主呢! 周少瑾暗暗后悔,奇道:“你要送荷包给谁?翠环的针线不也挺好的吗?” “你别管。”程笳不肯告诉周少瑾,道,“反正你记得你欠我两个荷包就是了。” 哪有这么的霸道的? 周少瑾还想和程笳说两句,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程笳的姜氏一记眼神飘了过来。 程笳和周少瑾忙打住了话题,正襟坐好。 何家的媒人就请了顾大太太过去帮着插簪。 姜氏捧了放簪子的匣子,程家的人跟着顾大太太一起去了何家大小姐何风萍的厢房。 何风萍的厢房已站满了人,有何风萍的伯母婶婶、表姐妹们,也有和她交好的大家小姐,屋里的人还挺多的。 周少瑾她们一进去就赢得了众人惊艳的目光。 姜氏不免有些得意,目光就落在了屋里一个穿着四品礼服的妇人身上。 她知道,那应该就是沔大太太娘家的嫂嫂,也是相看程笳的人。 姜氏看了女儿一眼。见程笳老老实实地站在周少瑾的身边,这才松了口气。 程家来的三个姑娘年纪各异,何风萍的母亲立刻就分辩出了谁是谁。 她心里不免有些可惜。 若是论长相,周家二小姐太单薄了些。不如程家的四小姐好生养。可周家二小姐父亲是两榜进士出身,正四品的知府,年富力强。以后前途不可估量……难怪小姑看中了这姑娘。不过,这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何风萍的母亲也只是在心里小小地感慨了一番而已。 她矜持地坐在那里,等到媒人介绍的时候才站了起来。 姜氏尤为热情地拉了何风萍母亲的手,恭维她生了个好女儿。 坐在内室的何风萍穿着大红色的妆花褙子,为了插钗,她乌黑的青丝全都绾在脑后梳了个双螺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通身上下没有佩戴任何首饰,面色赤红低着头,眼神都不敢瞟一下。 周少瑾觉得很有趣。 前世她只见过端庄秀丽、仪态大方的何风萍。还从来没有见过含羞带怯的何风萍。 可能是那时候颇此的身份不同,何风萍要有长嫂的气度吧? 周少瑾抿了嘴笑。 程笳在她耳边道:“何家大小姐长得还挺好看的!” “那当然。”周少瑾不禁与有荣焉,道,“也不看看是谁选的儿媳妇。” 程笳轻声地笑。 何风萍突然抬起头来朝她们望过来,又迅速地低下了头。 周少瑾和程笳都笑了起来。 那边何风萍的母亲已经和姜氏寒暄完了,何家的媒人看着时辰笑着喊了声“吉时到了”。 屋子里的各种声响戛然而止。 姜氏打开了匣子,顾大太太从匣子里取出了那枚有六两六钱重。镶着祥云纹的如意金钗插在了何风萍的头上。 像突然间暴发了似的,屋里又响起了各种声音的赞叹,喧嚣而热闹。 何风萍的脸更红了。 何家大太太就笑着请了程家的人到花厅里坐席。 程笳失望地道:“这就完了吗?” “那你还准备怎么样?”周少瑾哭笑不得地道,“你要看热闹,娶亲的时候跟过来,那才是真正的热闹呢!” 程笳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失望地叹气。挽着周少瑾的胳膊去了花厅。 两家就算是正式的亲戚,何风萍的母亲待姜氏等少了几分客气。多了几分亲昵。她把周少瑾等人夸了一通,然后问起程笳的日常起居来。 程笳什么也不知道,当成寻常的长辈答得轻松。 周少瑾却若有所思。 她在心里算了算,何风萍是家中的长女,她的大弟弟此时应该只有十二岁,小弟弟九岁。那就不可能和程笳牵上什么关系…… 回去的路上,她试探姜氏:“何家嫂嫂的母亲好像特别喜欢笳表姐似的。” 姜氏但笑不语。 程笳却嘟呶道:“我怎么不知道?” 周少瑾只好在心里叹息。 这范围就太广了,李敬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她们的船行到一半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程笳晕船,早已睡得昏昏沉沉。周初瑾倒是和周少瑾看了会风景,可到浦口之前的紧张和顺利地下了小定之后的疲惫让她很快就有了倦容。 周少瑾笑道:“姐姐先去歇会吧!我去问问泸大舅母,看回程还需要多长的时候?今天的晚膳怎么办?” 何家留了他们晚膳,但他们不想在浦口过夜,还是执意告辞了。 这种事本不用她操心,可她想出去透透气,正好走动走动。 周初瑾也的确累了,笑着点了点头,由持香服侍着睡了。 周少瑾离了船舱,往姜氏歇息的地方去。 有人在船头说话:“……回程大概还要两个时辰,我已经吩咐船家走快点。就看晚膳是大家随便吃点垫垫肚子还是让船家做顿饭。” 周少瑾不禁走了过去。 说话的回过头来。 暮蔼中,她看见程池的面孔,安静而沉宁,冷漠而深遂。 周少瑾愣住。 这是个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程池。 可不过瞬间,那张面孔泛起浅浅的笑意,他的眸光依旧清冷,脸上却多了几分和煦。就像春风吹过大地,温暖了空气。 “二小姐,”他温文地道。“你可是有什么事?” 旁边的人目光寒剑般盯着她。 周少瑾这才发现和程池说话的是秦子安,而船头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忙解释道:“我姐和笳表姐都歇下了,我出来想问问什么时候可以到金陵?然后再问问晚膳怎么办?” 程池沉思了片刻,对秦子安道:“船上有女眷,船家的东西通常都很粗糙,我看就中途找个地方叫桌酒席上来。” 秦子安恭声应“是”。退了下去。和周少瑾擦肩而过。 周少瑾觉得秦子安对她好像有什么看法似的,本能侧身,把道让给了秦子安。 秦子安低声说了句“多谢”。然后去了船尾。 程池就笑道:“我们大概还有两个时辰就到金陵府了,你要不要回船舱歇一歇?” 池舅舅这是赶自己走吗? 周少瑾想了想,道:“我刚才就是听见秦总管这么说才走过来的……池舅舅想一个人在船头呆一会吗?那我先回船舱了。” 周少瑾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走水路,她也很奇怪自己竟然不晕船。 想到回到船舱之后只能一个人坐着发呆,她神色微黯。 程池看着心中一动。猜测来的人都累得歇下了,不晕船的周少瑾连个做伴的人都没有了。只好精力旺盛地到处乱跑。 真是个小孩子! 他笑道:“我也只是出来走走。我记得你父亲曾经在南昌做过官,你去看过你父亲吗?” 周少瑾面露愧色,低声道:“没有!” “哦!”程池不以为意地道,“很多人都没有去过自己父亲任上,太远了,路又不好走。你们年纪太小。很容易就水土不服生病。” 周少瑾从前却是从来没有想过去父亲的任上。 她觉得自己和姐姐在金陵挺好的。 可这次见到久违的父亲,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她隐隐觉得自己不应该和父亲那么疏远才是。父亲虽然在外做官,可也是很惦记着她和姐姐的。 听见程池为她找借口,她心里很感激,念头一闪,鬼使神差般地道:“池舅舅经常出远门吗?您会去保定府吗?如果您去保定府,能不能顺路把我也带上?我很想去父亲那里看看!” 保定府离京城只有几天的路程。 她说不定有机会去趟京城。 可她转念想到程许在京城,突然间失去了去京城的动力,变得有些意兴阑珊。 程池的目光却微微地闪了闪,道:“你很想去京城吗?” 周少瑾点头。 她在金陵是闺中待嫁的小姑娘,除了甘泉寺这样地方,其他的地方她一律都没有去过。她在京城是主持中馈的妇人,只要她想,哪里都能去。相比金陵,她更熟悉京城。 程池笑道:“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周少瑾道:“就是想去看看!” 她的语气有些怅然,可听在程池的耳朵里却不一样。 很多人都想去京城看看。可周少瑾的父亲周镇却在保定。 他没有提保定而是直接问起京城,周少瑾顺势说她想去京城看看。 人都喜欢自己有熟悉感的地方,或是一个人,或是一件东西。 她不是应该先提保定府然后才说京城的吗? 程池微微地笑,道:“好啊!如果我去京城,就顺路带你过去看看!” 周少瑾听着雀跃得差点就跳了起来,可她一想到程许,心又像沉到了湖底似的,目光都苦涩了起来。 “多谢池舅舅了!”她言不由衷地道,“那么远,只怕我外祖母姐姐舍不得我走远。” 程池想了想,道:“你是不想见嘉善吗” 周少瑾窘迫地点了点头。 程池笑道:“我实际上一直不懂你们这些小姑娘,嘉善都愿意在你面前做小伏低了,你为什么还那么讨厌他?他是不是做了你不喜欢的事?” ☆、第一百七十六章定期 周少瑾没有想到程池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她愣了愣才道:“他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就是不太喜欢他的行事作派……”她试图解释,“好好的一件事,可只要和他沾上了边,大家的目光就全都聚集过来,好像干什么事会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很不安……” 程嘉善不知道是多少人家心目中的金龟婿,程池相信周少瑾心里也很清楚。 这个理由不足以让一个女孩子对程嘉善避如蛇蝎! 但程池没有追问。 有些事,欲速则不达。 他很肯定周少瑾身上有秘密,但这个秘密会不会影响他的计划还有待商榷,值不值得他一探究竟还为时过早。 程池笑着点了点头,道:“有些人的确不喜欢生活在别人的注视之下。程嘉善是程家的长子长孙,难免被人关注,你不习惯也是正常。” 周少瑾如释重负,长长地透了口气,朝着程池感激地笑了笑。 程池道:“如果我去京城又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就跟你说一声。若是你外祖母和姐姐同意你随我同行,我就带你走趟京城!” “真的!”周少瑾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璀璨的像夜空中的星子。 程池在心里暗暗地摇了摇头。 难怪程嘉善要死皮赖脸地追着这小丫头跑,这小丫头的确是长得漂亮。 他道:“我把顾大老爷一个人丢在了船舱,得回去看看了。你站在船头看看也早点回房吧!晚上的风凉,小心吹病了。天色也渐渐晚了下来,没什么好看得了。等会快到金陵的时候再让丫鬟叫你,北江桥泊着很多的船只,到了晚上船桅上都会挂上红灯笼,多的数十个,少的也有一、两个,把湖面照得彤红,景致还挺特别的,你很少出门在外,倒也值得一看。” 说出来的话体贴又周到,让周少瑾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真诚地向程池道谢,待到程池的身影消失在了船尾,她返回了船舱。 周初瑾一直留意着妹妹的动静,听到响声就坐了起来,道着:“少瑾,是你回来了吗?” 周少瑾笑着应“是”,在姐姐的床边坐下,把在船头遇到程池的事告诉了姐姐。当然,关于程池问她程许的话她自然是一个字也没有跟姐姐说。 周初瑾嗔道:“你也是的,想去保定府看父亲跟我说一声就是了,总找得到机会的,何必麻烦池舅舅。我虽只见过池舅舅几面,从你的嘴里却听出池舅舅是个诚信守诺的君子,若到时候他真的让你跟他去保定,你去还是不去?” 若是程许还在京城,她肯定是不会去的。若是程许回了乡,她就是拼着之后受罚怎么也要去趟京城。 只是这话却不能说给姐姐听,她笑着糊弄了过去。 等晚上到了北江桥,周少瑾望着灿若繁星般倒映在湖面的大红灯笼,忍不住连声惊叹。 和妹妹挤在一个窗户前的周初瑾也看得痴迷,问周少瑾:“你怎么知道晚上有灯笼看。” 周少瑾笑道:“是池舅舅说的。” 另一边的程笳不满地嘟起了嘴,道:“我今天也遇到池从叔了,他怎么不告诉我?” “那是因为你没有和他说话啊!”周少瑾望着和她们坐的船擦身而过的那些大红灯笼,道,“池舅舅为人很好的,也愿意帮人,就是人看上去有点冷。” “何止是有点冷。”程笳回过头去,望着远处一艘官船上点起的数十只大红灯笼,喃喃地道,“我觉得他很有点冷……”她说着,突然叫嚷起来,“你们看,那边,那边,有艘画舫。” 周少瑾和周初瑾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真有艘画舫。 精致的琉璃窗,灯火通明的各式灯笼,时隐时现的人影,若有若无的丝竹声……吸引了江北楼边的很多人。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画舫?”程笳艳羡地道,“要是能坐着游次莫愁湖我就不枉此身了。” 说得她好像马上要死了似的。 周初瑾忙对着西天拜了拜,道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菩萨不要听她胡言乱语。” 周少瑾和程笳不由大笑起来。 下了船,她们上了马车。 此时已是亥时,周少瑾有些担心宵禁。 到城门的时候她撩了帘子看。 只见走在最前面的是秦子平,他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上,身边是辆和他们一样的黑漆平顶马车。 城墙上垂下一个吊篮,秦子平从怀里拿出块令牌式样的东西放在了吊篮里。 城墙上的卫士看了一阵喧哗。 过了大约快一柱香的功夫,城门边的侧门打开了。 秦子平身边的马车率先入城,飞驰而去。 随后跟着的是姜氏他们坐的马车,接着是周少瑾坐的马车。 马车进城的时候,周少瑾看见秦子平和那个来给他们开门的小旗正笑盈盈地说着什么,看那模样应该是非常的熟悉。 程家既然有这样一块令牌,当初朝廷下旨之前怎么就一个也没能逃走呢? 不会是池舅舅离开了程家,把这块令牌也带走了吧? 周少瑾在心里琢磨着。回到九如巷才发现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还都没有睡,正等着她们问去浦口下小定的事。 送走了顾家大太太的姜氏奔波了一天却依旧神采奕奕,她滔滔不绝地讲着在何家的见闻:“……何家大小姐不愧是弟妹亲自相中的,人长得漂亮不说,瞧那性子也好……何家太太毕竟旅居京城,是见过世面的人,做事也是大气……我们去下定,可是什么也没有说,爽快得很……这门亲事可结得真好……” 周少瑾几个在一旁听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等姜氏说完,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见事情非常的顺利,高兴得不得了,要请姜氏用了夜霄再回去,还好姜氏惦记程泸,婉谢了半天也没能推脱掉,邀了明天摆谢媒宴,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这才送了姜氏出门。 一番折腾,周少瑾上床睡觉的时候已经快寅时(凌晨三点)了,结果第二天她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 她连声喊着“糟糕”,让听到动静进来服侍她梳洗的春晚快打了水进来。 春晚笑道:“今天一早大太太交待了,说大小姐和二小姐昨天辛苦了,让我们不要把两位小姐吵醒了。”怕周少瑾不安,道,“大小姐也还没有醒呢!” 周少瑾长吁口气,重新躺了下来。 她想起昨天和池舅舅在船上时的情景。 虽然看不出来池舅舅是否对她有好感,但池舅舅和她说话,看见她很温和地笑,应该不讨厌她吧? 这也算是个良好的开端了。 但接下来她该怎么做呢? 周少瑾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她嘀嘀咕咕地起了床,程笳跑了过来,道:“你答应我的两个荷包呢?“ 怎么还惦记着这件事? 周少瑾道:“给你秀荷包没问题,但你得告诉我是给谁的?我总不能给个女孩子绣个马上封侯吧?” “我也不知道给谁。”程笳有些气恼地道,“我娘只说让我给她绣两个荷包她好送人,其他的就全是些绣荷包的事了,我本想请人在外面花大价钱买两个回来的,可我娘非要我亲手做不可,我就说,要不我就来找你,我娘只是把我骂了顿,却没有说不准你帮我做,我寻思着是不是我娘要在谁面前显摆,所以想我拿了你的绣品去冒充……” “这样你也答应啊!”周少瑾服了她了,道,“我让施香帮你绣,你到时候就说是我绣的,你母亲也拿你没办法。” 她有点怀疑这件事与何风萍的母亲为程笳做的媒有关系。 程笳犹豫道:“这,能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周少瑾毫不畏惧地道,“你只是让我做荷包,又没有说让我亲自给你做荷包!” 程笳哈哈大笑。 周少瑾道:“这就是一报还一报。” “那你的报复心好强哦!” 两人开着玩笑,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周少瑾每天下午还是在碧寒山房里抄书,中午和晚上去请安。 等到程诰的婚期定下来,周少瑾在寒碧山房里看到程池的机会突然多了起来——有时候程池要和母亲下棋;有时候程池在正房后面的竹林里练太极剑;有时候只是擦身而过。 周少瑾就像个饥肠辘辘的人,看着眼前的红烧肉却没有办法下筷子。 多好的一些机会,就被她这样白白地浪费了。 她在心里感慨,却不知道只要程池在场,自己都会有意无意地多逗留片刻。 这天她去向郭老夫人辞行的时候,又看见程池陪着郭老夫人在下围棋。 他轻松地落着子,神色悠闲地喝着茶。 郭老夫人的面色却很是凝重,正是春光明媚的时候,却像夏天似的,额头不时地冒出汗来。 周少瑾虽然不懂围棋,可就凭两人的神色高低已见。 她不敢打扰,就站在一旁等着郭老夫人把棋下完或是无意间抬头看见她。 程池看着面色微凝,突然问周少瑾:“你会不会下围棋?” 周少瑾摇了摇头。 程池微讶。 周少瑾的脸胀得通红。 围棋要两人才能玩,不管是前世今生,她通常都只是一个人。所以两个人或是两个人以上玩的游戏,她都不会。 她可不想让程池误会她很傻似的。 只是还没有等她开口,郭老夫人已经眉头紧锁地朝着周少瑾挥了挥手,道:“别吵!” ☆、第一百七十七章下棋(粉红票1740加更) 周少瑾连忙噤声。 程池却颇有些无奈地道:“娘,这是个残局,您还是别想了。时候不早了,该用晚膳了。而且周家二小姐也该回去了。” “我早就看出来这是个残局了。”郭老夫人擦着额头的汗,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道,“我是在看你怎么把我引到这个残局里来的……你的棋艺越发的精进了……”老人家说着,又陷入了沉思。 程池就拂了棋盘。 郭老夫人不悦。 程池道:“您年纪大了,本就不应该多思多虑,以后还是别下棋了。” 郭老夫人笑道:“我让你搬到了寒碧山房,总不能看着你整天无所事事的吧?你也就这点爱好,我不陪着你谁陪着你?” 程池就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恍然大悟。 原来程池问她会不会下棋是想她陪着他下棋,让郭老夫人解脱出来啊! 可她真的是一点也不会啊! 周少瑾又悔又恨。 早知道这样就应该跟着沈娘子学下围棋了。 她立刻自告奋勇地道:“池舅舅,您可以教我下棋啊?我反正这些日子除了抄经书,也没有别的什么事。” 实际上,她的准备送给姐姐的观音像刚刚画完,就要开始配线了。 可观音像她可以随时抽空再绣,和程池接近的机会却是转瞬即逝的。 郭老夫人不由击掌,笑道:“如此甚好——少瑾可以每天下午来抄半个时辰的经书再下两盘围棋,全当劳逸不误了!” 周少瑾笑盈盈地点头。 程池却误会了——现在的人多很谦虚,很多围棋的大国手在别人问起来的时候都说自己“略通皮毛”甚至是“不太懂”。 或者周少瑾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笑道:“娘,这下您放心了吧!若是我无聊。就教周家侄女下棋好了。您就别管我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郭老夫人笑眯地点着头,很是欣慰。 程池就对周少瑾道:“那你明天早点过来,我们下盘棋你再去抄经书。” 在他看来,费脑子下棋,享受抄字的过程,这才是真正的劳逸两不误。 周少瑾欣然应允。 晚上回来去沈大娘那里。 沈大娘听说她要学围棋。颇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拒绝,而是笑道:“你既然感兴趣,那明天晚上再来吧!” 她明天下午就要用了。怎么能明天晚上再来! 周少瑾笑道:“我听说前朝之前是十七道棋盘,现在是十九道棋盘,您给我讲讲为什么现在是十九道棋盘吧?” 沈大娘沉默了片刻。 这要是搁在别处,不拜师就想跟着她学棋。她肯定早把人给撵走了。可现在,她是程家请的女先生。学生说要跟着她学棋,她就得教……何况程家向来待她不薄,课程也安排闲散,她若拒绝。不免让人觉得她有些不识抬举。 “也好。我今天就给讲讲什么是围棋。”沈大娘说着,转身去搬了棋盘拿了棋子过来,“据先秦典籍《世本》记载。‘尧造围棋,丹朱善之’。这是关于围棋的起源……《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载:‘卫献公自夷仪使与宁喜言,宁喜许之。大叔文子闻之,曰:……今宁子视君不如弈棋,其何以免乎?弈者举棋不定,不胜其耦,而况置君而夷定乎?’这是史书上第一次正式的记载围棋……魏晋之时,仿周天之度数,围棋为三百六十一道,制十九道棋盘……很多大国手著书立说,最有名的当数《石室仙机》、《仙机武库》、《适情录》、《三才图会棋谱》等……当朝计相宋景然、内阁首辅袁维昌、兵部侍郎洪绣、工部尚书曲源等都弈棋高手……你看,这棋盘上共有九个小圆点,每个小圆点都在九九之数上,称做‘星’,最中间的这个称作‘天元’。棋盘的每条边线叫做‘第一线’,紧挨着第一线的叫第二线……” 她耐心而又细致地向周少瑾讲解着围棋的基本规则,什么叫“吃子”,什么叫“打劫”,什么叫“作活”。怕周少瑾不懂,还一边讲解,一边在棋盘练演。 周少瑾听着松了口气。 沈大娘讲的她之前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一些,此时再具体的单独为她讲解,她不仅听得懂,而且还能举一反三想到其他的问题,不免让她兴致勃勃,觉得下围棋实际上是件挺有意思的事。 沈大娘给她讲了快一个时辰,眼看着各房都要落锁了,这才打住了话题。 周少瑾向沈大娘道了谢,承诺明天晚上再来。 沈大娘笑着应了,让身边服侍的丫鬟送她出了门。 第二天下午,周少瑾比平时早了半个时辰往寒碧山房去。 郭老夫人还在休息,程池当然还没有到。 春困春困,当值的大丫鬟珍珠都上眼皮和下眼此打着架,昏昏欲睡。 周少瑾不由在心里嘀咕。 说让自己早点来,他却不见影子…… 她悻悻然地在茶房里喝茶。 直到她喝完了第四杯茶,程池才姗姗来迟。 周少瑾忙从茶房里走了出来。 程池颇有些意外,拿出怀表来看了一眼,笑道:“下棋不过是个消遣,你不必这么紧张。我有时候有事,不是每天都会过来陪下棋的。” 所以说人到无求品自高。 她有求于池舅舅,只好看他的眼色行事了。 周少瑾暗忖着,微笑着点了点头。 程池和她往厅堂去。 迎面碰到了碧玉。 程池问碧玉:“老夫人在干什么?” “老夫人刚刚醒了一会,喝了口茶,又睡了。”碧玉恭敬地道。 程池想了想,对周少瑾道:“那今天我们就不下棋了,你回去抄经书去吧!” 怎么又变了卦? 周少瑾不解。 程池解释道:“我是怕老夫人心生不安。” 也就是说。他这是在哄郭老夫人玩呢! 周少瑾忙道:“那您忙您的,我什么时候都可以跟着您学下棋!” 这小丫头倒乖巧。 程池满意地颔首,吩咐碧玉:“等老夫人醒了,你就去跟我说一声。” 碧玉恭声应诺。 周少瑾去了佛堂抄经书。 那天郭老夫人睡了一个下午,她就抄了一个下午的经书。 次日,林教谕的夫人来拜访郭老夫人。 接着程池去了藻园。 又一日,二房识大奶奶请了家里的女眷去赏牡丹。 周少瑾没有去。 她在家里绣那副观世音持瓶像。 这次过了七、八天。眼看着进了二伏。周少瑾把给父亲生辰做的两件夏衫托马富山家的送去了保定府,寒碧山房那边才有空闲下棋。 好在是周少瑾趁着这功夫已开始跟着沈大娘学下围棋。 程池摸不清楚周少瑾的底细,没有提让子的事。让周少瑾执白子。 周少瑾知道这是程池对她的礼让,忙道:“还是池舅舅执白子吧!黑子先落,我占个先机。” 程池没和她客气,催了郭老夫人回屋去睡午休:“……免得您看了又要七想七想。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我又不是小孩子。”郭老夫人嗔道,可眼底的笑容却让人看得出来她很享受被儿子管束。 周少瑾抿了嘴笑。 碧玉和翡翠扶着郭老夫人去内室歇了。 程池明显的比刚才松懈很多。棋子懒洋洋地落在了左上角的星位上。 周少瑾昨天刚刚跟沈大娘学过,学着他的样子占右上角的星位。 两人你一子,我一子,下得循规蹈矩的。 周少瑾觉得自己下得挺不错。至少把程池给“围”住了。 程池却越下心里越是犯嘀咕。 这个周少瑾到底会不会下棋啊? 东一颗西一颗的,他开始还以为是有什么特殊的用意,等下了七、八手之后才发现。周少瑾完全是那种连布局是什么恐怕都不知道的初学者……不,连初学者都算不上。只在启蒙的状态。 他不由仔细地打量周少瑾。 或许是天气越来越热的缘故,她今天穿了件嫩绿色比甲,镶了鹅黄色织葡萄缠枝纹的襕边,乌黑的青丝全都绾在脑后,轻轻松松地挽了个纂儿,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远山般的黛眉,看上去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像朵初绽的惠兰似的。此时她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棋盘,紧绷的小脸认真且严肃,透露着些许的紧张。 程池道:“你跟谁学的围棋?” “啊!”周少瑾正想着沈大娘的话,想办法找“活眼”,闻言茫然地抬头,半晌才道,“我跟着沈大娘学的,就是静安斋的先生……” 程池额头冒汗,道:“你学了几天?” 周少瑾算了算,道:“学了十九天。” 她怕她一点也不懂,程池嫌弃她太笨。 程池明白了。 她说的“不会”就是真的“不会”,没有任何谦虚的地方。 周少瑾却不明所以,她心中暗暗雀跃。 池舅舅棋下得不太用心,有个活眼他没有发现,她只有装作没发现的让池舅舅再走一步,等到她落子的时候,就能把池舅舅的那七八颗子都提了,她就占了一大片地盘了。 她张大了眼睛望着程池,隐隐流露出几分期盼。 程池立刻心中生警,扫了一眼棋盘,闲闲地在周少瑾所说的活眼的地方落下了一颗子。 怎么会这样? 周少瑾哀嚎,沮丧得几乎要趴下了,偏偏程池还淡淡地道着:“该你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实话 可她应该往哪里下呢? 周少瑾仔细地盯着棋盘。 不管她的子落在哪里,都没有办法吃掉程池的子。 周少瑾茫然地望了眼程池,不知所措。 程池强忍着才没有去抚额。 学围棋,通常都从吃子开始,所以刚学围棋的人下棋的时候通常都是不顾头不顾尾的,一心一意地吃子。 以程池的水平和这样的人下棋,就好比一个壮汉和一个婴儿比掰手腕,根本就没有胜负之说。 难道自己还真的教这小丫头下围棋不成? 程池在心里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他二哥几次想让儿子让哥儿跟着他读书他都觉得麻烦,更何况是教个一点基础也没有小丫头下棋! 但他向来不把人逼到墙角,若是他把人逼到了墙角,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因而程池笑道:“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难道她已经输了? 周少瑾知道自己的棋艺根本就没有办法和程池相提并论,可她望着右下角一大片空着的棋盘,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输了! 不过,池舅舅这么说肯定是有道理的。 她“哦”了一声,乖乖地清棋子。 程池瞥了周少瑾一眼。 难道她还准备和自己再下一局不成? 以两人之间的差距,下一局和下十局有什么区别?除非自己让她二十颗子。不,就算是让二十颗子,她也未必就下得赢他。 程池笑道:“你跟着沈大娘学了十几天的围棋就知道吃子了,还是颇有天赋的。我看你不如跟着沈大娘再学些日子我们再手谈一局,我也正好看看你有没有进步……”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郭老夫人由内室走了出来。 老人家穿了件很居家的青莲色素面杭绸比甲,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在脑后盘了个圆髻,戴了金镶祖母绿的耳朵,看上去神采奕奕的,很感兴趣地笑道:“怎么样?你们谁赢了?” 周少瑾忙起身给郭老夫人行礼,程池却笑道:“下着好玩而已,分什么胜负!” “看样子是你赢了!”郭老夫人听闻笑道。“你可是做舅舅的。也不知道让少瑾几颗子。这样赢晚辈好意思吗?” “不好意思。”程池笑道,“常言说得好,有志不在年高。甘罗十二岁为相。我怎么知道周家侄女的棋艺如何?您这上来就要我让棋。我看您就是想看我输棋,好笑话我!” 郭老夫人哈哈大笑。 周少瑾还是第一次看到郭老夫人这么高兴,那些笑容,都是从心底流露出来的。能让人感染到她的快乐。 她还能说什么? 只好朝程池望去。 程池却看也没看她一眼,一面收着棋子。一面和郭老夫人说着话:“……您啊,就别为难小丫头了,她还要给您抄经书呢!” 周少瑾闻音知雅,忙起身告辞。 郭老夫人却朝着她招手。吩咐珍珠:“去,把我镜台里的那个喜上眉梢的玉牌拿过来,小姑娘家输了棋。可不能就这样空手走了,拿块玉牌戴去。”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周少瑾说的。 周少瑾脸胀得通红,忙道:“不用,不用。我……我就是陪着池舅舅胡乱下了几颗子而已……” 她知道郭老夫人误会她了,可池舅舅是为了哄郭老夫人开心,她若是说出真相,池舅舅肯定会生她的气的。 周少瑾求助般地朝程池望去。 程池倒没觉得什么。 银子就是用来花的。若是能用银子买到高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道:“长者赐,不可辞。给你你就收下吧!” “就是。”郭老夫人心情极好,除了那块玉牌,又临时赏了她一对珊瑚珠花。先不说那玉牌通体无暇,两只在梅枝上雀跃的喜鹊栩栩如生,仿佛要争脱那玉牌飞出来似的。且说那对珊瑚珠花,红色的珊瑚为瓣,黄色的蜜蜡为芯,做成石榴花的式样,有酒杯大小。 珊瑚受材质的限制,莲子米大小的珠子已是名贵,更何况指甲盖大小的花瓣。 周少瑾觉得沉甸甸的。 她若是真的陪着池舅舅下了盘棋也好,可她压根就是做了做样子,怎么好收了郭老夫人这么贵重的礼物。 “老夫人!”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决定把实情告诉郭老夫人。哪怕会因此让程池不高兴,可也好过这样的欺骗郭老夫人——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让郭老夫人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还不如主动地说给郭老夫人听。 可她刚刚开口就被程池给打断了:“娘,她还是小孩子,您赏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反而让她觉得诚惶诚恐的,以后她再和我下棋,是赢好还是输好啊?您如果有心赏她,不如赏她些吃食、玩物、法贴甚至是笔墨纸砚都比这个好。” 周少瑾感激地直点头。 “看我!”郭老夫人拍了拍额头,道,“常和好些夫人太太们往来,倒忘了少瑾还是个小姑娘。这次就算了,主要是这两件东西挺适合这小丫头,下次你若是下赢了你池舅舅,六月初六,我就带你去鸡鸣寺看晒经怎样?” 那她是注定去不成鸡鸣寺了! 周少瑾心里眼泪直流,偏偏面上还要做出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应着“好”。 郭老太太呵呵笑着点头,让碧玉服侍她去佛堂里抄经书,自己则和程池说起了家长。 一整个下午,周少瑾只抄了两页纸。 晚上回去,她到沈大娘那里恶补。 沈大娘道:“你才刚刚开始学,贪多不精,打好基础才最重要。” 周少瑾缠着沈大娘:“不是有句话叫高屋建瓴吗?我多知道些,肯定下得好一些。” 沈大娘在程家教过三个学生,程笙不管从哪方面都堪称优秀。可她却是郭老夫人教出来,对她这个先生也不过是面子情。程笳人很聪明,可惜太玩劣,姜氏对女儿的要求并不高,她当然也不会去自讨没趣。周少瑾做什么事都很天赋,却不怎么上心,又因为身份尴尬。她想找个长辈提醒一下周少瑾都不知道找谁去说。一来二去。她对这些学生也就得过且过了。 此时也一样。 明明觉得周少瑾学定式还太早了,说不定复杂的定式还会打消她学棋的积极性,但她略一考虑。还是拿了本棋谱出来,跟她讲各式各样的棋路。 周少瑾连吃子都没有摸到门,就像启蒙的小孩子听《春秋》,自然是越听越糊涂。越听越不明白。 她常常地打断沈大娘的讲话,问很多她不懂的东西。 这样半个月下来。她都有点佩服自己当初怎么敢和程池下棋……而程池不知道是忙还是觉得和她下棋简直是在浪费时间,有好些日子没有再提下棋的事,她自然也就没有再遇到他。 周少瑾不禁向集萤打听。 集萤也听说周少瑾陪程池下棋的事了,她道:“你打听他干什么?难道还想和他下一盘?我劝你见好就收吧?他那个时候不知道哪根劲搭错了。让你在他的手下走了三个回合。你别以为你每次都能和他下棋!” 在池舅舅手下走了三个回合?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道:“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只是陪着池舅舅错乱下了几手……我哪有那水平和他一起下棋啊!” “哦?”集萤好奇地道,“大家不是都说你和池舅舅下棋差点就赢了池舅舅。所以郭老夫人赏了你很多东西吗?”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忙道:“这是谁说的?我根本就只和舅舅下了几手就被池舅舅打得大败。怎么能说我差点就赢了池舅舅呢?这要是池舅舅听见了会怎么想?” 说不定还以为是她自己吹出去的呢? 集萤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拉着周少瑾就往鹂音馆上房去:“你得跟四爷解释解释,他这个人心眼比较小,要是以为你踩着他的名声上位那可就糟糕了!” 周少瑾听集萤这么一说就更着急了,也顾不得被集萤拽得跌跌撞撞就随着集萤去了上房。 程池正和怀山说话,听说周少瑾和集萤求见,让小丫鬟带了她们进来。 周少瑾站在四壁堆书的书房里,看着坐在大书案后面的太师椅上的程池,这才惊觉得自己有些冒失。 她不过听集萤这么一说就跑了过来,也没有具体的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要是池舅舅问起来她只知道摇头,池舅舅只怕会觉得她听风就是雨,性子浮燥,自然也就不会重视她所说的话了。 周少瑾很是紧张,手情不自禁地就握在了一起。 而且还很自然优雅地双手相交垂在腹部。 程池眼底露出了笑意。 他温声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周少瑾只好朝集萤望去。 集萤自从从沧州回来,就老实了很多。可积习难改,看着程池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她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把听到的谣言都告诉了程池,并道:“四爷,您要相信二表小姐,她不是那种喜欢利用别人的人……” “我知道了!”程池淡淡地打断了集萤的话,道,“谣言止于智者。你们不要管就是了。过些日子自然就销声敛迹了。” 就这样了! 集萤还没有说完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周少瑾却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池舅舅不相信就好! 两人又你推我搡的走了出来。 集萤找到秦子平,道:“你说,四爷不会下黑手吧?” 秦子平瞥了眼纤细如花的周少瑾,道:“就她这样的,四爷犯得着下黑手吗?” 集萤嘿嘿地笑。 周少瑾很是不满。 她这样的! 她这样怎么了? 池舅舅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好不好! ☆、第一百七十九章邀请(粉红票1770加更) 尽管程池这么说,但“周家二小姐是围棋高手,差一点就赢了池四老爷”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九如巷,就连周初瑾都笑着问妹妹:“你什么时候学会下围棋了?” 急得周少瑾额头都是汗,不停地解释。 有如周初瑾这样亲近的笑笑也就过去,可也有像识大奶奶郑氏那样的,在路上遇到她笑着拉了她的手道:“二表小姐实在是不必如此谦逊,过几天我准备在家里办场诗会,到时候二表小姐一定要来,申家的七小姐痴棋如命,到时候我把她引荐给你,你们好好地手谈几局。” 识大奶奶郑氏今天不是办个赏花会明天就会办个诗会,总是没有消停的时候。 从前周少瑾觉得识大奶奶夫妻恩爱,又有儿子傍身,深得公婆的喜爱,生活中没有什么忧愁,有精力也有兴致享受玩乐倒也正常。可看到她儿子还没有满月就筹划着什么赏花会,现在想来,未必只是喜欢玩乐那么简单的。 就像她说的这位申小姐,她就从来没听说过。 也就是说,识大奶奶交往的人,并不是程家惯常走动的那些人。 周少瑾勉强地和识大奶奶寒暄了几句,直奔嘉树堂。 关老太太听后面色凝重,喊了沔大太太和周初瑾过来商量怎么办。 沔大太太不以为然,笑道:“到时候不去就是了。” 周初瑾却猜到了关老太太的心思,沉吟道:“只怕是不去不行!都是一个巷子里住着的,少瑾到底会不会下围棋,识表嫂略一问也就清楚了。她这么做,只怕是另有深意。” 周少瑾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项羽舞剑。志在沛公”那句话来,她不由脱口而出:“……难道是想踩舅舅的名声?” 在传言中,周少瑾只是略逊程池,可如果申小姐大败周少瑾……程池做为男子,在别人看来也就不过如此,更有甚者,可以和申小姐下棋。若是赢了申小姐。那程池的水平也就可想而知了。 程池两榜进士出身却没有入仕,早已让很多士林之人诟语,下棋也不过如此。那他所谓的“于书画上都颇有造诣”就很值得推敲了,如果更进一步的联想,程家不让程池做官,会不会是因为知道程池的能力不行。不足以为政一方,索性就把他藏在家里。一个能金榜题名的人。再怎么不济,有师爷扶佐,也是能处理简单政务的,难道程池连这也做不到。那他是怎么考中的进士…… 周少瑾想想就觉得手心全是汗。 她道:“这样做对二房也没有什么好处啊?大家住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关老太太觉得周少瑾想得太严重了。 大家大族的。几代下来,血脉渐稀。自然也就会分出远近亲疏来,又利益相关,互有罅隙,做出几件龌龊事来也是正常,只要不妨碍大局,就不管是什么大事。程家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对外的体面最要紧,撕破了脸对大家都没好处。 周少瑾却有前世的记忆。 二房对掌管宗族有着非比寻常的执着。 她陡然有个大胆的设想。 会不会,程家公中的收益非常高,高到足以让能支配公中收益的那一房得到巨大的利益。 周少瑾问外祖母:“九如巷公中的收益是怎样分配的?” 关老太太一愣。 周少瑾赧然地道:“我就是有点奇怪,长房和二房到底有什么恩怨,解都解不开。按道理,长房如今如烈火烹油,既没有杀父之仇又没有夺妻之恨,二房就算是想当家想疯了,也要小心隐忍,徐徐图之才是,怎么会这样不管不顾地和长房争长短?若是识表哥和语表哥少年得志也就罢了,识表哥现在不过是个秀才,语表哥甚至没有下个场,他们凭什么和长房争?这不合理啊?” 周初瑾听到周少瑾说出“不合理”的话来,忍不住抿了嘴笑。 曾经何时,总讲“我感觉”、“我觉得”的妹妹,也开始注意到事情的合理不合理了? 关老太太仔细地想了想,觉得周少瑾的话很有道理。遂道:“我们几房早就分家了,祭田在长房那边,长房看在同宗的份上,每年会分给四房和五房各三百两银子,至于二房和三房是多少银子,我就不知道了。但可以打听得出来。 “我刚当家那会,若是风调雨顺,祭田每年的收益大约在五百两左右,若是遇到灾年,最多也只能收个百八十两银子,有的时候还颗粒无收。所以长房不管年成都分我们三百两银子,我就不好意思再过问祭田的收益了。但我想,长房就算是之后又添置了祭田,田间的收益在那里,怎么也不可能到让人眼红的地步。除非是外强中干,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但前几天二房的老祖宗因郑氏为程家开枝散叶就送了块地给她,我怎么看也不像是差银子的样子。 “现在把几家连在一起的反而是泰裕票号的收益。 “可泰裕票号是池四叔一手办起来,就算是二房抢了去,谁来打理?秦裕票号可不是我们一家的,蔚字号李家也占着股呢!” 听外祖母这么一说,周少瑾又觉得自己好像想岔了。还好外祖母不仅什么也没有说,还派了人去查祭田和公中的收益,说:“小心使得万年船。多长个心眼总归是没错。”还表扬周少瑾“细心”。 周少瑾不由地松了口气。 待出了嘉树堂,她和姐姐商量:“是不是也给池舅舅报个信。池舅舅是男子,未必会注意这些阴私之事。” 周初瑾觉得很应该,道:“若是能把你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就更好了。不管怎么样,你也是受了无妄之灾。说不定‘你下棋差点就赢了池舅舅’的话就是他们推波助澜越演越烈的。” 周少瑾倒没有这么想,但姐姐的赞同还是让她多了几分底气。 她去了鹂音馆。 程池正坐在庑廊下的醉翁椅上看书。穿堂风不时地吹着他的衣襟,让人看着就平添了些许的凉意。 见周少瑾过来,他笑道:“怎么?来找我下棋的!” 周少瑾不用问就知道他对近日的谣言了如指掌。 她突然有点明白集萤的心情了。 瘫上个“你急他不急”的主子,也难怪集萤私底下要直呼池舅舅的名字了。 不过,自从集萤从沧州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直呼池舅舅的名字了,这也算是件好事了。 周少瑾把事情的经过跟程池说了一遍。 程池却并不上心。笑道:“没事。你只要不应战就行了。” 周少瑾讪然地道:“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如果识表嫂真的有心,她总能找到机会的。再说了,我根本不会下围棋。这风声要是传了出去……多尴尬啊!” 程池不关心二房的意图,却给她出主意:“你不是跟着沈大娘学围棋吗?到时候能和那申小姐下一局不就名至实归了吗?” “可我现在还看不懂定式,”周少瑾低了头,小声道。“而且这样的唬弄别人,总归是有些不好……我总不会次次都侥幸吧?那日子过得多累啊!” 程池挑了挑眉。道:“那我就没办法了!” 周少瑾点了点头。 她来的目的是告诫程池,既然他已经知道,她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她自己。大不了被人嘲笑一番,她说不定还可以将识大奶奶一军,让好些以为她棋下的好的人从此不再找她。 可让她背着莫虚有的“美名”过日子。她睡觉都会不安生的。 “那您看书吧!”她起身告辞,“我去佛堂抄经书了。” 程池看着她远去的背景。蹙了蹙眉。 是他跟她说,让她不要管这件事,现在却被二房的人吵得人尽皆知,按道理,她就算是不找他理论也应该让他帮着解决这个麻烦才是,她却只是来告诫他……是这个小丫头太单纯了?还是她有办法解决? 程池决定静观其变。 等到识大奶奶让贴身的丫鬟红蕊来给她送贴子的时候,周少瑾直言地拒绝了识大奶奶:“多谢识表嫂的赏识,只是我实在是不会下棋,去了只怕也陪不了申家七小姐。有些话是家里人的玩笑话,偏偏你们家大奶奶也不问问就当了真,怕是让你们家识大奶奶失望了。” 红蕊笑着劝道:“我们家大奶奶也说了,二表小姐在长房帮着郭老夫人抄经书,多半没空参加诗会的。可我们家大奶奶见二表小姐品格出众,实在是想结交一番,这才借着诗会请二表小姐过去的。至于说下棋,那也不过是一说罢了。还请二表小姐不要放在心上。”又道,“我们家大奶奶这次请的人都是和二表小姐年纪相仿的,还请了北江楼、梅妍楼两家酒楼的大师傅过来帮着整席面,二表小姐暂且先把诗会啊、下棋什么的放下,就当去尝尝两家酒楼师傅的手艺好了。我们大奶奶做东举办这样的聚会,也不过是想热闹热闹。二表小姐去过一次就知道了。”说着,又从怀里拿出张帖子,道,“您看,这是给大表小姐的。我们家大奶奶说了,大表小姐和二表小姐明珠朝露般,少了哪一个诗会都不精彩了。还请两位表小姐一定赏光,也让我们家大奶奶知道我不是那只吃闲饭不会做事的。”话说到最后,已是笑嘻嘻地开着玩笑了。 ☆、第一百八十章不安(粉红票1770加更) 周少瑾却不觉得这是个玩笑话。 她笑着接了请贴,道:“我跟我姐姐说去。” 红蕊满意而去。 周少瑾把给自己的帖子丢在纸篓子里,拿了给周初瑾的帖子去了姐姐那里。 周初瑾拿着帖子看了看,问妹妹:“你准备去吗?” “不准备。”周少瑾道,“我若是不接下帖子,那红蕊只怕还会唠叨不休,甚至有可能把识大奶奶引来。我到时候不去就是了。” 周初瑾笑道:“那我也不去好了。” 周少瑾道:“我准备躲到寒碧山房去,姐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用。”周初瑾抿了嘴笑,朝着她眨眼睛,道,“我也有地方去!” 周少瑾讶然。 周初瑾告诉她:“那几天何家的人会过来商量陪嫁的事,我要帮着大舅母招待何家的人。” 江南人家嫁娶,女方要陪嫁家什,男方要置办房产。婚期定下来了,准备抬头嫁女儿的人家就要来男方看房子了,然后按照房子的大小置办全套的家什。 周少瑾笑道:“那我去帮忙好了。” “你还是躲到寒碧山房去的好。”周初瑾若有所指地道,“识大奶奶主要请的是你,你若是态度暧昧,她肯定还有第二次。” 不错。如果她去给大舅母帮忙,识大奶奶会认为事有巧合。可她如果躲到寒碧山房,就很明确地表明了态度。 周少瑾眼睛一亮,道:“不知道外祖母会怎么说?” 周初瑾提醒她:“如果外祖母怕得罪二房,又怎么会听了你的话之后去查祭田的事呢!” 周少瑾这才放下心来。 等到识大奶奶开诗会的那天,她用过早膳就去了鹂音馆找程池下棋。 程池丢下看了一半的书。问她:“是下五子棋还是下成三棋?” 周少瑾面颊微红,低声道:“能不能下五子棋?” “行啊!”程池很爽快地答应了,吩咐清风去拿了棋盘过来,就摆在了鹂音馆庑廊下,并道:“我让你两子好了。” 五颗子连成片,让两子…… 周少瑾跃跃欲试,欣然应好。 程池笑道:“你倒不客气。” 周少瑾嘻嘻笑:“池舅舅是长辈。在长辈面前。我有什么好客气的!” 他们下过围棋,池舅舅肯定知道彼此的水平。 程池微微地笑。 第一盘,下到第十手的时候。程池赢了。 周少瑾讪讪然地笑。 第二盘,她小心应对,下到第十七手的时候,程池赢了。 周少瑾大受鼓励。 第三盘。她下得更小心了。 在下到第十二手的时候,清风走了过来。在程池耳边耳语了几句。 程池点了点头,继续和周少瑾下棋。 周少瑾怀疑是识大奶奶那边的人找了过来,可她既然是来避祸的,不要说程池什么也没有说。就算是他语气不明,她也会装作听不懂的赖着不走的。 她继续和程池下棋。 那边郭老夫人得了消息,笑眯眯地道:“两个人就在庑廊下下棋吗?” “是啊!”碧玉笑道。“说是二表小姐一直输。”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可见二表小姐的棋艺是不错的。不然四郎也不会一直和她下。”又道:“鹂音馆上房的庑廊坐北朝南,东边又是夹道,夏天的时候最凉爽不过了。是个下棋的好地方。”然后吩咐碧玉,“你拿二十两银子给厨房的,让他们备些点心给四老爷和少瑾端过去。” 碧玉脆生生的应了,去翡翠那称了银子拿去厨房。 厨房里哪里敢收,还是碧玉好说歹说,才战战兢兢地收了银了,捡那拿手的点心做了几样端过去,又有小丫鬟端了瓜果在旁边服侍。 程池闲闲地用着点心。 周少瑾下棋入了神,伸手就拿了个李子慢慢地啃着。 两人悠悠地下了十盘。 周少瑾赢了一局。 她顿时眉眼弯弯,士气大振地把棋子拂到了一边,道:“我们再来一局。” 程池却懒懒地靠在了椅背上,道:“时候不早了,你是不是得回去用午膳了?” 周少瑾悻悻然地笑,起身道:“我有事要去找集萤。” 程池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不敢多看程池一眼,一溜烟地去了后面的厢房。 集萤正在沐浴,听说她来了,让小丫鬟请了她去内室喝茶。 周少瑾奇道:“大白天的,又不是三伏,你洗什么澡?” 小丫鬟也不知道。 正说着,集茧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进来,含糊地道:“我早上起来动了动,弄得一身是汗。”然后道,“你不是在和四爷下棋吗?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周少瑾把识大奶奶请她去参加诗会的事告诉了集萤。 集萤哈哈大笑,拍着她的肩膀道:“放心,放心,你只管在这里呆着,谁来也别想把你带走。” 周少瑾忙向她道谢。 集萤问她:“你喜欢吃什么?我让厨房里做?用了午膳,你在我这里睡个午觉,下午好去抄经书。” 周少瑾连连点头,吩咐春晚:“你去看看识大奶奶那边怎样了?” 春晚转身出了厢房。 南屏听说她来了,过来打了个招呼,听说集萤留了周少瑾用饭,周少瑾也应了,她笑着让厨房里又添了几个菜,就把空间留给了周少瑾和集萤。 两人刚刚坐到桌前,春晚回来了。她道:“识大奶奶那边刚刚开了席,来的都是各家的小姐。早上的时候曾派人到处找过您一回,后来听说您陪着四老爷在下棋,就没再找您了。但给畹香居的丫鬟留了口信。让您回去后无论如何也要过去一趟,有几位小姐要引荐您认识。” 周少瑾没有作声。 这本是她希望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听到春晚这么说的时候,心情又十分的复杂。 她想到了程池和她下棋时那略带几分漫不经心的举止。 池舅舅,肯定一早就知道了她去找他下棋的目的。 所以才会那么爽快地就答应了。 然后像陪着个胡闹的孩子似的,不仅很宽容地没有拆穿她。还耐着性子陪着她做戏。不动声色地为她解围。 就像对待集萤似的。 因为知道焦子阳根本不是集萤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所以计家换人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在焦子阳误会集萤是他的通房的时候也没有辩解一句。以至于集萤一直误会着他。等到集萤闯祸回到了程家,他依旧保持着沉默,什么也没有说地收留了集萤,任计家的人拿他当挡箭牌。还有二房。这样的算计他,他也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前世池舅舅才离开了九如巷呢? 有些话不能说,说了就是不顾手足之情;有些事不能做,做了就是不忠不孝……甚至他明明就不高兴,可为了郭老夫人。他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和自己坐在那里下五子棋,就是告诉郭老夫人,他在寒碧山房过得很好。很高兴。 他一定很压抑。 就像前世的自己,只想着快点嫁人——嫁了人就能名正言顺地离开这里。就是过上全新的生活…… 周少瑾心里隐隐作痛,拒绝识大太太的喜悦也烟消云散。 周初瑾却很高兴,道:“大表嫂的陪嫁估计有八千两银子。我想她是长女,底下还有弟弟,何太太怎么也要省着点,没想到竟然这么大的手笔。可见是很满意诰表哥这个女婿了……” 她说了半天却没有人回应,一回头才发现周少瑾正支肘托腮地坐在那里发着呆。 周初瑾笑着拍了拍妹妹的脑袋,道:“在想什么呢?后悔没有吃成江北楼和梅妍楼美食?” “怎么会?”周少瑾笑道,“我是在想怎么报答池舅舅……他帮了我这么多次,我却什么也帮不上他……总觉得欠了他的……” “这人情债是最难还的了。”周初瑾叹气,安慰她道,“日子还长着,以后有机会了再说。” 周少瑾郑重地点了点头。 周初瑾说起持香和施香来:“……两人都是家生子,持香我早问过了,她愿意跟着我嫁去廖家。施香却比你大很多,我想问问你,你对施香有没有什么安排?如果没有,我想带信给她的娘、老子,让他们过来一趟,把施香的婚事定下来。” 周少瑾道:“那就把她的娘、老子叫过来吧!这件事恐怕还是她自己的娘、老子靠谱些。” 前世,施香嫁了个和她娘、老子在一个田庄的小子,好像姓施,过得还不错。 今生,好的事情最好就不要改变了。 周初瑾就吩咐下去,让人带信请了施香的娘、老子过来。 晚些时候施香得了信,激动的泪眼汪汪。 她最担心的就是被周少瑾胡乱指了人,如今有她娘、老子给她当家,她再不济也不会嫁个缺胳膊少腿的。 这样一来,周少瑾身边就少了个服侍的。 春晚一向得力,周初瑾准备等施香放出去了就升了春晚做周少瑾屋里的大丫鬟,再从现在服侍的里面挑一个补了春晚的缺。 周少瑾直接点了那个叫碧桃的丫鬟。 前世施香出府后姐姐选了碧桃来服侍她,后来她出事,春晚和碧桃都一心一意地服侍着。要不是有这两个丫鬟帮着忙前忙后的,她只怕连口水也喝不上。 这是周少瑾的意思,周初瑾也就没有插手,直接把碧桃拔到了周少瑾屋里,让春晚带着她。 见两位小姐都待人宽厚随和,畹香居里的仆妇都觉得自己有了奔头,大家做事笑盈盈的,看着比别院的人都显得精神。 ☆、第一百八十一章惊讶(粉红票1800加更) 周少瑾这边忙着换丫鬟,识大奶奶郑氏那边却是端坐在镜台前,满脸的疲惫。 红蕊端了酒酿卧蛋进来,轻声地劝识大奶奶:“哥儿才九个月,您这样熬着,身子骨会吃不消的!何况老祖宗和老安人都盼着您能再为程家开枝散叶,您可得保重身体啊!” 识大奶奶苦笑。 望着镜子里丰腴白皙,身着大红色焦布比甲却略显几分老气的面孔,无奈地道:“我这也是没办法。老安人交待下来的事,不办不行啊!”说着,转过身来,见屋里没有其他的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照我说,这个时候实在是不易惹怒长房。可老安人的话也有道理,如果不趁着老祖宗还在的时候能折断长房的一条手臂,等到程嘉善成了气候,长房全力扶持程嘉善的时候,哪里还有我们大爷立足之地?我们大爷若是想在程家立足,唯有像绿叶似的帮衬程嘉善了。你想想,大爷是多傲气的一个人,你让他给程嘉善做帮衬,那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到时候等着我们大爷的,只有郁郁寡欢、终生不得志这一条路走了。 “所以我就想,反正已经这样了,再怎么也不会比这更差了。老安人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事,听她老人家的话,说不定能走出条道来呢! “何况还有老祖宗在后面顶着,实在是不行了,老祖宗出面说一声‘胡闹’也就结了。我现在怕就怕到……”话说到最后,她陡然打住了。 红蕊不解地道:“您怕什么?” 郑氏怕到时候这些错全都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和程识虽是结发夫妻,可若是让程识为她仵逆父母,她还没这把握。 好在她还有两个儿子,还占了嫡长子的名份。她如果名声有瑕,两个儿子的声誉和前途也会受到影响。她只盼着老安人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到时候能把她摘清了……就算是不摘清了,也能保住她。 可这话她却不能对红蕊说。 识大奶奶顿了顿,道:“我怕把长房惹急了,和我们翻脸。” 红蕊松了口气,道:“可您也不能不听老安人的话啊!” “是啊!”识大奶奶叹气道,“可惜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为什么和长房结的怨。不然就割地赔款。为了两个哥儿,我也愿意认了。” 三房之所以一直没办法争脱商贾之名,就是因为有长房和二房的联手压制。 如果长房故技重施。那可就麻烦了。 只是这些都是陈年的积怨,她想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要到老祖宗临终前才会交待清楚。 红蕊自然是问都不敢多问的。 她道:“大奶奶快把这酒酿喝了吧,若是冷了就不好喝了。” 识大奶奶点头,端起碗来喝了几口。又心不在焉放下,道:“大爷来信了吗?” “还没有。”红蕊笑道。“您前两天不是刚收到了大爷的信吗?我寻思着没这么快!” 识大奶奶的神色又蔫了几分。 红蕊就劝道:“老祖宗不是说了吗?他老人家已托了从前好友照顾大爷,大爷不会有事的,您不用担心。” 识大奶奶却皱了皱眉,道:“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照理说。我们应该盯着程嘉善才是,可我怎么觉得老祖宗更在意池四老爷。好像……好像制住了池四老爷,长房根本就不足为惧似的……我也不知道这感觉对不对……想找大爷商量商量才好。我当初只是想老安人要落长房的面子。而寒碧山房这些日子总抬举四房的二表小姐,想着顺手给她个没脸。让长房讨个没趣,可不曾想老祖宗知道了却派了梁姨娘来问诗会的事……若是说我做错了,老祖宗虽不至于喝斥我,可也会委婉地提点我几句;若是我做得对,也应该暗示我几句才是。可他老人家却什么也没有说。难道还怕从我这里走漏了风声不成?我现在都有些糊涂了,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红蕊迟疑道:“要不,您再给大爷写封信去,看大爷怎么说?” 识大奶奶沉默良久。 她试探过老安人,老安人却只是和她打太极,偏偏她又不能问得太急。这么多年了,她婆婆就是再糊涂,也应该多多少少知道些两家的恩怨,而丈夫又向来尊重老安人,与其冒着会惊动老安人的风险写信问丈夫,她还不如想办法从婆婆嘴里套出些话来。 她打定了主意,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吩咐红蕊:“这件事你别管了,我自有主张。” 红蕊如释重负。 她打小就服侍识大奶奶,情份自然不同一般,可这种涉及到家庭秘辛的事,她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 嘉树堂里,关老太太、沔大太太和程沔相对无言,气氛压抑。 关老太太思索了片刻,对儿子、儿媳妇道:“我看,这件事得跟少瑾说说,这孩子心细。如果不是她的话提醒了我们,我们还不知道事态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程沔忙起身道:“那我就先回书房了。” 他是一家之主,母亲找周少瑾说话,他在这里意义就不同了。 关老太太点头。 沔大太太送了丈夫出门,立刻吩咐小丫鬟去叫了周氏姐妹过来。 关老太太则闭目养神,一颗一颗地捻着手里十八子的沉香木佛珠,直到周少瑾和姐姐过来,关老太太才睁开眼睛,示意沔大太太去关了门,直言道:“少瑾,我让家里的管事去查了长房公中的收益,听账房的一位管事说,九如巷公中的收益每年有两千两银子,祭田仅有五百两,其他的收益都来自于天界寺门外大市街的一家漆货行,这间漆货行是当年长房、二房和三房分家的时候分得的。四爷掌管庶务之后,长房成了裕泰票号的大股东。又开始涉足盐引、海运,日子这才一天天的好起来。” 周少瑾面露困惑。 关老太太现在很看重周少瑾的话,道:“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直管说来。” 周少瑾这才道:“那您知道裕泰票号每年分红是多少吗?” “你大舅舅去查了。”关老太太道,“我们房头是每年五千两,长房每年一万两。” “这不可能!”周少瑾想到寒碧山房的那些陈设,“郭家那个时候也遭了劫。郭老夫人出阁的时候。郭家不可能给郭老夫人置办大笔的嫁妆,池舅舅也不可能动用袁夫人的陪嫁。就算长房每年的收益是一万二千两银子好了,可您看长房的吃穿用度。怎么也不像是这几年就富足起来的……不说别的,就说郭老夫人赏我的那几件首饰,件件都是精品,普通人家已经可以做为传家宝了。就是有钱也不可能随时就买得到。显然是早年间留存下来的或是置办的。” 沔大太太不禁连连点头,看周少瑾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赞赏。道:“你大舅舅也和你一样,怀疑长房另有一份收益。只是这份收益怎么也查不出来。若说是长房的老太爷入仕之后置办的东西,那长房的老太爷得贪墨多少银子才能置办得齐这份家业?可长房的老太爷却是出了名的清廉,这是所有和长房老太爷同过事的官吏公认的。一个人若是要贪墨。总得有出处吧?瞒得过一个人,不可能瞒得过所有的人吧? “所以你大舅舅又去查了二房和三房的产业。 “二房除了分家时分得田庄和铺子,这些年来居然都没有置办其他的产业。却是京城最大的银楼永福胜的大客户,永福胜每年都会派了大掌柜过来给老祖宗请安。二房就是个管事有事去京城。永福胜都会派了掌柜级别的人作陪。 “三房却恰恰相反,不仅把分家时的那间药铺经营成了有十三家分店的大药铺,名下还有酒楼、当铺、榨油坊、点心铺子……杂得很,几乎所有赚钱的产业都涉及了。 “你大舅舅的意思,如果真的有这笔收益,那这笔收益肯定是长房和二房共享了,没有三房的份。而且这份收益十之八、九掌握在管理庶务的池四爷手里。 “现在二房式微,长房却如鲜花着锦,有仪和嘉善都到了要用银子砸的时候,二房多半是怕到时候长房独吞这笔收益,所以才会和长房有了矛盾。 “因这笔收益无处可查,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长房做了些什么才会引起二房的误会还是二房杞人忧天胡乱猜测……” 沔大太太的嘴一张一翕的,周少瑾和周初瑾却早已是目瞪口呆,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特别是周少瑾,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程家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程家被抄家与这些秘密有没有关系? 九如巷五家同声同气,长房和二房为什么要瞒着其他三房? 周少瑾突然间心生不满。 享福的时候长房和二房就只有自己,患难的时候四房就跟着他们一起遭殃,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这一次,她一定要把四房摘出来才行。 不然到时候大家都要跟着倒霉! 而且只挽救四房要比挽救整个九如巷要容易很多。 她道:“外祖母,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搬出去吧?九如巷太复杂了,我怕我们四房会吃亏!” ☆、第一百八十二章反应 “胡说!”关老太太沉着脸呵斥道,“小孩子家家的,说话就是不知道轻重。分出去单过,你以为是那么简单的事……”话说到这里,关老太太突然张口结舌般地停了下来,脸上流露出些许的惶恐。 沔大太太忙道:“娘,您这是怎么了?”怕是周少瑾的话惹了老人家生气,忙推了推周少瑾,“还不快给你外祖母赔个不是。”维护之意却溢于言表,又劝着关老太太,“娘,您就别生气了。您自己不也说了吗?小孩子家家的,说话就是不知道轻重。等过两年她大些了,也就好了。您就别生气了,她也无心的……” 或者是因为不知道怎样挽救程家时心底曾经闪现过这个念头,所以周少瑾在情急之下就嚷了出来。 她心中不免又羞又愧。 五房本来就分了家,长房还能从自己的收益中拿出一部分钱支持四房,让四房在劝老太爷去世之后还能维持家计,后来又提携四房入股裕泰票号,四房的日子才好了起来,说起来,长房对四房已算得上是恩重如山了……现在程家要遭殃了,她却劝四房离开程家……不同样是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吗? 她忙向关老太太赔不是:“外祖母,是我的错。我再也不会这么想了……” 周少瑾在心里暗暗道:等她把程家会被抄家灭族的事告诉了长房,再说分家的事也不迟。 关老太太却像没有听到她们说什么似的,喃喃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周少瑾等人不由面面相觑。 周氏姐妹就朝着沔大太太使了个眼色。 沔大太太略一犹豫,轻声道:“娘,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关老太太如大梦初醒,目光茫然地盯了沔大太太好一会。这才精神一振,面色凝重看了屋里的三个人一眼,沉声道:“分家的事,你们不许再提。不仅不能提,想也不准想。当初你们的曾祖父去世的时候曾经问过我和你公公,说我们和长房、二房、三房已经出了五服,要是想分开单过。趁着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提出来。也不用我和你公公背过。若是贪图大树底下好乘凉,希望得到长房和二房的庇护,那以后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哪怕是灭家覆族,也不可做出背叛九如巷的事。也不可以后悔。须知你享受了家族的供给,就要为家族出力……现在看来。你们的曾祖父所说的,可能就是这笔收益了。恐怕这笔收益还来路不正,会引起家乱……”说到这里,关老太太神色间流露出少有的慌乱。她吩咐沔大太太:“这件事你们谁也不许向别人透露一个字,这可是关系到九如巷生死存亡的大事,你快去把大老爷叫进来。大老爷只是觉得长房和二房之间的形势有些奇怪,还不知道这样的凶险!” 沔大太太哪里还坐得住。提了裙子就朝外走。 周少瑾和周初瑾一个去扶了关老太太,一个去给关老太太重新沏了杯热茶。 关老太太喝了茶,顺了口气,这才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这件事暂且别告诉你们的诰表哥和诣表哥,等我和你们的大舅舅商量出个章程来了再说。等会你们的大舅舅就要过来了,你们先回畹香居去吧!”随后语气微停,道,“你们父亲那里……若是你们想告诉他,记得不要写信,派了体己的人过去传话。” 姐妹俩齐齐应“是”,出嘉树堂。 周初瑾拉了周少瑾到甬道边的香樟树下说话。 “你觉得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父亲?”她心情矛盾,“告诉了父亲,父亲肯定不能坐视不理。可这毕竟是程家的事,父亲怎么好插手?如果不告诉父亲,万一四房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又怎么对得外祖母、舅舅、舅母和两位表兄弟。” 周少瑾却是心中一喜。 她重生后念念不忘的就是让程家逃过一劫,可她年幼位卑,几位大老爷于她无疑于泰山五岳,谁知道无意间她却撬动了这块基石。 有了长辈们的参与,说不定她根本不用说出前世的事程家就能躲过这一劫呢! “当然要告诉父亲。”她无比坚定地道,“父亲毕竟是程家的女婿,程家要是出了事,父亲就算是不被牵连只怕以后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周初瑾何尝不明白,可她不像周少瑾那样知道后世发生的事,在做决断的时候,特别是这种关系到家族利益和生死存亡的事,她怎么都会有点犹豫彷徨。妹妹斩钉截铁般的口气极大的鼓舞了她,她吸了口气,道:“我派马富山去给父亲送个口讯,看父亲怎么说,我们姐妹再做计较!” 这样最好不过。 周初瑾匆匆叫了马富山进府。 关老太太那边得了信,老大宽怀,悄声对沔大太太道:“也不枉我掏心掏肺地养了她们姐妹一场。” 沔大太太知道关老太太心里不好受,笑着逗着关老太太:“我可早就把她们姐妹当我自己亲生的一样,谁知道您还分着彼此呢!” 关老太太呵呵地笑,感慨道:“你们能这样,就算长房和二房那边出了什么纰漏我觉得也不怕了——众人齐心,其力断金!” 沔大太太不住地点头。 下午,周少瑾还是照常地去了寒碧山房抄经书,只是她显得要比平时沉默了很多。 小檀悄声问春晚:“二表小姐心情不好吗?” 春晚看了周少瑾一眼,低声道:“或者是施香姐姐要出府了。二小姐八岁的时候施香姐姐就在二小姐身边服侍了。” “难怪!”小檀应着,转身告诉了碧玉,道,“施香姐姐要出府了,我们要不要送点东西给她做个念想。” 周少瑾在寒碧山房抄了几个月的经书。施香就过来服侍了几个月,她性子又随和,和碧玉、小檀相处的极好。 “那是自然!”碧玉又去问了问翡翠、珍珠和玛瑙。三个人都说应该送些东西。山房的其他人知道,也都决定凑个份子送施香件东西,这样一来二去的,就惊动了郭老夫人。郭老夫人笑道:“施香出府肯定是去嫁人的,碧玉。你帮我包二十两银子赏了施香。就说是我给她的体己钱。” 碧玉笑着应了,连同她们凑份子给施香打得金耳环、银锣子一起送给去了畹香居。 施香感动不已。 周少瑾少不得要带着她去给郭老夫人磕头。 郭老夫人笑道:“百年修得同船渡。你能服侍你们小姐一场,能在寒碧山房进出。也算是有缘人了。”又吩咐她回去以后要孝敬父母,端正做人,不要丢了程家的脸云云。 周少瑾在旁边听着却心中一触。 她能重生,而且重生在十二岁和程辂的关系还没有明朗之前。她和程家,不也是种缘分吗? 去追究谁对谁错。实际上是根本没有意义的。 她只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就对了。 至于说结果,了不起她把这条命赔给程家。 反正她前世也只活了二十五岁。 周少瑾陡然间释怀。 她笑盈盈地去找程池:“池舅舅,您还要我陪您下棋吗?” 程池懒懒躺在上房庑廊下的醉翁椅里,正望着天空发着呆。 闻言笑道:“今天不用了。过两天再过来陪我下棋吧!”接着他问。“你这几天还跟着沈大娘学下棋吗?有没有进步?” 周少瑾窘然地笑了笑,道:“沈大娘说,我可以开始看棋谱了。” 程池道:“那你学得还挺快!下次我们就下围棋吧?” 周少瑾嘿嘿笑。道:“我们还是下五子棋吧!围棋我还要再学学。” 程池肃然地点了点头。 周少瑾溜走了。 程池忍不住笑了起来。 怀山低声禀道:“四老爷,四房的大老爷。在查我们和二房、三房的产业。” “那他查到了些什么?”程池淡淡地道。 “没有。”怀山有些担心,“毕竟是自己人,只怕比旁人要知道的多。” “知道就知道。”程池不以为然地道,“你放出风去,若是他们想分开住,裕泰的股份可以随意买卖。” 怀山愕然,道:“那岂不是便宜了二房?” 程池冷笑:“他这些日子不是到处在找人想也办一家票号吗?正好,我给他这个机会!” 怀山眼睛转了转,明白过来。 二房本身没有多少产业,银子都存在了永福盛,就那点日常用的开销,二房就是嚼用几代人也用不完,想让二房把银子拿出来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二房做生意,只有做生意,才会有大宗的亏损。而一旦二房出现大宗的亏损,以二房现在无人能支应门庭的情况下,二房肯定会慌张,一慌张,就容易出错,一出错,就容易被抓住把柄……简直就是个恶性循环。 他不由露出一个笑容,道:“四爷,您这个主意好。” 程池嗤笑,道:“你放心,程叙没有那么傻。” 怀山讪笑。 谁知道程池话锋一转,道:“不过,程叙虽然不傻,可他也经不起其他人的犯傻。好在是这些银子也没有便宜别人。” 是啊,若是四房、五房都变卖手中的股份,肯定可以狠狠地敲二房一大笔银子。 ☆、第一百八十三章临时(粉红票1830加更) 程池打得好算盘,可事情却并没有照着他想象的那样发展。 先是程沔来找他,委婉地表示既然受了长房的恩惠,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股份变卖谋利,那和低买高卖的商贾有什么区别。 然后是五房的程汶,也来找他。 程汶的话就说得很直白了:“……当初我没有银子,说用家里的古玩做抵压,你也答应了。现在你们和二房有了矛盾,我不能说甩手就甩手,那我成什么人了!再说了,我现在每年有五千两银子的收益,就算二房拿十万两银子给我,也只是我二十年的收益,用完就完了。但我把这股份捏在手里,每年都在进账,源源不断,难道不比买断了划得来。再说了,二房舍不舍得拿十万两银子买我手里的股份还不一定。我算算就觉得太亏了。” 程池拿起茶壶给程汶重新斟了杯茶,道:“你就这么肯定裕泰票号能存活二十年?如果裕泰票号过两年倒了呢?你岂不是亏大了!” “不,不会吧!”程汶瞪大了眼睛望着程池,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今天才二十几岁,裕泰票号怎么也能再兴旺二十年吧?” “裕泰票号兴旺二十年与我的年龄有什么关系?” “你只要不老糊涂了,这票号就不可能倒吧?”程汶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道,“你别唬弄我,我可是听说了,二房的人到处找人搭伙做生意,人家一听说是九如巷程家都跑得屁颠屁颠的,可一听是二房自己的主意,一个个都说有事,跑得比谁都快。要不然你以为你会这么安生?你以为裕泰票号能这么红火。我可算是看明白了。他们那些人不是想跟程家做生意,是想跟你做生意!”他说着,露出些许的得意,“反正这次我算是看明白了,程家的庶务只要是你当家,我就在大树下乘凉,哪天你要是不干了……嗯。我也跟着你。你做什么生意我都入股!” 程池但笑不语。 程汶忙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来的时候就下了决心。要是你和二房的打起来,我肯定帮你。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发誓。”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程池笑道。“我就是觉得你们把手里的股份卖了,然后置些田产,可能风险更小点。”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程汶拍着胸脯,“田产风险是小。可收益也不高啊。我还是决定跟着你干。” 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你跟着我干啊! 程池在心里嘀咕着,浅笑着又给程汶斟了一杯茶。 “哎哟!哎哟!”程汶忙道。“我来,我来。你是财神爷,哪有让财神爷给我倒茶的道理。” 程池手一扬,避开了程汶伸过来的手臂。笑道:“不是喝了财神爷的喝就能发财吗?我给您斟的茶,你坐下来好生喝就是了。” “这话也有道理。”程汶嘿嘿地笑,又重新坐了下来。看着程池把他的茶盅斟满了,然后殷勤地凑到了程池的面前。低声道,“四郎,你跟哥哥我说句老实话,你今年没有拿到盐引,是不是二房的老祖宗……”他指了指二房所在的方向,“我跟你说,我认识新晋的两淮运转使师爷的小舅子,你看要不要我帮着你去趟淮安,两浙的盐引我们拿不到,难道两淮的盐引我们也拿不到?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不是!”程池有些意外,笑道,“是我觉得盐引这块不太好做了,所以就放弃了。” 程汶直跺脚,道:“你嫌麻烦,我不嫌麻烦啊!你怎么没有想到把这生意给我做!你可真是饱汉不知道饿汉饥!” 程池忙抱歉地道:“我真没有想到……要不我给你搭桥,你和人合伙做海运生意?就是风险大,但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还没有等他把话说完,程汶已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胳膊上,十分感慨地道:“我就说长房的三兄弟是最仗义不过的了。上次我去京城,不好意思见泾大哥,就去了你渭二哥那里,你渭二哥什么也没问,亲自带着我去了趟大相国寺,还让管事领着我把京城逛了一遍,最后还给了我一百两银票,这事我虽然没跟别人说,可心里一直记得了。这件事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我手里一共有二万两银子,你等会就让管事跟我去拿银票……” “汶哥,这件事还是你自己和对方接洽吧!”程池笑着打断了程汶的话,道,“我参与其中,不太好……对方是我的一个朋友,身家也不是十分的丰厚,他若是要我降一个点,我总不好回了他,到时候只怕会让汶哥受损失。” “好,好,好。”程汶笑得只见两排白牙,“你让你的管事给我引见,怎么谈,那就是我的事!” “也不能丢给你就不管了。”程池笑道,“这生意之前我没有人手打理,一直没插手,但之前我让我手下的管事算过利润,有哪些应该注意的,他应该很清楚。我等会就让那个管事跟你说说,也免得你和人谈的时候两眼一摸黑。” “正是,正是。”程汶这次拍的是自己的大腿,“别人都说你冷清,我看你是腼腆。早知道你是这个性子,我就应该早点来拜访你的……” 怀山站在一旁,肚子都要笑得抽筋了,好不容易送走了程汶,他实在是忍不住了,靠在柱子旁就笑了起来。 程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见天色不早,快到了晚膳的时候,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郭老夫人问他:“汶大老爷走了?” “走了。”程池说着,在郭老夫人下首坐下。 郭老夫人沉吟道:“你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把几个房头都拉到了裕泰票号,怎么现在又让他们把股份卖出去?” 程池笑道:“当初是为了告诫二房的老祖宗不要轻举妄动,现在大哥已经站住了脚,他就是想动手脚也不是那么容易了,反而能把四房、五房分出去——要闹。就我们三家闹好了,别把他们也给牵连了进来。” 郭老夫人点头,转移了话题:“我听说少瑾去找你下棋了?” “小孩子家,没事找个乐子。”程池笑道,“我有空就应付她一下,没空就只好不理她了。” 郭老夫人笑道:“要不,你邀了九臬到家里来玩吧?你有些日子没和他聚了。” “我只是有些日子没和他在家里聚了。”程池笑道。“我们前两天还一起在梅妍楼吃饭呢!” “咦!”郭老夫人奇道。“你不是说梅妍楼没什么好吃的吗?怎么突然去了那里?” 程池道:“正好顺路。” 郭老夫人不好再问。 程池道:“你不是说要去普陀山上香的吗?您准备什么时候去?我这些日子正好没什么事,可以陪您一块去!” “那赶情好!”郭老夫人的笑容就止不住地从眼角眉梢溢了出来,她忙拉了儿子的手。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能像上次似的,临出门了说有事。弄得我也没有了心情。” 结果没去成! 望着母亲像抓着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程池心里酸酸的。 等到母亲知道他一去不复返。他现在就可以想象母亲的伤心。 要不,等母亲驾鹤西去了再说?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又很快地被他否定了。 萧镇海能找到金陵,就能找到九如巷来。 他不走。只能为母亲带来更大的伤害。 “我一定陪您去普陀山拜访。”程池的声音比他自己想像的还要柔和,温暖,“我也和母亲一起出去走走。说起来。我们已有十年没有一起出过门了……” “嗯,嗯。嗯。”郭老夫人不住地点头,道,“少瑾的经书应该很快就要抄完了。到时候我们把这孩子也带上,她路上还可以代替我陪着你下几盘棋……哎呀,这么一算时间上还有点赶。外面的事我就交给你不管了,我这边除了少瑾,史嬷嬷也要去,她服侍了我一辈子,年纪也不小了,这次跟着我去了普陀山之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出门,还有碧玉和翡翠她们,我惯用了的,也带上,那留谁在家里看家呢……” 郭老夫人那么刚强的人,一时间居然欢喜的有些语无伦次。 程池看着更是伤心,笑道:“娘,你不用那么急,我这几个月都闲着,随时都可以陪您出门。您先看个好日子,我再让秦子平过来帮你您点琐事,保证您能顺顺利利地出门。” 听说儿子这几个月都闲着,郭老夫人高兴之余也镇定下来,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出行的事宜。 不过半个时辰,在佛堂里抄书的周少瑾就知道了。 碧玉亲自过来告诉她:“……老夫人说了,您和我们一块去!” “真的吗?”周少瑾雀跃拉了碧玉的手。 “真的!”碧玉笑道,“老夫人已让人去四房传话了,明天会去四房拜访老安人,就是去说这件事的。” “不知道能不能把我姐姐也带上。”周少瑾喃喃地道,“我两世为人都没有去过普陀寺呢!” “你和你们家老安人说说。”碧玉帮她出主意,“你那边少带几个服侍的不就行了。” 出行的人只觉得人多热闹,至于花销什么的,全然不在她们的考虑范围内。 周少瑾坐不住了,提前回了嘉树堂。 ☆、第一百八十四章暴毙 嘉树堂里,沔大太太在和关老太太说话:“……老爷出来的时候和五房汶大老爷擦身而过。汶大老爷嘻嘻的笑,问他去干什么,他左顾右盼的,就是不说,老爷猜,他可能也是去说股份的事去的。倒是三房,一直没有动静,既没有去找长房,也没有和二房接触,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似的。老爷已经让人盯着了,那边一有消息我们就会知道的。” 关老太太道:“就怕此时三房打定主意和二房站在一起。” 四房和五房向来式微,若是三房和二房联手,长房想随心所欲的行事,只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一时间屋子里就陷入了沉思。 关老太太道:“不管怎样,做人诚信为本,我们不能忘恩负义。” 沔大太太点头。 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告说周少瑾回过来了。 两人齐齐打住了话题,关老太太更是朝着沔大太太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道:“孩子们还小,知道事情重大就行了,用不着交待的那么仔细,小心把她们吓着了。” 沔大太太连连点头,笑着迎了周少瑾进来。 周少瑾觉得屋里的气氛有点奇怪,猜测外祖母和大舅母刚才可能说了些什么要紧的事,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去普陀山的事告诉关老太太——反正明天郭老夫人就会来拜会关老太太,她就是不说,关老太太也会知道。谁知道关老太太已笑道:“你这急冲冲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严肃紧张的气氛就一下子被冲淡了。 周少瑾忍不住心中的雀跃,还是笑着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外祖母和大舅母。 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为她高兴,沔大太太甚至拉了周少瑾的手上下打量着她,道:“那得赶紧做几件新衣裳才是。还有跟过去服侍的,人不仅要选那些老成忠心的,还要选个会与人打交道的。去普陀山要经过杭州府,然后从杭州府到舟山,再从舟山上岛,去一趟得月余,可不能马虎。” “少瑾是跟着郭老夫人一道过去的。路上的事自然有长房操心。”关老太太打断了儿媳妇的话,笑道,“你只要给她准备打赏的银子、选几个服侍的仆妇。再叫了人进来做几件新衣裳就行了。别啰啰嗦嗦地说个没完没了。” 沔大太太和周少瑾都笑了起来。 周少瑾趁机问能不能和姐姐一起去。 关老太太一口回绝了周少瑾的提议:“你帮着郭老夫人抄经书,得了郭老夫人的青睐,跟着郭老夫人去普陀山敬香,那是你的福气。我们却不可得陇望蜀。提出和郭老夫人一起去普陀山敬香的事。” 周少瑾很是失望,却也不得不承认外祖母的话有道理。 关老太太安慰她道:“你也别这么沮丧。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等到你诰表哥和你诣表哥都成了亲,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做老封君了,到时候我和你大舅母一起去普陀山敬香,就把你留在家里看门。” 周少瑾根本没有听出这句话的病语来。呵呵呵地笑着连声应“好”。 关老太太就催她快把经书抄完了:“现在就看你的了。你什么时候把经书抄完了,郭老夫人就什么时候启程。你要是抄不完,她们就得都等着。” 这责任。也太重大了些! 周少瑾顿时觉得自己的背上像压了座山似的,她不敢和关老太太多说。又折回了佛堂,专心致志地抄起经书来。 郭老夫人听了在周少瑾去向她辞行的时候看着周少瑾直笑,道:“傻丫头,你看见谁三伏天里赶路?你只管慢慢的抄,我们就是启程,也要到秋天了。” 但周少瑾还是赧然。 要不是她放慢了速度,又怎么会现在还没有抄完。 她忙道:“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抄写的。这可是供捧给菩萨的,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郭老夫人很是满意,赏了她一筐桑果。 周少瑾拿回去给嘉树堂里的人品尝。 关老太太让人送了一碟子给程诰,送了一碟子去涵秋馆,自己留了一碟,其他的都让周少瑾带回了畹香居。 周少瑾就给程笳和集萤各送了一碟去。 到了晚上,一面吃着用井水镇过的桑果,一面和姐姐在院子里乘凉。 她有些抱歉地对姐姐道:“原想和你一起去的,结果外祖母说不合适,等以后我们姐妹俩再一起去普陀山敬香。” 这件事周初瑾已经听说了,她嗔道:“本来就不合适,你提都不应该提。不过,你这个主意好,等以后了,我们姐妹再一起去普陀山敬香。这次就算你打头阵去把地方摸清楚了,免得下次我们去的时候摸头不知脑的。” 周少瑾赧然地笑,问姐姐:“你要不要我带些什么回来?” 她从来没有去过普陀,也不知道有些什么特别的东西。 周初瑾也不知道,她笑道:“你记得给外祖母和大舅母她们带些东西来就行了,我的就免了。出趟远门不容易,你还要费精神给我带东西,我们姐妹间就不讲这些虚礼了。” 周少瑾笑道:“那我就看着办吧!” 周初瑾就和周少瑾说起父亲周镇的回信来:“……下午才收到。爹爹说他会注意这件事的。至于要不要帮忙,怎么帮忙,他会写信给沔大舅舅的。如果我们知道了些什么,要记得写信告诉他。他怕沔大舅舅防着情面什么也不说,反而误了事。” 四房于她们姐妹都有大恩,亲如骨肉,周家不能坐视不理。 周少瑾想到当初关老太太的话,道:“这件事你跟外祖母说了吧?我瞧外祖母的样子,好像很希望父亲能帮四房一把呢!” 周初瑾笑道:“准备明天一早过去请安的时候告诉外祖母,你们刚才兴致勃勃地说着去普陀山的事,我不好插嘴。”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又和姐姐说起去普陀山的事来:“听说普陀山是‘海天佛国’,岛上所有的庙宇都供奉是观音大士,每逢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观世音菩萨的诞辰、出家、得道三大香会的时候,岛上人山人海,寺院香烟缭绕,人在其中,就像走进了西天极乐世界。可郭老夫人说。没谁会在三伏天里赶路。也不知道能不能遇到九月十九的香会……” 她叽叽喳喳的,周初瑾几次想转移话题都没能如愿,索性也不去打断她了。就在那里时不时“嗯”、“啊”两句地附合着。 结果周少瑾一直说到了月上中天,第二天姐妹俩都起晚了。 周少瑾脸胀得通红,想着静安斋那边管得松,她迟到了大不了罚写几张大字。可姐姐却是要帮着大舅母主持中馈的,迟到了可不好看。顾不得梳洗,就帮着姐姐张罗着早膳。 两姐妹正在那里忙着,偏偏马富山家的求见。 施香定了九月初十出府,十月初四出阁。周少瑾托了马富山家的帮施香定了两口樟木箱子。一张高柜送她,还以为马富山家的是来回话的,没等周初瑾开口。已吩咐小丫鬟:“让她等等,我们这边正忙着呢!” 小丫鬟笑着退了下去。很快又折了回来,道:“大小姐,二小姐,马富山家的说有急事禀告……” 姐妹俩俱是一愣。 昨天周父的信就是马富山家的送过来的。那时候都没说有事,可见事情真的很紧急了! 周初瑾道:“那就请她进来。” 小丫鬟应声,转眼就带了马富山家的进来。 “大小姐,二小姐,”马富山家的脸色有些难看,喊了一声就站在了那里。 周少瑾会意,遣了屋里服侍的。 马富山家的去门口看了看,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周少瑾姐妹跟前,悄声道:“衙门那边有信传过来,说兰汀和欣兰两个,昨天晚上在牢里突然暴毙了……” 姐妹俩心中一跳,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苍白。 周初瑾忙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马富山家的声音更低了几分:“大家都说不清楚。狱卒以为是我们打点了牢里的人,牢里的人以为是狱卒下的手……这事透着几分蹊跷。如今衙门里不敢深究,让人带了口信给我们当家的,说得赶快埋了,免得平白惹出事端来。” 周初瑾想了想,让周少瑾去拿张一百两的银票给马富山家的,然后对马富山家的道:“你跟马富山说,想办法让仵作的查清楚两人是怎么死的,再顺着这条线想办法查出是谁下的手……她们俩人被关在大牢里,能下手的人肯定不多,若是小心点,肯定能查出些许的蛛丝马迹。这些银子你们拿去打点那些狱卒。若是不够,再来跟我说。” 马富山家的揣着银票出了九如巷。 周初瑾不安地喝了口茶。 莫名的,周少瑾想到了程辂。 当年发生的事,她们并没有瞒着存仁坊那边。可程辂过来给四房拜年的时候,从头到尾也没有提一句。 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做? 周少瑾送走了姐姐,吩咐春晚:“你给马富山带个口信,让他查查辂大爷身边的赵大海。看看他这些日子都在干什么?” 如果这件事与程辂有关,具体办事的那个人一定是他的心腹赵大海。 过了几天,马富山亲自求见周少瑾姐妹。 ☆、第一百八十五章普陀(粉红票1860加更) 周氏姐妹关了门和马富山说话。 马富山半坐在太师椅上,低声道:“官府那边那几天正好有犯人从江宁等县押解过来,有犯人的家眷一路跟过来,又是打点狱卒,又是请客送礼,牢里有点乱,查了几天也没有查出个头绪来。倒是二小姐提供的线索……让我们从赵大海身上查到了一些颇为蹊跷的事。” “少瑾?!”周初瑾满头雾水地望着妹妹,道,“你提供了什么线索?” 周少瑾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她笑道:“我当时就是怀疑程辂,若是兰汀和欣兰是被人谋害的,除了程辂,我想不出还有谁会去做这件事,就提醒马总管去查查程辂身边的赵大海……我们反行其道,说不定会有收获。看来我的这个主意奏效了!”最后一句话,她却是对马富山说的。 马富山笑了起来,道:“二小姐的主意的确奏效了。我们查到自过年到现在,赵大海曾经三次从长沙府回到金陵城,最后一次就是在兰汀和欣兰暴毙前三天,他还和其中一个叫陈三的狱卒一起吃过饭,可当我们找到陈三的时候,陈三已经死在屋里,仵作说,他是死于饮酒过量,可陈三的相好却说,陈三这个人是很少喝酒的……” 周少瑾有片刻的沉默。 程辂……真的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吗? 还是她从来不知道程辂早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她不由和姐姐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初瑾道:“那查出来兰汀和欣兰是怎么死的吗?” “查出来了。”马富山道,“死于砒霜中毒。吴知府已经让人悄悄去查了,看看能不能查出是哪家药铺里卖出来的砒霜。不过,赵大海从长沙府过来,如果这砒霜是他从其他地方带过来的。那就没办法了。” 砒霜可以入药,可入药的剂量通常都非常的小,不足以毒死一个人。大量买入砒霜的人很少,通常药铺都有印象。 周少瑾觉得赵大海肯定不会在金陵城买砒霜。 那样很容易被查出来。 他不是从其他地方带过来的,就是每路过一个地方就买一点,然后一点点攒下的。 她沉吟道:“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地查一查。就算是最终不能审讯赵大海。我们也要弄清楚到底是不是程辂指使的。我虽怀疑他。却也不能冤枉他。” 马富山恭声应“是”。 周少瑾姐妹亲自送了他出门。 看着马富山的背影消失在甬道的拐角,周初瑾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对妹妹道:“你说这程辂到底是怎么想的?兰汀和欣兰秋后就要问斩了。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周少瑾沉声道:“姐姐,如果那程辂根本就不相信他父亲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呢?如果他觉是我们留着兰汀和欣兰是为了陷害他父亲呢?” 周初瑾愕然。 周少瑾道:“除了这个理由,我实在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害兰汀和欣兰!” 除了这个理由,她也想不通他前世为什么要害她! 周初瑾苦笑。道:“要真是这样,只怕以后我们还会有麻烦。” 周少瑾给姐姐打气:“不怕!我们已经知道他不是好人了。小心提防着他,也就不会被他趁机而入了。” “可这如蚁附膻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周初瑾道。 “那就找个机会把这件事给解决了。”周少瑾很赞同姐姐的话,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程辂的身上。 周初瑾大笑。道:“你现在胆子大了很多,做事也有主见。我悬着的心终于能够放下来了。” 姐姐是怕她出嫁后自己会被人欺负吧? 周少瑾忙挽了周初瑾的胳膊,道:“你就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等过两年,我会去看你的。说不定那时候姐夫已经考到京城去了。你也跟着去了京城旅居,到时候我们姐妹就可以一起去逛大相国寺了。” 周初瑾面色微红。 ※ 程池听到兰汀和欣兰暴毙于狱中的消息也有点吃惊,他对怀山道:“这件事肯定不是周家的意思,也不可能是牢头做的,要不那两个婢女就不可能等到秋后才问斩了……看来这件事还挺有意思的。你去查查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怀山退出了书房。 程池看了一会书,寻思着母亲这个时候已经做完了早课,去了正房。 郭老夫人正在和史嬷嬷商量去普陀山带哪几个随行服侍,见程池进来,郭老夫人把单子拿给儿子看,道:“你也给我出个主意。” 程池看了一眼,道:“挺好的,我看没什么好添减的。” 他现在就想尽量满足母亲的一切要求。 程老夫人听了很是不满,道:“你不用敷衍我!我觉得服侍的女眷好像有点多,这才让你帮着看看的。” 程池笑道:“我们是出去玩,缩衣节食的,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你就安心地跟着我走好了。” 郭老夫人还是有些迟疑,道:“我怕碧玉她们晕船。” 很多女眷都是第一次出门,谁也不知道自己上船之后是怎样一番景象。 程池笑道:“周家二小姐不晕船,到时候让她照顾您。” 郭老夫人闻言很是欢喜,笑道:“这孩子倒和我投缘。原本只是看着她寄人篱下,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想带她出去看看,谁知道她竟然不晕船。我知道你在外面自在惯了,可我现在年纪大了,有时候就想你能陪在我身边,谁知道她竟然会下棋……这孩子很好,得给她找个好人家才是。你再出去走动,就仔细给她瞧瞧。一定要性子好,会心疼人,这女孩子嫁人。也不定非要多高的门第,要紧的是琴瑟和鸣,恩爱体贴……” 程池不禁扯了扯嘴角。 那小丫头上了船精神好到是真的,至于下棋,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不过,母亲说得也对,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担心的就是能不能嫁个如意郎君了。她既然服侍了母亲一回。又讨了母亲欢喜,帮她找门好亲事也算是答谢她了。 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远嫁? 金陵城的这些大户人家他实在是不熟。 郭家太死板,顾家人太多…… 程池决定把这件事交给秦子平。 那小子最喜欢这些家长里短的事。交给他比较靠得住。 他“嗯”、“嗯”地应着,把母亲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畹香居里,周少瑾却头大如斗。 程笳气得在她屋里乱走,一面走。一面数落她:“你要去普陀山敬香,居然不告诉我!我还是从翠环那里听说的。你和我是姐妹吗?有你这样当姐妹的吗?有这样的好事你竟然不告诉我一声。我要是早点知道。就会去找我祖母想办法让郭老夫人也带上我了!你怎么能这样?我有什么好事都惦记着你,你却不记得我……” 周少瑾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道:“前两天我还送了一碟子桑果给你,你怎么能说我有好事不惦记你?这次我也是托了郭老夫人的福。你让我怎么跟你说?说让你和我一起去,那不是怂恿你去吵闹吗? 程笳顿时泄了气,瘫坐在太师椅上喃喃地道:“反正。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一声……” 周少瑾能理解她的心情。 这样出门的机会一生也未必能遇到一次,谁都想去。 她只好低声地安慰程笳:“我听诰表哥说。我们要先坐船去镇江,然后走运河,经过常州、无锡、苏州、嘉兴到杭州府,再由杭州府到宁波、舟山,上普陀山。到时候我帮你带盏佛灯回来好不好?” 程笳绷着脸,不置可否。 周少瑾只好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碧桃进来道:“二小姐,四老爷屋里的集萤姑娘过来了。” 周少瑾如释重负,忙道:“快请她进来。” 程笳这才不情不愿地坐好了。 集萤向来不看人脸色的,和程笳打了个招呼,就笑盈盈地和周少瑾说起话来:“我听说你的经书快抄完了。四爷暂定在下个月初十启程,想赶上钱塘涌潮。到时候我也会和你一起去。” 周少瑾喜出望外。 程笳却不满地冷“哼”了一声。 周少瑾歉意地朝着集萤笑了笑。 集萤却眼角也没有瞥程笳一下,自顾自地道:“你收拾东西的时候叫我一声,我从前也常跟我爹出门,我到时候过来帮你收拾行李。” 周少瑾连声道谢,道:“我听人说八月十八潮神的生辰钱塘江才会涌潮,那我们岂不是没办法参加九月十九观世音菩萨得道的庙会了?” “庙会有什么好看的?”集萤奇道,“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钱塘涌潮?到时候钱塘江波浪滔天,声如雷鸣,喷珠溅玉,潮峰如山……多少人一辈子没见过,你竟然惦记着庙会?这庙会哪里没有?京城的大相国寺,洛阳的白马寺,金陵城的鸡鸣寺,哪家不是一样的?难道普陀山的就能开出朵花来?” 周少瑾弱弱地道:“我们不是去敬香吗?” 集萤道:“你出门还要撩了轿帘朝外望几眼呢?” 好吧! 周少瑾承认自己没什么见识! 她道:“那你过几天来帮我收拾行李。” 集萤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个人闷闷地坐在那里的程笳看着相谈甚欢的周少瑾和集萤,拂袖而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行船 集萤不解,道:“她这是怎么了?” 周少瑾汗颜,道:“可能是因为不能跟着我们一起去普陀山吧!” 集萤点了点头,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同门师兄妹一起习武还要分出个三九六等来,何况程笳和周少瑾不过是姻亲。 她问周少瑾:“你这个月能抄完吗?” “能!”周少瑾有些不好意思,她本来早在三月份的时候就可以抄完的,但为了能碰见程池,有意地放慢了进度,现在好了,又要赶进度,这算不算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她用了十天的功夫,终于把剩下的《楞严经》全都抄完了,不仅如此,还为自己抄了一卷《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准备供奉给观世音菩萨。 郭老夫人知道后很高兴,拉着周少瑾的手直说她辛苦了,并道:“还是你池舅舅心里有谱,看过你抄的经文之后就知道你大致什么时候能抄完。我们到时候就按着他定的日子启程。” 周少瑾听着耳朵火辣辣的。 难道池舅舅看出点什么来了。 她不敢深想,请了集萤过来帮她收拾行李。 “披风要多带几件,河上的气温多变,你别看着是夏天,到了晚上一样很凉,可晚上很多地方的风景都很好,正好可以站在船上欣赏一番。”她絮絮叨叨的,“内衣也要多带。你别看你是在船上,可真正能用的水不多,洗了衣服更不容易晾晒……你有没有细布衣服,在船上穿细布衣服最好了,比较结实。又容易清洗……” 春晚和碧桃仔细地听着,按照集萤说的收拾行李。 周少瑾却把施香叫到了一旁,递给了她一个荷包,道:“你出府的那天我也不知道我回来没有。这荷包里有十张十两的银票,你拿了傍身。如果我赶回来了一切都好说,如果我赶不回来,你出嫁的时候我一定去讨杯喜酒喝。” 施香磕下来给她磕头。 周少瑾和周初瑾甚至是郭老夫人、关老太太等都有赏赐。足够她风光地嫁人了。 持香看着不免有些唏嘘。 姐妹一场。施香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等给关老太太祝了寿,晚间的夜风已带着几分凉意。周少瑾辞了外祖母、大舅母、姐姐等人,跟着郭老夫人启程往普陀山去,同行的除了平时服侍周少瑾和郭老夫人的,还有程池以及程池身边的集萤、怀山、秦子平和几个护院。 出发的那天。天气晴朗,一碧如洗。几房的人都来践行。周初瑾更是一直牵着妹妹的手把她送到了跳板旁才放手。 他们先坐画舫到镇江,然后再由镇江转沙船去杭州。 透过画舫的琉璃窗,看着岸边的人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影。周少瑾一直雀跃、期盼的心莫名的就变得有些伤感起来。 随行的樊刘氏忙安慰她:“没事,没事。我们跟着郭老夫人,又带了大老爷的帖子。有池四老爷随行,不会有什么事的。” 周少瑾点头。 碧玉脚步不稳地走了进来。道:“二表小姐,老夫人让我来看看您。您可还好?” “我挺好的。”周少瑾笑着收敛了心绪,请碧玉进来坐,“老夫人可好?” “也挺好的。”碧玉笑道,“老夫人说,她要歇会,请二表小姐随意,等会晚膳的时候再聚。” 去镇江要一天一夜。 周少瑾应了,推开画舫的窗户朝外望。 此时离岸还不久,两岸住着很多船上人家,很多人都站在船上对着他们的画舫指指点点的。 周少瑾哂笑。 想当初她们从浦口回来,在江北桥头的时候也曾指着别人的画舫羡慕地流口水,不过几日的功夫,事情就颠倒过来,轮到别人对着她坐的画舫流口水了。 用过午膳,她关了窗,吩咐碧桃:“我也歇会,你们派个小丫鬟注意老夫人那边的动静,老夫人如果醒了,就赶快叫了我起来。” 碧桃和周少瑾同岁,比周少瑾高半个头,细长的眉眼,白净的皮肤,一副温顺敦厚的模样。 她刚到周少瑾身边服侍就有机会跟着去普陀寺进香,到现在想起来还像是做梦似的。她恭敬地应诺,转身去传了话。 周少瑾睡到夕阳西下。 看着满室的霞光,她一下子跳了起来,对着当值的春晚抱怨道:“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也不叫我?老夫人醒了吗?” 春晚笑道:“刚过酉时(下午四点),老夫人早就醒了,发现碧桃在那里探头探脑的,特意叫了史嬷嬷过来传话,让我们不要叫醒您,等您睡醒了再一起用晚膳。” 这怎么能行! 周少瑾急急梳洗了一番,去船中间的船舱——郭老夫人住中间,程池住船头,她住在船尾。 郭老夫人正和史嬷嬷说着话,看见周少瑾穿了个粉红色的素面杭绸比甲,乌黑的青丝松松地挽了个纂儿,纂儿旁还插了一排茉莉花,看上去清丽动人,明瑟莹净。 “哎哟,这是哪里来的茉莉花,还沾着水珠儿。”郭老夫人笑眯着眼睛上下地打量着她,“可真漂亮!” 周少瑾笑道:“姐姐起早摘得,说是让我放在枕头边上。我看着挺多的,就让春晚用碗泡了,没想到下午全都开了,就挑了几朵戴。”她说着,嘱咐春晚,“把那碗拿过来,我们串两串手串给老夫人和嬷嬷戴。” 她记得寒碧山房是一朵花都没有的,不敢贸贸然地送花过来。 春晚见郭老夫人但笑不语,忙去端泡着茉莉花的碗。 史嬷嬷则把手伸到了周少瑾的面前,笑道:“我的二表小姐,您看,我是戴花的人吗?您给老夫人串两串就行了。我们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最喜欢那些带香气的白花了……” 那之后为什么不喜欢了呢? 周少瑾没敢问。 郭老夫人也没有说。 春晚倒也机敏,不仅端了碗进来,还带了穿着线的针过来。 周少瑾串了一串茉莉花。 郭老夫人想了想,道:“挂在衣服上吧?我这多大年纪了,还戴在手上,岂不是让小丫头们笑?” “这屋里又没有旁人!”史嬷嬷笑道,“您还讲究这些。” 周少瑾却能理解。 就像她。两世为人也不习惯穿那种颜色非常明亮的衣服。总觉得不自在,不是自己的衣服。 她笑着帮郭老夫人把茉莉花挂在了衣襟上。 史嬷嬷就对周少瑾道:“离晚膳还有大半个时辰,我们不如陪着老夫人打会叶子牌吧?” 周少瑾顿时冒汗。道:“我不会!” “简单的很。”史嬷嬷热心地道,“我让翡翠告诉你。” 碧玉的叶子牌打得很好,常陪郭夫人打牌,她是要上桌的。 周少瑾低声道:“我真不会!” “也就是打发时间。”郭老夫人听了笑道。“又不论输赢。” 问题是不论输赢她也不会啊! 但桌子已经铺好了,牌也拿上了桌。她实在是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坐到了桌边,指望着翡翠能帮她把这大半个时辰度过去。 所以晚膳快要好了,程池去请郭老夫人用膳的时候。就看见周少瑾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地坐在牌桌前,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牌抽来抽去。半晌也抽不出一张来。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这是要选什么时辰投胎呢? 程池不以为然地在心里摇了摇头,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抽出一张牌就丢在了桌子上。 周少瑾忙道:“不行,不行,那是张六索。” “六索又怎样?”程池淡淡地道,“下面已经有两张五索,四张七索,一张六索,谁要得起!” “哦!”周少瑾紧张地盯着郭老夫人、史嬷嬷和碧玉。 三个人果然没有动静。 坐在她下首的碧玉起了牌,然后打出张六文。 “吃了!”程池道,“打七文。” 周少瑾犹豫了片刻。 她有一张五文,两张六文,一张七文。 打张六文去一样是一句话。 程池见她没有动静,瞥了她一眼。 她心里一颤,忙把手中的两张六文打了出去,把七文甩了出去。 对面的郭老夫人碰了,打了一张九文出来。 “吃了!”程池又喊了一声。 周少瑾已经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打了,她想也没想地就把对九文甩了出去。 程池道:“打三索。” 她乖乖地打了三索出去。 史嬷嬷眼角的余光睃了一眼程池,手在牌上停留了几息,碰了三索,打了张二索出来。 “胡了!”程池道。 这就胡了! 周少瑾把手里的牌仔细地看了一遍。 她还真的胡了! 周少瑾放下了牌。 郭老夫人不死心看了一眼周少瑾的牌,嘟呶道:“少瑾吃的时候我就听胡……怎么她反而先胡了牌!” “打牌本来就有输赢。”程池笑着让碧玉收拾牌桌,“要用晚膳了,我特意让船家弄了些江鳝,你尝尝和我们平时吃的有什么不同。” 郭老夫人高兴起来,由程池虚扶着去了旁边的宴息室。 菜已经摆好了,满满的一大桌,除了清蒸江鳝,还有口水鸡、糟鸭掌、松鼠鱼等带有江南特色的菜肴,和他们上次去浦口的简单不可同日而语。 郭老夫人招呼周少瑾和程池坐下来用晚膳:“……没有外人,你是长辈,也不用讲那么多的规矩了。” 周少瑾想想也有道理。 船上就他们三个主人,再讲究什么分席而食,那他们只有各自呆在船舱里不出来了。 她道了谢,笑着坐在了郭老夫人的下首。 ☆、第一百八十七章仪真(粉红票1890加更) 这船上老的老,少的少,程池自然不会在乎,他笑着坐在了郭老夫的身边。因是圆桌,倒有点三足鼎立的味道。 周少瑾是不挑食的,自然吃得津津有味。 前半个月就在准备,一大清早就起了床,虽然中午歇息了一会,但毕竟年事已高,郭老夫人还是觉得很累,本没什么胃口,可见周少瑾这么好的胃口,她不由吃了大半碗饭。 程池看了暗暗点头。 觉得带周少瑾去普陀山是对的。不然以他的性子和母亲的性子,只怕是一路无语到普陀,或是母亲自话自说、暗自伤心的到普陀。 晚上,他们宿在仪真县渡口。 仪真县的县令陈赵坤过来拜房程池。 周少瑾躲在船舱里,等赵坤隔着帘子给郭老夫人请过安,请了程池上岸喝酒,周少瑾这才去了船舱陪郭老夫人。 这次郭老夫人没有拉着她打牌,而是看过她抄的《楞严经》之后,开始评点她写字方面的不足。 周少瑾仔细地听着,照着郭老夫人说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重新写给郭老夫人看。 郭老夫人见她极认真,情绪被调动起来,指点的也很仔细。 一个教,一个写,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程池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亥时。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忙请郭老夫人去歇息。 或许是因为做得都是自己喜欢的事,郭老夫人精神很好,不仅没有睡意,反而问起程池来:“这个赵坤怎么会想到来拜访你?可是有什么事?” 程池没有官衔在身,又只是出来游玩。和程家有点渊源的,最多也就派个幕僚过来送份赠仪,和程家没有渊源的,完全可以不予理会。仪真是水陆要塞,每年不知道有多官宿路过,都这样迎来送往的,仪真县令不被累死也会被穷死。这次赵坤不仅亲自来拜房程池。还请程池吃饭喝酒。肯定是有所求了。 “是二哥的同年。”程池已经更了衣,梳洗了一番,头发湿漉漉地挽在头顶。淡淡地道,“听说您路过,特意来给您请个安。” “你就少唬弄我了。”郭老夫人笑道,“是有求于你两个兄长吧?” 程池笑道:“说是行人司那边有消息过来。礼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章俊华身体抱恙,已上书皇上。九月份致仕,大哥有可能到六部去。 如今程泾已是都察院左都御使,小九聊之一,如果去六部。那就只可能是接手尚书之职。 本朝的尚书向来是由内阁大学士兼任的。 也就是说,程泾会入阁。 周少瑾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前世,程泾是在新帝登基之后入的阁。 如果事情没有变化。这一次,程泾可能还得继续在都察院左都御使的位置上待着。 她只好欲言又止。 高兴的郭老夫人并没有注意。细心的程池却发现了。 等从船舱出来,程池特意叫住了周少瑾,问她:“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周少瑾不知道该不该说。 既然有这样的风声传出来,说明程泾当然也是被内阁关注的人之一。如果程氏兄弟早早筹划,说不定程泾能提前入阁。官场向来讲究论职排辈的,程泾能早一日入阁,程家的势力就早一日增强。她不说,程池已经发现她的异样,总得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她说,这话该怎么说才能让程池不起疑。而最大的问题是,她很告诉程池。 她希望程泾能点入阁,程家越接近核心圈子,就越能得到别人得不到的消息,摆脱前世命运的机会就越大。 程池却不这么想。 认真地说起来,他和周少瑾交浅言深,就算是周少瑾听说了些什么或是知道了些什么,犹豫着是不是要告诉他也是自然的。只是他向来对事情观察入微,无间意捕捉到了周少瑾细微的表情,以至于周少瑾处于了两难的境地。 他想了想,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问你消息的来源,也不会去追究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只要告诉我事情的结果就行了。” 周少瑾怦然心动。 如果她能和池舅舅像现在这样好好的相处,等到她要说出程家会被满门抄斩的消息时,池舅舅会不会也像现在似的,不问缘由只问结果呢? 不管怎样,她都要试一试。 这样她就不用编造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掩饰自己身上发生的匪夷所思了。 尽管如此,周少瑾还是有些不安。 她吞吞吐吐地道:“我……只是听说……可能是黄理!” 前世,她并没有关心这些。 在她看来,程泾的仕途是一帆风顺的。 后来她隐隐听说黄理和程泾有旧怨,要追究到两人还都是小九卿的时候。但黄理的恩师致仕时,亲自出面拜托当时的内阁首辅让自己的弟子入阁,后来程泾也入了阁,但排名却在黄理之后。甚至去年中元节她和阿朱一块出去玩,阿朱说起程泾和黄理之间发生的事她都没有想上去……直到刚才,程池提到程泾有可能入阁的时候她弄清楚前世她听说的那个黄理就是任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就是那个在程泾手里吃了亏,之后又和程泾不和的内阁辅臣。 程池相信了周少瑾的话。 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生于金陵,长于内阁,再聪明也不可能在不知道朝局的情况下信口雌黄地乱编一通。何况她的话还十分有道理。 程泾是怎么坐上都察院左都御使位置的,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 如今程泾和黄理都只是小九卿之一,上面压着若干个大佬,黄理不管对程泾有什么看法,为了显赫自己宽怀大度,目光高远。他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人看出他对程泾的真正的态度。而上次黄理在程泾手里吃了大亏,他的恩师申敏之早已致仕,致仕的时候推荐袁维昌接任自己成为首辅。如果申敏之为黄理奔走,做为答话,袁维昌不可能站在程泾这一边。而黄理向来紧抱着申敏之的大腿,申敏之之前已经很委屈黄理了,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送黄理一程。不然申敏之的同僚门生看了岂不心寒? 最重要的是。申敏之退了下来,他的孙子前年刚刚金榜题名入了庶吉士馆在刑部观政,他此时不发挥余热留点余荫给别人。别人凭什么照顾他的孙子? 看样子,袁维昌下定了决心要回报申敏之的恩情了! 程池想着,朝周少瑾微微颔首,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这次就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吧!你以后有可以要求我帮你做一件事。”他说着。顿了顿,再次强调。“任何事都可以!可若是你想像则天皇后似的做女帝,我恐怕就无能为力了!你要我做的事得是我能做到的事。” 周少瑾笑了起来,心跳得更乱了。 她不能这个时候要求程池,让他帮自己带话给程泾。说程家十二年之后会被抄家灭族! 还好这话到嘴边她还是管住了自己没有乱说。 “不用了,不用了。”周少瑾连连摆手,道。“您之前救过我好几次,我都没有好好地答话您。这次就算是我报答您的解围之恩。” 程池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多想。而周少瑾也不知道他承诺的“任何一件事”的份量和意义。 如果他没有心生去意,他肯定不会这样含含糊糊算了,但他已经决定离开,就不会再理会程家的事了,这句承诺对周少瑾最多也就只有两年的有效期……他还不如看情景帮她几次,这样于周少瑾来说更划算。 他打定了主意,笑了笑,和周少瑾在船舷边分了手。 周少瑾兴奋极了,直到盥洗后换了小衣上了床,嘴角挂着的笑容还依旧如夏日的阳光般灿烂。 她终于帮了池舅舅一次。 池舅舅肯定不会觉得她一无是处了。 只要能长此以往,她和池舅舅的关系一定能够得到很大的改善。 程池这个时候在给程泾写信。 什么事情在没有盖棺之前都不算是定论。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信中提醒大哥注意申敏之和袁维昌之间的关系,提醒他注意和黄理的罅隙。 他相信大哥应该能理解他的意思。 虽然他已经决定离开程家,但他只要没有离开,就还是程家的弟子。 程池放下笔,站起来推开船窗。 月亮弯弯地挂在天星,几颗星子一闪一闪地点缀其旁,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船桅上挂着的大红灯笼红彤彤地映在湖面,给这清冷的夜晚平添了些许的暖意。 程池喊了怀山,道:“快马加鞭,把这封信送给大老爷。” 怀山应声而去。 程池一个人立在窗边站了良久,这才关了窗。 荡漾的画舫像摇篮。 周少瑾很快入梦,一夜无梦到了天亮。 船工的号子声、船上人家的泼水做做饭的嬉耍声、船板上的霍霍的走动声……把她给惊醒了。 片刻的恍惚之后,周少瑾才想起自己是在去镇江的画舫上。 她连声喊着春晚,趿鞋下了床。 春晚和两个粗使的婆子端着水走了进来。 “二小姐,您醒了。”她一面指使着婆子把水放在镜台旁,一面帮周少瑾挂了帐子,道:“清风说,我们明天下午就能到镇江了。然后换了沙船去杭州府。” 周少瑾道:“你看见集萤了没有?” 自上船之后,她就没有看见集萤。 ☆、第一百八十八章镇江 周少瑾挺担心集萤的。 上次集萤还说焦家要找她算账,他们从京杭大运河去杭州府,京杭大运河可是漕帮的地盘。 她怕集萤被人发现。 春晚笑道:“集萤姑娘在屋里睡觉呢!说是晚上没有睡好,今天白天要好好地睡一觉。” 周少瑾松了口气。 集萤可能也是怕被漕帮的人发现吧! 小心谨慎点总归是件好事。 傍晚,他们换了艘三桅的小沙船。 说是小,其实是和那些停靠镇江码头的五桅沙船相比较而言的。 他们坐的沙船长有四百余尺,大桅高耸,风篷狭长,像个庞然大物横在周少瑾的面前。 周少瑾仰望沙船,心中非常的震撼。 等她上了船,看到漆得如镜面般光滑的甲板,比昨天的画舫足足大了一倍有余的船舱时,更是睁大了眼睛半晌无语。 春晚等人自然不如周少瑾沉得住气。几个人一会儿摸摸楠木做成的大书案,一会儿摸摸缕雕着葡萄石榴缠枝花的落地罩,不住地啧啧称赞。 樊刘氏不由叹道:“施香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后悔没有跟着二小姐来见识一番的。我能跟着二小姐走这一趟,死也没什么遗憾了。” “胡说!”周少瑾不喜欢樊刘氏的口吻,这一世她们一定会比上一世过得好,樊刘氏也会好好的,跟着她看更多的风景,走更多的地方。 樊刘氏失悔道:“看我这张嘴……” 以后二小姐嫁了,她跟着二小姐,自然会走更多的地方。 这话的确让人听着不喜欢。 她嘿嘿地笑着。 那边传来碧桃低低的惊呼:“春晚姐姐。您看!这桌子椅子都是固定在船上的。” 周少瑾和樊刘氏回头,就看见春晚正用力地推了推她面前的太师椅:“咦,还真是固定了的!” “是怕我们摔跤吗?”碧桃问。 樊刘氏道:“我听人说,有时候在海上行走会遭到大风浪,不要说船舱里的东西了,人都会掀翻,这船肯定是在海里走动的。” “真的吗?真的吗?”碧桃激动的这里看看。那里瞅瞅。道,“也不知道这船是程家的还是池四老爷借来的。” “应该是程家的吧?”春晚猜测道,“我听外面的管事说。我们程家也有船队的。” 周少瑾抿了嘴笑。 我们程家……什么时候她带过来的丫鬟已经自称自己是程家人了! 她轻轻地将船窗推开了半尺宽。 周围都是比他们小的船只,她轻而易举地就能看到对面开着的船窗旁有对年轻的男女,两人正并肩趴在船窗上望着外面亲昵地说着话儿。 她红了脸,忙关上了船窗。吩咐春晚:“快把东西收拾好了,我们还要去给郭老夫人问安呢!” 箱笼早在她们上船之前就抬了过来。 春晚几个嘻嘻笑着应“是”。手脚麻利地收拾起东西来。 周少瑾重新梳洗了一番,等到春晚几个把她惯用的东西都放在了她惯用的位置上,又去外面看了看,见甲板上没人。这才簇拥着周少瑾去了郭老夫人的船舱。 和在画舫时一样,程池住在船头的位置,郭老夫人住在中间。周少瑾住在郭老夫人的隔壁,再往后。就是程家的一些仆妇了。 谁知道她们刚进门,就有媳妇子进来禀道:“夫人,镇江通判陈述明的夫人过来给您请安。” 郭老夫人有些意外。 周少瑾忙站起身来,道:“那我先回船舱去了,等会再过来陪您聊天!” 郭老夫人却摆了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你就陪着我见见好了,这陈夫人说起来和我们家也有点渊源——她的父亲曾经和我们家老太爷是同僚,她小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只是自从老太爷去世,我们两家也就没怎么走动了。她下午让人投帖的时候,还是吕嬷嬷提醒我,我才记起来。” 没什么走动了,是人走茶凉还是因为原本两家就只是泛泛之交呢? 周少瑾思忖着,和郭老夫人一起见了陈夫人。 陈夫人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高大,白皙丰腴,穿着丁香色焦布比甲,看见郭老夫人眼圈一红,哽咽道:“妾身早想去拜见老夫人,只因多年不见,妾身怕老夫人早已不记得妾身了,妾身就没敢去。没想到老夫人还记得妾身……” 郭老夫人笑着让吕嬷嬷扶了陈夫人,柔声道:“你不必客气,我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好,就不怎么出来应酬了,倒不知道你如今在镇江。前几年听说你父亲去世了,你母亲可还好?是在老家还是跟着你哥哥在广东东莞任上?你如今有几个孩子?大的多大了?是公子还是小姐?” 说话亲切,如和风细雨。 这是周少瑾从来没见过的一面。 她不禁仔细地听着。 那陈夫人一一应了,两人说着从前的旧事,等天色暗下来,那陈夫人已改口称郭老夫人为伯母,并道:“您明天就别走了,让妾身好好尽尽地主之谊,陪着您在镇江逛逛,您届时启程去杭州也不迟。” “不用了!”郭老夫人委婉谢绝,“我是去普陀山敬香的,不能晚去。” 陈夫人很是失望。 镇江知府高耀的夫人过来拜会郭老夫人。 陈夫人忙站了起来。 郭老夫人却没有动。 陈夫人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指了周少瑾正要问什么,高夫人走了进来。 “程伯母!”高夫人恭敬地给郭老夫人行了礼。 郭老夫人欠了欠身,示意周少瑾上前还礼。 周少瑾忙上前给高夫人行了个福礼。 高夫人还记得她,笑道:“我说老夫人出行身边怎么没个服侍的人呢?原来周家二小姐跟了过来。早知道这样我就把我们家那个不安生的带过来和你见个面,也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大家闺秀了。” 周少瑾红着脸羞涩地称“不敢”。 那陈夫人这才看了周少瑾一眼。 郭老夫人为周少瑾解着围:“她是小姑娘家,脸皮子薄。你就别逗她了。你们家大人和四郎是好朋友,我也就托大把你当晚辈看了,我明天一早就启程,你要真想我到你府上做客,等我从普陀回来了再说。” 高夫人呵呵地笑,道:“老夫人您可真厉害,说得我一句话都没法说的了。您既然把我当晚辈看。那我也不和您客气。等人从普陀山回来,我再给您洗尘。” 陈夫人在旁边陪着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给高夫人行礼。 高夫人自然是认识她的。笑称了声“陈夫人”,眼睛却朝郭老夫人望去。 郭老夫人介绍了两家的关系。 高夫人待陈夫人就热情了几分。 陈夫人喜出望外,巴结奉承着郭老夫人和高夫人,等到高夫人告辞时。陈夫人更是虚扶着高夫人下了船。 代郭老夫人送客的周少瑾不由长长地透了口气。 她身后突然传来程池的声音:“怎么了?很累吗?”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急急地转身。谁知道脚踩在披风上,披风的绳子把脖子给勒住了。 她忙解开了披风,一口气才透过来,可血已经全都涌到了脸上。火辣辣的。 程池好像没有看见似的,语气淡然地道:“时间不早了,快去歇了吧!明天还是个好天气。如果早上能起得来。可以到船头看日出。霞光满天的,和在山上看日出另一番景象。” 周少瑾低声应诺。 程池回了船舱。 周少瑾的呼吸这才通畅起来。 明天她到底要不要去看日出呢? 周少瑾想到集萤批评她不看塘湖涌潮要去参加庙会的事。决定邀了集萤一起看日出。 不曾想集萤却道:“我明天不能露面,你还是一个人去吧!” 周少瑾有些失望,但也很能理解,叮嘱集萤小心,让春晚明天早点叫醒她。 春晚应下了。 第二天天没有亮她就叫醒了周少瑾。 周少瑾出了船舱,船头有好几个陌生的男子,看那穿着打扮,像是船上的船工。 她没敢出去,开了窗盯着窗外,看着河天间渐渐泛起一道白光,然后霞光慢慢地迸射出来,缓缓地染红了东边的天空。 那些文人骚客都以能在泰山之颠看日出为傲,如果自己有哪天也能去泰山看日出那就好了。 周少瑾深深地吸着气,清晨带着凉意的空气湿润透中带着几分清新,让她人都变得精神起来。 ※ 辰正(早上八点),沙船起锚。 周少瑾站在船窗前,看着镇江码头越来越小。 到了下午,郭老夫人让碧玉请她过去打叶子牌。 周少瑾头大如斗,却又不能不去。 船上多是仆妇,总不能让郭老夫人总和那些仆妇玩吧? 周少瑾硬着头皮打了一下午的叶子牌,输了七两银子。 或者看多了岸边大同小异的景象,过了两天,郭老夫人屋里又摆上了叶子牌。 这样连着几天,周少瑾的下午都消磨在了牌桌旁。 早上用早膳的时候,她求助般地望着程池。 程池好像没看见似的,神色自若地用着饭。 周少瑾不由得气馁。 到了下午,牌打到一半,程池走了进来。 郭老夫人忙招呼他:“你的事都忙完了?” “也没什么好忙的。”程池说着,闲庭信步般地走到了周少瑾的身边,突然道,“打三文。这牌你怎么能打六索!” 像上次一样,周少瑾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不假思索地把三文打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打牌(粉红票1920张加更) 坐在郭老夫人身边帮郭老夫人看牌的翡翠见周少瑾打出了张三文,没等郭老夫人有所举动,忙喊了声“吃了”。 郭老夫人看了一眼自己的牌,顿时笑眯眯地甩出了一对三文,打出了一张二文。 吕嬷嬷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正盯着自己手中的牌在一个个的凑顺子,哪里顾得上桌上的牌,又哪里顾得上别人打了什么牌。 吕嬷嬷看着微微地笑,吃了二文,想了想,打出张四索。 周少瑾坐在吕嬷嬷的下家。 程池喊“吃牌”。 周少瑾手中有一张二索,一张三索,一张四索,一张五索,一张六索,一张七索,再来张二索或是五索、八索她就可以胡牌了,也就是说,她已经停牌了,只等胡牌了。 她看了程池一眼。 程池面无表情。 她忙低声道:“打哪一张?” 周少瑾不敢问吃哪一张,她怕被其他三家听出音来。 程池道:“打七索。” 二索、五索、八索不成,单成五索? 周少瑾觉得这样打牌成熟的机会太小了。 但程池当着这么多人让她打七索了,她怎么能抹了程池的面子? 周少瑾打了七索出来。 下家的碧玉看了看桌面上的牌,又看了看心中的牌,沉思半晌,也跟着打了个七索。 郭老夫人的面色也没有之前的轻松。 她老人家想了想,很慎重地跟着打了张七索。 吕嬷嬷想也没想地又打出了一张四索。 郭老夫人皱了眉头道:“你怎么一对对的拆了打?” 吕嬷嬷委屈道:“我等会给牌您看!我要碰的怎么都出不出来。谁知道一拆开,表二小姐就打了出来。” 郭老夫人没做声。 周少瑾摸了张牌。 居然是张五索。 她目瞪口呆,望了望程池,又望了望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敏感地道:“怎么了?” “我。我自摸了!”周少瑾吞吞吐吐地把牌摊放在了桌子上。 “这都能摸!”碧玉把手里的带五索的顺子拿了出来,“我看着四老爷告诉表二小姐打七索就觉得不对劲,把一个顺子拆开了跟着打的,没想到竟然让二表小姐给摸了。” 周少瑾就更不明白了。 照大家这么说,她摸的是唯一一张五索。 程池怎么知道她吃了吕嬷嬷的牌之后就一定会赢呢? 她睃了程池一眼。 程池满脸的兴趣缺乏。 周少瑾低下来洗牌。 碧玉掩了嘴笑,提醒她:“二表小姐,是吕嬷嬷的庄家。” 周少瑾赧然。 吕嬷嬷笑着打趣她:“二表小姐这样可不行!把已经连输四把了。您还要抢我的庄家。” 郭老夫人等人哈哈大笑。 周少瑾面红耳赤。 重新开始后。程池依旧在她身边指点她打牌。 她莫名其妙地连做了六盘庄,第七盘的时候,她居然整出一副对对碰的大牌来。 郭老夫人忍不住了。嗔道:“四郎,你若是没事,不妨和我们一起打牌好了!” 周少瑾脸上像火烧似的,忙站了起来。道:“池舅舅,我给您打吧!” 碧玉也机敏地站了起来。道:“四老爷,奴婢的牌打得不好,老夫人都说奴婢好几回了,若不是没有牌搭子。老夫人早就把奴婢给赶下桌了。您就坐我这里吧!免得我输钱老夫人都嫌弃我输慢了。” 大家听着又是一阵笑。 程池却掏出怀表来看了一眼,道:“我等会还有事,就在你们这边转悠转悠。你们就别管我了。” 他这么说,大家也不好勉强他。又重新坐下来打牌。 只是这次他不再说什么,只是闲闲地坐在一旁看着。 周少瑾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紧张。 她生怕自己出错了牌,让程池觉得傻拙。 这样一来,她打起牌来不免变得非常犹豫,觉得打这一张是错,打另一张好像也错了……手忙脚乱中,她连着输了十二盘,还好郭老夫人等人都没有整出什么大牌来,她只是把之前赢得的钱慢慢地输了出去,等到用晚膳的时候,她正好不输不赢。 周少瑾不由得长吁了口气。 程池却低声对她道:“用过晚膳之后,你到我船舱里来一趟。” 周少瑾不知道是什么事,看着走在他们前面的郭老夫人的背影不敢作声,微微颌首。 用过晚膳,陪着郭老夫人喝了会茶,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比平时提早了些告辞。 郭老夫人也累了,没有留她,吩咐碧玉送她出门。 周少瑾转了个弯,去了程池的船舱。 程池正坐在船舱书房的大书案后面摆弄着什么。 清风和朗月一个服侍着船舱里的火烛,一个跪在旁边的竹席上服侍着红泥小炉上的沸水,准备泡茶。 周少瑾脚步轻快又不失稳重地上前,恭敬地给程池行了个福礼。 程池朝着她招了招手。 周少瑾走近了,这才发现大书案上摆的是一副叶子牌。 她很是意外。 程池却问她:“你知道一副叶子牌有多少张吗?” 周少瑾摇头。 程池道:“你自己算一算。” 周少瑾沉默了片刻,道:“一百零八张。” “不错。”程池淡淡地笑着,道,“那你知道一共有几个花色?每个花色又有多少张吗?” “知道。”周少瑾一面想,一面回答道,“一共有四个花色,文、索、万、筒。每个花色从一到九,各有四张。” 比程池问的答得还要细。 程池面露满意之色。摆弄着手中的牌,道:“你看,每一种牌都是有定数的,如果你手里有这几张牌,那就还剩下这几张牌,如果别人打出了这几张牌,那还就还剩下这几张牌。你就由此可以推断出别人手里大致上有几张什么牌。还剩下几张牌。打牌的时候听哪几张牌的机率比较大……”他说着,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周少瑾那张精致到无暇却目光中略带几分茫然的面孔,他不由得语气微顿。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看还是算了,这对你太复杂了。你只要记住了你手里有哪几张牌。曾经打出了多少张牌,别人打出了几张什么牌。就可以大致上知道哪几个花色的牌在外面的比较多,你就听那几张牌就行了。你听懂了我的话吗?” 周少瑾连连点头,道:“我听懂了,就是要算自己的牌。还要算别人的牌,这样就知道怎么打牌怎么拆牌了。” 程池暗暗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她听不懂,自己得从头跟她讲。 “那好。我们来练习练习。”程池清着牌,修长的手指灵活敏捷。牌在他的指头翻来覆去,好像活过来了似的,“这两堆牌是我的,这两堆牌是你的……你先出牌。” 周少瑾仔细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牌看了好一会,出了张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九索,然后拿起另一堆牌看了良久,打出了张六索。 程池道:“很好!不要急。虽说打牌是四个人的事,可你若是太迁就别人,就容易着急,一着急,就容易出错牌。”他说着,分别从两堆牌里各打出了一张六索,“你这个时候就要注意每个人都出了些什么牌。那你说说看,一共还有几个九索?几个六索?” 周少瑾不假思索地道:“还有一个六索,三个九索。” “所以你这个时候就得考虑了,只有一个六索,那就很难凑齐六、七、八索这样的顺子,也很难凑齐四、五、六这样的顺子,如果你手里有一张七索、一张八索,又正好有一张四文,一张五文,那你就得考虑拆七索和八索,因为六索只有一张了……”程池耐心细致地和她演练着。 周少瑾渐渐沉溺于其中。 程池不再说话,让朗月端了把太师椅给周少瑾。 周少瑾按着程池说的,自己摆弄着那些叶子牌。 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儿。 程池席地跪坐在兰席上,悠闲地喝着茶。 夜泊的县城中隐隐地传来“小心火烛”的打更声。 程池放下了茶盅,笑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为止了。如果明天我母亲还邀你打牌,你就按照我告诉你的慢慢地摸索。这种事是没有定例的,还是得从实践中摸索。” 周少瑾这才发现已是半夜,她慌忙地站起身来:“池舅舅,我没有想到这么晚了……” 她出来的时候只是跟春晚说了一声,也不知道春晚有没有到处找她。 若是被郭老夫人知道了怀疑自己和程池合着伙儿给她老人家下套可就麻烦了。 “没事。”程池笑容和煦,道,“反正在船上也没什么事。” 但周少瑾还是很感激。 结结实实地给程池行了礼,这才回了自己的船舱。 春晚几个正急得团团转,见到她就像见到了救命的浮木似的,全都围了上来。 “二小姐,您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二小姐,您可把我给急死了。我们又不敢找了去,又怕别人来找您……到现在心还跳个不停呢!” “二小姐,您没事吧?四老爷把您叫了去干什么?没有喝斥您吧?” 各种问题纷至沓来,让周少瑾一时不知道回答谁好,只好道:“我没事,四老爷喊了我去下了几盘棋,所以晚了点。” 大家这才如释重负地安静下来,有的去给周少瑾打水服侍她梳洗,有的帮周少瑾去拿换洗的衣衫,还有的开始铺床熏香……周少瑾直到躺到了床上,脑海里还旋转着各式各样的叶子牌。 ☆、第一百九十章晕船 不得不说,程池的办法还是很管用的。 第二天周少瑾陪着郭老夫人打牌的时候就不像从前那样摸不着头脑了,只是思考的时候长了,出牌的速度就慢了,郭老夫人有时候等得有些不耐烦。 周少瑾牢记着程池的话,歉意地朝着郭老夫人笑,但该怎样还是怎样。 几次下来,郭老夫人也看出点端倪来。 她私下对吕嬷嬷道:“没想到少瑾这孩子知道了自己的不足,会想办法弥补。有这样性子的人,做什么事都能成!” 大家族里的生活,有时候就像个小小的村落,不仅关系错综复杂,而且蛇有蛇洞,鼠有鼠窝,各有各的消息来源,有时候比东家还要灵通,否则像他们这样看着东家脸色吃饭的人又凭什么趋利避害,混得如鱼得水了? 吕嬷嬷作为郭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人,有自己势力范围和消息来源。 程池把周少瑾叫过去告诉她打牌的事也并没有藏着掖着,她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她更知道,非议程池的事不仅程池很反感,就是郭老夫人听了也不会说你一个好字,说不定还从此就在你身上贴了个“不忠不义”或是“搬弄口舌”的罪名,指不定哪天就发作了,还让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闻言笑道:“从前二表小姐也不是这样的。这些日子在我们屋里抄经书,又跟着四老爷学下围棋,她那么聪明,学也要学会了!” 郭老夫人很是赞同。 碧玉走了进来。 她的神色有些慌张,道:“老夫人。我瞧着珍珠的模样儿有些不好,您看是不是让个老成的嬷嬷过去看看?” 自换了沙船,珍珠就有些晕船。 郭老夫人让她在船舱里休息,没有排她的值。 此时听说她不好,郭老夫人心中“咯噔”一声。 下面的人就是这样,最怕的就是病了把病气过给东家,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称病的。 只怕珍珠的病不是不好。而是已经很不好了。 郭老夫人忙吩咐吕嬷嬷:“你去看看!” 吕嬷嬷面色凝重地称“是”,和碧玉匆匆去了珍珠屋里。 不过几天的功夫,杏眼桃腮的珍珠就瘦得皮包骨了。一双流光盈盈的眼睛也变得黯然无光。 “这是怎么了?”吕嬷嬷的面色不由得又凝重了几分。 服侍珍珠的小丫鬟红了眼睛,低声道:“一直吐,什么也吃不下。厨房的大师傅还特意做了点酸汤,珍珠姐姐喝了一口就全吐了……我听船上的船工说。吃些姜片能治晕船,也拿来给珍珠姐姐试了试。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这可怎么办? 吕嬷嬷还是十几年前勋大老爷病逝后陪着郭老夫人扶棺南下时曾经在船上呆过很长的时间,那个时候人人心情都不好,哪里还顾得上晕船的丫鬟、媳妇子、婆子。 就算是生孩子难产她也有办法,可这晕船……她实在是没法子。 可珍珠这个样子若不是好好的治疗。只怕是性命都要丢在这了。 那可比生病还晦气! 可这话怎么好跟郭老夫人说? 郭老夫人可是带着她们去普陀山敬香的。 既是对菩萨的敬意,菩萨就应该保佑她们才是。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让那多心的想想。这岂不是说郭老夫人没这福气去普陀山敬香? 吕嬷嬷经过那么多事的人顿时都有些慌张起来。 偏生碧玉又在一旁催着:“嬷嬷,您看该怎么办啊?要不晚上靠岸的时候请个大夫上来瞧瞧?” 这可不是她一个仆妇能做得了主的! 念头闪过。吕嬷嬷突然想到了周少瑾。 她怎么把二表小姐给忘了。 虽然说是表小姐,可那也是半个东家。 有她帮着出主意,就算是有什么错,那也是一片好心啊! 吕嬷嬷打定主意,低声对碧玉道:“你别声张,我去问问二表小姐,看看她怎么说!” “这不大好吧?”周少瑾毕竟只是来做客的。只是碧玉的话只说了一半,吕嬷嬷已转身出了船舱。 碧玉忙示意那小丫鬟好好地照顾珍珠,匆匆地跟了过去。 周少瑾在研究那一百零八张叶子牌,听说吕嬷嬷过来了,还以为她是帮郭老夫人传话的,也没有多想,就直接让春晚把她请了进来。 吕嬷嬷怕迟则生变,进来给周少瑾行了个礼,就直言不讳地把事情告诉了周少瑾,并道:“您看这件事可怎么办?” 周少瑾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郭老夫人知道。 她的想法和吕嬷嬷一样,这种事可大可小,最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她让当家作主,她又觉得有些越俎代庖,不是她应该做的事。 可看着珍珠这样病下去,她又有些不忍心。 周少瑾略一思忖,对吕嬷嬷道:“你先在这里坐坐,我去池舅舅那边看看,这件事恐怕还得池舅舅出面。” 吕嬷嬷吓得脸都白了。 四老爷是连二房老祖宗的面子都说甩就甩的人,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亲眼看见泾大老爷在这个弟弟面前陪小心的,不然袁夫人看着四老爷为何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呢? “不成,不成!”她连连摆手,道,“这件事更不能让四老爷知道了……” “那就只能请了老夫人拿主意。”周少瑾道。 吕嬷嬷神色晦涩难明。 周少瑾有些不喜,道:“嬷嬷把事情推到我这里来,不就是想让我出这个头吗?我现在愿意出这个头,你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也成,我不过是客居。哪有客人插手主人的事?这件事还是请嬷嬷自己拿主意吧!” 吕嬷嬷脸胀得通红。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周少瑾会把话说得这样直白,更没有想到周少瑾看穿了她的心思之后还愿意出面……她只觉得一张老脸臊得恨不得钻了地洞,忙道:“二表小姐,我陪您一起去找四老爷。” 周少瑾颔首,和吕嬷嬷去了程池的船舱。 应门的是清风。 他斜着眼睛看着吕嬷嬷,一句“四老已经歇下了”的话说了一半却看见了吕嬷嬷身后的周少瑾。他不由得神色微变,绷着脸说了句“我这就去通禀”。一转身回了船舱。 还是朗月可爱些! 周少瑾不禁在心里嘀咕。 吕嬷嬷却飞快地睃了她一眼——周少瑾第一次胡牌的那张二索可是她打的。但如果不是看见程池指导周少瑾打牌。又怎么会把顺子拆了给周少瑾喂牌呢? 看样子二表小姐在池四老爷面前还挺有面子的! 吕嬷嬷在心里琢磨着。 清风走了出来。 他低声道:“四老爷请二表小姐进去!” 周少瑾朝他点了点头,昂首走了进去。 吕嬷嬷连忙跟上。 程池坐在船窗前的罗汉床上品茶。 看见周少瑾进来,他指着床边的锦杌。道:“有什么事坐下来说话吧!” 周少瑾应喏坐下。 吕嬷嬷在郭老夫人面前插科打诨神色自若的人,在程池面前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大气也不敢出,更不要提说话了。 周少瑾没有办法。只好向程池说明来意。 程池闻言沉思了片刻,道:“这样好了。我先让集萤帮她按摩按摩,如果还不行,等船到了常州,我再找个借口打发她留在常州。你们就不要声张了。” 看样子池舅舅也不愿意郭老夫人知道…… 周少瑾了解了程池的意思。朝吕嬷嬷望去。 她包揽了这件事,是因为担心珍珠的性命,可吕嬷嬷总不能全指望她吧?她又不是长房的管事嬷嬷。 吕嬷嬷会意。立刻道:“四老爷,二表小姐放心。不会有人说出去的。” 程池“嗯”了一声。 吕嬷嬷忙躬身告退。 周少瑾哭笑不得,提醒吕嬷嬷:“我们等了集萤姑娘一起过去吧!” 不管集萤是什么人,明面上她是程池的丫鬟,就得听程池的指使。没有程池发话,她们怎么能指使集萤做事? 吕嬷嬷闻言面色更红了。 她实在是有些怵四老爷,在四老爷面前就会畏手畏脚的。 “还是二表小姐持重。”吕嬷嬷道,“我虽说比二表小姐痴长几年,遇事却没有二表小姐沉得住气。”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她说着,眼角的余光却瞟向了程池。 程池神色自若,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喊了怀山,让他跟集萤说一声,跟着周少瑾走一趟。 怀山应声而去。 周少瑾这才起身和程池告退。 程池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 周少瑾和吕嬷嬷在船舷上等了一会,集萤衣饰整齐却打着哈欠走了出来:“说是有人晕船,让我帮着按摩推拿?” “是啊!”周少瑾见她好像没睡好似的,道,“是珍珠,晕船晕得厉害,池舅舅说要等到了常州才好把她移下船去。” 集萤打着哈欠跟着周少瑾去了珍珠的船舱。 碧玉正坐在床边给珍珠喝参茶,见状忙把位置让了出来。 集萤道:“不用,这个法子很简单,我告诉你,你也可以帮珍珠按摩推拿。只不过因为穴位在肋下,其他的人做这种事不方便而已。” 屋里的人都围上来看。 集萤就让碧玉帮珍珠解了衣衫,按在了珍珠最底下肋骨稍下之处,道:“按十次,每次按三百六十息。” 碧玉帮着集萤数数。 如此反复几次,珍珠果然感觉好了很多。 大家都松了口气。 ☆、第一百九十一章棋谱(粉红票1950加更) 之后集萤又看着碧玉做了几次,指正了她几处不足,就起身告辞了。 周少瑾亲自送她出了船舱,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连这种治疗晕船的按摩推拿都知道。” “是四爷告诉我的。”集萤笑道,“我老家在沧州,你问我马生病了怎么办我肯定知道,可你要是问我人晕船怎么办,我和你一样两眼摸黑——四爷只是要借我的手把这法子告诉碧玉。” 周少瑾就更意外了。 没想到程池竟然连这些都懂…… 集萤就打了个哈欠。 周少瑾不由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像很疲惫的样子?在船上睡不好吗?” 集萤闻言在心里嘀咕:她在哪里都睡得好,可程子川每天晚上都要她在女眷区巡逻,白天又嘈杂,她怎么可能睡得好呢? “是啊!”她又打了一个哈欠,觉得这些事不必对周少瑾说,免得知道的越多越替她担心,“我三岁就能骑马,十八岁的时候才第一次坐船。” 周少瑾理解,忙催她快回去歇息:“等晚上船靠了码头我们再好好说说话。” 集萤也实在是困得慌,和周少瑾说了两句话就回了房。 周少瑾转身回了船舱。 吕嬷嬷刚才被周少瑾不软不硬地刺了那么一下,又看到她居然能在程池面前说得上话,不敢再自作聪明的玩些小动作,已将周少瑾为珍珠求情的事告诉了珍珠。珍珠挣扎着要起来给周少瑾磕头。 周少瑾忙示意碧玉让她躺下,并道:“你要是真心感谢我,就快点好起来,这些虚礼就不要讲了。” 珍珠也和她打过些日子的交道。想着她平时话不多,关键的时候却愿意为自己挺身而出,想必是个外冷内热的,遂也不和她客气,顺从地躺在了床上,道:“二表小姐,大恩不言谢。我会照着集萤姑娘交待的坚持每天按摩推拿。争取早点好起来。” 周少瑾不是那种喜欢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扯的人。 她笑道:“这都是池舅舅的主意,你好了,记得去给他道个谢就是了。” 珍珠口中应“是”。心里却想,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求四老爷,可又能几个人能求动四老爷呢?说来说去,四老爷还是看在你二表小姐的面子上。真正要感激的人却是二表小姐。 周少瑾见船舱内空气流畅,几个小丫鬟为了保持船舱的洁净。把珍珠用的盂盆之类的东西都用木盖子盖着,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好交待的了,叮嘱了珍珠要好生休息,和就春晚回了屋。 吕嬷嬷也跟着告辞。去给郭老夫人回话。 她就更不敢隐瞒程池恩惠了。 把事情的经过细细地禀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听着不禁挑了挑眉,道:“你去找了少瑾,然后少瑾去找了四郎。四郎派身边的集萤治好了珍珠的晕船?” 现在只是有所好转。 吕嬷嬷不敢夸大。 因为珍珠若是支持不住,程池已经发了话。会在船靠常州的时候让珍珠下船。 她忙道:“是比之前好了很多。照集萤姑娘的说法,大约月余就能根治了。” 郭老夫人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自己生的自己最了解。 幼子从小就顽劣不羁,别看他现在长大了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可骨子里却十分的淡漠冷酷。明明知道嘉善不是做宗子的好人选也不愿意花精力去培养老二家的让哥儿……可这一次,他又是陪自己去普陀山敬香,又是好脾气地指点少瑾打牌,现在还让自己的丫鬟帮珍珠治晕船……也太好说话了些! 常言说得好,反常即为妖。 难道四郎那边出了什么事?或者是四郎有什么打算? 郭老夫人心里有事,也就没有心思打牌了。 周少瑾松了口气,却发现程池大部分的时候都坐船窗前的罗汉床上端着茶盅发呆。 他也很无聊吧? 周少瑾猜测着,犹豫了两天,去找程池下棋:“就打发打发时间……还像上次似的,下五子棋!” 程池望着她。 周少瑾的脸顿时变得绯红。 她知道自己这主意上不了台面,可除了下五子棋,她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哄他开心了。 周少瑾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是期盼地看着程池。 程池突然间就像想到了独自开在无人小径旁随着春风摇拽的无名粉色小花来。 他就喊了清风进来摆棋盘。 周少瑾忍不住抿了嘴笑。 亮晶晶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眼角眉梢都洋溢着雀跃。 不过是答应和她下几盘棋罢了,犯得着这么高兴吗? 程池不解地在心里暗忖着,心情却情不自禁地像受到感染似的好了很多,甚至连他的嘴角轻轻地翘了起来他都没有意识到。 和之前一样,程池让了周少瑾两子,下了十盘。 结果也和上次一样,程池赢了九盘输了一盘。 周少瑾很不服气,但天色已经不早,她只好道:“明天我们再下!” 程池不置可否。 周少瑾就问他:“池舅舅有没有带棋谱,我晚上回去恶补恶补!” 程池忍俊不禁,道:“你有看到过借兵器给对手然后和对手一决生死的吗?” 周少瑾理直气壮地道:“反正池舅舅就是借了兵器给我,我也打不赢池舅舅,池舅舅何不胸怀宽广地指点指点我呢?既可赢了美名,又可增加对决的乐趣,这也算是一箭双雕了!” 看不出来,小丫头平时看着唯唯诺诺、一声不吭的,还有这样活泼好动的一面! 程池直截了当地道:“没有!我没有带棋谱。” 周少瑾失望地耷拉着肩膀回了船舱。 用过晚膳,集萤来拜访她,丢了本百草堂出的《棋谱》给她。道:“秦子平说是奉了四爷之命从常州那边快马加鞭送过来的,马都差点跑死了。这个是他们能找到的最简单的棋谱了。你要棋谱做什么?你难道还想和四爷一较高低不成?” “没有,没有!”周少瑾拿着那本棋谱,觉得自己好像捧着个烫手的山芋,喃喃地道,“我,我只是想着上次池舅舅告诉我怎么打叶子牌。我一听就懂了……就想着能不能向池舅舅借本棋谱。说不定我一看就懂了,也不用总是请教沈大娘了……” 集萤敏感地听出了她话里的不自在,低声道:“沈大娘给你脸色看了?” “怎么会!”周少瑾忙道。“是我怎么也看不懂定式,沈大娘都不知道怎么办好,我又不敢跟别人说……” “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在自吗?”集萤听着翻了个白眼,道。“你为什么非要陪着四爷下棋?” 周少瑾想了想,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求池舅舅。需要先得到他的信任。” 这么一说集萤就明白了。 她想这件事肯定很重要,也就没有追问周少瑾详情,道:“那你好好的研究一下这本棋谱吧!我要去巡……我要回屋去了。你有什么事可以让春晚去叫我。” 周少瑾连声道谢,在船舱里研究了半天的棋谱。发现这本棋谱正如集萤所说,比较简单,至少比沈大娘给她看的那些棋谱都要简单。最前面的一个定式她看了半天终于看出点眉目来了。 她不禁满心欢喜。 想到这本是池舅舅派人给她找的,又心生疑窦。 他们在船上。四周都是水域,池舅舅是怎么派人去给她找的这本棋谱? 周少瑾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第二天去给程池道谢。 程池不以为然,微微地笑道:“我现在兵器可是借给你了,就看你怎么让我既扬美名又增添一较高低的乐趣了!” 周少瑾赧然地不敢看程池,屈膝行礼,落荒而逃。 程池望着她小鹿般轻盈背影,哂然一笑。 这样过了两天,周少瑾感觉自己的脸不那么热了,去找程池下棋。 程池什么也没有说,让清风摆了棋盘,依旧是老规矩让她两子下五子棋。 十盘,周少瑾输了九盘赢了一盘。 她愕然地望着程池。 程池神色自若,一颗颗地收着棋盘上的棋子。 周少瑾不服气,又去找程池下棋。 还是九负一胜。 周少瑾又不傻。 面如朝霞地站了起来,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低着头说了声“我回去了”就朝外走。 程池直摇头,道了声“回来”。 周少瑾停住脚步,头都要低到胸口了,闷闷地转过身来。 程池叹气,道:“输给我很丢人吗?” “当然不是!”周少瑾忙道,“是我自己……” “那不就结了!”程池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道,“人能一口气吃成胖子吗?你不过是输了我几局五子棋就受不了,三人行,必有我师,你连这点胸襟都没有,能把围棋学好吗?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 又不是我想要学围棋。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着走出了船舱。 迎面的风扑在她的脸上,让头脑顿时清明了不少。 池舅舅的话说得有道理。 她若是连池舅舅都输不起,谈何学好围棋。 重生的时候她不就下定了决心,要改掉以前的懦弱胆怯吗? 不过,在池舅舅面前这么丢脸,她心里还是觉得别扭。 周少瑾给自己打了半天的气,这才握了握拳,转身撩了书房的帘了,道:“池舅舅,我们明天再下!”然后看也没看程池一眼,就一溜烟地跑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担心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周少瑾虽然大着胆子对着程池嚷了一句,可到了第二天,她却在船舱里徘徊良久才拿了那本棋谱去了程池的住处。 程池倒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吩咐朗月去摆棋盘。 周少瑾鼓起勇气来喊住了朗月,对程池道:“池舅舅,您的棋艺高出我良多,您和我下棋就好像是在和小孩子掰手腕似的,胜之不武,负之不畅,您不如给我讲讲这《棋谱》里的定式吧?我虽然跟着沈大娘学了这些日子的围棋,可还看不懂棋谱呢!” 程池向来觉得人的天赋各有不同,他不喜欢教导那些以勤补拙的人。 周少瑾显然称不上聪明。 但周少瑾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把棋谱摊在了罗汉床的小几上,指了其中左上角的几颗棋子道:“我知道应该在这里下一手,可我没看懂为什么要在这旁边应一手,如果只是要制造一个活眼,不是紧挨着它下一手就行了吗?如果执白子的不下这一手,而是在这里下一手,那他的这手棋不就白费了吗?” 程池没想到她看得这么认真,心中的不悦不由地冲淡些许。 他指了右上角的几颗棋子,道:“你看,他这边还有几路棋。如果棋子下在你刚才指的位置,这一片就空出来了,右上角的几颗棋子就成了攻击的目标。只有把棋子下在这个位置,它们才互为守望。”他说着,随手就在棋盘上把棋谱里的那盘棋摆了出来,“你看,黑棋就成了这个样子,白棋不管是从左路下还是右路下,黑棋都以此为点向左右延伸,白棋就会变得很麻烦……所以说这手棋下得很妙……” 程池不停地假设着。 周少瑾很是珍惜这样的机会,也顾不得害臊了,连声道:“池舅舅您慢点,我还没有看明白呢!” 程池虽然不常和人摆棋谱,可每次他摆棋谱的时候身边都围着一帮奕棋高手,还没有谁像周少瑾这样直白地说看不懂,让他下慢点的。 他只好放慢了速度,一手一手地跟她讲解。 周少瑾觉得这样还是不清楚,索性吩咐朗月给她磨墨,她支了张小几在罗汉床上,程池边说,她就边记。 这么来来回回的,弄得程池都没脾气了。 郭老夫人听说了却陷入了沉思。 将周少瑾和程池下棋的事当笑话讲给郭老夫人听的吕嬷嬷却有些忐忑不安。 她服侍郭老夫人几十年了,按理多多少少都应该能摸着点郭老夫人的脾气,她平时也以此为荣。可此时她却完全猜不出郭老夫人在想什么。她屏气凝神地站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郭老夫人才低声吩咐她:“你去帮我把秦子平叫来。” 吕嬷嬷如释重负,叫了秦子平来。 郭老夫人遣了吕嬷嬷,让她关了门,招了秦子平到跟前说话。 “子平,你们家从你的曾曾祖父开始就在我们家当大管事了,”郭老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秦子平,就像老虎盯着只兔子,“到你这一代,已经是第六代了。我们两家说是主仆,却比同宗的兄弟还要得我们家老太爷、老爷的信任。我年纪大了,本不该理事了。可四郎是我的儿子,我的小儿子,还没有成亲,没有成人。别人的事我可以不理,他的事我却放不下心。你跟我说老实话,他的生意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秦子平愣住,道:“您怎么会这么想?四爷的生意做得好好的,没出什么问题啊!” “你不用唬弄我。”郭老夫人沉了脸,“如果他不是生意上的事,那就是他有什么打算,而且还是说出来了我一定反对的打算……不然他不可能耐着性子陪着我去普陀山敬香的!” 秦子平心里捏了把冷汗,半真半假地道:“老夫人,我不是有意要瞒您。可您也知道,我是四老爷的随从,他老人家的事,我不敢,也不能跟您说,您就别逼我了!” 郭老夫人冷笑,道:“你们三兄弟,四郎最中意的是你二哥,是我看着你老实可靠、细心周到,这才把你也送到了四郎屋里当差……我既能把你送去他屋里,自然也能把你要回来。你要仔细想清楚才是。” 秦子平额头落下豆大的汗珠,好半天才低声道:“四老爷想和人合伙在天津的北塘建船坞,所以把今年的盐引和杭州那边的织机都卖了……这桩生意虽然赚钱,可赚钱之前却是有多少银子就能扔进去多少。现在家里还不知道,等到知道了,只怕会有轩然大波。” 郭老夫人还有些怀疑:“不过是银子上的事,四郎还不至于如此沉不住气。” 秦子平只好继续编:“好像还涉及几位皇子,这件事是四老爷亲自在办,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 郭老夫人皱眉,道:“四郎不是那急功进利的人……怎么会搅和到几位皇子里面去了。” “这个,”秦子平这次真的流冷汗了,“我也不知道……四老爷做事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实在是猜不出来。” 郭老夫人轻轻拂了拂茶水上面的浮叶,沉默了半晌,这才凝声道:“你下去吧!这件事不要对四郎提起来。” “老夫人放心。”秦子平顿生劫后余生之感,苦笑道,“这种事我哪里敢跟四老爷说啊!四老爷知道了还不得剥了我的皮!” “你知道就好。”郭老夫人沉声而道,挥了挥手。 秦子平直奔程池的船舱。 偏生程池正在给周少瑾讲棋谱,他只好躲在一旁的茶房里,眼看快到午膳的时候,周少瑾才起身告辞。 秦子平连忙求见,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程池。 程池不以为意,表扬秦子平:“没想到你关键时候脑子还挺灵活的。这件事办得好,我记下了。以后若是二房的老祖宗问起,你们就都照着这么说。你顺便再把这消息传出去,免得有人问起来还要解释。” 秦子平长吁了口气。 等用过午膳,郭老夫人说起裕泰票号来:“……当初连我都不看好,结果你还是做成了。家里又不缺嚼用,你也不用太顾忌别人,想做什么就做好了。大不了我们从头再来。” 程池笑着应好。 周少瑾总觉得郭老夫人话里有话。 待从郭老夫人屋里出来,她差了春晚去打听,并道:“应该就这两天发生的事,不然老夫人不会在今天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春晚放在了心里,过了两天告诉她:“听说是四老爷看中了天津的一块地,想在那里建个码头,结果大家都反对,四老爷心里挺不好受的。” 这话就接上了! 周少瑾道:“知道是天津的哪一块地吗?” 前世,她对这些知道的很少,不知道天津有没有建起个码头,也不知道那码头赚钱不赚钱。 春晚摇头:“大家都说得含含糊糊的,估计也就是端茶倒水的时候听到了只言片语。” 周少瑾颔首,再去跟着程池学棋的时候就更是小心了。 程池觉得这小丫头虽然不是很聪明,却胜在听话、乖巧,有时候一个眼神就知道干什么,半句话就能听出弦外之音,相处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他讲起棋谱来自然而然地变得更有耐心了。 周少瑾则觉得程池是她两世为人里遇到得最了不起的人。 不管是在顺境还是逆境,他都能不骄不躁,不嗔不怒,心态平和地行事。 她的姐夫廖绍棠曾经说过,这种人通常都坚忍不拔,有着强大的毅志,坚定的信念,是成大事的人。 那池舅舅为什么会离开程家呢? 周少瑾在心里琢磨着。 难道是二房老祖宗强迫的? 池舅舅他就是再厉害,二房老祖宗是长他几辈的长辈,他也只能避其锋芒……可见前世他也是个可怜的人! 她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样一想,她每天早上陪郭老夫人说了话之后,下午就去陪程池摆棋谱。 没几天,他们到了常州。 常州地处太湖之滨,上通京口,下行姑苏,是贯通南北的大码头之一,素有“三吴重镇,八邑名都”之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人烟也就十分的繁盛。 可这也是漕帮的重要据点之一。 周少瑾一早就打定了主意把集萤拘在自己的船舱里不露面。 谁知道她去找集萤的时候,集萤正睡得昏天昏地。 周少瑾哑然失笑。 他们的船靠岸的时候已临近掌灯时分,码头上却依旧行人如织,挑着担子卖小食的、摆地摊的、下货卸船的、牙人掮客追着客商跑的……让整个码头喧嚣不止,却也充满了市井之气。 周少瑾趴在船窗上看得津津有味。 春晚道:“小姐,您说,我们能上岸买点东西吗?我答应了施香和持香姐姐帮她们买梳篦回去的。” 周少瑾叹气道:“我也答应了外祖母、大舅母和姐姐带梳篦回去的……可你看这情景合适吗?” 正因为不适合所以才会抱着侥幸的心问一声啊! 春晚愁眉不展。 周少瑾道:“只有去杭州买了。据说杭州什么东西都有。” 可到底不比在本地买的! 春晚在心里想着,却不敢说出来。 有人高喊着“请问是金陵府九如巷程家的船吗”在专门停靠沙船的码头前来回走动。 周少瑾就听见秦子平高声应道:“不知是哪家的故旧?这里正是金陵府九如巷程家的船!” ☆、第一百九十三章后悔 周少瑾不由打量那喊话的人。 只见那喊话的人二十出头,穿了件靓蓝色粗布短褐,身材高大,虽然因隔得太远看不清楚面目,举手投足间却十分的灵敏。 听见秦子平答话,他立刻跑了过来,站在岸上朝着船头恭敬地行了个礼,大声道:“我是嘉兴方记绸布庄的伙计,我们东家在常州置办货物,听说程家四老爷和老夫人路过常州,特命我等守在这里,四老爷和老夫人一到就去回了他……” 正说着,有个穿着蓝色湖绸直裰的胖子一面用帕子擦着额头的汗,一面抖着身肥肉跑了过来,道:“不知道这位小哥如何称呼?我是方记绸布庄的大掌柜杜明,我们东家马上就过来了,还请小哥代为通传一声。” 他说着,深深地给秦子安行了个揖礼。 秦子安笑道:“原来是嘉兴杜老爷家的掌柜和伙计。您略等,我这就去禀了我们家四老爷和老夫人。” 周少瑾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过来。 要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嘉兴方记绸布庄应该就是嘉兴首富方鑫同的产业了。 她想到了气质高雅的方家大小姐。 又过了一年,方家大小姐也长了一岁,不知道方家大小姐嫁了没有? 她思忖着,关了船窗,吩咐春晚等人:“四老爷有客人,等会说不定还会上船来给老夫人问安,你们不要乱走。” 春晚等人齐齐应是。 不一会,她就听到甲板上传来霍霍的脚步声。 周少瑾更是闭门不出。 直到吕嬷嬷过来请她去用晚膳,她这才跟着去了郭老夫人船舱。 程池也在。 郭老夫人的神色有些不悦,程池却一如平常。见周少瑾进来。他甚至还朝着周少瑾笑着点了点头。但就这么寻常简单的一个举动,却不知怎地触动了郭老夫人,郭老夫人突然间泪如雨下,哽咽道:“四郎,你出仕吧?你别管这家里的乱七八糟的事了,去过你自己的小日子去。方鑫同这狗东西,不过是个小小的秀才。居然敢在你们做张做势。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能不能兜得往……” “娘,娘。”程池上前揽了郭老夫人的肩膀,低声地安慰母亲,“没您说的那么严重。人家不过是说了几句让您听着不舒服的话罢了。除非是关在家里一辈子,不然人这一生哪能不听点冤枉话。受点冤枉气的。您就别替我担心了。我的事,我心里有数。”说着。看了周少瑾一眼,道,“您看,还有小辈看在这里。你这样可要把她给吓坏了。” 郭老夫人听着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泪。 周少瑾想着反正也避不开了,索性掏了帕子递给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接过帕五拭了拭眼角的泪,对周少瑾道:“好孩子。今天我心情不好,就不一起用晚膳了。你想吃什么。让厨房给你做。明天一早你再过来给我念念经。” 周少瑾乖巧地应“是”,和春晚回了屋。 春晚张罗着周少瑾的晚膳,周少瑾却想着方鑫同。 上次二房的老祖宗八十寿诞的时候,方家也去了人给二房老祖宗拜寿,两家就算不是通家之好也应该颇有交情才是。怎么这次却惹得郭老夫人生这么大的敢? 她草草地用过了晚膳,去找集萤。 集萤双腿微岔地站在船舱的中间,正弯来仰去地扭着身子。 “你能不能帮我去问问秦子平,”周少瑾直来直去地道,“看他知不知道方鑫同都和郭老夫人、程四爷说了些什么?怎么郭老夫人那么生气!” “好啊!”集萤随意地应道。 周少瑾不由地推了推她,道:“你正经点。这件事很要紧的。” “我知道,我知道。”集萤忙道,“你明天等我的好消息好了。” 周少瑾想去问程池,可转念想到刚才程池的神色,显然不想再说这件事,她只好心事重重地回了船舱。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集茧就过找她,并道:“你说的那个杜同鑫啊,四爷根本就没有见他。是他一个在老夫人面前絮叨了半天,说什么两家本是世交,四爷要买杭州的织机他是有意盘下来的,可那些日子摊子铺得大太,银子一时周转不过来,就没敢和四爷谈买织机的事。前些日子他刚接嘉兴府的差事,为内宫织贡品,谁知道织机不够,想趁着这机会问问四老爷手里还有没有多余的织机,让四老爷想办法给他均点。” 这听起来很正常啊! 郭老夫人为什么伤心呢? 周少瑾很是困惑。 集萤悄悄地告诉她:“我们的四爷做了件了不起的事——他嫌织机太麻烦,把程家名下的几个织场都卖了。在此之前,四老爷让怀山先跟方家打了招呼的,商人遂利,方家竟然和程爷讲价!四爷一气之下将织机全卖给了个叫郑四。那郑四原是草根出身,这种给朝廷织贡品的事自然论不到他。可他手里有织机和织工啊!杜同鑫不接官衙的活还好说,他接了官衙的活凭方家织厂的规模是没办法全揽下的,可若是分出去给别人做,郑四如今是江南最大的织厂,手里有江南最好的织工,他想绕过郑四,那就等着到了时间交不出东西来赔钱吧!可他要是把活分给郑四做,等于是为郑四接了次活,郑四不仅不用感激他,还可以随意和方鑫同讲价……他这是来服软的。谁知道郭老夫人听了却觉得他打了四爷一巴掌,现在知道坏事了,又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可真复杂! 周少瑾叮嘱了集萤半天“别在外面乱跑,小心让漕帮的人发现”之类的话,两人这才散了。方 结果次日一大早,先是那个郑四的从杭州府赶了过来,然后是方家的大小姐要上船给郭老夫人请安。 周少瑾咋舌。私底下对春晚道:“谁说商贾容易,我看他们赚钱也不容易!” 春晚笑道:“还好那个郑四是自己来的,他要是带了太太来给我们老地人磕头,两家岂不是要撞在一起了。” “那又怎样?”周少瑾叹道,“你看方家大小姐,那么儒雅的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哥哥。能站在甲板上吹半个时辰的风否。见郑四的太太,和郑四的太太寒暄,那有什么难的!” 方家大小姐地来拜访时。郭老夫人借口马上要启程了,所以就不招待她的。谁知道她却能一直守在码头上,说要等程家船走远了她才回庙里去。 结果郭老夫人就让她站在那里吹着冷风。 郑四来见程池,程池也没有见。甚至用了和郭老夫人一样的借口,也把郑四晾在了码头上。 望着渐渐升起来的太阳。周少瑾开窗朝外面望了望。 方家大小姐依然站在码头上,郑四却不见了踪影。 “果然是商人遂利。”周少瑾咕咕了几句,去陪郭老夫人用早膳。 郭老夫人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笑呵呵地问周少瑾昨天睡好了没有。厨房里做了咸菜包子,让她尝尝好不好吃,矢口不提昨天傍晚发生的事。 周少瑾也当是忘记了似的。笑着和郭老夫人说着话。 船就慢慢地启动了。 周少瑾找了个机会朝窗外望,看见有些茫然无措地站在码头看着船渐行渐远的方大小姐。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点瞧不起方鑫同。 自己做的事自己解决,把方家大小姐这样推出来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念头也只是藏在心底。 晚上,他们宿离常州有百余里的一个叫易桥的小码头上,郑四求见程池。 周少瑾愕然。 她没有想到郑四一路追了过来。 但程池还是没有见他。 郑四失望地走了。 他们一路平安地过了无锡到了苏州。 周少瑾每天都跟着程池看棋谱,和程池相处得很好。 她的胆子越发的大起来。跟程池讲:“我答应了给外祖母、舅母和姐姐带土仪回去的,到了杭州府,我们能不能到街逛逛?我听人说,杭州府东西很多,只有你不知道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程池讲完几手棋之后就随周少瑾自己琢磨去,自己则拿了本书在旁边看。 他听着抬起头来,道:“我们回去的时候再买也不迟,免得到处都是你们买的东西。” 周少瑾想着临了门前拟的那一长串单子,耳朵发热。 程池就吩咐怀山:“你去跟船家说一声,我们不在嘉兴府靠岸,直接落杭州府。” 周少瑾算算日子,道:“我们要在杭州府逗留几天吗?” “我们直接往晋陀山去。”程池笑道:“我们回程的时候再去看钱塘江的涌潮好了!” 还可以这样!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但程池小视了方、郑两人的韧性。 他们很快追到了杭州府。 周少瑾道:“真得不见他们吗?会不会不太好!” 程池有时候觉周少瑾摆的那些旗谱让他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不知道又从哪里拿出副棋盘来,看书看累了偶尔会摆个残局来试着继续下。他此时就在摆棋谱。听了周少瑾的话他头也没有抬,道:“我能让郑四把织机和织工还给我吗?既然不能,那见他们干什么?又不能解决问题!我可没功夫听他们吵架!” 周少瑾听着,若有所思。 ☆、第一百九十四章普陀(粉红票1980加更) 方鑫同和郑四一直追他们追到了舟山。 程池还是没有见他们两人。 他们在舟山停留了一日,准备了香烛,往普陀山去。 早上出发的时候,天空灰蒙蒙的,有点阴,周少瑾担心下雨,可程池却说没事:“今天刮风,中午会出太阳的。” 周少瑾不懂这些,等到了快巳正(早上十点)的时候,太阳果然露出脸来。 这些不是那些常年在船上行走的船工才懂得吗? 周少瑾觉得很神奇,去找程池。 程池正站在船头吹着风,秦子平、怀山等人都在旁边服侍着。 见周少瑾过来,他们矜持地给周少瑾行了礼,远远地退到了一旁。 周少瑾问程池:“您怎么会看天气啊?我听说只有村里的老人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刮风!” 程池的嘴角抽了抽,道:“你不知道有本书叫《大衍历》?” 不知道! 周少瑾在心里暗忖,面上却带着笑道:“可就算是这样,也不是人人都看得懂得吧?否则钦天监岂不是人满为患?” 程池看了周少瑾一眼,淡淡地道:“别人我不知道,我看得懂就行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觉得池舅舅骨子里还是骄傲的。 不过,如果她像池舅舅这么聪明,恐怕比他还要骄傲。 这么一想,又觉得池舅舅实际为人还颇为谦逊。 她走到了船头。 太阳驱散了阴云,天空中显现出一碧如洗的蔚兰,远处的小岛葱笼可爱,静卧在万里碧波之中。 周少瑾不由惊叹:“真的像一方净土,让人的心都跟着澄净起来。” 程池不置可否。静立在她的身边。 两人远眺着普陀山,良久都没有说话。 中午,太阳升了起来。 天更加蓝,水更加碧,大朵大朵儿的白云飘浮在天空,如梦似幻。 他们的船停靠在了普陀山的码头旁。 来往的香客纷纷伫足观看——每天都有很多的香客往返于舟山与普陀山之间,可像他们这样坐了沙船过来的却很少。 船工放了踏板。有人跳了上来。高声道:“是四老爷吗?小的是宁波分号的掌柜王晓,奉了江南分店大掌柜之命前来迎接四老爷的!” 出面应答的是秦子平,他笑着请王晓上了船。 王晓指了船下聚拢来的挑夫轿子。笑道:“我昨天就来了,粗使的人都安排好了,只等着四老爷和老夫人、小姐上轿了。” 秦子平笑着夸奖了他几句,带他去见了程池。 王晓还是第一次见到程池。激动得直啰嗦,磕头下跪行了大礼之后就站在旁边不知所措了。 还好程池急着上岸。问了王晓几句就准备下船。 清风忙去告诉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和周少瑾早已经准备好了,只等船靠岸了。此时听说可以下船了,周少瑾虚扶着郭老夫人出了船舱。四周简易地围了帷布。周少瑾等人匆匆上了轿子。秦子平和小厮位抬了供品跟在轿子后面,王晓法雨寺派过来的知客和尚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去了位于普陀山白华顶左侧的法雨寺。 法雨寺的主持早得了信,带了几个大和尚和知客、服侍的小沙弥在山门前等待。 看见程家的轿子,主持亲自迎了上来。 程池上前和主持行了礼。 主持笑着念啊声“阿弥陀佛”。道:“程施主远道而来,诚心可嘉。老衲已让人准备厢房,请老夫人和小姐歇息片刻,老衲会亲自带着夫人和小姐到观音殿敬香。” 观音殿是法雨寺的主殿。 程池笑容谦和地和主持寒暄了几句,去了禅室奉茶,她们的轿子则直接抬到了离山门不远的一处院落。 王晓亲自上阵,早已将院落早已打扫干净,因要在普陀山住两天,周少瑾和郭老夫人梳洗了一番,留了樊刘氏和吕嬷嬷在院子里收拾箱笼,由碧玉等人簇拥着,在一位慈眉善目的知客和尚陪同下前往观音殿。 和所有的名刹一样,法雨寺的建设是依山而建,次第渐高。 第一重大殿是天王殿,天王殿后面是玉佛殿,两殿之间有钟鼓楼,然后依次为观音殿、御碑殿、藏经楼、方丈殿等。但相比金陵的鸡鸣寺,这里大殿与大殿之间相隔宽广,气势宏伟大,古树成林,显得更加庄严巍然。 知客和尚一路介绍:“这全是古樟,常被香客当作神物,剥皮作药……玉佛殿月台上有古柏一株,西侧则值着株罗汉树,围粗丈余,实属罕见,等会老夫人和小姐可以去看一看,据说摸了还可以治百病,延年益寿……御碑殿供的是三世佛,西侧楼屋内有门可以通往佛顶山的香云路。再往上,就是方丈院,是全寺最高处……听说老夫人和小姐今天下午过来,我们虽然没有关闭寺门,却在早几日就请了本寺的居士们劝说过几天再来上香。明天一早我们主持还会在御碑殿的东配殿亲自为程家主持道场……” 难怪这法雨寺没有什么香客,原来程池早已打了招呼。 只是不知道捐了多少香油钱,居然引得主持亲自来迎接。当然,程家的名声、程池进士的身份可能也让郭老夫人的这次普陀山之行增色不少的原因之一。 他们去了观音殿。 看见观音殿的那一瞬间,周少瑾还以为自己进了宫。 与别处的大殿不同,法雨寺的观音殿盖着金黄色的琉璃瓦,明亮的阳光之下,熠熠生辉,仿佛到了传说中的西天极乐世界,宏大高远,气象超凡,远处的海滩空旷宽广,海浪声声声入耳。让人耳目顿明。 周少瑾不由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等进了观音殿,看到观音殿顶雕着的九龙藻井时,她这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法雨寺被朝廷封为“护国镇海禅”的与众不同与威严。 她随着郭老夫人和程池给观世音菩萨敬了香,奉上了一部《楞严经》和一卷《心经》,捐了两千两银子的香油钱,又点了五盏长明灯。其中一盏是给程泾点的,一盏是给程渭点的。一盏是给程许点的。一盏是给程池点的,还有一盏,是给周少瑾点的。 周少瑾大吃一惊。 就是在金陵的金鸣寺。点一盏长明灯一年最少也要二百两银子。更何况是普陀山的法雨寺。 她忙拉了拉郭老夫人的衣袖。 郭老夫人却笑着回头对她柔声道:“能来普陀山,都是菩萨有缘的人。你若是心中不安,以后常给我做些额帕、鞋袜,抄些经文就是了。” 周少瑾眼眶微湿。 前世她想起郭老夫人就觉得害怕。没想到今生却得到了她老人家的青睐。她的确只有帮老夫人做些针线、抄些经书才能报答她老人家。 几位大和尚看着倒进功德箱里那白花花的银了,看上去神色自若。可他们明亮的眼睛却暴露了他们真实的心情。 周少瑾顿时啼笑皆非,刚刚在胸中横冲直碰的感激之情都烟消云散了。 池舅舅真是太坏了! 竟然用这些真金白银刺激这些出家人。 也不知道有没有见了这么我的金银最终决定还俗返乡过世俗的日子,或者是决定不再潜心研究佛理而是做个迎来送往的知客和尚! 他们从观世殿里出来,主持建议程池去佛顶山看看。还说“不上佛顶山,等于没有到过普陀山”。 程池欣然应允,问郭老夫人和周少瑾:“若是觉得还不疲惫。不如一起去看看。佛顶山还有个慧济寺,虽说不大。却建在山顶,可一览普陀山众景,也颇值得一去。” 郭老夫人已略有倦意,但来一趟普陀山实属不易,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慧济寺看看。 周少瑾自然是求之不得——她年轻,身体好,虽然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到普陀山,比谁都希望到处走走。 程池就吩咐集萤扶着郭老夫人:“小心点,若是累了,我们就在途中多歇会,反正我们接下来主要就是游玩了。” 这话周少瑾赞同。 若是郭老夫人因年事已高碰撞到哪里那就不好了。 郭老夫人也知道,笑道:“别看我这把老骨头,只怕不比你们差。” 众人认趣地哈哈大笑,一行人往佛顶山去。 两旁都是陡峭的山岩,遮天蔽日的古树,与方才在法雨寺见到的蓝天白云的澄净又是另一番景象。 周少瑾不由啧啧称赞,道:“……不知道是谁最先在这里建了寺庙?这些大和尚们可真厉害,竟然能开山凿道,硬生生地在山顶建个寺庙起来。” 陪同他们同去慧济寺的知客和尚闻言笑道:“这些都是香客所捐的,没有那些居士信徒,哪有这海天佛国。说起来,我们寺里一直想建一座大雄宝殿,以供奉诸菩萨。程施主是金陵世家,一口气就捐助了我们寺庙五千两银子,我在寺里做了十年的知客,还是第一次遇到像程施主这样出身诗书礼仪世家,又出手如此大方的人。若是我们寺里的大和尚去金陵募资,不知道程施主能不能帮着引荐一下金陵城的积善之家。” 这是要程池帮着做掮客啊! 周少瑾睁大眼睛望着程池,心里却盘算着,五千两银子,在观音殿的时候她们捐了两千两,也就是说,之前程池已经捐了三千两银子的香油钱! 这趟普陀之行简直是用金山银海堆成的好不好! ☆、第一百九十五章企 程池显然没有想到法雨寺会打他的主意。 他笑道:“你们去金陵城募资的时候若我还在金陵,自然义不容辞。” 那知客“哦”了一声,奇道:“难道程施主近些日子有出远门的打算?” “出远门谈不上。”程池笑道,“只是我管着家中的庶务,十天之中倒七天不在家,在家的那三天又常有应酬,难得有个清闲的时候。就怕你们过去的时候我正巧不在家。不过,我会交待家中的管事的,怎么也不能让你们在金陵城里迷了路啊!”话说到最后,已带着几分打趣的意思。 至于引荐之类的,却是一个字也没有提。 那知客不免有些失望。 他原以为像程池这么年轻又少年得意的人通常都极好面子,几句好话下去就算是心里不愿意也会勉强答应的……没想以自己踢到铁板桥了。 不过,这世间没什么事是一蹴而就的,自己只有想办法继续和这位程施主施展水磨功夫了。 他依旧笑语殷勤地陪着程池等人往山上去。 可郭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走到半晌的时候已经开始气喘吁吁的。 走在郭老夫人身边的周少瑾和一直注意母亲的程池立刻就发现了。一个去扶了郭老人,一个道:“走了这半天也累,我们就在这里歇歇脚好了。” 周少瑾连声称“好”。 随行的碧玉忙从小厮手里拿过坐垫垫在了一旁的青石上。 周少瑾扶着郭老夫人坐下,这才发现他们的东边是片海滩。 碧波荡漾间,海水和天空成了一色,海浪涌起的时候,仿佛一道白线翻滚过来。这让从来没有看见过海的周少瑾不仅惊奇还觉得非常的漂亮。 她不由指了远处,道:“老夫人您看!” 郭老夫人顺势望过去,正巧一道海浪扑过来,溅起一朵朵儿浪花。 “景色很美。”郭老夫人笑着点头。 周少瑾笑道:“也不知道是钱塘江的潮涌美还是普陀山海滩美!” “各有千秋。”不知道什么时候程池走了过来,站在周少瑾的身后望着海滩道,“这里的浪花宽广辽阔,那边的浪花却如万马奔腾。等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周少瑾不由心生向望。 郭老夫人更是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远眺着前方的小岛。 春晚则拉了拉周少瑾的衣袖,无声地说着“梳篦”两个字。 她这是让自己问池舅舅什么时候能去买东西。 周少瑾眉头微蹙。 集萤低声道:“怎么了?” “没事。”周少瑾道,又觉得把这件事告诉集萤也不错。说不定集萤能想到解决的办法也不一定,遂又道,“我们要买点东西回去,看什么时候能出去买东西?” “我们?”集萤悄声地道。“不会是你和你的婢女吧?” 周少瑾脸微红,道:“我也要买东西带回去做礼物啊!” 集萤气结。道:“这个时候你竟然还惦记着那些俗物,你可让我说你什么好?” “那就什么也别说好了。”周少瑾抿了嘴笑,道,“有人喜欢美景。有人喜欢买东西,出来玩不就图个喜欢吗?” “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说了。”集萤佯装生气的样子,轻声地道。“你就琢磨着买什么东西带回去好了!” 周少瑾眉眼弯弯,令站在一旁不想听也得听的程池不由暗自哂笑。 没想到这丫头看着上去一副温婉柔顺的样子,说话行事却有种大智若愚的直白。 ※ 慧济寺自然不能和雄伟巍峨的法雨寺相比,可它建在高岗林屏之中,清静安宁,站在山门前既可俯视普陀山,走山门鸟语花香,山峰奇幽,又是另一番乐趣。 寺中得了信的知客匆匆迎了上来。 程池带着他们在慧济寺里走了一圈,在慧济寺的钟楼敲了钟,在后山的凉亭时喝了茶,捐了五百两银子的香油钱,看着天色不早了,这才由法雨寺的知客带着从南边山道回了法雨寺。 这样一来一回的,除了程池几个,大家都面倦容,草草地用过了斋饭,就各自回屋歇了。 有熟悉的春晚陪着她,又有程池同行,周少瑾很快就在陌生的厢房里睡着了,第二天还是被春晚叫醒的。 她赧然地梳洗打扮了一番,急步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郭老夫人正等程池一起过来用早膳,见周少瑾穿了件藕荷色的素面湖绸比甲,鸟黑的头发挽了个纂儿,插了一小朵赤金的丁香花,俏生生的,像朵含苞欲放的海棠花似,看着心情都好几分,不由地笑道:“今天打扮得可真精神。小小的年纪,以后要常这样打扮打扮才是。” 周少瑾红着脸应“是”,抬头却看见程池走了进来。 他穿了玄色的细布道袍,神色温谦,举止洒脱,仿若画中走下来的人物似的。 “娘!”他上前给郭老夫人行了礼,道,“我请了寺里帮我们会举办道场,您等会要不要过去看看?” 郭老夫人点头。 用过早膳,他们一起去了御碑殿的偏殿。 蒲团已经摆好了。 九九八十一个大和尚为程家祈福。 謦板打了起来,香烛烧了起来,大殿里弥漫着檀香的味道。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跟着大和尚们念敢卷经,这才走了大殿。 此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陆陆续续有香客临门。 昨天陪着他们的知客看见她们出了大殿,笑着迎上前来,给郭老夫人行了礼之后道:“老夫人,我们主持刚刚决定,明天亲自为您开一次法坛。” 这可是无上的礼遇。 郭老夫人又惊又喜,忙道:“多谢主持,老妇受之有愧。” “哪里。哪里!”知客谦逊地笑道,“老夫人能迁里迢迢地来我寺敬香,诚意足以感动诸天菩萨己,所以我们主持才决定开法坛的……” 他说着奉承话,周少瑾却看了程池一眼。 程池微微地笑,好像根本不明白法雨寺为何突然要为郭老夫人开坛讲经似的。 那知客好说了一箩筐,见有香客进殿来敬香。他这才打住了话题。请郭老夫人和程池去参观潮音洞、紫竹林。 周少瑾和程池陪着郭老夫人在梅檀岭消磨了一个上午,直到有文人骚客的香客涌进来做诗吟对,他们才回到歇息的厢房。 吕嬷嬷忙服侍着郭老夫人更衣。 周少瑾这才低声问程池:“池舅舅。专为老夫人开坛讲经,适合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程池淡淡地道,“他们不就为了建个大雄宝殿吗?若是老夫人高兴,我们家把这银子出了也成啊!” 捐一座大雄宝殿给法雨寺?! 周少瑾只觉得额头冒汗。 程池却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 金陵城里都说程家富贵。有时候太富贵了未必是件好事,如果能趁着这机会捐笔银子给禅寺。特别是像法雨寺这样有皇家封诰的寺庙,不仅可以得到寺庙的庇护,还可以让别人误以为程家的大部分钱财都捐了出去…… 他微微颔首,笑道:“就看法雨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周少瑾讪笑。 下午。他们去了海滩。 潮湿的空气,哗啦啦的海浪,让周少瑾觉得新奇又有趣。 程池建议郭夫人脱了鞋子在沙滩上走走。 郭老夫人嗔道:“你这孩子。你娘都多大的年纪,岂能和小孩子一样的胡来!” “这不是胡来。”程池笑着耐心地解释道,“你大概一辈子也没有赤脚在沙滩上走吧?不如试试。这里又没有别人。” 郭老夫人还有些犹豫,周少瑾已跃跃欲试。 她怂恿着郭老夫人:“偶尔为之而已!何况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普陀呢!” 这句话打动了郭老夫人。 她由碧玉服侍着脱了鞋,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脱袜子,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周少瑾道:“你也脱了鞋在沙地上走走。” 郭老夫人的话正中周少瑾的下怀。 她学着郭老夫人的样子脱了鞋,穿着袜子站在了沙滩,和程池一左一右地扶着郭老夫人以沙滩上走。 一个海浪涌过来,周少瑾和郭老夫人避之不及,在尖叫声中被打湿了裙摆。 程池不由莞尔。 郭老夫人却抚着胸道:“我不行,我要回去了,这太危险了,沙子弄得身上到处都是。” 程池也不勉强,喊了碧玉过来服侍郭老夫人穿鞋。 周少瑾的脚却在沙子上磨蹭了一会才穿上鞋。 程池看着笑了笑。 回到厢房,等她们重新梳洗一番,已到了晚膳的时候。 不像昨天第一次夜宿法雨寺的疲倦,用过晚膳,程池被法雨寺的主持请去喝茶,郭老夫人则遣了身边服侍的,和周少瑾说着悄悄话:“……你这些日子陪着你池舅舅下棋,你池舅舅可曾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周少瑾愣住,想了想道:“池舅舅话很少,就是说话也都言之有物,您说的奇怪的话……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什么话才称之为‘奇怪’。” 郭老夫人听了着面色很是和煦,道:“就是会突然说什么地方很好啊,他想去看看,或者是突然说起什么典故来,称赞某位名流青史的大人物……” 周少瑾仔细地想半天,道:“没有。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池舅舅说这些话。” “那你有没有听你池舅舅说什么时候会出门?” “也没有。”周少瑾很肯定地道。 郭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道:“你以后和你池舅舅下棋的时候,他如果说了这样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 ☆、第一百九十六章宁波(粉红票2010加更) 周少瑾自然是连连点头。 可她心里却有点发慌。 池舅舅离开程家的事被印证了。 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 之后又有没有回来看看呢? 周少瑾在船舱里走来走去,只恨自己前世为什么不仔细留意程家的事。 她想到程池为了逗郭老夫人宁愿耐着性子哄着她下棋;想到他察颜观色,发现郭老夫人累了不等郭老夫人开口就提议坐下来休息;想到他扶着郭老夫人站在沙滩上,微笑地鼓励郭老夫人去做那些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事……她的心就隐隐作痛。 难道她现在做的事都是徒劳的? 回到金陵城之后池舅舅就会离开程家?! 那她去找谁跟程泾通风报信呢? 周少瑾翻来覆去,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天陪着郭老夫人坐在偏殿里听主持讲经的时候精神就有点蔫。 坐在她身边的程池悄声道:“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你先将就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宁波。” 因为法雨寺的主持要亲自为郭老夫人开坛讲经,所以他们只好在普陀山再多停留一夜。 周少瑾无精打采地颔首,很想问问他是不是想离开程家,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了下去,改成了:“池舅舅,您和我们一起回金陵吗?” “当然。”程池笑道,“我既然把你们带出来了,自然也得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把你们带回去啊!” “那回去之后呢?”周少瑾到底没有忍住,睁着双清澈如泉的大眼睛满是期盼地望着程池,“您还出去吗?” 程池哂笑,道:“你想去保定看你父亲?” 周少瑾知道程池误会了。可她宁愿程池这样误会她也不愿意让程池知道她匪夷所思的经历,故而她忙道:“您若是路过保定,能把我也带上吗?” “我这些日子恐怕不会出门。”程池笑道,“要等过年,如果事情不急,你外祖母和你父亲又都同意,你可以顺路带你去保定。” 周少瑾笑盈盈点头。 程池却觉得周少瑾内心并不像她表面那样的高兴。 这小丫头到底要干什么?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念头在程池的心里一闪而过。旁边已有香客不满地道:“你们别说话了。听大师傅讲经……怎么有这么不尊敬佛祖的人,听经的时候居然还在下面说话。” 程池和周少瑾忙打住了话题,仔细地听着主持师傅讲经。 主持师傅今天讲的是佛祖舍身喂鹰的典故。这个典故周少瑾前世今生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可法雨寺的主持讲来却特别激昂,很容易就让人沉溺到故事中去。 周少瑾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她见到的讲经师傅都是循循善诱,温声细语。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位讲经师傅这样的慷慨陈词的。 可见这世上是什么人都有的,只是自己没有见过罢了。 周少瑾在心里思忖着。终于不像刚才那样睡意浓浓了。 听完了经,主持亲自过来和郭老夫人寒暄了几句才走。 他们在众香客羡慕的目光中回到了歇息的厢房。 用过丰盛的斋菜,程池又被主持请去喝茶,周少瑾和郭老夫人则睡了个午觉。等到她们醒过来的时候,箱笼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郭老夫人喝着吕嬷嬷奉的茶沉吟道:“我看我们还是得再给法雨寺捐些香油钱,资助他们把大雄宝殿建起来好了。” 周少瑾流汗。 吕嬷嬷则去请了程池过来。 程池笑道:“帮他们建座大雄宝殿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们答应的太容易。说不定他们还想建座罗汉堂……这件事您就别管了,交给我来处置好了,我保证让他们把您的名字刻在功德碑的第一位。” “你这孩子,”郭老夫人嗔道,“我是为了那功德碑吗?我是想让菩萨保佑你们兄弟三人平安顺遂,保证许哥儿、让哥儿清宁安泰,娶个贤惠明理的媳妇……也让菩萨保佑我们少瑾嫁个如意郎君!” 周少瑾臊得脸通红,说了句“我去看看春晚她们都收拾好了没有”就落荒而逃。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再次叮嘱程池:“你要是在外面遇到了好人家的子弟,不妨留个心。” 程池笑着应道:“我知道了!” ※ 翌日巳初(上午九点),他们向法雨寺的主持、大和尚和知客辞行。 法雨寺的主持一直把他们送到了码头,还和程池约定了下次再见的时候,看着周少瑾他们上了船,船离开了码头,这才和僧众们回了法雨寺。 周少瑾依着船窗望着青山葱郁的普陀山,心里既有离别的怅然又有归途的喜悦。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姐姐了,又因为人在旅途,甚至不能给姐姐写封信。 掌灯时分,他们的船驶了宁波码头。 和靠停在金陵城北江桥附近的画舫、乌篷船不同,停靠在宁波码头的多是沙船、福船,而且多是四桅、五桅的大船,他的三桅沙船从这些大船旁边驶过的时候,要仰首才能望着他们的船桅,颇有点泰山压顶的感觉。 春晚几个挤在船窗前啧啧称赞,引得郭老夫人在船窗旁伫足张望。 扶着郭老夫人的周少瑾突然就想到那天自己在船上俯视到别人船舱窗口里的一对男女……那些福船上的人说不定也能看到自己船舱的景象。 她忙命春晚几个去把船舱的窗户都关上。 春晚几个笑嘻嘻地去了。 宁波分号的掌柜王晓带着分号的几个伙计上船来给程池请安,并道:“我已经在宁波城最好的客栈定了个院子,您若是觉得院子太嘈杂,分号后面还有个落角的地方,平时用来招待总号来的掌柜们的。就是有点小。”又道,“宁波城虽比不上杭州,却胜在海外贸易多,那些泊来的锡器、鼻烟盒、钟表、玩偶、胭脂水粉都各有特色,老夫人和小姐难得来一趟,您看要不要在宁波多呆两天,也好看看宁波城与别处不同的热闹。” 程池陡然想到周少瑾嘟着嘴眨着大眼睛朝着集萤嘟呶着“我也想买东西”的模样儿……母亲这些年来一直很是自责。虽说没有做居士。却也过着苦行僧般的日子……他想到母亲从前不爱穿红着绿却喜欢身边的丫鬟都花枝招展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既然决定让母亲高兴,就好好地陪母亲一次好了,哪怕这些事看起来颇有些荒唐、孟浪。 “你这主意很好。”他笑道。“住在客栈的确太嘈杂了,就住在分号吧!” 王晓喜出望外,忙起身称“是”,吩咐大伙计回去再收拾一番。自己则陪着程池说着话,等着后舱的女眷收拾。 而得到了消息的后舱已是一片沸腾。 春晚往身上比着件碧绿色掐水红芽边的比甲急声地问碧桃:“怎么样?我明天穿这件怎么样?” “挺好的。”碧桃尽心尽责地帮她出主意。“就戴上次二小姐赏你的那对赤金丁香耳环。” “我也这么想。”春晚果断地把比划的那件衣服收在了包袱里,去找周少瑾赏的那对赤金丁香耳环。 却有小丫鬟跑了进来,道:“春晚姐姐,小姐要带那绣着蝴蝶钉了珍珠的月白色鞋子。我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 这个的话音刚落,又有小丫鬟跑了过来,道:“春晚姐姐。小姐问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 春晚也顾不得许多,把衣服包袄往碧桃怀里一塞。道,“你帮我收拾一下,我去服侍小姐去。” 碧桃笑着“嗯”了一声,正要帮着收拾,有小丫鬟喊她的名字:“碧桃姐姐,厨房里问今天晚上二小姐的宵夜是什么?他们也好带了食材过去。免得分号的准备不充裕,做出来的东西不好吃。” 她望了望手中的包袱,又望了望等在门口的小丫鬟,只好苦笑着吩咐那小丫鬟:“这是春晚姐姐等会要带下船的东西,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去就来。” 小丫鬟应诺守在了门口。 碧桃匆匆去了厨房。 这些杂乱都与周少瑾无关,她陪着郭老夫人喝着茶:“……如今不比开国那会,朝臣们之间的人情客往越来越重了。可大家的俸禄都摆在那里,没有银子,又不想丢了面子,就只能另辟蹊径了。宁波这边的泊来货就成了好东西。所以他们的东西都很便宜,不过是样子新奇,我们没见过罢了。买回去当个稀罕物件送礼还可以,把玩就不用了。” 郭老夫人是怕她们眼花缭乱胡买一通当了冤大头吧? 周少瑾抿了嘴笑,等到春晚那边收拾好了,她虚扶着郭老夫人下了船。 王晓已经准备好了轿子,她们上了轿,一路晃悠悠地到了裕泰票号宁波分号。 裕泰票号不仅门脸宽敞,而且位置也很好。 票号正对着座桥,对面是座三层的酒楼,斜对面是家有五阔门脸的当铺,再过去是间百年老字号的药铺。他们的轿子到达票号的时候已是酉正(下午六点)桥上人来人往的,还十分热闹。 周少瑾看着就觉得裕泰票号的后院肯定不小。 等她的轿子落地,周少瑾一抬头就看见了间五阔的厢房,左右各是三阔的厢房还各带着两个耳房,天井铺了青石砖,因临近中秋节,院子中间并植的两株桂花树挂满了金黄色的花蕊,香味馥郁。 ☆、第一百九十七章逛街 既然是用来招待总号来的掌柜们,裕泰宁波分号的屋子也布置得不错。青一色的黑漆家具,挂着绿色的湖绸帐子,青花的瓷器,湘绣的屏风,看上去大方得体又不失精致华丽。 但它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和九如巷的寒碧山房相比。所以郭老夫人看见她们要落脚的屋子没什么感触,对院子里的两棵桂花树却很喜欢,笑着四处打量了几眼,对程池道:“……这两颗树倒应景。” 程池笑道:“要不我们把晚膳摆在桂花树下?今天没什么风!” 郭老夫人想了想,道:“还是算了吧!我们在这里只过一夜,却要让他们忙得团团转。” 程池笑道:“这有什么!您指使他们他们反而高兴,你要是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就走了,他们心里反而不安。”说着,他吩咐清风,“你去跟王掌柜说一声,今天的晚膳就摆在桂花树下了。” 清风一溜烟地跑去传话,被王晓派来服侍周少瑾的妇人立刻指使着带过来的丫鬟婆子搬桌椅。 周少瑾虚扶着郭老夫人在桂花树下坐下,程池接过丫鬟捧的茶亲手递给了母亲。 郭老夫人接过茶,神情愉悦地喝了一口。 清风跑进来道:“王掌柜说,一切都照老夫人的吩咐。还说在外面设了宴……”他打量着程池的神色。 程池淡淡地道:“我这次出来是为了陪老夫人的,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晚膳我就在这里用了,明天晚上我在富源楼设宴招待他们——宁波的分号做得很好,大家都辛苦了。” 清风又一阵小跑地去回话了。 程池吩咐派来服侍他们的妇人。道:“可以上菜了。” 妇人恭敬地应“是”,去传了膳。 东坡肉、龙井虾仁、八宝豆腐、杭三鲜、红烧狮子头、酱鸭……没有一道鱼,全是典型的江南菜。 那妇人轻声解释道:“王掌柜说老夫人已有了春秋,怕水土不服,特意吩咐厨房里做些平日老夫人可能经常嚼用的菜肴。” 程池笑道:“让王掌柜费心了。” 那妇人连称“不敢”,在旁边小心服侍着。 无声地用了晚膳,三个人坐在桂花树下说话。 程池道:“宁波最热闹的就是富源街了。从海外运回来的什物多在那里交易。明天早上我就陪你们去富源街逛逛。中午就在富源楼吃饭,下午如果您要是不累,我们就再去富源街逛逛。如果您累了,就回来歇歇。晚上让二表小姐陪着您吃海鲜宴,我在富源楼宴请票号的掌柜和伙计,他们一年也难得见到我一次。我既然来了,少不得要安抚安抚他们。” 郭老夫笑道:“这些我都懂。你可别忘了。你娘也曾经打理过程家的庶务。你有事就去忙,我有少瑾陪着,你不用担心。” 周少瑾忙道:“是啊,池舅舅。老夫人可厉害了,早上还告诉我哪些东西能买哪些东西不能买呢!” 郭老夫人听了呵呵笑,道:“我年轻的时也曾跟着我父亲游历。经历的事多着呢!有一次在四川,我父亲非要去眉州看看苏氏的故居。结果我们半路上进了家黑店,要不是我看附近的乡邻从他们的店门前经过都面露恐惧,行色匆匆,恐怕就被那店家给骗了……” 老人家讲起年轻时候的事话总是很多。 程池看着颇有些眉飞色舞的郭老夫人,心中顿生暖意。再一次觉得带周少瑾一起来是个正确的决定——这小丫头脑子不行,却知道怎么哄人,这一路上不管是什么事,她总能引出母亲的话来,让母亲说得高兴起来。仅此一点,就比很多人都强了! 直到丫鬟续第三杯茶,程池看着天色不早,暗示母亲该歇息了,郭老夫人才打住话题,各自回了房。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歇在正房,郭老夫人住东边,她住西边。 一进门,春晚就悄悄地拿了个荷包给周少瑾看:“二小姐,是那王掌柜给的,足足有五两银子呢!碧桃她们,则每个人给了二两银子。” 周少瑾暗暗吃惊,道:“只给了银子,有没有说些什么?” “没有。”春晚道,“老夫人身边的碧玉姐姐几个也都得了。” 周少瑾帮王掌柜算了算,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她思索了片刻,对春晚道:“这件事得让池舅舅知道,这王掌柜也太下本钱了!” 不然春晚也不会心中不安了。 春晚点头,陪着周少瑾去了程池安歇的厢房。 程池刚刚浴沐完,随手就披了件外衫,昏黄的灯光下,隐隐可见他猿背蜂腰般的好身材。 周少瑾这才惊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忙低了头,匆匆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程池也没有想到王晓居然如此大的手笔,笑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他既给了出去,也不好退给他。我会留心的。” 看来自己也没有白走这一趟。 周少瑾松了口气,回了屋,在淡淡的桂花香中沉沉地睡着了。 程池则推开窗,背手站在窗前一个人静静地赏了会月。 怀山急步走了进来,低声道:“查清楚了。不仅是二表小姐那里,就是那老夫人那里,清风朗月那里,王掌柜都送了银子,多则十两,是赏给您身边的南屏姑娘和集萤姑娘的,少则一两,是赏给老夫人身边两个粗使婆子的。秦管事等人都只是送了两瓶本地产的酒水。算下来他最少也花了七、八十两。至于这银子是从票号走还是他自己拿出来的,要过两天才能查清楚。” 程池没有作声。 这么大笔的打赏,竟然只有周少瑾一个人觉得不对劲,只有她一个人来告诉他…… 他挥了挥手,道:“你下去歇了吧!时候也不早了。明天我们还要陪着老夫人和二表小姐去逛富源街。” 怀山行礼,无声地退了下去。 程池一个人又站了一会,才轻轻地关上了窗子。 ※ 第二天,天色有些阴沉。 郭老夫人问程池:“会不会下雨?” 程池笑道:“宁波、泉州的天气都是这样,一时风一时雨的,没有个定性。就算是下雨也不怕。富源街上的铺子一间挨着一间,我们一间一间的逛过去。走在屋檐下。连伞都不用打。” “那就好!”郭老夫人望着穿着件湖绿色素面比甲,柔柔如新柳的周少瑾笑道,“可别浪费了我们少瑾的这身好衣衫。” 程池微微地笑。 周少瑾脸火辣辣地。娇嗔着喊了声“老夫人”。 郭老夫人愉悦地笑,道:“小姑娘家的不打扮,难道等到像我这样七老八十了再打扮?别人还以为看见了妖精呢!” 一席话说得屋里服侍的都笑了起来,王晓派来服侍的那妇人更是奉承道:“老太太这话说的一点不错。二表小姐就像那画上的人,我昨天刚见的时候。眼子都不知道转了,就寻思着我这是见到仙女了还是见到个假人了,要不是老夫人模样儿威严,我就上前去摸二表小姐了……” 她并不清楚周少瑾的真实身份。听着程家的人都称周少瑾为“二表小姐”,郭老夫人来普陀山敬香还把这位二表小姐给带在身边,就算是寄人篱下的亲戚。也是在郭老夫人面前极有脸面的亲戚,她只管巴结总不会错。 郭老夫人听着笑了起来。拉着周少瑾的手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 那妇人越发觉得自己猜得不错,对周少瑾的态度更加恭顺。 程池却有点好笑。 母亲喜欢漂亮小姑娘的性子可是一辈子也没改。 如今程笙去了京城,多出了个周少瑾,母亲倒也不至于太过孤单寂寞。 这么一想,等到了富源街最大的银楼时,程池除了给郭老夫人买了套镶有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头面之外,还送了套镶南珠的头面给周少瑾。 周少瑾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程池笑道:“就当我送给你的贴己,你拿着就是。”随后指了旁边几支银镶琉璃的珠簪,对银楼的大掌柜道,“这样的簪钗有多少,你都拿出来给我们看看。”然后对周少瑾道,“你仔细挑挑,拿回去给你大舅母、姐姐做礼物——这些东西虽不值钱,却很稀罕。要是我没有记错,好像只有京城和宁波、泉州有这样的簪钗卖。” 说是不值钱,一个很平常的珠花也要八两银子。 周少瑾带了二百两银子出门。 她以为足够矣。 现在看来,自己能走出杭州府就不错了。 看来梳篦还得在杭州府买,而且到了杭州府第一件事就是买梳篦。 她捏着自己的荷包朝着春晚使眼色。 春晚忙走了过来。 周少瑾低声道:“集萤今天也没有出门吗?” 自从出了金陵城,她白天就没怎么见过集萤。 春晚点头,悄声道:“说是在家里睡觉。” 周少瑾不由嘀咕道:“又说要出来玩,出来了又在家里睡觉……” 实际上她是想向集萤借银子。 现在集萤不在,她只好小心地比着价格挑着款式。 程池看着周少瑾一副娇滴滴的样子,却偏生小脸绷得紧紧的,仿佛如临大敌般地盯着那些珠花看,心思转了又转,直到她拿起两支珠簪仔细地听伙计介绍价格的时候才明白过来。 他顿时笑得不行,可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陪着母亲挑着金钢石。 “没想到宁波居然什么都有卖的。”郭老夫人笑道,“这么大颗的金钢石,我还只是在京城的永富盛见到过。” 陪在一旁的大掌柜已笑得见牙不见眼,和风细雨般地道着:“永富盛有时候也到我们店里补货,所以说老夫人真是有富气,这几颗金刚石我们刚拿到手,还没来得及摆出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东西 “是吗!”郭老夫人随口应着,拿起那几颗金钢钻仔细看着,道,“年纪大的老太太谁没有几件传世之宝?我戴出去也没什么稀罕的。倒是我三个孙女,两个孙子,还有两个儿媳妇……嗯,小儿子虽然没有成亲,可该他得的也不能空过他,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四郎!”郭夫人说着抬起头来,却发现原本坐在自己身边的程池却不见了踪影。 她心中一急,伸长了脖子张望,看见了站在周少瑾身边的程池。 郭老太太微微地笑,只见程池从周少瑾挑出来的琉璃簪钗中拿起一朵珠花打量了几眼,道:“这珠子碧绿清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翡翠,你眼光不错。” 周少瑾面色微红,道:“我也只是觉得好罢了。” 程池笑着点了点头,对在一旁服侍的伙计道:“你们店里好一点的琉璃簪钗都在这里了吗?” 那伙计还以为程池嫌弃成色不好,忙道:“这琉璃虽是西洋的东西,可现在大内也能造得出来,好些夫人太太戴它也不过是图个新鲜,今天戴了,说不定明天就赏了人。我们店里也就以款式为主,要说大个的,还是以百宝为主。我们店里前几天得了尊红珊瑚,因样子不好,没办法做成盆景,就请了永福盛的大师傅过来帮着雕了两对簪子,四对珠花,四对耳环,一副十八子的佛珠,一副一百零八子的佛珠。作为酬劳,永福盛拿走了两对珠花,两对耳朵和那副十八子的佛珠,客官您要不要看看。那十百零八子的佛珠个顶个有黄豆大小……” 程池笑着打断了那伙计的话,道:“这么说来。永福盛拿的那副十八子的佛珠最少也有莲子米大小了?” 伙计尴尬地笑,道:“客官真厉害,我这才漏了风就让你猜了个正着。不过,我们留下的这串一百零八子的佛珠珠子全都一样大小,我没有任何的瑕疵……” 程池再次打断了伙计的话,道:“那你把那几副红珊瑚首饰都拿出来我看看。” 伙计忙吩吩身边的学徒去给管库房的二掌柜传话。 不一会,学徒就托着个黑漆铺着白色漳绒的盘子进来。上面放着两对簪子。两对珠花,两对耳朵和一副一百零八子的佛珠。 周少瑾的目光立刻被那一百零八子的佛珠吸引过去。 那串佛珠虽然不大,但光泽艳丽。湿润可人,让人看了就想去摸一摸。 她忍不住想,传说中的相思豆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程池见了对周少瑾道:“这串佛珠好看。不过老夫人有了春秋,这佛珠虽好颗粒却太小了。不太适合老夫人。周小姐,我看你戴就正好……你不如买了它。这样的成色。这样的价格都很少见,买回去了当传家宝都不逊色。” 周少瑾信佛,本就喜欢佛珠,更何况是用这种很罕见的红珊瑚雕成的。 她笑道:“听池舅舅这口气。在这里买这种珠子比在金陵便宜很多吗?” 女人是不是天生就很会说话。 瞧这口气,不直接问这珠子多少钱——那样显得小家子气;也不问这珠子是不是很便宜——这会让店里的伙计觉得你是冤大头,出个很高的价;而是拿这里的价格和金陵的比。这样设了个门槛,伙计想把这珠子推销出去。就只能按照金陵城的标准往下压了。 可是那伙计没等程池说话已急急地道:“金陵城也好,杭州城也好,大多都是我们供的物,自然比金陵城的便宜很多。” 周少瑾也不问价,笑望着那伙计,一副等你说完的样子。 那伙计就道:“这样好的珠子,金陵城怎么也得卖两百两银子一串,在我们这里,最多也就卖一百二十两银子……” 还好自己带了两百两银子。 周少瑾在心里盘算着。 一百二十两银子买串佛珠,还剩下八十两,足够买些琉珠的簪钗回去了。 她笑问道:“我带的是银票,你们店子收不收?” “收啊!”那伙计生怕那银票飞了似的,急急地道,“我们还可以帮客人兑换金子。” 周少瑾放收下心来,就见程池旁边盘托上的琉璃簪钗一拨,她辛辛苦苦选了半天的簪钗全都混在了一起。 “池舅舅!”周少瑾嗔道。 程池看也没看她一直,对那伙计道:“找你们大掌柜的要几个福袋,把这些琉璃知簪钗全都装起来,我们都要了。” 这怎么能行? 让她自己付账,她暂时付不起。让池舅舅帮她付账……郭老夫人和池舅舅已经很善她了,她不能得付进尺。 周少瑾跳了起来。 谁知道程池手腕一转,指了剩下的那几件珊瑚首饰,道:“这个我们也都要了。” 周少瑾张口结舌。 程池笑道:“我知道那些琉璃簪钗有些你不中意,成色不好的你可以用来打发那些粗使的婆子。” 自己又不是为这个…… 周少瑾沮丧地想。 算了,池舅舅已经说了这些都买了,她若有不同的意义岂不是驳了池舅舅的面子? 银子就先让池舅舅帮着垫付好了,等她回到票号再向集萤借些银子一并还给池舅舅就是了。 等到周少瑾见秦子平为自己面前的这堆东西付了四百多两银子的时候,人就更不好了。以至于之后她干什么都无精打采的。 程池看了不由摸了摸下颌。 这次真把这丫头惹着了,她若是这么一直都不高兴,岂不是白来了一趟富源街? 他带她们去了买西洋玩意的商铺。 金碧辉煌的箔金器皿,色泽艳丽的地毯,琳琅满目的珠串,还有夹杂在期间绘着金发碧眼的裸肩美人的鼻烟盒,让周少瑾等人目不暇接。很快就把在银楼的不快抛到了脑后,就是郭老夫人也忍不住拿了个西洋的木偶看。 看来女子不管多大年纪都喜欢买东西啊! 程池放下心来。 有两个胡女走了进来。 程池低声对一心一意地选着珠串的周少瑾道:“你看!胡姬。” 周少瑾忙转过身来,就看见两个穿着华丽的沙丽,带着面沙,露出如波斯猫般的碧绿的眼睛的女子朝她走了过来。 她吓了一大跳,不由紧紧地捏住了程池的衣袖,悄声道:“她们的眼睛。是。是绿色!” 程池见她脸都白了,不免有些后悔。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胡人的长样的。 “别怕。”他只好安慰她,“你看那鼻烟盒上的西洋美人。还长着金色的头发呢!蛮夷之地的人,通常都长得很奇怪。” 两个女子有很奇怪的语言和店铺老板低声说着话,她们身上浓烈的香气让周少瑾打了个喷嚏,可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非视毋视的教养让她看了一眼就不好意思再盯着两个女子看。 她低声地对程池道:“我之前也见过画着西洋美人的鼻烟盒。可我一直觉得那是别人胡思乱想出来的……没想到真有这样的人!” “何止!”程池笑道,“我小的时候曾经跟着我父亲去过他的一位挚友家。他养了个歌姬,就是西洋人,长着红色的头发,碧绿的眼睛。很是吓人,可父亲的那位挚友却十分的喜欢,还夸她是绝世美人呢!” 周少瑾抿了嘴笑。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抓着池舅舅的衣袖。 她忙松了手,赫然地指了那些珠串道:“池舅舅。这些都是什么做的?有的只几文钱,有的却要几十文钱。” 想以此转移程池的视线,希望他没有发现自己抓他衣袖的事。 程池面色如常,看了那些珠串几眼,泰然地道:“有些是松绿石,还有些是苗银,都挺便宜的,你不妨买些回去打发人。” 还买!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 既然如此,那刚才在银楼的时候池舅舅干嘛还让自己买啊! 相比琉璃簪钗,这些西洋人的珠串更适合她买回去打发人。 可琉璃簪钗已经买了……这些珠串又这么便宜…… 周少瑾陷入两难的境地! 程池看着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咬唇,心里快笑翻了。 但他决定还是别为难这小姑娘了,指着那些珠串朝着怀山使了个眼色,然后和颜悦色地道:“是不是不太满意这些珠串?那我们到了杭州府再说好了。那边的东西也很多,不过泊来的货比宁波贵一点而已。到时候我带你去逛宝善桥,那边很多买东西的,全是比这还小的铺子,东西却很齐全,上至簪环,下至鞋袜,只要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你不是要跟你姐姐和大舅母带东西吗?那里最合适不过了。” 周少瑾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还好程池话风一转,道:“我看你还挺信佛的,到时候还可以去钱塘门看看。那边望江楼后面有个昭庆寺,香火如云。甚至因为常有香客从钱塘门去昭庆寺,竟然有了个‘钱塘门外香篮儿’的说法。” 周少瑾听着眼睛一亮。 她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买东西了! “我们在杭州城呆几天啊?”周少瑾问程池,“我听说那里有个灵隐寺,很灵验的,我们到时候会去那里敬香吗?” 程池笑道:“我们要在杭州呆到八月十二四日才启程。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和老夫人商量,到时候我差了人送你们去。” 周少瑾注意到程池说的是“差”而不是“陪”。 ☆、第一百九十九章礼品(粉红票2040加更) 周少瑾不由道:“池舅舅,您有事不能陪着我们吗?” 程池笑道:“郑四和方鑫同还像尾巴似的跟着我们,我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跟着我们回金陵吧?” 这倒也是。 周少瑾没再多问。 郭老夫人却目光微闪。 他这个儿子做事是从来不向别人解释。这样向别人解释,只有一种可能——他有什么事要瞒着她们,所以拿了郑四和方鑫同做借口。 她笑眯眯地朝着周少瑾招手,柔声地道:“少瑾,我要给你外祖母选样东西,你过来帮我看看选什么合适?” 周少瑾应了一声,过去虚扶了郭老夫人。 程池眼角的余光则看见怀山走了进来,双手笼袖,安静地选了个角落站定。 他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 怀山轻声道:“四爷,查清楚了,萧海山是来找蒋沁的。” 蒋沁是漕帮三大当家之一,常年驻守在杭州府。 程池微微颔首。 怀山又悄无声息地出了杂货铺。 在富源楼用过午膳,郭老夫人决定再逛逛。 下午,周少瑾她们又买了一堆小东西,总共花了不到十两银子,随行的小厮、小鬟却个个肩背手捧的,好像把整条街都搬回来了似的。 郭老夫人看着呵呵地笑,摧着程池去富源楼宴客,自己则带着周少瑾回了泰裕票号宁波分号。 票号的晚膳依旧摆在了桂花树下,满满一桌,可周少瑾几个下午却在买小点心的时候尝吃了不少,大家都还饱着,每样菜只是尝了尝就放了筷子。 郭老夫人笑道:“等会你们都陪着我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不然晚上肯定有人要闹肚子疼了。” 珍珠得了程池的方子,在普陀山的时候又在岸上住了两天,如今恢复如初,更是看重这养生之道,听了郭老夫人的话,她忙笑道:“老夫人,二表小姐。我给您们沏壶老君眉吧?那养清淡。饭后饮最好不过了。” “行啊!”郭老夫人笑道,“喝过了茶,我们就在后院走动走动。” 众人笑着应是。或沏茶或收拾桌子,七手八脚的,却也笑语盈盈,气氛欢快。 集萤就打着哈欠从厢房里走了出来。 碧玉眼尖。第一个看见,忙笑着打了声招呼。 集萤刚起床。正迷迷糊糊的,回过神来却看见满院子的人,而且郭老夫人也在场。她不免有些窘然,尴尬地笑着上前给郭老夫人行礼。 周少瑾在寒碧山房呆了些日子。知道郭老夫人待身边的人最和善不过,却也很重规矩,只要你守规矩。犯了什么小错也不过是教训一顿;若你不守规矩,就是再机敏能干。那也是容不得的。像集萤这样日睡三竿,出了门来还头发凌乱,是郭老夫人的大忌。 她忙为集萤打着圆场,道:“我早上派人邀你去逛街,你说你身体有些不适,现在好些了吗?我们都不在家,你中午用过午膳了没有?怎么你屋里没有服侍的小丫鬟吗?一起床就跑了出来,是要水还是要茶?” 在程家,体面的大丫鬟身边都会有几个不入等的小丫鬟服侍着,一来是可以趁机把小丫鬟调,教出来,以后去服侍主子的时候就轻车熟路不会出什么错了;二来是可以分担些大丫鬟的事务,让大丫鬟有更多的时间服侍主子。 集萤却一时没有回味过来。 春晚的确派人来邀过她一起去逛街,她当时答的是“没兴趣,你们自己去好了”,可到了周少瑾嘴里说出来的又是另一番话。 她不由面露愕然。 郭老夫人看着忍俊不禁起来,亲切地对集萤道:“你睡好了没有?我听四郎说这几天女眷这边都是你带着几个粗使的婆子巡夜,辛苦你了。我在富源街买了些小东西,等会让吕嬷嬷给你送去……” 周少瑾忙闭了嘴。 好吧! 她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露了馅! 不过,池舅舅为什么要安排集萤带着粗使的婆子巡夜呢? 周少瑾想到了集萤闺房墙上挂得那柄剑还有她第一次见到集萤时的情景。 难道集萤会武技? 她看集萤的目光不禁一亮,思忖着得找个机会问问集萤。她还没有见过会武技的女子呢! 周少瑾的那点小把戏却瞒不过郭老夫人,可郭老夫人却觉得周少瑾这样很好。 丫鬟仆妇虽是下人,可也是她们最亲近的人,如果连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对你都敬而远之或是心生憎恨,又怎么可能让她们忠心耿耿地为你办事呢? 周少瑾性虽然弱,却也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只要大事上不含糊,小事上的容忍反而会让人觉得她心底纯善,好相处。 回到屋里,郭老夫人就只留了周少瑾一个人说话。 她递给周少瑾一个小小的檀香木匣子,笑道:“原本想回去之后给你的,可你也知道,我回去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我就提前把这东西给你,你好生收着,以后出嫁的时候当作陪嫁,好歹也是添了件首饰。” 原本这种事都是推搡一番之后勉为其地难收,回到屋里再看是什么东西的,可郭老夫人的话让周少瑾突然想到今天在银楼郭老夫人买的那些金钢钻,她记得当时银楼的伙计报了八千两银子的价……就算是之后有所折让,可也是笔很大的数目! 周少瑾道:“您送了我什么东西?若是金钢钻,我可不能要!您待我已经够好了,我再接您这些东西,我会心生不安的!东西我不能要。” “傻孩子,”郭老夫人笑道,“这是我给你的,你只管拿着就好。我到了这个年纪,就想有人惦记着我。以后你拿出来戴的时候。就会到这东西是我送你的,等你的闺女出嫁儿子娶媳妇,你拿出赏人的时候,不也要想起我来,也要跟他们说起我……收着吧!我呀,一心想生个女儿,结果却生了三个儿子。父教子。母教女。前两个儿子小小年纪就跟他爹似的。一本正经连开个玩笑都不会,好不容易生了你池舅舅,我就想。这个儿子又不用支应门庭,又不用当家作主,我来养好了!准知道……”她说着,猛地打住了话题。眼眶刹那间就红了起来。 周少瑾忙掏了帕子给郭老夫人擦眼泪。 郭老夫人接过帕子,擦了擦眼角。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只要记住了,我给你的东西,你就好生收着。以后若是想到了我的好。就带着儿女去给我去上炷香,烧几张纸钱……”像交待遗言似的。 周少瑾莫名的心中一酸,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道:“您不会有事的,你肯定会长命百岁的!池舅舅还没有成亲。你还得帮池舅舅带孙子呢!” 郭老夫人见她哭得真切,眼睛忍不住又红了起来,拉着她的手轻轻地叹了口气。 ※ 泰裕是程池一手做起来的,现在的这些大掌柜当年都曾和程池一起共过事,程池这两年虽然不管事了,把泰裕的事务多交给了蔚字号李家的三爷,可他说话依然是一言九鼎,没人敢驳。他又向来不喝花酒,宁波分号的人在他面前自然是战战兢兢,不敢越矩,这酒宴也就喝得规规矩矩,很快就结束了。 商婆子告诉她:“老夫人不知道和二表小姐说了些什么,二表小姐从老夫人屋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匣子,哭得眼睛都肿了。” 程池笑道:“多半是我母亲把今天买的金钢钻赏了一颗给她。” 商婆子讶然,很想问程池是什么猜到的,结果程池却抬脚就进了屋,她只好把到了嘴边话咽了下去,吩咐小厮服侍程池更衣。 程池却想着自己的心思。 母亲把成色最好的七颗金钢钻都买了,他们三兄弟肯定会一人分一颗,程筝、程萧、程笙是出了嫁的丫头,母亲向来觉得女孩子嫁人很苦,估计会一人分一颗,剩下的这一颗,应该是给周少瑾那丫头买的。 母亲这么喜欢周少瑾,要不要让大哥收了她做干女儿呢? 这样自己走了之后,有她陪着母亲,母亲至少不至于伤心到连个承欢膝下的人都没有…… 或者是让把周少瑾就留在程家,让她孝顺母亲,母亲虽然看中大嫂治家的能力,却始终觉得大嫂对名功过于看重,人心浮躁;二嫂又像个面团,当初若不是因为两家是世交,二月哥又一心想娶二嫂,母亲未必会答应这门亲事,以至于程让也随了二嫂的性子……可惜周少瑾这丫头的性子也弱,若是嫁了程让,没个什么事还好,若是有事,只怕是抹不开来……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待到盥洗后躺到床上,就把这些琐事都抛在了脑后,细细地思商起萧镇海和蒋沁的事来。 如果他没有猜错,萧镇海是为了天津北塘的码头来找蒋沁的。 漕帮这几年一直想要个船坞,建个自己的船厂,以摆脱自己的挟持。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蒋沁肯定会答应和萧镇海合作。 萧家虽然号称关外首富,可怎比得上漕帮财大气粗。蒋沁又素来足智多谋,到时候萧家不是被这个无底洞拖挎就是会元气大伤地退回关外……萧家的家传武艺以霸道见长,家中的男子个个人高马大,是做护院的好人选……自己要不要趁机把萧家的老巢给端了呢? 说实在的,他还没有决定以后到哪里落脚呢! ☆、第二百章杭州 周少瑾支肘托腮地坐在圆桌前望着满床闪闪发亮的饰品发着呆。 红珊瑚佛珠珠花、琉璃簪钗是池舅舅送的,金钢钻是郭老夫人送的,郭老夫人还给她在普陀山的法雨寺点了盏长明灯,还有这一路上的吃穿嚼用……她欠郭老夫人和池舅舅好多啊! 这可让她怎么还啊! 郭老夫人说让她别忘了她老人家的好,她怎么可能忘记呢? 没有她老人家,她在九如巷也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姑娘罢了。 郭老夫人曾说过,若是感激她老人家,就没事的时候给她老人家或是做个额帕或是做件小衣,但她就是给郭老夫人做一辈子的针线也还不完啊! 周少瑾不由地苦笑,喊了春晚进来,道:“你和碧桃把东西都收拾收拾,这些红珊瑚首饰我拿回去送给外祖母和姐姐他们,这些琉璃簪钗则送给持香她们,你看看够不够,还需要补多少,等到了杭州城,我们再买些梳篦、锦缎之类的补上,总之宁愿买多了也不能短了谁的,别送东西送出矛盾来。” 春晚笑着应是,和碧桃一件件的登册。 周少瑾则去了集萤那里。 集莹穿着件男人穿的短褐,扎着布腰带,正和几个腰圆膀大的妇人说着话,见周少瑾来找她,很是意外,把她迎到了内屋喝茶,道:“这么晚了,你可是有什么急事?” 周少瑾捧着茶左顾右盼,看见了那原来挂集萤内室的宝剑,她不禁大感兴趣地道:“你是不是会武技?就是像那些书上写的,可以飞檐走壁,一苇渡江。” 集萤犹豫了片刻。笑道:“我是会武技,是家传的,不过没书上写得那么神奇。” 就这样,周少瑾已经觉得很神奇了。 她看集萤的目光中充满了艳羡和佩服:“你好厉害!难怪你不怕池舅舅。还一剑削断了那个焦子阳的胳膊,我早就应该想到才是。你可真行!女孩子习武是不是很苦?你父母怎么舍得你习武?我听人说漕帮很多草莽之人,他们是不是也有很多武技很厉害的人物,你一个女孩子。应付一个人不打紧。可若是人多了肯定也不是对手吧?我看你虽然懂武技,但还是别和他们直接照面的好,免得被他们围攻。池舅舅应该也知道你会武技的事吧?要不然他也不会让你领着那些婆子巡夜了。前些日子我还总拉着你要你去逛街。是不是吵着你睡觉了?池舅舅说,我们明天一早就启程往杭州府,你不是说要观潮的吗?到时候你能一起去吗?要不要跟池舅舅说说,晚上的时候换个人当值……” 周少瑾啰啰嗦嗦的。话越说越远。 集萤忍不住抚额,道:“二表小姐。我的事你池舅舅都知道。这次能随着你们来杭州,你池舅舅之所以带着我,就是想看中了我会武技,能带着粗使的婆子巡夜。但钱塘潮涌虽然壮观也有凶险。早几年就曾有人被海浪卷走了,所以他带你们去钱塘观潮的时候,一定会带了我去的。你就放心好了。”她怕周少瑾继续好奇地问东问西,然后回到了正题。道:“你这么晚来找我什么事?” 周少瑾脸色一红,赧然地低声道:“我,我银子带得不够,你能不能借我些银票,我一回去就还给你!真的,我一回去就还给你!”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向人借银子,话说到最后,她迫不及待地保证着。 集萤惊讶道:“你买东西难道你池舅舅没有给你付账吗?程四爷应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 “付了。”周少瑾更加不好意思了,声音又低了几分,道,“可我不好总让他给我付账。我原想,把他给我买东西的银子还给他,然后向你借几两银子应应急的,结果池舅舅买东西像不要钱似的,我这还是第一天,要不是池舅舅帮着付账,我只怕会把从家里带出来银子花完了还不够……” 集萤明白过来,她道:“我带了五百两银子出来,借你四百两够不够?” 周少瑾暗暗吃惊。 集萤好有钱啊! 这么大笔银子,都可以买田置产了。 可见识过程池怎么买东西的周少瑾却有点不敢肯定这银子够不够。 最重要的是,她赏了樊祺之后,手里并没有多少银子了,集萤这么大方地借给她,她回去了也得有银子还给集萤啊! “你借给我一百两银子就行了。”周少瑾决定接下来的日子要管好自己的心,少买点东西。 集萤想了想,道:“还是借你二百两银子吧!我父亲曾经说过,钱是人的胆。身上有钱,你胆子也大一点。” “也行。”周少瑾没有和她矫情,自己不用那么多不就行了。 集萤去拿了银票给她,全是十两一张的,厚厚的一叠。 这个情份周少瑾记下了。 等她回到屋里,春晚几个还在清点那些琉璃的簪钗,并道:“二小姐,这些东西全都赏出去也奢侈了,您以后赏人也用得着,犯不着一次把它们都赏出去。你还可以送些给大小姐,大小姐嫁了人,让大小姐拿出来赏给婆家的那些管事妈妈,大小姐毕竟是要和廖家的人打一辈子交道的。” 言下之意,这些东西留到她出嫁之后打赏婆家的人更好。 周少瑾在心中微微地叹了口气。 前世若是没有发生那些事,春晚跟在她身边,恐怕也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丫鬟甚至是管理妈妈吧! 她问春晚:“你只比我大三岁,是准备跟在我身边做个管事的妈妈还是想像施香那样到了年纪就放出去?” 春晚红了脸,低声道:“若是能跟着二小姐,那才是奴婢一辈子的福气呢!” 话已经说清楚了,周少瑾微微地笑,由碧桃服侍着去梳洗。 ※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王晓一直把她们送上船。这才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的船驶出了宁波码头。 程池站在船头,迎风远眺。 怀山低声道:“查清楚了,王掌柜送的那些银子是他自己历年所得。而且,他这些年来因为开销太大,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媳妇几次和他寻死觅活的他都不改初衷。听人说,他在和泉州分号的掌柜争浙江分号的大掌柜一职。” “看来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程池道。“若是有人能压得住他。未必不是匹千里马。就怕他不服管教,胆子越来越大,到时候闹出事来。” 怀山不管这些。也不敢评价。 程池笑道:“知道昨天周家二小姐去找集萤干什么吗?” 怀山嘴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道:“听说是去借银子了……集萤的嘴挺紧的,可商婆子的眼睛更利索,说是看见集萤拿了银票给二表小姐。” 程池淡淡地“哦”了一声。却从眼底流露出浓浓的笑意来。 ※ 周少瑾等人傍晚时分才到杭州府。 来接他们的是杭州府分号的大掌柜。 那大掌柜年约四旬,白白净净。胖胖墩墩的,慈眉善目,温吞吞仿佛天生就带着笑似的,像尊弥勒佛。不紧不慢地道:“四老爷,再有半个时辰城门就要关了。不过因为杭州知府是二老爷的同年,对我们票号向来很是关照。知道您和老夫人路过杭州府还要停留几天,不仅特意让师爷送了张名帖过来。还让我确定了您的行程之后给他老人家报个信,说是要亲自上门来给老夫人请个安,因没有您的示下,所以我也不好作主,只是请了守城的官兵关照关照,我们的轿子一到就先放行。至于住的地方,也照着您吩咐的,就安排在了票号的后院,服侍的粗使婆子、小厮也都安排好了。您看您是喝杯茶了再下船,还是这就下船?” 瞧这话说的,明明是催促他们快点下船,免得城门关了又横生枝节,说出来却绵柔得不带一丝急燥。 站在帘子后面的周少瑾在心里感慨,人家这才像弥勒佛,就三房的李老安人那样,也就皮像骨不像,充其量是个假冒的弥勒佛。 程池选在黄昏入城也是有用意的。 萧镇海和蒋沁都在杭州府,他虽然不至于避着他们,可若是他们能晚几天知道,于他行事却更便利。 他当即决定立刻下船。 周少瑾等人的箱笼下午就收拾好了,听了程池的决定,也知道时间紧迫,略略整理了一下,就上了杭州票号早已准备好的轿子。 等轿子落在了杭州票号的后院,周少瑾大吃一惊。 宁波分号当然比不得杭州分号。杭州分号的院落不仅比宁波分号的大很多,而且用的是黄梨木的家具,陈设着玉石盆景,铺着金砖,摆着名贵兰花,布置得富丽堂皇,像富贵人家的私宅而不是个票号的后院。可这都不足够让周少瑾惊讶,毕竟票号是个做买卖的地方,买卖做得越大,摆场就越大,让周少瑾惊讶的是院子中间种的两颗桂花树,枝叶繁茂,有合抱粗,齐屋檐高,油绿色的叶子间点缀着像繁星般的黄色的花蕊,但新砌砖的青石围栏和新培的土,都告诉周少瑾,这是两颗刚刚移植过来的桂花树。 肥肥的掌柜告诉郭老夫人:“……中秋节怎么能没有桂花树呢?所以我特意给您选了这间种了桂花树的院落,到了中秋节的时候,您和四老爷闻花赏月吃月饼,多多少少可以慰籍几分思乡之情。” ☆、第二百零一章分号(粉红票2070加更) 程池和郭老夫人都神色如常,只有周少瑾,私下和春晚感慨:“想必是杭州分号的听说了郭老夫人赞扬了宁波分号的那两棵桂花树,所以特意移来的。这个季节,也不知道这两棵桂花树会不会活。” 春晚睁大了眼睛,道:“要是不能活怎么办?” 周少瑾想了想,道:“可能会再移植两棵差不多的来,反正我们又不认识。” 春晚咋舌。 有丫鬟请周少瑾到正厅里用晚膳。 周少瑾换了件粉色素面镶草绿色芽边的褙子,梳了个双平髻,戴了南珠箍,去了正厅。 郭老夫人已更了衣,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绾了个圆髻,并插了对赤金填羊脂玉双桃簪子,穿了件秋香色仙鹤衔灵芝的湖绸褙子,面色红润,看上去很精神,正和一个四十来岁,穿了件鹦鹉绿茧绸褙子的妇人说话。 看见周少瑾,郭老夫人笑盈盈地招着她招呼,并指了那妇人对她道:“这位是王太太,杭州分号二掌柜的太太,我们这几天的吃穿住行恐怕都要麻烦王太太了。” 她们在这里暂居,人生地不熟的,杭州分号会和宁波分号一样,派个熟悉周遭事物的人来招待她们,周少瑾没有想杭州分号的居然派了二掌柜的太太。 她笑着给那位王太太行了个福礼,尊称了一声“王太太”。 王太太忙侧过身去,连称“不敢”,看周少瑾的目光闪过一丝惊艳与好奇。 周少瑾只当没有看见,给郭老夫人行过礼后,就规规矩矩地站在了郭老夫人身后。 那王太太见了笑道:“晚膳都已经摆好了。您看是现在摆上来还是等四老爷回来之后再摆上来?” 郭老夫人就周少瑾:“你饿不饿?” 周少瑾笑着摇了摇头,道:“下午吃了很多的零食,此时还饱着呢!” 郭老夫人就笑道:“那好。我们就等四郎回来了再传膳——他一来就被几位闻讯赶来的掌柜给围住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说完话呢!” 周少瑾笑道:“正事要紧!要不我陪着你在院子里走走?我进来的时候看见院子后面好像有假山池塘,我们正好可以去那边看看。” 郭老夫人在船上睡了一下午,此时精神正好,闻言就笑着对王太太道:“王太太。要不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王太太自然是欣慰相陪。 一行人去了院子后面。 太石湖堆成了个假山。山顶是个红漆六角凉亭,假山旁有个池塘,除了种着几株莲花。一对鸳鸯在湖中悠闲自在地游着。 周少瑾直盯着那鸳鸯看。 郭老太太失笑,道:“也不怪你好奇,我们府里仙鹤都养了两只,却没有哪个房头养鸳鸯的。你是第一次看见吧?” 九如巷还养着仙鹤? 周少瑾还是第一次听说。 她瑾赧然点头。道:“我听人说这鸳鸯若是死了一只,另一只决不独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真的!”王太太笑道,“之前这池塘里养了两对鸳鸯,后来有一只死了,另一只绝食而亡。如今就只剩下这一对鸳鸯了。” 她们正说着话。游来一群锦鲤。 王太太就拍了树枝逗那锦鲤。 或者是常有人这么逗它们,那些锦鲤也不怕生,张着嘴衔着那树枝玩。 王太太就吩咐小丫鬟也折根树枝给周少瑾。 周少瑾觉得这像小丫鬟才干的事。把树枝递给了春晚。 春晚十分机敏,学着王太太的样子逗着锦鲤。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只在旁边观看。 程池回来了。 他笑着问:“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呢?我说怎么厅堂里没人呢?” 周少瑾上前给程池行礼。 郭老夫人笑道:“我们这不是正等着你用晚膳吗!” 程池道:“我一天到晚没有个定时的。您等我做什么?还怕我饿着肚子不成!”说完,朝那王太太点了点头,客气地道:“这几天就辛苦王太太了。” 王太太可能没有想到程池会对她这样的礼遇,激动的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四老爷夸奖了,这,这本是妾身应该做的事,不敢当四老爷‘辛苦’二字。”她说着,忙问:“现在要摆膳吗?” 程池朝郭老夫人望去。 郭老夫人则瞥了周少瑾一眼,道:“摆膳吧?还是下午在船上吃了点点心的。” 程池笑着点头,请王太太传膳。 王太太忙下去安排。 等到程池等人开始用膳,她去了茶房指使丫鬟沏茶,抬头看见一个穿金戴银,却作丫鬟打扮的小姑娘,面生的很,一双眼睛波光粼粼的,天生就透着几分妩媚。 这样的人品,十之八、九是郭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大丫鬟。 她忙笑着上前问了一声:“姑娘这是有什么吩咐呢?” “也没什么。”珍珠笑道,“老太太这些日子多在船上,二表小姐怕老夫人身体不适,这些日子让给老夫人用老君眉,特意让我拿了茶叶过来,跟茶房的几位姐姐知会一声。” 王太太忙道:“您放心,我们都记下了。” 珍珠笑着道了谢,回了厅堂。 程池正和郭老太太、周少瑾说这几天的安排:“……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明天先去城里逛逛,八月十五的白天灵隐寺有庙会,我们去那里看看,晚上去瘦西湖,我让秦子平安排了一船画舫,我们可以在画舫里喝酒赏月。然后我们去钱塘江看潮涌。八月二十日启程回金陵。” 周少瑾一听,心里顿时像揣了个小兔子似的。 在瘦西湖的画船上赏月……这可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如果真能去,她觉得自己也算是没有白重生一次了。 郭老太太笑着颔道,道:“我生平还是第一次在瘦西湖赏月,肯定很有意思。” 看得出来。她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 程池见母亲满意,心情自然很好,见小丫鬟端了茶进来,亲自扶着郭老夫人在隔壁的宴息室坐下。 喝了茶,程池就催周少瑾和郭老夫去歇息:“明天一早还要去街上逛。” 郭老夫人一切都听儿子安排,笑着应“好”,由周少瑾扶着回了内室。 周少瑾服侍着郭老夫人梳洗完了。这才出了内室。 丫鬟小厮也都已经去歇了。值夜又早了点,几个婆子都聚在二房等更声、 院子里静悄悄的。 程池背着手,独自一人站在院子中间的桂花树下。 周少瑾一愣。思索了片刻,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只是还没有等她走近,程池已回过头来。 他五官俊朗,神色冷峻。在看清楚来人的那一瞬间,冷峻的神色像冰雪消融般。立刻变得温暖而和煦起来:“你才从老夫人屋里出来啊?老夫人睡了吗?” 周少瑾怀疑自己看错了。 她笑道:“老夫人应该很快就会睡了。池舅舅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程池笑道,“就是看这两颗桂花树长得好,在这里站一站。” 周少瑾“扑哧”一声笑,忍不住歪着脑袋问他:“池舅舅是真的觉得这两棵桂花树长得好吗?” 这两棵桂花树。可是别人巴结他的东西。 她觉得池舅舅并不是那种很在意这些事的人。 池舅舅肯定在想别的事! 程池看着她明亮闪烁的眼睛,仿佛和夏空中的星星在相互辉映,不由哂然失笑。 看不出来这小丫头有时候还挺机灵的。 他道:“明天要不要我陪着你们逛逛?” 然后再买一大堆没用的东西?! 周少瑾连连摆手。道:“池舅舅不是说有事吗?您去忙您的好了。有王太太陪着,我们肯定能买到心仪的东西的。” 程池听着心里有些痒。 这丫头每次都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挺好玩的。可惜明天他真的有正经事,不然逗逗这小丫头这日子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他笑着和周少瑾道了别。 周少瑾松了口气,第二天一大早派了人去问集萤能不能跟她们一起上街,若是不以有,要不要给她带点什么。 集萤说她要睡觉,如果方便,让周少瑾给她带些熊记的金华酥饼回来。 周少瑾打扮一新,和郭老夫人坐着轿子去了杭州有名的清河坊。 下了轿,只见街上人头攒动,招幌摇动,不下上百家店铺,卖绸缎的、卖成衣的、卖胭脂水粉的……甚至买假髻的,真像程池说的“只有你想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什么东西都有。 王太太就问:“老夫人要买些什么?我有相熟的铺子,直接带您过去就行了。” 郭老夫人笑道:“我们也就随便看看,有看着顺眼的就带回去,你就顺着把我们带你相熟的铺子里看看就是了。” 王太太应是,先带她们去了家绸缎店。 那店里的生意很好,大闺女小媳妇人在店里挨挨挤挤地挑着料,五阔的门脸,十几个伙计都记不过来,那掌柜的更是一看见王太太就丢下打了一半的算盘迎上前来,挤过那些大闺女小媳妇把她们领到了后院的天井里。 天井里青石板铺地,四角养着斑竹,中央架着葡萄藤,葡萄藤下放着黑漆四方桌和太师椅子,还没有等她们坐下,就有面目端庄的小丫鬟端了茶点过来。 王太太简单扼要地说明了来意,那掌柜亲自带了两伙计搬了一大堆的布料过来,指了其中一匹泥金色的妆花道:“这是从嘉兴过来的,杜家的织机织出来的,今年被点了贡品,这还是我们东家和杜家的杜老爷是世交,弄了几匹过来,只为了照顾老主顾的。”又指了其中一匹碧青色的道,“这是从扬州那边过来的。说实在的,要讲织造,杭州府若是认了第二没谁敢认第一,可若是讲款式,还是得扬州那边的款式新……” ☆、第二百零二章宠溺 掌柜殷勤地向郭老夫人介绍着店里的布料,周少瑾却不怎么感兴趣。 她的衣料很多,而且大多数都是父亲周镇从各处淘来的好东西,留给她们姐妹做陪嫁的。她被天井里的那株山茶花吸引住了目光。郭老夫人翻捡布料的时候,她走过去仔细地瞧了瞧。 好像是一盆十八学士的茶花。 但她有些拿不准。 低下头来仔细地打量着那盆花。 那边郭老夫人挑了匹樱红色蝶花锦纹的料子想送了周少瑾做件冬天穿的棉比甲,一回头却发现周少瑾正蹲在那里打量着盆茶花,郭老夫人不禁笑了起来,叫她:“少瑾,过来看看这料子!” 周少瑾声音甜糯地应“是”,站起身来。 那掌柜的忙笑着道:“没想到小姐是个内行人——这是盆十八学士,是我在天目山一家花农家里卖的,想养到过年的时候取个彩头的,没想到被小姐看出来了。” 周少瑾微微地笑,道:“我刚才看着就像,没想到真是的。你说的那家花农在哪里?除了茶花,他们家可还有什么稀罕的品种?这十八学士不容易养,他家能养出盆这样的花来,按理也应该能养出双色牡丹才是……” 郭老夫人惊喜道:“我没想到你竟然喜欢养花!”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养着好玩,不像这养出了十八学士的人,那才是真正莳花的人。” 郭老夫人听了微微点头,对那掌柜的道:“那花农家还有些什么花?” 掌柜的笑道:“没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两位惜花的人。那花农在我们杭州也小有名声,姓苗,因排行五。我们都叫他苗五师傅。他们家不仅养出过双色的牡丹还养出过墨菊。如今正是菊花盛开的日子,若是老夫人、小姐有意,我这就派人过去一趟,看看苗五师傅那里还有没有好品种,让夫人和小姐品鉴品鉴,也算是为中秋节添个景了。” 郭老夫人笑道:“那你就派个人去看看。若有好品种,送到上街的裕泰票号就是了。” 掌柜的忙道:“我知道。我知道。贵票号的王太太是我们这里的常客。” 王太太在郭老夫人面前哪里敢称富。忙笑道:“你若是服侍好了我们的老夫人和表小姐,那才是真正的大主顾呢!还不快派个人去问问那花的事。”话说到最后,已带着几分调侃的味道。可见和这位掌柜很熟悉。 掌柜立刻就喊了个小厮吩咐下去。 郭老夫人就拿了布在周少瑾的身上比划,道:“冬天穿这个颜色好看,这樱红色、碧青色、锦里红、青莲色都给拿几匹。” 因不知道是给谁买的,周少瑾也不好多说。由着郭老夫人挑了一大堆布料,由掌柜的清点齐了送去裕泰票号。她们只管空着手往下一家去。 郭老夫人见对面有个挑着担子卖米糕的,一堆人围在那里等那热气腾腾的米糕,她笑对翡翠道:“你也去买几个给表小姐尝尝。” 周少瑾窘然。 郭老太太把她当小孩子哄了。 她忙道:“不用了,我都这么大了。哪还和孩子争东西吃。” “可见还是想吃的。”郭老太太呵呵笑道,“不过是大了不好意思罢了。没事,你跟着我。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不用管那些。”说完,示意翡翠快去买了。 翡翠神色复杂地去买米糕。 郭老夫人领着周少瑾转身进了旁边的一家绢花铺子。 王太太脚步微顿,和跟在郭老夫人身后的珍珠走在了一起,她貌似无意地笑道:“听说二表小姐是四房那边的亲戚,没想到竟然投了老夫人的眼缘,待她像亲生的闺女似的。” 珍珠不喜欢她这么说周少瑾,好像周少瑾是因为讨了老夫人的欢喜才有今天的。她心生不悦反驳道:“那是因为二表小姐的字写得好,老夫人特意请了二表小姐帮着到寒碧山房抄经书,四房老安人这才答应二表小姐跟着我们一起去普陀山的。” 程池从普陀山回来才开始在各地的分号落脚,他们这才知道老夫人身边还带着位表小姐,但这位表小姐是什么来头,他们打听来打听去,才打听到了点影子。原以为是四房那边为了巴结老夫人送来服侍老夫人的,可几天下来,老夫人待这位表小姐却是十分的宠爱,看着一点也不像是来服侍老夫人的,倒是让老夫人看得极重,走到哪里都宠着的样子。 他们难得有个机会能奉承老夫人,这位表小姐既然能得了老夫人的亲睐,他们自然也不能忽视,老夫人人情练达,通透精明,早年间打理程家的庶务时就是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上了年纪的管事、掌柜们到今天还记得。若能通过这位表小姐在老夫人面前说上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王太太待周少瑾又热情了几分。 只是周少瑾向来不是个喜欢热闹的,加之自己心理清楚,别人之所以这样,不过是沾了郭老夫人和程池的光,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一天下来,那王太太硬是没有找到机会单独和周少瑾说些什么。 她不免有些气馁。 周少瑾却盼着去西湖赏月的事,晚上回去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通,决定去西湖赏月的时候穿件蓝绿二色金的比甲,簪几朵前两前买的琉璃珠花。 集萤笑道:“你终于分清楚了主次——那庙会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就看四时的景色。你以后难道还会有机会来杭州吗?就算你以后来杭州,还会有机会去西湖赏月吗?就算你能去西湖赏月,还是这些人吗?”她说着,拿了朵赤金镶百宝的珠花在头上比划了两下,道,“你觉得我戴这个去怎样?” “不太好。”周少瑾道。“你还是戴那朵点翠大花吧!这花太艳丽了,戴在你身上反觉得有点俗气,那点翠大花色调比较冷艳,你戴着好看些。” 在这点上集萤很相信周少瑾的眼光——周少瑾自己就非常的会打扮。 她听从周少瑾的建议去换了件玄色织锦褙子,梳了个堕马髻,戴了点翠大朵,珍珠耳环。一起去了院子里等郭老夫人。 因今天是中秋节。程池一早就过来给郭老夫人请安,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周少瑾。 见她穿得比平时要明艳几分,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周少瑾见程池换穿了件青莲色的杭绸直裰。腰间系着玉带,挂着小印、荷包,打扮得十分正式,知道他这是要出去。上前行了礼之后不由问道:“池舅舅晚上会和我们一起去游西湖吗?” “当然。”程池笑道,“今天可是中秋节啊!我若不是有事。今天就陪你们去灵隐寺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那池舅舅可要早点回来,我们等着您吃月饼。” 程池点头,想了想。道:“这琉璃白天瞧着还好,晚上却没有宝石好看。” 周少瑾顿时面如朝霞,轻轻地“嗯”了一声。 程池笑了笑。抬脚出了院子。 集萤冷哼,道:“管得可真宽。”拉着她就要去茶房说话。 周少瑾却觉得程池说的话很有道理。 她原本穿这身二色金的比甲就是想着晚上去游西湖的时候可能会灯火通明。穿得颜色亮点看上不仅喜庆,而且人也显得精神。 “你先去茶房坐吧!”周少瑾道,“我回去换了这珠花。” 集萤睁大了眼睛,道:“你不会把他随口的一句话也听在了心里吧?” “可我觉得他说得对啊!”周少瑾道,“今天是中秋节,大家不都想欢欢喜喜的吗?” “好吧!”集萤睁了半天的眼睛,沮丧地道,“你去换件首饰好了,这些我也不是很懂,说不定四爷还真的说对了。” 周少瑾笑盈盈地送集萤去了茶房,这才回屋去换首饰。 春晚道:“换什么好呢?这几朵琉璃珠花做得精巧,个个只有指拇大小,所以我们才给您梳了个垂挂髻,好戴珠花……要不我们换个发髻吧?就算四老爷赐您的珊瑚珠花,肯定也很漂亮。” “不行!”周少瑾道,“那珊瑚珠花是我准备送给姐姐添妆的,今天的庙会肯定很多人,若是被人顺手了或是落了,我肯定后悔不己的。何况现在重新梳个发髻也已经来不及了……”她陡然想到了程池送给她的南珠头面,道,“要不就用那套头面里的簪钗——珍珠在灯光下是最明亮华美的。” 宝石还要看师傅的手艺,可珍珠却只看本身的质地。 程池送给她的是正宗的南海珠,一点点的光线就足以让它们散发出莹莹如皎月的光泽来。 春晚笑着说好,帮周少瑾换了南珠珠花和簪钗,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老人家都喜欢晚辈穿得喜庆,但因周少瑾性子恬静,穿淡雅些的衣衫看着也很顺眼,此时着重地打扮一下,倒有些光彩照人的清艳,郭老夫人也很喜欢,特别是她头上的南珠珠花,发出蒙蒙的莹光,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笑眯眯地颔着,起身道:“我们去灵隐寺去。” ※ 灵隐寺里人山人海,轿子到了山下就走不动了。 王太太满脸是汗,道:“老夫人等会,我这就想办法让寺里的人来接您们。” 郭老夫人好多年都没有看到这样的盛会了,笑道:“那我们在这里等你好了。” 王太太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去找人去了。 周少瑾就坐在轿子里等。 时间一长,不免有些无聊。 她悄悄地将轿帘撩了一道缝朝外望。 ☆、第二百零三章撞见(粉红票2100加更) 对面山门顺势而上的台阶摩肩接踵,只见攒头的人头。 周少瑾咋舌。 还好王太太去想办法了,不然让她们就这样挤上去,她倒没什么,只怕郭老夫人会气闷的晕过去了。 她悄然地放了轿帘,眼角的余光突然看见一道青莲色的背影。 猿背蜂腰,十分眼熟。 周少瑾不由挑了帘子张望。 山间下,几个男子正顺着人流往山上去。 别的地方都挤得不能动弹,他们却顺利地往上走。 走在中间的那个穿着青莲色杭绸直裰,系着玉带。他左边的那个穿着宝蓝色祥云团花直裰,身材高大魁梧,好像也在哪里见过。他右边的那个穿着件紫红色五蝠拜寿团花直裰,又高又胖,走的时候肉好像都在抖动似的。他们三人周围跟着几个身手矫健的大汉,其中一个瘦瘦高高的,穿着褐色的细布直裰,腰间系着同色的布带,人群中,那背景莫名地带着几分萧索,好像无意间闯到了那些人之中的陌生路人。 可周少瑾看着却像怀山。 “难道池舅舅和朋友约了逛灵隐寺?”她喃喃地道。 如果池舅舅真的约了人逛灵隐寺,的确不好带着她们——郭老夫人毕竟是长辈,他们少不得要顾忌一下郭老夫人的喜好。可老年人和青年人的喜好又是不同的。 原来池舅舅偷偷跑出去玩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放下了帘轿,突然觉得灵隐寺都变得亲切了很多,人也跟着踏实下来。 名刹古寺都是差不多的,见过普陀山的寺院之后。再看其他的寺院都会有种“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 周少瑾随着郭老夫人在大雄宝殿敬了香,王太太陪着他们去旁边的耳房解签。 迎面,程池正和一帮人顺着台阶往下走。 周少瑾大吃一惊。 那个穿宝蓝色祥云团花直裰的竟然是那天她在江北桥头见到的那个萧镇海。 另一个她不认识,白白胖胖的像个馒头,五官都挤到了一起,皮肤却像婴孩似的红润光洁,吹弹欲破。 穿着褐色细布直裰的怀山双手拢袖。面无表情地跟在程池身后。 几个人的目光突然就碰到了一起。 怀山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程池却面色如常地和萧镇海说着什么。 周少瑾瞬间意识到,程池并不愿意让这些人知道她和他的关系。 她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做出副镇静自若的样子。像那些初来逛庙会的小姑娘似的好奇地看了他们几眼,一把抓住了春晚,低声道:“不许做声!”,随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旁边一个手提着篮子卖雪梨的妇人身上。笑着用官话问道:“这雪梨多少钱一个?” “三文钱一个!”妇人答着,掀开篮子上盖着的蓝色粗布帕子。拿了个又大又圆的给周少瑾,“小姐要不要买一个。” “要。”周少瑾见春晚几个都围了过来,没有谁拿眼睛瞟程池,这才道。“我们每个人要一个。”当是打赏她们乖巧听话。 程池从她们的身边经过。 周少瑾听见那个叫萧镇海地道:“还是江南出美女!没想到我就这样出来随便逛逛,都能遇到个美人。可惜这小姑娘衣饰华美,头上戴的那对南珠珠花更是少有的南洋珠。可见非富既贵,不然去问问是哪家的姑娘拿回去做个偏房也好……” 那白白胖胖的更是道:“何必这么麻烦。派人跟过去看看就知道底细了。凭萧兄弟的财力人品,只要有心,什么人家的姑娘不手到擒拿……” 周少瑾毛骨悚然。 难怪池舅舅不想让那些人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原来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池舅舅怎么会和这种人在一起呢? 周少瑾在心里思忖着,拉着春晚的手就往偏殿旁的耳房跑。 郭老夫人正由王太太虚扶着在解签的大和尚桌前站起来,见周少瑾面色发白,不由得眉头微蹙,道:“可是遇到什么人对你不敬了?” 她说着,不悦地瞥了一眼紧紧跟在她身后的集萤。 集萤无辜受训,也很无奈,在心里嘀咕道:是程子川说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您老人家的……何况我一个眼睛还盯着周少瑾呢…… “没有,没有。”周少瑾忙上前挽了郭老夫人的胳膊,道,“我看见有闲帮在外面横冲直撞的,就赶紧过来了。” 郭老夫人面色微愠,道:“这么大的庙会,官府不是应该派了人巡逻的吗?怎么让那些闲帮闯了进来?” 王太太忙道:“往年都有人看管的,今年也不知道怎地,我去看看好了!” “不用,不用。”若是王太太和程池照了面,肯定会上前问候了的,那池舅舅和朋友跑到灵隐寺来上香的事就掩不住了。郭老夫人心里肯定会不高兴的。周少瑾朝着王太太直摆手,道,“我来的时候看见有衙役往那边去,所以才避开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免得无意间搅了进去。” 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胆小怕事吧? 王太太心里颇不以为然,面上满是赞同,笑着应“是”。 郭老夫人也不想节外生枝,吩咐吕嬷嬷:“你出去看看。若是人走远了,我们就启程往西湖去吧!到处都是人,照这样下去,我们黄昏时分能赶到西湖就不错了。” 周少瑾想为程池多争取一点时间,笑着喊了吕嬷嬷,道:“嬷嬷出去帮我把碧桃叫进来,我刚才让她去买梨却忘记给她钱了。” 吕嬷嬷笑着应“好”,出了耳房。 不一会,碧桃几个小丫鬟带着梨子走了进来。 周少瑾就让碧桃把梨子放到郭老夫人的轿子里,道:“没想到天气这么热,空气也不好。这梨子不知道好吃不好吃,却很好闻,您要是觉得胸闷,就闻闻这梨子。” “还是你想得周到。”郭老夫人听了非常的高兴。 吕嬷嬷走了进来,笑道:“我围着大殿转了一圈,没发现那些闲帮,想必是已被官衙看管了。” 周少瑾放下心来。 郭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才有父母官的样子嘛!”由周少瑾虚扶着出了耳房。往一旁的香云路去。 在不远的月亮门前,裕泰票号的轿子正等着她们下山。 王太太笑道:“一年捐他们几百两银子,若是这点方便都不行。以后谁还信他们家的香火啊!” 郭老夫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大家一起离开了灵隐寺。 游西湖的人也很多,等找到秦子平安排的画舫,果真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王太太不停地奉承着郭老夫人:“还是您老人家有经历,虽是第一次到杭州府来。可一看这路上的情景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我痴长了四十几岁。也是做祖母的人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老夫人这样的眼神……”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不停将手中的梨子拿在鼻头闻几下,看得出来。对周少瑾这主意很满意。 秦子平和几个仆妇迎了郭老夫人上船。 郭老夫人见那几个仆妇都很面生,行事也粗俗,道:“这是几个人是哪里来的?” 秦子平笑道:“原是这船上服侍的。我怕人手不够,就是暂且先留下来帮着几位姑娘打个下手。” 郭老夫人点头。领着周少瑾在船舱中坐下。 和她们从金陵坐去镇江的画舫不同,这艘画舫更华丽。红漆漆的木地板,黄色绡纱的宫灯,猩猩红锦缎坐垫,粉彩的茶盅盖碗,掐丝珐琅的香炉……不像寻常人家用的。 秦子平笑着解释道:“这是江南首富宗大老爷家的画舫,听说老夫人过来,特意送过来的。” 郭老夫人的丈夫、儿子均官拜小九卿,这样的巴结奉承不知道见过多少。 她不以为意地坐在了罗汉床上。 船缓缓的开动。 刚开始周少瑾还没有注意到,以为是旁边的船离开了码头,等窗外的景象换成了清山绿水,她这才惊觉,道:“池舅舅还没有上船呢?我们不等池舅舅了吗?” “四老爷会在雷锋塔那里上船。”秦子平笑道,“他吩咐我先陪着老夫人、二表小姐看西湖的景致。”接着解释道,“西湖四老爷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 言下之意是已经对西湖周围的景致厌倦了。 周少瑾却不怎么相信秦子平的话。 她觉得程池肯定是因为要陪朋友,没办法及时赶到西湖的码头和他们一起出游,所以选了在雷峰塔登船。 可见池舅舅的这些朋友也不怎么样! 如果是好朋友,今天是中秋节,就应该早点放池舅舅回来陪家里人才是。 周少瑾肯定不会去揭穿程池,她在心里腹诽着,生怕郭老夫人因此而心生愠意,笑语盈盈地在郭老夫人面前凑着趣。 郭老夫人好像并没有觉察到异样,和周少瑾笑眯眯地说着话。 三步一景,十步入画。 西湖的山水果然是名不虚传,可当周少瑾听王太太说这些都是人为的山水时,周少瑾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开始怀念起京城的雄伟与壮丽。 好不容易船行至雷锋塔,天色也暗了下来。 王太太问郭老夫人要不要上岸去“拿”几块砖带回金陵。 众人均是不解。 王太太笑道:“前朝有妇人久不生育,四处求佛都不能如愿。结果她有天到灵隐寺里求签,签上让她出寺遇见什么就供奉什么。谁知道那妇人出寺看到的居然是雷锋塔。可她家境贫寒,又怎有财力供奉一座塔?那妇人想了半天,抱了块砖回去供在了神龛上,日夜敬拜。结果没多久她就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件事传开之后,就常有杭州城的妇人趁着夜色跑到雷锋塔抱几块砖回去供奉……据说求子是十分灵验的。” ☆、第二百零四章西湖 郭老夫人闻言呵呵地笑,道:“我儿子早已生子,孙子还没有娶妻,只能以后有机会再来雷峰塔求子了!” 王太太见马屁拍在了马腿上,笑道:“这也不过是一说罢了,老夫人是有福气的人,子孙兴旺,瓜瓞绵绵,哪里就要去雷峰塔求子呢!” 周少瑾想去。 她想给姐姐抱块砖回去。 可见郭老夫人毫无兴趣,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好开口。 船在雷峰塔附近堤边停下。 四周还停着几艘和他们一样的画舫,船角挂着明灯,透着朦朦胧胧的莹光,映着两岸枝条垂着水面的柳树,黑绰绰一片。 周少瑾不由朝岸上眺望。 身边的画舫有的笑声连连传出男子吟诗高论之声,有些则娇声莺语丝竹不断于耳,也有像他们这样只是来游湖的,却多是听到那不雅之色就立刻避开了。 只是她们要等程池,只好停船靠堤。 周少瑾不由得面红耳赤。 有小船向他们驶来。 周少瑾定睛一看,竟然是程池和怀山。 不是说在雷峰塔等的吗? 怎么又是从别处来的。 周少瑾来不及细想,程池已身轻如燕地跳到了画舫上。 她不由眨了眨眼睛。 那小舟离画舫怎么看都有三尺来宽……这么容易就能跳过来吗?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怀山却驾舟而去。 这是什么情景? 周少瑾满脸茫然。 然后看见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 周少瑾退后几步。 程池正嘴角含笑地站在她面前。 “看什么呢?”他温和地道,“人都傻了!” “没,没看什么。”周少瑾有好多话要问程池,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程池却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道:“你不在船舱里陪着老夫人。跑到船舷边做什么?这边的水很深的,小心掉下去。” 他的语气温和而亲切,仿佛刚从隔壁的船舱走出来般,让周少瑾有种错觉,好像他们还在沙船上,而他不过是刚才在屋里打了个转而已。 她磕磕巴巴地道:“老夫人正牵挂着您怎么还没有来,我出来看看……既然您已经到了。我们就快回船舱吧!老夫人今天买了很多月饼。说要等了池舅舅过来一起吃呢!” 程池微笑着和她进了船舱。 郭老夫人见了儿子十分的高兴,道:“快过来坐。就等你一个人!” 程池温文地笑,坐在郭老夫人身边。 郭老夫人慈爱地问他用过晚膳没有?午膳在哪里吃的?都吃了些什么?见到朋友没?怎么没有约了朋友一起过来坐坐云云。 程池一一应答:“午膳和晚膳都在富源楼用的。也就是些寻常的菜,或者是因为今天是中秋节,富源头给每位去吃饭的客人都上了碟月饼。原本是想请他们过来聚一聚的,后来一想今天是中秋节。把人约了来只怕不好,用过晚膳之后我们就各自散了。” 郭老夫人笑着点头。吩咐碧玉服侍程池更衣。 不知道为什么,周少瑾却觉得程池没有说实话。 程池更了衣重新回来坐下,画舫已驶出了雷峰塔。 他笑道:“今天是八月十五,月亮最亮最圆的时候。我们正好可以去看最著名的三潭映月。” 王太太在旁连声说好,道:“这三潭映月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得到的。官衙一般会在每年端午节、中元节、八月十五等日子才会在塔中点燃灯光,洞口糊上薄纸。让洞形印入湖面,形成三潭映月的景象。不知道有多少人来过好几次杭州府都没有机会看到这三潭映月的奇景。老夫人一到就看到了。我们也跟老夫人沾光了。” 郭老夫人微微地笑,扶着周少瑾的手出了船舱。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画舫的灯把湖面照得通明,岸边又有人放烟火,引了孩童看热闹,嘻笑之声时隐时现地飘荡在湖面。 程池请了王太太给郭老夫人讲三潭映月,自己却退后几步,站到了她们的身后。 周少瑾不免觉得奇怪,仔细地打量着四周。 就看见一艘绿杆红窗的新画舫缓缓地从他们不远处向东边驶去。透明的琉璃窗内,一个魁梧的身影和一个胖胖的身影正对坐而饮。 周少瑾不由回头睃了眼程池。 没想到程池正朝她望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程池表情坦荡,朝着她笑着微微颔首。 周少瑾却像窥破了什么被人当场捉住般脸腾地红了起来,低着头转过身去。 程池不禁嘴角轻翘。 在灵隐寺看见周少瑾的时候,他的确吓了一大跳,可没想到这丫头却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仅装出一副和他素不相识的样子,还若无其事地叫住了卖梨的妇人买梨子…… 想到这里,他眼神微沉。 萧镇海! 在关外嚣张惯了。 还以为自己占着个山头就是霸王了。 别说他看中了萧家那一亩三分地,就算他们之间没有瓜葛,就凭着他萧镇海这张狂的劲儿,他也得给萧镇海点教训尝尝,不然他还以为靠着漕帮就能在江南横着走了! 程池的面色渐渐冷了起来。 他想到在灵隐寺里见到的周少瑾。 头上簪着的南珠珠花小巧玲珑,圆润可爱,就像那小丫头的人似的,乖巧得很,说她什么她都能认真地听着,从来都不让人操心。 他又觉得很是欣慰,心头微暖。 周少瑾感觉到身边陡然间冒出股寒气又很快地散了。 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耸了耸肩。 在她旁边服侍的春晚忙轻声道:“小姐,您觉得冷吗?” “没事。”周少瑾见王太太正告诉郭老夫人怎么看三潭映月,低声道,“可能是夜里的风有点冷。等会就好了,别扫了老夫人的兴。” 春晚闭着嘴点头。 郭老夫人就朝着周少瑾道:“你也过来看看。四郎我们就不管他了,他常来杭州府。” 程池笑道:“母亲就是偏心。我常来杭州府和您让我跟着您开开眼界可是两回事!” 郭老夫人就让出位置来,笑道:“好,好,好。我今天也指点你看看美景。” 众人哈哈地笑。 程池就在笑声中走了过去,站在那里观看了半晌。还道:“景色的确不错。” 逗得郭老夫人止不住地大笑。朝着周少瑾招手:“我们别理他。” 周少瑾满脸是笑的走了过去。 程池则让到了一旁。 郭老夫人就指了湖面的月亮让周少瑾看。 周少瑾一抬头,却看见怀山悄无声息地站在船尾。 她愕然。 郭老夫人已道:“看见了没有?看见五个月亮了没有?” 周少瑾忙敛了心绪,顺着郭老夫人所指的方向望去。 湖面果然有五个月亮。都皎洁如玉,分不出哪个是天上的那个月亮,哪个是塔中的灯光。 难怪会称为西景十景。 周少瑾很是感慨,看了一眼目露艳羡的集萤。又看了一眼郭老夫人,欲言又止。 郭老夫人赞同地笑了笑。对吕嬷嬷等人道:“你们也看看吧!难得出来一趟。” 众人不由高呼起“老夫人”来。 郭老夫人笑逐颜开,带着周少瑾去了船舱。 之后他们又吃了月饼喝了些桂花酒,回到城中时已天色微白,城门已开。 周少瑾倒头就睡。直到黄昏时分才醒过来。 春晚笑着告诉她:“老夫人也刚醒,让碧玉姐姐传了话过来,说今天各自在屋里歇了。明天一早去钱塘那边的别院,看钱塘涌潮。” 周少瑾软绵绵地点头。睡了个回笼觉人才慢慢地清醒过来。 春晚端了膳食进来。 周少瑾喝了点粥,吃了几块米糕,问起老夫人来。 春晚道:“老夫人又歇下了,翡翠和玛瑙两个位姑娘当值。” 那就不过去请安了。 周少瑾漱了口,懒懒地躺在床上。 幽幽的桂花香从窗外飘进来。 周少瑾有些睡不着,披衣推窗,发现月亮比昨天还要明亮地洒落在院子里。 她想了想,道:“春晚,集萤歇下了吗?” “应该还没有吧?”春晚有些不敢肯定地道,“我看到集萤屋里点着灯,但不知道她歇了没有。” 周少瑾犹豫了片刻,道:“你陪我去看看。” 春晚不明所以的应“是”,服侍周少瑾更衣,去了集萤那里。 程池还没有睡,正在和怀山说话:“……萧镇海应该是起了疑心,所以昨天才会临时改变主意要去灵隐寺。还好歪打正着,王太太安排母亲从侧门的香云路进寺,遇到二表小姐的时候二表小姐机敏地装作不认识我们的。这个萧镇海,只怕是留不得了。” “四爷,”怀山顿时紧张地道,“萧镇海如今已和蒋沁搭上了话,天津北塘码头迟迟早早会把萧镇海给拖垮,您又何必多此一举?让他自生自灭岂不更好?说不定他还会感激您救他于水火之中呢?您平时总说做事要动脑筋,针尖对麦芒是最蠢的事,您今天怎么会想到要致萧镇海于死地?他们不是打消顾虑去了扬州筹款去了吗?” 程池有片刻的恍惚。 他今天对萧镇海的怒气的确过于强硬了些。 怀山说的办法才是他常用的。 他今天和萧镇海、蒋沁虚与委蛇,不就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吗? 怎么事到临头他脑海里却冒出个两败俱伤的念头呢? 程池皱了皱眉头。 怀山走到了门前又折了回来,道:“商婆子说,二表小姐去了集萤姑娘屋里。” ☆、第二百零五章砖头(粉红票2130加更) 程池奇道:“这么晚了,二表小姐找集萤什么事?” 怀山道:“我让商婆子去听听墙根去。” 程池没有反对。 怀山眼底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出了厢房。 程池想着昨天早上和萧镇海、蒋沁的会面。 集萤回到他的身边,求他庇护的事别人不知道,漕帮内部肯定是知道的,蒋沁遇到他却一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甚至暗示他,焦家在漕帮想一家独大,漕帮的人不服气已经良久,现在他们家的独子被人断了手臂,漕帮的人都有些幸灾乐祸。并说,虽然三家亲如一家,可也不能为了私己坏了江湖道义,如果焦家做得太过份,另一家蒋沁不能做主,可蒋家肯定是会站在他这一边的。就算蒋家明面上不好和焦家撕脸,暗中给焦家使使绊子却不成问题的。 所谓的漕帮三大当家,不过是当初三个人共同创办了漕帮。可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三大家传到如今,为了利益、名誉早已不复当年的亲密,蒋沁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三家的罅隙已深,翻脸是迟早的事。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利用这件事把萧家拉下水? 仅仅是让萧家舍财还不足以动摇萧家的根本,最好的办法是等到萧镇海耗费了萧家大量的银钱时萧家有人跳出质疑萧镇海的能力…… 他在心里盘算着,怀山走了进来,笑着禀道:“二表小姐想让集萤小姐想办法帮她从雷峰塔抱几块砖回来!” 程池愕然,道:“这又是什么讲究?” 怀山把自己从商婆子那里听到的关于雷峰塔能送子的传言告诉了程池。 程池更是惊讶,道:“二表小姐要这做什么?” 她今年才十三岁。离成亲还早着,更不要说生儿育女了。 怀山也想不透,笑道:“也许是要给哪个亲戚捎带。” 程池想到了周镇至今无子。 他道:“这是小事,集萤没有答应吗?” “没有。”怀山道,“蒋沁过来,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眼睛盯着杭州府,集萤姑娘不想节外生枝。”然后笑道。“集萤姑娘这些日子懂事多了。每天早晚都会勤练武技。” 程池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吩咐怀山:“那你去想办法给二表小姐弄几砖回来好了,不过。这砖不是本人抱回来的也能行吗?” “不知道。”怀山笑道,“我去跟商婆子说一声,让她去问问。万一非得本人去抱,我看不如让二表小姐写封信给周大人。” 程池很是赞同。道:“你再顺便跟商婆子说一声,明天我们去观潮。让她除了注意郭老夫人,二表小姐那里也要看顾着点,可别让潮水把人冲走了。就她那一副丁香般的样子,被卷到江里只怕想找到都成问题……” 怀山笑着去了商婆子那里。 商婆子骇然。道:“四爷什么时候管起这些事来?” 怀山道:“四爷向来做什么像什么——您看他打理九如巷的庶务,还有谁比他做得更好吗?” “那倒也是。”商婆子笑道,“如今四爷既然默许老夫人带了二表小姐同行。自然也要照顾好二表小姐。”又道,“我这就去问问二表小姐。免得四爷做了好事却没有落个好。” 怀山失笑,道:“四爷又不是稀罕这些好。” 商婆子唠叨道:“你们这些大男人就是这样,这也不放在心上,那也不打紧,结果呢?那次要不是我在计家的面前多了几句嘴,计家的大老爷又怎么会想到焦家打的是什么主意?四爷又怎么能那么容易就收服了计家?有时候还是得多唠叨两句……” “好,好,好。”怀山投降,“你想说就去说好了。” 商婆子呵呵笑着去了周少瑾住的地方。 周少瑾被集萤拒绝,正是无人可求心情低落的时候,听说程池身边的商嬷嬷求见,她不禁睁大了眼睛,道:“她来干什么?” 碧桃摇头,道:“我看不像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 “请她到宴息室喝茶。”周少瑾想到她是服侍程池的人,对她还是比较礼遇的,“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碧桃退了下去。 周少瑾简单地挽了个纂儿,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桃红色比甲见了商婆子。 商婆子看那么俗艳的颜色穿在周少瑾的身上不仅没有让周少瑾气质受损反而还平添了些许妩媚,不由在心里暗暗感慨。 这周家二小姐长得的确是好看,不然许大爷也不会念念不忘,前几天还写信回来让人打听周少瑾的情景。 她笑着给周少瑾行了礼,道:“集萤姑娘说您想抱块雷峰塔的砖回去,四爷就让我来问问您,这砖得您亲自去取还是随便谁取都可以?” 这个问题周少瑾还没有仔细想过。 不过,程池能答应她从雷峰塔上抱块砖回去,她已是喜出望外,忙让春晚给商婆子上茶,自己去了王太太那里。 王太太已经歇下了,知道了周少瑾的来意,睡意惺忪地道:“我们明天就要去钱塘江了……老夫人答应派人去雷峰塔了?” “不是老夫人。”周少瑾有些不好意地道,“是四老爷答应了。”然后把商婆子的顾忌告诉了王太太。 王太太惊出一身冷汗,哪里还有半点的睡意,忙笑:“不管是自己去取还是托了人去请,这诚意是一样的,菩萨都会知道,都会保佑的。” 也就是说,谁去取都一样了! 周少瑾高高兴兴地去回了商婆子。 商婆子笑着告辞了。 周少瑾满心欢喜,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才睡着。 第二天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商婆子天还没有亮就送来的两块砖。 青色的砖久经风雨已变得有些陈旧,却依旧透着正方凝重。 周少瑾吩咐春晚用两块绫布包着放进了箱笼里,这才去给郭老夫人请安。 休息了一天。郭老夫人神采奕奕,招呼周少瑾一起用早膳:“今天厨房有小米鸡汤海参粥,我听着稀罕,就让人盛了些来。你要是吃得不习惯,就换别的……我想想,他们应该还有白粥和百合粥、青菜粥。” “我和您用一样的就是了。”周少瑾坐下来,尝了口粥。 好吃是好吃。只是她有些不习惯粥里放了海参。 一旁服侍的王太太则笑道:“这小米鸡汤海参粥最补气腱脾。有了春秋的人和壮年男子用最好不过了。二表小姐倒不勉强。” 周少瑾立刻意识到这粥是专为郭老夫人和程池做的。 她讪讪然笑了笑,还是勉强把粥吃完了。 程池那边派了人来问能不能启程了。 东西昨天就收拾好了,周少瑾扶着郭老夫人上了轿。 他们今天会借居在江南的首富宗老爷在钱塘的别院。 秋日清晨的阳光温暖而清爽。周少瑾不时地撩了帘子朝外望。 袅袅的炊烟,牛背上的牧童,还有河边妇人捶打衣服时传来的爽朗笑声,都让她觉安宁温馨。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们的轿子停在了宗家的别院。 那别院不过三进大小,却粉墙黛瓦。花树满庭,游廊两侧更是应景般的摆放着各色的菊花,情景十分的宜人。 程池笑道:“这原是宗大老爷曾祖父晚年时静养的院子,那钱塘江离这里不过两射之地。他听说您要来。非让我带您过来住两天不可。我想着我们过几天才启程回金陵,这里又颇为清静,也就应下来了。” “这里很不错。”郭老夫人笑着四处打量了几眼。道,“让宗大老爷费心了。替我谢谢他。” 程池笑着应“好”,周少瑾被安排在了郭老夫人西边的厢房里。 用过午膳,休息了一会,程池带着周少瑾和郭老夫人去后院看看:“……那里有个小小的凉亭,站在那里也可以看见钱塘江的潮涌,却不如在江边观潮那样的雄伟壮观。我寻思着头一天我们就在凉亭里看看,若是您感兴趣,第二天我们再去江边观潮好了。我们的时间还很充裕。” 谁知道她们还没有出门,宗家的大管家拿了帖子过来,说明天一早宗家的老太太想带着几个媳妇和孙女过来拜会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看着程池。 程池笑道:“明天就是八月十八了,我看还是等过了明天再说吧!” 秦子平去回了话。 他们一行去了后院的凉亭。 虽然明天才是观潮的好日子,可惊涛拍岸,浪声一阵接着一阵,钱塘江潮涌的壮观已初见端倪。 郭老夫人笑道:“我们明天去江边观潮。站在这里看,犹如隔靴搔痒,哪里能感受到钱塘江的雄壮。” 程池笑着应“是”,吩咐秦子平准备出行的事宜。 他们听着涛声在凉亭里坐着说了会闲话,直到太阳落山,他们才回到厢房。 郭老夫人去更衣。 周少瑾趁机对程池道:“池舅舅,谢谢您了,雷峰塔的砖我已经收到了。” 等她回了金陵,一定会想办法报答池舅舅的。 程池微微颔首,正色地道:“希望雷峰塔不要因此而倒塌就好了!不然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周少瑾愣了半天才明白程池说了些什么。 她面色微赤,正不知道说什么好,郭老夫人走出来,笑道:“我瞧着今天晚的月色也很好,等会用了晚膳,我们到院子里走走可好?” 周少瑾和程池欣然应允。 秦子平却匆匆忙忙走了过来。 ☆、第二百零六章喜讯 周少瑾等人不由面露诧异。 秦子平却难掩欢喜,眉飞色舞地高声道:“老夫人,四老爷,大喜,大喜!大老爷擢了礼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 “真的!”就算郭老夫人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事,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反复地道,“是真的吗?你听谁说的?” 秦子平扬了扬手中的信笺,道:“老夫人,金陵送来的——金陵城都知道了,二房的老祖宗已经开了祠堂祭了祖!” 郭老夫人冷笑,道:“他倒会演戏,我儿子还跟着我在杭州府呢,他出什么头!” 这话秦子平就不敢搭腔了。 程池笑道:“您和他生这闲气做什么?在外人看来,我们是一家,大哥如今拜相入阁,他领着家里人祭告祖先也是应该的。不管怎么说,出头的是我们长房,他就是做再多的小动作也没有用。以后还有他二房好看的日子呢!” 郭老夫人这才神色微霁。 程池瞥了一眼周少瑾。 周少瑾又惊又喜。 程泾提前入阁,程家的命运也算是有了小小的改变吧? 接下来她只有取得了池舅舅的信任,或是让她跟程泾说上话或是把她的话传给程泾,程家就能避开被抄家灭族的命运,她也就能救四房于水火之中了,也不枉她重生了一次! 周少瑾双手合十就朝着西边念了声“阿弥陀佛”。 程池嘴角微翘,笑了笑。 看得出来,这样的结果让小丫头也很高兴。 大哥这次能顺利入阁,这小丫头功劳不小。 他们虽然担心申敏之会帮黄理说项,但袁家和程家素来同进退。这个机会太难得了,而且程泾入阁对袁维昌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们以为袁家就算不帮程家,也会在这关键的时候保持沉默的。没想到袁维昌却一心一意要还了申敏之的这个恩情,宁愿让黄理上位。 只是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说的消息? 如果是周镇,这个恩情他们长房是要还的。如果是其他人……那就让小丫鬟去还这个人情吧! 因为突然得了这样个好消息,郭老夫人十分的高兴。身边服侍的人统统都有赏。包括王太太在内,都赏了两个步步高升的金锞子。 王太太十分的高兴,对周少瑾道:“这两个金锞子我要留着。等我孙子下场的时候,我要放在考篮里图个吉利。” 周少瑾抿了嘴笑,把自己从郭老夫人那里得来的两个金锞子拿了出来,道:“您要是瞧得上眼。就当是我借花献佛,送给你孙子的。” 王太太喜出望外。谢了又谢,趁机套起周少瑾的话来:“……二表小姐家里也是做官的吧?不然怎么有这样的气派呢?” 可能是在程家住久了,周少瑾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家有什么了不起的。 捧着茶点进来的春晚却与有荣焉地道:“那当然。我们家老爷是两榜进士出身,四品的知府。听老安人说。我们家老爷迟迟早早都要进京为官的。镇江廖家,您听说过没有。我们家大姑爷就是镇江廖家的长房长孙,那也是诗书传世的官宦人家……” 周少瑾不太喜欢春晚这样和一个并不相熟的人谈论家里的事。笑着喊了声“春晚”,道:“就你话多!还不快把茶端过来。我们说了半天的话,口都渴了!” 春晚讪讪然地笑,忙给两人奉茶。 周少瑾就问起王太太的来意来。 王太太不过是看着周少瑾一个人,想过来认个脸熟,哪里有什么事?可周少瑾问起来,她也不好直说,脑袋转了又转,这才笑道:“二表小姐过几天一定要回金陵城吗?我们大掌柜还特意去了趟天目山,帮二表小姐淘了一盆墨菊,一盆大一品,一盆六角大红,虽比不得十学士,却也十分罕见了,只是这几盆花一直被苗五师傅养在温棚里,大掌柜怕骤然间搬过来水土不服养不好,特意让苗五师傅从温棚里移了出来,准备等那几株花草硬朗一些了再送过来……也不知道时间上来不来得及?” 大一品是兰花的一种,居兰花八大名品之首;而六角大红则是茶花的一种,也是数得着的珍品。 周少瑾暗暗心惊这位大掌柜的厉害。只是她在大兴的田庄时也莳弄花草,这几盆花虽然名贵,可她都曾见过,大一品更是爱兰之人都要试着养一养的名品,她若是重新开始养花,未必就养不出来。 “日子定下来了就不好再改了。”周少瑾笑道,“只有请您帮我多谢大掌柜了。以后有机会再来杭州的时候再麻烦他帮我找些好花好草的。” 王太太也只是这么一说。 既然花已经谋到了,他们只管奉上,至于这花是死是活,他们的心意已经到了,就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王太太笑着和周少瑾说起这几天的见闻来。 ※ 郭老夫人的内室,程池正在和母亲低语:“……不管袁家怎么想,大哥的失望是可想而知的。我觉得这样也未必不好。当年程叙一直压着大哥,大哥走投无路之下才会和袁氏联手的,可寒门小户有寒门小户的好处,至少人口简单,有事了好改弦易辙;大家族也有大家族的苦恼,要决策的时候有点头脸的人都要站出来说上两句,等到事情有了结论,黄花菜也凉了。我觉得大哥应该趁着这个机会与袁氏渐行渐远,和宋景然那边搭上话才是。 “若是要联姻,我看宋家的女儿比闵家的要好——宋景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闵家却拿着嘉善的前程做筹码,不免太过势利,以后就算是愿意在仕途上帮嘉善一把,代价只怕也很高昂。” “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郭老夫人肃然地道。“只是你大嫂那个人你也是知道的,她总觉得闵家的孩子都很聪慧,闵家的几位小姐又是出了名的像男子一样会读书、善时文,你大嫂觉得能娶了闵家的姑娘进门,至少可以保证嘉善的孩子不是个愚蠢的。我毕竟是做祖母的,不好越过他们夫妻给嘉善做这个主。” 程池笑道:“那就别管他们好了。反正以大哥的年纪,儿子不成还可以指望孙子。” “胡说八道。”郭老夫人听着嗔笑道。“你大哥年纪也不小了。偏偏嘉善和让哥儿都是不让人省心的。我看我们长房到了今时今日也算得上鲜花着锦了,倒把后面几代人的福运都用完了。” 程池不接话。 母亲一是希望他能早日成亲,让她抱上孙子。如果不成。退而求其次,希望他能把程让带在身边指点功课,让长房再多个读书种子。 他道:“以后的事谁知道!二房的两位老祖宗机关算尽又怎样?还不是因为子嗣单薄只能睛睁睁地看着子孙没落。娘,您以后还是少操些心吧!只可惜父亲去的早。不然您也可以有个做阁老的丈夫,一个做阁老的儿子了!” 郭老夫人知道儿子的心结在哪里。也不好勉强,更不想破坏这些日子母子之间其乐融融的气氛,干脆顺着儿子的话转移了话题,道:“你要不要去趟京城?你大哥刚做了礼部的堂官。只怕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 程池打断了母亲的话,笑道:“那不过是缺银子罢了!只要银子到了就行了,我去不去应该都不打紧吧!” “你这孩子!”郭老夫人最听不得程池这漫不经心的口吻。道,“你难道就不想去见见你大哥?” “不想。”程池极其干净利落地道。“我要是大哥,就会和宋景然联手。可我知道大哥为了大嫂的缘故,肯定还会和袁家眉来眼去的,我看着心里烦,还不如不看。” 郭老夫人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 程池站起身来,道:“您也早点歇了吧!明天我们还要去看潮涌呢!” “你也早点睡。”长子和幼子之间的矛盾让郭老夫人总是很烦心,她有些无精打采地道,“你大哥能入阁,总是件好事。至少你做起生意也更便利了。” “那倒是。”程池随口安抚着母亲,出了正房。 西边的厢房还点着灯。 程池问朗月:“二表小姐还没有歇下吗?” 朗月笑道:“王太太一直在二表小姐屋里说话,刚刚才走。” 程池想了想,道:“你去跟商婆子说一声,看看二表小姐歇下了没有。若是还没有歇下,我有几句话问二表小姐。” 朗月一溜烟地跑去找了商婆子过来。 周少瑾刚刚盥洗,春晚和碧桃正在给她用毛巾绞头发。听说程池要见她,她匆匆绾了个纂就出了房门。 程池就站在院子走廊的柳树旁。 他见周少瑾头发还湿着,道:“晚上风凉,怎么没把头发绞干就跑了出来?” 周少瑾总不能说自己不敢让他等,只好悻悻然地笑。 程池朝四周看了看,道:“那就去你屋里说话好了!” 周少瑾知道这是程池怕她湿着头发吹风着了凉,想想自己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并没有不得体的地方,笑着应了,和程池去了自己住的厢房。 春晚上了茶点,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和朗月一起守在了门口。 屋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了周少瑾和程池。 程池这才道:“若是给你消息的人有什么要求,你一定要记得跟我说。不管怎么说,受益的是我们长房,你不要傻傻地觉得这只是件小事而去求你父亲,让你父亲为难!” ☆、第二百零七章观潮(粉红票2160加更) 周少瑾不知道说什么好。 池舅舅之所以相信她说的话,是误会她从什么地方听到了支言片语,可她真的没有得到过谁指点,她总不能杜撰出一个人来吧? “应该不会的。”她支支吾吾,只好保证道,“如果真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告诉池舅舅的。” 程池有些怀疑。 以周少瑾的性子,只怕不把她逼到门口,她是不会开口求助的。 他不担心周少瑾是无意间听到了什么,他担心的是有人特意让周少瑾听见了些什么。 如果是周镇,他不会害自己的女儿。 但如果是别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程池想了想,道:“良国公府的朱小姐还常和你联系吗?” “我来杭州府之前还曾给她写过一封信。”周少瑾老老实实地道,“答应给她戴几把梳篦回去。” “那梳篦买了吗?” “买了。”周少瑾道,“就是那天去清河坊的时候买的。买了两套,一套是满池娇的,一套是花开富贵的。” 满池娇多是鸳鸯戏水的图样。 她说的时候有些不好意。 程池根本没有注意到,沉吟道:“知道良国公什么时候回金陵吗?” “知道。”这件事朱珠曾经提到过,周少瑾道,“说是重阳节之前会赶回来的。” 应该不是良国公府。 良国公已于八月初十回到了金陵城。 章俊华致仕的时候良国公已经启程,他不可能得到消息。 程池想到自己曾经答应过周少瑾不追问她的,决定对这件事还是静观其变。 他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你早点歇了吧!明天还要去钱塘江看潮涌。” 周少瑾乖乖应喏。送了程池出门。 程池走到门口,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沉吟道:“若是朱家大小姐请了你去家里玩,你记得告诉我一声。” 周少瑾温顺地应“好”。 程池不觉得笑了起来,看着灯光下她那温婉柔顺地样子,不由道:“你倒好,我说什么你都应允。也不怕被人哄了去。”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我知道池舅舅是为我好。” 这么肯定!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始终如一地为她好。 程池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些许的揶揄。 池舅舅肯定以为自己是在和他客气。 周少瑾忙道:“我知道您是怕良国公世子爷回来之后重提和笳表姐的婚事,我糊里糊涂地卷入其中……” 程池心中一震。 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心思! 看她平时傻里傻气的。没想到关键的时候却一点也不糊涂。 他目光微闪,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可那揶揄之色却渐渐褪去,表情慢慢变得端凝。 周少瑾陡然间感觉到程池不一样了。 他虽然平时文质彬彬。谦谦如君子,笑容和煦而温暖。神色淡定而自若,性情平和而宽容,可她总觉得自己和池舅舅还隔着她看不见的距离,仿佛天边的星子。你看见它闪闪发光,你知道它明亮而又璀璨,可它却离你有千万里之距离。让你想靠近却沮丧地发现你根本不知道哪里有天梯。 可这一刻的池舅舅,严肃、冷峻、深沉、淡漠。甚至带着些许俯视天下的睥睨。 这才是真正的池舅舅吧? 不然他凭什么让嘉兴首富方鑫同追着他跑?不然他凭什么创立裕泰票号?不然他凭什么劫法场? 就像看清楚了层层迷雾后所隐藏的未知。 原来并不让人觉得恐惧。 周少瑾的心突然间放下,踏实起来,再看程池,就少了几分敬畏。 她解释道:“皇上要镇守各地的藩王公卿进京朝见,良国公府想让您同行,可见良国公在皇上面前也不是很有体面的。程家是金陵的百年世族,若是良国公府能和程家结亲,仕林中的人多数会看在程家的份上对他们比较宽和。只要没有言官弹劾他们,他们做人低调些,就算是有什么事,良国公府也不会首当其冲。 “笳表姐就成了最好的联姻人选。 “可这件事对程家没有一点好处。不仅没有好处,还会因为和良国公府联姻而让仕林中的一些人觉得程家卑躬屈膝,没有诗书礼仪传家的傲骨,坏了程家的名声。程家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可良国公府也不会就这样放弃。 “上次良国公世子爷就是利用阿珠给我们送东西的。这次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笳表姐又是三房的人。 “泸大舅母一直想给笳表姐找个好人家。良国公对程家来说虽然不是什么好的人选,却可以提高笳表姐的身份地位,泸大舅母多半会对这件事含糊其辞、暧暧、昧昧的。 “素不知良国公府这次却是要程家做挡箭牌。 “泸大舅母若是一口回绝还好,若是想利用良国公府抬高笳表姐的身价,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池舅舅是担心我被良国公世子爷利用吗?”她睁着黑黝黝的大眼睛望着程池,“您放心好了,我不会被他们利用的——他们利用我,不是想拖长房下水就是想让四房丢脸,我不会做出对不起你们的事的。” 程池觉得自己牙有点痛。 刚刚还觉得这小丫头关键的时候不糊涂,谁知道这念头还没有散,她又说起傻话来。 长房也好,四房也好,哪个不比这丫头精明,她不担心自己被人骗了还给人数钱,倒担心起别人会被骗! 程池抚了抚额,语气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无奈,道:“你记得到时候告诉我就是了。” 周少瑾连连应“是”,送了程池出门。 春晚进来收拾茶盅。悄声地问她:“四老爷都说了些什么?” 她两眼发光。 自从程池付钱买了一大堆琉璃饰品让周少瑾回去送人之后,周少瑾身边的人再看程池就和看那财神爷似的。 周少瑾忍俊不禁,唬弄她道:“你就别妄想了!这次四老爷来是教训我的。让我们以后别看着什么就买什么,像乡里人进城没见过世面似的,太丢人现眼了!” 春晚睁大了眼睛,道:“肯定是二小姐让人去雷峰塔抱砖的事让四老爷觉得太丢脸了!”她低声嘀咕道,“您都没有看见商嬷嬷把那两块砖抱过来的时候值门的婆子看我们的眼神。还以为是我们中的谁要求子呢……” 周少瑾抿了嘴直笑。 才不是她让人去雷峰塔抱的砖。分明是池舅舅让人去的。 他又怎么会教训自己的呢? ※ 钱塘江是浙江第一大湖河,北源新安江、南源马金溪,流经杭州、衢州、金华、绍兴、丽水。经由杭州湾流入东海。而真正能看到潮涌的只有杭州湾短短的几里路。 周少瑾他们去的地方离宗家的别院不远,颇为偏僻,但站在堤岸上可以清楚地看见钱塘江的潮水奔腾而来,又力竭而退。把堤岸的沙滩冲洗的干干净净,平整如一。 下了马车的周少瑾看得目瞪口舌。道:“这就是钱塘潮涌吗?” 那河水和普陀山海浪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甚至没有普陀山的水干净清澈。 集萤也目露困惑。 正指使着小厮搬着东西的秦子平笑道:“钱塘江的潮涌之所以有名,它和其他地方有很大的不同——它的潮涌会因为天气、水流不同使得潮涌的时辰和潮涌大小都不相同。四老爷算过了,宗家别院的这个地段今天的潮涌最大。又正好是在巳时(上午十点),看完钱塘江的潮涌,我们正好回去用午膳。若是您还想看潮涌。我们就得往萧山,申时(下午三点)是萧山潮涌之时。” 周少瑾等大为惊奇:“这潮涌还可以赶着看?” “要不然为何说是天下奇观呢?”不知道什么时候程池也下了马车。走到了他们的身边,望着茫茫的钱塘江道,“你们要是觉得无聊,就在岸边走走。我能算出钱塘潮涌的时候,别人也应该能算得出来。等会应该就有人来了。到时候你们就在马车里坐着喝喝茶,等到潮涌的时候再出来也不迟。” 难怪今天出门她们换了马车。 周少瑾等人连连点头。 集萤拉了她去沙滩上看看。 周少瑾是喜静不喜动的性子,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等潮涌的时候再过去看看。” 郭老夫人却鼓励她:“你就跟着去看看好了!既然来了,就要好好地玩玩才是。我这边有吕嬷嬷陪着,你不用担心。” 周少瑾还有点犹豫。 春晚几个眼巴巴地望着她,生怕她说出拒绝的话来——若是周少瑾不去,她们这些做仆妇的又怎么能去呢? 周少瑾失笑,答应和集萤一起在沙滩上走走。 春晚几个难掩喜色。 几个小姑娘就叽叽喳喳地去了沙滩。 郭老夫人望着她们雀跃的身影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对陪着自己的程池道:“看见她们这么高兴,我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程池笑着没有做声。 有时候,喜悦的情绪是能感染的。 太阳渐渐地升了起来,湖面闪着金光。 小姑娘的笑声像清脆的银铃。 程池看见周少瑾提着裙子笑嘻嘻在沙滩上用力地踩着,踩出一串脚印来,像只欢快的小鸟。 可见平时压抑得多厉害! 程池笑着摇了摇头。 有马车快马扬鞭地驰了过来。 程池目光微闪,扶了母亲,道:“娘,我们到马车上去坐吧!有人过来了!” 郭老夫人指了指沙滩:“少瑾……” “我让商嬷嬷把她们叫回来。”程池笑道,朝着商婆子招了招手。 ☆、第二百零八章奇遇 周少瑾也发现有人来了,没等商婆子走过来,她已拉了拉集萤,低声地道:“我们回马车上去吧!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集萤不以为然,不过她现在是程池的婢女,既然跟着郭老夫人出来了,自然也就要尊重她的身份地位,尊重她身边的人。 她笑着点头,和周少瑾回到了郭老夫人的身边。 一行人往他们停留在堤边的马车走去。 驶过来的马车“吁”的一声停了下来,马车里跳下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看见周少瑾等人,他非常的惊讶,忙转过身去,低声地和马车里的人说起话来。 不一会,马车的帘子撩了起来,一个六旬左右青衣老儒在那青年男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朝着程池拱了拱手,道:“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会遇到公子。老朽姓宋,长沙府人。特带了子孙辈出门游玩。出门能够遇见既是缘分,你我两家是否可以共在此地观潮?” 程池见老儒精神矍铄,谈吐优雅,肤若婴孩,猜测他不是哪位大儒就是哪家世代诗书之家的长者,又见那青年男子不过二十出头,却文质彬彬,举手投足间自然大方,对自己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 “老先生不必客气。”他笑道,“良辰美景,人共赏之。老先生还请随意!” 宋姓老儒闻言微笑着捋了捋额下的山羊胡子,对那青年男子道:“宜君,你请了你姐姐和侄儿下来吧!这位公子想必也不是那迂腐之人。” 被称做宜君的男子笑着应是,随行的马车跳下数个健壮婆子,端着脚凳服侍着位花信年华的少妇从马车上下来。又抱了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孩童下了马车。 那孩童一下马车就朝沙滩上跑去。 后面的婆子惊呼着“五郎,小心些”,追了过去。 那青年男子见了哈哈大笑。 少妇却直皱眉,道:“你们这样,会把他给宠坏的。” 那青年男子笑道:“姐姐就是太小心了。五郎不过是被关得太久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爬到屋顶去捉燕子,爹爹也没有说我什么,怎么到了五郎这里。就会被宠坏呢?” “你总是有道理。”少妇闻言无奈地道。“我说不过你,不和你说了。黄妈妈,你快去把五郎追回来。”最后一句。那少妇却是嘱咐自己身边的仆妇。可也看得出来,这姐弟俩的关系很好。 青年男子摸了头笑,和老儒说了几句话,回到马车提个礼盒朝着程池这边走来。 程池本不欲理睬。转眼却看见郭老夫人正看着他,想着自己若是就这样走开了。回去母亲肯定要唠叨的,索性朝着那男子善意地点了点头,道:“我姓程,金陵人士。陪了母亲和侄女过来观潮。” 那青年男子忙道:“我姓黄,陪着家中的长辈和姐姐、侄儿出来的。这是五芳斋的糕点,打扰了诸位的雅兴。真是抱怨,还请老夫人和小姐不要怪罪。”说着。递上了礼盒。 秦子平忙过来接了,转身拿了包茶叶递给了黄宜君。 程池笑道:“前几天朋友从福建带过来的岩茶,请老先生和公子尝尝。” 黄宜君忙恭身道谢。 河边突然一声巨响。 河堤上的人不由循声望去。 只见一条白浪风驰电掣般地呼啸而来,仿佛江河倒流般奔涌而下地打在河堤上,溅起的水花足足好几丈高,犹如水怪张着大嘴要把人吞没了似,让坐在马车里的周少瑾都慌乱地惊呼着朝后仰去,好像这样就能避开那巨浪似的。 “潮涌了!”程池眉梢也没有动一声,背着手欣赏着潮水“哗”地退去,打湿了地面,淡淡地道,“比我算的早了几刻钟。” 黄宜君却脸色大变,喊了声“糟糕”忙朝那河滩望去。 那孩童正紧紧地被服侍她的妇人搂在怀里。 他不由松了口气。 那孩童脸色苍白,等到潮水退下,这才反应过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宋姓老儒走了过去。 那孩童立刻扑了过去,委屈地喊着“祖父”。 宋姓老儒呵呵地笑,道:“平时说你你总不听,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孩童连连点头,黄豆大小的泪珠挂在嫩嫩的小脸上,很是可爱。 那少妇也走了过去,正欲说什么,又是一个潮头涌过来。 少妇和老儒护着孩子连连后退。 溅起来的潮涌比刚才还要凶猛,被塘堤一挡,轰隆隆地像愤怒水兽般扭头朝旁边的小山撞去,水花如龙般在半空中飞舞。 这个时候谁还有心去想那男女大妨? 周少瑾惊呼着撩开了车帘,挽了郭老夫人的胳膊急声道:“您快看,您快看!” 郭老夫呵呵地笑,道:“看见了,看见了!”说着,伸出手去。 吕嬷嬷忙扶了郭老夫人下车。 周少瑾等人也下了车。 程池忙道:“你们退后些,小心被潮涌给卷走了。” 众人这才相信他所说不虚。 湖水一阵接着一阵的涌过来,轰鸣声不绝于耳,冲刷激荡在塘堤和小山之间,让空气都变得湿润起来。 人突然变得像蝼蚁一样渺小。 那宋姓老儒不由激动地击掌道:“天排云阵千雷震,地卷银山万马奔。壮哉!壮哉!此生能见此壮景,足矣!足矣!” 众人听了不由微微地笑。 半晌,潮水渐渐小了。 就像个玩累了的孩童,暂时安静下来。 塘堤湿漉漉的。 宋姓老儒激情难抑,朝着黄宜君挥手道:“走,我们去萧山观潮楼去。” 黄宜君为难道:“姐姐……” 宋姓老儒一愣,随后失望地轻轻叹了口气,道:“那我们回杭州城去吧!” 少妇听闻眼圈一红。道:“宜君,你陪着公公去萧山,我由仆妇们护着回杭州城去就是。” 宋姓老儒听着有些意动。 黄宜君却犹豫不决。 那妇人就咬了咬唇,突然朝着郭老夫人行了个礼,道:“老夫人,能不能让我跟着你们。等我公公和弟弟从萧山回来,再来接我。” 程池没有作声。 周少瑾却能感觉到他的不悦。 她不由朝郭老夫人望去。 郭老夫人已笑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小娘子不必多礼。若是老先生不嫌弃,你就跟着我们好了。”她说着,指了指宗家别院的方向。道,“我们借居在江南首富宗老爷家。” 宋老儒人听了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我看你们不如跟着我们一起去萧山观潮吧?据说那边的潮涌又和这边有些不同……” 周少瑾看见程池眼底好像流露出些许的愠色。 她低声对郭老夫人道:“那边人肯定很多,不然宋老先生也不会犹豫要不要带这位娘子过去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就算是去萧山观潮。也不过是远远地在观潮楼上看上一眼,哪里比得上这样。那浪水如同在我们头顶上飞似的,如果不是来了钱塘江,不是亲眼所见,我肯定觉得那些书中所写的都是夸大其词。” 周少瑾的一席话让郭老夫人笑了起来。 她道:“好。就听你的,我们回别院去。” 周少瑾甜甜地笑,眼角的余光却朝程池瞥过去。 程池依旧神色温煦。可她却莫名地感觉到他的心情好像好了很多似的。 宋老儒人和黄宜君到底还是不放心,亲自把那妇人送到了他们暂住的宗家别院。还出了张帖子递给程池,道:“我这儿媳妇就麻烦你们了。找个厢房安置她就行了。” 程池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只有两榜进士出身才能有的大红色洒金名帖一看,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宋姓老儒拿的竟然是户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翰林院侍读学士宋旭宋景然的名帖。 程池笑着让人拿了张程泾的名帖给那宋姓老儒。 宋姓老儒大笑,道:“原来是程相的家眷。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程池笑着和宋姓老儒寒暄了几句,这才知道原来这老儒是宋景然的父亲宋泯,黄宜君则是宋景然的妻弟,少妇是宋景然继室黄氏,孩童是宋景然的第五子宋森。 有了这层关系,宋泯放下心来,再无所顾忌。 两家人互相见了礼,宋泯把黄氏托付给了程池,让那马车夫解下了套车的马,轻轻抚了抚马脖子,除了马车夫,把随行的仆妇都留了下来,和黄宜君骑着马,带着宋森往萧山去了。 程池目光微闪。 据说宋景然出身商贾,所以精于算数。 出身两湖,却善骑马的宋父,可见宋家也不是那只知道南货北贩的普通商贾。 那边郭老夫人和黄氏说上了话。 原来那宋母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宋父一直没有续弦,一个人生活在长沙老家。今年二月,宋父偶染风寒,竟然卧病月余才起。宋景然十分的担心,特意请了妻弟陪着妻子、儿子把宋父接到京城颐养天年,偏生宋父是个喜欢游历的,带着他们一路游玩,走到了杭州……这才有了今天相识。 “这才是缘分!”郭老夫人自听了程池提起宋景然,就对宋景然留了心,此时居然遇到宋景然夫人,自然很是热情,道,“夫人只需安心在这里等宋老先生和黄公子折回来。我虽是借居在宗老爷别院,却带了自家的人服侍,夫人需要什么只管开口。” ☆、第二百零九章沙滩(粉红票2190加更) 宋夫人知道眼前的老夫人是新晋的礼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程泾的母亲,她自然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不仅笑语盈盈,而且说话行事都透着股亲热劲:“我是个脸皮子厚的,那我就不和老夫人客气了。哪天老夫人得了闲,一定进京去看看,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然后褪了手上的一对赤金绞纹镯子要送给周少瑾:“不知道在这里会遇到二表小姐,是我的一点心意,二表小姐可千万别嫌弃。” 这是两家之间的应酬,周少瑾自然不会推脱,让人觉得程家的没有眼界。 她笑盈盈地上前道了谢,接过手镯递给了一旁的春晚。 那宋夫人也是世代书香之家的小姐,不过是到了她这一辈大不如前,虽然后来嫁了宋景然,又跟着去了京城,可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在内宅打理家务,见识有限。周少瑾长相十分出众,又褪了那点小家子气,在宋夫人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名门闺秀的样子,不由得十分喜欢,午膳之后大家移到宴息室喝茶的时候,她拉着周少瑾问个不停。 郭老夫人却是成了精的人物。听小儿子的语气,那袁维昌和宋景然并不十分亲近,长子程泾新入内阁,排位最末,是继续亲袁还是在袁维昌和宋景然之间左右逢源,此时来说都早了点,对这位显然有些摸不清楚头绪的宋夫人太过亲近并不是件好事,至少现在不应该太亲近。所以对宋夫人的那些问题,她也就有所保留。 宋夫人听说周家和程家是姻亲,袁夫人见周少瑾的字写得好,就请了周少瑾帮着抄了部《楞严经》供奉在了普陀山。宋夫人不由得啧啧称奇——宋夫人只识得自己的名字,她不由试探着问起周少瑾的婚事来。 郭老夫人虽然也有意外,却也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对宋夫人说起的什么故交却一点也不感兴趣。 这位宋夫人尚且如此,可见她的那位故交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喝过茶之后,郭老夫人就打发周少瑾回房去抄经书:“过两天我们会在苏州落脚,苏州的名刹也很多,到时候少不得要去参拜参拜。” 周少瑾只是少思虑。并不是傻。郭老夫人一说她就明白了郭老夫人的意思。何况她不太喜欢像宋夫人说的那样盲婚哑嫁,她总觉得自己这一世若是要嫁人,一定要父亲和姐姐觉得好才行。 前世。每逢过年,她就羡慕那些和丈夫一起回娘家,然后丈夫和娘家的兄弟们坐在一起海吃海喝夫妻。 她笑着应“是”,带着服侍的丫鬟婆子回了东厢房。 春晚沮丧着帮周少瑾磨墨。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你下去歇了吧!老夫人那是应酬宋夫人的话呢,你怎么也当了真!” “啊!”春晚睁大了眼睛。道,“是真的吗?可我瞧着老夫人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若是你都能看出来老夫人是推托之词,那她老人家又怎么能瞒得过宋夫人?”周少瑾笑道,“你听我的一准没错。去歇了吧!” “真是奇怪!”春晚嘀咕着退了下去,“二小姐什么时候连老夫人的心思都看得出来了……” 周少瑾听着不由一愣。 是啊! 她什么时候连老夫人的话外之音都能听出来了……瑟瑟发抖地躲在被子里把为难之事都丢给姐姐的那个周少瑾现在想起来突然变得很陌生…… 周少瑾笑着随手在多宝阁阁子上抽了本书翻起来。 那是本对先帝歌功颂德的书,已经有些年代了。她翻了翻,实在是看不下去。 樊刘氏笑眯眯地走了进来。道:“二小姐,集萤姑娘过来了!” 周少瑾正无聊着,忙迎了出去。 集萤穿了男子的短褐,拉了她去钱塘江边的沙滩上玩:“……四爷找的这个地方真好,等我去了苏州,就没有这么方便了。你不是说想脱了鞋子赤着脚在沙滩上走走吗?趁着老夫人有客,四爷在休息,我们去玩一会就回来。” 周少瑾循规蹈矩惯了,近日虽比在九如巷时放开了很多,可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闻言心中大动,可还是犹豫道:“这样不太好吧!我们不如跟池舅舅说一声。” 在她的直觉中,程池要比郭老夫人好说话。 集萤却相反,道:“跟四爷说还不如跟老夫人说呢!我看老夫人待人十分和蔼,又可亲,四爷怎么一点也不像她老人家啊!” 按理,她们出去是得跟老夫人说。 周少瑾道:“要不,你去跟老夫人说一声?” 郭老夫人再宽和,她们也不能得寸进尺啊! 集萤推着周少瑾:“你若是能说通四爷,还要我去老夫人面前丢人现眼干什么啊?” 周少瑾翘了嘴角笑,去了程池那里。 程池正一个人看棋谱,知道了她的来意不仅同意她和集萤去钱塘江的沙滩玩一会,还吩咐秦子平跟着,并道:“如果老夫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周少瑾听了高兴的差点就跳起来,连声向程池道谢,在去沙滩的路上还问集萤:“池舅舅有没有很重要的要巴结奉承的?我回去之后就给他也绣幅观音图,他可以在别人家做寿或是娶媳妇的时候用。” 春晚很是赞同,忙道:“二小姐,我帮您分线!” 集萤恨铁不成钢,鄙视道:“四爷不就同意你们出门玩一会吗?你们犯得着这样像再生父母似的感恩戴德吗?还给他绣什么观世音像,我看你们随便在大街上给他买盒点心就行了,不用这样谄媚吧?” 周少瑾听了居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觉得点心也应该买两盒,观世音像也应该绣一副。”她说完,回头问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的秦子平。“你知道四爷喜欢吃什么点心吗?我们还可以学着做点!” 集萤义愤填膺地拽着周少瑾:“你能不能有出息点!” “有出息和给池舅舅做点心有什么相冲的地方吗?”周少瑾不解地道。 集萤无语。 秦子平强忍着才没有“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集萤一直以来都有些阴沉,可自从遇到了周少瑾之后,却变得越来越开朗、活泼、好动,和那个江湖上传言的“计家大小姐”渐渐地有些相似的。 他温声道:“四老爷什么都吃的,只要做得好吃就行。” 周少瑾皱着眉道:“这是最难的了!什么东西好吃,每人都有每个人的喜好。你就不能举个例子?比如说喜欢吃酥皮,喜欢闻桂花的香……” 秦子平笑道:“您说的这些我还真不知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周少瑾顿觉秦子平年纪轻轻的就能做管事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笑着向秦子平道谢。和集萤几个去了沙滩。 早上还浪涛汹涌的河水此刻却温柔地拍打着河岸。 周少瑾四处张望,见秦子平带着几个小厮守在塘堤上,除了她们几个没有旁人。遂放下心来,脱了鞋子踩在了沙地上。 河浪涌过来,周少瑾朝着岸上跑去也未能避开,被打湿了裙裾。 已有了寒意的河水浸透了她的袜子。 她微笑着转身。看见春晚几个正手拉着手踏行在沙滩上。 集萤笑道:“你不脱袜子吗?” “等一会。”或者是因为没有了长辈在场,周少瑾少了些许的急切。笑道,“我在沙滩上走一会再脱袜子也不迟。” 集萤点头,自顾自地脱起袜子来。 周少瑾忙道:“你就不能找个僻静的地方再脱?秦管事在岸上看着呢!” “隔得这么远,他能看到什么?”集萤不以为然。脱了另一只袜子,一脚踏进了河水里,叫道。“好舒服啊!你也快脱了鞋下水吧!” 周少瑾朝塘堤望去。 秦子平悠闲地坐在塘堤边,和随行的小厮说着话。 春晚几个已经顽皮地用沙子在垒城墙。 周少瑾用裙摆挡着。悄悄地脱了袜子。 赤足踏在沙子上,痒痒的,很不习惯,可也很有意思。 周少瑾用脚指头抠着沙子,沙面上出现个小洞,水浸进来,像个被雨滴成的小窟窿。 她大感兴趣,换了个地方继续。 一个浪涌过来,她避之不及,裙子全都湿了,十分的狼狈。 周少瑾哈哈地笑,去拧裙子。 膝裤紧紧地贴在她的腿上,修长而纤细,而踏在沙滩上的脚如羊脂玉雕琢而成,线条优美,和略有些粗砾的沙子放在一起,让人看了不由心生怜意。 秦子平忙垂下了眼睑,对程池道:“要不要去喊了二表小姐和集萤……” “不用了!”程池望着周少瑾笑得如阳光般灿烂的脸庞,淡淡地道,“她们难得出来一趟,就让她们好好地玩玩好了。母亲那里,你派个人去回一声,就说我带着二表小姐几个去了旁边田庄寻问稼的事就行了。” 那位宋夫人听说见母亲裙摆上的襽边大方持重又不失明亮,知道是这丫头绣的,非要她帮她画个花样子,母亲这才派了人去找她……不过,以母亲那最不喜欢别人指使自己身边的人的性子,也就找找罢了,找不到说不定更高兴。 秦子平派了人去回话。 原本和浪涛你追我遂,在程池看来非常白痴的周少瑾却在无意间扭头看见了程池。 ☆、第二百一十章交谈 周少瑾顿时脸色绯红。 池舅舅怎么过来了? 他不是在屋里看棋谱吗? 周少瑾忙用裙裾盖住了脚,也不敢穿鞋,就这样赤着脚朝程池走了过去。 程池心细,见那塘堤边有被潮水冲上来的螺母壳,笑道:“你别过来——这边有螺母壳,小心扎着脚了。” 池舅舅肯定看见她赤着脚在沙滩上乱跑了…… 周少瑾的脸更红了,手脚无措地站在那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程池无意让她为难,想了想,从塘堤上走了下来,道:“我娘正和宋夫人说话。那宋夫的话也太多了些。这也问,那也问的,我索性出来走走。不曾想走着走着就走到这边来了。”他问周少瑾:“这里好玩吗?” “嗯!”周少瑾赧然地点头。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远处望去。 钱塘潮涌余威尚在,白色浪花一波一波地在江面翻腾,仿佛顽皮的孩子,在水中尽情地畅游,江水时涌时退,不时拍打着沙滩。 集萤和春晚在沙滩上追遂着浪花,碧桃几个则继续地用沙子堆着城墙,玩得乐此不疲。 程池道:“钱塘江的水颇为浑浊,不似海水,下次若是有机会,带你去福建的北海,那边的海滩上的沙子是白色的,太阳照在海滩上,像银子闪闪发光,非常的漂亮。而临榆那边的海滩又是金色的,太阳照在海滩上的时候,像金子闪闪发光,当时的人都称它为‘黄金湾’……广西的涠洲岛又不同,那里的海滩都是岩石。悬崖峭壁,怪石嶙峋,不时有飞鸟从你头上掠过,水禽从你身边游过,荒凉,却又莫名的让你感觉到有股勃勃生机……水天一色,气象恢弘……”他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目光也变得迷离起来,好像沉溺到了涠洲岛美丽的景物之中去了。 周少瑾大为羡慕,睁着大眼睛望着程池。不禁小声地道:“池舅舅去过好多地方啊!” 要是她也能像池舅舅这样,该有多少好! 周少瑾那艳羡的声音让程池从回忆中走了出来。 他望着她毫不掩饰的目光,不由哂笑,道:“你还小。以后也会去很多的地方,不必羡慕我。” 周少瑾道:“我就是去再多的地方。也不可能和池舅舅一样看见那么多美丽的风景。”她说着,抿着嘴笑了起来,满足地道,“这次能跟着老夫人去普陀山敬香。能跟着池舅舅见识钱塘江的潮涌,我平生已足,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她的声音非常的真诚。让人能感觉到她说话的认真。 程池突然间觉得周少瑾这小丫头很可怜。 还在襁褓之中生母就去世了,跟着继姐寄居在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祖母家。像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在四房生活到了十二岁,无意间被母亲遇见,让她帮着抄经书,她那么讨厌程嘉善,却还是要耐着性子每天都去寒碧山房,甚至被程嘉善追遂的时候都不敢大声的呵斥程嘉善,而是像仓皇的小鹿般追窜,宁愿向陌生人救助也怕程家的长辈知道了偏颇程嘉善而让她落得个“不知自重”的名声……在程家的十二年里,她又受了多少这样的的委屈,忍受过多少这样的难堪呢? 程池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除了一张精致无暇的面孔,她还有双比一般的女孩子都要修长的腿,这让她虽然个子中等,看上去却颇为高挑。 难怪她走起路来特别的轻盈。 再长大些,可能会更漂亮。 程池微微地笑。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她碰到了母亲,他可能终其一生都不知道程家的角落里还有个这样的小丫头,虽然胆子很小,性子温顺,也不够聪明,却也开朗活泼,不时露出几分小女孩的狡黠,就像只小猫,平时望着你的时候只知道“喵喵”地讨好你,可若是撒起娇来,也会伸出爪子来挠你两下。你若是发起脾气来板着脸,它就会一溜烟地跑了,躲在门后面打量着你,等你不生气的时候,又小心翼翼地跑过来蹲在你面前歪着脑袋一动不动地望着你,直到你露出个笑脸为止…… 他忍俊不禁。 周少瑾还以为程池是在笑她见识太短,羞得耳朵都红了,喃喃地道:“我,我真的觉得能到普陀山,能到钱塘江已经很好了,很多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金陵城呢!” 程池目光微凛。 他想到了京城的林世晟。 听说他在岳父的暗中支助下谋得了龙骥卫总旗的实职。 周少瑾与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他陡然间觉得意兴阑珊起来。 “我先回去了!”程池笑道,“你们玩一会也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晚上的江水是很凉的,小心受了凉。我们过两天就要启程去苏州了,生了病会很受罪的。” 周少瑾连连点头,道:“我们这就回去!”心里却有些紧张。 她什么也没有说,池舅舅怎么陡然间就不高兴了呢? 自己要不要给池舅舅赔个不是? 问题是她就算是想赔不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错了,该怎么赔这个不是啊! 周少瑾抿了抿唇,再抬望过去的时候发现程池已大步朝塘堤走去,离她已有丈余的距离。 还是算了吧! 周少瑾犹豫道,下次有机会再问问池舅舅好了。 她思忖着,肩膀猝然地被人拍了一下。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身后已传来集萤的声音:“四爷过来干什么?我最怕他说教了,见他在和你说话,我就佯装没有看见他似的没有过来……” “你就不能先喊我一声?”周少瑾捂着胸口,余惊未散地嗔道,“人吓人。吓死人的!”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集萤很没诚意地道歉,“四爷跟你说什么了?我看他走的时候脸色有点不大好的样子。” 集萤也发现池舅舅心情不好了。可见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说能跟着郭老夫人去普陀山敬香,跟着他来钱塘江观潮已平生没有什么遗憾的时候,他还笑自己来着,等到她说第二遍的时候。他就翻了脸……到底是为什么嘛? 周少瑾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偏偏集萤还不悦地追问她:“四爷说了些什么啊?你怎么呆呆的像撞见了鬼似的!” “你才撞见了鬼呢!”周少瑾没好气地反驳道。 谁知道集萤地嘿嘿地笑了两声。道:“遇到了四爷和撞到了鬼有什么区别?难道我说错了?” 周少瑾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焉焉地道:“池舅舅让我们早点回去,说再晚了江水太冷。会着凉的。到时候生病受罪的只会是我们自己。” “我就知道他会这样的威胁我们!”集萤嘀咕着,但还听从了程池的建议,喊了春晚几个,“我们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春晚几个依依不舍地穿了鞋袜。个个身上湿漉漉地回了宗家的别院。 婆子们忙着烧了热水给她们梳洗。 周少瑾等人重新梳妆打扮好了就去了上房给郭老夫人问安。 郭老夫人还在和宋夫人说话,但看得出来。郭老夫人眼底已有了已不可见的敷衍,而宋夫人却说得眉飞色舞,正在兴头上。 周少瑾这才知道程池为何去了江边。 她忙道:“我这就给夫人画花样子去。夫人要不要在旁边看着?若是你有很喜欢的花式,我可以试着加进去。” 宋夫人大感兴趣。 郭老夫人眉头微蹙。就要出言阻止。 周少瑾却朝着郭老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笑着请宋夫人去了厅堂。 与其让宋夫人烦郭老夫人,不如让她来唠叨自己好了。 等到宋泯等人从萧山返回。已是掌灯时分,周少瑾等人已用晚膳。宋夫人也拿到了全新的花样子。 宋泯自然是谢了又谢。 程池出面应酬,留了宋泯和黄宜君晚膳,并请留了宿:“……此时再回城城门已关,且小公子已疲惫不堪,城门外的几家客栈多是那错过了宿头的行商或是贪图便宜脚夫,老先生可以将就宋夫人也不好将就,您就别和我客气了。” 那宋泯也是豪爽的脾气,痛快地应了,道:“等你哪天去京城,记得来找我,我请你到京城最好的酒楼去喝酒。” 程池哈哈大笑,道:“您老人家可知道京城最好的酒楼是哪家?在哪里?怎么走?” 宋泯很光棍地道:“我不知道,难道我儿子的车夫也不知道?总之不会少了你的酒就是了!” 程池再次大笑,吩咐秦子平去拿烧刀子:“我是喝不惯那金华酒的,不知老先生能喝不?” 宋泯笑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好!”程池笑道,“今天我们就喝那烧刀子。” 黄宜君面色微僵。 宋泯干脆把他支走了:“你把五郎交给他母亲,他今天跟着我们跑了一天,也累了。” 黄宜君松了口气,等宋森给宋泯和程池行了礼之后,就退了下去。 程池给宋泯倒了碗酒。 宋泯闻了闻,陶醉地闭上了眼睛,道:“好多年都没有喝到这样的好酒了。你是怎么想到借居在宗老爷别院的?早知道这样我也应该向他借别院的,说不定我们还能早点遇上。” 程池笑道:“那老先生又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呢?” 宋泯一愣。 随后两人相视而笑。 异口同声地道着:“河图洛书!” ☆、第二百一十一章夜宿(粉红票2220加更) 程池和宋泯相谈甚欢。 内院正房,宋夫人正拿着周少瑾刚才给她画的一副花样子大力地攒扬着周少瑾:“……我就是那么一说,谁知道她就勾出来了。真不愧是读过书的大家小姐,就是聪明。我小的时候也很喜欢读书的,每逢哥哥们去私塾,都要送到门口,哥哥们一回来,我就迫不及待地帮他们拿书包,哥哥们在灯下做功课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帮着他们端茶倒水,一心盼着着哥哥们能在闲暇的时候告诉我认两个字,我如今能看得懂账本,也是那个时候跟着哥哥们偷学的几个字。我当时就是誓,若是我哪天有了女儿,一定要让好读书识字,别像我似的。”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各地的乡风不同。我们那里的女孩子大多数识字。少瑾这也只是一般。” 宋夫人掩了嘴笑,道:“老夫人您就别和我客气了。我在京中可是见过不少江南官宦士家的小姐,像程小姐这样人品、相貌、学识的,可是从来没见过……” 周少瑾只当没有听见,低头坐在那里拿着临时找来的一块绫布绣着随手绣着玉簪花。 宋森则坐在摆满了菜肴圆桌前,一面由乳娘喂站菜饭,一面眼睛珠子骨碌碌直转,不时地偷窥着周少瑾,直到有婆子进来禀告,说宋老先生决定和程池决定出去走走,让她们早点歇息,不用等他们了,屋里的气氛才骤然一变。 “这个时候?”郭老夫人皱着眉,满脸的担心,“有什么事这么急,难道就不能等到明天早上?” 那婆子也答不清楚。道:“四老爷和宋老先生、黄公子一起去的,秦总事带着几个护院随行,想必不会有什么事,老夫人只管放心好了。” 郭老夫人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 宋夫人愧疚地道:“老夫人,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家老太爷就是这个脾气,好好的半夜起来看星星。正农忙的时候突然跑到巴山去访友。结果遇到了大暴雨,把山都冲垮了,差点就把命留在那里了。还有一次。他老人家带了一般鲜果行至镇江,他老人家丢下管事伙计一个人去了济南府,一船货差一点就全烂了。听说我婆婆在世的时候没少为这件事和公公生伤,后来我婆婆不在了。我公公不愿意续弦,就是不想有人管着他……”她有些惶恐地站了起来。道,“没想到他老人家居然拉了四老爷出去……我,我这就让人去寻他老人家……” 宋老先生的性情的确有些古怪,不过。周少瑾相信程池不是那种心血来潮,听见就是雨,随便哪件事都能打动他的人。他既然决定和宋老先生一起出去走走,想必是觉得有一起出去走走的必要。她们大可不必如何担心。 “老夫人。”周少瑾柔声地劝着郭老夫人,“您别担心,池舅舅做事向来妥贴,他们也许只是喝多了酒,想去钱塘江上走走,或是诗兴大发,要去怀古一番。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们喊了外院服侍的人进来问问就是了。” 郭老夫人微微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你池舅舅也不是小孩子了,他的事他自己知道,他既然让婆子来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也不必喊了外院服侍的来问。明天一早他们回来就什么事都清楚了!”又安抚宋夫人,“你且安心去歇息。四郎带着管事和护院随行,我们家的护院,身手都十分了得的,四郎在外行商,都是这些人护着他的安危,快十年了,从来没有出过事。” 宋夫人主要担心程池被自己的公公撺唆,听郭老夫人和周少瑾这么一说,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 那宋森却人小鬼大地钻进了母亲的怀里,高声嚷着:“舅舅不陪我睡,我害怕!” 宋夫人面涨得通红,喝斥道:“你都多大了!快站起来!怎么能每天都让你舅舅陪着你睡?你父亲见了,又要责罚你了。” 宋森像麻花似的在宋夫人怀里扭来扭去,就是不肯一个人去睡。 宋夫人没有办法,只好妥协,哄着他道:“你今天若是听话,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哪怕是去刹什海戏冰都可以!” 宋森听着眼睛闪闪发亮,“腾”地一下就从母亲的怀里站了起来,道:“真的?” “当然。”宋夫人保证道。 “那好。”宋森指了周少瑾,“我要和这位姐姐一起睡。” 屋是的人都愣住。 宋夫人更是脸色由红转紫,道:“你帮说八道些什么?那是你周姐姐,又不是服侍你的人,你怎么能让你周姐姐陪着你睡?我们回了京城,娘带你去刹什海戏冰好了!” 宋森不依,哭着闹着要和周少瑾一起睡。 郭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周少瑾两世为人,接触到的孩子都是乖巧可爱,懂事听话的,像这样胡搅蛮横的还从来没有见过,她惊愕之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来,宋森已经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宋夫人又羞又愤,忙向郭老夫人和周少瑾解释“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又恐吓宋森“你要是再这样胡闹下去,我回去肯定会告诉你爹爹的。你以后惹怒了你爹爹,你爹爹要行家法的时候娘也决不会帮你向你爹爹求情了……” 宋森依旧哭闹不休。 周少瑾很是尴尬,觉得事关自己,自己若是不出面解决,只会让做主人的郭老夫人为难。 她犹豫着上前几步,就要答应让宋森和她一起睡,谁知道她还没有开口,就被郭老夫人沉声一句“少瑾”给吓得把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宋森地突然挣脱了母亲,一把抱住了周少瑾,哭道:“姐姐,漂亮姐姐,我要和你睡。我一定听你的话。乖乖的不吵你,闹你……” “你这孩子!”宋夫人神色狼狈,想把儿子从周少瑾身边拽开。 周少瑾窘然,想到刚才郭老夫那声不悦喊声和目光,很是为难,只好柔声安抚着宋森道:“你既然说听我的话,那就快点站好了。别哭了。” 宋森趁机和她讲条件:“那你要答应和我一起睡。” 周少瑾不敢答应。 郭老夫人笑着站了起来。对宋夫人道:“森哥儿喜欢我们家二丫头,原是二丫头的荣幸,只是二丫头年纪也不小了。早已到了男女分席而坐的年纪,只不过是因为你们家老爷和我们家大老爷同在内阁为官,我们家四郎又和宋老先生倾如盖,我们也就没有讲究什么。只当是通家之好在走动。别的事都好说,可森哥儿要和少瑾一起睡。却不太好。” “您老人家说的是,说的是。”宋夫人无颜面对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对宋森道:“森哥儿,你也是读书人家的子弟。我说的话你听懂了吗?” 她说着,笑眯眯地望着宋森,目光却如冰似霜。仿佛一柄寒光四射的利刃,直刺人心底。 周少瑾打了个寒颤。莫名就想起了程池。 他们母子俩,好像啊! 她不由垂了眼睑,这才发现抱着她宋森身子微僵,小脸上带着些许的惊恐。 周少瑾不由在心里暗“哈”一声。 还是郭老夫人厉害,就这么目露寒光就把宋森给镇住了。 郭老夫人打了宋森一巴掌,随后又给了他一个甜枣,道:“你是不是很喜欢周姐姐?” 宋森不住地点头。 郭老夫人笑道:“那好,你周姐姐每天晚上都要服侍我,你就跟着我们一起睡吧!”说完,她对宋夫人道:“我看这孩子皮得很,你若是放心,我今天就帮你带他一夜,你正好趁机好好歇歇。” “这怎么能行!”宋夫人连连摆手。 谁知道宋森却大声道:“娘,我就跟着老夫人和姐姐一起睡。” 宋夫人沉着脸上前就拉宋森,宋森灵活地躲到了周少瑾的身后。 周少瑾朝郭老夫人望去。 郭老夫人点了点头。 周少瑾就笑道:“宋夫人,您就让他带着我们好了!我之前也是怕吵着了老夫人,没敢答应您的。” 宋森又要死要活地跟着周少瑾,宋夫人没有办法,只好点头答应。 郭老夫人就吩咐宗家的人抬了张罗汉床放在她的内室,又找了被褥出来铺上。 宋夫人则和宋森的乳母带着宋森去淋浴更衣。 屋里只剩下郭老夫人和周少瑾了。 周少瑾羞愧地低了头,道:“老夫人,都是我不好……” “傻丫头,你有什么不好的?”郭老夫人听着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若说不好,分明是那宋夫人教子无方,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用不着心中不安!” 周少瑾抬头,仔细地打量着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眼中含笑,神色自若。 老夫人真的没有迁怒她! 周少瑾眼眶微红。 从前有什么事,大家都一定是责怪她,觉得是她的错…… “好了,别哭别哭!”郭老夫人见状怜惜地揽了她肩膀,低声地道,“好孩子,我年纪大了,最看怕人伤心难过。这件事我知道让你受委屈了,可宋夫人远道是客,我也不好直接回了她们,你就看在我的份上,忍一忍。明天我们两家就分道扬镳了……” 周少瑾连连点头,眼泪却忍不住簌簌落下。 ☆、第二百一十二章宋森 晚上,郭老夫人和周少瑾睡在内室的那张填漆床上,隔着道屏风,是宋森睡的罗汉床。 宋森的乳娘坐在床前哄着他。 他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扒着屏风朝里望。 郭老夫人皱眉。 周少瑾柔声道:“我去哄哄他好了,您早点歇了,明天一早宗家的老安人还要过来给您问安呢!” 郭老夫人从年轻时就多思多虑,睡眠不好,此时哪有一点睡意,叹道:“你别管他,直管自己歇了。他若是哭闹,自有他的乳娘照顾。” 这话说起来虽不错,可若是宋森哭闹起来,睡不好的却是郭老夫人。 周少瑾笑道:“我去看看就来。这孩子之前看着挺好的,吃饭的时候才突然发起拧来,说不定是个要顺毛摸的。若是这孩子听话也就罢了,若是不听话,我也不会宠着他的。” 不然岂不是辜负了郭老夫人的一片维护之心? 郭老夫人不赞成。 值夜的碧玉朝周少瑾使了个眼色。 周少瑾佯装喝茶的样子走了过去。 碧玉小声道:“您若是能哄哄那孩子还是哄哄吧!老夫人向来就睡得不好。” 周少瑾明白过来,喝了茶,给郭老夫人掖了掖被角,执意地去看看宋森。 郭老夫人不好强行阻止,只好由着她去。 宋森见周少瑾走过来,喜得抓耳挠腮,拉了周少瑾的手道:“姐姐,你好漂亮!你有妹妹吗?你能不能让你妹妹随我家去?我会好好待她的!” 周少瑾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我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姐姐。” 宋森很是失望。道:“我也有很多姐姐,可没有一个姐姐比得上周姐姐漂亮。你明天就要回金陵了吗?我还要随着我祖父去海宁。姐姐,你以后会去京城吗?我家就住在地安门旁边的四条胡同从东往西数第五家。姐姐,你如果去京城,可以去找我玩。你要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也可以找我。” 周少瑾笑盈盈地应“好”,道:“你快睡吧!明天你们还要回城呢!” 宋森乖乖地点头。乖巧的像个女孩子。没有一点刚才的蛮横无礼。 宋森的乳娘低声道:“平时五爷是很听话的,他是太喜欢二表小姐了。” 周少瑾但笑不语。 屋子里安静下来。 就在周少瑾以为宋森睡着了准备离开的时候,宋森突然又睁开了眼睛。朝周少瑾喊着“姐姐”。 周少瑾笑道:“怎么了?” 宋森道:“姐姐你许配了人家吗?” 周少瑾脸微红,道:“小孩子家,别乱说话。” “我没有乱说话。”宋森嘟了嘴,不高兴地道。“我大哥就要娶嫂子了。我爹想让我大哥娶已经去世了的大娘娘家的侄女,可我哥哥不愿意。来找我娘,我娘又不敢跟我爹说。周姐姐,我哥哥也长得也很漂亮,我三表姐就很想嫁给我大哥。但我不喜欢她。她没人的时候就板着张脸,看上去像别人欠了她银子似的。我跟我娘说了,我娘就不愿意让她嫁给我大哥了。你嫁给我哥哥吧!这样你就能和我一起回京城了。我娘很好的。我们家没有女孩子。我娘常说要给我生个妹妹。我不要妹妹,我要周姐姐……” 周少瑾啼笑皆非。轻轻地拍了拍他,道:“好了,好了。你快睡吧!这些事以后再说。” 宋森不满地从被子里爬了出来,小脸绷得紧紧的,道:“周姐姐,那你到底跟不跟我回京城?” “我不能跟着你回京城。”周少瑾见这孩子念念不忘就惦记着这件事,也正色地和他道,“我有父母家人,我自然要跟他们在一起。至于说去你们家,我长在金陵,亲戚六眷都在金陵,没准备去京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大人总以为孩子小,对孩子的问题通常都不怎么重要,不是漫不经心就是敷衍塞责,很少有人像周少瑾这样像对待大人般地和宋森说话。 宋森听了虽然伤心,却也觉得她说得话有道理,他不好耍赖。 “真的不能去吗?”他不死心地问。 “真不能去!”周少瑾很认真地道,“你想想,如果因为有人喜欢你,觉得可以让你锦衣玉食,就把你从你的母亲身边带走,让你从此以后很难再见自己的父母、兄弟一眼,你为了锦衣玉食,会跟着那人走吗?” “当然不会。”宋森毫不犹豫地道。 “你也不会啊!”周少瑾笑道,“你们家再好,可是让我远离我的父母姐姐,我也不会觉得好啊!” 宋森不说话了。 周少瑾笑着把他塞进了被子里:“快睡吧!别胡思乱想了,你如果想我,可以让你祖父带你去金陵城看我啊!” “好啊,好啊!”宋森脸庞都亮了起来,伸出手指要和周少瑾拉勾,“……一百年不许赖。” “好啊!”周少瑾和宋森拉了勾。 宋森安心睡着了。 屏风后面,郭老夫人听着他们窃窃私语,不由欣慰地笑起来,侧了个身,笑着睡着了。 ※ 儿子这么丢人现眼的,宋夫人像烙饼似的,一夜都没有睡着,第二天天刚亮就穿衣起床,在屋里走来走去,好不容易等到朝霞染红了天空,她这才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正房的人都已经洗漱整齐,郭老夫人穿了件黄藤色织四季平安图案的湖绸褙子,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绾在脑后,精神焕发,正在用早膳。宋森穿着了件深锦红的直裰,腰间系着同色的布带子,垂了两三个荷包,小大人似地坐在郭老夫人下首的绣墩上,正由周少瑾喂着早膳。 看见母亲。他把口中的食物咽下,这才跳下了绣墩,恭恭敬敬地给母亲行了个礼,问了早安。 宋夫人有些懵。 往日听话懂事的儿子突然像魔魇了似的又哭又闹,非要和只有一面之缘的周少瑾睡觉,她担心了一个晚上,再见到儿子的时候。儿子好像被施了清心咒似的。又突然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儿。 到底是她中了魔还是儿子被什么附了体? 她张大了嘴巴,磕磕巴巴地道:“你,你好了?”说完。眼睛一红,一把抱住了儿子,哽咽道,“森哥儿。你没事了吧?你昨天可把娘吓坏了……” “娘,我没事。”宋森说着。露出欢喜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周姐姐答应我,她如果去京城就去找我玩,我如果有空的时候。也可以随祖父一起去金陵城看周姐姐。” 宋夫人满脸通红。 儿子到了现在还闹腾人家周小姐。 “老夫人,二表小姐,”她赧色地低头道。“小孩子不懂事,还请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你也说了是孩子,我们怎么会和他计较?你还没有用早膳吗?今天厨房里做了汤包,味道还不错,你也用点吧!” 宋夫人此时才觉得饿,不好意思地道谢,坐下来和郭老夫人一起用了早膳。 早膳没多久,程池和宋泯几个回来了。 郭老夫人忙催了吕嬷嬷去问。 周少瑾却一反常态地喊住了吕嬷嬷,道:“嬷嬷等会也问问四老爷和宋老先生用过早膳了没有?若是没用早膳,还请嬷嬷去跟厨房的说一声。” 吕嬷嬷朝郭老夫人望过去。 郭老夫人点头,道:“二丫头想得很周到,你记得先问问四郎和宋老先生用过早膳了没有。” 吕嬷嬷恭敬地笑着应是,去了外院。 不一会,她折回来禀道:“四老爷和宋老先生等都已用早膳了,四老爷说,宋老先生早上和他有事要出去一趟,待用过午膳了宋老先生才会回城,让您陪宋夫人坐会。” 也就是说,这个宋森还要在家里盘桓半天! 周少瑾有点怕这个孩子的缠劲。 她道:“知道四老爷和宋老先生去干什么吗?” 吕嬷嬷笑道:“四老爷雇了艘船,说是要和宋老先生到钱塘江的江心里去量什么水,得要半天的功夫。” 这肯定是自己公公的主意。 宋夫人此时恨不得消失不见才好。 周少瑾却松了口气,道:“就在附近,这就好……”她原来还想让吕嬷嬷帮着跑跑腿,想到刚才自己情急之下有些逾越地让吕嬷嬷给程池带话,决定还是让春晚去给她跑腿好了。 郭老夫人则和周少瑾想到一块去了。 她请了宋夫人和她一起见宗家的女眷。 宋夫人怎么好意思继续呆在这里,她忙道:“我昨天一夜没睡,就怕森哥儿给您惹麻烦。我就不陪你逛院子了,我把森哥儿带回去和他说说话。” 郭老夫人没有勉强,宋森也没有像昨天那样的哭闹,给郭老夫人和周少瑾行过礼之后,就随着宋夫人回了客居的厢房。 巳初,宗家的人依约而来。 周少瑾悄然吩咐春晚:“你让厨房做些茶点给池舅舅和宋老先生送去。我看宋老先生是个爱茶的人,他们要在船里呆一个上午,他们肯定会一起喝茶的。” 春晚去了厨房,正好有为招待宗家女眷提前做好的菜点,春晚装了一些让人送去钱塘江边,然后去给周少瑾回了话。 宗家老安人带了七、八个女眷过来,有的三十出头,有的二十四五,还有两位小姐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五岁。而且每个人都给她准备了非常贵重的见面礼,她正忙着认人,闻言也只是忙中偷闲地“嗯”了一声,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第二百一十三章算数(粉红票2250加更) 程池和宋泯稳稳地站在一艘乌篷船的船头,看着邻船的秦子平等人照着他们的吩咐反复地将木板放在江面,拿着怀表对照着木板从上游流到下游的时间和距离。 站在他们身后的黄宜君小声嘀咕道:“这样就可以算出水流的大小吗?可测出了水流的大小又有什么作用呢?反正每年的八月十八都是钱塘江潮涌最大的时候,从古至今都没有出过错,就算是算出了会提前几天来潮但八月十八日这天都会有潮涌,不过是大不同的区别,又有谁会注意到这些呢……” 昨天晚上喝酒喝得好好的,宋老先生和程子川却突然决定去钱塘江的杭州湾去看看,他受了姐夫的委托,一定要平安顺利地将宋泯“请”到京城,他也就只好放下筷子,跟着他们一起去的杭州湾。 宋老先生和程子川围着杭州湾走了大半夜,他坐在一旁看得上眼皮和下眼皮打着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等到被程子川的随从摇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宋老先生和程子川又立刻赶回了白洋村,那个秦管事更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几条乌篷船,他们草草地用过早膳就蹲在了这乌篷船上,然后就是看着那个秦管事照着宋老先生和程子川的吩咐一会把那块木板从这船飘浮到那船,一会从那船就飘浮到这船,秦管事则拿了程子川的怀表在那里看看时间。 宋老先生则没有一点超一品大员父亲的样子,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老头似的,自程子川将那块掐丝珐琅的怀表从衣袖里掏出来之后,他的双眼就像粘在了那怀表上似的,还涎着脸问程子川“这怀表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素不知像这样的怀表虽然稀罕,可在京城的东直门外却也是有卖的,而且姐夫就有一块,平时就放在库里,姐夫很喜欢的样子,但宋老先生是姐夫的父亲,他要是开口。姐夫还能不能他不成? 这样眼巴巴地盯着人家的怀表看……也太没面子了! 这都不说。当那程子川说这是从西洋人手里弄来的,还承认说给他也弄一块的时候,宋老先生的那表情。说是感恩戴德也不为过,甚至屁颠屁颠称起程子川为“程先生”来。这要是让姐夫听见了,这脸可往哪里搁啊! 难怪姐夫无论如何也要把宋老先生“请”到自己身边的。 而他们这样看着那块木板飘来飘去的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什么时候才算完啊? 太阳照在江面上。天气格外的炎热,他头昏脑花。恨不得立刻就下船。 但宋老先生正和程子川“玩”得高兴,他又能说什么呢? 黄宜君看着程池青年的面庞,小声地嘟呶了几句,因为声音太小了。大家也没听清楚他在嘟呶些什么。 在旁边服侍的朗月就翻了翻白眼。 这个黄宜君,刚开始的时候还挺谦和的,可后来发现四老爷不过比他大五岁他还是秀才四老爷已经是进士了。他就开始有些不自在了,等到宋老先生要和四老爷平辈而交的时候。他就开始有些风中凌乱了,好像宋老先生和四老爷平辈而交是件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 不过,这也不能怪黄宜君。 他一看就是老实本份、循规蹈矩的读书人,自然不能理解四老爷和宋老先生在干些什么! 朗月颇有些同情他地道:“黄公子,您要不要到船舱里去坐坐?外面的太阳太大了点。” 也好! 黄宜君思商道,反正宋老先生也不需要他,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那就有劳小哥了!”他客客气气地道。 有小舟奋力地划了过来。 程池和宋泯不约而同地皱眉,那程池更是吩咐身边的随从:“那是哪里来的船?让他们改道走!” 宋老先生也道:“他们这样会影响木板飘浮的速度,我们不知道又要花多少的时候?” 程池面沉如水。 有灵敏的护卫对着个那小舟就喊了起来:“你们是哪里来的?我们在这边有事,船能不能靠着江边行?” 小舟里的人却笑道:“秦总管,小的宗家别院的,奉了老夫人之命来给程老爷和宋老先生送茶点的。” 秦子平朝程池望去。 程池苦笑。 秦子平忙收拾了东西,派人去把东西接了过来,送到了程池的乌篷船上。 程池朝着宋老先生作揖,无奈地道:“看来我们只能喝杯茶了再继续测水流了。” 宋泯哈哈地笑,道:“姜还是老的辣啊!她老人家若是不差人送点茶点来,你我恐怕会这么一直在船头站到回程。”他说着,感慨道,“你也不要嫌弃老夫人麻烦,老夫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狠不得一天之间走遍我朝的大川大泽,家里有什么事总是不耐烦,觉得他们是拖累,等到我那发妻不在了,身边再也没有个唠叨的人,也没有人管我了,我反而觉得人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个着落了似的。说来说去,这人走到哪里,都需要有个家,家里有等着你的人、惦记着你的人,这人活着才不会觉得孤单。不过,我现在说这些你就算是听进去了也未必有体会,非要等你年纪大些了,有了经历就明白了。” 程池没有做声。 他垂着眼睑望着黑漆红底洒金海棠花攒盒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的云片糕、桃酥、玫瑰膏、萝卜饼、什锦蜜饯……像要逃避宋泯的话似的,心思陡然间飘得很远。 这点心肯定不是母亲帮他准备的。 母亲若是帮他准备茶点,一定是新鲜做的。这种在外面铺子里买回来的云片糕和桃酥肯定不会放在攒盒里。 程池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精致的小脸,水汪汪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她,满满的全是信任……仿佛一只急于得到主人表扬的小猫,他只要拍拍她的头。她就高兴好半天。 家里除了母亲,也只有她能指使动那些仆妇了。 他喝着茶,把攒盒里的点心都尝了个遍,最后吃了萝卜饼。 ※ 宗家别院,周少瑾端坐在郭老夫人的下首,笑着听宗老安人和郭老夫人、宋夫人说话。 而宗家的老安人见骤然间又多了个阁老夫人,不知道有多兴奋。说话都有些打颤起来。那份热奉承劲,让并不常和人应酬的宋夫人手脚无措,很是不习惯。还好有郭老夫人在一旁带着。她这才渐渐恢复了常态。 宋夫人不由朝郭老夫人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她在京中之所以不常出门应酬,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宋景然的结发妻子在京城.湖广籍的官宦之家中有着贤良淑德的名声,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不善于应酬,别人总是拿她和宋景然的发妻相比较。她越发的不敢出门了。 在郭老夫人这里。没有了对比,她觉得应酬也不是件让她紧张惶恐之事了。气氛很快变得轻快起来。 宗老安人热情地请郭老夫人和宋夫人去家里做客。 郭老夫人婉言谢绝,只是说程池明天还有安排,邀请宗老安人有闲的时候去金陵做客。 宗老安人自然是满口答应。 在别院用过午膳,宗老安人以为郭老夫人还要招待宋夫人。很有眼色地带着家中的女眷告辞了。 宋夫人松了口气。 程池和宋泯回来了。 别院又忙了起来。 小厮们端了水进去服侍两人梳洗,厨房里重新置办宴席,宋夫人收拾东西准备跟回杭州府。 至于周少瑾。知道程池把那萝卜饼都吃了,笑弯了眉眼。让春晚去打赏了厨房的。 春晚道:“我们要把这萝卜饼的方子记下来带回去吗?” “当然啊!”周少瑾笑道,“我们明天就再做点,看老夫人喜欢不喜欢吃。到时候就可以让寒碧山房的厨房里照着做了。” 春晚连连点头,帮周少瑾磨墨。 宋夫人来向郭老夫人辞行,依依不舍地道:“也不知道公公是什么打算?若是能和老夫人同行,那可是我的福气。” 从来没有像郭老夫人这样指导过她怎样的接人待物,她今天学以了不少。 郭老夫人却无意和她们同行,笑道:“这得看你们家老太爷的意思啊!” 宋夫人连连点头,真诚地邀郭老夫人去京城的家里作客。 郭老夫人应下。 两人离别了半天,谁知道程池和宋泯却久久没有出现。 郭老夫人愕然,让人去打听。 原来程池和宋泯用过午膳又钻进了书房,大半个时辰了也没有出来。 这下不要说郭老夫人了,就是周少瑾也奇怪起来,道:“池舅舅和宋老先生这是怎么了?” 宋夫人茫然不知。 宋森高声道:“周姐姐,我知道祖父在干什么——他肯定在和程世叔在算算数!祖父告诉我,如果想治理水患,就要知道水流的有多急。想知道水流得有多急,就得学会算数。祖父肯定看见钱塘江的潮涌差点把人都卷走了,所以数出数来,好让父亲治理水患,让钱塘江不再每年都发生潮涌。” 让钱塘江不再每年都发生潮涌,不说别的,首先这天下的文人骚客就要把宋老先生给器得狗血淋头。 宋森天真无邪的童言童语让郭老夫人和周少瑾捧腹大笑。 宋夫人红着脸去捂宋森的嘴。 宋森却一扭头躲到了周少瑾的身后。 ☆、第二百一十四章同行 宋夫人伸手就要去拽宋森。 郭老夫人却笑道:“小孩子童言无忌,宋夫人不必责怪于他。” 宋夫人只好窘然地作罢。 郭老夫人就差了吕嬷嬷去看程池和宋老先生在什么,并笑道:“说不定还真让森哥儿说中了呢!” 宋森肯定地道:“祖父肯定在算数。” 周少瑾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大家重新坐下来。 吕嬷嬷回来笑着禀道:“还真让宋少爷说对了,四老爷和宋老先生围着大书案,一个一头的在算数。听宋老先生的意思,如果明年富春江的有大水,钱塘江的潮涌肯定没有今年壮观……宋老先生邀了四老爷明天还来钱墉观潮。” “好啊,好啊!”宋夫人高兴地道,“这样以后我们两家就还能见面了。” 郭老夫人微笑着点头。 到了酉时(注:下午四点),宋老先生等人若是还不回城,就又要在宗家的别院歇一天了,程池和宋老先生这才意犹未尽地从书房出来,宋老先生还反复地叮嘱程池:“……你别忘了给我也弄个像你那样的怀表——它走得可真准!” 程池笑着应了,对宋老先生道:“我说的话,您也仔细地考虑考虑。朝廷已经有十年没有治理江南的水患了,而淳安等地却水患频繁,最多两年,朝廷肯定会整饧河工,老先生何不把自己平生所得写书刊印,让后人也知道如何预防水患?如果修理河堤呢?” 宋泯却神色微黯,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毕竟交浅言深,程池虽然可惜,却也尊重宋泯的决定,他亲自送宋老先生出了别院,然后转身去了书房,一个人在书房里算到打了二更鼓,这才歇下。 郭老夫人就吩咐大家不要吵醒了程池。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程池就醒了,在塘堤上走了半圈,这才回了别院。 郭老夫人问他:“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要不要我跟你哥哥打声招呼?” “那就要哥哥帮着出面解决啊!”程池失笑,陪着郭老夫人用早膳。 周少瑾帮他摆了箸碗,这才坐了下来。 程池看了周少瑾一眼,笑道:“昨天的茶点是你让送过去的吧?” 郭老夫人奇道:“什么点心?” 周少瑾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想着池舅舅和宋老先生坐在船上肯定很无聊,就让厨房的做了些点心。” 郭老夫人笑着点头,道:“我昨天只顾着和宗家的人应酬了。还好有你跟在我身边,我可省心不少!” 周少瑾赧然道:“是我跟着您学了很多东西才是。” “那也要你愿意学才行啊!”郭老夫人笑道,“你也别和我客气了,以后我若是有什么地方想得不周到的,你只管帮我记得就是。” 除了吃吃喝喝的事,其他的事她可什么本领帮郭老夫人记住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 用过早膳,郭老夫人留了程池说话。 周少瑾猜测郭老夫人肯定是要问程池昨天都和宋老先生去干什么去了,可郭老夫人无意留她,她也不好意思在那里听,只得起身告辞了。 外面,清风和朗月正站在院子中间小声地说着话。 周少瑾脚步轻盈地走了过去,就听见清风不悦地道:“宋老先生是宋阁老的父亲,多好的机会啊!宋老先生想和我们一起北上,偏偏我四爷怕二表小姐受委屈,没有答应……” 她吓了一大跳,沉声道:“清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清风和朗月神色惶恐地回头,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周少瑾道:“你们不告诉我,我就去问池舅舅去。” “您别去。”清风急急地道,“我告诉你就是了。宋老先生会堪舆之术,四老爷和宋老先生相谈甚欢,四老爷就邀了宋老先生一同北上,宋老先生欣然同意了。可四老爷回来一听那宋家小公子在老夫人那里闹腾了一番,就改变主意了,让秦管事找了借口去回宋老先生呢?秦管事就觉得可惜。说四老爷当初拒绝了朝廷的甄选,如果再想做官,没有封疆大吏的廷推是不可能的,而且就算是封疆大吏的廷推,那也分三六九等……”他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瞥了周少瑾一眼,低声道,“据说皇上非常的器重宋阁老……” 周少瑾知道。 不仅此时的皇帝非常的器重宋阁老,就是之后的皇帝也非常的器重宋阁老。 他们是想让程池走宋景然的路子吧! 周少瑾想也没想地道:“不管是谁的主意,我这就去跟四老爷说,我不会拖四老爷的后腿的。”说完,返回了上房。 清风和朗月面面相觑。 朗月就埋怨清风,道:“我说别和二表小姐玩这么多花样吧?她那是为人温和而不是愚蠢!你看,把二表小姐给得罪了吧?” 清风犹不认输,嘴硬道:“我怎么知道二表小姐这么好说话,秦管事教给我们说的话我们还没有说完,二表小姐就决定去劝四老爷了……” “反正,你以后不能再这么对付二表小姐了。”朗月道,“她为人很好的。你不能因为她为人好就在她面前肆无忌惮的!” “我什么时候肆无忌惮了?”清风驳道,“我只是没你这么喜欢往她面前凑罢了!” “你说什么呢?” 两低声地吵了起来。 站在上房厅堂里的周少瑾隐隐可以听见东边宴息室郭老夫人低低的笑声。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想了又想,这才笑着示意旁边当值的小丫鬟去禀了郭老夫人。 小丫鬟很快带着她进了宴息室。 她笑着问程池:“池舅舅,我们还是照着原定的时间启程吗?那我们在哪里等宋夫人她们?是他们坐我们的船?还是我们坐他们的船?” 郭老夫人讶然,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周少瑾笑道:“我之前听宋夫人说会和我们一起同行,刚刚又听清风我们和宋家的人各走各的,我就想来问问,看什么时候收拾箱笼。” 她说着,在心里不满地“哼”了一声。 清风敢算计她,她也算计一下清风好了。谁让他以为自己是软柿子的! 程池目光微闪,徐徐地道:“宋老先生是这么说过,我怕母亲觉得麻烦,就婉言谢绝。” 郭老夫人显然也有自己的算计,她笑道:“你这孩子,难得有个能和你说得上话的人,宋夫人又温柔敦厚,那宋家五少爷虽然顽皮,却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孩子,有他们做伴,正好解了我们旅途的清冷,你拒绝人家干什么?”说着,高声喊了吕嬷嬷进来,道,“你拿了我的名帖去给宋夫人,问她愿不愿意我们同行?” 吕嬷嬷笑着应“是”。 程池笑道:“这件事母亲还是别管了,我去应了宋老先生就是。” “如此甚好。”郭老夫人笑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有时候啊,就是太清高了。” 程池笑了笑,没有作声,出去的时候却看了周少瑾一眼,示意她跟自己出来。 周少瑾才不会在他气头上的时候跑到他面前去给他训斥呢! 她装作没看懂,在郭老夫人屋子里一直消磨到了郭老夫人歇下才回屋,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就去了郭老夫人屋里服侍。 程池扶额而大笑。 下午,他们启程去了杭州府,晚上,宋家的人上了程家的沙船。 周少瑾把自己的船舱腾了出来,住进了郭老夫人的船舱。又因有黄宜君在船上,甲板上也不敢乱走了,她多半的时候就坐在船舱里做着针线,听宋夫人和郭老夫人说话或陪宋森玩一会,哪里还有来时的悠闲自在。 特别是到了苏州府之后,周少瑾原本很想到城里去看看的,可程池和宋老先生正在兴致上,根本没有下船的意思,周少瑾望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觉得没有程池跟着太不安全的,干脆留在了船舱做针线。 就算这样,她也没有后悔。 她和程池接触的越久,就越觉得程池很厉害。她觉得以程池的能力,他若是想入仕,程家根本就阻止不了他。而他之所以不入仕,多半是因为亲情的制约。 如果程池能从宋景然身上下手,未必不是件好事。 只要是对程池有好处的事,她都会去做。 不然怎么能报答程池一二? 郭老夫人原本就是陪着小辈们过来转转的,周少瑾无意看热闹,她老人家就更是意兴阑珊了,宋夫人去杭州府之前已经逛过了苏州府,她见周少瑾和郭老夫人都无意进城闲逛,她客随让便,自然也就留在了船上,这样来,春晚等人也得留在船上了。 一时间大家的情绪都有点低落。特别是春晚,小声嘀咕道:“宋夫人又不是没有船,这样跟着我们,弄得我们大家都不方便起来。” 几个小丫鬟连连点头,对宋夫人的人不免有些冷淡起来。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周少瑾的耳朵里,她若有所指地对春晚等人道:“我抄经书的时候可没有想到郭老夫人会带了我到普陀山敬香,去普陀山的时候也没有想到四老爷差人带我们逛街,还能随意地买东西。如今四老爷不得闲,我就寻思着,人不能只顾着自己,不顾着别人——四老爷带着我们吃吃喝喝的时候我们就一个个感恩戴德,四老爷有事顾不上我们了,我们就一个个不满抱怨的。四老爷又不欠我们的,让我们出去玩,那是恩德,不让我们出去玩,那是我们的要份。怎么让大家在船上呆着就受不了呢?照这样看来,以后来是什么恩典也别给了,免得给来给去给成了仇!” ☆、第二百一十五章返程(粉红票2280加更) 春晚几个羞得脸色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似的。 郭老夫人知道暗暗点头,私底下对吕嬷嬷道:“这孩子越来越敢说话了。假以时日,又是个当家理事的好手。” 吕嬷嬷却不这么认为。 她总觉得周少瑾少了份威严,很难让那些有能力的管事妈妈折服。她试探道:“就是性子弱了点。” 郭老夫人不以为然,道:“你以为一味的刚强就是好?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柔克刚。” 吕嬷嬷不敢再说什么。 从前郭老夫人总觉得女人家不自己立起来,就别想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 可现在却偏向了周少瑾。 那她以后对周少瑾就得客气点了。 “还是老夫人慧眼如炬!”吕嬷嬷笑着奉承着郭老夫人。 春晚几个听了周少瑾的话不由暗暗自凛,之后再也不敢心生不满,对宋家仆妇的态度也热忱了很多,大家笑语盈盈的,一路到了常州。 再过去就是镇江了。 他们会在镇江分手,宋老先生一家继续北上,经镇江过扬州、淮安到通州上岸进京,他们则向西,回金陵。 程池揉着发胀的眼睛抬起头来,对宋老先生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从前如那井氏之蛙,自视甚高,觉得这天下除我没有几个人懂这堪舆之术,见到先生之后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此时倒真想见见名动在下的计相宋景然宋大人是何等的风采了!” 他曾和宋景然打过交道,却从未深谈过。宋景然在他的眼里,也就是颇有成就的士大夫而已。 现在看来,却是彼此间情浅言深了。 宋泯大笑。道:“这有何难?我们宋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你见过景然之后会很失望——我不善理财,景然没有办法,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锱铢必较,还好他后来进了户部,也算是学以致用,这才没有让他给埋没了。” 程池暗暗地替那位没有谋过面的宋景然沉默了几息。 天下会算术的人多着了,能以算术入阁的。古往今来也没几个人! 宋泯显然对儿子颇有些不以为意。道:“我们算了一路,今天歇歇好了!我两年前曾经在常州呆过些日子,码头南边有家叫王记的小店。溧阳扎肝做得很地道,我箱笼里还有瓶泸州老窖,是我早年间珍藏的,我那长孙出世的时候我都没舍得喝。这次要去京城长住,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回到长沙老家。我就把那酒给带出来了——我们今天就喝它好了!” “已经到了常州吗?”程池愕然。 “是啊!”宋泯笑道,“是不是有点‘山中无甲子’的感觉?我有时候计算起这些水流沉沙的时候也会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程池嘴角抽了抽。 他曾经答应过周少瑾回程的时候让她四处走走的…… 如今却是轻舟已过万重山,眨眼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常州。 送了宋泯回舱更衣洗漱,他低声地问秦子平:“老夫人和二表小姐这些日子都在干什么?” 秦子平道:“老夫人一直在和宋夫人闲聊。二表小姐不是陪在一旁做针线就是在带宋公子。” “带宋公子?”程池皱眉,道,“怎么个带法?” 秦子平想了想。道:“不是告诉宋公子写字,就是给写公子讲《三字经》、‘《千家诗》上的典故。要不就陪着宋公子下陈三棋。” 程池忍不住撇了撇嘴,道:“她那水平,也就下下陈三棋哄哄孩子!” 秦子平笑着应了声“是”,等着程池示下。 程池却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两趟,这才停下了脚步,面带豫色地道:“二表小姐除了陪着老夫人、听宋夫人说话、带宋公子之外,难道就没有说点别的什么?” 秦子平心中微震。 四老爷是很少这样详细具体地问一个人,能被他这样详细具体问情况的,都是被四老爷视为对手或是在某件事里起到关键决定性作用的人或事。 二表小姐怎么看也和“关键”、“决定”搭不上边。 可他心里却很明白。 越是这样,越说明这位二表小姐不简单。 他忙道:“我这边倒没有注意,要不要我把商婆子找来?” 程池迟疑了片刻,道:“那你去把商婆子叫进来吧!” 秦子平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心里的惊涛骇浪,面色平静地走了出去。 程池背着手,又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两趟。 他从来不曾失信于人,特别是像现在这样,居然失信于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而且这个小姑娘还曾经帮过他…… 程池脑海里不由浮现周少瑾看他的眼神,他心里就更不自在了。 小丫头眼睛里全是信任! 而且是那么的坚信! 坚信自己决不会伤害她,坚信自己决不会失信她,坚信自己决不会欺骗她……好像从来都不曾怀疑过他,甚至比自己更相信自己! 自己却辜负了她的这份信任。 也不知道那小丫鬟有没有哭鼻子? 不过,以她的性子就算是要哭鼻子也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哭鼻子,肯定是躲在无人的时候悄悄的一个人伤心落泪。 她本来就难得出来一趟,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睛睁睁地看着船停在各州府的码头却不能下船去看看,心里不知道有多失望难过呢? 程池揉了揉太阳穴。 那小丫头看着柔柔顺顺地像杨柳,可犟起来却也有点脾气的。 不知道怎么能让让她消气? 买套百宝的头面? 看小丫头的吃穿用度就知道周镇对这两个女儿十分的溺爱,她未必就会把这些放在心上! 赔个不是? 他可是长辈。 总不能让他一个长辈给她一个晚辈赔不是吧,那以后他在她面前还有什么威信可信! 或者是以后再补偿她,想办法再带她出来一次? 程池觉得这个主意好。 失去什么就补偿什么。一般的人都会得到满足。 他心中大定。 坐在书案后面等着商婆子过来。 商婆子比他想像的来得还快。 程池说明的缘由,商婆子讶然,道:“四爷,二表小姐这些日子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她身边的丫鬟对宋夫人颇有微词,二表小姐还把她们喝斥了一顿呢!” 她把周少瑾教训春晚的事告诉了程池。 程池非常的意外,道:“你敢肯这些许是二表小姐说的?”可没等商婆子回话。他心里却早已信了个七七八八。 他所了解的小丫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记得别人的好,不记得别人的坏。 商婆子道:“反正奴婢在暗中是没有看见了!” 程池朝她挥了挥手,心里有点难受。 如果小丫头及笄了。是个大姑娘了,他还有借口为自己开脱,可现在……这不就是难忘小孩子吗? 程池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去找周少瑾。 周少瑾正坐在郭老夫人的船舱里听郭老夫人讲着江南名门望之家的轶事:“李家族长的弟媳妇。是吴家的三小姐,吴家三小姐的父亲曾经是我父亲的学生。后来吴氏生的次子,又娶了顾家的六姑奶奶,而顾六姑奶奶嫁过去之后没有儿子,继嗣的时候。抱了李家大太太的最小的孙子,然后又娶了顾家的姑娘,所以我不仅和吴家的大太太很熟。就是李家的大太太因此也和我也很熟……” 宋夫人已经被李家,吴家。顾家给绕得糊里糊涂,忙道:“您等等,您让我想想。” 郭老夫人不禁失笑。 宋夫人红着脸道:“我,我出身市井闾巷,到了京城之后也只是在那几家湖广藉的官宦人家走动,可京城最多的还是江南士子,您说的这些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我就说,他们怎么个个都是亲戚,您又待人和气,所以我才大着胆子问您的……” 周少瑾也忍不住抿了嘴笑。 郭老夫人笑道:“这些事不是一跑蹴而就的。别说是你们家老爷是湖广籍的官吏了,就是江南本地的官吏,知道这些事的也不多。像我们家的三个丫头,要不是从小就跟着我耳濡目染,像这样一脑骨地告诉她们,她们也一样记不住。” 宋夫人却觉得这是郭老夫人在为她解围——寻常人家出身的子弟和这世代官宦人家出身的子弟就是不一样,他们从小就知道谁和谁是什么关系,要找谁办事的时候总能找相关的人出面帮他们周旋。 他们家老爷吃亏就吃亏在没有个陪衬,一直以来都是单打独斗的,要不然那首辅之职又怎么会落到了袁维昌的身上呢?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惊。 袁维昌,好像是程泾的舅兄……她竟然向程泾的母亲请教…… 宋夫人顿觉很是尴尬。 可她的神色又怎么逃得过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笑道:“我们这些人家,拐个弯,怎么能都攀出几门亲戚来。可俗话也说了,远亲不如近邻。这亲不亲,还是要看走得近不近,颇此间是不是脾气相投!” “正是老夫人说的这个理。”宋夫人闻言喜出望外。 可见郭老夫人并不觉得她行为幼稚可笑。 她看郭老夫人,觉得这一下就没有比眼前的这个老妇人更宽容大度,见识广博的了。 “我要是能早点认识您老人家就好了!”宋夫人感慨道。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四老爷过来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着急 程池一直窝在船舱里和宋老先生算这算那的,郭老夫人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好好地和儿子说说话了,此时听说程池求见,自然是喜出望外,连声道着“快请四老爷四进”。 宋夫人避到了内室。 周少瑾目光微闪,躲在了郭老夫人身后。 可程池还是一进门就看见了周少瑾。 她破天荒地穿了件桃红色的比甲,比甲上镶着绿色格子锦襕边,映着她肤光如雪,娴静而柔美。 程池不由微微一笑,给母亲行了礼。 郭老夫人指了身边的锦杌示意程池坐下,温声地问他:“你的那些算术都算完了?” 程池笑道:“我和宋老先生在算近十年来富春江和钱塘江在春季两流的水流,希望可以找出个规律,大致算出旱涝的年份和月份。” “这是件大好事!”郭老夫人很是支持,道,“你们算出什么结果来了没有?要不要请了宋老先生去家里住些日子?宋大人担心宋老先生一个人在老家孤单寂寞,我想他若是知道宋老先生和你志同道合,肯定会答应的。” “我们没什么进展。”程池笑道,“京城大儒云集,钦天监的监正刘崎也有些真才实学,宋老先生想去京城里向这些人请教一番,我也觉得这件事仅靠我们两人很难有个结果,所以我们约定等宋先生那里有了进展我再京一趟。倒不好请了宋老先生去家里小住。” “都好!”郭老夫人只要儿子高兴,笑道,“我听说工部也有很多能人,你大哥出身工部,金陵知府吴大人的郎舅如今在工部任给事中。镇江知府高大人的岳父更是工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要不要你哥哥亲自陪着你走一趟?” 程池知道母亲这几年心里不好受,千方百计地就想补偿他,哄着母亲开心道:“您不说我还真没有想到!若是宋老先生那边没有什么进展,到时候我再请了你出面帮我去疏通疏通。” “就知道逗我开心。”郭老夫人嗔笑指了儿子道,“那高知府不是你的好友吗?上次你帮了他那么大的一个忙,我看他一直想找个机会还了这人情,你若是去找他。他纵然不亲自陪着你进趟京。只怕也会派了师爷陪你去拜见他的岳父。” 程池有些意外。 他的外家是开书院的,又有忠义之名在外,母亲认识的人自然也就多。但母亲从来不是那种喜欢夸耀的人。怎么突然变了性子? 程池想到来之前丫鬟告诉他宋夫人在和母亲说话,顿时明白了母亲的用意。 母亲这是在给宋夫人下马威呢! 是告诉宋夫人,他们程家不仅家蕴深厚,而且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想做什么都找得到路子,想做什么事都不难。 他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母亲定是听了他对袁维昌、宋景然评论。怕哥哥一门心思跟着袁维昌走让自己受委屈,所以决定给自己在朝中找个援手…… 程池就抬睑瞥了眼周少瑾。 周少瑾莫名其妙。 她是打定了主意让程池和宋家走得更近些,可他和宋老先生对河工上的事感兴趣,与她有什么关系啊?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望着程池。 程池强忍着才没有露鄙视的目光。 这小丫头片子竟然还敢瞪他! 要不是她自作主张地把宋老先生想和他们同行的事捅到了母亲跟前。母亲会这么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的吗?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母亲身边站住脚的! 程池在心里思忖着,没有再看周少瑾一眼,而是笑着对母亲道:“等会就到常州码头的。你之前不是说要买些常州的梳篦回去人吗?我和宋老先生还有些数字没有算出来,怕是没空陪着你去逛街了。您看你要买几把梳篦,我让秦子平去买。” 周少瑾立刻急起来。 在杭州府的时候程池争给着她付账,她就没好意思,匆匆买了几套梳篦就折了回去,等她回去之后才发现那几套梳篦送给阿朱、程笳还可以,却不适合送给孀居的外祖母。又想着常州的梳篦天下闻名,江南大多数铺子里都要卖的,给外祖母的梳篦等到了苏州府买也是一样,苏州也是十分繁茂的大城,据说不比杭州府的东西差。结果程池沉溺于算术之中,船停苏州府的时候程池根本就没有安排她们进城。她就想,去无锡买也是一样。结果船停无锡府的时候他们也只是宿了一夜就离开了,她就指望着在常州买了……现在程池也不准备在常州多做逗留,又只问郭老夫人要带几把梳篦,那她答应姐姐和大舅母的梳篦怎么办?总不能让郭老夫人匀几把给她吧?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秦子平也帮她带几把,但这也得程池同意才行啊! 她就目不转睛地望着程池。 谁知道程池像没有看见似的,目光全落在了郭老夫人身上。 偏偏她之前怕程池还对她把宋老先生想和他们同行的事捅到郭老夫人的事心生不悦,为了躲程池特意地站在了郭老夫人身后,现在就算她想让郭老夫人发现她的异样从而把话题转移到买梳篦的事上来也不可能了…… 她现在就指望郭老夫人应下之后她去跟秦子平说了。 结果郭老夫却道:“我之前已经在杭州府买了好几把梳篦,你有事就去忙你的,不用专门陪着我去逛。” 程池闻言站了起来,笑道:“那好!你有什么事就吩咐秦子平好了。我们明天起启前程镇江。” 郭老夫人笑着点头。 程池了船舱。 宋夫人从内室出现,看郭老夫人的眼神又不能样了。 她带着几分试探的味道道:“没想到四老爷和曲阁老的女婿很熟,四老爷怎么没有接些河工上的事做?” “那都是民生大计。”郭老夫人笑道,“赚钱,于心不忍;不赚钱。也一样会背个坏名声。不沾也罢!何况我们程家也不差那个钱。” “还是您见识高远。”宋夫人奉承着郭老夫人。 周少瑾却有些心不在焉。 要不就只送那串红珊瑚的一百零八子的佛珠给外祖母? 可她准备把那珠花送给姐姐,簪钗送给大舅母……大家都是红珊瑚饰首加一套梳篦,就外祖母没有,那还不姐姐和大舅母那里也只送珊瑚首品不送梳篦呢……可她已经答应了姐姐的,而且她也带了几套梳篦回去……看样子只能在这几套梳篦中选一套花色比较素净的了。 周少瑾在心里盘算了良久,从郭老夫人屋里一出来就直奔自己的船舱,喊了春晚把这次给众人买的东西都拿出来。左摆弄右摆弄。也没办法把这件事给圆了去。 难道只有求助于秦子平这一条路? 周少瑾去了集萤那里。 集萤不在。 商嬷嬷告诉她:“四爷想吃溧阳扎肝,秦总管带着集萤姑娘去买了!” 他们不是在常州吗? 吃什么溧阳的扎肝啊? 再说了,这扎肝是什么东西啊? 听着就是内脏之类的。他怎么会吃这种东西? 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还把秦子平也给差了出去。 让她找个人帮忙都找不着……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着。 商嬷嬷笑眯眯地道:“二表小姐找集萤姑娘有什么事吗?若是很急,不妨过一会了再来,听秦管事说,买溧阳扎肝的地方离码头有些远。秦管事也只是听说哪里有买的,到底在不在那里。还得到了地方再找。若事情不是很急,您不如明天一早再来找集萤姑娘,到时候她肯定在。” 周少瑾焉焉地道:“算了,我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商嬷嬷就道:“宋老先生被黄少爷叫去了。四爷正闲着没事在收拾那些稿子呢!要不你去跟四爷说说?” 去求池舅舅啊! 他会不会跟自己算账呢? 周少瑾犹豫着,就听见商嬷嬷又道:“宋少爷今天没有和您一道?我看他最喜欢的就是二表小姐了,整天缠着您一起玩。我们都说。这可真是孩子喜欢孩子,也亏得二表小姐好脾气。不然换了别家的小姐,谁有这耐性总陪着他……” 什么叫孩子喜欢孩子? 周少瑾听着微微有些不悦,可这念头闪过,她又不禁心中一动。 是啊! 她怎么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个没及笄的小姑娘,就算胡搅蛮缠就怎么样?大不了被人说一句“娇纵任性”。可只要她十件事里有九件都乖巧懂事,有一件事娇纵任性,别人也只会觉得她是脾气来了,而不会觉得她是性格乖舛。 这还是她嫁到林家之后,为了少和林家的那些亲戚来往,姐姐告诉的办法——小事上你只管顺从,大事上却怎么也不能让步。 她之所以能顺利地搬以大兴的田庄上去,就曾照着姐姐的话坚持过一次。 此时看来这个道理也是可以通用的! 周少瑾眼睛转了转,草草地和商嬷嬷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去了程池的船舱。 程池把那些算废的稿子都清出来丢到了纸篓子里,准备让清风烧了,周少瑾就像阵风似的不禀而入:“池舅舅,我有话跟您说?” 这小丫头片子,终于来了! 若是不好好教训她一番,只怕她还会在他的事上自作主张! 程池笑道:“什么事这么急?坐下来说吧!” ☆、第二百一十七章说话(粉红票2310加更) 池舅舅怎么能这样风轻云淡的? 周少瑾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他曾经说过,回程的时候会一个州府一个州府的逛的,他要和那个宋老先生算什么水流,她觉得那是正事,所以就耐着性子待在船舱里不作声,现在到了常州,他若是不记得梳篦的事还好说,他明明记得梳篦的事,怎么就忘了她还要买梳篦呢?他这样失信于人,也太过份了! 周少瑾开门见山地道:“池舅舅,我想买梳篦,您能让秦管事帮我带几套梳篦回来吗?” 程池差点一个趄趔。 通常求人的时候不是都要先寒喧一阵子再进入正题吗? 她怎么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还一副吩咐他的口吻。 他若是不答应她准备怎么办? 程池就轻轻地蹙了蹙眉,道:“我之前问过你,你不是说你已经买了梳篦吗?你怎么还要买!梳篦这东西也就是个小东西,你买那么多回去干什么?何况你已经买了那么多的琉璃饰品,应该足够你送人了。我告诉你,这送东西可是门学问,若是人人都有,就不稀罕了。你难道准备像打赏的似的见者就有份不成?”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池舅舅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嫌弃她买多了东西? 她又没用他的钱……不对,这次她又不准备用他的钱! 何况她两世为人,都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不过,她上辈子的时候姐姐好像也曾这样说过她…… 她不禁有些委屈起来,道:“我就买一套梳篦,是送给外祖母的。您也知道。外祖母待我恩重如山,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不能这个那个的都带了东西回去,单单少了外祖母的吧。”说到这时里,她觉得有些心力憔悴起来,道,“我以后再也不出门了!出门要给人带土仪。这种事好伤脑筋的。那些琉璃饰品我也不是全都要赏人的。有些我很喜欢,准备留着戴,又便宜又好看。也不怕无意间失落了。还有些是我准备送给姐姐带去廖家的——您哪里知道内宅里的事,我姐姐是失母的长女,廖家当初之所以会应允这门亲事,除了姐姐人品长相足够担当宗妇之外。还因为这门亲事是泾大舅舅亲自保得媒。就算这样,廖家对姐姐也比别人的要求更高。姐姐想在廖家站住脚,就得比别人付出的更多。不然我爹爹为何给姐姐准备那么多的嫁妆?” 程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丫头片子怎么总是摸不着重点! 他现在和她在说买梳篦的事,她东扯西拉的说到了她姐姐的事上来。 她这小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啊? 程池不禁轻轻地咳了一声,道:“为了不给别人带东西所以就不出门啊?” 也不会了! 如果能出门又不用管这些事就好! 周少瑾赧然。 池舅舅肯定觉得她说话幼稚又无聊吧?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以后还要求池舅舅给程泾传话呢! 但她此刻肯定是不能承认的。她若是承认了。池舅舅岂不更加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周少瑾瞪着程池,道:“难道池舅舅从来也没有说过抱怨的话吗?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又怎么会因噎废食。为了不给家里的人带礼物就不出门呢?” 这小丫头片子还有理了! 程池睁大了眼睛。 周少瑾立刻转移了话题,道:“池舅舅。您就派秦管事去帮我买套梳篦回来吧?大不了,大不了我以后好好的报答您好了!” 她才不会在这种事上和池舅舅争论了,她有求于他,最后输得人一定是她! 程池斜睨着周少瑾。 报答他? 她拿什么报答他? 亏这小丫头片子说得出口! 这和空中画大饼有什么区别! 他一副对她所说的话非常鄙视的样子。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窘然地笑。 她这话说的……的确是有点大了,可池舅舅也不应该这样的嘲笑她啊! 他可是她的长辈! 怎么也没有一点长辈的样子。 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可见这人都不能走得太近了…… 她只好低声道:“我说的是真的!要不我帮您绣副观世音持瓶像吧?您常在外面走道,肯定常常请客送礼,我绣的观世音持瓶像可好了,栩栩如生,就是当年……”当年她曾得到过宫中贵人的称赞,可这却不能跟池舅舅说,她忙改口道,“见到的人都说好!您要是不相信,我给您绣一幅,您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 程池压根不相信。 这小丫头片子就算是从出生起就开始拿绣花针,今年也不过十三年,那些顶尖的绣娘哪一个不是在这一行里浸泡了十几二十年的。 何况早年间他还需要投其所好地送礼,自从他金题榜名之后,只要他那张大红洒金帖子送过去,那些人哪里还会计较他送的是什么东西——就算他送的是几刀普通的宣纸,他们也会认为这宣纸肯定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特别好用的地方! 他不屑地道:“我猜看见过你刺绣的人都是你身边的人吧?所以大家才会捧场称声‘好’吧?” 周少瑾气得不行。 池舅舅这是在说那些人巴结奉承自己? “哪有!”她道,“有些也是和我们家不熟的人……” “你们这些小丫头就是这样的,从来都不动脑筋仔细地想想。”程池不以为然地打断了周少瑾的话,淡淡地道,“深闺内阁的女子,能见到你们绣品的,就算不是亲戚。也是有相熟或是有什么来往的人吧?不关痛痒的东西,随口称赞一句,既可活跃了气氛,又捧了别人,何乐而不为呢?何况有些东西还是不费功夫就得到了,赞扬几句,就当是酬劳了。这样的好事谁不会做啊!你说你的东西绣得好。可有人专程请了你帮着绣东西?” 周少瑾愣住。 还真没有! 后来她帮林世晟绣的几副观世音图都是她自己主动请缨的……林世晟虽夸奖她说绣得好,却再也没有把她绣的东西送人,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那些都是闺阁之物。送出去了不好……难道真像池舅舅说的,大家不过是碍着情面才说自己绣工好的? “应该不会吧?”周少瑾迟疑道,“要不,我绣几样东西池舅舅帮我看看到底怎样?” 打击一下小丫头就行了。若是让她对自己从此失去了信心就不好了。 程池道:“我又不懂这些。你若是真想知道,可以问问我娘。我娘的针线虽然不怎么样。可她见多识广,好坏还是能分辩的。” 周少瑾连连点头。 程池此时才进入话题,道:“可惜了……原来我还准备带着你去拜访顾大姑的,她就定居在无锡。宋老先生和我说起治水的事来,我一时沉溺其中,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这次我原本也准备在常州停留几天的。结果宋老先生跟我说,当年主持疏浚通州河的沈大人就住在镇江。但每年中秋节之后沈大人都会出门访友,到腊月才回来,我们想去拜访沈大人,怕和沈大人擦肩而过,所以才临时决定不在常州府停留的……” 周少瑾大眼圆瞪。 顾大姑,那可是江南顾氏针法的大家! 若是能得了她的指点,自己的绣功说不定就能更上一层楼。 说来说去,他还不是记恨着自己把宋老先生的事告诉了郭老夫人。 她这不是为了他好吗? 周少瑾跳了起来:“您怎么能这样?我这不是看着您被家里的人束手束脚的,想帮帮您吗?如果宋大人能主动招贤,廷推您入仕,您想想,您到时候多好啊!若是想入仕了,就顺水推舟,几番推迟之下顺势而为,还能塑造一个‘为报知逢之恩大义灭亲’的形象;若是您不想入仕,大可一拒到底,可以塑造一个‘不为权贵低头’的形象,借着宋大人之名扬名立万……” 程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以为这是过家家呢?能拜相入阁的,谁没有几分手腕。就她这道行,也就哄哄那什么也不知道的宋夫人了,想借着宋大人的名声上位,她可真敢想啊! 程池哭笑不得地道:“这都是谁告诉你的?乱七八糟的!谁说我被家里的人束缚得不能动弹了?难道我打理着家里的庶务就是被困泥沼了不成?难道我不做官就是被迫无奈了不成?” “当然不是啦!”周少瑾反驳道,“我又不是没有看见过喜欢打理庶务的人。可您不一样啊!别人都是高高兴兴的,您高兴的时候少,不高兴的时候多,冷冷淡淡的,二房的老祖宗那样待您您也不生气……您这么聪明,做什么事却都隐忍有加,那肯定是有什么事让您有所顾忌了……” 程池的心里像汹涌的钱塘江潮涌。 他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连周少瑾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也能看得出来?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母亲才特别自责,带着救赎般苛刻着她自己呢? “小丫头懂什么?”程池淡定自若的表情显得有些勉强起来,道,“我去做官了,家里的事怎么办?人总不能只顾着自己吧?” “我知道啊!”周少瑾天真地打断了他的话,道,“可被迫选择和自己选择会有很大的不同吧?被迫选择是被人支配,自己选择是心甘情愿……” ☆、第二百一十八章梳篦 程池脑子里嗡嗡作响,之后周少瑾说了些什么他全都没有听见。 被迫选择……自己选择……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仔细地想过这件事。 是不是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迫选择”的,所以之后他不管变得如何的强大,不管程叙怎样的忌惮他,他却始终意难平,而且他越强大,心中的愤怒就会越多,程叙越是忌惮他,他心中的恨意就会越浓。 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这就是程叙的目的——你再能干又怎样?你再厉害又怎样?你再天资聪慧文武双全又怎样?你再殚精竭虑又怎样?最后还不是摆脱不了我加于你身上的枷锁……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呢? 程池有片刻的茫然。 直到耳边传来周少瑾甜糯而又略带几分焦虑的声音,他这才回过神来,望向了眼前的周少瑾。 周少瑾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道:“池舅舅,您刚才怎么了?两眼发直,一动也不动的,跟您说话您也不理,喊您您也不应,可把我给吓坏了!” “没什么。”程池又恢复了温煦的神情,笑道,“我刚才想到了宋老先生之前提到的一种计算流沙的方法……流沙你知道吗?有时候下雨,会把那些山林冲垮,山上的沙石就会顺势而下,把下游的万物都活埋在了沙石里。我之前一直怀疑是山上的林木太少的缘故。这次遇到宋老先生,证实了我的怀疑。我就在想,榆林那边能不能想办法种些易活的树种,这样是不是就能阻挡风沙。”他说着,笑了起来。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这些!” 的确! 池舅舅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啊? 从前池舅舅做什么事都只管吩咐的,什么时候像这样跟她解释过。 池舅舅刚才肯定是想到了其他的事,为了搪塞她,所以用这个什么流沙做借口。 不过,池舅舅刚才到底想到了什么事呢? 可惜她从来都没有摸清楚过池舅舅的想法。 周少瑾索性旧事重提,道:“池舅舅。您能让秦管事帮我上岸去买梳篦吗?” 刚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在逗她而已。 自己已经失信于她了。又怎么能连她的这小小愿望也不满足她呢? 程池正要笑着应诺,门被象征性的叩了一下,宋泯走了进来:“子川。你好了没有?我已经让宜君提着酒去了那家做溧阳扎肝的店家……”他说着话,这才发现船舱里突然多了个小姑娘,还朝露明珠般的漂亮,再定睛一看。居然是那位二表小姐。她和程池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冷峻一个娇俏。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很和谐,没有突兀之感。他一时间有些摸不清楚头脑,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子川。你有事吗?要不我等会再来找你?” “老先生,我就是来问问池舅舅明天什么时候启程。”周少瑾没等程池开口,已甜甜地笑道。“我正巧要走了。祝您和池舅舅玩得好!” 她说着,朝着程池和宋泯福了福。 宋泯对她的乖巧懂事大为赞赏。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朝着周少瑾点头。 周少瑾面带微笑,目不斜视地出了船舱。 然后就听见身后传来宋泯迫不及待声音:“子川,你下午可是答应了我的!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程池抚了抚额头,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他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算到周少瑾会这样和他说话,以至于忘记了宋老先生会随时出现……自己不仅没有教训到那小丫头,反而把那小丫头给得罪了。 自己原本是想明天抽出一天时间让船上的女眷去岸上逛逛的,看小丫头这样子只怕是不领情了。 看来明天还是改变计划提前去镇江好了。 那小丫头不是个气大的,过两天说不定就好了,他再安排她们去岸上逛逛,这件事也就雨过天晴揭了过去。 说到买梳篦的事,看样子还真的只能交给秦子平了。 常州是出梳篦的地方,做梳篦的商家总号多在常州,为了区别总号和分号的不同,总号每年都会出几款别的地方买不到的梳篦,若说是给关老安人买梳篦,还是在常州的那些总号里挑一套更合适。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程池叹气,对宋老先生道:“走,这两天您也辛苦了,我陪你喝两盅让你解解乏去。” 宋老先生连连点头。 周少瑾的脸色气青了。 她怒气冲冲地回了船舱。 枉她这么信任池舅舅,池舅舅对她却满口胡言,说什么要赶着去镇江见那个会疏浚的宋大人,弄得她有心让秦子平帮她去买套梳篦心里都十分的不安,他实际上却一早就和宋老先生约好了去喝小酒。 自己还被他训得一愣一愣的。 要不是宋老先生无意间闯了进来,她被池舅舅卖了恐怕还会帮着池舅舅数钱呢! 池舅舅太过份了! 太过份了! 他不就是捏着自己要求他帮着买梳篦吗? 她偏不求他! 让他知道没有了他她也能行! 周少瑾回到船舱,喝了一杯茶心头的火气才渐渐地平静下来,仔细地开始思考怎么想办法帮外祖母弄一套梳篦。 让人下船去帮她买肯定是不行的。 她上次好像听集萤说过,为了阻止船上的人和岸上的贼人勾结,船工上了船就不允许下船的。而能下船的管事又都是池舅舅的人,没有池舅舅发话,她根本指使不动。 那她就只能从郭老夫人那里弄一套了。 郭老夫人来往的多是孀居的妇人,她买的梳篦肯定也是符合这些孀居妇人身份的款式和花色。但郭老夫人是出了名的豪爽大方,娘家的人、世交、故旧的太太、奶奶、小姐们应该也送一些。她能不能用自己买的和郭老夫人换呢? 想做就做。 这是她两世为人得到的又一条经验。 周少瑾从自己买的梳篦里挑了一套相对而言颜色比较素净的,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郭老夫人还没有歇下,正捻着佛珠在读佛经。 看见周少瑾进来,她慈爱地笑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周少瑾从来都没有想过隐瞒郭老夫人。 她赧然地笑着朝郭老夫人点头,低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这是个什么事?也不用换了,你跟着碧玉去我的箱笼里挑一套就是了。” 周少瑾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她十分感激。对郭老夫人谢了又谢。这才跟着碧玉去了库房。 碧玉建议她拿了一套黑漆绘白色玉簪花的梳篦。 周少瑾也觉得非常的漂亮,笑着向她道谢。 碧玉笑道:“二表小姐和我客气什么,您不也送了我琉璃簪子吗?我前两天戴出来。就连老夫人都说好看呢!” 周少瑾得了簪子,回到船上的当天晚上就给碧玉几个都送了一支。 “戴着好看就好!”她笑着和碧玉闲聊了一会才回了船舱。 晚上,她躺在床上想今天发生的事,心里又烧起一团火来。 她不能就这样算了! 怎么也得让池舅舅知道没有他。她一样能行! 池舅舅肯定会非常的意外。 周少瑾只要一想到到时候程池会睁大了眼睛,满脸的诧异地望着她。她心里就觉得愉悦起来。 对,明天就这么做! 让池舅舅也知道她的厉害! 周少瑾想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让春晚去开了自己的箱笼。选了件石榴红杭绸比甲,油绿色镶宝相纹的马面裙放在了床边,吩咐了春晚明天自己就穿这个。这才重新回到床上躺下,嘴角含笑地进入了梦乡。 ※ 翌日。周少瑾穿着这套衣裳,特意梳了个倾髻,然后插了把红漆绘兰草的梳篦,去给郭老夫人请安。 郭老夫人刚刚起来,让人装了攒盒招待她。 不一会,程池来了。 他一眼就看见了打扮得明丽绝伦的周少瑾。 周少瑾笑盈盈地上前给他行礼,指了攒盒道:“有驴打滚,池舅舅要不要尝一尝?” “不用了。”昨天的酒程池喝得极痛快,今天早上起来他神采奕奕,笑道,“太甜了,我早上起来不怎么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要不我帮您留点下午当茶点?”周少瑾笑道,“今天的这驴打滚做得挺好吃的,甜而不腻的……”她说着,扶了扶头上的梳篦。 程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瞥了那梳篦一眼。 周少瑾就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是不是很奇怪?” 程池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周少瑾就小声地道:“昨天老夫人赏了我一套黑漆绘白色玉簪花的梳篦,我那里不就多出一套来了。我也没有在意。可春晚对我说,既然是老夫人赏的,就应该戴出来让老夫人高兴高兴。可我寻思着外祖母不是缺一套梳篦吗?正好把老夫人赏的那一套送了外祖母。但春晚的话也有道理,我就从我买的那些梳篦里面挑了一把戴上了。等会老夫人问起来,我正好把这件事说清楚了,让我外祖母也能承了老夫人的这份心意。可插梳篦非得梳个相适应的发髻才行,春晚就给我梳了个这样的发髻,我觉得好不习惯啊! “又想着池舅舅昨天说的话,别人多半是因为和我相熟才夸奖我的,我也没好意思问春晚,就这样出门了。 “池舅舅,您是最公正不过的,您觉得我这样行吧?过几天到镇江高夫人肯定会给老夫人洗尘的,到时候我打扮成这样去您觉得合适吗?” ☆、第二百一十九章显摆 这是赤,裸裸的炫耀和浮夸! 浅薄的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程池惊呆了。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在他面前这样理直气壮地说话行事。 不,这也不是第一次。 他刚开始和人做生意的时候,那些出身低微的商贾有时候为了做成一笔买卖会这样在他面前行事,可人家那是为了赚钱,那是因为没有读过什么书……她可是周镇的女儿,从小可是在九如巷程家长大的……她就算是对自己不满,想要在自己面前找回场子,也不用这样“直接”吧? 委婉的方式多的是,她都不动脑筋的吗? 他是自家人,她这样最多也就被他嘲笑一番,可若是有外人在场,她这样岂不是一辈子的名声都毁了? 程池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愣愣地望着周少瑾,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周少瑾却“嘿嘿嘿”地在心里暗笑。 池舅舅是读书人,就是行商贾之事那也是儒商,恐怕这辈子也没有人像她这样粗暴直接高调地在他面前这样行事吧! 他心里一定很腻味。 可她就是要这样吓唬吓唬池舅舅。 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戏弄她! 周少瑾心满意足地进了内室,冲着正在梳妆的郭老夫人甜甜地喊了一声“老夫人”,道:“池舅舅过来了,我拿了攒盒招待他。” 郭老夫人笑眯眯地点头,道:“你素来细心,有你招待你池舅舅,我很放心。”随后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道。“你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下船逛街吗?” “不逛街!”周少瑾高兴的心里止不住地冒泡泡,眉眼自然也就笑弯弯的,她走到郭老夫人身边接过珍珠手中的梳子帮郭老夫人通头,道,“我昨天问过池舅舅了,池舅舅说要赶到镇江去拜访一个会疏浚河道的宋大人,就不在常州码头停留了。明天一早就启程去镇江。”又道。“你昨天送了套梳篦给我之后,我那里有了多的梳篦,我就挑了一把我自己很喜欢的戴在了头上——特意过来给您瞧瞧的。”她说着。歪着脑袋,让郭老夫人能看清楚她头上插着的梳篦,“好看吗?” “好看!好看!”年纪大的人通常都喜欢鲜亮的颜色,何况周少瑾这么一打扮。人比花娇,对于坐了很长一段时间船的郭老夫人来说。就显得格外的明丽,“你有时候就应该这样好好打扮打扮才是。你筝表姐就很会穿衣打扮,再素净的颜色她都能穿出几分明艳来,再明艳的颜色她都能穿出几分素雅来。是苏州出来的样式还是扬州那边出来的样子。我看着都差不多,可她却一眼就能分辩得出来,还能说出道道坎坎。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能花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干这件事,不过。你还别说,三分颜色七分打扮,几姊妹里她看着是最漂亮的了,任何时间都不会出错,金陵城里不知道多少小姑娘学着她打扮,就是今天,有当年的小姑娘回娘家遇到了我,都要问问你筝表姐的情况。可惜你年纪小,她出阁的时候你可能还不怎么记事,不然可以让她跟你说说,保证你比现在看着还要漂亮。”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 前世,九如巷程夫人的名声就是她这个躲在大兴田庄里的人都如雷贯耳。 凭心而论,程筝可能是个比她姐姐还要成功,还要让人羡慕的妇人。 她不仅引领着京城的各种时尚,还影响着宫中贵人的衣食住行,她的夫婿顾绪是海宁顾氏的子弟,程家出事之后,姐姐就曾感慨,说程筝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嫁的也是真正的名门望族——程筝不仅没有自觉低人一等而唯唯诺诺,顾家也没有因为程家颠覆而对程筝和程筝所生的两个儿子有所怠慢,程筝甚至还想通过宫中的贵人影响皇上的决定,只是程家败得太快,宫中刚刚同意了程筝进宫,程家被判斩立的布告就已遍布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正如郭老夫人所说的,她还没有记事的时候程筝就已经嫁出去了,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程筝,可在程筝那样勇敢地为程家去争取的时候,她对程筝的印象突然间就深刻起来,她虽然不记得程筝的长相和模样了,她却记得程筝有双非常明亮的眼睛,像宝石似的,顾盼间熠熠生辉。 她从来没有在别的女子身上看到这样一双眼睛。 自信,优雅,有着太阳般的光芒。 不过,她要是没有记错的话,程筝好像比池舅舅大三岁,而程筝的夫婿顾绪比池舅舅大六岁…… 一个比自己还要大的侄女和侄女婿! 最最要紧的是,顾绪还是个非常牛的人物。 前世,他在翰林院任学士的时候前往詹事府授课曾经打过皇太孙的手板,最后不仅没事,还很正常地擢了詹事府少詹事,最后新帝登基,他更是累官至詹事府詹事。 但进士都讲究论资排辈,不知道顾绪是什么时候中的进士,如果还在池舅舅之前,那就好玩了! 周少瑾想想那场景都觉得很有意思。 她帮郭老夫人通完了头,把梳子交给了珍珠,珍珠开始帮着郭老夫人梳头。几个人又为郭老夫人穿什么讨论了好一会,要不是郭老夫人惦记着儿子还坐在外面等着她,她们还能说很长时候。 所以等到周少瑾扶着郭老夫人走出内室的时候,程池已经恢复了常态。 他笑着给母亲问了安,斜睨了周少瑾一眼,对郭老夫人道:“船会在常州停留一天,您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我让秦子平陪着您去。” 郭老夫人上了年纪,沙船再平稳,但对于长期在陆地中生活的人还说还是颠簸的厉害,郭老夫人也有意在常州停留一日。但昨天听了周少瑾的话,她很自然地将这想成了儿子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和身体才无奈之下决定在常州停留一天的。加上周少瑾等人又没有特别的要求,她理所当然地道:“我看我们根本不必在常州多停留一天,常州说起来也就是个中等的州府,比较出名的就是梳篦了,我们在杭州府的时候已经买了很多了,也没必要再买了。与其在常州府停留一日。还不如在镇江多呆几天。镇江府的高夫人和我很谈得来。陈夫人又是我的晚辈,上次我路过镇江的时候她们两位待我甚是礼遇,这次回程怎么也要和她们盘桓几天。我们还是早点启程吧!” 这肯定又是那个小丫头片子的主意! 母亲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听她的呢? 程池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恭敬地站在郭老夫人身边,眼观鼻,鼻观心的,不知道有多乖巧懂事漂亮可爱。 程池嘴角抽了抽。想到刚才她在自己面前炫耀那把梳篦……他笑道:“常州总店常会出些专门定制的梳篦,是不供给分号的。我昨天晚上想来想去才决定在常州府再多停留一天的。娘。您真的不去逛逛吗?常州府的梳篦名不虚传的,那些真正的精品通常都会放在总号卖或是做镇店之宝的。” 可郭老夫人主意已定,笑道:“既然是人家的镇店之宝,我们就不要夺人所好了。这件事就这样决定好了。我们早点启程去镇江。” 程池笑着应“好”,又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心里悔得像什么似的。 她从小就喜欢收集像梳篦、珠花、不动翁之类的小东西,不需要很名贵。有趣就行。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在池舅舅面前显摆了。 池舅舅还说是昨天晚上临时决定的…… 难道是她误会了池舅舅? 周少瑾有些忐忑不安。 她从郭老夫人屋里出来的时候船已经开了。 周少瑾跑去问集萤:“你知道池舅舅原本想在常州停留一日的事吗?” “知道啊!”集萤正在摆弄她从杭州府买的那些小东西,闻言低声对周少瑾道。“昨天晚上四爷和宋老先生偷偷跑到码头上去吃溧阳扎肝了,我听秦子平说,那家小馆子做得溧阳扎肝做得非常地道,非常好吃,他们家还供一种稠酒,是他们家自己酿的,也非常的好喝。我还准备今天悄悄拉了你去的。谁知道四爷又改变了主意。不是我说你池舅舅,他怎么像个女人似的,干什么事都说变就变……” 周少瑾恨不得跳脚。 自己怎么就这么傻呢? 就算是想腻味池舅舅,难道就不能再等两天。 池舅舅在船上又不能跑。 她这么快干什么? 集萤就推了推她,道:“你怎么了?我说你池舅舅你不高兴了?你怎么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一点精神也没有。” “何止是被打了霜啊!”周少瑾嘀咕道,“我这是被砸了冰雹。” 集萤“哎哟”一声,调侃她道:“你还见过冰雹啊!真没看出来。我还以为见到雪下到了鞋面都会欢快地大叫呢!” 为什么集萤和池舅舅一样,都喜欢逗她呢? 明明自己向来都很循规蹈矩的啊! 周少瑾讪讪然地回到船舱,躺在床上叹着气。 樊刘氏担心地问她:“二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摆了摆手,示意樊刘氏别管。 船已经离开了码头难道还能开回去不成? 事已至此,难道还能重新再来一次不成? 现在就是不知道她去给池舅舅赔个不是,池舅舅会不会原谅她? ☆、第二百二十章乱麻 周少瑾在程池的确船舱门前探了探头。 程池正和宋老先生说得热闹:“朝廷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利用水车灌溉耕田来减少水患。照我看,重修河堤才是可行之策……” 周少瑾在心里暗暗地吐着舌头,正要缩头,程池突然望过来,道:“你有什么事?” 他好像还沉溺于刚才和宋老先生的讨论中,目光深邃,表情冷峻,看上极严肃。 难道平时池舅舅说正经事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周少瑾暗忖,笑道:“厨房里做了新式点心,我正想问问您要不要点心?” 点心实际上是她亲手做的。 “我们不吃点心。”程池肃然地道,“我和宋老先生有事,你们留着自己吃吧!” 言下之意,是让她别来打扰的他们。 宋老先生闻言点头,副让她快点走的样子。 看样子这样路行不通啊! 周少瑾轻轻地咳了一声,退了下去。 第二天,程池依旧关着门在和宋老先生说话。 周少瑾问他们要不要喝茶。 结果程池还没有开口说话,宋老先生已指了自己面前的茶盅,道:“这龙井不错,我一喝就知道是明前的,不用换了,我就喝这个。” 周少瑾只好又退了下去。 第三天,程池和宋老先生拿了算盘在屋里计算着什么。 周少瑾趁着他们空闲的时候进去问他们:“……船工钓了新鲜的小鱼小虾,春晚她们准备裹了面粉就这样炸着吃,要给您们端一碟子进来吗?” “不用了。”程池目不转眼地盯着眼前的稿子,对宋老先生道,“我算出来是49。您算出来的是多少?我总觉得这个数字有点问题。没道理河面疏通了,水势反而减弱了。” 而宋老先生压根就没有看周少瑾一眼,道:“我也觉得这数字有问题,要不我们重新再算一遍吧?” 程池抓起算盘上下簸了一下,珠子就整整齐齐地各归各位了。 他吩咐清风:“再去给我们拿叠纸过为。” 清风一溜烟地跑到了旁边的小屋里,抱了一刀纸出来,开始裁成一尺斗方大小。 周少瑾叹气。只得退了出去。 等大外面的春晚忙迎了上来。紧张地道:“四老爷怎么说?” “什么也没有说。”周少瑾怅然道,“池舅舅很忙,没空理我们。” “那怎么办?”春晚皱眉着。“要不,您就直接去给四老爷说声‘对不住’?” “那也得有那机会才行啊!”周少瑾无奈地道,“池舅舅又开始算那个水流了。” 春晚颇有些无语。 四老爷算起这些事可谓是六亲不认——上次碧玉奉了郭老夫人之命给四老爷做了件小衣,喊了四老爷过去试试。吕嬷嬷跑了五、六遍,不仅没有请了四老爷去郭老夫人屋里试衣裳。反而被四老爷给轰了出来。 周少瑾道:“你去看看厨房里有没有什么新鲜的瓜果,我明天试着切个果盘送进去,若是池舅舅还不理我,我也没办法了。” 春晚颔首。去了厨房。 一盅茶后,她来给周少瑾回话:“说是今天晚上停船后会上岸买些水梨来。” “那就炖梨子百合汤好了。”周少瑾喃喃地道,翌日只有厨房里做了。亲自端了过去。 程池皱着眉头,正在屋里来回的走动。 看得出来。关于那个算术,进展的很不舒服。 周少瑾就觉得自己进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果然,没等她说会,程池已指了旁边的茶几道:“你这是端的什么?先放在那里吧!”然后也没有多问她一句,径直走到桌前,继续算了起来。 宋老先生则满脸疲惫地倚在旁边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着神。 周少瑾把梨子百合汤放在了茶几上,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春晚看着一喜。 周少瑾却苦涩地朝着她摇了摇头。 春晚表情黯了下来。 周少瑾看着心里有些不好受。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舞般地对春晚道:“算了,池舅舅向来胸襟宽广,他肯定不会和我计较这些的。我们也别太杞人忧天了。明天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好了!” 也只能这样了。 春晚自我安慰着,和周少瑾回了船舱。 周少瑾不再去找程池,她像从前似的陪着郭老夫人,在郭老夫人和沈夫人说那些陈年旧事的时候,她就安静地在一旁做着针线。 渐渐的,她也听出些味道来。 特别是那些江南名门望族的轶事。比如说,海宁顾家是怎么起家的,镇江廖氏是从哪辈人才开始兴旺起来,前朝哪些诗书礼仪传世的人家如今已经败落,败落的缘由是什么,又有哪些人家更加繁盛,又是谁带来的繁盛……听郭老夫人讲,江南各大世族之间的一张姻亲关系慢慢地浮现在了周少瑾的脑海里。 她发现世界如果之小,转个弯仿佛就能遇到熟人似的,尽管她不认识这些人,却知道这些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种感激很奇妙。 周少瑾越发听得认真了。 郭老夫人跟宋夫人说这些的时候还有所保留,等到宋夫人走后只剩下周少瑾的时候,郭老夫人通常会补充两句,就这两句,却每每能让周少瑾非常的震惊。像昨天晚上,郭老夫人留了她在着自己通头,就悄声地告诉她,高耀的岳丈工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曲源是庶子,因其生母倍受宠爱,在他十岁的时候,嫡母趁着曲父不在,将其生母毒哑,卖到了私窠。后来逃了出来,遇到了申家的家主。被申家的家主养在了外面,下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通过善堂,以养子的身份被申家的家主抱回了申家,后来曲源得势,想办法找到了生母,虽然母子没有相认。曲源却对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非常的照顾。而曲源同母异父的弟弟,就是金陵同知申青云……所以,历任金陵知府都动不了申青云…… 周少瑾记得自己当时嘴巴张得都可以吞下一枚鸡蛋了。 郭老夫人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周少瑾半宿都没有睡着。 郭老夫人有没对袁氏说过这些话吗? 如果袁氏知道了郭老夫人知道的这些秘密。程家依旧逃不脱被抄斩的结局,那…… 周少瑾几乎可以很肯定地说,程家肯定是参与到了皇家的事务中去了,而且还是参与到了一件非常不光彩的事里。所以程家才会被那么快的满门覆灭。不然以程家的有脉和底蕴,绝对不会败落得这么快。 实际上对于远在金陵城的程家宗族。就算是京城的程氏子弟犯下了再大的过错,也不至于连本家的人也不放过,而且不是论哪一支哪一房,只要是住在九如巷的就全都覆亡。 皇家当年发生了些什么丑闻呢? 太子病逝。皇太孙被封为储君,可皇太孙和他父亲一样,早于皇上之前病逝。皇上伤心过度,很快也殡天了。皇四子这才继承了皇位的。 周少瑾使劲地回忆着前事的事。 四皇子是利益的得主,就从他抽丝剥茧。 太子在位的时候,四皇子的生母既非皇后,他本人也不是长子,而且给人老实本份之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既不占嫡也不占长更谈不上贤。 后来太子病逝,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都反对立皇长孙为储群,皇上一意孤行立了皇长孙,为此朝廷还为此事争了快一年,就是史称的“礼仪之争”,最后以都察院左都御史流放结束,其中反对最为坚决的二皇子被贬为庶民,三皇子被降为郡王。所以皇太孙病逝之后,四皇子在与三皇子的争斗中才会胜出,最后继承了皇位。 哪里能做手脚呢? 皇上是个很强势的人,他不仅长寿,而且他在位的时候内宫二十四衙门的大太监他想杀就杀想流放就流,没有人敢在皇上面前多说一句话,内阁的几位首辅更与皇上意见相佐的时候都败北,后来有人戏称皇上在位时担任首辅时间最长的袁维昌为“龟鹤宰相”,意指他像乌龟一样的能忍,姐夫还曾因此而嘲笑过袁维昌……所以二皇子和三皇子的事不可能是其他人下的手。 那就是皇太孙了。 皇太孙病的时候皇上曾为皇太孙亲往泰山祭祀,出京和入京时都曾净街,林世晟还曾特意派人叮嘱她不要出门。 皇太孙死后,皇上过了半年才薨。 周少瑾托着腮,实在是想不出来皇家有什么事。 或者是因为自己从前离这些事都太远了的缘故? 如果不重生,她怎么会知道程家那么多的事? 她若是不知道程家的事,又怎么会想接近池舅舅。 如果不接近池舅舅,她又怎知道程家还有这样一个厉害的人! 她还是想办法尽快让池舅舅给程泾带个话好了。 程泾现在已经是内阁大臣,应该比从前更有能量才是。 可惜装道士这一招已经用过了! 但就算没有用过,想骗过池舅舅,骗过郭老夫人……周少瑾觉得以她的能力,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得找机会跟池舅舅说啊! 可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个机会呢? 周少瑾苦恼极了,决定还是抓住这次机会多听郭老夫人说说那些旧事,她隐隐觉得,郭老夫人是有意说给她听的。 可她又无意做宗妇,知道这些应该作用不大吧? ☆、第二百二十一章揭过 前世发生的事对今生影响是没有办法估量的。 周少瑾对郭老夫人有着无以伦比的信任,就像她相信程池能在程家覆巢之成逃脱他肯定就不是个简单的人一样,她相信郭老夫人人品,更相信郭老夫人不会无论无故地告诉她这些世家辛秘,只是她愚钝,一时间想不出郭老夫人的用意,时间长了,她仔细地体会,自然就清楚了。 她只管认识地听着,仔细地把这些事都记在心底就是了。 船就这样慢慢地离镇江越来越近。 程池算罢了一道题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有几天没有见着周少瑾了。 她不是每天都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吗?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他找了商婆子来问。 商婆子笑道:“二表小姐这些日子一直陪着老夫人呢!,每天不是听老夫人说话,就是做针线,要不就陪着宋少爷玩,和从前一样,很少出舱门。” 程池心里就纳闷了,那她前些日子总找自己做什么? 可惜她那个时候太忙,无暇顾及其他。 程池隐隐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 他去了郭老夫人屋里。 郭老夫正笑呵呵地坐在罗汉床上听关宋夫人和周少瑾说话:“……你可真行!我前些日子看着你做针线还没觉得,昨天晚上看见森哥肚兜的带子有些松,我寻思着就两针,我随便帮着缝上就行了,等我拿了针线才发现,这船晃得厉害,好不容易把针穿上。等到缝带子的时候却看着头昏眼花,敢情你这根本就没仔细盯着布料看,就这么凭着感觉在缝!我倒看见过厉害的绣针有这手艺,却没有看到过哪家的千家小姐也能这样的。”说完,又觉得失言,忙补充道,“我不是说二表小姐像绣娘。我是说那些千金小姐很少有人这样用心地学女红……”这句好像也不对。她又道,“有些人就算是像二表小姐这样认真地学,也没办法像二表小姐这样行!” 周少瑾和她这一路行来。已经颇有些了解她是个怎样的人,并不以为忤,而是笑道:“我不过是喜欢女红而已。什么事搁上了‘喜欢’二字,通常都会比别人做得好。” “那到也是。”宋夫人又说起了自己。“像我从前就很喜欢读书,所以虽然没有上过学堂。请过西馆,却也认识几个字。” 周少瑾正要应和,碧玉却笑盈盈地走了进来,道:“四老爷过来了。” 郭老夫人自然喜不自胜。由周少瑾扶着出了内室。 程池忙上前来行礼。 郭老夫人笑着上下打量着儿子,对他气色很好,笑容就更欣悦了。道:“你忙完了?” “也算不上忙完了。”程池笑着上,虚扶住了母亲的另一边。道,“不过是和宋老先生看法相佐,我们决定各自出来走动走动,透透气,理理思绪,等到明天下午再聚一聚。” 周少瑾闻言立刻露出担忧的表情。郭老夫人则直接问道:“怎么,你们有了罅隙?” “罅隙倒称不上。”程池服侍母亲在罗汉床上坐下,然后自己坐在了母亲的下首,温和地笑道,“不过是大家看法有些不一样。他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他,所以大家暂时各自走开一会。不过,河工不同于别的事,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不是谁的声音大谁就有道理的。所以您也不用担心,等我把相关的数字算出来了,宋老先生自然也就心悦诚服了,同样,若是他算出来的数字是对的,我也会心悦诚服。” 郭老夫人和周少瑾都不懂这些,但郭老夫人还是按照自己的理解笑道:“也就是说,你们是文斗不是武斗。就像那看观星象似的,说今天下雨,若是下了雨,那你就赢了,没下雨,你就输了,不管你是天王老子,没办法把真的说成是假的。” 程池笑道:“如果是天王老子,还是有办法把真的说成是假的——他若是说了明天下雨,龙王爷敢不明天下雨吗?若是他打赌,那肯定是要输的。” 周少瑾忍俊不禁。 郭老夫人也笑了起来,道:“你这孩子,就是喜欢逗我开心。” 程池笑道:“我每次说实话您都说我在逗您,我每次逗您,您都会当真,可真是让我左右为难!”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笑得前俯后仰。 程池看了周少瑾一眼,和母亲寒暄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一直把他送到了船舱门口这才折了回去。 程池就安安心心地在屋里摆起棋谱来。 可直到沙船靠岸,周少瑾也没有出现。 这又是怎么个状况? 若是周少瑾找她有什么事,他已经说了下午有空,以他刚才试探周少瑾的情况看来,周少瑾对自己并没有什么芥蒂,应该会找个机会来见自己才是,怎么会没有动静呢? 程池皱着眉头放了棋谱,去了郭老夫人那里用晚膳。 周少瑾不在。 程池愕然,道:“二丫头怎么没有陪您?” “被宋夫人拉去画花样子去了。”郭老夫夹了筷子野鸭给程池,道,“你多吃点。我看你这几天都瘦了。我们和宋家不是到了镇江就要各走各的了吗?那宋夫人见少瑾的针线好,又想着他们家的大小姐年底就要及笄了,就请了少瑾给他们家大小姐画几幅花样子,算是她这个做继母的送给她的贺礼之一。” 这个宋夫人,果然多事。 当初他不同意和宋家同行就是看宋夫人不像是知道察颜观色的人。 程池“哦”了一声,不再追问,陪着母亲吃了一顿饭,说了一会话才回到船舱。 而周少瑾则被宋夫人留下来有了晚膳,之后又帮着宋夫人画了两幅比较简单的花样子。这才回屋。 春晚告诉她:“四老爷要歇两天,清风朗月也没什么事了,朗月下午过来找我们玩,我做主让给了朗月两包前几天郭老夫人赏你的明前龙井。” “做得好!”周少瑾希望自己的人能和池舅舅身边服侍的人走得近一些,这样就可以探听些池舅舅的事了,“你后以再遇到这样的事,帮我拿主意就是了。” 春晚笑盈盈地点头。一面服侍周少瑾更衣。一面柔声道:“二小姐,四老爷这两天没什么事,您看。您要不要再去给四老爷陪个不是?” 周少瑾想到今天早上遇以程池时的情景,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之前就说过,池舅舅心胸宽广。他既然不生我的气了,我还去给他道什么歉啊!” 反正池舅舅已经忘了这件事。 春晚还是有点担心。道:“真的不会有事吗?” “我看应该没事了。”周少瑾不以为意地笑道,“万一哪天池舅舅翻起旧账来,我再向他道歉也不迟,现在他不提这件事难道我还主动提醒他不成?” 春晚掩了嘴笑。 她们的船没两日就到了镇江。 程池始终没有等到周少瑾。 也许是自己会意错了? 程池怀疑着。在看到躲在船窗帘后面穿着粉红杭绸夹棉褙子的周少瑾时,他顿时又释人了。 那小丫头片子是个直肠子,有什么事肯定会接二连三的找他。哪会这么安静? 程池把这件事甩到了脑后,去拜访了沈大人。 沈大人正巧前些日子得了风寒。家里的人不让他出门,他今天都呆在家里,被程池和宋老先生碰了个着。 一个是两榜进士,一个是当朝阁老的父亲,沈大人热情地款待了他们,等到两人说起来意,在沈大人的书房对着沈大人致仕之前悄悄从工部临摹来的舆图说起治水之策时,沈大人的脸庞都亮了起来,非要留了程池和宋老先生在家里盘桓几日。 程池没有想到沈大人是个如此率真直爽之人。 他答应安置好了母亲和侄女再来打扰沈大人。 沈大人连催他快去快回,还怕程池因为这件事分心,派了自己从前帮着他修河工的幕僚帮他。 程池哭笑不得,回到船上问母亲愿不愿意在程家的别院小住,并道:“我和宋老先生恐怕要在沈大人家住上三、四天。” 眼看着不日就能到金陵城了,郭老夫人归心似箭,不想再为收拾箱笼等琐事再耽搁,道:“我们就住在船上好了。等你从沈大人那里回来,我们就可以立刻启程回金陵了。” 程池听出了母亲言下之意,想了想,道:“要不您先回金陵城?我反正过几天就回去了!” “那怎么能行。”郭老夫人头摇得像拨浪鼓,道,“原来是一起出来玩的,哪有各自回府的道理。你忙你的去好了,别管我们了。我已写好了给高夫人的请帖,你去了沈大人家小住,正好给我们腾地方。” 程池笑着让人简单地收拾收拾,和宋老先生一起去了沈家。 黄宜君则忙着雇船,准备前往京的事宜。 高夫人和李夫人连袂而来。 见到当朝阁老宋景然居然和郭老夫人同船,还这么亲昵,两虽然心中暗暗惊讶,却都不动声色地和宋夫人应酬。 郭老夫人设宴款待她们、高夫人和李夫人又分别回郭老夫人等人,还陪着郭老夫人等人游玩了金山寺暂且不提,过了几天,廖家得了消息,说郭老夫人路过镇江,忙派嬷嬷送了请帖过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泉水 镇江廖氏不仅在镇江,就是在江南也是算得着的名门望族,只是朝代更迭,廖家比起金陵城九如巷的程家、杭州府海宁县的顾家就逊色了不少。但郭老夫人接到廖家的贴子,还是很郑重地见了廖家大太太方氏。 方氏是舒城方家的姑娘,和袁氏是从表姐妹,两人做姑娘的时候只是听说过颇此,等嫁了人,一个在镇江,一个金陵;一个的丈夫止步于举人,一个的丈夫却官运亨通,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也就渐行渐近,方氏甚至托了程泾为自己的长子廖绍棠保媒,这才了周廖两家联姻。 陪着方氏同来的是钟嬷嬷。 她恭谦地跟在方氏的身后,在眼角的余光瞥见周少瑾的时候,她无法掩饰地露出了惊愕之色。 方氏今年应该有四十岁左右,身材苗条,皮肤白皙,眉目秀丽,气度高雅,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保养得很好。 见钟嬷嬷露出异色,她冷冷地看了钟嬷嬷一眼,飞快地睃了周少瑾一下,笑着上前给郭老夫人行礼。 郭老夫人让吕嬷嬷扶了她起来,又吩咐碧玉端了座,等方氏道谢坐下,丫鬟们端了茶点上来,这才指了周少瑾道:“这是我们府里的二表小姐,说起来还和你亲戚——她是你长媳的妹妹。” 方氏非常的意外,这才明白精明干练的钟嬷嬷会七情上面了。 对于程泾给长子保的这门亲事,她并不满意。 她原想为长子求娶的是长房二老爷的女儿程笙。 谁知道程泾压根就没有往这上面想,直接将周家大小姐推到了她的面前。 她当时想拒绝来着,可那时候小叔子擢了礼部左给事中,丈夫又因轻信朋友花重金买了幅假字画回来。若不是她及时想办法瞒了下来,丈夫早已成为廖家、镇江的笑柄了——读书的世家子弟竟然会不识金石被人骗,那还算是什么世家子弟?算是什么读书人? 她急需一件事来让震撼廖家的人。 程池为她的长子保媒,就成了她当时能抓住的一根稻草,她虽然很是犹豫,但丈夫却满口答应了,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请了媒人上门提亲。 但随着长子表现的越来越优秀。她对这个儿媳妇的不满就越来越强烈,甚至在婆婆去世长子的婚事被推后的时候甚至松了口气。 这也是她为什么特别关注周初瑾的原因。 她需要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她当实的选择没有错。 此时看到站在郭老夫人身边的周少瑾。她的心突然就平静下来。 听说周家大小姐比周家二小姐更受程家之人宠爱,郭老夫人去普陀山敬香竟然带着周家二小姐,可见周家大小姐在程家的地位了。 方氏在周少瑾上前给她行礼的时候笑容不由就变得真切起来,并取下了发髻上簪着金步摇送给了周少瑾做见面礼:“不知道二表小姐陪着老夫人。是我的不是,这个你先拿着。只是伯母来的匆忙,有些寒酸,等去伯母家做客的时候,伯母再给你补一份见面礼。” “太太客气了。”周少瑾温温柔柔地道。“晚辈本应上门拜见,只因还有长辈服侍,不好随意走动。原想过几天等老夫人这边闲下来了去探望您的,没想到您先过来了。晚辈实在是羞愧。哪里还敢当太太的见面礼?还是等哪天我正式去拜访太太,太太再赏我好了。” 为了姐姐,她尽量地表现着自己的恭顺。 方氏见她举止大方又不失驯良,果然非常的满意,对周初瑾又多了几分期待,笑道:“长者赐,不能辞。你拿着就是。等到正式拜见的时候自然有正式拜见的赠礼。” 周少瑾笑着道谢,收下了方氏的见面礼。 实际上两人心里都明白,周少瑾所谓的去拜访方氏,那都是客气话,哪有没有过门的儿媳妇去拜访姐姐婆婆的道理,而所谓的正式拜见,那也是指周初瑾嫁到了廖家之后,周少瑾去探望姐姐的时候。 她们寒暄了两句,方氏就和郭老夫人聊起天来。 她说得也都是些陈年往事,和来拜访她们的镇江通判陈述明的夫人一样,只怕是有事相求。 周少瑾就借故出了船舱。 但她又很关系廖家的事。 廖家毕竟是她姐姐的夫家,若是廖家出事,她姐姐也会跟着受苦。 前世她并知道廖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她只知道姐姐很顺利地嫁到了廖,攻破了那些觉得姐姐和廖家的婚事会有所波折的谣言。 她求碧玉:“你帮我留意留意,可别是什么坏消息。” 碧玉很能理解周少瑾的心情,她朝着周少瑾眨了眨眼睛,道:“你放心,今天是我珍珠当值。我们两人都会留意的。” 自用了程池教的方子,珍珠不仅好了,而且还不晕船了,周少瑾还跟着碧玉把那个方法给学会了。 周少瑾笑着向她道谢。 方氏身边的钟嬷嬷笑着出了船舱。 看见周少瑾她虽然有些惊讶,但还透着股亲热劲地和她打招呼:“二表小姐怎么站在这里?这湖面上的风比城里的风冷多了,您小心着了凉。” 周少瑾心里很是感慨。 前世,不管是方氏还是钟嬷嬷,都对她不冷不热的,何曾对她如此的热情? 她笑道:“没事,就是有几句话要和碧玉说。” 碧玉微微颌首,客气地对钟嬷嬷道:“旁边茶房有热茶,嬷嬷要不要去歇个脚,喝杯茶?” “多谢碧玉姑娘。”钟嬷嬷忙笑道,“我们是昨天才得到的消息,又怕老夫人这两天就启程金陵城了,我们大太太把手边的事都推了,一心一意地想过来给老夫人请个安。家里的事还都没有安排,应该没有办法久留。若是老夫人答应明天去我们府里做客,我们大太太还要回去安排酒宴,那就更不会在这里逗留了。我还是等在这里好了。” 碧玉也没有勉强她,叫了个小丫鬟随身服侍,自己则提着水壶去了内室给郭老夫人和方氏续茶。 周少瑾笑着和钟嬷嬷说了两句话,就起身准备回屋。 朗月抱着个小瓯跑了过来。 “二表小姐。二表小姐。”他举了手中的小瓯给献宝似的给周少瑾看。道,“这是中泠泉的泉水。这是四老爷和沈大人等人刚刚从江水中汲取的。这个是送给您的。” 周少瑾喜出望外。 中泠泉又称南泠泉,因泉水在金山寺外的滚滚江水之中。而江水受到石牌山和鹘山的阻挡,水势曲折流转,分为南、中、北三泠,这泉水就在其中一个水曲之下。故名“中泠泉”,又因中泠泉在金山的西南面。又称“南泠泉”。据说江水水深流急,汲取不易。要想打泉水,需在正午之时将带盖的铜瓶子用绳子放入泉中后,迅速拉开盖子。才能吸到真正的泉水。 周少瑾曾在书上看见过,高夫人陪着她们游金山寺的时候,她还曾特别观察过金山寺旁的江水。可郭老夫人等人不说到江中取泉水,她又怎能吭声?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程池竟然汲了中泠泉水回来。 这水得多珍贵啊! 周少瑾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朗月:“这是送给我的?” 朗月连连点头,面露得色,与有荣焉地道:“这种事又怎么难得住我们家四老爷!四老爷和宋老先生吸了一大桶回来,这个您拿着,我还要帮清风抬水呢!” 不管是谁的意思,周少瑾都很感激。 她忙接过了小瓯。 朗月一溜烟地跑了。 周少瑾望着他的背影不由笑着摇头,所以她没有看见那种嬷嬷目光微闪,笑道:“这位是……四老爷身边的小童子?” “是啊!”周少瑾笑道,“四老爷信道,所有身边的两个小童子都穿着道袍。” 她为程池辩解道。 廖家既然有意和程家结亲,自然对程家的情况有所了解,钟嬷嬷早就听说过程家长房四老爷脾气古怪却是个财神爷,不要说外面的人了,就是程家的人等闲也巴结不上。 她笑道:“看样子二表小姐和四老爷身边的人关系还挺好的。”语气中不觉就带上了几试探的味道。 周少瑾早就知道廖家有些势利,她不以为忤,笑道:“大家一个船里会着,怎么会不好?” “那也是。”钟嬷嬷笑着,却一句也不相信。 那中泠泉水是怎么一回事,别人不知道,她是镇江本地人却再清楚不过了。 从江中取泉水,不说雇船请人,就是这汲泉水铜瓶就得专门的定制,而整个镇江只有一个人会制,一个铜瓶他通常要收十两银子。等到了江面上,一眼望过去,全是滚滚江水,泉水在哪里,没有懂这些人,那铜瓶就是丢到了江中也吸不到真正的中泠泉水。整个镇江会吸水的只有三个人,请他们去一次也得十两银子。这样算下来,那个小道童送给周少瑾的那一小瓯泉水就得二十两银子。 那小道童和周少瑾说话的时候分明就带着几分恭敬。 可见周家二小姐在程家有多得宠了! 等到方氏一下船,钟嬷嬷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方氏沉默半晌,沉吟道:“你应该向周家二小姐讨点中泠泉水的,我们也好拿去给老祖宗尝尝,让廖家那些眼皮子浅的东西也知道,别以为人家周氏姐妹寄居在程家,就是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第二百二十三章泡茶(月票第一加的第一更) 钟嬷嬷笑着给方氏出主意:“这也不难!我们找人讨点中泠泉回去不就行了,谁又知道我们这泉水是周家二小姐给的还是从别人手里得来的?那程家四老爷在金山旁汲了中泠泉总是真的吧?” 方氏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诀窍。 她微微点头。 钟嬷嬷就知道这件事成了,道:“我这就派人去山泉居讨点。” 山泉居是镇江最大的茶楼,每天都会派人去江中汲水,所依仗的也是这中泠泉的泉水。 方氏有些不放心,想了想,道:“到时候我的轿子就停在山泉居外好了。” 可以让山泉居的大掌柜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不乱说话。 钟嬷嬷高兴地应是,问起此次去找郭老夫人的事:“……老夫人应了吗?” 方氏眼角露出些许的欢喜,道:“应了!” “阿弥陀佛!”钟嬷嬷不由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地念了一句。 方氏想了想,道:“我觉得你说的话有道理。那周氏姐妹在程家只怕是极得宠——老夫人一开始面露难色,后来不怎地就很爽快地答应,我邀了老夫人来家里做客,老夫人当时说‘既是一家人,以后少不了要走动,大家就不必如此客气了’,我一开始以为是指我和袁夫人的是表姐妹,还为袁夫人高兴,她婆婆终于对她和颜悦色起来。如今看来,只怕是指周氏姐妹了。” 钟嬷嬷是方氏的最体己的人,自然知道袁夫人在郭老夫人面前并不像外面传的那样有体面。廖周两家联姻的时候,方氏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曾经去拜访过郭老夫人,谁知道郭老夫人话里话外都透着“这是你们两姊妹的决定。与我无关”口吻,不然方氏也不至于如此失望了。 她在心里琢磨着,斟酌道:“大太太,会不会是周家二小姐?那个时候周家大小姐也有十四岁了,周家二小姐应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如果得宠的那个是周家大小姐,那个时候郭老夫人就不应该说那样的话。” 方氏面色微红,道:“那件事也不怪老夫人。我当时对这门亲事不满意。多半是被老夫人看出来,才会说话如此不客气的。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只是过几个月周家大小姐就要嫁进来了。不管得宠的是谁,能看在她们姐妹俩的份上在我们廖家这样一个大忙,都于我们廖家有利,我们好生生地经营这门姻亲就是了。何况那亲家老爷已升了保定知府。我只盼着他能平步青云,以后助我们家绍堂一臂之力。至于老爷。我已经对他死心了。他还没有儿子能吃得苦,那两榜进士的名衔又怎么从天而降呢?这件事你知我知就行了,千万不要透露出去。这件事是老爷逼着我去求的老夫人,横竖老爷那边我已经能够交待了。就不要再横生枝节。” 钟嬷嬷忙恭声应“是”。 廖家看着花团锦簇,宗房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上老安人去世后。无能的大老爷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却只敢数落方氏,已让方氏和他们这个家在廖氏变得非常艰难了。 方氏就吩咐钟嬷嬷:“你回去之后就去跟大总管传话。说大爷成亲之后会带着新奶奶去京城常住,有个放东西的地方就行了,隔壁的宅子就不用打通了。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这次去拜访程家郭老夫人时郭老夫夫提出来的,想让我们家大爷跟着程家的大老爷读书,这么好的事,我怎么会往外推?立刻就应了。然后再去跟管账房的二管事说,让这就进京,帮大爷置办一处落脚的宅子,宅子要好,最好能离程家近点,银子由我出。这宅子以后也记以大爷的名下,算是我给大爷成亲置办的产业。” 钟嬷嬷愕然,道:“大爷也能跟着大老爷一起进京吗?让新奶奶单独服侍大爷和大老爷是不是不太好?不如您送个宅子给大爷,还是让大爷和大老爷住在廖家的宅子里……” “不用这么麻烦。”方氏冷冷地道,“人家只答应让大老爷去京城应试的时候让渭二老爷指点指点他的时文,是我准备让大爷去京城篱居,在家里这样的窝着,大爷天天跟着他那个不挣气的爹受委屈,有什么意思?至于跟泾大老爷读书的事,我没有想到郭老夫人那么容易就答应了,脑子一时有点懵,没有反应过来。你明天就去见见周家的二小姐,把家里的这些破烂事透个音给她,如果程家能不用我去说项也主动地提出让大爷随着泾大老爷读书,以后京城的事我就交给周家大小姐主持。我也有个了帮手!如果不能,到时候我再舍了老脸亲自去趟金陵好了。大不了请了我娘家人出面去求郭老夫人。怎么也不会让大老爷空背了名声被人笑的。” 钟嬷嬷连声应诺。 周少瑾哪里想到因为朗月的一殴中泠泉水,姐姐和姐夫相比前世而言却平白得了座宅子,而且姐姐也不用像前世似的,在廖家被蹉磨了好几个月才有机会去京城服侍廖绍棠,从此和婆婆王不见王地生活了一段时间,也是因为这段时间,周初瑾和廖绍棠没有了旁人的影响,彼此间的感情一日千里,最终让廖绍棠宁愿让出宗子的位置也要保住妻儿。 她抱着中泠泉水喜滋滋地去郭老夫人屋里。 郭老夫人听说周少瑾手里抱着的是号称“天下第一泉水”的中泠泉,大感兴趣。 周少瑾兴致勃勃地道:“我来给您沏壶茶吧?” 郭老夫人连声称“好”。 吕嬷嬷很有眼色地亲自去拿了茶具出来。 周少瑾很自然地盘坐在罗汉床上的茶几前,烧水、烫杯、分茶、洗茶、冲泡……一整套动作做下来行如流水,舒如云卷,优雅自信,像颗上等的南珠。散发着莹润的光芒,让郭老夫人不禁对吕嬷嬷感慨:“这可真是人美茶香,今天我可有福了。”赞得周少瑾面色通红,忙请郭老夫人品茶。 郭老夫人闻了闻茶香,慢慢地呷着茶水,连连地点头,道:“这中泠泉水真是名不虚传。昨天我们也是喝得太平猴魁。不比不知道。这一比就感觉出来了,用中泠泉水沏出来的茶就比其他的水沏出来的茶多了份清冽。不过,少瑾这茶也选得也好。太平猴魁汤汁清绿,是醇厚的兰香,沏茶的水清冽,正好相得益彰。若是选了我们前两天喝的六安瓜片。就没这么好喝了——六安瓜片温和,有着熟栗之香。汤色杏黄明亮,用中泠泉水来泡,只怕泉水会压制六安瓜片的口感和香味,落了下乘。至于泡茶的手法。那就更好了。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拖拉之处,却又温柔婉转。柔中带刚,正是茶道的精髓所在。中庸的精髓所在……很好!很好!” 周少瑾没想到郭老夫人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脸色绯红,正要谦虚两句,程池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耳边:“什么事很好?母亲说出来让我也跟着高兴高兴!” “池舅舅!”周少瑾跳了起来,就看见程池微笑着走了进来。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这可真是来得早不如得得巧。少瑾刚刚沏了茶,你也尝尝。” “哦!”程池走进来看清楚屋里的情景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闻言很感兴趣地坐到了母亲的对面,周少瑾忙拿了个小杯子出来,重新给程池沏了一壶杯。 程池呷了一口。 郭老夫人笑问程池:“怎么?” 程池点头,道:“中泠泉水不愧称号‘天下第一泉’!” 郭老夫人笑道:“这器皿虽好,可也要看是什么人用。中泠泉水被少瑾用来泡太平猴魁才有这样的效果,若是其他的茶,未必就有这么好喝。” 程池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耳朵都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的周少瑾,心想,难怪这小丫头能讨了母亲的喜欢。他汲了一桶中泠泉水回来,除了他回汲这泉水,很喜欢用这泉水泡茶之外,不无给母亲个惊喜的意思。可泉水又不是其他的东西,放久了会坏,所以他才吩咐朗月一个人送一点,母亲那里的则由自己亲自送过去。没想到这小丫头得了泉水之后不仅没有藏着掖着,还立刻拿给了母亲品尝……也不枉母亲心疼了她一回。 他笑着凑趣调侃着母亲:“您也太偏心了,我这话还没有说完,您就把我训了一顿,您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了若是还觉得不中听,您再训我啊!” “你这是跟谁学的贫嘴呢?”郭老夫人听了忍俊不禁,道,“在你娘面前也不收敛收敛,小心吓着了少瑾!” 程池笑道:“她有您护着呢,还会怕我不成?” 周少瑾被周池母子打趣,脸上像火烧,低着头不敢抬睑。 郭老夫人看着很是有趣,却也心生怜爱,呵斥着程池:“哪有你这样当舅舅的。少瑾,到我这里来,别理他。” 周少瑾像受惊的小兔子似的,一溜烟地躲在了郭老夫人身后。 程池忍不住大笑。 郭老夫人就拉了周少瑾的手,柔声地安慰她:“你不用怕他,有我呢!” 周少瑾喃喃地应是。 郭老夫人就将面前的茶盅往程池那边一堆,吩咐他:“沏壶茶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改变 程池笑着摇头去沏茶。 郭老夫人忍不住大笑。 周少瑾忙跟了过去,道:“池舅舅,还是我来吧!” “你坐着好了。”程池笑着往铁壶注着中泠泉水,道,“我要是不听她老人家给你们泡壶茶,我娘还不知道有什么蹉磨我了,你还是别插手好了。” 周少瑾只好在郭老夫人身边坐下。 程池沏茶又和周少瑾不同,干净利落,举止优雅不说,还有种说不出来的灵巧和敏捷。 周少瑾一时间看得有些痴,要不是程池做出个请品茶的动作,她只还要盯着程池的手瞧不不停。 好在是她泡出来的茶和池舅舅的相差不大。 周少瑾长长地松了口气。 郭老夫人却有意挑剔道:“还是少瑾的茶泡得好,你这茶泡得太硬。” 程池哈哈地笑,明亮的眸子像夜空中的星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周少瑾却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夸张,好像在掩饰什么。 难道他在沈大人家住得不愉快? 周少瑾猜测着,碧玉进来禀道:“老夫人,宋夫人求见。” 程池起身告辞。 郭老夫人温声问他:“你今天还要宿在沈府吗?” 程池摇头,道:“宋老先生会留下来,蔚字号的七老爷去世,蔚字号没有了掌管生意的人,可能会把管票号的大爷叫回去,裕泰这边的生意恐怕会受影响,我要赶回金陵去。” 他说得凶险,郭老夫人却并不担心,她笑着叮嘱儿子:“那晚上过来用晚膳吧?我让人糟了鹅掌。应该可以吃了。” 程池笑着应是,出了船舱。 周少瑾有些担心地低声问郭老夫人:“裕泰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郭老夫人笑道,“不过是桩买卖,大不了清盘不做了,你池舅舅正好可以好好地陪我两年,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周少瑾没有想到郭老夫人如此的开明,不由道:“可万一池舅舅和宋老先生一样呢?” “那也没什么。”郭老夫人笑道。“他最不济也有个进士的头衔。怎么也能混口饭吃。”她说着,叹了口气,颇有些语重心长地对她道。“少瑾,到了我这个年纪,身材老迈了,吃什么都不香。穿什么也不可比得上那些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这些都对我们也就没有什么吸引力了。要说有什么放不下。那就是孩子了,既希望他们都能平泰安康,又希望他们过得好,过得高兴。可这世上最难的却是‘高兴’二个字。同僚升官了。没我的份,不高兴;朋友的儿子中了进士,我的儿子却还在为考举人悬梁刺股。不高兴;别人家今天换了个大院子,我囊中羞涩。只能住在已经住了二十年的老宅子里,不高兴……” 郭老夫人说的真是太对了。 周少瑾不住地点头。 郭老太太莞尔,道:“若是你池舅舅和宋老先生一样,不求升官发财,不升贤妻孝子,觉得只要能修河筑堤心里就高兴,我为什么要去阻止他。我是他母亲,会死在他前头,能管他一时,还能管他一世不成?何必因为我,让他一辈子都不高兴呢?” “老夫人,你可真好!”周少瑾忍不住赞叹,望着郭老夫人的目光中全是钦佩。 程泾和程渭都很喜欢帮人,程池舅舅待人也很好,他们肯定是受了郭老夫人的影响。 怎么程许就不像他的父辈或是祖辈呢? 但愿他去了京城之后能跟着程泾舅舅学些做人处事的学问。 周少瑾在心里暗暗摇头。 宋夫人牵着宋森的手跟着小丫鬟走了进来。 她是来给郭夫人和周少瑾辞行的。 “公公说他和沈大人还有事要办,我们会在镇江住上半个月,”她满脸歉意地道,“还借了沈大人亲戚的宅子,我们暂时不北上了。” 这个宋老先生,还真是让人头脑,想到一出是一出。 郭老夫人同情地道:“我们这两天就要启程回金陵了,从镇江坐船到金陵只需要一天一夜,要不,你跟着我去金陵城做几天客吧?” 宋夫人听了极为心动,坐都会不住了,站起来就要回去商量宋老先生。 郭老夫人笑道:“别急,别急。等我写张帖子给你。你了,就坐下来好生品尝品尝我们二丫头沏的茶,这水可是从金山旁的江水里汲取的中泠泉水!” “哎呀,还真有这回事啊!”宋夫人惊叹道,“上次陪着您去金山寺游玩的时候听寺里的知客介绍,我还以为是他们吹牛呢,没想到我居然能亲眼见着。”也说着,就走过去看那小瓯里装着的水,“好像是比别的水要清澈些。” 郭老夫人笑,让周少瑾重新沏壶茶。 宋夫人喝过之后赞不绝口,至于怎么个好法,却也说不出口,众人也不知道她到底喝出来了没有。不过,她回京后至少有了个吹嘘的资本。 到是宋森,小小年纪却道:“周姐姐的茶喝着清香清香的,比祖父前些日子泡得明前龙井还要清。” 能喝出个“清”字来,已入味三分。 郭老夫人也好,周少瑾也好,不由都对这个孩子刮目相看。 喝了茶,陪着郭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宋夫人带着宋森告辞了。 郭老夫人让周少瑾去厨房里看看今天的晚膳:“你池舅舅是不吃鱼的,就让他们别上鱼了。” 周少瑾笑着去了厨房。 吕嬷嬷道:“廖家的事,不跟二表小姐说吗?” “这有个什么好说的。”郭老夫人眉眼也没有动一下,道,“方氏不过是想让程家的人在他参加春闱的时候指点指点他们家大老爷制艺,就算我不答应,她求到袁氏那里。袁氏也会答应。我这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可您的话岂是袁夫人能比的? 这心思吕嬷嬷也只能埋在心里。她对周少瑾越发的恭敬了。等到第二天钟嬷嬷来求见周少瑾的时候,她没等郭老夫人示就吩咐小丫鬟去通禀周少瑾。 钟嬷嬷看在眼里,想了想,还是把准备好的荷包塞给了吕嬷嬷,笑道:“我们家大太太原不知道周家二小姐也在船上,既然遇到了,少不得要专程探望一番。”她说着。指了指身后婆子提着的食盒。“这不,大太太让厨房里做了些吃食让我送过来。” 这话说得在理,行事也妥贴周到。 吕嬷嬷笑着和她应酬。直到周少瑾身边的丫鬟春晚笑着迎了出来,她这才离开。 周少瑾为着姐姐也不会慢怠这位钟嬷嬷。 她用了明前龙井招待钟嬷嬷。 钟嬷嬷很是意外,连声称这茶好。 春晚则有意为周初瑾打擂台,要压压这位嬷嬷的气焰。笑道:“昨天我们家二小姐给老夫人和四老爷沏茶,老夫人和四老爷都赞不绝口。我们家二小姐想着嬷嬷是廖家大太太跟前的体面人,原想也请嬷嬷尝尝的,可惜宋夫人过来拿花样子,均了一大半走了。后来在老夫人那里用过晚膳,老夫人和四老爷下棋,我们二小姐沏茶。又用完剩下的……”她满脸的惋惜。 钟嬷嬷却知道这不过是客气话,人家是要借着这件事敲打她了! 她望着一脸平静的周少瑾。觉得这位周二小姐并不像她的外面那样柔软无害,只怕也是个不简单的,这让她说起话来很费了些口舌才把来意说清楚。 周少瑾心里砰砰乱跳。 廖家旁支压过了嫡支,却偏不肯分宗,前世姐姐虽然在她面前只报喜不报忧,可她存心想知道,姐姐又怎么瞒得过她? 前世,姐夫和姐姐几经周折才相知相伴。 如果方氏能如她所承诺的那样,让姐姐成亲之后就直接跟着姐夫去京城生活,那姐姐得少受多少磋磨啊!而且姐姐和姐夫前世就心心相印,如果今生能得到长辈的祝福,岂不是更圆满? 周少瑾没等钟嬷嬷把话说完心里已准备为姐夫廖绍棠去求郭老夫人了。 前世,姐夫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却从来没有报答过她,如果今生她能为姐夫做点事,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要想办法办成的。 可她也知道姐姐的婆婆方氏是个厉害人,如果她太轻易的就应答了,方氏说不定还以为她很好说话。 她等钟嬷嬷把话说完,学着郭老夫人的样子端着茶盅用茶盖轻轻地拂着水面上的浮叶良久,轻轻地呷了一口,放下茶盅,用帕子按了按唇角,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嬷嬷的话我听明白了,只是事关重大,不是我一个小姑娘家就能决定的。这件事还是等我回去之后问过我姐姐,问过我父亲之后再给太太回话,你看行吗?” 钟嬷嬷看着周少瑾喝茶的样了,越发觉得周少瑾不是个寻常的小姑娘,而周少瑾话又让她感觉到这件事不是周少瑾做不到,而是要的家里人的意思才决定做不做。加之有吕嬷嬷之前的举动,让她心里一沉,在对周少瑾的时候多了一份战战兢兢。 她像在方氏面前一起恭敬地低眉顺目,轻声地道:“奴婢也不过是个传话的,怎么当小姐这样的话!我就照着您说的去回了我们家大太太了。” 周少瑾颇觉得畅快。 前世,她可没少被这位钟嬷嬷用冰冷的目光盯着瞧。 她更加风清云淡,让春晚送客。 ☆、第二百二十五章归家(粉红票第一名加的第二更) 等春晚送走了钟嬷嬷,周少瑾兴奋地在屋里来回地走了两趟。 以后姐姐嫁到廖家,肯定不会像上一世那样艰难了。 不过,她怎么跟郭老夫人说这件事呢? 周少瑾又有些为难起来。 特别是方氏之前提出让长房的两位舅舅在姐夫父亲参加春闱时帮忙指点时文郭老夫人又答应了…… 她正愁着,吕嬷嬷过来,笑道:“宋老先生答应宋夫人和宋少爷去我们府上做客了,我们下午就换画舫,今天连夜赶路,明天下午就能回到金陵城了!” 外面虽,家才是自己的地方。回家的喜悦溢于言表。 周少瑾脑海里就闪过姐姐、外祖母等人的身影,心顿时雀跳不已。 “我这就让春晚她们收拾好东西。”她兴奋地喊了春晚,开始收拾东西,暂时把怎么给廖绍棠说项的苦恼抛到了脑后。 换了船,宋老先生带黄宜君来给她们送行,得了消息高家、刘家、廖家等也都派了人来送行,码头上极其热闹,喧嚣了良久,直到画舫驶离了镇江码头不见了踪影,那些人才互相寒暄着离开。 最高兴的可能是宋森了,他在周少瑾屋子里窜来窜去的,一会儿拿着她的香粉盒子问她:“周姐姐,这是什么?” 周少瑾答是香粉盒子。 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道着:“怎么和我娘、我姐姐的都不一样。” 一会儿又开了周少瑾床头的高柜看。 春晚一把就他抱开。 他就跑去抱了周少瑾的腰,不停地喊着“周姐姐”,说:“春晚姐姐欺负我!” 把春晚气得脸都青了。 周少瑾柔声告诉他:“我是女子,你是男子,你这样随便开我的柜子看就不对。春晚欺负你欺负得好!” 宋森苦了脸。 周少瑾就问他:“我要去给老夫人问安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要,要,要。”宋森忙道,好像只要跟周少瑾在一起,就干什么都好似的。 周少瑾无奈地摇头,带着宋森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郭老夫人那里已经收拾好了,郭老夫人正和宋夫人说着话。看见两人进来。宋夫人立刻站了起来,苦笑道:“这孩子一眨眼就不见了,我就寻思着他去了你那里。忙吩咐了他乳娘去找。” “他也是太无聊了。”周少瑾客气地为宋森找着借口,道,“我还能陪着您和老夫人说说话,宋少爷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能乖乖地呆在船上。没有吵着要上岸,没有闹着去钓鱼就已经很不错了。” 天下间溺爱儿女的母亲都一样。 宋夫人觉得周少瑾说得再对不过了。她不仅觉得周少瑾说的话有道理,而且看儿子的的眼神也柔和了很多,觉儿子正如周少瑾所言,相比之下已经很听话了。 她笑着和周少瑾说了几句应酬话。这才带着儿子重新坐下。 郭老夫人就问她:“东西可都拿完了。若是没有拿完也不要紧,是自己家的船,他们收拾船舱的时候若是发现有不是船上的东西。自会派了管事的知会我们的。” 周少瑾笑道:“原来想说‘东西都拿完了’,可听您这么一说。我只能答‘东西应该都拿完了’,不然要是船上管事的发现我还留着东西在船上,可得让你笑话了。” 她素来严肃,从来不曾开这样的玩笑,郭老夫人先是一愣,随后才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周少瑾抿了嘴笑。 看来说些俏皮话,也不是那么难的事嘛! 因有宋夫人在,程池是在自己船舱里有的晚膳。 到了晚上,想到明天就可以见到姐姐和外祖母等人了,周少瑾激动的怎么也睡不着,反复地问值夜的春晚:“我买的礼品都分出来了吗?有没有少了谁的?不会弄错吧?” 春晚只好反复地回答她:“东西都分好了,还用匣子装着在外面贴了个纸条子,绝对不会弄错的。名单也都是照着之前您写给我的单子仔细对照过了。不会有错的。” 周少瑾点头,直到快天亮了才睡着。 第二天她自然起晚了。 好在是大家都在为下船的事做准备,除了宋森来找过周少瑾两次都被人拦在我舱门外,其他的人并没有注意到。 用过午膳,不仅仅是周少瑾,就是春晚等人也都有些坐不住了,整个画舫都洋溢着回到家乡,见到亲人的喜悦。途中更是遇到了程家派过来迎接他们的乌篷船,大家的情绪高到了极点,回家的感觉更强烈了,等到以了江北桥,众人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 周少瑾突然间理解了金陵城的人为什么把江北桥称为金陵第一桥了。 只要看见这座桥,就知道自己回到了金陵,这是金陵的标志,是家的所在。 周少瑾站在船窗前,看着画舫徐徐地驶进了江北桥,看着江北桥在自己的身后渐行渐远。 和离开金陵城不对前途的忐忑不同,回到金陵城,她的心宁静安详的。 她这才知道,两世为人,不管金陵城曾经给过她怎样的伤害,她一样的喜欢这座大城。 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走的时候她们穿着夏天的单衣,回来的时候穿着冬天的棉衣,可集市的繁茂却还是一样的,但周少瑾再撩帘打量,却少了从前的喜悦好奇,多了几分淡定从容。 是因为她曾经看到过更让人感慑的事物吗? 可她刚刚重生之前是住在京城的,若论城邦之大,举国之下除了京城还有谁能与之媲美?那时候她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呢? 直到轿子从九如巷程家的侧门进去,那些熟悉的景场在她的眼前一一掠过,她这才明白过来——这不关城邦的大小,也不关景物的繁简,而是她的心态、她看事物的眼光有了很大的不同。从前。她从一个宅子到另一个宅子,再美的景色也不过如此。这次她跟着郭老夫人和池舅舅,看过海天佛国的盛景,看过钱塘江潮的壮丽,看过杭州府的繁茂,坐过沙船,去过裕泰的分号。喝过用中泠泉水沏的茶……她才知道这世界到底有多大。她到底有多渺小。 那些曾经经历过的苦楚,仿佛在这一刻也变得不是那么的痛疼了。 周少瑾想着,轿子停了下来。轿帘被程家派来的随行婆子撩开,听雨轩前站穿红着绿的人,可她一眼就看见了虚扶着外祖母的姐姐。 她穿了件桃红色的云锦褙子,插了朵点翠大花。看上去温柔又娴静。 周少瑾的眼泪猝不及防地就落了下来。 “姐姐!”她不管不顾地扑以了姐姐的怀里。 什么高大渺小统统都烟消云散,此刻她只想依赖在自己最喜欢的姐姐身边。 周初瑾抱着四个多月没见的妹妹。眼泪忍不住簌簌地落了下来。 妹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她,在外行船走马三分险,自妹妹出门,她每天都给妹妹在菩萨面前上三炷香。求菩萨保佑她平安顺利。 众人皆是讶然。 二房的唐老安挑了挑眉,若有所指地笑道:“这孩子,跟着大嫂出去了一趟。也不见长进,这么多长辈在这里。她倒好,扑到她姐姐怀里哭了起来,像受了委屈似的。” 关老太太听着立刻皱了眉头,只是还没有等她说话,郭老夫人已笑道:“孩子见着娘,无事也要哭三场。四房就像她的娘家一样,小孩子家见娘,哭几声也是正常的。你是长辈,就别计较这么多了。少瑾,过来先给你伯外祖母磕个头,除了我,她就是你最年长的长辈了。” 唐老安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很不自在。 她没有想到郭老夫人会这样的维护周少瑾,更没有想到郭老夫人进门就和她针尖对麦芒,一点也不让。 周少瑾惊觉得自己失态,可莫名的,她却没有了从前的害怕,只有失礼的羞赧。 她忙擦了眼泪,规规矩矩地走到了不知道谁放在唐老安人面前的垫子前,双腿微屈,就要给唐老安人磕头。 洪氏忙上前一把拉住了周少瑾,笑道:“你这孩子,长辈们说句笑话,你怎么就当真了呢?”说着,瞥了一眼放垫子的史嬷嬷,揽了周少瑾,“平安回来就好!你外祖母和姐姐天天惦记着你呢!” 郭老夫人当然没有真的让周少瑾下跪的意思,见洪氏出面解围,也就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而是介绍宋夫人给大家认识:“……在路上偶尔遇到,才知道是东阁大学士、户部尚书宋大人的夫人。如今大老爷也在内阁为官,宋夫人也不是什么外人,我就请了宋夫人来家里做客。” 宋家非常的简单,宋景然的心思也不在闺房之中,加之性格使然,宋夫人根本没有看清楚刚才的郭老夫人和唐老安人之间的波澜。她笑盈盈地上前和程家各房的老安人、太太们见礼。 护送母亲进来的程池站在外围,冷眼看着不远处花团锦簇的一群人,心中很是不齿。 多少年过去了,二房一点长进也没有,来来去去就知道打嘴皮子。还有三房,永远是墙头草,以为什么也不说就能独善其身。四房也好不到那里去,睁只眼闭只眼的过日子,粉饰太平,还不如五房,想要什么就要,想干什么就干…… 他有些厌烦地吩咐怀山:“我们回去。” 怀山道:“不去给老祖宗问个安吗?” “我刚回来。”程池懒懒地道,“有些累,明天再去吧!” 怀山应诺。 一行人绕过听雨轩,回了寒碧山房。 ☆、第二百二十六章生变 周少瑾睛睁睁看着程池带着怀山等人悄然离开,又不好大声嚷嚷,偏偏郭老夫人正领着宋夫人和众人见礼,她使了好几次眼色郭老夫人都没有看见,她急得不得了,转身就要追过去,却被程笳拉住了,伤心地道:“你可算是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程笳在那种梨花开时她花觚里还插着桃花都会絮叨很久的女孩子,虽然她看起来很难过,但周少瑾并不担心,而是敷衍地道:“你等会到我屋里来我们再好好说说,现在我有事……”可她一回头,哪里还有程池等人的踪影? 周少瑾急不得了,她身旁的程笳却拉着她的手突然无声抽泣起来。 程笳会大发雷霆,会暴跳如雷,会热嘲冷讽,却从来不曾放下自尊和骄傲在广庭大众之下哭泣。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她忙把程笳拉到了一旁,低声道:“出了什么事?” 程笳止住了眼泪,掏出帕子来擦了擦红红的眼角,低声道了句“没什么事,我就是一时间有些感触”,然后也不等周少瑾说什么,转身就回到了姜氏的身边,一副温柔乖巧的模样儿虚扶着母亲听着长辈们和宋夫人笑语盈盈地寒暄着。 姜氏满意地看了女儿一眼,把程笳推到了宋夫人的面前:“这是我们家的那个。程家五房,却只有四个姑娘,一家一个都摊不到,不免有些娇宠,好在是这孩子是个听话的,也没有被宠坏。女红针线做得不错,账本契书也都能看得懂。”说完,吩咐程笳,“还不给宋夫人行个礼。” 程笳乖乖地上前行礼。 宋夫人从身边的婆子手里接过荷包就要打赏。 姜氏推了又推。 程笳只是低头站在那里,一副害羞的样子。 还是郭老夫人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去听雨轩坐了吧?” 众人这才笑着应“是”,簇拥着宋夫人进了花厅。 周少瑾非常的震惊。 程笳那模样儿。分明就是一副死了心的样子。 她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笳会不会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的稻草。而自己却毫不在意地就把她给推开了…… 周少瑾拉了姐姐,低声道:“笳表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周初瑾朝四周看看了,不动声色地悄声道:“我们回去再说。” 周少瑾点头。如坐针毡般的在花厅里应酬着,好不容易等到郭老夫人发话,说宋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在坐船,也很累了。今天的接风尘就改在明天好了,让宋夫人好好歇息一夜。后天再带宋夫人在金陵城四处走走。 几房这才各自散了。 或者是因为程池那样的离开让周少瑾心里很不是滋味。回家的喜悦都淡了很多。 回到嘉树堂,她没有像自己想像中的那样欢喜雀跃地打开箱笼,把她从外面带回来的礼物分给大家,而是在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拉着她手问了几句路上的所见所闻之后就面带倦色。觉得很累。 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立刻放了她回畹香居歇息,还道:“有什么放我们明天再说,今天你好好睡一觉。” 周少瑾没有客气。挽着姐姐的手回了畹香居。 几个月没见,雪球还记得她。 也还没有进门。雪球就汪汪汪地朝她飞奔着扑了过来。 周少瑾抱起了雪球。 周初瑾忙道:“快放下,快放下,它刚刚在地上跑了的。” 看管雪球的小丫鬟委屈地道:“我原要抱着它在屋里等的,可它突然从我怀里跳了出来,拼了命地往外跑,我追都追不上……” “没事,没事。”周少瑾望着这个面目陌生的小丫鬟,知道施香肯定已经嫁了人,她不禁生出几分伤感来,把雪球交给了那小丫鬟,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恭敬地道:“奴婢叫雪桃。父母都在周家的庄子里。是马总管把我送进来的。” 也就是说,是周家的世仆。 周少瑾朝她笑了笑,嘱咐她要好好地照顾雪珠,赏了她两个银锞子,这才和姐姐进了屋。 周初瑾只让厨房给她做了白粥和几个小菜,并道:“我听说坐船坐久了都胸闷气短,我怕你不舒服,特意做了这些清淡的,等明天再让厨房做些你喜欢吃的。” 周少瑾笑眯眯地点头,趁着持香摆饭的功夫,问起施香的事来。 “你放心!”周初瑾笑道,“没有委屈她。除了公中惯例,你我赏的,父亲、外祖母甚至是郭老夫人都赏了她,她出嫁的那天马富山家的更是亲自去给她送嫁,她夫家当时就有点战战兢兢的了,以后肯定不会怠慢她的。她还说等你回来后她会带着夫婿来给您磕头。” 前世,施香嫁了之后就再也不曾回来。 “那就好。”周少瑾放下心来,和姐姐一起用晚膳。 或许是吃惯的家乡味道,她觉得白粥都比在外面吃的吃。而周初瑾只用半碗粥,之后就是看着妹妹吃,不时地帮她夹菜,让周少瑾心里暖暖的。 用过晚膳,姐妹俩去了内室里喝茶。 歪在罗汉床的大迎枕上,周少瑾问起程笳来。 周初瑾叹气,道:“你们走后没多久,良国公和良国公世子爷就从京城回来了。良国公世子爷亲自托了申青云申大人上门求亲,泸大舅母虽然没有答应,可为了抬高笳表妹的身价,就把这件事给传了出去。您可能不知道,前些日子我们去浦口给诰表哥下小定的时候,何家太太也就是诰表哥的岳母有意把笳表妹许配给自己娘家侄儿的,这件事一传出去,何家太太气得肺都炸了,说三房做生意做久了。行事作派也和那商贾之家一模一样了,怪不得连着几辈人读书读到举人都读不下去,敢情是做什么事都只想走捷径,连名声都要买卖。找这样的亲家还不如找个大字不识的农夫,至少人家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地做人,不像泸大舅母,一心一意打定主意踩着别人上位不说。还厚颜无耻地不觉得自己有错……总之。话说得可难听了!金陵城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道了。别说是向笳表妹提亲了,几次府里的赏花会、品蟹会之类的,笳表妹都没有接到请帖。甚至江南的大商贾请了相熟的来探泸大舅舅的口气。想娶了笳表妹做长媳,把泸大舅舅气得将来人破口大骂,还当着下人的面狠狠地教训了泸大舅母一顿,要把泸大舅母送到家庙里去清修些日子。要不是笳表妹求情。李老安人出面为泸大舅母说情,你回来想见泸大母舅就只要去家庙了。” 周少瑾之前有猜到。可没想到何家的反应会如此的激烈,闹成这个样子。 不过,今年看姜氏的样子,不像被呵斥了的样子。 她有些担心地道:“那三房岂不是连我们这房也记恨上了?还有良国公府那里。只怕也不会善罢干休!” “谁说不是。”周少瑾苦涩地道,“我们也没有想到何家太太会气成这样,还一点情面也不留地说了出来。这性子也太要强了些!也不知道诰表嫂会不会和她母亲一个性子。” 这样未必不好! 前世。诰表哥非常敬重他的这位岳母,就是因为四房落魄之后。何家太太不仅没有因此而给诰表哥脸色看,反而要女儿拿出体己银子贴补家用,说出了“有人才有钱,没了人,你有再多的钱有什么用”的话,还尽自己所帮扶着四房。 周少瑾忙道:“外祖母也是这么想诰表嫂的吗?” “虽然没说,我想也应该有些担心吧?”周初瑾道。 前世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何风萍嫁进来也就顺风顺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她不能让何风萍给外祖母留下不好的印象。 周少瑾道:“我明天去给外祖母请安的时候跟她老人家说说好了。” “也好!”周初瑾道,“家和万事兴。可行万别因为三房的事弄得我们这房也不得安宁。” 周少瑾就道:“那现在笳表姐的婚事岂不是成了件难事?” “何止是件难事。”周初瑾道,“而是成了件笑柄。金陵城里谁不说泸大舅母要卖女儿。” 若是换了自己,恐怕比程笳更悲伤。 周少瑾有些愧疚地道:“早知道这样,我当时就应该听听笳表姐要和我说些什么了!” “现在你已经回来了,”周初瑾劝她,“随时都可以去如意馆,也不急着这一时。三房现在觉得笳表妹这样,全是何家太太造成的……” 姐姐这是怕她被三房欺负吧? 周少瑾笑道:“我给你们带了很多好东西,到时候借着送礼物给她,让丫鬟帮着传个话给她好了——我过去她们三房看我不顺眼,她过来总成吧?”说到这里,她想起了那对红珊瑚珠花和簪钗,她跳下了罗汉床,对周初瑾道:“你等会!”然后亲自去开箱笼,把红珊瑚首饰全都拿了出来,摆在了罗汉床上,笑着问姐姐:“好不好看?这是送给你和外祖母、大舅母的,你挑一个,剩下的我拿去给外祖母和大舅母。” ☆、第二百二十七章一桩(粉红票第一名加的第三更) “真漂亮!”没有女孩子不爱漂亮的饰品,周初瑾被艳丽而又不失华美的红珊瑚给震住了,左盼右看的,件件都让她爱不释手。 周少瑾抿了嘴笑,心里有种从来不曾有过的满足感。 她道:“姐姐,你暂时只能挑一样。若是我以后又遇到了品相这么好的红珊瑚,一定给想办法给你凑齐一整套。” “这样就很好了。”周初瑾笑着,挑了那串一百零八子的佛珠。 周少瑾讶然。 她以为姐姐更喜欢簪钗或是珠花,而且她已言明了剩下的两件是给外祖母和大舅母的,簪钗和珠花大舅母还勉强能用用,外祖母是绝对不合适的。 可姐姐已经挑了,她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把剩下的饰品收了起来。 周初瑾就问她:“这几件饰品挺贵的吧?以后别买这么贵重的东西了。”又道,“父亲前些日子让人送了二百两银票过来,我等会拿给你。” “不用,不用。”周少瑾忙道,“这饰品没花钱,是池舅舅送的。” “池舅舅送的?”周初瑾睁大了眼睛。 “嗯!”周少瑾依偎在了姐姐的身边,低声道,“这次我跟着郭老夫人出去,不仅得了池舅舅的东西,还得了郭老夫人的东西……”她把箱笼里的东西一股脑地拿给周初瑾看。 周初瑾又惊又喜。 刚才在嘉树堂周少瑾已说了自己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听说普陀山全是大小的寺院,宁波有一条街都是卖泊来的东西,中泠泉水要在江水中汲取的时候她已很是羡慕,没想到池舅舅竟然还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给周少瑾。郭老夫人还然为妹妹在普陀山点了盏长明灯。 这除了说明妹妹得了郭老夫人和程池的青睐之外,也说话了郭老夫人和程池的大方豪爽。 她忙道:“少瑾,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池舅舅和郭老夫人对你的好你可别乱说,小心别人心生妒嫉,对于你不利。”又道,“郭老夫人和池舅舅对你都这么好。你以后可要好好地孝顺他们才是。父亲那里。我们也应该写信去说一声,让父亲心里有个数,以后若是能有机会还个情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起这个。周少瑾面露犹豫。 周初瑾急道:“怎么了?难道你还受了他们更大的恩惠不成?” 周少瑾道:“郭老夫人还送给了我一颗金刚石。” 周初瑾一看,米粒大小,且清澈透明如水珠,吓了一跳。更加坚定了给父亲写信的决心,并对周不瑾道:“你可仔细收好了。小心别让人给摸了去。” 周少瑾颔首,斟酌道:“还有一件事……” 周初瑾觉得自己被周少瑾这么左一下右一下的弄得心都比平时跳快了几分。 她捂住了胸无奈地道:“你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非得弄得我提心吊胆不成?你又得了什么好东西?” “不是我!”周少瑾忙道:“是廖家大太太。” “廖家大太太?”周初瑾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周少瑾说的是谁。她面色一红,道。“廖家大太太怎么了?” 周少瑾就把方氏让钟嬷嬷给她递话的事告诉了周初瑾。 周初瑾想也没想就反对道:“那怎么能行!若是郭老夫人和池舅舅没有送你这些东西还好说,若是廖家大太太没有提让长房的两位舅舅指点廖家大老爷制艺也好说,可现在怎么那提这话?郭老夫人和池舅舅还以为我们不知好歹。得寸进尺呢!这件事你不能出现帮着廖家说项!郭老夫人和池舅舅青睐于你,那是你的福气。可你要也惜福才是。什么人。什么事都求到郭老夫人和池舅舅面前,若是哪天你自己要求郭老夫人和池舅舅该怎么办?要知道,这人情可是用一次少一次的。” 周少瑾做梦也没有想到姐夫和自己之间,姐姐居然会站在她这一边。 她不由激动地挽了姐姐的胳膊,急急地道:“可这件事很重要啊!若是我办成了这件事,你以后嫁去廖家,廖家又怎么敢给脸色你看。”她把前世所知道的关于廖家的事全都告诉了周初瑾,“……这些全是我借了池舅舅的人打听出来的,绝不会有错的。我不能眼看着你在廖家受磋磨!” “就算这样,也不能这样随意地就把郭老夫人的关系用了。”周初瑾听闻后心里像惊涛骇般汹涌澎湃,嘴上地依旧安慰着周少瑾,“嫁到哪个大户人家不是这样的?这还算是好的,若是像刘家的大老爷似的,见孙小姐的嫁妆虚头虚脑的,就朝孙家借了两千两银子,说是家里的铺子要周围,两个月之后还的。可两个月之后刘家大老爷却根本不提还的事了,孙家去要银了,刘家大老爷就是不还,还说这两千两银子就算是孙家三小姐的陪嫁好了。孙家不同意,刘家就说孙家三小姐有暗疾……如今两家正打着官司呢!难道廖家还能比刘家” 周少瑾听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周初瑾道:“这件事你就别管了。若是廖家的人找你问起来,你就说是我不答应的。让他们来找我。” “这怎么能行!”周少瑾不应答,“姐夫的举业也很重要啊!” 廖绍棠能够早一点金榜题名,姐姐的腰杆也就能早一点直起来。 主要还是周少瑾已经对廖家的人明言自己有这个能力了。 周初瑾想了想,道:“那就让他们找爹爹去,爹爹不也是两榜进士吗?” “那不一样。”周少瑾柔声劝着姐姐,“廖家大太太为何提出春闱的时候让长房的两位舅舅指点廖大老爷的制艺,多半是想让长房的两位舅舅帮着听打当年主持春闱的主考官的喜好,不然何必非点着要长房的两位舅舅出面?” 周初瑾愕然,半晌才笑道:“没想到出去了一趟真长见识了,连这个都知道了。” 还好出去了这一趟。 不然很多事情只怕是难以取信姐姐。更没有办法解释。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我跟着两位阁老的家眷一齐走了几千里,总得有点长进吧?” 周初瑾不由感慨道:“少瑾,你以后行事可得立起来才是,别辜负了郭老夫人对你的一片心意。” “我知道。”周少瑾道,“那姐夫的事?” 周初瑾脸色微红,道:“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当……就算是要提。也不能这个时候提。你刚刚从镇江回来……” 周少瑾听着心中一动。道:“姐姐,你看能不能这样——下次廖家的人来问,我们就说已经写信给父亲了。父亲的意思是让姐姐和姐夫先成亲,然后姐夫再写几篇制艺文章给父亲看看。就算长房的两位舅舅答应指点姐夫的制艺,总不能每一科都指点一番吧?机会最多只有一次,能不能抓得住还得看姐夫有没有这个功底。这不就把事情拖了下来了!等你嫁了过去。程家和廖家也算是正经的亲戚了,逢年过节再多走动走动。以泾大舅舅的性子,姐夫若是下场,他肯定会主动指点姐夫的。” “真的!”周初瑾闻言心动,道。“泾大舅舅真的会指点你姐夫?” 周少瑾很肯定,道:“我听池舅舅身边的人说,泾大舅舅很愿意提携晚辈的。” 最重要的是。前世没有人提携,姐夫也中了进士。 她之所以想到锦上添花。不过是想为姐姐在婆婆面前争取地位罢了。 周初瑾连连地点头,忍不住赞扬周少瑾:“你这主意好!我这就去给爹爹写信,把这两件事都告诉她。” “姐姐,你等等。”周少瑾说着,从一堆的礼品中找出一大一小两个匣子,道,“大的是对琉璃簪子,小的是串项链。簪子是给太太的,项链是给小妹的。你也跟父亲提一提,到时候随着你的信一并送过去。” 周初瑾笑着应“好”。 姐妹俩一个磨墨,一个写信,很快就把这几件事办好了。 周少瑾就迟疑道:“姐姐,你出嫁的时候谁来主持?” 前世,她们和李氏的关系不太好,是大舅母主持的,她还记得廖家来下小定的地些女眷私底下议论姐姐和她是被继母嫌弃,所以这么大的事父母都没有出面的。 她气不过,又不知道怎么辩解。 后来对李氏的态度不好,也与这有关系。 她觉得她和姐姐年纪小,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李氏是妇人,应该知道才是。 谁知道周初瑾赧然道:“父亲前些日子已经写信给我了,说等过了年太太就会带着小妹回来。到时候我们可能会搬回周家住一阵子。” 那就太好不过了! 周少瑾心情雀跃。 周初瑾却面色微沉,道:“少瑾,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周少瑾支了耳朵听。 周初瑾踌躇了好一会,才道:“马富山说,兰汀和欣兰的死,的确与那程辂有关系,你以后,可要离他远一点才是。” 虽然隐隐猜测到了,但消息被证实周少瑾还是心中一沉。 程辂,可真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周少瑾沉声道:“姐姐,你看,我们想放过他,他却不愿意放过我们。只怕这个人留来留去会留成大祸害。” 周初瑾松了口气。 她就怕妹妹心软。 “那你的意思是?”她问周少瑾。 ☆、第二百二十八章二桩 周少瑾道:“爹爹可知道这件事?他老人家怎么说?” 周初瑾道:“爹爹早已经知道了。还是他老人家让马富山告诉我的,说是怕我们两姐妹不知道轻重,以为还可以和那程辂虚与委蛇结果却被他反咬一口,让我们都离他远的。至于其他的,就没有说了。” 周少瑾道:“姐姐,你觉得想办法除了程辂的功名怎样?” “除了程辂的功名?”周初瑾喃喃地道,想了一会,道,“你觉得除了他的功名他就能安份吗?” 怎么可能! 若是他被除了功名就能安分,上辈子就会处心积虑地找到她,还哄她和他私奔,一点也不顾及帮过他的岳父和为他生儿育女的岳母了。 “这只能说是第一步。”周少瑾道,“没有了功名,他就只能依附程家,到时候我们就可慢慢地收拾他了。可若是让他取得了举人身份,以他的心性,只会做出更丧心病狂的事出来,到时候恐怕不仅仅是指使人下毒毒死个人这么简单了。” 周初瑾道:“那我们就让马富山去趟保定府好了,正好接了太太回来,别人问起来也有个借口。” 周少瑾很是和赞同,将给姐姐的琉璃簪钗拿给姐姐,道:“这是给你带去廖家赏人的。” “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周初瑾执意不要。 姐妹俩推搡了良久,周初姐才想了想笑着接受了。 之后两姊妹睡在了一张床上,周少瑾讲去普陀山的一些细节,比如说裕泰宁波分号王掌柜怎么机灵,杭州分号的掌柜又怎么精明。金山寺如何的雄伟,中泠泉水沏出来的太平猴魁又是如何清冽芬芳……点点滴滴的,全是郭老夫人和程池对她的好。 周初瑾听着,笑着摸了摸周少瑾的青丝,姐妹俩的动静越来越小,渐渐进入了梦乡,第二天被春晚叫起来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的。 两姐妹忙梳洗了一番。带着给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及仆妇们的赏赐去了嘉树堂。 程诣还有浦口,程沔特意带着程诰早了点过来,待见过周少瑾。问过话知道她一路平安之后,就带着程诰去了外院。 关老太太就笑呵呵地向周少谨解释道:“他如今偶尔也跟着你沔大舅舅学点庶务。” 程诰的婚期定在了明年的九月,不管他下场有没有取得秀才的功名,这婚事都要办好。 周少瑾安抚关老太太:“您就放心好了。诰表哥一定会双喜临门的。” 前世,程诰也的确考取了秀才。 关老太太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把礼物拿出来。 梳篦和琉璃簪钗大家都很喜欢,红珊瑚饰品却让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犹豫了:“这么好的品相,实在是难得,还是你自己留着以后戴吧!” 生了女儿的。通常会从女儿落地的那刻起就开始给女儿攒嫁妆。 周少瑾没满周岁母亲就病逝了,后来又寄居在九如巷,关老太太待她再了也比较隔着血缘关系。不好给她拿主意,等到摸清楚了周镇真正的心意。开始给周少瑾准备嫁妆,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她反而不如周初瑾——庄氏自嫁到周家就开始帮周初瑾准备嫁妆。而准备嫁妆最难的是有时候你要什么有钱也买不到。 周少瑾笑道:“这是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门,你就收下好了。以后我若是再遇到了这样的好东西,肯定留下来不让您知道!” 关老太太大笑,道:“要不你给郭老夫人送去好了!这次你能跟着出门,多亏有郭老夫人。” “这是我买给你和大舅母的,”周少瑾笑道,“郭老夫人那里我以后再想办法报答她老人家就是了。” 关老太太见她态度坚定,朝着沔大太太使了个眼色,道:“那我们就收下了。” 周少瑾笑盈盈地点头,待把梳篦琉璃珠花等送给似儿等人之后,她起身告辞:“虽说宋夫人那里自有郭老夫人款待,可我和她在船上相处了这些日子,她来九如巷做客,我不能尽地主之谊,怎么也要去打个招呼才是。” “是极,是极。”关老太太非常的支持,道,“宋夫人那里你自己看着办。若是要请到家里来做客,你直管下贴子,到时候我来作陪,银子也从公中出,不要担心什么,失了仪态,让人觉得小家子气。” 周少瑾谢过了外祖母,邀了周初瑾同去,并道:“这一路上宋夫人对我很是照顾,因为知道郭老夫人是怎么安排,不好请了大舅母同去,姐姐却要出门帮我向宋夫人道个谢才是。” 宋夫人是阁老的夫人,谁不想巴结?可她毕竟是长房的客人,哪些人能和她说上话,也得长房的说了算。若是长房没有同意她就带了沔大太太过去给宋夫人问安,不免有撬长房墙角的嫌弃,但周初瑾就不同了,一来她是周少瑾的姐姐,二来她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人微言轻,宋夫人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懂这个道理,两人不仅没有责怪周少瑾,还觉得周少瑾想得很周到,亲自让厨让做了几个四房比较拿手的点心让周初瑾带去了宋夫人歇息的客房。 而宋夫人听说周少瑾和姐姐带了点心来看她,忙吩咐丫鬟把人请进来。 在她看来,周少瑾才是被郭老夫人放在心上的晚辈,加上她心里很喜欢周少瑾,觉得在九如巷这个陌生的地方周少瑾才是了的熟人,不仅高兴地留下了她们带过来的点心,还在周初瑾向她道谢的时候好好地夸奖了周少瑾一通。 周初瑾见周少瑾得了赞扬,自然是喜出望外,越看宋夫人越觉得宋夫人和蔼可亲,奉承着宋夫人说话,把个宋夫人高兴的从头笑到了尾。最后问周少瑾:“我听郭老夫人身边的吕嬷嬷说,郭老夫人决定明天去鸡鸣寺吃斋饭,你也会去吧?” “还不知道能不有跟着去。”周少瑾笑道,“我原准备去给老夫人请了安再来探望您的,可姐姐非要过来跟您说一声‘多谢’,我就带着姐姐先过来了。还没有去给老夫人问安呢!” “那你快去问问。”宋夫人笑道,“森哥儿昨天晚上还跟我说。原以为到了你家就能天天见着你了。谁知道你们住的居然这样远,还不如在船上的时候方便呢!” 周少瑾嘻嘻地笑。 有小丫鬟通禀,说碧玉过来了。 大家都有些意外。宋夫人让小丫鬟带了她进来。 碧玉看见周少瑾就“哎哟”了一声,道:“可找着您了!要不是遇到了沔大太太,我这腿可都得跑细了——老夫人一睁开眼睛就吩咐奴婢去请二表小姐,我去了畹香居。结果说您去了嘉树堂,我赶去嘉树堂。老安人已经开始做早课,几个丫鬟只知道您来了长房,却不知道你到底去了哪个院,我又赶回寒碧山房。结果说您根本就没去过,我只好又往嘉树堂去,天见可怜地让我遇到了沔大太太。不然我这会还在老安人的小佛堂外面等呢!”说完,她上前给宋夫人行礼。道:“奴婢一时心急,让您看笑话了。” 这周家二小姐果然是郭老夫人喜欢的。 宋夫人在心里暗忖,笑道:“碧玉姑娘不必客气。二表小姐,你快跟着碧玉姑娘去老夫人那里看看吧,说不定老夫人有什么急事找你呢!” 周少瑾匆匆辞了宋夫人,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郭老夫人正要用早膳,笑道:“你吃过没有?今天厨房里做了菊花粥,你要不要添点。” 周少瑾婉言谢绝了。 郭老夫人也不勉强,把今天在听雨轩宴请宋夫人,明天请宋夫人去游鸡鸣山的安排告诉了周少瑾,道:“……你和宋夫人熟。你跟你外祖母说一声,宋夫人在金陵城的这几天,就由你陪在宋夫人身边好了。” 周少瑾笑着应允,把带着姐姐去给宋夫人道谢的事告诉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听说周初瑾和宋夫人颇谈得来,笑道:“让你姐姐一并陪在宋夫人身边好了。你姐姐的话虽然也少,却比你多。” 周少瑾讪讪然地笑,回去禀了关老太太。 关老太太喜出望外。 他们四房的两个丫头帮着郭老夫人出面招待宋阁老的夫人,这是多大的荣耀啊!也说明他们四房的两个丫头在待人处世、交际应酬上都是上了一定档次,拿得出手的。 她忙叫了泾大太太来,问周少瑾要不要做几件新衣裳。 周少瑾笑道:“现在做衣服也来不及了,何况我和姐姐还有很多没有穿着新衣裳呢!” 关老太太又问起宋夫人的爱好,忌讳之类的,絮絮叨叨地说了半个多时辰,要不是长房那边的丫鬟来催关老太太听雨轩那边的宴席要开始了,她还会继续问下去。 周少瑾和周初瑾上前服侍关老太太更衣。 关老太太连连摇手,道着“不用”,让她们快回去重新梳洗梳洗,和她一道去听雨轩。 周氏姐妹只好回了畹香居。 沔大太太就笑道:“您把她们俩姐妹支走了可是有话跟我说?” “就你机灵。”关老太太笑道,“我寻思着那红珊瑚首饰我们就先帮少瑾收着,以后她出嫁,给她添箱好了,既不用辜负了这孩子的一片孝心,也算是我们的一个片心意。” “您倒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沔大太太笑道,“不仅如此,我觉得我们也得开始帮少瑾准备嫁妆了。就是她的婚事,您觉得我们要不要跟姑老爷透个音?” ☆、第二百二十九章三桩 关老太太想了想,道:“诰哥儿的婚事定在了明年的九月初十,听廖家的口气,廖姑爷要参加秋讳,想在明年的三月、四月和五月之间选个日子,过几天就要派人来商定具体的日子,这一年办两桩婚事,虽然先出后进是件好事,可我看还是等到办完了诰哥儿的婚事,少瑾又大了一岁,我们再和姑老爷坐下来好好说说少瑾和诣哥儿的事比较好。” 沔大太太向来尊敬婆婆的决定,笑道:“那个时候手边的事也忙得差不多了,我们也可以分出精力来。还是您想的周到。” 关老太太微微地笑,还想说什么,周氏姐妹已经换了身衣服走了过来。她忙朝着儿媳妇使了个眼色,两人笑打住了话题,带着周氏姐妹去了听雨轩。 二房和三房的人都已经到齐了,正围着宋夫人说话。 周少瑾见姜氏神色自若,没有一点坑女儿的后悔和焦虑,不由心中暗叹。 也不知道姜氏是没有意识事情的严重性还是姜氏已有了万全之策应对程程笳的婚事。反观程笳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蔫地跟在母亲的身边,就算是笑眼底也透着几分伤心,她不禁为程笳难过起来。 宴席开始后,周少瑾被安排在了郭老夫人和宋夫人这样桌,因作陪的还有唐老安人、李老安人等长辈,周少瑾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全在照顾她们的了,就这样,识大奶奶郑氏看着心里却不是滋味。 原以为程笙去了京城小字辈里就应该由她出头了,没想到郭老夫人又抬出了个周少瑾。郭老夫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呢? 用过午膳喝过茶,郭老夫人带着宋夫人参观九如巷。 周少瑾在一旁陪着。 长房的古朴大方。二房的高雅秀丽,三房的富丽堂皇,四房的简单朴素,五房的珠光宝气,都让宋夫人赞不绝口,这才感受到了程家家底的厚重。 晚膳依旧是周少瑾在主桌作陪。 用过饭,她们去四宜楼听夜戏。 虽已是冬天。但四处挂着暖帘。点着灯笼,粉色的夹竹楼、白色的玉簪花、大红的石榴花竞相绽放,让人疑是在春天。 宋夫人忍不住道:“都说江南的世家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我今天亲眼看见这才相信。”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我们也是托了你的福。你要是不来,我们就算是想找个借口这么聚聚都不成。” “看来我应该常来走动走动才是。”宋夫人开玩笑道。 姜氏接了话:“这是冬天。你春天来的时候有春天的景致,夏天来的时候有夏天的景致。就怕您不来。” “若是来了闲,我一定来看望老夫人。”宋夫人微笑着道,大家在太师椅上坐下。 碧玉送了戏单子请宋夫人点戏。 宋夫人推脱了几次都没能推脱,点了出“游园惊梦”。郭老夫人点的是“四郎探母”,有了这两出只怕就要戏到半夜,唐老安人和李老安人等很有眼色的没有点戏。 戏台上就“铿铿锵锵”地开了锣。 周少瑾把小丫鬟捧上来的茶和点心摆在了宋夫人的茶几边。开始还给宋夫人解释一下这戏是哪个戏班唱的,旦角是谁。青衣是谁,都唱过些什么戏,在金陵城梨园界的地位如何,等到戏渐入佳境,宋夫人也听得如痴如醉之后,她重新给宋夫人换过茶点,悄然朝着坐在不远处玩的指甲的程笳使了个眼色,下了楼。 不一会,程笳也下了楼。 她板着脸问周少瑾:“干什么?” 可能还在为那天周少瑾敷衍她而生气。 周少瑾拉了拉她的手。 她面色微霁,道路:“有什么事你就直说。你若是想安慰就不必了。反正我已经这样了,再怎么也不会比这个时候更差了,我也不怕你笑话了……”语气却和缓了很多。 周少瑾笑。 程笳总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她柔声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程笳黯然。低了头道:“我也不知道。娘说,过些日子大家就不记得了。可我这样地被人议论,心里……却很烦!” 周少瑾理解。 她轻轻地拍了拍程笳的手,道:“你晚上来我屋里吧!我带了很多东西给你。” 程笳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回到了楼上。 可当她在畹香居看到周少瑾买给她的礼物时,人一下子活了过来:“少瑾,你在哪里买的这些东西?好漂亮!你怎么不多买点回来?还有这套梳篦,绘的居然是游园惊梦……他们可敢想啊!”她逼问周少瑾:“你肯定也给阿朱和顾家十七姐买了礼物回来的,你快给我看看,我要看看你送给她们的都是些什么花色的。” 周少瑾没有办法,只好把送给阿朱她们的东西都拿出来给程笳看。 程笳一会儿拿了琉璃簪钗看,一会拿着梳篦看,最后问周少瑾:“你能不能只送她们簪钗,把这几套梳篦都送给我?” “当然不行啊!”周少瑾笑道,“我不知道你这么喜欢梳篦,早知道我就应该多带几套回来了。不过,我听池舅舅身边的人说,我们金陵城有家叫‘花想容’的铺子就是专门卖常州梳篦的,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哪天我们去那里逛逛好了。” 程笳这放手。 不过,相比之前她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接下来的几天,周少瑾和姐姐周初瑾在郭老夫人的带领下,陪着宋夫人走遍了金陵城的山山水水,周氏姐妹虽然是金陵人士,可闺阁严格,却没有机会像这样游玩过,这次亲历那些在书看上看到的景色,说起来还是沾了宋夫人的光。 但这样天天在外面游玩也很累。等到宋夫人面露倦色,郭老夫人建议在家里开个茶会,把宋夫人介绍给金陵城中的贵妇人:“……你正好趁这个机会认识些人。” 宋夫人觉得郭老夫人安排周到妥贴之极,连声应“好”。 郭老夫人就让周少瑾和周初瑾姐妹帮着安排茶会的事。 周初瑾在沔大太太的指点下已经可以独立主持四房的中馈,这些事自然不在话下,和四房的宴会相比,长房的宴会不过是在规格上高一点而已。但长房有的银子。周初瑾没有了束缚,也就没有了什么为难之处。 周少瑾却找了个机会去听鹂馆。 程池和集萤都不在,南屏在给程池赶制春裳。 周少瑾很是失望。 南屏笑着问周少瑾:“二表小姐可是有什么事?” 周少瑾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池舅舅和集莹姑娘去了哪里?” 南屏笑着让小丫鬟给周少瑾上了茶,道:“说是谁过寿,四爷领着集萤姑娘去拜寿了。要不我打发小丫鬟到秦管事那里问一声,看四老爷去给谁拜寿了……” 周少瑾不好意思打听。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顺口问问。” 南屏并没有起疑。而是笑道:“二表小姐来的正是时候,我想给四爷的道袍镶个芽边,正拿不定主意用什么颜色好,二表小姐快帮我看看。” 周少瑾欣然应允。 南屏给程池做的是件浅灰色的淞江三棱细布道袍。准备或镶了白色或镶了褐色芽边。 周少瑾道:“能不能镶深灰色!” “镶深灰色?”南屏愕然,思考了半晌,不由击掌。满脸惊喜地道,“二表小姐高见!我怎么就没有想到镶同色的。我这就去找个颜色深点细布过来配配色。” 周少瑾莞尔。 这样的镶边方法要到七、八年之后才会在扬州传开来。 两人在那里对比了半天。最后决定用深灰色的细纱浅浅地镶一道。 “肯定很好看。”南屏满足地道,“我觉得也可以用在女装上。” 周少瑾很喜欢这种镶边,闻言笑道:“那我也试试。” 南屏很感兴趣,道:“二表小姐的衣裳或是做好了,让我也开开眼界。” 周少瑾笑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你到时候只管去看好了。” 她们正说着,外面一阵轻微的响动,有小丫鬟跑进来道:“南屏姑娘,二表小姐,四老爷回来了。” 周少瑾和南屏迎了出去。 天气已经有些冷了,但程池依旧穿着秋裳。虽然腰间紧扎布腰带勾勒出他的好身材,可看上去却让人觉得有些冷。 周少瑾忍不住道:“您怎么不多穿件衣服,今天早上起的可是北风!” 程池有些意外,道:“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用陪宋夫人吗?” 周少瑾讪然,道:“老夫人说要办个茶会,让我和姐姐一起协办,姐姐向来能干,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跑过来……准备和池舅舅您下几盘棋的……” 这小丫头,又打什么鬼主意! 所谓的下棋别人不知道她心里还不明白吗?那是下棋吗?那不过是演戏给母亲看罢了。如今母亲忙着招待宋夫人,哪里有空理会他!他们犯得着再在一起下棋吗? 程池对周少瑾道:“你跟我来!” 率先往书院去。 周少瑾见他神情严肃冷峻,心里有些打鼓,悄声地问跟着他回来的集萤:“他在外面没有受气吧?” 集萤翻了个白眼,道:“我只看见他给别人气受,没看见过别人给他气受。” “哦!”周少瑾忐忑不安地跟着程池去了书房。 程池大咧咧地在大案书后面的太师椅上坐定,问周少瑾:“说吧!又有什么事?” ☆、第二百三十章送礼 有事?! 她能有什么事? 周少瑾想了想。 她想让泾大舅舅或是渭二舅舅指点指点姐夫廖绍棠的制艺,可那也得等到明天姐夫下场中了举人再说,至于现在……她还真没有什么事! 周少瑾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事啊!” 程池不由忍气凝视了她片刻,道:“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周少瑾坦白地道:“您那天不是一声不吭就走了吗?我还以为过两天就会再见到您,结果家里这么热闹,我却一直都没有看见您,所以特意过来看看您。没想到您竟然出去给人拜寿去了!不知道是哪家的老太爷过寿?好玩吗?顾六爷有没有和您一起去啊?我前几天让人把给顾家十七小姐买的礼物送了过去,顾家十七小姐接到东西很高兴,回送了我两匹洋漳绒,说是顾六爷前些日子送的。顾六爷这些日子去了福州吗?” 这丫头怎么这么多话? 他问一句,她就有十句等着他。 而且根本不知道重点在哪里…… 程池道:“谁跟你说漳绒在福州了?最好的漳绒出自我们丹阳,离金陵城不过百余里。” 周少瑾“哦”了一声。 她又不是问漳绒出自哪里?她是想看看池舅舅这几天都是怎么过的?郭老夫人忙着招待宋夫人,肯定没人管他的事了。他在船上的时候起了兴致,看书能看一夜! 周少瑾道:“池舅舅,您这些日子都在干什么啊?老夫人也没空照顾您,您自己没事的时候就出去走走呗!要不然可以搬去藻园住些日子啊!那边不是您的别院吗?景致应该非常的好吧!也免得天天闷在屋里看书、打谱。” 这小丫头片子,翻了天了。竟然管起他的事来了! 程池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听说上次你陪着宋夫人去灵谷寺的时候人家宋夫人稳稳妥妥地上了轿子,你却走丢了!” 周少瑾脸一红,道:“池舅舅怎么知道的?” 她从前也去过灵谷寺,可没想到的是,她跟着关老太太去灵谷寺和跟着郭老夫人去灵谷寺却是两种完全截然不同的待遇——跟着关老太太去灵谷,不过是去大殿宝殿上香,到偏殿听佛理。到厢房吃斋饭。可没有想到跟着郭老夫人。灵谷寺的主持竟然对他们开放了一代名僧宝志的墓塔。她这才知道原来灵谷寺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去处。 这都不说,那宝志大和尚的墓塔前的志公殿内有一块黑色的石碑,碑上除了有画圣吴道子给宝志所绘的画像。诗圣李白给作的像赞之外,还有大书法家颜真卿亲手书写的碑文,她当时看着就有些挪不开脚步了,又见灵谷寺从主持到知客都围着郭老夫人和宋夫人在转。她就悄悄地向寺里的小沙弥讨明纸把石碑上碑文给拓了下来……结果等她拓完了碑文,天也暗了。郭老夫人和宋夫人也不见了,吓了她一跳,要不是商嬷嬷及时找过来,那天她恐怕就要闹笑话了。 程池的眼角跳了跳。 这小丫头答得可真轻松! 要不是看在她是九如巷程家的女眷又是跟着母亲同去的。就凭她拓了宝公塔的碑文,灵谷寺就能把她留在灵谷寺里! 不然母亲也不会急急地让他赶去灵谷寺了。 还好除了这件事她也没有出什么大错,母亲也只是觉得她无知无畏。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还没有等他说话,周少瑾已满脸兴奋地走了过来。站在他的大书案前笑盈盈地喊了声“池舅舅”,道:“我知道了,肯定是商嬷嬷告诉您的!我竟然看见了颜书圣的真迹了。池舅舅,那是颜真卿的真迹吗?灵谷寺的主持大师说是。不过寺庙里的人当着香客多半喜欢夸大事实。但宝公塔里的那石碑就算是假的,那字雄秀端庄,方中见圆,浑厚强劲,也肯定是哪位大师的手书,能拓回来天天观摩,也不枉此行了!” 是啊! 程池在心中暗忖。 我付给了灵谷寺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你当然不枉此行了。 周少瑾却睁大了眼睛,犹豫道:“池舅舅,您不高兴吗?” 或者是从小就练就了一副七情六欲都不上脸的本领,程池直觉地反驳道:“我没有不高兴。” 真的吗? 周少瑾目不转眼地盯着程池,好像要从他脸上细微的表情中辨别真伪似的。 程池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些不自在。 小丫头的眼睛黑白分明,仿佛盛着一泓清泉,他能从她的双眼中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程池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 明明知道这小丫头片子是个不开窍的,他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他快刀斩麻乱,道:“既然你没什么事,那就回去吧!我娘不是让你协理你姐姐举办诗会吗?你这样走开恐怕什么也学不到吧?” 池舅舅肯定有些不高兴。 不然他肯定是“赶”自己走而不是“劝”自己走。 池舅舅行事有个特点。 那就是他越不高兴的时候就待人越客气,心情越好的时候待人就越随意。 周少瑾抿了嘴笑,问程池:“您明天还要去参加寿宴吗?” 有的时候寿宴会摆两三天,只有其中一天是正式的宴请。 程池道:“不去!” “那我明天来陪池舅舅下棋吧?” 不用宽慰母亲,程池实在是没有耐心陪个小孩子掰手腕子。 “我明天不想下棋。” “那您教我下棋好了。” “我不想教你。” “那您看着我打谱好了!” “你会打谱吗?” “不会。”周少瑾大言不惭地道,“所以我才要跟着您学啊!” “你们沈大娘干什么去了?” “她没有您教得好。”周少瑾道,“她教了我半天我也没有看清楚棋谱,可您只教了我几天,我就能看得懂简单的定式了。” “我明天没空!” “我又不是要您守在我身边。”周少瑾道。“我就是在您的书房打打谱,不懂的时候问您,您应我一声就是了……” 他不知道她还是个牛皮糖! 程池气极而笑,正要训斥她两句,怀山垂着眼睑走了进来,低声道:“四爷,裕泰杭州分号那边送了些花木过来了。说是给二表小姐的……” 周少瑾愕然。道:“给我的?” 怀山不敢抬头看程池的脸,恭声道:“是啊!说上次二表小姐赞他们分号里养的花好,他们当时就给二表小姐掏了几盆好花。只是二表小姐停留的时候太短了,那些花木又不是换盆的时候,怕直接送给二表小姐有个什么闪失的,就把花暂时养在了苗五师傅那里。这不。前些日子苗五师傅说这些花能搬动了,杭州分号那边就特意让人送了过来。” “啊!”周少瑾走的时候没有收到花。早就忘了这件事,没想到杭州分号的千里迢迢的把花给了过来。 她朝程池望去。 程池眼底闪过一丝愠色。 这些真是有劲没处使了。 想到这么个主意巴结他。 送花就送花好了,为了在他面前讨好买乖,当时不把花送到船上。事隔一些日子了再派专人送过来……不过,他既然有意在裕泰最好的时候把裕泰卖个好价钱,裕泰是好是坏就与他没有关系了。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 周少瑾打了个寒颤。 池舅舅肯定气坏了! 她朝着怀山摆手:“我不要。你去跟他们说,我不能要。” 怀山当然不会听她的。拿了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睃着程池。 谁知道程池却面色如常,甚至带着些许的温煦,笑道:“送都送来了,就收下吧!” 怀山只觉得指尖发凉。 四老爷可是越生气表现得越和颜悦色。 他战战兢兢地应“是”,小声地道:“送花的是王太太,她说,想进府给二表小姐问个安……” “行啊!”程池淡淡地道,“你跟去吕嬷嬷说一声,让她安排安排就是了。” 怀山一溜烟地跑了。 程池轻轻地叩了叩大书案。 或者他真不是个管事的人。 别人都觉得建个票号,从歙县的那帮人口里夺食不简单,可他不过是略施手段就建成了裕泰票号。但裕泰票号建起来了,他却没有了什么兴趣,现在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母亲在宁波分号赞桂花树好,第二天杭州分号就知道了,还敢派人往给他身边的人送花,可见这些事不是一天两天了…… 也许到了把裕泰票号卖出去的时候了。 之前他还有些迟疑,想着给九如巷留点东西,现在看来却是留不住了。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了银子,说不定他们还能安分些。 程池打定了主意,抬头却看见周少瑾低眉顺眼,屏气凝神,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个被吓坏了的小媳妇似的。 他讶然道:“你怎么还没有走?” 周少瑾如释重负,雀跃道:“那我可以走了?” 这小丫头片子又想到哪里去了? 程池点头。 周少瑾露出了个璀璨的笑容,忙道:“池舅舅,我真的没有要他们送花。等他们把花送来了我先收下,然后再给您送过来。”她说完,拔腿就往外跑。 程池喊了声“回来”。 周少瑾转身,但没等程池开口已道:“池舅舅,那个王太太来给我请安,我要给多少赏钱才不算失礼啊!她是掌柜太太又不是哪家的贴身嬷嬷!” 程池被她带歪了,冷笑道:“她既然把她当仆妇,那你就把她当仆妇好了!” 周少瑾听懂了,笑眯眯地点头,跑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指点 程池不由抚额。 自己不是应该借机斥责那小丫头片子一顿,让她以后安分点吗?怎么最后却顺着那小丫头的话告诉她应该怎么打赏起来。 周少瑾却如逃脱升天般的直奔周初瑾所在的耳房。 池舅舅发起脾气来可真吓人! 难怪集萤她们都怕他,原来是因为自己没有见到过池舅舅发脾气的时候。 以后池舅舅若是再发脾气,自己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周少瑾拍了拍胸,均了均气息,这才笑着进了耳房,把裕泰杭州分号的人给她送花的事告诉了姐姐,并道:“池舅舅也知道了,还让我像寻常的仆妇那样打赏王太太。” 周初瑾道:“这样不好吧?怎么也应该给双份才是。” “有什么不好的!”周少瑾不以为然地道,“这可是池舅舅说的。反正他们送花给我也不过是为了讨好池舅舅,我的态度怎样对他们根本就无所谓,我只管照着池舅舅说的做就是了。” 她不敢把程池生气的事告诉姐姐,怕姐姐训斥她,以后不准她再去找池舅舅。 周初瑾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道:“要我陪着你一起见那个王太太吗?” 周初瑾想了想,道:“还是我自己去吧!王太太主要还是来探池舅舅口气的,免得她见以了你打起你的主意来,让池舅舅误会我们狐假虎威。” 看杭州分号院子中间那新植的桂花树就知道这些人有多精明了。 周初瑾点头。 周少瑾回了畹香居,换了件衣裳,重新梳了个头,吕嬷嬷亲自陪着王太太过来了。 王太太见周少瑾乌黑的青丝只是简单的挽了个纂儿。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玫瑰紫二色金比甲,只在耳朵上坠了对莲子米大小的南珠耳朵,看上去随意大方又不失雍容华贵,和船上的精致矜持又大不相同,好像此时要显得更自在些。 或者是因为这是她自幼生活的地方吧! 王太太猜测着,笑盈盈地屈膝给周少瑾行了礼。 丫鬟上了茶点。 周少瑾客气道:“还请王太太代我多谢你们分号的大掌柜,礼轻人意重。这分礼可太贵重了。不说别的,就凭这几千里的路,这个人情我就领了。” 如果不是为了让你领这个人情。他们又何必把花从杭州府送到这里来呢?当时岂不把花木往她的船上一送就不完了吧? 王太太腹诽着,脸上却全是笑,道:“二表小姐客气了,早就应该把花木送给你带走的。谁知道苗五那里又培育出一盆十八学士,就是为了等这盆十八学士。所以才耽搁的。还好苗五师傅的手艺了解,那花在路上已结了花蕾。为了保持这盆十八学士春节的时候能开,我们掌柜的还请了苗五师傅的大弟子同行照顾这花。等会只怕还要叮嘱你们家花房的管事几声。” 又弄了盘十八学士! 周少瑾暗暗咋舌,对杭州分号的掌柜佩服不已。笑着向王太太道了谢,吩咐小丫鬟去请了花房的管事过来。 王太太就趁机道:“我们掌柜的听说明年大爷要下场,寻思着是不是早点在苗五师傅那里再定几盆十八学士。到时候来拜年的人见了也算是个吉祥事了!” 这位掌柜考虑得可真是周到! 周少瑾笑道:“这件事可得问问池舅舅才是。这毕竟是你们的主意。” 王太太闻言大喜。 他们做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在程池心里留个好印象。而他们之所以决定在周少瑾的身上打开缺口就是觉得周少瑾年纪小。遇到这样事肯定会请长辈出主意的,这样一来他们既试探了程池的态度,进可攻退可守,又找了个给他们说好话的人。 王太太对周少瑾谢了又谢,说起了另外几盆花:“……那墨菊虽过了花期,却带了苗过来,等到明天春天发了芽,还可以分出几盆来送人;一盆大一品,一盆六角大红都已是含苞欲放。又想着快过年了,各色的水仙、兰花也都送了些来。保证二表小姐屋里花团锦簇的,漂亮极了。”说完,她面露难色。 她这是等着自己去接话吧? 周少瑾装作没有看见的,笑着请她喝茶:“这是我们本地的雨花茶,你尝尝味道如何?” 王太太只好喝了口茶,赞扬了半天。 春晚进来禀道:“苗五师傅的大弟子已经把话和花房的管事说清楚了,花房的管事如今亲自指使着小厮在搬花。” 周少瑾点头,笑盈盈地春晚道:“王太太你也认识。我在听雨轩那边还有差事。她难得来一次,你就陪着王太太在金陵城里转转吧。要马车还是要轿子,直管吩咐下去就是了。” 春晚笑上前给王太太行礼,恭声地应“是”。 王太太大急,也顾不得什么了,忙道:“二表小姐,我们既然来了,也不好不去给老夫人问个安,还有几盆水仙和兰花是特意送给老夫人的。” 周少瑾嗔道:“你怎么不早说!你看哪几盆花是送给老夫人,我这就让小厮分出来,等会送过去。” 王太太就道:“那老夫人那里……” 周少瑾讶然,道:“你刚才不是遇到了吕嬷嬷吗?怎么?老夫人地边你还没有去吗?” “听说宋阁老的夫人在府上做客,所以……”王太太欲言又止。 周少瑾沉吟道:“老夫人那边的事向来都是吕嬷嬷作主的,若是这样,我这边倒不了帮你拿主意!” 王太太满目期盼地望了周少瑾。 周少瑾暗暗叹气。 池舅舅和郭老夫人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别说她没有资格去改变什么,就算她有资格,也不会违背池舅舅和郭老夫人的意愿。 她只问哪几盆花是送给郭老夫人的。 王太太不掩其失望。 碧桃匆匆走了进来,低声在周少瑾耳边道:“笳小姐过来了!” 畹香居对程笳来说就是菜园子门。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什么时候需要这样隐蔽的通禀了? 周少瑾心中微跳,面上却不显,笑着叮嘱了春晚几句“要好生尽尽地主之谊”,就和碧桃去了书房。 程笳正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独自垂泪。 看见周少瑾进来,她立刻站了起来。气愤地道:“你说可笑不可笑!我程笳再落魄。也不至于做个商人妇,那李家的表哥,就是李敬。竟然拿二万两银子做聘礼,说要娶了我去……难道我就只值那两万两银子?他也太小瞧我们九如巷程家了!难道我们程家会卖女儿不成?” 会! 周少瑾默然。 程家为了银子的确会把你卖了! 她见碧桃很有眼色地急急地退了下去,还细心地帮她们关上了书房的门,就亲自给倒了杯茶递给了程笳。 前世发生的事重演了。 只不过前世李敬拿了五万两银子。今生只拿了二万两。 前世程笳已远路可走,今生程家还没有以放弃程家的地步。 李敬根本不可能成功。 周少瑾问她:“你到底是气李敬拿了二万两银子要娶你还是气李敬要娶你?” 程笳不解。道:“这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啊!”周少瑾淡淡地道,“你若只是气李敬拿了二万两银子做聘金,那就说明你根本不介意嫁给李敬,只是气他不够尊敬你。想拿银子砸你。你若是气李敬要娶你,那你多半是介意李敬的身份地位,所以不愿意嫁给他……” 程笳陷入了沉思。 周少瑾虽然希望李敬能像前世那样庇护程笳。可前世程笳是被迫嫁给李敬的,她心里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今生。她不会主动插手这件事的。 “我,我也不知道。”向来磊落的程笳却一反常态,思索了半天,喃喃地道,“反正,我不想嫁给李敬。” 周少瑾笑着又问了一遍:“是因为李敬是商贾吗?” “那倒不是。”程笳道,“我们家要不是搭着长房和二房,不也一样被人瞧不起。我若真是嫁了李敬,我就是低嫁,他们家谁敢给我脸色看?我若是嫁个读书人家,说不定陪嫁越多越让人瞧不起。最后那些人用了我的嫁妆还嫌弃我出身低呢!反正,我不想嫁人!” 那就看李敬能不能打动程笳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劝了程笳半天:“……两万两银子!你看整个金陵城,有谁家的姑娘得到过两万两银子的聘礼?你现在的身价肯定又涨了!你就知足了吧!” 程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既然这么羡慕,你怎么不嫁?再这样说我,我可要翻脸了。” 周少瑾眯着眼睛笑,好不容易把程笳劝走了。 但李敬这两万两银子的聘金还是很快在金陵城中流传开来。 周少瑾之前还有些担心这风会越演越烈,对程笳不利。谁知道良国公世子爷居然续娶官街梅府,也就是孙家三小姐的夫家,嫌弃孙家三小姐嫁妆不丰厚借了孙家二千两银子不还打起了官司的刘家大老爷的长女。 满金陵城的人眼睛都落在了地上。 一时间街头巷尾都说着这件事,李敬的那两万两银子也就随风而散,很快淹没在了众人的议论声中。 周少瑾松了口气。 黄宜君奉了宋老先生之命来接宋夫人:“……再不启程回京城,就赶不上过年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送别 宋夫人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在九如巷住了快一个月了。 她忙吩咐贴身的嬷嬷收拾东西,去向郭老夫人辞行。 郭老夫人没有强留她,只是拉着她的手反复地叮嘱她一路上要小心,若是得了闲,就带着孩子来金陵城小住云云,语气十分的亲切。 宋夫人不禁泪如雨下。 在和郭老夫人相处的这些日子里,郭老夫人不仅告诉了她很多官宦人家的趣闻轶事,还告诉了她很多待人处事的道理,让她受益非浅。 宋夫人哽咽着点头,对郭老夫人道:“您老人家一定要保重身体,若是去京城一定要告诉我一声,让我给您接风洗尘。” “放心。”郭老夫人呵呵笑道,“我去京城,肯定去打扰你。” 而宋森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回京城了,立刻跑到了周少瑾居住的畹香居,抱着周少瑾不放手:“周姐姐,周姐姐,你随我一起回京城吧!等过了年,我再送你回来。” “那可不行。”周少瑾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你想和你爹爹一起过年,我也想和我姐姐一起过年啊!等哪天姐姐有空了,就去京城看你!” 宋森眼睛一亮,要和周少瑾拉勾,并道:“拉了勾,就一百年不能变了!” 周少瑾笑着和他拉了勾。 宋森这才放心地走了。 周少瑾望着宋森严雀跃的背景由笑着摇头。 来接宋夫人的黄宜君则被二房的老祖宗叫去问话了,至于说了些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但从黄宜君进去的时候诚惶诚恐,出来的时候神采飞扬就可以看得出来。程叙多半是赞扬了他一番。 周少瑾有些担心,去找程池:“您说,这样好吗?” 程池在看账本。 一面听她说话,一面打着算盘。 算盘珠子被拔得噼里啪啦直响,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账本,周少瑾说话的时间一直怀疑程池根本没有听她说话。 可她的话音刚落,程池就道:“有什么不好的?我若是当着你的面夸奖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明天下场肯定能中举人,你相信了。但那可能吗?” 周少瑾反驳道:“有什么不可能的?这世上之所以有很多不敢想就敢做就是因为觉得不可能……” 程池抬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看着他的账本,道:“首先你是个女的,其次你连个秀才都不是,怎么可能参加秋闱……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上当受骗?就是因为像你这样不动脑筋的人太多了。” 他说话的时候另一只手依旧在打算盘。那算盘珠子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乱一下。 周少瑾为之气结,道:“我们说的是黄公子。又不是说的是我!” “道理是一样的。”程池翻了一页账本,淡淡地道,“所以你根本就不必纠结这些事,他愿意相信就让他相信好了。二房的老祖宗又不是神仙。能点石成金!” 这倒也是哦! 周少瑾赧然,觉得自己的确是有点大惊小怪了。 她道:“我是来看看南屏姑娘的春衫做得怎样了。既然无意间碰到了您,少不得要问一声。您既然觉得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无意间碰到了他……这可真是巧啊,竟然会在他的书房里无意间碰到了他…… 程池的手一抖。算盘珠子的声音乱了。 周少瑾好惊奇啊,睁大了眼睛大声道:“池舅舅,你的算盘珠子乱了!” 屋子里顿时静谧了几息,才重新想起“噼里啪啦”的珠算声和程池清冷却显得泰然自若的声音:“你不是说你无意间碰到了你吗?你现在难道没什么事了?” “当然不是了!”周少瑾耳朵红红的,想了想,还是低声道,“池舅舅,您说,那良国公世子爷怎么就会和刘家联了姻的?刘家现在的名声很差的。” 程池默然。 周少瑾讪然。 自己问池舅舅这种事情,的确有点不合适。 她忙解释道:“池舅舅,我实在是太好奇了。可又不好问别人,今天好不容易碰到您了,所以……” “所以就随口问了问!”程池淡然接着她的话道。 这借口是有点烂! 不过,能用来做借口就行了。 周少瑾忙不迭地点头。 程池道:“难道良国公府的名声就很好吗?” 这是什么意思? 周少瑾不明白。 但程池已经低头去看账册了。 周少瑾只好悻悻然地说了句“那我去找南屏姑娘了”,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程池看了看算盘上的数字,又看了看手中的账册,“啪”地一声合上了账册,瘫坐在了太师椅上。 算了半天,却被那小丫头片子几句给搅合了…… 他有些烦躁地高声喊着“怀山”,道:“以后我算账的时候你不要让别人进来!” 这个别人……是指二表小姐吗? 前几年在淞江分号查账的时候,就算是淞江分号的大掌柜在一旁从头哀号到尾,四爷的账目可也没有错一个字。 他不由飞快地睃了程池一眼。 程池正皱着眉,满脸不悦地坐那里。 他如释重负。 四爷的脾气,越是不高兴就越表现的风轻云淡。 他恭声应“是”,为周少瑾都松了口气。 一路小跑的周少瑾却渐渐地慢了下来。 池舅舅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良国公府的名声也不好……那是在良国公世子朱鹏举那样凉薄地对待发妻之后才在金陵城里的那些富贵人家中传出来的,与刘家有什么关系呢? 她想着,猝然停下了脚步。 是啊! 朱家这样的凉薄,好人家又怎么会把女儿嫁给他呢? 官街梅府刘家还有个绰号叫“刘百万”,同指刘家有百万家财。那刘家大小姐既然是刘家大老爷的长女。又樊的是良国公府这样的亲事,肯定嫁妆不菲! 周少瑾兴奋起来,和碧桃去了程笳住的如意馆。 三房的人看见她笑得皮笑肉不笑的。 周少瑾又有些后悔起来。 还好程笳趿着鞋就跑了出来,拽着她就往内室去。一面走,还一面道:“你来怎么不让小丫鬟们事先来跟我说一声,我也好亲自去迎了你。”又道,“你别和那些逢高踩低的家伙们一般见识。他们要是有点眼力。早就当了管事的嬷嬷了,又怎么会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在这里混呢?” 程笳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苛刻。 周少瑾扑哧一声笑,悄悄地把朱鹏举为什么会娶刘家小姐的事告诉了程笳。 程笳惊叫:“真的吗?真的吗?你不会弄错了吧?” “肯定是真的了!”周少瑾觉得程池肯定不会猜错。非常肯定地道,“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向阿朱打听打听。” 程笳眼睛珠子直转,真的派人去打听。 刘家小姐的陪嫁是二万两银子。 程笳听闻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跑去畹香居对着周少瑾直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少瑾怎么会告诉她呢? 她鄙夷道:“你就不能动脑筋想想啊!” 程笳嘿嘿地笑。 周少瑾突然觉得程池这样说自己的时候他一定很爽快。 因为她这么说程笳的时候就觉得很爽快。 她抿了嘴笑。 程笳就写了封信给顾家十七姑,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结果宋夫人走的那天。顾家十七姑陪着顾家大太太来给宋夫人送行,长辈们在一旁寒暄的时候,她堵着程笳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阿朱怎么会告诉你这些?” “你傻啊!”程笳笑道,“阿朱当然不会告诉我这些了。可孙家三小姐。如今的刘家七奶奶却会告诉我啊!” “你这个鬼机灵!”顾十七姑狠狠地拍了拍程笳。 程笳痛得直咧嘴,心里却十分的痛快。 周少瑾在旁边直笑,也觉得程笳非常的聪明。 等送走了宋夫人。程家各房头就开始准备年节礼了。 长房大老爷程泾写了封信回来,说他今年刚刚入阁。人情客往比较多,明天程许又要参加秋闱了,想留了袁氏在京城打点府里的庶务,照顾程许。 郭老夫人收到信,冷笑着打信拍在了茶几上。 当时周少瑾给郭老夫人做了两件冬天穿在里面的坎肩,正巧拿过来给郭老夫人试试大小。见状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郭老夫人忙安慰她:“没事,没事。和你不相干。这坎肩做得很好,大小也合适,可见是用了心思的,我很喜欢。正好正月里和那些老太太们打牌穿。”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道:“我知道您不是在发我的脾气,是我的胆子太小了。” 郭老夫人看着她站在那半开的十八学士旁,颜色比那茶还要娇丽几份,心中一软,笑道:“你这几天没去找你池舅舅下棋吗?” “没有。”周少瑾道,“我看沔大舅舅每天都忙着和那些田庄里的庄头、铺子里的大掌柜算账,池舅舅管着整个九如巷的庶务,肯定也很忙。我就没有过去。” 郭老夫人闻言面色更和煦了,让吕嬷嬷把程泾派人从京都送来的点心拿了两匣子给她,道:“说是什么宫中的贡品,你带回去和你姐姐尝尝。” 周少瑾笑着道谢,出了上房。 郭老夫人就叹道:“她还不如一个孩子。那孩子看见自己舅舅很忙都知道不要去打扰四郎,她倒好,不想回来就不想回来,我也知道没哪个媳妇喜欢撇了自己的丈夫孩子守着个孤寡的婆婆,她难道就不能自己跟我说一声。老大也是个趴耳朵,听不得媳妇三句,我看他就是入了阁也就是跟在别人的身后摇旗呐喊,难有说话算数的时候!” ☆、第二百三十三章婚期 郭老夫人斥责程泾和袁氏,吕嬷嬷怎敢多言。 她装着没有听到似的笑着问道:“那今天的年夜饭还是摆在上房吗?” 程家的规矩,小年各房在各房摆团年饭,大年三十全都在听雨轩吃团年饭,吕嬷嬷所说的年夜饭,是指小年夜的年夜饭。 郭老夫人却不放过这个话题,道:“这边只有我和四郎过年,摆哪里都行。倒是大太太那边,你派个人去说一声,既然京中的事务繁多,大老爷又指望着她帮着打点,就让她留在京城好了,至于各家的年节礼,也就拜托她多操操心,一并送了吧!我们这边就只管金陵城的几家老亲戚好了。” 吕嬷嬷恭声应是,等着郭老夫人继续示下,谁知道郭老夫人却摘茶盅来喝了一口气,道:“听说开了春周家太太要从保定来?你去打听打听,什么时候到。到时候少不得要请周家太太过来吃个便饭。” 周家太太? 吕嬷嬷想了想才意识郭老夫人所说的人是周少瑾的继母李氏。 这可真是难得的体面啊! 就是二房大太太洪氏娘家来人,老夫人也没有这样招待过。 她不由地打起了精神,笑着应了声“好”。 郭老夫人放下了茶盅,道:“那你下去忙去吧!没什么事也不用来跟我说了,说来说去也就是那几件事。” 吕嬷嬷只好退了下去。 给袁夫人递话好说,可这年节礼的银子老夫人可是一个字也没有提。 到底是从公中出还是要为难袁夫人一下由袁夫人自己想办法……这要是会意错了,可是两边都不讨好的事啊? 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她简单真都要愁白头了。 周少瑾这边却陪着关老太太高高兴兴地收拾着屋子——程诣明天就要回来了。 跟着何家老太爷读了些日子的书,据关老太太说。“懂事多了”。 周少瑾很怀疑。 前世四房那么艰难,程诣还挺乐观的,今生什么事都还没有发生,他能“懂事”才怪呢! 不过,程诰能回来,她还是很高兴的。 家里肯定会热闹几分。 似儿过来请关老太太示下:“您看是挂这个五彩的锦缎帘子还是挂那个青色的细布帘子?” 关老太太笑道:“这你得问少瑾。他们年轻人和我们的眼光不同,免得到时候诣哥儿回来了又要在私底下抱怨。” 周少瑾就和老太太说笑道。嗔道:“我看您是要把这责任推到我身上。若是诣表哥回来了看着这屋子布置的不如意。你正好把我给推出去,说是我帮着布置的。” “就是这个意思。”关老太太呵呵笑,道。“你可要小心点了,别到时候被诣哥儿念叨。” 周少瑾抿了嘴笑,吩咐似儿:“挂那个五彩的锦缎帘子好了。大过年的,也喜庆些。” 似儿笑着退了下去。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笑着禀道:“老安人,二表小姐。镇江廖家的人过来送年节礼了。随行的还有他们的大管事,说是想在年前把大表小姐的婚期定下来。随行的嬷嬷已经进了正院,正挨着给各房的老安人、太太、奶奶们请安呢!” 关老太太算了算日子,道:“今天他们倒来得早。这还没有喝腊八粥呢!”然后对周少瑾道。“你先回去换件衣服,等会也一起见见廖家的嬷嬷,看看她们有没有其他的话说。” 廖家看得几个日子关老太太都派人去重新合过八字了。据说都是好日子,关老太太把这个结果写信告诉了周镇。周镇回信来说一切都由关老太太做主。关老太太就选了三月初九的日子。 在周少瑾的记忆中。前世关老太太也是选了这个日子。 说是怕离秋闱的日子太近,怕廖绍棠新婚燕尔分了心。 可不知道为什么,廖家却看中了五月十八那个日子。 最后说来说去,两家都退了一步,把周少瑾出阁的日子定在了四月二十四。 后来廖绍棠落第,廖家觉得应该让廖绍棠参加秋闱之后才成亲的,关老太太毫不示弱,道:“我当初就说应该定在三月初九,那是我们程家找了龙虎山的道士亲自看过的日子。是你们坚持要把婚期定在四月二十四,现在又来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这才把廖家的人给压了下去。 当时她以为是正常,现在看来,廖家却不够有诚意。 不知道今生廖家是不是还会选了五月十八那个日子。 周少瑾有些心不在焉地换了件崭新的桃红色镶绿色芽边的棉褙子,戴了朵上次程池送得南珠珠花去了关老太太屋里。 关老太太刚刚梳洗完毕,正由着拟儿在插簪。 一旁服侍的王嬷嬷忙笑着请了周少瑾坐下,笑容十分的亲切慈爱,看她的目光好像在看自己的孙女似的。 周少瑾不禁暗暗称奇。 王嬷嬷为人端方,也因此有古板,像这样情绪外露,还是她第一次看到。 难道是因为诣表哥要回来了? 周少瑾猜测着。 没一会,廖家的婆子过来了。 来的是两个婆子,其中一个是钟嬷嬷,另一个是个和钟嬷嬷差不多年纪的妇人,看上去就是一副唯唯诺诺的老实相,话都有些不敢开口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和程家的应酬是以钟嬷嬷为主。 两人上前给关老太太和周少瑾请了安,互相问候家里的长辈,钟嬷嬷就把同行的那位嬷嬷支了出去:“……你去把来时大太太特意交待带给老安人的那匣子阿胶拿进来。” 那嬷嬷喃喃应“是”,退了下去。 钟嬷嬷就歉意地笑道:“没办法,家里这些日子为了大爷的婚事都快忙翻了天,偏生又遇到了过年,只好让她跟了我同来。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老安人和二小姐原谅!” 有长辈在,周少瑾是向来不说话的。 关老太太则看出这钟嬷嬷是有事而来,和她应酬了几句,两人就心照不宣地进入了主题。 “我们家大太太说了,既然老安人找人看过了,三月初九的日子最好,那就把婚期定在三月初九好了。等会我们家大管事就照着这个日子和媒人一起商定婚期。” 关老太太很满意。 周少瑾则有些惊讶。 看样子。前世还是发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她沉默地听着,就见那钟嬷嬷看了她一眼,把方氏用自己的陪嫁给廖绍棠在京城买了个两进的小院子的事说了。并道:“我们家大太太说了,这是单给大爷的,以后我们家大太太归天了,陪嫁均分。也有大爷一份的。而且京城宅子里的家具、陈设、丫鬟、车夫都一一俱全,只等大爷成亲了就可以带着家眷一起去京城读书了。” 镇江廖氏可是个大家庭。若说人口,九如巷程家五个房头加起来还没有人家一个房头多。能成亲之后和丈夫出去单过些日子,没有那些琐事打扰,夫妻间的感情必能一日千里。 关老太太喜出望外。 周少瑾心知肚明。 这应该就是方氏提出来的条件了。 只要她能让姐夫得到程泾或是程渭的指点。她姐姐就能得到方氏这个做婆婆的庇护。 周少瑾朝着她微笑着点头。 钟嬷嬷机敏不再说什么,而细细地说起周少瑾的婚事廖家准备请多少客人,置办多少桌酒席。廖绍棠成亲之后每个月会有多少月例等等。 关老太太越听越高兴,最后钟嬷嬷起身告辞的时候甚至站起来送了送钟嬷嬷。 钟嬷嬷连声“不敢”。 周少瑾笑着主动请缨。代了关老太太送钟嬷嬷出门。 钟嬷嬷见周围没人,忙笑道:“二小姐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您只管说,我这就给我们大太太带话。” 周少瑾把周少瑾的意思说了。 当然,她没有说这是姐姐的意思,只说是自己和父亲商量过的结果。 钟嬷嬷有些失望,但也觉得周少瑾的话有道理。 有些人情是越用越少的。 她笑着道谢,由王嬷嬷陪着去了五房给汶大奶奶问安。 周少瑾还以为姐姐的婚期还会像前世一样会有番波折。 谁知道过了腊八,廖家那边正式传来消息,周少瑾和廖绍棠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初九。 周少瑾开始一阵欢喜,转念想到姐夫明天的秋闱会落第顿时又一身冷汗。 如果姐夫和前世一样没考中举人,那廖家岂会不会把这责任推到姐姐身上!而且外祖母还没有了借口为姐姐辩护。 要不要跟廖家的人说说,就把婚期定在于五月? 可那也是程家的主意,廖家要为难姐姐他们一样没有办法啊! 周少瑾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寒碧山房。 碧玉她们正在除尘,忙请了周少瑾屋里坐:“小心灰尘都落在了您身上。” 周少瑾勉强地笑了笑。 清风从外面走进来,板了脸道:“二表小姐,您是来找四老爷的吗?四老爷正在屋里算账呢!四老爷说了,他算账的时候谁也不许打扰,就是怀山大叔,如今都在屋外服侍着呢!” “哦!”周少瑾应了一声。 她也没准备找池舅舅。 这种事她和池舅舅说也说不清楚,说不定三下两下就让池舅舅给看出端倪来了。她去和池舅舅说,不是没事找事吗? 再说了,池舅舅在算账的时候她本来就不应该去打扰池舅舅,上次是她不知道,无意间闯了进去…… 周少瑾站在寒碧山房的院子里看碧玉她们扫了会尘,就起身告辞了。 碧玉奇道:“二表小姐过来干什么的?” 程池搬到了寒碧山房住,寒碧山房却没有增加人手,大家都忙得团团转,也没有人把碧玉的话放在心上。 ☆、第二百三十四章过年 周少瑾一个人回了嘉树堂。 一个穿着鹦鹉绿潞绸袍子的半大小子正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指使着几个小厮在搬箱笼。 她定睛一看,那半大的小子竟然是在程诣跟前服侍的三宝。 周少瑾大吃一惊,道:“三宝,你怎么在这里?诣表哥呢?不是说你们明天才回来吗?” “二表小姐!”三宝忙上前给她行了礼,直起身来笑嘻嘻地道,“何家不放心二爷一个人回金陵城,特意派了送节礼的大管事随行。二爷心里惦记着老安人、大老爷、太太、大爷和两位表小姐,雇了辆马车就飞奔回来了。这不,刚到。去给老安人请安去了。” 周少瑾愕然,道:“你们,你们是偷跑回来的?” “没有,没有。”三宝连连摆手,道,“我们怎么能做那种事呢!我们留了张条子给何家太太。” 周少瑾急得满头大汗,急急就往上房去。 刚上了台阶,她就听见沔大太太的斥责声:“你这混账东西!这是读得什么书?居然就这样跑了回来了!你让何家太太怎么想?你还有脸说……” 周少瑾忙撩了帘子。 沔大太太正拿着把鸡毛掸子追着程诣打呢! 程诣看见周少瑾就像看见了救命的稻草似的,一溜烟地就跑到周少瑾身后躲了起来,委屈地冲着沔大太太道:“我这不是这么长时间没有看见您和祖母太想念了吗?您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您看,您把我的胳膊都打红了。” 他说着,就要去捋袖子。 周少瑾侧身就要避开。 程诣却一把拽住了她,道:“您怎么能这么不讲义气!想当初程举他们笑话你的时候,我可是帮着你揍了他们的!” “你还和人打架!”沔大太太早已经气得发昏。又不好当着周少瑾的面打儿子——万一周少瑾和儿子的婚事成了,儿子以后在周少瑾面前还有什么面子可言。她手中的鸡毛掸子指着程诣却对周少瑾道,“少瑾,你快让开。我今天不打把他打得记住了,他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 程诣却把周少瑾推到了母亲的面前,叫道:“娘,您打吧!你就打死我好了!我连夜赶回来看您。您就这样待我?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要不您把我直接扔大街上好了。也免得我看到您这样伤心!” 沔大太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直道:“少瑾,你快让开!你快让开!” 周少瑾被他们母子俩人隔在中间左右不是人,推来搡去的头都晕了。 屋子里响起了关老太太威严的声音:“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大过年的也不安生。” 沔大太太忙放下了鸡毛掸子。恭敬地喊了声“娘”。 程诣则跑过去抱住了关老安人的胳膊:“祖母,祖母,我可想您了!您这些日子还好吗?听说您前些日子去甘泉寺上香,还给我点了盏长明灯。多谢祖母了!我就知道,这家里您是最喜欢我的人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关老太太皱着眉头瞪程诣。可脸上的愠色却消退了不少。 程诣嬉皮笑脸地道:“祖母,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应该一个人跑回来的,可我已经回来了。又快过年了,您就和我娘说说,让她不要责骂我了。我保证以后一定改正。好不好?”他撒着娇。 关老太太却道:“你也知道你不对啊!多的都不说了,我已经派管事去了浦口。看能不能赶在何家挖地三尺找你之前把信送到。至于你,立刻给我去跪祠堂去。” “祖母!”程诣拉着关老太太的手不放。 关老太太道:“你现在不去也行——等你老子回来了,可就不是跪祠堂这么简单了!” 程诣听着打了个寒颤,忙道:“我去,我去!” 可他一面说,却一面朝着周少瑾使眼色,示意他帮自己求个情。 周少瑾只当没有看见。 程诣的这性子若是犯事之后没人教训他,他就不会放在心上,以后可能还会再犯错。 “那,那我去换件衣服……”程诣没有办法,只好妥协。 关老太太点了点头,让似儿陪着程诣去换衣裳。 沔大太太小声地抽泣起来,道着:“我怎么就养了个这么让人操心的东西!” 关老太太道:“还好有颗辣椒是辣的,不然你哭也没用。” 老人家是指程诰优秀,不用沔大太太操心。 沔大太太这才好受了些。 掌灯时分,得了信的程沔把程诣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眼看着要过年了,程诣也跪在了祠堂,他也不好说什么,吩咐家里的丫鬟小厮:“谁也不许给他送东西吃,让他就这样给我饿着,什么时候知道好歹了,什么时候起来。” 众人噤若寒蝉。 第二天,程诣回来的消息传遍了九如巷。 程举、程诺纷纷来探望程诣。谁知道程诣被关了起来。程举就怂恿着程诺去求周少瑾。周少瑾才懒得搭理他们。等到程诣从祠堂里放出来,程举就当着程诣的面告了周少瑾一状:“不是说是你的表妹吗?你待她那么好,她怎么一点也不关心你?我让她去看看你她都不肯。” 程诣肺都快气炸了,可当着程举等人的面,他压着脾气为周少瑾说话:“是我爹和我祖母的吩咐,说谁要是给我递吃的喝的了,或是去看了我,就让我一直跪到元宵节。” “这么狠啊!”程诺咋舌,说起了近日金陵城的轶事,“你听说了吗?良国公世子和刘家大小姐的婚期定在了明年的五月十五。听人说,那刘家大小姐也不是个善桩,她收拾起丫鬟来那可是杀人不见血的。也不打你,也不骂你,就这样让人跪着。直挺挺的跪上几天,好生生的一个人就得给跪废了……” “真的,真的!”程诣还是第一次听说良国公世子和刘家大小姐订亲的事,他非常八卦地道,“他们家的大姑奶奶不就是和他们家的大姑爷和离的吗?他们家肯定有这样的家风!这要是真的,以后谁敢娶他们的姑娘啊!” 几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凑在一起说起了金陵城里的姑娘家。 程举坐在一旁眼珠子直转,就是没有找到机会进四房的内院。 可程诣送走了程举几个就直冲到了畹香居。 周少瑾正在做针线。 在嘉树堂吃了团圆饭。她就要和姐姐回平桥街了。然后她会一直呆在那里。直到姐姐出嫁。 就算她能回来,那也是仲春了。 郭老夫人春天穿的坎肩她才刚刚选好了料子。 周少瑾想趁着这几天没事把坎肩做出来。 等开了春,郭老夫人就能穿了。 可没想到门却被“啪”地一声被推开。程诣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道:“我跪在祠堂的时候,你怎么也不去看看我!要是我被跪废了,你有什么好?” 周少瑾放下手中的针线。冷冷地质问他:“你不是说我们俩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吗?怎么,你这还没到知天命的年纪。怎么就把自己说的话给忘了?” 程诣脸胀得通红,强做镇定地道着:“我,我这不是出了快一年的门吗?你怎么这么小气,还记得这件事……” 周少瑾道:“你放心。我一辈子都会记得的。你以后就别指望我会帮你了。” “你,你真是,黄蜂尾上针。我再也不理你了。”程诣说着,生气地走了。 周少瑾莞尔。 她和他是表兄妹。她自然不会生他的气。可别人就未必。得让他知道,这话是不能乱说的。 过了几天,给郭老夫人的肩坎做好了。 周少瑾又做了些米糕一并送去了寒碧山房。 米糕是送给碧玉她们的。 因只有程池陪着郭老夫人过年,长房过年颇有些冷清。好在长房的仆妇多,赏赐也重,仆妇脸上都带着笑,进进出出的,倒也有几分热闹。 周少瑾一面帮郭老夫人试着肩坎,一面叮嘱郭老夫人:“我听花房的管事说,今年过年会下雪,除了二房的老祖宗,就数您辈份最高了,您就别出去了,让池舅舅陪着您在家里打牌或是下棋。有心的,自会来给您老人家拜年;无心的,您也别理会了。别人也不能说什么。您现在只是天变了肩膀疼吗?腿疼不疼?要是您腿疼,我给您做两件护膝吧?很快的。最多两、三天功夫就做好了。” 郭老夫人呵呵笑,道:“我的腿脚还好,就是这肩膀有时候受不得风寒。”然后从一旁的小匣子里拿了荷包递给了周少瑾,道:“你明天在嘉树堂用过团年饭就要回家去了吧?这是我给你的压岁钱,拿好了。” 周少瑾笑道:“我给您拜年的时候您再给我。” 郭老夫人笑道:“今年不是特殊吗?等明年,你来给我拜年的时候我再给你压岁钱。” 是啊! 今年情况特殊,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回九如巷了。 她道了谢,默默地收下了沉甸甸的红包。 郭老夫人就轻声问她:“不想跟着你父亲去保定?” 周少瑾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此时的心情非常的复杂! 她想和父亲一起生活,把这些前世的恩怨都抛开,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可她还没有把程家的事告诉程泾,她又没办法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离开。 郭老夫人暗暗摇了摇头,安慰她:“别害怕!保定那地方还挺不错的。你要是过不惯,还可以回来。” 周少瑾笑了笑,辞了郭老夫人。 ☆、第二百三十五章破坏 郭老夫人转过身来,透过镶嵌着琉璃的窗棂,正好可以看见周少瑾和碧玉告别的情景。 望着小姑娘精致的面孔,温柔的笑容,她突然觉得一阵心酸。 保定再好,怎比得过金陵! 亲情再好,在继母手里讨生活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小姑娘翻过年就十四岁,到了议亲的年纪,这女人嫁人等于是第二次投胎,这么关键的事,却被操纵在一个和自己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也没有太多感情的人手里,小姑娘又不傻,怎么可能像表现出来的这样平静安逸呢? 郭老夫人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待周少瑾的背影渐行渐远,这才让小丫鬟叫了碧玉进来,问道:“少瑾都和你们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郭老夫人不是那种事无巨细都喜欢管的人,陡然间这样,玉碧有点紧张,帮着周少瑾辩道,“二表小姐说,她这家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前些日子在寒碧山房抄经书,受了我们不少的照顾,她也没有别的东西可谢我们的,就亲手做了些米糕拿过来给我们尝尝。说是当值的时候若是饿了,在茶房里蒸一蒸就能吃了,很方便。” 郭老夫人点了点头,让她退了下去。 碧玉心中有些不安,怕自己说错了话给周少瑾惹了麻烦。 不曾想到了下午,郭老夫人让她去请了关老安人过来说话。 她忐忑地去了嘉树堂。 周少瑾姊妹在畹香居收拾东西,她没能遇到。 碧玉只好把这些心思都放在心里,笑着去见了关老安人。 关老安人虽然想不通郭老夫人有什么事要见她,但还是很快就穿戴整齐,由拟儿扶着去了寒碧山房。 郭老夫人亲自在门口迎了她进来。两人分主次坐下,待小丫鬟上了茶点,关了门,郭老夫人这才低声地道:“你们家大表小姐马上就要出阁了,二表小姐是走是留,你们家姑老爷可有话递过来?” 关老太太知道周少瑾给郭老夫人送坎肩的事,还当郭老夫人有话要对她说。拿了这件事做开场白。忙笑道:“家里正忙着初瑾和诰哥儿的事,少瑾的事还没有个定论。” “这孩子向来心细。”郭老夫人道,“你们商量初瑾婚事的时候就应该把这孩子去向定下来才是。” 四房的沔大太太素闻是个妥贴人。怎么这件事却办得这么马虎? 关老太太听出郭老夫人言辞间的不满,忙驳解般地把她们的打算告诉了郭老夫人:“平时把她当亲外孙女一般,从来没有想过把她送去保定。寻思着等把初瑾和诰哥儿的婚事办了,就跟姑老爷提一声。来个亲上加亲,把少瑾许配给诣哥儿的……” 郭老太太忍不住地讶然。 诣哥儿?! 四房的二爷! 她连他长得什么样都不记得。可见这孩子很是平庸了。 四房怎么就敢打了周少瑾的主意? 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吗? 郭老夫人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周少瑾时周少瑾那拘谨沉默的样子,不禁一阵心痛。 那她让这孩子来帮自己抄经书还有什么意义? 郭老夫人道:“所以你们从来都没有想到过送少瑾走?” “是啊!”关老太太不知道郭老夫人的想法,笑吟吟地道,“我和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好歹也把她拉扯大了,她眼看着就要说亲了,怎么把能把她交给别人呢!” 可跟着你也一样的让人不放心啊! 郭老夫人在心里暗忖。天人交战良久,这才露出副可惜的样子。道:“原来我还想问问你们对少瑾有什么安排,看来你们早已准备把她留家里了。我还想着这孩子既然服侍了我一场,我怎么也要关心关心她的婚事……”说着,郭老夫人舒颜一笑,道,“不过这样也好,大家都是熟人,知根知底的,这女人嫁人,多半也就是求个安稳。” 原来是要给少瑾说人家! 关老太太心里顿时有些矛盾起来。 郭老太太出面,那自然非富即贵,品行端良,说不定还是即富且贵……自己的孙子是什么性子,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肯定是比不得郭老太太介绍的人……可若是就这样把少瑾让了出来,那诣哥儿怎么办呢?少瑾可不仅仅是样貌好,而且性子也好,又擅长女红烹饪,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孩子……何况郭老夫人说的也对,这女人嫁人不就求个“安稳”吗?别的她不敢保证,这“安稳”二字却是敢保证! 这一刻,刚正的关老太太也没办法做到公正无私了。 她笑嘻嘻地同郭老太太寒暄起来。 郭老夫人说不出来的失望,又夹杂点痛心。 少瑾这孩子,可真应了红颜薄命这句话! 她无精打采地送走了关老太太,直到晚上程池过来用晚膳,她的心情还很是低落。 程池看了旁边服侍的碧玉一眼。 碧玉找了个郭老夫人没有注意的机会低声对程池道:“今天二表小姐过来给老夫人送了坎肩,之后老夫人又找了关老安人过来说话,就一直这样了!” 周少瑾! 她又怎么了! 程池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他前些日子交待了不让人随便打扰,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周少瑾了。 她难道出了什么事? 程池想到那天看见周少瑾,明明是她大大咧咧地闯进了他的书房她却红着脸狡辩说她是无意路过的,或者她那个时候就有什么事找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胡说八道了那么一通? 他有些坐立不安起来,问郭老夫人:“娘,您今天是怎么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要不然我回听鹂馆去,等您的气消了我再来?” 就算程池这样逗郭老夫人。郭老夫人也没有开心,而是摇了摇头,用过晚膳后和程池去了宴息室说话,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儿子:“……我手上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不然我就抢在你四婶婶之前开口了。现在倒好了,我反而不好开口了。”又责怪程池,“我不是说让你帮看着点吗?你也不放在心上。让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就这么嫁了!” 程池掩饰不住的惊愕。也顾不上为自己驳解了,道:“我怎么知道四房那么早就把她的亲事定下来了。她今年不才十三岁吗?” “是啊!”郭老夫人感慨道,“我原只是想问问这孩子的去留。谁知道你四婶婶却给了我这么句话!我原想你四婶婶怎么也要把这孩子留到及笄。不过,我反过头来仔细想想也能理解,这孩子没有了生母,继母又出身商贾。若是能早点把婚事定下来,她就是去了保定。她继母也不好把她怎样,却也是片好心。只是这诣哥儿……你可有印象?” 程池摇了摇头。 整个九如巷他也就对程识、程让、程许有印象了。 郭老夫人就道:“你看,怎么能让少瑾嫁了这样一个人?” 程池脑海里浮现出周少瑾顽皮时的神色——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迸射出如星子般璀璨的光芒。得意的就像个偷了鱼吃的小猫儿。 嫁给程诣……是有点可惜! 他安慰母亲道:“这不还没有定亲吗?您也别着急上火的。大过年的,您若是哪里不舒坦我们也跟着没办法过年了。要不您看这样行吗?等过了初六您去各家走走,我到各家走走。您也托您的老姐妹们给留个心,若是找到了合适的人家。也不必和四婶或是她继母打招呼,直跟大哥说了,向那周大成提亲,周大成若是应了,四婶也就只能把这心思压在心底了。到时候再叮嘱大哥一声,他不说,您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也不算得罪四婶了。” “釜底抽薪。”郭老夫人大赞,道,“你这主意好。就是这人选的事有点难,你可要看清楚了,可别把少瑾推到火坑里去了。” 母子俩都没有想到是否应该先看看程诣,了解一下程诣的为人品性之后再做决定! 程池道:“再好的人家也得靠她自己去过日子。我只能说给她找学识出众、相貌堂堂的,至于以后,就看她有没有这个造化了。” 郭老太太点头。 碧玉在槅扇外听了个音,吓了一身的冷汗。 郭老夫人和四老爷……这是怎么了? 常言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也不拆一桩姻缘。 四房的诣二爷的确没办法和他们长房的许大爷相提并论,可诣二爷和二表小姐青梅竹马,自幼一块长大,关老安人和沔大太太待二表小姐又像亲生的一样,加上九如巷富可敌国,怎么也不会少了诣二爷和二表小姐的嚼用,正如关老太太所说的,求了个“安稳”,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吗? 若是嫁了别人,就算学识出众,相貌堂堂,家里外面一堆小妾外室,就是朝廷的封吏大疆也能把人给气死,那还不如嫁个能老老实实本本份份一起过日子的吗? 老夫人也是,既然那么疼爱二表小姐,为何不问问二表小姐的意思?说不定人家二表小姐就想嫁诣二爷这样的呢! 碧玉急得不行,谎称说肚子疼,让珍珠帮替了她当值,转身就往畹香居去了。 因周初瑾这次出府之后不会再回来,住了十八年的宅子每一样东西都充满了记忆,每一个东西都巴不得能带走,所以需要装箱的东西也就特别多,两人忙了一整天,才将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 ☆、第二百三十六章家去 周初瑾环顾着屋子里大大小小四十几个箱笼,疲惫地道:“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声音非常的伤感。 周少瑾能理解姐姐的心情。 前世程家给了她那样的伤害,她离开程家的时候还在黑暗中凝视了九如巷很久。 “没关系!”周少瑾温柔地安慰姐姐,“隔得这么近,有什么遗漏的到时候让马富山家的回来拿就是了。” 又不是一辈子不能回来! 春晚进来禀告:“碧寒山房那边的碧玉姑娘过来了,说是这几天事多,明天怕不能送您,过来给您请个安。” “她这么客气干什么?”周少瑾笑着,见姐姐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倦色,对周初瑾道:“姐姐,我去看看,你回屋歇会吧!明天一大早还要过去给外祖母请安,外祖母肯定也有许多事要交待你。” 前世,外祖母就流着眼泪搂着姐姐说了一上午。 周初瑾笑着点了点头。 周少瑾去了书房。 碧玉看了眼春晚,欲言又止。 周少瑾遣了春晚。 碧玉就凑在周少瑾的耳边一阵低语。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外祖母和大舅母竟然想让她和诣表哥……这,这怎么能行? 她待诣表哥就像自己的亲哥哥一样,不,重生之后,就觉得他是自己的弟弟了……她怎么能嫁给自己的哥哥呢?而且诣表哥行事根本就和她走不到一块去,以后她岂不是要一辈子跟在他身后帮他收拾烂摊子?她,她哪有这个本事啊! 周少瑾想想就觉得心情都跟着沉重了几分。 她一把拽住了碧玉的手,忙道:“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还被蒙在鼓里呢!外祖母和大舅母的恩情我肯定会报答的,可让我这样的去报答外祖母和大舅舅,我,我实在是不行!” 碧玉没有想到事情和她想像的完全相反。 周少瑾从内心讲,并不赞同这门亲事。 也就是说,郭老夫人和四老爷是对的! 碧玉如释重负,低声笑道:“二表小姐不怪我多嘴就是。这件事。您还是和周大人商量为好!可别最后得罪了亲戚。这么多年的恩情没了!” “多谢!多谢!”周少瑾再次向碧玉道谢,亲自送了碧玉出门。 第二天早上,周初瑾见周少瑾精神不大好。笑着问她:“昨天碧玉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哦!”周少瑾掩饰般低头夹了块金银馒头,道,“想知道我回去之后还回不回来?” 周初瑾问她:“你的意思呢?” 这是她们姐妹第一次这么正式地谈论这个话题。 周少瑾笑道:“我想及笄之后跟着父亲去任上。之前还是住在外祖母这边好了。正好可以尽尽孝道。” 周初瑾不置可否。 这件事得商量父亲,而父亲一直没有提妹妹的去处。不是有为难之处就是另有打算,还是等李氏来了再说。 她转移了话题。说起了那些花木:“春天正是换盆的时候,还是搬回去的好。你若是还回九如巷,再搬过来就是。” 如果她再回九如巷,恐怕要长住了。 周少瑾笑着应了。朝着雪球招手。 雪球跃到她的怀里。 她轻轻地捋着雪球的毛,道:“我们回家去了!” 雪球不明所以地“汪汪”了两句。 ※ 和前世一样,小年夜那天早上。关老太太拉着周初瑾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出来吃团年饭的时候。关老太太和周初瑾的眼睛都是红红的,神色间很是伤感。沔大太太劝了半天,关老太太这才收起了戚容,大家高高兴兴地吃了顿饭,送了周少瑾姐妹出门。 关老太太是外祖母,又是孀居,她虽然扶养了周初瑾一回,可周初瑾出嫁的时候却不能辞别自己的外祖母,周初瑾想到这是她出嫁之前最后一次见关老太太了,眼泪又忍不住地落了下来,扑在关老太太怀里怎么也舍不得走。 周少瑾和沔大太太在一旁陪着不停地落眼泪。 程沔到底是男子,理智些,红着眼睛对着周少瑾挥了挥手,道:“快家去吧!再晚就该霄禁了。又不是见不着。初二你难道不准备来给舅舅拜年不成!” “没有,没有。”周初瑾擦着眼泪,依依和程家四房的人道别,一路小泣着回了周家。 周家和周少瑾上次回来时看到的又有些不同了。墙粉得雪白雪白,青色的瓦鱼鳞般地排列在屋顶,特别的整齐。进了门,就连竹子都长得格外精神。 马富山家的笑道:“尊了老爷的吩咐,大小姐要出阁了,这屋子重新翻修了一回,免得姑爷来接亲的时候看不上眼。” 周初瑾脸色绯红。 周少瑾抿着嘴笑,终于松了口气。 她一路安慰着姐姐,可不管怎么说姐姐都像春天的雨似的绵绵不断,她都差点跟着哭了起来。 持香几个服侍着周初瑾梳洗,周少瑾则指使着丫鬟婆子把周初瑾准备带去廖家的一些东西和陪嫁的嫁妆放在一起,等到了吉日好一并送去镇江。 碧桃进来禀道:“二小姐,施香姑娘带着夫婿过来了。说是想给您和大小姐磕个头。” 周少瑾有些意外。 前世施香出府之后可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让小丫鬟带了施香进来。 施香的头发全都梳了起来,穿件着她从前赏的杭绸夹棉褙子,脸冻得红彤彤的,已是典型的小妇人模样,上前给她问安。 周少瑾笑着问了她出嫁之后的情景,知道她嫁的那户人家姓卢,她是长媳,婆婆尊重,丈婿体贴。过得很好。这次回来给她问安也不是遇到什么困难的事,只是听说她从普陀山回来了,周初瑾出嫁的日子也定了,来给她们磕个头,尽尽旧仆的礼数。 她还带了她婆婆做的一些咸菜,并道:“……吃了的人都说好,给两位小姐尝尝鲜。也算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周少瑾把东西收下了。和施香说了会话,赏了她男人一壶酒,家中的公公婆婆一包糖。几件尺头,二两银子,留了施香俩口子住了一夜,次日用过午膳才走。 晚上。马富山告诉她们姐妹:“程辂回来了!” 周少瑾姐妹不由皱眉,道:“知道他这一年在岳麓书院过得怎样?” 马富山道:“听说今年得了个优。在九如巷送去岳麓书院的人里是成绩最好的一个。” 那就更留不得他了! 周初瑾道:“父亲的信还没有来吗?” 马富山笑道:“应该会让师爷随身带过来吧!” 周初瑾出阁,周镇是回不来的。但他除让李氏回来主持周初瑾的婚礼之外,还派了自己的幕僚李先生和随从李长贵一起回来。 姊妹俩只好耐心等待。 过了元宵节,李氏从保定府赶了回来。 她没有带周幼瑾。 内宅的事有时候就是东风压倒西风。 周初瑾已充分展示她的能力。李氏不免有些战战兢兢,她生怕不懂事喜欢哭闹的女儿惹了周初瑾不高兴,索性没把她带回来。只说是日夜兼程,周初瑾年纪太小。怕她受不住。 周少瑾连连点头,道:“这天气实在是不好。等幼瑾大了一些了,你有闲的时候可以带她去京城看姐姐,保定府离京城很近的。” 周镇那边已得了信,知道方氏拿体己的银子给周初瑾他们买了一个宅子,对方氏这个婆婆很满意。 李氏忙笑盈盈地道:“这是大小姐的福气,我们幼瑾也跟着沾了光,到时候能去京城逛逛了。” 周初瑾根本无意见周幼瑾,李氏没有把她带回来正中她的下怀。 她笑着和李氏寒暄了几句,道:“太太还是住在上次住过的书院吧?之前家里不是没人吗?我怕被宵小光顾,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就全都锁在了上房……” 李氏根本不敢和她计较,笑道:“大小姐说到我心坎上去了,大小姐出阁的事千头万绪的,我住在书院,正好给那些管事婆子们示下。大小姐也可以安心地准备出阁的事。” 按礼,姑娘家出阁之后头次认亲,要给夫家的每个人都做双鞋。当然,也有不讲究的,只给公婆或是同胞的叔伯做的。这全看女方家的财力。 周初瑾当然不会自己做,要了廖家众人鞋子的大小,正请了针线上的婆子在家里做鞋。 可这话谁也不会说穿。 周初瑾大大方方地道了谢,让马富山家的陪着李氏去歇息。 李氏身边的李嬷嬷自从知道兰汀和欣兰都折在了周初瑾的手里,在周初瑾面前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敢有,虚扶着李氏就去了书房。 持香进来道:“大小姐,马总管说,李先生要给大小姐问安,请大小姐花厅里去。” 周初瑾一点也不意外,笑着对周少瑾道:“你和我一起去吧!” 周少瑾没有多想,以为姐姐是要她做个伴。不曾想去了花厅,在绡纱屏风后坐定,遣了花厅里服侍的人,相貌寻常,留着把山羊胡子的李先生却道:“老爷让我回来,主要是处置那个程辂的。只是这件事关系到家族兴旺,恐怕要事先和程家打个招呼!大人的意思,最好是能请了大舅老爷跟长房的打声招呼。不知道大小姐……和二小姐是什么意思?” 周镇让他找周初瑾帮着引荐程家的人,可他听说二小姐也和大小姐一起过来了,才临时加了句“二小姐”。 ☆、第二百三十七章回府(加更求粉红票) 跟长房打声招呼?! 周初瑾不由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想也没想地道:“那我直接去跟池舅舅说一声吧!何必惊动沔大舅舅——这种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吗?池舅舅若是知道程辂都做了些什么事,肯定不会可惜他的。” 周初瑾觉得妹妹比自己和长房的关系好,此刻又见她毫不为难地就应下,不由暗暗点头,道:“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周少瑾笑道,“你马上要出阁了,此时出门不太好。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李先生听着心里怦怦跳了两下。 照周大人的说法,他的大女儿精明能干,小女儿乖巧懂事。他这次来金陵要办的事能得到程家协助最好,万一得不到程家的协助,也不要和程家发生冲突,毕竟程家读个秀才出来也不简单,还是拿禀粮的秀才,那可是以后考举人,考进士的料子。实在不行了,就请大女儿出面求了四房的沔大老爷帮着和程家周旋,有什么事也多和大女儿商量,她和程家的关系处理的很好。 可现在看来,二小姐只怕和程家的关系更好。 特别是长房。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趁机进府给长房的四老爷磕个头,从而通过四老爷得到大老爷或是二老爷的推荐……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这可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周大人待他也不错,他跟着周大人,虽不至于飞黄腾达,可也宾主尽欢,颇为逍遥。此时却为了功名利禄动了贪念,想攀了程家的高枝,素不知程家门客众多,那高枝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攀上的,说不定高枝没攀上反而一个跟头跌下来摔死了。 他还是好好地跟着周大人为周大人谋划好了,以周大人的厚道,不仅衣食不愁,以后周大人显赫了,自己未必就不能求个一官半职的。 李先生收敛了心思,恭敬地道:“周大人的意思,秀才革职,不外乎考场做弊、品行不端、岁末大考。考场作弊,最简单,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作法——一旦出现考场弊案,金陵的大小官员和众多士子都会被牵连进去,礼部、都察院都会派人来查,金陵的大小官员为了自清也会抱成了团应付礼部和都察院,一旦礼部和都察院没能拿出有力的证据证明程辂参加科考的那一科作弊,金陵的大小官员说不定还会反击,事情只会小事变大事,最后甚至是让程辂从中得力。 “其次是品行不端。 “周大人说,以程辂的小心谨慎、能言善辩,估计比考场作弊还要难。 “最后就剩下岁末大考了。 “程辂的父亲程柏之事已由官府定罪。虽有‘祸不及子孙’的说法,可也有‘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之说。周大人的意思,不妨请把这件事悄悄地告诉长房,再由长房出面暗示给官府和学谕……若是金陵城上上下下的官员对此看法一致,那就再好不过了。” 李先生说话的时候,周少瑾一直在心里细细地琢磨。等到李先生说完,周少瑾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这招可真狠! 由程辂所在的宗族出面说他有才无德,请学谕夺了他的秀才功名,程辂这辈子别说是出仕为官了,就是想做个陶翁也别想得到别人的尊重了,甚至是他的后世子孙也不可能和门第或是底蕴很好的人家联姻,这个家会因此败落下来,永远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 可这也是程辂自找的。 上辈子发生了什么事暂且不论,这辈子他们又没有追究他所做的事,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愿意放手。如果她们听之任之,以后只会是她们倒霉。 周少瑾硬下心肠来,道:“那我明天就进府去找池舅舅好了。这种事,夜长梦多。何况那程辂已经回了金陵,年前还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亲自过来给我们姐妹送年节礼。他也太能装了。” 周初瑾连连点头,让持香去准备名帖。 周少瑾轻笑,道:“姐姐,这名帖怎么准备啊?准备爹爹的名贴吗?爹爹的人去九如巷不去拜房沔大舅舅反而去拜访池舅舅,别人肯定会奇怪的。难道还准备我的名帖不成?池舅舅可是两榜进士出身!” 她是闺阁女子,名帖只能在内院里使用。 周初瑾拍了拍额头,笑道:“看我,都糊涂了。那就让持香进府说一声好了,免得失礼。”又道,“你这样贸贸然地进府去找池舅舅,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啊!” 周少瑾想想也有道理,和姐姐商量道:“要不明天请太太进府去给外祖母请个安,我正好乘着这机会去趟寒碧山房?” “这主意好!”周初瑾说着,朝李先生望去,道,“先生以为如何?” 李先生也觉得这主意好,笑道:“那就有劳两位小姐了!” 周初瑾和周少瑾一起去了书房。 李氏刚刚梳洗完,几个小丫鬟正在给她绞头发,听说周少瑾姐妹来了,她绾着还湿着的头发就出了内室。 既然已经服了软,周初瑾对李氏也就客气起来,忙笑道:“早知道太太的头发还湿着,我们就应该晚点来的。”然后喊了小丫鬟拿几块干帕子来,“我来给太太绞头发好了!” 李氏哪里敢让她动手,连称不敢。 周少瑾也劝:“这南方不比北方。北方有火炕,就是头发略有些湿,在屋里子坐坐也就干了。南边是湿冷,您这样要感冒的。”说着,吩咐碧桃,“去帮太太拿几干帕子来。” 李氏忙道了谢。 等到小丫鬟上了茶点,碧桃拿了帕子进来,李嬷嬷忙接在了手里,和李氏的另一个大丫鬟玉兰帮着李氏绞干了头发,这才退了下去。 李氏这才道:“大小姐和二小姐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她可是听说了,那李先生一进府就去见了她们姐妹俩。 周初瑾只字没提程辂,只说是当初处置兰汀的时候程家帮过忙,如今她既然回了金陵城,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给关老太太道个谢才是。 周镇也没有把当初发生的事告诉李氏,只是说兰汀对周初瑾不敬,周初瑾很是奇怪,查出了些陈年的旧事,兰汀传了假话,庄氏生前根本就没有让她留在周家,更不要说是服侍周镇了。 李氏以为这一切都是周初瑾做得手脚,所以才对周初瑾非常的忌惮。因而周初瑾让她进府给关老太太问安,她压根就没有往别的方面想,立刻就答应。 持香拿着李氏的名帖去了九如巷。 稍晚,她回来告诉周少瑾:“四老爷这些日子都在家陪着老夫人,哪里也没有去!” 周少瑾笑着点头,第二天一大早陪着李氏去了嘉树堂。 关老太太见到周少瑾非常的高兴,对李氏也很热情。 她问起周初瑾的情况,知道周初瑾一切都好,这才和李氏说起周初瑾出阁的事:“……你这一路辛苦了!廖家在镇江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的,周家在金陵城也不是没有根基的,到了初瑾成亲的那天,九如巷的几位舅母都会过去看看热闹的,倒时候就有劳你了!” 言下之意,是让李氏风风光光地把周初瑾嫁出去。 李氏恭敬应喏,说起周家都准备了些什么。 周少瑾心里还有事,好不容易李氏说完了,沔大太太得了信过来相陪,她站了起来,道:“我既然进了府,还是去给老夫人问个安为好!” 关老太太也觉得应该,忙催了她:“快去快回!等着你用午膳。” 周少瑾笑眯眯的去了寒碧山房。 碧玉等人看到她都很惊喜,拉着她的手问她怎么来了。 周少瑾把李氏进府给关老太太问安的事说了,道:“我寻思着过来看看你们和老夫人。老夫人呢?不会去了佛堂吧?” 去了佛堂她就只好等着了! “没有,没有。”碧玉笑道,“新上任的御史宋大人是当朝阁老宋大人的族兄,宋夫人托御史宋夫人带了些东西给老夫人,老夫人正和御史宋夫人在说话呢!” 周少瑾听了抿着嘴笑:“山不转水转,没想到我们府上和宋夫人还挺有缘的!” 大家低声地笑。 珍珠就道:“二表小姐先去茶房里喝口茶吧!等御史宋夫人一出来我就去给您通禀。” “好啊!”周少瑾欣然道,“老夫人的茶房里总是有很多的好茶和好吃的茶点。” 她从前在寒碧山房里抄经书的时候没有少吃。 珍珠陪着她去了茶房,打开了柜子问她要喝什么茶,并道:“二老爷年前送了些新上市的大红袍。” 大红袍秋茶最好。 周少瑾大感兴趣,道:“那就大红袍好了。” 珍珠去烧水。 周少瑾问她:“你们春节是怎么过的?集萤她们还好吗?” “我们都挺好的。”珍珠烧了水,用红漆描金的赞盒装了茶点端给周少瑾,然后坐下来陪她说话,“大年三十的时候老夫人每人赏了五十文钱,我们这些身边服侍的则每个赏了一对四分的银锞子。因袁夫人没有回来过年,事很少。守过岁之后,老夫人只留了吕嬷嬷在身边服侍,放了我们的假。我们还跟着玛瑙去她家串了门,逛了庙会,可有意思了。反倒听鹂馆服侍的人太少,集萤和南屏姑娘都一直在府里当值,今天一早跟着四老爷出去串门去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招呼 周少瑾一下子跳了起来。 那她岂不是见不着池舅舅了! “这春节都过完了,他串什么门啊!”周少瑾忍不住抱怨道,“怎么之前也没有听谁说起来。” 珍珠知道周少瑾和集萤很好,笑道:“四老爷说要出门,难道集萤还能拦着不成?她要是知道你今天回府,肯定也很懊悔的。你要不要给集萤留个话什么的?我记得大表小姐的婚期定在了三月初九,还有两个月,到时候让集萤去看你好了!” 周少瑾很是失望。 好在她没有等多久宋夫人就告辞了。 她去见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高兴极了,拉着她的手不停地上下打量,道:“嗯,长高了一点,也更漂亮了。就是太瘦,要是再胖一点就好了。可见春节的时候吃得不好!”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 郭老夫人就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吩咐珍珠上茶点。 周少瑾嘻嘻地笑,道:“之前在茶房已经喝过茶,吃过点心了。” “我这里有更好的。”郭老夫人笑道,吩咐珍珠去把内室茶几上放着的那个喜上眉梢的红漆描金匣子拿过来,然后小声对周少瑾道,“是你筝表姐送来的,真正的御膳房点心。可不是京城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你吃过就知道了。” 周少瑾连连点头。 郭老夫人就喜欢她这样,吃就吃,不吃就不吃,不用虚情假意地客套。 匣子一打开周少瑾就闻到了股甜甜的味道,明黄签子上写着的名字更是让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御膳房才有的规矩。 她也好多年都没有吃这御膳房的点心了。何况这还是御膳房胡二最拿的点心玫瑰糕。 说是玫瑰糕,实际就是红豆沙糕。 可胡二的红豆沙糕色泽鲜艳,口感细腻,又甜又香,周少瑾一口吃下去,就笑弯了眉眼。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好吃吧!” 周少瑾嘴里还含着点心。只能点头。 郭老夫人就笑眯眯地道:“慢点吃。都是你的——等会我让她们给你带回去。”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忙把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道:“不用了。我吃几块就行了。您还是留着自己吃好了。” “我年纪大了,牙口不好了,吃了太甜的牙齿酸。”郭老夫人慈爱地道,“你池舅舅也说好吃。我给了他一盒,这盒是留给你的。” 自从知道外祖母有意把她许配给程诣之后。周少瑾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初二的时候她和姐姐进府给外祖母和沔大舅舅等人拜过年之后就匆匆地回平桥街。 说不定郭老夫人还以为她和姐姐会来给她老人家拜年,所以才留了点心给她。 周少瑾非常的内疚,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不管说什么都不过是借口罢了。就像这次。如果她不是找池舅舅有事,恐怕也不会过来看望她老人家。 她只好道:“这玫瑰糕真好吃!” 郭老夫人就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你继母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明天请她吃个饭吧!也算是为她接风洗尘了。” 周少瑾闻言差点被咽住。 这金陵城的贵妇人有几个有资格让郭老夫人接风洗尘的。 她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您那么忙……” “傻丫头,”郭老夫人笑道。“我这是给你面子呢!”见周少瑾还欲多说,她索性道,“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你等会去跟你继母说一声,我的贴子随后就到。让你的几个舅母也过来作陪。你以后遇到她,说话也腰杆直些。”又道,“你是趁着你继母和你外祖母在说话过来的吧?我就不留你用中午饭了,回去之后也送几块点心给你继母。” 周少瑾的眼泪都差点落下来。 郭老夫人笑道:“虽说过完了年,可我这里也不许哭的。快擦擦眼睛。” 周少瑾含泪而笑。 郭老夫人就问起周初瑾婚礼准备的情况。 周少瑾一一作答,又欲言又止。 郭老夫人问她:“怎么了?” 周少瑾就悄声地把她在杭州的雷峰塔给姐姐“抱”了块砖回来的事说了,然后愁道:“您说,我怎么给姐姐带过去啊?一块砖代表一块田,我要是放在嫁妆里,廖家的人会不会弄错。可若是不带过去,那岂不是成了我自己的东西……” 郭老夫人倒不知道还有这件事。 她老人家哈哈直笑,道:“是谁给‘抱’得这块砖!我记得我们当时没去雷峰塔啊!该不会又是那些分号的掌柜吧?” “不是!”周少瑾脸色绯红,不好意思地道,“是我求池舅舅帮着弄的。” 郭老夫人忍不住挑了挑眉。 四郎! 他什么时候被人求一求就答应了! 这倒有些趣! 郭老夫人道:“在姑娘家出嫁的时候,陪嫁的仆妇是跟着出嫁的姑娘一起走的,你把那块砖让陪嫁的仆妇抱过去就行了。抱过去之后,最好放在新床底下,这样最灵验了!” “哦!”周少瑾松了口气,记了下来,道,“我到时跟持香说。她会跟着我姐姐嫁过去。” 郭老夫人看着她又乖巧又听话的模样,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头,差点就问她,你姐姐嫁了,你就跟着我住好了。可转念想到给周少瑾找婆家还没个影儿,这话还是咽了下去,又在心里抱怨起这金陵城里的好一点的男孩子都哪里去了?不是学识不够就是相貌不够,还好她没有挑出身家势,这要是挑起出身家势来,只怕个个都不合格。 看样子,还是得从几大家里找! 俩人说了闲话,郭老夫人眼看到了晌午。就催了周少瑾回嘉树堂:“你外祖母那边只怕是早就准备好了午膳,我就不留你了。” 周少瑾真是羞得无地自容。 郭老夫人待她这样好,她却没能以同等的心对待郭老夫人。 说起来,郭老夫人是个很寂寞的人。 三个儿子,两个儿媳妇,两个孙子,除了池舅舅。其他人要不已经嫁人要不就远在京城。到了老夫人这个年纪,她就是给她做再多的针线,孝敬她再多的吃食。也不如她常来陪郭老夫人说说话。 她道:“那我明天再来看您。” 郭老夫人笑着颔首,让碧玉送了她出门。 回到嘉树堂,关老太太和李氏等人正在等她,见她进门忙问:“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都和郭老夫人说了些什么?” 周少瑾把郭老夫人明天给李氏接风洗尘的事说了。 李氏又惊又喜。不敢相信地道:“给我吗?” 周少瑾笑着应“是”,道:“老夫人说。她的贴子等会就会到。” “哎哟!”李氏喜出望外,有些奉承程家地道,“等会回去可得和你姐姐商量带些什么东西去给老夫人请安好。” 沔大太太忙凑趣道:“我们家初瑾最在行不过了,您去问她可真是问对了人!” 李氏忙道:“那是。那是。” 关老太太则想了想,道:“老夫人既然说了这样的话,你还是先过去给老夫人问个安为好!至于说送什么东西。诣哥儿她娘,用过午膳。你去开了库房,拿几件看得上眼的东西陪着太太走一趟好了。” 李氏连声道谢。 关老太太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能赶回来主持初瑾的婚礼,我很是感激。她的事,就全托付给你了。” 不无为周初瑾出头的意思。 李氏忙不迭地应“好”,下午就由沔大太太和周少瑾陪着去了寒碧山房。 去而复返,周少瑾有些不好意思,郭老夫人却朝她笑了笑,和蔼地和李氏寒暄起来。 周少瑾就帮着碧玉摆着茶点。 碧玉悄声告诉她:“我看见清风回来了!” “那池舅舅呢?” “没看见!” 没看见有可能是没回来,也有可能是在清风之前就回来了。 周少瑾的心跳了几下,找了个机会出了上房,去了听鹂馆。 程池还没有回来,她遇到商嬷嬷。 商嬷嬷笑道:“二表小姐怎么过来了?是来找四爷的吗?四爷和顾六爷去了一个朋友家,您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等四爷回来了,我跟他禀一声。” 原来池舅舅和顾九臬出去了。 “那就有劳嬷嬷了。”周少瑾赏了她两个八分的银锞子。 商嬷嬷执意不要,笑道:“不过是给您传句话,哪就当得起您这样的客气。” 是她小瞧了商嬷嬷。 周少瑾脸都红了起来,道:“我过年的时候也没有遇到你,这是我补给你过年的打赏好了!” 商嬷嬷就笑着道谢收下了。 周少瑾赧然地离开了听鹂馆,陪着李氏和沔大太太坐了会,就跟着李氏起身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李嬷嬷问李氏:“怎么样?关老安人没有为难您吧?” “程家岂是那么没眼色的人!”李氏说着,沉默了片刻,道,“我原来只当大小姐厉害,现在看来,二小姐只怕也不简单。长房的郭老夫人,明天要请我吃饭,给接风洗尘呢!” “啊!”李嬷嬷瞠目结舌。 “没想到吧?”李氏瞥了李嬷嬷一眼,道,“你以后在二小姐面前说话行事也小心点。” 李嬷嬷忙保证道:“我向来对两位小姐都是很敬重的!” “那就好。”李氏喃喃地道,“两位小姐好了,我们家幼瑾以后也能跟着沾光,你可别给我惹出事来,不然你是我乳娘我也会把你送回李家的。” 李嬷嬷打了个寒颤,急急地道着“不会,绝对不会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态度(加更求粉红票) 晚上,程池回来,商嬷嬷指使着小厮端了热水进来服侍他更衣,自己则站在一旁禀道:“二表小姐来找过您了。” 程池很是意外,道:“是怎么过来的?” 商嬷嬷一时没听明白,笑道:“这我倒没问。不过,二表小姐是跟着她继母一起过来的,应该是坐的轿子吧!” “我不是问这些!”程池耐着性子道,“我是问,二表小姐是给老夫人问了安之后过来的,还是悄悄地过来的?” 商嬷嬷闻言不由斟酌道:“二表小姐过来的时候,老夫人正和周太太说话。老夫人和周太太的话还没有说完,二表小姐就回了上房……” 那就是悄悄过来的了。 这丫头片子,难道闯了什么祸? 程池在心里琢磨着,脱锦袍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走得那天她还高高兴兴的。 后来程筝送了两匣子御膳房的点心,母亲特意留了一匣子给那小丫头,准备初二那天她过来赏给她的。结果初二那天她去嘉树堂给关老安人拜了个年就匆匆回了平桥街……难道是四房那边透了口风,她知道关老安人想留了她在四房心里不舒服所以跑了? 这倒有可能! 程池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他倒是想给那小丫头片子保门好亲事,可瞧来看去的,没一个看得上的。 要不,把目光放远点? 苏杭、淞江、无锡都离金陵挺近的,坐船也就几天的功夫,要是那些地方有合适的人选,也未尝不能考虑考虑…… 程池把脱下来的锦袍交给了清风,问商嬷嬷:“那小丫头没让你传个话?” “只说有要紧的事找您。”商嬷嬷说话更慎重了。道,“其他的,倒什么也没有说!” 程池撇了撇嘴。 在那小丫头眼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她眼里也是大事。 但他还是想了想,道:“那她情绪如何?”怕商嬷嬷听不懂,他解释道,“我是说她是愁眉苦脸的?还是和平时一样?还是挺高兴的?” 商嬷嬷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道:“好像和平常一样?” 这算是什么回答? 程池不满道:“到底是一样还是不一样?” 商嬷嬷越发不敢肯定了。踌躇半晌。 程池道:“算了!明天遇到她就知道了。” 商嬷嬷笑着应“是”,冒了一额头冷汗,恭敬地退了下去。 程池不禁哂笑。 自己着得哪门子急啊? 横竖几个时辰之后就知道了。 他洗了脸。重新换了件衣服,正准备去给郭老夫人请安,朗月跑了进来,急急地道:“四老爷。顾家老安人驾鹤西去了!” “你说什么?”程池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顾家老安人驾鹤西去了?什么时候的事?老夫人那边得了消息吗?” 朗月忙道:“顾家专程派了人给老夫人送了丧帖。程家的丧帖还没有到。老夫人已经在换衣服了,派了小丫鬟过来通禀,说是让您也赶紧换件衣服,这就往顾家去。府里的事暂时先交给秦大总管。” 顾家的老安人逝世。程家也要去吊唁的。但丧帖通常都会在死者小殓之后。专程来给程池母亲报信,就是把他们当成了自家极亲的人,过去之后就算不帮着装殓也要帮着治丧。 程池忙喊了清风帮他换衣服。又吩咐朗月去收拾东西:“只怕是要在那里住上两、三天。” 等治丧的账房礼房都到齐了,他才有可能抽身回来一趟。 朗月连声应“是”。 程池略思索了片刻。喊了商嬷嬷进来,道:“我娘明天不可能宴请周太太了,你等会过去的时候给我娘提个醒,明天一早再亲自去趟平桥街,问问二表小姐到底有什么事?若是事情不急,就等几天再说,若是事情很急,就让她等等,我晚上的时候过去一趟。” 商嬷嬷心里惊涛骇浪似的。 四爷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这要是让计老爷、萧镇海他们看见了,还不得把眼睛珠子落地下啊! 可她早年也是在江湖上行走、威震一方的人物,早就练成了七情六欲不上脸的本事,不管心里怎么想,脸上依旧一副笑容满面的模样,恭声地应“是”。 程池满意地换了件月白色的粗布棉袍,去了母亲那里。 郭老夫人正如他所料的,穿了件玄色素面细布褙子,神色悲怆地坐在罗汉床上捻着手中的紫檀木十八子佛珠。 程池上前轻轻地喊声“娘”。 郭老夫人回过神来,眼中已满是泪水,道:“我和你父亲第一次拌嘴的时候,还是她老人家过来劝的架。当时当着我的面把你爹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又数落了我一顿,最后问我们,是不是要和离?如果不想和离,那就万事都得商量着过日子。如果要和离,什么也别说了,现在就清点嫁妆,孩子留在程家,让我带着嫁妆回娘家去。她老人这就给你父亲找个续弦,让她住我住过的房子,管教我的孩子……我一气,那怎么能行?房子我能不要,孩子可不能交给别人管,让他们喊别人‘娘’。”郭老夫人说着,眼泪忍不住地落了下来,道,“谁知道她老人家却走得如此猝不及防……” 程池上前搂了郭老夫人,低声地安慰母亲:“老安人已经八十九岁了。生前能吃能喝,死得这么突然,也没有躺在床上受那个累,这是好事,是喜丧,您应该替她老人家高兴才是。顾家的情况您最清楚不过了。老安人这一去,顾家九老爷要回乡守制,顾家的处境只怕会更困难了。大哥那边,顾家肯定指望着你帮着出面说句话的,你得赶紧过去才行。” 顾家的男丁虽多。但目前仕途顺利且颇有前途的却是老安人的长孙顾清和。他如今任小九卿之一的鸿胪寺卿,老安人去世,他要回乡守制一年,位置就得让出来,再回京,能谋个什么样的职位就不好说了。 这个时候,任礼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的程泾对顾清和的起复就很重要了。 郭老夫人颔首。擦了眼泪。神情已经变得坚毅起来,道:“我知道。你跟身边的人说一声,收拾好东西了我们这就过去。”说着。郭老夫人“哎呀”了一声,道,“糟糕!我还说要请少瑾的继母吃饭的……” 没想到母亲居然还记得! 程池道:“我派人去说一声就是了。” 郭老夫人叹气,道:“只有等过几天了。” “过几天正好。”程池道。“过几天就春暖花开,正好请了周太太进府赏花。” 母亲也可以借此机会舒缓一下悲伤的心情。 郭老夫人微微点头。 ※ 平桥街周家。 周少瑾得了这个消息惊得呆了半晌。想到上次去顾家做客时顾老安人孩童般直率的性子,心中很不好受,问来报信的商嬷嬷道:“池舅舅和老夫人是不是都要在顾家守上几天?” 商嬷嬷恭敬地道:“应该得守上几天。四爷和老夫人都带了衣物过去。” 周少瑾莫名就觉得松了口气,道:“你去跟池舅舅说。我这边的事不着急,让他先安心把顾老安人的事办完了。” 商嬷嬷笑着应诺。 周少瑾带着她去了李氏那里。 出了这样的事,李氏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忙道:“死者为大。我们什么时候去给老夫人请安都行。”随后客气地问起郭老夫的心情如何,寒暄了几句。赏了商嬷嬷二两银子,亲自把商嬷嬷送到了门口。 周少瑾问商嬷嬷:“你是回府还是去顾家?” “去顾家!”商嬷嬷含笑道,“四爷说了您这边若是有了音讯,就让我去给他报个信的。” 周少瑾就让商嬷嬷给顾家十七小姐带信:“……让她节哀顺变!” 商嬷嬷应下去了顾家。 程池正忙着和顾家的人商量着报丧的事,顾家几位老太爷、老爷到此时还没有从老安人去世的悲痛和震惊中走出去,说话行事颠三倒四,几个管事索性有事禀了程池,由程池帮着拿主意。 一时间程池身边坐满了人,站满了人。 商嬷嬷在门口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 程池眼尖,立刻看见了她。 他没等请他示下的管事把话说完已站起身来,道:“我那边还有点事,你们等一会。”然后在众人的注目下出了厅堂,在庑廊下站定。 商嬷嬷忙上前低声回禀去平桥街的经过。 程池听着反而揪心起来。 如果事情真像小丫头说的不要紧,她通常都会贸贸失失地闯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要他办这办那。相反,如果事情很要紧,她反而会患得患失的不知道如何跟他开口,就像她跟他和母亲去普陀山,去的时候不管想买什么东西为了不耽搁他们的行程,她一律都不开口,可回来的时候没了正事她就开始一会要去雷峰塔上搬砖,一会要去常州买梳篦,等到他和宋老先生为水文的事入了迷,她又能安安静静地在一旁不吵不闹地自己找事做,看似任性,却是很有分寸的。 他思忖着,看了屋里或坐或站的人群,沉吟道:“这样,你去跟二表小姐说一声,我戌时(注:晚上七点左右)等安排好这边的晚膳之后就过去,让她等我一会。” 商嬷嬷心中暗讶。 不是说事情不要紧吗? 四爷还过去干什么? ☆、第二百四十章帮助 商嬷嬷自从做了程池的仆从,就学会了不置疑程池的任何决定。 她恭声应“是”,去了平桥街。 周少瑾正在和姐姐商量:“……顾家的老安人去世了,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去祭拜一番?不管怎么说,当年我们也和老安人打过交待,而且和顾家的十七小姐交好。” 周初瑾抿了嘴笑。 妹妹越来越有主意了。 她这哪里是和自己商量,分明是要说服自己。 妹妹这样,她才能放心地出嫁。 周初瑾点头:“这件事你与太太去商量就行了。” 有了兰汀和欣兰的事在前,想必李氏不会不答应的。 周少瑾高兴地应。 春晚进来禀说商嬷嬷过来了。 周少瑾忙让春晚请了她进来,并向姐姐解释道:“早上是让她带的信。” 周初瑾不敢怠慢,吩咐冬晚请了商嬷嬷到厅堂里喝茶。 商嬷嬷哪里敢,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候着,等到周少瑾姊妹出来,忙上前行礼,道:“奴婢奉了四爷之命过来传话。说是顾家那边的亲眷陆续都得了丧报,不时有人来奔丧,四爷要把那边的晚膳安排好了才能过来。让二表小姐耐心地等一等。” 周少瑾不由和姐姐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然后好奇地问商嬷嬷:“不是说了我这边的事不打紧,让池舅舅先忙完了顾家的丧事再说的吗?” 商嬷嬷笑道:“我也是这么回的四老爷,可四老爷却执意要过来……” 周少瑾只好点了点头,道:“有劳嬷嬷了。我到时候等着池舅舅过来就是了。” 商嬷嬷笑称“不敢”,起身告辞。 持香送了商嬷嬷出去。 周初瑾问周少瑾:“你都让商嬷嬷给池舅舅说了些什么?怎么池舅舅好像有所察觉似的。” 周少瑾茫然地摇头,道:“我什么也没有说啊!”随后把事情的经过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姐姐。 周初瑾也不明白。只好不想,道:“既然池舅舅等会过来,那就吩咐厨房里做点宵夜好了。不管用不用得上,总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周少瑾很是赞同,亲自去厨房交待了一番。 李氏那边也就得了消息。 她和李嬷嬷道:“没想到二小姐的话在长房如此的有份量。这么晚了,出了这么大的事,长房的四老爷却特意抽空过来一趟……”她说着。不由目露困惑。“我听说长房四爷是两榜进士出身,行事极有谋略手腕的……难道这个四老爷不是那个四老爷?” 李嬷嬷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道:“要不。到时候我去瞧瞧?” “也好。”李氏觉得自己越和周少瑾相处,就越觉得她看上去柔柔顺顺的,说话行事却越想越让人觉得大有深意,“你小心别让发现了。” “你就放心好了!”李嬷嬷笑道。天刚刚暗就去了厨房。等到戌时过了一刻钟,春晚过来我让厨房里端碗白粥。三四样小菜去正房旁的花厅。 李嬷嬷寻思着应该是长房的四老爷过来了,提了个铜壶装着打水的模样去了花厅。 花厅灯火通明,槅扇大开,仆妇们都服侍在庑廊下。周少瑾陪着个年轻男子坐花厅正中的圆桌,持香带着春晚和冬晚摆着碗箸。 那男的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穿了件月白色的粗布棉袍。面容儒雅,五官俊朗。气质谦和,让人心生好感,有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雍容与矜贵。 李嬷嬷正寻思着要不要装着无意间路过的样子上前去看看,那男子突然抬起头来,和她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那男子原来温煦的目光陡然间像出了鞘的剑一样,寒光四射地朝她射过来。 她下意识地身子一抖,忙垂下了目光,趋利避害的本能地快步离开了花厅。 程池收回了目光。 周少瑾一无所察,还在他的耳边唠叨着:“……太晚了,怕你不能克化,只让厨房做了些清淡的,你先将就着。明天一早记得多吃点。我看过别人家治丧,一整天忙下来,要脱层皮。管事们若是都到了,您可要记得歇歇,事情是做不完的。您又厉害,又有能力,您要是抢了别人的事,您自己受累不说,别人也未必会感激您!” 程池的嘴角抽了抽。 “你怎么像个老太太似的!” 打断了她的话,却道,“我身边有怀山和商嬷嬷服侍,不用你操心。” “那就好。”周少瑾不以为忤,接过小丫鬟手里的白粥放在了程池的面前。 程池喝了口粥。 香甜软糯,正宗的潮州白粥。 他很满意,不动声色地尝了尝白灼青菜。 很地道的广式菜肴。 让忙了一天的程池吃的非常满足。 周少瑾悄悄地笑。 等程池用了宵夜,喊丫鬟打了水进来给他擦手。 程池站起身来,道:“你和我去院子里说话吧!” 院子里说话,万一让人听见了怎么办? 周少瑾有些犹豫。 程池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小头片子只怕是遇到大事了。 只是不知道是她姐姐出嫁的事呢?还是她自己的婚事? 他道:“站在院子里说话才好。谁在哪里,一目了然,也就不怕被人听见了。” 周少瑾恍然大悟。 如果关在屋子里说话,别人看不见她的同时她也看不见别人,反而容易被人所趁。 她跟着程池去了院子。 程池在甬道正中站定,柔声道:“你慢点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与上次大大咧咧地坐在书桌后面不耐烦地问她“你又有什么事”截然不同。 周少瑾愣了愣,才悄声把程辂的事告诉了程池。 程池挑了挑眉,没有作声。 他早就觉得这个程辂表现的太完美。有些不对劲。 可他并没有放在眼里。 像程辂这样的小人,他抬指就能碾成泥! 就算现在,他依旧没有把程辂放在眼里。 如果不是小丫头相求,他就算知道程辂做了些什么也多半会放程辂一马,等他中了举人或是做了进士,做出更让人愤恨的事,他再收拾他也不迟。 就这样一下子拍飞。对方根本就不是对手。有什么乐趣可言? 可小丫头既然求到了他的面前,他不来见小丫头也就罢了,既然见了。他怎么好甩手不管? 不过,照小丫头这办法,三、五年才见效。 他马上就要离开程家的,怎么也得在离开前把这件事办成了才好。 程池在心里琢磨着。 周少瑾以为程池怀疑自己所说的话。顿时有些不安起来,道:“我说的句句是真!您若是不相信。可以让人去查!我也知道这样对程家不太好,可程辂这个人……实在是太阴险了,略不留神就弄出点事来。常言说得好,只在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们这样防着他,实在是太累了……” “我没有怀疑你!”程池打断了她的话,沉吟道:“我也没有觉得这样做对程家有什么损害。才胜德微之小人。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你们做得很对。我只是在想有没有更快的办法…… “但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要写信。带个口信给你父亲。你们两家有恩怨,纸抱不住火。他的幕僚在金陵城出入,太打眼了。程辂若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不免会联想到你家去。还要防着程辂狗急了跳墙,做出什么危险你们姐妹俩的事。 “这件事你让他别插手了,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周少瑾如释重负。 她就知道,池舅舅肯定会帮她的! “谢谢池舅舅!”她甜甜地笑。 程池猝然间想起了程嘉善。 周少瑾一个小丫头都看得出程辂不妥当,他有段时间却和那程辂走得很近。他难道对程辂的人品行就一点觉察也没有?如果真是如此,那他还真如母亲所说的,不足以成为程家的宗子…… 程池想着,辞了周少瑾。 周少瑾送出他出门。 程池却道:“让你们家的那个马总管送我出去就行了。虽说是春天了,晚上的风还有点冷,你小心着了凉。还有,你今天晚上好好地睡一觉。只怕自从你父亲的那个幕僚回来之后你就没有能睡个安生觉……” 周少瑾嘻嘻地笑,道:“池舅舅好厉害!” 她这些日子的确睡得不好。 不仅仅因为程辂的事,还有程诣的事。 她很清楚长辈的想法。 若是她嫁了程诣,虽不能荣华富贵,却也能衣食无忧。 如果换个人,她肯定不会拒绝。 可程诣,她实在是没办法想像两个人像夫妻一样在一起过日子……何况,她早打定主意,她今生肯定会嫁人,但她只会像前世似的和别人做假夫妻。如果她嫁了程诣,这件事怎么能瞒得过长辈们? 万一父亲答应了外祖母她可怎么办啊? 周少瑾的眼底不禁就浮现出股轻愁来。 本转身要走的程池看着心中一跳,想了想,道:“少瑾,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对我说?”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直觉地回避道:“没,没有。我没有什么事!” 程池压根就不相信。 他了解的周少瑾,是个像孩子一样藏不住情绪的人。 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为难的事,她又向来信赖他,他答应帮他处理程辂的事,她此时应该满心欢喜而不是眼带轻愁才是! 程池道:“你告诉了我,我说不定闲着无事还会帮帮你。你要是不说,可别指望我再管你的闲事!” ☆、第二百四十一章不疑(加更求粉红票) 周少瑾听着心里怦怦直跳,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不告诉池舅舅,以后池舅舅真的不管她了她该怎么办?特别她还没有机会把程家以后会被满门抄斩的事告诉池舅舅呢!告诉池舅舅,这么私密的事,她怎么好意思说给池舅舅听?何况这件事碧玉也只是听外祖母和郭老夫人这么一说,事情最终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万一事情有了变化,池舅舅会不会觉得她听风就是雨,藏不住话,不够持重啊? 她悄悄地打量着程池的神色。 程池冷笑。 周少瑾的和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她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再犯这毛病了。 程池看着心一软,柔声道:“是不是在担心和程家的婚事?”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原来池舅舅也知道了这件事。 她脸胀得通红,嘴角翕翕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池道:“你别担心,这件事我来处理。” 处理?! 怎么处理? 周少瑾紧张地抓住了程池的衣袖,道:“您,您别说……外祖母会伤心的……” 程池一听心里腾地就窜出股火来,沉声道:“莫非你还想嫁给诣哥儿不成?” 周少瑾被她这么一说,不仅紧张,而且心虚起来,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似的,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想嫁给诣表哥,可我也不想让外祖母伤心,我更害怕父亲和外祖母因为我而心生芥蒂……”她说着,忍不住眼眶就湿润起来。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她怎能因为自己的缘由而让他们有了罅隙? 她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上挂着颗晶莹剔透的泪水,仿佛被春雨冲洗过的嫩叶,阳光出来,只余叶尖上那一滴泫然欲落的雨珠。 程池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不会直接去跟你外祖母说,也不会让你外祖母他们疑心这件事与你有关系的……” “真的吗?”周少瑾惊喜地抬起头来,那滴泪珠就落在了脸颊上。映着她粉粉的面颊。如一颗晨露。 “真的!”程池再次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想让他们为难。” “嗯嗯嗯!”周少瑾点着头。眼睛像月牙般地弯了起来。 真是个孩子! 程池不由也笑了起来。 等他走出周家的大门,上了轿,闭上眼睛开始想程辂的事的时候,这才发现周少瑾根本就没有问她会用什么办法打消关老太太把她留在四房的念头。 程池摇头。 这小丫头。他说什么就信什么,连问也不问一声。 可这种让人全然信任的感觉……真好! 也许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的缘故吧? 不过,程辂的事好办,程诣的事他却得好好想想,既然不能让关老太太也有所察觉。也不能让小丫头为难…… 他轻轻地叩了叩轿子,吩咐随轿的怀山:“顾家九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怀山想了想,道:“最快也要到二月初。” 程池又道:“吴知府若是来吊唁。你记得跟我说一声,我有话要跟他说。” 怀山应诺。 心里却不由嘀咕。 四爷这到底是要找顾大人呢还是要找吴大人呢? ※ 周少瑾送走了程池。就匆匆回了正房。 周初瑾正翘首以待。 周少瑾一进门就被妹妹拉住了手。 “少瑾!”周初瑾急急地问,“池舅舅怎么说?” “当然是答应了。”周少瑾眉眼弯弯地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程池答应帮她推了诣表哥的婚事,她如释重负,觉得走动都轻快了很多,心情更是好得不得了。 周初瑾松了口气,道:“你是怎么说服池舅舅的?” “我没有说服池舅舅啊!”周少瑾笑道,“我把事情的经过跟池舅舅一说,池舅舅就答应了,根本没有‘说服’这回事。” 周初瑾讶然。 周少瑾就有些得意地道:“池舅舅说了,才胜德微之小人。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还夸我们做得对。说程辂这样的人就算以后再有出息也不对程家有什么贡献,说不定程家还会被他牵连。不如此时断了他的野心,让他好好地守在家里过日子的好。” “池舅舅真是目光如炬!”周初瑾听了十分的欢喜,不禁赞扬起程池来。 周少瑾与有荣焉地抿了嘴笑,道:“我就说,池舅舅若是知道了程辂的所作所为,肯定不会帮他的吧!” “你最行了!”周初瑾见她一副小孩子要表扬的模样儿,就笑嬉嬉地摸了摸周少瑾的头,道,“我们家少瑾最厉害了!” 周少瑾赧然,打落了姐姐的手,嗔道:“姐姐说的一点也不诚心,一听就是在哄我!” 周初瑾瞪眼,道:“原来表扬也要诚心的!我还以为表扬都只是嘴上说说的!” “姐姐!”周少瑾不依地去拧姐姐。 周初瑾避开。 姐妹俩嬉闹起来。 好半晌,周初瑾才笑喘着求饶,道:“好了,好了,我们说正事。池舅舅除了这些,还有没有说些别的什么?比如池舅舅有没有说他准备怎么办?要不要爹爹出面之类的?” 程家能答应周家处置程辂周家已是感激不尽了,现在又答应他们亲自出面帮着说项,自然不能把什么事都丢给程池,周家能尽力的地方就由周家出面好了,特别是需要打点的地方——总不能借了程家的面子还让程家帮着出钱吧? 只是这话周初瑾不好意思说得这么直白,只有如此委婉地问周少瑾。 周少瑾根本就没有听出来。 她笑道:“池舅舅说了,这件事都交给他,让我们不要插手……”她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姐姐。 周初瑾听得好一会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池舅舅说得的确很有道理。可也太“热心”了些吧?几乎大抱大揽地把这件事全都接了过去。 她想到了周少瑾从普陀山回来后堆在床上的那些闪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的珠环玉簪……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 乌黑的头发,雪白的皮肤。红红的嘴唇,还有那清澈眼睛,真诚的目光,纤细修长的身材,像朵初生的花…… 周初瑾不禁在心里“呸”了自己一声。 她怎么会往那上面想。 池舅舅可是她们的长辈。 而且像池舅舅那样的人,要什么要的美人没有。不说别的,集萤。南屏。还有郭老夫人身边的珍珠翡翠碧玉玛瑙,哪个不是个顶个的美人,他犯得着因为这个就对少瑾好吗? 周初瑾脸上火辣辣的。道:“少瑾,总不能让池舅舅出力又出钱吧?” “可有些关系肯定不是用钱就能行的吧?”周少瑾道,“我觉得我们与其和池舅舅算得这么清楚,还不如打听一下池舅舅喜欢些什么。我们好好地送池舅舅一份礼物的好!” 周初瑾只觉得脸更热了。 别人都说她聪明能干,她还没有妹妹想得透彻。 的确。如果什么事都能用钱解决,他们又何必去求长房同意呢? “少瑾!”周初瑾不好意思地笑道,“谢谢池舅舅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到时候打听打听池舅舅都喜欢些什么。我们再投其所好的送池舅舅件礼物好了。” 周少瑾欢快地笑,道:“我不用打听就知道池舅舅其中的一个嗜好!” 周初瑾忙道:“他喜欢什么?” “池舅舅喜欢《河图洛书》。”周少瑾笑着把程池和宋老先生在船上算水文的事告诉了姐姐。 周初瑾皱眉道:“这可就麻烦了!我们到哪里去找相关的书藉呢?” “跟爹爹说啊!”周少瑾笑道,“爹爹若是不没有。也可以慢慢地寻啊!” 周初瑾失笑。 今天她的脑子怎么像糊了似的,还没有妹妹灵活。 她道:“我这就把李先生叫进来。既然池舅舅说了让我们别插手。我们最好还是别插手的好。” 周初瑾虽然不十分了解程池,但她相信创建了裕泰钱庄的程池肯定不是简单的人。 而当李先生听说他以后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等着把这边的消息传递给周镇就行了,惊讶的半天都没有合拢嘴。 程家就这样轻易地答应了周家的请求,甚至不惜折损了个以后有可能金榜题名的秀才? 程家是不是太看重周家了? 或者说,程家的长房是不是……太看重二小姐的。 二小姐就这样轻飘飘地说了几句话,长房的四老爷就应了下来……二小姐在长房,到底是个什么要的地位? 李先生忍不住抬头朝屏风后面望去。 绣着大朵大朵艳丽牡丹花的绡纱屏风后面只能隐约看见一坐一站两个身影。 坐得那个仪容端庄,站的那个身材纤柔,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温婉如柳。 李先生很是失望。 坐的那个应该是大小姐,站的那个是二小姐还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呢? 他躬身退了下去。 周少瑾舒了口气,笑着把姐姐拉了起来,道:“这件事就算完了吧?” 周初瑾哭笑不得,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呀!也不知道说你傻人有傻福好呢还是说你糊里糊涂好,别人遇到这样的事只怕是要愁得睡不着,你倒好,全推给了别人不说,还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儿。小心池舅舅看见了再也不管这件事了。” 周少瑾乖乖受教,道:“那我们催爹爹快点找几本像《河图洛书》那样的书好了,池舅舅看到书,肯定很高兴!” 好想到池舅舅把自己关在家里算来算去的样子,又笑弯了眉眼。 ☆、第二百四十二章交易 顾家老安人去世后的第三天,顾家开始往各家报丧,顾家的老太爷、老爷们也缓过气来,开始纷纷安排各房的事务。程池这才得以脱身,和金陵知府吴岫在书房里说话:“……吴大人三年任期已满,政绩又被朝廷评定为‘优’,不知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何况金陵又是少有的富足之地。 吴岫在面对这个举手间就差点把自己知府帽子摘了送给了别人的九如巷程家四老爷时实在是摆不起知府的架子,他恭谦地道:“我能有什么打算?还不是朝廷里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办?” “哦!”程池端起茶盅来轻轻地喝了一口,道,“实际上吴大人在金陵城给了我们程家不少方便。这要是又换个父母官……真是麻烦!” 吴岫听着心头一跳,忙道:“实际上我也不想走啊!可有时候君命难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程池点头,赞同地道:“这也是身不由己啊!” 吴岫闻言不由在心里骂了一句。 心想你到底要怎么样直说就是,不就要我照办吗?我照你们程家的意思办得事还少吗?你在我们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还拿了金陵知府的位置威胁我!我……我…… 他“我”了半天,还就真说不出句狠话来,想再和程池打几手太极,腻味腻味程池,顾家的一个管事进来道:“四老爷,我们大老太爷请您过去说话。说是舒城方家的六老爷过来了,请四老爷过去陪陪。” 吴岫暗叫“糟糕”,又在心里骂了一句。 早知道程池这么忙他就不矫情了,直接跟程池说他还想继续做金陵知府得了。 这下好了。程池这么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这样单独地说会话。 如果程池以为他这是在拿乔,是想和程家讲条件,干脆想办法换个程家的门生或是故旧来做金陵知府,他可哭都没有地方了! 他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刚想问那个舒城方家的六老爷是谁,就听见程池道:“舒城方家的六老爷……是方大献吗?” 方呈,字大献。至德九年丙戌科状元。曾任都察院御史,因弹劾当时的秉笔太监万童被皇上调去了翰林院做待读学士,他索性辞官回了舒城做了陶翁。在士林中极有名气。 那管事忙笑道:“四老爷好记性。正是那个因弹劾丢了官的方大献方大人。”神态极其殷勤。 竟然是他! 吴岫激动得满脸通红。 这要是能和方大献说上几句话,以后还有谁敢瞧不起他? 他刚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自己要不要就这样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跟着程池过去呢? 吴岫思忖着,只见程池“咦”地一声站了起来,一面往外走。一面道:“他怎么来了?舒城离这里有大半月的路程呢?” 管事急步跟上前却在离程池半步的距离慢下来,始终保持着落后程池半步的距离道:“方六爷是我们家九老爷的朋友。他妹子家娶媳妇,他和两个侄儿过来喝喜酒。谁知道到了镇江之后听说我们家老安人去了,连夜从镇江赶过来吊唁。我们家九老爷要到二月初二才能赶回来,家里也没个能陪着方六老爷说话的……” 程池想起来了。 方大献的妹妹不就是镇江廖氏的宗妇。周少瑾妹妹的婆婆吗? 这世界可真小! 不过,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通常都很小,转来转去就会碰到一起。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扯上关系,变成姻亲。 程池和管事去了旁边的花厅。把吴岫撇在了一边。 吴岫跟着去也不是,站在这里也不是,还好顾家的管事都很机灵,立刻请了他去旁边的小书房奉茶。 “不用了!”他心里还垫记着得赶快和程池把话说清楚,不然夜长梦多的,他只怕今天晚上都不能合眼了。吴岫吩咐那管事:“程家四老爷一出来你就告诉我一声,我有话和程家四老爷说。”然后还赏了那小厮两块碎银子。 银子小厮没敢接,拍着胸保证程池一从花厅里出来就告诉吴岫,加之旁边的小书房他独自一室,管事解释说这是他们家大老太爷特意嘱咐下来的专程招待他的地方,吴岫的心里这才好过了些。可他在小书房里喝了一肚子的茶,等到午膳时分,程池也没有出现,他心里开始有些不悦起来,吩咐随从:“你去看看程家四老爷在干什么呢?不可能跟方大献说一上午的话啊?我丢下衙门里的事难道就是在这里枯坐的?” 随从不敢怠慢,一溜烟地跑去了花厅。 不一会,随从折了回来,低声道:“程家四老爷从花厅里出来又被顾家三老太爷拉去了前院的书房,说是申青云过来了。等程四老爷从那小书房出来,在路上遇到了林教谕,程四老爷和林教谕站在路边又说了半天的话……” 他正说着,顾家一个小厮跑了进来,道:“大人,林教谕求见!” 林教谕不是在和程池说话吗? 吴岫愣了愣才道:“请他进来!” 小厮忙去请了林教谕进来。 两人在小书房里说了半天的话,等到顾家的小厮去请他们用饭的时候,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小厮不敢多说,小心翼翼地把两人领去厅堂。 吴岫一眼就看见了陪着个面色腊黄的瘦高老头在说话的程池。 那个应该就是方大献了吧? 也不知道那个程相卿怎么得罪了程池,自家的侄儿,居然要断了程相卿的仕途,也不怕程家因此而少了双臂膀,这也……太狠了点! 还有林教谕,平时看上去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谁知道却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和程池狼狈为奸不说,还不知羞耻地说什么“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说得他好像有多高尚似,不就是要巴结奉承九如巷! 吴岫不齿地在心底冷笑,脸上却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朝着程池走去。 只是没等他走近。有小厮跑了进来。道:“六爷回来了!” 程池立刻站了起来,对方大献说了声“抱歉”,道:“我早上刚送了九臬出城。晚上老安人就去了,我们一时间也没有想到派人去追九臬……” 方大献忙道:“快去!快去!” 程池匆匆出了厅堂。 吴岫只好留在了顾家用午膳。 可直到午膳结束,他也没有看见程池。 他问身边服侍的小厮程池去了哪里,小厮忙跑去问管事。回来告诉他:“四老爷被大老太爷叫走了,说是要商量请鸡鸣寺的大师们来做水陆道场的事。” 难道这种事也要找程池? 那顾家的人都在干些什么? 难怪顾家的人没什么出息了! 吴岫在心里腹诽着。只好亲自去找程池。 他毕竟是父母官,顾家大老太爷和他寒暄了几句就把书房留给了他和程池。 吴岫也顾不得颜面了,悄声对程池道:“我和林教谕琢磨了半天,觉得今年是不成了。明年岁考,我们想个法子把日子提前,让他缺考好了!” 程池笑道:“他的学业很好吗?” 吴岫望着程池那和煦的面孔。清亮的眸子,眼角不由抽了抽。 这才是个狠角色。 所以他才能在万童和李永之间左右逢源吧? 他笑了两声。道:“子川说得对,我看他的学业也不怎么样!” 程池笑了起来。 神色越发的温和了。 他轻声道:“这件事虽说要林教谕帮忙,可最终还是得麻烦吴大人,还请吴大人多多费心,三、五年之后,吴大人不管擢了哪里的封疆大吏我都可以放心了。” 吴岫的心忍不住一阵乱跳,好在是神色间依旧一片平静,笑道:“那就承子川的吉言了!” 程池笑容更盛。 ※ 周少瑾却站在郭老夫人的内室外探头探脑的。 郭老夫人抬眼就看见了镜台里映着的那个乌发红颜的小姑娘。 她不由呵呵地笑,道:“进来吧!在那里做什么怪呢?” 屋里屋外服侍的都哄笑起来。 周少瑾红着脸走了进去,道:“我想看看您心情怎样嘛?谁知道刚探了个头就被您发现了!” 郭老夫人笑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点头道:“嗯,比上次看到的气色好了很多,可见你在家里没受什么委屈。” 周少瑾嘻嘻笑。 两桩难事都交给了池舅舅,她吃得好睡得好,气色当然也就好了。 她挽了郭老夫人的胳膊,道:“你也要节哀顺变才是。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们都很担心你的身体。” 郭老夫人颔首,叹道:“我也知道,就是心里不好受。你们不用管我,我过些日子就好了。” 没有宽慰的人,只好自我调节…… 周少瑾听着却伤心起来。 她想了想,道:“我陪您打叶子牌吧!我现在比从前厉害多了。在船上的时候我专门请教过池舅舅的。” “是吗?”郭老夫人听着来了兴趣。 珍珠等人立刻拿了毡毯进来铺桌子。 程池回来的时候,寒碧山房的正房里一片欢声笑语。 他脚步一滞。 商嬷嬷立刻笑道:“是二表小姐过来了,陪着老夫人在打叶子牌呢!说是谁输了就要在头上插朵花,珍珠满脑袋都插得是花,老夫人和二表小姐也插了花,老夫人厉害,只插了两朵,二表小姐漂亮,人比花还娇,只可怜了珍珠,偏生穿了件四季景的褙子,像个花婆子似的……”说着,商婆子也笑了起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抽薪 程池想到那情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轻声道:“二表小姐过来干什么呢?” 商嬷嬷笑道:“说是您在顾家帮忙,怕老夫人一个人在家里无聊,过来陪老夫人说说话儿。” 程池点头,去听鹂馆换了身衣服,和怀山说起萧镇海的事来:“……他那边的码头建得怎么样了?地拿到手了没有?” “拿到手了。”怀山一直关注着那边,道,“蒋沁前两天去了一趟天津卫,萧镇海陪着他在北塘走了走,然后就传出漕帮对北塘的码头很有兴趣的消息。” 程池沉吟道:“那十三行那边就没有什么动静?” 怀山摇头。 朗月过来道:“四老爷,二表小姐要走了。” 程池道:“你去跟子安说一声,让他派两个人护送二表小姐回府。”然后问怀山,“郑四那边的怎样了?” 去年八月份的时候,方鑫同没有办法,想通过自己在官场上的关系打压郑四不成之后,只好低价把订单卖给了郑四。 怀山道:“郑四这边的订单这两天就能完成了,倒是方鑫同那边,好像还有几份尾单有点问题,怕是不能按时交货。 程池冷笑,道:“没关系,方鑫同不敢不交,到时候只能把价钱一降再降,把订单卖给郑四。不过,自此一役,他恐怕不会在涉及布匹绸缎生意了。” 怀山迟疑道:“那我们要不要派个人盯着他。” “不必!”程池道,“我只是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好歹就是了。逼着不放,只会让他和我们渔死网破,于我们无益。” 怀山颔首。 朗月一溜烟地跑去传话了。 周少瑾知道程池专程派了两个人护送她回家。笑容就止不住地从眼底流淌出来,直到进了门,到了家,见到了周初瑾,眉宇间都洋溢着喜悦。 周初瑾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周少瑾就把自己陪着郭老夫人打叶子牌的事告诉了姐姐。 周初瑾想到那个场景不由得哈哈大笑,并道:“你怎么就想出了这样一个狭促的游戏?” 周少瑾笑道:“打牌的时候正巧看见玛瑙头上簪了朵赤丹,知道花房里的茶花都开了。想着老夫人屋里一点颜色也没有。就出了这个主意,没想到老夫人竟然答应了。” “那么多花,岂不都让你给糟蹋了?”周初瑾嗔道。 周少瑾嘻嘻笑道:“也不全是。打了牌。老夫人让人找了几个琉璃钵出来,把花插在了琉璃钵里。还别说,满满一钵子的山茶花,像个花球似的。漂亮极了。老夫人还让我带了两朵回来给你。” 她说着,随轿的春晚进来了。周少瑾让她把老夫人赏的两朵花拿过来。 周初瑾见那花白色的。有碗口大,花瓣莹莹如玉,中间却有一道淡淡的红,又露着几分活泼。赞道:“这花可真漂亮啊!这是什么品种?” 周少瑾眨着眼睛道:“你猜猜看?” 周初瑾笑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怎么懂花的。”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是十八学士!” “什么?”周初瑾差点跳了起来,“怎么有白色的十八学士?” “不然怎么号称珍品呢?”周少瑾笑道。“还有一半白一半红的,各开几个颜色的。大红的……之前杭州分号送给我的就是大红的,我之前……嗯,看到过一半白一半红的,没想到长房的花房里不仅有大红和一半白一半红的,还有纯白色的,这种是最难得的。郭老夫人知道我喜欢花草,还送了我一盆君子兰。姐姐要不要看看?” 周初瑾大感兴趣。 两人去了花房。 如今周家的花房很是可观了。除了之前庄氏留下来的,还有周初瑾和周少瑾养的,杭州分号送的,既有一般的玉簪、茉莉,也有兰花、墨菊。 周少瑾指了其中一盆像冬青树似的小盆栽,道:“姐姐你看,我想送这盆花给郭老夫人。” 那是一盆茶兰(注:就是米兰),会开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香味袭人, 周初瑾想到寒碧山房那一院子的绿色,觉得很合适,笑道:“那你要不要换个盆?我觉得用甜白釉的花盆可能更好看。” 周少瑾大加赞赏,姐妹俩便趁着无事帮那株茶兰换盆。 寒碧山房里。 程池忙完就去了郭老夫人的正房。 见郭老夫人罗汉床的茶几上摆了尊插各色茶花的琉璃钵,笑着打量了一眼,这才上前去给母亲行礼。 郭老夫人就问他:“顾家那边的事忙得怎样了?” 程池道:“九臬回来了,我就可以闲下来了。明天过去看看,若是没有事,就等到头七的时候再过去看看。” 郭老夫人叹了口气。 程池笑道:“听说少瑾过来了?” 郭老夫人脸上就泛起了笑意,道:“那孩子有心,怕我一个人在家里孤单,过来陪我打了会叶子牌。” 程池的目光在琉璃钵里的茶花上掠过,道:“关于少瑾的婚事,我有个想法……” 郭老夫人看了眼正弯腰给他们摆果盆的碧玉,道:“碧玉,你先下去,我有话跟四老爷说。” 碧玉心虚的手直发抖。 上次就是她去给二表小姐报得信。 这次郭老夫人说起二表小姐的婚事来却要避着她。 难道是郭老夫人发现了什么? 她头也不敢抬地急急退了下去。 郭老夫人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坏人姻缘不是什么好事,还是避嫌些的好。 见屋里没有了其他人,郭老夫人身子微斜,这才低声地道:“你有个什么主意?” 程池道:“这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短时间内我们给少瑾寻门好亲事有点难。不如釜底抽薪。我们给诣哥儿介绍一门让四房没办法推脱的亲事,让四婶主动毁婚,这样不仅解了少瑾之围,还可以让四房从此对少瑾心存内疚,以后不要说责怪少瑾了,就是想想都会觉得对不起少瑾,让他们继续给少瑾撑腰。” 郭老夫人眼睛一亮。忙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人选?那你快帮我说说。你看中了谁家的姑娘?” 程池道:“您觉得从顾家的小姐里找一位怎样?” “顾家?”郭老夫人非常的意外。 正是因为和顾家的关系太好了,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和顾家联姻。倒是顾家老安人在世的时候曾经提过把顾家的姑娘许配一个给程池,但她都以隔着辈份拒绝了。现在却娶个顾家的姑娘进门…… 程池知道母亲的顾忌。道:“顾家如果没有合适的,申家的也可以啊!再不成,还有舒城方家的姑娘。” 总而言之,就是给程诣找个高门大户、对程诣以后不管是读书还是入仕都有好处的人家。要知道。程家弱就弱在人丁不望,根基太浅上了。 郭老夫人对程池的提议很满意。决定道:“那就照你说的做!但你和你哥哥他们都不能出面做这个媒人,你四婶已经向我透了口风,我们若是帮诣哥儿做媒人,你这计策就算不露馅。也会引起四房的怀疑。” “这点人情世故我还是懂的!”程池笑道,“媒人我已经想好了,就请方大献出面。” 郭老夫人不禁挑眉。 程池笑道:“这件事。还真得方大献不可!他最注意的就是品行声誉。你想想,四婶守寡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地把两个儿子拉扯大,一个是举人,一个是同进士,又帮着早逝的女儿带大了一个嫡亲的外孙女,一个丝毫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孙女。在方大献眼里,这比什么名门望族、世代官宦的出身都要强。我只要提一提诣哥儿的婚事不好办,他肯定会主动帮着诣哥说门亲事的!” “你这孩子。”听完儿子的话,郭老夫人已经毫不怀疑方大献会钻进程池笼子了,她笑道,“以后可不能再算计方先生了。他是个颇为方正不阿的人,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 程池不以为然。却没能反驳母亲的话,只是笑着应“好”,和母亲商量了几个有可能的人选。 守在门外的碧玉却急得不行。 四老爷是很大家的,他若是说有了办法,那肯定就能行。 也不知道四老爷会给老夫人出个什么样的主意? 她不敢再去给周少瑾报信,又没办法不去关注这件事。 随后她发现,郭老夫人开始让人打听程诣的事。 虽说是为了让周少瑾脱身郭老夫人才决定给程诣做媒的,可那些姑娘家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量谋量谋,总得要找个差不多的。 还别说,程诣除了顽皮些,犯过很多同龄的男孩子都犯过的错,却没有原则上的错误。 郭老夫人不由赞扬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教子有方,并对程池道:“人很纯善,长得也好,就是以后只怕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出息。” 程池道:“做少瑾的夫婿,没有什么太大的出息就又是最大的问题了。你看庄氏当年和程柏的那些恩怨?亏得您还像没事人似的。” 郭老夫人失笑,道:“程柏那不只是我们家的旁支吗?四房可不一样,他们是嫡支!” “万一哪天分了宗,四房还不是一样成了旁支!”程池不以为然地道。 郭老夫人默然。 程池却悠悠地道:“我觉得这一点也可以用用——如果我们和二房分宗,四房为了自保,肯定更愿意娶娘家人丁兴旺,家势雄厚的媳妇吧?” ☆、第二百四十四章暴露 “你这孩子!”郭老夫人瞪大了眼睛,好一会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池则笑道:“娘,若是四婶真的那么中意少瑾,我的这些主意统统没有用。” 郭老夫人叹道:“你又何必……这种选择是最受煎熬的。” 程池笑道:“娘,说给少瑾找门好亲事的是您,说要维护四婶的体面也是您,您到底要我怎么帮才满意。” 郭老夫一愣,随后失笑,道:“好了,好了,我说不赢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程池笑着摇头,道:“您可真是的,这么多年了,总是拿这句话打发我。” 母子俩说起闲话来,倒也其乐融融。 等到顾家的九老爷顾清和回来,程池就更没有什么事了。顾清和在自己住的茗香馆设了素宴招待程池,言辞间颇多感谢,却也颇为倨傲,口口声声当年我和你哥哥怎样怎样,程池在心时冷笑,没等菜上齐就找了个借口走了。 顾清和气得直瞪眼,想着出京时程泾真诚的关怀,那股火气又自熄了去。 程池想了想,索性去了顾九臬那里。 顾九臬的妻子尚氏仍山东日照人,父亲是山东大商贾尚宝鉴。尚宝鉴早年曾救过顾九臬的父亲顾清泰的性命。尚宝鉴子嗣艰难,年过四旬才得了尚氏这一个女儿,尚宝鉴卧床不起时尚氏才九岁,尚宝鉴怕女儿被族人欺负,临终前把尚氏托付人了顾清泰。顾清泰见尚氏和自己的三子年纪相差无己,索性就和尚宝鉴订了儿女亲家。尚氏十岁就嫁了进来,一个月之后尚宝鉴病世。尚氏是由顾九臬的母亲抚养长大的,十七岁才和顾九臬圆房。她不仅长得端庄秀丽。而且和顾九臬青梅竹马、志同道合,感情非常的好。 尚氏听说程池过来了,忙让小丫鬟把过年时别人送给顾九臬的大红袍拿出来待客。 程池盘膝坐在紫檀木的禅椅上,闻着醇厚的茶香,望着窗外婆娑的修竹,叹道:“你这才是过日子啊!” 顾九臬正在整理书架,闻言笑道:“说得你像在水深火热里似的。不过。你既然说起来。我就多嘴问一句。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你今年年纪也不小了,就没有想到成个家?伯母难道就由着你这样不成?” 他正说着,尚氏带着两个提着食盒的小丫鬟走了进来。笑着接着道:“叔叔到底要找个怎样的媳妇?若是还瞧得上嫂嫂的眼光,不妨跟嫂嫂透个音,我也给叔叔留个意,喝叔叔一杯媒人茶!” 程池站了起来。先是笑着喊了声“六嫂”,然后道:“这两年是不成的!您是知道的。我前些年在外面游历,欠了些江湖债,这笔债不还了,怎能静得下心来成家立业?等我要成亲了。一定找嫂嫂帮着相看。” 尚氏因得丈夫的尊重,在丈夫的知己面前颇有些面子,闻言面色微凛。道:“怎么?难道你惹了江洋大盗不成?官衙都不能解决吗?” 如果说从前要顾及着程泾的名声不敢动用官府的力量,但现在程泾已经入阁。程池若是透出风来,自有巴结奉承的人帮着打头阵。 程池明白尚氏指的是什么,笑道:“万一不成,再找我大哥也不迟,免是他总觉得我不务正业。” 这就是程家兄弟之间的事了,其他人倒不好多问。 尚氏聪明地转移了话题,笑道:“我听说你没等菜上齐就从九叔那里出来了,寻思着你肯定没有吃饭,就让人端了几个菜过来了。” 程池连声道谢,顺口就问起顾家的几个小姐来:“……老安人去了,这婚事恐怕要耽搁了。” 顾家家大业大可人也多,姑娘家出嫁公中一律只出三百两。要想体面,就得各房自己补了。所以顾家的姑娘并不是那么好嫁的。 尚氏叹道:“只耽搁了十七姑、十八姑、十九姑……她们还没来得及说亲,年纪却不小了。” 程池很随意地“哦”,没再多问,就在九臬的茶几前开始吃饭。 尚氏带着小丫鬟退了下去。 “喂喂喂!”顾九臬忙把放在茶几上的书搬到了一旁,道,“你怎么能这样?小心把油星子溅到了我的书上。” 程池哼道:“我没有嫌弃你书中到处是灰尘你倒嫌弃起我吃饭有油星子起来!” 顾九臬回首望着他,表情很是诧异。 程池道:“你怎么了?”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顾自臬拿着手中的书就走了过来,道,“我从前这么说你的时候,你通常都是冷着脸不屑一顾的,怎么今天竟然和我斗起嘴来了,这可不像平常的你啊!” 程池一愣。 怀山求见。 程池让他进来。 他看见顾九臬却欲言又止。 顾九臬放下了手中的书,道:“我出去就是,你不用这样一睃我!” 怀山眼底忍不住露出些许的笑意。 程池却毫不客气地一直等到顾九臬走了出去这才朝怀山点了点头。 怀山上前几步,低声道:“四老爷,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说住在祟义坊胡尚书胡同的那位都察院御史沐大人出事了!” 程池心头一滞,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怀山道:“去年九月,大老爷调任礼部,十月,传出甲午科北直属秋闱时礼部有人泄露了试题,因之前礼部是章公的尚书,大老爷就命人彻查此案,年底,大老爷写了个奏折给皇上,皇上留中没发。等过了元宵节,当年负责甲午榜秋闱的人全都被下了大牢,这位沐大人也在其中。” 程池面沉如水,道:“沐大人曾在礼部任过什么职?” 怀山道:“仪制清吏主事。“ “仪制清吏主事是正六品,而都察院御史却是正七品。” “所以沐大要负了主责。”怀山道,“据礼部的那些人交待,当初也有人举报。但章公考虑到慈事体大,悄悄地把这件事压了下来。但相关的人员却也没有姑息纵容,全都被调离礼部,当年考评的政绩为‘差’,其他人都是平调,只有这位沐大人是降级,所以……” 程池心里像北风呼啸而过。心里乱糟糟的。半天都没有理个头绪出来 林、沐两家到底和少瑾有没有关系? 她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沐家会出事? 樊祺到底是受她所托还是无意间闯入到这件事中来了…… 如果少瑾什么也不知道,那她托集莹送樊祺去京城到底是为什么?如果这些事都是少瑾安排,那。那她接近母亲,接近他,是不是也有目的呢? 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程池想想就觉得心里像被什么揪住了似的,透不过气来。 就像当年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接管九如巷庶务的时候一样……满目的凄凉。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蠢的人…… 怀山看着程池脸色不对,连喊了几声“四爷”。程池才回过神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恢复了平时的温煦。可了解他的人只要一看他那双寒光四射的眼睛,就知道他此时有多愤怒。 怀山忙低下了头。 程池道:“你查清楚,樊祺为什么会去京城?为什么会插手林沐两家的婚事?”说完。他语气微顿,又道,“不要伤了樊棋。免得是我们弄错了,到时候不好跟二表小姐交待!” 怀山如遭雷击。 四爷。有什么需要向二表小姐交待的…… 他急急应诺,匆匆出了顾九臬的书房。 程池突然间有些茫然。 如果周少瑾真的是有目的地接近他,他又该怎么办呢? 他脑海里浮现出她那倒映出自己身影的清澈眼眸,浮现出她狡黠却又不失俏皮的笑容,浮现出她被自己质问时愣愣的表情……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周少瑾也太会伪装了! 被这样的人骗了,那他的确只能服输。 可这一世真的只是个骗局吗? 她又想在自己的身上或是母亲的身上得到什么呢? 她若是有这样的手段,凭她的手段什么东西得不到,又何必在他和母亲身上下这么多的功夫呢? 周少瑾甜糯的笑声在自己耳边响起。 她赤着脚踏在钱塘江沙滩上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程池坐在太师椅上,呆呆地不能动弹。 书房的漏斗“沙沙沙”地落下,程池觉得自己的膝盖抖个不停。 顾九臬走了进来。 看见程池一个人坐在那里,面色铁青,笑道:“咦,你不是说如果一个人连自己情绪都控制不住就没有资格谈论什么‘谋略’吗?怎么,你今天不摆谱了?准备在我这里撕下面具了?” 程池半晌没有做声。 顾九臬的笑容渐敛,正想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已站了起来,笑道:“我又不是木头墩子,一个表情摆久了,自然要换一副了。对了,刚才怀山找我说家里出了点事,我先回去了。等老安人六七的时候我再过来。” “好啊!”顾九臬很了解他,隐隐觉得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正色道,“若是有什么地方我能帮上忙的,你只管开口!” 程池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走了出去。 周少瑾也得到了消息。 她长舒了口气,双手合十,朝着西边默默地拜了三拜,然后在自己供奉的观世音面前上了三炷香,然后跪在蒲团上阖目喃喃地道着:“林公子,你的大恩我已经还了。希望你以后能和沐小姐白头偕老,子孙昌盛。” ☆、第二百四十五章狐疑 周少瑾默默地在蒲团上跪了片刻,这才起身出了耳房。 樊刘氏在外面等她,见她出来禀道:“沔大太太过来了。” 周少瑾奇道:“大舅母过来干什么啊?” 樊刘氏笑道:“大小姐马上就要出阁了,请多少客人?摆多少桌酒席?迎亲的时候来时走哪条路?走时走哪条路……这都得和廖家商量,沔大太太不过来怎么行?” 周少瑾讪笑,换了衣服去了李氏那里。 沔大太太有十来天没有看见周少瑾了,见了周少瑾少不得要拉着她手问东问西的。 周少瑾温柔地立在旁边乖顺地作答。 李氏看了抿着嘴笑,道:“大太太待二小姐倒像亲生女儿似的。” 或许是有心留了周少瑾在家,沔大太太现在看周少瑾是越看越喜欢,闻言笑道:“我没有女儿,何止是把她们俩姐妹当亲生的女儿一样,就是以后我娶了儿媳妇,也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的。”说着,还看了周少瑾一眼。 李氏听着心中微动,试探道:“那何家的姑娘可有福了!” 沔大太太微微地笑,拉着周少瑾的手拍了拍。 周少瑾忙找了个借口起身告辞。 她怕沔大太太表现的太明显被李氏看出来然后告诉了父亲,惹出什么麻烦来。 沔大太太颇有些失望,道:“我还想你到时候帮我们把要注意的事写下来呢!” 周少瑾笑道:“您先和太太商量好了我再过来也不迟。” 沔大太太没有办法,只有放了周少瑾走。 周少瑾松了口气。 而此时的程池却面色阴沉地站在密室幽暗的夹道里,望着被丢在密室稻草堆上昏迷不醒的樊祺问着着秦子安:“你们都对他做了些什么?” 秦子安眉头微蹙。 不过是个小厮。 死了又如何? 他多的是手段让这件事悄无声息。 四爷却一副怕他死了的口吻。 可他不敢流露出丝毫的异样,恭敬地道:“小的按照您的吩咐,所以请了东亭过来给他施了迷魂术。” 程池微微点头。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秦子安道:“他什么也不知道。” 程池回头望着秦子安。 明亮的眼睛在幽暗的夹道里像夜空中的星子般的璀璨。 秦子安低声道:“据他说,他是奉了二表小姐之命去的京城。护送他去京城的人是二表小姐找的,在哪里落脚是二表小姐告诉她的,怎么找到林家和沐家也是照着二表小姐交待的做的,唯一有变化的是林沐两家的亲事,二表小姐让他想办法找个游方的道士去装神弄鬼地唬弄沐家,可他在上清宫盘桓了好些日子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最后只好冒险找了那个贪吃好喝。因犯了错被贬到了厨房的知客杨道长,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这么容易就办成了。 “年后让他去京城打探林、沐两家的消息,也是二表小姐的意思。 “至于二表小姐为什么要他想办法促使林、沐两家早日成亲?二表小姐到底认不认识林、沐两家的人……他统统都不知道。” 程池的神色又沉了几分。 他想到了哥哥程泾是怎么坐上礼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的! 如果没有周少瑾报信。大哥肯定以为袁维昌会支持他,而把希望寄托于袁维昌,最后毫无准备地败给黄理。 而现在,甲午科秋闱作弊案暴了出来。作为案首的沐大人被下了大狱,沐大人的长女却无巧不巧因为提前嫁给了自幼订亲的林家。不仅自己逃脱了一劫,还因为这个原因让林家有了理由把沐夫人和沐家二小姐、三小姐用银子赎了出去。 这难道只是个巧合? 那这也未免太巧了! 想到这里,程池再也站不住了。 他吩咐秦子安:“把樊祺送回去,不要让他发现自己曾经被掳过。然后派人盯着他。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就来告诉我。” 秦子安点头。 程池已经风一阵地出了密室的夹道。 秦子安皱了皱眉,按了通往密室的按钮。 程池一路急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在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怀山满头大汗地追上来,斟酌道:“四爷。要不要给您叫个轿子?” 程池向来不喜欢坐外面的轿子,谁知道这次却道:“那你就去叫个轿子,我们去平桥街。” 怀山不敢多话,忙去街角雇了顶轿子,陪着晃晃悠悠的轿子去了平桥街。 因周初瑾婚期在即,周镇不在家,李氏又不怎么认识周家的老邻居,所以在门前当值的就换了马富山的侄儿马赐。 他是认识程池的。 所以当他看见程池从顶街上揽客的轿子里走下来的时候,他目瞪口呆了一会才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四老爷!”马赐麻利地行礼,恭敬地道,“您怎么过来了?沔大太太正在这边和太太商量大小姐的婚事。您是找大小姐还是找二小姐……” 程池看了马赐一眼,记住了他,沉声道:“我找二小姐!” “那您先去花厅里奉茶!”马赐说着,朝跟过来的小厮使了个眼色,殷勤地把程池迎到了待客的花厅,亲自摆了茶点。 周少瑾听说程池找她,重新梳洗一番就赶了过来。 脚还没有踏进花厅脸上已满是甜甜的笑意。 “池舅舅,您找我什么事啊?”她脚步轻快地走进了花厅。 三月的花树郁郁葱葱,枝叶葳蕤,映得满室青翠。 周少瑾穿了件鹅黄色素面杭绸比甲,白色挑线裙子,站在春光里。就像朵绽放的春花般醍目,带着几分春意的清新迎而扑来。 怎样的人才能把这份纯真演释的毫无破绽? 程池呼吸微窒。 也许……是自己弄错了! 他上前几步。 周少瑾笑望着他,眉眼弯弯,温顺、婉柔。 一定是他弄错了。 程池舒了口气,道:“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周少瑾笑盈盈地跟着他出了花厅,在院子中间站定。 程池望着她的眼睛。沉吟道:“你知不知道沐大人犯事了?” 池舅舅怎么知道? 周少瑾心跳如鼓。脸上的笑容徐徐褪去。 她果然知道…… 程池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面色也变得严厉起来,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了!” 说清楚了! 她怎么能说得清楚? 说她重生了? 说她知道未来的十二年里会发生什么事? 说她曾经嫁过林世晟。林世晟对她照顾有加,今生她要报答林世晟? 周少瑾抿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子忍不住发起抖来。 程池气得肺都要炸了。 这死丫头。竟然敢瞒着他不告诉他! 他声音变得凌厉起来:“你怎么知道黄理和我大哥在和黄理争章俊华的位置?你又是怎么知道申敏之和袁维昌做了交易?你怎么知道今年二月份甲午秋闱作弊案会暴露?你又为什么会帮沐家?” 周少瑾没办法回答。 她低下了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了一起。 程池看着她乌黑发亮的青丝。心里的火气更旺了。 不是毫无条件的相信他的吗? 不是毫不怀疑地信赖着他的吗? 怎么到了关键的时候却待他如陌生人一样。 甚至连句解释也没有! 他气极而笑,道:“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周少瑾的眼泪猝不及防地啪啦啪啦落了下来。 这些秘密在她心里她一个人背得也很辛苦好不好? 可她怎么说啊? 这么匪夷所思的事! 那姓杨的道士跟沐大人说沐小姐若不提早嫁给林世晟沐家就会有血光之灾,沐大人都觉得姓杨的道士怪力乱神,何况池舅舅是读《河图洛书》的人! 可她要是不说……池舅舅现在已经很生气了。到时候肯定会更生气。 说不定还会从今以后再也不理她了! 这个念头刚刚在周少瑾的脑海里闪过,周少瑾就觉得自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似的从心底都凉了。 池舅舅要是不理她了,那她以后有事的时候找谁? 又有谁能像池舅舅一样总是不动声色地庇护着她? 她。她该怎么办? 周少瑾心里难受极了。 程池却觉得心里像刮起了一阵飓风。 “好,好。好,你不说是吧?”他笑道,“你不说我也能查得出来。” 他夹带着怒意,转身就朝外走,空气仿佛都被撕裂开来。 周少瑾很害怕,忙喊着“池舅舅”。 程池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她。 周少瑾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请他原谅? 池舅舅未必就会原谅她! 请他别生气? 她又凭什么请池舅舅不生气! 周少瑾的脸苍白如纸,脆弱的仿佛下一息就会倒下去。 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他发脾气只会让她害怕而不是更相信自己。 程池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慢慢地走了回来,在她的面前站定,温声道:“你别害怕,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来帮你处理。” 周少瑾不敢。 她告诉姐姐,姐姐都不相信。 可姐姐爱她,信她,所以才被她唬弄过去。 池舅舅虽然待她好,却把她当小动物似的,高兴的时候就逗逗她,不高兴的时候根本懒得理她。 她怕池舅舅把她当成怪物! 风吹得满院的花树沙沙沙地响,周少瑾却站在那里如泥塑般半晌没有动静。 程池不由得冷笑,道:“说不说由你。不过,你以后再也不要去寒碧山房了,免得我母亲知道了伤心!” 他快步离开了周家。 周少瑾望着他远去的矫健背影,双臂抱胸,慢慢地蹲在了地上,把头埋在膝间,无声地哭了起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请人 程池铁青着脸进了家门,迎面碰到满脸喜气的珍珠。 珍珠一看程池这个样子,吓得忙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毕恭毕敬地上前称了声“四老爷”。 程池不由看了她一眼。 她吓得哆嗦了一下,急忙解释道:“四老爷,老夫人说过几天随着四房的老安人去给周家大小姐添箱,选了些老物件出来让我们帮着掌掌眼……” 珍珠下意识地觉得拿这件事说事,程池的情绪应该会好一点。 程池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这也是件拿来说的事? 他径直回了听鹂馆。 集萤正在和南屏说话:“那天你替我当下值,我们去平桥街喝喜酒。” 旁边的清风听了聒噪地道:“是二表小姐的姐姐要出嫁吗?”他垂涎道,“那天我不当值,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程池听着一阵心浮气躁,但他向来不露声色,温声对清风道:“把前几天顾六爷送的白茶拿出来泡了!” 清风笑眯眯地应“是”,一溜烟地跑了。 集萤自从回到程池的身边之后,就对程池多了几分顾忌,加之她又聪明伶俐,比清风和朗月更能观察出程池的喜怒。 她恭敬地给程池行礼,低眉顺目地退到了一旁。 程池进了书房。 集萤松了口气,低声问怀山:“谁给他气受了?他怎么有点控制不住脾气要露馅了的样子?” 怀山警告般地看了他一眼,跟进了书房。 听鹂馆的书房是程池搬进来之后临时改的,二阔的厢房打通用了落地罩隔开,挂了鹦鹉绿的杭绸账子,内间冰裂纹的窗棂镶着透明的玻璃。推开窗是青翠的竹丛。 几只麻雀在地上叽叽喳喳地跳着。 程池“啪”地一声关上了窗棂,把跟进来的怀山吓了一大跳。 “十三行的银子送过来了没有?”程池问。 怀山低头,道:“还有三天就到了说定的日子。” “去催催他们。”程池道,“难道他们就非得到了日子才把银子送过来不成?” 怀山应“是”,退出书房去了茶房。 商嬷嬷在茶房里煮茶。 她是黔西山里人,还保留着煮茶喝的习惯。 见怀山进来,她笑道:“你怎么有空到茶房里坐?” 怀山没有回答。只是对商嬷嬷道:“给我一杯。加几颗橄榄在里面。” 商嬷嬷去闷心橱里找橄榄。 怀山坐在了临窗的凳子上。 真听四爷的话去十三行催银子还不得让十三行的人笑死了。 说不定还以为四爷这边出了什么纰漏等着银子用呢! 他决定等会若是程池再问起,他再跑趟十三行也不迟。 而程池把话说完就后悔了。 他什么时候这样的沉不住气了? 好像看什么都不顺眼似的。 他坐下来喝了杯茶,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周少瑾的样子。分明是有苦难言。 如果她有心骗自己,大可继续瞪着一双大眼睛装天真,也可以佯作什么也不知道的直到被他戳穿……可她偏偏选择了沉默。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何况他们当时是在平桥街。她的继母李氏和舅母沔大太太都在,包括那个叫马富山的总管也在。若是有心,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瞒不过他们的。 他又想到周少瑾说起程泾和黄理争礼部尚书时欲言又止的样子……或者,她根本不是欲言又止,而是想告诉他又怕告诉他之后的后果。所以他说要谢谢她时她眼底闪过一丝忐忑…… 程池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他怎么这么蠢! 那小丫头原本就胆小如鼠,虽信任他可也怕他,这其中未尝没有怕他不相信她的缘故。他偏偏对他怒目相视,她除了被他吓破了胆之外还能怎样! “怀山!怀山!”他大步走到门前。高声地喊着。 怀山刚刚端杯,闻声连茶都来不及喝一口就放下了茶盅,匆匆地跑出了茶房。 可程池看到怀山那张冷漠的脸,这才觉察到不适合。 周少瑾是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不管是传话还是做其他的什么事怀山都不太合适。 集萤就更不适合了——她若是知道了,等于整个听鹂馆都知道了。 如果周少瑾是受人指使,那就别想瞒过她背后的人了。 念头一闪程池转变了主意,他温声道:“你让商婆子来一趟。” 原来是找商婆子! 商婆子就在茶房,那你喊我干什么? 怀山在心里嘀咕,却面色如常去了茶房。 商嬷嬷正在喝刚才给怀山煮的茶,一面喝还一面喃喃地道:“这茶挺好喝的啊!我还特意多放了两枚橄榄……难道不合怀山的口味?” 怀山气得不轻。 这才一转身的功夫,他的茶就没了! 他闷声闷气地道:“商婆子,四爷叫你!” “哦!”商婆子忙放下了茶盅,匆匆往外走,嘴里还道,“那茶你不喜欢就留给我,我喜欢,那橄榄是蒋沁送给四爷的,正宗潮州橄榄,你不喜欢我喜欢。” 怀山一直盯着商嬷嬷进了程池的书房,这才冷冷地“哼”了一声。 程池吩咐商嬷嬷:“二表小姐的姐姐周大小姐不是快要出阁了吗?我进来的时候听说老夫人过几天要跟着四房的关老安人去给周家大小姐添箱,我寻思着我这边是不是也要随个礼。你去跟翡翠说一声,让翡翠随着你去趟平桥街,请了二表小姐过来,我这边的随礼就由她私下带过去好了,和公中的分开。也算是她服侍老夫人一回我给她的谢礼了!” 商嬷嬷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以为程池还没有成亲。不知道这些礼节,笑道:“您若是想私下随个礼,也未必要请了二表小姐过来,我们寻了个借口过去探望二表小姐,然后把随礼给了二表小姐,跟二表小姐把话说明白就是了……” 程池凝视着她。 商嬷嬷打了个寒颤,明白过来。 程池是干什么的? 管着九如巷的庶务! 以他的性格。就算是不明白。要办这件事,事先也会打听明白,怎么会在其他人面前表现的什么也不知道呢? 她慌忙地补充道:“不过。若是四爷的随礼还有些贵重的饰物之类的,那还是您亲自交到二表小姐手里的好。我这就去跟翡翠说一声,让她随我走一趟。二表小姐毕竟在寒碧山房抄了一年多的经书,和老夫人身边的几位姑娘都相处得挺好的。您赏周家大小姐东西,也是老夫人的体面。” 总算这个商婆子的脑袋还没有进水! 知道他让她带着翡翠过去是要让平桥街的人误会是母亲为了周初瑾添箱的事请周少瑾过来商量。 程池面色微缓。 商嬷嬷强忍着才没有去擦额头上的汗。快步出了书房。 这是出了什么事? 周家二小姐不会是做了什么惹怒四爷的事吧? 不过,四爷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看集萤就知道了,又怎么会去找周家二小姐的麻烦。 是自己多心了! 商嬷嬷陡然想到昨天好像听谁说秦子安派人去请了东亭过来。 或者是有什么正事也说不定。 四爷做事素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商嬷嬷不再猜测。笑着去了寒碧山房。 听说程池点名要自己去请周少瑾过来,翡翠心里很是不安。 上次袁夫人指了她陪周少瑾去见程许,弄出了那么大的一件事。让她也和周少瑾生分起来,现在四老爷又点着她请周少瑾过来……她总觉是会发现什么事似的。心惊肉跳的。可望着商嬷嬷那似笑非笑的脸,她哪里敢多说一个字,跟碧玉说了一声,就随着商嬷嬷去了平桥街。 程池听到清风过来回禀,只是轻轻地颔首。 在船上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周少瑾和碧玉的关系最好,其次是珍珠,再是玛瑙,和能说会道又聪明机灵的翡翠反而关系最疏离,让翡翠跟着商嬷嬷去,她决对不会通风报信的。 平桥街,周少瑾让春晚煮了鸡蛋悄悄地给自己敷眼睛,并嘱咐春晚:“你可谁也不能说!” 春晚急道:“我不说可以,可您总得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吧?四老爷怎么会突然来找您?还让您伤心成了这个样了?” 周少瑾道:“我是沙子落在眼睛里了揉成这个样子的!” “您就骗我好了。”春晚怒其不争地道,“等大小姐知道了,我看您怎么说?” 周少瑾心虚道:“我真的是沙子掉到眼睛里了……” 春晚都懒得听了。 周少瑾就乖乖地闭着眼睛由春晚忙活着。但她的脑海里还是会忍不住浮现程池离开周家时决裂的身影,她觉得自己的眼眶又开始湿润起来。 自从吓着姐姐之后,她从来没有想过把自己的遭遇再告诉谁。 那些过往太难堪,她根本没有办法启齿。 就是提醒程泾,她也只会想个像帮林世晟那样的主意,可现在……一件事总能引发出另一件事来。她报答了林世晟前世的恩情,却让池舅舅发现了她的异样……这就像说谎,你说了第一句谎言,为了圆第一句谎言,只好就开始说第二句,为了圆第二句,开始说第三句甚至是第四句,到了最后,像个雪球似的越滚越大,直到把你压弯,压垮,埋在雪球里。 她的重生就像个谎言,为了掩饰这个谎言,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说了很多的谎言……她现在感觉到自己就要被这些谎言压弯,压垮,甚至是埋在雪球里了…… 因而当周少瑾听说郭老夫人请她过去的时候,她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惊恐的不知所措。 ☆、第二百四十七章张网 春晚奇道:“二小姐,您这是怎了?” “没事,没事。”周少瑾说着,额头冒着冷汗,“是谁过来的?” 池舅舅刚才还说不许她再去寒碧山房的。 “是翡翠。”春晚眼底还是闪烁着些许的困惑,道,“说是老夫人请您过去商量大小姐的事。” 那就连打听老夫人到底为什么找她去都不行了! 周少瑾很是沮丧。 翡翠那边却催促道:“老夫人还等着二表小姐呢!” 周少瑾没有办法,硬着头皮换了衣服,让春晚去安排轿子。 知道她要出去的周初瑾派人来问,道:“刚才池舅舅不是过来了吗?怎么突然又请你过去?” 周少瑾道:“我也不知道。只有等我回来再说。” 她心里却没底,慌得不行,还好周初瑾没有多问。 书房那边的沔大太太却让人过来道:“我马上也要回府了,你等我一会,我们一起回九如巷。” 她如今眼睛还肿着,怎么能和沔大太太一道? 周少瑾让碧桃去回了沔大太太:“翡翠还在门厅等着。” 好在她平时够乖巧,沔大太太没有不悦,只是让她路上小心点,这几天出城踏青的人多,路上车水马龙的,不要和别人冲撞了。 周少瑾连连道谢,在轿厅坐了轿子,去了寒碧山房。 可在寒碧山房下了轿之后,翡翠却带着她绕过正房往听鹂馆去。 周少瑾吓得面色发白,站在那里不动,道:“我先去给老夫人问了安再去看望池舅舅。” 翡翠原本不想做声的,谁知道商嬷嬷却目光如箭地射了过来。 她只好笑道:“老夫人正和四爷在听鹂馆说话呢!” 那边商嬷嬷又笑盈盈地等着。 周少瑾只得跟着翡翠去了听鹂馆。 可她一踏进听鹂馆就知道自己上了当。 听鹂馆里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人。听不到一点声响。 她当时转身就要走:“我,我去给老夫夫人问安。” 翡翠想避到一旁,谁知道商嬷嬷却推了她一把,而且这一把无巧不成书地把她推到了周少瑾的面前,让旁人看着就像她快步拦住了周少瑾似的,那商嬷嬷还一把搭在了她的肩上,她的身子顿时一阵酥麻。疼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偏生了商嬷嬷还道:“二表小姐,翡翠也是奉命行事,你就先去见了四爷再去给老夫人问安好了。免得翡翠难做。再说四爷住的这听鹂馆和老夫人住的正房不过隔着个花墙,这边有什么动静,那边也能听见,四爷也不是那没有分寸的人……” 周少瑾很是怀疑。 只怕她还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就被池舅舅给制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这样的笃定,觉得程池肯定有这样的本事。 商嬷嬷见她不为所动。又不敢用强,脑子飞快地转道:“二表小姐,四爷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您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把话和四爷说清楚呢?您想想,四爷什么时候伤过人?又什么时候我罚过人……” 站在她对面的周少瑾见她说着神色间骤然闪过如释重负的表情。 周少瑾心里暗觉糟糕。回头一看,程池不知道什么时候背着手站在听鹂馆大门口听滴水屋檐下。 他的身姿笔直,如松树般挺拔。面容隐在屋檐的阴影里看不出喜怒。 周少瑾难堪极了。 池舅舅肯定觉得她很傻,别人几句话就把她诓到这里来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又有隐隐觉得仿佛有块大石头落地了地。 只是她此时却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仔细地琢磨自己的情绪,她脸上火辣辣的,喃喃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跟我进来!”程池冷冷地道,转身进了听鹂馆。 翡翠和商嬷嬷忙站到了一旁。 周少瑾的腿好像有千斤重,直到商嬷嬷悄声地喊了她两次“二表小姐”,她这才磨磨蹭蹭进了听鹂馆的书房。 书房门就“啪”地一声在她的身后被关上了。 周少瑾吓得哆嗦了一下。 心里莫名地想起了程池第一次去平桥街说的话。 她不禁在心里腹诽:你不是说站在院子里说话有人偷听可以一目了然吗?怎么这个就不怕人听见了?居然把书房的门都关了…… 程池在周少瑾踏进听鹂馆的时候就透过玻璃窗户看见了她犹带几分红肿的眼睛,现在又见她像落到陷阱里的小兔子般的神色惶恐,心里的怒气突然间又窜了起来。 他这是在帮她,她怕什么怕? 难道他还吃了她不成? 可这念头一起,他立刻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诫自己:“治国尚且如烹小鲜,何况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家务事?他一定要沉住气,耐心些,不要发脾气。 “少瑾,”他温声道,上前走了几步,坐在了书房临窗的罗汉床上,俊朗温煦的面孔也映入了周少瑾的眼帘,“我们有些时候没有下棋了,你陪着我下盘棋吧?” 周少瑾满脸警剔地朝后小小地退了一步。 她觉得此时的池舅舅就像个逮住小动物的猎人,而她就是那个被逮住的小动物。池舅舅所谓的下棋就像猎人的豢养,不过是为了等会更好的下刀罢了。 与其这样明知道结果地煎熬着,还不如直接给她一刀来的痛快。 “我,我不会下棋!”周少瑾道,声音都有点发颤,“池舅舅,您,您是知道的!” 还算这小丫头有点自知之明! 程池在心里腹诽着,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的温和了,道:“你从前不是挺自信的吗?怎么现在这么谦虚了?” 那是因为我从前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快就被识破! 周少瑾垂下了眼睑。 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留下了一道阴影。 她的手又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程池在心里叹气。 这个习惯有时候也挺好的。 至少让他知道她很紧张,她比自己想像中的要聪明多了。 这一次,程池温和的声音里透着了真诚:“少瑾。到我这边坐下!” 周少瑾抬起头来,目光茫然而又困惑。 程池心情一震,陡然间发现,周少瑾比他想像中的还要聪明。 她至少能分析出他什么时候是真心,什么时候是假意。 他的声音就越发的温和真诚了,又说了一遍“少瑾,到我这边坐下”。 周少瑾眼底的茫然和困惑慢慢地散去。她想了想。乖顺地坐在了程池的身边。 程池没有立刻问她,而是亲自给她沏了杯茶。 周少瑾指尖发白地捏着茶杯,呢喃地道谢。 程池思索了片刻。神色温柔地问她:“少瑾,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来?” 周少瑾坐在那里半晌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程池道:“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找你?” 周少瑾低头,望着手中的茶盅没作声。 程池又道:“少瑾。你想想,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想?有个小姑娘,还没有及笄,平时也从不出门,更不要说接触到朝廷中的大事了。可有一天她突然对你说。你哥哥因为黄理的恩师申敏之和当朝首辅袁维昌的交易,会与礼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失之交臂,你是不是要去仔细地调查一下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 周少瑾头低得更低了。 程池面不红心不跳。道:“然后我无意间发现了你曾求集萤家的人带了樊祺进京。我当时也没有在意,觉得你可能有事要他去办。非礼毋视。非礼毋听。我也不是那种喜欢打听别人隐秘的事。我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却冒出了沐大人之事……” 周少瑾紧紧摩挲着茶盅上大红色的海棠花。 程池道:“少瑾,我自认自己还是有点眼力的,你是怎样的人,我心里清楚。不然我也不会找个借口把你叫到听鹂馆来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的?或者是有人要挟你这么做的?或者是你因为什么事被人威胁了,却因为想报答我母亲对你的照顾,忍不住无意间向我们透过了黄理的事?少瑾,你不是一向都很相信我的吗?这次你也相信我一次,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会想办法把你从这泥潭里摘出来的。但你要对我说实话,能行吗?” 不,不能行! 周少瑾心里一酸,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池舅舅对她,真好!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也还为她开脱,为她着想。 可她却没办法开口。 先不说重生的事池舅舅是否相信,以池舅舅的精明,她只要开了个头,他就会知道结局。 她曾经被程许欺负的事……就会摊在池舅舅的面前。 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站在池舅舅的面前,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老夫人的面前。 还不如让他误会好了! 至少,她在池舅舅心里还能保留那块遮掩布。 可她心里更清楚。 她和池舅舅再也回不到原来,就更谈不上取得他的信任,拯救程家了。 周少瑾想着,心痛如绞。 普陀山之行,是她两世为人最高兴的时光。 她会永远感激郭老夫人,感激池舅舅的。 周少瑾慢慢地放下了茶盅,掏出了衣袖里的帕子,擦了擦视线模糊的眼角,嘴角微微地绽出个笑容,站了起来,郑重地对程池道:“池舅舅,我从来没有骗过您,我也不是不相信您。只是我的事太匪夷所思。我只能对您说,丙午年,皇上驾崩,四皇子继位;丁末年正月初一,改元天顺。戊申年,也就是天顺二年的正月,程家莫名其妙地就被满门抄斩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问话 程家会被满门抄斩? 开什么玩笑? 程家向来独善其身,大哥更是小心谨慎,从不能与诸皇子和皇孙之间的事,程家怎么会惹此大祸! 程池向来是个泰山崩于前而能面不改色的人,此刻闻言也不由得满脸惊愕。 谁这么大的口气? 预言? 占卜? 可就算是龙虎山的掌教也不敢这么拍着胸说自己知道谁能登基,不然龙虎的掌教又何必隔几年就进京朝圣,想着法子给皇上留下个好印象。 周少瑾是从谁那里听说了还是有人告诉她这么说的呢? 那对方的用意是什么呢? 人无利不早。 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程池都猜不出对方的用意,这让习惯掌控一切而且也可以掌握一切的程池脑子有片刻的混乱。 而周少瑾却松了口气。 一直接来鲠在她喉头的话,她终于说出了口。 虽然这不在她的计划之类,也不是最好的时机,可她到底说出了口。 至于以后怎样,池舅舅会不会从此对她嗤之以鼻……就交给老天爷来裁定吧! 但不管怎样,她以后恐怕再也难去寒碧山房了,再也难以见到对她面冷心热,慈爱有加的郭老夫人了…… 周少瑾眼眶微湿,她转身就朝外跑去。 程池回过神来,气得不行,站起来就喝了一声“你给我回来”。 周少瑾身子微顿,还是大着胆子“哐当”一声拉开了门闩。 “周少瑾!”程池咬着牙道,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示警的味道。 周少瑾吓得手一抖。 商嬷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她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几碟子点心,笑盈盈地对着她道:“二表小姐,您怎么知道我要给您上点心?您还是快回屋坐了吧!这点小事哪里就轮得到您动手呢?”说着,一股柔韧的劲风朝她扑过来。 周少瑾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跌跌撞撞地连退了好几步又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似的站稳了脚跟。 完了!完了! 她心里却隐约地知道,自己是逃不走了的。 周少瑾下意识地醒呼了一声,躲到了挂鹦鹉绿杭绸帐子的落地罩旁,睁大了眼睛静气屏息地望着程池,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惊恐。 程池脸色铁青。 商嬷嬷张大了嘴巴。 程四爷,什么时候被人这样的对待过! 这简直……像恶霸强抢良家妇女后的场景…… 四爷,应该很气愤吧? 不过,四爷也应该觉得很丢脸吧? 念头闪过,商嬷嬷忙低下了头,眼睛珠子也不敢乱瞄一下,放下托盘就飞一般地逃出了书房,出去的时候还体贴地把书房的门给关上了。 周少瑾被关门的声音吓得又是一抖。 这下她算是彻底的完了! 池舅舅肯定会刨根问底般地把事情的经过都问个清清楚楚的。 她该怎么办? 周少瑾望着程池,动也不敢动一下。 程池气得心角隐隐作痛。 这小丫头片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是老虎吗? 她就怕他怕成这个样子? 他气得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趟,心里的火气这才略略消散了些,指了身边的太师椅,淡淡地道了声“坐”。 周少瑾像只被逼到墙角的小猫,带着几分警惕地打量着程池。 程池嘴角都拧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这是什么表情? 可他也知道,越是像周少瑾这样看似软弱的人,一旦拿定主意,越不不容易开口说话。 他转身连喝了几口茶,这才面色暄和地走到那张离周少瑾最后的太师椅上坐下,温声地问她:“你相信我吗?” 周少瑾没有回答。 自己相信他吗? 要相信他吗? 她望着程池。 程池神色温和,静静地坐在那里,无限的耐心,仿佛可以等到天老地荒似的。 周少瑾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坐在三支轩的凉亭里,什么也没有问,神色自若地吩咐她沏茶;她想到她在寒碧山记里抄经书时,他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面带微笑地夸她的字写得好;她想那天走火,面对隔岸喧嚣的呼喊,他却什么也没有问地打发了秦子安…… 她为什么不相信他? 她又凭什么不相信他? 至少,他在自己说出程家会被满门抄斩的时候没有把自己当成疯子或是以为自己被鬼怪附了体,而是想办法问出事情的缘由。 周少瑾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程池松了口气。 也就是说,不是她不相信自己,只是她所经历的事太过惊世骇俗或是太过匪夷所思,她怕他不相信而已。 程池的表情越发的温和了,他温文地笑道:“少瑾,你别害怕。这里是听鹂馆,服侍的都是忠于我的人,别说是我们是关着书房的门私底下说的话了,就是你在听鹂馆大声嚷嚷说出来的话,没有我点头,半个字也传不出去的。你相信吗?” 她当然相信。 周少瑾点头。 程池眼底闪过一丝满意地笑意,道:“你刚才说,丙午年,也就是十一年之后,皇上会驾崩,继位的是四皇子;丁未年正月初一,也就是次年,会改元号‘天顺’。戊申年,也就是天顺二年的正月,程家莫名其妙地就被满门抄斩了……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谁告诉你的?或者是你从哪里听到的?” 这三个答案周少瑾都不能选。 她如果回答是自己“想”的,池舅舅肯定会问她是怎么“想”,为了求证,说不定还会让她帮着郭老夫人找前两天放失了方向的南珠耳环…… 她如果回答是别人告诉她的,或是听谁说的,接下来池舅舅肯定要她交人……她没人可交,也不能冤枉别人。 周少瑾低着头,没有做声。 程池想了想,柔声道:“少瑾,那我换个法子问你。你要是觉得我说对了,你就点点头。你要是觉得我说错了,你就摇摇头。好不好” 周少瑾心中惶恐。 如果池舅舅猜对了怎么办? 她抬睑看了程池一眼。 程池认真望着她,表情真诚。 周少瑾暗暗叫苦。 程池却觉得自己方法用对了。 不然周少瑾怎么会很担心的样子,分明是怕自己猜对了。 他向她保证:“不管是谁,我都不生气,好不好?” 周少瑾心里像被人捶了一拳似的,眼泪唰地一下就落了下来。 她生平最怕别人生她的气了。 池舅舅却一语中矢。 程池看着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这孩子,只怕是被吓坏了。 他轻声道:“这件事是不是与二房的老祖宗有关?” 周少瑾下意思地摇了摇头。 程池道:“与程识有关?” 周少瑾摇头。 程池道:“那与程证有关?” 周少瑾又摇了摇头。 程池笑道:“难道与程诰有关?我看他们几兄弟里面,你和程诰、程诣的关系最好了。” 周少瑾脸色一红。 她想到了自己和程诣之间的事……还求了池舅舅帮忙。 “才不是!”她喃喃地道。 程池的心又松了松。 愿意说话就好。 怕就怕她固执起来,打定了主意不开口。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为轻快,道:“我觉得也不可能是你沔大舅舅,他这个人,老实、本份,就算是大智若愚,也不可能藏这么深。”他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道,“五房,那就更不可能了,难道是你父亲?可这么大的事,他又怎么会告诉你……难道你父亲喜欢你更甚于你姐姐,所以才事无巨细地都告诉你,好让你以后嫁了人可以用这些事拿捏住你丈夫……” 程池看似在思考,实际上却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周少瑾。 周少瑾有些懵。 她没有想到看上去严肃冷静的池舅舅胡思乱想起来可以这样的天马行空。 周少瑾表情和缓下来,正想摇头,谁知道程池却陡然朝她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双眸,沉声道:“是不是程许!这件事与程许有关!” 他的声音是那么肯定,好像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经过,而程许这个名字又是如此的敏、感,猝不及防间,程周少瑾心神大乱,情不自禁地大声反驳道:“不,不是他,和他没有关系!” 可声音未落,周少瑾就呆住了。 她的声音高亢而又尖锐,带着欲盖弥彰慌乱,让人一听就觉得她这是在掩耳盗铃。 程池的声音却比她还要道,厉声问她:“那你为什么那么怕程许?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像你这么大的女孩子,不都想嫁程许这样的少年郎吗?为什么独独你对他避之如蛇?你敢说你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没有!”程池质问是那么的尖锐,和她一直压在心底的那个声音仿佛重合在了一起,周少瑾好像又回到了程家的祠堂,面对着程家众人或回避或鄙视或失望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我没有,我没有!”她大声的辩斥,脸色苍白,泪水止不住下落。 程池很是惊讶。 他不过是试一试周少瑾,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 也就是说,程许真的曾经对她做过什么…… 程池望着摇摇欲坠地靠在落地罩旁,好像下一息就要崩溃了似的周少瑾,心痛就像投入心湖的石子,一圈圈地荡漾开来。 他上前抓住了周少瑾的胳膊,好像这样,她就能在他的搀扶下不会倒下去似的。 可谁知道周少瑾却凄声尖叫了起来,一面叫,还一面拍打着他的手:“你别碰我!你别碰我!” ☆、第二百四十九章解惑     程池大怒。   有黄理的事在前,周少瑾所说的事又精准到了年月日,他压根就不相信程家或是程家的姻亲里有这样的能人,他所说的话,所做的事从头到尾不过是希望能让周少瑾放下心结,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   就算不能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从她的嘴里套出几句话来也好。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套出来的竟然是程许!   这个他寄予了无限希望的侄子。   为了这个侄儿,他甚至拒绝了母亲让他指导程让的提议,就是怕给他制造出一个对手来,影响程家的安定和谐。   这个小畜生!   程池紧紧锢住了周少瑾的胳膊,尽量地让自己的声音听上不那么的生硬,道:“少瑾,你别怕,我是程子川!”   周少瑾却梦魇了一样,尖叫着踢打他。   商嬷嬷冲了进来:“四爷……”   程池的目光如刀光般地掠了过去,声音冷得像冰渣子:“给我出去!”   商嬷嬷胆战心惊地退了下去。   周少瑾挣扎得更厉害了。   程池没有办法,只好把她禁锢在了他的怀里,温声地在她耳边提醒着她:“少瑾,我是程子川,是你的池舅舅……”   如是我闻的香味淡雅清新,像开在山野边的无名小花,既有花的芬芳又有草的清新,让人闻了心绪宁静。   周少瑾渐渐地安静下来。   程池松了口气,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小婴儿一样的安抚着她:“别怕,别怕!”   周少瑾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无助地被程池半搂在怀里。   她一个激灵,伸手推着程池。   谁知道程池却比她想像的更有力量,她不仅没能推开程池,反而让程池误会她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不停地轻声安慰她:“别怕,我是池舅舅!别怕,没事了……”   原来池舅舅只是在安慰她。   周少瑾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程池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他试探般地慢慢地放松了禁锢周少瑾的手臂。   这小丫头看着柔柔软软的,闹腾起来却像个小猫似的又抓又挠的,她要是再这么下去,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小丫头乖乖地没有动弹。   程池忍不住像安抚小动物似的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少瑾,你说过相信我的,你现在还相信我吗?”   她当然相信池舅舅的能力。   不然前世他也不会能从法场救走程许,今生她也不会找他帮着给程泾递话了!   周少瑾点头。   那就好!   程池抿了抿嘴,温声道:“那好,少瑾,你告诉我,除了程许,程辂和程举是不是也有份?”   周少瑾毛骨悚然。   她还什么都没有说,池舅舅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若是她和盘说出前世的事,那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池舅舅?   她身子僵直。   抱着她的程池立刻感觉到了她的情绪。   他眼底闪过一丝戾气,声音却更加的温柔了:“少瑾,你别怕,你只管跟我说实话……程许是不是拿了你什么东西,所以你才没有办法脱身了……”   周少瑾愕然。   池舅舅怎么会往这方面想?   但当年的事,也和这差不多,只是比这严重多了!   可就算是这样,池舅舅也会觉得她没有错吗?   也会站在她这边帮她吗?   周少瑾紧紧地抓住了程池的衣襟。   也就是说,自己猜对了!   程池心里的火苗顿时蹭蹭蹭地直冒,让他都没敢开口说话,就怕自己一开口吓着了本已像惊弓之鸟的周少瑾。   过了好一会,他才轻轻地抚了抚周少瑾的青丝,柔声道:“少瑾,你放心好了,我会帮你把东西拿回来,保证不让别人知道。不过,你得告诉我是什么东西……”说完又怕是些极隐私的东西,道,“要不你写给我也行……”   周少瑾眼眶立刻就湿润了。   在她说出那样危言耸听的话之后,在她做出了那样歇斯底里的事之后,池舅舅不仅没有把她当成怪物,没有把她推开,反而像从前一样的关心她,庇护她……也许这个世上,没有谁比池舅舅待她更好的了!   她抓着程池的衣襟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泪水很快就打湿了程池的衣襟。   程池神色微黯。   小丫头本就是个没什么心机的人,被人这样的威胁,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惊恐,流了多少的泪水,受了多少的委屈。难怪程许走后她明显得开朗了很多,跟着他和母亲去普陀山的时候更是欢快的像只小鸟……能够暂时离开程家,离开九如巷,她肯定很高兴吧!   不过,程许再荒唐,也不可能做出威胁小姑娘的事……   程池想到了程辂。   有段时间程许和程辂走得很近,或者就是那段时间程许有了变化也说不定!   周少瑾之所以针对程辂,会不会也与这件事有关呢?   可就算是这样,程家被满门抄斩、四皇子最后会一登大宝这类事又是谁告诉周少瑾的,那人有什么用意,他还是一无所知。   望着哭得伤心难过的周少瑾,程池决定这件事还是缓一缓再解决为好。   反正这些消息于程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人花心思布了局,应该不会就这样收手才是。   他悄声地劝着周少瑾:“好了,别哭了!你再哭下去,我这件衣服就没用了。这是我今年做的新衣服,你好歹也要让我穿两次啊!我的衣服可不多……”   周少瑾“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南屏一次性给池舅舅做十二件衣裳……他还说他没有衣服穿。   她哽咽道:“我的女红也很好的,大不了我给池舅舅做身新衣裳好了!”   小孩子的眼泪真像三月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才两句话的功夫,她就像从前似的开始在自己面前没大没小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   至少好哄。   这要是摊上像程笙那样刁钻的,他就只能摆出长辈的谱来了。   程池心情大好,放开了周少瑾,道:“不难过了?”   周少瑾一愣。   她不是很伤心的吗,怎么转眼间就不觉得难过了呢?   程池道:“程嘉善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了。你的事,多半是程辂怂恿他做的。你得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才行!”   周少瑾呆呆地望着他,心里佩服得不行,道:“为什么您觉得不是程举呢?”   “他还没有这个本事和能力指使程嘉善。”程池淡淡地道,“嘉善虽然有些不谙世事,可他骨子里却非常的傲气,程举出身低微,又是纨绔子弟,怎么可能和嘉善说得上话?就更谈不上怂恿了。”   如果自己前世有池舅舅一半的聪明,事情应该是另一种结局吧?   周少瑾默然。   程池还以为她是想起了程辂的恩怨,劝慰她道:“少瑾,程辂以后再也不会威胁到你了——我已经跟吴知府和林教谕打过招呼了,今年的岁考,他肯定过不了关。在吴知府走之前,一定会除了他的襕衫。以后他就没有了兴风作浪的资本,也就会老实很多。”   不过,也许会更丧心病狂。   可这些都不必让小丫头知道。   他会处理的。   程池笑着指了指书案上的笔墨,悄声道:“把要我找的东西写下来。”   周少瑾莫名的脸色绯红。   程池轻声道:“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道:“池舅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他们没有拿走我什么东西,我也没有被他们威胁,我,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您开口……”她说完,抬头望着程池,脸上满是迷茫,“我不知道我现在是在梦里,还是从前发生的事是在做梦。或者两个都不是梦……”她语气微顿,沉声道,“我,我好像重活了一遍似的。”   程池震惊地望着周少瑾,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周少瑾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把前世所经历的事地选择性地说了一部分。   这其中当然也就省略了她和程辂、程许的事。   程池静静地听着,表情时而冷峻,时而严肃,时而沉入短暂的思索,直到周少瑾把话说完了,他这才皱着眉道:“你是说,你知道之后十一年间都会发生些什么事?”   周少瑾点了点头。   程池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原以为周少瑾背后有人。   看来是他把事情想复杂了。   程池背着手,低头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圈,这才停下了脚步,面色凝重地道:“你是说,你有预知的能力?”然后没等周少瑾回答,他又有些自言自语地道,“我从前在黔西遇到个人,别人都把她当疯子,她说她通阴阳,看得到鬼魂的影子,我曾请她做法,她还就真有些道道……”   周少瑾的视线有些模糊。   池舅舅,就这样接受了她的异样?   没有诧异,没有怀疑,没有慌乱,没有惊恐,就这样自自然然地接受了她所说的话。   这算不算是一种相信呢?   周少瑾心里一阵激动,很想点头附合程池的话。   她知道,这是个很好的借口。   可她不想骗程池,更不想永远都生活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里。   而且她也自认自己也骗不了程池。   “不是!”周少瑾呢喃道,“我只知道与我自己有关的事,或者是我自己知道的事……像程家为什么会被满门抄斩,那个时候我已经嫁了人,不在金陵了,根本不知道原因,是事后姐姐告诉我,我才知道的……我觉得那不是梦……做女红被针扎了手的痛苦,喝汤被烫了舌头的感觉,京城冬天的寒冷……我都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得到……我曾经说给我姐姐听,姐姐还以为我被什么东西上了身,我就再也不敢说了……” ☆、第二百五十章询问 程池闻言皱了皱眉,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周少瑾低头道:“是前年的三月二十四。我在湖边跌了一跤,醒过来睁开眼睛却回到了十二岁的时候……” 程池点了点头。 这就和怀山说的对上了。 他瞥了周少瑾一眼,道:“那你怎么管起林、沐两家的事来?是林家和你有关系还是沐家和你有关系?” 所有的事情就是因它而起,周少瑾知道这是个没有办法回避的话题。 她不由轻声道:“林世晟,前世是我的夫婿!” 程池挑了挑眉,道:“前夫?” 算是吧…… 周少瑾脸胀得通红。 程池却道:“难道你抢了沐家大小姐的婚事,然后沐家大小姐又因为沐家的事沦落成了官妓,你很内疚,所以想帮他们?” “怎么会!”周少瑾闻言急得跳脚,道,“我是那种人吗?我怎么会去抢别人的婚事?人家沐家大小姐自幼就和林世晟订了亲,如果不是这场祸事,他们早就顺利地成了亲。但林世晟一直对沐家大小姐念念不忘,后来找了个机会纳了沐家大小姐为妾……我不过是想帮他们一把而已!” 有这样相帮的吗? 前世自己的丈夫纳了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为小妾,做为嫡妻,她不仅不妒忌,不心酸,还想办法撮合自己的丈夫娶了小妾……况且周家是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出身。又怎么会和行伍出行的林世晟结了亲家的?而且还是远嫁到了京城! 程池似笑非笑地瞥了周少瑾一眼,道:“你们是假夫妻吧?” “不是!”周少瑾下意识地反驳道,“我们不是假夫妻!” 程池一个字也不相信,道:“你怎么会嫁到京城去?” 周少瑾有片刻的迟疑,悄声道:“我姐夫做得媒。” 不是关老太太也不是周镇做得媒,而是廖绍棠做得媒。 这本身就是件很耐人寻味的事。 程池想到刚才他拽周少瑾时周少瑾的反应,还有他提到程许时她的抵触……他不由神色一肃。正色地道:“少瑾。在你所说的前世里,程许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为什么会离开程家。为什么会远嫁! 周少瑾表情微凝。 池舅舅,到底还是发现了! 可那么羞辱的事,在池舅舅面前,她怎么开得了口? 她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身子忍不住发起抖来。 程池看了大为不忍。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他又何必反复地提起来让她觉得痛苦呢? 他不禁上前轻柔地摸了摸周少瑾的头。温声道:“如果觉得心里不舒服,你就别想了。你不也说,那是前生的事吗?今生你好好的,就不要想前世那些让人不高兴的事了。嗯?” 周少瑾几乎是感激地望了程池一眼。 她真的是不想再去提从前了。 犯下错误需要惩罚的人不知道。她这个受害者却不停地受伤害! 她乖乖地点头。 程池看着,在心里悄悄地叹了口气。 就算是前世的事,但那些曾经感受过的痛苦却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消失不见。它不过是被藏在了角落里而已。 这小丫头。乖顺得让人心痛! 只是不知道前世程许到底做了些什么? 是不是已经坠落到了无药可救了? 既然她的背后没有人,那有些事他就得问清楚了。 程池指了不远处的罗汉床。道:“少瑾,你还没有告诉我程家为什么会被抄家呢?我们坐下来说话好不好?” 周少瑾连忙点头。 两人在罗汉床前一左一右地坐下。 周少瑾斟酌着把当时的情景告诉了程池。 程池注意到周少瑾在她自己所说的前世里,是一个人独自住在林家位于大兴的田庄里的。 他道:“那这件事最好是问你姐夫廖绍棠了?可廖绍棠却没有预知的能力,根本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周少瑾赧然。 她说了,等于没说。 程池细细地问周初瑾是什么时候到田庄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在田庄逗留了多长的时候,和她都说了些什么话,林世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什么时候给她报得信……事无巨细,问得非常详细。 周少瑾知道程池是想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来,回答的非常慎重。 程池听后陷入了沉思。 周少瑾大气不敢出的坐在他的身边,直到他神色缓和,这才小心翼翼地道:“池舅舅,还有一件事……前世,是黄理做了礼部尚书,沐大人的事,今年年底才会发现……现在泾舅舅做了礼部尚书,沐大人的事提前暴发了……我,我不知道事情还会不会和前世一模一样。” 这一点程池还真没有想到。 他到现在还是半信半疑的,觉得周少瑾应该是有预知能力而不是什么重新活了一回。 程池沉默了一会,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母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不知道为什么,程池虽然面色如常,可周少瑾就是能感受到他心底的悲痛。 她斟酌道:“好像是丙午年……而且老夫人和长房的二老太爷是前后脚走的……我当时在京城,先听到二老太爷去世的消息,然后听到老夫人去世的消息……老夫人应该走在了二老太爷的前头……” “听说?”程池面色不虞,道,“你嫁到京城之后和我母亲、我都没有什么来往吗?” 以他和母亲的性格,周少瑾若真是被程许欺负了。他们一定会尽力地补偿她的,甚至会让二哥收了她为干女儿,为她撑腰的。 可听她的口吻,自己和母亲却对她不闻不问的……在周少瑾眼中的前世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呢? 他忍不住道:“我那个时候在干什么?” 周少瑾犹豫了片刻,道:“我在九如巷的时候,并不认识池舅舅。我最后一次听到您的消息。是壬寅年。也就是至德二十五年……” 那是她出嫁后的第三年,程许却依旧纠缠不清,每年她的生辰都会跪在姐姐家的大门口。是池舅舅出现之后把他给拽走了。 之后程许就再也没有出现。 对了,她还忘记了一件事。 周少瑾忙补充道:“之后就是天顺二年,您劫法场,只救走了程许一个人……” 程池心头大震。 重新审视周少瑾的话。 按照他的计划。他今年会把程家的庶务全都交出去,二年之后离开九如巷。再三年,彻底地和程家断决关系……那一年,正好是至德二十五年。 他自知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除了他自己。他连怀山和秦子平等人都没有说,周少瑾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还有劫法场的事。 照周少瑾说的,程家被满门抄斩是他隐退之后的第六年。他身边最多也就跟着几个像怀山、商嬷嬷这样的心腹,就算是有心劫法场。估计最多也就能救出一、两个人来,在那种情况下,以自己的性格,的确会优先考虑身为嫡长子嫡长孙的程许。 也就是说,周少瑾说的全是事实。 她的确是重新活了一遍。 而程许,恐怕不仅仅是欺负了周少瑾这么简单了。 周少瑾应该是和程家闹翻了! 只是这个时候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他今天已经问了很多小丫头难堪到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话了。 还是以后有机会了再慢慢打听好了。 怎么也不能让她像前世那样被程许给欺负了。 程池问周少瑾:“二房的老祖宗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他的语气已由轻快的调侃转为郑重。 周少瑾立刻就感觉到了。 她难掩心中的激荡,忙道:“癸卯年,也就是至德二十六年。” 母亲到底熬过了那个老头子! 程池心中荡漾着股无言的悲凉。 他问周少瑾:“重生的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您知道!”周少瑾苦笑道,“姐姐不相信,我也怕吓着姐姐。” 程池道:“她是闺阁弱质女子,又是读书人,自然没有办法接受这些怪力乱神的事。” 可池舅舅您怎么就接受了呢? 周少瑾很想问一句,可话到嘴边,她又怕破坏了彼此间的气氛,把这句话给咽了下去,决定找个机会再好好地问问池舅舅。 这件事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复杂! 程池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步子。 周少瑾知道的事不多,却件件都是直指要害。而且听她的语气,她重生之后改变了很多事,这些事又变化了前世的结局,很多事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怎样的转变,怎样的发展。这就得他和她坐下来仔细地分析。而周初瑾出嫁之后,周少瑾有可会随着李氏去保定府…… 程池瞬间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只是还没有等他征求周少瑾的想法,门外就传来商嬷嬷略带几分焦灼的声音:“四爷,老夫人身边的碧玉姑娘过来了。说是老夫人知道二表小姐过来了,奉了老夫人之命,请二表小姐过去说话……” 这是谁在母亲面前嚼舌根了吗? 程池脸色有些不好看。 周少瑾汗颜,不敢看程池。 她来的时候曾经嘱咐过春晚,如果她半个时辰还没有回畹香居,春晚就到寒碧山房的老夫人那里去找她。 虽然做母亲的都会向着儿子,可在郭老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她也会有机可乘! ☆、第二百五十一章首饰 程池当然没有往周少瑾身上想。 既然母亲让人请了周少瑾过去,他再留周少瑾就不合适了。 他对周少瑾道:“你会不会自己整理衣饰?要不要我让南屏来帮帮你。” 周少瑾脸色一红。 她刚才又哭又闹的,只怕早已衣饰凌乱。这样走出去,被那些妇仆看见了还不得对她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的。 “我自己也能行!”周少瑾忙道。 程池松了口气。 周少瑾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像哄小孩子似的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今天你对我说的话最好谁也别说,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你下棋输了,又被我说了几句,心里不舒服。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你又有这样的奇遇,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被人利用是小,就怕有些人心胸狭窄,想让你为他一人所用,把你关起来让我们都找不到,那就麻烦了。” 重生的事像块大石头似的压在周少瑾的胸口,她生怕被别人发现当成怪物,可没有想到,自己的经历在池舅舅的眼里却能媲美和氏璧。 周少瑾突然间觉得自己的际遇也不是那么糟糕了。 她连连点头:“我谁也不会说的。” 程池见她一副不知道深浅的样子,还是有些不放心,继续吓唬她道:“你要因此被人捉走了,我也不管你了。知道吗?”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 池舅舅还真当她是小孩子。 不过,被人这样当成小孩子的感觉……也挺好的。 她忙保证道:“除了池舅舅,我一定谁也不说。” 程池这才略略放心,指了里间,道:“去整整衣饰。我们这就去老夫人那里。” 周少瑾有些好奇地进了里间。 里间是个小小的休憩室。靠墙放着张小小的填漆床,挂了白色的细布帐子。临窗是张大书桌,除了文房四宝还用羡阳钵养了盆君子兰。多宝阁架子上不是放着书就是放着各种大大小小的卷轴。 不知道那卷轴里是画还是池舅舅在船上说的什么舆图。 周少瑾很想打开看看。 她回头朝外间瞥去,正巧看见了程池蓝灰色的素面杭绸袍子的一角。 周少瑾失望地叹了口气。 回头看见了床头的镜架。 那镜架的架子是紫檀木做的。正中镶了张团扇大小的西洋镜,照得人纤毫毕露。 周少瑾嘟了嘟嘴。 池舅舅好奢侈。 镜架上竟然镶的是西洋镜。 她站在西洋镜前左右打量着自己的脸。 皮肤光洁如玉,没有什么小疖子也没有什么伤痕,就是眼睛红红的,还有点肿。 周少瑾赧然地笑了笑,对着镜子重新整理了妆饰,出了里间。 程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件青竹色的细布道袍,宽袖大袍。颇有些道风仙骨的味道。 周少瑾小声道:“池舅舅,那年您真上了龙虎山的第一炷香吗?那岂不是没有在家里过年?” “是啊!”程池不以为意地笑道,“你不是说之前都没有怎么看见我吗?我常年在外面到处跑。”他说着,推开了书房的门。 周少瑾连忙跟上。 商嬷嬷和碧玉都在外面等。 碧玉还好,只是奉了老夫人之命来请周少瑾过去,商嬷嬷却隐隐约约听到了些许的动静,见周少瑾全须全尾,面带微笑的走了出来,她不由地长舒了口气。 程池一面跟着碧玉往上房去,一面问她:“老夫人在做什么呢?” 碧玉笑道:“老夫人在清点从前的首饰呢!说是有什么东西她老人家自己都不记得了。趁着这几天天气好。拿出来看看。” 周少瑾摸汗。 别人是晒书,晒衣裳,老夫人却是晒首饰…… 程池显然和周少瑾想一块去了。道:“我记得庙里要晒经书的,是几月份?你们不妨陪着老夫人出去走走。” 碧玉笑道:“六月初六晒书。这还早着点。” 程池见她说话稳重,不卑不亢的,就多看了她一眼。 碧玉忙恭敬地低下了头。 程池脸上闪过一丝满意的神情,进了郭老夫人住的上房。 郭老夫还真的在晒首饰。 窗边的罗汉床、窗台、茶几、太师椅上都满摆了各种各样的装首饰的匣子,还有些就那样堆在地上,屋里珠光宝气,金碧辉煌。 看见周少瑾和程池进来,郭老夫人朝着他们招手笑道:“你们来的正好。快帮我看看,哪些首饰好看。哪些首饰不好看。” 周少瑾奇道:“您要重新打首饰吗?” 郭老夫人笑道:“先把不好看的、过时了的挑出来放到一边,是赏人还是重新打我还没有拿定主意呢!” 周少瑾见旁边敞开的匣子里放着枚赤金仙桃献寿的长簪。道:“这个也不要了吗?” “不要了。”郭老夫人道,“几十年的老款式了,除了金子的成色好一点,做工样子都过时了。” 周少瑾见那簪子雕工精细,衬着仙桃的几片叶子脉络清晰可见,十分逼真,不免有些可惜,拿起来看了看。 这些年流行金镶玉和累丝,那簪子是实心的,戴着也沉,的确过时了。 郭老夫人笑道:“你很喜欢吗?” 周少瑾忙道:“我不太喜欢这种厚实的首饰。” 她可是亲自领教过郭老夫人的大方,她怕郭老夫人一时兴起,把这支簪子赏给了自己。 郭老夫人颔首道:“你们小姑娘家的确都不怎么喜欢这样的首饰。”她想了想,吩咐玛瑙,“你去把我那支月满西楼的分心找出来给二表小姐。”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想拒绝,又怕郭老夫人只是给自己看看,自己自做多情了。只好笑道:“是您珍藏的吗?” “珍藏谈不上。”郭老夫人道,“虽也是早年的老物件了,却是宫里出来的。这么多年我也没有看见第二支。” 说话间,玛瑙捧着个红漆描金月季花的匣子走了进来。 郭老夫人打开了匣子。对周少瑾道:“你看!” 周少瑾大为惊讶。 那月满西楼分心是赤金打造的,少说也有十二、三两。分心的中间是琼楼玉宇般重重叠叠的宫殿,宫殿的背面是半轮明月,左边是棵桂花树,树下蹲着只小兔子。小兔子自不必说,神态活灵活现,仿佛真的一般。那桂花树的树叶却薄如箔纸,一片片地挂在枝头。手一动,树叶籁籁作响,光华四射,精美绝伦。 “真漂亮!”她赞道。 郭老夫人把匣子往她手里一塞,道:“既然觉得漂亮,就拿去玩去吧!” “这怎么能行!”周少瑾道,“我一来就夺您所好……” “这算什么所好。”郭老夫人笑道,“也只有你们这些小姑娘喜欢这些东西了。”然后道,“你也别跟我客气。我还有更好的东西,那是我准备闭眼的时候才拿出来的。让你们这些小丫头都惦记着。听说我不行了就飞奔着回来准备分我的东西。” 周少瑾忍不住笑了起来,收下了那支月满西楼的分心。 程池就道:“娘,你是不是给个地方我坐坐。” 珍珠几个忙进来收拾东西。 郭老夫人却手一挥。道:“还是我挪个地方吧?这要是让你们收拾了,我等会又不记得那些东西放哪里了。” 周少瑾就虚扶着郭老夫人去旁边的宴息室。 郭老夫人问周少瑾:“你怎么过来了?” 周少瑾就照着程池吩咐的道:“我过来和池舅舅下棋的。” 郭老夫人就拖长了嗓子“哦”了一声。 周少瑾很是心虚,眼睑微垂。 程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小丫头片子怎么会聪明起来连他是生气还是高兴都看得出来,笨起来别人问她什么就说什么呢? 她过来找他下棋,按礼是要先去给母亲请安的。她没有给母亲请安就去了自己的听鹂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母亲她是被他叫去的吗?她这么回答,不是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欲盖弥彰吗? 母亲就是不怀疑也要怀疑了。 他扶了扶额头。 郭老夫人却像根本没有听出来似的,笑着说起了其他的事:“家里都准备得怎样了?廖家的人到了吗?上次说给你继母接风洗程的没能办成,你回去跟你继母说一声。等她忙完了这阵子,我请她到家里来听评书。” 周少瑾笑着替李氏道了谢。 碧玉笑着走了进来。道:“老夫人,顾家的大太太和九太太过来了。” 顾家的九太太。指的是顾清和的太太。 她的母亲和郭老夫人是表姐妹。 郭老夫人就对周少瑾和程池道:“你们去下棋吧!等会也不用和我来道别了。我看顾家的大太太和九太太过来只怕是有要紧的事。” 程池和周少瑾退了下去。 郭老夫人吩咐碧玉:“请了顾家的大太太和九太太到花厅里坐。” 寒碧山房的花厅和程池住的听鹂馆一南一北,就算是走错,顾家的女眷也不可能碰到周少瑾和程池。 程池就拿了张银票给周少瑾,道:“这是我给您姐姐的顺礼,你回去也有个搪塞的借口。” 周少瑾打开一看,二百两。 一般人随礼多则二、三十两,少则几两。 这也太多了点吧? 不过,就这样随手掏给她,肯定是临时想起来的。 周少瑾在心里哼哼道,想起程池屋里镜架上镶着的西洋镜,笑盈盈地把银票装进了荷包里,道:“那我就替我姐姐谢谢池舅舅了!” 然后给程池屈膝行礼,带着春晚回了平桥街。 ☆、第二百五十二章胡诌 程池望着周少瑾渐行渐远的背景在心里直嘀咕。 这小丫头片子,一点也不客气,收了他二百两银子,连句场面上的客气话都没有。 不过,算了,以后两人还要相处,也就不和她计较这些了。 他转身准备回听鹂馆。 翡翠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四老爷,老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程池奇道:“老夫人不是有客人吗?” 翡翠笑道:“奴婢也不知道。老夫人让奴婢来传话,奴婢就来传话了。” 程池想了想,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郭老夫人换了件玄色的仙鹤纹的褙子,原来的纂儿重新梳了个圆髻,戴了根通体无暇的白色和田玉簪子,端坐在罗汉床上喝着茶,珍珠领着几个小丫鬟在收拾靶镜、帕子。 老人家指了指自己的对面,道:“坐下来说话——喝什么茶?” 这就是要长谈的意思了。 程池笑道:“顾家的两位太太不是等着您吗?您不先去见了客人?” 郭老夫人似笑非笑地瞥了儿子一眼,道:“客人哪有你重要啊!我都不知道你收拾起自家的小侄女来了。” 程池看了眼一屋子的人,撩了袍子就闲闲地坐在了郭老夫的对面,吩咐珍珠:“那就给我沏杯碧螺春。这春天到了,最好是喝点绿茶消消火。” 珍珠笑着上了茶点,领着屋里的小丫鬟退了下去。 郭老夫人站起来转身拿起多宝阁阁子里的一柄玉如意就朝程池打去:“你都做了些什么?把人家小姑娘吓得跑到我这里来求援!嗯!” 程池斜着身子一躲,那玉如意就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娘,我都这么大了,您怎么还这样?出了事就打自家的孩子,也不问青红皂白的!”他一面咧着嘴揉着肩膀,一面道,“她是我侄女,我能把她怎样了?”又道,“她找您求援了?是怎么找您求得援?” 周少瑾从头到尾都和他在一起,除非她来之前就有了准备。 一想到这个可能,程池心里的火苗又窜了起来。 他还没有找她算账,她倒好,先把状告到了他娘这里来了。 这小丫头,不收拾收拾她,她以后还不得上房揭瓦啊! 那边郭老夫人打了儿子,气也消了,坐下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程池没准备把周少瑾的事告诉任何一个人,这其中也包括自己的母亲郭老夫人。 他又素来知道谎言的最高境界就是十句真一句假,何况他又有事求母亲,因而转眼间就有了说词:“上次大哥和黄理争礼部尚书的事,我曾经给大哥派过信,这件事您应该知道。” 郭老夫人点了点头。 程池道:“话是通过少瑾那丫头传过来的,得了信的人却是周大成。” 大成是周镇的字。 郭老夫人神色一肃,身子坐得更直了,正色道:“那周大成是什么意思?” 程池道:“我回来的时候听丫鬟说您准备过几天和四婶一起去平桥街给周家大小姐添箱,想着少瑾那丫头一路陪着我们去了趟普陀山,后来杭州分号的给她送东西,她也是先问过我的意思之后再行事,颇为乖巧懂事,就想着私下也随份礼。但又不知道周镇是出于什么目的让少瑾给我递的这个话,我就趁机把少瑾叫了过来,原想套套她的话,没想到却问出些陈年旧事,把她给惹哭了。” 说到这里,他懊恼道:“我看她也不小了,怎么哭起来像个孩子似的。弄得我好生狼狈。偏生您进门就给我一如意,还好我这是在寒碧山房,若是换了个地方,还以不知道传出什么话来呢!” 郭老夫人还是有些怀疑,道:“那少瑾的丫鬟为何找到我这里来了?” “我说您疑心重,您还不承认。”程池气得血往头上直涌,可当着母亲的面,却是一点异样也不敢露,道,“我不是怕别人误会吗?所以让您身边的翡翠和商嬷嬷一起过去请的少瑾。她的丫鬟不找到您这里来难道还找到我那里去?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应该避什么嫌的。横竖我是她表舅舅,找她问个事,又能有个什么事?” 郭老夫人狐疑地打量着自己的小儿子,道:“是吗?”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现在找了周少瑾过来问问。”程池信誓旦旦地道,“我好心还办成了坏事!” “你的话有道理。”郭老夫人赞同道,“我从你嘴里是听不到一句真话的,只能哪天问少瑾。” 程池出了一身冷汗。 那小丫头笨得要死,这一问还不得破绽百出啊! 有破绽也没什么,重要的是把他白白送给周大成的这份人情也会弄没了——有了这份人情,她还愁没办法在长房站住脚啊! 看样子得让人去给周少瑾送个信,别说漏了嘴才是。 程池在心里琢磨着,嘴上对郭老夫人道:“娘,我有件事想和您商量——我想让您出面,把少瑾养您屋里。” 郭老夫人眉头微蹙。 这是件极不好办的事。 先不说周少瑾从小是在四房长大的,若是她从四房接了周少瑾到寒碧山房,有夺人之好的嫌疑,别人不免说她仗势期人。若是周少瑾同意到她屋里来,那就更麻烦了。别人会说她忘恩负义,没有良心。 可儿子向来不是那不经脑子就随意开口的人,她道:“你先把其中的缘由说给我听,我仔细想想。” 在程池相信周少瑾的经历之后,他就做了这个决定。 周少瑾的性格太软弱了,把她就这样放在外面,他实在是不放心。 至少,要护着她长大点,嫁个稳妥的丈夫才行。 至于理由,程池早就想好了。 他道:“娘,您想想,周大成为何要借着少瑾把黄理和大哥争礼部尚书的事告诉我们?只怕是顾忌着四房吧?说起来周大成和四房的关系十分的融洽,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我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您也知道我的性格,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我们不妨先向周大示好,把少瑾名正言顺地接过来。等到时候和周大成说话的时候,底气也足一些。不然平白受了他这么大的恩惠,我心里总有点不踏实。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郭老夫人听着有些不悦,道:“四郎,我看你这几年在外面,心思是不是有些活泼过头了?不管那周大成是什么用意,我们当初既然接受了,之后就要承担相应的义务,不然就应该拒绝别人才是!这样挟持别家的女儿,算是怎么一回事?我不同意!” “娘!”程池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笑道,“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郭老夫人竖了耳朵。 程池道:“实际上我也是有点小私心的。少瑾这丫头,乖巧懂事又十分的活泼可爱,自笙丫头去了京城之后,您身边就没有个相伴的人。笙丫头的婚事又定在了今年的五月,她嫁的又是山东聊城彭家的儿子,以后只怕您想见她一面都难。今天我问这丫头的时候,这丫头不是哭了吗?听那口气,好像是她从她继母那里知道,她姐姐出嫁之后,她父亲还想让她继续留在程家。她想想就觉得有些伤心。我倒是想问问那小丫头到底怎么了,可她除了哭就什么也不说。我也不好多问,正手足无措的时候,您让人来请她,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脱身呢!” 郭老夫人是很喜欢周少瑾的,闻言道:“你是怀疑有人给那小丫头气受?” 程池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多的是察颜观色的高手,也多的是人喜欢捧高踩低,少瑾不管怎么说,到底是寄养在四房的,我们家二品、三品甚至是一品的大员没少出,指不定有些人会以为四品的知府没什么了不起的。” 郭老夫人就想到了丈夫去世,两个儿子那时候都已经是进士了,只因为丁忧在家,二房推波助澜,有些人就鼠目寸光以为他们这个房头也就这样了,明里暗里没少给她使绊子,何况周少瑾这样的小丫头,又是在内院大宅里,身边一群不认字的妇孺…… “也行!”郭老夫人立刻做出了决定,“诣哥儿的婚事推迟一步。先把少瑾接过来,再说诣哥儿的婚事。” 程池已经明白母亲要怎么做了,但他寻思着不如捧母亲几句,这样一来说不定母亲对这件事会更积极,等周少瑾搬过来了之后看周少瑾也更顺眼。 他困惑道:“您的意思是?” “你四婶不是想把少瑾留在家里吗?”郭老夫人道,“这瓜田李下的。本来没有什么的,到底也变成有什么了。但把少瑾送去保定府,你四婶肯定不放心把少瑾交给李氏扶养,若是让她回周家,那还不如让她跟着李氏去保定府,至少保定府有长辈照顾,在平桥街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只要跟你四婶透个音,说愿意教养少瑾,你四婶肯定会欢天喜地把人给我送过来。” 程池笑道:“这内宅的事还是您门精啊!我刚才还在想,这件事只怕会让您为难,没想到你这转眼就想出个主意来了。可惜大嫂性子太犟,她若是好生生地跟在你身边学学,嘉善又何至于变成今天的样子!” 郭老夫人不解道:“我平时说嘉善不行,你不是还帮他说话的吗?怎么今天却全变了!莫非嘉善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或者是你大嫂脑子一热,又干了什么好事?你可不能瞒着我!” 远在京城的袁氏莫名其妙地就打了个喷嚏。 ☆、第二百五十三章添箱 程池忙保证:“若是大嫂那边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会瞒着您呢?我还指望着您给我收拾残局呢!” 郭老夫人满意地笑了笑。 程池忙趁机告辞,道:“我约了十三行的二当家,准备明天和十三行联手做几笔海上卖买。如今景德镇那边有家民窑出了种新瓷,准备烧几窑卖到西洋去。” 这是正事。 郭老夫人忙道:“快去,快去。可别耽搁了时间。” “有什么耽搁不耽搁的,”程池不以为然地笑道,“他们若是不愿意等,多的是人家想等。您还怕我的买卖黄了不成?” 郭老夫人呵呵笑,道:“我知道你厉害!” 母子俩闲聊了几句,程池才起身出了上房。 可他一走出上房就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跟他母亲说话,他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比对付申敏之、万童之类的人还要让人心力憔悴……还是跟周少瑾说话好,他说什么她就相什么,不用花什么心思。 不过,这丫头片子竟然敢到他娘面前告他的状,他怎么也得给她个教训才是。 程池摸了摸下巴,往听鹂馆去。 怀山道:“四爷,您不是说要去见十三行的二当家吗?” “我就是说说而已,你怎么就相了?”程池没好气地道,“十三行现在和我那位二叔祖打得火热,我去干什么?给二叔祖涨脸啊!” 怀山道:“那,那我们去哪里?回了听鹂馆,等会若是老夫人问起来,我们怎么回答?” “老夫人有客人。”程池没好气地道,“她没空管我。” 怀山“哦”了一声。 程池就纳闷了。怀山也跟了他十几年了,怎么他说的话是真是假,是敷衍还是不得已都听不出来。那小丫头片子怎么就一摸一个准呢? 每次都能在他生气的时候跑掉…… 程池沉着脸回了听鹂馆。 周少瑾却如在龙潭虎穴里走了一遭似的,出了寒碧山记就大大地透了口气。 池舅舅若是知道春晚是受了她的指使才去郭老夫人那时找她的。肯定会生气的。 姐姐出嫁之前她还是别来寒碧山房了。 等到姐姐出嫁,说不定池舅舅的气也消了。 虽然这么想,可周少瑾隐隐觉得,池舅舅肯定很少被人这样算计,这件事他多半会记很久,就算是姐姐出嫁了,池舅舅也不一定会忘记这件事。 周少瑾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 回到平街桥,沔大太太已经走了。李氏正和马总管商量着周初瑾出阁的事宜,反倒是新娘子周初瑾这个正主子没什么事,坐在她屋里等着她。 “你这是怎么了?”见妹妹红着个眼睛,周初瑾吓了一大跳,忙拉了她细瞧。 周少瑾觉得有些说词还是和程池统一的好,道:“郭老夫人有客人,我就和池舅舅下了一盘棋,结果输了……” 周初瑾张大了嘴巴,道:“你输给池舅舅,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你怎么能把眼睛都哭红了!池舅舅没有说你吗?在长辈面前。你也太娇气了!” 周少瑾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她还对池舅舅又哭又闹又打又踢的,像个泼妇似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伤着池舅舅。 说起来池舅舅对她真好。从来都不曾真正的和她计较什么。 就是这在郭老夫人面前告状的事不好收场。 早知道池舅舅胸怀坦荡,不畏鬼神,一旦证实她没有说谎就很快接受了她的遭遇,她又何苦临走时给春晚留下话来。 现在好了,池舅舅以诚待她,她却给自己挖了个坑跳了下去。 周少瑾很是懊恼。 周初瑾见了心中一酸,不再说什么了。 妹妹从小到大都畏畏缩缩地看人眼色,难得池舅舅对她和风细雨,妹妹在面对池舅舅的时候自然就有些娇气了。 她的语气情不自禁地和缓起来。道:“郭老夫人叫你去做什么?” “说是过几天会随着外祖过来给你添妆,”周少瑾道。“问我你都准备了些什么?”她说着,把郭老夫人送给她的首饰给姐姐看。“好看吧?是郭老夫人送给我的!你把它也带过去吧?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精巧的簪子,不过这簪子估计只能把玩,戴在头上太重了,正好给你摆嫁妆用!” 新娘嫁妆抬以男方之后,会被摆放在庭院里给来贺的宾客观看。 这个时候正是新娘长脸的时候,当然,也是丢脸的时候。 周初瑾笑道:“我要这个干什么?你自己留着玩吧!何况我的嫁妆单子早就送去了廖家,突然多出件东西,多不好。” 成亲的东西多讲究成双成对。 周少瑾嘻嘻笑。 周初瑾拿起簪子来赞叹了一番。 周少瑾道:“那我留着,以后给外甥女及笄的时候插簪用。” 周初瑾红着脸“呸”了她一声,嘴角微翕就要说周少瑾。 周少瑾忙从怀里掏出了个荷包,道:“姐姐,这是池舅舅给的。说是他给你的添箱。” 周初瑾觉得那荷包怎么那么眼熟,却被周少瑾拿出来银票晃了眼,也没顾得上仔细地瞧瞧那荷包。 “二百两银票!”她道,“怎么这么多?” 周少瑾忙将那荷包塞到了衣袖里,一面道:“池舅舅说给你的,我就接下了,我不知道是二百两银票。”一面在心里腹诽程池,一点诚意都没有,还得她想办法用个荷包装了,不然看到了赤裸裸的银票会怎么想,刚才姐姐的目光就在荷包上停留了一会,如果被姐姐看出来了,她得找池舅舅算账才是。 想到这里,她就偷偷地乐了起来。 不知道能不能拿这件事倒打池舅舅一耙,说不定池舅舅一内疚。就不追究她告状的事了。 只是让池舅舅内疚,好像有点不容易…… 周少瑾有点分心,周初瑾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周初瑾笑道:“在想什么呢?神不守舍的?”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道:“我。我在想郭老夫人和外祖母不知道会送什么给姐姐添箱!” “长辈的一片心意,送什么我都喜欢。”周初瑾说着。李嬷嬷过来了。 姐妹俩起身让了李嬷嬷进来。 李嬷嬷屈膝行了礼,笑道:“太太让我来给大小姐说一声,刚才廖家送了信过来,说是明天下午就到,太太让大小姐准备准备,可能会有婆子进来给您问安。” 周初瑾红着脸应了。 周少瑾见那李嬷嬷好像还有事要跟姐姐说,和李嬷嬷打了个招呼,找了个借口去了花房。 雪球在刚刚冒出嫩芽的花圃里跑来跑去的。给花换盆插枝的媳妇子婆子骂也不敢骂,打也不敢骂,像对着个不懂事的孩子苦口婆心地劝着,雪球跑得就更起劲了,还不时从那些妇人的脚边撺过,惹得大家一片怨声载道。 周少瑾又好气又好笑。 大家都把雪球给惯坏了,他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前几天还拖了她一只绣鞋到处乱跑。 她就大喝了声“雪球”。 雪球很有眼色,立刻乖乖地跑了过来,在她的脚连摩擦呜咽着。 仆妇们纷纷上前给周少瑾行礼。 周少瑾就蹲下来拍了拍雪球的头。 雪球就讨好地冲着周少瑾叫了几声。 周少瑾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仆妇殷勤地笑道:“二小姐。您带回来的茶梅快开了,要不要帮你搬到屋里去。” 周少瑾问她:“还有些什么花快开了?” 那仆妇笑道:“丁香、海棠、芍药都可以开了。” 周少瑾道:“这几天家里的客人多,花也用得多。劳烦你们多费些心。” 众人忙称“不敢”。 但她们的话也提醒了周少瑾。 外祖母和郭老夫人过来给姐姐添箱。家里得收拾得朝气蓬勃些才好。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在花房里帮着催花。 等到九如巷的女眷过来的时候,红的茶梅、紫的丁香、白的海棠、粉的芍药,把个周家点缀得花团锦簇,一片生机勃勃。 二房的唐老安人看了眼据说不喜欢花草的郭老夫人一眼,赞不绝口。 郭老夫人神色平静,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 关老安人忙出来打圆场,以半个主人的身份请了诸位去花厅里坐。 周少瑾忙指使着小丫鬟们上茶点。 姜氏看着面色红润、人比花娇的周少瑾,想着既然出嫁的周初瑾。心里很不是滋味。 翻过年来,程笳又大了一岁。可婚事却没个着落,周初瑾嫁给了镇家廖氏的宗子。廖家不仅没有嫌弃周初瑾是丧母长女,周初瑾的婆婆还用自己的私房钱在京城买了幢宅子送给了她们。 姜氏就看了郭老夫人一眼。 如果她当初多在郭老夫人面前下功夫,是不是程笳的婚事就不会变得如此艰难呢? 她又看了唐老安人一眼。 唐老安人正和李氏在说话。 周少瑾则被程笳拉到了一旁,低声道:“你想办法留我在你家过一夜呗!我要话要跟你说。” 她悄声道:“我尽量!” 程笳无奈地点了点头。 马富山家的悄悄地请周少瑾示下:“庄家舅爷过来了,您看?” “请个管事好吃好喝地安顿他,”周少瑾道,“等几位老安人走了,你们再问他来做什么?若是来送贺礼的,就恭恭敬敬地请他到时候来喝喜酒。若是打秋风的,直接找个绑了,拿了父亲的名帖去找吴大人。” ☆、第二百五十四章厉行 马富山家的听了心头一凛。 她之前有什么事总是请大小姐示下,二小姐从来不说话的,如今大小姐即将出阁,太太又要应酬几位老安人,她这才来问二小姐的,没想到二小姐行事如此的干净利落。从前自己倒是小瞧了二小姐。 马富山家的立马收起了那若有若无的怠慢,道:“我这就照您的话去做。” 周少瑾点了点头。 有管事的嬷嬷过来道:“二小姐,先前太太说程家可能会来七、八个嬷嬷,十几个丫鬟,李嬷嬷就把人安排在了流芳阁那边,可没想到今天程家来了十几个嬷嬷,二十几个丫鬟,地方不够了……” 周少瑾之前派人去问过,九如巷那边说除了关老太太和郭老夫人,其他的长辈都不会过来,可没想到临到头来唐老安人和李老安人都过来了,这样一来随过来的人骤然增长了很多,原来安排招待她们午膳的地方就不够大了。 她道:“那就把嬷嬷和丫鬟们分开,嬷嬷们依旧安排在流芳阁,丫鬟们就安排在流芳阁旁边的水榭。好在是春暖花开的天气,水榭那边的桃花正开着,在那边吃饭也别有一番趣味。” 那嬷嬷如释重负,露出欢喜的笑容来,道:“还是二小姐想得周到,我这就去吩咐在水榭摆桌子。” 周少瑾也松了口气。 还好姐姐吩咐家里的嬷嬷提前把摆宴席的桌椅都清理了出来,不然今天就算是开在了水榭也没有椅桌,让九如巷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的仆妇看了,只怕是要笑话周家破落了。 只是还没有等她转身,又有小丫鬟跑了过来,道:“二小姐。马大娘请您去前厅说话。” 多半是她的那个好舅舅闹起来了。 周少瑾觉得心力憔悴,却只能去看看。 她小声交待了春晚几声,跟着小丫鬟去了前厅。 坐在花厅里的郭老夫人一直没有作声地盯着周少瑾看。 时间长了。关老太太也就发现了郭老夫人的异样。 她笑道:“您这是在看什么呢?” 郭老太太就叹了口气,道:“你可真是有福气!少瑾性子温顺又能干。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不像我,养大了三个孙女,结果年老了一个也不在身边。” 关老太太忙笑道:“这可真是印了那句‘别人的都是好的’。你看着我含饴弄孙好,我却羡慕你们房头的在外做官的多,支应了门庭。可见这世上的事是没有十全十美的。” “可不是!”郭老夫人笑着,见唐老安人和李老人安正对着李氏摆着谱,她低声道,“少瑾什么时候去保定?这孩子到底服侍了我一回。她走的时候我怎么也要赏点好东西给她,让她留个念想。” 关老太太目光飞快地睃了四周一眼,见没有人注意,压低了声音道,“我想让她像从前似的继续住在九如巷,初瑾嫁了,就该轮到诰哥儿娶媳妇了,到时候何氏也空闲下来,正好教少瑾怎么打理庶务。” 郭老夫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脸上却闪过一丝不以为然的表情,显然是不同意关老太太这么做,却又不想多管闲事说些什么。 关老太太素来佩服郭老夫人的目光。看着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仔细地想了想自己刚才说的话,实在是不知道哪里说错了,不由道:“怎么?您觉得不妥当?” 郭老夫人笑道:“也行!毕竟是要嫁到你们家去的,早点适应也好。”语气十分的勉强。 关老太太心中更是不安了,嗔道:“我们妯娌这么多年了,你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非要问个明白。 郭老夫人这才道:“我是觉得,沔侄媳妇来告诉少瑾庶务,她若是嫁出去还好。若是留在你们家,只怕新媳妇以后知道了。心里有点难过。再者,诣哥儿和少瑾一块长大的。别人知道的说是因为少瑾从小就养在程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少瑾是童养媳……于少瑾的名声不好!” 关老太太惊出一身的汗冷。 这妯娌间的矛盾有的时候就是因为一件很小的事引起的。 这绳子要拧成一股才有劲。她原指望着程诰两兄弟、两妯娌能互帮相助,让四房有朝一日能在九如巷说上话的。这要是何风萍和周少瑾因此而有了罅隙,她岂不是弄巧成拙? 可把周少瑾交给李氏教养……若是有什么偏差,还不是得由他们收拾残局。 最重要的是,周少瑾是她看着长大的,乖巧又温顺,又正是多思多虑的年纪,要是在保定府住长了,有李氏在她耳朵边嘀咕,谁知道她会不会对程家疏远起来? 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关老太太真诚地问郭老夫人:“那您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做好?” “各有各的不同。”郭老夫人笑道,“这种事谁好替你们家拿主意?” 关老太太不禁心事重重,直到从平桥街出来回到九如巷的嘉树堂,心里还一直在琢磨着这件事。 沔大太太进来服侍婆婆歇息,关老太太这才拉着儿媳妇的手把郭老夫人的话告诉了沔大太太。 “不会吧?”沔大太太迟疑道,“风萍应该不是那种人!” “这事上的人,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公。”关老太太听着儿媳妇语气犹豫,越发觉得郭老夫人说得对,可让周少瑾出去过几年,关老太太又有些不放心,叹道,“要是那李氏是个读书识字的就好了,或者是少瑾有个得力人管束就好了。” 沔大太太笑道:“若是有这样的人选,姑老爷又何至于把两位小姐送到九如巷来。” “我何尝不知。”关老太太叹着气。 沔大太太却眼睛一亮,道:“娘,您说,我们把少瑾交给郭老夫人怎样?我看郭老夫人很喜欢她,还带她去了普陀山。郭老夫人应该会同意这件事吧?” 关老太太想到在平桥街的时候郭老夫人一直盯着周少瑾看,觉得这件事有点谱。 她道:“这件事我仔细想想。” 沔大太太不敢再多说。 关老太太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而且这样对周少瑾也好。 郭老夫人亲自指点过的小姑娘。和京城的程筝一样的教养,别人看着身价都高一些。 关老太太带上了小儿子程沅在任让人带回来的庐山云雾去了寒碧山房。 郭老夫人和她预备的一样,知道了她的来意之后。委婉地拒绝了关老太太请求:“……我年纪大了,已经没有多的精力去再养个小姑娘了!不过。少瑾这孩子我是真的很喜欢,以后她有什么不懂的,让她来问我就是了。” “她又不七、八岁的小姑娘,又聪明伶俐,哪里就需要您管头管脚的呢?”关老太太磨了郭老夫人一上午,郭老夫人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道:“只要你们家姑老爷放心,养在我这里就养在我这里吧!” 关老太太大喜。连连向郭老夫人道谢。 ※ 平桥街,随着婚期的渐近,向来淡定从容的周初瑾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一会儿要持香把带去廖家认亲的鞋袜再清点一遍,看有没有遗漏的;一会儿吩咐冬晚把请客的菜单拿给她看;一会儿叫了马富山的进来,问她:“跟过去的婆子你可都交待清楚了?摊嫁妆的时候让她们无论如何也要看好我那几盒首饰匣子,里面有几件东西可是九如巷老夫人、老安人赏的,都是些老物件,现在有钱也买不到,若是被人摸了去。我以后还有什么脸回九如巷给几位老夫人、老安人磕头。” 马富山家的笑道:“您就放心好了!就是我们这边不盯着,廖家也会派人盯着的——还没有进门的新媳妇就丢了嫁妆,他们廖家还丢不起这个脸!” 周初瑾虽然颔首。可眉宇间依旧忧心忡忡的。 马富山家的看着她情绪不对,想了又想,去见周少瑾:“大小姐当家惯了,如今突然甩开手,只怕是一时不习惯,家里的横竖有太太,二小姐闲的时候不如多去大小姐那里坐坐。” 自从添妆的那天周少瑾让马富山拿着父亲的名帖把庄家舅舅吓走之后,周少瑾的事莫明其妙地就多了起来,不是这个来问摆什么香就是那个来问用什么碗。她烦不胜烦,见李氏也忙得团团转。又都是姐姐出嫁的事宜,只好耐着性子给那些管事的嬷嬷示下。 如今听马富山家的这么一说。她的心弦顿时就绷了起来,丢下手中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去了周初瑾那里。 周初瑾屋里床上、椅上、桌上到处是衣服,她正和持香挑着衣服:“我还是觉得第二天认亲的时候应该穿那件大红色的宝瓶牡丹的褙子好,蝴蝶穿花太轻浮了。可这件蝴蝶穿花是刻丝,又比杭绸好一些……” 那种患得患失的踌躇,周少瑾还是第一次看见。 姐姐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她不由得“扑哧”一笑,上前拎了那件大红色宝瓶牡丹的褙子,道:“姐姐有一万二千两银子的陪嫁,嫁妆单子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你就是穿件细布,廖家的人也只会夸你仆素,勤俭治家。姐姐不必担心,持重为上。” 周初瑾恍然。 这原本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怎么她就想不到了呢? 她隐隐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太过急燥,索性就留了周少瑾陪她,姐妹俩有事你提醒我,我提醒你,她的心绪慢慢地平静下来,恢复了原来的精明能干。 ☆、第二百五十五章出阁 周少瑾见周初瑾恢复平常的心态,不由暗暗为姐姐高兴。 刚嫁进的新媳妇总会遇到诸多挑剔的目光,姐姐越是冷静,越能从容的面前。 她放下心来,闲暇的时候开始收拾自己的首饰细软。 春晚笑道:“二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呢?家里这些天有些忙,服侍我们的人我们又不熟知秉性,若是被哪个有心人看见了放在心上可就麻烦了。您还是把这些东西赶紧收拾好了——钱财不外露才是上策!” 周少瑾道:“等姐姐出了嫁,我们就要随太太去保定府了,把这些重要的东西先收拾好了,等走的时候也不用慌手慌脚了。” 春晚吓了一大跳。 刚回来的那会二小姐还犹豫着是继续呆在程家还是回周家,怎么转眼间就寻思跟太太去保定保了? 她道:“二小姐,可是老爷那边有什么信……” “不是,不是。”周少瑾笑道,“太太进了门,家里有了主持中馈的人,我没有道理再继续留在程家,自然要跟着太太去保定府了!” 她原来想留在程家,是想通过程池告诫程泾,现在她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再留在金陵就没有什么意义。何况按着前世的记忆,今年的秋闱程许会高中解元,然后没多久,就发生了那件事……她离开金陵,正好避开这件事。 春晚肯定是要跟着周少瑾走的,只是她生于金陵长于金陵,骤然间听到要去保定府生活,不免有些舍不得走。 可这不是她能决定的。 她只能尽情地隐藏自己低落的情绪,笑道:“二小姐,您定下了走的日子吗?碧玉姐姐那里。我想临行前去给她们辞个行。” “这是自然。”周少瑾笑道,“等我们走的时候,肯定是要过去给郭老夫人和碧玉她们辞行的。至于什么时候走……等我和太太商量了之后再说吧!现在大家都忙着姐姐出阁的事呢!” 春晚松了口气。默默地开始收拾东西。 很快,李氏就听到了风声。 只是第二天就是廖家来催嫁的日子。她一个年轻妇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的,又是第一次以主妇的身份打理周家的内务,事事都想求好求全,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哪有时间坐下来细细地和周少瑾商量去保定府的事,可若是就这样放任不管,万一丈夫的意思是让周少瑾留在程家。她到时候可怎么跟丈夫交待啊! 周少瑾翻明年年底就及笄了,到了该说婆家的时候,程家门生故旧多,一把一大把的公子,周初瑾不就是因为这才嫁给了镇江廖氏做了嫡长媳吗? 偏偏这事又不能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楚的。 她争得嘴角都冒了泡。 李嬷嬷问李氏:“那你到底是希望二小姐跟着您去保定府呢?还是不跟着去?” “我当然是希望她跟着去了。”李氏用你是白痴的目光瞥了李嬷嬷一眼,道,“我像菩萨似的把二小姐恭恭敬敬地供上两年,二小姐就该出嫁了。我既讨好了老爷又得了好名声,这么好的买卖,我脑子进了水才会不顾她的意愿继续让她留在程家呢!” 李嬷嬷不以为意。笑道:“要不,您给老爷写封信去问问老爷的意思?” “还要你教!”李氏道,“我今一早就让人把信关了驿站。” “那您还担心什么?”李氏不解地问。 李氏道:“你什么都好。就是见识少了些,行事不免有几分小家子气——我不把我的意思跟二小姐说清楚了,若是老爷不同意二小爷去保定府,二小姐如果怀疑是我从中搅和,我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嬷嬷讪然。 李氏想了想,第二天送走了廖家来催嫁的人,还是去了周少瑾的屋里。 周少瑾正要和春晚商量要不要把家里的那几盆花带去保定,见李氏进来,春晚忙站起身来给本氏端了个锦凳。又亲自去捧了茶点进来。 李氏笑着喝了茶,问周少瑾:“二小姐这在忙什么呢?明天大小姐就要出阁了。按理呢,应由你们的兄弟背了你大姐出门。可恨我没无能。没能给你们生个弟弟。”她说着,眼圈一红,“我跟关老安人商量之后,就请了九如巷的诰大爷背你姐姐出门。只是那廖家也说了,你虽只能把你姐姐送出闺阁,可这封红却不能少了你的,指明了有一份是给你的。等到明天你姐姐在屋里等着全福人请她出门的时候,你就扶你姐姐一把,廖家的人就知道你是谁了。廖家的人会塞个封红给你,你接下就是了。等到你添了外甥女,再还回去就是。” 看样子廖家给足了周家面子。 周少瑾听着也欢喜,见李氏满脸的疲惫,说完了却不走,继续坐在她屋里喝茶,知道她还有话跟自己说。她的性子本来就喜静不喜动,如果是平时,李氏就是这样和她对坐上一天她也可以泰然自若地李氏打着太极,但明天是姐姐出阁的日子,她不希望那天出任何的纰漏,索性把话和李氏挑明了:“太太可还有什么事嘱咐我?” 李氏正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周少瑾递了个梯子过来,她忙顺着着话题就接了上去:“我昨天听说二小姐要和我一起回保定府去,可高兴坏了。因今个廖家来催嫁,也没空和二小姐仔细地说说这事。你也知道,我是第一次主持这么大的事,今天诸事都顺利,我一时兴奋得有些睡不着,就过来和二小姐说说话。不知道二小姐……” 周少瑾不是个喜欢为难人的人,闻言笑道:“我是这么想的。可就怕太太和父亲另有安排,准备姐姐出阁了再和太太说这件事的,没想到太太这样的细心,没等我开口就先问起来。” 李氏欢天喜地地道:“那二小姐是准备和我一起回保定府啰?这赶情好。我有了个说话的人,你三妹幼瑾也有了个伴。你父亲若是知道了,肯定高兴。” 周少瑾笑了笑。 父亲命中注定是有儿子的。 等李氏生了儿子。这个家就更像个家了。 再也不会像前世似一家人四分五裂,各自痛苦了。 想到这里,她站了起来。道:“太太等会,我有样东西送给太太。” 周少瑾转身将那块用黄布包着的。从雷峰塔顺回来的砖抱了出来递给了李氏:“这是我跟着郭老夫人去普陀山露过杭州府里从雷峰塔求来的,有两块,一块给了姐姐带去廖家,这块是送给太太的。说是供在观世间的脚下,极灵的!” 李氏一听就知道是什么。 她顿时热泪盈眶。 没能生儿子,是她的一块心病。 她对周少瑾姐妹虽好,可那与其说是好,还不如说是一种敬而远之。 可没想到周少瑾对她如此的诚心。 她心里又生出些许的不安。 周少瑾并不需要李氏的感激。 她这么做是为了父亲。 姐姐也好。她也好,到了年纪就会嫁人,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能陪在父亲身边,陪伴父亲终老,照顾父亲生活起居的,却是李氏。她希望李氏能感受到她的善意,从而对父亲再好。 周少瑾递了块帕子给李氏,安慰她道:“太太还年轻,莫急。我听我乳娘说。有人嫁到她们村子十几年都没有孩子,结果突然有一天就怀上了。太太如此善待我们,好人自有好报的。” 李氏不好意地点头。却也不能和周少瑾多说什么,周少瑾毕竟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 两人说了几句话,李氏起身告辞。 周少瑾送了李氏出去。 迎面却碰到了李嬷嬷。 李嬷嬷笑着屈膝给周少瑾行了个礼,对李氏道:“沔大太太从大小姐屋里出来了。” 李氏就笑着对周少瑾道:“二小姐快回去吧,夜风凉,二小姐小心受了寒。” 周少瑾奇道:“大舅母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去,是有什么事吗?” 李氏笑道:“没事,没事!你大舅母只是有些话要跟你姐姐说。”语气颇有些敷衍的味道。 周少瑾心中不悦,送走了李氏。就去了姐姐那里。 谁知道姐姐居然锁了内室,持香和冬晚都不见踪影。就几个小丫鬟在挂着大红灯笼的庑廊下说着悄悄话。 她叩门,姐姐嘴里说着“来了。来了”,可过好一会才给她开门,门打开之后满脸的通红,一副很不好意识的样子。 周少瑾很是困惑,道:“姐姐,您这是怎么了?” 周初瑾摸了摸红红的脸,道:“刚才没有脱衣服就睡了,有点热。” 周少瑾很是怀疑。 李嬷嬷刚才还说大舅母在她屋里呢! 周少瑾道:“姐姐,我今天晚上和你睡吧!” “好啊!”周初瑾回答的有些不自在,道,“你先回屋去盥洗,我收拾收拾屋子你再过来。” 周少瑾疑窦重重。 姐姐可不是这样的人! 沔大舅母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 可恨她前世只知道畏畏缩缩地躲在姐姐身后,自姐姐定下婚期之后就一直痛不欲生,姐姐出嫁的事全由马富山和马富山家操办的,根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姐姐不像伤心难过的样子,这让周少瑾心里略微踏实了些。 “我就在你这里盥洗好了!”她从周初瑾身边挤了进去,一面说,一面坐在了姐姐的床上,“我让春晚把东西拿过来!” “好啊!”周初瑾道,神色间有些扭捏。 周少瑾非常的奇怪,眼角的余光却看见姐姐的枕头下压着本厚厚的画册。 “这是什么?”她抽出来看。 周初瑾却大叫着扑了过来:“少瑾,这是大舅母给我的……” 周少瑾已面色绯红地丢下了画册。 姐妹一时间都傻了眼。 掉在地上的,是本春宫图。 ☆、第二百五十六章欢喜(给小汐夕的加更)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短暂的沉默之后,她跳起来就朝外走:“姐姐,我,我等会再来看你!” “哦,哦,哦!”向来沉稳大方的周初瑾手足无措地望着落荒而逃般离开自己内室的妹妹,脸比周少瑾还红。 而周少瑾直到进了自己的内室,扑在填漆床大红色的绫被上,脸上的热气还没有散。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新娘子出嫁的前夜,家中的女性长辈都会向她讲洞房之夜的事。 前世,她情况特殊,嫁的时候只有姐夫的几个朋友过来道贺,那还是看在姐夫的面子上,统共摆了四、五桌的酒席。 新婚的时候,她睡在床上,林世晟睡在地上。周遭都是林世晟的人,也没有谁嚼根舌。后来她去了大兴的田庄,那就更简单了。田庄上有人轻怠她,被姐姐发现后,林世晟就每个月都去看她一次,隔着道屏风,一个睡在里间,一个睡在外间。 想到这些,她心里微微有些难受。 她如果能像姐姐这样热热闹闹地出嫁该多好啊! 前世那些痛苦的记忆又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眼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周少瑾蜷缩在被子里,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醒来,她眼睛肿肿的。 周少瑾怕人看出端详来,还吩咐春晚想办法去煮几个鸡蛋帮她敷眼睛,谁知道沔大太太见了却揽了她的肩膀笑道:“傻孩子,镇江离金陵这么近,你若是想初瑾了,就去镇江串门去,哭成这个样子。看了就让人心疼。” 她讪讪然地笑。 众人善意地微笑。 就连周初瑾也以为周少瑾是舍不得自己出阁,有些后悔昨天晚上没有留妹妹住下,拉了周少瑾的手道:“你要记得来看我!你不是说要带姐姐去普陀山吗?” 周少瑾连连点头。 周初瑾却哭了起来。 周少瑾低声安慰着姐姐。 她并没有不舍的感觉。 或者是因为她知道姐姐会嫁得很好。不仅遇到了一生的良人,还有了自己的小家。比在程家的时候更幸福。 给周初瑾担任全福人的顾家大太太看了不由笑道:“大小姐恭谨谦和,二小姐纤柔温婉,我原以为二小姐的性子要柔弱些,没想到事到临头反而是大小姐忍不住哭了起来。” 众人这才注意到周少瑾的异样。 谁家的姐姐出嫁妹妹不哭? 可周少瑾实在是哭不出来。 她重生后立下的两个愿望都实现了,又很快能摆脱程许的泥沼,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哭得出来? 周少瑾只好掩饰道:“大舅母和姐姐不都说让我不要伤心,若是想姐姐了。就去镇江看姐姐吗?” 嫁了人上有公婆下有姑叔旁边还有妯娌,哪有那么简单的? 但大家还是被她天真的话逗得笑了起来,不仅冲淡了离别悲伤,还平添了些许的喜庆,倒是个意外的收获。 李嬷嬷笑着来禀,说厨房里送热水来了。 大家去了旁边的厢房坐。 周少瑾陪了过去。 九如巷的老夫人、老安人都没有来,姜氏和洪氏也都算是看着周少瑾长大的,气氛倒也融洽。只有程笳,从头到尾板着个脸。 周少瑾唯有叹气。 姜氏对程笳越管越紧了,上次她借了姐姐既然出嫁姐妹们想在一起说说话的借口想留程笳在平桥街过一晚都未能如愿。 周家的客人并不多。九如巷在金陵却是赫赫有名,很多人来周家随礼都是看在九如巷的面子上,全是些熟面孔。周家办喜事,倒像是程家在办喜事似的。 周少瑾见大家相谈甚欢,朝着程笳使了个眼色,出了厢房。 程笳紧接着就跟了过去。 两人在院子里刚刚吐露出新芽的石榴树前站定。 周少瑾悄声问:“你那天找我做什么?” 程笳,眼底闪过一丝挣扎矛盾,半晌才低声道:“那天我陪着母亲去甘泉寺上香,见到了敬表哥……他瘦了很多……还问我愿,愿不愿意嫁给他……若是我同意,让我什么也不要管。其他的事,他自会想办法……若是我不愿意……他要送给我一个银项圈。说不好要了我的东西,这是他小时候外祖母送的。他转送给我,算是给我子女的信物……”说到这里,程笳脸色红得像血,“说是如果我生了个女儿,他的儿子任我挑。如果我生了个儿子,就做他的女婿……我,我,我……” 好大的胆子啊! 周少瑾听得两眼亮晶晶的。 前世她总跟在程笳的屁股后面跑,程笳虽然和她玩得好,可这种事却是不会和她说的。 也不知道前世有没有这一茬。 她急切地道:“那,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能说什么啊!”程笳白了周少瑾一眼,“这种事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吗?” 周少瑾却听着这话里有话,她笑道:“什么‘你我’,是你好不好!你可别把我给扯了进去。再说了,这种事你大可拒绝,你没有拒绝,那就是同意了!” 程笳急起来,道:“谁说我同意了!我压根就没有接他的项圈。还说什么他的儿子任我挑,若他的儿子全是些纨绔子弟,我挑什么挑啊!” 周少瑾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可你好像也没有说不行哦!” “我,我,我……”伶牙俐齿的程笳磕磕巴巴,半晌都说不出句话来。 周少瑾畅欢的低笑。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程笳吃瘪,觉得心里很高兴。 程笳就拐了一下周少瑾,道:“我是来找你商量事的,你要是再这样,你别想我以后再理你。” “你不理我也行!”周少瑾一点也不怕。道,“我看你有话以后对谁说!” 程笳道:“你放心!你若没空,吴家大小姐有空。我到时候说给她听去!” 周少瑾愕然。道:“吴大小姐?吴知府家的大小姐闺名宝璋的那个吗?” “就是她!”程笳不以为意地道,“她自从上次帮二房的耘侄做了几件得到了识大表嫂赞赏的衣饰之后。就常在程家出入。几次遇到我都笑盈盈地打招呼,向我赔不是。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和她玩到一块去了。” 周少瑾皱眉。 看来自己决定去保定府是对的。 她想告诫程笳几句,只是还没有等她开口,有小丫鬟跑了来,笑道:“二小姐,四表小姐,大小姐要梳头了。” 程笳拉着周少瑾就跑。道:“我们去看看。”又道,“从前都是别人叫你‘表小姐’,叫我‘小姐’,现在别人叫你‘小姐’,叫我‘表小姐’,真有意思!” 周少瑾无语。 等她们进屋的时候,顾大太太和沔大太太已经开始帮周初瑾梳头。 程笳望着穿着大红嫁衣,面带娇羞憧憬的周初瑾,羡慕地道:“初瑾姐姐可真漂亮!” 周少瑾抿了嘴笑。 李嬷嬷端了莲子百合羹进来。 顾大太太服侍着周初瑾吃了。 廖家接亲的人来了。 震耳欲聋的锣鼓炮竹,喧嚣复杂的欢声笑语。让周家立刻热闹起来。 周初瑾紧紧地拽住了周少瑾的手。 周少瑾想了想,悄声对姐姐道:“姐姐,你放心。池舅舅说,他见到过姐夫。姐夫不仅相貌堂堂,而且还学识渊博,是个谦谦君子,见到池舅舅的时候非常的尊重。可见他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到。” 周初瑾微微一愣,抓着周少瑾的手慢慢地松了下来。 周少瑾莞尔。 很快,喧哗声就到了门口,廖家的人送来盖头。 沔大太太则客气地请来看热闹人去厢房坐——廖家的人要来接亲了。 周少瑾则被留在了房里。 顾大太太笑着对周初瑾道:“别怕,到时候我会跟过去的。你有什么事。就让随身的丫鬟去找我。” 周初瑾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大太太扶着周初瑾去了厅堂。 拜过祖先和生母程贺、继母庄良玉的牌位之后,又对代表周镇的空椅子和李氏磕了头。顾大太太帮周初瑾盖上了盖头,把周少瑾拉到周初瑾的身边站定后。程诰穿了身崭新的绿色直裰走了进来,随后走进来的廖家全福人笑眯眯给了周少瑾和程诰各一个大大的封红。 “吉时已到!”程诰在相傧的唱喝下背起周初瑾出了厅堂。 外面就响起了“噼里啪啦”震天响的爆竹声。 原本在厅堂里看热闹的人全都朝外拥去。 周少瑾捏着大红的封红,静静地站在庑廊下,看着姐姐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爆竹的硝烟里,直到再也看不见。 四周冷清起来。 “看样子你姐姐嫁得挺好啊!”陡然有人在她身边道。 她转过身去,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池舅舅,您怎么在这里?不是,我是说,您怎么在内院?您不是应该在外院喝喜酒吗?” 程池笑道:“我跟着过来看看。” 他的确只是过来看看。 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庑廊下泫然欲泣却嘴角微翘的周少瑾。 他就走了过来。 周少瑾眉眼弯弯地点着头,道:“姐姐嫁得很好!姐夫待她很好!” 程池挑了挑眉,道:“但子嗣艰难!” 周少瑾不悦地嘟了嘟嘴,道:“我已经帮姐姐在雷峰塔求了砖回来,姐姐这世肯定会子孙满堂的!” 程池挑了挑眉。 周少瑾气得不得了,道:“池舅舅,您怎么能这样?今天可是我姐姐出阁的日子!” 程池瞥了她一眼,道:“我说什么了?” 就是因为什么也没有说她却偏偏知道他在想什么才更叫人生气啊! 周少瑾跺了跺脚。 ☆、第二百五十七章圆话 看周少瑾又气又恼的样子,程池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道:“我找你有事!” 周少瑾忙恭敬地站好。 池舅舅既然知道了她重生的事,也相信了她所说的话,那找她就不会是小事。 程池就低声地把自己怎样在郭老夫人面前解释她知道黄理和程泾争礼部尚书的事告诉了她。 周少瑾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池舅舅好能掰啊! 说谎都不打草稿,张口就来。 她想了两年多都没有想到怎么让池舅舅相信她的话从而给程泾报个信,池舅舅却张口就把郭老夫人给说服了。 这算不算是有苏秦张仪之才呢? 周少瑾不禁道:“池舅舅,您可真厉害!连老夫人都骗过了!” 程池听着脸都黑了。 这小丫头片子说话怎么这么糟心呢? 他低声喝道:“什么叫‘骗’?这是‘谋略’!‘谋略’你懂不懂?难道你想让别人知道你重生的事吗?难道你就不怕把我母亲吓坏吗?难道你不怕被那些愚昧的人把你当成怪物似沉塘?” 周少瑾被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摇头。 可她也知道池舅舅这是为她好……池舅舅说了不能告诉别人,就真的连郭老夫人也瞒了。 她很是感激。 程池看着她受了教训,心里这才好过了点,道:“你机灵点!若是别人说起这件事,你就这么说。千万不要在我娘面前露了马脚,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周少瑾忙乖乖地保证道,“我答应了您谁都不告诉的,我就谁都不会告诉的。”说完。她想了想,补充道,“我也没有告诉我姐姐。” 程池面色微霁。 周少瑾松了口气。 池舅舅待她很好。她不想惹池舅舅生气。 她柔声问程池:“您要不要到屋里去喝杯茶?这里刚刚放了很多的爆竹,到处是硝烟的味道。闻着有些呛人!” 程池正好想和她说收养的事,道:“喝茶就不必了,你们家里的人都忙着周初瑾出嫁的事,哪里有人烧水?不过我还有话跟你说,去厅堂里坐坐也好。这里的硝烟的味道的确太大了些,廖家应该对这门亲事很满意,爆竹像自家地里种的似的,放个不停。没想到我大哥还挺会做媒的!” 周少瑾抿了嘴笑。正要和程池往厅里去,程笳却跑了进来,道:“少瑾,你怎么站在这里?我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初瑾姐的花轿就要离开平桥街了,你也不去看一眼……”她说着,声音戛然而止,诧异地喊了声“池四叔”,垂手站在那里,一双大眼睛却好奇地看了看周少瑾,又看了看程池。最后把目光定在了周少瑾的身上,满脸写着“池四叔怎么会在这里”的表情。 “池舅舅是过来喝喜酒的。”周少瑾微笑道,“在这里碰上了。就说了几句话。笳表姐,你找我就是想告诉我姐姐的花轿要出门了吗?我有意留在这里的。我怕看到了姐姐的花轿出门会哭起来!” “说什么呢?”程笳上前拽了周少瑾的手,道,“你要是不看会后悔的!”说完,她朝着程池甜甜地笑了笑,道,“池舅舅,您先在这里站会,我和二表妹去去就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周少瑾就往外走。 “笳表姐。笳表姐!”周少瑾急道,“我不能就这样走了。池舅舅还在这里呢!” 程笳却道:“池舅舅那里让人管事过来陪着就行了。我们还是快点去大门口吧!刚才几位太太都哭了起来。” 算了! 就算是她不跟着程笳去看热闹,以程笳的性子。她都休想单独地和池舅舅说话了。 只有等会再找机会问问池舅舅还有什么话跟她说了! 周少瑾朝着程池歉意地笑了笑,被程笳跌跌撞撞地拉走了。 程池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 程笳到底晚了一步。 等她把周少瑾拽到大门口的时候,周初瑾的花轿已经走了,大门口只留满地的红纸屑和还弥漫在空中的硝烟。 程笳嗔道:“你看你,错过了吧!” 周少瑾却若有所思地嘀咕道:“有些事,你没有亲眼看见,就可以装没有发生似的。我没有看见姐姐出阁,姐姐就好像只是出去串门了似的,过几天就会回来……“ “真是败给了你!”程笳无奈地道,“你要这样自欺欺人,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少瑾姐姐什么时候回门?我想到时候来看她。” “一个月之后。”周少瑾和程笳说着话,往厅堂里去,一路上仆妇们纷纷给她们行礼打招呼,“你那天说要在我们家留宿一晚,你是不是要和我说李敬的事?” 程笳红了脸,悄声道:“我也想听听初瑾表姐的意思,等初瑾姐姐回门,你告诉我一声,我看能不能找个机会陪陪初瑾姐姐!” 因为两家隔得远,原本准备取消的归宁也在方氏的坚持下改为了一月回门,周初瑾还因此而在家里住上三天再回去。 周少瑾轻声地笑。 如果不心里有所动摇,程笳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劲一会要听她的意思,一会要听姐姐的意思呢? 程笳涨红了脸,伸手就去挠周少瑾:“死丫头,我让你看笑话!” 周少瑾笑着转身避开了程笳的手,疾步地朝厅堂去。 厅堂却已人去楼空。 周少瑾很是失望,问厅堂里扫地的丫鬟:“程家四老爷呢?” 小丫鬟根本不知道谁是程家四老爷,道:“二小姐,我来的时候这厅堂里就没有人!” 或许是去了席上。 周少瑾吩咐小丫鬟去看看程池坐在哪里? 小丫鬟应声而去。 程笳道:“你何必管他坐在那里?你还怕他没有位子坐啊?” “怎么会!”周少瑾道,“我一早就吩咐那些管事留心池舅舅行踪,给他留个位子了。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把池舅舅行丢在厅堂不太好。” 程笳不以为意地道:“你别池四叔当玻璃人似的好不好?他那么精明厉害,你还怕找不到个吃饭的位置?要是真找不到了。他就白瞎了他‘程四爷’的名声!” 周少瑾听着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程池的情景……她犹豫道:“池舅舅的名声在外面很响吗?” “哎哟,你让我说什么好?”程笳训着周少瑾,“你好歹也出门应酬应酬。别整天呆在家里,连身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像我大哥。就是金陵四公子之一。二房的识大哥,就是大画师双溪先生的关门弟子,擅长画花鸟,在整个江南都小有名气,曾经有人出五百两银子的润笔费主有了识大哥画画。池舅舅是有名的财神爷,谁还会和钱过不去啊!金陵城里的人谁遇到了他不恭敬地称一声‘程四爷’!你以为良国公世子爷为什么和池四叔这么好?那是因为那年下大雨,冲毁了很多家的房子,皇上命良国公府出面帮着官衙维护金陵城的治安。谁知道良国公却把人手抽调到了良国公府帮自己修房子,被当时的镇太监给告了。要不是池舅舅出面帮他们周旋,良国公府还不知道会怎样的?”说到这里,她有些咬牙切齿起来,“谁知道他们却打了主意要娶我,我一想到良国公府虽然锦衣玉食却要过着不保夕的日子就替阿朱都难过起来……” 周少瑾听有些心不在焉。 如果池舅舅真的像程笳说得那样,他现在知道了程家的以后的处境,会有什么举动呢? 是去托程池求助呢?还是自己默默开始着手想对策呢? ※ 送走了宾客,周家渐渐冷清起来。 李氏望着如收拾残局般落寂的仆妇,对周少瑾叹道:“难怪别人都不知愿意嫁女儿了。就这热闹过后的沉默就能让人心酸。” 是啊! 也不知道池舅舅跑哪里去了。 他竟然没有坐席。 是有事先前离开了呢?还是出了其他的什么事? 周少瑾和李氏应酬了几句,就借口太累回了房间。 春晚几个正坐在灯下嘀咕,看见周少瑾进来了。几个人都笑嘻嘻地站了起来。胆子越来越大的碧桃更是笑道:“二小姐,廖家可真大方!给了您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周少瑾笑了笑,道:“那敢情好!你去让春晚从我的帐上支五两银子,让厨房给你们治办桌酒席。” 大家哄笑着给她道谢。 周少瑾却想着程池的事。 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 怕就就怕是关于她重生的事,派个人去问一声都不行! 他走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要送他一程? 池舅舅在程家向来是悄无声息不被人注意的那个人,若是到周家做客还如此,那可真对不住他那二百两银子的随礼了! 周少瑾心里就像揣了个石头似的,怎么也不能安心。 倒是春晚他们,想到李氏操办完了周初瑾的回门礼之后就要回保定府了。开始收拾箱笼。 忙完了周初瑾出嫁事宜的李氏过来看的时候见周少瑾只有几个箱笼,非常的意外。 周镇每年都会给两个女儿攒嫁妆。周少瑾没有道理只有这几个箱笼啊? 周少瑾笑着解释道:“之前没有想那是继续留在程家还是去保定府,有些东西就没有带出来。”话音未落。她已经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不怪池舅舅嫌她蠢,她的确有点蠢。 她完全可以借着去九如巷收拾箱笼的时候问问池舅舅找她有什么事啊? ☆、第二百五十八章吓着 打定了主意,周少瑾的心就定了下来。 等到平桥街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她跟李氏说了一声,带着春晚去了九如巷的嘉树堂。 关老太太看到了她非常的高兴,拉着她的手问:“你今天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就是没什么事,所以过来看看您和大舅母。”周少瑾看着郭老夫人怎么跟人寒暄,也学会了场面上的话。 关老太太听了就更高兴了,不仅让丫鬟端了很多她喜欢吃的茶点,还留她住几天:“……畹香居还给你们姐妹留着,服侍的丫鬟婆子也都还在,首饰什么的用你大舅母的就成了,你连件衣服都不用带。” 周少瑾高高兴兴地应了,道:“太太说,等姐姐回了门,就带我一起回保定府去。我正好趁着这几天进府来陪陪您好大舅母。” 关老太太一愣,道:“周太太要带你回保定府?” “是啊!”周少瑾笑道,“姐姐嫁了,我也大了,却又不好一个人住在平桥街,所以太太说让我跟着她回保定府。父亲一直在外做官,我这么多年都没有陪父亲好好说说话,也跟跟父亲住些日子。”她说着,话锋一转,道,“外祖母,我听说保定府大慈阁的酱菜很有名,我到时候给您带点回来尝尝。” 关老太太见周少瑾说起回保定府的事一派欢喜,想着自己养了她一回,她的心里到底还是觉得自己的父母亲,心里就有些不乐意,后来又见她说话像个孩子似的,还要给她带了酱菜回来,好像她去只是小住几天就回来的。心里又觉得舒畅了些。 她笑吟吟地道:“那少瑾愿不愿继续陪着外祖母呢?” 周少瑾心里“咯噔”一下。 她之所以没有看见关老太太就开门见山地提出想把自己放在畹香居的东西搬到平桥街去,就是怕关老太太觉得她薄凉,可没想到这话说圆满了。事情却出了纰漏——关老太太竟然要把留在九如巷,那岂不是铁了心要把她嫁给程诣啊! 可她一句旁的话也不敢说。只能装不知道。 “我当然愿意啊!”周少瑾硬着头皮违心地道,“不过父亲那里……” 关老太太立刻笑道:“你父亲那里,自我来说。我是怕你见你姐姐出了阁,不愿意我这个孤老太太,所以特意问问你。” 这苦肉计都用上了,周少瑾越发觉得关老太太留自己的目的不简单。 “好啊!”她笑着答道,心里却盘算着一回去就给父亲写封信,然后快马加鞭地送去父亲那里。太太李氏那里也得打声招呼,别不知道情况把她给卖了。 关老太太很满意周少瑾的乖巧贴心。 周少瑾却如坐针垫,恨不得骤然间长出对翅膀来飞回去,哪里听得进去关老太太的唠叨,等听到关老太太说已叫了丫鬟去请沔大太太过来的时候,她就更坐不住了,找了个机会起身道:“外祖母,大舅母如果忙着,我们还是别打扰了。我先去寒碧山房给郭老夫人问个安,再回来和大舅母说说话。” 关老太太有意把周少瑾放在长房教养。自然乐见周少瑾和郭老夫人亲近。她笑着点头,叮咛周少瑾:“老夫人很喜欢你,你不在的时候。寒碧山房也很冷清,你过去了,好好地跟老夫人说会儿话,若是老夫人留了你午膳,就就用了午膳再回来,你大舅母通常下午的时候都没有什么事。” 周少瑾有些惊讶关老太太对长房的亲昵,可她自己也有意在长房多呆会,没有多想就笑着应了,三步并做两步地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但她没有去正房。而是悄悄地绕了个圈,直接去了听鹂馆。 春日阳光正好。清风坐门槛上晒着太阳和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小道童说着话。 那小道童穿着件青绸道袍,皮肤白净。眉目秀丽,像哪家的小公子,不像是服侍人的人,却面生的得很。 难道池舅舅又收了小厮? 周少瑾在心里嘀咕。 清风正对着那小道童说得眉飞凤舞,根本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动静,倒是那面生的小道童发现了周少瑾,他拐了拐清风,小声地道:“有人来了!”清风这才打住话题,扭过来头来。 看见是周少瑾,他神色微生有些不自在地站了起来,道:“二表小姐,您过来了?不知道您这是要找谁?” 周少瑾道:“池舅舅在吗?我池舅舅!” 清风道:“龙虎山的张天师过来,四老爷正在和张天师说话。”言下之间是让她等着。 周少瑾没有想以自己的运气这么不好。 她看了那小道童一眼。 小道童忙上给周少瑾行礼,自然介绍道:“我是天师身边的道童善与。二表小姐好!” 非常的有礼貌。 周少瑾笑着朝她福了福,对清风道:“那我去书房等池舅舅好了。” 按礼,她来寒碧山房应该先去拜访郭老夫人,可关老太太的话却让她心急如焚,她在没有见到程池之前根本就没有办法陪着郭老夫人说话。 她怕自己站在这里碰到了碧玉等人,不愿意在门外等着。 清风却拦了她,道:“四老爷在和张天师就在书房!” 这原本是件小事,也许是因为她每次来清风都没有个好脸色给她,也许是看到关老太太那自信的笑容,而程池承诺会帮她解决她和程诣的事却一直没有什么消息,种种的负面情绪让周少瑾突然间觉得烦躁起来,道:“清风,上门就是客。就算池舅舅有客人,我想见池舅舅,愿意在外面候着,你凭什么要这样拦着我而不是安排个落脚的地方给我?就算池舅舅不愿意见我,我赶了我走,你也应该去请了池舅舅示下再给我脸色看也不迟吧?虽人都说宰相的门房七品的官。你这还只是宰相的姻亲我看就摆上了七品官的谱,你也挺行的啊!” 清风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紫红色,他指着周少瑾“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周少瑾却是看也没再看她一眼。冷着个脸就进了听鹂馆,直接去了集萤那里。 谁知道集萤却不在家。 服侍集萤的小丫鬟告诉周少瑾:“四爷让集萤姑娘去给谁送信去了。已经走了三天了。” 周少瑾顿时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 池舅舅见不着,集萤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怎么这么不顺利啊! 她站在集萤住的厢房的冬青树前,闷闷地揪着冬青树的叶子。 “这是怎么了?”她的耳边陡然想起了程池带笑的声音,“把我的树都快弄死了。” “池舅舅!”周少瑾又惊又喜地回头,就看见程池穿着件青莲色的素面杭绸道袍身长玉立地站在走廊里,“您不是在和那个什么张天师说话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说着,她心里涌入无限的委屈。不禁眼睛一红,嘟着嘴道,“池舅舅,您欺负我,您的小道童也欺负我,我以后再也不相信您了!” 这小丫头怎么每次跟他说话都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程池被噎的半晌都没有说话,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道:“你在这里胡说些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我的小道童又怎么欺负你了?” 周少瑾红着脸道:“您明明说了会帮我打消外祖母把我和诣表哥凑作堆的念头的,可今天外祖母见到我,却说要跟我爹说,把我留在嘉树堂。我不要留在嘉树堂。我也不要嫁给诣表哥!” 程池皱眉,眉宇间透着些许的愠色,冷冽地道:“四婶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这是个与周少瑾平时所见截然不同的程池。周少瑾心中生怯,小声地把关老太太说的话告诉了程池。 程池又好气又好笑。 真是个欺软怕硬的。 刚才还朝着他发脾气,他面色微变,她就像吓着的小猫似的警惕地望着他,他动作略大一点她就要逃跑似的。 “过来!”他站在走廊里朝着她低声道。 “哦!”周少瑾小心翼翼地绕过栏杆,从旁边的台阶上了走廊,慢慢地在程池的面前站定。 程池伸出手去,从她头上揪下片叶子,道:“去哪里玩了?连头发上沾了树叶都不知道!” 周少瑾困惑地望着程池的上的叶子。道:“我,我哪也没去啊?就从门口走到了这里……” 程池把叶子丢在了一旁的树丛里。道:‘以后走路小心点!” 周少瑾乖乖地点头。 程池轻声道:“把你留在九如巷,是我的意思!” “啊!”周少瑾睁大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眸盛满了诧异,像个小孩子。 程池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声音更加柔和起来:“你所说的事事关重大,我有很多事想不明白,需要问你。但你和我接触多了,不免让人起疑,若是因此有人怀疑你的遭遇,那就是我的不是了——你为了程家才把这么重新的秘密告诉我的,我却不能庇护你……我思来想后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借了四婶的名义把你留在嘉树堂,然后由我母亲教养你一段时间。等过两年,你大些了,事情也理得差不多了,再由我母亲出面给你说门亲事……你上次跟我说你的事的时候,我就有了这个打算。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你只管安心搬回畹香居就是了。最多半个月,我就把你接来寒碧山房。” ☆、第二百五十九章离别 让她留在九如巷,还搬到长房去住,这件事竟然是池舅舅的主意! 周少瑾愣愣地望着程池,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程池很是意外。 他没有想到周少瑾会抗拒这件事。 在他看来,这是最好的安排了。 既可以像周少瑾希望的那样挽救程家,又可以让周少瑾摆脱四房,随心所欲地过日子。 但周少瑾肯定不是怕被连累。 离程家出事还有十一年,那个时候周少瑾早嫁了。出嫁女是不被定罪的。她既然重生了一回,肯定知道这些。 不然她也不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了。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她不想和程许见面。 念头一闪而过,程池不由抿了抿嘴。 前世,程许到底干了什么事? 他到底要不要揭开周少瑾心底的这个伤疤呢? 向来果断的程池陡然间犹豫不决起来。 周少瑾却低下了头,小声道:“池舅舅,我要想跟着继母回保定去。您若是有什么想问我的,可以趁着我还在金陵的时候问我,也可以写信去保定,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您放心好了!” 她纤长的睫毛投在眼睑上,留下淡淡的阴影,温驯得像只小绵羊。 程池突然间心生不忍。 这是程家的事,她做了她应该做的,也做了她不应该做的,他又何苦把她拖下水去呢? 正如她所说的,如果他真的想知道什么,大可以写信或是派人去问她,不一定非要住住在长房。 他低声道:“少瑾,这件事是池舅舅考虑的不周到。你说得很对。你这么多年跟着你姐姐住在九如巷,应该很想家了。现在你姐姐出嫁了,你也应该回去你和父亲团聚。多陪陪你父亲和继母了!” 周少瑾抬起头来,惊愕地望着程池。 她以为自己会花很大的功夫说服程池。甚至有可能要把自己前世的一些悲惨经历告诉池舅舅,池舅舅才会让她跟着继母回保定府。 可让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池舅舅就答应让她去保定府了。 “您……”她迷茫地看着程池,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 程池不禁笑了起来。 这小丫头,可怎么得了,傻成这个样子,别让人卖了还给人数钱才好。 他道:“我让商嬷嬷陪你回保定府吧!” “什么?”周少瑾眨了几下眼睛。这才明白程池的意思。她忙摇手,道:“这怎么能行呢?商嬷嬷走了,谁服侍您啊!”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了一件事,着急地道:“池舅舅,老夫人肯定已经同意让我住到寒碧山房里来吧?我这一走,您可怎么向老夫人解释啊!” 程池笑道:“你这个时候才担心这个?刚才干什么去了?” 周少瑾不由内疚起来。 池舅舅都是为了她好,是她自己有心结,所以才不愿意住到长房来的。 她赧然地望着程池,清澈的眼里盛满了愧疚。 这小丫头。一双眼睛像会说话似的。 程池笑道:“好了,好了,你也别不好意思了。你不是说相信池舅舅的吗?我既然能让母亲同意教养你。也能让四婶打消接你进府的主意。你就安安心心回去等消息好了。” 最啊! 池舅舅最厉害了。 他三语两句就瞒过了老夫人,前世还劫了法场,自然也有办法让外祖母收回成命。 她可以跟着继母去保定府了。 她也可以摆脱前世的命运了。 周少瑾雀跃地向程池道谢,精致的眉眼弯成了月牙儿。 有这么高兴吗? 程池心中一沉。 不过是放了她回去,她就能欢快地像只放出了笼的小鸟似的。 事情恐怕比较他想像的还要不堪。 而她不说,谁又能想到她曾经有过那样的痛苦? 他忍不住道:“少瑾,你恨吗?” 周少瑾没懂。 程池道:“你看着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你恨过吗?” 周少瑾沉默地垂了眼睑,低低地道:“当然会恨啊!我有时候看见他们。巴不得他们去参加宴会的时候失足掉到了湖里,被大家看热闹;或者是志得意满的在大家面前表现时候用错了典故。丢了脸,落下个不学无术的名声……可他们今生又没有欺负。我总不能因为前世的记忆就去报复他们吧?有时候我想想,也会觉得自己很委屈,觉得很愤恨……”她说着,想到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她也如愿以偿地报答了林世晟,还把把程家这个大包袱甩给了池舅舅……她又抬睑慢慢地露出个笑容来。 程池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为什么别人形容心疼的时候会用“心如刀割”这个词。 程许怎么就狠得下心来伤害周少瑾? 他在心里冷笑。 看样子,他应该多关注一下自己的这个侄儿才是。 程池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可周少瑾却没有注意到,她笑盈盈地问程池:“池舅舅,您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程池没懂。 周少瑾就有些得意,道:“池舅舅,您不说有什么事就问我吗?您有什么话现在就可以问我,我当着您的面回答,肯定比写信或是派人去问要清楚详细!” 程池看她那小人得意的样儿,强忍着笑意正色地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程家为什么会被抄家?” 周少瑾的脸顿时胀得通红,喃喃地道:“这个,这个不算……” “你不是说当面问你你回答的比较清楚详细吗?”程池肃然地道。 “我,我,我……”周少瑾磕磕巴巴的,脸像红霞似的。 “逗你玩的呢!”程池笑道,“我现在脑子还有点糊。暂时还没有什么要问你的。” 周少瑾松了口气,讪然地朝着程池笑。 这傻丫头! 程池跟着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温煦,却又带着些许的克制。显得温文而又谦和。 池舅舅笑的时候可真好看! 周少瑾懵懵懂懂地想,问程池:“池舅舅。您路过保定府的时候会到我们家去做客吗?”话音未落,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这句话问得不好,又忙道:“您路过保定府的时候,一定得去我们家做客。我到时候会学做很多的点心,您去了,我就做给您吃!” 程池点头,笑道:“到时候我一定去你们家做客!” 周少瑾闻言笑弯了眉眼。 这样就能欢喜起来。 程池直摇头。 周少瑾一下子跳了起来,急急地道:“糟了。糟了,我来的时候还没有给老夫人问安呢!” 这眼看到了中午,她这个时候去给郭老夫人请安,不免有蹭饭的嫌疑。 程池就笑道:“那正好留下来用午膳!” “池舅舅!”周少瑾睁大了眼睛睁着他。 程池哈哈大笑。 周少瑾气结。 程池笑道:“快去吧!再磨蹭下去,就可以直接坐到桌子旁边了。” 周少瑾跺了跺脚,一溜烟地跑去了寒碧山房的正房。 郭老夫人已经听说周少瑾进了府,因为一直没有看见周少瑾的影子,她还以为周少瑾被关老太太留下来用午膳了,所以看见周少瑾的时候她有点惊讶,道:“你用过午膳了没有?” 周少瑾只好厚着脸皮道:“我想吃您的小厨房做的炸响铃。” 郭老夫人特别的高兴。吩咐碧玉:“快去吩咐厨房里做二表小姐做个炸响铃。”又问她,“你还想吃什么?” 周少瑾怎么好意思再点菜,娇笑道:“就喜欢吃你小厨房里做得这道菜。”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和她坐在罗汉床上说话:“你这些日子在家里做什么呢?怎么突然来了九如巷?太太在家可好?你看我明天请她吃饭她得闲吗?” 池舅舅已经说了这件事交给他来办,她装聋作哑就行了。 周少瑾笑道:“原本想在家里做针线的,可又静不下心来,就来看看您和外祖母了。家里原本就没有请几桌客,收拾了这几天,太太也闲了下来。我回去就帮您问问太太,看她明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郭老夫人直点头,道:“你去见过你池舅舅了吗?” 周少瑾很是心虚,又不想骗郭老夫人。道:“听说池舅舅有客人,是龙虎山的张天师!” 郭老夫人笑道:“张天师叫张承玉。是你舅舅的好友。他有些年没来了,应该是要出师修行了。所以来看看你池舅舅。承玉喜欢占卜,你池舅舅喜欢星相,俩个人有时候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的,一天一夜都不合眼。” 周少瑾愕然。 张天师还没有走吗? 那池舅舅怎么会在集萤住的地方出现呢? 周少瑾迟疑问郭老夫人道:“张天师什么时候走?” 她想去见见程池。 哪怕什么也不说,让程池知道她领了他的情也好啊! “应该会过了浴佛节再走吧?”郭老夫人笑着猜测道,“那年他就在我们家过了端午节才走的。” 周少瑾嘴角翕翕,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扶着郭老夫人去摆饭的宴息室。 谁知道她们刚坐定,珍珠进来禀道:“张天师来给您辞行!” 郭老夫人吓了一大跳,忙道:“怎么这个时候要走?用过午膳了吗?” 珍珠笑道:“说是张天师这次是随着他的师叔出门历练,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才能回来。所以走之前特意来府上拜访的。四老爷已经安排张天师用过午膳了。” 郭老夫人放下心来,吩咐碧玉请了张天师进来。 周少瑾却混混沌沌地想着,她这一去保定,岂不是也有好几年会见不到池舅舅了! ☆、第二百六十章无常 春日正午的阳光照在碧纱橱里,映得满室清凉。 周少瑾安安静静地坐在碧纱橱里,神情有些恍惚地听着郭老夫人和张承玉说着话,压根就没有想到看看龙虎山鼎鼎大名的张天师长得什么模样。 池舅舅借着外祖母的名义把她弄到寒碧山房来,隔着房头,还碍着她的名声,应该花了很大的力气吧? 可她说不想去池舅舅就答应了,什么话也没有说,还让她相信他,“我既然能让母亲同意教养你,也能让四婶打消接你进府的主意”,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她想起前世的事。 那个时候她一心一意地依赖着姐姐,有什么事去找姐姐,姐姐也是这么说。可今生她才知道,她给姐姐惹下了多少麻烦,姐姐又为了她的事伤了多少的脑筋。 她在池舅舅面前,好像有点像在前世的姐姐面前似的。 什么事都丢给他解决。 一听说没她什么事了,她就如释重负般高兴得忘乎所以。却不曾仔细地想过自己这么做会不会给池舅舅惹什么麻烦,让他怎样的为难。 她是不是为自己想的太多了。 特别是池舅舅还对她这么好。 不仅相信了她的话,还由着她跟着继母回保定府,让她“安安心心回去等消息好了”。 正如池舅舅问她的,“程家为什么会抄家”,连她这个重生了的人都不知道,更何况池舅舅这个只是从她的嘴里道听途说的人呢? 要不,她还是留在寒碧山房? 至少她可以帮着池舅舅理一理思路。 池舅舅不是说了吗?他现在脑子有点糊,暂时还没有什么要问她的。以池舅舅的性子,这几乎就是在说他现在有些束手无策…… 她还是回九如巷好了! 可程许…… 周少瑾的指头拧在了一起。可心里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告诉她:你不是说要改变吗?说要变得坚强起来,不再像前世那样只知道依赖别人,那为什么要逃避呢?那些事不是还没有发生吗?刚刚重生的时候。你立下志愿,一要报答林世晟。二要把程家的结局告诉程泾。立下这志愿的时候,你不也觉得困难重重,两件事像两座山一样压在你的心里吗?可现在呢?林世晟已经和沐姨娘成了亲,程家的事也告诉了什么事也难不倒的池舅舅,可见什么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鼓足了勇气去做。 程许前世是欺负了你,可今生不是还没有发生吗? 从前你只是一个人,现在有池舅舅。又有郭老夫人、外祖母的庇护,难道都不能避免和改变这件事的发生吗? 前世,你过得不好,自己也是有责任的。今生,难道还像前世似的随波遂流吗? 周少瑾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她一定要坚强起来。 不能总指望着别人帮她。 哪怕这个人是池舅舅。 她也不可以成为池舅舅的负担。 想到这里,周少瑾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在碧纱橱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两趟,听到郭老老夫人吩咐碧玉送客的声音,她的心情这才平静下来。 那就这么决定了。 她会按照池舅舅之前的决定搬到寒碧山房里来的,也会求池舅舅不让程许跑到寒碧山房里来的。 等程许发现向来把他捧在手心里的祖母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那表情一定很精彩。 周少瑾这么想想都觉得心情舒畅了很多。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自己的决定告诉池舅舅。 不过,池舅舅会不会恼她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没有个主意啊! 周少瑾苦恼地想着,直到吃饭的时候心情还是有些忐忑。 郭老夫人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有说。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是心思多的时候,衣服上多了个褶子都要苦恼半天,不必理会,过几个时辰身边有其他的事发生就会忘了。 她笑着让碧玉给周少瑾布菜:“今天的鲥鱼做得好,你尝尝。” 这才三月,寒碧山房的菜谱上已有了鲥鱼。 寒碧山房的饭菜可真好! 她要是在这里住上两年,不知道回去之后会不会不习惯啊! 周少瑾胡思乱想,小声地问:“池舅舅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他去送张承玉了。”郭老夫人笑道,“就算是回来吃饭。那也是午后的事了。” 周少瑾点头,直到用过午膳。陪着郭老夫人喝了杯茶,郭老夫人面露倦色要去休息。程池还没有回来。 她只好起身告辞,回了嘉树堂。 关老太太笑着问她:“郭老夫人都说了些什么?” 周少瑾道:“问太太明天有没有空,若是有空,就请她吃饭。” 关老太太看着时辰不早了,道:“那今天就不留你了,你回去后记得给我也回个信。” 周少瑾没有立刻就走,而是问关老太太:“我想留在嘉树堂,您能跟我爹爹说说吗?” 关老太太喜出望外,忙道:“你放心,我已差了人去给你父亲送信,最多这两天就有消息了。” 周少瑾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拒绝池舅舅。 若是父亲同意她留在九如巷,她要回保定府,池舅舅得花多少功夫啊! 不过,她今天没有遇到池舅舅,池舅舅行事又雷厉风行,怕就怕她前一刻说要回保定府,后一刻池舅舅就开始想办法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写封信给父亲好了。 周少瑾见过沔大太太之后就回了家。 李氏听说郭老夫人要请她吃饭,意外之余不免有些欢喜。 她在金陵人生地不熟的,又惦记着留在家里的小女儿,日子实在是有些难熬。能去九如巷做客,既可以讨好周镇,又可以解闷。一举两得。 李氏差了李嬷嬷提了几匣子点心去了九如巷。 周少瑾则和李氏说着体己话:“……听外祖母的意思,是想让我继续住在九如巷。若是外祖母开了口,父亲一定不好回绝。毕竟养恩重于生恩。我恐怕不能随着您回保定府了。” 她满脸的遗憾。 李氏讶然,又觉得这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当年若不是关老太太坚持。周少瑾姐妹就去了南昌府。 在这件事上没有她说话的份。 她讨好地笑道:“老安人把你们姐妹当掌上明珠似的,舍不得也是常情。二小姐不妨安心地在九如巷再住些日子,等到过年的时候,我派人接了二小姐回家团圆。” 周少瑾也的确想去保定府探望父亲。 她笑着称“好”,和继母说起了妹妹周幼瑾:“长得像谁?会不会走路了?我上次给她做的衣裳她能穿吗?我想再给她做几件冬衣,您看衣服的尺码要不要放几寸……” 等到李嬷嬷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周少瑾和李氏亲亲切切地在那里说话,若不是隔着辈份。倒像对姐妹似的。 ※ 第二天,周少瑾和李氏去寒碧山房做客。 唐老安人、李老人、洪氏、姜氏等人都出面陪客,家里请了长高班里的高惠珠来唱折子戏,四宜楼热热闹闹的,服侍的妇仆路过都会放慢了脚步听几句。 周少瑾却被程笳拉到了四宜楼的点心房里说话:“……你说,我到底怎么回李敬啊?” “我怎么知道啊!”周少瑾道,见不时有仆妇从点心房的门前路过,道,“我们去四院楼外面说话好了,这样子避在门后若是有人躲在哪里我们一样也看不到。还不如大大方方地站在院子里说话。来往的人群一目了然。” “好啊!”程笳道,“少瑾,我发现你越来越行了。这样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周少瑾微微一愣。 这好像是池舅舅的主意。 她今天一天都没有看见池舅舅,听南屏说,池舅舅送了张承玉之后就直接去了藻园。他今天要是不回来,她就碰不到他的人了! 周少瑾心不在焉地和程笳在四宜楼前的石拱桥上,听着程笳唠叨:“他派了人来问我,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我娘肯定是不会同意的。我也不知道敬表哥为什么会看中我?他说其他的事他来办,可谁知道他会跟我母亲说些什么?若是我母亲误会我和他之间有什么,我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还怎么能立足做人……” “这事是有点让人觉得心里不安。”周少瑾等她说完,这才道。“我看你还是慎重些的好!”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池舅舅,不动声色间就达到了目的的。 不过。池舅舅去藻园干什么啊? 为什么还不回来? 她还要和他商量留在九如巷的事呢! 周少瑾抬手就折了根石榴树的树枝,揪起树枝上嫩绿的叶子来。 “少瑾。”程笳睁大了眼睛望着她,“你怎么折起树枝来了?我从前折了树枝做花环你都要啰嗦我半天的,怎么你今天自己折起树枝来?” 周少瑾顿时脸上红辣辣的,含含糊糊地道:“我也替你烦心嘛!要不你再找个人问问?” 程笳神色一黯,道:“这件事我除了你还能跟谁说吗?” 周少瑾立刻想到了一个人选。 她道:“要不,我们找集莹商量去?”她把集萤砍了前未婚夫一条胳膊的事告诉了程笳,“……她这么厉害,你不如让她帮你去查查李敬的底!” 程笳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拽着周少瑾就往听鹂馆跑。 周少瑾忙道:“你慢些,你慢些,集萤不在家!” 程笳失望地停住了脚步。 姜氏在四宜楼的二楼朝着程笳招手,示意她上楼去。 程笳耷拉着脑袋回了四宜楼。 ☆、第二百六十一章心急 周少瑾则耷拉着脑袋回了平桥街。 池舅舅一直都没有出现。 李氏却很兴奋,和周少瑾道:“没想到沂大太太的竟然九江洪家的姑娘!洪家的家风是出名的严正,家里的姑娘公子们都很成气。我听沂大太太那口气,她娘家有个侄儿,因父母相继去世,今年二十岁还没有订亲,人品很好,书也读得好。正巧我三哥有个女儿,今年十五岁,正要说婆家。你说,我帮他们做媒成吗?” 周少瑾这才想起来,李氏也是江西人。但李家是商贾,洪家是读书人,李氏仰慕洪家也就能理解了。 她觉得什么事都要试一试才知道结果,可沂大太太是二房的人,周家却是四房的姻亲,她又决定以后和长房站在一边,若周家和二房扯上了关系,这件事会变得很复杂。 但她看着李氏一副兴致勃勃的面孔,不好泼了她的冷水,笑道:“这件事我也不太懂,我觉得还是应该问问父亲——就是要说媒,也由父亲出面比较好。” 见周少瑾没有反对,李氏的情绪更高了,她笑道:“那就照二小姐说的办。”又有些感慨地道,“我没有想到二小姐会同意。” 周少瑾奇道:“我为什么不同意啊!” 李氏道:“二小姐您是不知道,我们李家虽也是积善之家,却比不得那些出了读书人的寒门小户,每每逢到什么事,总是我们李家吃亏。若是家里的侄女能嫁到读书人家,以后李家的子弟读书也就能到好一点的私塾,说不定我们李家也能出个读书人呢!” 这也许是李氏嫁给父亲的原因之一吧! 周少瑾思忖着,却不好继续这个话题。她笑道:“父亲肯定也希望李家好啊,这样幼瑾又多了能依靠的人啊!” 李氏笑眯眯地点头,道:“老爷是个很好的!” 她的话说得非常的真诚。显然对周镇很满意。 周少瑾窘然,又和李氏说了几句话。就回了上房。 没有了姐姐,三阔带两个耳房的上房就显得有些空荡。 她一个人坐在豆大的灯光前勾了半幅观世音持瓶像,听着打了三更鼓,这才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管花房的余嬷嬷来问她:“您亲自种的那株双色牡丹是不是要搬到保定去?都结了花苞,这几天应该就要开了。若是开在路上就可惜了。” 周少瑾想了想,去花房挑了几盆花,吩咐春晚和余嬷嬷去趟寒碧山房:“双色牡丹送给郭老夫人。惠兰则送给池舅舅。”又想着不能送了郭老夫人不送关老太太,又道,“君子兰送到外祖母那里去。” 她想知道池舅舅回来了没有。 改变主意的事得尽快告诉池舅舅,免得池舅舅做了安排她这边又有变了卦。 周少瑾心里急起来。 可春晚回来却告诉她,四老爷还没有回来。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周少瑾隐隐觉得程池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只是管着程家的庶务,和人做做生意。 她想到传说死在漕帮手里的二房老太爷程励。 周少瑾叫了樊禄进来,悄声道:“你知道四老爷的藻园在什么地方吗?” 十四岁的樊禄开始长个子,长得比周少瑾高了半个头,笑的时候像个顽皮的孩子。可正色的时候青涩的脸上却有着同龄人少有的稳重内敛。 他恭敬地道:“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帮二小姐打听。” 进府两年,周少瑾只要他做过一件事。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那时候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而当他知道沐家大小姐因为提前嫁给了林家大爷而逃过了一劫,并救了自己的弟弟妹妹的时候。他对周少瑾有种莫名的敬畏,总觉得这个看上去花般娇美的二小姐很不简单。 因有这样的态度,前世樊祺才能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依旧置办了一份能令他衣食无忧的产业吧? 周少瑾想着,道:“听说四老爷去了藻园,你帮我给四老爷带个信,说我有要紧的事找他。” 樊祺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应声退了下去。 晚上,樊祺回来道:“四老爷不在藻园。” 周少瑾脸色微变,道:“那有没有回九如巷?” 樊祺低声道:“也不在九如巷。” 周少瑾一夜没合眼。翌日天还没有亮就起了床,准备去寒碧山房看看。不曾想用过早膳。家里却收到了周镇的回信。 李氏告诉她:“……你父亲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回保定府。” 周镇回的是李氏最初写给他的那封信。 周少瑾现在哪里心情管这些,她只想尽快地找到程池。但这封信却正好给了她去九如巷的借口。 李氏对程家了解的越多,就越觉得程家树大根深,丈夫希望她能和程家的人交好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以为周少瑾是想拿了这信封给关老太太看,好让关老太太同意自己回保定府。 李氏不由柔声叮嘱她:“你别硬来。若是关老安人的脸色不好看,你就什么也别说了,直接回来。免得坏了你和老安人的情份。其他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周少瑾谢了李氏。 只是没等她出门,小厮气喘吁吁地送来了周镇的第二封信。 李氏和周少瑾忙凑在一起拆了信。 周镇的口气全变了。 他让周少瑾留在九如巷陪伴关老太太,还让周少瑾:“不管大事小事都要听外祖母的教诲,你外祖母对你疼爱有加,她留你是为了你好。你以后长大就明白了。” 也不知道父亲知不知道外祖母有意把她许配给诣表哥的事? 周少瑾觉得自己的处境就像条千穿万孔的破船,到处漏水,池舅舅再不出现,她就要被水淹没了。 关老太太却叫王嬷嬷过来请她们去嘉树堂说话。 送走了王嬷嬷,李氏沉吟道:“老安人难道是想和我们说把你留下来的事?” 周少瑾也猜是这样的。 两人重新梳洗一番,去了嘉树堂。 关老太太拉着周少瑾的手和李氏寒暄了半晌才进入正题:“按理说。你对少瑾像亲生母亲一样,初瑾出嫁后,少瑾应该回去和你生活在一起。可你也知道。少瑾是我从小带大的,我实在是舍不得。好在姑老爷是个细致的。听说我要把少瑾留下就同意了……” 李氏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在这个时间和关太太计较。不管关老太太说什么她都笑眯眯地应好,等到李氏和周少瑾从嘉树堂出来,关老太太对李氏的印象大为改观,还私底下对王嬷嬷道:“姑老爷娶的这位新太太也是个玲珑通透之人,说话不费劲。” 王嬷嬷笑着应“是”。 周少瑾则长长地透了口气。 她总算把自己留在了嘉树堂。 接下来,就得把池舅舅找出来了。 在侧门的轿厅停下,周少瑾对李氏道:“我想去趟寒碧山房才好。我昨天给郭老夫人送了盆花去……此时才觉得不对劲,我想去探探老夫人的口风。” 李氏对寒碧山房那满眼绿色记忆深刻。 “你怎么会送盆花去给郭老夫人?”她催促周少瑾道,“你快去看看!我在这里等你。” “你还是先回去吧!”周少瑾道,“我怕郭老夫人留了我说话。” 李氏略一思忖,道:“也好,免得我在这里等得你着急,你去了寒碧山房静下心来,好好地和郭老夫人说说话,可别引起什么误会就好。” 周少瑾连连点头,送走了李氏就急步去了寒碧山房。 碧玉几个正打了水给放在院子中间的那株双色牡丹清洗叶片。 见周少瑾来了都纷纷地和她打招呼:“没想到二表小姐居然养出了株双色牡丹。听说双色牡丹除了像我们府里那样一个颜色一半的还有一个枝头开出两朵不颜色的牡丹花的。二表小姐这个是哪一种?” 周少瑾忙悄声道:“你们小点声音!我这是一个枝头开出两朵不同颜色的牡丹花。因觉得稀罕,就送了过来,却忘了老夫人是不养花的。池舅舅在家吗?我还送了盆惠兰给池舅舅。也不知道有没有出错?” 她叹着,碧玉等七嘴八舌地安慰着她。 “说双色牡丹有不同的开法就是老夫人告诉我们的,要是老夫人生了气,又怎么会跟我们说这些呢?你想得太多了!” “你送过来的惠兰老夫人也看了半天,还夸你的惠兰养得好。还让花房的人空出一块地方养惠兰,过年的时候用来待客。” “早啊!你别担心,老夫人没有生气。” 周少瑾安下心来,佯装无意地道:“那池舅舅呢?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碧玉笑道,“四老爷去了藻园还没有回来。听秦子平说,四老爷说金陵城的夏天太热了。藻园却在石灰山,不仅景致优美。而且清爽凉快,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只是这几年都没有人过去住了,一些房屋都陈旧了,四老爷想把那边修缮一番,请了杭州那边过来的工匠去看房子,要把那边大修呢!”她说着,压低了嗓子悄声地告诉周少瑾,“说不定到时候我们也能跟着过去避暑呢!” 可池舅舅根本就不在藻园啊! 池舅舅身边不是怀山在服侍吗?怎么报信的人却是秦子平! 秦子安又去了哪里呢? 周少瑾心浮气躁,却不敢流露出一丝的异样。 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和郭老夫人说了半天的话,这才满身疲倦地回到了平桥街。 之后的几天,她想尽了办法打听程池的去向,程池却像消失了般不知道去了哪里,而不管是郭老夫人还是其他的人,没有一个人发现程池不见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见到 怎么回这样? 周少瑾谁都不敢问。 她怕因为自己的追问让别人发现了程池的异样,又怕这是程池布的一个局,郭老夫人的沉默就是为了配合程池,而她贸贸然的行事却破坏了程池的布局。 可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要是根本不是她所想的,池舅舅实际上遇到了什么危险的事怎么办? 周少瑾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眼看着姐姐都要回门了,程池还没有消息。 这下子周少瑾彻底地慌了。 池舅舅答应过她的事从来都没有失言过。 他说过,她要是不愿意留在九如巷,他会想办法让外祖母同意她去保定府的。 姐姐回门后,她的去留就得定下来了。 池舅舅还不知道她改变了主意,若是这个时候还不动手就晚了。 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说不定还是攸关生死的事! 周少瑾急得在屋里团团地转,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去寒碧山房看看——如果郭老夫人知道这件事,又不动如山,说明池舅舅没有危险;如果郭老夫人不知道这件事,就算是拼了这条性命,她也要和郭老夫人一起把池舅舅找出来。 她匆匆换了件衣服就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郭老夫人有客人。 周少瑾奇道:“是谁?” 玛瑙悄声告诉她:“是顾九太太。” 周少瑾就更奇怪了。 顾家还在守孝期,顾九太太不是应该在家里守孝吗?顾清各就算是因为起复之事要求程泾,以顾家和程家的交情,他也不必让自己的太太这样和程家套近乎啊?落在有心人眼里那可就是不孝了。 玛瑙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了,道:“好像顾家有人提出来分家。九太太肯定是不答应的。想请了老夫人出面说项。” 顾家以教书育人起家,兄友弟恭、子孝母慈、夫义妻贤,家风清正。自顾青鸿之后就没有闹过纠纷,更不要说分家了。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道:“那可是丑闻。” “谁说不是。”玛瑙叹道,“估计老夫人此刻也很头痛。不过,我们操不了这心。二表小姐,您是先到茶房里等会?还是让我这会就禀了老夫人。” 她要说的事更是辛秘。 周少瑾道:“我还是去茶房里等着吧!” 玛瑙笑着领她去了茶房,吩咐小丫鬟把她惯用的坐垫拿了出来,问了她喝什么茶,亲自去沏了茶,端了盘茶点过来。 周少瑾连声道谢。客气道:“怎么好意思让你亲自给我沏茶!” 玛瑙笑道:“二表小姐是个宽和的人,就算是小丫鬟做得不如您的意,您也从来不说,我可是诚心请了您到茶房里喝茶,怎么能让您将就呢!” 周少瑾赧然。 玛瑙就陪着她说起闲话来:“……您有几天没来碧寒山房了,您都在家里干什么呢?我有件事一直想问您,可每次遇到您您都在忙大表小姐的事,我也没机会!” 周少瑾笑道:“是什么事啊?你可以让小丫鬟带个信给我。” “那怎么能成呢?”玛瑙脸色微红地道,“年前您不是赏了我们每个人一个红包吗?我就是想问问那装红包的络子叫什么名字?是谁打的?我也想跟着学学……” 周少瑾笑了起来。 那是前世她在大兴的田庄没什么事自己琢磨出来的,打的时候长了。反而比其他的络子更顺手些。 “是我自己打的。丫鬟们闲着无事,看着像梅花似的,就取了个名叫‘一剪梅’。你要是觉得好看。我让春晚教你。” 玛瑙喜出望外,起身给周少瑾续了杯茶。 有小丫鬟跑进来找她:“玛瑙姑娘,碧玉姑娘说,老夫人传出话来,把‘丁’字库里的‘春’字房的那套黄杨木的酒盅拿出来,老夫人要送了顾九太太。” 玛瑙不好意思地朝着周少瑾笑。 周少瑾忙道:“你快去忙你的吧?我在这里等老夫人就是了。” 玛瑙道:“那好,我吩咐小丫鬟们一声,老夫人那边一有动静就来告诉您。” 周少瑾笑着颔首。 玛瑙匆匆跟着来报信的小丫鬟出了茶房。 周少瑾一个人坐在茶房里,又开始东想西想的。 按理说。老夫人是个十分精明强干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池舅舅不见了!就算是一时因为别的事太忙没有查觉。这么长的时间了,连她都知道了。她老人家不可能不知道啊!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她早就应该来问老夫人了。 老夫人是池舅舅的母亲,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坏心事。 就算是池舅舅出了什么事,有老夫人帮着找,总比她一个人暗中折腾的好。 可万一老夫人什么也不知道,她该怎么办呢? 池舅舅反复交待过她,让她对谁也不能说出自己重生的经历,甚至为了帮她保守这个秘密,池舅舅还想了一套说辞瞒过了老夫人。 可她没池舅舅这本事啊! 若是她被郭老夫人看穿了,她又怎么跟池舅舅交待啊? 一想到池舅舅会因此而为难,周少瑾心里就像揣了个小兔子似的七上八下没有个主意。 她坐在茶房的玫瑰椅上绞着手指头。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只是这阵喧哗声来得很短暂,很快周围就恢复了平静。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若是平时,周少瑾根本就不会关心,可今天她心事重重,又怕是郭老夫人送了顾九太太出门而小丫鬟忘记了告诉她,她犹豫了一会,撩了帘子就出了茶房。 谁知道正好有人路过茶房。 而且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身上带着淡淡的香味。很好闻。 猝不及防间,她避之不及,差一点就撞到了那个人的身上。 那人也很是意外。忙退后几步。 两人定睛一看,周少瑾又惊又喜地叫了起来:“池舅舅!” 仿佛什么珍贵的宝贝失而复得般。她心情激动,急急地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您可还好?您出去怎么也不跟家里的人说一声啊?我这几天都担心死了!” 程池微微地笑。 衣饰整洁,笑容儒雅,目光明亮,如果不是这几天周少瑾一直找不到人,看他的样子她肯定会以为他不过是去前院走了一趟。 或者是看到程池像个没事人一样,而自己却一直担惊受怕的,周少瑾莫名地有种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小孩子遇到了自家的大人般的伤心起来。她的眼泪止不住地簌簌落下:“池舅舅,您怎么才回来啊!我找了您好多天……” 程池一愣。 他虽然没有刻意地隐藏行踪,可无心的人肯定不会发现。 周少瑾想办法找他了吗? 程池面露歉意,温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答应过你的事不会忘记的。你姐姐还有五、六天就回来了,我记得呢!你放心好了。快别哭了,小心眼睛又肿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他这么一说,周少瑾觉得更委屈了。 她又不是因为去保这府的事才怕他不回来的,她是怕他像二房的老太爷程励似的死在了外面,好长时间才被人发现。死的时候连个装殓的人都没有…… 周少瑾的眼泪落得更急了:“家里的人都没有发现你不见了……怀山也没有消息……老夫人好像也不知道的……我又不敢问别人……怕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悄悄的出去了,要瞒着九如巷的人……又怕你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危险……我吓得要死,你还说这种话……” 她不停地擦着眼泪。 程池神色复杂。 不是为了自己去保定府的事。而是担心他悄无声息地出了事…… 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担心他了? 程池沉默了半晌,这才慢慢地走了过来。 “少瑾,别哭了!”他柔声劝道,“你看你的样子,像个掉进泥塘里的小花猫似的……” 她这几天吃不好睡不着的,他却说她像个掉进泥塘里的小花猫…… 周少瑾委屈的不能自己。 池舅舅怎么能这样说她? 谁不想在别人面前光鲜靓丽。 可她这么的担心,让她佯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她实在是做不到。 反正池舅舅已经觉得她像掉进泥塘里的小花猫似的了,她又何必在这里强装没事泥? 周少瑾一扭头。进了茶房。 程池望着晃动的门帘子,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小丫头片子。竟然敢甩脸给他。 不过……看在她挺担心他的份上……就算了! 程池想了想,跟着进了茶房。 周少瑾正趴在茶房临窗的桌子上小声地抽泣。 “少瑾!少瑾!”程池尴尬地喊了两声。 周少瑾不想理他。 程池静静地在她身边站了会。轻声道:“少瑾,别哭了,我以后出去告诉你一声就是了!”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 池舅舅一个大男人,出门哪有给妇孺交待的道理! 周少瑾是从小读着《女诫》长大的,讲的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池舅舅不会是误会她这样是逼着他答应以后都要向她备报去向吧? 她怯生生地从胳膊间露半个脸,磕磕巴巴地道:“不,不用了。您以后只是别让人找不到人就好……我心里很害怕……” 程池满头黑线。 让她随时都能找到他可比出门跟她说一声麻烦多了……可他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眸和红红的鼻尖,心想,两人好歹也算是同盟了,让她能随时找到自己也是应该……他就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道:“好!” ☆、第二百六十三章不解 周少瑾闻言小脸顿时亮了起来,眼睛像宝石般熠熠生辉,道:“真的?” 程池失笑,拍了一下她的小脑袋,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哎呀!”周少瑾摸着脑袋,害涩地笑了起来。 程池道:“雨过天晴了?” 周少瑾红了脸,然后想起了自己来找程池的目的,忙拉了拉程池的衣袖,低声道:“池舅舅,我,我还是听您的,留在九如巷好了!” 程池非常的意外,思忖了一会,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她还以为池舅舅会高兴呢! 周少瑾不免有些失望,道:“是我想通了!我根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哪些细枝末节的事会对您有用,不如留下来,帮您理理思路,等您找到了线索,我走的也安心些。” 程池心情激荡,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喷薄欲出,陌生的让他觉得不自在。 这个傻丫头,受了那么重的伤害,别人都避之不及,她倒好,自己又跑了回来。 程池有好一会没有说话,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略略带着点嘶哑,道:“程家就算是被抄家,那也是十一年以后的事了,你现在留下来也没有多大的用处。还是跟着你继母回保定府去更好。更何况,程许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不是不愿意再见到他吗?” 周少瑾的指头绞在了一起,垂睑道:“我,我会保护我自己的。”她前世像驼鸟似的不去想这件事,今生也一样。 她抬起头,转移了话题,“正是因为程家被抄是十一年前之后的事,我就更应该留下来了。池舅舅您什么也不知道,我却知道之后的十一年间都发生了些什么大事。不是有句话叫‘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吗?程家覆没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们从现在就开始查,总比临到头来再想办法收获更多,更稳妥。” 程池望着眼前那张因为认真而显得格外明亮的脸庞,不由地抿了抿嘴,柔声道:“少瑾,你用了‘重生’而不是‘做梦’来形象你的遭遇,是不是说,你在前世的日子就像你今生一样,需要度过每一息,每一刻,每一个时辰?” “是啊!”周少瑾不知道程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问她这些,但她还是很诚实地道,“有的时候会觉得日子特别的漫长,希望是做梦,一睁开眼睛,我就回到了从前,还和春晚在春日的草地上斗草,还因为姐姐的新衣裳比我多而关在屋里生闷气……那时候我想,如果能让我回到从前该有多好啊……没想到我有一天真的回到了从前……” 可惜如池舅舅所说的,每一息,每一刻,每一个时辰她都要一点一滴地熬过来。 那时候,可真是生不如死却又不能死。 她活着,至少可以寄藉姐姐,让姐姐不必那么伤心。 程池嘴角翕了翕,笑道:“所以你也别伤心了!你看,这世上有几个人像你这样的幸运。可见菩萨也是怜惜你的。” 周少瑾笑眯眯地点头,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池舅舅平时说话干净利落,从来都不曾犹豫迟疑,刚才却嘴角翕翕之后才开口,他肯定不是想安慰她,而是想问她些什么,却又怕她伤心,所以临时改变了主意。 她不由咬了咬唇。 池舅舅,到底想问她什么呢? 会不会是与她受辱的事有关? 如果不是程家最后被满门抄斩,一个也没有逃出来,她都要怀疑程家的事是二房和三房暗中争斗的结果。 但她觉得程家被抄家肯定不是简单的私人怨恩。 二房和三房就算是再闹腾,也不可能把整个九如巷给搭进去。 不过,如果九如巷结局是因为长房和二房争斗的结果呢? 那花园的事,就势必得告诉程池。 周少瑾的脑子有点糊。 程池已道:“少瑾,你应该也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你父亲了吧?保定那个地方还不错。你不妨就按照你原来的愿望跟着你继母回保定去,和你父亲好好的聚聚,等到明年开春,我再接你回金陵府,陪我母亲住些日子……” 为什么要让她去保定住些日子? 一去一来是很麻烦,很累的。 不然那些老人家为什么要说“一生不出门,是个福人”。 周少瑾困惑地望着程池。 程池的眼睛清亮得如夜空中不染尘埃的星子,可此时却有些黯然。 周少瑾骤然间明白过来。 八月秋闱。 为了避开夏季的炎热,也为了考前让身体和心情都调整到最好的状态,程许应该在春季回到九如巷。 池舅舅,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不管她说,还是不说? 以池舅舅的聪明和厉害,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她的眼眶又无法自制地湿润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池舅舅无声的关怀和细致体贴,还是因为那些明明已经被压到了心底却随着回忆冒出来的不堪记忆。 周少瑾低下了头。 她不想在池舅舅前面表现的这么软弱,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一次次无法控制地失态。 为了不让程池发现,她飞快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程池看着明明很伤心却强忍着不想让人发现的周少瑾,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去,想安慰地拍拍她的头,可手伸到半空,又觉得不合适。 她是个柔弱的小姑娘,又不是他那些行走江湖的朋友。 程池手顿了顿,最后落在了周少瑾的头顶,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沉声道:“乖!你听话。我明年春天再去接你。你好好地在保定府和你父亲一起过个年。”说到这里,他想到了自己的承诺,又道,“我若是路过保定府,一定去你家做客。你可要记得做点心我吃。还要做得好,不好的点心我是不吃的。” “池舅舅!”两世的泪水重如万钧,夺眶而出,周少瑾扑到了程池怀里,抱着他的腰“呜呜”地哭了起来,“池舅舅……池舅舅……” 程池的心里也有些酸楚。 无人可述的痛苦最磋磨人的。 那种孤单和寂寞,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体验的。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轻轻地抚着她的青丝,温柔而耐心。 周少瑾却哭得更厉害了。 程池由着她哭,只是抚慰她的动作更轻柔了。 周少瑾痛痛快快地哭了个昏天暗地。 程池心中的狐疑却越发的深了。 好不容易等到周少瑾哭够了,赧然低头擦着眼泪,他忍不住道:“少瑾,你为什么没有嫁给嘉善?” 少瑾不是那种寒门小户人家的女儿,周镇也不是那种卖女求荣的人,出了事程家不可能压得下去,唯有和稀泥。 周少瑾知道自己是绕不开这个话题的。 可只要不让她亲自去口述,她都能够忍受。 “我不愿意嫁给他!”她声若蚊蝇地道。 程池更觉得奇怪了,又怕吓着她,柔声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 通常的人遇到这样的事不都认命了吗?何况少瑾的性格又是如此的温顺。 周少瑾低低地道:“袁夫人想娶福建闵氏的姑娘做儿媳妇,我不愿意看她的眼色。” 这个回答让程池非常惊讶。 少瑾竟然有这么倔强的一面……可也聪明的很! 袁氏是那种越是得不到,越会觉得好的人。 少瑾的坚持只会让袁氏鄙视。 所以少瑾最后嫁给了林世晟,和林世晟做了对假夫妻。 想到这里,程池不由沉思起来。 屋子里顿时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周少瑾不禁抬睑朝程池望去。 程池眉头微皱,面色冷峻,好像遇到了什么大难题似的。 周少瑾心里有些担心,轻轻地喊着“池舅舅”。 程池回过神来,安抚般地朝她笑了笑,然后斟酌道:“少瑾,我在想,程家也算是家大业大,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了,新帝要处置程家,唯有用雷厉手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程家就地问斩,在京城的,肯定是由大理寺处置,金陵城的妇孺,肯定是由金陵府处置,至于在外为官的,多半是由各卫所就地问斩了……” 周少瑾看程池的目光盛满了敬佩。 池舅舅只是听了她的只言片语,就像看见了似的,猜得一点也没错! 她不住地点头。 程池却话锋一转,道:“少瑾,你重生的时候,你父亲任什么官职?” 周少瑾自觉自己没有程池的智慧,也就不去过多的猜测程池的用意,她只要诚实地回答程池的问题就行了。 她乖乖地道:“广东布政使。” 程池愕然。 良久,又道:“那你姐夫任什么官职?” 周少瑾张了张嘴,像被甩上岸的鱼儿,透不过气来。 她的姐夫廖绍棠在她重生前是詹事府少詹事,正四品,还兼翰林院的侍讲学士。 三十二岁! 而廖绍棠是至德二十四年,辛丑科的进士。 然后他考中了庶吉士,在吏部观政三年。 散馆后,直接留在吏部做了给事中。 也就是说,他从一个从七品的至正四品的官员,只花了短短的四年功夫。 “不,不,不!”周少瑾喃喃地道,一把抓住了程池手,她手如此的有力,让程池怀疑她是不是连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姐夫,他人很好的,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廖家早已式微,若是没有程家在背后支持,姐夫就算是天纵英才,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几年间就完成了别人一辈子也完不成的积累。 她之前怎么从来没有发现! ☆、第二百六十四章推理 难怪当时池舅舅问她“我在干什么”。 因为池舅舅从来都不是那种恃强凌弱的人! 周少瑾抓着程池的手,有些崩溃地哭了起来:“池舅舅,池舅舅……” “少瑾!少瑾!”程池沉声道,声音里有着持重男子特有的稳沉,“你别哭!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心思都藏起来,一个人反复地想来想去,只会走进死胡同。” 周少瑾何尝不明白,只是她只要一想到对自己亲如胞兄的姐夫有可能是受了程家的恩惠,甚至是有可能用自己做了交易,而姐姐还蒙在鼓里,为了给姐夫生个儿子求神拜佛,把自己折腾得苦不堪言时,她的心像被刀刺了般的难过。 “好了,好了!”程池把她搂在了怀里,低声道,“不哭了。有话好好和我说,我帮你办就是了。” 温暖的怀抱,如是我闻的香味,程池的承诺,让周少瑾觉得踏实,慢慢地停止了哭泣,揪着程池的衣襟,小心地把廖绍棠的事告诉了程池。 程池低低地笑。 笑声从胸膛里透出来,震动着周少瑾的耳膜,这种感觉既新奇,又让她的心莫名其妙地怦怦乱跳起来,让她好一会才平静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站直了身子。 程池并没有放在心上。 任谁像周少瑾这么痛哭一场,事后估计都会不好意思的。 他只是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来问你,你出嫁是谁做的媒?” “姐夫。”周少瑾不解地道。 程池道:“那我再问你,你那个时候几岁?你姐夫几岁?在干什么?” 周少瑾茫然地道:“我那个时候十六岁。姐夫……二十三岁,还是个秀才。刚到京城一年,在国子监读书,平时跟着他一个在大理寺少卿的师兄做些文牍之事……” 那个时候,廖家有人反对姐夫做宗子。姐夫的日子过得很艰辛。 帮她和林世晟订了亲之后,她没有什么嫁妆,姐姐提出来把自己生母的嫁妆分一半给她做面子的时候,姐夫还帮姐姐瞒着廖家的人。 她还记得。后来姐夫做了官。用俸禄还了很久,后来还是林世晟拉着他做笔买卖,姐夫才把嫁她时借的银子还上。 程池继续道:“有件事我没跟你说。不过我想你心里已经隐约有点印象。若不是你们要去普陀山礼佛,我去年的秋天就会离开程家,不是在冰雪封山的关外落脚,就会在四季如春的广东落脚。最少也要三、四年之后才会回来,而回来也不会在家里久呆。只是来看看我母亲就走。之后会每隔几年回来看看我母亲……” 周少瑾有些明白了。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呆滞的目光中渐渐地有了光亮:“您是说,开始的时候姐夫并没有想到他会得到程家的支助?” 程池道:“前世的事我没有印象,我不知道。不过。以我母亲的为人,如果你出了那样的事,她不可能睛睁睁地看着你就这样离开。但也有可能你出事的时候正是我离开的时候。她老人家正是伤心的时候,没有精力也没有精神去管这些。”他说着。顿了顿,道,“如果现在让我来处置,如果你和程嘉善不可能在一起了,我最先想到的可能是补偿你,让你一世衣食无忧。”但少瑾宁愿和别人做假夫妻也不愿意嫁给程许,可见当时的情况闹得有多僵了,“如果你不接受,可能会想到你父亲。但从你的话里可以听出来,前世你实际上是受了你姐夫的庇护,你姐夫又只比你大几岁,又颇有担当,如果选你姐夫做你的避风巷,那就最合适不过了。” 他的话像一缕阳光照进了周少瑾沉寂的心里。 她的眼睛越来越明亮。 “池舅舅,您说的不错!”她有些激动地道,“后来程家倒台了,姐夫居然愿意拿了廖家宗子的地位换取姐姐和外甥的平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了姐夫。” 程池微笑地点了点头。 周少瑾不由拉了程池的衣袖,有些赧然地道:“池舅舅,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肯定会误会我姐夫的。” 她前世的那些美好的感受和回忆也会毁于一旦。 程池看着她小孩般的模样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语带几分教训地道:“以后遇到这样的事要多想想,别动不动就哭,哭又不能解决什么事。” 周少瑾红着脸点头,忍不住道:“池舅舅,您说,前世我姐夫知不知道他受了您或是老夫人的恩惠呢?” 程池道:“就算他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人活在世上不能除了黑就是白,除了白就是黑,还有灰。他在你和程家闹翻的时候帮了你,在程家倒台的时候站在了你姐姐和外甥这一边,他都是个品行高洁之人,这就够足了。” 周少瑾这才真正的释怀,展颜笑了起来。 程池松了口气,温声道:“我让商嬷嬷打水进来帮你重新梳洗一番。之后你去给我娘问过安之后就回平桥街去。等过几天我就送你去保定府。” 池舅舅怎么还要送她去保定府啊? 周少瑾不由嘟了嘴,道:“我不去保定府,我要留在九如巷。”说到这里,她想到程池不在时自己所做的事,又有些得意起来,道,“池舅舅,我父亲已经写了信回来,说让我留在嘉树堂,你就是想送我走也没有办法了!” “是吗?”程池挑了挑眉。 周少瑾的心就怦怦怦地跳了几下。 “池舅舅,您不能这样!”她跳了起来,“是您说让我留九如巷的,您说话又不算话。我不管,我要留在九如巷,您要是送去保定府。我就,我就告诉老夫人去。说你,说你……” 她磕磕巴巴了半天,不知道拿什么威胁程池好。 程池哂笑,道:“我看你也就到我母亲面前告我状的这点本事了!” 周少瑾双颊通红,厚着脸皮道:“这好歹也算是本事就行了!” 程池哈哈大笑。 周少瑾就摇着他的衣袖,不停“池舅舅”、“池舅舅”地喊着。 那声音又甜又糯。撒娇似的一直落进程池的心底。 程池只好道:“我大哥给我写了封信。程嘉善下个月中旬就要回来了。你的事,我仔细地想过了,只怕还不是那么的简单。程嘉善就算是再混蛋。他也不可能欺负你……只怕是真心爱慕你,所以有人针对这件事下了个圈套。” 重活一世,程嘉善依旧喜欢上了少瑾。 不然他不会自甘卑微地追着少瑾跑了。 少瑾也不会为了躲避他一头钻进了三支轩了。 “我这段时间很忙,我怕我护你不周全。让别人有了可趁之机。” 他怀疑这件事与二房老祖宗程叙有关。 而少瑾的身份、地位又是最好的人选。 如果是程叙亲自出手,他又不能时时待在家中。少瑾肯定会像前世一样吃亏的。 程池只要一想到周少瑾回答他说“不恨”时的表情,心里就隐隐作痛。 “你乖乖听话去保定府,我……”他也不知道怎么奖励她好,想了半天。道,“那我就答应你一件事好了。 他的话提醒了周少瑾。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道:“池舅舅。池舅舅,你忘了吧?我告诉你黄理会和泾大舅舅争礼部尚书的时候。你就曾经说过,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我不要别的,我就要你答应我让我留在九如巷。” 程池一个头两个大,道:“这件事不算!换一个!” “池舅舅赖皮!”周少瑾就一直围着他喊“池舅舅”,还趁机保证道:“我和老夫人在一起,寸步也不离,谁来我也不理。” 程池哭笑不得,道:“碧玉邀你到院子里踢毽子你也不去?” 周少瑾就低声嘀咕道:“程许要中了解元才会有事……您有什么事?八月份都忙不完吗?” “程嘉善是解元?”程池听着心中一悸,低声道,“你敢肯定是程嘉善中了解元之后的事吗?” 如果程嘉善中了解元,以他的性格,他肯定走得更坦然。 周少瑾过了一会才明白他在问什么。 “前世是这样的。”她呢喃道,“可我不知道今生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程池突然道:“如果程嘉善中了解元,那你就留下来。” 周少瑾眨着眼睛。 她还以为池舅舅会说“如果程嘉善中了解元,那就送你去保定府”呢? 怎么事情和她想像的完全相反啊? 她忍不住道:“为什么?” 程池斜睨了她一眼,道:“上次我大哥问起嘉善的婚事,我大嫂说,程家和闵家的婚事之所以一直拖着,就是为了让嘉善安心读书。我从前不太明白这个‘安心’二字从何而来。现在总算清楚了。嘉善恐怕以为中了解元就能娶你了,而我大嫂早就和闵家有言在先,自然不能给嘉善订亲了……” 所以嘉善中了解元之后,明白他要娶的是闵家的姑娘时,才会不顾一切,顺水推舟地成全了自己的心愿。 程池的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 至少程嘉善还没有坏到底,坏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周少瑾也有点明白了。 她紧张地问程池:“那,那您准备怎么办?我,我不要嫁程许!” ☆、第二百六十五章调侃(补14日加更) 程池冷笑,道:“当然是让程嘉善快点和闵家的姑娘订亲了!” 只要订了亲,二房的老祖宗的算盘就算落空了。 九如巷程家五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要害的是长房的前途,可不是程家的清誉。 他不能出仕之后,长房的让哥儿年纪还小,程嘉善已隐隐有了些许的气候,又是长子嫡孙,长房的希望多半会落在程嘉善的身上。把程嘉善踩了下去,就等于把长房踩了下去。 而一直被程嘉善惦记着的少瑾就成了陷害程嘉善的最好工具。 但如果程嘉善和闵家姑娘的婚事定了下来,退亲之类的就会涉及到程家的清誉了,他们也会被拖下水,那他们想陷害程嘉善,就得另想其他的方法,不会再打少瑾的主意了。 当然,这种也不一定能全都避开。 因为程嘉善占着长子嫡孙的名份,制造点丑闻拿捏住程嘉善可能比毁了程嘉善对他们更有用。 少瑾一定要留在金陵……等到程嘉善发榜,就立刻把程嘉善送到京城去,他们就算再想打程嘉善的主意,那也不会拖累少瑾了。 程池拿定了主意,道:“那你就留下来吧!” “真的!”程少瑾的眼睛亮晶晶的,面色微酡,娇美的如朵花似的。 程池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高兴,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笑道:“这下你满意了。” 周少瑾连连点头,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又娇又憨,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程池忍不住摸了摸周少瑾的头,道:“那我给你的两个承诺都完成了……以后就不用担心你会对我提什么要求了!”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如释重负。 周少瑾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道:“我明明只用了一个承诺。” 程池正色道:“怎么会是一个?我之前答应帮你做一件事,刚又承诺答应帮你做一件事。可你用了我第二个承诺要求我履行第一个承诺——你一下子用了两个承诺。” “不对,不对。”周少瑾忙道,“你之前答应我的一个承诺我根本就没有用,是您这次说还会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想了之前您给我的那个承诺……” “你就要我履行我第一个承诺啊!”程池没等她说话已道,“所以我答应了!” “不是,不是。”周少瑾急急地道,“你一共答应了我两个承诺。我用的是第一个,第二个还没有用……” “第二个怎么还没有用呢?”程池道,“你如果不用第二个承诺,我会答应你第一个承诺吗?你仔细想想?我怎么会弄错!” 是啊! 池舅舅怎么会弄错! 可事情分明不是这样的。 周少瑾的脑子有片刻的模糊。 程池就趁机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道:“好了,我们别再争辩这些事了!你快去梳洗梳洗好了,顾家的九太太还在寒碧山房做客呢!” 周少瑾点了点头,还想和程池说清楚,谁知道程池甩手就走出了茶房。 “池舅舅!”她追了过去。 她以后肯定还会求着池舅舅,池舅舅的承诺就很重要了。她不想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失去了一个机会。 程池头也没回,朝着她挥了挥手。 商嬷嬷也笑着从一旁走了出来,道:“二表小姐,我服侍您梳个头吧!您眼睛都肿了,要不要我去厨房给您拿两个煮熟了的鸡蛋过来?” 周少瑾一听,吓了一大跳。 原来她的样子这么的狼狈了,万一落在顾家九太太眼里就不好了。毕竟她可能会在寒碧山房住上很长的一段时间。 “那你快帮我打盆水来。”周少瑾吩咐商嬷嬷,抬头已不见了程池的影子。 她不由跺脚。 程池则板着脸,一直到了自己的书房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小丫头片子可真有趣! 三下两下就被他给忽悠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特别是他说“我怎么会弄错”的时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是不解和困惑……简直就是不战而胜。 怎么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他的嘴角高高地翘起来怎么也落不下去,直到怀山进来吞吞吐吐地告诉他:“十三行的二当家说,您瞧得起十三行,愿意入股十三行的船队,十三行十分的荣幸,可这规矩是老祖宗订下来,刻在紫檀木的匾额上订在各分号的墙上,想必您也是知道的。所以这入股银子,却是要另算的,不能从之前买您船队的银子里扣除……” 程池的心情依旧很好,难是温和地道:“既然是店规,我们自然也会遵守。你拿二十万两银子给十三行,算是我的股本。” 四爷,喜欢的事不就是坏别人的规矩吗? 怀山张大了嘴巴望着程池,还是程池问他:“你还有什么事?”他这才回过神来,忙道:“没,没什么!” 程池一个眼神瞥过来。 怀山打了个寒颤,脑子飞快地转道:“这次十三行下海的平安号的二十一艘船,估计要后年秋天才能回来……” 行船的风险很大。 船能平安回来,自然会赚个盆满钵满,可船若是回不来,那就血本无归了。 上次十三行的船只行到东瀛,时间短,程池一句话十三行就认了账,事后送来了收益。这次却不一样,不仅船队的规矩大,时间长,而且风险也大,所以十三行不愿意给程池贴本钱。 可后年秋天,他们早就离开了程家。 难道四爷还准备继续和十三行打交道吗? 那又何必卖了船队呢? 如果仅从出海的收益来看,从前十三行被他们压得死死了。要不是十三行的大掌柜还有点眼光,否则第一船行的位子哪里就轮得到十三行?四爷这不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吗? 程池笑道:“我们暂时不离开程家了。等过些日子我把程家这边的事理清楚了再说。” 怀山闻言惊讶得差点就表露出来。 通常这个时候四爷不是总以一句“我改变了主意”打发他的吗?怎么今天跟他解释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四爷像变了个人似的,脾气好得让人心里……很是不安! 怀山悄悄地观察着程池,道:“那关外的事……” 他们派了人在关外看地方,准备在那里建个山庄。 “暂时先放一放吧!”程池不以为意地道,“就算离开程家,关外也太远了点,又很冷。要去就去广东吧?那边暖和。” 但离海太近,不是海盗就是船行,容易被人认出来。 又是谁说喜欢关外够寂静够冷清的?! 怀山在心里嘀咕,想起一件事来,有些担忧地道:“四爷,您杀了蒋沁,萧镇海嚷着要为他报仇呢!您也知道,萧镇海这些日子和蒋沁走得很近,蒋沁还在他的码头上入了十万两银子的,蒋沁这一死,漕帮十之八九会把银子要回去。到了嘴里的肥肉,萧镇海怎么舍得放下?何况萧镇海本来就缺银子,就算是想只怕一时也拿不出十万两银出来。萧镇海想给漕帮、给蒋家一个交待,最好的办法就是这样嚷着给蒋沁报复,毕竟蒋沁的仇没有报,漕帮和蒋家的总不好就坐下来置办蒋沁的后事吗?我怕萧镇海找到金陵来……” “哦!”程池笑着应了一声,道,“我正仇没借口收拾他呢!你派人给他递个话,说蒋沁是我杀的,让他直接来找我好了!免得他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折腾。” 蒋沁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又贪财好色,心细如发,当初萧镇海嚷嚷着那小丫头漂亮的时候,他就有点担心那小丫头入了蒋沁的眼,所以这次才会拿蒋沁开刀的。既然萧镇海不知死活地要闯进来,他正愁自己这几年心慈手软不怎么和人“讲道理”,只杀个漕帮的三当家不足以立威,那就再杀个萧镇海祭旗也不错。 怀山替萧镇海默哀了几息的功夫,这才道:“我这就去办!” 程池点头。 想着那小丫头只怕此刻正气得跺脚。 保不定想来想去想明白了会和他再横的。 程池决定让周少瑾找不着他。 那小丫头片子肯定气得杏目圆瞪,双颊绯红。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仿佛扬起了一张帆,情绪飞扬。 他站起身来,对怀山道:“报信的事你安排秦子平去行了。你陪着我去趟织锦坊。” 那边也叫府学巷。 金陵府的府学在那里。旁边都是卖古玩的。 怀山奇道:“四爷要买东西吗?大可叫了琅珑居的人过来,听说琅珑居年前收好几件宝贝……” 那些玉石盆景、紫金弥勒佛之类的像少瑾那样的小丫头怎么会喜欢? 自己这么调侃了她一番,怎么也得让她高兴起来才是。 不过,她好像很喜欢观世音。 琅珑居应该有上好的观世音像……等她搬了进来,发现自己住的地方供了尊漂亮的观世音菩萨,而且还是她的了,肯定很欢喜。 程池立刻就改变了主意,道:“我们去琅珑居。” 如果买不到好的观世音像,那就去织锦纺淘点小玩意儿送给她好了。 程也拔腿就出了听鹂馆。 那边周少瑾梳洗好了,脑子也转了过来,立刻气得瞪眼,对指使着小丫鬟收拾东西的商嬷嬷道:“我出去一趟就来。” 商嬷嬷不敢拦她,跟着她身后笑道:“您这是要去哪里?郭老夫人那边看时辰也应该说完了?你要不要再等等?” ☆、第二百六十六章回门 商嬷嬷的话音刚落,上房有动静传过来。 碧玉笑盈盈地撩着席子送了个三十四、五岁模样的妇人走了出来。 那妇人中等个子,身材丰腴,皮肤白净,穿了件蓝色细布褙子,眉目温顺,神色和蔼地请碧玉留步。 周少瑾猜她应该就是顾家的那位九太太了。 碧玉连声“不敢”,抬头却看见了周少瑾。 她朝着周少瑾笑了笑。 顾九太太很有眼色地就顺着碧玉的目光望了过来。 可能有些意外,她看周少瑾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的诧异和惊艳,愣了愣才这朝着周少瑾点了点头,这才由碧玉陪着出了寒碧山房。 周少瑾进了上房。 郭老夫人神色有些疲惫,正闭着眼睛由玛瑙给她老人家按着太阳穴。 周少瑾忙道:“我来吧!” 玛瑙犹豫地看了眼郭老夫人,谁知道郭老夫人却眼也没睁地道:“就让少瑾给我按吧!” 周少瑾笑着接了玛瑙的手。 她没有留指甲,手指瘦却不露骨,反而颇为绵柔,按得郭老夫人非常的舒服,过了一会才睁开眼睛笑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周少瑾规规矩矩地在锦杌上坐下,道:“来了有一会了,见顾九太太在和您说话,就去了茶房里喝茶。在那里遇到了池舅舅,又和池舅舅说了会话。” 郭老夫人笑道:“难怪你身上隐约有‘如是我闻’的香味。” 周少瑾有些茫然,过了一会才面色绯红。 定是她则才扑到池舅舅怀里时染上的。 她悄悄地睃了郭老夫人一眼。 郭老夫正拿着把靶镜在整理头发,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周少瑾松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问郭老夫人:“您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郭老夫人把靶镜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叹道:“我就是觉得心里有些不高兴。青鸿先生那样的人。后代还是为了名利闹纠纷,我想想都替青鸿先生不值。” 在船上郭老夫人跟周少瑾讲了很多豪门恩怨,她现在多少也能听得懂郭老夫人的话了。 把丫鬟捧过来的茶端到了郭老夫的面前。她笑道:“那些说书的女先生不是说,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吗?时间长了,有谁家能不分宗的?就算是不分宗,那么多的产业,也多半分被官衙给盯着。只要嫡支门风清,不坠前人的清誉就已经是很好了!” 郭老夫人点头,道:“我何尝不知?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周少瑾就笑道:“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吧?花园里的花都开了。很漂亮的。” 郭老夫人有些犹豫。 周少瑾就拉了郭老夫人的手:“您去看看嘛!很好看的。” 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 这让郭老夫人一下子就起从小在她膝下长大的程笙。 但周少瑾又不同于程笙。 程笙的撒娇的时候带着些许的娇纵,周少瑾却带着几分温婉。 郭老夫人的心情无端端地就好了起来。 她扶着周少瑾的手站了起来,笑道:“那好,我们就去花园里喝茶去!” 周少瑾抿了嘴笑。 吕嬷嬷忙低下了头。 她怕被人发现她震惊的表现。 郭老夫人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放松自己了?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表小姐就能让郭老夫人改变主意。 看来自己从前还是小瞧了周家二小姐。 她忙指使着小丫鬟带上帕子、铜壶、坐垫、交凳等物随着郭老夫人和周少瑾去了花园。 郭老夫和周少瑾坐在水榭里吹着风,喝着茶,吃着点心,和她说起了顾家的事:“……因为许置私房,赚的钱是大家的,家里出了个读书的自然没意见,可没有读书的就觉得不公平了。让我去说。我又能说什么?这毕竟不是他们顾家的事。” 周少瑾知道郭老夫人是太烦恼顾家的事了,只是想找个说话的人,并不是要她帮着拿什么主意。只是在一旁温顺地听着,偶尔也会因为好奇问问“为什么”,既然不会让郭老夫人感觉到冷淡,也不会让郭老夫人感觉过分的热情。 两个人就在水榭说了一个下午的话。 商嬷嬷过了两次,见周少瑾和郭老夫人笑语盈盈的,不由松了口气。 这要是让二表小姐找到了听鹂馆去,发现四爷不在家,心里肯定会不舒服的。到时候伤脑筋的只会是他们这些身边服侍的人。 不知道集萤什么时候回来? 二表小姐素来喜欢和集莹玩,如果集萤在。四爷有什么事出去了,二表小姐也可以和集萤玩。他们这些人也可以少 但近来四爷在江湖大开杀戒不说,还去见了几年前就已经不联系那些江湖巨擘和武林世家。颇有些重战江湖的味道,集萤要办的事十之八九与此有关…… 商嬷嬷暗自琢磨着,直到掌灯时分程池才从外面回来。 他神色愉悦,跟在他身后的怀山抱着人紫檀木的匣子。 商嬷嬷忙上前行礼。 程池问她:“二表小姐什么时候回去的?我走了之后,二表小姐都做了些什么?” “二表小姐是申时(注:下午四点)走的!”商嬷嬷笑道,“您走了之后二表小姐一直在陪着老夫人呢!” 程池有些意外,道:“没有过来听鹂馆吗?” “让春晚姑娘过来问了一声。”周嬷嬷笑道,“听说您没在,就没再过来了。” 程池闻言神色更温和了。 他就知道,那就小丫头片子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程池遣了商嬷嬷,在书案前打开了带回来的楠木匣子。 红色的漳绒上静静地放着尊由通体白色的羊脂玉雕成的观世音跏跌像。 圆润的面庞,安祥的神色,慈悲表情,少瑾肯定会喜欢的! 他想了想。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可走到半路,他脚步微顿,又折了回去。 这个时候去和母亲商量周少瑾过来之后的住处有点早…… ※ 回到平桥街的周少瑾却气得不行。 池舅舅刚刚还答应她会在任何时候都让她找到他的。结果她一转身她就不见了。 还有,她还忘记问池舅舅这些天都去干什么去了? 她想到程池和她说的话。 池舅舅好像很忙似的! 周少瑾托着腮在窗棂前坐了良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她才叹了口气,喊了春晚服侍她梳洗。 李氏过来问她要不要宵夜,随便问起她去寒碧山房的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周少瑾听出她话里有话,不由道:“太太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李氏情绪有些低落,道:“你父亲来信了,说我娘家侄女的婚事,还是不提为好。” 父亲是怕和二房成姻亲吧? 周少瑾只好道:“想必是父亲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吧?等你回了保定。好好地和父亲说就是了。” “也只好如此了。”李氏叹道,“你去了长房,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就帮我留意一下。” 周少瑾有些尴尬,但还是答应了。 李氏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道:“那你快休息吧!再过两天大小姐就要回门,我还在想浴佛节那天怎么办呢?” “你要是想去寺里烧炷香就去吧!”周少瑾道,“我在家里看着就是了。” 李氏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不去了。 周少瑾不免有些感慨。 如果是亲生的母亲,不要说是浴佛日了。就算是上九日只怕也不会去吧! 最终最疼爱她的,还是和她相依为命的姐姐。 周少瑾精心地准备了席面,等到姐姐回门的那天。更是早早的就起来换了件颇为喜庆又不至于喧宾夺主的桃红色褙子,乌黑的青丝梳了双丫髻,戴了程池送给她的南珠珠花,在二门口等着。 因周镇不在家,周家只有李氏和周少瑾两个妇孺,李氏请程家四房来陪客。 有几天没有看见周少瑾的沔大太太笑眯眯地打量着她,眼底有着不容错失的满意,并道:“初瑾回门是大事,把你诣表哥也叫来了帮忙。今天他就和你沔大舅舅、诰表哥在外面待客。” 周少瑾顿时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喃喃地道了谢。周初瑾有轿子到了。 周少瑾踮起了脚,就看见马富山家的并四、五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个穿着大红色褙子的年轻妇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姐姐!”周少瑾飞奔过去。 “少瑾!”周初瑾也喜不自己。一把抓住了周少瑾的手。 姐妹俩就对着哭了起来。 “这是干什么呢?”沔大太太笑着嗔道,“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快别哭了,随我去正房坐坐去。你们姐妹俩也好说说话。” 周初瑾和周少瑾赧然地擦着眼角。 周少瑾就问周初瑾:“姐夫呢?” 周初瑾有些惊讶。 内外有别,虽然是姨妹,周少瑾也不应该问起廖绍棠呢才是。 但她还是道:“沔大舅舅陪着你姐夫在外院的花厅里喝茶呢!” 周少瑾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前世姐姐、姐夫把她当自己的妹妹一样,并不怎么避嫌,没想到今生却有了这样大的变化。 这可能就是有得必有失吧? 她这一世不就遇到了池舅舅。 但周少瑾很快把这遗憾甩到了脑后,欢欢喜喜地跟挽着姐姐去了正房。 等小丫鬟们上了茶点,沔大太太和李氏问起周初瑾出嫁后的事来,周少瑾这才知道,周初瑾的婆婆方氏决定不管今年秋闱廖绍棠是否能折桂,方氏都决定送了周初瑾夫妻去京城。 ☆、第二百六十七章出事(补周末加更) 李氏听了很为周初瑾高兴:“……保定离京城很近,到时候你就可以常回娘家看看了。” 周少瑾没有做声,等到陪周初瑾去官房的时候低声问姐姐:“廖家可有什么变化?这和我们之前说的可不一样。” 而且和前世也不一样。 前世是姐夫这一科落第之后,方氏和廖家的人经过一番争斗,甚至是借助了程家的力量才让廖绍棠带着周初瑾去了京城国子监借读。廖绍棠和周初瑾也一直住在廖家在京城宅子里,直到周少瑾重生,他们都没另谋住处。 一个是继母,一个是舅母,怎比得上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何况这个妹妹不像从前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周初瑾在继母和舅母面前报喜不报忧,在自己的妹妹面前也就不必遮遮掩掩了。 “公公私下把公中的钱子拿出去和人做生意,谁知道那人卷了钱跑了,廖家又不敢声张,只能悄悄地找人,到如今也没有个音息。”周初瑾眉头微蹙,一面用澡豆搓着手,一面压低了声音道,“要不是因为我和你姐夫的这场婚事,廖家几房只怕早就撕破了脸。可就算是这样,这件事迟早也是要爆发的。我婆婆的意思,反正我公公是没救了,却不能把我和你姐夫拉扯进去,让我们早日去京城,以后镇江老家的事只当不知道的。”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周少瑾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难怪前世廖家一直对姐夫不满,每逢到什么事就嚷着要换宗子。 “那你们去了住在哪里?”她忙道,“姐夫只怕还要等一科。嚼用怎么办?” 前世,廖家在京城的宅子全靠姐夫、姐姐支撑着,他们经济并不宽裕。姐姐甚至当过首饰。 周初瑾听了脸色大变,道:“你怎么知道你姐夫这一科不成?” 周少瑾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给缝上。 习惯了和池舅舅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面对同样让她信任和依赖的姐姐。她说话也就失去了平常的戒备之心。 还好这些日子她遇到的事多了,慢慢也有些应变的能力了。 “廖家闹成这个样子,姐夫怎么可能安心读书?”周少瑾道,“我只是觉得姐姐、姐夫既然要去京城,嚼用方面就应该往宽里计算。” 周初瑾松了口气,但随后眉头又蹙了起来。 丈夫情绪她心里有数。 她也和周少瑾有同样的担心。并且觉得丈夫这一科十之八、九不会很顺利。 “我们准备住在婆婆送给我们的宅子里。”周初瑾道,“这样开销也小一点。” 周少瑾点头,还想给姐姐出几个主意,有婆子在外面笑道:“大姑奶奶、二小姐,要开席了。” 姐妹俩只好打住了话题。 祭拜过周家的祖先之后。她们去了九如巷给关老太太问安。 程家长房、二房、三房和五房知道了,不仅送了表礼过来,还纷纷地请廖绍堂吃饭。 这是给廖绍棠,也是给四房和周家的体面,廖绍棠自然不能拒绝。 接下来的几天周初瑾和廖绍棠就在九如巷的几房间出入,连带着周少瑾和李氏也跟去了几趟九如巷。 但周少瑾都没有看见程池。 长房宴请,是郭老夫人出的面。 池舅舅又去干什么了? 不知道她能不能拿这件事说事,让程池再答应她一件事。 这样有什么事的时候她就能祭出“承诺”面旗了。 周少瑾在心里嘀咕着。 就没有仔细地去想自己为什么希望程池再给自己一个承诺。 只是这样一来。周初瑾和廖绍棠就不能如期回镇江了。 周初瑾笑道:“没事!廖家巴不得我们和程家走得近些。” 周少瑾见廖家那些跟过来服侍的丫鬟、媳妇子、婆子、管事们都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儿,知道姐姐所说不假,遂安下心来。 等应酬完程家亲戚。周初瑾和廖绍棠收拾行李,准备回镇江。 周少瑾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了姐夫廖绍棠。 高高瘦瘦的身材,英俊的脸庞,文质彬彬的举止,沉稳内敛的气质。相比记忆中的廖绍棠,多了些青涩。少了持重。 周少瑾不由抿了嘴笑。 廖绍棠不知道小姨子笑什么,眉宇间闪过一丝窘然。和周少瑾说了几句话就很是不自在地走了。 周初瑾拧了周少瑾的脸,笑道:“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啊!”周少瑾避开了姐姐的手,道,“我看见了姐夫,心里高兴呗!” 周初瑾脸一红,悄声道:“他,他的确待我很好。” 周少瑾早就知道了,所以压根就没有问周初瑾出嫁之后过得好不好。 周初瑾却担心着周少瑾的未来:“你准备跟太太回保定府吗?” 周少瑾这才有机会把关老太太希望她留下来的事告诉了姐姐。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把程池让她搬去长房的消息瞒了下来。 周初瑾本来就不相信李氏,闻言笑道:“这样也好。以后我要寄些什么只管托了程家的管事就行了。” 周少瑾心里却有点发虚,忙转移了话题,道:“那你去了京城给我带些京城的蜜饯回来!我早就听说京城的蜜饯好吃,我还没有吃过!” 周初瑾正为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妹妹而难过,没想到妹妹的心思早已经转到了吃上面去了。 她忍俊不禁,道:“一天到倒就惦记着吃!” 周少瑾嘻嘻笑。 周初瑾不得不承认,看到这样开朗活泼的妹妹,她的担心一下子烟消云散。 晚上,周初瑾歇在了周少瑾的屋里。姐妹俩说了一夜的话,直到天色发白才小憩了一会。 等到用早膳的时候,姐妹俩的哈欠一个接一个。 在一旁服侍的持香笑得不行,道:“大奶奶,您坚持一会。到了船上你就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持香和前世一样,回去后就会被许配给了廖绍棠的随从李四喜。 冬晚则会嫁给马赐。 想到前世这两对夫妻对自己的照顾,她赏了持香和冬晚各一对金簪子,三十两银子,说是她出嫁的时候自己不可喝喜酒了,这是给她们的添箱。 持香和冬晚脸红得滴血。羞涩地接了赏赐。 马富山家的进来说箱笼已经上了船:“……姑爷等着大姑奶奶启程。” 原本还欢欢喜喜周初瑾眼泪陡然间就落了下来。 周少瑾看着心里一酸,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 赶过来送周初瑾的李氏忙道:“大姑奶奶,二小姐,姑爷还在外面等着呢!可不能这样把妆都哭花了。镇江离金陵也就两三天的行程,保定离京城那就更近了。今日不过是暂别,以后若是想见,多的是机会。快别哭了!” 周初瑾毕竟比周少瑾的心性坚强,很快就擦了眼角的泪水,露出笑容来:“少瑾,你有什么事记得给姐姐写信,也可以交给马富山去办。他精明能干,忠厚踏实。是个靠得住的人。” 周少瑾不住地点头,眼泪朦胧地一直把周初瑾送到了江北桥头,直到周初瑾的船看不见了。这才低声地哭了起来。 春晚和碧桃安慰了她良久,她才收住了眼泪,回了平桥街。 李氏她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见到女儿了,想女儿想得心都痛了,恨不得立刻就清点了笼箱回保定府,偏偏周少瑾的事还没有安置好。九如巷那边又没有个准信,她顿时心急如焚。 周少瑾也有些奇怪。 在她看来。姐姐一走,九如巷的人就应该来接她才是。怎么会没有动静呢? 她让春晚把她前些日子给关老太太绣的两条额帕送去嘉树堂。 春晚回来表情有些奇怪。道:“二小姐,诣二爷被沔大老爷行了家法,如今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呢!我听似儿那口气,老安人是想诣二爷能下床了再接您过去。”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忙道:“知道诣二爷是为什么会被行家法吗?他的伤势怎样了?” 春晚悄声告诉她:“说是集萤姑娘奉了四老爷之命去给老安人传话,路上遇到了诣二爷。不知道诣二爷说了几句什么话,那集萤姑娘……立刻翻了脸,以下犯上,把诣二爷一脚踹在了地上。 “诣二爷气得不得了,纠集了小厮要去找集萤姑娘算账。 “沔大老爷听了差点气昏过去,把诣二爷按在春凳上就打了五十大板。说诣二爷一个爷们,被女人打在了地上还不知羞耻,居然带了人要去打回来……是个男人都不会如此。要好好地教训教训诣二爷。” 周少瑾张大了嘴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到了晚上才想到应该给程诣送些药材之类的东西过去,临睡前又吩咐春晚去开了库房,包些当归、天麻之类的药材明天送过去。 谁知道她的东西还没有送过去,郭老夫人派出人接她进府,说是“笙小姐的婚期定下来了,老夫人想请二表小姐进府去指点绣娘给笙小姐绣两幅屏风”。 周少瑾让春晚带着药材和她一起去了寒碧山房。 郭老夫人那里静悄悄的,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碧玉见到她甚至还朝着她眨了眨眼睛。 周少瑾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碧玉已撩了帘子请她进去。 她稀里糊涂的就进了上房。 郭老夫人正在更衣,周少瑾在宴息室等了一会。 等到郭老夫人出来携了她的手就往外走:“听说诣哥儿有些不好,你既然过来了,也挺担心的吧?那就随我过去看看好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重回 “啊!”周少瑾愣住。 郭老夫人这是要让她去看程诣出丑啊! 难怪碧玉朝着她眨眼睛了。 但郭老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周少瑾有些不明白。 想问问郭老夫人,郭老夫人却神色威严地拉着她往外走,她只好把心里的那些困惑都暂时抛到了脑后,跟着郭老夫人去了嘉树堂。 看见郭老夫人和周少瑾,关老太太非常的惊讶,特别是看见周少瑾过来,关老太太眼底闪过一丝窘然,有些不敢看周少瑾般的扭过去头,吩咐丫鬟上茶点,然后回头问郭老夫人:“您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郭老夫人若有所指地笑道:“你也知道,笙丫头的婚期就定在了今年的十月初十。我叫了少瑾进府给笙丫头画几幅花样子,结果听说诣哥儿受了家法,少瑾就有些坐不住了。我就陪着她过来了。等见过了诣哥儿,再随我一块回去——笙丫头的花样子这才开了个头。”说完,挑了挑眉。 关老太太恍然大悟。 她之所以没有去接周少瑾就是怕周少瑾知道了诣哥儿的荒唐,从而瞧不起诣哥儿。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郭老夫人正巧接了周少瑾去寒碧山房画花样子,听说了诣哥儿受了家法的事。郭老夫人猜出了四房的用意,见周少瑾听说诣哥儿受了家法卧床不起要来探望诣哥儿,怕周少瑾从那些仆妇那里听到些许的支言片语,所以这才陪了周少瑾过去,等会再陪了周少瑾出府。免得有话传到了周少瑾的耳朵里。 郭老夫人是知道四房想把周少瑾留在家里的,她这是在帮四房呢! 关老太太顿时感激地看了郭老夫人一眼。 郭老夫人就算:“诣哥儿这孩子也太顽皮,怎么就又惹得沔大侄儿不高兴了?我看沔大侄儿对孩子们也太苛刻了些,这个时候的男孩子,不顽皮不闯祸的。那都是木头疙瘩,就算书读得再好也就是个七品县令的命。虽说是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可你也要劝劝沔大侄儿才是。什么事情都是欲速而不达。” 就是帮着诣哥儿在周少瑾面前说好呢! 关老太不由暗暗庆幸,心里像六月天里喝了碗冰镇的绿豆汤似的,忙道:“您这话说的有道理。这次实在是把他爹气得够呛,下手重了些。” 郭老夫人就道:“不过。沔大侄儿为何要罚诣哥儿?” 关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说出来都是些小事——他爹爹让他读书,他又跑出去玩去了。” 郭老夫人笑道:“这也是你们家,管孩子管得严,这若是别人家,只怕也就是呵斥几句的事了。” 关老太太笑道:“玉不琢不成器!男孩子是要养家糊口。支应门庭的,还是管得严些的好。” 郭老夫人就关心地问道:“那伤势怎样了?” “都是些皮肉伤。”关老太太笑道,“也就是让他长长记性。” 郭老夫人长吁了口气,沉吟道:“四郎带着他那个叫集萤的婢女去了藻园,我那边也冷清下来……少瑾,你继母什么时候启程回保定府?我听你外祖母说,你父亲同意让继续留在九如巷了。正巧我那边请了二十几个针线上的好手在给笙丫头赶制嫁妆,还想请你帮忙看着点。你不如去陪陪我好了?等过了夏天再搬回嘉树堂过中秋节也不迟。”又道。“诣哥儿那里,你也暂时别过去瞧他了,他是男孩子。免得伤自尊,你的心意到了就行了。” 关老太太正为这件事犯愁,郭老夫人的提议如雪中送炭,而且寒碧山房避静偏远,鲜少有人去,周少瑾住在那里。以郭老夫人的心情,如果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来。没有郭老夫人点头,寒碧山房里的人别说是私下议论了。就是多说一句都是不行的。 “少瑾,你觉得这个主意怎样?”没等周少瑾开口说话,关老太太已道,“你妹妹年纪,还少不了母亲的照顾,你继母只怕早已归心似箭了。” 话说到此时,两位老太太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周少瑾多多少少也有些明白了。 她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不知道郭老夫人这是反对她嫁给程诣呢?还是受了池舅舅的委托,瞅准了这次机会名正言顺地让外祖母同意她搬到长房去? 第二天,她由李氏陪着收拾箱笼,搬去了寒碧山房的浮翠阁。 周少瑾一进门就看见墙角的石榴树。 她立刻就想起了她第一次到寒碧山房里看到了那几株大红色的石榴树。 原来浮翠阁就在郭老夫人的上院隔壁啊! 那离池舅舅也不远。 周少瑾望着三阔带耳房、红柱绿纱的厢房,院子中间的葡萄架,葡萄架下的石桌石凳,立刻就喜欢了这住处。 春晚却困惑地道:“小姐,这门口要是种上两株玉兰花,就简直和我们住的畹香居一模一样了。” 周少瑾定睛一看,还真有那么点像。 她不由笑道:“看来我们和这浮翠阁还有点缘分。” 大家都哈哈地笑。 房子早已打清干净,春晚指使着丫头婆子按照周少瑾的习惯摆放着她惯用的东西,周少瑾则陪着李氏去了寒碧山房的上房。 关老太太早就过来了,正陪着郭老夫人说着话,等到周少瑾和李氏给她们行了礼,关老太太忙对周少瑾道:“你大舅母本来准备和我一起过来的,谁知道临出门的时候有婆子过来示下,她只好留下来自己先过来了。” 恐怕是要照顾程诣脱不开身吧! 李氏忙笑着称“不要客气”,丫鬟端了锦杌过来。 周少瑾和李氏坐了下来。 关老太太歉意地对李氏道:“原本应该接了少瑾回畹香居住的,可我那边正在给诰哥儿修缮新房,到现在也没有完工。内院有人出人进的。有些乱,所以就托了郭老夫人,让少瑾暂时在这里住几天。” 李氏没有起疑,笑着和关老太太应酬道:“二小姐在九如巷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二小姐就托您们照顾了。” “这是应该的!”关老太太和李氏寒暄了半天,这才打住了话题。 郭老夫人原本要留李氏用午膳的。李氏一心想早点回保定府去,心想早点见到自己的宝贝女儿,笑着婉言拒绝了,道:“……之前就看好了黄历,后天就要启程了。家里还有很多事要交待……等走的那天再来向老夫人和老安人辞行。” 关老太太见她执意要去,也不好强留。让吕嬷嬷送了李氏出门。 郭老夫人就像摘下了一直戴在脸上的面具似的,不仅表情变得慈爱起来,说话也缓和了不少:“四弟妹,那你就留下来午膳好了。” 关老太太没有客气,在寒碧山房用了午膳。叮嘱了周少瑾一番诸如“畹香居一直给你留着,你要是实在是想外祖母了,就回来小住几天”之类的话,这才回起身告辞。 只是关老太太一走,郭老夫人也面露倦意。 周少瑾就催了郭老夫人去歇息,并道:“等会我过来陪你说话。” 郭老夫人笑眯眯地颔首,由珍珠服侍着进了内室。 周少瑾回了浮翠阁。 春晚喜滋滋地告诉她:“二小姐,西间耳房是间小佛堂。” 周少瑾一听就更喜欢。道:“走,我们去看看!” 春晚陪着周少瑾去了耳房。 小佛堂地方虽然不大,但供盆果碟。香烛幔帐置办得十分整齐,供俸菩萨像的地方却空着,长案下还摆放着几个白茅草编织而成的团蒲。 春晚道:“二小姐,我们要不要请个菩萨回来?” 周少瑾却有些犹豫:“这里毕竟是程家……我还是找个机会问问老夫人吧!” 春晚点头。 碧桃笑着走了进来,道:“二小姐,屋子已经收拾好了。您要不要歇个午觉。” 周少瑾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先去听鹂馆看看!” 她搬进来还没有看见池舅舅。 不知道池舅舅知不知道她搬了进来? 春晚和碧桃都以为周少瑾是去找集萤。俱有些义愤填膺地道:“二小姐,您应该好生安慰安慰集萤姑娘。诣二爷这次做得太不应该了。” 周少瑾笑着应了,去了听鹂馆。 听鹂馆静悄悄的,只有南屏在,她告诉周少瑾:“四爷去了淮安,说是今年的盐引快出来了,集萤跟着去了淮安。” 周少瑾很是失望。 原来郭老夫人说的不全是推脱之词。 这个池舅舅,到底去干什么了呢? 她勉强和南屏说了几句话,就回了浮翠阁。 碧玉站在庑廊上和春晚说着话,一旁还站着小檀。 听到动静,碧玉上前行了福礼,小檀却行了磕头礼。 周少瑾讶然。 碧玉就指了小檀,笑道:“老夫人说,从前您过来的时候是小檀服侍,依旧把小檀拨到你名下,等过两天牙行里送人来,您再好好地挑几个看上去机灵过人的。 “替我多谢老夫人了!”周少瑾想了想,笑道,“小檀我就收下了,其他的还请老夫人不必着急,我带过来的人手足以够矣。”接着请了她们去屋里喝茶。 小檀还有些踌躇,碧玉却依旧像从前那样笑盈盈地进了屋。 周少瑾暗中点头,觉得碧玉不愧疚是大丫鬟之首。 晚上,周少瑾陪着郭老夫人用得晚膳。 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餐桌上多了一个,感觉热闹多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搬家 八宝豆腐、红烧狮子头、糟烩鞭笋、龙井虾仁、糖醋排骨、清汤鱼圆……满满一桌子的菜,全以清淡为主,且大多数都是周少瑾喜欢吃的,特别是那红烧狮子头,个顶个的只有四喜丸子那么大,正是她吩咐畹香居小厨房给她做的。 这是特意为她做的吗? “老夫人……”周少瑾拿着筷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郭老夫人示意在旁边布菜的珍珠夹了个红烧狮子头放在了周少瑾的碗里,笑道:“你以后还要在寒碧山房过几年,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都要开口跟我说才是。不然受委屈的只会是自己。知道吗?” 周少瑾连连点头。 郭老夫人就笑着指了指她的碗,柔声道:“快吃吧!我还让厨房做了水晶糕,过了今天,你想吃什么你自己写了单子去小厨房。等会我还准备和你一起去浮翠阁看看呢!也不知道她们收拾得怎样?” “屋子打扫得很干净。”周少瑾笑道,“春晚她们下午就把东西都摆了出来。等会我正好陪着你消消食。” 郭老夫人满意地笑了起来。 她亲手带大了三个孙女。程筝持重,万事都不用她操心;程箫内敛,有什么心事都藏在心底;程笙活泼,可又太活泼了,有时候吵得她头痛。周少瑾却介于三人之间,正好。 吃不言睡不语。 用过晚膳,周少瑾扶着郭老夫人去了浮翠阁。 黑漆家具,落地罩挂着油绿色的杭绸帐子,甜白瓷的花觚。粉彩茶盅,临窗的大书案前还放着瓶插着玉兰花汝窑梅瓶。 郭老夫人有些意外。 那甜白瓷和粉彩都是这两年才时兴起来的,老一辈的人嫌它们没有底蕴,太过简单或是花俏的,可小一辈的却喜欢它们轻快明瑟。 她虽嘱咐吕嬷嬷要好生地款待周少瑾。却没有说怎样的款待,照着吕嬷嬷眼光,多半是会开了库房把家中比较贵重的玉石盆景、景泰蓝瓷器拿出来待客的。 这种稳重又不失明亮的陈设绝不可能是吕嬷嬷的手笔。 可当着周少瑾的面她却不好多问。 在浮翠阁的宴息室坐了一会,郭老夫人就起身告辞了。 周少瑾一直把郭老夫人送到了门口才折回去。 郭老夫人一路沉默地回到了上房。 在郭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吕嬷嬷见郭老夫人刚才还好好的,看了眼周少瑾的住处情绪就有些低落起来,她心里不由很是忐忑。见珍珠扶着郭老夫人罗汉床上坐下,她忙接过了小丫鬟捧的茶,亲手递到了郭老夫人面前。 郭老夫人喝了茶,遣了珍珠等人,问她:“二表小姐的住处。是你亲自布置的吗?” 原来是为这件事。 吕嬷嬷松了口气。 她刚开始的时候也觉得有些寒酸,可秦子平说了,这是四老爷的主意,她也就随他们去折腾了。 “不是。”吕嬷嬷笑道,“是四爷身边的秦总事的主意。” 郭老夫人皱了皱眉,打发了吕嬷嬷,一个人坐在那里发了会呆,这才喊了珍珠进来服侍她歇息。 周少瑾却高兴地在床上打了个滚。 这床她也很喜欢。 是小小的填漆床。床头放有很多的小抽屉,可以放很多东西。 还有褥子,垫了很多层。躺上去软软的,就像躺在云层里。不像畹香居的床,硬硬的,说是睡了对身体好,可她就是喜欢软软的床,前世她搬去大兴的田庄之后就一口气让人弹了四床棉褥。全都铺在炕上。 春晚看了捂了嘴直笑,道:“二小姐。您留在畹香居的那些花要搬过来吗?” 周少瑾就有点犯愁起来。 原本她想,花都是很娇贵的东西。姐姐出嫁之后她若是能留在嘉树堂,也就别折腾那些花了,若是要跟着李氏去保定,她把留在九如巷的搬走是名正言顺的事。 现在可好了,她住进了寒碧山房,有些东西却留在了畹香居,刚刚外祖母还让她过些日子回畹香居住几天,这话音还没有落了,她就去畹香居搬东西……不免给人薄凉之感。 早知道如此,当初就应该把那几盆花都搬回平桥街的。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只有以后瞅着机会再慢慢地搬了。”周少瑾无奈地道。 春晚笑着应了,帮着周少瑾卸了簪环。 周少瑾一夜无梦睡到了天亮。 郭老夫人那边已经有了动静。 她忙穿衣起床。 春晚笑道:“二小姐别急!您还没有醒的时候珍珠姑娘奉了老夫人之命过来传话了,说让你不必晨昏定省,每日巳正(注:上午十点)陪着她老人家去佛堂念两卷经就行了。” “那怎么能行呢!”周少瑾还是催着春晚帮她梳洗。 春晚笑道:“我也问过碧玉和珍珠姑娘了,说从前笙小姐在的时候就是这样。还说,老夫人这些年偶尔会早上醒来躺在床上想半天的心思,想必也是不想有人打扰。我看二小姐还是照着老夫人的意思每天去陪她老人念两卷经好了。” 初来乍到,也不知道郭老夫人的话是真是假,但既然碧玉和珍珠都这么说了,她还是乖乖听话好了。 周少瑾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春晚就拿了个大红色洒金的单子给她:“二小姐,您看!这是今天一大早厨房里送过来的。说按着惯例准备的,我们想吃什么照着这单子一勾就是了,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这单子上又没有的,就让你派个人去跟小厨房里说一声,他们把菜谱换一换。” 周少瑾打开一看,她最喜欢的针锦豆腐捞和水晶糕都在单子上。 她不禁拿着单子看了看。 连个褶都没有,显然是新的了。 这应该不是郭老夫人安排的吧? 郭老夫人当然会待她好。可她老人家年事已高,不可能仔细到这个份上。 难道是吕嬷嬷? 可那些甜白瓷和粉彩应该都是新买的,她应该没有这么大的权力才是。 难道……是池舅舅! 也不可能! 池舅舅根本不在家,她搬进来了他都不知道。而且关老太太之所以这么爽快地答应她搬过来,完全是因为突然发生了程诣那件事……也不知道程诣当时和集萤都说了些什么?居然把集萤气成那样。还好被打得人是程诣。若是二房、三房或是五房的人,就算集萤是池舅舅的婢女,就算集萤没有错,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等集萤回来了她得提醒提醒集萤才是。 周少瑾在心里琢磨着,用过了早膳,就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郭老夫人正拿着个眼镜歪在罗汉床上看书。 周少瑾笑道:“我帮您读吧?” 前世。她常看见沐姨娘帮林世晟的母亲读书,原本不赞同林世晟纳沐姨娘为妾的林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被沐姨娘攻陷的。 郭老夫呵呵地笑着,把书递给了周少瑾。 周少瑾一看,竟然是本游记,自己也来了兴致。坐在郭老夫人身边绘声绘色地读了起来。 她的声音甜糯又不失婉转,非常的好听。 早晨霞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像给她镀上了一层金粉似的,那恬静的表情又让她比平日里看着更显柔美。 真是个美人! 也不知道谁有福气娶了去! 郭老夫人在心里暗赞了一声。 吕嬷嬷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周少瑾忙打住了话题,放下书就站了起来,对郭老夫人道:“我去给您重新沏壶茶。” “不用了。茶还热着。”郭老夫人说完,问吕嬷嬷,“你有什么事?” 这就是不用避着周少瑾的意思。 周少瑾很是感动。 郭老夫人并没有把她当外人。 吕嬷嬷却心中一凛。道:“良国公府那边下喜贴过来了。” 良国公世子爷朱鹏举和刘家的大小姐婚期定在了五月十五。 郭老夫人想了想,道:“那你就帮我备两分礼,一份送到良国公府去。一份送到刘家。各家二十两银子就行了。” 这么少! 当初施香出阁,郭老夫人都拿了二十两银子给施香添箱。 周少瑾讶然。 郭老夫人就道:“良国公府和刘家都与程家有往来,你池舅舅和良国公府世子爷的关系也不错,良国公世子爷弦续,你池舅舅肯定是要送份大礼的,我这边反成了点缀。但你池舅舅和刘家没什么交情。加上刘家是嫁女儿,你池舅舅又没在成亲。就不必给刘家大小姐添箱了。我出面应个景就成了。” 周少瑾受教。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起了身准备去佛堂念经。 周少瑾服侍着郭老夫人更了衣。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周少瑾非常的好奇。 郭老夫人却脸色一沉。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珍珠没等郭老夫人说话已撩帘而出,等到郭老夫人的话音落下,她又急急地折了回来,脸色有些苍白地道:“老夫人,是五房的汶大太太,不知道为什么事由身边的嬷嬷扶着哭闹着闯了进来。” 郭老夫人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珍珠迟疑道:“老夫人,您看要您要不要先去佛堂,已经到了念经的时候了!” 这是让郭老夫人避一避。 只是还没有等郭老夫人回答,汶大太太已经一头扎了进来,跪在郭老夫人的面前抱着郭老夫人腿就哭了起来:“大伯母,您可得为我做主啊!您的汶侄儿他,他要杀了我!” ☆、第二百七十章吵架 屋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吕嬷嬷更是不等郭老夫人开口就上前携了汶大太太:“您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老夫人年纪已高,已经不起大悲大怒了。还请汶大太太起来说话。” 她话说得客气,可眼底却闪过一丝不屑地朝着周围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碧玉等人回过神来,玛瑙去叫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妇人进来,碧玉几个则七手八脚地上前把汶大太太又是拉又是搀的拽了起来。 郭老夫人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周少瑾忙扶了郭老夫人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 吕嬷嬷则哄了汶大太太去了耳房梳洗,扶汶大太太过来的婆子则被留了下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郭老夫人沉着脸问那婆子。 那婆子吓得人直哆嗦,磕磕巴巴地道:“那边生了个儿子,我们家大老爷整天的不着家。大太太就寻思着想早点给诺大爷说个媳妇,看来看去,就相中了娘家的一个侄女。两家都已经请了媒人,就等着挑个好日子去说媒了,不知道谁把这件事告诉了大老爷。大老爷跑到上房就把大太太给呵斥了一番……”她说着,有些怯懦地望了郭老夫人一眼,见郭老夫人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这才继续道,“大太太就和大老爷吵起来了。大老爷一时兴起,拔了墙上挂着剑就要杀了大太太……大太太没有法子,就逃到您这里来了。指望着您给大太太做主,能保住性命……” 郭老夫人听着,不耐地抿了抿嘴。有些疲倦地道:“他们夫妻吵架,你既然能扶了汶侄媳妇跑到我这里来,想必也是汶侄媳妇身边贴己的人。你不劝着你们大太太和大老爷也就罢了,见到了我竟然还满嘴的胡言,你莫非当我这里是菜园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说就说,想闹就闹?吕嬷嬷,你把这婆子给我架下去打三十大板了再问话!” 吕嬷嬷恭声应“是”。 那婆子已人如筛糖,跪在地上“咚咚咚”磕着头。一面磕,还一面道:“老夫人,奴婢是不敢说啊!我一个下人,怎么敢非议太太老爷的事!” 郭老夫人没有说话。 吕嬷嬷冷笑道:“非议?你也知道是非议!怎么当着别人的面不敢,当着我们老夫人的面就敢了?我们老夫人是什么人?岂是你们这些歪心斜眼的人能唬弄的!” 她说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已架住了那婆子。 那婆子吓得大叫,道:“老夫人,老夫人,您饶了我吧!是大老爷,大老爷看中了外面那位的侄女,说是要给诺大爷说亲,我们家大太太怎么能应允,就吵了起来……” 郭老夫人闭了闭眼睛。一副不愿意听她胡言乱语的样子。 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把她往外架。 她大声地求饶,还冲着周少瑾喊了起来:“二表小姐,求求您帮老婆子说句话。我一辈子都记得您得大恩!” 站在旁边也能被拖下水。 这算不算是祸从天降。 周少瑾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原本只是脸色有些不好看的郭老夫人却雷霆震怒,一掌拍在了身边的茶几上,喝道:“我说五房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过成这个样子呢?原来都是你们这些老货在从中搅和。好好的姐儿站在这里,也是你们能大喝大叫的。给我把她的嘴堵上,打完三十大板就叫了人牙子进来给我卖了。” 屋里的人都吓得脸色发白,包括周少瑾在内。 她从来没有看见郭老夫人发这么大的脾气。 可郭老夫人犹不解气似的。道:“若是牵出什么枝枝叶叶的,全都给我卖了。” 程家可是积善之家。不兴那种一不高兴就主子就对下人喊打喊卖的。 可见这次是真把老夫人惹火了。 吕嬷嬷背心里冒着汗诚惶诚恐地应着“是”,汶大太太却披头散发地从旁边的耳房冲了出来。 “大伯母。大伯母,”她说着就在给郭老夫人跪下,刚刚经过事的碧玉等人早已有了经验,没等她跪下就一左一右地扶住了汶大太太,汶大太太也顾得这些,哭着对郭老夫人道,“您就饶了她吧!这么多年,若不是有这些老仆陪着我,我早就被大老爷给气死了!她不说,那也是顾着我的体面……”她的目光就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若是她说错了话,我给替她给您陪不是了。”又柔声哀求道,“少瑾,你就看在你从小是在九如巷长大的,就替汶大舅母求个情吧?” 这事怎么又绕到自己身上来了? 周少瑾目瞪口呆。 郭老夫人站起来就“呸”了汶大太太一声,厉声道:“你还有脸说!五房乱成这样,都是你弄出来的……” 汶大太太可不敢背这样的错,没等郭老夫人的话说完,她就哭了起来:“大伯母,您不帮我就算了,还把这过错推到了我身上,我……我……我死了算了!”说完,就要朝旁边的柱子撞。 碧玉几个死死地拽着她。 郭老夫人很是不齿,道:“她要死,你们就让她死好了!正好给外面的那个挪地方!” 汶大太太一听,像抽筋似的瘫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郭老夫人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伸手让周少瑾扶了自己,就往内室去。 汶大太太一看慌了礼,嘶声嘶力竭地喊了声“大伯母”,哭道:“我是有口无心,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满屋的仆妇都低下了头,像没有听见没有看见似的,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汶大太太的抽泣声。 郭老夫人不由叹了口气,道:“你说你们刚成亲那会。是这个样子吗?你服侍完了你婆婆用膳,你回去后汶大侄儿还给你揉腿。可你看你现在?哪个男人不像孩子似的,要人哄着。可你倒好,听那些老货撺缀,非要和汶大侄儿斗出个输赢来。汶大侄儿让着你。您就听那些老货的,说他是怕你。你也是,就闹得越发的欢腾。你看,他现在怕不怕你?你再看你身边的那些人,哪个不藏了私房银在外面买屋买地?” 汶大太太满脸的震惊,泪珠挂在脸上。忘记了哭泣,喃喃地道:“有些也是我,是我赏的!” “那是!”郭老夫人毫不客气地道,“你们俩口子要不是这么闹腾,他们能得那么多的赏赐吗?我说五房乱成这样。都是你弄出来的,你还不承认。” 汶大太太听着嘴角翕翕,还欲说什么,郭老夫人已道:“你也不用跟在我面前打马虎眼了。你实话实话,你到底说了些什么,惹得汶大侄儿要杀了你?汶大侄儿又不是得了失心风,一言不合,连自己的嫡妻都要杀。” “我。我什么也没有说。”汶大太太目光闪烁。 郭老夫人淡淡地道:“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好了!”说完,抬脚就要走。 玛瑙却飞奔而来:“老夫人。汶大老爷过来了!” 郭老夫人眉头微蹙。 汶大太太闻言麻利地站了起来,像兔子似的撺到了郭老夫人的身后,嚷道:“大伯母,您看!您看!他居然追到这里来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程汶已怒气冲冲地提了把寒光四射的宝剑冲了进来。 周少瑾骇然,想也没想地把郭老夫人挡在了身后。 郭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把周少瑾拉到了身后。 程汶却“哐当”一声把宝剑丢在了地上,朝着郭老夫人推金山倒玉柱般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大伯母。你可得为我作主啊!”说完,他横眉怒目地指了汶大太太。“这贱妇,她竟然敢辱骂先父先母!我这次要是不休了她,枉为人子!” 汶大太太从郭老夫人身后探出头来,厉声道:“你说话要有凭据!我什么时候辱骂公公婆婆了?你为了让诺哥儿娶那贱妇的侄女就这样信口雌黄地辱没我……大伯母,您可得为我做主啊!” 程汶也喊“大伯母”,道:“那家不过是和那女人是一个姓,她就说那姑娘是那女人的侄女……她就是想把自己的侄女嫁进来。大伯母,您也看到了,她就是个乱家的种子,我怎么能让诺哥儿再娶个她这样的女人进门,坏了我五房子嗣呢?” “你说什么呢?”汶大太太不依地跳了出来,道,“我怎么乱家了?我娘家又怎么惹着你了……” 两人在那里吵成了一团。 郭老夫人拉着周少瑾就出了厅堂,也不管身后程汶两口子的呼喊,直接去了浮翠阁。 周少瑾服侍郭老夫人在宴息室坐下,亲自沏了六安瓜片端过来。 郭老夫人接过茶盅,苦笑道:“程家的男人实际上都有副好脾气,可惜汶侄媳妇用错的法子!” 周少瑾安慰老人家道:“她今天听了您的一席话,以后肯定会好好反省的。” “但愿如此吧!”郭老夫人一点也不看好五房,可有些话,却不好跟周少瑾说,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周少瑾就笑道:“老夫人,我给您读佛经吧?” 读着佛经,心就静了,心静了,就没了烦恼。 郭老夫人有些意外。 经过这么一阵喧嚣,周少瑾还能守住本心…… 她不禁大感兴致地笑着道了句“好啊”。 周少瑾拿了本《阿弥陀佛》,兴致勃勃地念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一章接管 程汶夫妻最终是被秦子安出面把两个人“送”回了五房。 可经此一闹,从五房经过四房再到长房,九如巷就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的了。 二房的老祖宗程叙出面把程汶呵斥了一顿,汶大太太也没有落下,被送到了长房的寒碧山房来。按程叙的意思,郭老夫人最好把《女诫》找出来告诉汶大太太读两遍。 郭老夫人冷笑,任由汶大太太跪在庑廊下,吩咐翡翠去把那《女诫》读两遍。 汶大太太不管怎么说也是主子,哪就轮得到她这个做仆妇的糟贱呢? 翡翠吓得脸都白了,目露哀求之色地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想周少瑾在郭老夫人面前帮她说句话。 碧玉眼尖,看着不由在心里骂了翡翠一声“糊涂”,忙上前挡住了她的目光,温顺地对郭老夫人道:“老夫人,您看,要不要给汶大太太搬张凳子,虽说这春日的太阳不灸人,可晒在脸上也是容易长雀斑的……” 郭老夫人一点饶恕汶大太太的意思也没有,没等碧玉把话说话,已道:“就让她这样跪着听着。连我的婆子都敢打,我要是再不教训教训她,只怕她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 碧玉趁机就拧了翡翠一下,道:“那我就和翡翠退下了。” 郭老夫人点头,面色微霁。 周少瑾柔声劝她:“汶大舅母是这个鲁莽的劲儿,九如巷都知道。您要是为这个气坏了身体可不划算,说不定汶大舅母还不知道您在生气呢!” “所以我也懒得和她多说。”郭老夫人见她柔柔顺顺的,这心又消了几分。道,“直接给她点颜色看看。” 可也太简单粗暴了。 这让汶大太太以后可怎么有脸在长房走动。 不过,说不定这就是郭老夫人的目的。 周少思忖着,剥了个李子给郭老夫人。 那边碧玉一出了厅堂就对翡翠一阵耳语:“你有什么事可千万别拉二表小姐下水了。你没瞧见昨天汶大太太不过是攀扯了二表小姐一句,老夫人就把汶大太太体己的嬷嬷和那嬷嬷的一家人都卖了——老夫人不喜欢有人打二表小姐的主意。” 翡翠已隐隐有些感觉了。可她觉得周少瑾是个心善手软的,若是能主动帮她,郭老夫人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现在却唯有苦笑。 碧玉向来比她会来事,若是碧玉都看出了些什么,又把话说通透了,她若是再求周少瑾。碧玉肯定会以为她别有用心,不会再帮她了。 “那,那我就这样给汶大太太读《女诫》?”翡翠想想腿肚子就有点打颤。 碧玉嗔道:“你怕什么!既是老夫人吩咐的,出了事老夫人还会把你推出来不成?你看集萤姑娘,把诣二爷打了还不是打了。四房的老安人虽说为人刚正,可到底是自己的孙子,还能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不成?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四老爷不松口,四房又不想把事闹大了让别人看笑话。你直管安心地去读你的《女诫》好了。” 翡翠不禁喃喃地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应该跟姐姐们那么刻苦的读书写字了。” 碧玉捂了嘴笑。 翡翠却萌生退意,决定等会去找吕嬷嬷拿个主意,早点嫁出去。 而汶大太太看到翡翠一个体捧着本《女诫》走进来。还抱着几分侥幸,等到翡翠说明了来意,开始读《女诫》。她气得直接就晕了过去。 郭老夫人让人用软轿把汶大太太送去了二房的唐老安人那里,并道:“沂侄媳妇也是读书人家出身,就由她帮着给汶侄媳妇读这《女诫》好了。” 唐老安人看着气晕过去的汶大太太,没有办法,只好把人安置了客房里。 等到汶大太太醒过来,自然是一通哭诉:“……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我又没有说什么,犯得着把我贴己的嬷嬷都卖了吗?我敬着她是家里的长辈一句话也没有说。可她老人家到好,让人婢女给我读《女诫》。我那个时候还跪在庑廊下呢!她老人家可一点也没有把我当侄媳妇!” 一点也没有把她当侄媳妇。 这句话打动了唐老安人。 唐老安人就道:“你大伯母就是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何苦去惹她,还把她的守门的婆子给打伤了,这本就是你的不对,你还敢在我这里胡说八道。不要说是你了,就是我,遇到这个同门的堂嫂,说话行事也要忍让几分的。你就别呕气了,气坏的是自己!”说着递了块帕子过去让她擦眼泪,还欲说她几句,谁知道程语放了学过来问安,唐老夫人只好安抚了她几句,回了正房。 程语今年十七岁,和四房的程诣同年,比五房的程诺小一岁。长得兰芝玉树般俊秀,特别是一双微斜的丹凤眼,和唐老安人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让唐老安人看着就喜欢,加之程语又是次孙,不用支应门庭,唐老安溺爱起来也就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以至于程语在唐老安人面前说话比谁都灵验,以至于养成了他有些娇纵又有些不谙世事的性格。 他笑地上前给唐老安人请了安,就腻到了唐老安人的身边,问起五房的事来:“……听说长房的伯祖母让个丫鬟给汶五婶婶读《女诫》,是真的吗?汶五婶也挺可怜的,我听了都气得不得了,偏生诺表哥像个没事人似的,说什么他虽然不愿意娶外面那个女人的侄女,但也不愿意他的表妹,说是他的表妹和汶五婶婶长得像母女似的,他看着就犯悚!” 唐老安人哭笑不得地打了程语一下,道:“胡说八道!什么长得像母女似的,就你知道。以后再也不许说这种话了。” 程语嘻嘻笑。 唐老安人心中一动。 二房也正为程语的婚事发愁,那程诺今年也有十八岁了。如果不是程汶俩口子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程诺早就订了亲了…… 她打发程语,叫了长孙媳妇识大奶奶郑氏,道:“我想给五房的诺哥儿保个媒,你娘家有没有和她合适的?” 识大奶奶一时间有些摸不清楚头脑。 唐老安人就道:“五房虽弱。可到底也算一个房头。诺哥儿性子锦软又懦弱,若是你娘家有那识大体的姑娘,我们不妨给诺哥儿做个媒人。以后有什么事,二房五房同声同气,也是好的。” 所谓识大体,指的是能拿捏住程诺的人。 识大奶奶立刻明白过来。她笑道:“这些日子正忙着给二叔相看,倒还没有留意娘家那边的姑娘,我等会回去就仔细地打听打听。” 唐老安人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送走了长孙媳妇,一个人在屋里静静地想了想。喊了体己的的嬷嬷进来,道:“你去请梁姨奶奶过来,就说我请她喝茶。” 公公程叙是鳏夫,她是孀居之人,虽都有了春秋,可来来往往的毕竟不方便,有什么事,多是让程叙的小妾梁氏帮着递话。 梁姨奶奶很快就过来了。 唐老安人让她去跟程叙说:“如今五房这么闹腾。只是苦了诺哥儿。我看不如把诺哥儿接到我们这边来住些日子,给他说门好点的亲事,以后有什么事也好常来常往。” 程叙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虽然觉得拉拢个程诺的意义不大。但也没有什么大碍,又是儿媳妇的意思,也就点头应了。 唐老安人就把程诺的那番话告诉了汶大太太:“……说是表妹和你长得一样,看见表妹就像看见你一样,心里很是敬畏。” 汶大太太一开始还没有明白话里的意思,等想明白了顿时脸涨得通红。说话都磕磕巴巴起来:“我,我也没有想到……您说。这事该怎么办好?反正我不是答应他把外面那个女人的侄女弄进来的,那我成什么了?”话说到最后。她已厉声嚷了起来。 唐老安人沉吟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让识哥儿她媳妇帮你看看,她这些日子也在帮语哥儿相媳妇。” 汶大太太还是有些不甘心。 唐老安人笑道:“诺哥儿的婚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回去后好好商量商量汶侄儿再也不迟。” 商量程汶! 汶大太太咬牙切齿,却知道唐老安人说的是实话。 她当初想背着程汶给娘家的侄女下定,不过是赌程家要面子,虽然心里不悦也会认了。如今事情挑开了,她也就不可能私下给程诺订亲了。 怕就怕识大奶奶介绍给诺哥儿的是语哥儿不要的。 她讪讪然地道:“那我就回去先和大老爷商量了再说。” 唐老安人在心里不屑地笑,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地让人送了汶大太太回去。 拍着小儿子睡觉的识大奶奶却十分的为难。 五房可以说是上不上,下不下的,这样的亲事是最不好说的。 她娘家虽然有几位旁枝的从妹,可若说小小年纪就要主意的,却没有一个。 如果拿捏不住程诺,这门亲事也就白做了。 识大奶奶有些苦恼地翻着这些天她为程语准备的人选,一个头两个大。 她贴身的丫鬟红蕊端着了碗冰糖燕窝进来,笑道:“大奶奶,您快别费神了,大爷回来看了会心疼的。” 识大奶奶脸色绯红。 程识会和程许一起回来。 ☆、第二百七十二章婚事 寒碧山房里,郭老夫人正皱着眉头在问秦守约:“你说有仪这次也和着嘉善一起回来?” 有仪是二房大爷程识的字。 秦守约道:“说是二房老祖宗写了信去,让他回来准备明年的春闱。” 郭老夫人冷笑,道:“我倒盼着二房能读个进士出来,到时候也可以让他尝尝当年我那种伤心欲绝的滋味。” 秦守约微微低头,不敢搭腔。 郭老夫人当然没有指望着秦守约和她同仇敌忾地说出什么话来,问道:“嘉善什么时候到家?” 秦守约抬头笑道:“最多也就四、五天的功夫了。” 郭老夫人点头,眼底也有了几分欢喜,道:“他娘不在家,多稼阁那边还要劳烦你多多费心了。” 多稼阁是程许住的地方,已经空了快两年了。他如今从京城回来,那边虽然常有人打扫,但少了几分人气,照着郭老夫人的意思,除了陈设要按照如今流行的样子布置之外,还要让服侍的丫鬟婆子们提前住进去。 秦守约笑道:“老夫人言重了。不过四老爷的意思,是让大爷住进藻园去。说是那边僻静,正好给大爷读书。” 郭老夫人一愣,随后释然地笑道:“没想到他也会管起这些事来。可见是真心要教嘉善读书了。”说完叹了口气,“我一直想让他和嘉善亲近些,他一直冷冷清清的,没想到现在像突然想通了似的。可好歹总算是让我这心里的石头落下来了。” 秦守约笑道:“四老爷是外冷内热的人,他不是不关心大爷,只是不像别人那样喜欢嘘寒问暖罢了。” 郭老夫人笑着点头。道:“让嘉善搬到藻园去住,是子安还是子平给你传的话?那藻园那边的事我就不管了,全拜托你们操心了。” “您放心!”秦守约道,“是子平给我传的话。虽说大爷在藻园落脚,可也不能就这样让大爷住在藻园。我也会跟过去的。老夫人这边若是有什么事,就让人给我递个话。子平会留在这边。” 郭老夫人又是一愣,笑道:“这也是四郎的安排?” 秦守约笑道:“是啊!四老爷说趁着这机会,看看是子安适合还是子平适合做秦家的大总管。” “这孩子。”郭老夫人笑道,“是不是糊涂了?以后是嘉善当家,秦家的大总管。得和嘉善和得来才行。他既然有心让子平或是子安留在家里,应该安排他们去藻园服侍才是,怎么颠了个,把你送去了藻园,把子平留下来了。” 秦守约笑道:“四老爷可能还是担心子平或是子安的能力。倒没有想到和大爷合不合的事。” “也是!”郭老夫人笑道,“秦家对我们长房向来是忠心耿耿的。倒不愁子安或是子平和我嘉善和不和的事。趁着我们两个老家伙还活着,让他们俩个磨练磨练也好。” 秦守约忙笑道:“看您老人家说的,小的怎么比得上老夫人……” “得了,得了,你也别和我在这里说这些虚的了,”没等他把话说完,郭老夫人就打断了他的话。笑道,“你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有什么事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好了。自己要多多保重才是。” “多谢老夫人!”秦守约谦逊了一番。这才辞了郭老夫人,安排去藻园的事。 周少瑾得了消息不由得喜上眉梢。 她就知道,池舅舅知道她不喜欢程许,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过,把程许去了藻园,离这里远远的……可真是好! 她放下手中的画笔。支肘托腮地发起呆来。 池舅舅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他到底去做什么了? 不知道有没有危险? 她有好多话要跟他说。 他行船走马三分险。回来之后她要不要劝劝他以后少出门…… 周少瑾胡思乱想着,身后突然传来郭老夫人的声音:“你这画的是……观世图。你准备绣幅观世音吗?” 猝不及防的。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她忙站了起来,喊了声“老夫人”。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按了她的肩膀,道:“我是不是吓着你了?我看着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喊了你两声你都没有应,就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什么心思?” 周少瑾莫名的脸一红,念头在心里转了无数个,嘴里却道:“我准备绣幅观音图,也不知道画得好不好……” 原来是为这个! “画得好!画得很好。”郭老夫人笑着拿起明纸来仔细观看起来,“脸庞圆润,神态安详慈悲,线条流畅……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画画,而且还画得这么好。” 周少瑾赧然,低声道:“老夫人缪赞!我,我也就是随便画画。” “画得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郭老夫人慈爱地放下了明纸,道,“你有的时候就是对自己少了几分信心,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才是。” 周少瑾连连点头,突然觉得腰都挺直了几分。 郭老夫人就问道:“听说你这几天一大早都会去嘉树堂给你外祖母请安,然后去花房看看再赶回来陪我念经?” 周少瑾解释道:“外祖母这几天心情好像不太好的样子,而且我养的几盆杜鹃花也要开了……” 郭老夫人笑道:“你院子里不是养着几株红石榴吗?你要是喜欢,我就让人在你院子里给你搭个暖房,把你那些花花草草都移过来。”随后不等周少瑾说话,又道,“你外祖母为什么心情不好?诣哥儿不是能下地走路了吗?莫非是觉得诣哥儿被你舅舅的婢女打了,面子上过不去?” 周少瑾闻言哪里还有心情说那几盆花了,忙道:“我瞧着外祖母倒不是为这件事不高兴,好像是沅二舅舅在任上遇到了些事!” 前世她根本没有留意。自然也就不知道程沅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是怎么解决的,今生她也就没有办法出主意了。 郭老夫人笑道:“这算是什么事?我等会陪你去趟嘉树堂,正好问问诰哥儿的婚事准备的怎样了?这诰哥儿一成亲,诣哥儿只怕是要单独住了。是等到诣哥儿成亲的时候再重新布置个宅子?还是趁着诰哥儿成亲把两兄弟住的地方都规整出来?我正好闲着无事。过去和你外祖母说说话。” 周少瑾求之不得。 她收了画笔,和郭老夫人去了嘉树堂。 关老太太知道郭老夫人的来意,很是感激,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您也知道,您沅侄儿是同进士出身,今年他换了个上峰。这上峰非常看重出身,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就不怎么好听。诰哥儿要成亲了,他特意派了幕僚看家里有没有什么事他能帮得上忙的,那幕僚无意间跟您沔侄儿提起来。您沔侄儿有些急,就告诉了我。我已经说过他们了。在这男人在外面行走,哪里能一翻风顺,句连冤枉的话都不听的?他若是连这点事都受不住,那就趁早辞官回来算了。” 沔大舅舅跟外祖母说这件事十之八、九是想外祖母到郭老夫人面前讨句话吧? 周少瑾猜测着,就听见郭老夫人笑道:“没事,我去跟您泾大侄子说一声,看看他这上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关老太太谢了又谢。 两人又说了会话,郭老夫人正想问程诰新房的事。似儿跑了进来,看见郭老夫人,又忙垂手立在了一旁。 郭老夫人就笑了起来。让周少瑾扶了她,道:“我们去你种花的地方看看?早就知道你会养花,今天我就去开开眼界好了!” 关老太太老脸通红,道:“大嫂何必和我这样见外!似儿,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慌慌张张的。” 似儿知道闯了祸,吓得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地道:“老夫人,刚才我遇到五房那边的婆子。说二房的识大奶奶做媒,为五房的诺大爷说合吴知府家的长女。汶大太太已经去二房那边商量诺大爷的婚事去了。” 吴知府家的长女……那岂不是吴宝璋。 周少瑾骇然。 怎么会这样? 前世她可是嫁给了程辂! 她不由朝两位老人家望去。 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都满脸的意外,显然也都没有想到。还是关老太太身边服侍的王嬷嬷最先反应过来,笑道:“五房的大爷要订亲了,这可是件好事!” 的确。总比程汶和汶大奶奶要娶的人靠谱。 不过,吴宝璋会同意吗? 她实在是不喜欢吴宝璋?要不要反对呢? 周少瑾有点犯愁。 程识住的留听阁里,沂大太太洪氏也和周少瑾一样有些犯愁,她问儿媳妇识大奶奶郑氏:“这合适吗?那吴大小姐好歹也是知府家的千金,诺哥儿却是连个功名都没有的,又性子懒散,得过且过的……” “娘,您就别担心了。”识大奶奶笑着拉了拉婆婆的手,并肩坐在了罗汉床上,“这件事我也问过宝璋了,她是同意的。她虽是知府的长女,却幼年丧母,在家的日子并不好过。那吴夫人给她做媒说的不是年纪大了的丧偶的鳏夫,就是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的纨绔子弟,偶尔有几个读书人,也都是看中宝璋的身份,想沾吴家光的无德之辈。诺哥儿虽不像其他那么有担当,可心底善良,性情温和,孝顺懂事,又有程家庇护,宝璋能嫁了他,仔细地说起来还是宝璋的福气!” ☆、第二百七十三章苦恼 “是吗?”沂大太太洪氏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儿媳妇的话句句在理,她又挑不出什么错来。 识大奶奶是知道的,自己的这位婆婆心思不坏,对人也和善,就有些事不能想那么明白,见她面露困惑,索性笑道:“当时说这件事的时候,祖母她老人家也在,三个人选中她老人家挑得吴家大小姐,五婶婶也愿意,吴家那边就更不用说了,听媒人说,吴夫人什么也没有问就答应,您就别担心了。常言说得好,新人娶进门,媒人抛过墙。我们只管牵个线,至于两家怎么说,他们以后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只能靠他们自己。” 这话就更有道理了。 沂大太太洪氏点头。 红蕊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屈膝行礼道:“大太太,大奶奶,吴家大小姐身边的婆子过来,说是给大少爷和二少爷一人做了身夏衫衣裳,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她又没空过来,特意差人送了过来。” 识大奶奶郑氏若有所指地对沂大太太洪氏笑道:“这姑娘我第一眼看见就知道是个伶俐人,有次我只不过说了句红蕊几个在帮耕哥儿、耘哥儿赶制夏裳,她就记在了心里。” 沂大太太一听也觉得这位吴家大小姐不错,至少是个知道好歹的人。 “既然你和你祖母都说好,那我就不管了。”沂大太太起身告辞,“等两家小定的日期定下来了,你再去告诉我一声就是了。” 识大奶奶笑盈盈地应“是”,把婆婆送出了门。 红蕊这才在识大奶奶耳边低声道:“听说是吴夫人诊出了喜脉,吴家大小姐在吴夫人跟前服侍。” 识大奶奶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笑道:“这样也好!娘家靠不住了,就更得靠婆家了。” 红蕊但笑不语。 汶大太太心里欢喜得很。 她想把侄女许配给儿子,也是不想让外面那个女人的侄女进门,可若是扪心自问,吴家大小姐不管是出身还是相貌都比她的侄女高出几个档次。特别是当她听说程汶当着二房老祖宗的面是苦着脸答应的这门亲事时,就对这门亲事更满意了。 “可惜吴家大小姐过来做客的时候我没有仔细地瞧瞧她。”汶大太太有些遗憾地对贴身的丫鬟湘儿叹道,“看来这次二房在诺哥儿的婚事上的确是下了大功夫的。” 程家祖训,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可程汶开了个头,像湘儿这样的大丫鬟不免也有了些心思。闻言笑道:“听说吴家大小姐和二房的识大奶奶走得很近,识大奶奶对吴家大小姐的品行很了解。您若是想知道什么,大可去问识大奶奶。”说到这里,她语气微顿,又道,“我好像记得吴夫人娘家是姓关来着。最开始吴夫人到金陵的时候和四房的关老安人走得最亲近,吴夫人还特意带了三位吴小姐过来拜访关老安人,那吴家大小姐更是和周家二表小姐差不多的年纪,当时几个人还一起玩着。周家二表小姐应该和吴家大小姐也熟。” 汶大太太闻言就撇了撇嘴,道:“周家二表小姐那里我们还是少和人家来往为妙。人家现在是郭老夫人的心头肉,护犊子似的被郭老夫人护着呢!别是我们去问吴家大小姐的事,却被牵扯出其他的事来,又说是我们不知道轻重。拿了在九如巷做客的表小姐做筏子,惹是生非!” 湘儿很不以为然。 你汶大太太怎么说也是九如巷五房的掌家太太,怎么就连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都不如?有事怕惹了郭老夫人生气那是应该。怎么现在连个晚辈都怕起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跟着这样的人还能指望什么? 她在心里腹诽着,面上却不露半点异色,笑道:“大太太说的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想知道吴家大小姐的事,就去问识大奶奶好了。” 汶大太太也觉得自己这么样挺没意思的,可她只要一想到五房还指望着裕泰票号的分红过日子。她的腰杆就没办法直起来,只能装糊涂吩咐湘儿:“那你叫了小丫鬟进来服侍我更衣吧!我去听留阁和识大奶奶说说话。” 湘儿笑着去喊了小丫鬟进来。等汶大太太梳洗了一番之后,陪着汶大太太往二房去。 路过四房的时候。俩人看见几个粗使的婆子在搬花,而且都是些兰花、茶花、菊花等用羡阳盆装着的名贵品种。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湘儿忙上前问。 婆子笑道:“是表小姐养的。因诰大爷婚期在即,要修缮新房,家里常有工匠小厮进出,表小姐怕伤了这些花,就暂时搬去寒碧山房的浮翠阁。” 汶大太太大惊,道:“郭老夫人难道同意了?” 那婆子笑道:“奴婢也不知道,是老夫人身边的碧玉吩咐下来的——她怎么吩咐,奴婢们就怎么办!” 汶大太太沉默了片刻,沉着脸走了。 那婆子就不屑地朝着汶大太太的背影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 另外几个帮忙的婆子都凑了过来,悄声道:“这位就是五房的汶大太太了?” “不是她还是谁!”那婆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如果我是她,早就搬到别院去住了,哪还有脸这样青天白日在院子里到处乱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事似的。” 汶大太太跪着听丫鬟读《女诫》的事早已传遍了九如巷,略有头脸的丫鬟、媳妇子、婆子都觉汶大太太这次可丢脸丢到了秦淮河去了,对她居然能忍下这口气更是不齿,行事就颇有些“柿子专捡软的捏”的意思,少了从前的恭敬。相反,对寒碧山房的郭老夫人就更敬畏了。 几个人不敢怠慢,三下两下就把那些花都小心翼翼地搬到了板车上。一人拉,两人护,后面还跟着三个照看的,风风火火地搬去了浮翠阁。 进门摆盆茶梅,床头摆盆惠兰。茶几上摆盆文竹,庑廊下摆盆牡丹……院子里顿时明亮起来。 周少瑾站在厅堂里,满意地放下了捋起的袖子。 小檀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二表小姐,四老爷回来了!” “真的!”周少瑾说着,眼睛一亮。转身就往听鹂馆去。 “二表小姐,你是不是先换身衣裳。”小檀道,“你刚才还和婆子一起搬花呢!” 可惜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周少瑾已经一溜烟地不见。 小檀跺跺脚,只好跟了过去。 池舅舅不在的时候听鹂馆就像一滩死水。池舅舅一回来,听鹂馆的如意门大开,抬箱笼的小厮来来往往,还能听到几声鸟雀的啼叫,整个院子都生机勃勃的活了过来。 周少瑾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庑廊下和怀山说话的程池。 灰色的粗布道袍,玄色的粗布鞋子,背手而立,面容冷峻却丰姿潇洒。气宇轩昂。 池舅舅穿得这么朴素,可怎么还是这么漂亮呢? 周少瑾在心里嘀咕着,脚步一滞。 程池却像知道她来了似的突然转头来。和她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个正着。 他就笑了起来。 冷峻散去,只有春日阳光般的煦和。 周少瑾心中生暖,像只小燕子似的扑了过去。 程池的笑容就更盛了,低声对怀山说了两句话,怀山看了周少瑾一眼,悄声退下。 周少瑾在程池的面前站定。娇俏地嘟了嘴,道:“池舅舅您怎么现在才回来?” 程池望着她红仆仆的脸。还有衣袖边残留的泥土,陡然间想起生长在深山老林里的那些野花。娇艳无比,却又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周少瑾有时候就像这样的花,不管经历过什么都能守住本心。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她能不记前仇的缘故吧! 他笑道:“我这还没有站稳脚根,你就知道我回来,我看我不管是回来的早还是回来的晚,你一准就能知道。不过,你来了才几天,不会就把门房当值的人给收买了吧?” “怎么可能!”周少瑾娇嗔道,“我不过是让小檀帮我留心一下,若是池舅舅回来了就立刻告诉我!” “哦!”程池抬了抬眉,“所以这不算是通风报信!”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争辩道:“谁让您神出鬼没的……” “我神出鬼没的?”程池又抬了抬眉。 周少瑾忙改口道:“不是,不是。是我说错了话。池舅舅这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程池哈哈大笑。 搬箱笼的小厮都偷偷地打量周少瑾。 周少瑾很是尴尬,又不想就这么走了,想问问程池去了哪里,都做了些什么,又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她想了又想,干脆问程池:“池舅舅,集萤跟着您一起回来了吗?我有些日子没有看见她了,挺想她的。” “是吗?”程池笑了笑,道,“她和我一道回来了,刚回厢房。你要是想去看她,向前往左拐就能看见她住的厢房了。” 她当然知道集萤住的地方怎么走? 但池舅舅怎么也不问问她来找他干什么啊? 可见并不是十分高兴见到自己……也不是,池舅舅刚才见到她的时候还是挺高兴的,她能感觉的到,但他没有她这么高兴,不然为什么不请她进去屋里喝茶之类…… 周少瑾的情绪瞬间就有些低落,又有些说不出来的窘然。 “那我去找集萤了!”她说着,匆匆朝集萤住的地方去。 ☆、第二百七十四章布局 程池不由抚额。 真是小孩子,说风就是雨。 不过,看她那的样子已经开始养花了,想必在浮翠阁过得还不错。 程池一颗心落了地,吩咐商嬷嬷:“二表小姐过来了,你让人做几道点心端过去。” 商嬷嬷笑着应是。 程池回了书房,去忙自己的事了。 周少瑾拐了个弯进了集萤等人住的地方,四周就安静下来。 她一路无阻地进了集萤住的厢房。 两个小丫鬟正在服侍集萤梳洗,而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出门是很辛苦的事。 周少瑾不由暗暗讪笑,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应该等集萤歇息一会才过来看她的。 难怪刚才池舅舅没有留她喝茶。 池舅舅还没有更衣呢! 这么一想她心里莫名的又涌起几分雀跃来。 但集萤已经看到了她,笑着转过身来,道:“你的消息好灵通,我一回来你就知道了。看来老夫人待你不错。” 周少瑾一时没明白。 集萤扑哧一声笑,道:“真是傻人有傻福。”然后解释道,“四爷和郭老夫人一样,最恨人刺探他们的行踪,所以我们住进了寒碧山房都有些碍手碍脚的,你却能随意进出,四爷那边我不好说,但老夫人肯定对你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然你哪能这样到处乱跑啊!” 周少瑾嘿嘿地笑。 集萤就请她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坐。 周少瑾笑道:“我还是等会再来吧!你好好歇歇,我发现你的精神不太好。” 集萤笑着坐到了她的对面,道:“也没什么。让我去睡我也睡不着,你来了正好陪着我说说话。” 她的话音刚落。小丫鬟端了茶点过来。 集萤帮着把茶盅和点心摆到了周少瑾的面前。 周少瑾见她右手垂落,只用左手,心中一动,道:“你的右手……” “没事。”集萤轻描淡写地道,“被撞了一下。” 周少瑾不相信。道:“我看看!” 集萤不让,笑道:“大夫刚刚抱扎好,你打开一看,我又得看大夫。还是算了吧?不过是些皮外伤,养两天就好了。” “是吗?”周少瑾说着,抬了抬眉。 集萤看着一愣。觉得这动作好熟悉,不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难道还骗你不成?”随后就转移了话题,道:“你这么盯着我,我一回来就找了过来,是想问诣二爷的事吧?” 周少瑾脸一红。 是啊。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之前她不是一直念着集萤快点回来吗?还说要劝劝集萤的……结果看到集萤只想问她这些到去了哪里?都干了些什么事…… 她忙收敛了思绪,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那么沉不住气?” 集萤可能到现在还耿耿于怀,所以周少瑾一提起来她的火气就上来,气得柳眉直竖,道:“你那个诣表哥真不是个东西!遇到了居然问我能不能以后服侍他。你池舅舅这个人还不错,我还以为程家的家教有多好呢,一时间也没有往别的方面想,还好好地跟他说。我已经服侍你池舅舅了,不可能再去服侍他。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没想到他开口道:我知道让你服侍我有些委屈了你,可我实在是喜欢你。我们家虽有四十无子不纳妾的规矩。可我汶叔父还不是在外面养啊个,家里的人也没敢把他怎样?你如果同意,我就向池四叔讨了你,把卖身契还给你,在外面给你置个宅子,买几个丫鬟婆子服侍你。也好过你在这边看我池四叔的脸色……你说我怎么忍得住,当时一脚就把他给踢翻在地……” 周少瑾狠不得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诣表哥……他还能不能再蠢一点! 但更让她担忧的却是程诣话里流露出来的意思——可我汶叔父还不是在外面养啊个。家里的人也没敢把他怎样?如果以后程家的人都这么想,有样学样的。那这个家还不得乱成一团麻啊! 她不由面色一肃,道:“这件事我会告诉我外祖母的。” 集萤看她这样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我把人打了,你外祖母也没有说什么,你就别从中搅和了。不管怎么说,你诣表哥毕竟是她老人家的亲孙子。哪有亲孙子被人打了做祖母的不心疼的?你外祖母这样,已经算是很通情达理的了!” 周少瑾想着这件事只怕还是和池舅舅或是郭老夫人说,他们才会知道自己担心的是什么,也就不再往下说了,代程诣给向她道了歉,安抚了集萤几句,就问起她出门的事了:“……都去了哪里?我看你这次出门的时候还挺长的?好像还在池舅舅之前?之后你们在一起吗?” 集萤笑道:“我和你池舅舅不在一起。你池舅舅去了山东,我回了趟家。后来一起回来的。” 也就是说集萤根本不知道池舅舅出去干了些什么? 周少瑾有些失望,但还是道:“池舅舅去山东干什么啊?” “谁知道呢?”集萤道,“可能是闲着无事,过去溜达一圈吧!说起来他也有几年没去过山东了。” 应该不会是闲着无事过去的。 周少瑾在心里琢磨着。 池舅舅已经相信了她的话,以他的脾气,应该开始调查这件事,怎么可能是闲着无事呢? 有没有可能是池舅舅查出了些什么呢? 周少瑾有些坐不住了。 偏偏小丫鬟送了点心过来。 集萤奇道:“这是新做的点心吗?我这边有现成的茶点。” 那小丫鬟笑道:“奴婢也不知道。是商嬷嬷吩咐送过来的。” 周少瑾却一眼就看见了霁红瓷小碟里放着的水晶糕,道:“那就留下来吧!反正也送过来了,我们尝尝。” 小丫鬟笑着把点心摆到了茶几上。 集萤见周少瑾最先吃了水晶糕,笑道:“你喜欢吃水晶糕啊?” 周少瑾点头。笑道:“我乳娘说,我从小就喜欢干净,有颜色的东西像黑芝麻糊、枣泥糕、绿豆沙一律不吃,只吃白色的像水晶糕、马蹄糕之类的。马蹄糕乳娘又怕我吃了不克化,就只让我吃水晶糕。可能是把口胃给顺了过来,我长大之后喜欢吃的就是水晶糕了。” “难怪你长得这么白!”集萤笑着伸了手和周少瑾比,“你看!别人说我白,我看你比我还白!” 周少瑾咯咯地笑,和集萤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说了会话就告辞了。 集萤可能是太累了。没送她,等她走后,倒头就睡了。 周少瑾一面打量着四周景致,一面去了前院。 想必是箱笼已经整理好了,搬箱笼的小厮都已经退了下去。院子里静悄悄的,西边的书房窗棂大开,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大书案后面的程池。 他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自然垂落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神色肃穆地正说着什么。 风吹过树梢,也吹进了屋里。 他面前的账册哗哗直响。 怀山、秦子安和另外两个面生的男子站在大书案前,头颅微低,正恭敬的听着。没有看见秦子平。 那两个面生的男子其中一个和秦子安差不多年纪。却身长玉立,面容姣好,温文尔雅。和秦子安截然不同。另一个比秦子安略大几岁的样子,也长得身材槐梧,但面相忠厚老实,眉宇间平和中正,和秦子安的冷峻又不一样。 她来的可真不是时间。 池舅舅一看就知道在忙。 周少瑾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就要走。 谁知道屋里的人却齐刷刷地朝她望了过来。 而且个个目光如炬。 被这么多男子这样看着。周少瑾窘然,脸上火辣辣的。匆匆屈膝行了个福礼就要走开,谁知道程池却站起来走到了窗前。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周少瑾不安地走了过去。 程池问她:“和集萤说完话了?”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甚至有些嘶哑,可看她的眼神却依旧温暖煦和。 周少瑾心中大定,赧然地点头。 程池笑道:“我现在还有事,你自己去玩去吧!我给你带了件小礼物,已经让人送到你屋里去了。” 像她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似的。 周少瑾觉得自己有些不满,可想到程池带给她的礼物,心却自有主张地像开了花似的高兴起来。 她笑眯眯地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程池摇头,转身已恢复了肃穆的神色,道:“金沙帮的知情识趣就行了。原来不过向他们示威,这次却是要让他们为我所用,手段是必不可少的。若是不服,就灭了,重新再扶持一个帮派。这件事迫在眉睫,必须在明年底要见到成效——从京城到金陵,我要一只蚊蝇都逃不出我的眼睛。” 怀山和秦子安都没有作声,那个面容姣好的男子却有些迟疑道:“四爷,侠以武犯禁。我们这么大的举动,几乎是涉及到了整个北武林,您前几年又在南武林闹了一回,只怕不仅会引起南武林的忌惮,还会引起官府的注意的……”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程池冷冷地道,“南武林那边不用管他们,他们也就敢忌惮忌惮,你让他们推个人来跟我说句话只怕都没有愿意接了这烫手的山芋。至于官衙那边,过段时间我会去京城小住些日子。” 面容姣好的男子松了口气。 程池的目光就落在了那面相忠厚老实的人身上。 那人恭身揖礼,咧了嘴一笑,顿时戾气冲天,阴恻恻地道:“四爷放心,我这边省得。” 程池满意地颔首。 ☆、第二百七十五章争斗 程池虽然想和程家划清楚界线,可也不愿意自己的族人血亲被满门抄斩。 他望着怀山等人鱼贯着走出了书房,陷入了沉思。 程家被抄斩,肯定是新皇的意思,就算是不是新皇的意思,新皇是受了有心人的怂恿,至少当时皇上是下了决心要灭程家满门的。 官衙做事向来有些拖拉,特别是这种涉及到灭门的惨案,都怕“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被问斩的人家有人逃了出来,然后把这账算到了自己的头上,给自己在看不见的地方建了个仇家。而据周少瑾所说,程家倒得特别快。甚至家产还没有被抄没殆尽的时候,程家的男丁就全都被斩首了。 这就有点不合常理了。 满门抄斩,在抄斩之前应该先没收财产。 可见新皇是要程家的人死。 什么事能让新皇非要程家的人死不可呢? 程池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地走着。 以后的新皇是四皇子。 这位四皇子在几位皇子里面素来不起眼,之前程池从来没有接触过。 这次去京城,恐怕得好好地和这位四皇子打打交道了。 他是什么秉性?有什么爱好?程家有可能在哪方面得罪了他或者是惹怒他……程池觉得自己都应该打探一番。特别是在京城的大哥和二哥,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甚至包括他们身边的师爷幕僚,都要查个一清二楚。 二叔父那边……也要查。 这需要大量的人手。 要不要把丐帮也拉进来。 他们的消息最灵通了。 南丐帮是张大牛当家,不知道北丐帮是谁当家?这件事最好还是交给秦子安去做。 至于去京城小住些日子的事……最好还是等程嘉善和闵家姑娘订了亲之后,少瑾没有了利用的价值。这样他在京城也能安心些。 想到这里。他重新在书案前坐下,写了封信让秦子安送去终南山:“……请云鹤子道长帮你引见北丐帮的人。” 秦子安默默地把信收在了衣袖里。 程池问他:“集萤的伤怎样了?” “最好这大半年都不要跟人动手。” 程池颔首,示意他退下。 怀山在门外求见。 程池让他进来。 怀山道:“刚才商婆子跟我说,我们出门的时候二表小姐经常到听鹂馆来探听您的消息。二表小姐又天资聪慧,商婆子有些担心。问能不能把集萤姑娘就留在家里。让集萤姑娘陪陪二表小姐,反正集萤姑娘这些日子也不能和人动手……” “可以!”没等他说完,程池已干脆利落地道,“这次漕帮找计家的麻烦,我原本就不赞成集萤出面,可计家老太爷执意要试一试集萤的身手。我也不好拦着。现在计家既然已经知道了集萤的深线,以后外面的那些事就不要再让集萤掺和进去了。在家里好生的修心养性,说不定她的剑术还能突破。” “是!”怀山恭敬地应诺,退了下去。 屋子就安静下来。 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响。 程池走到窗前。 听鹂馆的树木枝繁叶茂,油绿、嫩绿、葱绿、碧绿……各种绿色交织在一起。满目的清凉。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周少瑾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他屋门口探头探脑的模样儿。 程池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晚上和那小丫头一起用晚膳好了。 再去她住的浮翠阁看看。 也不知道商嬷嬷有没有照着他叮嘱的那样布置浮翠阁。 他想着,走到一旁的多宝阁格子旁,拿出了个紫檀木的匣子。 那天从织锦街淘回了这尊观世音雕像之后他就送去了甘泉寺开光,原准备直接放在小佛堂的,没想到出了程诣的事,母亲趁机把小丫头接了过来,他没来得及摆进去。 等会就送给她好了。 她肯定很高兴。 程池轻轻地拂了拂紫檀木匣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 周少瑾三步并作两步地回了浮翠阁。 人还没有进门,就听见浮翠阁里一阵欢声笑语。还夹杂着婉转的鸟啼。 周少瑾很是意外。 寒碧山房没有养花,就更不会养鸟了。 她之前去听鹂馆,听见鸟啼。还以为是哪只鸟路过,并没有在意……此时又听到了鸟啼声,她不由得心中怦怦乱跳,急步走了过去。 葡萄架下围了一堆丫鬟。 小檀最先发现周少瑾,惊喜地叫了声“二表小姐”,道:“四老爷出门给您带了礼物回来!” 她的话音未落。围着的小丫鬟们纷纷散开,让了个道给周少瑾。 周少瑾一眼就看见了放在石桌上的大红漆鸟笼。 鸟笼外面的宝蓝色织金罩子被撩了起来。一对黄鹂鸟儿在鸟笼里蹦来蹦去的,啼叫不止。活泼又可爱。 “这是池舅舅送给我的礼物?”周少瑾心里软绵绵,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是啊!”春晚羡慕地笑道,“是秦总管亲自送过来的,不会错的。” 周少瑾走近了,两个黄鹂鸟儿都啼叫着朝她扑腾过来,落在了鸟笼中间的支架上,对着她婉转地鸣叫起来。 杏桃惊讶地叫道:“表小姐,它们一定是在对着你唱歌!” 周少瑾也这么觉得。 她好喜欢这礼物,伸出手去隔着笼子的栅栏摸了摸两个小鸟的头,两个小鸟蹦得就更欢实了。 周少瑾忙道:“你们给它喂了水喂了食没有?” “喂了。”春晚忙指着鸟笼里的两个小食盅,“一个是装食的,一个是装水的。” 周少瑾定睛一看,那两个食盅居然是和田玉雕的。 她不由讪笑了一声。道:“你们有谁会养鸟的吗?” 春晚抿了嘴笑,道:“四老爷不仅送了鸟给您,还送了个小厮给您。”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小厮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她的面前,头也不敢抬地道:“二表小姐,小的奉了四老爷之命。以后就在浮翠阁服侍这对鸟儿了。” 周少瑾望了望跪在地上小厮,又望了望那鸟笼里的和田玉食盅,干笑了两声,道:“你叫什么名字?起来说话好了!” 小厮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禀道:“小的就叫小雀,四老爷说。这样好记!” 周少瑾语凝。 正想问问小雀的出身,雪球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冲着那鸟笼就是一阵狂叫。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两个黄鹂鸟更是吓得扑通扑通乱撞。 小雀忙道:“二表小姐,狗和鸟是天敌。我还是帮您把这狗抱走吧!” “算了!”周少瑾抱了雪球,道。“你以后注意点,别让雪球把这鸟吓着了就是。” 小雀笑着应“是”。 周少瑾就让春晚把鸟笼挂在内室的窗棂旁。 春晚笑道:“小鸟不是应该挂在庑廊下吗?我从前看人养鸟,都是挂在庑廊下的。” 周少瑾从来没有养过鸟,不知道。 但她觉得若是屋子里有了这两只黄鹂鸟,显得更有生气。 那小雀显然是个极会察颜观色的人,忙道:“这鸟随人,养到哪里都好。二表小姐若是觉得养在内室好,那就养在内室好了。只是要麻烦姐姐平时给它喂食了。” 小雀这个养鸟的人都说了。春晚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她笑着客气了几句“不碍事”、“我定会按时给它们喂食的”的话,把鸟笼挂在了周少瑾内室的窗棂上。 周少瑾吩咐春晚把窗棂打开:“这样透气,鸟儿也舒服些。” 春晚等人又笑着去开窗。 雪球一直乖乖地趴在周少瑾的怀里。 周少瑾见状就把雪球放在了地上。 雪球呜咽着摩擦着周少瑾的裙摆。 周少瑾咯咯地笑。接过小雀手中的树枝逗着两只黄鹂鸟。 院子里是绿色的参天大树,台阶上是盛放的牡丹花,鸟儿欢快地啼鸣,周少瑾的心像开了花似的。 雪球却冲过来对着鸟儿又是一阵狂叫。 周少瑾只好把它抱了起来。 它安静下来。 可只要周少瑾去逗那两只鸟,它就汪汪地乱叫,叫得人心惊胆战。可只要周少瑾把它抱在怀里,它又安静了。 春晚几个奇道:“雪球不会是在吃醋吧?” 周少瑾愣住。放下了雪球。 它又叫了起来。 如此反复几遍,还就真的应了春晚的话。 只要周少瑾不去逗那两只鸟。雪球就会乖乖地蹲在一旁望着周少瑾,只要周少瑾去逗那两只鸟,它就叫个不停。 众人哈哈大笑。 浮翠阁中笑声鸟声狗声不停于耳。 郭老夫人笑道:“这是怎么了?又是狗叫又是鸟鸣的?四郎是不是送了什么东西去浮翠阁?不然浮翠阁不可能热闹成这个样子?” 碧玉忙笑道:“听说是送了两只黄鹂鸟。叫得可好听了。” “哦!”郭老夫人来了兴致,道,“我们也去看看去。” 碧玉几个簇拥着郭老夫人去了浮翠阁。 浮翠阁里的人正逗着雪球,个个笑得直不起腰来。 见郭老夫人来了,周少瑾行过礼之后,忙把雪球和两只黄鹂鸟的事讲给郭老夫人听:“……别人逗那两只鸟都没事,就我不能逗,一逗雪球就乱叫,叫得还挺吓人的。” “还有这种事!”郭老夫人呵呵地笑,让周少瑾抱了雪球,自己去逗鸟。 雪球垂着眼睛,理也不理郭老夫人。 等到周少瑾去逗鸟的时候,雪球就不安份了。 “这可真是有意思!”郭老夫人反复地逗着雪球和两只黄鹂鸟,笑得不能自己,“这赶情好,你这狗和鸟斗上了。” 周少瑾苦笑,只好把狗交给了小檀,道:“你以后带着它多出去溜溜。” 小檀笑盈盈地抱着狗退了下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送礼 狗和鸟分开了,浮翠阁也终于清静了。 周少瑾松了口气,生气这些喧嚣打扰了郭老夫人,亲自给郭老夫人续了杯茶,留了郭老夫人晚膳。 郭老夫人倒是挺喜欢浮翠阁的热情,笑道:“你池舅舅回来了,我原本准备给他接风洗尘的,我们就在上房用饭好了。” 这些日子周少瑾除了早膳,中膳和晚膳都是陪着郭老夫人在上房用的,闻言不由脸色微红,觉得自己刚接了池舅舅的礼物,就把池舅舅给忘了。 郭老夫人看她的样子,倒猜出几分来,笑道:“你和你池舅舅岔着辈份,有些事自然想不到。” 周少瑾这下子脸更红了。 老夫人和池舅舅待她向来宽和,她反倒放纵起自己来,没有把池舅舅当长辈尊敬,这个毛病得改一改才好。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问起了周少瑾去听鹂馆的事。 周少瑾这才想起程诣对五房大老爷程汶养外室的评论,“哎呀”了一声,忙把这件事告诉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神色凝重起来。 程诣既然调,戏集萤,还能有什么好话。 当时郭老夫人并没有问具体的景况。 她之前以为程汶养外室的事会影响到五房,影响到程诺,可如今看来,这件事的影响远比她想象中的严重。 郭老夫人想了想,道:“这件事你跟你池舅舅说了吗?”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 她刚到池舅舅的时候早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没有。”她喃喃地给自己找借口,“当时池舅舅有事在忙……” 郭老夫人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儿子忙起来是六亲不认,谁也不理的,还以为周少瑾是在他那里碰了壁。不好意思。安慰周少瑾道:“没事,没事。你池舅舅就是那个脾气,你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了。像这次就做得很好。这种事在别人看来是小事,但千里之堤,往往溃于蚁穴。”说着。郭老夫人爱惜拉着周少瑾的手拍了拍,赞道,“你能看出事情的根源,很好,很好!” 连说了两个“很好”,把周少瑾臊得不行。只好小声地请郭老夫人喝茶。 郭老夫人笑眯眯端起了茶盅喝了一口,然后叹气道:“这件事只怕你池舅舅早就知道了。不然他也不会让嘉善去住在藻园了……之后我还觉得你池舅舅对嘉善有些严厉,现在看来却再对不过了。程家‘言’字旁的这些爷们,是得整治整治了。” 周少瑾一愣。 池舅舅让程许住到藻园去,真的是郭老夫人说的这个原因吗? 念头闪过。她心里已是乱糟糟一团,之后郭老夫人说了什么,她是怎么回答的,她都没有什么印象了,只到郭老夫人派了小丫鬟去给程池传说,让程池晚上别出去,留在家里用晚膳,她这才回过神来。 小丫鬟回来却道:“四老爷说。二表小姐既然留了老夫人在浮翠阁,那晚膳就摆在浮翠阁好了。他正好过来看看。” 自周少瑾搬到浮翠阁,程池还没有来过。 人既然是他留在长房的。以他的性子,肯定是要来看看的。 郭老夫人笑着点头,吩咐下去。 春晚几个立刻忙了起来。 等到程池过来,浮翠阁的厅堂扇门大开,墙角摆了人高的茶梅,桌子也支好了。筷箸也摆上了桌,一副精心布置了等着人来开饭的样子。 程池看着就满意了几分。 等净了手。用了晚膳,他就更满意了。 虽然都是清淡的杭帮菜。灶上的人却做得用心,味道很好。 程池赏了灶上的人。 郭老夫人见了很开心,笑着对周少瑾道:“你池舅舅有好些年都没有这样的兴致了,可见你池舅舅这次出门事情很顺利。” 周少瑾心里还惦记着程许去藻园读书的缘由,闻言也只是勉强地笑了笑。 郭老夫人看不出来,程池却看得分明。 这小丫头片子又怎么了? 去听鹂馆找他的时候还兴高采烈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心里就不舒服起来? 难道是母亲和她说了什么话? 程池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庑廊上,道:“这几株牡丹养得不错,我这鸟倒是送对了人!” 周少瑾忙跟了过去,道:“池舅舅很喜欢吗?我花房里还有几株,等会我让婆子给您送到您房里去吧?” “不用了。”程池笑道,“我东跑西跑的,常不在家,再好的花养到我那里少了人气都凋谢的很快。” 这倒是。 不然为什么说闲人才养花。 花离开了人就没精神。 所以要人常陪着。 但程池这还是第一次看中周少瑾的东西,周少瑾觉得无论如何也得让程池想到才行。 她笑道:“要不你在的时候就把花放在您那里,您出门的时候就把花搬到我这里,我替您养着就是了。” 程池不以为然。 听到他们说话的郭老夫人却觉得好,也出了厅堂,对程池道:“你那里也的确是要养几盆花了,这屋子里有了花,模样儿都不一样,有生气多了。” 程池没有说话。 郭老夫人想起什么似的,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消褪。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冷。 周少瑾不知道为什么,可她既不愿意看见程池难受,也不想郭老夫人难受,就佯装什么也没有感受到似的,嘻嘻笑道:“池舅舅肯定是不喜欢牡丹花。我还养了几株树兰,平时绿茵茵的,开花很小的黄色,星星点点地点缀在绿叶中,很好看的。我等会就让人给您搬过去。” 郭老夫人陡然有些庆幸自己答应让周少瑾住到寒碧山房里来了。 这姑娘虽然不像别人那样百伶百俐的。却温顺贴心,待人真诚,有她在中间这么什么也不知道的乱搅和,让他们母子之间也不像从前那样紧张了。 她笑着鼓励周少瑾:“那等会你就让人搬几株树兰去你池舅舅那里。”又道,“你上次送我的树兰就很好。” 周少瑾笑盈盈地应“是”。 程池看着心里有气。 这傻丫头。什么也不知道,娘跟着说什么她就应什么,跟着瞎起哄,哪天总会被人骗得卖了的。 他懒得和她们多说,在院子里看了看,见一切都照他说的布置的。转身回了厅堂。 周少瑾请了他去宴息室喝茶。 程池又趁机看了看书房和小佛堂。 见那小佛堂的香案上还空着,状似无意地道:“我记得你是供观世音的,怎么没再供奉了?” 她说过这话吗? 不过,去普陀山敬香的人全都是供观世音的,而她是去普陀山敬过香的人。 周少瑾没有起疑。笑道:“原是我和姐姐一起供的,后来姐姐出嫁,我就让她带去了镇江。” 程池轻轻地“嗯”了一声,神色好像变得柔和了几分似的,道:“正好,我那里有尊观世音像,原本这次出京准备送人的,后来没有用上。等会我让人拿过来。是请了甘泉寺的主持开的光。” 周少瑾喜出望外。 这几天早上起来要用过早膳之后才能去佛堂给菩萨上香,她既觉少了些许的诚意,又觉得不习惯。 “多谢池舅舅!”她笑的灿烂如花。把程池的眼睛都闪了一下。 程池一面吩咐清风去把观世音雕像拿过来,一面在心里暗忖:还好把程嘉善安排到了藻园,这要是天天对着周少瑾,他只怕更没有心思读书了。 想到这里,他第二天一大早就叫了周少瑾过去,问她:“程嘉善前世是在多稼阁读书还是在程家的别院读书?考前有没有请哪位先生指点一二?或是曾经拜访过家里的哪位旧识长辈?” 这些周少瑾全都不知道。 这世池舅舅把程许安排到了藻园读书。那情况会不会有变化? 万一程许没有拿到解元的头衔,他和闵家的婚事会不会告吹? 程许若是和闵家的婚事告吹了。会不会纠缠着自己不放? 周少瑾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紧张地道:“要不。您还是让程许回来读多稼阁读书?前世他好像一直住在多稼阁的。” 程池轻蔑地瞥了她一眼,道:“我过几天还要出去,这才把他挪去藻园的,你倒好,为了他的功名,居然要我把他再弄回来!” 周少瑾顿时心花怒放,道:“那您是不想让程许回来才让他去藻园读书的?” 程池望着眉眼弯弯的周少瑾,困惑地道:“那你以为是什么?” “没以为是什么,没以为是什么,”周少瑾急急地摆着手,笑得更甜的了。 程池斜睨着她。 周少瑾不禁在心里哀嚎。 池舅舅什么都好,就是这眼里容不下沙子,喜欢刨根问底。 还好她这些日子经历的事多了,不像从前那样什么事都慢半拍的。 “我这不是担心他会和闵家的婚事不成吗?”周少瑾觉得自己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挺有急智的。 程池道:“闵家要的是个举人女婿,他只要能考中,闵家就会答应婚事,你操得是哪门子心!” 周少瑾大喜。 透过敞开的窗棂见怀山和秦子平过来了,她一溜烟地跑了:“池舅舅,您还有事,我等会来看您!” 程池直摇头。 这小丫头片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什么时候才能稳妥持重些! 他看着渐行渐近的怀山和秦子平,收敛了心绪,也收敛了情绪,神色变得冷峻严肃起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不变 池舅舅说,什么都不会变! 他是为了她才让程许住进藻园的! 周少瑾的心里就像揣了只小鸟似的,觉得自己的脚步都变得轻盈起来。 甬道边伸展出来的树枝扫过她裙裾,她就像被惊扰似的清醒过来。 她为什么要跑啊? 怀山和秦子平找他要事,她大可去找集萤玩啊! 集萤现在也回来了,而且她也想听听集萤出去之后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周少瑾很是懊恼,不由停下了脚步,有些气愤地把那根横生出来的树枝折在了手里,拔起它的叶子来。 “少瑾,少瑾。”有人悄悄地喊着她的名字。 周少瑾四处张望,半晌才在一排冬青树后面发现了程笳的影子。 “你蹲在这里做什么啊?”周少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程笳赧然道:“这不是在寒碧山房吗?我怕遇到了郭老夫人!” “不至于吧!”周少瑾半天才反应过来,道,“郭老夫人人很好的,”她去拉程笳,“你快站起来!你看你这个样子像什么?你可是三房的大小姐!” 程笳讪讪然的笑,顺着周少瑾拉她的力道站了起来。 周少瑾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说着,她看了看周围,“还一个人?” “哎哟!”程笳眉宇间带着几分不快,道,“你别问了!我就是到你这里来躲一躲。” 周少瑾想了想,猜道:“你和泸大舅母吵架了?” 程笳有些扭捏地道:“也不算是吵架吧?就是又争了起来——这不快到端午节了吗?敬表哥差了人来给家里送节礼,娘亲说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我就随口说了句‘您怎么能说自己是鸡’,我娘大怒,拿着鸡毛掸子就要打我,还好我跑得及时,不然这会只怕早就被逮住让我去跪祠堂了。”说完。她又抱怨道,“敬表哥也真是,往年也不见他来送年节,今年急巴巴地送过来,还不得被我娘嫌弃啊!他还说让我相信他,我怎么相信他啊!” 周少瑾听着她抱怨的多。怨怼的少,知道她只是要找个人说话了,也不答腔,领送她去了浮翠阁,吩咐碧桃服侍程笳重新梳洗了一番。陪着她去给郭老夫人问安。 小姑娘家和老年人不仅差着年纪,兴趣、爱好也不同。 周少瑾自幼就和程笳玩得好,郭老夫人乐于见着她继续和程笳来往。 老人家笑呵呵地送给了程笳一对金手镯,还让她“没事的时候就过来玩”。 程笳受宠若惊,从上房一出来就挽了周少瑾的手臂道:“你可真有福气,竟然能讨了郭老夫人的喜欢,我看见她就腿肚子打颤,你要请客才行。” 话虽然说的有些颠三倒四的。周少瑾却懂了。 姐姐出嫁,姐夫包了个大大的封红给她。 她现在手里有钱。 “你想吃什么?”周少瑾大包大揽地道,“厨房没有的。我差了人去买。” “我要吃烤肉。”程笳高兴极了,毫不客气地道,“就像关外人那样,拿了碳火考的肉。” 那还真得让人出去买了。 周少瑾吩咐下去。 樊祺跑了大半个城,午膳的时候她们吃到了烤肉。 程笳吃得不已悦乎。 程池望着缺少了周少瑾的餐桌有些意外,道:“今天少瑾在自己屋里用饭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郭老夫人笑着由碧玉扶到桌边坐下。道:“三房的笳丫头来了,说是要吃什么烤肉。少瑾派了人去买,这会儿只怕正吃得欢实呢!” “这种天气。吃什么烤肉啊!”程池不以为然地道,“小心上火!” “多半是笳丫头的主意。”郭老夫人笑道,“少瑾向来乖顺,有时候晚上想喝碗银耳莲子莲都不好意思麻烦灶上的婆子,怎么会吵着吃这种要到外面去买回来的东西。”又道,“她们年纪相当,两人也都没有多的兄弟姐妹,能玩到一块也不错。以后就是嫁了人,也有个来往的人。” 程池没有做声,在上房用了午膳就回去了。 程笳和周少瑾躲在床上说着心里话:“我也不知道我娘是怎么想的?像个炮竹似的,一点就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了!还是你好,你继母远在保定府,她管不着你。关老安人又那么喜欢你,因为诰从兄成亲要修缮宅子,怕有一时顾不到你,还特意把你托付给郭老夫人。郭老夫人对你也好,看在你的面子上,还赏了我一对金镯子……” 周少瑾却听得心不在焉。 程笳就这样跑了出来,她自然不能让泸大舅母担心。用午膳之前已派了人去跟泸大舅母说了一声。不知道泸大舅母下午会不会来接程笳。 如果程笳下午回了三房,她是去听鹂馆找集萤玩呢?还是在家里绣观世音像呢? 天气这样的好,听鹂馆又很荫凉,歪在集萤屋里的罗汉床上听集萤说说外面的事肯定比在家里绣观世音有意思。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有些蠢蠢欲动,打断了还在那里唠叨的程笳,道:“你娘肯定是为了你的婚事在苦恼,你就别和她计较这些了。她什么你温顺地听着就是了。你越是说话只怕她心里就越烦。” 程笳道:“你不知道,我不说话她也能挑出毛病来……” 周少瑾没等她说完又道:“那你就避开她好了。” 程笳坐了起来,道:“怎么避开她?除了里昏定省,她每天没事就跑来看我在干什么,好像敬表哥往家里送东西是我怂恿着他似的。” 反正是笔糊涂账! 周少瑾闭上了眼睛,含含糊糊地道:“我现在困得很,等会起来了再帮你想。” 程笳不依推了推她。 她佯装睡着了。 程笳叹了口气。只好重新躺了下来。 周少瑾还就真的睡着了。 只是迷糊间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周少瑾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程笳已道:“出了什么事?”像是一直没有睡着似的。 春晚满脸笑容地跑了进来,欢喜地道:“二小姐,笳小姐,许大爷回来了!” 程许?! 周少瑾惊得睡梦全无。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道:“许大爷到了哪里?已经进了府吗?” 春晚笑着点头,道:“何止是进了府,已经到了老夫人的上房。说是想给老夫人一个惊喜,所以拦着管事没让提前告诉老夫人和四老爷……现在正和老夫人在上房里说话呢!” 程笳趿了鞋就要春晚叫了小丫鬟进来给她梳头,道:“我去见见许从兄。” 周少瑾却眉头直蹙。问春晚:“池舅舅呢?” 春晚忙叫了小丫鬟进来服侍她们梳洗,道:“四老爷在听鹂馆,听说许大爷回来了,让怀山大爷过来传话,让他给老夫人问过安之后就去书房。应该是有话跟许大爷说吧!” 程泾不在,程池就是程许最亲近的男性长辈,他回来,除了要给程池请安,还要听程池训话。 但愿池舅舅把程许狠狠地教训一番!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着,对兴致勃勃地准备去上院看看程许的程笳道:“你自己一个人去上房吧!老夫人这么长的时候没有看见许表哥了,肯定有很多的话对他说,我就不去了。等到晚上老夫人给许表哥接风洗尘的时候再去拜见许表哥也不迟。” 到时候她找个借口不参加宴请就行了。 她相信池舅舅肯定有办法让她和程许碰不着面的。 听周少瑾这么说。程笳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冒失,沮丧地道:“算了!我也不去了。他上次去杭州府的时候曾经给我带了很多的梅子酒。” 周少瑾道:“你不会是为了看看许表哥给你带了什么东西吧?” 程笳嘿嘿地笑。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二表小姐,翠环过来了。” 周少瑾看了程笳一眼。 程笳无奈地叹气。让人领了翠环进来。 翠环给两人行了礼,道:“二表小姐,小姐,识大爷和许大爷都回来了。太太说让你快点回去,晚上二房的老祖宗在四季锦里开家宴,为识大爷和许大爷接风洗尘。” 程笳哀嚎一声:“最怕这种家宴了。大哥他们在外面听老祖宗训话。我们就在那里等着菜凉。” 周少瑾心中一惊。 不会到时候把她也给叫过去吧? 送走了程笳,周少瑾让春晚去听鹂馆一趟:“问问池舅舅在四季锦开家宴的事!” 春晚还没有来得及应喏。小檀跑了进来,道:“二表小姐。四老爷说,晚上四季锦那边要开家宴,老夫人年纪已高,就不过去了,让你留在家里陪着老夫人用膳,他和许大爷去四季锦。” “好啊!”周少瑾笑得眉眼都弯了。 她就知道,池舅舅不会把让她陷入为难的境地的。 郭老夫人却有些迟疑地对程池道:“这样好吗?要不就让少瑾和我们一起过去吧?” 程池冷笑,道:“那种宴请有意思吗?” 郭老夫人望着程池的目光陡然间就充满了斗志,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留下来。要是那位问起来,你就说跟他说,我不想参加家宴——什么借口也不要找,就这么说。” 程池笑了起来,脸上的冰雪消融,声音出奇的温和:“娘,你要相信儿子才是。” 郭老夫人欣慰地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百七十八章缘由 程许换了件暗红锦纹直裰,腰间系着同色绦带,然后在镜台前照了照,略一思索,换下了头顶的桃木簪换上了玉簪,这才笑着对欢喜道:“行了,我们去接四叔父。” 欢喜笑嘻嘻地应“是”,和程许往听鹂馆。 四叔父不拘言笑,他从小就有点怕这个四叔父。 他这样贸贸然地就跑了回来,一开始还担心四叔父会教训他,没想到四叔父把他叫到书房之后只是仔细地问了他的功课要,对他提前回来的事只字未提。 不知道四叔父是觉得这不重要呢?还是那些帮他隐瞒行踪的管事都会遭殃呢? 他有些拿不准。 不过,周少瑾留了下来,竟然被四房的叔祖母托付给了祖母教养,这对他来说,任何喝斥、责难他都认了。 如今周初瑾嫁了人,程家只有周少瑾这个一寄居的表小姐,以祖母的强势,听雨轩的家宴肯定会带她同去。 他到时候就可以见到她了。 然后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去藻园读书了。 不过,他没有想到四叔父会把他丢到藻园去,不是说藻园是四叔爷的禁地,家里的人一般都进不去吗? 难道四叔爷是个外冷内热的? 他还是希望自己能桂榜题名? 这是肯定了的! 长房到了他这一辈,子嗣有点弱。 四叔父为什么不成亲呢?难道像杏林胡同那些仆妇私底下议论,四叔父有断袖之癖?可就算是这样,四叔父也应该有个知己才是,怎么从来没有看见四叔父和谁特别的好。 或者四叔父在外面养了个人? 但祖母四叔父一直一个人。想必祖母和父亲都管不住四叔父。 不说别的,就凭这一点,程许就非常地佩服程池。 他胡思乱想着,踏进了听鹂馆的大门。 程池穿了件很朴素的靛蓝色细布直裰,腰间系了绦带。垂着荷包和印章,看上去沉稳内敛又低调矜贵。 程许顿时有些后悔。 应该像四叔父这样在腰间坠几件饰物才是。 他恭敬地上前行了礼,可直起身后就轻快地笑了起来,道:“四叔父,我能不能就在多稼阁读书?那地方已经收拾好了,再搬动多麻烦啊!再说了。我还要每天给祖母晨昏定省……” 他是长房的嫡长孙,未来程家的宗子,虽然心底有些畏惧程池,可也有不在乎的一面——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叔父,不在书房的时候还不许他开开玩玩的讨价还价一番啊!就算是有什么不对的。最多也就被斥责一顿罢了。四叔父难道还会为些许的小事惩罚自己不成? 程池面无表情地斜睨了他一眼,程许就知道这件事不行。 他不由哀嚎了一声。 程池已身姿笔直地往门外去。 程许急急地跟上,但还是不死,道:“四叔父,我保证这次过秋闱,你就让我住家里吧?我有两年没见着祖母了,很想她老人家,您就让我在她老人家身边尽尽孝吧!再说了。读书也要讲究劳逸结合啊,您总不能把我关在藻园,让我睁开眼睛是制艺。闭上眼睛也是制艺。这样闭门造车,又能考出什么好成绩来?父亲也说了,秋闱之前要多和同窗走动走动,要打听念年几位主考官的喜好,对症下药……” 程池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朝前走着。像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似的,直到程许喋喋不休地跑到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路,他这才脚步微顿。淡漠地道:“你说的话也有道理。不如这样,你依旧住在多稼阁,然后没事的时候出去和你的同窗走动走动,打听一下几位主考官的喜好,好对症下药。我正好有事要出趟门,大概过了中秋节回来。你看怎样?” 这就是撇手不管的意思了! 父亲曾经说过,几位主考官里虽然不知道谁是主考谁是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一位是四叔父的同年。 他倒不是没有信心考上,可若是想考解元,不对症下药还真是不行的! 四叔父不会是真的这么想吧? 要是四叔父真的因为自己不听管教撇手不管了,首先父亲那里就过不去……他和周少瑾的婚事就谈也不要谈了! 程许看着程池一脸肃穆,有些傻眼。 程池绕过程许继续朝前走着。 程许再也不敢说什么,乖乖地跟在程池的身后往听雨轩去,心里郁闷极了。 欢喜几个更是远远的缀着,大气也不敢吭。 出了长房,过了如意门,走在四季锦的长廊上,程许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前面就是听雨轩了,却没有看见祖母和周少瑾的影子! 他忙上前几步走到了程池的身边,低声道:“四叔父,怎么没看见祖母?” 程许不敢问周少瑾,怕程池问他怎么知道周少瑾搬到了寒碧山房里住。 程池轻描淡写地道:“你祖母不想参加二房老祖宗的宴请,所以不过来了。” 啊! 程许大急,摸着额头上的汗道:“为什么啊?大家都过来,祖母怎么不过来啊!” 程池站定,看着满脸焦虑的程许,想着周少瑾对他说的那些话,心思转了又转,正色地道:“别人家都是长房管着族谱,打理族务。可你曾祖父比二房的老祖宗年幼,就由二房的老祖宗管了族谱,打理族务。到了你祖父那一辈,二房的老祖宗觉得做官的俸禄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支撑家中的嚼用,而打理族务却可以动用两家的钱财,做官就可以不用贪墨受贿,不用受制于人,于途仕上能走得更远,就是想让你他自己的儿子程励管理庶务。谁知道程励的运气不好。出门做生意的时候被漕帮的人杀了。二房的老祖宗那时候版务缠身,既没有精力打理九如巷的庶务,又没有服众的人帮他打理,只好又把家中的庶务交到长房的手里来。当时你祖父去世,你父亲和你二叔父刚刚入仕。守制之后需要二房的老祖宗帮着起复,就说定以后由我打理家中的庶务。所以我虽中了进士,却不能入仕。你祖母恨他见利忘义,落井下石,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不待见他。 “你还要你祖母来参加二房老祖宗主持的家宴吗?” 程许表情呆滞地站在那里,嘴角翕合。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程池冷笑,朝听雨轩去。 该说的话他都说了,如果程嘉善还会上当,那九如巷的宗子到底由谁来坐,大哥和二哥的确得好好商量商量了。 ※ 程少瑾在给郭老夫人量身量。碧玉几个或拿着尺头站在一旁或拿着笔端坐在旁边。 “一二……二一……二五……你这里要收两寸才好。”她看着手中的软尺,“我觉得这样衣裳做好了会服贴些。”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了几声,道:“我年纪大了,喜欢穿宽松点的衣裳。” “所以我只准备收两寸啊!”周少瑾眨着大眼睛笑道,“秋天的衣裳不比夏天,秋天风起了,有了寒意,衣裳做得服贴些也暖和起。” 郭老夫人还有些犹豫。 周少瑾保证道:“你就放心好了!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到时候再给您改回来。” “你就哄我吧!”郭老夫人闻言失笑道,“我只听说衣服由大改小的,还没有听说谁会由小改大的。” 周少瑾不以为然的咯咯笑。眉宇间地流露出对自己制衣手艺的自信来。 郭老夫人就笑道:“那就收两寸好了。要是穿着不舒服,反正你还得给我做一件。” “是啊!”周少瑾笑眯眯地道。 坐在桌边负责记尺寸的珍珠忍俊不禁,道:“那我就少写两寸了!” “不用,不用。”周少瑾忙道,“我报得全都是净尺寸,你照着我的写就是了。我缝的时候看着收放的。” 郭老夫人笑道:“赶情你这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准备先斩后奏,准备按着自己觉得好的尺寸直接给我做秋裳啊!” 周少瑾的确是这么想的。 她不喜欢衣裳穿在身上宽宽大大的。 又不是没有布料。 布料放久了会烂的。花色放久了也会过时。 当然是穿着服贴更好。 周少瑾见郭老夫人虽然这么说,却并无愠色。知道是在和自己说笑,抿了嘴直笑。 屋里服侍的几个则忍不住哄笑起来。 周少瑾就拉着郭老夫人选料子:“……可以做件藤黄色内衣,外面穿件褐色的褙子,绣了暗红色宝相花,显得庄重又明亮。” 郭老夫人听了不住地点头,夸她颜色选得好。 碧玉忙将周少瑾说的几个颜色的布匹挑出来放在一旁。 周少瑾又给郭老夫人选了几匹漳绒和织锦。 郭老夫人都说好。 可当周少瑾看着放在一旁的白色淞江三棱细布时,却不由道:“实际上池舅舅那样穿最好的了——细布透气又保暖,不管是春夏秋冬穿都好,就是没有绸缎光滑。” 见周少瑾夸奖程池,郭老夫人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嘴里却道:“他呀,就是离经叛道,从小就和他两个哥哥不同,顽皮得不得了。我当时想,我要是没生这个小儿子多好啊!可现在,陪在我身边的却是这个小儿子。可见这孩子都是菩萨给的,这是我的后福。” 周少瑾默然。 如果郭老夫人知道池舅舅准备离开程家,那得有多伤心啊! 前世,如果池舅舅留在了程家,郭老夫人的寿元是不是会更长一点呢? ☆、第二百七十九章家宴 周少瑾觉得自己应该对郭老夫人更好一点。 程池和程许已到了听雨轩。 和团年饭的家宴一样,听雨轩被十二扇的沉香木屏风一分为二,里面坐着女眷,外面则坐着男子。 他们去的不早也不晚。 “言”字旁的晚辈都已经到了,程识还带着自己五岁的长子耕哥儿,程识几个没有成亲的叔父正在那里逗着耕哥儿玩。“水”字辈的则到了二房的程沂、三房的程泸、四房的程沔和五房的程汶。 程池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撇了撇。 这位老祖宗每次出场都一样,非要等人到齐了才姗姗来迟。不知道是因为他时间掌握的准呢?还是专门派了人通风报信,好踏着点来,以显示自己在这个家里的特殊地位? 程池上前和几位从兄见礼。 程沂、程泸微微颔首,都坐着没有动,程沔虽然也没有动,却笑和程池打了个招呼“池从弟来了”,只有程汶急巴巴地走过来,抱怨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就差你一个人了!到我这边来坐,我这边的椅子还空着!”然后又和程许寒暄,“嘉善,你比走的时候清减了很多,是不是读书读得太辛苦了。你要注意身体才是。” 程沂和程泸眼底都闪过一丝不齿,程沔却笑容宽和。 程许上前给几位叔父行了礼,程识则带着从弟们过来给程池行礼。 程池的目光落在了灰头土脸地跟在几位从兄身后的程诣身上。 他走路微微有些瘸。 好像伤势还没有好的样子。 程池满意地把目光从他的身上挪开。 感受到程池目光的程诣却肩膀缩了缩,更显得不起眼了。 程识把耕哥儿抱到了程池面前,温声笑着对长子道:“这是你池叔祖,快给池叔祖问安!” 耕哥儿像着大人的样子给程池作揖。奶声奶气地喊着“池叔祖”,道:“孙儿给您问安了!” 程池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朝着耕哥儿招了招手。 耕哥儿也不怕生,笑嘻嘻地跑了过去。 程池摸了摸他的头,想了想。吩咐怀山:“把我前些日子去京城买的那块马上封候的玉牌等会送去留听阁。” 怀山恭敬地应“是”。 程证就轻轻地拍了拍耕哥儿的肩膀,笑道:“你池叔祖赏了你东西,你还不快向池叔祖道谢。” 耕哥儿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奶声奶气地向程池道谢。 程池就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似的,心里觉得很喜欢,想着要不要再赏耕哥儿几件东西。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过了二房的程沂和三房的程泸。 程沂的表情有些得意,程泸的眼神却带着几分不喜。 程池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书读得少,眼光就会受限制。 “言”字辈里,只程识成了亲,还生了两个儿子。程识把长子带到前厅来。颇有几分显摆他后继有人的意思。 可后继有人,指得不仅仅是血脉的传承,还有家业、家声的传承。 二房的两个孩子年纪都小,现在说这些太早了些。 两位从兄的心胸也都狭隘了些。 难怪他们要算计程嘉善和少瑾了。 若照此下去,十年之后程家就算是不被抄家灭族,想站在江南望族的行列里,只怕也会有些勉强了。 这样一想,准备多赏几件东西给耕哥儿的心思也就淡了下去。 程沂就问起程许的功课来:“《四书注释》都读了几遍?每天做几篇制艺?前些日子文德阁和德一书局合出了本《制艺合刊》。我翻了翻,有几篇制艺写得还不错,你也应该买本回来才是。” 程许恭谨地道:“之前进京都的时候是跟着二叔祖读书。按照二叔祖的意思,《四书注释》我已经背了三遍了。制艺两天一篇。《制艺合刊》据说是致仕的内阁大臣、首辅申敏之申大人刊发的,二叔祖托人买了要回来,说是要仔细看看,我还没有翻过,回来的时候太匆忙了。也忘了向二叔祖讨要,听沂叔父这么一说。我明天就叫人去书局买一本回来。” 程识和程证都支着耳朵在听。 在京都的时候,程识虽然和程许一样住在杏林胡同。可程许却因为袁夫人的缘故,不是去袁家位于二条胡同的宅子里拜访,就是被住在离杏林胡同不远的双榆胡同的程劭叫去询问功课,他和程许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在金陵的时候还要少。 程许的进度如何,他很想知道。 程证的心情则是很复杂的。 他知道,如果没有长房和二房的点头,他就算是书读得再好也不可能出仕,除非他的天赋逆天,长房和二房挡都挡不住。可从现在看来,他也只是比寻常人聪明一些罢了。 看到程许有那么多的资源,他心里可以说是羡慕、忌妒兼而有之。 如果程许这一科中了举了,他可能就是程家最年轻的举人了。 不对,长房的二老太爷程劭十八岁就中了举,最后被点了探花,难道程许以后也有这样的才能? 不对。 程证又想。 二房的沂伯父也是十八岁中的举,可他却屡试屡败,最后只好做了程氏族学的山长。 可见什么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程许说不定有程劭的命却只有程沂运呢? 程证想着,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些。 程沂之前也隐隐听说那本被江南士子极为推崇的《制艺合刊》是申敏之刊行的,只是没有得到证实,如今听程许这么一说,神色不由地凝重了几分。道:“这消息可靠吗?” 程家几房的微妙关系程许很小就感觉到了,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在几位叔父面前不能知而不言,言而不尽,何况刚才程池还跟他讲了一席话,他就更不会说了。 “我也不知道!”他歉意地笑道。“当时我一心一意赶着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和二叔祖说这件事。” 据说这次主持春闱的考官就有位是申敏之的学生,不是那种主持科考的学生,而是跟着申敏之读书,被认为门人的学生。 程许要参加今年的乡试,而他的儿子程识已经是举人了。要参加明年的春闱。 如果这本书是申敏之刊行的,那很有可能申敏之的学生喜欢的风格就在这其中。 程沂想想就觉得非常的窝火。 这就是长房现在和二房的区别! 除了老祖宗,他们没有办法去甄别一篇文章的真假,可长房除了程泾还有程劭,甚至还有程渭和程池。 他们费很大劲弄来的东西。对长房来说却不过是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程沂就琢磨着要不要向程池讨两句话。 谁知道还没有等他开口,程泸已道:“嘉善,你快写封信去给你二叔祖,我有个知己,明年也要参加春闱。”又道,“嘉善,劭叔父是当年的探花郎。他老人家平时都让你做了些什么制艺,你给我看看。我今年也想下场试试。” 程许求之不得。 这位泸叔父虽然是个读死书,死读书的人。可人却不错,有着读书人的傲气和耿直,喜欢的不喜欢的,好的不好的,都会直接表达出来,虽然有时候听着让人不舒服。却不像跟沂叔父说话那样费劲,稍不留神就被绕了进去。 “我回去之后就把二叔祖让我做的制艺题目给您誊一份……” 两人顿时说得火热。 程识默默地低下了头。 他真心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程汶最不喜欢听的就是这些。 要不是程沂是兄长。又素来清高,喜欢讲究什么上下尊卑。又畏惧二房的老祖宗程叙,他早就开口说话了。 现在换了程泸在问程许,他哪里还忍得住,笑嘻嘻地就凑到了程池的面前,低声道:“池从弟,哥哥有件事想求你……” 程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盅来喝口茶,这才道:“若是为了外面的那个女人,您还是别开口的好。我娘平时一个人在家,可经不起汶大嫂嫂一番闹腾。” 程汶的脸立刻胀得通红,忙道:“那泼妇没有教养,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大嫂那里,我正准备亲自过去赔个不是。” 程池没有作声。 程汶干笑了两声,涎着脸道:“池从弟,我听人说,你和十三行的人很好,这次十三行组了船队下海,你也入了一股。池从弟,我这边的情景你也是知道的。那婆娘不仅喜欢撒泼,还是个败家的,眼看着你诺侄儿就要订亲了,家里却捉襟见肘,我不想着法子弄点钱,等新媳妇进了门,哪里还会拿正眼看我,这脸可就丢到亲家那里去了。这个忙你无论如何也帮帮我!算是哥哥我求你了!”话说到最后,已有声泪俱下的味道了。 程池笑道:“汶从兄,十三行的入股,是从公中走的。与我自己没有关系。到时候你也可以分一份,你又何必私下入股呢!” 程汶的脸红得发紫,半晌才道:“我,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池从弟,要不你帮我想想办法?我这边还短几千两银子呢!诺哥儿再过几天就要和吴知府的大小姐订亲了!” 程池想了想,道:“要不,你向外面的那个挪一挪。我是听谁说的,好像是你给了外面那个三间铺子,四千两银子。左荷包换到右荷包里,总归是你的钱财。” ☆、第二百八十章开始 程汶急了,拉着程池就要去外面说话。 有小厮跑了进来,高声禀道:“老祖宗过来了!” 屋里的各种声音戛然而止,众人窸窸窣窣地站了起来。 程叙由几个小厮簇拥着,面带笑容,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 “老祖宗!”耕哥儿不知怎地就挣开了程识的手,迈着小腿“噔噔噔”地朝程叙跑了过去。 他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听雨轩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程叙不以为忤,高兴地抱起了耕哥儿,柔声道:“太祖父昨天给耕哥儿布置的功课耕哥儿做完了没有?” 耕哥儿不住地点头,奶声奶气地道:“‘择其善得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说的是‘亲爱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甫刑》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指的是能够亲爱自己父母的人,就不会厌恶别人的父母,能够尊敬自己父母的人,也不会怠慢别人的父母。以亲爱恭敬的心情尽心尽力地侍奉双亲,而将德行教化施之於黎民百姓,使天下百姓遵从效法,这就是天子的孝道!《尚书?甫刑》里说:‘天子一人有善行;万方民众都仰赖他。” 他说完,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程叙:“老祖宗,我说的对吗?” 这是《孝经》里的一段。 程池听着眼底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每次都这样旁敲侧击地提醒他要孝顺父母,也不知道程叙累不累? 程泸若有所思。 他虽不管家里的事,可二房这几年越来越忌惮长房他却感觉到了。 老祖宗让耕哥儿背这段《孝经》到底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呢? 他瞥了程池一眼。 程池洒脱地站在一旁,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程泸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亏得程子川忍得住。要是换成了他,早就跳出来和程叙理论了!又不是没有功名,又不是不会挣钱,凭什么受程叙的股鸟气?每次见面都阴阳怪气地说些让人听了觉得不舒服的话。 子川的性子可真是好! 程叙的脸上却笑开了花。 “对,对。对。”他连声赞道,“我们家耕哥儿真聪明。” 耕哥儿就扬着小脸对着自己的父亲程识得意的笑。 程识眼底有着不容错识的欢喜,却板着脸道:“不要翘尾巴——老祖宗是看你年纪小,所以才特别夸奖你的,这屋里比你会读书的多着呢!还不快谢谢老祖宗。” 耕哥儿就朝程叙道谢。 程叙微微颔首,把耕哥儿交给了跟过来的程识。 程汶见气氛很好。程叙兴致也很高,殷勤地上前摸了摸耕哥儿的头,谄媚地笑道:“难怪别人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老祖宗可真喜欢你啊!还亲自告诉你读《孝经》。百事孝为先!你以后可得好好教训老祖宗才是!” 程识闻言像被扇了一耳光似的,恨不得上前去捂了程汶的嘴。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想夸奖耕哥儿。说什么不好,偏偏拿什么“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做比喻。他程汶是乡间不识字的老妪吗? 还拿让耕哥儿读了《孝经》之后要好好教训老祖宗。 要不是知道程汶是个不学无术的直肠子,他差点就以为程汶是在暗讽耕哥儿对老祖宗不教训,所以老祖宗要亲自告诉耕哥儿读《孝经》……若是这名声传了出去,耕哥儿以后还能在士林立足吗?不,还能在世间立足吗?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不怪程汶怎么往老祖宗跟前凑老祖宗都看不上他。 程叙如同没有听见似的。面色和煦地对几个侄孙和晚辈道:“都坐下来说话吧!” 众人恭敬地应诺,纷纷落座。 程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很是委屈。 他又做错什么了? 难道表扬耕哥儿也有错不成? 他不就是在外面养了个外室。把家里的糟糠收拾了一顿吗?老祖宗也不至于一直这么摆脸色给他看吧? 这气量也太小了点! 程汶不由得讪讪然,喃喃喊了声“老祖宗”,那声音,像个哀怨的内宅妇人似的。 屋子里就有人“扑哧”一声笑。 大家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就看见了程池嘴角边还没有来得及隐去的笑意。 程叙不由皱眉。 程池刚接手家中庶务的时候还会和他各执己见,可渐渐地。程池在他面前就像戴了个面具似的,永远微笑的应“好”。可若是两人意见相同还好。若是两人的意见相左,程池就会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刚刚还笑着应“好”,转身该干什么就该什么…… 为这件事,他已经明里暗里告诫过程池好几次了。 但程池羽翼渐丰,特别是程泾,他没有想到袁维昌不支持程泾,程泾也能想办法入阁,如今他对长房和程池都已没有了强有力的制约手段,言语上逞强,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可程池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挑战过自己的权威,居然在族人面前哧笑他。 这种风气不可长。 不然九如巷还有谁会把他放在眼里,把二房放在眼里! “子川,”程叙定定地注视着程池,道,“你觉得你汶从兄很可笑吗?” 出言就把这件事引到了程汶身上去了。 程汶吓得一哆嗦,刚想说“不要紧”,程池已笑着道:“老祖宗言重了!我们是看着老祖宗和汶从兄这个样子,突然想到了先父。”他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有些怅然起来。“说起来我爹已经去世二十年了,如今他老人家活着,也到了‘随心所欲不逾规’的年纪了……”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 程勋死的时候已位列小九卿。 如果程勋还活着,肯定会拜相入阁。 那长房就有两个内阁大学士了。 九如巷哪还有程叙指手画脚的份。 程叙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要比平时更沉得住气,可程池的这话就像戳进了他的心窝子里。让他忍不住脸色微变。 屋里的空气顿时有些凝滞。 程泸生怕程池和程叙谈崩了。 到时候可就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他忙道:“池从弟不说,我倒忘了勋伯父已经去世二十年了。再过些日子就是七月半了,我看不如给勋伯父好好地做场法事好了。” “我正有此意。”程池道,“清明节去给父亲上坟的时候母亲还给我说起这件事。我想着家里还有长辈,心里还有些犹豫。刚才听到耕哥儿背《孝经》说起甫刑,想到我这也算是怠慢的父亲。正想哪天有空和老祖宗商量这件事。结果被汶从兄这么一闹腾,倒把这件事忘了。”他话说到最后,笑了起来。 程沂几个却笑不起来。 他们都是读书人。 最擅长引经据曲。 甫刑,是周穆王时有关刑罚的文告,由吕侯请命而颁。后来因为吕侯的后代改封为甫侯,故称甫刑。其中东汉时因有人父母受辱忿激杀人触犯了甫刑,状告到皇帝那里,皇帝却以“百事孝为先”降宥。这条律法一直延用至今。 程池可不是程汶。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提起甫刑,还说自己怠慢了父亲。 程叙的眼睛不由地眯了眯,射出刀剑般的寒光。 程池这是什么意思? 觉得程勋之死与自己有关?要为父亲报复了? 还是觉得长房现在得势了,暗示众人他老了,不必把自己放在眼里了。想趁机发难? 程叙在心里暗暗冷笑,脸上却波澜不兴,淡淡地道:“虽说是给有仪和嘉善接风洗尘。可也有请大家聚一聚,说话话的意思。子川这个提议好。程家的祖坟有些年头没有修缮了,正如泸侄孙说的,再过些日子就是七月半了,我们到时候都要去祭祖,不如趁着这些日子没什么事。子川,你安排人把祖坟好好地修缮一番。也算是我们以祖宗们的孝敬。” 要修坟,那就把程家历代祖宗的坟都一起修缮。想单独给程勋修坟,门都没有。 程叙胸口像被块大石头压着。 程池笑了笑,不置可否。 程叙的心怦怦地乱跳了两下。 程沂看着不对,笑着几步上前,站在了程叙和程池之间,道:“今天是给有仪和嘉善接风,特别是嘉善,八月就要参加乡试了,我们还都指望着他能中个解元呢!嘉善可是我们程家出的第一个案首啊!所以我觉得修祖坟的事不用那么急,现在先顾着嘉善的乡试再说。等嘉善桂榜题名,修祖坟,祭祖先,那才是真正的孝顺!沔从弟,你说是不是。” 程沔真是躲也躲不过,只得笑道:“沂从兄是知道我的,向来没什么主意。几位兄弟怎么商量的,我就怎么做好了。不管是出钱还是出力,我随叫随到。” 程沂呵呵地笑了几声,请大家入席:“人都到齐了,有什么事吃了饭再商量。” 程汶想想刚才的情景就吓得满身冷汗,闻言忙道:“是啊,是啊!我们吃了饭再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程沔笑道:“还是汶从弟心宽!” “所以体最胖!”程汶笑着自嘲,招呼程识等几个小辈入席。 程诰暗暗地捏了捏拳头。 池四叔和老祖宗斗嘴,关他们四房什么事?程沂却把父亲扯下水,说来说去,不过是看着四房没人罢了! 他一定要考中进士,一定要位列九卿,让九如巷的人看看,他们四房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第二百八十一章退席 因有了这个前凑,之后的家宴的气氛就显得有些沉闷。 大家遵守着“吃不言寝不语”习惯,低头吃东西。 几个小辈都有些如坐针毡,程许索性站了起来,要去官房。 程叙的脸色有些难看。 程池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喊了怀山进来,吩咐他:“你陪着大爷去趟官房,听雨轩这边的官房有些荫暗,小心地上的苔藓。” 程许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程池没有说话。 怀山低眉顺目地在一旁候着,一副你怎么说都没有用,四爷让我跟着你我就得跟你的样子。 程许气结,狠狠地瞪了怀山一眼。 程汶看了好笑,道:“嘉善,你又不是小孩子,你四叔也是为了你好。快去快回。今天最后一道菜是一品锅,你从前不是最喜欢吃这道菜的吗?小心回来晚了大家把汤都喝完了。”然后对程池道:“池从弟,我们家诺哥儿过几天就要订亲了,到时候家里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安排?若是没有其他安排,我想让灶上的两位师傅去给我整两桌酒席。我们诺哥儿订亲,一位媒人是梅府的刘大老爷,他如今已是良国公世子爷的岳父了,另一位是林教谕,都和我们家有旧,在金陵城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可不能怠慢了两位媒人。” 按礼,订亲的那天要请媒人、全福人到家里吃饭。 程池笑道:“你直管定下日子就是。不管家里有什么安排,先紧着诺哥儿的订亲宴。” 程汶一听,喜出望外,谢了又谢。 程泸看着程汶的样子却直皱眉。忍不住道:“那刘大老爷是汶从弟请的媒人吧?” 刘大老爷因儿媳妇孙家三小姐的事在金陵已是名声狼藉。 程汶和刘大老爷“脾气”相投,称得是好友。虽然觉得这件事刘大老爷做得太张扬了,但想到刘家大小姐与朱鹏举订了亲,好歹也算得上金陵城数一数二的名流了,对程泸的话不以为忤。反而与有荣焉地道:“我们一向往来密切,这次诺哥儿成亲,自然是要请他做媒人的。他也很高兴!” 程泸嘴角微翕,正要说话,他的儿子程证突然站了起来,道:“爹。我也要去官房。” 他真把他这个老子没有办法了! 别人都不说话,他偏要站出来。 要丢脸也是整个九如巷丢脸,长房、二房都不说话,他们三房出什么头啊? 程证朝着一旁服侍的自家小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盯好父亲。不要让他闯出什么祸来,拉着一直站在那里的程许就出了听雨轩。 程许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挣扎,一出听雨轩就甩开程证的胳膊,道:“你拉我出来干什么?我可不想让人总是当成五、六岁的孩子,上个官房都要人在一旁服侍着。”说完,他不满地看着紧跟着他出了听雨轩的怀山。 怀山依旧低眉顺目,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似的,沉默地像座雕塑。 程证就笑道:“行了。行了!你既然不想让别人总把你当成五、六岁的孩子,那你就别做出这种只有五、六岁孩子才做得出来的事啊?你这样和池从叔僵在那里,就是大人所为了?” 程许听着目光微闪。低声对程证道:“我实际上不想去官房,我只是受不了听雨轩的气氛,所以出来走走。有人跟着,麻烦死了!” 程证没有想到程许会陡然间和自己说起心里话来。 他想了想,笑道:“我也不是要去官房。你刚才也看见了,我爹是个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我要是不拿了这个借口,指不定我爹又要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话来。” 程许也看出来了。 他佯装出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们在外面坐回再进去好了!” 程证颔首:“行啊!我没异议。” 俩人就找了个僻静石墩坐下。 程证问起程许秋闱的事:“那个《制艺合刊》真的是申敏之申大人刊行的吗?” “怎么可能?”程许颇有些没心没肺地道。“如果那《制艺合刊》真是申大人刊行的,二叔祖怎么会拿到《制艺合刊》后却一声不吭?这分明是那些书局为了卖得好放出来的假消息。还请证从兄委婉地提醒泸叔父一声,免得上当。” 程证深深地看了程许一眼。 族学里的人都说程许清高傲气,不屑玩那些阴谋诡计,现在看来却未必是对的。 至少刚才他就什么也没有说,误导了二房程沂。又找了自己把这件事给传出去,给程沂一耳光,为自己立威,就很有手段。 程许是不以为意的。 既然长房和二房有不可能和解的矛盾,那他还顾忌二房的情面干什么? 他打得就是二房的脸! 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程许笑道:“这次我是真的要上官房了。” 真的假的有什么关系? 这世上的事不都是真真假假的吗? 程证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许从弟请自便!” 程许却悄悄地指了指站不远处的怀山,低声道:“不知道证从兄能不能帮我把他引开,这样被他看着真是不自在。” 程证可不想帮程许背这个黑锅,他笑道:“怎么引开?” 程许和他一阵耳语。 程证微笑着点头。 两往官房去。 怀山不远不近地跟着,在官房外的竹林旁站定,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地进了官房。 不一会,官房里响起了程证的声音:“我原本也准参加今天秋闱的,但心里没有底,族学里的章先生也觉得我应该多读两年书了再下场。还是许从弟好,会读书。又有泾大伯父和二叔祖指点,这次秋闱定能桂榜题名,到时候你可要把秋闱的文章给我看看……” 一切都很正常的样子。 怀山双目微阖。 官房的后面,程许望着寂静的竹林,不由露出个得意的微笑。 祖母既然心情不畅。他这个做孙子的就应该去瞧瞧才是。 这种勾心斗角的安宴,不参加也罢! 想必四叔父知道了,也不会怪他的。 他一溜烟地出了竹林,拐了个弯,上了四季锦。 眼看着出了如意门就进入了内院,有人突然闲庭信步般地出现在了如意门。 “许大爷。您这是要去哪里?听雨轩的家宴还没有结束呢?这样太失礼了!” 程许不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竟然是怀山。 他怎么这么快就发现自己不见了? 在官房的程证怎么样了? 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程许冷笑道:“怀山,你说到底也只是四叔父身边的一个随从,我去哪里,你还管不着?” 怀山没有说话,眨眼间就靠近了程许。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腰带,他立刻被股无形的劲托着往前,很快地出了四季锦。 程许睁大了眼睛。 他知道四叔父身边的几个人身手都十分的了得,特别是秦子安兄弟,大苏的拳脚功夫就是跟秦子平学的。 而这个怀山看上去却比孔武有力的秦子安更厉害。 他想大声呵斥怀山。 却张不开口。 想停下来不走。 却迈不开腿。 程许不禁在心里把怀山骂了个狗血淋头。 反正怀山也听不见,依旧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一直把程许“推”到了听雨轩的门口,让听雨轩的人注意到了程许。他这里放开程许,默默地退到了小厮随从站的墙角。 程许整了整衣襟,抬头就看见了窘然地对着他微笑的程证。 他都吃了这个亏。想必程证也不好过。 程许安抚般地朝着程证笑了笑,扭头朝程池望去。 程池神色平静而安祥,既然没有和身边多嘴的程汶说话,也没有搭理和他说话的程泸,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吃饭,好像这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眼里心里只有吃饭似的。 莫名的,程许猝然间觉得有些气馁。 四叔父。永远这么气定神闲! 只要四叔父有心,恐怕他不管做了什么都逃不过四叔父手掌心! 就像小的时候。他每次逃学都是四叔父把他找到的一样。 可四叔父怎么知道他要去找少瑾呢? 难道他也和母亲一样,觉得娶个闵家的姑娘对程家的前程更重要? 但如果一个人把自己的前程寄希望于别的家族、一个女人身上,他还有前程可言吗? 程许非常的苦恼。 回到座位上坐下之后,程证凑了过来,歉意地悄声对他道:“我照着你说的一直在那里自言自语了半天,算着你应该走远了才出来的。那时候怀山已经不在了。我隐隐觉得他可能去找你去了,在周围找了你们一圈也没有找到,又怕厅里的长辈们怀疑,就先回来了。” 程许相信。 四叔父再怎么教训他,当着其他几房的人也会给他留面子的。 他毕竟是长房的长子嫡孙,未来的宗子。 “多谢证从兄。”他真诚地向程证道谢,“怀山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他说起两人分开之后听情景,和程许窃窃私语起来。 程诺看着羡慕极了。 许从兄不顾什么时候出现,出现在哪里,大家都那么的喜欢他,总有人拉着他说话,巴结奉承他。 如果哪天他也能像许从兄那样就好了。 他想着,用手肘拐了拐坐在他身边的程诣,悄声道:“你的婚事有眉目了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多数人通常在订亲之前才知道自己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程家却对子女的婚事颇为宽松,通常都会提前告诉他们会嫁娶谁。对待姑娘们就开明了,定亲之前会让姑娘们自己相看。 ☆、第二百八十二章情绪 程诣还是十七、八岁脸薄的年纪,被程诺这样大咧咧地问起,顿时脸色绯红,道:“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管我的事干什么?” 程诺嘿嘿地笑,眉宇间流露出些许的志得意满。 他一开始是对这门亲事是不满意的。 吴宝璋有点喜欢奉高踩低,在他们的圈子里名声并不是特别的好。可母亲也说了,谁不奉高踩低的?就像他们五房,还有四房,不也要捧着长房和二房过日子吗?不过是有的人做得漂亮,有的人心眼直,被人瞧了出来罢了。而且他若是能成为吴知府的乘龙快婿,有了吴家撑腰,外面的女人和他生的孩子就算是再厉害,分产的时候一样没有他们的份,从兄弟之间,也要高看他一眼。 别人他不知道,程举就十分的羡慕他。 还让他帮着留意,看能不能帮程举在衙门里找个差事。 所以程诺现在觉得,娶了吴家的大小姐也不错,何况吴家大小姐他是见过的,模样儿长得好,又能说会道,擅于交际,带出去也不丢人。 程诣却是有些心虚。 母亲把她叫到身边好好地说数了一番,最后道:“要不是你这么不听话,我早就帮你向你姑父求娶少瑾了!” 他当时好尴尬,忙道:“你没有跟姑父说吧?” 母亲非常的生气,横眉怒目地道:“你是什么意思?难道少瑾配你还辱没了你不成?” “不是,不是。”他连连摆手,“我,我一直把她当妹妹……” 母亲怒道:“他又不是你的亲妹妹!” 他只有干笑。 要是他能够选。他宁愿娶集莹为妻。 他看着就心旌摇拽。 少瑾,他从小看着她长大……她长大后,又把他当弟弟训……实在是不能想像两人成为夫妻的样子。 何况他刚刚才被集萤打了一顿,少瑾肯定对他很失望,又怎么会嫁给他了? 程诣心情复杂。说不出来是懊恼还是后悔。 而在寒碧山房的上房,没等听雨轩那边散席,郭老夫人已经得了消息。 老人家沉默良久,以正在外间兴高采烈地挑选衣料的周少瑾道:“少瑾,我的秋裳,你帮着拿主意就行了。我有点累。回房歇会。” 周少瑾等立刻感受到了郭老夫人的异样,虽然俱是笑着应“是”,可等郭老夫人进内室就凑到了一起。 “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刚才还好好的!肯定是吕嬷嬷跟老夫人说了些什么?” “不会是听雨轩那边出了什么事吧?我们老夫人这次没有参加家宴,不会是惹怒了二房的老祖宗了吧?” “呸!惹怒了又怎么样?有四老爷在,二房的老祖宗还敢呵斥我们老夫人不成?” “我没这意思……我只是觉得不太好……” 周少瑾静静地听着碧玉等人小声的议论着。轻手轻脚地将内室的帘子撩了道缝。 郭老夫人闭着眼睛靠在床头,眉头紧锁,搭着床宝蓝色仙鹤纹的锦被,飞快地拨着手上的十八子檀香木佛珠。 周少瑾朝着春晚招手,吩咐她去厨房端碗莲子红豆羹——寒碧山房的小厨房时常备着各种甜点。 春晚飞奔而去,很快就用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端了碗莲子红豆羹来。 周少瑾接过托盘,在门口轻轻地喊了声“老夫人”。 屋里的珍珠等人在春晚进来的时候已经注意到她的举动,等到她出声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地望着周少瑾,生怕有个响动打扰到了周少瑾似的。 内室没有声响。 周少瑾又轻轻地喊了一声。 依旧没有声响。 她很失望地转过身来,朝着珍珠等人摇了摇头。 珍珠等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周少瑾眼神一黯。转身正要把托盘给春晚,内室却传来郭老夫人威严又不失慈详的声音:“是少瑾吧?进来吗?” 她顿时精神一振,一面朝着珍珠等人使了个眼色,一面轻柔地道“是”,笑道:“那我进来了!” 珍珠几个都欢喜起来,朝站周少瑾使眼神。示意她要好好地劝劝郭老夫人。 周少瑾笑着颔首,端着甜羹进了内室。 郭老夫人已放下手中的佛珠。眉宇间一片平静,笑着问她:“你端的什么?我们刚用了午膳。我什么也吃不下。” “是莲子红豆羹。”周少瑾甜甜地笑着,坐到了床头的锦杌上,“只让他们盛了半碗。我有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吃点的甜食,心情很快就好了。” 郭老夫人很是意外,想了想,端起甜羹来喝了几口。 周少瑾松了口气,笑道:“你要不要躺下来养养神。我帮您捶捶腿吧?要不按按肩膀也可以。这样可以很快地入眠。” “不用了!”郭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道,“这些事让珍珠她们做就行了。” 可珍珠她们没有她的胆子大。 又怕受牵连。 做起事来不免有些畏缩。 “我知道珍珠她们肯定比我的手巧,”周少瑾笑故意歪曲着郭老夫人的意思,道,“我就是想陪陪你。” 陪陪她! 郭老夫人一愣。 有多少年汉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了? 她心中一暖,不禁徐徐地点了点头。 周少瑾大喜,放了碗,服侍郭老夫人歇下,不轻不重地帮郭老夫人捏着腿。 不一会,郭老夫人真的就睡着了。 周少瑾很欣慰。 刚发现花园事件的时候,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樊刘氏就是这样帮她按摩,她才勉强能睡上一、两个时辰。 她帮郭老夫人掖了掖被脚。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 可一转身,却看见了程池。 他身材挺拔地站在内室的门口,一只手还撩着帘子,目光直直地望着室内,表情却很是茫然。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这样的池舅舅。还是她第一次看见。 她不由悄声地喊着“池舅舅”。 程池回过神来,立刻恢复了沉稳内敛地笑着朝她点了点头,顺手撩高了帘子。 周少瑾红着脸说着“谢谢”,出了内室。 外面只有珍珠一个服侍的,其他的人都不见踪影。 “坐!”程池指了指窗前的罗汉床。 周少瑾轻声道谢,坐了下来。 程池略一犹豫。坐到了她的对面。 珍珠上了茶点,退了下去。 程池这才道:“我听珍珠她们说,你在安慰我娘……多谢你了。” “不用,不用。”周少瑾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赧然地道。“我,我什么也没有干!” 程池柔声道:“大哥、二哥他们都不能家,我娘多半的时候都是一个人,你就能陪着她坐一会,也是好的。” 周少瑾愧不敢当。 思忖了一会,斟酌道:“池舅舅,听雨轩是不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程池直觉地敷衍着,可当周少瑾那墨白分明眼眸闯入他的视线中。他不由心神恍惚地想,原来耕哥儿的眼睛长得像少瑾,又陡然觉得这样有点不好。语气顿了顿,摘些要紧的把听雨轩的事告诉了周少瑾,至于程许的心情,他觉得周少瑾可能不想知道,就没有说。他让人盯着程许的事就更不会告诉周少瑾了。 周少瑾气得面红耳赤,道:“二房的老祖宗怎么能这样?做子女的。自然要孝敬父母和长辈,他这压着你。也难怪你……”她很想说难怪他想开程家,可又怕隔壁有耳被人听了去。急急地把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不喜欢呆在家里了!”她说,远黛般的眉毛细细蹙了一起,忧心忡忡地道,“池舅舅,难道就没有办法对付二房的老祖宗吗?” 程池失笑,道:“你想怎么对付二房的老祖宗?” 周少瑾讪然,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二房的老祖宗以后再也不插手你的事……二房的老祖宗到底要干什么?二房从前是显赫,现在却日薄西山,二房的老祖宗糊涂了,可二房不是还有沂大舅舅和识表哥吗?能不能从他们那里下手……” 她这样满腹心事的样子可真有趣! 就像个为赋新词强说愁小姑娘。 程池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待手伸出去,这才发现两人之间还隔着个茶几,他只好悻悻然地顺势把放在周少瑾手边的点心朝着周少瑾推了推,道:“别管他们了。这次我顶撞了二房的老祖宗,他肯定会找机会给我使绊子的,别的我不怕,就怕他把手伸到寒碧山房来。你这些日子最好哪里也别去,呆在我母亲身边。若是我母亲要去哪里,也要帮着劝劝。等到九月份就好了。” 一力降十慧。 程嘉善就算计谋如海,少瑾不出门,他就没有办法见到少瑾。 周少瑾连声保证:“我听池舅舅的,哪里也不去。” “乖!”程池满意地微笑,问起周少瑾的起居来,“用过晚膳没有?都吃了些什么?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屋里堆了很多布料,这是要做衣服吗?给谁做?嘉兴、湖州、淞江的贡品都应该出来了,我过几天让他们各送几匹过来……” 周少瑾一一应答。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有一句的说着家常话。 周少瑾觉得心里特别的踏实、安宁,还有隐隐的欢喜。 程池坐着不想动。 在听雨轩的时候看见程叙在哪里装模作样,他差点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因为知道母亲肯定也关注着听雨轩的动静,他打发了程许之后立刻赶到了寒碧山房。 母亲安详睡相,周少瑾恬静的神色,还有轻手轻脚的模样,都让他原本烦躁的心绪瞬间就沉静下来。 ☆、第二百八十三章下雨 程池没有想到温柔顺从的周少瑾除了善良可人之外还有这样懂事体贴的一面。 这么多年以来,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明枪暗箭,却从来没有畏惧过任何人、任何事。如果说他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那就是表面看上去坚韧刚强内心却孤独寂寞的母亲了。 他一句话也没有交待,她甚至不知道听雨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仅凭着母亲情绪上的变化,她就能去安慰母亲,陪伴母亲…… 母亲一手带大的程筝应该能做到。 可她并不是机智过人、狡黠聪慧的程筝。 她是温驯顺从甚至有点傻气的周少瑾。 程池心里乱糟糟的。 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是出于对母亲的孝敬?还是对他那莫名其妙的了解?知道他最担心的是母亲,所以在他去参加那场如鸿门宴般的家宴后,她就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全放在母亲了身上…… 程池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絮絮叨叨地和周少瑾说起家常来。 周少瑾却答得兴高采烈。 好像午膳用的那茶香鸡要比特别好吃似的,给母亲做衣裳特别有趣似的,今年的贡品流行什么图案需要好好讨论一番似的……他不管说了什么,在她听来,都非常的有趣。 是因为她长这么大只去过一趟普陀山的缘故吗? 过几天他要去趟济南府,要不要把她也带上……还是再挑个时间吧?这次他去济南府是去拜访那边的山派堂,估计会有些争执,不是太安全,她又什么都不会。万一自己顾不过来,她被人伤着怎么办?还是等到程嘉善秋闱之后,他去京城的时候带上她,正好让她回保定去看看她父亲。还可以让她在保定住一段时间,等他从京城回来的时候再带她回来。这样他可以安心地去办他的事,她也可以好好和家里人聚聚。 那个时候程嘉善的婚事应该定下来了……那少瑾岂不是也要出嫁了? 想到这里,程池一愣。心情突然变得糟糕起来。 那母亲……不是又要一个人! 程池可以想像。家里肯定会比从前更冷清——程笙在的时候,叽叽喳喳地总能把母亲留笑了,可周少瑾在的时候。却能让母亲从心里变得柔软起来,从骨子里温和起来。所以寒碧山房才可能像现在这样温暖而又充满了生气。 程池皱了皱眉。 总不能把少瑾一直留在母亲身边吧? 少瑾慢慢地长大了,也需要有自己的生活了。 他脑海里就浮现出他刚才看到的场景。 静谧无声的内室,小丫头洁白如玉的面孔。纤细苗条的身段,柔软得像春天的里的柳条。一不留神就长高了不少。 程池的目光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 她依旧穿了件鹅黄色镶着葱绿色牙纹的褙子,下面是月白色的挑线裙子,乌黑的青丝松松地绾了个纂儿,戴着支丁香花百宝珠簪。合身的衣衫已经可以看得出玲珑的曲线了。 他有些气闷。 周少瑾见两人刚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转眼间程池的情绪就低下来,她不由关切地道:“怎么了?池舅舅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去办?” 她知道自己看见程池很高兴。话说得比平时要长,要啰嗦。生怕程池不耐烦。 这小丫头片子,自己想在这里歇个脚,她倒好,赶起他来。 “我没什么事!”程池失笑,道,“你怎么没戴我送给你的南珠簪子?”话脱口而出,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当,忙道,“我看你前些日子还总戴着,还以为你很喜欢!” 周少瑾莫名的脸色微红。 没想到池舅舅的心这么细。 连她喜欢什么都看出来了。 “我是很喜欢啊!”她不由摸了摸头上的丁香花百宝珠簪,细细地解释道,“这不四月底了吗?菊花都长成了株,前几天我去花房里给菊花分株,谁知道把簪子落在了花房里我自己还不知道,后来回到浮翠阁找了大半天也没有找到,把我急得团团转,要不是花房里的婆子拾到送过来,我差点就把寒碧山房翻了个遍,到时候肯定会惊动老夫人的……我怕把簪子又弄掉了,这些日子就没戴。”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 那南珠簪子做得太富实了,居然是实心的,她戴着有点重。所以簪子才会从她头上滑落下来的。 要怪就怪她的头发还太少了些。 如果能像姐姐那样长一头茂密的头发就好了! 不过,樊妈妈说她年纪还小,过几年头发也能长得像姐姐那样好了。 程池做梦也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 他心里顿时像有什么东西流过似的,热呼呼的,烫得他心尖一颤,却说不出来的舒畅,让他情不自禁地说了句“没事”,道:“你若是落了就跟我说一声,我让银楼里给你打就是了。” 怎么能总是收池舅舅的东西?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向程池道谢,道:“我以后会小心的。” 程池觉得这是件小事。 首饰珠宝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如果尊严的母亲,张扬的大嫂,甚至是寡言的二嫂,就没有一个不喜欢的。到时候请银楼的师傅来多打几件就是了。 他没有在这个事上多纠结——因为周少瑾的话,他想到刚上就要过端午节了,不知道今年金陵城赛不赛龙舟? 当然,他所说的赛龙舟是指官府出面组织的赛龙舟,金陵城民间每年都会有赛龙舟,是那些金陵城内外那些有名大姓人家组织的,派出族中子弟一较高低,程家子孙不旺,又多读书入仕,不在这上面一争长短。还是在前朝的时候,他的老祖宗程制考上了举人之后亲自上阵击敲,组织家中的仆从参加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参加了。 以他现在的情况,当然不适应去参加龙舟赛了。 而官府又因支出的原因不能每年都举办龙舟赛。 过几天他去问问吴知府好了。 如果官府没有这打算,那他就出资助官府举办一次龙舟赛好了。 到时候可以把母亲和少瑾都带去看看。 自父亲去世之后,母亲搬进了寒碧山房。很少出去走动了。 而且由官衙组织龙舟赛。那些泼皮无赖都不敢闹事,也安全些——民间组织的龙赛舟,每年不知道走失多少漂亮的小姑娘。 程池拿定了主意。就有些迫不得及地想把这件事快点敲定下来。 他和周少瑾说了几句话,起身告辞。 周少瑾刚才就觉得程池肯定是有事要办,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低声告诉他,她会陪着郭老夫人。听他的话乖乖的哪里也不去,让他放心好了。绝不会连累他的。 程池觉得她说话时那低眉顺目的模样儿特别的顺眼,说得话也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让他觉得特别的舒服。 他现在就怕自己在外面忙的时候家里的这一老一小出什么事。 程池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周少瑾的头,笑道:“你听话。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 她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池舅舅总把她当小孩子似的哄着。 还让她听话,回来的时候带好吃的给她吃…… 她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这种感觉……这种被人宠爱的感觉却……很好……让她有点舍不得放弃……更舍不得出言反驳了…… 她红着脸低着头送程池出上房。 程池见她还准备送他出上院。天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乌云密布,一副暴雨将至的样子。道:“快回去!别送了!小心下雨。”又道,“虽是初夏的雨,可还是寒意袭人,等会要关紧了门窗,别贪着看雨被雨淋着感冒了。” 周少瑾点头,赧然地笑道:“这才几步路,不会淋着雨的。雨不会这么快下下来。” 程池不悦。 周少瑾忙道:“那我站在这里看着好了。” 程池见她答应不出庑廊,微微颔首,快步出了上院。 周少瑾直到程池的身影不见了良久,这才有些怅然地回到了上房。 空中突然电闪雷鸣。 碧玉几个纷纷关窗关门。 周少瑾不由暗暗在心底喊了声“糟糕”。 刚才她只顾着送程池了,竟然忘了嘱咐他拿把伞。 这鬼天气,要到江南的梅雨季节了,一旦下起来就会连绵不停地下上好几天。若池舅舅只是出去办事了倒好说,若是要出远门可就麻烦了。 她怎么这么糊涂? 周少瑾急急地喊了春晚,道:“你去听鹂馆问一起,池舅舅是出去办事还是要出远门了?这两天怕是天气太好……” 春晚闻言掩了嘴笑,道:“二小姐,四老爷肯定只是要出去一趟,要是出远门,怎么会不向老夫人辞行呢?” 是啊! 她怎么会想到池舅舅会出远门呢? 而且池舅舅常年在外行动,她都能看出要下雨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要带伞呢?就算他不知道,他身边的怀山、秦子平都那么精明能干,肯定也会帮他带伞的。 周少瑾悻悻然。 空中轰隆隆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 春晚提醒周少瑾,道:“二小姐,您快回屋去吧!雷声这么大,就怕老夫人被惊醒了。碧玉几个都在检查门窗,我也要去花房看看小姐的花。” 她怎么把前几天刚刚换盆的花给忘了。 周少瑾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回了内室。 郭老夫人果然被惊醒,拥被坐了起来。 看见她失魂落魄般的走了进来,吓了一大跳,关心地道:“出了什么事?” ☆、第二百八十四章反感 周少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郭老夫人道:“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是吗? 周少瑾一愣,道:“池舅舅刚才来过了……” 郭老夫人听着一下子坐了起来,肃然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你应该把我叫醒的。他可曾说什么?” 周少瑾帮郭老夫人把搭在旁边衣架上比甲拿了过来,道:“池舅舅是过来看您的……”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喊醒郭老夫人,甚至怕惊醒了郭老夫人,特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放轻了手脚……周少瑾赧色,知道有些事是瞒不过郭老夫人的,索性捡了要紧的道:“可能是怕您听说了什么担心,过来看见您睡着了,池舅舅说还有事,就出门了。” 今天程池当着家里的那么多人顶撞了程叙,不管从哪方面来说,程叙都不能就这样听之任之地没有反应。程池做些安排和布置是完全有必要的。 郭老夫人轻轻点头,没再多说。 周少瑾松了口气,心里不由想,郭老夫人很厉害,池舅舅也很厉害,可不管郭老夫人对她如何的慈爱,她面对郭老夫人的时候都觉得很有压力。反之,池舅舅有时候甚至会讽刺嘲笑她,可她却觉得池舅舅没有把她当外人,不仅不害怕还觉得很亲切…… 为什么两个人会在她的心里截然不同呢? 周少瑾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 她服侍着郭老夫人起了床。 领着小丫鬟端了热水进来的碧玉朝着她直使眼神。 坐在镜前台梳妆的郭老夫人从镜子里看了个一清二楚,她不由笑道:“碧玉。小心把眼睛眨成了眨巴眼。” 碧玉脸色绯红。 众人哄堂而笑。 郭老夫人这才道:“你有什么话对少瑾说?若是我在不方便,就拉了她出去说,在我这里挤眉弄眼的,也不怕明天就把你嫁出去。” 碧玉羞得抬不起头来。 她和翡翠都到了出嫁的年纪,郭老夫人帮两人精挑细选,选了两个人品相貌都在同龄人中非常出众的管事,一个叫左贤,一个叫丁荣,明年开春就要出阁了。 这件事前几天才定。周少瑾明面上送了两人各一对五、六分的金簪子,私底下却多给碧玉添了对四两左右的金镯子。 珍珠挽了周少瑾的胳膊笑成了一团。 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 碧玉好不容易才抬起头来,对郭老夫人道:“是三房的笳小姐,好像是和泸大太太吵了架,哭着跑到寒碧山房,却不进来。只是呆呆地坐在门槛上发呆。我问她,她说是来找二表小姐。当时您正歇着,我就让小檀把她请去了浮翠阁。刚才小檀过来跟我说,笳小姐趴在二小姐的床上已经哭了快一个时辰了,我心里急得不得了,就朝着二表小姐使眼色了……” 郭老夫人直皱眉。道:“不是都说姜氏贤淑吗?我看未必是真贤淑。孩子都这么大了,不管是遇到了什么事。只能疏不能堵,她这样,迟早要把女儿逼翻的。少瑾,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你去看看她好了。要好生地劝劝她,却不能把她的事揽上身。不管怎么会,笳丫头和姜氏毕竟是母女。外人这个时候插进去事情办得好还好,事情若是办得不好。恐怕是两边都得罪了,吃力不讨好!” 周少瑾连连点头,道:“我会把您的话记在心里的。”但让她就这样撒手走了,她又有点担心郭老夫人,道,“老夫人,要不您和碧玉他们玩会叶子牌吧?这会儿离用晚膳还有一个时辰。谁赢了今天就到小灶房里加菜!” 碧玉几个也想哄郭老夫人高兴,只是碍于身份,谁也没有周少瑾这样大胆,敢拿郭老夫人的主意,闻言不由纷纷凑趣,道:“二表小姐,你可不能拿了笳小姐当逃兵——您人可以走,但银子得留下。” 周少瑾也有意和她们打趣,道:“我还有二两碎银子,都给你们好了!” “二表小姐这是要赖皮吧?”珍珠要活泼些,道,“二两碎银子就打发了我们,我们可不依。” 周少瑾莞尔,道:“那你说多少银子?” “怎么也要拿个三、五两吧?”珍珠笑道。 “哎哟哟!”郭老夫人忍俊不禁,道,“我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三、五两银子就给收拾了,你可真有眼光!” 玛瑙等人都笑得不行。 周少瑾就喊了春晚和碧桃进来支了桌子,等郭老夫人的叶子牌打了起来才冒雨去了浮翠阁。 程笳一双眼睛红得像桃核似的,正支肘坐在她内室临窗的大书案前发着呆。 挂在庑廊上的两只黄鹂鸟叽叽喳喳地叫着,更显得她无精打采的没有一点精神。 “你这是怎么了?”周少瑾在桌前坐下,吩咐小丫鬟上茶点。 “你回来了!”程笳懒懒地回过神来,道:“我娘今天又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不知道检点……”她说着,又哭了起来,“你说,有哪个母亲会这样骂自己的女儿……敬表哥不过是从个神医那里得了个方子,亲自酿了一批雄黄酒让人送过来,又不是指名道姓送给我的,她有,祖母有,甚至是你也有。她要是瞧不上,就当着李家的管事把东西给人退回去就是了……不过因为我和那送酒过来的婆子多说了两句话而已……” 周少瑾想着郭老夫人刚才的叮嘱,道:“算了,母女哪有隔夜的仇,李敬也是,不是送了节礼吗?怎么又节外生枝地特意送雄黄酒过来?你以后少理他们家的人就是了。”然后道,“你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翠钗呢?她怎么没有跟着你?泸大舅母知道你来我这里了吗?要不要我去跟泸大舅母说一声?泸大舅母虽然嘴里说着。可心里肯定还是惦记着你的……” 程笳听着却咬了咬唇,答非所问地低声道:“少瑾,那婆子说,敬表哥有笔生意在金陵城谈,就住在离我们家不远高升客栈。你说,我见见他怎么样?” 周少瑾吓得差点打翻了茶盅,厉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你小点声!”程笳警惕地四处张望,悄声道。“这念头我只对你说过,你可要帮我保密!” “我不能帮你保密。”周少瑾前世深受其害,今生则怕程笳吃亏——前世李敬是对程笳好,今生的情况有变,谁又能拍着胸脯保证,“你不能这样。你这样……只会让泸大舅母更反感李敬,觉得是他的主意……他可是比你大好几岁!” 周少瑾说了个能让程笳接受的理由。 谁知道程笳却压根没有听进去,还在那里自言自语地道:“实际上我都不怎么记得敬表哥长什么样了……只是知道他很高……可他为什么会看中我呢?当时你也在场!你可比我漂亮多了……可他不看你直看我,可见他觉得我比你长得好看……你说,他到底要干什么?明明知道我家里不可能答应这门亲事,他干嘛还要自取其辱!你不知道。端午节的节礼,是敬表哥亲自送过来的。我母亲根本就没有告诉我爹。只打发了个三等的管事去招待敬表哥……听敬表哥家的婆子说,敬表哥在洛阳那一带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周少瑾恨不得叫小丫鬟倒一桶冷水来浇在程笳的头上。 “你不能去见他!”她只好威胁程笳,“你要是去见他,我就告诉泸大舅母。”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程笳的注意。 她很是不屑地瞥了周少瑾一眼,道:“我傻了吧?我去见他!他要是对我动粗我怎么办?我让他来见我!他不是很有本事吗?那就想办法来见我一面。”说到这里,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玩的场景,陡然扑哧一声地笑了起来。道,“他要是能见着我。我就……我就去跟我外祖母说。” 周少瑾嘴角翕翕,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程笳却被自己的这个主意迷住了,她哭也不哭了,像被露水浇灌的花儿般精神起来,紧紧地揽了揽周少瑾的肩膀,喜笑颜开地道:“我知道你服侍郭老夫人很忙,我不就打扰你了,我先走了,你快回上房去吧!”然后没等周少瑾说话已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内室。 周少瑾没有说话。 程笳远比自己想像的聪明。 知道让李敬来见她。 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周少瑾回了上房。 珍珠面前堆了一堆的铜钱。 看见周少瑾,她忙指了指面前,笑道:“二表小姐,你总算是来了。再打下去,碧玉的那点体己银子都要输给我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 碧玉站起身来,道:“二表小姐,还是您打吧?我已经连输九把了……” 周少瑾把碧玉按到了位置上,笑道:“你放心好了!刚才是我不在,现在我来了,珍珠就休想一路赢到底了。”她说着,坐到了郭老夫人的身边,嗔道,“肯定是老夫人心软,看见珍珠要什么就打什么。我坐在老夫人身后帮你们看着,不准老夫人随便出牌!” 郭老夫人大笑。 等程池从外面回来,雨已经停了。 树叶被雨水洗得青翠欲滴。 远远的,他就听见了上房的欢笑声。 待进了厅堂,只见碧玉几个都笑嘻嘻的或在收叶子牌,或是在收牌桌,非常的高兴。只有周少瑾嘟着嘴抱着母亲的胳膊把头枕在了母亲的肩膀上,一副受了委屈撒娇的模样儿。 ☆、第二百八十五章私语 程池不由笑道:“这是怎么了?” 周少瑾脸涨得通红,立刻从郭老夫人身边站了起来,喃喃地喊了声“池舅舅”。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 碧玉在一旁道:“二表小姐输打牌输了钱!” “哦!”程池挑了挑眉,道,“输了多少?我补给你。” “不用了,不用了。”周少瑾的脸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郭老夫人拉了周少瑾的手,嗔怪地看了程池一眼,道:“我们不理他,洗手吃饭去!” 周少瑾低着头跟郭老夫人进了内室。 程池满头雾水。 碧玉几个抿了嘴不敢笑。 程池窘然。 自己出银子难道也出错了…… 待送走了周少瑾,郭老夫人忍不住说小儿子:“你平时行事也算足智多谋了,怎么今天犯起糊涂来?小姑娘家玩个子叶牌,能输几个钱?要你像暴发户般的在那里拍胸?” 刚才吃饭的时候程池就想明白了,此时唯有尴尬地笑。 郭老夫人道:“说起这件事,我还有件事要问你?” 程池正色地道:“您说!” 郭老夫人沉吟道:“你和周镇,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 程池愣道:“您怎么会这么想?” 郭老夫人道:“我看你对少瑾不一般……你从前很少注意到我身边的人。” 因为儿子不愿意成亲,她也曾在把几个她觉得好的故人之女留在家里小住,程池却连谁是谁都不知道。 “是吗?”程池闻言神色间有些诧异,犹犹豫豫地道。“好像还好吧?” 他从前很讨厌家里的几个侄儿侄女,特别是不谙世事的程嘉善和活泼讨喜的程笙。总觉得大家同枝同脉,流着一样的血脉,凭什么他的人生就只能走一条路,他们就能阳光灿烂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他有段时间看什么也不顺眼。在外面恣意妄为。可他越是任性跋扈,别人越是怕他,他越能随心所欲。这样的生活让他既着迷又困惑,甚至去参加了科举——没有谁规定继承家族庶务的人就不能参加科举吧? 可这样一来也让他的身份曝了光。 有很多人都猜到他是江南人氏,虽然然忌惮,却不时的刺探。让他烦不胜烦。 母亲的话让他不由地反思自己的行为。 他对少瑾很好吗? 程池想来想去也没有觉得他对周少瑾有多好。 他若有所指地道:“也许是她是隔壁家的孩子吧?” 郭老夫人默然。 小儿子对家里的心结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这一大家子的人只知道要吃好的用好的玩好的享乐,却从来不想这钱从什么地方来? 如果四郎没有考个进士回来,他们甚至连个正眼也不会给他。包括她的大儿子和小儿子,都只会跟着装聋作哑。 她的四郎是个那么傲气的人,心里怎么不会有恨?怎么不会有怨?怎么能够喜欢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侄儿侄女? 郭老夫人突然崩不住了。 她的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拉着程池的手低声地哭了起来:“子川,是娘对不住你!” 程池的眼泪也忍不住落下来。 坚韧刚强的母亲,第一次为了他的事在他面前落泪。 他不由紧紧地抱住了母亲,哽咽道:“娘,我挺好的,你别为我担心。您好好的,我这心里才能安稳。” 郭老夫人听着更加伤心了,道:“是我们这些人连累了你。要不是为了你哥哥嫂子侄儿们这一大家子。凭你的本事,你哪里去不得?”说到这里,郭老夫人打住了哭抽。抬起头来擦了擦眼泪,道,“子川,要不你还是娶个媳妇回来吧?” 这件事母子之间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 每次都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看见母亲泪水的程池不愿意惹母亲不高兴,但他更不会改变主意。 他耐心地道:“娘,我不想我的儿子走我的老路!可我也答应您。一定会娶妻生子的,您给我点时间。让我把外面的事理顺了。所以您一定要好好地保重身体,我还指望着您以后给我带孩子呢!您可是帮大哥和二哥管教了闺女的。怎么也得帮我管教我的闺女!” 一席话说得郭老夫人心花怒放,喜上眉梢,连声道“好”,并笑呵呵地道:“你直管生,娘帮你带着。保证像教你们三个一个样,教出进士举人、诰命夫人来。” 程筝的夫婿顾绪原先在礼部任给事中,他是庶吉士出身。后来虽然因为程泾任了礼部尚书,为了避嫌去了大理寺任右寺正,正六品,但谁也不可否认,他给程筝挣个“夫人”的诰命那是迟早的事。 程池见母亲的情绪好了起来,心里一松。 郭老夫人却朝着这条路越走越远,憧憬道:“子川,要不你今年就把婚事办了吧?悄悄地娶回来。” 这是能悄悄地娶回来的事吗? 程池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向来理智冷静的母亲为了他的婚事也会说出这种不合常理的话来。 他心一暖,笑道:“娘,那岂不是要委屈别人。” “也是哦!”郭老夫失望地道,脑海里却浮现出程池小时候的粉粉嫩嫩的样子,就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道,“要不,你生了孩子养在你大哥的名下?你大哥不会不答应的。” “我的儿子我自己养。”程池顺着母亲说着话,“养在大哥的名下算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让我儿子叫我‘叔父’,喊大哥‘爹’?就算是我答应,大嫂只怕也不会答应。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没有兑现?你只管安心的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就行了。别到时候我成了亲,您走都走不动了,更不要说给我带孩子了。”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 这一刻是真正的开怀。 程池出上房却不由在庑廊下站定。 天空中又飘起了雨。 夜色中。连连绵绵仿佛没有尽头。 程池心里陡然间烦躁起来。 他和母亲之间的矛盾,他和家族之间的罅隙,也像这雨似的,兜兜转转的,没完没了。 怀山感受到程池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在他头顶撑开了伞。 程池信步出了上院,沉思着在寒碧山房里随意走着。 怀山屏气凝神,生怕打扰了程池。 终南道长听说四爷请他帮忙,荣幸之至,很快就联系上了北丐帮的主事。 待他说明来意,北丐帮的主事的很高兴。回去就和下面的几位长老商量。几位长老却大多数都不愿意。觉得跟着四爷的人最终都成了四爷碗里的一道菜,与拿钱听人差遣,还不如像现在这样逍遥自在——他们丐帮原本就是以乞讨为生。赞成的和反对的势均力敌,到现在也没有个定论。 照着四爷的脾气,过些日子肯定会亲自去找北丐帮的人“谈”的。 说不定此时四爷就在考虑这件事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在心里猜测,四爷是会和他们文谈呢还是武谈呢? 程池却没有这么多心情。 他只是想随意地走走,把心中的不快散发出去。 可当他的心情平静下来,停下了脚步时候,他却发现他站在浮翠阁的月亮门前。 程池愕然。 他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 怀山却道:“四爷,您找二表小姐有什么事吗?这个时辰,只怕二表小姐早已歇了?要我上前去叩门吗?” 他虽然不知道周少瑾重生的事,可做为程池贴身随从。却隐隐感觉到了周少瑾身上有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对程池还很重要。 程池“哦”了一声,神色有些恍惚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明天再来好了!” 怀山打了伞服侍程池回到了听鹂馆。 等程池回过神来,他已盥洗更衣上了床。 他对少瑾真的很不一般吗? 程池想起周少瑾的娇憨,想起她的俏皮,想起她乐观开朗……还有温柔体贴。 这样的小姑娘人人见了都会喜欢吧? 可娘也不会无的放矢,说他对周少瑾比别人都要好! 难道是因为周少瑾对他很重要的? 好像也不是……她已经把她知道的告诉了他,他只需要小心求证就可以了……那他从前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是怎么处置的呢? 给钱? 许诺高官厚禄? 程池觉得脑子里有点糊。 可他理了半天也没有理个头绪出来。反而整个人躺在床上懒洋洋的,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 要不。找个人帮自己梳理一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 这是自己的私事,为什么要说给别人听? 他想想就觉得不舒服。 那就算了! 等忙过这段时间再仔细地考虑这件事好了。 程池心绪平静下来。安静地进入了梦乡。 周少瑾听巡夜的婆子说程池就在她门外的时候,心里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么晚了,程池来找她肯定有很要紧的事;喜的是又可以和程池好好地说说话了——两个人一起想办法可比她一个人琢磨靠谱,特别是那个人又是池舅舅的时候,她觉得这天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她已经睡下了,忙吩咐春晚给她更衣。 春晚笑道:“难道四老爷是专程来给二表小姐送银子的?” 周少瑾碎了她一声,道:“以后再也不可拿这件事开玩笑,小心池舅舅不高兴。他也是好心。你们输银子的时候我不也悄悄地补了你们!” 春晚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四老爷那么冷峻严肃的一个人会说出这种话来。” 周少瑾就不悦地瞪了春晚一眼。 春晚忙道:“我再也不说了,再也不说了。”手脚麻利地帮她更衣。 可还没等她穿上褙子,巡夜的婆子又来禀,说程池走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远眺 周少瑾听了巡夜婆子的禀告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春晚却笑道:“我就说嘛!这么晚了,四老爷怎么会来拜访二表小姐?肯定是和老夫人说了话之后,随意在院子里走走,无意间停到了我们门口。” 是吗? 周少瑾的心情瞬间落到了谷低,觉得自己穿衣服的这个举动傻呆了。 春晚却是长舒了口气,笑道:“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心想,还好内室只点了一盏灯,这要是灯火通明的,她只有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尽管心中这样的庆幸,可翌日她遇到程池的时候,还是止不住脸色发红。 程池见她不好意思,想到昨天的情景也有些尴尬,但他毕竟是在外面行走的,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笑着问她:“今天天气放晴了,花园里的花应该都开了,你们今天可以去花园里赏花了。” 周少瑾笑着点头,等程池给郭老夫人问安走了,她就怂恿着郭老夫人去赏花。 郭老夫的心情非常的好。 小儿子从前说他是不会成亲,不会让自己的后代走自己的老路。可这几年她隔三岔五的在他耳边絮道,今年他就改变了主意,说肯定会成亲,但为了不让自己的后代接管庶务,他会晚点成亲。 若是她继续在他耳边叨念,说不定哪天他又改变主意了,同意先成亲了再说……然后在她的坚持下,说不定又会改变了主意,同意生个孩子…… 郭老夫人觉得自己的生活看到了曙光。充满了希望,正朝着好的方向在转变。 她不仅要好好地活着看到小儿子的孩子出世,她要像帮长子和次子一样,帮小儿子带孩子。 想到这里,她全身都是劲。挥着手道:“我们今天到四宜楼去用午膳!让外院的厨子帮着做午膳。” 程家私房菜就出自外院的厨房,程家来了贵宾都由他们做席面。 碧玉等一阵欢呼。 珍珠更是看出了郭老夫人对周少瑾的喜欢,凑站趣道:“我们这是沾了二表小姐的光!” 郭老夫人没有否认,呵呵笑着摸了摸周少瑾的头。 老夫人和池舅舅一样,都喜欢摸她的头,把她当小孩子似的! 周少瑾赧然地微笑。 碧玉等人或拿了郭老夫人的对牌对外院厨房点菜。或开了库房去拿器皿,或把前几日刚收进箱笼的垫子拿出来给郭老夫人和周少瑾坐,或去吩咐粗使的婆子通常四宜楼当值的……等到周少瑾和郭老夫人在佛堂里念经出来,大家就浩浩荡荡地往四宜楼去。 和前几日来这里听戏或是应酬不同,周少瑾心情愉悦。随着郭老地人走走停停地观着景,觉得入眼皆美。 一行人湖边的凉亭停下脚步,一群群红色的鲤鱼游了过来,朝她们吐着泡泡。 周少瑾讶然,道:“这群人难道认得人不成?” 她从前在大兴的田庄里养过几尾金鱼,每次她经过的时候几尾金鱼就会朝她游过来。樊嬷嬷说,那是因为它们认识她。 可这些湖里的鱼又不是她养的,怎么也围了过来? 郭老夫人笑道:“多半是有人常在这里喂这些鱼。所以这些鱼一看到有人过来就游了过来。” 她正说着,两个婆子说说笑笑挽着个篮子往这边走了过来。 周少瑾大为佩服,道:“老夫人。您可真厉害。连这都猜得到。” 老夫人笑道:“处处留心皆学问,有些事不必从书本里学也能懂。“ 周少瑾想到自己的前世的笨拙,若有所思。 那两个婆子确实是来喂鱼的。 看见郭老夫人,两个婆子战战兢兢地上前行了礼,殷勤地服侍着周少瑾等人喂鱼玩。 周少瑾见郭老夫人只是坐在旁边看着,就悄然退了出来。洗了手,陪着郭老夫人喝茶。 有婆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道:“老夫人,四房的老安人说等会过来看您。” 郭老夫人笑道:“那就请她一起到四宜楼用午膳吧?” 婆子笑着去了。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有些日子没看见外祖母了。” 郭老夫人笑道:“她多半是为了前两天听雨轩的家宴而来。” 周少瑾不解。 郭老夫人笑道:“我没有参加。连借口也没有找,肯定是有人找到你外祖母那里,让你外祖母给我带话。” 周少瑾郭老夫人的语气颇不以为然的样子,担心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因此而起了罅隙,笑道:“外祖母多半是推脱不过了。” 郭老夫人赞同地笑着颔首。 她们去了四宜楼。 前世周少瑾根本没有上过楼,今生她虽然上了楼,却未曾随意走动过,她这发现,原来站在四宜楼东边栏杆前,是可以看见大半个程家花园的,而初夏的风缓缓吹过,又带着些许的清凉,吹散了一路走过来的燥热。 她惬意地透气,请郭老夫人到栏杆前坐:“……这边凉快!” 郭老夫人笑着走了过去,由珍珠服侍着坐了下来。 风一阵阵的,一会儿吹着衣襟猎猎作响,一会儿又没了影踪。 郭老夫人就招着在布置餐桌的碧玉几个招手,道:“你们也过来歇歇,离午膳还早着点。” 碧玉等人哄笑着跑到了栏杆前,兴奋地喊着“好凉快”。 小檀更是指着西边道:“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我们长房?” “我们怎么没有看出来?” 碧玉等人叽叽喳喳地拥了过去。 周少瑾好奇地走了过去。 却只看到了一片连绵起伏的树浪,看见不一座亭台楼阁,就更谈不上分辩出寒碧山房在哪里了。 她心中一动,朝西边的栏杆走去。 那边虽然也被参天的大树遮掩。可她对四房太熟悉了,仔细地看了一个会,就能根据盛开的花树和高高的屋檐分辩出哪里是嘉树堂,哪里是畹香居,哪里又涵秋馆。甚至找到了那条通往寒碧山房的甬道。 周少瑾心中微沉,朝东边的栏杆走去。一面走,还一面道:“我记得笳表姐住在九巷的东边,从这里不会也能看到如意馆吧?” 郭老夫人笑道:“那你仔细找找。从前是很容易分辨的,这几年树越发长得高大起来,有些地方就看得不真切了。” 也就是说。不止小檀发现了,还有人也知道在四宜楼的楼上可以看见各房的动静。 周少瑾没有作声,她仔细寻找,看到了一株类似于程笳屋门前的紫玉兰。 她指着那紫玉兰问郭老夫人:“您看,是不是那里?” 郭老夫人走过来看了一眼。笑道:“也没见你总往三房跑,却一眼就找到了笳丫头住的地方。那里正是如意馆。” 周少瑾心潮起伏。 如果有人站在这里,是不是就可以洞察到各房的动静呢? 她有些出神。 郭老夫人却像看出了她的心情似的,笑道:“除非是有千里眼在手,又熟悉各房的布局,隔得这远,不然怎么能看得清楚。” 可如果有千里眼在手呢? 她之前只想到了五房的漏洞,可如果花园的事有二房和三房暗中推波助澜。那四宜楼不也是个漏洞吗? 周少瑾决定回去后好好和程池说说这件事。 她见郭老夫人的兴致不高,扶着郭老夫人在敞厅的罗汉床上坐下。 不一会,关老太太过来了。 她的神色显得有些疲惫。 周少瑾忙上前搀了关老太太。 关老太太没让她搀。而是握着她的手笑吟吟地朝郭老夫人走去。 众人见过礼,分尊卑坐下,玛瑙拿了菜单子过来,笑道:“老安人,这是我们刚才点的菜,这是今天厨房里准备的。您看还要添些什么?”又解释道,“奴婢们今天过来得挺早的。得了信知道你要来的时候已经把菜安排下去了。” 关老太太一目十行地把菜单看了一遍,笑道:“挺好的。大多数是我喜欢吃的,我也就不添什么了,这样就行了。”显然对吃什么根本不太在意。 那就是来说事的了! 周少瑾思忖着郭老夫人的话,在一旁支着耳朵听。 谁知道关老太太却先说起了程诺的婚事:“汶侄媳妇昨天晚上提着礼盒去了我那里,说是和吴家商量好了五月初二小定。这件事本来应该早点来商量您的,可前些日子她鬼迷了心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闹到您那里去,现在想起来也没脸来见你了,托了我过来跟您说一声。也不敢请你过去喝酒,只求您新娘子进了门给诺哥儿一个脸面,让她和诺哥儿一起去寒碧山方给您敬杯茶。” 郭老夫人挑了挑眉,道:“她是小辈,公公婆婆又不在了,我还能和她计较不成!” 关老太太不由松了口气。 听这口气,郭老夫人应该是原谅了汶大太太。 周少瑾听着却暗暗称奇。 郭老夫人最看重一个人气度。如果你做错了事惹怒了她,亲自向她道歉,她多半会原谅你。可如果你回避不提,她就会一直记得。特别是像汶大太太这件事,明明可以趁着诺哥儿要订亲的事来向郭老夫人道个谢,却请了外祖母出面……郭老夫人怎么突然就原谅了她呢? 果然,郭老夫人随后话锋一转,道:“不过,她竟然闹到了我这里来,你让她以后还是少到我面前晃悠的好。诺哥儿是又一辈的人了,我也还没有老糊涂,他的新媳妇进门眼里有我这个长辈,敬我一杯茶,我也不会短了他们,让他们空手而归的。” 关老太太有些讪讪然,笑道:“你这个脾气啊,这么多年也不改改,前些日子听雨轩的家宴,怎么说不去就不去,可把二嫂羞得,差点就坐不住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任性 话题终于还是转到了这件事上。 虽然郭老夫人说了不会生关老太太的气,但周少瑾还是忍不住为外祖母捏了把汗。 郭老夫人笑道:“这是老三媳妇让你过来说项的吧?” 不是说二房的唐老太太羞得不行吗?怎么又涉及到了三房的李老太太? 周少瑾心中纳闷。 关老太太却脸色一红,道:“我也有这个意思。家和万事兴。您和二嫂要是有了什么罅隙,我们这些做弟妹的,总归是有些担心的。” 郭老夫人想了想,正色地道:“四弟妹,我也跟你说实话吧?按礼说呢,长房应该是族长,可您看,二房的拿着族谱一直都不愿意拿出来不说,还要处处压着我们,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你说我心里怨不怨?前几十年,我心里才不怨。因为没有二房的老祖宗,当初我们家的两位老太爷就不可能入仕——他们总得留一个在家里守祖业吧?我的两个儿子也不可能顺顺当当地参加科举,如今一个拜相入阁,一个清贵闲散。可现在这几年,我心里却是有股怨气的。 “既然四郎放弃了入仕的机会管了庶务,二房的老祖宗怎么却依旧拿着族谱不放? “四弟妹你也知道的,我是个爽快人,有什么话只管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了,行就说行,不行就说不行的事,想着解决不行的办法。二房的老祖宗若是说想继续做这个族长,也行。把几房招在一起说叨说叨,我们长房把祭田交出来,以后就由识哥儿他们守家业。我们四郎也可以去吏部挂个号,谋个一官半职,说不死后也能挣个神龟伏碑。若是二房的老祖宗只是怕子嗣们不成气候,就应该把让四郎慢慢熟悉家中的族务才是,别的不说。这程氏族学就应该让四郎试着管管才是。 “怎么能就这样什么话也不说,名不正方不顺地搁在那里算是怎么一回事? “那天在听雨轩二房的老祖宗说了些什么话你们也应该听得清清楚楚才是?难道我们家四郎不孝顺?他让耕哥儿背《孝经》也就罢了,之后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能不容我们多想? “老二媳妇他有什么羞怒的? “要说羞怒,那也是我羞怒。 “我也是一把年纪做祖母的人了,二房的老祖宗哪次不是要说些戳人心窝子的话?我明明知道,还去听雨轩干什么?嫌自己还不够丢脸? “我看二房的老祖宗年纪大了。已经开始犯糊涂了。倒和那汶大奶奶似的了。我们上一辈是上一辈的恩怨,小辈却是小辈们的交情。不然族人不能齐心,这个家迟迟早早是要散的。他居然拿了耕哥儿做筏子,背了《孝经》也就算了,还拿耕哥儿背的《孝经》说事。 “你去跟老三媳妇去说。这件事我忘在心里了,迟迟早早要和二房的说明白的。她到底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二房那边,最好早点想清楚了。别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只有被人踢的份。” 郭老夫人一番明削暗打的,让关老太太半天说不出话来,神色尴尬。 从前二房的老祖宗对郭老夫人可以说是尊敬有加,刚致仕那回还曾当着来拜官他的内阁首辅曲敏说“我们九如巷能有今天,多亏了我那大侄媳妇”的话来。反倒是郭老夫人,行事随心所欲,二房的老祖宗什么话也没有说过。上次听雨轩的事。照三房李老安人的话说,多半是二房的老祖宗看着长房势大,自己春秋已高,门生故旧或是已经不在了世了,或是已经不在位了,怕论到识哥儿的时候长房会撇手不管。加上郭老夫人无缘无故的又没有去参加听雨轩的家宴,愤然之下的仓促而举。 郭老夫人年纪大了。四郎应该去向老祖宗道个歉才是。 四郎这样不理不睬的,只会加剧两房的矛盾。 而关老太太却觉得二房的老祖宗反正也活不长了。长房这个时候和二房翻脸,无疑是不明智的。所才才回来劝。 可让关老太太没有想到的是,郭老夫人却倒打一耙,说是二房的老祖宗不应该含沙射影地说那一番。 但没有郭老夫人不出席家宴的事,又怎么会有二房的老祖宗暗喻长房要孝顺长辈的事? 这下子关老太太就是有千言万语也没办法说了。 郭老夫人明显的就是要扯横皮嘛! 她只好无力地讪笑道:“我们这也是怕你们吵起来?” 还好郭老夫人没有继续往下说,叹气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以后你就别管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有些事没你想像的那么简单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关老太太也就不好说下去了。 “您这么一说,把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给挪走了,我早就不想管这些事了,有时候实在是碍情面不过。”她转移了话题笑道,“今天我可有口富了,跟着您可以尝尝厨房大师的手艺。” 程氏的厨房只管长房和二房的平时的膳食的,其他三房都是在各自的小厨房用膳。有了客人需要厨房帮着整席面,还要向长房的袁夫人要对牌或是奉了二房的唐老夫人之命行事。 这么一想,程家是有点乱。 也不怪郭老夫人心里不痛快! 关老太太在心里苦笑数声,走的时候朝着周少瑾使了个眼色。 只是还没有等周少瑾开口,郭老夫人已道:“少瑾,你去送送你外祖母。” 周少瑾笑着应诺,扶着关老太太出了四宜楼。 关老太太这才道:“你可知道郭老夫人为什么发脾气吗?” 周少瑾直觉地摇了摇头,见外祖母眼底浮现出些许的困惑,只好故做无知地道:“刚才郭老夫人不是说因为二房的老祖宗说了长房不好的话吗?” 关老太太望着她青涩的面孔,在心里摇了摇头。 少瑾这孩子还是太小了! 以后长房和二房之间的矛盾肯定会还会更大。还是早点把这孩子和诣哥儿的婚事定下来,把这孩子送去保定府好了,免得夹在两房之间难做人。 关老太太叮嘱了周少瑾几句“要听话”,就由丫鬟婆子簇拥着走了。 周少瑾为难地上了二楼。 郭老夫人却什么也没问她,只是笑着道:“你是想回去还是想继续在这里用晚膳?” 外面正是一天之中气温最好的时候。 周少瑾笑道:“能不能就留在四宜楼?” 二楼楼梯间隔出两个小房。宴请的时候用来给女眷们休息或是整理衣物的。 郭老夫人闻言道:“那我们就用了晚膳再回去。” 周少瑾笑盈盈地点头,各郭老夫人各自在四宜楼睡了个午觉。 下午醒来,她们又打起了叶子牌。 这次程池过来用晚膳的时候什么话也不说了。 周少瑾却只要一想起程池那句“输了多少,我给你补上”的话,心里就有股暖流流过。 就好像他是她的参天大树,不管她做了什么。他都能给她遮风避雨似的。 她抿着嘴笑,想到外祖母来时说的话,寻思着郭老夫人肯定有话对程池说,她接过了小丫鬟捧上的茶放到了程池的面前,下去和碧玉一起准备晚膳。 郭老夫人望着周少瑾纤细苗条又不玲珑的背影。笑道:“这孩子看着看着就长大了,比从前更乖巧懂事了。” 程池顺着母亲的视线望过去,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是啊”,心里却想着,等她知道了端午节能出去看赛龙舟,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然后又为吴知府的知情识趣大为赞赏。 他不过是开了个头,吴知府就接了下去,最后居然只用五百两银子就解决了这件事。 吴知府这个人不怎么样。帮着办事倒是很靠谱。 看来金陵知府这个位置他还可以坐几年…… 郭老夫人跟程池说起关老太太的来意,最后道:“……我年纪大了,也懒得和他们虚与委蛇了。” 程池看得出来。母亲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的。 应该是怕影响到他的布置。 他这些年东奔西跑的,母亲隐约感觉到他在做什么,却不知道他是在筹划离开程家。 程池突然间心生内疚,不由拉了母亲的手安慰母亲:“您放心,家里的事影响不到我的。” 郭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想到昨天程池答应她会成亲的事。心情又好了起来,欢欢喜喜地和程池、周少瑾用了晚膳。 之后程池走在前面。周少瑾挽着郭老夫人的胳膊,他们说说笑笑地回了寒碧山房。 唐老安人那边得了消息恨得咬牙切齿。冷笑不已,道:“我看她能笑到几时?” 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装作没有听见似的,低头做着各自的事。 姜氏却把李老安人呵斥了一顿:“别人都没有说什么,您怎么就出了这个头的?” 李老安人委屈地道:“唐老安人找到我这里来了,我能不答应吗?” 姜氏牙绑子都咬酸了。 李家怎么净出这种人,就算是把女儿嫁个穷酸,也不能让女儿和那李敬沾上关系? 受了无妄之灾的李敬在客栈里直打喷嚏。 周少瑾却趁着送程池出上房的机会和程池说着四宜楼的事。 程池沉吟道:“你是想知道前世为什么会发生那些事吗?” “也不是吧?”周少瑾自己也有些说不清楚,犹豫道,“我也知道前世的事已经不可能再去追究……就是心里……有点复杂……想和池舅舅说说。” ☆、第二百八十八章避开 只是想找他说说话吗? 程池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安抚她道:“没事,我让人注意一下四宜楼,如果有人常在那边出入,我就让他们来告诉你,好不好?” 周少瑾展颜,点了点头。 程池突然间觉得她这样笑的时候非常灿烂,让他看着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如果他把端午节的时候可能带她去莫愁湖看赛龙舟的事告诉她,她肯定会更高兴吧? 话到了嘴边,他好不容易才咽下。 先抑后扬,还是待过几天再告诉她,喜悦的心情可能更甚此时! 因为他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周少瑾。 “明天嘉善就要搬去藻园了,”程池温声地道,“他肯定会进来向我娘辞行的,你明天不如去找程笳玩一天,用晚膳的时候再回来。” 程嘉善进来向母亲辞行,于理于情他都不能拦着。 但石灰山离城里有三十来里路,他除非明天不搬,不然他就是赖着不走,最多在寒碧山房用了午膳再喝杯茶,下午无论如何也要动身前往藻园了。 程嘉善若是敢公然地反抗他,程池决定就把程嘉善送回京城。 也趁机让程泾知道袁氏已经把程嘉善娇宠到什么地步了。 至于说今年能不能桂榜题名,在程池看来这都不是问题。 有时候晚入仕未必就比早入仕吃亏。多些人情世事上的磨练,对程嘉善做人做事甚至是为官仕途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而且,程嘉善万一这科落第,二房和三房的人对他就少了几分忌惮。拖上三年,说不定对周少瑾更好。 所以程池只是想把程嘉善支到藻园去读书,程嘉善能读到什么程度,考出什么成绩,一律都不在他的担心范围之内。 周少瑾闻言一愣。然后喜悦之情就抑制不住地洋溢在她的眼角眉梢。 程池看着,笑容更盛了。 少瑾,只要觉得不那么担惊受怕,就会像太阳花似的笑起来。 他的眼角陡然间觉得有些刺痛。 前世,程嘉善欺负了她,她又是怎么度过来的? 程池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穿着月白色的单薄衣裳。瑟瑟发抖地躲在幽暗床角的样子。 那白色的衣裳,醒目的让他心悸。 他鬼使神差般地上前,轻轻地把周少瑾搂在了怀里,低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我在这里看着你的呢!” 两世为人,除了前世在花园里。她还从来没有和成年的男子这样的接触过。 猝不及防,她的身子本能地一僵,手脚冰冷。 但很快,她耳边响起程池温暖如阳光般的声音,鼻尖闻到如是我闻的香味。 她不由长长地透了口气,身体忪懈下来。 是池舅舅! 是池舅舅抱着她呢! 池舅舅是不会伤害她的。 周少瑾想着,脑袋就不由地依在了他的胸前。 少女柔软的身子温顺地贴着他,乌黑的青丝顺滑就在他的下颌。他眼睑微低,就能看见她吹弹欲破的红润面孔,长长纤翘的睫毛和已经略有山峦的胸脯。 程池弄了个脸红。 小丫头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他看到的那个小姑娘了。 再这么抱她已经不合适了! 脑子里是这么想的,可心里却有点舍不得就这样放开。 以后再也不能抱她了,这是最后一次,他就抱一会吧…… 片刻之后,程池有些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周少瑾。 周少瑾若有所失。 池舅舅的怀里温暖又安全,母亲的怀里。也不过如此吧? 但她明年就要及笄了,以后就不可以和池舅舅这样亲近了。 而且池舅舅说了。他要成亲了。 等有了新舅母,她就更要离池舅舅远些了。 想到这里。她莫名的眼眶微湿,眼泪差一点就夺眶而出。 程池一愣,窘然地退后几步,忙道:“少瑾,我,我只是……看着你长大的,是你的长辈……” 周少瑾连忙点头。 她当然知道啊! 池舅舅待她就像她亲人一样。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也不知道为什么猝然哭了起来。 她向他道谢:“池舅舅,谢谢您。我明天天一亮就去找笳表姐玩,若是老夫人问起来,您就说……您就说笳表姐和泸大舅母又吵起来,我有些不放心,想过去看看笳表姐有没有事。老夫人那里,我也这么说。您看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她说的又软又糯,被泪水冲洗过的眸子黑白分明,水润清亮,依赖地凝视着程池,程池脑子里一懵,糊里糊涂就点了点头。 等回到听鹂馆才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烂借口! 那还不如说是关老安人那里有什么事,她一大早的要去看看! 自己给她传话,说程笳和母亲吵了架……他是这种盯着后院看的人吗? 再说了,是程笳和他有交情还是姜氏和他有交情啊?她们就算是吵翻了天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只怕母亲一听就知道这是借口。 他当时怎么就听了这小丫头片子胡诌,还点头同意了的呢? 程池抚额。 补救般地喊了商嬷嬷进来,道:“你安排人,借四房的口去给二表小姐传个话,说沔大太太明天让她过去一趟,明天会等着她去用早膳。” 商嬷嬷恭声应“是”。 程池说完,想到那小丫头笨得要死,他这么安排,说不定她听了还以为四房那边真的出了什么事呢,又画蛇添足地道:“跟二表小姐说明白了,是我的意思。让她明天去四房。老夫人那边,暂时瞒着。” 暂时瞒着。 这是委婉的说话。 意思是永远别告诉郭老夫人。 商嬷嬷在心里嘀咕着,恭顺地行礼,退了下去。 程池的心情无端端地就烦躁起来,可让他去找原因。他的心情反而变得更糟糕了。 他索性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吩咐怀山把这些日子的账册都搬进来:“趁着没什么事,把我的产业清理一下,看看我到底有多少银子!” 好像在讽刺程池似的,他的话音刚落,外面隐隐传来了二更鼓声。 怀山默默地退了下去。 程池一直忙到了半夜三更。把几处角角落落,原来为了方便临时买的小宅子都重新上了册,心里琢磨着,济南府那边的那个小宅子在大明湖边,他有几年没去了。但记得那边出门就是湖,种了二十几株树,春天的时候景致特别的美。济南离京城不远,到时候不如把这宅子送给那小丫头做陪嫁好了。 不过说起远近,好像天津卫那边那个小宅子更合适些。不过天津和京城一样冷,景致就略差了点。 还不如把在大兴的那个宅子给她。 但她说前世她就住在大兴的宅子里,今生未必就喜欢,还是在保定府置业比较好。 可在他的印象里。他在保定好像没有产业。 因为他有个绿林好汉金盆洗手的好朋友在保定,是开客栈的,给他留了个三间房的小宅子。他如果要在保定打尘,就会住那里。 要不要在保定买个小宅子? 算了。 那里气候也不比天津卫好。 周镇也不可能在保定知府的位置上不挪窝,到时候小丫头在保定人生地不熟的,住在那里干什么? 南方的田太少了,大面积连在一起的都是世代居住在江南的大户人家,绝不可能卖田。就算是卖田。多半也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被充公的,那样的机会几年甚至是十几年都遇不到一桩。小丫头未必就等得。还是到北方去置产比较好,几十亩上百亩甚至是几倾的地连在一起。就是个大庄园,自己养了护院,方园几十里的土皇帝,官衙轻易都不敢惹…… 说到满门抄斩,程家最后就是被满门抄斩了。 这些田舍显然就不合适了。 就算她是外嫁女,还要防着夫家那边给她脸色看。 银票什么也不行! 最好就是找个可靠的人,放笔能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银子……谁适合呢? 程池想到了集萤。 她和小丫头交好,又是女子,身手高超,程家如果出了事,她可以随时出入内院,少瑾以后有什么事,也可以让她去办…… 但集萤的麻烦是没有成亲。 女孩子成了亲都会向着夫婿,得先给集萤挑个可靠夫婿。 程池开始谋划这件事。 压根就忘了周镇,忘了周家,忘记周少瑾首先是周家的姑娘然后才是程家的外孙女…… 他来来回回地折腾了一夜,快天亮的时候才上床歇了。 周少瑾却是神清气爽地起了床。 池舅舅的借口果然比她的合理一百倍。 她欢欢喜喜地梳妆打扮了一番,在屋里念了会经才压住了心底的雀跃,去向郭老夫人辞行。 昨天晚上周少瑾送程池的时候程池不知道和她说了什么,还好像抱着她安慰了她几句。她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了的。后来四房那边又派了人过来见周少瑾,之后周少瑾很晚才睡。 郭老夫人都知道。 不过她向来不是那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有些事你越是追问越得不到真实的答案,有些事你放一放,说不定真相就送到你手里来。 她一句话都没有问。 周少瑾来向她辞行,她当然也不会追问四房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叮嘱周少瑾路上要小心,早去早回,有什么为难的事要记得跟她说:“你父亲和你姐姐都不在身边,你一个小姑娘家,也没个有给你拿主意的,不可什么事都放在里。自己的好坏自己最清楚,可别把人给憋坏了,别人还不知道。” ☆、第二百八十九章未满 面对郭老夫人真切的关心,周少瑾既感动又愧疚,她脸色微红地向郭老夫人道了谢,带着乳娘樊刘氏等人去了四房,留下了小檀在浮翠阁看家。 沔大太太刚刚梳洗完毕,正准备去嘉树堂给关老太太请安,听说周少瑾过来了,笑着就迎出了门。 周少瑾忙给沔大太太行礼。 沔大太太却没等周少瑾屈膝就上前携了她,兴奋地道:“不必多礼!一家人,不讲究这个。”又道,“昨天晚上你派人过来跟我说今天想过来看看老安人和我,我们都高兴得不得了,老安人更是连夜吩咐厨房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水晶糕和什锦豆腐捞,我还笑老安人,说你怎么也要在那边陪了郭老夫人用过早膳才会过来,做什么什锦豆腐捞?老安人说,也不知道你在长房过得怎样,有备无患,要是你已经用过了早饭,当下午的点心吃也是一样。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过来了。还没有用早膳吧?老安人这会儿要是见了你,只怕是欢喜的都要合不拢嘴了。” 周少瑾赧然地笑。 沔大太太就是喜欢她这副平时温顺少言,关键时候却有主意的模样儿,越看就越满意,拉着她的手就去了嘉树堂。 而郭老夫人这边刚送走周少瑾,程许就不知道从哪里冲了进来。 他进门就高声喊着“祖母”,笑道:“我特意过来陪您用早膳的。”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欢喜前几天在碧玉面前嚼根舌,说你四叔父给你一口气布置了十二篇文章。满篇都圈着字,你每题都做了不下三次才勉强过关,你都瘦了一圈去了。我今天看你的样子,不仅没瘦,还比刚回来的那天白净了些。有点江南名士的风采了。说吧,让欢喜带话给我,你这是要背着你四叔父做什么呢?” 程许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祖母。但祖母知道他派欢喜过来递话也没有给他求情,他就知道这招行不通了。索性什么也不说,凑到郭老夫人面前道:“我就是想在祖母这里撒撒娇!” 郭老夫人笑着就朝着他的手掌心狠狠地拍了两下,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过两年你媳妇进门了看着成什么样子了!” 程许心一跳,却不敢多问,涎着脸道:“就算是我有了重孙子,在祖母面前也是晚辈,也能撒娇不是?” “那我岂不是活成了人精?”郭老夫人和长孙开着玩笑。神情愉悦。 她还以为程池说会指导程许的制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程池居然亲自给程许批改文章,看着程池这样悉心地教导程许,她想想都会觉得欣慰和高兴。 程许就扶着郭老夫人去了摆早膳的厅堂。 郭老夫人指着满满一桌碗碟中间放着的那个小竹蒸笼笑道:“你最喜欢吃的汤包,我让人做了一笼。从前你倒是最喜欢吃,去了京城两年,也不知道胃口有没有变。” 程许看着桌上只摆了两桌碗筷,心里顿时像被凉水浇透了似的。凉飕飕的,脸上不仅不敢流露分毫,还要打起精神来欢喜道:“看您说的!我去京城两年就惦记着家里的汤包了。有时候做梦都梦到,有几次读书读到半夜,就想吃家里的汤包,馋得口水直流,就算是吃得再饱也觉得饿。我回来的那天,一口气吃了七笼汤包这心里才觉得好受了些。 “还是祖母心疼我。知道我喜欢这个。” 他嬉笑着道。 郭老夫人就笑着又拍了拍他的手,道:“你就在我这里乱喊吧!什么吃了七笼汤包。明明是吃了四笼……” “原来祖母什么都知道?”程池嗔道。 怎么就不在四叔面前帮他说说情呢? 他道:“四笼也不少了。我当时就想,我要是再去京城。怎么也得从家里带个厨子去才行。您是不知道啊,那京城的包子做的皮厚馅实,一个吃下去,你一顿饭也就解决了。开始吃的时候还觉得挺有意思,时间一长,我就挺不住了……” 说话间,程许和郭老夫人分主次坐了下来,丫鬟们也上了热帕子给两人擦手。 郭老夫人见程许还在那里唠叨,就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像祖母从来没有去过京城似的?快用早膳了!你等会还要出城呢?” 程许只好拿起筷子,打住了话题。 碧玉给郭老夫人上了白粥。 珍珠笑容欢快地问程许:“今天厨房里还煮了薏米黑豆粥和百合莲子粥,做了鸭血粉丝汤,鸡丝浇面,炸酱面和担担面,大爷吃什么?要不要让厨房另做?” 程许不由道:“家里怎么会做炸酱面和担担面?我最喜欢吃的是鸭血粉丝汤了!” 珍珠道:“是四老爷吩咐下来的。说大爷孝顺,今天启程去藻园,肯定会一大早就过来陪老夫人用早膳的。怕大爷在京城两年喜欢上炸酱面,特意让翡翠姐姐去跟小厨房说了一声。我们小厨房里的人做得不太地道,还是去请了外院厨房的灶上师傅帮着做的炸酱。担担面却四老爷爱吃的。” 程许听着心惊。 他小的时候,四叔父跟着二叔祖住在京城,他对四叔父根本就没有什么印象。后来四叔父回来打理庶务,每次出门都会给他带些诸如风车、滑轮之类好玩的东西回来,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四叔父。 但四叔父的性子很古怪,之后又不知怎么地对他冷淡起来。 他那个时候功课越来越紧,玩耍的时间越来越少,知道了读书和不读书的区别,渐渐地,两个人也就疏远了。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的这个没读书的四叔父会泯于众人,成为一个依附家族生存的乡绅时,四叔父却如厚积薄发似的,一年一个台阶。最后竟然金榜题名成了进士。 他惊呆了。 不禁对自己的这个四叔父心生佩服。 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特别是他刚刚过了县试,正准备参加第二年的府试,知道了很多考场上的事,也知道科举有多难。 考过了第一科也许是勤奋,考过了第二科也许是运气。可连续考过三科,特别是最后一场的春闱,三年一科,只取三百余名,那就不仅仅是勤奋和运气了……就像一个孩子突然发现了英雄,他开始对四叔父起了亲近之心。 四叔父对他却越发的冷淡起来。 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原因! 想和父亲说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四叔父和他接触的虽然不多,但逢年过节的红包,日常起居的嚼用却都没有少过他的,要说说他对自己不好,并不对。可若说是他对自己好。几位世伯和世叔说起四叔父,都说四叔父功底扎实,学识渊博,可四叔父却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的举业,也从来没有像个长辈般的指点过他什么。 就像现在,四叔父的所作所为看上去全是为了他好,可在他看来,却是在他和周少瑾之间筑起了一道看见不的篱笆。隔离了他和周少瑾。 四叔父这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呢? 是看出了什么还是误打误撞呢? 程许很想去问问程池。 他问郭老夫人:“祖母,四叔父不和我们一起用早膳吗?” 郭老夫人慈祥地道:“你四叔父昨天晚上算了一夜的账,今天天亮才歇下。是我吩咐他屋里的人不许吵醒他的。我们先吃。等你四叔父醒了,我再让人给他重新做。” 程许想了想,不死心地道:“那周家二小姐呢?平时不陪着您一起用早膳的吗?” “平时一直陪着我。”郭老夫人道,“今天嘉树堂那边有事,她过去了。” “这么早?”程许很是怀疑。 郭老夫人笑道:“可能是有什么急事,昨天晚上我已经歇下了才派了婆子过来送信。” 程许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知道自己这次又别想见到周少瑾了。 他沮丧地辞别了郭老夫人。由秦子平护送去了藻园。 ※ 嘉树堂里,用过早膳的周少瑾正和沔大太太围坐在罗汉床边陪着关老太太说话。 关老太太道:“这天气眼看着一日比一日热。我跟你舅舅商量过了,准备在青龙山那一带买块地。盖个宅子,夏天过去避署,你到时候跟我们一块去住几天吧!” 等到天气渐渐凉爽起来,就把少瑾送去保定。 这样既对长房有了个交待,也把少瑾从那泥沼中拔出来。 周少瑾大吃一惊,道:“外祖母,您怎么突然想到在青龙山买地盖宅子?” 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交换了一个眼神,正色地道:“少瑾,你今天就算是不来看我们,我也准备带个信让你回来一趟。长房和二房如今势同水火了,四房既受过长房的恩惠,也受过二房的恩惠,我们站在哪边都不好。可前几天你也看见了,三房的李老太太坐在我这里,非让我去郭老夫人那里给二房说项,我不去,她大有坐着不走,要去告诉二房的意思。君子欺之以方。郭老夫人是君子,三房的却是小人。最后我虽然去了,这里心却不好受。 “我思来想去,又和你大舅舅和大舅母商量,决定借口天气太热,暂时搬出去住些日子。等到了春节的时候再回来。 “我不想你卷入其中,你到时候就和我们一起过去避暑好了!” 周少瑾心里隐隐觉得不妥,却又说不出来为什么不妥,迟疑道:“要不,这件事你和我爹爹说说?他在官场为官,四房是避开还是做个选择,爹爹是局外人,说不定看得更清楚。” ☆、第二百九十章奔走 关老太太向来看重周镇这个姑老爷,听了周少瑾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吩咐沔大太太去磨墨之后,对周少瑾:“两边都不耽搁。你父亲那边的信要送,你大舅舅这边的宅子也要盖,横竖要一起过了端午节才可行事。” 周少瑾松了口气。 起身去接了沔大太太手中的墨碇——有她这个小辈在场,怎么好劳烦长辈动手。 沔大太太看了心里就更高兴了,和关老太太道:“您看午膳的时候要不要让诰哥儿和诣哥儿也陪陪?一家人吃个团圆饭。他们表兄妹好些日子都没有见着了。” 关老太太想着这些日子程诣倒也循规蹈矩,笑道:“那就让两人过来陪陪好了。” 周少瑾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觉得自己还不如去程笳那里,至少没有这么多烦心的事。 似儿笑着去传话。 碧桃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周少瑾眼睛一亮,道:“碧桃,可是有什么事?” 碧桃进来给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行了礼,这才道:“小檀让小丫鬟带了信过来,说许大爷已经启程去了藻园。” 周少瑾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关老太太却疑道:“怎么?今天是许哥儿去藻园读书的日子吗?怎么没有听到什么动静?照理,你诰表哥他们也应该去送一程的。”又困惑道,“少瑾,你怎么没有去送许哥儿?” 周少瑾这才想起来。 读书取士是家族大事,就算是像程家这样出过好几个进士的人家,出门读书不仅要看黄历,还有请了有道行的高僧看日子的。 程许肯定是被池舅舅随随便便就打发出去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就露出喜悦的笑容来。 可这笑容刚刚在嘴角绽放又很快逝去。 不对啊! 如果程许是被池舅舅随便打发出去的,郭老夫人怎么会答应? 她心里一时间像被猫抓子挠似的,想去问问程池。 偏生沔大太太也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 周少瑾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道:“是池舅舅说我不用去送许表哥的!” 让她们去问程池好了。 反正这个借口也是程池找的。 她才不管呢! 周少瑾抿了嘴笑。 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却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昨天晚上长房那边才让人送信来说周少瑾要过来看她们……非常的匆忙。 这显然有些不合常理。 而程许出府读书,长房肯定是请的高僧定下来的日子。 难道周少瑾和程许出府读书的日子犯冲? 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周少瑾若是和程许出府读书的日子犯冲。也许和程许的八字也犯冲。如今她却长住长房…… 片刻之后,关老太太才笑道:“既然是池四爷吩咐的,想必有他的考量,你不去送他也行。今天就好生在这边玩玩。” 周少瑾笑着点着。 把池舅舅拿出来当挡箭牌,果然好用。 可她无意留在四房用午膳——程许出府去了,九如巷对她来说也就安全了。 但找个什么借口好呢? 周少瑾正在心里琢磨着。有小丫鬟匆匆走了进来,道:“老安人,大太太,二表小姐屋的小檀姑娘过来了。” 关老太太、沔大太太和周少瑾都非常的意外,请了小檀进来。 小檀恭恭敬敬地给三人行了礼。禀道:“笳小姐和泸大太太吵了起来,笳小姐身边的翠环姑娘过来,说是请二表小姐快点过去劝劝。老夫人听到了消息,让我过来给二表小姐报个信,让二表小姐快点过去一趟。” 三个人俱是一愣。 关老太太更是道:“吵得很厉害吗?二表小姐自己都是个孩子,去了有用吗?” 小檀苦笑道:“奴婢也不知道。可看翠环姑娘那六神无主的样子,老夫人又让我特意过来跟二表小姐说一声,只怕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关老太太不想周少瑾卷到九如巷这些事里去。可郭老夫人都开了口,她总不能把人强留下来。 “少瑾,你自己要小心。”她只好叮嘱周少瑾。“该说的话才说,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要说。”随后想到周少瑾那绵柔的性子,不放心地又叮嘱道,“你要是拿不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最好什么也别说。” 周少瑾连连点头。心里也跟着忐忑不安起来。 程笳上次跟她说,李敬若是真的看重她。就进府来看她,难道是因为这件事? 她神色凝重地直接去了如意馆。 程笳正哀声叹气地在庑廊下逗鸟玩。 见周少瑾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丢下手中的小树枝就欢天喜地迎了上来,道:“少瑾,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过来了!我还以为你要拖到下午或是明天呢?我好无聊啊,正盼着你能来和我说说话呢?” 周少瑾愕然。 转身朝翠环望去。 翠环满脸茫然,喃喃地道:“我只是奉了小姐之命去请二表小姐过来,谁知道老夫人却吩咐小檀去嘉树堂找二表小姐……” 她难道还能说她们家小姐没什么事,只是被大太太禁足,不好玩,要找二表小姐说说话而已吗?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周少瑾张大了嘴巴。 程笳却不管这么多。 她这几天都无聊死了。 好不容易把周少瑾盼来了……管她是怎么来的了! 她拉着周少瑾的手就往屋里去,一面走,还一面抱怨道:“你一点也不关心我!根本不知道我们家发生了些什么事!二房唐老安人要给我大哥做媒,说是想把洪家的嫡次女许配给我大哥。我娘听了喜得像什么似的。半天都合不拢嘴,还寻思着是不是让我爹亲自去趟京城,请了泾大伯父做媒人,结果你猜怎么着……” 周少瑾趔趔趄趄地跟着程笳进了内室,心里却道:我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没成! 果然,接下来程笳就道:“谁知道洪家那边回信,说他们家的嫡次女已和京城的杜翰林家有了口头的婚约,只等他们家的女儿及笄两家就要下聘了。但他们家四房的嫡长女和我大哥年纪相当,倒可以合合八字。我娘一打听,原来四房的大老爷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而且家中只有这一个女儿。可把我娘气得,追着我打了一通。” 周少瑾可不像从前那样只知道听话,还知道听音了。 她道:“你又犯了什么事?惹了泸大舅母发火!” 程笳抿了抿嘴,和周少瑾在填漆床上坐下,等丫鬟上了茶点。她连翠环也打发出去了,这才露出个得意的笑容,举起手腕来轻轻晃了晃,道:“我又不是那没眼色的!明知道我娘心情不好还会去惹她?何况她还禁了我的足!我这几天都乖乖地拘在如意馆哪里也没有去!” 周少瑾不相信,更被她手腕上那串如金似石的手串给吸引了,不禁抓了她的手腕道:“这是什么?不像是你的东西?” 程笳并不喜欢木石一样的东西。 程笳狡黠地笑道:“怎么就不是我的东西了?有人送了我,就是我的东西了!” 周少瑾目瞪口呆,想到刚才程笳那压也压抑不住的高兴。脑子里灵机一动,失声道:“难道这是李敬送你给的不成?” 程笳眉眼都笑了起来。 周少瑾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道:“他。他是怎么见着你的?” “你小声点!”程笳一把将周少瑾重新拽到了床边坐下,和她耳语道,“我谁都没有告诉。我娘不是要打听洪家的事吗?我爹谁都不认识,八字没一撇,又不好去求了池从叔,我祖母只知道高兴。管事们最多也就能打听一下洪家有几口人,在乡里的门风好不好。洪家又不是破落户,这内宅大院的事不可能打听得到。正好李敬谋了半刀澄心纸。就给我爹送了过来。我爹听说他走南闯北,哪里都有朋友,就试着问了问他。李敬一口应下了。这件事就是李敬打听出来的。我娘怕别人知道了,就在内院见了李敬……”她说到这里,把头轻轻地靠在了周少瑾的肩膀上,声音里透着几分幽然道,“他说,我又没有规定怎么见面,只说让他见我一面,他这样,也算是完成了对我的承诺,我也要遵守对他的承诺才行!”说完,莫名其妙扑哧一笑,声音也变得娇柔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谁对我像敬表哥这样用心的。他说,他不能悄悄的进府,这样会被我瞧不起的,若是有人发现,也会坏了我的名声……还说,为了找这半刀澄心纸,他只要是认识的人全都写了信求援……他的管事天天请我们家小厮喝酒,九如巷有头有脸仆妇都笑他趋炎附势,他现在都成了势利小人了……好不容易知道我娘想打听洪家的事,他这才去见了我爹的……又怕我爹不托他去打听,又怕他打听不出来什么事,又怕他去见我娘的时候我不在场……比起第一次出来做生意走西口的时候还要紧张害怕。少瑾,你说,怎么就有人这么傻,把我说的什么话都放在心上呢?” 这是傻吗? 周少瑾朦朦胧胧地想。 池舅舅就会这样。 她说什么,池舅舅都会相信,都会放在心上,都会帮她办妥了……她可以什么心都不操,什么事都不管,全都丢给池舅舅……可李敬那是喜欢程笳啊! 不管程笳变成什么样子,他都喜欢她啊! 可池舅舅……池舅舅…… 她的心怦怦乱跳,脸上火辣辣的。 ☆、第二百九十一章闺蜜 程笳说了半天,周少瑾也没有个动静。 她不由抬起头来。 却看见周少瑾神色恍惚地在那里想着心思。 程笳大为不满,用力地拍了拍周少瑾的肩膀,嘟着嘴道:“喂!你是怎么一回事?我把你当成是我最亲近、最信赖的人,把连跟我娘都没有说过的话都告诉了你,你竟然听得心不在焉,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周少瑾这才回过神来,忙歉意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听你说李敬对你怎么怎么好,很羡慕,所以才走神的。” 程笳听了,抿着嘴笑了起来。 决定原谅周少瑾了。 她眼底闪过一丝娇羞,悄声地道:“少瑾,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问你,你觉得敬表哥这个人,可靠吗?” 周少瑾奇道:“你不相信他吗?你既然不相信他,为什么还要试探他?” 程笳娇嗔道:“就是因为不知道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所以我才要试探他啊!” 周少瑾不懂。 除了父亲和姐姐,她只相信池舅舅一个人。 程笳也没有指望她懂,忐忑不安地道:“若他只是哄了我去给祖母说怎么办?我反正已经成了金陵城的笑柄,也不多这一桩。可我只要想到自己会上当,我心里就觉得刺骨的痛……还有些踌躇不前……我到底要不要跟祖母说呢?如果跟祖母说,怎么跟祖母说好呢?我总不能像跟你似的,竹筒子里倒豆子吧?”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 周少瑾眼睁睁看着。突然想起自己的前世。 程辂说喜欢她的时候,她也曾经这样忐忑不安过。 可见那个时候她并不相信程辂所说的,只是被自己所想像出来的假像所迷惑了。 那种需要几天之间就做出决定的,辗转反侧的痛苦现在想起来依旧让她觉得心有余悸。 不过,前世的这些痛苦对她应该记忆犹新才是。怎么重生不过一、两年的功夫,她居然需要记忆才会想起来…… 是不是她这些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有意无意地想把这些事都忘记呢? 周少瑾皱了皱眉。 却正好被转过身来的程笳看见。 程笳不悦道:“少瑾,你又在想什么?我什么话都告诉你,你却像个闷葫芦似的,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你要是再这样待我。我以后都不理你了!有什么体己的话也不跟你说了。” 周少瑾忙定定神,道:“你不是问我怎么办吗?我正在跟你想呢!” 程笳一听,又喜又惊,忙坐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道:“好妹妹。你快跟我说说,我到底应该不应该相信敬表哥?” 从前世的事来看,李敬这个人还是比较靠谱的。 可今生改变了这么多,周少瑾也不敢拍着胸说他肯定程笳的良配。 急中生智,周少瑾道:“要不,你再试探试探他?不然怎么能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 谁知道程笳扭捏道:“要是他生气了怎么办?” “啊!”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程笳顿时脸色绯红,道:“你,你刚才不也说。要是我相信他,还试探他做什么?我要是继续试探他,岂不是告诉他我不相信他……” 周少瑾抚额。道:“你可以不让她发现啊!” 程笳追问:“那我怎么才能让他不发现啊?” 周少瑾想了又想,道:“要不,你反悔,说上次的事不算,让他再重来一次?” 程笳猛地推了她一下,生气地道:“你这算是什么主意啊?我怎么能反悔呢!” 周少瑾讪然地笑。心里却想着程池。 她在池舅舅面前说话很随意,不知道干没有干过这种临时反悔的事。可池舅舅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生过她的气……好比她在五房里放火,池舅舅就包庇了她。 那个时候池舅舅才见过她两次…… 周少瑾心里嘭嘭嘭像打鼓似的。 从小到大。大家都夸奖她是个温顺漂亮的好孩子,是后来她长大了,心思渐渐多了起来,众人看她的目光虽然很惊艳,却很少再夸奖她了。 她那个时候重生不久,还没有像前世那么孤僻,池舅舅,会不会也觉得她……很好?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像被裹着蜜……忍不住笑了起来。 程笳奇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周少瑾连连摆手,有点后悔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程笳小声地在那里嘀咕着,她也没有听清楚程笳在嘀咕些什么,也没有心情去问程笳在嘀咕些什么。 池舅舅就算是喜欢她,也是因为她是他一个讨他喜欢小辈而已,他迟早会娶妻生子的。 因为这个原因,这些日子郭老夫人不知道有多高兴。还赏了身边服侍的每人二两银子买零嘴,就是她,也得了两个金锞子。 到时候新舅母进了门,池舅舅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待她好。 念头闪过,她的心里已被剜去了一块似的,痛彻心扉。 甚至比在花园里看见程辂藏在花树下的鞋时感觉还要痛。 周少瑾不由捂住了胸口。 她怎么会这样? 池舅舅成了家,对他的妻儿好,这,不是应该的吗? 亲疏有别。她不过隔壁房头寄居的姻亲而已。 池舅舅成了家,有了放在心上的人,自然也就和她疏远了。 就像前世,诰表哥待她再好,有了自己的妻儿也就把妻儿放在首位了。 这是常理。 可她为什么只要一想到池舅舅待她的那些好会收回去给别人,就觉得心痛得要死了? 难道是因为这段时候池舅舅和郭老夫人把她当亲人似的,她开始得寸进尺,要求越来越多。越来越不满足? 她什么时候也变得了那种不知道感恩戴德的人? 周少瑾的视线开始模糊,脸上也湿漉漉的。 程笳一下子跳了起来,惊愕地大声道:“少瑾,你这是怎么了?我又没有真的怪你,你哭什么?” 她哭了吗? 周少瑾擦着眼睛。满手是水,眼睛像被刺痛了般的,泪水止也止不住地落下来。 “我,我没有哭!”她喃喃地道。 “你骗鬼去吧?”程笳说着,拿了条帕子塞到了她手里,佯装嫌弃地遮掩着自己的担心。恶狠狠地道,“快把眼泪擦擦,你还用手背擦眼泪呢?嬷嬷们教的规矩都哪里去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啊?” 周少瑾忙擦了眼泪。 程笳又喊她的丫鬟春晚进来服侍她洗脸。 她木然然由春晚摆布着,心里拔凉拔凉的。骤然间做什么事也提不起精神来。 之后程笳说了些什么,她模模糊糊的都有些记不清楚了,只知道程笳留了她晚膳,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坚决辞了程笳,高一脚低一脚地回了浮翠阁,进门的时候不知怎地撞到了门框上,额头红了一大块。 她一下子就崩溃了。 反正已经这样了。她怎么做池舅舅迟早会娶妻生子,郭老夫人早迟会含饴弄孙,都会忘了她的……她又何必去讨人厌! 周少瑾有些自暴自弃地躺在了床上。无精打采地吩咐春晚:“你去跟老夫人说一声,我有些累,就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了,明天早上再去陪她老人家念经。” 春晚担心地道:“要不要请个大夫进来给您把把脉?” “又不是病得起不了床了,把什么脉?”周少瑾蔫蔫地道,“你可别忘了。家里有个老人,老人是最忌讳这个。以后这种话不要再提了。知道吗?” 春晚应“是”。更担心了。 二小姐性格温和又柔顺,大家都很喜欢她。 她见着谁都会温柔地微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里的沮丧过。 不知道笳表小姐都跟二小姐说了些什么? 春晚在心里琢磨着,去上房禀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正要和程池用晚膳,听说周少瑾回来了,就把晚膳往后面挪了挪,准备等到周少瑾过来问安的时候问她用没用过晚膳,要不要一起吃,没想到春晚来说周少瑾有些累,先歇下了。 程池没等郭老夫人细问已道:“是不是笳小姐和你们家二小姐说了些什么?” 春晚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郭老夫人奇道:“少瑾不是去了嘉树堂吗?怎么又和笳丫头扯上了关系?” 程池道:“好像是笳丫头和泸嫂子为什么事又吵了起来,泸嫂子请了少瑾去劝和。” 可也不至于把周少瑾从嘉树堂拖到如意轩去啊? 郭老夫人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但春晚已道:“我也不知道。二小姐一进如意轩,笳表小姐就把我们都给赶了出来,只留了二小姐说话。二小姐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像是哭了的。奴婢们也不好说什么……” “怎么会这样?”郭老夫人来不及多想,心底的那点疑惑尽数散去,起身对程池道,“走,我们去看看少瑾去!我之前还担心你关婶婶会对少瑾说些什么,让那孩子不高兴,没想到你关婶婶没说什么,笳丫头却……哎……” 程池却笑道:“娘,小姑娘家的,您不也常说,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吗?她既然觉得不舒服,您就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一会好了。您去了,她要重新梳妆打扮迎接您不说,还要打起精神来和您说话。” “也是!”郭老夫人笑着,重新坐了下来,对春晚道,“你回去跟你们家小姐说,让她好生歇着。要是明天人还很疲倦,就别陪我念经了。明天我要去顾家做客,就不带她过去了。” 郭老夫人真好! 春晚感激地退了下去。 ☆、第二百九十二章哭泣 程池见了笑着对郭老夫人道:“娘,您看!您不过去,连个小丫鬟都感激不尽,可见那小丫头确实是累得起不来了,不然怎么会不过来陪您?” 郭老夫人失笑,道:“就你会说话!” 也不知那小丫头到底怎样了,倒是母亲这边,有了自己的这几句,她也就过关了。 程池微微地笑,吩咐小丫鬟传饭。 饭后,他又陪着郭老夫人说起顾家的事来:“……怎么就想着请了您去做客?他们家还在孝期呢!我有好些日子没有看见九臬了,明天要不要我陪您?” 他若是陪着母亲去了顾家,那小丫头就没有什么顾忌,可以自由自在地地家里歇上一天了。 郭老夫人奇道:“咦?!你什么时候对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感兴趣了?” 程池笑道:“若是其他的事我自然不会过问,可这是顾家的事。先不说我和九臬的关系,就是去世的老安人,我小的时候也抱过我,给我糖吃。我不希望她老人尸骨未寒,后辈就闹出这些事来,伤她老人家的心。” 郭老夫人听着就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实际上我是赞成他们分家的。这样几辈子都窝在一起住着,特别是到了婚丧嫁娶的时候,公中拿不出多的银子来,各房又不好私底下拿银子出来贴补,顾家这几年的女婿、媳妇就明显不如前两辈的女婿、媳妇有出息有主见。这次去,我也是想和顾家的人商量这件事,不如像我们府上好了,分家不分居。这样既全了顾家祖上的清誉,又全了各房添犊之情。倒也两全齐美。” 这家到底分不分?怎样个分法?说到底还是得顾家的几位老太爷、老爷同意,他们也不过是过去听这些人叨唠几句,泄泄心中的不忿而已。 程池笑着哄了母亲,道:“您这主意好!若是顾家还不听。我看您也别管了,就由着他们闹腾好了。到时候大不了请了我过去给他们做个中人!” 郭老夫人闻言笑得不行,道:“你倒是个顺杆子爬的,一会儿说不去顾家看看失了多年的情份,一会儿又说由着他们闹腾,你这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呢?” 我怕您明天不出门…… 这个念头就毫无征兆地从程池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他微微一愣。很快又收敛了心绪,道:“我这不是一边手心一边手背,既怕顾家闹起来又怕您为难吗?” 郭老夫人大笑。 程池却流了身冷汗。 他怎么想到要把母亲也支出去…… 程池再也坐不住了。 母亲的笑容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他起身告辞。 郭老夫人见天色不早了,程池昨天一夜没睡,今天白天也只睡了两个时辰十三行的二掌柜就陪着他们的大掌柜来拜见程池。没有留他,只是吩咐他早点歇了,若是觉得太累,明天就不用陪他去顾家了。 程池应了声,出了上院。 可路过浮翠阁时,看见花墙后面伸出来的石榴树,他的脚步还是一滞。 浮翠阁里静悄悄的,皎洁的月色下树影摇动。斑驳陆离。 他想起周少瑾的话:“为什么四宜楼可以看见二房、三房、四房甚至是五房的大致模样,却看不见长房……望过去全是密密麻麻的树?” 那是为了防止别人窥视。 所以长房入了夜屋檐下是不挂灯笼的。 小丫头住进来这么久,也不知道发现了这个异样没有。 他更记得小丫头问他时的样子。 细细的眉毛微微蹙在一起。一双大大的杏眼仿佛盛着汪清澈的泉水,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程池又想起她在自己怀里的感觉。 柔顺贴着他,纤细却软若无骨,微微显露的曲线,青涩却纤稼有度…… 他沉默地望着那些斑驳的影树,自嘲地笑了笑。 以后。他还是少与她见面好了! 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什么都不懂呢…… 程池慢慢地回了听鹂馆,吩咐商嬷嬷:“你去浮翠问一下。看今天下午笳小姐都和二表小姐说了些什么?再来回我!” 商嬷嬷应诺而去。 周少瑾已经脱衣睡下。 春晚低声劝她:“二小姐,您还没有用晚膳呢?” “我不想吃!”周少瑾神色蔫蔫地道。“等我想吃的时候再说吧!我现在就想睡觉!” 春晚望着她哭得肿得像桃子的眼睛,迟疑了片刻,道:“那,您总得告诉我们您为什么哭吧?是不是笳小姐说了些什么?” 她记得从前周少瑾去了程笳那里,回到畹香居后,有时候也会像现在这样进门就趴在床上无声地大哭一通,过几天再问,不过是笳小姐添了件什么衣服,说了句什么话而已。可这已经是从前的事了,怎么二小姐又开始哭起来? “她没说什么。”周少瑾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闷闷地道,“我只是想起了姐姐。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去京城?什么时候能再见?”又道,“你别管我了,我哭了一通心情就好了。” 这倒也是。 从前二小姐哭过之后就把那些事都忘了。 她端起了喝过的茶盅,笑道:“二小姐,今天我值夜。您要是有什么事,直管叫我!” 周少瑾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春晚这才退了下去。 长房入夜后庑廊上是不挂灯的,室内豆大的灯光让屋里子有些幽暗,可这幽暗却让一个人缩在床角的周少瑾觉得非常的安全。 在大洪的田庄,她就是这一夜又一夜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色渐渐亮起来的。 想到这里,她眼泪又止不住落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可她就是想哭。 好像这样,她心里就能好受一些。 可哭过了。却觉得更难受了。 要是她能永远都长不大就好了。 她就能永远留长房了。 服侍老夫人,和池舅舅说说笑笑……老夫人不会老去,池舅舅也不会娶妻生子。 可她若是真这么想,就太自私了。 老夫人盼着池舅舅娶妻不知道盼了多少年了。 而且池舅舅年纪也不小了。 像他这么大的人孩子早就开始上学了,可他还没有成亲! 池舅舅若是娶了舅母。她一定会像对待池舅舅一样对待她的。 周少瑾在心里对自己说,莫名地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她总是把池舅舅支来支去的,何曾对他好过? 若是新舅母进了门,只怕是容不得她这样支使! 周少瑾的眼神又黯了下来。 她不能再这么哭下去了。 老夫人虽然说明天要去顾家做客,让她不用去问安,可她却不能放任自己如此的娇纵。 别人对她好。她自然对别人更好。 明天她不仅要去给老夫人问安,还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陪着老夫人去顾家,让老夫人高兴。 她嘶声喊了春晚进来,悄声道:“你快去帮我弄几个热鸡蛋来。我明天一早得去给老夫人问安,可不能让她老人家看出破绽来,跟着担心。” 春晚不由欢喜起来,道:“二小姐就应该如此!您看您一说不舒服,不仅老夫人不安,就是四老爷那里,也打发了商嬷嬷来问。后来商嬷嬷去回了四老爷,四老爷还说。让商嬷嬷明天一早就请个大夫来给您号号脉,哪怕是请个平安脉也行。这会儿嫡嬷嬷刚刚回去。”说着,她指了指长案上的漏斗。“您看,现在都是什么时辰了?四老爷那边还等着商嬷嬷回话呢?听商嬷嬷说,昨天晚上四老爷算了一夜的账,今早没睡一个时辰就有两个十三行的掌柜来拜访四老爷,说了一早上话不说,还留了两位掌柜用饭。喝了四、五斤酒,又接着说话。好不容易把两位掌柜送走了。秦总管从藻园回来了,又说了半天的话。接着陪了老夫人用晚膳……直到现在还没有阖眼呢!” 周少瑾又是愧疚又是心痛。忙道:“你怎么不催着四老爷早点歇了?我这边能有什么事!” 春晚道:“四老爷那边,是我能说得上话的吗?再说了,您说您没事,四老爷和老夫人可都是把您放在心上的人,不派了体己的人过来看看,怎么能放得下心。”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周少瑾悔恨不己。 自己怎么就鬼迷了心窍的? 池舅舅娶了新舅母进门,她就应该好好地敬着爱着才是,怎么能因为池舅舅尊重新舅母就伤心难过呢? 她不能做那种自私自利的小人! 池舅舅夫妻美满,她应该祝福他们才是! 说是再也不流泪了,可不管怎么说服自己都止不住心若刀剜的周少瑾还是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春晚把这些话说给周少瑾听就是想让周少瑾彻底地改了这哭泣的毛病。 她们寄居在九如巷,若是悄悄地落泪,被有心人看见,什么样的流言蜚语都编得出来。 见周少瑾又哭了起来,她只好道:“你快别哭了,惊动了四老爷和老夫人可就不好了!” 周少瑾忙止住了抽泣,紧紧地咬着唇,乖乖地躺在床上由春晚帮着她烫眼睛,再也没有落过一滴泪。 程池那边得了信,说周少瑾只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周初瑾。 他不由笑了笑。 这小丫头,倒像是水做的。 也太纤弱了些。 是等到秋季制些养血益气的丸子给她吃还是先吃几副药养养,等明天周娘子进府给她号过脉之再做打算好了。 程池安心地去歇了。 可背贴到了床上,这才猛地想起来。 就算是想自己的姐姐,周少瑾也不至于拿累做借口,甚至没去给母亲请安……好像怕见着母亲似的。 这可不是那小丫头的作派! 就算是母亲那里行不通了,她通常会不管不顾地冲到自己这里来。 ☆、第二百九十三章不约 周少瑾肯定不是因为思念姐姐而哭泣的。 那她到底是为什么伤心? 程池顿时睡意全无。 他喊了商嬷嬷进来,道:“你去如意轩打听打听,看笳小姐都跟二表小姐说了些什么?” 商嬷嬷刚刚上床歇下就被程池喊了过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没想到居然还是这件事——她今天都跑两趟浮翠阁了。可她向来会察颜观色,低眉顺目、不动声色地应了声“是”,恭声道:“四老爷,已经三更天了,这时候过去只怕如意轩的已经落了锁。要不我明天天一亮就过去?” 程池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道:“什么时候打听都是次要的,要紧的是把事情问清楚了。别像浮翠阁似的,问的全是些场面上的敷衍话。” 商嬷嬷恭敬地应诺,退了下去。 程池睁了半天的眼睛才睡着。 第二天天刚刚亮,商嬷嬷就过来回话了:“三房李老安人娘家有个叫李敬的侄儿,好像看中了笳小姐,泸大太太却因李敬出身商贾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前些日子泸大太太有事请了李敬进府来说话,和笳小姐无意间遇到了,笳小姐就和李敬说了几句话,泸大太太因忙着证大爷的婚事,一时间也没精力管笳小姐,就把笳小姐禁了足……” 她条理清楚,把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程池。 程池更是困惑,道:“那二表小姐哭什么啊?” 既然程笳说的全是她与李敬的事,那小丫头起个什么劲啊? 商嬷嬷比程池更困惑,连声保证道:“四爷。我还借助东亭的人才查出来的,您若是不信,我把东亭手下的那个小丫头叫进来,您可以亲自问问她。” “不用了!”程池目光微闪,道。“多半是笳小姐说的什么话无意间触动了二表小姐,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好了!” 商嬷嬷低头应“是”,退了下去。 程池一个人背着手在窗前站了一会,清风跑了进来,道:“四老爷,老夫人问。您还陪她老人家去顾家吗?若是不过去,那她老人家就先走了。若是您过去,您此时就要动身了。” 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程池换了件衣服,匆匆去了上房。 远远的,他听就到了母亲爽朗的笑容。 程池脸上也不由地带着几分笑容。 他在家。母亲有人作伴,情绪比从前好多了。 想到母亲一直在等自己,他没等门口当值的小丫鬟禀告,就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厅堂。 厅堂的长案上哥窑大花觚里插着一大把火红火红的牡丹花。 周少瑾穿着件湖蓝色素面杭绸褙子,月白色的挑线裙子,笑盈盈地站在那花觚旁。 那样素净的打扮,大红色的繁复花朵不仅没有让她变得默然失色,反而映衬着她眉目如画。莹莹如玉。 程池不禁呼吸一窒。 不是让她在浮翠阁里歇着吗? 怎么跑这里来了? 他眉头微蹙,正想问上究竟,郭老夫人已笑呵呵地道:“就差你了!好了。人到齐了,你去跟轿厅当差的说一声,我们这就启程。” 最后几句话,却是对吕嬷嬷说的。 程池讶然,道:“少瑾也跟着一道去吗?” “是啊!”郭老夫人高兴地拍了拍周少瑾的手,道。“这孩子有心了,说是已经没什么事了。正好跟着我去看看顾家的几位小姐。”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程池望着周少瑾。 周少瑾也没有想到程池会陪着郭老夫人去顾家。 可她知道的时候郭老夫人已经让人去喊程池了。 她总不能说“既然有池舅舅陪着您,那我就不去了”的话吧? 但想到昨天她因为怕失去池舅舅的庇护莫名其妙地大哭了一通。她就有点不好意思见程池。 此时程池一副质问她的样子,她莫名地有些心虚,小声地道:“我,我已经没事了……老夫人说她老人家去顾家做客,我以为池舅舅有事要忙,就自告奋勇地陪老夫人去串门……我不知道池舅舅会陪老夫人一起去……” 程池哭笑不得。 还自告奋勇呢?! 顾家是龙潭还是虎穴? 她如果知道自己也会去顾家,是不是不准备去了? 枉他替她担心了大夜半! 真是个小白眼狼,养也养不家! 现在倒好,他怕母亲一个人去顾家遇到糟心的事没人开解;她怕母亲一个人去顾家串门没有人陪……两个人无意间想到一块去了。 这么一想,这小丫头片子也算有点良心。 程池神色微霁。 郭老夫人知道程池这些日子很忙,还以为他气她们耽误了他的事,忙道:“好了,好了,这件事是我没有说清楚。少瑾也是片好心。你要是有事,那你就忙你的好了。我和少瑾一起去顾家好了。” 他们是去顾家做中人的,又不是去顾家赏花看景的,有周少瑾这个什么也不知道的跟着,他不去怎么能行? 程池道:“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还是陪着你一道过去好了!” 郭老夫人心里明镜似的。 她一个孀居的老太太,就算管过九如巷的庶务,论能力、论眼界、论见识,未必比得上那些大商行的大掌柜,她并不比谁强多少。不过是因为她养出了三个进士儿子,长子又位例九卿,别人给她几分薄面,称她声“老夫人”,请她主持公道,说白了,不过是需要借她儿子们的势力。 所以她等闲不去别人家做客。 可顾家不同。 顾家和郭家、程家都是几辈人的交情,郭家和程家都受过顾家的恩惠,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家“诗书传世、礼仪之家”的这块牌子倒下去。 有能干的小儿子跟着,事情可能会更顺利。 郭老夫人也就不矫情了。由周少瑾虚扶着上了轿子。 周少瑾被安排坐第二顶轿子。 她一转身就看见站在轿厅旁的程池。 池舅舅昨天晚上派人来问了她两次,她要不要跟池舅舅道个谢呢? 周少瑾犹豫着。 程池就叹了口气。 这小丫头片子七情六欲全上脸,等会到了顾家还不得被生吞活剥了。 到了梅花巷,还是把她丢到顾家的几位小姐堆里去玩去好了。 程池思忖着,走到了周少瑾的身边。温声道:“眼睛还疼不疼?” 池舅舅没有生她的气! 周少瑾喜笑颜开,连连点头,急急地道:“我让春晚帮我煮鸡蛋,很有效的,早上起来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了。” 程池见她像小姑娘献宝似的,忍不住打趣她:“还知道用鸡蛋。可见是经常哭的!” 周少瑾脸色通红,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程池失笑,道:“等会回来,我有话问你。你从老夫人屋里出来,就去听鹂馆找我。” 啊!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程池已转身朝自己的轿子走去。 周少瑾忙追了上去。道:“池舅舅,你有什么事要问我啊?现在不能问吗?” 程池指了指郭老夫人已出了轿厅的轿子,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现在的确不是说话的时候。 可池舅舅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她这一天怎么能安心啊? 周少瑾嘟着嘴上了轿子。 程池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这小丫头片子,一点也沉不住气。 早知道这样,就不跟她说这句话了。 不过,她总这样也不行。 这次就当锻炼锻炼她好了。 到了顾家,顾大太太没有想到程池会跟过来。 她听说程池和十三行谈了笔大买卖。如果成了,九如巷可以吃三年了。 顾家的人听了都纷纷翘着大拇指赞程池厉害,觉得他不出仕太可惜了。 她忙让人去禀了顾家的几位老太爷和老爷。 几位老太爷或去顾家位于青龙山的祖坟结庐。或去了寺里念经,只有顾家的五爷在家。 顾大太太也顾不了这些了,一面请了人去通知能赶回来的顾家老太爷和老爷,一面请了顾家五老爷陪客,自己则亲自扶着郭老夫人往内院去。 吕嬷嬷悄声地对跟着顾大太太来迎客的顾家七奶奶低声道:“几位太太说话,二表小姐年纪轻。只怕是坐不住,还请七奶奶等会领了我们二表小姐去几位小姐屋里坐坐。” 顾七奶奶是知道顾家为什么会请郭老夫人过来作客的。闻言会意,笑道:“嬷嬷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了。”然后想到周少瑾和顾家十七姑娘关系不错,等茶过三盏,几位太太都到齐了,她亲自领着周少瑾去了顾家十七小姐那里。 顾家人丁兴旺,虽说顾家是由两个五进的大宅子组成的,可轮到顾家十七小姐,却也只能和顾家十八小姐住在一个厢房里——东边的暗间是顾家十七小姐的,西边的暗间就是顾家十八小姐的。丫鬟婆子都住在后面的耳房。共用一个厅堂。进进出出都会碰到。 好在是顾家姐妹教得好,都能压着自己的性子谦和礼让,颇此住在一起倒也有说有笑,颇为热闹。 知道顾十七姑这边来了客人,顾十八姑出来和周少瑾见了礼,客套了几句,让贴身的丫鬟端了自己前几天做的藤萝饼过来,这才回屋去。 周少瑾不由咋舌,悄声对顾十七姑道:“你从妹好能干!” 顾十七姑抿了嘴笑,道:“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我们家的姑娘嫁出去的都适应得挺好的。” 这倒也是! 周少瑾笑道:“你也很能干!” 顾十七姑哈哈地笑,问她:“你过来干什么啊?大伯母怎么会邀了郭老夫人来家里做客?”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道:“你要是不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我要是实在好奇,等我问过郭老夫人或是池舅舅了才能告诉你。” ☆、第二百九十四章串门 顾十七姑愣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等回过神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顾家是钟鸣鼎食的大家族,几代人群居在一起。在这种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就学会了察颜观色,说话行事都要留一半,周围的亲戚、结交的朋友、来往的人家,也都背后就算是恨得要捅刀子当着面也是把酒言欢称兄弟的,她何曾见过谁像周少瑾这么直白的?偏偏周少瑾表情认真,神色真挚,让你就是想生气也不知道该生谁的气,想挑刺也挑不出个拿得出手的理由来。 这就是所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吧? 顾十七姑笑得不能自己。 周少瑾愕然,惴惴不安地道:“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有,没有。”顾十七姑笑着揽了周少瑾的肩膀,道,“你说得很对。”又道,“要是郭老夫人和程四叔若是同意,你一定要告诉我郭老夫人是为什么来的?” 周少瑾连连点头。 或者是她的直率坦白,让顾十七姑觉得她稳重可靠,突然间有种对她倾述的欲、望,笑容渐敛地道:“少瑾,您看我住的地方应该就知道了,顾家在外面名气虽大,平常的日子却过得逼仄。倒不是顾家没有钱,而是顾家有规矩,家中的财物只准拿三分之一分给各房头。我父亲在家里排行第五,二十七岁上才中秀才,家中的族人读书是公中的,月例却是有定数的——秀才是十两,举人是四十两。进士是八十两。若是白身,成亲前只有一两,成亲后只有二两。” 周少瑾听着目瞪口呆。 郭老夫人身边得力的管事嬷嬷一个月也有二两银子的月例…… “你们祖上定下这样的规矩,是要激励子弟读书吧?”她不由道。 顾十七姑点了点头,道:“顾家在外的名声极大。因而顾家的女人又不许抛头露面做什么营生。所以我们家的开销先是靠我母亲的陪嫁,之后是靠我外家救济。好在是家中的兄弟姊妹到了启蒙的时候都会按着排序搬出来,不然就是有我外家救济,我们姐妹就是想买朵花戴都只怕没钱。” 顾家的嚼用和四季衣裳应该是由公中供给的。 不过,既然是公中供给,那肯定不可能有太多的选择。最多也就让你吃个饭,不冻着。 可顾家来往的都是金陵城中的高门大户,顾十七姑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周少瑾不由道:“姐姐若是不嫌弃,我那里还有几匹好料子,赶明儿让人送过来给姐姐做几件秋衫。” 到了秋天。顾十七姑就该出孝了。 她不禁又道:“姐姐说亲了没有?” 爽快的顾十七姑少见地脸一红,道:“还没有呢!” 周少瑾就抿了嘴笑。 正好做几件衣裳给人相看。 顾十七姑却苦笑道:“金陵城中的大户人家谁不知道我们顾家的这个规矩,我就是穿件刻丝别人也不会把我当成二十姑。” 顾家二十姑是顾家二老爷的女儿。 顾家二老家二十一岁就中了举人,娶得又是金陵城有名的乡绅之女,当年仅陪嫁就有一百二十四抬。 周少瑾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了。 倒是顾十七姑性情开朗,比周少瑾更洒脱,笑道:“我的事一半靠天一半靠命,你也别听我这么说就替我担心。我们姐妹虽然相处的好,可有些事也不好说。今天跟你这么一唠叨,我心里舒服多了。” 周少瑾忙道:“若是姐姐以后有不痛快的事。只管来找我说就是了。” 顾十七姑道:“不怕把你弄得不高兴起来?” “不会,不会。”周少瑾不好意思地摇头。 顾十七姑就请她吃藤萝饼,道:“我也会做,只是没有十八妹做得好,你要是喜欢,我等会向她讨些让你带回去。” 只怕会落了顾十八姑的人情。到时候顾十七姑要用其他的东西还这份人情。 周少瑾笑道:“也就图个新鲜,我喜欢吃软些的东西。” 顾十七姑听了笑道:“你说起这个。我倒有件事要求你的。上次去九如巷做客,你们家厨子做的那豌豆黄真是好吃。你能不能跟程笳带个口信,让她以她的名义送几匣子给我。我大伯母吃过之后回来赞不绝口。我寻思着过些日子要论到我说亲了,想讨了她的喜欢,让她帮我多多留心些。” 周少瑾听了只觉得心酸,知道五房可能在顾家没有什么地位,顾十七姑若是想嫁个好人家,还得请顾家的大太太出面帮着相看婆家。 她立刻道:“除了豌豆黄,你大伯母还喜欢吃些什么?要不,我跟笳表姐说一声,把那边的点心每样都送装点,做个什锦盒送过来,又好看又体面。” “都行!”顾十七姑笑道,“我只是想借借程家的势,又不是真的要程家的点心。” 周少瑾连连点头,寻思着回去和池舅舅商量商量,与其用程笳的名字送过来,还不如用长房郭老夫人的名义送过来,以郭老夫人的心性,知道了顾十七姑的这点小心心思,肯定会有成人之美的。 之后两个人又说起女红来,周少瑾还告诉顾十七姑打了个梅花攒心的络子,两个人倒也玩得开心。 程池这边由顾家五老爷陪着却是有些心烦。 顾家的五老爷考了十几年才考中个秀才,之后又一直在为举人奋斗,在仅用了三年就一路过官斩将地取得了进士头衔的程池面前是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吭一声,拘谨地坐在那里喃喃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程池不仅要找话题和他说话,还要仔细地听着才明白他都说了些什么。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到顾九臬的屋里去看看他收藏的那些金石。 程池在心里嘀咕着,顾九臬赶了回来。 顾家五老爷松了口气,程池也松了口气。 顾九臬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两人在一起有多别扭,送走了顾家五老爷,忙向程池解释了一番,最后笑道:“还好五哥儿子和女儿都不像他的性子。” 程池却听着心中一动,道:“你五哥的女儿排行第几?” 顾家五老爷是顾九臬的胞兄。 顾九臬笑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难道还要给我五哥的闺女做媒不成?” 自从程池给顾家十九娘做冥婚之后。顾家和郭家几位老太爷和老爷就不时地拿这件事打趣他。 程池笑道:“我还说不定真能给你侄女做个媒呢!” 顾九臬知道程池是不打诳语的,正色地道:“我最多也只能贴十七姑三百两银子的压箱钱。” 程池笑道:“我嫁侄女,你还怕少了她的压箱钱?” 顾九臬闻言大喜,感兴趣地道:“快说说,倒是哪家的公子?能得你的眼,想必是不错的。” “错是不错!”程池买关子道。“不过这桩事恐怕要另请媒人。” 顾九臬坐直了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谁知道程池笑道:“等我去探探对方的口风再和你说。” 顾九臬气结,狠狠地朝着程池的肩膀捶了一捶。 程池笑着受了。 少瑾那傻丫头把四房当娘家似的,既然是从顾家的姑娘里找,怎么也要找个她喜欢的。以后姑嫂之间也好相处。至于顾五爷家的十七姑,没有程诣,还有李诣,刘诣,吴诣,他既然答应了九臬,少不得也随便把顾家十七姑的婚事解决了。 等到晚上回去,周少瑾见郭老夫人好像有话要跟程池说的样子。服侍郭老夫人更了衣,就借口也要回房梳洗一番,起身告辞了。 郭老夫人没有留她。而是出了内室对程池道:“顾家的几位太太都同意像程家这样,分家不分居。估计过些日子是要请你过去商量的。” 在程池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安慰了郭老夫人几句,就回了房。 郭老夫人劳累了一天,早早就歇下了。 周少瑾却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衣服首饰,最后才决定随意地绾个纂。穿件月白色银条纱小袖对襟,钉着珍珠扣子。青色八幅湘裙,绣着杏红、鹅黄的忍冬花。衬她纤细的腰肢,婀娜多姿如柳拂风。 她站在镜子前抿了抿嘴,戴了对莲子米大小的南珠耳环。 春晚道:“二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夜风有点凉,你这个时候就穿起了夏衫,要在外面加件衣裳才是。” 周少瑾脸一红,一面去找了件杏子红绣着鹅黄色祥云团花的披帛,一面道:“我这还没有梳装打扮完呢!你催什么催!” 春晚只是笑。 二小姐难得有这样的心情,可见今天在顾家过得挺不错的。 她指使着小丫鬟去倒洗澡水,由着周少瑾在屋里打扮自己。 周少瑾走了几步,觉得这披帛有点累赘,又换了鹅黄色的素面比甲。 可配月白色,还是杏子红好看。 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杏子红的比甲了。 吩咐碧桃去找。 碧桃带着几个小丫鬟找了半天才找了。 因为是夏天的衣裳,还压在箱底,又烧了烫斗熨衣裳,到了月上柳梢,周少瑾才去了听鹂馆。 程池见周少瑾没来,就叫了秦子平进来,道:“你去趟京城,去问问我大哥明年春闱的事。李家的四公子明年要下场,若是能买个人情给他们也不错。也可以探探二房的底。我总觉得二房那边也应该有所应对才是。” 秦子平会意,迟疑道:“只怕大老爷不同意——二房能出个进士,对程家也有好处。” ☆、第二百九十五章人选 程池冷笑。 秦子平忙道:“那我就去找二老爷。” 二老爷,是指程池的二哥程渭。 这还是句话。 程池点了点头。 秦子平退了下去。 程池一人坐在书房,闭着眼睛靠在太师椅的靠背上,想着心思。 二哥这一生,学着二叔给大哥让了位置,就是唯一的儿子让哥儿,也只是教导他读书学问,温良纯厚,怕和嘉善有什么争执,让别人看长房的笑话。可大哥却太过刚正,有时候,恰恰是过刚易折。 可一个家族要兴旺,真的只靠一个人就行了吗? 人才备出,就一定会遭来皇家的猜疑和忌惮吗? 但程家就算如此的低调,最终不也被满门抄斩了吗? 有个大胆的念头在程池心里冒了出来。 只是还没有等他细想,周少瑾过来了。 他让商嬷嬷请了周少瑾去宴息室,自己转身拿了罐大红包这才去了宴息室。 周少瑾正坐在罗汉床上翻着他放在茶几上的棋谱,杏子红的比甲映衬着她白玉般精致的面庞,莲子米大小的南珠耳环光华隐现,让她娴雅中带着几分莹静,说不出来的清丽。 那耳环是他送给她的…… 程池呼吸微窘,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微妙。 感觉到动静的周少瑾笑盈盈地回过头来,高兴地喊着“池舅舅”,弯弯的眉眼皎皎如弦月。 程池不动声色地扬了扬手中的茶叶罐,道:“我们来沏大红袍。” 周少瑾跳下罗汉床,雀跃地道:“我来烧水。” 程池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她:“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周少瑾不以为然,娇笑道:“池舅舅的要求这么高,我烧的水能让您满意,可见手艺也是不错的。” 程池被她的大言不惭逗得再次笑了起来。 朗月很有眼色地跟帮周少瑾烧着茶水,周少瑾也不矫情。一面跪坐在席上给炉火打着扇,一面笑着和程池说话:“我今天在顾家的十七小姐那里玩。真没有想到,顾家那么大还没有地方住。可十七小姐说,她住的地方还算是好的了,坐南朝北,她的十九妹和二十妹住的厢房恰恰相反。坐东朝西,冬天还好,大不了多穿几件衣服,一到夏天,热得人身上都起疹子。她们就把堂屋让出来,给十九小姐和二十小姐住……” 程池一面翻着棋谱,一面心不在焉地应着她:“所以很多大家大族表面看上去挺风光的,实际上日子过得并不比一般的人家好多少。有的人家,家中一年四季的衣裳鞋袜都是自己做,从来不请针线上的人,对外面的人说是贴身的东西,怕被外人看了去。实际上能省一笔是一笔。” 周少瑾知道。 京城中很多败落了的功勋之家就是这么过日子的。 “总归是要子孙们成气才行。”她道,“坐吃山也空。要不就别要面子,低调行事。能省下来的自然也就省下来了。” 这点程池倒挺赞成的。 周少瑾见水开,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提着烧了热水的铁壶走了过去,没话找话地道:“池舅舅在看什么呢?” 不知名的香气浅浅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程池微微笑,心情突然非常得愉悦,笑道:“就是你刚才翻的,刘甫之的骊山仙姥局。” 周少瑾只是笑。 她刚才看了一眼。完全看不懂,只觉得旁边还有一大块。大可重新再开辟一块地方再争胜负。 程池也没有指望她能看懂,去接她手中的茶壶。道:“小心烫着,我来吧!” “不用,不用。”周少瑾笑道,“我来帮您洗杯子。” 程池瞥了她一眼,道:“你会吗?” “我当然会啦!”周少瑾瞪了程池一眼,道,“不过是没有您的茶艺高明罢了!” 程池没有作声。 一副你明明知道的样子。 周少瑾讪讪然地笑,把铁壶递给程池。 程池动作娴熟地洗着碗子,烫着茶壶。 周少瑾就坐在一旁看着。 水一冲到茶壶里,茶香就飘了出来。 周少瑾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道:“真香。” 程池翘了嘴笑,把茶倒进小小的茶盅里。 两人闻着茶香,静静地喝了壶茶,他这才一边开始冲第二泡茶,一面开口道:“前世程笳嫁给了谁?” 周少瑾道:“李敬!” 眼睛却盯着程池的手瞧。 程池的手洁白修长,动作轻巧灵活,衬着淡色的哥窑茶盅,仿佛羊脂玉雕成的般,又充满了活力。 她不由看了看自己捏着茶盅的手。 纤细葱白,粉粉的指甲像花瓣似粉粉的沾在指尖。 也挺漂亮。 周少瑾满意地在心里点了点头,就听见程池道:“那你哭什么?” 她脸色绯红,道:“我真是想到了姐姐,池舅舅怎么还问?” 周少瑾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说这话的时候竟然嘟了嘟嘴,又甜又糯的声音既像是撇娇又像是求饶。 就是知道这小丫头片子是个无赖。 知道在自己面前躲不过,索性咬紧了牙关不开口。 若不是如意轩那边查不出什么来,他还需要在这里盘问她? 程池在心里轻哼了一声,道:“李敬待程笳很不好吗?” “很好啊!”周少瑾好怕池舅舅插手李敬和程笳的事。 没有了前世的事,李敬想娶程笳已经很困难了,如果池舅舅插了手,他们俩个肯定不成了! 她忙把前世的事跟程池讲了一遍。 程池听着,胸口像被撕裂了般。 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这么没心肺没腑的。 以程笳的性子,要不是愧疚得无以自拔,又怎么会不敢去见她。又怎么会年纪轻轻的就郁郁寡欢而亡! 她倒好,说起来全无芥蒂。 这也更证实了他的猜测——可见前世程许不可能仅仅是失礼而已,他应该是做了更过份的事! 程池想着,心里就涌现出股炙灼的痛来。 小丫头像朵初春时开在枝头的花,粉嫩娇柔得不染一丝尘埃。程许,他怎么就做得出来?他怎么就忍心? 他闭了闭眼睛,强忍着才没有伸手去摸周少瑾的头发——他既然下了决心要离渐渐长大的小姑娘远一点,就应该有那个自制力。 周少瑾见程池的脸色有些不大好,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小声地道:“池舅舅。你是不是觉得李敬有什么不妥?” 前世,是李敬的人送翠环去找她的,然后翠环回了洛阳,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李敬的消息了。当然,如果要打听肯定是能打听得到的。是她不想打听,也不想知道。 她对程笳的感情很复杂,既有姐妹情谊,又有彻肤之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想这件人,这件事。 重生之后她才发现,因为她的逃避,很多事情她根本不知道。也不是她想像的那样,她就越发地不敢凭着前世所发生的事行事了。 程池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眼眸里全是不容置疑的信赖。心顿时就像塌了似的,软绵绵的,不禁露出个和煦的笑容来:“现在还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照你说的,李敬多半是喜欢上程笳。可不管事态怎么发展,那也都是三房的事。与我们无关,你以后少管他们的事。等到东窗事发,泸大太太气极之下说不定会迁怒于你。说是你从中给他们牵线搭桥。” 以姜氏的性格,这是肯定的了。 周少瑾好喜欢和池舅舅聊天。 她乖乖地点头,道:“那我就在屋里给老夫人做秋衣好了——衣服都裁好两件了,一直没空做。” 程池很是满意,笑道:“也不用那么紧着自己,做针线伤眼睛,有些活能交给身边的人做就交给身边的人做,要是没有合适的,我再指派两个擅长女红的丫鬟给你。” 周少瑾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甜甜地笑道:“给老夫人的东西怎么能让别人做呢?再说,现在才是暮春,离秋天还早着呢!” “那你自己看着办好了!”程池觉得有时候说再多都没有用,要自己知道了厉害才会改,遂改变了话题,道:“你刚才说你在顾家的时候是十七小姐招待的你,你和顾家十七小姐关系很好吗?” 周少瑾想到了顾十七姑所托之事,忙道:“顾十七姑人很好的。她父亲是顾家的五老爷,在几位老爷里算是不起眼的了,但她却性格开朗又活泼,为人平和又爽直,我很喜欢她的。” 程池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说起郭家来:“……我舅父这个人不拘小节,我母亲也是个爽快的,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兄弟三人要是在家,就由我们三人去送节礼,若是我们不在家,就派个管事去。今年我想和母亲一道去郭家看看,你到时候也跟着一起去吧!” 周少瑾就像个被大人逼迫着出去应酬的小孩子,低眉顺目地道:“我,我能不能不去?” “为什么?”程池问好,眉宇间却一派温文。 周少瑾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郭家的小姐们都不拘言笑,我去了也不知道和她们说什么……” 而且,那天听郭老夫人的口气,说不定郭家的哪位小姐就会成了她舅母,她……她不想去。 也就是说,小丫头和郭家的人合不来。 程池笑道:“也行!那我一个人去给郭家送节礼好了。母亲一个人去了,身边没个人陪着,我也有些不放心。” 池舅舅不进郭家内院的吗? 周少瑾心里有点高兴。 她悄悄地拽了拽程池的衣袖,道:“池舅舅,我也给你做件秋裳吧?” ☆、第二百九十六章喜悦 程池斜睨周少瑾一眼,道:“你很闲吗?” 周少瑾红着脸笑。 她偶尔也会像今天这样想给程池做点什么,可想到程池身边有南屏,这个念头就立刻消褪了下去。何况她现在还要给郭老夫做好几件衣裳,时间的确是有些紧,不过,也不是抽不出时间来的…… 程池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般,道:“这些事偶尔为之就行了,别把自己弄得跟个绣娘似的,自己要爱惜自己,知道吗?别总想着别人。” 周少瑾心里就有股暖流流过。 池舅舅,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先想到她……就是教训,也是句句都为她好! 她眼眶有点湿,低下头来不好意思地应了声“是”。 程池见她乖乖听话,心情大好,喊了在门外当值的朗月进来,吩咐他去把自己挂在衣架上的月白色细布夹袍拿过来:“……就是那件南屏刚做好的,准备明天穿出去的那件。” 朗月立刻去把袍子拿了过来。 周少瑾见程池只穿了件靛蓝色细布直裰,心里正纳闷着他这个时候干嘛要换衣服,那自己要不要回避,就看见程池甩手把那件衣服丢在了她身上,道:“披上!夜晚的风这么凉,你的身边服侍是些什么人?也不提醒你加件衣裳,就这样让你出了门?” 她眨了眨眼睛才回过神来,可一回过神来就跳起来道:“我不要穿这件衣服!” 程池一眼瞪过去。 周少瑾立刻不动了,心里却啐啐念着:明天是什么日子啊?池舅舅为什么要穿月白色的衣裳出门?早知道这样,她就不应该穿那件杏子红的比甲了!她披上这夹袍后里面的衣服颜色比外面艳丽,根本就压不住……肯定很丑的。 可池舅舅都说话了。她又不敢不听。 周少瑾如坐针毡般地不自在。 程池只好道:“那我让朗月去拿件南屏的衣裳给你披着吧!” 那她宁愿披池舅舅的衣裳。 反正她更丑的样子他都见过了。 周少瑾只好蒙了心道:“不用,不用。这件就挺好。” 月白色的衣服像笼月色把小丫头笼在里面,程池觉得很好,决定对周少瑾的言不由衷视而不见,指了刚才收到旁边的棋盘道:“来。陪我下盘棋!” 啊?! 周少瑾瞪大了眼睛,心里又有种跃跃欲试的喜悦,笑盈盈地连连点头。 真是个傻丫头! 下棋盘而已。 有这么高兴吗? 到时候别输了棋又耍赖就好。 又觉得耍赖也无所谓,反正是打发时间,难道还指着这小丫头真的陪他下棋不成? 程池嘴角微翘,一个执黑子。一个执白子,慢悠悠地下起棋来。 朗月很自觉地在一旁泡茶。 周少瑾每下一颗子都会支着肘看半天。 宽大的衣袖下就露出凝如羊脂般的手腕来。 程池想,应该送对玛瑙镯子给她的。 要买那种细细的,小小的。 或者是翡翠也不错。 若是大了,戴在里面做臂钏也应该很好看。 就是不能戴金银。 特别是金。 有点俗。 他悠悠地想着。随手落下了一颗子。 周少瑾见他有些心不在焉的,就在心里腹诽。 池舅舅真是太过份了! 有事还拉着她下棋。 分明是把她当消遣。 总不能就让他对自己这样视若无睹…… 她眼珠子转了转,忙拦了程池的手,嘟呶道:“等会,等会,我还没有想好。” 君子下棋无悔。 程池看着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想了想,笑着把手收了回去。 周少瑾知道了程池下一步准备在哪里落子。偷偷地笑,把刚下的棋子重新落了个位置。 这样,池舅舅就不能下刚才那手了。 程池随后又落了一颗子。 这颗子就没有之前那颗子落的地方精妙了。 周少瑾大喜。 然后屋里就不时地传来周少瑾甜甜糯糯的声音:“池舅舅。你下那么快干嘛?我还没有想好!” “不对,不对,我准备下在这里!” “池舅舅,我棋艺虽然不精,可您也不能这样,我明明下在了这里!” 程池觉得非常的有趣。 有人下棋居然无赖到这种地步。而且还无赖得这样理直气壮。 他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朗月却目瞪口呆。 这还是下棋吗? 二表小姐一路悔棋悔到底。 四老爷居然还有心陪着二表小姐胡闹! 可片刻之后,他又对周少瑾非常的佩服。 就是良国公府的世子爷也不敢在四老爷面前这样胡闹。 二表小姐。胆子可真大啊! 他替周少瑾捏了把汗! 周少瑾却睁大了眼睛傻了。 就这样,程池还把她的大龙给斩成了三断。 她气得不得了! 池舅舅这分明是仗艺欺人。 对。就是仗着自己棋艺高超,欺负她。 她把程池的白子全都捡了起来,嘟呶道:“这盘不算,重来!” 程池就任着她胡闹,和她下第二局。 但和上一局不同的是,这次他很认真,棋风也很平和。 周少瑾喜上眉梢,慢慢地和程池下着棋。 程池看着像猫一样趴在棋盘旁边的周少瑾,心里柔柔的。 这小丫头要是嫁人,哪里还看得到这副景象。 这屋里不免少了几分生气! 还是把这小丫头多留两年好了……晚点嫁,于生育也好一点——遇到难产的机率比较低。 程池一面想着,一面随意地下着棋。 第二天早上周少瑾和郭老夫人用早膳的时候,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郭老夫人笑道:“昨天去干什么了?”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老老实实地道:“陪着池舅舅下棋了!” 郭老夫人倒没有想到这两个人从自己这里出去之后还一起下棋了,奇道:“你们什么时候才散的?” 周少瑾赧然地道:“打了三更鼓才散。” 和池舅舅在一起的时候时间过得总是特别快,他们不过下了两三盘棋,就打了三更敲,要不是朗月在那里打磕睡撞倒了旁边的灯笼。着了火,怀山他们进来救火,他们说不定还会下两盘。 “这么晚!”郭老夫人有些惊讶。 周少瑾点头,并不防备郭老夫人,道:“我总是输!” 很苦恼的样子。 郭老夫人忍俊不禁,道:“能赢你池舅舅的也没有几个。” 池舅舅是非常厉害的! 周少瑾满脸佩服地点头。忍不住有些小得意地道:“不过我后来输得越来越少。”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 四郎就有这个本事,纵然赢了也会让输的人输得很高兴。 她笑道:“我们下午和四郎下棋去!”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喃喃地道:“我,我能不能不去?” 要是被郭老夫人看着她那无赖样,她还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啊! 郭老夫人奇道:“为什么不去?” 周少瑾只好道:“我总是输……” 小姑娘害羞了。 郭老夫人的笑容就止不住地从眼底扩散开来:“好。好,好。你们下你们的,我当不知道好了。” “没有!”周少瑾声若蚊蝇地道着,怕郭老夫人误会她输不起,可又不知道怎么跟郭老夫人解释,正为难着,程池走了进来,笑道:“在门外就听见娘的笑声了!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这事说出去岂不会被池舅舅笑话! 周少瑾求肋般地望向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大笑。对着周少瑾眨了眨眼睛,笑着对程池道:“这是我和少瑾的事,你别管!” 神情中流露出极为罕见的促狭。 不要说程池。就是屋里服侍的碧玉等人也都非常的意外。 程池就想到自己小的时候,母亲有时候和父亲说了什么,他突然间闯了进去,母亲有时候就这样对着父亲使眼色。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 周少瑾正呆呆半望着他母亲,好像被郭老夫人震住了似的。 程池失笑。 这傻丫头! 要是换了个人,只怕早就扑了过去。不是在母亲面前献殷勤,就是凑着趣儿哄了母亲高兴了。她倒好。只知道傻呼呼地站在那里……不过,也因为这样。所以经历过很多事的母亲才会喜欢上她吧? 小丫鬟们给程池摆了碗箸。 三个人静悄悄地用了早膳。 程池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忙自己的事,而是陪着她们在宴息室喝茶说话。 “娘,”他笑着问郭老夫人,“端午节那天您可有什么安排?”然后不等郭老夫人开口已道,“端行节那天官衙在莫愁湖里举办龙舟赛,我在轻烟楼订了三阔相连的雅间,到时候我陪着您和少瑾去看赛龙舟吧!” “哎哟!”闻言就连郭老夫人也不禁笑叹道,“没想到今年官府会举办赛龙舟,那可要去看看!” 上次官衙举办赛龙舟,还是上一任知府的事。 程池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已经欢喜得不得了,追问程池:“我也跟着去吗?” “当然。”程池笑道,“我娘去看赛龙舟,你当然要跟着啦!” 周少瑾笑得眉眼弯弯,不住地点头。 程池看着她那高兴劲,不禁道:“你要是有要好的朋友,也可以下了贴子邀她们一起去看赛龙舟,轻烟楼的雅间很大。” “还可以邀朋友?”周少瑾又惊又喜。 程池笑着颔首。 郭老夫人却有些奇怪地看了儿子一眼。 他可不是那种事无巨细都要管的人。 程池莫名地就有些心虚起来。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道:“良国公家的大小姐马上要嫁到保定去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相邀(清明节加更)   屋里的人闻言都愣住了。 良国公府的大小姐,不就是阿朱吗? 她怎么会嫁到保定去? 周少瑾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全都不知道?” 郭老夫人皱着眉,显然也觉得这件事不太妥当。 程池就知道,这句话一说出来就会转移众人的视线,因而更是语出惊人的地道:“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我促成的!”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都瞪大了眼睛。 程池这才慢慢道:“二月间,就藩四川的庆王因霸占百姓良田被问了罪,不仅被降了爵,而且还被罚了两年的俸禄。良国公觉得这件事透露出来的风向有些不好,因而想把女儿嫁个最好能托付终身的人家。 “他就求到了我这里来。 “正巧我去京城的时候遇到了袁别云。他刚从保定回来,说起自己一位姓范的老友,我觉得挺合适的。就跟良国公提了提。 “良国公派人去打探了几个月,相中了范家的次子。 “我写信给袁别云。 “袁别云也觉得合适。亲自去了趟保定。这婚事基本上就定下来了。过了端午节,那就应该来下聘了。 “良国公想把女儿早点嫁出去,前几天还差了朱鹏举去看日子。 “若是没什么意外,朱家大小姐过了八月十五就会出嫁了。” 周少瑾张口结舌。 阿朱,就这样被嫁了? 她望了望程池。又望了望郭老夫人,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似的。 倒是郭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地道:“范家是个什么来头?你可别乱点鸳鸯谱!”然后看了一眼周少瑾。 意思是,既然那家的儿子那么好,你为何不为给周少瑾做这个媒。 当着周少瑾的面。程池不好说什么。 这人原是给周少瑾相看的,不过后来他发现范家行事太过端方,保定的风沙又大,周少瑾这丫头胆子本来就小,沉默寡言的,嫁过去了只怕会更拘谨。还是活泼开朗、爬树上房都不在话下的朱朱更适合。 他只好道:“良国公府看重的是对方的品格,范家前朝就是保定数一数二的官宦人家。现在虽然落魄了,可门风却在——曾有人携千金夜宿范家别院暴毙,范家为其保管财物二十年而不动分文。” 也就是说,子弟未必出色。却能恪守承诺。 郭老夫人明白了。 周少瑾却咋舌,好奇道:“池舅舅,那别人怎么知道范家为那人保管了财物二十年?那人的后代又凭什么证明财物是自己的?” 程池笑道:“那人早有忠仆回家报信,不过那家唯一的孩子还小,又怕去讨要范家会谋财害命,所以一直忍着,直到那家的孩子中了进士,有了功名。这才带着忠仆去讨要。范家因人死在了自己的庄子里,就开了箱笼,想找些线索。这才发现那些钱物。又因为庄子上死了人不吉利,范家最后把那庄子贱卖了,把箱笼放在了自家的地窖里。后来那家的人来讨要财物的时候,数量、东西都对上了,范家怕是有人冒名顶替,请了当地官衙去那人的老家查证。这才把财物还给那家人。事情也是这样传出来的。” 如果这样,那阿朱嫁过去了范家肯定不会亏待她的! 周少瑾又想到了顾十七姑。笑道:“池舅舅,我还想请顾家的十七小姐!”然后抬睑看见了郭老夫人。又道,“还有郭家的小姐!” 程笳那边也要问问,看她能不能跟着她一起去看赛龙舟。 程池笑道:“本来要了两个相临的雅间就是让你也可以招待自己的朋友的。你想请谁就拟个单子来好了。到时候让吕嬷嬷去给你下贴子。” 这样没有谁家会拒绝周少瑾的邀约的。 郭老夫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小细节,她还在想朱朱的婚事。 等到周少瑾欢天喜地地拉着春晚去浮翠阁拟单子,她问程池:“阿朱有郡主的封诰,她出嫁,只怕还要宗人府和礼部答应。” “我已让袁别云去办这件事了。”程池道,“远亲不如近邻。这些年良国公府对我们也算恭敬。此时帮他们一把就帮一把吧!他们的处境也挺艰难的。” 郭老夫人缓缓地点了点头,道:“那刘家大小姐到底如何?鹏举的婚事却有些草率!” 程池笑道:“人是鹏举自己瞧中的,有什么事,他也只能自己兜着。我们这些旁人却不好说什么。” “这倒也是。”郭老夫人叹气道,“你大嫂就是你大哥自己瞧中的。” 程池不说话了。 好像每个人都有缺点。 她娘的缺点就是袁氏。 只要说起袁氏,她娘左看右看就是不顺眼。 好在是老太太还没有失去理智,也只是私底下和他抱怨抱怨。 周少瑾却在那里喜滋滋和春晚商量着要请的人:“阿朱是池舅舅亲口说的了,肯定是要请的了。何况她上次在元宵节的时候还请我去看了花灯的,又马上要出嫁了。顾家十七小姐和笳表姐肯定也是要请的……笳表姐知道了一定是最高兴的那个人,她就不用被禁足了。还有顾家的十七小姐,在众姐妹面前露了脸,说不定就能说门好亲事呢?可郭家的几位小姐请谁好呢?” 她有些为难起来。 郭家的几位小姐她只见过一面,而且看上去都不拘言笑,也不知道请不请得动。 要是姐姐在这里就好了。 她就可以和姐姐一块去看赛龙舟了。 周少瑾兴奋起来,决定写封信给周初瑾,告诉她端午节的时候程池会陪着自己和郭老夫人去看赛龙舟。 她和姐姐长这么大。还是很小的时候去莫愁湖看过一次赛龙舟。她那时候好像是被樊刘氏顶在肩膀上的,。去晚了。只记得到处是人,很吵,有很多小吃,姐姐拉着她的小手一刻也不放。只听到划龙舟的号子没有看见划龙舟的。好不容易挤到看湖边水榭,已快到中午了,龙舟赛告了一段落,太阳照在湖面热气腾腾的,她又累又渴,在管事嬷嬷的服侍下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就依着樊刘氏睡着了。 可这次池舅舅却说了。她们可以坐在雅间里观看。 就不用像上次似的和人挤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周少瑾不由坐直了身子。 那年她和姐姐已经在九如巷了,是沔大太太带着她们姐妹一起去的,她们却只能坐在湖边临时搭建起来的水榭。 而莫愁湖旁边的轻烟楼自本朝开国就立在了那里。 这三阔的雅间来得只怕不容易。 周少瑾心里怦怦地乱跳,把写给姐姐的信捂在胸口。半晌才吩咐春晚送到马富山那里去。 等用完了膳,程池问她:“你决定要请哪些人了吗?”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道:“难道池舅舅有什么人要请吗?” 不会是郭家的小姐吧? 她在心里琢磨着,就听见程池笑道:“我就是要请谁也不可能和你们坐到一起,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周少瑾眉眼弯弯地笑。 程池摇了摇头,没再搭理她。 周少瑾却一直保持着好心情,直到听到消息说程诺和吴宝璋的婚期订在了八月十八日,她这才不悦地对春晚道:“五房真是的,明明知道诰表哥的婚事定在了九月初十。他们却抢着在诰表哥之前把新人迎进门来。难怪大家都不喜欢五房的人了!” 这样颇有压程诰一头的意思。 春晚也为程诰抱不平。 樊刘氏却笑道:“你们小孩子家懂什么!诰大爷的婚事才是堂堂正正的办得隆重,像诺大爷这样,今说亲明就娶的。分明就是没有把新娘子放在眼里,就算是以后新娘子进了门,也没有诰大奶奶体面。” 周少瑾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理。 她就小声地和樊刘氏说八卦:“您说,汶大太太这是要做什么?她就不怕以后自己的媳妇被人笑?” 樊刘氏看了看四周,见没有旁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听祺儿说,是吴家的意思。说是吴夫人怀了身孕。年底就要生了,怕到时候惊动了腹中的胎儿。所以才选中了这个日子。” 周少瑾抿了嘴笑。 觉得挺解气的。 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吴夫人又打了吴宝璋一耳光。 而且吴夫人这一胎是男孩子,从此吴宝璋的哥哥吴泰成的日子就不怎么好过了。 前世,程辂被程家除名之后,吴宝璋也和程辂解除了婚约,嫁了个落第的秀才,在湖州定了居。程诣曾告诉她,那秀才并不把吴宝璋放在眼里,她的日子过的很坚艰,几胎都没有留住,靠悄悄给人缝补衣服度日。吴泰成没有跟着吴大人去云南任上,而留在了金陵,成了个闲帮。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老婆最后也跟着别人跑了。被金陵的人戏称为“大公子”。 现在想想,这两兄妹也算奇葩了。 知府的公子和小姐,居然过成了这样。 特别是吴宝璋,在她的心里,她是个很有手段和心计的人,就算是和程辂订了亲,也不会随便嫁人才是。 还有吴知府,最后是死在云南的任上了。 好像恶有恶报似的,吴家的结局都不好。 这也是为什么她重生之后对吴宝璋没有刻骨仇恨的重要原因。 反倒是这一世吴宝璋比上一世嫁得靠谱。 这也许是她不作恶就不会受报应吧? 周少瑾把这些抛到了脑后,继续为请郭家的哪位小姐伤脑筋! ☆、第二百九十八章名单 周少瑾发现自己除了程笳、顾十七姑和朱朱之外,居然不知道还邀请谁好。 樊刘氏帮她出主意,道:“您既然邀请了顾家的十七小姐,那和顾家十七小姐同住的十八小姐也应该下一份贴子才是。还有郭家的几位小姐,最好找人打听打听,哪几位和您年龄相仿。再就是沔大太太那边,不知道郭老夫人会邀请谁?若是关老安人受邀,沔大太太肯定会在旁边服侍的,您若是不下张贴子,只怕沔大太太心里会有点不好受。但给沔大太太下了贴子,笳小姐的母亲泸大太太那边什么也不说,也有点不好……” 周少瑾被这些关系都弄懵了头,她索性拿着单子去找程池。 程池正坐在大书案前和周少瑾上次在程池书房里见到的那个文雅男子在说话,见周少瑾闯了进来,就向周少瑾引荐那男子:“这是霍东亭,你叫他霍二爷就行了。” 周少瑾不知道程池屋里还有其他的人,脸涨得通红,忙委膝行礼。 霍东亭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垂着眼帘退后几步行了个揖礼。 程池就对霍东亭道:“我们的事等会再说,你去茶房喝杯茶,也和秦子安商量一下。” 霍东亭非常的震惊。 他忍不住看了周少瑾一眼,这才恭声应“是”,退了出去。 就是傻瓜也看得出来她的闯入打断了程池的事。 周少瑾羞得抬不起头来,进退两难。 想说留了这个叫霍东亭的继续和程池说话。霍东亭一个外男,又不知道和程池是什么关系,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讲不该讲,怕自己说错了话。可不把这个叫霍东亭的人留下来,她就这么把程池的正事给搅和了。她心中又不安。 但就在她犹豫的瞬间,霍东亭已帮他们把门带上了。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烧,低了头道:“池舅舅,我不知道您屋里有人……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程池见她低得快要埋到胸前的头,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不怪你。是清风朗月他们的错。” “不是,不是。”周少瑾吓了一大跳,生怕程池惩罚清风或是朗月,忙抬起头来,急急地辩道。“是我没有听清风朗的话,闯了进来……” 程池望着她急得都要哭了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那你说说看,是哪里错了?” 啊?!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一双原本清澈的大眼睛此时水气氲氤,茫然又困惑,像只掉进陷阱,嗷嗷求救的小兽。 程池心里顿时软得一塌模糊。 可他还是硬着心肠道:“你常在我院子里走动。那些当值嬷嬷小厮自然不会拦着你。刚才在门外当值的是清风,我让他去取个物件给东亭,所以暂时不在。书房的门又半掩着。你定是从半掩的门外看见我坐在书案旁的侧影。没有多想,推门就进来了,是不是?” 周少瑾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池舅舅好厉害! 就像亲眼看见了一样。 她忍不住就趴到了书案前,盯着程池直瞧。 程池纵然镇定,也是个未成亲的男子,被她直直的这么盯着。耳根不由一红。 轻轻地咳了一声,道:“你看什么呢?” 周少瑾道:“池舅舅怎么像长了三只眼似的。什么都知道?” “胡说些什么?”程池听了忍不住笑着训斥她道,“我是那二郎神吗?” 二郎神身边还跟着条狗。 她把雪球送给他好了。 想到雪球会撒娇似地转着程池的脚边转来转去。周少瑾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道:“二郎神是美男子!” 程池大窘。 这小丫头是在夸他长得很好看吗? 周少瑾恨不得拿张纸把自己的嘴封上。 怎么遇见池舅舅说起话来就没脑子了。 她怎么能当着池舅舅的面议论他长得什么样子呢? 不过,池舅舅比二郎神长得好看。 二郎神额头有只天眼,看上去比较凶。池舅舅温文尔雅,待人和煦,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周少瑾赧然低下了头。 一时间两人好像都被这句话给震住了,没有说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听得到屋外风吹树枝的婆娑声。 也弥漫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和……微妙! 就像他上次无意间感受到了周少瑾那柔软的身体般。 程池有些慌乱地把这些情绪都压在了心底,忙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周少瑾“哦”了一声,忙道:“我,我来问问池舅舅我端午节的时候请什么人好?”她也急急地把刚才的那些杂念都压在了心里,为难地道,“我发现请客好复杂!” “有什么复杂的?”程池笑道,“把单子拿过来我看看!” 这还只是让她请个客,这要是让她主持九如巷的中馈,岂不是要弄得乱七八糟? 周少瑾把写了三个名字的单子递给了程池。 程池看了一眼,道:“有什么不对吗?” 这小丫头一年四季就待在屋里,不是念经抄经就是绣花缝纫,能请到三个人就不错了。 周少瑾喃喃地道:“樊妈妈说,也应该请沔大舅母。沔大舅母和是长辈,万一老夫人请了外祖母,沔大舅母肯定要随行的……然后请沔大舅母就不好不请泸大舅母……” 程池听明白了,道:“你是怕请了长辈你们不自在,又怕不请长辈他们接到了我娘的贴子觉得你不够尊重她们,是这个意思吗?” 周少瑾很是羞惭。 她在池舅舅面前话都说不利落了。还要池舅舅自己想。 也亏得池舅舅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的手指情不自禁地就绞在了一起。 程池就道:“不许把绞手指,快放开了!” 周少瑾“哦”了一声,立刻把手握在了一起。 程池见她乖乖听话,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情好了起来。道:“你是想让我帮你打听一下母亲请了哪些人吗?” “不是,不是。”怎么能让池舅舅做这种事,周少瑾摇了摇头,道,“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还有郭家,也不知道请谁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要是换成了姐姐。肯定不会这样麻烦池舅舅了。 程池笑道:“我在轻烟楼订雅音,原本就是让你去好好玩玩的。又怕你一个人不好玩,这才让你请几人。要是请的全是你不认识,不喜欢的人,那还有什么意思。你就照着你自己的心愿发这三张贴子出去就行了。她们若是有相好的要带过来。自然会派了嬷嬷过来问你,你到到时候应下就是了。这样反而能显了你的诚心——若是人人都得了请贴,还有谁稀罕?” 这样也能行吗? 周少瑾再次被震惊到了。 从前姐姐帮着沔大太太管家的时候,为了份年节礼都要斟酌好几天,就怕漏了谁得罪了人,失了礼。 程池被她杏目圆瞪的样子给逗笑了,道:“你放心好了!我的话不会有错的!” 人只有到了一定的高度才能随心所欲。 这个道理说给小丫头听她也未必懂,不如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好了。 反有寒碧山房这个招牌撑着。别人就是不满也只能在心里。 周少瑾想想也对。 池舅舅都说能行了,那就肯定是能行。 说不定人家早就有安排,只是让她管自己的这一块。 她立刻又欢天喜地起来。 笑盈盈地向程池道谢。高高兴兴地走了。 程池哈哈大笑。 这小丫头怎么就这么傻!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连问也不问一声。 但他的心却像被风吹起来的风帆,鼓鼓的,满满的,好像有使不完的劲。 他叫了霍东亭进来,道:“沧州自古以来就民风彪悍。北武林他们是一杆旗,我们北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他们不倒。那些人也不会服气。与其跟他们叽叽歪歪地讲道理,不如拳下见真章。这次你和秦子安一块去,挑了最大的武馆去踢馆,谁如果不服气,就揍到他服气为止。然后跟他们说,我们不是想和他们争饭碗,我们只是想借一条道。他们若是当着不知道,我们也当没来过。他们若是有人在外面乱说,我们少不得要杀鸡儆猴做个样子。看谁愿意做那只鸡?我们是无所谓,可这沧州府的局面只怕就要动一动了。” 霍东亭应“是”,心里却纳闷得不得了。 刚才还说离好别引起官府的注意,先礼后兵的。怎么这位二表小姐进来和四爷说了几句话,四爷就变成了“顺我着昌逆我者亡”了。 看来得好好摸摸这位二表小姐的底才是。 “若是爷没有其他的吩咐,我就去找子安了。”霍东亭拱手作揖。 程池轻轻地“嗯”了一声。 霍东亭退下。 可就在他一只腿踏出了书房的门槛,另一只脚正要抬起来的时候,身后却传来程池幽幽的声音:“东亭,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要左顾右盼的。” 霍东亭身子一僵,转身肃然应“是”,这才离开。 程池独自坐了一会。 他不希望把少瑾牵扯到自己的这个阴暗血腥的世界里来。 她就应该像朵花似的,在了阳光下尽情的绽放。 程池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必须在今年的年底把人手凑齐,明年开春,程嘉善的婚期应该能确定下来了,程辂的功名被夺,他也可以放心地在京中周旋了。 程家怎么会被灭族的呢?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虽然是十几年以后的事,可他相信,程家的溃散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第二百九十九章妥贴(清明节加更) 周少瑾最先给朱朱下的贴子。 因为程池最先提到的就是她。 朱朱接到贴子之后非常的意外,很爽快地应了下来,还给去报信的吕嬷嬷和春晚各赏了五两银子——这在赏赐中,算是非常高的了。 春晚回来之后高兴得不了得,不仅是因为得了赏钱,主要是去良国公府开了眼界:“……那院子,全铺着这么大块的青石砖,一眼望不到头。栏杆都是白玉雕成的,屋顶飞檐翘壁,像庙里的宝殿!” 碧桃捂了嘴笑。 小檀却不服气地道:“难道比寒碧山房还漂亮吗?” 春晚仔细地想了想,道:“还是我们寒碧山房漂亮。良国公府虽然大,却都是甬道,看上去冷冰冰的,不像我们寒碧山房,这边一个湖,那边一棵树,路势还高低起伏,到哪里去都能穿林过院的。还是我们寒碧山房好!” 周少瑾莞尔。 她想以后把春晚留在身边,让她多出去走动走动,见识一番,于她行事作派都会有好处的。 看来自己这步路是走对了。 顾家那边正如程池所料的那样,顾十七姑问能不能带了她的两个妹妹顾家十九姑和顾家二十姑一起去。 周少瑾爽快地答应了。 程笳则和周少瑾预料的一样,高兴坏了。 她接到贴子抢在吕嬷嬷之前到了浮翠阁,看见周少瑾就抱着她狠狠地亲了两口,道:“少瑾。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我正愁没办法出门,你就给我送了贴子来。”说完,怀疑地望着周少瑾,小声道:“你不会是背着郭老夫人悄悄地给我下着贴子吧?吕嬷嬷那边给了多少打点,我补给你。我现在有钱了。上次……”她说着说着却戛然而止。 不知道为什么。周少瑾突然想到那天程池问她说“你输了多少银子?我补给你”的情景。 她鬼使神差般地道:“是不是李敬悄悄给银子你使了?” 程笳吓了一大跳,拉着她就进了内室,还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地把门“啪”地一声给关上了,紧张地道:“你,你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 周少瑾看着她这样子,想到上辈子自己被她压得死死的。心中大为得意,却不动声色地道:“当然是猜的了!你有多少家底我还不知道?现在突然有钱了,除了李敬,谁能这么大手笔地贴补你!” 程笳讪讪然,道:“我。我也没想要拿他银子的,可他说了,手里有钱心里不慌。我的月例、首饰、衣裳什么都是有定数的,动不得,这些银子他先借给我,以后等我有了银子再还他。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如意轩的人动不动就把我的事告诉我娘,还不是因为她们的月例、前程都捏在我娘的手里,要是我有了钱。又能给她们一份前途,谁愿意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啊?再说了,这银子我未必就用得上……” 周少瑾懒得听她言不由衷地啰嗦。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道:“那端午节那天,你到底能不能出去啊?” “能!怎么不能!”程笳很肯定地道,“吕嬷嬷亲自给我下的贴子,我娘就是心里再怨怼,也不敢不给郭老夫人面子。”她说着。又要去抱周少瑾。 被人这样的喜欢,任谁心里都高兴。 但周少瑾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佯装嫌弃地避开程笳伸出来的胳膊。道:“好了,好了!别作怪了!你到时候记得去就是了。我还请了朱朱和顾十七姑。到时候我们可以好好玩玩了。” 程笳奇道:“就请了我们几个吗?” 周少瑾歉意地笑道:“顾十七姑说她要带了她的两个族妹一起过来,我答应了。” 程笳喜悦道:“那就我们六个人了!” 周少瑾颔首。 “哎呀!”程笳喜出望外,道,“这次终于不用应酬别人了!” 周少瑾也是这么想的。 抿了嘴笑。 郭老夫人却颇为诧异地问吕嬷嬷:“二表小姐那边没有请郭家的姑娘吗?” 吕嬷嬷看了看周围服侍的人。 郭老夫人就把人遣了下去。 吕嬷嬷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四老爷的意思!您也知道,二表小姐素来敬重四老爷……” 明面上,程池是长房几兄弟里最弱的。 甚至比不上二房当程氏族学山长的程沂。 所以郭老夫人最恨人轻瞧了程池。 吕嬷嬷的这话点到了郭老夫人的心坎上,她不仅没有责怪周少瑾,反而还露出个欣慰的笑容,道:“既然是四郎的意思,这件事你们就不要再提了。至于郭家,我下个贴子好了。” 吕嬷嬷想到商嬷嬷私下底嘱托,就吞吞吐吐地道:“老夫人,我觉得有些不妥当……那良国公府的大小姐要出阁了,四老爷都记得让二表小姐请了她过来看赛龙舟,郭家的几位小姐正值妙龄,二表小姐又是个柔顺的,照理说,应该能玩到了一块去才是……” 郭老夫人恍然。 儿子这是怕自己又借着看赛龙舟的事给他保媒吧? 她有些哭笑不得,道:“这孩子,心眼也太足了!他既然看不上郭家的姑娘,我难道还能强迫他不成?何况他也答应我了,会尽快娶妻生子的,我可不想把这头倔驴子给惹毛了,没事也踢我两蹄子!” 吕嬷嬷见目的达到了,还如商嬷嬷所说的那样,郭老夫人不仅没有生气,兴致还挺好的。佩服商嬷嬷之余,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凑趣哄着郭老夫人道:“四老爷在您面前可是一点也不遮掩,可见是算准了您心疼他,不会勉强他的。有几对母子能这样。老夫人真是让人羡慕啊!等到新媳妇进了门。肯定能和和美美,让人含饴弄孙的。” 郭老夫人不住地点头,喜上眉梢。 对如此粗劣的谄媚没有一丝的防备。 她吩咐吕嬷嬷给四房关老安人和沔大太太下贴子。 吕嬷嬷一愣。 郭老夫人笑道:“到底是少瑾的外祖母和舅母娘,两人的品行也不错,算是给少瑾一个面子好了。然后你再给郭家的老安人送给贴子去,看带谁过来就由她老人家自己决定好了。顾家的几位太太。奶奶还在孝期,我就不请了,但这话你要带到了。良国公太夫人那里,只怕也订了雅间,但这礼数还是要讲一讲的。其他的人就不用管了。我也没有精神和那些牛鬼蛇神的应付。” 郭家的老安人。是郭老夫人的嫂子。 吕嬷嬷笑着应“是”。 良国公府也订了雅间,还正好在郭老夫人的隔壁,两家的位置也都是最好的。良国公府太夫人到时候也会带了样朋友看赛龙舟,派了婆子过来,说是到时候两家一会儿凑个热闹。 郭老夫人自然是笑着应了。 郭家到时候除了老安人和两个儿媳妇,还会带几个孙媳妇和两位还没有说亲的小姐。 四房的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则欣然应允。 周少瑾得了消息之后悄悄地对樊刘氏道:“池舅舅让我不要管,果真就不需要我管,事情都安排的妥妥贴贴的。” 樊刘氏笑道:“那当然!四老爷是什么人?这么一大家子的吃穿嚼用都在他的脑子里。他还能有有错!” 周少瑾非常的赞同,道:“我以后还是做好我自己的事,不给池舅舅添麻烦就行了。” 樊刘氏笑道:“二表小姐能有什么事?您以后只要好好听郭老夫人和四老爷的话就成了!这两位都是心底很好的人。二表小姐能得了他们两位的青睐,那可真是掉进福祸里了。” 周少瑾悻然地干笑。 说得她像是个大麻烦似的! 自己也是那么差吧? 当然,也不是那么好…… 她去了趟四房,请教端午节那天自己穿什么好。 关老安人和沔大太太对她表现出来的亲近都很喜欢,关老太太还赏了周少瑾一枝鎏金镶松绿石的簪子。 等到了端午节那天,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 周少瑾特意穿了件嫩绿色素面杭绸比甲。白绫立领小袖小衫,豆绿色织锦纹湘裙。把头发都梳了起来,戴了小小的南珠花冠。打扮的简简单单却清丽无比,像阵凉爽的风似的,让人看着心头一静。 郭老夫人看了看自己身上宝蓝色祥云纹的褙子,笑道:“把我们映衬着都没个看像了!” 周少瑾就嗔道:“我不是给您做了件湖蓝色的褙子吗?您应该穿那件的!” “那么嫩得颜色,我怎么穿得出去?”郭老夫人直摇头。 周少瑾道:“给你用黄藤色绣了褐色的宝相花的襕边,再配条褐色的马面裙,正好!您若是不相信,不妨先试试。要是不好再换回来也成啊!” 碧玉几个在一旁不停地劝郭老夫人试试。 郭老夫人架不住几个小丫鬟又拉又扯的,去换了身衣裳出来。 吕嬷嬷忙道:“哎哟,我的老夫人,您这么一打扮,可就年轻了好几岁。” 郭老夫人也觉得好。 主要是看着凉爽。 她不由对着镜子抚了抚鬃角,道:“就是这白头发太多了!” “有白头发才好呢!”周少瑾帮郭老夫人挑了对流金镶百宝的簪子帮郭老夫人插上,道,“有白头才显得威严。老夫人这样最好不过了,您应该相信我才是。” 想到她身上周少瑾做的这套衣裳,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了起来。 ☆、第三百章端午 程池一进门,看见的就这副欢乐场景。 他不由微微地笑,道:“你们都准备好了没有,我们要启程了!今天的人多,莫愁湖那边肯定很堵,我们最好早点去。” “好了,好了!”周少瑾欢快地道,帮郭老夫人插上了金镶玉的梳篦。 郭老夫人满脸是笑,由周少瑾虚扶着出了内室,对程池道:“你四婶和沔大嫂子到了吗?” 昨天说好了大家一起走的。 程池笑道:“就等您和少瑾了。”说着,眼睛不由朝周少瑾望过去。 周少瑾笑盈盈地站在那里,眉眼弯弯,看着就让人心喜。 他不禁朝她笑了笑,扶了郭老夫人的另一边。 周少瑾心里像揣了只小鸟似的,扑腾扑腾跳得欢快。 一行人在听雨轩外碰了头,泸大太太和程笳匆匆地赶了过来。 众人见了礼,泸大太太不好意思地笑道:“都怪我,要笳丫头换了身衣裳,这才晚了!”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程笳大红色织金杭绸比甲和牡丹髻上簪着的莲子米大小的红宝石赤金簪子上。 程笳的脸涨得通红。 这么热的天,这副打扮虽然华美,却给人感觉太热了,有些不合适。 特别是看到周少瑾那身清爽的打扮之后,程笳恨不得回去换身衣服再过来。 可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已经上了轿,她就是想换衣裳也来不及了。只好嘟着嘴和周少瑾上了轿。 轿子走得飞快,很快就到了莫愁湖。 莫愁湖旁已是行人如流。 等到她们上了轻烟楼,在程池订的二楼雅间坐下,碧玉等人上了茶点,莫愁湖已是人声鼎沸。摩肩擦踵,楼下已是颇有些水泄不通的味道了。 程笳咋舌,道:“还好我们来得早,不然轿子肯定要堵在路上了。也不知道朱朱和顾十七姑她们怎样了?” “谁说不是!”周少瑾走过去和程笳一起趴在窗户上朝下望。 有小丫鬟禀道:“顾家小姐们过来了!” 周少瑾和程笳一起到门口去迎。 顾家三个小姐梳了一样的双螺髻,穿着焦布比甲,不过顾十七姑是茜红色。簪了银杏花簪子;顾十八姑是银红色,簪着珍珠珠花;顾二十姑是月白色,簪着碧玉珠花。 她们还给周少瑾、程笳和朱朱带了礼物过来。 顾十七姑是几本游记,顾十八姑是自己做的几匣子点心,顾二十姑是自己做的几个荷包。相比之下,反而是顾十七姑的礼物最贵重。 周少瑾不由打量了顾家十八姑和顾家二十姑一眼。 顾家二十姑不以为意,大大方方地朝着她微笑。 周少瑾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两位姑娘,又很佩服顾十七姑,结交得两位姐妹都很好,不像她,看人没什么眼光! 程笳喜出望外,又很不好意思。褪了身上的首饰就要给几位顾家的小姐还礼,并小声嘟呶道:“我之前也没有想到……” 顾十七姑忙按住了她的手,笑道:“本是姐妹们许永未见。所以图个乐子,你若是这样,我们下回可不带什么东西给你们了。” 周少瑾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她被郭老夫人和池舅常常说教,不像以前总是怕自己这里那里做得不好被人非议。遂站在顾十七姑那边道:“今天大家出现游玩,你把身上的首饰给了顾十七小姐她们。头上光秃秃的,看上去也不成个样子。倒让顾家的几位小姐为难了。以后大家常来常往,你记得欠了她们这份人情就是了。” 程笳这才作摆。热情地邀请她们过几天去家里划船。 顾十七姑松了口气,笑着应了。 程笳要是真把自己身上的首饰送了她们,身上没有了佩饰,别人只会觉得她们姐妹太不知道人情世故了。 周少瑾就领了顾家的几位小姐去见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等人。 程池订的三阔的雅间是用落地罩和屏风隔开的,东边是郭老夫人等人,西边是周少瑾等人。程池则在隔壁的雅间 从东边出来,顾十七姑赞道:“这可是谁想出来的主意,这屏风一拉,就是敞厅,这屏风一隔,就自成一间——我们说话也不怕打扰了几位长辈。” 是怕头顶上压着人,说话玩乐都放不开吧? 周少瑾抿了嘴笑,想起程池今天早上朝着她微笑的样子,拉了顾家三位小姐参观轻烟楼的雅间。 顾十七姑转了一圈,对楼下那些挑着担子叫卖“馄饨”、“汤包”的感兴趣。顾家十八姑则对墙上挂着的苏绣挂屏感兴趣。只有顾家二十小姐,斯斯文文地坐在那里喝着茶,说这茶是今年新上市的明前茶:“上等的碧螺春。个顶个的一分长,不信你可以摆出来瞧瞧。” 程笳睁大了眼睛,道:“什么个顶个的一分长?” 顾家二十小姐笑道:“茶叶啊?只有极品的碧螺春才这样的!” 程笳就让翠环去倒了自己的茶,要看看那茶叶是不是有一分长。 顾家二十小姐一副暴殄天物般的模样心痛地拦住了程笳,道:“你好歹把茶喝完了再倒啊!” 程笳就举杯牛饮了那杯茶,把茶叶倒在了茶盘里去比。 顾家二十小姐目瞪口呆之余对程笳明显生出些许的好感来,一直和程笳说着话。 周少瑾笑得不行。 顾十七姑却低声笑着向周少瑾道谢:“……比给我送点心更强。大伯母昨天还特意把我叫过去说了会话。” “那就好!”周少瑾觉得能帮到顾十七姑很高兴,笑道,“这也是巧合。没想到今年会有赛龙舟,池舅舅又出门看赛龙舟。能在轻烟楼订到雅间。” 顾十七姑乐观地道:“说不定是我的运气来了!” 两人抿了嘴在那里笑。 外面一阵喧哗。 周少瑾和顾十七姑朝外望去。 旌旗猎猎,华盖彰彰,前呼后拥,卫士开道。 良国公府的人到了。 程笳挤了过来。 顾十八姑感慨道:“可真威风啊!” 程笳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周少瑾只当没看见,道:“良国公府的人就要上楼了。我们还把窗户关了吧?免得有什么麻烦。” 大家都很是赞同,虚掩了窗户。 不一会,良国公府太夫人和夫人带着朱朱过来了。 大家出去行了礼,良国公府太夫人叮嘱了朱朱几句“不可顽皮”、“要和姐妹们好好相处”之类的话,就留下朱朱去了自己的雅间。 朱家还有些姻亲跟着过来一起看赛龙舟。 郭老夫人让她们自己去玩去:“免得伺候我们这些老太太!” “看您说的。”顾家十七姑最擅应变,笑道。“是您怕我们在这里吵着您们了吧?” 大家说笑了几句,去了西边。 朱朱立刻松懈下来,道了句“热死我了”,就要脱了外面罩着的宝蓝色绣牡丹穿蝶花纹的绡纱褙子只穿件小衫喝茶。 周少瑾等人吓了一大跳。 朱朱不以为然地道:“这里又没有旁人!” 周少瑾忙道:“郭家的小姐们还没有到呢!” 朱朱嘟了嘴道:“客随主便。她们涵养好,不会说什么的!” 这可真是君子欺之以方! 周少瑾哭笑不得。 外面响起了锣鼓声。还有人喊:“静一静,静一静,乡亲们,我们的父母官吴大人有几句话跟大家说。” 朱朱唰地一声脱了褙子,穿着小衣就窜到了窗户前。 她带来的两个丫鬟像没有看见似的。 大家只好随她,过去一起看热闹。 这么热的天,吴大人穿着全套的官服在那里嘶声说着话。因隔得太远,她们也听不清楚。 朱朱立刻没有了兴趣。道:“原来吴知府长这个样子!吴家大小姐模样儿倒有点随他。不然他估计也娶不到吴夫人了。” 周少瑾觉得朱朱说得很有道理,嫣然一笑。 朱朱就挽了她的胳膊去旁边说话:“你知不知道我要嫁去保定了?” 周少瑾点头,轻声道:“我听池舅舅说起来。” 朱朱的眼眶一红。悄声道:“没想到我爹爹这么恨心,说把我远嫁就把我远嫁了。我怎么求他都没有用。也不知道那姓范是户什么人家?说的是守正诚信,谁知道是不是在做样子?这世上挂着羊头卖狗肉的多得去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给我做得这门亲事?” 这不是连池舅舅都骂上了。 周少瑾心里就有些不舒服,道:“你也别总是怪这个怪那个的。你还没有嫁过去,也没有看见范家的人。怎么就能这么武断地下决定呢?何况你爹比你见多识广,他派人暗去访了。又亲自看了,总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吧?你且心平气和下来。不要对人家有成见。实在是不放心,就派人自己去查查。” “所以我才出来的。”朱朱道,“不然我哪有心情看什么赛龙舟啊?少瑾,你父亲不是在保定任知府的吗?我想求你去帮我打听打听!” 周少瑾能理解她惶恐的心情,爽快地应了。 朱朱就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是我的乳娘,还有一个是我母亲从小就给了我做陪房的,去了只请你父亲帮着派个人认认路,帮着跑跑腿。我另有重谢。” “说这些做什么?”周少瑾道,“你当初邀了我去看灯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和我计较这些?” 朱朱赧然地笑,道:“是我的不对。我以后再也不提道谢之类的事了。” “这才是!”周少瑾笑着,正想详细地问问朱朱自己还有没有能帮她的地方,外面锣鼓喧天,赛龙舟开始了。 ☆、第三百零一章竞舟(清明节加更) 湖面上共有着红衣、绿衣、白衣和黑衣的四艘龙舟,分别来自刘家、卢家、王家和柳家。其中刘家就是梅府刘家,也就是良国公世子朱鹏举的岳家,孙家三小姐的婆家。 穿着青色道袍的朗月口齿伶俐地在一旁讲解道:“……下一队是乙队,分别来自孙家、陈家、吴家、钱家。这孙家出了位侍郎,也就是刘家七奶奶的娘家。一共有十二组。每组胜出的那艘龙舟再分成四组参加复赛。再胜出的龙舟则可以参加决赛了。这次金陵府同知申青云申家也有艘船参加竞舟,排在了酉队。” 朱朱奇道:“孙家怎么也参加了竞舟?我记得孙家的子弟并不多啊!” 朗月笑道:“好像是从田庄里选了些世仆。” 朱朱不屑地道:“这是要和刘家一争高低吗?” 刘家和孙家的事已经闹得金陵城人尽皆知了。 朗月机灵地不回答,而是笑道:“我们四老爷还准备了千里眼给大家,只是只有一支,几位小姐只好将就着用了。” 顾十七姑一听高兴的跳了起来,连声道:“快拿过来,快拿过来。给我们瞧瞧。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千里眼呢?只听说过,只在书上见到过。” 程笳也在那里闹腾:“快去,快去!” 其他的人都抿了嘴笑。 朗月去拿千里眼。 朱朱感慨道:“难怪我大哥最佩服池四爷,这么稀罕的东西他都能弄到手。不过,大家可千万别作声。这东西是朝廷禁止的。”又道,“也亏得池四爷敢拿出来。要是我们家,可是不敢。” 顾家几位小姐连声保证对谁也不会说。 周少瑾却闷纳郭家的人怎么还没有到。 不一会,朗月捧着个匣子进来了。 几个人围过去看。 不过尺长的千里眼,外面鎏金雕着朱雀玄虎。还镶着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伸长开来也有两尺来长。 大家都像看稀奇似地围着看。 周少瑾突然想到了郭老夫人,忙问朗月:“老夫人那边可有?” 几个人俱是一愣。 朗月笑道:“四老爷一共借了三个,一个给小姐们用,一个送去了老夫人那里,他自己那边留了一个。二表小姐只管用。都不缺。” 周少瑾这才舒了口气。 朱朱不由笑道:“还是少瑾细心,我们都只顾着高兴,倒把这件事给忘了。” 周少瑾笑道:“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到,肯定都很好奇了!” 几个人都是大家小姐,也才直性子。耐不得奉承谁,也就都没有多说,可心里却觉得周少瑾这个人真心不错,值得一交。 湖边鼓点响起来,大家在窗口看竞舟。 鼓声阵阵,浆如飞轮,白浪翻滚,击掌喝彩。 莫愁湖边顿时比过年时赶庙会还要热闹。 周少瑾也不由握紧了拳头。为几艘龙舟捏了把汗。 很快,胜负就出来了。 穿着红衣的刘家龙舟队夺了第一。 刘家的龙舟去了一旁歇息,等着复赛。其他的龙舟队则或是叹息或是垂头地离开莫愁湖。 乙组划了过来,开始准备竞舟。 趁着这空档,大家或纷纷议论谁会得第一,或是转身买包瓜子花生,或是去捏糖人的摊子捏个糖人。 周少瑾等人也回座位坐下,开始说起金陵城里的八卦。 朱朱却引了周少瑾在一旁抱怨:“我哥哥也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同意了刘家这门亲事。现在倒好,只怕是满金陵城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偏生哥哥还像娶正头娘子一样。三书六礼一应俱全不说,聘金彩礼一文不少。我爹和我娘也不拦着他。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周少瑾劝她:“进了你们家的门。就是你们家的人了。你嫂嫂体面,那也是你们家的体面。现在木已成舟,你又何必计较这些?只要你哥哥嫂嫂乐意就行了!” “道理我也知道。”朱朱嘟着嘴道,“可我这心里就是不舒服。像憋着口气似的……” 说话间,乙组要开始竞舟。 两人打住话题,去窗口赛龙舟。 如此几组,众人的兴奋劲过去了,注意力渐渐转移到了说话上了。 周少瑾惦记着郭老夫人,跟朱朱等人说了一声,就去了东边雅间。 东边的雅间比她们更安静,几位老太太干脆就坐一起说话,根本没有人看龙舟,大开的窗户只有两位小姑娘趴在那朝外望,轮流用着千里眼。 周少瑾定睛一看,不是郭家的两位小姐还有谁? 她大吃一惊。 郭老夫人则道:“她们来得晚,又是个拘谨的性子,我就把她们留在这边了。” 周少瑾忙上前给两位郭家的小姐行礼,道歉,问她们要不要过去和朱朱她们打个招呼。 两位郭家的小姐非常的客气,细声细气地让她不必多礼,然后拿了眼睛去看郭老安人。 郭老安人微微颔首,两位郭小姐这才跟着周少瑾去了西边。 众人一阵热闹,互相引荐,行礼。 周少瑾这才知道两位郭家的小姐一位排行第六,一位排行第七,今年都十七岁,还没有订亲。 几个人排了齿,互称了姐妹,第酉组开始竞舟了。 程笳跑到窗口去看,还喊了周少瑾等人:“看看申家会不会出现?” 郭家的两位小姐就起身告辞,说是几位长辈身边没有人服侍。 周少瑾笑着送了两位郭小姐去了西边,又留下来说了会话。 郭老夫人笑道:“眼看就要到晌午了,十二组龙舟赛完十之八九要到未初(注:下午一点)左右了。最精彩的是复赛和之后的决赛,我看我们不如提前点用午膳,好看看今年到底谁能夺魁。” 众人都称“好”。 郭老夫人示意周少瑾去安排。 周少瑾知道这是郭老夫人在抬举她,笑着退了下去,忐忑不安地出了西边。 吕嬷嬷早已在中间雅间等她。 拿了菜单子给她和她耳语:“老夫人什么都安排好了。二表小姐只管做做样子就行了。” 周少瑾面红耳赤,低声道:“这怎么能行?” “有什么不能行的?”吕嬷嬷善意地笑道,“就是老夫人亲自安排,也不过是吩咐下来罢了!要是事事都要您亲自出头,那我们这些做嬷嬷的养了是干什么的?二表小姐可不能夺了我们的饭碗!” 她开了一通玩笑,消弥了周少瑾的紧张。 周少瑾安排了一切。去郭老夫人那里示下:“半个时辰之后用午膳,您看可以吗?” 郭老夫人就朝着坐在身边的关老太太和郭家老安人望去。 两位老安人点了头,郭老夫人笑道:“那就半个时辰之后用午膳。” 周少瑾把菜单子呈了上去,问几位老安人要不要添减的。 大家都说安排的好,周少瑾这才再次退了下去。转身去了西边,高声笑道:“半个时辰之后用午膳,可以吗?” “好啊,好啊!”朱朱笑道,“都准备了些什么菜?这么热的天气,多些凉菜才好。” 周少瑾把菜单子给她看,却发现程笳不在屋里。 她心里怦怦乱跳,忙道:“笳表姐?” 和朱朱凑在一起看菜单的顾十七姑心不在焉地道:“说是喝了太多的茶。要去官房。” 周少瑾吁了口气,可左等程笳也不来,右等也没有看见程笳。 她的心又开始怦怦乱跳起来。悄声吩咐春晚:“你去官房里找找笳小姐!” 春晚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 不一会,面色有些苍白的程笳由春晚扶着走了进来。 “对不住!”她没等屋里的人开口已满是歉意地道,“肚子不争气,大家别管我了。” 顾十七姑都围绕上去关心地问候她,见她没有什么大碍,这才结伴去了中间的雅间吃饭。 周少瑾却一直冷眼旁观。 觉得程笳不是这么容易生病的人。 用过午膳。稍稍地休憩了一会,复赛开始了。 大家的情绪又被调动起来。纷纷趴在窗口观看,就是郭家的两位小姐。中午一起吃了顿饭,也渐渐地放开了,偶尔会和她们说笑几句,并且在郭老安人意思下过来和她们一起看赛龙舟。 程笳悄声对周少瑾说自己的肚子不舒服,要去官房。 周少瑾让春晚陪着她一起去。 程笳没有客气,扶着春晚的胳膊出去了。 朱朱等人都正看得起劲,也没有谁注意到。 等一组船队比完了,众人回过头来,才七嘴八舌地问起程笳。 周少瑾帮她解释:“……去了官房!” 众人不再多问,继续关注着龙舟赛。 可赛过了一轮,程笳还没有出现。 周少瑾正想示意碧桃去看看,春晚神色惶恐小跑了进来。 她在周少瑾耳边道:“二小姐,不好了,笳小姐不见了!” 周少瑾心里“咯噔”一声,却又有种事情终于发生了的如释重负。 “翠环呢?”她问。 “也没有看见。”春晚说着,又急又怕,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我一直守在官房外面,等我觉得不对劲找了借口进去的时候,发现官房的窗户开着,我一路找过去,都没有找到人……”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难道笳表姐和李敬私奔了? 她做了最坏的打算,沉声吩咐春晚:“先别声张,你快去找池舅舅,把这件事告诉她。” 春晚疾步而去。 朱朱走了过来,小声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周少瑾想了想,道:“笳表姐不见了!我已经让人去找了。” 朱朱大吃一惊,望了满屋子的人,道:“先别声张。轻烟楼周围有良国公府的暗哨,她不可能是被绑走或是拐走的。等会我想办法把千里眼递给你,你四周看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应该没有走远。” ☆、第三百零二章找人 朱朱遇事冷静从容又有主见,周少瑾压根就没有想到,还以为她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千金大小姐,特别是程笳之前还拒绝了良国公世子朱鹏举的婚事。她此时不由佩服地看了朱朱一眼,低声道:“我知道了。这件事多谢你了!” “说什么谢!”朱朱当仁不让地道,“我们都是好姐妹,我也不希望她名誉受损。国公府的暗哨那边,我也想办法去传个话,看有没有什么消息。” 周少瑾连连点头。 虽然觉得朱朱能想到的程池肯定也会想到,但她还是非常的担心程笳,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能借助千里眼发现程笳,把事情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因为马上就要开始决赛了。 一旦决赛结束,她们就要打道回府了。 这个时候被人发现程笳不见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和理由,程笳这辈子的名声就完了。 两人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笑容满面地携着手走到了窗口。 四艘龙舟正划得激烈,岸边喝彩声不断,雅间人都目不转睛。 朱朱就拍了拍正拿着千里眼观看的郭家六小姐道:“哎哟,你还要多久,我好想快点看看到底谁能参加决赛!” 她们是很自觉地互相轮流着用半刻钟的,郭家六小姐用完了,就应该给郭家七小姐用了。郭家六小姐听了不由面色一沉,郭家七小姐见了忙道:“没事。没事,让朱小姐先用好了。我在这边也看得挺清楚的。” 顾十七姑是个玲珑的性子,笑道:“阿朱,你这样插了队,以后用起千里眼来就要乱了。等会你要是争不到。可不能发脾气。” 言下之意是你坏了规矩,到时候再也不会有人维护她了。 朱朱就笑着挽了顾十七姑的胳膊,撇娇般地道:“好姐姐,你们就让了我这一回吧?我保证等会再也不用这千里眼了。要不是因为这组里有孙家的船队,我才不稀罕看呢!” 大字都在猜孙家是为了和刘家一争高低才会参加这次龙舟赛的。 而刘家的大小姐马上要嫁到良国公府做少夫人了。 郭家六小姐和七小姐闻言交换了一个眼神。 顾家的十七小姐已经帮她们出面主持公道了,朱大小姐还不依不饶的。大家都知道错在朱家大小姐那边也就行了。何况她们要是再坚持下去,只会让给她们主持公道的顾家十七小姐为难。 郭家六小姐就默默地把千里眼递给了朱朱。 朱朱没心没肺般欢快地接过了千里眼,举起来就四处看了起来。 顾十七姑忙上前去对郭家六小姐歉意地道:“她就是这个性子,两位妹妹还请多担待些。这次就当是让了她,等会她要是再这样。我就去告诉郭老夫人去。” 郭家两位小姐没有想到顾十七姑这样的仗义,那小小的一点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齐声道:“些许的小事,顾姐姐不必放在心上。闹到了长辈那里,还说我们姐妹针尖对麦芒,没有一个省心的。” 顾十七姑听了笑道:“两位妹妹顾忌得是。是我考虑不周到了。总之,决不会让两位妹妹吃了亏去。请两位妹妹暂时委屈委屈。” 郭家两位小姐好涵养,笑着向她道谢。由顾十七姑陪着去了另一个窗口,和顾家的十八姑、二十姑一起看龙舟赛,这边窗口就只剩下朱朱一个人了。 朱朱就朝着周少瑾招手。道:“你快来看,你快来看!”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以为朱朱发现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 朱朱把千里眼往她手里一塞,急促地低声道:“我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你再仔细看看。怕是遗漏了什么。” 从程笳去官房到现在已经快两刻钟了,程笳若是有心。这个时候没有发现她,她只怕已经走远了。 周少瑾心里沉甸甸的。接过千里眼就慢慢地打量擦肩接踵的街道来。 那边顾十七姑看了周少瑾和朱朱一眼,更热情地招待起郭家两位小姐来。 周少瑾也顾不得这些,细细地打量着街道上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子。 轻松楼外是一条可以三车并行的大道,两边每隔丈余的距离就种了一株柳树。那些柳树虽然长得郁郁葱葱,可到底不像槐树或是樟树,树冠如伞,从上往下根本就看不见什么。 她在树下的摊子上和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找到了几个穿着红衣的妙龄女子,都不是程笳。 周少瑾急起来。 她总不能拿着千里眼不还给郭家六小姐吧? 周少瑾开始快速地在行人中找穿红衣的女子。 突然,她眼角无意间瞥过了轻烟楼旁边的角门。 大槐树下,好像有一角红色的衣裙被风吹着鼓了起来,又很快隐了踪影。 周少瑾心如擂鼓。 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且她心底始终有点不相信李敬会拐了程笳私奔。 要知道聘者为妻奔着为妾。 他既然连进府私会程笳都要仔细地盘算用什么方法,又怎么会不管不顾做出这种伤害程笳的事来呢? 周少瑾仔细地观看大树旁的情景。 那处角门正背着莫愁湖,或者是大家都去看热闹了,此时门扇虚掩,静悄悄的没有旁人出入,可不远处的柳树下却有个丫鬟模样的人东张西望,像是在望风似的。 那丫鬟可能是防着往莫愁湖去的人,背对着周少瑾所在的雅间,看不清楚相貌。 偏偏周少瑾又不记得翡环穿的是什么衣服了。再仔细想想,翠环好像一直都没在她面前出现似的。 这个程笳,分明是早有预谋! 周少瑾气得差点跺脚。 她朝着朱朱使了个眼色,把千里眼递给了她,笑道:“我看见了。好像是孙家的龙舟占时领先。” 朱朱表情顿时有些松懈下来,随手就把千里眼往郭家六小姐那里递,道:“六小姐,真是对不住了。抢了你的东西,等会你们几个轮流看吧,我就不参加了。” 她这么一说。郭家六小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你既然这么关心这赛势,就把这场看完了再还给我好了!” 朱朱也的确想知道孙家是赢是输——万一孙家和刘家在决赛中碰了头,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那也是场笑话了。 可她又担心程笳。 就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趁机道:“我去下官房。你们先玩。” 示意朱朱不用管她,她要出去找人。 这毕竟是程家的家务事,她涉及太深也不太好。 她顺势笑着向郭家六小姐道谢,继续观看龙舟赛。 周少瑾则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就带着碧桃出了雅间。 可有了前世经历的她变得小心翼翼甚至是有些草木皆兵起来。 她让碧桃去叩程池的门,自己则侧身站在一旁。 没想到来应门的竟然是程池。 他大步走了出来,随手就把门关上了,面色有些不虞地道:“你怎么过来了?我已经让人去找程笳了。这件事与你无关。三房问起来自有我来应答。若是龙舟赛结束之前她都没有找到。你就说程笳人不舒服,先回去了,然后悄悄地跟我母亲说一声就行了。你快回屋去。小心让别人看见了!” 程笳受周少瑾之邀,若是出了什么事,不管是周少瑾还是长房都脱不了干系! 程池还从来没有这样严肃地对周少瑾说过话。 周少瑾心里好委屈,但还是低着头乖顺地应“是”,小声地道:“我,我好像发现程笳了。我想去看看。您能不能让集萤陪着我一起去。” 程池一愣。 心中很后悔。 程笳不见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少瑾的心情肯定很糟糕。 而且她又没有什么经历。能这样镇定地让人来告诉她,然后请他派人帮着她一起找人已经是很难得了。自己刚才的语气太生硬了些。虽然不是针对这件事,也不是针对她,可看他脸色的却是她,听她话语的却是她,她怎能不受伤害? 程池放缓了声音,柔声道:“我是为别的事发脾气,不是为你来找我的事。不过,你既然发现了程笳,我让人去找就是了,你别出面,免得把你给牵扯进去。乖,听话,快回去。这件事有我呢!” 那句“乖”,说得荡气回肠。 周少瑾常听见程池这样哄自己,只觉得像暖阳似的,把自己的贴熨得妥妥贴贴,十分的喜欢。 第一次听到的碧桃却脸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眼角也不敢偷瞟周少瑾和程池一眼。 周少瑾嘟了嘴道:“还是我去的好!万一程笳闹起来,总归是不好……” 看着她又变得神采飞扬起来,程池心里一松,道:“我派了集萤出去找程笳,她这个时候不在……” 周少瑾很是失望。 或许她要去找程笳不仅仅是担心程笳,还有点将功补过的心思? 程池看着猜测道,立刻就改变了主意,道:“我让商嬷嬷陪你去好了!她年轻的时候在码头上做过苦力,现在年纪虽大,但还有把蛮力,比那些粗使的婆子好使多了,抓程笳就像抓小鸡似的。” 周少瑾抿了嘴笑。 脸都亮了起来。 程池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叫了商嬷嬷过来,又不放心地叮嘱周少瑾:“你自己机灵点,别程笳没有找到,我还得去找你。” “我一定听池舅舅的话!”周少瑾保证道,脸笑像朵盛开的花。 程池无奈地进了雅间。 周少瑾带着商嬷嬷往后院去。 路上,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商嬷嬷。 ☆、第三百零三章暧昧 商嬷嬷安抚周少瑾道:“不要紧的二表小姐,我一定不声不响地把笳小姐请回雅间。” 周少瑾见她虽然面带笑容,语气神态却很是自信,周少瑾顿时信心百倍。 她们下了楼,悄悄往角门去。 院子很小,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从虚掩的角门望去,空荡荡的没有人影,只能看见路边种植的垂柳,柳枝如丝,密密匝匝地垂落下来。 周少瑾放轻了脚步,正要上前打量,身边的商嬷嬷却把将她拉住,并带着她连连后退了几步,退到了楼内。 她不解地回头。 商嬷嬷已指了东边在她耳边悄声道:“二表小姐,您认识这个人吗?” 周少瑾定睛一看。 东边墙角的大槐树后面居然站着个男子。 他二十来岁的样子,穿了件宝蓝色的直裰,腰间系着玄色绸带,挂了荷包扇套等物,手上还戴着两个金马蹬的戒指,一副有钱商人的打扮,可周少瑾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人是程辂身边的赵大海! 他怎么会在这里? 周少瑾一时间惊呆了。 程辂不是应该在湖南吗? 他不跟在程辂身边,回金陵城做什么? 看他的样子,像是在望风又像是在偷听,角门外的人到底是哪呢? 如果是程笳,她为什么要背着自己出来见这个人呢? 如果不是程笳。那个穿红衣服的人又是谁呢? 周少瑾想到了前世,因为程笳的缘故,所以她毫无防备地去了花园…… 难道前世的程笳并不是无辜的? 周少瑾心潮起伏,半晌都没有动弹。 商嬷嬷轻轻地拍了拍她。 她这才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轻声道:“这个人我认识,叫赵大海的,是程辂身边的随从,很体己的那种。” 商嬷嬷笑着柔声道:“二表小姐,我知道!您先在这里站一站,我去收拾了这个叫赵大海的再和您去角门看看。” 周少瑾却一把抓住了商嬷嬷。紧张地道:“还是去告诉池舅舅好了!这个赵大海,力气很大,等闲三、五个人都近不了他的身,你小心他伤了你!” 商嬷嬷笑了起来。 笑容里有种从前没有的温和慈爱,轻声道:“二表小姐放心。四爷让我跟着您。就是看我有身蛮力,别说像他这样的了,就是再三、五个也不是我的对手。您就安心地站在这里看着好了。” 周少瑾还是有些怀疑。 商嬷嬷道:“您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四爷吗?” 是哦! 如果有危险,池舅舅肯定不会让她亲自来查看的! 她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悄悄地拽了商嬷嬷的衣袖,小声地道:“商嬷嬷,你要小心点。要是不行就赶快回来。大不了我们喊了人来把笳表姐给架回去。” 只是那样一来程笳的事就掩饰不住了。 可这件事说起来是程笳有错在先。 商嬷嬷沉默了几息,笑道:“二表小姐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周少瑾这才放开了商嬷嬷的衣袖。躲到了门后。 商嬷嬷把外面的褙子脱了,露出里面腰间扎着布带的中衫,然后悄无声息地推开西边的小窗户,支棂翻了出去。 比小孩子的动作还要轻盈敏捷。 周少瑾大吃一惊,相信了商嬷嬷的话。 她轻手轻脚地靠近了窗棂。 就看见商嬷嬷出现在了赵大海的身后,而赵大海却一无所知。正目光炯炯地望站院子里的动静。 就算是后知后觉,周少瑾此时也看出来了。这商嬷嬷是有一身武技旁身的,就像集萤一样。都不是普通的女子。 但她还是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如果商嬷嬷和赵大海打起来,打草惊蛇,自己要不要嚷起来呢? 既然池舅舅有意隐瞒,家里的人都不知道商嬷嬷是有武艺的,她要是嚷起来了,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 周少瑾正在那里为难,就看见商嬷嬷从怀里掏出了个圆圆的像竹筒一样的东西朝着赵大海吹了吹,赵大海的身子一软,就要倒在了地上。 商嬷嬷箭步如飞,一把就拽住了赵大海,接着慢慢地把赵大海放在了地上,蹲下身子,飞快地从头到尾把赵大“摸”了一遍,好像是想知道赵大海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东西似的。 这让周少瑾想到了那些章回小说中遇到了劫匪的那些官吏。 她脸一红,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出了后门。 商嬷嬷朝着露出个“成了”的笑容。 周少瑾点了点头,踮着脚走了过去。 商嬷嬷过来扶了周少瑾。 周少瑾没有拒绝。 两人在虚掩的角门处站定,耸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程辂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也是没有办法了!你都不知道程家的人盯我盯得有多紧。我就是去市集一趟,都有人跟着。你让我有什么办法?要怪只能怪程家的人太狠心,怪我太无能,怪这老天爷捉弄人……怪我们两个人有缘无份……” 话说到最后,他已语带哽咽。 周少瑾却如遭雷击。 前世,程辂和吴宝璋定亲的消息传来,她不死心地要去找程辂问个清楚,程辂知道后,就主动来见她,对她说了这样一番话。 她当时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一天一夜。 原来,程辂还对其他的女子说过同样的话。 可笑自己当时还怨恨吴宝璋。 觉得她明明知道自己和程辂有口头上的婚约,她那个时候还小意地讨好程辂,吴、程两家定亲的时候。她满心欢喜,一句旁的话都没有说。 原来程辂就是个中山狼。 自己被他蒙了眼而已。 难道程笳秘会的不是李敬而是程辂? 周少瑾羞愤不已。 既然为自己前世的愚蠢,也为自己今生所受的欺骗…… 她上前就要拉开虚掩的角门,想看个究竟。谁知道她的手刚抬起来,就被商嬷嬷握住了胳膊。 周少瑾困惑地转过头去。 商嬷嬷轻轻地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周少瑾脸一红,冷静下来。 外面传来一个女子低沉而又伤感的声音:“那我该怎么办?那程诺不过是个纨绔子弟,整天除了吃喝玩乐就没有一件正经的事。难道你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嫁给他不成?” 吴宝璋! 竟然是吴宝璋! 他们什么时候勾搭在了一起! 周少瑾目瞪口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茫然。只听见吴宝璋小声哭道:“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过来的?写信给你不回,带信给你你不应,我既怕信落到了旁人的手里。又怕你听到了消息着急,不管不顾地跑了回来,断了你的前程……还好你找了个借口赶了回来……可木已成舟……我爹已接了程家的聘礼……我,我和你到底没能如愿以偿……我不甘心,不甘心!” 程辂语气低落。道:“不甘心又能怎样?难道我们还能私奔不成?就算是我有这念头,可我也不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啊!何况我现在还没办法支应门庭,还要依附程家过日子……” 吴宝璋好像被程辂说的私奔吓着了似的,好半天都没有作声。 周少瑾露出个嘲讽的笑容。 想当初,吴宝璋和程辂订亲之后,不知道有多高兴,简直可以说是满面春风了,不仅处处把自己的婚事挂在口里。就是在识大奶奶郑氏的屋里,当着她和程笳的面也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门亲事的满意,还说什么“辂大爷为人最是温柔体贴不过。前几天雨下得急,他还特意打发了小厮过来问我种的那些盆花有没有移到花房里去”。 她听着心如刀绞。 可程辂被程家找了个借口赶了出去之后,吴宝璋立刻就和程辂退了亲。 可以说得上是翻脸如翻书。 周少瑾不无恨意地想。 早知道吴宝璋和程辂勾搭到了一起,她就应该求了池舅舅想办法把吴宝璋和程辂凑成一对的。等到吴宝璋知道程辂被除了功名,看她是怎样一副嘴脸! 她又心有所感地想到了前世。 程辂出其不意地和吴宝璋订了亲,难道他们俩人早就有了暧昧? 不然吴宝璋订亲之后为何总是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程辂有多好? 周少瑾恶心得想吐。 寻思着要不要撞破两人的行径。就听见吴宝璋委委屈屈地道:“辂哥哥,那你以后。还会理我吗?” “你就像我妹妹一样。”程辂温声地保证,“你以后有什么事求我。我还会像从前一样帮你的。你就放心好了。你出嫁之后,只会多出一个哥哥护着你的。”说完,他叹气道,“可惜我年底才能回来,而且回来之后还不知道程家给什么小鞋我穿……” 吴宝璋听了迟疑地道:“那辂哥哥知道您是因为什么缘故得罪了程家吗?若是能找出原因来,说不定就能化解这段恩怨呢?程家太厉害了,有一次我委婉地跟父亲提出来把你弄回来,父亲却把我狠狠地喝斥了一顿,还让我若是再这样胡闹,就把我送回老家去……” 程辂叹气道:“有什么缘故?不过是因为既生瑜又生亮,一山不能容二虎而已!我实话告诉你吧!程嘉善之所以能小小年纪就中了案首,那是因为原来的知府大人想巴结程家。若论真才实学,程家二房的程有仪,程三房的证大爷,哪个不比他强,他也就是生在了长房,有个位列九卿的爹……” 周少瑾听了冷笑。 程许虽然是个混蛋,可学问却是真的好。 前世诰表哥当着程辂的面说起程许的学问,程辂也不曾否认程许的学问。现在却说程许能中案首是靠的父辈的余荫。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程辂可真是个小人! ☆、第三百零四章暴露 周少瑾张口就想喝破吴宝璋和程辂的行踪,可转念想到程笳那个死丫头还不知道在哪里,若是这边闹腾起来,会不会把程笳给暴露出来,她嘴角翕翕,忿恨地咬紧了牙关。 等会找到了程笳,她要狠狠地骂程笳两句才行。 这么一想,她的心里终于解仇了些,开始冷静地想程辂和吴宝璋的事。 吴宝璋已经和程诺订了事,这件事要是嚷了出去,不仅吴宝璋和程辂丢脸,更丢脸的是程家和吴家。这些事又是因她而起,她是寄居在程家的表小姐,吴知府说不定会把这账算到程家的头上,觉得是程家处置不当,让他被人笑话,从此记恨上程家。程家虽然不惧他这样的小人,可常言说得好,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程家日后遭劫,谁敢保证吴知府不落井下石。 再说,池舅舅说会帮她除了程辂的功名,这件事十之八九要借助吴知府之手,一旦她嚷出去,吴家逼于无奈让吴宝璋嫁了程辂,程辂就成了吴知府的女婿。吴知府再狠毒,自己的女儿女婿,又是个有着禀生功名的女婿,只要他有心成全程辂,拖上一拖,程辂就有可能考中举人,前世,程辂就考中了举人。 程辂成了举人之后,想要除他的功名就很困难了! 她不能贸贸然地给池舅舅增加困难。 不过,程辂和吴宝璋明明有了私情还和程诺订亲,这件事她不会放过他们的,她要去告诉池舅舅! 周少瑾耸了耳朵继续听。 她想知道吴宝璋和程辂已经走到了哪一步,两人还会说些什么? 谁知道吴宝璋听程辂这么一说,居然良久都没有作声。 程辂却长长地叹了口气,沉声道:“宝璋,你写信给我说程家要革了我的功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谁要害我你知道吗?你还听说了些什么?” 周少瑾听着心头一震。 吴宝璋竟然把这件事告诉了程辂。 难道程辂是因为这件事赶回来的吗? 他也是个颇有手段的人。会不会因为吴宝璋的通风报信让他想到什么解决的办法,从而让她的打算落空呢? 周少瑾不由身子微倾,把耳朵贴到了门扇上。 门扇那边传来吴宝璋的冷哼。 她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你是不是还不会回来?” “怎么会?”程辂声音温和,语气真诚,“我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程家盯我盯得很紧。我一听说程家要娶你为媳,我就急得不得了,立刻写了封信给我母亲,让我母亲去府上提亲,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让赵大海作证!只是没等我母亲和媒人说好,程家已经去你们家下了聘。我这次赶回来,就是心有不甘,想问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知道你也是迫于无奈,我这心里既酸又甜。酸的是你最终还是没有成为我的媳妇,甜的是你心里始终还是有我的……宝璋,我们不如来个约定。以后我若是生了儿子,一定娶你的女儿为媳,你若是生了儿子,一定要娶我的女儿为媳。以后我们两家要做通家之好。这样我也能常常看到你了……” 吴宝璋扑哧一声笑,道:“你和程诺是从兄弟,我们怎么可能结为儿女亲家……” 程辂一愣,道:“是我痴心妄想了!” 可这番话到底让吴宝璋冰释前嫌。 她柔声道:“辂哥哥,我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继母说父亲要把我嫁给程辂,我想说服父亲改变主意,在父亲的书房里等父亲的时候无意间知道的。至于是谁委托的父亲,已经进展到哪个地步了,我一概不知。如今你回来就好了,我相信凭着辂哥哥的人脉和手段,一定能查出是谁在背后给你穿小鞋的。” 程辂重重地“嗯”了一声,声音里有着不容错识的恨意。 周少瑾却并无怯意。 她觉得就算是程辂知道了是池舅舅出的手,他也只会束手无策。 吴宝璋就道:“辂哥哥,我是陪着我继母家的亲戚过来的,时间久了怕是会被人发现,我先走了。你若是还有什么要问我的,让大海给传个话就是了,我定知不无言。” 程辂可能也有同样的担心,笑着道:“那你路上小心点。你有什么要托我打点的,也只管告诉我。我也会尽力帮你的。” 周少瑾忙朝着商嬷嬷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们快点离开。 商嬷嬷却笑着朝她摇了摇头,指了指昏迷在地上的赵大海,一手提着赵大海就把他塞到了一旁竖在墙上的板车后面。自己则半蹲在了周少瑾的身边,示意周少瑾趴到她的背上。 周少瑾犹豫了片刻,门外传来了程辂喊赵大海的声音。 她忙趴在了商嬷嬷的背上。 商嬷嬷身子一蹲,脚一点,她就和商嬷嬷站在了大槐树树冠的枝桠上。 周少瑾差一点就叫出声来。 她下意思地咬着嘴唇,一动不动地抱着商嬷嬷。 商嬷嬷回过头来,朝她露出个“没事,一切有我”的笑容。 可就算是这样,这也太惊悚了些! 周少瑾朝着勉强地笑了笑。 就看见虚掩着的角门吱呀一声,吴宝璋和程辂还有个丫鬟走了进来。 程辂相比之前,人长高了些,硬朗了些,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沉稳,和周少瑾在大昭寺后面见到的那个程辂有了几分神似。 他朝四周望了望,皱着眉头道:“怎么不见赵大海?” 吴宝璋有些紧张,急急地道:“或者有什么人过来,他避开了。”又道,“他那么大个人了,若是有事肯定会声张的。你出去找找,说不定他在什么地方等你!这边却不好留你,那边龙舟赛快完了,小心被人发现。” 程辂颔首,柔声交待了几句“你要小心”之类的话,匆匆离开了后院。 吴宝璋松了口气。 她的丫鬟忙上前关了角门,拍着胸口道:“大小姐,吓死我了!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 吴宝璋不悦地道:“这不是没被人发现吗?” 那丫鬟讪讪然地笑。 楼里好像有什么人经过。 两人忙躲到了大槐树下。 周少瑾吓得呼吸都屏住了。 这要是被吴宝璋发现嚷了起来,自己这样躲在树上偷听,脸都要丢光了! 树上树下的人都屏气凝神。 不一会,楼那边安静下来。 吴宝璋和丫鬟从大槐树后面走了出来。 两人长长地吁了口气。 那丫鬟道:“大小姐,您,您真的相信辂大爷的话吗?” 吴宝璋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那丫鬟就道:“那您是准备嫁给诺大爷了?之前你不停地让人给辂大爷带信,我还以为您会……” “以为我会为了他顶撞我父亲?”吴宝璋笑着,目露毅然,道:“不管他的话是真情还是假意,我和程诺已经订了亲,不可能有什么更改。而且他若是能躲过一劫,保住功名,也不枉我给他通风报信了一回。以后遇到生死关头,也有个搭手的人。若是他逃不过这一劫……他没有了功名,他在程家也站不住脚,就是再有能力,一个白身,又能做出番什么样的事业来?我们自然就会渐行渐远。 “何况嫁给程诺也不错。至少他相貌堂堂,又是世家子弟,虽然不像程相卿那样有学识修养,可他家底丰厚,明面上又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性格又懦弱,只要我能对症下药,以后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我又何必去冒这个险?” 那丫头徐徐地点头,如释重负地笑道:“我就说,大小姐怎么突然糊涂起来。这姓程的分明就是冲着自己的功名才来见大小姐的,大小姐却听之任之……” “胡说八道些什么?”吴宝璋呵斥她道,“以后再也不要说这种话,也不要再提辂大爷的事。” 那丫鬟显然很受吴宝璋的喜欢和信任,眨着眼睛吐了吐舌头,不再说什么。 两人回了轻烟楼。 周少瑾被商嬷嬷抱着从树上跳了下来。 她吓得双目紧闭。 直到脚落到了地上站稳,这才睁开了眼睛。 商嬷嬷笑呵呵地穿了衣裳,道:“二表小姐,没事!这是我家传的把式,不会伤着您的。” 周少瑾连连点头,想问问这是什么家传的把式,春晚陡然跑了进来,兴奋地压低了嗓子道:“二表小姐,二表小姐,笳小姐找到了!原来她根本就没有出轻烟楼!她去了南边雅间,说是遇到了李老安人那边的亲戚,就过去打了个招呼……笳小姐已经回了雅间,朱朱小姐让您赶快回去。龙舟赛就要完了!” 周少瑾气得不行。 什么李老安人家的亲戚? 肯定是李敬! 她好大的胆子! 敢去私会李敬! 周少瑾怒气冲冲地回了雅间。 程笳正满脸笑容地坐在那里和朱朱说着话,顾十七姑等人则轮流用着千里眼观看赛龙舟。 看见周少瑾进来,程笳笑眯眯地和周少瑾打着招呼:“说你去了官房,你怎么去了那么长的时间?龙舟赛快结束了!” 周少瑾气得说不出话来。 朱朱忙朝着周少瑾使眼色,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程笳却像没有听懂朱朱话似的,支肘托腮地歪在太师椅上望着周少瑾,面色微酡,像喝醉了酒似的,自顾自地高兴着。 不过是见到了李敬,就这么高兴? 周少瑾狠狠地瞪了程笳一眼。 ☆、第三百零五章看见(粉红票第一加的第二更) 程笳不以为然地嘻嘻直笑,携了她的手道:“好妹妹,你别生气了。你要我怎么补偿你都行!” 周少瑾没好气地道:“那把你的丫鬟翠环送给我?” “那可不行!”程笳一点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地道,“要不我把我那张‘秋桐’送给你。” 秋桐是程笳最喜欢的一张琴。 她竟然要把这张琴送给自己! 周少瑾非常的惊讶,这才拿了正眼去看程笳。 程笳的笑容渐敛,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任由周少瑾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眼睛,坦诚地道:“少瑾,我知道是我不对,你要我怎么补偿你都行!” 她说的那么认真,让周少瑾非常的惊讶。 一时间两人对峙而立,气氛紧张。 朱朱忙走了过来,一边揽了周少瑾的肩膀,一边揽了程笳的肩膀,笑道:“喂!听说你们府里的荷花都开了,我正在家里愁着没事干。要不你们谁下个帖子请我们赏花吧?在座的人听者有份,怎么样?” 周少瑾很是羞愧。 她今天是半个主人,不招待朋友,却在这里和程笳吵架,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还好有朱朱和顾十七姑,她们都是真正的朋友,见她遇到为难的事都来帮她! 她感激地瞥了朱朱一眼,笑道:“那就罚笳表妹请客好了!她那里多的是美酒佳肴,我们怎么也要去蹭她一顿才甘心。” 朱朱和顾十七姑等人都哈哈地笑。 程笳拍胸:“没问题,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回去就给诸位下帖子。” “那我们就等着了!”顾十七姑凑着趣,一副欢喜的模样儿。 郭家两位小姐则抿了嘴笑,显然对能够出门做客还是很感兴趣的。 周少瑾看着直叹气。 郭家的小姐也太拘谨了。 池舅舅要是娶了郭家的姑娘,两个沉默寡言的人对在一起,那日子过得多闷啊! 龙舟赛最后是申家夺了魁。 申青云高兴的不得了,说要请所有的人喝酒。 这所有的人是指在轻烟楼拥有雅间的人。 众人纷纷向他道贺。 朱鹏举要拉了程池去喝酒。 程池婉言拒绝。 朱鹏举不依,知道郭老夫人就在隔壁的雅间,仗着两家是通家之好,嬉皮笑脸跑过来给郭老夫人问安,要郭老夫人同意程池和他一起出去喝酒:“子川定是惦记着您,我让我们府里的长史亲自送您回去,子川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喊了程池进来,道:“四郎,你就和他们出去玩吧?有二丫头陪着我呢!” 当着外面的人,郭老夫人通常都称周少瑾为二丫头。 程池想了想笑道:“我倒不是不想陪着鹏举喝酒,我这边还有点事。等我忙完了,再去找你也不迟。”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朱鹏举说的。 朱鹏举眼底闪过一丝异色,笑道:“你是不是有客人啊?要不请了你的客人和我们一起热闹热闹就是了!青云难道还舍不得这点酒不成?” “那倒不是。”程池笑道,“我们有生意谈,正在要紧的时候,你就别给我捣乱了。等我送走了客人再说。” 朱鹏举不好再说什么,反复叮嘱了程池好几句“你一定要来”的话,这才离开。 郭老夫人没有想到程池有客人,颇有愧色地道:“那你去忙你的吧!我有少瑾陪着就行了。” 程池朝着周少瑾笑了笑,道了声“你好好照顾母亲”,就起身去了隔壁的雅间。 周少瑾想到刚才她去找程池时,程池关门的举动,好奇极了。 走的时候忍不住朝着程池的雅间看了一眼。 雅间依旧房门紧闭,朗月守在门口听差。 看见周少瑾和郭老夫人走了过来,他忙恭身行礼并悄声地和周少瑾耳语:“四老爷去送客去了,很快就回来!” 周少瑾心头一震。 是什么客人要让池舅舅做出一副他还在雅间待客的模样? 既然这人这么重要,池舅舅为何又把人带到轻烟楼来? 周少瑾百思不得其解,从轻烟楼侧门出去的时候不免就有些东张西望的。 突然,她睁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往巷子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望去,好像看到了什么稀奇的人或事,引得郭老夫人也朝她这边望过来,道:“少瑾,出了什么事吗?” 周少瑾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心中的震荡,道:“我好像看到了个熟人了。您等我一会,我去瞧瞧!” 说着,也顾不上郭老夫人会怎样看她了,她拔腿就跑到了巷子口。 外面人潮汹涌。 周少瑾找了半天,才在一家卖香烛的摊子前面看见了那个穿着青色直裰的熟悉面孔。 真的是他! 四皇子登基之后的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石宽。 周少瑾能记住他,不仅因为他之后是皇上最信任的人,而且他一点也不像个太监。 石宽不仅相貌儒,谈吐有物而且风度翩然,气质绝佳,不知道的人见到他都以为他是个饱读诗书的士子。 这也是石宽被内阁诟语而被皇上喜欢的原因。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以后将是个能影响皇上决定的人! 周少瑾急急喊着春晚,道:“你快去找池舅舅!快点!” 春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惶失措地应“是”,飞快地跑进了轻烟楼。 郭老夫人看着面色凝重地皱起了眉头,但却什么也没有问,而是遣了身边服侍的人回轻烟楼里等着,只留下了吕嬷嬷在身边服侍。 不一会,春晚跑了过来,道:“二表小姐,没看见四老爷!” 石宽也离开了香烛摊子渐行渐远。 周少瑾的肩膀都耷拉下来。 石宽是四皇子潜邸的人,前世她听人说,那个时候很多人见四皇子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又是个老实木讷之人,都想着办法去了其他皇子府。只有石宽留下来了。 他不仅留了下来,还接手了长史的事,帮着四皇子打点府内府外的大小事务,俨然是四皇子的大总管。 如果这个时候池舅舅能和石宽结交,那该多好啊! 她无精打采地垂下了头,失望地道:“那我们回去吧!” 春晚点头,上前扶了她。 郭老夫人轻声道:“出了什么事?” 周少瑾从来不敢在郭老夫人面前说谎,但这件事她实在是没办法解释,只好捡了一部分道:“我看见了一个人,好像是父亲说的朝中的一位重臣,所以想让池舅舅见一见,看是不是真是那人。如果是的,池舅舅也可以做个东道主。” 一个家族要兴旺,人脉很重要。 郭老夫人还是有点奇怪,道:“你怎么认出来的?” 周少瑾只好道:“之前父亲回来的时候见过。” 郭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点头。 周镇能走到今天,并不全靠程家的路子,他应该还结交了其他的人。 也许周少瑾所说的这个人,就是周镇背后帮衬他的人。 想到程池留周少瑾的原因,郭老夫人接受了周少瑾的说词。 她不再问,笑着和周少瑾回了九如巷。 周少瑾服侍郭老夫人歇下后,回浮翠阁梳洗了一番,就一直等着听鹂馆那边的消息。 直到打了三更敲,春晚才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道:“二小姐,二小姐,四老爷回来了!” 周少瑾匆匆穿了件比甲就去了听鹂馆。 那边灯火如星,怀山扶着微醺的程池走了过来。 看见周少瑾站在门口,大家俱是一愣。 程池更是轻笑起来。 笑声极为愉悦,道:“这么晚了,你跑过来做什么?程笳的事我已经和李敬谈过了……他没有想到程笳会去找他,只是和程笳说了几句话……” 她又不是为这个找他! 他既然接了手,自然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周少瑾在心里嘀咕着,见他走路的脚步有点发虚,不知道在外面喝了多少酒,不禁有点心痛,略一思忖,还是上前扶了程池的另一边胳膊,道:“池舅舅,您今天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有什么事我们还是明天再说吧!您快回屋喝碗醒酒汤,睡上一觉!” 程池在周少瑾的手搭上来的时候身子有点僵,但很快他就放松下来,任由周少瑾扶了他,他把重心放在了怀山那边,道:“没事!我今天心情很好,所以多喝了几杯,这点酒醉不了我。” 姐夫廖绍堂就是这样。 平时不喝酒,若是喝多就会说这点酒醉不了他。 周少瑾眉眼弯弯地笑着,扶程池进了屋。 再往前,就是程池的内室。 周少瑾犹豫了片刻。 谁知道程池却对怀山道:“你就把我放在罗汉床上好了。厅堂的空气好一点。” 怀山睃了周少瑾一眼,恭敬地应“是”,喊了人进来服侍。 不一会,薰蚊子的艾草香炉点好了,凉席铺好了,洗脸的水打来了,醒酒汤端了上来。 周少瑾也帮不上忙,就坐在那看着清风服侍着程池喝醒酒汤,服侍着他到内室洗了脸换了件衣裳出来躺在了铺了凉席的罗汉床上,指了指罗汉床前的绣墩,道:“过来坐!” 或许是灯光太亮了,他一条胳膊搁在额头上,闭着眼睛。 周少瑾道:“要不要帮你把灯吹了?”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周少瑾就只留了墙角的那盏落地灯。 程池却嘟呶着“太热了”,翻了个身。 周少瑾向怀山要了把扇子,就坐在绣墩上帮他打扇。 ☆、第三百零六章告诉 程池依旧闭着眼睛,却像什么都看得见似的,道:“手酸。让小丫鬟打扇!” 周少瑾不由抿了嘴笑,柔声道:“不酸!您好生歇着就是!” 幽幽的灯光下,他的五官比平时更加柔和,表情也比平时更加的温煦。 周少瑾大着胆子打量他。 程池的眼睫毛又浓又密,让他的眼睑像画了眼线似的,迤逦拖到了微微向上倾斜的眼角,漂亮极了。 鼻子又高又挺,是相书中说的悬胆鼻。 山根端秀,准头丰满。 据说,有这种鼻子男子荣华富贵,钱财无忧,且可娶贤妻美妾。 池舅舅钱财倒是无忧,可仕途却……荣华富贵,最多也就能做个闲散贵人。 至于贤妻美妾嘛? 想到郭家的两位小姐……周少瑾直接跳过。 反正郭老夫人说了,池舅舅答应这两年就娶妻生子的,这不还有两年吗?说不定到时候会有比郭家两位小姐更好的姑娘出现呢! 池舅舅嘴唇红润有光泽,不薄也不厚,嘴角上扬,仿佛在笑似的。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地,忙低下了头。 谁知道目光却落在了他垂落在脸庞的手上。 程池的手白皙修长,却又骨节不显,指甲剪得整整齐齐,,呈粉红色,干干净净的,看上去像玉雕似的。 可她却记得,这手是有温度的。 摸在她头上,温暖,镇定,从容,还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怜爱,让她沉溺在其中,觉得自己都珍贵起来。 周少瑾悄悄地笑,缓缓地打着扇。 凉风习习,有淡淡清香萦绕在他的鼻尖,还有道灼热的眼神时隐时现地在落在他的身上。 程池隐隐觉得不妥。 少瑾来扶他的时候他就不应该贪念那柔软的感觉,淡淡的清香。后来更是一错再错,任由她留在了身边。 现在让她走……他又觉得不太好! 那小丫头肯定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指不定怎么伤心难过呢! 最重要的是,小丫头还挺会服侍人的。扇子打得不急不慢,温温柔柔地,就像她的人似的,让他觉得特别的舒服。 还是算了吧! 她在床边给自己打扇,不看着自己让她看什么? 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 勾心斗角久了,看谁都先往坏处想。 程池自嘲地想着,心情很快平静下来,懒懒地道:“金陵的夏天可真热。” 可惜程嘉善在藻园,不然他可以带着母亲和小丫头去藻园避署。不过小丫头在这里,他还是少提程嘉善为好,免得小丫头不舒服。 他把这话给咽了下去。 周少瑾也不习惯金陵的夏天,闻言笑道:“您是不是心里烧得慌?我让人给您端碗冰镇的绿豆水来可好?” 从前姐夫喝多了,姐姐就会给姐夫准备凉茶。 程池“嗯”了一声。 周少瑾吩咐下去。 不一会,绿豆水就来了。 周少瑾服侍程池喝了。 程池又倒在罗汉床上。 周少瑾继续给他打着扇。 程池却有点睡不着了,道:“我们今天冬天蓄点冰好了。明年夏天就不这么热了。” 周少瑾直笑,道:“去年冬天金陵只下了薄薄的一场雪,落到地上就化了,怎么蓄冰?” 程池侧身望着她,笑道:“只有今天冬天金陵下雪就成——我让人在京城蓄了冰,赶在正月立春之前拖到金陵来城着,夏天拿出来用。” 灯光下,他的目光清亮,如天边的星子,熠熠生辉。 她知道池舅舅好看,可没有想到他这么的好看。 周少瑾一时间看得有些发呆。 程池见她瞪大眼睛了傻傻地望着自己,还以为她不相信,笑道:“你觉得不可能吗?” “当然不是!”周少瑾脱口而出,回过神来。 池舅舅说过的话从不食言。 “我只是觉得那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啊!” 周少瑾皱着眉道,很是担忧的样子取悦了程池。 程池心情愉快,道:“没事!到时候走漕运,连夜赶路,最多十天就能到金陵城。” 周少瑾道:“您现在和漕帮和好了吗?那集萤是不是就可以出头露面了?” 她并不知道蒋沁的事。 程池也无意让她知道,干脆笑着坐了起来,和他说着闲话:“渣帮有三大当家,这三大当家的又各有矛盾,只有利用得当,他们是不敢动弹的。” 实际上他的人废了焦子阳,杀了蒋沁,又断了漕帮今年运送饷银的差事,隐隐有扶持金沙帮的意思,漕帮只好请了江湖几位巨擘出面,请程池“喝茶”。 程池还没有决定去不去。 让漕帮帮着运冰,算是让漕帮将功赎罪。 漕帮还不跑得屁颠屁颠的。 周少瑾连连点头,对程池的话深信不疑,吩咐丫鬟去拿个大迎枕过来,道:“池舅舅,您还是靠着和我说话吧!这样舒服一点。” 程池依言靠在了大迎枕上。 周少瑾就问他:“头还痛不痛?要不要再喝碗醒酒汤?” 程池笑道:“你以为醒酒汤是用什么做的?” 周少瑾还真不知道。 她从前最恨人喝酒,就是姐夫喝了酒,她也觉得很讨厌,强忍着才不至于吐出来。可池舅舅今天也喝了酒……她却心疼地扶了他进来,还怕他不舒服,又是递水又是打扇的服侍他…… 周少瑾脑袋嗡嗡的,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还好程池没有发现的异样,笑道:“醒酒汤里不是加了很多的糖就是加了很多的醋,喝多了也就只是那会事……” “哦!”周少瑾心不在焉地应着,忍不住朝程池望去。 或者是喝了酒的缘故,程池的面色微酡,神色很轻快,就像个长途奔波的人得到了休息,又像负重千里的人放下了包袱……喝多了酒的人是这样的吗? 从前那些不好的回忆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忙摇了摇头,把那些记忆埋在了心底。 想像着姐夫喝多了酒时的样子。 但她都会主动避开……印象里,好像没有姐夫喝多了酒的样子。 周少瑾皱了皱鼻子。 程池心中一动,迟疑道:“我满身的酒味,是不是熏着你了?” “没有,没有。”她这个时候才感觉到程池身上有淡淡的酒味,踌躇了片刻,低声道,“还好,池舅舅身上的酒味不是很重。” 难道当时程嘉善喝了酒? 这个可能性很大! 不管是有人要算计程嘉善还是程嘉善要壮胆,都少不了酒! 可周少瑾当初看见他喝得有点多也没有避开他啊! 程池心情有些复杂。 气氛陡然间就有些冷。 周少瑾不喜欢。 她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忙道:“池舅舅,我今天在街上看见一个人了……”她把石宽的事告诉了程池,最后道,“池舅舅若是认识了他,就可以通过他结交到四皇子了。程家说不定就能避免被抄家灭族的命运了!” 程池听了笑着摇起头来,感慨道:“少瑾,你可知道我今天在轻烟楼里招待谁?” 周少瑾心中一动,杏目圆瞪。 程池颔首,道:“正是石宽。” 难怪石宽会出现在轻烟楼附近! 周少瑾差点就跳了起来,道:“池舅舅,您怎么会认识石宽?那前世程家又怎么会被抄了家?” 程池笑道:“你说了四皇子以后会荣登大宝之后,我就派人盯上了四皇子府。所以才知道有石宽这么个人物。他是高淳人,幼时被父亲净身卖到宫中。他母亲两个月前去世了。他这次回金陵是来祭拜他母亲的。我听说他手不释卷,就把他当成寻常的士子接触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会觉得和我很投缘。我请他到轻烟楼来看赛龙舟,他也没有拒绝。他最后会成为新帝面前的宠臣……有点出意人意料之外!” 周少瑾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困惑地道:“石宽是高淳人?会不会弄错了!我记得林世晟说他是孤儿,根本不记得自己的祖藉在哪里了……” “或者是因为小时候的记忆太不堪了吧?”程池不以为意地笑道,心里却想着林世晟。 能知道这些,看样子林世晟混得也不错! “池舅舅你好厉害!”周少瑾佩服道,“我还可惜您错过了石宽,谁曾想您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程池忍俊不禁,道:“这有什么好难的?四皇子现在不显山不显水的,很容易就查到他的事。” “可能得了石宽青睐,也很不简单的。”周少瑾道,“石宽这个人,心气很高的,等闲的从他根本就不拾理。” 林世晟有个姑奶奶在宫里做太妃,林世晟为了给庶出的长子请封,走了林太妃的路子找石宽,石宽都没有给面子的。 程池笑道:“那是四皇子登基之后的石宽吧?现在的石宽,还没有这个底气。” 周少瑾才不管这些。 池舅舅搭上了石宽,以后程家的风险就小多了。 她欢快地道:“反正池舅舅很厉害!” 哪有人这样说话的! 程池哈哈大笑。 心里却抑制不住地觉得有些飞扬。 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变得有些愉快起来。 周少瑾却“哎呀”一声,道:“我差点忘了正事!” 原来这还不算正事啊! 程池有心里道。 这小丫头片子,事可真多! 他的眼底露出些许的笑意,洗耳恭听。 周少瑾满脸正色地把她发现程辂和吴宝璋有私情的事告诉了程池。 程池非常的意外。 他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仔细地问起她两人说话的细节。 周少瑾一一作答。 ☆、第三百零七章办法 程池听了周少瑾的话,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道:“这件事你别管了,我已经知道了!” 咦?!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这么重要的事,池舅舅就这么简单的就解决了吗? 她非常的好奇。 拉了拉程池的衣袖,轻声地道:“池舅舅,您准备怎么做?” 她瞪着清澈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望着她的样子让他觉得非常的有趣,心中竟然生出几分促狭之意来,笑道:“我还没有想好。如果是你,你准备怎么办?” 池舅舅竟然没有想好! 那他为什么说让她“别管了,他已经知道了”。 周少瑾杏目圆瞪。 随后又有些不安。 谁知道吴宝璋竟然和程辂有私情,还无意间知道了程家有人要夺了程辂功名,并把这件事告诉了程辂……夺人功名,无异于断人前途,对像程辂这样的人来说,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他不死命的反抗才怪! 若是事情暴露,不管能不能查出程家是谁要夺他的功名,只要证实是程家所为,程家一个持强凌弱的罪名是逃不过去的,甚至程辂还有可能利用这件事让自己名声彰显,成为一个让程家投鼠忌器的人物。 到时候不仅没能打压程辂,反而有可能连累受她之托的舅舅!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告诉池舅舅了。 周少瑾有些沮丧的垂下了头。 池舅舅现在肯定也觉得很为吧? 但因为之前答应了她,所以也只能想办法小心周旋吧? 如果她能给池舅舅出出主意也好! 不是说了吗?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 周少瑾绞尽脑汁地盘算着。 程池看着她的小脸皱成了团,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莫名地就觉得非常的好。就像他小时候被父亲逼着写字,却抽着空儿跑出去上房揭瓦地疯玩了一通,回来后父亲居然没有发现他出去过了似的,有种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喜悦。 他不做声,看着她咬唇。渐渐停下了扇子,若有所思地开始绕着团扇上垂着的大红色流苏。 穿堂风隐在隐无地吹了进来。 那大红色的流苏缠绕在她白生生的指尖,平白就生出几分艳丽来。 空气中就仿佛着了火似的噼里啪啦热起来。 这小丫头,刚还想她还挺会服侍的人,转念间就露了馅。 哪个小丫鬟敢在打扇的时候神游太虚,连正事都不做了? 程池觉不动声色地从她手里拿过扇子。轻轻地帮周少瑾打起来扇来。 周少瑾还真就没习惯服侍人,被人拿了团扇去也只当是平时丫鬟们接了手,嘟着嘴儿想着自己的心思。 端了西瓜进来的商嬷嬷看着差点就摔倒了。 这到底是谁服侍谁啊? 她服侍了这位四爷这么些看,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给人打扇…… 商嬷嬷稳了稳心神,屏气凝神。这才敢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西瓜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周少瑾倒回过神来,小声对程池道:“池舅舅,要不,就别管程辂了吧?反正恶人有恶报,他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总会有报应的!” 程池差点被她呛着。心想。还好我没有喝茶,不然这口茶只怕要喷到厅堂的中间去。 他不由冷冷地斜睨了她一眼,道:“这就是你想的办法?你还不如不想呢!” 周少瑾也知道自己的这个法子不妥当。 她满脸通红。道:“我觉得,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闹腾起来,被二房的老祖宗看出些许端倪来,查到池舅舅身上可怎么得了!还是算了吧?” 程池神色一愣,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是怕我被二房的老祖宗抓到了把柄吗?”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周少瑾满脸的歉意,连连点头。道:“二房的老祖宗占着名份,他要是要害你。你肯定会吃亏的。” 在她看来,长房和二房斗了这么多年。长房如今还对二房有所忌惮,那二房的老祖宗肯定也不是个好惹的。可她这话却不能对程池说——她这么说了,岂不是在说程池没用! 那池舅舅得多伤心啊! 程池目不转眼地望着她,表情有些怪异。 周少瑾顿时觉得如坐针毡。 池舅舅那么聪明的人,该不是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吧? 她忙道:“池舅舅,我觉我们现在不必和程辂硬碰硬。程辂他不是什么好人。万一他直的中了举人,我和父亲商量商量,看能不能他父亲所做的事说出来,到时候程辂的前途一样会受阻。”又道,“兰汀和兰欣的口供官府有案底,我们也也想办法誊了一份,足以挟制程辂了。” 可庄夫人的清誉呢? 程池很想问周少瑾一句。 可他又不怕问。 他问周少瑾懵懵懂懂地对他说“哎哟,我怎么没有想到”,更怕周少瑾憨憨地对他说“还是池舅舅比较重要”…… 程池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这才恢复了正常,轻笑道:“傻丫头,你这怎是什么法子?吃西瓜吧!” 周少瑾这才发现旁边的茶几上摆了两碗西瓜。 这个时节,西瓜刚上市。 等闲都买不到。 她笑道:“我们也给老夫人送些去吧?” 程池笑道:“吃你自己的吧?这都什么时辰?我娘那边我明天一早就会让人送过去的。” 这西瓜好甜。 周少瑾涎着脸道:“那池舅舅也送我几个吧?好好吃的。” 程池失笑,道:“想出怎么解决程辂的事了我就送你几个,不然没有吃的。” 周少瑾的小脸又皱成了一团。 这件事也的确是太为难她了。 她这要是生孩子也像她这样,可得把人愁死了! 程池心中一跳。就有些不自在起来,轻轻地咳了两声,端了碗开始吃。 西瓜用冰镇过,吃在口里凉凉的,非常的舒服。 程池就吩咐商嬷嬷再给周少瑾端一碗进来。道:“开个没有冰的。二表小姐身子弱,太凉了伤胃。” 周少瑾脸一红,道:“我吃这一碗就行了。” 程池却不理,继续对商嬷嬷道:“剩下的西瓜你让二表小姐跟过来的丫鬟带回去,赏了二表小姐屋里服侍的。” 小丫头没有回去,她屋里服侍的人肯定没有歇下。 带个西瓜回去。也让那些人知道只要好生服侍小丫头,小丫头就不会亏待了她们。 商嬷嬷飞快地睃了周少瑾一眼,笑着应是,道:“我这就给让春晚带回去。” 瞧这样子,四爷还不知道要和二表小姐说到什么时候。让二表小姐屋里服侍的提提神也好。 周少瑾忙道:“春晚跟着我过来的,赏她一碗就是了。您这边也有服侍的人……” “没事。”程池道,“他们也有。” 周少瑾这才没有多说什么,吃了西瓜,由清风打水服侍着洗了手。 程池则觉得休息了这一会儿,又吃了西瓜,心情都跟着清爽起来。 他遣了屋里服侍的人,轻声道:“少瑾。吴宝璋和程辂的事,你不谁也不要说。这个时候让吴宝璋和程诺退亲已经晚了。唯有将错就错,让程诺娶了吴宝璋进门。若吴宝璋老老实实的和程诺过日子也就罢了。若讲人才。程诺的确不如程辂,吴宝璋青春少艾,喜欢上程辂也是理有可谅的。她若是还有别的心思,我们再收拾她不迟。这就要看她怎么做了? “至于程辂。 “你也不要把他看得太重要了。就算是二房的老祖宗知道我要算计他,难道还会因为他跟我反目不成? “我毕竟是两榜进士出身,程家出个秀才很简单。出个举人也不错,可出个两榜进士就要运气了。 “不然当初我也不会憋着口气下场了。 “你就别为我担心了。” 周少瑾想想。果然是这个道理。 她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露出个安心的笑容来。 程池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少瑾就像温室里的花朵似的。想让她能历得起风雨,得慢慢的来。 有些事不必全都告诉她。 人最难断的是情丝。 听吴宝璋和程辂的对话,吴宝璋恐怕早就对程辂情根深重。 只要有个合适的时机,这情根只怕就会发芽疯长。 就算没有合适的时机,创造个合适的时候,也能一样能让这情根冒出尖来。 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如果不是一早答应了小丫头要除了程辂的功名,他更愿意导演一场“捉奸”的戏吗! 程池在心里冷笑,脸上却不露半分,温声问周少瑾:“这下可以睡得着觉了吧?” 周少瑾赧然,迟疑道:“可我怎么觉得吴宝璋和程辂……有些藕断丝连的……她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吧?” 当然她和程许订亲,程辂还断假惺惺地要她原谅她。 她若不是看见了花树下他的鞋子,只怕就托了他去给姐姐送信了,那她的一辈子可就真的完了! 周少瑾觉得,程辂这个人狗改不了吃屎,他肯定还会去找吴宝璋的! 程池不由暗暗惊讶周少瑾的敏感。 他笑道:“那又与我们何干?我们不是已经给他们一条生路了吗?他们在轻烟楼后面幽会,我们都替他们保守了秘密,难道还要我们保证他们夫妻和美不成?诺哥儿是她丈夫的,若一个丈夫都留不住妻子的心,我们又凭什么为他们操这份心?”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连白玉般的耳朵都烧红了。 程池好不容易才压抑住了自己,没有去摸她的头。 ☆、第三百零八章惊醒(粉红票第一名加的第三更) 第二天,周少瑾起晚了。 她不由暗暗庆幸。 还好郭老夫人没有给人立规矩的习惯,不然就这一桩,就够她被人诟语的了。 周少瑾匆匆起床,用了早膳去了寒碧山房的上房。 郭老夫人已去了佛堂,正净了手准备念经。 周少瑾红着脸走了进来。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莹润光洁,如美玉般精致无暇。 郭老夫人不禁对吕嬷嬷笑道:“年轻就是好!昨天半夜三更才歇上,早上一起来就神采奕奕的。不像我们,灯光下看着都像那老树藤似的。” 吕嬷嬷凑趣的哈哈大笑。 周少瑾羞赧地上前喊了声“老夫人”。 郭老夫人握了握她的手,宽厚地道:“没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如你呢!要我出去玩了一天又这么早起来,我可爬不起来。” 周少瑾很是感激,扶了郭老夫人在佛前坐下,开始陪着郭老夫人念经。 到了下午,她接到了姐姐来信。 周初瑾见她在九如巷过得很好,很是欣慰,并在信里告诉她,端午节的时候廖绍棠借口出去访友,悄悄地带着她去看了赛龙舟。 周少瑾知道姐姐嫁了之后会很好,可看到姐姐的来信,感受到姐姐字里行间的幸福,她还是非常高兴的。放下信就给姐姐写了回信,问姐姐什么时候去京城。如果去京城,记得给她带些蜜饯过来,她很想吃吃京城的小食,还捡了些日常趣事告诉姐姐。至于吴宝璋和程辂这样的遭心事,她只字未提。 只是没等她把信写完,程笳过来了。 她提了一筐樱桃,一筐桔子过来,嬉皮笑脸地凑到周少瑾面前说话:“你在给初瑾姐姐写信啊?都写了些什么?初瑾姐姐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姐夫心不心疼人?”又喊春晚。“把这樱桃和桔子都分下去。” 周少瑾不理她,只对春晚道:“记得给上房那边送些去!” 春晚笑着退了下去。 程笳就殷勤地给周少瑾磨墨,道:“少瑾,良国公世子爷十五日大婚,我想朱朱肯定不方便出门。我看了黄历,想定了五月二十五的日子请大家到家里来赏荷花。你觉得如何?” 周少瑾依旧冷着脸,道:“你请人赏花,与我何干?” 程笳赔着笑,道:“少瑾,府里就你和我两个姑娘家。我请客,你怎么能不来?何况这些人原就是你的朋友,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怎么不关你的事?” 周少瑾不作声,学着程池的样子,慢条斯理地用细沙洒着信。 程笳就在一旁帮忙,在周少瑾等墨干的时候真诚地道:“少瑾,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了!你别生我气了。我去见李敬,也是……也是情不得已!”她说着。面颊绯红绯红的,声音也低了几分,“我去求过祖母了。没想到祖母也反对。还说,这是我娘的意思。她觉得我娘说得没错。嫁入商贾之家,生活习惯不同,会有很多磋磨的。可我心里落了他的影子,只要一想到要嫁给别人,这心就像被刀剜了个洞似的。血淋淋地痛……” 周少瑾一愣。 程笳见她终于有点动静,又想着她是心肠极软的人。只要你真心待她,她待你就会更好。情不自禁地就说起了自己的心思:“我开始只道他是想借了九如巷的势,后来发现他在洛阳过得好好的,家里也不是没有出过进士,只是在我面前赔着小意罢了,心里就有点愧疚……后来见他把我的话奉为圣旨似的,只要是我说起的事,想的东西,他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都要为我谋了来,却从不在我面前说起那些受过的苦,我这心里就再也不能把他当表哥了……再到后来,他不管做什么事都把我放在头一位……说句不害臊的话,就是我父母也没有他这样体贴、温柔的,我渐渐就有些放不下他了……”她说着,眼眶微湿,面上却露出如梦似幻的笑容来,声音绻缱得仿佛含着蜜:“少瑾,你是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你要是喜欢过一个人就会明白了……吃饭的时候看到了道好菜你会想起他,想着若是他也能吃一口就好。路过花园里看到株开得好的花你会想到他,想着若是他也能欣赏到就好。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偶尔提到干什么事是与他有关的,你也会想到他,想到他此时在做些什么?会不会也想着自己?就是睡觉的时候也在想……心里念的,脑子里浮现的,全都是他……恨不得只要想着他还在金陵城,我心里就觉得有个依靠,就觉得安稳踏实……只要能见到他,就是让我如小偷似的偷偷摸摸,做我最鄙视、最不喜欢的事,我也甘之如饴……这种喜欢,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谁都不曾有过……以后也不会有了…… “所以在轻烟楼的时候,我知道他就在隔壁,我就没办法忍着了。 “想着只要看他一眼就好。 “只看一眼。 “只说几句话。 “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和他见上一面,心里也是甜的。” 周少瑾呆呆地坐在那里,指头发凉。 脑海里盘旋着程笳的话。 “什么也不做,只看一眼,心里就是甜的。” “最鄙视、最不喜欢的事,只要是他,就会甘之如饴。” “只要想到他在自己的身边,心里就觉得有个依靠,就觉得安稳踏实。” “不管是吃饭睡觉还是走路说话都会想到他,想到他在干什么,有没有想起我。” “就是父母,待我也没有他那么好。” “这种喜欢,还是第一次…… 这,就是喜欢吗? 周少瑾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那里。动弹不得。 而程笳却还沉浸在自己心思里,甜甜地道:“你都不知道,我跑过去的时候,李敬看到我吓得脸都白了。一把就将我拽到了雅间。偏偏雅间还有他几个朋友,他只好说我是我娘身边的大丫鬟。是来传话的。”可能是想到了当时的场景,她扑哧一声笑,道,“然后把我带到了一个僻静的小耳房。我当时气得不得了。别人都说秦淮河上最有名的几位常在轻烟楼里宴请,他对那里那么的熟悉,肯定是经常在轻烟楼里进出的。可当他紧张地问我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在家里受了委屈,又安慰我别怕,有什么事就推到他身上好了的时候,我心里又软得一塌糊涂,只知道摇头。 “等他知道我只是为了看他一眼的时候。他那么稳沉的人,却欢喜的像什么似的,抓耳挠腮地在我面前只打转转。 “我突然又觉得就算是被人看见了,被娘亲辱骂,也是值得的。” 她唠唠叨叨的,感觉到周少瑾根本就没有回应她,不禁有些尴尬地打住了话题,朝周少瑾望去:“少瑾。你一定瞧不起我!觉得我没脸没皮的,可我就是喜欢他。这心里一会天上一会地上的,他若是待我好。我就像在天上,他若是待我不好,我就像在地下似的……少瑾!”她惊呼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程笳望着面色苍白如纸的周少瑾,吓了一大跳。急急走到了她的面前去摸她的额头:“你怎么了?你说话啊!你可别吓我!” 周少瑾的额头上细细的都是汗。 程笳骇得高声喊了起来:“樊妈妈,你快来看看少瑾。她不好了!” 神色有些呆滞的周少瑾像被她惊醒了似的,一把抓住了她摸在自己额头上的手。道:“我没事!你小点声音!别把老夫人惊动了!” 她的声音疲惫又脆弱,犹如游丝,好像马上就要断了似的。手冷冰冰的,像被冰镇过了似的,要不是她还有呼吸,程笳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寒冬腊月里掉进了冰窟窿…… 难道少瑾像两年前似的,又中了邪? 虽然当初周初瑾极力隐瞒,但她母亲正巧也去了城南的惠济寺,看见了周初瑾……要真是又中了邪,还真不能嚷得人尽皆知…… 程笳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想把周少瑾推开,转念想到自己身上戴了李敬送给她的据说是请了少林寺高僧开了光的护身符,她又紧紧地把周少瑾抱怀里,颤声道着:“你别吓我,我胆子小!你这是怎么了?我,我写信给初瑾姐姐,让她回来吧?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我还是把这护身符给你戴上好了……李敬说是开了光的,是高僧开的光……他送我的都是好东西,不是好的不会给我……你要相信他……” 她开始有些语无论次,哆哆嗦嗦地去扯脖子上挂着一块和田玉岁岁平安的花件。 周少瑾握着她的手一紧,竟然让她没能挣脱。 “我没事,我没事。”她声若蚊蝇,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来,道,“你说,你喜欢李敬……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样……心里想的,脑子里浮现的,全都是他……只要想到他,心里就踏实,再讨厌的事也愿意去做……” 程笳愕然地望着周少瑾,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别管我做什么?”周少瑾向来清澈静谧的眼眸里此时却充满了浮躁与不安,“你就告诉我‘是’还是‘不是’就行了!” 这样暴怒的周少瑾,是程笳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也是不可想象的。 她忙道:“当然了!这如果都不是喜欢,那什么是喜欢?你会这样想着你父亲?这样想着初瑾姐吗?” ☆、第三百零九章羞愧 不曾! 周少瑾悲哀地想。 她只对池舅舅……有过这样的感觉! 难道她喜欢上池舅舅了! 周少瑾掩面,羞得无地自容。 是不是因为心里喜欢,所以池舅舅喝多了酒她却能安之如素地坐在他的身边给他打扇?坐到打了三更敲还不想离开…… 是不是因为心里喜欢,所以她才没有多加思考地就搬进了寒碧山房?只想每天跟他朝夕相对,看上他一眼…… 是不是因为心里喜欢,所以她才会不管事无巨细都喜欢去找他?只想看他为自己劳心劳力的样子,就觉得无限的欢喜…… “笳表姐!”她抱着程笳痛哭起来,“你为什么要喜欢李敬?” 如果程笳没有喜欢上李敬,她就不用知道什么是“喜欢”了……都是程笳!把她弄到了这种难堪的境地! 她以后又该怎么面对程池! 周少瑾哭得太伤心了! 就好像什么心爱的东西被人夺走了似的,哭得不能自己。 她这是怕自己嫁了李敬之后就不理睬她了吗? 程笳听着眼眶都跟着红了起来,她抱着周少瑾,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安慰她道:“我就算是喜欢李敬,你也是我的好妹妹啊!李敬看重我,也会待你好的。以后多了个哥哥巴结奉承你不好吗?” 不好! 周少瑾哭着摇头。 李敬是程笳的,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要她的池舅舅……她只要和池舅舅像从前那样…… 周少瑾死死地咬着唇,说不出一句话来,也不敢说一句话——她怕自己忍不住。会说出让她和程池都坠入地狱的话来。 程笳看着她把嘴唇都咬破了,摇摇欲坠,痛苦得像下一刻就要倒下去的样子,她泪流满面,不停地喊着“少瑾”、“少瑾”:“你别这样!我不嫁还不成吗?不嫁还不成吗?” “没有。没有!”周少瑾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紧紧地抱着程笳的胳臂,就像抱着块救生的浮木。 程笳喜欢李敬,至少还可以说出来! 她呢? 她又何去何从? 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继续呆在寒碧山房吗? 或者是把这情愫埋在心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 等到池舅舅成亲。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舍不得……舍不得…… 但她舍不得又能怎样? 还能无齿龌龊到在他面前表露心迹不成? 只要一想到到时候程池用震惊又鄙视的目光看着她,她就觉得胸口痛。就像程笳说的,被刀剜去了一块似的,痛得恨不得死去就好。 她伏在程笳的怀里喃喃地道:“笳表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好?我该怎么办好?” 周少瑾想去找姐姐。 可这话能跟姐姐说吗? 找父亲? 那就更不能说了? 她该怎么办? 怎么办? 周少瑾惶恐不安如落入陷阱的小兽。 樊刘氏和春晚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周少瑾和程笳正两个抱头痛哭。 “这,这是怎么了?”樊刘氏道,拉开她们也不好,不拉开也不好。 还是程笳先清醒过来,擦着眼泪道:“妈妈还是给我们打水来重新净个脸好了!我们就是说起些伤心的事,所以哭了起来。” 樊刘氏当然不相信,但此时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她吩咐小丫鬟去打了水进来,春晚和翠环。一个服侍着周少瑾一个服侍程笳梳洗。 程笳那边很快就梳洗好了,周少瑾这边却神色木然,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擦了又落下来,落下来又擦干净,不一会眼睛就红肿了起来。 樊刘氏抱着了周少瑾,伤心道:“我的好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您直管跟我说,我就是再不济。还有老安人,老夫人。大老爷呢?你这个样子,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 周少瑾强笑道:“我没事。就是觉得伤心。”说着,那眼泪像露珠似的,滚落个不停,原本像朵花的人,如同被霜打了似的,颓败下来。 樊刘氏看着心痛,用帕子捂着嘴就哭了起。一面哭,还一面道:“二小姐,你别这样!我们写信给大老爷,我们去保定府去……” 她从前就看程笳不顺眼,觉得程笳总是仗着自己有父母宠爱就喜欢指使周少瑾,可这话又不能说,她提醒过周少瑾几次,周少瑾却全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怕规劝不成反而落下个挑拨离间的名声,就再也不敢提了。可周少瑾自那次摔倒醒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有了主见,这人际交往中也有了自己的立场,她喜出望外,也就由着周少瑾。 可现在,程笳又把周少瑾弄成了这副样子。 但她们再也不是从前的周少瑾和樊刘氏了。 二小姐不仅立了起来,而且二小姐身后还有郭老夫人、关老安人、有他们家老爷。 不是那个任程家四小姐揉圆就揉圆,捏扁就捏扁的周家二小姐了。 程笳闻言气得脸色通红。 她没有想到樊刘氏会这样的说她。 若是搁在平时,程笳肯定会不依不侥地要周少瑾教训樊刘氏的,可今天周少瑾的情绪很不对头,整个人像失了魂似的,你跟她说好几句话她才会应一句……程笳不想让周少瑾此时为这种事伤神,她冷笑了几声,道:“少瑾,你今天先歇了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周少瑾呆呆地点了点头。 程笳忍不住上前抱了抱乖乖坐在罗汉床边的周少瑾,长叹了口气,带着翠环离开浮翠阁。 周少瑾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罗汉床上。没等到用晚膳的时候,就发起烧来。 郭老夫人亲自赶了过来,一面摸着周少瑾的额头,一面不满地质问樊刘氏:“小姐是你奶大的,她如今病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发现?” 樊刘氏有苦难言。 周少瑾躺下就开始发热,不过三刻钟的功夫,身上就滚烫滚烫的。 但在郭老夫人面前,她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低头认错。 郭老夫人哪有空去喝斥一个仆妇,这话说完也就说完了。她吩咐吕嬷嬷:“还不快去请个大夫来!” 吕嬷嬷不敢耽搁,拿着郭老夫人的对牌就去外院。 郭老夫人趁着大夫没有来,让碧玉打了冷水来给周少瑾擦身子,并道:“这是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教给我的一个法子,大郎、二郎小时候生病。我都是用得这个法子,就怕把孩子烧坏了!” 樊刘氏感激涕零,帮着碧玉打下手。 不一会,周少瑾身上的热就褪了一点。 玛瑙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问:“老夫人,到了晚膳的时候。您看晚膳摆在什么地方?” 郭老夫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等会再说。” 众人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屋子里只听得见周少瑾比平时粗重些的呼吸。 郭老夫人爱怜地摸着她的头。 就见她嘴里喃喃地喊着什么。可惜声音太小,听不见在喊什么。 郭老夫人猜,不是在喊爹娘估计就是在喊姐姐了。 这孩子未满周岁就没了母亲。还没有学会走路就跟着同父异母的姐姐寄居在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祖母家……偏生又长得像花骨朵般的让人怜,也是个可怜的。 有人无声无息地闯了进来。 这个家里能这样走的只有她的小儿子程池。 郭老夫人转过身去,就看见自己的小儿子在内室外的湘妃帘外站定,急急地道:“昨天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问周少瑾身边的人,听着就把目光投向了垂手恭立在床边的樊刘氏身上。 樊刘氏打了个寒颤。把程笳来过的事告诉了郭老夫人:“……具体说了些什么,奴婢们没听清楚。因平时二小姐和笳小姐说体己话的时候都不喜欢我们在身边服侍着。我们是听了笳小姐的喊声才进来的。” 郭老夫人眉头直皱,道:“这个笳丫头。就没有让人省心的时候。泸大太太让她禁足也没有冤枉她。” 完了,完了。 碧玉在心里为程笳直叹气。 有了老夫人这句话,笳小姐这个夏天就别想出门,更别想到寒碧山房里来了。 那边程池却道:“请了大夫没有?请的是哪里的大夫?有没有派了轿子去接?” 吕嬷嬷忙道:“请的周氏医馆的大夫,拿的是老夫人的对牌,外头礼房的管事亲自跟随着轿子过去了。说了让周大夫和他娘子一齐来的。” 程池心中微定,想着周少瑾平日里就是个风吹就倒的身子骨,不过是从来没有病过,自己就疏忽了,昨天晚上拉着她说了大半夜话不说,回去的时候也没让丫鬟给找件夹衫给她披着,多半是吹了夜风,自己都不知道,说病就病了。 他陡然有种冲动,想进内室去给周少瑾把把脉,看到母亲头上插着的金簪反射过来的金芒时心中一震,这才忍住了要抬起来的脚。 程池顿时有些烦躁起来。 他在外面的厅堂来来回回地走着步子。 郭老夫人听着头痛,道:“四郎,现在是晚膳的时候,你先回去用膳好了。这里有我守着。等大夫的药方开出来了,我让他们拿给你过目。” 程池哪里吃得下去,可又不好总呆在这里,正踌躇着,周大夫和周娘子到了。 他竟然如释重负,迎了周大夫和周娘子进来,和周大夫站在院子里等周娘子诊脉。 不一会,吕嬷嬷出来道:“周娘子说二表小姐没事。可能是受了惊吓,一时气於于心,开几副安神的药喝下去就好了。” ☆、第三百一十章生病 受了惊吓?! 怎么就受了惊吓的? 程笳都跟小丫头说了些什么? 程池眉头直皱。 周大夫和周娘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先前看到九如巷派了个管事过来接他们夫妻俩人去问诊,他们夫妻就猜测是不是程家的哪位老安人病了,谁知道进了寒碧山房,却是为寄居在四房的周家二小姐看病。当时俩人心里就暗暗惊讶,不过年余没见,周家二小姐竟然得了长房郭老夫人的青睐。 不曾想这位二小姐不仅是得了郭老夫人的青睐,还入了四老爷的眼! 内宅行走的妇人不知道,周大夫这种长年在金陵豪门大户里走动人心里却明白。这位号称“财神爷”的程家四老爷虽然是个和善,却从不管周家后院的这些琐事的。难道是周家那位大老爷要高升了? 可这也不对啊! 程家泾大老爷已位列九卿,周家大老爷就是擢的再快,短时间也难以越过程家泾大老爷去! 这件事让他怎么也想不透,可心里却明白,这个诊得小心翼翼,不能有半点的马虎。 所以在周娘子开药方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看着,还不时地和周娘子商量几句用量,等到药开好了,周大夫把药方递给了程池。 不为良相,既为良药。 像程池这样饱读诗书之人,纵然不会去问诊,可也知道医理。 果然,程池拿着方子推敲了半晌,道:“这人参是不是要减几分。她身子弱。怕是虚不受补。” 周大夫朝周娘子瞧去。 他没有诊脉,所以不好说什么。 周娘子却觉得周家二小姐脉像有力,只是有些杂乱,并不是那身虚之人,添了味人参。也只是因为富贵人家,常觉得人参当归鹿茸之类的东西越多越好,既然东家都这样说了,她自然不会反驳,特别是对方还是位两榜进士,是精通文墨之人。 “四老爷说得极是。”周娘子笑道。“我用这味药的时候也想了很多。” 程池这才满意点了点头,把药方交给了怀山去抓药,然后吩咐小丫鬟请了商嬷嬷过来帮着煎药,送周氏夫妻出了门。 樊刘氏看着不免惶恐。 以为郭老夫人母子这是在无声地指责她没有照顾好周少瑾,责怪当值的碧桃:“难道你就一点也没有听见笳小姐都和二小姐说了些什么吗?” 碧桃等人心里也很害怕。 郭老夫人把碧玉留在这里给商嬷嬷搭手。她们这些平日里服侍全都被晾在了一旁,只怕接下来就是要被发落到哪里去了。 “我真的没有听见!”她哭丧着脸道,“我要是听见了,早就告诉郭老夫人了。” 樊刘氏只有叹气,几个人守在屋檐下,看着碧玉和商嬷嬷忙出忙进的,如困坐愁城。 程池则摧了郭老夫人去用晚膳:“……我守在这里就行了!” 郭老夫人听了笑道:“哪有让你守在这里的道理。还是我守在这里,你去用晚膳吧!” 程池实在是没有心情。但也知道自己守在这里不妥当,道:“你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要是您也病了,让我可怎么办?” 郭老夫人又怕儿子担心,吩咐丫鬟把晚膳摆在了周少瑾住的厅堂。 程池和郭老夫人草草地用过了晚膳,药煎好了。 周少瑾浑身打着颤,昏迷不醒,商嬷嬷和碧玉都上前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喊醒。 碧玉上前去扶了周少瑾。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让人拿了银箸过来准备撬了周少瑾的牙齿灌药。 商嬷嬷想了想。悄声道:“就怕二小姐神志不清,要强撬了开。我看这件事还是禀了四老爷为好!” 二表小姐瓷一样的人,要是有哪里磕着碰着了,未必就能将功抵过。 碧玉讶然,道:“这件事还要去禀了四老爷?” 平日里要是喂不进去药,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商嬷嬷笑道:“你听我的一准没错。”又怕这姑娘是个实心眼,道,“四老爷和老夫人都坐在外面,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功夫。你说呢?” 碧玉也是个妥贴人,闻言点头。 商嬷嬷就去禀了郭老夫人,一双眼睛却望着程池。 程池没等郭老夫人示下就起身朝内室去。 郭老夫人愕然,由玛瑙扶着,慢慢地站了起来。 程池撩帘而入。 碧玉忙站到了一旁。 大大的黑色填漆床上,周少瑾缩成一团,越发显得弱小无助了。 程池一口气就堵在胸口,闷闷的。 “少瑾,少瑾。”他俯身低声喊着周少瑾。 周少瑾双目紧闭,脸上红彤彤的,额头却冒着汗,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真是该死! 这是受惊的样子吗? 分明是烧糊涂了。 程池坐到了床边,把周少瑾扶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周少瑾身上热一阵冷一阵的。 一会是程池鄙视的目光,一个会儿是仆妇们的指指点点,一会儿是袁氏讥讽的面孔,耳边嗡嗡响着妇人尖刻中带着隐隐兴奋的声音。 “真是个狐狸精,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爷们作怪!” “瞧她那样,细腰丰胸,看人的时候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端庄的大家闺秀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 “你说庄夫人那么温柔敦厚的人,怎么就生出这样的一个女儿来。庄夫人要是活着,还不得活活气死啊!” ……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浮翠阁自己的房间还是在蕴真堂袁氏让她呆的那个小耳房里。 周少瑾拼命地摇着头,大声地辩着“我没有”,可嗓子像被堵上了似的,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她的眼泪籁籁落下。 却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如是我闻的香味。 是池舅舅。 是池舅舅在她的身边。 看这些恶妇谁还敢欺负她! 她朝着那个有香味的地方靠过去,使劲地睁开了眼睛。 如漆的眉眼,温煦的神色。 真的是池舅舅! 她委屈地哭了起来。 程池心都碎了。 小丫头眼巴巴地望着他,原本清澈的眼睛红红的,像个小兔子似的。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他不由紧了紧臂弯。轻声地道:“少瑾,知道我是谁不?” “是池舅舅!”她嘟着嘴,眼泪不停地往下落。 她这是做梦吗? 池舅舅怎么会抱着她呢? 她朝四周望去。 天青色花觚里插着红红的石榴花。 她果然是在做梦! 这是她在浮翠阁的内室,池舅舅怎么可能到她的内室来呢? 她放下心来,软软窝在了程池臂弯里。 程池松了口气,吩咐碧玉:“把药端过来。” 碧玉已经看得傻眼了。 二表小姐谁喊也不醒。四老爷抱在怀里就醒了……上次珍珠也是这样,谁都治不好,四老爷拿了方子过来就治好了……四老爷原来这么厉害! 她急急地把药递了过去。 程池用帕子垫在了周少瑾的颔下,拿了调羹喂周少瑾喝药。 周少瑾却抿了抿嘴巴,无力地道:“药苦。我要一口气喝完。” 一调羹一调羹的喂,受苦的过程就会变得很漫长。 程池微微笑,眼底流露出不容错识的赞赏。 周少瑾心里就吃了蜜一样的甜。 但她随后颜色大变。 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要是被人发现她喜欢池舅舅怎么办? 那些人骂她就骂她好了,她不能让池舅舅的名字和自己连在一起。 他是那么好的人,风光霁月,被那些长妇舌提起来都是羞辱! 她不能连累了池舅舅。 周少瑾挣扎起来。 只是她正在病中,所谓的挣扎也不过是扭了扭身子,不仅没能挣脱离程池的怀抱。反而让程池以为是自己抱得不舒服,调整了一个姿势,把药碗递到了她的嘴边。柔声道:“乖!喝了药吃几颗糖就不苦了!” 那声如哄孩子般让她荡气回肠的“乖”,让周少瑾心如刀绞。 以后,池舅舅会对谁说这样的话? 她若是此刻就死了,能不能转世投胎做池舅舅的女儿? 她呜呜地哭了起来。 程池只当她烧得难受,耐心哄着周少瑾。 周少瑾不知不觉地就把那碗药喝了。 程池松了口气,喂了颗糖给周少瑾。轻轻地起身,帮周少瑾盖上了被子。顺了顺有些凌乱的发丝,这才直起身来。 没有了温暖的怀抱。熟悉的香味,周少瑾的身子顿时就冷了下来。 她望着程池,目光仔细又认真,一副她若是眨眨眼睛他就会不见了似的模样。 程池心中一震,半天才回过神来。可回过神来却情不自禁地俯身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乖!吃了药好好地睡一觉,醒了就好了。” 然后让碧玉去点支安神香。 碧玉应声而去。 或者烧的人迷糊了,或者是有安神作用的药和香起了作用,程池的面庞在周少瑾的眼中渐渐变是糊涂,淡去。 她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程池松了口气。 郭老夫人站在内室湘妃竹帘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人陡然间像老了十岁似的,扶住了解一旁的门框。 吕嬷嬷忙悄声道:“您,您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郭老夫人嗫呢地道,站直了身子,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小儿子的身上,和转过身的小儿子碰了个正着。 程池一愣。 直直地朝母亲望过来,却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 竹帘内外,一样的寂静,也一样的沉默。 ☆、第三百一十一章难抑 一时间屋里屋外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 良久,郭老夫人才道:“少瑾,睡下了?” 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程池点头,目光清亮,如渊峙涏,有种无所畏惧的坦然。 郭老夫人颓然,心里又隐隐地觉得娇傲。 儿子坚强果毅,外柔内刚,敢作敢当。 这曾是她所期望的儿子。 可此时用在了她的身上,她只觉无奈。 “那就好!”郭老夫人不由垂下了眼睑,喃喃地道,“我有点累了,就先回去歇了!” 程池走了出来,低声道:“我让商嬷嬷送您回去!” “不用了。”郭老夫人淡淡地道,“你这边也要人服侍,我身边有吕嬷嬷服侍就行了。” 程池想了想,道:“那你路上小心!” 郭老夫人颔首,扶着吕嬷嬷的手臂,身姿笔直地走出浮翠阁。 程池站在庑廊上,看着母亲的背影渐行渐远,目光徐徐地黯淡下来。 半夜,下起了大雨。 程池又喂了周少瑾一遍药。 周少瑾的体温降了下来。 程池松了口气。 寒碧山房上房漆黑的内室里,一直辗转反侧没有睡着的郭老夫人一双眼睛像寒星般明亮。 她对当值的珍珠道:“你去趟浮翠阁,看看二表小姐怎样了?” 珍珠一愣。 老夫人是最心疼人的,外面狂风大作,雷雨交加,她老人家怎么会舍得她们顶风冒雨地出门。 但她很快就收敛和心绪。恭恭敬敬地应“是”,打着伞,披着斗篷去了浮翠阁。 郭老夫人坐了起来,一个人靠在床头发了半天的呆,喊了在外面当值的二等丫鬟:“你服侍我起床。我要去佛堂里上柱香。” 小丫鬟不敢怠慢,忙扶了郭老夫人起来。 睡在耳房的翡翠被惊醒,指使着小丫鬟提了灯笼,打着伞陪郭老夫人去了佛堂。 佛堂里灯光摇曳,照得人影子时长时短,时倾时斜。观世音菩萨的脸却依旧悲悯而充满了慈祥。 郭老夫人闭上了眼睛,把眼角的那一滴泪水关在了眼内。 四郎,四郎竟然喜欢上了少瑾。 那可是他名义上的侄女。 这要是被人看出端倪,四郎的这一生也就完了。 偏偏她还把少瑾接到寒碧山房来。 想到这里,郭老夫人不由悲从心起。 四郎从小就有主见。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连自己也算计了。 那个周少瑾就有这么好? 好到他连名声伦常也不顾了? 郭老夫人脑海里闪过周少瑾如花的笑靥。 灿烂的像阳光,明媚的像春光。 这样的女孩子,会去勾引她们家的四郎吗? 郭老夫人打了个寒颤。 心魔一起,一叶障目。 她不能因为周少瑾会阻碍甚至是破坏四郎的前途,就对周少瑾有成见。 周少瑾还只是个没满十四岁的小姑娘,而四郎这些年来在外面行走,什么样的女子他没有见过,就是集萤。不也视若无睹吗? 这件事,只怕症结还在四郎身上。 如果真是这样,她该怎么办好? 她已亏欠这个儿子良多。难道就连婚姻上,也不能如他所愿吗? 可他为什么看中的是周少瑾,是周镇的女儿? 如果是别人该有多好? 郭老夫人生平第二次不知所措,脑子像被糊了似的——第一次,是二房的老祖宗让程池继承家中的庶务。她当时就隐隐觉得不妥。但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除了四郎,还有大郎和二郎……所以她点头了。 可这一步迈出去。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还好四郎是个纯善孝顺的孩子,什么也没有说。不管自己受了什么委屈,还是一声不响地打点着家里的琐事。 那这次呢? 如果她又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她的四郎,会不会就会被她毁了? 可如果任由他这么下去,又怎么收场呢? 四郎是什么时候和周少瑾走得这么近的? 好像还是自己鼓励周少瑾陪着四郎下棋的时候。 郭老夫人保仔细地回忆着去晋陀山时的情景,周少瑾搬进了寒碧山房之后的情景……可恨她平时对这个儿子太放心了,根本没有留意到四郎做了些什么。现在想来却觉得两人不管下棋还是说话都透露着几分暧昧,但仔细想想,又觉两人之间清白无瑕,根本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郭老夫人揉着太阳穴,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向故去的丈夫道:“老爷,您在天上要保佑四郎才是,他喜欢上了自己的侄女,这可怎么得了?您要是在天有灵,就给我指条明路吧?” 她恭恭敬敬地给菩萨磕了三个响头。 珍珠折了回来,低声道:“二表小姐一直昏睡不醒,四老爷就一直守在那里。二表小姐现在烧退了,四老爷说,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了。等到二表小姐好了,再让她来给您道谢。” 她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四郎竟然一直守在那里! 郭老夫人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好不容易才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来,却情不自禁地道:“他要是不守在那里,那我就得守在那里。这孩子,是孝顺我呢!” 珍珠没敢搭腔。 心里却觉得奇怪。 二表小姐不管怎么说也是客,现在生病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老夫人都有一份责任,四老爷守在那里,自然是因为孝顺老夫人,可老夫人为何要对她解释呢? 她不过是个丫鬟罢了。 而且老夫人做事是从不向人解释的! 她满腹狐疑。 郭老夫人却一直睛睁睁地看着天色发白。 她最后决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儿子不是那糊涂的人。 也不是那种什么人都能近身的人。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样照顾过一个人。 她若是贸贸然地问他少瑾的事,他否认还好。若是他承认,以后怎么办,那就得拿出个章程来。 问题是她想了一夜,也没有想出什么妥当的主意。 把周少瑾送走? 儿子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应答? 他可不是老大! 她这个小儿子做事向来主意正得很的。 把周少瑾留下来? 若是他一时忍不住做出了什么事来或是传出什么风声来,那可就麻烦了。 把周少瑾留在她身边? 难道她能不见四郎的面不成?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她只好暂时装糊涂,等想出个万全的办法才是。 郭老夫人突然觉得非常的疲惫。 长媳在她面前自傲又自卑,二儿媳在她面前那就是阿弥陀佛的连句话也不敢多说,出了事,她连个商量的人没有。 要是筝姐儿在跟前就好了! 郭老夫人叹着气,这才有了一点睡意。 程池一夜都没有合眼。 小丫头睡得极不安稳。 一会儿喊着“娘亲”。一会儿喊着“姐姐”,还有几次喊得是“池舅舅”。 他既心疼又酸楚。 鸿门宴,美人计,他在外面行走,什么样的场合没有遇到过? 如果说之前他根本没有去想。那她这么一病,他就是个傻子也猜出个八九分光景来。 可她的心思那么浅白,哪里就知道什么是喜欢? 何况他们还隔着辈份。 她不懂,他却不能不懂。 等她好了,还是把她送回保定去吧…… 时间一长,她交了新朋友,渐渐地也就把他给忘了! 程池怅然地想着,心情有些低落。 可他素来擅长隐匿自己的心思。很快就把这情绪压在了心底,轻轻地摸了摸周少瑾的额头。 周少瑾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朦朦胧胧的大眼睛水气氤氲,有种孩童般的脆弱。 “池舅舅。”她露出个柔柔的微笑来,“您怎么在这里?我是在做梦吧?” 是啊! 他怎么在这里? 这可是小丫头的内室。 别说是他这个名义上的舅舅,就是自己的同胞哥哥,也不能这样不避嫌地守在她的床前。 程池笑着站起身来,道:“你烧了一夜,我有点不放心……你现在好了……” 他也应该走了。 可没等他把话说完。周少瑾就拽了他的衣袖,软软地道:“池舅舅。你别走!你走了,我害怕!你就在这里陪着我好不好!我乖乖地听话!你别走好不好?” 那声音。又甜又糯,一直落到了程池的心底。 留下来还是走开呢? 他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不停地打着架。 周少瑾却闭上了眼睛,道:“我肯定是在做梦!我睡着了,池舅舅不走了。” 程池大为怜惜。 自己告诉自己,她还是个孩子,你和她计较这些做什么? 他顺势又坐了下来。 闭着眼睛的周少瑾就甜甜地笑。 白皙的面孔,像要绽放的昙花,有种纤尘不染的美丽。 程池狠了狠心,轻轻地把周少瑾拽着的衣袖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起身离开了内室。 商嬷嬷等人都松了口气。 等到周少瑾完全清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了。 病中的事她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程笳说,她喜欢李敬。 为了李敬,她什么都愿意做。 她催了樊刘氏去请程笳过来,道:“我病了,她怎么也没有来看我?” 樊刘氏当然不好把程笳被禁足,罚抄《女诫》五百遍的事告诉周少瑾。而是一面和小丫鬟把花觚里插着的大红色石榴花换成香气怡人的栀子花,一面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那天病势凶凶的,把我们都吓坏了,不仅郭老夫人亲自来看了您,四老爷更是在您床前守了一夜。你不问郭老夫人,不问四老爷,却惦记着笳小姐……您也别怪我多嘴,大小姐像您这个年纪,已经帮着沔大太太学着管家了,您还总是惦记着玩。我看您也应该跟着郭老夫人学学规矩了。她老人家那品格,您要是能学了一鳞半爪去,就够您一辈子享用得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抑制 池舅舅守了她一夜! 周少瑾闻言眼睛一亮。 随即又黯然。 她在寒碧山房客居,生病了,长房也有份责任,总不能让郭老夫人亲自来照顾她吧?自然只能让池舅舅守着她了! 虽然这么告诉自己,可她的心还是忍不住怦怦乱跳。 池舅舅为什么要守她一夜? 大可交待樊妈妈。 池舅舅……是不是也有点喜欢她? 但这种喜欢恐怕是长辈对晚辈的喜欢吧! 可什么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呢? 送东西? 关心?体贴? 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总是纵容娇惯? 周少瑾想着自己和程池在一起的那些事,心里蠢蠢欲动。 李敬也是这样对程笳的吗? 她不能自已地对樊刘氏道:“笳表姐被禁足了?泸大舅母又为了什么事禁她的足?我去看看她好了!反正泸大舅母三天两头地禁她的足,她也三天两头地被禁足……” 程笳一定知道! 樊刘氏自然不好说是因为她让周少瑾大病一场的事,含含糊糊地道:“二小姐去看看她也好。带些吃食糕点过去,陪着笳小姐说说话,笳小姐的性子虽不好,却心襟宽广,您去看她,她肯定高兴。” 这件事也就揭过去了。 周少瑾连连点头,趿鞋下了床。 却是一阵头晕眼花。 樊刘氏忙上前扶了她,急道:“二小姐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叫大夫!笳小姐那里等哪天您身子骨好一点了再去也不迟。” 这样一来也免得三房觉得长房的小题大做,二小姐不过是个寻常的感冒就明里暗里说是笳小姐太顽皮,让泸大太太不得不禁了笳小姐的足。 周少瑾心里却惦记着李敬和程笳的事。强撑着道:“没事。我就是在床上躺了几天,身上没什么劲。走一走就好了。”执意要樊刘氏叫了丫鬟进来给她梳妆,她梳洗后先去向郭老夫人道谢,再去……池舅舅那里,然后到如意轩去。 郭老夫人这几天天天都来探望周少瑾。周少瑾既然醒了,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给郭老夫人道谢问好。 樊刘氏劝了几句,见周少瑾心意已定,也不好拦着,叫了碧玉几个进来服侍她梳洗。 只是周少瑾刚刚梳好了头,郭老夫人过来了。 周少瑾忙让丫鬟奉茶。自己匆匆穿了件衣服就去了厅堂。 郭老夫人见她瘦了一圈,人却越发显得如那弱风扶柳般清丽曼妙,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也不怪四郎会迷了眼! 这么漂亮,别说是四郎正值青年,就是她这孀居的老婆子。看着也心生怜爱。 她没等周少瑾给她行礼就携了周少瑾的手,温声道:“你还没有大好,别折腾自己了。若是又病了,只怕就要伤了根本,没这好医治了。” 周少瑾红了脸,喃喃地说着感谢的话。 这孩子,幸好是个语拙的,这要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只怕是程许、程诰几位爷都逃不出她的手心。 念头闪过,郭老夫人又暗暗叹了口气。 如果真是那样,四郎也不会对她另眼相看了——四郎从小就比别人都聪明。最不喜欢有人越过他去。你若是在他面前老老实实的,他或许还会给你几分颜面,可你若是在他面前卖弄聪明,他或是视你如无物,或是把你踩到脚下把你教训一番,让你从此以后见着他就要绕道走。 一时间。郭老夫人反而有点希望周少瑾是个八面玲珑的了。 就算程许、程诰逃不过她的手心,那也是段佳话 可涉及到小儿子。那就不一样了。 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笑着拉着周少瑾叮嘱了一番“要好好养病”。“我那里你就别去了,等好了再去陪我念经也不迟”,“我再来看你,也不用穿戴得这样整齐,你现在受不得累”之类的话,让樊刘氏服侍周少瑾去歇了。 樊刘氏唯唯应诺。 周少瑾却笑道:“我还没有去给池舅舅道谢呢!” 郭老夫人立刻警觉起来。 可当她望着周少瑾清澈如水的眸子,坦然率真的神色,不禁哂然一笑。 小姑娘单纯透明,有些事,是他们这些做大人的想得太多了。 四郎的异样,小姑娘未必就知道。 她又何必捅穿,让四郎怨她,让小姑娘胡思乱想呢! 看看四郎有什么打算再说不是更好吗? 但她也不能任两人像从前那样无所避讳地见面了。 “你池舅舅一大早就出去了。”郭老夫人笑道,“他整天忙得不见人影,他那里你就别管了,他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知道你醒了,他肯定很高兴。道谢之类的就算了,哪天遇到他说一声也是一样。” 周少瑾不免有些失望。 但想到前些日子程池的忙碌,她又很快释然,甜甜笑道:“那我就让樊妈妈给池舅舅送点吃食过去好了!这样醒了不和池舅舅说一声,总觉得有点不好。” 这也是人之常情。 郭老夫人笑眯眯地点头,起身告辞了。 周少瑾去了如意轩。 郭老夫人那里,碧玉笑道:“浮翠阁那边的人过来说,二表小姐去了笳小姐那里。” “这孩子,真是不听话!”郭老夫人笑道,“你让跟着她的人盯紧点,可别又和笳丫头吵起来了,她大病才愈。” 碧玉笑盈盈地应“是”,道:“老夫人待二表小姐真是像亲孙女似的。”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 程池那边也得了信:“二表小姐醒了!老夫人去看过二表小姐了。还在二表小姐身边安了人,二表小姐那边一有什么动静都会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去。之后二表小姐就去了笳小姐那里。” “知道了!”程池淡淡地道,从凉亭的石凳上站了起来,远眺着不远处的稳船湖。 石宽今天会从这里登舟回京。他是来给他送行的。 他并没有和石宽说起自己的身份,石宽也没有提他的身份。但他相信石宽肯定已经知道他是谁了。而四皇子因为还是冷灶,石宽肯定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他们是怎么“偶遇”的,他又为什么会对石宽的“文采”欣赏不已。 哪天程家若是有了从龙之功,这都是少瑾的劳功! 这几天她没有去看那小丫头。也不知道这小丫头的身体到底怎样了? 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身体只怕都僵了。不在屋里好好地歇着,跑去程笳那里做什么? 还真是个孩子。 前两天还和程笳闹着,如今一好了又找了去。 典型的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痛! 也不知道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可见程笳和她之间不是什么大的矛盾。 禁足的事……他跟泸从兄说说,就算了…… 程池在心里盘算着,石宽的轿子慢慢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帘。 他收敛了心思。笑着走出了凉亭。 ※ 程笳背着周少瑾,不理她。 周少瑾很是尴尬地赔着笑脸:“笳表姐,你就别生我的气了!我怎么知道自己会病倒,又怎么会知道池舅舅让泸大舅母禁了你的足……我这不是一醒过来就来看你了吗?” 她心里却像吃了蜂蜜似的,甜滋滋的。 池舅舅竟然因为她病的事告诫了泸大舅母一番。 她长这么大。除了姐姐,池舅舅是第二个为她出头的人。 而且还这么强势……在池舅舅的心里,自己应该是有点特别的吧? 不过,也难说。 她对池舅舅的事还了解太少。 说不定池舅舅只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爱护呢? 周少瑾的心情顿时又低落起来,坐在旁边绞着手帕,轻轻地吁了口气。 程笳见周少瑾认真起来,不敢再闹。 自周少瑾跌倒一跤醒过来之后,性情就变得坚韧起来。有时候她都有些不敢惹。 “反正都是你惹得祸!”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埋怨道,“我要嫁李敬,你哭什么?你把自己哭病了不说。还害得我失信于李敬……你要是不想办法补偿我,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她说着,眼眶湿润起来。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忙道:“出了什么事?” 程笳就抽泣地道:“我原本跟李敬说好了的,他去广州的那天我去稳船湖送他的,结果你这么一病。我没去成不说,连个信也没能给李敬送。李敬见我没去。还不得担心死啊!”又喃喃地道:“也不知道李敬他出了城没有?有没有派了人打探我的消息。”然后瞪了周少瑾道,“我们家的那些人都把他当冤大头。他若是想得了我的消息,还不知道在花多少银子呢?” 周少瑾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要不,我,我想办法帮你打听打听?” 程笳得理不饶人,威胁她道:“你敢不帮我打听!你要是不帮我打听,我以后……我以后就赖在浮翠阁不走了。” 这算是什么威胁? 周少瑾咯咯地笑。 程笳看了呵斥道:“你还笑!你看看这样子,瘦得都皮包骨了,小心别人以为池舅舅虐待了你。” “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周少瑾不悦地推了推程笳。 “我不是狗,自然吐不出象牙来!”程笳反驳着,去推周少瑾。 两人笑嘻嘻地闹了起来。 周少瑾毕竟刚刚生了场病,不过几下就气喘吁吁地觉得天旋地转。 她倒在程笳的床上,闭着眼睛养着神,嘴里却情不自禁地道:“笳表姐,你怎么知道李敬喜欢你啊?如果有人喜欢我,他不说清楚,肯定看不出来。” 前世,程辂如果不清清楚楚地说要娶她,她也不敢肯定程辂喜欢她。 可现在看来,就算是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也未必是真喜欢。 ☆、第三百一十三章喜欢 程笳冷着脸瞥了周少瑾一眼,道:“我都被禁足了,你还想我继续跟你说我和李敬的事,门都没有!” 周少瑾拉了程笳的手,柔声道:“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 程笳不理她。 周少瑾就道:“那好,你不告诉我你和李敬的事,我也不帮着你去找李敬了!” “死丫头!”程笳红着脸去拧周少瑾的脸颊,“这是跟着谁学的?竟然会威胁人了?我看你是没有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看我今天不挠你!” “救命!救命!”周少瑾在床上滚着,两人又闹成了一团。 但程笳也不是那一味只知道自己没有分寸的人。 她见周少瑾实在是笑得厉害,也就停了手,和她并肩躺在床上语气轻快地道:“你怎么这么傻!如果有人喜欢你,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看你的眼神都会不一样,待你也会比其他的人都亲近,你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会放在心上,喜欢的每一样东西他都会记在心上……你只要留心,自然就知道了。” 是这样的吗? 周少瑾在心里琢磨着。 池舅舅总是对她不屑的睨视,可睨视完之后还会很照顾她,她想什么都会帮她办到。她喜欢什么……她想到浮翠阁的陈设……她什么也没有说,那里却全照着她平时住惯了畹香居样子陈设的。 至于待她比其他的人都亲近……她实在是看不出来! 池舅舅好像待谁都不是特别的亲近。 哪怕是郭老夫人! 但他待自己肯定比集萤要亲近。 可集萤是丫鬟啊!这怎么能比?若是爷们对丫鬟亲近起来,那通常都是收做通房的意思…… 哎哟! 真是烦人! 如果有个人能商量商量就好了。 她表情有些落寞。 程笳却大叫起来,仿佛受了惊吓般地叫了起来,道:“少瑾。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 周少瑾的心思突然被点破,她顿时慌张起来,忙道:“没有,没有!你乱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上谁呢!” 程笳睁大了眼睛瞪着她。道:“喜欢谁难道就是件不好的事吗?又不偷又不抢,凭什么就不能喜欢上别人?” 周少瑾想到程笳和李敬,不由地苦笑。 程笳肯定以为她是在不齿程笳喜欢李敬的行为! 她只好道:“我是真的没有喜欢谁!又不是说你!” “你还骗我!”程笳哼哼道,“你看你的样子。” 她说着,把周少瑾拽到了镜子跟前:“一会儿一副失魂落魂的模样,一会儿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的,这就是心里悄悄有了喜欢的人。不然你不会跑来问我了?快老实交待,你不是会是喜欢上程诣了吗?” “你别在这里乱点鸳鸯谱!”周少瑾叫了起来,“我才没有喜欢上诣表哥呢?他像个孩子似的,我们又是一起长大。我当他是亲兄长,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外祖母本来就想把他们凑成堆,若是让程笳给嚷了出去,那她可就是逃都逃不脱了。 不过,池舅舅答应过她的,说不会把她嫁给程诣,她肯定就不会嫁给程诣的……这样说来,池舅舅。应该有点喜欢她吧? 她咬着唇,又有些走神。 “那你喜欢上了谁?”程笳看她的样子,压根就不相信她的话。“我想了想,他们‘言’字辈的爷们里,你认识的,识从兄成了亲,诰从兄和诺从兄都订了亲,只剩诣从兄了……不对。还有我哥哥……”她突然跳了起来,“少瑾。你不会是喜欢上我哥哥了吧?所以想让我给你做这个媒人?” 程笳的天马行空让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你今天吃药了吧?”她忍不住斜睨了程笳一眼,道。“我怎么会喜欢上你大哥?我和你大哥根本就没有说过两句话好不?” “也是哦!”程笳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道,“那你到底喜欢的是谁?” “谁也没有!”周少瑾一口咬定道,“我就是有点好奇罢了。” 程笳还有些怀疑。 周少瑾就道:“你要我帮你去给李敬送个信,你倒告诉我李敬住什么地方啊?我派的人又怎么取信于他啊?” 这才是程笳心里的头等大事。 她也顾不得周少瑾的事了,忙道:“你等会,我写个地址给你。” 周少瑾前世就吃了这方面的亏,因而提醒她道:“你还是喊个人进来帮你写好了。免得落到其他人手里,节外生枝。” 程笳一愣,随后喜笑颜开地抱着周少瑾就要亲她面颊。 周少瑾有些嫌弃地躲开了。 程笳不以为然,嘻嘻笑道:“还是我们家少瑾心思缜密,把我当亲姐姐似的。你放心好了,若是我和李敬的事成了,我让李敬包你一个大大的封红,以后你和你的儿子女儿的四季衣裳我全都包了。” 她的大言不惭让周少瑾听着脸都红了,一面道她不害臊,一面又有点佩服她——喜欢谁能这样大声地说出来,也是种幸福。 不一会,程笳就让人写好了纸条。 周少瑾把纸条揣进了怀里,这才觉得全身直冒冷汗,头目森森的,站在那里不动都觉得两眼冒金星。 她在心里暗暗喊着“糟糕”。 自己的不会被郭老夫人说中了,让病情反复起来了吧? 周少瑾让翠环给她泡了杯热热的红糖水喝了,感觉好了很多,强打着精神回了浮翠阁。 可一回到浮翠阁就倒下了。 这次她强撑着等了周娘子来问诊,而且没等周娘子开口已连声认错。 周娘子原本是最怕那不听医嘱的,现在见周少瑾睁着双清澈如水的杏眼歉意地赔不是,她心里那点不满早就烟消云散不知道去了哪里。笑道:“二表小姐既然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我再给二表小姐开五副药,吃完了我再来复诊。” 周少瑾谢了又谢,让樊刘氏陪着周娘子去开了药方。 郭老夫人这边听道:“你们不要在二表小姐面前多嘴多舌的,她这样私自跑出去玩。偏生身子骨不争气,心里只怕很是内疚。让她当我不知道好了。等我晚上过去的时候再装作无意间发现的好了。” 程池知道了却直皱眉。 这小丫头,阿猫阿狗的都放在心上,生怕踩死了一只蚂蚁的,轮到自己就一点也不珍贵,明明身体吃不消。还要去程笳那里。 只怕探望程笳是假,知道程笳因为她的原因被禁了足,去安慰程笳才是真。 彼时他正和漕帮的另一位大当家吴三团在说生意上的事,吴三团连问了他两遍“行不行”,他这才敛了心绪。说出了自己的本意:“……我当初做中人,帮你们和排帮划出了地盘,就没打算再沾手水上的生意。你们怎么办我不管。但我现要定期要从金陵城运一批烟丝去京城,你要保证我的东西按时送到我指定的人手里就行了。” 吴三团松了口气。 程四爷断了焦家小子一条手臂,又杀蒋沁,如今和他没有结仇的就只有吴家了。他还指望着程四爷再折腾折腾,彻底地把焦家和蒋家废了呢,不要说送什么烟丝了。就是送私盐,他也得干啊! “瞧您说的,”他一副义不容辞地拍着胸道。“就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好了。我这就给您立下军令状,若是有一点闪失,提头来见。” 程池似笑非笑地道:“提头就免了,你只要别到时候我的烟丝不见了,你却告诉是焦家或是蒋家的人做了手脚就行了。那你这个漕帮的老大也莫免有些名不副实。不值得一托了。” 吴三团心头一颤,笑道:“那怎么可能!焦家和蒋家的做了什么。那是和我们吴家的恩怨,怎么就扯到了四爷您的头上去了呢!” 程池满意地点了点头。 吴三团吁了口气。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吴三团见程池脸上露出几分倦意,就起身告辞了。 程池在茶楼的雅间坐了一会,这才慢慢地下了楼。 门口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地追着个挑货郎挑担上五颜六色的风车在跑,那挑货郎为了避开了那群孩子,差点撞到了程池的身上。 程池的随从大喝了一声。 挑货郎吓得脸色发白,连连作揖赔着不是。 程池却走了过去,指了他挑担上的风车道:“这多少钱一个?”然后吩咐怀山,“全都买下来,送到浮翠阁去。” 小丫头得了这东西,应该可以安安份份地呆在家里养病了吧? 怀山嘴角抽了抽,半晌才应了声“是”。 挑货郎感激不尽,程池的心思已经转到了刚才和吴三团谈的事上去了。 狡兔三窟。 朝廷的驿站,丐帮的乞儿,再加上漕帮的船运,京城到金陵的消息就能第一时间互相传递了。 接下来就是收服几个京城的帮派为自己所用,有事的时候可以帮着跑跑腿,当当打手什么的。 程池盘算着印象中几个颇有武力的帮派。 收到风车的周少瑾却是喜不自禁。 这么多的风车,真是漂亮! 她不顾春晚的劝阻就要下床。 端着药进来的樊刘氏三步并作两步就走了过去,苦苦哀求道:“我的小祖宗,您就安心在床上躺着好了,要什么东西,只管吩咐一声就是了——你要看风车,我这就让他们把风车都拿过来就是了。” 碧桃几个闻言就把那风车都抱了过来。 ☆、第三百一十四章风车 周少瑾轻轻地抚着风车的风叶,就像抚着春日里娇艳欲滴的花朵。 碧桃抿了嘴笑,道:“四老爷可真有心,知道二小姐呆在家里无聊,特意让人送了这些风车来。” 周少瑾点头,眉宇间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吩咐碧桃:“把这些风车都插在窗棂处。” 这样她就能看着这些风车入睡了。 碧桃笑着应“是”,兴致勃勃地领着几个小丫鬟插风车。 郭老夫人却是胆战心惊。 四郎这是要做什么? 是想告诉她他的决定,表明他的决心吗? 郭老夫人连喝了几口茶,这才心绪微定,不动声色地笑着对屋里服侍的道:“你们四老爷倒把少瑾当成了不谙世事的孩子,看到少瑾病着,居然买了一堆风车回来。” 碧玉一面给郭老夫人续茶水,一面笑道:“山房里二表小姐年纪最小,又柔柔弱弱的,看着就让人怜惜,四老爷自然也就把二表小姐当孩子似的了!这也是二表小姐和四老爷投了缘。要是笙小姐,吃了冰块都能化成水,别说是当孩子哄了,就是当小姐似的敬着,只怕四老爷都觉得没这个必要。” 她说着,在一旁帮郭老夫人打扇的珍珠等人都笑了起来。 程笙身材很好,长这么大几乎没有病过。有次下大雨,水太急,寒碧山房的水蓄了尺高,她就指使着吕嬷嬷去捉了鸭子丢在院子划水,嫌那鸭子划得不快时,还挽了膝裤亲自下水去赶。正巧被程池看见了。忙让人把她给捞了上来,还怕她受了寒气。让去请了大夫来问诊,还熬了姜汤给她喝。谁知道程笙药不肯喝,姜汤塞进了贴身服侍的丫鬟嘴里,自己连个喷嚏都没有打……从此以后程笳就算是上屋揭瓦,程池也再不管她了。 郭老夫人也笑。 心里却有些苦涩。 这孩子从小就怜惜那弱小。喜欢听话乖顺的,少瑾的秉性倒对了他的胃口。 也不怪他处处事事都把那小丫头放在心里。 郭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周少瑾却是再也不敢到处走动了,叫了马富山家的进来,把给李敬带信的事托给了马富山之后,乖乖地窝在家里吃了药休息。等到了晚上郭老夫人来看过她,过了明路。她就更加安心地屋里养起病来。 只是没有见到程池,她心里有些难过。 可难过又能怎样? 她还能去问池舅舅为什么不来看她不成? 先不说池舅舅这些日子很忙,就是她对池舅舅有了那异样的心思,若是被池舅舅看出一二来,也足以够她羞愧死的。 她躺在床上。神情就有些怏怏的。 但抬头看见那些呼呼转动的风车,又觉得心里鼓鼓的,如春日踏青的心情般雀跃不已。 只是这样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 收到风车的当天,她就遣了春晚去向程池道谢,春晚回来说,程池只是淡淡地回了她一句“知道了”,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影踪。 池舅舅是无意间的偶尔为之呢?还是怕她寂寞特意买了给她解闷的呢? 周少瑾猜不出来。 她想到程池送给自己的琉璃簪钗,南珠头面。红珊瑚首饰……又觉得程池多多少少对自己有些不同。 周少瑾缩在床上,一时喜一时悲的,日子都过得有些糊涂起来。若不是无意间听到小丫鬟在窗户外头议论良国公府的世子爷娶亲的时候刘家大小姐的陪嫁第一抬已经进了良国公府,最后一抬还没有从刘家抬出来,刘家大小姐的陪嫁最少也有万余两银子,她恐怕还会沉溺于自己的心绪中不能自拔。 “春晚,”她挣扎着坐了起来,道。“已经过了五月十五吗?” 程家和良国公府的关系不错,朱鹏举娶亲。照理程家应该阖府都去的。郭老夫人等人虽然是孀居,不能去参加婚礼。但朱家无论如何也应该下份帖子才是,怎么她一点动静也没有听到? 程池也没来看她! 她心里针扎似的。 春晚却笑道:“您好意思说!良国公府那天过来下请帖的时候,良国公府的大小姐还特意吩咐送帖子的嬷嬷代她向您问个安,结果你睡得昏昏沉沉的,怎么也叫不醒,还好樊妈妈眼睛尖,给那位嬷嬷告了个罪,把你病了的事告诉她,拿了自己的体己银子打发了那嬷嬷,不然可就闹笑话了!” 周少瑾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春晚端了盏燕窝进来,笑道:“二小姐,这是四老爷昨天让商嬷嬷送过来的,樊妈妈带着小檀几个洗了半天才洗干净。你快趁热喝了吧!冷了就不好喝了!” 周少瑾一愣,道:“池舅舅怎么突然想到送燕窝过来?” 春晚笑道:“老夫人这几天喉咙有些不舒服,家里品相好的燕窝前些日子都被老夫人送去了京城给了笙小姐做陪嫁。所以四老爷就特意让人又买了些回来。一共五斤。您两斤,老夫人三斤。樊妈妈看着您这些日子精神不太好,就做主炖了些。” 周少瑾像被泼了盆冷水似的。 池舅舅是喜欢她,却不像李敬。 程笳失约于李敬,李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既怕程笳派了人去找她,又怕程笳私自出府,他不仅派了人守在客栈里,还悄悄地花重金租下了九如巷巷子口的杂货铺的二楼,在那里蹲了三、四天…… 周少瑾使劲地眨了眨眼泪,把眼角的湿意隐去,吩咐春晚打了冷水给她洗脸:“……可不能再这样混混沌沌的了!” 她自己起了龌龊之心就把池舅舅对她的好想成了腌臜之事,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卑鄙无耻的事了吗? 若她还继续这样下去,那她还是个人吗? 还配在寒碧山房里住下去吗? 周少瑾把脸浸进了冷水里。 春晚吓得花容失色:“二小姐,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周少瑾抬起头来,眼睛像进了水似的红红的,道,“天气太热了,这样凉快一些!” 春晚直拍胸。后怕地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手脚发软呢……” 她拿着帕子给周少瑾擦脸。 水却延着周少瑾的发丝滴到了衣服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洇迹。 春晚忙喊了小丫鬟拿干帕子过来。 周少瑾笑道:“算了!你干脆让她们打水进来服侍我洗个澡好了。我这几天躺在床上没有动,觉得整个人都馊了……洗干净了,也好去给老夫人问个安!” 也把心中的那些污秽都洗掉。 从今以后,她还是池舅舅那个温顺的外甥女。 乖乖地听池舅舅的话,好好地陪着池舅舅。 头梢的水珠好像滴到了她的眼睛里。涩涩的,泪流不止。 春晚见她打起了精神,自然是喜出望外,一面拿了帕子给周少瑾擦脸,一面道:“二小姐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这还只是水进了眼睛里,要是进了耳朵里或是呛着喉咙里那可就麻烦了。我小的时候,我们村头的大丫就是这么没的……” “行了,行了!”周少瑾用帕子捂着眼睛,语气含糊地道,“你怎么这么啰嗦?你再这样,小心我把你嫁出去!” 春晚闹了个大红脸,羞得再也不敢做声。倒是一旁服侍的小檀几个捂着嘴笑个不停。 周少瑾洗了澡。晾干了头发,梳了纂儿,又换了件月白色银条丝小衫。系了同色的挑线裙子,套了件银红色焦布比甲,戴了对周父送的翡翠手镯,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郭老夫人正无聊着,和碧玉几个在打叶子牌。 见周少瑾过来,珍珠忙站了起来。给她让位置。 周少瑾怎能喧宾夺主,笑着把珍珠按坐下来。跑到了郭老夫人身边坐下,乖巧地道:“我给老夫人看牌!”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见周少瑾一张小脸像新剥的鸡蛋似光洁嫩滑,道:“身上好些了?” “那多了!”周少瑾不好意思地道,“让你操心了。”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郭老夫人说笑道,低下头一专心地打牌。 周少瑾看了一眼,见郭老夫人出牌很稳健,而且还能算出打了几张牌,自己手里有几张牌,还有几张牌在外面,思绪非常的清晰,根本不需要别人在旁边看着,不免有些讪讪然,开始服侍郭老夫人的茶水点心。 郭老夫人的心思好像全都放在了牌上,并不太在意自己的茶水点心。 周少瑾感受了一丝冷淡。 可郭老夫人为什么会对她冷淡呢? 周少瑾百思不得其解。 程池过来了。 他是来给郭老夫人辞行:“……明天要去趟淮安。十天之后就回来了。” 从前他也常出门。 郭老夫人习已为常,像往常那里叮嘱他路上应该注意的事,眼角的余光却瞥了一眼周少瑾。 周少瑾垂着眼睑,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那里,强忍着才没有盯着程池看——她怕自己一眼看过去就收不回来了。 郭老夫人松了口气。 还好少瑾这边没有什么异样。 若是少瑾也对四郎起了心思,那可真是棘手了。 念头闪过,程池却笑道:“少瑾,你要没有什么要我带的?我可能还会去趟镇江!” “真的吗?”周少瑾喜不自胜地抬起头来,一双大大的杏眼波光粼粼地望着她,像汪春水,道,“那池舅舅能不能帮我给我姐姐带封信去!” “当然!”程池不动声色地笑道,心却猛跳了两下。 小丫鬟果然真像朵似的,得好生生地养着。 这不,在家里好好地休息了几天,越发的水灵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难以 周少瑾心中倍受煎熬,就特别的思念姐姐。此时听说能给姐姐带封信去,哪里还坐得住! 笑盈盈地辞了郭老夫人和程池,她小跑着回了浮翠阁。 一面吩咐春晚去收拾几匹好一点的料子给周初瑾和廖绍棠做衣服,一面吩咐碧桃开了自己的镜奁把前几日新打的那套银杏的金头面装好了一并带过去,又让小檀去给马富山家的带个口信,让她买些平日里周初瑾喜欢吃的糕点糖食送进来,自己则开始磨墨,准备给姐姐写信……忙得团团转。 倒是樊刘氏劝周少瑾:“二小姐,您别着急,四老爷明天才走呢!” “我有好多东西要带给姐姐呢!”周少瑾笑着挽了衣袖,坐下来却不知道写什么好。 池舅舅的事不能说! 程笳和李敬的事也不能说! 她还能和姐姐说些什么? 什么时候她和姐姐也变得生分了? 周少瑾情绪低落,老生常谈般地说了说自己的近况,就耽下了笔,和春晚一起给姐姐挑衣服首饰。 郭老夫人却悠闲地喝着茶,笑着对程池道:“你去淮安,准备走水路吗?少瑾到底是个孩子,心思纯净。” 程池从前为了节省时间都是骑马,日夜兼程,虽然刻苦,却不过几日功夫就到。 郭老夫人这么说,不免有暗示程池周少瑾根本不懂他的心思之嫌。 程池觉得有些事和母亲说开了也好,周少瑾毕竟是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过日子,若是惹得母亲不高兴,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和麻烦——他把少瑾放在母亲身边是为了保护少瑾。而不是让少瑾树敌的。 他神色从容,端起茶盅来慢慢地喝了口茶,这才笑道:“她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懂什么?不过是看着她小小年纪就寄居在亲戚有里,能帮她一把的就帮她一把好了。至于感谢之类的。我也不是那种看别人眼色,好不好,在我自己心里呢!” 也就是说,是自己的儿子剃头担子一头热了! 郭老夫人听了气结。 自己的儿子一表人才,又是两榜进士出身,家境富足。走出去谁家的姑娘不高看一眼?凭什么要向那小丫头献殷勤? 偏偏那小丫头还懵懵懂懂地什么也不知道。 她的儿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郭老夫人不由高声道:“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做了好事都不留名了!” 程池就知道母亲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促狭地笑,道:“那娘是希望我得这个名了?” 郭老夫人语凝。 知道再说下去就要把话挑穿了。 索性骂了句“混账东西”,转移了话题:“我昨天让人去给嘉善送西瓜。听回来的人说,嘉善脖子上围着帕子,脚下浸着井水,读书很刻苦。你这个做叔父也应该去看看他才是。” 程池笑道:“我前几天还给他布置了几篇制艺。您总不能让我代替他去考吧!再说了,就您看见的,家里前前后后就出了五个进士,哪一个不是这样过来的。怎么轮到他就特别的辛苦了?难怪别人说这孩子不能跟着祖父祖母长大,一准给娇宠的没有边没际。” “胡说八道。”郭老夫人不服气地道。“筝姐儿、箫姐儿、笙姐儿哪个不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哪个不是贤良淑德,个顶个的聪慧。爷们自己读书读不好。怎么就怪到内宅的妇人身上来了!” 母子俩斗了半天的嘴,郭老夫人心里的这口郁气出来了,程池也就起身告辞了。 可等程池走了,郭老夫人这心里又觉得落荡荡的。 碧玉一面收拾着茶盅,一面笑道:“老夫人和四老爷可真好!不像旁的母子,在一起除了问安。旁的一名话也没有。” 郭老夫人一愣,随后又笑了起来。 这小兔崽子。若是有心哄人开心,就能把人给哄得团团转。 他这是看着自己心情不好。所以特意逗自己的呢! 不然他怎么会把了自己和周少瑾的话说事? 如果事情挑明了,他恐怕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吧? 他毕竟是做舅舅的,少瑾还小,东窗事发,别人只会说是他的错…… 这么一想,郭老夫人觉儿子也挺难的。 她就别给儿子添乱了。 让他自己去理好了。 郭老夫人叹气。 商嬷嬷看着周少瑾给周初瑾准备的几箱笼东西,不禁摸了摸额头的汗,小声提醒周少瑾道:“二表小姐,四爷这次去淮安,走的是旱路。” 周少瑾一时没明白过来。 商嬷嬷只好解释道:“四老爷五天之内就要赶到淮安,会在各驿站换马。回来的时候才可能拐道去镇江。” 周少瑾闻言脸上火辣辣的,赧然道:“我,我不知道。我想着顺路,所以才……” 四老爷那么看重这位二表小姐,总不能让她失望而归吧? 商嬷嬷寻思着,笑道:“若是二表小姐不急,不如把信托四老爷送过去,东西走水路。” “这,这怎好!”走水路的话,就只能出了银子委托给别人,银子是小,就怕有人觊觎这箱笼中的东西,要知道,这箱笼中的东西最少也值五百银,到时候东西丢了不说,还有些是闺中之物,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可就糟了。周少瑾道,“我还是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好了。” 商嬷嬷笑道:“二表小姐不用担心。我们过几天就有趟般要去扬州。您要是信得过我,就写份单子夹在信里让四老爷带去镇江,箱笼交给我帮您运了去。” 周少瑾自然信得过商嬷嬷。 谢了又谢,把箱笼交给了商嬷嬷。 樊刘氏笑道:“也不知道这商嬷嬷是什么出身来历?四老爷身边能有她这样的有服侍,不知道要少操多少心!” 周少瑾想到商嬷嬷那次背着躲在轻烟楼后的大槐树里。又想起集萤一剑削了焦子阳的手臂,喃喃地道:“她们只怕都不是普通人……能让这些人为他效力,他肯定也不是普通人……” 但他不是普通又怎样? 他对自己这么的好! 知道自己想念姐姐,出门的时候就给她带信给姐姐……而且还是在不顺路的情况之下……幸亏有商嬷嬷提醒,不然她把那些箱笼全都交给了他。他恐怕眉头要皱得能夹死苍蝇了……可就算是这样,他肯定也会二话不说地帮她把东西送到姐姐手里的……只是想到他不耐烦地拖着几口箱笼赶路的样子,她就忍俊不禁地趴在床上,笑着问樊刘氏:“您说,池舅舅明天去淮安,我要不要去送他?” 她好想去送他。又怕被别人看出点什么来。 樊刘氏奇道:“您怎么会这么想?行船走马三分险。四老爷要出门,你当然要去送了!不仅要去送,而且还应该给四老爷求个平安符之类的挂在身上,保佑四老爷一路平安才是。老夫人看了,也只会欢喜。”又给她出主意。“四老爷出了门,您应该多给四老爷念几卷平安经。” 既然樊刘氏都这么说,她肯定能这么做了。 周少瑾的一颗心又跳了起来。 她连夜给程池抄了卷平安经,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就起了床,梳洗打扮,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郭老夫人倒是习惯了程池出门,还没有起床,靠在床头问程池的事:“……起来了没有?除了怀山。还带了谁出门?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吕嬷嬷早去听鹂馆探了消息回来,道:“四老爷卯初就起来了,东西昨天晚上就收拾好了。除了怀山。还带了秦子安出门。估摸着再过三刻钟就要过来给您辞行了。” 郭老夫人这才起了床,由着丫鬟婆子服侍,听说周少瑾到了,也没有避嫌,让小丫鬟请她进来。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 前世,姐夫曾经告诉过她。越是心里有事的时候越是要表现的自然。 她笑容甜美,神色若地走了进去。把给程池抄的经文递给了郭老夫人,并道:“早知道池舅舅要出远门。就应该去庙里给池舅舅求个平安符的!没有平安符,我就抄了卷经,只是不和知道该怎么办好?是烧给菩萨还是供在佛堂里,或是拿去庙里……我之前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还要请老夫人给拿个主意。” 这要是没四郎的那点小心思该有多好啊! 郭老夫人在心里怅然着,爱怜地拍了拍周少瑾的手,道:“好孩子,难得你有这份心。明天我们去庙里上午去,把你抄的经书供到庙里去。” 周少瑾很是欢喜。 她不仅为池舅舅做了点事,郭老夫人也如樊刘氏说的那样非常的高兴,待她一扫昨天的冷淡,又被得热情慈爱起来。 周少瑾就服侍郭老夫人梳洗。 郭老夫人也由着她。 不一会,程池过来辞行。 郭老夫人由周少瑾虚扶着出了内室。 见周少瑾出现在了母亲的身后,知道她这是来送自己的,程池心情大好。 叮嘱了些“咱上小心的话”,又和周少瑾、母亲用过早膳之后,他就出门了。 周少瑾望着程池身手矫健地上了马,眼泪都差点落下来。 淮安那么远,四、五天就要赶到,池舅舅这一路得多辛苦。 赚钱真是不容易! 汶大舅舅真不应该,拿了池舅舅辛辛苦苦地赚得钱吃喝嫖赌不说,还在外面养外室。 不知道吴宝璋进门之后会不会好好地和程诺过日子! 可别想池舅舅预料的那样,又和程辂有什么纠葛才好! ☆、第三百一十六章甘泉 周少瑾心里兜兜转转的,扶着郭老夫人回了上房。 郭老夫人就和吕嬷嬷商量着明天去庙里的事:“……平日里都在甘泉寺,这次也去甘泉寺好了。虽然有些事,可也不太为难的事。卯时起程,中午在那里用了斋饭就回来。”又让吕嬷嬷去趟四房,看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想不想一出去走动走动。 吕嬷嬷笑着应“是”,亲自给四房送信。 这几天天气特别提热,给程诰修缮新房的工匠们有人差点就中了暑,程沔就给工匠们停了工,关老太太没什么事,沔大太太却正忙买丫鬟婆子正忙着。闻言派人过来给郭老夫人回话:“……老安人求之不得,大太太忙着诰大爷的婚事走不开。” 郭老夫人打赏了那婆子,和关老太太约了时间。 而周少瑾只当出去游玩,虽然想出去,但因为少了程池,总觉得像少了什么似的,少了些许出门的喜悦。 她陪着郭老夫在佛堂念了经之后,就开始开始抄经文。 既然是求菩萨保佑程池出入平安,不如多少几份经文以显诚心才是。 郭老夫人暗暗点头。 这孩子乖巧又懂事,又真诚有礼……真是可惜了! 她叹着气,吩咐碧玉小姐服侍周少瑾,自己回屋躺下,让小丫鬟捶着腿,想着心思。 到了下午,翠环来见周少瑾,说是奉了程笳之命,请周少瑾明天过去做客。 周少瑾知道这是程笳为了答谢她给李敬送信,笑着拒绝了:“……明天我要陪老夫人去庙里敬香!” 翠环很是失望。 程笳为了请周少瑾可是费了很大的周折。没想到竟然和郭老夫人的事相撞,太可惜了。 她无奈地离开了寒碧山房。 周少瑾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寻思着等过两天自己有空了再去看程笳也不迟。 谁知道没等太阳下山,李老安人亲自过来了,说是想明天和郭老夫人一起去甘泉寺里敬香。 郭老夫人很是奇怪。 李老安人窘然地道:“这也是为了笳丫头——姜氏三天两头地和那丫头闹腾。那丫头被逼得没有办法了,跑到我那里去哭了一下午。我琢磨着总这样可不行,正巧听说你要去甘泉寺礼佛,就想着把那丫头也带出去散散心,还可以和少瑾说说话。” 反正夏日炎炎,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好做。郭老夫人可有可无地应下了。 李老安人抱怨了姜氏一顿,这才回去。 郭老夫人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道:“到底是自己娘家的侄孙,姜氏这样不依不饶的,她也跟着没脸。所以才会带着程笳和我们一起去庙里上香吧!” 这样的话谁接腔? 还是碧玉胆子大,笑着转移了话题:“老夫人,三房的老安人多半会和笳小姐坐一辆马车,您明天是和二表小姐坐一辆马车还是和关老安人坐一辆马车?” 郭老夫人笑道:“我还是和关老安人坐一辆马车吧!明天有笳丫头,还指不定怎么淘气,和少瑾挤到一辆马车也不说。” 这倒不是没有可能的! 碧玉抿了嘴笑。 第二天卯时大家在二门碰了面,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坐了一辆马车,李老安人和程笳坐了一辆马车。周少瑾却落了单。 不要说周少瑾了,就是郭老夫人也很是惊讶,道:“笳丫头今天倒懂事多了!” 程笳虚扶着李老安人。仪态端方地红着脸道:“我难得陪祖母一次,老夫人就不要笑我了。” 郭老夫人和善地点了点头,由周少瑾扶着上了马车,去了甘泉寺。 甘泉寺的主持释慧大师亲自大殿宝殿前迎接。 程家昨天已经有管事赶了过来安排食宿,释慧大师也知道了她们的来意,等到周少瑾拿出了誊写好的经文。他不由笑道:“二表小姐的字写得越发端庄秀丽了,这要是再过几年。就可以带学生了。” 江南名门望族的世家小姐们,通常都是由姑姑或是嫂嫂帮着启蒙。可以带学生,是极高的赞扬了。 周少瑾还不太习惯这样的应酬,她红着应说了几句谦虚的话。 因那年浴佛节的时候郭老夫人供的就是周少瑾抄的经文,给释慧大师留下来深刻的印象,这两年郭老夫人来礼佛的时候又都是周少瑾陪着的,他对周少瑾印象深刻,不动声色地小心的和周少瑾应酬了几句,这才和郭老夫人等人寒暄。 周少瑾看着站在她对面恭敬温顺的程笳,觉得非常的奇怪。 程笳素来不耐烦听这些的,怎么这次这么安静? 她朝着程笳使眼色。 程笳却像没有看见似的,始终陪伴在李老安人身边。 周少瑾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想着之前程笳让她帮着打听李敬的事……难道东窗事发了?可若是东窗事发了,李老安人又怎么会带她来甘泉寺礼佛呢? 她让小檀去打听。 到了快午膳的时候,小檀悄悄地告诉她:“说是有人来向笳小姐提亲,泸大太太很满意,过几天媒人就要上门了。笳小姐跪在李老安人面前又是哭又是闹的,李老安人心疼笳小姐,就带了笳小姐出门散心。” 周少瑾大吃一惊,低声道:“知道是谁向笳表姐提前吗?” “说是金华县令的长子,”小檀道,“是孙侍郎的夫人做得媒。虽是寒门出身,那位长公子却很会读书,十六岁就中了秀才,二十岁就中了举人。” 这正中三房喜欢的女婿。 三房的姑老爷潘直也是这样的出身。 周少瑾替程笳有些难过。 哀莫大于心死。 程笳这样,多半是心死了。 坐下来用斋饭的时候,周少瑾有意和程笳坐在一起。 程笳却避开了,像是和周少瑾闹了什么矛盾似的。 几位老太太自然不会去管。 周少瑾别别扭扭地用了斋饭。 释慧大师留她们歇会再走:“天气太热了。还是过午里再打道回道也不迟。” 郭老夫人看着火辣辣的太阳,决定过了午时再回九如巷。 释慧忙吩咐小沙弥将专程留给程家女眷的院子收拾整齐,自己则一直陪着三位老太太说着话。 程笳忍无可忍,在李老安人身边耳语几句,就出了厢房。 李老夫人只能由着她。 一盏茶的功夫。小沙弥过来回禀,说院子已经收拾好了。 释慧亲自将她们送到了院子的门,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这才转身离开。 程笳陪着李老安去了西边的厢房。周少瑾跟着郭老夫人去了东厢房。指使着丫鬟服侍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歇下之后,她也打着哈欠睡下了。 迷迷蹬蹬间,周少瑾感觉好像有人推搡着她。 她睁开眼睛。发现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都围在她的身边,目光关切地望着她。 周少瑾一个激灵彻底地清醒过,腾地一下坐了起来,道:“出了什么事?是不是……” 是不是池舅舅有什么事? 还好周少瑾悬崖勒马,把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异样。而是见她醒了之后就开门见山地道:“笳丫头不见了,翠环也不见了。她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周少瑾吓懵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您说什么?笳表姐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程家的护卫把这院子围得水泄不通,程笳是怎么不见的? 关老太太听了就看了郭老夫人一眼。 郭老夫人神色间微微有点不悦,道:“我就说少瑾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偏不信!” 关老太太讪讪然地道:“我这不是见少瑾平时和笳丫头玩得是好吗?想看看少瑾有没有什么消息!” 周少瑾听明白了,她忙:“老夫人。外祖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郭老夫人没有作声。 关老太太想了想,道:“刚才李老安人过来说。她午休醒来没有看见笳丫头,还以为笳丫跑出去玩了,等她穿戴整齐,准备到我们这边来问安,程笳还没有找到,而且据李老安人身边的丫鬟婆子说。她们一直没有看见笳丫头出来,后来我们又在后窗发现了一块垫脚石……李老安人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只嚷着若是笳丫头不见了,她也不活了……” 难道程笳和李敬私奔了? 想到自己是知情者。周少瑾就很是不安。 关老太太待人颇为严厉,她自然不敢跟关老太太看。 周少瑾就瞥了郭老夫人一眼。 郭老夫人神色如常,却地对关老太太道:“三弟妹那里,还请你去回她一声。我看着她那样子就头痛。” 关老太太摇着头去了李老安人那里。 事不易迟! 周少瑾把程笳和李敬的事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听着面色渐渐严峻起来,却始终没有呵斥周少瑾,而是道:“这件事三房都知道吗?” “应该知道!”周少瑾愧疚地道,“但笳表姐在轻烟楼去见李敬的事,还有让我给李敬带信的我就不知道三房知不知道了!” 郭老夫人想了想,道:“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的,不管是谁问起你都推说自己是妹妹,不知道。李老安人那边自有我出面。你现在好生生地待在厢房里别出来。我们长房和四房都不能帮笳丫头背这个黑锅,少不得要请了三房的泸老爷和泸大太太过来。”随后道,“今天恐怕是回不去了,还好是在寺庙里,我们留宿一两夜也不打紧。” ☆、第三百一十七章难受 可程笳到底在哪里呢? 听郭老夫人这么说,周少瑾觉得很难过。 程笳原来是最喜欢往她身边凑,这次却没有睬理她,分明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却怕连累她,所有才和她疏远的。 真是个傻丫头! 素不知她不见了,自己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不过,郭老夫人的话也有道理。 程笳和李敬的事毕竟不怎么光彩,想必姜氏也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特别是自己,从小就拿来和程笳比,现在程笳出了这样的事,姜氏最忌惮的只怕就是自己了。 周少瑾把之前李敬的行踪告诉了郭老夫人,并道:“虽说等了泸大舅舅和泸大舅母来了再决定怎么办最好,可笳表姐不是旁人,我们不能看着她犯错。何况她是不是跟着李敬走了,也只是我们的猜测,万一不是呢?我觉得我们不如擒贼先擒王,直接去找李敬。若是笳表姐跟着李敬走了,他们肯定是临时起意,客栈和杂货铺多多少少能找到此蛛丝马迹。若是笳表姐根本没有跟李敬走,这边只怕是要搜山才好……” 那时候动静就大了! 郭老夫人看周少瑾的目光就多了一份赞赏,道:“你这主意不错!就照着着你的主意行事!” 周少瑾愕然。 她也不过是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没想到郭老地人不仅没有呵斥她胡言乱语,还准备照着她说的行事。 这……这……她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看重她的话! 她顿时患得患失起来,磕磕巴巴地道:“老,老夫人,我没什么见识。说的话未必能算数……” 郭老夫人笑着打断了周少瑾的话,道:“谁不是从无到有?你的这个主意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周详,不妨就试着照你的方法行事。若是不行,大不了从头再来。”又道。“如果程笳是和李敬私奔了还好,至少程笳性命无忧。怕就怕这是我们想当然。这样我们就得防着两件事,一是程笳在庙里乱逛,迷了路,被困在了那里;二是程笳被有心人拐了去,会危及性命或是声誉。所有我们第一件事是跟释慧说,毕竟是在甘泉寺,人不见了。他也有责任。他定会和我们站在一边的。我们不仅有了个地头蛇做帮手,还不用担心他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然后让释慧想办法帮我们找人。算算时间,我们已经太晚,怕就怕歹人已经带着程笳走远了。但不管他往哪里走,这方圆几十里地都是甘泉寺的地方,总像你说的,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等到程泸和姜氏赶过来,他们已经做了这么多了,又能李老安人挡着,他们就是有再大的火也只能往李老安人身上烧。怎么好怪他们? 不过,少瑾这孩子一片赤诚,这些事就不要告诉她了。 等她再大些了。再多经历了一些事再慢慢地点拔她就是了! 郭老夫人在心里琢磨着。 周少瑾则感激涕零。 她知道郭老夫人这是在告诉她做人做事,乖巧温顺地应诺,扶着郭老夫人出了厢房。 程笳和李氏住的厢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婆子慌张丫鬟哭泣,还有几个老成在一旁劝着。到是寒碧山房里带来的人还很镇定,该干什么还是在干什么,目不斜视的,不像四房的几个丫鬟婆子,一面劝着三房的人一面八卦地看着热闹。 好在是不管三房还是四房的都很怕郭老夫人。郭老夫人往庑廊下一站,丫鬟婆子们全都屏气凝神。低眉顺目了不敢吭声了,而厢房里李老安人的哭声和关老太太的低低劝慰越却更加的清晰了。 周少瑾好生佩服。 难怪郭老夫人能养育出泾大舅舅和池舅舅这样的人物来。 如果有孩子给郭老夫人养。肯定也能做个像泾大舅舅或是池舅舅这样兰芝玉树般的人物。 周少瑾对郭老夫人越发的敬重了。 只见郭老夫人面色一沉,凝声道:“这都是做什么?甘泉寺这么大,笳小姐不见了,安排人找就是了,乱糟糟的,成什么体统?哪个是李老安人身边贴身的嬷嬷和大丫鬟,给我站出来!” 一个十五、六岁,长得清秀可人的丫鬟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步,胆战心惊地小声道:“李嬷嬷和芳华姐姐都在厢房安慰老安人呢!” 郭老夫人看了那丫鬟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去把芳华叫出来。” 那丫鬟小声道:“奴婢叫香纹。我这就去把芳华姐姐叫出来。” 郭老夫人点头,面色微霁,低声吩咐吕嬷嬷去请释慧,让随行的管事进来听候差遣,身边的嬷嬷准备帮着寺里的小沙弥找人。又因李老安见程笳不见就慌了手脚,立刻派人了去能程泸报信,郭老夫人又让吕嬷嬷派人在寺门外迎接九如巷的来人。 吕嬷嬷急急出院子。 那个叫芳华的丫鬟也被叫到了郭老夫人面前。 郭老夫人看了眼眼睛哭得红肿的芳华,厉声道:“笳丫头或是贪玩迷了路,你们不去找人,这样哭哭泣泣的算是怎么一回事?都给我把净面净手把头发梳整齐了,丫鬟们留下来服侍李老安人,婆子媳妇子等会都听碧玉的差遣,帮着找人!” 没有人相信程笳是贪玩迷了路,可有人出面主持乱局,而且那个人是郭老地人,那些丫鬟婆子也就有了主心骨。个个打起精神来把自己收拾整齐了,在门当值的挺直了腰板站着,不当值的都去了茶房,等着听候差遣。 院子里这才有了些大户人家的气派。 等到释慧面色沉重地赶过来,周少瑾就随着郭老夫人在一旁服侍着。 两人商量好了对策,她又替郭老夫人送客,请了随行的管事进来说话。 释慧和随行白管事都不由多看了周少瑾两眼。 周少瑾紧张的心里怦怦跳乱,强忍着没有露出怯意来。 等到两人走了,她突然发现原来面对这些外男也是很容易的事。 周少瑾不由长长地透了口气。 李老安人知道郭老夫人出面管了这件事。心中大定,渐渐收住了哭声。 郭老夫人却心情烦躁,对周少瑾道:“最恨她这种人。出了事就只知道哭,别人帮她一把她就顺势一歪。把事情全都交给别人,自己什么也不理了!” 这不说的就是前世的自己! 难怪前世郭老夫人瞧不起自己! 周少瑾脸色绯红,小声道:“或者是觉得自己没这个能力……” “没有能力也要在旁边帮个手,或是做些自己能做的事。”郭老夫人依旧不解恨地道,“你看,她倒好,这会儿安安心心地和你外祖母说起体己话来,也不出面安抚安抚身边的丫鬟婆子。” 周少瑾回忆着自己前世的作派。反省着自己的所作所为。 管事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道:“老夫人,那李敬寻着了。他昨天就离开了金陵,此时已到了镇江,笳小姐并没有同行。但他留了贴身的随从在客栈,说是怕笳小姐有什么事要吩咐,特意让那随从在客栈里候着。我已经把笳小姐的事告诉了那随从,随从已派了人去镇江给李敬报信。” “怎么会这样?”周少瑾手脚冰凉。 程笳没有和李敬在一起……那她在哪里?会不会有危险啊? 周少瑾的眼眶立刻湿润起来。 这下郭老夫人也神色大变,道:“那就只能指望甘泉寺的大和尚们了!” 管事连连点头,连汗都不敢擦。 周少瑾虽然心急如焚。但还是让丫鬟递了个帕子过去。 管事感激地看了周少瑾一眼,道:“老夫人和二表小姐也不必太过担心,笳小姐从来没有出过门。应该没有走远。只要仔细些,肯定能找到的。” 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 郭老夫人颔首。 程泸和姜氏赶了来。 姜氏一把抓住了关老太太的手就嚎啕大哭起来。 程泸则进门就跪在了郭老夫人面前,红着眼睛道:“侄儿多谢大伯母了。若是没有大伯母帮衬着,只怕我们笳丫头到底去了哪里我们都不知道!” 他这话说得倒也诚心,郭老夫人道:“你也别急,越急越容易出错!一路赶过来挺辛苦的吧?先喝茶,洗个脸,说不定笳丫头很快就找到了。” 程泸含着眼泪点头。 姜氏却在那里嚷道:“肯定是那个下贱坯子把程笳给哄了去……” 那么好脾气的程泸,当着家中长辈仆妇的面。转身就“啪”地一巴掌甩到了姜氏的脸上,阴森严道:“你敢再说一句。余生就给我到庙里去呆着。” 姜氏捂着脸,傻傻地望着程泸。目光呆滞,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周少瑾也被程泸的这一巴掌打懵了,她如惊弓之鸟似脸色苍白地连连后退了几步,躲到了郭老夫人的身后。 郭老夫人并不知道她前世经历过什么,看她吓得厉害,把她揽在了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莫怕,莫怕,你泸大舅舅不是生你的气。” 周少瑾当然知道。 抖了半天才顺过气来。 郭老夫人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这孩了可不止是长得像朵似的,这性子也像,若是嫁到寻常人家去,只怕没几天就要香消玉殒了! 这么一想,对周少瑾就又多了几分怜惜之情。 关老太太生怕姜氏和程泸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起来。 她忙拉了姜氏住李老安人歇息的厢房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找回 姜氏虽然好强、虚荣、要面子,可更懂得察颜观色。 见向来老实的丈夫真的发了火,虽然在仆妇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一个面子,但她还是强忍着低着头和关老太太进了厢房。 关老太太松了口气,温声劝她:“老实人做固执事,孩子不见了,他这也是在气头上,你就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了。等笳丫头找回来了,我去跟二房的老祖宗说,让老祖宗狠狠地罚他!” 可若是笳丫头找不回来呢? 姜氏拉着关老太太的手,哭着抱怨起来:“难道我是继母不成?女儿是他的就不是我的!我可是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把她生下来的,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养这么大了。女儿出事,难道我不心痛!难道我不难过。他这哪里是打我的脸,这是在剜我的心啊!” 里间的李老安忍听着,心里不满就飚到了最高点。 她没有能力,就把这个家交给姜氏管,她还乐得添闲。 姜氏说要给笳丫头找个有出息的,能让笳丫头凤冠霞帔的,她想着自己见识少,笳丫头的婚事就由着姜氏好了! 可姜氏又干了些干什么? 把个笳丫头逼得在家里呆不住了,哭着喊着求自己带她到甘泉寺来散心。 不就是因为自己娘家的侄孙瞧中了笳丫头吗? 一家有女百家求。 笳丫头不仅长得好,这性子也好,自己娘家的侄孙看着喜欢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姜氏倒好,非要闹得个人怨天怒、家宅不宁的。 说来说去,不过是看不起李家是商贾出身。 商贾出身怎么了? 老太爷在的时候要不是自己娘家的兄弟们提携帮衬,三房的生意能做到现在这么大?三房能这么富贵?能让二房和长房都多看一眼?姜氏能吃香的喝辣的? 李氏觉得她不是瞧不起李家。是瞧不起自己这个做婆婆的。 这可真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啊! 李老安人不乐意了,坐在床上冷哼道:“她是你女儿不假。可自古以来是‘养子不教父之过。养女不教母之过’。识哥儿大度宽和,走出去谁不翘着大拇指称一声‘好’的。怎么?大老爷就说不得你了?” 姜氏倒吸了口冷气。 她没有想到面团似的婆婆突然强硬起来。更没有想到婆婆会指责自己没有教导好女儿,顶撞程泸……若是再往深里说,休了她都有可能。 她气得浑身发抖,却知道此时不是申辩的时候。 笳丫头还没有找到。 若是没事还好,若是有事,她此时的一言一行都会是她的罪过。 她只好低头进了里间,给李老安人赔不是。 李老安人又哭了起来。 她的笳丫头,没有跟李敬走。这是去了哪里呢?若是被人拐了去,坏了清白可怎么办啊? 关老太太看着她们婆媳斗了一场,面红耳赤,深觉自己不应该管这闲事的,只是此时退出来已经太晚了,只能耐着性子劝了李老安人又劝姜氏。 程泸在郭老夫人处听了郭老夫人对这件事的处置,谢了又谢,这才来见母亲。 李老安人又少不得把姜氏数落一顿,说要不是姜氏把程笳逼得在家里不得安生,她们又怎么会来甘泉寺。如果不来甘泉寺,程笳又怎么会被拐走。 姜氏一句辩解的话也没有,却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毕竟是少年结发的夫妻。程泸看着也有些不忍。 一面是母亲,一面是媳妇,他如坐针毡,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只好在中间和着稀泥,而眼看着天色已经晚了下来,甘泉寺里点起了灯笼,程笳还没有影子,程泸开始不耐烦起来。既不想听母亲抱怨,也不想看姜氏啼哭。索性找了个借口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郭老夫人这边倒挺安静的。 周少瑾坐在床边给假寐的郭老夫人读着经书。 柔柔的声音甜糯如酒,安详的神色静谧而从容。 程泸暗暗摇了摇头。 同样是姑娘家。程笳就一刻也坐不住,周家的二丫头却温柔恬静……如果女儿能像周家二丫头似的,也不至于会不见了! 想到这里,李老安人刚才说的那些话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对姜氏在女儿的婚事上表现出来强势有些不满起来。 周少瑾见程泸来了,乖巧地避到了耳房。 程泸坐下来和郭老夫人分析了半天,也没有个结论。程泸不禁道:“若是池从弟在家就好了?我也有个帮手!” 郭老夫人却无意让儿子插手这件事。 “可不是!”她叹道,“怪只怪他走得太急,我就是派个人去给他送信都追不上。” 程泸也跟着叹气。 郭老夫人就道:“时候也不早了,能想的办法我们都想过了。笳丫头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必定会逢凶化吉,你也不要太担心。如今下面的人都看着我们,我们这些人却不能倒下了,先用膳吧!仆妇们吃了饭也能安心地当差。” 程泸早没有了主意,恭敬地道:“一切都凭大伯母吩咐。” 郭老夫人就让人传膳。 大家沉默地用了晚膳。 白管事进来悄声地告诉郭老夫人:“人还没有找到!” 而此已打了二更敲。 郭老夫人反而冷静下来,不声如山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每人赏一两银子,继续找!” 白管事低头应是,退了下去。 大家就睛睁睁的看着天色一点点地暗下去。 周少瑾给郭老夫人重新沏了杯茶,温声道:“您还是歇会吧!我在这里守着,若是有什么事就叫您!你要是垮了,笳表姐可怎么办?” 她觉得指望三房的几个人恐怕是不行的。 郭老夫人也知道这个道理,她由着周少瑾服侍着歇了。 周少瑾把郭老夫人身边服侍的人分成了两队,一队陪着她等。一队先去休息。 漫漫地长夜,周少瑾只要一想到程笳有可能像自己的前世那样遭遇欺凌,她就感觉到害怕。 如果这世上真有报应这回事。也应该报应在程辂身上才是。 怎么会是程笳出事呢? 周少瑾想不明白。 更加的思念程池。 如果池舅舅在这里,肯定会给她一个答案。 周少瑾抱了抱自己。 旁边候着的碧玉忙道:“二表小姐。我去给您拿件披风好了。” “不用了。”周少瑾道,“我只是担心笳表姐……” 碧玉含着眼泪别过脸去。 外面响起一阵哗喧,还有火把照耀的明亮。 周少瑾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碧玉更是不用她吩咐就疾步朝外走去:“二小表姐,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周少瑾点头。 院子的门被撞了开,有婆子高声道:“笳小姐找到了!笳小姐找到了!” 周少瑾喜极而泣,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 模样绰绰的男子都远远地站着,白管事打着灯笼,陪着两个粗壮的妇人抬着门板走了过来。 翠环扶着门板。神色狼藉,而躺在门板上的程笳则披头散发,面如金纸。 “这是怎么了?”周少瑾抬头。 白管事忙道:“在后山找到的,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昏迷了快一个时辰了。已经去请大夫了。释慧大师马上也会过来。” 既然是在甘泉寺的后山被咬的,释慧大师说不定知道何药可治。 周少瑾点头,也顾不得许多,拉了程笳的走手护着程笳往里走。 门口却呼啦啦地涌了一群人,团团地把程笳围住,哭喊着“我的儿”、“我的笳丫头”。把周少瑾挤到了一旁。 周少瑾松了手,看着李老安人等簇拥着程笳进了厢房,然后去给郭老夫人报了平安信。 郭老夫人倚在大迎枕上沉默了片刻。道:“人没什么事找回来就好了!离天亮应该也有一个时辰,你也累了,快去睡吧!明天早上才是场硬仗。” 是啊! 人找回来,程笳为什么跑去了后山?翠环这丫鬟知道不知道?她到底是被什么东西咬了?有没有性命之忧?这才是关键! 周少瑾笑着点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不曾想她倒头就睡着了,还是春晚来叫她,她这才醒过来。 春晚告诉她:“释慧大师怀疑笳小姐是被一种甘泉寺后山特有的小虫子咬了,灌了药。笳小姐天刚亮的时候醒过来了一次,此时又睡了。释慧大师说笳小姐能醒过来就没事了。再吃两副药就能彻底地好了。翠环什么也不肯说。被关到了柴房里,说是要找了人牙子来把她发卖了……”说到这里。她打了个寒颤。 周少瑾隐隐已有所预料。 翠环前世虽然对她不敬,可对程笳却是忠心耿耿的。 就像前世,樊刘氏对程家的人来说是恶仆,对她来说却是救星。 三房要发卖她,至少也得等程笳醒过来才是。 她低声嘱咐春晚:“你去跟马富山家的说一声,若是程家有意发卖,就让他先把翠环买下来。” 她们这样的人家,大丫鬟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体面,春晚和翠环同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看到翠环落得这样的下场,不免有些同病相怜。闻言喜出望外,忙让人带信给马富山家的。 中午又灌了程笳一碗药。 她喝了药,继续昏沉沉不醒人事。 到了晚上给她灌药的时候,程笳终于醒了。 虽然有些迷迷糊糊的,可她还算有良心,第一句话问的就是翠环。 没有立刻发卖翠环,防的就是程笳醒了之后怒气攻心。 李老安人让人把翠环叫到了程笳的面前。 程笳看见穿戴整齐的翠环,笑了笑,又昏睡过去。 李老安人等都松了口气。 小丫鬟却来禀道:“李家大爷过来了!” 李家的大爷,就是李敬。 ☆、第三百一十九章缘定 周少瑾记得,她陪郭老夫人去普陀山敬香的时候,花了三天的功夫才到镇江。 而李敬从送信到回来只用了短短的一天功夫,他是怎么做到的? 周少瑾非常的好奇,忍不住提了裙摆出来看。 李敬翻身下马,满头汗,满身的灰,白净的面孔上一汗水混着尘土,留下一道道的黑梭。 他丢了马鞭给随行的小匹,那马就“扑通”一声巨响,口吐白沫地倒在了地上。 李敬看也没看一眼,一面疾步往里跑,一面高声道:“笳表妹怎样了?笳表妹怎样了?” 带着股一往无前的凌厉和霸道,让周少瑾一时竟然看呆了。 那边程泸听到动静走了出来,面色阴得仿佛可以滴得下雨来。 他大声喝斥道:“李敬,我敬你是老安人娘家的侄孙,你却窥视我内宅,无耻之极,居然还敢在这里大喝大叫,李升,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把人给我赶走?大门口当值的是谁?给我架出去打二十大板。” 三房的大管事李升原是李老安人的陪房,程泸的奶兄,而李敬却是李家的大爷,他站在那里很是为难,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拦了李敬,低声道:“大爷,笳小姐没事。只是被虫咬了,还昏迷不醒。释慧大师已用了药,据说很快就能好了。” 李敬不敢硬闯,抓住李升的胳膊急急地道:“笳表妹怎么会被虫子咬了的?释慧大师的药到底有没有用?我认识一个祖上曾做过御医的大夫,要不要请那位大夫过来帮着瞧一瞧!” 眼睛却看着站在庑廊下的程泸。 李升嘴角翕翕,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程泸的脸色铁青铁青地,看也不看李敬一眼,只是呵斥那李升:“还不快把给赶走?这是什么地方?闲复人等都能来的吗?” 周少瑾的神色些恍惚。 她记得前世是谁跟她说过。李家是洛阳首富,李敬的父亲原是宗子,但在李敬十岁的时候去世了,他是和本家七个叔叔明争暗斗,二十岁那年祖父去世,他这才最终继承了家业,成为李家的家主。 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不要说洛阳知府了。就是河南布政使见了他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在中原一带很有声望。 泸大舅舅这样羞辱他,他会拂袖而去吗? 周少瑾很是担心。 李敬眼底闪过一丝窘然,却全无怨色。反而低声道:“表叔,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担心笳表妹,她既然没事,我这就走。您别生气了!” 周少瑾睁大眼睛。 就见程泸狠狠地瞪了李敬一眼。道:“你还不快走!” 李敬神色间流露出些许的颓然,默默地向程泸行了个礼。慢慢地转身朝外走去。 周少瑾大为不忍,轻声嘱咐春晚:“你让小檀跟过去,给李大爷个落脚的地方,梳洗歇息。这边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他。” 春晚应声而去。 因为程笳的事,甘泉寺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不接待外客了,更不要说留宿了。 李敬去镇江还留个管事给程笳差遣。程笳还病着,李敬怎么能放心走开。 可他若想留宿。唯有花大笔的银子打点寺里的知客,而且还未必就能给他一个宽敞明亮的厢房。 李敬前世为程笳付出的已经很多了,这一世能在她能帮他一把就帮他一把好了。 周少瑾去回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有说。 用早膳的时候,三房歇息的厢房闹腾起来。 周少瑾就听到程泸气极败坏的声音:“……你再说一句这种恬不知耻的话试试!我立刻就叫官衙把李敬那下三烂的送去官衙……”又有如姜氏的女子声音低低地劝慰,还夹杂着几不可闻的哭泣。 她不由走了出去。 程笳尖锐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就是要嫁他!我就是要嫁他!你有本事把我也给关进去好了?我就是去和他私奔的……他不要我我也认了……我就是喜欢他……” 周少瑾吓得脸色发白。 这种话程笳也敢说! 这要是让人听去了,程笳的闺誉可就完了。 她忙朝四周望去,见几个在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择路避开,她这才吁了口气。 可谁知道她这口气刚刚吁完,就有男子低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周家表妹,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猝不及防,周少瑾差点就尖叫起来。 还好她怕心动了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强忍了下去,转过身去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这才看清楚说话的是李敬,这才站稳了脚步。 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她抚着胸口,不悦地道,“李大爷,您这样直闯女眷往处,有些不好吧?” 再重的话,她不会说。 而且她虽然两世为人,却一直呆在内宅里没怎么见人,她也不会和外男打交道。 李敬面露歉意。 周少瑾这才定下神来,不禁困惑道:“你是怎么进来了的?” 看样子李敬已经梳洗了一番,不仅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换了件天青色杭绸直裰,看去清爽利落,精明干练。 李敬含蓄地笑道:“我说是自己是程府的亲戚,又给寺里赠了一笔香油钱,他们也就没有拦我了。” 这群见钱眼开的和尚!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道。 李敬却神色一正,道:“我有一事想请周表妹帮忙,还请周家表妹成全!” 他说着,长揖到底。 周少瑾侧身两步避开,心生警惕地道:“不知道李大爷找我有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 李敬忙道:“也不是别的什么事,我就是想让周家帮我打听一下,看笳表妹的伤势到底怎样了?释慧和尚的药到底有没有用?之后还有没有要注意的事或是后遗症?” 这简单。 周少瑾松了口气,忍不住望了一眼程笳歇息的厢房。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李敬听着,目光也落在了程笳歇息的厢房,想了想,斟酌道:“我实际上很后悔……”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后悔认识了程笳不成? 周少瑾面色不虞。 李敬却内疚地道:“那天笳表妹让我带她走,我总觉得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不至于到这一步,就断然拒绝了她……还对她说。请她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办法让表叔和表同意的……可我万万没有想,我的决定却让她受了这么大的苦……她肯定是实在没办法了,又见我不同意。所以才会偷偷去找我的……” 周少瑾沉默下来。 她相信李敬的推断是正确的。 不然程笳找到的时候就不会只有个丫鬟翠环在身边了。而且她们躲在一处洞穴里,若不是翠环听到动静求救,她们也不会被找到了。 李敬从程笳嘴里无数次日听到少瑾这个名字,知道眼前这个纤瘦美丽的小姑娘是程笳最好的朋友。 他之所以拒绝就这样带程笳走。是因为他比程笳更懂人心。他不希望程笳陷入是选择父母还是选择夫婿的痛苦中。 可事实上最终程笳还是陷入了这种痛苦之中。 此刻周少瑾就变得非常重要起来——没有了娘家,不能连亲戚也没了。特别是从小和程笳一起长大的周少瑾。何况周少瑾一直站在程笳这边,他就更应该笼络她了。 李敬是个果断的人,他很快收敛心绪,郑重地道:“周家表妹。我决定带笳表妹走!所以才让你去打听她的病情。如果她的病情不要紧了,我准备再向释慧讨几副药带在身上,如果她的病情还需要静养。那我就等几天……这次不管怎样,我都会带她走的。我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前对表叔的怒火。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周少瑾之前听他的语气就隐隐猜到了一些,但闻言还是大吃一惊,略微沉思了一会才道:“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你可曾想过?” 李敬傲然一笑,道:“不过是纸婚书罢了!金陵知府办不了,难道洛阳知府也办不了?九如巷不给,难道杏林胡同也不给?再不济,还有双榆胡同呢?” 杏林胡同是程泾住的地方。 双榆胡同是程劭住的地方。 看来李敬早就打算好了。 周少瑾想到前世李敬对程笳的好,嘴角终于绽开了一个浅浅的笑,低声道:“我去帮你打听。你等我的消息好了!” 李敬再次对她一揖到底。 周少瑾忙回了厢房。 郭老夫人就问她:“那边怎样了?” 周少瑾不想骗郭老夫人,低声道:“我,我没过去。在院子里碰到了李敬,他有事求我……我答应了,又怕您生气……”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指了对面的绣墩让碧玉重新给周少瑾盛了半碗白粥,道:“不过是决定和程笳私奔,除了这件事,还能有什么事?” 周少瑾骇然。 郭老夫人笑道:“我这辈子见过的事多着呢!你想干什么就去干好了,别管我了!我向来腻味三房,让他们自己闹去好了。李敬能有这本事买通了甘泉寺的人,也能买通李氏身边的人。程笳想和李敬私奔怕连累了你,对你一直不理不睬的,想必这个李敬也会把你摘出来的。你帮他们一个小忙,又不用触怒三房,程笳也算欠了一个人情。这是件好事!” 周少睁大了眼睛,好一会才蹦出一句话来:“老夫人,您可真厉害啊!我看这世上的事就没有能逃过您眼睛的。” ☆、第三百二十章妥协 俗话说得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何况周少瑾说得诚心诚意。 郭老夫人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我年轻的时候到担得起你这句话。只是老太爷在的时候常嫌我喜欢惹是生非,管闲事,我为此还和老太爷大吵过一架。现在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做起事来常常丢三落四的,想管也管不了,也懒得管了。可见这世上的事都是此一时,彼一时。从前总觉得天大的事,再过几年回头看看,也走来了。再过十几年回头看看,也不过如此了。所以这人还是要放宽了心,高高兴兴地活着才好。” 周少瑾觉得郭老夫人说的得非常的道理。 前世,她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总是想着去死。 可后来怕姐姐伤心,怕姐姐担了恶名,她慢慢地挺着,也挺过来了,多活了十几年。 她陪着郭老夫人说了几句,郭老夫人就催她去忙自己的事去:“……笳丫头这么闹了一场,此时肯定想找个体己的人说说心里话,你去陪陪她,也好安安她的心,别总这么没头没脑的到处乱蹦。这次是她运气好,可这人不能总是凭运气。你把我这句话也带给她。听不听就看她自己的了。” 老夫人真是典型的面冷心热。 周少瑾心里暖暖,对老夫人就不由的亲近起来,抱了老夫人的胳膊软软地“嗯”了一声,道:“我去去就来。” 老夫人刚强惯了,没有儿子,三个孙女虽然都是在她的膝下长大的,程筝庄重,程箫傲气。程笙娇俏,没有一个人像周少瑾这样憨憨的却又惹人怜的。就不由地摸了摸她的头,让吕嬷嬷送了她出门。 吕嬷嬷对着周少瑾脸上的笑容又盛了两分。 家里来了客,主持一府中馈的妇人才有资格让她相送。二表小姐不过是出门去看看笳小姐,就把她给派上了。从前也就筝小姐有这样的待遇,现如今二表小姐也赶上了筝小姐。 她亲自给周少瑾打了帘子。 周少瑾没有在意。 她心里全装着程笳的事。 要不要把李敬的打算告诉她? 她知道之后会不会沉不住露了馅? 要是她这病还有继续医治,李敬留了她在九如巷养病。会不会耽搁了时间。让程笳和那个什么知府的儿子订下亲事? 万一定下了亲事,李敬又怎么解这个结? 周少瑾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只盼着程池快点回来就好。 池舅舅回来了,这件事也就不用她操心了! 门口当值的丫鬟撩帘服侍她进了三房歇息的厢房。 那厢房三阔。一明两暗。一面住着李老安人,一面住着程笳和姜氏,因一院子女眷,程泸歇了别处。 周少瑾进去的时候程泸和程笳刚吵完架。他铁色发青地坐在中堂前的太师椅上,姜氏则红着眼睛坐在他的对面。看见周少瑾。程泸勉强地朝她点了点头,姜氏则颇有些不自地道:“多谢你来看她!笳丫头有些不好,刚睡下……” 竟是要遂客的意思。 周少瑾脸色通红。 程泸没有作声。 可能是怕程笳在她面前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些让他们觉得丢脸的话吧? 如果是平时,周少瑾定会扭头就走了。可想到李敬所托,她厚着脸皮留在了原地,正色地道:“既然笳表姐睡了。我就不见她了。不知道笳表姐的伤势如何了?还需不需要继续用释慧大师的药?” 这几句话问得很有些深意。 程泸和姜氏都猜是郭老夫人让她来问的。 姜氏就道:“笳丫头已经没事。释慧大师刚才来看过,又给开了一副药。说是吃了这副药就好了。你泸大舅舅正准备去和老夫人商量后天启程回九如巷。” 这就好! 周少瑾松了口气,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谁知道她的话音刚落,屋却传来程笳的声音:“少瑾,我已经醒了!你进来陪着我说说话吗?”又道,“我和少瑾情同姐妹,又一个院子里住着,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你们这样有意思吗?” “你……”姜氏闻言就要跳起来,却被程泸一把拽住了,道:“你少说两句吧!” 姜氏忿忿地别过头去。 程笳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腊黄,人看上去很憔悴。 她苦笑着扭过头来对周少瑾道:“你肯定觉得我很傻吧?我也没有想到我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我只要一想到要嫁给别人,和别人一起生活,我就一刻钟也呆不下去。哪怕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 周少瑾慢慢地走了过去,坐在了床边的锦杌上,指使旁边服侍的小丫鬟去给她叫碗冰镇的绿豆沙进来,道:“……天气太热了!” 不过是到门口去传个话。 小丫鬟不疑有他,笑着应声去了。 周少瑾急急地道:“李敬要带你走,又怕你的病非释慧的药不可,你想办法把药弄到手,我去通知李敬。” 程笳顿时眼眶泛着泪花,紧紧地握住了周少瑾的手,道:“少瑾,我一辈子都感激你!” 周少瑾微微地笑了笑,还是忍不住道:“值得吗?” “值得!”程笳说着,原本枯黄的面孔像镀上了一层釉似的光彩照人,“以后纵被无情弃,我也知道他此时待我是真心的。” 周少瑾两世为人,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灼热心。 或者说是,没有这样大胆的念头。 她又想起集萤的话来。 是为了个好名声装模作样地过一辈子,还是顺应本心自由地活着…… 周少瑾又开始有些恍惚。 去传话的小丫鬟回来了,她笑道:“二表小姐,绿豆沙很快就到了。” 周少瑾笑道:“我差点忘了,老夫人曾嘱咐过我。让我夏天的时候不要吃冰镇的东西,还是算了吧?” 她不想在程笳的屋里久呆。 想必李敬一得到消息就会动手,她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事后不免会被姜氏怀疑。 姜氏怀疑她不怕,她就怕连累了长房。 周少瑾起身告辞。 程笳拉了她的手求她:“你帮我照顾翠环!” 她还卧病在床,李敬能把她弄手就不错了,不可能再带上翠环。 而周少瑾并不是寄居在程家的穷亲戚。她身边有周家的世仆服侍。反而更能护着翠环。 周少瑾点了点头,回了她和郭老夫人落脚的厢房。 郭老夫人正和关老太太在说话:“……不管笳丫头的病怎样了,我都准备等会就启程回去。他们整天这样吵吵闹闹的。我头痛。” 关老太太也正想脱身,郭老夫人的话正中她的下怀,忙道:“我和你一块回去!” 郭老夫人颔首。 周少瑾上前给关老太太行了礼。 郭老夫人就道:“你来的正好。我已经让丫鬟婆子们下去收拾行李了。你再去趟三房,代我向她们辞个行。” 这样一来。三房就更加觉得周少瑾是受了郭老夫人之托来问程笳病情的。 周少瑾眼睛微涩,轻声应“是”。去了三房。 三房的人果然这么想了。 等到周少瑾等人收拾好了,程泸和姜氏亲自来送郭老夫人等人。 郭老夫人也没有多说,径直上了马车。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关老太太打道回府。 第二天下午,程泸面色苍白。腿脚发软地闯进寒碧山房,跪在了郭老夫人的面前:“大伯母,求你快点让子川回来吧!程笳不见了!李敬也不见了!肯定是李敬那个登徒子诓了程笳去了。这声既不能声张又不能报官。我只能来求子川了。他这几年管着家中庶务,三教九流的都熟。我们三房出钱,您能不能让子川帮我把程笳找回来。我可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郭老夫人瞥了神色自若的周少瑾一眼,道:“你快起来。我这就让给四郎送信!” 程泸点头,半晌也没有站起来,还是吕嬷嬷扶了他一把,他这才跌跌撞撞地出了上房。 郭老夫人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让碧玉拿了自己的对牌请外院的管事安排人给程池送信。 可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隔了一天,李敬竟然请了媒人上门向程笳提亲。 媒的态度之恭敬,拿出来的聘礼之丰富,让向来富贵的三房都大吃了一惊。 姜氏勃然大怒,腾地站起来就要把媒人轰出去。 程泸却随沉着脸把媒人留了下来,并接了李敬的庚贴,对那媒人道:“若是想娶了我们家姑娘过门,让他寻对大雁来做聘礼。” 此时大雁日渐稀少,求亲都以鹅代替。 媒人喜出望外。 李家大爷曾过,不管婚事成不成,她只要走这么一趟,就赏她十两银子。 姜氏不可。 等媒人一走就和程泸闹腾起来。 程泸红着眼道:“那你想怎样?难道让笳丫头去给那小子作妾吗?” 姜氏愣在了那里。 向来不管事的李老安人闻讯赶过来,看见姜氏的样子冷冷地笑了笑,阴阳怪气地道:“你这到底是嫌弃李敬不好呢还是嫌弃他的出身不好呢?” 程泸一个冷眼瞥了过来。 姜氏打个了寒颤。 知道大事已去。 她反对的理由一直都是李敬的出身。偏偏李敬是婆婆娘家的侄孙。说婆婆娘家的侄孙出身不好,不就是说婆婆不好吗? 她颓然瘫坐在了太师椅上,觉得自己白养了一个女儿的。 当天下午,李敬就送了对大雁过来。 再三天,两家订下了婚约,笳被送了回来。 ☆、第三百二十一章走动 听说程笳回来了,周少瑾松了口气,觉得这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李敬,不以强势压人,处处都把程笳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春晚却笑道:“二小姐,笳小姐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守门的婆子让她进来她也不进来,怕是唯恐老夫人不喜,您还是去看看她吧!” 周少瑾奇道:“她怎么一回来就乱跑啊?” 捧着大把蜀葵花的小檀笑着走了进来,接言道:“是李老安人说的,李家没那么多的规矩,笳小姐只管安安心心地把身体养好,高高兴兴地嫁过去就行了。为了这句话,泸大太太如今都躺在了床上,李安老人却派了身边的李嬷嬷过去襄理泸大太太主持中馈,泸大太太一气之下索性什么也不管理,李老安人今天给笳小姐买架拔步床回来,明天给笳小姐买套红木椅回来,听如意轩的人说,仅家什就有五套了,可听李老安人话里的意思,这出嫁,最好是成双成对,还要凑一套才体面,差管事去了杭州,说是要在那里采买些楠木回来。连泸大老爷都看不下去了,劝了李老安人几句,李老安人就不高兴了,说她帮笳小姐买的东西全都用的是她老人家自己的贴己银子,又没有动用三房的一分银子,谁要是看不下去,谁要是心里不痛快,就当着她老人家的面说,不要在后面嘀嘀咕咕做小人。还说,她老人家的陪嫁,她老人家想怎么就怎么。程家什么时候穷得要算计媳妇的陪嫁了!言下之意是指泸大老爷受了泸大太太的怂恿,争她老人家的体己。 “泸大老爷唯唯诺诺地一句多的话都不敢说。泸大太太则气得几天都没有吃。就是证大爷,也只能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 “谁还敢去管笳小姐啊!” 这件事周少瑾还是第一次听到。 她不由“哦”了一声,笑道:“小檀,我没想到你的消息这么灵通!” 小檀面色微红。道:“我也是仗着从小在府里长大,比旁人多认识几个人罢了。” 多认识几个人也是优势! 周少瑾嫣然笑着去见了程笳。 程笳还真是怕被郭老夫人训斥,拉了周少瑾去寒碧山房旁的湖边石凳上说话:“……你都不知道,自从你上次病了之后,郭老夫人就把这账算到了我的头上。我可不想再去惹她老人家了。” 周少瑾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程笳,见她神采飞扬,和几天前相比像变了个人似的。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笑道:“老夫人是面冷心热,你去给她老人家赔个不是,说几句好话。她老人家的气也就消了。” 程笳吐舌,道:“我可不敢。要去你去!” 人和人之间也是要讲缘分的。 周少瑾也不勉强她,道:“你也真是的!就算是要去找李敬,也要好好策划一番才是。怎么能就这样贸贸然就跑了呢?我们当时多担心了,生怕你有什么意外……” 程笳赧然地打断了周少瑾的话。道:“你别说了!那几天李敬天天在我的耳朵边说这些话,我的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你就别跟着唠叨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已经在李敬面前发过誓了,以后再也不做这种让亲者担心的事了。你就饶了我吧!” 看来李敬并没有被程笳冲昏头脑。 程笳就得有这样一个人管着! 周少瑾抿了嘴笑。 程笳就拿了个巴掌大的雕牡丹花的紫檀木匣子出来,道:“这是李敬给你的谢礼!” 周少瑾很是意外。欣然收下。 程笳笑着道:“你打开看看。是我和李敬一起挑的。” 周少瑾打开了匣子。 铺了枣红色的漳绒的匣子里静静地躺着五颗祖母绿宝石。个顶个的鸽子蛋大小,晶莹艳丽的绿,让春色都黯然失色。 “这……”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这么好品相的祖母绿宝石。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送给你的!”程笳得意地道,“好看吧!我就说你会喜欢——李敬还准备送你红宝石呢!” “很漂亮!”周少瑾由衷地道。想了想,大大方方地收下了,“我很喜欢!” 大不了程笳出嫁的时候自己给她添箱的时候也寻个好物件就是了。 程笳见自己挑选的东西周少瑾喜欢,也很高兴,和周少瑾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李敬。 周少瑾却想着程池。 泸大舅舅让老夫人给程池带信的时候,老夫人并没有理会。 池舅舅肯定还会按着预定的时候回来。 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等到回到家里,知道李敬和程笳订了亲,肯定很惊讶。 想到七情六欲从来都不上面的程池会露出惊讶的表情,周少瑾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程笳推她:“你傻笑什么呢?我刚才说的话很好笑吗?” 周少瑾根本不知道程笳说了些什么,含糊其辞地道:“我觉得有点好笑。” 程笳脸色绯红地凑到了周少瑾的耳边道:“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她答应了什么啊? 周少瑾的神色有些懵懂。 程笳不悦道:“你现在怎么这样?说话不算数!答应帮绣两件亵衣的……” 原来是这件事。 好说,好说。 周少瑾有些心虚,忙应下了。 程笳转阴为晴,兴高采烈地走了。 周少瑾吁了口气,回了上房。 郭老夫人问她程笳来找她做什么,她直言以告。郭老夫人想了想,笑道:“你去和她商量了图样就回来,别在如意轩逗留。我猜着姜氏趁着笳丫头出嫁之前还会闹腾一番的。” 周少瑾对郭老夫人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 她连连点头,给程笳画了七、八个亵衣的图样,第二天用过早膳就去了程笳那里。 周少瑾因给关老太太和郭老夫人都做过针线,虽然东西不多。却十分的精巧新颖,且大气又不失明快,很得大家的赞赏。因而李老安人知道了她的来意,不仅赏了她一件羊脂玉荷花笔洗,还留了她用午膳。 她记着郭老夫人的话,午膳推辞不过,但用过午膳不管李老安人和程笳的拘留。执意要回寒碧山房去:“……笳表姐和我从小一块儿长大。这是她求我做的针线,我还绣两方帕子给笳表姐。东西虽小,却是我的一片心意。早些绣出来才好。” 李老安人听了十分的妥贴。拦住了继续留她的程笳,亲自送周少瑾出了上房。 周少瑾这才自然了些。 春晚也道:“老安人要是总这样客气,我也不敢往三房去了。” 因还没有出三房的地界,又是议论李老安人。周少瑾心里始终带着几分警戒。听了春晚的话虽然很想笑,但在笑之前却习惯性朝着四周睃了睃。 此时正值正午。家中的仆妇多在午休,四周绿树匝地,静谧无声。 一袭天青色的袍角却毫无征兆地闯入了周少瑾的眼帘。 她大吃一惊,忙将笑声咽了下去。定睛打量那天青色的袍角。 衣料是上等的杭绸,细腻顺滑,袍角下是一双天青色镶玄边胖脸鞋。月白色淞江三梭细布的袜子,整洁清爽。 周少瑾立刻想起一个人来。 程辂! 这是前世程辂惯用的打扮。 她的心里顿里有慌张起来。 这是三房的内院。按道理程辂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是。 可程辂是程家的子弟,若是有事进了院子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周少瑾没有多想,朝着春晚就使了个眼角,然后提了裙摆,轻手轻脚地躲在了旁边一棵合抱粗的大槐树后面,屏气凝神,想等对方毫无察觉地离开这里。 春晚并没有看见那袭袍角,却忠心耿耿以周少瑾马首是瞻,什么也没有问,动作甚至比周少瑾更灵活地躲到了旁边的那棵大槐树后面。 不一会,就有声音隐隐传了过来:“……证从兄,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如果是二房的沂大伯,那他又怎么会送我去岳麓书院读书?泸大伯就更不要说了,对我们这些子侄向来宽厚有加,又一心向学,是谁也不可能是他老人家。四房的沔大伯,还不至于去指使吴知府和林教谕,五房的汶叔父正为诺从兄的婚事忙得团团转,就更不可能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我脑袋都想破了,实在是想不出来来。只好悄悄地来商量证从兄! “证从兄,您说,有没有可能是……” 声音戛然而止。 竟然真的是程辂! 周少瑾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那边就传来程证“嗤”地一声笑,道:“你这是在怀疑池叔父呢?还是在试探我的口气呢?相卿兄,我们三房可惹不起长房,我更加惹不起池叔父,你想找人给你说项,恐怕是找错了人!” 程辂闻言冷笑道:“难怪外面的人说起九如巷来只知道长房出了个程嘉善,二房出了个程有仪……与两位从兄相比,保明兄的确略有逊色。恕我看错了人!保明兄,保重。我告辞了!” 保明是程证的表字。 周少瑾心中微沉。 程辂和程证互称表字,也就是把对方放在同等的地位上。 他们虽然话不投机,骨子里却是认同了对方的。 果然,几声“卡吱卡吱”的脚踏树枝的声音之后,程证突然道:“相卿,请留步!” 树后一阵沉默。 半晌,程证低声道:“相卿,并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我们三房真的惹不起长房。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寒窗苦读,为何中了秀才就不再下场,不过是因为前祖曾经得罪过长房和二房,长房和二房这么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压得我们三房不能在仕途上出头,只能与那商贾一较高低。这也是为何我姑母会嫁给潘直那个穷酸出身,我母亲非要我妹妹找个读书人家的缘故。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我自身难保,没办法帮你!” ☆、第三百二十二章左右 听到程证说出这样的秘史,不仅周少瑾,就是程辂也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程证歉意地道:“相卿,你不妨和二房的识从兄商量商量,他们长房向来和二房亲近,有他帮着出面,纵然不能让池叔父怒火全消,至少可以保你前程无忧。乡试之后就要考核了,时间可不等人。” 程辂迟疑道:“我和证从兄素来没有什么交往,又涉及到池叔父……只怕证从兄不会帮我?” 程证道:“若你想我帮你出面,那他就更不会帮你了。他们两家一直防着我呢!” 程辂道:“那依保明兄的意思是?” 程证想了想,道:“我帮你出个主意,成与不成,就看你的运气了!” 程辂连声道谢。 程证压低了声音,渐不可闻。 周少瑾心中急得不得了,却也无可奈何,不敢挪动半路。 不一会,她听见程辂兴奋地对程证道:“多谢保明兄了!等我忙完这件事,再请保明兄喝茶!” 程证呵呵地笑,道:“你我兄弟,不必如何客气。倒是岳麓书院那边,你要好生解释一番才是。岳麓书院号称四大书院之一,那边若是对你印象不好,就算你以后进了仕途,也会对你有碍。” 不管是程辂还是周少瑾,都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沉默了片刻,周少瑾才听到程辂恨恨地道:“难怪有人要送我去岳麓书院读书!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程证语气诚恳地道:“柏叔父去世,有些事你也就不知道了。湖广籍的士子多出于岳麓书院,而江西籍的士子是不能在户部任职的。你若是只想做个七品的县令还好说,你若是想做封疆大吏的,每年的税赋、河工、饷银。哪一项不得和户部打交道?他们也不克扣你,也不为难你,只按章办事地把你拖着,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程辂没有作声。 林间响渐行渐远的“卡吱”树枝断裂的声音和“窸窣”衣襟摩擦声。 周少瑾知道他们走了,不由松了口气,等到那声音听不见了良久,朝四周望了望。没有看见什么人影。这才轻手轻脚地从大槐树后面走了出来。 春晚脸色苍白。 周少瑾有些同情她。 任谁听到了这样的话都会吓得一身冷汗,何况春晚还只是个丫鬟! 她安抚春晚:“别怕。万一都有我呢!但你也要把话藏住了烂在了心里,不然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的。” 春晚不住地点头。 两人心情沉重。一路无语地回了寒碧山房。 周少瑾不想让郭老夫人担心,打起了精神把给程笳设计的花样子给郭老夫人看。 郭老夫人特别喜欢她设备的那样靛蓝色绣桃红色四季如意纹的亵衣样子,笑道:“你也做一件。小姑娘家家的,穿得这样艳丽才好看。” 周少瑾脸色通红。回到浮翠阁,却忍不住脱了衣裳。拿起料子在身上比了比。 细腻白皙的肌肤在柔顺的靛蓝色素面的杭绸的映之下如初雪般清纯美丽。 她面色更红,咬了咬唇,穿了衣裳,喊了春晚进来。让她把那匹靛蓝色的素面杭绸收起来:“我另有他用。” 春晚不疑有它,笑着着把料子收进了箱笼,道:“那二表小姐准备用什么料子绣那件四季如意纹的亵衣呢?” “用湖绿色的吧!”周少瑾道。“绣鹅黄色的图样,一样很好看。” 春晚笑着颔首。并没有多想。 小檀喜笑颜开地跑了进来,喘着气道:“二表小姐,四老爷回来了!” “真的吗?”周少瑾丢下手中的画笔就跑了出去。 程池风尘仆仆刚进寒碧山房,就看见穿着件粉桃色镶葱绿色牙边比甲的周少瑾亭亭玉立地站花厅的庑廊下伸长着脖子在望,看见了他,眼睛一亮,就跑了过来。 如乳燕投林般。 程池笑容就不可抑制如春风般和煦起来。 周少瑾呼吸略沉地在他面前站定,一双眼睛明亮如得夏日的太阳,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池舅舅,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池温文地笑,柔声道:“刚回来!还没有来得及洗漱,就被你逮在了门口。” 他打趣她。 周少瑾顿时脸上火辣辣的,随后又面色一白,低下了头。 池舅舅岂是她可以宵想的。 想一想都是对池舅舅的不敬! 她忙收敛了心绪,笑道:“那池舅舅快回屋梳洗去吧!老夫人一定等得急了。” 可那笑容到底有些勉强。 程池不禁有些奇怪。 这小姑娘的心情就像六月的天气似的。小丫头片子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转眼的功夫就难受起来? 这些日子家里清泰平安的,她一直高高兴兴的根本就没有受什么委屈……难道是因为程笳的事? 可程笳的事不是顺顺当当地解决了吗? 程池思忖地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啊?” 周少瑾心跳仿佛就漏了一拍似的。 难道池舅舅看出什么来了? 她一时心虚,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我,我没什么话和池舅舅说啊……” 程池提醒她:“程笳应该快要出嫁了吧?” 原来池舅舅指的是这件事啊! 周少瑾暗暗吁了口气,笑道:“我还以为池舅舅不知道呢?” 程池微微地笑。 她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至少在他面前是如此。 可能是想等他收拾好了再找个机会和他好好地说道这件事吧? 程池就道:“等我去给老夫人请了安,我们一起用晚膳!” 周少瑾心又跳了起来,雀跃地道:“那我去帮碧玉她们准备晚膳。” 程池点头。 周少瑾情不自禁地目送着他离开。 程池就觉得有道视线温柔似水般地紧紧地黏在他的背后。 他心头一凛。 反复地回想着自己刚才的举止,再三确定没在任何的异样之后,这才舒了口气。 这小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 程池苦笑回听鹂馆盥洗了一番。 怀山将他带回来的礼物拿进来放在了罗汉床的床几上。 程池的目光就落在了用紫金刻丝包裹面成的小匣子上。 这是他带给周少瑾的礼物。 想到刚才周少瑾的目光,他很少见的犹豫了好一会,把那匣子收在了书房多宝阁的隔子里,这才去了上房。 上房里欢天喜地的,母亲正笑眯眯地站在厅堂里,看着周少瑾指使着碧玉几个摆着碗箸。 程池有些意外。 他这些年来多在外面走动,就是在家。不是住在藻园就是在小山丛桂院用膳。偶尔过来,母亲也像他刚刚在寒碧山房用了早膳又来用晚膳似的,虽然高兴。可也淡淡的,该干什么干什么的,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的情绪外露,热情。 程池朝周少瑾望去。 就见她正叽叽喳喳地吩咐碧玉:“天气这么热。池舅舅一路赶回来,很辛苦了。先上盘什锦瓜果。再上凉菜。既开胃,又解署。冰镇的绿豆沙、莲子汤虽然好,可到底是凉物,怕就怕寒热交替反而坏了肠胃。灶上的人也要吩咐一句。若是听鹂馆的人来要冰镇的吃食,跟他们好好说说,等到明天再说……” 碧玉连连点头。 郭老夫人已看到了程池。笑着和儿子打着招呼:“你过来了!” 程池忙上前行礼。 周少瑾脸色微红。 不知道池舅舅刚才有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若是听到了,不会认为她这是在多管闲事吧? 前世她体弱。这也碰不得那也碰不得,养成了很多的忌讳,没忍住就用在了池舅舅的身上…… 她悄悄地打量着程池的神色。 只见程池神色自若地给郭老夫人行了礼,周少瑾悬着的心这才落定。 程池心里颇为苦恼。 小丫头这样用心地照顾他,他于情于理都应该向她道声谢才是。 可他怕自己要再这么顾着她,她懵懵懂懂地,对自己的那点心思只怕就要昭然若揭,人尽皆知了。 他倒不怕什么。 怕就怕有人点醒了小丫头,让她难堪。 程池决定装作没有看见似的,扶着郭老夫人坐到了桌前,笑道:“您这些日子可好?我听说程笳和李敬定了亲,李家借了这门亲只怕是要入仕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李家的子弟想到程氏族学读书的时候二房的老祖宗会怎么办?” 若是李家出了士子,三房就有了助力,目前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郭老夫人没有作声,看了碧玉一眼。 碧玉等人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周少瑾原本也准备退下去的,可想到自己若是退下去了谁帮着布菜,又留了下来,却是一半心思注意着程池和郭老夫人,一半的心思注意着门外端菜的仆妇。 郭老夫人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沉声道:“且不说李家会不会上门求学,就算是上门求学,至少也是十年以后,笳丫头生了儿子之后,李家觉得和程家的关系足够亲厚了的事。我们总不能因为那个人可能出人投地就去打压别人吧?世间的事向来是疏不如堵!如果嘉善连这点胸襟这点能耐都没有,他还如何做九如巷的宗子。你任着那李敬娶了笳丫头,不也是这么想?” 周少瑾接过了仆妇端过来的一碗樱桃肉放在了桌上,支了耳朵听。 耳边就传来程池清澈的笑声,道:“我倒没有想这么多。只是觉得难得李敬如此看重程笳,程笳若是嫁了过去,总比旁的人要强上许多。至于说助力不助力的,若是家里还要靠这些妇孺成事,那程家也就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重新 周少瑾两世为人,却都只是个普通的‘女’子,但她常年礼佛,在寺庙里不知道见过多少因为家族利益被牺牲、因为事情败坏被迁怒的‘女’子,那些‘女’子的下场让她至今想起来都会唏嘘不已。 程池的话让她感动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池舅舅虽然厉害,却不愿意以自己的厉害去伤害‘妇’孺,这天下底大约没有比池舅舅更心善的人了! 周少瑾不由偷偷地瞥了程池一眼看。 程池正端坐在那里,神‘色’从容地喝着汤,仿佛程笳的事根本不值得讨论,原本就不应该打这样的主意。 她忙朝郭老夫人望去。 郭老夫人微微颔首,不仅没有流‘露’出任何责怪程池的意思,好像对程池的回答还‘挺’欣慰似的。 周少瑾有些不解。 就听见郭老夫人笑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这样很好!” 若是能出仕,前途远大。 偏偏被困有家里的是这个小¢哈,m.儿子。 郭老夫人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的同时也目光微默,在心里苦笑了几声。 用过晚膳,大家移到了息宴息喝茶。 程池就问起程笳的事来。 郭老夫人不免有些感慨,道:“这可真是无知者无畏。还好没有出什么事,要是出了什么事,就算我们没有责任,可这心里怎么过得去?以后也不知道她在李家能不有站得住脚……” 程池在母亲面前凑着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以后是李家的媳‘妇’,由李敬伤脑筋去……” 周少瑾却只是微笑着坐在一旁听着。显得有些沉默。 程池就纳闷了。 这小丫头到底怎么了? 平时自己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自己。 这次他特意和她说她好朋友的事,她反倒不作声了。 难道程笳和李敬的事还有什么内幕不成? 或者是家里有什么商嬷嬷疏忽了没有告诉他? 他顿时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郭老夫人还以为儿子这是太累了,说了几句也就打住了,催着他快回屋歇息,道:“反正大局已定,笳丫头也没有出什么事,能嫁顺顺当当地给嫁给了李敬,总归是件好事。我们到时候给笳丫头去添箱就是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也不迟!” 如果想从这小丫头嘴里问出什么来,是要哄的。 当着母亲的面他怎么好去哄小丫头? 还是‘私’底下问她一声好了! 程池打定了主意,笑着起身告辞了。 周少瑾送程池出了上房。直到程池的身影被大树挡住看不见了。她这折回了上房,陪着郭老夫人又说了几句话,回了浮翠阁。 程池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周少瑾,心中有些不安起来。吩咐商嬷嬷:“去看看二表小姐在干什么?” 商嬷嬷过来回话:“已经歇下了!” 程池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以她的‘性’子。如果出了什么事。他回来了,十之八九会跑来跟他说……这次怎么会这么反常?而反常即为妖…… 他遣了商嬷嬷退下,走到听鹂馆书房的庑廊下。他对着满庭的清辉不禁发起呆来。 怀山轻声道:“四爷是在担心金沙帮的事吗?他们不是答应从此改邪归正,帮着您做事了吗?金沙帮的新任的帮主徐牧年纪虽轻,却义薄云天,诚信守诺,称得上君子,他答应了的事定不会反悔。四爷您还担心什么?” 程池道:“这些事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什么是邪?什么是正?不过是指条明路让他们不必刀尖上‘舔’血地过日子罢了。不然金沙帮也不会这么快认输了。” 他担心周少瑾。 但他还是忍着没有去找她。 程池还清楚得记得留那道留在自己背后的目光。 他若是主动去找她,只让会她对她更亲近。 程池有些心神不宁,对帐、示下、和蔚字号谈退股的事……这样忙了两三天,一直都没有理睬周少瑾。 周少瑾这几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做针线。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胡思‘乱’想。 她和程笳这么好,可见到了池舅舅,她只想问池舅舅一路上可辛苦了?吃饭投宿是否遇到过为难的事?淮安的事办得顺利不顺利?以后还要不要继续去淮安……至于程笳事,她根本不怎么感兴趣,反正程笳会好好的,她根本不必为程笳担心。 从上房出来回浮翠阁的路上,她在通往听鹂馆的甬道上伫立良久,想去和池舅舅说说话,又怕池舅舅太疲惫已经休息吵醒了他。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她去了上房陪郭老夫人用早膳,以为这样就可以遇到程池。结果程池说有事,连着几天她都没有遇到程池。 她得把程辂已经和跟吴知府打招呼的人就是程池这件事告诉池舅舅! 周少瑾虽然相信以程辂的能力手腕不可能伤害到程池,可明枪易躲,暗箭伤人,程辂这种人又最喜欢暗中行事,加上前世二房和三房合谋算计了程许,她生怕程池有个三长两短的着了程辂的道。 说到底这件事也是因她而已。 万一程辂算计了池舅舅,她可就万死不足以谢罪了! 池舅舅怎么这么忙呢? 周少瑾又等了两天,见还是没有机会见到程池,针线也做不下去了,在屋里子像困兽似的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是像从前那样闯到听鹂馆去?还是再等几天看看情况再说? 这样又踌躇了两天,马富山家的来见她,给她送来了一副镶百宝的头面,一副赤金头面。笑道:“这是按您之前吩咐的,在永福盛金陵分号打的。一共是二百两银子。” 这是她给程笳准备添箱。 这些天她纠结着要不要去见程池,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 周少瑾哑然失笑。 如果她不说出去,有谁会知道她对池舅舅的心思? 她这样患得患失的,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反而可疑! 周少瑾让‘春’晚把首饰了,赏了马富山家的,换了件葱绿‘色’的比甲就去了程池那里。 程池也琢磨着,要是周少瑾若是明天还不过来找他,他还是去看看……不曾想他这边还没有动静,周少瑾倒像从前那样的闯了进来。 程池嘴角微翘。吩咐商嬷嬷:“去把我让他们镇在井里的莲子轻轻地洒上一层白霜糖了端过来。” 商嬷嬷没敢抬头。 四爷连着几天让人在井里镇了新鲜的莲子。偏又忙得没空吃……今天二表小姐过来倒派上用场了! 她恭声应是,退了下去。 却和周少瑾碰了个正着。 “二表小姐!”她屈膝行礼,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周少瑾。 周少瑾眉眼带笑,温温柔柔。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商嬷嬷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殷勤地笑道:“四爷这几天天天忙着算账,连个吃饭的时候都没有。刚耽了笔准备歇会,您过来了。正好陪着四爷说说话。让四爷解解乏。” 池舅舅竟然忙到这个份上了! 别的事她帮不上忙,陪着池舅舅说说话还是可以的。 周少瑾顿时情绪高涨,笑盈盈地进了书房,连‘门’都没有敲一下。 程池也经习惯了她这样的不禀而进,并不起身,而是一边磨墨一边笑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是不是找有什么事?” 周少瑾嘻嘻地笑,走过去要帮程池磨墨。 程池打趣她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还是直接跟我说要我干什么吧?你这样我让我的心里十分忐忑不安。” 周少瑾不悦地瞪了程池一眼,道:“池舅舅也太小瞧人了!难道我找您就一定是有事相求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 程池被程辂记恨,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程池看她挽起的衣袖‘露’出小小的一截手腕,‘玉’般的洁白无暇……他又想起自己给她带回来的礼物……一对翡翠手镯。 她戴着一定很合适。 特别是夏天的时候,沁凉沁凉,她一定会喜欢的。 现在看来,只能留给她添箱了。 程池收起自己那些想念,笑道:“那好,我们今天什么也说,你帮我算账好了!” 周少瑾不会打算盘,她喜欢和程池斗嘴,道:“我才不干呢?我又不是你请的账房?你又不给我月钱,我才不能您算账呢!” 程池温文地笑。 商嬷嬷端了莲子米进来。 周少瑾非常的喜欢。 程池微微地笑,低了头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周少瑾想了想,用牙箸搜了一个把碟子端了过去,道:“池舅舅,你也吃!” 程池笑着抬头看了她一眼,温声道:“你自己吃吧?我把最后这几页账算好就完事了。” 周少瑾就在一旁帮程池磨墨。 很快,程池放下了笔,和周少瑾一左一右地坐在罗汉‘床’上吃着莲子米。 周少瑾把自己无意间遇到程辂,并听到了程辂和程证说话的事告诉了程池。 程池有些意外,却并不担心,道:“让他知道晚我要除他的功名也没什么,说不定他还会在心里惴惴不安地猜测什么地方得罪了我——吓唬吓唬他也好。” 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周少瑾道:“他真的不会影响您吗?” 程池笑道:“我一不作‘奸’犯科,二不恃强凌弱,三不章台走马,还不允许我目下无尘收拾一下不听话的小辈,那我也活得太累了!” 周少瑾却听出另一层意思来,紧张地道:“外面有人说了您什么吗?” ☆、第三百二十四章相交 小丫头真是敏感! 他上次去京城的时候为小丫头的婚事去托袁别云,袁别云笑他整天就忙着这琐碎无聊的事,说他“一不作奸犯科,二不恃强凌弱,三不章台走马,士子不像士子,衙内不像衙内,考了个进士做什么”。 程池以为自己没有放在心上,原来他一直都记得,还以调侃的方式说了出来!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地笑道:“就算是有人说我,那也是在背后说我,我怎么知道呢?” 也是哦! 周少瑾赧然,道:“我听到关于池舅舅的话,都是夸奖,池舅舅放心好了。” 小丫头竟然会安慰他了! 程池呵呵地笑,声音不知不觉地就柔了下来,道:“这件事我会跟吴知府说的。他就是再折腾,也改变了不结局。” 周少瑾道:“万一他要是到处嚷嚷……” 程池打断了她的话,笑道:“他父亲早逝,他是依附九如巷长大的。程氏族学没有收他的束修,还一路供他读到了秀才,他若是狗急了跳墙嚷了出去,是他有理还是我们程家有理?到时候我只要保持沉默,世人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猜想,一个被夺去了功名的秀才和一个两榜进士,你说,大家会更相信谁?这也是为什么吴知府和林教谕敢应诺我缘故之一。 “他既然受了程家的恩惠,就得付出代价的!” 只不过程辂大约没有想到他会付这么大代价而已! 周少瑾心里如乌云散尽,顿时明亮起来。 她笑盈盈地点头,忍不住道:“池舅舅,你可真厉害!我之前一直担心程辂会用卑鄙的手段算计您。” 精致眉眼如春花盛花,明丽照人。 程池看着不禁笑容更盛。 难道小丫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裹足不前。一直没有来找他? 他温声道:“以后别一个人七想八想的,有事就来找池舅舅,知道了吗?” 周少瑾乖乖地应诺,问起程池这一路上的情景。 程池常常去淮安,这次又比较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捡了淮安的风土人情讲给周少瑾听。 周少瑾听得津津有味。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就像只好奇的小兽。 程池顿时有些不好起来。 如同过年的时候长辈见到晚辈却没有给压岁钱似的。 他的目光朝多宝阁他放礼物的地方扫过,又掠过刚才用来算账的算盘。 程池精神一振。 怎么把这个东西给忘了? 他和周少瑾说着话,从抽屉里拿出了个小小的金算盘递给了周少瑾。笑道:“回来的时候走急,也没有来得及给你买什么东西,这个金算盘是我原来准备送人的,后来有了更好的东西。就随手放在了书案的抽屉里,你拿去玩去吧!” 那金算盘巴掌大不小。做得十分精巧,每颗珠子都能拔动,而且是实心的,和真的算盘没有什么两样。一角还系了个寸余的大红色流苏,非常的漂亮。 周少瑾一看就很喜欢。 又见程池是随手从抽屉里拿出来的,知道对程池来说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礼物。不由笑道:“池舅舅屋里原来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也不早点拿出来。早知如此。我就不用给笳表姐打套头面添箱,送这个过去了。” 程池见她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心情颇好,笑道:“花了很多银子吗?” 周少瑾在他面前凑着趣,嘟了嘴道:“一共花了我五十两银子。” 程池哂笑,道:“缺钱?” “谁不缺钱啊!”周少瑾似真似假地和程池抱怨道,“有银头面还想金的,有了金的还想镶百宝的……扫院子的婆子缺钱,我也缺钱!” 程池哈哈地笑。 周少瑾皱了锼鼻子。 自从赏了樊祺之后,她觉得自己就一直没有缓过气来,是真的缺钱。 可这些都不必跟池舅舅说,免得池舅舅误会自己在向他哭穷。 周镇也好,周少瑾的继母李氏也好,肯定不会克扣周少瑾。 可以周镇的身家,周少瑾想敞开了花也是不可能的。 在程池眼里,只要是钱的事,都不是什么事。 他想了想,转身从多宝阁阁子上拿了扎紧了口,巴掌大小的靛蓝色的荷包递给周少瑾,笑道:“拿好了,可别掉下去了。” “这是什么?”周少瑾伸手去拿。 程池挑了挑眉。 周少瑾双手上捧上,程池这才把荷包放在了她的手里。 沉甸甸的,尽管有心理准备,周少瑾还是一个趔趄,差点把荷包掉到地上去。 “这都是些什么啊?”周少瑾把小小的荷包放在茶几上,打开一看,竟然满满的一荷包金豆豆。 不,说金豆豆不正确。 应该说是满满一荷包金芸豆。 和真的芸豆一样大小,一样的模样,拿手里沉沉的,居然全是实心的。 周少瑾茫然地望着程池。 程池笑道:“过年的时候用来赏人的,没用完,给你了。” 周少瑾吓一跳。 满满的一荷包金芸豆,最少也值几千两银子。 她不要,又不想让自己显得小家子气,道:“您给我两颗就行了,这么多,我放在屋里还要防贼呢!” 程池与其说是要送她金芸豆,还不如说是想补偿她没有得到礼物的遗憾,笑道:“放到我这里难道就不被贼惦记?给你你就收好了!没有银子的时候可以让马富山家给你兑银子或是铜板。长者赐,不可辞!” 周少瑾很喜欢这一袋子金芸豆。 连腰间那处蒂芥都出来了,十分的逼真。 单个的时候只觉得精巧,全都放在了一起,金灿灿的。耀人眼眸。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金子可以这样用……想到到郭老夫人送给她的那些东西……周少瑾淡定下来,笑道:“那好,我就收下了。”又道,“多谢池舅舅!” 大不了像程笳似的,以池舅舅结婚的时候再给池舅舅准备同值东西还给池舅舅好了。 周少瑾心情微微有点低落,又很快把这些抛到了脑后。 想到这东西是程池送的,又小。总不能让人随手顺了去。因而问道:“这有多少颗啊?” “不知道!”程池笑道,“当时随手抓的。要不你数数?” 反正闲着无事。 更主要的是,可以继续呆在这里。 周少瑾欣然应充。跑到旁边的罗汉床上,把荷包里的金云豆都倒了出来,一颗颗地摆在了茶几上。 程池看她像玩玩具似的玩得很开心,心情大好。 想起了他上次去京城收的两间铺子。 二十几年的老铺子。专做胭脂香粉,靠着原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申敏之。生意做得很红火。申敏之致仕之后,这两年开销就大了起来,东家索性见好就收,托牙人转铺子。 袁别云在外面养了个戏子外室。向他借钱想把两间铺子悄悄地盘下来做那外室的开销,谁知道铺子盘下来了,那外室知道袁别云的老婆还活得好好的。和他一拍两散,回了山东老家重操旧业。袁别云气得肝胆俱裂,跑去了山东找人,铺子也不要了。 程池向来觉得靠着铺子收租钱来得太慢,不太喜欢在手里留很多的铺面,加上胭脂香粉这类的东西他不擅长,准备盘出去或是送给谁……不如给小丫头算了。 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现成的,给她找个收益,也算是给她找个打发时间东西。 程池拿定了主意就想起那铺子的大小,客源,货品来。 他抽了张纸把自己觉得有问题的地方一一的例了出来,寻思着怎么改进。 周少瑾则把金芸豆一颗一颗地摆在了茶几上,见程池正忙着,又一颗一颗地把金芸豆收进荷包里,不时偷偷地拿了眼角瞟程池。 程池全神贯注,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少瑾的异样。 周少瑾悄悄地抿了嘴笑。 觉得程池认真的样子真好看。 眉毛漆墨如眉,挺拔秀雅,目光清亮如水,温润沉静…… 她又把金芸豆一颗颗地从荷包里拿出来,摆在茶几上。 商嬷嬷进来送茶点的时候就看见周少瑾和程池一个坐在罗汉床上玩金豆豆,一个坐在大书案后面奋笔疾书,一个像温柔不失活泼,一个持重而内敛,气氛却出奇的和诣温馨。 她思考了片刻,又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周少瑾又把金芸豆倒出来玩了一会,这才收在了荷包里,放在了枕头下面。 春晚笑得不行,道:“二小姐,好歹是一荷包金豆子,还是收在箱笼里吧?这要一颗就值好十几两银子呢?您又从来不给柜子上个锁什么的,我们这里又人来人往的,若是丢了一颗怎么得了。” 周少瑾就是想把它留在手里玩几天,道:“等过几天我的新鲜劲过去了,再给你收起来。” 春晚愁得不行。 樊刘氏和几丫鬟也都知道周少瑾枕边有一荷包金豆豆的事,反而不敢随意进她的屋子了,就是有个什么事要进去,也是两人同行,统统都盼着她快把这金豆子入箱笼才好。 三房那边李老安人亲自来给郭老夫人送信,说李敬不小了,因李敬没有成亲,洛阳李府那边这些年都由着李敬的二婶婶主持中馈,乱糟糟的没有个章程,就盼着程笳过去了好把内院的事都接在手里,所以把程笳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初六。 这样就很急了。 好在三房有钱,置办起嫁妆来毫不手软,李老安人又私下补贴不少,虽不像刘家大小姐嫁入良国公府那样的壮观,却也是十里红妆,煊赫一时。 ☆、第三百二十五章保媒 郭老夫人并不相信这样的说辞。 她私底下对周少瑾笑道:“我看只怕是李敬想早点把新娘子娶了回去,免得夜长梦多。” 周少瑾微微地笑,却有点担心程笳嫁过去之后是否能担当得起主持中馈的责任。 程笳却毫不在意,道:“又不是我正经的公婆,我有什么怕的。再说李敬也说了,万事都有他呢!我只要把面子人情做足了就行了。” 周少瑾想着前世因有林世晟抬举她,林家上下纵然对她很是不满她也一样安安稳稳地做了十几年的林太太,她觉得程笳的话很有道理。 程笳就请了周少瑾过去帮忙:“我娘生着我的气,如今还躺在床上装病,祖母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我身边连个提醒我的人都没有。” 周少瑾为难道:“我也不懂这些,要不我让樊妈妈过去帮你?” 前世她出现,这些琐事全是樊刘氏帮着打点的,想必她是懂这些的。 “就算行事的是她,这名份还是得你来担。”程笳低声道,“我出嫁,总不能让家里的一个仆妇帮着主持大局吧?” 周少瑾听着心中一动。 说不定还有机会再听到程辂的壁根,就算听不到,兴许也能知道些蛛丝马迹,免得事无巨细都要池舅舅帮忙,池舅舅实际上挺忙的。 她想到了那天她在罗汉床上数金豆豆,池舅忙着看账本、算账…… “行啊!”周少瑾爽快地答应了,“只是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好,你可要多多包涵。” “你能来帮我我就很高兴了。”程笳说着,脸上透出几分怅然。道,“洛阳离这里太远了,我出嫁以后,也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见面,还能不能做儿女亲家。” 周少瑾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以后争取过几年就回次娘家不就成了?” 程笳苦笑。 她娘只怕并不高兴见到她这个不听话的女儿。 周少瑾忙转移了话题,和她说起她的婚事来。 碧玉进来禀道:“二表小姐。顾家大太太带着顾家十七小姐和十八小姐过来串门。老夫人让您过去打个招呼。” 程笳忙起身告辞。 周少瑾不好留她,把她送出了浮翠阁,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顾大太太穿着雪青色的比甲。顾十七姑和顾十八姑却一个穿着粉色的比甲,一个穿着葱绿色的比甲。 周少瑾这才记起来,顾十七姑和顾十八姑因是玄孙,已经出了孝。 顾家的人每次来找郭老夫人都是有事。这次恐怕也不会例外。 周少瑾替郭老夫人招待着顾十七姑和顾十八姑,和她们去了花厅里喝茶。 顾十七姑和周少瑾说着闲话。顾十八姑却有些心不在焉的。 周少瑾朝着顾十七姑使眼色。 不一会,顾十七姑就起身要去官房。 周少瑾陪着去了。 路上,顾十七姑笑道:“你也不是外人,纵然我不告诉你。等会你见了老夫人,老夫人也会告诉你的——大太太带我们姐妹过来,是想求老夫人帮我们姐妹寻门好一点的亲事。听大太太的口吻。好像是想和郭家结亲。” 周少瑾有些意外顾十七姑的淡定。 顾十七姑笑道:“我早有心里准备。我这样的,虽然找不到特别好的人家。却也不会嫁得太差。只要那人不痴不傻,这日子肯定能想办法慢慢过得好起来的。” 周少瑾最喜欢顾十七姑的乐观豁达。 她安慰顾十七姑道:“你放心,老夫人是个喜欢帮人的人,何况顾家和程家、郭家的交情都不一样,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也这么想,但十八妹却非常的担心。”顾十七姑笑道,和周少瑾回了花厅。 周少瑾只和顾十八姑说些针线上的事,顾十八姑的心绪慢慢地就开朗起来,等到顾大太太带着她们俩个打道回府的时候,她们已约了下次一起去顾家赏荷。 郭老夫听了笑道:“我们家的水榭一年四季也没有个人用,你们小姐妹既然约了,就到九如巷来好了,我让婆子准备小舟给你们划船或是准备画舫给你们办诗会。” 顾家公中的钱不好使,各家的体己银子又不好拿出来,到程家来赏荷,又有郭老夫人开口,可就方便很多。 周少瑾笑着应“是”,写了信给顾十七姑。 顾十七姑和顾十八姑都高兴地应了,周少瑾干脆给朱朱等人也去了贴子。 郭老夫人有意教导周少瑾,自己撇手不管,派了吕嬷嬷协理她办赏花会。 周少瑾回忆着姐姐家宴客时的情景,倒也有章有程,没有出什么纰漏。 吕嬷嬷暗暗惊讶,说给郭老夫人听。 郭老夫人沉默了片刻,道:“到底是没娘的孩子,就是金子埋在地下久了,也会被人当黄铜的。” 吕嬷嬷不敢说话。 郭老夫人就道:“你去跟管事们说一声,少瑾请客的银子我给掏了,让他们用心地当差,要把这赏花会办得漂漂亮亮才是。” 吕嬷嬷笑应承了。 程池也差了商嬷嬷过来寻问,知道周少瑾这边一切顺利,留了话让她有什么事就直接跟商嬷嬷说。 正忙着给程诰布置新房的沔大太太听说了,则特意过来瞧了瞧。 只是站了不到三刻钟,关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似儿就赶了过来,说是采买了湘妃竹帘回来,让沔大太太过去看看。 沔大太太只得交待了周少瑾几句,就匆匆回了四房。 谁知道采买的人不见人影,似儿却把她带去了嘉树堂:“老安人说有急事找您。” 沔大太太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内室。 关老太太正闭着眼睛斜靠在罗汉床上不停地捻着手上的佛珠。 听到动静后她睁开了眼睛,皱着眉头说了句“你来了”,然后道:“似儿,你守在门口。谁来了也不许进来,我有话和大太太说。” 似儿忙退了下去。 沔大太太温声道:“娘,什么事这么急?”一面说,一面给关老太太重新换了杯茶,坐在了罗汉床旁的绣墩上。 关老太太思忖了好一会,才斟酌道:“大老爷刚才进来跟我说,收到了泾大老爷的信。想给诣哥儿保门亲事……” 沔大太太脸色大变。道:“那大老爷的意思?” “大老爷还是觉得少瑾好。”关老太太一字一句地道,“可我想,泾大老爷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给诣哥儿做媒。何况我早已和郭老夫人说清楚了,准备把少瑾留在家里的……”她揉着太阳穴,“这事怎么看怎么透着几分蹊跷,我的意思。是想你去问问郭老夫人……” 沔大太太整个人都呆住了,再不复从前的机敏。喃喃地道:“怎么问?泾大老爷给诣哥儿说的是哪府的小姐?怎么会想到诣哥儿?难道那家的小姑娘有什么隐疾不成?或者泾大老爷有事求别人,拿了我们家诣哥儿做人情……” “胡说八道!”关老太太低低地呵斥了一声,道,“泾大老爷信里说了。是受了顾家之托。顾家的老安人没了,几个玄孙女的婚事都被耽搁了。所以写了信给朝听故旧,帮着让人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子弟。正巧那顾家的十七姑和我们家诣哥儿年纪相仿。泾大老爷这才我起了这心思。那姑娘你也见过,相貌虽然比不得少瑾。却举止持重,进退有度,长袖善舞。原本这也没什么,把这件事向泾大老爷说清楚就是了,可为难的是泾大爷已经跟顾家提了这门亲事。” “这可怎么得了!”沔大太太急得团团转,“我们和顾家同住金陵城,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要是推了顾家的婚事,以后我见了顾家的人说什么好啊!” “就是!”关老太太就是为这件事犯愁,“我让人打听了,说是前几天顾大太太还带着顾家十七小姐和顾家十八小姐来给郭老夫人请安了,怎么转眼泾大老爷就保了这门亲事……” 郭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坏了周少瑾和程诣的婚事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少瑾那孩子自幼就长得漂亮,或者是有人瞧中了那孩子? 可这也不对。 少瑾的婚事自有周镇做主,就算是郭老夫人打这主意,还要周镇同意才行。 婆媳俩在屋急得嘴上火,沔大太太没等用晚膳,就找了个借口去见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骇然,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顾家的大太太托了我给两个孩子保媒,我还说我年纪大了,不怎么出门,旧识家的孩子们也都不认识,推了这件事。怎么又冒出桩这样的事来?你先别急,我去打听打听。” 沔大太太的一颗心这才落地,道:“少瑾那边还请您别声张。” 她怕万一周少瑾知道泾大老爷有意把顾家十七姑许配程诣,心里有个疙瘩。 郭老夫人点头,去了程池那里,道:“这可是你的手笔?” 程池并没有隐瞒,道:“这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了。前程和少瑾,他们总得选一个!” 只怕少瑾还不足以让他们选择放弃前程! 郭老夫人默然。 程池冷笑。 关老夫人彻底不眠。 长房大约觉得程诣和周少瑾的婚事不值一提,这才让泾大老爷自作主张地给程诣保了顾家的十七姑。 程泾虽然对族中之人很照顾,却并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结亲,是结两姓之好。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程泾需要和顾家联姻? 她派了人去打听顾家的事。 ☆、第三百二十六章发愁 顾家一切安好。既没有听说有子弟陡然间飞黄腾达起来,也没有听到有子弟和哪家权贵联姻。 那程泾为可要做媒让程诣娶顾家十七姑呢? 关老太太百思不得其解。 程沔道:“不如写封信去问问周姑爷,他在朝廷为官,又任职保定府,京中的消息不需一日就能知道。” 沔大太太更是快言快语地道:“那还不如趁着这件事还没有传开,直接和周姑爷说说,把少瑾诣哥儿的亲事定下来。” 人越老越怕事。 “胡说!”关老太太不禁低声喝道,“泾大老爷写了信给我们,你就敢保证他没有写信给顾家?少瑾和我们家诣哥儿定没有定亲,外头的人不知道,九如巷的人也不知道吗?你让泾大老爷怎么想?我们与其让泾大老爷觉得诣哥儿的亲事是拿了少瑾作借口,还不如挑个顾家的毛病直接回了泾大老爷,泾大老爷只怕心里更好受些。而且再过几年诰哥儿就要下场应试了,泾大老爷那边,实在是不宜得罪。” 沔大太太怎么想怎么觉得周少瑾好,一心一意的就想把周少瑾留在家里,特别周少瑾去了寒碧山房之后,行事作派有了很大的改变,温柔婉顺间又多了些许的雍容大气,实在是惹人稀罕。 她闻言小声嘀咕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诣哥儿娶了顾家十七小姐进门不成?” 关老太太也不愿意。 顾家的小姐没什么嫁妆,这是整个金陵城都知道的;而周镇这几年官运亨通,周氏姐妹准备的陪嫁越来越贵重,周少瑾的生母庄氏又恰好是周镇心尖上的人,庄氏虽没有陪嫁。但周镇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周少瑾的。顾家十七小姐的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不是人很迂腐,就是不太聪明;周镇现在已是四品的知府,以后的仕途会越来越好……相比之下,顾家除了祖上的好名声和家族兴旺、子弟众多,与这样的人家结亲以后遇到什么事娘家的人能帮着出面撑腰之外,没有一点比周家强。 可他们是文人。又不是市井之徒。有了事难道还比谁家的人多谁家的拳头硬不成? 关老太太沉吟道:“我看这件事还得求郭老夫人!” 程沔连连点头,道:“还是娘高瞻远瞩。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恐怕只有郭老夫人才能问出缘由来!” 沔大太太急道:“事不宜迟。那我们等会就去趟寒碧山房吧?” 关老太太正应允。似儿隔着帘子道:“大老爷,老安人,大太太,郭老夫人过来了!” 三个人俱是一愣。 程沔猜测道:“大伯母多半是为了诣哥儿和顾家的婚事过来的。” 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回过神来。关老太太吩咐儿子:“你先避一避。万一话说得无可转圜。少不得要你们这些爷们出面再试一试。” “我明白!”程池虚扶着关老太太到了门口,道。“你不如请了大伯母到宴息室里坐,我正好可以听听大伯母都说了些什么!” 关老太太的内室和宴息室相连,平素郭老夫人过来关老太太为显亲热,不是在内室招待郭老夫人就是在宴息室。 如果因为程沔避入了内室而把郭老夫人迎去了花厅。特别是在她们想留周少瑾在家,程泾却为顾家保媒的这个时候,更容易让人浮想连翩。 实际上关老太太等人想多了。 郭老夫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就算是注意到了,也没有放在心上。她过来。不过是要给四房一个交待,所以程顾两家的联姻绑得更紧罢了。 她开门见山地道:“你们是不是对少瑾特别的中意?周家姑爷那边,可曾有过口头约定或是交换过信物?”说完,她苦笑地叹道,“子明觉得他能当九如巷的家,先给顾家写的信。顾家听了欢天喜地,子明这才能你们写信。 “谁知道竟然出了这样的纰漏? “只是他当大老爷当惯了,此时让他出尔反尔的,他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正巧我派了人去问他,他就把这件事交给了我。你们把当初和周家的约定告诉我,我去做这个恶人好了。 “千错万错,都是子明的错!顾家那边,我们会补偿他们的,你们不必担心。” 子明是程泾的表字。 关老太太的脸胀得通红,道:“这怎么能怪泾侄儿呢?他也是一片好心。至于补偿之类的,我们四房出就是了,怎么好连累长房。让泾大侄儿出了力又出钱。” 本来关老太太对周少瑾嫁程诣非常的笃定的,谁知道中途却出了这样的事,她有点患得患失,怕自家剃头担子一头热,把信物什么的含含糊糊地带过,只说补偿的事。 这样万一周家不同意周少瑾留下来,她也有个退路。 谁知道郭老夫人却道:“这可不是银子不银子的事!只怕子明得给顾家的几个子弟谋几个适当的官位,顾家九老老爷出仕的时候,也要花钱一番心思了。” 关老太太婆媳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赔礼,她们不要说还了,就是想都不敢想。 郭老夫人走后,母子三人半晌都没有说话。 良久,程沔勉强露出个笑容来,安慰母亲:“就算是我们四房欠了长房的一个大人情好了。以后让程诣还上。” 程诣有能力还长房的情份,程沔自己都不相信,更不要说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了。 关老太太又是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大早就把程沔叫到了跟前,迟疑道:“要不,诣哥儿的婚事我们再看看……反正孩子们的年纪也还都小……” 程沔没有作声。 昨天晚上他们夫妻几乎一夜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妻子何氏更是反复地强调。她喜欢周少瑾,只想让周少瑾做她的儿媳妇。 关老太太见状哪里还猜不出儿子的心思。 她无奈地道:“不是我背信忘义要另攀高枝,实在是长房的这份恩情我们还不起!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我们有求于长房的事还多着,这为了诣哥儿的事麻烦了长房,以后诰哥儿的事呢?你弟弟的事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 程沔低声道:“您让我再想想!” 关老太太郁闷地点头,让似儿送了程沔出去。自己去了寒碧山房。 虽然是早上。三伏天的太阳却明晃晃的刺人眼睛。 周少瑾穿了月白色淞江三梭细布小衫,茜红色比甲,雪白的小脸红扑扑。正在院子的大槐树下给那只叫雪球的小狗洗澡。 原本服侍郭老夫人的碧玉、珍珠几个或拿着帕子或端着水盆在一旁伺候着。 阳光从繁茂的枝叶间洒下,斑驳地落在周少瑾的身上,茜色的比甲如一丝薄雾笼罩在她的身上。 关老太太眼睛像被阳光灼了似的眯了眯。 那是云霞,今年杭州府织造那边新上的贡品。四月份才送到宫里。 端午节的时候何家来送节年,何太太私底下给亲家沔大太太捎了一方这样的帕子来。据说京中买到了三十两一方。 她再仔细地看过去。 周少瑾的手腕上戴了副镶百宝手链。细细地,有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也有莲子米大小的猫眼石,更有米粒大小的南珠……就那样随意地挂在链子上。却错落有致,华美潋滟,非常的漂亮。不说别的,单就那祖母绿和猫眼石就已价值不菲……就这样戴着给狗狗洗澡吗? 关老太太有片刻的恍惚。 她是拉扯着三个孩子长大。四房家风素来朴素。她们姐妹在四房多年,她虽然没有缺过她们姐妹吃穿用度,可像这样的奢华,却是不曾有过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少瑾嫁到四房,能再适合四房的苦日子吗? 关老太太看着粉粉的脸,听着那娇娇的呼声,一时间心里居然没有了主张。 周少瑾却是一转身就看见了关老太太,忙用帕子抱住已经洗完澡的雪球交给了春晚跑了过来:“外祖母,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让小丫鬟们禀一声,我好去迎您。” 关老太太收敛了心绪,呵呵地笑了几声,道:“你这身上的比甲很漂亮,什么时候做的?” 周少瑾笑道:“是池舅舅从淮安带回来的,郭老夫人就赏了我。还有一件葱绿色的,一件粉紫色的,都很好看。我还用余下的边角做了几个荷包,准备过几天送几个过去的。” 一共三匹! 关老太太暗暗在心里数了一个数,由周少瑾挽着往上房去。 路上教训她:“给个狗儿洗澡,怎么带了这么贵重的链子,若是丢了可怎么好?” 周少瑾笑盈盈地道:“是在寒碧山房,丢了也不打紧,总能找回来的。” 好像她戴的是鎏金的空心镯子似的,那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漫不经心,才是真正的娇纵。 关老太太沉默着进了上房。 郭老夫人已得了信,换了身衣裳在宴息室坐定。 见周少瑾扶着关老太太走了进来,笑着对周少瑾道:“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给雪球洗澡,雪球身上要是有脏东西怎么办?以后可不准这样了。” 周少瑾红着脸应“是”,神色间没有一丝畏惧。 等到大家坐下来,郭老夫人又吩咐吕嬷嬷:“不许给少瑾吃冰的,这几天她吃得太多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周少瑾是郭老夫人的亲孙女呢! ☆、第三百二十七章各自 关老太太摸了摸手腕上的十八子沉香木佛珠,没有吱声。 小丫鬟端了茶点瓜果上来。 周少瑾笑盈盈地接了,摆放在了茶几上,指了果盘里半青半红的大枣道:“外祖母,您今天来得可巧了!这是昨天池舅舅差人送过来的,说是山东的贡枣,又脆又甜,您肯定喜欢。” 说话全无半点畏缩,像个半个主人似的招待着她。 关老太太就笑着拿了个枣子,道:“那我尝尝。” 周少瑾嫣然一笑,用牙箸插了块水晶糕给郭老夫人,娇声道:“这是今天新做的,没昨天那么甜,我还让人加了点澄粉在里面,比昨天的好看吧?”像个要大长赞扬的小孩子。 郭老夫人就道:“是看着比昨天的白!”然后尝了一口,道,“这里面放的什么?不像是霜糖,比霜糖的味道淡,回味长。” 周少瑾嘻嘻地笑,道:“是冰糖。化了水加进里面。您可真厉害,一口就吃出来了。”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我也就这点本事了。” 周少瑾皱了皱鼻子,非常的可爱。 然后乖巧地把茶盅朝着郭老夫人的面前推了,对关老太太道:“外祖母,您喝茶。是六安瓜片。” 六安瓜片的茶水清淡,比较适合老年人喝。 关老太太慢慢地把枣核吐到一旁的金边甜白瓷的小碟子里,想起周少瑾第一次正式和郭老夫人见面时候。 她让周少瑾好生服侍郭老夫人,周少瑾被人服侍惯了,还觉得有些委屈。 可不过两年光景,她服侍起郭老夫人来已犹如自家的长辈。 周少瑾的性子她是清楚的。到底是有父亲做依仗的,骨子里还有几分清傲。能在郭老夫人面前尽孝,长房的煊赫是不可能让她低头的,只有可能是郭老夫人待她如亲孙似的,她才可能这样的温婉顺从。 关老太太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 在四房的时候,她满身是刺;到了长房,她长成了一朵娇柔的花。 诣哥儿。可曾养得起这朵花。护得了这朵花? 关老太太有点后悔把周少瑾送到长房来教养。 可若是没有郭老夫人的指点,从前的周少瑾,四房看得中吗? 一个家族要兴旺。要兴起,除了要有人,还要和睦,抱成一团。 诰哥儿的媳妇是何家的姑娘。出身世家,父亲是正三品的大员。 若诣哥的媳妇是周少瑾。这样的相貌不论在哪里都会让人另眼相看,可四品知府、单支独户的出身又让她变是不是刺目……可有了长房做依靠的周少瑾,纵然无心,也可以稳稳地压了何家姑娘一头。 就算何家姑娘比周少瑾有内秀。世人多看外表,何家姑娘那也是苦苦地支撑。 而次媳盖过了当家的长媳,通常都是乱家的根本。 少瑾。已经不适合做四房的媳妇了。 关老太太顿时意味阑姗。 那些在脑海里想了又想,在心里琢磨了又琢磨的话如今已是毫无意义。 郭老夫人一直在观察着关老太太的神色。 见关老太太面露几分颓然。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她不能把少瑾留在程家。 更不能让周少瑾和程诣订亲。 如果说从前是觉得程诣配不上周少瑾,那现在她则是怕儿子做出夺娶侄媳妇的丑闻来——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热血沸腾的时候,有时是为了女人,有时是为了举业,有时是为了兴趣。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识的增多,那份热血也就渐渐地淡了下去。可这一次,儿子明明和她商量好了的,由方大献出面给程诣说一门亲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周少瑾摘出来,儿子却陡然间像变了个人似的,简单而又粗暴地安排了程泾给程诣说亲。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儿子打得是什么主意! 郭老夫人这几天都没有睡好。 她相信自己的儿子稳沉持重,非那些冒冒失失的小伙子可比。可他心里也喜欢周少瑾,不然也不会纵容着周少瑾把个听鹂馆当菜园子似的,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一个人总在自己面前晃动和远远的思念是不同的。 总有自己面前晃动,感情只会越来越深。 远远的思念,时光总会让它褪色。 她可不想冒这个险。 所以她像从前一样宠溺着这个小姑娘。 让以朴素持家的四房知难而退。 她再给小姑娘找个如意郎君,儿子自会知难而退。 不然她可就是自己砸自己的脚了——劝四房别让外头人把周少瑾当成了童养媳送到长房的教养,结果最后变成了自己的儿媳妇,在别人眼里,周少瑾还是个童养媳。 这孩子,命运也太舛了些! 想到周少瑾中了自己的算计还一无所知,对她掏心掏肝的好,郭老夫人就有些不敢去看周少瑾的眼睛,决定快刀斩断麻地把这件事解决了。 她开诚布公地问关老太太:“你可是为了前几天的事来找我?” 关老太太虽然没有隐瞒,却也决定不再求郭老夫人成全周少瑾和诣哥儿的婚事,道:“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想找你说说话。” 郭老夫人就笑着对身边服侍的周少瑾道:“我要和你外祖母说说体己话,你去和雪球玩去。”随后半开玩笑地道,“可不许偷听我和你外祖母说话!” 周少瑾不满地嘟了嘴,道:“我什么时候偷听您说话了,您可不能冤枉我!”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拍了拍她的手,道:“自己玩去吧!” 周少瑾笑着应是,吩咐小丫鬟给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重新上了茶,这才出了宴息室。 关老太太眼睑低垂。 少瑾。真的不再适合四房了。 从前若是有人这样说她,她只会强装无所畏地笑着退下,现在却是真正的无所畏惧了。 只有对自己有信心的人,才会不怕别人说笑。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问郭老夫人:“那顾家十七姑是个怎样的性子您可知道?她家里有几个嫡亲的兄弟姐妹?母亲是哪家的姑娘……” ※ 周少瑾实际上很想偷听的。 她从碧玉的嘴里知道有人给程诣说了门亲事。 四房频频地来找郭老夫人,肯定和程诣的亲事有关。 池舅舅答应过她,不会让她嫁给程诣的。 她对此一点也不怀疑。就更谈不上担心了。她只是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想提前知道诣表哥的新娘子是谁?好不好相处? 四房对她来说,就像第二个娘家。 她希望四房能兴旺发达起来,希望有人能提携一下程诣。别让程诣落得个前世的下场。 可郭老夫人已经开了口,她反而不好偷听了。 她去问碧玉:“之后你就没有再听见老夫人说些什么?” “没有!”碧玉快出嫁了,近日子无事的时候就在屋里做针线。 虽然郭老夫人会帮她安排好嫁妆,可像这认亲时的鞋袜什么的。还是亲手做来更有诚意,也能让别人看看寒碧山房里出现的大丫头的德言工容。 周少瑾觉得碧玉这样很好。画了花样子,试着让针线房的人帮着碧玉绣一件认亲时穿的大红色褙子。没想到王娘子不仅应下了,还很热心主动地说帮碧玉多做件回门穿的衣裳,让她能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听碧玉这么说。她不由道:“也不知道池舅舅有没有听说?” 碧玉笑着拿剪刀把线剪断,重新穿了个颜色,道:“您还是等会再去吧!我刚才听小丫鬟说。听鹂馆静悄悄的,那气氛。能砸死人。就是平日里在四老爷跟前服侍的清风朗月,都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书房。只怕是出了什么事,惹了四老爷心里不舒服!” 周少瑾就奇怪了。 外面就传来雪球“汪汪汪”的叫声。 周少瑾和碧玉出门一看,集萤正拿着个绣球逗着雪球玩呢!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周少瑾意外望外。 碧玉忙沏了茶端了茶点招待集萤。 集萤舒舒服服地喝了口茶,道:“哎哟,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你在外面很辛苦吗?”周少瑾打量着集萤。 见她比从前瘦了些,也黑了些,可五官更立体了,目光更明亮了,整个人像把出鞘的剑,寒光四射却又莫名的让人觉得明艳逼人。 集萤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嗓子道:“你那个池舅舅,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牛马用,真不是个人!” 周少瑾忙捂了她的嘴巴。 碧玉佯作去倒茶,装没听见。 集萤咯咯地笑,道:“还和你们在一起有意思!” 周少瑾就瞪了集萤一眼。 集萤毫无诚意地安慰周少瑾,道:“好了,好了。你池舅舅不会听见的。他现在正在发脾气,没空理会我们。” “池舅舅为什么发脾气?”周少瑾问。 这下就是碧玉也支了耳朵听。 集萤拿了块酥糖,懒懒地道:“估计那位袁夫人又做了什么蠢事,把他气得鬓角冒青筋,把东亭都叫过来了,肯定又准备算计谁?”又道,“东亭你应该认识吧?魏东亭。他说见过你。你池舅舅有什么脏活就交给他干。他一出现,准没什么好事!” 周少瑾觉是那是因为集萤对池舅舅有偏见。 好的都能被她说成坏的,若是不如她的意,在她嘴里那就是头顶长疮脚下流脓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周少瑾推搡着她。 ☆、第三百二十八章相看 “我也不知道!”集萤翻了个白眼,道,“看见他在发脾所我不跑,我又不傻!要知道,你的这位池舅舅可是难得发一次脾气!至少我跟了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像这样雷霆震怒的——他生气的时候通常只会暗算别人。(全文字无广告)让他七情六欲上脸,他说了,太费劲!所以我才跑到你这里来躲躲的!” 从前集萤一口一个“你的池舅舅”,周少瑾只觉得与有荣焉或是甜蜜,现在,却很心虚。 她不由道:“你胡说些什么?池舅舅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他的确不是你一个人的。”集萤不以为意吃了口酥糖,道,“可他对你却是最好的。我这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你护不住我别人也护不住我,我不吃亏;万一你能护住我呢?我岂不是找以人了!” 周少瑾气结,怀疑道:“是你惹了池舅舅生气吧?不然你躲什么啊?” “我要是惹了你池舅舅生气,就不知道被丢到哪个旮旯角里去了。”集萤不满地道,“还能坐在这里和你喝茶吃点心?你为什么就不相信你的那个池舅舅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呢!” 周少瑾难得跟她多说。 也不想再和集萤在程池的身上打转,转移了话题,问起集萤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 集萤依旧懒懒地,叹道:“就是东南西北的乱跑呗!哪天要是能像你似的安顿下来就好了。” 这样她就能好好地练练剑。 现在她像那些走江湖卖艺的,出去还顶着程池婢女的头衔。想想就觉得心烦。 周少瑾见她不想多说,也就不再多问,拿了碧玉新做的冬衣给集萤看。 集萤也知道碧玉快要出嫁了,道:“那个左贤你可见过?他为人怎样?你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环,娶了你,等于捧了程家的金饭锅,他在你之前可曾和别的女人拉拉扯扯……” 一大堆话问得碧玉面红耳赤。 周少瑾忍俊不禁,道:“你怎么像碧玉的娘啊?” 集萤道:“我这不是自己吃了亏,怕别人也上当吗?” 碧玉不知道集萤的事。周少瑾却知道。可碧玉常年在太夫人面前当差,什么事当问什么事不当问,心里明镜似的,赧然地向集萤道谢,小声道:“我们两家祖上都是老夫人的陪房,我还有个姐姐。一早就嫁到了左家。他是我姐姐看着长大的,也是我姐姐保得媒……” “哎哟,这么说来是青梅竹马了!”集萤非常感兴趣,还欲再问,商嬷嬷过来了。 大家都有些意外。 特别是周少瑾,还以为程池找她。 谁知道商嬷嬷笑着和集萤打了个招呼。对周少瑾道:“我正巧闲着无事,听说二表小姐在碧玉姑娘这里。就过来凑个热闹。天这么热,要不要我帮着雪球洗个澡!” 进入在伏之后,周少瑾每天都给雪球洗澡,偶尔商嬷嬷路过也会摸摸雪球,因为不是周少瑾身边服侍的,倒没给雪球洗过澡。 周少瑾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已经给雪球洗过澡了。”然后指了绣墩。“大家坐了说话吧!” “不用,不用。”商嬷嬷笑道。“你们话,我去给二表小姐喂喂鸟去。” “鸟也喂了。”周少瑾道。 商嬷嬷闻言笑道:“这几天二表小姐都在家里做针线,要不要我上街去给您添点绣线或是明纸啊?” “不用了。”周少瑾道,“这些东西家里还有很多。”心里却纳闷着,商嬷嬷怎么一副非要给她做点事的样子? 她想了想,道:“您要是没什么事,不如帮我给花房的传个话,让他们晚上的时候记得把我养的那株山茶花搬出露露夜风。” 商嬷嬷高高兴兴地去了。 周少瑾奇道:“你们这都是怎么了?池舅舅发脾气很可怕吧?” 集萤已经懒得和她说了。 三个人在碧玉屋里混了一个下午。 郭老夫人留了关老太太用晚膳。 程池就没有过来,派了人过来向关老太太问了声好。 周少瑾不免有些失望。 她以为会遇到程池,知道程池现在的情绪怎样! 也不知道现在池舅舅怎样了? 周少瑾在心里暗暗担心,帮着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摆了箸。 郭老夫人就笑着对她道:“你诰表哥请的顾家大太太做的全福人,如今顾家大太太在孝里,到时候不能出席,改请了顾家二太太申氏娘家的大嫂。你祖母的意思,前些日子承蒙顾家大太太出力,你诰表哥的婚事才会进行的很顺利,现在申家大太太已经应允下来,顾家那边也应该道个谢才。说到你前些日子在家里举办了赏花会,几位小姐都赏出席,宾主尽欢,请想让你再做个东道,把顾家几位出了孝的小姐都接过来玩一天,也算是答应顾家大太太之前的照应。” 周少瑾前世参加过几次聚会,可都是聚会上的小草,连陪衬都称不上,渐渐也就视其为畏途,没有兴趣。可这次她举办的赏花会,朱朱几个不仅和她脾气相投,而且都是能互相迁就的人,就是郭家的两位小姐也玩得很兴尽,走的时候都有些依依不舍,约了朱朱出嫁的时候一定会随着大人们去喝喜酒。 如今有机会再聚,周少瑾欣然应允。 关老太太见了呵呵地笑,道:“到时候你就多费费心。” 这话说的太客气,而且以周少瑾对关老太太的了解,觉得关老太太的笑容也有些勉强。 难道是担心诰表哥的婚事不顺遂? 她猜测着,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是两姓结亲。各有各的想法很正常。只要愿意坐下来细细的商量,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用过晚膳,送走了关老太太,秦总管求见。 说京城的杏林胡同遣人送了信回来,袁氏已经启程,估计八月十三左右就能归家,可以赶回来过中秋节。 郭老夫人冷淡地点了点头,吩咐吕嬷嬷带人把长房的正院蕴真堂好生打扫一遍。 周少瑾却已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袁氏回来,又逢中秋节。程许肯定会回来。 到时候她避到哪里去呢? 念头闪过,她的心情又平静下来。 郭老夫人这边得了信,池舅舅那边肯定也得了信,他知道自己不喜欢看见程许,自会安排的! 出了上房,她望着黑漆漆的听鹂馆。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回了浮翠阁,第二天一大早写好了贴子交给春晚,由春晚带着贴子和王嬷嬷去了梅花巷顾家,把做客的日子定在了两日后。 周少瑾因有了上次的经验,轻车熟路地做着宴请的各种准备。然后接了集萤来帮忙。 集萤最感兴趣的就是到厨房去试吃那些准备用来宴请的点心。 周少瑾却问她:“池舅舅的心情好了点吗?” “谁知道!”集萤大大咧咧地道,“他多半的时候都沉着个脸。我看不出来。” 周少瑾不悦地推了她一下。 她不以为意,对灶上的师傅道:“这个碗糕好吃,能不能多蒸几个给我带回去吃。” 灶上的娘子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微微颔首。 灶上的娘子就笑眯眯地应了。 集萤道:“几天没见,这灶上的事你都能当家了。” “又开始故说了。”两人一面东扯西拉,一面出了厨房。 晚上回浮翠阁的时候,听鹂馆的依旧黑漆漆的。 晚膳的时候也没有看见! 难道池舅舅出去了? 周少瑾思忖着,想到明天自己还要早起。强忍着没有去叩听鹂馆的门。 翌日,她在名为“送爽阁”的水榭招待顾家的几位小姐。请了郭家郭家六小姐和七小姐。 郭家的两位小姐比上次见着的时候又活泼了几分,其中郭家的六小姐更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她:“你头上这把梳篦真漂亮,是在哪里买的?” 周少瑾酸溜溜地想,你若是做了我池舅母,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把漂亮的梳篦呢……神色间却不显,笑道:“是从杭州府买的。你若是喜欢,我让人给你带和你妹妹都带一套回来。” 她镜奁里的却是池舅舅买给她的,她是谁也不会送的! “不用,不用。”郭家的六是从那么远的地方买回来的,生怕麻烦别人,连连摇手,道,“我也只是问一问。并不是要买。” 周少瑾也就顺势而下,不再提给她带梳篦的事。 郭老夫人、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却过来了。 几个小姑娘都上前行礼。 郭老夫人笑着让大家免礼,把顾家和郭家的小姐介绍给关老太太。 关老太太笑容慈祥,都给了见面礼。 沔大太太只是扶着关老太太站在一边看,脸色却不大好。 周少瑾还以为她是为了程诰的婚事,在沔大太太坐下之后,体贴地让小丫鬟送了碗冰糖莲子银耳羹给沔大太太。 沔大太太接过碗,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拉着周少瑾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眼中似有眼水涌出来似的。 周少瑾吓了一大小,忙低声道:“大舅母,您这是怎么了?”又用身子挡在了沔大太太的身前。 沔大太太就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道:“没事,没事。大舅母只得了两个小子,想一个像你一样贴心懂事的女儿。” 周少瑾抿了嘴笑,心里却惊涛骇浪般。 难道程家要向父亲提亲了? 可这也不对啊? 提亲应该是高兴才是,怎么大舅母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啊? ☆、第三百二十九章释然 周少瑾不由得小心翼翼起来。 沔大太太却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搂了周少瑾的肩膀先是和郭家的两位小姐寒暄了几句,然后和顾家的几位小姐说起闲话来:“府上的几位太太、奶奶还好吧?听说家里的几位老太爷都在祭田旁结庐,家里的庶务谁在打理?今年秋天的乡试家里有没有人参加?” 顾十七姑在姐妹中年龄最大,笑着应酬道:“托菩萨的福,家里众人都好。几位老太爷不在家,家里的庶务依旧由十九叔在打点。虽然我们这些做玄孙的除了服,可家中的长辈还在守孝,一时间几位从兄弟也没有这个心情,今年的乡试多半都不会参加了。” 她说话清楚,有条不紊,又在顾家的几位小姐里年纪最长,沔大太太知道这位就是顾家十七姑,程泾保媒的那个了。 沔大太太不由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想着这偏见害死人,万一这姑娘真成了自己的儿媳妇,可不能因为没能留住周少瑾就迁怒于这姑娘。要知道,这姑娘才是跟着自己小儿子过一辈子的人。周少瑾再好,也是别人家闺女,别人家的儿媳妇了…… 她自己劝慰着自己,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压下心底的苦闷,仔细地打量了顾十七姑几眼。 顾十七姑穿了件月白色杭绸小衫,外面套了件银红色焦布比甲,下面是同样料子的月白色杭绸挑线裙子,领口盘着琵琶扣,梳了双螺髻,戴着枚鎏银镶珍珠的珠花,耳朵上坠了对小小的银丁香。除此之外再无饰物,看上去虽然干净整洁,清楚利落,可挑线裙子略略泛黄的颜色和对称整齐的褶折和领口早已过时的琵琶扣却透露出些许的清贫,鎏银珠花和银丁香又透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灵巧的心思来。 至于长相,和少瑾相比那就相差甚远了,根本就不必比。 好在是目光清亮。神色从容。举止大方,不愧是诗书礼仪传世的顾家教养出来的姑娘。 沔大太太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心时到底还是有几分遗憾。退到关老太太身后。在一旁服侍着。 郭老夫人就笑着站了起来,道:“你们玩你们的去。免得我们几个老太太在这里让你们不自在。” 众人纷纷谦逊挽留。 郭老夫人等人还是离开了水榭。 众人就叽叽喳喳地聊起天来。 顾十七姑却一直目送着郭老夫人等人离开,看到她们去了水榭不远处太湖石山顶的凉亭,不由拉了周少瑾在一旁低语:“四房的老安人和大太太怎么过来了?我瞧着她们的神色有些不对!” 周少瑾道:“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上次外祖母过来的时候说心里不舒服,想和老夫人说说体己话。后来又派了人去浦口,我怀疑是诰表哥的婚事有些不顺当。” 是吗? 可沔大太太看她的眼神却有点奇怪。 顾十七姑朝凉亭望去。 只见郭老夫人和关老安人围着石桌坐着说着放,沔大太太和吕嬷嬷并几个小丫鬟在一旁服侍着。 既然有服侍的在身边,那就不是说悄悄话了。 顾十七姑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郭老夫人等人却在凉亭里注意着水榭的动静。 看见划船的时候顾十七姑最后一个上船,第一个下船;吃饭的时候她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吩咐着丫鬟递手帕递洗水;姐妹们玩的时候她四张望着。生怕哪一个不见人影……既帮了周少瑾的忙,又不会抢了身为主人的风头。 这正是他们四房需要的次媳。 沔大太太不得不低声道:“还是娘有眼光……” 关老太太望着笑颜如花的周少瑾。语气也有些怅然若失,道:“这世间的万物,都要讲个合适。合适了,人就舒服,一切都好,不合适了,就是镶金钳玉的,那也难受。” 沔大太太服气地点头。 关老太太就扭头看了郭老夫人,道:“还请老夫人代我谢谢大老爷。”因这桩字八字还只有一撇,向边又有服侍的,她含蓄地道,“等哪天闲下来了,我让诣哥儿给大老爷磕头。” 郭老夫人暗中松了口气,正色地道:“你们可决定了?这可不是儿戏,决定了就不能更改的。” 关老太太点头,道:“决定了!我请得过泾侄儿的眼光。初瑾的婚事就是他做得媒。初瑾和姑爷就过得很好。”现在程诣也是程泾做得媒,“说起来我们四房多亏了泾侄儿,有什么事都惦记我们。哪天他回来,我们家大老爷得好好地请泾侄儿喝顿酒才是!” 郭老夫人谦虚道:“他是长房长子,有了这样合适的机会,自然要照顾族人了!”接着又说起四房的二老爷程汶来,“翻过年来朝廷就要考核了吧?您跟汶侄儿说一声,让他争取能评个上等,等到九年通考的时候,也能换个好一点的地方。” 这就是说,以后程泾还会帮程汶的忙。 关老太太自然是谢了又谢,可心里却惦记着另外桩事。 她遣了服侍的,低声对郭老夫人道:“就是少瑾的婚事……只怕是要麻烦了老夫人了……” “你放心。”郭老夫人道,“等九月乡试完了,我准备去京里住些日子。到时候亲自给少瑾挑门好亲事。” 关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 过了几天,就传同程家和顾家联姻的消息。 程诣非常的惊讶。 不是说把少瑾许配给他的吗? 虽说他之前觉得这样有点别扭,可仔细想想,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若是成了夫妻也没什么不好。何况少瑾长得那么漂亮,不管是嗔还是怒都像幅画似的。看着就让人心里舒服……现在却突然换了人……那少瑾许配给了谁? 是姑父不同意吗? 他心里又别扭起来。 寻了个没人的中午,他悄悄去了寒碧山房。 浮翠阁可不像畹香居,能让他随意进出,何况集萤那个恶婆娘就住在离浮翠阁不远的听鹂馆。 他想想就觉得头隐隐作痛。 怂恿着似儿去叫周少瑾,自己则坐在寒碧山房旁的湖边等着周少瑾。 周少瑾听到程诣和顾十七姑订亲的消息也非常的惊讶。 她想到程池那次问她和谁最好……难道是自己的那句无心之语凑成的? 周少瑾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池舅舅虽然对她好,可这种结两家之好的姻缘哪里是她一句话能决定的。 她想借着这个机会去见见程池,又觉得自己了见了程池只会更恋着她。正在屋里打着转转。听说程诣要见她,顿生如释重负的感觉,换了件衣服。匆匆就去了湖边。 程池这几天都不在家,在裕泰票号的总号和蔚字号的李家拆股,好不容易把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想着有些日子没有陪着郭老夫人用膳了。中午特意赶回来,准备吃过饭之后睡个午觉。却听见给他端了茶进来的商嬷嬷笑道:“诣二爷还像个孩子,找二表小姐就找二表小姐呗,居然把关老太太身边的似儿姑娘拉过来去请二表小姐,自己蹲在湖边等着……” 程池冷冷地瞥了商嬷嬷一眼。道:“他们表妹一起长大,如今诣哥儿定了亲,肯定对新娘子很好奇。找二表小姐说说心里,这也是人之常情。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是他的心里话。 他希望少瑾过得高高兴兴。像路边的野花野草,恣意地生长,而不是把她养在笼子,什么时候吃食,什么时候啼鸣都要他首肯。 不过,既然程诣来找她,只怕还要说会话,这大热天的他从铺子里赶回来,满身的汗,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洗个澡,等去了母亲那里,估计她也说完了话回来了。 程池吩咐商嬷嬷去叫了水进来。 商嬷嬷被程池的那一眼瞥得心里直打颤,小心地服侍着,心里却忍不奇怪。 如果四爷要让程诣走,只需要找个借口吩咐集萤去把二表小姐叫过来,程诣就人吓得飞快地跑走。 难道自己猜错了? 不然四爷为何让她看着二表小姐? 她可不想表错了情。 等从书房退出来,她去找怀山:“……你说四爷这是什么意思?” 怀山也不知道。 但他深知程池不说话就不说话,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是有做意的。 “那四爷有没有让你不必再盯着二表小姐了?”他低声地问。 商嬷嬷觉得自己恍然大悟。 手下败将,无须惧矣! 不,程诣连败将都不是。 他根本和四爷不在一个等级上,四爷要是把他都放在眼里,岂不是把自己的品格都降低了? 商嬷嬷又安下心来。 这边程诣见到了姿容娇美的周少瑾,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红着脸往湖里丢着石子玩。 周少瑾心里“咯噔”一声,先发制人的地欢笑道:“恭喜诣表哥!顾家十七姑和我相熟,她很好的,诣表哥娶了个佳媳。” 程诣的脸更红了,喃喃半晌道:“二表妹,那你的,你的婚事有没有定下来?” 周少瑾就想到了程池。 明亮的目光顿时黯淡下去,低头道:“没,没有!” 程诣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他的心里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清明。 如果祖母向姑父提了亲,姑父不满意自己又不想得罪程家,只能以二表妹已经和别家有了口头的婚约为借口,并且很快地为二表妹订下婚约,就算不订下婚约,也要嘱咐二表妹一句。 既然没有,那姑父就不是不满意自己,而且长辈觉得顾家的十七姑更适应自己了! ☆、第三百三十章马脚 程诣忍不住向周少瑾打听:“她是个什么性子?” 周少瑾忙把心里那团乱麻压在了心底,笑道:“她性子很开朗,为人又体贴,说话也很风趣……等你见到她就明白了。我不会骗你的。说起来祖母和大舅母都曾经亲自相看过她,若是不好,肯定不会为你定下这门亲事的。” 程诣脸红得仿佛能滴下血来,却又怅然望了一眼寒碧山房,喃喃地道:“若集萤不是四叔父的婢女就好了……” 赶情他还吃在嘴里看着锅里的! 周少瑾气得不得了,沉着脸道:“顾家十七小姐是个好姑娘,你若是不满意,趁早跟长辈们说,免得等到她嫁过来的时候你心里还装着别人,朝秦暮楚,害了顾家十七小姐。”她说着,不由想起自己的上辈子来,目光就有了点点的水光,“我们女人家不像你们男子,你们若是过得不舒服了,天南地北的都是躲的地方,不然就在外面找个红颜知己,或是另置房外室。我们来来去去就只有这个院,只能守着这个院子过日子,就是寻死,还怕伤了长辈的心,怕让疼爱自己的人背了恶名、骂名。我话说在前头,你此时不把话跟长辈们说清楚,等到顾家十七小姐进了门,你若有半点对不起她的地方,我就立刻告诉外祖母、大舅母、大舅舅和诰表哥,不把你打得瘫在床上也要让你脱层皮……不行,这样都太便宜你了。我到时候要请了集萤出面,狠狠地收拾你一番……” 程诣听得头皮发麻,叫嚷道:“喂!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毒了!像朵长了刺的花似的。不会是跟集萤那恶婆娘呆久了,心肠也跟着她变坏了吧……” 周少瑾没等他说完。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虽然这一眼温温柔柔没有一点威慑力,可那娇纵的模样儿还是让程诣摸了摸脑袋,磕磕巴巴地道:“你别总把我想的这么坏……我也就是说说而已!难道你就没有喜欢过什么东西最后却求而不得只能偶尔在心里想想?” 周少瑾默然。 她想起了程池。 程池与她,就是一辈子都只能在心里想想的人。 放心底的最角落。 谁也不让发现。 死了也没人知道。 念头闪过,她不禁悲由心生,泪珠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周少瑾从小就娇滴滴,可她也倔强。跌到地上手掌破了皮也不作声。像这样猝不及防地哭起来,程诣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慌了神。 想掏了帕子给她擦擦眼泪,结果兜里什么也没有带;就想拿衣袖给她擦擦。看着她白玉般温润的脸,再看看自己衣袖上绣着的祥云襕边,又怕在她脸上留下印子。 程诣只好围着她团团地转,一面转一面申辩道:“你别哭了!我发誓对顾十七姑好还不成吗?我发誓再也不想集萤了还不成吗?我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前几天辂从兄来找我。说柏大太太病了,他悄悄地回来看柏大太太。给你带了些土仪回来,让我转交给你,我都没有答应的……” 周少瑾的泪珠子一下子就挂在了脸颊旁。 她愕然地道:“你说什么?程辂来找你?他什么时候找的你?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嘘!嘘!嘘!”程诣紧张的四处张望,“你小点声!这件事我谁都没有说。我答应辂从兄的。谁都不说的……” 这个不动脑子的! 她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位表兄! 周少瑾唬着脸,忙擦了擦眼角,拽着程诣就往太湖石山顶的凉亭去。 “哎哟!”程诣不敢挣扎。一路求饶,“你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这是要把我拽哪里去?我可是偷偷跑过来的,这要是被人看见了,我今天晚上就得趴着睡了……” 会被程沔打得不能沾床。 周少瑾不理他,气喘吁吁地爬到了凉亭里,站了半天才均过气来,道:“到底是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了!不然我这就去告诉大舅舅,你一样今天晚上得趴着睡!” “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程诣的脸比周少瑾的脸还要白。 周少瑾手里若是有鞭子都会抽他一顿,道:“我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你还不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程诣嗫嗫地道:“就是他说他们是从外地去求学的,岳麓书院怕他们背井离乡出了什么事,所以只准他们一年回来一次。可柏大太太病了,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就悄悄地跑了回来。还说几位从兄弟里,只有我的嘴最紧,不会乱说话,他就想来看看我,随道带了些土仪给我。我就留了他吃饭。谁知道他说和你有几年没见了。你从前小的时候总喜欢和他说话,能不能把你叫上……” 他当时以为自己就要和周少瑾定亲了,表妹变妻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加上觉得程辂这样的要求有点过份,就很干脆的拒绝了。 “辂从兄好说歹说,磨了我半天我都没有搭腔。”程诣喃喃地道,“我也不是你说的那么不靠谱。我只是觉得大家同根同源,有些事能帮他一把就帮他一把,不能帮也别把人弄得下不了台……” 程辂这是要干什么? 像上辈似的想继续和她暧昧,糊弄她?还是这辈子觉查到自己的可能会功名不保,怀疑上自己,想从自己这里找到些许的蛛丝马迹? 周少瑾想想就觉得很烦,恨不得马上就到年底,除了程辂的功名,看他怎么上窜下跳的! 又恨程辂花言巧语,把程诣也骗了。 可她又不能跟程诣说实话。 程诣这个人还是年纪太小,她怕藏他不住话,一时失言坏了大事。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这才压制住了心头的怒火,尽量地用和平常一样高低的声音和他说着话:“他背着书院的尊长跑了回来。你知道了却不告诉长辈,这就是你的错了!你以后千万别再和他来往了。不然大舅舅知道了肯定又要罚你去跪祠堂了!” 程诣赧然,道:“他早就回岳麓书院了……我不会和他见面了!” “这是他告诉你的?”周少瑾道。 程诣点了点头。 那程辂可能不会来找程诣了。 周少瑾松了口气,又叮嘱了他几句“你可别乱混”之类的话,直到见天色不早,快到用午膳的时候,才和程诣分了手。 没想到回上房竟然看到了几天不见的程池。 她压抑不住心底的欢喜喊了声“池舅舅”。 程池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她雀跃的心情像淋了瓢冷水似的。也让她冷静很多。 两个人陪着郭老夫人用了午膳,移到宴息室喝茶的时候程池又说了和李家拆股的事。 难怪这几天池舅舅不见了踪影! 周少瑾的心沉静下来。 郭老夫人则有些意外。 小儿子很少跟她说这些的。 她不由道:“拆了股,会不会影响裕泰票号的生意?” 程池道:“我不想再把生意做大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程家到了今时今日,应该收敛些了。” 郭老夫人点头,神色肃然地道:“两朝交替之时,外面饿殍遍野。程家却依旧锦衣玉食,最终惹来了祸事。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你考虑得很对。你大哥那边,你也要提醒他一句——我听人说,你大嫂在和袁家一起放印子钱。这不是什么好事!” 周少瑾吃了一惊。 没想到袁氏还放印子钱。 难怪前世她很有钱了! 不知道池舅舅是不是为这件事发脾气? 郭老夫人所说的“祸事”到底是什么事呢? 周少瑾思忖着,程池笑着站了起来。道:“我知道了!正午的太阳正辣,您先歇着吧!我回去休息一会就去铺子里了。明天还要处理退股的银子。” 周少瑾没等郭老夫人吩咐就帮着程池撩了帘子。 程池朝着她笑着颔首,快步出了上房。 周少瑾心里发寒。垂着眼睑回了上房。 又过了七、八天,袁氏的乳娘和几个管事押着行李。带着几个小丫鬟先行到了。梳洗一番之后,袁氏的乳娘过来给郭老夫人问安,看见在郭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周少瑾她并没惊讶。 周少瑾心中生警,记在了心里。 那乳娘给郭老夫人行过大礼之后就笑道:“夫人在京城的时候染了风寒,有些不好,又怕耽搁了时辰,所以命老奴带着给家中众人的土仪先赶了回来。夫人估摸着还要七、八天才能到。” 再过七、八天,中秋节已经过去了。 周少瑾就看见郭老夫人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道:“既然决定了回来,怎么不早几天启程?” 那乳娘看了周少瑾一眼。 郭老夫人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那乳娘忙上前几步,声若蚊蝇地道:“南直隶乡试的主考官和副考官都已经定下来了,只等着皇上在奏折上盖印了。夫人是为这件事才回来迟了。” 看来自己的这个儿媳妇是想让儿子中个解元啊! 郭老夫人“嗯”了一声,道:“嘉善被他四叔父安排在藻园读书,我知道你惦记得紧,安顿好屋里的事,就让轿厅派辆轿子送你过去好了!” 乳娘谢了又谢,这才退下去。 周少瑾觉得空气都轻快了不少。 她非常的不喜欢袁氏的人。 等到了下午,乳娘把袁氏给众人带的礼物送了过来。 郭老夫人、碧玉等人自不必说,周少瑾居然也有。 ☆、第三百三十一章冷漠 袁氏是长房长媳,周少瑾寄居在长房,袁氏肯定是知道的。可这种知道却让周少瑾有种芒刺在背的不舒服。 她让春晚把袁氏送给她的一对珠簪别外收了起来,准备留着赏人或送人。 因为顾家的几个姑娘年纪都相仿,程诣也不小了,程顾两家很快就请了婚人,对了生庚八字,开始商定下聘的事。 沔大太太则拉了周少瑾去看给程诰成亲准备的新房,并指了程诰新房的几间凌乱的小厢房道:“这两年裕泰票号那边的分红丰厚。你大舅舅和我商量,把那边也重新修缮一下,给诣哥儿做新房。这样一来我们家至少五十年都不用再做大的修缮了。”说完,感慨道,“希望他们兄弟能同心协力,把家业振兴起来。” 她现在颇有些把周少瑾当女儿的架式,周少瑾不免有些不安,想着以后要好好孝顺沔大太太和关老太太老才是,因而不时来陪陪沔大太太和关老太太。 周少瑾闻言笑道:“一定会的——顾家十七姑性子很好,诰嫂嫂又是浦口何家的姑娘,两家知书达理的人家,她们一定会相处的很好的。大舅母就等着享福好了!” 一席话说得沔大太太脸上露出了笑容,道:“但愿如此你所说。我嫁到程家这么多年,和你外祖母向来是亲亲热热的,希望她们也能和我亲亲热热的。”说完,她“咦”一声,道,“少瑾,马上就要过中秋节了。长房可有什么准备?你外祖母的意思是想接了你回嘉树堂过中秋节。她老人家让我问你一声。你若是另有打算,那就我们这边就提前一天摆桌酒席。家里有好好聚聚,等到明年中秋节,你大表嫂和二表嫂进了门,那就又是另一番热闹了。” 儿媳妇虽好,可现在还没有进门,没有相处,怎比得上从小在自己跟前长大的周少瑾。 周少瑾谢了又谢。道:“郭老夫人倒是想让许表哥回来过中秋节。可池舅舅说了,中秋节常有而时光不常有,让许表哥自己决断。听许表哥的意思。他中秋节的时候就留藻园,不过来了。郭老夫人有好些日子没有看见许表哥,就想去藻园过中秋节,陪陪许表哥。池舅舅不置可否。到现在也没有个准信。我就怕他们是顾忌着我,正想和大舅母商量。陪着您和外祖母过中秋节……” 沔大太太喜出望外,道:“我这就去跟你外祖母说去。你外祖母知道一准高兴。” 周少瑾忙拦了道:“这件事我还没有跟老夫人和池舅舅说呢!等我跟老夫人和池舅舅打过招呼,您再跟外祖母说也不迟。” “我省得!”沔大太太笑道,“我已经让人在北门桥市最大的海记订了螃蟹和鲍鱼。你身子弱。螃蟹吃不了,鲍鱼却可以吃……”然后又拉了她去程诰的新房看半天,留她在涵秋馆用了午膳才放她回去。 周少瑾因惦记着中秋节的事。下午就去和郭老夫人说了。 谁知道郭老夫人却笑道:“你池舅舅让我去藻园陪嘉善,他留在府里过中秋节。可我怎么能把你池舅舅一个人留在寒碧山房呢?加之嘉善马上就要下场了。也的确不是打扰他的时候。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留下来陪你池舅舅一起过中秋节。既然你外祖母接你过去过节,我看不如我们两家一起过中秋好了。我来请外祖母她们,大家热热闹闹,也喜庆!” 郭老夫人从前可是很喜欢清静的。 这次留在九如巷过中秋节,多数是因她而起! 周少瑾心里十分的感激,去跟关老太太说。 关老太太倒豁达,笑道:“我看不如这样发了,八月十四大伙到嘉树堂来,八月十五的时候我们都去寒碧山房。好好地玩两天!” 周少瑾自然是很高兴。 程池也没有说什么。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等到八月十四她们去了嘉树堂,周少瑾陪着郭老夫人、关老太太、沔大太太说着闲话,程沔、程池和程诰、程诣则围坐在另一张桌上评论着时事。 周少瑾开始还担程池冷场,没想到程池妙语连珠,幽默风趣,把大家逗得哈哈直笑。 她开始还跟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后来就觉得有默然。 池舅舅这么好,却注定和她无缘。 却注意是她宁愿低到尘土里也只能远远看着的人。 等到了第二天四房的人来长房过中秋节,大家坐在院子里猜谜赏月吃月饼的时候,不知怎地就说起程诰的婚事。 程池听了笑道:“少瑾也到了学着怎么主持中馈的时候了。这婚嫁之事却是个万头千绪颇为琐碎之事,我看不如让少瑾帮帮你,也正好跟着学点东西。” 大家齐齐赞好。 周少瑾感激地望了程池一眼。 这样一来等程许考完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避开程许了。 ※ 过了中秋节,程家去顾家下聘。 周少瑾也跟着去了,和顾家的十八姑、二十姑打趣了顾十七姑良久,可回到寒碧山房却发现袁氏回来了,正关了门在和郭老夫人说话。 她悄悄地回到了浮翠阁。 等碧玉来请她用晚膳,她这才去了上房。 袁氏看上去比在九如巷的时候更精神,蛋青色的杭州素面比甲,豆绿色的八幅湘裙,鸟黑的头发绾了个牡丹髻,插了莲子米大小的南珠珠花,衔鸽子鸡大小红宝石的步摇。 看见周少瑾她立刻露出了个欢欣的笑容,道:“不过年余没见,少瑾长得越发的漂亮了。” 周少瑾微微地笑着上前给袁氏行礼。 袁氏就笑着扭过头去对郭老夫人道:“不过话还是那么少!” 郭老夫人淡淡地道:“小姑娘家的,整天像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太轻浮。还是少说两句的好。” 袁氏脸上火辣辣的。 郭老夫人就站了起来,对珍珠道:“吩咐婆子摆饭吧!” 珍珠应声退了下去。 周少瑾惯性地上前去扶郭老夫人,没想到袁氏也去扶,两人一左一右,倒也没有冲突。 郭老夫人却把手搭在了周少瑾的手臂上,对袁氏道:“你也是快要做婆婆的人了,这些小事还是她们这些小姑娘做吧!” 袁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恭声应“是”,走在了郭老夫人的身后。 寒碧山房的规矩向来提前五天把菜安排好,若中途想吃什么让厨房做,需要饭前提前一到两个时辰告知厨房,不然就要等到下次用膳的时候。而她们桌上还是原定的那些菜式,甚至连个青菜都没有加,她不由飞快地睃了郭老夫人一眼。 郭老夫人却神态自若地坐在了桌前。 原来是郭老夫人根本就没有吩咐让厨房里加菜。 看到袁氏受到这样的冷遇,周少瑾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感觉到高兴。 三个人不言不语地用完了饭,袁氏伺候郭老夫人用了茶,就起身告辞,道:“我下午想去趟藻园,在那里住些日子。” 郭老夫人颔首。既没有问她怎么去,也没有问她去了住几天。 袁氏顿时有些狼狈,匆匆地给郭老夫人行了个礼就走了。 吕嬷嬷送了郭老夫人出门,回来后嘀咕着劝郭老夫人:“夫人也是为了少爷好……别人家想还想不着呢!要不是夫人,也弄不到些主考官和副考官平时写的文章出的集子……” 郭老夫人冷笑,道:“先做人,后做事。如此投机取巧,这路能走得长远吗?” 吕嬷嬷不敢吱声了,朝着周少瑾使眼色。 周少瑾毕竟出身官宦人家,听了几句就明白了。 她上前帮郭老夫人续了杯茶,笑道:“老夫人,您也别生气。许表哥平日里读书很用功的。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泾大舅母这么做也是为更保险些。您若是觉得这样不好,等许表哥考完了,您再把许表哥狠狠地教训一顿好了。” 最好是能罚他跪祠堂。 周少瑾这话实际上说得苍白又无力,可郭老夫人看见她秋水盈目,满脸的关切,这心里一软,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只是觉得他不像你池舅舅……当初的主考官是你渭二舅舅的同年的父亲,你泾舅舅和你渭二舅舅花快两个月的时间帮着你池舅舅整理书案,可你池舅舅硬是一眼也没有看的。用他的话来说,看一个人的为人就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文章,若是连这点眼光都没有,还怎么官场里混?那还不如趁早在家里歇着。 “你许表哥,没有你池舅舅这样的勇气! “以后只怕难以拜相入阁!” 应该是大部分人都没有这样的能力和勇气吧! 周少瑾思忖着,无意帮程许说话。 但藻园那边的动静还是不时地传到郭老夫人的耳朵里,她也跟着听了个大概,知道袁氏为了让程许能取得好名次,在京城的时候就针对这次的教官请程渭帮着写了满满三张纸的试题……知道程许每天读书不辍,差点中了暑……知藻园林多,袁氏蝉鸣扰了程许的心绪,让欢喜等人捉蝉,现在藻园连个蝉鸣都听不到了……袁氏每天亲自在厨房里张罗着汤水,程许想吃什么就给他做什么…… 周少瑾默然。 等秋菊姹紫嫣红,竞相开放的时候,程许进了贡院。 ☆、第三百三十二章显摆 周少瑾每天早出晚归,在嘉树堂里给沔大太太帮忙。 可乡试是大事,而且为了方便,程许搬回了多稼轩住,程许的消息还是通过仆妇们的议论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袁夫人亲自守在考场外面……” “说许大爷出来的时候整整瘦了一圈,可精神却很好。有程氏族学的人问许大爷考得怎样,许大爷笑着说要等张了榜才知道……” “许大爷把看书的时文拿去给了池四老爷看,池四老爷很满意呢!还让许大爷放榜之前好生在藻园里歇两天……” “袁夫人昨天去庙里给许大爷上香了,说是抽了根上上签。袁夫人高兴得不了得,说若是得偿所愿,要给菩萨镀金身……“ 沔大太太听了不免有些皱眉,私底下对周少瑾道:“不过是乡试,袁夫人未免有些浮躁了。平时她不是这样的人啊!” 人家是冲着解元去的! 第二名都不稀罕,当然心中忐忑不安了! 周少瑾在心里嘀咕着,并不参与这样的讨论,拿了昨天沔大太太给她的帐薄道:“您看,是不是这个数!” 沔大太太看了看,笑道:“没想到我们少瑾的账也算得这样好,这正是前几日管事给我的数。” 周少瑾想起程池打算盘的样子,不由地汗颜。 这帐册花了她大半天的功夫才理清楚。 她忙把这件事给掠了过去,笑道:“大舅母还有什么事要我做?” 沔大太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难道还要你动手不成?你在我身边看着我怎么行事就行了。等到你诣表哥成亲,我就可以做撒手的掌柜了。” 程诣和顾十七姑的婚期定在了明年的三月初十。 周少瑾嘻嘻地笑。 似儿跑了进来,还没有站稳就道:“大太太,二表小姐。大喜大喜,大表小姐诊出了喜脉,三个月胎稳了,这才派了人过来报信。” “真的吗?”周少瑾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太好了! 前世姐姐嫁过去之后两年才怀孕,结果没多久就小产了。 这次姐姐嫁过去不过两个月就有了孩子……她终于改变了姐姐的命运,姐姐和姐夫也不会有遗憾了。 她一把就抓住了似儿的手。道:“姐姐怀了孩子。亲家太太待她怎样?她怀相可好?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我这就让人买了送过去?” 似儿被抓得紧紧的,不由抿了嘴笑。道:“二表小姐,奴婢在老安人身边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差,还是第一次看到二表小姐这样激动……您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过来报信的是大表小姐身边的持香,她如今已绾了头。想必是已经出了嫁。老安人正在问她话,等会她肯定会过来给您请安的。您到时候就可以仔细地问问她了!” 周少瑾失笑。 自己太高兴了! 大舅母都没有开口相关。她到喋喋不休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笑盈盈站在一旁的沔大太太一眼。 沔大太太就揽了她的肩膀笑道:“你们姐妹素来相好,你姐姐嫁过去之后没有动静,我这心里也跟着急得不得了,想派个人去问问。又怕廖家的人不喜,又怕问到你姐姐的伤心事。现在可好了,你姐姐诊出了喜诊。以后自然会瓜瓞绵绵,子孙满堂的。” 在沔大太太看来。女人家就怕不怀,若是能怀自然也就能生。 周少瑾却是怕廖大太太对姐姐不好。 在她的印象中,廖大太太这个人虽然和袁氏是表姐妹,可两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袁氏的狠在表面,廖大太太的狠却在心里。 姐姐没有怀孕之前,她一直冷眼相看;怀孕之后,派来的嬷嬷竟然想给姐姐立规矩,姐姐好不容易收拾了那嬷嬷,孩子也没了。 之后的事就更不用说了。 若不是姐夫对姐姐好,姐姐只怕也没办法生下侄儿廖承芳。 不知道姐姐这次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若是往下男孩,还会不会取“承芳”这个名字。 她见到持香的时候就问得很仔细。 持香衣饰整洁光鲜,面色红润光彩,笑道:“大太太就差没有把大奶奶供起来了。廖家本家外家都拥在一起,走个路都要你让着我我让着你,就这样,大太太硬是给大奶奶弄了个小厨房,每天只服侍大奶奶的吃食。廖家的七太太说风凉话,说大奶奶这还不知道生下来的是男是女,大太太高兴的太早了。大太太不客气地回她:我们都是没有福气的,所以这儿子一个接着一个生。真正有福气的,都是先开花后结果。正好做母亲的贴心的小棉袄,帮着管弟弟。 “廖家的七太太生了四个儿子,没有女儿了!”持香解释道,学着廖大太太的样子抬了下巴斜着眼睛看人。 大家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关老太太更是拉了持香的手道:“这就好,这就好!你们好生的服侍大奶奶,我这边还另有赏赐。”然后赏了她一对赤金的镯子。 持香凑着趣,欢天喜地给关老太太道谢。 沔大太太看见就赏了对银镯子给她。 周少瑾出手最大方,她把袁夫人赏她的那对珠簪赏了持香。 持香笑道:“我这下回去可不得了了,大奶奶若是再有差遣,只怕阖府的人争着抢着都要听候大奶奶的差遣了。” 关老太太原本打的就是这主意。 她呵呵地笑,道:“总之不会短了你们的。” 持香又是一番谢。 相比在周家的时候,她活泼了很多,可见姐姐在廖家的日子的确过得不错。 周少瑾就问她:“之前姐姐说要去京城的,现在只怕是去不成了吧?姐夫一个人去京城吗?” 持香笑道:“大太太的意思是等大奶奶把孩子生下来了再说,可大奶奶说不能耽搁了大爷的前程。想让奴婢两口子服侍大爷去京城。我来的时候还没有定下来呢!” 少年夫妻,千里相思总不如软香在怀。 这世间的事果然有得就有失。 周少瑾有些犯愁起来。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诺大奶奶过来了!” 诺大奶奶,指的是五房程诺的妻子,金陵知府吴岫的长女吴宝璋。 她是八月十八进的门。 因郭老夫人是孀居之人,没有去参加她的婚礼。第二天认亲的时候,程诺倒带着吴宝璋过来给郭老人问安,周少瑾避开了。说起来。自吴宝璋嫁到程家之后。她们还没有见过面。 沔大太太奇道:“她来干什么?” 小丫鬟笑道:“说是做了些她老家特有的米糕,很容易克化,拿了些过来孝敬老安人和大太太。” 这倒是她前世也常干的事。 处处标榜自己如何的贤良淑德。 而前世。吴宝璋靠着擅长做各种小食讨了很多人的喜欢。 周少瑾撇一撇嘴,随后心中一动。 等到丫鬟带了吴宝璋进来,众人互相见过礼寒暄之后,她笑道问吴宝璋:“诺表嫂嫁进来还没有一个月。怎么就想起做米糕来,还特意送了过来给外祖母和大舅母尝。真是受之有愧!” 嫁了人的吴宝璋除了把头发梳起来之外,和之前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区别。 她微微地笑,眉间那颗朱砂痣衬着她的脸庞,越发显得端庄:“婆婆是个宽厚的人。等我像女儿一样,也没有给我立规矩。我就寻思着,我也不能就这样什么事也不做。正巧明天老家有人来金陵城。知道我嫁了,就送了些老家的米过来。我看着这米很是新鲜,想到小时候祖母最喜欢吃这种米做的米糕,就试着做了些,请大家都尝尝,看合不合味儿。” 周少瑾随着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尝了一口,赞道:“这米糕真好吃!怎么做的,也告诉我做法吧?到时候我也做些给大家尝尝。” 和前世一样,吴宝璋不愿意把自己的这点手艺告诉别人。 她笑道:“二表妹若是想学,我自当倾囊以授。只是做这些糕点十分费事,别的不说,这米糕要吊出浆来,就要半夜三更起来磨米,太辛苦了。不如二表妹想吃的时候就告诉我,我帮你做好了。” 周少瑾才不相信她会半夜三更起来亲自磨米呢! 不过,她既然这么说,周少瑾就惊讶道:“没想到这米糕这么难做!我怎么好再馋嘴。” 吴宝璋正愁不知道怎么在程家站住脚,闻言自然是再三保证不麻烦,就算是周少瑾不要,她也会做了送给别人的。 周少瑾就笑道:“那你就帮我做十斤米的吧!我到时候送些给我姐姐去。” 十斤米,仅磨米就要一天的功夫。 吴宝璋心中微微有些不悦,但她之前已经把话说到前面了,何况又不真需要她自己磨米,就笑着应了。 见周少瑾是要送给怀孕的周初瑾的,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也没有说什么。 周少瑾就吩咐春晚:“你等会跟着诺大奶奶过去,看诺大奶奶是怎么磨米,怎么吊浆的,记得把它学会了,也免得以后总要麻烦诺大奶奶。” 吴宝璋的笑容顿时有些僵。 周少瑾才不管这些。 她做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对吴宝璋道:“我听说诺表嫂还很会做扁扁面,凉粉,抄手,我都没有吃过。诺表嫂的米糕做得这么好,那些小食肯定也做得非常好。春晚,你可要好好地奉承奉承诺大奶奶,纵然不能都学会,至少也要学个两、三样回来。如果能学成,我也赏你一对簪花。” ☆、第三百三十三章磋磨 吴宝璋笑都笑不出来了。 周少瑾怎么知道她会做这些小吃? 她让春晚去跟她学做米糕,她大话说在了前头,若是让身边的仆妇帮着磨米吊浆,春晚回去之后肯定会跟周少瑾说的,周少瑾不仅讨关老太太喜欢,而且还得了郭老夫人青睐。她若是在长辈面前嘀咕上一两句,程家上上下下的人会怎么看她? 可整整十斤米…… 她额头上冒出冷汗来。 岂不要了她半条命去? 周少瑾这么做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 她定晴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目如秋水般笑盈盈地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得仿佛能映得出人影子来,孩童般纯净。 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算计她呢? 吴宝璋立刻否认了自己的怀疑。 但那十斤米的米糕怎么办?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 周少瑾心里却颇有些得意。 你不是要装贤淑吗?那我就成全你,让你装个够。 不仅让吴宝璋做十斤米的米糕,还要让春晚跟着她学做小食,逼着她亲自动手。看她还在不在长辈面前吹嘘了! 周少瑾就朝春晚望去。 春晚心里纳闷极了。 自己是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管着二小姐的吃穿用度,把这些全都丢下了去跟着诺大奶奶做米糕……诺大奶奶的米糕做得是不错,可外院厨房里也做得出来,而且比诺大奶奶的米糕做得还要合九如巷众人的口味,二小姐要给大小姐送米糕,不吩咐外院厨房里的师傅做。让她跟着学……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但春晚向来对周少瑾很敬重,周少瑾既然吩咐下来,她还是笑眯眯地应了,对着吴宝璋福了福,道:“诺大奶奶,我笨手笨脚的,若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的。您直管呵斥。” 吴宝璋忙道:“春晚姑娘言重了。但愿我这点雕虫小技还能入了你们家二小姐的眼。” 周少瑾从前是个不会说话的。所以周初瑾给她挑的丫鬟都是能应酬别人两句的。 春晚闻言笑道:“诺大奶奶客气了!我们家二小姐若是瞧不上诺大奶奶的手艺,也不会让我把屋里的千头万绪都先放下去跟着您做米糕了。怕就怕这是诺大奶奶家传的手艺。好在是我们家二小姐等闲也不会出门,断不会拿了诺大奶奶教的东西去赢利。诺大奶奶大可放心地教了我就是了!” 吴宝璋听着鼻子都要气歪了。 没想到这个春晚看上去清清秀秀的,说起话来却像刀子似的捅人。 什么祖传的手艺?什么二小姐等闲也不会出门,断不会拿了诺大奶奶教的东西去营利? 自己的父亲是四品的知府,不是什么街头小贩。 她这么说。岂不是暗指她出身低微? 还说让自己放心地教她。 若是她学不会,岂不是自己不愿意教? 吴宝璋再次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眉眼弯弯地站在那里。恬静的如一弯月,好像根本没有听明白春晚话里的意思。 她不由气结。 这个周少瑾,还真是个草包美人! 要不是周初瑾护着她,她只怕早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想到这些。她心里酸酸的。 哥哥吴泰成虽然待她好,事事处处都护着她,可目光短浅。又没有能耐,还常常闯祸。反而要让她收拾烂摊子。 这周少瑾的父亲也不过是个四品的知府,也是生母早逝父亲再娶,甚至连个哥哥也没有,却比她过得好多了——跟着同父异母的姐姐在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祖母家寄人篱下,父亲却心里始终惦记着她们俩姊妹,不时地捎些东西过来,家中两个表哥也把她当宝似的,生怕她受了什么委屈的,就是程辂听说也打过她的主意……大家同人却不同命。 周少瑾的运气就是这么好。 她不由笑着对春晚道:“吃食而已!我若是小气,就不答应告诉你了!” 春晚忙道:“诺大奶奶休怪!奴婢不会说话。”说完,屈膝给她福了三福。 吴宝璋倒不好和她计较,免得在长辈面前留下来心胸狭窄的印象,和春晚说笑了几句,约了学做米糕的时候就告辞了。 关老太太这才笑道:“秋老虎这么厉害,做那么多米糕只怕是要放坏了。你要是实在喜欢吃,跟郭老夫人身边的吕嬷嬷说一声,吩咐外院的厨房给你做就是了。诺大奶奶毕竟是你的嫂子!” 三房想差了外院的厨房给做点东西都要把那好话说了又说,塞了银子才行,四房和五五根本就不去挨这个边,自讨没趣,所以关老太太才有这个说法。 周少瑾只佯装惊讶地道:“十斤很多吗?十斤到底有多少?” 前世,她刚嫁到林家的时候,因为不知道一斤米到底有多少,曾经闹过笑话。后来她提出让沐姨娘主持中馈的时候,林家老太太才没有坚持,想必也是觉得她不是个合适的主妇,这才做罢的吧? 关老太太听了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指了她对沔大太太道:“我看你还真得下些功夫教教她了。不然她出了嫁只怕会被家里的管事架空了。” 沔大太太应是,神色间闪过一丝苦涩。 之前倒不是她不想教,一来是诰哥儿成亲事多,太忙;二来也是想着周少瑾既给她做儿媳妇,又有何家的姑娘在前面顶着,自己屋里的那点小账,自己以后慢慢教周少瑾就行了……谁知道计划却是没有变化快! 然后关老太太说起程诣婚事准备的怎样了,把这件事也给忘了,做十斤米的米糕的事就这样落到了吴宝璋的头上。 周少瑾却没有忘记。 她回到屋里遣了身边服侍的小声和春晚说着体己话:“……想出风头就出风头去,可她却总喜欢踩着别人出风头。我和她无冤无仇的,又没有和她争什么。凭什么给她当踮脚石啊?这次你过去之后要多个心眼,盯着她亲自动手把那十斤米做成米糕,她若是使巧,你就提醒提醒她,说要回来告诉我。” 自从周少瑾知道吴宝璋和程辂早就勾搭到了一起,就怀疑前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这两人也早就勾搭在了一起。前世所受的那些委屈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徘徊,她再也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对待吴宝璋。 而前世的周少瑾。吴宝璋当然不用忌惮。 可今生她搬到了寒碧山房里住。吴宝璋不可能不忌惮她。 春晚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诺大奶奶在闺中的时候就和二小姐有了恩怨,难怪这次二小姐会让她跟着诺大奶奶学做米糕,原来是要磋磨诺大奶奶。 她保证道:“二小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总之,若是诺大奶奶再在您面前这样显摆,我们就让她自食其果还不能吭声。” 春晚不愧是她身边的大丫鬟! 周少瑾眯着眼睛笑着点头,让她从自己的箱笼里拿十两银子。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拿着打点诺大奶奶身边的人。” “我省得!”春晚接过了银子。 周少瑾又吩咐她:“吴宝璋这个人惯会耍奸溜滑,你明天一早就带了八色礼盒去给汶大太太请安。说是要谢谢诺大奶奶教你做米糕,把这件事过了明路,让汶大奶奶知道,让她没办法推脱。” 春晚做这种事比周少瑾更在行。给她出主意道:“奴婢毕竟卑微,我看不如请了沔大太太带我去。以汶大太太的性子,有这样能出风头的事。她肯定会盯着诺大奶奶的。” “你的主意好!”周少瑾道,“可我不想把长辈们牵扯进来。你说。悄悄地请了商嬷嬷过去怎样?” “那还不如让商嬷嬷跟吕嬷嬷说一声。”春晚道。 两人在屋里嘀嘀咕咕了大半天,春晚看着天色不早了,要差了人去买八色礼盒,两人这才打住了话题,一个去了外院,一个人兴奋地屋里走来走去的。 这次怎么也要叫吴宝璋吃个亏! 周少瑾想想就觉得心情雀跃,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 她立刻想到了程池! 自己有好几天都没有看见池舅舅了。 她嘟着嘴站在屋子中央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脚,去了听鹂馆。 ※ 程池正在算账,抬头看见周少瑾探出半个脑袋来。 他不禁哂笑。 这小丫头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进来? 他想到之前他和魏东亭几个说着正事的时候她都能理直气壮地闯进来……又想到周少瑾小兔子一样的性子……难道是近日来自己对她太冷淡,把她给吓着了? 程池的神色情不自禁地就舒缓起来,朝着她笑着温声道:“你不会是闯了什么祸吧?” 周少瑾见他待她依旧像从来一样温煦和善,想到刚才商嬷嬷对她说的“这人哪能天天都高兴,时时都笑着个脸的,前些日子四爷忙得连睡觉都在和李家算账,那账若是差了一点,可不是几十两、几百两的事,那是几千两、上万两的事,四爷哪还有精神对着谁都是一副好脸色”的话,她的胆子又大了起来,抿着嘴笑着走了进去。 程池放下了手中的账册,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温和,道:“出了什么事?” 周少瑾就不禁眉飞色舞起来,把吴宝璋怎么讨好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自己准备怎么算计吴宝璋的事告诉了程池。 程池见她眼角眉梢都透着几分得意,整个人平添了几分飞扬,也跟着高兴起来,笑道:“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不有。”周少瑾挥着手,自信满满地道,“我自己就能行!” 程池呵呵地笑。 周少瑾想到程池的厉害,心里又有些迟疑起来,道:“池舅舅是不是有更好的办法?” ☆、第三百三十四章纠结 程池笑道:“她这么好出风头。若我是你,就怂恿着让吴氏给各房的送米糕,最好是九月初重阳节这样的日子里。私底下则吩咐外院的厨房也做了米糕作为当日宴请糕点。让吴氏做的米糕先端上桌,等大家吃了都说好的时候,再上厨房里做的米糕——外院厨房做菜多以我们家里人的口味为准,你的丫鬟又曾经跟她学过做米糕,想在这点上做手脚太容易了。吴氏吃了这个亏,以后自然不敢再轻易地出风头了。” 周少瑾不由击掌,欢欣道:“这个主意好!”随后却有些迟疑道,“我们这样算计吴宝璋,能行吗?”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样给人挖坑的。 程池道:“她这种人,你给了她一次教训,她就会从此以后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了吗?” 当然不是。 前世,她就忍让了很多次,后来也曾经给她使过绊子,可吴宝璋不仅没有收敛,放过她,还变本加厉地嘲笑捉弄起她来,偏偏长辈们都觉得吴宝璋温柔大方,她连状都告不出去,后来索性和吴宝璋断了来往,还威胁程笳不允许和吴宝璋来往,程笳见她真心不喜欢吴宝璋,渐渐地也和吴宝璋疏远了。 周少瑾笑着摇头。 程池就道:“这就是先扬后抑。” 周少瑾连连点头。 可这法子也只有池舅舅才做得到吧? 她目光闪烁,道:“可我怎么才能让厨房的人听我的话行事呢?” 程池哂笑,道:“自己想办法?” 他眉宇间透露出来的淡淡无奈,让周少瑾的心砰砰乱跳。 她咯咯地笑,目光明亮。说不出来的俏丽,道:“我就说是池舅舅让我吩咐他们的。” 程池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自己,微微一愣。 自他开始主事,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着他的旗号行事。可没有一个人像周少瑾这样敢当着他的面说的,更没有一个人像周少瑾这样让他不仅没有觉得反感,反而觉得很有趣的。 “行啊!”他一副很是大方的样子道,“只要你能让厨房的人相信是我的意思。” 周少瑾狡黠地笑。 在长房的这些日子。她充分体会到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名言。 按理,内院的人要吩咐外院的厨房做事,得有对牌才行。可外院厨房的那些师傅们却个个心里有本账。只要不攀扯到账目上的事,那些大师傅还是很愿意给她这个“寄居”在长房的表小姐做事情的。 到时候她只要说是自己想孝敬郭老夫人,不,现在改说孝敬池舅舅了。让春晚拿了银子给厨房的人上份米糕,厨房还没有谁那么死板的。 就算是事后有人问起来。她有了郭老夫人做靠山,那些大师傅多半也会三箴其口的。 只是这样一来她在妇仆间的口碑只怕就没有那么好了。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在拟菜单子的时候就加上。 这样一来别人会以为两份米糕只是无意间撞在了一起。 周少瑾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 她急不可待地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了程池。 小丫头终于学会了动脑筋。 程池眼中有欣慰之色,笑道:“不错,不错!可见这玉是不琢不成器的!” 周少瑾脸一红。装作没有听见似的,高声道:“那就照您的主意办。” 不知道为了什么,她现在越来越希望程池不要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待了。 程池提醒她:“你私底下怂恿那吴氏就行了。可别让人看见。若是觉得做不了,就跟你的乳母樊刘氏商量。我看她待人处事颇为机敏,也正好试试她是不是可依托之人。 樊刘氏当然是最可靠的人了! 周少瑾笑着点头,又蹙眉苦恼道:“不过,诰表哥九月初十成亲,老夫人说了,今天的重阳节大家就不聚在一起了,各房过各房的,重阳节肯定是不行的……我还正为这件事苦恼呢?那天是老夫人的生辰,老夫人不能压了诰表哥的风头,今年的生辰她老人家就不过了,还让我一早去嘉树堂帮忙。您说,我们是早上和老夫人一起吃了寿面再出门?还是晚上回来再给老夫人庆贺好呢?初十是正期,估计初九的晚上我们应该能早点回来!” 程池听着她叽叽喳喳道,觉得沉寂的书房都有了生气。 他不由笑道:“那我们就早上起来陪着老夫人吃了寿面再去嘉树堂,晚上回来的时候再给老夫人摆桌酒宴,自己家里人热闹热闹就行了。” 那个时候秋闱的结果已经出来,程家和闵家的婚事也应该订了下来,他正好打发了袁氏和程许去京城,小丫鬟也可以安安心心坐下来吃顿饭了。 周少瑾笑眯眯地连连点头,小心地凑到了程池的面前,低声道:“池舅舅,您给老夫人准备了什么礼物?” 程池看着有趣,也学着她的样了小心地低了头,悄声道:“我不能告诉你!我若是告诉了你,你照着我买的礼物给老夫人,提前送给了老夫人,我怎么办?” 周少瑾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程池是在和她开玩笑。 她的心止不住地飞扬起来,娇笑着低声道:“池舅舅还怕我抢了您的功劳不成?” 程池正要开口说话,清风进来禀道:“四老爷,大爷过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要见您。” 周少瑾心里直呼“讨厌”。 这下不能继续和池舅舅说话了! 她的脸就沉了下来,没等程池开口已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道:“那我先走了!”然后一溜烟地从后门跑了。 程池看了笑着直摇头。 这小丫头,在他面前可是一点也不掩饰。 他笑着吩咐清风请了程许进来。 不一会,程许穿了件莲青色杭绸直裰,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 “四叔父!”他给程池行了礼,目露困惑地道,“我,我刚才好像看见了周家二小姐……” 程池的书房有后门,听鹂馆却没有后门,进进出出只能从前面的如意门走。 周少瑾可能走得急了点,虽然没有和程许迎面碰上。还是在程许的眼里落实行踪。 他笑道:“她来找我问些事。” 程许等着。 却没有了下文。 他不由急道:“周家二小姐有什么事找您?她怎么会来找您?” 那样子。好像周少瑾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似的。 程池心头泛起淡淡的不悦,冷冷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程许并没有放在心上。 程池待人向来这么冷淡。 他匆匆地道:“四叔父,我在京城的时候遇到了闵家大爷闵健行闵大人。他对您非常的推崇。前几天还写信给我,让我代他向您问好,说您若是去说都,一定要去他家里做客。我有一件事想求闵大人。您……”他语气微顿,“您能不能帮我在闵大人面前说说项……” 程池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望着人。 平静的眼眸淡漠无波。 程许不安地端起茶盅来连喝了好几口茶。 程池就问他:“你怎么知道关老太太有意把周家二小姐留在嘉树堂的事!” 程许大惊,一下子站了起来,道:“四叔父,没有这回事!” “哦!”程池挑了挑眉。道,“原来是我理解错了。我乍一听说你父亲没有和我商量就给程诣介绍了门亲事,还以为是你母亲的主意。没想到居然是你写了信给你母亲。怂恿着你父亲给程诣保的这桩媒。我就纳闷了,是谁知道周家二小姐可能会嫁给程诣之后去给你报的信?” 程许紧紧地闭着嘴巴。没有作声。 程池眼底泛起些许的不屑,道:“是程辂告诉你的?” 如果不是为了瞒着郭老夫人,不让郭老夫人发现程许对周少瑾的爱慕,他岂会认下这笔烂账! 程许低下了头。 无声地承认了。 程池看着只觉得心烦。 看样子自己还是高看了程许小瞧了程辂! 有了吴宝璋帮忙,程辂能够查出他来他早就预料到了,只是他没有想到程辂在走投无路、焦头烂额之际还有心思去搅乱程许的心思,让程许知道关老太太有意将周少瑾许配给程诣的事,从而写信去质问袁氏,向袁氏求助。 袁氏更离谱,为了安抚程许,什么都不知道就怂恿着大哥程泾出面给程诣做媒,拿一个姑娘家的婚姻当儿戏,她有没有想过周少瑾的感受? 可见前世周少瑾从程家逃走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都不是让他最生气的地方。 程辂和他是对头的,自然会想办法算计程许;袁氏和程许是母子,帮着儿子也是应该。 最让他生气的是大哥程泾! 他一早就叮嘱过程泾不要亲自出面给程诣保媒,在这件事上自己早有安排。可程泾被老婆的枕头风一吹,就把他的叮嘱抛到了脑后,下了手烂棋! 现在周少瑾和程诣的婚事不成了,袁氏近日肯定会再向闵家提出联姻之事。 程许肯定不会答应。 他倒要看看,袁氏准备怎么办? 程池心里说不出来的失望。 母亲曾让大哥和二哥在父亲的面前发誓,今生今世都对他好! 可在袁氏面前,大哥最终还是没有谨守答应自己的事。 程池脑海里突然浮出周少瑾趴在门扇上伸出半脸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己的样子……他心里顿时有股暖流流过。 或者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小人儿是从始至终都相信他的人,是唯一一个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的人。 程池看程许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他声音平缓地问程许:“那你可知道程辂的用心?” ☆、第三百三十五章执迷 程许觉得自己知道。 程辂爱慕周少瑾,可周少瑾在长辈的安排之下却要嫁给程诣了,程辂心中不平,才来找他喝酒的、诉苦的。 可这话他不能跟程池说。 程池的脾气素来都让人摸不准,他没有把握程池会站在他这边。 他的头低的更低了,喃喃地道:“四叔父,我来找您,也与这件事有关!我听母亲的口吻,父亲希望我能娶了福建闵家的女儿……” 程池深深地望着程许,突然间不想再听程许说下去。 有些事,知道和说出来是两回事。 程许喜欢周少瑾,不想娶闵家的姑娘,他知道,可他不想和程许讨论这个问题,更不想以叔父的身份去帮程许解决这个问题。 他当即打断了程许的话,沉声道:“我问你,你知道程辂的用意吗?” 程池的声音冷酷而无情,程许愕然地抬起头来。 “你已经是有功名的人了,怎么说话行事却依旧像个未开蒙的孩子似的没有个章法!”程池毫不留情地呵斥着他道,“程辂无缘无故的,为何要在你的面前提起周家二小姐的事来,你就不动脑筋想一想吗?你不会以为他是为了儿女私情吧?” 难道不是! 程许望着程池,表情显得有些困惑。 大哥生了个这样的儿子! 程池在心里吐着糟,冷笑道:“程辂私自从岳麓书院回来,你可知道缘由?” “知道。”程许小声地道,“说是他母亲病了……” “百事孝为先。”程池道,“就是内阁首辅的母亲病逝了也要回家丁忧。岳麓书院乃本朝四大书院之一。教的是孔孟之道,他母亲病了,怎么会不让他回乡侍疾!” 程许一时愣住。 他一听说周少瑾要嫁给程诣就急了,哪里还有心情去琢磨这些小事! 程池就知道他是色令智昏了,道:“周家二小姐要和程诣订亲了,若是此冒出你让大嫂阻止这桩婚事的消息,你说说看。周家二小姐会怎样?” 会被人骂水性扬花!狐狸精!甚至会被传出德行有损的谣言。 他额头冒出汗来。 程池道:“周家二小姐就会被送回保定府。” 这样一来。程辂就有机会娶周少瑾了。 他怎么会相信了程辂的话。 程许又悔又恨,恨不得此刻就跑去存义坊找到程辂问个究竟。 他哑着声音对程池道:“四叔父,您不要说了。我知道我上了当。那程辂对周家二小姐还没有死心。所以才想了这一箭双雕、一石二鸟的作法……” 说来说去还是争风吃醋! 程池闭了闭眼睛,突然想到了小时候乳母说的一句话——媚眼儿抛给了瞎子看! 他再也没有说下去的兴致。 那程辂多半发现了给吴知府打呼的人是自己之后,以为周少瑾在他面前进了馋言,所以想把周少瑾挤兑出九如巷。一来是免得周少瑾继续在自己面前馋言,二来最好能暴露程许爱慕着周少瑾的事。让长房忌惮着周少瑾,把周少瑾送出府之后就和她慢慢地疏远。这样程辂不管是打击报复周少瑾,还是想拿捏住了周少瑾之后和自己讲条件,都比周少瑾这样深入简出寄居在长房哪里也不出去的好。 程池满心疲倦。 他挥了挥手。对程许道:“你仔细地想想我说的话对不对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留开了书房。 程许睁大了眼睛,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四叔父这又是怎么了? 前一刻钟还说得好好的。后一刻钟却拂袖而去……难怪沂三叔他们都说四叔父脾气古怪了! 他悻悻然地坐在太师椅上,想着自己的婚事。 母亲虽然说让他娶闵氏之女是父亲的意思。但他并不相信。 父亲的心思都放在公事上,家中琐事尽数交于母亲。让他娶闵氏女,肯定是母亲的主意,不过是得到了父亲的首肯而已。 他原想请四叔父帮他出面和闵健行说项,让闵家主动放弃这桩婚事。 可现在看来,四叔父这边很不好说话,而且对他拆散周少瑾和程诣的婚事很是不满。 只怕等他说服了四叔父,周少瑾早就嫁了人! 这一刻,程许陡然间有些思念程辂起来。 就算程辂的用意是让周少瑾在九如巷呆不下去,可那也是因为心中爱慕周少瑾,没有能力和他一争,想引了他和程诣鹬蚌相争,他好做个渔夫而已。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想得到周少瑾。 不然他也不会顺水推舟了! 这种话他要不要跟池叔父说呢? 程许在听鹂馆呆了良久,也没有等回程池。 他只好讪讪然地离开了听鹂馆,转身去了蕴真堂。 母亲失信于他,他原来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等到四叔父帮他退了闵家的亲事再说,如今却只能和母亲把话说清楚了。 谁知道蕴真堂当值的却告诉他:“夫人去了寒碧山房。” 程许的心思又活了起来。 说不定他在那里多呆些时辰还能遇到周少瑾呢? 程许三步并作两步地去了寒碧山房。 袁夫人正在和郭老夫人说程池的事:“……我也知道您心痛四叔,想给四叔找贤良恭顺配得上四叔的。可那也得您帮着四处相看啊!我看闵家有位小姐就不错。母亲是庐江李家的姑娘,父亲是两榜进士出生,如今任云南布政司。胞兄娶的是舒城方家的姑娘,是我的侄女。虽然只比闵家大小姐大三个月,论辈份却是闵家大小姐的姑姑。相貌品行都十分的拔尖。您若是觉得可以见见,我来帮您安排好了。” 如果真得这么好,只怕早就被她选为了儿媳妇。或者是,这位闵家的小姐原本也是她儿媳妇的后选人。只因这样那样的暇疵,所以最终落选了! 郭老夫人在心里不无讥讽地想着,道:“四郎的事,自有我操心。你还是管好嘉善的事就好!两家联姻是好事,我怎么听说你一直藏着掖着?是闵家嫌弃我们家门第低了?还是嘉善不答应,你怕他闹起来不好收场?” 袁夫人讪然地道:“这件事不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吗?” 郭老夫人神色平和地道:“儿子是你的。我虽然一早就提醒过你了,可你听不听。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袁夫人红着脸应是。又说起程许的举业来:“最多还有两天就要放榜了。您看我们要不要提前些准备些铜钱?” 金陵城里大户人家心照不宣的规矩,家里有人取得了功名,会端装着铜子的箩筐在大门口撒钱。 “这件事你吩咐管事们就行了。”郭老夫人道。“不必来让我示下……” 为了回避袁夫人,躲在郭老夫人内室伴装做针线的周少瑾听着郭老夫和袁氏话,心里三紧,手上就被刺一下。血珠子慢慢地了出来。 周少瑾忙把指尖放在了嘴里,心里却如海浪拍岸般起起落落。 福建闵家、庐江李家、三品布政使、舒城方家………还有顾家的六小姐和七小姐。 士族嫡女有之。小家碧玉有之……池舅舅什么样的妻子娶不到? 她又怎么算什么呢? 周少瑾心像在油锅里煎一样。 早知道会听到袁氏说出这样一番话,袁氏来见郭老夫的时候她就应该起身告辞而不是回避到老夫人内室来的。 若是往深里说,她就应该在沔大舅母身边呆着,差着春晚来给郭老夫人送葡萄的…… 她好不容易熬到袁氏告辞。慢慢地走了内室,垂着眼睑对老夫人道:“我先回嘉树堂了,晚上再来给您请安。” 郭老夫人笑道:“要是那边忙就别过来了。身体要紧。可别累坏了!” 周少瑾点头,眼睛却涩涩的。 如果时间能就此停下来该有多好。 她寄居在长房。池舅舅也还没有成亲,郭老夫人待她同亲生祖母…… 周少瑾沉默地出了寒碧山房,脑子乱乱地往嘉树堂去。 欢喜一把拽住了听说袁氏不在转身就往蕴真堂去的程许,又惊又喜地道:“许大爷,我,我好像看见周家二表小姐了……” 程许兴奋地转过来:“哪里?哪里?” 欢喜就指了前面那个渐行渐远的红色身影,道:“您看!像不像周家二表小姐?” 程许睁大了眼睛:“走!既然遇到了,就应该打声招呼才是。” 欢喜不住地点头,跟在程许身后追了过去。 周少瑾正想着自己的心思,身后有人喊着“周家二表小姐,请您暂且停步!” 她回头,看到了气喘吁吁的程池。 周少瑾拔腿就跑。 程许在她身后追道:“周家二表小姐,你别跑了!我有话跟你说!只一句话。我没有恶意的?” 周少瑾不理他。 他却三下两下就拦住了周少瑾,道:“周家二表妹,我有话跟你说。” 周少瑾定睛望着他。 美丽的眸子像天边星子,熠熠生辉。 程许语凝。 周少瑾的眉头皱了起来,道:“许表哥若是没有什么事,那我就去嘉树堂了——诰表哥马上就要成亲了,大舅母还等着我把算好的账目交给她。” “是吗?”程许讪笑。 他哪里是有话跟周少瑾说,他是许久没有看见周少瑾,想多看周少瑾两眼。他能有什么话说? 程许憋地半天道:“你吃过饭了没有?肚子饿不饿?” 周少瑾根本不想和他接触,正色地道:“若是许表哥没有其他的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表白 程许拦住了周少瑾,忙道:“别,你别这样!” 周少瑾的脸冷了下来,道:“许表哥是有功名的人,虽未及冠,却已有了表字,持重守礼,被家中的长辈所看重。我也敬许表哥是正人君子,又有着表兄妹的名份,遇见了才会上前行礼。可许表哥却视我如轻浮女子,随意地就在路上拦着我。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事让许表哥误会,也不想为自己辩解,只希望许表哥以后别再拦我,有什么事,都可以当着家中的长辈说,我是年纪小的那个,自会尽力而为。” 她说得正气凛然,让程许脸色绯红,到了嘴边的话都觉得难以开口。 这正是周少瑾要的。 她屈膝行礼,示意着春晚,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程许急了! 虽说住在一个屋檐下,程许却很难遇到周少瑾,现在四叔父又知道他爱慕周少瑾,肯定就更不会让他随意出入寒碧山房了。 “你等等,你等等!”他追了上去,不管不顾地道,“少瑾,我很喜欢你,我想娶你为妻!” 周少瑾做梦也没有想到程许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而且是当着春晚、欢喜等人的面。 她顿时臊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而程许把这句在心里不知道想来想去想了多少遍的话高声说出来之后,像身上背着的块大石头落了地,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说话也渐渐开始流畅而有条理:“少瑾,我并非狂言乱语。我曾和我母亲约定,若是我中了解元。她就答应帮我求娶你……我从来没有像这次下场似的刻苦攻读,而且我父亲还想办法弄了几位主考官平日里做的文章刊印的文集……你暂且不要订亲,先等我几日。若是我无能,自不敢再来打扰表妹。若是我有幸高中……还望表妹能给我这个机会……” 周少瑾气得浑身发抖,不禁在心里腹诽:你这还没有做解元,就敢跟我说这样的话。你若是中了解元,袁氏不同意这门亲事。程闵两家已经开始议亲了。你是不是也非要强求,不管她的死活呢? 她腾地转过身去,原想以一句“儿女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可看着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立刻就改变了主意。 程许的表情太笃定,好像只要他说出来。自己就一定会嫁给他似的。 前世,是不是他心里也是这么想。所以才会在羞辱她的时候一直喊着她的名字,说会娶的呢? 像火苗像遇见了风似的,嘭地一声就在她心里烧了起来。 她直言道:“许嘉善,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是个女子听到你要娶她都会欢欢喜喜地一心一意地想嫁给你?你既然不要颜面。我也没什么好臊的。我们就趁着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好了。我不喜欢你!我也没打算嫁给你!麻烦你以后再也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在别人看来,我虽然不像筝表姐她们那样矜贵,可我也有疼爱我的父母和姐姐。也是我父母姐姐的掌中宝,我父母也会为我精挑精选个夫婿。让我仔细地瞧清楚了再嫁人。断然没有随随便便就把我嫁出去的道理……”说到这里,她想到自己前世所受的苦难和委屈,忍不住眼眶泛红,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在山洞里,她那样苦苦哀求他都没有放过自己,自己又何必和他多说什么呢? 周少瑾低声道:“程嘉善,我不喜欢你,也不想再见到你,以后我见到你会绕道走,也希望你见到我像不认识的。” 就此把所有的恩怨都放下。 这一世,过个和上一世大不相同的人生。 他娶到他的美娇娘,和和美美地过一生。 她把那个人放在心底,一生一世都循规蹈矩地望着他。 周少瑾提着裙摆朝嘉树堂跑去。 春晚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她草草地给程许行了个礼,匆匆追了过去。 程许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脸色煞白,仿佛魂魄已经离身,任树边的柳条拂在自己的身上。 欢喜和大苏都别过头去,不忍直视。 ※ 春晚赶在周少瑾踏进嘉树堂之前拉住了周少瑾。 她看周少瑾满是泪水的脸,忙掏了帕子递给了周少瑾。 周少瑾这一路跑过来,心中的郁闷也消散了些。 她道了声谢,用帕子擦了擦脸,嗡着鼻子问春晚:“看得出来我哭了的吗?” 春晚低声道:“眼睛红得厉害。我陪着您到旁边的太湖石边坐一会再去涵秋馆吧?” 那边的太湖石假山引了湖中的水,可以净个脸。 周少瑾点了点头。 两人在太湖石旁大槐树下的青石上坐定。 周少瑾赧然地道:“让你看笑话了!” “没,没有。”春晚红了脸,犹豫半晌,悄声问周少瑾,“您,您真的不……不待见许大爷吗?他可是长房嫡孙,又是秀才……” 在别人看来,她这是不识抬举吧? 周少瑾黯然。 如果没有和池舅舅交往,如果没有前世的事,她恐怕也难以那样坚定地拒绝程许吧? 这或者就是命运! 就算两世为人,她也不可能嫁给程许! 周少瑾幽幽地叹了口气,怅然地道:“我只求一日三餐,他再好,也与我无关!” 春晚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但她也觉得程许不够尊重周少瑾。 若是真的喜欢周少瑾,何不去说服长辈们?这样私底下地找了二小姐,若是婚事不成,二小姐又听了欢喜,认定了要嫁给他那可怎么办? 还是听从长辈的安排好了。 春晚不再想这件事,用帕子沾了太湖石上潺潺流下的湖水帮周少瑾敷眼睛。 ※ 程许呆呆地站了好一会,缓过气来。 欢喜和大苏都跟着松了口气,欢喜更是小心翼翼地上前道:“大爷。我们还要去夫人那里呢!” 去找母亲也是为了让周少瑾嫁给自己! 他在甬道上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趟才停下脚步,有些茫然地对欢喜和大苏道:“你们说,二表小姐为什么会不喜欢我?我在外祖父家的时候,几位表姐表妹看见我来了就会一面含羞地散去一面偷偷窥视我……去郭家、顾家的时候几位表妹对我也很好……难道是我还没有娶得解元的功名?我是不是把话说得太早了?应该在中了解元之后再说的?可我很担心她会突然订了亲……原先有程诣挡着,现在程诣快要成亲了,四房也就剩她了……” 欢喜和大苏面面相觑。 平日里聪慧机敏的那个大爷哪里去了? 周家二表小姐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不会嫁给大爷。怎么大爷不想想二表小姐为什么不喜欢他却纠结着自己有没有中解元的事? 可程许已经开了口。他们俩个必须有一个得回话啊! 大苏就后退了一步,欢喜突兀地站在了前面。 程许的目光就落在了欢喜的身上。 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欢喜在心里骂着大苏,脸上却献谄地笑道:“这婚姻大事。谁不是听父母的?大爷当着我们的面就这样大大咧咧说出来,也不怪二表小姐心里生气了!” “不错,不错……她定是这样才会恼我!”程许好象找到了症结所在,豁然开朗地道。“走,我们去夫人地里。” 大苏狠狠地瞪了欢喜一眼。连忙跟上。 欢喜则冤枉地摸了摸头。 他只是说说而已,谁知道大爷却听到了心里! 欢喜再也不吭声,急急地跟了上去。 ※ 蕴真堂的上房,丫鬟婆子垂手恭立。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程许目光微凝,问门口当值的婆子:“家里有客人?” 那当值的婆子献媚地道:“大爷,是大老爷派了人回来给夫人送东西。结果出城的时候遇到了闵状元家的婆子,也是回老家送东西。就一路结伴到了镇江,闵状元家的婆子多礼,特意随了我们家的人过来给夫人、老夫人请个安,问声好!” 他们家什么时候和闵家的关系这么好了! 程许皱眉。 门帘子一撩,袁氏的乳娘陪着两个装扮端庄大方又不失精明干练的婆子走了出来。 袁氏的乳娘看见程许眼睛一亮,高声地喊了声“大爷”。 那声音,隐隐还透着些许的兴奋。 两个婆子齐齐望过去,惊讶过后皆露出欣慰的眼色。 好像他是什么东西,她们看了之后很满意似的。 程许念头闪过,怒意止不住地涌上来。 什么闵状元家的婆子,顺道来给老夫人和夫人请安,分明是特意到金陵来相看他的。 他唬着脸,转身就走。 两个婆子俱是一愣。 袁氏的乳娘已笑道:“这不是秋闱还没有张榜吗?我们家大爷的心情不太好!” “那是,那是!”两个婆子笑道,“我们家也是年年都有参加科举,没张榜之前爷们的心情都不大好,我们都着静声屏气的不敢多说一句话!” 心里却不以为然。 大公子还是状元郎呢?张榜之前也没有像程家大爷似的像谁欠了他三百银似的。 看来这位程家大爷也不是什么持重之人。 可怜了他们家的大小姐,那样的相貌才情,却要嫁给这位程大爷。 早知道大太太就应该再坚持些日子,等秋闱的结果出来了再说,偏偏大爷听信了大公子的话,秋闱一过就应了程家的婚事。要不是大太太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只怕是连人也没有打听清楚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把大小姐嫁了过来。 可那边已经对了八字,她们回老家见了老夫人和太夫人,难道还能说这桩婚事不行不成? 两位婆子把这心思按下,辞了袁氏的乳娘,从金陵城的稳船湖上船,一路南下,回了福建。 ☆、第三百三十七章高中 两天以后,传来了程许高中解元的消息。 整个九如巷都沸腾了。 要知道,程家在科举中取得的最好成绩是长房的二老太爷程劭,他是永昌十二年甲戌科的榜眼。可程劭被点榜眼的时候,已经三十七岁了。 而十七岁的解元郎,有着无限的可能。 周少瑾在去涵秋馆上房的途中就听见给花树浇水剪叶的仆妇们议论:“……许大爷肯定会中状元郎的,在二老太爷之后,我们九如巷就要立块‘状元及第’的牌坊了!” “我觉得就算是许大爷被点了状元,长房也不会立牌坊!”有人道,“长房的人向来都不喜欢喧哗。二老太爷那时候点了榜眼,不就有人上门来劝说郭老夫人立块‘榜眼及第’的牌坊被郭老夫人拒绝了吗?” “可‘榜眼及第’和‘状元及第’是一样的吗?上次是小叔子,这次是自己的亲孙子,还是长房长孙,要掌管九如巷的人!就算是郭老夫人不答应,那袁夫人呢?”有人反驳道,“何况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从前郭老夫人孤儿寡母的,带着三个儿子过日子。你看现在,三个儿子,三个两榜进士,长子是手握重权的内阁辅臣,次子是清贵的翰林院学士,你说,你要是郭老夫人,会怎么做?” “当然是在大肆庆祝了!”又有人加入了几个仆妇的议论,“什么也不做,岂不如锦衣夜行,有什么意思?” “可惜你不是郭老夫人!”有人嘻笑道,“郭老夫人的心思就是袁夫人也猜不透。你趁早歇歇吧!” 那人有些不服气,道:“你难道就能猜得出郭老夫人的心思吗?你怎么知道郭老夫人不会大肆庆祝?”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起来。 周少瑾笑着摇了摇头,正要离开,就听见有人劝道:“好了,好了,你们就不要吵了!人家长房的人还没有怎样。我们倒好。自己人跟自己人吵了起来。照我说,那许大爷虽然中了解元,可离状元郎差远了……” “你懂什么!”又有人跳了出来。道,“我去市集给大太太买东西的时候,听茶馆里说书的先生说,要是人长得漂亮。上了金銮殿,最少也能点个探花的。我们府里长房的二老太爷。当年不仅文章写得好,人也长得非常体面,皇上原想点他个探花郎的,结果那一次参加科举年纪最小的却是庐江李家的九老太爷。长得也很周正,皇上就点了庐江李家的九老太爷做探花,我们家二老太爷做了榜眼。” “胡说八道。”众人皆是不信。道,“那我们长房的池四老爷长得不周正吗?也曾上过金銮殿。怎么就没被点个探花回来?” 那个哑言。 大家就纷纷议论起程池来。 “你说,池四老爷是怎么一回事?身边的几个大丫鬟都放了出去,只留了南屏和集萤,那南屏还是望门寡,也不添个人,身边的小厮倒是个顶个的漂亮……” “是啊,是啊!我听长房的人说,池四老爷是从来不进秦楼楚馆,梨园戏馆的,甚至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的!” “不会吧!那个集萤不是池四老爷的通房吗?那上次诣二爷调戏集萤被集萤打了,我看那集萤一点事都没有……” “我也觉得那集萤应该是池四老爷的通房。你看她那周身的气派,就是刚进门的诺大奶奶,正经四品知府家的小姐都不如她!我看池四老爷不是身边没人,是等闲的人不能入他的眼,你看那集萤,长得多漂亮,我们家诣二爷看得眼睛都直了……” 周少瑾渐行渐远,议论声越来越小,她嘴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 想着若是这些话被集萤听见我,还不知道怎么气愤呢! 她眉眼带笑地进了上房。 沔大太太正在和灶上的婆子说着什么,看见周少瑾走了进来,笑道:“这一大早的,遇到了什么喜事?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说给我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 那灶上的婆子更是奉承地笑道:“二表小姐这么一笑,就更像朵花了,可真是漂亮!” 周少瑾承认自己听到别人夸程池心里就会很高兴,可有这么明显吗? 她不由摸了摸脸,笑道:“今天早上好像和平时一样,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啊?” 灶上的婆子就道:“二表小姐肯定是因为大爷要成亲了,高兴!” 这个婆子可真会说话。 周少瑾抿了嘴笑。 沔大太太就问她:“许大爷中了解元,长房那边可有什么安排?” “不知道!”周少瑾笑道,“我住在寒碧山房,袁夫人回来之后,郭老夫人把长房的中馈交给了袁夫人。袁夫人有什么打算,好像还没有和老夫人商量。不过,老夫人的意思是不用大肆庆祝,家里的人聚在一起吃个饭就行了。” 沔大太太听了赞笑道:“老夫人毕竟是经过事的,真是镇定。要是我,肯定在门口搭了台唱几天大戏的。” 周少瑾笑了起来。 有婆子在门外探头探脑的。 周少瑾认出是外院一个扫地的婆子,笑着问她:“可是有什么事?” 她拘谨地走了进来,屈膝给沔大太太和周少瑾行了礼,喃喃地道;“大太太,二表小姐,我听人说,柏大太太病了,家里在卖田,有些还是祖产……” 早些年柏大太太与四房走得近,疏远只是这两年的事,而且还是程辂去了岳麓书院之后。在别人看来,柏大太太孀居,儿子不在家,自然是要紧闭门户,和四房来往的少了很正常。倒没有觉察到实际上四房和程辂家已经不再来往了。程辂家里出了事,仆妇们听到了肯定会来跟沔大太太说一声。 沔大太太和周少瑾都大吃一惊,两人面面相觑,半晌都没有说话。 程辂家里也算得上富足。柏大太太得了什么病,居然到了要卖田的地步,而且还有些是祖产! 沔大太太对那婆子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暂且放在心上,等我问过大老爷之后再做定论。”然后让人赏了一把铜钱给她。 婆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沔大太太立刻让人去请了程沔进来,把这件事告诉了程沔。 程沔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非常的惊讶。立刻道:“我这就让人去打听打听。” 虽说两家几乎断了来往。可一笔写不出两个“程”字,在金陵城里的人看来,程辂还是程家的子弟。程辂母亲生病。到了卖田卖地的地步,九如巷纵然不拿出钱财来帮他度过难关,也不能让程家的祖产落到别人的手里,应该把程辂要卖的产业买下才是。特别是和程辂走得很近的四房。若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免让人误会太过薄凉。 沔大太太点头。忧心忡忡地送走了程沔,在屋里思前想后一番,留了周少瑾在涵秋馆,自己去了关老太太那里。 周少瑾心里不免有些惴惴。 前世程辂是在被程家除名之后。把产业卖给了三房,带着母亲董氏离开了金陵城。 今生他既然面临着被除名的困境,以后不能入仕。理应更珍惜祖产才是,怎么会卖祖产? 程辂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一直以为董氏生病是程辂的病口,难道董氏真的病了? 还是程辂有什么阴谋?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程沔进来沉着脸给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行了礼,道:“打听清楚了。柏大太太真的病了,周娘子去问的诊。但柏大太太的病很奇怪,时好时坏,周娘子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病,周大夫的意思,最好到京城去请个御医看看。程相卿是三天前赶回来的,如今在家里侍疾,卖田卖地的事全由程相卿身边的随从赵大海在奔波。我来之前去见了池从弟和二房的老祖宗。池从弟说,若真到了这个地步,他可以出五百两银子资助程相卿。二房的老祖宗则说可以把程辂的产业买下……” 关老太太闻言皱起了眉头。 程池愿出五百两银子,而二房的老祖宗却要买下程辂的产业……高低立现。 她沉吟道:“那你就去给程相卿传个话好了。”又对沔大太太道,“你就带些补药去看看柏大太太,也算是全了两家的情份。” 程沔和沔大太太齐齐应“是”,关老太太摇头叹气由周少瑾扶着进了内室。 周少瑾安慰关老太太:“您别太担心了,大家都在帮他们,他们会度过这个难关的!” 关老太太怅然颔首,道:“或者是年纪大了,我现在越来越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人,还是多多与人为善的好。” 这是说柏大太太突然生病的事吧? 周少瑾没有吱声,心里却始终非常的怀疑。 回到寒碧山房,她去了听鹂馆。 程池正在灯下练字,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笑道:“是为了程辂的事过来的吗?” 昏黄的灯光下,他眼底浅浅的笑意如冬日的暖阳,让人沉醉。 周少瑾心中一滞,这才点了点头。 程池笑道:“你别管他。董氏在装病,好让程辂有借口卖了祖产去打点学政。” 周少瑾眨了眨眼睛,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程池的笑意更浓,声音更显温和,道:“你放心,不管他找谁都没有用。” 周少瑾自然是相信,她只是有些困惑,觉得这事来得太突然了。 程池笑道:“不突然。他这个年纪能做出这个决定,也算是果断有谋了。” 说得他好像很大的年纪似的。 周少瑾不禁在心里腹诽,嘟了嘟嘴,道:“那我走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鸡肋 程池微笑着点头。 周少瑾踌躇了片刻,见程池并没有挽留之意,心中失望之极,却还是笑着辞了程池。 程池暗暗地叹了口气。 这丫头,有双会说话的眼睛。 清澈透明,千言万语仿佛都凝聚在其中。 他不由站起身来,走到窗棂前推开了窗户。 皎洁的光华下,穿着月白色比甲的周少瑾身影纤细,如拂风吹柳般的轻盈柔韧。 程池垂下了眼睑,神色不明。 ※ 周少瑾一路嘟着嘴回到了浮翠阁。 第二天,董氏病重,程辂变卖家产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九如巷。 吴宝璋听了脸色发白,捏着梳子思忖了半晌,这才笑盈盈地出了室内,对正由丫鬟服侍着斜歪在罗汉床上看游记的程诺笑道:“大爷今天不出去吗?我看着屋后的秋海棠开得正好,不如让灶上的婆子做几道小菜,我陪着大爷小酌几杯?” 程诺吓得差点摔下了床。 他仔细地打量着吴宝璋。见吴宝璋笑语殷殷,和蔼可亲,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自从他和吴宝璋成亲之后,吴宝璋不仅以他态度冷淡,而且从最初的规劝到现在的教训,他身上没有一处她看得上眼的,弄得他烦不盛烦,又想着两人刚刚成亲,父母隔三岔五的就大吵一通,成了九如巷的笑族,他只好把诸多的不满压在了心底。 可现在吴宝璋是怎么了? 突然对她柔情似水起来。 程诺始终记得祖母告诉他的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吴宝璋。难道做错了什么事要他帮着出面解决? 他小心翼翼地道:“你这是怎么了?昨天还说我整天躺在床上看游记,连个刚刚启蒙的学童都不如……” 吴宝璋脸一红,道:“我那不是气你不好好学习制艺吗?后来婆婆说了我一顿。我这几天仔细想想,觉得婆婆说的话很有道理……” 汶大太太对程诺颇有些放纵。 这件事程诺也是知道的。 当时吴宝璋很是不满,说了些“慈母多败儿”之类的话,他生怕别人听见,恨不得捂了吴宝璋的嘴巴。 没想到他学了父亲的姿态。几天没有理会吴宝璋。吴宝璋就知道他的厉害了。 他听着扬了扬下巴,得意中又带着几分傲然地“嗯”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我们程家诗书礼仪传世。这读书的事最拿手不过。什么时候读什么书,什么时候该读书,都有一定的程章,你不懂就不要在一旁指指点点的……” 吴宝璋强忍着才没有拂袖而去。 她当初怎么就觉得嫁给程诺也不错了? 这过日子除了柴米油盐。有个这样糟心的丈夫,也是另一种磋磨。 可惜程辂也是个靠不住的。居然要到了要卖祖产为母亲治病的地步。还好她当初没有坚持,这若是嫁了过去,少的就是柴米油盐了。 可到底是柴米油盐要比情投意合更重要。 她还是对程诺好一点吧?让程诺去和她那个不着调的公公婆婆斗去。 等到她生了儿子,好好的教导。又有程家的这棵大树乘凉,她就不信供不出个进士来。 想到这些,吴宝璋觉得这日子又有了盼头。 她笑着对程诺道:“你去不去后面院子里赏花?” “赏花倒不必了。”程诺大大咧咧地道。“让灶上的婆子炒两个小菜,来一壶好酒才是正理!” 正理个屁! 吴宝璋在心里骂道。脸上却笑盈盈地应“是”,让丫鬟去了厨房,自己则陪着程诺去了后院。 程诺望着温顺的吴宝璋,觉得自己这小日子过得也不错,吩咐随身的小厮:“去,给举大爷送张贴子,就说我请他吃饭喝酒。” 小厮飞奔而去。 吴宝璋气得手直发抖,强忍着才没有把手中那杯热茶泼到程诺的脸上。 程家是读书人家,行的是古礼,没有闹洞房之说,可她嫁进来的那天,就是那个程举,领了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客,跑到她的新房里闹洞房。她之前还不知道程家遵循的是古礼,没有在意,只想着把人打发走了就是了,谁知道这个程举却猥琐得令人发指,竟然悄悄地摸了她一把。 她之后知道了程家没有闹洞房的规矩之后,恨不得喝他的血噬他的肉。偏偏她怎么说程诺这个蠢货都听不进去,只说是她心眼太小,程举带人闹洞房让她没了体面,她对程举有偏见……两人为此差一点就吵了起来。 吴宝璋一辈子都记得这个人! 可她还要笑着对程诺道:“您这样临时给举大爷下贴子,会不会太失礼了?不如哪天专程请他到家里做客?” 程诺道:“你知道什么?他最喜欢热闹了。只要听说我请他喝酒,他一准来!” 那就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吴宝璋觉得自己再和程诺说下会吐血,索性闭了闭眼睛,在心里念了几声“南无阿弥陀佛”,深深地吸了口气,笑道:“那我去看看厨房的菜准备的怎样了?等举大爷过来了再吩咐他们端上来。” 程诺点了点头。 吴宝璋忙起身往厨房去。 离开的时候听到程诺吩咐小厮:“今天难得一聚,我再下几张贴子……” 眼不见心不烦,吴宝璋加快脚步离开了后院,在内室唱了半杯茶心绪才平静下来。 她贴身的丫鬟百果端了盘桔子过来。 吴宝璋的心情就更好了,一面剥着桔子一面对百果道:“出了嫁好歹能想吃多少桔子就吃多少桔子,不用看夫人和我那位二妹妹的眼色了。” “谁说不是!”果百笑着,去给吴宝璋绞了块帕子,“夫人明明知道您最喜欢吃桔子。非说桔子吃了上火,就是像这样正吃桔子的季节也只准你吃五、六个,我总觉得夫人是有意在为难您。” 吴宝璋在四川长大,最喜欢吃桔子。 她连连点头,递了个桔子给百果。 百果吃着桔子,悄声道:“我刚路过轿厅的时候,看见四房老安人身边的大丫鬟似儿的哥哥拿着几个桔子显摆。说是福建来的福桔。是贡品。长房的大老爷命人送了几篓过来,周家二表小姐得了一篓,又送了大半篓孝敬四房的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似儿也跟着沾光,赏了几个。大奶奶,我们也买些福桔回来吃吧!” 吴宝璋还是第一次听说,笑道:“那就买一篓回来。等会我也赏大太太身边体己丫鬟几个。” 百果欣然应允。晚上买桔子回来,花了快三两银子。吴宝璋尝了尝。是比普通的桔子要好吃,拿了半篓给汶大太太。 汶大太太两鬓贴着膏药,正躺在床上呻吟,看见那桔子。尝也没尝一个就赏了身边服侍的人。 吴宝璋脸红得能滴下血来,羞愤地回了厢房。 等过两天她去四房喝程诰的喜酒,吃到酒席的桔子。忙惊艳地问四房服侍果点的丫鬟道:“这是什么桔子?真好吃!” 那丫鬟得意地道:“托了我们二表小姐的福,广生楼专程从福建弄了一批福桔过来。虽说比不上大老爷孝敬郭老夫人的。可也不像市面上都是那筛选剩下的。” 难怪汶大太太看也不看就把她送的桔子赏了人! 那些得了桔子的人还不知道在背地里怎么非议她呢? 吴宝璋感觉五房的丫鬟婆子待自已没有她刚进门时的恭敬了。 她如坐针毡,找到个借口就离开了唱戏的水榭,一个人心情郁闷地沿着湖堤走了段路。 旁边的甬道有人在说话。 而且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吴宝璋好奇地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冬青树修剪成的绿色篱笆前,男的高大英俊,女的纤细温婉,如画中的一对璧人。 再定睛一看,居然是程许和周少瑾! 吴宝璋心中一动。 想到那年程家二房老祖宗过八十大寿,程许和周少瑾之间的暧昧。 吴宝璋顿时像喝了人参汤似的,觉得这其中肯定有内幕。 她猫着腰,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就听见周少瑾气极败坏般地道:“……我跟你说了好多次了,我不喜欢你,不想嫁给你。你中了解元也好,中了状元也好,都与我无关。你就是去向我父亲求亲,父亲也会问我同意不同意的。我劝你最好别自取其辱了!” 虽然说的话既直白又尖锐,可她那又软又糯的声音却让人并不觉得受了羞辱。 程许也是如此。 他低声下气地道:“你觉得我哪里不好,我可以改。何况我现在中了解元,我的婚事能自己做主了……” 周少瑾很无力。 她不知道该跟程许说些什么程许才能明白她的心意。 周少瑾只好保持着沉默,听程许絮絮道道地把话说完,道:“你若是下次还这样拦着我,我就去告诉老夫人!” 谁知道程许闻言眼底却闪过一丝喜悦。 周少瑾愕然,随后气得肝痛。 程许为什么总是这样? 上一次他打着生米煮成熟饭的主意,逼着家里的人承认自己;这一次肆无忌惮地围堵她,希望用那些流言蜚语让长辈们退步。 周少瑾一句话也不想再和程许说,她喊春晚,道:“我们走吧!许大爷不怕丢脸,就让他自己闹腾去好了。” 吴宝璋这才发现不远处还站着周少瑾的贴身大丫鬟春晚和程许的小厮欢喜、随从大苏。 ☆、第三百三十九章挖坑 吴宝璋眼珠子直转。 没想到这个程许倒机警,来堵周少瑾还带了随身服侍的,也不怕身边的人嚷了出去。但如果有人说起闲话来,倒可以找借口是偶然碰上的! 这件事可真是有趣了! 原来程许喜欢周少瑾。 不知道周家会不会应了这门亲事——周少瑾毕竟是在程家长大的,如今又住在寒碧山房,嫁给了程家的长房长孙,这说起来,周少瑾可就是程家的童养媳了,若再刻薄一些,甚至可以说是周少瑾烟视媚行,勾、引了程许。 想到这里,吴宝璋不由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程辂不是对周少瑾颇有些情意吗?若是他知道了程许喜欢周少瑾,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不,应该说是如果程辂知道了周少瑾原来和程许私下有来往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吴宝璋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很妙。 她嘴角噙笑,提着裙裾蹑手蹑脚离开了冬青树篱笆,然后躲在一颗合抱粗的大槐树后面,看着周少瑾离开,程许不甘心地朝着空中挥了挥拳头,这才转身回到了听戏水榭。 台上咦咦呀呀地唱着,台下袁夫人矜贵地坐在正中的位置,身边转着两、三个衣饰华美的妇人和沂大太太说着话。 识大奶奶郑氏笑盈盈地站在自己的婆婆身后,不时的添茶送水,气氛好得很。 倒是三房的泸大太太姜氏独坐在一旁观戏,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吴宝璋已经听说了,程笳嫁给了一个商贾。 而她自己的婆婆汶大太太则接着沔大太太在说些什么,沔大太太面带微笑地听着,她的婆婆则满脸愁怅地说着。 她的婆婆肯定又是在说她公公如何如何的不好。那个外室如何如何的狐媚吧? 吴宝璋不以为然地在心里撇了撇嘴。 自己管不往丈夫,还怪别的女人,这种深宅内院的女人她见多了,最是瞧不起了! 但她还是收敛了自己的情绪,笑着上前给沔大太太和汶大太太行了礼。 汶大太太皱了皱眉,道:“你又跑去哪里了?九如巷可不是金陵府的后衙,也不是你们吴家。你要去哪里让识路的婆子带着你。这身边连个服侍的都没有。穿得又朴素,别人看见还以为人是哪房的管理娘子,平白的让人轻视一番。” 就算吴宝璋嫁进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汶大太太的这番羞辱还是让她气得直哆嗦,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沔大太太看着直摇头。想着不管从前吴宝璋怎样,现在已经是九如巷的媳妇了,在四房的地界上。就不能让吴宝璋太难堪,给她解围地笑着对汶大太太道:“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身边跟着一大堆人了。你别总是用旧规矩拘着她,也要开通些才是。” 当着众人的面,汶大太太也不是诚心让自己的媳妇面子上不好过,只是性子使然。喜欢训斥别人,如今见沔大太太出面为吴宝璋说话,她也就不再说什么。轻轻颔首,算是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吴宝璋感激地看沔大太太一眼。想着周少瑾从小是在四房长大的,那么懦弱无能的人都能得了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的喜欢,心里五味俱全,很不是滋味,不由咬了咬唇,笑道:“周家二表妹向来爱清静,可怎么也不见笳妹妹?她不是最喜欢听戏的吗?” 沔大太太笑道:“我们家老太太那边安排了酒宴招待几位老安人,二丫头和笳丫头都在那边服侍!” 因是喜事,老安人却因孀居的原因没有出现宴席上。 吴宝璋闻言笑道:“难怪我刚才看见一个人影从冬青树篱笆那边闪过,那身影极像是周家二表小姐,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原来真的是她啊!” 今天的女客在内院的水榭,男客在外院的花厅,那冬青树篱笆原是一道障碍,为的就是将内院和外院区分开来。 周少瑾在嘉树堂的退步服侍几位老安人,有什么差遣从那边路过也是很平常的。 沔大太太并没有放在心上,笑道:“你去那边做什么?那边离花厅很近,你若是有什么事,最好是叫个婆子走一趟。” 吴宝璋一愣,随后气得不行。 这位沔大太太不问周少瑾去那边做什么,倒盘问起她来? 这真是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 可她却不能不回答。 不然别人还以为她和外院的男子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呢! 偏偏她的那个婆婆还不省心,一副白痴的样子问她:“是啊,你去那边做什么?” 因为台上正唱着戏,汶大太太的声音就有点大,袁氏几个都望了过去。 上好的绡纱帕子被吴宝璋揉成了一团捏在了手里。 她忍了又能忍,这才笑道:“我无意间走到了那里……”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汶大太太已不悦地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出门的时候带个熟路的婆子,你偏不听!现在好了,迷了路……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根本没有人把周少瑾的行踪放在心上。 吴宝璋的手攥成了拳,脑子嗡嗡直响。 ※ 周少瑾也气得不行。 这个程许,怎么就说不明白? 他有精神发疯,她还没有精神奉陪呢!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笑着走进了招待几位老安人的退步。 郭老夫人就笑着朝她招了招手,道:“那扇络可修好了?”随后蹙了蹙眉,道,“四郎也不是那种苛刻之人,扇络坏了,换一把扇子就行了,何必非要南屏急赶急的修起来,还到你这里来借勾针。让你帮她看看!你也是的,她说让你去,你就去了……以后这种事大可不必理会,那是她的事,不是你的事。” 听那口气,居然对南屏都有些不满起来。 周少瑾忙解释道:“您这可是错怪池舅舅了,是南屏姑娘看着池舅舅难得有喜欢的东西。听说让她修好。就想绞尽脑汁把这件事办妥了。她也是一片忠子。池舅舅则是看着那扇络上的络子好看,不知道那络子打起来非常的复杂,等闲人根本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南屏也是怕事情办不好了。所以才来找我的。” 郭老夫人没有再说什么。 周少瑾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回到寒碧山房郭老夫人就把她叫去了内室,踌躇半晌才道:“少瑾,南屏守的是望门寡。秦子宁又是为了四郎才死的,我原想。她年纪轻轻的,突失伴侣,心伤之上立志守贞也是常事。可现在已经五年了,她还青衣素衫的。我想着就觉得心里不好受。你既然和她说得上话,就帮我试试她的口气,看她现在的口风有没有松动。我也好安排。” 南屏的未婚夫秦子宁居然是为了池舅舅死的! 周少瑾非常的惊讶。 郭老夫人点了点头,低声道:“你池舅舅在外面做生意的时候遇到了一群劫匪。他是为了保护你池舅舅才遇难的。” 周少瑾心里很难受。 上辈子,她心如死灰,也守过,可依旧会觉得日子慢长。 像南屏这样心里装着个人守着,日子恐怕会更难过。 她坐在郭老夫人身边,挽了郭老夫人的手臂,把头靠在了郭老夫人的肩头,喃喃地道:“您放心。我一定帮您探探她的口气。若是她不想嫁,你就让她继续呆在池舅舅身好了——她至少还有个家!” 郭老夫人叹气,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周少瑾就犹豫了片刻,道:“老夫人,实际上我根本没有见到南屏!” 郭老夫人愕然。 周少瑾坐直了身子,垂首道:“那个小丫鬟是南屏姑娘身边服侍的不假,可去的路上却遇到了许表哥……他,他拦着我说了会话……我害怕,就跑了回来……没有给池舅舅修扇络……” 郭老夫人血气直往头上涌,手直打颤。 周少瑾生怕郭老夫人被气出什么意外来,吓得声音都变了:“老夫人,老夫人……” “没事!我没事!”郭老夫人吸了口凉气,不由仔细地端详起周少瑾来。 小姑娘吓坏了,如梨花带雨般地望着她,眼中全是惊恐。 郭老夫人“扑哧”一声笑。 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呢? 别人看着程许想到他是长子嫡孙、新晋的解元可能会觉得他是个金龟婿,少瑾这孩子单纯,却未必会想得到这些! 她掏出帕子递给了周少瑾,柔声道:“别怕!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周少瑾长长的吁了口气。 算算日子,就是在前世,程闵两家也开始议亲了。 这一世有池舅舅,两家议亲的时间肯定比前世提前,不然闵家也不人派了婆子来相看。 她把这件事告诉郭老夫人,郭老夫人肯定会阻止的。 有郭老夫人出面,程许就算是有张良计她相信郭老夫人也有办法阻止他。 周少瑾松了口气。派了丫鬟去问南屏,程池是否有扇络真的坏了。 丫鬟来回说:“有扇络坏了,但南屏姐姐早就重新打了一根换上了。”还让丫鬟问周少瑾:“可是出了什么事?” 周少瑾这才算是彻底地放下心来。 第二天去参加程诰的婚礼时,寸步不离地跟在郭老夫人身边。 郭老夫人看在眼里,对周少瑾越发的满意,走到哪里都带着她。 这情景落在有心人的眼里,牙都咬碎了。 ☆、第三百四十章离意 程诰的新娘子何风萍从蒲口出嫁,程家需要去浦口接亲,所以头一天程家的人就抬着花轿去了浦口。行礼的吉时定在了酉正时分(注:下午六点左右)。几位孀居的老安人是不方便观礼的,因而等到新娘子进了新房就会散去,等到明天一大早新娘子去祠堂拜过祖先、在厅堂里认过亲,才会一一去给几位老安人行礼。 周少瑾只需要跟着郭老夫人就行了。 这让她觉得很安心。 沔大太太却有些奇怪,趁着新娘子的花轿还没有到把她拉到一旁悄声地问她:“可是郭老夫人说了什么?” 前几天周少瑾一直兴致勃勃地帮着她筹备程诰的婚礼,怎么到了正期这天,她反而像个客人似的不再插手四房的事务? 周少瑾不好提及程许的事,解释道:“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了,有外祖母坐阵,有您看着,还有王嬷嬷等人帮忙,我也没什么事。可郭老夫人却只能在退步里待着——前些日子五房诺表哥娶亲郭老夫人根本没去……我就想呆在她老人家身边陪陪她老人家。” 沔大太太连连点头,欣慰地道:“少瑾,你年纪虽小,却温柔体贴,也不知道以后谁家的祖坟埋得好,能把你娶了去!”说着,不由叹了口气。 有时候得不到的最好! 周少瑾生怕沔大太太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对顾十七姑有偏见,忙笑道:“我从小在您膝下长大,您待我就像亲生的女儿一样,自然是自家的孩子怎么看都比别人家的孩子好了!” 沔大太太一愣,想想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哑然失笑,不再说什么,叮嘱她“好好地陪着郭老夫人,走的时候也不必专程来向我道别,就算是你不在场,你诰表嫂的红包也会给你留着的”。 周少瑾做出一副小儿状,欢喜地向沔大太太道谢。 沔大太太轻轻地搂了搂周少瑾。转身忙去了。 程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羡慕地道:“你身边的人为什么对你都这么好?” 这几天程笳一直跟在李老安人身边,倒常和周少瑾同出同进了。 周少瑾笑道:“你有李敬还那么贪心作什么?” 程笳面色一红,轻轻地推了推她。道:“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贪嘴了?” 周少瑾眨着眼睛道:“我这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程笳赧色,随后又面露几分必然,道:“李敬说。等我们有了孩儿,抱回来给我爹我娘看。我爹我娘就不会再生我们的气了。” 姜氏一直没有理睬程笳,程笳也怕哪里惹着了姜氏,和李敬的婚事再生波澜,也不敢往姜氏身边凑。这次程诰成亲,她一早就和周少瑾说了要去看热闹的,结果却因为姜氏的原因不能到前面去。服侍几位老安人在退步里说闲话。 周少瑾羞得面色通红,道:“李敬居然和你说这些。你也是……也说得出口……你们可真是天生的一对!” 程笳不屑地“哼”了一声,道:“食色性也。连圣人都这么说,我们怎么就说不得。” 周少瑾怕了她的,忙道:“好,好,好,全是我错,你别说了行不行!” 程笳咯咯地笑,在她耳边低声:“喂,我们等会等几位老安人都回去了,去新房里看新嫂嫂怎么样?” 周少瑾连连摇头。 到时候她就落了单,岂不是让程许趁虚而入? 程笳并不失望,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你向来是最听长辈话的一个。那等会我自己去看热闹好了!” 周少瑾忍不住嘱咐她:“你小心点,身边多带几个服侍的人。虽说是内院,今天有外客来,如果无意间碰到了就不好了。” 程笳笑眯眯地点头,道:“李敬也这么说。” 周少瑾不禁打趣她:“李敬还说了些什么?你不妨一次性都说出来好了。一会一句李敬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嫁给了李敬呢!” 程笳不以为意,道:“你就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了,等你有了心中人,自然就能体会了。”话说到这里,程笳有些为周少瑾担心起来,“以你的性子,婚事多半会随了长辈们,能不能嫁个心疼你的人,可真的就像是赌博似的。少瑾,你以后要是议亲,千万不能随意就答应了,一定要写信去告诉我,我让李敬帮你去查查对方家风作派,李敬是在外面走动的,看人比内宅的女人强多了!” 她说的十分真诚,周少瑾很是感激,道:“谢谢你!若是有那一天,我一定告诉你。” 程笳不悦道:“什么叫若是有那一天?肯定会有那一天的,你一定要告诉我……” 她正说着,有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高兴地道:“老夫人,老安人,新娘子的轿子过了金陵府衙。” 也就是说离九如巷不远了。 “我去看看!”程笳没等李老安人开口,提着裙裾就跑了出去。 几位老安人善意地呵呵大笑。 程笳直到新娘子进了新房也没有回来。 想必是去看新娘子了! 周少瑾莞尔,陪着郭老夫人回了寒碧山房。 袁氏得了信,大松了口气。 她生的儿子她知道,但凡有点机会,他肯定去会找周少瑾的。昨天的事她虽然知道的时候周少瑾已经走了,却还是没能瞒过她派在程许身边的人。 只是不知道儿子和周少瑾都说了些什么? 若是周少瑾也中意嘉善,那可就麻烦了! 她昨天晚上特意让厨房里炖了人汤参给儿子端过去,想告诉他程闵两家已交换了庚贴,请了钦天监的帮着看日子,不曾想程嘉善却不搭腔,任她怎么把话题往那上面引他都能很快岔开。 这可与他从前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大不相同——从前只要她的话与这件事沾边。他就会献媚般地抱着她的胳膊,试图说服她周少瑾有多好。 这让袁氏隐隐有些担心。 她觉得儿子好像有了什么打算,而这件事一旦成行,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让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袁氏就一直盯着周少瑾。 她觉得不管程许打得是什么主意,没有周少瑾,都是白搭! 还好周少瑾一直陪在郭老夫人的身边。一整天都风平波静的没有任何异样。 袁氏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又开始担心起明天来。 明天新娘子认新,程家的三亲六眷都会聚在厅堂,如果程许闹腾起来。那也是要人命的事。 袁氏略一思忖,悄声吩咐贴身的丫头:“你去看看大爷在干什么?” 那丫鬟笑吟吟地应“是”,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回来回话:“大爷正和二房的识大爷、三房的证大爷一起喝酒呢!” 袁氏还不放心,道:“只有他们兄弟三个人吗?大爷身边谁服侍?” 丫鬟笑道:“只有大爷和识大爷、证大爷三个人。几个小厮在一旁服侍。大爷身边的欢喜和大苏都在。” 袁氏叮嘱那丫鬟:“你多看顾着大爷些。他从前只知道读书,哪里知道喝酒应酬。这要是不知深浅地被识大爷和证大爷灌起酒来,喝醉后失了态可怎么办?家里这么多客人,这脸可就丢大了!” 丫鬟忙道:“夫人放心,奴婢亲自去盯着。” 袁氏满意地点头。 郭老夫人回了屋就早早地歇下了。说是这几天天天去嘉树堂喝酒累着了,让周少瑾早些回去歇了,并吩咐吕嬷嬷:“这几天大家都高兴。打牌吃酒的,不玩到半夜三更不罢休。你去蕴真堂说一声。让夫人和大爷这几天就不必到寒碧山房来晨昏定省了,也免得我也不得安生。” 吕嬷嬷笑着退了下去。 周少瑾却知道这是为了她。 晚上,她低了头在灯下打着梅花赞心的扇络。 春晚想着明天新娘子还要过来认亲,催着她早睡:“……虽说可能会到了中午才来,可到底是以诰大奶奶的身份第一次行事,您得打起精神来好好地招待诰大奶奶才是。” “这还用你说!”周少瑾笑着指了指衣架,道,“你看,我连明天要穿的衣服都准备好了。” 她睡不着。 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她再呆在长房已经不合适了。 难道要她眼睁睁地看着池舅舅娶妻不成? 周少瑾泪盈于睫。 等送了程笳出阁,她也该走了。 只在走之前,她想给池舅舅打几根扇络,也算是她的一片心意了。 周少瑾问春晚:“你以后给我做管事妈妈怎样?” 春晚脸色一白。 她想到今天早上偶尔听到的“长房的许大爷爱慕的是四房的周家二小姐”的话,她心跳如鼓,笑道:“我跟着小姐,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周少瑾笑了起来。 只是那笑容显得非常的勉强。 她轻声地道:“春晚,把那些该收起来的东西就慢慢地收起来吧!我们去保定府去。” 这样也好! 九如巷虽好,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家。 若是和长房的许大爷牵扯到了一起,不管最终的结局如何,于小姐都不利。 春晚沉稳地道:“我省得。二小姐放心!” 周少瑾徐徐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去了院子里。 九月的风吹在身上已有了凉意,她住进来之后种在院子里的玉簪花凋谢了,美人蕉也黄了叶子,只有那石榴树,虽过了花期却一样长得郁郁葱葱,像盛夏的光景。 可见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想挽留也留不住。 周少瑾望着天边疏疏忽忽的星子,双肘紧抱。 ☆、第三百四十一章认亲 翌日,周少瑾和往常一样卯初时分就起了床。 春晚不由劝她:“您昨天晚上打络子打到敲了三更鼓才歇下,老夫人那边又不用您去晨昏定省,您起得这么早做什么?还是再睡会吧?” 周少瑾睡不着,笑道:“已经习惯了这么早起来,你让我再睡也睡不着。不如起来打会络子!” 前些日子不是推迟到了卯正才起吗? 春晚愕然,道:“您还打络子啊!仔细眼睛!” “没事。”周少瑾笑道,“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 二小姐毕竟大了,有些事也不是她们这些做仆妇的能帮着拿主意的。 春晚只好劝道:“那您要是觉得有累了可一定要歇歇,不能硬撑着。若是大小姐知道了,定会责怪奴婢没有照顾好二小姐的!。” 周少瑾朝着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春晚只能在心里叹着气,去吩咐厨房的帮周少瑾准备早膳。 程笳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少瑾!少瑾!” 远远的,浮翠阁的人就听到她雀跃的声音。 周少瑾一面起身迎了出去,一面笑着对春晚道:“这是怎么了?有好些日子没有看见她这样高兴?” 春晚打趣道:“怕是昨天得了诰大奶奶的一个大封红。” 周少瑾笑着点头。 程笳已跑了过来,佯作不悦地道:“你们又在说我什么坏话?” 这不是她说话的时候,春晚自然是笑而不语。 周少瑾则笑道:“我们在说哪里飞了只大麻雀进来,把人耳朵都震聋了!” “你才是大麻雀呢!”程笳不依地去揪周少瑾的耳朵。 周少瑾忙朝后退着躲开了她的手。 程笳追了过去。 两人嘻嘻哈哈地进了厅堂。 程笳见桌上摆着箸,毫不客气地就坐了下来,问春晚:“今天早膳是什么?我要碗什锦豆捞!” 因周少瑾喜欢吃什锦豆捞。寒碧山房的什锦豆捞不仅做得好,而且什锦的样数也比外面的做得多,程笳吃过一次就喜欢上了,还特意让了三房的厨房过来学。 周少瑾和她面对面的坐了下来,脸上还有嘻笑未曾褪去,道:“来的早不如来得巧,你倒会挑时间!” “那肯定的了!”程笳得意洋洋地道。“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周少瑾扑哧地笑。问她:“看你这么高兴,难道是泸大舅母和你说话了?” 提起这个程笳的肩膀就垮了,怅然地道:“别提了。我看只能用用李敬的法子了!昨天我凑到我娘跟前去。她也没有看我一眼。” 周少瑾也为她叹气。 反倒是程笳比较乐趣,笑道:“我们别说这些伤心的事了。你昨天应该和我一起去新房看新娘子的。诰表嫂好漂亮的!而且为人也很和善,还给了我一个大的封红!” 屋里服侍的全都笑了起来。 程笳不解地道:“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没有,没有。”周少瑾笑着转移了话题。“肯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才这么高兴的吧?” 程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少瑾见她一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样子,就朝着春晚使了个眼色。 春晚等人摆好了早膳。就全都退了下去。 程笳一边用调羹捣着什锦豆捞,一面眉眼带笑地低声对她道:“我娘不是什么也不告诉我吗?我见大家都称赞诰嫂嫂行止得体,就决定去请教她——她不是新嫁娘吗?何家又是诗书传世礼仪世家,我照着她的做。肯定不会出错的。” 周少瑾展颜微笑,道:“那肯定是的了!” 程笳见有周少瑾赞同她的观点,兴致就更高了。低声周少瑾商量:“你说,我怎么跟诰嫂嫂说这件事?她会不会笑话我不和知羞?如果我有更多的时间和她相处就好了。现在赶鸭子上架似的。她肯定会觉得我发疯了!” 非常矛盾的样子。 “诰表嫂是我大舅母亲自挑选的媳妇,你就算是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也应该相信我大舅母的眼光才是。”这是周少瑾前世的经验之谈,她道,“而且有些事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程笳闻方眼睛发亮,忙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周少瑾笑道:“我能有什么好主意。不过若是换成了我,我就会如诚地把自己的窘境告诉诰表嫂,然后诚心地请教她!” 程笳迟疑道:“她会不会笑话我啊?” 这样患得患失的程笳,周少瑾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不禁笑道:“你就是不告诉她,泸大舅母做得那么明显,过些日子她也会知道。你还不如知道她呢!我感觉诰表嫂人不错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程笳道,“你又没和她接触过!” 周少瑾语塞,顿了顿,道:“上次去下小定,我不是去了的吗?我看诰表嫂的行事作派就觉得她是个很不错的人。” 程笳又在那里犹豫良久,最后还是下决心道:“那好,我这就去探望诰嫂嫂。” 周少瑾笑道:“我看你还是等几天再去好了。” 程笳讶然。 周少瑾道:“她今天认亲,明天回门,两天后才从浦口回来。” 可程笳却已是急不可待,道:“哎哟,我先去瞧瞧,说不定诰嫂嫂正无聊着呢!” 周少瑾只得送了她出门,随后去了寒碧山房给郭老夫人问安。 双朝贺红,袁氏、程许,甚至是程池都去了大厅认亲,院子里静悄悄的,和程许回来之前没有什么两样。 周少瑾的却好像要把这景象印在心里似的,站在院子里四处打量片刻,这才进了厅堂。 给郭老夫人问过安之后,她照例陪着郭老夫人去了佛堂念经。 郭老夫人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周少瑾不无苦涩地想,老夫人接她过来的时候原本是一片好心。谁知道事情却变成了这样,老夫人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吧? 她是不是主动地提出回保定去,也免得让老夫人和池舅舅为难…… 明明知道应该这么做,可周少瑾就是难开这个口。 她在心里自己对自己道:这么大事,她总不能就这样仓促地就决定吧?怎么也要跟父亲说一声才好。也免得父亲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和长房生出罅隙来。 周少瑾决定回到浮翠阁就给父亲写封信。 碧玉笑着走了进来,道:“新娘子来给老夫人问安了!” 这么快就过来了!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俱是很意外。两人都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灰。去了厅堂。 何风萍和程诰都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礼服,并肩而立,如金童玉女般。 周少瑾嫣然一笑。 何风萍面色微红。程诰却显得有些拘谨。 郭老夫人看着两人如一对璧人,也很高兴,笑呵呵地在罗汉床上坐下,受了两人的礼。 随后何风萍给郭老夫人和周少瑾奉上了鞋袜。郭老夫人和周少瑾分别给了何风萍见面礼。 碧玉端了茶点进来。 郭老夫人请了两人坐下,问起何风萍的祖父来:“……早些年也曾到石头巷求学。和我大兄私交甚密,不过这些年彼此年纪都大了,来往的少了些。你祖父身体可还好?” 何风萍站了起来,恭敬地道:“劳您老人家惦记。祖父一切安好。只是喜欢近两年非常的喜欢吃肥肉,父亲担心他老人家的身体,每每令母亲少做些肉食给祖父吃。祖父就会生气!” 郭老夫人大笑,道:“人到七十古来稀。令祖也有七十岁了吧?能吃是好事!” “家母也是这么说。”何风萍半坐在了太师椅上。和郭老夫人聊起天来。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碧玉悄声地问周少瑾要不要摆饭,郭老夫人耳朵尖,笑着对何风萍道:“我知道你们还要去二房和三房给两位老安人问安,我也不留你们。这样,你们快去快回,等会到我这里来用午膳。” 何风萍朝程诰望去。 程诰想了想,道:“那就叨扰老夫人了!” 郭老夫人笑道:“都不是外人,不必客气。”然后示意周少瑾借她送客。 周少瑾笑着送了何风萍出门。 何风萍笑着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三房的笳小姐,说下午要去看我,你下午有没有空?也过来一起喝杯茶吧!你表哥说了,你就和他的同胞妹妹没有什么两样。” 言下之意,她们才是最亲的。 周少瑾欣然应允。 程诰朝着她笑了笑,带着何风萍去了二房。 周少瑾看见袁氏由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走了过来。 她咬了咬唇,转身进了上房。 郭老夫人让她准备中午招待程诰夫妻的宴席。 袁氏走了进来,笑道:“何必麻烦少瑾,我来拟菜单就是了。” 郭老夫人道:“你不在家的时候,我身边的事都是由少瑾在打点,你刚回来,事也挺多,寒碧山房的事,依旧还是由少瑾打点好了。” 袁氏笑着称“是”,给郭老夫人行了礼。 周少瑾却觉得有些尴尬,默默朝着袁氏福了福,退了下去。 灶上的几个婆子正在说话:“……这次四房的诰大爷娶亲真是热闹。金陵城叫得上号的人家都来了。今天的宴席也是由外院厨房里承办的。” “四房的老安人为人厚道,几房都给面子,场面也自然大了……” 陪着周少瑾进来的婆子就轻轻地咳了一声。 几个婆子悚然而起。 周少瑾善意地笑了笑,吩咐她们准备招待程诰夫妻的宴席。 几个婆子恭声应是。 周少瑾就道:“四房中午还有宴请吗?” 几个婆子忙殷勤地道:“有,有,有!四老爷和大爷都留在那边用午膳了。” 周少瑾笑着颔首,离开了厨房。 ☆、第三百四十二章山洞 程诰已经成亲,周少瑾再也没有了借口长时间滞留在四房。 今天程许在外院午膳,她饶幸避开了,那明天呢?后天呢? 程许是郭老夫人的嫡孙,他来拜见郭老夫人是孝道,她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就是郭老夫人那里,年事已高,正是盼着子孙满堂承欢膝下的时候,时间长了,只怕也会生出些许的怨怼来。 真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 等送走了程诰夫妻,周少瑾见袁氏一副有话要对郭老夫人说的样子,就起身回了浮翠阁。 春晚笑道:“二小姐快歇个午觉吧!免得等会去了嘉树堂没有精神。” 因要留了程诰夫妻在寒碧山房午膳,郭老夫人这边就派了人去给关老太太报了个信。关老太太则请了郭老夫人晚上去嘉树堂用晚膳,说是来的客人下午都陆陆续续地回去了。新媳妇进门的第一顿饭想请长房的人一块聚一聚。 郭老夫人高兴地答应。 等会周少瑾也要跟着一起去。 周少瑾哪里还睡得着,她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低声道:“我打会络子再睡。” 春晚忍不住道:“您这是给谁打得络子?急着要吗?” 周少瑾半真半假地道:“是给池舅舅打得扇络,南屏姑娘托得我,我想早点打完,开始给外甥做小衣裳。” 春晚释然,笑道:“那我去给您沏杯浓一点的茶吗?” 周少瑾笑着应了。 小檀欢快地走了进来,道:“二表小姐,笳小姐身边的翠环姑娘过来了。” 她过来干什么? 周少瑾思忖着,让小檀带了她进来。 她屈膝给周少瑾行了礼,道:“二表小姐。我们家小姐说请你去趟满芳亭。” 周少瑾讶然:“去满芳亭做什么?” 那是离寒碧山房不远的一个凉亭,在湖边,盛夏时节站在那里可以看见绿叶连天,荷花亭立。可此时却是秋季,满湖残花,风吹过来已带着寒意。 翠环笑道:“我们家小姐说,她在那里等您。然后一起去杏榴园。 杏榴园是程诰的新房。 周少瑾笑了起来。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道:“诰大奶奶可知道你们家小姐要过去?” “知道!”翠环手脚伶俐地上前帮她收着针线,道,“时间还是诰大奶奶定的。说是怕再晚了要用晚膳了。” 周少瑾笑着点头。换了件衣裳,想了想,吩咐春晚帮她包了几盒点心,这才跟着翠环往满芳亭去。 她们穿过一片曲径通幽的竹林往西去。走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周少瑾就发现小径旁不时可以看见几块形态迥异的太湖石。 她不由打住了脚步。 在江南的园林里。竹林的小径旁若是出现了这种太湖石,通常再往前,就会看见一座太湖石磊成的石林或是假山。 翠环不解地望着周少瑾。 周少瑾道:“你怎么想到往这里走?” 翠环道:“证大爷说走这边比较近!” 周少瑾一下子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顿了。 她过一会才轻声地道:“既是笳表姐约我,怎么又扯出了证大爷?” 翠环笑道:“我出门的时候遇到了证大爷。证大爷刚从外面回来,说是把几张澄心纸落在了外院的书房,让我去跟外院书院的小厮拿。笳小姐还等着我呢!我当时就犹豫了一下。证大爷就问我有什么事。我想这也不是件什么不好的事。加之又不敢在证大爷面前说谎,就告诉了证大爷。证大爷就指了我这条路。让我快去快回,帮他把澄心纸送到玲珑馆去。”她说着,面露困惑,道,“二表小姐,有什么不对的吗?” 是啊! 有什么不对? 程笳去杏榴园是和她临时起意决定的,程笳向来怕郭老夫人,让翠环请她到满芳亭汇合,翠环无意间遇到了程证,程证指了一条小路给她……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合情合理……如果不是看见小径旁的太湖石,如果不是看见这片竹林,如果她没有前世的记忆…… 周少瑾站在枝叶婆娑的竹林中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沉声道:“你在前面带路吧!” 翠环应“好”,脸上是却是狐疑。 周少瑾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有些事,该来的还是会来! 只是她再也不是前世那个胆小懦弱的周少瑾,不是那个出了事就会先找自己错误的周少瑾了! 她对春晚耳语了几句。 春晚大惊失色。 周少瑾一言不发地望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星子般清冷。 春晚咬了咬牙,狠狠地点点头,道:“小姐,您放心,我这就去拿。” 周少瑾点了点头,看着春晚出了竹林。 走了几步发现周少瑾并没有跟上的翠环忙折了回来,望着春晚消失的背影,她不由道:“二表小姐,您这是……” “我想起来给老安人的坎肩做好了,让春晚回去拿了一并带过去。”周少瑾笑道,藏在衣袖下的手却紧紧地攥成了拳。 但愿她是错的! 但愿这只是她的臆想! 周少瑾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翠环就和她闲聊起来:“二表小姐,您又做绣活了?上次给您给我们家小姐绣的那对炕屏大家都说好。二表小姐,您怎么想到给我们家小姐绣炕屏?洛阳是不是睡炕?不能睡床吗?” 她会跟着程笳嫁出去,李家是个怎样的情景,她比程笳更想知道。 周少瑾和她说着话:“我没有去过洛阳,不知道那边是个怎样的情景。不过听说过黄河都睡炕,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跟着笳表姐过去之后,有空的时候不妨写信回来,让家里的仆妇也见识见识……” 翠环听着。不由在心里纳闷。 天气这么凉爽,怎么二表小姐的额头上却冒出细汗来? 她正想问一句,春晚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二,二小姐,坎肩拿到了!”说完,好像怕周少瑾不相信似的,把手中的坎肩抖给周少瑾看。 周少瑾笑了笑。 翠环更加奇怪了。 怎么二表小姐的笑容这么勉强? 难道是身体不舒服? 翠环觉得自己应该关心一下。谁知道周少瑾已率先朝前去:“别让笳表姐等急了。” 也是。 程笳脾气急躁。最不耐烦等人的。 翠环只有把话藏在了心里,跟着周少瑾急急向前行去。 转眼间她们就看见了太湖石假山。 长着青苔的青石板蜿蜒向上,白色的野花摇拽其旁。充满了野趣。 周少瑾的脸色发白。 她还记得,前世和程笳走上去的时候,她差点被青苔滑倒。 又到了那个山洞吗? 周少瑾从来不敢去想那些细节。 只觉得四肢百骸已开始隐隐作痛。 她一步步地往上走,每走一步。都好像踏在刀尖上,凌迟般的痛。 山洞阴暗。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有人坐在那边洞口的青石板上,捂着胸呻、吟。 秋日下午的阳光被参天的大树遮挡住,只能分辩出是个男子的轮廓。 春晚没有作声,手紧紧地捏住了帕子。 翠环却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喝道:“是谁在那里?” 男子抬头,依稀可见英俊模样。 “是。是许大爷!”翠环如释重负,上前屈膝行礼。 程许满身酒气。呆呆地坐在那里,像个泥塑的人,没有一点反应。 翠环又上前几步,温声道:“许大爷,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您的随从呢?” 程许望着她,表情呆滞。 翠环叹气,转身对周少瑾道:“二表小姐,许大爷喝多了,可能是怕在长辈面前失态,所以一个人藏在这里。您要不要在这里看着许大爷?我去把欢喜找来。” 莫名的,周少瑾想笑。 前世,也是这样。 程笳跳着脚对程许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说过这话之后,她和翠环一样,以为程许喝多了藏在了这里,让周少瑾看着他一点,她去把程许贴身的小厮找来。 她是怎么做的呢? 傻傻地走了过去。 然后程许一把就抱住了她…… 程笳尖叫着拍打着程许,要把程许从她身上拉开……可程许却怎么也不放手,任她哭,任她求饶,任她咒骂…… 这一世,领她来的人换成了翠环。 主仆却说出了同样的话,做出了同样的事。 周少瑾只觉得好笑。 她慢慢地朝着程许走过去。 心像浸在冰水里,从心里凉到指尖。 程许一把拽住了她的手。 一股酒臭袭来。 周少瑾心中一翻,“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二表小姐!”还没有走远的翠环担心地跑了过来。 只是还没有等她近身,程许已把周少瑾朝怀里拉,嘴里还嘟呶着:“你是少瑾,我知道,你是少瑾……” 周少瑾没有像前世那样被吓傻了,而是使出吃奶的力气,很恶心地一把将他推开。 尽管如此,她的手腕还是被程许死死地箍住,怎么也争脱不了。 春晚冲了上去,挡在了程许和周少瑾的中间。 周少瑾这才觉得手腕像被捏断了般钻心的痛。 她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嘶声道:“程许,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两世为人,这句话在她心里盘旋了良久,她也没有找到答应。 程许动作一顿。 有人冲了进来,朝着程许的脸就是一拳,喝道:“人渣!” 程许趔趔趄趄后退,就是不愿意松开周少瑾的手,连带着周少瑾差点就跌到他的怀里。 来人眼明手快地把周少瑾抱在了怀里,踹了程许一脚。 程许“哎呀”一声,捂住了胸口,这才松开了周少瑾。 周少瑾觉得自己半个身子都麻了,情不自禁地躲进了来人的怀里,喊了声“集萤”。 ☆、第三百四十三章打人 集萤气得脸都红了,指着程许道:“刚才春晚去跟我说,我还不相信。没想到你还真是个人渣!亏你还是解元郎。要不是我相信少瑾决不会信口开河,恐怕少瑾就要被你欺负了!”说着,想到刚才的情景,要不是自己还会点拳脚功夫,几个弱质女孩哪里能拦得住程许?那少瑾岂不是要被他羞辱? 出这种事,柔弱的少瑾除了一死哪里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集萤脑子嗡嗡直响,觉自己的那一拳一脚真是打得太轻了,忍不住把周少瑾往春晚的怀里一塞,上前揪起程许就劈头盖脸揍了起来。 程许迷迷瞪瞪的,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等回过神来,本能地抵抗着,神色间还是显得有些茫然,并不是集萤的对手。不一会,他的脸上就青一块紫一块的了,鼻子流着血,嘴角也破了。 翠环看着吓得呆若木鸡,好一会才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去拉集萤,可集萤的表情非常的凶狠,她既没有办法近身,也有些害怕,只好转了头去求周少瑾:“二表小姐,您快让集萤姑娘别打了!那可是长房的长子嫡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集萤姑娘只怕会被发卖出去……”这话说出口,翠环自己都不相信——集萤只要是动了手,程家就已经没有了她的立足之地,更不要说已经把程许打伤了,而且还伤成了如此模样……想到集萤和她一样,都是婢女,她顿生同病相怜之感,急切地道:“二表小姐,趁着大家还没有发现。您赶紧让集萤跑了吧!她是四老爷贴身的大丫鬟,等过了这一茬再去求求四老爷,四老爷长情,待身边的人都很好,只盼着四老爷能大发善心,让集萤捡了一条命回来……” 周少瑾紧紧地抓着春晚的手臂,静静地站在那里。对翠环的话置若罔闻。 翠环心里“咯噔”一下。 二表小姐不会被吓傻了吧! 她抬头就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原来清澈如水的眸子此时却黑漆漆的。泛着幽幽的清光,深沉如潭。 翠环不由打了个寒颤,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站在旁边观看的三个人都诡异地保持了沉默。 山洞里全是集萤揍程许的动静。 “真是个人渣!连亲戚的主意你也打!你这是要逼死少瑾不成?” “你混蛋!”程许低声地道。毫无章法地还着手。 集萤轻轻松松地就避开了程许的拳头,朝着程许就是一拳。 周少瑾第一次发现,原来拳头落在人的身上是“嘭”的声音。 这声音,真好听! 她早就该揍程许一顿了。 现在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集萤帮她报了仇! 她心里像有张帆似的扬了起来。 甚至有脱胎换骨。扬眉吐气之感! 这才是她得重生的意义吧! 周少瑾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春晚的脸色却渐渐发白。 二小姐借口让她去给关老太太拿坎肩,实际上是让她去给集萤通风报信。说许大爷在前面拦二小姐,二小姐怕自己挣脱不了许大爷的纠缠,惊动了长辈闹出笑话来被人诟语,请集萤悄悄地跟在她的后面。护送她们去杏榴园……她还以为许大爷不过是说些不靠谱的话来,还颇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没有必须把这件事闹得让听鹂馆的人也知道了丢人。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许大爷这次竟然得寸进尺。对二小姐动手动脚起来。 若是当时二小姐的表情不是那么严肃,若是她对二小姐少了些许的尊重,对二小姐的话阳奉阴违,在集萤觉得二小姐小题大人的时候没有极力地说服集茧……会发生什么事,春晚根本不敢继续往下想! 可把许大爷打成了这样……翠环的担心却不无道理。 她不禁揽住了周少瑾的肩膀。 春晚这才惊讶地发现,周少瑾在发抖。 “二小姐!”她忙道,“没事了!没事了!您别害怕!今天发生的事我和翠环都知道了。大不了我们回保定府去,带着集萤一块回去。老爷和大小姐肯定会为二小姐做主的!” 话说到这里,她陡然意识到,她们现在是在九如巷,身边的丫鬟婆子媳妇子全都是九如巷的人,她们想回保定府,也要能走出去才是! 春晚想也没想,放开周少瑾就朝着翠环跪了下去:“好姐姐,求您救我和我们家二小姐一命!” 翠环吓了一大跳,知道春晚此时求她只怕是件关系到她身家性命的事。可她和春晚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时也是姐妹相称,这时候骤然翻脸,并没有经历过什么事的翠环还做不出来。 她脸涨得通红,神色挣扎着去拉春晚:“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却是一句承诺的话也不敢说。 春晚心里明镜似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无意让翠环为难,忙道:“好姐姐,这件事只怕是不能善后了。我只求姐姐趁着大家还没有发现,赶快给我们家的管事马富山报个信。若是老安人她们问起来,我就说姐姐急着要去给证大爷拿那半刀澄心纸,指了路就去了外院……姐姐的大恩大德,不仅我记得,我们二小姐,大小姐记得,就是我们家老爷和太太,也一定会报答姐姐的!”说完,就咚咚咚地给翠环磕起头来。 翠环心中一凛,看春晚的眼色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这么短的时间,能说出这样一软硬兼施的话来,想了个这样周全的点子,春晚这个周家二表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不简单。 只要是不简单的人,就不可能没落的时候。 何况周老爷对自己的两个女儿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她若是帮了她们这个帮,正如春晚说的。周老爷的确不会亏待她,怎么也会保着她的性命的。更重要的是,她也因此而全了姐妹之间的情谊。就是笳小姐问起来,她也可以答得理直气壮,免得笳小姐觉得她是个没有风骨的人。 翠环立刻就做了决定。 她道:“你放心。我这就去给马富山报信。主辱仆死。我也是在笳小姐面前当差的,这个道理我懂。” 春晚悬着的心落了地。 她拔下前几天周少瑾赐给她的点翠祥云簪子就递给了翠环:“姐姐,这个给你打点门房的用。” “不用!”翠环一旦做了决定。也是个非常爽利的人。道,“你我姐妹,计较这些就没意思了。多的话你也别说了。我这就去!” 春晚点头。 翠环一溜烟地跑了。 春晚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吁了口气,转过身去准备继续安慰周少瑾。 谁知道周少瑾却泪盈于睫地望着她。 她心中一急,忙道:“二小姐。怎么了?” “没事,没事。”周少瑾抱住了春晚。愧疚道,“我对不起你!” 这么好的春晚,她前世却把她丢在了九如巷。 跟着失了错的主子,还被无情地抛弃。能有什么好前程? 春晚以为周少瑾是为了刚才的事向她道歉,她抿了嘴笑,道:“连翠环都知道主辱仆死。我跟了二小姐这么多年,没道理我不知道啊!” 是啊! 春晚一直都是那么的好。只是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周少瑾微微地笑,柔声道:“你不用担心。程家的人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还有池舅舅呢!不过,去给马富山家的报个信也好。事已至此,我们不可能再在九如巷待下去了,正好去保定府过年。” 也免得眼睁睁地看着池舅舅娶妻生子。 难道四老爷就不是程家的人? 春晚腹诽着,见周少瑾神色间全是对程池的信任,又想着翠环已经去通知马富山了,那些扫兴的话就没有说。 那边集萤见程许瘫在地没有了还手之力,心里听怒气这才消散了一些,踢了程许两脚,这才收了手,问周少瑾道:“你有什么打算?” 周少瑾正要说话,洞口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山洞里的人朝外望去,正好看见了吴宝璋那张惊愕不已的脸。 她是来看自己热闹的吧? 现在热闹没看见,却看见了程许的丑态,还尖叫着把别人引了来,以袁夫人的性子,只怕不会放过她? 周少瑾陡然觉得心情愉快。 前世让吴宝璋逃脱了,今生她却自己来趟了这淌浑水,又怨得了谁? 集萤皱眉。 周少瑾忙道:“你先走吧!等会就应该有人来了。”说不定,那些人早就等在半路上了,就等吴宝璋这声尖叫了。“等会我来应付好了!” 那些人敢这样算计她,不就是看她柔弱可欺吗? 那她就直接面对好了。 反正她也在九如巷呆不下去了。 她也不想在九如巷呆下去了。 集萤正要拍胸说自己不怕,有小石子弹中了她的后颈,她身如鬼魅地转身,看见了怀山那张千年不变老脸。 四爷就在附近! 她心中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实际上她只要阻止程许就可以了,可看到程许的样子,她没能忍住……不知道四爷会不会责怪自己?程许毕竟是他的侄儿……不过,就算是四爷责怪自己,自己也有话说,既然怀山看见了都不管,他凭什么责怪自己把程许狠狠地揍了一顿! 集萤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怀山就朝着她做了个手势。 集萤立马气得不行。 ☆、第三百四十四章齐至 不管实际情况是怎样的,名义上集萤却是程池的婢女。 她打了程许,因为吴宝璋的尖叫,程家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赶过来,她功成身退,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集萤瞪大了眼睛。 怀山又做了几个手势。 集萤气得跳了起来。 周少瑾好歹是程家的姻亲,又是程许不对在前,就算是有人想动她了,也得顾忌名声不是?何况还有四爷这尊大神在,怎么也不会让周少瑾吃了亏去。让她留在这里护着周少瑾这算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她还能拳打袁夫人、郭老夫人不成? 集萤扬起手来就要朝怀山打手势,结果她的胳膊刚刚抬起来,耳边就传来了周少瑾关切声音:“集萤,你怎么了?” 怀山面色一沉,神色冷峻,做了个“不可违令”的手势。 集萤一张脸憋得通红,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道:“我想揍那个姓程的一顿。”说着,捏了捏拳头。 周少瑾望着脸上没有一块好颜色的程许,忙道:“他现在的所作所为,罪不致死。若是我们再打下去,就有些过份了。你就放过他吧!” 就算要杀程许,她也不能把无辜的集萤牵扯进来! 集萤阴着张脸,半晌都没有说话。 洞外传来渐行渐近的喧哗声。 春晚害怕地搂住了周少瑾的肩膀。 “别怕!”集萤安慰她们,“有我在这里,没有人敢动你们一根指头!” 周少瑾心中虽然不安,但神色间还是尽量地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冷静。 她道:“集萤,你快走吧!就算是走不脱了。在入口的地方躲一躲也好。如果有人问起来,我就说是我打的好了。” 集萤看着柔弱的周少瑾,又看了看身材高大的程许,忍不住笑道:“你说程许是你打的,有人信吗?” 所以程池才让她呆在这里吧? 可他怎么不想想,万一那袁夫人要是发起疯来她怎么办? 同样是女子,难道周少瑾是个宝。她就是棵草? 集萤很不服气。决定等会见到程池的时候一定要问问他。 谁知道周少瑾却笑道:“我一口咬定是我打的,她们总不能把我拘起询问吧?而且春晚已经让人去通知马富山了,我只要和她们对峙片刻。就脱了困。到时候真相是怎样的根本就不重要……” 集萤觉得周少瑾的话很有道理,不禁在心里腹诽。 连周少瑾都想得到的事,没道理程池想不到。 他就是想让自己给周少瑾当替罪羊,减少郭老夫人对周少瑾的不满——周少瑾这么娇柔。打人什么的,肯定是自己的主意了。就算是周少瑾想拦着自己,以周少瑾的模样儿,能拦得住吗? 难怪怀山蹲在树上看着自己声都不吭一声。 说不定她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家里也是程池的意思,就是怕周少瑾要她帮忙的时候找不到人……集萤越想越觉得程池满肚子的坏水。忍不住在心里又把程池大骂了一通。 觉得周少瑾把程池敬着真是瞎了眼。 等到十年的期满,她恢复自由身的时候她一定要在周少瑾面前揭穿程池的真面目…… 周少瑾见集萤不动,急得不得了。催着她快走。 可到底是来不及了。 嘈杂的脚步声逼近了洞口,吴宝璋一副惊恐的样子尖声道:“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二房的大爷程识率先走了进来。然后是三房的大爷程证,二房的二爷程语……二房的大老爷程沪,三房的大老爷程泸……五房的大爷程诺,五房的旁支程举……还有四房的程诰和程诣…… 小小的一个山洞,一时间水泄不通。 吴宝璋和丫鬟被挤到了旮旯角里,看不见人影。 而望着瘫在地上的程许,程识愕然地嘴角翕翕,瞥了身后的程证一眼,却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程证双手拢在了衣袖里,没有吭声。 几位大老爷俱是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只走在众人后面的程诺和程举不知道深浅,一个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朝前望,好奇地嚷着:“出了什么事?不是说许从兄喝多了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二表妹不在寒碧山房陪着老夫人,怎么也在这里?”另一个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像粘在了周少瑾的身上似的,一面应承着程诺,一面嬉笑道:“许从兄肯定是醉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所以胡乱地走到了这里……就是不知道二表妹要去哪里?怎么碰到了许从兄?许从兄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冲撞到二表妹?二表妹花骨朵般的人,怕是吓坏了吧……” 再往下说,就把这件事给定了腔调了! 程泸又是心痛又是气愤。 心痛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个解元,气愤程许不挣气,怎么就冲撞到了周少瑾…… “你给我闭嘴!”他不由大喝一声,一双眼睛愤怒地望了过去,“长辈都在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开口了?” 程举脖子一缩,躲在了程诺的身后。 程泸也懒得理会程举。 他柔声问着和春晚站在一起的周少瑾:“周家侄女,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程泸一面说,还一面焦急地朝着周少瑾使着眼色,好像在哀求她给程许说几句好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 周少瑾却没有看他。 自从这群人进来,她的目光就直直地落在了人群最后面的程池身上。 他闲庭信步般地走了进来,身后不远不近地还跟着个程辂。 池舅舅的神色悠闲自在,程辂的神色却晦涩难明,还不时地看一眼走在他前面的程池,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 周少瑾的视线立刻变得模糊起来。 池舅舅肯定是怕程辂对她使坏,所以把程辂拘在了身边。 她就知道。池舅舅肯定不会不管她的! 周少瑾喃喃地喊了声“池舅舅”。 程池像听见了似的,背手而立,朝着她微微地点头笑了笑,犹如在对她说“别怕,有我在”。 周少瑾心里顿时觉得充满了勇气,目光直视着投向了程识等人。 程泸没有等到周少瑾的回答,拔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周少瑾脸羞得绯红。 这种事。她怎么好直说。 话就在她的心里转了三转这才觉得妥当。 正要开口的时候,程沔却冷着张脸走到了众人的前面,对程泸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家。你让她说什么?”说完,他转过身来,面色和蔼地对周少瑾道:“被吓了吧?春晚,你陪着你们家二小姐去嘉树堂。在老安人那里歇一歇。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已是全然一副“你们有什么事冲着我来”的维护态度。 程池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程沪却不悦地道:“沔从弟,你这话就有些不对了!嘉善被打成了这样。生死未明,山洞里又只有周家侄女和她的丫鬟……怎么也得问一问吧?” “你!”程沔怒形于色,道,“这有什么好问的?我家侄女幼承庭训。娴静守贞,德容工言都出自于家母,难道她会无缘无故地打嘉善吗?你也是有儿女的人。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亏你还是程氏族学的山长!” 程沪气得身子发抖,道:“沔从兄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没有资格任程氏族学的山长吗?还是沔从兄有意接手程氏族学。想让我让贤?” 见程沪和他歪扯,程沔怒目道:“沪从兄是什么意思?我们现在在说嘉善,与谁做程氏族学的山长有何关系……” 两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外面又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袁氏扶着郭老夫人急步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郭老夫人扫了众人一眼,骇然看到躺在地上的程许,刚失声惊呼着“怎么会这样”,袁氏已丢开了郭老夫人的手扑到了程许的身上:“嘉善,嘉善,你怎么样了?我是娘啊!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是谁这么狠心,把你打成了这样?”她说着,满脸是泪地回过头来,视线从程识等人的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留了程识的身上。 程识朝周少瑾望去,眼神里满是暗示。 袁氏了然,厉声道:“是你打伤了嘉善?”目光中闪现些许的困惑。 周少瑾坦诚道:“虽然不是我所为,但却因我而起。您有什么找我就是……” 一句话没有说完,袁氏眼里已迸射出凶狠的目光,像被伤了幼兽的母兽,仿佛下一息就要跳起噬了她似的。 周少瑾吓得连连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 她情不自禁地望向了程池。 程池笑着朝她点头,神色间全是鼓励。 周少瑾心中大定! 袁氏面露冷屑:“找你?你以为你是谁?我找你,你担当得起吗?我们家嘉善可今科的解元……” 前世的记忆浮现在周少瑾的脑海里,慢慢地和眼前的袁氏重叠在了一起。 那些悲伤和恐惧漫过她的心间,她握掌成拳,大声地道:“你的儿子是解元就了不起了吗?我也是父母的掌中宝,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儿子做错了事你不责罚他,却只知道一味的说别人的不是,推诿自己的过失。就算你的儿子是解元郎又如何?不是受你的影响没有担当,就会受你的牵连得罪同僚——有你这样的母亲还不如没有呢!” “放肆!”袁氏气得差点闭过气去,起身扬手就朝周少瑾扇去,“有你这样对长辈说话的吗?我今天要替你的父母教训教训你!” ☆、第三百四十五章重生 集萤一把手抓住了袁氏的手,声音清脆地道:“夫人,有话好好说。您一个长辈,这样动手动脚不好吧?” “你是个什么东西?”袁氏被一个丫鬟拦住,而且这个丫鬟还是自己小叔子的大丫鬟,她顿时恼羞成怒,大声喝道,“你也敢来管我的事!程家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一面说,一面用目光找着程池。 而原本怒不可遏的郭老夫人在看见集萤的时候高挑的眉毛就慢慢地平复下来。 她没等袁氏开口,已沉声道:“袁氏,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快去请个大夫帮嘉善瞧瞧。虽说不是滴水成冰的日子,可任嘉善这样躺在青石板上,若是寒气浸骨留下了后病可怎么办?” 袁氏立刻慌张起来,忙吩咐身边服侍的:“快,快去请大夫!”又跪在地上半抱起程许,声音急促地道:“嘉善,嘉善,你怎么样了?” 程许目光茫然,对周围的世物仿佛都看不清楚似的,被袁氏急呼了几声,喃喃地嗫呶了几句。 袁氏听得不清楚,急声道:“你说什么?是谁打得你?你快告诉娘,娘帮你报仇!” 郭老夫人听得心生不悦地走了过去。 程许就大声地喊了句“少瑾”,然后是一串不明所以的嘟呶。 山洞里的人齐齐朝周少瑾望去。 袁夫人恨不得拿个东西把程许的嘴堵上,可看见程许已分辩不出五官的面孔,她又悲从心起,觉得周少瑾真是祸水,要不是她。儿子怎么会和她离心离德,变成这个样子? 程识却朝程证望去。 程证好像并没有注意到程识举动般,认真的注视着周少瑾。 程识在心里冷笑。 当初让人透了消息给他的是程证,帮着把周少瑾叫到这里的也是程证,现在事情并不如他们所料想的那样,程证就生怕这件事沾到他的身上,撒手不管了。 真是个小人! 难怪高祖父一直叮嘱他三房的人狡诈圆滑不可信。他之前还觉得那是上一辈的事。高祖父未免小题大做些了些,现在看来,却是他识人不清。被程证摆了一道。 但事已至此,他就算是此时罢手,只怕长房也不会放罢。 程证这个笨蛋知不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 抓住了程许的把柄,以后就算是他成为了宗主。他也不可能服众,也不可能像前几任程家宗主般把家族的资源都抓在手里。到时候程家的这个宗主也就名存实亡,长房就算是再出几个进士,也不可能完全压制住二房了。 这对他们二房来说,才是百年大计! 只有这样。二房的后世子孙才可能有出头之日! 他心中一沉,看了父亲一眼。 程沂几不可见地颔首。 而在这么多目光的注意下的周少瑾先是缩了缩肩膀,但很快她就站直了身子。如崖边青松迎风而立,眉宇间慢慢地染上些许的毅色。 程池嘴角轻翘。 程辂目光一凝。 周少瑾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胆? 她凭什么? 程辂的视线在程池的身上停了停。眸中闪过一丝阴霾。 郭老夫人好像没有看见众人的异样般走到了程许的面前,蹲下身来握了程许的手,道:“也不知道是谁?居然这么狠心,下手把嘉善打成了这个样子,连神志都糊涂了……”她说着,抬头问少瑾,“你没什么事吧?” 少瑾顿时脸色胀得通红,嘴角翕翕地不知道说什么。 郭老夫人就道:“你许表哥这个样子,我也不放心他回多稼轩。这些日子你泾大舅母不在家,我屋里的事都是是你在打点,再也没谁比你更熟悉的了。大夫还要一会才能来,我们总不能让你许表哥就这样躺在这里。你快回趟寒碧山房,把我屋里的碧纱橱清理出来,就让你许表哥在我屋里养病!” 真不愧是生养出了四爷这样阴险狡猾的人! 集萤差点给郭老地人喝彩。 三言两句就把事程许觊觎变成了对周少瑾的关心,特别是最后一句“少瑾你没事吧”,那些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听了肯定以为程许这是在英雄救美呢……难怪她们家的人都斗不过四爷的,四爷可真是家学渊源啊! 她崇拜地望着郭老夫人,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服侍郭老夫人,跟郭老夫人学几招好对待四爷…… 周少瑾闻言如释重负。 不管是她打了程许也好,郭老夫人要和惩罚她也好,到底是她们之间的事,她不想让居心叵测的二房和三房看热闹,更不想让吴宝璋、程辂看热闹。 她唯唯应诺,扶着春晚转身就要走。 谁知道身后却传来程沂高亢的声音:“周家侄女,暂且请留步!” 周少瑾不由皱了皱眉,寻思是不是就这样走了算了,反正这里有池舅舅和郭老夫人顶着,有事也轮不到她出头……谁知道她脚步微顿,就被程沂猜出了她的心思。 程沂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来,高声道:“周家侄女,嘉善是我们家第一个解元郎,何况他今年才十九岁,前途不可估量。这深宅内院的,别的不敢说,这泼皮无赖肯定是进不来的。嘉善虽然读书,可也请过师傅在家里教过防身的拳脚功夫,怎么会被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这山洞里只有你们三人。还请贤侄女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既不能让嘉善就这样白白地被人打了,也不能冤枉了侄女。” 他一席话说得义正言辞,却是锦里藏针,周少瑾若是说出真相,程许失德轻浮的名声估计这辈子都会如影相随了,如果她为程许掩饰,程沂就可以剑指周少瑾,说她和人在这里私会。被程许发现,令程许遭了无妄之灾! 这样么恶毒的心思,就是程汶听了也觉得有些不妥,更何况是程池。 他眯了眯眼睛,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淡淡地道:“既然沂从兄拍着胸说不可能有外人进来,我看有什么事还是等嘉善醒了再说吧?这样闹哄哄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随后对周少瑾道。“你先回寒碧山房吧!” 周少瑾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心底的喜悦,拉着春晚朝着集萤使了个眼色就往外走。 程沂自然是不同意的。 他高声喊着“周家侄女”。 袁氏气得浑身发抖。 四叔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做主放了周少瑾走? 若嘉善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她闻言就要站起来。 只是她身子刚动,就被郭老夫人一把拽住了。 她不解地回头。看见了郭老夫人压抑着怒火的严厉目光。 “你脑子被狗吃了吗?”郭老夫人低声道,“你现在还没有明白出了什么事吗?少瑾不追究已经是宅心仁厚了,你还想怎样?嫌嘉善还不够丢人吗?” 袁氏悄声强辩道:“我们嘉善都是要订亲的人了,怎么可能和周少瑾有什么瓜葛?分明是周少瑾……” 在郭老夫人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下。她低下了头,声音渐小。直到几不可闻。 周少瑾对程沂的话置若罔闻。 她不仅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脚步离开了山洞。 洞外秋日飒爽,金黄色的银杏叶铺了一满地,给寒冷的空气平添了一份暖意。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 从那个阴暗潮湿的山洞里毫发无伤地走出来。感觉到阳光透过枝叶斑驳地落在她身上的光影,她觉得自己好像重新活了过来似的。 相比重生的那一天,这一天更让她有重生的感觉。 她笑着挽了春晚的胳膊。道:“走,我们去给许表哥收拾碧纱橱去!” 周少瑾发自内心的笑容。比秋日的阳光还要灿烂。 春晚看得恍神。 集萤却不满地嚷道:“你还去给他收拾房屋?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周少瑾抿了嘴笑,弯弯的眉眼像一轮弦月,静谥而婉约:“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已经出了这口气,就不要计较其他的了。”说完,她俏皮地朝着集萤眨了眨眼睛,“我又不是去给他收拾房子,我是去给老夫人收拾碧纱橱!” 集萤哈哈大笑,高兴地道:“好!我们去给那个人渣收拾碧纱橱去!” 拉着周少瑾就往寒碧山房去。 这样好吗? 春晚忧心忡忡地跟在两人的身后。 等郭老夫人和池四老爷回了寒碧山房,还有他们的好果子吃吗? 马总管怎么还不来! 她拖拖拉拉地走在最后,周少瑾好一会才发现春晚没有跟上。她笑着转身对春晚喊着:“快点!” 春晚“哦”了一声,这才加快脚步跟上前去。 而山洞里的程沂却气得脸色铁青。 他对程池道:“池从弟,我可是为你们好!嘉善可是你们长房的嫡孙!你就让他这样不明不白地躺在地上不成?这要是泾从兄看见了,还不知道怎样的心痛呢!” 程沂朝袁氏望去。 袁氏咬着唇,表情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倒是郭老夫人一脸的平静。 程池眼底有幽幽的芒光,转瞬即逝。 他没有回答程沂的话,目光却从程泸等人的脸上一一掠过,淡然地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有长辈在场,程诰等小字辈都低下了头。 程识却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程证。 程证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有多谨慎规矩。 他情不自禁地撇了撇嘴。 程泸已道:“你就这样让周家侄女走了,的确有些不对。不过,周家侄女一个弱质女子,性子也好,怎么也不可能是她动的手,等嘉善醒了问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也行!” 他说得十分真诚。 ☆、第三百四十六章蠢蠢 程沂听了冷笑。 三房从来都是墙头草,之前又是告诉他们程许将迎娶闵家嫡长女的消息,又是暗示他们程许喜欢的是周少瑾,又是把人引到山洞来……他们冒险在程许的酒里下了迷幻药,想让程许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之下轻薄轻薄周少瑾,然后他们趁机撞破,逼着长房让出宗子之位,就算不能让出宗子之位,也要抓了程许一个把柄,以图后事。没想到三房看着情况不对就把自己推了个一干二净,还在这里义正词严地两边讨好,难道这商贾做久了,就只重利益不重亲情了? 真是伪善! 但到底是谁把程许打成这样的呢? 程沂怀疑是程池身边的那个叫集萤的婢女。 她之前不是把四房的程诣打伤了吗? 可程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也太不合理了。 程许出有什么事,最丢人的可是长房。 而且就算程许失去了宗子之位,程池是“水”字辈里的老幺,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做这个宗子,他这么做百弊而无一利,他又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程沂想不透。 但他更不喜欢曾经的同盟者赤、裸裸的背叛。 他张嘴就要反驳。 有人狠狠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循迹望过去,看见了儿子程识不停地朝着他使眼色,示意他什么也不要说。 这怎么能行! 过了这个村哪还有这个店! 无论如何也要让周少瑾指责程许对她不轨才行! 程识没想到父亲这次会忍不住,居然把二房的意图全都暴露在了众人之前。 难怪高祖父让他有些事能对父亲言明就言明,不能言明就不要说了。 父亲久在金陵城,被金陵城里的那些人奉承惯了,遇事不免变得有些自大起来。 可这屋里除了程汶父亲和那个旁支程举。谁又是省油的灯! 把周少瑾逼急了,等到周镇出面,他们唯有涎着脸给周镇赔不是了。 那脸可就丢大了! 程识见父亲程沂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要和程泸争辩,只得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道:“爹,现在嘉善的身体要紧。有什么事。等大夫来了再说。”一面说,一面又狠狠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程沂一时间还是没有意识到刚才的言辞有些过激了,但曾祖父一而再。再而三是叮嘱他有什么事要和儿子多商量,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程沔松了口气。 若是二房和长房真的闹起来,遭殃的可是他们四房和五房——站在谁那边也不好。 他忙呵斥一直站在他身边沉默不语的程诰和程诣:“你们两个傻傻忤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然后让人悄悄地抬架软轿过来。把你们的从兄送到寒碧山房去。” 程诰和程诣可都憋着口气呢! 明明是程许轻薄少瑾不成被少瑾揍了一顿,怎么到袁夫人嘴里就成了少瑾的错? 好在是池叔父和郭老夫人什么也没有说。不然就算是有长辈在这里,他们拼了个“不孝”的罪名也要说几句话的。 听了父亲的嘱咐,两人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分头行事。一个去催大夫,一个指使着小厮去抬软轿。 程汶见了呵呵地笑了几声,觉得该自己出面说几句话的时候了。他道:“池从弟。你也别不高兴,嘉善是什么人。我们谁不知道?要说他做了什么失德的事,打死我也不相信。周家侄女呢,又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也是个懂事守礼的好孩子。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对误会,一定都是误会!等到嘉善醒过来,解释清楚就好了。” 又是个和稀泥的! 程沂气得眼睛都红了。 程池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程泸一眼,神色间更显冷淡了,道:“既然大家都觉得是场误会,嘉善怎么醉得不醒人事,独自一个人坐在了山洞里;周家侄女又怎么那么巧撞到嘉善……我就不掘地三尺地去查了,大家都散了吧!都这样挤在山洞里,于嘉善的病情也不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泸皱眉。 程沂、程识和程证却心中一悸! 程池这是在威胁他们吧? 难道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程识和程证细细地想着从吴宝璋尖叫到他们引了众人往山洞来时程池的一举动。 好像并没有什么异样……或者是自己太敏感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程汶想到自己许诺给外室的一千两银了还指望着程池给他指条明路时,立刻狗腿地道:“是啊!是啊!池从弟说得对。既然沂从兄说不可能有外面的人进来,那就是府里的人了。这府里一个萝卜一个坑,谁还能跑了不成?等嘉善醒过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就全都知道了!我们都散了吧,散了吧!”说着,推了儿子程诺一把,道,“还不领着你的媳妇回去。一个女人家的,不在家里好生呆着,满院子的乱跑做什么?” 吴宝璋听着心里一跳。 这件事就这样完了? 花了那么多的精力,用了那么多的心思,周少瑾连根头发丝都没有落就这样完了! 她咬了咬唇,飞快地睃了程辂一眼,满腹的不甘。 程辂低着头,眼角眉梢全是冷冽。 程许真是好命,居然逃脱了二房、三房的算计。不过,出了这样的事,周少瑾肯定是在九如巷呆不下去了。二房、三房自然是暴跳如雷,可对他来说,却是达到了目的。至于说程许,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再这样昏庸下去,能逃得过这一次,却未必能逃得过下一次。 大家走着瞧好了! 他捏了捏拳。 程诺已推着吴宝璋往外走。 他虽然不怎么灵光,可父母常年的争吵,已让他有种本能的警觉。 这次他就感觉要出大事了。 留在这里太不安全了! 而且他还要回去之后好好地问问妻子,大家都好好地呆在各自的屋里等程诰和新娘子去问安,怎么她就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 程举原还想看看热闹。见周少瑾走了。没有了美人可看,那些长辈的神色又太过严肃,他心中也暗生不好之感。索性悄悄地随着程诺走了。 程汶也想走,可程诣带着小厮抬了软轿过来。 做为叔叔,他总得关心一下情况不明的侄儿吧? 更何况程池还在一旁站着呢! 他捏着鼻子去了寒碧山房。 郭老夫人的内室程沂等人不方便进去,就都随着程池在穿堂坐下。 不一会。程诰和一个管事陪着周大夫喘着气小跑了进来。 程沂几个全都站了起来。 程池却稳坐如山。 程沂几个又讪讪然地坐了下来。 周大夫草草地给众人行了个礼,就随着碧玉进了郭老夫人的内室。 过了大约两柱香的功夫。碧玉出来传话:“周大夫说是误食了类似五石散之类的东西,等药性过去了就好了。如今开了两副清心的药剂,明天再过来复诊。” 程泸讶然,道。“如今还有这种东西?我只在书上看见过。” 程证此时才瞥了程识一眼。 却看见程沂朝自己的儿子望去。 程证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起来。 程识做什么事的时候还有个父亲能帮衬一下,他呢?父亲不拖他的后腿他就得念阿弥陀佛了! 想到这些,他心中又是一凛。 程识居然能弄到这种东西。 他还以为程识只是把程许灌醉了。 周大夫能诊出这些东西也算是挺厉害的。 此时沂伯父和识从兄心里一定很忐忑吧?刚才池叔父问大家的那番话可是别有所指的!还好他没有去出这个风头。如果让长房惦记上了。他哪里还有活路! 程汶是知道这个东西的。 青楼里偶尔会用来助兴。 虽然名字各有不同,但东西是一样的。 难怪程许刚才会神思不清了。 他不以为然地道:“我看也不用问什么了!定时嘉善误食了那东西。所以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等人醒了解释清楚就行了。小辈的事,我们就别掺合了!”一副就此打住,各自快点散的模样。要知道,他屋里还藏了一包那东西,万一这药是有人从他屋里偷的又被查了出来,他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程沂额头青筋直冒。 程汶这个草包,就没有一桩事做到点子上。 这个时候不把这件事弄清楚了,等他们一走,那程许可就是一点错也没有了! 他很想骂程汶一顿,可想到那药有可能是儿子程识下的,想到远在京城怕位例九卿的程泾,他顿时又没有了那胆量……强笑着道:“嘉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程沔却不能让这件事就这样糊弄过去。 程许那一声“少瑾”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如若两人只是普通的表兄妹,程许就算是喜欢周少瑾,也应该喊“表妹”才是,怎么会喊周少瑾的闺名。 见众人都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朝着程池拱了拱手,道:“池从弟,嘉善怎会服那种东西?又怎么一个人呆在山洞里,还请你查个清楚才是。周家姑爷把孩子托付给我们,我们怎么也要给周家姑爷一个交待才是。” 他很笃定地知道,周少瑾不可能把程许打成那个样子,所以说起话来就格外的理直气壮。 ☆、第三百四十七章反击 程池听了大为恼火。 既然要给少瑾出头,早在少瑾在山洞里被人怀疑、质问的时候干什么去了?现在程许被诊出来服了类似五石散之类的东西,他却跳出来说要追究两人对错——程许神志不清,就算是有错那也是无心之过! 那少瑾的委屈岂不是白受了! 难怪长房在暗中帮扶了四房这么多年四房都只是这个局面,看来主要是程沔的脑子不怎么好使! 程池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舅舅”的身份非常的碍事! 但他已经懒得和程沔多说什么了。 程辂说服母亲董氏装病变卖了家产想搭上学政却求助无门,正是焦头烂额之际,程诰成亲,他不仅参加了程诰的婚礼还出席了程诰夫妻的认亲宴,他当时就知道肯定有事会发生,派怀山盯住了程许,自己则一直没有让程辂离开他的视线。等听说程识和程证几个正在和程许喝酒的时候,他已很肯定少瑾说的那件事会发生了。 他以为少瑾如果识破了那些伎俩,多半会躲开;如果没有识破,有怀山跟着程许,怎么也不会让少瑾再遭受前世的苦痛,而且还会趁机把话说开了,让程许死心。 可没有想到,少瑾虽然识破了那些伎俩,却没有躲开,而是悄悄地叫上了集萤,把程许揍了一顿。 看到这样坚强的少瑾,他心里莫名的涌动着股与有荣焉的感觉! 特别是她反驳袁夫人的时候,那眉宇流露出来的隐隐傲然,让她整个都明亮了起来。 这样的少瑾,又有种别样的漂亮! 他不希望有任何可以让人诟语的事和她扯上关系。 程池立刻做了个决定。 先让少瑾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以后的事,等程许醒了再说。 而且程许的样子。他一看就知道是吃了迷幻药的,这也解除了他心中的疑惑——程许就算是再糊涂,也不可能做出酒后失德之事,这其中必定别有隐情。 可他又怕引得小丫头伤心,索性不问。 所以他才会慢悠悠地跟在众人的身后,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看来,这件事只怕蓄谋良久。很多人都参与到了其中。 程池的目光渐渐有些冷起来。 既然大家都没有把小丫头当回事。那就让他来给小丫头撑腰好了。 这件事他不仅要如他们所愿地闹起来,而且还要闹大了,闹得那些瞧不起小丫头的人都下不了台! 程池想着。脸上的表情显得越发的温文,道:“沔从兄的话提醒了我。不过,事情到底是怎样的,我们都不知道。但我可以向你承诺。若是这件事是嘉善的不对,我们长房决不会包庇他的。周大人那里,我也会亲自登门道歉的,不会让周家二小姐受委屈的。” 可若这件事是少瑾的错呢? 程沔突然间醒悟过来。 程许被诊出服了类似五石散的东西,然后又被打成了这个样子。就算是之前有什么失礼的举动,周镇还能追究不成? 他后悔不已,想补救刚才所说的话。程池已话锋一转,对众人道:“沔从兄的话提醒了我。我们既然都觉得嘉善是误食了类似五石散的东西。可外面的人未必就知道,就会相信。我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样草草了事,应该好好查查才是!” 程泸大声赞“好”,道:“早该如此了!如果我们碍着颜面这样不了了之,那些做恶之人只会觉自己所做的事不会被人发现,姑息养奸,酿成大祸。不如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谁又没有少年无知之时,有错就改嘛!” 在他看来,多半是程许听了谁的怂恿,悄悄吃了那种药,然后无意碰到了周少瑾……程池之所以一直不作声,是怕别人知道程许吃了那种药。 他说完,问程沂,“沂从兄,您觉得呢?” 程沂气得嘴都差点歪了。 这个书呆子,就没有说人话的时候。 还“好”呢! 这件事继续查下去,你儿子用你女儿的丫鬟把周少瑾引到山洞来的,你以为三房就能推干净! 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想:难道程泸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可有意思了! 查就查吧! 下药的事他早有安排,决不会有人发现。 可程证把人引到山洞的事却一查一个准。 正好给程证一个教训。 把他的儿子架在火炉上烤想自己脱身,门都没有! 程沂心里顿时乐开了花,神色却很是凝重地道:“我觉得沔从弟的话很道理。那就好好的查查吧!正好还嘉善一个清白。我始终觉得嘉善不可能做出有违君子之仪的事来。别人不知道,有仪和嘉善在杏林胡同住了快两年,我还不知道!” 程汶一看大家都有同意,自己如果不同意,既不能改变结果说不定还会让程池怀疑,没等程池有所举动,他已急急地道:“我也觉得应该好好查查。” 心里却开始琢磨着找机会让随身的小厮回去把他藏的迷幻药都赶紧洒到湖里消声灭迹才是。 程证气得不行。 他就没见过有谁比他爹更坑人的了。 这么一查下去,就算是他能解释清楚他为什么指使翠环往那条路上走,也让长房怀疑,要消除怀疑,他还不知道要努力多少年! 想想程证就觉得心累。 还是跟母亲商量商量,想办法把父亲弄到别处去呆几年好了。 这样下去,他真心吃不消。 程证睃了程辂一眼。 这个家伙倒好,把自己撇摘得干干净净。 他又睃了眼程识。 程识面色如常,觉得父亲的打算也不错。 三房是得给他们一个教训了,不然以后还会拖二房的后腿。 不过,要不要把程辂也拖下水呢? 当初他是觉得机会难得才装作不知道程辂用意的。 但把他拿枪使了之后就想隔岸观火。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程识正寻思着怎么开口既不把自己搭进去又把程辂拉进来,程池陡然喊他的表字:“有仪,刚才诺哥儿媳妇的那通尖叫不仅惊动了我们,家中的仆妇只怕心里也一直悬着。既然嘉善已经被确诊为误食了迷幻之药,家中的仆妇少不得要安抚一番,免得大家流言蜚语的,还以为是诺哥儿的媳妇遇到了什么事。你是家中的大哥。又在外面历练了些日子。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让他给程嘉善擦屁股! 程识难掩饰惊愕之色。 池叔父怎么会把这件事交给他? 是看出了些什么?还是在试探他?或者是他多心了,池叔父不过是因为他是从兄弟中最大的那个才让他做这些的…… 他也是九如巷的一份子,在内院里分房头。出了门别人却只当他们是一家人。他无意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所以在设计程许的时候把时间选在了参加婚宴的客人都走了之后的认亲宴之后,而且他只是想让程许在糊里糊涂的时对周少瑾说些轻薄的话或是做些轻薄举动,吓吓周少瑾。等他们到的时候周少瑾或是控诉程许或是悄悄地流泪就行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他的想像。 周少瑾没有被吓着,程许却被人揍了一顿。 然后周少瑾看上去毫无芥蒂地回了寒碧山房。还给程许收拾碧纱橱。 要不是他得到了准确的消息说程闵两家已经要下聘了,他还以为程许要联姻的是周少瑾呢……等等,打了程许之后周少瑾还这么镇定,特别是她身边怎么会站着池叔父的贴身丫鬟……难道这都是池叔父安排的? 可池叔父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这件事是他考虑的不周到。他应该让祖母过来的,这样还可以探探周少瑾的口气。 如今周少瑾回了寒碧山房,那还不是郭老夫人和袁夫人让她说什么就说什么? 程识没有时间仔细想这些事。 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只能应“是”。 程池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程证:“你是二从兄,金陵城里的人都夸你少年老成。温和守礼,想必行事也是个颇有章法的人。酒中的迷幻药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查了!” 程证应“是”,心中却惊涛骇浪似的。 让他去查程识! 池叔父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如果查不到怎么办? 池叔父会不会以为是他陷害的程许? 想到刚才程识的爽快,程证不敢不答应。 程识七情六欲都不上的脸一时间有些崩裂。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连目光都不敢交流,低下头来。 接着程池对程汶道:“诺儿媳妇那里,只能麻烦汶从兄了。有些话我也不好问。你等会让她来趟寒碧山房好了,我有说要问她。” 程汶巴不得。 这样他就可以趁机让贴身的小厮把那迷幻药处理掉了。 程池见程汶应了,叫了来捧茶的丫鬟:“把大爷身边的大苏、欢喜都叫过来。” 丫鬟应声而去。 周少瑾和集莹在茶房里坐着喝茶。 碧玉告诉她程许吃了类似五石散之类的东西时,她好一会都没有回过神来。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她这么多年的心结岂不是可笑! 可在心里,她又觉得碧玉没有骗她,周大夫也没有误诊。 她默默地喝了口茶。 集萤则絮叨道:“少瑾,我没有想到他被人下了药,你说,我打得是不是太重了?也不知道四爷等会会不会找到算帐。少瑾,我今天晚上就歇在浮翠好了,如果四爷问起来,你就说人害怕,拉了我去给你作伴!” ☆、第三百四十八章巴掌 周少瑾闻言直笑,道:“池舅舅若是责怪你,你就跟我去保定府好了!” 集萤讶然,道:“你要回保定府?” 周少瑾点头,道:“事已至此,就算是程许无意间冲撞了我,传了出去也未必是件好事。” 集萤听她直呼程许的名字,知道她对程许已无一丝的好感,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安慰她道:“四爷在那里,定不会让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的。” 周少瑾相信,道:“但那又如何?袁氏会给我一个好脸色看吗?一边是我,一边是程许,郭老夫人不会为难吗?还有池舅舅,怎么能让他因为我去得罪泾大舅舅呢!” 这倒也是。 集萤道:“我没办法跟你去保定府,除非四爷允许……” 周少瑾就朝着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道:“我是说你万一没地方去了,就去我那里。不管怎么说,我爹也是朝廷命官,你足不出户,谁敢到府衙里去捉你不成!” 集萤笑,道:“若是我大师兄听到你这么说,一准高兴坏了。” “你还有大师兄啊?”周少瑾悦然地道,“他长得什么模样?多大年纪?是做什么的?成了亲没有……”一副媒婆的口吻。 集萤奇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周少瑾嘻嘻笑,想着集萤和那焦子阳是不成了,年纪却是一年年的拖大了,得尽快找个婆家才是。 两人在茶房里东扯西拉的。 郭老夫人的碧纱橱里,程许灌了周大夫的药,已沉沉睡去。 袁夫人坐在床头,红着双眼握着程许的手。望着程许已辩不出五官的脸抽泣道:“若是嘉善破了相,以后可怎么办?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了,也不会让对方好过的……”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郭老夫人“啪”地就给了她一耳光。 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碧纱橱,不仅袁夫人傻了眼,就是屋里服侍的也都傻了眼。 好一会,袁氏才回过神来。捂着脸不敢相信望着郭老夫人。喃喃地喊了声“娘”,委屈地道:“媳妇做错了什么?您怎么能这样待我?您让我以后怎么做人……” 吕嬷嬷等人也反应过来,不用谁吩咐。个个争先恐后地出了碧纱橱。 郭老夫人不屑地冷笑:“你以为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看?走出去就能压得住众人!我原想着你也是做外祖母的人了,又全心全意地服侍着大郎父子,暇不掩玉,教导子女又是你们做父母的责任。我就不要插手了,这个家总有一天是要交给你的。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不仅自私自利,目下无尘,还心胸狭窄,鼠目寸光!难怪你父亲是内阁大学士。你们家最后拜相入阁的却是五房的袁维昌,你的几个兄弟不管是读书还是仕途都经历平平,不堪大用了……” 袁氏被戳中了痛处。 她白着张脸。嘴角翕翕,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郭老夫人鄙夷地瞥了袁氏一眼。 当初她相中的是袁维昌的胞妹。可程泾却看中了袁氏,她自己夫妻美满,也希望子女们能琴瑟和鸣,又见袁氏行事也算落落大方,想着有自己慢慢调、教,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刚开始的时候都挺好的,但自袁氏知道自己最先相中的是袁维昌的胞妹之后就慢慢地变得对内阁辅臣的位置念念不忘起来,她不仅希望自己丈夫能入内阁,还下决心要培养出一个阁老的儿子来。 谁没有一点念想呢? 如果这点念想能催人上进,又有何不可? 郭老夫人能理解儿媳妇的心思,对她的所作所为也就睁只睛闭只睁了。 可没想到,她却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 这也怨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小儿子的身上,自己早就应该发现袁氏已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想到这些,郭老夫人不禁闭了闭眼睛,说不清心里是痛楚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 她冷冷地道:“长房统共就这几口人,总共也就这点事,大郎在京城为官,我为何把你叫回来,你难道不明白?” 袁氏愕然地望着郭老夫人。 “袁阁老的胞妹夫现在是大理寺正卿叶奕吧?”郭老夫人淡淡地道,“当年大郎任大理寺少卿的时候,他还只是个翰林院的学士吧?袁阁老的胞妹带着孩子进京服侍相公,你带着嘉善去叶家作客,叶夫人见嘉善生得齿白唇红,小小年纪就出口成章,想把家中的长女许配给嘉善,和你亲上加亲,你是怎样拒绝叶夫人的,你可还记得?” 袁氏低下了头。 郭老夫人淡淡地道:“我瞧着少瑾年纪虽小,性子虽然软弱,可说的几句话却十分的有道理——有你这样的母亲,他不是受你的影响没有担当,就会受你的牵连得罪同僚……” “娘!”袁氏抬起头来,摇摇欲坠地望着着郭老夫人,脸比素缟还有白。 郭老夫人并不准备就此饶过她,继续道:“从前的事我就不说了。现在就来说说花园假山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袁氏忙道:“您刚才也听见了,嘉善是被人下了药,他神志不清,就算是之前对周少瑾失礼,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周少瑾却把嘉善打成了这样……”说到这里,她想到周少瑾不可能亲自动手将程许打成这样,又道,“就算不是她动得手,肯定也是因她而起。我觉得,只有周少瑾把凶手交出来给我们处置,周少瑾的事我们看在周大成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算了……” 郭老夫人气得眼前一阵发黑,厉声道:“你就这么想的?” 袁氏不解,想到之前郭老夫人对周少瑾的庇护,她心里就酸溜溜的。道:“娘,您也是做母亲的,嘉善被打成了这样,我已经算是对周少瑾网开一面了,您不能让我再退让,嘉善也是您的孙子啊……” “蠢货!”郭老夫人再也忍不住,抓起手边的茶盅就朝袁氏丢了过去。 一杯茶全都泼在了袁氏的身上。 滴滴哒哒的茶水顺着她的头发丝落下。满头满脸都是茶叶。 袁氏脸色大变。 婆婆太过份了! 先是当着仆妇的面给了她一耳光。现在又用茶泼她……她好歹是九如巷的宗妇,这件事她必须要告诉程泾。就算程泾要和她吵闹,她也不会退步的。 郭老夫人见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点也不知道悔改,气得指尖发抖,恨不得上前再扇她一个耳光才好:“真是朽木不可雕!嘉善平日里谦虚宽和,和家中的兄弟姐妹更是友善。谁不和他谦廉如玉,君子之风。又小小年纪就中了解元,你就没有想想那药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是谁给的嘉善?嘉善又怎么一个人坐在山洞里。少瑾是我们寒碧山房的孩子,养在我身边。怎么不早不晚就走了那条路?她是去见谁?又是怎么想到要走那条路的……你一句话也不问,就知道给嘉善解脱。你那脑子难道是用来当摆设的?” 袁氏骇然,脑子里乱糟糟的。 照婆婆的意思,是有人陷害嘉善哦! 不错。不错! 如果不是这样,嘉善又怎么会被人打?不然风大些就能被吹走的周少瑾身边服侍的也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把嘉善打成这样。要知道,嘉善可是十九岁的解元,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嫉妒他呢? 她定了定心神,把对周少瑾的不满先放到一旁,脑子终于开始正常的思考起来。 “娘!会不会是二房或是三房?”袁夫人犹豫地道,“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两家有这个可能……” “你可真能想啊!”郭老夫人冷讽道,“一不知道药从哪来;二没有证据,三不知道事情的经过,就敢说嘉善是遭陷害,敢说是二房三房主导的!我看你不仅是脑子不好使,这心也被狗吃了!” 袁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敢吭气了。 郭老夫人就道:“从今天起,嘉善就住在我这里了,他的事你以后不要再管了……” 袁氏大惊失色,忙道:“娘,那怎么能行!程家和闵家之前就已经交换了庚贴,恐怕此时早也下聘……” 郭老夫人瞪大了眼睛,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虽然知道袁氏早有这样的打算,可正式下聘,不管是袁氏还是程泾,都没有告诉她。 袁氏不敢看郭老夫人的眼睛,低声道:“这婚事早已议了好几年了,不过是现在才正式下聘而已,也就没有大张旗鼓……” 郭老夫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道:“你是不是骗了嘉善?” 袁氏听着争辩道:“娘怎么能这么说?我早就跟他说过我和他父亲都看中闵家的大小姐,不过是怕他分心,所以想等他科考之后再下场。在京城的时候,闵家的几位公子和他有来有往的,他也没有说什么啊……” 郭老夫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孙子,她一直都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地堵一个小姑娘,昏迷的时候还喊着她的闺名! 原来如此! 她问袁氏:“你可知道嘉善喜欢少瑾的事?” 袁氏下意识地想回答“不知道”,可她看见郭老夫人寒冰般清冷的眸子,话到嘴边又忙咽了下去,垂下眼睑,低低地应了一声“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郭老夫人道。 袁氏迟疑了片刻,这才道:“是去年年底时知道的……”说完,又怕郭老夫人责怪,忙道,“当时我就跟嘉善说了,这门亲事不可能……” ☆、第三百四十九章失望 “但嘉善还是一门心思地喜欢着少瑾。”郭老夫人不想再听袁氏狡辩,径直道,“而你为了让嘉善安心读书,所以骗了嘉善,说只要他好好科举,取得了好名次,你就为他求娶少瑾,是不是?” 因此嘉善才会在取得了解元之后纠缠少瑾…… 袁氏支支吾吾地还在那里为自己的行为开脱:“我的本也有意为嘉善求娶周少瑾的,可和闵家的婚事由来已久,之前闵家一直拖着,谁知道嘉善中了解元之后闵家的人就主动登门拜访,姿态放得那么低,我怕闵家觉得嘉善中了解元就自大起来,瞧不起闵家,平白地得罪人,我一时也不好断然地拒绝,想把这事放一放,等我回了京城再说,不曾想闵家的三老爷直接找到了我们家大老爷说起这件事,大老爷整天忙着朝堂上的事,哪里知道内院的事,想着之前两家也是有默契的,一口就答应了。我在金陵城,得到信已经晚了,就更不敢跟娘说了……” 郭老夫人一巴掌就扇在了袁氏的脸上。 “娘!”袁氏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挨郭老夫人第二巴掌。 她捂着脸,愣愣地望着郭老夫人,眼眶水光闪动。 “人无信不立。连那市井里行商贾之事的人都知道,枉你还是个能识字断文的人。”郭老夫人气得不行,道,“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到了现在还拿话唬弄我。是不是觉得别人都是傻瓜,只有你是聪明人!真不是知道是谁给你开得蒙,教你识得字!你瞧不上周少瑾,就规规矩矩地说瞧不上好了,为何要去骗嘉善!他就算是一时不喜。他年纪轻轻的,这一科考不上,还有下一科。你就这样迫不及待,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能榜上有名,什么龌蹉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嘉善是你儿子,不是你达到目的工具!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儿子,这就是你的喜欢?你是人。有七情六欲。难道你的儿子就不是人?你让他喜欢谁他就得喜欢谁。你让他娶谁他就得娶谁?我怎么没有强迫你和大郎?现在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你却还在一味地责怪少瑾。 “那羞辱少瑾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你造出来的业。难道还要让少瑾去给您受不成? “你也是女子,难道不知道这样的言行会给那小姑娘带来什么后果吗? “我是不知道这中间还有嘉善受骗的这一茬事,我要是知道了,在山洞的时候我就应该给你一巴掌。不过。我看我就算是给你一巴掌,估计也打不醒你。你到了现在还觉得自己没有错……”郭老夫人说着。流露出疲惫之色,淡淡地道,“你什么也不要说了,还是那句话。从今以后,嘉善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不然我会亲自去趟桐乡,跟亲家舅老爷把话说清楚的。我们程家虽然从不曾休过妻。可这不明白事理的宗妇,送去庙里反省。却也是有先例的。” 袁氏“扑通”一声就跪在郭老夫人的面前。 她记得很清楚。那还是她刚嫁进来不久,不知道为了什么事,程泾和郭老夫人有了争执,郭老夫人让程泾跪在院子里反省。鹅毛大雪飘落下来,浅浅地积了两寸高,程泾不认错,郭老夫人也不说起来……直到现在,遇到天气骤变的时候,程泾的膝盖还会隐隐做痛。 郭老夫人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就算是亲生的儿子,她也狠得下心来惩罚,何况是她这个做儿媳妇的。 “娘,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了。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她抱着郭老夫人的腿,苦苦哀求道,“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嘉善已经是解元了,再努力一下,以他的年纪,至少可以点个探花。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中个状元。三元及第,本朝开国至今还没有一人人夺此殊荣的。娘,就这一件事,你就让我做这一件事,我一生一世都会感激您的……” 郭老夫人一脚就踢在袁氏的胸口上。 “滚!你给我滚!”老人家淡淡地道,按在茶几上的手却青筋凸起,“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 “娘!”袁氏被踢得胸口一阵巨痛也不敢松开抱着郭老夫人大腿的手。 郭老夫人暴怒,大声喊着吕嬷嬷:“把她给我拖下去!” “娘!”袁氏不松手,满脸是泪,“我什么也不求,就求您这一桩事……” 郭老夫人气极而笑,道:“我给大郎纳一房妾室,再生个庶子,然后在我屋里养大,你也同意?” 袁氏呆住。 郭老夫人高声道:“这个儿子是你的!我却不能让长房断了香火,让大郎再给程家养个儿子,这你也同意?” “不,不,不……”袁氏摇着头,心里一团乱麻的似的,根本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您不能这样……我不愿意……” 郭老夫人的表情淡了下来,轻声道:“你现在跟着吕嬷嬷出去还有几分体面,等我叫了粗使的婆子拖你出去,你可别说我不给你面子……” 可我不能把儿子让给你! 他眼看着就要成气候了。 我辛辛苦苦养育了十几年的儿子,不能就这样放手! 袁氏还要和郭老夫人争辩,吕嬷嬷扶了袁氏,一面半架着她往外走,一面在她耳边道:“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夫人您就少说两句吧?有什么事等老夫人气消了再说。您嫁进来都快三十年了,老夫人是怎样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再说,万事不还有大老爷吗?” 是啊! 老夫人这个人你越是顺着她她越宽和,你越是和她对着来她越是执拗。 大老爷,只有大老爷能救她…… 袁氏跌跌撞撞地和吕嬷嬷出了内室。 郭老夫人独自对着满室的寂静默默地坐了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 转过身来想给程许掖掖被角,却发现程许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孙子可能看到了自己教训儿媳妇时的场景,儿媳妇以后在孙子面前会不会没有了威严,郭老夫人有些担心。 “你醒了!”她给袁氏留面子,道,“我刚才和你母亲说过了,你以后跟我住段时间,你娘那边。还要忙着府里的中馈……” “我都听见了!”程许打断了郭老夫人的话。目光殷切地望着郭老夫人,“您也不喜欢我娶闵家的大小姐是不是?那您帮帮我吧!我想娶少瑾,我喜欢的人是少瑾……少瑾是在您屋里长大的。她的性子您最清楚不过……不仅温柔敦厚,知书达理,而且针线女红无所不精,孙儿想娶个像这样的媳妇……我不想娶个时时刻刻都盯着我的举业。盯着我仕途的女子……祖母,您就帮帮我吧!这件事除您。谁都帮不了我!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郭老夫人笑了起来。 这话和刚才袁氏的口吻是何其的像! 这就是他们九如巷未来的宗子! 这就是他们程家以后的依托! 失望到了极点,连发脾气都是浪费精神。 郭老夫人温声道:“嘉善,我不会帮你的!” 程许睁大了眼睛。 郭老夫人一下子想起他小的时候,天气太热。非要吵着喝冰镇过的绿豆汤,她不许乳娘给他,他就这样睁大了眼睛望着她。 他还是个孩子呢! 郭老夫人心中一软。忍不住道:“嘉善,有一次少瑾向我告状。说你常常纠缠她,你是不是知道你母亲会为你求娶她,所以你才去找她的?” 程许能感觉到祖母的态度柔软下来,他想抓住这个机会,忙道:“不是。我是知道了母亲要给我和闵家的大小姐订亲,所以才去找少瑾的,我想知道她是不是也喜欢我。如果她也喜欢我,我肯定会去和母亲求情,求母亲成全我们。若是母亲不依,我就去求四房的老安人,求祖母,求周大人……” 郭夫人温和地道:“可现在,你被少瑾揍了一顿,但你还是喜欢她,还是想娶她,是不是?” 如果祖母以为是周少瑾打他,就算是有一天周少瑾嫁进来,祖母也不会喜欢她的。 程许不想让周少瑾受屈委,忙道:“祖母,不是这样的。是我喝多了酒,说了不该说的话,是少瑾身边的人打得我……” 郭老夫人打断了程许的话,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就算是这样,你也想娶少瑾,是不是?” 程许应了声“是”。 郭老夫人道:“可如果我是你,如此喜欢一个人,至于她喜不喜欢我又有什么关系?为何非要把她应允了才去求长辈。我的事,我一个人就足矣!我会明明白白地跟母亲说清楚了,除了周少瑾,我决不会娶其他的女子。如果母亲非要给我订下闵家这门亲事,拜堂的时候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的。然后再去找父亲,把自己的决心再说一遍。他要是也不答应,我就亲自登门去周家求娶……周家答应不答应,母亲同意不同意,我都会全然不顾,我喜欢的,我就一定要得到。若是做得不对,那是我的不对,若是惹了笑话,别人只笑话我,我只要拿出诚意来,告诉那个人,我喜欢你,为了你,我愿意做一切的努力,哪怕是被人耻笑,哪怕是不合时适……不管得到了还是没有得到,等我老了,我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尽了全力,纵然有遗憾,可也不会后悔。 “嘉善,你做到了吗? “对你痴迷的事,你能做到吗?” 程许眼睛里迸射出惊喜,道:“祖母,您是要我去求周大人吗?” ☆、第三百五十章代价 “不!”郭老夫人深深地看了程许一眼,淡淡地道,“我不是让你去求周大人,我是让你以后好好地和闵家大小姐过日子!” “祖母!”程许叫了起来。 郭老夫人道:“如果程许两家还没有下定,我可能会支持你去找周大人,可现在你和闵家大小姐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你悔婚,你可曾想过后果没有?” 程许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不是还没有下小定吗?” 郭老夫人笑了起来,道:“是没有下小定。但你们已经合过八字,下过聘礼。按礼,你要是这个时候被人打死了,闵家大小姐不是和你的牌位成亲在程家守望门寡,就是由父兄出面和我们程家商量,给闵大小姐定一张放婚书,让闵家大小姐好重新再说一门亲事,而我们程家要是不同意,那闵家小姐就不能出嫁。你现在知道了,还要去找周大人吗?” 程许目露羞愧之色,虽没有说话,随后却露出几分倔强之色。 郭老夫人知道他还没有死心,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你如果一定要悔婚,也成……” 程许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郭老夫人道:“闵家的四老爷已在太仆寺任了六年的主薄,想升擢太仆寺丞。而我们家在朝中为官的几人中,你二叔祖父连祭酒都辞了,想必是不愿意挪地方的。你二叔父因你父亲的缘故,说不定要外放,若是要外放,最少也要谋个要塞之地的布政使才好。你四房的沅二叔也是个争气的,同进士出身。如今已是县令了。照二叔祖的意思,最好是为你二叔父谋取浙江布政使或是福建布政使,前者管着天下最富庶之地,后者却是天高皇帝远,行事方便。如果你二叔父去了浙江,那就想办法把你沅二叔调去华亭或是淞江;如果你二叔去了福建,那就把你沅二叔调去舟山或宁波。这样一来。你父亲有了你二叔做臂力。你二叔又有了你沅二叔互为呼应,做起事来也就更加的得心应手。 “等再过几年,你金榜题名。你叔父有了外放的资历,吏部也就不好拿你父亲入阁的事为由,怎么也能做个小九卿。 “然后把你沅二叔调湖广或是德州之类的地方做知府,你到六部任科员。这局面也就慢慢地铺开了。 “这个道理我们懂,别家也懂。 “闵家的五老爷在翰林院已经呆了十几年了。是当年的传胪,轮资历还在你二叔之上。闵家如今有个做状元的闵健行在翰林院任编修,闵家五老爷再留在翰林院就没有什么意义。如今也盯着浙江布政使的位子。 “你如果无故和闵家退亲。闵家会同意,但肯定会提出来让我们帮闵家五老爷谋取浙江布政使一职。 “到时候你二叔父万一没能谋得福建布政使之职。你父亲在朝中就会变得很孤单了。 “而闵家在程家和袁家的支持下,浙江布政使之职犹如探囊取物,不会有任何的悬念。 “再过几年。闵健行放出来,最少也是个六部给事中。而闵家五老爷有了外放的资历。就可以回京争取小九卿了。 “此消彼长。我们程家只怕到时候会被闵家压在头上了。 “嘉善,你还要和闵家退亲吗?” 程许眼底浮现挣扎之意。 郭老夫人继续道:“你可能会说,计相宋景然宋阁老出身寒微,不也做到了东阁大学士、户部尚书吗?这话不错。你也可能会拜相入阁,可宋大人这一路走来,可曾让他的父兄为他牺牲过?为他让步过?凭什么你的父叔就要为了你一己私情为你牺牲,为你让步?你这样,对得起生你的父亲,养你的九如巷吗?你就是有一天做了首辅,你祭祖的时候能坦然面前祠堂里供奉的那些列祖列宗吗?你衣锦还乡的时候能坦然面前那些对你寄予了无限希望叔伯兄弟吗?” 程许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良久,他嗫呶地道:“祖母,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有啊!”郭老夫人道,“你离开九如巷,你离开程家,从此不再是程家的子弟,你就可以去保定府求见周大人了……” “祖母!”程许的眼睛又有了微弱的光芒,他不确定地道,“可周大人会答应我吗?” “不知道!”郭老夫人心里凉飕飕,声音却越发的温和了,“你离开了程家,有可能周大人觉得你既能弃家族利益于不顾,也可能会求娶了少瑾之后弃她于不顾……” “不,我不会的!”程许硬着脖了嚷道。 郭老夫人却不为所动,径直道,“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你;也许会觉得你为了求娶少瑾什么都放弃了,是个性情中人,把少瑾嫁给了你。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你自己的决定,你要为你自己的决定承担后果。所以你决定和闵家解除婚约的时候你自己要想清楚了,离开程家而又没能娶到少瑾,你后悔不后悔?不离开程家,你肯定是不可能求娶少瑾的,你甘不甘心……”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程许低声道。 郭老夫人凝视着程许片刻,轻声道:“你看你,左也不行,右也不好。既想做你九如巷程家的大爷,又想娶了如意娇娘周少瑾,可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你之前没有去为自己争取,现在把自己弄到了这个田地又不甘心。 “嘉善,这实际上就是我们常说的胆小懦弱!你想要的东西你不敢去争取,等觉得后悔的时候又不愿意承担后果。像你这样,就算是家里为你铺了一条黄金大道,你会走得不情不愿,最后会被那些苦苦求之的人挤下来的。” 程许惊愕地望着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神色平静地道:“嘉善,你好好地养伤,准备迎娶闵家大小姐!有些机会失去了,就永远地失去了。你只要记住一点。你的父叔都不欠你什么,没有义务为你承担你任性的后果。你做的事,你自己负责,不要把别人拖下水。” 程许的眼睛慢慢暗黯下去。 郭老夫人转身离开床榻,喊了碧玉和翡翠进来:“这两天你们什么也不用做,好好地服侍大爷就是了。等大爷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你们也该出阁了。到时候我自有重赏。” 两人齐齐屈膝行礼。道:“不敢当老夫人重赏。这原本是奴婢们该做的。” 郭老夫人点头。去了旁边的书房。 “有些机会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 “你的父叔不欠你什么,没有义务为你承担你任性的后果!” “有可能周大人觉得你既能弃家族利益于不顾。也可能会求娶了少瑾之后弃她于不顾,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也许会觉得你为了求娶少瑾什么都放弃了,是个性情中人,把少瑾嫁给了你!” …… 程许脑子里乱哄哄的。不时回荡着郭老夫人所说的话。 花厅里,吴宝璋站在大厅的中央答着程池的话:“我想着诰从嫂刚刚进门。碰巧下午又没有什么事,府里又只有笳从妹、周家二表小姐两位小姐,我做姑娘的时候和她们也都交好,就想着约了两位一起去诰从嫂那里坐坐。也算是迎接诰从嫂嫁到九如巷来。谁知道进了山洞却发现……”她满脸通红,一副羞得说不下去的样了。 程池却好像不知道她在顾忌什么似的,温文道:“你到底看见了什么?在座的都是家里人。不妨直说!” 一副打破沙锅也要问到底的态度。 吴宝璋不禁在心里腹诽。 你就不怕我说出对程许不利的话来? 可当她看到程池那仿佛胸有成竹般平静的面孔时,她心里又打起鼓来。 天时地利人和的一件事。程辂都认为会十拿九稳,结果还是大出他们的意料之外……谁知道这其中出了什么纰漏? 可见二房三房说得好听,可实际上此时已没控制场面的能力了! 她虽然想看周少瑾的笑话,却无意把自己搭进去。 “我看见集萤在打许大爷!”不过几息的功夫,吴宝璋就决定了自己的立场,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道,“许大爷勉强还了几下手,就被集萤打趴在了地上,呻、吟着没有了动静。集茧犹不解气似的,又狠狠地踢了许大爷几脚,这才收手。” 程识等人一阵哗然。 程池像没有听见似的,问吴宝璋:“周家二小姐和她随身的那个丫鬟在干什么?” 吴宝璋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春晚挡在周家二小姐身前,站在一旁看集萤打许大爷。” 程池道:“春晚挡在周家二小姐的身前,是张开双臂护着周家二小姐?还是揽着周家二小姐的肩膀?” 周少瑾若是被程许轻薄了,春晚应该是张开双臂护着周家二小姐吧? 吴宝璋道:“是张开双臂护着周家二小姐。” 程池道:“你暂且先去旁边的耳房避一避。” 吴宝璋行了个福礼,退了下去。 程识以为程池会审问程许身边的欢喜和大苏,谁知道程许却叫了春晚进来,然后把吴宝璋所说的话跟春晚说了一遍,最后问道:“你为什么要张开双臂护着周家二小姐?” 她当时瑟瑟发抖地和二小姐抱在一起,没有张开双臂护着周家二小姐! 春晚有些茫然。 可她想到刚才商嬷嬷把她从寒碧山房叫过来时在路上对她说的话,她立刻道:“拳脚无眼,我是怕集萤姑娘和许大爷打架,把我们家二小姐给误伤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颠倒 花厅里的人面面相觑。 照春晚的说法,山洞里的事岂不是与周少瑾毫无关系? 程沂顿时急起来。 他们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怎能让程许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程沂顾不得许多,急声问春晚:“集萤为什么要和程许打架?” 春晚按照商嬷嬷叮嘱她的话道:“笳小姐约了我们家二小姐一起去看望新进门的诰大奶奶,二小姐怕笳小姐等着急,就想从这边穿过去,谁知道我们踏进山洞就发现集萤姑娘正和许大爷打架……小姐劝了几句也劝不开,差点还被许大爷的拳头扫到,我只好把二小姐拦在了身后……二小姐正吩咐我去叫人,诺大奶奶就来了,然后一阵尖叫,把几位老爷和大爷都惊动了……” 这样一来,就不关周少瑾什么事了! 四房的人松了口气。 程诣却显得有些不自在。 他曾被集茧打过。 因为自己贪图她的美色。 难道程许也…… 程诣不由撇了撇嘴。 程识眼底却闪过一丝骇然。 直到现成,他还没有想明白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但他心里清楚,程许这一次恐怕是要彻底地翻案——食了五石散之类的东西轻薄了一个路过的丫鬟和轻薄了一个寄居他们家姻亲是两码事! 前者不过是神志不清犯了糊涂,后得却是荒唐淫、猥有品行有亏。 从前只知道这位池叔父做生意很厉害,没想到行事也如此的有手段。 自己从前太小瞧他了! 他飞快地睃了程池一眼,低下头去,垂手恭立在那里。说多听话就有多听话,说多规矩就有多规矩。 程证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难怪他之前开出那么优惠的条件,没有池叔父的首肯,十三行的二掌柜根本不敢和他做生意。 就凭他这翻云覆寸的手段,搁那也是个让人不敢随意得罪的人物。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计划的更周详些才有。 不过,他在四宜楼上安排了人。如果有什么变化他应该很快就知道才是。那集萤什么时候去的山洞。他却一点也不知道。 程证想起了祖父去世前悄悄对他说的事,他目光不由沉了下来。 从前,他还真小瞧了这位池叔父。 要知道。集萤还曾经打过程诣。 一个服侍人的小丫鬟罢了,凭什么敢这么大胆?不过是笃定池叔父一定能护着她罢了。 可祖父担心的那件事是真的了! 看来程池已要掌握了家中暗中的那一份产业。 他顿时有些后悔起来。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选在程池不在家的时候算计程许的。 但事已至此,如今只有想办法补救了。 不知道他顺利的“找到”程证给程许下药的证据。能不能帮得上程池? 程证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比程证看上去还要老实持重,心里却飞快地转着。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程池到底是干什么? 是仅仅只想挽回程许的名声?还是想一箭双雕反二房的程识也拖下水? 关键时候,他可别把意会错了。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一时间各怀心思,花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个声响。 站在门外等候的集萤则惊呆了。 怎么事情临到头来。变成了程许轻薄她了! 她就知道,事情只要瘫上了程池就没有什么好。可这样明晃晃地颠倒黑白……这也太无齿了吧? 集萤气得鬓角冒起了青筋,拔腿就往花厅去。 谁知道她刚刚抬脚,身子一僵,被怀山点了哑穴, “集萤,”怀山抱歉地道,“不好意思,这是四爷的吩咐。我们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周家二小姐却是深闺弱质,这样的事沾上可能一辈子都要被人诟语,只好委屈委屈你了。不过,四爷也说了,这件事完了之后,他就放你回计家。我想了想,觉得你也不算太吃亏了——上次你曾祖父不是说了吗?他年纪大了,儿孙们虽然都成气,也孝顺,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不嫁人,他老人家就没办法闭眼。我觉得你若是能早点回去,他老人家一定很高兴的。” 呸! 集萤没办法说话,只好睁大了眼睛瞪着怀山。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让她背这个黑锅啊! 周少瑾是女孩子,她就不是女孩子?周少瑾沾了这种事被人诟语,她就不怕被人诟语? 程子川这混蛋,心也太偏了吧! 等她能自由行动的时候,肯定一剑就刺死程子川! 集萤怒发冲冠。 怀山只好在一旁赔笑。 就听见扇门四开的花厅里程泸轻轻地咳了一声,道:“既然是这样,池从弟,就不是我这个做从兄的说你了,你屋里的人,也应该好好地管管了。上次是诣哥儿,这次是许哥儿,谁知道下一次轮到谁?这样不分尊卑的,总归不好。若是那些仆妇们有样学样的,这家里的规矩岂不大乱……” 程诣脸上火辣辣的,气愤地瞪了程泸一眼。 说程许就说程许,怎么扯到他的身上来了? 那个集萤也是的,怎么一点眼色也没有,连程许也敢打……不知道池叔父会不会把她发卖了? 她那么傲气的一个人,若是被人发卖了,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他不禁暗暗担心,的目光不禁朝花厅外瞟去。 而听程泸说起集萤就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程诣的程诰见状不由皱眉,和弟弟耳语:“你已经是定了亲的人,若是出对不起弟妹之事,我立刻打断了你的腿。我们家可不是五房。” 程诣的脸更热了,忙道:“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是这种人!” 长辈们大多在场。程诰不好多说,只好威胁十分的瞥了程诣一眼。 程沔脸胀得通红。 这个混帐东西,上次还打得太轻了!看来还去还要好好地教训他一顿。 什么也没有做就被父亲惦记上的程诣若名地就觉得身上有点冷。 程沂大怒。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没有人把你程泸打哑巴! 这件事,你儿子程证也是有份的! 看样子自己不提点提点程泸,他还以为三房多干净似的! 程沂在心里鄙夷着。 程池道:“现在先把嘉善的事说清楚,集萤的事一步一步的来!” 集萤气浑身发抖。 还一步一步的来! 程子川若是敢把她叫到花厅里去问话。她就什么也不认。让程子川下不了台来。 到时候看程子川怎么办? 想到这里,集萤的心里好过了很多。 但这样一来,周少瑾恐怕就要被叫过来问话吧? 就周少瑾那风一吹就能飘起来的模样儿。不会吓个半死吧? 集萤又犹豫起来。 程沂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花厅里的人全都朝他望去。 程子川这是什么意思?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想把这件事就推到个丫鬟身上吗? 门都没有。 他忿然地道:“子川,这话可不能这样说……” “爹!”程识突然上前几步,打断了程沂的话。“这件事毕竟关系到长房,您还是让池叔父自己解决好了。我相信池叔父心中自有主张。爹您这样。让池叔父说什么好?丫鬟虽是池叔父的,可嘉善那边还得和袁夫人说一声……爹,你就别为难池叔父了。这件事就让池叔父自己解决好了。” 这样一来程许就毫发无伤逃过了这一劫! 但儿子肯定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拦着他的。 程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有些憋气地道:“那我就不过问了。免得你子川面子上不好过。” 程汶忙起身打圆场,笑道:“说清楚了就好,说清楚了就好。”又怕那药事落到自己头上。热心地道,“也不知道嘉善醒了没有?要不我们去看看嘉善?这孩子也是。太年轻了,又正是志得意满之时,不免有些把握不住自己。”他呵呵地笑,“不过,我们谁又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呢?只要能改就好……” 他一个人絮叨了半天,也没有个人回应他。 等在隔壁耳房的吴宝璋牙都要咬碎了。 周少瑾就这样逃脱了? 池四老爷可真是护着她。 难怪程家人人都想往长房跑,在长房的人,就是不一样。 以后,自己该怎么办呢? 想到程诺躺在床上就鼾声四起的样子,她心里就腻味的不行。 此时周少瑾,却静静地站在寒碧山房上房的厅堂门口,等着珍珠给她通禀。 池舅舅叫集萤和春晚去问话,肯定是为了解决她的事。 她并不担心。 可郭老夫人这里,却不能不有个交待了。 听到小丫鬟说袁夫人走了,她这才来求见的。 帘子很快被撩了起来,碧玉迎了她进去。 郭老夫人正坐在罗汉床上喝茶,虽然面无表情,但周少瑾还是感觉到她的情绪很低落。 “过来就过来,还让小丫鬟通禀什么?”郭老夫人放下了茶盅,笑望着她道,“程许失礼,被吓坏了吧?怎么不会回去多歇一会?这么急的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周少瑾就轻轻地跪在了郭老夫人的面前,低声道:“老夫人,多谢您和池舅舅这些日子的教诲。快过年了,我想回保定府去看看我父亲和新生的小妹妹。” 郭老夫人有半晌没有动弹。 虽然是早就知道的结局,但看到周少瑾这样懂事乖巧,她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心酸。 郭老夫人摸了摸周少瑾的头,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回去也好。你父亲一直惦记着你。回去住些日子,觉得无聊了,再也看看我们。” 只怕是这一去,就再难有相见之日了! 可她怎么有脸挽留周少瑾? 郭老夫人目光一黯。 有小丫鬟禀道:“老夫人,马富山求见!” ☆、第三百五十二章分开 郭老夫人非常的意外。 周少瑾这才觉得马富山来得不是时候。 恐怕郭老夫人和池舅舅都会误以为他是来给自己撑腰的。 周少瑾忙道:“是我叫他来的,之前想给让他给保定府送点东西的。” 只怕是少瑾身边的人怕她吃亏,特意去报得信吧? 但郭老夫人已无心去计较这些。 原本是他们的不对,难道少瑾就只能被动挨打不成? 郭老夫人和蔼地道:“去吧!看看马富山找你什么事。” 就知道瞒不过老夫人。 周少瑾微赧,从寒碧山房的上房出来,去见了马富山。 马富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壮汉,不过都留在了寒碧山房的外面,用他的话说:“我们又不是和程家来打架的,只是想护着二小姐不被人强行留下就行了。” 看见她的时候还不避嫌地上下打量着,生怕她少了一根头发丝。 如果父亲不是看重她,马富山又怎会如此地待她。 周少瑾鼻子发酸,越发的想去保定了——眼不见心不烦,在这里天天和池舅舅见面,听郭老夫人和袁氏商量着给池舅舅说亲,日子过得就像钝刀子割肉似的,一日日痛彻心肺,却偏偏连痛都不能喊。 她对马富山道:“有池舅舅在,我不会有事的。只是有些话我不好对父亲言明,你帮我写封信给父亲,就说我想去保定府过年。等明天一早,你就来接我好了。不管父亲是怎样答复的,我都不好再在九如巷住下去了。” 程许在郭老夫人的碧纱橱里养伤。 马富山点头。道:“我省得。明天一早就来接二小姐。” 周少瑾正要送他出门,春晚风一样的闯了进来。 “二小姐,二小姐!”她喘着气,眼睛却亮得像天上的星子,“四老爷好生厉害的,三言两语,就变成了许大爷被人下了药。神志不清地轻薄了集萤姑娘……” “啊!”周少瑾和马富山都大吃一惊。周少瑾更是道:“那集萤姑娘怎样了?有没有受罚?池舅舅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你快跟我说说。” 事情引到一个服侍人的丫鬟身上,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马富山也不走了,站在门口听春晚说花厅的事:“……欢喜和大苏都被叫了去。还没有问话就先各打了十大板。大苏还好,欢喜站都站不起来了,是由小厮架着问的话。”可能是想到当时的惨状,春晚的脸色有些发白。“欢喜和大苏都保证,说许大爷从来不曾吃过类似于五石散之类的东西。然后派去搜查多稼轩的四房大老爷程沔也过来回话说许大爷的屋里没有这种东西……现在大家都在议论是谁给许大爷下的这东西,二小姐的事反而没有人关心了。四老爷就放了我回来,说让我这几天好生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若是有事可能还会叫了我去问话!” 周少瑾嘴角微翘地笑。 她就知道,有池舅舅在,她肯定毫发无伤的。 “那集萤呢?”周少瑾道。“也放了回来吗?她没有和你一道走吗?” 池舅舅这样陷害她,她肯定很生气! 春晚笑容顿时没有了。道:“四老爷说,许大爷被集萤姑娘打了。虽然许大爷是个七尺男儿,可尊卑有别,萤集姑娘暂时要关起来。等许大爷的事查清楚了再处置集萤姑娘!。” 周少瑾急了起来。 集萤可是她叫过去的。 如果她不把集萤叫过去,集萤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你知道她被关在什么地方了吗?”周少瑾道。 春晚泪盈于睫,道:“我不知道。她问完了话就被怀山大叔带走了,她被关起来的消息还是清风告诉我的。我急着来给二小姐报信,也没有细问。想等会花厅那边散了,再去找清风打听。” “你这就去!”周少瑾凝声道,“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平桥街去。若是集萤的事没有个着落,我们怎么好走?” 春晚也不想呆在九如巷了。 从前是因为二小姐还小,懵懵懂懂什么也不懂,需要人指点、照顾,现在二小姐行事有章有度,周家祖宅那边只有仆妇,二小姐过去最大,多自由啊! 她连连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马富山不禁叹道:“这次的事多亏了池四老爷!要不是他老人家,二小姐就算是什么事也没有,被程家的长辈叫去花厅问了话,传出去也颇多蜚短流长的。这份恩情,得让老爷知道才行。” “那是自然!”不管以后会怎样,周少瑾都希望父亲能和程池友善。 这两个人对她都很重要。 送走了马富山,春晚还没有回来,她吩咐碧桃等人收拾行李。 山洞里发生的事情虽然还没有在九如巷被传得沸沸扬扬,但长房略有体面的丫鬟婆子都知道了。 小檀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伤感地问周少瑾:“二表小姐,你要走了吗?” 周少瑾微微发了一会愣,走过去轻轻揽了揽小檀的肩膀。 自她在寒碧山房走动以来,小檀就一直在她身边服侍,等她搬过来之后,更是拨到了她屋里。 小檀不仅聪明伶俐,而且活泼开朗,办事也颇有章法。 如今她要走了,对这些近身服侍的人都很舍不得。 可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她让碧桃包了二十两银子和两根赤金簪子给碧玉,包了十两银子和两根鎏金簪子给翡翠:“她们出嫁的时候我可能不在金陵城了,就算是我提前给她们添箱了。” 碧挑拿着东西去了。 周少瑾又把自己的一些旧衣裳都拿来赏了人,像小檀这样,则赏了些金银首饰。 浮碧阁陡然间沉寂下来,有了些许离别的苦楚。 翠环陪着程笳过来了。 周少瑾赏了翠环十两银子。一对赤金虾须手镯和一对南珠珠花。 程笳羞得满脸通红,拉着周少瑾的手不住地保证:“我一定找到大哥问清楚,他怎么会突然指使翠环当差。我在满芳亭等了你半天也没有等到人,要不是翠环来找我,我还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许从兄怎么样了?没有把他打坏吧?不然集萤只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周少瑾想起前世早逝的程笳。 觉得有些事不必让程笳知道。 她一个人背负这些不愉快的事就行了。 “池舅舅已经在查了。”周少瑾安慰她道,“你就别在那里添乱了,平白坏了兄妹的情份。你还是安安心心地等着出嫁好了。” 程笳紧紧地抓住了周少瑾的手。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照翠环的说法。她哥哥肯定是有问题的。 可让她去查从小就把她护在身后,待她如珍似宝的哥哥……她想想就觉得心里难受的不行。 程笳不敢去查。 周少瑾的话让她如释重负,可心里地愧疚却不减反深。 她娇纵地道:“少瑾。那你等我成了亲再去保定府,不然你就是在怪我。” 好像这样,她才觉得自己和少瑾的那份情份没有变,她的心里才好受些。 周少瑾敷衍她。笑盈盈地点头,并不说什么。 程证这样待她。她虽谈不上报复,却也没办法当成什么也没有发生的去参加程笳的婚礼。 到时候再说吧! 如果还在金陵城,就去送送程笳;如果不在金陵城……就当她们没有这个缘分吧! 周少瑾长长地透了口气,和程笳啰啰嗦嗦地说了半天话。再三保证自己没有责怪程笳,程笳这才由翠环挽扶着走了。 掌灯时分,春晚回来了。 她神色轻快地告诉周少瑾:“集萤姑娘就关在她自己住的厢房里。由两个小丫鬟看管着,可见四老爷只是要做做样子。” 周少瑾落下心来。道:“那能去探望她吗?” “不能!”春晚可惜道,“说是四老爷吩咐了的,让集萤姑娘在厢房里反省。” 周少瑾就吩咐春晚:“明天走之前我们做些点心给她送去,然后跟她道个别。” 春晚伤心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收拾着箱笼。 樊刘氏进来悄声地告诉她们:“听祺儿说,三房的证大爷查出来药被下在了茶里。而那个时段去过茶房的只有二房识大爷身边的小厮和在厅堂里服侍茶水的人进去过。识大爷的小厮说,他只是奉了识大爷之命去给识大奶奶提热水,可识大奶奶身边的人却不记得他是不是去送地热水了,那天的人太多了……池四老爷说,既然这件事已经说不清楚了,就暂时放一放。还说这种药不便宜,只怕是秦楼楚院的人用得多,不妨从那些地方开始查起。等有了结果再说。 “据说二房的大少爷听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不停地向池四老爷解释。 “池四老爷不仅没有呵斥他,还安慰他说:连许大爷那样的人都被人暗算了,更何况像识大爷这样素有才名之人!让识大爷不要担心,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识大爷听了感激得不得了,跪下来要给四老爷磕头。 “不过,证大爷的神色就有些不好了,像是太累似的,也可能是忌妒,但等到识大爷站起来的时候他就笑了起来,还笑得挺亲热的,一点也没有刚才的生硬!“ 池舅舅这招好了! 查一半留一半的。 让二房三房猜去。 不时还提心吊胆一回。 这才是最好的折磨。 周少瑾对程池更加信任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辞别 程池走进浮翠阁的时候,却看见满院的箱笼。 他站在依旧郁郁葱葱的的香樟树,突然觉得呼吸都有点困难起来。 出了这样的事,少瑾再呆在九如巷,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了。 他心里很明白。 可在花厅的时候,他处处都为她考虑到了,却丝毫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而在他看来,周少瑾还小,她就算是有所感觉,以她的胆小怯弱,怎么也要等一段时间才会鼓起勇气来和他提……她离开的时候敢许就到了冬天。 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几乎是一回到寒碧山房就开始收拾行李了。 程池的目光落在了从前被周少瑾摆放在墙角现在却被丫鬟们搬放在了庑廊下的那盆墨菊。 少瑾显然是想把它带走! 她爱花草,爱自己用过的旧东西,走到哪里也带着。 他想到她刚搬到浮翠阁时的情景。 给花浇水的时候偶尔会对着那她种的那几盆茶花自言自语地道着“又新搬了一个地方,你们习惯不习惯”…… 程池眼睛像落进了千万只细细的针似的,刺刺的痛。 少瑾,真真像个浮萍,从畹香居到浮翠阁,从浮翠阁到平桥街,从平桥街到保定府……大概从来没有一处是她的家吧! 所以她只在盆里养花,从不在院子里种树! 如此也好。 周大成毕竟是她的父亲。 不是有人说过,有父母的地方,就是家吗? 她回到自己的父亲身边,也算勉勉强强地有了个家吧! 程池悄无声息地,像来的时候一样离开了浮翠阁。去了上房。 程许已经醒着了,郭老夫人正闭着眼睛坐在他的床头给程许念经。 听到动静,郭老夫人睁开了眼睛,毫不意外地轻声说了句“你回来了”,然后站起身来。 程池上前扶了郭老夫人,两人一起在宴息室坐定,待丫鬟奉了茶点。全都退了下去。郭老夫人这才道:“外面的事都办好了?” “办好了!”程池轻声道,“设了几个小陷阱,让二房和三房互相猜疑。惶恐不安好了。等用着着他们的时候再收拾他们。” 他虽然目光依旧清亮,神色依旧温煦,却莫名让人觉得他的为人有些低落。 郭老夫人不由迟疑道:“子川,你是不是对嘉善很不满?” 不然怎么会任由集萤揍嘉善呢? 程池不置可否。懒懒地道:“集萤的事,您就别管了。若是大嫂问起来。就说已经被我发卖了。堵堵她的嘴。” 郭老夫人点了点头,不好再纠缠这个问题,道:“少瑾,想回保定府去……” 程池的举止就僵了僵。道:“之前听人说廖绍棠想去京城读书,我写封信给二叔父,让他老人家指点指点廖绍棠好了!然后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点的田庄。买个记在周少瑾的名下。” 郭老夫人听着就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是我们程家对不起她。你帮着多看顾点好了!”随后神色怅然地转移了话题,“嘉善的事最后怎么说了?” 程池道:“还能说什么——嘉善被人下药,志神不清,错把集萤当成了少瑾,要拉了集萤您这里,集萤以为嘉善趁醉轻薄她,失手打了嘉善……” 他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立刻就跟上了程池的思路,沉吟道:“那当务之急是要查是谁给嘉善下的药?从厨房灶上的师傅到厅堂里服侍茶酒的丫鬟仆妇,个个都有嫌疑……不如趁机放一批人出去吧?特别是二房老祖宗身边的人,服侍的时候长了,不免就有些油滑,这种人虽然使得顺手,可也最喜欢狐假虎威,院子里风气都被带坏了。我想,在程识的小厮卷进了药石之类的时候,二房应该不会反对才是。” 这样一来,就可以趁机在各房安插人了。 程池明显地对这些不感兴趣,道:“您来安排就是了。” 母子俩说了半天的天,程池又进去看了一眼熟睡的程许,这才回了听鹂馆。 练了会字,就到了歇息的时候了。 可他却没有半点睡意,索性拿出棋谱照着摆了局残棋,左手跟右手下了半天,直到怀山进来催他,他还磨蹭了好一会,这才上睡歇了。 第二天用过早膳,程池正和秦子平说着十三行的事,清风进来禀道:“四老爷,周府的马总管过来了,想是接二表小姐回平桥街住几天。” 程池整了整衣袖。 怀山吓了一大跳。 每当程池做出这样的举动时,都是他心情非常不好的时候。 他不禁劝道:“四爷,山洞的事,是许大爷太孟浪了些。您好生地跟他说就是了。至于周家二小姐那里,受了那么大在的委屈,您不如补偿补偿二表小姐!” 程池听着,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道:“照你说,怎么补偿二表小姐好呢?” 怀山只觉得头皮发麻,仓促之间也来不得细想,道:“保定府的周夫人,是二表小姐的继母。我听人说,这继母和继子女是天敌,就算是再亲热,那也是面子情,我看您不如让集萤跟了二小姐去。一来让集萤有个落脚的地方,二来二表小姐也有个伴,三来万一那李夫人待二表小姐不敬,集萤还可以帮二表小姐抵挡抵发。最多两年,二表小姐也该出嫁了,到时候集萤就可以功成身就,回沧州了。” 程池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居然认真地思索起这件事来。 怀山趁着程池没有注意的时候擦了擦自己的额头。 秦子平却神色有些恍惚地低下了头。 ※ 周少瑾去向关老太太、沔大太太和新进门的诰大奶奶辞行。 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知道了内情,各自叹气垂泪,塞了封红给她,说是给她的零花钱,又叮嘱她定了去保定府的日子一定要派人来跟她们说一声。她们到时候了好去给她送行。只有诺大奶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真的只是程许被人下了药轻薄集萤被周少瑾撞见了,为了不让长房的难堪,所以决定去保定府探望周镇。 她拉着周少瑾的手不无婉惜地道:“我嫁进来的第一天你诰表哥就跟我提起,让我要把你当亲妹妹一样对待。我想起程家去下小定时见到的那个像玉雕般精致的人,心里就先喜欢了三分。正寻思着怎么和二表妹好好地亲热一番,谁知道我和你还没来得好好地说句话。你就要去保定府了……” 周少瑾安慰她道:“我只是许久没有看见父亲了。想和父亲一起过个年。顺道去镇江探望姐姐。” 关老夫人听了忙道:“少瑾,你要去看你姐姐?帮我捎些东西给你姐姐!” 周少瑾笑着应了。 关老太太留她用了午膳再走。 周少瑾婉言拒绝了:“我只是回去住几天,说不定过几天又进府来看您了!” 关老太太没有勉强。亲自送她至庑廊下。 诺大奶奶代关老太太送了周少瑾出门。 关老太太望着花一样的两个女孩子的身影消失在绿树丛中,感慨道:“都是那程嘉善惹得祸!” 沔大太太没有吭声,心里却道:如果当初把少瑾留在嘉树堂就好了! 周少瑾回到浮翠阁,箱笼已经装得差不多了。 她站在正房的台阶上。望着听鹂馆,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去向程池辞行。 就这一次! 她就看他最后一眼! 以后都会把他藏在心里。 若是有机会再见,她一定待他像自己的亲舅舅一样,再也不会胡思乱想。 若是再也没有机会相见,她回想起来。池舅舅穿着什么样的衣服,用什么样的熏香,和她说了些什么话。是怎样的表情……就足已够她回忆一生了! 周少瑾换了件粉色绣折枝花的杭绸褙子,油绿色素面湘裙。外面套了件粉色绡纱褙子,梳了个纂儿,戴了对绿豆大小的南珠耳朵,去了程池那里。 程池指了她身上的绡纱褙子,道:“这是时兴的款儿吗?” 周少瑾笑着点头,想着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脸也不知道别人是不是笑过她了,大着胆子道:“好不好看?” “还不错!”程池又看了一眼,道,“像笼了层烟似的,挺不错的。” 周少瑾就抿了嘴笑。 程池就道:“你来的正好。你回保定府小住,那李氏也不知道是什么性子,若是被她磋磨了,你也没个说话的去处。原本想让集萤跟着你一起去保定府的,但她这次做得很不错,我之前又答应了放她回沧州去,这样一来你身边就没什么人可用了……我让商嬷嬷陪你在保定府住些日子。你以后有什么事,大可和她商量!” “商嬷嬷?”周少瑾愕然,道,“那您身边岂不是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了?” “不是有怀山,还有南屏吗?”程池不以然意地道,“商嬷嬷年纪大些,有什么事也镇得住些,她去比集萤合适。” 周少瑾低了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李氏在名份上毕竟是她的母亲。池舅舅是怕李氏给她亏吃,集萤这火爆的脾气降不住,所以才派了周嬷嬷跟着她去保定府的吧? 池舅舅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害得她又伤心又难过的…… 程池见她低着头,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忍不住从书案后面走到了她的面前,温声道:“怎么了?是不是想集萤陪着你回去?要不我让小檀也跟着你去保定府好不好?有她陪着,你也有个说话的人……” ☆、第三百五十四章相见(粉红票第一第二更) 周少瑾轻轻摇了摇头,拒绝了程池的提议。 既然要走,就走得干干净净,再也不要和池舅舅有任何的牵连。 她怕她到时候会堵物的思人,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把对程池的爱慕压在心底。 程池见状有些意外,但什么也没有说,略思忖,就点头同意了。 周少瑾辞了程池。 程池送她到了书房的门口。 周少瑾笑道:“若是池舅舅路过保定府,要记得来我们家做客哦!” “好!”程池微笑着应了她。 周少瑾不紧不慢地穿过了听鹂馆的院子。 初冬阳光温暖地照在她的身上,她手脚却有些凉。 她说不用派人服侍她,池舅舅就没再坚持……在他的心时里,她就是个普通的姻亲吧? 周少瑾心里钝钝的,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可转瞬间她又扑哧一声笑。 明明是自己说不要商嬷嬷和小檀服侍的,池舅舅答应了,她又怪池舅舅没有哄着她……天下间哪有像她这样矫情的人! 周少瑾心里明白,那份不知无谓的心酸却莫名的怎么也压不住。 她笑盈殷殷地和来送她的郭老夫人、关老太太等人寒暄,一路含泪地回了平桥街。 平桥街的祖宅还是像从家那样安安静静地屹立在那里,但昨天就得了消息马富山家的却早已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争。等她用过午膳,她的东西都按着她的习惯摆到了相应的位置上。 春晚劝周少瑾:“二小姐,你昨天几乎一夜没睡,快歇了吧?晚膳的时候我再把您叫醒。” 习惯了郭老夫人的佛堂,习惯了等候池舅舅时窃喜。习惯了碧玉等人的嬉笑,周家祖宅就变得空荡荡起来。 她微微颔首,睡了个昏天昏地。 第二天,郭老夫人派吕嬷嬷过来看她过得不是习惯,周少瑾留她说了会话,赏了她两匹做里面的月白色淞江布,还没有把人送出门。关老太太身边的王嬷嬷也过来。 她好一通应。到了第三天才静下来。 周少瑾带回来的箱笼没有完全打开,种的花草都搬进了暖房暂时由余嬷嬷照看。 大家难得清闲,在一起做针线。 这样过了大半个月。周镇的贴身随从李长贵拿着周镇的书信到了金陵城。 周镇让周少瑾接到信就启程,不要拘泥吉日不吉日。九如巷那边,自由他应付。 周少瑾拿着信,忍不住泪盈于睫。问李长贵:“我父亲还有没有其他的交待?” 李长贵恭敬地道:“老爷让我带了些土仪过来,等明天去见过九如巷送过礼之后。就可以启程了。” 周少瑾让马富山陪李长贵阳市退了下去,把信收在了匣子里。 就这样离开了生活了十四年的九如巷,离开生她养她的金陵城吗? 周少瑾站在上房的庑廊下,眺望着九如巷的方向。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次日,拿着父亲带来的土仪去九如巷辞行。 郭老夫人在厅堂里见她。 她既没有碰见程池。也没有碰见程许。 但她还是去了听鹂馆,见了集萤。 集萤虽说是被拘了起来。可她的精神很好,知道周少瑾要去保定府了,她高兴地道:“过几天我也要回家了。沧州离保定府很近的,到时候我去看你。” 见集萤什么事也没有,周少瑾放下心来,去了四房。 关老夫人把她送到了嘉树堂的门口。 诰大奶奶何风萍、程笳则一直把她送到了金陵城外稳船湖旁。 周少瑾虽然坐得是周镇的官船,匣子里却装着郭老夫人临行前送给她的程泾的名帖。 相比前世去京城的确恐怕,她既淡定又从容。 对来送她的诰大奶奶和程笳笑道:“你们回去吧!我见到姐姐之后会给你们写信的!” 她先坐船到镇江探望周初瑾,然后去保定府。 诰大奶奶不住地叮嘱她一路小心,程笳却抱着她哭了起来:“少瑾,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出了嫁,我接你去洛阳玩。到时候我们姐妹想怎样就怎样,谁也别想给我们脸色看!” 周少瑾晒然,笑道:“那你要对李敬好一点才行!若是我去了,你们俩口子不对劲,我哪里还有落脚的地方啊!” 程笳被她破涕为笑,道:“你怎么这么促狭,我还没有嫁过去呢,你就盼着我们吵架。” 周少瑾哈哈笑。 顾家十七姑和郭家的小姐们也纷纷派了贴身的妈妈给她送仪程。 周少瑾在大家依依不舍的目光登上了官船,挥别了曾经陪伴她多年亲人和仆妇。 官船举足轻重地离开驶出现了稳船湖。 周少瑾站在船舷上,看着金陵城在自己的视线各越变越小。 她的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二小姐,二小姐,”春晚也非常的伤感,她拿了帕子给周少瑾摸眼泪,“外面的风大,仔细吹病了,我们还是回船舱歇了吧?” 周少瑾情绪低落地回了船舱,开了船窗,在窗边的绣墩上会下。 有小丫鬟进来俏声地道:“二小姐,天气太冷了,我怕寒风浸骨,给您熬了些姜茶,您趁热喝了吧!” 周少瑾惊愕地抬头:“小檀?” 小檀歪着小脑袋笑,满脸的得意,道:“四老爷说,看我行事还算有眼色,您身边少了几个服侍的,就把我们送给了您。今天天没有亮我们就起了床,被送上了船……” “我们?”周少瑾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还有谁?” 小檀就朝船舱口望去。 周少瑾看见一个妇人穿着身鹦鹉绿的潞绸夹袄,静静地站在船舱的门口。 她头顶的银簪在阳光下闪烁着明亮光芒,带着淡淡微笑的面孔看上去温柔又慈祥。 “商嬷嬷!”周少瑾惊叫。 “正是老奴!”商嬷嬷笑着上前给周少瑾委屈行了个福礼,道:“四老爷说。二小姐身边都是些小丫头片子,连个老成的人妇人都没有,就让老妨来照顾二小姐……” 也就是说,池舅舅还是挺关心她的! 周和瑾想到那天程池的冷漠与疏离,心中又甜又酸。 池舅舅到底还是管了她的事! 她忙请了商嬷嬷起来,道:“你住的地方可安顿好了?” 商嬷嬷笑吟吟地点头,道:“已经安顿好了。就在二小姐的隔壁。您这边有什么动静我那边都听得到。”然后含蓄地道,“船已经启程了,二小姐可不能赶了我们下船。不然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又不知道金陵城怎么走,只怕是要流落街头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 突然间觉得天高地宽,说不出来的舒心、踏实。 她吩咐春晚:“就让如意在商嬷嬷当差吧!” 如意是周家的世仆。这次去保定府马富山临时选两个小丫鬟给她允人数,其中一个叫吉祥。另一个就叫如意。两人都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目光清明,一看就很机敏。 春晚笑盈盈地应了。 看得出来,她也很高兴。 大家都笑嘻嘻地。 船上的氛围立刻变得温馨热闹起来。大家又好像回到了寒碧山房。 周少瑾安安心心在船上用了午膳,睡了个午觉。 小檀和春晚端了她喜欢的莲子银耳百合汤进来,商嬷嬷则陪坐在她的床头向她打听周家的情景。 这样走七、八日的功夫。她们到了镇江府。 廖家的人早已得了信,前一天就派了管事和得力的嬷嬷在码头上等。 周少瑾戴着帷帽。由商嬷嬷扶上了廖家的轿子。 路上,她悄悄撩了轿帘打量镇江城。 五颜六色的招幌,人头攒动的街道,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比起金陵城还有拥挤,但却少了金陵城的那份矜持和大气。 她笑着放下了轿帘,心里跃雀地进了廖府。 姐姐已经显怀,人也比出嫁之前丰腴了些许,持香领着七、八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她站在二门口等。其中一个婆子还殷勤地道:“大奶奶,您还是坐着等吧!您都站了快一刻钟了!” 一脚踏出轿子的周少瑾听了不由笑了起来。 姐姐在九如巷可没有这样的排场。 看这样子就在知道姐姐在廖家过得很好了。 她含笑着下了轿子。。 周初瑾已双目含泪地走了过来:“少瑾!我可把你给盼来了!” 周少瑾扑到了姐姐的怀里。 那婆子吓得脸都白了,忙道:“亲家小姐,您小心点,您小心点,我们家大奶奶在了身孕。” “我知道,我知道!”周少瑾在姐姐怀里赖了一会,娇笑道,“我不会伤着姐姐的!” 周初瑾也呵斥那婆子多事,颇有些无奈地对周少瑾道:“你也别责怪她,是婆婆找来照顾我,她不免有些小心过头了!” 周少瑾眉眼弯弯地点头,吩咐商嬷嬷:“赏她十两银子!” 周围的空气一滞。 商嬷嬷像不知道似的,笑着拿了个荷包递给了那婆子。 那婆子回过神来,忙跪下来道谢。 周少瑾笑道:“大家都有赏。” 哗啦啦又跪下了一片。 周初瑾暗暗皱眉,当着一群仆妇又不好说周少瑾什么,只得道:“我已经帮你收拾好了房间,去梳洗一番我就带你去给老夫人请安。” 廖家的老夫人,是姐夫廖绍棠的曾祖母。 他的祖母已经去世。 前世周家出事后,就是这位曾祖母想休了姐姐周初瑾。 她笑着挽了姐姐的手,问起她的身体来。 “我很好的。”周初瑾说起这件事,眉宇间顿时平添了几分光彩,“孩子也不吵也不闹,我能吃能睡,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当初若是不持香他们提醒,我还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 周少瑾神色一黯。 前世,姐姐正是因为如此头胎才小产的。 后来怀承芳的时候,也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她……也是…… ☆、第三百五十五章保定 周少瑾摇了摇头,很快把这些想法抛到了脑后,扶着姐姐慢慢去了给她准备厢房。 春晚几个服侍她梳洗。 周初瑾坐罗汉床上看着,和她说着话:“你能在这里多住几天吗?我们姐妹很久都没有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了。” 周少瑾也想在镇江多住几天,可她知道,廖家前世前不十分待见她姐姐,今生虽然有所改变,但姐姐上有老夫人,下有婆婆,在家里当不了家,她这几年在九如巷被郭老夫人和程池捧着,也养出了脾气,不想看廖家人的眼色,更不想让姐姐为难,不如等姐姐生下了儿子想办法怂恿着姐姐去京城,到时候她们姐妹时不时地在京城里碰个面,好生聚聚。 “等下来姐姐生了外甥的时候我再来好好住几天。”她笑盈盈地道,“父亲还在保定府等着我呢!我怕他等急了。” 周初瑾水晶的心肝,转念就明白了妹妹的担心。 她不由轻轻地拧了拧手中的帕子。 等到哪天她当家就好了,姐妹俩想聚几天就聚几天,谁还敢说闲话不成? 樊刘氏虽然没有商嬷嬷那么精明,可这人情世故却也十分精通。 她一看周初瑾的表情就知道周初瑾的心思,忙笑着转移了话题:“大小姐……不是,看我这嘴,应该称大姑奶奶才是。关老安人和沔大太太都给您带了很多的东西过,其中还几件诰二爷和诣二爷小时候穿的衣衫,还特意交待了让您每晚都要枕在枕头底下睡觉。我这就去给您拿了过来。让持香好好地给您收好了。” 据说这样可以生男孩子。 周初瑾高兴地应了,然后又翻起了周少瑾带过来的小孩衣衫。 她奇道:“怎么这么多?你晚上有没有好好的歇息?”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这都是九如巷针线房的人做的,不是我的手笔。” 周初瑾是知道九如巷的针线房就是四房的程沔都指使不动的人,忙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周少瑾笑道:“那天我在给外甥裁衣裳,正巧针线房的王娘子过来给郭老夫人送秋衣,知道我是给姐姐未出身的孩子做衣裳,她主动请缨。我想着她的手艺也是极好的,就应该了。让春晚多拿了几匹布去,原是准备答谢她的,谁知道她一匹也没有要,全给外甥做了小衣裳,还送了件马上封候的银锁片给我,说是给外甥的满月礼,让您不要嫌弃……这次我也一并带了过来。” 周初瑾哪里还听不出来,这分明是那王娘子想奉承妹妹。 她走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怎么惹得针线房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开始对少瑾另眼相看呢? 去见过廖家老夫人和廖大太太之后,周少瑾婉言拒绝了廖家老夫人和廖大太太宴请,去了姐姐周初瑾的宴息室用晚膳。 用过晚膳,喝了茶,周初瑾遣了屋里服侍的,正色地问她:“你跟我说实话,怎么突然要去保定府?之前你不是想留在九如巷吗?父亲也同意……是不是郭老夫人……” “不是,不是。”周少瑾忙道,“郭老夫人等我很好,像亲生的祖母一样……”只是她喜欢上了池舅舅,每日就如坐针毡般的,再也呆不下去了,“只是出了点小事——诰表哥成亲的第二天双朝认亲,不知道谁在许表哥的茶里下了类似五石散之类的东西,许表哥神志不清,我们在湖边的那个太湖石假山洞里遇到了,他把集萤误认成了我,要拉着集萤火回寒碧山房去,集萤还以为许从兄要轻薄她,反抗中把手脚无力的许表哥给打了。郭老夫人把许表哥安置在了自己内屋的碧纱橱,我觉得我再继续住在寒碧山房有些不好,就写了信给父亲,想去看看父亲和新出生的妹妹,正好一家团圆过个年。” 周少瑾已下定决心,若是有人要问起那天的事,就这样回答。 周初瑾还有些困惑,但看到商嬷嬷和那些明显不属于周家的护卫,她觉得若是妹妹惹怒了长房,长房不可能这样善待妹妹,她也就不去追究这些事了,问起周少瑾这些日子的饮食起居起来。 周少瑾笑嘻嘻地和姐姐说着话体己话,直到打了三更鼓,持香过催周初瑾去歇息,周初瑾这才道:“今天晚上我就歇在这时了。” 廖绍棠已经去了京城求学,但周少瑾远道是客,周初瑾就算是想和周少瑾睡在一个床上说悄悄话,也不能不帮着周少瑾安排客房。 持香笑着应是,和春晚一起帮姐妹俩铺床。 姐妹俩又絮叨了半天,约好了京城里见,这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廖家的几位小姐纷纷来拜访周少瑾。 周初瑾大奶奶的地位,周少瑾昨天去见廖家老夫人时头上的赤金衔红宝石的步摇、如烟似霞的绡纱褙子,都让廖家的几位小姐心中一凛,不敢再拿“四品知府”女儿的眼光看她。今天见周少瑾只梳了个简单纂儿,却戴了朵点翠的玉兰花,鞋尖镶的那颗珍珠莲子米大小,在屋里幽暗的光线散发着静静的莹光,表情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周少瑾是有意为之。 前世的廖家的人一直觉得姐姐出身不显,怕姐姐补贴娘家,她这次来就是要摆足了排场,不仅出手就是十两、五两的赏银,衣饰也尽挑些低调却奢华,为姐姐撑腰。 樊刘氏没有觉察到什么,商嬷嬷立马就味到了不同的味道。 她让人传了个消息出去。 还没有到中午,镇江通判陈述明的夫人和镇江知府高耀的夫人都下了贴子请周少瑾过府吃饭。 周少瑾非常的惊讶,想不通她怎么知道自己路过镇江,还请了自己去吃饭。 她自然是婉言拒绝,送了两份还礼过去。 可这件事却传遍了廖府。 等下午她起身告辞的时候,周初瑾的几位婶婶、妯娌和未出嫁的小姑子们都出来送行,那些廖老夫人更是亲自把她送出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周少瑾笑着离开了廖家。 但她一回到官船上就拉了商嬷嬷问:“她们怎么可能给我下贴子?” 特别是高耀的夫人,父亲是工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曲源,和良国公太夫人沾着亲。而且她看着也不是那种迎奉人的人。 商嬷嬷笑道:“四爷曾经写了信给高大人,请高大人在您在镇江府停留其多多照拂。至于那刘大人的夫人,我就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了!” “哦!”周少瑾淡淡应了一声,让商嬷嬷退了下去,然后忍不住眉拂飞扬起来,笑嘻嘻地扑倒在了床上。 ※ 之后的旅程一帆风顺,再也没有遇到什么突然的事或是人。 十六天之后,他们到了天津。 周镇的爷师已经带了人在码头等。 看见随行的十几个护卫,他吓了一大跳。 李长贵忙解释道:“是程家的人。” 师爷这才松了口气,热情招待之余不免朝着周少瑾坐得马车多看了几眼,原想着东翁这样兴师动众地拉个女公子心里有些不以为然,现在却改变了态度,行事比平时更谨慎了几分。 坐马车比坐船辛苦,好在只有五日他们就到了保定府。 周镇并没有在外面另租宅子,而是住在了县衙里。 这天并不是休沐的日子,他还在公堂上办案,李氏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二门口迎接周少瑾。 周少瑾看见李氏身后那个被人抱着的粉妆玉琢般的小姑娘,立刻就喜欢上了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和李氏见过礼后,她不由轻轻地摸了摸小姑娘乌黑的发丝,笑道:“这是我妹妹幼瑾吧?” 李氏忙叫周幼瑾喊姐姐。 周幼瑾很听话,奶声奶气地喊着“姐姐”,羞涩地把头埋在了乳娘的怀里。 周少瑾咯咯地笑。 李氏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和周少瑾去了东厢房,并歉意地解释道:“衙门里很窄,知道你要过来,老爷已经让人去外面打有没有好一点的宅院出租。只是老爷在此地做父母官,要考量的事很多,一时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先委屈在衙门里住几天,等一找到适合的地方我们就般。” 周少瑾还以为是自己带的人太多了,脸色微红,道:“太太不必如此。那些护卫是老夫人安排的,送我到了地界就会回去了。至于服侍我的那些人,大家挤挤就是了,过些日子我打发几个回金陵就是了。” “那怎么能行呢?”李氏笑道,“断没有让二小姐身边服侍的人都打发回去的道理。” 两人正说着,周镇提回了后宅。 周少瑾高高兴兴地迎了上去,特意把商嬷嬷和小檀介绍给父亲。 因一个是郭老夫人赏的人,一个是程池赏的人,周镇亲切地和她们说了两句话,这才让两人退了下去,笑着带了周少瑾去书房说话。 李氏亲自指使着家里的丫鬟婆子帮周少瑾收拾厢房,周镇已经和周少瑾在书房里说上话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急急地要来保定?”周镇沉下脸下,威严肃穆。 有些事可以瞒过姐姐,却不能瞒着父亲,何况她还承了池舅舅的情需要父亲帮着还呢! 周少瑾忐忑不安地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周镇。 ☆、第三百五十六章衙门 周镇先是听着直皱眉,待到周少瑾讲到程池把集萤推了出来的时候,他不由眉头舒展,笑了起来,道:“这招釜底抽薪用得好!” 周少瑾忍不住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道:“池舅舅总是有很多的主意。(全文字无广告)” 周镇叹道:“就这样在家里打理庶务,真是可惜了。” 周少瑾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周镇只是叹息了一阵子,又把话题转移到了山洞的事上来:“也就是说,你来的时候还没有查出来药是谁下的?” 周少瑾为程池辩解道:“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就查清楚的。当时大家都只顾着追究集萤打程嘉善的事去了,等到回过神的时候那下药的人只怕早就消尸灭迹收拾干净了,何况又涉及到二房,何况二房还有个老祖宗在,怎么好查?” 周镇不由多看了周少瑾一眼,笑道:“你这孩子倒心宽,事情轮到自己的头上都不紧不慢的。” 周少瑾心虚,忙道:“程嘉善虽对我不怀好意,可郭老夫人和池舅舅待我却好,我总不因为程嘉善一个,就迁怒长房,迁怒九如巷吧?一个做事一人当,我要恨,也应该恨程嘉善才是。” 周镇听着眼睛一亮,道:“我们家少瑾终于长大了。” 周少瑾面红耳赤。 周镇哈哈大笑起来,道:“既然来了保定府,就让太太带着你到处走走,好好玩玩。” 等翻过年来,再给少瑾找门好亲事,他也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 周镇对周少瑾道:“这件事用不着跟太太说,免得她东想西想。” 也免得她觉得少瑾做错了什么。怠慢了她。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周少瑾点头,笑道:“父亲放心,我省得。” 周镇自然是信得过周少瑾的,问起了周初瑾的情况。 周少瑾一一作答。 知道周初瑾在廖家过得很好,周镇的神色这才真正的忪懈下来,表情也变得更温和。 父女俩在书房里盘桓了快一个时辰,直到周少瑾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周镇这才回过神来。忙叫了丫鬟摆饭。 李氏亲自在一旁帮他们布箸。 周少瑾立刻站了起来,道:“太太也一道坐吧!” 李氏正要推迟,周镇已笑着对她道:“一起坐吧!一家人不必如何的生分。少瑾还要在这里住些日子。” 李氏这才坐了下来。道:“也不知道二小姐喜欢吃什么,问了樊妈妈,有些厨房里有食材,有些没有。二小姐先将就着,我再慢慢的采买。” 周少瑾笑道:“太太喊我少瑾就是。我也用得惯北方的吃食。最喜欢的是羊蝎子汤和白菜饺子。面条我也爱吃。” 这些都是北方非常常见的菜,厨房随时就能做。 “哎呀,”李氏惊喜道,“二小姐怎么不早说。我这就让人做去。” “不用,不用。”周少瑾拉住了李氏,道。“我看太太今天让人做了排骨山药汤,这个我也爱吃。太太要做什么。明天再说。” “也好。”李氏想了想,笑道,“来日方长。二小姐南北的风味都吃得惯,一天换着个花样做,也不拘一天两天了。” 周镇并没有疑心。 郭老夫人曾经在京城住了十几年,程池从小也是在京城长大的,周少瑾在长房,饮食上跟着有所改变,也是有之的。 他微微地笑,道:“吃饭吧!” 周少瑾甜甜地点头,不再说话。 李氏则暗暗吁了口气。 她对周少瑾好,老爷果然很高兴。 看着娇美漂亮,温柔顺从周少瑾,她心里也很高兴。 还好回来住的是她,若是周初瑾,只怕她每日就是油窝上煎了。 周少瑾两世为人,也没有坐过这么长时间的马车,根本没有什么胃口,可看着李氏做了这么满满一桌的菜,她还是勉强自己多吃了几口,同时心时也觉得有些郁闷。 除非池舅舅走陆路,不然路过保定府的机会会非常的少。而池舅舅每次走陆路都是有急事的,就算是来拜访他们家,也只可能匆匆而过,就更谈不上在这里小住几天了。 来了保定,她和池舅舅的缘份也就断了! 要是像前世似的厚着脸皮留在了九如巷,不知道会怎么样? 念头一闪而过,周少瑾立刻把它压在了心底。 自己怎么能这么没有出息呢?说了再不要想起池舅舅的,就要说到做以。出尔反尔,那她和前世有什么区别! 周少瑾暗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回金陵城去。 三个人安安静静地用了晚膳,去了宴息室喝茶。 乳母把只有十个月大的周幼瑾抱了过来。 她抓着李氏的衣袖偷偷地打量着周少瑾,可爱得不得了。 周少瑾抱着她,她开始还不停地看李氏和她的乳娘,后来就开始抓周少瑾的首饰玩。 李氏忙打她的手:“可不能把姐姐的头发弄乱了。” 周少瑾忙道:“没事,没事。让她玩好了。”然后把头上点翠凤尾祥云的簪子给她玩。 周幼瑾的乳娘吓了一大跳,忙道:“二小姐,使不得,三小姐会含在嘴里的。” 周少瑾脸一红,忙把簪子递了一旁春晚。 李氏笑着打圆场:“不要紧,不要紧,我们都在旁边看着呢!” 周少瑾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不再胡乱塞东西给周幼瑾玩。 周镇就吩咐李氏这两天带着周少瑾在保定府到处转转,若是不好玩,就去京城住几天,采买些衣服首饰好过年。 李氏笑盈盈地应了。 周少瑾笑道:“姐姐的产期在年底,要姐姐的毛毛采买些东西才是。还有幼瑾,就要做姨母了。也要好好打扮打扮才是。” 周镇和李氏呵呵地笑,周镇更是逗着幼瑾道:“听见你二姐说什么了没有?你就要做姨母的,可得有点规矩才是。” 周幼瑾咧了嘴笑,露出小门牙来。 大家哄堂大笑。 周幼瑾茫然不知所措。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黄太太过来了。” 李氏微微一愣,道:“这个时候,她过来干什么?” 难得周镇这么高兴,气氛这么好。她不想让人破坏了。 周镇笑道:“怕是有什么事要找你。我先去书房了。” 李氏恼怒这黄太太不识趣。面上却不显,笑着送周镇出了宴息室,这才让丫鬟去请了黄太太进来。并对周少瑾解释道:“这位黄太太是府堂家内眷。” 周少瑾明白过来。 知府衙门设有府堂、经历司、照磨司和司狱司。 也就是说,有父亲下属的妻子来拜访李氏。 而且在这个时候,恐怕也住在衙门里。 周少瑾站了起来,道:“那我先回房了。” 李氏想着自己自随周镇到任上之后回了两趟金陵。又忙着生儿育女,保定府的应酬几乎没怎么出面。和这些住在衙门里的太太就更没有私交了。 怎么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她更觉得气闷,点了点头,正要送周少瑾出门,那黄太太已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 “这是府上的二小姐吧?”她看见周少瑾面露惊艳。自来熟地道,“前几天就听说贵府的二小姐要过来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玉做的人。可真是漂亮了。不要说保定府了,我看整个北直隶都找不出几个能和二小姐媲美的姑娘了!” 她话说得夸张却也真诚。有种乡间妇人的朴实,并不讨人的厌。 周少瑾不禁定睛打量她。 那黄太太是个年约四旬妇人,皮肤微黑,身材丰腴,气色红润,一张圆圆的脸,笑容灿烂,鹦鹉绿的潞绸夹袍,短胖的手指戴着金灿灿的马蹬戒指。 周少瑾抿了嘴笑。 九如巷外院的管事妈妈到了冬天,多是这样的打扮。 她福了福,喊了声“黄太太”。 黄太太忙避到一旁,笑道:“哪里就敢当二小姐礼,这可是折煞我了。” 说话也像。 李氏请了黄太太坐下。 黄太太又说了一番恭维的话,周少瑾这才听说了。原来这位黄太太听说她来了,所以特意做了些她家乡淞江的小食过来,还请想周少瑾明天去家里吃饭。 李氏可不敢让周少瑾随便乱吃东西,婉言道:“……老爷让我这几天陪着二小姐到处逛逛。” 那声“二小姐”可把黄太太给哽着了,但也让她脑子清明起来。 “夫人什么时候出去?”她殷勤地道,“我在保定府呆了七、八年了,又是个喜欢往外跑的,这保定府大大小小的地方都逛了个遍。要说这保定府哪里的香火最旺盛,除了大慈阁就没有别家了,而且这大慈阁背后还有座关帝庙……大慈阁南边就是奎楼了,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文昌阁,最是灵验不过了……” 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保定的风土人情,言下之意是她可以陪着李氏和周少瑾一起逛保定府。 李氏见周少瑾听得津津有味,黄太太又是个言语长的,你说什么她都接得住,一时间动了心,觉得让这黄太太陪着也是不错的。 她趁着黄太太低头喝茶的时候朝周少瑾使了个眼色。 周少瑾心里正空荡荡的,这黄太太话虽多,却正好可以让她什么都不想,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李氏知道了她的心意,邀了黄太太过两天一起游保定府。 黄太太喜不自禁。 大家都知道周镇的发妻是程泾的从妹,可两家走得是否亲近,程泾是否买这个曾经妹婿的面子,谁也拿不准。 听说周镇那个从小在九如巷长大的次女来了保定,黄府堂就再也坐不住了,这才了黄太太的不请自来。 ☆、第三百五十七章府衙 李氏并不在乎黄太太怎么想。 在她看来,只要自己守住本心,不贪不嗔,就不会给周镇的惹麻烦,周镇等她也就会更尊重。 她笑着送走了黄太太,安置好了周少瑾和她的那些花花草草,又开始给那些护送周少瑾过来的护卫们准备土仪。 黄太太看着不免咋舌,道:“夫人,您这也太客气了。” 李氏笑道:“是程家的护卫,总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 黄太太听着眼珠子直转。 李氏已道:“您今天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她们约了后天去大慈阁礼佛。 黄太太笑着提了提手中的食盒,道:“我今天又做了些小食送过来。” 周少瑾通常不吃陌生人送的东西。 李氏笑着收了,婉转地道:“千人千个口味。您这小食我挺喜欢吃的,我们家二小姐却吃不惯——她是南边长大的,喜欢吃甜滋滋的东西。” 黄太太也不气馁,笑道:“夫人喜欢吃也好啊!等二小姐回去了,我再专程做给您吃。不过,二小姐是什么打算啊?是准备在这里长住还是过了年回金陵去?” 李氏立刻警惕起来。 大家住在一个院子里,周镇又是上峰,不可能不被人议论,偏偏周镇又是个最不喜欢让人议论的,李氏在这方面就很注意,行事尽量低调些,不让别人窥视她家的事情。 “肯定是要过完年再说了。”她含糊地道,“就算是二小姐想回去,我们家老爷也不可能让她回去啊!” 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吗? 黄太太还要继续问,照磨司的谭典史太太过来了。 她手里也拿几盒点心。笑吟吟地和李氏,黄太太打过招呼之后,也说是来看周少瑾的。 李氏去请了周少瑾出来和谭太太见了礼。 谭太太的眼睛顿时有些发直。 周少瑾穿了件宝蓝色的素面刻丝比甲,乌黑的发丝绾了个纂,光洁如雪的面颊旁坠着黄色蜜蜡的耳坠,或许是在烧了地龙的厢房里的缘故,脸有微微有些红。看去神彩奕奕。明艳照人。 “这就是你们家二小姐?”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李氏,“长得可真是漂亮?说了婆家了没有?昨天是什么时辰到的?是从天津下的船还是一直走的陆路……”她连珠炮似的问着,还要撸了手上戴着一支碧玉手镯给周少瑾当见面礼。 周少瑾辞了又辞。还是李氏开口劝她,她这才收下。 黄太太却一直盯着周少瑾耳朵上的黄色蜜蜡珠看。 就连李氏都发现了。 黄太太笑着解释道:“我看二小姐的这耳坠好像不是素面的?” 周少瑾笑道:“你没看错。我耳朵上一颗珠子雕的是麻姑献寿,一颗珠子雕的是四季平安。” 黄太太奇道:“怎么会雕了这些?这么大粒的珠子,多可惜啊!” 周少瑾笑道:“这原是九如巷郭老夫人念珠上的珠子。她老人家佩了很多看。后来我有次受了凉,程家大夫给我用了好几一副药都不见好。郭老夫人就让人把那念珠上的两颗蜜蜡珠下下来给我做了对耳环。说来也巧,我戴了这耳环没几天病就好了。这次我保定府,老夫人叮嘱又叮嘱,让我路上一定得戴这对耳环。我也很喜欢。就一直没有取下来。”她说着,就要娶下来给黄太太看看。 黄太太忙道:“不用,不用。还是二小姐戴着好。” 既然她不好奇了。周少瑾也就不麻烦了。 谭太太一听来了兴趣,忙道:“那郭老夫人待人怎样?听说她生了三个儿子三个都是进士。长子更是做了内阁大臣?” 周少瑾想到郭老夫人的样子就笑了起来,点头道:“三位舅舅都是学识渊博之人。” 黄太太也不甘示弱地问起九如巷的事。 能说的周少瑾就说,不能说的就打个马虎眼过去。 商嬷嬷进来道:“二小姐,那些护卫等会就要启程回金陵了,打头的秦扬说要进来给您磕个头。” 秦扬是秦大总管远房的侄孙,这次就是由他带护送她到保定的。 周少瑾笑道:“那倒不必。他这一路也很辛苦,让他进来一趟也行,我有赏赐给她。” 商嬷嬷笑着去了。 周少瑾向黄太太和谭太太道歉,去了厅堂。 谭太太和黄太太都不由心中一凛。 周少瑾一深闺弱质,程家就算是担心她,派了人送她到保定府,就算是要走,也应该是向周少瑾的父兄之类的辞行才是,怎么那些护卫还要来给她磕头,好像她才是主子似的…… 黄太太伸长了脖子朝外望。 就看见那护卫隔着屏风给周少瑾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揖礼,这才站了起来,接过商嬷嬷的赏赐,低声我身周少瑾辞行,这才退了下去。 黄太太的手紧紧地捏住藏在衣袖里的手。 没两天,保定府府衙就开始流传周少瑾在九如巷如果的得宠,周家和程家的关系如何的好…… 周镇听了莞尔。 可没有想到的是,自从这流言像长了翅膀似的估计整个府衙都知道了,他的同僚对他态度更加尊敬,他做起事来也更顺畅了。 周镇不由得哈哈大笑,心情非常的好 等到周少瑾和李氏去去大悲阁礼佛的时候,周镇给了周少瑾我二十两银子的银花钱,让她:“随便买些什么,想买什么吃就买什么吃,别委屈了自己。” 周少瑾笑着拿了,却挽回了李氏的胳膊道:“我要什么太太会给我买的。” 李氏高兴得不得了,忙道:“是啊,是啊,我会给二小姐买的。” 周镇就笑道:“那你还把我给的银子收了起来?” “您要给我,自然就是我的了。”周少瑾抿了嘴笑。 周镇和李氏也跟着笑了起来。 气氛温馨。 李氏服侍周镇换朝服的时候。周镇就悄声地对李氏道:“我想让少瑾在家里多留几年。”李氏也很喜欢周少瑾,笑道:“我也想让二小姐在家里多留两年,可这说亲事却缓不得。不如先给她订婚,然后慢慢的地订婚期。” 周镇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嘴角微翘地去了前堂。 李氏和周少瑾等到黄太太来了之后就去了大悲阁。 大悲阁是前朝所建,雄传壮观,香火鼎盛。可也比不过南京的鸡鸣寺、甘泉寺。周少瑾喜欢归喜欢。还是觉得鸡鸣寺和甘泉寺理好。 上了香,在大悲阁用过斋菜,黄太太道:“大悲阁的酱菜也很有名。我们不妨带些回去。” 李氏从善如流,让人去买。 结果酱菜铺子那里里三层外三层的,等了快半个时辰才买到手。 周少瑾回到厢房尝了尝,的确很好吃。 她不由叹道:“要是能给郭老夫人送点就好了。这是她老人家喜欢的口味。” 商嬷嬷笑道:“这有何难?让镖局的顺便帮着带去就行了。现在是冬天。不怕坏。” 周少瑾笑道:“还是商嬷嬷考虑的周到。” 她第二天派人买了一大堆的酱菜回来,除了郭老夫人那里。关老太太、沔大太太甚至是新进门的诰大奶奶都得了她的酱菜。她还各给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写了封信去,说自己在保定府的生活。 等她去奎楼的时候,发现奎楼旁的火烧很好吃,又让人带了一堆回去。 樊刘氏笑她:“二小姐这是要把保定府给搬去金陵城啊!” 众人哈哈大笑。 很快就到了腊月。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吃腊八粥,金陵城那边送来了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的回礼。 郭老夫人是首饰,关老太太是绫罗绸缎。 来送回礼的是吕嬷嬷。她告诉周少瑾,四房那边已开始准备程诣的婚事。程许脸上的伤好了之后没有回多稼轩,而是留在了郭老夫人的碧纱橱,每日苦读不辍:“……闵家和程家的婚事也定了下来。明年九月就会完婚了。夫人几次请许大爷回多稼阁去,许大爷都没有答应。” 而小檀从随着吕嬷嬷过来的小丫鬟口里却得知,程许的状态很不好,年轻轻轻的,却像经历过很多痛苦的的,暮气沉沉。袁氏为此事和郭老夫人闹过几次,可都铩羽而归,只敢在底下里抱怨两句。 周少瑾听了水波不兴。 只是有些郁闷为什么没有程池的消息。 不知道他会不会像程许那样突然就订了亲? 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春晚急急地跑了进来,道:“二小姐,大姑爷来了。和老爷关在书房里说话呢!” 周少瑾一惊,道:“他不是在国子监读书吗?找父亲干什么?” 春晚摇头,道:“我只听说大姑爷原来准备坐船回镇江的,不知怎地先到了保定。” 前世的这个时候,姐夫就在京城悬梁刺股。今生怎么突然跑到保定府来了? 她让商嬷嬷去听墙角。 很快商嬷嬷就回了,笑道:“二小姐,是件好事。大姑爷前几天就已经跟着长房的二老太爷在一起读书,听廖大爷的意思,是池四爷帮得忙。廖大爷特意过来说一声,免得周大人还不知道,遇到了四爷连个谢字都没有。” 周少瑾非常的惊讶,道:“之前池舅舅怎么什么也没有说啊?” 悄悄地就把她为难的事办了。 这样姐姐在廖家就算是彻底地站稳了脚跟了吧! 她欠程池的更多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又见 廖绍棠只在保定府衙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启程去了天津。 他将走水路回镇江过年。 周少瑾端了热气腾腾的冰糖红豆汤到书房,问周镇:“姐夫和您都说了些什么?” 望着穿着粉色净面杭绸褙子,亭亭如荷的女儿,周镇的笑意就从心里溢了出来。 他打趣周少瑾:“你姐夫跟我说了很多事,你想知道什么?”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我想知道姐夫会不会把姐姐接到京城去?这样我就可以经常去看姐姐了。” 周镇笑道:“你姐夫这么急的赶过来,除了告诉我程家的事,还想和我商量商量你姐姐的事。廖家这几年闹出来的事比较多,既有族人的私心,也与廖大老爷这个宗主不能服众有很大的关系。廖大太太和你姐姐都只是内宅妇人,有些事就算是有心也无力,有时候还会受廖大老爷的牵连。你姐夫的意思,想等你姐姐生了孩子之外就带她们母子进京,又怕孩子太小你姐姐带不住,想到回去之后商量是不是把廖大太太也一并请到京里来,既可以照顾你姐姐,又可以堵住廖家那些人的嘴。我让他回去商量初瑾。如果初瑾觉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比较吃力,那就请了廖大太太和你姐姐一起到京城里照顾孩子;若是你姐姐觉得能力,廖大太太毕竟是宗妇,离开本家的时间太长,落到族中长辈的眼里,那也是不孝。这件事他要平衡好。” 周少瑾咯咯直笑,道:“爹爹,你好狡猾哦!” 姐姐那么能干。又有一群仆妇服侍,怎么会连个孩子都照顾不了。 爹爹这么说,分明是不赞成廖大太太和姐姐一起进京。 周镇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了名“鬼机灵”,然后叹道:“主要是廖家现在太乱了,如果廖大太太不帮你姐姐挡挡,你姐姐的日子不好过。等过几年。廖大太太的年纪大了。你姐夫又能独挡一面了,再把廖大太太接过来也不迟。现在却早了点。” 周少瑾连连点头。 妻以夫为贵。 接了廖大太太来,廖大老爷也隔三岔五的来京中小住。然后廖家的三姑六舅进京也都来拜访廖大老爷和廖大太太,廖家的事还是会麻烦姐夫和姐姐。现在姐夫还没金榜题名,在家里说话没有份量,那些事姐夫也不能帮着解决。只会吵得人心烦。 前世,周少瑾就领教过。 有一次。姐姐没有办法了,曾躲在她的田庄里装病。 这一世,周少瑾希望姐姐能先生几个健健康康的小孩子,养好了身体。现去和廖家的那些争斗。 父女俩在书房里说了半天的话,直到照磨司的谭典史有公求见周镇,周少瑾才回到内院。 但她刚踏进院子。就看见李氏正送了黄太太从堂厅里出来。 看见周少瑾,黄太太热情地迎了上来。道:“二小姐去了哪里?明天王乡绅家里请了大家赏花,二小姐也一道去吧。这么漂亮的人,关在家里不让看看,真真是暴殄天物。” 周少瑾暗暗皱眉。 她不喜欢别人拿她的相貌说事。 但她还是微笑着跟黄太太打了个招呼这才回了厢房。 不一会,李氏过来,道:“你不想去吗?” “不想去。”周少瑾道,“我喜欢呆在家里,不喜欢出门。” 李氏见那窗台上摆着一对憨态可拘的不倒翁,茶几上的茶瓶里斜斜地插着几只茶花,炕头上的针线筐里露出半截给周幼瑾绣的兜兜。她隐隐有些明白周少瑾的性子,释然地地笑道:“我知道了。那我就去回绝了王乡绅家。” “那倒不必。”周少瑾笑道,“我不去,您去就是了。以后这种事还多着,您总不能一味的迁就我,我就是呆在家里也不安心。” 李氏含含糊糊地道:“等我商量了老爷再说吧!” 周少瑾却是打定了主意不去的。 她也不想认识谁,觉得现在这样过日子挺好的。 周镇却觉得她应该多认识几个人,劝她去参加王乡家的赏花会。 周少瑾有些不高兴,道:“我在家里带着幼瑾。” 周镇立刻就改了口,道:“你不想去就是不去好了。” 周少瑾这才展颜。 周镇笑着直摇头。 周少瑾却想着个故人,道:“爹,您知道保定范家吧?良国公府家的大小姐嫁到了保定范家,我想去看看她,您帮我问问呗!” 周镇应了。 谁知道当天晚上周幼瑾却发起热来,烧得小脸红彤彤的,哭个不停。 周少瑾吓得不得了。 前世她这个妹妹可是夭折了的。 她敬畏地跪神龛前给周幼瑾祈福。 两天之后,周幼瑾痊愈了。 周少瑾松了口气,决定去大悲阁上香。 她为周幼瑾祈福的事周镇是知道的,寻思着她可能是在周幼瑾病的时候在菩萨面前许下了什么,要去还愿。也不拦着她,派了护卫婆子护着她去大悲阁。 李氏十分感动,红着眼睛拉着周少瑾的手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周少瑾也不是会安慰人,笑了笑,就回了厢房。 但到了那一天,却下起了大雪。 雪花如絮,大片大片地落下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屋顶就白了。 李氏迟疑道:“这么大的雪,二小姐还是改日现去上香吧!” “没事。”周少瑾笑道,“越是刮风下雪的日子越是要去——菩萨这才知道我们的诚意。” 李氏不好拦她。 在公堂的周镇知道只说了句“路上要小心”,然后加派两个护卫。 一行人冒雪到了大悲阁。 或许是风雪太大的缘故,庙里没有什么人。 周少瑾虔诚地跪在菩萨面前上了三炷香,捐助十两银子的香油钱。 知客和尚领了她去功德薄前。 有四、五个男子迎面走来。 她低下头,避到了一旁。 那些人说着话。和她擦身而过。 她听到有人说“追到了这里,就不见了”。 然后有个听起来很耳熟的声音道:“他不是常在李二那小子的店里落脚吗?你派人盯着点……” 说话的人语气很凶狠,周少瑾忍不住抬头瞟了一眼。 她顿时如朝雷击,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直到群人走远了,这才在功德薄上留了个姓,匆匆地回马车。 “商嬷嬷。”她拉商嬷嬷在马车里坐下。低声道,“我遇到那个叫萧镇海的了,他还说什么跟丢了人。让人盯着个叫李二的店……” 商嬷嬷虽然极力掩饰,但脸色还是一变,道:“二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周少瑾忙吩咐车夫快点赶回去。随后对商嬷嬷道:“你要是有事就先走,我这边有护卫护着。父亲那里。我就说我让庙里的师傅做法事,把你留在了那里。”说完,她叮嘱道,“佛前是不能打诳语的。你办完了事。记得去庙里做场法事。”随后她掏出两张十两的银票递给商嬷嬷,“一张你自己用,一张给庙里做法事。” 商嬷嬷望着她焦急的面孔。心里五味俱陈,沉默了片刻。接过了她手中银票,低声道:“四爷吩咐我无论何时都不能离开二小姐。等我把二小姐送回了府再出去也不迟。” 周少瑾想到那次那个叫萧镇海看自己的目光就觉得害怕,但她还是道:“事有轻重缓急,嬷嬷你去做你的事好了。我这里有护卫护着,又是爹爹的治下,不会有事的。” 但商嬷嬷还是把她送到了衙门的大门口这才离开。 周少瑾不由长长地吁了口气。 当值婆子听到动静立刻迎了上来,献殷勤地道:“二小姐,金陵九如巷来人了。说是什么四老爷来着。我看着十分年轻,哪里像个老爷?大人却对那四老爷十分的客气……” 四老爷? 难道是程池。 周少瑾的心怦怦乱跳,人也控制不住地面露惊喜,提着裙摆就朝周镇的书房跑去。 春晚一愣,追了过去。 那当值的婆子却喊道:“二小姐,仔细脚下。我们扫了雪的,抄手游廊铺着青石砖,被寒风一吹,滑得很……” 周少瑾哪里会仔细地听那婆子都喊了什么,急急跑到了周镇的书房门前,伸手就要撩那棉布帘子,谁知道脚低一滑,人就得前溜去。 她“哎哟”一声,看着就要扑在门。 棉布帘子却一撩,她扑在了个穿青色祥云团花杭绸袍子的男子怀里。 周少瑾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 “池舅舅!”她高兴地跳了起来。 那温润的眉眼,和煦的笑容。 不是池舅舅还是谁? 周少瑾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脚下又是一滑。 她忙抓住了程池衣襟。 程池笑着抓住了她胳膊。 周镇说着话出现在了程池的身后:“……既然来了,怎么能住到客栈去!东边的客房还空着……”抬眼看见周少瑾依偎在程池的怀里,他瞠大了眼睛,张口结舌。 周少瑾心虚,顿时心乱如麻。 程池却镇定从容,笑道:“站稳了,可别我一放手,你又滑倒了!” “不,不会!”周少瑾面红赤耳,磕磕巴巴地道。 程池慢慢放开了周少瑾。 周少瑾小心翼翼地站到了一旁。 周镇反应过来,忙道:“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里?” “没有!”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忙证实着程池的清白,“刚才要不是池舅舅拉着我,我就摔地上了。” 周镇松一口气,笑着向程池道谢。 ☆、第三百五十九章登门 程池望着雪白的小脸埋在宝蓝色四蒂如意纹刻丝斗蓬毛茸茸风兜里的周少瑾,忍不住笑了起来。 几天不见,小丫头的眉眼都舒展开来,有了女子的柔美。 他和周镇客气了几句,问周少瑾:“下这么大的雪,怎么想到去礼佛?” 周少瑾磕磕巴巴的答不出来。 好像个顽皮的孩子闯了祸正巧被大人逮住了一般。 程池的笑容更盛,回头和周镇道:“事情大致上就是如此了。周大人胸襟宽广,子川佩服之余很是惭愧,回去以后定会好好教导嘉善,不负周大人的宽宏。只是我还有事要办,住在衙门府里恐怕有些不便,就不打扰周大人了。” 周镇没有留他,道:“既是如此,我送子川出门好了。” 周少瑾傻在了那里。 池舅舅来了她家不在他们家过夜吗? 父亲怎么也不挽留他? 还有,她在庙里遇到了萧镇海…… 周少瑾的手脚就比脑子快了一步,一把拽住了周池的衣襟,道:“池舅舅,您不是答应了要来探望我的吗?我刚回来您就要走了……您就在我家住几天吧?” 而且这样一来,萧镇海就找不着池舅舅了,退一步万步说,就算萧镇海知道池舅舅在哪里,他也不敢硬闯知府大衙。 她又朝父亲望去,道,“爹,您留留池舅舅吧?我在九如巷,多亏有池舅舅照应。” 程池不由在心底无奈地摇头。 这小丫头片子,刚才还说以为她长大了,转眼间就露了馅。 有这样留客的吗? 他把萧家给端了,萧镇海领着族中几个逃出去的长老正要寻他报复呢!他要是在这里留宿,被萧镇海发现,万一盯上了周家就麻烦了。 程池笑道:“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周镇看着觉得头痛。 程池代表九如巷来为程许的事给他道歉,他看两个女儿都在九如巷长大,程家处置得当,周少瑾不管是名声还是本人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的份上,没有和程家计较,按照说程子川应该能感受到他的好意才是。可他一口一个子川兄,程子川却一口一个周大人,笑容温文却从骨子里透露出几分疏离冷漠。 他周大成不是那种没脸没皮的人。 以后再遇到彼此客客气气也就是了。 他也就无意留程子川在家里小住。 女儿难听不出来? 可当他看到周少瑾眼眸中流露出来的哀求之意又让他心里软软的,只好道:“子川,你看,连少瑾也这么诚心地留你,你就留下来住几天吧?不然我回了金陵城,怎么去见关老安人?怎么去见郭老夫人?” 周少瑾就朝程池望去。 一双妙目乌黑湿润,如还在嗷嗷待哺的小兽。 程池败下阵来。 原本想收服了萧镇海来约束萧家的人的。 既然如此,萧镇海就算了。 他笑着对周镇道:“恭敬不如从命。” 周镇眼底闪过一丝讶然。 程子川对少瑾……倒是真的喜欢! 那笑容里就透着温暖。 不过,这是好事。 说明少瑾在九如巷过得很好。 算了,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他就别和程子川计较这些了。 周镇笑喊来了李长贵,吩咐他去给程子川准备客房,并道:“跟太太也说一声,让她到义春楼叫桌席面过来,我今天和子川好好地喝几盅。” 周少瑾忙道:“池舅舅不吃鱼。” 李长贵恭敬地应了,笑着退了下去。 周镇就有点点郁闷。 程子川不吃鱼,他喜欢吃啊! 他请程子川到书房里喝茶。 程池还没有开口,周少瑾已嗔道:“爹,您也是的,池舅舅刚刚来,又和你说了半天的话,您不让他早点回去,喝什么茶啊?反正池舅舅要在我们家住几天的,您想和他喝茶,多的是时间。今天就快点让池舅舅去客房歇了吧,等会还要陪着你喝酒呢!” 她还要告诉池舅舅萧镇海的事呢! 周少瑾也不理周镇会说些什么,拉着程池就往外走,还道:“池舅舅,我陪您去客房。我知道客房在哪里?” 很是热忱。 程池不由地笑了起来。 小丫头比在寒碧山房的时候活泼了很多,可见周镇和李氏待她很不错,送她回来是个很正确的决定。 可这笑容还在眼底,程池的神色微正。 他看见周镇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周大成可能不太喜欢少瑾这样对待自己。 如果他是周镇,估计也不喜欢。 程池稳稳地站在那里,周少瑾根本拉不动他。 周少瑾不解地望着程池。 程池笑道:“少瑾,你也刚从庙里回来,肯定很累了,早点回房歇息去,有仆妇带我去客房。” “那怎么能行?”周少瑾笑盈盈地道,“池舅舅可是第一次到我们家来做客,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去客房呢!”说完,又去拉他。 周镇却很不高兴。 虽说少瑾在九如巷的时候得了长房的照顾,程池犯浑的时候也是程子川帮少瑾解得围,可少瑾这样的热情他还不领情…… 他在心里冷哼,面上却不动声不动水的,笑道:“子川,少瑾说得对。你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似的,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跟少瑾说。” 程池自然不会再坚持。 他若继续坚持下去,只会让少瑾没面子。 程池笑着道谢,顺着周少瑾往外走。 春晚几个跟了过来,不远不近地缀着。 程池目光微凝,问周少瑾:“怎么没看见商嬷嬷?” 周少瑾就朝程池使了个眼色。 程池不再问什么,跟着周少瑾去了客房。 能住进知府衙门客人非富既贵,客房自然布置的华美又不失雅致。 可这些并没有让程池多看一眼。 他问周少瑾:“商嬷嬷去了哪里?” 商嬷嬷是他安排保护周少瑾的,因此商嬷嬷临行前他还一改常态反复地叮嘱商嬷嬷,无论如何也不要让周少瑾离开她的视线,结果她却让周少瑾一个回了家。 周少瑾正好要和他说这件事,闻言就把事情来龙去脉都告诉了程池。 程池凝神着周少瑾,半晌都没有说话。 程许的事是怎么一回事,他一看就明白。 但这件事若是认真追究起来二房的老祖宗出面,一句“小孩子不懂事,从兄弟之间开个玩笑”就能把这件事解决了。 所以他不方便出面。 应该由程许来解释他们之间的恩怨。 如果程许没有办法解决,也就说明了程许没有资格做程家的宗子,而且就算他勉强做了,也会像廖家的大老爷那样,因为无法服众而让程家四分五裂的。加之他另有打算,这件事就这样拖了下来。 但少瑾这边却拖不得。 他把事忙得差不多了,第一件事就是亲自登门向周镇解释这件事。 周镇是个温和宽厚之人,不仅很理解长房的处境,而且还大度地原谅了程许。当然,这与周少瑾全身而退,周镇不想让周少镇受到非议也有很大的关系。 不曾想出门的时候却遇到了周少瑾…… 或者,他也想亲眼看看少瑾是不是过得很好。 不然他也不会和周镇拖拖拉拉地说了半天的话了。 现在看到了她过得很好,心里却半是欣慰半是心酸。 少瑾再不是那个寄居在程家的小姑娘了,她有了自己的家人,也会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九如巷,最终只会在成为她的回忆,甚至会拜程许所赐,成为她不好的回忆。 他问周少瑾:“良国公府的大小姐也嫁了过来,你见过她了吗?” 朱朱的婚事因为在礼部那里颇费了番周折,婚期延后了一个月。 如果少瑾在保定府有朱朱这个好朋友来来往往,说说体己的话,日子肯定不会觉得无聊。 周少瑾却急直跳脚,不满地道:“池舅舅,我们在说萧镇海,您怎么能又转移话题?” 那模样,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程池哈哈地笑了起来,道:“我怎么转移话题了?萧镇海怎么了?他如今不过是丧家之犬,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你,怎么没有去拜访朱大小姐?” 真的不用担心萧镇海吗? 可当时在江北桥的时候,池舅舅对萧镇海的样子好像颇为容忍似的…… 周少瑾的狐疑地望着程池,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些许的破绽。 程池道:“我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您当然不会骗我?”周少瑾小声嘀咕道,“您会不跟我说。” 这倒是真的! 程池抑制不住再次的笑了起来。 他没有把自己的事告诉周少瑾,可也没有避开她,她隐约知道了一些,他也是知道的。可她知道却能忍着一直没有问他,还有意无意地帮着他瞒着其他人,悄悄地给他递消息,这就让他颇有些意外了。 他看她的眼神温和起来,道:“萧镇海的事,你真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处理好了。你要是不相信啊,等商嬷嬷回来了就她就是了。” 周少瑾嘀咕道:“我不是不相信……” 可她就是情不自禁地担心啊! 周少瑾神色间闪过些许怅然,又很快笑了起来,道:“那池舅舅就在我们家多住几天好不好?等你把萧镇海的事忙完了再走行吗?” 小丫头是想让自己借周镇的势吧? 望着她纤细如柳,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吹跑的的身姿,程池心里突然变得非常的复杂。 自他掌管了程家庶务之后,还是第一次有人想保护他。 而且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小丫头。 他有这么软弱吗? 或者说,在她的心里,他有这么重要吗? ☆、第三百六十章小住 程池一瞬间有些不能动弹。 周少瑾从来都没能从程池的表情上看出什么情绪来,她的感受都来自她的直觉。见程池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像心情不好的样子,她索性道:“池舅舅,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萧萧镇海的事没有解决之前,您就住在我家里。” 程池点了点头。 周少瑾笑嘻嘻地跑了。一直到她回到厢房,喝了两杯茶,静坐了一炷香的功夫,心里还在怦怦乱跳。 池舅舅今天穿得好隆重啊! 还系着玉带。 坠着的那方小印是鸡血石的,成宝塔状,镂空雕着如意八宝,一看就价格不菲,非常的漂亮。 池舅舅很少穿戴得这样华丽。 不知道他会不会住下来。 周少瑾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晌,这才记起来要商嬷嬷还不知道去了哪里找池舅舅。 不过,她找不到池舅舅自然会回来的。 周少瑾吩咐如意去门口等着商嬷嬷,一看见她就让她来见自己。 如意乖巧地应声而去。 李氏身的李嬷嬷拿着个菜单子过来了,恭敬地道:“太太说晚上的宴筵请二小姐看看,怕是有什么菜犯了程四老爷的禁忌。” 周少瑾仔细地看了一遍,换了两个她认为不太好吃的菜,然后递给了李嬷嬷。 李嬷嬷就笑道:“程四老爷就是程阁老的胞弟了?怎么这么年轻?”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他是长房的幼子。郭老夫人年过四旬才生的池舅舅。” “哎呀!”李嬷嬷羡慕道,“郭老夫人可真是有福气。” 周少瑾赞同地笑了笑。 李嬷嬷收拾好了菜单,滴咕着“程四老爷长得可真周正”,这才出厢房。 周少瑾想到程池清亮的眸子。忍不住抱着大迎枕窃笑。 晚宴的时候当然没有周少瑾什么事了。 周镇和程池喝了点酒,说了说朝中的八卦,史书上的秩事,然后各自回房散了。 李氏一直在等周镇。 服侍周镇更衣的时候问道:“程家的这位池老爷好相处吗?” 程泾不可能总见到,但若是和程泾的这位胞弟来往秘切,有些事通过他跟程泾说,可能效果更好。 周镇当初对程池和颜悦色。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可见程池冷冷的。他也只当对方是个寻常的姻亲了。 “学识渊博。”周镇想着几才和程池说的那些话,“人了不错。就是有点清高冷淡。不过,他是少年及第的进士。倒也寻常。只是让他管理庶务,有点可惜了。偏偏长房的人丁单薄,连个得力的子侄也没有。他就是想出仕,手中的庶务也无人可托管。”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别人家是嫌读书读出息的子弟不多。我看九如巷长房的却是嫌这不读书的子弟太少,想找个人打理庶务都不行。” 李氏温顺地笑。 周镇却若有所思地道:“不过,我看长房也就这二、三十年的气数了——三家也出了个程嘉善,只有看程嘉善能不能支应门庭了。倒是二房如今已经有两个孙子了……” 李氏不关心这些。她道:“四老爷怎么没有成亲?别人像他这个年纪,孩子都启蒙了。您看,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 周镇皱眉。道:“这种话你以后少说。各家的情况不一样,郭老夫人都不管。我们这些做外人就更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李氏不悦道:“我不是私下里跟您说吗?” 周镇一愣,笑道:“那就只私下说说好了。” 李氏应着,喜笑颜开。 ※ 商嬷嬷直到打了二更鼓才回来,得知程池就歇在衙门里,她惊愕地半天都没有合拢嘴,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就去了客房的院了里等。 程池让他在外面立了快一个时辰,眼看着用了早膳要去给周镇打个招呼了,这才让商嬷嬷进来。 商嬷嬷自己做得不对,一声不吭地就跪在了程池的面前,低声道:“消息是二小姐得的,我不去,二小姐不依。”说着,她伸出手来,手掌上摊着两张十两的银票,“这是二小姐给多,说是怕我要用银子……” 晨曦下,两张银票的绉折看得清清楚楚。 程池的心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的,麻麻的,木木的,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捂了捂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 心又平稳地跳了起来。 程池平静地道:“萧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萧镇海能动我分毫吗?我让你跟着二小姐,就是怕他们发现了什么,对二小姐不利。你这样,却是本末倒置了。看在二小姐的份上,这次就算了,若是再有下次,我就只能换个人服侍二小姐了。” “我记下了!”商嬷嬷深深地低下了头。 “去吧!”程池冷冷地道,“记得下次不要自作主张。” “是!”商嬷嬷退了出去,如死里逃般,背心湿漉漉的。 怀山看到她的样子,也松了口气,悄声安慰她:“没事。你好生呆二表小姐身边就是了。” 商嬷嬷回了厢房。 周少瑾在那边等着她。 她急不可待地道:“池舅舅没有呵斥你吧?” “呵斥了!”商嬷嬷反行其道,屈委地道,“说我没有听他的吩咐,擅长就离开了您,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就换人来服侍您。” 周少瑾听了很是自责,道:“那我去跟池舅舅说说。” “您还是别告诉四爷了。”商嬷嬷拦着她,“若是四爷误会我在您面前抱怨,他会更不待见我的。你只要让我跟着您就行了。四爷做事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周少瑾点头,对商嬷嬷的话却不以为然。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万一。她是说万一,池舅舅要是被人算计了可怎么办? 她就让樊祺订着程池:“若是四老爷出门,看四老爷是不是每天都回来?什么时辰出的门?什么时候回来的?” 樊祺笑着应“是”,一溜烟地跑了。 周少瑾陡然间生出志得意满的感觉。 从前在九如巷,她要做什么都有所顾忌,现在保定府,她要盯池舅舅的稍。一句话就成了。 看池舅舅还能不能什么事都瞒着她。 她眉眼带笑。吭着不知名的小调做成未做完的针线。 程池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樊祺索性明目张胆地盯程池的稍。 程池哭笑不得。 这小丫头片了,给她脸她还一点也不喘爬到他头上去了。 可他的心却自有主张,软得能滴出水来。让人想动怒都不能。 程池吩咐怀山:“萧镇海的事,得赶快有个定论,如果不行,就换金沙帮的帮主徐牧。” 怀山脚步微迟。道:“四爷,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到。萧镇海在北武汉有‘孟尝君’的称号。在绿林中也是极有面子的,有他出面帮我们做主,既可以混淆朝廷的视线,又可以让我们腾出手来做别的事情。若是换了金沙帮的徐牧。他年轻太轻,未必能服从,我们要用他。得花大力气……” 萧镇海有萧氏家族在他们手里,行事就会有所顾忌。 徐牧是孤儿。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牵制比较少,不好控制。 程池何尝不知。 但她不想周少瑾继续这样盯他的稍了。 他道:“原想和萧镇海多磨蹭几天的,现在看在却不行了。你亲自去找他谈,他若是服侍归顺,就照原计划行事样。他若是还在那里倚老卖老,以为我不敢动他,那就换人。” 怀山见程池主意已定,不敢再劝,恭声应诺,出了客房。 樊祺就去给周少瑾报信:“今天四老爷没有出去,一大早就起了床,用过早膳之后练了会字,然后就去拜访老爷了。听说老爷留了四老爷午膳,还让厨房里中午做羊蝎子火锅呢!但四老爷身边的怀山大叔和小秦管事一大早就出去了,去干什么就不知道了!” 程家一大堆秦管事。 秦总管是秦守约,秦管事是秦守约的儿子秦孝,大秦管事是秦子安,小秦总管是秦子平,还有很多个秦管事,周少瑾不熟,也没住记。 周少瑾正和周幼瑾在炕上玩拿了个沙包你丢我一下,我丢一下的玩,闻言眼珠子直转,被周幼瑾一沙包丢在了脸上。 众人都惊呆了。 周幼瑾的乳娘两腿一软,就要跪下去。 周少瑾却嘻嘻笑着拿起沙包丢在了周幼瑾的脚下,逗得周幼瑾咯咯直笑。 屋里服侍的松了口气。 周少瑾把周幼瑾交给了乳娘,叫了商嬷嬷进来问话:“……派了怀山和秦子平出去,你说,池舅舅这到底要做什么?” 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商嬷嬷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从前我四爷城也不过是负责他的吃食茶水而已。” 周少瑾不相信。 但她只要一想到池舅舅不出门,不会遇到那个周镇海,她又释然了。 所以当她听说周镇要和程池出门访友的时候还挺高兴的,追问是去见谁。 樊祺笑道:“说是要去拜访致仕在家的原刑部侍郎张大人。” 周少瑾笑盈盈地点头。 父亲是朝廷命官,有父亲跟着,那萧镇海就算是发现了池舅舅也不敢怎样。 接下来的几天,程池就一直跟着周镇出门访友。 一会儿钱大人家,一会儿苗大人;去人家家拜访之后,还要回请,这一来二去的,听得多了,连周少瑾这个从不出门的都知道保定府有哪几户官宦人家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巧遇 周少瑾想想觉得挺好笑的。 陪着她做针线的樊刘氏却嘀咕道:“这都吃了腊八粥了,四老爷难道不回去过年了?” 周少瑾这才惊觉再过二十几天就要过年了,而程池却还不紧不慢地在这里晃悠呢! 她趁着父亲去上堂,程池一个人在客房练字的时候去找程池。 谁知道她还没有开口说话,程池已笑道:“你来的正好。范家早几日就你父亲和我下了贴子,正巧你父亲明天沐休,你明天跟着我们一起去范家做客去!” 正好可以见见朱朱。 周少瑾自然是嘉出望外,她叽叽喳喳地问程池:“太太去吗?我听说朱朱嫁的是次子,范家都有些什么人?我准备些什么礼物好?” 程池笑道:“你母亲明天也跟着去,礼物什么的她都准备好了,不用你操心。你若是还有什么东西想送给朱朱,到时候单独给她就是了。你母亲这边送过去的是礼单。”然后说起范家的三姑六舅起来。 听说范家虽然只有三房,可朱朱这一辈就有从兄弟二十四个,周少瑾直咋舌,道:“若是我,只怕连人也认不全。” 程池笑道:“你不能做为对比。” 说得她好像很差似的。 周少瑾嘟着嘴走了。 程池笑个不停。 周镇沐休那天,周少瑾好好打扮了一番,去了上房。 不管是周镇还是李氏都眼前一亮,道着:“少瑾今天可真漂亮。” 周少瑾抿了嘴笑,一起去了轿厅。 程池已在那里等了。 他里面穿着件青竹底素面细布直裰,外面却随意地披了件玄色貂毛斗篷,乌黑的头发随意地用支竹簪绾着。面目俊朗,神色和煦,玉身直立,仿若挺竹,世家公子的低调奢华,傲慢矜贵都扑面而来。 不愧九如巷程家的人! 周镇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李氏却悄声地问周少瑾:“池四老爷穿了件布衣去范家,不要紧吧?” 周少瑾望着程池低声地和继母耳语:“您等着瞧好了。除非那范家没有读书。只有个读书,肯定会对池舅舅推崇备至。” 李氏狐疑地去了范家。 范家位于保定府东边,占地极大。地基和九如巷比起来也毫不逊色,可房舍却东一块西一块的,既不同于江南水乡的曲径通幽,又不能同于北方建的整齐方正。好像房子盖到哪里是哪里似的,没有个章程。 李氏告诉周少瑾:“这范家子嗣繁多。只好不停地盖房子。” 难怪! 周少瑾想到良国公府的金碧辉煌。 也不知道朱朱在这里过得习不习惯? 范家家主亲自在侧门处迎接周镇。 周少瑾等人直被仆妇直接引到了垂花门口。 她悄悄地撩开轿帘远远地看了一眼,只知道范家领头的是个身材矮壮的男子。 进了二门,领着迎接她们的是范家的大太太。 周少瑾一下轿就看见了站在人群后面的朱朱。 她穿了件非常寻常的豆绿色宝瓶纹的杭绸褙子,白色挑线裙子。梳着妇人的圆髻,只戴了两根鎏金镶南珠的簪子,除了那簪子上的南珠有莲子米大小之外。她和周围的妇人一样,打扮得都没有什么特色。可她一张脸却潋滟明丽,光彩照人,比在良国公府的时候还要漂亮,虽然站在最后面,却能让人一眼就看见她。 接触到周少瑾的目光,她朝着周少瑾眨了眨眼睛,很是俏皮。 看得出来,她在范家过得不错。 不知道是因为嫁了个如意郎君,还是因为范家待她很好? 周少瑾在心里琢磨着,上前和范家大太太见了礼。 范家大太太有很深的法令纹,这让她看上去比较严肃。但此时她却面露笑容,热情地招呼李氏和周少瑾在花厅里坐下,友善地和她们寒暄:“……听说二小姐是从金陵府过来的,我当时在心里想,这可巧了,我们家二少奶奶就是从金陵府来的。拉了二少奶奶一问,二少奶奶居然说认识二小姐。”她说着,目光就落在了朱朱的身上。 朱朱笑着上前和周少瑾福了福。 周少瑾连忙起身还礼,喊了声“姐姐”,道:“我听说是来范府,昨天晚上高兴的半宿都没有睡着。姐姐这可还好?” 两人简单地契阔了两句,可谁都听得出来,朱朱和周少瑾的关系非常的好。 范大太太就笑道:“既然如此,阿朱,你今天可要尽地方之宜,好好地陪陪二小姐。” 朱朱笑着称“是”。 周少瑾却觉得心里难受起来。 在良国公府的时候,阿朱过得多恣意,可到范家,却拘谨起来。 她寻了机会和阿朱在范家家的竹林里说话。 “那范家二公子等你可好?” “嗯!”朱朱有些羞赧地点了点头,道,“他是个谦谦君子,什么事都紧着我。只是范家的规矩特别的严,我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不适应,他悄悄地从外面买了鸭油酥烧饼给我吃,怕回家冷了不好吃,兜在怀里,胸前都烫红了,却不知道我是不喜欢吃烧饼的,而且那家鸭油酥烧饼根本不是用鸭油做的,特别难吃……”说到这里,她好像又想到了当日的情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道,“前几天我受了寒,他还衣不解带地照顾我,不假其他之手……是个很好的人。” 周少瑾跟着笑了起来。 明明不喜欢吃酥烧饼的人,却知道范家二公子买回的酥烧饼不是鸭油做的,还特别的难吃……她不再怀疑朱朱在范家过得好不好,和朱朱说起体己话来。 两人欢快地说了一上午的话,中午在范家用过午膳之后,听女先生说书。直到掌灯时分才打道回府。 但他们刚踏进保定知府衙门,迎面却碰到了黄府堂正在送客。 两忙上前给周镇行礼。 周镇笑着和黄府堂及黄府堂的客人点了点头。 黄府堂向周镇引荐那个道:“不知道知府大人可还记得,这位就是城东杏园的常秀才。” 周镇笑道:“记得,上次在苗大人府上见过。” 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客气话。 常秀才上前给周镇和程池见礼。 两人微微颔首。 谁知道那黄府堂指了一旁的轿子笑道:“难得你今天的运气好,还能遇到太太,也应该过去问声好才是。” 常秀才从善如流,隔着轿子给李氏行了礼。 李氏忙道了声“免礼”。丢下周镇和程池。和周少瑾起轿回了内院。 等到周镇回来,李氏不免有些抱怨:“那黄府堂是怎么一回事,居然让个外男还给我行礼?” 周镇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面回忆着范大老爷看着程池那身打扮之后眼中流露出来的惊讶之后对程池莫名的推崇,一面心不在焉地道:“所以让你和这些人打交道都要多个心眼,他们巴结起人来,各种手段。让你啼笑皆非。那个常秀才,我听说过。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家资万贯,很会钻营,早苗大人、钱大人家的坐上宾。这次能说动黄府堂在门口堵我们,想必是要给我留个印象,纵然无事相求。也是想和我搭上关系。你不用担心,我看着办就是了。水至清则无鱼。就算是做到了阁老。这三教九流的,也不可能不打交道。” 李氏向来信服周镇,既然周镇说没事,她也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不曾想那黄太太第二天就来给李氏赔不是:“……我已经狠狠地说我们家老爷了,遇到了就遇到了,他上前问候一声就是了,怎么差了常秀才上前给太太行礼。这要是惊动了二小姐可怎么好?”说完,她又一脸神秘地和李氏低声道,“不过,太太,那常秀才在我们保定府是出了名风流倜傥,您觉得如何?” 李氏一愣,随后脸色通红,就要啐那黄太太。 黄太太知道误会了,急声道:“那常秀才不是还没有成亲吗?我瞧着年纪和府上的二小姐相当……” 李氏吁了口气,为自己刚才的误会不好意思起来,道:“昨天晚上天太黑,我也没怎么注意。不过,看样子身材挺高大的…… 那黄太太一听笑了起来,道:“何况是身材高大,模样儿也长得俊俏。您要是没看清楚啊,过两天苗夫人请大家过去听戏,那常秀才肯定在,到时候我引了您去悄悄看看。正好给府上的二小姐说门亲事……” 李氏听着吓了一大跳,忙道:“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我们家二小姐从小是在九如巷长大的,不管是长房的郭老夫人还是四房的关老安人都把我们家二小姐如珍似宝似的,她的亲事不要说是我了,就是我们家老爷,也不能易轻做主,得和两家老人家商量。” 黄太太听着,眼睛都亮了起来,巧舌如簧撺着李氏去给周镇提一声。 李氏头摇得像拨浪鼓,任她无论说也不答应。 黄太太没有办法,去回了常秀才。 常秀才听了喜得不知道怎么好,带上重礼就赶到了知府衙门的后署,和黄太太嘀咕了良久,这才告辞。 黄太太就去邀李氏到大悲阁上香,并道:“快过年了,也去给家里的人求去平安香安心。” 李氏奇道:“不是大年初一的去吗?” 黄太太脸色一红,道:“礼多人不怪,想必菩萨也是如此。” 李氏不敢去。 这几天风雪很大,周少瑾刚从金陵过来,她怕周少瑾受了风寒。 黄太太却一个劲地邀了李氏同去,还道:“谭太太他们也一道去。” ☆、第三百六十二章忿然 尽管黄太太这么说,李氏依然道:“这件事我得问问我们家二小姐,她性子娴贞,等闲不怎么出门。” 黄太太听说周少瑾的性子娴贞,就更满意了,道:“我去跟二小姐说去。” 旁边的李嬷嬷听了在心里冷哼。 你以为你是谁啊? 说得自己多大面子似的。 李氏心里也有点恼火,面子上却不显,笑道:“您若是能帮我劝得动我们家二小姐那可就更好了。” 黄太太笑眯眯地去了周少瑾的厢房。 周少瑾正把春晚等人都拉着给周初瑾未出世的孩子做小鞋小袜子。 见黄太太过来,她去了厅堂见客。 黄太太进门就被厅堂多宝阁上摆放的百宝玉石仙桃盆景吸引住了目光,周少瑾喊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惊艳道:“这得多少钱啊?这桃子是用玛瑙雕的吧?我的天啊!这么大个的玛瑙,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叶片是翡翠吧?你看这叶子,连脉络都雕得一清二楚。”她说着,又摸了摸那树杆,道,“这是鎏金的还是赤金的?我瞧着像是赤金的?您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把它摆在这里,要是被人揪了片叶子可怎么好?二小姐也太疏忽了!” 这是周少瑾刚来的时候周镇送给她的。 她看着那仙桃盆景还曾打趣父亲:“这是您过寿的时候别人送给您的,你转手送给我的吧?花花绿绿的,也太俗艳了吧?” 当时周镇讪然地笑,道:“好歹还值几个钱,你要是不喜欢。就留着送人或是让人重新做一个。” 她一直没空理这盆盆景,就随手放在了长案上。 旁边服侍的碧桃不由和吉祥交换了一个眼色。 周少瑾却只是抿了嘴笑,请黄太太到旁边太师椅坐,道:“这么大的雪,您怎么过来了?我们太太旁边的帐房,您没遇到吗?” 说话间,小檀已端了茶进来。 黄太太却依旧揪着那玉石盆景不放。道:“二小姐还是想办法做个罩子罩着吧?我看着都替您揪心。” 小檀没听见之前的话。闻言不由奇怪地看了黄太太一眼。 黄太太见有人听她说话了,越发的来劲,指了那玉石盆景指使起小檀:“你快去跟你们太太说一声。哪家的玉石盆景样的摆放?你们小姐不吭声,你们这些身边服侍的怎么也不上心。” 难道想浑水摸鱼,趁机揪两个仙桃拿出卖不成? 还好她也算是知晓人情世故的,知道这话说出来虽然讨好了周少瑾。却得罪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话到了嘴边还是艰难地咽了下去。 小檀受了无妄之害。不禁看了那盆景一眼,道:“这有什么好罩的?全是玉石,不时拿出去洗洗就干净了,又不是绡纱。经不起水。只是这几天都下着雪,等过几天若是天气还没有暖和,也到了除尘的时候。到时候一起收拾就是了。”说着,还怕周少瑾责怪。上前看了看那盆景,道,“小丫鬟每天都擦试,还挺干净的。” 这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黄太太道:“我是怕这样放着掉了片叶子……就不好了。” 小檀笑道:“不过是些杂玉,掉了就掉了,再配就是了。” 那口气,就是寻常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没这么大! 黄太太不禁朝周少瑾望去。 非亲非故的,周少瑾觉得没必要和她说这些于。她若说不要紧,别人还以为她挥霍奢侈呢! 就像现在黄太太对小檀的感觉。 她笑道:“小檀原是郭老夫人身边服侍的,我回来的时候郭老夫人不放心,就让她随我一道回来了。” 言下之意是说小檀是九如巷的仆妇,眼界见识都不比一般的仆妇。 黄太太恍然,笑容陡然间就热情了几分,笑道:“难怪小檀姑娘的作派这么大方!这可真是应了‘宰相的门房七品的官’那句话。” 小檀客气地朝着黄太太笑了笑,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黄太太看着不停地感慨:“这世代官宦人家出来的就不一样,您看这走路的样子,一点声音也没有……” 周少瑾就有点烦她。 但出于教养还是耐着性子听她把话说完了这才道:“黄太太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黄太太这才记起自己来这的目的,忙道:“我和谭太太几个想趁着这几天还没有那么忙去大悲阁上几炷香,想约了李太太和二小姐同去。” 周少瑾笑道:“这事不是得跟太太说才是。” 黄太太笑道:“你们家太太倒是想去,可又二小姐到时候不得闲。我想着有几天没见着二小姐了,就自动请缨,来问问二小姐。也想到二小姐屋里坐坐,说说体己话。” 周少瑾不疑有它。 她身边细心有春晚,厉害有商嬷嬷,机敏有樊祺,还有周镇撑腰,她走到哪里都不怕。 “等我问过太太再给您回话吧!”风雪这么大,周少瑾无意跑出去吹风,可若是李氏想她相陪,她也会去的。 这话题又绕到了李氏身上。 黄太太眼睛珠子一转,和周少瑾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周少瑾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黄太太却回李氏道:“二小姐答应了,又怕您不去……” 李氏哪里想到这其中的蹊跷,笑道:“既是如此,您定了时间就派婆子来传个话好了。” 黄太太欢欢喜喜地去了。 第二天派了贴己的婆子来禀,说定了明天一大早去大悲阁。 李氏望着深至膝盖积雪不由皱眉。 李嬷嬷就道:“不如改天再去吧?” 李氏想了想,最后还是道:“算了!难得二小姐有兴致,我们就陪她走一趟好了。这么大的雪,说不定正中了二小姐的下怀,想去赏雪呢!” “二小姐是读书人嘛!”李嬷嬷笑道。“读书人下雪的时候不都要出去赏雪吗?” 李氏呵呵地笑了起来,让服侍的丫鬟找了皮袄,准备和周少瑾出门。 倒是周镇问了一句:“这雪也太大了吧?” 李氏笑道:“那下大雨的时候您还要去赏荷呢!” 周镇笑了笑,亲自送李氏和周少瑾出了门。 程池奇道:“这么冷的天气,出门做什么?” 怀山一面将前刚才收拾到的飞鸽传书摊平了,一面道:“说是要署衙的几位太太约了一起去大悲阁上香。” 程池“哦”了一声,道:“商嬷嬷跟了去吗?” 商嬷嬷还敢不跟了去吗? “跟了去。”怀山道。“小檀也跟了去。” 程池点头。道:“那让她仔细二小姐,别着了凉。” 怀山应声去传了话。 谁知道他们刚用了午膳,周少瑾和李氏就回来了。 程池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吩咐怀山:“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怀山过了快半个时辰才折回来,小心翼翼地走到程池的跟前,耳语道:“说是去大悲阁上香,遇到了苗大人的公子一群人。苗大人的公子直勾勾地盯着二表小姐,几位太太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要不是一位姓常的秀才出面把苗大人的公子拽走了,只怕那位苗大人的公子就要凑到二表小姐面前去了。二表小姐心里不舒服,就和李氏提早回来了。” 程池拿着筷子的手半晌都没有动。 李氏却眼睛红红的,又急又气地对周镇道:“……您可是没看见。若不是黄太太等人都认得那苗公子,我还以为是从哪里冒出个浪荡子来了。说了他几句他都不理,拦也拦不住。把二小姐吓得脸都白了,直往商嬷嬷身后躲。要不是常秀才出来拦了一把。那苗公子差点就冲到了二小姐的面前。我听黄太太说,那苗公子是个不学无术之人,还没有说亲,我现在就怕苗家来提亲,到时候我们可怎么说啊?我听谭太太说,那苗大人和如今的内阁首辅、文渊殿大学士、吏部尚书袁维昌是同科。老爷,您可得想想办法,可不能把二小姐就这样嫁了!那个苗公子连我都瞧不上眼!” 周镇听着气得脸都红了,冷笑道:“你放心!少瑾是我的掌上明珠,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把她嫁了的。” 李氏听着还不解气,道:“那苗公子也太瞧不起人了,我都说了我们是什么人,他还是一点也不收敛……” 周镇点头,心里恨得不行。 自己的娇娇宝贝,在自己的治下遇到这种事,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周镇先发制人,回到书房就写了一封质问苗家的信让幕僚送去了苗府。 ※ 周少瑾却站在镜前台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脸。 前世今生,都是这张脸惹得祸。 她以为自己离开了程家就会改变命运,实际上顶着这样一张脸,她走到哪里恐怕都不会安生。 父亲喜爱她。 她并不担心父亲会把她嫁给那个一个不靠谱的人。 可她以后何去何从,她却看不到前途。 一旁的春晚忐忑不安地和小檀交换了一个眼色。 小檀轻轻地摇了摇头。 春晚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二小姐心里肯定很难受。 无端端地遇到这个轻浮的人,知道的人觉得二小姐受了委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二小姐惹了他呢? 听说那苗公子的父亲和当朝首铺袁大人是同科……也不知道老爷会怎么做? 她觉得这件事得告诉池四老爷一声。 不管怎么说,许大爷被二小姐叫来的集萤打了一顿池四老爷都什么也没有说……她隐隐觉得,程池若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帮周少瑾的。 ☆、第三百六十三章不舍 春晚悄声地和小檀耳语:“我去找四老爷!” 小檀不住地点头。 出了这种事,自然得找四老爷了! 袁家又怎么样?一个致了仕的同科的儿子,袁阁老还能不给程家面子不成?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只怕是气都要气死了! 不过,那李氏也是的,怎么就让黄太太这种人在内宅走动了的了? 她可是做母亲的人。 二小姐是在她的面子上才应酬那黄太太。 昨天黄太太还指责她们没有把那玉石盆景用罩子罩了。 她们又不是什么寒门小户的人家,好的东西要拿出来显摆,支撑门面。 二小姐的东西要是全都摆了出来,她们还得每日担心贼心房呢! 小檀想想就觉得气闷。 二小姐如珍似宝的人物,怎么过这种日子呢? 她得和商嬷嬷商量商量,得想个法子让老夫人知道,把二小姐再接回去。反正许大爷在家里又待长,迟早要去京城跟着泾大老爷读书的,到时候二小姐就又可以回到寒碧山房了。 这样的地方,亏得二小姐能呆得住。 小檀七想八想的,春晚已经到了客房的门口,小丫鬟刚撩了帘子要进去禀报,就听见屋里“啪”地一声,春晚从掀起的帘缝里望去,只见程池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厉声道:“那李氏是怎么管得家?身边没有服侍的人了吗?还让那姓黄在家里上窜下跳的……” 小丫鬟听着吓得脸都白了,“唰”地下就放下了帘子,也隔断了程池的声音。小丫鬟带着哭腔道:“春晚姐姐,我,我不敢进去了……” 春晚忙柔声安慰了她几句。道:“那你去忙你的好了。我就在这里等。” 小丫鬟一溜烟地跑了,把程池的话告诉了自己的干娘。 那干娘立刻去告诉了李嬷嬷。 李氏听了委屈得不得了,伏在镜台上就哭了起来:“我只道是那黄太太要巴结二小姐,怎么想到她胆子这么大,居然敢两边传话。在路上的时候我二小姐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只是人已经出来了,总不能立刻就走吧?如今出了这种事。我也觉得没脸。刚才都没敢跟老爷说。也不那池四老爷会不会觉得我是那无知的愚蠢妇人,若是他质问起来老爷,我可没脸活了!” 李嬷嬷听着急起来。道:“这大过年,太太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了。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三小姐可怎么办?” 李氏这才慢慢地止住了啼哭。 李嬷嬷好一通劝。 程池在屋里烦躁地走了几圈,这心里的火气才压下去。吩咐怀山:“让那小丫鬟进来。” 怀山垂着眼睑道:“那小丫鬟已经走了。” 程池一听火气又上来了,道:“那她过来干什么?” 怀山很想说。她过来多半是替周家二小姐来告状的,不过见您什么都知道了,又悄悄地走了。连我都听出了那小丫鬟走了,您向来比我耳聪目明的。怎么却没有听出来? 可这话他是不敢问的。 他可看出来了,程池这会还憋着口气没撒出来,这个时候谁凑上去谁倒霉。 “我这就去把那丫鬟喊回来。”怀山忙道。 程池“嗯”了一声。语气微霁。 怀山松了口气,匆匆地喊春晚。 春晚半路上被怀山叫过来。心里自然很是忐忑不安。 她有些畏缩地站在程池面前,不敢动弹。 程池见她这个样子,吁了口气才开口说话:“你去跟你们家二小姐说一声,先是在门口遇到了那位常秀才,接着那黄太太又怂恿着李氏带着你们家二小姐去大悲阁上香,遇到苗公子心怀不轨的时候又是那姓常的秀才出现解的围,只怕这姓常也没安好让,让她这几天哪里也不要去,好生在家里呆着,这些事我会帮她解决的。” 春晚喜出望外,跪下来就给程池磕了三个头,道着“多谢四老爷”。 程池抬了抬手,示意她可以退下去了。 春晚欢天喜地回了周少瑾那里,心里道,难怪二小姐不担心了,四老爷原来是个面冷心热的,她还没有开口就应答帮二小姐出面了,她雀跃着进了辟为了书房的东间。 周少瑾正画花样子。 小檀一看春晚的样子就知道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她笑着指了指周少瑾,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春晚有话外面说去。 春晚叫了吉祥在屋里当差,和小檀在庑廊下说悄悄话。 小檀听了春晚的话,不无得意地笑道:“我就知道四老爷不会不管的,你看集萤姐姐的把许大爷打成了那样,四老爷还在周家做客,可见四老爷也觉得二小姐可怜。” 春晚叹气,晚上给周少瑾铺床的时候,跟周少瑾说了程池的意思。 周少瑾笑道:“我看着你们鬼鬼祟祟地进进出出,就怀疑你们去找池舅舅了。你们放心好了,就算是池舅舅不说,我也不会随意去哪里了。” 她说着,心情怅然。 池舅舅既然住了进来,想瞒着他是不可能的。 她在池舅舅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脸,她也不好意思去求池舅舅帮她出面解决苗家的事了。 春晚去跟池舅舅说说也好。 免了她的尴尬。 说到底,别人不过是欺负她门第低。 若她是九如巷程家的小姐,就算她长得国色天香,谁又敢在她面前如此行事? 这一刻,她突然很能理解外祖父庄老太爷的心情了。 有的时候女孩子颜色太好,也要看落在什么人家,像九如巷这样的人家,那就是姿容出众,像庄家。那就是红颜祸水。 母亲当初下决心嫁给父亲,恐怕也有这个原因吧? 周少瑾晚上睡得有些不太好,第二天起床时候精神就焉焉的。 李氏连问都不敢问,周镇索性道:“苗家那边我已经写了书信过去,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把你随便嫁人的。” 周少瑾见父亲误会了,也不解释。笑着点头。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老爷。太太,二小姐,常秀才求见。” 周镇皱了皱眉。 李氏神色紧绷。 程池并没有避开周家的丫鬟的意思。 他跟春晚说的那些话很快就传到了李氏的耳朵里。 李氏心里还有些疑惑。常秀才就来求见了。 她不由喊了声“老爷”遣了屋里服侍的,吞吞吐吐地把程池说的话告诉了周镇。 周镇神色平静,道:“我知道了。姓常的我会打发他的。” 李氏闻言心里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常秀才以为自己给周少瑾解了围,周镇怎么也应该对自己热情些。谁知道周镇还是和从家一样的客气疏离,这让他很多话都被堵在了心里。说不出来。 难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 常秀才不禁反省。 因为知道苗公子的秉性,他这才邀了苗公子去大悲阁,就是苗公子也没有看出这其中蹊跷,被苗大人打了一顿躺在床上还嚷着不娶周家的二小姐他就不活了。 苗大人气得半死。 常秀才却怕苗大人那个护短又溺爱自己孙子的母亲又哭又闹地把苗大人赶来给苗公子求亲。 他这才先一步。想把苗公子如何顽劣佯装无意地告诉周镇。 现在怎么办? 常秀才想着凡事欲速则不达,忍着性子和周镇寒暄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周镇也没有送他。皱着眉头想着女儿的事。 那苗公子既然见了周少瑾,周少瑾的美名只怕就藏不住了。以后借故上门相看、求亲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可保定这个地方太小,除了范家,他没一家看得上眼的,却又不想把娇滴滴的女儿留在保定受苦。可让他给周少瑾寻门好亲事,他还真就没有什么好人选…… 如果没有程许那件事就好了。 凭程家的名声,周少瑾就算是嫁不到像镇江廖氏那样的人家去,找个人丁单薄的读书人家还是很容易的。 这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 他很快将这一点点的懊恼压在了心底,仔细地琢磨起自己认识的,那些有和周少瑾适龄的公子的人家来。 程池却是想了又想,让小丫鬟请了周少瑾过来说话。 周少瑾丢下绣了一半的女红,换了件衣服就匆匆赶了过来。 两人在炕上坐下。 程池问她:“你可愿意和我去京城住些日子?” 周少瑾讶然。 程池道:“我这两年恐怕都会待在京城——你说程家会被抄家,我想,这不是一啄一饮的事,就有可能是水滴石穿的事,我想从我父亲那一辈人开始查起,留在金陵恐怕有不便。家里这个样子,我实在是有些不放心。好在是京城离保定府很近,你要是想见你父亲了,随时可以回来小住几日。” 周少瑾面色绯红。 可真是丢脸丢到池舅舅这里来了。 但和池舅舅去就京城住……她的心立刻不受控制地欢快地跳了起来。 可转念想到程许,想到杏林胡同,她又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情绪慢慢地低落下来,轻声道:“我还是住在保定府好了……” 周少瑾七情六欲上面,程池哪里看不出来她心里想什么。 程池心情复杂。 他就知道这小丫头肯定想跟着他,可本不应该管她的,但一想到连苗公子、常秀才这样的人都敢打这小丫头的主意,他心里就止不住地有团火在烧,而且烧得他挠心挠肺,不管安宁。 程池道:“我们不住杏林胡同。我在朝阳门那边的榆钱胡同新买了个宅子,我们住那边去。” ☆、第三百六十四章临近 听了程池的话,周少瑾感觉到自己面前好像摆放着个熠熠生辉的鎏金镶百宝宝相花的首饰盒,没有打开就可以想像里面的珠光宝器,诱人至极。 她犹豫又踌躇,手伸过去又缩回来。 半晌才克制住自己,低着头道:“我,我不去……” 这答应原就在程池的意料之中。 他家中没有主持中馈的妇人,少瑾就这样跟了她去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程池笑了笑,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周少瑾有点傻眼。 池舅舅……就这样放她走了吗? 也不劝劝她? 也不问问她是为了什么? 周少瑾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茫然,像迷途的小羊。 程池看着心里就软绵绵,温声道:“快过年了,我明天一早就要赶回去了。你安安心心地在保定府过年,有什么事就吩咐商嬷嬷,或是等我回来了再说。受了委屈也不必和他们争辩什么,横竖有我呢!” “什么?”周少瑾睁大了眼睛,“您,您明天就要回去了吗?这么大的风雪,要是途中受了风寒怎么办?要不,要不……您就留在我们家过年吧?”她说着,急得眼睛都红了,“那萧镇海还没有找到呢?万一他要是对您不利您怎么办?” 程池见她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顿时缩成了一团,笑道:“我请了镖局的人护送我回去,一路走驿道,不会有事的。” 周少瑾根本不相信,望着程池不作声。 程池被看得心都揪了起来,只好上前轻轻地摸了摸她青丝。低声道:“乖,听话!我不会有事的。” 周少瑾依旧不作声。 程池无奈地道:“要不,我请了沧州镖局的人护送我回去过年,好不好?” 周少瑾想到集萤是沧州人,一路带着樊祺平安顺利往返于京城和金陵,她这才勉强地点了点头。 程池笑道:“脾气可真大!我不依了你,你就不点头。” 周少瑾的脸腾地一下火辣辣的。勉强道了句“我也是关心您”。就提着裙子跑了。 程池哈哈大笑。 庑廊外的怀山眼角直抽。 寻思着程池的心情应该平静下来了,这才走了进来,道:“四爷。萧镇海还没有消息……” 那天他们在一家很低档的客栈找到了萧镇海,萧家的几个长老被留了下来,萧镇海却跑了。 程池心情不错,笑道:“通知金沙帮的徐牧带人过来。把保定府给我团团围住了。我们先回家过年,等过了元宵节再来收拾他与不迟。” 怀山应是。松了口气。 还好有二表小姐在其中插科打诨,不然程池追究起来,大家都别想过年了。 别看二表小姐柔柔软软的,为人还是挺不错的。 他决定约商嬷嬷出府去买点土仪。回去了好送人。 ※ 周少瑾则有屋里翻箱倒柜地催着春晚和碧桃:“快点找找,那条碧色额帕和石青色的额帕到底放哪里了,我明明和给姐姐的毛毛衣裳放在了一起。怎么会不见了?难道混在毛毛的衣裳里面一起给了姐姐?姐姐就算是收到了也应该会跟我说一声的啊……” 春晚忙道:“二小姐您别急,若不是放在这个箱子里了就是放在另一口箱子里了。我们慢慢地找就是了。” “池舅舅明天一早就要回去了。”屋里烧了火龙,周少瑾心时着急,额头上冒出汗来,“我之前还以为池舅舅会留在我们家过年,如今不仅要准备给老夫人和外祖母的礼物,还要准备给沔大舅母和诰表嫂准备礼物,这额帕要是找不到,可怎么办啊?” 是啊! 其他人的礼物可以买,但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特别是郭老地人那里,送金送银都不如送一条亲手做的额帕。 小檀也帮着找。 几个人的动作却越来越慢。 云锦的镜袋、天香绢帕子、雪缎荷包,还有鎏金镶红宝石的香球,象牙的扇子,贝珠香粉盒,琉璃的香露瓶子……林林总总,样样精致,样样好看,纵然小檀,过了眼也爱不择手,要多看两眼。 春晚想着他们刚搬进寒碧山房的时候,二小姐也过一个装小玩意的百宝如意匣,如今却要拿箱笼装……她更加觉得若是老夫人知道了苗公子的事,肯定会把二小姐接回去的。 几个人在那里仔细地找着,樊刘氏走了进来,奇道:“你们这是在找什么东西呢?” 她手上还端了盏冰糖燕窝。 东西是李氏送过来的。 说是李家送节礼的时候送过来的,周少瑾推了又推,李氏却执意要送给她补身体,后来周镇发了话,周少瑾这才收下。樊刘氏看她这两天有嗓子有点紧,就拿冰糖炖了给她润嗓子。 春晚忙道:“前些日子二小姐亲手做的两个额帕找不到了。” 樊刘氏把冰糖燕窝放在了桌上,一面招了周少瑾过来喝燕窝,一面道:“是不是和大小姐的毛毛衣裳放在一起的那两条帕子,一条碧色,一条石青色的……” “是的,是的。”春晚几个都雀跃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樊刘氏。 樊刘氏忍俊不禁,道:“我那天看那两条额帕混在大小姐毛毛的衣裳里,就把它和二小姐平时做得那些绣品放在了一起……”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春晚和小檀就一左一右地抱住了她的胳膊,笑嗔道:“嬷嬷可把我们给害死了……” 她们明明记得放进了箱笼里,谁知道却没了。 但收拾东西的是樊刘氏,她们也不好说什么。 樊刘氏闻言就“呸”了两一口,道:“快过年了,不放说这种话!” 两人歪着脑袋笑。模样和十分的俏皮。 众人又是一阵笑。 樊刘氏就不好意思地对周少瑾道:“二小姐,我以后会注意,不随意乱动东西的。” 周少瑾听了觉得心里难受。 前世,她身边只前个樊刘氏,什么事都由她管着,她每天精神十足,现在她身边个个都很能干。樊刘氏反而不显。每天无所事事的,总想着找点事做。 她想了想,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以后觉得哪里不好。吩咐春晚她们改就是。想必是我乱放东西你看了觉得不好才帮我收起来的。” 樊刘氏脸上就有了光采,笑着去把两条额帕找了出来。 商嬷嬷看着心中微动,私下请了樊刘氏过去喝茶,道:“二小姐一日一日大了。可太太毕竟不是亲生母亲,不然也不会有苗公子的事。我原是四爷身边的粗使嬷嬷。四爷让我过来,是怕二小姐出门的时候没有个拿脚凳的。您却不同,把二小姐奶大的,二小姐又敬重您。以后二小姐身边那些贴己的东西还得您帮着管着才是。” 樊刘氏连连点头,和商嬷嬷渐渐走得近了起来。 这是后话。 此时周少瑾得了两条额帕,用素软缎包了放在一旁。准备明天让程池带回去。 李氏抱着周幼瑾,领着李嬷嬷过来了。 见春晚几个都在收拾箱笼。忙道:“这是怎么了?” 周少瑾也不多说,道:“听池舅舅说明天要回去了,我把之前做好的额帕让池舅舅带回去,也算是恭贺老夫人和外祖母新春了。” 周幼瑾不怎么喜欢说话,但特别喜欢玩周少瑾的首饰,见周少瑾耳朵上猫眼石的耳环闪烁着神秘莫测的光芒,她扭着身子朝周少瑾的怀里扑。 周少瑾笑着抱了她。 她伸手就去揪周少瑾的耳环。 李氏一把就抓住了周幼瑾的手,斥喝道:“你若是再揪姐姐的首饰,以后就再也不带你来见姐姐了。” 周幼瑾把头埋在周少瑾的怀里不说话。 周少瑾眯着眼睛笑,把周初瑾放在了炕上,认真地对她道:“别的东西可以给你玩,首饰若是吃到肚子里可就不得了。” 周初瑾懵懵懂懂地望着她。 李氏笑道:“你别管她,你说什么她也听不懂。” 周少瑾还是朝着周幼瑾笑了笑,这才请李氏坐。 “我就不坐了。”李氏笑道,“刚才老爷跟我说,池四老爷明天就会回金陵城了。老爷怕你费心准备礼物,特意让我来说一声,九如巷那边的东西我们都会准备好的,你就不用管了。”然后拿一张礼单给她,道,“这是以你的名义送出去的东西,你看看还需不需要添减些什么。” 都是些保定的土仪,周少瑾觉得很好,笑着向李氏道谢。 李氏客气了几句,抱着不愿意走的周幼瑾走了。 春晚几个都对李氏抱了周幼瑾来有些不解,还是商嬷嬷一言道破天机:“太太多半是怕二小姐为苗公子的事生她的气,所以抱了三小姐过来,希望二小姐看在三小姐的面子上不要和她计较。” 春晚见周少瑾笑而不语,道:“二小姐,商嬷嬷说得对吗?” 周少瑾点了点头,心里却觉得有些怅然。 实际上李氏对她大可不必如此的客气。 这里也是她的家。 周幼瑾也是她的妹妹。 ※ 送走了程池,家里开始扫尘。 黄太太过来了一趟,带了个两个尼姑,说是什么普安寺的大师,不仅算命很灵验,而且还会给人看病,最擅长的就是儿科和妇科。 李氏听着脸色都变了。 她在娘家的时候可是见过这种走家串户的尼姑,常收了钱做些阴私之事。就是她娘家也等闲不会让这种人上门的。 李氏三言两语把人打发走了,捂着胸坐在那里好一会才缓过气来。 ☆、第三百六十五章重回 等缓过气来,李氏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她和周镇在江南南昌任上的时候也往署衙,和那些典史的太太们邻居,大家颇此出身不同,有信佛的也有信道的,偶尔也会有尼姑或是道姑上门求香油钱,可也没有谁敢公然地说自己擅长儿科妇科的,黄太太这么说,也太大胆了吧? 李氏想起程池说的话,她考虑再三,把这件事告诉了周镇。 周镇的脸色微变,见李氏眼巴巴地望着他,想到李氏的出身见识,他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太太这件事做得很好。这子嗣原是天注定,若是我只有三个女儿,那也是菩萨的意思,不可胡闹折腾,若是因此折了福寿,败了家业,却是本末倒置了。” 言下之意,就算李氏再无生育,也不会因此而纳妾求子。 “老爷!”李氏一下子激动起来,眼眶含泪,半晌无语。 周镇道:“眼看着要过年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做。你要是忙不过来,可以让少瑾帮忙,她自幼在九如巷长大,就是没有当过家主过事却跟着长辈身边见识过。也正好趁机让她学学管家和算帐,以后总归是用得上。” 原先他还指望着郭老夫人能给次女说门好亲事,如今是不成了,他也要早做打算才。 可像苗家、钱家那样不过是做过一任官吏的人家,子弟又不成气候,再过几年不落魄才怪!连他们周家都不如,又怎么能保得住少瑾。 这亲事只能往京中去寻了。 可他离京多年,也不认识几个人。就算是认识,也未必就能像长女那样能说门像廖姑爷那样的亲事。 想到这些。周镇就觉得头痛。 李氏见周镇面色凝重,知道他定是在担心后宅之事,心中有惭,敢多说,辞了周镇就出了后堂,抬头却看见了周镇的书房。 她忍不住进了书房,寻了庄氏的小像出来。仔细地端祥良久。 见了周少瑾之后。她才觉得小像有些失真。 据说周少瑾只肖了其母七、八分,庄氏比周少瑾还漂亮。 这小像里的人物虽然漂亮,却不及周少瑾的八成。 可那目光如水。全然活了一般,想必是她常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周镇,周镇画她的时候刻印最深的就是这目光了…… 李氏心头一酸。 觉得这庄氏真是红颜薄命。 嫁了周镇这样的好夫婿却早早就去了,还留下个失恃的女儿…… 她用帕子拭了拭庄氏的小像。又轻轻地放了回去。 觉得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妒忌之心。 回去就请了周少瑾过来一起打理庶务。 虽然两世为人,可周少瑾从来就没有真正打理过这些——初嫁林世晟的时候。有林太太在,轮不到她,她也心如灰烬,无心管这些;等到了田庄。外在林世晟,内有郑妈妈,她依旧是什么事也不管的。现在着婆子在那里回禀李氏鱼多少钱一斤。比平时涨了多少;肉多少钱一斤,又比平时贵了几分;家里需要准备多少斤鱼。多少斤鱼,还有买胡椒、盐等物,她觉得很有趣,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那些仆妇虽大多都是周氏的陪嫁,却是有眼色的人。见周少瑾有兴趣,就说得越发仔细起来。连什么是胡椒,家里吃的是哪里的盐都一一为她解释,她也就正式开始在李氏身边帮忙,拟着春日宴请菜单,指使着丫鬟婆子准备过年的什物。 等到了腊月二十三,周镇封了印,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个团年饭,周镇就带着两个女儿在书房里玩。 说的是玩,周少瑾前世今生都是个安静的,坐在那里拿本闲书也能和翻上一日,倒是周幼瑾,少有父亲做伴,父亲个子高,被抱着也看得远,天天赖周镇的怀里不要别人。 周镇就读《孝经》给周幼瑾听。 周幼瑾却抓着周镇的那支青花瓷笔管的狼豪笔不放手。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爹爹还是别用这种笔了,池舅舅说,嗯,这笔笔管太重,摆着看看可以,写字却太费劲。” 实际程池说的是笨蛋才用这笔。 周镇笑道:“说是文德阁这几年出的新式样子,别人送的。” 程池说文德阁是吃饭了撑着了,笔墨买得好就开始买名声。 周少瑾笑道:“那您也留着送人好了,何必自己用呢?” 父女俩正说说笑笑,有小厮进来禀说,常秀才求见。 周镇面色微愠,声音却还平和,吩咐那小厮:“就说我有客人,请他年后再见。” 小厮退了下去。 周镇打量周少瑾,见她眉宇间一派详和,正轻声细语地和周幼瑾说着话,他这才放下心来。 这种龌龊之事,不必让女儿知道。 一家有女百家求,他本不想因此随意得罪别人,让女儿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不利于以后结亲;可现在却觉得这个常秀才简直是脑子里进了水,不收拾收拾他,他大概以为这世上的人只有他聪明,别人都最傻子! ※ 大年三十的祭了祖,周镇就开始忙起来。 主持春耕的祭祀,给保定府的士林宿老们拜年,参加那些文人骚客的春宴,应酬下属乡绅的宴请,等到了正月十三,由常秀才出钱出力,保定府办起了灯会。 九层塔高的花灯矗立在保定府最繁华的大街上,半边天都被照亮了。 李氏抱着周幼瑾再次问周少瑾:“你真的不去看花灯吗?往年保定府的花灯可没有这样的壮观。你父亲也说了,不能因噎废食,我们还能因为那些小人就不过日子了……” 可周少瑾却不为所动,温柔地笑道:“外面太冷了,我实在是不想出去。” 李氏想了想。道:“那我也在家里陪你吧!” 周少瑾望着睁着清澈的大眼睛望着她的周幼瑾笑道:“妹妹只怕是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壮观的灯会吧?你就带着妹妹去看灯好了,我在家里做会针线就醒了。”说到这里,她想起樊刘氏等人跟着自己来了趟保定府还没有怎么出过门,道,“樊妈妈和春晚你们也去吧,留了商嬷嬷跟我作伴就行了。” 春晚几个自然不愿意把周少瑾一个人丢在家里。 周少瑾好说歹说,才让樊刘氏等人跟着李氏出了门。 她就在灯下做着针线。 外面不时传来阵阵炮竹声。还有大声喝彩和喧哗。越发显得官署的后院静谧、寂寥了。 商嬷嬷端着给周少瑾的莲子红枣血糯粥,看着独自一个坐在屋里,被灯光拉长了影子的周少瑾。只觉得冷冷清清,从指头冷到心里。 她不由放轻了声音,道:“二小姐真的不出去看看花灯吗?要是您嫌人多,我陪着你去好了。” “真的不用了。”周少瑾抬头朝着她笑了笑。笑容温顺柔美,“我不喜欢在外面走动。” 她这张脸。太惹祸了。 池舅舅不在保定,她心中隐隐不安。 商嬷嬷见她说得诚心诚意,虽然心中大怜,却也不会勉强她。只是她不会怎么会做针线。就陪周少瑾坐着,和她说着闲话。 时间也就过得飞快。 不一会,周少瑾就缝好了一只袖子。 商嬷嬷见茶有些冷了。起身去给她沏茶。 周少瑾很快穿好了线,开始缝另一只袖子。 屋子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的朝她走过来。 这个时候,进她屋里的只有商嬷嬷。 周少瑾没有抬头,柔声笑继续和商嬷嬷聊天:“……也不知道池舅舅怎么样了?去年金陵府就只是应景似的摆了几盏花灯出来,不知道今天会不会举办花灯会?不过,就算是金陵府举办花灯会,池舅舅肯定也不会参加的,嗯,老夫人肯定也不会去。”她叹着气抬头,说话声戛然而止,杏目圆瞪,如遭雷殛。 穿着身石青色布袍的程池哂然失笑,道:“怎么?不过一个春节没有看见我,就不认识我了!” “池舅舅!”周少瑾腾地站了起来,磕磕巴巴地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心里却像揣了个小鸟似的,扑通扑通,雀跃起来。 她满脸的热气,词不达意地道:“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让小厮过来说一声?用过晚膳了没有?厨房里还炖着冰糖燕窝,应该还有马蹄糕的,您好歹用一点?父亲知道您过来吗?我这就让人禀了父亲去……” 看着慌慌张张,欢喜得不能自己的周少瑾,程池突然觉得自己还没有过完年就出了门的决定还是挺不错的。 他打量着周少瑾的宴息室。 花布小老虎,画了画样子的明纸,搭绣钱的紫檀木架子,到处是都是她的小东西。 周少瑾羞得不行,忙去收拾那些翻落的明纸,一面收拾还一面小声地道:“我刚刚拿出来准备用的,就随手放在了这里……” 程池随手就拿起了一张,道:“这是什么?看着像是兰花,又像是石竹……” 周少瑾一听,也顾不得收拾明纸了,忙凑了过来,道:“真的吗?真的像兰花和石竹?” 程池道:“我看着有点像……” 周少瑾气妥,低声道:“我,我画的是紫藤……” 咦?! 程池道:“紫藤花不是一串一串的吗?” 怎么可能是紫藤。 周少瑾小声解释道:“簇拥在一起就是一串一串的,单个就是这样的……” “是吗?”程池又仔细地看了看那花样子。 端着茶跟着程池进来的商嬷嬷不暗在心里嘀咕。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讨论四爷是怎么进来的吗?或者说说四爷为什么来也成啊,怎么两个人在一起却说起什么紫藤、兰花的模样来! ☆、第三百六十六章花灯 商嬷嬷只好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端着茶笑着走了进来,道:“这么冷的天气,四爷喝杯茶去去寒气。” 程池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周少瑾反而站在了一旁,好像他才是这宅子的主人似的。 商嬷嬷不由看了周少瑾一眼。 偏偏周少瑾却毫无知觉,笑盈盈地问程池:“您用过晚膳了没有?什么时候到的保定府?怀山随您一道过来的吗?我这就让人去给您打水更衣,吩咐仆妇们收拾客房。”又歉意地道,“今天大伙儿都出去逛灯会去了,怕是要求耽搁些。” 程池笑着指了自己对面的炕,道:“坐下来说话吧!我刚到保定府,过来看看你在不在家。骑了一天的马,有点累,暂时还不想吃什么,你刚才不是说有什么马蹄糕吗?让人上一小碟过来我吃几个就行了,再沏壶老君眉来。我歇歇在用晚膳。客房就不用收拾了,我这次过来不住这里,住个朋友家——我和他有些生意上来往来,这里毕竟是知府衙门,进出不太方便。等我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再来拜访周大人。” 周少瑾只听了他说累,要吃马蹄糕。 忙喊了小丫鬟去取,又让商嬷嬷重新沏壶茶过来,这才坐下来道:“那萧镇海找到了没有?不然你还是住在衙门里吧?” “萧镇海已经不在保定府了,”程池道,“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跑了出去,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你听听就算了,不要跟周大人说,免得他也跟着担心。”又道,“你这是跟谁做的衣裳呢?” 衣袖小小的。不过三尺长。 周少瑾眉眼顿时变得温柔如水,道:“是给姐姐未出生的小宝宝做的。” 如果少瑾做了母亲,也是个温柔的好母亲吧! 程池微微地笑,道:“看在你听话,这么热情的灯会都乖乖地待在家里没有出去的份上,我送你一件小礼物。” 周少瑾赧然。 不是他说的让自己哪里也不要去吗? 她听他的话哪里也没有去,他却这样说她。好像她很不听话似的。 周少瑾不由嘟了嘴。 程池却转身去提了盏海碗大小的莲花琉璃灯进来。 鎏银雕银杏叶的挑杆。透明的琉璃花瓣,在烛火的照耀下散发着璀璨的光芒,熠熠生辉。 “真漂亮!”周少瑾赞叹。接过了莲花灯,“是从哪里买的?” “让人做的。”程池笑道,“把它挂在床头。” 周少瑾不住地点头。 这花灯明显不是街上买的那些。 她奇道:“池舅舅还认识做花灯的吗?” 程池笑道:“你可别忘了我是个商人。”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是个儒商。” 程池莞尔。 商嬷嬷和小丫鬟端了茶点进来。 两人都面露惊讶。不住地打量花灯,那小丫鬟更是差点把碟子落到地上。 周少瑾忍着笑。亲自接过商嬷嬷手中的茶放在了程池的面前。 程池不过是不想让周少瑾担心,洗了手,吃了两个马蹄糕,喝了两口茶就起身告辞了:“我还有点事。等过两天了再来拜访令尊。” 周少瑾知道他有正事,自然不敢留他,让人把剩下的马蹄糕都包了让他带走。道:“若是晚上饿了,可以垫垫肚子。”又道。“在别人家住着总不方便,如果想吃什么晚什么,就让人带信过来,我让厨房给您做。” 程池微微颔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周少瑾的住处。 周少瑾站在庑廊,直到程池的身影消失了良久,身子有些发凉,才在商嬷嬷的催促下回了屋。 可回到屋里她也无心做针线,提着那盏灯看来看去,好像那上面绣了朵花,她要数清楚有多少针似的,直到周镇和李氏等人回来,她这才吩咐商嬷嬷把灯挂床头,去迎接周镇和李氏。 周镇给她买了盏八仙过海的绡纱走马灯,李氏则给她买盏兔子灯。 周少瑾笑着道谢,觉得都没有程池送给她的那盏莲花灯漂亮。 她把程池来过的消息告诉了周镇。 周镇虽然有点惊讶,但还没有到惊愕的地步。 听说程池歇在了朋友家,他想了想道:“你池舅舅有没有说他那个朋友是做什么的?” “没有。”周少瑾知道程池身边的人事有些复杂,因而他不说,她从来不问,就怕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让程池心生不悦。 周镇没有再问。 周少瑾却有些不安,道:“爹,池舅舅那里,是不是有些不妥?” “这却不好说。”周镇道,“去年西安府那边天气不好,粮食减产,还是从湖广调了一部分粮食过来,这才保住了九边的供给。如今正是春耕时分,西安府那边却又出种粮不足之事,若你池舅舅那个朋友是做粮食生产的,只怕他们是想从这边运些种粮过去。” 周少瑾道:“保定府这边的粮食产量很好吗?” “还不错。”周镇道,“这几年保定府到是风调雨顺的。” 民以食为天。 百姓们衣食无忧,父亲的官也做得顺当些。 周镇道:“那你知道你池舅舅住在哪里吗?” 周少瑾摇头,不好意思地道:“我忘记问了。” 周镇笑道:“那也不要紧。等他来拜访我的时候再说。他若真是做这生意,我倒可以介绍几个人给他,免得他跑冤枉路。” 父女俩聊了一会天,这才各自散了。 可周少瑾回到屋子里却看见春晚几个都正围着挂在她床头的莲花灯七嘴八舌地惊叹。 周少瑾嫣然地笑,赶了她们去睡,自己窝在被子里却望着那盏莲花灯笑得睡不着觉,她叫醒了在她屋里当值的碧桃,道:“你去问问小雀。池舅舅送我的那两只黄鹂鸟可还好?” 小雀就是当初程池送来给她养鸟的小厮,现在也帮她养着集萤送的雪球。 碧桃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起了身,道:“刚才我还去看过那两鸟,小雀服侍的可尽心了。” 但周少瑾还是觉得去看看放心。 碧桃服侍她穿了衣裳,去看两只鸟,她这才安安心心地躺下来。 程池住在离保定衙不远的一个客栈里。 因南下北上的官员十之五、六都要经过保定府。这间离保定府不远的客栈虽然不大。却装饰的简洁雅致,且多为一间间的小院。 程池站在正房的台阶旁,望着保定府城墙的方向。凝声道:“你们敢肯定萧镇海还在保定府吗?” “敢肯定!”回答他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穿着件粗布短褐袄,模样儿十分的普通,一双眼睛却寒星般的明亮。“我亲自带着人守在城外,就是只鸟从保定府飞出去也不可能逃过我们的眼睛。” 程池听了哂笑。道:“那这些日子有几只鸟从保定府飞出来。” 那人认真地道:“因是冬天,一共有六百五十四只鸟从保定府飞出去了,因远近有别,没办法分清楚各是什么鸟。有五十八只狗从城墙里钻出来。不过都叫我们逮得吃了……” 怀山无语。 程池哈哈大笑,道:“好,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青年男子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怀山道:“金沙帮的徐牧,不可限量。” 程池笑而未语。 ※ 第二天。府衙的人都议论昨天晚上的灯会,周家的也不例外。那些没有去成的仆妇更是听得羡慕不已。好在是这灯会在到正月十七才散,李氏索性让仆妇们换值,大家都可以出去玩玩。 周家的仆妇都个个都欢天喜地,赞李氏贤淑宽厚。 谭太太带了自家做的元宵过来拜访李氏,问起周少瑾来:“昨天怎么没有看见你们家二小姐去逛灯会?” 李氏现在只要是人问起周少瑾的行踪她就先在心里竖了块挡箭牌,忙道:“我们家二小姐不怎么喜欢凑热闹,说是在金陵城的时候常去赏灯,每次都累得不得了,这次就让她在家里歇歇。我们家老爷就允了,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谭太太笑道:“你们家二小姐可真是好性子。不像我们家的两个丫鬟,一听说有玩的吃得就住不住。” 李氏知道谭太太家有两个女儿,都还待字闺中,昨天赏灯的时候遇到,谭太太话里话外是想让两个女儿和周少瑾亲近亲近。 如果没有苗公子的事,李氏还可能问问周少瑾的意愿,可现在,李氏像没有听懂似的,把话绕了过去。 谭太太不免有些失望。 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 李氏把谭太太送到了屋门口。 有小丫鬟一路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太太,太太,大姑爷和大姑奶奶来了,马车就在门外停着,你快去看看吧!” 那口气,好像在喊“不好了”似的。 李氏也顾不得谭太太了,慌张地道:“快去请了老爷回来。”又吩咐李嬷嬷,“你赶紧收拾客房。跟二小姐说一声……”匆匆地往外走。走了几句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对李嬷嬷道,“还要吩咐厨房的,赶紧做一桌席面出来,要是来不及,就去从外面叫一桌席面过来……算了,算了,这酒楼还没有开业呢,你们想办法做桌席面出来……” 李嬷嬷连声应是。 李氏半跑着出了院子。 谭太太不由撇嘴。 这还没过完年呢,周大人家嫁到镇江的大姑奶奶就和大姑爷就回了娘家,谁知道出了什么事? ☆、第三百六十七章寓居 李氏和谭太太想到一块去了。 这年都没有过完,怀身大肚的周初瑾就和廖绍棠千里迢迢地到了保定府,廖家肯定出事了。 可她看见周初瑾的和廖绍棠的时候却一句多的话也没有敢问,热情地带他们去客房安顿下来,吩咐丫鬟打了热水来服侍他们梳洗更衣,这才退到了一旁的花厅,指点丫鬟摆放箸碟。 周初瑾生平还是第一次到北方来。 寒冷的天气让她非常的不舒服。 几口热茶下喉,她这才感觉好了一些,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对正在指使丫鬟开箱笼的持香道:“就拿些这几日用得上的东西出来就行了,说不定我们明天就启程去京城。” 持香讶然道:“您不是说想和二小姐盘桓几日的吗?” 周初瑾有些疲倦,道:“说是这么说,可我若是真的住了下来,只怕那谣言就要满天飞了。”她说着,打了个哈欠,道,“我在这大迎枕上靠一会,若是大爷那边收拾好了,你就来叫我。” 持香恭声应“是”。 可等周初瑾睁开眼睛,已敲了二更鼓。 周初瑾一惊。 耳边就传来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笑道:“姐姐,你可总算是醒过来了。持香说你只喝了几口茶就睡了,我担心得不得了,生怕你饿着我那未出世的外甥了。” “少瑾!”周初瑾眼睛一亮,拉住了眼前这个穿着粉色素面褙子少女柔软纤细的手,“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是把我喊醒了。”最后这一句话,却是嗔怪地对站在一旁直笑的持香说的。 周少瑾就道:“姐姐也别怪她。是樊妈妈说的。樊妈妈有经验,她说怀着孩子想吃的时候就得吃。想睡的时候就得睡,这原是那肚子里孩儿的习性,让我们不要叫醒你,让你好好地睡一觉,若是觉得饿了,自然就会醒了。”她春水般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姐姐,“你现在肚子饿吗?” 下了船就换了马车。 他们不敢走快。进城的时候都已到了申初(注:下午三点左右)。她中午只是草草地吃了两口干粮,周少瑾不提还好,周少瑾一提。她顿时觉得自己饿得咕咕叫。 周少瑾嫣然,喊了声春晚。 春晚端着燕窝羹走了进来。 周少瑾道:“姐姐先垫垫肚子,饭菜这就上桌。” 周初瑾点了点头,问起廖绍棠来:“你姐夫哪里去了?他用了膳没有?” 周少瑾俏皮地笑。打趣周初瑾道:“你放心,姐夫早就用了膳。如今和爹爹在书房里说话呢!不然哪里轮得到我守着你?” 周初瑾脸一红。 她和廖绍棠感情很好,一会儿不见都很是想念。 周少瑾促狭地道:“姐夫走的时候进来看了姐姐的,还担心姐姐饿着,如果不是樊妈妈保证您不会有事。姐夫就要把姐姐叫醒了。就是这样,姐夫还让我派人好生看着炉火,等你一醒来时候就能有吃的。” 周初瑾脸红彤彤的。瞪了妹妹一眼,道:“吃饭就吃饭。哪来的这么多的话?” 周少瑾咯咯地笑。 周初瑾不理她,用了燕窝羹,樊妈妈就和两个端着炕桌的婆子走了进来。 周少瑾笑道:“北边都是用炕桌吃饭,姐姐若是不习惯,明天我让人搬张桌子进来。” 周初瑾还真是不习惯。 而且在自己的娘家,她又怀着孩子,也没准备委屈自己。 她笑着颔着。 周少瑾亲自将白米饭端到了周初瑾的面前,笑道:“北边好难吃到米饭的。若不是因为爹是南边的,吃不惯面食,厨房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蒸窝米饭给你。” 周初瑾就拉了她一起用膳:“……吃几口菜,权当陪我。” 周少瑾笑着应了,陪着周初瑾吃了几口菜。 等周初瑾入下筷子,樊刘氏领着婆子进来收拾了炕桌,上了茶点,带着丫鬟婆子退了下去,姐妹俩一左一右地歪在了大迎枕上,这才开始说话。 “你姐夫是过完了小年腊月二十六到的家,可人还没有坐稳,廖家二老太爷就把你姐夫叫去的。”周初瑾面色冷峻地道,“说是公公和人推牌九赢了八百多两银子,这钱是他借给公公的。可事情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也没见公公说要还钱的事。眼看着快过年了,又给送节礼又要给孩子们做新衣裳准备压岁钱,手头紧张,让你姐夫帮着我公公把钱子还了。你姐夫就说了句‘您把欠条给我看看’,就惹了廖家的二老太爷,抛了张语气不详的欠条给你姐夫不说,还大声嚷着你姐夫不孝……要不是我多了个心眼让个小丫鬟跟了过去,及时喊了我婆婆过来,只怕你姐夫那天不拿出八百银子就休想走出廖家二老太爷的院子。” 说到这里,周初瑾自嘲般地笑了笑,道:“事情虽然压了下去,你姐夫却对我说,我婆婆怀疑这是我公公和廖家二老太爷合伙做的圈套,目的就是要从我婆婆手里讹几百两银子花花。我婆婆可能是怕我知道了从此对他们不敬,大年三十祭了祖就让你姐夫带着我初二启程来保定府给爹拜年。过完年之后就随你姐夫寓居京城。她随后就会来京城里照顾我生产……” 周少瑾先是被廖家糟心事给镇住了——前世她只知道廖家很复杂,姐姐过得很辛苦,却不知道事情这么离谱。可能是姐姐觉得说给她听了只会让她跟着担心,没有什么好处,所以在她的面前一点口风也没有露。而今生,姐姐得到了婆婆的喜欢,婆婆出面给她解了围,能让姐姐暂时摆脱这些不愉快的琐事……随后她又激动起来,顾不得和姐姐去说廖家的事,欢喜地道:“那姐姐能住在京城了啰?我以后就可以常去看姐姐了?” 或者。她也跟着姐姐住到京城里去。 姐夫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她还可以帮着姐姐照顾小外甥……还可以见到池舅舅…… 周少瑾心中雀跃。 周初瑾笑着点头,悄声道:“你想不想跟着我住到京城去?路上我就和你姐夫说过了,你姐夫很是赞成。我们去廖家的老宅住,我们会住进当初我们成京的时候我婆婆用体己银子买给我们的宅子里,那边离国子监很近,而且离二老太爷的宅子双榆胡同也很近……” “要去,要去!”没等周初瑾的话说完。周少瑾已迫不及待地道。“我想和姐姐住些日子。” 前世姐夫也很欢迎她去同住,可那时候姐姐住在廖家的老宅,她不想连累姐姐姐夫。坚持在外面租房子住,直到要嫁给林世晟了,这才搬进廖家住了几天。 能照顾妹妹了,周初瑾不由笑容愉悦。嘱咐她:“这件事你不要做声,我来跟父亲和太太说。” 免得周少瑾难做人。 周少瑾根本没有注意这些。她心里全是程池。 池舅舅说过两天就会来拜访父亲了,到时候她把这个消息告诉池舅舅,池舅舅肯定会吓一大跳。 只要一想到程池也有吃惊、愕然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地翘着嘴角笑。 周初瑾还以为周少瑾是因为可以和自己一起住了而高兴。轻轻地拍了拍周少瑾的手,道:“你以后就把姐姐的家当成你自己的家,我帮你在院子里种一架葡萄。” 她还记得小时候的时候妹妹指着畹香居的葡萄架奶声奶气地道:“我们要是搬走了。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这株葡萄了,吃不到这株葡萄树结的葡萄了?” 周初瑾心酸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这一次。她一定能让妹妹再也不会为一株葡萄架担心了。 周少瑾笑眯眯地点头,盼着程池早点到。 过了两天,程池果然来拜访周镇。 周镇和程池在书房里说话,周少瑾就佯装路过书房的样子想“偶遇”程池。 怀山看在眼里,在她第二次路过书房的时候就悄悄地告诉了程池。 程池原本还想和周镇说说收购粮种的事,可听着寒风呼啸着拍打窗棂的噼啪声,他只好草草地结束了和周镇的话题,在周少瑾第四次路过书房的时候遇见了周少瑾。 “池舅舅!”周少瑾虽然揣着手炉,可嘴唇依旧冻得有些发白,她见到程池,是真心的高兴,眉眼都带着笑,掩也掩饰不住,“您说了要来拜访父亲的,我一直盼着呢!没想到居然还遇到了。” 她好怕就是这样也遇不到程池。 程池笑道:“听说你姐姐和你姐夫特意赶来给你父亲拜年,你姐姐可好?” “很好啊!”周少瑾笑盈盈地道,“我们一开始都点担心姐姐,还请了个大夫过来给姐姐诊脉,大夫说母子都平安,我觉得我这外甥肯定是个健康懂事的宝宝。” 程池微笑着听着。 周镇看着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她来书房不是找他的吗?怎么看见程子川连爹也忘了,直顾着和程子川说话了。 程子川有那么好吗? 周镇轻轻地咳了一声。 程子川再好那也不过个姻亲,怎么比得上和她有血缘关系的父亲! 周少瑾回过神来,忙上前给父亲问安。 周镇这才笑了起来,道:“你怎么过来了?” 周少瑾自然不能说是为了遇见程池。 她笑道:“太太想知道您什么时候回去,我闲着无事,就主动请缨来叫您。没想到池舅舅过来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一起 装得还挺像! 程池在心里不停地笑。 周少瑾斜睨了程池一眼。 墨玉般润泽的眸子像浸在一汪春水里,微微上挑的眼睛眼线迤逦,如五月份娇花般妩媚。 程池心像被什么东西砸中似的,“咚”的一声,荡起阵阵涟漪,半晌都没有办法平静下来。 好在他向来能隐藏自己的情绪,面上温文尔雅,半点不显。 周镇当然也没有发现程池的异样,他急着回内宅——昨天廖绍棠已启程前往京城去收拾廖大太太送给他们的宅子了,周少瑾就暂居于此,等到廖绍棠那边安置妥当了再也接她。如今周初瑾在后院养胎,李氏陪着周初瑾,周少瑾是个未出产听姑娘,若是周初瑾有什么事李氏肯定不会跟她说,现在他氏同意周少瑾来找他,他怕是周初瑾有什么事,李氏特意支开周少瑾的。 周少瑾笑道:“那我代您送池舅舅吗?” 周镇惦记着周初瑾,又有意支开周少瑾,自然是满口答应,和小厮急急回了内宅。 周少瑾陪着周镇往外走。 两边是光秃秃的参天大树和郁郁葱葱树枝低矮的冬青。 周少瑾笑道:“池舅舅什么时候到京城长住?” 程池笑道:“把保定府的事安排好了我就会进京了。” 周少瑾上前几步,在程池的面前站定,笑道:“我姐姐也要去京城居住了,还要带了我同去!” 周池停下了停步,望着眼睛只齐他肩膀的小姑娘,笑道:“那挺好啊!你有空的时候去我那里做客!” 周少瑾的笑容渐敛,微微皱眉。 她要去京城耶! 池舅舅不是应该很高兴吗? 怎么语气这么淡漠! 周少瑾情绪顿时低落下来。 这小丫头。一点也不经逗。 不过是寻常地应了她一句,就不高兴了。 程池清亮的眼眸中闪烁着星光般璀璨的碎光。 “傻瓜!”他的手抬起又放下,声音温柔如风,道,“你姐姐住的丹桂胡同离双榆胡同很近,离榆钱胡同也很近。” “真的!”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京城的胡同很多都以周围的景致命名。 双榆胡同,多半是胡同里有两株榆树。 而榆钱胡同。多半也种着榆树。 说不定两个胡同就挨在一起呢! 周少瑾又高兴起来。道:“我就知道,池舅舅最好了!” 买了个和她姐姐相邻的胡同就最好了,要是她知道自己向二叔父推荐廖绍棠。让廖绍棠随着二叔父编撰《京华地志》,所以二叔父才会写信给廖绍棠,让他过年完就立刻回京,而廖大太太正是因为看见了这封信。想着儿子一旦能把名字印在《京华地志》上,这一辈子也就在士林里有了一席之地。不能让儿子耽搁了前程,更不能让儿子的名声坏在这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上,让儿子以后的仕途受损,她这才下决心送儿子和快要临盆了的儿媳妇到京城寓居的。廖绍棠才能从家里的泥沼中拔出来的……不知道小丫头会不会笑得像只偷吃了鱼的猫儿般可爱? 念头一闪而过,程池心中微凛。 既然已经决定把她当成自己的侄女,有些事就得学会克制。 仿佛有盆冰冷的水从头顶浇下来。他的心绪慢慢变得冰冷。 他笑道:“那我们京城再见!” 既然她以后随着周初瑾住,以周初瑾的性子和廖绍棠的为人。定不会亏待她,自己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周少瑾笑眯眯地点头,不知道程池已经在她和他之间擅自给两人划下了一道天壑。 ※ 晚上,周初瑾来找周镇和李氏,说想自己月份重了,一个人去京城心里害怕,想让周少瑾陪她一块去,然后留下来照顾她些日子。 周镇既舍不得未出嫁的周少瑾,也担心有了身孕的周初瑾,他犹豫道:“要不你就在保定府生产?” 这是很不合规矩的。 何况周初瑾怀的还有可能是廖家的嫡子长孙,就算不是嫡子长孙,那也是廖绍棠这个宗子的第一个孩子,在家族中的地位也很尊贵。 但在周镇看来,什么事都有例外。 比如说周初瑾快生了却随着廖绍棠千里迢迢地赶往京城。 能在娘家生产,和父亲妹妹在一起,周初瑾顿时有些动心。 可婆婆那里……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这个样子,家里的叔伯婶娘们原就都不赞同我出门,是婆婆一力承担,我这才能跟着绍堂去京城,能和父亲、太太、妹妹们见上一面……” 可让少瑾住到出了嫁的长女家里,周镇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他好生生的,原来把她们放在九如巷,是想她们受更好的教育,现在为何还要让女儿寄人篱下? 只是他反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口,李氏已拉了拉他的衣袖,朝着他使了个眼色。 李氏向来不管他和女儿的事,此时有话要说,周镇就转了话锋:“这件事让我仔细想想再回答你。” 周初瑾已看见李氏的动作,她心中有些不悦,脸上却不显,笑着辞了周镇。 周镇就朝李氏望去。 李氏道:“老爷,你就准备让大姑奶这样去京城?” 周镇不解,道:“我不是送了初瑾二百两银子做仪程吗?” 李氏笑道:“她一个刚进门的媳妇,头一次做娘,身边既没有母亲也没有婆婆,孩子生下来了怎么喂养?月子里应该吃什么……全都没有经历过,您怎么放心让她一个去京城?” 周镇道:“不是有乳娘吗?到时候还会请稳婆什么的。” “那怎么一样!”李氏笑道,“那些仆妇就是再忠心,也隔着主仆之别,有些话却不是好说的。又不能由着大姑奶奶的性子……” “那你是什么意思?”周镇道。 “若是老爷同意,我想带着幼瑾陪着大姑奶奶和二小姐一起进京!”李氏真诚地道,“既可以陪陪大姑奶奶,又可以照顾大姑奶奶生产,还可以让幼瑾和两位姐姐多相处些时日,姐妹间更有情份。” “你去照顾初瑾做生产?”周镇惊讶地道,“你。你行吗?” 李氏笑道:“妾身再不行。总归也是经历过的,去给大姑奶奶壮壮胆也好啊!而且……”她指了指黄太太住的方向,“也可以避开那位。” 收拾起常秀才的时候也可以避免让人联想到周少瑾的身上去。 周镇认真地思考起这件事来。 等到第二天周初瑾和周少瑾过来正房用早膳。周镇就把李氏的意思告诉了周初瑾,并道:“少瑾还没有出嫁,知道些什么?有太太跟着,我也安心些。” 周初瑾很是意外。沉默片刻,道:“只是太太跟了我去。父亲这里……” 周镇笑了起来,道:“你母亲去世之后我一个不也好生生地过了好几年。” 在周家,“母亲”这个人指的是庄氏。 周初瑾想想也对。 她也笑了起来,对李氏道:“如此就麻烦太太了。” 李氏忙道着“不敢当”。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眼着大姑奶奶顺顺利利产下麟儿。” 彼此客客气气地应酬了几句,虽然不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样亲密,气氛却也温馨。 周镇很是宽慰。 周少瑾则欢天喜地。 这样既可以照顾好姐姐了。又能和池舅舅见面了……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忙着收拾箱笼。 那边黄太太和常秀才却等着嘴角都起了泡。 这么大的灯会,那周家二小姐第一天不来。第二天不来,难道第三天也不来? 可谁知道就这么巧,灯会连着摆了六天,花了上千两银子,那周家二小姐硬是没有迈出房门一步。 黄太太这下子可不好交差了。 她可没少听常秀才奉承,少受常秀才的孝敬! “看来这周家二小姐的性子的确是非常的温婉娴贞。”她只好安抚常秀才道,“真不愧是在金陵府九如巷程家长大的,真正高门大户小姐的品格,守得住,静得下来。” 常秀才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听了黄太太的话之后,他更是抓耳搔腮,求黄太太道:“若是这件事能成,我拿出两千两银子做谢媒礼。”说着,又觉得周少瑾不仅值这个价,忙道,“不,我出三千两银子的谢媒礼。” 黄太太眼睛都绿了。 周镇的这个知府,一年的俸禄才一百九十二石,四十二两银子……三千两银子啊! “您放心。”她急不可待地保证,“这件事我一定给您办成了!” 常秀才松了口气。 黄太太送走了常秀才在屋里团团转起来。 她明显地感觉到李氏和她疏远了。 多半是把苗公子的事怪到她的头上去了。 想到这件事,黄太太真是一口气堵在胸口。 谁知道那个苗公子如此粗鄙不堪!亏他父亲还做过朝廷大员,一看就是那没有家教的人家。也不怪李氏对她不满。 这件事就算没有常秀才所托,她也得想办法和李氏缓缓和关系才是。 虽说她家的老爷是走得宋阁老的路子,可怎比得上周大人和程家的关系。 好在这都是些内宅妇人的事,她又是一片好心,想来周大人也不至一点人情都不讲。 她在心里琢磨良久,最后决定请谭太太出面帮着试试李氏的口气。 大不了事成之后分五十两银子给谭太太。 拿定了主意,黄太太去了谭太太那里。 ☆、第三百六十九章进京 到了谭家,谭太太正和一小吏的太太在说话。 见两人打住话题站了起来迎她,她笑吟吟地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那小吏的太太见谭太太笑着没有说话,道:“正说周大人家呢——他们家的大姑奶奶和大姑爷不是突然来了吗?原先我们还以为是大姑奶奶和婆家不和,被大姑爷送了过来。今天我去周大人家借花样子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家大姑爷拜在了程阁老二叔父的门下,程阁老的二叔父如今在翰林院任侍讲学士,还是永昌十二年甲戌科的榜眼,程阁老的二叔父奉旨修撰《京华地志》,他们家大姑爷近水楼台先得月,据说也会跟着程阁老的二叔父一起修撰《京华地志》,这才急匆匆往京里赶,顺便带了他们家的大姑奶奶来给周大人拜个年。等过几日,还要去京中居住。说得是好照顾他们家大姑爷,可我们都是明白人,还是想继续沾了程家的光,所以怀身大肚的也不放过,千里迢迢地赶去京城,好让程家的人看在出了嫁的外孙女的份上给那位大姑爷些许照拂。这也正应了那句话,朝中有人好做官。我看这程家的大姑爷也就差个两榜进士的出身了。可别到时候屡试不中才好!” 开始语气还算正常,说到最后,已是酸溜溜的,没有一句好话了。 黄太太只是笑,心里却暗暗鄙视了谭太太一番。 总是和这样的人交往,总是喜欢在人背后嚼舌根,难怪到丈夫到今天也不过是个九品小吏了。 谭太太就道:“周太太等人定了明天启程去京城,我们要不要去送送?” 黄太太心中愕然。 她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黄太太却强忍着怕人看出端倪来,道:“我总是和你共进退的。” 谭太太满意地笑道:“那好。我看到时候我们就带几盒点心过去……” 黄太太嗯嗯地听着,回到家里就派了体己的嬷嬷去打听,不一会,就有了消息回来:“他们家大姑奶奶二月份生产,周太太带着二小姐过去服侍大姑奶奶做月子。” “二小姐也去?”黄太太大吃一惊。 嬷嬷笑道:“我过去问,正巧遇了指使小厮搬箱笼的李妈妈,说二小姐去了之后就会长住在京城了。好像是程家给二小姐说了门亲事。要过去相看。” 黄太太目瞪口呆。 李氏却是喜笑颜开,对李嬷嬷道:“对,你就应该这么说。免得那黄鼠狼打我们家的主意。” 私底下。李氏给黄太太取了个黄鼠狼的绰号,说她每次来都没有安好心。 李嬷嬷捂了嘴笑。 周镇回来了。 李氏朝着李嬷嬷使了眼色,示意她什么也别说,这才出了内室迎了上去。 周镇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李氏笑道。“明天一早就起程。” 周镇又仔细地问一通,去看过了周初瑾和周少瑾之后才歇下。 周初瑾满心都是即将见到丈夫的喜悦。周少瑾却心中苦涩。 她派人去跟程池说了一声自己明天启程去京城,程池让人送了仪程来,还让她有什么为难的事就去榆钱胡同找他,他住在榆钱胡同从东往西数第三家。 看上去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可周少瑾却隐隐感觉到了冷淡和疏离。 难道是池舅舅那边的生意做得不顺当? 周少瑾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女子视内宅为一切,而内宅对于男子来说不过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 她不能因为池舅舅偶尔的冷淡就胡思乱想,期期艾艾的。 想到这里。周少瑾就深深地吸了口气,打起了精神。 ※ 或许是天公也作美。 第二天风停了。雪住了,太阳露出半个脸来。 周少瑾扶着姐姐,辞了依依不舍的周镇,上了马车,直接出了保定城。 前世,她离开程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金陵,又是走的水路直到通州码头才下船。这次却是坐马车从保定府去京城。风景大不相同。虽说是冬天,周少瑾还是忍不住会撩了帘子朝外望上几眼。 一路上都是准备春耕的人,热火朝天的。 周少瑾放下帘子,笑着对周初瑾道:“今年应该有个好收成!” 周初瑾窝在垫了厚厚被褥的马车内,手放在肚子上直笑,道:“少瑾如今居然关心起年成的好坏来?” 周少瑾面色一红,道:“爹爹如今做了知府,我关心一下农桑,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吗?” 周初瑾哈哈大笑。 姐妹俩又戏嬉了一番。 晚上,他们就宿在了驿站里。 因周初瑾怀着身孕,周少瑾怕和姐姐一个床熟睡后无意间撞到了姐姐,就和姐姐一个人要了一间房,李氏则带着周幼瑾住在了别一个房间。 驿站怎么得上家里好? 新到了一个陌生地方的周少瑾睡得很浅。 半夜,她感觉到屋里好像有什么人似的。 当值的春晚又车马劳顿,她起身也不知道,周少瑾就举着灯四处照了照,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躺下去,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她怎么也睡不着。 轻声地喊着“商嬷嬷”。 宿在外间的周嬷嬷很快就披着件衣裳走了进来,道:“二小姐,怎么了?” 周少瑾浑身不自在,迟疑道:“我总觉得我屋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 商嬷嬷不疑有它,举了灯四处看了看,在堆放着周少瑾和周初瑾惯用衣物箱笼旁的驿站的高柜前站前,然后回头朝着周少瑾使了一个眼色。 周少瑾急急转身,在床边站定。 商嬷嬷就猛地打开了高柜。 高柜空荡荡的。 商嬷嬷道:“二小姐,您看。什么也没有。许是您多心了……” 她笑盈盈地说着话,手却快如闪电般地一掌拍在了箱笼上。 箱笼“砰”地一声四分五裂,有个高大的人影从中窜了出来。 周少瑾只见那人影兔起鹘落,和商嬷嬷“嘭嘭嘭”地交起手来。周少瑾骇然。那身影看起来分明就是个男子。 想到有男子在自己的内室,周少瑾又急又气,忙转身去套衣裳,想穿好了衣裳再喊护院进来帮忙。 谁知道那男子和商嬷嬷骤然又分开了。 男子捂着胸站在落地罩前。商嬷嬷则挡在了她的面前。 周少瑾不由抬起头来。和那男子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是你!” “竟然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那男子就捂着胸呵呵地笑了起,笑声中还带着呼哧的声音,道:“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是知府家的千金!”他说着。轻佻地朝着周少瑾眨了眨眼睛,“不过,你这位妈妈是从哪里找来的?好身手。女子里面她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不过不是我的对手。我要不是受了重伤。她怎么可能发现我…… 周少瑾则是睁大了眼睛,害怕地抓住了商嬷嬷衣襟。狠狠地瞪了那男子一眼。 躲在她箱笼里的人居然是萧镇海。 他穿着件脏兮兮的褐色短褐,蓬头垢面的,人瘦得只剩骨架子了,只有一双眼睛却明亮如昔。 他不是要害池舅舅吗? 怎么会躲到她的箱笼里来? 她刚才还在屋里换了衣服的。虽然她习惯性站在了屏风的后面,可谁知道他有没有看见? 念头闪过,她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张了嘴就要喊人,耳边却传来商嬷嬷急促的声音:“小姐别声张。如今只能想办法把他惊走,你们家的护卫不是他的对手。把人叫来只会伤及无辜。” 怎么会这样? 周少瑾嘴角翕翕又抿上,眼泪都快出来了。 萧镇海轻声一笑,道:“美人莫怕,好男不跟女斗,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被昔日的仇家追杀,无奈之下借了你们家知府家眷的名声出城,这才找了个箱笼藏身,谁知道是你的箱笼。可见我们也是有缘了。”他说着,上下打量着周少瑾,道,“两年不见,你长得更漂亮了!那年在庙里不过是匆匆一面而已,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他嬉皮笑脸地,模样儿也很浮薄,可曾经被程许伤害过的周少瑾却能感觉到他对自己并没有那种恶意,他也就是说说而已。 周少瑾心头微松。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你也听到声音了?” “嗯!好像是从二小姐屋里传出来的。” “快去看看!” “告诉樊妈妈一声,二小姐屋里,我们不好进去。” 周少瑾想到商嬷嬷的话,忙道:“你快走!你的事我不追究了!” 萧镇海微微一愣,随后一笑,道:“没想到这小姑娘不仅人长得漂亮,心肠也好。可惜我落了难,不然一定娶了你回去做媳妇……” 周少瑾羞忿不己。 商嬷嬷则紧张地张开了双臂在,把她护在了身后。 周少瑾很是震惊。 商嬷嬷从来不曾像这样护着她。 可见这个萧镇海真的很厉害。 有人在她门外道:“二小姐,你没什么事吧?” “我没事!”周少瑾忙道,生怕那些护卫闯了进来,“不过是不小心把东西落在了地上了。我没什么事。” 护卫应了一声,慢慢走远了。 周少瑾吁了口气。 商嬷嬷也看出萧镇海没有什么恶意,冷笑道:“男子汉大丈夫,靠一人柔弱女子避祸算是怎么一回事?你还走!难道要逼着我们喊护卫来不成?” 萧镇海嘻嘻地笑,不理商嬷嬷,看着周少瑾道:“美人儿,要不你好人做到底,借我几个盘缠?” ☆、第三百七十章驿站 周少瑾虽然两世为人,可何曾见过如此无赖之人。 她紧紧地拽着商嬷嬷的衣袖不说话。 萧镇海越发的轻佻起来,笑道:“美人儿,您若是舍不得那体己的银子,不如依旧让我躲在你的箱笼里,把我带去京城都如何?到了京城,我立刻送你一间大宅,你卖了也好换成体己的银子也好,留下来作陪嫁也好……” 周少瑾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紧张地望着他,生怕他跑过来抓住了自己。 萧镇海看着有趣,还想再逗一逗她,屋子里却响起一个浸凉如冰的声音:“我不知道你名下还有间大宅子,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正想找个宅子安置下人,你不如送了我吧?” 屋里人均循声望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程池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劲装,身长玉立,挺拔如松,手上却提着把三尺来长的铁弓,腰间坠着装了白羽箭的箭筒,神色冷峻,寒光四溢。 几步远的地方,还跟着双手拢袖,眼睑微阖的怀山。 周少瑾愣住了。 池舅舅,这是什么打扮? 商嬷嬷面露喜色。 如果四爷若是赶不来,萧镇海又纠缠着二小姐,她只好和萧镇海鱼死网破了。 只是这样一来恐怕就会惊动周家的人,给四爷带来很大的麻烦。 现在四爷赶来了,姓萧的已是瓮中之鳖,不足惧矣。 她退到了周少瑾身后。 萧镇海却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像看见了天敌的猫般,毛发竖立地望程池,磕磕巴巴地道:“你。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程池没有说话,朝周少瑾望去。 那眼眸中,冷冷清清地,看不出喜怒。 池舅舅这什么要这么看她? 周少瑾顿时眼眶湿润,委委屈屈地喊了声“池舅舅”。 “什么?”萧镇眼睛瞪得圆圆的,满脸震惊地望了程池,又望了望周少瑾。道。“舅,舅舅?程四是你的舅舅?也就是说,他是保定知府周大成的小舅子?这。这怎么可能……” 程池冷笑。 萧镇跳了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程四,你是金陵九如巷程家的子弟!难怪。难怪!我曾四次在金陵城附近遇到你!你祖上就是那个创建七星堂的人,所以你年纪轻轻。南边江湖上的人却尊称你一句‘四爷’……所以七星堂有官家背景……所以这么多年来那些江湖世家都不敢惹你,任你胡作非为……”他说着,翻身就想跳窗而去。 周少瑾只觉得眼前一花,耳边传来裂帛之声。萧镇海像只蝴蝶似的,被一支白羽箭射穿了左肩,定在了窗棂上。 “七星堂程四爷的流星箭。果然是名不虚传!”萧镇海望了一眼肩头白羽箭后,目光就直直地落在了程池的脸上。眼神阴鸷,好像要把程池的样子铭刻在骨子里,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报复般,再也没有半点刚才的轻佻和孟浪,像山林间的猛虎,骤然显示出它残酷凶狠的一面来。 周少瑾吓得脸色发白。 “池舅舅!”她朝程池扑过去。 好像这样,就能帮他挡住萧镇海恶意一样。 程池毫不犹豫地用没有拿弓的那只手抱住了周少瑾。 “别怕!”他神色冰冷地望着萧镇海,好像什么也不能动摇他的决定,却语气温和周少瑾耳语道,“有我在这时里,他伤不了你。乖,听话,去怀山那里。” 不过短短的几句话,周少瑾却感觉到了他的杀意。 她不由战战兢兢地道:“池舅舅,他,他刚才没有伤害我……” 如果能饶了萧镇海就饶了他好了。 如果不能饶了他,那她就当什么也没有看见。 周少瑾说着,闭上了眼睛。 程池明白过来。 他眼底闪过一丝迟疑。 少瑾信佛,连只蚂蚁都不踩,他怎能在她面前杀人! 萧镇海已经穷途末路,什么时候不能杀他,又何让少瑾害怕呢? 程池轻轻地拍了拍周少瑾的背。 萧镇海心里却排山倒海般骇然。 那个小姑娘帮他向程子川求情,程子川居然犹豫了。 心如磐石、意志坚忍的程子川,居然犹豫了! 要知道,他和程子川可不是争强斗胜,而是有覆家之仇,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程子川好不容易逮住了他,现在却因为那个小姑娘而有可能改变主意! 如野兽的本能,萧镇海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 “程子川,算你狠。”他狠狠地道,“我萧镇海自问顶天立地,从来不曾欠人惠恩。这次却欠了这小姑娘的救命之恩。你不就是想让我给你背黑锅吗?我萧镇海现在是光棍一条,也没什么报复这位小姑娘的,看在这小姑娘的面子上,我帮你这一次好了。也算是报答了小姑娘的恩情……” 化干弋为玉帛,多好啊! 周少瑾抬头,眼巴巴地望着程池。 程池抬了抬眉毛,在心里嗤笑。 不过是走投无路了决定投诚,却要端着架子和自己谈条件,还把少瑾给扯了进来。 江湖上的人若是问起大名鼎鼎的萧家家主怎么会为自己所驱使,‘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真是个好借口! 程池不屑地瞥了萧镇海一眼。 萧镇海老脸一红,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可当程池低头朝周少瑾望去的时候,人却镇在了那里。 她眼睛红红的,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滴欲坠未坠的泪珠,晶莹剔透的像晨露,就么哀哀地望着他……他胸口就像被堵住了似的……拒绝的话怎说得出口…… 程池的脑子转了一圈又一圈……却也不过是几息的功夫。 那就以后再收拾萧镇海好了! 程池把弓箭递给了怀山,吩咐怀山:“带萧爷下去疗伤吧!” 怀山慢慢地走了过去,扶住了萧镇海。拔了萧镇海身上的箭。 鲜血大片大片的涌了出来。 怀山点了萧镇海的穴。 萧镇海胡乱地按住了伤口,望着依偎在程池怀里的周少瑾一眼,突然笑了起来,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轻佻,对周少瑾道:“我许诺的那宅子还是有效,你哪天派了人去我那里拿房契。你要是找不以我,就找你池舅舅。他一准知道我在哪里。” 周少瑾就感觉到程池抱着自己的手臂微微有些僵硬。 她忙道:“我不要。我不要你的宅子!” 萧镇海嘻嘻笑,道:“你要不要是你的事,我送不送是我的事。你放心好了。你池舅舅没那么心胸狭窄!”他说,吹了声口哨,从程池和周少瑾身边走了过去。 怀山悄悄地看了眼程池。 程池面无表情。 怀山快步出了客房。 屋子里只剩下了周少瑾、程池和商嬷嬷。 静悄悄的,没有了声响。 周少瑾这才发现自己还扑在程池的怀里。 阵阵地热气直往她脸上涌。 她忙推开了程池。垂眸站到了一旁。 商嬷嬷尴尬得不行,忙道:“我去找人来把房间收拾一下。”一溜烟地跑了。 程池也有些不自在。 他当时就是想把周少瑾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没有想那么多,现在看来,却是件极失控的事。 程池突然地轻咳了一声,温声道:“你们出城的时候我没有查。没想到他会躲在你的箱笼里,后来想到这个可能就赶了过来……有没有吓着你?” 周少瑾摇头。 池舅舅刚才冷淡的表情吓着了她…… 程池笑道:“那就好!” 周少瑾笑了笑,低下了头。 三更半夜的。她应该请池舅舅出去才是,可这种话她无论如何也对池舅舅说不出口。 一时间就冷了场。 程池想着让少瑾这丫头片子救场是不可的。但就这样就了又有点不好……他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我也要去京城,要不要一起走?” “好啊!好啊!”周少瑾抬起头来,眼睛明亮的像闪烁的晨星,洋溢着不容错识的欢喜,“有池舅舅作伴,我们就不用担心在哪里打尘,哪里住店了!” 而且还很安全! 气氛又变得欢快起来。 程池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变得轻快了。 他笑道:“屋子商嬷嬷会收拾的,你什么也别管,快点歇了,明天还要赶路。” 周少瑾点头,送程池出门,的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落在了程池的身上。 她发现程池右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个翡翠板指。 刚才池舅舅就是用这个拉得弓吧! 可池舅舅怎么会那么厉害? 还有,萧镇海说池舅舅是什么七星堂的四爷……七星堂这个名字听上去不像个商号的名字啊? 周少瑾回过神来,脑子里乱糟糟的。 程池看着微微地笑,打趣她:“很喜欢这个?” “啊!”周少瑾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表情茫然。 程池轻笑,拔下了手上的翡翠板指:“不是盯着这个看吗?很喜欢吧?送给你了!” “没有,没有。”周少瑾脸红得像朝霞。 程池笑意更浓。 反板指塞进了周少瑾的手心,温声道:“我以后有空了再和你细说!” “咦?!”周少瑾更茫然了。 程池哈哈笑着走了。 夜色中,他身姿俊透,步履如飞。 周少瑾磨挲着手中的板指,半晌才明白程池的意思。 他是说有机会会向她解释他和七星堂的关系吧? 周少瑾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心里像吃了蜜似的,甜丝丝的。 ☆、第三百七十一章到京 第二天,程池来拜访李氏。 李氏很是惊讶,送走程池对周少瑾姐妹道:“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了程四老爷。他也去京城。我们正好一道。他是常在京城和金陵走动的,路上也有个照应。” 周初瑾对这位池舅舅也就是那点浅薄的印象,自然是可有可无。 周少瑾心里却暗自欢喜,晚上让商嬷嬷去打听萧镇海的事:“他真的不和池舅舅做对了吗?” 昨天的事商嬷嬷在场。她想既然四爷说有空了会和二小姐说说七星堂的事,有些事也就不必瞒着二小姐了。 她笑道:“整个萧家都投诚了,只有他带着几位萧家的长老逃出去。四爷的脾气整个人江湖都知道的,你若是有硬气,就一路到底,死了四爷自会给他立碑修坟。可若是你半路投靠过来中途又吃里扒外,那可没什么好下场。” 周少瑾奇道:“没能什么好下场是什么?” 商嬷嬷自然不会跟她说实话。 说了实话,她这样闺中长大的女孩子只怕从此以后看到四爷都要害怕的躲着了。 她笑道:“就是得好好的惩戒一番,来杀鸡给猴看之类的。” 周少瑾点头,表示理解。 商嬷嬷就继续笑道:“所以萧镇海应该不会玩什么妖蛾子的。要知道,江湖人是最要面子的,面子都没有了,还混什么江湖?” 何况还有整个萧家为他背书,他不敢背叛四爷。 周少瑾还是有些担心,迟疑道:“以后再不会有人为难四爷了吧?” 商嬷嬷笑道:“四爷早就准备收手了,要不然这几年也不会断断续续的身边服侍的人都放走了。鸣鹤您还记得吗?她的身手也很好,从小在秦家长大的。学得是秦家的内宗拳,好几就被四爷嫁给了沈七爷。要不然四爷身边怎么会没有人手。四爷收拾这些北方的江湖世家,是这两家才开始的,我们从前向来在南边走动的。”她说着,目露困惑,道,“我也不知道四爷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之前都在选去哪里隐居了?” 周少瑾不由缩了缩肩膀。 要不是她说程家会被抄家。池舅舅只怕早就像前世似的,过上了闲云野鹤的悠闲生活。现在却因为她的一句话要和像萧镇海这样凶狠的人打交道……她既惶恐又高兴。惶恐的程池因为她的一句话就做了这么大的改变和牺牲,高兴的是程池是如此的相信她。 她不再过问程池的事。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和姐姐说着话,逗着周幼瑾玩,感觉很快就了京城。 因廖家的宅子和程家的宅子都在城西,他们从西直门进城。 早有管事先前进城报了信。 廖绍棠在西直门前不远的一处茶楼等他们。 看见程池和他们随行。他忙上前行礼,喊着“舅舅”。 程池只是和廖绍棠点了点头。道:“我的宅子在榆钱胡同,离你们不远,你有什么为难之事可以来找我!” 廖绍棠恭声称“是”。 程池就和周少瑾等在西直门前分了走,率先入了城。 周少瑾在马车里悄悄地看着程池离开了。目光这才投向瓮城里那块汉白玉水纹石雕。 她真的到了京城! 到了她生活了快十几年的京城! 她要去大昭寺看看,去大兴看看,去当年她租的院看看…… 周少瑾放下了帘子。眼眶有些湿润。 前世,她那么苦。可今生。她遇到了池舅舅,又那么的甜。 周少瑾不管廖绍棠的反对,去和李氏、周幼瑾挤有了一辆马上,好让姐姐和姐夫说些体己的话。 廖大太太给廖绍棠和周初瑾买的宅子就坐落在榆树胡同,二进的宅子,十几个房间,周初瑾夫妻住很好,现在住了李氏和周少瑾就有些小了。好在正经主子不过那五、六个,仆妇们可以挤一挤,小小的宅子倒也显得热闹。 李氏和周幼瑾被安置在了东厢房。 周少瑾则被安置在后罩房。 带她们去厢房的是个中等身材,白白胖胖,收拾得很整齐的京城妇人,夫家姓杨,儿子杨小九在给廖绍棠做小厮,丈夫杨三郎在给廖绍棠做车夫,她则负责看守二门,给内宅的人跑跑腿什么的。 她操着一口的京片子,见面没有一刻钟就竹筒里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来历都交待清楚了,对周少瑾笑道:“二小姐初来乍到,有什么不知道的都可以问我,我是土生土地长的京城人。”待人十分的热情。 周少瑾笑着颔首,并不多说,看了看自己住的地方。 青石的地砖,烧着地龙,怕她住不惯,在临窗的大炕对面还放了张小小的漆填床,精致而又可爱。 姐夫还是像前世一样,体贴又细心,什么事都想得周到。 她让樊刘氏给杨妈妈打了赏,由晚春收拾房间,自己倒在炕上歪了一会。 谁知道就在她将睡未睡之时,周初瑾却挺着个大肚子过来了。 周少瑾忙上前扶着姐姐在炕上坐下,娇嗔怪道:“姐姐有什么事喊我过去就是了,为什么要自己来啊?” 周初瑾的神色有些严肃,周少瑾心里地打鼓。不仅如此,周初瑾遣了屋里服侍的,对周少瑾道:“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难道是驿站的事东窗事发了? 周少瑾有些不安地姐姐并肩了。 周初瑾和她耳语:“你姐夫刚才和我说,程辂因为品行不端为学政革了秀才的功名,永不录用。又为了贿赂学政的小舅子把家产变卖一空,如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把个老娘丢在了庵堂里,跑得不见了踪影。程家可能要把他除名……” 周少瑾大吃一惊,难掩惊愕。急急地道:“姐姐,这到底是么一回事?程辂……怎么会把母亲丢在庵堂自己跑了,他不是最孝顺他母亲的吗?还有贿赂学政的小舅子,又是怎么一回事?既然贿赂,又怎么会依旧被革了功名呢?” “你小点声!”周初瑾赶情朝四周看了看,再次确定没有什么人,这才悄声道。“说是程辂知道有人要革取他的秀才功名。就让董氏装病,向岳麓书院请假回了金陵。几番疏通都不得其门之后,他想釜底抽薪。想办法结识了学政的小舅子,准备通常学政的小舅子向学政行贿,谁知道那学政小舅子却是个无底洞,他只好一次次的变卖家中产业。直到把家中的产业愁数变卖一空,再也拿不了银子来。学政的小舅子这才松了口,答应帮他。不曾想他最终还是被革去了功名。 “程辂不服气,去找学政算账。谁知道那学政听了勃然大怒。说自己根本没有小舅子,让程辂就算是想坏他的名声也找个靠谱的借口。然后把他给赶了出来,把程辂被革职的缘由加了条品行不端,上报礼部。对程辂永不录用。 “他当时就傻了眼。跌跌撞撞地出了布政司衙门,一打听。那学政还真的没有小舅子。 “程辂不死心,好不容易才打听清楚。哪里有什么学政的小舅子?他被人骗了! “程家听说后,就要除他的名。 “他听了就连夜跑了。 “那董氏找了他几天没有找到,却等来了收房的人。 “原来程辂瞒着董氏把房子也典当给了别人。别人先前是碍着九如巷不好紧紧相逼。现在九如巷要把程辂除名了,那些人自然也没有什么顾忌。 “董氏没有办法,求到了外祖母那里。 “人家红字白字,除非外祖母拿出银子帮她把房子赎回来,不然还能怎样? “董氏哭天抢地的闹了一通,想让外祖母收留。 “外祖母把她推到了五房。 “汶大舅母自她把名下的产业挂在了四房心里就一直惦记着,有了机不踩董氏几脚心里怎么会快活? “汶大舅母不仅没有收留她,反而把董氏送到了庵堂。 “要知道,庵堂也不是白白收留人的。 “董氏现在每年天没有亮就起了床,然后和其他居士一起打扫庵堂。她又是做惯了当家太太的,哪里有那些作惯了的人手脚伶俐,每每都是等别人用完了午膳,她才去用膳。庵堂又有过午不食的习惯,她常常饿得半夜起来喝凉水。不过几天的功夫,那董氏就憔悴得不成样子……现在金陵城里的人都在议论程辂的不孝呢!”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周少瑾双手合十,激动地道,“这也是程辂的报应!” 周初瑾闻言犹豫了片刻,压低了声音道:“少瑾,你说,这会不会是池舅舅的手笔?” 周少瑾一愣。 周初瑾斟酌道:“你看,程辂也不是那么大意的人,据说他贿赂学政的小舅子之前还曾和学政说过几句,那布政司衙门的人遇到了学政的小舅子也都纷纷和他点头寒喧,不然程辂也不会上当受骗了!我总觉得这件事太巧了,不是那么简单的。 周少瑾下意思地问:“那姐夫怎么说?” 周初瑾瞪了她一眼,道:“这种事,我怎么好跟你姐夫说?他只是有些可惜程辂,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轻不起一点风波,又是程家的人,所以才说给我听的。” 周少瑾讪讪然地笑。 她还是像前世一样,遇到什么事就看廖绍棠是个什么意见。 却忘记了今生已和前世截然不同。 她征求周初瑾的意思:“要不要我去问问池舅舅?” ☆、第三百七十二章安顿 周初瑾笑道:“那是自然。他可是我们的舅舅。” 言下之意,是她们的娘家人。 前世因为自己的缘故,姐姐和程家断了来往,有什么事都是和姐夫商量……现在,她好生生的,姐姐有事不和姐夫却宁愿和池舅舅说…… 周少瑾冒汗。 姐姐和姐夫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原因生分才好啊! 她道:“可这件事姐姐也应该和姐夫说说才是。我觉得姐夫不是那种岳家出了事就只会觉得自己受了牵连,埋怨妻子的人。这夫妻之间也应该以诚相待才是。不然说个话行个事都要藏头藏尾的,多难受啊!” 周初瑾听了扑哧一声笑,点着周少瑾的脑门道:“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些什么?还告诉我夫妻之道……”她说着,眼波流转,看上去十分的妩媚,“不过,你说得也对。你姐夫家一堆乱七八糟的事,自从出了公公借钱的事之后,他都不敢拿正眼看我。他心里肯定不好受。我们家若是也有些拿不出手的事,你姐夫也就必如此的拘谨了。” “正是,正是。”周少瑾笑盈盈地不住点头,像啄米的小鸡。 周初瑾看了直笑,和周少瑾说起家常来:“……你姐夫的意思,让你住到西厢房去。可我们南边的人,总觉得坐南朝北才是好房,就把你安排到了后罩房来,又特意把这靠东边的三间隔出来,做了个小院,可惜姐姐、姐夫手里不宽裕,不然把这后罩房再加一层,倒可以给你置办个绣楼了。” 周少瑾忙道:“这样已经很好了。姐姐马上就要生产了。别费那么多的精神了。等我有了外甥女,你再把这后罩房加一层好了。” 周初瑾面色微红,道:“你姐夫说,这一胎最好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细心,听话,是娘的小棉袄。以后添了儿子可以帮着母亲照顾弟弟。 周少瑾抿了嘴笑。 周初瑾道:“太太要照顾我,就安置在了东厢房。有个什么事喊一声就能听见。内宅是我们从南边带过来的。他们人生地不熟的,也能安安心心地宅子里呆着。门上你已经见过了,是那姓杨的一家。京城人,什么地方都知道。你若是要出门,就让她陪着。”然后拿了个荷包出来递给她,道:“这里面是二十两碎银子。你留零用。若是不够了,就再来跟姐姐说。” 周少瑾毫不客气接了。 周初瑾就笑着站了起来。道:“时间不早了,你歇一会,到时候我们一起在厅堂里用晚膳。池舅舅那边,我们找个时间一起过给他老人家道个谢。” 还老人家? 周少瑾想到程池的模样儿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送了姐姐出门。 樊刘氏正和那杨妈妈在庑廊下说话:“……这片胡同几乎家家都种着榆树,所以胡同的名字都带个‘榆’字。您看东边的那条胡同,就叫双榆胡同。再过去,就是榆钱胡同。我们的这槐树胡同才是正主子。” 周少瑾心中一喜。 她正愁不知道池舅舅的宅子怎么走呢! 而樊刘氏和杨妈妈听到动静立刻打住了话题转过身来给周少瑾姐妹福了福。那杨妈妈就殷勤地上前来扶周初瑾,并道:“您看我这还是第一天见到太太和二小姐,就寻思着要过来认认人,以后嬷嬷和姑娘们有什么差遣也免得认错了人!” 周初瑾笑道:“你有心了。好生当差,我不会亏待身边人的。你问问我身边人就知道了。” “看大奶奶说的,真是折煞我了。”杨妈妈忙表着忠心,“我第一眼看见大奶奶就知道大奶奶是个和善人,听说能到大奶奶家里来当差,喜得一夜都没有睡……” 周初瑾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道:“好了,好了,你也别油腔滑调的了,好不好,我看着呢!” 那杨妈妈又是一番赌咒发誓,把樊刘氏都逗笑了。 周少瑾想了想,决定去李氏那里看看。 周初瑾不解。 周少瑾笑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做女儿的,颇此客客气气的,这日子也过得顺心些。” 周初瑾不置可否,却也没有拦着周少瑾。 周少瑾莞尔,拉着周初瑾一起去了正院。 周幼瑾由乳娘陪着正躲在炕上睡大觉,小脸红彤彤的,非常可爱。李氏则指使着丫鬟婆子在布置房间,偶尔有丫鬟婆子动作重了些,李氏就会皱眉道着“轻点,仔细别惊醒了三小姐”。 周少瑾朝着周初瑾笑。 周初瑾拧了周少瑾一把,笑着和妹妹走了进去,道:“太太有什么事让身边的人去做就是了,这么远的路,又要照顾我们姐妹三人,想必也很累了,还是歇会吧,小心累着了!” 李氏非常的意外,眼眶顿时红了起来,笑道:“看大姑奶奶说的,又不是那纸片人,这点小心事还累不着我。倒是大姑奶奶要仔细些才是。我瞧着这小少爷生下来定是个有福气的,跟着大姑奶奶和大姑爷走了这么远,却从不吵不闹的,是个好孩子。” 周初瑾闻言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浮现柔柔的光,声音也低了几分,道:“承太太的吉言。” 周少瑾眯眯地笑。 这样多好! 大家亲亲热热的住在一起,有事互相商量,互相帮衬。 她回到屋里开始准备去榆钱胡同衣裳。 只是没等她上门,程池先来拜访他们。 廖绍棠不敢怠慢,请了程池在厅堂里坐下。 程池问了问家里的情况,知道都安顿好了,道:“我过两天要出趟门,过了三月三才回来,你们若是有什么事,就跟我的管事说一声。这些日子我不在家。” 廖绍棠恭应“是”。 程池起身告辞。 廖绍棠回到后院。不解地对周氏姐妹道:“池舅舅出门,为何还专程到我这里来说一声?我就算有事,也只可能求了二老太爷,怎么会求到池舅舅那里去?”又好奇地问,“你说,池舅舅放着程家的老宅杏林胡同不住,放着劭老太爷的双榆胡同不住。反花大价钱在离劭老太爷不远的地方买个宅子般进去单住……劭老太爷可是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双榆胡同。那么大的宅子,池舅舅过去陪陪他老人家也好啊……就是有钱也不用这么挥霍啊!” 池舅舅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吧? 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抽个空还是要派个人过去问问。 周少瑾在心里思忖着。 周初瑾却道:“这边的宅子很贵吗?” “我们这边的宅子倒不贵。”廖绍棠道,“多是本地一些老住户。双榆胡同和榆钱胡同的宅子才贵。多是南边来的官宦。” 周初瑾若有所思,私底问周少瑾:“池舅舅是不和家里有什么罅隙?” 周少瑾不想有人非议程池,笑道:“怕是觉得和长辈哥哥住在一起麻烦吧?池舅舅向来自由惯了的。” 周初瑾觉得周少瑾这话还挺有道理的,第二天投了贴子去双榆胡同那边给程勋问安。 程勋陪着皇上去了西苑小住。说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并且告诉他们。程泾也跟着去了。 周少瑾很排斥杏林胡同,闻言松了口气。 周初瑾就让廖绍棠休沐的时候带李氏和周少瑾、周幼瑾姐妹去逛大相国寺:“我月份重了去不了,太太和妹妹们好不容易来趟京城,总得出去走动走动才好。” 李氏笑道:“等顺利地产下麟儿。我们现去也不迟。” 周少瑾也道:“天气这么冷,等过些日子再去好了。” 廖绍棠担心妻儿,李氏和周少瑾的话正中下怀。也劝周初瑾。 周初瑾哂笑,对廖绍棠道:“你就是不想出门吧?” 廖绍棠但笑不语。 等过了几天镇江老宅那边廖大太太送来的信。说欠债的事完全是子虚乌有,让他们不必担心。若是以后廖大老爷有什么事要用银子,他们一律不用理会,只管告诉她,自有她和廖大老爷周旋。然后让他们和廖家老宅那边不必走得太近,要常和廖大太太的娘家方氏在京城的亲戚多多走动才是,最后还问了问廖绍棠的《京华地志》编得怎样了?稳婆找好了没有?代她谢谢李氏能从保定府过来照顾周初瑾云云时,周初瑾的这颗心这才放下来,想着自己做月子的时候天气渐渐地暖和起来,她也没空去管周少瑾了,就商量了李氏,叫了裁缝到家里来做衣裳。 周少瑾、周幼瑾和李氏各四套。 李氏没想到自己也有,有些激动,回去和李嬷嬷说私房话:“我现在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嫁到了周家。” 李嬷嬷也替李氏高兴,让李氏写信回娘家去告诉父母:“也免得太太和老爷一直挂念。” 李氏笑着点头。 家里顿时像过年似的热闹起来。 也陆陆续续地有街坊邻居过来拜访周初瑾。 周初瑾就让厨房里做了些点心做还礼。 那天姐妹俩并李正试吃着厨房新做的点心,杨妈妈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有些慌张又难掩欢喜地道:“大奶奶,宋大人府上的妈妈,就是管着户部的那个宋阁老宋大人家的人您下贴子了,说是宋夫人想后天过来拜房您,您看这,这怎么办?” 周初瑾讶然,道:“宋夫人怎么知道我们来了京城?” 周少瑾却想起那个顽皮的宋森。 ☆、第三百七十三章故旧 有两年没有看见宋森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稳重一点? 还有宋老先生,不知道在京里住的惯不惯,是不是到处游历? 绪多念头闪过周少瑾的心里,她笑着对姐姐道:“到时候见到就知道了。” 周初瑾笑着点头,让杨妈妈请了宋家嬷嬷进来。 等宋家的嬷嬷进来,两人一看,居然还是熟人。 那次宋夫人去程家小住,这位姓黄的嬷嬷就是随行之一,宋夫人的娘家又姓黄,想必是宋夫人的贴己人。 周初瑾朝着持香使了个眼色,这才和黄嬷嬷寒暄起来。 那黄嬷嬷道:“我们家夫人前几天听老太爷提起来才知道大姑奶奶和二小姐随着程家的四老爷进了京,夫人说,大姑奶奶和二小姐初到京城,程家在京的几位老爷又都没有带内眷入京,若有妇道人家的不便之外,总不能去求了几位舅老爷,所以特意过来拜访。大姑奶奶和二小姐有什么事,只管派了人去跟我们家夫人说一声,千万不要客气。” 周初瑾谢了又谢,接了贴子,留黄嬷嬷用膳。 黄嬷嬷说宋夫人那边还等着她回音,婉言拒绝了。 周初瑾没有勉强,吩咐持香送客。 持香得了周初瑾的暗示,拿了双份的打赏给黄嬷嬷。 黄嬷嬷常有内宅走动,自然知道轻重,面上不显,心里却对周氏姐妹很好感,回去之后自然是将两姐妹夸了又夸。 宋夫人笑道:“这还用你说!如果不是那温良敦厚之人,我也不会自己给自己揽事。” 正说着话,宋森跑了进来。 他钻进宋夫人怀里就嚷了起来:“娘去看神仙姐姐,也不带我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宋夫人呸道:“你几岁了?还这样耍无赖。小心你爹回来打你。快站直了。先生让背的书今天背完了没有?大字写了几纸?” 宋森闻言站直了身子,骄傲地道:“先生让背的书我早就背完了,大字也写完了。娘休想用功课压我,我也要去看神仙姐姐。您不让我去,我就偷偷地去。反正我要去。” 宋夫人简直拿这个混世魔王没有办法,可带宋森去拜访阁闺中的女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宋森眼珠转了转。一副神色沮丧的样子离开了宋夫人的内室。 宋夫人看着却有些心惊肉跳。吩咐身边的人:“看好了小少爷,他要是又乱跑了出去,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众仆妇战战兢兢地应了。 隔了一天。宋夫人珠环玉翠地去了榆树胡同。 周少瑾扶着周初瑾,和李氏、周幼瑾一起在二门迎接。 宋夫人下轿就笑着和李氏见了礼,道:“这位是周大人的太太吧?我们是初见相见,没想到周太太这么漂亮。”又逗了逗她身后的周幼瑾。将手中戴着的一只缕空错金镯子给了周初瑾做见面礼。 李氏连声“不敢”,和宋夫人客气了几句。让周幼瑾给宋夫人道了谢,侧身让到了一旁。 宋夫人就拉了周初瑾的手,亲昵地道:“你如今怀着身孕,怎么也到门口来迎我?有什么事指使少瑾就是了?少瑾千里迢迢地陪你来京城。不就是为了照顾你吗?你不必跟她客气!” 她打趣着周氏姐妹。 李氏等人应景儿笑。 周少瑾和周初瑾却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宋夫人还不知道周少瑾离开程家的事。 当然,她们也不会那么不知趣的提起来。 毕竟周少瑾离开程家不是那么光彩的事,说出来会令程许名誉受损。他们这些姻亲也一样会被人笑话。 一行人笑着将宋夫人迎到厅堂里坐下。 李氏陪宋夫人坐下。 宋夫人打量着屋里的陈设,不住地笑着点头:“这副桃李芬菲的中堂到也应景。” 周初瑾笑道:“是石玉溪的旧作。我成亲的时候父亲送的。” 石玉溪是前朝花鸟大家。 周少瑾接过丫鬟端上来的茶盅放在了宋夫人的面前。 宋夫人接过茶盅呷了口茶,刚说了一句“难为你父亲为你想的周到,嫁妆置备的如此齐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李氏顿时黑脸,周少瑾已笑道:“想必是有什么事,我出去看看?” 宋夫人亲自过来,完全是惦记着当初和周少瑾同船的缘分,而且既然过来,她就准备和周家的女眷走动,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事。 她笑着点头,还为周少瑾找台阶下:“家里的人一多,事就杂,难免有磕磕碰碰的时候。” 周少瑾感激地应“是”,转过身去正要出门,帘子一撩,就见个穿着宝蓝色衣裳的男孩子闯了进来,一把抱住了周少瑾的腰,喊着“神仙姐姐”,道:“我就知道姐姐最好,知道我来了,还来迎我!” 这都是哪里的事啊? 周少瑾冒汗。 定睛一看,不是宋森还是谁? 只是彼此都年长了两岁,这样抱在一起有些不合时宜了。 她摸了摸宋森头,笑道:“你快放开了!我都要被你勒得不能透气了。” 宋森“哦”了一声,忙放开了周少瑾。 宋夫人已气得脸色发白。 她厉声对宋森道:“你跑到内宅来干什么?” 宋森知道母亲要面子,当着众人的面不会把他怎样的,就嘟了嘴道:“谁让您不让我见神仙姐姐的?”并不说自己是悄悄地跟着宋夫人来的。 宋夫人嘴角直哆嗦。 李氏等人都看出来这宋森是偷偷地跑过来的,忙给宋夫人解围,道:“虽说是七尺童子不进内室,可我们两家不比其他人家的交情,夫人不必如此苛刻小公子。” 周初瑾也笑道:“想必是小公子把少瑾当成了姐姐一般。夫人不必在意。” 宋夫人赚意朝着众人讪笑。 宋森倒打蛇上棍,拉着周少瑾的手直喊“姐姐”。 周少瑾拿他也有些没有办法,又见宋夫人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愠色,索性笑着对宋森道:“今天厨房做了我最喜欢吃的马蹄糕,你喜欢吃吗?要不我带你下去吃点心吧?” 宋森自然是击掌称“好”。 宋夫人也怕他又做出什么顽皮之举来,忙不迭地答应了。 宋森就和周少瑾去了茶房吃点心。 趁着周少瑾给人他沏茶的功夫,他小声地问周少瑾:“姐姐。你说亲了没有?我哥哥还没有说亲?你要不要嫁到我们家来?我哥哥人很好的。就是袁阁老见了。也称赞不己。我爹还担心,等到我哥哥参加会试的时候怎么办呢?我哥哥以后肯定也会做封疆大吏的,你跟了我哥哥决不会吃亏的。就算我哥哥做不成封疆大吏。我也能做封疆大吏,到时候你有我这样的小叔子,别人一样要敬着你,你走到哪里都巴结你的。” 这孩子! 周少瑾忍俊不禁。 宋父是阁老。儿子若是金榜题名不免会传出流言蜚语来。 可为了儿子一个进士的名衔已做到了阁老的父亲就辞官不做,那也说不过去。 的确有些为难。 她笑着把茶盅放在了宋森的面前。温声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可不是我们能私下议论的。若是让别人听了,还以为我和你哥哥私相授予,你可不能好心做了坏事。害了我和你哥哥。” 宋森听着,小脸就是垮了下来,神色暗黯地道:“可我想你到我们家来怎么办?” 周少瑾就耐心地问他:“你为什么想我去你们家去啊?” 宋森听了雀跃地道:“那我就可以天天看到你了。还可以喊你姐姐。别人要是对你不好,我就可以帮你出头。保护你了……” 周少瑾笑道:“可我就算是去了你家,你也不可能天天看到我啊!内外有别。你最多也就是去给宋夫人请安的时候可以偶尔遇到允。若是我嫁了你哥哥,你就更看不到我的,叔嫂之间是要回避的。至于说喊我‘姐姐’,你不一直在喊我‘姐姐’吗?若是有人欺负我,你一样可以帮我出头啊!” 宋森想想也是。 他高兴地道:“那你还是别嫁给我哥哥了!就做我姐姐。我得了空就来看你,和你说话。” 这可真是惹了个小闯祸精在身边了。 可他不总是嚷着要自己嫁给他哥哥了,这也勉强算是件好事了。 周少瑾笑着颔首。 宋森高高兴兴地跟着宋夫人回了家。 宋夫人回到家里就变了脸,抓了宋森要打他。 宋森像往常那样跑去了大哥宋木那里躲避。 宋夫人只好气喘喘让丫鬟去二门守着,等宋景然一回来就请他到上房来。 宋木则是又好气又好笑,拧了宋森的耳朵道:“你又闯什么祸了?你给我把《三字经》抄十遍。” 宋森哀号着在炕上打滚,道着:“我不抄《三字经》,我抄《大学》可不可以?《三字经》我早已倒背如流……“ 他打小聪明,什么东西一教就会,因而也最不耐烦重复地做一遍事。 在他看来,把一本已经背会了的书抄十遍,比让他在庑廊下站上一天都痛苦。 宋木不为所动。 宋森就一面抄着《三字经》,一面幸灾乐祸地嘀咕道:“我本来想给你说个顶顶漂亮的媳妇儿的,还好我没有下死力气,不然现在可后悔死了……你的媳妇儿没了……神仙姐姐说得对,她要是嫁给你了,我就是他小叔子了……女生外向。女人嫁了人都会向着自己的丈夫。你要是这样的罚我,她最多也就给我端杯茶……可我要是顶着红膝盖去见她,她肯定心痛地拿点心给我吃,说不定还会揉膝盖……”他说着,兴奋起来,高声喊了随身的小厮,道,“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我看上去像被罚了跪似的?” ☆、第三百七十四章麟儿 宋木在场,那小厮就算是有什么主意也不敢说啊! 他低下头,道:“小得不知!” “真是个笨蛋!”宋森骂道。 宋木好奇起来。 自他这个弟弟去了趟荆州府接了祖父回来,开口闭口就是他在金陵府的“神仙姐姐”——人人称道的表姐没有他的“神仙姐姐”好看;家里的点心没有他“神仙姐姐”做得好吃;娘说话没有他的“神仙姐姐”温柔好听……还常常威胁他,你若干对我,我就把我的“神仙姐姐”嫁给你。 宋木耳朵都听出了茧子,却从不以为意。 小孩子,知道什么好坏。谁对他好他就觉得那人什么都好;谁对他不好,他就觉得那人没有一处可取之的。 可这次宋森从那位“神仙姐姐”家里回却不提把“神仙姐姐”给他做媳妇的事了……他的弟弟他清楚,说好听点是有心志坚定,说不定听是拗拧。这么容易就妥协了,不像弟弟的性格啊? 他不由笑道:“你‘神仙姐姐’都跟你说了些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宋森听了冷“哼”了一声,骄气地斜睨了他一眼,道:“我不告诉你!” 宋木哈哈大笑,道:“是你的‘神仙姐姐’不理你,你没办法跟我交待了,所以才这么说的吧?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从前的那些胡言乱语当真的。” 宋森之前总是说周少瑾待他怎么的好,他若是出面给宋木做媒,周少瑾肯定会慎重考虑的。 明明知道哥哥使的是激将法,宋森还是忍不住上了当,高声嚷道:“谁说的!是‘神仙姐姐’问我为什么非要让她当我的嫂嫂。我就说,你当了我嫂嫂之后就可以到我们家来了。‘神仙姐姐’说……” 他声情并茂地把周少瑾话全都告诉了宋木,而且还怕宋木觉得周少瑾说话太直白,还添油加醋地道:“……所以这件事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么跟她说是不对的。” 宋木不由对周少瑾刮目相看。 宋森可是从来不在口头上承认自己有错的。 他陡然对周少瑾非常的感兴趣起来。 “你说你的‘神仙姐姐’是金陵九如巷程家的表小姐,”宋木笑道,“她姓什么?今年有多大了?怎么来了京城?” 宋森挑衅地瞥了宋木一眼。不屑地“嗯”了一声。 宋木就道:“你要是告诉我了。你下次去见你的‘神仙姐姐’的时候,我就让你的膝盖像被罚了跪似的。” “真的!”宋森的眼睛都亮了。 宋木看了宋森一眼没有说话。 宋森悻然地笑,道:“哥哥是君子。一言九鼎,我不应该怀疑哥哥。” 宋木忍不住就揉了揉宋森的头发,道:“算你识相,不然罚你再多抄两遍《三字经》。” 宋森闻言拉着哥哥的衣袖撒着娇:“哥哥。哥哥,好哥哥。你就让我少抄两遍吧!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这话对宋森来说就像喝水似的。宋木不为所动,道:“你是想父亲回来了罚你去祠堂里写呢?还是在我的书房里写呢?” 宋森不说话了,乖乖地低下头来写字。 宋木宠溺地笑着摇了摇头。 ※ 榆树胡同当值的杨妈妈却兴奋得不得了,悄悄地跟樊妈妈道:“没想到我们家大奶奶和二小姐有这样的面子。竟然能让宋夫人亲自来拜房她们姐妹俩。可我看那宋夫人怎么像是专程来探望二小姐的?” 她年纪摆在那里,春晚等丫鬟她觉得隔着辈份,说不到一块去。李嬷嬷是李氏的人。说错话要是似到李氏那里可就不好了。商嬷嬷又太精明,一双眼睛仿佛能看到你的心里去。算来算去。只有二小姐身边的樊妈妈最好,为人和气,行事又谨慎,说话也好听,她没事就和樊妈妈说说闲话。 樊妈妈不是喜欢说人的人,笑道:“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宋夫人是和九如巷郭老夫人有交情,当实大姑奶奶没有出阁的时候曾经和二小姐一起招待过宋夫人,宋夫人这次来,也应该只是想还了这人情吧?” 杨妈妈还欲说什么,杏林胡同和双榆胡同那边都派了管事过来,说是接到了周少瑾姐妹留下来拜贴,但他们刚从西苑回来,公务繁忙,就不请姐妹两过去叙旧了,让廖绍棠有了空闲的时候过去吃饭,并送了高于他们两倍的回礼过来。 周少瑾知道这是因为两家都没有主持中馈的女眷,他们虽是晚辈,但到底只是姻亲,程勋和程泾都受了她们姐妹的礼,有什么时候可让廖绍棠过去说一声。 廖绍棠就抽了个沐休的时候去给程泾和程勋问了安。 程泾问了问廖绍棠准备何时下场科考,程勋则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过来帮他编撰《京华地志》……廖绍棠回来高兴得不得了,对周初瑾道:“两位长辈都是宽和有修养,喜欢提携后辈的人。” “这就好!”周初瑾也盼着自己的丈夫能出人头地,丫鬟服侍他梳洗的时候她就站在一旁帮着递递帕子什么的,道:“双榆胡同那进进出的都是些进士、举人吧?大爷去了肯定要做很多的琐事。可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像大爷这么年轻就有机会帮着编撰一本书的。那些委屈就当是交得束修好了……” 编撰《京华地志》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几个人就能完成。翰林院的几位老儒都参加了,不过是皇上亲点了程勋做了总编撰而已,翰林院的几位颇有文名的翰林一起帮着编书,廖绍棠去不过是帮着修复旧图,誊录地志或是抄写书稿之类的,编撰之类,压根就轮不到他。 廖绍棠哈哈大笑。道:“你别担心。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我不会觉得委屈的。我的学问本就不及那些人,做那些琐事也是应该。正如你所说,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年纪轻轻就能有这样的机会的。”说到这里,他沉吟道,“池舅舅那里,我们是不是要想办法去道个谢?” “等池舅舅回来了再说吧!”周初瑾笑道。“我们是得好好谢谢池舅舅了。他这个人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不好接近。可事都放在心里,像这次去保定府,池舅舅就不声不响地把商嬷嬷送给了二妹。就是见二妹自幼失恃,身边少了指引之人,怕她在亲戚们面前失了礼数,被人辱笑……这个恩情。我们也得记在心里才是。” 廖绍棠笑着应了。 第二天去了翰林院帮着编书。 可还没有等到他沐体,周初瑾就发作了。 痛了一个晚上。她顺利地产下了一个七斤八两重的男婴。 廖绍棠写了信回镇江报喜,请廖大老爷给孩子取名。 周初瑾疲惫却满脸的喜悦地靠在床头由李氏服侍着吃酒酿卧蛋。 周少瑾则抱着那孩子目不转眼地盯着。 李氏看了打趣道:“看我们二小姐,看外甥都看傻了眼。” 周少瑾真的看傻了眼。 虽然出生的时间不对,时辰也不对。可这孩子和前世的廖承芳就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她不由道:“姐姐,我们给他取个名字叫‘承芳’吧?” 周初瑾有些为难。 孩子是廖家的嫡子长孙,取名字这事。只怕是廖大老爷也要听听家中长辈的意思。 不过,如果家中的长辈给孩子另取了名字。那就把这个名字做乳名好了。 周初瑾笑道:“等会你姐夫回来我就跟他说。” 周少瑾不住地点头,望着承芳眼眶有些湿润。 洗三礼的时候,李氏的大哥,也就是李家的大老爷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京都,送了尊手掌大小的紫金弥勒佛作洗三礼。 众人既惊讶他的到来,也惊讶他的大手笔。 李氏不免嗔怪他没有和自己商量:“……哪有人送这么贵重的洗三礼的?” 李家大老爷是个身材高大的胖子,白白净净的,五官看上去和李氏有点像。 他穿着身紫底绿色团花袍子,笑起来的时候非常的和善:“我这不也是给你做面子吗?她们既认了你做母亲,我这个做舅舅的就不会亏待她们。” “那也不能用金子砸人啊?”李氏嘀咕道,“那些都由那稳婆收了,您这不是白送了吗?” 按礼,接生的稳婆主持洗三礼,洗三礼那些送的东西都由稳婆得。 李大老爷笑道:“你这就不懂了。我听说这稳婆是大姑奶奶的娘家方氏帮着请的,在京城中颇有些声望。这么贵重的洗三礼,那婆子收了肯定忘不了。到时候传了出去,大姑奶奶脸有上,就是介绍她过来的方家脸上也有光。” “这倒也是!”李氏素来相服这个比自己年长了快二十岁的哥哥,她不再说什么,留了哥哥在家里用膳。 如果是从前李大老爷肯定不会留下来,可如今妹妹在周家勉强算是站住了脚跟,他也不客气地留了下来。 周初瑾管事去馆子里叫了桌席面进来招待李大老爷,廖绍棠从翰林院回来之后又亲自作陪,留李大老爷要家里住了几天。 李大老爷高兴而来,满意而去。 李氏服侍起周初瑾来就更用心了。 转眼间就到了廖承芳快满月了。 镇江那边来了信,给孩子取了乳名叫“官哥”,学名未定,而廖大太太方氏也将于近日启程,赶到京城为孩子做百日礼。 ☆、第三百七十五章满月 既然廖大太太要赶到京城为官哥儿做百日,那满月礼就不能太隆重了。廖绍棠和周初瑾商量之后,决定官哥满月的时候只请亲戚们吃个饭,等到百日礼的时候给姻亲朋友下贴子。 李氏就和周少瑾忙起官哥儿的满月礼来。 程诰突然到了京城,还住进了榆树胡同旁的高升客栈。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忙吩咐管事去把程诰的行李搬过来,并嗔道:“诰表哥来了京城,怎么能到客栈里去?怎么我们姐妹一离开九如巷,诰表哥就和我们这么生疏了!” 程诰看她依旧和从前一样的温和娴静,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我都不知道你能当榆树胡同的家了。”他打趣周少瑾道,“我是来帮官哥做满月的,谁知道你们居然决定做百日。我可留不到那个时候,下个月你诣表哥取亲,我还要赶回去帮忙呢!” 程诰是周初瑾的表哥,可李氏却不是程诰的姑母,程诰来访,李氏自然要回避,这待客的事就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 周少瑾闻言不由歉意地道:“国官哥儿的满月和诣表哥的婚期太近了,原也没有想到金陵城那边会有人过来,信就送得不及时,累诰哥儿跑了这一趟,真是对不住!要不明天我陪管事陪诰表哥四处走走,诰表哥在京城多住上几天再回去?” 程诰笑道:“刚才是谁一听说我往进了客栈就跟我急起来?现在又这么客气地要留我住两天……哪里像是表兄妹?你应该让我留满月礼赶紧回去才是!” 周少瑾哈哈地笑了起来。 程诰眼含笑意地望着她,神色愉悦,低声道:“少瑾,你就在京城多住些日子吧?把从前的事都忘记,好好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你不欠我们程家什么。不必理会程家的那些人。” 周少瑾的眼泪差点落下来。 程诰来京城不住到杏林胡同去,反而住进了客栈,这本身就代表了四房对山洞事件的态度。 她还有什么好求的? 周少瑾真挚地道:“诰表哥,我没事。我从小在程家长大,程许虽然伤害过我,可我也记得程家对我的恩情。况且我不觉我有什么错,我为什么不能和程家的人来往?我不仅要和那些对我好的程家人来往。我还要理直气壮地和他们来往。”她说着。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严厉了些,笑着调侃道,“诰表哥不会是想从此不和我来往吧?” 程诰见她对从前的事全然没有芥蒂。笑了起来,真心地道:“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眼界太窄小了。你说得对,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要躲,也是那些做错了事的人躲才是。要心虚。也是那些做错了事的人心虚才是。” 周少瑾笑眯眯地点头。 程诰这才告诉她:“许从兄已经和闵家大小姐订了亲,袁夫人她们可能四月份就会到京城来,准备和闵家小姐的婚礼。” 诰表哥是怕她在京里遇到了程许不自在吧? 程家周家毕竟是姻亲,人情客往的。碰到的可能性很大。 周少瑾心中暖意浓浓,道:“郭老夫人也来吗?我还以为程家在金陵城迎娶新娘子。” “郭老夫人不来。”程诰道,“听祖母说。新娘子娘家在福建,太远了。准备在京城出嫁。袁夫人体谅亲家,所以决定在京城迎娶新娘子。婚期就定在了今年的九月。等新娘子回门之后再带新娘子回去祭祖,给长辈们行礼。” 这样也好。 至少新娘子和送嫁的人都不会听到什么流言蜚语。还能表现程家对闵家的体贴。 只是苦了新娘子,要两边奔波。 周少瑾颔首。 她从前还很好奇闵家大小姐是个怎样的人,可见现,他对程许的事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这点好奇心都没有了。 程诰就说了程辂的事,“……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周少瑾道,“我听姐夫说过了。” 程诰就苦笑着长叹了口气,道:“从前我很佩服相卿,觉得他虽然早年失怙,却心态平和,功课勤奋,是个做大事人。所以看到他对你很好,觉得这样也不错……谁知道我却看走了眼……他变卖家资贿赂府学我能理解,可他抛弃生母,我实在是没办法想像……” 周少瑾安慰他:“诰表哥是纯孝之人,自然不能理解他这种衣冠禽兽之举了!” 程诰还是有点难过,告诉她:“他母亲毕竟是做了多年太太的,在庵堂里呆了几个月就呆不下去了,来家求了家中的长辈好几次,想九如巷救济她度日,几房的长辈都没有理睬她,只派了管事的妈妈出面打发了她几两银子,听说她回娘家住了几天就被她几个侄儿媳妇赶了出来,银子被几个侄儿哄着拿出来贴补了侄儿们,只好又回了庵堂。而家中的长辈已经决定将程辂驱逐出族了,我来之前,已祭告了祖宗,此时应该此到官府报备。” 和前世一样。 只是不知道这一世程辂还会不会遇到那个把女儿嫁给他还帮他自立门户的恩人。 周少瑾感叹了一句也就过去了,她领了程诰去看官哥。 周初瑾还不能见风,乳娘把孩子抱出来给他看。 白白胖胖的孩子让程诰爱不释手,让同样来看官哥的周幼瑾急得团团转:“诰舅舅,诰舅舅,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程诰笑着把孩子放在了炕上。 周幼瑾就蹲在一旁看眼睛也不眨地望着官哥,还告诉程诰:“你不能戳他的脸,他会很痛的。” 程诰笑得不行,道:“这是昨天你母亲说你的话吧?” 周幼瑾不懂他在说话什么,睁着大眼睛茫然地望着他。 把程诰稀罕得不得了,抱了周幼瑾对周少瑾道:“你这个小妹妹真是有意思!” 周少瑾颇有些无奈地道:“太太一直告诉她说话。她就是不说话。没想到她一看到官哥就开始说话,而且说得的时候都是一句一句的,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 “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程诰回忆道,“我们那个时候还以为你是哑巴呢?把祖母担心得,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好。” 周少瑾直笑。 乳娘把孩子抱回了内室,周幼瑾也跟着去了内室。 周少瑾送程诰出了正房。 迎面碰上得了信匆匆赶回来的廖绍棠。 廖绍棠热情地拉了程诰去喝酒。 周少瑾为他们准备膳食。 晚上,她听到程池回京的消息。 比程池说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多月。 周初瑾笑盈盈地猜道:“难道是为了赶回来给我们家官哥做满月?” 周少瑾却不觉。笑道:“也许是外面的事办妥了呢?” “也有可能。”周初瑾笑道。“不管怎样,我们得去拜访拜访池舅舅才是。不过我还在月子里头,不方便出门。还是代我们跑一趟好了。等我出了月子。我再去给池舅舅道谢也不迟。” 周少瑾就朝榆钱胡同投了贴子。 那边很快就有了回音,请她第二天去做客。 天气渐渐回暖,周少瑾仔细地挑了件藕荷色素面杭绸夹袄,绿油色镶着尺宽宝相花襕边的马面裙。在腰间坠了块大红色玛瑙石葡萄噤步,乌黑头发绾在脑后。戴了顶金镶玉的花冠,坐着轿子去了榆钱胡同。 一路上她都撩了轿帘打量着去榆钱胡同的路。 榆钱胡同离榆树胡同真的很近。 两个胡同不过隔着一大道,坐轿子只要一炷香的功夫。 和榆树胡同廖绍棠和周少瑾住的地方一样,程池在榆钱胡同的宅子也是只一进的小院。进门是雕着大大倒“福”字的青石一字影壁,地上清一色地铺着水磨砖,垂花门前种着两株桂树。粉白的墙,大红的落地柱。绿色沙窗,院子中间搭着葡萄架,下面是石凳石椅,旁边还有个青花瓷的大鱼缸,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养了几尾金鱼。 周少瑾不由地撇嘴。 池舅舅那么讲究的一个人,怎么对自己住的地方就这么的不上心呢? 难道这也只是他临时落脚的地方? 来迎她的是怀山。 他有些不安地道:“二小姐,四爷原来等着您来的,没想到宋老太爷突然过来了,正拉着四爷在书房里看什么水文图,只有劳烦您在先在宴息室等等了。” 周少瑾不以为意。 在去普陀山的船上她就知道程池和宋老太爷对这些事是如何的痴迷了。 她笑着跟怀山去了宴息室,怀山亲自给她斟了杯茶。 周少瑾打量着宴息室。 临窗的大炕,黑漆的家具,多宝阁格子上摆错落地摆放着几件赏品,看上去中规中矩了无新意。 或者是感觉到了周少瑾的“嫌弃”,怀山道:“四爷原来在朝阳门那边买了个宅子的,四进五阔,是原浙江盐运使史大人的宅邸,四爷还特意让人修缮了一番,很花了些功夫,谁知道临来京城,四爷改变了主意,在这边重新买了个小宅子。离二小姐那边倒近,可就是这屋子没来得及收拾,多是前房东留下来的东西,乱七八糟的。四爷又不发话,子平也不好做添置东西,让二表小姐见笑了。” 周少瑾的脸就热气腾腾一下。 离二小姐近一些……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临时在榆钱胡同买了个宅子吗? 她的心怦怦乱跳,半晌也没办法平静下来。 ☆、第三百七十六章拜望 怀山的话说得客气,周少瑾自然也不能失了礼数。她笑道:“池舅舅忙,这些琐事只怕一时池舅舅还没有空闲管。” “是啊!”怀山和她寒暄着,“好在我们老爷也不是那么讲究的人……” 还不讲究? 周少瑾想到程池吃饭用的碗,喝水用的茶盅,身上用的薰香……觉得程池不是讲究,他好像是在将就似的。 俩人正说着话,清风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抹着额头的汗匆匆给周少瑾行了个礼,冲着怀山道:“大叔,四爷要看上次从开封府带回来的山川图。我记得收在了那个贴了‘寅’封条的箱笼您,得您去开了箱笼才是。” 周少瑾不待怀山开口已笑道:“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怀山歉意地望了周少瑾一眼,道:“我进去的时候再催催四爷。” 他心里揣着事,怎么能好好地和自己说话。 周少瑾笑道:“你也不用急,若是四爷一时不得闲,你就出来跟我说一声,我改天再过来拜访。” 怀山笑着应是,和清风出了宴息室。 周少瑾就屋里随意打量了半晌。 这宴息室真的没有生气,连个茶盅茶壶都没有,更不要说等客用的花草盆景了。 若是让她还布置,最好就在这上铺上新的大红色锦锻坐垫,用了粉彩的花鸟茶盅,再在茶几上摆上几盆时节鲜花,这屋子立刻就活了起来…… 她在心里琢磨着,不由退到了屋门口,想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最好的。 门口的帘子突然一撩,有人走了进来。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陪着周少瑾过来的春晚忙上前拦在了周少瑾面前,喝道:“是谁?居然乱闯内宅!” 对方是个十七、八岁的公子,还带着尚在总角的小厮,穿着件宝蓝底紫色祥云团花的湖杭直裰,闻言白净的面孔立刻升起一团红云,忙低头作揖道:“不知道有女客在此,唐突了,还请女客原谅,我这就退出去。” 说着,转身就撩帘而出。 那小厮倒是好奇地看了周少瑾一眼,然后立刻就张大了嘴巴,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过了一会才一溜烟地出了宴息室。 春晚就道:“小姐,我们回去吧!四老爷这边没有女眷主持中馈,来客只怕也不会那么注意,免得有人进来了又冲撞了小姐。” 周少瑾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 池舅舅虽然待她好,可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不然明明知道她来了,却连声嘱咐也没有,就这样放任着客人乱走了。 她心像被捏住了似的,有点透不过气来。 就像在九如巷似的,程池身边服侍的人好像也很少,她们出了门,竟然连个当值的都没有看见,周少瑾只好凭着经验往可能会被设为书房的倒座去。 出了垂花门,她们终于看到一个路过的妇人。 周少瑾问清楚她是程池新买的仆妇,就让她去给怀山带个信。 那仆妇满脸的惊艳,看了她好几眼才笑着恭声应“是”,去找怀山。 周少瑾连在这里等怀山的心情都没有了,她怏怏然地对春晚道:“我去轿子里等,你留在这里跟怀山打声招呼好了!” 春晚也觉得今天榆钱胡同太失礼了,心有怨言,听了自然是十分的赞同,道:“那小姐就先在轿子里坐了吧!站在这里若是又被人冲撞了可就不好了。” 周少瑾点头,正要上轿,朗月抱着个茶盘就跑了过来:“二表小姐,二表小姐!您怎么走了?四老爷怕您一个人坐在那里无聊,还特意让我去给您沏茶。您看,这是上好的大红袍,您最喜欢的。昨天十三行的人快马加鞭送过来的,四老爷还没有尝就让我先拿过来您用了……” 就算是这样,周少瑾也不高兴。 她情绪低落地道:“谢谢你了朗月,帮我向池舅舅也道声谢。只是我出来的够久了,姐姐还等着我回去,小外甥也要我帮着搭把手,我就不等池舅舅了。过几天我再来拜访池舅舅。” 周少瑾说得真诚,朗月自然不好留她,送她上了轿,回去禀了程池。 程池正和宋老太爷讨论开封府那段的黄河治理,听闻不由地一愣。 少瑾性子温顺,到了她这里从来都不急着走,他忙的时候她总能自己给自己找事做,今天她这是怎么了? 难道有什么为难的事要求自己,等不到只好另想办法? 可商嬷嬷昨天过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提啊? 或者是有什么事连商嬷嬷也不知道? 他这么一想就有些坐不住,宋老太爷说了些什么他也没有听过去,“嗯嗯”了几句,直到意识到屋里陡然间诡异般地没有了一丝声响,抬头看见了宋老太爷诧异的眼神,他这才回过神来,忙道:“我在想事,有点走神。” 宋老太爷非常的不满,道:“那我们就歇歇,等你除了心中的杂念再说。” 自己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程池骤然间有些心虚,胡乱地应酬几句,真的叫了怀山进来去了庑廊下说话。 宋老太爷气得直瞪眼。 他是想程池鹜地和他讨论这黄河治理之事,而不是让他丢下手头的事去管那些琐事。 这样是他给程池搭起来的一座轿。 如果他们讨论的方案真的可行,他就会把程池引荐给自己的儿子,让程池去工部治理河道,以程池的出身背景,又有真本领,最多两年,就可以在工部横着走了,岂不比他一个堂堂两榜进士出身的人整天和那些商贾锱铢必较受和尊重,而且治理好了河工,也是百姓之福啊! 宋老太爷狠狠地把茶盅顿在了茶几上,对在屋里服侍的自家小厮道:“大少爷呢?我让你去喊他过来帮忙,他跑哪里去了?” 那小厮正是周少瑾刚才在宴息室碰到的。 他神色一紧,喊里道着“我这就找大少爷”,心里却不由嘀咕,之前阁老让大少爷在家里做时文,您老人家说要带大少爷出来见识一番。等大少爷出来了,您老人家却让大老爷在这里服侍笔墨。服侍笔墨也无可厚非,大老爷是孙,您是祖,那也是孝道啊!可大少爷的墨刚刚磨好,您老人家又嫌弃大少爷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让大少爷自己到院子里逛逛去。大少爷这刚出去,又让他把大少爷叫回来,说是不管怎么样,这里也是内宅,这可随意乱走不好。他急急忙忙地把大少爷叫了过来,老太爷却让大少爷在外面等着。如今大少爷在外面等着,老太爷又说大少爷到处乱跑……老太爷可真是难伺候啊!难怪夫人看着老太爷就唯唯诺诺地不敢多说一句话。 小厮去请宋家的大少爷,也就是宋木进来。 宋老太爷就把一张山川地貌图递给了宋木,道:“你仔细看看,看能不能看得懂。” 宋木不敢怠慢,坐下来仔细地看起那张图来。 程池的心情却莫名的有些烦乱。 他问怀山:“真的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那精神怎样?是像从前那样高高兴兴的,还是很焦急?” 这他怎么知道? 怀山有些傻眼,想了想,道:“是朗月在宴息室服侍。” 站在一旁的朗月怨念地瞥了怀山一眼,想了半天,才有些不敢肯定地道:“二表小姐,好像不太高兴,没什么精神,从前遇到我总是笑盈盈的,这次都没怎么笑……倒是春晚姐姐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 是啦,小丫头什么时候对他生过气。 那丫鬟的情绪只怕才是正常的吧! 他问朗月:“二表小姐来的时候就这样吗?还是走的时候是这样的?” 朗月摇了摇头,低声道:“二表小姐来的时候是怀山大叔去迎的……” 怀山冷冰冰地看了朗月一眼,道:“来的时候二小姐倒挺好的,高高兴兴的,还说让我慢慢跟您说,若是您实在忙,她改日再来。后来我帮着清风去找东西了……” 一个两个都没有省心的。 如果商嬷嬷在这里就好了。 程池心情烦燥,道:“这宅子里的人太少了,找个人管我打理内宅,最好是四旬妇人。” 年轻的小姑娘总是喜欢多事,自作主张地帮他张罗这张罗那的。 怀山应是。 程池却没有了继续和宋老太爷讨论的心情,他想三言两想打发了宋老太爷,可宋老太爷在京城寂寞了这么大的时间,好不容易遇到程池这个各方面都对胃口的忘年之交,又怎么是那么好打发的,不管程池说什么,他都要程池把治理开封府黄河段的方案拿出来,气得程池直接道:“今天我有事,没办法做这件事,改日我们再议。” 宋老太爷更光棍。 赖着不走了。 道:“那也行。我这几天没有睡好,你给个客房我歇歇,我们明天再继续讨论。” 皇上后天就要再次召见臣工询问此事了,如果在这之前拿出了方案,那可就是及时雨了,说不定直达天听也有可能。 到时候程池也就不用像现在这里虎落平阳不得志了。 总比缠着他不能脱身的好。 程池退了一步,让人给宋老太爷收拾客房。 宋木羞得脸都红得能滴出血来,他恭声给程池道歉:“我家祖籍荆州,那里十年九不收。祖父自幼受水患之苦,生平唯愿能治水,让百姓不必流离失所,让骨肉不必失离,还请世叔不要恼怒,成全家祖的一片赤子之心。” 程池不禁郑重地打量宋老太爷的这个长孙。 ☆、第三百七十七章中意 少年温文尔雅,挺拔如竹,风姿皓轩。 程池不由笑了起来,道:“我和你祖父乃忘年之交,彼此脾气相投,所以才能无所顾忌,秀之不必多虑。” 十八岁的少年,去年两湖的解元,不容小视。 秀之是他的表字。 宋木歉意笑着朝程池拱了拱手。 笑容温和而持重。 程池突然间心中一动,去了宋老太爷屋里。 宋老太爷正靠在临窗的大炕上拿了本地志在看,闻声抬头看见了程池,立刻坐了起来,道:“是开封府的事有了眉目不成?” 老头子都有些走火入魔了。 程池笑道:“那有那么简单的事。” 宋老太爷不满地道:“到了你手里我觉肯定有办法。”然后道,“你找我什么事?” 程池坐到他对面的炕上,手支在炕桌上问斜着身子问他:“你们家秀之订亲了没有?” “没有!”宋老太爷狐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程池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道:“可曾和谁家有口头婚约?” 宋老太爷道:“难道你想给我们家秀之做媒?” 程池笑道:“若是合适,有何不可?” 宋老太爷来了兴趣,忙道:“是谁家的女君,人品如何?你怎么会给那家做媒人?” 程池笑道:“你也见过。上次和我一道去普陀山的……” 宋老太爷恍然大悟,脸上的兴味更浓,道:“我记得,那小姑娘朝露明珠般,见过就让人难忘。怎么?她还没有订亲吗?我记得小姑娘是你的侄女。是你们程家几房的姑娘?” 程池笑道:“是四房的外孙女,姓周。保定知府周大成的次女。自幼失恃,和姐姐一起在九如巷长大,小时养在四房的关婶婶处,大些养在我母亲的屋里。她姐姐嫁给了镇江廖家的长子,如今跟着廖家的长子在京城寓居,刚生了个麟儿。她和继母、继妹一起进京探望姐姐。正巧在京城……只是不知道你们家秀之怎也没有订亲?” 经历有些曲折,不过是程池做的媒人,自己又见过。宋老太爷也就把那失幼失恃之类的话抛在了脑后,叹道:“你也知道,我现在这儿媳妇是填房,宋之是前头妇人所生。那时候我家还在势微。我挑挑捡捡地给景然取了荆州府王举人家的长女。王氏进门之后,夫妻和美。持家有道,对我也很是孝顺,还给生了四子一女,我没有任何不满之处。只是后来王氏染了时疫。不足三十就去世了。我做主给景然续娶了现在的儿媳妇。 “现在的儿媳妇也很好。性情温和,孝敬长辈,爱护子嗣。尊敬丈夫,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反倒是王家。自王举人去世之后,渐渐没落,王大舅爷就行了商贾之事。但有了我和景然相帮,他的生意倒也做得有模有样的,如今已是两湖数一数二的人家。王大舅爷除了正妻,还有五、六个妾室,十四个儿子却都不是读书的种子,就想把他的嫡长女或是嫡次女嫁一个进来。景然虽然不满意,但看在前头儿媳妇的份上,也勉强同意了。 “但秀之却不愿意。 “而且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 “说是见过两位表妹,都不是他的良人。 “但王家却执意要嫁个女儿进来,而且还点头要嫁秀之。 “那黄氏是继母,既怕得罪秀之又怕得罪景然,站在中间像墙头草似的,这件事一来二去就秀之的婚事就耽搁下来,连带着连他三个弟弟的婚事也耽搁下来,他父亲正为这件事急得不得了。前两天父亲子两人还为此事起了争执……我这才带秀才到你这里走动走动,散散心。” 王大舅爷除了正妻还有妾,嫡庶共有十四个儿子……可见门风很是一般。 这也是宋景然没有断然让自己的儿子娶王氏之女的原因吧?不然宋景然同意了,那宋秀之就算是再反对恐怕也没有用。 宋家里这么复杂,程池反而有些犹豫些来。 宋老太爷一看,反而生出求娶之意来。 在他看来,世家大族娇养着的女孩子,没受过世事磨难,多性情平和宽厚,心底纯良,特别是像这种得了长辈喜欢的,不管是人品德行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像黄氏就是这样的人。 她虽是继室,对继子们却和颜悦色,真心爱护。 这才是他们宋家要的儿媳妇。 “我看不如这样,”宋老太爷心思一转,就立马有了主意,“我还要在你这里盘桓两天,周家女君也不是外人,到时候让他们俩人见见面,若是彼此看顺了眼再提婚约之事也不迟。联姻乃结两姓之好,若是怨偶,两家不得安生,父母心中也是牵挂。冤家成仇家,反而不美。” 程池没有想到宋老太爷这么开明。 而且那宋秀之也是个有主见的…… 他笑道:“也行。我过两天喊了周家二丫头过来说话,让他们俩人见上一面……”话还有说完,心里钻心似痛,就是宋老太爷都看出他的不适来,关心地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程池笑道,“可能是刚才低头算久了,现在有点头昏。” 程子川和他上山的时候健步如飞,的身子骨不是一向能打得死老虎的吗? 宋老太爷也就猜疑了一阵子,想着长孙的婚事如今已迫在眉睫,他和程子川说了几句话,就去了宋木那里。 宋木看那山川图,越看越觉得人生渺小。 这绘制山川图人真是了不起。 他有点理解祖父为何痴迷于四处游历了! 如果有机会,他也会到处走走看看的。 宋木的神色间就多了些许的认真。 宋老太爷进来看到长孙的模样,不由暗暗点头,遣了屋里服侍的,把和程池的约定告诉了宋木。 宋木脸色通红。眉宇间浮现些许的异色。 他听到别人喊那女子做“二表小姐”,难道程世叔给他说的就是他在宴息室撞见的那个女子? 宋木还记得那惊鸿一瞥。 他从未见过有女子如此漂亮。 就那样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就令人生如沐春风般的温煦。 他不禁磕磕巴巴起来:“但凭,凭祖父做主!” 宋老太爷一愣,想到他和程池在书房讨论治水之事时曾有小厮进来传禀说是有谁来了……他呵呵地笑了起来,眯着眼睛打趣着长孙:“你不会是见过那小姑娘了吧?那小姑娘长得可是非常的漂亮的。” 宋木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宋老太爷大笑,拍了拍宋木的肩膀。心情舒畅地道:“你放心。你有了你继母帮忙,和你爹也不过是势均力敌,有了我偏向你这才。你肯定是十拿九稳的。过几天子川喊了那小姑娘来说话,你可要给我争口气,让人家姑娘看中你才是。” 宋木羞赧地说不出话来。 宋老太爷高兴去了程池那里,催着他道:“你快点把治水的章程拿出来。也好喊了那小姑娘过来说话。” 程池的胸口一直隐隐作痛。 他知道是为什么? 可若是说亲的对象是宋秀之,又让她有机会了解宋秀之。她应该不会排斥嫁给宋秀之吧? 就算是一时接受不了,时间长了,也渐渐地安定下来吧? 何况这宋秀之不管是风度学识都如此的优秀,相比程许。更多了份坚毅从容,她应该喜欢才是。 程池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把心中的杂念压了下去。笑道:“我以为你会更担心长孙的婚事。” 宋老太爷肯定不说出自己的打算了。 一来是这件事八字还没有一撇,二来是得程池淡澹名利。未必想做官。 他自有办法让他入彀。 “你知道不知道去年开封府决堤死了多少百姓?”宋老太爷肃然地道,“我前些日子去开封府的时候,开封府的於塞比从前更严重了,而今年的气温却比往年都高——此时不过三月,却已如仲夏,穿夹衣都有些热。若是到了夏季遇到连绵大雨,开封府就是不决堤,只怕也要颗粒无收。你自安然无恙,可那些百姓怎么办?若是官衙能指望,德州那边怎么有那么多的黑户?这是国家社稷的大事,你若没有这才能也就罢了,有了这才能却不能安之若素。” 程池被他说得苦笑。 相比宋老太爷,他更像个垂暮老人。 程池笑道:“等我去榆树胡同回来就连夜拿个章程出来行吧?” 宋老太爷勉强答应了。 程池去了榆树胡同。 周少瑾等到姐姐给官哥喂了奶交给奶娘抱走,这才说起去榆钱胡同的事:“……池舅舅正忙着,我没有见到人,只有改日再去拜访了。” 周初瑾不以为意,笑道:“反正池舅舅已经知道我们去拜访过他了,等下次再去的时候,他也不至于为此责怪我就行了——各尽各的心。” 周少瑾点头,情绪有些低少。 周初瑾忙道:“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遇到了什么委屈事?” “没有!”周少瑾忙打起精神笑了起来,道,“我只觉得有点累。或者是春困的缘故。” “那你快回屋歇了。”周初瑾听了笑道,“晚上你就别过来陪我了,官哥有乳娘,还有值夜的丫鬟婆子,我这边有人服侍。你好好地睡个觉好了。” 周少瑾了的确没有心情。 她笑着应“好”,正要起身告辞,有小丫鬟进来禀道:“榆钱胡同的程家池老爷过来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冰释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周初瑾狐疑地望着周少瑾道:“你这才刚到家,人都没有坐稳,池舅舅怎么突然赶了过来?” 若是有什么急事,刚才就会让少瑾等了。若是没有什么急事……难道他还怕少瑾不快,追过来向少瑾解释不成? 念头一起,周初瑾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怎么会这么想? 这未免也太荒唐了吧? 不要说程池是她们的舅舅了,就算是夫婿,也没有为这种事解释的道理。 她这是坐月子坐糊涂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敢想了。 周初瑾忙吩咐小丫鬟:“快去了请池老爷客厅里坐,说二小姐马上就过来。”然后催着周少瑾,“你快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又嗔怪道,“你也是的,既池舅舅让人等着,你就等会呗!池舅舅肯定有什么事要跟你说,你这样急匆匆地就跑了回来,害得池舅舅又专程过来一趟。你这脾气得改改才是。哪有长辈将就小辈的道理。再说了,池舅舅待我们多好啊,你心里可得有本账才是……” 周少瑾之前怕姐姐生程池的气,压根就没有想到把自己在程池上房宴息室里等程池的时候被外男冲撞的事告诉姐姐,现在姐姐埋怨她不懂事,她自然也无从辩起,只好红着脸在那里听着,还是端着酒酿卧蛋李氏进来笑道:“大姑奶奶也真是的,一面让二小姐快点去见池四老爷,一面又在这里拉着二小姐说话,让二小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周初瑾闻言看着周少瑾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由“扑哧”一声笑,接过了李氏手中的酒酿卧蛋,道:“快去吧!回来告诉我池舅舅是为何事过来的?” 周少瑾如蒙大赦,草草应了一声,就去了客厅。 程池正背着手打量着客厅长案上放着那对粉彩薄胎霁雪赏瓶。 客厅里些幽暗的光线里,他身材修长挺立,姿态彬越从容。美好的像幅画似的。 周少瑾看得脚步顿了顿。这才走进了客厅。 程池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笑着对她道:“这对赏瓶是谁的手笔?这霁雪图花得极好!我看不大像官窑的东西。” 他的语气淡定中透着几分亲昵,好像他们依旧在寒碧山房。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周少瑾好生委屈,低声道:“是姐姐的陪嫁,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我那里好像也有一对,不过留在了金陵平桥街的老宅。池舅舅若是喜欢。我让人找出来送去榆钱胡同。” 小丫头片子还生着气呢! 这回又是为了哪一桩? 程池笑着坐在了中堂下的太师椅里,他望着她的眼底闪过一丝不仅是他。周少瑾也没有察觉的宠溺之色,道:“那倒不必——你送了我,等你出嫁的时候怎么办?你今年十一月就要及笄了吧?” 出嫁!出嫁! 他怎么总是惦记着让她出嫁! 她又没有吃他的,又没有喝他的。又不会碍着他去找新妇,他凭什么管她出不出嫁? 自己在他屋里被外男撞见了也不见他说一句,现在倒像嫌弃她似的说什么出嫁不出嫁的事来?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着。却忘记了自己头上还戴着程池新年时送她的赤金镶百宝的小花冠。 她有些生气地接过了丫鬟捧进来的茶重重地放在了程池的面前。 哎哟! 居然摆脸色给他看了! 程池见廖家的小丫鬟上了茶点之后就很乖巧地退了下去,不由笑道:“我这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看把你气得!我把宋老太爷丢在书房里赶了过来也不能让你解气……”他说着,调侃地打量着她道,“我看你来了京城之后个子没见长,这脾气到蹭蹭的像个炮竹了,不点就着了……” “谁像个炮竹啦?”听程池说把宋老太爷丢在了书房赶了过来,满心的欢喜就止也止不住地从眼角眉梢溢了出来,周少瑾娇嗔道,“我今年明明长了三寸……” 胸也总是胀胀的有些疼,去年冬天刚刚做的肚兜都勒得她透不过气来,不能穿了……樊刘氏和姐姐都说她长大了。 程池认真地点了点头,拖长了声调道:“哦,长了三寸!” 听在人耳朵里就让人想到了“三寸丁”这个词! 加上周少瑾就算是今年长了三寸,也不过齐程池的下颔…… “池舅舅!”周少瑾气得直跺脚。 程池哈哈大笑,片刻后才停下来,眼底含笑地问她:“不生气了?” 周少瑾赧然地低头。 池舅舅竟然这样的哄着她……她心时甜蜜蜜的,哪里还有半分的不满。 程池就笑着温声问她:“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生气了?”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喃喃道:“池舅舅让我在宴息室里等着,我,我碰见外人了……” 难道是宋秀之? 今天只有宋老太爷祖孙来拜访他! 世间的事就有这么巧? 他觉得宋秀之不错,没等他开口,少瑾就碰上了…… 程池只觉得满嘴的苦涩,但沉默了几息之后,他还是道:“那应该是宋老太爷的孙子,也就是宋夫人的继子,他单名一个‘木’,表字‘秀之’,是计相宋景然宋大人的长子,去年两湖省的解元,今年才十八岁,可以是几省最年轻的解元了……” 池舅舅说得这么详细做什么? 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周少瑾不解,可听到撞见她的人是宋夫人的继子,宋森的大哥之后,是相熟的,她的确松了一口气。 程池说话的时候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少瑾,注意着神色间的变化,见她听到宋木是宋夫人的继子里整个人都松懈了些。他想到周少瑾的前世,瞬间明白了她的心结。 因为长得漂亮,前世看到她的男子多对他有倾慕之心,这与她所受的闺阁教导又是极为相悖的,让她不禁对自己的品行有了怀疑,加之又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个程许来,她对碰见外男。甚至是别人惊艳的目光都极为不安。生怕因此而引起什么事端来…… 这个小傻瓜! 可怎么得了! 程池心痛不己。 也更加坚定了给周少瑾和宋木作媒的决心。 有了性情温和又不失主见的同龄夫婿作陪,她应该会很快从这些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的! 程池的声音就更加温文了:“少瑾,这件是我做得不对。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宴息室的。我已经吩咐怀山添几个内院行走的婆子。等下次你去榆钱胡同,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他特意追了过来已让周少瑾怨气全消,她哪里还听得这种道歉的话,忙红着脸打断了程池的话。道:“池舅舅,这件事原本是我不对。我。我不应该就这样跑回来的……既然能在您的宴息室进出,肯定是您的知交好友或是得了您首肯的人,我不应该见自己不认识就慌慌张张的,”她想到宋木退出宴息室时有些恐慌的背景。忙道,“那位宋公子没什么事吧?我看他也不是有意的,他有没有被吓到……” 程池望着她仿佛会说话的一双妙目里盛满的担忧。心里好像被塞住了似的,过了一会才笑道:“那你有没有被吓着?下次看到宋秀之不会害怕的躲了起来吧?” “池舅舅!”周少瑾红着脸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眼角微微上挑。如五月妩媚的好春光。 程池情不禁捂住了胸口,想了想,笑道:“那好,你不生气了吧?我有话跟你姐姐说,你去帮我报个信。” 周少瑾闻言满脸兴味地跑到了程池的身边,道:“池舅舅,您要和姐姐说什么?” 程池呼吸间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不像他闻到的香粉味那么馥郁,也不像他闻到的花香那么鲜活,而是若有若无的,带着丝丝的暖意,像女儿香。 程池有些不在自起来。 他佯装呵斥道:“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让你去报信还不快去?” 周少瑾咯咯地笑,俏皮地朝程池眨了眨眼睛,一溜烟地跑了。 程池看着她如小鹿般轻盈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淡了下来。 ※ 周初瑾惊愕地望着周少瑾:“池舅舅有话要和我说?他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跟你姐夫说不行吗?或者是跟……” 她把“太太”两个字咽了下去。 万一是程辂的事或是程许的事呢? 她神色微变。 周少瑾还沉浸在程池带给她的喜悦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姐姐的异样。嘟着嘴,眉宇间却是掩也掩不住的欢喜,让人能感受到她与其是在不满,还不如说她是在撒娇:“池舅舅说,我是小孩子,不告诉我。” 周初瑾忍俊不禁,对在一旁服侍她的樊刘氏道:“樊妈妈,快拿面靶镜给你的二小姐照照,看她这个样子到底像不像个孩子?” 周少瑾不依。 樊刘氏呵呵地笑。 周初瑾也跟着笑了一通,吩咐丫鬟服侍她更衣,问周少瑾:“你去问问池舅舅,就上房宴息室能行吗?” 周少瑾又欢快地跑了。 周初瑾笑着直摇头,传话下去,让内宅的妇人回避。 程池无所谓,在哪里见周初瑾都行,问周初瑾在哪里见面,也不过是考虑到她还在月子里头,他不懂这些,怕犯了什么忌讳。而他不是和廖绍棠也不是和周少瑾的继母说宋家的事,也是因为知道周初瑾决不会伤害周少瑾。 两人在宴息室里坐下,程池把宋秀之的事告诉了周初瑾。 ☆、第三百七十九章拜访 周初瑾又惊又喜,激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没有想到程池会给周少瑾做媒,更没有想到程池会给周少瑾挑个如此好的人家。 自从她知道程许和闵家的大小姐订亲之后,私底下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总觉得这世间的事对妹妹不公平,那程许明明轻薄了她妹妹,最后不仅什么事也没有,还高高兴兴地娶了高门之女,她妹妹却忍气吞声地离开了金陵城。 还不知道九如巷的人是怎么在背后议论妹妹的呢? 她做梦都盼着妹妹能嫁个更好的人家,让他们知道她妹妹比谁行得正坐得直,温柔娴静,没有了程家,一家能嫁高门大户,一样夫贵妻荣,子显母尊。 不说别的,就冲着那宋秀之是去年两湖的解元、阁老的长子,就应该相看相看。 她忙道:“池舅舅是想让我写信给父亲吗?” 周家、程家、宋家都是读书人家,虽说程池和宋老太爷有联姻之意,可周镇怎么想?宋景然是怎么想的?不然一方答应了另一方却不满意,就得罪了这做媒的人。这中间总得有个牵线搭桥的人,就算是拒绝,也要找个听上去堂而皇之的理由,另把媒人和是罪了。特别是这种媒人要是身份地位都不与男女双方低的时候,两家就更要慎而又慎了。 程池道:“暂时还别告诉你父亲。”他把宋家的事告诉了周初瑾,并有些担忧地道,“若不是宋秀之足够出众,就凭他们家内宅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是绝不会有这样的心思的。所以我想让少瑾相看相看。若是她自己愿意,秀之也喜欢,她嫁了过后,就算有王家这样割舍不断的亲戚,有丈夫护着,那王家的人也不过只能是个苍蝇在少瑾面前嗡几声。” 周初瑾见程池这样看重自己的妹妹,又形容的有趣。不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声音表情都柔和起来,道:“池舅舅是男子,怕是不大关心这内宅的事。实际不能算是看上去怎样好的人家。都有自己一本难念的经。不瞒您说,您看我现在嫁得好吧?可廖家的事说出来要让你目瞪口呆。”她羞红着脸,把公公勒诈他们钱财的事告诉了程池,“……宋家这样的情景已经算是好的了。至少宋老太爷和宋阁老都是开明之人。没有因为恩情瞒了双眼,宋夫人的性子温柔又宽厚。那宋秀之又是成了气候的长子,宋老太爷亲自瞧中的人,若是这件事真的成了,少瑾既不愁让婆婆厌恶。也不愁让公公看不顺眼,又是年纪相当的结发夫妻,还有比这更好的姻联了吗?”说完。她打趣道,“有句话叫情深不寿。照我看来,菩萨让我们到这世上来,就是让我们来受苦的。若是有什么事十全十美了,肯定不长久。不过是有门亲戚不靠谱,或者这就是少瑾的业障,有了这业障,少瑾的日子就能过得和和美美了。” 年纪相当的结发夫妻? 程池听着微微皱眉,想着,这不就是自己目的吗? 帮着少瑾找诗书礼仪传世的好人家,嫁个年纪相当、温润如玉的少年好夫婿,欢欢喜喜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去。等到午夜梦回,若是能想起他,会抿了嘴笑,暗暗地笑自己当年有多傻吗? 程池压下心里的那一丝不快,笑道:“这些事我的确不太懂,所以来和你商量。我想让少瑾先相看相看,若是瞧中了,再和宋阁老,你父亲说也不迟。免得闹得人尽皆知这事又有波澜,让少瑾被指指点点。”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周初瑾对周少瑾的相貌非常的自信。 看到妹妹的男子十个里面就有九个会喜欢上她妹妹。 这长得好的人又比其他的人有机会。 等彼此相处了,以少瑾温柔和顺的性子,夫妻间肯定会举案齐眉,琴瑟美满的。 她越想越美,起身就要跪下身给程池行个大礼,语气恳切地道:“池舅舅,多谢您给少瑾做媒。您对少瑾的维护之心,我一辈子都感激……” 程池忙拦了她,笑道:“等这事成了你再好好的跪拜我一番也不迟。” 心里却道,若是换了我来求娶少瑾,只怕你这会儿要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了! 程池心里又苦又涩。 到时候他也就只是少瑾的舅舅了。 周初瑾只觉身子有些艰难,怎么也跪不下去,还道是自己在月子里,加之程池说得真挚,她只得作罢,歉意地朝着程池笑了笑,决定像程池说的那样,等事情成了再好好地谢谢池舅舅也不迟。 最好和廖绍棠一起。 这样才显得隆重。 程池就道:“这件事你也暂时别和少瑾说,她脸薄,免得到时候了抹不开。我找你,也是想你找个借口让她去我那里一趟……” 巧遇,通常都让人觉得有缘。 如果少瑾和宋秀之两次巧遇,在少瑾心里,宋秀之肯定会有些不一样。 周初瑾也想这一点。 她对程池感激的无以言表,连声道:“池舅舅放心,我省得。” 这样一来,那个宋秀之也会觉得自己和妹妹的婚事是天注定的。 程池见周初瑾一点就透,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难道少瑾的性子随了她母亲不成? 可九如巷的人提起庄太太都称赞有加,庄太太不可能是少瑾这个样子啊! 也不知道那小丫头片子随了谁。 他对周初瑾道:“嫁妆的事,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本就是看中了榆钱胡同离你近,准备给少瑾做陪嫁的。我在大兴还有个百来亩的田庄,在保定府还有两倾地,西直门这边还有几间铺子,到时候会一并给了少瑾的,金银首饰什么的。你也不用管。只需给她准备些日常用的什物锡器,铺盖被褥就行了……” 难道这是长房对少瑾的补偿? 周初瑾神色微凝。 程池看着怅然地笑了笑。 自己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近乡情怯? 所以想快点摆脱这件事,急急地把事情都托付给周初瑾,让她去操持,自己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程池也不解释,起身告辞。 周初瑾后悔不己。 就算长房对少瑾的补偿,那也是长房的一份心意。 自己又何必像刺猬似的容不得人。 他们愿意给。她们收着就何妨? 长房觉得不欠少瑾什么了。他们也得了实惠。 皆大欢喜,岂不是更好? 她补救般地笑道:“哪里就要池舅舅破费。家父一直在给妹妹攒嫁妆呢!” 程池不想说话,朝周初瑾笑了笑。道:“等我安排好了,你就让少瑾去我那里一趟。” 周初瑾恭声应诺,陡然想到一件事,笑道:“程辂的事。多谢池舅舅帮忙。到时候我不如说是为了程辂的事让她去给你送个信,您看可好?” 倒是个玲珑心肠。 少瑾对程辂很是忌惮。若是知道程辂的事是他的手笔,只会对他感激涕零,别说是让她对他送个信了,就算是让她给自己倒茶倒水。铺床折被,行那仆妇之事只怕她都毫无怨言,只会感激。 周初瑾倒知道怎样指使少瑾。 程池心中有些淡淡的不悦。但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吹毛求疵了。笑着颔首,由周初瑾送到了门口。 因不吹风。出了门,就由周少瑾送他。 她兴奋地问程池:“池舅舅和姐姐说了些什么?” 程池看她毫防设,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心里就微微有些发酸,面上却依旧不显,半是玩笑半是感慨地道:“商量着怎么把你给发卖个好价钱?” 周少瑾压根就不相信,皱着好看的小鼻子“哼”了一声,忿忿地道:“您不告诉我,我去问姐姐去!” 周初瑾也不可能告诉她! 程池就揉了揉她的头,温声道:“我走了!你好好地过日子。” 周少瑾气得面色通红,大声嗔道:“池舅舅,您又这样!把我的头发都弄乱了,害得我又要重新梳头。” 程池莞尔,道:“以后都不会了。” 周少瑾不由皱起眉头,道:“池舅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您看上去,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这小丫头,真是敏,感! “你以为我是金钢啊!”程池笑道,“这样来回的跑不会累啊?” 周少瑾赧然。 程池忍不住又摸了摸她头。 周少瑾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不依地喊着“池舅舅”。 程池哈哈地笑,大步流星地了榆树胡同。 心里想着,以后真的再不会摸她的头了。 周少瑾鼓着腮帮子直跺脚。 周初瑾却激动的睡不着觉,好不容易把廖绍棠盼了回来,夫妻两人躲在帐子里说话。 廖绍棠也觉得这门亲事好,道:“我在翰林院的时候偶尔会听到那些翰林说起优秀的士子,就听说过宋阁老家的长子。说他不仅天资聪慧,而且刻苦用功,谨身守礼。若是二妹妹能嫁给她,倒也是桩锦绣良缘。不过,如果你不放心,我再想办法会会这个人。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周初瑾笑吟吟地点头,道:“你去见见也好,你见了,我这心里才放心。” 廖绍棠眯着眼睛笑,把周初瑾搂在了怀里,道:“到时候你也没有了牵挂,我努力给你争副凤冠霞帔,你再给官哥儿添几个弟弟妹妹,这日子就是做神仙我也不换了。” 周初瑾眼眶微湿地依在了廖绍棠的怀里。 ☆、第三百八十章相看 翌日中午,周初瑾就打发了周少瑾去给程池送信。 周少瑾捏着信不动,眼睛骨碌碌直转,道:“姐姐若是告诉我池舅舅昨天和你说了些什么,我就去给池舅舅送信。” 从昨天程池走后她就缠着姐姐问,姐姐却不为所动,守口如瓶。 “你还跟我讨价还价!”周初瑾笑去拧周少瑾的鼻子,道,“你不想去是吧?那我让持香去好了!横竖不过是送封信而已,你去,只不过是显得我们对池舅舅的尊敬而已……” 能见到程池,还能和程池说话,这样的机会周少瑾怎会放弃! 她偏过头去,躲开了周初瑾手,嘟着嘴嘀咕道:“去就去!姐姐怎么能这样!要是把我的鼻了拧塌了,看我不哭给你看!” “我只听说鼻子撞塌了,没有听说过谁的鼻子是拧塌的。”周初瑾笑不可支,道,“谁让你送个信也这么多话?” 周少瑾就是想知道。 她隐隐觉得这件事与自己有关。 不然池舅舅也不会去见姐姐了。 她娇憨地抱了周初瑾的胳膊,直喊“姐姐”。 周初瑾看着火侯差不多了,怕再矜持下去物极必反,伴装出副无奈的样子道:“是程辂的事。你池舅舅不让我告诉你。你自己去问他好了。” 周少瑾闻言眼睛一亮,道:“那程辂的事是池舅舅出的手了?” 周初瑾笑着点了点,若有所指地道:“你池舅舅都是为了你好,你以后在池舅舅面前可要听话些!” 周少瑾笑眯眯地点头,雀跃地道:“我已经很听话了,姐姐还要我怎么听话?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 周初瑾看周少瑾的样子就知道程池肯定是很宠溺她,所以她一点也不怕这个掌管九如巷庶务的舅舅。 “也行!”她笑着和妹妹开着玩笑,“到时候池舅舅打你骂你的时候你可得忍住了,不能回来哭鼻子。” “你是我姐姐吗?”周少瑾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推了姐姐一把,然后咯咯笑着跑了出内室。 李氏端着鲫鱼汤进来的时候只听见周少瑾洒落了一地的欢快笑声。 她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道:“出了什么事?二小姐这么高兴?” 周初瑾满脸掩不住欢喜,抿了嘴笑道:“没事,和她说了两句玩笑话!” 现在还不是说周少瑾的时候,等过一会妹妹回来了,就知道事情的怎样了。 她接过李氏手中的海碗笑道:“您这些日子也辛苦了,过两天我满了月,有些事我就可以自己来了,您也可以歇歇了!” 想到妹妹就要嫁个好人家,周初瑾神情都温柔了很多。 李氏受宠若惊,连道“不敢”。 周少瑾回到屋里,换了件月白色方胜暗纹杭绸褙子,玫瑰红镶玉簪花襕纹的湘裙,乌黑的青丝绾了个倾髻,只插了柄镶南珠的梳子,显得一张脸越发的白皙柔美,把那一百零八子沉香木佛珠缠在手上,照了照镜子,这才眉眼带笑地出了后罩房,上了轿子。 这次程池倒是在宴息室时等她,只是她刚把信交给了程池,那许老太爷就过来了。 周少瑾嘟了嘴。 程池苦笑道:“宋老太爷找我有正事——皇上这几天召了臣工商议黄河治水的事,老太爷过来找我,让我帮他一起写个治水的章程,我原以为是宋阁老要用,谁知道宋阁老送进宫的时候把我的名字写在了奏折时。当时我大哥也在。那情景,可想而知了。大哥昨天还把我叫去狠狠地训了我一顿。一大早双榆胡同那边也带了信过来让过去一趟……我正想和宋老太爷商量这件事怎么办呢?” 周少瑾一听,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忙道:“那快点请了宋老太爷进来吧?”又关心地问他,“二老太爷不会罚您吧?” “不知道。”程池道,“昨天我大哥只顾着骂我,我也只顾着生气,根本没有问臣工对召都说了些什么,只能看宋老太爷知不知道了。总之这件事很麻烦!” 周少瑾就笑眯眯地望着他,像偷吃了苗的小猫。 程池心时一突,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周少瑾说着,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要是皇上因为这个让你去做官多好啊!到时候就算是二房的老祖宗也拦不住你了。” 原来小丫头是这么想的啊! 程池笑道:“你就这么喜欢我当官啊!” “当然啦!”周少瑾为程池有这样的际遇而高兴,眼里全是笑,道,“做了官,二房的老祖宗就管不着您了,您想做什么就可以什么了!” 程池一愣。 清风跑了进来,道:“宋老太爷和宋大少爷来了!” 周少瑾听了就要回避。 可往东是程池的内室,往西厅堂,宋老太爷和宋大少爷会从那里进来……她难道避到池舅舅的内室不成?那还不如不回避呢! 想到这里,周少瑾就瞪了程池一眼,一副“你快给我想办法”的模样。 程池看她娇纵扬脸,嘴角就不禁地翘了起来,柔声道:“没事。宋老太爷你也认识,你上次来见我的时候,宋老太爷听说是你,还问我你长高了没有?要见见你呢……”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宋老太爷和宋木已走了进来。 看着眼前娇柔明秀的周少瑾,宋老太爷眼睛一亮,笑道:“这是周家的二丫头?不过两年没见,长得这么漂亮了!要不是在这里遇到,我都不敢认了!” 周少瑾只好上前给宋老太爷行礼。 宋老太爷越看越喜欢,指了宋木道:“这是你家哥哥,虽不会河工,可还算是个能算数的,我特意带了他来请你池舅舅点拔点拔。你们以后就兄妹一样的相处就是了。” 周少瑾上前给宋木行礼,随便瞥了宋木一眼。见那宋木眼观鼻,鼻观心很是守礼,心中微松,对宋木有是好感。 宋老太爷就犹豫片刻,对程池道:“我有话跟你说,你看要不就让周家二丫头尽尽地主之宜,带着我们那木头木脑的大孙子到院子里走走?” 程池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立刻就答应了。 池舅舅找宋老太爷有正经事,他屋里又没有主持中馈的女眷,她这个做外甥女自然得帮池舅舅待客了。 程池朝着她笑了笑,柔声说了句“去吧”。 周少瑾闻言心中诧异。 怎么池舅舅的语气这么的伤感……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而宋木已喃喃地向周少瑾道谢,在一旁等着她领路。 她只好把心中的诧异压在心底,和宋木走了出去。 仲春庭院,草木葳蕤,绿意盎然。 周少瑾大方地笑道:“老太爷让我带你走走,实际上我对池舅舅的宅子也不熟。宋老太爷和池舅舅多半是觉得我们碍事,随口打发了我们。宋公子不如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坐坐,宋老太爷和池舅舅说话了话,我们也好进去服侍。” 一男一女,又都过了同席的年纪,常老太爷能随心所欲不逾矩,她却不能像常老太爷说的那样带着宋木在院子里闲逛。 她这样的处置恰恰好。 宋木很是欣赏,觉得她温柔又有主见,不像王家表妹似的,见着他就不管不顾地围了过来,什么规矩也不守地把他往闺房里拽,甚至姐妹间争风吃醋,不是今天这个落了水,就是明天那个的脸因抹了香粉起了疹子……而大舅舅更是贪得无厌,每次见到他或是父亲都抱怨说谁家做生意远不如他却走了谁谁谁的门路做了皇商赚帑巾,谁家又因为某某某封疆大吏打招呼做成了一桩什么生意,话里话外全是责怪父亲没有帮他……这也是为何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娶王家表妹,父亲知道后犹豫不决的原因。 宋木温声道谢,在葡萄架下的石桌前坐下。 周少瑾让春晚去帮着榆钱胡同的仆妇准备茶点,自己则不远不近地站葡萄架外面。 宋木见了忙站了起来,道:“姑娘这边坐吧!我正好想看看鱼缸里都养了些什么鱼!”然后也不等周少瑾说话,径直去了对面的鱼缸旁,低着头,一副观鱼的样子。 周少瑾对他的印象更好了,低声吩咐丫鬟端了个凳子给他,摆了点心在一旁的栏杆上。 在屋里窥视的常老太爷看着满意地嘿嘿直笑,拉了程池过来看,道:“怎么样?我的孙子配得上你外甥女吧?” 暖暖的春日下,女的温柔娇美,男的文雅挺拔,虽一左一右的站着,却如菩萨座前的金童yu女,说不出来的般配,养眼。 程池心中如针刺痛,却笑着对常老太爷道:“走吧!我们说正事去!” 常老太爷欣喜地又看了两眼,这才和程池去了西边的书房。 院子顿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宋木就看了一眼院子里服侍的丫鬟。 个个都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安静从容,一派大家作派。 宋木想到自己在舅舅家里那些仆妇望着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样子,他在心里暗暗摇摇头,觉得还是祖父有眼光,有见识。 可周家二小姐会不会看上他呢…… 宋木来的时候还信心满满的,此时却有些不确定起来。 他决定还是和周少瑾说两句话,这样至少可以让周少瑾多了解了解她。就算是以后两人订了亲,周家二小姐至少是欢欢喜喜的嫁给他的。 ☆、第三百八十一章察觉 宋木隔着一道套钱纹铺地的青石甬道和周少瑾寒暄着:“您是什么时候到的京城?听说你有个姐姐嫁到了镇江廖家,外甥什么时候做满月?大相国寺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有庙会,周小姐可曾去逛过了?” 宋公子怎么会对她的如此熟悉了解? 周少瑾心中暗暗纳闷,面上却不显,落落大方地一一答了。 宋木见周少瑾神色温柔,全然没有一点点的不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耳朵却不挣气地烧得通红,继续道:“京城实际上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除了大相国寺、白云观,什刹海也很好玩,冬天的时候可以嬉冰,夏天的时候可以划船。城南还有个叫金鱼巷的地方,专卖鱼鸟。还有个叫丰台的地方,则是卖花草的,据说宫里的花草都在那里买。特别是到了冬天的时候,他们能养出春夏开的花,家家户户都要去搬几盆过年,生意好得不得了,去得了马车都走不动……” 这些原都是周少瑾知道的。 但出于对宋木的尊重,她还是微笑地坐在那里听着。 这不仅让宋木觉得周少瑾很贤淑娴静,对这桩婚事非常的喜欢,而且给了他很大的勇气和鼓励,他语气微顿,道:“二小姐,我有个妹妹,因我没有订亲的缘故虽然相中了一门亲事,却一直没有订亲。我母亲准备过两、三天带她去大相国寺敬香。我听说二小姐礼佛甚诚,不如令母及我母亲、妹妹一起去大相国寺看看好了。大相国寺是前朝皇家寺院,今上也颇为推祟,去年腊月里还曾去大相寺敬香,香火十分的鼎盛,寺外还有很多的小东西卖。每次我妹妹和我母亲去都会带一大堆的东西回来……” 周少瑾越听心里却觉得不对劲。 宋木……这是要代他母亲约她出去的意思……可他一谦谦君子,怎会做这种事? 她朝宋木望去。 宋木的目光清正,却又略带几分羞赧和目光。 周少瑾心头一跳,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就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九如巷长房嫁女儿向来有相看的规矩……难道,难道她也遇上了? 可姐姐为何不对她言明呢? 她望着宋木挺阔的衣衫,腰间挂着寿山石四面佛教的印章,刻丝步步高升的荷包,突然意识到宋木也是个高门大户人家的子弟……而她家不过是四品知府……所以要先相看……不然亲事定了下来,是绝不可能回转的……池舅舅肯定是怕她不满……所以才这样安排的…… 一时间周少瑾手脚冰凉,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举止有些粗鲁,差点打翻了身边茶几上的茶盅。 正要说话的宋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忙跟着站了起来。 周少瑾脸色有些苍白,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稳住心神,笑着对宋木道:“宋公子,我,我想起件事,您先在这里坐会,我马上就过来。” 宋木心中生疑,女孩子家的事,却也不好相问,笑着拱手揖礼。 周少瑾福了福,带着春晚匆匆地出了院子,扶着垂花门前那株桂树就再也没有力气挪动一步。 春晚大急,低低地连声道:“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服侍吗?您脸色白的厉害……” “我没事。”过了良久,周少瑾才道,“就是想到点事。”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像是要哭出来了似的。 春晚忙上前扶了她。 周少瑾心绪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得弄清楚眼前是个什么状况……而想弄清楚眼前是个什么状况,姐姐让她送来的那封信就成了关键……可怎么知道姐姐在信里写了些什么呢? 周少瑾咬了咬唇,吩咐春晚:“你去悄悄请朗月过来,我有急事!” 春晚不敢耽搁,急步去找人。 还好这宅子不大,不一会,朗月就匆匆地跟着春晚过来了。 周少瑾求他:“姐姐让我带了封信给池舅舅,里面捎带了一串佛珠,”她说着,取下了手腕上缠着佛珠,“我看过之后忘记放回了,你等会悄悄地帮我放回去可好。” 朗月笑着应了,还安慰她道:“不要紧的,四老爷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生气的。” 有好多别人不能做的事二表小姐都能在四老爷面前做,不过是悄悄地看了二表小姐自己姐姐给四老爷的书信,四老爷知道了就算是生气,二表小姐插科打诨一番也就过去了。 周少瑾心不在焉地点头,把那封信的样子告诉了朗月。 朗月见她很是担心的样子,不敢耽搁,托了个茶盘就去了书房。 程池正在和宋老太爷说话:“……阁老的好意我心领了。正如您所说,我们做这事又不是为了功名,又何况出这个风头?若是朝廷有意疏浚黄河,给我几段河工做做到是正经,治理河道还是算了吧!我既耐不得这个烦,也受不得这个清苦。您老人家这次可是好心办了坏事。” 宋老太太苦口婆心地劝他:“你总不能这样的晃荡一辈子吧?人活在事,不想青史留名,也想实实在在地做点有利于国家社稷、黎民百姓的事吧?我不知道你家里是怎么安排,我看着你这样就惋惜不已。我还准备忙完了这件事亲自去趟金陵,见见老夫人,和好好地说道说道你的事……” 程池突然发现自己搬了块石头把自己的脚给砸了,自然没有注意到朗月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半晌,目光最后落在了被他随手丢在纸篓子里的那封信上,然后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把那封信拿起来看了看,又放到了纸篓子里,故作镇定地走了出去,拔跑就朝垂花门跑去。 周少瑾看见他精神一振。 朗月却喘着粗气有些慌张地把佛珠还给了周少瑾,磕磕巴巴地道:“二表小姐,您说的那封信,在,在纸篓子里……还没有拆……我不敢把东西放进去……” 他不知道二表小姐要他干什么。 可让他从四老爷屋里拿东西,他却是万万不敢的。 周少瑾愕然,道:“信没有拆?丢在纸篓子里?不可能!你会不会看错了?” 朗月也有些奇怪了,道:“我应该没有看错啊!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舅父大人亲启’,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女子的手笔。我还摸了摸,薄薄的,被揉成了一团……不像是夹了什么东西在里面的……” 难道那封信里什么也没有写? 这不过是姐姐和池舅舅说好了的,差她来的借口! 周少瑾身子一软,要不是春晚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她只怕出丑了。 朗月见她不像是伪作,小声道:“二表小姐,您会不会是记错了我……廖太太给四老爷写的信并不是那个样子的……” 周少瑾苦道:“那你可曾看到过第二封字迹娟秀的信?” “没,没有。”朗月尴尬地摸着头。 周少瑾道:“没事了,你先去忙你的吧!我等会亲自去跟池舅舅说。” 朗月点了点头,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周少瑾好半天才定下心来。 春晚担忧地道:“您,您没事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是知道周少瑾从头到尾就没有打开过那封信。 周少瑾摇了摇头,想了想,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春晚。 春晚听了顿时喜出望外,只后悔刚才没有仔细地把那宋木看清楚:“大姑奶奶也真是的,为何为和您说明白。这么好的一门亲事,难道还怕您不愿不成?要是早知道二小姐是来相看人家的,我就应该好好地给二小姐打扮打扮……我不是说您现在的打扮不好……我们二小姐天生丽质,就算是披件旧衣也比那些精心梳妆的女子惹人注目……我是说,若是好好打扮一番,定能让那宋公子见了之后再也忘不了……哎哟,这可怎么是好!”她急得团团转,“四老爷这边也没有个女眷,就是想借个什么都没处借,我这个时候赶回去带些香粉首饰过来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这么喜庆的场面,周少瑾却笑不出来。 她道:“你觉得这门亲事很好吗?” “当然好啊!”春晚这才觉察到周少瑾的情绪,她笑容微敛,正色地道,“难道二小姐不满意吗?那宋公子是宋夫人的继子吧?那他也是阁才的儿,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功名,可这出生就不比许大爷差了……人也长得周正。袁夫人不是一心一意地要娶了闵家的大小姐做儿媳妇吗?我们二小姐也不比那闵家大小姐差,一样嫁到阁老家去做媳妇……” 周少瑾陡然觉得春晚有些聒噪,有些不悦地打断了她的话:“程许娶怎样的媳妇与我何干?我为何要和他比!” 春晚忙闭了嘴。 周少瑾在桂花树下站了良久,这才对春晚道:“我们进去吧!池舅舅让我帮着招待宋公子,我们总不能把宋公子丢在那里不管。” 春晚闻言眉目又飞舞起来,忙不迭地道:“正是,正是。那宋公子毕竟是客人,把他就这样丢在那里,也太失礼了些。” 周少瑾不置可否,慢慢走了进去。 宋木端起茶盅又放了下来。 茶盅里早就没有了茶水,却没有人来续杯。 也不知道那周家二小姐去了哪里?这么长的时候都没出现,难道是对自己不满?但周家二小姐一看就是那种很有涵养的大家闺秀,就算是对他不满,也不可能就这样把他丢在这里不管……看来自己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满意这门亲事,不然怎么患得患失起来呢? ☆、第三百八十二章拒绝 宋木安静地坐了一会,就看见周少瑾在一个丫鬟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他微笑地站了起来。 举止从容,气度儒雅。 春晚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宋木很敏锐地感觉到了春晚的不同。 难道周家二小姐出去与他们的相看的事有关呢?不然为何刚刚连眼角都不瞟的贴身丫鬟会这样的看他! 只是不知道周家二小姐是什么意思? 他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突然间有点不敢看周少瑾,而是退而求其次地朝春晚望去。 春晚恭敬地随着周少瑾给他行礼,露出善意的笑容。 宋木暗中长长地吁了口气,感觉到事情好像对他比较有利似的,一颗心落了地,笑着望向周少瑾。 周少瑾的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神色间已恢复落落大方。 她想到刚才院子里没有服侍的人,吩咐春晚:“给公子重新沏壶茶来。” 春晚笑盈盈地应“是”,转身去了茶房。 宋木的嘴角就止不住地翘了起来。 周少瑾看着在心里悄悄地叹了口气,想了想,走到了鱼缸边。 宋木给她让座。 “不用。”周少瑾笑道,“我只是有几句话想跟宋公子说。” 这样隔着甬道,不太方便。 宋木显然也想到了,神色微赧地道:“二小姐请说。” 周少瑾思忖了片刻,斟酌地道:“公子知道长辈的意思吗?” 宋木脸色顿时红得仿佛可以滴出血来,点了点头。 “我来之前并不知道。”周少瑾徐徐地道,“若是知道,我肯定不会来的……” 宋木愕然。面上的红润慢慢褪去。 周少瑾非常的抱歉,却不得不道:“我知道,儿女婚事,理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心里有一个人……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不害怕……你是个好人……谦逊守礼,内敛持重。我就更不能骗你……我们的事成不了。你以后才能找到那个真正对你好,从心底敬重你的人……” 宋木像被雷劈了似的。 我心里有一个人……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不害怕……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回落着这两句话。傻傻地半晌才回过神来。 “原来是这样啊!”他喃喃地道,心里五味陈杂,手足无措地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周少瑾看着心里很不好受。 任谁这样抱着诚意来相看却被女主如此的拒绝都会觉得倍受羞辱! 可她却不能任事态就这样发展下去。 除非她想嫁给宋木。否则这个时候她含含糊糊的,一旦两家正式议亲。她再反悔,伤害的不仅仅是宋木,还有周、宋两家和一心一意为她打算的程池。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他就那么希望她嫁出去? 周少瑾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的心碎了。 她是不应该喜欢程池。 可他就不能看着她年纪还小的份上。让她在家里多留两年吗? 他这是往她的胸口上插刀。 周少瑾的眼眶有些红。 她低声道:“宋公子,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你想怎样待我都行。老太爷那里,我会去给他老人家赔不是。夫人那里,我也会去道歉的。我希望你别那么生气,我并不是有意要让你难堪。我这个时候不跟你说清楚了,难道以后骗你一辈子吗……” 你就那么笃定我会相中你! 宋木怒不可遏,冷笑着就想讥刺周少瑾几句,抬头却看见她泪眼婆娑的面孔,苍白、清丽,却又满是绝望的痛苦。 他一下子被镇住了。 宋木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从谁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好像下了息就会无望的死去一般。 他不禁磕磕巴巴地道:“没相中就没相中,你,你也不用这样……” 周少瑾强忍着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善良的人总是容易被伤害,也总是容易原谅别人! “对不起,对不起……”周少瑾不住地道,“这件事都是我的错……” “没事,没事。”从来没有女子这样得像他道过歉,他有些窘然地道,“我们说清楚就好了……” 抄手游廊上响起轻盈的脚步声。 春晚笑盈盈地端着茶盅走了过来。 周少瑾忙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 宋木没有说话。 春晚轻手轻脚地帮宋木重新布置了茶点,想着不过一壶茶的功夫,二小姐和宋公子就站在一起观鱼了,她难掩欢喜地退了下去。 宋木陡然意识到,周少瑾拒绝他的事,就连她身边的丫鬟都不知道。 那个人是谁呢? 是不是也喜欢周家二小姐? 若是这样,为何为上门求娶? 难道那男子是个浪荡子,周家二小姐被骗了? 或者是,男子家里和周家有罅隙,周家不同意把女儿嫁给他? 但不管怎么样,这是周家二小姐的事,与他无关! 周家二小姐既然做出这样的事来,应该承担相应的后果。 说起来,这门亲事是池世叔主动提起来的,他们宋家无缘无故地受了这样羞辱,以父亲的性子,不要说帮池世叔谋个一官半职了,以后肯定会疏远池世叔的。 宋木的心渐渐地冷了下来。 他站了起来,道:“二小姐,我去看看祖父和池世叔的话说完了没有。” 周少瑾哪里还好意思说什么,恭顺地起身,福了福。 宋木大步进了厅堂。 却忍不住回头。 春日的阳光照在那个纤柔如柳的女孩子身上,逆着光,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可身姿却笔直。让他想起那次随父亲出游时见到的冬日雪原上的桦树,静默,却坚韧。 她会怎么向程家解释呢? 她毕竟只是程家四房的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孙女? 程家又会怎样惩罚她呢? 听说江南的那些宗族对像她这样的女孩子通常都会浸猪笼的…… 她知道不知道自己到底会面临怎样的处境呢? 宋木的腿像灌了铅似的,有点抬不起来。 他转身朝周少瑾走去。 心里对自己说:他并不是想帮她,他只是想知道那个男子是谁,能让她这样奋不顾身、如飞蛾扑火般的喜欢……这样的喜欢,通常都没有什么好结果……他只是不想到一个比他妹妹还小的小姑娘上当受骗而已!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离她越来越近的宋木。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透明,仿佛能看到他的影子。 宋木别过脸去,沉声道:“你准备怎么跟家里的长辈交待?” “咦?!”周少瑾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宋木有些烦躁起来。道:“难道你准备跟家里的长辈说你心里有个人,所以没有看中我?或者说我有这样那样的不好,所以你不想嫁?” “不是!不是!”周少瑾明白过来,道。“我不会把你牵扯进来的,我会说是我不好。与你不相干的!” 他又不是问这个。 宋木的脸然有点难看,道:“那你到底准备怎么说?” 周少瑾有些尴尬。 她准备和程池耍赖。 宋木看着脸都黑了,道:“你不会是根本没有想好怎么跟长辈说吧?” 周少瑾讪然。 宋木觉得真是自做多情,怎么就觉得她静默又坚韧。 他怒气外露。 周少瑾只好飞快地转着脑子。道:“这件事我还没有来得及想。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我是江南人,不习惯北方的天气,不想远嫁是一个理由。我父亲只是四品的知府。令尊却是内阁辅臣,门不当户不对。我不愿意高嫁是一个理由。我生性柔顺,公子却是长子长孙,我无力担当宗妇,也是一个理由……” 原来人家都想好了! 他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宋木觉得自己有点傻。 他沉着脸道:“那我走了!” 周少瑾却能感受到他的好意,认真地向他道谢,并温声道:“公子大义,我终身难忘记。若是以后公子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只管吩咐,我一定尽力相帮。” 宋木这下再也忍不住了,道:“那个人是谁?” “什么?”周少瑾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宋木只好道:“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你既然能拒绝我,为何不想办法和他在一起?你总是要出嫁的,这样的借口用一次,用两次,难道还能用三次、四次不成?” “在一起啊!”周少瑾怅然地呢喃,心痛得无以复加,“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不过是我的痴心枉想罢了……” 宋木讶然。 仔细想想,又觉得这样才合理。 周家二小姐喜欢的不应该是个浪荡子,也不应该是被人骗了才是。 应该是家族恩怨吧? 宋木不好继续问下去,怕问了不该问的话。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会出家吧?”周少瑾原来只是想在家里做个居士,可经过了这件事之后,她对自己的以后却有个模糊的方向,“一般的禅寺肯定是去不了的,我也不也去……最好是捐资建一座家庙,有家族庇护……”和她前世一样。 不过前世是林家的田庄,她心如死寂,青灯古佛,为了让姐姐安心,无望地守着。 今生她心里有一个人,只要想起来那个人来,只要想到他好好的,想到他妻贤子孝,她就会觉得高兴,就会觉得这日子有了憧憬,有了期望。 前世她都守过来了,何况今生! 周少瑾微微地笑,眼角水光闪烁。 ☆、第三百八十三章生病 宋木骇然,道:“你年纪轻轻的,怎可生出如此的心思?你可知道出家之苦?这个夫死守贞有何不同?父母必定不肯。你要三思而后行才是。那男子到底是谁?你都能这样为他放弃,他为何不能为你出面?这样的人不值得……” 周少瑾只是静静地听着,思绪却越来越明晰。 她既没有办法相信除了池舅舅之外的男子,贸贸然地嫁人,只会让她的日子越过越艰难,与其这样骗了别人,不如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正如宋木所言,家里的长辈肯定不会答应的。她最好是在家里做几年居士,等到年纪拖大了,再说出家之事。但在这之前,为了绝了家里的心思,不如装几年病。 有暗疾,就不好说人家。父亲心痛她,多半不愿意把她随随便便就嫁了。她再提出修建家庙之事,父亲和姐姐应该会答应。到时候她就去找池舅舅“化缘”去,找他捐资…… 好像这样住在程池出钱给她修缮的地方,她就住进了程池的地盘一样。 周少瑾想想已是眉眼带笑,温柔似水。 宋木惊讶地止住了话题。 周少瑾忙道:“多谢公子好意。这件事我会好好思量的。” 人家都说自己有主意了,他再在这里叽叽歪歪的算是怎么一回事? 宋木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心里的气却全消了。 周家二小姐也挺可怜的。 为了心里的那个人,居然被逼得想办法出家。 相比之下,他妹妹就幸福得多。 早就相中了父亲同科的儿子,两人时有来往,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未来的妹婿对妹妹情深意重。婆家又期盼已久,只等自己成亲,妹妹就能欢欢喜喜地上花轿了…… 周家这位二小姐倒是个坦荡有担之人,若是男子,少不得要结交一番。可是女子……也有巾帼不让须眉之说,倒是阁闺之中的奇女子。 至少和王家的表妹们相比,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宋木他决定帮周少瑾一把。 不为别的。就为她是五弟嘴里的“神仙姐姐”。以后两家走动,也算是结点善缘。 说不定周家二小姐和妹妹还能成闺蜜。 宋木道:“那等会我们怎么长辈说?” 这就是要帮她的意思了? 周少瑾杏目圆瞪,吃惊地望着宋木。 宋木觉得她这个样子真是有趣极了。 为了看到她这个样子。他也应该让她出乎意料才是。 宋木背脊挺得更直了,冷冷地道:“总不能我们各自行事,乱说一通,到时候让两家的长辈交恶吧?” “啊!”周少瑾这才敢肯定。她不禁心生感激,迭声向宋木道谢。 宋木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道:“此刻不是道谢的时候,还是尽快想想办法吧?等会我祖母和池世叔出来,我们就不好说话了。” 周少瑾垂睑沉思,柔柔弱弱的像株蝴蝶兰。 谁知道她骨子里却是那么的坚韧! 宋木道:“要不这样。你什么也别说,我就说你看上去太娇弱,只怕不太适合做当家主母。不如把你许配给我二弟……” “啊?!”周少瑾只觉得头顶上天雷滚滚。 宋木眼底就闪过一丝得意之色。道:“长辈们肯定不会同意的,特别是你池舅舅——我二弟还没有功名。这门婚事自然也就不成了。两家的长辈也不用因此心生罅隙……” 可这样一来,就是宋家欠了程家一个人情。 “不行,不行。”周少瑾头摇得像拔浪鼓,道,“这件事本是我的不对,怎么能让宋家背这个黑锅……” “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宋木却斩钉截铁般地打断了周少瑾的话,道,“这样也是为了我自己——我拒绝你,总比你拒绝我好吧?” 周少瑾当然知道他当然不是为了颜面好看。 如果是为了他的面子,他大可在她拒绝他的时候就提出来。 周少瑾无话可说,深深地朝着福了福,满是感激地道了声“多谢”。 见她肃然地向他道谢,宋木耳朵红彤彤的,有些不自在地道:“你不是说要报答我吗?我觉得能当让九如巷的小姐欠我一个人情也不错。说不定哪天就真的用上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只能是周家的二小姐了,我这样不听话,肯定会惹怒长辈,做不成九如巷的小姐了。” 宋木嘿嘿地笑。 两人视线相撞,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味道。 周少瑾长长地松了口气。 宋木向周少瑾道了声“保重”,进了上房。 周少瑾站大鱼缸面前,低头看着一只长着鼓眼睛的金色黑尾的金鱼冒出水面衔着水面水草,心里只觉得平静安祥。 以后的日子,大邸上也就是养花莳草的打发时间了吧! 或者,她也可以养几尾金鱼。 还可以把前世想做没有做成的事做完。 比如调一款香,做一盘香,出一本字贴,绣很多形态各异的观世音像……柔情慢慢地荡漾在她的眉宇间。 程池却是怒不可遏。 宋家的那小子竟然敢拒绝少瑾。 他也不想想宋家是底蕴! 自己没有嫌弃宋家腿上的泥巴都还没有洗干净,他到敢嫌弃少瑾柔弱,不是当家主母的样子! 程池在屋里子风风火火地转了四、五圈,这心里的火不仅没有歇下来,还越烧越旺。 怀山等人大气也不敢出。 春晚更是眼睛红红地安慰着周少瑾:“二小姐,没事,是那宋家公子有眼无珠,池四老爷定会给二小姐说门更好的亲事,气死宋家。气死那个宋木。” 她最恨的人,从程许变成了宋木。 周初瑾虽然伤心,却比春晚好多了。 凭着周家的门第,嫁给宋家的长子确是高攀了。 可见并不是人人都像廖家一样,为了巴结九如巷,让她做了长子宗妇。 由此可见宋家的家风肯定不一样。 若是周少瑾嫁了过去,肯定能过得好。 这么一想。周初瑾更加觉得可惜了。 如果当初不退而求其次。说的是宋家二公子就好了。 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了。 周初瑾打起精神来安慰着妹妹:“还好池舅舅做事稳妥,这件事没有别人知道。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只当是多认识了一个人的。凭你池舅舅的为人。凭你的人品相貌,还愁找不到个满意的人家……” 姐姐没有像春晚那样忿忿不平地说会给她找个比宋家更好的人家,可见心里也觉得宋家非常的好,错过了这次机会。可能再也碰不到比宋木更好的人了。 周少瑾心中一动。 何不趁此机会装病? 最好还因此而落下个病根。 这样一来暗疾之事就有了缘由,大家也不会觉得突兀。 只有委屈了宋公子。让他无缘无故地受人指责。也对不起痛她爱她的父亲和姐姐,让他们担惊受怕……可她真的不想再相亲了。 拒绝别人一次,她也像脱了层皮似的。 她更不想嫁人。 想到人和别人同床共枕,她就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让她自私这一回吧? 她以后一定在菩萨面前为他们念多的经。让菩萨保佑他们清泰平安,万事如意。 周少瑾在菩萨面前发了愿,待做了官哥满月。送走了程诰,她就“病”了。 李氏忙请了大夫来。 大夫只说她的脉像有点弱。开了副补气益血的方子就走了。 周少瑾悄悄地把药倒在了长案的赏瓶里,从此总嚷着累,大多数的时候都躺在床上。 李氏又重新给她请了个大夫。 大夫也说她只是脉像有点弱,开了补气益血的方子,吃了几副也不见好转。 李氏急得嘴角上火,和周初瑾商量:“得请个好点的大夫才是,这样下去可不行!” 周初瑾见周少瑾气色尚好,吃穿用度也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估摸着周少瑾这是心病,道:“先就这样看些日子再说,不行再去找个名医来问诊。” 李氏点头,心里却狐疑不己,私底下和李嬷嬷道:“大姑奶奶向来对二小姐的事很上心的,这次怎么有些无动于衷,她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李嬷嬷生怕李氏心中生罅,忙道:“怎么可能?我看二小姐的面色如常,若不是这样常常躺着昏睡,也看不出来二小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何况是大姑奶奶如今刚刚做了母亲,满腹的心思都放在了新添的小少爷身上,难免有精力不济,照顾不到的地方……” 李氏颔首。觉得还是应该早点给周少瑾请个出名的大夫来:“……万一真有什么事,我这辈子只怕都不能安心。” 李嬷嬷觉得换成是自己也会和李氏想的样。她道:“请个大夫来给二小姐瞧病不难,反正二小姐的病一个两个的都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再给二小姐换个大夫大姑奶奶也不会生疑,只是我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怎么请个有名的大夫呢?” 李氏咬了咬牙,道:“那就去求程家四老爷!他不是从小就在京城里长大的,之后又常在京城和金陵城之间来往吗?肯定知道知道哪家的大夫厉害。” 李嬷嬷想了想,也只有程家四老爷可求了。 李氏就写了封信,让李嬷嬷带去了榆钱胡同。 程池还没有消气,更觉得没有脸去见周少瑾,把宋老太爷邀他踏春的贴子都揉成了一团丢在了纸篓子里,却突然接到了李氏的信,说周少瑾病了,请了几个大夫吃了好几副药都不见好转,请务必帮忙请个有名望的大夫来给周少瑾瞧瞧。 ☆、第三百八十四章不可 程池闻言心里凉飕飕的。 那天周少瑾从他这里回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几天不见就病了? 难道她回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程池看李嬷嬷的目光就有些锐利起来,吩咐秦子平拿了程泾的名帖去了御医院。 御医院的御医是供皇帝驱使,没有皇上的旨意,是不能给外人看病的。但规矩不外乎人意,在不当值的时候,那些御医也会私下给那些封疆大吏和封疆大吏的家眷看病。 可巧皇上宫里一位常伴太后的太妃病了,久治不愈,引得太后娘娘很是恐慌,皇上带了御医院的医正等人去了慈宁宫,一时间安排不出人来私下出诊,只有等到明天了。 这种情况之下,只能求皇上开恩,派了御医院的人来问诊了。 程池第一次感觉到了不方便。 他让怀山拿着自己的贴子去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刘家位于针线胡同的外宅。 下午,御医院就派了位姓曹的御医过来了。据说御医院曹医正的族弟,擅长看妇科和儿科,医术精湛,因刚刚入院御医院,曹医正进宫,他被留下来当值。 程池寻思着若是这个姓曹的不行,明天请了曹医正再去给周少瑾瞧瞧,也就顾不得他资历尚浅,带着曹御医去了榆树胡同。 李氏没有想到程池会亲自前来,还带了位正儿八经的御医来。 她又喜又惊,诚惶诚恐地把两人请进了门。 周初瑾和周少瑾都大吃一惊。特别是周少瑾,装病引来了御医,若是被看出点什么来,她可怎么做人……周初瑾却觉得这样也好。如果妹妹是心病,让御医看看,她也不用再去请大夫,只需好生开寻她一番就是了;如果不是心病,让御医仔细瞧瞧,也好对症下药。 吩咐内院的丫鬟婆子回避之后,李嬷嬷带着程池和曹御医去了周少瑾住的地方。 曹御医在里面诊脉。周初瑾和程池站在庑廊下等结果。 院子不过丈余。东南角种了一丛竹,抄手游廊旁是一大蓬美人焦,红的花的花儿正开得热闹。院子就显得更小了。 程池看着直皱眉。 他知道廖绍棠位于榆树胡同的宅子有点小,可他没有想到会小成这个样子,比浮翠阁的给丫鬟婆子住的地方还要小。 他问周初瑾:“家里这几天有没有什么事?” 周初瑾明白他的意思,仔细地想了想。很肯定地道:“家里风平浪静的,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啊!昨天少瑾还跟太太说。趁着我满了月,我婆婆还没有来,让太太好好地逛逛京城呢!” 那她怎么会生病呢? 程池的眉峰就蹙成了个川字。 周初瑾欲言又止。 程池道:“这里又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周初瑾迟疑了片刻。这才低声道:“我总觉得少瑾是心病……她从榆钱胡同回来跟我说,宋秀之人很好,可她看到宋秀之……就想起了许表弟……” 她当压根就没有想到宋家会看不上自己的妹妹。觉得只有自己的妹妹看上别人的。 事情急转直下,她一时很难接受。 程池瞥了周初瑾一眼。 不管怎么说。程许都是他的侄儿,当初周少瑾从金陵城离开,就是因为程许。现在又因为程许畏惧婚事……难怪周初瑾说话吞吞吐吐的。 她不知道周少瑾秘密,所以没有办法理解周少瑾对程许的厌恶。 他就说,家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若少瑾是心病,也因此而起。 他事事都为她考虑到了,独独忘记了这一点。 程池很是后悔,决定见曹御医再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等曹御医出来就知道了。”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安慰着周初瑾,道,“你先回屋吧!等这边诊断一出来我就让小丫鬟告诉你。” 因为有外男,周初瑾不好在这里等着,朝着程池福了福,就回了屋。 不一会,曹御医出来。 程池快步迎了上去,道:“怎么样了?” 曹御医解宫中行走,自然不是那只会医术不懂人事世故的人。 他看了跟在他身后的李嬷嬷一眼。 程池会意,吩咐李嬷嬷:“去给曹御医准备纸墨。” 李嬷嬷恭声而去。 曹御医这才低声道:“看脉像,小姐不像是有什么病的,我开副舒肝理气的方子小姐先吃几天,若是不行,再换药。” 言下之意,周少瑾这是心病。 程池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和自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 他请曹御医开了方子,吩咐秦子平将方子誊了一份给周初瑾,誊了一份给李氏再去抓药,自己则亲自送了曹御医出门。 周初瑾立刻让持香请了程池去说话。 程池却决定先见见周少瑾。 周少瑾压根就没有准备瞒着程池。 因为她觉得就算是自己不说,程池也会知道。何况她还怕程池迁怒宋秀之,影响了两家的关系。 她在宴息室等程池。 程池看着她低头垂目,一副任他宰割的模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喝斥道:“你主意挺大的,居然说通了宋秀之帮你的忙?你不答应就不答应,难道我还逼着你嫁了不成?还学着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妇人不顺心就往床上躺,你可真是长本事了!” 周少瑾被他说的眼泪在眼眶里转,道:“那池舅舅让我去相看宋秀之,跟我说了吗?若是那宋秀之执意要娶我,我就是装病,池舅舅也会把我塞进花轿里去的吧?春晚把宋秀之骂了个狗血淋头,姐姐也不高兴,您肯定也在心里想。那宋秀之算什么,竟然敢泼您的面子……宋秀之没有瞧上我,你开口就说是我说通了宋秀之帮忙,您心里压跟就不相信宋秀之会瞧不中我吧?难道就不准我瞧不上别人?” 这可真是兔子急了也咬人! 程池被她的话气得一乐,道:“那好,你给我说清楚了,到底是不喜欢宋秀之这样的人还是觉得我们逼着你嫁人你心里不舒服?” “我不想嫁人!”周少瑾咬了咬唇。低声道。“我,我想出家,做居士……” 程池突然说不下去了。 他想到周少瑾前世的经历。心里钝钝的痛! 程池不由抚额,低声道:“就不能试试吗?你想出家,想做居士,你有没有想过。你比我年纪小,我活着的时候能庇护你。我若是死了你怎么办?夫妻不一样,相濡一生,若是一个人走到另一个前头了,还有儿子可以依靠。还有宗族可以依靠……” 周少瑾的眼泪落了下来。 她就知道,有些话她只能跟池舅舅说,有些话只有池舅舅听得懂。 “我害怕!”周少瑾哽咽地道。“不想试……您别逼着我嫁人……您要是有一天护不住我了,我不活了就是……前世我也不过活了二十五岁……”还活得那么痛苦。今生她却遇到了池舅舅,若也能活到二十五岁,她此生足矣,再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胡说八道!”一想到哪天自己没办法庇护这小丫头了,程池顿时就心慌意乱起来,历声道,“敢情你准备白活一回?你死了,你父亲怎么办?你姐姐怎么办?你外祖母和大舅母他们怎么办?再说这种丧气话,我也不管你了!” 周少瑾含泪而笑。 池舅舅语气虽然严厉,可说出来的话却全是为她着好,她不是那种听不来的人。 周少瑾用帕子擦了眼角泪水,去沏了杯茶给程池。 程池喝了几口茶,情绪也平静下来,他认真地和周少瑾讨论着她以后:“……出家不行!就是在家庙出家也不行!出家人的日子太清苦了。你若是想礼佛,就在家里做居士,你若是觉得勉强,可随时不修行。至于你的亲事,我会跟你父亲说的,你不要胡来。我保证他不会逼你嫁人的。” 却没有保证她不嫁人! 周少瑾别过脸去。 就算是顾家的十九娘死了,心痛她的父母还给托程池给她寻了门冥婚,何况她父母! 她会不停地去相看。 宋秀之这样的她瞧不上,还有和宋秀之不一样的…… 她一日不嫁人,父亲一日就是会死心。 程池叹气,还是有些不死心,道:“那你跟我说实话,是宋秀之没有瞧中你,你怕我生气帮那宋秀之打掩护?还是你没有瞧中宋秀之,宋秀之帮你的忙?或者是你们互相都没有瞧中?” 在他看来,再大的仇恨也有淡然的时候,再恨的伤口也有愈合的时候,周少瑾现在怕嫁人,未必一直会怕嫁人。 这次就算他错了,他也得知道错在哪里,以后怎么改正。 周少瑾可不敢骗程池。 万一程池相信了她的话为难起宋秀之来怎么办? 她不能让宋秀之帮了她的帮还没落个好! “是我不想嫁人!”周少瑾老老实实地道,“宋公子是在帮我!” 程池觉得自己要被她气死了。 不过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那宋秀之就宁愿名誉受损也要帮她……她以后到哪里去找个像宋秀之样既出众又喜欢她的人! 不然他也不会看了又看才选中宋秀之了。 少年解元,她以为是什么时候都能遇到的吗?而且还 程池不禁道:“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周少瑾点头,低低地道:“我知道,宋公子不仅人很好,而且才华横溢,出身权贵却又谦和有礼,最要紧,他还愿意帮我……” ☆、第三百八十五章害怕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愿意尝试尝试,给自己一次机会吗?”程池低声地问。 周少瑾垂下了眼睑,无声地拒绝着他的提议。 程池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知道。” 准备告辞。 周少瑾慌张地拉住了程池的衣袖。 池舅舅的知道了,从来都不是同意,而是心里了主张。 “我,我不嫁人。”她望着他,眼底流露出哀求之色,“您答应让我在家里做居士的,我会听话,若是修行不下来了,不做居士了。” 出家之前,要在家里做几年居士,像出嫁人一样严守戒律,等心中无悔之后,才能落发剃度。 到时候可就不能反悔了。 她知道池舅舅的意思。 怕她不知道出家人的清苦,坚持不下来。 程池怎么舍得真的让她出家! 他望着她柔顺的亮泽的青丝,犹豫了片刻,还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我知道了。先在家里做居士。” 周少瑾笑了起来。 就像乌云散尽露出脸的太阳,笑得明亮而又灿烂,屋子里仿佛都亮了几。 程池的心里也跟着愉悦起来。 算了,算了。 也不是养不起她。 她愿意在家里做居士就做居士吧,只要她高兴。 等到哪天想嫁人了,再给她好好地说门亲事也不迟。 少年解元虽然不常见,可少年进士也不是没有的。 再不济,嫁个举人,他督导着好好地读几年书,考个进士就是了。 程池轻叹着笑摇头,道:“药就不要吃了,也别装病了,看把你继母吓得,以后可不能再这样把自己不当个回事了,知道了吗?” 周少瑾笑眯眯地点头。 只觉得雨过天晴,什么都好了。 可见这种事还是得找池舅舅! 她高高兴兴地送程池出门。 程池却在门边站定,笑道:“你别送我了,你继母身边的那个李嬷嬷还等院子里给你熬药呢!” 周少瑾脸上红。 程池笑了笑,脚步轻快地出了厅堂。 晚霞满天,映红小小的院落。空气中带着草木的清香,还有那开得欢快的美人焦,让他突然生出静月安好的之感。 程池忍不住回头。 周少瑾正站在门口目送他。 她依在门框旁,泪光点点地望着她,神色绝望而又酸楚,如株濒死的素心兰,清丽哀婉,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立刻站直了身子,露出明丽的笑容来,仿佛在告诉他,我没事,你走吧,不用担心…… 程池的心一下子被揪得紧紧的。 他想起在三支轩时初见她时她的惶恐与不安,想到再次她时她放下手中的笔时的小心翼翼,想到她在船舷边羞涩的笑容,想到钱塘江滩上那个小鸟般欢快的身影,想到她悔棋时的大言不惭……他犹如看到一朵花,在他的手心里静静地绽放,又悄然即将凋零。 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吗? 这就是他给予她的庇护吗? 程池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周少瑾走过去。 风从他耳边吹过,血脉如擂鼓般咚咚作响。 “少瑾!”他一把拽过那个柔顺的女孩子,把她压在门扇上。 夕阳从糊着高丽纸的六角棱纹的扇纹上透进来,她头上簪着的金饰闪烁着寸寸芒光。 他猛地噙住了她的唇,手顺着那尚且青涩却已玲珑有致的身子抚去。 周少瑾傻了。 池舅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怎么会对自己这样? 像程许一样…… 泪珠儿就断了线般地落了下来。 可还是和程许不一样。 程许的时候,她拼命地挣扎,乱踢乱打。 池舅舅抱着她,她动也不敢动。 甚至在他撬动她的唇的时候,她都不敢咬他……还有他手,都快要伸进她的衣服里了……手掌火热,仿佛烧着了般,隔着衣服她都能感觉得到……让她羞得恨不得昏过去…… 池舅舅怎么能这样待她? 她呜咽地哭了起来。 粉粉的唇,如花瓣般的细腻芬芳,柔软娇嫩,纤柔的身子,如山峦般连绵起伏。 原本只是一个试探的举动,却程池不能自拔地沉溺其中,想要更多。 唇齿的交融,柔嫩的肌肤,让他的血脉如岩浆般咕噜噜地灼热,沸腾……直到听到周少瑾幼兽般细碎的抽泣,他这才清醒过来。 自己真的是陷了进去! 程池苦笑,慢慢地放开了周少瑾。 她被泪水冲洗过的乌黑眼眸,像黑曜石般的润泽,被吻过的唇微微红肿,如盛开的花。 他的身体又开始叫嚣。 程池自嘲地笑了笑,柔声地问她:“怕不怕?” 周少瑾忙不迭地点头。 她不要池舅舅变成这个样子,她要池舅舅像从前一样,仿佛不耐烦却包容地调侃她,好像很生气却忍让地嘲讽她,听她说话,和她说笑……她不想和池舅舅变成这个样子。 “可我要是喜欢呢?”程池低低地问她,目光仿佛夏日的阳光般炙热地望着她。 她不知道怎么办? 肯定不能像待程许那样的待她。 可她也不想她这样待自己。 怎么办? 周少瑾在心里挣扎着,手紧张地绞在了一起。 “真是傻丫头。”程池笑,捧着她的脸,又欺身噙住了她的唇。 周少瑾瞪大了眼睛。 她不是已经说害怕了吗?池舅舅为什么还要这样待她? 周少瑾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不许哭!”程池声音温柔又有着不容违背的坚毅。 周少瑾吓得忙止住了哭泣。 她怕激怒程池——程池好歹现在只是捧着他的脸,要是他生起气来,不管不顾地,像刚才那样把手伸进了她的衣襟里……她羞都羞死了! 程池直叹气。 这傻丫头,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狠狠地踢他或是死命地打他吗?他不让她哭,她就真的忍着不哭了! 程池无奈地把额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温声道:“我就这么好?” 好到她不给宋木一点的机会! 好到她既不喜欢青梅竹马的程诣也不喜欢青年才俊的宋木! 好到宁愿忍受她的轻薄也不敢推开他! “什么?”周少瑾喃喃地道,没听懂他的话。 程池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把周少瑾抱在了怀里,紧紧的,紧地抱在了怀里,仿佛要把她钳进自己的身体里般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在她的耳边低语:“我就这么好?” ※ 暮色渐合。 程池坐在厅堂里和周初瑾说话:“……官哥应该是五月二十二的百日吧?廖大太太什么时候到京城?她过来了,廖家的亲戚肯定会来拜访她。到时候太太和少瑾住在这里恐怕有些不方便。我看不如让她们般到我那边去住。我在朝阳门那边也有个宅子,我搬到朝阳门去。廖家的人过来了,也好看一点。太太如果要照顾你,每天只管轿子来往就是了。你是出了阁的姑娘,在娘家给婆家挣气,在婆家也要给娘家挣气才是!” 言下之意,周家不是那寒门小户,就算是太太、妹妹过来照顾她,也是住着自家的宅子,吃着自家的饭,不会沾他廖家的分毫。 这句话说到了周初瑾的心坎上。 李氏和周少瑾大老远的跑过来照顾她做月子,搁在别人别人都会感激不尽,李氏和周少瑾住在榆树胡同是应该的,可要是搁在廖家,肯定有会说嘲笑她们周家根基浅,说的是进京照顾她做月子,却吃的是廖家的,住的是廖家的,还呼婢喝仆的,不过是出了张嘴而已。 她脸色通红,赧然地道:“池舅舅,让您见笑了。” 程池面色平静,道:“你的亲事是我大哥做得媒,若说是见笑,那也是我大哥的错。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我看就这几天你选个日子,让太太和少瑾搬过去。我寻思着廖大太太会赶到京城来过端午节。既然已经决定搬过去了,就免得和廖大太太碰到了。” 周初瑾也觉得她婆婆会赶在端午节前到京城,她这几天正寻思着把用做库房的西厢房腾出来给婆婆住。 “那就麻烦池舅舅了!”她是个果断的女子,说做就说,立刻就喊了小丫鬟拿了黄历过来,选了四月初八搬过去。 程池却道:“四月初八是佛浴日,少瑾多半会去给菩萨敬香。再选个靠前面些的日子好了。” 周初瑾不禁笑了起来,道:“难怪少瑾最喜欢池舅舅!” 老练如程池,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由耳根发热。 两人定了四月初六搬家。 李氏在外面要见程池。 这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两人请了李氏到厅堂说话。 李氏手里还捏着曹御医开的方子,忧心忡忡地道:“怎么又说不用熬药了?是不是有了什么变故?老爷那边,要不要报个信?” 周初瑾和程池都一个不安地站了起来,一个不安地轻轻地清了清喉咙。而周初瑾更是毫不犹豫地把这件事推到了程池的身上,道:“是池舅舅的意思,他想你们这几天就搬过去……” 她把程池的意思告诉了李氏。 李氏虽然觉得每天坐着轿子过来有些不方便,但能跟亲家廖大太太分居两处很好,笑着答应了。 程池却惦记着李氏手中的方子,道:“刚才忘记跟您说了,曹太医觉得少瑾只是肝火太旺,没什么大碍。是我觉得是药三分毒,若是能不吃最好不吃。就和大姑奶奶商量着先给少瑾停几天药,看看情况再说。” 李氏想着程池这个两榜进士这么说,周初瑾也同意了,肯定是对的,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嘱咐李嬷嬷把药方收好了,免得要用的时候却弄丢了,开始和周初瑾商量着搬去榆钱胡同的事。 ☆、第三百八十六章搬家 周少瑾把脸埋在松软的被褥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很快,被子就湿了一大块,弄得她脸上湿漉漉的。 她换了个地方,继续哭。 春晚手足无措地在床边,弯着腰,神色焦虑却又不敢急燥地轻声道:“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服侍吗?要不要我去跟大小姐说一声,请个大夫来……” “不要!”周少瑾声音含糊,语气却很是急促,“不许告诉姐姐!你若是告诉了姐姐,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那她怎么办?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二小姐趴在床上伤心地哭? 春晚进退两难,想了想,柔声道:“要不,我给二小姐用冰糖熬点梨子水?” 哭过之后通常都会嗓子干涩。 周少瑾没有吱声。 春晚就当她同意了,轻手轻脚地出了内室。 小檀几个正焦急地在门外等着,见她出现就围绕了上来,悄声地问着:“二小姐都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不肯说。”春晚面色有些凝重地摇了摇头,道,“曹御医给小姐诊脉的时候,我们退了下去,屋里只有李嬷嬷和那曹御医……万一不行,只有去问李嬷嬷了?” 年纪尚小的吉祥不安地道:“难道小姐的病……” “你别胡说八道。”碧桃沉着脸小声地喝斥着她,“如果小姐病不好治,池四老爷和大姑奶奶怎么会安之若素地坐在那里说话。” “可二小姐怎么会哭得这么伤心?”小檀皱着眉,道,“难道是池四老爷说了什么?” 春晚闻言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吩咐吉祥去帮周少瑾炖梨子水。让碧桃守在门口,把小檀拉到了庑廊下,低声道:“你可是听到什么?” 她们在耳房里等了很久厢房这边都没有人叫她们进去。 当时是小檀探头窥得动静。 小檀犹豫了一会,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当时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我好像听到四小姐的哭声了……但断断续续的,我听得也不是十分的真切……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四老爷走了之后我们进来,二小姐就这个样子了!” “真是急死人了!”宋木的事。春晚决定烂在肚子里。自然是不能提的,可除了这件事,春晚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事值得周少瑾这样哭泣的。 她只好道:“算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若二小姐真的有什么,这不还有池四老爷和大姑奶奶吗?我们只管好生服侍小姐就是了。” 小檀却道:“要不要找樊嬷嬷和商嬷嬷商量商量?” “还是算了!”春晚觉得事情闹大了,说不定会让察觉到宋木的事,“她们都是年成的嬷嬷。若是明天二小姐还这样哭,我们再去跟樊嬷嬷和商嬷嬷说也不迟。免得两位嬷嬷觉得我们经不往事。” 小檀还是觉得应该跟商嬷嬷说一声,但春晚明确地表示反对,她也就不好坚持了。 决定像春晚说的,等一天再说。 也许二小姐只是一时的悲天悯人呢? 屋里渐渐地安静下来。周少瑾也哭累了。 手里的帕子被她揉成了一团。 池舅舅……真是太可恶了! 怎么能那么对她! 把她勒得气都透不过来了。 还说什么让她乖乖的,别胡思乱想,万事都有他…… 她才不才不相信他呢! 周少瑾脸红了起为。 他说话的时候靠得她那么近。呼吸都都打拍着她的耳朵上,热热地。暖暖地,痒痒地徘徊在她脖子间,让她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敢动弹一下…… 她脸色一白。 脑海里浮现出那双被酒水染红了的眼睛和粗壮浑浊的喘息……还有身体撕裂般的痛苦…… 为什么要让她遇到程许? 为什么? 周少瑾泪水肆落,趴在了床边呕吐起来。 “少瑾!”飞而过来的是姐姐周初瑾,好慌慌张张地把她抱在了怀里,大声地喝斥着春晚等人,“傻傻地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去给二小姐请大夫去……”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妹妹紧紧地攥住了手。 “我没事。”周少瑾脸色苍白地抬头,眼睛又红又肿地露出一个笑容来,看着让人心里一酸,“刚才哭得呛着了……” 周初瑾不相信。 她遣了屋里服侍的,神色狐疑地道:“是不是因为宋公子?” “不是!”周少瑾忙道,“姐姐不要乱猜,不关宋公子的事。” 周初瑾怒其不争。 周少瑾无力地苦笑。 宋公子这黑祸,可是背定了! 她反正已经对不起宋公子,只再委屈委屈宋公子了。 周少瑾道:“姐姐,我想淋浴!” “这个时候?”周初瑾愕然,“这都快用晚膳了……” “我知道。”周少瑾笑道,“姐夫快回来了!姐姐不用管我,我就是觉得身上挺脏的。” 周初瑾看到吐在床边的秽物,没再反对,吩咐春晚服侍周少瑾沐浴。 周少瑾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水里,直到快要窒息的时候才“哗”地一声冒出水面来。 春晚吓得不得了,连声道着:“二小姐不可如此!若是呛了水就不得了!” 周少瑾连续几次,直到鼻子里进了水这才趴在了木桶的边缘,由春晚等人帮她洗着头发。 吉祥望着她初雪般无暇的光泽肌肤,不由赞叹道:“二小姐可真漂亮。” 春晚瞪了吉祥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二小姐很不喜欢别人说她漂亮。 她偷偷地打量着周少瑾。 周少瑾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勾勒出一道阴影,好像没有听到似的。 春晚松了口气,快手快脚地帮周少瑾洗着头发。 周少瑾觉得自己的脑子像被浆糊给糊住。根本没有办法思考。 就在几天前,她还为自己安排好了今后的生活而欢喜雀跃。可现在,她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池舅舅到底想干什么? 她能不以再也不要看见他? 不是,是再也不要和池舅舅碰面……她只想把这一切都忘记……偶尔远远地看他一眼…… 她还能顺利地做居士吗? 如果她做了居士,池舅舅还这样待她,她该怎么办啊? 难道……难道就随他这样乱来不成? 她的腰突然隐隐作痛起来,好像还残留着程池紧紧地箍着她腰肢时的感觉。 周少瑾不禁咬了咬牙。 她想回保定府去! 周初瑾推门而入。 “你怎么还在澡桶里?”她诧异地道。“天气虽然慢慢回暖。可也经不起你这样的胡来。快穿了衣服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周少瑾由春晚帮着擦着身子,问隔着屏风的姐姐:“姐夫还没有回来吗?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你姐夫说今天有同在翰林院誊书的同僚请吃饭。要晚点回来。”周初瑾坐在镜台前,一面好奇地摆弄着周少瑾的首饰,一面笑道,“我找你。是想和你说说搬家的事……” “搬家?”周少瑾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奇怪地望了周初瑾一眼又缩了回去,由春晚服侍着穿着亵衣道。“搬到哪里去?难道你婆婆让你们搬到廖家在京城的宅子里去住?之前不是不希望你们和廖家在京里的亲戚走得太近吗?” “不是我要搬家!”周初瑾笑道,“是你和太太、幼瑾搬家——搬到池舅舅的榆钱胡同去住。” “什么?”周少瑾趿着绣鞋就跑了出来,“瓜田李下的,我为什么要搬到榆钱胡同去住?我不去!” 春晚追出来披了件褙子在她的肩头。 周少瑾想到刚才的那个吻。脸上热腾腾的。 这就是他的主意? 他可真敢想! 还想让她搬去和他同住! 她才不要和他住在一起呢! 他肯定是想欺负她……她又不傻, “你这脾气怎么像炮竹似的了?”周初瑾看见向来温顺的妹妹突然变得毛毛糙糙起来,她不禁失笑。道,“今天池舅舅从你这里出来就去了我那里。说起我婆婆进京的事。池舅舅的意思,我婆婆进京之后,肯定要和廖家那里在京城的亲戚走动,这宅子又是我婆婆用陪嫁出息给我和你姐夫买的,那些人原本就眼红,见你们住在我这里,只怕到时候说什么的都有。池舅舅可能不想你和大太太受廖家的这些闲气,所以才你们搬过去的……” 两世为人,姐姐在廖家的为难之处,没有谁比周少瑾更清楚了。 前世,她在姐姐家住的那些日子就没有少受廖家人的白眼。 而且她刚住进来榆树胡同的时候心里就有些打鼓——这里这么窄小,若是廖大太太来了京城难道还姐姐、姐夫和官哥把正房腾出来住进做了库房的西厢房不成? 搬出去她觉得应该,可她不想搬到榆钱胡同去住。 她在榆树胡同池舅舅尚且敢胡来,如果她搬去了榆钱胡同,岂不成了池舅舅砧板上的一块肉? 但不搬不出去,难做的只会是姐姐、姐夫。 她道:“那让池舅舅去杏林胡同住去,再不济搬去和二老太爷做伴也行!” 周初瑾简直是哭笑不得,道:“我平时没瞧出来啊,你胆子竟然这么大。池舅舅好心让你去他那里住,你倒好,要把池舅舅赶去杏林胡同住……他这可真是好,喂了个养不熟的……” “什么养不熟的?”周少瑾赧然,磕磕巴巴地道,“我,我就是觉得池舅舅屋里没有个主持中馈的,我和太太一群女子,就这样住了进去,有些不好……” “这还要你说!”周初瑾笑着直摇头,道,“池舅舅早就想到了。你们搬进去之后,他会搬去他位于朝阳门附近的宅子里,压根就不会和你们住在一起!” ☆、第三百八十七章劝说 周初瑾说了这么多,周少瑾别的没有记住,就记住了程池会在她们搬进去之后搬去朝阳门那边的宅子,她道:“为何我们搬进去了池舅舅才搬走?既然已经决定了搬去朝阳门住,为何不在我们住进去之前搬走,免了瓜田李下的嫌疑?” 这么任性的妹妹,周初瑾还是第一次遇到。可奇怪的是她心中并不恼怒,反而觉得娇俏可人,笑道:“你怎么这么多事?池舅舅是主人,他等你们搬过去了再搬,那是待客之道,尊重你们,你反而挑起毛病来?你这段时间着郭老夫人,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然后又语重心长地对她道:“郭老夫人和池舅舅喜欢你,待你好,可你也要有分寸才是。” 不是她没有分寸,是池舅舅没有分寸才是! 可这话她怎么敢跟姐姐说。 那要掀起惊涛骇浪的。 到时候池舅舅会颜面尽失的。 周少瑾只好嘟了嘟嘴,不再说什么。心里却打定了主意,反正廖大太太要过些日子才会来京城,她等到太太和妹妹都搬去了榆钱胡同,池舅舅也去了朝阳门住,她再搬过去也不迟。 这么一想,也就不觉得这是件难事了,和春晚等人收拾起箱笼来。 家中最好的都要让给长辈。 周初瑾准备等李氏等人搬去了榆钱胡同,就搬去东厢房居住,把正房腾出来给婆婆方氏住,每日既要照顾新生的幼儿,又要忙着指使丫鬟婆子添置东西,忙得团团转,抽空去了趟后罩房。见周少瑾已经开始将日常惯用的一些东西放进箱笼,只当那天是妹妹使小性子,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等到了搬家的那天,周少瑾却要留下来住几天。 周初瑾皱起眉来,道:“少瑾,你可是答应了我的!你跟过去,也是代我尽地主之谊。” 言下之意。李氏是客人。 周少瑾却表现出了非常少见的执着。装听不懂地道:“池舅舅不是还在榆钱胡同吗?有池舅舅帮着招待太太就是了,我要在这里多住几天再搬过去!” 周初瑾想到程池派过来帮她们搬家的人就急得嘴角上火。 而程池那边也很快得了信。 他不由失笑。 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转了性子像只猫了。别人欺负她的时候她一声不吭地走开,轮到他的时候倒伸出小爪子要挠他。 看他怎么收拾他! 程池去了榆树胡同。 周初瑾还和周少瑾僵着呢,倒是李氏看见程池满脸的尴尬,忙笑着解释道:“二小姐这是舍不得大姑奶奶和官哥呢!” 程池不以为意。笑道:“没事,我来劝劝她!”然后去了后罩房。 服侍周少瑾的商嬷嬷等人都垂手立在院子里。 周初瑾正无奈地站在窗棂前苦口婆心地劝着妹妹:“我知道你不想搬去陌生的地方住。可那不是池舅舅的宅子吗?你在寒碧山房的时候又不是没有和池舅舅打过交道。池舅舅等你多好啊!说你四月初八肯定会去敬香,特意把搬家的日子定在了今天。你有什么好害怕的?要是你实在不想搬过去,你今天就应应景,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去接了你回来好不好?” 她不过去正院看了一眼。再过来周少瑾已遣了自己的丫鬟婆子把自己关在了屋里。 程池一看,气得笑了起来,道:“大姑奶奶暂且先让到一边。我来劝劝她!” 老老实实地站在仆妇众中的商嬷嬷看见程池眼睛一亮。 周初瑾却窘然地让到了一旁。 池舅舅好心让她们搬过去,妹妹却不领情。 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池舅舅听到了多少? 程池站在庑廊下就道:“少瑾。我知道你听得见。开门!不然我就自己进去了!”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程池退后了一步,喊了秦子安进来。 秦子安拿了块钝铁片似的东西隔着门缝一点点地拔着门闩。 周初瑾瞪大了眼睛,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门闩还可以这样打开,她突然间点害怕起来,想起有一次她无意间听到程识私底下说起程池,是带着一种忌妒而又羡慕的表情,看似在开玩笑,实则言词非常的刻薄,说程池虽是读书人,行的却是商贾之事,不过短短的几年,就赚了这么多的钱,要说没有点见不得光的手段是不可能的,说不定看上去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私底下却杀人放火无所不做…… 她看秦子安行事的手段,觉得程识虽然夸大其词,但程池只怕也不是那么清白的。 周初瑾怕妹妹惹火了程池,到时候会吃亏,不由早前去拍了拍周少瑾的窗棂,道:“少瑾,你听话,快开门。” 周少瑾抱膝抱在床角,打定了主意不开门。 听到程池的声音,她在心里冷哼:反正不管她怎么说姐姐都不为所动,她只好用这种蠢办法了。池舅舅难道还能当着姐姐的面把她拖到我榆钱胡同去不成?就算是他想,姐姐也不会答应啊! 周少瑾有些得意地抿着嘴笑。 看池舅舅怎么办? 所以周初瑾劝她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可很快,她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外面陡然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姐姐不可能这么快就放弃的,池舅舅也不可能就这样走开……难道出了什么事不成? 她踌躇了半晌,还是悄悄地下了床,趿了鞋走出了内室,想通过厅堂门扇镶着的彩描琉璃朝外看看院子的动静。 谁知道她刚出了内室,厅堂的门扇就突然“啪”地一声被推开了。 清晨的了阳光明媚地照了进来。 周少瑾像被照妖镜照着的妖精一样,尖叫着往内室跑去。 程池哭笑不得,想也没想地跟了过去。 周初瑾怕周少瑾被吓着了,提着裙子就要追着程池进去。 商嬷嬷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拦在了她的面前。恭敬地笑道:“大姑奶奶,您就别进去了。我从前是服侍四老爷的,看得出来他老人家这次被气得不轻,以四老爷的脾气,少不得要喝斥二小姐一顿。我是服侍二小姐,这句本不该我说,可二小姐今年的行止确实是有些不对。也不怪四老爷会发火。只是二小姐的面皮子薄。您这么一闯进去,若是撞到四老爷正说二小姐,二小姐这面子上怎么挂得住?您不如就在这外面等。看看情景再说。说不定我们家四老爷能劝动二小姐了!” 周初瑾觉重商嬷嬷的话很有道理,微微颔首,还是情不自禁地站在了窗棂旁,听着内室的动静。 周少瑾跑回内室就爬上了床。躲在床角用被子把自己了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程池。 这算什么用? 程池对周少瑾掩耳盗铃般的举止笑着直摇头。走过去坐在了床边。 周少瑾又朝里缩了缩了。 程池看着好笑,温声道:“少瑾,你为什么不想搬过去?” 周少瑾不说话。 程池就耐心地坐在床边等她开口。 那姿态,看上去很是优雅。却透着不动如山般的坚忍,好像她不开口,他就能一直坐在那里等下去。 周少瑾是知道程池厉害的。 她丝毫不怀疑程池的决心。 周少瑾垂下了眼睑。忐忑不安地地喃喃道:“我,我不想和池舅舅住在一起……” 他把小丫头吓坏了吧? 程池有点后悔。 他知道她心里有道坎。可他没有想到这道坎有这么深。 但并不后悔自己的失控。 小丫头真是甜美之极。 想想就让他心悸。 只是以后要讲方法才是。 他面歉意,声音越显柔和,道:“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我应该跟你说清楚的。你还记得石宽吗?就是四皇子身边的那个大太监,你说他会做司礼监秉笔太监的那个,我前些日子借故在四皇子门前走了两趟,居然遇到了他。我打听到他有个兄弟,今年不过七岁,寄养在离榆钱胡同不远的一钱胡同一户姓郑的人家里,他常去那里看他兄弟,我就想哪天再碰碰他,所以要在榆钱胡同住几天……” 周少瑾的脸腾地飞红。 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还差点耽搁了池舅舅的正事。 还好池舅舅一直放在心上。 她赧然地把头伸了出来。 程池看着温文地笑了笑,继续道:“少瑾是不是觉得住在我那里不太好?我之前是准备把这宅子送给你的……” 她要他的宅子做什么? 周少瑾正想说“不用”,就听见程池道:“你之前不说要在家里做居士吗?我回去之后仔细想过了,如果就这样贸贸然地跟你父亲说,有哪个疼爱子女的父亲会答应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儿往出家的路上奔,他不仅会阻拦你,而且还会想办法尽快把你嫁了……” 这也正是周少瑾担忧的。 她坐直了身子。 裹在身上的被子就松了松。 “我觉得你最好的办法是让你姐姐找个借口让你长住在京城。等过两年,你年纪大了些,我们再跟你父亲说。你父亲到时候到京城看到你修行的样子,知道你不是开玩笑,我在从旁帮你说项,你父亲也容易接受些!” 总比现在这样跑去跟父亲说好一些。 周少瑾微微颔首。 程池见状就笑站了起来,道:“那就快起来换件衣服——我这几天有点忙,石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我等会还要去趟十三行京城的分号,据说我入股的那艘海昌号翻船,我得去问问……” ☆、第三百八十八章转变 周少瑾闻言吓得手脚冰冷。 她前世就听说过,有人因为入股海上贸易,船翻了,赔得倾家荡产。 周少瑾想也没想地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急急地道:“不,不会有事吧?” 她紧张地望着他,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 程池心中生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投得钱不多,还不至于养不起你。” 周少瑾听着板了脸。 他既然还有闲情唬她,可见事情并不是很严重。 自己白白担心了他一回,还被他唬着差点原谅了他。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远远地坐在了床角,还把被子堆到了自己和程池的是间,仿佛垒起一个堡垒,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程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周少瑾抿着嘴,睁大了眼睛瞪着他。 程池忙止住了笑容,温声道:“我这几天是真的很忙。不信你去了榆钱胡同就知道了。我连帮你收拾房子都没有空,那边还原来的样子。我还指望着你过去了帮我把那宅子重新布置一遍呢?” 她才不敢他呢! 周少瑾低了头不说话,绞着被子角。 程池道:“……此时正是春季,万物生长,正是种花种草的好季节。丰台那边的花农家家户户都出了新品,你过去了,正好去丰台瞧瞧,把榆钱胡同的房前屋后都种几株花树,等到中秋节,榆钱胡同肯定会盎然一新。” 还用等到中秋节,像玉簪花啊、牵牛花啊、长春花啊……这时节播种夏天的时候就能开花了。他要是敢让她随便种,她就把榆钱胡同的角角缝缝里全种上这些花。 周少瑾想到寒碧山房的庄严浩渺。再想到种了长春花、金鱼草、金钱莲这种最最普通不过的花草之后满院子开得姹紫嫣红如同巷落的榆钱胡同……这让用着如是我闻薰香的池舅舅肯定面如锅底……她想想就差一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那笑意却还是止不住地在沾染了她眼角眉梢。 他就知道,少瑾就是生他的气,也会很快地原谅他。 程池看着,心里柔柔的,像涨了水的池塘般,满满仿佛就要溢出来。 他的声音更加低软柔和:“到时候你就可以把你的黄鹂鸟挂在屋檐下,雪球也有了地方玩——小狗都很喜欢在花园里到处乱窜的。你看现在。家里有小孩子,你只好把雪球留在了保定府! “哪天让商嬷嬷再陪你去金鱼巷看看,买几尾金鱼回来养在大缸。你在书房里练字的时候推开窗户就能看见满院的景色,多好啊!秋天的时候桂花开了,你就可以酿桂花酒了。还可以送给亲戚朋友品尝……”” 周少瑾好心动啊! 怎么办? 她咬了咬唇。 程池看着,笑意从眼底荡漾出来。连声音都轻快了几分:“集萤已经回了沧州,我准备为秦子平求娶她。到时她也可能会来京城,应该也会住在这附近,你要是在家里呆厌了,还可以找她玩……” 这可真平地一声雷。 周少瑾再也坐不住了。忙道:“池舅舅,集萤怎么会嫁给秦子平啊?” 秦子家仆,集萤是良家女。这,这根本不行啊! 她脑子里乱乱的。不由朝着程池坐的方向挪了挪。 程池笑道:“有什么不对的!秦家虽然帮着程家做事,却从来不曾签过卖身契,自称‘小人’,那也是尊重我祖上曾救他们秦氏一族的性命。怎么就配不上秦子平了?” 周少瑾脑子里乱糟糟的,道:“可集萤好像对秦子平很一般……她不像喜欢秦子平的样子……” “她是不是喜欢秦子平,你自己去问她不就知道了?”程池说着,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在一个离周少瑾不远也不近的距离停了下来,道,“过两天她就回来京城了。她安顿好了肯定会来拜访你的。” “真的!”周少瑾眼睛都亮了起来,程池又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让她一直紧绷着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果然还是个孩子! 对待孩子就得用孩子的方法。 程池微微地笑,站在那里等周少瑾下床。 周少瑾却绞着指头在那里犹豫了半晌。 程池耐心地笑道:“又怎么了?” 周少瑾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 她的脸红得仿佛能滴血似的,垂着眼睑呢喃地道:“你,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对我像那天那样……” 程池看着她娇娇羞羞地软得仿佛入口能化似的,心中一阵悸动,想调笑她两句,但念头一闪,他想到他抱她时她那僵直身子,又硬生生地把心尖上的话忍了下去,佯做出副不自在的样子道:“少瑾,我一时情难自禁,没能控制自己……我都尽量不提了,你能不能就当没有发生?我们以后还是和从前一样……” “啊?!”周少瑾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从程池眼前消失就好。 她真是……太没有眼色了……难怪前世姐姐常对她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友”,有些事要适时的糊涂……像那厨房灶上的婆子们贪小便拿了几刀肉回去有时候也要睁只眼闭只眼的……池舅舅对她那么好,只做错了这一件事,已经尴尬的不提了,她偏偏把这件事揪着不放…… “我,我,我……”周少瑾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程池就试着走到了她的面前。 周少瑾没有躲开,而满脸窘然,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像一只急于讨好他的猫。 程池看着心都疼了。好想把这小东西抱在怀里耳鬓厮磨地爱怜一番,但背在身后的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最终只是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道:“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快去换件衣服,大家还等着你呢!” 周少瑾忙不迭地点头,神色羞赧。 靠得近了,临高居下的,程池发现她不仅脸红红的,耳朵也红红的。连绵而下。连脖子都变成成了粉色……不禁又想那天他伸进她衣襟里接触到的那片细腻润滑的肌肤来…… 不知道是不是也变成了粉红色的? 他指尖好像还残留着那天的记忆般,如火般地烧了起来…… 程池情不自禁地倾身。 他闻到了周少瑾身上淡淡的香味。 暖暖的,女儿的香味。 他心中一凛。好不容易才没有继续靠近她,而是在她的耳边道:“少瑾,浴佛节的时候,我陪你去逛大相国寺吧?” 周少瑾心里一团乱麻似的。还沉浸在对程池的愧疚里,自然是程池说什么什么都好。 程池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原想陪她过中元节的。 三个月的时间。应该足以让少瑾对他放下戒心。 刚才却鬼使差神的没能忍住。 他出口就有点后悔,怕毁了好不容易才扭转的局面,让事情又变得反复起来。 还好少瑾比她想像中的更喜欢。 意识到这一点,程池满心欢喜起来。 他就更不想和周少瑾之间有什么不快了。 程池起身。重新走到了那个让周少瑾觉安心的距离,如平时一样轻声喝斥着她:“快点起来了,我和十三午的人约了午膳。” “哦!”周少瑾忙爬着下了床。笨手笨脚地整理衣裙,像个刚刚学会穿衣走路的孩子。特别的稚气。 程池不敢多看,转身就出了内室。 ※ 周初瑾伸长脖子守在大门口,看见程池神采飞扬地走了出来,她心中一定,暗暗念了声“阿谀奉承”,迎了上去。 程池也不和她费话,道:“等少瑾收拾好了就可以启程。” 周初瑾感激地朝着程池福了福,领着服侍周少瑾的丫鬟疾步进了内室。 周少瑾的脸还红红的,但已不见之前的固执。 周初瑾抿了嘴笑,道:“还是池舅舅有办法!” 周少瑾不敢看姐姐,小声地让春晚帮她换衣服。 周初瑾好奇极了,问她:“池舅舅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周少瑾当然不敢跟姐姐说实话,声若蚊蝇地道:“就是,就是把我给训了一顿。” “该!”周初瑾点了点她的额头,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任性了。” “不敢了,不敢了!”周少瑾连连保证。 周初瑾就亲正帮她整了整发簪,一面整着发簪,还一面不停地叮嘱她:“去了池舅舅那边你自己要当心,要听池舅舅的话,不要惹他生气。别以为没有了个管束就到处乱跑,有什么事就立刻让人来告诉姐姐——我那天特意从榆钱胡同走着回来的,池舅舅家离这里不过二炷香的功夫,近得很。晚上睡觉的时候要小心火烛,最好是让樊妈妈在你屋里当值,她年纪大了,睡眠浅,有个什么动静容易醒……” 周少瑾心不在焉地点着头,心里却想着刚才程池的话。 把集萤嫁给秦子平……她感觉好奇怪啊! 秦子安是哥哥,集萤若是要嫁到秦家去,不是应该嫁给秦子安吗? 集萤时候来了,她一定得好好问问集萤才是。 想到这里,她又不由庆幸程池让她搬去了榆钱胡同。不然以集萤大大咧咧的作派,姐姐肯定不会让她和集萤频繁往来的。但以集萤的性子,她肯定到时候会拉着自己到处跑的,就像那样大年三十的,去北江桥看船一样。 她也就不会发现池舅舅的秘密了。 不知道萧镇海怎样了? 池舅舅说,他那天之所对她那样,是因为情难自禁……池舅舅,这,这是喜欢她吗? 周少瑾张着嘴,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三百八十九章入住 情难自禁是什么意思? 周少瑾直到轿子停在了榆钱胡同的垂花门前,由春晚扶着出轿子,看到庭院内荒凉的样子,这才好不容易把这个念头压在心底,和李氏一前一后进了正院。 李氏很是意外,举目四望,低声对周少瑾道:“怎么看着这墙也是新粉的,漆也是新刷的……”宅子里头却没有家具。 怕就怕亲家廖大太太会过来拜访失了颜面。 周少瑾的神色还有些恍惚,一时也没有听明白李氏说了些什么,倒是商嬷嬷,进门就跟在周少瑾的身后,闻言笑道:“好叫太太知道,这原是郭老夫人送给二小姐的陪嫁,一直空着。四老爷因有事,所以临时在这里落脚,太太要搬过来了,这才请了工匠帮着修缮,前两天才完工。” 李氏和周少瑾俱是一愣。 池舅舅不是说这宅是他的吗?怎么又托了郭老夫人的名送给她? 他这是……怕别人知道两人的关系吗? 周少瑾脸色通红。 那他干嘛送自己这么珍重的礼?父亲和姐姐知道了,她可怎么解释啊? 她在心里嘀咕着,压根没有想到如果没有她和程池的这层关系,就凭她出嫁之前曾经在郭老夫人屋里教养过,讨了郭老夫人的欢喜,长房大手笔地给她添箱,也是很正常的。 周少瑾自己心虚,所以什么事都深里想。 李氏却是羡慕多过好奇,她看周少瑾的样子不由笑着问她:“你自己不知道吗?” 周少瑾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又觉得这么大的事,自己不可以不知道,这样回答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又忙道:“之前池舅舅跟我说过,可我以为是开玩笑的,没想到他……嗯,郭老夫人真的把这宅子送给了我!” 女子的陪嫁多,更好说亲。 李氏原来想周家家底寻常,周少瑾被郭老夫人教养过,亲事肯定不会低,周少瑾出嫁的时候陪些什么好,现在郭老夫人出手就给她解决一桩难题……她欢喜道:“既然是你的陪嫁,屋里的东西肯定也归你,那我就出钱子帮你把这宅子布置起来,我们住着也舒服些。” 她虽是锦上添花,可说出去也好听些。 周少瑾怎么好让李氏出钱子,可她又没钱,只好道:“这件事先问过父亲再说,这么大个宅子,总不能就这样说收就收了吧?” 李氏笑着点头,觉得郭老夫人既然说出了口,这件事肯定就铁板钉钉了。但跟周镇说一声也好,自己的体己银子去了哪里,总得让他知道吧? 她并没有把周少瑾的话放在心上,趁着丫鬟小厮搬箱笼,她拉着周少瑾在宅子里转了一圈。 虽然干净整洁,却空荡荡的,除几棵合抱粗的大树之后,就连上次周少瑾来时看见的那些家什也都不见了。 已经两岁的周初瑾却很喜欢。 她咯咯笑着在宽旷的院子里到处乱跑,引得乳娘和丫鬟不得不跟在她身后转悠。 商嬷嬷找了过来,道:“向管事求见!” “向管事?”李氏和周少瑾面面相觑。 商嬷嬷笑道:“说是单名一个‘义’字。原在四老爷身边当差,因在京城呆过很多年,四老爷就让他做了榆钱胡同的管事。他说是奉了四老爷之命过来给您和太太请安。” 周少瑾眨了眨眼睛。 她想到上次程池送了她一对黄鹂儿,还附带着送了个叫“小雀”的小厮帮她喂鸟……后来她让小雀帮她照顾雪球,把春晚几个给解脱出来了…… 而李氏见周少瑾有点心不在焉的,笑着对商嬷嬷道:“既然人已人过来了,就请他去厅堂吧!” 她看见厅堂挂了湘妃竹的门帘,正好隔着门帘请个安。 商嬷嬷觉得这样的安排挺好,等李氏和周少瑾进了厅堂,她领着向管事进来。 向管事四十来岁,中等身材,微微有些发胖,相貌非常的普通,但举止沉稳,目光明亮,应该是个持重又不失精明之人,不像宅院的管事倒像是铺子里的掌柜。 说不定还真是个掌柜呢? 周少瑾在心里猜测着。 那向管事从衣袖里抽出几张纸来递给了一旁的商嬷嬷,恭敬地对周少瑾道:“这是这宅子需要添置什物的清单,还请二表小姐过目,看有没有什么添减的,我这就可以去采买了。” 商嬷嬷递了单子进去。 李氏凑过去看了一眼。 全是清一色的黑漆家俱,偶尔出现几件黑漆镶镙钿的高柜炕几什么的,不用看就知道摆出来有多漂亮了。 再看下去,剔红漆的小盒,粉彩的茶盅,掐丝的香炉,霁红的碗碟……就连万事如意也是一对。 就是嫁姑娘,也没有这么仔细的。 周少瑾看着眼花。 只有她没有想到的,没有单子上没有。 让她看出来还有什么添减的,那纯粹是句客气话。 周少瑾把那单子递给了商嬷嬷,道:“向管事什么都想到了,辛苦了。你就照着这单子去置办东西好了。” 向管事微笑着应“是”,退了下去。 李氏急得不得了,又不好反驳周少瑾的话,只好等向管事走后,悄声对她道:“那单子上的东西最少也要三、四千两,二小姐应该减几样东西才是。” “啊?!”周少瑾有些呆滞。 倒是春晚几个都抿着嘴笑了起来,小檀更是道:“太太您是不知道,我们家四老爷给二小姐送东西,那都是一应俱全的。”她说起程池给周少瑾送鸟的事。 李氏弄了个大红脸,还以为像九如巷这样的人家送东西就是这样的规矩。所以等到下午东西送来,她也就只准备了然后就和丫鬟婆子开始收拾宅子。 周少瑾则坐在后院的天井里发呆。 商嬷嬷端杏子、李子进来,并笑道:“向管事已经鲜果店子时留了名号,明天那边就会送了桃子和樱桃过来,二小姐先将就将就。” 周少瑾随手拿了个李子,道:“池舅舅还没有回来吗?” 中午是离这里不远的一个饭庄送得席面过来,等她们用过午膳,商嬷嬷带她们去了前院的歇息。 周少瑾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京城里的人住的是四合院,房子四四方方的。通常绕过壁影就是前院。而前院那排坐南朝北和正房相对的房子叫倒座房。 倒座房的檐墙都临着胡同,一般都不开房,这样一来门窗就只能朝北了,因此采光很不好,不是做客房就是做下人居住群房。 而商嬷嬷领她们去歇息的地方,正是倒座房的最东西,程池用来招待客人用的书房。 他从正房搬了出来,就把内室搬到了书房。 而在离他不远的最西边,则是仆妇们居住的群房。 池舅舅怎么能住在这里? 周少瑾当时的眼眶就湿了,要找程池。 但程池去了十三行那里还没有回来。 她问商嬷嬷:“池舅舅在十三行投了多少银子?” 商嬷嬷道:“应该有二十万两的样子……” 周少瑾当时就傻了。 等到向管事把东西买回来的时候,她很想让向管事把东西都退回去,可她又不敢说,怕让程池丢脸,只好眼不见心不烦地坐在这里等程池。 商嬷嬷笑道:“樊祺在门口守着呢!四爷一回来他就会来给您报信的……” 这屋里用得不是她的人就是程池的人,而且还大多数是她的人,周少瑾觉得很安心,指使起来也特别的舒畅。 周少瑾捏着手里的李子。 有小厮跑了进来,道:“二小姐,四老爷回来了!” 周少瑾提着裙子就跑出去。 在正房的李氏看了忙遣了丫鬟跟过去看动静。 外院里站着几个周少瑾不认识的男子,或身材高大或身材魁梧,正低声说着话,让外院都突然狭小起来。 她也顾不得许多,低着头跑进了程池的书房。 怀山拢手站在一旁,清风正服侍着程池更衣。 见周少瑾闯了进来,程池急急地掩了衣襟,可衣襟刚合上,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手一顿,开始慢慢地系起了衣带。 周少瑾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时,她还没有说话,眼泪先落下来。 程池还没有来得及跟怀山使眼色,怀山已瞪了一眼清风,朝外走去。 清风迟疑了片刻,神色不明地看了周少瑾一眼,这才跟着怀山退了下去。 程池想了想,走过将手搭在了周少瑾的肩头,低低地柔声道:“怎么了?” 周少瑾伤心极了,哽咽道:“您,您不能住在这里!你还是住到上房去,我住在这里……” “胡说八道!”程池笑着轻声喝斥她,“你和太太在这里,我怎么能住到内宅去。” 周少瑾何尝不知,可她只要一想到用如是我闻的熏香的池舅舅和仆妇毗邻而居,她就如坐针毡。 “那您就住到后罩房去。”她病急乱投医地道,“从后门进出。” 让他从后门进出,成什么样子了? 程池心里软软的。 小姑娘真是急了,见不得他受了一点点的和委屈。 他轻轻地抱了抱周少瑾,笑道:“又胡说八道,我只是暂时在这里住几天,等我的事办得差不多了,就搬到朝阳门去住了……没事!嗯?” 是啊! 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周少瑾赧然地擦着眼泪,觉得自己傻透了。 程池就又抱了抱她,道:“回去吧!晚上过来陪我下棋!” ☆、第三百九十章房间 周少瑾乖乖点头朝外走,心里还是很郁闷。 待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桩事没有问,又转过身来,有些小心翼翼地道:“池舅舅,那十三行的船,有没有事?” 二十万两……那是多少银子啊? 她记得前世定国公曾奉命远征高丽,历时三年,军饷十万两。 也就是说,池舅舅亏掉的银子,可以远征两次高丽。 程家就算不至于倾家当产,只怕也会元气大伤。 这都次要的。 她最担心二房的老祖宗程叙跳出来为难池舅舅,说不定还会夺去裕泰票号的控制权。 前世程笳曾经说过,她的哥哥程识就非常眼红裕泰票号。 只是那时候她没有放在心上。 今世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池舅舅落难? 程池见她又提起这件事,寻思着她多半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怕她担惊受怕,索性细细地向她解释道:“十三行是总的船队出海,现在只是有一艘船出了事,虽然会影响收益,但只要能平安归来,还是有赢利的。现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有些是那些入股的了商家的担忧,可还有一些却可能是十三行的对手放出来的话,就是为了打击那些入股十三行船队的人——这次出海,是历朝历年以来之最。若是出了什么事,十三行可会失去对南边商贸的霸主地步,但同样的,如果成功,那十三行就会更上一层楼,影响到北边的商贸。那会触犯很多的利益。” 周少瑾听懂了。 她才不关系十三行能不能做行业老大,她只担心池舅舅的钱能不能回来。 这海上贸易为何这么赚钱,就是因为他的风险大,等人不敢涉及。 现在只是一艘船翻了,万一要是再翻一艘船呢? 念头闪过,她就在心里“呸”了自己一声,暗暗地念了几句“坏的不灵好的灵”。这才道:“池舅舅。那今天买回来的东西能不能退一部分。太多了。有好多东西都用不上。像是那碗碟,我瞧着就有十二套。我们只是暂时住在这里,又不请客。要那么多套碗碟做什么?就算是请客,也不会连着请一帮客人十二次啊!我看只两、三套就行了。我们最多也就是在廖大太太来的时候会她一次。再就是那赏瓶,我看既然雪霁图的也有梅花凌寒的,我看只需要留一对就行了。第二年有了新样子再买也不迟……” 屋里的摆设是要按四季不同进行更换的,这雪霁图和梅花凌寒都是冬天用的。讲究点的人家会在三九的时候摆上梅花凌寒,下雪的时候换上雪霁图。可若是不换,也不算失礼,说得过去。 程池把周少瑾前后的话一想就明白了。 小丫头这是变相地帮他省银子呢? 他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就那买几套碗碟几个赏瓶的银子能给省几个银子。可小丫头的心意却让他高兴。 程池想了想了,道:“你还是暂时帮我收着好了。榆钱胡同的宅子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了。包括这屋里的东西。我还准备过几天送批字画过来,都是前朝大家的真迹。你也要收好了……” 池舅舅这是要? 周少瑾心里咚咚真响,半晌才道:“池舅舅,朝阳门那边的宅子,是公中的吗?” 大家族里,没有分家是不允许置私产的。 所以别看池舅舅管着九如巷的庶务,只怕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还没有自己的私房钱多。 这小丫头,看不出来关键的时候还挺机灵的! 程池笑道:“是长房的。” 周少瑾觉得自己知道了真相。 她顿时有些忿忿不平起来。 做生意本来就有赢有亏的时候嘛! 虽然在程家有可能大祸临头的时候这样怂恿着池舅舅不对,可池舅舅帮程家赚了那么多的银子,总不能因他赔了银子就把他管理庶务的权利都剥夺了吧? 那池舅舅以后怎么办? 难道还让他为了几两银子看别人的眼色行事不成? 周少瑾咬着唇,怯生生地对程池道:“池舅舅还有什么东西需要送给我都拿过来了吧!你再安排几个身手好点的护院,我保证不会把那些贵重的东西弄丢了的。” 这小东西,这是在怂恿着他置私产吧? 程池突然间有种他杀人她帮着递刀子的感觉。 可这感觉……真是对他的脾气。 他对讨厌那些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却处处看们让他按他们的意图行事的人。 程池就把周少瑾抱在了怀里,下颔低着她的头叹息着喊了声“少瑾”。 周少瑾身子僵直。 心中有些不悦。 正琢磨着要不要推开他,就听见了他的那一声叹息。 悠悠长长的,怅然若失。 池舅舅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出了这样的事,居然没有一个能帮他的人。 前世他家出走,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呢? 周少瑾心里一下子柔软如水。 她伤心的时候也想有个人抱抱她。 池舅舅虽然是男子,可伤心的感觉却是一样的。 他想抱抱她自然无可厚非。 这么一想,周少瑾整个人都柔软下来。 程池陡然间明白古人为何说千里相思不如软香在怀。 少瑾……真是糖做的。 又软又香…… 程池机灵一动。 自从决定让周少瑾搬进来之后就一直困扰着他的一个问题解决了。 他微微侧头,低低地在她耳边道:“少瑾,等会让太太住到东厢房去。” “为什么?”周少瑾讶然地抬头。 李氏是她的继母,就算这宅子是她的陪嫁,按礼她也应该把李氏安排在正房歇息。 就像廖大太太要来京都,姐姐要把正房腾出来给她住一样。 程池继续在她的耳边道:“原本不想让你知道的——我约了你出来下棋。是想晚上放点东西到正房。若是太太歇在了那里,就很不方便了。” 自己居然能帮到池舅舅! 周少瑾瞬间激动起来。 她连连点头,保证道:“我知道我。我让太太去东厢房住。” 但程池却不想让周少瑾背过,柔声道:“若是太太问起来,你就说我有东西留在了正房。她肯定不会和你争执,但她心里肯定不舒服,晚上我去放东西的时候。会让她隐约知道点影儿。这样她就不会多想了。” 池舅舅想的可真周到。 周少瑾眉眼弯弯地颔首。 程池终地可以光明正大的摸她的头了。 周少瑾很喜欢程池摸她的头,就像她是小孩子,程池正娇宠着她似的。她自然不生出异样的心情。 程池就紧紧地抱了她一下,松开了手,退后几步,在一个离她不远也不近的距离站定。笑道:“记得晚膳之后过来下棋!” 周少瑾笑眯眯地应是,脚步雀跃地离开了书房。 内宅大件的东西都搬到指定的地方。小厮们退了下去,李氏坐在正房庑廊下喝茶,商嬷嬷则指使着粗使的婆子把东西往后罩房搬。 见周少瑾进来,她快步迎上前来。笑着朝周少瑾福了福,道:“二小姐不在,我做主把后罩房最西边三间厢房拿出做了库房。您看?” “你拿主意就行了。”一般的人家都这样安排的。周少瑾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这住处的分配……虽然刚才答应的程池很好。可面对李氏,她还是很不好意思,喃喃地道:“太太,我想住正房……” 李氏愣住,随后无所谓般地笑了笑,道:“好啊!谁住正房不一样。何况这是你的陪嫁。” 李嬷嬷等服侍李氏的人却都显得有些气愤。 果然不是和自己的孩子就不是自己的。太太对二小姐这么好,二小姐却要把太太赶到东边厢房去住。若是没有外人也就罢了,万一廖大太太来拜访太太,太太还有什么颜面可恃?就是大姑奶奶,也一样在廖大太太面前没脸! 还好池舅舅已经帮她想好了说词。 周少瑾暗自庆幸,附耳在李氏身边说了几句。 李氏很是意外,到底释然了些。 周少瑾松了口气。 晚膳过后去和程池下棋。 她的棋艺本来就和程池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又好奇着程池到底放了些什么东西正房,越发的心不在焉,下得惨不忍睹,就是程池想哄着她玩都哄不下去了。 他干脆推了棋子,拉了周少瑾起身,道:“我们去看看他们弄得怎样了。” “咦?!”周少瑾不安地道,眉宇间却难掩兴奋,“我能去看吗?” 程池刮了刮她的鼻子,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走,却在出门的那一刻松开了周少瑾的手走在了她的前面。 周少瑾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浮翠阁的时候。 什么事都不用担心,什么事都不用想,池舅舅自然会安排好一切的。 她愉悦地笑,落后两步跟在和程池的身后。 想了想,又小跑了两步,落后一步跟在了程池的身后。 程池当没有看见,笑着进了垂花门。 李氏这个时候应该已要歇下了,但想到明天的事,她就有点睡不着。 李嬷嬷更是在她面前欲言又止,来回徘徊了快一个时辰了。 李氏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正想把周少瑾的话转述给她,外面传来轻微的响动。 她不由将窗户推开了一道缝,贴着墙朝外看。 程池和周少瑾一前一后地进了正房。 榆钱胡同的宅子是三进三阔带着两个耳房。正房中间是厅堂,东边是周少瑾的内室,西边则做了书房。 此时内室地砖都被撬开,几个彪形大汉正把一块块的金砖铺在地砖被撬开的地方。 怀山拢着手站在一旁看着。 他身边打开的箱笼里还放着整整一箱笼金砖。 ☆、第三百九十一章秘密 周少瑾不是没有见过金砖。 她见到的金砖都是那种小小的,长不过三寸宽不过寸余,放在掌心里小巧玲珑如玩物的,她没有见此时看见的像砌墙用的砖头那样大小的金砖。 周少瑾多少有些瞠目结舌,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似的。 池舅舅到底从公中调了多少银子过来啊? 会不会露馅啊? 她心里有些急! 怀山却低声道:“四爷,暂时只有这么多了。赵掌柜他们已经连夜去调了。” 还,还有…… 周少瑾胆战心惊地望着程池。 程池见她像被吓着了似的,忙笑道:“这么多也够了。” 如果过些日子小丫头和自己有了罅隙,以少瑾对他的喜欢,这种“私饱中囊”的事想必还可以再做一次。 怀山不知道,想到刚才程池还一副迫在眉睫的样子要他想办法弄些金砖进来,转眼间又说不要紧了,不由飞快地睃了周少瑾一眼。 不知道二表小姐要这些金子做什么? 要了不放进库房里,反而这样浅浅地埋在内室的地砖之下……他有些不理解。 程池怕周少瑾害怕,低声对她道:“我们出去,让他们弄好了。” “嗯!”周少瑾温顺地应答,回头望了一眼那些金砖,这有了一丝真实的感觉,随着程池出了内室,在没有了别人的时候紧紧地抓住了程池的衣袖。 望着她抓着自己的白嫩小手,程池心里软软的,温声地问她:“是不是吓着你了?” 周少瑾忙摇头,又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声地道:“二房的老祖宗会发现吗?” 程池站定了脚步。回头望着她,嘴角带着些许促狭的笑容,倾身道:“担心我?” 周少瑾脸色一红。 说话就说话,池舅舅靠她这么近干什么? 差一点就撞到了她的面颊。 不过,这种事肯定不能大声嚷嚷的……她又想起他那句“情难自禁”的话来,脸红得更厉害了。 程池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知道自己若是再向前。小丫头又要竖起心墙来了。 他笑着站直了身子。拉了拉她的手,道:“走,回去下棋去?” 还下?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程池笑着又欺身上前。小声地道:“我告诉你七星堂的事!” 周少瑾闻言愣住,偏偏血又咕噜噜地往上直涌,心情激动。 七星堂……这名字取得好奇怪啊!像是《三侠五义》里写的那些江湖门派的名字……这该不是池舅舅的秘密吧? 周少瑾傻傻地任程池牵着她往前走。 程池迈出厅堂门口的那一瞬间漫不经心地瞥了东厢房一眼,却松开了周少瑾的手。 李氏看到程池往这边望过来。吓了一大跳,直觉就想往后躲。随即又想到自己不过把窗户开了一道缝,程池应该看不到,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无端端生出股劫后余生之感来,看着程池和周少瑾一前一后的离开正屋之后,回到内室坐下。悄声地问李嬷嬷:“你可看清楚了,四老爷身边那个不拘言笑的随从领着人搬了五个箱笼进去了?” 李嬷嬷点头。声音比李氏的更低:“我暗暗数了的,箱笼又不多,绝不会出错的。” 李氏不由喃喃地道:“四老爷到底有什么东西放在了正房来不及拿走?” 程池的话误导了她,她以为程池是在拿东西而不是在往里面放东西。 可不管是怎样,她都决定装聋作哑——等到官哥的百日礼之后她就要带着少瑾回保定府了,管这些做什么? 她仔细地叮嘱李嬷嬷:“你嘴巴可得关紧了。” 李嬷嬷笑道:“老身省得。这话要是说出去,可不是闹得玩的。” 程家的四老爷深夜人静的时候把二小姐叫出去了让人进来搬东西,这些东西肯定不寻常,这点眼力她还有的。 李氏放下心来,吹熄了一盏灯,对李嬷嬷道:“睡了!明天一早还要去大姑奶奶那里。”然后想到越长越粉嫩的官哥,想到女儿常常目不转睛地趴在一旁守着他,不禁就笑了起来,心情愉快地上了床。 ※ 周少瑾随着程池重新回了外院的书房。 程池让朗月搬了茶具过来,亲自泡起了茶。 这就是要长谈的意思了! 周少瑾有种时间还早,我们还可以说很长时间话的感觉。 这让她心情很好。 她笑盈盈的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程池动作优美而娴熟地沏着茶。 程池看着她神色恬淡,心情也很好。 递了杯茶给周少瑾,这才淡淡地道:“你知道我们家祖上的事吗?” 周少瑾端着茶盅,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这才将茶盅放到鼻下闻了闻茶味。 程池笑着解释道:“是去年秋天的大红袍,等过几天就有明前的龙井和碧螺春了。” 周少瑾尝了一口。 茶味醇厚而绵长。 真好喝! 她早就应该知道池舅舅很会沏茶。 可恨他还常常地指使自己帮他沏茶。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着,却又莫名地觉得心情愉悦,心中一动,顽皮地把茶盅伸到了程池面前,娇嗔道:“再来一杯。” 程池失笑。 这小丫头片子,把自己当茶馆的博士了不成? 可周少瑾那甜糯的声音,半是娇纵半是挑衅般斜睨着他的模样,可爱得让程池心湖都跟着荡漾起来。 原来小丫头撒起娇来是这么一副样子! 他爱怜地笑,从善如流地给周少瑾沏了一杯茶。 周少瑾也就这个胆子,只敢偶尔地闹程池一回,可不敢真的惹了程池着急。 她喝了第二杯茶,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程池。等着他开口说话。 真是乖巧!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 程池脑海里掠过袁氏的样子,又很快地把她抛到了脑后,道:“很多人都知道我祖上是忠君殉国而死,却不知道当时朝廷已是礼崩乐坏,纲常失纪。老祖宗就算是有力挽狂澜能,可大势已去,不过是尽心尽责而已。” 周少瑾闻方神色微肃。坐直了身子。 程池语气微顿。徐徐地道:“可烈帝却像是感觉到了紫微星移主似的,不仅不发奋图强,反而变本加厉。每日肉林酒池地荒唐度日,以至于国库空虚,不要说大臣们的俸禄了,就是军饷也时常拖欠。老祖宗看着着急。又见江南大户人家趁着国难勾结官吏大肆地贩买私盐,无奈之下驯服了几个江湖人士为他所用。又以自己弟弟的名字组建了一个名为‘七星堂’的帮会贩私盐,从中牟利,贴补军中供给。” “啊?!”周少瑾张大了嘴巴,磕磕巴巴地道。“也就是说,程家是以贩私盐起家的吗?” 程池笑了起来,道:“不是!程家是程家。七星堂是七星堂。” 周少瑾想到了萧镇海和程池有些怪异的关系,斟酌着道:“池舅舅。是不是你在金陵是九如巷的四老爷,可在外面是程四,程子川?”她恍然大悟,高声道,“所以您管的所谓的庶务,实际上是‘七星堂’对吗?”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觉得好多不解的地方都说得通了! 这小丫头片子,关键的时候总是很伶俐,平时怎么不见她这么多的心眼。 “你小点心!”程池笑着摸了摸了周少瑾的头,道:“不错,不错。总算是聪明了一次。” 他的抚摸带着些许的赞赏之意,周少瑾决定就不和程池计较了。 她气嘟嘟地瞪了程池一眼,道:“我本来就很聪明,是池舅舅太聪明了,我才显得不那么聪明了!” 程池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道:“我以金陵九如巷程家的人出面时,是那个两榜进士题名的程家四老爷,可我以七星堂堂主名字出现的时候却是程四。” 她绞着手指道:“难道就没有人发现吗?” 程池笑道:“你以为那些江湖上的大佬是江南的名门望族吗?他们不过是群亡命之徒罢了。见到捕头已经是绕着路走了,又怎么会主动招惹我们这样的人家。” 是哦! 有时候一个县令就能巢灭一群山贼,何况程家还是县令、知府的坐上宾,是可以影响县令、知府升迁的人家。 周少瑾赫然地笑。 谁知道程池话峰一转,道:“但江湖上也有世家,而且有好几户都是在我祖上的时候就曾发誓效忠七星堂,并由程家扶助起来的。”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冷了下来,“可日月星转,这些所谓的江湖世家在利益面前也有了自己的小算盘,程家毕竟只是个读书人家,当年老祖宗也不过是借着他们敛财而已,无意挟持他们,老祖宗刚刚殉国之时还好,七星堂毕竟是他老人家组建起来,且敬重他老人家的壮举,加之改朝换代,那些人尚且老实,可随着天下太平,他们或是有了自立门户,或是有了取而代之之意。” 周少瑾想想都觉得凶险,快言快语地道:“那就给他们呗!程家是礼仪传世的读书人家,自应以读书出仕为正道,这原是老祖宗不得已而为之的事,他们要,就给他们好了。正好和这些事划清界线!” 程池苦笑。 连少瑾都知道的事,都看得透的事,偏偏二房的老祖宗程叙放不下,看不透。 可这也是少瑾让他喜欢的原因吧! 程池重新给周少瑾沏了杯茶,道:“那个时候,程家自顾不暇……” 周少瑾想起来了。 程家的老祖宗以身殉国之后,程家的子嫡几乎凋零一空,差点就断了香火。 ☆、第三百九十二章从前 周少瑾迟疑道:“是不是长房的老祖宗……” 程池点头,凝声道:“那个时候,我们长房的老祖宗还在襁褓之中,二房的老祖宗也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长房制公和二房列公随烈帝南下之后,程家就由三房的程则当着家,家中的财物也都由三房的程则掌管。那个时候战火纷飞,秦总管的祖父和父亲一路护送长房的老祖宗回到了金陵城,原本准备把老祖宗留下之后就回老家四川眉州去的——他们在四川眉州老家还有族人和亲眷。谁知道到了金陵才知道,程则听说长房制公和二房列公都已经去世,看着四房势微,五房积弱,居然就起了贪婪之心,想把程家的产业占为己有,借口制公离家之前曾把程家托付给他打理,不仅将公中庶务独揽在手里,一家独大,克扣四房和五房公中的收益,而且还在二房的老祖宗的吃食中下毒。秦总管的祖父和父亲前脚刚走,他们后腿就想把长房的老祖宗捂死在被子里……” 周少瑾吓得脸色发白,惊呼道:“怎么会这样?” 程池的笑容有些苦涩,低声道:“制公和列公是嫡出,三房的程则是庶出。他总觉得自己没有考中举人不是自己的资质不行,而是太夫人偏心,不愿意给他请当世名儒私下教他读书,又觉得自己的亲生母亲病逝是太夫人延医之故。随着制公在外面名声大振,金陵城里的人看见他一口一个‘三老爷’的称着,做起生意来也多让着他,他不免有些得意忘形不知道深浅了,那口怨气就更深了。 “只是制公当时已随烈帝南下,声势赫赫,程则纵然心生不满,也不敢表露。 “等得到制公和列公去世的消息,他觉得这就是天意,自己的机会来了,加之又是战乱,金陵城两次被屠,二房的老祖宗若不是得了舅家的庇护,恐怕也早就夭折了。 “他就起了歹心!” 可见人心不古! 周少瑾沉默良久,低声道:“那后来呢?是谁救了长房的老祖宗?” “是秦总管的祖父。”程池道,“他老人家把孩子交给三房的时候曾去拜见二房的老祖宗。明明快两岁的孩子,却连路都不会走。当时间秦总管的祖父压根就没有想到三房的老祖宗有那么狠毒的心思,只是觉得这孩子也太赢弱了些,只怕是活不长了。 “秦总管的祖父怀里还揣着支百年的老参。 “那原是制公送给他去救自己母亲的。 “可秦总管的祖父想到制公对他的恩德,想到二房老祖宗的样子,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走到半路上又折了回来,想着不如把那支百年的老参分一半给二房的老祖宗,也算是全了自己的一片忠肝义胆……”说到这里,程池冷冷地笑了笑,道,“也是程家命不该绝。秦总管的祖父回来的时候正巧遇到程则新派给长房老祖宗的乳娘死死地用被子捂住了长房的老祖宗……” 周少瑾想想当时的凶险,不由打了个寒颤。 程池道:“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程家的家务事,程则总归是程家的子弟,制公和列公的弟弟,两位老祖宗的叔父,如果闹出什么丑闻,不仅仅是金陵九如巷程家丢脸,修身治家平天下,士林怎么看长房和二房?后人又如何评价为国捐躯的制公? “所以秦总管的祖父只是把程则教训了一番,没有要他的性命。 “但这样一来,两位老祖宗势必也不能交给他扶养了。 “秦总管的祖父没有办法,只好对外自称‘秦大’,是制公的随从,留了下来。 “秦总管的父亲则揣着半支百年的老参赶回了眉州。 “但他们在金陵耽搁的时间太长了,眉州老家的亲人死的死,散的散,只在一个枯了水的井里找到了当时一息尚存的秦总管和三个侄儿。 “秦总管的父亲就把秦总管带了回来,从此在程家安顿下来,并担负起扶养两位老祖宗之责。除了好生照料两位老祖宗之外,还把秦家传男不传女的祖传绝学传授给两位老祖宗。” 难怪看那天池舅舅一身劲装,箭如流星! 周少瑾顿是面露惊悚,道:“难道二房的老祖宗也会武艺不成?” 那池舅舅岂不是很危险? “怎么可能!”程池道,“如果他要是学会了秦家的武艺,如今长房只怕是打断了牙齿也要和血咽了!” 周少瑾长吁了口气,连声问程池是怎么一回事? 程池道:“二房的老祖宗伤了根本,已不适合学秦家的武艺。而且二房的老祖宗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他觉得三房之所以敢算计长房和二房,不过是欺负长房和二房无能。而乾坤初定之后,必是一段太平盛世,武艺已没有太大的作用,不如把这精力用来读书,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重现程家前朝的煊赫。 “秦总管的父亲原来就尊敬程家是读书人家,很是赞同二房老祖宗的想法,所以只教了他一套养生拳。 “而长房的老祖宗在襁褓里差点被人闷死,后来虽然救活了,反应却很迟缓,不管是读书还是习武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长进。 “那时二房的老祖宗比我们家老祖宗的年纪大,两家倒也相安无事。” 程池到这里,皱了眉头,显然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周少瑾忙乖巧地给程池沏了杯茶。 程池拿起茶盅来在手心里摆弄了一会,话题重新拽了回去,道:“这样过了两、三年,到了二房的老祖宗启蒙的时候,二房的列公突然回来了!” “啊?!”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她就算是再天真,也知道一个已经为国捐躯、青史留名的人突然活着回来了意味着什么了! 她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绞着指道:“那,那怎么办?” 程池看着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像朵盛开的红莲似的,心底就突然一松,觉得那些难以启齿的往事也变得不那么晦涩了。 “当时大家全都傻了眼。”他声音低沉,道,“他看见秦氏父子等人并不惊讶,反而拍了拍秦总管祖父的肩膀,夸了句‘你很好’,然后提剑去了三房,把程则杀了……” 周少瑾嘴唇青白。 这才是程家真正的秘密! 程池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道,柔声道:“把你吓着了?” 周少瑾摇了摇头,坚强地道:“我不怕。” 池舅舅把这些说给她听,定是觉得她可信,她怎么能因为害怕就落荒而逃! 程池眼底闪过一丝暖意。 他挑了挑茶几上的烛火,让周少瑾坐在了他的身边,这才道:“程则自从被秦总管的祖父收拾了之后就隔三岔五的吐血,金陵城里的人都知道他的身子骨坏了,所以他的死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而列公回来的事,家里的人都不敢声张。 “他吩咐秦总管的祖父把隔壁人家的宅子买了下来,在那里大兴土木,另盖了一片宅子,就是现在的程家花园。而当初列公潜修的地方,就是现在我母亲住的寒碧山房。” 那片竹林为什么会让人迷路周少瑾也就找到了答案。 程池道:“四宜楼也是在列公手里修建的,寒碧山房入了夜不允许在屋檐下挂灯也是列公那时候传下来的规矩。 “他住在寒碧山房,有时候大半年都不见踪影,有时候又连着好几天都半夜三更地在院子里晃悠,脾气很古怪。可想到他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性情大变也是可能的。 “家里的人都尽量当成没看见似的。 “秦总管的祖父却紧张,总是有意无意地拦着我们家的老祖宗不让他老人家往列公跟前凑。 “我们家老祖宗向来敬重秦总管的祖父,加之又一直有着孩童般的赤子之心,秦总管的祖父不让他往列公跟前凑,他也就不往列公面前凑。倒是二房的励叔父,常被列公派人抱去寒碧山房里玩。 “含饴弄孙,大家觉得也是常情。 “直到老祖宗长大成人,娶了妻生了子,列公病重,把我们家的老祖宗和二房的老祖宗都叫去了寒碧山房,这才告诉两位老祖宗,原来当年制公随列帝南下的时候就已预料到国之将倾,而七星堂都是些桀骜不驯的亡命之陡,之前打着国家社稷等大义的名号才能把这些人聚在一起,一旦朝廷更替,那些人肯定会趁机作乱,苦的只可能是百姓。他老人家把七星堂的令符交给了列公,让他想办法毁了七星堂。 “可列公却不愿意把制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七星堂就这样毁了,更不愿意就这样回金陵城守业。 “制公殉国之后,他不仅没有毁了七星堂,还打着制公的名义处置了一批想离开七星堂的人,重新设定了奖罚的章程,牢牢地把七星堂抓在了手里,这才悄悄地回了金陵城。” 周少瑾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我看他不是不忍心毁了制公建成的七星堂,而是前朝覆灭了,他却不甘心以遗老遗少的身份回到金陵城做个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吧?还打着制公的名义行事,他脸红不红啊?” 程池叹气。 连个未及笄的小姑娘都看得明白的事,其他的人又怎么看不明白? 轻轻地搂了搂周少瑾又很快放开,道:“那时二房的老祖宗已金榜提名入了庶吉士在刑部任给事中,励叔父二十岁,刚刚娶亲。 “列公提出让励叔父掌管七星堂!” ☆、第三百九十三章旧事 周少瑾闻言气得不得了,想到这些人都是程池的长辈,她气鼓喜对憋了半晌才憋出了一句“鸠占鹊巢”的话来。 程池听了不由微微地笑,摸了摸她的头,继续道:“我们家老祖宗压根不知道七星堂是干什么,何况还是长辈的决定,自然点头不迭。秦总管的祖父却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夸我们家老祖宗做得对。 “没多久,列公去世了。 “次年,秦总管的祖父也去世了,秦总管的父亲做了九如巷的总管。 “又一年,家祖金榜题名考中了庶吉士。 “我们家老祖宗就更不在乎那些身外,家中收益如何,他老人家是从来不过问的。二房分长房多少,长房就得多少。 “那个时候,二房的老祖宗带着家祖在外做官,二叔祖在家里刻苦攻读,闲暇之余指点家里的孩子读书字;励叔祖掌管家中庶务,生意兴隆。两房之间犹如一房。日子过得亲亲热热,红红火火。重振家声仿佛就在眼前了。” 程池说着,撇了撇嘴:“可惜好景不长!壬子年,也就是建隆六年的夏天,二房的大老爷程沂刚过完三岁的生日,励叔祖去淮安拿盐引,因夹带着私盐,船吃重,在路过淮安巡检司的时候被漕帮的人坏了事,双方起了争执,械斗的时候他被漕帮的人杀死。” 周初瑾嘴角翕翕,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程池说到程列让程励接管七星堂的时候她就有预感,觉得程励的死可能和江湖纷争有关系。 佛祖说得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程励的死,是程列的贪婪种下的因。 而现在。掌管七星堂的,应该就是池舅舅了! 不然他也不会一身劲装出现在驿站了,不然他也不会箭如流星了,不然他也不会和萧镇海认识了…… 可她认识的池舅舅,是个会审时度势、果敢取舍之人,又怎么会留恋这些于他连鸡胁都算不上的身外之物呢? 这是不是就他前世离家出走的原因呢? 周少瑾想想就觉得心痛。 她的手不禁轻轻地覆在了他的手上。 池程朝着她微微地笑了笑,反手把她的手攥在了掌心。轻声道:“江湖人讲义气。重传承,可也是个用拳头说话的地方。二房的老祖宗这才知道,原来想掌管七星堂。不仅要有出身,还得要有拳头。 “可他知道的太晚了。 “丢了独子的性命。” 既然如此,为何不趁机散了七星堂呢? 周少瑾在心里思忖,又觉得事情可能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简单。觉得应该听程池继续说下去才是。 “二房的老祖宗白发人送黑白人,望着年幼的沂从兄。二房的老祖宗悲伤得不能自己。 “我们家老祖宗却是个心思单纯,觉得再好的生意也不如人命贵重,劝二房的老祖宗结束七星堂的生意。 “二房的老祖宗不同意。 “两人为此不欢而散。 “我们家老祖宗得了秦总管父亲的提示这才知道,原来七星堂每年都可以为程家带来不菲的收益。二房的老祖宗能这么快地在朝中站稳脚,除了制公名在外,与他有银子打上下的点不无关系。” “而那个时候家祖在朝中做官。二叔祖没有习过武,三房与长房二房有仇。四房又是个病秧子,五房顽劣不堪,家父和家叔已是少年秀才,二叔祖家的汾叔父年纪还太小,我还没有出世……算一算,程家居然没有一个能接手七星堂的。”他不无讽刺地道,“当然,就算程家有人能接手七星堂,如果这个人选二房的老祖宗觉得不满意,程家恐怕还是没有人能接管七星堂!” 周少瑾没有说话。 池舅舅心里肯定有很多的怨言,而这些怨言却无法宣之于口。 这种痛苦恐怕不知道会不会时常的噬食着他的心! 周少瑾乖乖地坐在他的身边,任他握着自己的手。 “所以二房的老祖宗决定让秦总管的父亲代表程家暂时接管七星堂的时候,我们家老祖宗保持了沉默。” 说到这里,程池神色突然变得冷峻起来。 周少瑾的心也跟着紧紧地提了起来。 “二房的老祖宗上次忘记了江湖上是讲拳头的,这次则忘记了江湖上是讲传承的——秦总管的父亲虽然武艺高强,名义上却只是程家的一个仆从,试问有谁会服从一个仆从的管束?” “出了什么事?”周少瑾没能忍住,脱口而出。 程池看了她一眼,眼角隐隐有些血丝。 他沉声道:“建隆十六年六月,也就是励叔父去世的第十年,七星堂在崖山祭拜制公之时,广东花家首先发难,质问秦总管的父亲的资格,觉得程家派秦总管的父亲代管七星堂是对他们这些七星堂长老的侮蔑,要求程家子嫡出面解释。 “秦总管的父亲知道他们只是以此为借口,想出反七堂星。 “这个时候,只有拳头才是道理。 “他带着自己的两个侄儿和六个侄孙和那些人鏖战一天一夜,最终虽然压制住了七星堂的那些人,却死了两个侄儿四个侄孙。” 那些人可是秦子平和秦子安的叔伯兄弟! 周少瑾想到亲切友好的秦子平,面冷心热的秦子安,眼睛都要落下来了。 程池道:“之后秦总管的父亲又勉强支持了十几年,最终在旧疾的折磨之下病逝了。 “这十几年里,七星堂内斗不止,已从江湖无可争议的霸主沦落排名前五的江湖门派。 “直到至德七年,我十四岁,掌管七星堂……” 周少瑾听着莫名的脸色一红。 至德七年,她才一岁,可池舅舅已经开始掌管家业了…… 她想到了南屏的未婚夫。也就是秦子平和秦子安的哥哥,不由道:“那秦子平……” 程池神色都黯淡下来,低声道:“崖山之事虽然以程家胜利告终,可程家也元气大伤,无力镇压力位长老。等到我掌管七星堂的时候,七星堂的几个所谓的大当家均已成为影响一方的巨擘,又怎么可能听我的指使?而我那时虽然学会列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套武学。临阵经验却很少。在番禺被人围攻的时候。秦子宁为我断后,丢了性命。”他停顿了片刻,又道。“他是秦总管的长孙!” 池舅舅那时候肯定很伤心。 周少瑾温柔地望着程池,轻声安慰他:“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程池陡然间控制不住地眼眶有些湿润。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来也不提秦子宁。甚至任由南屏就这样呆在自己的屋里,好像秦子宁没有死。不过是出去帮他办事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了……原来,那些说不出口的伤痛已经在心口结痂、腐烂…… 他抿着嘴,没有作声。 周少瑾却给感觉到他身子的僵硬。 她很想站起来抱一抱池舅舅。给她一点安慰。 可心里又十分的羞涩,觉得到样未免太大胆了。 踌躇中,程池的情绪已恢复了平静。 他温和地微笑着。道:“我没事!事情像你说的,都会好起来。” 程池决定过几天带趟金陵城。着南屏好好地去祭拜祭拜拜秦子宁,把自己一直藏在心里的话对秦子宁说出来,他和南屏都和往事告别,重新开始新生活。 他对周少瑾道:“我陪你过完了浴佛节,就回趟金陵城。” 周少瑾猜他是去祭拜秦子宁。 她温声道:“要把南屏接过来吗?换个地方,她的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难怪别人说女儿是小棉袄。 少瑾不仅温温柔柔的,而且特别的懂事。 程池轻轻地捏了捏周少瑾的手,温声道:“我到时候问问她。她若是愿意来,我就把她带过来,和你做个伴。若是不愿意来,就让她住到秦家去——她既然想秦家的人,那就随她的心意好。人活在这世上短短几十年,转瞬即逝,还是尽量地让自己活得痛快一点吧!” 周少瑾颔首。 那自己和池舅舅……会不会也能过得称心如意,平安顺遂呢? 她有些不敢想。 忙转移了思绪,止不住好奇地问:“池舅舅,是二房的老祖宗选中了您掌管七星堂吗?怎么会选中您?老太爷和老夫人怎么会同意?九如巷的人都说您小时候是在京城长大的,您是在京城里悄悄地跟着谁习武吗?” 就算是天纵奇才,习武这件事只可能比别人快,却不可能一蹴而就。不然秦家也不会帮程家掌管七星堂二十几年了。 有时候,把两个人绑在一起的不仅仅是利益,还有秘密。 程池笑道:“用贩私盐的钱子补充国库,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制公成立七星堂本就是临时的无奈之举,又怎么会大肆宣扬?等到列公执掌七星堂的时候,就全变了。为了不被这些人反噬,他不仅杀了几位知道七星堂和制公关系的长老,而且在外行走的时候以七星堂堂主的名义和人交往,行事作派都隐隐透着北方的豪爽,江湖中知道七星堂是程家的很多,可这个程家和金陵九如巷程家是一家的很少。 “崖山事件之后,二房的老祖宗和秦总管的父亲都觉得形势对程家不利,怕他们知道了程家的底细之后找上门来,甚至利用朝廷的力量打击报复程家。二叔祖从杏林胡同搬到了双榆胡同,秦总管的父亲也在金陵城诈死到了京城定居,两个人一个教我读书写字,一个叫我内功武技,说我是在京城长大的也对,至少我十四岁之前都呆在京城。” ☆、第三百九十四章旧闻 周少瑾有些发愣。 程池只说了自己在京城长大的,却没有说是谁选中的他,他又怎么会掌管了七星堂的。 是这其中另有蹊跷吗? 周少瑾想到郭老夫人。 想到程池迟迟不成亲。 她隐隐感觉这些事可能与程池的父母、兄长有关…… 周少瑾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再问下去。 她乖巧地起身,给程池去重新沏了杯茶端了过来递到了程池的手中。 程池笑着接了茶盅,闻了闻茶香,轻轻地呷了一口。 他是有点不想说。 可今天是个机会。 也许错过了这个机会,他永远也没有办法这样坦然地告诉少瑾。 “选我掌管七星堂的是二房的老祖宗。”就在周少瑾以为程池不会再对她说程家秘辛之时,程池却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我从小就顽皮,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事没少干,把我爹爹惹烦了,我爹爹气的跳脚之余常威胁我说要把我送去西山大营去做个武夫。”他说着,淡淡地笑了起来,笑容舒展温和,看得出心情很好。 池舅舅和他父亲的关系应该很好。 周少瑾在心里想着,转瞬却看见程池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如刀锋般的光芒,道:“程家是读书人家,怎么可能把我送去西山大营做武夫呢?可见有些事是不能自大的——七岁那年,父亲去世。给父亲守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哥哥们还在家里守制,我却被送回了京城,开始跟着秦总管的父亲习武!” 看得出来。程池对这样的安排很不满意。 是因为长辈们的决定断了他的入仕的前程?还是因为习武受了太多的苦难? 念头在周少瑾的脑子里一闪而后,周少瑾很快就否定了后者。 池舅舅能走到今天,肯定受过很多的苦。 既然他能受苦,那就不可能是因为习武所以不悦。 那就是对长辈们的安排了? 周少瑾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又给程池斟了杯茶。 程池这次没有伸手去接,而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眼前的茶盅低声地道:“我父亲是丁丑年,也就是永昌十五年的七月四日病逝的。那年夏天。他偶染风寒。因务事延误了病情,等到觉查到不对劲的时候已转成痨病,很快就去世了。 “他当时已累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正二品,小九卿之一。再进一入,就要拜相入阁了。而二房的老祖宗已是英武殿大学士、吏部尚书。我父亲之所以迟迟没有入阁,主要还是因为二房的老祖宗是他族叔。 “朝廷不可能让叔侄两个都同入阁。 “二房的老祖宗当时已年过六旬。我父亲却还是知天命的年纪,大家都说。等过几年二房的老祖宗致仕,我父亲就可以入阁了。 “但我父亲却死在了二房老祖宗之前。 “而且我的两个哥哥都已金榜题名,一个任工部左给事中,一个刚刚入选庶吉士。在兵部观政。 “但父亲去世,我的两个哥哥都需要回乡守制。大哥还好,已入选过庶吉士了。而二哥却只能与庶吉士无缘,做个普通的进士了。” 周少瑾渐渐听出味道来。 长房原本仕途如锦。却因为程勋的去世而变得模糊不定起来。 她道:“是不是这样,所以二老太爷那个时候才会出面支撑门户的。” 有段时间程勋的风头很劲,很多人都以为他会夹着榜眼之势在六部汲营。 程池冷笑,道:“和人谈条件,自然得有底牌!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和二房的老祖宗政见不同,等到父亲去世,二房的老祖宗还曾和二叔父为父亲是停灵七七四十九天还是六七四二的事争执过。” 长辈还在,晚辈先去,是为不孝,是不能守七七四十九天的的满孝的。要守,只能守六七四十二天或是五七三十五天。 那个时候程池的祖父程备已经去世了。 他不让程池等人给程勋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不就是觉于他这个活着的长辈不太好吗? 周少瑾很气愤,道:“他就不能宽容点吗?” 程池不屑地道:“父亲去了,他已无所顾忌,宽容又做给谁看?” 是啊! 对于程家长房这些根本无力动摇他根本的人他有什么顾忌的,有什么好宽容的…… “所以我二叔只好奋力一搏,就是希望能在我两个哥哥守制之后重新启用的时候他能提拔一下我的两个哥哥……” 周少瑾心中一动,不禁喃喃地接话道:“所以,二老太爷最后去了翰林院做了待讲学士,泾大舅舅一启用就任了大理寺主薄,不过半年就升了大理寺丞,又一年,升大理寺少卿……渭二舅舅也直接去了翰林院……还搭上了个你,要跟着秦总管的父亲习武,好接管七星堂……”她说着,猛地抬起头来,脸被愤怒胀得通红,“难道就不能反抗吗?就这样睛睁睁地被他摆布不成?” 还有,既然这是长房和二房角力的结果,那池舅舅被选中掌管七星堂的事就是长房的人全都同意的了! 这其中还包括了池舅舅的生母郭老夫人和同胞的哥哥程泾和程渭! 池舅舅……那时候才七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如果他不是天资聪慧,没有考中进士,也许这一辈子也就是个管理庶务的棋子! 所以前世,池舅舅才会离家出走! 但池舅舅知道程家被抄,程许上了法场,却还是回来救了程许,并带着程许一路南下……池舅舅看上去冷酷无情,实际上却是个心肠软柔之人! 她望着程池,心里却仿佛有颗种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程池没有注意到周少瑾的情绪,他苦笑道:“二叔父学问虽好。可有些书生气,你让他一时应酬那些官场上的魑魅魍魉还可以,时间长了,他就有些力所不及。不然他也是举在翰林院一躲就是这么多年了……他根本无心为官,就是做祭酒也不愿意。” 周少瑾想到在寒碧山房遇见的那位像是程劭幕僚的吴先生。 那次吴先生来就是因为程泾推荐他做国子监祭酒,程勋派了吴先生来向郭老夫人陈情。 可她想到程池所受到的待遇还是心心难消,道:“那也不能这样啊!你那么小。虽说好动。但谁又敢拍着胸堂肯定你有习武的天赋呢?”说完,她问程池,“您的武艺肯定很高吧?”随后没等程池回答又道。“你那个时候又没有外面的人正式交过手,万一人的武艺没有想像中的高超呢?那岂不是会落得个和励老太爷同样的下场?他们怎么能这么做啊?” 周少瑾那甜糯的声音,还有声音里包含着的既委屈又不甘情绪,让程池刹那间觉得从前所受到的那些他认为的不公平待遇都变成了他的财富——如果他没有掌管七星堂。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士子,他遇到周少瑾的时候敢抱这个把心都摊在了他的面前。可以让他任何蹂躏的女孩子吗? 真正让他感觉到愤恨是在他十八岁,秦子宁死在了他的面前他却无能为力的时候。 他第一次见识到江湖的残酷与血腥。 从前,这些残酷与血腥只是别嘴里的故事。 等到在他的身上发生的时候,你才知道心里有多悲伤和愤懑。 但他面前的是一路的荆棘。没有时间去悲天悯人,没有时候去缅怀感慨。他很快地长大了,学会了同样残酷血腥地对待他人。也体会到了生活中的那些伤痛有时候变成生命中的财富,指引着你走上更平坦的道路。 可知道归知道。 每当他想到秦子宁的死时。心里就会无可抑制地感觉到痛苦……还有意难平! 只有这一次,他心平气和地接受了那些他从前觉得不公平的事。 或许,这就是相依相伴的感觉? 程池静静地望周少瑾,眉宇间浮动着欢快的笑意,而且第一次正视起当年秦总管父亲对他的评价来:“秦师傅说,我是百年一见的习武天才……” “那也不能这样!”周少瑾还是不满,娇嗔地打断了程池的话,“行船走马还三分险呢,何况你天天和萧镇海那样的亡命之徒?二房的老祖宗不会当着你说这是件事好吧?如今程识也不小了,儿子都有两个了,他怎么不让程识来接管七星堂啊?那程识还只是个举人,您还是人进士呢!谁重谁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他若是觉得程识没有习武,程识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那就从其中挑出来一个好了……”又觉得这些事都是七星堂惹来出的,道,“我看这个什么七星堂也别开了,那些人不是要把,您就分给他们好了。你还是别管那些事了,过几天太平日子好了!至于说七星堂的收益,这月圆则亏,水满则溢,程家也富贵了这么多年了,也到了放手的时候!”说到这里,她就想到了一件更严重的事。 她不由倾身凑到了程池的面前,悄声道:“池舅舅,您看,前世程家被抄了家,不会是与七星堂有关吧?侠以武犯禁,朝廷对这类事向来看得很紧!” 程池看着她粉莹莹的小脸,光洁的连个小小的暇疵都找不到,黑白分明的眼眸剪水秋瞳般仿佛盛着一汪水,能把人沉湎其中,他不禁轻轻地掸了掸她的额头道,笑道:“你不是说程家被抄家是因为我大哥殿前失仪又查出我二哥贪墨吗?如果是因为七星堂的事,皇上大可给程家扣顶谋逆的帽子,又何苦找那个那么荒唐的借口?” ☆、第三百九十五章伤心 周少瑾忙偏过头去,却还是没能躲开程池的手指。 她不由嗔道:“池舅舅怎么能这样?很痛得。” “真的?”程池笑着,捧了她的脸,“给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很痛!” 他明亮眸子清亮如水,清清楚楚地映着她模样儿。 周少瑾这才惊觉两人的举止有多么的亲密。 她顿时面红如霞,推开了程池。 有张有弛才能让小丫头既感觉到安心又得正视两人之间的变化。 程池微笑着,从善如流地放开了她,重新给两人斟了杯茶,道:“来,尝尝这泡茶如何?” 周少瑾却感觉到不自在。 刚才池舅舅捧着她的脸,手指修长而又温暖,表情真挚而又……带着些许的深情…… 她又想起那天程池说的话。 “我只是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什么? 像这样捧着她的脸吗? 周少瑾脸上辣辣的,被池舅舅捧过的地方却残留着那温暖的感觉…… 她如坐针毡,匆匆喝了杯茶就站了起来:“天色不早了,池舅舅明天还要出门,我就不打扰您了。您早点睡!” 说完,她逃也似地跑了。 程池望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无地声笑了起来。 有改变才好! 就怕她懵懵懂懂地一无所觉。 他突然想以“蚕食”这个词。 果然很形象! 程池背着手,心满意足地回了屋。 ※ 周少瑾一路奔跑,到正房的庑廊下才想起怀山还带着人在内室铺“砖”。 她暗暗有些后悔。 不应该跑到正房来的,应该去后罩房和春晚她们挤一个晚上。 念头在脑海里掠过,她又在心里“呸”了自己一声。 既然池舅舅把这宅子送给她了。那就她的了。 她自己的宅子,为何要跑?为何要去跟春晚挤一夜。 要挤,也应该是池舅舅去挤才是! 她转眼想到程池现在已经是和仆从们挤在了一起,她想想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全然没有了之前心痛。 正房的门帘子一撩,春晚走了出来。 她笑道:“二小姐这是怎么了?回来了也不进来?我还和小檀商量着要不要去找您呢?” 难道那些铺“砖”的人走了吗? 念头一起,周少瑾就骂了一声。 既然悄悄地藏在她的屋里。那就是谁也不告诉。自然得避开春晚她们,她身边几个服侍的不知道不是正常的吗? 周少瑾心中还有些许些的疑惑,心不在焉地和春晚说了几句话主进了内室。 内室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地面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连个灰尘都没有。要不是周少瑾很肯定程池放了东西进来,好只怕以为自己之前看到的情景都是在做梦。 春晚还在那里唠叨:“商嬷嬷说向管事想到小姐从小打南边长大的。特意寻了几床蚕丝被,叫了小檀和我去挑。我给小姐挑了床两斤重的,这个季节盖最好不过了。向管事还买了一斤重和三斤重的,原本还想买几床四斤重的和五斤重的,因到了春季。店家都是存货,就没有要,说是等到秋天的时候再去看看……” 周少瑾胡乱地点着头。草草地梳洗了一番,上了床。 或许是进了四月。床上镶镙钿黑漆床架子上挂着碧色水波纹的绡纱帐子,莹莹的烛光透进来,那些水波纹仿佛都活了起来,她像躺在静谧的湖水里似的。 “我只是情难自禁……” 程池的声音低沉醇厚,如同阵年的美酒,带着笑意回荡在她的耳边……她还清楚地记得他热热呼吸打在她脖子上的感觉…… 周少瑾觉得自己的半个身子都酥麻起来,然后她莫名的觉得羞赧起来,把头埋在了大迎枕里,抱着大迎枕在床上翻了个滚。 池舅舅说……情难自禁呢! 是不是,也有点喜欢她! 周少瑾想在三支轩里她不动声色的庇护,寒碧山房佛堂里安静的微笑,钱塘江江滩上无言的包容……还有陪她下棋时娇纵……他刚才看她时的目光……她脸上就热腾腾的。 池舅舅肯定也喜欢她! 可这种喜欢是她的那种喜欢吗? 还是……只是看见她的颜色好,一时的冲动。 池舅舅不也说,让她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吗? 他肯定不想再提了。 周少瑾脸色一白,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抱着大迎枕愣愣地望着账子上闪动的水波纹,心里乱如麻。 可她也喜欢他,怎么办? 她不想池舅舅把这件事忘记……可若是不忘记,又能怎样呢? 难怪还纵容着池舅舅再对她做那种事吗? 她和他别说是隔着辈份,就算是平辈,郭老夫人知道程许喜欢过她,还会允许她嫁给池舅舅吗? 不对,如果她和池舅舅是平辈的,程许喜欢她,就是程许的不对,她自然是可以嫁给池舅舅的……她前世也就不会被程许污辱了……她也就可以欢欢喜喜地嫁给池舅舅了……现在她的什么事池舅舅都知道,池舅舅还会要她吗? 周少瑾越想越觉得伤心,越想越觉得绝望,眼泪就籁籁地落了下来。 ※ 第二天早上春晚撩了帐子,就看见哭了快一夜,眼睛肿都睁不开了的周少瑾。 她吓了大跳,直起身来就要去喊樊妈妈。 周少瑾一把就抓住了她,道:“你别乱嚷嚷,小心让人知道了。你去给我煮个鸡蛋帮我敷一敷就是了。” 春晚不敢再让其他人进来,在门口吩咐了吉祥去煮鸡蛋,自己拿了冷帕子给周少瑾敷着眼睛,说着话儿:“二小姐有了不高兴的事,不好对奴婢说还可对樊妈妈说啊!您看您。哭成这个样子,等会用早膳的时候遇到了太太,太太问起来可怎么好?” 还好太太是继母,这若是生母,只怕是她们身边这些服侍的人都要被训斥了。 周少瑾哭得头昏脑涨,一句话也不想说,任由春晚唠叨着。 不一会。吉祥拿了鸡蛋进来。春晚趁热帮她敷了半天也不见什么效果,偏生李氏那边又派了人来问早膳摆在什么地方,春晚急了起来。周少开瑾索性道:“你去跟太太说一声,说我昨天晚上睡得晚,还没有起来。” 春晚也想不出其他什么好办法了,只好照着吩咐回了李氏的丫鬟。 李氏笑道:“到底是自己的地方——她刚去保定府的那几天认床。好几天都没有睡好。这才搬进来第一天,就睡得昏天暗地的。我还到了下半宿才睡着呢!” 李嬷嬷笑道:“程家四老爷可真是疼二小姐,您看这家里摆得用得,大姑奶奶那边可是追马不及——听小丫鬟说,正房的厅堂里还摆了个西洋钟。滴哒滴哒地乱转,用玻璃罩子罩着,里面是用黄金的。那样的东西都没有搬走。也不知道程家四老爷在正房留了什么东西。” 因为这句话,李氏为了避免瓜田李下。警告自己的人没有她的吩咐不允许去正房。那边有什么动静周少瑾的人不招呼也不允许过去。 她闻言瞪了李嬷嬷一眼,低声道:“这话也就在我面前说说,若是当着别人也这样,那你还是先回保定府去好了!” 李氏还从来不曾这样说过李嬷嬷,她吓得一个激灵,再也不敢提了。 用过早膳,周初瑾过来了。 李氏很是意外,迭声吩咐示下的丫鬟:“还不快请大姑奶姑进来,她这才刚满月呢!” 小丫鬟一溜烟地跑了,李氏忙整了整理衣饰冰头发,让乳娘抱着周幼瑾迎了上去。 同在一个城里,妹妹却歇在了别处,周初瑾怎么放心? 她好不容易等到天亮,草草地用过早膳就过来了,和李氏寒暄了几句,李氏就陪着她去了正房。 见周少瑾歇在正房,周初瑾非常的惊讶。 妹妹不是这种人…… 李氏朝着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这事等会再说。” 周初瑾见李氏并无怨怼之色,放下心来,和李氏一起进了厅堂。 周少瑾临时得了消息,避之不及,被李氏和姐姐碰了个正着。 “你这是怎么了?”周初瑾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抱住了周少瑾,强忍着才没有去看李氏,道,“快给我看看!” 周少瑾捂着眼睛不让周初瑾看,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早上起来就这样了……” 李氏毕竟比两人大一些,道:“难道是屋里还有生漆的味道?” 周少瑾忙道:“可能是哦!我睡之前还好好的!” 周初瑾就吩咐春晚:“你快去跟马赐说一声,让他去请个大夫。” 像前世一样,马赐最终还是做为周初瑾的陪房跟着周初瑾去了廖家,但与前世不同的是,马赐未到廖家就受了周初瑾的重用,过去之后就更是成了周初瑾的左臂右膀,不仅管着周初瑾的陪家,还管着廖绍棠成亲时父母赠送的产业。 这话说得……等会大夫来了可怎么收场啊? 春晚暗暗着急,脸上却丝毫不敢显露,脚步匆忙地出了厅堂。 周少瑾请了李氏和周初瑾上座。 周初瑾不停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还去内室看了看,这才放下心来,笑着问她:“这是谁布置的房子,这要是在门口种株玉花,可就和你在畹香居的房子有个七、八分相似了。” 她房子门口种的石榴,都已结了蕾,有些已经露出火红的花瓣来。 周少瑾笑道:“北边的玉兰花和我们南边的不一样,开得大却不香,还不如种石榴呢!” 李氏笑道:“种石榴树好!玉兰花随风凋零,石榴花却越开越红火。” 还像征着多子多福。 只是这话不好当着未出阁的周少瑾说。 周初瑾会意,看了眼妹妹呵呵地笑。 ☆、第三百九十六章照顾 周少瑾听了忍不住在心里腹诽:种什么石榴树?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她这里又不是谁家小媳妇的新房,要多子多福做什么?赶明她就把这树挪到别的地方去,换上西府海棠。 她前世曾随着林世晟去宫里给林太妃请安,路过御花园的时候见过那西府海棠。 迎风峭立,花蕾红艳,花姿明媚,似胭脂点点,既香且艳。 她当时想种一株。 只是那西府海棠一树难求,她去过几次丰台都没能遇到。花农让她留下住址,但有时再告知她。但她那时自暇不顾,哪里还敢宵想别的,只能向那花农道谢,黯然离去。 今生她怎么也要种株西府海棠才是。 周少瑾一夜未睡,早上起来也只是喝了半碗豆浆,陪着周初瑾和李氏说了一会话额头早冒起冷汗来。好在是周初瑾因官哥尚在襁褓怕他吹了风,没敢把他带出来,见周少瑾一切安好,就起身告辞。 李氏和周少瑾把周初瑾送到了门口,大夫来了。 周少瑾只好重新回到屋里,遣了屋里的丫鬟婆子,由樊刘氏和李嬷嬷陪着,隔着帐子,手上搭了块帕子由那大夫把了脉。 那大夫五十来岁,留着把山羊胡子,把了左手把右手,把了右手把右手,知呼也者地说了半天屋里的人也没有听懂,开了幅安神补气的方子就走了。 春晚照着让樊祺去抓了药,却不敢给周少瑾喝,装模作样的煎了药,却把药悄悄地倒在屋后竹林里。倒是周少瑾被这么一折腾头更晕了,没等樊祺抓了药来就倒下来歇了。不一会,脸色潮红,身子滚烫滚烫的。 帐子半垂的,春晚等人也没有注意。 中午程池回来,向总管忙将上午发生的事禀了程池。 程池脸色微变,想也没想就往内院去。 怀山脸色也变了。 程池十六岁之后就从来没有这样冲动过了。 他就轻声地咳了咳,低声道:“四爷。明天就是浴佛节了。既然早上大奶奶来过了。肯定会说起浴佛节的事。也不知道二表小姐和大姑奶奶有什么打算?您看要不要去问问?四爷身边不怎么用婢女,我等也不过进内宅,只怕这件还得您亲自走一趟!” 程池不禁笑了起来。若有所指地道:“怀山,我发现你有时候还是挺会说话的。” 怀山被这赞扬呛得咳了起来。 程池这才抬脚进了内宅。 向管事已趁着程池和怀山说话的那会功夫派了机敏的婆子去内宅报了信,李氏回了东厢房。 程池想了想,还是隔着东厢房的帘子问候了李氏一声。并客气地问起了浴佛节的事:“……若是大姑奶奶那边没有什么安排,您不妨和我们一道——我之前答应了少瑾陪着她去逛庙会的。护卫婆子什么都安排好了。您到时候只管带着三表小姐跟我们走就是了。或者是您想去哪里,也可让护卫婆子陪着你过去。” 李氏虽然是周少瑾的继母,可她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女子,又因为嫁给了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周镇。处处都要显得端庄稳重,拘谨得很。现在听说能去逛庙会,而且是随心所欲地想逛哪里就逛哪里。这心就活了起来,忍不住道:“让您费心了。这件事等我和二小姐商量过后再回复您好了。” 程池对李氏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敬重,道:“听说少瑾病了,我正准备去看看她,那我帮您问问她好了!” 李氏笑着道了谢。 程池去了正房。 李嬷嬷低声道:“太太,这样合适吗?” “有什么不适合的?”李氏没想那么多,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程家四老爷的地方,如今少瑾病了,程家四老爷怎么视而不见?” 但也太好了些吧? 李嬷嬷在心里嘀咕,听李氏这么说,也就把这念抛到一边去了。 程池进了内室,坐在帐子前做着针线守着周少瑾的碧桃立刻就站了起来,把手中的针线活丢到地上的藤筐里就福身喊了声“四老爷”。 “二小姐怎么样了?”程池犹豫着要不要掀开帐子看看。 碧桃道:“二小姐吃了药,睡了一会。” 程池看着静静垂落的账子,明知道自己不应该继续站在这里了,可这脚就像被粘住了似的,就是舍不得挪开。 他索性问起周少瑾来:“说是生漆肿了脸,肿成什么样子?大夫开的方子在哪里?给我看看。” 碧桃忙去托了方子过来。 程池仔细地看着,越看眉头皱得越厉害。 抬头看见闻讯赶过来的樊刘氏和商嬷嬷。 他的语气不由严厉起来:“怎么不拿了我的名帖去请了曹御医过来。这是从哪个旮旯角里找出来的一个大夫?” 樊刘氏和商嬷嬷都知道程池是看得懂药方子的,听了两人都大惊失色,一个道:“小姐不会有什么事吧?”一个道:“是向管事帮着请的,想必在京城也有些名气。” 程池把药方揉成一团随手就丢在了地上,道:“去拿了我的贴子请曹御医出诊!” 商嬷嬷应“是”,匆匆出了内室。 樊刘氏和程池接触得不多,却知道程池是连二房的老祖宗也敢甩脸的人,被程池那清亮的目光瞟过,她不由心里发悚,站在那里静声屏气地,动也不敢动。 屋子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程池心里却奇怪,他们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周少瑾还没有醒? 他的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对樊刘氏道:“你去看看二小姐要不要喝水?” 樊刘氏看了程池一眼,见程池没有动,只好把帐子掀了一道缝,低声道:“二小姐,舅老爷来看您了!” 程池听着不由皱眉。 帐子里却没有动静。 樊刘氏又禀了一声。 程池已不耐烦地撩了帐子。 周少瑾面色通红。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 “少瑾!”程池觉得自己的心都停止了跳动,上前就把樊刘氏拔到了一旁,大步走过去坐在了床头,把周少瑾抱在了怀里,伸出手来抚在了周少瑾的额头上。 四老爷怎么能抱着二小姐? 虽说二小姐还没有及笄,可也到底也是大姑娘了…… 樊刘氏想着,程池已目光凌厉地瞥了过来。道:“你还傻傻地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打盆冷水来。二小姐烧得厉害,只怕人都糊涂了!”最后一句,却是对周少瑾说的。 “哦!”樊刘氏慌慌张张地应着。高一脚低一脚出内室。 程池轻轻地拍着周少瑾的面颊,低声喊着她的名字。 周少瑾劲费地睁开了眼睛,神色怏怏地看了程池一眼,声音虚弱地喊了声“池舅舅”。 程池的心像被剜了一块似的。心痛得不能自己,忙柔声道:“别说话了。说话费劲。我已经让商嬷嬷去请大夫了,你忍着点,马上就好。” 周少瑾像得自己像在做梦的似的。 她迷迷糊糊的,身子像架在火上烤似的。难受得不得了……她想姐姐了……还想池舅舅……可姐姐有了官哥……池舅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有点想哭……结果睁开眼睛就看见池舅舅。 池舅舅满脸焦虑地望着她,好像她是什么贵重的珍宝似的。 她“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都怪池舅舅,要不是他。她就不会生病了! 程池心都被她哭乱了,让她整个人都绻缩在了自己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地哄着她道:“少瑾哪里不舒服?大夫马上就来了!不哭,不哭。” 大抵生病的人都比平时脆弱。没人哄还好,有人这么哄着,周少瑾却哭得更伤心了。 程池不停地哄着她,无意间抬头却看见樊刘氏端着个铜盆张口结舌地站在门口,想到她们这么多人在周少瑾身边服侍着,居然没有发现周少瑾病了,心里就窝着团火,看樊刘氏的目光不由地锐利起来,道:“还不拧个帕子过来!” 樊刘氏打了个寒颤,心里却如巨浪拍岸,战战兢兢地拧了块帕子递了过去。 “乖!我帮你擦擦汗,擦了汗,就舒服了!”程池温声地道,见她脖子上也是汗,就又让樊刘氏拧了个帕子帮她擦了擦脖子。结果擦脖子的时候发现她的背心也是汗,想了想,又帮她擦了擦背心,然后对樊刘氏道:“拿块干净的帕子过来到垫到我手臂上。” 樊刘氏脑子里还是糊的,像铜油灯盏似的,程池拔一下她动一下,等她拿了干净的帕子垫在程池的手臂上时,她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程池手臂的衣袖被水打湿了,把干净的帕子垫在了他手臂上,周少瑾等靠在他怀里的时候,就不会打湿周少瑾了。 她心神大震,端着水盆走出去的时候手哆哆嗦嗦的,只觉得手里水盆千斤般的重。 周少瑾的印象却是混混沌沌的,她只是朦朦胧胧地知道自己病了,池舅舅一直陪着她,大夫来了,池舅舅喂她喝药,还给她掖了被子,给她掖被子的时候她还拉着池舅舅的手不让他手,他果真就没有走……她安安心心地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太阳已经晒到了屋子中央,内室静悄悄的,只有春晚靠在床柱边打着磕睡。 周少瑾动了动。 春晚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看见周少瑾醒了过来,她眼睛发涩,扑到了床边,激动地道:“二小姐,您醒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劝阻 周少瑾一时间分不清楚关于程池照顾她生病的事到底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真有其事。 她不由迟疑道:“池舅舅……” 春晚忙道:“四老爷刚走……他在这守了您一夜。把曹御医也留了一夜。早上曹御医来给您诊了脉,说您没事了,四老爷送走了曹御医,这才回书房去!” 原来都是真的! 池舅舅真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周少瑾顿时心情雀跃不已,只觉得这天也好,地也好,就是墙角花几上那盆文竹今天也格外的精神。 她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吩咐春晚:“你去书房看看池舅舅睡了没有?若是睡了,就悄悄地回来。若是没有睡,就让池舅舅早点歇了。说我这边已经没事了。去给池舅舅报个平安。”说完,这才想起刚才春晚的模样儿,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又道,“你也一夜没有睡吧!让碧桃或是小檀照顾我就是了,你也好好去睡一觉。今天的事不用你管了。” 春晚也的确很累了。她笑着应“是”,道:“你昨天病得厉害,太太每隔半个时辰就过来问一声……” 周少瑾笑道:“那太太那边,你也派个人去说一声。” 春晚这才笑叫了小檀进来,换了值,去了外院的书房。 可能是睡着之后过汗,周少瑾觉得身上黏糊糊的。 她决定沐浴一番,清清爽爽出门走走。 小檀一面服侍着周少瑾沐浴,一面叽叽喳喳地和周少瑾说着昨天晚上的事:“您一直都不醒,四老爷沉着个脸,我们都吓得瑟瑟发抖。要不是樊妈妈让我们回去歇了,我们只怕要在屋里站一个晚上了……” 周少瑾趴在沐桶,腾腾的热气把她的脸醉得微酡,笑道:“你少在这里夸大其词了!” “真的!”小檀往沐桶里又加了几瓢热水,道,“您要是不相信啊,可以去问碧桃或者是吉祥。吉祥吓得话都不知道说了。回去之后还让碧桃给她揉揉小腿。说是腿都站直了!” 周少瑾咯咯地笑。 池舅舅才不是她们说的那种人呢! 可池舅舅是家里的主子,让小檀等人生出敬畏之心是对的,她要维护池舅舅在仆妇面前的威严。有些话就不能说。 樊刘氏端了茶水进来了,笑道:“我还在寻思着要不要来看看你,如意就告诉我您醒了。瞧您这样子,应该大好了吧?” 周少瑾笑盈盈地点头。道:“辛苦你们了。我等会让春晚拿五两银子出来,你们和太太身边几个有头有脸的一块儿乐呵乐呵。” 樊刘氏笑道:“这些原本是奴婢们应该做得。怎么好当二小姐的赏。” 她一面说,一面将茶盘放在了临窗的大炕上,坐到了沐桶边,试了试水温。要帮着周少瑾擦背。 自从前世出了花园的事之后,周少瑾有好些年都没有让樊妈妈帮她擦背了。 她今天的心情太好了,也就趴在那里随她去了。 樊刘氏的动作显得有些踌躇。 周少瑾笑道:“怎么了?” 在她的印象里。她一直都通体无暇,难道后背有什么印子或是生了痘子不成? “没。没什么!”樊刘氏笑着,动作轻柔又不失利落地帮她擦着背,道,“我们家二小姐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语气怅然若失,带着些许的恋恋不舍。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我早就是大姑娘了!” 女孩子来了初潮,就算是成人了。 樊刘氏笑道:“是啊!” 帮着周少瑾擦试了身子,服侍她穿了亵衣。 小檀指使着粗使的婆子进来捅了沐桶出去,樊刘氏给周少瑾披了件衣服,坐在炕上帮用帕子帮她绞着湿漉漉的头发,道:“这北边的冬天家家户户不是地龙就是火墙,到了这四月份停了地龙和火墙就显得格外的冷了。官哥的百日礼定在了五月二十二,您看我们要不要早点把给老爷的土仪定下来?还是等到端午节之后?就怕到时候廖大太太过来了,大姑奶奶拉着你一起去应酬方家和廖家的人,没有空闲的时候了。” 周少瑾笑着点头道:“我会跟向总管说的,到时候我们看了礼单添减就是了。不过你也提醒了我,父亲喜欢收藏砚台,我等会就去问问池舅舅,看哪里能淘到好一点的砚台,到时候让太太给父亲带回去。文德阁的东西虽好,但没什么独特之处,送给父亲的砚台,还是想办法到别处去淘才行。”她说着,问樊刘氏道,“我觉得向管事这个人很细心,办事也很用心,我想让樊棋跟着他当差,你看怎么样?” 樊刘氏给周少瑾绞头发的手却一顿,答非所问地道:“二小姐,不跟着太太一起回保定府吗?” 她想留在榆钱胡同。 周少瑾甜甜地笑。 她还要帮池舅舅守着这脚下的金砖呢! “我想在京城多呆些日子,给姐姐做做伴。”周少瑾道,“回去保定府,又要和黄太太她们打交道,烦死了。还不如呆在京里自在。” 樊刘氏道:“可呆在京里……榆钱胡同毕竟是四老爷的产业……谁会无缘无故地送人宅子。这宅子可不便宜!就是要送,也应该郭老夫人送才是……” 在周少瑾看来,郭老夫人也不安全。 她有三个儿子,程池只是其中的一个。 手心手背都是肉,有时候未必能全心全意地维护程池。 不然前世程池怎么会离家出走呢! 周少瑾笑着打断了樊刘氏的话,道:“郭老夫人送了我很多首饰,池舅舅总不能也送我首饰吧?”她不想多说这件事,道,“再说了,池舅舅把这宅子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了。你只管跟着我安心住下来就是了。” 她最好是等会去问问姐姐和姐夫,看这宅子怎么才能记到她的名下来。 若是哪天池舅舅没有了退路,这宅子好歹成了她的,程家也收不回去了。池舅舅还有个落脚的地方。再不济,把这宅子卖了,池舅舅也有本钱重新开始。 周少瑾打定了主意,心里就急了起来。道:“你去问问太太。她等会去不去姐姐那里。若是过去,我也要跟着一起过去。” 樊刘氏心急如焚。 二小姐……怎么就这么糊涂。 她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二小姐怎么就没有一点警惕之心呢! 不过。这件事也不怪二小姐。 如果昨天晚上不是她亲眼所见,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四老爷……会那么服侍二小姐……四老爷分明就是……就是……而且还做得那坦然。 这让她感觉害怕。 她怕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会发现什么事……到时候她可就跳莫愁湖都对不起死去庄太太了! 她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吩咐吉祥道:“你给我守在门口,谁来也不让进来。我有话跟二小姐说。”然后她“啪”地一声关了门,面色凝重。仿佛舍生取义的壮士般地走到周少瑾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胀着通红的脸道:“二小姐,我们还是跟着太太回保定府吧!那黄太太就是再讨人嫌。也不过是想给您说门亲事,可昨天……四老爷亲手照顾着您……不仅把你搂在怀里拍着哄着,还。还给您擦试身子……连太太想来看您,他都没有放手。以至于太太只好派出人过来问……二小姐,我们还是回保定府去吧?程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那可不是一个舅舅对外甥女能做的事!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心里像海潮似的,一阵高过一阵地呼啸而过。 池舅舅,没有避嫌……也是情难自禁吗? 可池舅舅是怎样的人! 他还曾告诉过她不要七情六欲都上脸。 可他自己怎么还会犯这样的错误呢? 她不禁想到那天他在她耳边低声地问她“我就那么好”……她当时不知道怎么回来他。 现在,她想问他一句“我就那么好”,让他放弃了那么多年的坚守…… 周少瑾地攥住了手中的帕子,只觉得一阵阵的热气朝脸上扑来。 樊刘氏见她没有动怒,低声地劝道:“二小姐,四老爷做得那么明显,我能看出来,别人自然也能看出来……我也知道,您素来敬重四老爷,不曾往这上面想。可今年年底您就及笄了,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从前还可以说小……万一被人瞧出点什么来,到时候怎么收场?这种事,从来都是女孩子吃亏的……” 所以池舅舅说,让她忘记。 忘记他的情难自禁。 是不是池舅舅也和她一样,知道这他们是没有明天和结局的,所以在能看到她的时候,忍不住会放纵自己。 周少瑾泪如雨下。 原来她并不是一个人。 他们一直都在一起。 只是她太愚昧,没有看到他的真心。 周少瑾伏在大迎枕上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樊刘氏慌了。 这些也不过是她的猜测。 如果猜错了呢? 不,就算是她猜对了,凭程家的声威,凭周家门风,只怕都不会允许这样的流言蜚语,她是照顾二小姐的人。 头一个死的就是她! 她死不足惜,却不能毁了二小姐! 樊刘氏上前抱住了周少瑾,哭着道:“二小姐,二小姐,您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的。以后离四老爷远一点。忍到官哥过了百日礼,我们就回保定府去……” ☆、第三百九十八章转变 听樊刘氏说回保定府,周少瑾收了泪,坐了起来。 樊刘氏看着心中一喜,刚喊了声“二小姐”就戛然而止。 周少瑾擦地眼泪,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神色凝重,虽然还是一样温顺的眉眼,眉宇间却多了一份毅然决然的沉静,仿佛已经发了宏愿的人,不管会遇到什么样的艰难险阻,也会毫不犹豫地趟过去。 这样的周少瑾,让樊刘氏突然想到了庄氏。 庄氏活着的时间,就常之样坐小小的账房里给家中仆妇们示下。 那个时候,她从来不曾想过庄氏的话对不对,只想着这个女子真是稳当,什么事到了她的手里都风轻云淡,安排圆满妥贴,她只要照着去做就行了,就算是有什么出了什么事,自有高个子的庄氏顶着。 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周少瑾就变了。 身上陡然间隐隐有了庄氏的影子。 樊刘氏一时间神情恍惚。 周少瑾什么也没有说,高声吩咐小檀进来服侍她洗脸。 樊刘氏心里反而有些惴惴起来,她低声道:“二小姐,我说的话……” 周少瑾笑了起来,道:“这样的话你可行万别说了,要是被人听到了可就麻烦了。我年纪小,又是晚辈,别人只当是四老爷居心叵测……四老爷要是背了这名声,一辈子就别想做人了!” 前世,她曾经受过这样的苦。 今生,她又怎么能忍心让程池受她受过的苦。 情难自禁……一个人若是把自己的声誉都不要了,她还凭什么去怀疑别人到底是看中了她的颜色还是看中她的人。 就算是看中了她的颜色又怎样? 周少瑾生平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心平气和。 她继续劝告樊刘氏:“不管池舅舅有什么样的心思,他对我们的好你却不可视而不见?若不是池舅舅。我怎么能从程许的手里逃脱,就凭这一点,我就一辈子都感激他。你不刚才不也说了吗?我年底就及笄了,到了嫁人的时候。池舅舅不过是我们家的姻亲,我因为姐姐的缘故,才能喊他一声‘舅舅’,我现在和父亲在一起。他难道还能管了我的婚事不成?这件事你就管了。我心里自有分寸。” 程池对她们的好。樊刘氏也没有办法否认。 自己嫡亲的侄子被周少瑾那样的修理了一次,他什么也没有说,还亲自主门向老爷道歉。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她们去保定府之前。四老爷决对没有对二小姐生出什么不轨的想法来。 不然郭老夫人肯定会知道。 她想到自己刚刚看到的情景。 如初雪般的肌肤,如花般娇嫩的面孔,细细的腰肢,挺翘的臀。从后面望去,像尊玉雕的琵琶……这些也不过是今年的事。看她着都感叹不已。 四老爷也是个男人! 也许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樊刘氏想。 他再怎么,也得顾忌到名声吧? 何况他是九如巷长房的,若她真的嚷了出去,只会得罚了长房。若是发起恨来,就是老爷只恐怕要遭殃了。 以后只要她多盯着点二小姐,四老爷难道还敢硬来不成? 樊刘氏拿了主意。心中微安,对周少瑾道:“二小姐放心。我不会乱说话的。” 周少瑾点头,笑道:“你是我乳娘,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从前我还小,有事也找不到我的头上来,现在可不一样,我们住进了榆钱胡同,如同自立门户了似的,有些事就要多个心眼了——太太那边知道了不过是让人看笑话,姐姐知道了,只会暗暗着急。至于爹爹那里,总不能让他老人家为了我的事自断前程吧?” 樊刘氏忙不迭地点头,心生几分愧意。 周少瑾看着松了口气,继续敲打着她:“谁也没那尴尬的时候?池舅舅都能当没有发生的,我们就不要横生枝节了。你也是在九如巷里呆过的,高门大户的人家,若什么事都要问个一清二楚,那还要不要人了?这种事要是传了出去,我难道还光彩不成?” “我知道了。”樊刘氏忙道,“二小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周少瑾笑着点头,眉宇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娇柔。 樊刘氏看着暗暗称奇。 小檀已带了小丫鬟进来帮周少瑾梳头。 周少瑾坐在镜台前望着自己的娇俏的小脸和小檀讨论着:“……就梳个纂儿吗?会不会太简单了?要不要梳个其他的髻?” 未出嫁的小姑娘家能选择的发髻很少! 小檀奇道:“二小姐今天要出去吗?想梳个什么头发?二小姐的脸小,不想梳个纂儿,那就梳个双丫髻好了,正好戴上前两天大姑奶奶送给您的那对银杏叶的珠花。” 为什么总是让她梳双丫髻? 年底她就及笄了,是大姑娘了! 周少瑾在心里哼哼地两声,道:“难道就不能双环髻或是双螺髻?” 反正全是小丫头梳的头发。 小檀笑道:“那您到底想梳什么头发?” 周少瑾泄气,道:“那就梳个双丫髻好了。” 这个发髻比较适合她。 小檀抿了嘴笑,梳了头,帮她簪了周初瑾送她的那对银杏珠花。 周少瑾挑了藕荷色的素面比甲,粉色的十二幅镶宝相花的湘裙,洒了点玫瑰露,这才把吉祥叫进来问道:“你去看看四老爷醒了没有?” 之前她在沐浴的时候春晚让吉祥告诉她,程池已经知道她醒过来了,回屋睡了。 吉祥应声而去。 周少瑾在镜台前看了又看,在匣子里挑了对细细的雕牡丹花的金镯子戴上了,这才觉得打扮整齐了,拿了柄绢纱碾白绘兰草团扇。去了厨房。 厨房有老汤。 周少瑾吩咐炖个冬瓜汤。 厨房里很快忙了起来。 不一会,吉祥来回话:“四老爷已经起了床。” 只睡了这一会会! 周少瑾道:“四老爷没有说要去做什么吗?” 吉祥苦着脸摇了摇头。 她一个不入流的小丫鬟,怎么敢去问四老爷的行踪啊! 周少瑾有些着急。 若是池舅舅等会有事要出门,她去岂不是晚了——她心里像张起了一张帆似的,坐立不安,就想看一眼池舅舅。 看一眼就好。 她在厨房里摇着扇子。 外头太阳明晃晃的。 要是池舅舅不出门……她们能一起用午膳就好了! 好在那冬瓜汤不需要很久的时候。 她端着冬瓜汤去了程池那里。 程池到早上看见周少瑾开始发汗的时候就知道她没什么大碍了。 不想继续留在内室清醒过来的周少瑾心生警惕,他提前回来了。 可回来之后明明知道她没事了心里却总像丢了什么似的不自在。 这倒是老房子着了火! 先前决定把她好生生嫁出去的时候有些心情还能抑制。现在决定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了。反而得寸进尺,各种念头如脱了缰的野马似的了。 等到春晚来报信的时候,他强迫自己睡了一会。快到了中午了才醒过来。 醒过来心里也想着那小丫头。 也不知道好些了没有? 自己若是去看她,她会不会心生欢喜又忐忑不安? 他希望她高高兴兴的,可不是为了他心神不宁,患得患失…… 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程池只睡了一会起了床。 正准备用膳。周少瑾闯了进来。 小脸红扑扑的,眼睛像碎练了的宝石般。熠熠生辉,快乐从心底溢了出来。 程池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周少瑾望着他笑,斜睨着他俏皮而又有些任性地道:“不告诉您!” 程池温文地笑,道:“用过膳了没有?要不要在我这里加一点!” “好啊!好啊!”小丫头说着。毫不客气地就坐在了他的对面,朝着她的丫鬟招手,“把东西放在炕桌上就好。” 程池这才发现那小丫鬟的托盘上放着个炖盅。 他笑道:“这是什么啊?” “冬瓜汤。”周少瑾笑道。“去火的。” 吉祥战战兢兢地把托盘放在了茶几上,飞快退了出去。 程池心中不悦。 少瑾身边的丫鬟也太不懂事了。 这点小事也是做不好。 他看了眼那炖盅。笑道:“给我的?” 周少瑾笑眯眯地点头,道:“您昨天照顾我一夜,我让厨房里炖了点冬瓜汤,清淡又滋润,最适合熬夜的人吃了。” 小丫头也知道照顾人了! 程池笑着揭开了盖盅。 周少瑾指了带着皮的冬瓜,道:“我在哪本书看到过,说是带了皮的冬瓜才有滋润疗效,可我吃过了,这冬瓜皮真心不好吃,您喝汤就好了。” 程池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从善如流地只喝了汤。 周少瑾笑嘻嘻拿了帕子给他净手,道:“今天太匆忙了,还好汤头是厨房里吊得老汤,这冬瓜汤才能勉强下了口。下次我给您做冬瓜薏米排骨汤。薏米能除湿,泡上一夜,炖得绵绵的,很好吃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下颌微扬,有种单纯美好的愉悦。 仿佛这样都能令她高兴。 程池喜欢看到她这种高兴。 是种无忧无虑的高兴,被人宠爱着的高兴。 他也想令她永远这样的高兴。 程池和她继续着这个话题,笑道:“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啊!” 周少瑾傲然地道:“那当然!” 程池就笑道:“那我能不能点菜?” 周少瑾顿时眉眼绽放,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帮你做!” 程池道:“能不能点个马蹄糕?” 她最喜欢吃的东西,一定能做得好。 周少瑾颇感意外,道:“您也喜欢吃那个吗?” “天气热的时候吃觉得不错。” “是啊,是啊!”周少瑾顿时像找到了知音般,兴奋地笑道,“如果放到井里镇一镇就更好吃了……” 程池静静地望着她,含笑地听着她絮叨,心绪安宁而满足,却也暗暗奇怪,少瑾,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浴佛 周少瑾到底有怎样的转变,程池不由细细地量眼前的少女。 她目光明亮,面色红润,嘴角轻翘,神态舒婉而又恬静,洋溢着春光般的明媚。 如果一定要说她和平时有什么不同……自从他亲过她之后,她面对他的时候都有点怆惶,就像一个弱女子在面对比她强大很多,能决定她生死的男子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懦弱,但现在,她好像又回到了他亲她之前,在她面前显得很安然,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他还是那个宠爱她的好舅舅,她还是那个信任、依赖他的外甥女。 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 程池暗暗皱眉。 如果小丫头把他的话听进去了,觉得他那天那样对她只是一时的“情难自禁”,最好是彼此都忘记,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那就有点糟糕了。 他和她有可能会回到原点。 但有没有可能是小丫头突然觉悟了呢? 他昨天给她擦身子,一来心疼她突然生病,二来是不放心把她交给别人照顾,再者也有些想趁着周大成和周初瑾都不在周少瑾的身边,想试试周少瑾身边仆妇们的反应,让她们逐渐适应他对少瑾的态度,为他们的以后搭桥铺路。 她身边的妇仆还有没有什么动静,小丫头却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 纵然程池智慧如海,也一时摸不清楚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看样子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程池生平第一次觉得事情有点脱离了自己的掌握与方向,有了陌生的无力感。 但他的性格很快就把这些困惑抱到了脑后——与其在这里猜来想去,不如立刻去求证。 他笑着和周少瑾一起用了顿早膳已晚午膳尚未到时辰的饭,起身拍了拍周少瑾的头,道:“去换件衣裳。我们去逛庙会去!” “啊?!”周少瑾睁大眼睛。 黑白分明,清澈澄净。 真是双漂亮的眼睛! 程池笑道:“今天是浴佛节,你不想上街吗?” 怎么把这样的日子给忘了? 周少瑾赧然,道:“不是要一大早去吗?庙里的大师傅们恐怕都讲过经了……” 言下之意颇有些已经太迟了,最重要的我们都已经错过了,还去做什么? 程池笑道:“浴佛节你是要去听那些大师傅讲经的吗?我还以为你们是冲着逛庙会去的呢!从前筝姐儿和笙姐儿一听大师傅要讲经了,就个个找了借口溜出去玩……”他看见周少瑾的眼睛越瞪越大。好像个从来都迟到早退的好孩子突然发现有人逃课被大人知道了还不会被罚惩似的。他突然觉得还是别让程筝和程笙影响他的小丫头了,索性抱了抱周少瑾,有她耳边低声道。“还是我的少瑾最乖了。我带你去逛庙会去!” 我的少瑾…… 那珍视的口吻让周少瑾的脸腾地一下红得仿佛能滴下血来,可心里却像借吃了蜜似的,甜甜的,也有些慌张。 程池已经退后一步。笑道:“快去换衣服,然后也跟太太说一声。带上三小姐,我们一起去大相国寺逛逛。晚上去富春江酒楼吃松鼠鱼去——他们家的老板是淞江人,厨子做得一手杭州菜。” 周少瑾还沉溺在刚才的震惊中,对程池一贯性的服从让她闻言神色恍惚地“哦”了一声。乖顺地就往外走。 走了几,她这才回过神来。 池舅舅干嘛又抱她! 难道也是情不自禁吗? 如果不抱她就好了。 就那样跟她说话……她心里好喜欢。 但如果不是情不自禁,池舅舅肯定也不会对她说出那样的话来。 可见这世上的事是没有十全十美的……她不也涎着脸赖在那里跟池舅舅吃了顿饭吗? 周少瑾想着。心里就止不住地觉得甜,脸红得更厉害。脚步越来越快,很快就把吉祥甩在了身后。 “二小姐,二小姐!”吉祥喘着气跑着跟了上来,道,“您慢点……” 周少瑾抿了嘴笑,只觉心里欢喜咕噜噜地冒着泡,都快要关不住地飞了出来。 “你快点!”她说着,去了李氏那里。 李氏听说这个时候了程池还准备带她们出去逛庙会,而且晚膳还去酒楼吃,惊讶之余心里也跃跃欲试。 李家一早就打算把这个女儿高嫁,在娘家的时候对她管束得很严,出了嫁,又嫁的是一个比她年长十几岁的一方父母官,她的言行就更加规整、严谨了,就是出门游玩,也是应酬的时候多,像这样的出游还从来未曾有过。 她不过思考了几息的功夫就下了决定:“好啊!我们一起去逛庙会去,还带着幼瑾。” 周少瑾眉眼弯弯地笑。 她喜欢这样一家人出去玩。 多亲热啊! 不一会,周少瑾和李氏都收拾停当了,外院的车马也准备好了,她们上了马车,往大相国寺去。 一路上遇到的不闲逛的游人就是拜佛归来人家,街边的铺子把纷纷支摊子门口,吆喝的伙计,讨价还价的小媳妇,贪图便宜老妇人,走累了在路边买凉棚三五成群的买茶的友人,还有兜着玉兰花、牡丹花售卖的小童,把个街市整围得水泄不通却也热热闹闹。 周少瑾还担心马车会走不过去。 谁知道商嬷嬷钻了进来,手里还拿着几杯里木水(注:里木既柠檬)和一小篮子各式果子。 明黄的水时浮着几块晶莹剔透的冰块,看着就让人觉得凉爽。 李氏惊呼道:“这是什么?” 周少瑾前世见过。 是京里流选择一种饮品,由里木果制成的,酸酸甜甜的,比南方的酸梅汤清爽好喝。 很贵。 六十文才这么一小杯。 只是这时她不好解释。 就听见商嬷嬷笑道:“奴婢从前在广东的时候见到有富贵人家这样招待客人的。不过金陵那边的人不怎么吃,京里到有人买这个。四老爷让奴婢买了给太太和两位小姐尝尝鲜。也免得闯在马车里着急。引了三小姐不高兴。” 周幼瑾还是个小孩子,没有耐性,很容就哭闹起来。 李氏目露感激,向商嬷嬷道了谢,小心翼翼地接过那里木水尝了尝。 她的眼睛顿时一亮,道:“好喝!”然后催了周少瑾,“你也尝尝!喝了人都觉得爽利起来。”又喂了周幼瑾一口。 周幼瑾正满脸的不高兴。喝了一口果木水之后很喜欢的样子。就要自己抱了杯了子喝,李氏哄了她半晌这才把她哄住,交给了乳娘。拿了个果子塞到了周初瑾的手里,这才对细细地呷着里木水的周初瑾道:“四老爷可真是细心!早知道这样,我们应该带点点心出来的,也免让四老爷这样的破费。” 正准备下马车商嬷嬷听了笑道:“四老爷特意嘱咐了。既然出来了,那就得吃吃市面上的特色小食。到处走走玩玩才有意思。若是吃的玩的还是家里的那一套,出来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说得在理!”从来没有人对李氏说过这样的话,李氏不停地称赞程池,最后笑道。“这么好的一个人,也不知道谁有这福气嫁了他!” 周少瑾脸一红。 李氏还以为是天太热,没有放在心上。把装着果子的小篮递了过来,道:“快尝尝。还有洗干净了的新鲜桑椹。”又道,“京城不愧是天子脚下,什么稀罕的都有。那里木果不是广东来的吗?我大哥常年在外经商,让他想办法给我们带点来,我们也在家里做里木水喝。” 周少瑾笑着应“好”,托着帕子慢慢地吃着桑椹,盼着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就好。 ※ 因有了程池派人送过冰饮和果子,马车停停走走也没有影响周少瑾等人的好心情。等到了大相国寺,看见大相国寺前左右鳞次栉比的大小摊子和人头攒动香客,几个人都吓了一大跳,但心情也变得兴奋起来。年幼的周初瑾不懂得掩饰,更是在乳娘的怀里扭着身要下地。 程池走了过来。 他穿着件宝蓝色杭绸直裰,腰间系着绦带,坠了荷包和小印,身长玉立地站在那里,如人中龙凤,鹤立鸡群,周少瑾一眼就看见了他。 程池道:“张三你跟着太太,李四你跟着二小姐,王五你跟着三小姐,陈六留下来守着马车。若是有人走散了,也不用互相找——既然出来玩,就要玩得尽兴,别把时候耽搁在找人上,在大相国寺门前那株大槐树下的凉棚等着就是。”他说着,指了指东边,“我已经要了雅间,我们酉初(注:下午五点左右)往富春江去,大家要记得,一定要酉初之前到大槐树下,我们至少要在富春江待上一个时辰,若是再晚,就要遇到宵禁了。” 众人连声应是。 李氏也很满意这样的安排。 大家就开始逛街。 开始几个人还能同出同进,最后周少瑾在一个卖苗绣的摊子上伫足,李氏又想去看看不远处卖桃木梳子、簪子的摊子,两人打了招呼说等会见的,等周少瑾心满意足地买了几个苗绣的花样子去找李氏的时候,李氏已不在了那专卖桃木梳子摊子上。 周少瑾踮了脚四处张望。 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 她吓得魂飞魄散,抬眼却看见了程池微笑的面孔。 “吓死人了!”周少瑾拍着胸。 她就说,身边明明跟着商嬷嬷还有一护卫,怎么就让陌生的人抓了她的手的。 周少瑾不由抬头打量。 商嬷嬷和那个叫李四的护卫早不知道去了哪里。 程池笑着牵了她的手道:“我陪着着你逛庙会。” ☆、第四百章庙会 这样好吗? 周少瑾盯着被程池握着的手,又惊又喜。 惊得是程池这样的大胆,若是被人看见了他们可怎么办?喜的是程池居然这样的喜欢她……竟然支了她身边服侍的…… 她跌跌撞撞地跟着他往前走。 程池停下了脚步,笑望着她,等她站稳,这才道:“我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他从来不曾这样陪人逛过街,一开始有些拿捏不住分寸。 周少瑾面红如霞,看着他带笑目光就一阵慌乱,磕磕巴巴地道:“不,不是。是我走得太慢了。” 程池低头,在她耳边轻语:“那我们就按着你的步子走,走慢一点……” 这迁就的语气让周少瑾觉得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 程池看着她白皙的脖子和耳朵都变成了粉红色。 特别是那耳朵,像贝壳一样,小巧玲珑,圆润的耳垂肉肉的,真想让人咬一口。 他失笑,自己现在正能量看见她什么都胡思乱想一番了。 之前他怎么就能清心寡欲的。 可见什么事都要遇对人! 他微微地笑,牵着周少瑾往前走,问她:“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程池温热的大手干净温暖,紧紧地包裹着她,像身体里热气的来源,熏得她脑子昏昏的,哪里还有能仔细地去想程池的话。 她摇头,想着,只要能和池舅舅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程池也不知道应该带着周少瑾里去。 庙会又没有固定的摊子,平时他也不逛庙会。 他微微思忖片刻。带着周少瑾在一个有很多和周少瑾同龄的小姑娘围着的小难子旁停下了脚步,却发现那小难子是买琉璃饰品的,当然,那些玻璃的品相一看就残次品,和他买给周少瑾不在一个等级上。 程池就带着她继续往前走,看到个买佛香的,摊子前只有两三个人在挑挑捡捡的。却也有几个做工颇为精致的佛香盒。 他知道周少瑾向来喜欢这些东西。就和她在推子面前伫足,柔声道:“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周少瑾脸上脑子还糊糊的,程池让她选。她就上前去看了看那些佛香。 有个三角形的盒子,做着精致的小足,掐丝珐琅的,蓝低。烧着金色的莲花图案。不管是工艺和图样都很精致,而且也颇为少见。 周少瑾多看了几眼。 程池就指了那盒子道:“老板。把这个给我们包起来。” 那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个子不高,黑瘦黑瘦的,笑眯眯一双眼睛自看见周少瑾就不时地打量着她。闻言立刻应了声好,一面拿了纸匣子出来手脚伶俐地给他们打包,一面笑道:“客官好眼力。这是从西天如来佛祖那里来的东西。是个胡胡客商落在客栈里的。十两银子……”说到这里,他打量了程池一眼。 程池知道这东西最多也就买三、五两银子。不过难得少瑾喜欢,又不过是些小钱,他有空和这小贩讨价还价,还不如带着少瑾多走几个摊子,让少瑾多买些自己喜欢的小东西,和少瑾多相处些时间……他没有和那小贩还价,点了点头。 怀山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丢了一小块银子给那小贩。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直觉地想把被程池一直握着的手抽出来。 却被程池拽得更紧了。 周少瑾脸儿红红的,用眼角的人余光去睃怀山。 谁知道怀山像来时一样不见了! 她愕然地抬头。 四周全是逛庙会的人,不时有人朝她看过来,都是惊艳的目光,却哪里还有怀山的影子。 从前有人这样看她,她总是很害怕。 程池在她身边,她突然觉得有人这样看她也没什么。 反正都是与她不相干的人。 天塌下来了也有程池顶着。 但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程池靠了靠。 程池看着觉得很有趣,在她耳边悄声道:“我身边的人可不像你身边的人那样没有眼色!” 周少瑾窘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半晌才喃喃地道:“池舅舅胡说。我身边的人也很好!” 程池哈哈地笑。 那小贩看到银子却是眼睛一亮,知道遇到了豪客了,手脚比刚才又伶俐了几分,听到程池笑声的时候正巧把包打好了。 “客官,您的东西。”他殷勤地笑着把东西递给了周少瑾。 程池却没等周少瑾伸手就将东西接了过去,也不叫人,就帮她那样提着。 那小贩的眼睛更亮了,忙对周少瑾道:“小姐,我们这里还有几种西域来的佛香,您要不要看看!那香做得很好,有的闻着甜而不腻,有的闻着清香冽凛,还有的香着缠绵悱恻,我看您是个懂香的人,也不耽搁您去逛,我拿出来您闻闻就好。买不买都成,就是想让您这懂行的人见见……”说着,也不等周少瑾,就蹲身从摊子底下拿出了七八个纸匣子,“您看看!” 十分的殷勤。 周少瑾不太会拒绝别人,加上那几个装香的匣子十分的漂亮,她就拿起来闻了闻。 小贩想把这生意做成了,那好话自然不要钱的往外吐:“小姐可真是有福气!这位爷是您的还是父亲还是舅舅?对您可真是好。您要什么东西,眼睛才最小眨一下。实际小的在西直门门那边还有间卖香的铺子,叫‘西域梵香’,专买西域来的东西,您要是得了闲,也可以去那边逛逛……” 程池和周少瑾俱是一愣,神色都有些微妙。 周少瑾的心情有些黯淡。 自己和池舅舅隔得就这么明显? 连个初次见到他们的小贩都看得出来他们差着辈份吗? 程池心中则很是不快。 少瑾虽然娇娇软软的,可猜他也没有老到被误认为是少瑾父亲的程度吧? 那小贩看着两的神色心里却直呼“糟糕”,眼角瞥过两人牵的手,直骂自己糊涂,抬手就朝着自己的嘴打了一巴掌。道歉道:“两位客官可别听我胡说,我就是这张嘴关不住门,生意才这么冷清的。公子玉树临风,小姐沉鱼落雁,真是一对璧人。要不是小姐还梳着姑娘家的丫髻,我还以为小姐是这位公子的夫人呢?不过,公子和小姐的好事将近了吧?可得恭敬两位了!两位是我看到最登对的一对夫妻了……” 两人一看就是高门大户人家出身。如果不是好事将近。家里的人怎么会允许他们在浴佛节的时候一起出来逛庙会? 那男子倒也不觉得年纪大,就是太稳重了,不太年轻人。那小姑娘又生太太嫩。娇滴滴的,看着显小。那男子又愿意服侍她,看上去又不像是一般的人,他这才会看走眼的。 周少瑾好不容易冷下来的脸轰地一下又变得通红。她不由偷偷地看了程池一眼。 程池本对这些生意上的伎俩一清二楚,可好话谁不愿意听? 他在心里冷哼。 早要是说这话他们还可能照顾照顾这小贩的生意。现在说这些却晚了! 他看也没看那小贩一眼,只是温声地问周少瑾:“有没有看中的?” 程池一靠近来,周少瑾心里就像团乱麻似的,哪里还有心情去挑香。 而程池见她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知道她不惯于来这样的集市,更不惯于拒绝别人,索性拉了拉她的手。道:“那我们就继续往前逛。说不定还会遇到你喜欢的东西。” 周少瑾自然是点头。 程池提着那香盒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周少瑾却能感觉到程池没有刚才那么高兴了。 是因为那个小贩的话吗? 她没有想到池舅舅会这么在意! 他……肯定曾经和自己一样为两的身份地位而苦恼…… 想以这里,她的心顿时软软的。仿佛荡着一汪的春水,柔情而绻缱。 她想程池高兴! 想程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高高兴兴的! 就像她和程池在一起就心里快活的像揣了只小鸟似的。 周少瑾的嘴唇咬了又咬,最后扯了扯程池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池舅舅,我,我有点累……” 她不想逛庙会了。 怕再遇到像刚才那样的小贩,说出池舅舅不喜欢听的话。 程池望着她穿了淡绿色掐祥云纹的鞋子暗暗自责。 少瑾养在深阁里,只怕生平都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 自己也太粗心了。 “那我们去大槐树旁的茶馆坐会好不好?”程池和周少瑾商量。 茶馆也有很多人! 周少瑾鼓起勇气道:“能不能去大相国寺看看?” 程池颇为意外。 周少瑾多数的时候总是被动地接受他的好意,像这样主动提出来要做什么的时候很少。 这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唱独角戏。 有种被心爱之人期盼的喜悦。 “好啊!”他微笑地道,眼角再次朝她的裙摆看了一眼,“那我去叫顶轿子。” 她还没有那么脆弱。 周少瑾赧然道:“不用了!我们一起去就是了。” 是要一起和他去大相国寺求香吗? 程池的心砰砰地乱跳起来。 原来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是这么好,就算是很平常普通的事也能让人心跳如鼓。 他笑着牵着周少瑾的手往大相国寺去。 或者是因为早上大师傅开坛讲过了佛法,下午的时候大家都去逛庙会了,大相国寺里的香客比平时还少。 程池带着周少瑾在大殿宝殿上了香,问了要不要抽签。 周少瑾摇头。 他们酉初就要和李氏碰头了,她突然间不想听那些大和尚讲签,只想多和程池呆一会。 程池和周少瑾想到一块。 见天色尚早,他笑道:“那我们去后山坐一会好不好?” ☆、第四百零一章后山 只要跟着程池,周少瑾去哪里都无所谓。 两个人沿着绿树掩饰的山道慢慢地往后山去。 四月是京城最好的季节,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山间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五颜六色,姹紫嫣红。蝴蝶在花间飞舞,蜂蜜嗡嗡地采蜜忙,更有山涧的泉水叮叮咚咚地响着。 周少瑾从来不知道大相国寺的后山的景致这么漂亮。 程池却指了横路边的一块大青石道:“少瑾,从下来休息一会。” 周少瑾很少这样走路,身上已有了薄薄的汗。 她柔柔顺顺地应“好”,扶着程池的手坐在了大青石上。 大青石旁有株树冠伸展的老槐树,像把伞似撑在她的头顶,林间有晓风吹过来,十分的凉爽。张目远眺,可以看见大相国寺后山的白塔和大相国寺大雄宝殿金色的瓦,在绿树从中有,有种远离尘市安宁与静谧。 “这地方真好!”她看朝旁边挪了挪,示意程池也坐上来。 程池朝她笑了,道:“这是我有一次来相国寺的时候偶尔发现。你喜欢就好!” 周少瑾讶然。 程池眉宇间闪过一丝得逞的得意,柔声笑道:“你在这里坐一会,我去给你弄点水喝!之前没有想到会上山,也没有给你准备。” 这里的风景再好,没有了程池,她一个人也会觉得害怕。 “您要去哪里?”她有些紧张地问。 周少瑾坐在青石上,和站着的程池一样高。 程池轻轻地抱了抱她,指了指她的身后:“你看,那边有个小溪,我就在那里!” 周少瑾的神色这才忪懈下来。 她就这样离不开自己吗? 程池有些意外。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然她也不会有勇气拒绝宋木了。 自己在她的心里……可能比他想像中的还要重要! 程池些时倒有点后悔起来。 若是少瑾当时没有勇气拒绝宋木,或者是宋木为了自尊心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少瑾,他就这样把少瑾交给了别人……她会不会像朵花似的枯萎凋零呢? 他想想就后怕。 对周少瑾说话的声音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又温柔了几分:“乖,坐在这里别动。小心落下来。” 周少瑾连连点头,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那模样儿,说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仿佛是他手里的面团。他想怎样揉捏就能怎样的柔捏。 程池没能忍住。抱着她嘴就贴到了她的唇上。 那温柔细腻而又略带几分凉意的感觉闯进了脑海里,他这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程池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忙抬起头来,在她的颊边亲了一口。低声道着:“少瑾,乖乖,坐在这里别动。” 周少瑾已经傻了眼。 她什么都没有做,青天白日的。池舅舅为什么还要亲她? 直到程池放开她,她才回过神来。温顺的好脾气让她嘟呶地“哦”了一声,垂下了眼睑。 程池见她没有太多的反应,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摸了摸她的头。 周少瑾就忍不住抬睑飞快地睃了他一眼。 他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心满意足之后的舒缓和畅快。 是因为亲了她的缘故吗? 周少瑾想那次程池把她按在门扇上欺负的时候……他好像也很高兴的样子。 她的脸顿时火辣竦。都不敢抬头了。 程池见周少瑾害羞般地低下了头,他的仿佛漏跳了一拍似的,感觉有些窒息。 少瑾……是不是慢慢地开始适应他? 程池转身往小溪去。 深深地吸了几口心情才平静下来。 他就是上次听到十三行的船沉了也没有这样的紧张。不,应该说。他已经很久都不不曾这样的紧张过了。 程池的步履不由地轻快起来。 小溪旁一如他记忆中的样子,飘浮着几片睡莲的叶子,只是那叶子比他还的时候要繁茂了些。 程池突然就想到“开枝散叶”这个词来。 他笑着摇了摇头,采了片叶子洗干净,兜了水往回走。 林间斑驳的光影照在他的脸上,周少瑾可在清楚地看见俊朗的眉目和眼角眉梢间洋溢着的喜悦。 她不由抿了嘴也跟着笑了起来。 池舅舅还告诉她要七情六欲都不要上面,可他自己还是……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很高兴。 周少瑾陡然又想起了刚才那个卖佛香的小贩说的话。 池舅舅……是她的父亲还是舅舅……池舅舅当时心里肯定气坏了……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在意了……池舅舅生平只怕是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糗。 明明知道应该把这件事忘掉,可莫名的,她只要一想到池舅舅是为了她才会那样的出糗,她就抑制不住地想笑,就抑制不住心里像吃了蜜般的甜。 周少瑾捂了嘴。 走近了的程池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周少瑾自然不敢告诉他。忙道:“没什么事,没什么事!” 程池见她是高兴的,自然也就不会去事无巨细的追问,把兜着水的荷叶举到她的嘴边,温声道:“来,喝一点。要小心。” 周少瑾并不喝,可她还是很想喝水,何况是用荷叶兜着的,她两世为人也还是第一次喝到。 她想了想,大着胆着扶了程池肩膀,喝了一口水。 真甜! 周少瑾又喝了两口,推给程池:“你也喝一点!” 程池朝着她笑,把剩下的水都喝完了。 周少瑾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程池喝的是她剩下的水。 她的脸又是一红。 程池看着一笑,道:“肚子饿不饿?” 难道她说肚子饿,池舅舅还能有什么办法不成? 周少瑾不禁脱口而出。 程池直笑,道:“再过去点。有桃子树。这个季节应该已经挂了果。”又笑道,“既然带了你出来,怎么能让你冻着饿着呢!” 周少瑾才不要和程池分开呢! 她道:“我不饿。而且我吃了桃子不克化。” 程池觉得两个人若是想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还是要说清楚点好。 周少瑾这样的迷恋他,但也不会因此而对他百依百顺,连自己的喜好也一并丢了。 他觉得这样很好。 “我看你买了苗绣的花样子,很喜欢绣花吗?”程池就和她聊着天。 周少瑾点头。 她第一次见到程池就能那么相信程池。是因为她觉得程池是个宽和的人。就算是她再怎么狼狈,程池也不会恶意地笑话她。 后来和程池接触的多了,这种感觉也就更强烈了。 何况她什么样丢脸的事他不知道。周少瑾也就很容易和他说心里话了:“我干什么都干不好,只有花绣得还不错。慢慢地就很喜欢绣花。” “是吗?”程池笑道,“我觉得你的花也养得很好,还能养出十八学士。墨菊来啊!” 周少瑾红着脸道:“因为绣花可以送人,总不好送人几盆花吧?而且送给他们的花。他们通常都养死了,好可惜啊!” 小丫头是渴望让人认同而又不愿意去伤害那些有生命的花草树木吗? 程池想到她从小的经历,心痛不已地把她搂在了怀里,低声道:“没事!我到时候陪你去逛丰台。懂花爱花的人我们就送他们花,不懂花爱花的人我们就不理他们。绣花伤眼睛,养花却可以让人放松情绪。你要是喜欢。绣一会花,就莳弄会花草。可以让眼睛休息一会。” 周少瑾身子有发僵,想推开程池,可一想到刚才他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心满意足之后的舒缓和畅快,她又迟疑起来。 她偷偷地瞥程池。 程池神色间果然很舒畅。 那,那就算了好了……反正池舅舅很高兴…… 周少瑾低着头,当什么也没有发生的,心却跳得厉害,咚咚咚的,像擂鼓,以至于程池之后说了些什么,她根本没有听清楚,只是顺从地随着程池的话点头。 然后程池把她抱在他的膝上。 像抱孩子似的。 她窝在他了的怀里。 怎么会这样? 周少瑾快要哭了。 她好怕池舅舅像上次一样……把手伸到她衣服里…… 周少瑾想挣扎着坐起来。 程池却很规矩地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哄襁褓的婴儿一样温柔地抱着她。 周少瑾又贪念起这样的温暖来。 到底该怎么办好? 她咬了咬唇。 耳边传来程池清越的声音:“……少瑾,好不好?” 周少瑾大赧。 她根本不知道程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程池暗暗好笑。 小丫头的矛盾都写在脸上了。 对他喜欢到了骨子里了。 大概平生都不会遇到一个比少瑾更喜欢他的人了。 他的少瑾……他要好好一珍惜才是。 念头闪过,他的心像被风吹过似的飞扬起来。 “少瑾,”他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你整天待在家里,会不会觉得无聊?程筝在京城,程笙过些日子也会随着她的夫婿来京,你要不要和她们来往。” “不要!”周少瑾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了。 她现在以什么样的身份和她们交往! 程池立刻就明白了周少瑾的想法。 他很自责。 早知道这样,他就应该把事情处理好了再抱少瑾的! 程池亲了亲周少瑾的鬃角,低声道:“少瑾,你再给我两年的时间,我会牵着你的手,让你堂堂正正地站在大家面前的的。好不好?” 堂堂正正地站在大家的面前……池舅舅,是要娶她吗? 周少瑾愕然地望着程池。 程池的目光深遂而沉静,如恒古不变的浩瀚夜空。 ☆、第四百零二章客来 松鼠鱼甜酸可口,龙井虾仁色泽淡雅,蜜汁火方甜咸浓香,炸响铃外脆里嫩……在富春江最好的雅间里,梨花木的大圆桌上摆满了菜,每道菜的味道都恰到好处。吃得李氏等人赞不绝口。 周少瑾拿着筷子,却有点心不在焉。 池舅舅说,要娶她…… 她面色微酡。 可她和池舅舅之间,犹如隔着一道天壑,想男婚女嫁,谈何容易。 池舅舅应该也知道吧? 别说是两年,就是一辈子,她也愿意等。 只怕她等来的不是欢天喜地的姻缘,而是铺天盖地的指责和辱骂。 如果只是她自己,她有会什么好害怕的。 怕就怕害了池舅舅——只要他向程家的人提出来要娶自己,势必会在程家引起轩然大波,以池舅舅的性子,肯定早有计量。若是让池舅舅得逞了,池舅舅十之八、九也会付出很大的代价;若是池舅舅失败,被程家除名都有可能。 人不是活着就行。 需要朋友,需要财富,需要社会地位。 如果池舅舅什么都没有了,会觉得幸福吗? 她怎么能因为喜欢上一个人就让他为自己以身示险呢? 周少瑾朝程池所在之处望去。 沉香木雕着嬉戏图的屏风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连程池的一个影子也看不见。 她想起程池说要娶她时看似平静却势在必行的的目光和表情,心里中羞赧又甜蜜。 是她自己蠢笨,怎么会觉得池舅舅只是看中好她的颜色。 她虽然漂亮,可也没到无可取代的地方。 以池舅舅的阅历,如果只是想找个漂亮些的女子。何苦到今日连个通房也没有? 池舅舅等她,从来都是坦诚真挚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唇,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啪哒”一声,有东西落在了她的面前。 她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却是周幼瑾筷子夹着的卤水花生滑到了桌子上蹦到了她的碗里。 周少瑾哈哈地笑。揉着周幼瑾的头发。 难得这样情绪外露。 周幼瑾不好意思地躲进了李氏的怀里。 李氏笑着忙得周少瑾陪不是。 周少瑾心里微微有些感慨。 如果是胞妹。李氏恐怕就不会像这样向自己道歉了。 有些事,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半点也不由人。 她笑道对李氏道:“一家人不说两家的话,太太也太客气了。” 李氏微微地笑。 这件事就算揭了过去。 周少瑾的心没却没有办法平静下来。 她回去之后就亲自炖了参汤端去了外院的书房。 程池听到动静坐在书案后面等她过去,笑道:“今天跑了一天,不累吗?这种事让小丫鬟做就行了。你快回屋去歇了!” 周少瑾两次为人。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免有些紧张又羞涩。 她好怕池舅舅因此对她特别亲密。 显得她好像的迫不及待似的。 所以程池的这种态度恰恰好。 周少瑾虽然红着脸。神色间却自在了不少。 她指了指程池面前的大书案笑道:“四爷不也在忙吗?” 四爷?! 程池挑了挑眉。 周少瑾腾地下一子面红如血。 程池的笑容就止不住地从眼底溢了出来,照亮了他的脸。 周少瑾羞得抬不起头来,抱着托盘就跑了。 程池无声地笑,端起炖盅来细细地品味了一口。 周少瑾快跑出院子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她又转身去找了怀山。 怀山听到她的说的话非常的惊讶。求证般地道:“您说,若是四爷和家中的长辈有了矛盾,一定要告诉您?” 周少瑾点了点头。 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赧色。道:“你只需告诉我就是了,我怕池舅舅吃亏。” 若是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她不会让池舅舅独自去承受的。 大不了她跳出来认了! 前世她都能嫁人独居,今生她自然也可以青灯古佛。 想想如果池舅舅不把这话挑明了,她不也准备出家吗? 横竖不过是这样的结局,她有什么好怕的! 周少瑾心中大定。 翌日下厨做了几个菜送去了书房,还开了箱准备找几匹合适的布料帮程池做几件冬衣。 李氏托程池的福也吃了周少瑾做的菜,知道周少瑾要给程池做衣裳还进来问她:“有没有合适的?若是没有,可以让富瑞坊的人送些布料子过来。那是我娘家的绸缎庄。你平时要是买什么,也可以让他们送。” 周少瑾还以为李氏会阻止她,不免有些意外。 李氏笑道:“我又不是那没有眼睛的——四老爷把内院让给了我们自己却住到了倒座……就凭他的这份看重,我们也要奉他如上宾才是。” 自从浴佛节回来,她就对程池好感蹭蹭地直往上涨。 有谋略、有手段、有能力,又知情识趣不刻板……不过一个小小浴佛节的出玩,却安排妥贴周到,处处都让人感觉踏实而又惬意,最难得的是他对她们的那份尊重,让她颇有些受宠若惊之余又心生感激。 难怪他能掌握九如巷的庶务,接触过才知他的性情如此的温和,待人接物犹如春风年扑面,让人不由生出好感来。 周少瑾可以感受到李氏对程池态度。 她抿了嘴笑。 程池这样,算不算是贿赂李氏? 她也就大大方方地帮程池挑了衣服料子,去帮程池量衣。 程池站在那里任她左拉右扯折腾,决口不提她改了称呼的事。 怀山听闻若有所思。很想告诉周少瑾,她若是有心,大可拿件四爷的旧衣服照着裁剪就是了。可他看到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周少瑾坐下来把程池尺码记下了下来。 程池想了想,到底没有提她叮嘱怀山的事——若是她觉得不安,就让她安心好了。 他示意怀山不必瞒着周少瑾。 周少瑾却歪着脑袋望着他书案上涂涂画画的东西奇道:“这是什么?” 程池走了过去。 怀山帮他们关上了书房的门。 程池低声道:“我搭上石宽,后来又去调查了一下四皇子,发现四皇子的生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个宫女,生了四皇子之后都不曾受封。在太子出生之前都养在坤宁宫,差点就记在了皇后娘娘的名下。太子出生之后。他的生母才受封了七品的选侍。没多久就搬出了坤宁宫。” “还有这种事?”周少瑾是第一次听说。 皇家立储,不外嫡、贤。 而嫡是排在贤之前的。 被皇后抚养过的孩子,比起其他嫔妃生的孩子在选储的时候都有利。 她迟疑道:“你是不是怀疑四皇子?” 程池笑道:“现在还不好说。先把该知道的知道了再做打算。” 周少瑾愧然道:“说了给您帮忙的,结果什么忙也没帮上。” “的确什么也没能帮上。”程池笑道,俯在她的耳边低语,“要不我去了太太去照顾姑奶奶。过几天你再陪我去大相国寺爬山好不好?我这几日很辛苦!” 暧昧的语气让周少瑾心中一荡,面红如霞地落荒而逃。 程池忍俊不禁。 周少瑾直到一脚踏进了垂花门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这几天太太忙着打点给父亲和父亲幕僚、上司太太等人的土仪,没有空去姐姐那里,他就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过,那天池舅舅虽然抱了她。可也只是就那样抱着她,什么也没有做。 她慌什么慌? 池舅舅喜欢打趣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周少瑾回到屋里。 镜子里晃过一个女子的身影。 清丽绝伦的五官。眼角眉梢都含情脉脉地笑着。 这,是她吗? 周少瑾忍不住转身在镜台前站定。 那含羞带怯的样子。不是她还是谁? 周少瑾的眉宇间顿时平添了些许的赧意。 周初瑾派了人过来告诉她们,廖大太太四月二十八日抵京。 李氏也顾不得些土仪了,拉了周少瑾准备给廖大太太接风的事宜。 周少瑾前世和廖大太太打过交道,拿了那套富贵花开的霁红瓷餐具来招待廖大太太,又去后面的院子看了看她种的花。 李氏见花圃里只有那月季和那蜀葵开得热热闹闹,担心道:“这恐怕不行吧?” 的确不行。 廖大太太是那种典型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什么都讲究个别致。 池舅舅送的那套霁红瓷的餐具是今年官窑出的新品,虽然艳丽,但廖大太太没有看见过,拿出来倒可以挣一、两分脸子。这屋里的布置就得想心思了。 她去了程池那里。 程池正在和别人说话。 周少瑾在耳房里等他一回,结果发现从他屋走出来的竟然是程家二老太爷程劭的的幕僚吴先生。 她狐疑地进了书房,发现程池的面色有些凝重。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周少瑾小心地问。 程池不想瞒她。 这丫头总是能很敏、感知道自己的情绪。 与其瞒着她让她担心,还不如说她说实话。 “现在还不知道。”程池道,“查出四皇子和乾清宫大太监陈立的关系非常好。” 陈立,那个在皇上尚在潜邸的时候就在皇上身边,服侍了一辈子的陈立? 周少瑾张大了嘴巴。 程池着搂了搂她的肩膀,笑道:“别担心,这很正常。谁不想交几个宫里的人帮着看看动静,就是我,不也和那刘永交好吗?” 那不同。 周少瑾直觉地想。 朝廷虽有藩王不得结交朝卧的规矩,可皇子结交宦官,也是被明令禁止的。 四皇子明知故犯,而且还交的是掌管乾清宫的大太临陈立!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四皇子可能不像她前世看到的那样单纯无害。 ☆、第四百零三章突访 只是她一个内宅女子,多是道听途说,怎好随意评论,坏了池舅舅的事。 周少瑾但笑不语。 怀山进来道:“四爷,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可以随时启程了!” 程池微微笑。 周少瑾却是大吃一惊,失声道:“四爷要去哪里?” 神色间竟然带着几分惶恐。 竟如那和父母走失的小儿了样。 程池是舍不得她有一点点不适的,忙上前抱了周少瑾,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温声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去找你——我要回一趟金陵。之前也跟你说过,现在事情有了变化,要提前回去一趟。” 周少瑾闻言心中大定,忙去推程池:“怀山……还在屋里呢!” 脸红红的。 程池笑着放开了她。 从前恼他抱了她,现在却是怕被别人看见…… 他顿时觉得神轻气爽。 周少瑾脸却更红了。 屋里哪里还有怀山的影子。 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那就蓄意了。 池舅舅身边的人只握都知道了自己和池舅舅的事。 她低了头问:“您什么时候回来?” 并不问程池去做什么——程池有很多的秘密。 程池俯了身和她说话,神色是掩也掩不住宠溺:“我一办完事就回来。回来的时候帮你把雪球和那两个黄鹂鸟也带来好不好?” 周少瑾赧然地点头。 眼角的余光看见怀山的影子好像屋外一闪而过。 怕是在催池舅舅启程! 走得这么急…… 她低声道:“那您路上小心点。别那么拼……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程池点头,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道:“少瑾,我尽量赶到官哥百日礼之前回来。” 去这么长的时候,也就是说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完结的。 周少瑾道:“赶不回来也不紧。官哥周岁的时候我们再给他补份大礼就是。” 我们吗? 程池心情愉悦之极。 用过午膳,他启程前往金陵。 周少瑾望着程池的马车不紧不慢地驶出胡同,心底非常的低落。回到屋里春晚问她什么时候去丰台,她这才记起来自己去找程池什么。 还是等池舅舅回来陪她一起去好了。 周少瑾打定了主意不出门,除了和李氏去看周初瑾,就是在家里帮着程池做冬衣。 官哥儿一天一个样子,今天会吃手指了。明天会吐泡泡了。前世官哥出生的时候她已去了田庄,不过是一年半载见上一回,每次都还没有玩熟周少瑾就要回去。如今看到如此有趣的官哥。她眼热得不得了。 小孩子喜欢和小孩子玩。 周幼瑾也跟天趴在官哥身边要抱他,还要官哥喊她姐姐。惹得满屋子的人哄堂大笑。周幼瑾气得嘟了小嘴谁也不理。有一次还趁着官哥身边服侍的没注意,差点把官哥从摇篮里抱了出来,吓了大家一身的冷汗。 来来去去的。不过七八天的功,周少瑾已经给程池做好了一件冬衣。正准备裁第二件时,有小丫进来禀她,说:“程家的三位姑奶奶来拜您!” 程家的三位姑奶奶…… 周少瑾想了想才明白那小丫鬟说的是谁。 她惊讶地道:“程家的三位姑奶奶吗?三位都来了?这个时候?” 小丫鬟想到门口停着的那三辆低调却奢华的黑漆平顶齐头的马车,不停地点头。道:“隋车的婆子说得清清楚楚,是金陵城九如巷程家的三位姑奶奶。” 周少瑾有些慌张。 程家的三位姑奶奶,自然是指程筝、程箫和程笙。 程筝是程家的大小姐。嫁给了当时翰林院学士顾顺的儿子顾绪,比程池还大三岁。周少瑾没有和她接触过。只知道她丈夫青云得,子嗣乖巧得意,夫妻很是恩怨,过得很好,京中很多的妇人都很羡慕她。 而程箫及笄的时候周少瑾还是个黄毛丫头,两人根本没有什么交集,最多也就是在九如巷的时候碰到打个招呼而已。 程笙到和周少瑾相处的时间比较长,而且还一起跟着沈娘子读过书,但就算是这样,程笙因为从小在郭老夫人身边养大的,学问、见识都很是不凡,对沈大娘不过是面子情,他们说的是同窗,实际上程笙指望她和程笳的更多。 她们怎么来了? 而且还是一起来的? 没有事先派人送贴子,就这样直接上门…… 周少瑾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吩咐丫头:“请了几位姑奶奶进来好了!” 小丫鬟应声而去。 周少瑾换了件豆绿色绡纱比甲,银红色八裙湘,乌黑的头发绾成了一个纂,后面插了一小小的茉莉花,香气袭人。 程氏三姐妹目光中都闪过惊艳之色,特别是程笙,和周少瑾不过两三年不见,周少瑾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她睁大了眼睛道:“少瑾,你可真是女大十八变,如果我们是在路上碰到了,我肯定认不出你来了。” 她的确是变了很多。 周少瑾抿了嘴笑,目光好不容易才从程筝的脸挪天。 程筝,太漂亮了。 而且她的漂亮不是那种五官的精致,而是通身气派。 她就那样神色闲逸地站在那里,就仿若一朵盛开的牡丹,华丽美艳,光彩夺目,让身边的人和物黯然失色。 周少瑾请程筝等人在宴息室坐下。 丫鬟们上了茶点。 程筝不动声色,程箫却暗暗心惊。 这宅子不大,可这一路走来,每样东西都价值不凡。若仅仅是这样,她又不是那没有见过世面,怎会动容?实在是这布置陈设。怎么看怎么像是祖母的手笔。 难道这宅子是祖母送的不成? 程箫离开九如巷已要有六、七年了,她自然不会贸贸然地开口。 程笙则是不知道说什么。 从前面目模糊的小姑娘已长得如珠玉般明瑟不说,举手投足间更是落落大方,温婉端秀,和她记忆中那个只知道躲起来哭的小姑娘像两个人似的。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觉得有些不安,但她总不能让几乎和周少瑾不认识的大姐程筝去和周少瑾寒暄吧? 程笙喝了口茶,这才找到话题。笑盈盈地朝着周少瑾侧了侧身子。道:“少瑾,你什么时候到的京城?听说初瑾生了个大胖小子,我来京城之后才听说。孩子取了名字没有?听二姐说。孩子已经满了月,但没有做满月礼,是不是准备做百日礼?定了什么时候没有?还好这次我来了京城,不然你们姐妹是不是不准备请我的?” 她嫁给了翰林院学士彭翔的儿子。那彭翔和程笙的父亲程渭是同科,两人的关系非常的好。他们也是成亲之前彼此看中了才下的定。彭家的祖藉在江西。他们京中成亲,成亲后却去了江西老家祭祖,前两天才有回到京城。 前世,他们过得也挺恩爱。 程笙几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曾请她到家里做客,知道她“病”了,还带专程为看她。给她带了些药材。 后来可能是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三姐妹都不怎么和周少瑾、周初瑾姐妹联系了。 实际上周初瑾生了官哥之后给程家下过帖子。 官哥儿出生后。周初瑾也给程家报了信讯,程家因都是男子,那边没什么人来,但送了很贵重的洗三礼。 但那时候只有程筝在京城。 程筝的长子出水豆,程筝在家里供奉痘娘娘。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程池前脚走,她们后腿就到了屋。 池舅舅曾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还说,当你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耐心待遇,见招拆招。 周少瑾慢慢地答着程笙的话:“我过完年就过来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不怎么喜欢外出,加上那个时候姐姐有了身孕,身边又没有长辈照顾,太太就领了我过来……”最后问起程箫的长子顾宁来:“他现在好些了吗?” 程箫闻言笑了起来,道:“多谢你,他已经好了,不然我也不敢出门了。”随后指了程箫,“你箫表姐前两天来京,想着你们姐妹也在京城,我们就过来了,蒙昧之处,还请原谅。” 兴之所致。 周少瑾也颇能理解。 两人就说起程笳来:“……原来糯米粉似的一团,没想到转眼间就嫁了人。可惜我们姐妹都各自一方,连出阁都不能送一送!”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伤感。 周少瑾忙笑道:“我前些日子还曾收到笳表姐的信,她说她在那里过得挺好的。老太太有时候为难她,她就顶回去,老太太只好叫李敬去说话,李敬左耳朵听右耳朵出的,老太太气得没有办法,也能自己气自己完事了……。” 程笙哈哈地笑,道:“没想到我们这里面虫最厉害的居然是初瑾。” 大家又是一阵笑。 程筝就提出来去探望周初瑾:“我们还没有碰过面呢?也好去看看官哥。” 周少瑾就陪着她们去榆树胡同。 周初瑾已得了信,抱了孩子在垂花门前等。 程箫忙道:“你怎么把孩子也给带了出来?这要是吹了风可怎得了!” 周初瑾也是幼时见过程筝一面,但见到她的人无不会留下很深的印象。周初瑾一眼就认出了程筝,笑道:“我看今天天气很好,就想带着孩子出来走一走。然后把孩子交给了乳娘,结结实实地给程筝行了了个大礼。 几个人在一起少不了要契阔一番。 ☆、第四百零四章结交 周初瑾和程笙同年,两人又都同在九如巷长大,且都是聪慧过人的女子,在九如巷时就相处的很好,此时见面,自然要比其他的人亲热。而程筝是程家这一辈的长女,雍容大方、气质高华不说,因丈夫是翰林院学士、詹事府的少詹事,她已是正四品恭人。 如果说程笙等人是刚刚启蒙的孩子,寻程筝就是已经开始学习制艺的少年。 说话行事,理应以程筝为主。 周初瑾挽了程笙的胳臂,笑盈盈地和程筝说着话,往宴息室去。 程箫就被抛在了身后。 好在还有周少瑾陪着她。 也不算失礼。 相比程筝丽色天成,程笙的活泼开朗,程箫就显得沉默很多。 但她皮肤白皙,笑容温和,仪态从容,却比程箫和程笙更显亲切。 她笑着对周少瑾道:“我看初瑾成了亲之后比从前更开朗了些,可见这日子过得很顺心。我之前还为初瑾担心,我那姨母,性子有点强,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 程筝嫁给了自己表哥,也就是袁家的五少爷袁鸣。 袁家和方家又是姻亲,几辈人都通婚,不管是前世还有今生,周少瑾都没有弄清楚程家和方家的关系。 她笑道:“去年我去保定府探望我父亲的时候,路过镇江,曾去拜访过亲家太太,亲家太太为人十分的和善,姐姐也很得她欢心,倒没有看出亲家太太的性子要强。” 程箫听着就笑了起来,看周少瑾的目光多了几分趣味。 周少瑾微窘。 她这也算是睁眼说瞎话了。 可池舅舅说过了,这是应酬话。大家本来就不应该当真的。谁要是当了真,谁就是傻瓜……也不知道池舅舅走到哪里了?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 她恍悟了一下,理直气壮地和程箫寒暄起来:“箫表姐这次来京城有没有把小宝宝带过来。我在九如巷的时候偶尔看见识表哥家的耘哥儿,已经会走会跑了,煞是可爱。” 说起儿子,程箫的脸上就止不住地泛起了笑容,道:“原来想带他一块来的。我婆婆舍不得。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手,我只好跟着你姐夫先行一步。准备把这边理顺了,再去接了容哥儿过来。” 容哥儿是程箫儿子的乳名。 她的语所有些遗憾。 周少瑾忙道:“姐姐刚到京城的寻会儿。也是手帮脚乱的,箫表姐把事情事顺了再接了容哥儿过来也好,到时候想买个零嘴什么的也都有地方了。我就是觉得京城太大了,买个东西都不方便。” 走在前面的程笙闻言扭过头来。笑嘻嘻地道:“大姐,您看。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吧?少瑾,我让大姐带着我们把京城逛一逛,那戏园子、南北货行不知道,那卖针卖线的地方却不能不知道。少瑾。你到时候跟我们一起吧?二姐对京城也不熟!” 前世她们可一点交集都没有的。 今生依旧隔应着一个程许。 周少瑾下意识地就想拒绝,道:“我已经吩咐下去,准备过几天去丰台看看花草……” 程笙知道见她这么说。扑哧就笑了起来,道:“我还以为你转了性子。原来还是那么胆小!你跟着我们和大姐,谁还会欺负你不成?二姐夫过几天就要去国子监读书了,说不定还会和你姐夫成同窗。我们家那位到是还没有决定是进双鹤书院还是进国子监,要和家中的长辈商量……我们姐妹好不容易都在京城,怎么能不互相走动?你也太拘谨了些!” 周家人丁单薄,最需要姻亲相助。 现在程家三姐妹主动示好,又有从前的情份,受了程池的恩惠,周初瑾也有了和程家走动的心思,听了就笑着对程笙道:“我们家少瑾你还不知道,走个路都踩死蚂蚁的,你这一看就是怂恿着大表姐带着你到处疯的模样,她怎么敢接招!我看你不这如约了她去庙里走走,她更喜欢。” 一直没怎么和周少瑾说话的程筝突然笑道:“少瑾,你很喜欢莳弄花草吗?我也常去丰台买花。你定了什么时候去丰台,到时候也叫上我好了。北方的春天比南方晚,这样的天气放在南方,那就是草长莺飞,拂堤烟柳的时节,我正好把两个孩子都带上,既认认亲,也让他们出来玩玩,中哥儿前几天不是奉了痘娘娘的吗,可把他给憋坏了。” 程筝的两个儿子,长子顾宁,次子叫顾中。 她这明显的示意,让在场的人猝不及防,骤然一默。 周少瑾很想问程筝:你这样待我,袁夫人知道吗? 还好在场的都是百伶百俐的人。 周初瑾忙笑着应“好”,并嗔道:“可惜我这才出月子,不然就可以和你们一起去了!” 有人说话,这气氛也就活跃起来。 程箫笑道:“以后日子长着。等孩子再大一些了,我和你去香山爬山去。听说那边的景致也很好。让她们满大街的去寻那针头线脑去——还戏园子、南北货行不用知道在哪里,只管寻找卖针卖线的地方,我就不相信了,几根针几束线就把你为难成了这样!我看你是想逛京城吧?可别把我给牵扯进去!”最后几句,却是打趣程笙的。 程笙道:“二姐可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 间接地承认了程箫的话。 周初瑾几个哄笑起来。 周少瑾也抿了嘴笑,心里却盼着程池要早点回来就好。 也不知道程筝几个要干什么? 一行人在宴息室坐下,小丫鬟上了茶点,程筝就问起官哥的满月礼来,并道:“到时候我们姐妹少不得要来凑凑热闹的。” 杏林胡同也好,双榆胡同也好。都没有主持中馈的女眷,而像这种添丁进口的洗三礼、满月礼、百日礼都是女眷们应酬,程氏三姐妹能来庆祝,会让周初瑾在廖家的姻亲面前长脸不少。 周初瑾笑眯眯地道谢。 周少瑾心中却更是不安了。 程氏三姐妹留在榆树胡同了午膳,约好了过两日去丰台踏青,再过两天去大栅栏逛街,这才打道回府。 程笙并没有和袁家的人同住。 她和袁鸣住在她陪嫁的宅子里。离杏林胡同不远。程箫和程筝则各自住在夫家在京城的老宅里。两家隔得不远,都在朝阳门附近。姐妹俩先送了程笙回去,然后才往朝阳门去。 程箫皱了皱眉。道:“大姐,池叔父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我们和周家姐妹来往?池叔父从前是从来不管这些事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她们是一母同胞的两姐妹,说起话来就更没有顾忌。 程筝听了只觉得堵是慌。 慈母多败儿。 母亲对她们姐妹尚能做到公正无私,可到了弟弟那里。就只知道一味的宠惯溺爱,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是趁着这个机会把弟弟的一些小毛病给拧过来,想办法好好地管教弟弟,居然还护短地说是周少瑾的不对、是程证等人的不对。这样下去,弟弟不变成个纨绔子弟也要变成个不学无术之人了! 可这没脸的事她怎么能跟妹妹说?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能守得住的秘密。 可能少说一句还是少说一句的好。 程筝长长地吁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些这才温声道:“应该是受了祖母所托吧?笙妹妹到京城后,母亲也紧跟着到了京城,是少瑾在祖母面前尽孝。还陪着祖母去了趟普陀山。她自幼失恃,你也看见了。性子温婉恬静,乖巧听话,怕是让祖母少了很多的寂寞。如今她们姐妹在京中,我们于理于情都应该照拂一、二。也算是报答代我们在祖母膝下承欢好了。” 程箫想到周少瑾微垂着头,安静温顺地坐在那里听她们说话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道:“少瑾还真是好性子。我也很喜欢。” 程筝想了想,索性把周少瑾现在住的榆钱胡同的宅子是程池送的告诉了程筝。 程箫惊讶极了。 程筝笑道:“你现在知道祖母和池叔父如何地看重她了吧!以后就当个小妹妹来往就是了。” 程箫点头,忍不住笑道:“池叔父也太偏心了。我出嫁的时候不过送了我五千两银子的压箱。不行!等池叔父回来了,我也要向他要个宅子才是。我听三伯说,池叔父是个财神爷,去年没怎么做生意也最少也赚了十万两银子。这个秋风是无论如何也要打得!” 她说三伯,提的是袁维昌的第三个儿子袁别云。 上次二房的老祖宗程叙八十大寿,周少瑾依照前世的经验,误以为袁别云是袁维昌的长子了。 袁别云和程池脾气相投,关系非常的好。 程筝不由大笑,道:“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嫁了个破落户呢?你就那么缺银子啊?” “我不缺银子,可认嫌银子少啊!”程箫笑道,“袁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多口复,妯娌间再怎么亲热也少了不了比衣裳比首饰比娘家兄弟的前程,我年纪还轻,还没能修炼到祖母和你的程度,你就让我继续在红尘里打滚好了!” 一席话说得程筝笑得合不拢嘴。 可笑过了,她心里又莫名地爬上一丝担忧。 兄弟的前途…… 程许这个样子下去,能有个好前途吗? 若是程许不能支应门庭,长房……难道还再回去看二房的脸色不成! 也许,她们姐妹能靠的不是娘家的兄弟,而是自己的儿子了! 程筝抚了抚额头。 ☆、第四百零五章奇怪 待程筝回到家中,已是华灯初上。 她先去看了两个孩子。 十岁的顾宁和顾中长得很相,都吸取了程筝夫妻的优点,小小年纪已出落和十分英俊,程筝进门的时候,兄弟俩正身姿笔直站在书案前写大字。 “母亲!”兄弟俩异口同声地喊着程筝,均露出欢喜的表情。只是顾宁恭恭敬敬地放下笔给程筝行礼,顾中则扑到了程筝的怀里。 程筝慈爱地摸了摸小儿子的头,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到了书案前:“用过晚膳了吗?今天都吃了些什么?好不好吃?先生布置的功课还没有做完吗?要劳逸结合才是,仔细坏了眼睛。” 顾宁笑着应是。 顾中则叽叽喳喳地回答着程筝的话。 程筝听说俩个儿子的晚膳是和丈夫顾绪一起用的,有些意外,笑道:“你们的爹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顾宁笑道:“爹爹说今天太子爷带着皇太孙去别院划船去了,他们没什么事,就先回来了。” 詹事府是辅佐太子的衙门,品阶不高,位置却很重要。顾绪是詹事府的少詹事,也就是詹事府的副贰,平日里琐事非常的多,很少休息,像这样能按时回家的时候屈指可数。 程筝和看了看儿子的功课,表扬了两个儿子几句,说了过几天会带他们去丰台踏青,让他们早点休息,这才问了丫鬟,去了内院的书房。 顾绪正在摆弄那几盆放在窗台上的兰草。 他今年三十四岁,身材修长,面容俊秀,气度沉稳。多年的官宦生涯他变得颇为沉默、低调,穿了件宝蓝底紫红色祥云团花直裰,颇有些和光同尘的味道。但他在看见程筝进来的时候还是眼睛一亮,翘着嘴角说了声“你回来了”,神情顿时变得愉悦起来。 程筝点头,笑着望了眼兰草,道:“你可别像上次以的。帮我浇花把花浇死了。” 顾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把几盆兰草重新放在了窗台上,叫了丫鬟打水进来,问程筝:“用过晚膳了没有?我让厨房给你做了莲子百合绿豆粥。这个季节吃再好不过了。” “我在廖家三过晚膳了。”尽管如此,程筝还是决定用半碗莲粥。 夫妻两就坐到了临窗的大炕。 顾绪笑道:“你们怎么突然想到去廖家?周家的表妹还好吧?” “挺好的!”程筝把程池的托付告诉了顾绪。 顾绪听着神色渐凝。 程筝见了心中咯噔一声,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顾绪斟酌了片刻,这才缓缓地道:“你还记不记得前些日子池叔父送了一个随从给我。” “记得啊!”程筝道。“我们家的人身边都会请个武艺高强的人做贴身随从。喜善身边的大许就是,池叔父身边就是那个怀山的。出了什么事吗?” 顾绪道:“前几天皇太孙听傅太傅讲筵之后从庑廊里出面。突然掉落几块瓦来,当时四叔父送给我的那个叫王青的随从正巧人庑廊路过,没等那些护卫反应过来,他就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皇太孙……皇太孙事后问起来,听说是我们家的世仆,不仅赏赐了他很多锦帛。还屡次把他叫过去和自己身边的护卫切磋武技,这次太子殿下带皇太孙去别院划船。太子就派了人来跟我说,把王青也带了过去……我总觉得这件事太巧了,透着几分蹊跷,可池叔父我打交道得少,也不知道他的秉性,一时间也没有主意……” 皇太孙身边的人不查五代也要查三代,詹事府既然默许了王青在皇太孙身边服侍,肯定不会因为王青是顾绪家的世仆就让他陪伴皇太孙,而王青却是之前程池送给顾绪的…… 程筝的额头冒出冷汗来,道:“池叔父回了金陵,要过些日子才有能回来。我立刻写封信给池叔父,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顾绪微微点头,安慰程筝道:“你也别着急,我想池叔父肯定不会害我们的。” 程筝胡乱点了点头,第二天去了杏林胡同。 程泾在衙门里当值,接了随从传进去条子,提从衙门里回来。 程筝总觉得父亲耳根子有点软,虽然心急如焚,但还是有所保留,和父亲在书房的大书案前坐下之后,就说明了来意:“您知道池叔父回金陵做什么吗?” 程泾笑道:“你问我,我还真不知道!你池叔父是个闲云野鹤般的性子,今天这里,明天那里。那年陪着你祖母去普陀山的时候还遇到了宋景然的父亲,和宋家老爷子做了忘年之交,捣腾出个什么治水章程,由宋景然递到了皇上面前。要不是你大舅舅拦着,只怕皇上就把你池叔父叫去宫里问话去了……” 大舅舅,是内阁首辅袁维昌。 程筝闻言眉头微蹙,道:“父亲,您当时就没有助池叔父一把吗?” “你不会是以为我拦了你池叔父的青云路吧?”程泾失笑道,“你池叔父在家守业,是你祖母和二房的老祖宗决定。我们家自本朝以来已经前前后后出了七进士,其中五个都是长房的,你二叔祖还是榜眼。如今后辈里面有你弟弟这个读书种子,长房的风头太劲,正好让你池叔父避避风头。” 程筝不以为然。 有些事是避风头就能躲过的吗? 谦虚谨慎固然是一条路,可飞扬跋扈的碾压也一样能令对手胆寒,也未必不是一条路。何况到了嘉善这一辈,除了嘉善和有仪,她还没有看出谁能在科举上有所建树。等到老一辈的人都退了下来,程家仅靠嘉善和有仪,只怕会日薄西山。 她委婉地提醒程泾:“实际池叔父若是想走仕途也未必不好,池叔父也不过比嘉善大八岁。当年若不是二叔祖同意去翰林院,父亲和叔父起复的时候。二房的老祖宗只怕也未必会帮父亲和叔父……” 程泾却不想和女儿多说这些事。 程家上几辈的恩怨太复杂了,而且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应了一声,转移了话题:“你弟弟不比我们那个时候,他势单力薄,不是还有大纶吗?你就别担心了。”随后说起了程许的事:“你母亲前些日子写信给我,说如今国子监已大不如前,很多人都去了书院。问我是双鹤书院好还是博雅书院好。想让你弟弟去书院读书。我听说锦江去了双鹤书院?” 大纶是顾绪的字,锦江则是彭藻的字。 程筝毕竟是做女儿的,没有女儿教训父亲的道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过几天会和二妹、三妹、周家二小姐一起去丰台踏青,到时候问问三妹!” 父女俩说了半天的话,程筝去了程渭住西跨院。 程渭的妻子邱氏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但在生程让的时候坏了身子。就一直卧病在床,无力主持杏林胡同的中馈。听说程筝来了。她很高兴,靠在床头上和程筝说了半天的话,又留程筝用了午膳这才放程筝走。 程筝心中始终觉得有些不好。 她和程池虽然接触得不多,但程池这几年在京中闯下的名声她却听说过。 程家是贩盐起家的。两浙、两淮的盐运使都是任期两年。眼看着新晋的两浙、两淮的盐运使都要出炉了。池叔父不留在京中打点却去了金陵……这做生意和做官一样,不进则退。就算是池叔父不想再做这盐运生意了,可也是就这样放手啊!谁会相信程家是不想做这生意而不是没有拿到盐引? 程筝想了又想。派了自己的乳兄回金陵:“就住在九如巷。如果祖母问起来,就说我派了你去采买。家里一有动静就拿了老爷的名帖通过驿站把消息递到我手里。” 那陪房恭声应“是”。退了下去。 ※ 过了几天,到了和周少瑾约好去丰台的日子,程筝带着两个儿子去了榆钱胡同。 周少瑾穿了件月白色的素面杭绸比甲,桃红色镶宝相花襕边的湘裙,头发绾成纂儿戴了两珠南珠珠花,清丽间又显着几分活泼。 程筝暗暗点头。 虽然说开花的时候争奇夺艳,可到底多是绿叶,观花的人最顾忌的就是穿绿色,显不出颜色来,最好是穿红色,和绿树朝辉相应,出彩多了。 看样子周家的这位二小姐还是个会打扮的。 她着让两个儿子上前给周少瑾行礼。 周少瑾的目光在程筝的长子顾宁的身上停了片刻。 前世,四皇子登基,改国号“天顺”。十九岁的顾宁是那一科年纪最小的两榜进士。在翰林院做了三个月的撰修之后,就被四皇子调去兼了行人司左副司,再三个月,升了行人司司正…… 是个说起来就让人羡慕的人。 程筝只当是长子年纪轻轻却一副大人的老成样让周少瑾有些意外,忙笑着解释道:“让你见笑了!我们家宁哥儿是长子,老爷和我就对他的要求严格些,时间长了,不免有些不拘言笑……” 周少瑾忙谦虚了几句,将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拿了出来。 送给顾宁的是一方端砚和半刀澄心纸;送给顾中的是一匣子湖州狼毫笔和几块墨锭。 兄弟显得孝很有教养的样子,敬礼声向周少瑾道谢,然后一行人去了双榆胡同的周初瑾那里。 ☆、第四百零六章偶然 周少瑾和程筝到达榆树胡同的时候,程箫和程笙早已在那里等她们。 看见周少瑾一前一后地和程筝从马车里下来,程笙不由睁大眼睛,道:“大姐,你们怎么走到了一起?” 程筝看着仆妇把两个孩子抱下了马车,这才笑道:“我们不是碰到一起的。我看着天色还早,就去了榆钱胡同,邀了少瑾一起过来。”然后笑道,“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等很久了吗?都用过早膳了没有?” 程箫却看了周少瑾坐的马车一眼。 黑漆平顶齐头的马车,除了车门前挂了副五彩络子的湘妃竹帘,没有任何的装饰,拉车的枣红马却体态修长,高大矫健,乌溜溜的眼睛温和驯善,一看就是匹难得的良驹,赶车的车夫个子不高,举手投足间却灵活敏捷,看上去低调而朴素,骨子里却着矜贵和奢华。把一旁程箫的马车硬生生地比了下去。 这样的马车,全京城都找不出十辆来。 这……应该是池叔父给她安排的吧? 或者,就是池叔父自己的马车? 程箫的眉头几不可蹙了蹙。 程叔父对周家的这位二小姐,是不是太好了些? 她总觉姐姐有什么事瞒着她。 因周初瑾的孩子还小,她没有跟她们去丰台。见过程筝的两个孩子,给了见面礼之后,大家寒暄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周初瑾送她们到了大门口。 彭家不如顾、袁两家底蕴,程笙出门多是坐轿子,程箫没有想到榆钱胡同还有自己的马车,又想到姐姐会带了两个侄儿同去,就用马车去接了程笙一道过来。准备让程笙坐大姐程筝的马车,自己带了周氏姐妹。现周少瑾也带了马车,突然就宽敞起来。程箫就和周少瑾商量:“要不你就坐我的马车好了?我们路上还可以说说话。” 周少瑾的马车是向管事准备的。 她告诉向管事她要去丰台卖些花回来,让向管事帮着安排安排。 周少瑾原以为向管事会去雇辆马车,谁知道她出了垂花门,却看见一辆这么漂亮的马车。 她大吃一惊。 向总管笑着向她解释:“这四老爷回金陵之前叮嘱的。说若是您这边要用马车,就跟朝服阳门那边宅子说一声——那边大。在地方。养了五、六匹马。” 周少瑾见马车里面雕铺着核桃木,雕了八仙过海、寿姑拜夺等图案,又铺了厚厚的地衣。放了软绵绵的大迎枕,那茶杯茶壶虽然是紫砂的,却可以吸附在茶盘,还有副能吸附在棋盘上的围棋。 她看着就喜欢。 也就不和程池客气了。 坐自己的马车多自由和。 何况她和程箫又没有什么话说! 周少瑾笑道:“就怕等会要搬花。还是带三辆马车过去好了!” 程筝听着这话觉得有道理,笑道:“那就带三辆马车过去好了!三妹。你是跟二妹一起还是跟我一起,或者是跟着少瑾也行。” 程笙笑道:“我还是继续跟着二姐好了。” 一行人上了马车,往丰台去。 周少瑾颇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轻快,一路上都撩了窗帘观看着沿途的风景。 跟她出来的春晚不由感慨道:“小姐。我真没有想到,我跟着您不仅去了趟普陀山,还去了趟保定。到了京里……”有种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感觉。 周少瑾也有这样的感觉。 她抿了嘴笑,和春晚说说笑笑的。很快就到了丰台。 丰台家家户户柳绿花红,蜂嗡蝶舞,春色满园,让人看着心情都像这天气般明媚起来。 春晚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马车、路边议着花价的商贩及买花的人群担忧道:“难道我们也要这样一家一家的问过去吗?” 前世,周少瑾曾来过几次丰台,都是坐在马车上慢慢观望,看到感兴趣的花草就让人停下马车,上前去看看…… “不一家一家的问过去,还站在大街上高喊着我要什么花不成?”周少瑾笑着,就看见马车停在了一户门前开着紫藤花的篱笆前。 程筝的大丫鬟跑了过来,恭敬地请周少瑾下马车,并道:“这是汪家的花圃。我们府上的花草向来由她送。大奶奶前几天就派人过来打过招呼了,二小姐等会只管随着大奶奶进去就是了。” 因为气候原因,南边的人过年时不是在家里摆几株水仙、腊梅,就是摆此金钱桔、梅花之类花树图个吉祥。故土难忘。那些江南籍的官员们依旧喜欢按着老家的规矩在过年的时候摆些花木在屋里。因而丰台的这些花农脑筋动得快的就搭了温棚,种起了南边的花木来。像程家和顾家就成了他们重要主顾。 周少瑾还没有来得及下车,就看见一个婆子带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和一个花信少妇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常和汪家打交道的缘故,那丫鬟见了来人笑着对周少瑾介绍道:“那打头穿着丁香色褙子的就是汪大娘了,另外两人一个是她的长媳,一个是她的女儿。有时候也会随着汪大娘去我们府上送花。” 周少瑾点头,见程筝由婆子扶着下了马车,这才跟着下了马车。 汪大娘已殷勤地上前给程筝行礼,道:“前两天接到府上管事的传话我就一直盼着大奶奶奶来呢!大奶奶可好?大老爷和家中诸人可好?”又给顾宁和顾中行礼:“两位小少爷不过几个月没见,越发显得持重了。” 程筝笑着颔首,和汪大娘打了招呼,然后把身边的人介绍给汪大娘。 汪大娘看到周少瑾的时候不禁愣了愣,笑道:“难怪别人都说江南出美女。您们家这位表小姐长得可真是漂亮!” 周少瑾谦虚了几句。 汪大娘低着头把她们往自家的暖房引。 那汪姑姑的目光却时不时地就瞥了过来。 周少瑾只好当没有看见似的。 程筝就向她们介绍汪家的苗圃:“……这反季节的花就不用说了,汪老爷子曾经在冬的时候养出过双色牡丹,在夏天的时候养出过墨莲!你们要什么花可以直接跟汪大娘说。” 周少瑾听说过墨菊。墨兰,自己也曾养出来过,却从来不曾听说过有谁养出墨莲来的了。 而北方又干燥缺水,汪家能养出墨莲来,肯定花了不少心血。 她讶然之余不由对汪家的花圃充满了期待。 程筝看着微微地笑。。 这小姑娘到也单纯,几朵花几棵草就高兴起来。不怪池舅舅对她别眼相看。 几个人进了暖房,立刻被暖房里那姹紫嫣红的景像所吸引。 程笙就问那汪大娘:“你们家的墨莲在哪里?我们也开开眼界!” “贵人言重了。”汪大谨慎地笑道。“不过些花花早早地罢了!您过的桥比我们走得路还我。哪里能说是开眼界呢?您也谦虚了。”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她们到了暖房的中间。 青花瓷的大缸里浮着像圆盘似绿色叶子。几株说是黑的实则是暗红色如碗口大小的睡莲点缀在其中。 “真漂亮!”程笙围着那睡莲看着,道,“这睡莲怎么卖?” 汪大娘歉意地道:“这睡莲不好养,也曾有人买了回去。不过三、五日就死了,之后就没再买了。” 这恐怕是汪家用来吸引主顾的镇店之宝。 程笙笑了笑。没有再问。 周少瑾觉得这墨莲还没有白莲或红莲好看,但能养出这样的品种来,还是很让人好奇的。 她道:“这是用红莲养出来的吗?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红莲养出来的?” 周少瑾没有养过莲花但她养过菊花。 墨菊就是通常绿菊一代代改良得到的。 那汪姑娘见周少瑾问的是内行话,神色间不由变得警惕起来。 汪大娘也有所保留。道:“这种花的事,还得请教我们家老爷子,我也就只是嘴皮子利索罢了!” 周少瑾知道汪家是敝帚自珍。想到汪家是靠这吃饭的,也不会去为难别人。笑着就把话题岔开了:“不知道你们家还有些别的奇花异草?” 汪大娘正要开口,有丫鬟模的小姑娘跑了进来禀道:“大娘,方家的六小姐带着个亲戚过来了,说是要买几株名贵的花草回去种……” “方家的六小姐?”没等汪大娘说话,程笙已道:“是舒城方家的六小姑吗?” 那小丫鬟连连点头,道:“上次她曾把我们家的两株十八学士给买走了。”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亲戚!”程笙笑着对那小丫鬟道,“你就我在这里,让她们等着!” 那小丫鬟有些惶恐看了汪大娘一眼。 汪大娘笑道:“没事。彭太太和方小姐是亲戚。你直管去传话就是了。” 程筝就笑着对周少瑾道:“廖大太太就是舒城方家的姑娘,方家的人你应该认识才是。都不是什么外人!” 周少瑾笑道:“我只是在上次官哥洗三礼的时候见到了几个方家的人,这位方家六小姐我未必就认识。”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我说是谁这么厉害要让我等着,这可找到主子了!” 周少瑾回头,就看见两个女子。 年长些不过十六七岁,年少些的十五六岁的样子。一个穿着玫瑰紫的比甲,肤若凝脂,面若皎月,气度雍荣;一个穿着大红色的比甲,眉若远山,眼睛灵动,俏皮可爱。 ☆、第四百零七章姑子 说话的,正是那个神色俏皮的小姑娘。 程筝等人都笑了起来。 那小姑娘见状就欢快地跑了过来,挽了程筝的手甜甜地喊了声“筝姐姐”,又和程箫、程笙打了招呼,然后招着她的同伴招手道:“葭姐姐,这是金陵九如巷程家的几位姐姐!” 那女子的脸腾地一下就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神色间也变得有些羞赧起来。 这么大方的女子,怎么会突然变得害羞起来? 周少瑾暗生不妙之感。 果然,那女子上前恭恭敬敬地给她们行了个福礼,就微低着头站到了一旁。 那神色俏皮的小姑娘就抿了嘴笑,道:“葭姐姐是福建闵家的大小姐!她的胞兄,就是前科状元郎小闵大人。” 众人皆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周少瑾蹙了蹙眉。 福建闵家的大小姐,不就是要嫁给程许的那个人吗? 今天是什么日子? 出来逛个花市也会遇到程许的未婚妻! 前世她从来没有和闵家大小姐见过面,没想到今生她这么快就碰上了。 但愿以后大家少接触些。 只是不知道这闵家大小姐怎么和方家小姐这么熟了? 程筝把周少瑾介绍了两个小姐,又把两个小姑娘介绍给她:“这是方家的六小姐,闺名一个萱字,这位是闵家的大小姐……” 方萱笑道:“闵姐姐单名一个‘葭’字。我们两个人都是草。” 程筝等人都笑了起来。 周少瑾也跟着弯了弯嘴角,笑意并没到达眼底,好在她看上去就是个温婉柔顺的小姑娘,加上闵葭的注意都在程氏三姐妹的身上,而程氏三姐妹的也都注意着闵葭。没有谁注意到。 程箫就笑着问方萱:“你怎么也选了今天逛花市?舅舅没有拘着你写字吗?” 那口气,十分的熟悉。 可见袁家和方家走得是很近的。 方萱叹气道:“箫姐姐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爹怎么会放我出来?是葭姐姐从福建过来,我娘让我陪着葭姐姐到处逛逛,我爹这才开了金口,我每天能少抄五百个大。”她说着,走过去抱了礼貌地跟在程筝身后听顾宁和顾中,笑道:“筝姐姐。您们今天怎么也过来逛花市了?大郎、二郎。我们有些日子没有看见你们了,你们可曾想我?” 顾宁和顾中都露出萌萌的笑容来,喊着方萱“小姨”。那顾中更是道:“您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去我们家串门了?” 方萱脸色一红,吱唔了片刻,笑道:“下次小姨去看你们的时候,给你们带窝丝糖和木里水去!” 两人才都笑眯眯地点头。 程笙在一旁直笑。和周少瑾耳语:“是我二舅舅的女儿,从姐妹里排行第六。实则是我二舅舅的独生女,年过四旬才得的这个宝贝,宠溺得很,人有些活泼。说话也直来直去的,心肠却很好。” 颇有些若是方萱说错了什么话,让她不要放在心上的意思。 大家萍水相逢。周少瑾根本就不会她生气。 她朝着程笙笑了笑。 程笙就突然地叹了口气,道:“少瑾。你可长得漂亮。脾气又这么好,得改改才是。免得嫁到别人家被婆婆、姑子拿捏……” 从前程笙也说过让她别什么事都忍着让着,她当时只觉得程笙是天之娇女,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想想,她的话是很有道理的,而且还是推心置腹的一番话。 周少瑾心生歉意。 汪娘子见大家都很熟,松了口气,忙殷勤招待大家去暖棚外的凉亭喝茶:“……小姐、奶奶们还可以看看我家的花圃。” 程筝笑着应“好”,其他人以她马首是瞻,自然不会有异议。只有周少瑾,笑道:“我想看看她们家的其他花,几位姐姐先去,我等会就过来。” 既然在这里遇到了未来的弟媳妇,想必程家三姐妹对闵葭都很有兴趣,她与其坐在那里无所事事旁观,还不仔细看看汪家到底有些什么花卖。她可是抱了很大的希望来丰台的,希望能找几盆好点的花回去。 池舅舅说了如果可能,会赶回来和她一起过端午节的。 倒落到时候就很热了。 若是能养几株树,应该很凉快些。 也不知道池舅舅储了冰没有? 或者是,劝池舅舅搬去朝阳门那边的宅子住? 那边既然马都能养好几匹,想必极宽敞。 周少瑾心里七想八想的,送走了程筝等人,围着汪家的暖房转了一圈。 汪家的女儿在一旁陪着她,不时地向她介绍暖房里的那些花草:“……这些是茶梅……这些是腊梅枝,刚刚开过一茬,正在修剪……这些是牡丹,是我祖父那时候就养出来了的双色牡丹,还有这几盆,是君子兰,不是什么太别稀罕的品种,却销得很好,来我们家的都要带一盆回去……这一排都是建兰,从福建送过来的。”她说到这里,顿了顿,道,“那们方小姐就是来买建兰的。” 闵葭是福建人,方萱想买建兰也就很好理解了。 她笑着点头,仔细地瞧了瞧汪家的君子兰。 叶片肥美,花蕊也是含苞欲放,已经可以看得出颜色了。 周少瑾笑道:“的确是要带一盆回去才好。” 汪姑娘笑,面露迟疑。 周少瑾从不是多事的人,只当没有看见,低头仔细地选了七、八盆君子兰。 汪家小姑到底没能忍住,笑道:“原来方家六小姐带来的就是闵家的大小姐啊!他哥哥披彩游街的时候我也曾去看过,不过隔得太远,根本没看清楚。闵家大小姐长得这么漂亮,那闵状元想必也长得很英俊了。”很感兴趣的样子。就像那些在梨园捧角太太、奶奶们。 周少瑾笑了起来,道:“我也没见过。不知道。” 汪姑娘脸色一红。忙叫了仆妇来帮把周少瑾看中的几盆君子兰移到了一旁去,等会给周少瑾装上马车。 周少瑾又选了几盆梅花、茶花和金桔钱,问她有没有西府海棠之类的花树。 汪姑娘又把她领到了另一个暖房里。 周少瑾忙了半天,终于把汪家的花圃逛了个遍,她发现汪家的花卉比花树种得好。她没有勉强自己,只是看了看,决定下次来的时候去其他的花农家里走一走——既然能以丰台卖花。各家都有各家种得好的花卉。 往回走的时候。她遇到了程筝。 她正带着两个儿子在赏花。一面赏花,还在一面道:“……你看见那个桃红色的花了没有,那是翠菊。而那边那个大红色的花,则叫蜡菊,你们发现他们的差别没有?” 顾宁认真地打量,顾中则笑嘻嘻地道:“娘亲。菊花不是九月才开吗?它们怎么会这个时候就开了?是因为有暖棚的原因吗?” “不是。”程筝耐心地解释道,“这两位花就是这个季节开。是比较常见的花。比较贵的花才有会在暖房里养。至于他们为什么这个时候开花。娘也不知道。等会回去了,你们去问我们家的花匠可好?” 两人齐齐点头。 顾宁道:“娘,我知道了。那翠菊的花瓣全都开了,而那蜡菊的花瓣始终都抱着花蕊……” 程箫就鼓励地摸了摸顾宁的头。 周少瑾看着心都软了。 她看到的其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是鸡飞狗跳墙的。顾家的两个孩子却非常的自制,程筝把他们教得可真好! 可见九如巷的人都说程筝像顾老夫人并不是虚言! 不过,她这个时候不在凉亭里和闵大小姐等人说话。怎么带着孩子出来赏花了? 她笑着走了过去。 两个小家伙给她行礼。 程筝则笑道:“我听你姐姐说你的花也养得很好,可算是来了一个帮忙的。我都要被这两个小子问得哑口无言了。” 她嘴里是这么说的。神色间却有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周少瑾笑着上前,和程筝母子一起赏着花。 有小丫鬟喘着气跑了过来,道:“大奶奶,方家六小姐和闵家大小姐要走了,说是要向您辞行!” 程筝笑着对周少瑾道:“那我们一起去送送她们去!” 这是基本的礼仪,周少瑾自然是从善如流。 方萱好像和程箫的感情最好,她极力地邀请周少瑾等人去家里做客,并对程箫道:“姐姐来了都没有告诉我,你若是还推迟,我就向姑母告状去!” 程箫宽和地应是,送走了方萱和闵葭。 程笙就道:“闵家大小姐好像还挺不错的。大伯母这个媳妇挑得不错。” 刚才还很热情的程箫却冷了下来,道:“方萱是个不上心的,也不知道是偶然遇到的还是有备而来……只怕还要看看。” 她对于闵家提出来程许中举人才好议亲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程筝却不置可否,淡淡地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要回去了。” 程笙感觉到了程筝姐妹的冷淡,困惑地朝周少瑾忘去。 周少瑾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轻轻地摇了摇头。 送走了方萱和闵葭的汪娘子跑了过来,问她们都看没有看中什么花。 程笙选了几盆建兰,程箫选了几盆冬青树之类的,程筝却选了些花烟草、大理花、半支莲等常见草花。 等到装马车的时候,程笙才佩服周少瑾的先见之明,又见周少瑾一口气买了很多快开花的君子兰,笑道:“就算是要送给你姐姐,你这也买得太多了。” 周少瑾笑道:“有几盆是送给你们的——第一次和几位表姐出来,我也不知道买些什么送给我们,就借花献寿,送几盆君子兰给你们好了。” ☆、第四百零八章婆婆 程氏姐妹都很是意外。 程筝忙笑着道谢。 程箫则看了程笙一眼,道:“怎么好意思让你送我们东西——我们可是做姐姐的,理应由我们送你才是。” 周少瑾还是第一次这样和应酬,大着胆了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我的一片心意罢了。” 程笙就抿了嘴笑,道:“少瑾,你真的长大了!还知道送我们东西了。” 周少瑾脸上微热。 她从前真的不懂这些,觉得程笙已是天之娇女,九如巷人人争着巴结,自己若还是凑上前去,只会让人轻瞧了。所以在和程笙同窗的那些几不仅没有送过程笙什么东西,有时候程笙得了京中父母捎来的东西分送给她的时候,她都很直接地拒绝了。 谁又耐烦哄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 渐渐地程笙也就和她来往少了。 周少瑾又想起程池来。 如果没有池舅舅哄着她,她就算重生,只怕心里也是怨气重重,一样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 她心里顿时觉得甜如蜜。 池舅舅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她不想出门了。 她要赶在池舅舅回来之前再给池舅舅做几双鞋。 还要绣几个漂亮点的荷包给池舅舅装小物件……一定要绣得出彩,让人看了眼睛一亮。 池舅舅这个人看去什么也不在乎,实际上是很讲究的。 绣出来的东西可得让他喜欢才是。 周少瑾翘着嘴角去了双榆胡同。 因周少瑾和程筝她们出了门,李氏就带着周幼瑾在双榆胡同串门,听说周少瑾回来了都到了垂花门口去迎接。 周少瑾献宝似的地送了周初瑾几盆君子兰。 周初瑾心到了花高兴极了。 妹妹如今越来越懂事了。以后她也就不用愁她出嫁之后因为不懂人情世事而惹得婆婆轻瞧了。 周少瑾又像变戏法似的从马车里拿出个手掌大小的琉璃缸出来,缸里还养着一红一黑两条金鱼。 “这个是给幼瑾的!”她弯腰把琉璃缸递给周幼瑾。“喜不喜欢?” “嗯!”周幼瑾眨着大大的眼睛盯着那琉璃缸不住地点头,不敢去接那琉璃缸。 李氏喜不自禁。 东西虽不贵重,却是把幼瑾当成了自己的妹妹看待。 她忙替女儿接过了琉璃缸,并笑着对周幼瑾道:“还不快谢谢二姐!” 周幼瑾奶声奶气喊了声“二姐”,磕磕巴巴地道着:“谢,谢谢!” 周少瑾笑道:“我看筝表姐特意带了她们家大郎和二郎去买金鱼,我也买了两条回来给幼瑾。” “让您费心了。”李氏眉眼全是笑。 周初瑾就忙招呼周少瑾进屋。道:“有什么坐下来说。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接着对周少瑾道:“刚才还和太太说着,也不知道你回不回来用晚膳。”然后吩咐持香:“你让厨房加几个二小姐喜欢吃的菜。”又道,“你和太太在这边用了晚膳再回去。” 周少瑾笑盈盈地点头。牵着周幼瑾去看了官哥。直到婆子摆好了饭才出来。 等回到榆钱胡同,樊刘氏进来服侍周少瑾歇息的时候,周少瑾问给她铺床的樊刘氏:“我小的时候也很迟才会说话吗?” “谁说的?”樊刘氏笑着拍了拍枕头,把它方方正正地摆在了床头。笑道,“二小姐小时候可聪明了。九个月就会喊人,一岁就会走路。喊得第一句话就是‘爹爹’。把老爷可乐得,整天抱着您不愿意放手,总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聪明的孩子。若是太太还活着,不知道有多欢喜……” 她的声音低下去,眼角有水光闪动。 周少瑾心里也有些难受。 如果她的生母还活着。一切就不一样了……可她也遇到不到池舅舅了…… 可见都是命运作弄人!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担忧地道:“我看幼瑾这么大了。说话却不如其他的孩子伶俐……” 樊刘氏笑道:“这是周家富贵,姐儿哥儿跟着从来不曾断过人,襁褓里就由大人陪着,所以说话、走路都早。您去我们乡下看看,谁家的大人不要去田里。孩子都是用绳子拴住系在树下养着,有些到三岁、五岁才开口说话。可也没见有哪里不如别人的!” 周少瑾笑了起来,道:“可能是我多心了!”之后又和樊刘氏开玩笑,“你刚才还说我聪明,原来都是客套话啊!我是从小有大陪着玩才会那么早说话,那么早走动的啊!” 樊刘氏笑道:“二小姐这可真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就是富贵人家,像二小姐这么早叫人的、这么早走路的也少。” 周少瑾哈哈地笑。 樊刘氏也跟着高兴,私底下对商嬷嬷道:“看样子二小姐还挺喜欢和程家大姑奶奶她们出去玩的。今天还和我说笑话了!” 商嬷嬷笑着没有作声,心想,还是四爷厉害,筝大姑奶奶都搬了出来。 以后只怕榆钱胡同会越来越热闹! 结果第二天程笙就来拜访她,道:“二姐家的容儿洗三时你帮他绣的那个襁褓可是让程家出尽了风头,过些日子是我婆婆的生辰,你帮我也设计个花样子好不好?我请你吃富春江的水晶鸭。”说得十分诚心。 周少瑾没有想到有一天程笙会求她帮忙。 她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道:“这是个什么事!不知道你婆婆喜欢什么样子的?” 两人在宴息室呆了一个下午,程笙满意地走了。 双榆胡同那边却有丫鬟过来报信:“我们家大太太后天一早就到。前头报信的小厮已经到了双榆胡同。” 周少瑾去了李氏那里用晚膳,和她商量着招待廖大太太的事。 督促丫鬟婆子们打扫宅子,采购鸡鸭鱼肉,重新陈设家里摆设……周少瑾和李氏忙一天,竟然慢慢地知道了对方的喜好。 这也算意外的收获吧! 周少瑾觉得很有趣。决定等程池回来告诉他。 第二天用过早膳,她和李氏带着周幼瑾去了榆钱胡同。 廖绍棠已经带着管事和小厮去西直门接人去了,她们就周初瑾说着话等廖大太太。 快晌午,廖绍棠才回来。 周少瑾等人去垂花门前迎接。 廖大太太风尘仆仆的,满脸疲倦地下了马车。 周少瑾看着大吃一惊。 廖大太太比在镇江的时候看着瘦了很多,可能是因为长期皱眉,她的眉间新添了道深深的褶皱。面上敷着粉。抹了口膏,不仅没显得精神些,反而让她显得更加苍老。 周少瑾不由朝周初瑾望去。 周初瑾显然也非常的诧异。她忙上前去扶了廖大太太。 廖大太太轻轻地拍了拍周初瑾的手,任由着她扶着进了垂花门。 李氏和周少瑾上前和她见礼。 廖氏笑吟吟地应酬了几句,李氏就带着周少瑾起身告辞:“知道您平安到达我们就放心了!明天中午我在家里给您接风!” 见李氏和周少瑾没有住在榆树胡同,廖大太太难掩惊讶。 廖绍棠也乐得抬举自己的妻子。笑道:“原来岳母和两位姨妹都住在这里的,好照顾初瑾。后来您说要过来。岳母和两位姨妹觉得你在镇江做惯了大宅子,怕您初来京城不习惯,她们就搬去了少瑾名下的宅子居住,就在隔壁的榆钱胡同。离这里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今是听说您来了,岳母和两位姨妹这才一大早过来迎接您的!” 少瑾名下的宅子……这少瑾还没有出阁呢? 会不会太娇惯了些? 可这毕竟是周家的事,廖大太太素来是个心里用事的人。面上一点也不显地和李氏说话:“您帮我照顾我们家初瑾,我想起来就感激不心。你们怎么能住到榆钱胡同。这边又不是没厢房。你们还是搬回来住?我平时也有个说话的人!” 李氏婉言拒绝了,说好了明天在家里给廖大太太接风。 廖大太太很爽快地应了。 但等到李氏刚刚走出了胡同口,她立刻吩咐廖绍棠去关了大门,笑容也垮了下来,把儿子和儿媳叫到了宴息室,道:“你爹爹这个人没有救了!” 廖绍棠大窘,睃了眼周初瑾。 周初瑾忙道:“娘,我去给您沏杯茶去。” 廖大太太看儿子的样子,有些心神恍惚地点了点头。 周初瑾就在茶房里消磨了大半个时辰,寻思着母子俩有什么话也应该说得差不多了,这才端着茶盘进了屋。 廖绍棠垂头坐在那里,显得很沮丧。廖大太太则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了似的。 见周初瑾进来,母子俩都打起精神来。 廖绍棠道:“你暂且安心在这里住下,正好指点少瑾怎么带官哥。以后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总是有办法的。您只管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就是了。” 廖大太太苦笑,道:“没想到我好强了一辈子,最后却败在你父亲手里了。” 周初瑾不好说什么,等廖大太太喝了茶,服侍廖大太太重新梳洗了一番,干干净净了,这才陪着廖大太太去了东厢房看了官哥。 “这孩子长得可真好!”廖大太太一看眼睛就挪不开了,不住地夸奖孩子,又谢谢周初瑾给她生了个壮实的大胖小子,让站身的嬷嬷拿了个匣子进来,道,“这是一套红宝石的头面,送给你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周初瑾执意不要。 廖大太太笑道:“你这孩子,长辈赐,不得辞。你直管收下好了。” 廖绍棠也让她收下。 周少瑾却之不恭,收下了匣子。 廖大太太就笑道:“这就对了!过些日子嘉善成亲,正好戴了去吃喜酒!” ☆、第四百零九章得知 “什么?程……嘉善要成亲了?”周初瑾好不容易把“程许”两个字换成了“嘉善”,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听到?我们难道还回去金陵观礼不成?”说完,她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了,忙补充道,“那官哥怎么办?留在京城吗?谁来照顾他?” 孩了这么小,肯定是不能带回金陵的。 而听廖大太太的口吻,她却得参加程许的婚礼。 廖大太太现在心烦自己家的事,对别人家的事兴趣不大,淡淡地道:“听你们的外祖母说,嘉善准备在京城成亲,也好宴请你舅舅的同僚。说是程家长房已经有快二十年没有办喜事了,嘉善又中了解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大肆操办一番。” 也就是说,这消息是从袁夫人和廖大太太的娘家方氏得来的。 周初瑾有点不敢相信,迟疑道:“可程家的祖宗祠堂都在金陵,他们在京城举办婚礼,会不会有点不好?” 廖大太太对袁夫人也没什么好感,又是私底下和儿子儿媳妇说话,直言道:“她这个人,向来好强,郭老夫人又是个心气高的,自己的儿子尚且还有一个没成亲,哪里有心情去管孙子?想必这是袁夫人的主意,而她向来拿了主意都能得逞的。”话说到这里,她面露不解,道,“不过,她这次做的确有点过了。”廖大太太说着她又想起自家的事来,道,“管她呢!嘉善若是来京中成亲,我们就去观礼;若是在金陵成亲,随便她们谁去。反正我是不去的。” 周初瑾心里有点乱,但天色已经不早了,而且婆婆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又是船又车的,肯定很累了,她也不好多问。陪着说了几句话,夫妻俩就起身告辞了。 廖大太太却是真的稀罕这官哥这孙子。商量周初瑾夫妻今天晚上就官哥和她睡。 做祖母的喜欢孙子。周初瑾夫妻自然是高高兴兴地应了。 周初瑾帮着乳娘把孩子在廖大太太屋里安顿好了这回到自己住的东厢房。 廖绍棠已经沐浴过了,盘坐在临窗的大前拿着一本书发呆。等周初瑾走近了才发现,丈夫的书都拿反了。 她没有打扰。轻手轻脚去沐浴出来,丈夫还是用同样姿势拿着书,连书页都没有翻过,如个泥塑的人似的。 周初瑾就笑着催他:“快去歇了吧!有什么事明天再想。你不是只请了一天假吗?翰林院的事可不出错。” 校对誊录这种事很是繁琐。却出不得半点的错。 廖绍棠笑着点头,和周初瑾上了床。 可就算是上了床。也是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发呆。 周初瑾暗暗叹了口气,想着明天还要去榆钱胡同做客,强迫自己睡了。 第二天却是被廖绍棠唤醒的。 他胡子邋遢的,低声道:“初瑾。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声音暗哑,像是一夜没有睡似的。 周初瑾吓了一大跳,忙坐起身来。正色地道:“您说!我听着呢!” 廖绍棠还是犹豫了良久,这才道:“我们成亲的时候。娘不是送了我们一个小田庄吗?我想把这个小田庄还给母亲,让她手里有些体己的银子……她在我们做子女的面前也有尊严……” 周少瑾这下子可是全醒了。 若是把这个小田庄还给婆婆能给婆婆带来“尊严”,她何乐而不为。 她又不是没有自己的陪嫁,又不是指着廖家公中的那点银子过日子。 只是她知道廖绍棠的性子,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拿他们的产业去讨好婆婆的,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定,而且还与婆婆昨天和他说得话有关。 周初瑾立刻就爽快地应了,并笑道:“那原本就是婆婆的陪嫁,家中也还有弟弟妹妹,我原就担心我们得了婆婆的陪嫁让弟弟妹妹们不高兴——为了银财弄得家中不宁,那倒不至于。您这么说,我这里可是松了口气。” 廖绍堂感激不尽,拉着周初瑾的手道:“难怪老人家都说家有贤妻,如有一宝。有些事我不是要瞒着你,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我爹他,私下把我母亲的陪嫁全给变卖了。官哥百日礼,我母亲想寻些好东西送给官哥,这才发现的……偏偏还不敢张扬,怕坏了我爹的名声,弟妹们不好议亲。如今母亲手中已没有什么好东西了,大妹又到了出嫁的年纪……母亲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可她既然能知道程嘉善马上要成亲的消息,只怕是回了趟娘家找舅舅们……母亲这辈子,过得太苦了!” 周初瑾索性好事做到底,道:“要不就把我陪嫁的那些金饰拿去银楼里重新融了,打几个新式的样子等大妹出嫁的时候让娘带回去?” “不用,不用。”周绍棠搂了周初瑾,“你能答应我把田庄还给母亲我已是感激不尽,怎么还能动你的陪嫁。不用了!我,我以的事一定会争气,挣个田庄回来的。” 千金难买夫妻同心。 周初瑾打定主意,如果大姑子出嫁,她怎么也要送几套头面给她由婆婆送出去讨好讨好婆婆和大姑子。 用过早膳,夫妻俩去给廖大太太问安。 廖大太太好像也是一夜没睡,只有看见官哥的时候才会从心底冒出些许的笑意来。 廖绍棠朝着周初瑾使了个眼色。 周初瑾知道他要和廖大太太说田庄的事,找了个借口抱着官哥退了下去。 等到周初瑾再回到厅堂的时候,廖大太太和廖绍棠眼睛都红红的,廖大太太更是拉了周初瑾的手道:“是我对不起你们夫妻。” “娘说这话就见外了,这是可是相公对你的孝敬。”周初瑾是在九如巷长大的,深谙讨好长辈之道,几句话说得廖大太太感慨不已,私底下对廖绍棠道:“我从来还有点担心初瑾是丧母的长女。如今看来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样贤惠的媳妇,你以后可要对她好一点。” 廖绍棠不住地点头,眼里都是笑,自此和周少瑾的关系一直都像刚成亲那会。 这是后话了。 周初瑾和廖大太太送走了廖绍棠之后,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抱着官哥儿,坐着轿子去了榆钱胡同。 李氏带着周少瑾在垂花门前迎接。 廖大太太左右地瞧了一眼。笑道:“榆树胡同离榆钱胡同真的很近。亲家太太和亲家小姐要常过去串门才是。” 李氏客套了一番,一行人往屋里走。 廖大太太暗暗惊讶。 周初瑾住的宅子是她从她的体己银子里拿出来的,一共花了多少钱她心里清清楚楚的。这一片双榆胡同和榆钱胡同是最好的。靠着六部和国子监最近。她最初也想在这边买个宅子的,最终因为太贵而弃了。 没想到周镇还有这个能力,在这么繁华的地方给周少瑾买了个宅子。 因这是极长脸的事,她也就夸奖起周家来。 李氏手里银子。对银财上的东西向来不怎么看重,因而闻言笑道:“这可不是我们老给二小姐置办的。这是郭老夫人送给少瑾的。自大姑奶奶出嫁之后。二小姐就搬去了寒碧山房居住,给郭老夫人作伴。” 原来如此! 她就说起了程嘉善的婚事。 周初瑾原准备找个机会告诉周少瑾的,不曾想婆婆提前说了。 她立刻就朝周少瑾望过去。 妹妹的神色果然有些不虞。 周初瑾找了个机会和周少瑾道:“你也别担心。池舅舅向来心痛你,你到时候不妨找个借口留在家里。池舅舅肯定会帮你说情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周初瑾神色得凝地道,“我就算是跟着太太去观礼,也不过是在内院和那些女眷打交道。那天袁夫人还有空找我的麻烦不成?程许还能为难我不成?我是在担心郭老夫人。袁夫人这样,郭老夫人肯定不会来京城的。程许是嫡子长孙。不在老家成亲跑到京城来成亲,她老人家心里得多难受啊!” 周初瑾不知道说什么好。 得到陪房三百里加急送来的信,程筝却是气得不行,关了门对自己的乳娘道:“我娘这是怎么了?喝了谁的迷魂汤,居然想到让嘉善到京城里来成亲。那祖母怎么办?二房的老祖宗怎么想?嘉善这还没有得势呢,就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了。这样是嘉善入了阁,做了首辅,那眼睛还不得只看得见天上?谁还能求到他们的面前。既然如此,族中之人凭什么抬举嘉善?没有族人相帮,嘉善就算是有三头六臂,只怕也难开辟出条路来。不然为何又让我嫁到顾家,二妹嫁回袁家呢?这是谁给我娘在出主意不成?” 乳娘的神色也有些凝重,道:“大奶奶,您是不是写封从回去劝劝夫人,夫人最听您的话了。” 程筝苦笑,道:“只怕是我娘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写信回去也没有什么用!我总不能为了娘家的事丢下相公和孩子不管吧?我只有得了婆家的尊重才能帮到娘家,我出嫁时祖母反复叮嘱我的事,我可是一刻都没有忘!” 乳娘道:“要不请大爷的幕僚帮着跑一趟?我们可不能睛睁睁地看着夫人和老夫人越走越远……” 程筝还有些踌躇。 陪嫁的第二封信送了进来。 这第一封信送来还不到一个时辰…… 程筝惶恐地和乳娘对视了一眼,战战兢兢地拆了信。 ☆、第四百一十章证实 程筝派回金陵打探消息的陪房来信告诉她,袁夫人和二房、三房的人闹了起来,不仅将原定于九月和闵家的婚事推迟到了明年的二月,而且还嚷着要和九如巷分宗。 程家上下一片哗然。 二房的老祖宗和郭老夫人都保持着沉默。 可九如巷私底下却传开了,说长房的大老爷入了内阁人就轻狂起来,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人家二房的老祖宗不也入过阁,人家说什么了没有?不仅什么话也没有说,而且还一声不吭地照顾起族中众人来,想当初,长房不也没有少受二房老祖宗的恩惠吗?如今二房的老祖宗年事已高,二房的大爷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正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需要长房提携的时候,长房却闹着要分宗……这袁夫人不过是一内宅的妇人,若是没有泾大老的首肯,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分宗是小,怕二房的大爷成了气候压住了长房的大才是真…… 程筝一口气没有喘过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那乳娘吓得脸都白了,一面把那信揉成了团塞进了贴身的肚兜里,一面高声地呼人,又是掐又是按的,好半天程筝才缓过气来。 还好顾绪去了衙门,两个孩子在外院的书房跟着先生上课,其他顾家的亲族都住在西路的宅院,没有惊动旁人。 程筝打发了身边服侍的,问乳娘信去了哪里。 乳娘从怀里掏出信来。 程筝把那信又重新仔细地看了一遍。 她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困惑,吩咐乳娘将信烧了。 乳娘不怠慢,点了灯烛。当着程筝的面把信烧了。 程筝这才松了口气,靠在床头想了半天,道:“你去吩咐外院的管事给我备车,我要去趟杏林胡同。这件事要是真的闹腾起来,只怕会有人借机弹劾父亲,得赶紧想个对策。” 偏偏她们鞭长莫及,对金陵的情况不了解。不能及时地应对。 这件事最终还是得父亲出面。 乳娘跟着程筝经历了不少。是个心里明镜似的人物,闻言立刻点头,叫了丫鬟进来服侍程筝梳洗。自己快步去了外院。 程筝心不在焉地由丫鬟服侍着自己,心里却一直琢磨着这件事。 如果陪房听到的消息属实,首先二房的老祖宗和祖母的沉默就耐人寻味。 其次是母亲,并不是那没有见识之人。分宗这种事,往小了说是自私自利。往大了说是数宗忘典,所以谁提出分宗谁就得背这样的黑锅,这也是为什么高门大户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过得不痛快都只有忍着的原因。母亲的娘家袁氏和外家方氏都是这样的高门大户,何况父亲才刚刚入阁。还没有站稳脚跟,根本经不起风吹草动,若是被传出忘恩负义的名声。这阁老也就做到了头,母亲应该很清楚才是。母亲为何还要在这个时候嚷着分宗? 再就是九如巷的那些传言。看似在为二房抱不平,却如锦里藏针,处处都针对着长房,句句都指责着长房,她不相信这是巧合! 乳娘行事很是稳妥,没等程筝这边梳妆打扮好,她已进来禀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还让管事提前派人去了杏林胡同报信。” 这样一来,万一程泾不在家里,杏林胡同的人就可以去把程泾找回来。 程筝面沉如水地点了点头,叫来大丫鬟叮嘱了一番“要好生照顾大少爷和二少爷,大爷回来了先服侍大爷用膳,不用等我回来”之类的话,这才带着乳娘去了杏林胡同。 程泾果然不在。 有小厮去了衙门里报信。 不过两炷香的功夫,程泾就打道回府了。 程筝上前给父亲行了礼,不禁细细地打量着父亲。 程泾今年五十有三,身材高大挺拔,五官英俊温文,气质谦和儒雅,因保持得好,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风仪极佳。 面对这样的父亲,程筝语凝。 父亲怎么可能默许母亲闹着分宗? 可没有父亲的默许,母亲怎么敢嚷着分宗呢? 程泾见女儿急急地把自己找了回来却等他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又面色凝重,一言不发,不由笑道:“怎么了?难道是和大纶吵架了?你放心,我这就去帮你收拾大纶。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我的女儿也敢欺负,我让他向你赔不是……” 小时候,她若是闯了祸,父亲也会这样毫无理由地站在她这一边。 出嫁离家十几年的距离在这一瞬间弥补过来。 程筝毫不犹豫地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爹,我派了人回金陵去办事,结果管事告诉我,母亲和二房、三房闹翻了……” 她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父亲。 程泾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敛了起来。 程筝心中冰凉冰凉的,惊愕地喊了声“爹”。 程泾抿了抿嘴,脸上的温文尔雅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峻森严。 “嘉善的事,之前也没有和你多说。”他缓缓地开了口,道,“是因为那件事不是什么好事。是嘉善做错了事。所以你四叔父的那个丫鬟我们也没有追究。就当是给你弟弟一个教训。可令我和你母亲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居然是二房和三房联手做榖陷害你弟弟的……”他把程证如何给程识通风报信,把周少瑾引去了花园,程识又是如何给程许酒中下药,事后程沂又是如何攻讦程许的事一一都告诉了程筝。 程筝听得目瞪口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筝儿,”程泾满脸的疲惫,神色复杂,声音也变得低沉嘶哑起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不怕在外面争了前程子侄们来继承,我们长房有今天,也曾得到过二房老祖宗的提携,这世上的事,原来就是有德者得之。可我没办法容忍他们这样算计你弟弟。就算他千错万错,那也是对不起周家的二丫头,却不曾对不起他们这些从兄弟。他们的心思太歹毒了。你想想。如果不是事出凑巧。周家二丫头去花园的时候你四叔父的那个丫鬟也跟着一道去了,事情会变成怎样?我们又怎么跟闵家和周家交待?你弟弟一生的清白还要不要?他还能出仕吗?能做宗子吗?你母亲跟我哭诉,我没有办法反驳她……” 程筝只觉得满嘴的苦涩。 她低声道:“祖母怎么说?” “你祖母觉得你母亲太急了。”程泾揉了揉眉心。道,“但事实证据摆在那里,你祖母也无话可说。” “事实证据?”程筝闻言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道。“母亲抓到他们的把柄了吗?之前四叔父在家,不是和了稀泥吗?” 四叔父不管是目光、手段还谋略见识都远远地把她母亲甩在身后。既然四叔父和了稀泥,母亲怎么又翻起旧账来,还查到的证据? 这样做会不会对长房不利? 程筝道:“四叔父在哪里?还在金陵吗?他怎么说?” “他还在金陵。”程泾道,“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家里的这些琐事他是一律不放在心上的,二房和三房也是因为这样才敢在他面前胡说八道的。分宗的事他没有说什么,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赞成的,不然他肯定会出面拦着你娘了。说到证据。是你母亲无意间发现有仆妇往家里偷东西,牵扯出给酒里下药的事来……为这件事,你母亲还写信来向我狠狠地抱怨你四叔父一通。”他苦笑道,“我把你母亲说了一顿,也不知道你母亲听进去了多少。等你见到你母亲的时候,一定要劝劝她,以后有什么事少说你四叔父,他这么多年为这家付出了很多,我和你二叔父、二叔祖能安安心心地做官,都是仰仗这公中的财物。她这样,不仅坏了我们兄弟的情份,还会惹得你祖母不高兴。她又何苦做这个恶人!” 程筝也颇有些无奈。 她总觉得母亲对四叔父的心结是因为忌妒和羡慕。 忌妒四叔父不费吹灰之力就考取了进士,羡慕四叔父管着家中的庶务,九如巷各房都要看他的脸色。 不过,四叔父怎么可能赞成呢? 程筝想不通。 总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母亲的行为太激进了。 她草草地应了声“好”,说起了分宗的事:“……你可下了决心?言官那边怎么办?二房、三房搬到哪里去住?” 程泾没有回第二个问题,而是有些避重就轻地道:“我和你娘已经下定决心了。就算是这次分不成,也要让二房、三房再也不能插手我们长房的事了,不然这次他们没有得逞,肯定还会有下一次。只有千日捉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们不能总这样提防着二房、三房过日子。至于说搬家的事,我和你母亲的意思是,我们出来——我们搬到京城里来,把九如巷让给二房。至于说三房、四房和五房怎么办,那我们就管不着了。” 程筝神色大变,道:“可我们才是长房啊!分宗的时候哪有长房搬出去的道理。这样一来金陵城的人岂不是更加觉得是我们没有道理吗?” 程泾冷笑,道:“九如巷的族谱如今还在二房的手里呢!他不是一直不愿意放手吗?那就给他们好了。我们想办法入了京城的户籍,在大兴、宛平等地买祭田,重新修祠堂。把你太祖父、祖父等人的坟迁过来。” ☆、第四百一十一章因果 “这样合适吗?”程筝脱口问道。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程泾冷冷地道,“我们这也是被逼到这个份上了。” 程筝默然。 程泾最是看中这个长女,加之女婿又极有能力,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见长女并不是十分赞同的样子,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把从前跟二房的那些恩怨告诉她,也免得她觉得自己以怨报德,不知恩义:“筝儿,你可知道你四叔父为何没有办法出仕吗?” 程筝愕然地望着父亲。 这也是她一直不解的地方。 程家的庶务就有那么重要吗? 竟然压着一位两榜进士不能入仕! 而父亲和叔父被人问起的时候总说是因为四叔父不耐案牍辛苦,不愿意入仕。 既然如此,又为何辛辛苦苦地去考进士?做个举人不就好了。 因为这件事,四叔父都快成江南世家的笑柄。 觉得四叔父放着好好的仕途不走,和那些贩卖南北的商人混在一起,利令智昏,数典忘宗,品行有暇……四叔父考进士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 不过,如果四叔父没有考进士,只怕也未必好受。 谁会把一个家族没有功名的庶人看在眼里? 她这会儿才觉查到程池的处境有多尴尬。 “四叔父为什么不入仕?”程筝不由喃喃地道。 程泾的脸色显得更冷峻了,低声道:“当初你祖父正值壮年,却卧病不起,去日无过。程叙却一直不和你祖父商量后世。好不容易把程叙请了过去,程叙却推三阻四。一会儿说父亲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让你祖父不要杞人忧天;一会儿如今仕途艰难,皇上的阴晴不定,伴君如伴虎;一会儿又说自己早已不烦和朝中众人周旋,原想着父亲过几年就致仕,把族谱交给你祖父,由你祖父担当起光耀门楣的重任……就是不谈以后的事怎么安排。我和你二叔父都摸不着头脑。还是你二叔祖一语道破了天机。对你祖父说,一旦你祖父去世,我和你二叔父就得回乡守制。守制是小。可起复是大。若是被安排到了穷乡僻壤做了官令或是一直赋闲在家,几年之后又是一番天地,只怕我和你二叔父就要泯于众人,那时候就真真的只能看程叙的眼色行事了……” 程筝难掩惊讶! 父亲已到了直呼二房老祖宗的名字。可见这事让父亲是如何的愤怒了! 她肃然正襟。 程泾却顿了顿,继续道:“你祖父和二叔祖就约了程叙说话。因我和你二叔父已有功名在身。是大人了,你祖父安排了我和你二叔父在屏风后面悄悄地听。 “程叙和你祖父兜着圈。 “你祖父当时已病入膏肓,说话吃饭都很吃力了。要不是身后事还没有安排好,他老人家早就走了。”说到这里。程泾眼角闪烁起水光来,“他老人家哪里还有精力和程叙你来我往?只好直问程叙有什么安排?程叙这才道,程家人丁单薄。他想让你四叔父长大后管理庶务。 “当时我们都觉得松了口气。 “你四叔父那时才不到七岁,正是贪玩的年纪。上房揭瓦,下河摸鱼后没少干,整天也不见他生生地坐下来看一页书。你祖父生怕他去后无人能管束你四叔父,早就留下话来,让我和你二叔父照顾你四叔父,在我有生之年都不允许分家,你四叔父若是长大后愿意读书入仕固然好,若是只愿意做个逍遥翁,就把长房的庶务交给他打点,他要是连长房的庶务都不愿意打点,就让我和你二叔父看着他点,别让他作奸犯科,坏了祖宗名声就是了。 “如今程叙提出来让我你四叔父长大之后打理九如巷的,简直是为你四叔父寻了条出路。我和你二叔父都以为程叙是看着长房有三个儿子,怕三房再出个读书人来压制住了二房,想着你四叔父顽劣的样子,都觉得这样的安排也不错。 “你祖父却比我们心思细腻。闻言不仅没有高兴起来,反而皱着眉问程叙是什么意思?还说四叔父恐怕是不合适。 “程叙笑了笑什么也没再说,起身就要告辞。 “你祖母和你二叔父也没有留他。 “结果他快走到了门口又突然转身对你祖父说,不管是他还是你曾祖父、祖父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子,这么多年来家中全靠原来老祖宗们留下来的基业苦苦支撑着。为了祖宗的声誉,他甚至安排了自己的独子打点家中的庶务,最后年轻轻就去了,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只留下了狐儿寡母需要照顾……他能做得都做了。既然长房的人一心一意都要出仕,不愿意安排人接手家中庶务,那家中的庶务就继续由二房打点好了。以后不仅与长房无关,他也会把二房迁居到京城来。 “又道:我点差都忘了,长房和二房早就分了家!” 程筝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道:“他老人家这是糊涂了吧?不过是家中庶务而已,好多人家都是请了自家的管事打点。只要家里还有出仕的人,这生意就差不了。再者,天下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你不可能又要入阁相,又要做那金银满钵,处处都要占着上峰,让旁人怎么活?这世上素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官场中人做生意本来就比别人容易,又怎么能与民争利呢?这也不是诗传礼仪传家应该有的气度啊!” 程泾是长子嫡孙,自然知道七星堂的事。 可这是程家的辛秘,他就是再喜欢程筝,也不能把程家的辛秘告诉程筝。 他只好含含糊糊地道:“程叙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从前三房的则公打点家中产业的时候,正是朝廷更迭之时,很多人过了今天没有明天,礼仪廉耻已全然不讲,制公和列公已的名声已经庇护不了他了。程家在金陵富了百来年。那些官宦流民土匪没有了银子没有了吃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程家。则公为了保全家业,只好不停地花大价钱请人护院,开仓放粮,请客送礼,等到程叙接手的时候,家里早已是个空壳子了。直到近几年你四叔父管着庶务。家里才渐渐地恢复了元气。” 程筝嘴角微翕。到底没有说话。 她从小在寒碧山房长大,家中过着怎样的日子,她还能不知道? 就算是久富盛名的海宁顾家。她嫁过去的时候都暗暗惊讶顾家的清贫,直到她开始跟其他江南的世家接触之后,她才发现原来不是顾家太穷而是程家太富……四叔父最终撑管了家中庶务,说到底。还是因为祖父和父亲、二叔父舍不得银子,舍不得那份富贵……只是她身为晚辈。有些话不能说而罢。 程泾想着从前的事,并没有太注意到程筝的表情。 “可到祖父到底心痛你四叔父,一直没有松口。直到翰林院提拔了两个侍讲学士,而不管是资历还是学识都有目共睹的你二叔祖却没有选上。你祖父托了人去打听,这才知道你二叔祖原本是榜上有名的,因程叙说是你二叔祖是自家的侄儿。又年纪轻轻的,需要多磨练几年。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还开玩笑地对翰林院的掌院学士说,这次你二叔祖让了出来,下次要是再选侍讲学士,翰林院可要记得这份人情。 “众人都夸程叙处事公正,就是连皇上,也特意叫他去赞扬了一番,赏了你二叔祖一套笔墨纸砚。 “你祖父这才意识到事态有多严重。 “只好答应让你四叔父打大后打点庶务。 “但你祖父也悄悄地叮嘱我和你二叔父,让我们一定要护着你四叔父周全。一旦我们能站稳了脚根,就把家中的庶务丢出去,管它由谁管,不能让你四叔父有什么闪失。” 可他们没有想到家中的庶务如此的凶险。 程池刚出道的时候若不是秦子宁,早就死了。 这个决定是父亲做的,母亲没有办法怨恨父亲,就怨自己。 从此对他们兄弟俩个也没有了个好脸色。 觉得他们是拿了弟弟命去换了自己的前程。 他和二弟见到程池的时候也心生愧疚,不敢面对。 这话,他连个诉说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里,程泾眼神一黯。 嘉善是他的独子,他可不想他去接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庶务。 二叔祖那边断了香火,连个承嗣的人都找不出来。 以后……恐怕只有放弃七星堂了。 程泾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次我对不起你母亲。我和你二叔父早就想分宗了,可惜一直找不到什么借口。正巧碰上你弟弟这件事,程识和程证又被你母亲抓了个正着,这也许就是天意吧!我们分出来,不管是我还是你四叔父都不必再受程叙的挟持。如果再遇到像上次那样被人推荐的机会,你四叔父也可以趁机脱身,丢开家里的庶务,好生生地去做官去。” 程筝微微点了点头。 宋景然推荐四叔父入工部为官而父亲却以亲族回避为由拒绝了四叔父入仕的事早已经传遍了京城。 大家感慨程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余,也有不少人阴阳怪气地说父亲是怕四叔父入仕之后挡了弟弟的路……为此顾绪还曾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念头闪过,程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分宗就分宗吧! 只要程家够强大,做事够妥贴,大家事后提起来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至少四叔父可以从那些生意中脱身。 所以祖母才会不作声的吧? 她轻轻颔首。 ☆、第四百一十二章受邀 周少瑾并不知道金陵的九如巷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美味的佳肴,精致的碗碟,繁丽的景色,清雅的丝竹,亲切的交谈,真切的关心,让那天来榆钱胡同做客的廖大太太宾至如归,对于李氏和周少瑾的安排赞不绝口,又因有周初瑾的缘故,廖大太太也有意抬举李氏,从此和李氏过往亲密起来。 李氏有眼色,又出手大方,不过去榆树胡同做了几次客,廖家来拜访廖大太太的那些亲戚就个人殷勤地喊她“亲家太太”了。李氏不免有些感慨,私下对周少瑾道:“这女孩子出嫁嫁妆少了可真不行。郭老夫人给你的那些首饰你都收好了,可别再随意赏了人。我过两天和你去银楼逛逛,给你打些鎏金鎏银的首饰,你要赏人,用那个赏人。” 前几天她看见春晚拿了个碧玉如玉的翡翠镯子在擦,那水头,比她平日里戴的玉佩却是毫不逊色,她还以为是周少瑾的,结果春晚说是周少瑾赏给她的,她怕摔坏了,舍不得,闲暇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而且周少瑾还不止赏了她一个翡翠镯子,还赏过她一整套银杏花的头面,几根镶宝石的簪子,两对南珠的珠花……就是一般富家的小姐只怕也没有她的首饰贵重。 周镇的收入在那里,虽然这几年尽力地给两个女儿置办嫁妆,可到底能力有限,这些东西多半是郭老夫人赏的,周少瑾又转手赏了春晚。 李氏想想就觉得心痛。 周少瑾低眉顺眼地应好,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两世为人,什么东西最重要,她心中自然有一把尺子。春晚对她的好,樊刘氏对她的好。岂是几件首饰能衡量的,不过是有好东西给她们,让她们也开心开心罢了。 不过,跟着李氏去逛银楼的时候,她还是先了好几件金银首饰。这些东西赏给春晚他们,她们可以做为传家宝传下去,也算是春晚给后辈子孙留下来的一点念想。 想到这里。她就有发愁起来。 春晚过几年就要出阁了。前世根本没有管她,她的姻缘怎么办呢? 神色恍惚间,有人跑过来朝她喊了声“二表小姐”。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一看,竟然是前些日子碰到的方萱。 她穿了件桃红色的忍冬花半臂,笑盈盈地望着她道:“我刚才远远地就瞧着像你,葭姐姐还不相信。果然是你!可真是巧!京城这么大,没想到我们居然碰到了一起。你也是来买首饰的吗?这家的首饰挺不错的!外面的人都只知道永福盛。实际上这百宝斋的东西比永福盛的卖得还好。没想到你也知道这地方。”她说着,指了指二楼,压低了声音笑道:“葭姐姐要出嫁了,我娘受了她娘所托。陪她出来买点小东西,也跟了过来。”又道,“我外祖父和葭姐姐的外祖父曾经是同僚。我娘和葭姐姐的娘从小一起长大的,直到各自出嫁才分开。但也一直有来往。” 难怪方家和闵家走得这么近! 周少瑾微微地笑,感觉到二楼有道视线停在她的身上。 她无意知道那是谁,头也没抬地笑着和方萱应酬了几句:“我也是听我姐姐说这家银楼首饰做得很好……” 早知道会遇到方萱和闵葭,她就去永福盛了。 前世她没有逛街的习惯,但外甥廖承芳出生之后,她曾到处打听哪里的长命锁做得好,林世晟是老京城人,就给她介绍了这家百宝斋。 她当时也觉得百宝斋的东西非常好。 永福盛的东西虽然没有这边精巧,却份量足。 她买了是为了赏人,自然要份量足些才好。 方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道:“廖大奶奶是年前才来的京城!” 言下之意是周初瑾怎么一下子连京城怕旮旯角落都知道了。 周少瑾无意和她攀谈,借口时间不早,和方萱分了手。 方萱有些不高兴。 不管怎么说,她们也算是姻亲了,既然知道她母亲在楼上,周少瑾于情于理都应该去问候一声才是,周少瑾却是一声不吭地走了。根本没有把她们家当姻亲的意思。 方萱也是蜜罐里长大的,周少瑾对她冷冷淡淡的,她也就无意和周少瑾多接触,转身回了二楼的雅间。 闵葭也有点诧异周少瑾的无礼,蹙了蹙眉道:“这周家二小姐是怎么一回事?顾家大奶奶那么抬举她,她却好像有点不通人情世故似的……”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周少瑾时那惊艳的感觉。 据说她和她姐姐是在九如巷长大的,不知道有没有和程嘉善打过照面……如果她是程嘉善,只怕也忘不了这样一个“表妹”……不过,若她像今天表现的似的不通人情世故,倒也可以解释得通了! 闵葭目光微闪。 方萱却没有这么多的心理,她不以为意地道:“也许初来乍到,平日里没见过什么世事,胆子小,不惯和我们来往……管她呢,以后再遇到随意地打个招呼就是了!” 闵葭却没她这么乐观,道:“她是在郭老夫人屋里长大的,你不她可以,我却不可能不见她!” 方萱觉得闵葭想得太多,道:“据说她也快及笄了,过两年就要嫁人了,就算是在郭老夫人屋里长大的又怎样?” 在郭老夫人屋里长大的,就意味着周少瑾只要愿意,就可以回程家,可以去探望郭老夫人…… 这话对无忧无虑长大的方萱说她也不懂,闵葭笑笑没有作声。 周少瑾回到家中把买回来的金银首饰给了春晚,让她登记造册,自己则开了窗,坐在临窗的大炕给程池赶制鞋袜。 李氏端了绿豆汤进来,笑道:“你仔细眼睛。又不是等着穿,赶得这么急做什么?” 周少瑾只要一想到这衣服会穿在程池的身上,就觉有使不完的劲,想早点把衣服给他做好才是。 她把衣服放到了一旁,笑着接了李氏的绿豆汤,请她对面炕上坐。 李氏笑着看她喝了绿豆汤,这才道:“刚才廖大太太派了人过来说。今年什刹海有龙舟赛。到时候你姐夫有一天的假,廖大太太邀了我们同去。” 周少瑾有些意外,道:“那官哥怎么办?幼瑾也还这么小?” 李氏笑道:“我觉得上次四老爷那方法就好。我来之前去问了向管事。向管事说那些护卫都四老爷朝阳门宅子那边的,我们若是定下来了,他去那边打声招呼就行了。” 内宅里的妇人,一年四季也难得能出来几次。何况是在京城,还不知道以后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前世。什刹海也曾举办过赛龙舟,可她就从来没有观看过。 周少瑾能理解李氏的心情,可没有了程池陪着,她觉得就算是天子脚下。就算是在什刹海举办的龙舟赛,她也没有什么兴致。 “那太太就和向管事说一声,到时候带了幼瑾一道去吧!”她笑道。“我就留在家里好了——天气这么热,我不想出门。” 这怎么能行? 哪有做母亲的自己出去玩把孩子留在家里的道理! 李氏不答应。 周少瑾劝了半天才说服李氏。 不曾想第二天程筝派人给她下贴子。说是在什刹海附近的酒楼订了雅间,请她一起去看赛龙舟。 周少瑾顿时有些犹豫起来。 程筝是程池的侄女,而且程池说起来对她也颇为推祟,对她也颇为友善。她到底去还是不去呢? 周少瑾一时难作决定。 程筝和周少瑾毕竟相隔十几岁,若是程筝成亲成的得,夸张点说,都能有周少瑾这么大的女儿了。加上程筝治家严明却又不失宽厚,顾家上上下下都非常的尊重她,她不免威仪日重。那婆子还以为周少瑾不想在程筝面前受拘,忙笑道:“二姑奶奶、三姑奶奶也一道去。二姑奶奶还邀了方家六小姐呢!” 这种事就是这样,你邀了闺中好友,那闺中好友还是自己的闺中好友,一来二去,原本只三四个人的,最后却变成了满屋的人,还大部分都不认识。 方萱既然去了,谁知道那闵葭会不会去呢? 周少瑾立刻委婉拒绝了。 婆子讶然而又失望地回了顾家。 程筝非常的惊异,有点不敢相信地又问了那婆子一遍:“你说周家二小姐听说方家六小姐也会同去之后就婉言拒绝了我的邀请?” 那婆子又仔细地回想了半天,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难怪是因为闵葭? 程筝打发了那婆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九如巷分宗,长房落根京城,那祖母势必会搬到京城来住。祖母那么喜欢周少瑾,这女孩子对祖母肯定非常的孝顺,只怕到时候会常去给祖母请安,而闵葭明年二月份就要嫁到程家去了…… 她想想都觉得头痛。 觉得程许真是……蠢透了! ※周初瑾得知周少瑾不去什刹海后亲自来问周少瑾,见妹妹是真的不想出去晒太阳,这才打消了说服她的念头,但还是忍不住抱怨她道:“你也真是的?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去打听打听,有谁像你似的,为了怕晒太阳,因为太热就不愿意去的。你到时候可别后悔啊!” “不后悔,不后悔!”周少瑾给程池的袜子绣着袜子,心里无限欢喜,龙舟有什么看的,她之前在金陵的时候又不是没看过。 她要留在家里给池舅舅做袜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节日 周初瑾没有办法,只好叮嘱她:“你自己一个人在家里要小心门户,谁来也不要开二门。有什么事就差了樊祺或是向管事跑腿,千万不要自己出去。越是这种大家都出门看热闹的时候,越是那些作奸犯科的人出来的时候,小孩不见,女孩子被拐,多是这个时候,你千万要当心……” 周少瑾抿了嘴直笑,等姐姐说完了道:“前几天我跟着筝表姐出门你也拿这话教训了我一番。你就放心好了,我哪里也不去。外面那么多的人,闹哄哄的,有什么好出去的?你就安安心心地带着官哥去看赛龙舟吧!我这里省得!倒是官哥你要小心点,别往人多的地方带,他年纪还小,受不得那罪。筝表姐在那边的酒楼定了雅间,若是觉得太热了,你就借她的地方歇口气,可千万别是不好意思,直挺着。你是大人,挺得住,可官哥还小……”说到后面,总觉得不放心,道,“要不你把官哥送我这里来吧!我帮你照顾他。” 这下轮到周初瑾笑起来,道:“我是姐姐还是你是姐姐,你倒教训起来我来!” 周少瑾却正色地道:“姐姐,我说的是真心话。你还是把官哥送我这里来吧!你婆婆想出去看热闹,你不陪着不好,可也不能让官哥跟着受这个罪。你回去跟姐夫商量商量,最好还是把官哥送我这里来。” 孩子还没有满一百天呢! 周初瑾不由动心。 她回去就商量廖绍棠。 廖绍棠也正为这件事为难,闻言大喜,道:“那就麻烦二妹妹帮我们看着好了。等过几天我们再请她到家里来玩好了。” 周初瑾笑道:“还好二妹来了京城,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她说着,突然想把周少瑾就留在京城。这样一来既可以避开什么黄公子、白公子的,又可以托了京城的这些三姑六舅帮着给妹妹留意一门好亲事,三来姐妹间还可以互相照顾,特别是池舅舅还送了少瑾一个宅子,少瑾想在她这里住些日子就在她这里住,想清静了就自己住些日子,不知道有多自由自在。就是她这个出了嫁的。想想都觉得有些羡慕起来。 她就把自己的想法跟廖绍棠说了。 廖绍棠也觉得好。道:“保定府还是格局小了点,在京里说亲,方家、李家、闵家。不管哪家都算得上是百年世族,总比嫁了那小门小户的好。” 闵家就算了吧! 周初瑾在心里冷“哼”。 觉得方家不错。 子弟里优秀的很多。 这么一想,她就想起了宋木。 真是太可惜了。 也是少瑾没有这福份。 她笑道:“这件事还是你去跟我爹说吧!” 这是要把功劳记在他的头上呢! 廖绍棠轻轻地搂了搂妻子,笑道:“我这就写信给岳父大人!” 周初瑾翘着嘴角笑。道:“婆婆那边,你也去说一声。” “知道了!”廖绍棠高声地道。 到了晚上。就把端午节那天将官哥暂时托了周少瑾照顾的事告诉廖大太太。 廖大太太面色微红。 她有好多年都不曾这样单纯地出走玩乐一番了,居然忽略了官哥。要知道,他们现在已不是在镇江,只要说去看赛龙舟。不管什么时候也能在河边的酒楼里弄到一间雅间供她们歇息了。 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孩子们是为了让她高兴才安排的这次出行。 她忙道:“那就替我谢谢亲家二姨了。改天请她到家里来玩。” 婆婆答应了就好。 周初瑾笑着为周少瑾说了几名好话,等到了端午节那天,天刚刚亮就带上了官哥平时惯用的东西和服侍的仆妇。和廖太太把官哥送到了榆钱胡同。 周少瑾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官哥,再三保证会好好地照顾官哥。 廖大太太再三地道谢。看着天色越来越亮,婉言拒绝了周少瑾早膳,等李氏和周幼瑾收拾好了之后,就一起出了胡同,往什刹海去。 周少瑾看着官哥粉嫩嫩的小脸,心都要化了。 她挨了挨官哥的小脸,官哥开始笑嘻嘻的,不一会却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忙高声喊着官哥的乳娘。 乳娘忙走了过来,看了官哥一眼笑道:“官哥这是饿了!” 周少瑾松了一口气,把孩子递给了乳娘。 因家里也没有旁的人,乳娘就坐在一旁给孩子喂奶。 周少瑾见他大口大口地吸着奶,不由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转身让把前几天她让人去集市上买的布老虎,小人偶,不倒翁等都拿过来,准备哄官哥玩。 谁知道官哥儿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周少瑾哭笑不得。 乳娘忙歉意地道:“今天要过来二小姐这边,官哥比平日里起得早了些……” 小孩子自然是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了! 周少瑾笑道:“这又不是你的错,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平时是睡摇床还是睡炕?若是睡炕,就把它放在这里好了。我看着他!” 南方的孩子睡摇床,北方的孩子睡炕。 “睡炕。”乳娘笑着,自有眼色机灵的小丫鬟过来铺了个小铺,乳娘轻手轻脚地把孩子放在了铺了。 周少瑾就坐在一旁给程池做袜子。 和上次一样,她依旧用十字针给程池缝袜子,不同的是雪白松江细布袜子,她用了琥珀色、黄栌色、浅绛色依次走线,华丽而又奢侈,让人看了有些挪不开眼。 池舅舅那么讲究,所有的精致都在细节之处了,这样的袜子他肯定喜欢。 周少瑾抿了嘴笑。 若说之前做的袜子颇有些出尘脱俗的味道,而现在的做的袜子就颇有些凡尘繁华的味道。 她喜欢池舅舅如世俗凡人一样的生活,不喜欢池舅舅出家人般心如枯槁。 ※ 程池一踏进院子就看见周少瑾正坐在内室的窗前做着针线。 清晨的阳光如碎金般般过亭亭如盖大槐树的叶缝洒落在青石的地砖。给阴凉的庑廊平添了几分静谧。肤光如雪的周少瑾眉目温婉地坐在那里,仿佛尊玉人,珠光流转,一直映到程池的心里。 他大步走了过去。 有人看到他进来,低低地惊呼。 周少瑾抬起头来,那神色也是柔柔的,然后她睁大了眼睛。呆呆的。像被吓着了似的眨了眨眼睛。 程池就笑了起来。 不知怎地,他就受看她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来这副模样来。 让她惊讶又稀奇。 再平凡普通的事也让他觉得有趣起来。 程池回快了脚步。 周少瑾陡然间像醒悟了过来似的,她脸上就绽开如夏花般灿烂的笑容。丢也针线就跑了出来。 “池舅舅,池舅舅……”她甜糯的声音像是在撒着娇儿,犹如在抱怨他怎么丢下她这么迟才回来似的。 程池想想心中就是一荡,就想张开手臂抱了她。 可她却硬生生地在厅堂的门槛前止住了脚步。目光清澈黑亮,却带着盈盈的笑意。红红的脸颊更像是盛开的玫瑰,娇艳至极。 “池舅舅!”她温温地喊声着程池,声音里带着百转千回的柔情,一双纤细白嫩的小手不安地拧在了一起。 程池只觉得气血翻滚。恨不得把这小人儿揉到身材里去才行。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咬了咬舌尖才强行把心中的悸动按压下去。 商嬷嬷等人当没有看见程池进来了似的,可服侍官哥的仆妇们哗啦啦上前给程池行礼。 程池如被泼了盆冷水似的。心中的躁热冷了冷,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抬手让拜见他的仆妇站了起来,这才大步进了厅堂。一面内室去,一面道:“你今天怎么没有去看赛龙舟?筝姐儿不是包了两间雅间吗?她没有给你下贴子吗?”帘子一撩,却看见炕上躺着小娃娃,程池的声音一滞,道,“这是官哥?” 池舅舅走了这么长的时候,她身边的事他却全都知道,她都不用多和他说什么,仿佛他不是走了月余,不过是昨天刚刚出了一趟门而已。 周少瑾心里像决了堤的河,喜悦一浪高过一浪地漫过她的心田。 她脑子里糊糊的,根本不知道先回答哪一句,后回答哪一句,胡乱地道着:“我不想出去,外面好热的。我在家里给你做袜子,然后把官哥留下来了,我怕姐姐碍着情面,不愿意求助筝表妹,官哥要是晒病了可怎么办?” 程池却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见官哥比那天他去恭贺的时被乳娘抱出来时样子白了很多,壮实了很多,五官也长开了,不由弯下腰去用手指戳了戳官哥睡得红彤彤的小脸。 官哥闭着眼睛就就哇哇地大哭起来。 程池有点傻眼。 周少瑾忍不住笑了起来。 商嬷嬷忙带着乳娘进来把官哥抱了出去。 又有小丫鬟上进来上了茶点。 程池不免有些讪讪然,道:“没想到小孩子这么容易就哭了起来。” 周少瑾眉眼含笑,说不出的柔美,道:“他脾气可大了。我刚才不过挨了挨他的脸,他就大哭了起来呢!” “是吗?”程池坐在了临窗的大炕前,见炕桌上的小篮筐里放着双没有做完的袜子,炕桌下还放着几分做好了的。 他眼神微凝,道:“这,是给谁做的?” 难道是廖绍棠? 她因前世的事,素来对廖绍棠尊敬有加。 念头闪过,他心里顿时有些不自在。 那廖绍棠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今生什么也不用做就让周少瑾对她别眼相看! 他顿时觉得心里酸酸的,为周少瑾抱起不平来,道:“他又不知道前世的事,你也不用待他那么好。免得他生出什么疑心。” ☆、第四百一十四章接触 周少瑾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长长的睫毛又卷又翘。 程池的心也跟着忽闪了两下。 “池舅舅,”周少瑾不解地道,“是不是我姐夫他……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我代他给您赔不是好不好?” 那模样儿,竟然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忐忑。 程池觉得有块大石头砸在了他的胸口似的,让他透不过气来。 就为了个廖绍棠,她就这样在他面前陪着小心,还要代廖绍棠给他赔不是……她姐周初瑾不比她精明能干一百倍,还要她帮着出这个头? 程池有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周少瑾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程池的身上,程池的喜怒别人看不出来她却能感受得到。 她不知道程池为什么生这么大气。 刚才还好好的。 就算是她姐夫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他也用不着和她这么生气啊!何况她都说代他姐夫向他赔不是了……难怪姐夫真的做了什么事? 周少瑾心中既惶恐,又不安。 她不由拉了程池的衣袖,低声道:“池舅舅,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让姐姐去说姐夫……姐夫向来都很听姐姐的话的……” 程池看着她急得眼圈都红了,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像要被他抛弃的小猫似的,心里一软,随后又是一紧。 他这是怎么了? 就算这袜子是给廖绍棠做得又怎样?少瑾的女红一向都好,初瑾对她又是亦母亦姐,她帮着周初瑾给廖绍棠做几双袜子也是人之长情……只是以后别再费这么大的功夫就是了,还在袜子上刺绣,未免也太奢侈了些…… 难道这就是别人说的妒忌? 他在妒忌少瑾对廖绍棠比自己更好? 可这也太可笑了…… 程池心里有些乱。 可在这纷乱的背后。心里又像明镜似的。 只怕他真的是在妒忌了! 他不由就把周少瑾搂在了怀里,亲着她的头顶道:“我没有生气!你别害怕!我见你做了这么多双袜子,那花纹又是如此的复杂,怕你伤了眼睛……” 池舅舅觉得这花纹太复杂了吗? 周少瑾想到南屏给他做的那些袜子,一下子就推开了程池,道:“您,您不喜欢那袜子上的花纹吗?” 她花了好多的心思才设计出来的。 程池一下子醒悟过来。 少瑾是给他做的袜子。 没有出去玩。而是在家里给他做袜子。 他想到那静谧的浓荫。想到恬静娴婉地坐浓荫里做着针钱玉人儿……心就像发了酵似的,荡漾的全是柔情蜜意。 “少瑾,”他再一次紧紧地抱住了那个小人。“我很喜欢,很喜欢……” 呢喃的声音低哑醇厚地在她耳边响起来,热热的气息缠绕在她脖颈,她的心热腾腾的。身子酥酥麻麻的都要站不稳了。 “少瑾……”他喊着她的名字,突然就把她耳垂含在了嘴里。声音也变得含糊起来,“我的乖乖……”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心发慌,腿发软。抬手就去推程池:“不要……不要……” 那声音支离破碎,如奶猫在叫,更撩人心扉。 程池神魂颠倒。理智早就被丢到了旮旯角落里去了,哪里舍得放手?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搂着她的背,狠不得把这身子镶嵌进去似吻上了她的唇。 粉粉的唇,清凉柔软,小小的舌,温热细腻,唇齿间的纠缠,如蝶舞花间嬉戏……一切的一切,都让程池沉醉不已。 也第一次生出放纵的情欲来。 “少瑾……”他一面吻着那个让他知道一次她的心思就会更爱一次的人,一面在吻她的间隙心甘情愿地哄着她,“我去了二十几天,天天都想着你……只盼着能快点回来……天气又热,身上都起了红疹子……冰片粉都不管用……你呢?想不想我……” 池舅舅又这样! 一点也不尊重她! 周少瑾泪盈于睫,又羞又气,正想着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这样随意的对待自己了……耳边偏生传来程池做小伏低的声音……她心颤不已,连推开程池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正懊恼着自己没用,又听说他为了赶回来,背上都起了红疹子……她心疼不已,哪里还顾上自己的种种不适,忙急声地问他,又被他趁机含了她的舌吸吮了半天,声音断断续续地不成了腔调:“哪里……哪里起了红疹子……有没有找个大夫看看……” 程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嘴角翘了起来。 他就知道,小丫头最最心痛的就是他了。他只要说哪里不舒服了她就是再不喜欢,也会忍着让着他,也会顺着从着他……前世,程许那个混蛋怎么能把她逼到那个份上?不过,没有程许,小丫头只怕是重新投胎也轮不到他了。 想想这些,他对程许的怨气都淡了很多。 他继续地哄着她:“我急着赶回来……想着回到京城就能请大夫了……” 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就是傻瓜了。 程池趁机握了她的手把她往他的衣衫里引…… “你摸摸看,那些红疹子还没有消下去呢?” “不行,不行!”周少瑾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手缩成了拳直躲。 尽管心慌意乱,可隔着薄薄的夏衫,她还是感受到了他身体柔韧和结实。 这让周少瑾的脸更红了,觉得脸上辣热得让她的眼泪都被蒸了出来。 程池只是想让周少瑾渐渐习惯他们的亲热,自然不会真要周少瑾去摸他,何况他不过赶路的第一天懒得戴凉帽被晒得手背上有点红,根本就没有出疹子,周少瑾这一摸。岂不是露了馅? 他放了手。 周少瑾松了口气。 程池感觉到她的身子都比刚才忪懈了很多。 他却顺势从她半臂侧襟伸了进去。 周少瑾贪图凉快,又是在自己家里,兜兜外面只穿了件银条纱的小衫,套了件半臂,轻而易举地就被程池摸了进来。 “别!”周少瑾反手去捉程池的手,泪珠都快挂在翘长的睫毛上了。 像晨曦的露珠,晶莹剔透的。 程池爱怜地吻着那泪珠。 咸咸的。凉凉的。滑落在了他的心里。 “乖乖,给我亲亲。”他的手从腰间摩挲着向上,抚着她光洁如暖玉般的背。噙了她的舌,“真甜!” 周少瑾羞得不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程池的手好像带着火,让她的身体热腾腾的。血液都跟着在翻滚,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似的。 这陌生的感觉让她害怕…… “池舅舅。您别这样……别这样……”她哀哀地求着饶,眼泪都要出来了。 “好!”池舅舅向来不管她会说些什么,他只会自顾自地按着他觉得对她好的事行事,周少瑾虽然这样哀求着。却并没有觉得程池会照着她的话行事,不过是无望之下的侥幸罢了,可她一求他。他就会这么干脆利落地把手从她的衣襟里抽出出来。 周少瑾一愣。 程池已笑着啄了她的耳垂,暧昧地道:“那我还是亲少瑾的耳朵好了……”言下之意颇有些周少瑾很喜欢他亲她的耳垂似的。 周少瑾呆滞了片刻。 清雅矜贵的池舅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耳朵被程池整个含在了嘴里,四周的声音都变得不那么真实了。 周少瑾推搡着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流氓”。 程池吻着她的鬓角低低地笑,溺爱地道着“傻瓜”:“池舅舅遇到你才会这样……你可曾瞧见我多看其他女人一眼?” 还真没有! 包括美艳的集萤。 周少瑾的心刹那被柔情填得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了。 她的身体更软了。 这次程池好整以暇地细细地吻着她,温柔,缠绵,绻缱……如珍似宝地吻着她。 周少瑾闭上了眼睛,像踏进虚无的空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有程池有力的臂膀,时而轻柔时而霸道的亲吻…… 不知道过了多久,陡然间身子一凉,她发现程池放开了她。 他不吻她了吗? 周少瑾呆呆地望着程池。 她不知道自己那懵懵懂懂的若有所失是多么的诱人。 程池哑然失笑,在她耳边含笑地道:“有人进来了!” 周少瑾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程池笑着帮她整理着衣襟和头发。 她这反应过来。 “啊?!”她小声地惊呼。 程池已把她抱到了炕上坐好。 帘子外面传来樊刘氏恭敬的声音:“四老爷,厨房里煮了下火的绿豆汤,用冰镇过的了,我端了些过来……” 程池看了满脸红润,像朵盛开的春花般娇柔无力的周少瑾。 帘子在没有谁允许的情况下就被撩了开来。 樊刘氏端着红漆描金的海棠花托盘走了进来。 她身后还跟着神色略带几分焦虑的商嬷嬷。 当商嬷嬷看到程池和周少瑾一左一右地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周少瑾虽然脸红得厉害,身段柔软地靠在大迎枕上,可程池却神色温和,风轻云淡般地拿着那些袜子仔细打量着,她还是忍不住透了口气。 程池心不在焉接过绿豆汤。 从他这里望过去,周少瑾的脖子都是粉红色的。 他想,难怪那歪诗上写“一朝雨露承恩后,褪落青姿媚如骨”,可见还是有点道理的……他让人安排个时机把程识和程证陷害程许的把柄给袁氏,袁氏果然就闹腾起来。他原先还想着这件事得慢慢来……现在却想早点抱得美人归了。 还是给袁氏加把柴好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旧人 周少瑾在心里琢磨着这件事,樊刘氏却是松了口气。 四老爷进门就往内宅里来,像这是他的宅子似的,偏生商嬷嬷等人看着像没有看见似的——当然,商嬷嬷曾经是服侍四老爷的人,四老爷想怎样,她怎么敢拦着?还好她灵机一动,想到了厨房里煮着绿豆汤……如今周少瑾虽然神色有异,但好歹是是安然无恙地坐在她的面前,这让她不由暗暗庆幸,忍不住道:“四老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是端午节,我们家太太和二小姐这两天都包了很多的粽子,我端几个进来四老爷尝尝吧?” 她不放心让周少瑾和程池单独在一起。 程池是聪明人,如何看不出来? 周少瑾向来敏感,心里怎么会不明白。 两个一个怡然点头,心里却苦笑不己;一个抿了嘴笑,心里却乐开了花。 程池趁着樊刘氏去吩咐小丫鬟端了粽子进来空档朝着周少瑾抬着眉低声道:“敢笑话我?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你!” 周少瑾莫名就想了刚才的吻。 她的脸腾地一下又变得通红。 樊刘氏转身进来,看见周少瑾这样不免有些奇怪。 四老爷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怎么二小姐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不解地摇头。 周少瑾哪里敢露也异色,又想着那粽子是糯米做的,吃多也不太好,又想着程池这几天日夜兼程,路上肯定吃的全是干粮,乍一回来却不适应吃得太饱太油腻。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高兴去了,连程池的嚼用都没有问一声。 她神色间就平添了些许的愧色,道:“池舅舅,您用过早膳了没有?要不要早点去歇了?” 程池还只是天刚刚亮的时候吃了半个面饼,喝了点水。 他一心一意地想赶回来陪着周少瑾过端午节,回来匆匆梳洗了一番来看周少瑾了,连口水也没顾得喝。 好像也不饿! 周少瑾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恐怕只是在路上吃了点干粮。忙起亲手给程池斟了杯茶。赧然地道:“您先坐会,垫垫肚了,我这就去厨房里看看。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若是没有。我就随意安排了!” 程池哪里舍得她围着自己忙前忙后的,忙道:“我又不挑食,你让丫鬟婆子去灶上看看有什么端些来就行了。天气这么热,你出门做什么?好生生地坐好了。等会陪我再吃点。” 周少瑾不放心,执意要去厨房。 程池就朝着樊刘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厨房看看,然后对周少瑾道:“你且坐好了,有人要来给你磕头请安。” 周少瑾讶然,道:“是谁?” 她认识的人不多。更别说是给她磕头请安了。 程池不告诉她,让她和他去宴息室。 周少瑾兴致勃勃和程池在宴息室临窗的大炕前坐下。 樊刘氏则去了厨房。 程池高声喊了声“朗月”。 帘子一撩,一个穿着碧绿色半臂。白色杭绸里衣,梳着妇人圆髻的女子走了进来。 “二表小姐!”她恭敬地给周少瑾磕头。 容长脸。柳叶眉,笑容温和,举止端庄。 “碧玉!”周少瑾又惊又喜,一下子从炕上跳了下来,没等她再次弯腰,已一把将她拉住,兴奋地道,“你,你怎么来了?你还好吧?” 她上下打量着碧玉。 既然嫁了人,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才是。千里迢迢地来见她,难道是她的女婿不成气? 可看这样子又不像! 碧玉不仅气色红润,而且相比在寒碧山房做大丫鬟的时候还多了份因岁月安好而沉淀出来的淡定和从容。 周少瑾更困惑了。 碧玉顺势而起,飞快地睃了眼程池,这才笑道:“我嫁的是程家外院的一个小管事,四老爷见他还算老实忠厚,做事也沉稳踏实,正巧京城朝阳门那边的宅子重新修缮了一番,缺人手。四老爷就把我们家的那位要了过来。如今在朝阳门宅子那边管着日常的采买。我也跟着来了京城。四老爷让我负责内院的事务,以后我和我们家那口子就在朝阳门那边的大宅当值了。” 郭老夫人的几个大丫鬟里,她和碧玉的关系最好,其次就是珍珠。 周少瑾见到碧玉,颇有些他乡遇人的欣喜。 “这可真好!”她吩咐小丫鬟给碧玉端了个小杌子进来,转头又和碧玉说起话来,“你以后就可以常到我这边走动了。” 碧玉笑着点头,道:“四老爷也这么说。所以今天特意带了奴婢来认认门。” 小丫鬟端了小杌了放在周少瑾的身边。 周少瑾指了让她坐着说话。 碧玉再三推迟,见程池朝着她微微颔首,她略思忖了片刻,这才半坐在了小杌子上。 周少瑾就和她说着话:“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可曾习惯?珍珠和玛瑙怎样了?我有些日子没有看见她们了!你和翡翠嫁了,老夫人身边可曾添了服侍的人?是谁?我可认识?” 碧玉恭声一一回答:“四老爷回去的第二天就向老夫人要了我们夫妻,我们当天晚上就收拾东西启了程。只是四老爷在金陵还有事,隔了几天才上启程。但四老爷走得快,我们走得慢,我们今天早上和四老爷一起进的城。听说京城的冬天很冷,我还没有见识过,不过现在的天气却比金陵凉快,我觉得挺好的。我和翡翠出府之后,珍珠和玛瑙接了从前我和翡翠管的事,原来的二等丫鬟紫檀和沉香顶了珍珠和玛瑙的差事,又选了几个小丫鬟进来。” 紫檀和沉香周少瑾有印象。 两个小姑娘都长得很漂亮,见人总是副笑脸,十分可亲。 周少瑾就和碧玉聊起家常来。 碧玉趁着周少瑾没注意的时候看了眼程池,见程池并无不耐烦之处。这才放下心来,笑着和周少瑾聊天。 不一会,樊刘氏端了粽子进来。 周少瑾叮嘱程池:“只能吃两个。吃多了不好。等会还要用膳呢!” 程池笑笑没有说话,但只吃了两个粽子。 碧玉十分的震惊,低下了头。 很快饭菜端上了桌,碧玉主动地和小檀在一旁帮着布菜。 用过了膳,周少瑾“赶”程池:“您快回去歇了吧!赶了几天的路。也该累了。” 程池笑道:“要不要和我去街逛逛?” 周少瑾想到浴佛节。 程池把她抱在怀里坐在半山的大青石上看风景。她生怕有走过来,弦一直绷得紧紧的……她才不会上当呢! 再说了,她只要和池舅舅在一起就好。去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去看赛龙舟有赛龙舟的乐趣,可就这样呆在家,不也是一样的有趣吗? 周少瑾婉言拒绝了,道:“天这么热。姐姐托付了我要照顾好官哥,我还要做袜子。不想出去。” 程池想到周少瑾做女红的样子。 她是真不愿意出门吧? 程池也算是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的人,既然周少瑾无意出去,他也就决定留在家里。 免得他把她拐出去忍不住和她亲亲搂搂的。把她给吓着了。 今天小丫头已经受了刺激,欲速则不达嘛! 程池就笑着站地起来,道:“既然如此。那我等会搬去朝阳门那边好。” “什么?!”周少瑾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您。您要搬去朝阳门那边的宅子?为什么啊?” 这里不好吗? 那她岂不是很长时音都见不到池舅舅了? 周少瑾立刻心里慌慌的。 程池见她颜色都变了,知道她舍不得自己,可樊妈妈还虎视眈眈注意着屋里的动静,他强忍下了想抱抱周少瑾,安慰安慰她的心情,道:“廖大太太已经来了京城,我再住在这里就不太方便了。正好趁着今天搬走最好!都在京城,你有什么事就让人去给我送信,最多不过半个时辰我就能赶到。” 他和周少瑾胡来,是因为周围全是他的人,他知道没有人敢乱说一句。可廖大太太就不同了,主持中馈的宗妇,通常眼睛都很毒辣,偏偏他又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小丫头又是个不会掩饰的,若是被廖大太太看出点什么来,那他和程许有什么区别?和少瑾还有什么未来? 而且,大哥和大嫂铁了心要分宗,二房的老祖宗肯定会放出很多的风声出来,让别人以为是长房的不孝才要会闹着要分家的,但这些都是虚得,等到二房的老祖宗发现自己已无力阻止的时候,才是大家真正坐下来谈条件下时候。 他无意让周少瑾接触到这暗黑的东西。 搬到朝阳门附近去,也方便些。 早就拿定了主意的程池用只有他和周少瑾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若是想来,我可以去看我啊!”说着,又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朝阳门那边的宅子分了东西中三路,很大,你若是在这边呆得无聊了,也可以过去散散心。” 她才不会想池舅舅呢! 周少瑾羞涩地低下了头。 程池让人打点行事。 虽然知道程池搬出去最好,可她心里还是怅然若失。 没有用晚膳,程池就带着碧玉等人搬去了朝阳门。 程池很仔细,书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东西也没有留下,让原来就有些空阔的书房更显得清冷了。 周少瑾怅惘,回去逗官哥玩了半天,心情才渐渐好起来。 晚上周初瑾等人回来,知道程池下午搬走了,都很惊讶,但也暗暗觉得程池很事极妥贴、周到、细心,对程池的印象就好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串门 周少瑾听着姐姐和李氏夸奖程池,又是高兴又是心酸。 如果她们知道了她和程池的事,肯定会把程池骂个狗血淋头,哪里还会夸奖她。 可让她去见程池……那和私会又有什么区别……从前大家装糊涂的时候她还可以掩耳盗铃,如今把话挑明了,她怎么好意思去见程池。 周少瑾突然理解了程池那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是多么好用的一句借口了。 早知道这样,她就应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 池舅舅是个很讲究的人,他在的地方总是有好茶喝,有好吃的点心,大迎枕的也合适的柔软,花觚里的花也会开得正正好,靠在临窗的大迎枕上,一面和池舅舅胡诌,一面和池舅舅下着可以随时悔棋的围棋,有比这更好的时光了。 周少瑾就忍不住叹起气来。 现在真是后悔莫及! 她想起程池抱着自己时的情景……还把抓了自己的手伸进了他的衣襟里…… 这个混蛋! 周少瑾就哼哼了两声,脸陡然地烧了起来。 衣衫下那柔韧而又结实……池舅舅看上去却修长挺拔……若是他下次还敢这样待自己,她就狠狠地……推他一把还是拧他两下? 周少瑾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抱着大迎枕在床上滚来滚去的。 春晚正巧端了个托盘进来,看着不由抿了嘴笑,道:“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周少瑾脸红得更厉害了。 掩饰般地咳了一声,坐起来整了整衣襟,道:“你端了什么进来?” “绿豆汤。”春晚将甜白瓷的小碗放在了床头的小几上。笑道,“我让吉祥放晾的,您快喝点,这天气越来越热了。但比金陵好,金陵是从早热到晚,京城的晚上却很凉快!” “那让你留在京城,你愿意吗?”周少瑾喝了绿豆汤。和春晚聊天。 春晚让小丫鬟进来收拾了托盘和碗。笑道:“我去哪里都行,只要跟着二小姐就行!” 周少瑾有些意外。 照她看来,很多人都不愿意离开故土。 春晚笑道:“我五岁就被送去了九如巷。来来往往的也都是这些小姐妹,父母兄妹的样子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心时虽然惦记着,可若是让我回去跟他们一起过日子。实际上周围却全是不认识的人,我也不知道过不过得习惯。反倒是跟在二小姐身边。说说笑笑的,这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我过得更习惯。” 周少瑾能理解。 就像前世的她,只要能跟着姐姐。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过日子。 她只是没有想到春晚对她有这么深的感情。 周少瑾就觉得自己更不能辜负春晚对自己的信任了。 可她看人向来没有什么眼光…… 第二天,她叫了碧玉过来说话:“春晚过几年就要出阁了,你身边若是有那相貌人品都相当的。就帮春晚留意留意。” 碧玉讶然。 通常这样的大丫鬟都会嫁给自己的陪房,这样才能抱成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忠心耿耿。 她想提醒周少瑾两句,转念却想到来时珍珠对她说的话,她不由沉默了片刻,笑道:“这件事我得回去问问四老爷——我管着内院,我们家那口子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管事,眼光有限,四老爷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像鸣鹤几个,都嫁得极好。还不如请四老爷帮着看看。” 周少瑾窘然,道:“这种事,不用找池舅舅吧?”说完,又觉得若是程池能帮着过过眼,肯定把握大一些,道,“至少等事情有个眉目了再跟池舅舅吧?” 她忘记了自己前世就是选个粗使的丫鬟也要姐姐拿主意。 今生却敢帮着春晚挑婆家了。 “也好!”碧玉笑道,“这可是大事,马虎不得!” 周少瑾笑吟吟地点头。 碧玉就和她说起程池在朝阳门的宅子来:“……东路说是留着给老夫人来住的,种了很多香樟树,厅堂、外院的书房、待客的花厅、花园,都在中路;西路是四老爷住着,种了很多的花树,还有个小花园,请了工匠在盖暖房。四老爷说,二表小姐最懂这些了,等过些日子还要请了二表小姐过去看看,帮着指点指点服侍花草的仆妇都种些什么花草好呢!” 周少瑾没有作声,眼中却闪现些许的困惑。 碧玉笑道:“您这是怎么了?”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周少瑾沉默了片刻,这才低声道:“碧玉,金陵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感觉你待我,好像比从前少了些许的亲昵,多了些许的恭谨……” 碧玉窘然。 她也是听珍珠说,她们俩口子之所以会被选中到京城来,是因为她得了周少瑾的喜欢……她再遇到周少瑾,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好? 巴结,她待周少瑾向来真心,觉得伤了彼此之间的情份。 她们家那口子调到京里来就成二等的管事,不知道多少人在九如巷奋斗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个二等的总管,她的确是承了周少瑾的情,装作不知道,那也太矫情了。 碧玉只好敬着周少瑾。 可现在看来,二表小姐也是从前那个待人真诚纯厚的二表小姐,却是自己变了。 这就是太夫人所说的要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守住本心了吧! 她恭敬地给周少瑾磕三个头,道:“二表小姐,我们俩口子能得了这么好的一个差事,全是依仗二表小姐……” 碧玉把前因后果告诉周少瑾。 周少瑾非常的意外,忙拉了碧玉起来。 碧玉笑道:“四老爷那边没有主持中馈的妇人,二表小姐哪天过去串门吧?我好好地招待您。” 态度一如从前在寒碧山房。 周少瑾高兴起来,道:“一定,一定。” 两人又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的话。周少瑾这才知道袁夫人和二房、三房的闹腾起来,但碧玉毕竟是嫁出去的人,有些事几房又都讳莫如深,到底是为什么,闹到哪样了,碧玉全然不知。 周少瑾只担心四房。 碧玉悄声道:“珍珠她们让我给她们买了点东西,我过两天会托了府里的管事送回金陵去。您要不要带封信回去?” 周少瑾想到程池告诉她的那些关于七星堂的事。想到寒碧山房里的那片竹林,隐隐觉得有些事长房、二房和三房都满着四房和五房,她不会拆长房的台。却也不能让四房上了二房和三房的当或是被袁氏利用。 “那就麻烦你给我带封信回去。”她沉吟道,“就带给我沔大舅母好了。” 她会把从碧玉那里知道的情况告诉沔大太太,至于四房会怎样应变,那就是四房的事了。她不能再多说了。 碧玉像从前那样帮周少瑾磨了墨,服侍周少瑾写了信。 晚上。周少瑾辗转难眠,她想找池舅舅说说话。 问问他自己这样做对不对?问问真是因为碧玉和她所以才把碧玉俩口子调到京城来的吗? 可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有找到借口,还是朝阳门那边的宅子带了信给过来,说那边马上要种花草了。让周少瑾过去帮着看看。还邀了李氏和周幼瑾同去,说那边的宅子引水进来修了个湖,前几天才把水榭修好。让李氏带着周幼瑾过去划船。 李氏喜出望外,自然答应不迭。 周少瑾暗中羞红了脸。 总觉得是程池想见她了。所以想出来的这个主意。 她抑制不住欢喜,梳扮打扮了一番,到了那天和李氏带周初瑾去程池位于朝阳门的宅子。 那边粉墙灰瓦,到处透露着股新气象。 碧玉带着四、五个体面的丫鬟垂花门前迎接周少瑾。 她上前给周少瑾和李氏请了安,把那几个丫鬟引荐给周少瑾,并道:“都是程家的世仆,前些日子随我一直进的府。” 周少瑾点了点头,就进了内宅。 北边的宅子和南边的宅子不同,刚到京城的人会觉得北边的宅子单调简单,不管有多大,也是一个四合院套着一个四合院,总觉得少了些情趣。可对于周少瑾来说却觉得这样挺好,只要分清楚了东南西北就能知道哪里是正院,哪里是上房。 碧玉直接带着她们去了西路的正院。 正院是个很典型的五阔五进,穿堂、抱厦、退步一一俱全,只是和给他们带信的人说得一样,房子颜色鲜艳很是亮敞,就是少了花木显得没有生气。 碧玉请了她们去上房喝茶。 李氏婉言拒绝了:“四老爷的住处,我们怎么好随意乱闯。” 碧玉不由在心里腹诽。 就连李氏也知道这样不妥,四老爷却吩咐她领了二表小姐她们到上房去歇息。 她索性听李氏的,去了上房后面的退步喝茶。 退步正对着个小小的庭院,粉白的墙角叠着太湖石假山,种了墙高的芭蕉树,歪着脖了的老槐树有水桶粗,树冠把二阔的退步笼在其中,遮阳敝日,一片浓荫。加之退步做着黑漆门扇,却糊着烟红色窗纱,色泽明妍,像绿树从中开出朵红色的花来,整个庭院都生动活泼起来。 李氏不由赞道:“真是好景致。最难道得是这树,怎么想到这么种的?” 碧玉接过小丫鬟托盘里的瓜果放在了退步临窗大炕的炕几上,笑道:“这西路原是翰林院刘子静大人的府邸,他曾做过泉州市舶司提举,在两淮盐运使任上致的仕,若论家资丰厚,在京城也是数得上数的。这正院虽是重新修缮的,正院虽然是重新修缮的,这花草树木却刘家留下来的。” ☆、第四百一十七章宅子 李氏在北方也呆了些日子,东路西路中路什么的也有了印象,闻方不由啧啧道:“这刘家可真有钱!这么大的宅子,占了大半个胡同,在京城恐怕也是数一数二的吧?” 碧玉笑着站在一旁答话,道:“那哪能呢!只是西路的宅子是刘大人的,中路的宅子却是原光禄寺李大人,东路的宅子则是翰林院致仕的侍讲学士曾大的——曾大人是福建安溪人,是福建最大的茶商,据说福建十之四、五的茶园都是他们家的。” 解释为什么曾大人一个致仕的侍讲学士有这么大的宅子。 李氏却听着倒吸了口凉气。 曾家在这里也不过一路大小的宅子,池四老爷却一口气买下了三大小差不多而且还相邻的宅子,这可不仅仅是有钱才办得到的! 碧玉却像看出了她的咋舌似的,笑着继续道:“我们家四老爷置办这宅子可花了不少的功夫。之前想在杏林胡同旁边随便买一幢的,后来又觉得离大老爷和二老爷太近了,怕被大老爷或是二老爷拘着,就买了榆钱胡同那边的宅子。想着闲暇的时候正好可以去看看二老太爷。谁知道榆钱胡同那边的宅子左右邻居都不愿意卖。您也是去过九如巷的,整个巷子都是程家的,四老哪里往得惯! “正巧刘大人在淮安住了些日子,不想回老家江西去了,决定扬州定居。扬州那边多是盐商,想置办个满意的宅子可不容易,就想把京城里的宅子买了。只是要价太高,一直没有寻着合适的买家。我们四老爷从前和刘大人打过交道,他知道我们四老爷想在京城里寻个好点的宅子。就派了管事的主动上门,我们家四老爷看了也满意,但还是嫌小。那刘大人在这里也住了十几年了,和隔壁李大人又是同科,就出面说服了李大人,把宅子一并买给四老爷。 “这事情就是这么凑巧。那曾大人致仕,这宅子就空了出来。凭着曾家的财力。倒也不在乎养个空宅子。偏生曾大人一个侄子要来国子临读书。曾家就准备把这宅子给他住着。谁知道曾家的那个公子是个怪人,见曾大人书院外面住了株桃树,桃花开灼灼辉辉。十分的不喜,住进来就要人把那桃树砍了,种上湘妃竹。殊不知那桃树却是当年曾大人进京在国子监读书时种下。据说三年没有开花,开花的那年曾大人就考中了进士。曾大人向来视它不祥瑞。曾公子要砍他的桃树。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他一气之下把那曾公子赶了出去。请了丰台的花农去,要把那桃树移回福建老家去。 “丰台的花农来来去去。没一个人敢接这个手。 “曾大人没有办法。 “既怕他死后住进来的曾家人不听他的劝阻会砍了这株树,又怕这树和曾家的兴衰连到了一起,有人打这颗树的主意,害了他的子孙。 “我们四老爷之前做生意的时候曾经和曾家打过交道。曾大人无意间听说四老爷要买个大宅子。而且我们家四老爷也是两榜进士出身,还不到而立之年,是大老爷的胞弟。就主动找了过来,要四老爷承诺这辈子都不准砍这株桃树。他就便宜地把这宅子卖给四老爷。 “这可真打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我们家四老爷正觉得把这两家的宅子买下来还是有点小,曾大人就找上门来了。 “四老爷当场就承诺不仅不会砍这株桃树,而且还会派人好好地照顾这株桃树。 “曾大人很是高兴,比市价便宜两成把宅子卖给了四老爷。” “四老爷可真是幸运!”李氏听得津津有味,道,“那株桃还在东路吗?能不能看看?” 碧玉的责任就是要好好地招待李氏,闻言忙道:“只要太太想看!那您是先去看那株桃花还是先去划船呢?” “去看过了桃花再去划船好了。”李氏笑道,“桃花是飘零之物,世人都嫌它轻浮。用桃花镇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周少瑾却惦记程池的银子,她道:“那池舅舅买李家和刘家的宅子,花了不少钱吧?” 碧玉目光微闪。 她没有想到周少瑾听话听音,竟然发现买李家和刘家的宅子花了大价钱。 只是这话好不好说,闻言有些含糊地道:“也没有花太多的银子。您也看到了,刘家这边的花树葱笼,花园的那一池活水就是从这边引过去的。李家正厅非常的气派,全是百年的古树做得柱子,再住个几代人都没事。算算也挺划算的!” “可这宅子太大,若是要卖的时候只怕没几个人买得起。”周少瑾叹道。 万一池舅舅真的要自立门户,这么大的宅子,一般人都买不起,既不好变现,还要养很多的丫鬟小厮清扫,开销不菲。 还是榆钱胡同的宅子好! “既然卖了,就不会买了!”碧玉笑道,“九如巷怎么也不缺这几个钱。” 李氏这才觉得程家真有钱! 连曾家这样占着福建十之四五的茶业商都不能和程家相提并论。 难怪金陵的人提起九如巷程家都长他们是金陵第一家了! 李氏笑着夸碧玉道:“没想到你刚来京城没多久,说起京城里的世家已是如数家珍了。” 碧玉笑道:“这也是我平时在郭老夫人身边听了不少,秦管事略一指点,就知道哪家是哪家了。” 她陪着李氏和周少瑾往东路去看桃花,嘴里却没有闲下来,笑道:“我们住的这个胡同叫四条胡同,是朝阳门这边最好的地段了。海宁顾家在京城的宅子在六条胡同,隔我们这隔着两条胡同,很近。桐乡袁家在京城的宅子则在一条胡同,相比顾家要远一点,但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能到了。但三姑奶奶嫁的彭家离我们就有点远了。过去坐马车也得三刻钟,不过兜兜转转的都在这附近就是了……舒城方家也在一条胡同,不过袁家在胡同头,方家在胡同尾;庐江李家则住在三条胡同,就在我们家前面,但没有我们家大,是个五进的宅子……” 她娓娓道来。清晰明了。 李氏听得。对远在金陵的郭老夫人佩服不已! 不过是身边的丫鬟,受了她老人家的几年指点,已要这样的眼光见识。就是一般人家的主持中馈的宗妇,只怕也没有碧玉这份才情。 也不怪很多富户都喜欢娶了大户人放出来的大丫鬟。 周少瑾听得何尝不是和李氏一样的感慨。 碧玉说池舅舅是看在她的份上才把她们俩口子要过来的,若是碧玉没有这样的才能,她就是喜欢。池舅舅只怕也不会把她们俩口子叫过来……不过,郭老夫人的身边的翡翠也很厉害……这样想来。这件事好像真的和她有点关系似的。 周少瑾趁着李氏抱着周幼瑾打量那株桃树的时候悄声地问碧玉:“池舅舅在干什么?” 碧玉亦悄声地回她:“二老爷过来了!” “二老爷?!”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碧玉提醒她:“是渭二老爷。四老爷的胞兄!” 周少瑾当然知道这个人,可她两世为人,对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印象! 碧玉想了想,道:“好像是为金陵那边的事过来的。” 闹得这么严重! 周少瑾蹙了蹙眉。见程池的欲、望就更强烈了。 不过,此刻不是好时机。 她对碧玉道:“我想见见池舅舅,能行吗?” 碧玉笑道:“我等会去看书房看看!” 周少瑾放下心来。和碧玉笑着一起往李氏身边去。 被曾大人视为祥瑞的桃树不过酒盅粗细,四周用齐膝篱笆围着。枝叶十分的葳蕤,虽已过了花季,但依旧可以想像出花开时的盛景。 大家都觉得这树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看了一会也没有了兴致,去了湖边划船。 周少瑾向来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致,又惦记着碧玉的消息,就坐在水榭里看着李氏带着幼瑾由通水性的船娘带着在湖里玩。 小檀在一旁给周少瑾打着扇,笑道:“若是湖里多种些荷花就更好了。” 西路那边的小湖和这边的大湖是连在一起的,小湖里满是荷叶,荷花已露出尖尖角,这边大湖却只见泛着潾潾银光的湖水,看着就有点热。 周少瑾笑道:“想必那边是刘家的旧景,这边是新开的个湖!” 小檀笑道:“这一大一小的两个湖也挺有意思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旁边的小丫鬟笑道:“还没有取名字呢!秦管事说要等些时候再说。” 小檀道:“等明天来的再来的时候肯定是满塘的荷花了。” 那小丫鬟笑道:“秦管事说,小湖以后要种睡莲,大湖以后才种荷花。不过是不是真的,要问过秦管事才知道。” 和小丫鬟说这些,是哪个秦管事呢? 看样子像秦子平…… 池舅舅不是说集萤会来京城吗?怎么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周少瑾笑道:“秦管事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摇头道:“奴婢不知道。” 周少瑾失笑。 碧玉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道:“二表小姐,渭二老爷走了。四老爷一个人在书房里……也没有让人伺候!” 是不高兴吗? 周少瑾的心悬了起来,站起身来就道:“走,去看看去!” ☆、第四百一十八章书房 西路的垂花门前一条铺着方形青石砖的东西向甬道。东边是个如意门,通往宅子的西侧门。往东则通往中路的外院的书房。 程池书房的穿堂则正对西路的垂花门。 两个面生的童子在穿堂里当值。 他们都穿着小厮穿的玄边青衣,七、八岁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 看见碧玉陪着的周少瑾忙上前问好,好奇地悄悄地打量着周少瑾,稚声稚气地喊着碧玉“嫂嫂”,问她:“可有什么吩咐?” 碧玉就对周少瑾解释道:“这是从金陵那边由秦大总管新自挑选过来的,单眼皮的叫秦方,双眼皮的叫宋明,都是世仆出身,如今在四老爷的书房里服侍。四老爷说若内宅住了人,他们也能跑跑腿。” 两个童子都十分的机敏,忙上前行礼,恭敬地称周少瑾“二表小姐”。 周少瑾和善地点了点头,想起了清风朗月。 如果说程池身边的清风朗月是神话中的人,那秦方和宋明就是现世中的仆从,前者如同在虚无中,后都却在尘世间……池舅舅,也如同染了红尘般从神秘中走了出! 她抿了嘴笑。 碧玉对两个童子道:“你们去给四老爷禀一声,就说二表小姐来了。” 秦方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道:“怀山大爷说了的,若是二表小姐来了,直接进去就行了,不用通禀。” 周少瑾有些意外。 碧玉却训斥道:“谁告诉你喊怀山大叔做‘大爷’的?这家里只有主家才能称‘大爷’,听明白了没有?” 秦方吐着舌头高声地应着“听明白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模样儿十分的顽皮,也不知道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在敷衍碧玉。 碧玉直摇头。一面陪着周少瑾往里去,一面道:“秦方是秦大总管的侄玄孙,人很聪明,就是不怎么拘小节,二表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或者是自己是个很沉闷的人,周少瑾很喜欢那些性格开朗活泼的小孩子,她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因而笑道:“他还是个孩子。又刚刚进府,顽皮些也是人之常情,慢慢地教他就是了。” 她想到秦家和程家的关系。觉得让秦家的孩子继续在程家为仆实在是太委屈秦家的孩子。还有集萤和秦子平的婚事,也不知道怎样了? 以集萤性子和计家的家势,集萤也是父母娇养着的大小姐,就是在程池身边为仆的时候也不曾低头。会同意把集萤嫁给秦子平吗? 周少瑾就碧玉:“我听说这边的总管姓秦,是秦子平还是秦子安?” “都不是!”碧玉笑道。“是秦子集。秦大总管的侄孙!” 周少瑾讶然。 碧玉笑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听我们家那口子说,秦子集之前是济南分号的二掌柜,四老爷突然就把他调到这边的宅子里来做了大管事……” 周少瑾隐隐觉得这个秦子集和那个秦方的出现不像是偶然的。 两人进了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甬道两边种着各式各样的竹子。风吹过来,婆娑生姿,沙沙作响。让人顿生幽凉之感。 周少瑾笑道:“这竹子生得真好。也是原来刘家留下来的吗?” 碧玉笑着点头,道:“刘家原来就叫筠园!” 周少瑾挑了挑眉。 碧玉笑道:“从退步出去。还有片竹林,比这边竹子品种还要多。” “那倒也名副其实。” 两人说说笑笑的,转过竹林就看见一幢三阔带着两个耳屋子,屋前是架紫藤,一簇族的紫色花朵开垂柳似的随风摇拽,漂亮极了。 朗月守在门前。 看见周少瑾忙上前行礼,转身就朝着屋里的喊了声“二表小姐过来了。” 湘妃竹的帘子一撩,怀山从里面走了出来,朝着周少瑾拱了拱手,尊称了声“二表小姐”,并自帮她撩了帘子。 怀山是程池身边得力的人,这样的礼待周少瑾,周少瑾颇有些不安地向怀山道了声谢,进了屋子。 满屋全是书。 三阔的屋子被打通成了敞间,四周全放着书。 左边一张大书案,右边一张大画案,中间放着卷轴的青花瓷大缸足有两人合抱粗,西边的窗下还放着张琴。那天被程池提在手中的那张弓则被像饰品似的很随意地挂在西边的落地罩旁。 周少瑾觉得自己手心有点冒汗。 她这才发现程池盘坐在东边临窗的大炕上,正在沏茶。 他穿着件青莲色素面道袍,早上的阳光透过临窗的琉璃窗棂照在他的身上,让他的眉眼显得更加的柔和,俊朗。 怎么有人可以长得这么好看! 周少瑾看得有些挪不开眼睛。 程池忍不住“扑哧”地笑,一面娴熟地洗着茶盅,一面笑着打趣她道:“终于看见我了!” 周少瑾回过神来,赧然地垂下了眼睑。 “快过来坐!”程池笑着指了指对面的大炕。 周少瑾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了过去,看见大炕上有两个大大的迎枕。 她就知道,还是池舅舅这里最好! 她高高兴兴地脱鞋上了炕。 程池就爱惜摸了摸她的头发。 小丫头眼里那赤裸裸的爱慕让人看着又是心喜动容,又是爱怜庆幸。 还好这小丫头落到了自己手里……若是跟了旁人,只怕被人吃得骨头都不盛了。 他又有点好奇起林世晟来。 怎样的男子才能在小丫头的美色面前能不动心? 想必也是个了不起的人。 有机会要碰碰这个人才是。 他递了杯茶给周少瑾,道:“尝尝看,曾大人给的茉莉花茶。” 周少瑾闻了闻,果然茉莉花扑鼻。 她顿时来了兴致,道:“池舅舅。您也在院子里种几株桂花树吧?可以做桂花花露,可以做桂花酒,还可以用桂花窨茶。” “你觉得好就行。”程池笑道,眼里有不容错失的宠溺,道,“我叫你来就是想让你看看宅子里都种些什么好?等会工匠会拿了图样过来,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添减的。定下来了就让他们开始种花种树。” 又不是她的宅子! 周少瑾有些发愣。 程池哭笑不得。 拍了拍身边迎枕。道:“过来!” 是要她坐过去吗? 周少瑾有些犹豫。 程池又道了一边:“坐过来!” 周少瑾向来听话惯了,也没有多想,就坐过去了。 程池长臂一伸。就把她搂抱在了怀里,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膝上。 周少瑾脸胀得通常,挣扎着要下来。 程池手臂有力却又很温柔,既容不得她挣扎又没有让她觉勒得很紧。 他把脸埋在了她脖颈间。低低地喊了声“少瑾”。 男子特有的温热让周少瑾连脖子都红了。 程池含着她的耳垂好一阵吮吸轻咬。 周少瑾软成了一团,暗恨自己没用。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程池却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低声道:“傻瓜!难道就准备和我这样厮混下去不成!”说着,又狠狠地咬了咬她的耳垂,道。“说了等我两年,两年之内一定凤冠霞帔地把你从正门迎进来,你怎么就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不是为了娶你。我干嘛花那么大的力气在朝阳门附近置个宅子?” 这是,是给她准备的吗? 池舅舅不是把榆钱胡同的宅子送给她了吗? 他还在那里埋了很多的东西。 周少瑾眨着眼睛。被程池咬得直哆嗦,脑子糊糊的,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程池低低地笑。 少瑾,像个小兔子似的。 柔情像潮水般地把他淹没。 他吻着周少瑾。 她唇齿间全是他好闻的气息,像酒似的,让她昏沉沉的,脑子就更糊了。 直到他放开了她,笑着帮她整理发间的钗环,她这才清醒过来,脸色通红地别过脸去。 偏偏程池还无赖地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呆在金陵,也不喜欢杏花胡同,所以才想办法买了这宅子,你都不知道花了我多大的力气,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以后若是还敢对我们的事这么不上心,还要这样罚你!” 周少瑾含羞带怒,狠狠地瞪了程池一眼。 美人嗔怒,别有一番风情。 程池轻声地笑。 这人,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周少瑾气唬唬地站了起来,道:“我要回家!” 程池笑不可支。 周少瑾气得不得了,她做了件自己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伸出脚去轻轻地踢了程池两脚。 踢完了,不仅她傻了眼,程池也满脸的震惊。 周少瑾看着委屈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 都是他……不然自己怎么像个泼妇似的…… 她以后可怎么在池舅舅面前做人啊? 周少瑾觉得脸都丢光了。 她逃也似的跳下炕就往外跑。 可刚跑了两步就被程池从后面抱住了。 “少瑾,是我不对!是我不对!”程池低声下气地哄着她,“你别生气了,别哭……嗯……你以后要是再踢我,我一定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好不好?” 周少瑾气极,眼睛落得更急了,哽咽道:“我,我,我又不是那种坏脾气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程池忙道,“是我把你给惹急了……你才生气的……”他说着,把她扳过身来,下颔低着她的头低声道:“可你想想,要不是觉得我是你最亲的人,你会这样待我吗?你都不知道,我每次看到你小心翼翼的样子有多伤心,我就是想像这样娇着你,惯着你,宠着你……你是怎会样性子的人,我还不知道吗?你别哭了,嗯?!” 程池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不同于刚才的嬉戏,不同于刚才的轻快,显得有点沉重。 ☆、第四百一十九章条件 周少瑾讶然地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泪珠。 程池微笑地用拇指帮她擦着脸上的泪珠,温声地道:“你看,为了让我欢喜,你连续你最不喜欢的事也能忍着。我也一样。我也想让你欢喜,在我身边,想笑的时候就笑,想哭的时候就哭,想要的时候就说要,想不要的时候就拒绝……恣意的过日子……不高兴的时候踢我一脚算什么?” 真这样吗? 她两世为人,都是隐忍的时候多。 可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 因为知道程池宠着她,所以她才会在他的面前肆无忌惮。 她在他的面前,从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不管她是什么样子,池舅舅都会一样的对她好……就好像池舅舅知道了她前世的事,也一样的喜欢上了她,还说要娶她……她应该早就知道才是……是她自己,有心结,总是怀疑,总是否定……池舅舅这样的哄着她,像哄孩子似的,无限耐心……可人总会有疲惫的时候,何况池舅舅暗地里有个七星堂,还被二房的老祖宗那样的顾忌,时间长了,就是铁打的人也会倦的……到时候池舅舅不喜欢她了她怎么办? 她也要快点长大才…… 怎么才能快长大? 她不知道民。 可她知道,她要从他喜欢的事做起……总归不会有错。 周少瑾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落。 她紧紧地揪住了程池衣襟,第一次主动地把脸靠在了他的怀里。 池舅舅的怀抱,总是温暖而干净的,还能听到他“怦怦怦”的心跳声,稳重而有力。让她倍觉得安心。 周少瑾的耳朵慢慢地红了起来。 静下心来,有些事也并不是她想像中的那样困难。 程池暗中长吁了口气。 不枉他做了登徒子,小丫头终于主动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虽然是第一次,但不是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吗? 程池鼓励般地抱了抱她,低声和她低语:“只是别到时候把我踢到床下去就好?” “池舅舅!”周少瑾又羞又急,一把将他推开,气得跺脚。 真是的……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他就不能好好地和自己说说话吗? 程池顺势退后两步。哈哈哈地大笑直来。 小丫头生气的样子也可爱。 气鼓鼓的。睁着眼睛,亮晶晶的,羞红的粉色却把她的脸染得艳光潋滟。不可方物。 他上前俯身吻了吻周少瑾的额头。 周少瑾的脸更红了。 却没有像从前那样逃也似的跑开。 这算不算是有了进展呢? 程池有些惊喜。 门外却传来怀山犹犹豫豫地声音:“四爷,子安回来了。” 程池就笑着摸了摸周少瑾的头,低声道:“乖乖地坐在这里,好不好?” 周少瑾赧然地点头。 她还是第一次听程池处理事情。 周少瑾有些不安地整理着那些茶具。 程池去了明间。 秦子安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他抱拳给程池行礼。突然发现周少瑾在屋里。 秦子安看了程池一眼。 见程池神色淡然地在大书案前坐了下来。 他在心里哂笑,像往常一样恭敬地给程池回事:“因为袁夫人手里的证据确凿。而且态度强硬,还派人去桐乡请了袁家舅老爷过来帮着主持公道。二房的老祖宗见袁夫人颇有不管不顾的势头,知道多说无益,派了人去跟老夫人说。分宗可以,长房分出去。金陵城的祖产和祭田由二房继承,京城的宅子分给长房……”说到这里。他飞快是睃了周少瑾一眼,道。“然后长房给二房三百万两银子……”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三百万两……难道要程池给他们一辈子做牛做马吗? 她下意识就想跳出来反对,可秦子安在场,她决定还是等一会再和程池说这件事。 程池神色却很平静,仿佛程叙会开出怎样的条件他已胸有成竹。 他只是问秦子平:“老夫人和袁氏怎么说?” “老夫人什么也没有说。”秦子平显然也觉得这样的条件太过份,语气显得有些压抑,道,“只是让我把这件事告诉您。袁夫人不答应。说程家在京城一共只有三个宅子,一个在杏林胡同,一个在双榆胡同,一个在朝阳门附近。这三个宅子里,杏林胡同是我们长房的老祖宗制公在时置下的,双榆胡同是当初二老太爷家老安人的陪嫁,朝阳门附近的宅子是老夫人的体己钱买下来的,没有一处和程家有关系。现在程识、程证做错了事,二房和三房还有理了?老祖宗们留下来的钱物全都归二房,长房居然要净身出户。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袁夫人还说,若是要算账,那就算个明白好了。 “二房和长房早就在长辈的主持下分了家,自然是各家的财物归各家,涉及到的财物也不过是祭田而已。 “长房是嫡支,又不是从哪个旮旯角里抱来了,这祭田怎么就归二房所有的呢?这官司就是打到皇上那里,长房也占着道理。更别说是要长房拿三百万银了给二房了。 “二房这是明摆着不想分家。 “反正不分家二房和三房也总惦记着设了圈套给许大爷钻,好拿了许大爷的把柄叫他一生都别想堂堂正正的做人。与其到那个时候声败名裂还不如趁着许大爷年纪还小,可以拿了‘年少无知’做借口,演一出‘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戏码,现在就把这件事给捅穿了,也让人知道二房识大爷是个什么东西?三房证大爷和笳小姐是如何陷害姻家的!让世人都看看金陵城程家的嘴脸,到时候长房把自己名下的产业一卖,全都搬到京城里来。分不分宗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到这里,他则看了程池一眼,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分不分宗和长房的确没有什么关系,而且还可以把二房拖到这场纷争里来,让程识无心学问,把程叙给拖死了,到时候二房可就是长房俎上的鱼肉了。 可架不住四爷要分宗啊! 不分宗。四爷怎么娶周家的二小姐? 老夫人只怕是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一声不吭地把这件事给丢给了四爷——颇有些谁惹出来的麻烦谁想办法解决的意思。 没想到关键的时候袁夫人还是挺厉害的。 想出了个这样的招术。 不知道四爷会不会气得变脸。 周少瑾也朝程池望去。 她听说出来了。 二房这是不准备和长房争七星堂,所以要长房一次性的给他们三百万两银子的补偿。 可那不是因为二房没有人能接管七星堂吗? 而且就算是长房把七星堂让给二房,二房拿在手里了能有什么用? 说来说去。七星堂还不是池舅舅在管! 这就好比把根鸡胁丢给了池舅舅还要让池舅舅承认那是一只鸡。 二房这算盘打得也太精了。 好像别人都是傻瓜似的。 池舅舅肯定不会答应的。 谁知道程池却是挑着眉毛笑了起来,道:“看来我这位大嫂关键的时候还是挺有用的。只是不知道这主意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呢?还是袁家的舅爷想出来的?” 秦子平不知道,如实地道:“袁家的舅爷一共带了五个门客过来了。据说有三位都是刑名师爷出身。” 程池笑着颔首,道:“我就知道。袁家的舅爷虽然在仕途上不得意,可到底是阁老家的公子。这见识手腕应该不会太差才是。”又道,“二房的老祖宗怎么说?” 秦子平就笑了起来,道:“二房的老祖宗说,程家什么时候轮到牝鸡司晨了!说大老爷若是没空。就请四老爷回去一趟。” 程池大笑起来,对秦子平道:“那你就回去跟我们二房的老祖宗说,我觉得分宗什么的。太不亲热了。我们长房在我父亲那辈是兄弟三人,到了我们这一辈。是兄弟四人,到了嘉善那辈,却只有兄弟二人。不像他们二房,三代单传,到了有仪这辈,兄弟两个,到了耕哥儿这一辈……有仪今年……要是我没有认错的话,他应该是和我同年的,都有两个儿子。我看着实在是羡慕得不得了。何况要分宗,兄弟之间就这样住着亲亲热热的不好吗?” 秦子平听了不由在心里嘀咕。 四爷您就装吧? 万一袁夫人在袁家舅老爷的怂恿下决定不分宗了,我看您怎么装? 他忍不住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恭敬地道:“那我就照着你的话传回去了。” 程池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周少瑾笑颜如花。 程池刮了刮她的鼻子:“程家不分宗了,你就这么高兴?” “也不是啊!”明白了程池言下这意,周少瑾有羞赧,道,“我就是觉得二房的老祖宗太可恶了!把个烫手的山芋当聚宝盆似的丢给您,还美其名约是他这是在忍痛割爱……您就不应该接他的招!把七星堂丢给他去。” 程池一把将她举到了和自己齐平,凝视着她乌黑清亮的眸子,低声笑道:“你这是故意气我吧?他们都可以拖个十年八年的再说分宗的事,只有我等不得……你这是在拆我的台吧……”说着,他轻轻柔柔地印上了她的唇。 ☆、第四百二十章态度 周少瑾被突然的抱起来,不由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紧紧地抓住了程池的手臂,温温的唇就印在了她的唇上。 她惊慌地道着:“快把我放下来!” 程池不放。 觉得周少瑾这样全身心地依赖着他很有意思。 周少瑾气得不行。 程池就笑着把她放在了炕上,自己也跟着坐了过去,重新开始沏茶。 周少瑾整着衣襟、发饰,神色间有些犹豫。 程池翘着嘴角笑,温声道:“怎么了?” 周少瑾想了想,这才道:“一定要分宗吗?” 一定要分宗她才能嫁给她吗? 嫁了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娘家的族谱上都只写出生和出嫁的日子。 嫁了人就只看夫婿是什么人了! 不过因为她是从小在九如巷里长大的,若是嫁了池舅舅,池舅舅容易被人攻讦,若是池舅舅走了仕致,就更不能有这样的错了。 可见这世间的事都难以两全。 她不在九如巷长大,就不可能遇到池舅舅了。她在九如巷长大,又成了阻碍她嫁给池舅舅的原因。 周少瑾情绪非常的低落。 程池摸了摸她的头,道:“分宗是最好的……难道你想每年都跟着我回九如巷去祭祖?” 他真的是最清楚她心思的人了。 或者是前世的记忆太深刻了,她最怕的就是众目睽睽,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而且不是说她好还是坏,她都不喜欢听。 周少瑾喃喃地道:“就是觉得心里不安……原本可以不用分宗的……总觉得是为了我的缘故。让九如巷四分五裂了……老太爷和老祖宗们泉下有知,肯定要责怪我的……” “少瑾!”程池深情地喊了她一声,叹着气把她抱在了怀里。 周少瑾喜欢这样的拥抱,安安静静的,能听得到程池的心跳,仿佛她就在她的心上似的。 她没有挣扎,乖顺地依在他的怀里。 他吻了吻她的头顶。低声道:“刚才二哥来找我了。他同意分宗……” 周少瑾讶然地抬头,唇掠过他的唇。 她脸色微红。 程池却顺势地追了过来,捧着她的脸。和她唇齿纠缠起来。 窗棂镶透明的琉璃。 周少瑾眼角的余光可以看见在院子里和宋明玩耍的秦方。 她瞪大了眼睛,挣扎着去推程池。 程池立刻就放开了她。 她喘着气,道:“外面,外面。有人……” 不是像从前那样抗拒他,而是担心外面有人! 程池笑容里闪过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温柔。笑着抱着她靠在了大迎枕上。 周少瑾松了口气。 想到之前他赶在别人进来之前主动地帮她整理衣饰,想到她只要挣扎起来他就立刻放开她……她心里顿时又柔软又踏实。 实际上池舅舅从来都没有变。 不管什么时候都护着她。 就是过份的玩笑也只是在私底下。 从来都不曾让她被人看笑话。 她是害怕久了,没有感受到他对她的好。 这么一想,原本还有些僵硬身子就软了下来……顺从地窝在了他的怀里。 软香在怀。又是自己喜欢的女子,没有比这更让人觉得惬意的事情了。 程池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周少瑾的头发,道:“我二哥的意思。是想趁机把七星堂交出去……” 周少瑾立刻惊喜地坐了起来,对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印象的程渭空前的好感。抚掌道:“就是。就是。我觉得渭二老爷说得有道理,分宗什么的是小事,想办法把七星堂丢出去才是正经。” 程池见她两眼晶灿,十分高兴的样了,笑着重新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不紧不慢地道:“可我们还没有查了出程家为什么会被抄家,把七星堂丢了出去我,哪有人手帮我们查这些事情?” “是哦!”周少瑾的目光又黯淡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查清楚事实的真相?都怪我,一天到底只自己盯着自己脚下那一亩三分地,也不知道多多关心关心程家的事,不然也不会这样被动了!” 程池笑了起来,道:“当时程家出事,筝姐儿都干了些什么?” 是啊! 程筝可比她厉害多了,也一样束手无策,没有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少瑾心里好受了些。 程池又道:“你姐夫不也没有弄清楚程家到底是为什么被抄家的吗?” 周少瑾不停地点头。 程池就又亲了亲她的面颊,道:“还好你什么也不知道?要是听到个支言片语的又猜测一番告诉我,我恐怕这辈子也没想知道程家被抄的事了!” 周少瑾微微地笑,眉弯如月。 程池就摸了摸她的脸,低声道:“不过,要是我最后也能阻止程家被抄……” 周少瑾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件事。 她总觉得程池如果有心,一定可以逃出去。 至于她自己…… 周少瑾轻地笑道:“前世我也不过活了二十五岁。” 今生能遇到他,就算只活了二十五岁,能和他相伴十年,她也再没有遗憾。 程池把唇贴在周少瑾的额头,长久地吻着她。 再也没一个女人,像少瑾这样看重他……她让他觉得自己都珍贵起来! “少瑾,你放心,分宗的事会很顺利的。”程池和她耳语,“袁氏把和闵家的关系看得很重,这其中既有想让闵家和程家相互守望的意愿,也有不甘心被闵家比下去的虚荣。我已经暗示过袁氏了,如果嘉善的事被闵家知道了,不免会落了下乘,而一旦落了下乘。肯定就会输了气势。就算以后嘉善仕途顺利,到了需要闵家扶持的一把,只怕闵家都要先仔细地考虑考虑——做事先做人。如果人都做好,又怎么能办得好事呢? “袁氏现在不是在和二房老祖宗角力。 “二房的老祖宗也明月袁氏这是在胡闹。 “大家不过是互相刺探着看看对方的底线在哪里而已? “娘的性子你知道,肯定不屑和二房的人争执。就让袁氏去和他们闹腾闹腾好了。何况袁家的舅爷还带了三个刑名出身的师爷,肯定会让二房的老祖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说到这里,程池冷笑了一声。 周少瑾就踌躇道:“若是万一二房的老祖宗占了上风。难道我们还真的拿出三百万两银子给他们不成?家里有那么多银子吗?” 她总感觉二房的老祖宗不会这么容易就答应分宗的事。 程池喜欢听她说“我们”。“家里”之类的话。 他打趣周少瑾:“怎么?舍不得银子了吧?” “什么啊!”周少瑾不悦地道,“三百两银子,可不是什么小数目。长房的人都不事穑稼。这三百两银子最终还是得让你还,你得多少长时间才能还得起啊?这也太辛苦了!” 程池却笑:“这是长房的事,总不能叫我一个人拿银子出来吧?何况二房开了这么大的口,长房无奈之下。少不得能当的就当,能卖的就卖。让全金陵城都知道为了分宗的事,长房过得怎样清苦的…… 周少瑾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她道:“这个主意好——到时候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长房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到时候别人肯定会想,长房宁愿拿这么大一笔银子出来也要和二房、三房划清界限……可见到长房要分宗也未必是就是因为泾大舅舅做了阁老。瞧不起其他几房的原因……”她只要一想到二房的程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那气愤的脸脸,顿时就笑了起来,觉得想到这个点子的人很妙。问程池,“这个主意是谁想到的。可真聪明!就算是分宗,也让二房不好过……” 程池直笑,道:“那你准备怎么奖励想出这个意主的人?” “嗯?!”周少瑾不解。 程池低笑道,“这主意是我想出来的……” 周少瑾瞪大了眼睛。 程池已俯身噙往了她的唇……那热呼呼的气息笼罩着她,让她窒息般地觉得昏呼呼的,心里却想,池舅舅怎么这么喜欢亲她…… 两人在炕上厮混了半天。 程池除了把周少瑾抱在怀里亲亲,没有再做出其他出格的举动。 他忍得厉害。 周少瑾却心满意足。 觉得这样……总比被程池乱来一通好…… 等回到榆钱胡同,周少瑾这才想起自己没有问程池为什么会喜欢自己……这个现在好像比较重要…… 可她进了垂花门就看见了雪球“汪汪汪”地一道白影似的跑过来。 周少瑾顿时把什么都忘记了,一把抱起了朝她扑过来的雪球,又惊又喜地问着在家里当值的吉祥道:“雪球怎么来了?” 小雀已小跑着过来,道:“二小姐,是四老爷路过保定府的时候跟老爷说的,说您在这里很无聊,让四老爷帮您把雪球和小黄小翠都带过来。四老爷马快,小的刚刚才到。” 雪球在保定府也呆了些日子了,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这是周少瑾的宠物,对它极为友善,也很喜欢。而小孩子又格外的喜欢这些小东西。没等周少瑾开口说话,被乳娘抱着跟着李氏走进来的周幼瑾已高兴地叫着“雪球”,“雪球”。 雪球也喜欢和周初瑾忙,“汪汪汪”地就跑了过来,围着周幼瑾打着转。 周幼瑾咯咯地笑,挣扎着下了地,蹲在地上抱着雪球。 周少瑾觉得这空气都活泼起来。 李嬷嬷悄声对李氏笑道:“您不如也给三小姐养条狗吧?” 李氏白了她一眼,道:“这不是让二小姐打擂台吗?先这样。等二小姐若是出阁,把雪球也带走了,再给三小姐养只狗好了。” 正说着,有小厮跑进来禀道:“太太,江西九江的舅老爷派人送了贴子过来,明天就到京城。” ☆、第四百二十一章快步 听说自己的哥哥要来,李氏自然是喜出望外,一面忙着指使着丫鬟婆子们收拾宅子,一面让厨房里准备明天的宴请,又想着家里的厨子是为了照顾周少瑾的口味从南边来的,哥哥虽然因为生意的缘故常来京城,可这次却是她做东道,少不得要请哥哥尝尝京城本地的口味,可惜家里全是女眷,也没有谁能作陪的,只有想办法到那有名的馆子叫了席面进来,在等着仆妇打扫客房的时候,她又吩咐李嬷嬷去给向管事传话,请向管事推荐几家有特色的馆子,转身又去开了箱笼,把自己的被褥枕头之类的寐具拿了一套送去客房……忙得团团转。 周少瑾则斜歪在临窗的大炕前看着庑廊下婉转啼叫的两只黄鹂鸟发着呆。 朝阳门那边的宅子真大。 要想像九如巷的宅子那么有生气,只怕没有两、三年的功夫是不成的。 池舅舅一个人住在那里,好冷清…… 她突然很想念程池。 周少瑾无意识地揪着大迎枕。 也不知道池舅舅在干什么? 太太怕回来太晚吓着了幼瑾,那边的晚膳都准备好了也委婉谢绝了。 厨房还照着她的口味做了很多的杭帮菜。 她想昏黄的灯光下,宽阔空寂的厅堂里,程池一个人对着满当当一桌子的菜独自默默地用晚膳……心里像揣着小鸟似按也按不住。 周少瑾让人去喊了商嬷嬷进来,红着脸低声道:“嬷嬷,你能不能帮我给池舅舅传个信?” 商嬷嬷见她含羞带怯如朵颤颤开放的小花,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儿,心里哪里还不明白!随即又想到周少瑾腼腆的性格。眼底连丝笑意也不敢流露出来,反而像什么也没有发现似的恭谨地道:“二小姐只管吩咐就是。” 周少瑾落下心来,在书房里磨蹭了半晌,这才红着脸递了封封了口的信给商嬷嬷。 商嬷嬷没等她开口已肃然地道:“二小姐放心,我一定会亲手交到四老爷那里的。”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为她解释道,“眼看着官哥就要做百日宴了,也不知道金陵城那边会不会来人?” 周少瑾心中大定。笑着和商嬷嬷说了几句话。这才让她退了下去。 程池正在和萧镇海说话:“……我又不是要他臣服于我们,那么费劲干什么?” 他靠在大画案后的太师椅子,神色随意又慵懒。大画案上还放着幅他画了一半的锦鸡图,线条已经勾勒出来了,牡丹花已填完了色,锦鸡还剩下大红的冠子和霞帔似的羽毛了。 萧镇海不由在心里腹诽:老子在外面辛苦波奔。这厮却在家安稳享福,还挑三捡四的……不知道那小美人怎样了?看她娇娇柔柔的。没想到居然能镇得住程子川这小子,得想个办法和那小美人搭上话才是……那小美人一看就很好骗的样子…… 他眼珠转了转,道:“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既然只是想到时候让他们传个话,那我就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手段了。”说到这里。他神色微凝,迟疑片刻,道。“真是传个消息吗?” 京城是天子脚下,六扇门的总部。所有混混都不敢形成气候,所有的帮派在这里也都要夹着尾巴行事,偏偏程池却反其道而行,不过两个月的时候,他的人就把京城大大小小的混混头关打服了气,,结果程池却告诉他,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能知道京城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他干嘛不去六扇门呆着啊! 萧镇海现在知道程池的名字了。 他常在心里面对程池直呼其名。 程池懒得和萧镇海多说。 自从秦子宁出事之后,他就学会了不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 秦子平如今已去了六扇门任职,再过些时候,就应该能接触到六扇门里的一些消息了。 至于秦子安,去西山大营好了。 西山大营里多是功勋的后代,和禁卫军一外一内,禁城里有出了什么事,都是西山大营和禁卫军换营。 而且还可以听到很多功勋之家辛秘。 程池想到下午他只是亲亲周少瑾的面颊额头什么的,她只是脸红着垂下眼睑,娇羞的像朵花似的,就那么安安静静,柔柔顺顺地窝在他的怀里。 他顿时心情大好,起身重新拿起了画笔,调起了等会要用的淡金色。 萧镇海气结。 果然是读书人家出身的世家子弟,赶人都这么文绉绉的。 不过,这家伙杀起来人那也是如割草芥,还心眼特别的多! 想到这里,他觉得牙齿有点痛,眼不见心不烦朝着程池拱了拱手,往外走去。 怀山和他擦身而过。 老东西那张千年不变木头脸此时看着却微微带着些许的喜悦。 萧镇海不由脚步慢了下来。 就在他撩开帘子的时候看见怀山拿了封信出来恭敬地交给了程池,淡淡地道:“四爷,二表小姐写了封信让人带过来!” 这个时候? 程池朝着窗户外望去。 萧镇海情不自禁地缩了缩头,快步离开了书房。 程池并没有注意。 对他来说,他有一千钟方法让萧海镇消失,只不过是看在周少瑾的份上才放过他的。他要是不听话,虽然要花精力调、教,但他也不介意换个人。 “带信的人有没有说什么?”程池一面拆着信,一面问。 他们分开还不到两个时辰,周少瑾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怀山道:“送信的人一问三不知,那边家里的事还是由周太太拿主意,所以我也没有多问。” 他怕引起榆钱胡同的人注意。 程池点了点头,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封,眼神就忍不住柔和起来。表情变得温煦文雅。 “没事,”他对怀山道,“二表小姐就是问我些事!” 恐怕二表小姐不仅仅是问四爷一些事而已吧! 不然四爷何须对他解释? 怀山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退了下去。 程池就把周少瑾写给他的信又看了一遍。 只是很普通问话。 问他用过晚膳了没有?在干什么?还说京城晚上天气凉爽,让他小心点不要着了凉。 然后告诉他回家就看见了小雀和雪球以及两只黄鹂鸟,问他再过些日子就是官哥百日礼了,周父怎么会答应把她的宠物送到京城来。是不是答应让她就呆在京城不回去了。 最后说李家的舅老爷明天要过来。她恐怕要在家里帮着带幼瑾。 信戛然而止。 却意犹未尽。 小丫头是想他的吧? 还告诉他明天她没有空,让他自己玩去。 程池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他的小姑娘,惦记着他呢? 程池陡然间也想写封信给周少瑾。问问她晚膳都吃了些什么?和谁一起用?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灯下给他赶制衣裳。想让她不要那么劳累,有空的时候就和小丫鬟踢个毽子或者跳个百索之类的,别总是窝在屋里……又觉得他要是不在她跟前督促她,只怕他就是说一百道一千她也不会出门走走。 这么一想。他觉得还是把周少瑾放在自己身边最放心,早点把她娶进门来才是。 他高声地喊着怀山。 怀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程池道:“子安现在在哪里了?” “明天就能到金陵城了。”怀山估算着。 程池点头。道:“你给子安带个信,让他到了金陵之后记得提醒提醒我那个大嫂,别瓷器碰瓦罐了。今天程有仪没有下场,下一科。他一定会和程嘉善一起下场。如今的九如巷程家的名头还是很好使的。她可别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只要九如巷不分家,在外人的眼里,程识就是程泾的侄儿。是九如巷的子弟,程家留下来的人脉和资源只要他有手段。就能用,而且程泾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总不能跳出来对别人说我不喜欢这个侄儿,你们别帮他。那岂不是要坐实程泾忘恩负义的名头。 反之,如果现在长房和二房分了家,等到下科大比,袁氏只要在京城走一圈,既可以把长房的人脉和资源紧紧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为程识所用,又可以让别人知道京城的这一支程氏已和九如巷的程氏不是一家人了,趁着这个机会和大家打个招呼。 至于程叙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人情,现在已是日薄西山,能用得很少了。程识少了长房的帮衬,仅仅靠程叙,也就不过比苦穷人家出身的读书人好些罢了。 三年取一科。 到时候谁都是对手。 对手少一份助力,自己就多一份把握。 这样的账,想必袁氏会慎重考虑的。 而袁氏远比程池想像的要迫切的多。 她一想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立刻就动用了程泾的权力,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了一封信给程池,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通,不外是让程池以大局为重同意分宗。不管是程泾还是她,还是程许、程筝都会记得他的好的。还许诺一旦分宗,程泾能当家作主了,不仅会重新立祠堂,还会重新修家谱。他这个两榜进士就不必受祖训的拘役行那商贾之事。只要他愿意,她会说服程径支持他出仕……总之,哄他拿了银子出来分家。 程池忍俊不禁。 对怀山道:“你把这信原封不动地送到老夫人那里去。” 如果没有他的小姑娘,分宗而已,他继续做他不惹人注意的幼子就是了。 可少瑾的身份特殊,想嫁过来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他就得强势地为她撑起一片天才行。 但现在,分宗可以,却得照得他的意思来! ☆、第四百二十二章交易 远在金陵城的郭老夫人看完小儿子差人带来的信,哈哈地笑了起来,把史嬷嬷叫了进来,道:“给二房的老祖宗送过去。” 是要银子然后把长房得罪完了,还是要子嗣的前程,留下一线情份好再见面,让二房自己去选去。 想到这里,郭老夫人不由冷笑。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想当初,程叙那老匹夫用长房子嗣的前程逼着老头子把四郎丢出去做了牺牲品,为这件事,她连老头子的坟不想去上。如今,也让那老匹夫尝尝这滋味! 郭老夫人的眼眶微湿。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她怎么能不偏着四郎。 这口气,最终还是四郎帮她出了。 三个儿子,最最贴心的也是他了。 知道她想的是什么,耿耿于怀的是什么……也是最孝顺的一个……可也是她最对不起的一个…… 郭老夫人擦了擦眼角。 看样子,四郎只怕是打定了主意要娶少瑾了。 这才令她头痛。 外面的人好说,总有办法糊弄过去。可这家里的人……却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人家嫩生生的小姑娘,却被自家的儿子给拐走了,她怎么好意思见那周大成……再说了,那小姑娘性子那么柔弱,四郎花了这大的力气娶了她,她知不知道四郎的心思?会不会像四郎看重她似的也看重四郎? 若只是因为四郎想娶她,她就嫁了过来……也太委屈他们家四郎这片心意了! 在母亲的眼里,自己的儿子都是世上一等一的。 郭老夫人也一样。 她想到若是周少瑾对自己的小儿子只是不过是夫妻间相敬如宾的情份,这心里就像被棉絮堵着了似的,怎么也透不过这口气。 不行! 她得去看看才是。 念头一起。郭老夫人就再也坐不住了。 她叫吕嬷嬷进来,道:“嘉善的日子到底定在了什么时候?” 吕嬷嬷笑道:“二月初六。” 郭老夫人整着自己的鬓角道:“我看,我还是去一趟的好!袁氏这么和二房的闹腾,二房的老祖宗有事就找我,你让我说什么好?不如趁这个机会去京城,还可以看看京城宅子那里的婚事准备的怎样了。” 吕嬷嬷自认为知晓郭老夫人的意思,笑道:“您早就应该这样了。许大爷成亲。您不在。那还有什么意思?何况老太爷在世时的那些通家之好知道许大爷要在京中成亲,个个问您什么时候去京城,您不去。夫人答起话来都支支吾吾地,脸上怎么好看?” 郭老夫人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吕嬷嬷跟着她这么多年,却始终比不上史嬷嬷有见识。 她不去京城,一来是因为她孀居。真正行礼的时候需要回避,她也不想麻烦孩子们。让孩子们为难。二来是不想给那闵家做面子,好像程家上下赶着巴着他们似的,以后说话行事失了先机,没有了底气。 但现在。她只要一想到周少瑾,就一刻钟也坐不住了。 怎么也要那孩子心心念念喜欢上四郎才是。 不然她实在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叫了秦总管来问:“四郎在朝阳门的宅子大不大?我若是到他那里住,可有地方?” 秦总管笑道:“总共五进三路还带着两个有活水的花园。您说有没有您住的地方?” 郭老夫人一愣,道:“这孩子。买这么大个宅子做什么?这边还弄着分宗呢?” 秦总管笑道:“是用您的体己银子买下来的,四爷多半准备留给自己用的。” 她的那点体己银子,还不是程池给的! 郭夫人失笑,道:“他也应该给自己打算打算了!” 秦总管就试探着道:“莫非四爷想成家了?” 郭老夫人眼底就闪过些许的得意,悄声道:“要不你也跟着我去京城看看?” 秦总管大感兴趣。 程池的武艺是他父亲启得蒙,后来虽然学的是列公带回来的秘籍,可秦家的家传绝学程池也学去了不少,若排名序齿,程池应该是他的师弟。且他父亲去世,是程池帮着送的终。秦总管待程池自然比程家其他几位爷的感情都要深。 郭老夫人一说,他就动了心。 犹豫了一会,他道:“那这边分宗的事……” 郭老夫人笑道:“三百万两银子,那是不可能的。就算四郎拿出来,袁氏想着这可都是长房公中的银子,按着房头分,她的儿子也占三分之一,有一百万两是她儿子的。把自己儿子兜里的银子往别人怀里送,她只怕宁愿割肉也舍不得拿出来。更何况还有袁家的舅老爷在那里?至于程叙那里,则公在的那几年正是乱世,要说银子,二房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不过子嗣里面没有立得住的人物,想分宗的时候多点银子傍身罢了。若是能保了程识的前途,银子什么的,程叙还真没有看在眼里。 “我们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听着他们讨价还价。还不如京里去看看四郎。 “他这些日子跑来跑去的,这心里有点没谱。” 郭老夫人对儿子在外面到底干了些什么并不是十分的清楚。但她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内宅妇人,七星堂贩私盐起家,那就少不了和那些江湖上杀人不眨眼的盗匪们打交待,不然程叙也不会让程池小小年纪就开始习武,那程励也不会被人杀了程叙位于内阁辅臣依旧不能给儿子报仇了。 秦总管知道程池在干什么,却不能跟郭老夫人说。 他索性转移了话题,笑道:“四爷……是不是喜欢上周家的二表小姐了?” “这件事你也知道了。”郭老夫人知道秦家不是寻常的人家,何况秦家的人都在程池身边当差,知道些什么也就不奇怪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我有点担心。” 秦总管笑道:“四爷向来能干,还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您就放心好了。” 郭老夫人道:“不亲眼看看,我怎么也没办法放心。” 秦总管笑道:“那我就陪您去看看。” 他还没有仔细瞧过周少瑾。 郭老夫人顿时兴致勃勃地开始收拾起东西来。想着若是这件事真的能成了,那周少瑾也快及笄了,最好是赶在今年把这婚事办了。来年说不定就能抱个孙子了。 她年纪大了,可等不得了。 周少瑾先前做表小姐的时候倒是个品行端正,温柔守礼的。可做了她媳妇。却不知道能不能担当起主持中馈的责任……那柔柔弱弱的样子……好在程家不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家里不缺老成忠厚的管事妈妈,到时候在旁边提点也总能应付过去,她又不是宗妇……主持中馈就算了。只要她能照顾好四郎就成…… 郭老夫人想着怎么安排朝阳门宅子那边的人事,一会儿吩咐珍珠去开了库房把她的金银首饰都拿出来,一会儿吩咐吕嬷嬷把自己喜欢的几件什物都打包到时候带走,一会儿让史嬷嬷去把世仆出身。又在她身边管过事的一等丫鬟婆子的卖身契都找出来,又想着自己要进京了。郭府、顾府还有良国公府那边都得派人去送个信,通常的婆子自然不给去递话,还得吕嬷嬷或是史嬷嬷出现……然后发现这件事还没有跟袁氏说,可身边的人已经忙得团团转了。她也就随手指了个丫鬟让她去请了袁氏过来。 袁氏正在和她的胞兄说话:“……四叔这几年生意的确做得好。可三百万两银了,我觉得长房根本就拿不出来。二房的老祖宗根本就是在为难我们,不想分这个家。” “那子川能拿多少出来?”袁氏的胞兄比她大快二十岁。中等个子,微微有些发富。一双眼睛却很锐利,和袁氏相貌不怎么像,可气质却很像。他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步,沉吟道:“就算是长房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总得商量个数字出来。或者是这样,”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目光微沉地道,“我们这边承诺,只要程识考中进士,我们决不挡他的前程……” 袁氏眼睛一亮,道:“您是说,暗中使绊子……” “呸!”袁家大舅爷啐了袁氏一口,道,“我们做读书人,一言九鼎,既然说了不挡他的前程就不挡他的前程……” “可是……”袁氏脸一红,还是不甘心地道,“我们这样,两家算是结了仇,总不能让个仇家时时刻刻地在我眼前晃吧?” “你呀你!”袁家大舅爷恨恨地道,“你以为做官是这么容易?只要你们两家分宗的时候二房理亏,他程识就算是考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谁还敢跟他打交道。你现在不是要计较二房提什么条件的时候,而是想办法让二房理亏!” 袁氏又来了精神,道:“那我让人放出话去……” 袁家大舅爷惨不忍睹地掩面,道:“你真是嫁到了程家,又有姑老爷护着,若是嫁到了别人,只怕早就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你家那个管事都知道,若是实在不行,就把公中的祖产都卖了,你怎么就想不到?” “管事?您是说秦大总管?”袁氏还有点不明所以。 袁家大舅爷也懒得理她了,道:“你想想,如果长房分宗,是拿了大笔的银子给了二房的,二房先前不肯分宗,是因为银子给的不够吧?” 袁氏明白过来,不由抚掌道:“妙极!妙极!” 袁家大舅爷志得意满地冷哼着扬起了头,道:“只是怕你婆婆不愿意!你还是想个办法瞒着你婆婆才是。” ☆、第四百二十三章启程 瞒过婆婆! 这家里的事只怕少有能瞒过婆婆的。 袁氏伤着脑筋,突然听说郭老夫人叫她过去,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也就顾不得是谁来叫的她了。等知道郭老夫人决定近日就去京城小住,程嘉善的婚礼过后再决定回不回金陵,她顿时大喜过望,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了情绪,没有当场笑出来。 婆婆去了京城,既可以避开金陵这边的事,还可以做出一副不堪其扰的样子,把婆婆去京城的事说成是为了避开二房的咄咄相逼。 这可真是磕睡的遇上了枕头。 袁氏自然是毫无异议,不仅帮郭老夫人收拾行事,还主动地请郭老夫人帮着去京城督促杏林胡同那边给程许准备婚礼事宜。 郭老夫人淡淡地笑了笑,道:“听说四郎在朝阳门那边的宅子已经修缮好了,我准备住到那边去。等嘉善成亲的时候也免得让孩子们为难。” 袁氏精明一世,这时却糊涂了。轻描淡写的说了句“看您说的”,就没有了下文,而是道:“四叔在朝阳门那边的宅子我也听说了,把相邻的几位大人的宅子都买了下来,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就是我六堂哥也听说了。四叔向来孝顺,去过去住些日子,让四叔开心开心也好。” 她所说的六堂哥,就是内阁首辅袁维昌。 郭老夫人笑道:“正是这个道理。” 可一送走了袁氏,她的神色就冷了下来,对史嬷嬷哼道:“你看,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我说要去四郎那里住些日子,她就能顺着我的话把我推到四郎那里去。生怕她儿媳妇进门的时候我这个孀居的老妪在那里不吉利。” 史嬷嬷自然只能劝着:“您这话可是说得有点过份了。夫人也是想让你高兴。她一时半会回不了京城,许大爷的婚事又已经定下了日子,二太太的身子骨不好,也帮不上什么忙。您去了,有您帮着看着,夫人如虎添翼,怎能不松一口气?再说了。四老爷和您聚少离多。你去那边住住,四老爷肯定很高兴。何况四老爷到现在还没有成亲,您去了。正好催着四老爷快点成亲,您也可以快点再抱几个孙子。” 提到抱孙子的事,郭老夫人高兴起来,笑道:“儿媳妇自然不比儿子——儿子是我一手一脚带大的。儿媳妇却是亲家母一手一脚带大的,那小猫小狗尚且知道谁给它们喂食它们就亲谁。更何况是人?我也没指望着她待我有多好,只是想到她为了嘉善闹着要分宗,竟然哄着四郎帮他们出银子,我这心里就难受。看着她就觉得心里不舒服。”说着,叹了口气,道。“或者是因为她不是我选的儿媳妇,我嘴里不说。实际上心里是不满意,这才处处挑她的和毛病,找她的不是。只是我年纪大了,不想委屈自己了。就当我和她没有缘分好了。” 史嬷嬷在一旁陪笑。 郭老夫人隐隐有总感觉,这次去了京城恐怕以后难得有机会再回金陵了,她吩咐史嬷嬷:“寒碧山房的事就托付给你了。若是我们和二房分了宗,这边的宅子十之八、九会让给二房。细软之类的这次我就带去京城了,寒碧山房的家什、字画、古玩、瓷器、锡皿之类的就全交给你和大满了。” 大满是史嬷嬷的儿子。 史嬷嬷想到老夫人满当当的五间厢房的东西,深感责任重大,忙肃然地点头。 郭老夫人把事情都交待好了,又去顾家、郭家等通家之好辞了行,选了个宜行的好日子,带了秦大总管,坐着船就往京城去。 程池得了信吓了一大跳,忙道:“她老人家怎么突然想到要来京城?” 说是为了参加程许的婚事,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秦子集笑道:“我也不知道。叔祖父带了信过来,只说是让我跟您回禀一声,及早给老夫人收拾好住的地方。” 程池把这件事交给了秦子集。 李氏的大哥过来了,榆钱胡同那边没有男丁,他断断续续地过去作了几次陪,李大老爷是个十分精明的商人,也见识不凡,在他面前说话行事豪爽却又不失谨慎,大方又不至于卑下,看得出来是个能打交道的人。看在周少瑾的面子上,他做东约了刘永出来,准备将他引荐给刘永,别的不敢说,至少做个皇商之类的是没问题的。 他交待了几句,去了东直门那边一个做私房菜的馆子。 周少瑾这几天却是像做梦似的。 程池每天都给她写一封信,有时候会说他吃了些喝了些什么,有什么也没有写,只是在封信中夹上一枚手绘的书签或者一朵半开的花……每当这时,她就心跳不已,把那信和书签郑重其事地收藏在紫檀木的匣子里,至于那半开的花,她制成了干花,全都摆放在首饰盒里,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 春晚端着茶盘走了进来,看见周少瑾又在摆弄那些干花,忍不住笑道:“二小姐,这玉簪花我们后院就种了一蓬,您要是喜欢,我等会给您摘些来就是了,何必要做了干花?” 她并不知道商嬷嬷私下给周少瑾送信的事。 周少瑾也不解释,笑着把匣子锁了,和放着地契文书的匣子一起放在了床头的档板里。 春晚就道:“太太让我来跟您说一声,晚上李家大舅老爷不回来用膳,问您想不想和她一起去双榆胡同看看大姑奶奶。” 李家大舅爷是专程来给周初瑾的孩子庆贺百日礼的。他还给官哥准备了很多的礼物,就是周少瑾,也得了他一套笔墨纸砚,一副赤金梅花头面,一对羊脂玉的镯子。一个赤金镶百宝的发箍,一个镶百色南珠的发箍,还有织金、妆花等名贵的料子若干匹。 樊刘氏算了算,这些东西最少也值二百两银子了。 不仅是她,榆钱胡同上上下下的仆妇都得了他的打点。 樊刘氏道:“他这也是看在太太的面子上。将心比心,二小姐也应该待太太更好些才是。” 周少瑾觉得樊刘氏的话很有道理,她也有几天没有看见姐姐了。她梳妆打扮了一番。和李氏去了榆树胡同。 因官哥的百日礼临近,廖家的亲戚断断续续地过来随礼。 周少瑾和李氏过去的时候,正巧遇到了方萱和她的母亲。 方母是个很和善的妇人。相比之下方萱神色间就显得有些娇纵。 她只是礼貌地和周少瑾见了礼,就跟在了方母的身后,听着方母和廖大太太叙着旧。到是方母很周少瑾的样子,不仅夸她漂亮。还夸她温柔娴静,让方萱和她多多亲近。 方萱似笑非笑地看了周少瑾一眼。敷衍般地应了。 周少瑾就是重生之前也不会和轻视她的亲戚应该,更何况是重生之后? 她笑了笑就和李氏去内室探望周初瑾。 方母见状不少得教训方萱几句:“大家都是姻亲,你怎么可如无理?就算是不喜欢,面对着面了。怎么也要应酬几句,事后少来往就是。怎么能摆了脸色给别人看?” 方萱气恼母亲偏向周少瑾,不禁低声道:“我就是不喜欢她——葭姐姐也说了。她从小在九如巷长大,理应和许表哥很熟才是。可她看见葭姐姐却很是冷淡。说不定她曾经喜欢过许也不一定……” 方母立刻捂住了她的嘴,满脸寒霜地道:“你若是再敢说一句,我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你父亲,让他用家法惩罚你!” 方萱从来没有见到对自己如此严厉的母亲,害怕地点了点头。 方母神色微霁,至此之后牵了女儿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周少瑾和李氏在榆树胡同用了晚膳才回去。 可回去没多久李家大舅爷就让传了话要见李氏。 李氏让丫鬟婆子回避,请了哥哥到厅堂说话。 李家大爷喝多了,醉醺醺的,说话都吐着酒气,思路却清晰明了:“你猜程家四老爷让我去做什么?他把我引荐给了刘永啊!你知道刘永是谁吗?现在宫里最有权势的大太监!我们要是能走了他的路子,不要说把生意做到京城来,就是想做皇商,那也是手到擒拿的事……我今天太高兴了,就多喝了两盅。四老爷这个人真心不错。话不多,却句句都在点子上。这次要不是他,我哪里接到得活做工。要总天请了池上老爷出来喝喝酒呗!当然,程家四老爷成亲了没有了?如果他不是两榜进士出身,把我们家大妞嫁给他也不错啊!” 李氏连忙摆手,道:“大哥,这件事可您千万别插手,池四爷的婚事,除非您想我们家大妞做妾,不然一个字也没提!” 李家大爷呵呵笑道:“我这不是随意想想吗?我那能真的让我们家大妞去给别人做妾。。” 李氏松了口气,劝了哥哥回屋去歇了。 李家大舅爷却兴奋地睡不着,拉着李氏说了半天才回客房。 李氏不免有些感慨:“我只道池四老爷待人冷淡,却是个面冷心热的。” 李嬷嬷笑着不住地点头。 第二天,李氏就把程池为李家大舅舅牵线的事告诉了周少瑾。 周少瑾非常的意外。 在她的印象里,池舅舅不是这样热忱的人。 不过,也许是在金陵有长辈压着,他就是有心也不想惹麻烦。 “明天我们去给池舅舅道个谢吧?”周少瑾说着,脸色微微有些红,“也让舅舅知道我们记得他的好?” ☆、第四百二十四道谢 李氏自然是极为赞同,不仅给了她十几个银锞子打赏程池身的人,还拿了两个杉树木的匣子给周少瑾,道:“这匣子里面是两支百年的老参,你等会过去的时候带给你池舅舅。我也知道,你池舅舅帮我大哥不是为了这个,这点小东西也不足以表达李家对你池舅舅的感激,但这是李家的一点心意,我也是借花献佛,让你池舅舅无论如何也要收下。” 周少瑾不知道程池为什么会帮李氏的哥哥。 李家送的东西也自然归池舅舅处置。 她不过帮着带过去而已。 周少瑾应下,带着商嬷嬷,坐在着轿子去了朝阳门。 程池也有好几天没有看见周少瑾了,听说她要过来,推了应酬在家里等她。 周少瑾心中赧然,不敢说自己想眼前的这个人想得狠,什么道谢之类的都是借口,不过是想来看看他,因而遇到程池就有些心慌,拿同李氏托她带过来的杉树木匣子就塞到了程池手里,道:“这是太太让我带过来的,说是谢谢您把刘永介绍给了李家舅舅认识!” 程池见她含羞带怯,娇颜如花,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半垂看脚,不由嘴角微翘,心中玩心顿起,慢慢地俯身,朝着她的耳朵吹着热气道:“那李家大老爷与我何干?我不过是想讨我的少瑾一句好话……谁知道见了面她却一句问好的话没有,塞了两个匣子给我……我白白地在家里盼了半天……” 那熟悉的气息,陌生的酥柔,让周少瑾面色通红,嘴角翕翕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抬睑,却看见程池眼底的笑意。 周少瑾气得一把就推开了他。 程池温文地笑,心里却若有的失。 她的小姑娘终于知道要推开了她了。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稍不如意就给他脸看? 不过,两比一时的快活,不如让周少瑾能顺利地表达——以后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还长着,他不可能总猜测她的心思,她也不能总是等着他来解救她。适当的拒绝。适当的肯定。才会让两人的关系更长久。 他顺势退后两步拉了周少瑾的手,道:“你来的正好。前几天我画了幅锦鸡图,想官儿百日礼的时候送给他。你帮我看看怎么样?” 周少瑾被他牵到了大书案前。 不大的宣纸上画着两朵盛放的牡丹花,一只锦鸡从牡丹花下伸了头来,翘首望着右上角那对翩翩的彩蝶,姿态憨趣。俏皮可爱。 周少瑾没想到程池的画也画得这么好。 她呆立片刻,这才回过神来。道:“池舅舅,我听人说,武艺好的人,通常都要花很多的功夫练习。您怎么还有时候读书、画画,考中了进士……“ 周少瑾眨着眼睛望着程池。 这比直接夸他的画画得好还让要让人动心。 程池呵呵地笑,道:“你若是想做一件事。总是有抽和出时间来的。” 可若不聪明,就是抽出时间来也没池舅舅这样厉害吧? 周少瑾望着程池的目光中赤裸裸地充满了祟拜之色。 程池心情更好了,道:“那到时候就把这画送过去。” 周少瑾笑着点头,见大书案旁放着排刷、浆糊等物,不由迟疑道:“池舅舅,您这是要……自己装裱字画吗?” 俗话说得好,“三分字画,七分装裱”。怎样的画配怎样的轴,裱绢还是裱纸,都是门高深的技艺,通常顶尖的装裱大师千金难求,有时候会等上大半年才会排到你的字画。 程池笑道:“我自己画的,也就不用那么麻烦了,我自己装裱好了!” 但没有三分三,也不敢接手吧? 不然没有裱好,今年画的画,明天就坏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周少瑾不禁跃跃欲试,道:“池舅舅,我帮您装裱吧?” 程池有些意外,可望着周少瑾因为高兴而变得明亮的小脸,他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以后他国了画,就可以和她装裱了。而且他还很喜欢金石,少瑾细心,若是她以装裱感兴趣,他们还可以一起修复古藉孤本。 想到这些,程池也变得兴致勃勃起来。 两人一起选料、刮浆、裁边、镶画……程池一面跟周少瑾讲解注意的事项,一面吩咐她拿刀压纸的,期间还把周少瑾圈在怀时,手把手地告诉她用废弃的边料练习怎样镶纸。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可贴着她背心的气息是那样的干净,体温是那么的温暖,让她如喝了杯陈年的梨花白,头目微酡,热气直往脸上涌。 而程池望着周少瑾垂着眼睑,显得特别温驯而又恬静的小脸,恨不得把她抱起来亲上两口,狠狠地把她揉到自己身体里去。 怎么有这么乖巧又懂事的小姑娘? 他强忍着才没亲吻周少瑾,而是笑着放开了她,走到一旁继续装裱着自己画的那幅锦鸡画,让周少瑾独自练习怎样镶画。 屋外绿竹摇拽,浓荫静谧,让人看了有种时光停止,岁月静好的悠然。 周少瑾悄悄地抬头望了眼程池。 他正认真地裱着字画。 月白色的淞江细布衣袖挽在肘上,露出他白净结实的手臂,越发显得他修长的手指沉稳而有力。 周少瑾眼皮都红了起来,心情有些微妙。 池舅舅总是借故“欺负”她的,今天怎么会……这么的安静? 是他今天有事要忙?还是她一把推开了他让他有些讪讪然? 周少瑾很是矛盾。 既想程池像从前那样对她,又觉得若是以后都能和池舅舅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做伴就好……心不在焉的,纸给镶皱了。 周少瑾尴尬得不行,不敢抬睑去看程池。 程池亲昵地过来抱着她亲了亲她粉粉的面颊,温声道:“不错。不错。好歹把纸给镶上去了,比我想像中的强多了!”说着,随手剪了块宣纸给她,道,“再练练手,我还指望着你到时候给我装裱字画,省笔银子呢!” 池舅舅又开始对她胡说八道了。 周少瑾嘟嘴。道:“池舅舅难道还差那一点点银子吗?不过是要拉了我做苦力罢了!” 程池就逗着她道:“不错啊!现在终于会算账了。知道我是拉你做苦力了!” 周少瑾就和他斗着嘴。道:“我什么时候不会算帐了,之前不过是让着您,名得亲戚之间坏了情份!” “现在就不怕坏了情份?”程池笑道。“可见孔圣人说得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近之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说得她好像娇横跋扈似的。 周少瑾就把剪纸刀悄悄地藏在了那堆宣纸之下。 程池当没有看见似的,过了一会四处张望:“我的裁纸刀哪里去了?” 周少瑾低着头。抿了嘴在那里笑。 程池就吩咐她:“少瑾,你去内宅的小书房帮我再拿把裁纸刀过来。”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程池一本正经地道着:“快去!我正等着用呢!好像放在内宅小书房的多宝格格子上。若是没有,你就在书案的抽屉里找找,再不济,就放在内室的床头了。我好像昨天晚上用过了……” 周少瑾悄悄地瞪了程池一眼,气鼓鼓地出了书房。 程池忍俊不禁,无声地笑了起来。 周少瑾走出竹林。 初夏的太阳照在身上已经让人能出身薄汗了。 清风和朗月正站在门口说得什么。 两人的个子都窜了起来。清风比朗月高了一个头,五官分明。神色显得严肃;朗月圆圆的脸,未语先笑,看上去和气可亲。 周少瑾眼珠了一转,笑着喊了声“清风”,道:“池舅舅不知道把裁纸刀放哪里了,你去帮着找一把来!” 清风应“是”,转向出了院子。 朗月就笑盈盈地喊着“二表小姐”,上前给她行礼。 她坐到了竹林石桌旁。 只是还没有等她坐下,朗月突然喝了一声,道:“二表小姐,石凳子上凉,我让人去给您拿个坐垫来。” 最好让程池有那里干等着! 周少瑾咯咯地笑,道:“顺便帮我沏杯茶。我等清风的裁纸刀拿来了再进去。” 朗月不疑有他,不仅拿了坐垫来,还照她的吩咐端了杯茶过来,陪着周少瑾聊天几句家常。 程池哪里真让周少瑾去找裁纸刀,等她走出了书房就准备装作无意间找到了的样子,谁知道一抬头,周少瑾已经拐出了竹林,等他走过去的时候,却看见周少瑾正笑吟吟让清风去帮她找裁纸刀。 他望着周少瑾欢快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暗暗摇了摇头,由着她嬉闹,转身回了书房。 不一会,周少瑾转了回来,一面嚷着“真热”,一面将裁纸刀递给了程池。 程池失笑,伸了手去抚她的额头,道:“哪里热了?我帮你擦擦汗!” 周少瑾知道自己露了馅,笑着跑到了一边。 程池就从那宣纸堆上找出了那把裁纸刀,笑道:“哎哟,这屋里怎么还有一把裁纸刀!” 周少瑾笑个不停。 程池就笑着捉了她,把她狠狠地亲了一通,这才把她按到大书案前的太师椅上,道:“快把镶画学会了,不然今天晚上没有饭吃!” 周少瑾唇色艳丽,娇嗔地瞪他。 如那工笔画下的花,染了颜色,陡然间就鲜活起来。 程池怦然心跳。 或者,那么的试探和怜爱,都是为了让她能如此刻般的绽放吧? 他微微地笑了起来。 ☆、第四百二十五宝山 接下来的几天,周少瑾每天都跑去朝阳门那边的宅子跟着程池学习装裱。 不同于从前不知道彼此心意时懵懂的俏皮,也不同于互生情愫上忐忑的羞涩,她在他面前自然了很多。会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会含情脉脉的注视,人也变得更开朗大方了,像青涩的花蕾微微绽放出明丽花瓣,有了艳亮的颜色,妩媚的姿态。 程池不由暗暗庆幸。 还好自己早早就遇到了少瑾,不然再过几年,只怕他想把她拢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面前的困难会更好。 程池自然不知道,前世没有遇到他的周少瑾,早早就凋零了。 他像呵护着娇嫩的花儿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周少瑾,心里充满了柔情蜜意。 周少瑾却是渐渐对装裱真正的感兴趣起来。 如果说之前喜欢装裱是因为可以和程池一起,现在就是真正人的觉得有意思。 大幅的画要用立轴,小副的画挖镶;有题跋的要镶边,没有题跋的要裁掉,沉香木、檀香木、杉木的轴;樗薄锦、楼阁锦、紫驼花锦绫;象牙角、犀牛角、牛角的签子……画轴有讲究,托裱有讲究,卷轴用的签子有讲究,就是那装画轴的匣子分杉木匣子、桫木匣子……就像她绣花做衣裳一样,各式各样的搭配,各种各样的讲究,周少瑾就掉到了万花筒里,觉得非常的有趣。 她还带了七、八颗牛角扣子给李氏,道:“……是池舅舅没事的时候亲手打磨的,说是打磨签子的时候剩下来的。”她现要不要说看见程池了,只要想他就会觉得心里热呼呼的,她忍不住赞道。“我都不知道池舅舅还会做这些。而且我记得池舅舅住小山丛桂院的时候,还亲手做过琴……”想到这里,她发现自己还没有来得及问程池那琴做得怎样了,她赧然地笑道,“池舅舅那里好多好东西,他这几天要在刻印章,说是准备您回去的时候带去保定府。给父亲的。是他早年间得一块上好的鸡血石,上面的鲤鱼也是池舅舅自己雕的,全都是他亲动得手。没有一处假借于人的。” 还是那天池舅舅告诉她怎样认识各种材料的签子时说到有些画轴会用宝石镶轴,然后话题转到了各种山石的时候,无意间知道父亲曾经给她亲手雕过一枚刻着“希妍”两个字的鸡血石印章后,池舅舅决定给父亲亲手雕枚“上善若水”的印章。 鲤鱼有有鲤鱼跃龙门的寓言。是祝父亲能仕途顺利,更上一层楼。而取自《道德经》中的“上善若水”四个字则包括着修身做事的准责,颇有些做了官不要忘记立身之本的意思。 李氏读书不多,不知道“上善若水”的蕴意,却知道“鲤鱼跃门”的意思。更何况仕子间互赠印章虽然是常事,可那印钮要么是什么也不雕,保持原状。要就是先前请了那些雕刻大家而成的,像程池这样全是亲自所为。连工匠的事都会,很是罕见,也说明了他的雕工了得。加之李氏来京之事程池处处对她照拂,她对程池的印象好得不得了,不自觉间就有点捧着程池,何况这件事又值得捧,她不免啧啧称奇,道:“那赶情好!你记得替老爷谢谢池四老爷才是。”又不由心生感叹,“难怪池四老爷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可真是有本事!什么都会!” 中进士和雕刻根本没有直接的关系。 但说话的这两个人都是向着程池的,也就压根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了。 周少瑾直笑,道:“池舅舅那里好玩的东西可多了!有个旧玉雕的花卉福桃水盂,一个桃子大,一个桃子小,从大的桃子里倒了水进去,会‘嘀嘀哒哒’地滴到小桃子里去,滴完了,正好一刻钟的功夫。池舅舅说,这是他小时候用的。一刻钟写一个大字,水滴完了,写就得写好了。若是把水注到小桃子里,就会滴到大桃子里去,不过要滴三刻钟——水滴完了,就得写完一页小字……还有个对镇纸,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看上去通体乌黑,若是阴天,就变成了墨绿色,里面还隐隐可以看得见花纹,像乌云翻滚。池舅舅说,那是祖上的东西,是老太爷给他的,他就一直用着。他还告诉我,这镇纸若是遇了水,整个水盆里都像被滴了墨汗似的。我还特意试了试,结果发现那镇纸真的是放在水盆里水都变得黑漆漆的,拿出来那清水还是清水,镇纸还是镇纸……” “还有这种事?”李氏亦大呼惊奇,不由感慨道,“四老爷不愧世家子弟,别人就是穷其一生都得不到一件,他却是随手就可以拿出一件事。” 周少瑾点头,一副入了宝山的模样儿。 她年底就要及笄了。李氏见她突然间就像珠宝出匣,越来越漂亮不说,还有了如花拂佛般的绰约风姿,心里莫名就隐隐有些担心,想着要不要劝周少瑾以后少往朝阳门跑,可此时见小脸发光,满心的欢喜,又觉得自己多心了……这一犹豫,周少瑾已拿出个二指宽的桃木牌来递给了她,道,“这是我从池舅舅那里淘来的,岁岁平安,给幼瑾戴着吧!清风说是那年池舅舅去五台山的时候请大师傅开过光的,保佑幼瑾平安顺遂!” 李氏见那牌上雕着个宝瓶,宝瓶里插着支柳条,一滴甘露挂在柳尖上,欲滴不滴,雕得栩栩如生,让人看了狠不得怕那甘露滴掉下来,用手接了才好,一看就不是凡物。 “这怎么能行!”她忙推给周少瑾。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池舅舅也是知道的。他还说我选得好。说幼瑾年纪小,戴金银太打眼了,走在外面容易被宵晓盯着。不如戴这桃木的平安牌,等闲不知道底细,知道好歹的。想怠慢她也要仔细地思量一番……” 这话可真正说到李氏的心坎上了。 她因为出身商贾,嫁给了读书人出身的周镇怎么都有点心虚,平素最怕被周镇的那些同僚、同科的太太们瞧不起,手里有大笔的陪嫁也不敢乱用。如今有了这块平安牌,女儿再走去也可以挺直腰杆了。 李氏没有再推辞,收下了平安牌,情不自禁地道:“池四老爷这么好的一个人。也不知道谁家的女儿有福气嫁了他!” 周少瑾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从前李氏也说过这样的话。不过说的是“池四老爷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没有成亲”…… 想着这件事,周少瑾的面颊微酡。 池舅舅……从背后抱了她。亲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低语……说什么,我要好好地巴结岳父岳母大小姨子,早点抱得美人归……她酥酥麻麻的,差点就瘫在了他的怀里…… 真是讨厌死了! 一会儿正经一会儿疯颠的。哪里还有点从前的稳沉样,亏得大家还个个都夸他好! 她无声地嘀咕着。心里却又像冒出蜜来似的,甜滋滋的,连眼角眼梢都变得温柔似水要溢出来。 李氏看得触目惊心。 只是她虽然嫁为人妇,却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情感。心里虽然暗暗称奇,觉得不安,却不知道如何排解。 狐疑间。李大舅爷求见。 她只好放周少瑾回房,去了花厅见李大舅爷。 李大舅爷搓着手在花厅里走来走去。难掩兴奋之色。 见妹妹走了进来,忙迎上前去,道:“我给父亲去了信,把程家四老爷为我引荐的事告诉了父亲。父亲的意思,大姑奶奶家的官哥百日礼,东西再多一倍……我倒不是舍不得这银子,就怕好心办了坏事,压了程家舅爷们的礼。所以特意来问你一声,看这件事怎么办好?” 李氏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她把周少瑾给她桃木平安牌给哥哥看,并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哥哥。 李大舅爷苦笑,道:“我到哪里去弄这样的东西。” 李氏就道:“那就还是照着从前的礼单送百日礼好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大哥有心报答程家,有的是机会。” 李大舅爷想想爽快地应了,拿着那平安牌看了好一会,赞了半天,说起了今后的打算:“……也在这边买个宅子,以后你来京里小住或是你大侄子们到京城来读书也有个照应。” 家中的几个侄儿都被父亲赶去读书了,李氏是知道的,但侄子们能不能得到周家或是和程家的照应,她就没有把握了。 不过在这边买个宅子也好,总归不会亏本。 她含含糊糊地应了,等到了官哥百日礼那天,好好地梳妆打扮了一番,带着周少瑾、周幼瑾和李大舅爷一起去了双榆胡同。 镇家廖氏,舒城方家,九如巷程家……李大舅爷站在这些姻亲中间就不够看了。还好有程池和他打了个招呼,大家看他目光这才有微妙的不同。 李大舅爷黯然,对程池就更感激了。 程池却被廖家在京城的二老太爷拉到了一旁,低声道:“听说九如巷要分宗,是不是真的?” 这件事就想瞒也瞒不住,但程池还是道:“这得问我大哥,我不太管这些事的。” 廖家二老太爷忙表明自己的立场:“我觉得分宗也不是不好,只是别闹出什么笑话来才好。要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就跟我说一声。” 程池笑着应了,根本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廖家还不够格说这样的话。 ☆、第四百二十六章到京 廖家的二老太爷自是不信,可程池却是一问三不知,他只好讪讪然放弃。 可像廖家这样的人家都知道了,方家、袁家、闵家还有程筝的婆家顾氏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袁维昌倒没有说什么,闵家却是乐见其成的。 分了宗,没有了比程许年长的程识和程证,程许就是毫无争议的大少爷,长房的嫡子长孙,程家的家来也就毫无争议地理应由他掌管。 方家和顾家却觉得不妥。特别是顾家,在京城的四老太爷还亲自喊了程筝去问话。 程筝只好无奈地道:“我已派人去打听了,不日应该就有消息到。到时候再来禀了老太爷。” 顾家的四老太爷有些古板,闻言摸着胡子点着头,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道理你们都比我懂得多,我就不说了。有些事做了就像泼出去的水,再难以收回。需慎之又慎之才是。” 长辈面前,程筝乖乖爱教。回到自己住的东跨院这里心却像烧盆火,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两趟心情敢没有办法平静下来,索性去了朝阳门的宅子。 谁知道上自程池下至总管秦子集甚至是内宅的管事碧玉都不在。 在家当值的小丫鬟战战兢兢地道:“秦大总管陪着老夫人来了京城,前天晚上就到了通州,今天一大早四老爷才接到信,二老太爷、大老爷、二老爷、二太太和让二爷都赶去了西直门……” 程筝又惊又喜。喜的是这么年未见的祖母来了京城,祖孙得以相见,她以得尽孝。惊得是不知道祖母这次来京会不会与程家分宗有关系。顾家显然觉得长房不应该提出来分宗……只怕会对她这个孙媳妇有所看法。 她一面派人去杏林胡同,一面赶去了西直门。 程筝在西直门一个人也没有遇到,派去杏林胡同的人却带了郭老夫人身边的吕嬷嬷过来。 “大姑奶奶!”吕嬷嬷在程筝面前可不敢拿乔。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程筝的面前,眼泪不住地往下落,“可把我们老夫人能想坏了!您快随着我去给老夫人问安吧!” 程筝想到祖母对自己的教导,眼泪也落了下来,匆匆拉了吕嬷嬷就急赶急地去了杏林胡同。 杏林胡同是个五进的宅子。住着程泾和程渭一家。外面的书房两各一间,厅堂是共用的。程泾住正房,程渭往在后面一进。郭老夫人来了。程家开了大门,郭老夫人被迎进了正房厅堂的罗汉床上坐下,程泾、程渭、程池和渭二太太邱氏。程渭的儿子程让郭老夫人夫人磕过头之后,都围坐在郭老夫人身边。 郭老夫人见温文谦和的程让还是像从前那样的腼腆,就不由地叹了口气,拉着程让问了问他的功课。 知道程让已经把《四书注释》读了一遍。郭老夫人非常的高兴,道:“你祖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才开始读《四书注释》。什么事都贵在粗不在贵快。你要好生读那《四书》的含意才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问你池叔父。你池叔父的功课也很好的,当年还曾经受到过你祖父的夸奖。” 程让红着脸应“是”,已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着“大姑奶奶来了”。 郭老夫人眼圈一红。也顾不得二儿媳打招呼,忙道:“快请,快请!” 程筝进来就跪在了郭老夫人面前。一声“祖母”,眼泪就落雨似的籁籁而下。 郭老夫人也哭了起来。 程泾等人都侧过脸去。 渭二太太红眼睛上前扶了程筝。温声道着:“大姑奶奶别哭了!您这样,老夫人越发伤心了。” 程筝也知道,只是这眼泪止不住地就住下落。 她擦了两次眼角,这才止住了眼泪,笑着喊了声“祖母”。 那边郭老夫人在程池的劝慰下也止了眼泪,闻言就笑着拉了程筝的手,满脸欢喜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京城?我就是怕耽搁你们的事,谁都没有告诉!” 程筝自然不好说是顾家的长辈知道程家要分宗的事,她想问问情况,笑道:“我没事准备去四叔父那边串门,这才知道您来了京城!” “可见我们大姑奶奶和母亲多有缘分!”渭二太太在旁边凑着趣,“心血来潮出来走走,正巧就遇到了母亲来京城……大姑奶奶今天要赶回去吗?不如留下来用晚膳吧?” 程筝连连点头,差了身边服侍的去把儿子顾宁和顾中接过来,然后给在衙门当值的顾绪送信:“说祖母过来了!” 当差的连声应是,出了正房。 程泾就忙着给母亲腾地方。 “你们也不用这么麻烦。”郭老夫人笑道,“我就是来京城散散心。今天就住在客房好了。明天我去四郎有朝阳门的宅子看看,到那边住几天。” 程渭夫妻就对视了一眼。 程泾犹豫道:“母亲一路上车马劳顿,不如在这边歇几天再去好了!” 郭老夫人来了京城,少不得要和在京城里的亲戚走动走动。他是长子,理应伺俸母亲。郭老夫人搬去了朝阳门那边,亲戚们来拜访郭老夫人就得去朝阳门那边,袁氏又在老家闹着要分宗,只怕有多心的人会以为郭老夫人和袁氏婆媳不和。 说着,他看了一眼程渭。 示意程渭劝劝母亲。 程渭不敢作声。 母亲瞒着他们突然来京,还带了秦大总管,十之八九是为了分宗的事。母亲到底是同意还是反对,他还没有来得及和母亲说上话,可不敢这个时候乱说话。 他朝程池望去。 子川这些年都在金陵城照顾母亲,又是小儿子,母亲心里想什么,他应该最清楚。就算不是最清楚的,至少他说错了话母亲是绝对不会生气的。 程池满心困惑。 母亲怎么突然要去朝阳门住? 难道是为了周少瑾的事有话要对他说? 程池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根本不搭理程渭。 他出门的时候让人去给周少瑾带了信,只说自己有事,今天不在家,免得她去了扑了个空。 小丫头这几天都在他的书房里玩。 突然让她别过来,也不知道小丫头会不会觉得无聊! 程渭暗暗叫苦,只好当作没有看见程泾的眼神似的。吩咐妻子:“母亲过来了。箫姐儿和笙姐儿那边你得派人去说一声才是。厨房那边也要去看看,等到大纶他们过来我们摆膳。母亲,您看如何?” 郭老夫人点头。道:“现在晚了,箫姐儿和笙姐儿那边还是明天去送信发了。打发管事去说一声就行了。这件事就交给让哥儿了。让哥儿,你可使得?” 程让忙上前应是,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郭老夫人呵呵笑。道:“让哥儿也不小了,到了该经历事情的年纪了。” 程渭等人忙躬身应诺。 郭老夫人就道:“至于厨房的事。让府里婆子去看看就行了。二儿媳的身子骨不好,快回房去更了衣,换个松散些的打扮过陪着我们说说话就行了。你们有事也都去忙自己的去。等到大纶他们过来,就有厅堂里摆膳。” 渭二太太听闻泪盈于睫。 她嫁过来二十几年。生育艰难,头几胎都没有站住,好不容易才生下程笙和程让。或者是因为这样,程让自小就体弱多病。读书也没有程许聪明,但婆婆对她素来宽厚,不仅没有半点怨言,她自怨自艾的时候还安慰她,程渭在京城出仕之后还送了她和儿子来京城和程渭团圆,把活泼好动的程笙留在身边照顾…… “母亲!”渭二太太拉着郭老夫人的衣袖就哽咽起来。 郭老夫人笑道:“我这好生生的,你可别哭了……” 渭二太太吓了一大跳,硬生生地止住了眼泪,不安地喊了声“母亲”。 郭老夫人就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教训。你们都下去吧!我筝姐儿说会话。” 做儿子孙子的就鱼贯着了正屋的宴息室。 等一出厅堂,程泾就抱怨道:“母亲要去朝阳门住,也不帮着劝劝。那边空荡荡的,又全是新进府的仆妇,怎么服侍得好母亲?” 程渭只是笑。 程池则懒懒地道:“大嫂不是吵着要分宗吗?我这也是为了我们长房好——母亲被二房的老祖宗逼得没有办法了,只好跑到京城来,又急又气,觉得没脸见那些亲眷,悄悄地住地了小儿子家里。等到我们付了银子给二房的,正好坐实了二房不仁不义的名声,这不是挺好的吗?” 杏林胡同这边的宅子的确太小了点。 还要给程嘉善腾地方做新房。 母亲又是孀居之人。程嘉善成亲的那天肯定是不能住在正房的。 难道还让她老人家搬到后罩房去住不成? 母亲生平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没道理几个儿子都大了,还受这从闲气。 程池道:“母亲这也是为了大哥和大嫂着想。筝姐儿的婆家可是最重这些的。” 程泾老脸一红,低声道:“分宗的事,也是大势所趋。” “那是!”程池道,“天下还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呢,何况家户人家!我也不知道大哥在烦什么?” 程泾尴尬地笑。 程渭忙出来和着稀泥,对程池道:“既然你也觉好,那就让你二嫂跟过去服侍母亲好了。” 二嫂也是个性子柔顺的人,让二嫂提前和小丫头接触接触,以后小丫头嫁进来了也有个伴。 程池笑道:“二嫂去不去都不打紧,让让哥儿过去服侍才是正经。母亲不也说了吗,让哥儿也到了经事的时候了,正好那边的仆妇少,让让哥儿去给母亲跑跑腿。” ☆、第四百二十七章故知(端午节加更) 程渭有些意外。 祖父重长孙,爹娘爱幺儿。 他是中午的个,性情温和,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又不是极其出众的孩子,袁氏又是个争强好胜的,他对孩子也就没有太多的要求。 但做父母的操心了一辈子,不过是希望孩子能在没有自己照看的时候能好好的过日子。 能得到母亲的点拔,于儿子待人处事上肯定会大有长进。 程渭很快就答应了。 程池不再说什么。 程泾向来觉得家族要兴旺,就得一辈提携一辈。 程让如何有这个造化,兄弟两人齐上阵,外面的也要多看程家一眼。 对于程池提议他很是赞同。 兄弟三人就去了外院的书房陪了程劭里喝茶。 屋里,程筝问起了分宗的事。 毕竟是嫁了出去的女儿,一面是婆家,一面是娘家,手心手背都是肉。 郭老夫人笑道:“这件事你就别管了,顾家的人若是问起,只说不知道就是了。” 程筝心中苦涩。 不管这家分不分得成,这分宗的罪名只怕会由她母亲袁夫人担待下来。 可她也明白,这时候再说都晚了。 程筝拉着郭老夫人的手就抽泣起来:“母亲的性子我知道,不要说是我了,就是您也难得劝得动她……但她总管是我母亲,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不管。别的我也不敢多想,只求祖母看在嘉善是您长孙的份上,您求求他!” 郭老夫人半晌没有作声。 当年袁氏进门生下长女程筝之后,几年都没有动静,她求神拜佛。结果又生了女儿。她心里自然焦急万分,除了寻医问药,就是在各禅院里走动,哪里有心情和时间管两个女儿?郭老夫见了,就把程筝和程箫两个接到了屋时教养,等到袁氏生下程许,程筝已经十二岁的小姑娘了。就是那程萧也懂了事。对郭老夫人比对袁氏还有亲近。袁氏头先几年忙着照顾程许这根独苗苗,没有觉查到,等觉查到的时候。程筝已经出嫁了,程箫也要说婆家了。 这也是为什么程箫嫁给了自家的表兄袁鸣。 因而到了程许的时候,她如同防贼似的防着郭老夫人,不仅儿子的吃穿用度不叫郭老夫人插手。就是启蒙读书了,也不借郭老人之手。 郭老夫人先前还说上几句。让她不只问孩子的学问,更要让孩子走出去能顶天立地,有担当。 袁氏嘴里应承,转过身来该怎样还怎样。 偏生程许的书又读得好。别人说起来都要翘着大拇指称一声好,就是程泾,夹在两人之间也是满脸的为难。 还是四房的关老太太私底劝了郭老夫人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的福。管来管去管成仇”,郭老夫人那时候正为程池的事焦头烂额。也就只有无奈地摆手,倒是关老太太走动起来。 如今程筝求她管束程许,多半是打了主意觉得袁氏这么出头一闹,到底是亏了妇德,她再说接手管教程许,不管是袁氏还是程泾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说出个“不”字。 但郭老夫人已经寒了心,不想接手了。 不说别的,只说程筝和程箫,她一手带大的,对她也可谓是孝顺,可若她真的和袁氏有了矛盾,她们只怕还是偏向袁氏多一些。倒也不是说这些孩子有错,而这是天性,谁也免不了。 她又不是没儿子。 大郎让她住在这里,二郎和四郎不就都没有吭声! 可见还是谁生的和谁亲。不然为何从古至今说起“生恩”和“养恩”都要争辩呢? 以程筝的聪明和对郭老夫人的了解,自然能猜出郭老夫四、五份心思。 她没等郭老夫人开口已道:“祖母,我知道这件事让您也很为难。我不敢求嘉善能像父亲、二叔父和四叔父那样样都拔尖,只盼着他能争气,您见他还有个救手,您帮着提点他一二。” 郭老夫人想到那张原本灿烂如盛存的面孔到现在却沉默如雪,她心里到底不忍,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等嘉善到了京里来说吧!” 程筝见郭老夫人口气有所松动,喜出望外,拉着郭老夫的手连声道谢。 郭老夫人看着也跟着笑了起来,叹道:“痴儿,只是为难了你!” “只要一家人能和和睦睦地过日子,何来为难之说?”程筝笑道,“何况祖母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得了您的指点,比父亲还强……” 她哄着郭老夫人,就是换了衣服进门的渭二太太都听着笑了起来。 三个人又说会家长,直到小丫鬟来禀说顾绪到了,话题才散,让小丫鬟领了顾绪和两个儿子进来给郭老夫人请安。 ※ 榆钱胡同的周少瑾却有些坐立不安。 程池今天有事不能陪她,李氏又定下了六月一的日子启程回保定,说是不能错失了周镇的生辰。 李家的舅老爷人好不容易和服侍刘永的一个小太监搭上了话,请他给刘永递话,想做皇商。 今上不喜欢太监,身边的太监都压得厉害。就算是刘永这个司礼监的大太监行事也不敢肆无忌惮。 他从前是在酒醋局里当值,十几年下来,那边全是他的人。他就问李家没有酒醋生意,。若是有,他到可以帮着说上话。 李家正好有酿酒坊,而且规模还很大,酒不仅在九江,就是江西也有几分薄名。 李大舅爷是生意人,官哥满日期礼之后没几天功夫他就和酒醋局的人商定好送酒的事宜。 不然李氏也不会拖到六月份才启程! 李大舅爷想和他们同行,然后一起去保定府拜访周镇,把程池的恩惠告诉周镇——他心里明镜似的,如果没有周家,程家眼角都不会瞥他一下。 周少瑾做针线都不能平静下来。她索性丢下了女经,依在临窗的大迎枕上看着台阶前前植不久西府海棠发起呆来。 也不知道池舅舅到底去做什么了? 他从前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出去几天就做了一单生意…… 她有点后悔没向来报信的丫鬟好生寻问一番。 至少能知道池舅舅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周少瑾又想起程池从身后抱着她告诉装裱的事来。 她顿时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在心里暗暗“呸”了程池一声,思忖着,那人总是喜欢对她动手动脚的,她怎么就盼着他回来了?他不回来。她正好落得几天清静。好好地温习一下他教的东西。 心里明白归明白,可就是没办法不去想! 这大约就情根深种了! 周少瑾想着,脸色更红了。 有小石子“啪啦”地打琉璃窗棂上。 周少瑾并没有注意。 可那小石子每隔一会就会落在琉璃窗棂上。像有顽皮的孩子以此为乐似的。 周少瑾皱眉,吩咐吉祥出去看看。 吉祥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 那“啪啦”声也不见了。 等到吉祥进来,那“啪啦”声又想起来。 周少瑾吩咐吉祥去喊护院。窗棂外突然出现了一张美艳的面孔,那美艳的面孔还一脸的幽怨。道:“少瑾,你今天到底几岁?怎么一点小姑娘的样子都没有?我丢了那么多的石头,你硬是连点好奇心都没有。不出来查看也就罢了,还让小丫鬟去叫护院……” “集萤!”周少瑾又惊又喜。一把就推开原本就掩饰着的窗棂,急急地道,“你什么时候到的京城?之前池舅舅还说你快就会来了。可你却一直没有来?你现在回家了吗?你父亲和哥哥嫂嫂等你好吗?” 她一串的,像连珠炮似的。 集萤抿了嘴笑。等她说完了才答非所问地道:“我的事,你都知道了吗?” 周少瑾有些懵,道:“知道些什么?” 集萤的面颊就升起一团红云来,就这样站在窗棂外和周少瑾说起话来:“……家里要我和秦子平定亲,我不愿意……秦子平那混蛋却答应了。他之前答应过我把这门亲事推了的,谁知道他转身就跑了,我们两家地商量着下了聘,我也被看守在绣楼,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我这次就是来找秦子平算账的。 “看他到底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结果你池舅舅不在家。 “少瑾,你可曾听说过秦子平的消息?” 周少瑾摇头,道:“我帮你问问池舅舅好了!”又劝她,“我觉得秦子平挺好的,你很不喜欢吗?” 集萤红着脸没有说话,只道:“那你帮我问问秦子平的消息。” 周少瑾点头,抱怨道:“说起来这事都怪你池舅舅。他没事给我做什么媒啊?”又道,“你可能不知道吧?秦家并不是程家仆从,他们家是良藉,只是一直帮着程家做而已。现在我不仅找不到秦子平、秦子安,连秦家的其他人也一个都有看见了。上次我见到秦子平的时候,他说他们秦家的人可能会分宗。他们这一支和二叔祖那一支有可能会回四川老家生种田,而他三叔祖那支可能会继续留在程家当差。你说,他不会悄悄地去了四川老家?要让我嫁那么远,天王都子也不行!” 全是自相矛盾的话。 可见这门亲事也不像集萤说的那样满心的愤气。 周少瑾笑着对集萤道:“这样站在窗棂的两边说话多费啊!还是进来喝杯茶吧?” 集萤走了进来。 周少瑾吩咐小丫鬟上茶。 小丫鬟看着她屋里突然冒出来的集萤,目瞪口呆。 ☆、第四百二十八章掩耳 周少瑾和集萤掩了嘴笑。集萤更玩心颇重地唬了脸,道:“你是怎么当得差?我这个大一个活人从外面走进来你都没有看见,再有下次,把你调到外院去扫甬道去!” 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眼泪都快要落下来到,急急地道着“二小姐“:“奴婢一直睁着眼睛看着,直的没有看见这位小姐进来……” 周少瑾见小丫鬟当了真,忙道:“这位是计小姐。她跟你开玩笑呢?你去沏香的时候她进来的,许是错开了。不要害,不是什么大事!” 小丫鬟闻言如释重负,感激地望着周少瑾,连声保证道:“二小姐,我以后当值一定睁大眼睛。” 周少瑾抓了把糖给她,笑着安抚了她几句,这才让她退了下去。 集萤无趣地道:“真是没有意思!” 周少瑾微微地笑。 或者是因为集萤一直是天之娇子的缘故吧? 她想,自己前世就是个像这小丫鬟一样的人物,所以特别能理解她们喜怒哀乐,也因而对身边的丫鬟婆子都能体恤宽和。 周少瑾就领着集萤去见了李氏。 李氏听说集萤是周少瑾的朋友,特意从沧州府来探望周少瑾的,虽然有点诧异她们之间的年纪,但还是热情而周到地见了集萤,还留了集萤用晚膳。 集萤婉言谢绝了,和周少瑾回正房。 周少谨笑道:“我们家厨子是从江南来的,做得一手好吃的杭帮菜。你入宝山空手而昭,以后可别悔才是。” 集萤在金陵城呆了几年,对江南精致的美食非常喜欢,闻言不由垂涎三尺。道:“我下次来你再留我用膳怎样?我现在得把秦子平找到,不然我就真的得嫁给他了。” 周少瑾道:“你们两家不是下了聘吗?你不嫁给他怎么办?” 集萤显得有些急燥,道:“可我也不能就这样嫁给他啊!” 周少瑾道:“你若是不嫌弃他做过池舅舅的仆从,我倒觉得他挺不错的,人细心,又知根知底……”话说到这里,她想起了宋木。话锋不由地一转。道,“不过,如果你实在是不喜欢他也就算了。毕竟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人。你好生生地和你父亲、池舅舅说。我相信他们肯定不会逼你的。” “喜欢他?!”集萤皱了皱眉。 “是啊!”周少瑾笑道,“你又不是不认识秦子平,你要是实在和他和不来,再在一起过日子。肯定会很痛苦的……” 集萤显得有些纠结,踌躇了好一会。这才道:“他之前是你池舅舅的人……人自然是很能干,可越是这样,越让人讨厌……” 可能是之前两人是对立的,那个人再好。也没有办法引起她的好感。 周少瑾温温地笑,道:“你也别那么快下结论!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那个焦子阳,若不是你突然去了九如巷。你能知道他是什么人吗?这件事你还是仔细想想吧!”然后道,“要不要我去问问池舅舅他去了哪里?” 集萤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道:“那你帮我问问四爷好了!” 周少瑾又留她:“我就在我这里住下吧!宅子里只有我和太太、幼妹。” “我还是想试着找找秦子平。”集萤犹豫了一会,道,“计家在京城也有铺子,我就歇在那边好了。也免得我爹和我娘担心。” 这样也好! 周少瑾让商嬷嬷送集萤去计家的铺子。 商嬷嬷却笑道:“四爷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您。计姑娘的身手很好,我看叫上一个护院送她计家的铺子就行了。” 集萤连护卫都不用。 最后还是在周少瑾的坚持坐着轿子去了计家的铺子。 经此一闹,她的心情很好很。 商嬷嬷进来笑着对周少瑾道:“二小姐,四爷过来了。在外院的书房等你您,说有话要跟您说!” “真的!”周少瑾满心欢喜。 不是说今天有事要出门吗? 她提着裙子就小跑着去了书房。 程池穿了件青莲色流水暗纹湖绸直裰,腰间垂着碧玉的小印,背手站长书房的中间,见她气喘嘘嘘地跑了进来,脸儿红扑扑,像只投林的乳燕般欢欢喜喜地跑了进来。 他眼眉间的笑容都变得璀璨起来。 上前抱了抱了周少瑾,柔声道:“今天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好好地吃饭?” 周少瑾面色微赧。 她今天原本准备把给池舅舅做了很久的那件冬衣袖子给缝上的,结果磨磨蹭蹭的,到现在也也没有缝几针。 “在家里做针线呢!”周少瑾含含糊糊地道,想起了集萤,忙道,“池舅舅看到集萤了吗?她刚刚走,说是要找秦子平,您知道秦子平在哪里吗?” 他就知道,他不在的时候,小丫鬟连门都懒出去。 程池刮了刮她秀挺的鼻了,笑道:“秦子平帮我出门办事去了。过些日子才能回来。我看见她坐着轿子,就没有和她打招呼。” 他之前还以为是周少瑾。 也就是说,池舅舅看着集萤走的! 这好像有点恶劣…… 不过,池舅舅好像待人向来随心所欲的……周少瑾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程池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道:“说是一种碗口大小的睡莲,这个时候种下去,秋天的时候开花,甚至可以在冬天里开花。你要不要试着种种看?” “要,要,要。”周少瑾高兴极了。 程池把纸包给了周少瑾,低声道:“我原本想让你姐姐把你留在京城的,现在好了,我娘来了京城,你到时候就在京里陪陪我娘——于情于理都应该!” “老夫人来了京城?”周少瑾非常的惊讶。 “是啊!”程池笑道,“还让秦大总管帮着。连我也瞒了过去。说明天就搬到朝阳门我的宅子去住,让哥儿和二嫂也会一并跟了过去。我这几天可能会很快忙,没空陪你了。你要是觉得不好玩,就让向管事和商嬷嬷带你出去逛逛,想买什么东西了就买,向管事会把账记一我那边去的。别总是一个人关在家里做针张,要仔细眼睛。知道了吗?” 他柔柔地叮嘱。细致周到又体贴,周少瑾的心都要被柔情蜜意地给淹没了。 她乖巧地点头,轻声道:“那您也要注意休息。别累着了。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事,您就告诉我一声……”说到这里,她迟疑地问程池,“我要不要去给她老人家磕个头?” 和池舅舅这样了。她只要一想到郭老夫人就有些心虚。 程池笑道:“我看中我的心思来了。可这话还不是挑明的时候,我也就没有和她老人家多说。她老人家既然来了。你是应该去给她老人家磕个头的。不过,你也不要慌张,她老人家也不是那不知道轻重的人,没有分宗之前。她老人家绝对不会和你说这些事的。你只管像从前那样和你姐姐、太太去拜访老夫人。万一要是老夫人语气不详地说了些什么,你只管当作听不懂的就是了。万事都有我呢!” 池舅舅那样沉得住气的人,怎么会被老夫人看穿心思呢? 他这样把万事都往自己身上扯。不过是不想让她为难而已。 就算没有前世的经历,有个男子这样的把她放在心上。还是她心悦之人,已让她觉不负平生,现在有了前世的对比,周少瑾心里就更感动了。 她第一次抱住了程池,小声道:“我知道了!” 虽然只是小心翼翼地拽住了程池腰间两侧的衣衫,可这到底是周少瑾第一次这么的主动。 程池心花怒放。 但他不敢造次。 少瑾就是个胆小怯懦的小兔子,只能慢慢地接近。 他强忍着才没有制止了自己心底涌现出现的各种念头,只是爱惜地摸了摸她的头,笑道:“那我先回去了!” 周少瑾依依不舍地送了程池出门,折回内宅后就立刻去见了李氏,把郭老夫人来了京城的消息告诉了李氏。 李氏又惊又喜,一面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拜见老夫人好?要不要到西直门那边的成衣铺子里做几件衣服?”一面不安地起身整了整鬓角,好像等会就要去见郭老夫人似的,“我觉得还应该打几件首饰。”随后想起了自己的哥哥,急切地吩咐小丫鬟,“快去把郭老夫人来了京城的来告诉大舅老爷,让他先别急着去,怎么也要去跟老夫人问个安。”说完,又怕这样不妥,对周少瑾,“你说我哥哥是随我们一起给老夫人问安呢?还是另寻个机会再去?” 周少瑾没有想到她把这件事看得这样的重要,也变得有些慎重起来,道:“要不等我问过姐姐了之后再做决定?” 李氏连连点头,道:“我这就派个婆子去给大姑奶奶报个信。” 周少瑾颔首,回了上房,吩咐吉祥如意两个去拿了个水丞,用裁纸的刀开始剥着莲子米。 吉祥奇道:“二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周少瑾笑道:“莲子米要这样才能发芽。” 吉祥趴在周少瑾身边不愿意走,道:“二小姐,这样真的能开花吗?” “能!”周少瑾斩钉截铁地笑道,“不过,若是这莲子米被我弄伤了,可能就发不了芽了。” 吉祥连呼吸都轻了起来。 周少瑾笑着问她:“喜欢花草?” 吉祥不住地点头。 周少瑾道:“那好。你以后就帮我服侍花草好了。” 吉祥喜出望外。 小丫鬟进来禀道:“二小姐,大姑奶奶那边来了人,说明天一早就过来拜访您和太太。” ☆、第四百二十九章联袂 周少瑾没有想到姐姐会对这件事如此的急切,第二天一大早就抱着官哥亲自过来了,见了周少瑾还嗔道:“你也太不懂事了,知道郭老夫人来了京城还慢悠悠地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论理我们应该去西直门接她老人家才是。” 周初瑾虽然不喜欢程许,可当初集萤把人打了,郭老夫人一声也没有吭,周少瑾才能顺顺利利地离开九如巷,离开金陵,等周初瑾为人母之后才能深切地体会到。 就冲着这份恩情,她这一辈子都会感激郭老夫人。 周少瑾还没有做好去见郭老夫人的准备,闻言不由讪讪然地笑,道:“我也是一知道就派人去告诉你了。老夫人是悄悄来的,据说当时也没有告诉箫表姐和笙表姐,我们到底隔着一层吧?” “这亲戚不就要走动吗?”周初瑾不以为然,道,“就算是至亲,长时间不走动,有时候也会淡了。何况郭老夫人这么大的年纪了,来一趟京城不容易,袁夫人又在金陵闹着分家,老人家心里肯定不好受,我们都去探望她老人家,也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谁知道老夫人看见了她心里到是不高兴还是高兴? 周少瑾在心里嘀咕着。 可老夫人那里到底是要去的。 她听着李氏和周初瑾商量:“……今天老夫人搬去朝阳门那边四老爷宅子,明天怎么也要修整一天,后天去最合适,不早也不晚。可帖子最好今天就派人送过去,太晚了,未免显得不太敬!” 周初瑾也是这个意思。并道:“李家舅舅那里,我看还是随份礼去就行。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耐应酬。从前在金陵的时候就不怎么见客。既然李家舅舅的生意做到京城来了,以后大家来往的机会多的是。过了夏天就是老夫人的生辰了,今天的生辰只怕是要在京城过了。没有了二房老祖宗压着,老夫人的生辰到可以热闹热闹。到时候李家舅舅再去讨杯寿酒喝更好。” 李氏连连点头,笑着向周初瑾道谢。感谢她帮自己出了这么个主意。 周初瑾笑道:“我倒没有想这么远。是我出门的时候我婆婆提点的我。我现在的眼睛就粘在官哥儿的身上,旁的事哪里还有精力管?”又叹道,“还好我婆婆过来了。不然太太走了,我那里可就要乱套了。” 说这话,颇有些承认和感谢李氏的照顾之意。 李氏听着眼眶一涩。 后母难为。 何况有两个早已懂事成人的继女。 到了今天,她才算是有了融入了周家的感觉。 三个人。应该说是两个人,李氏和周初瑾说话的时候。周少瑾一直在旁边听着,李氏和周初瑾最终决定今天去递贴子,贴子分两张递,一张是李切和周少瑾。一张是廖大太太和周初瑾,到时候她们一起去朝阳门那边给郭老夫人问好。 李氏笑着送周初瑾出了门,周少瑾却犯起愁来。 去见老夫人的时候。怎么打扮好? 穿红色,怕太艳丽了。她的性子驾不住;穿粉色,老夫人会不会觉得她太嫩了,和池舅舅不般配……她在家里翻柜倒箱的,最后连李氏都心动了,建议她:“你就穿那件前几天做的水蓝色的比甲,白色的挑线裙子,插一排茉莉花好了。看上去端庄秀雅又清爽宜人。” 周少瑾失笑。 这倒是她平时喜欢的打扮。 自己患得患者之心太重了,说不定会把这次见面弄砸呢? 周少瑾在家里做了一天的针线活,心情这才平复下来,翌日只是多戴了一对南珠耳朵,就照着李氏说打扮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宅子大了,就得人多。 郭老夫人住了进去,来来往往的仆,朝阳门的宅子相比前几天就显得热闹了很多,也有了住家的气息。 或者是因为廖大太太的缘故,在垂花门前迎接她们的是渭二太太。 她今年虚岁四十一岁,秀丽温婉,虽然敷了淡淡的粉,涂了膏脂,清瘦的身子,眉宇间倦怠的神情还是难掩其病容。 周少瑾却知道,她正是应了那句“扁担弯弯牢”的话,身体长年不适,可儿女听话,丈夫尊重,一直到程家被抄之前,她都活得好好的。 大家笑着阔契见礼,廖大太太亲亲热热地挽了渭二太太的手臂。 渭二太太的父亲和去世的老太爷程勋是同年,母亲是江庐李家的姑娘,和廖太太的娘家方氏沾着亲。 这兜兜转转的……全是亲戚! 周少瑾走在最后面,心情有些紧张地捏了捏帕子,看见了站在正房庑廊下笑盈盈地的碧玉,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才觉得心情轻松了很多。 碧玉上前给众人行了礼,笑道:“老夫人一直在屋里等着呢!”然后去打了帘子服侍着她们进了屋。 相比周少瑾等人的郑重,郭老夫却显得端重又不失随意。 头发随意绾了个纂,并戴了对赤金镶着猫眼石的簪子,穿了件石青底银色祥云团花的齐膝比甲,面色温和地坐在西边息宴室临窗的大炕上。 她们忙上前行礼。 郭老夫人的神色又温和了起来,朝着周初瑾招手道:“把孩子抱给我看看。” 老人家喜欢孩子,没有比这更叫人欢喜的事了。 周初瑾忙接过乳娘手中的官哥给郭老夫人抱了过去。 郭老夫人把孩子接到了手里,笑着逗了官哥两句。 周初瑾等人意外又欣喜——郭老夫人让把孩子抱过去,他们以为郭老夫人不过是看一眼孩子,打发几件赏赐而已。没想到郭老夫人居然亲自抱了孩子……可见是真喜欢了。 屋里的气氛又温馨亲昵了几分。 郭老夫人的目光仿佛不经意间从一直安安静静,面带笑意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的周少瑾身上掠过。 老人家不由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漂亮是真漂亮,像个玉雕的人似的……可她这心里怎么就这么的别扭呢? 四郎喜欢谁不好,怎么就偏偏喜欢上了这小丫头呢? 到时候大家一个锅里吃饭。嘉善怎么办? 她想到了前两天程劭对她说的话:“子川想娶谁我都觉得行……自从训哥儿和三郎相继离世,我对世事看得更淡泊了……两人都不偶染风寒暴亡的……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我还记得训哥儿去世的前一天,还手不释卷地在读《四书注释》。说是向书院请了几天的假,却不好把功课落下了……我现在想想,还心痛如绞。 “子川是大人,他这么做会有怎样的后果,我相信他也仔细地考虑过。 “他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随他去吧!” 郭老夫人把和程劭留下来说话。大儿子和二儿子还以为是为了和二房分宗的事。谁知道程劭知道了程池的事之后,不仅没有帮着她劝劝程池的意思,反倒劝她放手。 程劭说得她何尝不知道? 可知道是知道。可她只要一想到周少瑾若是真的进了程家的门……外甥女变妯娌,姐姐妹妹之间如何称呼?嘉善最可怜……心爱的姑娘变成了自己的小婶婶……她觉得头皮发麻。 捧打鸳鸯? 四郎可不是嘉善,自己能不能打散还两说。 何况四郎生平第一次对成亲的事这样兴致勃勃,费尽了心思……少瑾这孩子。她也的的确是很喜欢……但只要不是做她的儿媳妇,她肯定会欢欢喜喜地给大手笔地给她添箱。让她风风光光地嫁了! 到底怎么办,她向来果断,可直到见到周少瑾,心里还没有拿定主意。 也许。他也应该找个机会和周少瑾说说话? 说不定是儿子剃头担子一头热呢? 到时候她要是不同意,儿子还能强娶不成? 可如果儿子因此而坏了姻缘怎么办? 郭老夫人看着怀里大胖小子,一面想。就这样睁只眼闭一只眼任儿了胡闹算了,说不定明年就能抱上个和怀里一样的大胖小子;一面又想。她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怎么能任他就这样乱来呢?若是有一点点的流言蜚语,传出来他引诱外甥女的话来,他这辈子就算完了…… 直到把孩子还给了周初瑾,给了见面礼,和廖大太太寒暄了几句,引得廖大太太不停地说着自己的孙子如何如何的可爱,如果如何的顽皮,如何如何的机敏,郭老夫人依旧没有拿定主意。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郭老夫人生平第一次觉得这样无奈。 周少瑾很快地感受到了郭老夫人对她的异样。 看上去像是因为有廖大太太和李氏两位长辈在,她老人家还没来得及和她搭话似的,实际上神态间却透露着淡淡的疏离。 如果是别人,周少瑾并不放在心上。 可郭老夫人是那轻视你就可以对你视若无睹,喜欢你也可以毫无顾忌地表现出来的人,这样对她,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是不喜欢她吗? 好像不是。 喜欢她……也不是…… 说到底,可能还是顾及着她的身份。 周少瑾陡然间心里钝钝地痛了起来。 身份……始终是个她的硬伤。 她也不想像这样!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郭老夫人是池舅舅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了,没有了她老人家的支持,她和池舅舅在程家……会很艰难吧? 周少瑾的手无意识地紧紧绞在了一起。 ☆、第四百三十章冷淡 周少瑾的小动作别人没有看见,一直注意着她的郭老夫人却看见了。 她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依旧没有理睬周少瑾,笑着和廖大太太等人说着话。 周少瑾觉得自己应该主动和郭老夫人打声招呼才是,可望着郭老夫人那清冷的眸子,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顿时像被戳了个洞的球似的,在郭老夫人对她的视而不见中一点点的消失怠尽了。 怎么办? 周少瑾有些别扭。 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被袁氏挑衅被郭老夫人漠视的日子。 周少瑾不由打了个寒颤,手指绞得更紧了,心里却不断地告诫自己,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池舅舅也不是程许。而她和池舅舅的关系本就有些开尴尬,郭老夫人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的喜欢她…… 过了好一会,她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重新鼓足了勇气,在小丫鬟进来给她们续杯的时候接过了小丫鬟手中的热水,帮郭老夫人重新沏了杯茶,端到了郭老夫人手边。 郭老夫人却是看也没看周少瑾一眼,继续和廖大太太说着话:“……她当时差点就嫁到了金陵申家。谁知道两家还没有正式提这件事,那申公子溺水而亡了。你十四姨也就耽搁了这么多年。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她虽嫁到了家乡,夫敬子孝,日子过得极其顺心,她这也算是好事多磨了!” 她们说的是廖大太太的姨母。 周少瑾听她们的语气,廖大太太的这位十四姨和郭老夫人颇熟。 她垂下了眼睑。 深切地体会了到了父亲所说的话。 周家,根基很浅。 也深切地体会到了父亲的无奈。 周少瑾原本就不是个长袖善舞之人,郭老夫人有意冷落她,她也不知道怎么去打破这个僵局。索性就退了下来,继续坐在角落里听她们说话。 渭二太太邱氏却很喜欢这个像花骨朵般让人看见了就会觉得很惊艳的小姑娘。 她悄声吩咐身边服侍的小丫鬟多上了一份果碟,然后放到了周少瑾身边的茶几上,笑着低声道:“是不是很无聊?长辈们说话都是这样的。你忍着点,吃点水果。马上就要用午膳了。下午有堂会。” 还准备堂会! 周少瑾有些意外。 这样的善意,在郭老夫人的冷淡就就更让暖心了。 她笑着向渭二太太道谢。 恬静如月的笑容让渭二太太晃了晃眼,顿了顿才朝着她笑了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喜笑颜开地道:“老夫人,二太太,大姑奶奶、二姑奶奶和三姑奶奶过来了。” 程筝她们也选在了今天回府? 难怪郭老夫人请了人来唱堂会。 周少瑾等人迎了出去。 程筝一身宝蓝。梳着牡丹髻,戴着赤金衔红宝石金步摇,雍容华贵;程筝穿着石榴红比甲,戴着圆髻。簪着翡翠大花,笑容亲切;程笙穿着淡绿色褙子。戴着倾髻,戴朵并蒂莲,娇俏可爱。 三个人笑语殷殷地走过来,像幅美人图。 廖大太太率先夸道:“老夫人家里真是出美人!瞧瞧这三位姑奶奶。眼睛都让人看直了!”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 程筝带着两个妹妹上前和众人见了礼,笑道:“您太夸奖!我前两天在何通政家看见阿萱,钟灵毓秀。那才是真正的漂亮呢!” 方萱的父亲是廖大太太的胞弟。 而何通政,则是程诰的岳父何勉之。 他丁忧之后得程泾帮衬。仕途反而更上一层楼,做了通政司通政。 廖大太太忙笑道:“她就是太顽皮了,怎比得上你们端庄大方。” 几个人少不得寒暄几句。 又有小丫跑了进来,道:“方家大太太带着方家六小姐过来了。” 方萱?! 周少瑾皱了皱眉。 廖大太太却笑了起来,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程筝没有作声。 她刚才注意到郭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难道方家大太太是不请自来? 程筝退后几步,从属般地站到了郭老夫人身后。 廖大太太等会却迎了出去。 不一会,珠环玉绕的方大太太就带着方萱过来了。 方萱穿了件月白色镶着黄绿色芽边的背子,绿色的八幅湘裙,乌黑的头发梳了个纂,戴了对南珠珠花,清丽娟秀,非常的漂亮。 看见周少瑾也在,她显得有些意外,但还是神色淡淡地上前和周少瑾见了礼。 周少瑾礼貌地回了礼,跟着众人的身后进宴息室,就看见方大太太笑道:“……她娘去了闵家帮忙。她听说您来了,非要来给您磕个头。我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把她给带来了。老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忍忍这泼猴好了!” 郭老夫人微微地笑,还没有开口,方萱就上前给郭老夫人磕了三个头,起身拉了郭老夫人的衣袖道:“我还是小的时候随着父亲去金陵城串门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当时还赏了一串红玛瑙的手串给我,那手串到如今还躺在我的妆奁里呢!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郭老夫人笑了起来,显得很高兴。 莫名的,周少瑾却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之后的应酬、吃饭、看戏方萱都一直陪在郭老夫身边,郭老夫人也一直由她陪着。 周少瑾黯然。 找了借口说要去官房,坐在花厅不远处的那棵合抱粗的大槐树下石凳上透气,寻思着自己出来的时候已经够长得了,这才站起身来,从树后了出来。 原应该坐在花厅罗汉床上听戏的郭老夫人却和方大太太站花厅外的抄手游廊里说着话。 两人的神色都有些严肃。 周少瑾暗叫不妙,正想回避。郭老夫人和方太太的目光都朝她望过来。 她只好硬着头皮笑着朝她们走了过去,屈膝行了个福礼。 郭老夫人就对方大太太道:“这件事我知道。我会和四郎好好说说的。有了消息再告诉你。” 方大太太面露感激。 郭老夫人就伸出手来,示意周少瑾搭她一把。 周少瑾不敢怠慢,忙扶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就道:“我要去趟官房,你回去听戏吧!听说是什么长青班的,在京城很有名,你难得来趟京城。就安安心心地玩几天再回去好了。” 方大太太笑着应“好”。吩咐周少瑾好好照顾郭老夫人,回了花厅。 去官房的游廊九曲八回,四周都种着高大的黄杨树。又正是郁郁葱葱枝叶葳蕤的时候,遮阳敝日,一片浓荫,两人走期间。偶尔响起的衣袖窸窣声更显静谧。 郭老夫人进了放马桶的里间。 周少瑾就帮着准备给郭老夫人出来净手用的澡豆。 郭老夫人站在镜台前洗着手,抬眼就可以看见镜子里面的周少瑾。 她冷淡地开了口:“少瑾。你喜欢四郎吧!” 周少瑾愕然地抬起头来,杏目圆瞪的样子映在了镜子里。 郭老夫人随手拿起放在镜台旁帕子,擦着手转过身来,道:“我把你当孙女看。你做我的孙女。我喜欢,自会风风光光地把你嫁了。可您若是做我的儿媳妇,让我儿子一辈子都背着个引诱外甥女的罪名。我没有办法接受。” 周少瑾垂下眼睑,略显不安。 郭老夫人冷笑道:“四郎是不是让你装聋作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他是我生养的。我还不知道他有几斤几两?他的那些手段,也就对付一下外面的管事掌柜,那还是别人敬他是程家的四爷。” 周少瑾忙道:“不是,不是……” 郭老夫人没等她说完话,已把帕子丢在了镜台上,沉声道:“少瑾,你可知道方大太太为何来找我?四郎想娶你,就怂恿着袁氏分宗。二房的老祖宗提出要长房给二房三百万两银子,二房就对外称是几房协商的结果。袁氏如今得到了袁家大舅老爷的支持,决定把自己从母亲那里得来的陪嫁卖掉。这其中还有袁家几位舅老爷分得的那些。袁氏的母亲是方家的姑娘,那些产业是方家陪的,方家的几位舅老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找到了我这里来……少瑾,天下没有不和透风的墙。如果以后袁氏知道四郎之所以同意分家是为了娶你,她会怎么想?还有嘉善,你进了门,怎么和他相处?这个家,以后怎么办?还有你父亲,见到你外祖母的时候怎么称呼?你姐姐怎么向廖大太太解释你和她之间的关系?她是喊四郎‘舅舅’呢还是‘妹夫’呢……” 郭老夫的话像响捶,一捶捶地打在周少瑾的心上。 老夫人的话何尝不是她的担心! 她和程池越甜蜜,她就越担心。 可她总想,有池舅舅,他一定会想办法解决了……她忘了他也是个人,也有自己力所不及的时候。 周少瑾脸色有些苍白。 她望着郭老夫人坚毅的面孔,低声地道:“那,那我该怎么办好?” 郭老夫人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轻声道:“你和四郎的事,就当没有发生。四郎那边我会出面。你过几天就回保定府去。我会在像庐江李家、桐乡袁家这样的人家里给你挑个好夫婿嫁了,嫁妆也由我来出……” 周少瑾的眼泪不受控制地籁籁落下。 老夫人这是……不同意…… 郭老夫人压低了声音,肃然地道:“你仔细想想,想通了就跟我说。四郎那里,自有我出面!” 转身离去。 周少瑾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官房里。 远处时隐时现地传来伶人咦咦呀呀的唱腔。 她的心像被挖走了似的。 ☆、第四百三十一章抉择 周少瑾不知道自己在官房到底站了多久,直到一阵风吹过来,吹得她身子骨凉飕飕的,她这才回过神来,慢慢地蹲在了官房的门扇边,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可就算这样,她还是觉得冷。 眼泪慢慢地落下来,滴在青色的石砖上,泅成了一团小小的水洇。 她想回家。 把这些都抛开,回家去。 但哪里是她的家呢? 榆钱胡同是池舅舅送给她的,保定府的父亲虽然待她亲,知道她喜欢上了池舅舅,恐怕也不会轻饶了她吧? 去找姐姐? 她想到周初瑾抱着官哥的样子。 不行! 她不能再去打扰姐姐了,姐姐好不容易才过上平安安逸的日子。 周少瑾傻傻地望着青石砖上的水洇。 外面传来小丫鬟的声音:“还没有找到二表小姐?” 家里的丫鬟会称她为“二小姐”,只有程府的丫鬟会称她为“二表小姐”。 周少瑾下意识地就躲到了放马桶的槅间里。 百合香的香炉熏得她有些头痛。 外面传来小丫鬟的小心翼翼的喊声:“二表小姐!二表小姐!” “我没事!”周少瑾答道,声音有些嗡,“我肚子有点痛!马上就回去了。” 小丫鬟笑着应“是”,退了下去。 外面恢复了寂静。 周少瑾这才感觉到自己满脸都是泪水。 这么走出去,大家肯定都会知道她哭过了吧? 她掏出帕子擦着脸。 想到郭老夫人说的那些话,心里就生出一股气恼来。 前世,郭老夫人也是这样居高临下看她,好像她就是个没用的人。 还有袁氏。总觉得她丢了袁氏的脸似的。 说来说去,不过是觉得她软弱可欺罢了。 她凭什么就要任她们搓扁搓圆的! 周少瑾不服气。 前世她做错了,今生难道还继续错下去不成? 菩萨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就是就让稀里糊涂地继续走前世的老路不成! 就算是哭,也不能在这时候哭! 就算是丢脸,也不能在这种场合丢了脸! 周少瑾略略拔高了些声音,道:“外面还有人吗?” 刚才答应的小丫鬟回道:“奴婢竹雨。就守在门外呢!” 周少瑾道:“麻烦你悄悄地去叫了跟我进府的商嬷嬷过来。我有急事找她。” 女子在别人家做客,保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比如说突然来了月事。染在了衣裳上之类的……那小丫鬟不疑有它,忙去喊了商嬷嬷过来。 商嬷嬷原就是人精里的人精,在官房门就塞了那小丫鬟几个铜钱把人打发走了,这才低声喊着“二小姐”。道:“外面没人了!” 周少瑾这才从槅间里走了出来。 商嬷嬷看着她略有些红肿的眼睛,吓了一大跳。 周少瑾也不和她客气了。道:“你快想想办法,别人看出来我哭过。” 商嬷嬷连声应诺,想着还好这里是官房,有凉水。就沁了帕子让她敷着眼睛,自己又去叫了春晚过来,两人不声不响地帮她重新净了脸。梳了头,敷了淡淡的妆。除了眼睛有些红,倒看不来是哭过的了。 周少瑾脑子里一片空气,一直任她们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的,真到商嬷嬷低声提醒她好了,她这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官房外面抄手游廊的美人靠上坐下,望着郁郁葱葱的黄杨树仔细地思量起郭老夫人的话。 老夫人说的话实际上很有道理。 并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轻蔑或是打击她。 她若是真嫁到程家去,怎样面对程嘉善就是难题,一个不小心,程嘉善说不会以为是池舅舅抢了自己……毕竟池舅舅之前对她很好,她和池舅舅若是没有什么,大家也就不往这上面去想了,一旦她嫁给池舅舅,就是没有的事都能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何况真有的事! 周少瑾绞着手中的帕子。 可她若是就这样听郭老夫人的话放弃了? 她想到程池温文的笑容,温暖的怀抱,还有低声哄她时脸上的温柔……她的心就痛得不能自己,猛地站了起来。 不,不,不! 她不能放弃池舅舅。 在这个世上,没有谁在她的心里比得上池舅舅。 她想和她在一起。 哪怕是以后会被人指责、为难、辱骂,她也要和池舅舅在一起。 周少瑾有些急切地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但万一……池舅舅后悔了呢? 有时候想像是一回事,真正面对了又是另一回来。 她一无是处,既不能帮池舅舅有所建树,又不能帮池舅舅应酬亲眷,时间一长,池舅舅要是后悔了怎么办? 周少瑾隐隐感觉到,自己可能就活不成了! 不是因为池舅舅的变心,而是她自己,实在是生无可恋。 她想到前世在大兴的田庄那寂寥漫长而又麻木的日子。 那样的日子她都能守得住,有了池舅舅美好的回忆,她凭什么就守不住? 念头闪过,她脑子里“轰”地一声,如惊雷响起。 很久之前,她求而不得的时候,就曾经这样想过。 只要他的一缕温柔,只要他的一瞬回顾……怎么得到了,反而忘了原本的坚持呢? 人果然是欲壑难填! 周少瑾又徐徐地坐在了美人靠上。 心渐渐明净起来。 正如郭老夫人说的,池舅舅为了她,甚至怂恿着袁氏分宗。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如果这件事被袁氏知晓了,池舅舅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可如果池舅舅被所有的人唾骂、指责,她却懦弱地放弃了。只留下他一个人面对世人的责难……如同背叛……这恐怕比世人的唾骂指责更让池舅舅伤心吧? 前世的她,不就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吗? 在袁氏责骂她的时候,在九如巷的仆妇都对着她指指点点的时候……她痛恨着程许……那个时候只有滔天的恨意……此时想来,恐怕更多的是对他抛下自己独自一个人承受的仇怨…… 池舅舅待她那么的好,是她放在心尖上都觉还不够的人,她怎么能因为害怕就去伤害他?又怎能因为会被世人唾弃就睛睁睁地看着他被指责? 周少瑾捋了捋手中的帕子,整了整鬓角。然后站了起来。对站在不远处担忧地望着她的商嬷嬷和春晚笑道:“走吧,我们去花厅,别让她们等着我!” 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 刚才还像快要凋零的花一样枯萎的二小姐。怎么陡然间容光焕发,像打了场胜仗的将军似的骄傲而又矜持呢? 她们很是不解。 周少瑾却已是顾不得那许多。 她快步进了花厅。 堂会正唱到要紧处。 但她的到来还是引起来大家的注意。 周初瑾笑盈盈地示意妹妹坐到她身边来。 郭老夫人却是微微一愣。 周少瑾的眼睛还有些红,若是留心,不难发现她哭过了的。可她的神态却安娴而从容。有种胸有成竹的淡定和果敢,甚至比从前她更显坚毅。 如果一副漂亮却平庸的仕女图。突然被高明的画师点了睛,突然有灵魂。 郭老夫人心中凛然。 方萱已不悦地皱了皱眉。 周少瑾淡然处之,笑盈盈地走到了周初瑾的身边,低低地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起身朝郭老夫人走过去。 郭老夫人微微地笑,目光却格外锐利。 周少瑾心里直打鼓,手脚民有点虚软。 可她知道。如果她真的嫁给了程池,不。如果她和程池的情愫被人知道,她将会面前对比郭老夫人锐利十倍,百倍,甚至是千倍的目光……她不能退缩。 而且是决不对退缩。 她一退缩,她和池舅舅就完了! 周少瑾藏在衣袖里的手已紧紧地攥成了拳,可她的笑容却依旧恬静而温婉。 “老夫人,”她在罗汉床前停步,任由方萱困惑审视着她,“我有事想单独和你说说……” 这么快就在了决定吗? 郭老夫人心中暗暗惊讶。 是选择离开四郎还是选择继续跟着四郎呢? 郭老夫人不知道她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她笑着由方萱扶着站了起来。 众人均望了过来。 两个唱堂会伶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茫然地停了下来。 郭老夫人笑道:“没事,没事,你们继续唱。少瑾有话跟我说。” 众目睽睽,周少瑾成为众人的焦点。 这让她很不自在。 但她还是保持了自己的笑容。 郭老夫人深深地凝视了她几息,转身出了花厅。 方萱急急地跟上前。 郭老夫人却笑道:“你去听戏吧!有事我会喊丫鬟的。” 方萱“哦”了一声,忍不住看了周少瑾一眼,这才离开。 周少瑾像从前那样虚扶了郭老夫人,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两人不紧不慢地往院中的大槐树走去。 郭老夫人没有吭声。 周少瑾选择了先开口。 她道:“老夫人,您刚才说过的话我都仔细地想过了,您说得没错……”她是喜欢上了池舅!周少瑾脸色微红。这样的话,她可没脸在郭老夫人面前说。“但我还是想试试!” “试试!”郭老夫人停下了脚步,望着她目光更加尖锐,“真是孩子话!被杀了的人还能活过来吗?被世人唾弃的人还能堂堂正正地做人吗?试试!你可知道试试的后果会怎样……” “我知道!”周少瑾柔柔地道,“可我还是想试试——这件事,又不是池舅舅一个人的错,”她垂下了眼睑,“如果我拒绝池舅舅,池舅舅又怎么可能走到这个地步。既然我也有错,就应该和池舅舅一起才是……不管以后遇到怎样的困难,我都想和池舅舅一起……” 她说着,跪在了郭老夫的面前,认真地道:“老夫人,求您成全我!” ☆、第四百三十二章不离 郭老夫人望着脚下眼睛发红,花骨朵般娇美的仰望着自己的周少瑾却冷笑连连,道:“这么说来,你已经做了决定要跟着四郎了?” 周少瑾低下头去,道:“求老夫人您成全!” 郭老夫人冷笑,道:“如果我不成全呢!” 周少瑾没有做声。 依旧低着头,就像泥塑的人似的,一动不动。 郭老夫人笑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没有!”周少瑾低低地道,声音温婉,还带着她特有的甜糯,道,“是您让我去寒碧山房抄经书的,也是您带我去普陀山礼佛,您还跟我讲那些世家望族之间的关系,告诉我做人做事的道理。您不愿意成全我,想必是我还不够好。可我不更不想池舅舅伤心……他既然已经为了走到了这一步,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我也不能把他一个人丢下了。您是池舅舅最敬重的人,若不是你在金陵,池舅舅根本不会长住金陵!您高兴了,池舅舅才会高兴。您若是不高兴,池舅舅也不会高兴的。 “您就成全我们吧! “我知道我性子懦弱,很多事都做得不好,可能连主持中馈都有些担当不成。可我会好好学的,做一个能站配得上池舅舅的人。 “老夫人!”她拉了拉老夫人的衣裙,认真地道,“我会好好学的,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郭老夫人默然地望着她,目光有些冷淡。 周少瑾没有回避。 她一直以来都很怕郭老夫人。 可这次,她对着郭老夫人的目光,任郭老夫人打量着她。 尽管觉得郭老夫人的目光好像面镜子,让她在郭老夫人面前纤毫毕露。无处可掩,她一样没有回避。 她甚至觉得,如果郭老夫人真的能看透她的心该有多好。这样郭老夫人就能知道自己对池舅舅的深情了。 郭老夫人就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骤然间变得有些柔和起来,道:“少瑾,你好歹在我身边过了两、三年,就是养个小猫小狗也会有感情。何况你这样温婉体贴又细致顺和的小姑娘。只是这男子和女子不一样。女人多半都喜欢围着灶台转,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可以一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男子却不一样。他们要养家糊口,要结朋交友,要在外行走,名声。权势,金钱。缺一不可。内宅不过是他闲暇时的去处。四郎为了你连名声都不要了,你们你浓我浓的时候自然好,可时间一长,他若是后悔了你怎么办?他若是迁怒于你怎么办?他若早有了新欢你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我想过!”周少瑾沉声道。 她不仅想过。而且还怀疑过程池不过是喜欢她的好颜色,所以之前她不敢越雷池一步。 可那又怎样? 周少瑾道:“我知道此时此刻,池舅舅是真心待我。就算他以后悔。此时却是真的。您不知道,这世上找个真心人有多难……” 郭老夫人听着眯了眯眼睛。沉声道:“这么说来,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四郎了?” 周少瑾面色微红,道:“只要池舅舅不放手,我就不放手。” 郭老夫人沉默地望她,表情显得有些晦涩不明。 周少瑾心中忐忑,再次深深伏地。 郭老夫人拂袖而去,冰冷的声音在浓荫遮日的抄手游廊里响起来:“少瑾,我只希望你能永远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周少瑾抬头。 郭老夫人已转过多廊角。 石青色的衣角被飞吹起,银色的祥云团花折射出熠熠光华。 老夫人……这是答应了?还是没有有答应呢? 周少瑾眨了眨眼睛,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郭老夫人却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会让人害怕的,年纪渐长才知道,这世上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能这样随心所欲的活一回,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可任性,是要付出代价! 她年纪大了,也管不了那些多事了,随他们吧? 用了晚膳,家里的客人渐渐走了,只有程笙赖着留了下来,挽了郭老夫人的胳膊娇笑道:“我一早就跟我婆婆、相公说好了,要陪祖母住几天的。祖母可不许赶人。今天晚上我要和您睡。” 郭老夫人呵呵笑,道:“好啊!只要你不怕你婆婆责怪,我有个人作伴,可是求之不得!” “我婆婆人可好了!”程笙撒着娇,“知道我回来看您,原本想一起来的,后来接了大姐的贴子,见大姐和二姐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就没有跟着过来。还说,让我们姐妹说说体己话,好好地在您膝下承欢,她老人家过几天再来看您。” “既然知道你婆婆好,你就更应该好好孝顺她老人家才是。”郭老夫宠溺地打落了她的手,道,“别整天想着往外跑,多在家里陪陪你婆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待她好了,她才会待你好……” 那训导的声音渐不可闻,周少瑾若有所失。 郭老夫人,还是没有理她。 也许是没有办法才只好睁只眼闭只眼认了。 她只有以后好好孝顺她老人家。 老夫人不也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吗? 想到这里,周少瑾抿着嘴笑了起来。 和她并肩而行的周初瑾就奇怪起来,道:“你不是很喜欢和郭老夫的吗?怎么今天一直没有怎么说话不说,快走了却如释重负地高兴起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啊?”周少瑾笑着,“不过觉得笙表姐嫁了人还像个孩子的还吵着要和老夫人一起睡……” 她们姐妹都没有这样的福气能和人这样的撒娇。 周初瑾轻轻地搂了搂妹妹的肩膀,低声笑道:“我们不能这样的撒着娇,我们的孩子能就行了。” 孩子吗? 一个像池舅舅那样的小人儿吗? 不过想想,热气就直往周少瑾的脸上涌。 还发天色已晚。周初瑾没有发现。 周少瑾直到回了榆钱胡同,还觉得自己脸上烧得慌。 而郭老夫人掌灯之后就打发程笙去梳洗了,自己却坐在灯下磨摩着自己妆奁里的首饰来。 石头到是颗颗都不错,可不是雕着双福就是雕着葫芦、宝瓶,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用的,赏人都不太合适。不如明天去银楼里看看有没有好点的首饰。不过现在大不如从前了,就是银楼里的东西也没有从前好了。想淘两件满意的东西。还得看运气。 她高声吕嬷嬷进来。道:“明天一大早你过去杏林胡同,把装着细软的箱笼都搬过来。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点的首饰。” 不行就重新融了新打。 吕嬷嬷笑着应是。 有小丫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道:“老夫人。秦大总管求见。” “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郭老夫人奇道,还是换了件衣裳重新梳了头,去了暖阁。 秦大总管示意郭老夫人打发了服里服侍的。就立刻上前几步走到了郭老夫人面前,兴致勃勃地道:“老夫人。您见到二表小姐了,怎么样?” 郭老夫人看着他亮晶晶像孩子般的眼睛,不由气结,道:“你这么晚了来找我。就是为这件事?” 秦大总管笑了起来,道:“这可是比什么都重要!您要是不满意二表小姐,把二表小姐给吓走了。四爷的事,就得又多拖几年。我也是年过六旬的人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只要一想到我爹临终前的嘱咐,我这心里就不是个滋味。总想着要看见了四爷的小少爷出生,这心里才放得下。他这一日不成亲,一日不当爹,就一日是我心里的一个病,我怎么能不关心?何况我过些日子就要告老了,能在告老之前帮四爷把婚事办了,我这生也就功得圆满了。又怎能不惦记着!” 长房和二房要分宗,池四决定分宗之慢慢地把七星堂洗白了,办成个镖局或是票号。秦家的人帮了程家这么多年,也应该重修自己的宗祠,把家规立起来,祭田置办起来才是。 秦家在老家还有战后寻回来的亲族,秦大总管也希望有生之年能回去看看,和几个侄儿商量之后,除了他这一支,另两支的后辈却不想离开程家,宁愿像这样依附着程家生活。 秦大总管正担心秦家的人走了程家没人帮守护,略一思忖就答应了。 这也是为何秦总管的侄子、侄孙开始在程家崭露头角,开始担当程家的管事的原因。 郭老夫人气道:“你也不用拿话赌我。我今天试了试那小丫头,还算她有良心,知道四郎都为她做了些什么。”她把两人之间都说了些什么全都告诉了秦大总管,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也渐渐柔软了起来,感慨道,“我瞧着她平时一副温顺的样子,以为三言两语就就能把她给说哭了。不曾想她还能说出只要四郎不放手,她就不放手的话来……倒让我很是意外。不答应也只好答应了。” 秦大总管直笑,道:“我看您这是既怕二表小姐不放手拖累了四爷,又怕二表小姐被你这么一吓唬就和四爷撇清了关系委曲了四爷……” 郭老夫人何尝不知道。 可她这心里真的是很矛盾,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大总管自然不好逼着她些时表态,提醒她道:“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天下之事,事在人为。您只是担心四爷背了这名声会毁了前程,可您想过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命,若是二表小姐是您自己瞧中的,别人还有什么话说!” ☆、第四百三十三章分宗 郭老夫人听着眼睛一亮。 一颗颗捻着手里的佛珠,半晌都没有说话。 榆钱胡同,周少瑾盥洗之后正准备上床,商嬷嬷却端着温水笑盈盈地走了进来,道:“二小姐,今天大家都累了,我来当值吧?” 周少瑾喜欢一个人呆着,当值的丫鬟也不过是在外面搭个铺,闻言并没有多想,道:“那你就去和当值的吉祥说一声好了!” 商嬷嬷笑着应是,等周少瑾了水,上了床,她帮着吹熄了屋里其他的烛火。将屋里唯一燃着一盏瓜形宫灯放在了床边的小几上,就带上门退了下去。 周少瑾歪床头看书,心里却想着今天和郭老夫人说的话。 老夫人是担心她会受不了外人的指指点点吧? 而且如果她因为受不了这些而离开了池舅舅,那池舅舅现在所有的努力都会在别人眼里变成一场笑话。 做为母亲,老夫人怎么能忍心儿子受到这样的羞辱! 可她怎样做才能让老夫人明白她不是一时的兴起,也不是因为不知道前路的艰难才说出那句只要池舅舅不放手,她也不会放手的话来的呢? 周少瑾有些伤脑筋。 她直接就想去问问程池。 可这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就被她给掐灭了。 这件事不能告诉池舅舅。 她是男子,不懂女人的心 如果她是做母亲的,大概也会做出和老夫人一样的事来。说不定以她的心性,还不如老夫人行事周全呢? 这么一想,她就有点着急起来,想尽快熟悉起内宅的家务事。以后若是真的嫁给了池舅舅,郭老夫人肯定是要跟着程泾他们过日子的,瞧池舅舅在朝阳门买房的这阵势,又因为她的缘故,程家多半会让他们搬出来单过。渭二太太虽然看上去温柔敦厚,可看她待人处事的气度,看得出来也是大家出身。能打理内宅的人。可别到时候她最差。连池舅舅都不能照顾,程家的人只越发的为池舅舅不值了…… 周少瑾赧然。 池舅舅又没有说什么时候娶她,她倒在这里杞人忧天地做起了白日梦。 她用被子捂了脸。 屋子时响起男子轻轻的咳嗽声。 周少瑾掀了盖着脸的被子。又惊又喜地喊了声“池舅舅”。 程池笑着从屏风后面走了进来。 他穿了件靛蓝色细布袍子,手里还拿了一大蓬玉簪花。 淡淡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内室。 周少瑾小小的面孔玉石般莹润,掀了被子就想迎上前去,突然想到自己只了亵衣。又被忙自己用薄被裹了起来,面色通红地缩到了床角。喃喃地喊了声“池舅舅”。 程池朝着她笑,温文大方又和暄,道:“进门的时候看见玉簪花开得好,就折了几枝。花觚在哪里。我帮你供起来。最好找青色汝窑瓶或是龙泉的冰裂纹。” 周少瑾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嘟呶地凭着直觉道:“花觚……应该在箱笼里……那也太麻烦了……”主要是会惊动当值的人。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难怪商嬷嬷主动请缨晚上当值,原来是早得了池舅舅要来的消息…… 这个坏蛋! 周少瑾双颊如火,大胆地指使着程池:“到多宝阁阁上拿外赏瓶好了。明天再换。” 多宝阁在西屋那边的宴息室。 程池穿过厅堂去了西屋。 周少瑾望他步履轻快的背影抿了嘴笑。 不一会,程池拿了个霁红瓷的赏瓶。还装了清水,把花插进去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上。 不是说要帮她供起来吗? 怎么不放在床头的小几上? 周少瑾眨了眨眼睛。 程池笑道:“你向身子骨太弱,花放在床头太香,会薰得你舒服的。”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呢喃道谢。 程池则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床边,只笑不语地望着她。 那目光,和平时的很不一样。 带着些许的激动,些许的欣慰,些许的喜悦还有些许的感慨……复杂而难懂,让周少瑾心里直打鼓,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磕磕巴巴地道:“您,您这么晚了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说着,她不由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夹被。 程池失笑,朝她招手,道着:“过来!” 周少瑾下意识地想拒绝,可想到程池看她的目光——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让她觉得害怕的龌蹉眼神。 她咬了咬唇,裹着夹被挪了过去。 程池长臂一伸就把她给抱在了怀里。 周少瑾吓得不敢动弹。 程池在她耳边低声地笑,轻轻地吻着她的头顶,道:“少瑾,你怎么能这么可爱?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那无可奈何的珍视口吻,让周少瑾的心都颤抖起来,让她觉得陌生而又害怕,逃避般地道:“您要干嘛!” 语气干巴巴的,还带着几分凶狠,只是用她那甜糯的声音说出来,像个小孩子在发脾气,全无威慑力。 程池哈哈大笑,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的小姑娘……总是不时地给他喜悦! 她在内宅做客,他的人却一直看着她。 母亲突然让她陪着去官房的时候,他就心生不妙。 立刻就赶了过去。 但母亲还是在他赶到之前动作了。 他赶过去的时候她的小姑娘正跪在那里求他母亲成亲,还说出“只要池舅舅不放手,我绝不会放手”的话来。 程池捧着周少瑾的脸,又狠狠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这么长的时候,他之所有犹豫、迟疑、踌躇,不全是因为她弱懦的性子,温顺的脾气吗? 他怕她不够喜欢自己。喜欢的话说出了口,她却被她姐姐的劝阻、父亲的威严、别人的流言蜚语而改变主意。 那他就连个挽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心里也会害怕。 也不是那么有把握。 程池紧紧地抱住了周少瑾,含着她的耳垂喊了声“乖乖”。 他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心思,自然要把心爱的女子娶回来。 可一个人的奋斗和两个人的努力,是那么的不同! 好像吹箫的时候有人在旁边弹着琴轻轻地和,而不是站在旁边观赏……有人作伴,有人陪着……他又亲了周少瑾的面颊一下。 周少瑾一把推开了。气鼓鼓地睁着大大的杏眼瞪他。 他哈哈地低笑。道:“少瑾,你有没有什么话跟我说?” 周少瑾心中一跳。 难道他知道了郭老夫人找她说话的事? 转念又觉得不可能。 郭老夫人就算是打算那天和她说这话,可说话的时机却是临时决定的。池舅舅不可能事先知道。 可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周少瑾有些不知所以,道:“我没有什么事跟您说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妨直说。” 笑意就一点点从他的眼里溢了出来。 他的小姑娘,他怕她受了委屈,可她为了自己看重的人。从来都不曾觉得过委屈。 “少瑾!”程池温柔地喊着她,抚着她的头发。 周少瑾忙避开了程池。朝后挪了挪,靠在了床板上,面如朝霞地道:“干嘛?你有话快说,我要歇了!” 程池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再次地笑了起来。 周少瑾就用脚蹬他,意思是让他快说。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程池笑道,对好怕举动不以为意。 “那现在你看过了。还不快回去歇了!”周少瑾红着脸道,“小心回去晚了遇到了宵禁。” 程池点头。道:“我看着你睡了就走。” 周少瑾从来有倔得过程池的。 她胡乱地裹着被子躺下,道:“不用,不用,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程池居然就这样应“好”,帮她重新掖了被角,亲了亲她的额头,这才起身出了内室。 周少瑾有些目瞪口呆。 池舅舅今天好奇哦! 怎么这么容易就走了? 平时是个很霸道的人。 周少瑾咬了咬牙,趿了鞋趴在窗户上看。 程池出了角门。 真得就这样离开了解榆钱胡同。 周少瑾不解,却又想不明白程池怎么会莫名其妙地三更半夜来看她。 她让春晚去朝阳门打听。 春晚大惊失色地匆赶了回来,竟然擅自作主打发了周少瑾屋里服侍的,急得快要哭了地道:“二小姐,大事不好了!我去朝阳门那边,听说九如巷要分家,二房留在金陵,长房搬到京城来。公中的产业全都会留给二房,长房还要给二房很多银子的补偿。因此这件事,长房在金陵的产业全都卖了,就是袁夫人的陪嫁也不例外。如今好多曾经在长房当过差的仆妇都不愿意留在九如巷,要老夫人带了她们来京城。我去的时候,碧玉姐姐正巧接到她两个姐姐的信,想让她帮着在老夫人面前说说情,把他们两家人也带到京城来。大家心里都很慌张,不知道老夫人和大老爷会怎么决定!” 看来九如巷分宗的事已经浮了了水面! 周少瑾对春晚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既然是长房的世仆,若是有想跟到京城来的,肯定是要带来过来的,这样把那些人丢在了金陵城,以后谁还会为长房所用?这个道理连我都知道,老夫人和大老爷没有道理不知道的。你再去,就把这话说给他们听,安抚安抚她们!” 春晚连连点头。 李氏闯了进来,脸色微白地问周少瑾:“我听我大哥说,外面都在传九如巷要分宗,是真的吗?” ☆、第四百三十四章分割 既然是李家大舅爷告诉李氏的,想必是他想知道九如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商人趋利。 周少瑾不由地多了个心眼,道:“我之前是听池舅舅说起过,九如巷分了宗不好吗?反正大家早就分了家,不过是在一起住。如今三位舅舅都在京城,又是有儿有女甚至是有了外孙的人了,特别是泾大舅舅那里,入阁拜相了,府里连个主持中馈的人都没有。可要是袁夫人来了京城,就只让老夫人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金陵或是让许表哥夫妻留在老家服侍老夫人了,可许哥表还指望着下一科金榜提名,这两年正是要紧的时候,我想,老夫人他们肯定是考虑良久才做的这样的决定。” 李氏脸色微宁,不住地点头,道:“只是长房三个儿子三个进士,还有一个做了内阁辅臣,二房却是连着几代都没有出个进士,两比之下,分宗对二房更不利。大家也是喜欢同情弱小,所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长房这样好的人家也有无奈之处。我哥哥也是担心长房这件事处理不好被人捉了把柄有言官弹劾。” 周少瑾笑道:“就算是有人弹劾,也不关我们的事——几位舅舅都是胸有丘壑之人,我们能想到,他们肯定也想到了。” 李氏想想正是这个道理,不由为自己的慌张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二小姐,还是你有见识!” 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她呢! 周少瑾窘然。 李氏又和周少瑾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周少瑾把她送到了门口,回到屋里靠在临窗的大炕,却想着这件事。 不知道有没有她能帮忙的。 还有四房,之前她让人送了信过去,沔大舅舅只说让她不要担心这件事。万事自有长辈们出头,然后就再也没有只言片语送过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去了书房,磨着墨寻思着这封信该怎么写好。 那边李氏出了正院就被小丫鬟拦住了,道:“太太,大舅老爷还在客房里等着您,说是有要紧的事和您商量。” 或者是因为之前程池歇在书房。周少瑾有意无意无地暗示着家里人。程池说不定哪天有事还会歇在书房,李氏就重新布置了间客房安置她的哥哥。 她闻方去了客房。 李家大老爷正眉头紧锁地站在屋里挂着的一副猛虎下山图前仔细打量着那画,见妹妹进来。眉头锁得更紧了,道:“二小姐怎么说?” 李氏把周少瑾所说的话告诉了李家大老爷。 李家大老爷的脸色并不见好转,沉吟道:“九如巷分宗的事,程家的人自有计较。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我的生意……不管程家从前分没有分家。走出去总是一家人。大姑奶奶是四房的外孙女,二小姐却连个外孙女也不是。偏生和你交好的却是二小姐,大姑奶奶那边,却不好打交道……也不知道以后程家还会不会像从前那样和二小姐走动?” 李氏笑道:“大哥这是可真关心则乱!分宗是那么简单的事吗?九如巷分宗的事我们现在才知道,说不定人家已经闹了好几年了?你看长房待少瑾。就是这样好的宅子也是说送就送了,你还没有看见朝阳门那边对二小姐的好呢?有什么吃的喝的玩的,必须有榆钱胡同的一份。连家中的管事和丫鬟、婆子也多是从朝阳门那边过来的。这就像程家的另一个宅院。” 李家大老爷失笑,道:“我也是急糊涂了——酒醋局那边已经给我们一单子。这两天货就要上船了,我这不是怕有什么变化酒醋局那边不认帐吗?我和他们毕竟是刚接触,没了程家帮着说项,这生意我做得实在是不踏实啊!” 李氏安慰哥哥道:“我也知道,做皇商和做普通的商家隔着天壤之别,可有些事也不必强求。平安清泰地过日子最要紧。” 李家大老爷颔首。 可李氏没有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周少瑾却接到了周镇六百里加急从保定府送来的信。信中语气焦虑地问起她程家分宗的事来。 周少瑾这才真切感觉到程家分宗的影响力来。 她挑了些能说的告诉了父亲。 很快,程家的事就在京城传开了,特别是在江南籍的官员里传开了。 杏林胡同每天都有人去拜访。 周少瑾不由暗暗庆幸还好郭老夫人和渭二太太都搬去了朝阳门那边的宅了,不然每天都被告人打听分宗的事,只怕没有一刻好心情。 程池突然过来了,歇在了榆钱胡同。 李氏听说后忙派人上街采买了很多新鲜名贵的瓜果招待程池,并吩咐李嬷嬷等人好生服侍,道:“只怕是被家里的事弄得心烦意乱,到这边来清静清静的。让外院服侍的都管好了嘴,别乱说话。” 李大老爷前些天打听到九如巷这次分家,长房保住了祭田和族谱却拿出了很多的银子补偿二房,如今元气大伤。 李氏想到之前去九如巷做客时看到的那些精美景致,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家到底是分了! 以后只怕是再也难看到九如巷的美景了。 周少瑾因为是在程家长大,大家都把她当程家的姑娘,姐姐又嫁到到了同为江南名门望族的镇江廖氏为长孙媳妇,自然知道得比李氏和李大老爷更多些。 说起来袁氏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一经袁家大舅老爷和身边幕僚的一番点拨,她立刻就明白过来。 长房和二房之前就已分了家,虽然没有在官府备案什么的,却是立了字据,并且因为是金陵数一数二的人家,在字据签字做见证的既有几房的娘家舅老爷,还有时任金陵父母官的官员。族谱按照约定俗成没有写在字的字据上是归谁所有,可祭田却是清楚明白地写着归长房所有。族谱二房不给,行,现在长房还没有分出去,袁氏还是九如巷程家的宗妇,负责准备家中祭祀所需,端午节的正是祭拜先人之时。袁氏让人守住祠堂。在二房进祠堂祭拜之时闹了一场不说,还找了人来商量把程家的祭田卖掉,把制公和老太爷等人的坟都迁到京城去。 程叙大怒。却也没有办法。 他总不能去和长房打官司吧?而且不要说打官司了,甚至不能说出去。 那样一来程家就成了江南的笑柄了! 不管是官司输了还是赢了,九如巷程家的名声都完了。 一个人家连名声都没有了,又谈何立足于世! 何况程识还要读书入仕。 要怪只怪当初分家的时候他没有想这么深。 或者是在他的潜意识里面。二房不可能落魄到要拿捏长房才能度过难关的地步的。 这也许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拿着族谱也没有什么用了。 如果长房分出去别立门户,按理。要追溯到一世祖前三代,制公正好是他们这一支的高祖。而他现在能利用的,也就是制公的名声了。而一旦放弃祖谱,就是他们二房被分出来。那就和制公真正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说到底,还是二房没有支应门庭的后人。 程叙考虑三再,最终用族谱换了程识一个正四品的官位——长房承诺。只要程识能金榜题名,就会不遗余力地提携程识一个正四品的官位。至于之后怎样,长房没有这个能力能继续提携程识了,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升迁,就算是程泾入了阁也没有把握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做得到。以后怎样,就看程识自己的造化了。 三百万两银子则降到了一百二十万两。 七星堂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以程叙对七星堂的了解,早年前七星堂的收益大多数都归了二房,长房掌权也不过是程池出道这几天的光景,一百二十万两,也就是长房能够拿得出来的银子了,再多,长房拿不出来,只会逼得长房铤而走险,破罐子破摔地和二房翻脸,一分银子也不给…… 这样的结果袁氏自然是很满意。 程识能不能金榜题名还两说,就算他入了仕,做到了正四品的官员,只要程许能照着她的计划行事,怎么也能压和程识透不过气来,她手里还拿着程识陷害程许证据,有的是办法让他在正四品的位置上一直坐到致仕,现在就跳出来反对,太傻了些。 其次是那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全是程池拿出来的,她一分钱的损失都没有,还因为打算卖了自己的陪嫁补贴进去得了个好名声…… 她觉得在分宗这件事上,她才是真正的赢家。 程池就躺在床上哼哼,抓了来安慰她的周少瑾的小手,让好给好好地揉胸口:“这可真是辛辛苦苦一场黄梁梦。一百二十万两银子……我想想都觉得心痛!若是十三行那边的般再翻上那么一、两艘,我看我趁早卖了朝阳门那边住以这边来算了……还好好心有好报,我原来是想送点东西傍身的,没想到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袁氏坐着说话不腰疼,说给就给……” 周少瑾开始还有些慌神,在程池连提了两次“一百二十万两银子”之后,她慢慢地放松下来。 就算这一百二十万两银让长房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富足,穿着细布袍子却要罩一件貂毛斗逢的池舅舅是在乎的人吗? 他这么说,不知道又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第四百三十五章安抚 程池心痛银子没了,周少瑾根本不相信,可她看到程池捂着胸口在那里哼哼,还是心里发软,忍不住随着他的意思帮他轻轻地揉着胸口。 程池就像三伏天喝了碗冰镇绿豆水一样的舒坦。 他闭着眼睛,随周少瑾在那里揉来揉去的。 但很快,他就发现情况不对劲了……他全身的血都往下身涌……再这么下去,只怕是要出丑了…… 程池尴尬地翻身,侧对着周少瑾卧在坑上,道:“我感觉好多了,不用揉了!” 真的吗? 可她怎么感觉他现在的模样反而才有点痛苦…… “真的吗?”她不解地道,“可我看你好像有点不舒服的样子……” 周少瑾清澈澄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程池甚至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他不由汗颜,忙道:“没事,没事。真的没什么事了我就是觉分宗这件事弄得我挺烦的——大家都像觉得我没银子了似的,这个那个都找了我想合伙做生意,一个个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地位,居然想拿了银子让我给他们跑腿,我就是再怎么穷,也没有沦落到这个地步吧?” 程池从骨子里就散发着股傲气。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不怪池舅舅要生气! 周少瑾想着,这心里就柔成了水,温声地劝慰着他:“您也别生气。说不大家是想帮您呢!再说了,您从前多厉害啊,他们好不容易逮到个能把您拖下水的机会,要是放过了那就是傻瓜了。” 心爱之人话,总是经比旁人说来更贴心的。 程池挑了眉毛笑。 周少瑾怕他不相信。忙道:“是真的!从前我在九如巷的时候就常听他们说你做生意很行,总想找机会和您合伙。” 不过,恐怕也会说他不近人情,高傲冷漠吧? 程池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笑着对周少瑾道:“从前的事了,现在说这些干什么?不过,如今李家和裕泰票号拆了伙。裕泰票号的股份又被作价四十万两银子给了二房。以后裕泰票号的日子只怕不好过,我要是程沔,就趁机把手里裕泰票号的股份都卖出去。做做别的生意。” 周少瑾一惊,道:“事情会糟糕到这个地步吗?那可是你一手创办起来的票号啊!” 她为程池在可惜! 程池却在心里腹诽。 事情当然不会立刻就糟到这个地步。 就算是吃老本,裕泰票号也能维护个五、六年。 不过,如果他插手。那就不一样了。 要怪,就怪当初程家那么多的姻亲里。程识为何要拿少瑾做筏子…… 但这些少瑾都不必知道。 他道:“你可知道当初裕泰票号是怎么做起来的吗?是接了朝廷九边的军饷生意。如今我们和二房分了宗,我们肯定不会再帮裕泰票号做生意了,而且有些客商完全是冲着我大哥和二哥去的,又会走一部分客户……” 周少瑾想到李氏受李家大老爷打听九如巷分宗的事……想必很多人都抱着一样的想法吧? 她道:“我这就写给给沔大舅舅。给沔大舅舅提个醒。” 至于说卖不卖裕秦票号的股份,那就得四房自己拿主意了。 处地立场不同,选择也不同。 她选了程池。 而四房一直以来都希望能自立门户。趁着这个机会分出去,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四房会选谁。她不知道。 周少瑾道:“您胸口还痛吗?我再给您揉揉吧?” 程池想着那小揉在自己胸前的绵软感觉,心想,这要是成了亲该多好……可此刻,他只能硬着头皮拒绝道:“不用了,好多了。”他哪里敢再在这件事上打转,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道:“太太在家吗?我想和太太商量商量,让你去陪我母亲。” “陪老夫人?!”周少瑾有些意外。 只怕郭老夫人不会喜欢有她作陪! 她眼睑微垂。 程池看得分明,想来那天母亲的话还是让周少瑾有点伤心。 他拉了周少瑾手,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道:“现在整个京城,不,就是整个江南的人都知道我母亲‘被迫’迁居京城,想必她老人家很是伤心,你从前在金陵的时就曾经服侍过我母亲,这次正巧你在京城,于理于情你都应该去看看她老人家吧?看到她老人家黯然情伤,你于心不忍,在我母亲身边服侍几天,不是很正常的吗?然后我们做子女为了让她老人家高兴,希望有个人能陪伴她老人家一些日子,你不就是最好的人选了吗?” 这样一来,她就能名正言顺地留在京城了。 周少瑾半晌才道:“我,我去陪老夫人,合适吗?” 程池温柔地笑着问她:“你不想去吗?” 她不是不想去,而是因为郭老夫人所说的话都在理,她有点心虚。 但老夫人是池舅舅的母亲。 她若是想嫁给池舅舅,不仅要和老夫人好好相处,还要争取老夫人的认同。 “我当然要去!”周少瑾回握了程池的手,道,“我就是怕自己做得不好,想把樊刘氏和商嬷嬷也一并带过去,你看行吗?” 有两位嬷嬷在身边,她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也能提醒她两句。特别是商嬷嬷,不仅长袖善舞,而且出身九如巷,对长房的事很了解我。 程池忍不住就拽了周少瑾一把。 周少瑾猝不及防地摔落在了床上,被程池抱在了怀里。 她立刻挣扎起来——书房当值的丫鬟和春晚几个都外面候着呢,这要是有什么事闯了进来,她和池舅舅的事就掩不住了。可她还不敢出声,焦急地低声道:“您若是还这样胡闹,我就不理您了!” 程池低低地笑。把头埋在她的脖间,闭上眼睛,让那淡淡的馨香在他的呼吸间萦绕,含含糊糊地道着:“我怎么胡闹了?我只是想抱一抱你。乖,少瑾,给我抱抱!我有好几天都看见你了,很想你。你可曾想我?”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怕自己答了“想他”。纵容他肆无忌惮地胡来,怕自己答了“不想”,让他伤心。 这么纠结了一会。却发现程池说只是想抱一抱她,还真就只是这么抱了抱她,再没有其他的举动。 周少瑾的人就渐渐地软了下去。 她也很想池舅舅,也想见见他。不过她胆子小,可不敢这样抱着他…… 周少瑾的心防渐渐松懈下来。 她闭上了眼睛。享受被程池抱着的温柔。 程池感觉自己就抱着团软玉似的。 他的血液再次朝身下涌去…… 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程池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放开了周少瑾坐了起来。 周少瑾一惊,随后脸红得能滴下血来。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跳下床就要往外走:“我,我去让春晚再端点瓜果进来。这天气,正是吃瓜果的时候……” 程池苦笑着一把拽住了周少瑾。却敢下床,怕周少瑾看见他的丑态,哑声道:“少瑾,别生气!我是听到外面有人走动……” 周少瑾脸上这才好看了些,然后忍不住抱怨道:“您,您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 “好!”程池可是尝到苦头了,哪里还敢不答应,“我原也不是这样的人,只是遇到了你就有点控制不住……”想亲亲她,抱抱她,就是不行,嘴上逗两句也觉得心情好得不得了。 周少瑾立刻就懂了。 她何尝不是如此! 自她重生,就是程笳拉拉她的手她都觉得不自在,现在却任由池舅舅搂搂抱抱的…… 她羞赧地没有说话。 程池看了叹气,道:“不行,得想个办法早点和你成亲才行。不然这样偷偷摸摸的,我明明知道不应该,又抑制不住,迟早是要出事的……” 还出事呢? 周少瑾瞪了他一眼。 程池哈哈地笑。 他真的喜欢上这个小丫头了。 就是这样瞪他一眼,他也觉得有趣,觉得甘之如饴。 程池深深地吸了几口的,连喝了几杯冰水,压下了心中的绮念,这才对周少瑾道:“走,我们去见太太去——得赶紧把你的事给定下来,不然她要是把你给带回保定府去了,我可哭都没个地方哭了!” 那得意样! 周少瑾咬着唇就轻轻地拧了他了下。 程池夸张地“哎哟”一声,哄骗着周少瑾主动亲了他一口,这才和周少瑾一前一后出了书房,往东厢房去。 李氏见周少瑾和程池连袂而来,心中一紧,以为出了什么事,忙请了程池和周少瑾进来。 程池也没有客气,说明了来意:“……想让少瑾去陪陪我母亲。周大人那边,我已经写了信过去,太太这边,还请帮我美言几句。” 他知道李氏当不了周镇的家,所以只是请她从旁协助。 李氏不知道程许的事,想着不过是说几句好话,别的她帮不上忙,这件事她却是有把握的。 何况现在九如巷分了宗,周家和长房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周少瑾能继续在郭老夫人膝下承欢,这对周家来说可是件好事! 只怕自己的哥哥听说了,都会帮周家欢喜。 她连声应“好”,程池就起身告辞了。 李氏要避嫌,周少瑾就代她送程池。 程池道:“这件事你别担心了。你姐姐那里我也派人去说了。你父亲可能心里会不舒服,但程许不在京城,看着你姐姐的份上,他应该会答应这件事。” 他既然出了手,周少瑾一点也不担心。 她只担心郭老夫人不喜欢她。 ☆、第四百三十六章留京 程池回到朝阳门的家中,郭老夫人那边正有客只来访,吕嬷嬷陪着笑脸解释道:“是方家的大太太,后天就要回舒城了,今生特来向老夫人辞行。” 那就只能等会再去给母亲问安了。 程池点了点头,回了自己的住处。 郭老夫人听到动静道:“是谁过来了?” 吕嬷嬷恭敬地道:“是四老爷回来了。听说您这里有客,就先回去了!” 是从榆钱胡同回来的吧? 郭老夫人在心里琢磨着,方大太太闻言却笑道:“池四叔吗?我有些年没有看见他了,如今他可还好!” “好,好,好!”郭老夫人想起这个老来子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 方大太太笑道:“池四叔家的媳妇是哪家的闺女?他成亲的时候您怎么没有给我们下贴子?” 虽然隔得远,可怎么也会派个人去随礼的。 说起这件事郭老夫人就有些尴尬,道:“他还没有成亲呢……” 这么大年纪,而且还有了功名却一直没有成亲,这其中只怕是有什么不足为人道的缘由。方大太太自然不好多问,道着:“好事多磨,您也别太担心了。”然后就转移了话题,“那我就先回去了!您有什么事,只管写了信去舒城就是。” 郭老夫人道了谢,吩咐渭二太太帮着送客。 方大太太客气了一番,由渭二太太领着了正院。 她不由道:“池四叔怎么还没有成亲啊?” 渭二太太怎好议论小叔子屋里地的事,只好含糊其辞地道:;“四叔不管是人品、学识、能力都是上佳,只是这婚姻大事事却和老夫人拧着了——老夫人瞧着好的,四叔觉得不好;四叔觉得好的。老夫人瞧着不好。这一来二去的,婚事就也耽搁下来。” 方大太太听了若有所思。 过了几天,廖大太太来拜访郭老夫人,意有所指地提起了方萱:“……父母怕她受委屈,想找个稳沉持重的,若是年纪大几岁,家里的长辈又是个明理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托付了我几次。您也知道。我在镇江那小地方,哪里认识什么人?前几天我嫂嫂回舒城,又和我提起这件事。让我帮着留留心。我想来想去,老夫人从前在京城住了十几年,认识的人比我吃过的盐还多,就趁着今天天气好特决过来拜托您一声。您要是有什么适合的人。可得帮阿萱留意留意。” 这么明显的暗示,郭老夫人若是还听不明白岂不是枉费了她的精明干练? 她只是没有想到方大太太会看中程池。 那方萱可比程池小十来岁。 不过。周少瑾也比程池小十来岁…… 郭老夫人忍不住就在心里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天送走了方太太程池就来给她请安,说起了让周少瑾过来陪伴她的事。 她还没有开口,程笙那傻丫头却是击掌称好,还道:“……少瑾的性子最是柔顺不过。我们姐妹三个如今都出了嫁,不能像从前那样陪在祖母身边,正好把少瑾拉过来给祖母做伴。”然后还嘻嘻笑道。“若是能给我绣个戏婴图之类的就更好了。” 那丫头的心也太实在了些,居然就真的准备给程笙绣个戏婴图。 想到这里。郭老夫人问身边服侍的珍珠:“二表小姐在干什么呢?经书还没有抄完吗?廖大太太过来,让她来给廖大太太请个安!” 廖大太太颇有些意外,道:“没想到亲家二小姐今天也在!” 她听周初瑾说周少瑾这些日子常来朝阳门这边陪伴郭老夫人,她以为只是说说话,做个伴而已,没想到居然还要抄经书。 郭老夫人就道:“她从前跟着我去过普陀山礼佛,精通佛法,我常让她帮我抄些佛经。” 廖大太太笑道:“没想到亲家二小姐还擅长抄经书。” 郭老夫人笑道:“她得写也写得好,端庄秀丽,笔法自然,很有些功底。” 廖大太太听郭老夫人口吻像很喜欢周少瑾似的,笑着奉承道:“既然能被老夫人看中的人,想必也是个妙人儿。”她再次提起方萱,“……字也写得好,不如让她来给少瑾做个伴。” 郭老夫人婉言拒绝道:“只怕方家二太太心痛,舍不得她受这苦。” 方萱的父亲在方家行二。 廖大太太却是一心想促成这件事。 别人不知道,方家的人却是知道的,长房和二房分宗,是拿了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出来的。 这些银子可都是程池赚的。 这样有本事的男子,还是两榜进士出身,放眼整个朝野,估计除了计相宋景然就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她忙笑道:“方家治家也算严格,未出阁的姑娘不要说给长辈们抄经书了,就是做鞋袜那也是常常是三更眠五更起的!” 郭老夫人还是婉言拒绝了:“……七月半的经书少瑾已经快抄完了,总不好抄两样的经书供给菩萨。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廖大太太只好暂息旌鼓,从程家出来就了方家。 方二太太听了道:“既是如此,这件事就算了。阿萱也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怎好让她去受这样的委屈。要不是大太太亲自说起这件事,我也不会答应的。两人的年纪相差得也太大了。” “你真是糊涂!”廖大太太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就和方二太太交好,说起来话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弯弯曲曲,“谁家的姑娘在父母跟前的时候不是如珍似宝,可有几个人又能在公婆跟如珍似宝的呢?你现在心痛阿萱看别人的眼色,这样惯着宠着,以后嫁了人怎么办?只怕还有你更心痛的时候!这件事你可想好了。若是连程家这样的人家你都看不上,郭老夫人这样的亲家你都不满意,我看你还能找个哪样的人家?可别到时候又后悔!” 方二太太犹豫不决。 廖大太太的话虽然不好听却很有道理。 郭老夫人待儿媳妇素来宽厚。又是江南的百年族望,礼仪诗书传世之家,她给方萱相的好几户人家和程家都相差甚远,而且她也不敢保持女儿嫁过去了就不受婆婆的磋磨,妯娌的间的争强好胜。 那程池又是最小的儿子,以程泾的年纪,都生得出这样么大的儿子了。袁氏这个长媳自然不会和个比自己闺女年纪还小的小姑娘一般见识……仔细想想。除了年纪。若是能成,倒是桩极好的姻缘。加上廖大太太在一旁劝道“反正只是去朝阳门那边串串门,成与不成。还得看阿萱的缘分”,她最后还是同意了。 第二天就派人去朝阳门下了贴子。 郭老人拿着贴子直笑,正巧周少瑾过来。她见周少瑾一改前几天见到她时的紧张,嘴角若有若无地露出些许的笑意来。不由猜测是不是程池又和她说了什么。 没等她问,周少瑾已动道:“我父亲来了信了。说让我留在京里多陪陪您。” 郭老夫人沉默了片刻。 出了程许这样的事,周镇依旧愿意让女儿陪伴她……可见周大成这人的心性还是不错的,做亲家是不是臂力暂且不论,至少不会闯事惹非。给程家带来麻烦。 她就道:“太太可定了什么时候回去?” 周少瑾笑道:“太太明天就走——父亲的生辰是赶不上了,太太说能早点回去给父亲补个生辰才好!” 郭老夫人微笑着点头,把方家的贴子给了周少瑾。道:“你二太太身子骨不成,偶尔在旁边帮着端端茶水。陪着说说话还行,让她招待客人是不成的。我的年纪大了,精神也不济力,这件事你就帮着二太太一起办好了。” 周少瑾下意识的就想推辞,可转念想到自己已经下了决心好好地讨了郭老夫人喜欢,就恭敬地应下了。 郭老夫人满意地颔首,喊了渭二太太进来叮嘱了一番。 渭二太太这些日子早已苦不堪言,若不是程笙心痛她,借故在朝阳门这边逗留了几日,她只怕早就支持不下去了。听说周少瑾这些日子会帮她打点府里的中馈,她喜不自禁,从郭老夫人屋里一出来就拉了周少瑾的手道:“实际主持中馈很简单的。府里万事都有规矩,照着规矩行事就是了。” 周少瑾到底没有接触过,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等到了方二太太、廖大太太带和方萱过来的那一天,她鼓起勇气和渭二太太去垂花门迎接三人。 三人看到周少瑾俱是一愣。 谓二太太就笑着解释道:“我身子骨不好,老夫人就让少瑾一旁帮帮我。” 方二太太等人笑了起来,上前和周少瑾行礼。 周少瑾不亢不卑地还了礼,和渭二太太把人迎去了宴息室。 方二太太却拉了周少瑾的手不放,对郭老夫人笑道:“瞧瞧二小姐,多懂事。不像我们家阿萱,就知道玩。若是我们家阿萱能到老夫人的指点,能像二小姐这样安静,我就放心了!” 拿了自己和周少瑾比…… 方萱抱着方二太太的胳膊撒着娇:“娘,您怎么这样贬低我呢?” 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方二太太就趁机道:“上次我们家阿萱回不住地跟我讲老夫人对她是如何如何的好,若是她能得了您的指点,能长大以后嫁个好家,我和她父亲这一生也就别无所求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作伴 这么明显的意图,郭老夫人还是笑着婉言拒绝道:“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学东西也不如从前快了,哪里比得上你们年轻人?我也就在家里胡乱指点指点,家里的晚辈呢,看着我年事已高,万事包涵,只当是尽了孝,这才没有惹了笑话。指点阿萱,那可不敢当。” 廖大太太就和方二太太交换了一个眼神,廖大太太笑道:“看您说的!我刚来的时候都在和二嫂说,现在的小姑娘,也不知道都是怎么一回事了,长辈说一句她能顶两句,宁愿花心思学琴也不愿意花时间练习女红,哪里像我们那会儿,天没有亮就起床打扫,晚上还掌了灯给长辈们做鞋袜。像老夫人这样能教出筝姐儿、箫姐儿这样姐儿的可真不多了。也不怪我们眼红,想让阿萱跟在老夫人身边学点东西。” 方萱并不知道母亲和姑母打得是什么主意。 她还以为母亲和姑母是要巴结程家,因而也凑着趣道:“老夫人,您就让我经常来看看您吧?不然我母亲和我姑母要把我的耳朵都说出茧子来的。您就可怜怜我好了!”说着,还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拉着老夫人的衣袖撒着娇儿。 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呵呵地笑着,掩饰住了那眼底的情绪,笑道:“你若是无聊,只管过来串门,少瑾在这里,笙姐儿几个怕我孤单,也不时会回来探望我,家里还算是热闹。” 这就是答应了啰! 廖大太太和方二太太暗喜。 方萱却看了周少瑾一眼,笑道:“以后还要请少瑾多多指教!” 周少瑾笑得大方温婉,道着:“哪里,哪里!我也是过来做客。方六小姐太客气了!” 方萱却不以为然。 有小丫鬟进来请周少瑾示下:“二爷要了马车去三鸣书院。” 周少瑾就朝郭老夫人望过去。 郭老夫人点了点头,应了声“知道了”。 周少瑾就和那小丫鬟走了出去,在庑廊下说话:“二太太知道吗?”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让人如沐春风。 那小丫鬟的声音也不由地柔和下来,笑道:“二太太知道了。让我来跟老夫人和您说一声。” 周少瑾就道:“你去跟外院的管事说一声,二爷年纪还轻,又不怎么出门。怕是在路上看见了什么会下车停留。得找个老成的车夫跟着,护卫也要找那持重又不失机敏的,有什么事也可以帮着拿个主意。” 小丫鬟把周少瑾的话重复了一遍。见没有什么遗漏的,这才笑着退了下去。 周少瑾就让春晚去厨房里看看:“老夫人只留了两位太太和方家六小姐用午膳,你去问问跟守来的丫鬟婆子,两位太太和方家六小姐可有什么忌口的。厨房也好拟了单子过来。” 春晚应声而去。 周少瑾又指使着沉香去茶房里看看:“都是几个新进的小丫鬟,别玩得忘记了烧茶水。” 沉香笑去了茶房。 周少瑾这才转身折回宴息室。 宴息室里静悄悄的。廖大太太和方二太太看她的目光都有点复杂,只有方萱,却是皱着眉头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刚才周少瑾和来示下的小丫鬟走了出去之后,廖大太太和方二太太就不约而同地打住了话题。耸起了耳朵听着庑廊上的动静。 方萱叽叽喳喳地和郭老夫人说几句之后,见廖大太太和方二太太没有应和,也不由地停了下来。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周少瑾和丫鬟的谈话也就一字不差地落在了她们的耳朵里。 廖大太太和方二太太震惊周少瑾居然在朝阳门这边主持着府里的中馈,方萱却是觉得周少瑾太自大了——既然是来做客的。这显示不是做客的人应该说的话,办得事! 周少瑾被她们看得一愣,不由低头打量着自己的穿着,见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不禁茫然地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方二太太最先回过神来,忙笑道:“没事,没事!只是没有想到周家二小姐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不像我们家阿萱,什么也不懂。”语气颇为感慨。 廖大太太想到儿媳妇周初瑾说起周少瑾和长房的关系时总是说周少瑾如何讨郭老夫人的喜欢……看来儿媳妇并没有夸张。 可她怎么心里感觉怪怪的。 就算是把周少瑾当了亲生孙女喜欢,可这样让她越过了渭二太太主持着朝阳门的中馈……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只是此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机,她笑着打着圆场:“所以我说得让阿萱来跟着老夫人学学。您们看少瑾,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还不是因为老夫人教得好!” 廖大太太的话周少瑾很是赞同。 她抿了嘴笑,道:“我受老夫人教诲良多,受益非浅!” 廖大太太就趁机教导方萱:“……你可要好好跟少瑾学学。” 方萱嘴里应好,心是却很是不以为然。 做客就做客,却插手别人家的中馈,她才不做这种丢脸的事呢! 用过午膳,廖家大太太和方二太太就带着方萱告辞了。 郭老夫人留了周少瑾说话,把廖家大太太的帖子递给了周少瑾,并把廖家大太太之前说的话也一并告诉了周少瑾。 周少瑾讶然。 不明白郭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郭老夫人摇着团扇,不紧不慢地道:“你可想到了些什么?” 周少瑾今天听到廖大太太所说的话就有的感触,只是想着那方家六小姐被家里人视为掌上明珠,池舅舅却比她大十来岁,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如今听郭老夫人这么一说,那种感觉就明显了。 她面露踌躇。 郭老夫人暗暗点头。 这孩子虽然性子有些怯懦。好歹却不傻。 “这里又没有旁人,你只管说就是了。”郭老夫人鼓励着周少瑾。 周少瑾还是想了想,这才低声地道:“难道廖大太太是想给池舅舅做媒人……把方家六小姐嫁过来……” “正是。”郭老夫人慢悠悠地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我?!”周少瑾愕然地望着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沉声道:“如今我们和九如巷分了宗,若是媳妇娘家兄弟姐妹多,那就是再好不过了。方家六小姐是独生女儿,想必陪嫁不少;又同为方家的姑娘。和袁氏也应该会相处得很好……再不济。还有李家姑娘、黄家的姑娘……” 周少瑾这才明白郭老夫人意思。 她老人家是说池舅舅不愁娶不到好姑娘吧? 莫名的,周少瑾很想笑。 郭老夫这是想告诉她,要她好好地珍惜池舅舅吧? 她顿时一扫之前的颓然。笑道:“您不是常说‘娶媳求淑女,勿计妆奁;嫁女择佳婿,勿慕富贵’吗?怎么今天却计较起方家小姑娘的嫁奁来?既然要联姻,大太太既是袁家的姑娘又是方家的外孙女。袁、方两家都说得上话,您与其再娶个方家的姑娘进门做儿媳妇。还不如在庐江李氏、赛阳黄家里相看一个姑娘——江西籍的官吏多和赛阳黄家联姻,而庐江李氏则是北方大族,您又何必多此一举。”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郭老夫人之前威胁她的事——以郭老夫人的手腕。如果真的想威胁她,恐怕不止是和她那样说几句就算完事了,郭老夫人不过是想告诫她一番。让她知道和池舅舅在一起的时候将会遇到怎样的困境而已……这一次,也应该是如此吧?不然她老人家何必把廖大太太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告诉她呢? 她骤然间对自己充满了勇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再说了,我觉得我认真起来比那些方家小姐、袁家小姐也不会差不到哪里!您直管让那方小姐来家里做客了,我肯定会把方家小姐给比下去的。” “哦!”郭老夫人抬了抬眉,道,“比下去?怎么比?” “好好跟着您学管家,好好照顾池舅舅,好好地融入这个家……”周少瑾认真地道,“我肯定能做好的!” 郭老夫人就笑了起来。 这还是她和周少瑾在官房外说过话之后露出来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过来!”她朝着周少瑾招手。 周少瑾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赢得了郭老夫人的信任。 她心跳如鼓,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郭老夫人拉了她的手,笑容慈爱地打量着她,爱惜地摸了摸她的鬓角,轻声道:“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要记住你刚才所说的话——别人有别人的优势,你也有你的好,既不可妄自菲薄,也不可妄自尊大。你明白了吗?”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泪水猝不及防地就落了下来。 “老夫人!”她跪了下去,把头伏在了郭老夫人的膝头,“您的话,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如果说她第一次跪郭老夫人是迫于无奈,这次第二次跪老夫人,却是充满了感激与感动。 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像郭老夫人这样让人尊敬了。 她老人家不仅告诉她做人做事的道理,还让她知道,怎样才能战胜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和未来。 “老夫人!”她泪如雨下。 郭老夫人的眼眶也有些湿了起来。 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下去吧!你以后的路还长着,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路从来都是靠自己走出来的。” ☆、第四百三十八章鸡毛 周少瑾不住地点头,含笑的脸上满是泪水,哽咽道:“您要是不告诉我,我就是活到您这个年纪,也不一定知道路是怎么走出来的!” 她那懵懂的样子取悦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不由呵呵地笑,道:“下去歇了吧!我要猜得没错,明天阿萱就会过来做客了,你可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地招待她,别坠了我的名声。” 不是程家的名声,不是长房的名声,而是郭老夫人的名声。 周少瑾一跃而起,俏生生地应着“是”。 郭老夫人微微地笑。 周少瑾下去和渭二太太碰了头,把今天她曾经示下过的事都告诉了渭二太太,渭二太太忙道“辛苦了”,亲自送她出了垂花门,这才转身去了郭老夫人歇息鹤寿堂,和郭老夫人说起程让的学业:“……不去国子监,去三鸣书院?听说那三鸣书院还不如双鹤书院呢?” 郭老夫人耐心地解释道:“国子监那边多是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树之人,讲出身、讲资历、讲家势,平日地交际应酬又多,少有人能静下来读书。双鹤书院是私人书院,山长是名满天正的鸿儒,学问自不必说,学生的功底也扎实,可有读书天份的人也多。让哥儿自小身子骨不好,这精力相应也有些不济,去了双鹤书院,只怕功课难以拔尖,时间长了,这读书的兴趣也就锐减。不如去双鸣书院。它相比双鹤书院不管是规模还是学生都逊色很多,却胜在先生讲课耐心细致,喜欢那些以勤补拙的孩子,最适合让哥儿不过了。 “这间书院是你舅舅推荐的,他绝不对无的放矢。你们就放心好了。 “二郎那里,你也要跟他说说。若是衙门里无事,就多在家里呆呆,指点指点让哥儿的功课,给他开开小灶。以二郎的学问,让哥儿在书院应该能名列前茅才是。 “如今我们和九如巷分了宗,以后京城的这一支就要靠嘉善和让哥儿光耀门庭了。让哥儿就能像从前似的躲在嘉善身后来了。就算以后不能金榜题名。书却不能不读。你就敢说武断地说让哥儿的书读得一般他的儿子也和他一样?” 渭二太太连连点头,强忍着心中的激动垂手立在一旁,恭敬地应诺。 郭老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四老爷过来了。” 怕是听说廖大太太和方二太太把方萱塞到了她这里。来给少瑾出头的吧? 郭老夫人冷哼。 渭二太太忙站起来告退。 她虽没有袁氏的精明,却也不傻。 从前婆婆只要一听说四叔的名字眼里就带着笑,这些日子对四叔却不冷不热的,显然是母子之间有了什么矛盾。可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四叔也是婆婆最喜欢的儿子。她可不想卷入其间。 郭老夫人板了脸,沉默地坐在那里等着程池进来。 程池给母亲行了礼。坐到了母亲对面的炕上,等小丫鬟上了茶点,就遣了屋里服侍的,对郭老夫人道:“前几天大哥找了我。问我家里还有多少可动用的银了。说嘉善马上要成亲了,先前准备在京城里行了礼之后就让他们俩口子回金陵城住些日子,一来是让他们在您面前尽尽孝。二来是让他们和本家的亲戚走动走动,免得新媳妇连本家的亲戚都不认识。所以杏林胡同那边的宅子也就随便地修缮了一番。添置了些小东西。现在我们和九如巷分了宗,以后大家都会久居京城,嘉善成亲的新房就能就这样随便地布置了,问我家里还有多少动用的银子……说家里遇到这样的事,肯定不充裕。他原想和闵家商量着简单些把嘉善的婚事办了。所以写了信给大嫂。但大嫂不同意。说她只有嘉善这一个儿子,大哥又是内阁辅臣,联姻的人家还是福建闵氏,无论如何不能委屈了闵家的大小姐。如果公中拿不出这笔银子来,嘉善成亲的费用就由从她出好了,就不用公中管了……” 郭老夫人的脸色顿时非常的难看,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给二房的银子都是长房公中的,袁氏的陪嫁分毫未动。 现在程许要成亲了,按理这笔银子都应该由长房的公中出,万万没有动用袁氏妆奁的道理。 可法理不外人情。 如今家里遇到了从来不曾遇到过的事,公中就算是有多余的银子,没有了生意,没有了田亩……不是先置办产业,把这日子过起来,却只是惦记自己儿子的婚事。 还要大操大办。 怕公中拿不出银子来,就从自己的陪嫁中出。 而她那个耳根软的儿子还听进去了,找了自己的弟弟去商量…… 她可真养了个好儿子! 郭老夫人握着团扇的手指隐隐有些发白。 程池暗暗叹了口气。 大哥明明知道母亲对袁氏有心结,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这婆媳间的事,这做丈夫怎样从中调停是最重要的。 但愿他以后不要犯傻,把少瑾推到母亲的面前。 他握了母亲的手,低声地安慰她:“母亲不要误会,大哥也是体谅家里不易。毕竟他的身份地位在那里,嘉善的婚礼太寒酸了也不太好。我当时跟大哥说,这件事得回来和您商量。但我回来就想办法筹了十万两银了。我想,到时候就跟大哥说,这银子是您的体己银子——与让大嫂拿了体己的银子给嘉善成亲,还不如您出……” 这样一来,袁氏也就无话可说了。 郭老夫人手紧紧地回握着程池的手,半晌没有作声,但一开口就:“我们虽然和九如巷分了宗,可我们才是程家的嫡支,家中的规矩自然也要比照九如巷的惯例。” 九如巷的惯例。嫡子成亲是一千两银子,庶子是五百两银子;嫡女出嫁是七百两银子,庶女是三百两银子。只是九如巷富贵已久,早已没有按这个规矩行事了。 程池苦笑,劝郭老夫人道:“我们家也不缺那点银子,过几天我再调十万两银回来,你不必这种事烦心。气坏了。不划算!” 郭老夫没有吭声。 可第二天见了周少瑾,就要周少瑾抄写九如巷内院账册,并吩咐她:“各项支出你都记清楚了。以后有什么事就照着惯例开支。” 周少瑾压根不知道郭老夫人和程泾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唯唯应诺,开始抄写九如巷内院的账册。 到了下午,方萱果然来了。 她穿着紫藤色的素面比甲,月白色的挑线裙子。脚上的绣鞋镶着莲子米大小的珍珠,清雅又不失华美。 郭老夫人就和她坐在宴息室里聊天。 周少瑾则在隔壁的耳房里抄帐册。 晚上老夫人留了膳。两人笑着陪老夫人用了晚膳,各自打道回府。 方二太太在方萱的内室等她,见到她就问起今天在程家的都干了些什么? 方萱如实告诉了母亲。 方二太太听了直皱眉,道:“你说。周家二小姐也在?而且你在和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她在耳房里抄账册?” 这分明是在告诉周家二小姐怎样治家! 可每家的惯例都不一样,让周家二小姐抄程家的账册。算是怎么一回事? 郭老夫人毕竟是阁老的母亲,方萱在郭老夫人面前也不敢放肆。打起精神来陪了郭老夫人一个下午,已经很累了,闻言打了个哈欠道:“是啊!渭二太太说,老夫人让她把那些账册都抄一遍,然后放到库房里,说是从前一些账册都已经不见了,这些账册都要收藏起来备查的。” 这也有可能! 长房从九如巷分出来,有些东西遗失了也是常情。 但方二太太这心里始终不踏实。 每次方萱去了九如巷都要仔细她周少瑾在做什么,知道周少瑾一直在抄账册,还把从前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碧玉也叫了去一起誊写,而方萱则得了郭老夫人的指点,开始跟着郭老夫人学写字,她的心才放下。 很快夏天就过去了。 金陵城那边的事也都安排妥当了。 陆陆续续有东西从金陵运过来,碧玉等人都忙着指使着小厮婆子把东西归整到各自的院子里去。 八月初,袁氏从金陵赶回来过中秋节。 同来的还有十几户愿意随程家到京城定居的世仆,还有些不愿意来京城定居又不想离开程家的,袁氏安排他们帮着打理祭田,照看祖坟。 杏林胡同那边肯定是安置不下的,大部分都被安置在了朝阳门。 袁氏杏林胡同那边梳洗了一番就赶到了朝阳门这边的宅子。 她望着宅子里参天的古树,宽阔的甬道,精致的楼阁,泛着金波的湖水不由睁大了眼睛,问被她留在杏林胡同照顾程泾的嬷嬷:“四爷是什么时候置办的这个宅子?” 比杏比胡同那边的大多了。 袁氏之前听说郭老夫人拿体己银子在朝阳门附近给程池买了个宅了,她还以为充其量是个和杏林胡同差不多大小的宅了,没有想竟然……这么大。 比起长房在九如巷的祖宅也毫不逊色。 那嬷嬷恭声道:“听说是三个宅子并起来的,磋磨了良久才全都买下来。至于是什么时候动工修缮的,我就不知道了……四老爷过来说的时候,已经住了进来。” 袁氏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在东路的正院上房见到了郭老夫人。 ☆、第四百三十九章长媳 清晨的阳光洒落有静谧的院子里,空气中还残留秋日早晨特有的清新。 郭老夫人穿了件黄藤底织水波纹的妆花褙子,绾着纂,或许是为了应景,戴了桂树枝的簪子,正由珍珠几个服侍着在修剪院子中间一盆人高的青树,看那样子倒比在寒碧山房的时候还要精神。 可见分宗什么的,根本就没有影响到郭老夫人的心情。 袁氏在心里嘀咕着,恭恭敬敬地上前给婆婆行了礼。 郭老夫人朝她点了点头,直到把最后一根枝叶修剪完,仔细打量了一番,满意了,这才把手中的剪刀交给身边的珍珠,接过紫檩早已准备好的帕子擦了擦手,这才问她:“过来了?用过了早膳了没有?” 袁氏忙上前虚扶了郭老人的手臂,恭谨地道:“昨天晚上才到。太晚啊,怕吵着您了,大老爷的意思,让我今天一早再过来。还没有用早膳!” 郭老夫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淡淡地道:“那就陪着我一起用早膳好了。” 袁氏低眉顺目地应“是”,两人进了上房。 黑漆的家什,象牙镶的十二扇立屏,如雾似雾的葛黄色绡纱帷帐,镶着彩色琉璃的窗棂旁的甜白瓷花觚里插着三两支刚刚折下来的桂花,满屋都是桂花的香气。 比九如巷的宅子一点也不逊色。 袁氏不由又妒又羡。 老夫人真是有福气,三个儿子个顶个的争气,家逢大难,她照样金玉满堂,该有的一样没少。 她若是晚年有老夫人这样的命就好了。 渭二太太指使着小丫鬟摆了桌子。三个人默默地在宴息室临窗的大炕上用了早膳。 等用完膳,小丫鬟撒了桌子,上了茶点,渭二太太就退了下去。 袁氏这才说起金陵那边事来:“……在祭田那边的重新盖了幢五阔的宅子,选了吉日,把老祖宗们的牌位都移了过去。指了忠心的世仆在那边照看。家里能带走的东西都运了过来,不能带则在石头巷那边买了个三、四亩的小宅子。把东西都暂时放在了那边。指了忠心的世仆,由舅老爷、表少爷们帮着暂时看管些日子。等我忙完嘉善的婚事,再回去一趟。重新归整归整家里的东西。” 金陵那边还有一批大件的家私移过来,程许负责押船,要过几天才能天。 郭老夫人微微点头,道:“你辛苦了。” 袁氏忙站了起来。道:“这是儿媳妇应该做的。” 郭老夫人抬了抬手,示意下坐下来说话。道:“家中暖房的那些花木可都移了出来?” 袁氏笑道:“移了出来。会随着嘉善的船一起到京城!” 郭老夫人闻言主捻了捻手中的念珠,道:“树挪死,人挪活。住了百余年的老宅子,如今却要让出来了。也不知道以后你们能不能在京城立足。” 袁氏殷勤地笑道:“三位老爷都是孝顺人,同心齐力,哪有过不去的坎?您老人家就放心好了。好好地保重身体,还有后福享呢!” 郭老夫人笑道:“你们还准备我活成精怪不成?” 袁氏忙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么大一家子人,没有您老人坐阵,我们心里都慌得很。您可不能说这样的泄气话,我们还盼着给您做八十大寿呢!” 二房的老祖宗程叙,前两年就做了八十大寿。 从前因为他压着,晚辈们都不能做寿,现在分了宗,郭老夫人的寿辰倒可以热闹热闹了。 因有了这番话,两人之间的气氛总算是热络些。 郭老夫人就道:“嘉善的婚礼,你有什么打算?” 袁氏目光微闪,知道丈夫已经把自己的意思传述给了婆婆。 “大老爷做了内阁辅臣,青史留名。原本这才是天大的喜事,”她徐徐地道,“可若是要为此热闹一番,不免会让那些言官抓着大老爷的把柄说大老爷爱慕虚荣,轻浮张狂,反而不好声张。可巧是嘉善要成亲了,我就想,不如趁着嘉善成亲的机会大宴亲朋,趁机也给大老爷庆祝庆祝……” “你就说你准备花多少银子吧?”郭老夫人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刚刚才热络起来的一点气氛顿时消失殆尽。 袁氏脸色微变。 谁家做祖母的听说孙子要成亲不是兴高采烈的,只有他们家这位老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高兴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冷了脸。 她道:“还没有细算。不过我想闵家的聘礼最少也得三十六抬,最少也要三千两银子;还有茶酒、喜棚、鼓乐……” 郭老夫人再次打断了她话,道:“二万两银子够不够?” “啊?!”袁氏愕然。 通常人家嫁婚,五千两银子已经很体面,二万两银子……不仅婚礼可以办得很好了,就是之前修缮宅子的费用也都回来了。 郭老夫人索性道:“家里现在这个样子,你也是知道的。照我的意思,嘉善的婚最好简单。可你也说了,嘉善的婚事不仅仅和是和闵家联姻,也有为大郎庆贺的意思,他又是我们长房的嫡长孙,多花点银子也成!他婚礼的费用,就由我来出好了!”说完,她高声喊着史嬷嬷,“你去拿二万两银票过来给夫人!” 史嬷嬷笑着应声而去,袁氏还没有回过神来。 二万两银票! 不是二千两,二百两,而是二万两! 老夫人说给就给了! 好像那不是二万两银票而是一把糖,几块点心似的。 袁氏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她早就感觉到郭老夫人有钱,只是没有想到这么的有钱。 老夫人……是真有福气。 袁氏的心里就像堵了口气似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直到史嬷嬷拿到银票给她,她这才回过神来。略有些紧张地站了起身,道:“娘,这,这……” “怎么能动用你的嫁妆呢?”郭老夫人慢慢地喝了口茶,道,“嘉善是我的长孙,他成亲。我这个做祖母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委屈了他的。你放心好了。”然后端了茶,道,“你刚回京城。想必还有很多事要做。我这边有二郎媳妇陪着我就行了。你去忙你的好了!” 袁氏实际上还有很多话要对郭老夫人说,可郭老夫人出手就是两万两银子砸了下来,她到现在还在震惊中,也就无心和郭老夫人说多。道了谢之后,渭二太太送她出门。 她看着渭二太太轻车熟路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动。 嘉善成亲,老夫人念在他是长子嫡孙的份上拿了两万两银子出来,渭二太太天天这样在老夫人面前晃悠,时间长了。这人心都是肉长的,老夫人要是惦记着她的好,等到让哥儿成亲的时候。老夫人会不会私底下另有东西给让哥儿呢! 袁氏的心情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回到杏林胡同见到程泾之后,她和程泾商量:“你是长子。和怎么好让和四叔住在一起?而且二弟妹的身子骨也不好,每天这样跑来跑去的服侍老夫人也实在是辛苦,我还是把娘接回来住吧?” 程泾苦笑,道:“我何尝不知。可娘说这边太窄了,她老人家住不习惯。我还让打听了关后左右的街坊有没有卖宅子的,一样也没有,就算是我想把宅子扩修也没有办法啊!我看就由着娘好了。那边我也去看过,比这边宽敞很多,娘住着也自在,有个亲戚朋友串门,唱个戏,游个园之类的也有地方打发时间。” 爷娘爱幺儿。这点在老夫人身尤为明显。 以后老夫人眼里怕只有个四叔了! 袁氏心中一动,道:“要不,我们也搬去朝阳门的宅子住?你看镇江顾家、庐江李家都住在那里。如今我们和九如巷分了宗,正好可以趁着嘉善成亲的时候为我们这一房正名,以后九如巷程家是九如巷程家,朝阳门程家是朝阳门程家……”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程泾笑着打断了袁氏的话,道,“朝阳门那边的宅子是娘用体己银子给四郎买的,与我们何干?以后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如今我们和九如巷分了宗,已有些势单力薄,若是兄弟间还因为这些阿堵物伤了情份,那我们长房可就算是完了。何况杏林胡同是我们程家老宅,是制公在京中的寓居之所,周边都是些读书人,怎么能说搬就搬呢?就是母亲同意,我还舍不得呢!” 七星堂的事,程泾是知道。 母亲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私房银子给四弟买宅子,可四递为了程家,为了长房,已经和牺牲良多,不要说想给自己买个宅子,就是想花天酒地荒唐一场,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只能为他想办法收拾烂摊子! 袁氏只好暂打住了这个话题,把郭老夫人给了她两万两银票的事告诉了程泾。 程泾猜测这银子可能是程池从七星堂那边想办法调拨过来的。 如今公中已经没有了银子。 二万两,不是个小数目! 他佯作副惊讶的样子道了声:“真的?” 袁氏把银票给他看。 程泾当着妻子的面就说了一通母亲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关爱子女的话。 袁氏心里虽然不痛快,但也不得不随声附和。 程池就和她商量明天沐休他们夫妻俩人一起去朝阳门探望郭老夫人去。 袁氏只要一想到郭老夫人拿出这两万两银子时的神色,心里就热热的,忙不迭地应答了。 ☆、第四百四十章幺儿 朝阳门这边,程池却正在和郭老夫人说事:“……宋大人想让我去河道那边帮着河道总督杨寿春治理河道。在工部司水挂从六品的员外郎衔,算是暂借河道总督府当差,一应任免全在工部。我仔细想过了,与其低声下气地往吏部递履历求他们给谋个差事,还不如应了宋大人的安排去河道总督府。好歹也是他们请的我,又一上任就是从六品的衔,工部侍郎章惠是宋大人的学生。宋大人如此安排,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开国初期,黄河为患较轻,朝廷以管理漕运的都督兼管河务。遇到洪灾,临时派遗总河大臣一员前往治理,事毕既撤。可自永昌十年,黄河水患日渐严重,至德三年,河道和漕运分开,朝廷设置河道总督专职,掌管黄河、京杭大运河及永定河堤防、疏浚。那杨寿春,就是第一任河道总督。 和宋景然是同科。 郭老夫人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头,端在手里的茶盅迟迟没有往嘴上凑,而是道:“我要是没有记错,那河道总督府衙门好像不在京城吧?” 程池笑道:“在山东的济宁府。” 郭老夫人的眉头蹙了起来,道:“河道这种事,辛辛苦苦的还看不出做了些什么事,不出事就天下太平,相安无事,出了事,就是掉脑袋的事……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上次筝哥儿过来说,刑部那边还有个都给事中的衔,虽说只是个从七品,可人清贵,以后转六部衙门也简单,不一定非要以治河入仕。以后贴上了这个衔。人家看你就是做工部的料子,治完了河道再整理漕运,你这辈子就在这上面打转了,照我说,得不偿失。” 程池含蓄地道:“我又不是为了做官。自少瑾拒了宋家的婚事,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见宋家的人了。宋大人见到了我还抱疚不己,直给我陪不是。宋老爷子也岔三隔五的来找。不是请喝酒就是请吃饭的……如今杨寿山在任上的日子不好过。他又是宋大人举荐的,两家是通家之好,一荣俱荣。一损俱荣。宋大人开了这个口,我怎么好拒绝?怎么也要帮杨寿山把这个局面撑起来才是。” 郭老夫人还不知道周少瑾拒绝宋木的事,忙问是怎么一回事。 程池摘那重要的说话了。 郭老夫人半晌都没有作声。 她自认自己是个冷静理智之人,去世的老伴果断有谋。自己生的这三个儿子也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一个比一个长情。 大郎自不必说。二郎媳妇病了这么多年。也不见他有个通常喝个花酒之类的,四郎更好,要娶外甥女不主,还为了这个八字都没有一撇小姑娘劳心劳力去还债去了! 既然如此。她索性道:“你也知道你是要娶媳妇的人了?你就舍得把她一个人丢在京城?你大嫂是个拎不清,你大哥难道也是个拎不清的?等你和少瑾的婚事提了出来,你大哥难道还不知道你肚子里的那点花花肠子?到时候少瑾能有个好?” 程池“扑哧”地笑。 母亲就是怕他治理河道有功。成了技术官吏,以后升迁困难。连少瑾也拿出来劝他。 他老人家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 程池眨着眼睛道:“您不说说您不同意吗?我正好伤心走天涯,出去避一避!” “你这个混帐东西!”郭老夫放下茶盅到处寻着东西要打程池,“我要不是为了你,还操这份瞎。我只要一想到哪天得去周家提亲,我这脸就躁得慌,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周家的给赶出大门。我这辈子从来都是堂堂正正的,没想到临老了,还要因为一个不成气的小儿子在别人面前低三下四……” “娘,您怎么能这么说!”程池的脸皮有城墙厚,佯作一副害怕样子忙避到了一旁,道,“这给子女成家不是做父母的责任吗?” 郭老夫人气结,道:“我瞧着我们方家的六小姐就不错。既然你的婚事由我做主,那就方家六小姐好了……” 程池哈哈地笑,故意讨好地道:“娘让我娶谁,我就娶谁!” 郭老夫人气极,忍不住起身上前捶了程池几拳,道:“还敢和我贫嘴!” 程池就哄着母亲:“我这样,不也是仗着您心痛我吗?你快别生气了。您去周家提亲,我总得混出个样子来了,周家才不好拒绝您啊!再说了,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若说治理河道,我也就是因为数数好,所以许老爷子说得那些才能一点就透。这次说是让我去协理杨寿山治理河道,实际许老爷子也一道去。有治理好黄河,是他老人家一辈子的心愿,不过是借了我的名头罢了。我的长项还是在数数上。之前没有和宋大人接触,宋大人不知道。后来和宋大人有了来往,我也没藏着掖着,要不然宋大人也不会让我在工部挂街了,就是为了以后入六部为官。”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周少瑾。 郭老夫人气道:“你都想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程池就把母亲推搡着重新坐在炕上,一面讨好地帮母亲捏着肩膀,一面温声笑道:“娘可是我们家的主心骨。从前父亲在世的时候不也事事都和你商量吗?我遇到了这么大的事,自然也要和娘商量商量这心里才有底啊!” 郭老夫人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她精明干练了一辈子,临了却被丈夫摆了一道,把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好不容易才生下来小儿子送给了程叙那老匹夫培养成了那个什么鬼堂主。要求是她儿子聪明又听话,早就成了个武夫人,哪里还有今天,母亲子俩能会在这时商量着入仕的事。 这么一想,郭老夫人的心又软了下来。 去河道就去河道吧! 人贵在问心无愧。 既然是他们对不起宋家的人,那就好好还了他们这份人情好了。 至于少瑾。没想以她小小年纪,倒是个有主见的。 难怪上次自己试探她能那坚决,原来早就做了选择。 这小丫头,也不容易…… 她就当是欠这两个人的了。 等四郎的差事定下来到,就派人去周家提亲好了。 四郎也说得对,他有了官身,周家也会高看他一眼。这婚事说不定主顺顺当当地成了! 明年开春就成亲。后年就有大胖孙子抱了……不成,明天开春嘉善要成亲了……那就定在今年年底好了……四郎毕竟是做叔父的,又比嘉善大。没有叔父还孤身一人侄儿倒先成了亲的道理…… 郭老夫人在心里琢磨着,表情就越发的柔和了,道:“你大哥那里,你不用担心。我来跟他说。他不敢不同意。宋大人那里。也让他去打个招呼,给宋大人道个谢。让他承了宋大人的这份人情。” 程池总觉得大哥程泾耳根太软。太过依赖袁家,有些事不想和他商量。宋景然邀他出仕的事,他也没和程泾说。 他和程泾一直在怎样光耀程家门楣的问题上有分歧。 在程泾看来,程家和袁家是姻亲。是天然盟友,袁维昌又是内阁首辅,于情于理程家都应该以袁家马首是瞻。 在程池看来。正因为程家和袁家是姻亲,是天然的盟友。有时候完全不必事必躬亲,可以试着和其他几位阁老交好,找到机会阐明自己的立场,表现自己的治国主张,从而摆脱袁家盟友这样的身份,中间于各位阁老之间。 程泾不以为然。 觉得程池天马行空,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程池觉各程泾为虚名所累,不思进取。 兄弟间虽然没有把这话说明,可行事间都已初见端倪,不过是妨着郭老夫人,又没有什么机会把这件事挑明。 如果程泾知道程池接受了宋景然援手,程池不用想也知道,程泾不仅会激烈地反对,而且还会对他的解释置若罔闻,自顾自地为他出谋划策,给他安排一个在程泾看来对他前途最有利的职位,并告会把他叫去训斥一番,让他以后少和宋景然接触,宋景然和袁维昌之间的关系有点紧张。他和宋景然走得太近,会让人以为他们俩兄弟是在做戏,两边讨好,没有个立场……这庙堂之上,除了怕站错站,还怕墙头草,两边倒…… 上次宋景然推荐他出仕的时候,程泾就已经把他叫过去训斥了一番。 程池想到些,就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宋景然和袁维昌之间的罅隙程池是知道的。 袁维昌是内阁首辅,又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有太多的关系要平衡。宋景然管着户部,是有名的计相。袁维昌不免人请宋景然开开后门,给来求他的那些封疆大吏、门生故僚、知府总督快点拨银子或是多拨银子。宋景然既然是一方辅臣,也有自己的性格和脾气,未必次次都会卖袁维昌的面子。时间长了,袁维昌就生出要换了宋景然的念头,可架不住宋景然简在帝心,会揣磨皇上的心思,加之袁维昌这件事又办得不够缜密,被宋景然知道了。 从此两人就算是结了仇。 听母亲说让大哥承了宋景然的人情,程池呵呵地笑,自然是乐见其成。 大哥和袁家走得太近了,是时间制造点小矛盾让他重新审视程家和袁家的关系了! 所以在程泾和袁氏来给郭老夫人请安,郭老夫人说起这件事,程泾掩饰不住诧异地望着程池的时候,程池端起茶盅来,慢慢地喝了口茶。 ☆、第四百四十一章留心 程泾面露不悦,问程池:“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声?” 程池笑道:“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宋大人推荐我入仕,也不是今天昨天的事了!” 程泾气结。 他以为他上次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没想程池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 郭老夫人看不得程泾或是程渭压着程池。 如果当初不是牺牲了程池,他们能顺利地起复,还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吗? 她还活着呢,大郎就对四郎指手划脚的了,稍不如意就像老子训儿子似的喝斥四郎一番,如果她死了,大郎眼里还有这个为他的前程牺牲了自己的弟弟吗? 念头闪过,郭老夫人原本不怎么赞同程池去山东济宁为官的,但她立刻改变了。 四郎不仅要出仕,还要高调地出仕,应宋景然之邀出仕。 她立刻不悦地道:“大郎,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也不知道?之前四郎不出仕,是因为程叙执意地要四郎打理九如巷的庶务。现在我们和九如巷分了宗,家中庶务自然有管事们管着,四郎自然也应该出仕。四郎告诉我宋景然推荐他入仕的时候我还纳闷呢,你是四郎的大哥,四郎的事你应该早就有所打算才是,现在我才知道,赶情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四郎的事……你这些日子都在干些什么?闹腾着要分宗的时候难道对分了宗之后这日子怎么过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你还敢分宗?你脑子进了水吧?” 程泾被母亲当着两个弟弟和妻子、弟媳的面劈头盖脸地就训了一顿,张口欲要辩解,却被妻子轻轻地踢两脚。 他忙朝妻子望去。 妻子却示意他不要冲动,什么也别说,快给母亲和四弟道歉。 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他懂。可母亲和幼弟这次的事做得太过份了。 他这次没有理会妻子的示意,而是继续道:“娘,吏部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好缺的,我有心为四郎谋个好点的差事,所以才挑挑捡捡的耽搁了,不是我没有尽心尽力。我实际上是为四郎看中了两淮盐运司副使,只是那副使是从五品。四郎从来不曾做过官。御史那边不太好办,我就寻思着是不是先谋个判官做做,从六品。低调些,也说得过去,等盐运司的差事完了,正好回京。顺顺当当地谋个五品的差事做做……” 郭老夫人没等他说完就啐了他一口,厉声道:“谁不知道我们程家当朝是靠盐运起的家?当时两淮盐运司帮着河道总督还银子。你幼弟在淮安和金陵整整跑了两年,我那两年就没有睡个安生觉,生怕两淮盐运司那边出什么事把你弟弟牵扯进去。就连当时帮过你弟弟的淮安的主薄相志永,你弟弟都想办法帮他走了个路子调去了淞江做了知县。那相志永到今天还逢年过年都派了人来给我问安。你以为你弟弟那两年是拿着搭裢去那里收银子的?你弟弟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赚钱给你们花呢?你是不是看着如今家里元气大伤,还惦记从盐运上捞点银子回来?从前你弟弟是商贾,商贾图利。无可厚非。你现在让你弟弟做了两淮盐运司判官了然后往家里捞银子,那是贪墨!你这是要给你弟弟找个前程吗?我看你是想你弟弟早点死吧?” 说话到这个份上。不要说是程泾了,就是在一旁听着的程渭也吓了一大跳,程泾更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郭老夫人的面前,急急地道:“娘,您别生气!您听我说,我们兄弟三个人,我怎么会让四郎出事呢?我只是想着四郎对盐运熟悉,不如去先从盐运上做起……” 程泾跪下去了,程渭也不能站着,也跟着跪了下去。 袁氏和渭二太太邱氏见这情景,也只好跟着跪了下去。 渭二太太不由擦了擦额头的汗。 她在京城十几年,和老太太接触得少,从前只知道老太太是个刚强的人,可没想到老夫人老了,为了四叔的事居然像个孩子似的撒起泼来。 可见那些老话说的是有道理的。 这爹娘就是爱幺儿。 老小,老小,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似的。 袁氏却在心里忍不住腹诽。 老太太这心,也偏得太厉害了。 大郎什么也没有说,老太太就这样要死要活的了……她早就领教过了,偏偏大郎不听,这下好了,大家都跟着没脸了。 不过,老太太的话也提醒了她。 程家可是靠盐运起得家,那是个什么样的买卖——据说扬州的那些盐商家里库房的银子堆得像小山似的……程家富贵了这么多年,难怪嘉善成亲,老太太出手就是二万两银子……闵家大小姐嫁进来之后,得向她提个醒,老太太这边可是一点礼数也不能缺的! 郭老夫人借把儿子骂了一顿,这心里也好受了些。 程池看着母亲脸色微霁,忙倒了杯茶递给郭老夫人,劝道:“娘,大哥哪有您说的那么多心思。你就别生气了,我又不是孩子了,去哪里我自有主张。你就别逼着大哥给我东奔西走了。他如今是阁老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有些事还是要避避嫌的好。宋大人推荐我正好,也免得别人说闲话,我就是到了任上也能快点适应。” 郭老夫人犹不解恨,冷冷地道:“我看他不是瞧不上宋大人给谋得差事,是觉得你的差事是宋大人推荐的,打了他的脸吧?” “怎会,怎会!”程泾尴尬地解释,“我若是顾忌着颜面就会禁止四郎和宋家来往了,我是怕四郎的行径落在有心人眼里成了我指使的……” 说来说去还是怕别人误会。 郭老夫人不想再和大儿子说话,索性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程泾的话,对次子程渭道:“四郎的事,你帮着多留个心。那杨寿山是什么性子。哪里人,有什么爱好,家中都有些什么人,有没有互相走得动的姻亲……你都帮着打听打听,四郎去了,也好做人。宋夫人那里,我亲自去道个谢。不管怎么说。让他们家宋大人费心了!” 程池却想着宋木。 与其等到他从别人那里知道自己和少瑾亲事。不如他自己主动相告,让宋木心里好过些。 兄弟三人在郭老夫人屋里盘桓了半晌,见郭老夫人已有了倦意。这才起身告辞。 出门的时候,袁氏拉了程泾的衣袖一下。 程泾会意,放慢了脚步,落在了程渭和程池的后面。 程渭不以为意。和程池说着朝中那些六、七品却身居实权要职的官员履历。 邱氏见袁氏夫妻有话要说的样子,正想上前几步走到袁氏和程泾的前面。留个地方给袁氏夫妻。对面的抄走游廊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朝这边走了过来。 袁氏的脚步一顿。 邱氏差点撞到她的身上。 就听见袁氏奇道:“阿萱,你怎么在这里?” 程泾等人不禁回头。 只见那小姑娘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屈膝给袁氏行礼:“表姑母,母亲让我跟着老夫人学写字。我来交功课的!” 方家也是有名的读书人家。百年望族,若是要写字,何需非要请郭老夫人指点。 袁氏讶然。 程泾兄弟已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姻亲们多敬佩郭老夫人的为人,都想把女儿或是侄女送到郭老夫人这边来指点一番。只是郭老夫人拒绝得多,接受的……算算也不过两、三人……就算是这样,也只是母亲无聊时用来打发时间的,他们兄弟并没有放在心上。 袁氏却少不得要和她聊几句:“你母亲可还好?我刚从金陵回来,家里还没有收拾妥贴。只有过几天才能去拜访你母亲了……不过年余没见,你可又长漂亮了……” 方萱大方地应对。 已走出一段距离的程池却陡然停下了脚步,转身朝着方萱看了一眼。 袁氏觉得有些奇怪。 程家的兄弟不管是怎样的性子,对女色这一点上却是相同,从来不假以颜色的。今天怎么会…… 心念一动,她就想起一件事来。 程池,还没有成亲! 郭老夫人这么多年来为他挑肥拣瘦的,那模样儿,只怕是个公主配了程池她老人家也会觉得委屈了程池。 可有时候,这命不由人! 程池毕竟是坐二望三的人了,就算是个好生生的,这样挑来挑去的,那些疼爱女儿的人家也未必愿意和程家结亲。 现在,老太太那么冷清的人,居然会指点起方家没出阁的小姑娘来! 袁氏嘴角就翘了起来,原本只是站着说话的,此时却拉了方萱的手,热情而又真诚地邀请方萱和她的母亲到家里来做客:“……等到了十月,我就得为你嘉善表哥的婚事忙起来,就是有心也无力相聚了!” 方萱并没有注意到袁氏的异样。 她们这些在京城的江南籍官眷常在一起聚会。 方萱笑眯眯地替母亲应了。 袁氏这才放手,朝程池望去。 程池已转身和程渭离开。 好像刚才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他送走了哥哥嫂嫂,回屋换了件衣裳,决定去趟榆钱胡同。 万一这差事真得成了,他怎么也要跟少瑾说一声。 而且他这要是一去,最少也要在济宁呆个四、五年。把少瑾一个人留在京城,他可舍不得。可让少瑾跟着他去济宁受苦,他也舍不得。但如果不出仕,不在仕途上有所建树,他更不好跟周镇交待。 程池生平第一次觉得左右为难。 ☆、第四百四十二章事发 程池在去榆钱胡同之前,去了趟郭老夫人住的鹤寿堂。 老夫人见他去而复返,还以为他是过来陪她说话的,心情很好地吩咐丫鬟去拿围棋,并对程池道:“我们来手谈几局——你可有些日子没有过来找我棋了!少瑾的棋艺应该进步了不少吧?” 少瑾那……那也能叫做下棋。 那完全是在和他胡闹好不好? 不过,却比正经的下棋更有意思! 程池想着,眼底就不由带了几分笑,避而不答地笑道:“我还以为您生气了呢!看来您心情挺好的啊!” “我要不自己给自己找乐子,早被你们这几个小兔崽子给气死了。”郭老夫指使着小丫鬟把棋盘摆放在了炕桌上,道,“一个自私自利,一个唯唯诺诺,一个无法无天……没一个省油的灯!” 程池哈哈大笑,道:“不是我们不好,是您的要求太高——大哥虽然有些私心,可大事上却不糊涂;二哥不过是被夹在中间,不做和事佬不行;我嘛……有娘和哥哥们让着,不无法不天也对不起世家子弟这块招牌啊!” “你还有理了?”郭老夫人啼笑皆非,道,“你爹爹要是在世,听到你这么说,早就家法伺候了!” 程池就趁机摸了郭老夫人的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所以您就别生爹爹的气了,他也是没有办法了。那田忌赛马、丢卒保帅,不都是绝地逢生的好计策吗?说不定我没有遇到这样的事还成不了气候呢!那时候您和爹爹宠得我多厉害啊!” 郭老夫人没有作声。 程池就一直握着母亲的手没有放。 良久,郭老夫人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道:“你这孩子……倒是个心宽的!” 程池呵呵地笑,低声道:“那方家姑娘那里。也就抬抬手,让她过去了算了!犯不着为了我的事把方家也拖下水。” 免得和袁氏的矛盾越积越深。 当然,这句话他肯定是不能当着母亲的面说的,不然老太太犯起拧来那可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郭老夫人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又知道了?” 程池就涎着脸道:“我原想做娘贴身的小棉袄的,可投了个男子的身,就只好做您肚子里的蛔虫了……” “呸!呸!呸!”郭老夫人笑道。“什么肚子里的蛔虫。真亏你说得出来!你呀,少在我这里做戏,我虽然老了。可这眼神还在。别以为插科打诨我就算了。我知道你想什么?不就担心袁氏心里怨恨我吗?可袁氏不怂恿,方家不作死,我就是想下手不也没有机会吗?既然她们上赶子地往这件事里凑,我怎么能对不起她们那番心思。”然后恨恨地道。“我生平最恨人算计我了!” 程池无语。 郭老夫人就把装着黑棋的棋钵放在了程池的面前,道:“这件事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原想着让你郭家的表妹们凑个数的。从你郭家表妹和少瑾之间给你挑个媳妇。免得我们这边刚刚分了宗,那边就向周家提亲,看出点什么事来。只是这样一来郭家不免名声受损,我这心里有点过不去。这事这才放下了。如今正好,把郭家拎了出来,你的婚事又不会引起别人猜疑……你赶紧把你那边的差事定下来了。我寻思着过了八月十五就可以去周家提亲了!” 程池就知道,老太太留了方家的那位小姐是给少瑾造势。现在老太太这么直言不讳地承认,知道这件事老太太已经有了主张,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希望袁氏不从中搅和,把方家的那位小姐给拖下水了。 和母亲下了两盘棋,眼看着天色不早,程池寻了个借口辞了郭老夫人,去了榆钱胡同。 李氏在来给郭老夫人请安的第二天就选了个吉日回了保定府。 榆钱胡同这边只有周少瑾在家里,管事小厮门房当值的都是程池的人,见程池来了,断然没有拦着的道理。小厮们一边跑着去垂花门那边禀告,管事的一面陪着程池往里走。 周少瑾寻思着马上是中秋节了,亲自酿了几坛桂花酒,正在放置桂花酒的耳房里尝着酒的寡淡,听到小丫鬟禀告,还没有来得及放下手中的小盏,程池就走了进来。 “怎么想到要酿桂花酒?”他走进正院就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桂花酒香。 周少瑾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是快要过中秋节了吗?中秋节的节礼总不能全都从集市上买吧?之前我酿过桂花酒,大家都说好喝,正巧今年的桂花开得好,我就又酿了几坛,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图个心意罢了。” 程池听着心里很是欢喜。 少瑾性子柔,又是个内向的,他原本就没有指望着她能主持中馈。可她能这样想着这些人情世故,偶尔这样和家里的亲戚朋友走动走动,他再从中周旋一、二,这交际应酬也就应付过去了。 “哦?!”他佯做出副不相信的样子笑道,“你还能酿桂花酒?没想到!” 周少瑾就抿了嘴笑。 池舅舅,总是喜欢逗她开心。 他当然不是不相信她会酿酒,不过是想让自己高兴高兴罢了。 她就舀了一小盏酒递给了程池:“池舅舅,您尝尝看,好喝不好喝?” 程池喝了一口。 是用金华酒酿制的,加了金桂和银桂,入口还是金华酒的绵长,不过闻着有金桂、银桂的馥郁香气。 “还不错!”程池笑道,“娘喜欢金华酒,应该也会喜欢这桂花酒。” 周少瑾闻言眼睛就笑成了月芽儿,拉了程池去看她埋在后院的桂花酒:“……我自己酿的江米酒,加了冰糖、桂圆和红枣,金桂的十坛、银桂的十坛、丹桂的十坛,还有二十坛是用的高梁酒。江米酒的明年中秋节的时候喝。高梁酒埋个五、六年再起出来,到时候我做了风鸽给池舅舅下酒。” 他的小姑娘像艘飘泊良久的小舟,终于停靠在了他的港湾。 居然埋了酒在地里,还说,五年之后再起出来…… 程池笑地望着她。 觉得没有比这一刻更好的时光了。 他所心怡的人,正娓娓地向他道着他们的未来! 程池只要想想就觉得热血沸腾。 他视线慢慢从她眼睛停留在了她红润如花瓣般娇艳的唇上,仿若那灼热的阳光。在她的唇边流连徘徊……就像有双无形的手在轻轻地摩挲着她唇……让她心里慌慌的……好不自在…… 周少瑾不由说话有些结巴起来:“我还会做风鸭、风鹅。漕鸭漕鹅也会做,池舅舅喜欢吃什么?我到时候给您做……” “少瑾做什么我都喜欢……”程池俯身,离那红润娇艳的唇越来越近。“只要是少瑾做的,我都喜欢……”他慢慢地靠近。 周少瑾甚至能感受到他热热的呼吸,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 池舅舅,这是要吻她吗? 可这是在户外。在院子里,旁边还有服侍的丫鬟婆子…… 周少瑾热气直往脸上涌。像被困在浴室里,水气氲氤,让她透不过气来,脑子晕晕的。偏偏还不知所谓地在想,池舅舅换了熏香吗……那香味好像不是“如是我闻”的香味……比“如是我闻”的味道要浓郁些,却一样的好闻。像肉桂,又比肉桂淡很……是因为池舅舅换了熏香的缘故吗?她脑子显得有些糊涂起来…… 脸就被一双温暖而又温柔的手捧了起来。 周少瑾热的眼眶都湿润起来。 心也被揪了起来。 有一点害怕。有一点期待,还有点掩耳盗铃般的肆无忌惮。 那热热的呼吸就打在了她面颊上。 周少瑾闭上了眼睛…… 耳边突然传来女子惊恐的声音:“少瑾……少瑾……你们……你们……” 温暖一下子离周少瑾远去。 她忙睁开了眼睛。 看见了站在后院桂花树下的周初瑾。 周初瑾满脸的惊愕,目光直直地望着她,脚下还落着几个点心匣子。 “姐姐……”周少瑾顿时脸色煞白。 姐姐怎么在这里? 刚才还在她身边服侍的仆妇呢? 周少瑾下意思地就躲到程池的身后。 程池窘然。 都是他太大意。 见平时都没有什么事,就开始放纵自己……结果弄得商嬷嬷她们见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想着法子把少瑾身边服侍的都支开……却没有想到周初瑾会在这个时候闯进来,吓着了少瑾。 他上前一步,把把周少瑾藏在了身后,表情微敛,神色变得严肃认真起来,道:“初瑾,事实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我什么也不想听!”周初瑾厉声道,身子直抖。 事实就摆在那里,她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吗?他还想狡辩吗? 周初瑾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她一把扶住了桂花树的树杆,这才没有倒下去。 难怪! 难怪! 池舅舅对少瑾特别的好,看少瑾的目光总有些不同。 送她宅子,给她买珠宝首饰,事事处处替她着想,甚至以少瑾的婚事为由说服自己给父亲写信,把少瑾留在京城,帮着李家大老爷牵线搭桥和内府的做生意……原来如此! 她心思纯善如白纸一样的妹妹,自己遍体淋伤也要把她护在羽翼之下的妹妹居然会,居然会被身边这个她最信任、最尊重的舅舅觊觎…… 愤怒,失望,自责,排山倒海般地向她涌来。 她上前几步扬手就要朝程池扇去,身后却传来持香的声音:“大少奶奶,东西都搬到二小姐屋里去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生枝 持香的声音如一盆凉水泼在了周初瑾的头上。 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李氏回了保定府,她不放心妹妹一个人住在榆钱胡同,隔三岔五的就来看看,见妹妹面色红润,神情活泼,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开朗,这才放下心来,把精力放在了官哥身上,有些日子没有过来。还是前些日子家里开始送中秋节的年节,她这才想到快要到中秋节了,仅备了东西给妹妹送过来,路过齐芳斋看到买马蹄糕的,她还特意让随车的婆子进去买了几匣子点心……谁知道就这一个小小的疏忽,妹妹就……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她现在只庆幸她顾忌着婆婆,来的时候只带了两三个人过来,进门看见院子里没动静,想到妹妹前些日子差了人告诉她酿了桂花酒,埋在了后院,她心中一动,提着给妹妹买的点心就径直来了后院。 周初瑾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她看到的情景,她不禁闭了闭眼睛。 还好她把跟过来的人都留在了院子里,要是让她们看见了周少瑾和程池的样子……少瑾可就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可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现在当务之急是想把这件事压下去。 要如水过无痕般。 绝不能让少瑾的名誉有一点点的暇疵! 周初瑾深深地吸了口气,对持香道:“快中秋节了,四老爷奉了郭老夫人之命过来探望二小姐。二小姐酿了桂花酒,想请四老爷带几坛回去给郭老夫人尝尝,正和四老爷来后院起酒呢!你也来帮把手,等会带两坛回去给大太太尝尝。” 持香笑着应。心里却困惑不已。 四老爷奉了郭老夫人之命来探望二小姐,二小姐起了新酒给四老爷带去给郭老夫人,大奶奶跟她说得这么清楚干什么?她不过是个仆妇,主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她还敢说个“不”字不成? 大奶奶今年好生奇怪……怎么说得话听着给人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持香不解地摇了摇头。 二小姐和四老爷今天也很奇怪……二小姐的样子分明是躲在四老爷的身后,四老爷呢,好像护着二小姐……难道二小姐和大奶奶置气了? 念头闪过。持香立刻就否定了这种想法。 她服侍大奶奶也有十年了。大奶奶和二小姐可不像一般的姐妹,大奶奶对二小姐,那可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不管什么事都让着二小姐,大奶奶怎么可能和二小姐置气? 可三个人刚才的表情和样子……又让人忍不住想了又想。 更让持香奇怪的是,大奶奶明明说二小姐在帮四老爷起酒,可这既没有锄头也没有铲子……怎么起酒? 程池立刻觉查到了周初瑾的用意。也觉查到了持香困惑,立刻不紧不慢地笑道:“那酒是用高梁酒酿的。时间太短了,这个时候起出来我拿回去了还得再埋到土里去,不如等过几年酒好了我再来起也不迟。不如就把你用金华酒酿的桂花酒送我几坛好了。” 周少瑾已经被吓傻了。 她手脚僵直,又羞又惭。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哪里还敢动弹一下。 程池暗暗皱眉,觉得周初瑾对周少瑾太严厉了些。偏偏又怕周少瑾顾忌着周初瑾,让他不敢去抱抱周少瑾。给她一点点安慰,只好在温声地对她道:“少瑾,别怕!万事都有我呢!我们去耳房拿几坛你用金华酒酿的桂花酒……” “万事都有我”几个字像黄钟大吕般地敲在了周少瑾的心上,让她身子微震,回过神来。 是啊! 她有什么好害怕了。 天塌了,还有池舅舅这个高个子顶着呢! 可被姐姐撞见了她和池舅舅……还是好丢脸……特别是她还迷迷糊糊的……如果姐姐再晚来些时候,肯定会碰个正着……真是太,太丢脸了…… “好,我……我去拿酒。”她磕磕巴巴地道,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都是程池。 妹妹都还没及笄,知道些什么? 周初瑾狠狠地瞪了程池一眼。 程池生平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 他只好装作没有看见似的,可还是不自地轻轻咳了一声。 待出了后院,程池一眼就看见了惴惴不安地站在过道上略带几分惶恐地望着他的商嬷嬷。 程池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没有吱声。 跟着周初瑾过来的几个仆妇却一无所知地低声说笑着,见到程池等人纷纷上前行礼。 持香还记得周初瑾的叮嘱,对跟过来的丫鬟婆子笑道:“二小姐酿了桂花酒藏在后院,要起了送给郭老夫人和我们家大太太,可四老爷说,那酒还太新,要过几年起才好。让二小姐把她前些天用金华酒酿的桂花酒送两坛给郭老夫人和我们家大太太……你们随我来搬酒。” “我来,我来!”商嬷嬷等人哪里还敢让周初瑾的人搬酒,一面打量着程池的神色,一面强笑着热情地帮持香搬酒。 周少瑾却是看也不敢看周初瑾一眼,直到耳房里没有了旁人,她这才鼓起勇气拉了拉姐姐的衣袖,低声道:“姐姐,你别生气……是我自愿的……是我喜欢上了……” “你给我闭嘴!”周初瑾气得指头发抖,声地喝斥着周少瑾,打断了她话,“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你就不怕别人听见!”说着,剜了程池一眼,“就算是有错,那也不是你的错。” 周少瑾心如刀绞似的。 果然,她和池舅舅的事一旦被人发现,不管真相是什么,错的那人却是池舅舅。 “姐姐,”周少瑾挺直了脊背,握着拳道。“这件事不怪池舅舅,是我自己……” “少瑾!”这次出言阻止她的是程池。他望着周少瑾,目光温和而坚定:“别说了,把这件事交给我!” 程池很能理解周初瑾的感觉。 如果换个身份,他大概也同样的生气! 既然如此,少瑾说得越多,错的越多。为他辩护的越多。周初瑾就越不能原谅自己! 而少瑾素来看重周初瑾。在周初瑾盛怒之下她依然能为自己说话……这已让程池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他又怎么忍心让周少瑾为了他和周初瑾起争执呢? 周少瑾自然是乖乖地点头。 周初瑾看着肺都要气炸了! 程池这个混蛋,到底给少瑾灌了什么迷汤?少瑾竟然笨笨地什么都听程池的! 她眼眶都湿了,一把就拉住了周少瑾的手。道:“快过中秋节了,没有让你一个人呆在榆钱胡同过节的道理,你这就随我去双榆胡同住些日子……” 周少瑾顿时就慌了,忙道:“姐姐。我不去!我就在榆钱胡同……” 姐姐这是不让她再见池舅舅了吗? 周初瑾闻言脸色发青,看程池的目光如刀似剑。 程池唯有无奈地叹息。 周少瑾却从程池的表情敏锐地发现了端倪。 她忐忑地瞥了眼姐姐。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周初瑾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 她高声喊着春晚:“我这就带二小姐去双榆胡同,你帮二小姐收拾几件换洗的衣裳随后就来。” 一刻钟也不让周少瑾落单。 周少瑾悄悄地望程池。 程池几不可见地朝着她颔首。 周少瑾就任由周初瑾牵着了。 周初瑾吃了程池的心都有了。 他这是给少瑾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把少瑾迷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她拽着周少瑾就往外走。 周少瑾低着头跟着姐姐,但在就要走出垂花门的时候,她还是没能管住自己地回头看一眼。 那可怜兮兮的眼神。就像被抛弃的小猫似的,瞬间就击中了程池的心。 他却只能安慰般地朝着周少瑾笑了笑,然后在周少瑾坐上了周初瑾的轿子之时脸色立刻就垮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榆树胡同,留下了神色慌张的商嬷嬷。 而周少瑾则一路沉默地跟着周初瑾去了榆树胡同。 廖家的人看见周少瑾不免都有些意外。 周初瑾打起精神来笑着解释道:“只有我们姐妹在京里。总不能让她一个人过节吧?” 姐妹和睦,自然是好事。 廖大太太忙让丫鬟们把后院从前周少瑾住的那个小院子收拾出来,并热情地对周少瑾道,“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似的,多在这里住几天。中秋节的时候和我们一起出去观灯。” 周少瑾在榆叶胡同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再重新回到有长辈管束的环境里,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她笑着向廖大太太道谢,出了正房就被周初瑾拉到自己宴息室,还叫了个丫鬟守在门口,还没有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已低声地道:“你给我说实话,你和程子川……他对你……你们有没有……” 再深的话,她怎么也问不出口来。 周少瑾开始还有点不明白,但很快就会意过来。 她胀红了脸,又羞又怯,嗔道:“姐姐,您怎么能这样想池舅舅?池舅舅人很好的,他帮过我好几次……” 她说着,看着姐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喃喃地停了下来。 “少瑾!”周初瑾沉默了片刻,劝着妹妹,“你年纪还小,又一直不怎么在外面走动,有些事还是见得太少。池舅舅是我们的舅舅,他自然会对我们好。可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对我们好就非要和那个人好吧?程许对你好不好?程诣对你好不好?怎么也不见你对他们好啊!” ☆、第四百四十四章护着 听姐姐提起程许,周少瑾显得有些沉默。 周初瑾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她忙道:“少瑾,我的意思是说你应该挑个你喜欢的人……” 周少瑾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池舅舅就是我喜欢的人啊!” 周初瑾真想指着程池的鼻子大骂一通。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她教训妹妹道,“给你买东西,逗你说笑,在你面前低声下气……这都不是喜欢!这样的喜欢谁不会?他不过是要讨了你的欢心占你的便宜罢了。他能娶你吗?他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喜欢你吗?他能给你名分?能让你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边吗?少瑾,你就听姐姐的一句话。你喜欢他有什么用?他喜欢你吗?他要是喜欢你,会偷偷摸摸地和你来往吗?这样的人,你趁早把他忘了。他还是我们的长辈,比你大十几岁呢?!” “姐姐!”周少瑾忍不住为程池辩护道,“池舅舅说,他,他会娶我的,你不用担心……” 周初瑾听了这话就更气愤了,道:“他说会娶你就能娶你。你怎么不用用心。他是我们什么人?你刚才还喊她池舅舅呢?他一个做长辈的,却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来,品行德性都值得质疑,他说的话,能有几分是真的!” “我相信他是真的啊!”周少瑾见姐姐的脸色很不好,不敢跟姐姐顶嘴,小声地辩道,“池舅舅不会骗我的!姐姐,你就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她很想告诉姐姐郭老夫人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她又怕说出来之后姐姐连郭老夫人也责怪起来。 周少瑾一副坠入情网无法自拔的模样。周初瑾气得眼睛都红了。 可这能怪少瑾吗? 她还是个孩子呢? 要不是程池引\诱她,她能这样和自己顶着来吗? 想从来,少瑾和自己说话可是连个高声的时候都没有的。 周初瑾气得肝痛。 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好几趟,好不容易心情平和几分,决定温言细语地劝劝周少瑾,谁知道一回头却看见周少瑾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像被人欺负狠的孩子似的。 周初瑾心里又烧起股无名火来。 她抑制不住愤然地道:“你给我好生在这里呆着。过几天我就送你回保定府。程子川送给你的那些东西。我会让春晚……”说话到这里,她这才想起来,春晚和樊刘氏都是周少瑾近身服侍的。周少瑾和程池的事一看就绝非一朝一夕,她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两个人在她面前不曾露出些许的蛛丝马迹……周初瑾的神色就变得冷峻起来,她高声喊着“持香”,道:“春晚过来了没有?让人去把樊刘氏也叫过来……” 周少瑾突然就想到前世她出事的时候。关老太太也是这样让人把春晚和樊刘氏叫过来的。 她跳起来就拉住了周初瑾的衣袖:“姐姐,不可。不可!” 周初瑾深深地吸了两口气,道:“少瑾,我只是把她们叫来问问话。你这些日子住在这里,身边不可能没有服侍的人。商嬷嬷和小檀都是长房那的人。我看就还是让她们回长房当差好了。” 她越是用这种轻描淡写的口吻和周少瑾说话,周少瑾就越觉得心不安。 周少瑾紧紧地拽住了姐姐的衣袖不放,目露哀求之色。 周初瑾狠心地不去看她。 周少瑾的眼泪都快要落下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边是待她恩重如山的姐姐,一边待她忠心耿耿的仆妇。 她既不想得罪姐姐。又不想让春晚和樊刘氏伤心。 周初瑾看着周少瑾难过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她想到刚才周少瑾的倔强,沉吟道:“不处置春晚和樊刘氏也行,在我送人回保定府之前,你好好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你能做到吗?” 周少瑾做不到。 她知道,姐姐若不松口,就算她带着春晚和樊刘氏回了保定府,春晚和樊刘氏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周少瑾道:“姐姐,您就让春晚和樊刘氏留在榆钱胡同吧?你这边有这么多的丫鬟,你随便拨两个人服侍我就是了。就让春晚和樊刘氏留在京城吧?” 周初瑾自然不能答应。 春晚和樊刘氏竟然让程子川染指周少瑾,怎样的惩罚都不为过,何况就算是为着周少瑾的名誉想,这两个人也留不得了。 姐妹俩就僵持在了那里。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道:“大奶奶,榆钱胡同那边的商嬷嬷过来,说是来给二小姐送换洗的衣裳。” 不是让春晚送衣裳过来的吗? 周初瑾很是意外。 周少瑾却长长地透了口气,神色松懈下来。 定是池舅舅知道春晚和樊刘氏都是她体己的人,怕两人过来了被姐姐责罚,所以索性让身手高强的商嬷嬷来帮她送衣裳。 周初瑾却蹙了蹙眉头。 春晚和樊刘氏没外面,只怕少瑾没了牵挂,更加不容易逼着她不再理睬程子川了。 来禀告的小丫鬟见周初瑾好一会都没有示下,又想到在垂花门前两车的箱笼和廖大太太身边最体己的钟嬷嬷亲亲热热地说着话的商嬷嬷,她不由小声地道:“大奶奶,钟嬷嬷正陪着商嬷嬷说话呢……” 周初瑾心中一凛。 她怎么忘了婆婆还在府里住着…… 少瑾的事可是一点风声也传不得的。 她忙道:“那你就去请了商嬷嬷进来吧!” 小丫鬟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带了商嬷嬷进来。 商嬷嬷先朝周少瑾望去,见周少瑾全须全尾的,只是眼睛红肿,像是哭了的样子,先就松了口气。这才笑眯眯地上前给周初瑾行了礼,道:“二小姐走得急,春晚姑娘又是二小姐面前最得己的,这首饰细软什么的,都由春晚管着,又要打发那些粮油米面铺子来要帐的伙计,又要指使着丫鬟婆子把二小姐平日里惯用的东西装了箱笼送过来。春晚姑娘实在是忙不过。就派了我先把二小姐的箱笼送过来,也免待会儿天色晚了,二小姐连个被褥迎枕都要从大姑奶奶这边拿。又寻思着二小姐过来住些日子。大姑奶奶府上虽不缺那贴身服侍的,可还有廖大太太在,还有廖家的那些亲戚常来常往的,也不能让人觉得二小姐失了礼数。近身服侍的全是廖家的丫鬟婆子,就让奴婢把小姐惯用小檀和碧桃送了过来……” 周初瑾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不知道什么时候嘴角已噙了一丝笑。 周初瑾哪里还不明白。 这商嬷嬷哪里是来送东西。分明是来给周少瑾撑腰的。 还拿了她的婆婆廖大太太来压她。 她一个仆妇,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还不是受了她的旧主子程池的指使。 周初瑾气极而笑。 周少瑾是她的妹妹,她比谁都更珍惜她,更爱护她。要他程池在一旁指什么手脚? 她才不给程池再次接近妹妹的机会。 周初瑾不由地冷笑,道:“长辈赠,不敢辞。可也不好劳烦小檀姑娘。我看就让小檀姑娘在榆树胡同住下好了,平时指点指点家里的丫鬈婆子。别让她们失了礼数!” 你不是要让小檀在少瑾身边服侍吗? 那行,我就把人给留下来,然后放在身边敬着供,丫鬟进了她的屋,他程池难道还能管到她屋里来了不成? 商嬷嬷客气地道:“大姑奶奶是高门大户出生,小檀怎么敢在大姑奶奶面前班门弄斧!不过二小姐宽厚和善,让她在身边帮着端个茶倒个水摆了!” 二小姐宽厚和善,她就尖酸刻薄了? 周初瑾气不打一处来,还想再敲打敲打商嬷嬷几句,钟嬷嬷的声音隔着帘子响了起来:“大奶奶,大奶奶,大太太听说二小姐过来串门,特意命老奴过来请了二小姐过去说话,还让老奴跟大奶奶说一声,请您吩咐厨房多做几道二小姐喜欢吃的菜,今天要留了二小姐在上房用晚膳。” 这样一来,周初瑾根本不可能拘着周少瑾了。 周初瑾面沉如水平。 程子川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还怕她打骂了周少瑾不成? 或者是还想私会周少瑾? 商嬷嬷看着心里直打鼓。 四老爷怕二小姐被大小姐责罚,这才让她过来的。 可大姑奶奶毕竟二小姐的姐姐,二小姐又素来敬重大姑奶奶,若是真的把大姑奶奶得罪完了,只怕二小姐心里也不痛快。 她忙道:“大姑奶奶,这主子是花,我们就是叶。主子是云,我们就是泥。二小姐要绣花,总得有人帮着分线;二小姐要修枝剪叶,总得有人帮着递个帕子擦手……奴婢们都只在一旁服侍着。” 言下之意,她们只护着周少瑾,其他的事一概不管。 周初瑾冷笑。 周少瑾却潸然泪下。 前世,程许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却任她由着袁氏磋磨。今生,池舅舅总喜欢逗她,却始终把她放在心上,生怕她受了一点点的委屈,就是如母亦姐的姐姐把她拘了,也要派人跟着她才放心。 姐姐也说,男子若只是给你买东西,哄着你开心,愿意在你面前伏小做低,却不愿意娶你,给你名分,不值得相信,不是好男子。 那是不是说,池舅舅就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周少瑾抱了姐姐的胳膊,红着眼睛道:“姐姐,我都听你的。你就让商嬷嬷和小檀她们留在我身边服侍好了!” 不要处置春晚和樊刘氏。 她相信池舅舅会证明,他没有欺骗自己。 ☆、第四百四十五章捷足 真是好手段。 难怪能把妹妹哄得团团转。 他就算准了她不敢把妹妹拘在家里? 他就算准了自己不敢和婆婆生隙? 如果是其他的事,她也就顺势而下了,可这关系到妹妹以后的幸福,她怎么能就这样算了,不管不问。 周初瑾看着向她求饶般的妹妹,她更是气恼,半晌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对周少瑾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暂时住在我这里,在我送你回保定府之前,你都不要出自己的院子了。若是让我发现你和人私下会面,我就立刻去向父亲要了春晚和樊刘氏的卖身契,把她们远远地卖了。” 周少瑾点头,乖顺的像只小猫。 周初瑾看着心中不忍,声音又温和了几分,道:“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在家里看看词话本子,或是绣绣花做些女红也好。再不济,让小檀陪着你踢毽子……” 就是干什么都可以,不允许再和池舅舅见面。 周少瑾明白姐姐的心意,连声保证,周初瑾这边脸色微霁。 程池那边得了消息,知道周少瑾好生生的,只是被拘着不允许见他,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出了这样的事,很多人就会直接把责任归到女子的身上,轻则辱骂,重则捶打,他怕少瑾为她受委屈。 还好周初瑾像周少瑾说得那样,亦母亦姐,对她疼爱有加,只是不让他们见面而已。 程池去向郭老夫人辞行:“……没想到被初瑾看出端倪来。这么大的事,她肯定会请周大人出面解决。我想趁着初瑾的信还没有送到保定府,亲自去趟保定府。见见周大人,向他的提亲。” 他还没有能够厚着脸皮当着母亲的面说他欲对少瑾不轨,被周初瑾给碰见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知道。 他若是不想让人知道,肯定有办法让别人不知道。 就算是露马脚,多半也是周少瑾没能藏住。 郭老夫人也不点破,笑道:“若是初瑾的信已经送到了保定府呢?” 程池老神在在地道:“不会的。我肯定比初瑾的信先到保定府。” 也就是说,要使使手段了! 郭老夫人闻言都不由为周少瑾担忧起来。 这孩子。遇到了四郎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她道:“你快去吧!若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礼品。就到我的库房里去取。见到了周大人,也要小心谨慎,该低头的时候低头。该赔礼的时候赔礼。抬头嫁姑娘,低头娶媳妇。人家如珍似宝般养大的女儿,要到我们家来操持家务,帮你孝敬老人。生儿育女,你要心生感激才是。别把你在外面的副臭脾气带到周家去。更不要依仗着少瑾喜欢你,你就觉得有了底气。越是这样,你越要对周家恭敬,越要对少瑾好才是。这样的夫妻。才能长长久久,越过越好。”说完,又不由叹道。“可惜我只生了你们三个儿子,若是有个女儿。也可以一家有女百家求,尝尝这被人看眼色的时候!” 程池哈哈地笑,道:“娘,您放心!我又不是那不懂人情世故的,这个道理还是知道的。您若是想尝尝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滋味,让少瑾进了门给您生个孙女,到时候她的婚事由您做主不就行了?” “你们也就说说罢了!”郭老夫人才不上当,“等到儿女落了地,稀罕得都不知道怎么好了。你也不要在这里哄我开心了,快去把你的泰山大人说服了才是正经,不然哪来的媳妇,哪来的女儿?” 想当初,她也是这么跟大儿子和二儿子说的。 结果呢,成了亲,一个个就先有自己的小家了。 不过,谁都是一样。 她年轻的时候也一样。 都先想到自己的小家。 郭老夫人微微地笑。 程池却哄着老太太道:“少瑾不比别人,是您看着长大的,以后嫁过来了,这屋里的事也少不了您指点。只要您别到时候撂挑子才是!” 郭老夫人笑着摇头,道:“这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老了,有些事你们得自己当家作主。” 可等程池走后,她老人家却坐在镜台前看了又看,凑到了镜子跟前对史嬷嬷道:“我的白头发好像又多了些?” 自老太爷去世后,郭老夫人就不再注意自己的容颜,慢慢长出白头发来,史嬷嬷等人也劝了老夫人染一染,老夫人却大手一挥,道:“染什么染,是怎样的年纪就是怎样的年纪,难道我染了头发就会真的变成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样不成?” 怎么事隔这么多年,老夫人却在意起自己的白头发起来。 郭老夫人含蓄地道:“我寻思着,大郎我帮他带大了筝姐儿和箫姐儿,二郎我帮他带大了笙姐儿,四郎成了亲,我怎么也要帮他带个姐儿出来才行!” 原来是怕四老爷嫌弃她老人家年纪大了! 史嬷嬷笑道:“所以您要好好保养身体,以后四老爷那边还指望着您给他当家作主呢!” 她想,郭老夫人听了这席话肯定会自谦一番的,谁知道郭老夫人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大郎和二郎家的都不需要我操心,四郎若是娶了少瑾,那孩子那么点小,头几年怎么也要帮衬帮衬他们!” 史嬷嬷忍不住抿了嘴笑,低声道:“老夫人,夫人请了方家二太太和廖大太太过来做客。” 郭老夫人笑着没有作声。 杏林胡同,袁氏的乳娘正在帮袁氏选库房里的料子。 袁氏好不容易挑中一匹墨绿色的柿蒂纹折枝花的妆花,吩咐贴身的大丫鬟云彬:“拿去给王娘子,让她帮我做件褙子。” 云彬应声而去。 袁氏从金陵来,把九如巷针线房的王娘子带了过来。 她对她的乳娘道:“如今搬过来才知道,这杏林胡同实在是太窄了些。就是设个针线房都不成……等到闵家大小姐进了门。家里的人口越发的多了起来,总不能事事都交给王娘子,我看得给王娘子那边添个人才是。也不知道家里的丫鬟里面有没有谁的针线好的?” 那乳娘给袁氏说了几个名字,袁争都不满意,最后道:“那就在外面买一个进来好了。” 乳娘笑着应“好”,面露迟疑之色。 袁氏笑道:“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很好。 但乳娘还是犹豫再三。这才低低地道:“把方家六小姐嫁过来……合适吗?” 方家六小姐才十六岁。和四老爷隔着十几岁呢! 而且那方家六小姐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四老爷又是个极其冷峻的人,两人南辕北辙。能过到一块去吗? 袁氏见身边服侍的都不在屋里,若有所指地道:“正因为方家六小姐是在密罐里长大的,心思单纯好说话,我这才起了这个心思帮四叔做媒——你是不知道。老太太手里厚重着呢!仅仅搬到朝阳门那边的箱笼就有二百六十几个,老太太的心又偏到了咯吱窝里去了。二弟妹是个不管事的人,若是三弟妹不能和我一条心,我就是偷天换日的本事,也架不住有人(撤)扯后腿啊!” 原来是图着方家六小姐好拿捏。 可老夫人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乳娘不由道:“夫人。我看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若是老夫人不同意,您这样岂不是得罪了方家?您不如先和老夫人商量了之后再请方二太太和廖大太太来家里做客也不迟。” 袁氏笑道:“我总得先探探方家二太太和廖家大太太的口气吧?别我们剃头担子一头热才好!”说着,她眉头微蹙。沉吟道,“倒是家里的这宅子。实在是太小了……如今我们和九如巷已经分了宗,大老爷是长子,老太太这样久居在朝阳门毕竟有些不好——知道的,说老太太贪图朝阳门那边宽敞;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太太在为分宗的事生大老爷的气,误会老太太不愿意分宗,大老爷和老太太有罅隙。但嘉善要成亲,老太太搬回来住到哪里?总不能让老太太住在后罩房吧?老太太这一生富贵,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呢!大老爷还不得和我急啊!可我有什么办法?我能变出个地方来吗? “我寻思着,要换个宽敞些的宅子才是。” 这种事,乳娘就不敢说话了。 袁氏在心是地琢磨着,越想就越觉得现在住的地方太小。 等到程泾回来,她就把自己的主意告诉了程泾。 程泾这日子也因为母亲住在朝阳门那边心里有些不自在,可他现在又没有银子换个更大的点宅,听了不禁皱了眉道:“这件事我会和娘商量的,你就别掺和了。这宅子是制公置办下来的,都百余年了,长辈们在京为官的时候都住在这里,四郎甚至就是在这里生的……这宅子怎么能说卖就卖?” 多年的夫妻了,袁氏知道丈夫的脾气。 小事上他通常都不管,由她行事。可若是关系到老太太和程家的事,他都会亲自过问,非常的重视。 听他这么说,她连连点头,显得很是恭敬,说出来的话却让程泾非常的为难:“那娘搬回来了住在哪里?如果不是因为嘉善要成亲,到时候要在正堂里拜堂,我早就把正房让给了娘。现在怎么办?大老爷您得给我拿个主意才是。” ☆、第四百四十六章先登 远在保定府的程池此却站在保定府府衙则门前。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忐忑。 周镇为人持重守礼,宽厚儒雅,在发生了程许的事之后,他是否会同意自己娶周少瑾,程池一点把握也没有。 怀山上前去递了贴子。 李氏忙让人去前衙前了正在处理公务的周镇。 周镇有些意外,问拿了拜贴进来的小厮:“太太没有说是什么事吗?” 小厮忙道:“太太只是说让您赶紧回去,程家四老爷这么急的递了贴子进来,又是走的侧门,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周镇放下了手中的事务,脚步急忙地回了后衙。 他是一府之首,不住在府衙而是在外面租屋而居,周家又非什么高门大户,肯定让人怀疑他贪墨的。可但在府里,少瑾的婚事就不免被人惦记。所以在初瑾提出想让少瑾留在京城,为少瑾在京城里找个门当户对的婚姻时,他只提出了不能让少瑾远嫁的要求就条件了。等到九如巷分宗,他最担心的就是四房和二房的关系这些年来因为少瑾的原因日渐淡薄,如今长房在京城定居,四房失去了长房的支持,会不会受到连累。 周镇写了几次信去四房问。 没几天,他就接到在外做官的四房大二老爷程沅的信,说他近期可能会被调任广西柳州任通判,还暗示周镇,这人职位是程泾推荐的。 广西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柳州还不错。更何况是从七品的县令升为正六品通判。 后来郭老夫人来京,又叫了少瑾去做陪。 他想着程许不在京城,郭老夫人又逢此大难。想必心情十分不好,叫了少瑾去做伴。他也就当不知道,什么也没有说。 此时程池却突然地拜访他……不知道是少瑾出了什么事,或是程家出了什么事? 程池只在花厅等了片刻,见到周镇,忙起身行礼。 周镇心中更是不安了。 程池少年得志,又倍受两位兄长及程勋的喜爱。虽说不上骄傲自持。却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怎么突然对他如此尊重? 难道程池所求之事会让他为难不成? 周镇在心里琢磨着,面上却不显。笑着请程池坐了下来,吩咐丫鬟去向李氏讨了他珍藏的大红袍待客,然后和程池寒暄道:“子川兄是什么时候到的保定府?用早膳了没有?住在哪里?”话说到这里,他脱口就想让程池不要见外。住到他这里来,转念又想到程家和周家已不同往昔。他和程池又不熟,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过亲昵,语气微顿,把这句话收了回去。道,“不知道子川兄找我有什么事?若是不事情不急,不如留下来用午膳吧?保定府比不得金陵。更比不得京城,没有什么好吃的。还好我府上的厨子是从江西跟过来的。几道江西菜倒是做得十分地道。我这里还有一小坛梨花白,正是下菜的佳酿。” 子川兄…… 从前倒也当得,可现在…… 程池略觉尴尬,可这尴尬也就是一瞬的功夫。 他既然决定了娶少瑾,就将面临着很多的事。 称呼,不过是其中一种罢了! 他笑道:“周大人不必客敢。我过来是为了私事。” 又是“周大人”。 周镇暗自皱眉。 既然程池要和他划清界线,他也不是一定要做程家长房的这门亲姻不可。 只是李氏从京城回来之后对程池推祟倍至,说受了程池不少的照顾,郭老夫人还将原本准备送给程池的一幢宅子送给了少瑾,给她们在廖家面前做了面子,还帮着李家大舅爷引见了内府酒醋局的大太监,如今跟着内府做起了生意,让他到了长房的人,无论如何也要道声谢……他这才会对程池如此的敬重。 如果论起身份地位,他是丙戌科的进士,程池是壬辰科的进士,他还高程池两科呢! 他端起茶盅来静静地喝了一口。 程池笑道:“世人都说兰花不容易养。可我从前总是觉得家中对我不公平,凭什么大哥、二哥可以读书入仕,我读书的天分不比他们差,却要被拘在家里打理一辈子庶务。心情总是很暴躁,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母亲就送了我一盆建兰,让我把它放在书案上,好好地把它养开花。 “我不以为意。 “心情好的时候就浇浇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算那建兰也觉得心燥。 “觉得那是自己修养还不够到家的证据。 “有几次让人把它丢到了花园里又让人寻了回来。 “慢慢地,不知道是看习惯了,还是建兰被我如此的对待居然还活着,我不由地开始关注它,偶尔也会把它放到窗台上去透透气。 “不过月余的功夫,那盆建兰就亭亭玉立,挺拔而秀丽。 “我时常帮它剪枝浇水。 “渐渐地,我发现养花是极有意思的事。 “它会长出嫩嫩的小叶,还会在舒服的时候伸展着枝叶,每当我仔细地打量它的时候,它都有些许的不同,或者前几天还伸向东边的嫩枝这两天却开始朝着西边长,或是被压枝下的叶子在不知不觉间探了出来,露出嫩绿色的叶尖……它就像个怯生生的孩子,在我没有注视它的时候顽皮地嬉戏着…… “我突然发现,原来养花也是件很有趣的事。 “只有你能静下心来,就会发现很多的不同。 “我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莳弄花草。 “而且萌弄花草的时间越长,对那花草越有感情。 程池的声音一点点地低了下去:“看我的哀伤,看我的伤心,看我的难过,却默默地陪着我……” 周镇根本不知道程池在说什么。 他眨了眨眼睛。心里道,难道这位长房的程家四老爷有什么毛病,不然好好的一个两榜进士,不让出仕做官却把他拘在家里…… 他只好又默默地喝了口茶。 程池站了起来,表情真挚而诚恳,沉声道:“周大人,我想聘府上二小姐为妻。请您允许!” 周镇张了张嘴。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花和……少瑾? 什么意思? 娶少瑾为妻? 是要娶少瑾为妻! 周镇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道:“你说什么?!” 那声音,尖税锋利。又带着几分惶恐的不知所措。 他又问了一遍:“你想娶少瑾?” 程池点了点头,认真地道:“是!我想娶少瑾,请您成亲!” 他的女儿,花一样娇嫩的女儿。居然被做为舅舅的程池觊觎……长房到底都对少瑾做了些什么? 周镇的血全都朝头上涌去。 他脸胀得通红:“不可能!你想也别想!我是不会把女儿嫁给你的……” 初瑾呢? 她知不知道程池觊觎少瑾? 她写信给他把少瑾留在了京城,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还有李氏。 她在京城呆了那么长的时候。回来还使劲地夸着程池……他想到了李家大舅爷的生意……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和因为发现了什么而和程池做了交易? 周镇气得指头都在颤抖,指着程池大声喝道:“滚!你给我滚!别脏了我的地方!” 程池早知道他没有好果子吃。闻言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周大人,我是真心爱慕令爱。对她和您都很是敬重。周二小姐性情温婉纯善,待人温和大度……” “滚!你给我滚!”周镇现在听到程池说话心里冒火,他指了大门。“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看在郭老夫人的面子上,”说不定郭老夫人是就知道了。他只觉得火气更大了,道,“这件事我就当没有发生的……长贵,长贵,”他高声地喊了随从的名字,“我这就让人去把少瑾接回来。从此我们周家和你们程家再也没有什么关系……” 周镇比程池想像的还要激动。 他这个时候应该以退为进,先离开了再说。 周初瑾见自己第一封没有回音,肯定会写第二封信的,他要是离开了,待到周镇接到周初瑾的信,还不知道会怎样责罚少瑾。 他的感情此时压过了理智。 程池上前几步就朝着周镇一揖到底,诚声道:“周大人,请您稍安勿躁……” 周镇却是听也懒得听得,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吩咐着急匆匆赶过来的李长贵:“把他给我赶出去!”自己则拂袖而去,一路奔向内宅。 李氏正欢天喜地和李嬷嬷拟着等会设宴招待程池午膳:“这石鸡是江西特产,我哥哥特意送过来的。比其他石鸡可好多了。这素石鸡怎么也得做一碗。还有那鄱阳湖的胖鱼头,薰竹、熏肉都要弄一点……” 门帘子陡然间“哐当”一声,周镇满脸戾气地走了进来。 李氏不满,忙站起来喊了声“老爷!” 周镇已沉地喝道:“都给我出去!” 李嬷嬷担心地和李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带着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鱼贯着出了上房。 周镇这才火山爆发:“你在京城的时候才做了些什么?”他不好把女儿的事情告诉李氏,怕少瑾的事被别人传了出去,“程池为何要给李家大舅爷介绍生意?还把榆钱胡同的宅子送给了少瑾?送宅子的事,郭老夫人知道吗?你是不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他当时就怀疑。 可初瑾和李氏都说是郭老夫人送给少瑾的陪嫁,他还以为这是郭老夫人为程许的事给少瑾的陪礼……现在看来,却未必! ☆、第四百四十七章求同 李氏听着一下子懵了。 她慌慌张张地喊了声“老爷”,急急辨道:“我去京城,不是和你说好了吗?是去照顾即将生产的大姑奶奶坐月子啊!我除了在榆树胡同就是在榆钱胡同,其中也不过出去了两、三次,每次都有二姑奶奶陪着。至于说程家四老爷为何况会给我大哥介绍生意,我也不知道啊!哪天也不过是临时碰到了一起,临时说起来的,我大哥回来之后还以为是酒桌上的话,当不得数的。第二天程家四老爷身边的一个管事找过来的时候,我大哥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至于说少瑾的宅子,程家四老爷说是郭老夫人让他置办的……谁家还会嫌自己的银子太多了,没事花那么多钱子买个宅子送人!何况当时大姑奶奶也在场,知道这件事。 “这其中有什么蹊跷,我真的不知道啊!” “老爷,”她急得眼泪都落下来了,“我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做,更谈不上瞒着您了!不知道程家四老爷和您说了些什么,我愿意和他去对质!” 李氏说到这里,已脸色发白,满脸的绝望。 这都是闹得哪一出? 周镇气不打一处来,可望着李氏悲痛的面孔,他又莫名得觉得啼笑皆非,忍不住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如果不是相信你,我能让你去照顾初瑾坐月子吗?” 他的一句话还没有说话,李氏的脸上已有了光彩。 “您,您真的相信我?”她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在烧。 周镇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道:“这么多的夫妻,你是怎样的人。我心里明白。” 李氏的脸上顿时光彩逼人,脑子也开始飞快地运转起来。 “老爷!”她想到一个可能,立刻就争了,忙道:“难道是程家长房出了什么事?” 周镇冷讽道:“我现在总算是知道空穴来风是怎么来的?” 李氏脸红得像朝霞,心里却甜蜜蜜的,没有一丝的不悦。 丈夫说,相信她的为人! 没有比这更让她觉得自己所付出的有了回报了。 她笑吟吟地道:“那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镇没有作声。 按理。李氏不应该再问。可刚才周镇的话给了她勇气,她想了想,还是道:“老爷。我嫁给您的这几年,您等我不薄。若是我大哥的生意让您为难,我这就去跟我大哥说,让他不要和内府做生意了。我相信我大哥不会为了钱连兄妹的手足之情也会不了……” 周镇皱起了眉。道:“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心里有数!”说完,就要走。 既不是程家出了事。也不是因为他哥哥做了内府的生意,那到底是为什么? 李氏觉得脑子更糊了。 她一把拽住了周镇,大着胆子道:“老爷,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到底要问什么?您也知道,我这个人不聪明,常常不懂您的心思。可您可以告诉我啊!我肯定不会违背您的意愿的!” 这倒是真的! 自李氏嫁给他之后。不仅是她,就是李家。也以他马首是瞻。 周镇停下了脚步,不由自主地琢磨起来。 李氏忙道:“老爷,您有什么话就和我直说吧!” 程池并不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他能掌管长房那么大的生意,肯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他来求亲,肯定也不是一时的脑热。 如果李氏不知道少瑾的事,两人在花厅里起了争执,只要李氏有心,做为宗妇,她肯定会知道。如果李氏原本就是知道,甚至是其中的一员,自己的隐瞒还有何意义? 周镇沉声把程池来求亲的事告诉了李氏。 李氏吓得人都傻了。 难怪丈夫要质问她了! 人交到了她的手里却出了这种事,不找她找谁? 她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可事情怎么会这样了呢? 俩人在一起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啊…… 难道是她离开了京城之后的事? 周镇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这件事她完全不知道。 他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真的就没有看出些什么?” “真的没有看出来!”李氏的眼圈红了起来,“两人都规规矩矩的,从不曾有过不妥当的言行举止,不然我也不会被蒙在鼓里了。” 不管少瑾和程池到底有没有,和少瑾日夜相处的李氏都没地出什么端倪,别人也不可能看出什么来。 念头闪过,周镇如遭雷击。 少瑾……难道是自愿的? 不然她只要露出些许的异样,李氏就会发现……或许,是程池引诱了她? 周镇一时间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而回过神来的李氏却不一样。 少瑾……嫁给程池……程池可是两榜进士! 而且长得那样的俊雅出众,气质雍贵。 虽然看上去有点冷漠,可真正接触之后才发现他是个外冷内热的,很愿意照顾家里的。像她大哥的生意,就是程池听说她娘家有个酒坊主动帮她大哥牵得线搭得桥。 想到这里,她看了眼周镇。 如今九如巷和程家已经分了宗。 程池的胞兄可是内阁辅臣! 若是少瑾嫁了程池……那少瑾可就是程池弟媳……周家又是长房的姻亲了……老爷的仕途不就有了帮衬的人吗? 李氏越想越觉得这件好事。 她不禁问周镇:“程家四老爷,真的得少瑾提亲了?” 周镇听着这话脸顿时黑得像锅底,冷笑道:“我看着你挺高兴的样子?怎么,觉得和酒醋局做生意有小心,还想织染局的生意不成?” 李家的主业是做布匹绸缎。 若是平日里李氏听到这话十之八九会觉得周镇这是在嫌弃自己的出身。 可在周镇说了相信她的为人之后,就算是周镇真是这么想的。她一点都不芥意了——反正就算她是商贾出身,周镇依旧信任她就行了。 “看老爷说的这些话!”李氏笑盈盈地道,“我这不是为二小姐高兴吗?程家四老爷可是知根知底的人家,除了年纪比少瑾大一些,不管是学识、人品、相貌、出身可都万里挑一的……” 周镇就“呸”了一口,厉声道:“你失心疯了吧?他是两榜进士,我承认他学问应该不错。可他除了学问不错。有什么人品?有人品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吗?少瑾可是她外甥女。这件事只要被人知道,唾沫星子就能把他给淹死了,到时候少瑾怎么办……” 他把程池噼里啪啦地损了一通。 李氏不以为然。在心里嘀咕道,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至少程家四老爷的相貌是一等一的吧?不然怎么挑三拣四就是不拿程家四老爷的相貌说事! 不说别的。就凭着程家四老爷这相貌,是个女人都愿意嫁! 她突然灵机一动。 程池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上前提亲? 难道他和周少瑾已两情相悦? 李氏表面上唯唯诺诺地听着周镇的长篇大论。心里却思忖着这件事。 说不定周初瑾也知道这件事呢! 不然怎么家里一点风声也以有听到。 丈夫把两个前妻生的两个女儿都如珍似宝的,如果她趁着这个机会给程池和周少瑾、周初瑾卖个好呢? 李氏见丈夫说了半天,怕他口干,上了一杯茶。等到周镇把话说话,这才温声道:“老爷,您也别生气。我知道您顾忌着程家四老爷和二小姐的身份背景。那是从前。现在九如巷和长房分了宗,我们家只是和金陵九如巷是姻亲。和京城的程氏有什么关系?难道因为我们和金陵九如巷是姻亲,就不能和京城的程氏结亲了不成?那桐乡袁家算什么?舒城方家又算什么?他们哪家不是亲上加亲?凭什么我们就不成? “再说了,江南的那些大户人家不是讲究‘嫁女择佳婿,毋索重聘’吗?我们择得是佳婿,又不是他的出身。若是这相貌学问能与二小姐相配,您又何必拘泥这些?我们家二小姐的模样,长得也太好了些,一般的人家可架不住!” 周镇心头一震。 他想起庄氏和程柏的那桩婚事。 如果程柏是个能扶得上墙的,庄氏又怎么会嫁给他? 她们母女俩,难道会走同一条路? 周镇的心开始动摇。 李氏自嫁进来就看着周镇的眼色行事,如今见他气势弱了下来,知道自己的话打动了周镇,索性继续道:“程家四老爷也是个有心人,等到长房和九如巷分了宗才提这件事。如果之前提,可就真是为难我们家二小姐了。说来说去,也是因为辈份的缘故,我看您要是还拿不定主意,不如写了信回去太太关老安人。她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要长,多问问总归不会有错。” 难道还让四房知道少瑾的事不成? 周镇心里很是犹豫,却没有作声。 李氏见劝来劝去也劝不好了,索性什么也不说,安静地坐在那里陪着周镇。 把少瑾……嫁给程池吗? 周镇心情复杂。 他去了书房。 李氏想他肯定是去给庄氏烧香去了。 每当他遇到这种事都会给庄氏的画像敬炷香,像少瑾嫁人这么重要的事,他当然要问问庄氏了。 李氏悄悄地招了李嬷嬷,让她去给程池通风报信:“……老爷如今正在气头上,四老爷等几天再登门拜访。” 程池重重地赏了李嬷嬷。 草蛇灰线,伏延千里。 之前种下的花,终于结出了果! ☆、第四百四十八章坚持 周镇辗转反侧,一夜没有睡。 想到庄氏在世的时候,他除了读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事也用管。就是和九如巷的人情往来,她也办得妥妥贴贴,没有人不称赞的。 他不由地想,如果庄氏活着该有多好,少瑾的婚事哪里还用得着他操心,他只管好好赚钱给女儿添妆就行了。 想到这里,他躺不住了,索性起床,又去给庄氏上了炷香。 画像里的庄氏,比生前的模样实际上上寡淡了不少,这也是他有意为之。总觉得庄氏太漂亮了,和他情琴和鸣,没有一处不好的,正是应了那句“红颜薄命,深情不寿”的话。 他叹了口气。 李长贵在门口探头探头的。 周镇皱着眉头喊了他进来,喝斥道:“你就不能站直了说话?偷偷摸摸的,让人看着成什么体统?” 自昨天程家四老爷来拜访老爷之后,老爷就看什么也不顺眼了。 李长贵呵呵地笑,不敢多说一句话。 周镇就喝道:“找我有什么事?” 李长贵顿时人一缩,低声道:“是程家长房的四老爷,递了帖子过来……” “不接!”周镇想也没想地道,“以后他们家的帖子我都不接。” 李长贵“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刻退下去。 周镇不耐烦地道:“还有什么事?” 李长贵的声音就更低了,道:“程家长房的四老爷……就站在衙门外等呢!” “那就让他等着好了!”周镇听着就心烦,像挥苍蝇似的朝着李长贵挥了挥手。 李长贵忙退了下去。 初秋正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还是火辣辣的。 程池气宇轩昂,腰间垂着的一个玉蝉通体无暇,满身贵气。 衙门的门房出来看了好几遍。却不敢上前赶程池走。 程池站在刺目的阳光下,突然想起自己七、八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站在阳光下站桩。 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七星堂意味着什么,满身满心都是兴奋,好像站好了桩,自己就天下无敌,能拯救家族于水火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再一次站在了阳光下。 这次。他却是为了自己。 为了那个全身心都信赖着他的小丫头。 程池心情平静如水,安静地站在那里,任那些进出府衙的指指点点。 怀山却为程池委屈。 程家长房的四老爷。天之娇子,七堂堂的堂主,跺跺脚整个武林都抖三抖的人物,此时却因为周家二小姐的缘故站在这里被人打量。 他支了把伞过去。 程池笑道:“不用了!周大人估计是想和惩罚我一番。你们就不要掺和了。” 怀山不为所动。继续给他撑着伞。 程池也就随他了。 周镇一个上午都坐在前衙里处理公务,可这心总像有什么似的。有些坐立不安。 半晌他才明白过来,赶情是李长贵说程池一直站在衙门外啊…… 他望了望外面明晃晃的阳光,叫了李长贵来问:“四老爷还站在外面吗?” 李长贵连连点头,道:“来衙门办事的人都在问是怎么一回事呢?老爷。您看,是不是让四老爷进来……这样让人看着,没几天说不定保定府里就会传了。万一有是有人认出四老爷的身份来……别人还以为您和程家长房有什么过节呢?” 周镇没有想到程池会这样不顾颜面。 可让他喊了程池进来坐……岂不就是认输了! 他脸一沉。道:“他愿意站在那里任上围观就让他站着好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回了内宅,用午膳。睡午觉。 李嬷嬷则招了李长贵问:“怎么样?老爷都说了些什么?” 李长贵有些沮丧地道:“我照着太太的话跟老爷说了,可老爷还是和昨天一样。” “让你费心了!”李嬷嬷忙笑着塞了一块银子给李长贵,道,“太太这也是为了二小姐好,为了这个家好,还请李长随多担待点。” 李长贵假意推脱了两下,这才收了银子。 李嬷嬷一溜烟跑去了李氏那里。 李氏正翘首以待,见到李嬷嬷忙道:“怎么样了?” 李嬷嬷叹气地摇了摇头。 李氏满脸的失望。 她担心地绞着帕子,喃喃地道:“这万一要是把四老爷给气走了怎么办?” 李嬷嬷也很担心,道:“要不,您去劝劝老爷?” “不行!”李氏道,“老爷的脾气我知道,我越说他越不会答应……”她忧心忡忡地小声嘟呶着,“这可是大事………如果少瑾能嫁给四老爷,是多好的事啊……不行,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黄了……”她说着,神色一正,吩咐李嬷嬷,“你快想办法给大老爷带个信,说我这边出大事了,让他赶紧来一趟。” 李嬷嬷匆匆而去。 李氏端了茶去了周镇那里。 周镇刚刚起来,小厮正服侍他洗脸,看见李氏,他冷冷地道:“你来干什么?” 李氏不由暗暗庆幸自己没想过再劝周镇。 她笑道:“这不快过重阳节了吗?我寻思着是不是要给关老安人送些东西过去。前些日子金陵那边不是来信,说关老安人的有些不舒服吗?要不,我们把关老安人接过来住些日子吧?一个女婿半个儿,她老人家等您这么好,我们孝敬点她老人家也好。” 九如巷分宗,关老太太又急又气,病了好些日子才好。 周镇瞥了李氏一眼,道:“你为这桩婚事倒是操碎了心!” 李氏听着眼圈一红,道:“老爷,您这是冤枉我。我一切都听老爷的,老爷说一。我决不说二的。要怪,只怪我肚子不争气,没能生出个儿子来,老爷膝下只有大姑奶奶三姐妹,不和金陵那边的几位表少爷走得近些,只怕是出嫁连个背轿的人都没有……” 她的话一下子戳中了周镇的心。 他和九如巷走得这么近,也与周家人丁单薄有很大的关系。 周镇没有说话。走了出去。 坐在衙门里。他心里就像落了个沙子似的,怎么样都不舒服。 他又叫了李长贵来问:“程家四老爷回去了吗?” “没有!”李长贵有些怯意地道,“一直站在衙门口……黄大人跑去搭话。四老爷没有作声……”他忍不住劝道,“老爷,四老爷要是万一真的成了您女婿,您让这衙门的人怎么看……” “你给我闭嘴!”周镇少勃然大怒。 李长贵缩着脖子跑了。不一会又进来禀道:“黄府堂过来了!” 周镇请了黄府堂进来。 黄府堂目光闪烁地打听起程池来。 周镇三言两句地糊弄了过去。 不一会,照磨司谭典史过来。说完了公务,委婉地打听起程池是谁来。 周镇不胜其烦,打发了谭典史就回了内堂。 李氏正和周幼瑾在大厅里玩。 看见周镇,周幼瑾立刻就扑了过来。含含糊糊地喊着“爹爹”。 周镇抱了周幼瑾,责怪地问李氏:“她这么大了,怎么还不会说话?” 李氏眼神一黯。道:“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每天都让她身边服侍的人跟她说话呢!” 周镇抱着周幼瑾完了一会,和李氏一起用了晚膳才回到书房。 但他一回到书房就找了李长贵来问:“程家四老爷走了吗?” 李长贵忙道:“走了!” 周镇松了口气。 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解脱。 翌日。程池又递了帖子进来。 周镇依旧不见。 程池又在衙门外站了一天。 第三天,程池又能来了…… 如此四、五天,保定府衙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偏偏程池的嘴紧得像河蚌,谁问也不搭腔。 周镇立刻硬了心肠,大声对李长贵道:“你去跟程家四老爷说,他就算是在衙门口站成了石像,我也不会答应的。” 李长贵低声应诺。 程池依旧我行我素,每天递了帖子进来等周镇见他。 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周镇实在是顶不住了,叫了程池进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早说过了,你若是想娶少瑾,那是不可能的。我不能让少瑾跟着你受苦……” 风吹雨淋的,程池相比前些日子多些了些的风霜。 他沉宁地道:“周大人,我是辛未年七月初七生的,至德十五年壬辰科进士,尚未娶亲。在家中排行最幼。有一寡母,两位兄长,两位嫂嫂,三位侄女,两位侄儿。不日将出任工部司水任员外郎,赴济宁府河道总督衙门帮杨寿山治理黄河水患。请大人将令媛许配于我,我定会和她贫富相伴,不依不弃的。求周大人允许!” 周镇神色微动。 程池入仕,不去吏部不去都察院,而是去了工部司水任了个小小的员外郎,去济宁的河道总督府帮着杨寿山治水……不是有大志向就是有大能耐!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都,是值得人尊敬。 他不由道:“你既去济宁,难道让少瑾跟着你去受苦不成?” 程池心头一松。 周镇既有这样的话说出来,可见还是想过少瑾嫁给他会如何如何的。 他不怕周镇刁难,他就怕周镇一门心思的不同意。 “少瑾还小。可我想和她把名份定下来。”程池沉声道,眉宇间认真而真诚,看得出来,这番话并不是他一时兴起,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我在济宁,长则有五年,短则三年就回来了。那样于少瑾也好。她若是想跟着我去济宁就去,若是想留在京城,就陪着我母亲好了。我母亲向来也未曾把她看外……” 言下之意,是要过几年再和周少瑾圆房。 ☆、第四百四十九章寿辰 周镇很是意外,程池话里透露出来的诚意更是让他心生好感。 他的神色不由柔和下来,道:“老夫人,也知道这件事吗?” 程池顿时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此时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变得很重要,甚至是一句话生,一句话死,端看他怎么应对了。 “我母亲来京城之后,我已经向她老人家言明。”程池道,“只是那个时候家里正闹着分宗,母亲的意思,不能让二小姐在这个时候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就暂时没有提这件事。这次我来保定府,事先也曾经禀告我母亲,她老人家是知道的!” 周镇莫名地就松了口气。 或者在他看来,儿女的婚事没有父母祝福,那就等同于私奔。而程家的事没有郭老夫的首肯,通常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周镇端起茶盅来慢慢地抿了一口,不由打量起程池来。 世家子弟从容不迫的雍容气度,腹有诗书的自信洒脱……不管怎么看,程池都是万一挑一的美男子。 就像李氏说得那样,除了年纪,他的确是个以是的佳婿。 或许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周镇觉得心里又坦然了一些。 他问程池:“程嘉善那里,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程池笑道:“家母早在朝阳门那边为我置了宅了。我以后会住在那边。” 杏林胡同那边是程家的祖宅,自然由身为长子的程泾所得。 程池道:“所以等我从济宁回来的时候,可能还是会外放,到时候就可以带着少瑾一起去任上了。” 如此夫妻不用分离。 小儿子也有小儿子的好处。 周镇此时才开始认真地思考这段婚事可能性。 他微微点头,道:“你怎么会想到帮杨寿山治理黄河?” 程池就和他说起自己从小就精通数数。遇到那些水文地志就想看看,然后又怎么遇到了宋老先生,怎样算水位,怎样江心取水……一一都告诉了周镇。 周镇非常的感兴趣,仔细地问起算水位的事。 保定府也旱多雨少,若是能引了河水灌溉,农民就不必生活的这样清苦了。 程池有问必答。 渐渐地。两人的神色微肃。讨论起引水浇地的事来。 花厅外,李氏悄悄地问贴耳细听的李嬷嬷道:“怎样?听到四老爷和老爷都说了些什么没有??老爷和四老爷有没有没有吵起来?” 李嬷嬷连连摇头。 李氏舒了口气。 两人直到了午膳时间才从书房里出来,就算是出来。在饭桌上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人去了书房,继续说着农田灌溉的事。 李氏喜上眉稍。 李大老爷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忙道:“出了什么事?你十万火急地把我叫过来。我那边还等着给京城送酒呢!” 自从做了内府的生活。李家俨然成为了江西首富,李大老爷更是红光满面。疲惫也掩饰不住踌躇满志。 李氏却抱怨道:“您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给您送信,等到您来,黄花菜都凉了!” 李大老爷不以为意。 两兄妹斗着嘴。 京城里。郭老夫人正在广发请帖。 九月初九,是她的生辰。 程泾也有意给老夫人做个寿。 这还是他们分宗之后第一次办人家宴,正好那些在分宗的时候帮过他们的亲戚朋友聚一聚。 郭老夫人特意给周少瑾姐妹下了帖子。还吩咐吕嬷嬷:“你拿些滋补的药材去给廖家,三份请帖都一并交给廖家大太太。滋补的药材却是廖家大奶奶和周家二小姐一人一份。” 方家的事,廖大太太暗中用力不少。 她肯定是会来的。 而周氏姐姐请帖交到了她的手里,周初瑾就算是有意拦着周少瑾,廖大太太只怕也不答应。 至于方家,她不请想必也会来的。 吕嬷嬷笑着应“是”,送了请帖去榆树胡同。 虽然是借了周氏姐妹的光,可能让郭老夫人身边最贴己的嬷嬷来给自己送帖子,廖大太太还是很高兴的。 周初瑾却暗暗骂着程池狡猾。 他肯定是想用这种办法见少瑾! 她还不知道程池已经去了保定。 周初瑾又不好不去,不然廖大太太肯定会觉得她和程家有了罅隙,追究下来,万一扯出了妹妹就不好了。 她如郭老夫人所料的那样,给周少瑾找了个借口:“少瑾这几日有些不舒服,老夫人的寿宴,我陪你去好了。等少瑾好些了,再去给老夫人问安。” 虽然不一定拦得住,但她怎么也要试试。 廖大太太很是不悦,道:“长辈做寿,又不是爬不起来了,怎么就不能去问个安?”她吩咐钟嬷嬷去请了周少瑾过来,继续训着周初瑾:“我从前听你说,你妹妹曾经得到过老夫人的指点,那就是对你妹妹有教导之恩了,老人家过寿,还是第一次,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周少瑾忍着不吭声。 就算是受了婆婆的责问,她也无意在这件事上妥协。 但很快,周少瑾被请了过来。 廖大太太笑容和蔼地将请帖递给了周少瑾,道:“初九那天,你好好收拾打扮一番。我们去给老夫人拜寿。” 周少瑾看姐姐的脸色就知道姐姐是为这件事不高兴了,她微笑着应了,出了正房立刻挽了周初瑾的胳膊,在姐姐面前扮着小孩子撒着娇道:“姐姐,我说了会听你的话的,老夫人过寿,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问个安。但我保证一直跟着姐姐,哪里也不去。好不好?” 周初瑾脸色微霁。 等到了九月初九的那一天,姐妹好好打扮了一番和廖大太太一起去了朝阳门。 程筝和程箫几个早到了,正站在垂花门前帮着郭老夫人迎客。 周少瑾几个进门的时候正巧遇到几位太太连袂而来,她们亲亲热热和程筝打着招呼,并打趣她们姐妹:“你们可是姑奶奶,是坐上宾,怎么站在这里迎起客来?老夫人也太会指使人了!” 程筝笑道:“今天是老夫人的寿辰。我们姐妹能帮着老夫人在这里迎客。那也是孝顺,还可以沾沾老夫人的福气。” 说话间,她拉了周少瑾的手。把几位太太介绍给了她们。 周少瑾用心地听着。 圆脸的是周太太,长脸的是王太太,就是笑也让人觉愁容满面的是曲太太,申太太是金陵申家十七老太爷家的。如今在兵部武选司任主薄,能接了请帖。是因为和程家是同乡…… 她把这些人一一记在心里。 既然决定了要嫁给池舅舅,以后就少不得和她们打交道。 众人知道方氏是镇江廖家的大太太,都热情地和她们打着招呼。 程箫笑盈盈地请了她们去穿堂坐。 方家二太太带方萱过来了。 她们在京中的时候比廖大太太久,和这些太太都是熟人。大家说说笑笑地互相问候,说着些家长里短的事,然后一起去给郭老夫人问安。 郭老夫人今天很精神。穿着件宝蓝色绣着仙鹤仙草纹的褙子,戴着镶着鸽子蛋大小的绿色猫眼石额帕。夹杂着银丝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绾了个圆髻,还破天荒的戴了支金步摇。 大家笑嘻嘻上前行礼,恭贺着郭老夫人的寿辰。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 轮到周少瑾的时候则拉了周少瑾的手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道:“我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听说你随着你姐姐进了京,我还在想,我寿宴的时候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回保定府呢?” 听那口好,好像她们有几年没见了似的。 周少瑾不明所以,但她相信郭老夫人,就像她相信程池一样。 她乖巧而又温顺地顺着郭老夫人说着话。 郭老夫人很是满意,特意让人赏了一串碧玺的十八子佛珠手串,道:“没事的时候就常过来走动。你当年给我抄的经书我可是供到了普陀山的法雨寺。” 周少瑾微笑着应“好”。 郭老夫人就吩咐程笙:“你们小时候也一块儿读过书,你带着她,和京里的这些姐姐妹妹都认认。” 程笙笑着应“好”,上前拉了周少瑾的手站在了老夫人身后的屏风旁,望着一波又一波地进来和老夫人问安的亲戚朋友低声道:“祖母这是怎么了?你前些日子还过来给她老人家问过安?难道老夫人年纪大了,记不住东西了?” 周少瑾仔细地打量着郭老夫人,低声地回她:“老夫人的目光清明,不可有是记不住东西了……” 只怕是另有所图! 不过是她们看不出来而已。 程笙还在那里猜来猜去的。 周少瑾的目光却落在了前来给郭老夫人问安的方萱身上。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方二太太等到众人都给郭老夫人问过安之后她才带着方萱上前,方萱给郭老夫人问安的时候大家的目光就都落在了方氏母子的身上。 郭老夫人显然因此有了空闲拉着方萱的手和她说着话。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方萱这些日子跟着郭老夫人学写字。 郭老夫人笑道:“要说写字,你和少瑾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两个小姑娘了……”老夫人说着,招呼周少瑾,“你也过来见见方家六小姐。” 上月不是刚刚见过了吗? 周少瑾等人心里都暗暗奇怪。可这样的场合,没有谁会傻地去纠正郭老夫人。 两人互相见了礼。 ☆、第四百五十章暗流 郭老夫人就招了周少瑾和方萱过去,一手拉了周少瑾,一手拉了方萱,笑容温和慈爱地看了周少瑾,又看了看方萱,对屋里的人道:“你们看这两个小姑娘,朝露明珠似的,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欢喜。” 方二太太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有些僵硬。 周少瑾是出了名的漂亮,只要是初次见到她的,没有谁不多看两眼的。方萱也很漂亮,可若是站在周少瑾的面前,那漂亮就显得颇为勉强了。 老太太这是在夸方萱呢还是在损方萱呢? 方二太太在心里真嘀咕。 方萱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老夫人夸周少瑾就夸周少瑾好了,何必把她拉扯进来给周少瑾做陪衬? 能站在这屋里的没有一个不是人精。 郭老夫人地位超群,又有谁会没有眼色地去纠正郭老夫人呢? 众人呵呵地笑,七嘴八舌地赞着周少瑾和方萱漂亮,可目光却忍不住地在周少瑾的身上多留停留几息。 周少瑾被这样众目睽睽地打量,也有些不自在,但她素来乖巧懂事,不管郭老夫人是什么原因这样做,她都会安静地接受。所以众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尽量让自己笑容自然甜美,举止大方得体,说话温柔婉转,不辜负了郭老夫人曾经指点过她的名声。 有几位太太看着就暗暗地点起头来,甚至有人悄悄地向袁氏打听周少瑾定了亲没有。 袁氏乐见其成,把周少瑾好好地夸了一通,好像若是程许和闵家大小姐早有了婚约,她就为程许求娶了周少瑾似的。加之那几位太太见周少瑾的确像袁氏所说的性格柔顺。也都留了心,和周初瑾攀谈起来。 周初瑾巴不得等父亲的信一来就立刻为周少瑾找个门当户对人家,对那些人也就格外耐心。 大家都是明眼人,见状就更热情了,弄得周少瑾满身的不自在,躲在周初瑾的背后不说话,众人就更觉得她温婉娴贞了。看得方萱气结。好不容易等到给郭老夫人拜了寿,她拉着母亲的衣袖就要回家。 方二太太心里也不舒服,可总不能就这样走吧? 她耐着性子劝着女儿:“你是大姑娘了。应该知道这世上就是太阳星星还不转着它转呢,怎么能因为这一点点的小事就嚷着要回家?这是郭老夫人的寿宴,你以后嫁了人,有了夫家。是不是婆婆一句话不中听就要和夫婿和离呢?” 女儿真是被她宠坏了,她得再找个机会好好地和女儿絮叨絮叨才行。 方萱只好咬着牙留了下来。看着那李太太满脸笑容不住地打量着周少瑾。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老夫人,几位爷还给您拜寿了!” 郭老夫笑盈盈地坐到了厅堂的罗汉床上,除几位太夫人、老夫人,其他女眷纷纷回避。 程池就随着自己的两个哥哥走了进来。 或者是因为是郭老夫人的寿诞。他穿了件暗红色竹叶纹的直裰,乌黑的青丝用白玉簪绾着,腰间的杏色刻丝绣双鱼荷包上的金丝线不时闪着寸芒。气度雍容,风仪俊郎。 周少瑾的眼睛有片刻没有办法挪开。 她有好长时间都没有看见池舅舅了。 他还是老样子。 不是。是比从前还在英俊……好看…… 周少瑾就那样痴痴地望着程池,这大厅里的众人好像都消失不见了似的,她只看见得见他,她只能看见他。对跟在程池身后走进来的程许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周初瑾真是又急又气。 还好她留了个心眼,站在了落地罩旁,却忘了轻轻地撩开帷帐就可以看见厅堂里的情景。 她悄悄地拧了拧周少瑾的胳膊,低声地告诫她:“你给我收敛一点,小心被别人看出端倪来。”然后向前几步,把周少瑾挡在了身后。 周少瑾赧然,收回了眼神却又忍不住地想向外面瞅。 周初瑾却发现方二太太和方萱就站在离她们不远屏风旁,目光微斜,就可以看见来给郭老夫人拜寿的人,而方萱正杏目圆睁,不知道看到什么令她惊讶的事的。 她不踮起脚来伸长了脖子,由顺着方萱望过去。 周初瑾看见了程池……还有程许。 程许沉默了很多,原本耀眼的光芒突然间一下子变成了沉静内敛,仿佛经历了红尘历练,一下子就长大了很多。 周初瑾原本对他恨要死,可此时看到他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又隐隐有些同情。 她暗暗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方萱看到了谁?又为何那样的吃惊……如果她要是看中程池就好了。凭着程、方两家的交情,这倒也是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父亲怎么还没有给她回信? 难道是信没有送到? 或者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周初瑾有些惴惴不安。 方萱在看程池。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程池。 第一次是在去给郭老夫人请安的路上,他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她当时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可他看她的眼神却让她觉得有些怪异,好像……很感慨似的……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一次,她猜出了他是谁,却没有想到他这么的年轻。看上去根本不像二十七、八的年纪,而且气度很好,程许跟在他的身边,如星子和皓月,完全没有可比的……听说他没有成亲,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一时间方萱的心里有点乱。 方二太太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丝的笑来。 若是女儿中意,那就没有比这更好的姻缘了。 她回过头来,发现廖大太太正抿着跟朝她笑。 显然也发现了方萱异样。 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了解的眼神。 大厅里,程泾等人给郭老夫人拜过寿,送上了各自的寿礼。说了几句吉祥话,就退了下去。 众人从左右的屏风后面涌了出来,络绎地向郭老夫人道着贺。 “一门三进士,还出了个解元郎,您老人可真是有福气!” “兄弟同是进士的人家也不是没有,可像老夫人这样,长子是阁老。次子是翰林的。可还真不多见!” “老夫人这也是头一位了吧?” 郭老夫人矜持地笑,眼底却难掩欢欣。 有知道程池的事的太太索性锦上添花地道:“从前程家人口众多,三老爷虽然金榜题名。可家中的庶务却有办法丢开。现在长房在京城定居了,琐事也就没有那么多了。得了宋景然宋阁老的推荐,在工部水司挂了员外郎的衔,近日就要去济宁的河道总督府帮着河道总督杨寿山杨大人治水去了。” 屋里的都是官宦人家的女眷。谁不知道河道、漕运、盐运、市泊司等都是油水最重的衙门。 一上任就是从六品,还去了河道总督府……十个里面就有八个人目光热切地望着郭老夫人。不停地赞着郭老夫人的福气,还有两个人虽然自持身份地笑着,私底下却开始偷偷地交换眼神。 周少瑾先是有些意外,但她又很快地为程池欢喜起来。 池舅舅。终于不会像前世似的离开程家留了下来! 而且还做了他喜欢的事。 他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吧? 想到这些,周少瑾就觉得能够和九如巷分宗真是太好了。 袁氏……也不是可取的…… 周初瑾心情复杂。 程池这些日子没有出现,是去办这件事了吗? 程家并不差这点银子。他不去吏部不去都督院、大理寺却去了河道总督府,这是要外放吗? 有没有可能少瑾有关呢? 可能在她的心里。她始终还是没有办法把那个气度高华池舅舅和引诱她妹妹的坏蛋联系到一起,对程池还抱着一丝的希望…… 袁氏则是看着肝疼。 哪天她要是能像老太太这样被人恭维,她也不枉活这一世了。 想到这里,她就朝代表闵家来给郭老夫人拜寿的闵家三太太看了一眼。 有了闵家的支持,最多不过二十年,有可能只要十五年,他们家嘉善就能拜相入阁了吧? 还有方家,方家的二老爷可是出了名的长袖善舞,若是方萱嫁给程池,她这个做大媒的,方家二老爷怎么也要另眼相看吧? 袁氏的心又热了起来。 听戏的当口,趁着一折戏刚刚唱完,另一折戏的云板还没有响起来,她带着方萱走到了郭老夫人面前,笑道:“娘,阿萱从前常陪着我的几位舅母看戏,您眼睛不好使,让她帮着您看看戏词吧?” 郭老夫人笑道:“你呀,让我说你怎什么好!聪明的时候那是真聪明,什么都想得到。可这糊涂的时候,也是真糊涂,什么事都想当然——阿萱才几岁?正是好玩好动的年纪,你让她陪着我听戏,把她拘在我们这群老太太身边,还不得把她给闷得不行。你的孝心我知道了!阿萱,和少瑾她们去玩去吧!今天天气不错,花园里还可以划船,你们耐不得听戏,就去花园里玩好了!” 周少瑾想去。 说不定能碰到池舅舅呢! 周初瑾当然不会允许她去,用眼神压着她,不让她动弹。 方萱从前是最不耐烦和老太太们坐在一起看戏的,那些戏不是唱着苦守寒窑十八载就是唱着背着一双儿女千里寻夫的……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想好好地服侍郭老夫人,让郭老夫人高兴。 ☆、第四百五十一章提亲 郭老夫人却婉言拒绝了。笑着摇头道:“我知道你们小姑娘家孝顺,可我也不是那老顽固。你们只管去玩去。要孝顺,也不在这上面!” 方萱闻言忙道:“老夫人,我还是陪着你看戏吧——我喜欢看戏,平时也常陪着祖母看戏!” 郭老夫人见她态度坚决,也就没有说什么,留方萱在身边坐下。 戏开了锣。 方萱不时地在袁老夫人耳边说着什么,呼奴唤婢,照顾茶点,服侍得十分周到、体贴、殷勤。 众人都看出点端倪来,不由交换着眼神,心里暗自琢磨着是不是方家要和程家结亲了。 周初瑾不由地冷笑,对周少瑾道:“你看见了吧?程家要结亲,也是像方家这样的姑娘,你趁早死了心。” 周少瑾知道姐姐是为了她好,虽然不赞同姐姐的话,却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反驳而让姐姐不快,只好在一旁陪着笑。 周初瑾想到刚才周少瑾看程池的眼神,又怜惜起妹妹,咬牙切齿地道:“少瑾,姐姐给你找个更好的人家嫁了!” 周少瑾听得胆战心惊。 前世,姐姐说了这话没多久,就找到了林世晟……今生,林世晟虽然已经成亲,可谁知道又会冒出什么王世晟、张世晟的! 她忙抱住了姐姐的胳膊。 周初瑾这才神色微霁。 待回到家中,下了轿才发现方二太太的轿子跟了过来。 周初瑾和周少瑾面面相觑。 廖大太太却满面春风,含而不语地迎了方二太太去屋里坐。 周初瑾和周少瑾上前给方二太太行礼。 方二太太的目光在周少瑾上停留了片刻,这才笑着对她们说了声“不必多礼”。 廖大太太却朝着她的身后张望,道:“阿萱没有跟过来吗?” “我让她先回去了!”方二太太笑道。“她今天可是结结实实地服侍了老夫人一个下午,只怕早已经济累坏了,我让她先回去了。这种事,也不好让她先知道。” 廖大太太听着兴奋起来,道:“怎么样?我说的有道理吧?我们阿萱长相还是品格那都是一等一的,郭老夫人不可能不喜欢。你看今天,郭老夫人可是一直乐呵呵地夸着我们家阿萱呢!” “是啊!”方二太太含蓄地看周少瑾姐妹一眼。道。“如果这件事能成,我得好好谢谢你的大媒。” 原本这种事不应该在垂花门这种地方说的,可正巧周少瑾在。让她听到一些风声也好,免得她以为自己长得漂亮,就能真的压在阿萱的头上。 周少瑾既被她姐姐留在京城久居,想必也是为了婚事。 以后成了亲。周少瑾和方萱也会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早点打算的为好。 “怎会不成?”廖大太太也觉得这种事不应该在垂花门口说。可她太高兴了,拉了方二太太的手道,“你没有听袁夫人说,就盼着阿萱能够嫁过去。给她帮把手。” 渭二太太长期卧在床,不能主持中馈,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程家长房的人口又简单。 方二太太笑而不语。 廖大太太携手和方二太太去了正房。 周初瑾却吓得脸都白了。拉着周少瑾去了自己的厢房,甚至没有去看官哥一眼。更没有心思更衣梳妆了,而遣了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就低声地问周少瑾:“程子川……当着外人的面有没有对你失礼的地方?或者是……被人看见过?” 看见程池要亲吻周少瑾,她当时太震惊了。事后仔细想想,妹妹没有一点点拒绝的样子,反而面色红艳,娇羞如花,她就知道,两人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不想多说妹妹,免得妹妹被推到了程池那边。 周少瑾脸色通红。 每次她都晕头晕脑的,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人来过或者是走开…… 周初瑾气得直跺脚,声音像雨前的风暴:“这该死的程池,欺负我们周家没人不成?居然坏你的名声……” 这罪名可大了! 周少瑾忍不住对周初瑾道:“姐姐,你别这样么说,池舅舅很维护我的……” 周初瑾一记严厉的目光瞥过来,让周少瑾硬生生地把没有说话的话咽了下去。 “他很认维护你?”周初瑾不齿地道,“他若是维护你,那今天方二太太为何三番两次地针对你说话?还有我婆婆,为何在垂花门前就说起了方萱和程池的婚事?”陡然间,委屈就如水般漫过来,周初瑾的眼里已有了点点的泪花,“少瑾,”她搂了妹妹,道,“少瑾,兄弟齐心,其力断金。姐妹也一样。我们都会好好的……” 如果母亲还在世,她们姐妹又怎么会被人如何欺负! 周初瑾的眼泪都快落下来。 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道:“大小姐,亲家老太爷身边的李长贵过来了,说是带了老爷的信……” 是啦,她怎么把这茬事给忘了。 她所说的事多重要,父亲肯定不能简单地回她一信封就了事,自然会派了得力的人来和她协商。 周初瑾精神一振,忙吩咐小丫鬟请了李长贵到书房里坐,自己匆匆地梳妆打扮了一番,吩咐周少瑾就呆在她的屋里别动,急匆匆地去了书房。 周少瑾托着腮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想着程池。 他要去济宁做官了,也不知道那边的天气如何,要不要急着赶制几件冬衣来。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偷懒了,池舅舅的冬衣还没有开始裁剪。 他去了济宁之后,老夫人不知道会不会搬回杏林胡同? 那朝阳门那边就孤单起来。 她也不好去杏林胡同给老夫人请安了。 周少瑾就长长地叹了口气。 外面的事自然由男子拿主意,可池舅舅若是留在京城该有多好…… 至于方家看中了程池的事,周少瑾并没有放在心上。 郭家的小姐提起程池还面红耳赤的,有其他人看中了程池一点也不稀奇。 端看池舅舅怎么做了! 她胡思乱想着。周初瑾手里拿着封信,旋风般地闯了进来。 周少瑾忙站了起来。 周初瑾直直地望着望着周少瑾,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周少瑾直觉出了大事了。 她不由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姐姐”,道:“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周初瑾的眼泪猝然间落了下来,抱着周少瑾就是几下,抽泣道:“你这憨丫头……可真是憨人有憨福!” 周少瑾很是茫然。 周初瑾已掏出帕子。一面擦着自己的眼角。一面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周少瑾:“喏!你看看。池舅舅……向父亲求亲了!父亲已经答应了,过几天程家就会去保定府下聘……你,你就要嫁给池舅舅了!” 这幸福来得太突然! 周少瑾像被什么砸中了似的。半晌还晕乎乎的。 周初瑾又是哭又笑的,说话都有些没有条理:“你长大了,已经会看人了……倒是我错怪了你……我也是为你好……你很喜欢池舅舅吧?如果你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她说着冷哼,“还好池舅舅他有担当。不然我他伤害了你,我肯定不会放过他的……不过。以后我们可怎么称呼啊?她是我妹夫了,却和沔大舅舅是从兄弟……虽说分了家,可到底是还是一家人……”她担心道,“还好分了宗。不然这件事可麻烦了!外祖母也应该也知道了吧?不知道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周少瑾只在那时泪睛婆娑地笑。 她抚摸着上面的几个小字,心里却想着程池付出。 换成是她,只怕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更何况亲自去请长辈同意。 池舅舅……待她真得很好…… 姐妹俩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周初瑾就奇道:“那我方家二太太怎么会想到把方萱嫁给池舅舅?” 周少瑾为程池说话道:“或者是这件事还没有传开吧?我们不也刚刚知道。” 周初瑾满意地点头。目光微转,若有所思了片刻,对周少瑾道:“这件事你也不要说出去!毕竟八字还没有一撇。就算是能成,说出去也让人觉得轻狂。” 周少瑾红着脸点头。 九如巷才分宗,就传出她和池舅舅的婚事,怎么着也有些不好,还是低调些处理为好。 周初瑾催了妹妹回屋更衣:“方家二太太在这边做客,我还得去打个招呼才是,你梳妆好了,就过来帮我抱抱官哥——明天我就送你回榆钱胡同。”话音刚落,想到程池还在京城,青天白日地就要抱着周少瑾亲,又反悔道,“你还是继续在我这里住几天好了,等池舅舅去了任上,你再搬回榆钱胡同好了。” 家里没有个长辈,那些仆妇谁敢拦着程池。如今两人既然定了名份,只怕池舅舅更是忍不住,万一做出什么事坏了两人的姻缘可就麻烦了。 周少瑾很想见见程池。 何况程池马上要外放了,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程池的。 可姐姐既然已经开了口,她怎敢不从。 周少瑾有些闷闷不乐地回了后罩房。 商嬷嬷笑盈盈地迎了上前,道:“二小姐,四老爷带给您带了驴肉火烧过来。我已经放在了厨房,明天一早给您做早膳。” 周少瑾难掩喜悦,道:“池舅舅什么时候过来的?他人现在在哪里?” 他之前不是在给郭老夫人拜寿吗? ☆、第四百五十二章定亲 商嬷嬷见周少瑾毫不造作地问她,自心底发出愉悦的笑,温声道:“四爷今天一早赶回来的——今天是老夫的寿辰!不曾想回来的时候二小姐已经去了朝阳门,四爷就把东西给了我们。还说,这几天可能应酬比较多,要过几天才能看二小姐。” 周少瑾点头,笑道:“是要去济宁上任了吗?” 商嬷嬷笑道:“原本这几在就应该到了,可老夫人的生辰,四爷就请了几天假,正巧趁着这个机会去了保定府。” 也就说,她既将和程池定亲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周少瑾面色绯红。 商呵呵地笑,给周少瑾道喜。 周少瑾喃喃地应着,赧然地躲进内室。 朝阳门的宅子里,送走了客人的袁氏在服侍郭老夫人卸妆。 郭老夫人闭着眼睛,任吕嬷嬷给她通着头,问袁氏:“闵家那边的婚事都准备得怎样了?我瞧着嘉善不怎么有精神的样子?” 提起这个袁氏就恨得不行,道:“都是程识和程证那两个贱胚。如果不是他们,嘉善不会这样的!” 也就是说,自少瑾的事之后,嘉善就没有缓过气来。 自己还是在朝阳门住好了。 郭老夫人一句多的话不想跟袁氏说了。 她吩咐袁氏:“明天让嘉善过来一趟,我好些日子没有和他说话了。” 婆婆到底心疼孙子。 袁氏笑着应“是”,说起程池来:“……已经决定了去济宁任职吗?要不要我跟我从兄说一声?治河,多辛苦啊!去那边镀镀金就回来吧?四叔年纪也不小了,从前管着家里的庶务,只能在亲戚间帮着找个知根知底的。知道四叔父品性学识的才不委屈了四叔。如今四叔有了官位傍身,这可选的范围就大了。” 郭老夫人知道这是大菜上了桌。 笑道:“反正他也这么大年纪了,若是还急匆匆地给他找随意说门亲事,那才是真正的委屈了他。随他的意吧?” 袁氏听着就沉吟了片刻,道:“娘,您觉得方家六小姐阿萱怎样?” 郭老夫人笑道:“你怎么想到阿萱身上去了?她今年十五还是十六?年纪也太小了些。四郎是要找媳妇,又不是要养闺女。” 袁氏笑道:“娘。看您说的。这娶妻娶德。品格儿第一。何况不过大个十来岁,又是头婚,四叔一表人才的。怎么就配不上阿萱了?要照我说,反倒是阿萱有些配不上四叔——像阿萱这样相貌出身的姑娘家少,可也不是没有。只是方家我们最知道底细,方家二太太又是出了名的贤惠。方家二老爷官职不高,交游却广。这样人家养出来的闺女性情必须开朗活泼,和四叔正好互补。我越想越觉得好!” 郭老夫人“嗯”了一声,认真地开始思考这件事。 袁氏眼底闪过一丝喜色,知道老太太是个极有个性的人。她说再多也不如老太太自己想清楚了,故而不再作声,接过小丫鬟手中的帕子等着郭老夫人通完头了好服侍郭老夫人擦手。 渭二太太邱氏过来给郭老夫人示下。 今天郭老夫人寿辰。她负责将那些杯碗器皿等物入库。 郭老夫人就趁机问邱氏:“你觉得四郎娶个怎样的媳妇比较好?” 邱氏素来知道自己的这个嫂嫂袁氏强势,她又不是个喜欢争强好胜的人。何况她来之前袁氏已经在婆婆屋里服侍了,不知道是不是婆婆和嫂嫂之间又有了矛盾? 四叔是婆婆的心尖子,她宁愿得罪嫂嫂也不愿意得罪这个待她极好的婆婆,她想也没想地笑道:“四叔的婚事自然由您做主,我们这些做嫂嫂的哪有置喙的余地。” 袁氏在心里冷笑。 她这个弟媳,什么事也不管,什么事也不作声,可只要老太太张了嘴,老太太那就是一百个一千个的对,一千个一万人的好,没有一点点自己的主张。平时她没有少被老太太敲打,可看这样,却是一点记性也没有长。 老太太问她,可算是问错人了。 偏生今天郭老夫人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笑道:“你倒是个柔顺的,我倒不怕四郎的媳妇进了门和你相处的不好。” 邱氏奇道:“四叔的亲事你老人家已经有了眉目?” “还没!”郭老夫人笑道,“不过是想着他迟早要成亲,只怕你们的弟妹要比你们小很多。” 邱氏忙乖巧地道:“您的眼光不会有错。我们到时候把她它当闺女看就是了,肯定会好好地待她的。” 郭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道:“时候也不是早了,你们都忙了一天了,去歇了吧!这几天我要给四郎准备去任上东西,就不管你们了。你们也不用每天赶过给我请安了。” 等到消息传出来的,还有等她们忙得。 袁氏和邱氏恭敬地应诺,领着各自的丫鬟婆子散了。 程池来见母亲。 郭老夫人兴奋地道:“你是怎么让周大人同意的?” 程池知道母亲看重他,以后一面是母亲,一面是岳父,他两边都不想得罪。把自己在衙门口白站了好几天的事隐去,只说了周镇和他谈治水的事:“……还准备把我拉到村里去看看。我惦记着娘的寿辰,就婉言拒绝了。周大人就让我早点从京城出发,路过保定府的时候再帮他拟个章程,他试着在乡间推广,看能不能解决水瘠之事。”他说到这里,不由地笑了起来,“然后没等我再说提亲的事,周大人就主动对我说,让我一切按古礼行事就行了。我已经让人去准聘礼了,想在去济宁府任职之前把婚事定下来。” “好,好,好。”郭老夫人眯着眼睛,与有荣焉地笑。越看儿子越觉得顺眼、顺心——有谁家的嫁姑娘像她儿子似的,几句话就让岳父大人点了头,聘礼礼金一律不问。 她忙叮嘱程池:“周大人虽然这样说,可该有的礼数却一样不能少。” 程池笑着应“是”,迟疑道:“大嫂对少瑾有些偏见,我只怕到时候大嫂心里会不痛快,给少瑾脸色看……加上我这一去没有个三、五年回不来。您一个人住在朝阳门我不放心。让你住去杏林胡同,我更不放心。我想早点让少瑾进门,我走之后您也有个人陪着说说话。解解闷。少瑾从小没有母亲指点,您正好还可能告诉她怎么主持中馈。” 郭老夫讶然,道:“你不准备带少瑾去任上吗?” 他娘就等着抱孙子呢,他怎么敢说自己不准备和周少瑾圆房? “她跟着我去了任上。您怎么办?”程池强势地道,“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您也别劝我了。别人家不知道是怎样的。我家里可不能是媳妇进了门,婆婆就靠边站了。” 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郭老夫人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道:“那媒人你想好了请谁吗?” “准备请宋大人和章大人。”程池道,“一个是推荐我的人。一个是我的顶头上峰。他们又是师生,再好不过了。” 郭老夫人也同意,两人商量了半夜。第二天一大早郭老夫人就去了宋家。 宋夫人知道来意后虽然很是诧异,但想想周少瑾和程池的模样。也觉得是天作之和,道:“可惜我婆婆不在了,我膝下又只有一个儿子,不然就主动请缨给你们家去做全福人了。”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原也不想打扰你们的,可你们家宋大人对我们家四郎有伯乐之恩,我们家四爷说,他成亲,无论如何也要请宋大人做媒人。你到时候可一定给去给我帮忙。我们分宗出来,也不过他们兄弟三人而已。”又道,“若不是分宗,我还没想到让少瑾做我的儿媳妇。如今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宋夫人安慰郭老夫人良久,留郭老夫人在家里用了午膳,这才亲自送了郭老夫人离开。 晚上宋景然回来听宋夫人说起,欣然应允。 先不说两人现原关系,就程池的学问也值得他尊敬。 宋景然和章惠顺利地接下了媒人的差事,程劭那边也很高兴,对程池道:“你可要多生养几个才好。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家里多几个孩子,热闹些!” 程池想到来时满院子的寂静,就笑道:“若是我们有两个男孩子,就过继一个给汾从兄好了。” 程劭却摇头,黯然地道:“你若是有心,过继一个孙子给训哥儿吧?我不能让他做了孤魂野鬼!” 程池望着两鬓全白的叔父,第一次有了酸楚的感觉。 或者是因为自己也要成亲了,心变得柔软了吧? 可等到自己有孙子的时候,二叔父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程池想了想,道:“二叔,要不您从善堂里抱个孩子回来养吧?” 程劭愕然。 程池沉声道:“那年我去淮安拿盐引,遇到了永定河决堤,淮安城外不是失去父母的孩子就是失去孩子的父母,我当时就在想,在这样的苦难面前,家族的传承是如此的脆弱,是家族的传承更重要还是性命更重要?” 这就好比是在问生恩和养恩谁更重要,都是个无解的话题。 程劭微微地笑,道:“恐怕是家族财产更重要吧?” 程池哈哈大笑。 程劭道:“这件事等你成了亲再说吧?我年纪大了,就算是孩子抱了回来,我也没有精力扶养。” 可到底是动了心。 程池笑着喝了口茶。 ☆、第四百五十三章下聘 郭老夫人那边,不过两天的功夫,就准备齐整了。 请了老太爷的学生、翰林院掌院学士吴早秀的儿媳妇顾氏为全福人,跟着官媒一起去了保定府下聘。 那顾氏是海宁顾家的旁支,程筝的夫婿顾绪在詹事府任少詹事,也兼着翰林院的学士,所以程泾的姻亲里面,第一个知道程池婚事的,竟然是顾绪。 因吴早秀家六代同堂,顾氏是京城有名的全福人,找她说亲的人很多,顾绪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周程两家交换了庚贴,准备下聘,顾绪有天早上无意间问程筝:“池叔你要成亲了,老夫人年事已高,你不过去帮帮忙吗?” “什么?”程筝愕然,“池叔父要成亲了?你是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池叔父要娶谁家的千金?” 程池的婚事是程家的事,他们又是小辈,自然不用和他们说什么。 可法理还不外乎人情,程筝是老夫人最看重的孙女,在金陵的时候家里有什么事的时候郭老夫人还会写了信过来和程筝,程池要成亲了,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郭老夫人就算不和程筝讨论哪家的姑娘合适,也应该会提前告诉她才是。 夫妻俩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 程筝立刻下了炕,对顾绪道:“我今天可能会回来的有点晚,你别等我了。” 顾绪却道:“听说是保定知府周大家的二女儿。就是那个曾经养在老夫人屋里的那位二表小姐。 程筝的脑子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祖母怎么会为池叔父求娶周家的二小姐? 嘉善他…… 大家以后一个锅里吃饭,怎么相处? 少瑾比她还小十几岁呢? 这都不说,池舅舅迟迟没有成亲,找个小她十几岁的小姑娘很正常。可周少瑾,是四房的外孙女。和池舅舅隔着辈份呢?没有分宗之前,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但分宗之后…… 有什么东西从程筝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又没有抓住。 她头痛欲裂。 虽说两家不像从前那样亲密了,可到底做过那么久的姻亲,有些事还是应该顾着一点才是。 偏偏池舅舅马上要出仕了……这岂不是递了把柄给人拿捏? 程筝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望定定地望着顾绪:“这消息可靠吗?” “听吴大人说的。”顾绪倒没有程筝想得多,只是觉得这件事有点违反常理,程筝应该回去看看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也知道。吴大人家的三儿媳是顾家的姑娘,她生了五子三女,常给人做全福人的。我是听吴大说的。” 当然顾绪在翰林院的时候。吴大人对他多有照顾,两家也算是走得很近的了。 程筝胡乱地点了点头,把儿子安顿好了,梳妆打扮了一番。就匆匆去了朝阳门。 郭老夫人正在和吴早秀的儿媳妇吴三太太说话:“这么说来,亲家老爷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啰?” 吴三太太笑着点头。道:“不仅亲家老爷什么也没有说,就是亲家太太见我们去下聘,那脸上的笑就没有停过。可见周家是极满意这桩亲事的。” 郭老夫人高兴极了。 亲家满意这门事,也就是满意她的儿子。她也觉得脸上有光。 她临时又加了一倍的封红给吴三太太:“让您费心了。” 这媒人拿谢媒的红包是有规矩和讲究。是不以有推辞的。 吴三太太笑着道谢接了,和郭老夫人商量着婚期:“这是亲家老爷占卜出来的日子,您看什么时候合适?” 郭老夫人一看。全是明年日子,就合了手中的封信。道:“只怕要麻烦你再跑一趟了,我们家想把成亲的日子定在今年。你也知道,我们家四郎年纪要大周家二小姐很多,又马上要去济宁任上了,三、五年是回不来的,拖到那个时候,周家二小姐年纪也大了。” 吴三太太并不意外,笑道:“亲家老爷也没有说什么,可姑娘毕竟没有及笄,又不是穷门小户养不成了,我寻思着我们这边得多给亲家老爷几分体面才是——最好是请了媒人去催婚。” 这样一来,就得请了宋景然和章惠亲去趟保定府。 两人都朝廷的肱骨之臣,特别是宋景然,东阁大学士,户部尚书,回家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时候亲自去超保定府? 郭老夫人也有些犹豫了,道:“那我先和儿子商量商量。” 吴三太太也知道这件事颇为棘手,道:“要不,请了贵府的二老太爷过去也行啊!不过是要让外面的人看看程家的诚意,这么短的时候娶了周家二小姐过门,并没有怠慢她的意思,是程家想快点娶了她进门。” 这个就比较有把握了。 郭老夫人点头。 小丫鬟进来示下,大姑奶奶回来了。 吴三太太趁机告辞。 郭老夫人亲自送到她到门口,这才见了程筝。 程筝从来不曾和郭老夫人见外,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郭老夫人笑道:“说起来,这件事还是你母亲提醒了我。我之前也没有想到要为您池叔父求娶少瑾,可你母亲前些日子跟我提起方家的六小姐阿萱,我想到周少瑾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又是知根知底,我亲眼看长大的,与其娶了像阿萱这样只不过见过几次面的,还不如娶了少瑾。至于说嘉善,他这辈子还长着,以后还会遇到更不顺心的事,有些事他也应该学忍耐和妥协了。”说到这里,郭老夫人的语气轻快起来,“你母亲不是一直睁着嘉善拜相入阁吗?这件事就当是给他的磨练好了!” 可这样的磨练何其残忍! 程筝都有些不敢想。 脑子里却灵光一闪。 难道,是池叔父瞧中了周少瑾?! 所以祖母才会让周少瑾进门? 她想到之前程池拜托她照顾周少瑾的事。 那个时候池叔父很诚心,怎么一个夏天不见,事情就全都变了。 程筝满脸的困惑。 郭老夫人面上的笑容渐淡。道:“阿筝,我以后会跟着你池叔父住在朝阳门这边,大家隔得远远的,逢近过节的时候碰一面而已,你不必太担心嘉善!” 如果真的是池叔父看中周少瑾,这件事就说得过去了。 可池叔父是什么时候看中的周少瑾呢? 程筝很是无奈。 她就算是知道又如何? 事已成舟,她再多说也没有用了。 何况这件事还涉及到她的母亲。 而母亲和祖母不和。小时候她们姐妹看不出来。可嫁了人,主持了一府的中馈,自然也就品出些味道来。 她喃啁应诺。道:“我母亲,可知道这件事?” “你池叔父的事毕竟还八字差一撇,我也就没有多说什么。”郭老夫人淡淡地道,“现在婚事有了眉目。也应该告诉你母亲和你二婶一声了。只是你母亲这些日子忙着嘉善的婚事,怕是没有空理会这件事了。” 也就是说。郭老夫人虽然免了袁氏的里昏定省,袁氏就真的不怎么过来了,颇有些抱怨袁氏只管自己的儿子不关心小叔子的意思。 程筝羞脸色通红。 一边是养大她的祖母,一边是生了她的娘亲。她左右为难。 郭老夫人却没有放过袁氏的意思,道:“你今天既然出来了,就回一趟吧?看看嘉善的婚礼准备得怎样了?顺便把你池叔父订宁的消息告诉你母亲。也免得她总是惦记着!” 有了方萱的事,老夫人这个“惦记”两个字就用得有些和微妙起来。 程筝不好再多说什么。笑着转移了话题,道:“不知道四叔父的婚事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郭老夫人笑道:“过两天吧!等到婚期定下来了,你给姐妹都要回来帮忙的。”说这话的时候,她显得很高兴。 程筝苦笑着去了杏林胡同。 一个面生的娘子站厅堂里和由丫鬟婆子簇拥着的袁氏说着话。 袁氏满脸笑容地朝着程筝招手:“你来得正好,有管事向我推荐了这家古玩店,这是他们店里一副由汝窑碎片做得墙屏。你来看看怎么样?我想把它挂以你弟弟的书房里……” 竟是殚精竭虑地在布置着程许的新房。 程筝想到了刚才郭老夫人说话的表情,心里陡然间对母亲有些埋怨起来。 作为儿媳妇,就算杏林胡同这边的事再忙,也应该去抽空去人祖母问个安才是。祖母让她不去晨昏定省她就真的不去,连四叔父要成亲的事都不知道。 她胡乱地答了几句,袁氏见她情绪不高,还以为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打发了玩古店的就和她去了内室说话。 程筝把程池和周少瑾定亲的事告诉了袁氏。 袁氏如当头一击,跳起来叫道:“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来告诉我?我已经和方家的二太太说好了,准备给你池叔父和阿萱做媒的……” 程筝对母亲越发的不满了,道:“娘有多长时间没有去给祖母问安了?池叔父的婚事,也是我今天去看望祖母的时候她老人家告诉我的。我想着祖母来了京城,正是娘孝顺的时候,应该知道四叔父的婚事才是,还准备问问您是怎么一回事呢?没想到您也不知道。” 至于什么“和方家二太太已经说好”的话,她根本不想提。 四叔父又不是父母双亡,长嫂如母,需要娘亲帮张罗着婚事。 什么时候就论到娘亲来管池叔父的婚事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争斗 袁氏闻言对女儿的语气很是不满。 怎么说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为何是向着老太太说话? 难道这就是从小把她丢给了老太太养育长大的恶果吗? 袁氏愤然道:“你一个出嫁的女儿,知道些什么?我已经答应了方家二太太将阿萱许配给你四叔父,现在你祖母出尔反尔,你让我如何给跟这些亲戚们交待?你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对阿萱、对方家有多大的伤害吗?” 这样的指责太严重了。 而且她压跟也不相信祖母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来! 程筝不得不道:“祖母什么时候答应让四叔父娶阿萱?” 女儿的质问让袁氏更是气恼,道:“那天你难道不在场吗?我和廖大太太一直推祟阿萱,方二太太亲口同意让阿萱陪着你祖母看戏……” 程筝不由在心里冷笑。 还有个廖大太太! 全是方家出来的姑娘。 母亲怎么总是弄不明白什么是主什么是次呢? “是啊!”程筝道,“我是在场!我是看见了方家二太太一副巴不得立刻程家结亲的样了。难道谁想和程家结亲程家就和谁结亲不成?那我们程家成什么了?菜园子门?谁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您当时也不在场吗?祖母说了些什么没有?承诺了方家什么没有?您怎么能说祖母出尔反尔呢?何况祖父去世了,四叔父的婚事原本就应该由祖母做手,您有觉得配合的推荐给祖母,可祖母和四叔父答不答应,那就是他们的事了。您怎么能越俎代庖?嘉善的事祖母插手了吗?箫姐儿的婚事祖母插的了吗? “祖母不仅没有插手,而且还好几次跟您说,程家未必就一定要和闵家联姻。您听了吗?可祖母有没有把爹爹叫去非要你们给嘉善别配良缘呢?祖母还不是怕进了门的儿媳妇不讨您的喜欢,让别人姑娘家难做人,让嘉善两头都不是。 “己所不欲,毋施于人! “母亲,您以后还是少插手朝阳门那边的事为好!” 最后一句。程筝说得很是郑重。 袁氏被气得差点吐血。 这就是她养得好闺女! 连基本的孝道都不知道。 要活生生地把她气死才干心! 她指关门口就大声喝“滚”:“给我滚得远远的。你不稀罕这个娘家。我也不稀罕你这个闺女!”随后不服侍地高声道,“你的婚事不就是你祖母决定的吗?早知道这样,我就把你嫁到方家去了!” 程筝深深地母亲的话刺伤了。 她泪盈于睫。沉声道:“母亲,我的婚事是祖父做得主。当时也曾问过您,您说要把我嫁到方家去,可祖母派了人去打听。方家的那位公子有暗疾,如今已去了快十年了。如果照着您的意思把我嫁了过去。我现在应该在守寡了吧?” 袁氏满脸的惊骇。 这件事,女儿是怎么知道的? 她张大了嘴巴,半晌都没有吐出一个音来。 程筝伤心地拂袖而去。 抄手游廊的转角处,程许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想到自己在祖母的寿宴上见到她是的情景。 公园的事好像对她没有一点影响。 她显得更漂亮了。 而且光彩照人。 像一块琢玉。终于发出现莹莹光华。 她现在,却要嫁给四叔父了。 那个从小就让他仰视的四叔父。 为什么会这样? 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错? 程许慢慢地走进了上房。 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都不知道躲到了哪里,袁氏一个人伏在临窗大炕的迎枕上呜呜地小声抽泣着。 程许默默地看了一会。才轻手轻脚地上前去拍了拍母亲的肩膀。 袁氏立刻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般抓住了儿子的手,急急地道:“你姐姐她越是大越不听话了。居然指责起我来到,你祖母……” 从前他总觉得母亲可怜。 出身名门,因为喜欢父亲,所以急巴巴地嫁了过来。大姐和二姐都在祖母祖里长大,性格、行事作派都像祖母,说话行事隐隐总透露着种瞧不起母亲的味道,父亲又长年在外做官,做陪伴母亲的,也只有他。 而祖母却不一样。 她刚强又坚毅,不管是父亲还是叔父们,甚至是二房的老祖宗程叙,都别想在她面前讨了好去。 所以就算母亲失信于他,他在心里抱怨不已,却从来不曾恨过母亲。 可这一次,他却像突然失去了耐性似的,忍不住打断了母亲的话,道:“娘,您以后别和大姐和二姐她们吵架了,她们都是出了嫁的女儿。帮着家里是情份,不帮着家里也是应该。你这样喝斥她们,会让家里的仆妇也怠慢她们的。” 袁氏刚刚下去的眼泪又冒了出来,悲痛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有你这样帮着外人的吗?她们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就别回来,我还要巴着她们不成!要不是有程家,她们能嫁这么好的人家吗?让她们都别回来好了,看我会不会去求她们。” 程许神色黯然。 或者,只有父亲能安慰母亲,能令母亲高兴? 程池没有做声。 袁氏见没人接话,又因为大喊大叫了一通,心里的委屈和怨气都消散了大半,情绪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程许犹豫了片刻,这才问母亲:“周家二表妹,真的要嫁给池叔父了吗?” 袁氏听着,脾气又上为了,些激动下炕趿着鞋子,道:“我得去朝阳门那边看看。你祖母这次做得太过份了。阿萱有什么不好?你祖母竟然选了周家二小姐。她难道不知道……”话说到这里,她戛然而止,神色显得有些尴尬——她只顾着抱怨郭老夫人了,却忘记了儿子曾经倾慕于周少瑾…… 程许苦笑。安慰母亲:“没事!祖母说得对,我能得以的时候没能全力去得到,现在已经没有了机会,就不要去妄想。我只是问问。没有想到而已……” 他眼中闪过一丝悲痛。 袁氏又开始贬低周少瑾:“除了一副皮囊,她还有什么?等她年老色衰的时候你就知道女子以色侍人终非长久之计,最后还是要人品学识教养出身……” 程池不想听这些。 他温声地道:“娘,我陪您去见祖母吧?方家的事怎么办。只怕您还是得和祖母商量才行。” 不然方家那边不好交待啊! 袁氏的脸顿时沉阴乌云。 程许陪着袁氏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程筝则直接去了程箫那里。 没有事先递帖子就来了。 程箫忙把程筝迎到了内室。 程筝也不绕圈子。直把程池和周少瑾定亲的事告诉了妹妹。 程箫半晌才回过神来,但回过神来就笑了起来,道:“池叔父肯定一早就瞧中了少瑾。不然也不会让我们去陪她了。”说完,她苦恼地道,“少瑾还没有及笄吧?让我喊个没有及笄的小姑娘做婶婶,我可得好好想想才能喊得出口!” 程筝就嗔道:“你就想这些了?” “不想这些想什么?”程箫并不知道花园里的事。她坦然而笑道,“长辈们已经决定了的事。难道就会因为我们的反对而有所改变不成?与其心生恼意地整天不满,还不自己想清楚了高高兴兴地到长辈面前去凑个趣!何况我觉得少瑾的脾气很好,以后和娘做了妯娌,肯定不会和娘争什么的。家和万事兴。说不定祖母也是因此而满意这门亲事的。” “你倒想得宽!”程箫不无嘲讽地道。心情却慢慢平静下来。 她把自己和袁氏吵架的事告诉了妹妹。 可能在为是长女,程筝的性子也很好强,母女有时候不免会起争执。 程箫宽慰她:“娘的脾气就是那样的。你也别和她顶真。”说着。话题又转到了程池和周少瑾的身上,“嘉善定了二月份的婚期。不知道池步父的婚期会定在什么时候?母亲前些日子还让我问问有没有好点的厨子,嘉善成亲的时候,她想用南边的厨子。不知道池叔父的婚事也罢,知道了,总得去问问吧?等会我和你一起去趟朝阳门吗?看看祖母那边有没有要帮忙——母亲忙站嘉善的婚事,又有阿萱的事搅和在里面,只怕会尽心尽力地帮祖母,二婶婶又是个不能劳累的,祖母年事已高,我们不出面帮衬帮衬,若是把祖母累坏了可怎么办?” 这么一想,姐妹俩都有点同情起郭老夫人来。 程筝和程萧又去了朝阳门。 郭老夫人和袁氏在屋里说话,身边服侍的都退了下去,只有程许站在庑廊下。 袁氏说一句,郭老夫人回一句,什么“当初要不是你提醒我说阿萱不错,我还没有想到少瑾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什么“你也是女人,怎么能因为嘉善喜欢过少瑾就说少瑾不稳重呢?我们和周家已经交换了庚贴下了聘,少瑾就是你的弟妹了,和你是妯娌了,你说话可得小心了,污辱了她,就是污辱程家,污辱你自己”,“你既然中意阿萱,早干什么去了?你回京城也有两个多月了吧?”,“你背着我还做了些什么?你当做,就要敢当才是。别指望着我涎了老脸去方家给你陪不是!” 不过四五个回合,袁氏就被郭老夫人说得无话可说。 程许暗暗叹气。 母亲这一生,只怕永远都别想到祖母面前出头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压制 朝阳门那边婆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榆树胡同这边廖大太太却是完全傻了眼。 程家,居然舍弃了方萱向周家的周少瑾提了亲。 袁氏不是说会为程池和方萱牵线搭桥的吗? 早知道这样,她们又何必把方萱推到郭老夫人面前! 现在岂不是白白让人笑话吗? 廖大太太再也坐不住了,叫了轿子就要往方家去。 可出了门,迎面却碰见了周初瑾,正站在自己厢房庑廊下和个婆子满脸笑容地说着什么。 她顿时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这个媳妇她一直不满意。 后来因为种种的原因把这口气咽了下去,可到底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 她说起话来不免有些生硬:“初瑾,这一大早,官哥呢?等会胡同口的杂货铺子要来结账了,账目可清点清楚了?可别让人笑话我们家买东西不给钱,尽想着占便宜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不管是买柴米油盐还是针头线脑都是派了家中的管事或是体面的嬷嬷去操办,自然不会把钱直接给仆妇,通常都是在一家相熟的铺子里挂账,商定十日或是一月为限的结算。 今天就到了和胡同口杂货铺子结账的日子了。 周初瑾嫁进来就知道婆婆对自己不满,也知道婆婆为何忍下那口气。可嫁进了内宅的女人,婆婆是天,她就是能斗得过婆婆也要落得个“不孝”的名声,以后子女说亲都会受到影响,她又何必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知道了!”周初瑾恭顺地道。“官哥刚刚睡下了。有看着后院角落这几天的落叶都没有扫,就跟这婆子说一声。” 看到儿媳妇低眉顺眼的样子,她心里更觉得烦躁。 如果阿萱再大几岁,丈夫再靠点谱,当初没有那么争就给儿子定亲,就给儿子求娶阿萱了。 这样好的一门亲事,程家居然嫌弃! 说不定。是人家周氏姐妹好手段呢? 要不然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让程池娶了周家的姑娘。 那周少瑾前些日子还住在他们家。这两天才搬回去。 念头闪过,想到儿子自从娶了媳妇之后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凑到媳妇面前腻歪一番,她心里就平添了几分恨意。 周少瑾一个没有及笄的丫头懂什么。弄不好还是她的这个好儿媳从中窜悠的了。不然程家早不提周少瑾晚不提周少瑾,怎么程家一分宗就娶了周少瑾进门? 廖大太太的语气也更加不满了:“你妹妹和程家的四老爷定了亲,你应该知道才是?你怎么也没有跟我说一声?” 原来是为了给方萱出头? 周初瑾在心里冷笑,毫不客气地道:“我是出嫁女。妹妹的婚事自然由父母做主。不过是因我和妹妹都住在京里,妹妹又没有及笄。有什么事,父母跟我说的多一点。可结亲这种事,谁家不是铁板钉钉了才敢往外说。”说到这里,她笑了笑。“您知道,我是个嘴里关不住话的,父母怕是我知道了之后跟少瑾说吧?” 廖大太太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觉得周初瑾的话怎么听着那么有深意。 她这是在讽刺在郭老夫人的寿宴上自己和方家二太太联手把方萱推到了郭老夫人面前。最后还倒栽葱吧? 廖大太太的脸顿时胀得通红,偏生又不能和儿媳妇把话挑明了——若是挑明了。岂不是承认自己失败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半晌才道:“就算是这样,据说如今已经到了商定婚期的时候也不能说吗?我看不是不能说,是其中有什么蹊跷之处吧?想当初,程家没有分宗的时候,你妹妹可是服侍过郭老夫人一些日子。郭老夫人给你妹妹又是送宅子又是送首饰的……” 这话说下去,可就有点不好听了。 周初瑾脸一沉,低喝了一声“婆婆请慎言”,然后冷面道:“您既然知道程家没分宗的时候郭老夫人就很喜欢少瑾,现在想娶了少瑾做儿媳妇有什么稀奇的?倒婆婆说这话让我奇怪了,按照说,少瑾是我妹妹,如今少妹嫁去了程家长房,我们家和程家长房的关系更近了才是,怎么婆婆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廖大太太被问得噎住。 周初瑾索性道:“婆婆嘱托我的话我可是一句也不敢忘。相公如今有了程家二老太爷的提携,不仅跟着二老太爷在读书,还能去翰林院帮着抄誊。九如巷分宗的时候,我还怕会影响相公读书,妹妹又向来在郭老夫人面前说得上话,我还特意请了妹妹去问郭老夫人长房有什么打算?就是周家从此和程家长房断了来往……” 廖大太太一个激灵,这会儿终于想通了。 是啊! 方家毕竟只是她的娘家,儿子和方家还隔着一层。可周家却是儿子的娘家,那周少瑾又儿子的姨妹,相比方萱这个平时不曾有过来往的表妹,自然是周少瑾这个常被儿媳妇嘘寒问暖的姨妹更亲! 她怎么关系的时候糊涂了! 廖大太太不由皱了皱眉。 周初瑾心中不齿。 婆婆整天抱怨着公公趋炎附势,捧高踩低,自己还不是一样。 巴结方家惯了,方家突然被打了脸就不习惯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个“利”字当头。 这样的婆婆,她实在是尊敬不来! 周初瑾也懒得和她多说,屈膝行了个福礼,道:“婆婆,时候不早了,我怕胡同口的杂货铺老板要来结账了,我先去账房了。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再让钟嬷嬷去传我就是了。”随后没等廖大太太说什么,就起身走了。 廖大太太站在院子里,半晌都没有动。 她又不是傻子,儿媳妇发难。还把她问得哑口无言,这脸丢大了。 况且婆媳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以后想随心所欲地指使儿媳妇,只怕难了!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搅和到方萱的婚事里去了。 现在怎么办? 去方家赔不是,肯定是要听方二太太几句难听话的。可不去方家赔不是。她以后还多得是求方家的时候,她现在还离不开方家…… 要怪,就只怪袁氏。 自己当不了这个家做不了这个主。干嘛要接这个手! 要不是有她一句话,自己至于像今天这样被动吗? 想从前,她求袁氏什么袁氏骨子里都透着几分倨傲,可见袁氏从来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她怎么就瞎了眼。相信了袁氏的呢? 廖大太太直咬牙。 她得和方二太太好好地说叨说叨这件事。 说不定这婚事没事,是袁氏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有得力呢! 否则凭她一个长媳,丈夫又贵为阁老,方萱又不是拿不出手,郭老夫人怎么也要给袁氏几分面子吧? 这么一想。廖大太太觉得底气渐渐足了起来。 她高声地吩咐钟嬷嬷:“准备轿子,我们去方家。” ※ 把方、廖、程三家搅和得翻天地覆的周少瑾有商嬷嬷和向管事守着,丝毫没有受外界的影响。 她正满心欢喜地歪在临窗的大炕上绣着件绣活。 有指骨修长的大手从她身后一把拽落了她手中的绣活。 “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做针线的吗?”程池略有些不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你看南屏的眼睛,走出屋就泪流不止。你以后也想像她一样吗?” 自周家答应了程家的婚事之后。周少瑾搬回榆钱胡同,程池进出就如无人之境了。 周少瑾红着脸转身去夺了他手中的绣活,红着脸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用过早膳了没有?今天厨房里炖了山药鸡汤,我让春晚给你盛一碗来好了!” 程池顺势坐了她的身边,一眼瞥见那红艳艳的缎子上绣着对交颈的鸳鸯。 他不由笑了起来,在她边低声道:“你皮肤白,我喜欢你穿紫色,绣那大朵大朵粉芙蓉……” 周少瑾脖子都红了。 一把推开了程池,避到一旁坐好了,羞着脸道:“坐好了!还说这样的话,我,我就让商嬷嬷请了你出去!” 小猫咪养了这么长的时候,终于知道伸了抓子搔人了。 程池笑着摸了摸周少瑾的头,不再逗她,温声笑道:“你十一月初四就及笄了吧?过年的时候封印,我会沐休二十几天,母亲想让我们那个时候成亲。虽然有些仓促,可我想早点把你娶回去,你觉得怎样?” 他都说了想过年之前成亲,她难道还能反对不成? 周少瑾垂着眼睑,像朵羞答答的红莲,喃喃地道:“婚期的事,自有父母做主,您问我干什么?” 也就是同意了! 或者是被自己逼得同意了? 程池爱惜地又摸了摸她的头。 他何况不知道这桩婚事太急了,可他抑制不住想早点把她归到自己的羽翼之下,现在只好委屈她了。 但他不会让她永远这样,最多三、五年,怎么也要给她挣个三品的凤冠霞帔回来。 程池就抱了抱周少瑾,低声道:“我请了宋大人和章大人做媒人,两位大人听说我想早点把你娶进门,生怕我推了河道总督府的差事,母亲一开口,两人都同意亲自去趟保定府。岳父不答应你嫁给我,也是怕你跟了我受委屈。现在有了两位大人亲自上门保媒,岳父想必不会阻止我们年前成亲了。” 周少瑾乖乖地依在他的怀里,轻声嗔道:“恐怕不仅仅是想让父亲早点答应我们成亲,还想让别人看看父亲身后都有些什么人,让父亲的仕途更顺利一点吧?” ☆、第四百五十六章请期 程池笑着拧了拧周少瑾的鼻子,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周少瑾后仰着避开程池的手。 程池哈哈地笑。 两人在炕上搂搂抱抱地说了半天的话,程池看着时候不早,怕自己等会沉溺于温柔乡里,就更走不了,这才亲闻亲周少瑾的面颊,低声道:“快点把兜兜绣好了,早点嫁给我。” 周少瑾脸羞得可以滴出血来,呸了程池一声,推程池推了房门,却又忍不住爬到炕上,透过镶在窗棂上的玻璃窗户恋恋不舍地望着程池离开的背影。 程池仿佛感到了她留恋,回头朝着她挥了挥手,这才出了垂花门。 周少瑾心怦怦乱跳着,半晌才平静下来,望着手边绣了一半的兜兜,吩咐小春晚去开了箱笼,找一匹紫色的素面湖绸出来,脱了外衣在身上比来比去,还悄声地问春晚:“我穿这个颜色好吗?” 春晚抿了嘴笑,道:“好看。衬着您的皮肤初雪般的白皙。” 周少瑾又红了脸,又那料子剪了块肚兜,想了想,又寻了块粉色的素面湖绸料子出来,也剪了件肚兜…… 而周镇那边因有东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宋景然和工部侍郎章蕙两人出面为程池提亲,大大地出了风头,那宋景然更是把程池的婚期和冬季农闲时冬季的黄河疏浚联系到了一起,周镇于情于理都没有办法不应答。 周少瑾和程池的婚期就定在周少瑾及笄礼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十一月初六。 郭老夫人得了肯定的婚礼,喜得合不拢嘴,和秦大总管秦守约一起,把秦子安和秦子平都叫了回来。让他们帮着写请贴。 秦子平和集萤如同欢喜冤家一样,打打闹闹的,婚期前些日子刚刚定在了十月初四。 因而郭老夫人看着秦子平就高兴,和秦大总管道:“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听到孩子的吵闹声了。” 也就是后继有人了。 两位年事相当的想想都掩饰不住笑容。 郭老夫人就问:“子平成了亲就回四川吗?” 秦守约笑道:“我还是小的时候跟着父亲回去过一趟,这次先去看看。” 秦夫人就劝:“从前我不喜欢住在京城,是因为我的亲戚朋友都在金陵,可后来他们的父亲去了。孩子们在京城。我又想搬到京城来住,好离孩子们近一些。说来说去,住在哪里是次要的。哪里有我们相熟的人,有亲朋故友才是重要的。你回去看看也好。这么多年了,为了我们程家的事,倒把你们给耽搁了。可若是那边真的住的不习惯,可不要拘泥着一定要回去的念头。还是搬到京城来住吧!我们两家也有个互相帮衬的人。” 秦守约笑着点了点,道:“老夫人放心,我也不是那认死理的人。子邮那一房,他们想继续留在程家。那就让继续留在程家好了。子平娶的是计家大小姐,计家大小姐的身手很好,所以我才准备带着他们俩口子回四川的。至于子安。他想留在就京城,我也是由着他的。” 看了程家的恩怨。他突然人生很短,能随心所欲的生活是件很庆幸的人。 这样一来,不管秦子平夫妻是否跟着秦守约留在老家四川,秦家和程家的关系还是没有断。 郭老夫人欣慰地呵呵地笑。 在写请帖的秦子安陡然抬起头来,沉声道:“老夫人,祖父,我想求您们一个恩典。” 郭老夫人忙道:“什么事?你直管说。” 秦子约也有些好奇地望着自己的孙子。 秦子安道:“我想想老夫和祖父同意,让我娶南屏为妻!” 郭老夫人和秦守约惊愕中面面相觑。 就是秦子平,也骇然抬起头来。 秦子安刚毅的面孔上升起两团红云,粗声道:“我从小就喜欢南屏,后来南屏和哥哥定了亲,我就把她当嫂嫂一样。可如今哥哥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我不忍让让南屏这样总是孤孤单单地一个人,不是给四爷做衣裳,就是躲在小佛堂里经念了……” 郭老夫人并不是个古板的人,她闻言很快就调整了心态,道:“这件事你得去问南屏。若是她同意,我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秦守约没有吭声。 秦子安忙道:“祖父,我想娶南屏。您不是想我们有一支能回老家吗?不如就让我和南屏回老家吧?” 在那里,没有人知道南屏的身份。 他们可以很快活的过日子。 秦守约想了半天,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我和老夫人想的一样,那孩子命苦,却不要可怠慢了她,这件事,得她自己同意。” 秦子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给郭老夫作秦守约磕头。 秦子平不由在心里把哥哥暗骂了一通。 原本四爷是要安排他去西山大营的,这下子可把四爷的计划给打乱了,四爷知道还不得气得半死! 他有些地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程池这边的确遇到了棘手的事。 在他位于大兴的田庄里,霍东亭面色凝重地站点着烛火的密室里,沉声道:“消息可靠!我亲自蹲在御医院医正的家里后门找到了药渣,然后把药渣分成了三分,分别拿去沧州、天津、蓟州给大夫看,得出的药方正好和医正家的一剂药方吻合。带着药方我亲自走了趟保定府,大夫说是治心疾的。” “心疾?!”程池皱着眉,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太子有心疾,而不管是詹事府还是东宫的人好像都不知道。 但御医院既然开了方子给太了治疗,皇上肯定是知道的。 按律,有暗疾的人是不能立为储君的。 皇上明知道太子有暗疾却立他为储君……是因为非常的喜欢太子?还是因为太子可以做他的靶子?可以避开立储之事又可以随时重新立储呢? 程池想着周少瑾所说的前世之事,他背着手在密室里来回走了两趟,思路渐渐清晰起来。吩咐霍东亭:“你的人继续盯着东宫和御医院,看看太子发病有没有规律可寻。再就是皇长孙,摸清楚他知不知道他父亲暗疾?” 霍东亭应声而去。 程池在密室里又坐了一会,这才出了夹道,吩咐朗月道:“你拿了我的帖子去四皇子府见石宽,说我明天中午请他喝酒。” 朗月恭声应诺。 程池坐了马车,从正门出了田庄。 ※ 金陵城的九如巷。关老太太自嫁到金陵城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 沔大太太站在正房的廊庑下看着丫鬟婆子搬着关老太太的箱笼,梳着妇人头的顾十七姑则站在院子里,叮嘱川流不息的丫鬟婆子们“小心”。并道:“这些箱笼里装的都是瓷器。” 何风萍则站在沔大太太的身后,微微有些突起的肚子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怀了孕。 她有些羡慕地望着何十七姑,温柔地笑道:“娘放心,家里的事我会打理好的。就算有什么不懂的,有之前的先例。有老成的嬷嬷在一旁指点,不会出什么事的。” 周少瑾要嫁给程池的。 像枚爆竹似的,把整个九如巷都炸开了。 关老太太好几天才回过神来,问沔大太太是怎么一回事。 沔大太太拿着周镇写来的书信告诉关老太太:“……说是少瑾正好在京城照顾初瑾坐月子。郭老夫人去了京城,少瑾不时过去陪着说说话,郭老夫人正巧为池从叔的婚事担心。就想到了少瑾。” 关老太太苦笑,道:“以后这辈份可怎么算?” 沔大太太抿了嘴笑。道:“姑老爷还让想让去就京城主持少瑾的及笄礼呢?” “真的!”关老太太听着顿时来了精神。 沔大太太就用都着二房住东北方呶了呶嘴,低声道:“大老爷的意思,娘不防趁着这个机会去京城看看……如果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若是能避一避,最好不过了。” 自分宗之后,二房和三房就打起了擂台。别的不说,仅裕泰股票的收益就从程池掌家的时候一季一清算变成了一年一清算。四房还好,除了旧蓄还有些其他的产业,日子也过得颇为朴素,还可相当无事。五房却指望着裕泰票房的收益过日子,程汶涎着脸几次去二房讨要都弄了个没趣,家里的和外面都不安生,他像落在油锅里了似的,五房鸡犬不宁,没有一天消停的。 关老太太当即就决定应周镇之邀去京城主持周少瑾的婚事。 但程诰的妻子何风萍已经有了身孕,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一商量,就留了何风萍夫妻在家里,带着程沔夫妻和程诣夫妻去京城。 何勉之孝期一满就在程泾的举荐之是去了通政司,今年春天刚提了通政司。何风萍很想去京城看看父母。 顾十七姑相貌寻常,个性温婉,又善于察颜观色,和何风萍相处的很好。 见她面露艳羡,就笑着上前挽了何风萍的胳膊,笑道:“嫂嫂可有什么东西要我捎带的?我听说嫂嫂是在京城长大的,肯定知道京城很多的风俗习惯,如果有时间,能不能跟我讲讲,也免得我去了京城丢脸!” 何风萍也有意和顾十七姑相处,忙笑道:“我虽在京城长大,可也很少上街,家里还是江边的习惯,京城的风俗习惯说实在的我还真是知道的不多!” 沔大太太看着两个儿媳妇亲亲热热地说着好,暗中点头。 还是老太太英明,让诣哥儿娶了十七姑。 她温顺又有主见,隐忍又不懦弱,家里有了她,避免了很多矛盾。 沔大太太和她越相处越满意,越喜欢。 她转身往正房去,身后却传来了五房的儿媳妇吴宝璋的声音:“诣弟妹,你们这是要去京城参加少瑾的婚礼吗?” ☆、第四百五十七章参与 沔大太太当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周少瑾在她的眼里那就是胆怯怕事的小姑娘。若是一个人和周少瑾都相处的不好,那个人肯定有问题。 所以听见吴宝璋的声音,她只装作没有听见似的,快步走进了厅堂。 在外面指使着丫鬟婆子搬箱笼的顾十七姑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她多多少少有点知道吴宝璋的人品不行,是个喜欢惹事生非的,周少瑾在程家的时候对吴宝璋颇为顾忌,她自嫁到程家之后,有意无意的,也和吴宝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见吴宝璋问话,顾十七姑笑着应了声“是啊”,见吴宝璋穿着大红色妆花织金褙子,戴了赤金衔珠的步摇,打扮得十分华美,然后笑着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是准备去庙里还是准备回娘家?” 吴宝璋自嫁给程诺之后,肚子里一直没有动静,请了周大夫人和周娘子都来看过,说吴宝璋没有什么问题,各种补药吃了不少,就是没有消息。 不过半年,汶大太太就忍不住了,指桑骂槐地闹腾起来。 吴宝璋低眉顺眼地任由汶大太太撒泼。 九如巷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同情她,知道汶大太太这是受了汶大老爷的气拿了吴宝璋泄怒。 后还来是二房的识大奶奶出面帮着说项,她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可没几天,汶大太太又想出一折来,把自己娘家的一个破落的侄女领进了家门,说是要给程诺做妾。 识大奶奶去劝了几次,都被汶大太太给顶了出来,还是唐老安人把汶大太太叫去狠狠地训了一顿。汶大太太这才安生。可她那娘家的侄女她怎么也不愿意送回去,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养在了五房。偏偏那程诺还不给吴宝璋一句话,让吴宝璋在五房的处境变得很是尴尬。 吴宝璋可能是觉得伤了面子,这些日子总穿着代表大红的衣裳,不是去庙里烧香拜佛就是回娘家小住几日。 唐老安人等人觉得她日子不好过,同情的多,责备的少。也就随她去了。 听顾十七姑这么一问。吴宝璋的眼圈立刻就有点红起来,道:“我准备去庙里。听说有家叫贤圣庵的求子十分灵验。” 一句话惹得顾十七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倒是吴宝璋,很快掏出帕子来擦了擦眼角。露出笑容来,道:“收拾这么多东西,你们要去住很久吗?诰嫂嫂也跟着去吗?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去过京城呢!” 毫不掩饰她艳羡表情。 顾十七姑心中生警。 她在顾家见过的人多了,吴宝璋说话的表情和动作总让她觉得吴宝璋是有所求而来。 顾十七姑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道:“嫂嫂不是说要去庙里吗?早去早回吧!时候不早了。” 吴宝璋却笑道:“我既然过来了,少不得要给老安人问个安——等我和老安人问了安之后再去庙里也不迟!” 这种事顾十七姑怎么好拦着? 只好跟着她一起进了厅堂。 关老太太正和沔大太太说着话。何风萍挺着肚子由似儿几个服侍着在吃茶点。 吴宝璋眼底闪过一丝涩晦。 同样是媳妇,何风萍刚进门的时候不也有些日子没有怀孕吗?那顾十七姑不也没有动静?可彼此的处境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说起来,她爹今年的政绩又被评为“优”,只要熬过九年。怎么也能熬个从三品。 想到这里,她手里捏着的帕子一紧,脸上却露出甜甜的笑容。上前给关老太太行了礼。 关老太太不是那为难晚辈的人,笑着和她说了一会话。吴宝璋就告辞了。 沔大太太奇道:“她来干什么的?” 关老太太不以为意,笑道:“可能是没什么事做,无意间走到这里来了。” 顾十七姑却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但长辈们已经这样说了,她也无意横生枝节,又因自何风萍怀孕之后,协理沔大太太管家的事就落在了顾十七姑的身上,现在顾十七姑要伺俸长辈去京城,家中的中馈需要重新交给何风萍,她就和何风落交接起家中的事来。 何风萍不住地点头,迟疑道:“要不,让相公也跟着您们一起去吧?家里没什么事,我还应付得来。” 她知道,这次周少瑾成亲,是个很好的机会,不仅能见到长房的郭老夫人,还可以在程氏兄弟间走动——她父亲能有今天,就是走了程泾的路子。 关老太太摇头,拉了何风萍的手有些内疚地道:“你过几个月就要生了,按理我和你婆婆都不应该出远门。可你也知道,九如巷如今不比从前,我们不提早打算,以后的日子恐怕会更艰难。这次是我们对不住你。若是把诰哥儿也叫去了京城,你生产的时候谁照顾你?这件事你不要再说了,若是你公公能和长房的搭上话,诰哥儿不去也不打紧。何况京里还有你周家两位表妹!” 何风萍只得答应。 吴宝璋若有所思地出了四房,没有去庙里,却去了汶大老爷在外院的书房。 汶大老爷正为家中的开销发愁,听说吴宝璋来见她,很是意外。 虽然汶大太太常给吴宝璋下绊子,儿子也是个不着调的,可吴宝璋却从来不曾回娘家抱怨过,更没有在他这个公公面前说婆婆和丈夫的一个不字,备受女子口舌之苦的汶大老爷因此对吴宝璋印象还是很好的。 对于吴宝璋亲自来见他而不是让贴身的嬷嬷给他传话,他也就大度地不追究了,他让小厮领了吴宝璋进来。 吴宝璋看着熬红了双眼的公公和书案堆集成山的账册,就知道公公在为什么苦恼。 垂着眼睑,恭敬地屈膝行了福礼,道:“公公。我今天原本准备去看看诰大奶奶,谁知道去了四房才知道,四房的老安人,大老爷和大太太正在收拾箱笼,准备去京城参加池四老爷的婚礼……”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汶大老爷却听着心头一震。 当初四郎在九如巷的时候大家的日子过得多好…… 都怪袁氏! 这上牙齿还和下牙齿有打架的时候,不就是程识和程证妒忌程许闹了点事吗? 不是圣贤不遭人妒。 亏那袁氏还是阁老家的姑娘。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懂。还闹什么分家? 程泾也是,让牝鸡司辰,没有个规矩。 好生生个家。被袁氏弄成了这样! 汶大老爷叹了口气。 吴宝璋看着就知道他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不由在心里连骂了几声“蠢货”,这才悄声提醒他道:“公公,我还听说。四房把裕泰票号的股份都盘了出去,诰大奶奶都要生了。沔四叔他们却还要去京城……” 汶大老爷一个激灵,这才明白儿媳妇的话。 裕泰票号虽然变成了一年一分红,可他们的本早就收回来了,如今也是个下金蛋的母难了。四房也未必比他宽容多少,怎么说盘就盘了?还这个时候赶去京城……难道他们是想借着四郎的婚事有所求不成? 不行! 他不能让四房占了这个便宜去! 说起来他和四郎的关系比程沔好多了。 可再好的关系也要常走动。 他不如也去…… 汶大老爷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他草草地就想打发了吴宝璋:“这件事我知道,你先回去吧!” 吴宝璋来可不是让汶大老爷甩了自己一个人跑去京城的。 她轻声道:“公公。人家四房可是老安人和大老爷齐上阵啊!” 汶大老爷听着直皱眉。 他就是没能娶个贤妻。 吴宝璋暗示公公:“周家二小姐在九如巷的时候和我来往从密……” 汶大老爷闻言大喜,道:“那我们也去参加四郎的婚礼……让你娘留下来。我带着诺哥儿和你一起去!” 吴宝璋笑着应“是”,道:“二房和三房那边,若是公公信得过我,我去解释一番吧?长房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景,二房和三房也不能得罪啊!” “不错,不错!”汶大老爷觉得这个儿媳妇真是懂事又省心,大手一挥,道,“那你就去跟二房三房说一声。” 吴宝璋笑着退出了书房,见到二房和三房的时候却把这责任推到了四房的身上,只说是汶大老爷见四房一家要去京城参加程池的婚事,眼热之下决定带了她和程诺也去京城。 二房的唐老安人听了冷笑连连,三房的姜氏却懒得管这件事——自袁氏开始闹分宗起,她心里就隐隐感觉有些不安,现在这种不安变成了现实,唯一的儿子程证年纪不小了,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先前那些她看着还行的却在长房分出去之后都推诿起来,观望着长房对三房的态度。这让她恨得咬牙切齿之余却也无可奈何。 她不免抱怨儿子不应该和二房的程识搅各在一起的。 程证苦笑。 他也没有想到袁氏会拿着这件事不放,鱼死网破也要分宗。 可分宗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分宗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赧的事,至少长房就过得很好,没有遭到御史的弹劾。 但现在想和长房弥补关系已在太晚了。 念头一闪而过,他有些发愣。 不是说,什么事情都不算晚吗? 难道他就真的没有机会和长房修复关系了? 程证想到了周少瑾,想到了程笳! 她们不是向来交好吗? ☆、第四百五十八章喜庆 此时远在京城的周少瑾,正斜斜地依在临窗大炕的迎枕上,看着程笳给她的来信。 大红绣着丹凤朝阳的刻丝新衣金光闪闪地挂在她闺房东边的衣架上,光彩夺目。 程笳常给周少瑾写信。 她写给周少瑾的第一封信,是周少瑾刚到保定府那会,程笳写了信来问她习不习惯保定府的生活,还委婉地说起了程许和闵家大小姐定亲的事。 周少瑾给她回了信,告诉她自己没事,程许现在定了亲,她就更没有什么顾虑了。 程笳松了口气,再给程少瑾写信,就轻快了很多。特别是她嫁到洛阳去了之后,吃了什么好吃的,看到什么好玩的,都会写了信来给周少瑾分享。反而是周少瑾,心里藏着个程池,眼里也只看得见这一个人,通常是程笳的下一封信已经送了过来,她上一封信还没有回。 好在是这次周少瑾终于良心发现,和程池的事一定下来就给程笳写了一封信。 程笳在回信里把周少瑾狠狠责备了一番,说她有什么事都告诉周少瑾,周少瑾这么重要的事却没有告诉她。 周少瑾隔着封信都能想像程笳写这信里跳脚的模样。 她忍不住抿了嘴笑。 程笳告诉她,李敬在天津有生意,她在家里聊,就跟着李敬去了天津。周少瑾的信是由洛阳那边转过来的,若是再迟几天,她和李敬就启程回洛阳了。现在他们决定来京城,参加周少瑾的婚礼,还让周少瑾好好地招待她,不然休想她喊周少瑾做“婶婶”。说“我有好东西送给你,给你新婚之夜用”…… 周少瑾的脸一下子烧得通红,在心里不住地嗔怪程笳“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也不知道李敬怎么就受得了她”,把程笳的信收在了信匣子里,吩咐春晚去主有了周初瑾过来,道:“家里还有没有空余的房间。笳表姐和表姐夫会过来参加婚礼。” 她的婚期将近。按理她应该回保定府待嫁。可不管是周镇还是程池,都心痛她受车马劳顿,决定让她就在京城的榆树胡同出嫁。但周镇还在任上。李氏又被诊出有了身孕,他只好委托廖绍棠夫妻帮着送周少瑾出阁,周少瑾九日回门,正巧赶上朝廷封印。正巧在保定府多住几天。 前世也是廖绍棠夫妻送得周少瑾出阁。 周少瑾倒没有多想。 周初瑾却觉得有些对不住妹妹,早早地就过来帮忙。除了指使丫鬟婆子扫除,婚礼上的酒宴、要用的东西都精挑细选,常常要比较好几家才能决定下来。 而金陵城的关老太太也来了信,说是会带着程沔等人来参加周少瑾的婚礼。 周初瑾自然是喜出望外。 周家在京城原本就没有多少亲戚朋友。四房的人过来,周少瑾的婚礼会热闹很多,也代表四房承认了这桩婚事。于周少瑾的以后大有陴益。 她早早就收拾好了客房,准备好了被褥、吃食。只等人到。 现在又出现个程笳和李敬徕,这房间只怕就有些不够了。 周少瑾想了想,道:“那就只能委屈程笳,把堆放你嫁妆的后罩房腾一间出来给程笳歇息了。至于李敬,和程诣挤一个房间好了。” 周镇照着周初瑾给周少瑾也准备了一百二十抬的嫁妆,满满当当地堆在后罩房。 周少瑾红了脸,道:“那就麻烦姐姐了。” 她现在是要出阁的姑娘了,不能随便到处走动。 周初瑾呵呵地笑,道:“你倒和我客气起来!” 周少瑾不知道说什么好。 前世,她就想谢谢姐姐了,只是没有机会和姐姐说。今生的这句辛苦,也包含了前世的感激。 她憨憨地笑。 周初瑾摸了摸她的头,吩咐春晚去督促婆子搬箱笼。 几个丫鬟簇拥着神色间带着几分窘然的廖大太太走了进来。 她看见周初瑾快步迎了上来,道:“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官哥呢?你要是不得闲,就把他送我屋里去好了,我帮忙看着。” 周少瑾就是周初瑾的逆鳞,自廖大太太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周初瑾对婆婆就有些淡淡地了。 周初瑾听闻笑道:“也没什么事。榆树胡同的管事很能干,我也就是帮忙看看,从中提个醒而已,不忙。官哥刚才被乳娘抱着在院子里玩了半天,刚刚回屋睡了。他也不知道怎地,这几天很听话,不哭不闹的。若是我这边带不住,再请您照顾他也不迟。” 不软不硬地拒绝了廖大太太的。 廖大太太不免有些尴尬。 那天周初瑾的话可谓如雷贯耳,把她给惊醒了。 她原之所以给阿萱做媒,还不是想巴结方家,给儿子谋个好前程。 可若是她媳妇就给在仕途上帮她儿子一把,她又何必本末倒置,舍了儿媳妇去巴结方家呢? 一旦想通了,廖大太太对周初瑾的态度就完全变了,慈祥和蔼不说,周少瑾的婚礼她更是找着机会帮忙,想弥补从前的罅隙。 她这样,周初瑾看着反而有些不忍起来。 不管怎么说,廖大太太也是她婆婆,以后要相处一辈的人,能饶人处且饶人吧? 她语气微缓,笑道:“今天天气有点冷,您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廖大太太听了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忙道:“没事,没事。我也就是来看看。你们年轻人,经历过的少,这婚礼上的事千头万绪的,我怕你有什么疏忽的地方。” 周初瑾就趁机下台,笑道:“若是您能过来帮着指点指点,我可就受益匪浅了。” 廖大太太忙道:“说什么指点不指点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亲家太太这不是有了身孕吗?可到庙里去上过香了?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周初瑾笑道:“我爹说随便是男孩还是女孩,这都是菩萨恩赐的。大不了就招个女婿在家里养老送终好了,反正他老人家也不止一个女个。” 廖大太太呵呵地笑。道:“亲家老爷倒是个心宽的……” 两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进了厅堂,只是还没有坐定,就有小丫鬟跑了进来,道:“大姑奶奶,大姑奶奶,程家四姑奶奶和姑老爷到了。说是马上就要进城了。” 程笳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周初瑾忙道:“快。快请了向管事去城门口迎接。” 内室周少瑾听到动静也走了。连声道:“是笳表姐和表姐夫到了吗?” 周初瑾点头,请了廖大太太屋里坐,匆匆地就要出门:“我得去后罩房看看。怕是那边还没有收拾好!” 廖大太太忙道:“要不就住到我们那边去好了!” 又问程家四奶奶是谁? 周少瑾说了。 廖大太太一愣。 她没有想到程家长房和九如巷分了宗,四房和三房还有人来参加程池和周少瑾的婚礼。 可见程家长房和九如巷分宗的事只怕未必就是长房在胡乱折腾。 周少瑾却是很久都没有和程笳见面了,想留了程笳在家里住,委婉拒绝了廖大太太的提议。 廖大太太也不勉强。问起春晚来:“家里还准备了席面?若是没有准备,得早点派人去相熟的酒楼定桌席面回来才是。”随后吩咐钟嬷嬷。“派人去给大爷送个信,说程家四房的姑爷过来了,让他早点回来陪客。” 帮着周氏姐妹招待起客人来。 周少瑾见她一片好意,也就随她了。 不一会。廖绍棠赶了回来,李敬夫妻也到了。 李敬被迎到外书房喝茶,程笳则被迎进了内宅。 周少瑾和程笳两人许久未见。 两人一见面。程笳就一把抱住了周少瑾,高兴地道:“我来得快吧!我们日夜兼程。好几次都错过了驿站睡在马车里,你要好好地犒劳犒劳我,我可是累坏了!” 周少瑾好不容易才挣脱她的怀抱,见她比从前高了一些,也圆润了些,如朵含苞欲放的牡丹花终于绽放开来,灼灼如华,明艳照人,就知道她嫁给李敬后很好,心里不由为她高兴,眼眶就有些湿润起来,道着:“看你这样子,妆也残了,珠花也歪了,还不好好去屋里盥洗盥洗。” 程笳嘻嘻笑,不以为然,非常的随意。 只有被宠爱着的女子才会这样无忧无虑,什么也不怕。 周少瑾笑着向她引见廖大太太,然后陪着她去了自己的内室更衣梳洗。 程笳在镜台旁坐着由丫鬟帮她梳头的时候吩咐翠环去拿了个紫檀木的匣子送给周少瑾,笑道:“你打开看看。我给您的添箱。” 李敬从前送给程笳的东西就个个不凡,她成亲,程笳送给她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很简单。 周少瑾打开一看,是朵鬓花。 碗口大的花,蓝色的点翠为瓣,黄色的玛瑙为蕊,还歇着个百宝镶钳而成蝴蝶,那蝴蝶的两个翅膀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颤颤抖抖,仿佛要展翅欲飞,十分的精巧。 周少瑾笑道:“这花这么大,你让我什么时候带啊!” 程笳嗔怒:“送你东西就不错了,你还嫌弃什么时候能带?你不要,那我收回好了。” 周少瑾忍不住笑。 程笳也笑了起来,道:“这是李敬送你的——他送人东西只管贵重,那下面才是我送你的。” 周少瑾这才发现那鬓花下面还放个指母大小的鎏金镶琉璃的四方形的瓶子。 程笳告诉她:“这是从西域来的,用来装香露的,你戴在身上,既精巧又实用,可比熏香球什么的好多了。这可是我最心爱的东西,现在送给你了。” 周少瑾笑着谢了又谢。 程笳已梳好了头。 她一跃而起,道:“现在应该有兰花还开着吧?要不我们做些香露,你成亲的时候正好用。” 像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精神无限。 ☆、第四百五十九章影响 周少瑾哭笑不得,无奈地道:“这个时候谁有空做香露,你若是实在喜欢,西直门那边有几家香粉铺子,卖得都是广东、泉州那边的泊来货,从来不缺各式各样的花露,到时候我差了人去陪你买几瓶就是了。” 程笳睁大了眼睛惊呼道:“少瑾,我还以为你会老老实实呆在家中,没想到你到京城不过几个月,就连花露在哪里卖都知道了?” 周少瑾只得道:“我曾经和筝表姐出去过几次。” 程笳就捂了嘴笑,道:“筝表姐?!你现在还喊我们为表姐,那池叔父怎么办?” 周少瑾脸色通红,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笳就趴到了她的肩头,低声地和她耳语:“你跟我说实话,你怎么和池叔父在一起的。程许那会儿,我看你和池叔父还好好地呢!” “你胡说些什么?”周少瑾娇嗔着转身推开了程笳,“一天到晚净想这些,难怪你每次都在信里喊无聊!” 程笳歪着肩膀嘻嘻地笑,道:“你少糊弄我了。快交待,你在京城都做了些什么?” 周少瑾不想说谎,但也不想回答,不理睬程笳。 程笳直笑,挽着周少瑾的胳膊出内室。 周初瑾已让人去抱了官哥过来。 程笳稀罕得不得了,金银长命锁各赏了一对,还有小儿用的金镯子、四季的衣裳鞋袜、小玩意,林林总总,有一个箱笼,看得廖大太太眉毛都动了动,没想到程笳会对周初瑾出手如此的大方。 稍晚。春晚过来禀说房间收拾好了,请程笳过去看看。 程笳却道:“今天晚上我和少瑾睡,过两天就会回我们家在西直门那边的宅子了。” 廖大太太不由脱口而出,道:“你们在西直门那边买了宅子?” 程笳嫁给李敬之后,看多了这样轻视商贾的,轻视李家人的嘴脸,大方地笑道:“是啊!是祖宅。不过一直没怎么住。” 廖大太太忙补救般地道:“既是如此。不如就住这边吧?这边不是没有地方!” 程笳婉言拒绝了:“我家相公来了京城。少不得要见见亲戚朋友,还是住那边方便点。” 廖大太太不好再说什么。 到了晚间,程笳就歇在了周少瑾屋里。李敬倒是告辞了,说过两天再来接程笳。 程笳送李敬出门时流露出些许绻恋。 周少瑾抿了嘴笑,悄声地道:“既然舍不得,跟着过去就是了。我这里又不是别人。” 程笳面色通红。嘴硬道:“别管他。总不能一天到晚地惯着他。” 周少瑾不懂这种感慨。 程笳就在她耳边絮叨良久,全是些女人家要矜持的话。 周少瑾听着气闷。 照着程笳的观念。她在程池面前……可是一点面子也没有。 程笳见她蹙着眉,就笑问她怎么了。 周少瑾迟疑道:“在喜欢的人面前,不是要让他知道你喜欢他吗?照你这么说,反倒是对外人比对自己喜欢的人还要好。这不是为难自己喜欢的人吗?” 程笳一愣。 周少瑾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只好道:“哎哟,我就是说说而已,我也不懂这些。” 程笳却恍然大悟。捧着周少瑾的脸就狠狠地亲了一口,道:“你明明是我妹妹。怎么什么事都比我懂得多。” 周少瑾避之不及,心里却很高兴,嫌弃地擦着面颊。 程笳哈哈地笑,又一副一刻也呆不下去的样子,道:“明天我就回西直门那边去了,你要不要什么东西,我后天过来的时候给你带过来。” 周少瑾想了想,道:“那你给我买点香露过来吧!要清雅一些,淡一些的。” 程笳斜睨着她笑。 周少瑾羞得耳朵都红了。 表姐妹俩窝在被子里说悄悄话,第二天一大早,程笳就自己跑回了西直门。 李敬的惊喜自不必说,觉得老婆娘家也就个周少瑾值得一交了,凭由程笳给周少瑾买这买那的胡花也不说什么,程笳来京城不过几天,给郭老夫人问过安之后,就和程笙把京城卖东西的地方逛了个遍。 周初瑾不由笑着喝斥她:“怎么像从来没见过东西似的?少瑾的箱笼早就装不下了,这些东西以后留着私底下给她吧!” 程笳不以为然,告诉周少瑾:“我去过朝阳门了,那边布置的可漂亮了,说实话,除了婚事准备的太快了点,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渭婶婶和筝从姐几个都在那边帮忙。” 周少瑾红着脸不说话。 程池也说委屈她了,还说,是因为他想早点把她娶回去。 她一点也不觉得委屈。 周少瑾知道,程池是怕时间拖得太长,亲戚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起了变数。 程笳也有事情没有告诉周少瑾。 她过去的时候没有看见袁氏,据说是生病了,怕过了病气给朝阳门这边,有好几天都没有露面了。 可见这世上的事也不是十全十美的。 她送给周少瑾一个荷包,让她新婚之夜放在枕头低下,并低声告诉她:“据说京城的红螺寺求子最灵验了,这是我和笙表姐前几天去红螺寺求的。我们一个人一个。”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地,喃喃地向程笳道谢。 程笳不以为意,大手一挥,拉了周少瑾去看她刚从丰台买回来的一个木桩子:“给你姐夫雕刻用。你不知道,他就喜欢这些!” 说话间难掩爱恋。 周少瑾抿了嘴笑。 程笳在榆钱胡同用了晚膳,得意地回了西直门。 谁知道李敬早就回来了,拿着封信坐在灯下发呆。 程笳“哎呀”一声走了过去,道:“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让人去叫我一起,我也好早点回来啊!” 李敬回过神来。笑道:“我也是刚回来。”随后把信递给了程笳,道,“是大舅兄来的信。” 程笳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当着李敬就拆了信,可不过看了两眼,脸就沉了下来。 李敬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每次程证来信都没有什么好事。 若只是钱财上的事也好办,可有时候却是些让程笳伤心的事。 他上前搂了程笳。温声道:“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我帮忙?” 信在程笳手里捏得掐出个印来。程笳咬着牙,半晌才道:“大哥跟我说,少瑾要成亲了。让我来京城送送少瑾,到时候他也会来……” 李敬小小年纪就掌管了李家,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一听就知道程证是什么意思。 他踌躇道:“那你的意思呢?” 程笳眼睛一红,眼泪就籁籁落了下来。哽咽道:“我,我不想管这件事。” 李敬道:“但大舅兄若是来了京城。见到了你,你也不可能不管这件事啊!” 程笳回避道:“那我们能不能到时候先走?” 李敬道:“你不参加周家二小姐的婚礼了吗?” 他们是特意为这件事才进京的。 程笳犹豫不决。 李敬就道:“我有个办法,你想不想听?” 程笳忙道:“什么办法?”求助似地望着他。 李敬道:“我们不如去朝阳门住吧?” 程笳愕然。 李敬道:“九如巷如今分了宗,以后你们几家怎么走动。正好可以趁着周家二小姐出嫁表明态度。我们住进了朝阳门,自然是准备以程家的姻亲身份和长房走动的。到时候你大舅兄进京,能不能也住到朝阳门去。那就是长房的意思了。” 程证就是柿子摘软的捏。 不敢去找长房,就找到了程笳给他出头。让她再利用周少瑾和她的姐妹之情。 李敬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笑道:“到时候就看你是想喊周家二小姐做‘婶婶’还是喊池叔父做‘妹夫’了?” 程笳明白过来。 父亲和哥哥一直都想走仕途,若是她不帮哥哥,哥哥以后的路恐怕就难了。可若是她帮了哥哥,哥哥做的那些事,以少瑾的脾气,肯定再也不会理她了。 她该怎么办呢? 程笳咬着唇。 李敬就把她搂在了怀里,道:“我们从前总是聚少离多,也难怪你要去红螺寺上香了。是我考虑的不周全,想着你年纪还小,过几年做母亲才是。这次我们在京城多呆些日子,等你怀上了孩子我们再回洛阳去,好不好?” 他不想程笳卷到程家的纷争之中去。 等到程笳有了孩子,这心也该安宁下来了吧? 程笳很是讶然,围着李敬捶打起来:“原来是你不想要孩子……我还担心是我的毛病……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也不商量我一声……我要去榆钱胡同住几天。” “人家都要出嫁了。”李敬苦笑着任由程笳发脾气,好生好气地劝着她。 好一会程笳才安静下来。 可不过几息的功夫,她又神采飞扬地笑了起来,对李敬道:“照你这么说,我当然是想喊池叔父‘妹夫’了!不过,若是我喊了池叔父‘妹夫’,只怕筝姐姐和箫姐姐她们都不会理我了。我还是喊少瑾为‘婶婶’好了。” 李敬温柔地笑,眼神里全是鼓励。 程笳把信放到了一边,去了内室更衣。 李敬私下里吩咐管事:“若是舅爷过来了,你们能不禀了大奶奶就不要去禀大奶奶。” 管事心领神会,恭声应“是”。 李敬也跟着去了内室。 ☆、第四百六十章齐聚 程家四房十月初抵达了京城。 他们正好遇到了京城的第一场雪。 程沔还好些,曾经来过京城,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虽然有皮袄御寒,刺骨的寒风还是让她们觉得手脚像浸在了雪里似的,冷得不行。 来迎接他们的廖绍棠忙道:“到了屋里就好了。知道大家到京的日子,榆钱胡同前几天就烧起了地龙。” 程沔觉张口寒风就往嘴里灌,简单地和廖绍棠寒暄了几句,就上了马,顶着风雪带就和廖绍棠进了城。 不一会,就到了榆钱胡同。 周少瑾和周初瑾得了信,抱着官哥由丫鬟们打着油纸伞就迎了出来。 关老太太一下马车就看见了被大红襁褓包着的官哥儿,没等周少瑾姐妹给她行礼,已“哎呀”一声责怪道:“这冷的天,你们怎么把官哥抱了出来!就是讲孝道,也不是这样。这样是把孩子冻着了可怎么得了!快,快,还不把官哥抱回去。” 乳娘朝周初瑾望去。 关老太太喝斥道:“还看什么看!是大人在紧还是孩子要紧。” 乳娘这才不敢怠慢,忙用斗蓬遮了孩子的脸,匆匆回了上房。 关老太太的目光这才落到周少瑾和周初瑾的身上。 两人盈盈屈膝,已经泪盈于睫。 久别重逢,关老太太的眼眶红了,一手携了一个起来,左右打量着:“好孩子,你们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两人的眼泪滚滚落下,给程沔和沔大太太行礼,称着“舅舅”和“舅母”。 程沔眼睛湿润。别过眼去。沔大太太则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忙道着“不必多礼”,姐妹俩这才上前,准备和程诣、顾十七姑见礼,谁知道抬头却看见后面的马车里走下来了程汶、程诺和吴宝璋。 周少瑾和周初瑾面面相觑。 顾十七姑在她们耳边小声解释道:“汶叔父说要带着程诺和吴宝璋来京城参加你的婚礼,我们还以为他只是说说的——自长房和九如巷分宗,汶叔父就受财务困惑。来京的费用不低。谁知道汶叔父却真的决定进京。我们今天一早在通州镇的客栈里遇到了,总不能撇了汶叔父,偏生来你们报信的管事已经出了发。只好结伴过来了!” 周少瑾直皱眉。 她和吴宝璋有罅隙,程汶和程诺可没有得罪过她。她总不好因此而把程汶父子给赶出去吧? 周少瑾和姐姐交换了一个眼神,迎了程汶等人进门。 程汶等周少瑾姐妹给他行了礼,就背的站长前院的抄手游廊上四处打量起来:“这宅子真不错。清幽雅致,一看就是我们江南人的手笔。都说周姑老爷在任上干得好。我还不相信,可把这宅子一看,只怕怎么也值个五、六千两银子,看来可不是一般的好!四婶婶。您可有福气了。” 说得好像周镇贪墨了似的。 关老太太面色一沉,毫不客气地道:“周家到了姑老爷这一辈,已经有两代人做官了。难道这点家底也没有。汶大侄子,这里可是京城。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可是不能说的。” 程汶讪讪然地笑。 吴宝璋没等程诺开口已逞强地出了头,笑道:“老安人,您别生气。我公公向来是个有口无心的。不过是看着这宅子漂亮,很是羡慕而已。”然后上前想去拉周少瑾的手,“少瑾,我还以为你离开了金陵城之后我主见不到你了,没想还能送你出阁,这可真是难得的缘分啊!” 周少瑾整了整鬓角,正好借过了吴宝璋的手,笑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家去屋里坐吧!” “对,对,对。”沔大太太笑站跺着脚,“这天气可真冷!” 大家嘻嘻地笑,廖绍棠陪着程沔、程汶、程诣和程诺去了外院的书房,周氏姐妹则陪着关老太太等女眷去了上房。 火龙烧得旺旺的,迎面就是一股热气。 从南边过来的关老太太等人又嫌穿得太多,想回屋去更衣,小厮们又正在搬箱笼,关老太太索性喊了各自贴身的丫鬟婆子们忙服服侍更衣梳洗:“少瑾这里,也没有外人,不用那么多的讲究了。” 众人笑吟吟地应着。一时间屋里莺声燕语的,十分热闹。 吴宝璋却不急,脱了身上的皮袄和夹棉通袖袄,站在一旁打量屋里的陈设。 窗楼上镶着大块大块的玻璃,院子里的雪映进来,屋城明晃晃的。一尊冰裂纹的青色哥窑花觚立在窗台上,插着一大蓬的粉色、紫色、红色的木芙容。清一色的墨漆家具,整洁又大方,炕桌上摆着一套梅花凌寒的粉彩茶皿,落地罩挂着烟霞色的绡帐,银杏叶的帘钓坠着深紫色的流苏,墙角里蓝景蓝色的大花盆里养着的黄色腊梅或含苞欲放,或争艳吐蕊,散发着了阵清香。 吴宝璋嘴角微颤。 周少瑾,可真是好命! 从程许手里逃出来,最后竟然嫁给了程池。 那个相貌俊郎,气度雍容的程池……把程许和程辂都甩了几条街的程池,成了程许的婶婶! 吴宝璋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想当初,他为了得到周少瑾,明明知道是个陷阱也抱着一丝侥幸地跳了下去。不知道程许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还有那个外表看上去谦逊谨慎,骨子里却高傲自大,自诩风流倜傥的程辂,知道周少瑾嫁给了程池,会怎么想呢? 吴宝璋突然间心潮澎湃。 如果能看看程许和程辂的表情就好了。 一个被夺去了心爱之人,一个被夺去了视为性命的仕途……全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子。他们应该很有感慨吧? 吴宝璋不由笑了起来。 她在九如巷快要疯了,原本只是想借着周少瑾的婚礼到京城来玩一趟,可现在,她发生了更好玩的事。 九如巷的四房和五房都来参加周少瑾的婚礼了。人多口杂,会不会把周少瑾从前的事说漏了嘴呢? 吴宝璋眯着眼睛,目光显得有些晦涩不明。 周少瑾冷眼旁观,决定把吴宝璋弄走。 等到关老太太等人收拾妥当了,乳娘抱着官哥进来给她老人家问安,大家都逗着官哥儿玩的时候,她悄悄地出门。吩咐商嬷嬷:“汶五爷可说了什么?我们这边的宅子太小了。住不下这么多人,你让向管事年年附近有没有房子凭,凭一间给汶五爷一家住下好了。” 商嬷嬷应声而去。 周少瑾端了冻梨进去给关老太太等人尝:“是北方特有的。过些日子结了冰更好吃。这个您行尝尝。若是觉得好,我就让她们到时候多冻一些。” 关老太太年事已高,只是尝了一块,笑着赞了几句。就问起郭老夫人来:“听说住在朝阳门四郎那里……你派人过去问问,看也老人家到底住在哪里?我想明天过去看看她。” 周少瑾恭敬地应“是”。 沔大太太看着她一副小媳妇的样子。眼眸含笑地把周少瑾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对关老太太笑道:“娘,这可是怎么好?我们怎么称呼少瑾啊?” 周少瑾脸色一红。 关老太太笑道:“这有什么难的?长房和我们分了宗,那就是各论各的了。少瑾没出嫁之前按周家论;出了家自然按程家论了。你看谁家的女儿死了之后还享受娘家的香火不成!” 沔大太太就打趣周少瑾:“这侄女称号也喊不得几天了。我可得好好把握机会,使着劲儿地指使指使少瑾。” 周少瑾赧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十七姑就在一旁打趣道:“祖母。我们可亏大了。少瑾出嫁的时候我们这边是长辈,要给少瑾添箱。少瑾嫁到程家之后。她长辈了。按理要给我们见面礼的。结果您要过来给少瑾送嫁,朝阳门那边的认亲我们是去不了了,这见面礼也没了……” 关老太太显然很喜欢顾十七姑,闻言笑道:“就你这账算得精细。不就是见面礼吗?你等会到我饰子里挑两件首饰戴去。” 顾十七姑嘻嘻笑着向关老太太道谢。 有小丫鬟进来说箱笼都搬到了各自的屋里。 周少瑾请了吴宝璋先在安息室里坐一会,姐妹一左一右面搀了关老太太去给关老太太安排的东厢房,又见关老太太已面露疲惫,交待了午膳的时间,就起身告辞了。 沔大太太在屋里服侍着关老太太,顾十七姑送她们出门。 周少瑾和顾十七姑这才有机会兴奋地挽了手。 一个道:“等用过晚膳我服侍祖母歇下之后再找你说话。” 一个道:“我沏了大红袍等着你过来喝茶。” 都对等会的见面充满了期待。 商嬷嬷就快步走了过来,道:“二小姐,汶大老爷跟过来的小厮说了,汶大老爷只是过来看看,晚上会去朝阳门那边落脚,就不御箱笼了。我就给汶大老爷身边服侍的送了些热茶热水过去。” 这样更了! 吴宝璋若是有旁的心情,让郭老夫人或是程筝去收拾她去。 “如果此甚好!”周少瑾笑着吩咐了商嬷嬷几句“招待好跟着沔大舅舅和汶五老爷跟过来的人”,和周初瑾去了上房。 吴宝璋正站在落花罩前赏着蜡梅,听到动静回头笑道:“这蜡梅可种得真好!这个季节就开了花,是少瑾种的吗?” ☆、第四百六十一章自负 周少瑾笑道:“不是,是我从丰台买回来的。” 这可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吴宝璋神色间闪过一丝尴尬,但又很快恢复如常,笑道:“我嫁进程家之后常听长辈们说起你会种花,还以为是你种的。没想到是从丰台买回来的。丰台那边有很多的花农吗?少瑾妹妹常去吗?可惜你就要成亲了,不方便随意走动,我也不知道会在京城呆多长的时候,不然我们可以一起去花市看看。我也很喜欢养花的。” 可周少瑾根本无意和她逛什么花市! 她笑道:“是啊!只怕你有空闲的时候我正忙着,我有空闲的时候你没有空,两人的时间难得凑到一起。” 颇有些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思。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汶大老爷要走了。” 吴宝璋起身告辞。 周少瑾送了她出门,心里却不由咕嘀:池舅舅说花园的事都查清楚了,吴宝璋却什么事也没有,是池舅舅手下留情,见她是个女流之辈没有处置她呢?还是她所涉之事不足以让她受到惩罚?还是前世和今生有了很大的不同,吴宝璋还没有来得及出手? 她脑子里乱糟糟。 可关老太太等人的到来还是让屋里热闹起来。 廖大太太、渭二太太邱氏、程筝等在京城的一些亲戚朋友纷纷来拜访关老太太。 周少瑾就和顾十七姑躲在屋里说着体己话:“阿朱生了个儿子。姑爷对她极贴心,就是范家的规矩大,她过得有些苦恼。可姑爷愿意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如今她又怀了身孕,一时间也没空悲春伤秋的。只是没想到她会是我们之间最早一个做母亲的。前些日子听说我们家太太怀了身孕。我派人送了些药材过去,还特意让她去看了看阿朱,范家的子嗣虽然旺盛,可阿朱他们那一房却单薄,如今她婆婆可是把她捧在手心里怕化了,不知道对她多少好呢!” 由她及己。 顾十七姑不免感叹:“我要是什么时候也能像阿朱那样生几个孩儿就好了!”说完,又想着周少瑾还是未嫁之身。顿觉失态。脸红如霞。 周少瑾抿了嘴笑,告诉她:“笳表姐前些日子和笙表姐去了红螺寺,说那儿求子最最灵验不过。你哪天也可以去敬个香。” 她这么随口一说,顾十七姑还真起了这个心思。 等到程笳过来给关老太太问安的时候,顾十七姑就把她拉到了周少瑾的屋里,问起了去红螺寺的事。 因都是出嫁后没有怀上的。两个人很快就有了共同的话题,甚至还捎上了程笙。三个人决定明天去京城一个很名的算命的师傅那里算上一卦,看看有没有哪里犯了小人。 周少瑾听了直笑,道:“你们别乱来。这命是越算越薄的。” 她本来最信这个的,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十七姑原本就促狭。闻言不由打趣她:“这话是有人教的吧?我怎么记得有人遇见菩萨就马下,比我还盲目呢?” 周少瑾面孔通红,磕磕巴巴地道:“谁说是别人教的?我自己想的不行吗?” 这下不止顾十七姑。就是程笳也看出点端倪来。 那程笳更是低声嚷起来:“我就说,老夫人选了你做儿媳妇。肯定是因为池叔父也看你顺眼……” 周少瑾被那个“选”字说得一愣。 程笳就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啊!亲戚圈里已经传遍了,说是原来泾伯母看中了方家的六小姐阿萱,想给她和池叔父做媒的,结果老夫人却相中了你……” 周少瑾不由急了起来,道:“亲戚间都传遍了吗?” 程笳不以为然,道:“应该很多人都知道了吧!” 这种事,以后只怕是程池或是方萱婚丧嫁娶就有人会拿出来说一次,传一辈子。 周少瑾默然。 顾十七姑心里却想:少瑾对神佛是十分敬畏的人,现在却劝她少算命。这话多半是池叔父跟她说的。池叔父多半是怕有心人利用少瑾敬畏神佛之心引诱她上当受骗。 可见池叔父不仅仅是看得顺眼,只怕看中了少瑾。 这人的一生可真是说不准。 谁又知道少瑾会嫁了池叔父呢? 顾十七姑感慨着,还是决定和程笳、程笙一起去算一卦。 而在朝阳门的大宅子里,程汶披着件宝蓝色织祥云宝瓶纹的斗篷,志得意满地走进了自己居住的客房院子。见儿媳妇正指使着几个丫鬟小厮在扫雪,回了屋,立刻有热气腾腾的茶水和美味的点心送上,儿子恭手立在一旁服侍着他更衣,耳边再没有汶大太太尖锐的声音,也没有外室那幽怨的目光,他就像脱下了一件满是风尘的旧被子般,满意地点了点头,喝了口茶,眉宇间露出几分欢欣,对程诺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池叔父明天就有可能回京城了,我决定把裕泰票号的股份盘出去,让你池叔父给我在京城找点事做,我暂时不回金陵了。” 那里有什么好的? 一日日的腐朽陈旧下去,除了争吵还是争吵。 程诺愕然。 程汶已道:“我知道金陵是我们的家乡,家中的长辈们都埋在金陵。可我也不是永远不回去——等我在京城赚点银子了再回去不迟!也免得整日听你母亲絮叨。” 程诺低下了头。 母亲,的确是话太多些,而且有些话还是反复地说,前一刻刚说过,下一刻又开始重复。他心里总觉得母亲这样子不太妥当,可周大夫说了,母亲这是心病,只能心药治……他也没折。 还好有个表妹陪在母亲身边听她叨唠。 他吞吞吐吐道:“那池叔父会帮我们吗?” “怎么会不帮?”程汶信心十足地道,“你池叔父这个人是很不错的。不然他也不会拿出那么大的一笔银子给长房分宗了。虽说那是公中的钱,可不也有你池叔父的三分之一吗?” 程诺就问父亲准备让程池怎么帮他。 程汶笑道:“从前在金陵城碍着家族名声。身份地位,我是什么也不敢做。这次我可看清楚了,我们南边不是丝绸就是茶叶,我准备开个茶叶铺子。反正九如巷搁在金陵那可就是数一数二的,整天有人盯着,在京城这样的人家多了,有眼睛的都盯着皇宫内院看。谁还有空看我们啊!我这次决定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了。等你池叔父的婚礼完了。你就和你媳妇回金陵去服侍你娘去吧!” 程诺心中很是挣扎。 这样一来,父亲会不会把外室接到京城里来呢? 他回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 吴宝璋进进出出了几趟,原本不想理他的。想到公公就住在隔壁,最后还是上前笑吟吟地问他出了什么事。 程诺很不喜欢吴宝璋,而且是越来越不喜欢。 她和他同房的时候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嫌弃,她以为她做得很隐弊。可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体会不到。而且。家里的仆妇间都在传,说吴宝璋未出阁的时候喜欢上了程辂,还和他有些暧昧……他也有些懒得理她! 但程诺素来耳根子软,架不住吴宝璋低眉顺眼地问。还是把心中的担忧告诉了吴宝璋。 吴宝璋不禁在心里大骂程诺是个笨蛋。 这还用说。 她公公肯定是打着把外室接到京城来的主意。 吴宝璋道:“这事你得求了你泾伯父,现在只有他能管得住你父亲了。” “求泾伯父?”程诺畏畏缩缩,有些胆怯。 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了。还在那里害怕! 吴宝璋更瞧不起程诺了。 她道:“要不我去求求泾伯母好了。听说她老人家为人很和善。” 照理,这件事应该去求郭老夫人更好。 可郭老夫人的目光税利如刀锋。吴宝璋在她面前总是有点不自在。 何况,她还有点私心。 那个方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是能打听清楚了,回去也可以和识大奶奶有话说。 她是识大奶奶做媒嫁到五房来的,这就好比是朝廷官员儿巴结阁老,最先投诚了谁,那就是谁的人,随意改弦易辙,都没有个好下场的。何况她爹是金陵知府,只要她爹仕途顺利,二房不像长房做官的人这么多,她就有资本在识大奶奶面前撑份体面,何必热脸贴长房的冷屁股。 程诺从来都不知道吴宝璋心里在想些什么,闻言只觉得吴宝璋给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忙不迭地点头。 吴宝璋心含不屑地走了出去。 至于被他们议论了半天的程池,正在离朝阳门不远的一个小酒馆的后巷,搭着雨棚,凌乱地摆着几张桌椅的摊子上坐着,和石宽就着一瓶晶莹剔透的葡萄美酒,一碟花生米,一碟五香豆说着话:“当初只觉得石兄谈吐有物,见识不凡,没想到石兄居然是四皇子身边的人……可见人世间的事不如意的十之八九!石兄既然不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和石兄先庆贺一番好了。以后有机会,还请石兄光临寒舍!” 石宽矜持地笑。 他也觉得自己和程池挺有缘的,举了程池带来的琉璃杯,将那血红色的葡萄酒一饮而尽,说起了程池的宅子:“大家都说十分的气派。子川兄好手笔。” 程池苦笑,道:“拿了母亲的体己盖的,也算不得什么本事。如今又管着河工上的事,就更不敢踏错行偏半步了。只盼着什么时候能早点调回京来就好。我年纪也不小了,还盼着给让我母亲含饴弄孙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试探 “这倒也是!”石宽笑道,“听说杨寿山调用了数十万民夫,准备疏通黄河。子川兄这个时候离开河道总督府,怕是有些不明智。” 程池笑道:“数十万民夫,是那么好征调的吗?何况今年虽然冬天冷,却是闺四月,只怕春天来得早,没等数十万民夫陆续抵达黄河岸边,就要春耕了……” 石宽听着不由挑眉,道:“没想到你还懂历算!” “不过是爱好而已!”程池不以为意地笑道,“也不是算得很准。” 石宽道:“子川兄是想从中脱身而出吗?” “倒也不是想脱身而出。”程池给石宽又倒了杯酒,道,“我既得了宋阁老的推荐,怎么也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番美意。不过是杨寿山刚刚接了谷景玉的手,想做出副新气象来,有些操之过急,不是好时候。我想避一避风头罢了。” 言下之意,杨寿山这个人刚愎自用,不看好这次黄河疏浚。 石宽想了想,道:“袁阁老不是你们家姻亲吗?你可以走走袁阁老的路子!” 程池苦笑,道:“袁阁老和宋阁老不和!” 石宽听了神色间也颇为无奈,想了想,道:“要不,我帮你牵条线吧?吏部的侍郎王传和我有些来往。不如找他。随便寻个什么借口把你给调回来,等到开了春,黄河那边的事差不多了,你再去济宁也不迟。横竖你挂着工部水司员外郎的衔,倒也是顺理成章的。”说到这里,他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我想起来了。西苑太液池的荷花这几年都开得不好,直殿监的人让司宛局的人去看了看,说是要清於。皇上准备让工部来承办这个差事,我看你不防用这个做借口回京来办趟差。”说着,他压低了声音,道,“可能会让太子爷来监理。皇长孙协理。” 程池并不动心。 在知道前世程家被皇帝满门抄斩了之后。他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 程家不可能谋逆。 皇上让程家绝户,那就是不对。 他笑道:“我主要是想避开这次黄河的疏浚,其他的。倒没有多想。” 石宽仔细地打量着程池,觉得他所言非虚,心中大为欣赏,道:“子川兄是真君子。” 程池笑道:“君子、小人不过是一线之隔。此时我欲闲赋在家,自然是君子。若是此时我想仕途平坦。亦不防做做小人!” 石宽大为赞赏,举了杯敬程池,道:“子川兄胸襟如海,我等不及。你回京的事。就包在了我的身上。” 口气极大。 程池的目光闪了闪,和石宽在那小酒馆后巷盘桓了快一个时辰,喝得说话舌都有些打弹了。这才把剩下来的两瓶酒都给石宽,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小酒馆。石宽从前门坐着轿子走了,程池上了后巷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可他一上马车,原本有些迷离的目光立刻清明起来,吩咐在马车里等他良久的怀山服侍笔墨,在马车里写了一张纸条给怀山,让他送去给周少瑾。 怀山不敢怠慢,拿着纸条匆匆去了榆叶胡同,递给了商嬷嬷。 周少瑾打开纸条一看,程池问她知不知道王传这个人,最后这个人累官至何职位。 她仔细地想了想,告诉程池,新皇登基后,王传很快就接替原工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曲源,成为了新的内阁辅臣,大学士,他的儿子则被从翰林院学士提擢为尚宝司少卿,从五品,有一次林世晟和人一起接了上林苑的一个差事,结算的时候是找王传的儿子用的印,为此还送了一串颗颗都有拇指大小的双层珍珠项琏,她当时才知道尚宝司的少卿是王传的儿子。而且,在程家被抄之后,廖绍棠曾去求过袁维昌,但被他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好像就是暗示他已失帝心,王传可能会成为内阁首辅,他自身难保。 程池接到纸条冷笑。 尚宝司掌着宝玺、符牌、印章;工部掌管本朝的城池修浚、土木缮葺、工匠屯田、天下川渎……工部的差事完毕,需到尚宝寺用印之后再和户部结算。老子掌管工部,儿子掌管印章,这就好比把朝廷的钱从左手递到了右手,全是这父子两人说了算。 如果这王传不是四皇子的心腹那才是见了鬼了! 程池把周少瑾写得纸条烧了。 他让怀山带了重礼去拜访石宽:“……就说请他代为周旋,西苑的差事就算了,能让我回京休息几个月,正好把婚礼办完才是正经。” 程池这才洗漱更衣,准备去给郭老夫人问安。 清风却进来禀道:“四老爷,汶大老爷听说您回来,非要见您一面不可……” 毕竟是自家的亲戚,程池请程汶在书房里坐了,让清风沏了好茶招待他,自己收拾好了才去见程汶。 程汶大清早就出去转了一圈,见识了京城的繁华之后,他对自己更有信心了,摩拳擦拳,情绪亢奋地准备大干一场。见到程池进来,一上前几步就拽住了程池胳臂,急急地道:“池从弟,我准备在西直门那里租个铺子做茶业生意,你看如何?” 程池笑道:“那得看你有多少本钱?” 程汶红着脸抓搔着耳朵道:“我准备把裕泰票号的股份盘点出去,应该可以凑个万把两银子。” 程池知道他这是想让自己借银子给他做生意。 他沉吟道:“我若是汶从兄,就先找个行家里手再说。这茶叶生意看似简单,其中的门道却多。不说别的,仅明前茶,雨前茶的收售就不简单,不然新茶比别人上得晚了,或是路上耽搁了,这一年的生意也就完了。如果没有分宗这件事,我倒可以拨个大掌柜给你去掌掌眼,带几个伙计出来。可如今长房也是元气大伤,只怕是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帮你了。不过,我好歹在这生意圈子里呆了这几年,想办法给你介绍几个大茶商还是可以的,至于掌柜伙计,只能看他们那边有没有好的介绍了。” 这可比借银子给他都要好! 程汶很是感慨,语气真挚地道:“子川。还是你爽快。不愧是做成了大事的人。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自从你把裕泰票号交给了二房,二房就管了那边的大管事打理,把从前你定下的一季一结算改成了一年一结算。这都不说,还把从前一些裕泰票号的老人也赶了出去,我看裕泰票号交到他们手里,迟早是要垮的。子川。你有没有想过回去——我知道沔从兄把股份盘给了三房,我去跟三房说。加上我手里的股,我们两家一起保你一起当家!你看怎么样?” 所谓的裕泰票号的老人,是指他那外室的兄弟和侄儿吧? 有些事,没有比较就不知道长短! 程池笑道:“汶从兄糊涂了。我现在已经是朝廷命官了,怎么能再行商贾之事?何况你看这京城,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在这里呆久了。谁还想回金陵,掌握一个小小的九如巷呢?” “是啊,是啊!”程汶恍然,连声表示赞同,道,“不要说你了,就是我都不想回去了。池从弟,你说,我把家搬到京城来可好?我实在是腻烦了呆在金陵城。” 他在京城是程汶,在金陵却是九如巷程家的五老爷。 程池隐隐感觉到了他的想法,笑道:“这可是大事,我可不好给你出主意。要不,你先把生意的事定下来再说?家里有了进项,这日子才过得更宽裕。你搬到京城来是来享福,不是来受罪的吧!” “我就知道池从兄眼界开阔,不是那些沉腐老朽可比的。”程汶高兴地说着,转身就要走,“我得去找找我那几个在京城落脚了的同窗,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门路给我介绍个大掌柜之类的。等我把铺面、人都找得七七八八了,再来麻烦你给我介绍几个大茶商好了。” 茶都没有喝就走了。 程池望着他的背影直摇头。 结果去了郭老夫人那里却遇到了来给郭老夫人问安准备回去的吴宝璋。 程池正眼也没有瞧她一眼,冷冷地颔首,由小丫鬟撩帘径直进了厅堂。 吴宝璋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程池,长得可真好……那身板,背挺得笔直笔直的,肩宽手长腰细,走起路来脚步沉稳而轻快,一看就是经得起事的,不像程诺或是程辂,单薄苍白,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样子……做了妇人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就是程许和程池比起来,如果说程池是能遮风蔽雨的大树,让人感觉到坚韧稳实,那程许就是株银杏,秀丽挺拔,却适应观赏,关键的时候却未必顶事。 周少瑾,真真的好命! 她想着,心里仿佛有团火在烧。 同样是寒门出身的官宦人家,同样是早年丧母,为什么有的人什么也不做就能得到,她却殚精竭虑也不能如意? 吴宝璋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陷在了掌心的肉里也没有感觉到痛。 程池问郭老夫人:“诺哥儿的媳妇怎么也来了?” “你汶从兄带他们夫妻一道过来的。”郭老夫人不以为意地道,“想来是想过来看看热闹。我想着他们代表五房,到时候你成亲的时候若是他们在场,也能让那些京城里的亲戚朋友们看看,分宗的事到底是我们不对还是二房不对。我已经跟筝丫头说了,让她跟笳丫头说一声,让笳丫头带着她的夫婿到朝阳门这边来喝喜酒。” ☆、第四百六十三章顾忌 这样一来,长房和九如巷分宗孰是孰非,也就自有一番计较了。 程池知道母亲的心结,诲起二房的程叙来从来都不嫌麻烦的,而且她老人家到了晚年也就这点爱好,自然不会去横加干涉。他笑着应“好”,把程汶想开茶叶铺子的事告诉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听着就笑了起来,道:“你是想助五房的在京城站住脚跟吗?” 程池笑着,若有所指地道:“那就看他们能不能在京城立足了?” 从前诱惑他们入股裕泰票号,是想让他们和长房利益与共,把他们和长房拉到一条房上,好对付二房。如今长房虽然已经分了出来,却和四房、五房从来不曾有过矛盾,彼此亲戚,能帮的就帮一把,若是实在是扶不上墙,却不会像从前那样事事都帮他们兜着了。 程家为何被抄?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郭老夫人虽然不知道程家被抄的事,可他们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帮四房、五房倒说到了郭老夫人的心坎上去了。 特别是四房,因为周少瑾的缘故,转了一大圈,四房和长房分了宗却成了姻亲,四房怎么也得提点提点,五房不过是从来不曾参与到长房、二房和三房的矛盾中来,就当是寻常的亲戚来走好了。 在这一点上,母子俩倒想到一起去了。 郭老夫人点头,说起长房的祭田来:“我寻思着,还是得在京城这边买个小田庄之类的,难道我百年归西之后,你们还要千里迢迢地去金陵城祭拜我不成?” 程池笑道:“这件事我和大哥、二哥商量商量。” 不管怎么说。他大哥才是长房的长子,这些立宗归葬的事自然要商量他们。 母子俩之后又说了些济宁河道总督府的事,郭老夫人见程池面露倦色,心疼地忙催他回屋去歇会:“昨天半夜赶回来,今天又出去见人,好好歇歇,你郭家舅舅他们今天下午过来。你晚上的时候好好地陪着他们喝几盅。” 程池有些意外。笑道:“郭家舅舅他们也过来了?你可得寻思着把他们路上的花费补给他们。” “这还用你说!他们不来,我还没准备补贴给他们,他们这一来。我不补贴给他们,这心里可是过不去。”郭老夫人笑道,“不止是你舅舅他们来了,顾家的几位老太爷、老爷、太太、奶奶们也来了。还有申家的人。良国公府朱家,凡是接到帖子的都来了。我刚和秦总管在宅子里走了一圈。决定明天搬去东路正房后面的那个汀香院去住去。把整个东路都让出来做客房,不然家里只怕是住不下。” 程池不过是礼节性地给金陵那边的亲戚朋友送了帖子去,没想到接到帖子的居然都来了。 他愣了愣,调侃道:“也不知道是我人缘好呢?还是大哥的官威重?” 郭老夫人笑道:“不管怎样。人能来就好。” 母子俩就说起搬家的事来。 汀香院就在东路正房的后面,一道小门就能过去。过去之后曲径通幽,亭台水榭。仿着江南庭院的格局建造的,小巧玲珑。精致可爱。程池想到周少瑾不爱出门,特意给她修造的一处写字、弹琴的悠闲之处,活泼有余,却因正房和厢房的布置都很疏郎,少了几分庄重,并不适合冬天里久居,特别是像郭老夫人这样上了年纪的人。 郭老夫人却不在意,笑道:“不过是暂时住住,正房里又铺了火龙的,就这么决定了。” 程池想大家既然从金陵城来参加婚礼,那些太太、奶奶们少不得要来给母亲请安,怎么能让母亲住在汀香院。索性叫来了秦子集,让他在郭老夫人住进来之前把正房重新再修缮一番,其他的地方不好改,他也觉得改得可惜,但正房务必要庄重典雅,大方精美。 ※ 杏林胡同那边接到了来宾的名单之后,袁氏气得肝痛,等到程泾一回到家,她就忍不住地抽泣起来:“娘这次做得太过份,四叔成亲,娘竟然给金陵城的那些亲朋故旧全都下了帖子。他们十之八九都会亲自来参加四叔的婚礼。等到我们嘉善成亲的时候,金陵城的只会有礼金来不会有人来了。当初娘把四叔的婚期订在了嘉善的前面,我心里隐隐就有些担心,可想着四叔娶的是四房的外孙女,应该不会大肆声张才是,这心里还存着个侥幸,所以才没有作声的。没想到娘心里根本就没有嘉善……” 从金陵到京城,这一路的费用不低。程池和程许的婚期又隔得很近,那些人要么来了之后住在朝阳门等到喝了程许的喜酒再回去,要么等程池的婚礼结束之后就会回去,可回去的这些人不可能短时间内两次进京。而能留下来住到程许成亲之时的多是没什么事做的女眷,不要说男子,就是当家的宗妇也不可能离家这么长时间,到时候就算金陵城每家都有人参加程许的婚礼,可来的人不一样,这婚礼的重量就不同了。 而且朝阳门那边还请了宋景然和章蕙做主婚人,吴家三奶奶做全福人……到时候程许的婚礼可怎么办啊? 她还大肆操办个什么劲! 程许三岁的时候,袁氏抱着孩子回乡伺奉孀居的郭老夫人。 程泾和她已经十年没在一起了。 或是他偶尔回乡一趟探望郭老夫人,或是袁氏偶尔来京城探望他。两人所说的都是些彼此高兴的家长里短。就是程许在京城读书的两年,袁氏也是温柔小意,贤淑大度,很少提及家中的琐事。 现在长房全都搬到了京城里居住,袁氏的抱怨却越来越深,甚至有些话已涉及到郭老夫人。 程泾想着她这些年来为他生儿育女,孝敬老人很是不易,有些抱怨也是应当的。多数的时候都是小心劝解,大度包容,尽量的顺从。 但今天这话,却说得有些过了! 他原本带着笑意的面孔渐渐的冷清起来。 袁氏的心中一突,突然想到年轻时候的程泾,说他自己什么都好,千依百顺。却不可以说他的母亲和弟弟们。不然两人肯定会置气,而且程泾是决不会为这种事向自己低头认错的。 她顿时有些不安起来。 程泾见她及时打住了话题,面色微霁。沉声道:“这样的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却不可在外人的面前提及,哪怕是你娘家的兄弟姐妹们。四郎答应成亲,是件好事。不仅娘高兴。我们这些做哥哥嫂嫂、侄儿侄女的也应该高兴。 “他是嘉善的叔父,本就应该在嘉善前面成亲。这日子没有什么不好的。 “至于说到大肆操办,四郎的婚事是我们长房分宗后的第一桩喜事,自然要广发喜贴,宴请所有的亲戚朋友。别说母亲了,就算是换了我,也会一样。 “若是要怪。只能怪嘉善的运气不好,赶上了四郎也要成亲。 “还有三弟妹那里。不管从前有什么事,她现在是你三弟妹了,有些话,有些事就不应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这一点你要慎记。 “再就是你的病。 “过些日子就应该陆续地有亲戚过来。筝丫头和箫丫头都去了朝阳门帮忙,你这个宗妇却不见踪影,你就是强打起精神来也要过去露露面,这个道理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吧?” 袁氏觉得自己一下子像掉到冰窟窿里似的,透心凉。 “你……”她瞪大了眼睛望着丈夫,满脸的不相信。 程泾不由心中一软,声音变得温和起来,道:“你应该学学二弟妹才是!她拖着个病怏怏的身子骨,却隔三岔五的就去给母亲请安,四郎要成亲了,她更是住进朝阳门……阿霖,过钢易折,这个道理你应该懂才是。” 袁氏的眼泪唰唰地落下来。 程泾叹气,轻轻地把妻子拥在了怀里,低声道:“好了,好了。我也不是在责怪你。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给娘低个头又怎样了?过两天我沐休,我们一块去朝阳门看看好了。” 又给了袁氏缓和的余地。 袁氏点头,心里却盘算着袁家有袁维昌一家子住在京城,程池的婚礼,他们肯定要参加的,她的娘家只派个人来问候一声就行了,等到程许成亲的时候再都过来好了。那些姻亲…… 她想到了方二太太就觉得头也跟着疼了起来。 方二太太的那张冷到了极点的脸让她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看样子方二太太把这笔账算到了她的头上了。 她虽然不怕,可只要一想到有个人这样的恨着自己,谁能还痛快的起来。 袁氏有些虚弱地靠在了程泾的肩上。 西路的程池,则有点睡不着。 想到那个小人儿此时正和他在一个城里,坐马车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他心里就喝了蜜似的甜,胸口也涌动着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像煮开了的水般沸腾不止。 要不要去看她呢? 说起来两人也有月余没有见到了。 他让人送了信去说他回来了。 不知道那小人儿有没有想到他。 再有二十几天,她就会走进他为她遮风蔽雨砌成宅子里来,在他的羽翼下生活了…… 想到这些,程池有点睡不着。 他几次起来又睡下,最后苦笑着躺在了床上。 果真温柔乡是英雄冢。 他这还没有娶妻就开始犹豫不决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及笄 此是在榆树胡同的周少瑾午觉也睡得不安生。 她问商嬷嬷:“四爷真得明年三月才回济宁吗?” 商嬷嬷一边帮她掖着被角,一边笑道:“四爷是这么说的,想必不会有错。” 周少瑾“哦”了一声,乖顺闭上了眼睛。 可脑海里全是程池的一言一笑。 听说济宁府那里很苦的,也不知道池舅舅有没有晒黑,有没有变瘦。 她很想去看看池舅舅。 可池舅舅也说了,外祖母他们都在榆钱胡同住着,他不方便来看她了,让她好好吃饭睡觉,闲暇的时候就指使丫鬟们帮着帮做针线,只等着他来迎接她就是了。 周少瑾笑着,就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更加没有了睡间。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夹杂着程笳的声音:“……她的心可真宽,怎么就睡得着?我出阁的那会儿,可是好几天都没有合眼。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只怕是哪天被人卖还会给人数钱!” 不知道程笳又遇到什么事了? 周少瑾忍俊不禁,干脆叫了在屋里当值的吉祥帮她更衣。 她刚披了衣裳,程笳就闯了进来,道:“少瑾,我和顾十七姑约了明天一起去红螺寺上香,你要不要悄悄地跟我们去?” 程笳打听过了,红螺寺求子是真的很灵验。 周少瑾却不和她们一起疯呢,笑道:“你们去就行了,我在家里陪着外祖母。” 程笳觉得有些无趣,道:“还好有十七姑陪着我,要不然可得闷死了!” 周少瑾佯装生气地道:“你到底是来玩还是来送我出阁的?怎么一点诚意也没有?” 正说着。顾十七姑提了个篮子进来了,里面还装着七、八双鞋。 这是周初瑾托了京城最有名的针线铺子做的,给周少瑾双朝贺红的时候认亲用的。 她笑着和周少瑾打趣着程笳:“你还不知道她那脾气,只要有玩的,好可是什么也不顾的!” 周少瑾忙道:“鞋袜都做好了?” “做好了!”顾十七姑说着,吉祥急步上前接了顾十七姑手中的篮子,低声地道着歉。 顾十七姨笑道:“不过是顺手之劳而已。你们不必如此客气。” 周少瑾和程笳就这来翻看着针线铺子上做的鞋袜。 女的是豆绿色的鞋面。用金丝钱绣着方胜纹;男的是青石色的鞋面,用银丝儿绣着菖薄纹。绣工精细不说,用色也新颖而庄重。 程笳不由道:“这是谁家铺子的手世?做得可真好。我得了空也去他们家做几双鞋去。” 顾十七姑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去问问大姑奶奶?” 程笳就派了翠环去问。 吉祥则提着篮子去了后院放嫁妆等物的库房。 周少瑾说起上香的事来:“只你们两个人去吗?何不等我出了阁你们再去?听说红螺寺的斋菜很好吃的。你们这样匆忙忙的,能玩得好吗?” “还有三姑奶奶。”顾十七姑笑道,“我们主要是上香,下午就回来了。” 程笳却笑道:“我们这个时候不去哪个时候去?过几天你就要行及笄礼了。接着就是出阁,我还得去朝阳门那边喝喜酒……我算了算。除了这两天,还真没有空闲!” 周少瑾讶然道:“你要去朝阳门吃喜吗?” 难道三房有人来喝喜酒? 袁氏什么时候和三房冰释前嫌了? 之有怎么没有听人说起? 程笳不悦道:“我是要留在榆钱胡同吃喜酒的。可李敬却说,我姓程,他是程家的女婿。没有道理程家叔父成亲我们在你们这边喝喜酒的。让我在你这边玩几天就和他去程家送贺礼……” 顾十七姑却是个玲珑心肠,闻言就知道了李敬的用意。 她觉得程笳去朝阳门那边喝酒比留在榆钱胡同的作用更大。 没等程笳抱怨,她已笑道:“这样也好。娶媳妇比嫁姑娘热闹。榆钱胡同这边有娘和我。朝阳门那边却只有大姑奶奶几个,可大姑奶奶毕竟隔着岁数。有什么事也不好指使她。你过去了,正好陪陪少瑾。” 程笳听着这才高兴起来,和顾十七姑说起去红螺寺上香的事。 周少瑾想了想也明白了李敬的用意。 她不禁微笑着望着程笳。 有李敬在程笳的身边,就算是有什么不足之事,程笳也不会像前世般落得个伤心而绝的境地吧! 她重生,果然是件好事。 第二天,周少瑾笑盈盈地送两人出了门。 晚上顾十七姑回来和程笳回来,笑嘻嘻地说着红螺寺怎么好玩。 关老太太大想着顾十七姑好些日子没有这样活泼过了,大手一挥,道:“那我们就在京城多住几天,等过了年,再回去。” 周少瑾和周初瑾自然是喜出望外。 十一月初四,周少瑾行了及笄礼。 簪子是郭老夫人送来的。 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嵌着一两朵并蒂的石榴花,寓意着多子多福。 给她插簪的是周初瑾。 两世都待她亦母亦姐的女子。 帮她喝赞的是程笳,她的好姐妹。 虽然没有大肆宴请,却都是她的亲人。 周少瑾眼睛止不住地往下落。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还在练狱里挣扎。 今天,还好遇到了池舅舅。 还好她决定好好地报答程家。 周初瑾也哭了起来。 时到今天,她终于无愧于继母庄氏的嘱托,把妹妹顺顺当当地拉扯长大,到了嫁人的时候。 沔大太太想到周少瑾刚到程家的时候,大红的襁褓里小猫一样羸弱的孩子,她还担心长不大。如今却已亭亭玉立,成了大姑娘了,眼眶也跟着湿了起来。 程笳则不管不顾地抱着周少瑾就哭了起来,道:“你还是别嫁给池叔父了,我们从前不是说好了要嫁到一起吗?你跟着我回洛阳去好了?洛家是古都,有很多传承百年的名门望族的……” 顾十七姑就一把将程笳给拉开了,喝道:“又胡说八道了。小心池叔父知道了再也不让你进程家的大门。”一面说。一面掏帕子给周少瑾擦着眼泪。道,“及笄了,这是喜事。快别哭了。祖母还等你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呢!” 程笳嘟了嘴。 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么一闹。大家的心情都好了,高高兴兴地去了关老太太那里。 关老太太拉了周少瑾到身边下,拉着她们手感慨道:“一眨眼的功夫少瑾也长大了,以后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畏葸不前。遇到事就躲了。成了亲,就是大人。要孝顺长辈,照顾夫婿,教养孩子,和睦亲邻。行事就得有自己的主意了……” 她说了一通为人妻为人媳的道理,周少瑾听着,不住地点着着。除送了一块玉佩给周少瑾做生日礼物之外,还送了一套红珊瑚的簪钗和珠花。 周少瑾讶然地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上次和去普陀山回来的时候路过富源街池舅舅买给她。她送给了外祖母和沔大舅母的吗? 关老太太呵呵地笑,道:“知道你孝顺。只是我和你舅母有了年月,不是戴这些的时候了。这次你生辰了,我们就借花献佛,送给你了!” 她的话音刚落,周少瑾就觉得手上一凉,抬手一看,是那串红珊瑚的十八子佛珠。 不知道什么时候姐姐已拿了出来,给她戴上了。 “当时我看你那眼神就知道你喜欢这佛珠。”周初瑾笑道,“我留下来就是准备给送给你,正好,这一套齐整了。” 周少瑾抱着姐姐的胳膊,不知道说什么好。 关老太太欣慰地笑,道:“好了,好了,快入席!等来年少瑾的生辰,可就是程家的人了!” 大家哈哈地笑。 周少瑾羞得脸色通红。 等到晚上她送走了程笳,把那套红珊瑚首饰褪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匣子里,沔大太太过来了。 她打发了周少瑾身边服侍丫鬟婆子,笑着拿了本书出来,低声对她道:“你要出阁了,原本准备明天晚上跟你说的,可你我明天要和你姐姐我过去朝阳门那边给你送嫁,新夜之夜的事,我就今天给你讲讲好了。也免得你到时候慌慌张张的不知所措……” 说着,就把书塞到了周少瑾的怀里,道:“你翻开看看!” 周少瑾还有着前世的记忆,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她吓得一哆嗦,书就掉在了地上,露出打架的妖精来。 沔大太太一愣,随后笑了起来。 周少瑾的脸色却有些发白。 她只想着快点嫁给池舅舅,怎么却忘了这一茬。 做了夫妻,自然不止是温柔的拥抱,热烈的亲吻,还有……夫妻间的敦伦…… 她觉得全身的骨头都疼了起来。 沔大太太自然不知道她的经历,还以为她这是被吓着了,温柔地把她搂在了怀里,轻笑道:“别怕,是姑娘家都要经受这一遭的……你知道记得顺从着姑爷就行了……别大惊小怪的,把身边服侍的人叫了进来,让姑爷没脸……” 程池这么大了,又常年在外经商,应该有经验才是。 沔大太太思忖着,捡了那画册,一面翻着那书,一面和她说起了悄悄话。 周少瑾强忍着,才没有把沔大太太推开。 可等沔大太太说完,她已经大汗淋漓,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沔大太太心中生疑。 别人家的姑娘都是羞得抬不起头来,怎么少瑾……却像是怕得不得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出嫁 沔大太太不由担心地搂了周少瑾,低声问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这才道:“可能是在屋里呆的时间太长了,现在有点头晕。” 沔大太太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她们从南方来的,都不太习惯北方的冬天,在室里呆得久了就觉得胸闷气短,要在外面透透气才是。 想到她该讲的都讲了,剩下的她自己也能看得懂,沔大太太轻声笑道:“那你先歇着吧!我会跟春晚说一声的,让她们别打扰你,你一个人静静地看会,然后把它放到箱底带过去。” 以后有了闺女,还可以拿出来给闺女用。 周少瑾如获大赦,起身送沔大太太出门。 沔大太太却让周少瑾早点休息:“可别成亲的那天不舒服,那就麻烦了。” 周少瑾应了,把沔大太太送到了门帘前,看着沔大太太撩帘出了门,这才折回内室,一个人坐在床上发起呆来。 她该怎么办? 要不要跟池舅舅说? 念头一起,她想起池舅舅抱着她时的温暖,和抱着她时温柔的面容…… 也许,她可以忍一忍? 周少瑾想问问姐姐或是程笳,新婚之夜是如何度过的,可又脸皮子薄,几次走到周初瑾的身边都说不出口,周初瑾又忙着和沔大太太指使丫鬟婆子小厮们将她的陪嫁放到喜担上去,既没有时间和她说话,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而程笳就更不用说了,已经去了朝阳门那边。 顾十七姑倒是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可她以为那是因为周少瑾马上要做新娘子了。 她嫁给程诣之前。不也是惴惴不安了好几天吗? 嫁了人之后,想到“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她的心不也继续跟着悬了几天吗? 顾十七姑笑着打趣着周少瑾:“放心好了,我们不会把你的嫁妆弄丢的。你就安安心心地嫁过去好了。郭老夫人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不然也不会挑了你做儿媳妇。她老人家想必对你满意得不得了,以后只会再多一个人痛你。你呀。只管将心放到肚子里去。保证不会有什么事的。” 大家哄堂大笑。善意地望着周少瑾。 周少瑾羞得抬不起头来,逃也似的回了屋,哪里还好意思提新婚之夜的事。 可心底是有些惶恐。发奁、梳妆,催嫁,人声鼎沸中,她恍恍惚惚地就被人搀到了正厅。朝着空出来的太师椅磕头行礼,被程诣背上了花轿。 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中。周少瑾的眼泪骤然间就落了下来。 真的要出嫁了! 她真的嫁给了程池! 虽在预料之中,可真的发生时却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周少瑾忙掏出藏在衣袖里的帕子轻轻地沾了沾眼角,怕花了妆容,更怕不吉利。 她一定会过得好好的! 周少瑾暗中捏了捏拳头。 下轿。跨火盆,拜天地,送进新房。 周少瑾走得稳稳的。 前世。她也曾走一次。 那时候只有仓皇无措。 她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掉进那沼泽烂成泥;她不能让父亲和姐姐永远为她蒙羞。 可现在,她心里却充满了踏实的希望。 她知道她现在可能离郭老夫人心目中的好儿媳妇还差得远了。可她为了程池,会努力地跟着郭老夫人学,会把朝阳门的中馈接在手里,就像程池曾经为她做过的一样,她也会为程池分担,让他能安安心心地处理外面的事。 大红色的织金盖头被喜秤挑了起来。 她看见程池俊朗的脸庞。 没有清瘦,也没有晒黑。 明亮的眼眸里,有着不容错识的喜悦。 周少瑾突然觉得自己从前那些痛苦都离她而去。 她两世所求,不就是有双眼睛,能像现在这样温柔、专注而又高兴地看着她吗? 周少瑾嘴角翘了起来,露出个温婉的笑容来。 屋里就传来女子含笑的声音:“新娘子今天可真漂亮啊!” 周少瑾抬头,看见了全福人吴三奶奶。 除了她,新房里还四个丫鬟。 其中一个是珍珠,另几个则很面生,应该是新进府的。 见她望过来,珍珠就朝着她笑了笑。 如果不是郭老夫人怕她害怕所以特意让珍珠过来当差的就是程池安排的。 周少瑾心中大定,朝程池望去。 程池穿着大红礼服。 这么鲜艳的颜色,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可程池却没有一点突兀,如平日一样的自然随意,有种玉树临风般的洒脱。 周少瑾抿了嘴笑。 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池舅舅似的…… 吴三奶奶把系着五彩丝线的交杯酒递给了周少瑾和程池。 周少瑾和程池喝了交杯酒。 程池温温的气息打在她的面颊,还夹杂着酒的微醺,她情不自禁地悄声道:“你,你少喝点酒,小心伤身!” “知道了!”程池微微笑,眼底带着几分促狭。 周少瑾腾地一下脸红如霞,再也不敢看程池的眼神。 他的小丫头,成亲的时候也这么有趣! 程池没有忍奈,而是顺从自己的心意摸了摸周少瑾的头,这才起身道:“你好好待在新房里,若是觉得无聊,就让珍珠陪着你说说话或是做点别的,饿了想吃什么也可以吩咐她。我去外面招待客人了。可能回来的有点晚。累了、困了就自己睡。明天一早还要去祠堂里给祖先磕头,认亲,会很忙的。” 诗书礼仪之家,多遵循古礼,是不会闹洞房的。如果家里的小字辈多。会有小姑娘小小子窜进来偷偷地看看新娘子。 可惜程池的侄儿侄女都大了,自然没有谁好意思跑来看她。 周少瑾长舒了口气,问珍珠春晚她们可都到了。 她身边惯用的丫鬟、婆子,包括樊刘氏母子,都成了她的陪房跟了过来。 按礼,她们会坐着轿子跟在迎娶队伍的最后面,进了府。会安排她们另坐一处喝喜酒。到了明天新娘子认完亲了。才会过来给新郎磕头,正式开始当差。 珍珠笑道:“四太太别担心,吕嬷嬷亲自陪着呢!” 当然。陪席人也有讲究。 通常陪席的人身份越高,越能体现婆家对媳妇的重视。 吕嬷嬷是郭老夫人身边最体己的人之一。 这么做可以说是给足了周少瑾面子。 但珍珠的一句“四太太”,还是让周少瑾面如霞飞。 珍珠就笑着道:“四太太,要不要让我帮您把簪环卸了。你在床头靠一会?” 周少瑾素来守礼,迟疑道:“能卸吗?” 梳个像这样大妆的头就是熟手也得半个时辰。她明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春晚她们还不能过来服侍她,她还得梳着这个头去认亲…… “能啊!”珍珠笑着,就招了个丫鬟过来。道,“她叫圆圆,手最灵巧不过了。会梳十五、六种头发,四太太以后可以让她试着给您梳梳头。” 周少瑾松了口气。 她身边没有固定的梳头丫鬟。不是自己随意绾个纂就是让春晚帮着梳个双螺髻或是双丫髻之类的。 圆圆过来帮她卸钗环。 手颤颤巍巍,生怕弄掉了她一根头发丝似的。 周少瑾看着莫名的觉得心情轻快了不少,笑道:“没事,你慢慢来。” 圆圆红着脸,手脚果然轻快了不少。 有人叩着门。 众人面面相觑。 “是我!”就听见门外传来程笳故意压低了的声音,“我来看看你!” 珍珠颇有些无奈地去应了门。 程笳笑嘻嘻地走了进来,远远地就道:“哎哟,这新房布置得可真阔绰啊!这龙凤烛台是纯金的吧?还有这喜帷,好像是大红刻丝哦!” 周少瑾啼笑皆非,道:“你是不是在洛阳做主母做习惯了,看到什么都变成了银子!” “那是!”程笳大言不惭地道,“我现在可是商人妇。” 周少瑾忍不住笑,道:“你不喝喜酒,跑过来干什么?” 程笳还算有点心,没有直接坐到婚床上,而是坐到了婚床旁的锦杌上,道:“真是可惜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要在新房里做新娘子,看不到。方家的二太太也来参加婚礼了,方萱没到。可我看她那样子,就像吞了只苍蝇似的。还有闵家的几位太太和奶奶也都过来了。有一个好像闵健行的发妻,我还特意看了一眼,长得实在是很平常,不过气度还不错,应该也是大家出身。但她那个弟媳就不行了,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听你。最可笑的是吴宝璋了,当着来喝喜酒的亲戚朋友说和你是闺蜜,你当初在四房的时候怎样怎样,又是怎样被老夫人瞧中,在寒碧山房给老夫人抄经书,讨了老夫人的喜欢,跟池叔父和老夫人一起去了普陀山……偏生袁夫人一句话也不说,渭二太太倒是想拦着,可她那糯米团子一样的性子,说了几句话就被吴宝璋给拦住了。我听着急得不得了,只好自报家门,上前和闵家的人打招呼。然后刺了那吴宝璋一句,问她:你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你啊? “她一愣,很快就道:我是你诺从嫂…… “我截了她的话就道:不对啊!我诺从嫂娶的是金陵知府家的大小姐,我看你絮絮叨叨的,这么多的话,不太像啊!不会是我诺从兄的通房,见正经的奶奶不在,所以假冒的吧? “你可没见吴宝璋那表情,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像抹了颜色似的。可把我给乐坏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贺红 听了程笳的一席话,周少瑾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吴宝璋脑子有毛病吧?这是程家的婚礼,虽然说长房和九如巷分了宗,可到底是一个老祖宗,她这样胡言乱语的说我,不怕给程家抹黑?她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她从前就是做坏事,也是悄悄地,背着别人挖坑的。你若是掉下去了,她还会假惺惺地伸出手去拉你、扶你。 这次却是赤胳臂上阵,把自己的意图暴露在了众的目光之下。 周少瑾又程笳嗔道:“你也是的,和她一般见识做什么?你说她是诺表哥的通房,岂不是坏了诺表哥的名声?应该叫了袁夫人出面才是——她惹出来的祸,她自己收拾去。不然就去找老夫人,她不敢视若无睹的,把你自己给牵连进去了。” 程笳直哼哼,道:“我才没有你这么好的脾气呢?先把她骂个痛快了再说。反正我是嫁出去的女儿,八百年也不回一次娘家,就算是回娘家,也是去金陵,她们想说我什么就尽管说好了,我听不见,她们要说也是白说。” 周少瑾抿了嘴笑,向她道着谢:“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 “你明白就好!”谁知道程笳斜睇着她,刚刚摆出一副“你太没有用了,我就不和你计较”的模样,随后又肩膀一耷,沮丧地道,“所以啊,我被郭大太太给赶了出来……” 郭大太太,程池的大舅母。 周少瑾讶然,道:“郭大太太当时也有旁边吗?” “是啊!”程笳无精打采地道,“当是我说这话的时候她不作声,等我说完了。她老人家倒是站出来了,笑盈盈地上前说什么,我和你是一起长大的,吴宝璋嫁进来的时候我正忙着出阁,没见过吴宝璋两回,出嫁前是三房唯一的女儿,又嫁了洛阳的百年望族。被惯坏了。说话没有个轻重,让吴宝璋不要和我一般见识。让人把我给拉出了设宴的厅堂,自己却挽着吴宝璋的说要给她引见金陵申家的大太太。说申家的大太太和汶婶婶的娘家是表亲,既然汶婶婶没来,吴宝璋这个做媳妇的无论如何也应该去给申家大太太问个安才是……筝从姐在汀香院老夫人那里帮着老夫人招待几位老太太,箫从姐帮着袁夫人招待那些命妇。笙表姐忙着和家管事的婆子商量明、后天的宴请。我没去处,就跑到你这里来了。” 她说着。窃窃笑了起来,道:“我遇到了箫从姐家的袁姐夫。袁姐夫可有意思了,他也在外面帮着待客,和李敬开玩笑道。别人家的姑爷、姑奶奶回娘都是坐上席,他们可好,个个累死累活地在帮忙不说。开席的时候就在灶门口扒拉了一碗饭,等婚礼完了。得找老夫人讨个大大的封红才行。不然亏大了。” 这家里有喜事,姑爷舅爷坐上席的。 要怪,也只能怪家里的庶务太依赖程池了,等到程池自己成亲的时候居然没有得力的人帮忙。 周少瑾心痛程池,不免在心里腹诽了袁氏两句:程池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他能管着程家的庶务,程池成亲的时候,她就不能下点力气,帮着程池打点打点。 以后程许成,她也不叫程池帮忙。 干嘛总把程池当没事人的使唤! 也太不尊重程池了! 她道:“家里来了很多的客人吗?” “很多!”程笳点头,“仅外院就开了一百多桌,说是袁阁老、宋阁老、曲阁老……还有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吴大人、通政司的何大人、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大人都来了!”她说着,又吃吃地笑了起来,“李敬说,好像大朝会似的,除了几位阁老,六部三院的各坐各着,各找各的上峰说话……” 周少瑾愕然,想想那场面,也跟着笑了起来。 程笳就道:“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帮你悄悄弄点吃的来?” “不用了!”周少瑾看了看珍珠,解下了腰间的一个荷包打开,笑道,“姐姐给我准备了糖糕,说若是饿了,就吃几块糖糕。” 程笳嘻嘻笑。 珍珠几个也笑,可都低着头,做出副“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周少瑾道:“家里明、后天还要唱戏吗?” 在她的记忆里,成亲第二天认过亲后,就要开始拆喜棚了。 程笳点头,笑道:“我听管事的婆子说,要连着唱三天的大戏。” 这也太高调了! 程笳叽叽喳喳地和周少瑾说了半天的话。 虽然多数的时候是程笳在说,周少瑾在听,可有了程笳的相伴,时间过得特别快,好像眨眼的功夫就听到翠环隔着新房的窗棂喊着程笳:“大太太,大老爷到处在找您。说时候不早了,明天再过来。” 程笳这才朝周少瑾眨着眼睛,暧昧地道:“我明天再来看你,我们再好好说说体己话。” 说体己话就说体己话,用得着摆出这样一副表情吗? 周少瑾狐疑地让珍珠送了程笳出门,想到刚才程笳说外院有很多的客人,想着程池不会这么早回来,就吩咐珍珠把撒在床上的花生、红枣、桂圆什么的都收拾一下,她这几总担忧着新婚之夜的事了,又天没有亮就起床梳头洗澡妆扮,感觉很累,决定在床边上靠一会,等程池回来。 珍珠她们因早得了郭老夫和程池的吩咐,笑着应诺,重新帮她铺了床,端了碗甜羹进来,就退出了内客,在宴息室里守着。 周少瑾靠在床头,迷迷糊糊地睡得很浅。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外面有声响,还低低地传来程池的声音:“四太太睡了吗?” 她一下就清醒过来,站起来快步走到了门口,撩了帘子。 程池面色微酡,正站在那里由珍珠指使着圆圆、满满帮他更衣。 莫名的,周少瑾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 程池立刻就望了过来。 周少瑾还穿着大红嫁衣。虽然御了簪环,却是梳着嫁过来时的发式,戴了点翠大花,插了镶着各色宝石的金簪,灯光下,衬得她一张艳如红莲,小巧精致。目如点漆。 程池不由地朝着她笑了笑。 周少瑾的脸更红了。 寻思着要不要上前服他更衣。又怕不合规矩。 踌躇间,程池已笑道:“快进屋去,我洗把脸就来。” 周少瑾羞赧地退回了内室。 四周寂静无语。只听得见西洋钟嘀哒嘀哒的声音,越发显得静谧无声。 周少瑾忐忑不安地坐在新床上,心里却乱七八糟地想着,原来新房里还摆了一座西洋钟。只是不知道是那种落地钟还是放在长案上的。这也是泊来货吧?她前世在宫里远远地见过一次。也不知道那钟是怎么做的,能代替漏更…… 她的手紧紧地绞到了一起。 换了件寻常宝蓝色湖杭棉袍的程池走了进来。 周少瑾立刻站了起来。 那拘谨的样子。好像他要把她怎样了一样。 程池忍俊不禁,温声道:“累不累?” 程池是不是笑她太不矜持了? 可她真的是很高兴见到程池嘛…… 周少瑾点了点头,随后又觉出阁还嫌弃累,这样不好。马上又摇了摇头。 程池朝她走了过来。 外面隐隐敲起了二更鼓。 周少瑾很是意外。 她以为已经三更了。 他怎么会这么早就回来了? 外面那么多的客人,他可以不招呼吗? 程池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笑道:“我今天是新郎官。我最大。要是连什么时候回新房都不成,那还叫什么新郎官啊!” 那自大的大气。让周少瑾笑了起来。 程池就道:“快歇了吧!明天还有得忙呢!”说着,就把原本放在床头的灯移到了临窗的茶几上。 隔着床和大炕的屏风镶百宝的钿镙屏风上大大的石榴咧开了嘴,露出红红的石榴颗,挡住了龙凤喜烛和灯光。 内室暗了下来。 周少瑾又开始紧张起来。 她“哦”了一声,背对着程池开始脱嫁衣。 手抖得厉害,半天才解下一颗盘扣。 背后有温暖的气息靠近她。 程池在她的耳边低语:“我来帮你!” “不!”周少瑾的声音有些尖锐。 落在她自己的耳朵里,让她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程池立刻就明白过来。 他眼底闪过一丝痛惜。 然后故作轻松地笑道:“那好,你快点,我要放帷帐了。” 温暖的气息从她身边离去。 周少瑾陡然间眼眶有些湿。 她三下两下,有点粗鲁地脱了嫁衣,咬了咬唇,轻手轻脚地撩开了黑色钿镙填漆床的帷帐。 帷帐里更暗。 她过了一会才适应床内的光线。 看见程池已经躺在了床的外侧。 她小心翼翼地坐程池的脚头爬上了床,指头发冷地悄悄掀了被角,躺在床内侧。 长臂一伸。 周少瑾被程池抱在了怀里。 单薄的衣袖,她能感觉到程池的温暖和结实的手臂和胸膛。 她止不住地抖了起来。 程池原本还想打趣她几句的,此时却知道那不合适。 她是真的怕! 不是紧张或是无措,是害怕! 程池就把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亲着她的额头低声道:“少瑾,我承诺过岳父,等过几年了再和你圆房。你现在还太小……” 周少瑾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幽暗的光线中,明亮如宝石。 ☆、第四百六十七章牡丹 程池“扑哧”地笑,拧了拧周少瑾挺翘的鼻子,道:“快闭上眼睛睡觉!” 周少瑾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生怕自己不听话就梦醒了,忙闭上了眼睛。 程池低低地笑。 笑声在胸膛里振动,传到了周少瑾的耳朵里,心里…… 她偷偷地眯着眼睛窥视。 他的笑容,那么温醺和暄,仿佛那明丽的春晖。 周少瑾突然觉得伤心。 那么好。 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偶到了自己的呢? 如果他没有偶到自己,此时是不是已牡丹滴露,琴瑟和鸣了呢? 她咬了咬牙,抓住了程池的衣襟,低声地道着:“四爷,我,我可以的……” 程池的陡然间心跳得厉害,脑子里嗡嗡作响,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周少瑾牢牢地抓着她的胸襟,又低声地说了句“我可以”。 程池用力地箍住了怀里的那个小丫鬟,有力的,就像要把她嵌到自己的怀里一样,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似的。 他的小姑娘,永远都是把他放在第一位的,永远都是以他的感受为感觉,眼睛里,心里,他看到的全是自己。 怎么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现在还是自己的妻子了! 他又怎么会如此的幸运。 茫茫尘世间,她重生,都要遇到他。 这是菩萨给他的恩赐吗? 看到他的愤怒,看到他的不甘,看到他的挣扎,所以把她送到他的身边,让他身陷这柔情蜜意间不能离开。粉饰他温和谦逊,成全他的雍容矜贵,让他依旧是那个程家的四老爷…… 周少瑾的骨头都要被他勒断了,想喊痛,却又能清晰明了地感觉到了他的喜悦和喜爱,一时间又有些不舍,只好咬着牙受着。实际忍受不住了。这才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程池立刻醉过来。 他的力气有多大,没有谁比他自己更清楚了。 程池忙松开了手臂,急急地问:“很痛吗?我看看。” 帐子里就亮起了莹莹两团光。 周少瑾一看。竟然是两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 她骇然。 程池却不以为意地笑道:“原本准备家里有一颗,准备送给你玩的,后来想着还是成双成对的好,找了好久才找到另一颗。我们又开始准备婚事了,四婶也住进了榆树胡同。到不是送给你了,也有点怕露了白,被人惦记,反而害了你。就想着……”他说着,就咬了周少瑾那软软的耳垂,声音也低了下去。如那绵绵的私语,“得了你……也好拿了哄你……不曾想居然没得逞……” 周少瑾嗓子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说不出一句话来,愣愣地望着程池,眨也不眨一下。 她不过是个怯懦胆小的女子罢了,和那些养在深闺,长在内院的女子有什么不同,何德何能,能让他这样的对待…… 周少瑾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头,好像这样,就能把她抗拒他的心也藏起来,让他看不见。 程池以为她害羞。 低声地笑。 支着身子检查她的手臂和背,借着夜明珠的光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可他的目光一落在他的身上,就非常后悔起来。 他原本就练了放眼的,那两颗夜明珠又是极好品像,于他就如皎月清辉般,周少瑾无暇的背,白玉琵琶般的呈现在他的眼前不说,那如柳的细腰之上居然系着根紫色丝带。 程池的呼吸都短了。 她不会是…… 他的视线情不自禁地就望向了过去。 真的是紫色的肚兜,绣着粉色的牡丹。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正好可以看见那华美的花瓣。 “少瑾!”他心旌荡漾,俯身就吻在了那白皙纤柔却不失圆润玲珑的肩头。 肩头仿佛被火灼了似的,周少瑾的身体瑟瑟发抖,自有主张,让她控制不住地感觉到了撕裂般痛。 可这痛又不同于往昔。 往昔,她只感觉恐惧、耻辱、痛不欲生的煎熬。现在,她只觉得忿怒、怨怼、沸反盈天的恨意……那些记忆,凭什么主宰着她喜怒,凭什么左右着她憎恶。 她不愿意! 她不认输! 她搂住了程池的脖子,把自己紧紧地贴在了程池的怀里。 “你要了我吧!你要了我吧!”她喃喃地道,泪水籁籁地落了下来,如三月的飞雨。 她想要那痛,要那毁天灭地般的痛。 要程池给予她的痛。 要程池给予的,痛彻心肺的痛。 那样,那些她所受过痛,就会被覆盖吧? “你要了我吧……” ※ 事后程池想想,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是不是男人本质里就是一只野兽,只是平时隐藏在了道貌岸然的衣冠楚楚间没有遇到合适的时候。 他明明知道少瑾是什么意思,还是忍不住下了手。 而且那他还感觉很好。 不,不是很好。 是非常的好。 程池想到这里,就有点沮丧。 他靠在床头,不由瞥了一眼身边的小人儿。 她闭着眼睛,紧紧地裹着被子,脸色依旧像刚才那样的苍白,却相比刚才,面颊上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粉色,让她如朵清雅的建兰,有着淡淡的丽色。 他想起那朵被他蹂躏的花来。 粉嘟嘟的,刚刚含苞,还没有绽放似的。 却让他心里的野兽全都跑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样。 事后帮她清理的时候,他哪怕再轻柔的碰触都会让她瑟缩。 程池不禁俯身,亲了亲她的面颊,低声道:“是不是很不舒服?”他犹豫了一下,道。“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医女来!” “不要!”周少瑾急促地道,根本不敢睁开眼睛。 她,她怎么就敢对他说那些话了的。 还在怕他不要自己似的,没等他说话就把手伸进了衣襟里…… 她一定是疯了! 一定是被鬼上身上。 身体好痛。 她以为她会死掉……但她还是包容了他,还是活了过来。 可也好羞耻。 他把她看了个清楚。 连她自己都从来没有看到的地方。 还给她上了药,清理了身子。 她当时怎么不昏过去算了…… 但勉强也算是半昏迷吧? 她当时神志都有点不清楚了,以为他还要再来一次。没想到是给她擦洗身子…… 周少瑾又感觉有点甜蜜。 如今。她真正成了他的人! 他们是真正的夫妻了! 会同床共枕,会生儿育女,会白头皆头。会满意幸福了吧! 周少瑾好像看看程池。 她又忍不住眯了眼睛偷窥他。 程池半裸着身子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头发显得有些凌乱,眉目舒展,神色惬意。有着掩饰不住的轻快和……满足。 是的,是满足! 如同品了一口好茶。喝了一口好酒,吃了一道好菜……满是对此刻的舒畅。 周少瑾羞赧。 他这是对刚才的自己很喜欢吗? 可身材还是很痛! 委屈,就莫名其妙地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想要程池抱抱,想要在他的怀里哭……她身材先于她的思绪先朝着程池靠过去。 程池看着她像茧似朝他挪动。他不由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是怕吓着她还是出于对自己兽,欲的掩饰,覆上她身体的时候。就随手准备把那两颗夜明珠推到枕头下边,却被她制止……他劣根性地想看着她在自己身下的模样。随波逐流……她却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他的脸,好像要看清楚是谁在她的身上肆无忌惮地撒野似的。 那个时候,她是想忘掉从前的记忆吧? 程池想着,就连被子一起,主动地抱住了她。 周少瑾此刻才后怕。 被子里,她什么也没有穿着。 要是撩得程池再向她求取她怎么办? 还好隔着层被子。 她舒服地长透了口气,乖顺地依偎在了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像微风中的花蕊,颤颤巍巍的。 程池的脑海里就浮现出另一朵来……血液贲张着朝身下涌去……难受得不行…… 他苦笑,用手捂住了周少瑾的眼睛,道:“快睡!明天一大早就要起来!” 周少瑾点头。 可他的身体不仅没有平息,反而因为掌心的温润细腻而更加喧嚣起来。 真是个妖精! 今天晚上怎么办? 动她是万万不能了。 就是她愿意他也要顾着她的身体。 可不动她…… 程池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自制力来。 他不由在心里嘀咕。 难道还分床睡不成? 就算是分床睡,那也得等到新婚之后啊,不然少瑾怎么在家里立足?母亲又怎么看待少瑾! 程池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放纵的后果天亮后就显露出来。 程池生龙活虎的,看上去神采飞扬。 周少瑾走路走觉得痛。 郭老夫人却怎么也掩饰不住那意笑,特别是在吕嬷嬷看着他们却在附耳对她老人家说了几句之后,那喜悦就从她老人家的眼底眉梢溢出来,关也关不住。 她老人家对程池道:“府里这么大,走着去祠堂最少也得两刻钟的功夫。家里的亲戚都还等着你们去敬茶,之后还府里还要唱戏。你让人备了软轿一起坐过去,给祖先敬了午之后就去敬茶,完了之后就把少瑾给我送过来。我这边还有帮老姊妹等着喝少瑾的茶呢!听明白了没有。可别再折腾她了!” 因是孀居,就算是自己的儿子的婚礼,郭老夫人也不能参加的。 她身边自然也有和她情况一样的老夫人、老安人。 这些人都会在周少瑾认完亲后来给郭老夫人磕头的时候给周少瑾见面礼。 可母亲的那若有所指的话还是让程池耳朵一热,颇不自然地应了声“是”。 ☆、第四百六十八章认亲 程池的回答让郭老夫人笑弯了眼,等到周少瑾改口喊她“娘”的时候,郭老夫人再也忍不住,抱着周少瑾就欢欢喜喜地夸了声“好孩子”,温柔地吩咐周少瑾:“快和四郎去祠堂,认了亲,好过来陪我。” 周少瑾根本不敢抬头。 吕嬷嬷肯定是那个听房的人。 前世,她和林世晟成亲的时候,也许是怕林世晟心里还有沐家大小姐,林老安人亲自听得房。 两人慢慢出了汀香院的正房。 程池果然就叫了软轿,一面抬了她往祠堂去,一面和她说着话:“……你前些日子来的时候汀香院还没有修好,准备平时给你招待闺中好友的,母亲住过来我在正房前加了抱厦,做个回事厅倒好。等家里的客人走了,母亲搬回了鹤寿堂,你除了可以在这里接待女客,还可以在这里给管事的婆子示下……祠堂是新修的,我们还是第一对去那里祭拜祖先的夫妻……” 等到以后他们老了,去了,牌位会被子孙们供进祠堂,永享享受后辈的香火。 他们在这宅子里鸳盟夙缔,也在这宅子里瓜瓞绵绵,相对白头…… 这么一想,程池突然觉得眼前的景物都漂亮了起来。 周少瑾却很不自在。 她坐在软轿上,程池却扶着软轿走在她身边,她抬头是内宅的湖光山色,低头却只能看见程池乌黑发丝和绾着发丝的白玉莲花簪。 仿佛坐在程池的肩头似的。 她更怕被别人看见。 因为他们成亲,程家的亲朋故旧能来的几乎全都来了,不能来的也想办法来了,因多不在京城,全都住在东院。他们去祠堂,就要经过东院。 这样是被人看见了,她一个持宠而娇的名声是跑不掉了,再往深里说了,甚至可能会被传成飞扬跋扈,不敬长辈,那她可就一辈子别想翻身了。 就算这是郭老夫人安排的。她总不能遇见了谁都先解释一番吧? 说不定别人还以为她这是拿了鸡毛当令箭。欲盖弥彰。 她弯腰推了推程池的肩膀,低声道:“四爷,我。我还是下来走吧!我没事,真的!” 程池知道她胆小慎微,知道她不习惯,他又怎忍心让她为难? 可让她就这样走去祠堂。他真怕她撑不住。 要怪,就只能怪他的不知餍足。 可他也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程池低声道:“等会到了祠堂门口我们就走进去。” 这也是对祖先的尊敬。 周少瑾连连点头。 等到了祠堂门口的黑色栅槛。程池扶着周少瑾吓了轿,明知道她只能自己走进去,还是忍不住道:“你能行吗?” 周少瑾羞得不行,哪里敢和他说这些。赧然地胡乱点头。 程池笑着和她去了祠堂。 在祠堂里帮着供奉祭品的是秦总管。 他欣慰地看着程池和周少瑾,分别给他们递了上了香烛,领着他们在祖先的牌位面前磕了头。 祠堂里还飘荡着桐漆的味道。牌位也是新做的,少了百年大族的底蕴和经过岁月洗礼的沉稳内敛。 秦总管感慨之余不由殷切地对程池道:“新启新发。你要开枝散叶。努力奋取,和哥哥们一起支应起程家的门庭才是。” 程池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周少瑾知道他不是普通的仆人,而是程家的恩人,程池的师兄,没有秦家,也许就没有现在的程家。 她忙跟着恭敬地行了礼。 秦总管眼底流露出老怀宽慰的笑意。 回去的路上周少瑾执意要自己走。 程池也不勉强她。 俩人慢慢地往正堂去。 还好正厅离祠堂不远,就在周少瑾第三次自己鼓励自己不要停下来的时候,正堂到了。 青砖地基,粉白的墙面,灰色的脊背,黑白金漆的扁额题着“磐宗堂”三个字。 这三个字程泾亲手题写的。 是典型的馆阁体。 但字大如斗,圆润丰满,中正平和,颇有气势。 这是长房如今的堂号。 取自《史记?孝文帝纪》,喻意子孙兴旺昌盛,家族坚如磐石。 周少瑾想到刚才秦总管的叮嘱,心里不由暗暗庆幸,还好和四爷回了房,不然这些对程池寄与无限希望的长辈们该有多失望啊! “来了,来了。新郎官和新娘子来了!”有妇仆高兴地喊着,声音里都透着几分喜庆。 周少瑾的心情也不由地欢喜起来。 她含笑跟着程池进了正堂。 屋里黑鸦鸦的全是人。东边是各位老爷、少爷,西边是各位太太、奶奶。正中一对空着的太师椅,一左一右地站着对男女。 女的周少瑾远远的都不会认错,正是袁氏。 她穿着大红遍地金的通袖袄,戴了三品夫人簪环,笑容没抵眼底地望着程池和周少瑾。 男的穿了件宝蓝色祥云团花的锦袍,长得和程池有五、六分相似,气质儒雅,神色温和,眉宇间却又有着掩饰不威严,和周少瑾记忆中的程泾慢慢地融和在了一起。 看见他们进来,他朝着她们很是欣慰地笑了起来。 有礼倌笑道:“新人给老太爷、老夫人行礼……再给长兄长嫂敬茶!” 程池和周少瑾就跪在事先准备好的锦团上给披着红缎绣花椅披的太师椅行了礼,接着给程泾和袁氏敬茶。 程泾和袁氏给按过茶盅象征性地呷了一口,给了见面礼。 周少瑾则送上鞋袜做回来。 商嬷嬷和碧玉在一旁帮着他们,一个负责发送鞋袜,一个负责把见面礼收好,还要默默地记住那些见面礼到底是谁送的。等会回到新房做账,以后和这些人家再有来往,就是他们随礼的依据。 好在是程池的辈分高,能受他们礼的人不多。程劭更是和蔼可亲,看周少瑾的目光满是慈爱。至于那些平辈和晚辈,周少瑾只需站在那里曲膝还礼或是微笑着颔首就是了。 正如程笳所说,程箫的夫婿袁鸣特别喜欢搞笑。别人订亲的时候最多加一句恭贺的话。他却笑着打趣程池:“池叔父。池叔父,您让我情何以堪——婶婶也太小了点,等我带我闺女回来窜门的时候岂不还要照顾摇篮里的小姨、小舅?” 袁别云上前就是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道:“你闺女在哪里呢?一天到晚胡说八道没有个正经。” 袁鸣身长玉立,剑眉星目,十分英俊。 他此时一副抱头鼠窜的样子和他的长样极不相符,惹得正堂里一阵哄堂大笑。 倒是顾绪。看着就是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恭恭敬敬地上前给周少瑾行礼喊了声“四婶婶”。 被一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人。而且还一副危然君子模样的人喊“婶婶”,周少瑾觉得自己的压力很大。 相比之下程笙的夫婿彭藻就是个腼腆的少年郎。 他给周少瑾行礼的时候周少瑾不禁松了口气。 至于袁别云、顾九自臬这些程池的好友就觉得持重多了,大家眼里虽然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可都是针对程池的。轮到她的时候就很敬重了。 见过成家立业的大人们,就轮到了那些小孩子。 打头就是程家的长子长孙程许。 相比之前的开朗阳光,现在的程许变得安静而沉默。 他面无表情。垂着眼睑上前给程池和周少瑾行了礼,接过程池递上封红鞋袜就退到了一旁。既没有看程池和周少瑾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 周少瑾也无意和他打交道,觉得这样再好不过。 等他退下去,她的脸上重新露明媚的笑容,受了郭家小公子等人的礼,随后又和程池去西边给诸位太太、奶奶行礼。 她不知道程许抬起头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是多么的无奈何和痛楚。 今天提程池和周少瑾的好日子,谁还会去注意一个躲在墙角的晚辈? 正堂自然也没有谁发现他的异样。 认了亲,程池被留在正堂,周少瑾被带去了汀香院。 碧玉急得不得了,道:“四太太,我先回屋去了——今天收了好多见面礼,我怕我等会会记混了。” 程家的长辈虽然不多,亲戚帮旧友却多。 周少瑾忙道:“那你快回去吧!我这边也不用你来伺候了。娘身边服侍的我都认识,有商嬷嬷跟着我就行了。” 碧玉点头,带着两个丫鬟捧着周少瑾的见面礼就回了新房。 商嬷嬷则上前搀了周少瑾,还顾着她的颜面笑道:“四太太在忙了一个上午了,很累了吧,我扶您一把!” 她的扶和别人不一样。 几乎是架着她在走。 周少瑾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等到了郭老夫人的屋里,不过坐了两、三位老夫人。除了郭老安人,再就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吴秀早的寡母、都察院左都御使的母亲之外,还有二房大太太洪氏娘家的母亲。 周少瑾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洪氏的胞兄洪绣是兵部侍郎兼两广总督,是永昌十二年甲戌科的两榜进士,长房老太爷程劭的同科。 这亲戚关系……可真复杂啊! 周少瑾只冒汗。 好在是关系虽然复杂,可人却不复杂。 几位老夫人受了她的茶,给了她见面礼,周少瑾就被吕嬷嬷领到了郭老夫人内室的碧纱橱。 “老夫人说了,”吕嬷嬷笑得比往常又热情了几分,“四太太刚进门,只怕是没有睡好,特意叫了您过来,就是让您在她老人家屋里歇歇的。” ☆、第四百六十九章不甘 周少瑾胀得满脸通红。 她还不至于那么的柔弱,只是太过羞赧,有些不适罢了。偏偏郭老夫人和程池都觉得她像被风一吹就倒似的,让她不知道怎么办好——接受他们的好意,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不接受他们的好意,又伤了他们的心。 周少瑾只好喃喃道谢,道:“我没事……还是在老夫人身边服侍好了。” 吕嬷嬷常年在郭老夫人身边服侍,知道郭老夫人最是偏爱这个小儿子。程池又争气,会赚钱、会哄老太太不说,还是堂堂正正的两榜进士出身,在老太太的支持下入了仕途,还借口为了给许大爷腾地方,搬到了朝阳门这边来住,甚至把祠堂也设在了这边的宅子里。袁夫人嘴里不说,只怕心里早就对老太太咬牙切齿。别人不知道,袁夫人的心结是什么,她和史嬷嬷这样常年在内宅走动的老人却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老太太年事已高,等到她老人家归西,袁夫人不会把她们怎样,可她们也别想讨了好去,特别是像她这样阖家都在程府当差的,最好剩早站队。就象这次长房和九如巷分宗,只有那些始终站在长房这边的人才没有被抛下,不是来了京城,就是留在了金陵那边帮着守祭田,就是那些不愿意背井离家跟过来的,也给了放籍书,赠了金银田产,还放了话,说有什么事都可以到京城来找大老爷、老夫人,让他们不仅可以衣食不缺还不至于被乡间的帮闲和那些小吏欺负。 她自己有程家荣养。可她的儿子孙子怎么办? 难道去田庄当个长工不成? 今天一早郭老夫人让她去新房看看动静之后,她就打当了主意。 与其去巴结和郭老夫人有心结、身边又不缺阿谀奉承之辈的袁夫人,她还不如巴结讨了郭老夫人和四老爷喜欢、又没有什么家底的四太太。 所有吕嬷嬷听了周少瑾的话之后,回答得也就格外的真诚:“四太太。您恕我多言。老夫人膝下三个儿媳妇,她老人家可是把您当女儿看待的,照我看来,您拿出一半当儿媳妇的心,也要拿出一半当女儿的心,老夫人定会十分的欢喜的。老夫人既然让您歇了,您就歇会好了。等到快用晚膳的时候再让丫鬟叫了您。您去老夫人面前服侍一番。既让老夫人知道您承了她老人家的情,又尽了做儿媳妇的本份,岂不是两全齐美?” 周少瑾有些意外。 吕嬷嬷能服侍老夫人这么多年。当然不是个简单的人。想在她们这些人嘴里听到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或是想从她们嘴里打听到些什么事,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今天吕嬷嬷是怎么了? 自己什么也没有说,她倒像竹筒里倒豆子似的应该不应该的话都跟自己说了……殷勤的让人不容错识。 以吕嬷嬷的身份地位,大可不必啊! 这让周少瑾不由在心里嘀咕。却不得不承认吕嬷嬷的话有道理,她笑着谢了吕嬷嬷。 吕嬷嬷很是高兴。周到地服侍着周少瑾躺下,这放了我帷帐,这才出了碧纱橱。 或许是出嫁的前两天她一直担忧着新婚之夜怎么办,新婚之夜又强迫自己接受了程池。接受了程池之后程池又难以满足,直到此时,程池的愉悦。郭老夫人的欣慰,她的心这才落定们。她躺上床上。疲惫就如排山倒海般地袭来,她不由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 朦朦胧胧间,她听到有人说话。 “……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轻重,等我们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说着,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就算我们提早知道了也没有用……她一介女流,又是内宅妇人,做人媳妇的,就是有这样的见识,也没有这样的胆量……” 周少瑾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睛,竖着耳朵听了一会,这才辩识出是洪绣的母亲,也就是二房沂大奶奶的母亲。 看样子,洪家是不希望二房和长房交恶的。 她又躺了一会,见几位老太太一直在说话,她只好装睡,谁知道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 程家的花园里,袁氏招待等女眷们看戏。 渭二太太邱氏领着程筝和程箫在一旁帮忙。 袁氏见戏唱了起来,程筝和筝箫殷勤又不失矜持,她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一阵疲倦就袭上心头。 她试着请几位老夫人和太太在京城多住些日子,等嘉善的婚礼过去之后再走。几位老夫人和太太都答得客气却带着些许的疏离,她一听就知道这是人家在敷衍她。就是郭老安人,也没有准备回金陵过年,没有在这里多做逗留的意思。 袁氏脸不由地就有些阴沉。 还好袁家的亲戚多在京城,这要是在桐乡,儿子成亲的时候她娘家的人还坐不满一桌,嘉善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想到这些里,她觉得自己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老太太这样打她的脸,她不仅给花了三百多两银子买了支古董簪子给周少瑾做见面礼,还忙前忙后地帮着周少瑾招待客人,打点厨房……还要做出一副欢天喜心、心甘情愿的的样子…… 她呕得要吐血。 再也忍不住站了起来,低低喊了乳娘来交待了几句,就借口头痛去了一旁休息的暖阁。 一直注意着母亲的程筝看着就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程箫走了过,低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程筝下意思地答道,转念又觉得不告诉妹妹,家里来到这么多的客人,万一出了什么事就更麻烦了,沉默片刻,又道,“我怕母亲忍不住失态,你看着点!实在不行。就去陪着母亲好了。” 程箫想了想,道:“那我还是去陪母亲好了。” 家里不贬招待客人的人,却没有几个敢说母亲的。 程筝点头。 程箫去暖阁。 坐几位老夫人、老安人、太太身后看戏的吴宝璋就转过头来。 袁夫人竟然提前离席了。 可见程家也不是人人都待见周少瑾的。 她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那么多人,从一品大员的母亲到百年世家的宗妇,从四品官员的太太到花信年华的奶奶,没有一个不夸周少瑾长得漂亮,温婉柔顺的。却没有一个人提到她从前不过是寄居在九如巷的一个小可怜而已……原来世人都是一副势利眼。看着她入了这锦绣之地,就个个粉饰太平地当她是豪门贵女。 吴宝璋就想到刚才认亲的时候。 明明是旧相识,自己还是她的堂嫂。她却像不认识她似的,眼角都没有瞥她一下。 不对,她现在不是自己表妹了,是自己的族婶了。难怪她眼睛长到了头顶上。 这世上哪有花开百日红,仕途一世荣的事。她就怕她哪天落魄了要求到自己的面前来? 她不就仗着自己嫁给了程池吗? 想到了程池,吴宝璋心时就像有一百只猫在抓似的。 她凭什么嫁给程池? 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外甥女嫁给了舅舅。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去揭开周少瑾的真面目呢! 吴宝璋想着,目光就落在了来认亲的女眷身上。 方家、闵家都没有来人,郭家、顾家向来和程家交好。申家?廖家? 然后她看到二房沂大太太的嫂子,洪大太太。 自己要不要和她说说话呢? 吴宝璋站了起来。 郭大太太也站了起来。笑道:“诺大奶奶,你这是去哪里?看见申大太太了没有?我怎么没有看见她!” 吴宝璋牙齿要咬碎了。 这个郭大太太真是阴魂不散。 自那天婚礼之后就一直盯着自己不放,有事没有事拿申大太太压她。 她又不是申大太太的儿媳妇,她凭什么天天服侍申大太太,一副要在申大太太面前立规矩的模样儿。 可这话她不敢说。 申大太太的那双三角眼一看就不是好惹得,她公公正准备留在京城开铺子,她还想趁着四房的老安人、大太太都不在,赶回金陵去和汶大太太打擂台,趁着这个机会把汶大太太给扳倒,以后能在五房为所欲为呢! 她可不想节外生枝,让申大太太和郭大太太坏了她的事! 吴宝璋恭敬地笑着指了指前面隔着一排和她坐着的申大太太笑道:“老安人正要和曲夫人说话呢!” 曲源的夫人今天也来了,还送了一套鎏银镶南珠的头面,那分心上的那三颗南珠,个顶个的有大指拇大小,一看就价值不菲。 吴宝璋胸口顿觉得闷闷的。 郭大太太已经道:“我要去官房,你陪我走一趟吧?” 吴宝璋无奈应是,和郭大太太去了官房。 等到散了戏,园子里还有烟火看。 郭大太太却去了郭老夫人那里:“姑母,金陵知府家的那位诺大奶奶,您得留个心才是。照我看,趁早让她先回金陵府去。嘉善的婚礼横竖有汶大老爷和诺大爷,也不算失礼……”她把今天的事告诉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面色微愠,道:“真是妻好一半福。汶大太太不靠谱,找得个媳妇也不靠谱,我看五房也就这个气数了。” 郭大太太不好评价。 郭老夫人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暂且别说去,盯着她了点。等过两天这这边忙完了,我再来处置这件事。”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门外就传来了周少瑾甜糯的声音:“娘,大舅母,茶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打住了话题,笑应了声“来了”。 ☆、第四百七十章算盘 来认亲的女眷里面,没有去看烟火的,还有袁维昌的夫人。 她正坐在暖阁里和袁氏说话:“是不是时间太紧了?怎么家里总觉得乱七八糟的。你公公的坟茔还留在金陵,你们一家子分处京城两处,偏偏祠堂落在了朝阳门这边,你们家大老爷是长子,老太太却跟着幼子住……姑奶奶,这件事您可别等闲视之,这都是朝人弹劾的事!” “谁说不是!”袁氏满脸的疲惫,苦笑道,“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了吗?原先和我们老爷商量得好好的,年前把祭田义庄都准备好了,等过了年,选了吉日把祖宗的坟移过来,朝阳门这处既是老太太拿了体己的银子给四叔买了的,我们也不眼红,就给了他。把先头公公的小书房修缮出来,供了公公的牌位,正房的西间腾出来给老太太住…… “可老太太一来,全乱了套。先不说别的,就说这祠堂。老太太一句话,就设在了朝阳门。接着又说自己孀居,怕不吉利,要给嘉善腾地方。二叔家的是不是就得每天去朝阳门给老太太昏晨定省呢?老太太一心疼自己的儿媳妇孙子,得,二叔家的搬去了朝阳门住。二叔回屋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不去朝阳门去哪里?好了,现在就我们留我们长房一家住在杏林胡同了。然后又把四叔的婚期定在了嘉善的前面,在朝阳门的宅子举行了婚礼,生怕六部三院的人不知道他跟着小儿子过似的…… “我想想都佩服我自己脸皮厚。 “还没有臊死! “您再看看四叔的这婚礼,那简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比皇子成亲还要热闹。 “您让我说什么好?” 袁维昌的夫人不由地皱眉。道:“那你准备怎么办?总不能任由老太太这样糊涂下去啊!” “我能怎么办?”袁氏说着满心的屈委,“我一个做儿媳妇的,我们家大老爷不放发,我能说什么?” 袁维昌的夫人不由道:“这话怎么说?” 袁氏不满地道:“我们家四叔说了,老夫人一辈子都高屋大院地住着,没理由临到老了,养了三个进士及第的儿子。还要一大家子人拥在个三间五进的宅子里抬了头才能看得见天。言下之意。是以后老太太就跟着他住在朝阳门了,偏偏我们家大老爷唯唯诺诺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袁维昌的夫人瞪大了眼睛。道:“那你就这样算了?” 袁氏道:“他表明了态度,那种场合之下,我还能和他吵起来不成。不过,我也想通了。长子继承家业,没有谁家老太太还在世就分家的。更没有谁家的老太太是跟着小儿子过的。老太太要是铁了心住在朝阳门,我们也搬过来。大不了等老太太走了我们再搬回杏林胡同也不迟——二叔俩口子能住进来孝顺老太太,我们也能!” 袁维昌的夫人闻言犹豫道:“这件事你也别操之过急,得好好地和老夫人说清楚才是。免得别人以为你们夫妻俩要夺产。传出去可就太糟糕了!” “我知道。”袁氏道,“除了您,我谁也没有说!” 袁维昌的夫人点头。 袁氏道:“您也别为我担心了。我不管老太太想干什么。忙完了这几天就让我们家大老爷去跟老太太说买祭田设义庄和迁坟的事,等到嘉善成亲的时候。怎么也要把老太太接回去。” “那就好!”袁维昌的夫人道,“若是有事需要我出面,你只管说一声。” 袁氏忙向袁维昌道谢。 ※ 汀香院里,郭大太太也郭老夫人说着这件事:“……虽说是您拿了体己的银子给四郎置办的这处宅子,可到底大郎才是长子。您若是想想把四郎分出来单过,也不是不可以的,但您这样住在朝阳门这边,只怕会让大郎为难。嘉善成亲的时候,您还是搬回去好了。亲戚间说起来,也只当是四郎成亲您太高兴了,所以在这边住了几日,颇此都保住了颜面,岂不是两全齐美? “你也别怪我说您,你可太偏心了,给四郎置办了这么大的一处宅子,看了就让人眼红。您这一碗水可没有端平,只怕大郎媳妇会心里不舒服。” 郭老夫人不以为然,笑道:“她不舒服,我还不舒服呢!我问你,我若不这么闹腾一出,你们知道朝阳门的宅子是我送给四郎成亲的产业吗?” 郭大太太一愣,道:“您的意思是?” “你姑父死的时候家里有多少家当?分宗的时候我们拿出了多少的银子?难道是天上掉了馅饼不成?”郭老夫人道,“这都是四郎赚下来的家当。袁氏吵着要分宗,四郎阖家当都给了他,我要是再不贴补他一点,我这心里如何过意得去?可我又不想长房刚刚和九如巷分宗,等我一归西,他们兄弟又闹出分产的丑闻来。那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可就全都白费了!” “您是想现在就把他们兄弟间的产业分清楚了?”郭大太太问道。 郭老夫人点头,道:“我准备活着的时候就给他们兄弟分家。 郭大太太思忖了片刻,道:“亲兄弟,明算账。也未必就是坏事。” “所以这宅子我是要留给四郎的。”郭老夫人道,“正好趁着大家都在,说清楚了。” 郭大太太忍不住笑着摇头,道:“您要是我婆婆啊,我可得气死了!” 郭老夫人反驳道:“怎么不见邱氏气死?” 郭大太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 顾大太太和邱氏站花园的桂花树下说话:“你婆婆可真是大手笔,瞧瞧这宅子。”然后压低了声音,“你婆婆对你们可有什么安排?” 她和邱氏是表姐妹。 邱氏道:“你也知道我们家那位,向来是不争这些的。我也觉得没必要争。银子是婆婆的,她喜欢谁。多给点,不喜欢谁,少给点,那都是她老人家自己的事。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做好自己本份的就行了。” “您这性子,可真是随了姨母。”顾大太太笑道,“不过也对。你婆婆的性子是极刚烈的。有时候你越争她越不喜欢。你看你那位新进门的弟媳妇,性子就和软,你婆婆也最喜欢。” 邱氏笑道:“那是因为我婆婆最喜欢四叔!” 两人不由笑了起来。 顾大太太不禁犹豫了一会。道:“让哥儿的婚事,你有什么打算?” 申大太太想把小女儿嫁过来。 邱氏对这种事实在是不敢拿主意,她笑道:“这件事我想还是得问问老夫人,她老人家见多识广。想来不会有错。” 顾大太太就知道她会这样回答,大笑起来。道:“好啊!别人说下雨天留客天,你这是想结亲家就得留下来参加嘉善的婚礼,你可真会给你们家留客啊!” 邱氏就抿了嘴笑,拉了顾大太太:“我们去看放烟火好了。再不济,也找个有地龙的地方说话,站在这里把我都吹成了冰棱子了!” 两人相视而笑。 ※ 周少瑾却被程笳神神秘秘地拉到茶房的角落里。 她神色暧昧地悄声问周少瑾:“成亲好不好?” 周少瑾愣了半晌才明白程笳的意思。她“呸”了程笳一声,甩手就出了茶房。 程笳笑个不停。 周少瑾一头撞到了程池的怀里。 “小心点!”程池眼疾手快地扶了她。道,“怎么没有去看烟火?和笳丫头躲在这里说体己话吗?” 周少瑾自正堂认亲之后就没有再见到程池,此时只觉得心花怒放,哪里还有心思去和程笳计较。 她忙道:“您怎么在这里?不用陪客吗?” 程池笑道:“想看看你在干什么……谁知道却没有看见人……遇到了顾大太太和二嫂,我说过来给母亲问安的……” 程笳窜了出来,笑着朝程池喊了声“池叔父”,道:“您来接少瑾啊?” 程池笑着朝程笳点了点头。 程笳就朝着周少瑾眨眼睛,道:“那您和我四婶慢慢说话,我先走了。” 程池“嗯”了一声。 周少瑾却觉得程笳笑容里充满了揶揄,羞得满脸通红。 程池笑道:“她又欺负你了?” “没有!”周少瑾直觉地否认道,“我现在可是她婶婶了,她要是敢欺负我,看我怎么收拾她!” 程池讶然,随后大笑起来,紧紧地搂了搂周少瑾,道:“我们去给娘问安,然后就回屋歇了吧!你今天忙了一天,也累坏了。” “我不累!”周少瑾把自己在郭老夫人的碧纱橱里休息了一下午的事告诉了程池,道,“我们这样回去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程池笑道,“大家各忙各的,有谁会注意到新娘子和新郎官不见了呢?何况我还有东西送给你呢!” “有东西送给我?”周少瑾很是惊讶。 程池就拉着她花园的湖边。 湖边一个人都没有,树林黑鸦鸦地藏在阴影里,冷风吹过来,寒冷而又寂寥。 周少瑾紧紧地抓住了程池的手。 程池带着她一块大青头上,笑着对她道:“你看脚下!” 清冷月光照在大青石上,青石上凝结着一片片六棱的霜花,熠熠生辉,仿佛在她的脚下绽放般。 “这,这是……”周少瑾结结巴巴地望着程池。 ☆、第四百七十一章礼物 程池笑着问周少瑾:“好看吗?” “好看!”周少瑾忙不迭地点头,不由蹲下身去摸脚下的那些霜花。 温暖的手指骤然遇到冰霜,差点被粘住。 “是真的霜花耶!”周少瑾惊讶极了,“又没有下雪……就算是下雪,这霜花不是凝结在玻璃窗上吗?” 而且并不是时时都能凝结得这样漂亮的。 程池低声地笑,拉了周少瑾起身,顺势把她抱在了怀里,道:“这块石头是我早年前去天山的时候发现的,它在月色下就会呈现出如霜花结冰般的模样,后来我就想让你也看看,差了人去把这石头弄了回来。路有点远,我去济宁上任之后才运回来……” 之前她也就没有机会看到了。 或许是因为和程池有了比这更亲密的关系,周少瑾很自然地抱住了程池的腰,依偎在了他的怀里,用脸蹭了蹭衣领上镶着的粟色貂毛,低声笑道:“真漂亮!那它平时就是块很漂亮的大青石吗?” 程池点头,笑道:“白天一点也看不出来。那次我去天山,也是因为走迷了路。” “你去天山做什么?”周少瑾好奇地问。 “去采天山雪莲。”程池笑道,“那时候我刚出师,觉得天下之大,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正巧从书里看到说什么天山雪莲长在崖壁之上,花瓣如雪似霜,晶莹剔透,是圣花,可以令女子容颜永驻。结果我在药材铺里看到的就是朵枯萎了的菊花。药铺里的人告诉我,那是晒干了的天山雪莲,我就想去看看。” 周少瑾抿了嘴笑。 少年时的程池。一定很顽皮。 她道:“那最后你采到了天山雪莲没有?” “采到了。”程池大笑,道,“原来也不过是像菊花一样的东西。世人多夸张。后来我又去长白山采了灵芝,也不过是木耳般的东西。再后来就很少去做这种事了。” “是因为世人多夸张吗?”周少瑾仰着头望着程池,目光灿如星子。 “嗯!”程池觉得自己好像觉醒在了那颗星子里,喃喃地道,“后来我觉得。有些事还是要亲眼看看。亲自经历过了才知道……”他的唇轻轻地落在了她的眼睑上。 周少瑾闭上了眼睛。 呼啸的风,寒冷的空气,婆娑的枝叶摩擦声……都消失了。她所能感觉的。只有程池灼热的唇,温暖的怀抱。 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可以这样名正言顺地抱拥在一起。 可以这样堂堂正正地在他的怀里。 周少瑾此刻才有了真实的感觉。 眼泪就悄悄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程池愕然,忙道:“怎么了?”放开手臂,想要看看她的表情。 周少瑾却把脸藏埋在了他的怀里。任他怎么也不肯给他看,瓮声瓮气地道:“我。我很高兴……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吧?” 人就是这样的贪心。 她原来只想悄悄地惦记着他,后来就想远远地看着他,现在却想有生之年都能拥有他。 原来是因为这个! 程池呵呵地笑,道:“当然!我们肯定会一辈子在一起的。” 周少瑾在他怀里点头。 前世。她只活了二十五岁。 如果今生她能活到八十岁,一直陪伴在程池的身边,该有多少好啊? 有了这个念头。等到晚上程池褪了她的中衣,把只穿了件肚兜的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她虽然感觉很是羞涩,身体还有些痛,还是乖顺地闭上了眼睛。 有凉凉的东西箍在了她的手臂上。 她不由睁开了眼睛。 是枚汪水般碧绿臂钏。 比寻常的臂钏都要细,乍眼一看,像是扁镯。 可能是因为她的手臂细吧? 如果以后胖了,还可以用做镯子。 “真漂亮了!”周少瑾赞道,“这是送给我的吗?” 程池点头。 那(在)时他把这镯子丢到了一旁,转过身来又鬼使神差的找了出来,吩咐朗月放到了库房。 还好没有丢。 她戴着正好。 程池不禁道:“给我看看。” 屋里温暖如春,填漆床上挂着的帷帐,又让床内更暖和,可就算是这样,只穿肚兜,还是有冷。 但周少瑾还是乖乖地从被子里爬了起来,满脸霞飞地半垂着眼睑蹲坐在那里任由程池打量着。 大红的肚兜,雪白的肌肤,乌黑的青丝,还有臂间的那一抹绿,组成了世间最美的颜色。 程池忍不住低头,隔着那顺滑的绫罗,噙住了那水滴般饱满的丰盈。 周少瑾“嘤咛”一声,慌慌张张地抱住了他的头。 又粗又硬的头发在她的手掌里,她感觉到了男子和女子的不同,脸红得更厉害了。 他咬了她一口。 痛得厉害,可也有着酸酸痛痛的酥麻感窜到了后背,让她打了个寒颤,不由地推了推胸前的人。 程池抬头,低声道:“弄痛你了吗?” 周少瑾脸上火般的烧,说不出一句话来,垂了脸,却看见胸前湿的那块。 她的脸又腾地一下,连烧得感觉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程池却想到粉嫩嫩的尖尖,小小的,像从未经过风霜的初绽的花蕾……他的呼吸就开始有点乱,低头又隔着肚兜又噙住了那小小的一处,手却自有主张从她的腰间攀越而上,握住了那粉粉的一团,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实际上她身上的颜色都很轻,粉粉的,像樱花的颜色,好像还没有长开似的……可她皮肤白,就让人觉得娇娇嫩嫩的,特别的柔美…… 那些旖旎的风光就从他的脑海里掠过。 不知道假以时日,她会长成怎样的感觉? 他突然间就有种护花长大的感觉。 程池低低地笑。手顺着那玲珑的曲线,慢慢地朝那干净的花谷探去…… 周少瑾当然知道程池要干什么。 她吓得半死,一动也不也动。 不仅仅是因为程池对她的意图,而是程池对她所做的事……好像她身上藏着什么宝贝,他要看个清楚明白,探寻个究竟…… 男女之间应该是这样的吗? 她陡然间好后悔。 早知道这样,她就应该好好地看看那春宫图的……至少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样。不用像现在这里心里慌得不行。夜明珠的光彩,帷帐上的图样,空气的寒冷。全都不见了,她目光迷离,只能感觉到那温暖的手,所到处之。如火焰般的炙热起来…… 她喘息着,一把就捉住了那只手。低低地喊了声“不要”。 他停下来,咬着她的耳朵道:“痛?” 她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是什么?”他耐心地哄着她。 她哆嗦着,道:“我怕!” 声音支离破碎。 不像恐惧。倒像逃避。 程池心里如万马奔腾。 他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自己翻滚的欲望,爱怜地捧着她的脸,让她的目光落在了(脸上)他的脸上:“还怕吗?” 俊朗的面孔。暖暄的眸子,温柔的神情。 是程池。 疼爱她的池舅舅。 是爱怜她的夫婿。 周少瑾的心定了下来。 她赧然地摇头。 程池在她的注视下慢慢地进入了她的身体。 周少瑾软得像团云。 由他予取予求。 主宰着她的喜怒哀乐。 是因为他是程池吗? 他想到昨天晚上。她也是这样的看着他。 一直看着他。 好像只要是他,就能对她肆无忌惮一般。 程池大悸。 他的手掌不禁贴在了她的胸口。 那里有一颗心,怦怦地跳着。 为他跳着。 只为他跳。 他问她:“我是谁?” 热气把周少瑾的眼泪都蒸了出来。 她哽咽:“是四爷!” 程池摇头。 她道:“是子川!” “不是。”程池吻了她的红艳如血的唇,含含糊糊地道着,“是四郎!乖,叫我一声四郎……” 那是母亲给他取的小名。 他想也给她。 周少瑾发着抖,喊了声“四郎”。 程池控制不住情绪地在那花谷里纵情嬉戏起来…… ※ 人老了,睡眠就开始变短,何况是这几天家里办喜事,来来往往的应酬,喧嚣的更加让人睡不着了。 天还没有亮,郭老夫人就醒了。 她躺在床头的大迎枕上,一颗颗地捻着手中的沉香木佛珠,想着心事。 吕嬷嬷笑着走了进来,悄声地对郭老夫人道:“四老爷那边,说是到了三更天才歇下。” “是吗?”郭老夫人又惊又喜,停住了手,坐了起来。 吕嬷嬷点头,笑道:“不会有错的,我问过四太太的乳娘樊刘氏了。” “那就好,那就好!”郭老夫人不由双手合十,朝着西边念了声“阿弥陀佛”。 她自己的儿子她知道,不是喜欢极了,不会这样不管不顾的。 三个儿子寻得都是自己喜欢的人,虽然她不喜欢袁氏,但也觉得很好。 吕嬷嬷笑道:“恭喜您了!明年就能抱孙子了!” 郭老夫人高兴地笑,道:“得好好给少瑾补补才成,她年纪本就小,身子骨又弱,可别生产的时候遇到麻烦就遭了。” “怎么会?”吕嬷嬷忙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四太太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郭老夫人笑了几声,道:“还是要小心。从明天开始就让她早上跟着我走一圈,晚上再走一圈。” 吕嬷嬷掩嘴笑。 郭老夫人一愣,随后也笑了起来,道:“看我这记性,就算是跟着早晚走一圈,那也是等他们回了门之后的事了。” “可不是!”吕嬷嬷笑着,去试了试放在熏衣笼上衣物的温度,道,“您是再躺会,还是叫了小丫鬟进来服侍您更衣?” 郭老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珍珠就神色有些慌张的走了进来,道:“老夫人,四姑奶奶不知怎地晕了过去,夫人已派人去请大夫了。您看我要不要过去一趟?” ☆、第四百七十二章愿望 一大清早的,天还没有亮,就听珍珠来报说程笳莫名的晕倒了,就算是郭老夫人这样经历过风浪的人都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忙道:“笳丫头出了这等大事,你自然要去看看!”又道,“来禀的人可还说了些别的?” 珍珠道:“说是昨天晚上用了晚膳就有些不舒服,早早地就睡了。李家姑爷还以为四姑奶奶吹了冷风,寻思着请大夫来看看。一来是天色太晚,二来四姑奶奶说自己不打紧,困得很,李家姑爷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早上醒来,丫鬟刚端了杯茶过去,四姑奶奶闻着那味道就吐了起来,人还没有站直,直接就晕了过去。李家姑爷脸色发白,直呼着去请大夫,又派人去请四太太的乳娘,说是奶过小姐们的人,比旁人都要细心,知道的多……” 郭老夫人点头,赞许地道:“笳丫头的这姑爷倒是个能细事的。”转念想到周少瑾和程池闹到三更天才歇下,此时去叫,只怕还有一番折腾,忙对吕嬷嬷道,“你快跟过去,让四太太别急着起来,她去也没什么好办法,李家姑爷那边又去请大夫去了,大夫很快就会过来,她凑在那里反而不好。等大夫过来,给笳丫头诊过脉了她再过去也不迟。”又道,“谁去帮李家姑爷请的大夫,快拿了大老爷的名帖过去,最好能去御医院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珍珠应声而去。 可在消息传到郭老夫人耳朵里的同时也传到了周少瑾这边。 周少瑾惊了一身冷汗,也顾不得身体的疲倦,一面迷迷糊糊摸着衣服,一面对站在帷帐外的春晚道:“你快过去看看。毕竟不是在自己家,李家姑爷行事只怕没有在家里便利。你这就派个人去跟管事们说说,李家姑爷怎么吩咐你们就怎么做,切不可有半点的怠慢。行事要知道轻重,不要惊动了其他的贵客,弄得人心惶惶的,让大家都跟着担心。” 春晚应诺,匆匆下去传话。 周少瑾这才觉得花谷间有大团大团的东西落了下来。 昨天晚上他把自己搂在怀里肆意妄为的情景骤然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面红耳赤。低了头。自己还寸丝未着,不由得又是一阵赧然,胡乱抓了件衣裳就披在了身上。转身去找分辩自己的衣裳,却看见靠在床头的程池,裸露着肩膀,露出白皙的皮肤和结实的胸膛。正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目光清亮如水。 帷账里还弥漫着那暧昧的味道。 她心中大悸。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别过脸去,喃喃地道了一声“四,四郎”。 程池一阵笑。伸手就把她搂在了怀里,低头吻了吻她头顶,道:“我的小姑娘长大了。如今遇到突然的事都知道怎样处置了……” 肌肤相亲,让她又想起昨天晚上的缠绵。 周少瑾的脸火辣辣地。心不在焉地道:“我,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很对!”程池赞扬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应该这样办才是。特别是不知道笳丫头怎样了,最好别让家里的客人知道出了事,这样对笳丫头比较好我……” 他的话音未落,外面传商嬷嬷的声音:“四爷,四太太,四姑奶奶醒过来了。只说是不舒服,想吐,怕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李家姑爷正在那里查呢!” 李敬对程笳的喜爱和尊重前世周少瑾就知道了,并不觉得冒犯,叮嘱吉祥:“让客房服侍的听李家姑爷的,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吉祥去传话了。 周少瑾忙从程池的怀里挣扎出来,道:“我得过去看看才好。” 程池也跟着起身,道:“我也去看看!” 这是他们的家,家里的客人出了事,他们自然要出面安抚、解决。 周少瑾逃也似的下了床,躲在屏风后面清理自己,半晌才穿着连衣领都扣得整整齐齐的中衣走了出来,掀了帷帐出去,喊了圆圆和满满进来给自己梳头更衣。 程池失笑,觉得掩耳盗铃般的周少瑾迷糊又不失聪慧,非常的可爱。 两人一起去了程笳那里。 大夫还没有来,李敬正急得在庑廊下来回地走动,见到他们立刻就迎了上来,那么冷的天,他额头上竟然冒出汗来,急急地道:“多谢老夫人和池叔父……老夫人刚才让人送了泾伯父的帖子过来,向总管已帮着去请御医院曹御医了,我也让人去叫就近的大夫了。让池叔父和四婶婶担心了,您帮我去看看拙荆,池叔父,我陪您去旁边屋里喝杯热茶好了!” 精明如李敬,遇到这样的事也有些慌张起来。 程池对他却印象大佳,和他去了隔壁的厢房喝茶。 周少瑾则由丫鬟领着进了内室。 因昨天要看烟花,回去就有些晚了。他们没有回去,临时住进了客房,程笳身边服侍的除了翠环和别一个小丫鬟之外,其他都是程家在客房当值的丫鬟婆子。 周少瑾走进去的时候蹲了一屋子,她也顾不上辩认谁是谁,直奔卧躺在床的程笳,坐在床边的锦杌上就拉了程笳的手,连声她:“现在感觉怎样了?” “还好。”程笳模样儿蔫蔫的,面色有些发黄,“就是觉得没有力气,想睡觉又睡不着。” “没事的!”周少瑾安抚程笳,“已差人拿了泾大老爷的名帖去请了御医了,等会大夫就会来了。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闭着眼睛先歇会。” 程笳有气无力地笑,道:“早知道这样,就不去打趣你了,这肯定是菩萨见我到处闯祸,故意教训我的。” 周少瑾听了又是难过又是好笑,道:“看你以后还顽皮不顽皮?”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李敬派人就近去请的大夫过来了。 周少瑾回避到了屏风后面。 那大夫把了半天的脉,笑着对紧张地站在一旁的李敬道:“恭敬。奶奶这是喜脉!” “喜脉?!”李敬睁大眼睛,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还是翠环惊喜地向那大夫道谢,李敬才反应过来,语无论次地道:“您不会看错了吧?怎么会是喜脉?我这还在别人家做客呢?那我们得赶紧回洛阳才是。不是,得先去祭告祖先……” 那大夫人从来没有进来给程家的诸人瞧过病,根本不知道李敬是什么人,此时见他掩饰不住的欢喜。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笑道:“您放心,我在这朝阳门附近行医也快二十年了,还从来不曾走过眼!何况这脉像很清楚……” 他正说着。向管事领了曹御医过来了。 那大夫忙退到了室外。 曹御医诊了脉,也说是喜脉:“不过,太太月份还浅,这两三个月最好小心养胎。不要乱动乱跑,我开副方子你给她先吃着。吃完了我再来给太太诊脉,看着再换方子。” 既然是宫里的御医也说是喜脉,李敬再无一丝怀疑,恭敬地请了曹御药去开药方。又给了先前那大夫二十两银子的诊费,把那高兴的嘴角都合不拢的大夫送走了,这才兴冲冲地去见了等在隔壁厢房的程池。 周少瑾也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程笳红着眼眶拉了周少瑾的手。道:“你掐掐我,我是不是在做梦?怎么我刚说要个孩子。就有了孩子呢?”说到这里,她“哎哟”一声坐了起来,道,“我想起来了,我前些日子去红螺寺求子了,还许诺菩萨,若是能得偿所愿,我愿意损十斤黄金给他镀金身的。我得去还愿!” “你没听见大夫说了些什么吗?”周少瑾一把按住了程笳,道,“你月份尚浅,不宜走动,你还是好生生地在床上歇着,先让李敬去给你还愿,等你身子骨好了,再亲自去趟红螺寺也不迟啊!”又道,“你可别这样一惊一乍的,这样最容易动红了。” 程笳果然不敢再乱动,小心翼翼地躺了下去,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对周少瑾道:“你刚成亲,怎么也懂这些?” 周少瑾灵机一动,道:“你别忘了,我来京城就是照顾姐姐做月子的。” “哦!”程笳不再怀疑。 李敬大步走了进来,笑容明晃晃地,喜不自禁地冲着程笳道:“阿笳,辛苦你了!你如今有了身孕……”一句话没有说完,眼睛也有些湿润。 周少瑾忙贴心地起身告辞,留了他们夫妻两说着体己话。 程池笑着扶了周少瑾,笑道:“虽然大清早的就被吵醒了,可听到的是这样一桩喜事,倒也值得!” 周少瑾抿了嘴笑。 程池就贴了她的耳边道:“真是让我羡慕!” 这是什么意思? 他也想做父亲吗? 周少瑾脸上飞起一团红云,瞪了程池一眼。 程池哈哈地笑。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程笳怀孕的消息就传遍了。 郭老夫人念了声“阿弥陀佛”,只道是好事,若是周少瑾也能跟着沾沾光就好,让人赏了两支五十年的老参和燕窝、桂圆等补血益气的药材过去。 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去看程笳。 程笳没办法好好休息。 李敬给郭老夫人磕头道谢之后,就去见了程池:“给府上添麻烦了。我已安排了软轿,用过午膳我们就回去了。” 程池留他:“你也不用和我客气。若是大夫觉得笳丫头不宜行走,就让她在这里住些日子好了。你把平时服侍她的丫鬟婆子送进来照顾她就是了。回你们住的地方,又没有个长辈,还不如我这边方便呢!” ☆、第四百七十三章分家 程池待人很少这样的热情,诚心诚意地留了别人家里住。 可见程笳有了身孕,他也替李敬高兴。 周少瑾若有所思。 李敬却觉得住在这边不方便,他又不是没有能力调了洛阳那边的有经验的嬷嬷和丫鬟过来照顾程笳,最终还是委婉谢绝了。 周少瑾和程池小心翼翼地送了李敬和程笳出门,程笳却瘪着嘴拉了周少瑾的手,要她过几天就来看她。 要做母亲的人了,玩心还这么重。 周少瑾哭笑不得,答应她过几天一定会去看她,她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轿帘。 家里的客人都议论开来,觉是这是件好事,猜测着周少瑾会不会也很快怀孕。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想着儿子和儿媳妇这些天的亲密,心里也期待起来。 可周少瑾的小日子却接踵而来。 郭老夫人不免有些失望。 就是周少瑾,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程池却是有意为之。笑着刮着她的鼻子安慰她:“你年纪还小,再等几年才好。” 周少瑾羞红了脸。 说得好像只有她想要孩子似的……所以这些天来才乖乖地任他行事,让她摆个怎样的姿势就摆个怎样的姿势,让她呻吟起什么就呻吟起什么……明明是他喜欢的不(好)得了? 她不由嘟了嘴,道:“要是娘以为我生不了孩子怎么办?” “胡说八道!”程池轻声地呵斥,又拧了拧她的鼻子,“大嫂进门好几年才得了箫姐儿,二嫂的子嗣也很艰难,娘怎么会苛求你?” 周少瑾这才觉得心中微定。 程池决定陪着她到花园里走走。散散心,免得她胡思乱想,自己给自己添堵。 只是他的话刚说出口,朗月却走进来,低声道:“四老爷,石公公请您到酒馆喝酒,说是不见不散。” 程池不由皱眉。 这石宽找他做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这些日子不管是东宫还是四皇子府邸都清泰平安。没有出什么事…… 周少瑾还以为石宽那边出了什么大事,忙道:“四爷,您去忙您的去。家里的人事有我呢!再不济。也有娘坐镇,不会有什么事的。” 家里还有些来参加他们婚礼的亲戚没走。 程池点头,低声嘱咐了她几句“不好玩了就去陪母亲打叶子牌”之类的话,换了件衣裳。出了门。 周少瑾则往汀香院去。 樊刘氏想到昨天晚上周少瑾半夜的肚子疼,她进去服侍时屋里的情景。 四老爷毕竟是个男人。床上虽然草草地收拾过了,可经过的明眼人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之前他们在干什么。他这样日日夜夜不知餍足,她还以为周少瑾受了伤,见是来了小日子才松了口气。 她不由劝周少瑾:“四爷不在。您难得清闲,不如先睡个回笼觉了再去服侍老夫人也不迟。” 周少瑾耳朵红红的。 樊刘氏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她和程池的事。 她不禁低声道:“我还好……四爷不在家。我还是去和娘做伴才好。免得她老人家孤单。” 前世她一个人住在田庄的时候,不管有多少丫鬟婆子陪伴。还是觉得孤单,因而每次姐姐来看她,她都特别的高兴,总是依依不舍地把姐姐送出田庄才回去。 这是孝道,樊刘氏不敢、也不能说什么,她只好一面指使着丫鬟帮周少瑾梳妆打扮,一面低声地叮嘱她:“那就中午早点回来,用了膳休息一会,您也要准备回门的事了。” 因周少瑾的娘家在保定府,按礼,她若是回门,得去保定,就不像住在一个城里那么方便,加之马上又要过年了,所以约了婚后九日回门,在娘家住五天就回来。 周少瑾从金陵到保定,从保定到金陵,又从榆树胡同到榆钱胡,对出行的事也有了些许的经验,不像刚开始那么慌张,出门该做些什么事心里也有个章程,并不担心到时候会出错。因而笑道:“没事。我们不过是去住五天,那保定府又不是穷乡僻壤,万一有什么东西没有带的,到时候买就是了。” 樊刘氏见她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好多说,吩咐春晚送周少瑾去汀香院。 周少瑾就想起春晚的婚事来。 自己都成了亲,最多两年,春晚也该嫁了。 可惜程池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看来这件事还得托付碧玉才好。 到了郭老夫人门前,她正巧就碰到了碧玉。 郭老夫人住进来之前,这边都是新进府的丫鬟婆子,碧玉管着内宅,也算是名至实归。可郭老夫人住进来之后,吕嬷嬷、史嬷嬷哪个不比她的资历老,内宅的事自自然然地就交到了吕嬷嬷手里,她则在一旁搭把手,权力没有从前大了,事反而更多了。 好在碧玉是个争气的,知道程池看重她,吕嬷嬷等人管家不管是手段谋略都不是她可以比拟的,倒也能静下心来跟着学东西,全当自己是学徒了。 周少瑾笑着问她:“你这是过来做什么的?” 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厨房里看着灶上的师傅准备午膳。 碧玉笑着把手中的菜单给她看,道:“老夫人说过几天要请袁阁老的夫人吃饭,让我给她老人家拟了个菜单,我把菜单拿过给她老人家过目。”说着,压低了声音,道,“老太太喊了二太太过来说话。” 二太太,就是程渭的妻子邱氏。 周少瑾微笑着朝她颔首,表示感谢。 碧玉笑了笑,屈膝行礼离开了汀香院。 吕嬷嬷出来给周少瑾撩的帘子,却没有把她迎进去,而是找了个借口带着她去了茶房。 周少瑾全当不知道的,在茶房里喝着茶吃着点心说着话。 而在正房的郭老夫人却正在对邱氏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偏心,喜欢四郎。可你们不知道四郎受过什么罪。我只对你这么说。从前二房掌家的时候,公中到底有多少银子,都是他们说了算,家里到底有多少家当,长房根本不知道。长房能拿出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和二房分家,那些银子全是四郎这些年来赚的,你大哥和大嫂说要,他就拿了出来。手心手背都是肉。有些话我要是不说出来,只会令你们骨肉生分,兄弟生怨。 “就像这件事,我大可只跟儿子们商量,但我还是把你找来了说这件事,那是因为你是我儿媳妇,就像我女儿一样,我不想你们夫妻之间有罅隙!” “娘!”邱氏不知道郭老夫人的用意,惴惴不安地站了起来,道,“您知道,我是个糊涂人。您说什么我就听什么,相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您想怎么?只管吩咐。” 郭老夫人道:“我想趁着我还没有糊涂,把这家分了!” 邱氏吓得脸色发白,急急地喊了声“娘”,道“这,这怎么可以?我们才和二房分宗,正是一家人拧成一股绳子的时候,怎么能分家?”她说着,心中一动,难道相公不同意,婆婆这是让她说服相公?她不由道,“娘,相公知不知道?他怎么说?我都听他的。” 郭老夫人笑着:“你别急!这件事我还没有跟二郎说。只是想先听听你的意思。杏林胡同那边是老宅,大郎是长子,自然得留给他们。然后嘉善成亲我出二万两银子,再补五万两银子给他们。朝阳门这边,四郎成亲的时候我就和亲家说好了的,是(给)要留给他的。他的宅子最大,我就不再留什么东西给他。他们一个占了长,一个占了幼,说起来,你们最吃亏。可轮到分家了,却不能让你继续吃亏。我想着,你们商量着看个宅子,不管多少银子,都由我来出,然后再给你们十万两银子。让哥儿成亲的费用,也由我出,和嘉善一样,两万两银子。我手里的古玩字画、金银首饰,活着的时候不分,我死了之后由你们三家平分。我把体己的银子都分了,祭田里的收益全归到我这里来,算是我的零用钱。等我死了,归你大伯家所有。你觉得如何?” 一幢在京城的宅子,十万两银子,而且宅子还由他们随便挑,等到让哥儿成亲的时候,还另给二万两银子筹备婚礼……纵然邱氏是个安于现在,喜欢安稳的人,也不由被砸得头昏脑花,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郭老夫人也不是要她这个时候就答应自己,道:“我也知道,你素来敬重二郎。你若是拿不定主意,那就回去和二郎商量商量,若是觉得不妥当,可以和我直说。我就是想这个家里安安逸逸的,不要出什么乱子。” 邱氏的脸胀得通红。 她知道郭老夫人指得是袁氏。 可她这个做弟媳的明明知道嫂子是怎么想的却不敢去规劝她,一样也没有尽到做儿媳妇的本份,难逃其咎! 她喃喃地应诺,见郭老夫人面带倦色,忙起身告辞,去找程渭去了。 等到周少瑾进来,郭老夫人也没有瞒她,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周少瑾。 周少瑾的经历让她对物质生活的要求比较低,大屋也是住,小屋也不嫌窄,何况现在还有程池陪着,她真正是别无所求了。 “这些事我也不懂。”她道,“还由四爷做主吧!我听您和四爷的。” ☆、第四百七十四章作用 周少瑾的回答原在郭老夫人的预料之中,但听到她这么说,郭老夫人还是很高兴的。 她拍了拍周少瑾的手,道:“好孩子,别人看着我买了这么大的宅子给你们,只当是你们得了我多少东西,委屈你们了。可这三个孩子里,四郎最善经营,就是白手他也能起家,你大伯和二伯却没这本事,你就当是我偏心他们俩个人了。” 周少瑾猜郭老夫人可能没想到她已经知道七星堂的事了。 二房当初和长房分家,狮子大开口,不就是因为七星堂在程池手里吗? 如今老夫人分家,表面上看是程泾和程渭占了便宜,实际上只要七星堂还在程池手里,朝阳门这边就会赚得盆满钵满的。 她忙道:“娘,我们不委屈。四郎这些年做生意,也得了大伯和二伯不少照顾,这么分才公正。” 周少瑾虽然不太懂外面的事,可她也知道,程池早年间能那么顺利地开了票号,接了给九边运送粮草的生意,两个在朝为官的哥哥功不可没。 她说的极其真诚,郭老夫人看她乖巧懂事,不住地点头,道:“我的箱笼多在这边,这么大的宅子,一年四季总得按着季节布置,缺什么,少什么的,你直接去跟史嬷嬷说,开了我的箱笼拿。” 这就是暗中补贴他们的意思了。 周少瑾恭顺地应“是”,并不打算动郭老夫人的东西。 但等程池回到家里,她服侍着程池更衣的时候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并道:“那以后七星堂是不是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程池和周少瑾还是新婚,周少瑾亲自服侍程池更衣。几个丫鬟自然走得远远的,偌大一个内宅,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程池换了干净的衣裳,就抱着周少瑾亲了一口,道:“若是大哥和二哥同意这么分家,那七星堂就是我家的了。你高不高兴?”说完,见她面颊粉白如桃花。忍不住又亲了一口。 周少瑾心里有事。加之两人比这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了,任由他亲着。喃喃地道:“我,我就是在想,既然是我们家的了,能不能把它解散了。或是不要了……” 程池一愣。 周少瑾忙道:“你看,你送了那么多东西给我。都做了我的陪嫁。我仔细地算了算,也有二、三万两银子的样子,一年也有两千多两的利息。娘跟着我们的时候,我们不仅不用花一分银子。还有节余的。我们除了这个大宅子,也没旁的支出。你会做生意,我把陪嫁拿出来给你做本钱。我们就做些小生意能把这日子过下去就行了。这天下没有白吃的东西,赚那么多钱。就要你拿了命去拼,我,我害怕……不想你出什么事……你还是别管七星堂了吧?虽说那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可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我们平平淡淡的过些小日子好不好?” 她说着,望着他的目光不由流露出些许的哀求之色。 程池没有作声,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周少瑾想起他那天手持大弓追杀萧镇海的模样……是男人都舍不得这样的基业吧? 可那是拿命在搏。 她要他清泰平安,好生生地活在这世上,她不想那些华服宝石,不要那些他拿命换来的东西。 周少瑾的眼眶湿润起来。 她低声地道:“四郎,我只要你就好,你做不做大官,有没有银子都行。去田庄里住我也行,只求你别再以身涉险,我会担心的,我会日日夜夜都不安生的……” 笑意就从程池的眼底慢慢地溢了出来。 他个子高,又有力气,一把就将周少瑾抱坐在了炕几上。 周少瑾惊呼。 程池低头,把额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要银子只要我,到时候可别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成亲的时候又是买宅子又是送田产的,你心里不平衡。” “不会,不会。”周少瑾故意道,“我是小户人家出身,只会过些小户人家的日子。这样挥金如土的,我反而忐忑不安。”然后又道,“我,我会好好地跟娘学习理家的。” 主持中馈的太太会管家,一年也可节省下来不少银子的。 她以后要和程池一起努力。 念头闪过,她心里就像扬了张帆似的,觉得未来一片光明。 程池呵呵笑,道:“好,我看着呢!” 周少瑾握了拳,道:“我一定行的!” 或者是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周少瑾显得斗志昂扬,小脸红红的,眼睛亮晶晶,比起平时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就让她找点事好了! 程池揉了揉她的头发。 “哎呀!”周少瑾道,“把我的头弄乱了。” “弄乱了再梳好了!”程池不以为然地道。 周少瑾红了脸。 那些丫鬟婆子肯定以为她和程池又做了些什么…… 她想跳下了炕桌,脚却晃在半空中,不知道怎么办好。 程池哈哈大笑,觉得这样的周少瑾有趣得很,就站在炕桌前,把她的双臂绕在自己的脖子上,就这样和她说着话:“之前总是嫌弃七星堂是个麻烦,现在仔细想想,他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七星堂在江湖上扎根已久,骤然间散了或是让别人来掌管,就怕有人受不了诱惑,重新拧成股绳,为非作歹起来。不仅达不到解散七星堂的目的,还会引起众人的不满,惹下许多的麻烦。我看与其撒手不管,不如趁着这次我们需要人手调查四皇子的事,引了愿意洗白身家的人走条正路,让那些始终放不下的脱离七星堂,自谋出路去。” “那可太好了!”周少瑾不禁为程池击掌。道,“毕竟是制公门下,这样有始有终,才是君子之风。” 程池就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道:“这样可高兴了!” “高兴,高兴!”周少瑾笑弯了眉眼,任由程池刮她的鼻子。 程池大笑。 周少瑾面露犹豫。 程池笑道:“你还有话不好意思跟我说?” 周少瑾赧然。小声道:“我也想做个好妻子嘛?” “哦?!”程池挑眉。道,“说说在你心目中什么样的妻子才是好妻子?” “当然是想娘一样啊!”周少瑾想也没想地道,“还有像我姐姐那样。” 程池笑道:“我看我娘和你姐姐好像都不是那种想前怕狼后怕虎的人!” 周少瑾嘟了嘴。道:“可非礼毋视,非礼毋言……我也要做个守礼之人才是。” 程池就左顾右盼,道:“哪里?我怎么没有发现你还有非礼毋视,非礼毋言的时候?” 周少瑾被哄得哈哈笑。软在他的怀里。 两人不知道是谁主动,吻在了一起。 良久。直到周少瑾透不过气来,推着程池,程池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唇,给了她透气的机会。 “你想说什么?”他抚着她绯红的面颊。亲吻她湿漉漉如被秋水冲洗过般明亮澄净的眼睛,笑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他只想把她抱到床上。狠狠地痛爱一番。 可想到她现在身体……他又忍住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我想问你。石宽找你干什么?” 程池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石宽有个胞弟,被他悄悄地养在一钱胡同一户姓郑的人家?那姓郑的是开米铺的。我让向管事和那户姓郑的有事没事多多走动,两人也算是搭上话了。前些日子石宽的胞弟帮着养父看铺子的时候一句不合,和街上的闲帮起了口角,被那些人打了。石宽在四皇子府当差出不来——就算他能出来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给郑家出头,郑家知道向管事是我们家的人,求到了向管事头上,向管事就拿着二哥的名帖去了衙门……石宽知道了,特意为此向我道谢。” 也就是说,程池正式和石宽说上了话。 周少瑾松了口气,道:“我记得四皇子登基之后,万寿节在十二月十二日……” 不知道能不能用上。 程池笑道:“我们暂时还用不着和四皇子接触,有些事摸清楚了再说。”然后他问起回门的事来:“……都准备好了吗?” 周少瑾红了脸,道:“樊妈妈在准备,还没有问。” 她刚才还说要做个好妻子的。 程池却温文地笑,道:“走,我们一起去给岳父准备礼物去。” 把周少瑾抱下了炕桌。 ※ 杏林胡同那边,邱氏却在和程渭说着悄悄话:“……你说娘是在试探我们还是真的想让我们分家?我这心到现在还怦怦乱跳的,吓死人了!” 程渭想到七星堂。 那虽然是个骤宝盆,可也是个祸害。 以现在程家的身份地位,手里还捏着支江湖势力,只要有一点点风声透露出来,程家那就是个死字。 难道母亲是想把七星堂丢出去? 可子川如今已经入仕了,就应该好好做官才是,再去惹那些是非实属不智! 他良久没有做声。 邱氏不安地推了推他,道:“你到底给一句话啊!若是娘再找我去说话,我该怎么答啊!” 她是读《女诫》、《烈女传》长大的,是循规蹈矩的读书人家的姑娘,可没有和长辈顶嘴,仵逆长辈这一说。 程渭唬弄她道:“我这不是怕娘手里没有这么多银子,到时候给我们买了宅子,拿不出那十万两银子吗?” ☆、第四百七十五章纷呈 邱氏张口结舌,道:“娘,娘还会没有银子?她老人家说话从来都是一口一句的……娘还说要再分大伯他们五万两银子呢……” 程渭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论荣耀不及大哥,论贡献不如小弟,凭白地得一幢宅子拿十万两银子……他心里如同横了道坎,觉得迈不过去。 见妻子如此的惊讶,他不免有些迟疑。 是瞒着妻子呢?还是告诉她实情呢? 可事情涉及到七星堂,知道的人越多,这个秘密就越难守住,程家就越危险。 这次既然说到分家的事,不如劝母亲和小弟把七星堂散了吧! 七星堂是把利剑,握得住的人自然征杀四方,所向披靡,可握不住的人却如小儿舞剑,只会伤了自己。何况七星堂的钱也来得太容易,自古都是邪不敌正。家里已受七星堂颇多的恩泽,不能因为一个“贪”字而让后辈的子孙放着科举入仕的康庄大道不走而去走这条歪路捷径! 为子孙着想,这七星堂也不能留。 而且是趁着小弟有能力掌控七星堂的时候散了它。 他思忖半晌,最终还是决定瞒着妻子。 反正他主意已定,无论如何也要劝说母亲和小弟散了七星堂。若是母亲和小弟不同意,那他就再也不管家里的事,只关了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关于七星堂的事,他也不会对后辈子孙说,既不会要七星堂的银子,也不会让子孙后代去接管七星堂的,何须让妻子知道了为这件事担心害怕? 邱氏见丈夫皱着眉头沉思了好一会都没有说话。反而是表情越来越凝重,她不由轻轻地问丈夫:“怎么了?是不是我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而已……” 程渭摇头,不再犹豫,沉吟道:“你也知道娘的性子刚烈,到了分家的时候就更不愿委屈哪个儿子了,不然你瞧四郎的宅子!” 邱氏愣道:“叔叔的宅子怎么了?我瞧着挺好的啊!” 程渭道:“四郎的宅子是我们和九如巷分宗之前买的吧?一口气买下三路宅子,房屋家什全部重新翻修。多大的手笔。可你再看现在。大哥那里分得七万两现银,我们这边是十万两,再加上说好给让哥儿的二万两。一共是十九万两……而我们买个宅子,最多也多不去一万两银子吧?只怕这些都是分宗之前准备给四郎成亲用的……” 自古以来儿子成亲拿钱出来是责任,孙子成亲拿钱出来是人情。 当初他们成亲的时候,公公婆婆也不曾亏待他们。 邱氏心中一跳。脱口道:“难道我们现在用的都是叔叔的银子?” “十之八九是这样的。”程渭说着,很是苦恼地起身。背着手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两趟。 邱氏见丈夫如此的为难,不禁踌躇道:“要不,我们不要那银子了,让母亲给我们买个宅子。宅子也买个小的,二进就成……可让哥儿成亲的费用我还是想要着……一来是祖母所赐,让他知道个好歹。二来是我的陪嫁少,我们分家之后也实在是没有钱了。我们可以紧着过,总不能让哥儿也跟着我们紧着过……要是实在是不行,把这件事也跟让哥儿说说,这两万两银子到底要不要,由他自己决定……还是别跟让哥儿说了,他就是心里想要,嘴上也不会说,到底还是让这孩子为难……” 程渭听着,上前揽了妻子的肩膀,低声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孩子们能这么听话,全是你的功劳!” 内宅的女子,生所求也不过如此! 邱氏顿时热泪盈眶,忙道:“相公您过奖了。自我嫁过来,不管是娘还是大伯小叔对我都很好,特别是娘,把我当亲生的女儿一样,如果家里遇到了困难,我怎么能只顾着自己……” 程渭点头,决定还是叫了儿子过来问一问他的意思:“既然是分家,也不能让儿子以后怨恨我们。” 邱氏不好拦着丈夫,只是暗暗后悔不应该说出这番话来的。 程让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小还不知道生活的艰辛还是对人生充满了向往和期待,很真诚地道:“我不要外祖母的银子,若是外祖母想给我留下念想,就让她老人家传几幅字画和字帖给我吧?以后可以做传家之物。” 程渭很是欣慰,摸了摸儿子的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们程家祖上也是一穷二白,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你有个两榜进士的爹,有个贵为阁老的大伯父,有个懂水司的叔父,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好了,我相信你能振兴起家业来。” 程让腼腆的脸上露出飞扬的神色来。 程渭微微地笑,像对待同辈的好友般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那好,明天等我下了衙,我们就去朝阳门那边去给母亲请安!” 邱氏和程让笑着颔首。 ※ 周少瑾和程池却在收拾东西。 明天他们一大早就要启程去保定府了,除了给周镇和李氏、幼瑾的礼物,周镇的同僚、程家的故旧,也要准备些土仪,免得别人说他们失礼。 程池却心疼周少瑾身体不舒服,早早地就让她上床歇了:“这些东西有樊刘氏帮着收拾,还有个樊祺在一旁协理,你就别管了。万一有遗漏的,到时候我们在当地买些茶叶之类的补救就是了。” 不过多花些银子罢了。 可这话他却不好当着周少瑾说。 小丫头刚刚才下了决心要好好地当家,他要是这么说,她肯定以为他觉是她不行。 别说,周少瑾还真得没什么精神。 这两天她虽然不能服侍程池,可程池总不安份,一会儿捏捏她的这,一会儿摸摸她的那。弄得她就没有睡个好觉,比服侍他还累…… 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哈欠,红着脸拉了拉程池的衣袖,低声道:“那你今天别闹了,让我好好睡个觉好不好?” 程池讶然,道:“你睡得不好吗?我看你每天身都不翻……” 那是累坏了,好不好? 周少瑾瞪了程池一眼。 程池呵呵地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周少瑾放下心来。 谁知道了上了床他把她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裤,吸吮着她丰盈不放,弄得她体内的热浪一阵高过一阵。最后低声求饶他才放开她……可手却一直放在她的胸前,抚摸把玩着那处……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和他抗争了,最终怎么睡着了的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第二天早上醒来目光敛滟,红唇欲滴。一副牡丹承恩的模样儿,羞得她在心里把程池腹诽了个够。这才起身出了内室,和程池去向郭老夫人辞行。 郭老夫人细细地嘱咐了他们很多话,让他们代她老人家向周镇问好,请李氏得了空来京城玩……直到秦子集过来禀时辰已到。程池这才扶着周少瑾上了马车,在郭老夫人的目光中驾着马车,“得得得”往保定府去 待马车走远不见。吕嬷嬷这才上前去搀了郭老夫人,笑道:“四老爷和四太太定会一路顺风的。您这几天也忙坏了,快回屋歇了吧!” 郭老夫人从善如流,随着吕嬷嬷回了屋,和那些留下来准备参加程许婚礼的女眷们说话解闷,吃饭听戏,很快就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 程渭一家过来了。 郭老夫人让人安排他们用晚膳,自己则叫了吕嬷嬷过来,道:“消息递到杏林胡同了吗?” 吕嬷嬷笑道:“老夫人放心,昨就让人传了话过去。只是昨天袁夫人那边招待闵大小姐的姨母和舅舅一家——据说是闵大小姐的姨父放了山西按察使,舅舅擢了礼部给事中。怕是还没闲听贴身的丫鬟说些什么。” 昨天不知道,那今天肯定会知道了。 郭老夫人问:“大老爷是按时下的衙还是提前下得衙?” 吕嬷嬷知道郭老夫人就会这么问,已派人打听的了,因而笑道:“比平时提前了半个时辰。” 郭老夫人冷笑。 ※ 袁氏却是暴跳如雷,对程泾道:“娘是什么意思?不要说弟妹了,连周少瑾都叫了过去商量,偏偏把我蒙在鼓里!我才是长媳,我才是这个家里的宗妇!娘这样,让我的脸往哪里搁?娘这次做得太过份了!” 程泾满脸的疲惫,道:“你也不过是听那些丫鬟婆子们嚼舌根罢了,发这么大的脾气做什么?娘不是那种喜欢私底下嘀嘀咕咕的人,若真是要分家,她老人家肯定会叫了我们过去商量的。你别总是听风就是雨的,好事到了你面前也变成了坏事。你若有这空闲,不如多去朝阳门那边走动走动,在娘面前尽尽孝心,总好过你这样隔着几条街的猜忌。” 袁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她总不能说自己安了人在朝阳门,这消息得来的十分可靠。 程泾只当是自己说话的语气太生硬,忙道:“我也不是责怪你,只是让你以后别管这些事了。就算是分家,分得也是母亲的私产,她老人家想怎样就怎样,我们可管不了。你若是想她老人家多分点你,你就得常去讨了她老人家的喜欢……这个道理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才是。” 袁氏当然明白。 可凭什么郭老夫人每次看她时连眼神都冷冰冰的。 她实在是不甘心! ☆、第四百七十六章偶遇 可袁氏不甘心又能怎样? 程泾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婆婆不愿意多分给她银子,不是婆婆偏心,而是她没有本事,没有办法讨婆婆欢心。 她揶得胸脯一起一伏的。 婆婆的体己银子,愿意分给谁就分给谁,愿意分给谁多少就分给谁多少,她虽然有些眼红,却并没有觉得婆婆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她在意的是婆婆的做法。三个儿媳妇,她既是长媳,又是宗妇,分家的事不找她商量,却先跟二媳妇邱氏商量,甚至连个人身量都没有长齐的周少瑾,也被叫去问了话,等婆婆正式提出分家的事,邱氏和周少瑾都得了她们想得到的,肯定一句话也不会说,二对一,到时候怎样分家,还是按照婆婆的意思来。 还亏得丈夫一口一句婆婆的性情刚烈,不是那种喜欢私底下算计人的人,这难道不是算计? 要怪,只能怪婆婆太能装了,所谓刚正不阿的形象深入人心,就连她的儿子也深信不疑! 袁氏半天都没有说话。 程泾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们只会吵架。 他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今天四郎他们回门,你可曾去送他们?” 袁氏根本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在她的心里,周少瑾就是个篱居在他们程家的小可怜,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也就悲春悯秋一番地吸引吸引那些不谙世事的少年,做些不知深浅的的白日梦,就算她因机缘巧合嫁给了程池,一样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她怎么会把周少瑾放在眼里,又怎么会把她的事放在心上。 程泾一看就知道她压根就忘了这件事。 他顿时脸色有些不好起来。道:“树木难成林。你从前怎样闹腾,那是为了长房,为了嘉善,我很是感激,可现在我们和长房分了宗,京城程氏就是一家,有些事。你也要想清楚了。没有程家。袁家也好,方家也好,只怕对我们也没有那么客气。孰亲孰疏。孰近孰远,你心里应该有杆秤才是。” 袁氏脸色大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声音尖锐。 程泾皱了皱眉,道:“你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他,鸡蛋只要放在不同的篮子里才安稳。 程泾喜欢不喜欢程池和宋景然走得太近。可若是程池真的能得了宋景然的器重,他对上袁家就有了更多底气,于他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袁氏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起身道:“你明天就去趟朝阳门。向母亲解释解释,免得母亲还以为你轻怠了三弟妹。过两天吏部侍郎王简的长子成亲,我们几个商量着过去给他道声贺。今天晚上就不回来用晚膳了。” 袁氏抿着嘴送了程泾出门。 回来的时候袁氏的乳娘就劝她:“老爷这些年也不容易,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夫人有时候该软和的时候还是应该软和,等到儿媳妇进了门,老爷尊重您,您也体面不是。想当初,老太爷多尊重老夫人啊!” 所以他们这些做儿子的、儿媳妇的没有一个敢慢怠郭老夫人的。 袁氏叹气,苦笑道:“我何曾不知,可就是忍不下心头的这口气。”她说着,若有所思地打住了脚步,道,“走,我们去二弟妹那里窜窜门去。” 袁氏的乳娘想劝劝袁氏,可袁氏已朝后院走去,她只好把那些劝慰的话咽了下去。 邱氏屋里当值的丫鬟却道:“二太太去去了朝阳门那边,说是四老爷和四太太今天回门。” 袁氏道:“现在还没有回来吗?” 小丫鬟摇头。 晚上,袁氏又差了人去问,回来的人道:“二太太让人带了信回来,说是四老爷和四太太都不在家,怕老夫人身边没有个服侍的人,二太太带着让二爷这几天就住在那边了。等四老爷和四太太回来了她再家来。” 袁氏眼底不浮现些许的讥讽。 不知道老太太许了她些什么,巴得可真紧! 她不屑地吩咐婆子们点灯,厨房里留了夜宵等程泾回来。 ※ 周少瑾从前最怕出门,马车颠簸得人骨架子都要散了。 这次出门马车却非常的平稳。 她不禁“咦”了一声,悄悄地撩了帘子看。 程池正闭目养精,额头上却像长了只眼似的,她一动,他就知道了,微睁了睁眼睛就伸手把她搂在了怀里,笑道:“不用看了,赶车的是怀山。他是北疆人,还没有学会走路就先学会了骑马。” 周少瑾像滚到棉絮里一样,软软的,暖暖的,还带着程池干净的气息。 她有些贪婪地缩在了他的怀里,笑道:“就算是这样,他肯定也是最厉害的人之一。” 程池哈哈地笑,道:“你这话倒不错。” 赶着马车们怀山露出一丝笑意。 程池就拿了可以粘在棋盘上的棋子出来问她:“你要不要和我下几盘五子棋?” “不要!”周少瑾摇着头拒绝了,“我头有点晕。” 有些人晕船,也有些人晕马车,甚至还有人晕轿子。 程池就笑着阖了她的眼睛,道:“闭上养养神,到了驿站我叫你。” 他们这一路都是住驿站,比较省事。 周少瑾闻言乖乖地闭上了眼下,结果摇摇晃晃地睡着了。 程池失笑,吻了吻她额头。 那天她非要他要了他,痛得脸色发白、满头大汗也不吭声,他自然也就知道了她的意思,所以才会一直这样闹她,是希望她不要多想前世那些不好的记忆,让他留在她身上的烙印刻在她的脑海里。可她这几天的辛苦和疲倦他也看在眼里。正好趁着路上让她好好地休息休息,希望回到京城之后,她能把前世的那些痛苦都忘记。 想到这些,程池又忍不住吻了吻周少瑾的额头。 周少瑾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好极了,等她睁开眼睛,看到驿站虽然简单却干净整洁的白色床帐的时候,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四老爷去了哪里?”她问在守在她床头打着络子的春晚道。 春晚这才发现周少瑾醒了。 她忙放下了手中的络子。笑着去给她端了盅热茶递到了她的手边。道:“四老爷遇到了从前在淮安认识的一位大人,两人在院子里说话。”又柔声道,“太太。肚子饿了吧?四老爷让人给您炖了只老母鸡,樊妈妈守在厨房里看着炉火。我这就去给您端上来。” 周少瑾“嗯”了一声,懒懒得不想起身,披着衣裳靠在了床头。 春晚去了厨房。 听到动静的程池三言两语打发了对方。走了进来。 周少瑾笑道:“到了驿站你怎么不把我叫醒了?你用过晚膳了吗?天气这么冷,你也喝口鸡汤暖暖胃吧?” 程池笑道:“我已用过晚膳了。陪着你喝碗汤吧!” 周少瑾高兴地应“是”,却发现程池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温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程池脱了鞋,和周少瑾歪在了一处,沉吟道。“刚才遇到的那个人,原是淮安府的同知,现调任武昌府的知府。回京交办,据他说。程识让他的奶兄做了九如巷的大总管,帮着他打理庶务。前些日子,程识的奶兄去了趟淮安,洒了一圈银子,想插手九边的生意……” 九边是大同、蓟州、宣府、太原等九个兵家必争的重镇,为了解决军士的口粮,朝廷鼓励江南的商贾运了粮食过去号,换盐引,然后在各地的盐场支取食盐贩卖,是桩极赚钱的卖买。 周少瑾愕然:“不是给了他们一百二十万两银了吗?还有裕泰票号……他们为何还要插手盐引?” 程池淡淡地笑,嘴角噙着一丝清冷:“票号的生意是那么好做的吗?当年我打出九如巷的名号还要借助歙县李家‘蔚字号’票号才能把这裕泰票号做起来,没有了裕泰票号,没有了我,那些兑票的人就够二房喝一壶的了。他以为我是这么好算计的?” 周少瑾听着眼睛一亮,道:“是不是说,因为你不再是裕泰票号的大东家了,歙县李家也退了股,所以那些和裕泰票号做生意的人都不再相信接手裕泰票号的二房,不再照顾裕泰票号的生意了!” “不错!”程池懒洋洋地道,“当初裕泰票号的钱庄的库房里还有二十万银子,但实际上帐面上有五十万两银子,有三十两银子是存在其他的钱庄里,用来支付裕泰票号的银票,当初长房之所以能和二房把补贴的银子谈到一百二十万两,与裕泰票号以二十万两银子抵给了他们不无关系。可现在,那些在裕泰票号存了银子的都拿了存单去兑现,可用来给各钱庄支付裕泰票号银票的银子却不能拿回来——那些钱庄不可能拿了自己的银子给裕泰开出去的银票兑现,可裕泰不可能在各地都开分号,一旦裕泰开出去的银票不能对兑,裕泰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所以,想把裕泰票号继续做下去,”周少瑾眼睛亮晶晶地道,“二房就得拿出三十万两银子先把这些人的银子兑现。二房一看,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刚刚拿到手还没有捂热乎,结果就拿了三十万两出去平账,一下子就慌了神,想着这样坐吃山空下去,一百二十万两银子也没有多少……”然后七星堂是贩私盐起家的,他们就打起了盐引的主意。她说着,兴奋摇了摇程池,道,“那些去要银子的是不是你的人?” ☆、第四百七十七章回门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程池笑道,“哪家不是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做生意总不能只赚吆喝不要赚钱吧?他们不相信二房,不愿意把银子放在裕泰票号,那是他们思量之后的打算,与我何干?” 周少瑾眯着眼睛笑。 这人,做了坏事也不承认! 她道:“是啊,是啊,和你不相干!不过那裕泰票号是从你手里办起来的,他们除了你,谁都不相信而已。可怜二房还以为裕泰票号是个聚宝盆,想着法子从你的手里拿了去,却不知道却是道催命咒,只会让他们越陷越深。”话说到这里,她不免也有些感叹,道,“追根溯源,不过是个‘贪’字在做怪!” 若是不贪心,早年间散了七星堂,长房和二房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她不由紧紧地抱住了程池,把头埋在了她的怀里。 程池微微地笑,把周少瑾抱得更紧了。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想着九如巷的事。 因为之前在裕泰票号存钱的人纷纷兑现,二房又找不到人存钱进去,想让裕泰票号正常的经营,就得自己拿银子出来周转。偏偏二房没有会做生意的人,银子放在家里又不会自己生银子出来,坐吃山空的感觉让二房的人感觉危机重重,利令智昏地把他从前定下一季一分红的规矩改成了和其他商家一样的年终分红,消息传出去,只会让人觉得裕泰票号的经营有问题,不愿意将银子存在裕泰票号,更不愿意用银子换取裕泰票号的银票。时间一长,裕泰失去的不仅仅是客户,还在声誉。而一个商家没有了声誉,也就离关门不远了。而那些和裕泰合作钱庄也不是吃素的,肯定会想办法合理合法地吞了那笔用来支兑银票的银子。 到时候二房损失可就不仅仅是这三十万两银子了。 想到这里,他在心里冷笑。 程叙真的看错了他。 他以为他少小离家就会念家,会珍惜那些所谓的“亲情”。用裕泰票号要挟他。不让他同意分宗。 可区区一个裕泰票号,怎比得上他的生活重要? 没有了裕泰票号,他还可以再创建一个裕泰票号。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小丫头嫁给别人,和别人温言细语,和别人生儿育女……他想想就是心如刀剜。 程池不禁又亲了亲周少瑾的额头,哑声道:“过了年。我们生个孩儿可好?” 这种事情还能控制吗? 周少瑾红了脸。 她也想要个孩子。 而且她向来都相信程池,顺着程池。他既然这么说,她也就点头,喃喃地应着“好”。 程池抱她抱得更紧了。 翻过年来,小丫头又大了一岁。应该会更全吧?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起伏的山峦上。 若只是看这身子骨,有谁会想到她才刚刚及笄。 过几年,还不知道怎样的艳丽呢! 偏偏她又长了副清丽无双的面孔。春水般的明眸更是清澈澄净,像那不曾沾染红尘的山涧泉水。让人忍不住就想看看她落入红尘的样子…… 程池叹气。 还好小丫头的性子娴静,不愿意出去应酬,少了很多的麻烦。不然这美名传出去了,他们家的门槛肯定要被那些没事找事的妇人们踩得矮上三寸。 到时候小丫头肯定不甚苦恼。 想想那情景,他就忍俊不禁,道:“明天要不要和春晚她们打打叶子牌?” 消磨一下旅途的无聊。 周少瑾摇头。 她若是和春晚她们打叶子牌,程池就得坐到别一辆马车上去,她就得和程池分开……她想和程池在一起,哪怕是一句话都不说,只要能看到他,感受到他的气息,知道他在她的身边,她就满足了。 程池却不能任她就这样整日昏睡,不然没过几天会就会焉焉的没有精神。 他和周少瑾喝了鸡汤就早早歇下了,第二天用小被子把她裹成了一团抱在怀里,撩了窗帘和她看外面的风景。 保定府是京城南下的必经之地,虽然冰天雪地的,快到过年的时节,可路上还是有很多行人,且多是赶回家去过年的。 程池就和周少瑾道:“今年的春节是我们成亲之后过的第一个春节,恐怕到时候要去杏林胡同用团年饭。” 既然嫁给了程池,是程家的媳妇,就不可能完全地避开杏林胡同。 程池为了她做了那么多的事,她也想为程池做些让他能够高兴的事。 周少瑾捏住了程池的小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没事,我们到时候去杏林胡同吃团年饭就是了。” 好像这样,就能从程池的身上吸取些许的勇气般,那依依恋的温婉,让程池悸动不已。 他握住了周少瑾的手,低声笑道:“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周少瑾当然相信,不然也不敢去杏林胡同了。 说到底,她还是有点胆小。 周少瑾眉眼弯弯应“好”,说不出来的乖巧。 程池好喜欢。 他好像有些时候没有看见她这么轻快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就到了保定府。 周镇早已得了信,一大早就催了人在城门口等,待李长贵派人来告诉他周少瑾和程池已进城,他再也坐不住了,丢下满案的文书去了内衙。 李氏才刚怀上没有多久,身形并不显,却不敢乱动,坐在铺了厚厚的褥子的太师椅上听着灶上的婆子报着今天准备的菜单,见周镇进来,忙站了起来。 “你快坐下!”周镇也怕李氏有个好歹,忙道,“有什么事你就吩咐李嬷嬷。少瑾素来贴心,就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也不会放在心上的。”然后道,“地龙都烧热了没有?住的地方可都换了新褥,午膳准备的怎样了?” 他们担心的都是程池。 在九如巷的时候,程池就不是个好伺候的主。 常言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周镇和李氏都不想因为他们的原因让程池和周少瑾之间有什么矛盾。 李氏应了一声。道:“地龙昨天晚上就烧起来。还放了些桔皮佛手在供盘里,我刚还进去看过,屋子里走进去扑鼻一阵清香。被褥之类的我前几天还专程拿出去暖了的。暄暄的,保证睡着舒服。”她说完,让那婆子把菜单递给了周镇,道:“我一个内宅的妇人。没见过世面,老爷帮着看看还有没有要添减的地方。” 周镇匆匆看了一眼。道:“把那一品鲜的羊肉火锅换成味道平和些的汤,他们这一路车马劳顿,初来乍到,哪里有胃口喝这么油腻的汤。这汤放到晚上我和子川喝酒。” 李氏立刻吩咐婆子换菜,心里却忍不住感慨,老爷何曾管过这些事?这可真是应了那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大姑奶奶和大姑爷是年龄相当的少年夫妻。大姑奶又是个心里有数的,大姑奶奶和大姑爷过来的时候。老爷稳稳当当地摆着岳父款,坐在那里教训着大姑爷。二姑奶奶嫁了个比自己大十来岁的两榜进士,又是个孩子心性,老爷生怕得二姑奶奶在二姑爷那里吃了亏,倒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 但愿二姑奶奶和二姑爷能和和美美地过完这一生,不然老爷心里还不知道怎样的难受呢!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周少瑾和程池的马车就停在了内衙的二门口。 程池扶着周少瑾下了马车。 不远处,黄太太正隔着花墙看。 早就听说程家的二小姐今天回门,她对娶了周少瑾的人很是好奇。 那长身玉立的身材,雍容的气度,俊朗的面容,特别是那自信淡然的神色,让颇有些好奇的黄太太看了,也不得不承认这周家二姑爷是个不管出身还是相貌、学识还是风度都比那常秀才不知道要高出几截来,也难怪那姑爷比二小姐大好几岁,周家都立刻就应了。 周家的二小姐看着人如花娇,比走的时候漂亮了很多。 她转身吩咐站在她身后的贴身嬷嬷,道:“你去跟常秀才说一声,让他死了这条心吧!周家的二姑爷一表人才,和那二小姐十分相配,让他趁早别惦记,好生生地快点说门亲事吧!” 那嬷嬷笑着应声而去。 周少瑾已由程池扶着进了二门。 周镇和李氏都迎了出来。 周少瑾的眼泪莫名地就落了下来,她提着裙子就要给周镇磕头。 周镇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扶了她,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心眼。就算是要磕头,也要进了堂厅,在烧了火龙的地上磕头啊!这么一跪下去,你的膝盖不痛啊!” 周少瑾哭笑不得。原本见到父亲和李氏涌动的些许悲伤顿时烟消云散,拧着帕子笑了起来,倒是程池上前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岳父”,“岳母”。 周镇望着程池那淡定从容的面容,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来了就好,进屋去喝茶吧!” 一家人进了厅堂。 周少瑾和程池跪下来给周镇行了大礼。 周镇忙让人把他们搀了起来,说了些夫妻要相互体贴,相互忍让,相互照顾,白头到老的话,就放他们去更衣了。 周少瑾讶然,悄声和程池道:“父亲怎么这么快就放了我们,姐姐说,她和姐夫回门的时候爹爹足足说了他们半个时辰,要不是衙门里有急事找他老人家,只怕他老人家还会继续说下去。” ☆、第四百七十八章嬉闹 程池失笑,道:“绍棠能和我比吗——他还是个少年郎,我可已经是大人了,岳父自然更放心我了!” 周少瑾想想也对。 姐夫还要靠家中的钱财养育妻儿,程池却已经负担起长房甚至是原来九如巷的开销,父亲肯定更放心他了。 她挽了程池的胳膊嘻嘻地笑。 程池就看见那领他们往客房去的婆子忙低下了头,满脸的通红。 再看看周围。 当值的丫鬟婆子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装没有看见。偏偏少瑾那个傻丫头一无所查,继续小声地和他说着话,叽叽喳喳地像只快活的小鸟。 他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傻丫头,还是养在屋里让人放心。 岳父这里,能少来还是少来吧! 中午他们简单地用了个午膳,休息了一下午,晚上周镇请了自己在保定的几个好友作陪,给程池接风我,李氏则和周少瑾在内室说着悄悄话:“……二姑爷待你可好?” 周少瑾红着脸点头,道:“很好!” 一路上陪她说着话,看到有趣的东西就买给她,虽然赶路有点累,可她却甘之如饴。 李氏语气微顿,犹豫道:“少瑾,姑爷有没有……有没有和你圆房?” 周少瑾的脸腾一下子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喃喃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毕竟不是亲生母女,又没有过养育之恩,有些话两人都不好意思。 可李氏受了周镇之托,又不得不问。 她也有点窘然。 低了头喝茶。 屋里顿时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周少瑾尴尬得不得了。几次欲言若止。 正当她鼓起勇气准备开口的时候,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道:“太太,果子来了。” 为了招待周少瑾和程池回门,周镇特意托货行的弄了些苹果和梨子。 两人听了都不由得如释重负,齐齐松了口气,那吐气的声音在寂静的内室是那么的清晰,周少瑾和李氏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气氛顿时由不安变得欢快起来。 周少瑾含羞道:“太太不用担心我。四爷待我极好。我能嫁给他,此生已无所求。” 一番话说得李氏都红了脸,不好意思继续往下问。 等到周镇回屋。她只说周少瑾很欣慰能嫁了程池,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说。周镇是父亲,怎好过问女儿的闺中之事,也就默认为一切都如程池婚前所说。不再追究,随后想到今天酒席上程池对自己的恭敬。渊博的学识,随和不失真诚的交际手腕,心里就更加满意这个女婿了,把手头的事都推了。今天和他去游大悲阁,明天去逛古玩店,后来去见朋友吟诗作赋。不像是招待女婿,倒像是遇到了多年的好友。以至于李氏不得不私底下提醒周镇:“他们是回门的,不是来这里串门的。您总要让她们夫妻出去走动走动吧?” 周镇不以为然,道:“少瑾不是不喜欢出门吗?再说我和子川去的地方也不合适带她,她在家里陪着你,给幼瑾做做针线不是正好吗?” 李氏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想着还好只回来五天就走,不然新婚燕尔的,新郎官不陪新娘子倒陪起岳父来! 她安慰周少瑾:“别管他们了,我让人买了很多景泰蓝的青花小罐子,你带些大悲阁的卤菜回去送人。老夫人不是金陵人吗?我和你李家舅舅帮着弄了些咸鱼咸肉、灌肠什么的……记得要和老夫人好好相处,二姑爷去了济宁,家里就剩你一个人,有什么事也没个出头的,你不把老夫人拉拢到你这边来,吃了亏也没个喊冤的地方……” 这都是从前她母亲告诉她的,但她嫁了个上面没有公婆的,没用上,现在拿出来告诉周少瑾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向李氏道谢,并道:“您什么时候生?生之前告诉我一声。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我过来陪陪您。”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李氏心里十分应付,嘴里却嗔道,“哪有让你回娘家照顾的道理。你把你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我这边有老爷呢!” 两人七七八八地说了一大堆,都感觉到比平时更亲密了几分。 程池敲了二更鼓才回来,先去嚼了半天茶叶才盥洗上床,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原本想早点回来的,结果遇到了个同科,接着怎么也不让走,岳父也没有走的意思,结果多喝了两杯。”他说着,用汤婆子捂了手脚,这才上了床,“这两天也没空理你。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周少瑾实际上很喜欢这样父亲和程池如朋友一样走得很近。 这是她前世渴望却求不到的事。 她俯身帮程池掖了掖被角,笑道:“父亲难得这样高兴,你就好好地陪陪他老人家是了。我在内宅和太太一起做针线,准备过年的东西和带回去的礼物,带着幼瑾玩沙包,也挺有趣的。” 程池点头,身上燥得很,把脚伸到了被子外面,闭着眼睛拉了周少瑾的手,细细地摩挲起来。 周少瑾微微地笑。 灯光下,程池的五官深邃分明,却又比平日里看上去更为柔和俊朗。 她迟疑着,几次伸出手去都缩了回去,半晌才轻轻地落在了他脸边的枕头上。 程池双目紧闭,呼吸绵长而均匀。 一副熟得很熟的样子。 周少瑾这才大胆了,手指轻轻地触了触他的面颊。 程池皱了皱眉。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手嗖地一下就缩了回去。 程池眉头舒展,又沉沉睡去。 周少瑾趴在枕头上看着他。 眉毛又黑又浓,睫毛却又长又翘……就像他的人一样……算计了二房的老祖宗,还要睁着眼睛说瞎话,说这件事与他无关……真是个坏东西! 周少瑾轻轻地哼了两声。咬了唇笑,又大着胆子去触了触他的眉头。 又粗又硬,让她的指尖痒痒的。 她抬起头来打量他。 睡得很熟。 她顺着他眉毛的轮廓抚着她的眉。 程池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他本是冷清的人,这两天陪着父亲胡吃海喝的,想必很累了。 周少瑾心里顿时软了一块,唇软软地印在了程池的面颊上。 程池没有动。 她又印在了他的嘴角……然后是眉心、眼睑、额头、发顶……怎么也不够……乖乖地躺在那里,任她为所欲为……有种他是我的甜蜜。 周少瑾忍不住捂了嘴笑。 程池豹子般地翻身。把周少瑾压在了身下。笑道:“好啊!居然敢趁着我睡着了的时候欺负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少瑾吓得尖叫,等那叫声溢出喉咙的时候才惊觉不妙。忙戛然而止,却还有留下短促的一声。 外面当值的樊刘氏还没有歇下,忙道:“四太太,怎么了?” “没事。没事!”周少瑾忙道,“我好像看见一只老鼠从床前跑了过去。” “老鼠?!”樊刘氏困惑地道。“知府衙门里还有老鼠?你把帐子扎紧了,今生晚上先对付过去了再说,明天一大早我就去跟太太说去,让他捉只猫过来……”然后嘟呶着上床歇了。 周少瑾这才发现程池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她的半边身子都僵了。 “快起来!”她赫然地道,“小心妈妈们看出点什么来!” 不知道是因为在她的娘家不方便还是这几天程池喝了酒,他没有像在京城似的总喜欢和她“动手动脚”的。 程池却一动不动。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老鼠?你看见了只老鼠?在哪里呢?我怎么不知道这屋里还有老鼠呢?让我找找……” 手就伸进了她的衣袖里,握住了她的丰盈。 周少瑾急起来。 她回来的那天李氏还问她和程池圆房了没有。他也曾答应过父亲等她再大些了再圆房的,这要是闹得李氏和父亲知道了……程池肯定会给父亲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周少瑾抓住了他的手腕,忙道:“别,别这样……” 程池就笑着放开了她,低下头去亲她。 缠缠绵绵的吻,让周少瑾的和身体慢慢地软了下来。 程池的手又去摸她的腰。 她痒得扭着身子笑了起来。 程池咬了她的耳朵。 她心中荡漾,红着脸去推他。 他又去吻她的锁骨。 周少瑾止不住地笑,有点明白过来。 和那些带着情,欲的探索不同,此时的程池,只是在亲密地逗着她玩。 她心里的那些防线哗地一下子就被冲垮了。 周少瑾咯咯地笑,试着去挠程池的痒痒。 程池笑着,在她的胸前的粉樱上咬了一口。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程池又咬了她一口。 周少瑾就做了件她刚才一直想做却没有做的事——她揉乱了他的头发。 程池低低地笑,抱着周少瑾在床上打了个滚,温柔地吻她……和她嬉闹着……气温渐渐的灼热起来…… 周少瑾渐渐放松,对他再也没有一丝的防备…… 程池叹气。 这么好的气氛,怎么就在少瑾的娘家呢! 他紧紧地抱了周少瑾,低声在她耳边狠狠地道:“回家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少瑾一愣,随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明媚又欢快。 是她从来不曾有过的惬意、轻快! 程池的心也跟着快活起来。 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少瑾。 再也没有一丝的阴霾,再也没有一丝的困苦。 像个不谱世事的小姑娘一样,欢快地笑着,肆意地活着。 他再次紧紧地抱住了周少瑾。 ☆、第四百七十九章返回 翌日清晨,周少瑾睁开眼睛的时候,枕边已没有了程池的踪影。 她身子暖洋洋的,不想动。 当值的春晚听到动静走了进来,帮她挽了帷账,笑道:“今天天还没有亮四老爷就被老爷叫去了,说是要去乡下看看耕田。四老爷让我们别叫醒您,说您什么时候起床了,我们什么时候服侍您梳洗更衣……” 周少瑾想到昨天晚上的情影,面色微赧,在被子里打了几个滚这才坐起来,由春晚几个帮她穿衣。 李氏的丫鬟过来请她过去用早膳,并道:“太太一直等着二小姐呢!” 明天他们就要回京城去了,怕是太太有什么事要叮嘱她吧? 周少瑾思忖着,让春晚很随意地帮她绾了个纂儿,在妆奁子里找了枚红珊瑚珠花戴上,去了李氏那里。 李氏果然有话跟她说:“……你李家舅爷那边送了一批酒进了宫,没两天内府就把帐款结清楚了,还一口气订了四批酒。你李家舅舅说,就是和府衙里做生意,也没有这么爽利的。多半是看在二姑爷的面子上。可这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人家给了面子,我们要是连个谢字都没有,时间长了,这人情也就淡了。你李家舅舅的意思是,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内府当值的人怎么着也要去给人家拜个年。酒醋面局的好说,他出面就是了。可这上面的人,只怕还得请姑爷费费心了。”她说着,拿出一个小匣子来,“这里面有二万两银子,你帮着给二姑爷。若是不够。就请姑爷先帮着垫着,等你李家舅舅进京的时候再给二姑爷补上。” 二万两? 给程池的?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道:“这银子我不能收。您还是收回了吧!亲戚间帮忙,没有拿银子的道理。李家舅舅能继续和酒醋面局做生意,那也是李家舅舅的酒好,四爷不过是给牵了根线而已。” 李氏以为她不懂,道:“傻孩子。给你你就拿着。这天下好酒多着呢。怎么就你李家舅舅的酒能送进宫里去?何况就算是没有我们这笔银子二姑爷也要和那些人走动的,有了我们这笔银子,二姑爷的手面也能更大方些。一举两得的事,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我看这件事你还是和二姑爷商量商量吧!” 是说他们有了这笔银子,自家就可以省下给内府那些人送礼的开销了呢? “这事不用商量他!”周少瑾坚持不要,“四爷肯定不会要的。” 原本是亲戚间帮忙。收了银子就丢不开手了,她相信程池不会因为这点银子就愿意为李家的事忙前忙后。 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收下。 李氏没有办法。只好暂时作罢,寻思着找个机会再把银子给程池也不迟。 外面有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道:“太太,二姑奶奶。京城里的宋阁老派了人来找二姑爷,说是极要紧的事,让我们赶紧把二姑爷找回来!” 周少瑾和李氏面面相觑。 李氏忙道:“快。快请老爷身边的师爷进来招待宋阁老派来的人,让衙门里的人快去把二姑爷请回来。”又吩咐贴身的丫鬟去待客的花厅里服侍。 保定府治下这么多的县村。内宅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小丫鬟慌慌张张地去了前衙。 “宋阁老的人找二姑爷干什么?”李氏喃喃地道。 周少瑾却紧张地捏了手中的帕子。 程池陪着她回门,宋阁老是知道的。有什么急事,竟然派人找到了保定府来? 难道是济宁府那边出了什么事? 可就算是这样,也应该是程泾派人来找程池才是,怎么会是宋阁老派了人来找他? 周少瑾和李氏在那里焦急地等着消息。 不一会,李氏贴身的丫鬟折了回来,她道:“不管师爷怎么打探,宋阁老派来的人就是不开口,只说要见二姑爷,等见到二姑爷就明白了。” 李氏忙道:“那派去找二姑爷的人可有了消息?” 那丫头摇头:“说是同知大人亲自带着人去找了……” 可能因为来找程池的人是宋阁老派来的吧? 周少瑾正在心里琢磨着,有小厮跑了进来,兴高采烈地道:“太太,太太,老爷和二姑爷回来了!”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李氏忙嘱咐那丫鬟:“快去花厅里奉茶去!” 言下之意是让那丫鬟去听听宋阁老有什么事找程池。 丫鬟两步并作三步地往花厅去。 周少瑾和李氏又不安地坐在那里等着。 很快,那丫鬟一溜烟地跑了进来,道:“宋阁老的人借了老爷的书房和二姑爷说话,就是老爷,也在书房外面等。” 周少瑾不由和李氏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周少瑾哪里还坐得住,站起来就朝外走:“我得去看看!” 李氏和那丫鬟连忙跟上。 一行人去了书房。 周镇的长随李长贵守在门口,看见周少瑾等人大吃一惊,正要去禀周镇,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几人的目光不由都朝书房门口瞧去。 就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和程池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两人的神色都非常的凝重,那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更是朝着程池揖礼道:“子川兄,那我就照你说的去给宋阁老回话了。” 程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男子恭敬地给等在门外的周镇和周镇的师爷行了礼,道:“我还要连夜赶回去,就不打扰周大人了,失礼之处,还请周大人原谅。改日周大人回京述职,我再请周大人喝酒。” 周镇朝着那男子揖了揖手,笑道:“多谢。多谢!田先生既然有事在身,我就不强留你了。哪天有空的时候到保定府来玩。保定府虽然比不上京城,倒也有几个有意思的去处。” “哪里,哪里!” 两人客套了一番,程池送了那位田先生出门。 周少瑾和李氏忙避到了一旁的大树后面,等那田先生走了才出来,这才从树后走了出来。 程池听到动静回头。看见了周少瑾。 他原本冷峻的面孔立刻柔和了几分。眼里也有了笑意,道:“你怎么过来了?是听说宋大人派人来找我吗?” 周少瑾颔首。 只是没等她开口说话,他已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有河工在打架。引起两个村的群殴,虽然没有死人,河堤却是修不成了。有致仕在家的老大人把杨大人告到了大理寺,皇上气得不得了。派了御史过去查证,宋大人让我立刻启程回济宁。御史到了恐怕会每个人都叫去的问话。” 程池虽然是请了假,可到底是在河道总督府当差,出了这样的事,他也有责任。 周少瑾听着急了起来。道:“那你快回济宁吧!我一个人可以回京城——上次不就是秦扬护送我来的保定吗?这次他肯定能平安顺利地把我送回京城!” 她回门的时候才知道,从金陵护送她到保定的秦扬原来是程池的人,程池在朝阳门开府之后。秦扬成了朝阳门宅子的护院头子。 程池犹豫了片刻,果断地下了决定。道:“行!那就让秦扬陪你回去,我这就启程去济宁。” 周镇看着女儿,欲言又止。 程池就转过身去,背着周少瑾朝着周镇使了个眼色,然后对把注意力全放在自己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周镇异样的周少瑾道:“少瑾,你回去给我收拾几件衣裳,我用过午膳之后就走。” 此时离用午膳的时候也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了,还要给程池收拾行李…… 周少瑾“哦”了一声,匆匆回了屋。 周镇低压了声音,道:“出了什么事?” 程池朝四周看了看,见李长贵和那师爷都避得远远的,这才悄声道:“杨寿山强行征调民夫,又克扣民夫的食宿,前几天大雪,冻死了人,引起了民变,死了一个同知,现在朝廷还不知道,宋阁老想把这个事压几天,让我赶紧过去,想办法平息民怨,等消息传到朝廷,对皇上也算有个交待。” 周镇倒吸了一口冷气:“死了一个同知?” 同知是正五品,在吏部也算是点得上卯的人了。 如今人没了,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程池“嗯”了一声。 周镇担心地道:“你去能行吗?” 程池笑道:“您放心,我从前帮着打点家中庶务整天也是在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周镇后知后觉。 那宋阁老既然专程派了人请程池去济宁府处置这件事,肯定是觉得程池能行,倒是他疏忽了。 “我要借你的书房一用。”程池道,“我陪了少瑾回门,却让少瑾一个人回去,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会怠慢她,我要给我母亲写封信,让她老人家和我大嫂一起去接少瑾回家。还要麻烦您借了官衙的邮驿赶在少瑾抵达京城之前把信到我母亲手中。” 女婿考虑得很周到。 周镇非常的欣慰,亲自陪着程池去了书房。 程池写了信,立刻就回了客房。 原本明天就准备回去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周少瑾没花多少功夫就把程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程池遣了屋里服侍的,把周少瑾抱在了怀里,愧疚地道:“少瑾,没有想到济宁府那边会出事……” 周少瑾不想程池因为这些事而向她赔不是。 没等他的话说完,她已笑道:“你是去任上,又不是去玩。只是你一路上要小心点,万一朝廷要责罚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我们不做这个官就是了。” ☆、第四百八十章返京 程池听了周少瑾的话有些哭笑不得,亲昵地捏了捏她面颊,笑道:“我怎么听着你是这巴不得我快点被朝廷赶回家的语气呢?” “哪里有!”程池既然喜欢治水,她自然要支持,就算周少瑾心里这么想的,也不敢这么说,“我是怕自己‘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说来说去,就是想我陪你嘛!”程池和周少瑾耍着花枪,在她耳边低声道,“放心。回去会好好收拾你的,不会让你生出‘闺怨’来的。” 那暧,昧的语气,若有所指的撩拨,让周少瑾的耳朵都红了。 她根本不知道说什么,落荒而逃:“我,我要去看看给你准备的干粮准备好了没有?!” 程池哈哈地笑。 等到周少瑾再出现他的面前时,他忍不住再次把她抱在怀里,温声道:“对不住,让你一个人回去。我已经写信给母亲,你若是害怕,我就让母亲陪陪你。你若是想一个人,就让商嬷嬷陪你去榆钱胡同住些日子,你闲着无事,就去姐姐家串串门。母亲那里,我来说。就说是我的安排,不会让母亲对你生出些许不满来的。你只管放心!” 是不是等一会这温暖的怀抱就不见了! 她又要一个人了呢? 周少瑾此时才有了别离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我想回朝阳门的宅子。”那里有他们的房间,她在那里成为他的妻子,她想呆在那里,守在那里,“娘和袁夫人又不合。还是让她老人家呆在我们家好了……” 周少瑾说着,都有些同情郭老夫人了。 那么刚强厉害又心怀慈悲的老夫人,年纪大了,却没有个自己的去处,不想跟着长子就只能屈就在幼子这里。 她不禁道:“母亲不能跟着我们住吗?是不是一定要回杏林胡同?” 程泾是长子,是继承家业、支应门庭的人。如果分家,郭老夫人跟着幼子住。会传出郭老夫人对长子和长媳不满的传言。于程泾的仕途很是不利。真到了分家的时候,就凭这一点,程泾和袁夫人就不会同意分家的事。 程池喜欢她把朝阳门的宅子说是“家”。也喜欢她把自己的母亲喊“娘”。 “那你愿不愿意分家呢?”程池问她。 周少瑾犹豫着没有说话。 她当然愿意分家。 分家就可以不用和程许打交道了。 可她也知道,“父母在,不分家”的道理,何况现在的长房又和其他人家不一样。他们刚刚分宗,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就去影响这么大的一件事。却没有发现,她自己潜意识地觉得程池会为了她去做一些在别人看来离经叛道的事。 程池笑着摇头,道:“少瑾,我明明知道你的心思。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问你吗?” 周少瑾摇头。 程池叹息道:“我是希望你知道,不管多么不合常理的事,只要你想。就能告诉我……” 就像她说自己是重生的,四郎立刻就信了一样吗? 周少瑾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程池无奈却又宠溺地笑。 来日方长! 他有耐心地守着这朵花直到她静静地绽放的时候。 程池不再勉强她。而是带着几分揶揄的口吻笑道:“我再给你出个主意,若是大哥和大嫂因为母亲的事不愿意分家,你就私底下去跟二嫂说,我不在家,你一个人在家里害怕,若是母亲跟了大哥大嫂住,你能不能把母亲接到朝阳门来住,然后逢了春节、端午、中秋这样需要祭拜祖宗的时候母亲再回杏林胡同……” 周少瑾听着不由轻轻地捶了程池一下,娇嗔道:“你好坏!支使着我拿二嫂当枪使。” “什么叫做我很坏?”程池大言不惭地道,“你就算是想支使着二嫂当枪使,可也得二嫂心里盼着早点分家才行啊!” 周少瑾道:“让哥儿越来越大了。杏林胡同那边的宅子原本就小,大哥入阁做了辅臣之后,来往应酬也多了起来,听说仅外书房就扩建了两次,这样下去等到让哥儿成亲的时候只怕是新房也不知道安置在哪里了?二嫂怎么不想分家。就算是她自己不分出去,能给让哥儿置点产业,让哥儿成亲的时候委委屈屈地住在杏林胡同,可想到自己可以随时搬出去,这心里也舒坦点,就是什么矛盾也不至于闹得彼此间有了罅隙,二嫂怎么能不愿意。” 程池闻言有些惊讶,笑道:“原来你什么都懂啊!” 周少瑾听着就瞪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平时用不着她操心,她也就不操这个心了。 程池笑着搂了搂她,道:“你知道就好。你知道,我就能安安心心地去济宁了。” 周少瑾舍不得地反抱了他,想问他“你什么时候能回来”,话到嘴边,又怕耽搁了程池,忙将那句话咽了下去,只是留恋地贴在了程池的胸口,听着他胸口那“怦怦怦”的有力跳声,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程池也舍不得。 他从小就离开了母亲,离开了家,在他看来,只要安心,哪里都是家。他没有想到,不过短短的几日,他就开始如此地留恋怀里的这个小人儿,像只被拽住了线的风筝,虽然人在外面自由自在的飞着,可线的那头,永远是自己归去的方向。 也许,他真该想想怎么调回京城了! 俩人喃喃地说了很多不知所谓的话,从每天晚上用了晚膳到要到花园里散散步到花园大了得再调个小子去照顾雪球,林林总总的,直到怀山来催,说马已经准备好了,再不上路。就要错过宿地了,周少瑾这才依依不舍地送走了程池。 晚上,她一个人睡在烧着地龙的床上,却觉得冷得直打哆嗦。 四郎走到了哪里? 有没有错过宿地? 晚上的风这么冷,怀山会不会给他烫个汤婆子? 他向来指使别人惯了的,去了济宁,那些御史问话的时候他会不会不耐烦? 若是因此而被免了官。他会不会觉得颜面上过不去? 会不会坏了他治水的大志? 周少瑾翻来覆去。等到院子里有了动静,才惊觉原来天色已亮。 她叹着气起床,草草地用了早膳。向父亲和李氏辞行。 周镇和李氏见她脸色不好,纷纷地安慰她:“子川不是那种初出茅庐的小子,自知进退,再不济。也有他大哥撑着,他请假回来成亲。是报了工部的,御史不会为难他的。” 她知道。 她只是想他! 周少瑾强笑,打起精神来辞了父亲和李氏,由秦扬护着回京。 路上。她再也没有欣赏沿途风景的心情,只想着快点赶回京城,想着快点回到她和程池的家。几次都因她要坚持赶路错过了驿站宿在了野外。好在是保定到京城的官路来往的达官贵人比较多。没有什么山贼马匪的,秦扬又是跟程池在江湖上行走过的。露宿的经历丰富,知道周少瑾急于回家的心情,一路上都安排的妥妥贴贴的,原本七天的程路,不过四天就到了京城。 谁知道郭老夫人不仅带了袁氏来接她,邱氏和程渭也都到了。 袁氏和邱氏也就罢了,连程渭也来了,可谓是给足了周少瑾面子。 她忙上前行礼。 袁氏和邱氏还了礼,程渭则避到了一旁。 郭老夫人就拉了她的手道:“出了什么事?四郎信里也没有说清楚。怎么会把四郎叫回去,还回去的那么急……” 周少瑾忙安抚着婆婆道:“听说朝廷要派御史过去看看河工的进程,那是相公经手的事,相公最懂,所有杨大人才派了人去保定府……相公这也是公事。您看我爹爹嫁女儿都走不开,四爷能请了假回来成亲,已是杨大人和宋阁老、朝廷的恩典了,此时济宁有事,他怎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您就别生气了。治水可是利在百姓,功在千秋的大事。您也希望四郎能名留青史吧?” 郭老夫人笑了起来,道:“你这孩子,我说一句你倒有十句等我。你就惯着他胡来吧,别到时候在我面前哭鼻子就好!” 若是从前,周少瑾肯定会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不会,会支持程池做他喜欢做的任何事。可这几天的分离让她如噬心肺,根本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偷偷地哭,哪里还敢说“不会”之类的话。 她赧然地笑。 儿媳妇愿意惯着儿子,哪个做婆婆的会不高兴? 郭老夫人嘴里抱怨着儿子,听周少瑾这么回答她,心里还是很欢欣的,她拉了周少瑾的手道:“好孩子,一路上辛苦了,我们快点回去,你也能舒舒服服地歇会了。” 周少瑾乖巧地应“是”,搀扶着郭老夫人,上了郭老夫人的马车。 袁氏看了一眼周少瑾的马车,不以为然地对邱氏道:“我们哪个不是嫁过来没几日相公就不在家了……” 邱氏忙笑道:“四弟妹年纪小嘛!” “我们那个时候也不比她大多少吧?”袁氏淡淡地道。 透露出些许的不满。 邱氏不作声了。 袁氏在心氏冷笑。 她和邱氏这么多年的妯娌,她就没从她的嘴里听出一句谁的不好来。 可见她对自己有多防备! 这样的妯娌,还是少来往为好! 袁氏想着,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邱氏松了口气。 决定还是早点搬出去为好。 四弟妹这才刚嫁过来,以后只怕还有闹腾的时候。 她现在已经感到很吃力了,等到以后,她肯定会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的。 ☆、第四百八十一章所愿 邱氏回去把这话讲给程渭听,程渭听了哈哈大笑。 济宁那边出了事,他的弟弟又在河道总督府当差,在翰林院这么多年,他低调内敛、不争不抢,多多少少交了几个朋友。消息虽然被宋阁老给捂住了,可朝廷上向来是瞒上不瞒下的,自有朋友暗中给他递话。反倒是大哥,身居高位,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什么,只怕此时还不知道济宁出了什么事。 等到他想先去给弟弟报个信的时候,宋阁老那边已派了人去保定府。 宋阁老不知道和弟弟说了些什么,弟弟既没有商量大哥,也没有跟他说一声,就径直去了济宁。 关键的时候,给弟弟递话的不是大哥而是宋阁老…… 虽说杨寿山是宋阁老的人,可这样的事若是多想,十之八九兄弟的情份也会淡了。 程渭觉得以后自己夹在哥哥和弟弟之间一样不好做人! 他道:“别管这些了。既然母亲把分家的话说出了口,那我们家无论如何也会分家的,你就别操心以后的事了,先把我们的宅子落定了,说分家就可以走,也免得搅和到他们两家的事中间去,落得两边不讨好。” 这话倒说到邱氏的心坎里去了。 她连连点头,第二天一大早去给郭老夫人请了安就悄悄地随着牙人看了两、三处宅子,最后看中了一幢在朝阳门外不远处的宅子,三进五间,要价六千多两,原刑部侍郎家的宅子,分产不均才卖出来的。家具器皿一应俱送,邱氏满意得不得了,对程渭道:“我想着以后娘肯定多半会住在朝阳门那边的,这宅子离朝阳门近,以后我们去请安也便宜。只是这宅子卖得急,怕是得快些交易。” 还有一点她没有跟丈夫说。 大伯家的程许会读书,又长得一表人才。他家的程让在程许面前那就是没有一处可比的。四叔却刚成亲。还没有孩子。以后若是有了孩子,孩子就算是像程许那样会读书,他们家的程让占了个年长。做个忠厚宽和的兄长却是可以胜任的,她既不想让孩子在程许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也不想在长嫂面前总像没有教育好孩子,做错了事的。 程渭倒没有多想。只是觉得那宅子要立刻交易有些为难。 “我们手里没有这么多银子……”他从来不曾置过私产,俸禄又不多。邱氏也不过二、三千两银子的陪嫁,“也不好去跟娘说我们把宅子看好了……”好像他们等着分家似的。 邱氏也愁。 夫妻俩对坐片刻,程渭道:“要不你去跟三弟妹说说?让她在娘面前提一提……我看娘把她像孩子似的宠着,就算是说错了话。想必娘也不会放在心上。” “那怎么能行!”邱氏道,“娘可不是那么好唬弄的人。我们与其让四弟妹帮着在娘面前讨口风,还不如让阿笙去。” “阿笙?!”程渭愕然。 邱氏见状笑了起来。道:“这种内宅的事你就别插手了,看我的!” 程渭呵呵地笑。果然不再过问。 邱氏叫了程笙回来,把前因后果跟她说了一遍。 程笙非常地震惊,道:“祖母真地说要分家吗?” “我骗你干什么!”邱氏说着,拍了拍女儿的手,叹道,“好在亲家是实在人,和你父亲是知己,你大伯父做不做官,做什么官都与你没有太大的关系,不然我哪敢答应你祖母。” 程笳有点难过。 邱氏劝她:“有时候亲兄弟明算账反而更亲热。” 程笳点头,过了两天和母亲一起去给郭老夫人问安。 周少瑾亲自在垂花门前迎接她们母女。 程笙见周少瑾乌黑的青丝很随意地绾了个纂儿,戴了朵靛蓝色花瓣黄色花蕊的并蒂莲绡纱绢花,映衬着一张小脸欺霜赛雪般的白净,举手投足间又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随意,整个人倒像那含苞欲放的花似的,渐渐露出几分妩媚来,不由上前牵了周少瑾的手,道:“小婶婶,几日不见,你越发漂亮了。”又道,“这绢花哪里卖的?又新颖又别致。”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觉得漂亮?是我这几天闲着没事和小丫鬟们做的,你要是喜欢,我那里还有一枝玫红色的,一枝粉色的,一枝嫩黄色,你去挑一枝去!” “哎呀!”程笙笑道,“小婶婶还会做这些!你从前也不怎么和我们玩,没想到还藏着拙呢!” 邱氏听这话没大没小的,忙喝斥了一声,道:“叫‘婶婶’就叫‘婶婶’,为何还要加个‘小’字?以后说话不准没大没小的。” 程笙朝着周少瑾吐舌头。 周少瑾很想说“你还是像从前那样叫我少瑾好了”,可想到自己现在是程池的妻子,程笳嫡嫡亲的婶婶了,好歹没把这句话说出口,闹出笑话来。 程笙倒心无芥蒂,挽了周少瑾的胳膊,道:“听说四叔父有公务在身,直接从保定府去了济宁,你这些日子在家里做什么?我明天准备去看阿笳,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周少瑾不由跃跃欲试。 “我们走的时候家里不是还有客人吗?”她道,“我的一些陪嫁全都塞库房里,一些小东西也都没来得及收拾。这几天我就在家里收拾东西。你明天就去看阿笳吗?我从保定府不是带了些大慈阁酱菜回来吗?我给杏林胡同那边送了一些,也给阿笳送了一些,还没有去看过她。”她说着,露出踌躇之色。 她现在是别人家的媳妇了,怎么好随心所欲地出去串门,她出去玩了,婆婆怎么办? 程笙立刻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我也只是这么想,明天能不能去还不知道。就是想看看婶婶什么时候有时间。” 邱氏就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转身对周少瑾露了个笑容,道:“她呀,还是个小孩子心性,整天就惦记着玩,有这时间也不过来陪着老夫人说说话。弟妹就别惯着她了,她要是想戴花。让她自己做去。” 周少瑾见这母女俩这样哄着自己。心里流过一股暖流。 她忙道:“二嫂言重了。我和阿笙一起长大的,那个时候阿笙像姐姐一样的照顾我。现在有什么事了也常和我说,我就盼着她能常过来走动走动呢!” “你别恼她说话没个轻重就好。”邱氏笑着。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汀香院。 有当值的丫鬟殷勤地帮她们打了帘。 烧了地龙的屋子温暖如春,热气扑面而来。 郭老夫人只穿了件夹衣,耳朵上莲子米大小的碧绿色猫眼石光芒闪烁,红光满面地由碧玉、吕嬷嬷几个陪着打叶子牌。气色极好。 邱氏不由暗暗称奇。 难道是因为住在朝阳门这边的缘故? 她忍不住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正笑着吩咐丫鬟上茶点,那温婉如水的眉眼。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舒心。 又见四方的桌有一方空着,还扣着半副牌,就知道刚才周少瑾也在陪郭老夫人打牌,因她们来了。这才丢下了牌去迎了她们。 “看来我和阿笙来得不是时候啊!”邱氏说着,和程笙笑盈盈地屈膝给郭老夫人行了个福礼。 郭老夫人笑着请了俩人起来,道:“阿笙来得正是时候。吕嬷嬷眼神不好使了,不是漏牌就是错牌。你把位置让给阿笙。”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吕嬷嬷说的。 吕嬷嬷没等郭老夫人把话说完已让了地方出来,笑道:“三姑奶奶快脱了鞋上来。” 程笙今天来就是给祖母递话的,没机会都得找机会和祖母说上几句,何况遇到了像这种最容易说上话的时候。 她笑着脱鞋上了炕。 周少瑾就把自己的地方让给了邱氏。 邱氏不肯,笑道:“哪有母女俩个在一个桌上的?” 周少瑾笑道:“我在厨房里做风味乳鸽,看时辰要入卤了,要去厨房看看,二嫂就陪着娘玩一会,等用了午膳,我们再好好地陪陪娘。” 邱氏没想到周少瑾还会下厨,正想说陪她一道去看看,却看见郭老夫人望着周少瑾微微地笑着,一副很满意很高兴的样子,她不禁心中一动,决定自己还是袖手旁观的好,笑眯眯地应了声,陪着郭老夫人打叶子牌。 郭老夫人打了一会牌,就着说起了周少瑾:“……突然就成了儿媳妇,四郎又不在家,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不曾想这孩子是真的纯孝,在我面前还跟从前一样,大事小事都要跟我说一声,我略一提醒,她就明白了,家里的事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听那语气,十分满意的样子。 邱氏心里就纳闷了。 从前婆婆不是最不耐烦没主意的吗?怎么到了小儿媳妇这里,就全变了样。 难怪大嫂总说婆婆偏心…… 她在心里直笑,程笙却听出点眉目来。 感情祖母年纪大了,既不愿意别人把她当吃闲饭的供着,也不愿意别人把她当没事干的使唤,周少瑾不知怎地就对了祖母的路子,大事小事都告诉祖母,请她老人家拿主意,可那些细枝末节的事又全都自己处置了,既让祖母知道她什么事都请了祖母示下,又不让祖母为些琐事操心。 这到底是她揣摩对了祖母的心思呢?还是误打误撞地讨了祖母的欢心呢? 如果是前者,她会一笑而过,如果是后者……那周少瑾还真就和祖母、和四叔父有缘! ☆、第四百八十二章称心 四个人一起用了午膳,喝着茶聊了会天,待到郭老夫人面有倦色,程笙笑着放下茶盅依到了郭老夫人的面前,对周少瑾道:“婶婶和我娘在这里聊天吧,我好不容易来一趟,让我也尽尽孝,服侍祖母歇息去。” 郭老夫人闻言打趣道:“哎哟!你不会是看上我什么东西了吧?” 周少瑾微微地笑。 邱氏心中一跳。 程笙插科打诨,笑道:“就算是我看中了您什么东西那也是应该的,谁让您的好东西多呢!” “看看,看看,”郭老夫人笑着对周少瑾和邱氏道,“这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屋里的人哄堂大笑。 郭老夫人到底由着程笙扶进了内室,她老人家这才笑容微敛,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程笙瞪着郭老夫人:“您啊!就是这点不好。太厉害!大家都不敢在您面前说什么!常言说得好,不痴不聋,不做阿姑。您看我婆婆,就知道装聋作哑……” 郭老夫从被逗得再也绷不住,笑了起来,道:“你呀,让我说什么好?” “那就什么也别说。”程笙笑眯眯地道,“听我说。” 郭老夫人看着眼前梳着妇人发簪却还依旧一副小姑娘样的孙女儿,心里不由软了下去,由她扶着自己坐在了床上,笑着温声道:“好,你说,你听着。” 程笙目光微转,道:“我听娘说,我们要分家?” “什么我们?”郭老夫人哼道,“你是姓彭!我们程家分家,与你何干?” 程笙嘟呶道:“我这不是听我娘和我爹说什么要买宅子。钱不够之类的话吗?问我娘,我娘又不愿意告诉我,您也知道我娘这个人有点糊涂的,可这么大的事,没您亲自开口跟她,她哪有这个胆量在私底下惦记着这些啊!我心里没底,就来您这里探探口气……” 说着。还委屈般地看了郭老夫人一眼。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了起来。道:“你也别给我打马虎眼了,那宅子多少钱?我让吕嬷嬷拿给你。” “您可真有钱!”程笙咋舌,道:“六千两银子!” 郭老夫人笑道:“你也别在我面前作怪。六千两银子就晃了你的眼?” 程笙嘻嘻笑,挽了郭老夫人的胳臂,道:“这不是想哄你开心吗?” “那好!”郭老夫人站了起来,道。“你不是要尽尽孝心吗?服侍我更衣吧!看我这六千两银子好使不好使?” 程笙嬉皮笑脸扶着郭老夫人在镜台前坐下,道着“好使。好使”。 周少瑾这边,则带着邱氏去了她汀香院后面一间厢房:“……我让她们早上就把厢房收拾出来了,地龙也一直烧着,你等会就在这里歇歇脚。等娘那边起来了。自有丫鬟来报了我们。” 邱氏笑道道谢。 周少瑾继续道:“以后二嫂会常来的,这间厢房我就给你留着。”她说着,随身的小丫鬟已推开了厢房的门。撩了帘子,周少瑾又道。“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增添的?” 邱氏见那厢房一水的黑漆家具,粉彩的瓷器,丁香色的垫褥,大红锦缎的被子,收拾的干净整洁,陈设明快,墙角的一盆黄色的腊梅暗香浮动又开得娇艳欲滴,人踏地门就感觉到温馨舒服,不由对周少瑾道:“四弟妹,让您费心了。” “二嫂喜欢就好。”周少瑾道,“我就睡那边的暖阁,你有什么事就吩咐丫鬟去找我。” 两人说了几句话,春晚捧着个大红色描金匣子跑了进来,喊了声“二太太”,对周少瑾道,“四太太,绢花来了。” 周少瑾就笑着把那匣子递给了邱氏,笑道:“你给阿笙吧!” 这也算是长辈赐了。 邱氏想着,就笑了起来,代程笙收下了。 周少瑾又和她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 邱氏笑着打开了匣子。 三朵绢花,一枝玫红色的,一枝粉色的,一枝嫩黄色。 邱氏有片刻的恍惚。 四弟妹年纪虽小,行事却很稳妥,待人也真诚,两人若是能像现在这样,她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她躺在炕上眯了一会,程笙就过来了。 邱氏立刻坐了起来,道:“你祖母怎么说?” 程笙没有了在郭老夫人面前的不谙世事,从兜里掏出一个匣子递给了母亲,道:“这是六千两银票。” 邱氏叹了口气。 程笙没忍住,道:“能不分家吗?” 邱氏道:“我相你祖母的。” 程笙不再说什么,上了炕。 邱氏推了推炕桌上的匣子,道:“你四婶婶送过来的。” 程笙打开匣子,看着匣子里的绢花,也叹了口气。 若是一家人像这样和和气气地在一起,多好啊! ※ 郭老夫人打了个盹就醒了,她问当值的珍珠:“二太太和四太太醒了吗?” “没有!”珍珠在一旁打络子,忙放下了手中的络子道,“您这才躺了不到两刻钟。” 郭老夫人“嗯“了一声,目光落在那大红的络子上,见那络子打得十分精致,是她没有见过的样子,笑道:“市面上又开始流行新的络子?” “不是。”珍珠笑道,“是跟着春晚学的,春晚说是前两年四太太告诉她的。如今院子里的人都在跟着学呢!” 从前寒碧山房冷清,大家循规蹈矩地过日子,不敢有丝毫的逾矩,这些新颖的东西自然不敢往郭老夫人面前带。如今郭老夫人住进了汀香院,院子里的花据说四季不败,就是这大冬天的,屋里也摆放着蜡梅、茶花,见郭老夫人什么也没有说。大家的心思也就都活了起来,不仅跟着春晚她们学着打起了新络子,就是在不显眼的地方,也有人会悄悄地簪朵花了,大家行事之间都觉得轻快了不少。 郭老夫人望着头顶的帐子没有说话。 珍珠顿时惴惴不安起来,正想悄悄地收了络子,郭老夫人突然吩咐她:“你去把前几天给我下的那些帖子都搬过来。” 她忙起身应“是”。指使着两个丫鬟把一书篓的拜贴拿了进来。 郭老夫人就让她们按品把拜贴都清理出来。 珍珠和两个小丫鬟清了快一个时辰还没有把请帖清理好。 周少瑾和邱氏、程笙过来给她请安了。 “您这是要做什么呢?”邱氏看着几个丫鬟忙得满头大汗。奇道,“要不要我们帮忙?” 郭老夫人想了想,道:“你陪我坐会。让少瑾和阿笙帮着清理去。” 邱氏见都是些亲朋故旧的拜贴,知道这是个熟悉程家人脉的好机会,程笙知道了对她也有好处,逐笑吟吟地服侍着郭老夫人喝着茶。任由周少瑾和程笙去清理那些拜贴。 等东西都按郭老夫人的意思清理好了,郭老夫人就从三品以上大员家女眷的拜贴开始看起。看到要回帖的就放在一旁,不用回贴的就重新放到书篓里去,让邱氏告诉周少瑾怎样回帖,然后带上回礼送到各家去。 程笙就在一旁小声地和周少瑾嘀咕着。告诉她这是谁家的,那是谁家,这家和程家有什么关系。那样又有什么关系,谁家出过什么事。谁家得过什么诰命我……她有时候说得太过主观的时候,邱氏还有一旁纠正她。 周少瑾当故事般听得津津有味,对照着从前去普陀山郭老夫人和她说的那些轶事,加上前世的一些记忆,周少瑾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里清明过,对京城的那些官宦人家都有了或多或少的印象。 郭老夫人笑着在一旁听着。 她们一个下午就在那里整理那些拜贴了,却也不觉得无聊。 等用完了晚膳送走了邱氏母女,郭老夫人捡了几份要紧拜贴写了回贴。 周少瑾道:“您准备拜访这些人家吗?” 郭老夫人点头,笑道:“这几位从前和我的关系都不错。我来了京城,又快过年了,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走动走动。你把手里的事拢一拢,也陪着我一起去好了。” 周少瑾笑着应了,准备好了礼品,开始跟着郭老夫人串门。 郭老夫人总是让她搀扶着自己,一副需要她照顾的样子,周少瑾和那些与程家有旧的人家也混了个脸熟。 等到了腊八节那天,袁氏等人齐骤朝阳门的宅子,济宁的消息也在这个时候传了过来。 内阁的几位大臣脸都变了。 宋景然因为杨寿山的关系保持了沉默。 保和殿大学士、刑部尚书李江陵把杨寿山臭骂了一顿,觉得应该把杨寿山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谨身殿大学士、工部尚书曲源则觉杨寿山是正二品的大员,事情也不必这么急,还是请皇上定夺为好。 其他几位大学士则或是喝茶或是着济宁那边上来的阵条,看着袁维昌。 只是没等袁维昌开口,程泾已笑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好歹是压下去了,大事化小也好,让皇上定夺也好,我觉得都可以。” 屋里的空气瞬时一滞。 大家都想起来了,去救场的寻个人叫程池,是程泾的胞弟。 程泾这是要大家别忘了论功行赏。 屋里就或轻或重地响起几声咳嗽。 袁维昌看了程泾正襟危坐的程泾一眼,又看了面色冷峻的宋景然一眼,这才缓缓地道:“我看这件事,还是请皇上定夺吧!” 让程泾和宋景然互撕去! 程泾和宋景然不约而同地都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第四百八十三章问安 朝阳门那边的宅子里,却是热热闹闹的。 大家正围在桌子前喝着腊八粥。 吃不食睡不语。 袁氏喝完了腊八粥,放下了调羹才连连称赞,笑道:“难怪娘乐不思蜀,四弟妹这腊八粥就是做得好吃,不仅又甜又糯,而且还甜而不腻。也不知道四弟妹是怎么做出来的,哪天也指点指点杏林胡同那边灶上的婆子。” 周少瑾也放了碗,温声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大嫂让那婆子随时过来找碧玉就是了,如今碧玉管着厨房里的事呢!” 她又不是灶上的婆子,凭什么和杏林胡同灶上的婆子打交道? 周少瑾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郭老夫人目光微闪,没有说话。 邱氏低头不语。 袁氏暗暗惊讶。 她没有想到周少瑾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却是个绵里藏针的。原想压她一压的,最终却被她反将一军。 从前到底还是接触少了些! 袁氏思忖着,收起了轻怠之心,知道自己今天的言行落了下乘,笑着补救道:“那赶情好,我让杏林胡同灶上的婆子来找碧玉,到你们这边来偷偷师,也做几道让娘喜欢的菜。” 说着,目光落在了郭老夫人身上。 郭老夫人笑而不语。 她知道袁氏来干什么。 快过年了,她来接自己回杏林胡同。 不然到时候那些亲戚朋友来拜年,她的脸得哪里搁? 郭老夫人慢悠悠地又喝了口粥,这才道:“年纪大了,就不愿意变了。我喜欢的菜,来来去去也就那几样。倒不必如此麻烦。” 言下之意。你是长媳,嫁进程家这么多年,婆婆喜欢吃什么都不清楚,你是怎么孝敬的婆婆? 袁氏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邱氏看着不忍,想了想,还是打着圆场笑道:“娘,阿笙的腊八粥还没有送过来吗?这丫头。净会哄人。那天说了会亲手做了腊八粥送过来的,到现在也没有个影儿……” 周少瑾不喜欢袁氏,却不想让对她始终很是和善的邱氏为难。她笑着应道:“我让春晚去看看。说不定人已经到了,还在门口。” 她的话音未落,有小丫鬟喘着粗气跑了进来。 “老夫人,四太太。”她那样子,急得都快哭了。“有宫里的公公来传旨,说马上宫里会赏腊八粥,说是皇后娘娘点名赏给老夫人……” 郭老夫人面色一沉。 新开府的宅子就是这样,丫鬟婆子统统没有见过世面。一点点小事就能慌张不已。 周少瑾也感觉到了。 她没等郭老夫人开口已沉声道:“老夫人和我都在家,你们慌什么慌?站好了均口气好好说话!” 那丫鬟见屋里坐着的人纹丝不动,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声音清楚地把事情的经过又重新复述了一遍。 袁氏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每逢腊八节,皇上都会派了公公给朝中的肱骨大臣送腊八粥。 程家程泾是内阁大臣。住在杏林胡同,所以粥是送到杏林胡同去的。 现在内宫却传了旨意下来,专给郭老夫人送了腊八粥……也就是说,郭老夫人是享得自己的殊荣。 可什么时候老太太在皇后娘娘挂了号? 早些年她嫁进来的时候老太太除了初一的大朝会,可是从不进宫的。就算是进宫,也是快去快回,从不曾在内营逗留的,怎么现在……十几年没有进京,进京不过几个月就能让皇后娘娘惦记……最最要紧的是,她担心郭老夫人因为有了这份殊荣会对她更苛刻,甚至会因为影响程泾而影响到她在程泾心目中的地位! 袁氏心中惶恐而又不安,面上却不动声不动水的站了起来,笑着吩咐在一旁服侍的史嬷嬷:“快去准备香案和红包接旨。” 香案是接旨的时候用,红包则是打赏送腊八粥的公公们的。 但屋子里没有人动。 郭老夫人垂着眼睑。 丫鬟们看着周少瑾。 邱氏焦急地拉着袁氏的衣袖。 这里是朝阳门,不是杏林胡同。 袁氏后知后觉。 然后被愤怒的潮水淹没。 她是这个家的长媳,是程家的宗妇。她难道连这种事也不能做声? 那周少瑾懂什么? 她这是在帮周少瑾! 婆婆怎么能说她越僭! 袁氏越想越气,指尖都开始发抖。 周少瑾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前世她就知道袁氏有多霸道,别的事她可以让着她,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却是她两世为人的梦想,决不允许有人破坏。 她吩咐那丫鬟:“去跟管事说,准备香案和红包。” 那丫鬟眼底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她们刚进府的时候商嬷嬷就告诉过她们,在朝阳门里当差,拿朝阳门的月例,就要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给谁当差,是谁在发她们的月份。她没有乱跑,果然是对的。 小丫鬟屈膝行礼,匆匆退了下去。 周少瑾就笑道:“娘,您得进去换件衣裳了。” 前世,她也曾进过宫,接过旨。 郭老夫人笑着点头,由周少瑾扶着进了内室,悄声问周少瑾:“我上次告诉你怎样接旨,你可还记得?” “记得。”周少瑾心里觉得怪怪的,把当时郭老夫人跟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郭老夫人欣慰地点头,按品大装,领着周少瑾和袁氏、邱氏一起在门口的暖阁里等着。 不一会,慈宁宫的钱公公带着个小公公一起来了。 除了懿旨,还有碗冷了的腊八粥。 郭老夫人等人跪下来听旨、谢恩,接了懿旨。 刚才还神色肃穆地宣读了圣旨的钱公公人顿时像换了个人似的,腰也驼了。脸也笑开了花,殷勤地对郭老夫人笑道:“老夫人,我们也有些年头没见了吧?昨天彭城夫人进宫说起您老人家来了京城,皇后娘娘才知道。这不,今天就让人赏了腊八粥过来。还是您老人家福气啊,一门三进士。不对,一门五进士。劭老太爷和去了的勋老太爷也是进士。听说孙子是去年南直隶的解元郎。之前是案首。哎呀呀,放眼本朝,可没有一个人有老夫人这样福气。皇后娘娘还说了。让彭城夫人进宫的时候邀了您一道进宫,让皇后娘娘和彭城伯夫人也见见——如今彭城伯世子爷越发不受管束了,就是皇后娘娘,也常常是束手无策。这可怎么得了!” 彭城夫人。是皇后娘娘的母亲。 彭城伯则是皇后娘娘的胞弟,而且是唯一个胞弟。 郭老夫人笑道:“公公言重了。不过是孩子们自己争气罢了。公公回去后帮我向皇后娘娘恩谢。说到老妇人一定和彭城夫人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随后亲手送了两个大大的封红给了钱公公。 钱公公满脸笑容地走了。 郭老夫人的神色也淡了下来。 袁氏面露迟疑之色,道:“娘,皇后娘娘怎么突然想起您来?” “也说不上突然想起来。”郭老夫人道,“从前你二叔父教太子殿下读书的时候。皇后娘娘就和你病逝的二婶很好,和我也见过几次面。这次可能是听说我们家闹分宗,想叫了我进去问问吧!不然也不会在彭城夫人进宫后想起我来。” 袁氏听着不由一阵心虚。忙道:“娘,到时候我和您一起去吧?” “不用了。”郭老夫人道。“让少瑾陪我去好了——现在还不知道皇后娘娘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呢!” 袁氏欲言又止。 郭老夫人瞥了她一眼,道:“你放心,分宗的事是我同意了的。皇后娘娘若是问起,我知道该怎么说的。” “娘!”袁氏又羞又愧。 郭老夫人却笑道:“好了,好了。今天过腊八节,大家应该高高兴兴才是。少瑾,你去把皇后娘娘赏的粥拿去厨房,等大郎他们过来的时候一起分食。” 程泾和程渭都在衙门,程许和程让则在学堂,他们都要到了下午酉时才会下衙、放学。 周少瑾笑着应是。 程笙派人送了腊八粥过来。 周少瑾刚打了赏,装了小罐朝阳门这边做的腊八粥做回礼,把人送走了,程筝派人送了腊八粥过来……等到了中午,家里已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粥八腊,济宁那边的消息也传到了朝阳门,传到了郭老夫人等人的耳朵里。 郭老夫人“啪”地一掌就拍在了炕几上,对袁氏道:“你平时都在做什么?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你平时去袁家、方家都在干什么?家长里短的谁不会,要你做什么?你眼都给富贵迷住了?心都给算计蒙住了?一天到底这家里串那家里走,该知道的你一件也不知道,不该知道的你全都知道……” 被婆婆当着两个弟媳妇这样的喝斥,其中还有一个是她很瞧不起的周少瑾……袁氏死的心都有了。 邱氏也是媳妇,自然能理解袁氏的心情,她一把将周少瑾拽出宴息室,低声地道:“这个时候我们还是回避一下好,免得大嫂脸上无光。” 她想脸上有光,为什么不做些正经事! 周少瑾在心里腹诽着,和邱氏去了茶房里喝茶。 程筝让人带信过来,说顾绪有个同科在行人司任职,他已和对方约好了见面,到时候就知道济宁发生了些什么事了。 袁氏听着就松了口气。 程筝是她的女儿,这样的劳心劳力,也算是补偿了她的过错了。 郭老夫人却并不领情,冷冷地看袁氏一眼,道:“还好当初没有把阿筝给你养!” ☆、第四百八十四章出使 袁氏的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道:“娘,济宁离京城那么远,那河道又属于工部,我就是个神仙,也不可能知道杨寿山居然会逼死河工,也不可能知道那些河工竟然还杀死了个同知……您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敢顶撞婆婆…… 吓得邱氏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垂着眼睑捏着帕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周少瑾还沉浸在刚刚得到的消息中,半晌都没有动弹。 也就是说,程池不是去点卯的,是去救场的。 所以宋阁老才会派了人去保定府找他,所以他才会急赶急地直接从保定府去了济宁……如今程池安抚了民工,当几个打死那同知的首犯囚禁了起来,河道也开始正常的疏浚,这原是好事,河道总督府还有调动周围卫所的权力,河道总督府上有驻河道的指挥使,下有熟悉河务的书吏,他一个工部过去管理疏浚的从六品吏官,又是刚刚入仕之人,怎么就轮到他出头了?这样会不会留给别人一个倨傲跋扈、不尊上峰的印象? 周少瑾顿时就坐不住了。 她得去宋阁老家里打听打听。 程池会赶去济宁府救场,可是应了宋阁老之邀。 她相信宋阁老不会无缘无故地让程池去济宁是,也相信程池不会无论无故就答应宋阁老去济宁,程池一时回不来,她若是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只怕晚上睡觉都不会安稳! 正当她寻思跟郭老夫人开口的时候,屋里子一声冷哼,郭老夫人扬眉道:“的确,四郎在济宁不过是个小小的从六品官吏。所以你不关心济宁的事,大郎在内阁,是礼部尚郎,从一品的衔,你倒跟我说说,你都知道大郎些什么事?” 袁氏被问得一愣。 郭老夫人不屑地冷笑,道:“曲阁老有意和闵家七房的结亲。闵家七房却婉言拒绝了。你可知道其中的缘由?原来和大郎争都察院左都御使的黄理,由通政司通政使调任大理寺卿,他们家近日娶了个媳妇。是兵部武选司员外郎的女儿?庐江李家的老太爷,也就是当年和你二叔父同科,后来被皇上点了探花的那位,马上就要出任两江总督了。你可知道是谁廷推的……” 老夫人的几个“你可知道”,问得袁氏额头冒出冷汗来。 郭老夫人看“嗤”地一声。道:“庐江李家是北方大族,离我们有点远,我也就不去说他们家,那是为难你。你只要告诉我你知道不知道闵家为何拒绝了曲阁老的好意;黄理为何娶了个兵部武选司员外郎的女儿就行了!” 袁氏哪里答得出来。 特别是曲阁老有意和闵家结亲的事,她还和闵家是儿女亲家,却是一点口风也没有听到! 老太太这么说。是不是在暗指闵家根本没有把她当亲家,对她也是防着掖着的呢? 她额的汗更密了。 郭老夫人淡然地看着她不说话。 周少瑾想到前些日子陪郭老夫人串门时郭老夫人不仅和那些太夫人、夫人、太太、奶奶们谈笑风生。而且妙语如珠,幽默有趣,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不由朝袁氏望去。 目光却和朝她望过来的邱氏碰了个正着。 邱氏看了看郭老夫人,欲言又止。 袁氏却在那里弱弱地辩解:“快过年了……嘉善又要成亲了……我,我这些日子没怎么在外面走动……” 郭老夫人对她置若罔闻,像没有看见,没有听见似的,目光骤然就转向了邱氏,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邱氏吓得瑟瑟发抖。 周少瑾看着都替她着急。 见郭老夫人并没有注意到她,忙无声地对邱氏道着“实话实说”。 不知道邱氏是想明白了,还是看懂了周少瑾的口型,脸憋得通红,好半天才道:“我,我就是想知道,那黄家的媳妇,是什么出身?” 郭老夫人道:“是章俊华的外孙女。” 老人家面无表情,语气却和煦。 周少瑾为松了口气。 老夫人最恨在她面前不懂装懂还不认错的人了。 袁氏却是一声惊呼。 黄理和程泾是死对头,两人不轮资源还是学识都在仲伯之间,最后程泾能在和黄理争左都御史之时危胜一筹,全因关键的时候程池走了万童的路子。如今他们家和闵家结亲,黄理娶了章俊华的外孙女,那黄理又是有名的老奸巨滑,借着章俊华的人脉,又是申敏之的学生,背后占着两位阁老的黄理,谁知道会不会翻身?翻身之后会不会继续和程泾对着来? 她……真的疏忽了! “娘!这件事全是我的错!”袁氏还没有糊涂到底,老太太能知道这些事,还能被彭城夫人记得,能在皇后娘娘面前挂上号,只怕也有自己的套路,难怪二房的老祖宗程叙那么忌惮老太太的,公公真是死得早了,就凭老太太的这手腕,一个内阁大巨是怎么都跑不掉的,恐怕这也是二房一直要想着法子也要压着长房的原因之一,她却只盯着外面,忘记了家里,若是能把老太太的这些人缘关系为她所用,那嘉善的路岂不是会更疏通了。她断然地转变了态度,道,“您说我说得对。是我没有做到长媳的责任,没有尽到做宗妇的责怪。我这就去趟袁家,问问我嫂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想到袁维昌和宋景然不和,又道,“想办法见到我哥哥,让他在这件事站在大老爷这边。” 虽说郭老夫人不看好袁维昌,但袁氏到底说了句人话。 郭老夫人道:“不用了。大老爷等会也要下衙了,这个时候去袁家打听消息也没有什么用了。我们就好生地等消息好了!” 袁氏窘然地应“是”。 周少瑾想了想,站了起来,低声道:“娘,我想去见见宋夫人……四老爷可是宋阁老给叫走的……” 郭老夫人想了想。干脆利落地道了声“行”,道:“让商嬷嬷陪你一道去。” 周少瑾感激地屈膝给郭老夫人行礼,匆匆出了宴息室。 袁氏愕然地望着老夫人。 刚才不让袁氏去找袁维昌,转眼间却同意周少瑾去见宋夫人……不要说袁氏了,就是邱氏也有些想不通。 郭老夫人失望地叹气,淡淡地道:“少瑾年纪还轻,四郎又是宋阁老派了人喊地去的。四郎若是有个什么事。少瑾去找他最合适不过了。你们仔细地想想吧!” 说完,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径直去了内室。 邱氏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 周少瑾一顶青帷小轿直接进了宋家的垂花门。 宋夫人亲自在垂花门前等她。 周少瑾见到她未语眼眶先红,喊了声“宋夫人”,就哽咽起来。 宋夫人满脸愧疚,忙道:“少瑾。没事,没事。我们家老爷做事。最最稳妥不过的了。你们家程大人也是心里有数的,这件事是我们家老爷反复斟酌之后才定下来的。” 周少瑾来之前就怕宋夫人一无所知。现在看来,宋夫人不仅知道,而且对这件事还知之甚详。 她心中一由得一动。 宋夫人是个不管事的。会不会是宋大人对宋夫人说了些什么呢? 周少瑾听着,陡然间想到了前世她为了沐大小姐的事去救林太妃,太后娘娘突然来了。林太妃对太后娘娘的热情……她不由亲昵地挽了宋夫人的胳臂,道:“娘也这么说。可我太担心我们家四老爷,不来和您说说话,我这心就像悬在半空中似的坐立不安……” “我知道,我知道。”宋夫人拍着她的手安慰她,看着她红着眼睛,头发被寒风吹得有些凌乱,不由得心中一软,迟疑了片刻,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们老爷说了,杨大人是他推荐的,出了这样的事,有些话他就不好说了。河工那边混乱已久,他原指望着杨大人去能驳乱反正的,不曾想河道上的事没有理清楚,杨大人自己先折进去了。若是程阁老能出面周旋,程大人正好可以从工部转到都察院去……” 周少瑾的心怦怦乱跳。 前世她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今生在郭老夫人跟前,却知道了很多从前不曾知道也不曾注意的事。 朝中选仕,素有“不是翰林,不进内阁,不做过御史,不做堂官”的规矩。 这里的堂官,指得是六部尚书。 程池若是想再往上走,或有翰林院翰林的资历,或是都察院御史的资历。 可进翰林院,要是庶吉士。 程池春闱之后根本没有想过做官,因此也没有参加庶吉士的选拔。而庶吉士的选拔只会在新晋的进士中进行。 他已经失去了这个机会。 现在最好就是从御史做起。 河道总督府疏浚黄河,这么大的事,皇上肯定要派都察院的御史监察。 而所有的御史都得从从七品熬起,都察院一百多名御史,想熬出头并不容易。 若是程池因为这件事能转都察院御史,就算是从从六品的郎外员贬为正七品的御史,可程池名声有了,出身有了,若是再有人提携,最少也能做到正三品的大员。 有些事,果然是不破不立。 周少瑾强忍着心中的激动,在宋夫人那里盘桓了一个时辰,婉言拒绝了宋夫人留膳之后,赶回了朝阳门。 袁氏不在,邱氏在旁边服侍郭老夫人的茶水。 周少瑾想到邱氏的为人,也没有瞒着她,把去宋家的结果告诉了郭老夫人。 ☆、第四百八十五章辅路 郭老夫人目露异色,笑道:“这恐怕也是四郎的意思,不然四郎肯定不会去出这个风头的,刚入仕途的小子,就敢不知天高地厚地管起河道总督府的事来,这不是四郎的作派。”说着,温声对周少瑾道:“这下你应该放心了吧!你大伯那里,自有我去说。” 周少瑾点头,向郭老夫人道谢。 有小丫鬟进来,说是户部清吏郎中彭大人家的老安人派了人来给郭老夫人送腊八粥。 户部清吏郎中,正五品,在府县是大官了,可在京城,皇家丧礼连哭丧都没有资格出现,老夫人什么时候交了个这样品级的老安人? 周少瑾朝邱氏望去。 邱氏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偏偏郭老夫人还对她们俩人道:“今天闹腾一天了,你们也累了,各自回去歇会吧!等大郎和二郎他们回来,我们再好好地吃顿饭。” 居然要见那彭太太家来关粥的人,还把要把她们支走。 邱氏和周少瑾心中纳闷已经,但还是温顺地屈膝行礼,出了正房。 周少瑾道:“二嫂,大嫂去了哪里?” 邱氏叹气道:“大嫂说杏林胡同那边还有些事,她回去一趟就来。可我送她出门的时候,听到她吩咐轿夫去一条胡同。” 一条胡同,是桐乡袁家在京城的住所。 袁氏这样的固执,周少瑾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邱氏则为她担心,低声道:“少瑾,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你看,连黄理家的媳妇是什么出身来历娘出去走了一圈就知道了。她坐得还是程家的轿子,娘若是想知道,肯定一早就知道了。娘都说了让她不要去袁家,却偏偏要去,她这不是明摆着让娘不高兴吗?她从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可人都是会变得! 随关民的身份地位,都会变得。 周少瑾叹气,道:“我只能保证娘不问我不说。可若是娘问起来。我肯定要实话实说的。” 她未出嫁之前得了郭老夫人指望,能嫁给程池,他老人家也没反对。现在又是她的婆婆了,她自然要站在郭老夫人这边。 邱氏听了连连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心里却不由又高看周少瑾一眼。 做事情这样干脆利落的可不多。 通为她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比阿笙小时候可强多了! 两人去了后面的厢房喝茶。 吕嬷嬷亲自送了彭家的婆子离开。 周少瑾问吕嬷嬷:“老夫人怎么认识彭家的老安人?” 吕嬷嬷笑道:“彭家的老安人姓于。姐姐就是十几年前去世的奉圣夫人。老安人的夫家和彭城伯是同乡,老安人和彭城夫人的关系很好。奉圣夫人活着的时候。和老安人时有往来,因此和彭城夫人也熟。这些年老夫人和彭老安都孀居在家,也不怎么走动了。还是前些天送年节礼,老夫人特意把彭家的名字给添了上去。两家这才重要开始走动。前两天老夫人还特意去了趟彭老安人家。” 奉圣夫人,就是皇上的乳母。 周少瑾心中大震。 前几天她和程笙一起去探望程笳。回来的时候看歇在轿厅的一顶轿子围帷被雪浸湿了,她当时就在想。老夫人是不是去了哪里,问轿厅当值的。当值都说不知道,他们刚刚换了值,还问她要不要去帮着问问上一班的人。 她那时候是想问来着,家里的丫鬟跑过来说江西的李家舅老爷派人送了很多年节礼过来,好几车东西,秦子集已经对着礼单清点过了,只是那送礼的人说李家舅老爷吩咐过,一定要见着她,给她磕个头再回去。下着雪,天黑的早,夜晚又特别的冷,她怕耽搁了他们回客栈,急急进了内院,不曾想李家舅老太爷不仅送了整只羊整只猪的年节礼,还送了满满两匣子金锞子,周少瑾推脱不了,只得去请郭老夫人示下,郭老夫人让她把东西留下,她这才有敢收了东西,送走了李家的婆子,她又去了汀香院,郭老夫人教她怎样“还礼”,一来二去的,也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看来郭老夫人就是那天出的门。 回来之后只字未提。 可平时郭老夫人若是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都会讲给她听的…… 周少瑾隐隐觉得这件事好像不是那么简单的样子。 但你让她具体说有什么感觉,她又说不出来——她倒不是觉程家的门第很高,来往的都是些高门大户的主宗,彭家不过是个正五口的户部清吏,程家和他交往就是掉了身价。 可见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周少瑾把困惑放在了心里。 到了下午,程渭提前回来了,他告诉郭老夫人:“皇上召了内阁几位大臣进宫,大哥带了信给我,可能是为济宁府那边的事,他让我告诉您,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也会尽力周旋,不会让四郎折在里面的。” 郭老夫人欣慰地颔首,道:“他这才像个大哥的样子,程家的家主,主事的人。” 程渭呵呵地笑,道:“大哥让我们别等他,从皇上那里出来,说不定内阁的几位辅臣还有要再议……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郭老夫人高兴,道:“那我们就不等他了,嘉善和让哥儿过来了没有?” 她在吕嬷嬷。 “都已经过来了。”吕嬷嬷笑道,“在东路客房那边更衣,最多一刻钟就会过来了。” 郭老夫人满意地“嗯”了一声。 袁氏回来了。 她笑盈盈地和大家见了礼,拿了几匣子点心给大家,说是回来的时候路过糕点铺子的时候买的,对去了袁家的事绝口不提。 周少瑾和邱氏不由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装作没有听见似的。 不一会。程许和程让来给郭老夫人请安。 郭老夫人问着程许和程让的功课,周少瑾则躲在茶房里指使着丫鬟沏茶,摆瓜果。 程许将站在郭老夫人身后的女子都飞快地扫了一遍,没有发现周少瑾,他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欢喜,非常的复杂。 ※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程泾过来了。 穿着大红的朝服。披着灰鼠皮斗蓬。进屋给郭老夫人行了个礼,连斗逢也没有脱,道:“娘。我马上要去上朝了,来给您说说就走——昨天内阁议了,四弟知情不报,擅自调济宁卫的人。被革去工部员外郎之职。但念在四弟处置得当,没有引起民变。任命四弟为监察御史,协理都察院右都御史督办黄河疏浚之事,将功赎罪。今天内阁就会陈条,司礼监大太监刘永也同意了。您就放心吧!四弟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郭老太太花白的头发随意绾着个纂儿。穿了件秋香色素面夹棉褙子,听闻笑着点头,道:“你们兄弟齐力才能断金。等你们忙过了这几天。你带着妻儿到这边用膳吧!娘有事要商量你。” 程泾恭敬应是,辞了郭老夫人。往皇宫去。 等到用早膳的时候,周少瑾得了信。 她忍不住露出欢喜的笑容来。 郭老夫人微微地笑。 过了两天,廷议下来,程池被贬为了正七品的监察御史。 程泾带了袁氏和程许过来吃饭。 程渭也带着邱氏和程让一起过来。 周少瑾拟了菜单督促着厨房里做菜,彭城伯府派了人来给郭老夫带信:“我们家老夫人说这两天准备进趟宫,问老夫人有没有空闲,不如和我们府上的老夫人一起进宫去皇后娘娘那里坐会。” 郭老夫人应该就应下了。 程泾笑道:“娘十几年没在京城,没想到皇后娘娘会还记得您!” 郭老夫望着脸色有些苍白的袁氏,不慢悠悠地道:“这世上哪有白吃的馅饼?我只是比别人多个心眼罢了,进京就去奉圣夫人原来妹妹家走一趟,说了说我的酸楚,那彭城夫人也许是可怜我的遭遇,进宫见了皇后娘娘不免多说了几句,皇后娘娘这才想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程泾窘然,道:“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累得母亲本应该颐养天年,却还在为我们这些子女操心。” 袁氏听着,脸色更白了,不由得低下了头。 闵家,果然没有把程家当成同盟看待。 她借口有事去了闵家,问起闵家几位小姐的婚事,大家三箴其言,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 还好婆婆不知道,不然所谓的和闵家结亲,就成了个笑话。 想到这里,袁氏不由捏紧了帕子。 而郭老夫人却拉了两个儿子去了暖阁说话。 袁氏见邱氏和周少瑾都被撇在了外面,心里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暖阁里,郭老夫人开门见山地把自己准备分家的事告诉了两兄弟。 母亲的私房钱,程泾自然不会去争,他犹豫好一会,说起七星堂的事来:“……我知道因为分宗的事,家里伤了元气,我看还是跟四郎说说,最多再两年就收手吧!以后那七星堂不管散也好,灿也好,都与我们无关了。那本就是老祖宗用来给前朝皇室擦嘴的,现在前朝皇室坟上的草只怕都长到了齐人高,我们还是是惹这些事端好了。这是也是我们家运气好,四郎能压制得住七星堂,若是我们弄得像二房似的,没有了能对七星堂如臂指使的,那七星堂还不是得乱,散了。与其落到那样的地步,还不趁早丢手别管了。二房他想要就让给他们好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意见 程泾的话,让程渭忍不住抬头打量他。 子川真正掌管了七星堂几年,分宗的时候能拿出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还不用动媳妇们的私房钱和陪嫁,这样算下来,每年能嫌多少银子……而且照秦大总管的话,七星堂比列公在的时候收益还多,再两年,是多少银子? 大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要子川把公中的窟窿填起了再说? 大哥……这话说得让他都觉得陌生起来。 郭老夫人心里却明镜似的。 大儿子这是想把七星堂丢给四郎。 她不由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不就是怕以后七星堂的堂主会从他的后嗣子孙里选吗? 那也好! 七星堂是从四郎手里振兴起来的,他们既然一副生怕被沾上了的样子,那七星堂何去何从,就交给四郎好了。 交给别人,别人也未必办得到! 郭老夫人慢慢地喝了口茶,道:“我就是想跟你们说这件事。二郎可能不知道,可大郎你应当是知道的。我嫁过来的时候,只有五百两银子的陪嫁,外加程家给的两千两银子的聘礼,你那个的外祖父、外祖母全让我带了过来,做了我的压箱钱。我现在手里的银子也好,名下的田产铺子也好,都是程家分家之后,你父亲送给我的,就是怕以后我手里没银子,买个胭脂水粉的,还要看媳妇的脸色。可那个时候,也不过五、六万两银子而已。真正能够一年有两万两的收益,却是你弟弟掌管了七星堂之后。” 程泾和程渭都连连点头。 他们早就猜到了。 郭老夫人见了这才继续道:“你们既然心里有数。那你们媳妇那里,就自己编话去。免得个个眼红我给四郎买了这宅子。” 程泾和程渭都脸上一红。前者是知道母亲为何说这样的话。后者是想到母亲给他单独买了个宅子,恐怕就是防着他有这样的心思。 “所以说,这宅子等同是四郎自己买的。”郭老夫人装没有看见似的,把之前给邱氏说的话说了出来,“给你们五万两银子……二房十万两……嘉善和让哥儿成亲的费用,由我负担……祭田等我死后归老大……”最后道,“四郎那里。除了这宅子。我就不再给他分什么了,七星堂的事,你们也不要插手了。他愿意经营几年就经营几年。以后你们兄弟要齐心协力,为程家开枝散叶,把程家在京城的这支繁盛起来才是。” 程泾虽然从袁氏那里听说了母亲要分家的事,但他自诩读书人。怎会去打听母亲到底准备怎样分家?见母亲手里还有这么多的家当,他颇为惊讶。也明白过来为何二房的老祖宗程叙说起来也算得上是个老谋深算的人,怎么就看不透七星堂对程家的危害? 如果换成是他,估计也一样会舍不得吧! 程泾苦涩地笑了笑,道:“娘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如今公中也没有银子。您是怕我们日子难过,所以想把手里的东西都提前分给我们,既解了我们一时之难。也免得我们兄弟为了钱财生出罅隙来。只是四郎刚刚成亲,您把银子都给了我们。四郎那边……也太吃亏了。这宅子虽然花了大价钱,可那宅子不能吃不能喝,每年还要拿出银子来养着……” 他想到了七星堂。 程渭也想到了七星堂。 他略略思忖了片刻,打断了哥哥话,道:“娘,四郎对七星堂有什么打算?如果准备散了,您的这些银子就是给我们三家均分,也支持不了几年。不如将宅子的东路买出去,或是让我们住进来,这样也可省去一笔开销。” 朝阳门这边的宅子从来就是有价无市,邱氏前几日买下来的宅子地理位置极好,很容易卖出去,他们若是卖得不急,甚至可以赚几百两银子。 “若是四郎还准备将七星堂抓在手里,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就照您的意思分家好了!” 只要七星堂在手,还愁没有银子! “但我觉得七星堂还是散了好!也不用再经营两年,现在就散了。大丈夫处世立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七星堂的银子本就来路不正,程家已享受了这么多年,现在有机会断了,还是断了的好。我们程家靠的是诗书礼仪传世,这七星堂再传几代人,只怕就变成了金银利益传世了,程家也就从根子上烂了!” 郭老夫人听闻眼底不禁流露出欣慰之色。 从前只觉得长子聪明伶俐,没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才发现老二是个心志坚定的。 这才是做大事的人。 郭老夫人道:“四郎早已经决定散了七星堂,这两年他拿回家的银子都正正经经做生意得来的。只是怕七星堂突然散了,七星堂里的人会到处做乱,所以才徐徐图之,先把那些品性不好的先寻着理由剔出去,品性尚好的留下来,慢慢地分派个分店去。最多两年,七星堂就会不复存在了。” 程渭欢喜道:“这就好,这就好!” 程泾却是一愣,道:“我怎么不知道?” 郭老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四郎说了,你们都是朝廷命官,最好还是不知道七星堂和程家是什么关系的好。免得哪天犯了事,连累了你们两人!” 程泾和程渭的脸都烧得通红。程泾更是坐立不安地道:“娘,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有尽到做大哥的责任。你责罚我好了!” 程渭则道:“娘,既然如此,您的私房钱还是我们三兄弟平分好,也不用给我买什么宅子了……” 郭老夫人摇头,打断了程渭的话,道:“所以我要拿了祭田的收益。以后我住在朝阳门这边,也可以补贴一下四郎的嚼用。” “这,这怎么好?”程泾慌张道。“您怎么能不住在我那里?若只是为了贴补子川的嚼用,那五万两银子给子川好了……” “倒不是全是银子的事。”郭老夫人道,“一来是这边宽敞,我住着舒服。二来是四郎媳妇年纪还小,我丢不开手,总得帮他们几年。况且我又不是住在这边不走——等腊月二十三过了小年,我就回杏林胡同那边住些日子。等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我再过来。也免得你们为难。” “娘!”程泾还要劝说郭老夫人。郭老夫人却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你们若是觉得对不起四郎。以后四郎的事多用几分心思就是了。” 程泾、程渭见母亲主意已定,不再好说什么,喃喃应“诺”,分家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 汀香院的宴息室。袁氏、邱氏和周少瑾三个人正要摆碗筷。 袁氏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愿意分家。 公中已经没有了银子。三妯娌里面,她的陪嫁最多。而且程泾这么多年在外做官。多多少少都有些孝敬,论起家业来,他们小长房是最多的。加上闵氏快要进门了,她也是做婆婆的人了。偏偏头上还压着个太婆婆,这个太婆婆还怎么看她也不顺眼,她以后在媳妇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在闵氏进门之前把家分了也好。 邱氏却很是忐忑不安。 他们夫妻生平第一次骗婆婆给她买宅子。也不知道婆婆会不会责骂他们。 又怕这件事被长嫂袁氏知道了觉得被她算计了…… 她悄悄地问周少瑾:“婆婆和大伯他们怎么还没有出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应该不会吧!”周少瑾望了眼静悄悄的暖房,道。“若是有事,应该会闹出些声响,既然没动静,就说明大家都在好好地说话……” “也是!”邱氏长吁了口气,不好意思地道,“我就是喜欢东想西想的。” 周少瑾朝她露出善意的微笑。 邱氏就道:“阿笙说,她把你送给她的绢花送了朵给阿筝,送了朵给阿箫,大家都说好。过几天要过来向你请教怎么做绢花呢!” 听到有人提起女儿的名字,袁氏回过神来,笑道:“阿筝和阿箫怎么了?”抬头看到周少瑾和邱氏并肩则立,周少瑾穿着了件崭新的玫紫色杭湖四柿纹的比甲,靓蓝细布夹袍,一张脸粉嘟嘟比那婴儿还要娇嫩,比出嫁前还要漂亮,想到了儿子在她面前的沉默寡言和逆来顺受,她心里顿时就冒出一把火来,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佯装什么也没有,胸口又忍得隐隐作痛。 踌躇间,有小丫鬟跑了进来,高兴地道:“四太太,四太太,四老爷派了人从济宁府送了年货过来,还给写了两封信,一封是指了给老夫人的,一封是指了给您的。管事正在门卸东西,一会就会来了!” 周少瑾又惊又喜,笑容就止不住地从眼底溢了出来,让她的脸庞都明亮了起来。 她笑着对邱氏道:“二嫂,这里就麻烦你了。我去看看就来!” 说完,也不等邱氏说话,提着裙摆就和那小丫鬟急步出了宴息室。 邱氏抿了嘴笑。 袁氏则冷“哼”了一声,道:“真是轻浮!” 邱氏笑道:“少年夫妻,成亲后第一次分开,哪能不惦记?高兴些也无可厚非。哪像我们这些老夫老妻,日日相对,天仙也成了凡人。” 袁氏不以为然,还想说什么,邱氏却不想听她说话,笑道:“也不知道厨房里都做了些什么?我们家二老爷这两天有点受凉,我得跟厨房里说一声,看能不能做碗酸辣汤他喝……”然后丢下袁氏,出了宴息室。 ☆、第四百八十七章分道 袁氏脸色就有点发青,不由在心里腹诽,这个邱氏,每次遇到什么事就会装聋作哑,太没有担当了,还好性子懦弱,不然这日子真没法过下去了。又想到她去闵家问闵家七房和曲阁老结亲的事,闵家大太太满脸无奈地道着什么因为事情没成,也不好到处嚷嚷的话,她的手就不由攥成了拳。 说到底,还是程家人丁不旺,就算是想和其他名门望族联姻,也没有人丁。 如果四叔当初娶了方萱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更觉得头痛了。 听闵家大太太说,方萱即将与闵健行的胞弟闵建衍订亲,而闵建衍则是闵家大小姐的胞弟。也就是说,方萱会成为程许的小舅母。偏偏方萱的母亲——方家二太太把之前的事全算在了她的头上,她几次登门都吃了闭门羹。 这亲戚可怎么走动? 周少瑾却在满心欢喜地读着程池的来信。 济宁发生的事,程池并没有瞒着她,而是花了很大的篇幅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只是由程池在信中娓娓道来,周少瑾不仅没有担心害怕,反而“扑哧”地笑了起来。 春晚正端了茶进来,见状笑着凑趣道:“四爷在信里都写了什么?您看得这么高兴!” 周少瑾珍惜地把信折了起来,放进了床头一个紫檀木的雕花匣子里,笑道:“四爷说,河道总督府有个书吏,这次负责发放河工的粮食,但这个人喜欢喝酒,四爷接手河道总督府的事之后,曾让他去报库中余粮。他可能是刚喝过酒,随随便便就报个了数字,谁知道四爷立刻就让怀山压着他去清点,结果一清点,与他说的数字少了快五石粮食,那人吓得魂都没有了,立刻塞给了怀山五两银子。请怀山宽容宽容。他立刻去想办法买五石粮食来。怀山就想看看他在捣什么鬼,放了他去筹粮食,然后顺手翻了翻粮库中的帐薄……”说到这里。周少瑾突然停了下来,眼睛亮晶晶地问春晚,“你猜怎么了?” 那喜悦,明晃晃地跃于脸上。 春晚又没有瞎! 她抿着嘴笑。顺着她的话道:“怎么了?” 周少瑾笑道:“原来那个多报了五石粮食!” 春晚一愣,随后也哈哈地笑了起来。道:“那最后怎样了?” “后来那人还真就凑了五石粮食过来。怀山也不做声,看他怎么办?谁知道直至四爷把济宁的事都平息了下来,这五石粮食依旧在库房里。”周少瑾笑道,“后来怀山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个是济宁首富的子弟。一心想做官,偏生又不是读书的料子,就花了大价格从别人手里谋了个文吏的差事。结果又不好好当差,整天就穿着个官服在街上悠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似的。手里的差事却一塌糊涂,就是账目也是那家人的管事在帮着他打点。因帮他打点账目的管事生了病,他突然被四爷叫去问话,怀山又直接押着他去了粮库,这才露馅。” 春晚将削好的苹果用粉彩的小碗装了递给周少瑾,笑道:“这样的人,四爷得把他赶出衙门才是!” 周少瑾用银杏叶银叉叉着碗里的苹果,笑道:“所以四爷才厉害啊——他不仅没有把人给赶走,还让他去驿站当了个驿丞。这次河道总督府出事,工部、吏部、都察院、大理寺、二十四衙门的公公……一波接着一波的去,就是四爷都忙得焦头烂额,那书吏却如鱼得水,八面玲珑,不仅把人招待的舒舒服服的,还把各衙官吏的住处安排的妥妥贴贴的,没有人不满地投诉到四爷那里去。” 春晚睁大了眼睛。 驿站也就是个朝廷的客栈。这住客栈,总有个先来后道吧?你虽然来得早,住进了坐北朝南的正屋里,我虽然来得晚,只能住在厢房里,可我是正三品,你一个小小的从六品,我一个正四品的来了,你这个从六品的还不让……从六品的也有想法了。你虽然是个正四品,可你是知府,我在大理寺任职,你管得到我头上来吗?我先来,我就先住了。凭什么给你挪地方啊! 这不就闹腾起来了? 不说别的,能把这关系摆平了,那可真是了不起啊! 周少瑾就笑了起来,道:“四爷厉害吧!” 春晚不住地点头。 周少瑾笑意更浓了,道:“四爷就在信里抱怨,说杨寿山钻到钱眼里去了。说他看着那书吏家中富庶,想着他为了谋取个书吏花了那么多的银了,就把他安排到了粮库,准备让他慢慢地把用出去的银子补贴回来。结果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这银子,就想出风头。所以四爷就把他安置到了驿站。那人感激得不得了,还说四爷是他的伯乐。 “四爷在信里愤愤地说,自己能相中这种人,就算是伯乐,只怕也是个九流的伯乐。被这种人感激还不如不感激呢!” 春晚想到程池平时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隐隐高华,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周少瑾刚才还带着几分阴霾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晴空万里般的明朗起来。 她笑着把从封信里掉下来的一颗拇指大的松绿石放在手掌上,问春晚:“好不好看?四爷带给我的!” 那石头也没有个规矩的形状,像是从哪里掰下来似的,可颜色却非常的漂亮,翠绿得如青草,看着让人觉得眼睛变得舒服了。 “漂亮!”春晚真心地道,“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漂亮的松绿石。” 周少瑾道:“我把它镶个簪子你觉得如何?” 等到程池回来,她就打扮给他看。 春晚连声赞好。 周少瑾让她去跟秦子邮说一声,找个银楼的人帮她镶了这颗石头。 邱氏进来了,看着也赞扬了一番,还直夸程池细心体贴一番。这才告诉周少瑾:“娘让你过去,说是四叔虽然不在家,可你在家,由你代表小三房,她老人家趁着大郎和二郎也都在,明天请了二叔父和翰林院掌院学士吴大人过来把家分了!” 前者是程勋的胞弟,后者程勋的好友。而三个儿媳妇里。不管是袁氏、邱氏还是周少瑾。娘家都没有什么人在京城!而一向被袁氏视为依仗的袁维昌和袁氏也不过是从兄妹,又因袁维昌是内阁首辅,郭老夫人不想抬举袁家。也就不由儿媳妇的娘家来人主持分家的事了。 “这么快!”周少瑾讶然。 她以为还要等到程池回来。 邱氏道:“济宁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四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可明年二月程许就要成亲了,待到那个时候再分家,又多了个闵家。郭老夫人不想再拖下去了。 三家对这样的分法都没有异议。 郭老夫人就让秦子邮照着去写了分家文书,等到吴秀早和何勉之过来把押画了。就可以去官府备报了。 程渭就道:“那我这两天就寻地方搬出来好了!” “也不必这么急。”两家在一起住了十几年了,如今要各奔东西,程泾还是颇为感慨的,道。“等过了年再搬吧!” 他是老大,以后大家肯定得去他那里过年的。 程渭却笑道:“杏林胡同那边原本就有点小,我搬出去了。你也好早点把娘住的地方收拾出来。” 这倒是! 程泾不再多说。 两家回了杏林胡同。 一个想着这么多年来两家人拥在一起,现在搬出去了。家里终于宽敞了,袁氏觉得心情都轻快了很多。一个想着这么多年来两家拥在一起,现在搬出去了,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心情都变得雀跃起来。 翌日,众人顺顺利利地签了文书,周少瑾吩咐厨房里摆了一桌酒,程泾招待自己的叔父和吴大人吃了顿饭,送走了吴大人。 郭老夫人则留了程勋说过年的事:“……若是宫中今年赐了年夜饭,我们就先吃。等你们回来祭祖,明天一早进宫去给皇上和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朝贺。若是今年宫中没有准备年夜饭,那我们就自己过自己的。” 程劭笑着点头,说起程池的事来:“……前几天皇上召我进宫下棋,特意问起子川,问他是不是我的侄儿。还问起了大哥。言辞间对子川的印象好像很不错。我已经写了一封信给子川,让他好好筹谋筹谋,抓住这次机会。” 这么多的官吏,能让皇上记着名字可不简单。 “让小叔费心了!”郭老夫人高兴地道谢,待程勋一走,郭老夫人迫不及待地给程池写了信。 彭城伯那边送了信过来,问明天辰正在西直门碰头可不行,他们一起进宫给皇后娘娘问安。 程家小三房住在东城,在西直门碰头,那她们得很早起床才行。但进宫,像郭老夫人这样的外命妇,却又只能走西南门。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早早就歇下了,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就开始梳妆打扮,不敢喝水,草草地吃了几个面团就去了西直门。 彭城夫人在女儿没有嫁入皇家之前,不过是个乡下的老太太。这些年就算是养尊处优,乡间艰难生活还是给她留下了深深的痕迹,穿着大红色刻丝通袖袄,戴着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耳坠也看上去像个乡间老妪。 ☆、第四百八十八章觐见 彭城夫人一见面就拉着了郭老夫人的手,叹气道:“你说说你,来了京城也不到我那里去坐坐。当年的老姊妹们还有几个活着?你这还是脾气太强,心气太高,喝了别人的一碗水都要想着法子还回去。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孔圣人说的,说人到七十岁了,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这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我这记性不好……” 她沉吟着,就有个穿着粉色褙子作妇人打扮的女子上前两步,道:“年过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 这女子的声音轻柔婉约,周少瑾不由看了那女子一眼。 那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高挑丰满,鹅蛋脸,丹凤眼,鼻子挺拔,嘴唇红润饱满,皮肤白皙细腻,虽然姿态谦逊,可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不时闪过一丝的锐利,如匣中藏剑,让人看着不敢小心。 周少瑾心中一震。 前世,她见过这个女子。 那时候她已是花信年华,常穿着大红、真紫等颜色浓烈的衣裳,走路的时候身姿笔直,目不斜视,通身的气派,每次出场都会引得众外命妇窃窃私语。 她娘家姓秋,在家乡太原颇有声望,是彭城伯府世孙的嫡妻,原太仆寺主薄之女。至德二十四年,彭城伯去世,世子爷承了爵位,她被封为世子夫人。没几个月她婆婆就去世了。她公公宠爱家中一位妾室,决定不再娶妻,将彭城伯府的中馈交给了她主持。第二年,她公公去世了,那位妾室与人通奸被捉住了。彭城伯府怕这件事坏了她们家名声,那妾室送到前脚送到官衙后脚就暴毙了,生的两个儿子没多久也相继病逝了。 京中贵妇人都私底下议论,说这是秋氏的手段,说是她公公在世的时候那妾室没少吹枕头风,要不是她公公去的早,这世子之位还指不定由谁来继承呢! 可那妾室生的两个孩子却还小。什么也不懂。她行事太残暴了些。 大家都对她颇为忌惮,不愿意和她有太多的交往。 这个传闻是周少瑾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进宫朝贺的时候听说的。 没想到她第一次见彭城伯家的人就见到了这位秋夫人。 这些念头在周少瑾心里转了又转,彭城伯夫人那边已高声笑道:“就是这句话。就是这句话!还是我这孙媳妇聪明,到底是读过书的人。”然后向郭老夫人引荐,“这是我的长孙媳妇,姓秋。秋天的秋,她爹是两榜进士出身。她娘家太原很有名,祖上出过大儒。她有个胞兄,如今已是举人了!” 看得出来,她对秋氏读书人家的出身与有荣焉。 秋氏忙上前给郭老夫人行礼。温声道:“这是祖母抬举我,让老夫人见笑了。” 说话举止十分得体。 郭老夫人眼底露出赞赏之色,给彭家的人引荐周少瑾。 彭城伯夫人上下打量着周少瑾。对郭老夫人道:“阿慎,你这媳妇长得可是真漂亮。就是这身子太单薄了些,怕是不好生养……不过,我们读书人家就喜欢找这样的媳妇,看你们家大郎和二郎的媳妇,也是单薄,所以子嗣不多……” 周少瑾满脸通红,才知道郭老夫人的闺名是“慎”。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拉着周少瑾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的味道非常的浓厚,笑道:“这也是个人的缘份。强求不来的。” 彭城伯夫人不以为然,还要说什么,秋氏却很机敏,赶在了彭城伯夫人之前笑道:“祖母,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进宫去吧!说不定承恩候夫人已经到了。” 现在的皇后,并不是皇上的原配。 皇上的原配姓许,是太子的生母。在太子七岁的时候病逝。许家被封承恩侯。现在的皇后彭氏是由宜妃提擢上来的,她在做妃子的时候生过一个女儿,未满周岁就夭折了。之后就一直没有生过孩子,这也是她能成为皇后的重要原因之一。 彭城夫人在许家人面前总有点不自在,道:“皇后娘娘还请了承恩侯家的人吗?” 秋氏提醒彭城夫人:“明天是太子的生辰。” 彭城夫人恍然大悟,又有些心虚,道:“我,我一时忘了这件事了。” 秋氏笑而不语。 周少瑾把这个日子记在了心里。 因进宫之前郭老夫人就向她说过皇里的事,郭老夫人并不担心周少瑾会说错话,一行人轻声说笑着往宫里去。 毕竟是隆冬季节,风吹在身上刺骨的冷,好在他们都披着皮斗蓬,拢着皮袖拢,并不是很冷,走了一段路之后,还渐渐地热了起来。 好在是大家都有经验,走得并不急,等到了皇后娘娘住的长春宫,身上暖暖的又不至于出了汗有了腌臜之气。 来迎她们的姑姑周少瑾认识,是皇后娘娘身边很有脸面的宋姑姑,前世她进宫朝贺的时候,远远地见过。只是她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她。而且那个时候宋姑娘神色肃穆,不像现在,笑盈盈的,看上去和蔼又可亲,亲切望着周少瑾对郭老夫人道:“这就是老人家新娶的儿媳妇吧?长得可真漂亮!您老人家可真有福气。” “姑姑抬举了!”郭老夫人谦和地和宋姑姑寒暄着,进了长春宫的后殿。 皇后娘娘今年也是五十出头的人,头发乌黑,面庞圆润白皙,神色温和,穿了家常的宝蓝色妆花褙子,梳着纂儿,戴着点翠簪子,绿祖母的耳坠和羊脂玉镯子,一双手伸出像小姑娘似的细腻光洁。 她一个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除了身边服侍的,并没有看到其他的。 笑着看周少瑾和秋氏给她行了礼之后,她吩咐宫女给她们端棉杌进来。 郭老夫人忙道:“她年纪轻轻地,什么也不懂。不敢当娘娘这样的厚爱。” “不要紧,不要紧。”皇后娘娘笑道,“她也不过比太孙大两、三岁,花骨朵样的人,长得又这样的精致,我看着很喜欢。” 周少瑾红着脸道了谢。 皇后娘娘看着就更喜欢了。 她身边多的是人精,周少瑾的腼腆很容易让人觉得亲近。 众人围在临窗的大炕旁坐了下来。 皇后娘娘笑着问起了周少瑾:“只听说你娶了媳妇。可没想到这么小。倒是生得不错。” “娘娘夸奖了!”郭老夫人恭敬地笑道,“小丫头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原是九如巷那边四房的姻亲。和我们家四郎还差着辈份呢!我看着乖巧可人,就把她叫在身边帮着抄抄经书,做做针线什么的。那时候就想,也不知道谁家有这福气娶了去。谁曾想我们家和金陵那边分了宗。这孩子的姐姐嫁到京城来,她随着继母过来照顾姐姐做月子。可不就碰上了。我想着与其人我辛辛苦苦地把这孩子养大了给别人家做媳妇,不如就留在我们家好了。这才起了这念头,让四郎娶了她……” 周少瑾愕然。 郭老夫人分明是在为自己正名! 这可是当着娘后娘娘啊! 周少瑾心虚得不敢抬头。 皇后娘娘却呵呵地笑,很感兴趣地道:“我听彭城夫人说。你们家四郎如今在河道总督府?” 郭老夫人点头,歉意地道:“前些日子出了纰漏,还好皇上仁慈。让他将功赎罪,我这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皇后娘娘笑道:“这算什么纰漏?太子殿下说了。不做不错,这做得越多的人才越容易出错。” “多谢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的抬爱。”郭老夫人道着谢。 皇后娘娘就和郭老夫人阔契起从前的旧事来:“……那时候奉圣夫人就喜欢,常说你做事沉稳大气有魄力。我那时候就想见见你。后来奉圣夫人的姐夫宠妾灭妻,大家都喊打喊杀的,只有人,轻言细语地告诉奉圣夫人的姐姐怎么对付那小妾。我当时就非常的佩服……可惜,程大人去得早,不然你也可以常常进宫和我说说话了!” 提起了去世的程勋,郭老夫人的眼眶显得有些湿润,掏出帕子来擦了擦眼角。 皇后娘娘见了忙转移了话题,说起了程泾:“……如今已是阁老了,也算是全了程大人的心愿。” “谁说不是!”郭老夫人笑了起来,道,“这孩子,也算是孝顺了。我如今住在四郎家里——四郎不在家,周氏和四郎又是新婚,我总得看顾着点他们,大郎夫妻只好每天过来给我问安,要不是我拦着,这大风大雪的,那么早起来给我请了安再去上朝,还不得把人给冻坏啊!他也是快要娶媳妇的人啦!” 老夫人,可真能说! 也真敢说啊! 不过这样一来,郭老夫人以后住在朝阳门就不怕那些御史弹骇了吧? 周少瑾想到刚才郭老夫人说自己的事,隐隐觉得郭老夫人这次进宫不仅仅是叙旧那么简单。 她对郭老夫人佩服得不得了! “那就好!”皇后娘娘却对郭老夫人的话深信不疑,说起了程家的事来:“……听说是分了宗,还拿了钱出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郭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二房的老祖宗巴不得四郎帮着家里打理庶务,可四郎打小就是个喜欢读书的,他父亲又去得早,他一心想像父亲和兄长那样金榜题名,赌着口气在至德十五年考中了进士,他哪肯帮着家里打理庶务,偏我们家人丁又单薄,我也舍不得让这孩子就这样屈在家里,一咬牙,就和二房分了宗!” ☆、第四百八十九章矛盾 皇后娘娘叹息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常言说得好,树大分桠,人大分家。孩子们大了,各有各的心思了,我们还能拉着拽着他们不成?”语气颇为同情。 郭老夫人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道:“可不就是这个理。所以这个恶名就由我来背了好了,也免得那些言官在背后说三道四的。” 皇后娘娘听了眉头就皱了起来。 周少瑾不由得心中一提,只听见那彭城夫人立刻就嚷了起来,道:“可不就是!那些言官吃了饭没事干,整天净盯着别人家的后院不放,今年春上黄河决堤,夏天嘉兴大旱,他们不想办法为皇上分忧,反而整天弹骇这个弹骇那个的,真是不要脸!” 秋氏忙将手边的点心攒合推到了彭城夫人的面前,道:“祖母,您不是一直说宫里的玫瑰糕做得好吃吗?您吃块玫瑰糕。” 彭城夫人“哦”了一声,用手捏了块玫瑰糕,表情却有些怯意地朝皇后娘娘忘去。 皇后娘娘就又叹了口气,道:“我说你什么好?还好这里没有外人,阿慎又是个口紧的。这些话传出去的,只怕又要给彭城伯府惹麻烦。你看人家阿慎,不管是儿子孙子还是媳妇,就没有一个不贤良淑德的,你就不能学学人家阿慎!” 彭场夫人没有说话。 郭老夫人忙道:“爱之深,责之切。皇后娘娘也不必太把些事放在心上了。那些言官哪个不是想借着皇王的名声成就自己功名的,他们盯着彭城伯府,那也是因为彭城伯府够暄赫,皇后娘娘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皇后娘娘听着笑了起来,道:“你也不用安慰我。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了。”然后她不欲多谈地转移了话题:“你搬到京城来还习惯吗?听说你们家的老二依旧在翰林院?要不要换个地方?翰林院虽可,可也太清贵了些。你看要不要外放个一、两年,做个盐运使之类的……” 这不是明摆着让程家捞点银子吗? 这位是皇后娘娘吗? 周少瑾觉得身上热气腾腾的,直冒汗。 郭老夫人却一点也不意外,忙欠身向皇后娘娘道谢,道:“您也是知道我的,生在金陵。长在金陵。可嫁到程家之后,却多半的时候都在京城。您让我选,我还是愿意来京城的。有您庇护着,又能彭城夫人能串门说个家长里短的,倒比金陵自在。老二那边虽然清贵,却也合着他的性子。现在就让他这样好好在翰林院呆几年,等过几年了他稳沉点了。我再来求娘娘给他个恩典也不迟。”婉言拒绝了皇后娘娘的提议。 皇后娘娘也没有生气,笑道:“奉圣娘娘在的时候就说你是个会打算的,你既然有这心,想必不会错。以后还要常进宫来看看我才是。彭城夫人那里。你也要常去走动走动才是——她是个心里没事的,容易得罪人,有你在一旁看着。我也不用整天都为她担惊受怕的了。” 一席话说得彭城夫人和秋氏都脸色通红,郭老夫人更是连称“不敢”。道:“彭城夫人那也是有您庇护,才没有把这些人际交往放在心上。如今又有秋氏这样的八面玲珑的孙媳妇,她就更不用操心了。您就放心好了,有秋氏在她身边服侍的,她不会出什么事的。” 皇后娘娘的目光弱弱地落在了秋氏的身上,笑道:“这孩子也是个好的!”然后抓了把花生给了秋氏,道:“我和你祖母,还有郭老夫人歪着说说话,你周氏出去玩去吧!”随后抓了把瓜子给周少瑾。 周少瑾和秋氏立刻就站了起来,屈膝给皇后娘娘等人行礼,退出偏殿,在偏殿旁的茶房里歇脚。 秋氏就分了一半花生给周少瑾,并道:“这应该是山东的花生,红皮,每个里面都有三四个花生,虽然颗粒有些小,却很好吃。你尝尝!” 周少瑾也不吝啬是分了一半瓜子给她。 两人就这样坐在茶房里吃着茶点喝着茶,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谁也不去挑明郭老夫人的用意、宫中如今的凶险。 大约喝了两、三盅茶,有宫女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低声道:“承恩侯太夫人、夫人、世子夫人都来了。” 秋氏看了周少瑾一眼,见周少瑾一副鱼不动水不调的模样,抿着嘴笑了笑,径直问那宫女:“他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那宫女见她没有避着周少瑾,直言道:“从东宫过来。” 秋氏笑着说了声“知道了”,那宫女就悄然地退了回去。 “四太太平时在家里都做些什么?”秋氏继续和周少瑾聊着天,“过几天是我女儿生辰,四太太若是得闲,就来家里坐坐吧!” 周少瑾笑着应好,心里却琢磨着彭城伯和承恩侯府的事。 前世,林家不过是个世袭的四品武官,不过因为有个做了太妃的姑奶奶,又能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林世晟又是个成气的,林家这才走到别人的前头。可林家到底比不过那些开国名门之后,她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承恩侯府和彭城伯府之间有什么矛盾……如今程池要查程家当年灭门惨案,不知道这件事对他有没有用? 难怪郭老夫人呵斥袁争不知所谓了,她就这样随着郭老夫人进了次宫,就发现了彭城伯府和承恩侯府之间有问题,如果她常和那些夫人聚聚,恐怕知道的更多。 只是她的性子太内向,不像程筝那样能进出宫闱……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 如果能把程筝拉进这件事里来,是不是会事半功倍呢? 周少瑾笑着和秋氏说着闲说,直到有宫女进来请她们去偏殿,说是承恩侯家的人过来了,让她们去打个招呼,两人才肩并着肩去了偏殿。 承恩侯家的出身也不高。许皇后没有受封之前,他们家不过是个手泥瓦手艺的工匠,之后娶的媳妇,不是权臣之女就是新晋官吏家的姑娘,行事作派还不如彭城伯府——彭城伯府好歹还知道要娶个读书耕读世家的姑娘,承恩侯府却更看重媳妇的陪嫁。 周少瑾看着满屋穿金戴银的妇人,根本就不想说话。 到是承恩伯夫人看着她眼睛一亮。问郭老夫人:“这是你的小儿媳?周家的二姑娘?” 郭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也没有和他们说话的意思。 承恩伯夫人就大咧咧地打量着周少瑾,问郭老夫人:“你这小儿媳家里还有没有适龄的姐妹?我娘家的侄儿还没有成亲,他什么都不求。只求姑娘家长得漂亮,你这小儿媳,长得倒是真是漂亮!” 郭老夫笑道:“她们就三姐妹。大姐已经嫁了,妹妹今年才三岁。都不太可适!” 承恩伯夫人啧啧道:“可惜了!可惜了!” 不要说郭老夫人了。就是皇后娘娘听了这话脸也有些不好看起来。 郭老夫人就趁机告退。 彭城夫人也站了起来。 皇后娘娘却瞥了彭城夫人一眼,道:“明天就是太子殿下的生辰。你等会和我一起去给太子殿下祝个寿!” 彭城夫人恭声应诺。 皇后娘娘吩咐宋姑姑送周少瑾和郭老夫人出宫。 周少瑾跟在郭老夫人身后,看见郭老夫悄悄朝和她并肩的宋姑姑塞了个荷包。 宋姑姑也没有客气,笑着和郭老夫人说着话,把她们送到了西直门口。 周少瑾扶着郭老夫人上了马车。两人都齐齐松了口气。 郭老夫人笑道:“很累吧!” 周少瑾点头,笑道:“可也收获不少!那秋大奶奶的女儿过几天过寿,请了我过去喝酒。” “那就去吧!”郭老夫人笑道。“我们家毕竟是士林,和他们走得太近不好。可若全无来往也不好。你们小辈们若是能走到一起,也不是件坏事。” 周少瑾点头。想着若不是想查清楚前世程家的事,她只怕一天也不想出门。 回到屋里,她立刻写了封信给程池。 等接到程池的回信,朝阳门已扫了尘,贴了符,敬了灶神,准备过小年了。 在信中,程池告诉她,他腊月二十六、七就会赶回来,陪她过年。有什么事,他们见面再说。 周少瑾喜出望外,把信贴在胸口半晌才锁进了紫檀木的匣子里,欢天喜地指使着丫鬟婆子薰被子,换陈设。 郭老夫人刚从奉圣夫人的妹妹、户部清吏司郎中彭大人家回来,闻言奇道:“前两天不是刚刚扫了尘的吗?怎么又要打扫屋子?” 碧玉抿了嘴笑,道:“听说四老爷会回来过年!” 郭老夫人又惊又喜,随后笑了起来,吩咐碧玉:“你们过去帮帮四太太,别让她一个人累着了。” 碧玉笑着应“是”,杏林胡同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是准备明天接郭老夫人去那边过年。 郭老夫人笑道:“你去跟夫人说,四老爷过几天就要回来了。我等四老爷回来再过去。” 来请郭老夫人的恭谨应着,退了下去。 程家的小年夜的年夜饭就摆在了在朝阳门。 等到二十六日,周少瑾一大早就起了床,坐立不安地在家里等程池。 可直到掌灯时候,城门落了锁,去朝阳门外等着的管事也没有看见程池的踪影。 周少瑾失望之极。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像程池走得那个晚上一样,床突然变又大又空旷,让她感觉有点冷。 ☆、第四百九十章思念 被周少瑾惦记的程池此时已到了通州。 但他没有连夜往京城赶,而是披了件墨色的斗蓬,连平时总跟在他身边的怀山都没有带,轻车熟路地悄然走进了一间偏僻的小客栈。 掌柜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坐在如豆油灯下打着算盘,见有人进来,他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浑浊无神,可在看清楚了来人的那一瞬间,却迸射出一丝精光,然后很快垂下了眼睑,道:“客官住栈吗?只有后面一个上房了,五十文一个晚上。” 程池没有说话,抓了把铜钱丢在了柜台上。 掌柜递给了他一盏灯。 程池举着盏朝后走去。 不一会,掌柜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一面喃喃地说着“生意不好”,一面用门板挡住了客栈的大门。 客栈的上房里,霍东亭穿了件补丁的粗布棉袍,像个落第的秀才,拢着手坐在厅堂的四方桌前,另一个面相忠厚老实的男子则穿了件棉布褐衣,露出带着茧子的蜜色皮肤,像个老农。 见程池进来,两人立刻就站了起来。 程池吹了灯,随手把灯放在了临窗大炕的炕几上。 有人腾地一下从墙角撺了出来,“呼啦”一拳就朝程池挥了过去:“程子川你这个王八蛋,要死你一个人死去,拉我们萧家垫背算是个什么玩意儿……” 程池渊渟岳峙地站在那里,眼角也没有动一下,那面相忠厚老实的男子已上前几步拦在了程池的面前,架住挥向程池的那一拳,目带讥讽地笑道:“萧镇海。四爷不过是让你出面帮着打理七星堂而已,是你自己不死心窥视四爷。怎么,现在怕了?当初干什么去了?” 一席话说得萧镇海满脸通红。 程池看也没看他一眼,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问霍东亭:“太子身边服侍的都是老成的太监和嬷嬷,太子怎么会发病的?” 霍东亭低声道:“听说是承恩侯的太夫人在太子生辰的前一天跑到太子殿下面前哭穷,还说朝中的文武大臣只知道一个彭城伯。不知道还有个承恩侯。那彭城伯府每天吃香的喝辣的,还在大兴买了田庄,承恩侯却只能靠俸禄过日子。要太子殿下把承恩侯世子爷弄到市舶司去,还说彭城伯的世子都在上林苑去管花木果树了,承恩侯世子爷是太子殿下的嫡亲舅舅,凭什么连个假舅舅都比不上……后来又说了很多的混账话。气得太子殿下当场就把手中的茶盅砸了,拂袖而去。那承恩侯太夫人却没有一点眼色。急急地上前要去拉太子殿下,几个太监上前才把她给拦住,太子殿下一个人在书房里写了半天的大字,当天晚上就发了病。太医院有个叫王有道的连夜被叫进了东宫——只有他一个人被叫了过去。身边连个提药箱的都没有,药方也没有存放在太医院,我们也还没有查出来药方放在哪里。 “当天晚上没有什么动静。可第二天一大早。皇上就赶到了东宫,看过太子殿下之后才去上朝。 “我也查过王有道了。 “他原是江南名医。由已故大学士胡卓然推荐入宫的。那年太子爷才刚刚七个月。之后这个王有道就成了东宫的御医,专给太子爷看病,除了太子爷,就是皇后娘娘也不能指使他。而他除了给太子爷看病,谁的病也不看。在太医院早就引起了太医院御医们的不满,只因皇上特别的信任他,就算是有人弹骇王有道,皇上也都是留中不发,而那王有道也只是小小的七品御医,几次下来,那些言官也就对他失去了兴趣。 “所以我猜那天太子殿下应该是发病了。” 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羞愧之色,声音也越低了:“我当时没有意识到,等意识到的时候,东宫那边废弃之物都已被收走了,没办法查证了……” 程池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坐太师椅上。 萧镇海看了又急又气,道:“喂,你不能这样算计我!你就是想让我替你去送死,你也得给我句话啊!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把我拉到这里来了。窥视圣意,那可是死罪,是死罪!而且还是祸及家族的死罪……” 他说着,程池突然睁开了眼睛。 一双眼睛寒星般的明亮而又冷漠,道:“原来萧家是世代耕读礼仪传世之家!” 萧镇海气得脸色通红。 萧家原是占山为王的盗贼,干得就是朝不饱夕的无本生意,还怕什么抄家灭族啊! 程池见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我们家要站队!” 萧镇海张大嘴巴,半晌才指了他道:“你,你……” 手却抖得不成样子! 程池看也没看他一眼。 萧镇海猛地把脸一摸,道:“程子川,干了!老子跟你干了!不成功便成仁!你能领着七星堂把江湖搅得天翻地覆,老子跟着你肯定吃不了亏!你说吧,要我干什么?” 程池“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萧镇海则跃跃欲试地站在程池的面前。 良久,程池睁开了眼睛。 萧镇海激动地搓了搓手,就听见程池对东亭道:“太子住在东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打听他的消息容易打草惊蛇,让那边的人不要动。你这就回京,看太子病的这两天,四皇子有没有什么举动……” 他需要知道四皇子到底知不知道太子的病! 如果知道,想害死太子变得很容易! 如果不知道,据少瑾的说话,太子有可能真的是病死的。 只是这样一来,程家被抄的事又走进了死胡同。 他一直觉得,凭程家现在在士林的声望,除非是涉及谋逆,不然皇上不可能这样草草抄了程家的家。 可如果程家真的是谋逆,在程家的人又不可做皇上的情况下。程家和哪位皇子勾搭在了一起呢? 程池想到周少瑾。 小丫鬟也不知道睡了没有。 他脑海里浮现周少瑾睡觉的样子。 乌黑的青丝铺满了大红的并蒂莲枕头,粉粉的小脸滟光潋滟,沉静的神色安详又静谧,让人看着心都会跟安静下来。 程池陡然间很想回去。 想不管不顾回京城,想看到那个小丫头,想让那小丫头羞赧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不敢抬起来。 热血往身下呼啸而去。 程池苦笑。 居然在这个时刻,这种情况之下还叫嚣起来。 程池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身体这才慢慢地平复下来。可心里却像剜了一块似的,空洞洞的,让他生出股急切来。 “那就这样说定了!”他站了起来。一面朝外走,一面道,“我们在京城碰面。还是老地方、老时间。你们小心点,别让人捉住什么把柄。别把京城的捕快当那些穷乡僻壤之处的铺快!” 华亭和那个面相忠厚老实男子拱手。恭送程池出门。 而程池也毫不犹豫地撩了帘子就要出去。 “等一等,等一等。”萧镇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刚说和程子川一起干票大的,程子川转身就把自己丢在了这里,他急了起来,道。“我怎么办?你得给我安排个差事啊!” 程池却是脚步也没有停一下,继续地往前走着道:“我之前不是安排你帮华亭收拾江湖上的消息吗?” “什么?!”萧镇海愣愣地道,“你之前不就是让我干的这个吗?” “是啊!”程池撩了帘子。道。“你继续干就是了!”说完,出了客房。 萧镇海愣了好一会。回过神来就追了过去。 “程子川,程子川,”外面还在宵禁,他不敢大声,唰地一下就撺出了客房,道,“你不能这样糊弄我啊!我现在每天就是帮着你督促那些人把听到的看到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交给华亭……”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 满天雪花中,程池的身影已不见了踪迹。 萧镇海不由跺了跺脚。 程池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躲过守城的官兵进城,可他想把那路留在关键的时候用。 他站在驿站客房的窗户前,看着大雪慢慢地把地染白,看着更夫路过驿站,看着院子里响起动静,喂马的、扫雪的、生火做饭的人慢慢地多了起来……他吩咐怀山:“我们进城!” 怀山也一夜未睡。 他正在旁边打着盹,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应了声“是”,眼底已没有了睡意。 程池微微地笑,没有用早餐就骑着马直奔朝阳门。 回到家里,天边才微微露出点亮光。 朝阳门程家的宅子大门紧闭,整个院子静悄悄的,还沉浸在夜色中。 程池轻手轻脚地回了内室。 当值的春晚睡在宴息室的大炕,正睡得香。 镙钿的填漆床帷账深垂,周少瑾眉头微蹙地缩在大红的被子里,睡得很不安稳。 满头的青丝洒满的枕头。 他俯下身,一点一点地把那些青丝帮她拢在脑后。 好像在睡梦中周少瑾都感觉到了屋里有人,她不安地朝被褥里躲了躲。 程池这才发现她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他犹豫了片刻,轻轻地掀开了被角。 周少瑾抱着他在家时睡的那个枕头。 紧紧地,抱在怀里,好像珍宝似的。 程池一下子觉得冒着那漫天的大雪他依旧赶了回来,是件多么美好的事。 他轻轻地喊着周少瑾的闺名,吻在了周少瑾的额头上。 ☆、第四百九十一章团圆 周少瑾辗转反侧听到三更鼓声才慢慢地睡着,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脸。 温暖,轻柔。 这绝不是丫鬟。 丫鬟没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样摸自己。 她大吃一惊,“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 “四,四郎!”她抱着枕头望着程池,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程池呵呵地笑。 惺忪的眸子,红润的脸庞,粉粉的唇,茫然地神色,可爱的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奶猫似的。 他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坐在床边抱住了周少瑾。 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味,周少瑾这才反应过来。 程池回来了! 他真的回来了! “四郎!”思念如潮般涌现,她紧紧地抱住了程池的腰,把头依在了他的怀里。 “这些日子好不好?”程池问她,一低头却看见那细腻如玉的脖子、 忙得已经忘记了的旖旎风光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忍不住就吻在了她的脖子上。 那唇温温的,落在了她的脖子上,却像灼热的火,不知道点热了她身上的哪一根筋,那灼热从脖子烧到了心尖,让她打了个寒颤。 周少瑾吓得不敢动弹。 她怎么又这样的了? 程池一亲她,她就直哆嗦! 可也不是害怕。 就是……就是那里火辣辣的,会让她半边的身子都酥酥的,没有一点劲儿。 程池看见那如玉的脖子渐渐地就染上了粉红色。 不由低低地又笑了起来。 少瑾,特别的害羞。 此时她的脸只怕已像红莲。 他亲了亲她的面颊。 这才发现她直直地坐在那里,仿佛都不会动弹了。 他第一次要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生怕自己伤害了她。 可她咬着牙。一动不动的,痛得厉害了,才低低哼一声,若不是他耳朵尖,又一心一意地只顾着她的感受,根本就不会听见。 他待她也就越发的细腻。 和她嬉戏良久,才会慢慢去探索那花谷间的好风景。 就算是这样。她也僵硬的厉害。 而且还有点害怕。 每次都要看着他的脸。好像要确定进入她的那个人是他才能忍受。 他是不是要停一停?等她大些了再说呢? 程池有一瞬间的犹豫。 可那情投意合的亲密又让他欲罢不能,看着她他就想把她抱在怀里,揣在兜里。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就好。 “少瑾!”他有些无奈地叹气,手却自有主张地从她的衣摆伸了进去,流留地徘徊在那细腻如丝般润滑的纤纤细柳间。 周少瑾知道,等会他就会顺着她的腰肢而下。让她羞赧得恨不得晕过去就好。 她想闭上眼睛,眼角的余光却透过没有关紧的帷帐看到一线明晃晃的光照了进来。 “不要!”她捉住了程池的手。 那急促的声音。像猫儿在叫,有种撩拔人心的潋滟。 程池原本无意做什么,这声音却像落在四肢百骇的火种,陡然间就把他给点着了。不仅让他舍不得把手拿出来,还让他的血燃烧起来,噼里啪啦地让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粗犷起来。 “是不是不舒服?”他咬着她的耳垂道。 生平第一次理解那些登徒子。也生平第一次佩服柳下蕙。 要从这样的温柔陷阱里拔出来,真的很不容易! 他摸在她肌肤上的手有些犹豫。 周少瑾就突然想到他含着她丰盈时那依恋的神色。电石火光间,她突然想到,程池,会不会……喜欢着她的身子……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怦怦乱跳起来。 要是真的,是真的……她怎么能推开他……她本意就是想让他高兴的……不管是哪种高兴,只要他高兴了,她就觉得值得…… 周少瑾感觉自己的脸火热火热的。 而且听到程池的呼吸有些乱起来。 他们很亲密的时间,他的呼吸也这样的乱。 可这样什么也没有做他就这样了,还是第一次。 这下子周少瑾不仅觉得脸热,就是身上也热得像在炉子上烤似的。 程池见她羞得眼睑都是红的,心里柔得能滴出水来,好像回到小时候,明明知道不对,可还是要去做,去挑战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不行……他的手顺势而上,把那丰盈揉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咬着她的耳朵继续道:“是不是不舒服?” 周少瑾半边身子都酥了,心跳得如擂鼓。 “不要!”她听见自己嗓子像缺水般嘶哑地道,“我,我脚软,走不动路……” 这样就腿软了吗? 程池有些惊讶,莫名地又有些骄傲。 他知道是因为他。 她虽然有前世的记忆,可那记忆怎么可能好?恐怕除了耻辱还能有什么? 他的手一顿。 周少瑾松了口气。 四郎……不管什么时候,都会顾着她! 她不由笑了起来。 愉悦就一点点的染上她的眼角眉梢,她心里也变得轻快起来。 低低地道:“你刚回来,等会还要去给娘问安……我还要给你收拾箱笼……准备午膳……说不定娘还会要我陪着她打叶子牌……每次我身子都软软使不上劲来……” 等回了屋,她随他怎样都好。 只求给她些喘息的时间,免得让人看出端倪来。 她现在是当家的主母,那些人当着她的面就算什么也不敢说,背着她肯定会议论纷纷的。 程池念头一闪,心里那团刚刚有些势弱的火又嘭地烧了起来,而且还越烧越旺,如那燎原之势。 “你是说。”他在她耳边私语,“我们每次之后,你身上都软软的使不上劲来吗?”手却不由自主地又捏揉起那团丰盈来。 周少瑾不禁呻、吟了一声,喘息道:“你,你答应过我的……” 既然如此,那她的身子怎么还僵硬得像石头。 程池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周少瑾仔细地讨论讨论这个问题。 他不想委屈少瑾,也不想委屈自己。 程池索性像抱孩子似的让她缩在了自己的怀里。手也顺着那曲线随自己的心意摩挲起来。 周少瑾好怕。 他每次和她做之前都会这样…… 谁知道程池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而是在她耳边轻声地道:“那除了腿软,还有没有其他的……我不动你,就是想知道。免得让娘误会……” 周少瑾身子又僵又直,脸憋得通红,一双清澈的眼睛水气氲氤,就是咬着唇不说话。 程池心里就像被猫抓似的。一面亲吻着她,一面细细地描绘着那花谷间的风情。 周少瑾低低的抽泣起来。抓住他的手说着“不要”。 程池嗓子冒火,依旧温声地哄着她:“……还有什么?” 周少瑾觉得该死的感觉又要来了似的。 她紧紧地夹住双腿,哭了起来:“我,我要上官房……” “什么?”程池有一瞬间没有听懂。 周少瑾羞耻地又说了一遍。然后低声地哭了起来。 程池明白过来。 又惊又喜。 他忙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地哄着:“没事,没事,我不乱来了。好不好?” 周少瑾直直地由他慢着,好一会儿身体里的潮水却慢慢地开始减褪。 她的身子也跟着柔和起来。 程池笑着亲她的脸庞。规规矩矩的,没有一点逾越之处,好像她是他的宝贝,举止间带着不容错识的宠溺。 周少瑾的心这才平静下来,身子也变得柔柔地,乖巧地依在他的怀里。 真是个孩子! 什么也是不懂。 可她愿意柔顺地由着自己。 自己让她怎样就怎样。 如果没有前世的那些记忆,她自然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可因为前世的缘故,一切不合常理的都被她所畏惧。 程池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就是没有母亲在身边陪伴的结果。 不过,就算是有母亲在身边陪伴,出嫁的时候做母亲的也最多丢本春宫图给她吧? 程池失笑。轻柔地顺着她的头发,低声道:“是因为要上官房所以才身子僵直的吗?” 周少瑾一句话也不想听,扯着他的衣服掩着脸。 却也只能掩着脸而已。 程池就想起掩耳盗铃的典故来。 他大笑,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渴望低声地问她:“是什么时候的事?” 第一次不管他怎样的怜惜,她都痛得脸色发白。 周少瑾无论如何也不开口。 程池就闹她。 最后周少瑾受不了了,只好把头埋在他的怀里羞忿地道着“最后一次的时候”。 程池哈哈地笑了起来。 周少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推了程池一把。 程池却顺势扑了过去,半边身子压着她开始亲吻她。 周少瑾挣扎着,却半点作用也没有。 程池笑道:“我知道你等会要主持中馈,我好些日子没有看见你了,我们成亲九天我就去了济宁府,我就想抱抱你,你别乱动。” 她知道所谓的“乱动”会有什么后果,果然乖乖地不敢乱动了。 程池亲了亲她,又和她说了会情话,就坐起身来,帮她把肚兜和小衣一件件地穿上。 周少瑾赧然地望着程池,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四郎说了不会动她就不会动她的,偏生她像他会说话不算数似的在那挣扎着。还好四郎的脾气好,若是换了别人……她前世在田庄的时候,听说过有的女子因为这件事被打。 那种人当然跟四郎不能相提并论,可她这样不相信四郎,等四郎想起来,心里多半会有些不喜欢的。 周少瑾就拉了拉程池的衣袖,忍着羞道:“娘说你回来之后她要搬去杏林胡同住些日子,等到正月十五再过来。” 到时候婆婆不在,他想怎样就怎样好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心结 程池立刻就明白了周少瑾的意思。 他有点意外。 在他看来,食色性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没有想到她连婆婆也顾忌。 是不是说,她也会顾忌身边服侍的人呢? 程池亲了亲她的面颊,低声道:“你身边的事让樊妈妈管着,你屋里的事,让商嬷嬷管着,你看怎么样?” 周少瑾觉得这样挺好。 樊妈妈原本就不是那厉害的人,前世是为了她才没办法,只好站出来顶风遮雨的,这辈子能轻松点为何不轻松点?何况那商嬷嬷不是普通人,四郎这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她温顺地点头。 程池又捧着她的脸亲半天,这才低声道:“你也梳洗梳洗,我们去见娘。” 周少瑾松了口气。 她好怕程池继续下去又生波澜。 没等程池下床,她就急急地趿了鞋子。 引来程池又一阵畅快地笑。 两人在屋里磨叽了半天,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郭老夫人醒来就得了消息,说程池回来了,先回了正房。 小别胜新婚。 可济宁那边却是大事。 她有点拿不准儿子是先会了妻子再来跟她说济宁的事,还是先跟他说了了济宁的事再去会妻子……磨磨蹭蹭地起了床,正坐在镜头前由沉香梳着头,珍珠笑盈盈地走了进来,道:“四老爷和四太太过来了。” 郭老夫人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 这么短的时候,两人不可能做了些什么。 能从温柔乡里爬出来,那就是做大事的人。 郭老夫人忙道:“快请他们进来,天气这么冷。小心冻着了。” 语气就不禁透着欢喜。 珍珠笑着应是,去请了周少瑾和程池进来。 见儿子穿了件半新不旧的靛蓝色细布棉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干干净净,一副在家时的打扮,郭老夫人知道这是服侍过儿子盥洗了,心里就更高兴了。再看周少瑾。梳着纂儿,粉色的净面袄,油绿色的八湘裙。眉目婉约地站在儿子身边,看着如同对璧人,郭老夫人的欢笑就抑制不住流露在了面上,指了身边的太师椅让儿子坐。却招了周少瑾坐到了她的身边。 这样周少瑾就坐得比程池高了。 她微微有些不自在。 郭老夫人笑道:“一家人,不必讲究那么多。”然后问起程池济宁府的事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大哥一个说辞。宋阁老一个说辞,你二哥又一个说辞。” 程池就把自己怎么受了宋阁老的指使去了济宁府,又怎么以暴以暴地制住了那些引起民变的官吏,济宁卫的指挥使又怎么胆小怕事不敢出面。他又怎么逼着那指挥使和济宁、清浦等地的府衙出面安抚民工、惩戒官吏……郭老夫人和周少瑾这样事后听他说起来这心都是悬得,不要说当时的情景了。 郭老夫人叹气,拍着周少瑾的手道:“还好你处置得当。你哥哥和宋阁老都托了人在皇上面前为你说话,你这次能有惊无险地过去。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可不能再逞强了。要知道这世上的事可不是哪一个人说了能算的。就是皇上,有时候也要受制内阁,就是内阁,有时候也要受制内府。这些我不说你也明白,做官,最要紧的是要知道怎样平衡这些关系。不然你寸步难行,就算是想为百姓做点事,也有心无力。” 程池恭敬地受教。 郭老夫人见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笑道:“好了,好了。我老了,过了时。以后是你们的天下,有道理你就听听,没道理就当我这个娘的无病呻,吟,也不要放在心上。” 周少瑾好生佩服。 老夫人年纪大了,却思路明晰,比那些年轻人脑子还要活跃。 她不由想起了她的前婆婆、林世晟的母亲。 外宅的事林母是什么也不管的,可内宅的事却事事都得听她的,周少瑾想吃龙井虾仁,厨子想着法子做了一个,被林母知道了,皱着眉头说她:“古里古怪的,以后别总是想着这些不上台面的东西。” 在林母的心里,京菜才是天下正道。 想到这里,周少瑾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前世,林母是在她嫁进林家第二年冬天去世的。 也就是说,明年的这个时候,林母会病逝。 而林母病逝完全是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 她应该告诉林世晟一声才是。 可她怎么才能告诉林世晟呢? 她并不想和沐家大小姐过多的交往。 前世,她曾经妒忌她有儿有女。 虽然明知道自己这种妒忌没有道理,可她心里就像个结似的,想想就觉得别扭。 到了晚上,她趴在程池的身上说着这件事。 程池既然知道她和他在房事上的芥蒂,怎么会自毁长城贪图一时的欢愉呢? 他只穿了件中裤,把周少瑾也脱得只剩肚兜绸裤,抱着她躲在被子里说话。 周少瑾的身体果然就软了下来。 他偶尔吃吃豆腐,她也只是红着脸睁着一对水气氲氤的眼睛哀哀地望着她。 程池倒吸着冷气,这才知道什么叫做“自做孽不可活”。 他好不容易冷了下来,周少瑾就跟他提起林家的事来。 “富贵在天。”程池闻着她脖间的香气,玩着她纤细的指头,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人有多长的寿命,那都是阎罗王勾了生死薄的,岂是你能管的?林家的事,你已经插手过一次了,就不要再插手了。” 周少瑾好喜欢这样趴在程池的身上。 他的身体穿着衣裳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这样脱了衣裳却很是结实,气息又好)闻……她想他抱着她睡觉。 听程池这么说,她不由歪了歪头。寻了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迟疑道:“这样好吗?林大人毕竟收留了我……” 程池笑道:“他是收留了你,可你也让那个沐家大小姐做了她有实无名的妻子。您想想,除了你,还有谁能这样的敬重那位沐大小姐?你们扯平了。这就是桩交易而已。你情我愿。如果他要是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心思,那才是他的错。他这样待你,才是应该。何况你重生之后第一件事就帮沐家解了围。撮合了他们俩。就算是要报恩。你也对得起他了。你想想,要不是你,他能顺利地娶到沐家大小姐吗?沐家出事之后。沐家的女眷能安然无恙吗?你不帮他,他又到哪里去找一个像你这么好的人帮他把沐家大小姐买回来?别人又怎么甘心和他只做个挂名的夫妻? “你就别管他们家的事了。要是让他们查觉到你在帮他们,你怎么解释?万一若是误会你了,你怎么解释?” 是哦! 她能帮沐世晟一时。却不能帮他一世。 可让她明明知道林母会因一场小小的风寒去世她也无动于衷,她这心里还是有点过不去。 可四郎说的话也有道理。 她怎么能忤逆四郎呢? 程池见她面露踌躇。知道她心里过不去,笑着叹气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到时候告诫他们一声,他们听得进去就听。听不进去你可不能强求。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周少瑾高兴地应着,不由伸出对欺霜赛雪的手臂圈在了程池脖子上。亲了一下程池的脸。 程池不满地哼了一下,道:“你就这样的敷衍我?” “没有!”周少瑾赧然。喃喃地道着,想着他们之间总是程池主动,她又轻轻地亲了程池一下。 那粉粉的唇,如开在早春枝头的第一朵花,娇柔,细腻,还带着些的怯意。 程池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 他苦笑。 有时候真的不能做君子! 他和周少瑾唇齿缠绵,亲昵地探索着她身上的秘密。 周少瑾灼热着,悸动着,抽搐着,呻,吟着,低泣着……记忆力变得支离破碎,只记得自己紧紧地搂着他的脖了,在他的耳边低低地求他你别这样……我难受……你要了我好不好……求你别这样了…… 好像一整夜都在求而不得的痛苦里。 又不知道自己求的是什么。 第二天醒过来,程池已经不在床上了。 可帷帐里却不像平时就算是有火龙也带着几分冷清,而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在帐子中流动。 她盖着被子,规规矩矩地躺着,旁边的枕头四四方方,像没有人用过似的。 周少瑾想到昨天晚上的荒唐。 难道是做梦? 她咬了咬牙,惴惴不安地低头,拉开衣襟朝里看。 粉色的并蒂莲肚兜,包着她的饱满。 衣襟磨擦她的顶端都会让她微微有些刺痛。 周少瑾腾地一下脸上火辣辣的。 眼角的余光看见了锁骨旁如花绽放般的痕迹。 周少瑾如同手指被扎了一下似的,慌张地松开了手,用被子紧紧地裹住了自己。 四郎……好坏! 虽然没有和她怎样,可那些举止做派……她真不知道还有那么多的花样……可还不如要了她呢…… 周少瑾的咬着唇,望着绘着蓝绿色莲花纹的承尘,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粉的,半晌才懊恼地蹬了蹬被子,掀了被子下了床,在放了她陪嫁的箱笼里找来找去……身后却传来春晚惊讶的声音:“太太,您这是怎么了?您要找什么?您起来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说着,已拿了件衣裳披在了她的身上,道,“太太,你快回床上捂着,要找什么告诉我就是了。” 周少瑾的肩膀耷拉下来。 她要找那本被她不知道丢到哪里的春宫画……她怎么能跟春晚说! ☆、第四百九十三章兄弟 周少瑾窘得不得了,“哦”了两声,敷衍着春晚道:“也没什么,就是前两天我好像看到一本词话本,不知道丢到哪里了?” 春晚笑道:“是您前两天看的《还珠记》吗?我记得那本书我们帮您收在了炕几下面,我这就去帮您找……” 那本书有什么好看的! 书生中了状元被当朝的宰相看中,要求招他为婿,他又想富贵又怕失了名声,最后发妻和宰相的千金效仿那娥皇女英……她看了两章就翻了个结尾丢在了一旁。 “不是那本!”周少瑾继续胡诌,“我不记得名字了,就记得是个蓝色的封面……算了,你也别找了,说不定哪天就会冒出来了!”说着,她转移了话题,“四老爷呢?怎么没有看见他?” 春晚笑,道:“四老爷一大早起来和怀山大叔去遛马去了。还留了话下来,说您要是醒了他还没有回来,就先用早膳,不用等他了。太太,我叫了圆圆满满过来给您梳妆打扮吧?” 四老爷回来了,四太太肯定会好好捯饬一番的。 周少瑾面色微红,挑了件淡紫色织金褙子,粉色的十二幅绣宝相花襕边的湘裙,戴了莲子米大小的南珠环钗,看上去端庄秀美又透着几分小姑娘的活泼,春晚看着都直点头,更不要说从外面回来的程池了,把马鞭交给了春晚却对着周少瑾道:“让人打水进来,我要更衣!” 言下之意是你还不快来服侍我。 周少瑾红着脸站了起来。 他们成亲才九天他就去了济宁,那时家里还有客人,他们不是在招待客人就是在床上厮混,自然是蜜里调着油。根本谈不上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 如今要静下心来过日子了,她却把这茬给忘了。 周少瑾朝程池走过去。 程池径直去了内室相通的耳房。 周少瑾急步跟了过去。 耳房隔成了两半,一半放着她和程池常穿的衣裳,一半做了浴室。 她进去的时候程池已经在脱衣裳了。 周少瑾忙上前帮忙。 却被程池抱在了怀里,低头在她耳边道:“身子骨还痛不痛?” 周少瑾闹了大红脸。 他昨天没有要她,可做出来的事比要她更让人羞赧。早上起来,她身上青一点紫一点的。全都是他留在他身上的印迹。而且她隐隐感觉。他好像还是故意的。 “昨天是我不好!”程池声音低沉地在她耳边向她道着歉,“从我走的那天开始,我就天天想着你。看着你在我怀里,我一时也没有忍住……”他说着,眼中又流露出昨天看她时的绻缱。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他该不会这个时候在这里…… 她想到他有意要她帮着更衣,又想着从前他总是帮她穿衣裳……心里越发的肯定起来。 周少瑾脸上热热的。忙推了推他的肩膀,道:“别这样。别在这里……”给人撞见,羞都要羞死人了…… 程池就抱着她亲了亲她的面颊,悄声道:“那你身上还痛不痛?” 她犹豫了片刻,想到他有可能今天晚上还这样待自己。她不敢搪塞他,赧然道:“还有点……” 她说还有点,肯定是很不舒服。 程池目光微黯。轻轻地抚了抚她的青丝,声音略有些嘶哑地道:“少瑾。我给你上点药……” 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程池的话音刚落,周少瑾还没有来得及回来,就听见“哎哟”一声,樊刘氏端着个铜盆撩帘而入,又很快地退了下去。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想找地方躲起来才好。 反倒是程池一副淡定自如的模样,不仅笑着安抚她“没事”,还道:“你现在是我太太了,我们这样才是对。若是互相不理睬,那成什么了?你放心好了,你乳娘看我们这样只有高兴的份!” 周少瑾也知道。 可知道是知道,被人撞见了是被人撞见了。 程池安抚了她半晌,她才有勇气隔着帘子让人打水进来。 这次进来的是圆圆和满满,两人笑着给程池打水。 程池就指使着周少瑾给他更衣,好像非要周少瑾服侍他似的。 周少瑾看着,心里甜滋滋地,围着程池转。 圆圆和满满都抿了嘴笑。 周少瑾只好当没有看见。 好不容易帮程池更了衣,两人坐在宴息室临窗的大炕上用早膳。 程池又指使着周少瑾帮她摆碗筷,盛粥添汤。 周少瑾很喜欢帮他做这做那的,脸上的笑就一直没有断过,直到去了汀香院给郭老夫人请安,也没办法压抑自己喜悦的心情。 郭老夫人看着不免打趣他们:“这屋里多了一个人就是不一样,瞧着都热闹了起来。” 周少瑾垂着眼睑把丫鬟端进来的茶放在了郭老夫人手边,不敢抬头,倒是程池,落落大方地道:“要不然为什么要娶妻生子呢?有人作伴自然是要热闹些。”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不再说什么。 程池就问起郭老夫人去杏林胡同的事来:“……杨大人被压押进京了,我准备去杨家看看,然后再去趟宋阁老家,再就是几个上司和同僚,我既然从济宁回来,少不得要去拜访一番。您定了去杏林胡同的日子,提前跟我说一声,到时候我也好送您过去。” 郭老夫人淡淡地道:“让他们来接吧!你不用管我了,到时候有少瑾在家就行了。我也就是过去住几天就回来。”然后话锋一转,道,“杨家那边,你既然要过去,就带点银子过去吧!杨大人犯了事。他们家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程池点头:“我省得。几位大人那里,我也准备了东西。” 郭老夫人颔首,三个人又说了一会闲话,看着时候不早了,周少瑾送了程池出门。 程池却怕她冻着,出了东路,寻思着郭老夫人那边的人看不到这边来。就搓着她的手道:“快回去歇歇。横竖过年的事都安排妥贴了,别冻着了,我回来和你一起用晚膳。” 周少瑾留恋地应“好”。还是依依不舍地帮他整了整实际上平整无迹的斗蓬,道了句“路上小心点”,有小厮一路跑了过来,远远地看见他们就喊着“四老爷”。“四太太”上前行礼,道:“大老爷和大太太过来了。” 他们来干什么? 而且程泾还亲自过来了。 快过年了。程池都这么忙,更不要说程泾了。 周少瑾朝程池望去。 程池笑着对她道:“可能是来接娘过去的。” 周少瑾犹豫道:“那你要不要和大伯碰面?” “既然来了,肯定是要碰面的。”程池笑道,带了周少瑾在垂花门前迎接程池。 这还是河道总督府出事之后程池和程泾第一次见面。 程泾笑着上下打量了程池一番。露出欣慰的笑容:“臭子小,干得不错!如今皇上都记得你的名字了。” 程池不以为意,挑了挑眉笑道:“你什么时候见我出过错!” 语气颇有些狂妄自大。倨傲跋扈。 程泾哈哈大笑。 袁氏却忍不住朝周少瑾望去。 她静静地站在一旁,眉眼弯弯地望着程池。恬静而又温顺,美好得如朵独自绽放的莲。 袁氏心里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老太太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给老四娶谁不好,非要娶了她。 自己就是想和她亲近也亲近不起来。 别人家都盼着家和万事兴,老太太倒好,唯恐这天下不乱似的。 还好彼此分了家单过,这样让自己和周少瑾一个大门进出,她气都要气死了。 想到这里,袁氏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把心中那些忿然、不快咽了下去,和周少瑾寒暄:“家里过年的东西都准备得怎样了?有没有要我帮忙的地方?” 周少瑾和她客气道:“有娘在这里看着,家里应该不会缺什么的。若是要帮忙,我会跟大嫂说的。” 两人说完这几句话,也没有什么要说的。只好把目光投向了程泾和程池。 兄弟俩倒说得正酣。程泾道:“工部既然派了人去挑大梁,你就不要生事了。等这件事完了,我会想办法把你调回来的。最好是通政司。那是小九卿的位置。何大人又是诰哥儿的岳父,我和大理寺那边说好了,把他们那边的一个经历调过去,你过去就是正五品了——别人不好直接这样提拔,你是从从六品贬下去的,到时候再升上来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只是要低调行事,免得有人拿这做文章。” 说来说去,就是让程池在杨寿山的事上不要得罪人,他破格被提到正五品的时候别惹得人弹劾。 周少瑾微微皱眉。 若是想做一代权臣,履历必须经得起推敲。 正五品,除非是皇上下旨御封,这样不声不响地升了上去,就像那砌墙根基少了一块砖,谁知道哪天坍塌就出在这块砖上。 袁氏也很意外,可更多的,是妨忌。 丈夫这可是不遗余力地在帮老四啊! 等到她儿子的时候,也不知道程家还有没有这样的资源。 “有劳大哥了!”程池笑道,“大哥还是别为我的事去求人了,嘉善不也马上要参加春闱了吗?何况我已经决定了,以后就在都察院混日子了——通政司虽好,却好不过都察院去。一样是皇上的亲信,可都察院的言官出来,十之八九都是清流。” 读书人的士林,可是更尊重清流的! ☆、第四百九十四章接人 程泾听着,就不由皱了皱眉头。 程池没等他说话,已笑道:“大哥,你和大嫂是来接娘的吧?马上朝廷要封印了,你这几天肯定很忙。我也不耽搁你了——我昨天才回来,原想今天去你那里一趟的,又怕你忙,准备过几送母亲去杏林胡同的时候再和大哥碰个头的,没想到大哥你先来了?今天我要去宋阁老那里……我还是先陪你去见了娘再说吧?” 程泾没有推辞。 一行人往汀香院去。 路上,程泾问程池:“宋阁老邀了你几时?去晚了不好。见过娘之后你就先过去吧!等年夜饭的时候我们再细谈。” 程池点头。 程泾又道:“知道宋阁老找你有什么事吗?” “应该是为杨大人的事。”程池猜测,“这次之所以民变,是因为河道总督府苛扣民工嚼用,冻死了人,有人怀疑是杨大人贪墨。” 程泾冷笑,道:“若不是贪墨,怎么会到了死人的地步。子川,我们虽然要做官,可做官也要有良心。这个时候,你可别因为他和宋景然的关系就稀里糊涂地为那杨寿山背书。” “我知道!”程池自嘲地笑道,“我现在也就是个七品的御史,就算我想为杨寿山背书也没有那资格啊!” 程泾也笑了起来,道:“你从小就聪明,有事自己看着办。也别怪我啰嗦,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怕你刚入官场,没有看清楚形势,被人当枪使。” 兄弟俩说着话,转眼就到了汀香院。 汀香院服侍的已得了消息。吕嬷嬷在门口迎接。 程泾喊了一声“嬷嬷”,算是和吕嬷嬷打了招呼。 吕嬷嬷激动得不得了,小跑着帮程泾撩了帘了。 程泾进屋,由珍珠领着去了宴息室。 郭老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正在等他们。 程泾和袁氏恭敬地行了大礼。 程池搀了程泾。 周少瑾犹豫了片刻,去扶了袁氏。 两人在一前一后地站在了郭老夫人面前,程泾这才开口。说快过年了。程池也回来了,请郭老夫人回杏林胡同过年,也请程池和周少瑾年三十的中午过去吃团年饭。 郭老夫人在程池回来的时候就已做好了去杏林胡同的准备。既然大儿子来请,也就不矫情,决定明天在朝阳门这边用了午膳过去。 程泾劝了良久,才让郭老夫人改变主意。定了明天用了早膳启程。 他神色一松,说起话来也就更随意了:“娘。我们已经把后院的正房收拾出来了,您就住在那里好了。二弟还怕您不习惯,弄了条京巴狗回来,雪白雪白的。就像我们小时候您养的那条一样。” 郭老夫人听着有些意外。 她嫁进程家的时候,还是孙媳妇。来了京城,就住在后院的正房里。后来程勋虽然由大爷变成了老爷、老太爷。她却懒得搬了,依旧住在后院的正房里。 郭老夫人的面色不由温和起来。笑道:“你们把后院的正房收拾出来了,二郎一家住在哪里?” 程泾笑道:“他们已经看好宅子,这大过年的,总不能这个时候就搬吧?就先在东厢房挤几天,等过了年,选个好日子就会搬到这边的四条胡同了。” 今年刚刚分宗,肯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郭老夫人不再说什么,而程池见天色不早了,起身告辞,留了周少瑾招待程泾夫妻。 程泾请了一天的假,一直陪着郭老夫人,说着他们兄弟小时候的事,也说着他少年时郭老夫人对她的教导。等到用午膳的时候,周少瑾就发现郭老夫人对程泾夫妻已是和颜悦色,非常的亲昵了。 可能是因为做母亲的无论如何也不会真的生儿子的气吧? 周少瑾笑着,吩咐丫鬟们把午膳摆在了宴息室,让郭老夫人母子用了膳之后可以继续说说话。 袁氏过来帮忙。 周少瑾笑着向她道谢,却没有拦着她。 袁氏一愣。 她比周少瑾年长二十几岁,论年纪可以做周少瑾的母亲了,她说帮忙,也不过是句客气话,没有想到周少瑾一点不客气,竟然真的让她帮忙。 周少瑾却当没有看见。 前世她恨袁氏两面三刀,说的是一套做得是一套。今生她可不想再吃这亏了。袁氏要帮忙,那就帮忙好了,她何必和袁氏客气! 让她既然说了客气话又做了好人。 她借故去了厨房,把袁氏一个人丢在了宴息室。 等到她在厨房里待一会儿,寻思着郭老夫人和程泾应该已经上了桌,这才去了正房。 袁氏正和坐在桌边的郭老夫人和程泾说话:“……三弟妹年纪还小,有想不到的也是自然。” 一副她帮了周少瑾大忙似的。 周少瑾也不辩解,笑着把从厨房端过来的凉拌小黄瓜放在了桌上,笑道:“娘,您尝尝,新上市的,厨房的婆子一大早就守在货栈里才抢到的。” 大冬天的,能吃上脆生生的黄瓜,谁还会去仔细地思量袁氏说的话。 程泾夹了一筷子给郭老夫人,赞着周少瑾道:“弟妹,多谢了!” 周少瑾笑笑没有说话。 程泾吩咐袁氏:“过年的时候我们家也买点,除了给娘尝个鲜,初二阿筝和阿箫也会回来,也给两个姑爷添个菜。” 袁氏应下,心里却有些不高兴。 这黄瓜只怕是比黄金还贵。 程池素来会赚钱,这周少瑾花起程池的钱来倒大方,这种东西也舍得买。 可这种既讨好了程泾又讨好了郭老夫人的事她就说也没地方说去。 讪讪然地应了“是”,袁氏低头吃饭。 程泾赞了周少瑾的多味乳鸽、龙井虾仁、松鼠鱼做得好:“地地道道地杭帮菜。” 周少瑾笑道:“大伯若是喜欢,我等会让他们用桶装几条黄鱼给大嫂带回去。” 杏林胡同又不差这几条鱼。 袁氏忙道:“不用了……” 程泾却道:“那就多谢了……” 夫妻俩异口同声,说出来的话却截然不同。 程泾就皱了皱眉。 杏林胡同虽然不差这几条鱼,可四弟妹却是好心。他们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他瞥了袁氏一眼,压着袁氏道:“我们就是怕太麻烦了。” 女人知道女人的事。 袁氏大概觉得这是“嗟来之食”吧? 周少瑾笑道:“不麻烦,不麻烦。相公不吃鱼,娘走了,这鱼放在我们这里也是浪费。不如让大哥和大嫂拿回去算个菜。” 程泾笑道:“那就多谢了!” 周少瑾笑了笑,吩咐人去装鱼。 郭老夫人和程泾移到炕上喝茶继续说着家长里短。 袁氏在一旁听着,服侍茶水。 很快。一个下午过去了。程池并没有回来。 郭老夫人道:“怕是在宋阁老那里耽搁了,我们不用等他,先用晚膳。让少瑾给他留点菜就是了,你难得请一天假,明天一大早还要上朝,早点吃了早点回去歇了。” 程泾恭声应是。 周少瑾惦记着程池。有些心不在焉。 就算是有什么事,今天家里有客人。他也应该想办法早点回来才是。 送走了程泾夫妻,周少瑾开始帮着郭老夫人收拾行李。 “那个花觚不带过去,”郭老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前看着周少瑾指使着婆子装箱笼,“等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开了春。到时候用来插迎春花最好。带过去了还要带回来,就放那里好了。” 周少瑾笑盈盈地应着“是”,有小丫鬟进来禀道:“诺大奶奶过来了。说是做了些年夜菜,拿过来请老夫人尝尝。算是他们做小辈的孝顺。” 程汶得了程池的话,兴致勃勃地准备开茶叶铺子,很快就带着程诺和吴宝璋搬去西直门那边一个租来的小院。原本吴宝璋还准备帮着程汶收拾好了宅子就和程诺回去的,不曾想程汶见京城的人工高,索性留了程诺和吴宝璋帮忙,一个当伙计,帮守铺子,一个主持中馈,带了四、五个丫鬟婆子管着内宅的事务。 程池走得急,也没有过去看一眼。 程汶却一直盯着程池。 见朝阳门这边有了动静,忙派了吴宝璋过来,并吩咐她:“务必请了老夫人和子川夫妻初四的时候过来串门。我有要紧事和他商量。” 吴宝璋这才硬着头皮过来给郭老夫人请安。 郭老夫人谢了程汶的好意,道:“这件事还要等你池四叔回来了和他商量,若是那天没有其他的什么安排,我们就去打扰你们。” “老夫人说得哪里话!您若是能去,那可是蓬荜生辉!”吴宝璋说了几句客气话,起身告辞。 周少瑾送了她出门。 吴宝璋见黄昏的余辉里她耳间坠着的南珠光华莹润,不由笑道:“少瑾,没有想到你最后会嫁了池四叔,你还记不记得潘清,我们还以为你会嫁给程许呢?” 周少瑾笑道:“我也没有想到你会嫁给程诺,我还以为你会嫁给程辂呢!” 吴宝璋脸色微变。 周少瑾笑道:“说起来程辂也挺可怜的!功名丢了,家也没了,如今不知道流落在了那里,哪天回来了,恐怕还得靠我们这些亲戚救济!” 吴宝璋想到程辂的性子,生死关头,连自己的母亲都能丢下不管,向她借的几两银子只怕在他心里也不是个什么事。 她的笑容都变得勉强起来,笑着:“看你说的,程辂也算是有心气的人,怎么要我们这些亲戚救济呢!” “什么事都不要把话说满了。”周少瑾继续恶心她,道,“我们走着瞧好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知道 周少瑾和吴宝璋自然是不欢而散。 只是周少瑾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吴宝璋却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她决定就在京城过年,等过完了年再想个办法让公公程汶同意她回金陵去,她再也没有办法忍受每天呆在那个租来的小宅子里干些柴米油盐糖醋茶的事了,怎么说她父亲也是个正四品的知府,她嫁到程家来可不是行那商贾之事的。 周少瑾则一边帮郭老夫人收拾东西,一面担心着程池怎么还没有回来。 好不容易等到了二更时分,程池披着一身的雪回来。 周少瑾急急地迎了上去,一面帮他解着斗篷,一面打量着他的脸色道:“你用过晚膳了没有?去宋阁老那里还顺利吗?” 程池的神色显得有些冷峻,闻言面色微霁,但也称不上和颜悦色,而是长透了口气,没有更衣就抱了抱周少瑾,道:“我没事!娘歇下了吗?” 如果没有歇下,按礼他是要过去问安的。 周少瑾道:“我来的时候娘歪在临窗的大炕上下棋,怕是在等你。” 程池点了点头,道:“我过去看看!” 周少瑾应了一声,服侍着程池更衣,又陪着她去给郭老夫人问安。 郭老夫人看见程池就笑了起来,眼底有着不容错识的慈爱,笑着问他:“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你大哥他们等你好久了。少瑾也一直盼着你,隔一会就派人去门房看……” 周少瑾没有想到自己的举动被郭老夫人看了个一清二楚,红着脸不敢抬头。 程池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是柔柔的。 “有些事耽搁了。”他笑道,“这几天可能有点忙,以后我要是回来晚了。你就自己先吃,别等我。” 周少瑾不知道他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郭老夫人说的,也不敢吭声。倒是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了起来,道着:“你们快去歇了吧!我明天搬去杏林胡同。” “那我们明天送您过去!”程池笑着陪母亲说了几句话,带着周少瑾出了汀香院。 周少瑾看他长身玉立地走在前面,心里就莫名地觉得骄傲。自豪。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脚步不由地慢了下来。 谁知道程池却越走越快,很快就和她拉开了一个距离。 周少瑾愕然。 从前她跟在程池的身后从来都不曾出现过这种情况。 出了什么事? 周少瑾小跑着跟上了程池。 程池回头。好像才发现自己刚才把周少瑾甩在了身后。 他叹了一口气,牵了周少瑾的手。 周少瑾还是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 她忍不住道:“四郎,你别生气了!要不要我陪着你去花园里走走。” 虽然天空中偶尔还会飘下几片雪,花园里也很冷清。可对于一个生气的人来说,也许寒冷的空气会让他的心情静下来。 前世她遇到没有办法排解的事就在寒冷的夜晚由丫鬟婆子陪着在田边走走。有时候心情就好了。 程池突然停下了脚步,笑道:“你看出来我心情不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挑了挑眉,有些不相信的样子! 周少瑾奇道:“这不是很明显吗?你要是生气的时候,动作就会比平时大。你若是高兴的时候,动作就会比其他的时候轻柔。你要是非常生气的时候,就会笑很温煦的样子。可眼睛却冷冰冰的……” 她还没有说完,程池已哈哈大笑。 他抱了周少瑾。亲了亲她的鬓角,道:“你怎么能这么可爱!” 程池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七情六欲不上脸,原来全心全意把你放在心上的人眼里,他的一举一动都如明昼般的清晰明了。 周少瑾茫然,不知道程池这话从何而来。 程池笑得更欢畅了,连跟在他们身后的仆妇都忍不住抬头悄悄地打量他们夫妻。 ※ 回到内室,周少瑾打了水给程池洗脚。 程池指了旁边的锦杌让她坐下,一面泡着脚一面和她道:“我今天去过杨大人家……在城北的祟义坊,半间院子,什么也没有,家徒四壁,午膳是粥,就着两碟自己腌的咸菜……”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城北的祟义坊,是出了名的穷。 杨寿山,他是两榜进士,是河道总督啊! 程池点了点头:“他出身贫寒,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娶的是同村的青梅竹马。禄俸原本就不够,还要拿一半回去救济村里的贫困。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了,还有一儿一女在家……杨夫人出来见客的时候,穿件半新不旧的宝蓝色杭绸褙子,只绾了只桃木簪。” 周少瑾往脚盆里添了点热水,道:“要不,你接济他们一点吧!” 程池苦笑,道:“我好说歹说,杨夫人才收了五十两银子,这还是看杨大人关在了诏狱,需要银子打点的份上。” 可这也不至于让程池生气啊! 周少瑾想了想,道:“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程池看了周少瑾一眼,沉默了片刻,道:“实际上我一直觉得杨大人这个人古板刻薄又刚愎自用,很不讨喜。疏浚黄河之事,我和宋老爷子都觉得不是最好的时机,偏偏他一意孤行,当时宋老爷子就气得和我说,他这是只要政绩不管民间疾苦。我也很赞同。所以才会借故在京城滞留不去的。他出事后,我就派人查了河道那边的帐目……”他话气微顿,“发现河道的账目漏洞百出……有好多地方都经不起查证……我当时就怀疑他贪墨。我去杨家,也是想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然后和宋阁老把话挑明了,试试这件事和宋阁老有没有关系,他知道不知道河道这边的账有问题……” 可到杨家一看,却是那样一幅景象。 周少瑾当然是相信程池的。 程池看账是很厉害的。 要不然为何别人说他要是入阁。是做计相的料子。 她道:“会不会是他把那些银子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不是说他的账目有问题吗?就算一时看不出来,等到新任河道总督接手的时候不也要露馅吗?到时候别人肯定会怀疑他。我要是他,说不定就把银子藏了起来,然后作出一副很贫困的样子……” “不是!少瑾!”程池吁了口气,“我当时也是像你这么想的,就更不想和杨家的人打交道了,准备把帐目的事交给宋阁老。让宋阁老处置。谁知道宋阁老看了账目。比我还惊讶。问了我很多的事,到了掌灯时分,没有留我用晚膳就送了我出来。 “我觉得这其中有蹊跷。就派了人盯着宋家。准备自己先回来了再说。 “结果我走到半路上,怀山就跑来告诉我,说宋阁老去了曲阁老家……” 周少瑾突然“哎呀”一声,腾地站了起来。打断了程池的话。 “怎么了?”程池想到她是重生的,心里怦怦地跳了两下。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事了?” 周少瑾连连点头,道:“你不说我压根就没有想到。曲阁老是至德二十三岁被人弹劾入的诏狱,那是我嫁到林家的第三年。沐大小姐已经进了门,给林世晟生了长子,林世晟抱了那孩子来给我看。说起朝中的事,提到曲阁老……说是曲阁老插手边关之事。接受宣同总兵贿赂……有很多罪名……好像一项,就是刻扣河工银子,因为插手边关、贿赂是主罪,那河工的事倒没有多少人注意,我之所以记得,还是因为那年田庄要修水渠……” 程池听着心里有点堵。 少瑾对前世的记忆全都带着林家的影子。 可见她的日子过得有多孤单苍白了。 今生无论如何也要把她脑子里的这些记忆洗掉才是。 程池沉吟道“宋阁老却去找了曲阁老……” 也就是说,宋阁老有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程池皱紧了眉头。 周少瑾忙道:“当时我也没太注意,你要不还是再查一查吧?” 如果真的和河道总督府有关系,肯定能查得出来的。 不然当年曲阁老怎么会有这样的罪名? 程池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周少瑾服侍他洗了脚,更衣上床,他的神色还有些狐疑。 她也不打扰他,熄了两根灯芯,帮他掖了被子,静静看着他,陪着他发呆,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来的时候程池已不在床上,她被裹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周少瑾不由抿了嘴笑,问春晚:“四爷呢?” 春晚一面帮她挽了帐子,一面道:“四爷寅时就起了,一直呆在书房里没有出来。” 这件事很棘手吗? 周少瑾忙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梳洗一番后去了书房。 书房里烧着地龙,程池穿了件青色细布夹袍在那里练大字。 他神态平和,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可周少瑾却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同了似的,站在门口望着他,一时间忘记了和他打招呼。 程池却抬起了头,笑道:“怎么这早就起来了?这天才刚亮呢!” 周少瑾忙道:“等会还要送老夫人去杏林胡同呢……” 程池愣了一下,笑道:“我倒把这件事给忘了!” 他怎么会把这件事给忘了的呢? 周少瑾不由上前抱住了他的胳膊,有些撒娇地在他的胳膊上蹭了蹭。 程池看着她的目光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揉了揉周少瑾的头发,道:“我生平第一次觉得,我也许还可以做些别的!” 是要和宋阁老、曲阁老撕破脸吗? 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把自己的荣华富贵放到一旁,去为那些被人奴役的河工、受苦的百姓做些什么吗? 周少瑾道:“四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你别丢下我就行!” ☆、第四百九十六章送回 程池大笑,摸着周少瑾花般的面庞,道:“怎么会把你丢下!” 周少瑾松一口气。 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两人去给郭老夫人送行。 郭老夫人手边放着灰鼠皮的丁香色刻丝斗蓬,如同要出远门般地拉了周少瑾的手吩咐程池:“同僚间的应酬纵然重要,可若是饮酒失态就得不偿失了。几位阁老那里要去走动走动,你的恩师、同科那时也别忘了送礼。大年三十的时候早点过去,陪着你二叔说说话。初二的时候顾家姑爷、袁家姑爷和彭家姑爷都会过来,你也过来陪陪客……” 程池恭敬地点头应“是”。 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道:“老夫人,二老爷、夫人和二太太过来了。” 这次是程渭来接郭老夫人。 程池和周少瑾出去相迎。 兄弟见面自有一番契阔,三妯娌也客客气气地问了好,大家都才去了汀香院的正房。 给郭老夫人问过安,知道他们都已用了早膳,郭老夫人很利索地就站了起来,道:“那就过去吧!” 程池几个簇拥着郭老夫人出了门,袁氏扶着郭老夫人上了马车,邱氏趁机朝周少瑾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你和我们一起过去!” 周少瑾微微一愣。 程池知道她有心结,早就想了借口跟郭老夫人说了,今天他送郭老夫人过去,她则留在家里。可她也知道邱氏对她向来和善,能说出这样话来,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思忖片刻,微微点头。急步走到了程池身边,低声和他说了这件事。 程池立刻道:“那你就过去。我们把娘送到门口。” 这样一来,岂不是程池也只能把郭老夫人送到门口了? 郭老夫人见了心里肯定不高兴! 周少瑾想到这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没事,我陪着娘说会话就和你一块回来。” 既然过去了,只怕不是陪着说会话就能走的。最少也得留在那里用个午膳。 程池说了自己的担心。 周少瑾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对。 是袁氏对不起自己。凭什么她要避开,还连累着程池也要跟着她藏来躲去的? 周少瑾不由挺直了脊背,道:“四郎。那我们就留在那里用午膳吧?九如巷的私房菜是很好吃的,可惜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尝过几次,杏林胡同既是九如巷在京城的老宅子,来往都是官宦人家。想必厨房里也会做九如巷的私房菜,到时候我们也学几个喜欢吃的回去招待客人。” 程池打量着周少瑾的神色。却见她表情虽然温婉,目光中却透着几分柔韧,他想到她那不动声色的坚韧,失笑起来。低声道:“那就听太太的吩咐,我们去杏林胡同用午膳!” 有些事,少瑾不可能永远的回避。 直视。才是最好的遗忘。 郭老夫人和袁氏坐了一辆车,程池亲自扶周少瑾上了邱氏的马车。 邱氏微微地笑。让随行的婆子放了车帘。 周少瑾就道:“二嫂,谢谢你提醒我。” 邱氏见她能这样毫不犹豫地就听了自己的话,心里很高兴,对周少瑾更是多几分亲近感。她低声道:“这几天大嫂遇人就说娘今天回杏林胡同。我怕到时候有街坊邻居过去拜访娘,几个媳妇就你不在,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先入为主就是这么来的。”又道,“你也别嫌弃我多话,你比阿笙年纪还小呢!” 言下之意是以她的年纪都养得出周少瑾了。 周少瑾很感激邱氏对她的提携,抱邱氏的胳膊,道:“我年纪小,什么也不懂,我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二嫂只管说我就是。我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嫁给了四老爷,还要喊阿笙一声表姐呢?” 邱氏低声地笑,拍了拍周少瑾的手,接受了她的说词。 周少瑾就问起邱氏搬家的事来:“可定好日子了?到时候我们也要带几响爆竹过去给二伯和二嫂恭贺恭贺才是!” 大家就是分开住了,彼此亲亲热热地走动,这才是诗书礼传世之家的教养和情份。 邱氏怎么会拒绝? “定了元月二十二。”邱氏低声笑道,“原想着还在正月里,搬家不好。可嘉善的婚事定在二月初十,我怕到时候大家都忙,我请大家去家里坐坐都没有空闲,就把日子定在了元月二十二,也正好早点把房子腾出来,大嫂好安排客房。” 周少瑾点头,两人就家长里短地说了一路。 等到了杏林胡同,下了马车,还就真有街坊邻居上前打招呼。 “老夫人回来了!” “老夫人这是过来过年的吗?听说你们家大孙子的婚期定了二月,您这是要参加了大孙子的婚礼才去小儿子家吧?” “老夫人还认识我不?我是隔壁李家的。” 也有人朝周少瑾望过来。 邱氏就向那些人引见周少瑾:“是我新进门的弟媳,特意送我娘过来的。” “长得可真漂亮!”有人上前和邱氏打着招呼。 郭老夫人则笑着和大家寒暄着。 看得出来,周围住的多是平常普通的人家,人情味却浓,说话也带着善意,程家这边和街坊邻居的关系很好。 前世,周少瑾并没有来过杏林胡同。 她还以为像朝阳门似的,住的非贵即贵,周围也都是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妇,就是住在隔壁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两次面。 大家说了几句就各自散了。 周少瑾跟在郭老夫人身后走进去,抬头看见了站在如意门旁的程许。 他好像注意她很久了似的。他原本直直地站在那里,她抬头看见他的时候,他忙低下了头,快步走了过来。给郭老夫人行礼。 郭老夫人心疼地携了程许起来,道:“这孩子,怎么又瘦了?听说这些日子你跟着吴大人读书?可要注意身体才是。科举固然重要,可没有好的身体,三场考下来,还有殿试和庶吉士考试,会挺不住的!”又道。“不是说你要上学吗?怎么回来了!” 程许忙笑道:“祖母。我没事。吴大人平时也这么跟我说,还让我每天早上走路去他那里。我是听说今天祖母过来,所以才提前从吴大人那里回来了。这件事吴大人也知道,他也同意了。” 郭老夫人颔首。 程许上前给程渭、程池问好,轮到周少瑾时,他犹豫了片刻。才低低地喊了声“四婶”。 周少瑾屈膝行了个福礼,站在了程池身后。 郭老夫人笑着把手伸给程许。道:“好了,大家也别站在这里,天气这么冷,还是快点回屋说话去。” 众人笑着应“是”。 程许扶了郭老夫人。进了正房。 自有管事协助吕嬷嬷去放郭老夫人的箱笼。 袁氏服侍郭老夫人脱了斗篷,扶郭老夫人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 大家围着郭老夫人坐了。 小丫鬟进来上茶点。 袁氏接过小丫鬟手中的茶,端给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喝了两口茶。面色这才和缓下来,对程渭和程池道:“我知道你们都孝顺。可你们现在都领着差事,有事就去忙你们的去了。我这边有你们大嫂,不会有什么事的。” 程渭就笑道:“大哥不能去接您,说好了让我请一天假的,我就陪着您说说话好了。” 程池也道:“我本就是闲人,也不耽搁这一天两天的。” 袁氏听了忙道:“哪有过家门不入的道理。四叔就留下来用了膳吧?厨房那边我都交待好了。” “是啊!”邱氏随后笑道,“我们正好帮您把东西规整齐了,不然少瑾也不放心啊!” 周少瑾连连点头。 郭老夫人不再说什么,等到箱笼收拾好了,有管事的婆子进来找袁氏拿酒壶,邱氏和周少瑾就陪着郭老夫人去了后院的正房梳洗更衣。郭老夫人看着周少瑾站在邱氏身边像邱氏的女儿似的,也有些不忍心让周少瑾做这些,就找了借口支使她出去玩:“看看厨房那边都做了些什么?天这么冷,让他们给我们做些莲子百合银耳汤进来去去寒。” 周少瑾笑着应诺,叫了个杏林胡同的小丫鬟带自己去厨房。 谁知道她出了门却看见程池和程渭站前院通往后院夹道里说话。 程池背对着她,她看不清楚程池的表情,程渭却面对着她,他表情严肃而冷峻,嘴抿得紧紧的,眼里还带着几分怒气,不知道程池说了些什么,他突然激动起来,道:“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我觉得你的想法没错。你只管去做,我支持你!若是大哥责怪你,大哥那边由我去说!当年列公那么做,难道就只是想留给程家后嗣子孙一个好名声吗?” 周少瑾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又隐隐觉得骄傲。 她悄然问过丫鬟之后,从另一边夹道去了厨房。 回到朝阳门,只有两个人的家,周少瑾以为程池会和自己腻歪的,程池却只是亲了亲她的面颊,就一头钻进了书房没有出来。 周少瑾守在炉子面前,炖了冰糖莲子羹给程池送去。 程池在满桌的案卷中抬起头来,神情坚毅。 周少瑾把粉彩的小碗放在了他的手边,走到他身后帮他捏着肩膀,轻声道:“四郎,你想弹劾曲阁老吗?” 说起来,曲阁老和程池的关系应该还不错,特别是程池在金陵的时候,曲阁老女婿高耀带着夫人去九如巷给二房的老祖宗程叙拜寿的时候,明显地亲近着长房。 ☆、第四百九十七章春节 周少瑾对程池的事有一种几乎是本能的感觉。 程池并没有意外,而是笑道:“你看出来了!” 捏着他肩膀的手劲变得大了起来。 “我觉得你会这么做。”周少瑾低声道,“恐怕会得罪很多人吧?” “是啊!”程池叹气,“所以在做之前想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恐怕不是对不对吧?”周少瑾巧笑道,“是想在暴雨来临之前休息休息吧?” 如果仅仅是因为怕得罪人就不去做,他也就不会这样为难了。 程池哈哈大笑,拉了周少瑾的手,没有说话。 之后程池早出晚归,大年三十的那天倒没有出去,早早地就和周少瑾去了杏林胡同。 袁氏在检查祭祀用的菜品。而程劭早已经来了,正和郭老夫人坐在正厅里说话。 程池低声对周少瑾笑道:“你和我去见见二叔!” 周少瑾思忖片刻,却道:“我和你去见过二叔之后就去给大嫂帮忙吧?今天是年三十,我也是做媳妇的人。” 程池微笑着点头,道:“我们家少瑾长大了!” 周少瑾斜睨着他,道:“说得我连这点事也不懂似的。” 程池低声地笑。 夫妻俩一前一后地进了大厅。 给程勋和郭老夫人请过安之后,周少瑾就去了厨房。 程劭笑道:“四郎媳妇年纪虽小,却很懂事。” 郭老夫人欣慰地笑,谦逊道:“还算是听话。” 程劭笑着点头,和程池说起杨寿山的事来:“……听说家中一贫如洗。若是能救济,就救济救济吧?毕竟同僚一场。” 程池笑着应是。朝着程劭使了个眼色。 程劭会意,待坐得差不多了,他借口到书房里看看,由程池陪着出了厅堂。 两人慢慢地走在抄走游廊上,说着话。 迎面却走过来程汶和程诺夫妻。 程劭一愣。 程池已经猜到了,笑道:“怕是大哥和大嫂请了汶从兄一家过来过年。” 过年就要热热闹闹的。程泾和程汶毕竟是从兄弟,如今程汶带着儿子儿媳在京里。于情于理都应该请了他们过来过年、 程劭无所谓地点头。。 程汶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 “大哥、大嫂见我们孤孤单单的。叫我们一起过来过年。”他笑呵呵地给两人行着礼,道:“二叔可好?我有些日子没有见着您了?”又道,“子川。多谢你给我引荐的那几家货行,不仅价格公道,为人也很好——我过年前赶着把货上了,第一天就开门红。赚了十几两银子。照这样下去,我这生意大有可为!难怪阁老家也要寻思着两门好生意呢!” 这是刚开始。大家给面子去捧场,以后日子长了就难说了。还得靠自己会经营! 程劭和程池交换了一个眼神。程池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但愿你的生意能蒸蒸日上。娘还不知道你们来了吧?我和二叔在外面走动走动,汶从兄快去给母亲打个招呼吧?只怕母亲还等着你们过来呢!” 程汶嘻嘻笑,带着程诺和吴宝璋去了正厅。 程池和程劭则去了书房。 吴宝璋也是媳妇。既然过来吃年夜饭,也不好意思坐在正厅里陪着程汶和郭老夫人说话。坐了一会儿,她找了个机会去厨房里帮忙。 程家的小丫鬟在前面带路。 她一进厨房就看见周少瑾坐在门边的小杌子上吃着新鲜出锅的什锦年糕。她自己的几个丫鬟众星捧月似的围着她,还有个小丫鬟在旁边捧着汤碗。一个婆子在旁边献着殷勤:“……早就听说朝阳门那边请的是江南的师傅,也不知道这点心合不合您的味口?你尝尝看!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您跟我们直说,我们这就改。老夫人还得在我们这边住一个多月余呢!她老人家虽说从来不挑点心的好坏,可我们这些灶房里忙活的人,要是做出来的东西东家们不喜欢,我们脸上也没有光。”又接过丫鬟手中的汤碗端到了周少瑾的面前,道:“是枣泥红豆桂花羹。正宗的山东大枣,甜而不腻,四太太也帮我们尝尝,看要不再加点糖。” 周少瑾把筷子放到了一旁,笑道:“这年糕做得很好,就是葡萄放多了,有点酸。老夫人年纪大了,牙齿吃不得酸。”然后捧起了甜羹喝了一口,道:“枣放得有些多,糙口,少放点就好了。” 那灶上的婆婆点头哈腰地称“是”。 吴宝璋看着在心里冷笑。 周少瑾真是不知死活,居然评价程家灶上婆子的手艺? 她四处扫了扫,既没有看见袁氏也没有看见邱氏。 吴宝璋想了想,还是上前给周少瑾行礼。 周少瑾一见就知道袁氏还请了程汶他们来这过年,她没有起身,继续坐在那里吃她的糕点喝着她的甜汤,朝着吴宝璋颔了颔首。 吴宝璋心中不悦,忍着气笑道:“怎么不见泾婶婶和渭婶婶?” 周少瑾道:“二嫂在打扫祠堂,大嫂过去看去了。” 既不问她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请她坐下来喝杯茶。 吴宝璋只好继续忍着,笑着对那灶上的婆子道:“这是什么甜羹?闻上去香香甜甜的!” 那灶上的婆子笑道:“是枣泥红豆桂花羹。”忙吩咐灶上的人端一碗过来。 周少瑾也不理她,秀气地吃着甜羹。 那婆子又谄媚地拿了个装了个鸡腿的霁红瓷的小碗过来,低声对周少瑾道:“四太太,我们做了叫化鸡,您尝尝好不好吃?” 周少瑾看了笑道:“你把这鸡腿给我了,等会那叫化鸡上桌岂不是少了个鸡腿?” 婆子笑道:“看您说的,这叫化鸡我们也不常做。这不是怕做砸了桌面上不好看吗?又怕家里突然来了客人没有菜,就多做了几只。您只管吃,要是觉得好吃,我再给您撕个鸡腿来。” 在家里用早膳的时候程池就逼着她多吃了两个汤包,怕过来了午膳晚了饿肚子。尝半个年糕,喝一小碗甜羹还可以,吃个鸡腿就有点勉强了。但那婆子涎着脸凑了过来。满厨房的人都看着。她不好意思不给那婆子面子,笑着接过了碗,撕了两条尝了尝。味道还真的很不错。她就笑着赞扬道:“难怪你能管厨房了,不说别的,就这叫化鸡的手艺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那婆子听了喜得合不扰嘴,又去给周少瑾撕个鸡腿。 周少瑾止不住笑了起来。道:“你这是想让我不用午膳啊!” 那婆子嘿嘿地笑,道:“老夫人早上巳初才早膳。厨房里又都忙着做祭祀用的菜,午膳只怕会到未初才会摆膳,您垫垫肚子,免得等会饿了!”说到这里。才想到吴宝璋也在,想了想吩咐厨房的小丫鬟:“去,把那只鸡的鸡脯肉给诺大奶奶削点来!” 吴宝璋气得直哆嗦。 她又不是那穷家小户没有吃过鸡肉的。居然让人给她吃鸡脯肉?还是周少瑾吃剩下的…… “不用了!”她脸色不善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到厨房里叨什么东西吃啊?不用了!” 周少瑾压根没准备理睬她,把霁红瓷的小碗递给春晚:“这叫化鸡味道真好,你们也尝尝。” 春晚笑着接了。 那婆子瞟了吴宝璋一眼,笑得见牙不见眼地对春晚道:“还有,还有!姑娘要是觉得好吃,我这去斩一盘来,哪能委屈了姑娘们!” 春晚等人笑嘻嘻地道谢,到底觉得不雅,一个人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大家正闹着,袁氏过来了。 周少瑾喊了声“大嫂”,吴宝璋忙上前行礼。 今天的事很多,袁氏也没有注意到厨房的事,朝吴宝璋点了个头,道了句“诺侄媳妇过来了”,就对周少瑾道:“弟妹,二弟妹那边正忙着,你过去搭把手吧!” 周少瑾笑着应“好”,起身往祠堂去。 吴宝璋忙道:“大伯母,要不我也去帮忙吧?” “不用了!”袁氏道,“那些都是祭祀用的,少瑾过去就行了。厨房这边也乱,你要是没事,就陪着老夫人说会话吧!” 吴宝璋笑着应“是”,神色有些窘然。 分了宗,就不是一家人了。 周少瑾是长房的媳妇,所以可以帮着收拾祠堂,她是客人,就只能陪着老夫人聊天了。 她去了正厅。 郭老夫人在考程诺的功课。 程诺被问得满头大汗。 郭老夫人叹气道:“诺哥儿,虽说你爹打算做生意,可这做生意也分三六九等。你读了书和没有读书是有很大区别的。你以后还是要花点心思在功课上。若是实在不喜欢,以后也要记得督促子女读书。我们程家可是代代都有读书人的。” 程诺擦着汗,唯唯应诺。 吴宝璋脸上火辣辣的,觉得丢人都丢到京城里来了。 她转身就往外走。 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自己跑到了东院来了。 程家祠堂扇门大开,周少瑾一面摆着供桌,一面和邱氏说话着。 邱氏坐在小杌子上擦着等会用来祭祀的器皿,笑吟吟地应着周少瑾。 吴宝璋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周少瑾不是新进门的儿媳妇吗? 不是应该由她擦着祭祀的器皿邱氏摆供桌的吗? 怎么到了周少瑾这里就全变了? 她不由得眼珠子一转。 程许去了哪里? 祭祀祖先的东西不可经他人之手,程许是长房长孙,他也应该来擦试祭祀的器皿才是…… ☆、第四百九十八章弹劾 吴宝璋在那里转着眼珠子,周少瑾却正和邱氏说得高兴:“……今天还去先生家帮忙吗?” 她们在说让哥儿! 邱氏朝着四周瞧了瞧,见吴宝璋朝着这边张望,笑着朝吴宝璋点点头,高声道:“诺侄媳妇,外面冷,快回屋去歇了吧!” 吴宝璋笑着过来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邱氏把擦好的香炉放在了香案上,这才低声对周少瑾道:“教让哥儿的先生是原来翰林院致仕的谢大人,他年逾五旬才中进士,可他的儿子谢仪却三十几岁就中了进士,如今在太仆寺任主薄,谢先生瞧中了我们家让哥儿,想把孙女嫁给让哥儿,今天特意叫了让哥儿去家里帮忙,我怕他失礼,就让嘉善陪着他一道去了。”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道:“那我们家岂不是又要添人了?” 邱氏笑道:“还不知道能不能成!”说着,话锋一转,满脸掩饰不住喜悦道,“就算这桩事不成,让哥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周少瑾笑道:“那谢家的小姐您可曾见过?” 邱氏又朝四周看了看,低声道:“人我还没有见过,不过他们家都是老实人,那谢先生是为了贴补家用才去书院里坐馆的。你也知道我们家,如今分开了单过,让哥儿也是个老实的,我和你二哥商量过了,觉得我们家找媳妇还是找个本本分分过日子得就行。” 周少瑾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算是这样,也得看看人吧? 不过,有些事是缘份,她这个时候出言反对或是赞同都不太好。 邱氏也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我是觉得我们让哥儿胆子小。若是对方看中了我们再去瞧瞧女方也不迟。” 既然邱氏心中都有数了,周少瑾也就不多说了,和邱氏一起摆好了供桌,去了厨房。 袁氏这边也都准备好了。看见她们过来,道:“大老爷刚刚从袁阁老那边回来了,在厅堂和娘说话。只等让哥儿和嘉善回来就可以开席了!” 她的话音未落,有小丫鬟跑了过来。笑道:“夫人。二太太,四太太,大爷和二爷回来了!” 袁氏脸上就带上了喜。笑着对周少瑾和邱氏道:“那我们也去厅堂吧!” 郭老夫人在厅堂,程许和程让回来,自然要先去给郭老人请安。 周少瑾和邱氏应诺,三妯娌一起去厅堂。 程劭和程池、程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书房里出来了。都围坐在郭老夫人身边,程让和程许并肩站在郭老夫人面前。一个红着脸腼腆地有些不知所措,一个落落大方地和郭老夫人说着话:“……书院的山长请了谢先生一家团年,我们就没好多留,说了几句话。问了问功课,我和二弟就回来了。” 郭老夫人了笑着直点头,对程许道:“外面冷。快去换件衣裳,等会带了你弟弟去放了爆竹我们就开席。” 程许笑着应“是”。 程诺忙道:“我也去帮忙。” 郭老夫人没有和他客气。道:“大年节的,你们小心点。” 程许几个连声应诺,鱼贯着朝外走。 周少瑾后退了几步。 但程许还是看见了她。 他的眼眸顿时变得晦涩起来,脚步一滞。 周少瑾下意识地就想回避,可转念想到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错,为何要回避?而且她已经是程许的婶婶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可能永远都不见面,与其这个时候回避,让程许觉得她心里不自在,还不如迎头碰上,让他知道自己的态度。 转念间她就做了决定,清明的眸子迎着不躲不闪地和程许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程许一愣。 随后在周少瑾那如山间泉般澄净的眼眸下有些不自然起来。 当初的事是他的错……可周少瑾一点也不受影响吗? 或者对她来说,他根本就不值一提? 程许心中生乱。 他身后的程让却不知所以地撞到了他的身上,“哎哟”了一声,道:“大哥……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程许回过神来,忙道,“我想着要不要从这里拿炷香……” “厨房里就有!”程让羞赧地笑。 程许忙和程让出了正厅。 周少瑾心头一轻。 看来有些事还是应该直视! 她就感觉到有道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 周少瑾顺着感觉望过去,看见程池正含笑望着她。 眼神里充满了鼓励。 刚才的情景程池应该也看到了吧? 他也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周少瑾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 初二,他们依旧去了杏林同胡,周少瑾和程筝、程箫、程笙陪着郭老夫人打了一天的叶子牌。 初三周少瑾和程池去了周初瑾那里。 廖大太太去了方家,廖绍棠和程池在宴息室里喝酒,周少瑾和周初瑾在内室逗着官哥说着话。 “祖母说,过了元宵节他们就启程来京城。”周少瑾把官哥的大拇指从他嘴上拔出来,笑着对周少瑾道,“到时候让他们住在我这边好了!” 周少瑾是周初瑾同父异母的妹妹,而周镇是四房的姑爷,这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程家分宗之后,周镇让程沔等人主持周少瑾出阁的事宜,这本身就是在暗示四房,在周镇和程家长房之间做选择。而程沔答应以舅父的身份送周少瑾出阁,实际上就是接受了周镇的建议。所以周少瑾出阁之后,程沔回了金陵,关老太太等人则去了保定府,留在了周家过年。 周少瑾笑着抱了官哥,道:“干嘛那么麻烦?你家婆婆也不是个好说话。与其住在你们这边,还不如住在榆钱胡同。” 父亲的用意。周少瑾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些。 她也就没请关老太太等人去朝阳门那边住。 周初瑾笑道:“我不是怕程子川不答应吗?” 毕竟是做过她舅舅的人,而且那个时候还很照顾她,她不好意思喊程池妹夫,也不好再喊舅舅,就连名带姓的称呼程池。 周少瑾笑道:“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主的!” 只是那上房却不能让人住进去。 姐妹俩商定妥当了,周少瑾奇道:“你婆婆怎么去了方家?今天可是初三!” 周初瑾笑道:“方家六小姐今天下定,请了我婆婆。我说你们要来。就留了下来。” 周少瑾道:“这么快!” 周初瑾抿了嘴笑。道:“说是把婚期都看好了——定在了三月初六。” 程许二月成亲,方萱三月嫁。 也算是应了“行出后进”那句话,把福气留在了家里。 周少瑾微微地笑。 跟着程池走亲串户的。很快就到元宵节。 因关老太太答应了到榆钱胡同住,郭老夫人要搬回来,榆钱胡同这边要安排人,汀香院那边也要收拾。周少瑾倒两头忙。 春晚提醒她:“听说西直门、朱雀街都有花灯看。” 周少瑾却没有在程池面前吭声——程池这些日子就算是去串门也常和人在僻静之处说话,她猜他是在查曲阁老的事。 到了元宵节那天。程池不仅没有提带她去看花灯的事,还早早地就出了门,说晚上不回来用晚膳了,让她早点歇了。不用给她等门。 家里的丫鬟婆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话行事都小心翼翼的。 周少瑾好笑,对春晚道:“还不允许四爷有事啊?你们也太过份了。” 春晚等人才笑了起来。道:“平时四爷多顾着您啊!这次却没有带您去看花灯!” 她正说着话,邱氏过来了。 见她一个人在家也很惊讶。 周少瑾只好忙道:“四爷有事出去了。要晚点才回来!” 邱氏听着神色立刻就忪懈了几分。道:“少瑾,谢家都满意让哥儿,约了二月初二在大相国寺相看,你到时候和阿笙陪着我一道去。” 周少瑾自然应承,邱氏高高兴兴地走了。 等到正月十七落了灯,周少瑾和程池去接了郭老夫人回来,程池弹劾曲源贪墨河道银两,逼得济宁府民变的事在朝廷内外炸开了花。 郭老夫人听到消息后沉默了良久,问程池:“你决定在都察院里呆久了?” 程池点头,笑道:“原来没准备呆很久时间,看来这次想不在都察院呆着都不行了!” 他神色自若,笑容轻松,让郭老夫人看了直叹气,道了句“你这孩子”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程池安慰母亲:“二哥也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也是我们小时候娘常教导我们的话。我不想有一天想到这件事后悔。” 郭老夫人闻言吐了口长气,果断地道:“那就好好走下去。不要负了自己的良心。” 程池给母亲行了个礼。 郭老夫人又欢喜起来,牵了周少瑾的手,道:“走,我们吃饭去。” 周少瑾挽了郭老夫人的胳膊笑。 晚上,程泾和程渭都赶了过来,兄弟三人在书房里说了半天的话。等程池回到内室,周少瑾打了热水给他泡脚,悄声地问他:“大伯怎么说?” “他说袁阁老那里他会出面。让我请宋阁老出面去趟刑部尚书李江陵那。”程池笑道,“他倒和宋阁老说的一样——宋阁老让我请大哥出面去趟袁阁老那里。” 关键时候,程泾没有撒手。 周少瑾悬着的这颗心这才算是落了下来。 清风却隔着帘子禀道:“四爷,霍东亭过来了。说有急事找您。” ☆、第四百九十九章求子 霍东亭这么晚过来,肯定是有急事。 周少瑾服侍着程池穿了鞋,去了厅堂。 霍东亭看见周少瑾并没有惊讶,迟疑了片刻,见程池什么也没有说,知道程池无意瞒着周少瑾,他忍不住瞥了周少瑾一眼,这才道:“四爷,您让人虚报太子爷生病的消息,太医院的那个王太医果然急急地赶去了东宫,三皇子、七皇子几个还没有就藩的皇子都没有什么动静,只有四皇子府和皇太孙府有动静,皇太孙府那边是皇太孙直接去了东宫,四皇子府那边却是有人和东宫的人接触。隔得太远,我们没能听清楚四皇子府的人和东宫的人都说了些什么。但我们认出了跟四皇子府接触的人。之后会想办法和他接触,看看他都给了四皇子府什么消息。” 程池神色冷峻地点了点头,道:“你们小心点。” 前世的事不能任它重演,没经历过的人又不知道内情,他现在有些担心打草惊蛇,前世的事发生了变化,让原来应该出现的危险推迟,或是隐藏在了他没有注意的角落里,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冒了出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自然不害,怎么也能脱身。可他现在有少瑾,有母亲,还有可能会有的孩子……想到孩子,他不由上前抱了周少瑾,亲了亲她的面颊。 程池放出假消息,几位皇子里只有四皇子和皇太孙有动静,皇太孙是太子的儿子,知道皇太子的情况不足为奇,可四皇子却知道……前世他又当了皇帝,这就不免让人会多想了。 如果程家的事真的和四皇子有关。而四皇子又是命定的皇帝,他们对上四皇子,会有胜算吗? 周少瑾也担心程家的未来,她不由紧紧地回抱着程池,低声安慰他道:“现在九如巷分了宗,五房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他们还不够资格引起皇上的注意。四房向来谨慎。又只有一个沅舅舅在外做官。也不可能惹出那么大的事来……” 到是长房……特别是长房的程泾,最有可能连累大家! 她咽下这句话没有说,继续道:“如今我们又都住在京城。只要小心行事,应该不会出现让皇家忌惮的事才是。” 住在一起? 这句话提醒了程池。 他和周少瑾商量:“少瑾,大哥那里由我盯着,二哥那边。你却要多去走动走动才好。” 程渭在翰林院,是天子近臣。也是个容易出事的地方。 周少瑾点头,道:“我应该关注些什么?” 程池道:“注意二哥一家都和什么人来往就行了。” 在翰林院他可以找人看着程渭,可内院的事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但说实话,他更倾向于惹事的是大哥程泾。 因为这种祸。也不是谁都有能力惹上的。 二哥那边只是怕他被人利用。 这个没问题。 周少瑾把邱氏约了她去相看谢家小姐的事告诉了程池。 程池有些意外,道:“谢家的门第不高,二嫂怎么会瞧中谢家的姑娘?” “或者是想娶个门第低一点的媳妇吧!”周少瑾道。“这样矛盾也少一点。” 程池叮嘱她到时候多带几人身边服侍着:“别被人冲撞了。” 他的小丫头长得漂亮,他可不想她被什么人惦记。 周少瑾却一直没有自己很漂亮的自觉性。闻言只当是程池担心她的安危,笑着应是,拉着程池回了内室:“你早点休息。不是说明天要进宫吗?” 皇上召程池进宫朝对。 做出决定之前很难,可已经做出了决定,就只能勇往直前。 程池的心情很平静。 他笑着任周少瑾把他拉进了内室,和周少瑾被里翻红,颠鸾倒凤了一番。直到他早上醒来,周少瑾还睡得沉沉得,他亲了她几下她都只是呶嘟了两声,翻身又睡着了。 程池失笑,穿衣进了宫。 周少瑾醒来的时候半晌都没有动弹。 她不知道程池疯起来可以疯到这种程度……她以后再也不陪着他胡来了。 还好撩她帘子服侍她起床的是樊妈妈。 前世,她什么样子樊妈妈没有见到过。今生她和程池还是正经的夫妻,程池喜欢她,樊妈妈看了只会高兴吧? 她打量着樊刘氏。 樊刘氏的脸上果然难掩笑意。 周少瑾放下心来,由着乳娘帮她清洗更衣,然后清清爽爽地从浴房里出来,梳了个纂儿,换了件家常的袄儿,跑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过了正月十五,天气就明显的明朗起来。 郭老夫人正站在庑廊下看着几个婆子在松土,准备在她屋前种一溜玉簪花。 见周少瑾过来,她笑道:“你这是要把汀香院弄成花园子啊!” “弄成花园子有什么不好?”和郭老夫人接触的越多,周少瑾就越敬重她,也就越发的喜欢亲近她,“我还让人寻了两株西府海棠,过些日子就在您的屋前种一株。那样才热闹呢!”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由周少瑾搀着往屋里去,道:“要说热闹,你们快点给我添个孙子孙女的才热闹。” 周少瑾羞经了脸。 可没几天,她的小日子来了。 她整个人都有点焉,去邱氏的新居回来,听说萧笙也有了身孕,她下轿的时候腿都觉得灌了铅似的。 郭老夫人安慰她:“你看邱氏,嫁到我们家好几年才有孩子。你年纪还小,不急,不急。” 周少瑾怎么可能不急? 她想让姐姐给她出个主意,可想到程池说他曾经在她父亲面前承诺这两年不和她圆房的事,她又改变了主意。 正巧程笳那边送了信过来,说她如今胎位稳了,李敬的意思。长子不能生在外面,准备吃了程许的喜酒就回洛阳去。 周少瑾接了信不由咬了咬牙,对翠环道:“我今天过去看她,你去跟她说一声。” 翠环应声而去。 郭老夫人知道了后也道:“去笳丫头那里坐坐也好,笳丫头这么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碰面。” 周少瑾就带了些药材过去。 程笳在垂花门前迎接她。 相比上次,程笳又胖了一圈。 周少瑾不由睁大了眼睛。 程笳抱怨道:“李敬天天让我吃吃吃的。我能不长胖吗?偏偏京里请的稳婆让我少吃多动。洛阳过来的妈妈们却让我多吃少动,我觉得京城的稳婆有道理,可李敬却说洛阳府过来的几位妈妈都是有经验的。家里的几个妯娌都是由她们服侍的……我正和他为这件事置气呢!你来了正好,陪着我说说话。我们等会去街上逛逛去。” “去街上就算了。”周少瑾现在没这心情,她附耳在程笳面前一阵私语。 程笳哈哈大笑起来。 周少瑾又急又气,推了她一眼。 翠环立刻像冲了过来。扶住了程笳,还不悦地看了周少瑾一眼。 “没事。没事。”程笳朝着翠环摆手,对周少瑾道:“那我们明天就去红螺寺好了。我早就想出去走走了。” 周少瑾点头。 程笳吩咐翠环去给程笙送个信:“说我和少瑾准备过去敬香,问她要不要去还愿?若是要去还愿,要不要和我们一道?” 翠环下去安排。 程笳就和周少瑾一起歪在临床的大炕上说话:“你这么急干什么?你年纪还小呢!” 周少瑾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很想要个孩子,特别是程池的孩子,最好能和程池长得一模一样。她说话的时候就带着几分憧憬。 程笳笑得不行。打趣她:“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池从叔,说起他来眼睛都亮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周少瑾赧然和程笳闹成了一团。 可这样一闹。她的心情好了很多,待到下午程笙回信,说想和她们明天一起去红螺寺敬香的时候,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回到家里,她不好意思说是自己要去红螺寺,说是要陪着程笙去还愿。 郭老夫人并不是那种喜欢把儿媳妇拘在身边的人,又知道程笙的秉性,很是赞同她和程笙姐妹多多亲近,自然是满口答应了。 可等她把这件事告诉程池的时候,程池的表情却显得有些窘然。 他悄声地问周少瑾:“不是你要去吧?”说着,抱着她向她保证:“我们都没有什么事。是我觉得你还太小,又答应过岳父不和你圆满的……等过几年我们自然就会有小宝宝了。”又问她,“是不是娘在你面前说了些什么?我明天会跟她说的,你别担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周少瑾愕然,半晌才道:“你,你不想要孩子吗?” 那眼神,看得程池心里发慌,忙道:“没有,没有。只是想等你大一点。” 周少瑾不禁小声嘀咕道:“别人像我这样的都做了母亲了……” 程池忙道:“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我还想和你白头到老呢!” 这个时候生孩子就不能白头到老了吗? 周少瑾素来没什么脾气,何况程池又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就更顺着他了,简直是说一不二……可这次,周少瑾却不想听程池的了。 她没有做声。 决定明天还按约好的去红螺寺。 反正她想要个孩子! 大不了她主动点好了…… 想到这里,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 四郎……应该是很喜欢自己的……她主动点,应该能成的吧? 周少瑾忐忑不安地,好一会才进入梦乡。 ☆、第五百章御史 第二早上起床,周少瑾的情绪依旧怏怏的,程池知道她这次是真不高兴了,也顾不得今天要要去袁维昌那里,抱着周少瑾小意地哄了她半天,直到周少瑾的情绪重新又好起来,他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周少瑾被程池这么一哄,也觉得自己这件事自己有点固执。 孩子的事,就像程池说随遇而安好了。 不过,她去红螺寺敬个香,求菩萨保佑她早添贵子也不为错吧? 想到这里,周少瑾就忍不住抿了嘴笑。 程池给了她一大把银票做香火钱。 周少瑾高兴地把它们都装到了自己的荷包里,和程笳、程笙一起出了门。 红螺寺在城北,离城十多里,坐北朝南,依山而建,山环水绕,木木丰茂。只是他们来的时候还是初春,新叶还没有发芽,多是些枯黄的枝桠,看上去虽然有些苍凉,但香客还是很多的,她们到山门的时候已快到正午,陪过的向管事早已为她们准备好了落脚的厢房和斋菜。 程笳不由笑道:“还是跟着我们的小婶婶舒服,上次我们几个来,等了半天才等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周少瑾不解。 程笙笑道:“当时没有想到会碰到红螺寺的庙会,人挤人人挨人。管事们一时没有安排好。” 周少瑾笑道:“既然赶上了庙会,肯定人多了。” 三个人简单地用了点饭菜,就去了大殿。 程笙是来还愿的,有其他的知客和尚接待。程笳则陪着周少瑾丢了十两银子的香油钱,去抽了支签。 签文上写着“梧桐叶落秋将暮,行客归程去似云。谢得天公高著力。顺风船载宝珍归”。 又是叶落又是秋暮的,又是天公又是宝珍的,周少瑾和程笳也拿不准这签到底是好还是坏。 那知客知尚见周少瑾小小年纪出手却十分大方,亲自领了她去了解签的地方。 老和尚拿着签文念了一遍,问她们求什么。 周少瑾有些不好意思,程笳忙替她道:“求子!” 那老和尚就笑了起来,道:“施主莫急。这卦象上虽有桐桐叶落之。却也寓意着凡事先凶后吉,是支上签。” 周少瑾和程笳都喜出望外,给了十两银子的卦钱。 那老和尚笑道:“心中取事。天心从之,营谋用事,尽可施为。施主定会心想事成的。” 这和程池说得“顺其自然”差不多! 周少瑾向那和尚谢了又谢,待了殿堂。只觉得天高云阔,说不来的轻松。见到个小沙弥过来叫住了他就问程笙在哪里? 那小沙弥看着她耳朵都红了,喃喃地道了东边,道:“彭家大奶奶在那边的禅室和师祖爷说话呢!” 周少瑾满心的欢喜无处可倾,兴致勃勃地拉了程笳:“我们也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好了!” 程笳原本就是个好动的主。被李敬在家里拘了这么长时间,就是周少瑾不去她也怂恿着周少瑾去,何况周少瑾都说去。她就更积极了,拉着周少瑾就往东边的去。 或者那禅室不对寻常的香客开放。她们一路走过去,人越来越少。 周少瑾突然脚步一滞,停了下来。 程笳忙道:“怎么了?”却看见她踮了脚朝山坡下的树林张望。 有条小道从她们站的甬道通往山坡下树林,一个穿着青色细布袍子的男子正穿过树林往仪门那边去。 那男子身形瘦高,步履匆忙,在这个几乎全是女香客的禅寺里显得有些突兀。 程笳笑道:“可能是谁家的相公吧?说起子嗣这件事来,但凡是个男子,只怕就没有放得下心的……” 她一面说,一面拉了周少瑾准备继续住前走。 周少瑾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急切地道:“你看那背景上,像不像程辂?” “辂从兄?!”程笳睁大了眼睛,仔细地朝那男子望去,有些语无伦次地道,“我也没见过他几次,怎么知道像不像……这过辂从兄也是又瘦又高的……可他怎么会到了京城呢?这红螺寺的香客都是女子,他来干什么啊……” 周少瑾一时间心里乱糟糟的。 以她对程辂的了解,只要有一丝的机会,他都不会放弃他的恶意,就像她那么多年深居简出,程家出事后,他却千里迢迢地找到自己威胁自己一样。 如果真的是程辂,她不能让他就这跑掉。 她忙吩咐年纪小的吉祥:“你快去找樊祺,说我看见程辂了,穿了件青色的细布袍子,让想办法找到他。” 周少瑾不禁庆幸把樊祺交给了向管事带着,今天出门,因郭老夫人在朝阳门的家中,朝阳门那边不能缺了人,她今天带了向管事出门。 吉祥一溜烟地跑了。 周少瑾和程笳的好心情都没有了。 程笳安慰周少瑾:“也许是看错了。” “但愿如此吧!”周少瑾心绪不宁地道,两人一路无语地去了禅房。 程笙原就是为了等周少瑾和程笳才和那老和尚说说佛理的,如今周少瑾和程笳找来了,她自然也就告辞了。 三个人顺着来路返回。 程笙很感兴趣地问周少瑾抽了什么签。 周少瑾告诉了程笙。 程笙笑道:“我娘听了肯定很高兴。她还说要和你去给让哥儿相看媳妇,到时候我们去大相国寺去看斋菜去。” 程笳闹到:“我也要去!我什么也不说,你们就当我不在场,我想去大相国寺吃斋菜。” 周少瑾和程笙忍俊不禁。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气氛又热烈起来。 周少瑾给郭老夫人带了些烧素娥回去。 程笙看了“哎哟”道:“难怪祖母那么喜欢你,我们都没有想到。” 周少瑾赧然道:“我是觉得这个还挺好吃的。” 程笙连连点头,吩咐随身的嬷嬷也去买些带回去:“给我婆家的人尝尝。” 程笳看着也买了些,说是要带回去给李敬尝。 李敬肯定很高兴! 周少瑾抿了嘴笑。朝着四周望了望,问春晚:“樊祺去了哪里?” 春晚吉祥望去。 吉祥急急地道:“我把太太的话带给了樊管事,之后樊管事就一直没在回来……” 难道真的是程辂不成? 周少瑾在心里琢磨着,留下了一个人在这里等樊祺,他们打道回府。 谁知道她回到朝阳门,郭老夫人屋里坐了好几个人,除了这些日子常在他们家走动的那位兵部武选司郎中彭大人的太太。还有彭城夫人和秋氏。正坐在一起吃着点心喝着茶说着话。 看见她回来了,那袁太太忙上前拉了周少瑾的手,热情地笑道:“四太太。可得恭喜您了!那曲阁老,下了大狱了,皇上要三堂会审呢!” 也就是说,程池没事了。 错的是曲阁老! 周少瑾欣喜不已。面孔都明亮了几分,喊着郭老夫人道:“娘。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郭老夫人的笑容比起周少瑾来就矜持多了,可也看得出很喜欢:“彭太太和彭城夫人过来,就是和我说这件事的。” 周少瑾的笑容止不住,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这让来报信的彭大人、彭城夫人和秋氏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再对不过。也很高兴。 等到晚上程池回来,周少瑾服侍他更完了衣,就忍不住抱住了他。笑着仰头对他道:“你有没有话跟我说?” 如果是签文的事,她肯定会问他“你猜我抽到了什么签”。那就是关于曲阁老下狱的事了。 他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知道。 可望着着她粉粉的脸。他玩心大起,故做平常样了的有些奇怪地反问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难道四郎不知道曲阁老下狱的事? 周少瑾眨了眨眼睛,忙把彭太太来给她们报信的事告诉了程池。 笑意如点点的星光在程池的眼中荡漾开来。 周少瑾看得发愣,随后立刻意识她又上了程池的当。 “再也不管你更衣了!”周少瑾含羞带怒地推开了程池。 程池哈哈大笑起来,把周少瑾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挨着她的脸道:“我还有个消息告诉你,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听?” 周少瑾很是好奇,也顾不得他刚才调侃自己了,道:“是什么事?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程池笑道:“我被调到都察院任经历司经历!” 都察院经历司经历,正六品。 这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经历司经历会呆在京城。 “喜欢,喜欢!”周少瑾喜不自禁,抱住了程池。 程池低低地头,吻着周少瑾的头顶喃喃地笑着道了声“傻丫头”。 ※ 当天晚上,樊祺没有回来。 程池连夜派人去找。 周少瑾担心了一夜上。 翌日,消息传开,程家的亲戚朋友都上门道贺。 周少瑾在厨房一面时指使着灶上的婆子准备招待客人的吃食,一面忧心如焚地等着樊祺的消息,程池升擢的喜悦都变得淡然起来。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应该让樊祺去找人了。 万一樊祺出了事,她可怎么向樊妈妈交待啊! 她可怎么对等起樊祺啊! 周少瑾好不容易到了掌灯时候,樊祺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周少瑾喜出望外,也顾不得一屋子的客人,拉了樊祺在厨房后面说话:“怎么样?你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 “没有,没有!”樊祺喘着气道,“您没有认错人,是程辂……我一路跟着他,他在怀柔一户官宦人家做账房……还改了姓名,叫董立春。” ☆、第五百零一章婶婶 周少瑾不由和程池交换了一个眼神。 程池道:“你还打听到了什么?” 樊祺面对程池的时候总会觉得有些紧张。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道:“我打听过了,他自称是落地的秀才,没钱回才家,想求西席帐房之类的差事,正巧那家差个账房,他不知怎么地打动了人家,既没有担保也没有熟人引荐,就做了那家的账房。” 程池挑了挑眉,喊了怀山进来,道:“你去写一份卖身契,让樊祺带路,跑一趟宛平。就说那程辂卷了我们家家财的逃仆,先报了官把他关到府衙里再说。” 这么狠! 樊祺看了程池一眼,看了周少瑾一眼,又看了怀山一眼,见三人都面色如常,不由打了个寒颤,忙跟着怀山出去了。 程池知道周少瑾不会反驳他,但他还是有点担心周少瑾不忍,道:“我们既然已经决定收拾他了,就不要心慈手软……” 周少瑾没等他的话说话已点头道:“我知道!他这个人心思太歹毒了。我们若是放过他,等于是放虎归山。说不定哪天他会反咬我们一口。我们一时的心善,不会不仅换来相安无事,恐怕还会把自己陷入困境。” 程池很是欣慰,笑着亲周少瑾的面颊:“没想到我的小丫头这么聪明!” 周少瑾脸红。 这段时间程池总是这样一会儿亲亲她的脸,一会儿亲亲她的手,缠绵而温暖,让她不仅喜欢,而且留恋。 可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 晚上怀山脸色有些发青地赶了回来。道:“没有找到程辂。可能樊祺跟着他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今天一早他就不见了,除了御寒的衣裳和他平时积攒的银子,笔墨纸砚甚至是几双旧鞋袜都没有带走,我们去说的时候那户人家还不相信,直到他下午都未归那户人家才去翻箱倒框。据说还查出丢了一、二十两碎银子。” 樊祺满胚的羞愧,的脑袋都要低到胸口了。 周少瑾安慰他道:“没事,没事。至少他知道京城呆不下去了。只要他离我们远远的。不作怪,就行了!” 程池看在他是周少瑾陪房的份上,樊祺又只是个普通。没有和樊祺计较,而是点了点头,神色温和,对樊祺道:“以后注意就是了。你下去和怀山画程辂的画像。我让手下的人注意点就是了。” 樊祺喜出望外,怀着补偿的内疚和怀山退了下去。 程池就叮嘱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以后出现得小心点。最好是带上商嬷嬷。” 见识过商嬷嬷的身手,周少瑾自然是忙不迭地应了。 杏林胡同那边就派了人过来送贴子,说是程许要成亲了,请周少瑾过去帮忙。可传话的人也说了:“夫人说,还是一切都得让老夫人高兴。老夫人若是有事,四太太还是先给老夫人办事才好!” 说来说去不过是不请周少瑾怕别人说她们妯娌间不亲热。请了周少瑾过去心里又实在是不情愿而已。 周少瑾心中不悦。 袁氏不想她去,她还正愁没有借口不去呢! “你回去回了夫人。就说多谢她体谅了,老夫人这边也实在是走不脱身,我就不过去了帮忙了。”她温温柔柔地送信的妇人道,“等到新娘子过来给老夫人问安的时候我同老夫人一起给新娘子见面礼好了。” 她不是想自己不去吗? 她就不去好了。 那妇人闻言头都不敢抬,觉得自己运气怎么这么差,轮了件这么难的差事——夫人让四太太在这边服侍老夫人,四太太就说新娘子认亲的时候她也不过去了,若是新娘子过来给老夫人磕头认亲,她就给见面礼,否则这亲也不用认了! 没想到四太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也不是个任搓团搓扁的。 最可怜的还是她自己。大太太的话是口传的,四太太的话也是口传的,到时候四太太不出席那边的婚礼,那些亲戚六眷肯定是要问的,大太太说不定就会把自己推出去,她既不能把大太太这话说出也不能把四太太这话说出来,到时候她岂不成了那个两面三刀的? 那妇人唯唯喏喏应是,心惊胆颤地退了下去。 一旁听着的春晚气得不得了,那婆子有脚刚踏出房门,她后腿就道:“袁夫人这是什么?别人若是问起来我们怎么说?” 周少瑾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道:“有什么不好说的?老夫人在我们这边谁也不能否定,我在这边服侍老夫人谁也不能挑我一个错。就算是有错,那也是她儿子的婚礼,她不怕丢脸,我有什么好怕的!” 春晚想想也有道理,不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周少瑾横了她一眼,笑道:“好了,好了,我们去老夫人那里,这件事得跟她老人家说一声,不然她老人家还以为是我不想去帮忙呢!” 以为心里还对程许有芥蒂。 春晚笑盈盈地应“是”,帮周少瑾梳扮打妆一番,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程渭搬了家,程许要娶媳妇了,程让也马上要说亲了,郭老人人觉得这日子花团锦簇般的的让人有盼头。 周少瑾过去的时候郭老夫人正在试衣裳。见到她就笑吟吟地招手,道:“你觉得认亲的那天我穿这件怎样?” 是件墨绿色双喜宝瓶纹的杭绸褙子。 周少瑾笑着称好,道:“配个喜庆点的首饰就更好了。” 郭老夫人笑着让珍珠去把自己的首饰盒抱过来,道:“你这话倒说在我心坎上了——我原想戴那套祖母绿,又觉那颜色暗了点。” 周少瑾笑道:“那套羊脂玉的就好。” 郭老夫人笑道:“倒把这套给忘了。”让珍珠拿了钥匙去开库房,并道,“我记得我好像还套粉色玛瑙石的,那还是我年轻的时候戴过的。你拿出来,给少瑾。” 周少瑾笑道:“我又不是来向您讨首饰。四爷平时也给我买了首饰的。” 郭老夫人笑道:“我给你,你以后留给儿子女儿媳妇,也叫他们知道这是祖母留下来的给他们的。” 周少瑾顿时满脸通红。 四郎果然很喜欢她。 昨天晚上她主动了,四郎就很欢喜。 她就不相信了她不能得逞。 郭老夫人看她的样了呵呵地笑,满意极了。 周少瑾见她老人家高兴,想了想。把袁夫人说的那些话还是咽下了。只说了过两天要和邱氏去相看谢家小姐的事。 郭老夫人比她还明白,道:“若是我没有猜错,应该是谢家的三小姐或是四小姐。我也打听过了。谢大人家虽然清贫,门风却正,两个嫁出去的姑娘在婆家也颇有贤名,娶妻娶德。不计妆奁。若是人品好,也不要盯着那些世俗之物。人是立家之本。” 周少瑾恭敬地应喏。 到了那天和程笳、程笙一起去了大相国寺。 果如郭老夫人所言。和程让相看的是谢家三小姐。中等个子,皮肤白皙细腻,脸还有点圆,带着婴儿肥。一双眼睛却大大的,清澈又明亮,举手投足间还带着几分少女的活泼轻快。一看就是种生活在母慈兄悌之家的孩子。 周少瑾一看就喜欢。 邱氏和程笙也喜欢,程笙还打趣周少瑾:“看见没有。人家只比你小两个月。” 谢家三小姐闺名一个“珏”字,初四及的笄。 周少瑾被程笙调侃多了,脸皮也厚了,帮作严肃地轻咳了一声,道“不要说比我小两个月了,就是比我大六岁也得喊我‘婶婶’。”说着,还看了程笙一眼。 程笙愣了一会,哈哈地笑了起来,去拧周少瑾的脸,还向邱氏告状:“娘,婶婶欺负我!” 周少瑾笑嘻嘻地避开了。 程笙比她大六岁。 邱氏在一旁看着直笑,也不顾他们,和请来帮着说亲的吴早秀的三媳妇吴三奶奶道:“您看谢家什么时候方便,让两个孩子合合八字!” 这就是相中了的意思。 吴三奶奶喜笑颜开,道着:“我这就去跟谢家说!”眼睛却不由瞟向周少瑾,颇有些羡慕地对邱氏道:“你们妯娌间可真亲热。” 邱氏看了眼被女儿呵着痒又顾着女儿怀孕不敢多加阻拦的周少瑾,又看了一眼挺着肚子叉着腰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程笳,笑道:“她年纪还小呢!我就把她当女儿看。” 吴三奶奶闻言笑道:“谢家三小姐也不知道是哪世修来的福气,能嫁到你们家去。” 邱氏抿了嘴笑。 因吴三奶奶还要去给谢家还话,她就领着周少瑾和程笙在大相国寺吃了斋菜才回去。 周少瑾直奔汀香院,把相看的结果告诉了郭老夫人,佩服地道:“您老人可真行!要是当时您在就好了!” 以后她要是娶媳妇嫁姑娘,一定得让问老夫人的意思。 郭老夫人看着她这依赖样儿忍俊不禁,心里却很高兴。 程谢两家就商量下聘的事来。 周少瑾去了程渭家几次,其余的时候都陪着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也看出点端倪来。 悄悄找了吕嬷嬷问:“少瑾怎么没有去杏林胡同帮忙?” 周少瑾没有故意掩饰,袁氏说的话自然瞒不过朝阳门这边像吕嬷嬷这样的老人。 吕嬷嬷很委婉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听关半晌都没有作声,最后道:“那就让少瑾跟在我身边,我这边也的确得有个人服侍。”神色很平淡,语气也很顺和,可在她身边服侍了几十年的吕嬷嬷却在心里暗暗为袁氏叹了口气。 ☆、第五百零二章自悦 从那天起,郭老夫人对程许的婚礼突然就淡了下来,选好的衣裳首饰就放在了那里,不再多看一眼,倒看见程池正式去了都察院,早早地就起床上朝,周少瑾跟着每天早起,到了辰时跟着她念经的时候就开始有些支持不住地打着哈欠,郭老夫人笑吟吟地免了她的早课,改为下午练一个时辰的字。 周少瑾有些羞愧。 她重生之后最大的愿望是能像廖绍棠大归的姑母廖章英一样能出本字贴,如今嫁了程池,却每天只知道吃吃喝喝的,就是偶尔想起来觉得心中有些不安,也拿些事太多、事太忙的给自己找借口,好些时候没有正正经经地练字了。 周少瑾不敢慢怠,拿出当年给郭老夫人抄经书的劲头,跟着郭老夫人学写字。 郭老夫人很是满意,除了写字,开始告诉她做画。 周少瑾就学得更用心了。 她听别人说过,好多刺绣大家也是丹青高手。 等到进入了二月,风吹在身上没有寒意,汀香院的雅致就体现出来。 推开窗就是湖水,远眺过去就是重重绿嶂,抬头是横斜过来的桃树枝,低头是一团一团的刚刚生出嫩芽的花草。 不要说周少瑾了,就是郭老夫人,也觉得这院子布置得极好,笑着问程池是谁的手笔,并道:“开了春,东路那边花园的草木花树得整整了。” 程池笑道:“这边是我让人整的,那边就交少瑾好了。” “我吗?!”周少瑾讶然。 程池笑道:“你的花不是种得挺好的吗?这件事想必也难不倒你。再说了,这花草树木一岁一枯荣,今天觉得有遗憾的地方,明年再补上就是。多试几次。自然就会了。” 周少瑾跃跃欲试。 她就上午领着几个丫鬟婆子去后花园种树移草,下午陪着郭老夫人写字画画,日子过得匆忙又觉得兴致勃勃,人像那抽了条的柳树似的,神采奕奕,十分的精神。 袁氏那边忙得昏头转向,眼看到了程许娶亲的日子。这才发现自那天周少瑾过来接了郭老夫人家去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周少瑾过来了。她不禁皱眉,却也松了口气。 她乳娘有些看不过眼,提醒她:“不管怎么说。那周氏是程家的四太太,她不过来,只怕会让人说闲话。” 袁氏不以为然,道:“别人问我的时候我已经发出话去。说老太太那边留了她服侍。”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过不去。又道,“她出生没多久生母就去世了,我总觉得不大吉利。她和老夫人呆在朝阳门那边也好。” 她的乳娘欲言又止。 袁氏说起程许成亲祭拜祖先的事来:“……我已经跟老爷商量过了,等他们成了亲之后。再把几位老祖宗的画像移到大兴那边祀奉去。” 起骸是件非常复杂的事,程勋等人骨骸还是留在了金陵那边的祖坟,而且程劭也留下话来。以后他死了,还是葬在父母和大哥程勋的身边。至于程泾他们。为了不让子女波奔,多会选择葬在京城。这样一来,金陵那这的祖坟还得留着。程泾三兄弟就在大兴选了块祭田,圈定了块风水宝地做程家的坟地。原先放在朝阳门这边的祖宗画像等也因三兄弟分家移到了杏林胡同。 她的乳娘知道袁氏这是看着程池和周少瑾在家里祭的祖先,心痛儿子媳妇要一大早往大兴那去,想了这个法子。 她刚才已经让袁氏不痛快了,此时就不好说什么,只好委婉地道:“大老爷待您可真好。您有什么事可得让着点大老爷。这样才能夫妻和美。” 这点袁氏倒不否认。 她笑道:“我知道。新媳妇马上要进门了,我这做婆婆的也得做个表率不是!” 想当年,郭老夫人和程勋可是出了名的恩爱。 她的乳娘见她这话说得倒还在理,笑着褒奖了她好几句,这才出去忙自己的。 袁氏见身边没有了人,脸就冷了下来。 这个周少瑾,真是上不了台面,她让她不来,她就真的不来了,眼里哪里有她这个做大嫂的。倒是邱氏,虽说是分了家,这情面上的事却一如往常做得好,她那边也是刚搬家,事情多得很,却能丢了自家的事过来给她帮忙,等嘉善的媳妇进了门,得好好敬敬她这个二婶才是。 也算是抬举小二房的,压压程池和周少瑾的气焰——这些日子,她走到哪里都听到别人在说曲阁老被弹劾的事,程池如今在士林里可算是出了名了,做御史的时候斗倒了一名阁老,这青史上能留下名了吧? 袁氏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周少瑾却去了榆钱胡同。 四房的人到了京城。 大家先是在榆钱胡同热热闹闹地聚了一天,然后又去了朝阳门,喝酒、听戏、投壶、划船,又高高兴兴地玩了一天,紧接着就是程许催嫁的日子,众人又一起去了杏林胡同。 用顾十七姑的话说:“过年也没有这么热闹!” 周少瑾却只关心她的肚子:“你这还没有三个月,要不要留在京里多住些日子。” 顾十七姑去了保定之后,查出有了身孕,因为才刚刚上身,怕惊了孩子,她被留在了朝阳门陪周少瑾。 “不用。”顾十七姑笑着“咔嚓”咬了块苹果,笑道,“你们家太太的那个大夫给我把过脉了,说我好得很。等三个月的日子一满我们就启程回金陵了。”又道,“你这的苹果可真好吃。走的时候我要带筐走。” 周少瑾哭笑不得,道:“我给你带十筐回去行了吧?” 顾十七姑嘻嘻笑,道:“你敢给,我就敢要。” 周少瑾只好笑着摇头。 顾十七姑就安抚她:“你看,我们三个去红螺寺敬香的都有了好消息。你也会有好消息的,别急。那签上不是也说先难后易吗?” “但愿如此!”周少瑾说起这件事就有些无奈。 程池什么都好,就是自制力太强。 他们夫妻间的事,她就是主动也没有用。 可这话她怎好说给别人听? 但愿四郎忙过这些日子就好了。 顾十七姑却感慨着她们这么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程少瑾抿了嘴笑,道:“那你教个进士儿子出来,秋闱、春闱不就都可以跟着进京了吗?” “你怕我没这志向不成?可就算是这样。也是我儿媳妇跟着进京。哪里轮得到我?”顾十七姑和她说笑着,嘻嘻哈哈就到了晚上。 程池他们都去了杏林胡同那边,不知回不回来。服侍郭老夫人歇下,周少瑾就和顾十七姑躺在床上说着悄悄话:“阿朱如今怀着第二个孩子……她想以后和我们结亲家……她嫂嫂给朱家生了长孙……她原想趁着这个机会回金陵看看的,结果去不成了……女婿待她极好,千依百顺。就是范家的规矩太多,太拘人了……” “可见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两人边说边感慨。 顾十七姑就留周少瑾在这边睡。 谁知道周少瑾刚刚躺下。程池回来了。 顾十七姑捂了嘴笑,赶周少瑾回屋去:“我婆婆那么大的年纪都没有回来,他倒好,嫡嫡亲亲做叔叔的先回来了。” 周少瑾脸红成了块布。道:“怕是有什么事才回来的。” 顾十七姑笑得如银铃。 周少瑾一刻钟也呆不下去了,匆匆回了正房。 踏进了内室,镜台里有人影一闪而过。 周少瑾伫足。看见了镜台里那个笑得眉眼弯弯如月牙的女子。 她赧然地低头,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程池已更了衣。正由圆圆、满满服侍着系衣带。 看见周少瑾,他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低声笑道:“回来了!” 周少瑾胡乱地点头,道:“娘已经歇下了。” “我知道!”程池挥了挥手,屋里服侍的丫鬟鱼贯着退了下去。 他上前抱住了周少瑾,低声道:“今天都干了些什么?有没有想我?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你……” 低下去的声音如多了几分醇厚,如沉沉的琴音,和他温温的气息一起在她的耳朵萦绕。 周少瑾的心都酥,好半晌才艰难地道:“这么晚了,怎么回来了?那边请了你过去待客,没有安排你住宿吗?” 京城的夜晚,可是要禁宵的。 程池咬着她的耳朵道:“我不想一个人睡在冷冰冰的床上……找了个机会就回来了……” 周少瑾紧紧地抱住了程池,目光如那秋水般的缠绵。 ※ 次日她睁开眼睛,程池已经走了。 周少瑾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红着脸在床上打几个滚才起床。 她心里像揣了个小鸟似的,一整天都心情愉快,而且在去花园查看了前些日子种下的花草,还在南边的山坡下发现了一丛野荠菜。 春晚惊呼:“这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周少瑾兴致不减,笑道:“挖回去包荠菜饺子吃。” “好啊!好啊!”大家都觉得好,帮着挖野菜。 周少瑾让他们在这里竖个篱笆:“别翻动这里的土地,以后每年的春天都可以来这里采荠菜。” 丫鬟婆子齐齐应声。 中午大家都吃上了荠菜饺子。 郭老夫人一口气吃了十几个饺子,还是周少瑾怕她积了食没敢让她继续吃,郭老夫人这才作罢,道:“这可是我来京城以后吃的最好吃的饺子了。” 就是顾十七姑这个吃惯了白米饭的人,也吃了七、八个饺子。 郭老夫人决定下午去花园里走走,看那园子里还有些什么。 ☆、第五百零三章新人 既然郭老夫人对花园里的野菜感兴趣,吕嬷嬷等人自然要凑趣,一时间朝阳门上上下下仆妇都帮着郭老夫人找野菜,等到程池从杏林胡同回来到汀香院来给郭老人请安,就看见郭老夫人、周少瑾和顾十七姑在一个做京菜的灶上婆子的指导下包饺子。 郭老夫人等人看见程池全都愣住了。 周少瑾甚至还站起来朝着放自鸣钟的长案上看了一眼。 这才酉正过两刻! 程许的婚礼定的是酉正的吉时。 新娘子才刚进门吧? 那程池岂不是新娘子一进门就回来了?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望着程池。 郭老夫人却只是呵呵地笑了两声,道:“四郎回来了!”她指了一旁包得歪歪斜斜的饺子道,“好多年都没有动手包过饺子,今天你可有口福了,我们采了野荠菜。还是少瑾发现的。” 昨天他在杏林胡同吃饭回来的,回来的又太晚,周少瑾怕他积食,没给他吃。 今天又发现了一个有野荠菜,他们就又采了些回来。 程池笑着一望过去,藤帘上三路饺子,其中两路站都站不起来,只有一路勉强算是立起了来。 那一路肯定是少瑾包的。 她前世在京城住了十几年。 程池就笑着挽了衣袖,道:“我也来帮着您包饺子吧?” “可别,可别。”今天天气晴朗,郭老夫人在园子里活动了半天,心情很好,调侃道。“你要是想让你媳妇服侍你,只管把你媳妇带回去,可别糟蹋了我的米面。” 一席话说得周少瑾耳朵都红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顾十七姑就掩了嘴笑。 倒是程池一派镇定从容,笑道:“您是觉得我碍事,我好好跟您学包饺子就是了。怎么能这么赶我呢!” 郭老夫人哈哈地笑,让丫鬟给她净了手。由程池扶去了一旁的宴息室。等丫鬟们上了茶点,这才开口问他:“那边的婚礼可顺利。” “很顺利。”程池笑道,“新娘子已经进了门。四房陪房,一百二十四抬的嫁抬,满满六大册子礼单,看上去倒是很有诚意。” 郭老夫人不以为然地笑道:“闵浙一带嫁姑娘喜欢十里红妆。这样的嫁妆还算不上厚重,不过是应景。没有丢闵家的面子罢了。” 程池知道母亲这是对大嫂不满,说起话来也就特别的不客气。 他笑着剥了个桔子给郭老夫人,委婉地道:“不聋不哑,不做阿翁。只要大嫂满意就行了。这可是她千挑万选的媳妇。” 郭老夫人吃了一瓣桔子,觉得很甜,用帕子包着递给了身边服侍的珍珠。道:“给少瑾送过去,这桔子好吃!” 珍珠应声去了。 郭老夫人这才继续道:“明天新娘子什么时候过来?” 程池就又给郭老夫人剥了个桔子。道:“明天巳过来。” 新人要先祭祖,祭了祖,新娘子才算是程家的人,才能认亲。 但那么晚……想必是袁氏心痛儿子媳妇,有意让他们晚点起床。 郭老夫人冷笑。 好像只有她知道心疼儿子似的。 “那你明天也别过去了。”郭老夫人有些强势地道,“你这些日子都忙着杏林胡同的事,现在你大哥儿媳妇娶进门,你也该歇歇了!” 按礼,新人要到朝阳门这边来给郭老夫人行礼,作为主人的程池应该陪着一同前来才是。郭老夫人把程池留了下来,没有了做程池的陪同,对新人来说,也就意味着少了几分敬重。 程池也没有准备去。 参加程许的婚礼,是因为自己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他做了自己该做的,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他笑着应“是”,和郭老夫人商量起给新人的见面礼来:“……我准备照着大哥大嫂给少瑾的见面礼给。” 原本他准备再添两成的,但袁氏这样的排斥少瑾,连面子情都不愿意给,他没有跟着她一起作践自己的媳妇的道理。 郭老夫人原本准备给新人一套红宝石头面的,在知道闵家拒绝了曲源的联姻时她心里就开始有些不舒服了——量媒量媒,就算是结亲,也会自我衡量一番,那曲源既然敢打这主意,想必对和闵家的联姻是有几分把握。只是最后机缘巧合,闵家没有答应罢了。但闵家到底有没有起这心思还两说。现在袁氏又一副程池撇清的样子,她心里非常的失望,甚至觉得,程泾的路也就走到这里了,但能走到这一步,对程家的列祖列宗来说也算有了一个交待了。 “那我这边就打发新娘子一套南珠头面吧!”郭老夫人淡淡地道,“我就不和你们这些做叔伯的比较了。” 按礼,郭老夫人打见面礼应该比程池更贵重些。 程池无意帮长房说话,母子俩又说了些琐事,话题渐渐转到今天采野菜的事上,郭老夫人的心情才渐渐地好了起来,由程池扶着出了宴息室。 郭老人人、周少瑾、顾十七姑、程池一起吃了顿饺子。 周少瑾送了顾十七姑回榆钱胡同。 四房的人不参加明天的认亲仪式,她们三天后就启程回金陵。 周少瑾等人回去的时候关老太太还没有回来,商嬷嬷怕程池等她等得急,安置好了顾十七姑就委婉地提醒她程池还在等着她……周少瑾虽然红着脸,还是急着赶回了朝阳门。 程池已梳洗过了,正歪在内室临窗的大炕上看着什么,周少瑾匆匆进了内室,他不由笑了起来,道:“快去换件衣裳,我有好东西给你。” 等周少瑾盥洗了出来,一走过去就被程池抱在膝上,指着炕桌上道:“你看!” “这是?”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黄筌的花鸟画。”程池指送旁边的跋和印章。“你不是这段时间在跟着娘学画画吗?我猜你肯定会喜欢。” 那是幅莲花。 色泽鲜妍,风流写意,画出来的莲花少了几分清雅,却多了几分繁丽,看上去富丽堂皇,明丽逸俊。 周少瑾很喜欢。 眼睛笑成了弯月儿。 程池心中一柔,揉了揉她的头发。 周少瑾却是心中一动。拉了程池的手:“你也给我画一副观世音吧?” 程池有些意外。 周少瑾眼底闪过一丝明黠。道:“我知道你的画画得好,我要绣一副观世音像。” 程池奇道:“你绣观世音像做什么?” “你问得好奇怪啊?”周少瑾嘟了嘴道,“绣菩萨的画像。还要问为什么吗?当然是诚心了!” 程池知道周少瑾信佛,不疑有它,当即就问她要画观世音的那一幅像,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和周少瑾画观世音像。 待程许带了闵葭过来给程池等人磕头的时候。程池已画了个轮廓出来。 他拿了着帕子净了手,这才问清风:“人已经去了老夫人那里吗?太太呢?” 清风忙道:“人已经进了汀香院。太太在老夫人那边服侍呢!” 程池这才点了点头,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闵葭不太像福建人。 她身材高挑,皮肤白净,一双丹凤眼顾盼生姿。仪态端庄,气度高雅,一看就是那种出身良好的世家小姐。 周少瑾看着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程许,不由在心里暗暗腹诽。前世程许连闵葭长什样就和闵家退了亲,如果他知道新娘子长得这么漂亮,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闵葭这是第二次见到周少瑾了。 她是知道程家四房的外孙女嫁给了程许的四叔为妻。 相比上次见面,周少瑾看上去又漂亮了几分,好像一朵花似的,你以为她以经开了,实际上她才露出上花骨朵来。 要讲漂亮,恐怕程家没有一个媳妇、姑娘比得上周少瑾了。 还好她没有想到要和周少瑾比漂亮,她只想让自己成为最有风仪的那一个就行了。 她恭恭敬敬地给郭老夫人和周少瑾行了礼,敬了茶。 郭老夫人看着满意地点了点头,给了见面礼。 闵葭悄悄地打量着周少瑾。 见她神色自然,莫名地就松了一口气。 可等她看见程许给程池行礼的时候,心里顿时又像压了块石头似的——没有比较看不出来,程许在给周少瑾行礼的时候很僵硬,她还以为是因为周少瑾出身和年纪的缘故,可他给程池行礼的时候也有些僵硬……那就有些不对劲了! 闵葭的眼睛转了转。 她决定想办法打听打听这其中的蹊跷。 毕竟她公公年事已高,是程许又太稚嫩,年纪正好在公公和程许之间的程池就变得很关键。 他是会像二叔祖程劭那样尽管功成名就了,但守着侄儿长大之后却没有一点留恋地程家的人脉交给了侄儿,还是会在富贵荣华钱财或是名留青册的荣誉面前有所图谋呢?这可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事。 闵葭把自己亲手给郭老夫人、周少瑾等做的鞋袜亲手交给了周少瑾。 周少瑾笑了笑,转身交给了春晚。 程许就道着:“祖母、四叔父、四婶……婶,家里还有客人,我们就不多留了。改日再来看您们!” 郭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道:“成了亲,就是大人了,以后可不能由着性子乱来,有事多和你媳妇商量,她一看就是个聪明的。” 程许诺诺应是。 郭老夫人就端起茶来,让程池代她送客。 闵葭差点就没办法掩饰自己脸上的失望了。 ☆、第五百零四章无法 闵家和程家的婚事谈了很久,就算闵葭养在深闺里,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 闵家有十几年没有子弟拜相入阁了。 有些资源保住容易,但没了再建会变得很困惑。 所以闵家这几年行事有些急,作派难免浮躁。 程两家联姻,是地希望两家能在庙朝上互相帮扶一把。但在闵家和刘家结亲的事上,闵家是分两派的。一派觉得程家自己都盯着内阁那个位置,未必就能帮得上闵家。一派觉得程家长房正是烈火烹油之势,两家未必不可齐头并进。 闵葭知道自己嫁过来的责任,对程许并没有过多的要求。只要他能尊重自己,给予自己应有的体面就行了。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程许这样的沉不住气。 他想走得更远,离开了这个如今在士林名声雀起的四叔父支持是不行的。我 难道他还没有看清楚这一点? 哥哥们都夸程许如何如何好,是哥哥父夸大其词了?还是程许太年轻,有时候行事不够圆滑? 她不由咬了咬唇,直到随着程许上了轿,轿子晃悠悠地住杏林胡同去,这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决定三日回门的时候好好地和哥哥说说这件事。 念头脑子里转了转,她想到三月方萱就会嫁给她的哥哥,表情不由和缓起来。 她和方萱很投缘,娘家有这样一个嫂嫂,她觉得很欣慰。 轿子很快就到了杏林胡同,邱氏亲自扶了她下轿。 婆家这样的看重她,闵葭很高兴,刚才在朝阳门的不快很快就被她压到了心底。 程家的亲戚不多。但故旧却很多,好在是她出嫁之前就做足了功课,敬过一圈茶,送了鞋袜,她基本上都有了一个印象。 闵葭不由多看了吴宝璋一眼,主动地和吴宝璋说话:“……怎么汶婶婶没有和你一块来?四叔父刚成亲,二叔父只有让叔叔一个。我也没有个妯娌。想说说话都找不到人,你什么时候回金陵去?若是有闲,多到我这边走动走动才好?” 吴宝璋看着闵葭那雍容华贵的装扮。想着刚才众人对她的褒奖,不由在心里冷笑。 你闵家大小姐在闵家就算是被你那个状元哥哥捧在手心里又如何?还不是捡了周少瑾不要的,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心里千转百回,面上却笑得一派明媚。道:“家里还有一摊事,我婆婆哪里走得开?我们是池叔父娶亲的时候过来的。公公觉得京城挺好,就在西直门那边开了个卖茶叶的铺子,什么时候回去,得看公公有什么打算了。嫂嫂这样可亲。得了闲我肯定会常来看嫂嫂的。” 两人一你一句,我一句的,等走吴宝璋告辞的时候。已如一见如故般的亲昵起来。 闵葭亲自把她送到了垂花门前。 可吴宝璋一上了轿子脸就沉了下来。 她还以为会看到周少瑾或是程池,不曾想袁氏却借口郭老夫人身边需要人服侍把那两个人支到郭老夫人身边。 真是便宜了那周少瑾。 只是不知道那程许磕头给周少瑾敬茶喊“婶婶”的时候是怎样一幅模样…… 她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 而等吴宝璋的轿子出了杏林胡同,闵葭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她低声问从小服侍她长大的贴身大丫鬟素月:“看见我婆婆了吗?” 素月悄声道:“袁夫人马上要走了,夫人正准备送袁夫人呢!” 闵葭点了点头,笑盈盈地往袁夫人歇息的暖阁去。 ※ 周少瑾那边送走了程许和闵葭,只觉得心中一松。 婚礼的事就算到此结束了吧? 她很长一段时间应该不用应酬杏林胡同了。 周少瑾高高兴兴地去了汀香院,对郭老夫人道:“外祖母说明天想过来我们家串门,她老人家马上就要回金陵府了。” 郭老夫人点头,有些伤感,让珍珠去库房里拿了很多滋补的药材,叹着气对周少瑾道:“只怕以后难得见到了。” 关老太太和郭老夫人都年事已高,一个不会轻易离开京城,一个不会轻易离开金陵,这一别,的确以后难得再见面了。 周少瑾也有点伤感,但还是安抚郭老夫人道:“公公的骨骸还葬在金陵,隔个两三年我们就会回去祭拜一番的,怎么就见不关了,关键是您得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这话也有道理。”郭老夫人知道这是儿媳妇在安慰自己,也就不在这上面多说些什么,而是转移了话题道,“四郎明天就销假了吗?他在都察院怎样?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她提醒周少瑾怎样关心程池。 周少瑾想到程池还有精神折腾她,耳根微红,憨憨地道:“四爷只请了四天假,明天就要去衙门里当差了。至于说四爷在都察院怎样……我倒觉得您不必替四爷担心,以四爷的手段,他要是想和谁交好,那人一定会和他成为好朋友。” 郭老夫人闻言就笑了起来。 程池还就真是这性子。 看样子周少瑾对儿子的的事还是很关注的。 她暗暗颔首。 程池今天好不容易在家,周少瑾却不想浪费这大好的时光,建议道:“娘,我们今天去划般吧?把四爷也叫上,还可以在水榭作画……今天的天气多好啊!” 郭老夫人一听,也觉好。 周少瑾就叫了婆子们去准备船,又让厨房里准备些可以在船上吃的点心小食,让人把水榭那边收拾出来,该铺上厚褥子的铺上厚褥子,该放上迎枕的放上迎枕,自己又把程池从书案前的太师椅上拉了起来,嘟嚷着:“这样好的天气,就算是要看书。也应该到湖边水榭旁看才是。呆在书房里多煞风景!” 程池没有办法,只好丢了书和周少瑾一起去汀香院。 丫鬟仆妇们或去拿厚褥子,或去湖边打招船只,或是捧了香炉毡毯文房四宝往湖边的水榭去,平时安静无声的朝阳门像过年似的,人人都动了起来。 郭老夫人看了不免很是感慨,对吕嬷嬷道:“原来还怕少瑾这丫头太孩子气。现在看来。这孩子气也有孩子气的好处,你看家里多热闹啊!” 吕嬷嬷含笑道:“这屋里热闹些多好啊!从前寒碧山房就是太安静了。” 郭老夫人心情极好地和吕嬷嬷开着玩笑:“敢情这都怪我?我就是想热闹一个人怎么热闹得起来!” 吕嬷嬷就讨着郭老夫人的欢心道:“等到四太太给您添了大胖孙子,这家里就更热闹了。” 郭老夫人不住地点头。 翌日设宴款待了关老夫人之后。次日又去送了关老太太离京。回到朝阳门,回了门的闵葭又派嬷嬷送了福建的一些土仪过来到,郭老夫人全都交给周少瑾,让周少瑾酌情处置。周少瑾则推给了商嬷嬷,让她看着办。自己则依旧是早上起来送走程池之后再睡个回笼睡,下午去汀香院练字、画画。 等风吹在脸上暖洋洋的时候,程笳来向他们告辞——她要回洛阳去了。 周少瑾托也带了很东西给保定府的周镇、李氏和朱朱。 程笳走得那天,程筝、程萧和程笙都来送她。 周少瑾则心情烦躁。 她的小日子又来了。 这次程池怎么哄她她都没办法高兴起来。 她开始抽空绣程池帮她画的那幅观世音菩萨净瓶柳枝图。 这是她准备送到普陀山去为她和程池求子的。 程池看着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禁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虽然他是为了她好,可若这是好让她变得怏怏不快又有什么意思呢? 程池寻思是不是陪周少瑾出去走走。 邱氏却过来请周少瑾去家里做客,说是程让和谢家三小姐的婚事定了下来。三月十六下小定,想请周少瑾和全福人一起过去给女方插簪。 周少瑾自然是欣然应允。带着她去给郭老夫人问安,请她留下来用午膳。 邱氏也没有和她客气,说起插簪的事来:“原想请大嫂的,可方家六小姐出阁,她要过去帮忙,我想想就请你过去,你好歹是让哥儿的婶婶。” 周少瑾笑眯眯地点头,想起那年和程池一起去给程诰家的何风萍插簪,忙道:“请了谁做媒人?全福人是谁?还有哪些人去?” “请二爷的两位同僚做媒人,吴家三奶奶的全福人,阿笙怀了孩了,也不知道那边有没有什么忌讳,请了你和阿筝、阿箫两姐妹。” “到时候我一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丢让哥儿的脸!”周少瑾眉眼弯弯地道。 郭老夫人和邱氏都笑了起来。 周少瑾就拉着郭老夫人告诉她怎么能新人插簪,应该说些什么吉利话,有些什么忌讳。 这都是人情世故。 郭老夫教得认真,周少瑾也学得认识。 等到了那一天,周少瑾早早地就起床,梳了个堕马髻,簪了朵点翠大花,穿了件天青碧的褙子就准备出门。 程池笑道:“你不是说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吗?” 周少瑾笑道:“不过是说说而已——再漂亮也不能压过新人去啊!” 可就算这样,只怕也会压了那新人一头。 程池觉得自己的老婆就算以后生个五男三女,只怕也难得做那全福人。 夫妻俩人一起出了门。 程池往都察院衙门,周少瑾去了程渭那里。 不曾想她进门却看见了闵葭。 她也跟着去给谢家三小姐下小定。 ☆、第五百零五章关心(给林的妖精0925的加更) 周少瑾无意和闵葭多接触,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又让她没有办法避免和她接触,这么一想,对于去程让下小定突然多出一个人来,周少瑾也就释怀。她笑道:“多一个人就多一分热闹,你能去就可太好了。” 一边是婚礼,一边是小定。袁氏的选择没有错。但闵葭还是觉得袁氏的做法不妥当,方萱毕竟只是袁氏的表侄女,可程让却是她嫡亲的侄儿,就算她不能去谢家,也应该在这一天出面来看看,表示一下关心。这点面子情都不做,或是不懂,或是不屑,前者只能说话她教养不好,后者只能说话她修养不好。 也不怪那天程许和她去朝阳门人亲的时候七情六欲都摆在脸上。 有这样的一个不着调的母亲言传身教,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人情事故。 也就程家人丁单薄,又有福气嫁了个仕途顺利的丈夫,还生了个会读书的儿子,这要是在闵家,早被人踩成渣了。 偏偏自己的这个婆婆还一无所知。 自己委婉地提醒她在方宣出阁之前她完全能赶到这边来说几句客气话,婆婆漫不经心地道着“没事,不过下小定,等过几天浴佛节的时候我遇到你二婶婶的时候说一声就是了,她不是那种心胸狭窄之辈”。 闵葭当时真是笑哭不得。 别人不是心胸狭窄之辈,所以你就这怠慢别人。若别人是心胸狭窄之辈呢?你岂不是要巴着捧着了?这不就是逢高踩低吗?就算是想这么做,也别说得这么明白,做得这么明显了! 闵葭别脾气都没有了,决定和婆婆分头行事,她到这边来。婆婆去方家喝喜酒。 婆婆万分不解,道:“阿萱不是和你挺好的吗?她出嫁你不去送吗?” 她当时笑道:“阿萱为人也很好,我让丫鬟去给她送个信,解释一番就是了。” 把知原封原样的送给了袁氏。 谁知道袁氏根本就没有听出来,连声说不好,还是她细声细语地劝了一通,袁氏才勉强答应了。 闵葭可看出来。敢情她这婆婆不是不知道。是太知道了,总拿着大嫂的名头压着家里的妯娌。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婆婆很天真。很好对付,家里给她找的这门亲事还是挺好的。 只是不知道她压不压周少瑾? 闵葭笑着,亲亲热热地和周少瑾道:“那婶婶可得多教教我,我对这些一点也不知道。” 周少瑾笑道:“你下小定的时候程家怎么去给你插是簪。这次我们去谢家就怎么能谢家的三小姐插簪,你肯定知道的。” 一席话说得闵葭微微一愣。 没想到周少瑾看上去那么温婉漂亮的一个人。说起来话却棉里藏针。 可见她母亲说得对,这人,没有一个简单的。 闵葭和周少瑾说了两句就凑到了程筝和程箫的身边,不多不少。不浓不淡地和两人寒暄着。 相比周少瑾,她更看重自己的这两个小姑子。 周少瑾不管怎样也只是她的一个婶婶,程筝和程箫却不一样。她和袁氏是血脉相边的骨肉,她们的一句话。顶得过别人十句话,特别说坏话的时候…… 她们在一起阔契了片刻,媒人和全福人都到了。 全福人吴三奶奶也是周少瑾成亲时候全福人,也算是熟悉了,周少瑾和她说着话,心情很好。 邱氏知道她们都在自己家里用了早膳,还是让丫鬟们端了些豆浆、莲子羹之类的流食请她们吃了,这才由媒人领着往谢家去。 谢家住的离这里还有段路程,可也不算太远,坐轿子半个时辰就到了。 因下小定是以内宅的妇人为主,谢家的男子都避到外院的书房,周少瑾一下轿就看见了满院的妇孺,把个小小的宅院拥得颇有些水泄不通的模样,可这些妇人的面相多很和善,笑容也爽朗,偶尔两个看上去有些尖酸的,脸上也带着些许的笑意,在种喜庆的氛围。 周少瑾很喜欢。 觉得谢家这门亲事还真心不错! 谢家请的全福人把她们迎进了谢珏的内室,谢珏穿着大红的妆花褙子,面色通红地由几个妇人陪着坐在大炕。 周少瑾一走进去那些妇人就开始说着吉利话,让了位置给周少瑾帮谢珏插簪。 程家下小定的的簪是很寻常的赤金发意簪,不过比一般的份量重点,做工也精致,却算不上奢华。 当她把簪子拿出来的时候,她明显地感觉盘坐在她对面的谢珏松了一大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周少瑾突然间就有点明白,谢珏恐怕在担心程家财大气粗拿出支古董簪子或其名贵的簪子给她下小定——当门户对的人家,娶妻嫁女通常都是男一担如一头,也就是说,女方家嫁女儿的费用会是男方家的一半。 谢家不是什么富裕的人家! 周少瑾前世今生都受过很多情感上的磨难,对这种就特别的敏感。 她不由低声地笑着安慰谢珏:“我二嫂这个人是很好的!” 谢珏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感激地朝着周少瑾笑了笑。 这让周少瑾有种帮助了别人的快乐。 晚上见到程池的时候,她讲给程池听。 程池望着那她那弯弯的眉眼,把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或许是程池和她胡闹了一场,莫名的,周少瑾心里的怨怼陡然间烟消云散,她又开始跟着郭老夫人忙前忙后的练字、画画,闲暇的时候就绣那幅观世音图。 转眼间就过了端午节进入了盛夏。 曲源被判了秋后问斩。 程池的名字又在士林里传了一遍。 邱氏让人送了很多的甜瓜过来,还请周少瑾和郭老夫人过去听戏。 周少瑾不明白:“这么热的天,二嫂怎么想到要家里唱堂会。”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你二伯,过些日子要去宁波了。” “外放吗?”周少瑾非常的惊讶。 这些日子她一直跟在郭老夫人身边。郭老夫人没有说,程池也没有说什么。 郭老夫人笑眯眯地点头,道:“前些日子那彭城夫人不是常来家里玩吗?她给你二伯求了个恩惠,当然了,你二伯的资历也够,放了他去了山东任按察使,过些日子就要启程了。你二嫂可能是想在你二伯走之前一家人聚一聚!” 周少瑾眨了眨眼睛。道:“您可真厉害!我天天在您身边也一点也没有发现……” 她的声音原本就甜糯,此时又带着些许的惊叹,些许的佩服。些许不满的撒娇,惹得郭老夫人大笑起来,告诉她:“这件事我也拿不准!我总不能去求她吧?那就下乘了!有什么好事也不未必轮得到我们……”她细细地给周少瑾讲这其中的门道,“我也是明天早上接到她的信你二伯得了这个差事。” 周少瑾认真地听着。不停地点头,笑道:“这可是件大好事。我得给二伯准备点贺礼才是。” 不管怎么说,程渭这品阶提上来了,以后就算回京在哪个旮旯角落里呆着只等领俸禄,这钱也拿得多些。仪仗什么的也隆重些。 前世程渭可没有外放? 会不会又是她泄露了前世的那些天机才影响了程渭的命运的呢? 她问程池。 谁知道程池只是紧张地问她:“泄露了天机会不会被的噬?” 周少瑾也不知道。 程池立刻决定明天就去大相国给周少瑾作场法事,又想着郭老夫人和他们住在一起,老人家又最信这些鬼神之事。最好别惊动了郭老夫人,于是叮嘱周少瑾:“别人让知道了。只说是要去看看你姐姐。我们悄悄去,悄悄回来。” 周少瑾看着程池这样在乎她,心里甜丝丝,倒也不觉得什么泄露天机要被反噬什么的了,第二天欢欢喜喜地跟着程池去了大相国寺。 她就看着程池为她做这做那里,眼睛笑得像月牙儿,怎么也止不住。 程池忍不住叹气。 周少瑾就抱了程池的胳膊摇来摇去的。 程池哭笑不得,呵斥她:“好好给我站住了,这里是禅寺。” 周少瑾也不恼,笑嘻嘻地放了走,见正午时分那小摊子都收了,不见什么人,又抱了程池的胳膊,道:“我们应该已经出了禅寺吧?” 粘得不得了。 程池心里欢喜,也就不管她了,把她塞进了马车,一路上被她粘得满身是汗,心里的虚火突然就旺了起来,索性让车夫转了个弯,和周少瑾去了榆钱胡同。 夏天的蝉“知了”、“知了”在树上叫着,如伞的大槐树遮阳蔽日,只有斑驳的树影落在窗户上,越发让人觉得静谧阴凉。 周少瑾闭上了眼睛,不敢看在自己身体里进进出出的程池…… ※ 那天他们回去的有些晚,给郭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周少瑾的腿都是软得。 郭老夫人没有在意,还以为是夏天出行太累了,关切地让他们早点休息,说明天还要去程渭那里。 周少瑾恭敬地应诺,不敢看郭老夫人。 程池却淡定从容,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回到内室,周少瑾就忍不住拧了程池一下。 那结实则又柔韧的感觉让她不由想起了下午的事,脸又开始烧得慌。 程池好脾气地笑了笑,去了耳房沐浴。 他今天心情雀跃。 固然有周少瑾竟然顺着他的性子来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周少瑾闭上了眼睛。 第一次,她没有看他的脸也没有觉得害怕。 ☆、第五百零六章找事 邱氏举办家宴,也和她的人一样,低调朴实内敛,只请了杏林胡同和朝阳门。 郭老夫人对邱氏有多大的能力办多大的事很满意,不仅带着周少瑾过去了,还带了一刀澄心纸,两块端砚和一匣子湖笔送给程让。 可当周少瑾扶着郭老夫人在垂花门前下轿,看见跟着袁氏、程筝、闵葭等人迎上来的吴宝璋时,还是没能忍住愣了愣。 闵葭见了笑着解释道:“是我请诺弟妹一起过来的——她一个人在京城也很寂寞。” 不过几日没见,她们的关系就有这么好了吗? 周少瑾微微地笑,并不说话。 这是邱氏的宴请,她自然不会喧宾夺主。 见了礼,一行人进了宴息室喝茶,郭老夫人就让周少瑾把送给程让的礼物拿给了邱氏。 邱氏得了郭老夫人的赏,自然是喜出望外,忙拿了菜单子给郭老夫人:“您看有没有什么添减的。” 周少瑾忙帮郭老夫人拿了老花镜。 郭老夫却懒得看,把菜单子递给了周少瑾,道:“你看看吧——有什么忌讳,你心里有数。” 嫁进了程家二十几年,自己婆婆的喜好都不知道,还做什么媳妇?何况这菜单子之前邱氏就悄悄地和周少瑾商量过了。 她笑着把那菜单子上的菜都看了一遍,见和当初两人商量一样,笑着把菜单子递给了邱氏,道:“有劳二嫂了。准备的都是娘爱吃的。” 郭老夫人听着笑了起来。 邱氏也很高兴,把菜单子交给了身后的管事妈妈,和袁氏等人一起围坐在郭老夫人身边,和郭老夫人说起话来:“二老爷一直在京里。没出过京,我也不知道该给二老爷带些什么好。问了大嫂,大嫂给了我一个单子,不然我这边还没有个头绪呢!” 袁氏笑道:“我这也是照着葫芦画瓢,当年我也不懂这些事,还是娘告诉我的呢!” 年纪大了的人就喜欢怀旧。 郭老夫人听着,就说起当年程勋、程泾初入官场的一些事来。 闵葭不由对郭老夫人别眼想看。 看袁氏那不着调的样子。她还以为程家言过其词。没想到老夫人倒是个精明厉害的。 天气比较热,和过午膳,众人休息了一会。开始唱堂会。 程筝和郭老夫人评着伶人的戏功,程箫、袁氏、闵葭和吴宝璋都很感兴趣地在一旁听着,那袁氏和闵葭偶尔还点评几句,也颇有见地。一看就是喜欢听戏的人。 周少瑾无意凑热闹,坐在一旁听着。程笙见自己的母亲邱母忙着准备晚膳的事,就和周少瑾说起女红的事来:“……箫表姐把你当初给他们家睿哥儿画的那个襁褓样子找给了我,我也找人照着绣了一个。到时候我拿给你看看!” “真的吗?”这件事周少瑾都快忘记了,她笑道。“那好,我看你用的什么配色。” 花样子好看,还要颜色搭配的好。 程笙笑道:“你那里还有没有小孩衣裳的花样子?我到时候让丫鬟们帮着描几幅回来。” “你要什么样的?”周少瑾还是很喜欢程笙的。“我给你画几幅吧?这花样子每年都翻新,从前的我倒是有。不知道能不能入了你的眼。” “婶婶的绣工素来得人称道,能留下来的,肯定都是好东西。”程笙和笑道,“那这件事就说定了,我明天就带人去您那里看看。” 周少瑾点头。 突然有人笑道:“什么事说好了?” 周少瑾和程笙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吴宝璋凑到她们这里来了。 程笙不知道吴宝璋的事,她娘家的从弟媳,又是在她娘家做客,自然要有待客之礼。程笙笑着把经过说了一遍。 吴宝璋捏了帕子笑,道:“三姑奶奶可找对人了,池婶婶做姑娘的时候就是个腼腆的性了,不是在家里读书写字,就是在家里做针线,我们都没有少求池婶婶帮着画花样子。” 周少瑾可不想和吴宝璋扯上什么关系,装着茫然道:“我在家里的时候的确常有人求我画花样子,我也给诺侄媳妇画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多多半的时候都呆在家里,诺媳妇来家里做客的时候好像也只见两、三回……”她回忆道,“我给诺侄媳妇画什么花样了?诺侄媳妇能给我提个醒吗?” 吴宝璋见自己三番两次地讨好周少瑾,周少瑾都不领情,不由暗暗恼怒,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话,转过身去听着程筝评戏,不再理会周少瑾。 周少瑾耳根子总算清静了。 程笙起身去上官房。 周少瑾见扶着腰,动作迟缓,和平时的伶俐大不相同,不禁有些担心,起身扶了她,陪着她去了官房。 一直认真听听着郭老夫人说戏的闵葭陡然间转过身来,低声笑着对吴宝璋道:“没想到你和我们的这位小婶婶关系还挺好的?” 吴宝璋想起刚才的事,神色就有些冷,道:“也说不上好——不过是认识罢工了!” 闵葭笑道:“那也比我好,至少认识。你是不知道,我那天一看,敢情我还有个比我年纪还三岁的年轻婶婶,我还以为是哪位伯父或是叔父的继室,不曾想是池叔父妻子。池叔父怎么娶了这么小的一位婶婶?有时候我喊着都有些不好意思?” 吴宝璋听闵葭说周少瑾像哪位伯父或是叔父的继室,心里一阵痛快,情不自禁地道:“谁说不是!她从前还叫我姐姐呢!如今我反而叫她婶婶起来……” 闵葭抿了嘴笑,道:“我看这位小婶婶性情很是温婉,想必也不会和你计较什么!” 她从前在她面前话都不敢大声地说,现在嫁了程池,却摆起长辈的谱来。对她爱理不理的。 想到这里,吴宝璋心里就觉得闷得慌。 闵葭却目光微转,笑着对吴宝璋道:“我也要去官房一趟才好。” 吴宝璋想着她认亲时无缘无故的亲昵,之后又热情的相邀,心中冷笑。 她虽然想踩周少瑾几脚,可也不是那没有头脑的,闵葭以为自己最谁?几句好话。几个马屁就能把她忽悠迷糊了任她所用吗? 吴宝璋决定陪着闵葭去官房。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两人手挽着手,亲亲热热地后门出了厅堂。 后院墙角种着几株牡丹,姹紫嫣红地正开得茂盛。 两人慢慢地往官房那边去。 在离官房不过几步路的地方。她们迎面碰到了周少瑾和程笙,双方打了个招呼,背道而行。 闵葭却忍不住回首瞥了周少瑾一眼,道:“你说。当初程家的几兄弟都很宠着小婶婶?” “是啊!”吴宝璋很想看看闵葭那张端着的脸裂开的时候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四房的诰从兄和诣从兄就不必说了。那可是捧在手里怕摔着了,含有嘴里怕化了。就是程辂——程家的旁支,却是程家几兄弟里面最会读书的,都隔三岔五的送点东西给她……我们当时还以为她会留在程家。没想到她真的留在了程家,却不是嫁给了……嗯……却是嫁给池叔父……不过,当初池叔父也很护着她……” 闵葭听着心中一跳。 吴宝璋说起周少瑾的婚事时。不是用得“嫁”进程家,而是“留”在程家。如果周少瑾是和那个叫程辂的旁支有什么,吴宝璋就不会用“留”这个字了。 难道正如她所想的,程许和周少瑾之间有什么? 可如果是这样,周少瑾又怎么可能嫁给程池呢? 或者是,有私情? 闵葭感觉到了吴宝璋的恶意。 可又没办法不去想。 她心中擂鼓,笑道:“她长得漂亮吗?长得漂亮的姑娘大家都会护着她,这是人之长情。” “可不是!”吴宝璋笑道,“就算是做错了事,大家也能很快地原谅她。” 闵葭眼皮子跳了跳。 明明知道吴宝璋给她挖了个坑,她却不能不跳——这几天她也费尽了心思打听周少瑾的人,结果什么也没有打听出来,反而从方二太太身边的婆子那里问出了点事来。 那周少瑾除了长得漂亮,哪点能和方萱比。 可谁家娶媳妇是看颜色? 周少瑾能让程家舍了方萱娶她,这本身就不寻常。 “做错事?”闵葭面露诧异,道,“她做错了什么事?” 吴宝璋支支吾吾地转移了话题,再也不肯说这件事。 闵葭心里痒痒地,偏生吴宝璋的嘴角蚌壳似的,她再也问不出来什么。 她只好向杏林胡同的人打听,直到程笙那边来报喜,说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件事也毫无进展。 闵葭在月上中天的夜晚望着程许紧闭着的书房里映窗棂上的昏黄灯,手就攥成了拳。 程许不是心里有个人,就是天生待人冷淡。 他们成亲这么长的时间,同床共枕的日子民屈指可数。 婆婆地话里话外地让她尽早把程许拢在屋里,尽快给程家开枝散叶,去年春闱程许没有下场,下一科的春闱程许肯定是要去试一试,等过了年,程许就要一心一意的读书,她最好不要“打扰”程许了。 她索性让素月去书房里服侍程许。 可程许却规规矩矩的,从来不曾多看素月一眼。 她要是还不明白程许心里藏着个人,她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可怎么破这个局呢? 闵葭觉得,除了吴宝璋,她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虽说是与虎谋皮,可若是连个胆量都没有,那就更不可能得到虎皮了! ☆、第五百零七章生非 闵葭在那里思索着怎么利用吴宝璋,周少瑾这边却欢欢喜喜地送走了樊刘氏——三个月前,李氏生了个儿子,周镇非常的高兴,儿子还没有满月,就给儿子取了个名字叫周宗瑾,因为周初瑾和周少瑾都远嫁到了京城,周宗瑾的满月礼只请了周镇的同僚和保定的朋友,等到周初瑾和周少瑾接到消息的时候,周宗瑾都要做百日礼了。周初瑾和周少瑾商量了之后,仅小儿的衣裳鞋袜就做了两箱子,长命锁金手镯、笔墨纸砚,又装了一箱子,周初瑾那边是持香,周少瑾这边是樊刘氏,一并送去了保定府。 周少瑾还私下对程池道:“原来汀兰生的那个叫继祖,现在太太生了,叫宗瑾。可见父亲虽然想着儿子,还是嫡庶有别的。” 程池就不轻不重地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笑道:“净说些胡话。若只是想个儿子,哪不能生?” 周少瑾就嘟了嘴仰望着他,小声道:“我就不能生。” 几个月过去了,她要是还看不出什么来,那可就是真傻了。 可几个月过去了,她也没有了从前的浮躁。 觉得既然是程池的决定,肯定不会有错。 有时候还能拿这个和程池开玩笑。 程池看着那粉粉的嘴,忍不住就俯身吻了下去。 温柔缠绵间,还不忘记在咬着她的耳朵轻笑:“这话就更离谱……我们明年再做父母……笳丫头应该也生了吧?我们家少瑾等她们都生完了再做母亲,免得和她们扎在了一起,喝个满月酒都没有空……” 周少瑾吃吃地笑,往他怀里直钻。 两个人耳鬓厮磨,眼看着时候不早了。这才重新收拾了一番去给郭老夫人问安。 郭老夫人正和彭城夫人说话。 珍珠告诉他们的时候,程池笑道:“她怎么又来了?” 周少瑾低声道:“彭城伯家……” “那倒不是。”程池笑道,“就是我都遇到她两、三次了。” 周少瑾这才发现,这彭城夫人来的时候好像都正巧是程池休沐的时候。 夫妻不由交换了个眼神,这才笑着走了进去。 彭城夫人没有回避,还夸着程池夫妻:“真是孝顺!” 郭老夫人谦虚了几句,程池就起身回避。 彭城夫人欲言又止。 郭老夫人心中早就有数。可摆架子也要有个度。等到程池出去后。她笑道:“您可是有什么话要说?我这儿媳妇,最是贴心不过。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到时候也能跟子川传个话。” 彭伯夫人的表情明显地忪懈下来。笑着就拉了周少瑾的手,道:“我就知道你这儿媳妇是个听话的。只是我这件事……”她犹豫片刻,还是道,“我早听人说。你们本家那里的族学是江南第一,也不知道您们家还收不收学生?我那个孙子。太不成气,得找个人管束管束才是。” 郭老夫人和周少瑾都很意外。郭老夫人道:“我的两个孙子都在京城的书院读书,金陵本家那边道是可以打招呼,只是将在外君命都可以不受。何况是把孩子放在那么边的金陵?我倒觉得,你若是放心,不妨把孩子带过来给子川看看。让子川帮着他挑个书院。你也知道,程家代代都是读书人。这书院里的先生,兜兜转转都能说得上话的。” 彭伯夫人喜出望外,连声道谢,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辞了郭老夫人,那样子,狠不得立刻就把这件事办好了。 郭老夫人望着她的背影笑着摇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周少瑾却想着前世的事。 郭老夫人没有进京,彭城伯府也没有和程家来往,但在太子、皇太孙相继去世的情况下,彭城伯府虽然不如现在气势煊赫,可娶得都是读书人家的子女,子弟们也都老老实实地没有入仕,只要不卷入谋逆之中,稳稳当当的一个富贵却是少不了的。 想到这里,周少瑾又觉得有些头痛了。 程家到底是为什么被抄家灭族? 连承恩伯府皇上都只是削爵,对程家为什么就赶尽杀绝呢? 周少瑾想了又想。 觉得肯定和皇位的传承有关系! 她甚至有个大胆的想法。 会不会与二叔父程劭有关? 她嫁到了程家才知道程劭有多低调。 他虽然只是个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却常常进宫陪皇上读书下棋,有时候皇上读到什么好书,会立刻派了太监送程劭那里,程劭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只要派人到西华门去说一声,立刻就有人来取东西。而且这种交往,少了几分君臣之礼,多了几分知交好友的味道。 从郭老夫人想为程渭谋个差事却走了彭城夫人的路子就知道了。 程家有事不会求了程劭出头,可只要程劭和皇上的这种关系在,程家有人犯事的时候,皇上看在程劭的面子上就会照拂一二。 这对程家来说,已是天大的恩惠了,好比拿了半面免死金牌。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样的程家,也容易犯事。 周少瑾脑子里糊糊的,想不明白,把这个问题丢给了程池。 程池抱着她直笑,道:“可怎么得了?是生了个像你的这的儿子,可真是急死人了!” 周少瑾不服气,道:“要是儿子像我,至少长得漂亮,找个能干的媳妇儿不就成了。” 程池一本正经地点头,道:“那我得努力一点,怎么也得做到正三品,满京城的官宦人家随便选媳妇。就怕是这脑子随了你,相貌随了我!” 长得想四郎吗? 周少瑾扑哧地笑,望着程池俊朗的面容,目光都变得绻缱,道:“要是长得像你。公主都尚得,何况是官宦人家的女儿?” 程池的心都热呼起来。 他低声地问周少瑾:“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好?” 周少瑾不住地点头。 程池笑起来,一把就抱起了她,道:“我们做点别的事去。” 周少瑾顿时脸上火辣辣的,道:“我不去!” 她不要白日渲淫。 可这种事怎么难得倒程池。 最终周少瑾不仅妥协了,而且还是那个抱着程池舍不得放手的人…… 程池突然觉得。暂时不要孩了之个决定真是现正确不过了。 他就把少瑾当女儿养好了。 ※ 沐休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第二天去上朝的时候,程池比平时晚了一点。 怀山匆匆走了进来,对程池道:“我们发现了程辂。他以落第举子的身份借居城北圣贤寺……但他很机警,我们到那里的时候,他应该已经跑了。” 周少瑾愕然。 她没有想到程辂能在怀山等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程池却是皱了眉,道:“什么叫做‘我们的人到的时候他应该已经跑了’?!” 怀山道:“我们的人大太意了。看着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只派了一个盯着他。看着他进了方丈的禅寺,就一直在外面等。等到天色已晚,发现不对劲的再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住的地方笔墨纸砚、衣饰器皿都在,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却连个铜子都没有,我怀疑他已经逃走了,但还是派了两个人盯在那里……” 程池有些不悦地道:“那就这几天想办法把他找出来。” 怀山应是。退了下去。 周少瑾安慰程池道:“既发现了踪迹,总能找到的。你也别急。 程池点头,心里还是有些不虞地去了衙门。 吴宝璋来约她去看程笙。 周少瑾不想和她来往,道:“阿笙还在月子里,我们这个时候去看她有些不好!” 吴宝璋笑道:“我这不是听说三姑奶奶在月子里很无聊吗?就想去陪陪她!” 周少瑾道:“你和她平辈没什么,我是她婶婶,去了她的婆婆就得亲自出面招待,你觉得我去合适吗?” 吴宝璋的笑容就有些勉强起来,道:“看我,竟然忘了这一茬。” 周少瑾懒得和她多说,喝了几口茶,就送了客。 等到程笙的儿子满月礼,吴宝璋见程笙的婆婆彭太太等人都围着邱氏在说话,她又拉了周少瑾说话。 周少瑾烦她不过,索性和她去了厅堂的廊庑下,但没有等她说话,周少瑾已道:“今天是阿笙孩子的满月,我们这些娘家人过来不是要庆贺她吗?那就应该好生和彭家的人应酬才是,我们有什么话不能回去了再说。你以后再这样,就莫要跟着我们出来好了。” 吴宝璋脸色微变,道:“是许从嫂约我我才和你们一道过来的……” “那正好。”周少瑾不客气地道,“你以后有什么事就直接和她一道好了。别拉上我。” 吴宝璋冷笑,道:“要不是许从嫂求我,你以为我会拉着你啊!” 周少瑾一愣。 不管是吴宝璋的态度还是她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都让她心中微微有些不安。 可还没有等她想明白,她就看见程许走了进来。 周少瑾讶然。 这里是内院,程许进来干什么? 相比上次见到他,他又清减了很多,五官也因此变得更分明,少了几分少年飞扬,多了几分男子的稳沉。 看见周少瑾,他也很惊讶,但很快,这惊讶就变成了苦涩,苦涩中又夹杂着些许的欣喜,变成了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似的表情。 周少瑾心中生警,忙抬头四记。 就看见闵葭从站阶旁的石榴树后面走了出来。 吴宝璋冷“哼”,在周少瑾的耳边道:“我说了不是我要来的,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第五百零八章惹事 是啊! 吴宝璋的确是应邀而来,可她心里若是没有小算盘,又怎么会应邀而来呢? 周少瑾看了她一眼。 目光清冷,透着几分鄙视,然后直直地朝着闵葭望去。 闵葭的眼睛眯了眯。 程许感觉到了氛围异样。 他顺着周少瑾目光望过去,看见了站在石榴树下的闵葭。 程许的嘴角慢慢地挑了起来,露出讥讽又不屑的笑意。 闵葭神色大变。 程许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他的妻子,他怎么能在这么多的人面前慢怠自己? 他们的婚姻关系到两家人的前程,并不是寻常普通的联姻,那颇此之间就应该互相尊重才是。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还谈什么其他? 闵葭的表情变得凌厉起来。 程许却不再看她一眼。 他上前几步走到了周少瑾的面前,恭恭敬敬地朝着周少瑾行了个大礼,沉声道:“从前的事,都是我的不对,我对不起你,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过失!”说着,他再次朝着周少瑾行了个大礼。 周少瑾愕然,随后眼眶一酸,眼泪就籁籁地落了下来。 两世为人,那么多的痛苦,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忿恨……程家,程许,第一次有人向她赔不是。 说那不是她的错! 说是他对不起她! 她背过身去,捂着嘴无声地哭泣起来。 程许的眼睛顿时蓄满了泪水。 自从周少瑾离开金陵,他就想了很多。 想到自己对她一见钟情,想到自己对她的喜欢追逐,想到自己对她的求而不得……还有顺水推舟般的伤害! 就像祖母说的。在他能抓住机会的时候他没有抓住。在他没有立场的时候他又强求,他就注定了不可能如愿以偿。 反而把她拖下了水。 他欠她一个说法。 而她已经是他的婶婶了,两人之间已画上了一道天堑,以后没有特殊的情况,就算是见了面,也不可能说句话。 这次既然遇到了,他就像祖母说的一样。堂堂正正地做一次顶天立地的男子。把自己应该做而能做的事做了。 从此以后才是真正的放下。 她走她的路,自己过自己的桥,再无牵挂。 程许站直了身子。 自从他发生了花园之事后。他第一次发现天空是这么浩渺,大地是这么的广博,他前面的路很宽,也很长……他要走的路还很远。 他微微地笑。目不斜视地转身,和闵葭擦肩而过。大步走了出去。 闵葭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程许是她叫进来的,周少瑾是吴宝璋叫出来的,可她没有让程许不顾隐私,看见周少瑾就向周少瑾赔不是啊!她更没有想到周少瑾会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对不起? 哪里对不起周少瑾? 因为和自己的婚事负了周少瑾吗? 既然如果。负了已是负了,你周少瑾为何还要嫁到程家,还嫁给了程许的四叔程池? 闵葭自认为自己也是经历过事的人。却还是被气得肝疼。 吴宝璋则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相信。 程许……竟然会向周少瑾道歉! 那个天之娇子。目不余人的程许,九如巷程家的大公子,当朝内阁大臣程泾的独子,外家是桐乡袁氏的程许,居然会向周少瑾这个自幼丧母,寄居在程家四房的表小姐赔不是! 凭什么? 凭什么她周少瑾就这样的矜贵,别人就是脚底的泥? 老天爷不公平! 吴宝璋不服气。 她忍不呵呵地笑,道:“真没有想到,许从兄和我们的小婶婶这么的熟悉了解,七尺男儿,还要向小婶婶赔不是……” 周少瑾哭过了,心绪犹如被清澈的泉水冲洗过了似的,安宁平静下来。 她淡定从容地转过头来,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瞥了一眼跃跃欲试,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吴宝璋,对闵葭道:“许侄儿媳妇,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别总是人云亦云地听旁人胡说八道。你心里若是有事,不妨回去问问你婆婆。这样上跳下窜的,平白给人利用了也罢,不过是人心不古,不知道是非。怕就是怕惹出麻烦闹出笑话来,自己失了颜面不说,还让程家丢脸。今天是阿笙的好日子,你是做嫂嫂的,别弄得阿笙跟着没脸,快把这凶狠狠的表情收一收,跟着我进屋去陪着亲家太太、姑奶奶说几句话才是正经。” 说完,转身进了屋。 闵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偏偏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口,深深地看了吴宝璋一眼,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转身进了厅堂,就听见那周少瑾正笑着对郭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吕嬷嬷道:“刚才出去迷了眼睛,您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疼得厉害!” 郭老夫人和彭太太一听立刻站了起来凑过去看,齐齐关切地道着:“怎么了?要不要紧?” 周少瑾摆头,道:“也不疼也不痒。” 彭太太忙命人掌了灯过来,亲自上前看了又看,还怕自己的眼睛不利索,叫了自己十五岁的女儿过来帮着周少瑾看了一通,见除了眼睛有些红肿之外,其他都好,这才松了口气,命人拿了冷帕子帮周少瑾敷了半天,这才放下心来。 闵葭看着,呆了半天。 像周少瑾这样,才算让婆婆喜欢的媳妇吧? 她没有动,白绫的帕子却被捏成了一团。 吴宝璋看着忍不住就无声地笑了起来。 想当初,长房的程池想方设法地把事情给压了下去,还不管不顾地娶了周少瑾为妻,以为这样这件事就能过去,她倒要看看。如今事情摊在了闵葭的面前,他们怎么把这场戏唱下去! ※ 周少瑾回到家中,程池早已下衙,在垂花门前迎接她和郭老夫人。 “今天那边应该很热闹吧?”他亲自上前,一面扶着郭老夫人下轿,一面笑着道,“您累不累?要不要我帮您捶捶腿?” 郭老夫人很高兴。笑道:“要你捶什么腿?我身边有服侍的丫鬟婆子呢!你也忙了一天了。少瑾也累了,你们快回屋去歇了吧!明天你还要去衙门里当差呢!” 周少瑾和程池还是把郭老夫人送回了汀香院,服侍着郭老夫人歇下。这才起身告辞。 可一出了汀香院,周少瑾就抱住了程池的胳膊。 程池有些意外。 两人虽然成亲有些日子了,可像这样在外面、当着这么多丫鬟婆子的面主动地这样的腻在他的身边还是第一次。 他想了想,笑道:“去阿笙那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嗯!”周少瑾高兴地点着头。低声道:“今天我遇到了程许,他向我赔不是。还说,从前的事都是他的错……” 她把事情的经过跟程池说了一遍。 程池讶然,颇有些感慨地道:“嘉善,到底还是像程家的人多一些!” 周少瑾颔首。 程池就抱了抱她。道:“少瑾,你真大度,这样就原谅了他!” 周少瑾嘻嘻地笑。道:“那是因为他是你的侄儿啊!” 如果没有程池,她又怎么会如此快的就释怀了呢? 程池宠溺地笑。捏了捏她的面颊。 周少瑾笑着躲开,却因为舍不得放开程池又靠了过来。 程池低声地笑。 两人牵着手往正房去。 周少瑾就道:“那个吴宝璋真讨厌!这件事就算不是她给闵葭出的主意,也和闵葭沆瀣一气,不然她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往外引。程许肯定是被闵葭引去的……也不知道闵葭是怎么想的,有什么话不去问程许反而相信吴宝璋。我今天把她给说了一顿……” 她说着之后的事。 程池不禁笑了起来,道:“做得好!以后谁要是再敢这样待你,就只管把他呵斥一顿。大不了我们一齐上阵好了!” “这又不是打架!”周少瑾笑着,两人进了院子。 抬头地看见了怀山。 周少瑾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屋。 不一会,程池就回来了。 他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周少瑾不禁笑道:“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有了程辂的消息。”程池道,“他在个小客栈里落脚,穷困潦倒又生了病,那店家怕他死在客栈里,把他给赶了出来,他应该还没有走远,怀山亲自去找了。” 周少瑾听着心中一动,她欲言又止。 程池笑道:“莫非你有什么主意?” 周少瑾道:“若是找到了程辂,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让他再也不能出现在周少瑾的面前。 可当着周少瑾的面,他却不能这么说。 程池道:“想办法告诫他一顿,以后派人盯着他就是了。” 周少瑾就笑道:“那还不如恶人交给恶人磨去!” 程池就感兴趣地望着她。 周少瑾笑道:“程辂不是穷困潦倒了吗?他肯定不会甘心就这样落魄下去。与其找到了他的人教训他一顿,留着个祸害,我看还不如想办法把他引到吴宝璋那里去,以他的性子,肯定会求助吴宝璋的,以吴宝璋的性子,多半不会帮他。可程辂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让他们互相撕咬去删好了。也免得吴宝璋整天闲着无事地找我的麻烦。” 程池哈哈大笑。 亲昵地亲了亲她的面颊,道:“我的小姑娘长大了,知道动脑筋了。这个主意好。就这样做!”说着,高声喊了清风,让他去给怀山报信。 ☆、第五百零九章破碎 这些日子吴宝璋的日子有些不好过。 虽然有程池介绍的几个大茶商,可人家能给一次面子,能给两次面子,总不能次次都给面子不做生意。过完年之后,进货的价格没有了优势,他们又是新开的铺子,客人多的时候没有想办法留住客人,等到价格没有了优惠,这生意就日渐的清淡下去。 程汶急的嘴角起了泡,偏偏汶大太太从金陵派了人过来,一是催着程诺和吴宝璋回去,二是说家里一大堆人要吃穿嚼用,去年过年田庄的收益都给程汶带到了京城,如今家里没有了余银,让他拿银子回去开销。 吴宝璋倒是想回去。 娘家再不好,也是认识的。她在京城里不过是个商贾之家的媳妇,走到哪里都要打着杏林胡同程家的名头,不像在金陵,轿子往街上一走,别人就知道她是谁,那些该得的尊重,羡慕的目光就纷至踏来,哪里还需要她费心说什么,而什么事都要她费心说的时候,也就没什么值得尊敬的了。 她嫁到程家来,也就这点好了。 如果连这点好都没有,那她还不如嫁个平常普通的读书人,好歹要比程诺这种读书做人都一无是处的银样蜡枪头好啊。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就更糟糕了。 程辂不知道怎么就找到了她这里。 她原本不准备搭理他的,可当他可怜兮兮的提起两人之前的情份,提起那年她背着家里的人跑出去和他踏青时曾送给他一个荷包,他还趁机藏了她一块帕子的时候,她虽然觉得程辂危难时候能把他母亲都丢下,这些东西十之八九都不在程辂的手里了。可她想到程辂说这话里那闪烁的目光,还是没敢跟他翻脸,作出一副哭哭泣泣,非常同情他的样子,拿了二十两银子给他,说这是自己这些日子来京城后主持中馈攒下来的体己银子,让他先去找个地方落脚。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再来找她不迟。 程辂走了。 吴宝璋差点吐出来。 她当初怎么就看上了这样一个东西! 居然用女人的银子。吃软饭。 她得想办法回金陵才行。 父亲还在金陵任官。继母虽生了儿子,可父亲也想办法把她大哥安置在了巡检司,就算程辂有这个胆量回金陵。她既有办法把他的行踪告诉程家的人,也有办法收拾他。 吴宝璋在心里琢磨着,就把汶大太太骂了个狗血喷头。 难怪她和外面的那个斗了大半辈子,明明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形势对她那么有利她都没能赢——公公现在手里没钱,她却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要公公拿钱回去,外面那个却乖巧贴心地派了体己的管事送了二千两银票过来。 公公接到那银票眼睛都红了,原本和程诺商量着让他们先回金陵去的,这下子立刻改变了主意。不仅要程诺继续在铺子里帮忙,还决定把铺子旁边的一家茶馆盘点下来,在茶楼里卖茶叶。想办法把两边都做起来。 吴宝璋就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发呆。 想汶大太太招她回去是不可能了,要不。借口汶大太太病了,她回去侍疾? 公公那里……不如暗示公公,她回去了,公公就可以把外面那个女人带到京城来了……公公肯定很高兴。 只是等到公公死时分家产的时候,他们肯定会吃亏的。不过,以公公的个性,说不定到了死的时候早把家产败得差不多了,只有债务没有家业了。可万一公公把生意做起来了呢? 吴宝璋又有些犹豫。 她正拿不定主意,程诺走了进来。 丫鬟忙上前服侍他更衣。 相比在金陵九如巷的时候,他长高了些,也壮实了些,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稳沉少了几分轻浮。 见吴宝璋在那里发呆,他道:“听说四姑奶奶生了孩子,池婶婶过几天会派人去洛阳,给四姑奶奶孩子的百日礼你准备了没有?到时候托了池婶婶一起送过去吧!” 也免得他们再派人去一趟。 现在家里不像在九如巷的时候,银子敞开了用。 做了生意,他才知道银钱的艰难。 做了生意,他才知道李敬的厉害。 程笳那边,自然要多走动走劝。 还有杏林胡同和朝阳门那边……只是杏林胡同那边的程泾他们五房原来接触的就不多,程许到是一块儿长大的,可他每次去拜房程许的时候他都在读书,听说下一科就要下场了,泾大伯母还指望着程许拿个状元回来,他怎么好意思总去?朝阳门那边却不一样,郭老夫人住在那里,还认父亲这个侄儿,又在内宅没什么事,京城的功勋之家也好,官宦人家也好,都走得进去,说得上话,家里的事求到郭老夫人那里,老夫人没事的时候应该也乐意听,乐意帮个忙什么的。 所以父亲才让他们搭着池叔父家给程笳送东西的。 程诺想着这些,又吩咐吴宝璋:“你和池婶婶差不多的年纪,你过去的时候,好好陪池婶婶说说话。家里只有这些亲戚,能走动的也只有这几家,你没事的时候要常去串个门才好——就算是亲戚,也要常走动才亲热。” 吴宝璋闻言气结。 让她去巴结周少瑾?! 做梦去吧! 她在心里冷笑,道:“我和许大奶奶来往不行吗?泾大伯父还是阁老呢!” 言下之意,你们要巴结还不如巴结做阁老的程泾。 “随便你!”程诺和吴宝璋向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他也不耐烦和吴宝璋多说,道,“只要你觉得到时候泾大伯父能帮我们说话就行了。” 吴宝璋气得脸都胀得通红。 她就知道,程诺这个男人没有一点担当。 求人难道就不衡量一下彼此间的身份地位吗? 他们现在把读书人的身份都丢了,行商贾之事。还指望着程泾能帮他们,而且这种相帮还多半是商贾之事,程诺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吴宝璋在心里鄙视着程诺,又有点乱。 闵葭那个女人,太多心思,不好相与。 她压根就没有准备和闵葭来往,更不要说有事去求杏林胡同了。 反倒是周少瑾更好相处…… 吴宝璋思忖着。她贴身的丫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看见程诺在一旁,就站在了角落里。 吴宝璋心里有数,没有理睬更衣的程诺。出了厢房。 那丫鬟跟了出来,低声和她耳语道:“大奶奶,那个董立春又找来了。” 吴宝璋差点就把帕子给撕了。 五天前才给了他银子,他这么快又找来干什么? 吴宝璋的嗓音都变了。低声道:“你让他明天上午来,这会儿大爷已经回来了。老爷马上也要家来,碰到了不好。” 丫鬟应声而去。 ※ 朝阳门,周少瑾却欢天喜地准备着给程笳儿子百日礼的贺礼。 如前世一般,程笳生下了儿子。 是不是如前世一般。程笳如果好生生地活着,就会幸福美满! 郭老夫人打趣她:“你这比自己生了孩子还高兴!” 周少瑾嘻嘻笑,道:“别人都说这运气是相互的。她们都好,我就算是有点阴霾也会跟着好起来的。怎么能不高兴。” “那好!”郭老夫人笑道,“你就把这对长命锁一起包了带过去,说是我给孩子的。” 周少瑾连连点头。 商嬷嬷的身影在门边一晃而过。 周少瑾不动声色地和郭老夫人说了会话,这才出了汀香院。 商嬷嬷在汀香院门外的小径上等她。 “怀山说,那程辂又去找诺大奶奶了。”她低声地道,“他让我问您,还要继续追赶程辂吗?” 周少瑾的意思,让怀山派人跟着程辂,不时地偷偷程辂的东西,或是打草惊蛇地追逐程辂一番,让他草木皆兵,无处可藏,隔三岔五地去“打扰”一下吴宝璋,给他们两人都找点事做,别总惦记别人家的事。 不过,好像程辂前两天刚刚找到吴宝璋,怎么又去找她了? 商嬷嬷笑道:“这可不是我们逼得,是他自己找上门的。可能是觉得那位大奶奶手里的银子来得容易吧?听说他这几天在朱雀大街附近租了个不错的宅子,还买了个小厮,来往的也都是些读书人,这都得不少银子吧?” 大隐于朝,小隐于市。 程辂觉得住到好一点的地方就可以避开程家的找寻吗? 周少瑾觉得这还真是程辂会做的事。 “那就别管他。”她笑着对商嬷嬷道,“只是别让他跑得不见了踪影或是闲着没事就总想着找我们的麻烦就是了。” 商嬷嬷明了地笑,退了下去。 ※ 吴宝璋这边,送走了程辂之后,她紧紧纂成拳的手就一直没有松开。 程辂以为她是谁? 开口就向她借二百两银子。 她有银子,那也是她辛辛苦苦地攒下来的,不是像周少瑾似的,直接从父亲手里拿过来的。 吴宝璋虽然在心里轻蔑程辂是个吃软饭的,却没有想到程辂真的会去吃软饭。 她觉得他来找自己拿银子,是一文钱难倒了英雄。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程辂会这么快又找自己,而且开口就是二百两银子! 他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这样岂不就真的成了个无赖? 他读的圣贤书呢? 他的峥骨呢? 他那谈吐间的意气风发呢? 吴宝璋难掩失望地坐在了太师椅上。 今天他因为少了嚼用向自己要了两百两银子,明天呢?后天呢? 吴宝璋觉得自己好像掉了泥沼里,就算是能爬出来,脚也脏了…… ☆、第五百一十章挑明 就在吴宝璋深深地感觉到不安的时候,从程家出来的程辂正独自一个人走在朱雀大街上。 夜色笼罩四野,街道静谧安宁,两边的胡同次第亮起了灯笼,让这一片灯光点点,透着几分奢华。 这才是他想要过的日子。 程辂想着,停下了脚步。 程池追着他不放,他之前想办法从家里带出来的细软、之后嫌的钱都在一次次的逃亡中慢慢地消耗尽了。 可他还是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二百两银子向吴宝璋伸手,更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靠女人过日子! 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的呢? 程辂的目光变得阴沉起来。 他转过身去,慢慢地朝杏林胡同走去。 程泾位于杏林胡同的宅子门前种了两棵银杏树。 笔直的树杆,精致的树叶,在夜风中婆娑起舞。 程辂望着程家的大红如意门发着呆。 曾经,他满脸羡慕地站在门口,想着自己有一天会金榜题名穿着崭新的绿色官服被程家的管事迎进去,坐在宽阔明亮的花厅里恭敬地和程泾说着话……可现在,这了梦想。 没有了两榜进士的头衔,没有了九如巷程家子弟的身份,没有了意气风发的卓尔不群……他如今只是个被程家赶得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不能相认的丧家之犬。 他不会就这样善罢干休的! 他不会就这样放过程池和周少瑾的! 他也不会让程许有好日子过的! 程辂转过身去,快步离开了杏林胡同。 ※ 杏林胡同程家的东跨院里,闵葭接过丫鬟素月手中的大红描金海棠花托盘,低声道:“大爷还在看书吗?” 素月点头,低声道:“大爷已经两个时辰没有动了。这是我让厨房里炖得莲子百合羹,奶奶好歹劝大爷吃一点。总这么下去,只怕没有等到科举身子就拖夸了。” 她是闵葭从闵家带过来的,闵家子弟如何刻苦功读,又怎么参加科科的,她看得多了。 闵葭点头,道:“你歇了吧!这莲子百合羹我端进去好了。” 素月点头。低声嘱咐闵葭:“中午的时候夫人过来了。关着门和大爷说了半天的话。等夫人走后,大爷的脸色就非常的难看,奶奶小点心。” 闵葭不由皱了皱眉。 她这个婆婆。儿子已经成亲了,有时候也管得太宽了。 “我知道了!”她应着,轻轻地推门走了进去。 自从那天从程笙孩子的满月礼回来,程许就没有再和她说话。是不要说是同床共枕了。 她原本想着这件事又不是她的错,他愿意生气就由他生气好了。却轻不住她乳娘的劝:“您就是有安国定邦的主意又怎样?你和大爷已经是夫妻了,这夫妻之间就应该和和美美的,就算不能和和美美的,也要相敬如宾的。你这样。只会让婆婆不喜,相公疏远的……” 闵葭想到自己嫁到程家还没有半年,身边依旧空虚没有半点动静。略一思忖,最终还是妥协了。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低眉顺眼并没有让程许柔软下来,反而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书案的一角,道:“把东西放下就行了。” 好吧!把周少瑾引去和他见面的事是自己不对,自己不应该在那种场合之下试探他,有什么事应该回来后两家关起门来说清楚的。他对自己的不满她就忍了。 闵葭低着头把莲子百合羹放在了书案上。 紧接着她又听到了程许的声音:“以后别让那些丫鬟婆子送东西来书房了,这里是读书的地方,弄得满屋子都是吃食的味道,像什么样子?还有这和甜羹,放在哪里哪里就黏黏糊糊的……” 闵葭强忍着,才没有把那托盘摔在地上。 他和周少瑾有私情,负了周少瑾,又不是她的错,他有本事跟自己的父母抗婚啊! 凭什么迁怒于她! 凭什么摆脸色给她看! 闵葭不由冷笑,道:“相公若是有什么不满的,直接跟婆婆说就是了。每天什么时候给您送茶,什么时候给您送点心,一日要吃几餐,原都是婆婆定下来的,我们也不过是照章行事罢了!我毕竟是做媳妇的,又新进门,不知道家里到底是什么规矩,让相公受委屈了!” 她那一番夹枪带棍的话让程许不禁抬起头来,目露讶然。 闵葭的神色更冷了,道:“这是莲子百盒羹。相公要用吗?如果不要用,我就让丫鬟端回厨房去了。” 程许被激怒了。 中午的时候母亲就来叨唠了半天,什么池四叔现在已经入仕了,他下一科无论如何也得考上,不然就和池四叔相隔的太远了。什么祖母偏心朝阳门那边,凭着池四叔的手段,祖母的那些体己银子迟迟早早要被池四叔哄了去,让他快点生下长孙,到时候祖母一高兴,说不定会从自己的体己银子里拿出个几千上万两出来给他们……他听着心里烦极了,道了句“你不是想让我考状元吗?你整天就用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来烦我,我能考上吗”,才成功地堵住了母亲的话。 可没想到他刚赶走了母亲又来了个闵氏。 他顿时就拉长了脸,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也是大家闺秀,名门后嗣,就不能大大方方的有什么说什么。非要这样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说话就舒服,就觉得自己厉害了?” 闵葭气得浑身发抖。 他是什么意思? 合计着她周少瑾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她就做什么事都是虚情假意了? 闵葭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道:“程嘉善,我看你这才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吧?不然你心虚什么?我不过是让你有什么不满的去跟婆婆说,你就扯到了我的出身。怎么,我的出身让你看不顺眼?那你看谁顺眼?”话说到这里。她还顿了顿,才道,“是不是你的小婶婶周少瑾?寻么漂亮,像朵花似的。怎么看怎么好,怎么看怎么顺眼。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娶了我,她还不是嫁给你了四叔父……” 她的话就像戳在了他的胸口。 “你给我闭嘴!”程许低声喝道,两眼赤红。“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这是个大家闺秀应该说的话吗?还不给我出去。我再也不想听到这样的话了!” 他竟然敢自己! 闵葭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谁赶过她。 她也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羞辱。 “你赶我?!”闵葭瞪着程许,看程许的目光充满了忿怼,“难道我说得不对?难道你没有当着我的面给周氏道歉?怎么?你能放火我就不许点灯?你抛弃了周氏。我们连说都不能说一下……” 程许就笑了起来。 想到闵葭让了丫鬟素月给自己带信,说她有些不舒服,不想惊动家里的长辈,让他进去带了她出来……他却那么巧地遇到了周少瑾。 闵葭心中一惊。说话声戛然而止。 程许的面色苍白如纸,翘着半边嘴角。仿佛勾勒出了一个笑意,可眼底的寒冷却让那那个笑容充满了讥讽的味道。 让她看着就觉得心惊。 闵葭情不自禁地朝后退了一步。 程许却站了起来,慢慢地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了闵葭的身边。直直望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和周少瑾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知道我现在是不是还惦记着周少瑾?想知道我会不会和她死灰复燃……” 他望向闵葭的视线冰冷而憎恨,让闵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喃喃地道:“不,你别告诉我……” 程许闻言哈哈大笑。目光却依旧那么冰冷,俯身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我告诉你好了……我一直爱慕着少瑾,可我母亲不同意,我的从兄弟们觉得这是个机会,就在我的酒里下了药,然后想办法把少瑾约到了我们家花园的假山石洞里,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那个人是少瑾,就想和她生米煮成熟饭,让家里的人只好同意我和少瑾的婚事……所以,我差点把少瑾强,暴了!强,暴了……”他说着,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痛苦如洪水般暴发,冲撞着他那道理智的堤,他神色间全是痛苦与悔恨,“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向她道歉吗?这就是实真!没有所谓的谁负谁!没有所谓的私相授受……你这下满意了?满意了!” “不,不,不。”闵葭脸色煞白,看着程许的目光就像看见了鬼似的,她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腰肢顶上了太师椅的扶手,这才停下脚步,“你说谎!怎么会这样?你是南直隶的解元,你是读书人,你是金陵九如巷的子弟……你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你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来……不,不可能,你是在骗我……” “骗你?!”程许讥笑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吗?现在你知道真相了,受不了,就觉得我在骗你。这样也好。就当我骗你好了。你就自欺欺人的以为我和周少瑾有私情好了,继续自欺欺人地觉得我心有所属好了……你不是大家名门闺秀,又是出了名的贤惠吗?我母亲当初非要把娶了你做儿媳妇,就是冲着你的贤德去的。这个时候出了这种事,你把泪水往肚子里咽,百般委屈,万般求全,不正好就成全了你贤良淑德的美名吗?” ☆、第五百一十一章同苦 程许的话犹如巴掌,狠狠地扇在了闵葭的脸上,让闵葭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脸色苍白,混混沌沌地抱着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跌跌撞撞地离开了书房。 程许颓然瘫坐在了太师椅上,泪水无声地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原想着他已经对不起周少瑾了,就不能再对不起另一个了。像祖母说的,担负起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既然娶了她,就和她一心一意过日子。可他没有想到,事情又被自己弄砸了,两个人居然走到了这一步。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如果她说了出去,少瑾可怎么做人! 这一刻,他非常的后悔。 闵葭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的房。 等她躺到床上的时候,觉得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程家怎么能这样? 明明知道程许喜欢的是周少瑾,明明知道程许差点就……还若无其事地把她娶回了家! 他们怎么能这样的无齿! 说到这里,闵葭觉得她在这个家里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她挣扎着要爬起来。 素月忙上前扶了她,关心地道:“大奶奶,您这是怎么了?刚才回来的时候脸色就白得吓人,是不是大爷他……” 哪对夫妻新婚燕尔的时候不是亲亲热热的,可他们家大奶奶和大爷倒好,一个在内室住着,你不来亲近我也不去亲近你,一个在书房里住着。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我要读书你们不要随便来打扰我,哪里有一点点新婚的模样儿。 乳娘私底下都跟她说了好几回了,让她有空就提醒大奶奶一声。 看今天这样子,大奶奶和大爷只怕又说崩了。 但她的话才刚刚起了个头,闵葭就是一声大喝,道:“你以后少在我面前提这个人名字!真是恶心……” 素月悚然,情急之下就喊了声“大小姐”。低声道:“这屋里服侍的虽然是我们的人。可这外面服侍的却全是程家的人,这万一要是被人听见了可就糟糕了。你有什么事先忍忍,回家去跟大爷说去。大爷可是状元郎,他们程家无论如何也要给大爷几分面子吧?” 是啊! 她还有娘家。 程家这样的欺负她,她应该请了娘家人出面才是。 可娘家的人就算是帮她出面,她。她难道还能和离不成? 别说她和离之后能不能大归,只要她和程许和离。闵家“六代无再嫁之女”的名声就算是完了,不仅会让闵家颜面尽失,还会连累着哥哥,让闵家的长辈对哥哥办事能力感到失望。从而可能让哥哥失去一些长辈的支持。 而且,像这种事,说出去了那可就是石破惊天的丑闻。 不仅程许。就是娶了周少瑾的程池,身为程池兄长的程泾和程渭。都会被牵连进去,程家至少五十年之内别想站直了身板说话。 俗话说得好,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她断了程家的仕途,比杀人父母更甚。 程家和闵家,那就成了世仇。 以程家的能力要和闵家鱼死网破,闵家纵然不被程家拖下水也会元气大伤,无力站在一流世家的行列了。 闵葭想着,额头就冒出细细的汗来。 这件事她不仅不能说,而且还要瞒着。 瞒得死死的。 在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间还要证明程许根本没有做过…… 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所面临的处境,怒气如过境的飚风般在她的脑子里刮过,让她再也没办法忍受。 她做了生平从来不曾做过的粗鲁之事——抓起手边的大迎枕就狠狠地甩了出去。 “大奶奶!”素月目瞪口呆。 “滚,给我都滚出去!”闵葭控制不住自己地大喝道,泪水这才如雨般落了下来。 素月想到刚才闵葭从程许书屋里出来时的表情,担忧地朝着屋里服侍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带着她们鱼贯着退了下去。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没有生气。 闵葭伏在大迎枕上,痛快地哭了起来。 程许为什么要告诉她。 她不知道,也就不会难过了。 他难道觉得与其他一个人痛苦不如两个人一起痛苦不成? 她以后该怎么办? 周少瑾能嫁给程池,说不定是程家想封了周少瑾的口,她现在也知道了这件事,程家怎么可能允许她离开。 想到这里,她陡然间想到了吴宝璋,想到了她暗示吴宝璋想办法把周少瑾叫出来时的表情。 难道她也是个知情人! 她能引着自己去查这件事,会不会也引了其他人去查这件事? 闵葭想着那天周少瑾对她说的话,让她有什么事去问她的婆婆,别到处乱窜……就觉得现在看来,周少瑾这句话是大有深意的。 闵葭掏出帕子来擦干了眼泪,仔细地思忖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来。 ※ 朝阳门那边的周少瑾,则坐在灯下仔细地对着账本。 程池在一旁练字。 抬头看见她用食指指着那数字一个个地往算盘上拔,不由地笑了起来,道:“要不要我帮忙?” “要,要,要。”周少瑾觉得自己的眼睛都看花了,她满心欢喜地望着程池。 程池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放下了笔,就坐到了周少瑾对面的炕上。 周少瑾立刻爬了过去,殷勤地帮程池捏着肩膀。 程池笑道:“你还是好好地坐着吧?你这样,我怎么打算盘。” 周少瑾就想腻在程池的身边。 刚才是因为程池要练字,她才看账本的。 她就改坐在了程池的身边,眉眼弯弯地笑道:“那我帮你捏腿!” 程池忍俊不禁,一把将她拎到了旁边。道:“要是没事,去给我沏壶茶过来。” 周少瑾屁颠屁颠地去了。 程池三下五除二就把帐目算好了,等到周少瑾端了茶进来,程池已经在收拾笔墨纸砚了。 周少瑾知道他厉害,可是厉害成这个样子,还是让她有点傻眼。 程池就朝她招手,笑道:“中秋节的节礼都准备好了?” 周少瑾点头。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程池接过她手中的茶盘。刮了下她的鼻子,这才道:“我看这个月的支出比上个月多了很多,特别是面、糖这一块。你多半是让灶上的人做了月饼送给别人,是不是?” 周少瑾嘻嘻地笑。 她在程池身边特别不喜欢动脑筋,就这样无聊的话,也说得津津乐道。 “我们明天开始就要往各家送节礼了。”周少瑾笑着去拿了个单子给程池。“你看看我们有没有漏下的。” “是和子集一块定下来的吗?”程池匆匆看了一眼,道。“他做事挺细心的,他既然过了目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周少瑾点头。 程池就和她商量:“我想把向管事调过来给你用,免得你每天都操心这些柴米油盐的日子。然后让樊祺管着榆钱胡同那边的事——他跟着秦子集他们也有些日子,正好让他单独出来练练手。再就是碧玉。以后也拔到你身边来,专给你当差,厨房的那些事。我现在还没有很好的人选,你要是觉得有谁适合。就让谁去管去。春晚的婚事我已经跟娘说了,娘觉得她也是个能干的,想把她留在家里,从外院人品相貌都过得去的小管事里找一个……” 他正说着,却感觉到肩膀一沉,回头一看,周少瑾正靠在他的肩头打磕睡呢! 程池哭笑不得,伸手想推醒她,又见她极困的样子,心中一软,轻轻地把她抱到了床上。 谁知道周少瑾一挨床就醒了过来,直往程池的怀里钻。 程池把她放好,她却哼哼嗯嗯地又滚了过来。 他看着她闭着眼睛嘟着嘴,糯米团子似粉嫩地粘着他,不禁哂笑,只好在她耳边道:“我马上就来!” 周少瑾点头,眼也不睁,娇滴滴地朝着他道:“那你快点来睡觉。” 要不是她一副小孩子撒娇的样子,程池都以为她别有用心了。 可等到他收拾好东西上了床,周少瑾像抱着浮木似的贴了上来,他想了想,还是随着自己的心愿和她做了一次。 周少瑾舒服的时候就嗯嗯叽叽的,他动作凶狠些,她就皱着眉喊“四郎”。 程池舍不得她难受,多数的时候都迁就她,实在是想得厉害了,就随自己的心愿肆意一席。 可直到云散雨收,周少瑾都一直闭着眼睛,好像很困的样子。 程池失笑,帮她擦试干净之后才抱着她睡了。 第二天下午他从衙门里回来,丫鬟告诉他周少瑾正在屋里刺绣。 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却看见周少瑾手里拿着绣花针,脑袋却像钓鱼似点个不停。 程池上前悄悄地把她手中的绣花针拿走。 周少瑾猛地睁开了眼睛,水气氲氤地道着:“你回来了?”叫着丫鬟打水给他更衣,随后却遮着嘴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程池笑道:“是不是很累!要不就别跟在娘那里练字画画了,歇几天,等精神好些了再去。” 周少瑾点头,胡乱地道:“秋困秋困,这秋困可真厉害!我从前从来不这样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睡……” 总是想睡?! 程池讶然。 周少瑾已晕头晕脑的样子半闭着眼睛朝床上走去,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歪在了床头的大迎枕上,道:“你自己更衣吧!我先睡会,等会你收拾好了去给娘请安的时候叫我一声……” 没等程池开口,她已沉沉地睡着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娇惯 程池望着周少瑾因为酣睡而显得有些稚嫩的脸,若有所思。 第二天一大早去给郭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他就半扶着周少瑾。 周少瑾奇怪地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程池不动声色地道:“我看你走路好像都要睡着了似的。不这么扶着你,只怕要走到沟里去。” 周少瑾忍不住就打了个哈欠,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睡觉。明明刚刚才起床……” “那就回去好好再睡一觉。”程池笑道,“娘正好出去串串门。” 周少瑾听着,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前几天兵部武选司的彭太太请了郭老夫人家里去听戏,郭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是个讲究的人,身边也不缺说话凑趣的人,不太想出门,彭家的贴子下下来她虽然没说什么,可看那样子,是不准备去的。 程池说这话,岂不是要赶着郭老夫人出门应酬? 郭老夫人又岂是能让人随意摆布的人?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给郭老夫人问过安,陪着说了会话起身告辞的时候,郭老老夫人却突然告诉周少瑾,她等会要去彭家串门,因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就不带她过去了,让她在家里好生呆着,她在彭家用过晚膳再回来。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她刚才和程池一直在一起,程池说话也没有避开她……那程池怎么会知道郭老夫人要去彭家串门? 可程池马上要去衙门里了,她此时又不好问程池,只好先送了程池出门,然后服侍郭老夫人出门。 郭老夫人那边还在挑出门的衣裳。 通常这种事会提前一天准备好。 很显然郭老夫人是临时决定出门的。 但郭老夫人为什么会去彭家串门这种话她就更不好问郭老夫人了,她问了。不免显得郭老夫人行事没有章法,她一个做媳妇的,怎么能质问婆婆的决定? 周少瑾不明所以地送走了郭老夫人,睡意又肆意袭来。 她扑在床上就闭上了眼睛,心里却迷迷糊糊地觉得一松——老夫人不在家,她的确感觉轻松了很多…… 而出了门的郭老夫人却是一路上笑得合不拢嘴。 吕嬷嬷想到刚才程池那几句暗示,不由道:“老夫人。若四太太真的是身上有了。应该请个大夫瞧瞧才是。这样避了出去……” 合适吗? 又不是合过八字,老夫人和四太太肚子里的那位八字不对? 难道以后老夫人就得这样一直避开四太太不成? 郭老夫呵呵地笑,对吕嬷嬷的话不以为忤。笑道:“四郎不是说了吗?他只是怀疑少瑾身上有了。你也知道,那丫头盼孩子都盼了快一年了,我要是去给她请个大夫来瞧瞧,一来是月份尚轻。诊不诊得出来还两说,若是让她觉得我在催她快点给程家开枝散叶。心里有了疙瘩就不好了。二来若是真的有了,那孩子还不得视若珍宝,那躺着不动,胡吃海喝的我们还见得少了?偏偏越是这样越难生产。还不如平常心对待,该怎样就怎样?” 既然如此,那您老人家避出去干什么啊? 吕嬷嬷在心里笑着。也不揭穿,陪着郭老夫人去了彭太太那里。 等到晚上郭老夫人回来。见周少瑾说话都打着哈欠,意外之余心里又隐隐生出几分念想来,她索性跟程池道:“这几天天气凉爽,我想趁着天气去老二家转转,在那里住几天!” 周少瑾大惊失色,睡意不翼而飞,忙道:“娘,您在这边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去二伯家……” 郭老夫人没有等她说话就打断了她话,笑道:“你这孩子,我又没说什么,看把你吓得!来,到我身边来坐坐。让哥儿不是和谢家的那个三丫头订亲吗?我可是答应了拿二万两银子出来给让哥儿成亲的,正巧你二嫂这些日子在帮让哥儿看田庄,我闲着无事,就去那边帮着看,也找点事做。” 女儿出嫁娘家会给陪嫁,讲究一点的男方也会给男方置点私产,让以后的小家好过日子。 郭老夫人所说的田庄,估计就是邱氏给让哥儿准备的私产。 而郭老夫人在勋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主持着一府的中馈,回到九如巷后又帮着打点过程家的庶务,就是住在寒碧山房的时候,遇到了大事袁氏也会来请教她老人家,不像现在,朝阳门人口简单,她就是想找点事给郭老夫人做都没有……老夫人愿意,找点事做也未必不好! 周少瑾想着,自告奋勇地道:“那我陪您去吧!” “不用,不用。”郭老夫人笑着摆手,道,“我就是去转转,你跟了我去,四郎身边谁来照顾?” 这倒也是。 程池不过是个五品的经历,还没有上早朝的资格,下午酉时不到就回了家,总不能让他回来之后冷冷清清的家里没有个人吧?也不能让郭老夫人总在酉时之前赶回家吧? 周少瑾释然,道:“那你觉得累了就早些回来,到时候我和四爷一起去接您!” 郭老夫人欣慰地点头,觉得那个时候周少瑾是不是有了身孕也有了个定论。说不定那时候程家又要添一桩喜事了! 周少瑾就帮着郭老夫人收拾行理。 邱氏听说了和程让亲自来接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就道:“你们把笳丫头和她的睿哥儿也请回来,我有些日子没看见睿哥儿了。” 邱氏笑着连声应“好”,周少瑾几乎可以想到程渭家的热闹了,心里不免有些向望,可身子骨又觉得累得很,最终疲惫占据了上风,让她不得不放弃去程渭家做客的念头。趁着丫鬟、婆子搬箱笼的时候悄声地和邱氏说了些郭老夫人忌讳,等到程池回来用过了晚膳,送郭老夫人去了程谓那里。 袁氏听说了立刻带着闵葭去给郭老夫人问安,笑着问郭老夫人:“这几天秋老虎还热着,您怎么就搬到二弟这边来了?” 言下之下,是不是周少瑾有什么不孝顺或是让郭老夫人不满意的地方,以至于郭老夫人等不及天气转凉就搬到了程渭家里。 闵葭强忍着才没有撇嘴。 她这个婆婆。说话很少用脑子。就算是想挑拨离间也就不要做得这么明显好不好? 郭老夫人也有点烦了,毫不客气地道:“你二弟妹不比你,你是个有主意的。什么事都能自己当家作主,自然不需要我在旁边指手画脚了。你二弟妹这边没有做过什么大事,我不看着怎么能行!” 邱氏见婆婆又和嫂子顶了起来,她又是素来尊重婆婆。忙道:“是啊!最啊!我从前躲在大嫂的羽翼下乘凉,如今分开独过了。还是第一次办这么大的事,不请了娘来坐镇,我这边心里没底!” 袁氏听着,神色都有些人僵硬起来。 这个邱氏。就没有不和稀泥的时候! 可她也知道,邱氏就是这个性,就是让她想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袁氏低了头喝茶。 邱氏松了口气。忙招呼大家吃新鲜上市场梨子。 ※ 周少瑾当然不知道程渭这边发生的事,送走了郭老夫人之后。她昼夜颠倒地睡了好几天才去了程谓那边给郭老夫人问安。 结果郭老夫人和邱氏刚从外面看了田庄回来,正高高兴兴地说着那些田庄的情景,看见了周少瑾直朝着她招手,还送了一袋花生让她的回去炒或是煮着吃,说是去看田庄的时候东家给的。 周少瑾见郭老夫人精神很好,放下心来,在程渭强打起精神来用过了晚膳,回到家里又倒头大睡,直到程池跟她说,八月十五大家要一起去杏林胡同过节,她这才知道原来已经到了中秋节。 “这么快啊!”她有些无力地依在程池的身边,道,“也不知道怎么地,我总是很累。” 不想去杏林胡同过中秋节。 程池也不提醒她,轻轻地抚了抚她的面颊,又亲了亲她的额头这才笑道:“可能是天气转凉了的原因。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连程池都这么说,周少瑾又放心地睡起觉来。直到中秋节,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小日子迟了很久。 周少瑾捂着肚子,又惊又喜,激动地想下床走走,又怕还没有坐稳胎;想让人快去报了程池,又怕是自己弄错了空欢喜一场;一时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直到程池下衙回来,想扑过去又硬生生地阻住了…… 她还是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吧。万一真是个乌龙,老夫人和程池得多失望啊! 周少瑾不停地告诉自己再等些,嘴角却忍不住地翘了起来,就是看见个茶盅茶壶的,她心里也充满了喜悦。 看到这里的周少瑾,程池哪里还不明白! 他道:“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来瞧瞧?” 怎么突然要给她请大夫? 周少瑾困惑地望着程池,看到了他了然的目光……想到了自己贴身的衣物都是有专人负责清洗的…… 她不由娇嗔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程池微微地笑,把她抱在了怀里。 周少瑾想到之前程池说说的话,有些患得患失起来。犹豫道:“那你,喜不喜欢?” 程池就轻轻地拍了好怕屁股,道:“你说我喜不喜欢?” 他那样的轻描淡写,周少瑾就不满意,嘟了嘴道:“你之前不是说要明年再说吗?你肯定不喜欢!” ☆、第五百一十三章怀孕 程池听着就笑了起来,爱怜地抱了抱她,道:“又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了!你就使劲地冤枉我吧!” 他说着,心里暗暗涌动着暖意。 少瑾,现在也懂得和他撒娇,也敢在他面前任性了! 程池下颔顶在了周少瑾的头顶,感慨道:“傻丫头,你多大?我大多?虽人像我这个年纪儿子都要说媳妇了,我的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你说我想不想?盼不盼?” 周少瑾微赧,心里就是惦记着他之前不想要孩子的事。 程池笑道:“你要是大几岁,我用得着让你记恨吗?” 周少瑾当然知道程池的用意,只是想听程池哄着自己,所以才这样说程池的,现在听到程池说什么“恨”啊“不恨”的话,心里就委屈起来,不悦地嘟了嘴道,“我什么时候记恨你了?你才你冤枉我!” 程池哈哈大笑。 两人在那里胡搅蛮缠了半天,才无限憧憬地歇下,第二天一大早就请了大夫来诊脉。 大夫诊出了喜脉。 程池和周少明年五月初就要做父母了! 周少瑾喜极而泣。 活了两世,二十几岁,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孩子。 这一次她一定好好保护他! 看着他长大,陪着他读书,看着他娶妻或出阁! 她扑倒在程池的怀里,大哭了起来。 程池讶然。 少瑾年纪这么小,却一心一意地想做母亲了。 像她这么大的女子,通常对做母亲都有点害怕。 她之前虽然也常在他面前她,可他没有想到周少瑾如此的渴望。 想到这里,程池心中一动。 小丫头难道还有什么事瞒着他不成? 他的目光就闪过一丝雪光。 可不管怎样。少瑾如今有了孩子,他要做父亲了,还是挺让人高兴的。 程池立刻让人去给郭老夫人送信。 不过半个时辰,郭老夫人就匆匆赶了过来。 陪着她老人过来的邱氏急得不让,不停叮嘱着郭老夫人:“您慢点!您慢点!” 郭老夫人却难掩兴奋,对邱氏的话置若罔闻,越走越快。 邱氏直跺脚。 郭老夫没等当会值的丫鬟通禀。撩着帘子就走了进去。 周少瑾听人说刚怀孕的时候最容易出意外。现在她怀了孩了,她也得小心翼翼起为,等丈夫走后就随着自己的心意躺了下去。 程池见她满脸的疲色。又想着她小小年纪却为自己开枝散叶,顿时满是心痛,自然对周少瑾千依百顺,不要说她只是想休息休息。就是想吃那龙肝凤胆的,他这个时候也要想办法给她弄来。因而见周少瑾想睡个回笼睡。他不仅没有反对,反而还端了个锦杌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陪着她。 虽然只有些腻味,可也让人觉得甜蜜。 周少瑾就把面颊贴在了程池的手上……然后内帘的孩子一撩。郭老夫人闯了进来。 她吓了一大跳。 只是还没有等她起身,郭老夫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床前,笑道:“好孩子。我知道你难受,别起来应酬我了。我又不是什么外人?你现在好好养着才是正理。可别和我来那些礼虚才是。”说着。眼角的余角瞥见了邱,又为邱氏做主道,“你二嫂是个实沉人,也不会怪你没有迎她,你只管好生躺着就是了。” 周少瑾感觉自己还好,就是有点犯困。 郭老夫人出来的这么突兀,她就是有那么点瞌睡也被跑了。 她还是坐了起来。 郭老老夫人却她往被子里按,要说“听话”。 这是她那个就是在二房的老祖宗程叙的面前也不让半分的婆婆吗? 邱氏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郭老夫人已问程池:“大夫来怎么说?脉象怎样?有没有什么忌讳的地方?有没有请清虚观的师傅来看看五行?早上起来吐了没有?刚才早膳都吃了些什么?吃得好不好?香不香?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就算是程池,也稳了稳心绪才才开始回答。 知道周少瑾除了想睡没有其他任何的异常,郭老夫人高兴极了,道:“少瑾十之八九是个怀相好的,以后可以多生几个!不像你二嫂,孩子一上身她就吃什么吐什么,一直要闹到七、八个月,人都虚脱了……”就不要说生孩子。 她生程让和程笙那会差点就死了。 邱氏自然婆婆在说谁,她脸一红,心里忍不住道:老太太这是想添丁进口想得不行了,四弟媳这孩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就想着以后要多生几个了…… 程池起身将锦杌让给了郭老夫人坐 邱氏就笑着上前走到了周少瑾的床前,柔声道:“你好生歇着,婆婆刚才和我商量了,让我这几天陪着她老人家住过来,你这边也有个照应的人?-…” “这怎么能行呢?”周少瑾连声推脱,“让哥儿马上要成亲了,你里还有一堆的事要做,怎么能丢下家里的事来照顾我呢?” 只是她的话音刚落,郭老夫人就笑道:“大事都商量得差不多了,那些小事就让管事的过来示下好了。这件事你就别管了,让你二嫂过来是我的意思。你年纪小,不懂,我年纪大了,不能总抱着从前的老皇历,还得你们自己说了算。你二嫂就很合适了——她在京城这么多年,上上下下都熟悉。有个什么事不管是外院内院都有个可以跑腿的人……“ 程池和周少瑾见郭老夫人态度坚决,猜测这件事多半已经和邱氏商量过了,他们再推脱就有些不好了。 “那行!”程池很爽快地答应,恭敬对了邱氏道,“这些日子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邱氏得了小叔子的看重,眼角眉梢都是欣喜的笑容,玩着玩笑道,“弟妹年纪小,这本是我该做的。你们不要放在心上,弄得我手脚都不知道怎样放了!何况娘过去之后帮了我不少的忙,要不然让哥儿的婚事也不能这么的顺利。娘手心手背都是肉。现在她老家惦记着四叔。我要是不过来帮帮忙怎么行?” 周少瑾和程池都知道她是个实在人,不再多说,忙吩咐丫鬟婆子收拾客房。准备邱氏搬过为。 郭老夫人却道:“让她和我一起住在正院东厢房好了。要是半天有个什么事,我们也好去找大夫!” 周少瑾只好吩咐把正院的东厢房收拾出来,派了人去告诉吕嬷嬷等人把郭老夫箱笼送回来,帮着邱氏整理行李囊。 郭老夫人则和程池商量着去清虚观请道士的事:“……她这怀着孩子呢。免得什么人都闯进来!要是受了惊吓可怎么得了!你不心痛我还心痛呢!” 程池举一反三,立刻应答了去清虚观请人。 周少瑾则趁着这个机会关切地对邱氏道:“二嫂把家里的事安排好了再过来?等过几天我没事了。二嫂再回去住些日子就是了。” 邱氏明白她的用心,笑道:“没事。我那宅子小,你二伯又不在家,说来说去都是些芝麻绿豆的事。我不回去也没有。倒是你,这么小有了身孕,可得注意了。我跟着娘过来看护你些日子,我这心里也踏实些。” 周少瑾连声道谢。 等到郭老夫人和邱氏的箱笼送到。清虚观的道长也来。 他房前屋后地看了一通,又比手掐诀地算了半天,说周少瑾五行都有,只是逢木的少了点,在床下放块鸡翅木就行了。 程池却先派了老成的嬷嬷去给杏林胡同和程汶那里报信,说周少瑾有了身孕,忌讳颇多,等周少瑾生了孩子再来给他们报信,然后这才去让人去开库房寻块鸡翅木出来。 袁氏接到信气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说出话来的时候声音都打着颤:“老四这是什么意思?怕我们去看周少瑾不成?难怪我们家就是那洪水猛兽不成?” 她“啪”地一下把信拍在了桌子上。 闵葭听了这话也不舒服,皱了皱眉。 袁氏的目光却“唆”地一声落在了闵葭的身上。 闵葭嫁进来也有大半年了,周少瑾都怀身孕,闵葭却没有动静…… 袁氏把朝阳门那边的信暂时忘到了脑后,寻思起闵葭来。 而闵葭见婆婆这么雷声大雨小声地闹了一通,心里却是一松。 如果真的能不去朝阳门,能避开周少瑾也不错。 她之前不知道周少瑾和程许发生了什么,那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可她现在知道了,再让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般平静地对待周少瑾,她自问还没有袁氏这么不要脸…… 吴宝璋接到信的时候只是愣了一会,就把信丢到了旮旯角落里。 她这段时间里坐坠地狱。 如她所担心的那样,程辂彻底地完了,成了一个无赖。 他心安理得地在她手里拿走了二十银子,敲诈了她二百两银子之后,现在又向她提出了新的要求,要她再想办法给她凑三百两银子,他要改名换姓,重新参加科举。 吴宝璋在去金陵城之前,是在老家绵阳的田间地头长大的,这样闲帮和无赖也曾见过。他们连礼仪廉耻全都不要了,就像只水蛭似的,只要沾上了,不吸光你的血是不会罢休的。 她要回金陵! 无论如何也要回金陵! 她不能呆在这里等死! 可她怎么回金陵呢? 吴宝璋在屋里团团地转着,招来了她贴身的丫鬟,给了她二十两银子。 ☆、第五百一十四章失误 没几天,程汶收到了一封信,说汶大太太病了,让吴宝璋回乡侍疾。 如果这封信是在程汶的铺子里还没有事的时候送来,程汶二话不说,定会催了吴宝璋回去。可这封信偏偏却在他的铺子里出了事之后送过来,程汶心里就带着几分怨气。他问那送信的小厮:“是驿站那边送过来的还是托了程家的老爷们的六百里加急送过来的?” 那小厮笑道:“是通过驿站送过来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程汶已经把信揉成了一团丢在了地上,暴喝道:“你给我退下去……既然病得快死了,不用六百里加银却托了驿站送信,想来这病也不打紧,就让她自己受着好了。要是实在忍不住,她身边不是还有那些知心贴己的丫鬟婆子吗?让她们好生服侍着就是,等到百年之后,给她摔灵打盆,也算是完了对她的忠心,她无端端地地折磨自家的媳妇做什么。你去让管事经她回信,就照着我说的话一句落地告诉她,听明白了没有?”说完犹不解恨,上前几步,用脚把丢在地上的纸团狠狠地踏了几脚。 小厮吓得飞奔而去。 原本听说母亲病了急急赶过来的程诺看着这一幕,又悄悄地退了下去。 他们再不好,也是生了他养了他的人,他不想掺和到其中去。 吴宝璋知道了肠子都悔青了。 她千算万算却漏了程汶对汶大太太的恨意。 这下全完了。 她白白花了二十两银子。 吴宝璋的贴身丫鬟也后悔不已,道:“早知道这事就让弄封六百里加急了!” “你知道些什么?”吴宝璋皱眉道,“六百里加急是专给各地官府衙门用的,一般的官吏都没权利,更别说像我们这样想混进去的了。”她说着。握了握拳头,“这条路现在算是堵上了,我们得另想办法了……” 丫鬟就忍不住抱怨道:“要是我们当初忍着不能他二十两银子就好了?“ “给不给都是一样。”吴宝璋颓然地道,“他现在已经变了,不是原来的那个辂公子了。和他讲道理讲礼仪廉耻和对牛弹琴没有什么两样……我不给他那二十两银子,还会有其他的法子让我给他钱。只是我有点不明白了,他怎么就知道我在京城?还一找一个准的?见到我的时候好像算准了我会帮他似的……” 他们从前也就不过是有些暧。昧。他难道就不怕她不帮他吗? 狐疑在她的心里不停地盘旋,可她实是想不出通为什么。 或者是因为好比较好欺负? 吴宝璋思忖着,就想要不要写封信去给识大奶奶。请她帮着想办法把她弄回去。 可这念头一起,她又立刻丢下。 她若跟识大奶奶说了,那就更多了一个人知道她和程辂的关系,她这不是授之于柄吗? 可再拿三百银子。她的贴己银子可就少了三分之一了。 但除了识大奶奶,还有谁能帮她呢? 吴宝璋又在屋里打起转了起来。 ※ 朝阳门这边。周少瑾正靠坐在床头,身上搭了床大红鸳鸯嬉水刻被面的夹被,望着拿了调羹要给她喂食燕窝周初瑾拘谨地笑了笑,低声地道:“姐姐。我,我只是有了身子……这甜羹还是端着起的……” 言下之意,她的手脚还是好的。 周初瑾就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周少瑾立刻低下了头。乖乖地低头喝着燕窝。 周初瑾看着她这没有脾气的样子,又怒其不争。忍不住嗔道:“你说你……当初爹为什么要你晚些日子圆房,不就是怕你年纪太小,受那生育之苦?难怪爹爹不知道你有了子嗣才算是真正在程家站稳了脚跟吗?我就不知道孩子对女子的重要呢?可我和爹爹更盼着你能好生生地活着,能长命百岁,能富贵满堂。你倒好,三下两下,居然让那程子川得了手……”她毕竟只是个刚刚做了母亲的少妇,话说到这里,脸不由地跟着红了起来,赧然地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我跟你说,你可不能由着那程子川胡来了。怀着孩子的前三个月,是绝对要分房睡的,这可不是儿戏。若是第一个孩子没有保住,以后就是怀了,多半也不顺利。就是夫妻反目,你也是心软,听明白了没有?” 周少瑾乖巧顺从地点头,抬头朝着门口看了一眼。 周初瑾被她气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道:“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听进去了,听进去了。”周少瑾忙道,“你让我和……四郎分房睡!”说着,又看了房门一眼。 她怀了身孕,四郎怕她害怕,就派了人去跟周初瑾说了一声,让周初瑾没事的时候就过来串门,陪周少瑾说说话。 周初瑾一听就炸了,直接和去派去送信的商嬷嬷赶了过来。 结果进门却看见自己的妹妹正喜滋滋地半躺在床上做小孩子的衣襟。 她这火气就蹭蹭地往上直冒,好不容易把火气压下去,厨房里端了冰糖炖的燕窝进来,妹妹还像个没事人似的请她喝燕窝。她看着这个没心没肺的妹妹,恨死程池了。 要不是他,向来听话懂事的妹妹怎么会这么早就怀上了孩子。 可她又水能说程池是错的。 谁家娶了媳妇不盼着开枝散叶难还当菩萨供着不成? 像她,官哥儿这才不到两岁,还是个儿子,婆婆都已经开始着急她为什么还没有怀二胎,更不要说程池比周少瑾大十来岁民、婆婆年事已高,又刚刚分了宗,程池就更盼有个孩子了。 不然辛辛苦苦地赚下这偌大的产业做什么? 但理解归理解,这事放到她自己的妹妹身上,她心里就有堵得慌。 可事已至此。多说已无用。 周初瑾叹了口气,拿了把靶镜给周少瑾,低声道:“我说的你可记住了。” 周少瑾不解地拿起了靶镜,就看见脖颈处红红的印迹。 她的脸一下子绯红,羞怯地望着姐姐,嘴角翕翕,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周初瑾看着她这样子。不禁又道:“可再不能这样了。” 周少瑾头快低到了胸前。却忍不住为程池辩解:“他没有把我怎样……”又想到脖颈间那赖也赖不掉的印记,又道,“就是很高兴……亲了我……” “你还为他说话!”周初瑾气得不得了。照这样下去,要是闹出个什么事来,最后受委屈的还是少瑾。如果少瑾嫁的是其他人,她还可以以姐姐的身份压压她婆婆。偏偏少瑾嫁的是程池,少瑾的婆婆还是郭老夫人。那个从小就让她敬畏,甚至于连二房的老祖宗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她怎么可能压制得住郭老夫人。 积威之下,周初瑾不战而败。只好扒开周少瑾的衣襟,低声地道:“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看看……” 周少瑾当然知道。差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周初瑾看着,突然又没脾气了。叹息着帮妹妹整着襟,道:“姐姐也是关心你,你别把姐姐的话当耳边风,要过得好才是。” 周少瑾见姐姐不再盯着自己说那些事了,如释重负,神色也渐渐自然起来,道:“我知道姐姐是关心我……他待我极好,不会乱来的,他就是太高兴了,以后不会了……” 周初瑾虽然心还悬着,却也不好再逼妹妹。 她把官哥抱坐在了膝头,指着周少瑾的肚子笑着问官哥:“姨姨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官哥非常的聪慧,不到一岁就会说话了,只是不会走路,廖大太太为此很是自豪,每每出去串门就会把自己的孙子夸一遍,说官哥是用脑子的人,以后肯定会读书。 官哥忙道:“妹妹!” 周初瑾的脸一沉重,又问他:“你看清楚了,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暗示之意不言而喻。 可惜官哥还小,不懂些,继续道着:“姨姨,妹妹!” 周少瑾咯咯直笑。 周初瑾气死了,道::笑什么笑?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周少瑾就朝官哥儿伸出手去,道:“来,到姨姨这里来坐!” 官哥儿想爬过去,却被周初瑾给拦住了,道:“姨姨肚子里怀着个小宝宝,你可不能顽皮。”官哥儿就坐在那里为敢动弹。 周少瑾忍俊不禁,从床头的暗阁时拿出一个小小的九格点心盒,打开了盒子递给官哥吃。 官高兴起来,坐在母亲的怀里吃点心。 周初瑾却挑了挑了眉,道:“他对你可够用心的了!连这个都给你准备好了。” “他这不是怕我饿着了吗?”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现在什么反应也没有,除了想睡就是想吃各式各样的心点。四郎为这个还特意聘请了一个会做饭菜的厨子,姐,你和官哥天就留在我这时吃饭吧?尝尝那厨子的手艺。” 难怪别人都说程家富裕,因为少瑾想吃点心,就给她聘了会做点心师傅,钱是小,这样的和风细雨般的关怀才是少瑾想要的生活吧? 周初瑾放下心来,打趣妹妹:“你这要是喜欢上辣了,他还不得给你请个四川厨子啊?” “四爷也是这么说的。”周少瑾笑了起来,“他说北京很少能找到正宗的川菜师傅!” 周初瑾觉得自己被打击了。 池舅舅……这样宠着少瑾,也不知道郭老夫人知道了会说什么? ☆、第五百一十五章福气 郭老夫人在练书法,而且是在练草书。 手腕悬空,笔走游龙,气势如虹。 吕嬷嬷每当看见这样的郭老夫人,就会想起已经去世的郭老太爷,就会想起郭老太爷的感慨“我这个闺女应该是儿子才是”。 郭老夫人写完了一张纸,放下了笔。 吕嬷嬷忙递上湿帕子。 郭老夫人一面欣赏着自己的笔墨,一面问吕嬷嬷:“初瑾走了没有?若是没有走,让厨房好生地备几个菜,跟过来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个封红。” 这不年不节的……可见老夫人是真高兴! 吕嬷嬷笑着应是,决定自己亲自去办这件事。 郭老夫人却问起周少瑾的饮食起居来:“……说是早膳只用了半碗粥,几个咸菜,两个馒头?那燕窝可断不得!” 吕嬷嬷连声应是,笑道:“您不用担心,我们四太太就是个有福气的。二太太怀孩子的时候,我记得好几个月没下床,袁夫人虽说好一点,可前三个月那也是吃什么吐什么,四太太虽说吃的少,也吃得清淡,可这快三个月了,除了有些嗜睡,可是能走能动,这就比什么都好。” 郭老夫人闻言想了想,笑道:“可别说,你这话还有点道理。你说她从小母亲去世了,可她母亲在的时候善待初瑾,四房把初瑾带回来的时候也把她给带回来了。按理说,她这寄人篱下的,怎么也得受点委屈吧?可初瑾打小就是个有主见的,待这妹妹没话说。周家老爷也争气,几年下来就升到了正四品。到了说亲的年纪吧。唯一能让人诟语的就是没个正经的娘亲教养,偏偏被四郎看到了眼里,记在了心上,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只求周家能把闺女给她。 “嫁到我们家之后,这孩子的事一直没有动静。 “我虽说安慰她。可这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那么单薄的身子。万一生不出来可怎么办? “长房和二房一家一个儿子,二叔那里更是绝了嗣,这就是要过继一个也没人啊! “我前两天还和彭太太说起来。想问问她认不认家里有秘方的医婆。谁知道这话还没有说出口,她倒怀上了。 “我想来想去,这孩子虽然命运波折,可总能否极泰来。还真是个有后福的。 “说不定我们程家能娶了她,也是个锦上添花的事。” 吕嬷嬷听得心里一颤一颤的。 这要是把四太太当成了福星。以后谁还敢说句四太太的不是? 她忙笑道:“老夫人您待人看物是从来没有出过错的,您说了一准没错。”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朝着厅堂看了一眼,道:“到时辰了没有?四老爷应该回来了吧?你们去跟他说。到我这里来问过安之后就不用再过来了,好好地和少瑾说说话,二太太去看阿笙家的睿哥儿了。可巧初瑾过来了,她们姐妹正好可以说说体己话。” 吕嬷嬷笑着说是。心里却道:不是您老人家看着廖大太太过来了,想着自己拿了私房银子买了燕窝天天给四太太进补,顾忌着二太太心里不舒服,妯娌间生了罅隙,然后让珍珠也拿了匣子燕窝让二太太带去给三姑奶奶,支了二太太好让廖大太太和四太太说话的吗?怎么又成了凑巧了? 难怪袁夫人觉得老夫人偏心啊! 这老太太偏起心来,那可真是偏得厉害! 连廖大太太跟过来的丫鬟婆子都要打赏。 吕嬷嬷笑着陪郭老夫人说了会话,惦记着老夫人刚才的吩咐,待珍珠进去,就退出了宴息室,去安排宴请周初瑾的事。 周初瑾并没有打算在这里多做逗留。 她婆婆去了方家。 是方二太太把人叫过去的。 听她婆婆身边服侍的人说,好像是方萱那边出了点什么事。 婆婆是个要面子的人,不管是廖家还是方家,但凡有点不体面的事,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包着裹着的。 当着外人的面自然没什么。 可她又不是个喜欢多嘴的,婆婆也这样待她,她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 只是这话也不必当着少瑾的面说。 她如今过得好好的,别被这些事坏了心情。 周初瑾现在只求周少瑾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生下这个孩子就好。 她叹着气摸了摸妹妹的头。 官哥儿却瞧中了周少瑾床头金钓上垂着的流苏,伸了手要去拽。 周初瑾握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去拽。 官哥就在母亲的怀里又蹦又跳的,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周少瑾看着有趣,笑道:“姐姐,你就让官哥拽好了,横竖不过是个流苏,坏了再打一个就是了。” 周初瑾闻言哭笑不得,道:“你以后有了孩子难道也这样宠着不成?” 周少瑾赧然,到底还是让丫鬟取了流苏递给了官哥。 官哥拿在手里就往嘴里塞。 还好周初瑾眼疾手快夺在了手里。 周少瑾目瞪口呆。 吕嬷嬷就在这当口笑着走了进来,奉承了周初瑾一番,又狠狠地夸了官哥儿,这才说明来意。 周初瑾原准备应下的,眼角看见周少瑾遮着嘴打了个哈欠,立刻改变了主意,笑道:“多谢老夫人留膳。只是我出门之前和婆婆说好了早点回去的,只能改日再来打扰老夫人了。” 吕嬷嬷有些意外,但周初瑾的话也在意料之中,她没有多想,去回了郭老夫人。 周初瑾趁机起身告辞。 周少瑾还想留留姐姐。 周初瑾却不让她下床,道:“你好生歇了,我过几天得了闲再带着官哥来看你。” 周少瑾点头,商嬷嬷送了周初瑾出门。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周少瑾靠在大迎枕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等她睁开眼睛。已是掌灯时分。 程池已经回来了,换了件家常的青莲杭绸直裰,鸟黑如漆青丝绾着,也没有插簪,斜斜地靠在床头,正拿着本书在看。 床边立地的宫灯莹莹地照过来,给他镀上了一层光。那拿书的手指根根如玉。修长似竹。 周少瑾鬼使神差地半支了身子,亲了亲他的手。 程池放下书,低低地笑了起来。爱怜地摸着她的脸,道:“什么时候醒得?我都不知道。” 是因为看书看得太入神了吗? 周少瑾道:“你手里拿得什么书?” 程池给她看。 是本《水经注》。 周少瑾曾经翻过,觉得枯燥无味,程池却看得入迷忘我。 她抿了嘴笑。道:“怎么突然看起这类的书来?”说着,坐了起来。 程池就给她背后放了个迎枕。笑道:“我前两天见到宋阁老了,听宋阁老的意思,好像还是想疏浚黄河。我虽然不在河道总督府了,但若是能帮得上忙还是愿意帮忙的。” 周少瑾还是端午节前宋阁老家嫁女儿的时候她遇到过宋夫人。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着了。她拉了程池的手,低声道:“你是不是还很遗憾当初杨大人没能疏浚黄河?” 程池点头,道:“杨寿山太急了。如今章蕙兼着河道总督,哪里有精力管这边的事?只怕宋阁老要失望了。” 周少瑾侧身抱了程池的腰。依偎在了他的怀里,安慰他道:“总有机会的!皇上不会看着黄河泛滥不管的。” 程池呵呵地笑,任周少瑾身上的香气萦绕在他的身边,低头亲了亲周少瑾的头顶,笑道:“那你前世黄河可曾疏浚过?” 她想了想,道:“好像没有听说过……到是有一年黄河水很厉害,据说十室九空,好多卖儿卖女的,那年那一带逃到京城来的,家里的仆妇说,走出去全是那边的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到了开封呢!” 程池没有说话,神色有些黯然。 周少瑾从他怀里抬头,仰望着他。 他的五官分明,轮廓清逸……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 程泾和程渭虽然和程池长得像,却不像程池这么有气度,要说长得像,程池好像更像二叔程劭。 想到这里,一件事从她的脑海深处窜了起来。 她“哎哟”一声坐了起来,心怦怦地乱跳,如擂鼓,要不是程池躲得及时,就撞到了程池的下颌。 程池也顾不得这些,忙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不是。”周少瑾慌乱地摇头,紧紧地抓住了程池的手,道,“我想起一件事……也不知道对不对……就是觉得奇怪……” 程池略一思忖,低声道:“是前世的事吗?” 周少瑾猛地点头。 程池就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别急,别急。我们慢慢说。我去给你倒杯茶……” 周少瑾拉着程池的手不放:“我不想喝茶。” 程池想了想,妥协地把她抱在了怀里,道:“你想到了什么事?” 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温煦而又柔和的声音,给了周少瑾很大勇气。 她低声道:“我记得二叔父是在娘之前去世的。之前我不清楚,只知道二叔父不喜欢做官,在翰林院里当个侍读,淡泊名利,清贫自守……我嫁了进来才发现,二叔父实际上简在帝心,和皇上布衣之交,只是很多人不知道罢了。按理,二叔父去世,皇上应该有恩诏才是。可前世,二叔父去世的消息过了很久我们才知道。我也就罢了,廖家和程家却一直走动。二叔父去世了,姐姐当时已经开始主持廖家在京都中馈,应该去拜祭一番才是。但姐姐知道的时候二叔父已经下葬,连七七都过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抽丝 这的确有点不合常理。 程池听着就皱皱眉,沉吟道:“除此之外,你还听到了什么?” 周少瑾仔细地想了想,道:“我记得那年丙午,也就是至德二十九年,诣表哥曾来看我,那之前都没有听说什么,突然间就说二叔父暴病而逝,他赶去了杏林胡同。”她有些愧疚地望着程池:“我从九如巷出来之后,就很少和九如巷接触了,就是偶尔听到些什么消息,也是只言片语的。二叔父去世,我没去吊唁。我当时还以为姐姐知道,也就没有和她说这件事。后来姐姐说起来,我才知道姐姐也是事后知道的,去的时候二叔父的棺椁已经南下,回了金陵城。你也知道,为着我的事,姐姐要不是主持着廖家的中馈,根本就不会和杏林胡同有任何的来往。既二叔父去世没有给她报丧,她又怎么会主动去祭祀?说起来,我们姐妹俩人都没有给二叔父上炷香的……” 程池没有作声,神色凝重。 周少瑾忙安慰他:“或者是我想多了。当时我们姐妹和九如巷都闹得那么僵,二叔父猝然去世,可能大家都慌了手脚,一时没顾得上,诣表哥被叫过去,也是因为那时候程证已在京中,他们堂兄弟之间还有来往,他曾去程证府拜访……” 程池安抚般地拍了拍周少瑾肩膀,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让我想想。” 周少瑾立刻乖乖地伏在他的怀里,不再吭声。 但程池很快就问她:“你说,二叔父去世,没有给你姐姐报丧,而你姐姐之所以知道杏林胡同的事。是因为她是廖家的长媳,主持着京城的中馈,也就是说,杏林胡同之所以和你姐姐还保持来往,是因为廖家和程家是世交的缘故。那你有没有听你姐姐提起过,二叔父去世了,其他的江南世家。比如说申家、方家。有没有去奠拜?” 周少瑾道:“就是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我才觉得奇怪啊!那个时候二房的老祖宗程叙已经不在了。二叔父就是九如巷辈份最高的长辈了,而且二叔父又是探花郎,在翰林院做了那么多年的侍讲学士,于情于理程家都应该大操大办才是。可偏偏叔父的事大家好像都不知道似的……” “那就是没有给各家报丧,就算是报了丧。也是二叔父的七七过后,棺椁都已南下后的事。”程池道,“你之所以知道二叔父去世,是因为程诣正好在你那里。程诣之后有没有来和你辞行?” 周少瑾摇头:“只是派了身边的小厮过来跟我说一声。说实在是脱不了身……” 程池又道:“那他帮着扶棺南下了吗?” “嗯!” “那程证呢?”程池道,“你说后来程证是跟我大哥读书,然后才举人、进士、庶吉士一路考上来的。他呢?可曾去送二叔父?” 程许当时废了,程证这个一直跟在程泾身边的侄儿在外人看来。就是程泾认定的接班人,这种关系,亲密更甚亲生的儿子。 “我不知道。”周少瑾丧沮地道,“程诣只是带信给我,说杏林胡同那边没有人,他要给二叔父扶棺,至于程证有没有回去,他没有说,我也不知道。” 程池冷笑,道:“他肯定没有回去。如果他回去了,怎么也轮不到程诣主持大局。以程诣的心性,他怎么也会抽空来和你辞行的,正是因为实在是脱不了身,他才没有来向你辞行,而是派人跟你说了一声……你看程诣,他大约也不喜欢程识,可是他来了京城,还是按着礼数去拜访了程识……你不是说他为你打了程许一顿吗?可见是真把你当妹妹似的……” 被程池这么一说,周少瑾也觉得奇怪起来,道:“是啊!他当时和程识并不是很好,但又不想住到程诰那里,才会来找我的……我原来还以为他只是帮忙……九如巷再怎么没人,二叔父去世是大事,也不可能连个扶棺南下的人都没有啊!” 她十分的懊恼,道:“我当时也太不上心了。” “这怎么能怪你?”程池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抚着她背,道,“也就是你,若换了任何一个人,经历了那样一番事,不把长房闹得个天翻地覆才怪?还不要说回来之后还想着怎么救程家了!” 周少瑾被程池这么一夸,脸都红了,可紧接着,她就感觉到了一股寒冰之意。 她不由愕然地抬头。 程池的脸绷得紧紧的,目光刀光般的锋利。 “怎么了?”周少瑾看着心中一紧,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程池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如果你没有记错,二叔父的死应该不简单。要么是得罪了皇上,要么是有人害死了他……大哥居然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做,就这样把让二叔父下了葬!如果不是二叔父的退让,他能做到内阁辅臣吗?二叔父就是再淡泊名利,也希望自己能名流青史吧?如果二叔父不是死守在翰林院,大哥他怎么有机会入阁?说到底,他也不过是站家族的肩膀上往前走了一步而已……他却做出这种事来……” 他前所未有的气愤! 周少瑾忙帮他顺气。 “我没事!”程池下颔紧绷,并没有放松下来,道,“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气大哥……说不定他能入阁,都是因为这件事呢!”他的话说到最后,已带着些许的恶意。 周少瑾忙提醒他:“大伯入阁那是新皇登基之后的事了……” 话没有说完,两人都均是一愣,面面相觑。 半晌,周少瑾才吸着凉气道:“不会吧?可能是我们多心了!” “一点也没有多心。”程池却神情冷峻,道,“只怕这才是程家惹祸的根源!” “你等等,”周少瑾抚着额头道,“我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的。” 他们说着二叔父的事。怎么却说着说着把程泾变成了程家被抄家灭族的缘由。 程池的思维跳得太快。 她跟不上。 程池也想理一想思路,道:“官宦之家,不管是红白喜事还是生辰寿诞都是彼此走动的好机会。正如你所说,程叙去世之后,二叔父就是家中辈份最高的了,大哥那时候还在小九卿的位置上,于理于情都应该大肆操办。借着葬礼的机会引来二叔父的同年、同僚和知交好友的同情。为入阁拜相作做一番才是。可你看二叔父的葬礼,不仅没有恩诏,而且还是让程诣扶棺南下的。所以我说要么是二叔父得罪了皇上。大哥不敢大肆操办二叔父的葬礼。要不是二叔父得罪了什么人,皇上为了包庇这个人,睁只眼闭只眼,大哥为着自己的仕途。佯装不知道,赶紧地把二叔父下葬了。”说到这里。程池眼底闪过一道冷光,“学得文武艺,卖给帝王家。那也只是卖艺而已,可没有让他把命卖给人家。还是把一心一意帮着他的二叔父的命卖给别人家!” 言语间全是对程泾的不满。 周少瑾默然。 她也觉是程泾做得不对。 可那也只是卖艺而已不是卖命这句话,好像也不太对…… “所以二叔父是怎么死的就成了关键!”程池道,语气已变得冷静而理智。“和皇上反目?有哪些事能让他和皇上反目?皇上虽然一直把二叔父当知己,二叔父却一直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就算是做知己,那也是顺着皇上的意思,陪着他玩而已。不会把自己真正地当成皇上的知己。但若说二叔父对皇上就只有一味的顺从,那也不对。在二叔父的眼里,黎民百姓,国家社稷才是真正让他放在心上的。 “能让他和皇上反目的,只可能是这种大事。 “但二叔父并不是那种二愣子,以为靠几句话或是皇上看看就能说服皇上按着他的意愿行事的。 “所以二叔父和皇上反目的可能性非常的小。而且二叔父素来得皇上看重,就算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皇上也不可能就要了二叔父的性命。 “除非是二叔父涉及到谋逆,或是和哪位皇子勾结觊觎皇位。 “但你说这有可能吗?” 不要说程池了,就是周少瑾也不相信。 她摇了摇头。 “那就是得罪了什么人。”程池问周少瑾,“至德二十九年,那个时候太子和皇长孙都不在了吧?我记得你说四皇子是至德二十九年十月继得位,二叔父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周少瑾心里“咯噔”一下,道:“是九月初。我记得当时诣表哥找我重阳节的时候去登高,我懒得动,没有答应,但还是给诣表哥准备了吃食。结果诣表哥被叫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那些吃食最后都赏了身边的仆妇……” 大行皇帝驾崩,又日代月,皇上要守教二十七天才能登基。 皇上是十月十六日登基的。 程池的声音顿时变得异常低沉起来:“那个时候皇上应该已经病了,就算是二叔父得罪了人,谁能让皇上身边的人那样的忌惮呢?” 四皇子! 周少瑾差点就脱口而出。 程池的目光很阴沉,道:“那个时候皇上应该已经立了四皇子为皇储才是。二叔父明明知道他既将继承大统,为何还要得罪他?二叔父难道就不怕祸及全家吗?二叔父又有什么事情能得罪他?会得罪他呢?” ☆、第五百一十七章老虎 是啊! 有什么事能让程勋犯着大不违的风险去得罪已被立储了的四皇子呢? 周少瑾望着程池,想到皇太子、皇长孙的死,想到那天程池得到的消息,说四皇子也知道皇太子的病……她迟疑了片,小声地道:“难道皇太子和皇长孙的死与他有关?” 程池面无表情地道:“就算是皇太子和皇长孙是被四皇子害死的,他们和二叔父有什么关系?而且那四皇子已是皇上承认的储君,二叔父跳出来允什么六个指头啊?”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周少瑾咬着唇在那里绞尽脑汁。 程池看着,眼神立刻就变得温柔起来,声音也舒缓了很多,道:“别咬嘴唇了,小心把嘴唇咬破了!多半皇上是四皇子害死的,临死前二叔父正好在宫里当值,碰到了这件事,皇上可能托了话给他,让他帮着办个什么事,而这件事却关系到四皇子能否平安顺利继续大宝的事,但二叔父最终还是没能把事办成,还丢了性命,所以二叔父去世,四皇子登基,我大哥明明知道二叔父死的蹊跷却不敢查证,更不要说有恩诏下来。大哥在四皇子登基之后入阁拜相,说不定都与这件事有关系……” 弑父? “不,不会吧?”周少瑾顿时一身的冷汗。 程池见她很是惊恐,就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没事,没事。就算他要弑父,那也是他的事。若是我们猜得对,到时候只要注意二叔父,把二叔父留在家里不让他进宫就是了……” 周少瑾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紧紧地拽住了程池的衣袖。低声道:“你说,程家被抄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系?” 周少瑾突然异想天,如果皇上最终托付给程劭的是废四皇子立新房的诏书,而这诏书根本就没有找到,程劭的棺椁又很快地南下安葬,四皇子怀疑这份诏书落在了程家……好像这一世就对上了。 她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程池。 程池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应该不会——二叔父如果是死在宫中的。尸体送回来的时候。肯定仔细地检查过,若是二叔父手中有你说的诏书,肯定会被收出来。从程家被抄的罪名就可以看出来。皇上这是欲加之罪——出了这种事,皇上只会想办法藏着掖着的,绝不会让别人看出丝毫的端倪,只要确定二叔父身上没有所谓的诏书之类的就行了。皇上不会大肆扬的。” 周少瑾觉得程池说得很对。 但只要拘着二叔父程劭那几天不进宫就行了吗? 她还是很担心,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还要查四皇子的太子的事吗?” “当然要查。”程池道。“不要说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六、七年以后的事了,谁敢保障它就一点变化也没有呢?与其在这里被动担心。还不如想办法主动出击,看看四皇子到底是真正的正命天子,还是个窃人福元的小人!” 周少瑾有些害怕。踌躇道:“你要和四皇子斗吗?” “斗倒称不上。”程池淡淡地道,“我只是想看看四皇子到底是怎么上位的?“ 他不相信。他会斗不过四皇子! 程池不想让周少瑾担心,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笑道:“好了,我们别说这些事了。二叔父好生生的活着,我们也知道了以后要发展的事,二叔父这世绝不会丢了性命的。你睡了好一会了,听丫鬟说你只晚膳只吃了半个花卷,一碗白粥?我还没吃呢!你起来陪着我吃一点,吃了我们早点歇息。后天就是沐休日了,你想不想和我出去走走?” 家还没有三个月,周少瑾怕对孩子不利,道:“我身上懒懒的,还是别出去。你要是觉得不好玩,不妨约了朋友出去走走。我的那幅观世音观刺绣这两天就可以绣完了,我正好呆在家里把画绣完。” 程池道:“我从小在京城里长大,哪里没去过?出去不过是为了陪你。你要是不想出去,我们就呆在家里,你绣花,我练字。说起来有两、三天没有练字了!” 周少瑾笑着应了,陪程池用了晚膳,然后偎在一起说了些家庭琐事,周少瑾就打起哈欠来。 程池像抱孩子似的把他抱在怀里,在她的耳边低语,轻声地哄着她,她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 他看着,嘴角就高高地翘了起来,想起宋阁老劝他的话来:“……章蕙是工部侍郎,河道总督府那边的事,他不可能总这样管着,迟迟早早是要回京的。一旦黄河开始疏浚,都察院肯定是要派人去监督河工的,到时候你可以以监察御史的名义过去,等到那边河工完成了,治河有道,怎么也可以提个佥都御史,那可是正四品。好多人一生都没能过的坎,就这样顺顺当当地迈了过。” 可这样一来,明年五月之前他都要呆在开封等地了。 程池凝视着周少瑾睡后温婉舒展的面容,还有那略带几分稚气的脸,决定还是放弃这次机会。 他还年轻,这样的机会他也许还会遇到,可少瑾怀着他第一个孩子,这个机会一旦失去就不会再有。 程池不想有一天自己后悔。 他又想到刚才和周少瑾说得话。 得找个机会探探二叔父的口气才是。 最好是把皇太子的病,四皇子对皇太子的关注都告诉二叔父,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如果能从二叔父那里打探到些什么固然好,可若是打探不到,恐怕还得增加人手盯着二叔父了。 想着,他低头狠狠地亲了周少瑾一口。 这个小丫头,给他找了桩这么麻烦的事! 周少瑾皱着眉头“嘤咛”了一声直往程池的怀里钻,然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沉沉地睡着了。 程池失笑。挨了挨周少瑾的脸,放下了帷帐,把莹莹的灯光挡在了外面。 ※ 因为周少瑾的月份还轻,九月初九郭老夫人的生辰就没有大办。只请了杏林胡同和程渭一家,以及程筝、程箫、程笙三家吃了顿饭。 程泾和程许等只在午膳时进来给郭老夫人敬了杯酒就在外面别摆了桌酒席,郭老夫人这边由袁氏、周少瑾等女眷陪着。 程筝和程箫还不知道周少瑾怀孕的消息,见周少瑾坐在铺了厚厚垫子的太师椅上。行动间颇为小心谨慎。又算算周少瑾嫁到程家的时候,俩人不由纷纷问她是不是有了好消息。 周少瑾赧然地点头。 程筝和程箫都为她高兴,猜到她可能月份还轻。亲戚间没有多说,你一言我一语地告诉她应该注意的事。 周少瑾一一应下。 程笙站在一旁嘻嘻地笑。 程筝一看就知道她早已得了信,不由嗔道:“你这个丫头,这么好的事也不知道告诉我一声。我今天要是不过来给祖母拜寿。只怕又要错过了。” 程笙笑道:“我也是因为我娘这些日子都在朝阳门这宅照顾四婶婶才知道的。你们可不能怪我,我现在忙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 三姐妹出了嫁。事情就多了起来,也就不可能像常来常往的。 大家就嘻嘻哈哈地卿起天来。 闵葭却沉默地坐一旁,只是笑看着她们聊天,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眉宇间也带着些许的轻愁。 周少瑾对此并不关心。 她和闵葭不过碍着亲戚见面点个头罢了。 晚膳的时候袁氏和邱氏扶了郭老夫人坐席,程笙则悄声地告诉她:“方萱你认识的,听说前几天他们俩口子吵架吵得把亲戚们都惊动了。方家二太太更是把她接回娘家,要不是闵家大奶奶劝了又劝。方萱就跟着方家二太太回去了。为这件事,闵家还把大堂嫂接了回去劝了她的。” 周少瑾笑道:“你是听谁说的?若是方萱两口子吵架,闵家和方家应该掩着才是,你怎么知道大奶奶回娘家劝方萱的事?” 程笙笑道:“大堂嫂肯定不会告诉我——我是听我们家大姑奶奶说的。” 彭藻的大姐嫁到了方家。 “知道是为什么事吗?”周少瑾奇怪起来。 方家当初不是很满意这门亲事的,闵家下小定的时候,方家还曾特意请了袁氏过去观礼的。 “我们家大姑奶奶没说。”程笙笑道,“听那口气有点指责方家的姑娘没有教养,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好盯着她问。” 周少瑾对方家没有什么好感,也就懒得再问。 等大家用了晚膳,周少瑾起身送客,却被郭老夫人拦住了,让吕嬷嬷代为送客,并道:“这黑灯瞎火的,碰到哪里磕到哪里了可怎么办?你现在是特殊时候,你嫂嫂和侄女们不会觉得你失礼的。” 邱氏忙笑道:“是啊,是啊!你好生在屋里呆着就是了,我代你送客好了!” 程箫忍俊不禁,道:“二婶婶,您今天是不是不准备回家了。” 说起来,邱氏也是客。 大家哄堂大笑,起身告辞。 周少瑾还是把她们送到了汀香院的门口才折回去。 九月正是金桂飘香的时候,一路上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暗香浮动,人走在郁郁葱葱的花树间,惬意而又舒适。 袁氏的脚步微顿,朝东边望去。 整个东路都笼罩在夜色中。 这么大的宅子,却只住西路半边……她不由撇了撇嘴,笑着对闵葭道:“说起来你也嫁过来快半年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生罅     闵葭闻言不由得面色一紧。 婆婆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明白了。 可她一个人能生孩子吗? 念头在她心里转了个圈,她脸上就露出一个有些羞赧的笑容,低声对袁氏道:“娘不是说相公来年就要下场了,要相公好生生地在书房读书吗?我不敢打扰他。” 免得到时候他考不中了你责怪我让他分心。 想到这里,闵葭就忍不住想刺刺自己的这位婆婆,道:“相公常对我说,他能有今天,全因婆婆管教有方。我刚嫁过来,什么也不懂,想着您说的话肯定不会有错的,别说打扰相公了,就是那丫鬟婆子、小厮随从也不敢换一个,只盼着下科相公能够金榜题名,为程家光宗耀祖,荣耀门庭了。” 至于程许能不能考上状元郎,与她没有一点关系。 因为就算是程许点了状元,以她婆婆的心性,肯定是要把这功劳捞在自己手里的,与其到时候为了一个虚名闹得不可开交,还不如现在就摆说清楚了。 袁氏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她知道闵家的姑娘不可是个糯米团子,可被自己的媳妇这样阴阳怪气地顶撞,谁也不会高兴。 袁氏冷笑道:“看来这事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吩咐嘉善不要冷落你的。” 说闵葭好像因为程许要读书冷落了她,她心生抱怨似的。 闵葭气得指尖发抖。 她不是没有想到婆婆会训斥她,可她没有想到婆婆会说出这样粗俗的话来。 不过,相骂没好话,原也应该是预料之中的事。 闵葭再一次领教了袁氏的尖酸刻薄。 这是她嫁过来之后第一次和袁氏这样的正面交锋。 婆媳之间原本就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的事,她如果今天退让了。以后就别想在婆婆面前说得上话了。 闵葭笑道:“相公素向敬重婆婆,婆婆说的话,他肯定会听。就像在金陵的时候,若不是婆婆,哪有相公的今天。” 她想起那天程许说起周少瑾时心中的怨怼,不由一笑,再次提醒袁氏。 不知道程许这一次会不会继续听婆婆的话。 不过。以程许现在的心情去考状元。只怕是有点难吧? 她气定神闲地朝前走着,袁氏目光一冷。 闵葭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知道喜善喜欢过周少瑾的事。 袁氏心里顿时有些不喜。 儿子对媳妇冷淡,她主持着杏林胡同的中馈。怎么会不知道,可她总觉得,只要儿子成了亲,有了媳妇的温柔体贴。这心也就慢慢地收了回来。 闵葭若是知道儿子心里曾经有个人,如今成了夫妻。不是应该更温顺小心,把丈夫的心拉回来吗?在这里说这些话发这种脾气做什么? 她不禁道:“你是闵家的姑娘,从小读的是《女诫》,这夫妻之道亲家母应该交过你才是。嘉善于程家的长房长孙。你是嘉善的媳妇,以后这个家是要交给你和嘉善的,你现在就应该学着管着你自己院里的事才是。怎么能指是指望着我?” 闵葭气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凭什么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你自己做的孽你自己去消去? 她见着了周少瑾都不好意思。亏得她还能若无其事地和周少瑾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她就不怕雷劈下来收了她吗? 真是伪善! 闵葭冷笑道:“母亲说的对。听说四婶婶这次能如偿所愿,是因为曾经去红螺寺敬过香。四婶婶说,等她身子骨好些了,得去红螺寺还愿。既然如此,等到四婶婶去红螺寺还愿的时候,我就跟着四婶婶一道去好。到时候让相公帮我们带路,趁着这个机会出去松散松散,您看如何?” 她目光锐利,泛着清冷,翘着的嘴角带着嘲讽的味道。 袁氏心中一凉。 知道闵葭可能听到了一些什么。 她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低声喝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嘉喜一个男子,怎么能陪着你们去红螺寺敬香……”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话,就被程筝一句略带着几分警告之意的“娘”给打断了。 袁氏回眸。 就看见长女目光深沉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笑着挽了闵葭的胳膊,低声道:“你别和娘置气。我娘虽然都是做外祖母的人了,可祖母疼爱,父亲敬重,子女孝顺,这脾气也跟着见长了,可心思却是好的。弟妹以后和娘日日相见,还请多多包涵才是。娘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我来说她。”最后一句,却是附耳和闵葭说的。 闵葭不知道这位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常居京城的大姑奶奶到底知不知道周少瑾和程许的事,可她能这样低声下气地和自己说话,自己怎么能不能给她面子,何况这里是朝阳门,自己若是真的和婆婆争执起来,岂不是平白让周少瑾看笑话。 她立刻道:“大姑奶奶,这件事原本是我不对!要怪只怪我年纪轻,忍不住话,有了大姑奶奶这句话,我以后一直好好地孝敬婆婆,不惹她老人家生气。” 程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对袁氏道:“娘,天色不早了,您也早点回去歇了吧!明天我再去看您。这过了重阳节,转眼就到了十月份要祭祖了,我们有好几年没有回去了,我婆婆前些日子写了信过来,让我们回老家祭祖,有些事我还要请教你呢!” 随着程筝年纪见长,袁氏面自己的这个长女越来越有压力,现在程筝开了口,又给了她台阶下,袁氏虽然不甘,嘴角翕翕,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邱氏松了口气。 要是袁氏和闵葭在这里吵起来。她这个不会劝架的还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程箫则看了程笙一眼,悄声道:“娘不过是说了一句,她倒回十句,怎么脾气这么大?” 程笙早就对袁氏低头弯腰地和闵家结亲有些不满了,听了悄声地回程箫道:“要怪只能怪大伯母这亲事结得急了点。” 程箫想想,还真是这么回来,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回去的路上就和程筝说起这件事来。 程许干的那些事说出来只会让程家颜面扫尽。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之前闵葭虚扶着袁氏走在程筝的前面,两人说了什么,程筝听了个一清二楚。 猜测闵葭多半是知道了金陵九如巷花园的事。些时听到妹妹说起这个事,只能苦涩地笑了笑,道:“大家女子虽说德性教养都比那小家碧玉强,却也多数性子好强。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只怕弟媳也没有受闲气。你和我都是做姑姐的,还得两边调和才是。明天我过去,也是为了这件事,不仅娘要改改脾气。就是嘉善,也要改改脾气了。不然杏林胡同只会越来越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的。” 程箫觉得姐姐的话很有道理。道:“要不我明天陪你一起回去吧?” “不用了。”程筝道,“娘和弟妹都是要面子的。人去的多了反而不好。” 程箫点头,道:“姐姐,您有什么事直管吩咐我。” “那是自然!”程筝应着,脑子却转向飞快,想明天回娘家的事。 ※ 朝阳门这边,周少瑾送走了客人,郭老夫人就让珍珠去找程池:“让他过来接了少瑾一块回屋去。”又对周少瑾道:“他今天是东道,少不了要喝酒,你让他宴息室睡去,免得惹得你不舒服。” “不会的。”周少瑾笑道,“喝杯浓茶就行了。天气越来越冷,宴息室的炕没有内室的暖火。” 都是整天点着,内室怎么就会比宴息室暖和了呢?不过是舍不得让程池一个人睡觉罢了。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也不去管儿子媳妇室里的事了,只叮嘱周少瑾要小心,不要再执意过来给她晨昏定省了:“你们都是好孩子,你若是真心孝敬,我就平平安安给我添个孙子比什么都让我欢喜。” 周少瑾红着脸应是。 程池送了客过来了。 果如郭老夫人说的,他身上有酒味颇重,周少瑾着有些不舒服,却也不到很不舒服的地步。 两人辞了郭老夫人,说说笑笑地回了屋。 程池嚼了几片茶叶,主动歇在了宴息室。 周少瑾也的确觉怕闻那味,见程池主意已定,也就没有勉强。可等她躺下,明明很累了,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吓得值夜的春晚脸色发白,直问她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就是想翻身。”周少瑾安慰着春晚,让她去了厅堂歇息。 春晚犹豫着不走,周少瑾只好道“你在这里我睡不着”她这才踌躇着去了厅堂。 就算是这样周少瑾也睡不着,反而恶心地吐了起来。 室里一阵兵慌马乱。要不是周少瑾喝斥着,樊刘氏就要去请郭老夫人过来瞧瞧了。 收拾一通之后,周少瑾脑袋都是木的。 她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 程池心疼得不得了,拉着她的手坐在床边的锦杌了上,而不是坐在她床边和她说着话:“刚才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又见她精神不好,道,“你要是不想说话就不说话,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快点睡……” 周少瑾这才恍然大悟。 她想依偎在程池的怀里,感觉着程池的温暖,闻着他好闻的气味,被他如珍似宝般地抱在怀里睡觉,就好像回到了属于她的一隅,由程池为她搭建起来的一隅,让她感觉到踏实、安心、宁静的一隅…… ☆、第五百一十九章过继     周少瑾扑到了程池的怀里,道:“你回内室睡吧!” 撒着娇。 程池有点后悔今天喝得太多了。 只是大家都恭喜他要做父亲了,他心里实在是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周少瑾见他还有些犹豫,嘟了嘴道:“我不怕你身的酒味,床这么大,我知道你在我身边就行了。” 程池笑着刮了刮她鼻子,在内室的床上歇了。 周少瑾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头,和他说着今天的宴请:“……娘很高兴。说有机会再请了阿筝他们过来玩。我从前以为娘喜欢清静,现在才发现原来她老人家是不喜欢一大群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一起吃饭,要违心地应酬这个应酬那个的。像这样的家宴娘就很喜欢。我寻思着过几天是二婶的生辰,我要不要提醒二嫂一声,也办桌酒席,请娘过去热闹热闹?” 郭老夫人的生辰,几个儿子孙子是少不了的,可若是邱争做寿,只要需要请家中的女眷就行了。 程池笑道:“你和二嫂商量着办就是了!只是别累着了。要是觉得不舒服可行万不能勉强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周少瑾侧身,手脚并缠地抱住了程池,“娘也说了,我平安顺利地生下孩子就是孝顺她老人家了。我就想找个医婆在家里住着,生产的时候胆子大些不说,平日里应该注意些什么也有个提醒的人。” 这也是郭老夫人的意思。 老人家觉得她身边的嬷嬷们虽然都有经验,可到底年纪大了,自程池出身之后就再也没有照顾过孕妇,觉得还是尽早找个有名的医婆在家里住着好。 程池见她缠他缠得紧,笑着翻身把搂在了怀里。道:“时间不早了,快点睡吧!这件事我已经嘱咐商嬷嬷,让她去找阿箫,你就别管了。” 温暖的怀抱,让周少瑾的精神全都松懈下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又说了几句话。就沉沉地睡着了。 程池失笑。 亲了亲她的面颊。闭上了眼睛。 ※ 等十月初一祭了祖,周少瑾的胎稳了,程筝介绍的一位姓蔡的医婆住进了程家。过冬的新衣裳也放了下来,朝阳门的气氛一紧,大家的脸上都带着笑意,走起路来都轻快了不少。郭老夫人看着周少瑾宽松的褙子笑意就止不住地从眼底溢出来。 程池想把晚春嫁给秦子集的堂弟秦子籍。 秦家子弟于程家的人来说,并不是一般的仆妇。能嫁给秦子集的堂弟秦子籍,这这对春晚来说,本就是一种抬举。 周少瑾借故把人叫来隔着帘子看了一眼。 相貌堂堂不说,目光清明。一看就是个颇为正气的人,加上她相信程池的眼光,立刻就找了春晚来说这件事。 春晚红着脸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周少瑾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她低声道:“你陪着我一起长大,现在可不是客气的时候。到底怎样,你好歹给我一句话啊!” 春晚这才喃喃地道着:“全凭太太吩咐。” 周少瑾抿了嘴笑。 春晚脸上火辣辣地退了下来。 不过两天的功夫,朝阳门的人都知道了。 珍珠、碧桃等人纷纷来春晚道贺,神色间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些许的羡慕之色。 周少瑾特意拔了个小丫鬟服侍春晚,陪着春陪准备嫁妆。 春晚却不想那么早嫁,来给周少瑾谢恩的时候赧然地道:“太太无论如何也让我看着大少爷出世之后再送我走,不然我怎么放得下心来。” 周少瑾就先给春晚和秦子籍订了亲。 郭老夫人为此还赏了春晚二十两银子。 周少瑾过来替春晚道谢。 郭老夫人笑告诉她:“我们刚从金陵城搬过来你们就自己开了府,正是立规矩的时候,这样忠心耿耿的仆妇,该赏的时候就要重赏,跟那些仆妇做个榜样,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周少瑾笑着应是。 双榆胡同的程劭送了帖子过来,说明天下衙之后想来拜访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拿着帖子奇道:“也不知道二叔找我什么事?” 周少瑾却不敢怠慢,早早就吩咐茶房里准备了上好的大红炮,厨房里备了酒菜,等到晚上程池回来,她还嘱咐程池早点回来:“陪着二叔父喝两杯!” 程池笑着捏也捏她的脸,道:“我的小丫头都知道当家理事了!”语气间颇有些赞赏的味道,听得周少瑾双眼眯成了个月牙儿。 等到程勋来的时候,她自然不能陪着,在内室做着针线。 结果程池回来告诉她,程勋决定到善堂去领养一个孩子记在程训的名下,以后供奉程汾和程训的香火,但又担心自己年纪大了,怕养好这个孩子,想让邱氏帮着带这个孩子。 周少瑾不由笑道:“我还以只有我喜欢二嫂呢,敢情二叔父眼睛也是雪亮的。那娘怎么说?” 程池道:“娘说要和二嫂商量商量,毕竟是教养孩子,不是件小事,还要和二嫂从长计议。” 周少瑾了解的郭老夫人,并不是那种一意狐行的人,这么大的事,她肯定征求邱氏的意义的。 隔天邱氏过来,周少瑾就特意在一旁听着。 邱氏知道后颇为意外,有些激动,但她很快又平静下来,神色显得有些担忧地道:“我就怕教不好……娘,你给我拿主意吧!你说让我养着我就养着,您要是觉得不合适,就让二父再选一个好了。” 郭老夫人笑道:“我到觉得你合同,就是怕让哥儿成亲之后你添了孙子之后精力上顾不过来。” 邱氏一听忙道:“不会,不会,家里多个人也热闹些。”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袁氏听非常的意外,特意过来和郭老夫人道:“到底是不知根不知底的。也不知道以后心性如何。为何不在亲戚朋友中过继一个?” 郭老夫人道:“这是你二叔父的家事,你二叔父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他既然这样决定了,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就不要多言了!” 袁氏闷闷不乐地走了,回去跟程泾说。 程泾难掩惊讶,专程去了趟双榆胡同却无功而返。 袁氏不免唠叨:“他老人家这么大的年纪了。这孩子以后还不是我们的责任。” 程泾微愠。道:“老二家的什么都没有说,你倒心里不舒服起来。” 袁氏气结。 程劭就拉着程池去了几次善堂,然后选了个吉日。和程池去善堂抱了两个孩子回来。 在双榆胡同等着的郭老夫人和周少瑾等人都大吃一惊。 “不是说选了一个吗?”郭老夫人看眼前一个五岁,一个三岁,瘦瘦小小却目光机敏两个小男孩,目瞪口呆地道。“怎么变成了两个?” 程池摸了摸手牵着手的两个孩了的头,笑道:“两个孩子都很好。大的极聪慧,小的年纪相当,二叔父一直下不定决心。后来想着一个孩子太孤单,两个孩子也有个伴。索性就把两个孩子都抱了回来。” 程训就是因为是独孙,所以病逝之后程劭这支就断了嗣……大家心里都有些明白。 郭老夫人就笑道:“这样也好!”然后朝着两个孩子招手,抓了把糖给两个孩子吃。问了些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还记不记得家里的事之类的话。 大的那个孩子话不多,问一句答一句,小的那个活泼些,却记得不太清楚了。 程劭就道:“大的取了学名叫蓉,小的学名叫蒙。” 郭老夫人微微一愣,道:“这样也好。算得我们这一辈的长孙和次孙了。” 二房程识的两个孩子一个叫“耕”,一个叫“耘”,从了“耒”字旁的。程勋却为两个重孙取了“草”字旁,可见彻底地九如巷分开了。 邱氏见气氛有些沉重,就忙上前笑道:“二叔父,蓉哥儿和蒙哥儿刚过来,我带他们下去梳洗一番好了。等会还要去拜祭祖先呢!” 众人笑着纷纷催促两个小孩子去梳洗。 随后程泾赶了过来,程池陪着程劭带着两个孩子去大兴程家新修建的祠堂给祖先上了香,由程泾亲自把两个孩子的名字写在了程训的名字下面,一行人回了双榆胡同。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两个孩子认了亲,郭老夫人和周少瑾等人给了孩子见面礼,大伙儿男一桌女一桌地围在一起用了晚膳,邱氏就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家。 翌日,郭老夫人和周少瑾去看那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还在睡,邱氏悄悄地告诉她们:“怕是在善堂没有少受搓磨,还有些看不出来的旧伤,两个孩子来了之后倒一直睡不着,天亮的时候才阖眼,我特意跟身边的丫鬟婆子嘱咐了,不要吵了两个孩子,让他们自己睡醒。” 郭老夫人点头,道:“你要多看着点。虽说你身边都是服侍你们夫妻二十几年的,可也怕那糊里糊涂,可别让两个孩子受了委屈。” 邱氏忙:“娘,您放心,他们既然来了程家,就是程家的子嗣,是训哥儿的儿子,我会好好扶养他们的。” “你办事,我放心!”郭老夫人轻轻地拍着邱氏的手。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道:“三姑奶奶回来了!” 邱氏笑道:“这孩子回来做什么?” 小丫鬟可能很得邱氏的喜欢,笑道:“三姑奶奶是专程回来看两位小少爷的!” ☆、第五百二十章善意    听小丫鬟这么一说,不仅是邱氏,就是郭老夫人也十分的高兴。 以后程蓉和程蒙要在小二房这边生活,若是小二房的人都能善待两个孩子,对两个孩子当然更好。 郭老夫人没等邱氏开口已忙笑着道:“快请,快请!” 邱氏和周少瑾也这么想,郭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两人眼里就带上了笑。 不一会,程笙走了进来。 或者是婆家照顾得太好的缘故,睿哥儿都快半岁了,程笙不仅没有恢复从前的秀丽苗条,好像比生产前还胖了一点,好在是她相貌出众,这样的丰腴并没有让她显得臃肿,反而因为皮肤晶莹剔透,欺霜赛雪多了几分圆润的雍容。 她笑着上前和众人见了礼,就让丫鬟捧了个大包袱过来,道:“我前两天才听娘说起来,也来不及给两位侄儿准备什么好东西,就让针线铺子给做了些衣服鞋袜,等过些时候我得了闲,再给两位侄儿做几件衣裳。” 郭老夫人满意地点头。 邱氏也在郭老夫人面前给女儿撑门面,笑道:“正怕衣裳不够,你送来了,我就不用为这事担心了。”叫了丫鬟去请如今已改名叫程蓉和程蒙的阿宝和阿仁。 阿宝大些,却乖巧懂事地知道以后阿仁就是自己的弟弟了,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却知道照顾阿仁吃饭穿衣,走到哪里都知道要牵着阿仁的手。 阿仁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只知道这家比从前待的地方好很多,还有在善堂就一直很照顾他的大哥哥阿宝一起。每天都乐呵呵的。 阿宝恭敬地给程笙磕了头,说了多谢。 阿仁也跟着有样学样。 屋里的人都忍俊不禁。程笙则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对玉佩给两个孩子戴上,还嘱咐他们过些日子就去家里玩,家里还有个比他们都小的表弟。 阿仁嘻嘻笑着点头,向望地仰了头问阿宝能不能去。 阿宝神色平静地点头,可微微湿润的眼眶还是让人感觉到了他心里的波动。 郭老夫人和周少瑾都看着有些唏嘘,拉着阿宝和阿仁说了话。 阿仁童言童年语的。惹得屋里的人哈哈直笑。 又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程筝和程箫派了婆子过来给两位表少爷请安,还带了些吃食玩具、文房四宝过来。 邱氏请了人进给阿宝和阿仁请安。 程笙就把周少瑾拉到了一旁,低声道:“阿宝和阿仁是他们从前的名字吗?怎么还留着从前的名字?” 周少瑾和她低语:“是二叔父的意思。二叔父说。他们虽然继承了程家的香火,可也不必让两个孩子连自己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与其他们长大了听些人胡言乱语,不如让他们一早就知道。至于两个孩子以后怎样,我们尽了我们的心就好。” 程笙忍不住道:“二叔祖的心真宽。这两个孩子能到程家。也是他们两人的福份。” 周少瑾也觉得是这样,又忍不住好奇。如果程池推测的都是对,是什么事能让程劭宁愿得罪已是储君的四皇子也要做呢? 回到家中,她把这件事对程池说了。 程池没有做声,心里却暗暗有了较量。 又过了几天。宋景然的夫人突然来拜访周少瑾。 周少瑾大吃一惊。 宋夫人不是来拜访郭老夫人,而是来拜访她……这让她心里有些不安,仔细地回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怎么也想不出宋夫人有什么事要找自己的,忙梳妆打扮了一番。去了花厅里见客。 宋夫人拉着她的手就笑着上下打量着她,并温声道:“说是有三个多月快四个月了,看着一点也不显,吃得可好?这孩子有没有闹腾你?” 周少瑾和她寒暄着,大家又叙了几句话,就去了汀香院给郭老夫人问安。 因已是十月中旬,有些过年的东西也要开始准备了。暖房的几个婆子正围着郭老夫人说着花事,商量着过年的时候都在什么地方摆些什么花,丰台那边又出了什么新品种,哪些花自己家的暖房能种出来,哪些花得到丰台去添一些。 知道宋夫人是来找周少瑾的,郭老夫人笑着手一挥,道:“我可不是那刻薄的婆婆,你们自去找个地方说体己话去,我这边还有我的事。” 宋夫人听了直笑,道:“满京城谁不知道您老人是个心疼儿媳妇的,虽说是分了家,可您看程大人几兄弟,常来常往的,比那些明面上住在一起暗底来不知刀来箭往的不知道亲热多少。只是有一点不习惯,这杏林胡同的也是程大人,住在不远处的也是二老爷也是程大人,朝阳门的也是程大人,让别人不知道是喊得哪个程大人了。” 程泾是阁老,走出去了自有人尊称一句“程阁老”,只是程渭和程池,同住在朝阳门这一块,还真不好分。 宋夫人不是个会应酬人的,这几句话也就说得格外的诚心。 郭老夫人不由地高兴起来,留了宋夫人在这里午膳:“知道你走不开,可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留在这里吃了饭再回去!” 宋夫人笑着应好,并趁机去和周少瑾说悄悄话,而是道:“我今天虽是来看看少瑾的,可也是想趁这个机会和少瑾说几句体己话,老夫人若是能帮着拿个主意,那就更好了。”她说着,就把宋阁老有意让程池以都察院监察的身份去开封府和如今兼着河道总督的工部侍郎章蕙一起疏浚黄河,程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的事告诉了周少瑾和郭老夫人:“……我们家老爷猜着,程大人多半是放心不下老夫人和少瑾,可我们家老爷也说了,这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 “因曲大人的事,如今皇上要重新疏浚黄河。新上任的工部尚书黄理和程阁老又是有名的合,他刚上任,就算是要给程大人小脚穿,这个时候大家都盯着,不仅不会下手,反而还会处处帮着程大人,让黄河疏浚得以顺利地进行。 “户部就更不敢压着河道的银子不放了。 “又有章大人这个八面玲珑却又做得出实事的人顶着。这次黄河疏浚的事一定能成的。 “只有了这个功劳在身。程大人不管什么时候升擢都用得上。 “这么好的时机,老夫人和少瑾可得劝劝程大人。”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面面相觑。 两人都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宋夫人也看出来了。 知道两人还需要消化这件事,也不催促。笑着把话就岔到了宋木的婚事上去了:“和庐江李家四房的长女订了亲……他舅舅家可把我给怨死了。话里话外都是我嫌弃他们家落魄了,所以不愿意让他们家的女儿嫁进来……我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郭老夫人和周少瑾安慰着宋夫人,话题自然就偏得找不到北了。 可等送走了宋夫人,郭老夫人就问起周少瑾来了:“这件事你是什么意思?虽说这是个好机会。可你是第一次生孩子……你们夫妻商量着办好了。这世上的事,常常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至。你们也不要看得太重。” 周少瑾却是听了这话就打定主意让程池去。 她是怀着孩子又不是了病。 就算是她生了病,四郎又不是大夫,留在她身边难道她的病就会好。 别人能怎样她就能怎样。 她一定会好好养胎,平安顺利地生下这个孩子。也会做好四郎的贤内助的。 周少瑾想想就觉得充满了勇气。 程池听到她的决定后非常的惊讶,轻轻把她抱在怀里,摸了摸她微微有些凸起的肚子笑道:“我走了。你能睡得着?” 周少瑾脸色通红。 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想和他撒娇,自己看见他就想和他黏到一起。 “你只要告诉我。若是你去开封会不会对你有不好的地方?”她赧然地道,“若是没有,那你就去。我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我们的孩子,照顾好娘的。” 去当然没有坏处。 不过,他觉得事情也未必就像宋景然说的那样顺利。 程池想到天天跑到衙门里来找他的宋老太爷,笑道:“你可知道宋阁老为何这样的费心去推动这件事?” 周少瑾想了想,道:“是为了完成宋老太爷的心愿吗?可我觉得,既然这些事都不影响你,你何必管他们是怎样想的呢?黄河能疏浚,两岸的百姓应该也可以受惠吧?我们做了我们自己应该做就行了。” 程池微微一愣,随后哈哈地笑了起来。 不管别人怎么说,做我自己觉得应该做的,把它做好了……他喜欢周少瑾,可能就是因为她的这点傻气吧? 程池捧着她的脸“啪”地亲了她一口,眉眼含笑地凝视着她,温声道:“行!我就听媳妇的。媳妇说让我去浚疏河道,我就去。媳妇说让我不去,我就不去!” “胡说!”周少瑾娇嗔着,明明知道他这是哄自己的话,却忍不住心花怒放,道,“我去跟娘说去,让娘也高兴高兴!” 程池笑道:“我们一起去跟娘说吧!” 母亲虽然大度,可若是让她知道少瑾插手他仕途上的事,恐怕心里也会有些小小的不悦,他不想让周少瑾给他做挡箭牌,也不想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第五百二十一章外放     果然,郭老夫人听说程池不想和宋阁老扯上太多的关系才不愿意去开封府帮章蕙忙的,而不是因为惦记家中的老母娇妻而不愿意去的时候,神色果然和缓了很多,道:“你的顾忌也很有道理。不过,万事有利有弊,你如今也大了,这件事我就不管了,你们自己拿主意吧!” 周少瑾嘴角翕翕,正要表明自己的观念,就见程池一个眼神瞥了过来。 她立刻把话咽了下去。 程池这才笑道:“我已经准备去了。不过有些事还要和宋阁老讨价还价才好。没想到他坐不住到先来了,既是如此,我也不好继续端着了,昨天下了衙就去他那里一趟。” 这下不仅郭老夫人,就是周少瑾也很高兴了,道:“四爷您放心,有娘坐镇,家里不会有什么事的。” 程池微微地笑。 郭老夫人笑道:“我又不是那镇宅的菩萨。” 周少瑾有意讨了郭老夫人欢喜,笑道:“您可比镇宅的菩萨还厉害——朝阳门这边不是有您,哪能如此的井井有条?” 这话倒不假。 朝阳门这边因有了郭老夫人的指点,才能不过短短的年余,丫鬟婆子就行止有度,有了大族世家的作派。 郭老夫人微微笑。 周少瑾就依了过去,道:“您在丰台订了什么花?什么时候可以送过来?等花来了,我想和娘一起摆花。” “好,好,好。”郭老夫人想着若是程池去了开封府,今年过年都回不来了。周少瑾又怀着孩子,正是要人陪的时候,自己怎么也要好好陪陪这孩子,不由地溺爱道,“今天买了很多你喜欢的腊梅和茶花,还有水仙和惠兰、建兰,等花送来了我和你一起布置屋子。” 周少瑾笑盈盈地点头。 程池心里一松。 少瑾有事做了。就不会整天都想着他了。 可这么一想。心里又有点别扭。 少瑾不想着他了,他却想着她呢! 这样到了十月底,程池的调令出来了。 章惠留在京城负责和户部、工部打交道的幕僚当天晚上就来拜访程池。恨不得明天一早程池就起程。 周少瑾坐在烧了地龙的汀香院和丫鬟们做着针线,陪着郭老夫人说话。闻言不由讶然,道:“难道那边很缺人吗?” 郭老夫人笑道:“怕不是缺人,而是子川参倒了曲阁老。又按律给那些服役的河工们免了一部分税赋,有了些许的声望。章大人想子川早点过去,好让浚疏的事进行的更顺利罢了。” 周少瑾还想问问会不会对程池不利,转念想到程池的厉害,又笑着把这句话压在了心里。开始帮着程池收拾去开封府的行李,又见他的几件皮袄和斗篷都是她没进门之前做的,就寻思着给程池找几件好皮子。给他添几件皮袄和斗篷。 她开了自己的箱笼找了半天,找了几块上好的貂皮。却不够做件皮袄,又是违禁之物,只能反着做了贴身穿在衣内,就拿了块皮子给向管事,让他想办法要京城里寻几块一模一样的回来,除了给程池做件皮袄过年,也给郭老夫做个额帕过冬。 向管事去寻貂皮,周少瑾去南屏那里。 秦大总管带着后辈子孙回了趟老家,秦子平和集莹的婚礼就在老家举行的,但秦子平和秦子安都没有留在老家,秦子平依旧在六捕门任职,秦子安则去了西山大营。集萤则留在了老家伺候秦大总管。周少瑾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合常理,悄悄地问程池,这才知道原来集萤留下来不仅仅要伺候秦家长辈,而是集萤擅长使剑,秦家正留有几套不错的剑谱,秦大总管留下集萤是要她帮着整理秦家的这些剑谱,也是怕他们夫妻新婚忍不住圆了房,对集萤的修为有损。 周少瑾听得睁大了眼睛。 集萤和秦子平……还没有圆房! 还专程写了信给集萤,问她要不要回京城来。 结果集萤反问她回京城做什么?然后在信里滔滔不绝地说起她整理的剑谱来,还说如果周少瑾生了儿子,她就收周少瑾的儿子做徒弟,保证能让周少瑾的儿子成为武林高手。 一句话也没有提秦子安。 周少瑾当时肩膀都耷拉了下来。 倒是南屏一直留在程家。 但程池没再让她帮自己做针线,而是在东院那边专僻了小院子,让从金陵九如巷针线房跟过来的王娘子和她同住,闲着的时候帮着指点府里的丫鬟们些针线。 只是今年入了冬之后,南屏染了风寒,周少瑾又怀着身孕,有些日子没有看见南屏了。 她从来没有给男子做过皮袄,就表述着让南屏帮着出出主意。 谁知道她进了屋,在临窗的大炕下坐下为,眼角的余光却看见炕桌下的针线篮子里塞着件做了一半的男子春裳。 周少瑾记得程池的衣衫早就交给了王娘子。 她不由多看了几眼。 正给她斟的南屏见了,脸然陡然间绯红,喃喃地道:“是秦二郎的,他现在在西山大营,一个人住着,有时候会让人拿几件衣裳来给我缝补……我闲着无事,准备给他做件春裳……” 周少瑾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就和她说起给程池做皮袄的事来。 南屏越说越自然,给她出了不少主意,最后还道:“您现在怀着身子,劳累不得,要不还是我帮四爷做吧?” “不用了。”周少瑾笑道,“我想亲手给他做件皮袄。” 反正观世音像已经绣好了,只需择日送到普陀山去就行了,程池马上要去开封,她正好有时间做针线。 南屏不再说什么。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周少瑾就起告辞了。 但一回到屋里。她立刻八卦给了程池听:“……虽说是一个人住,可要找个给他收拾打扫的婆子难道还找不到,还给他做春裳了……” 程池呵呵地笑,一点也不意外,显然早就知道了。 周少瑾不由嘟了嘴,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程池亲了亲她,道:“这种事我怎么好说?端看他们有没有缘份了。早些年秦大总管也问过南屏。那时候秦子宁刚去。秦大总管也不好说什么。若是她能嫁了秦子安,不管我还是秦总管都乐见其成。不然她这么大年纪了,我为什么还把她留在府里?” 南屏的父母都是程家的家生子。留在金陵放了籍。 她若是回家,秦子安和她就算是彻底地断了。 周少瑾连连点头,一副巴不得快点把南屏嫁出去的模样,惹得程池又是一阵笑。 收拾好行李。去户问拿了上任文书,选了个吉日。程泾、郭老夫人和周少瑾送程池去了任上。 待到程池车马消失在了官道上,他们打道回府。 程泾还特意过来和周少瑾说了一声:“家里有什么事就让人带个信给我。” 周少瑾向他道谢。 过了两日,下起了大雪。袁氏带着闵葭送了一大锅子羊肉汤来孝敬郭老夫人,邱氏则带着阿宝和阿仁过来给郭老夫人请安。正巧碰到了一起,郭老夫人就让人带了信给程许和程让,他们过来吃羊汤火锅。 程让在三鸣书院。三鸣书院离这里近一些,他先到。给郭老夫人等人行了礼之后就领着阿宝和阿仁去堆雪人。 两个孩子看见他眼睛都亮了,可见平时和他相处的很好。堆雪人的时候更是咯咯直笑,围着程让“二叔父”、“二叔父”地喊个不停,程让也很耐心地陪着他们玩,这让有些不放心地隔着窗户去看他们的邱氏和周少瑾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一会,程许过来了。 和他同来的还有程笙的夫婿彭藻和程笙。 这让邱氏目瞪口呆。 儿子、女儿、女婿甚至是自己带的两个侄儿全都都齐了。 她惊讶地问程笙:“你怎么过来了?” 程笙笑道:“雪下得这么大,相公一早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件棉袍,我怕他冻着了,就拿件了皮袄送过去,结果在门口遇到了嘉善,他说祖母让他过来吃饭,还做了羊肉火锅,我们就一道过来了。” 程许和彭藻如今都在双鹤书院里读书,只是不同于一个先生,虽常常碰到,在一起的时间却不多。 郭老夫人看着高兴极了,高声地吩咐丫鬟婆子们摆筷箸,又拉着程许和彭藻问功课。 彭藻早就知道从父辈那里听说程劭、程泾、程渭和程池都是跟着郭老夫人启得蒙,父辈们对郭老夫人都非常的推祟,自然不敢马虎,拿出在夫子面前精神答着话,这让郭老夫人非常的满意,不住地点头,把彭澡夸了又夸。 周少瑾依然记得彭藻少年中举,好像比程诰还早一科,现在看来她应该没有记错才是。 闵葭的目光却止不住地往周少瑾和程许身上瞟。 程许眼观鼻,鼻观心,没有看周少瑾。 周少瑾在旁边和程笙一起看着郭老夫人考校彭藻的功课,也没有多看程许一眼。 可不知道为什么,闵葭越看就越觉得心糟。 她婆婆袁氏真是多事。 要不是袁氏,她怎么会陷入如此境地? 凭她的相貌人品才学出身,还怕找不到个好夫婿不成? 闵葭索性悄声地屋里服侍的丫鬟交待了一句,站在庑廊下吹了会冷会,这才觉得好了一些,真到丫鬟们喊了她吃饭,她才进来。 ☆、第五百二十二章新生     闵葭虽然调整好了情绪进去的,可看上去表情却依旧显得有些僵硬。 周少瑾抬头看见她,不由问程笙:“她这是怎么了?刚才就沉着脸。” 不舒服就别过来。既然过来了,就不应该摆脸色给他们看。 程笙低声道:“或者是因为娘家的事……方萱又回了娘家,这都快一个多月了。听说是和她大嫂起了争置。” 又?! 周少瑾道:“可能是独生女的缘故吧?” “嗯!”程笙低声笑道,“据说那位闵举人除了自己的胞兄闵状元,还不曾将谁看在眼里呢!” 周少瑾笑了笑,不再说话,过去看阿宝和阿仁。 两个小家伙规规矩矩地坐在单独给他们设的炕桌前,正由乳娘们照顾着吃饭。 看见她过来,两个小家伙眉眼弯弯地喊着她“叔祖母”。 周少瑾沉默了片刻。 跟过来的程笙笑弯了腰。 周少瑾就在程笙的腰间拧了一把,道:“你还笑!” 程笙嘻嘻地跑了出去,伏在郭老夫人的肩膀上道着:“祖母,您儿媳妇打我!” 从宴息室走出来的周少瑾听着脸色一红,面若红莲。 听到动静的程许正好抬头,微微一愣。 闵葭的筷子深深地插到了碗中的米饭中。 袁氏警告般地瞥了程许一眼,可惜程许的目光落在周少瑾的身上,并没有看见。 邱氏也没有看见。 她笑着嗔怪程笙:“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一副孩子像,让锦江看见了成什么样子?”说着,怕女婿责怪似的。指了指桌上的银鱼鸡蛋羹,笑道,“你尝尝,是吴大人家特意送过来的。” 银鱼是江南的特产,北边没有的。 彭藻和程笙少年夫妻,门当户对,情趣相投。感情很好。妻子这样,只会觉得活泼,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 他不以为意。抿了嘴笑,道:“你别闹四婶婶,四婶婶还怀着孩子呢!” 郭老夫人也佯作不悦地拍了拍程笙的手,道:“你四婶婶多温顺的性子。我就知道是你在作怪!” 程笙不满地嚷道:“我就知道,你们都维护四婶婶。明明是我吃了亏,你们还是向着她。” “你多大的人了!”邱氏忍俊不禁,“还跟你婶婶置气。”说着,拉她一把。道,“快吃你的饭,不然以后不许回娘家了。” 程笙就朝着周少瑾喊道:“你看。我娘多心痛你。连我都不要了。” 周少瑾就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 郭老夫人几个哈哈大笑,就连程许。也不禁笑了起来,只有袁氏和闵葭,表情不太自然。闵葭更是觉得这里她一刻钟也呆不下去了,说了句“我失陪一会”,就急步出了厅堂。 众人还以为她去了官房,并没有在意。 袁氏就拉了程许在一旁说话。 程许“嗯嗯”了两声就甩下袁夫人朝正在逗阿宝和阿仁的郭老夫人去:“祖母,我下午还要去学堂,先走了。等过两天空闲了再来看您!” 彭藻奇道:“这么大的雪,你们夫子没有给你们放假吗?” “放了假。”程许笑道,“不过走时夫子说找我有点事,让我下午再过去一趟。” 程许是阁老之子。夫子是读书人,这读书人没有一个不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树的。 彭藻不再说什么,和程让一起送了程许出门。 闵葭坐了一会也起身告辞,道:“这雪越下越大了,我还是回去看看好了。家中后院的退步好多年都没有修缮过了,我怕雪把屋顶压塌了。” 袁氏听着也无意在这里继续呆下去。 邱氏就代郭老夫人送了她们婆媳出门。 闵葭试探袁氏:“娘刚才跟相公说什么的?我看相公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要不要我劝劝相公?” “不用了!”袁氏的态度生硬,道,“我不过问了问他的功课。” 闵葭根本不相信。 程许本质上还是个颇为温和的人。 可关于程许和周少瑾的事,她却一直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程许不可能给自己身上泼脏水。 那就是这件事被封锁了起来。 知道人已经不在程家当差,而程家知道的人守口如瓶,绝不会对外人说起。 按理说,她就应该就此打住才是。 可她从小就是个认死理的人。不把事情弄明白,她没有办法和程许继续过下去。 或者在她的心里,不过是想给程许找个借口让她接受程许罢了。 想到这些,闵葭黯然神伤。 朝阳门这边却并没有因为程许一家的离开而兴味索然,反而因彭藻真心实意地向郭老夫人讨教学问,周少瑾和程笙陪着阿宝和阿仁嬉戏而十分的热闹,就是程让也一改从前的腼腆,有些兴奋地和母亲邱氏说着书院里的事,显得非常高兴。 邱氏很是感激郭老夫人。 如果不是郭老夫人,她多半就把儿子送去了程许和彭藻读书的双鹿学院,儿子原本就不是那种天资过人的,到了那里肯定会被许多像程许那样的聪明的人压着,人会越来越自卑,越来越没有信心。 三鸣书院正好。 他们又不是供不起,程让大可以慢慢地读书。 想到这里,邱氏想起了即将成为她儿媳妇的谢珏。 儿子不成,她就得对媳妇好一点才成。 她商量周少瑾:“你说,我把我陪嫁的田庄送给谢家三小姐可好?” 周少瑾想了想,道:“还是慢慢地给吧!你这一下子全送给了她,她再有什么为难的时候你拿什么送她好?” “这倒也是。”邱氏笑着点头,和她说起另一桩事来,“二叔父前两天让人一下子送了二千两银票给我。说是阿宝、阿仁的嚼用,你说,我哪能接?结果那位吴师爷非要我收下,我没有办法,只好收下了……现在弄得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周少瑾开导她:“二叔父肯定很感激嫂嫂,想着两个孩子负担不轻,所以才让人送银子去的。我觉得你收下好了。二叔父心里也好过些。” 两人絮絮叨叨的。全是些家常话。周少瑾却非常的喜欢,觉得自己这才像是程家的媳妇。 ※ 西直门那边的吴宝璋日子却有些不好过。 眼看快要过年了,程辂从她手里拿走了三百两银子之后。又向她要了五百两银子,并且告诉她,这是他最后一次从她手里拿银子,以后再也不会麻烦她了。 她当然不相信。 可程辂三番两次地来找她。一次比一次逼得紧,有一次明明知道程诺要回来了。还坐在那里不走,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她实在是被他吓着了,不仅把手中剩下来的二百两私房银子拿出来给了程辂。还当了些首饰,悄悄地让程诺的随从以程诺的名义在程家茶叶铺子隔壁的绸缎庄借了三百两银子,这才把程辂打发走了。 年底到处是用银子的时候。 她手里哪里还有银子。 若是程辂再来向她要银子。她只好和程辂一拍两散了。 吴宝璋心里忐忑不安,也憋着口气。准备和程辂闹一场。 谁知道一直到了腊初八喝了腊八粥,那程辂还没有出现。 这就好比两只靴子,已经脱了一只,那一只肯定会脱,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脱,就得提心吊胆地一直等着。 她不免有些焦虑,想又想,让自己贴身的丫鬟去找程辂。 下午,丫鬟冒着大雨回来,告诉吴宝璋:“程爷早就从那里搬了出去,谁也不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 吴宝璋想到之前程辂说要找门路换个身份重新参加科考的事。 如果程辂能重获功名就好了。 他也就不好意思缠着自己了。 这个年她应该可以好生生地过过去吧? 吴宝璋松了口气。 隔壁绸缎铺子的人却来要账。 话虽然说得委婉,可言下之意是要她小年之前无论如何也要把银子还上,不然就找程汶说事去。 吴宝璋东拉西挪地,把贴身丫鬟的二十两银子的私房钱都用了,这才还上这笔银子。想着等到开春的时候自己再向绸缎铺子的人借个四、五百两,只要到时候还上就行,还不用利钱,可以白借几百两银子做花销。 这样等过了春节,她又向那绸缎庄子里借了三百两银子,到了二月份还了,三月份又借。 别人也不傻子,立刻就品出味来,直接找到了程诺。 程诺开始非常的惊讶,但弄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后立刻脸涨得通红,不停地给对方赔不是。 对方也没有多说,只说自己的铺子这些日子生意不好,也等着银子周转,以后怕是不能再借银子给他了。 程诺唯唯诺诺,觉得脸都给吴宝璋丢光了,回去就找吴宝璋大吵了一架。 吴宝璋反倒责怪程诺赚不到钱,让她拿体己银子开销家里的嚼用。 程诺知道吴宝璋没有多少陪嫁,而且他也不是那动用媳妇陪嫁的人,又想着茶叶铺子和茶馆的生意都不好,这些日子的确没有给吴宝璋多少家用,说了几句话,大觉无趣,一个人跑出去喝酒去了。 吴宝璋嗤笑一声,决定托人在京城的各书院里找程辂——不找到他,她不放心。谁知道他哪天冒出来再给她找点什么事?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托的人终于在国子监找到了程辂。 吴宝璋大吃一惊。 来给她报信的人却笑着告诉她:“奶奶可有福气了,您这位失散多年的表哥如今可是陈大人的东床快婿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将计     “陈大人?”吴宝璋愕然道,“哪个陈大人?” 来报信的人笑道:“陈大人,还能有哪个陈大人?当然是乾清宫的大太监陈立陈大人啊!他老人家,可是皇上在当太子的时候就服侍皇上的,皇上登基之后,就成了乾清宫的大太监,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陈大人不是没有子嗣吗?还好他有个弟弟,生了两个女儿,把小女儿过继给了陈大人,陈大人喜欢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吃穿用度比起那王公贵族家的小姐也不为过。就寻思着给陈家大小姐找个如意郎君。可那陈大人毕竟是服侍过皇上的,眼界不一样,除了家世,还要看人品、才学,这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把陈家大小姐给耽搁了,今年都二十二了,还没有出阁。陈大人索性把陈家大小姐留在了家里,放出话来要给陈家大小姐招婿。 “你这表哥一表人才,恰巧在三鸣书院求学,被陈大人无意间碰到,十分的赏识,又知道他父母双亡,一贫如洗,就动了招赘的念头。 “你这表哥也是个有骨气的。说招赘不行,但可以成亲之后次子跟着陈大人姓,继续陈大人的香火。 “陈大人就更看重你表哥了。 “定下了日子,这个月底就成亲了。 “还把你表哥弄到了国子监读书。 “明年就要下场院试了。 “你说,你表哥攀上了陈大人这棵大树,你们到时候不也能跟着沾光了吗?” 程辂,居然去给个太监做了上门女婿。 吴宝璋听着,差点就晕了过去。 她知道程辂不成了。可没有想到程辂竟然自甘堕落。 吴宝璋抓起茶盅就想朝那报信人丢过去,可想到这人是有名的包打听,得罪了这样的人得不偿失,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压制住翻滚的情绪,笑着让人拿了对封红给报信的人,客气地谢又谢。让丫鬟把人领了出去。这才把那茶盅砸在了地上。 屋里服侍的吓得战战兢兢,吴宝璋气得手脚直抖。 ※ 周少瑾也在好奇地问商嬷嬷:“陈大人?哪个陈大人?” 商嬷嬷简单明了地把陈立介绍了一番。 周少瑾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 前世,程辂走投无路的时候选了这条路。给了宁波一个大商贾做女婿。可没想到今生他还是走了这条路,只是有程家在后面咄咄逼人,他这次选的“岳父”颇为惹人争议,他就算是考中了进士。只怕也很难在仕途上走得顺利。 “太太不用担心。”商嬷嬷见她神色不虞,安慰她道。“四爷交待过,不能让他过得太轻松,所以我们的人一直跟着他,由着他在那里折腾来折腾去的。陈大人虽然是乾清宫的大太监。四爷也不是答不上话,不过是说一声,就能让他生让他死。只是霍东亭说。这件事还得看太太的意思,就让我来跟太太说一声。若是那陈立知道了程辂的底细。肯定不会招他做上门女婿的……” 周少瑾想到前世程家被抄家后程辂来找时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程辂继续骗人。 “那就找人去提醒陈大人一声吧!”周少瑾觉得陈立既然能做到乾清宫的大太监,为人处事肯定有自己的一套。 商嬷嬷笑着应是。 可过了几天却很是为难的告诉她:“只怕这件事不成了……陈大人那边,据说早就知道了程辂的底细,知道他是金陵程家的子弟,才会招他做上门女婿的……” 周少瑾瞪大了眼睛。 商嬷嬷叹了口气,低声解释道:“陈立这个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程辂当年被夺了功名的事,在他看来根本不是什么事……”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别管这件事了。”周少瑾道,“到时候程辂要是闹出什么事来,只希望他别后悔就行了。”说到这里,她忙道,“这件事四爷知道吗?得告诉他一声才是。陈立是乾清宫大太监,就怕那程辂在陈立面前说三道四,对四爷不利。” 商嬷嬷点头,道:“霍东亭已经派人去开封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有小丫鬟跑了进来,道:“商嬷嬷,霍爷过来了。” 周少瑾道:“是霍东亭吗?” “是他!”商嬷嬷道,“我去看看他有什么事,再来回太太。” “好!” 周少瑾在屋里等商嬷嬷,不一会,商嬷嬷就满头大汗地折了回来,道:“四太太,还好您只是让我们把程辂的底细透露给陈立,四爷说,他近期有事,要程辂帮个小忙,所以程辂才会‘巧遇’陈立的,让我们以后不要管他了,在旁边看着就行。” 原来这是程池的安排。 周少瑾不由一阵后怕,道:“我,我真的没有坏他的事吗?” “没有,没有。”商嬷嬷忙道,“四爷让东亭跑这一趟,就是怕太太自责。四爷说了,还好太太让人告诫陈立一番,不然哪天他在陈立那里遇到了程辂,还要费心解释。如此正好,若是那程辂出了事,陈立就是怪也怪不到我们头上来了。” 周少瑾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写信的时候就嗔怪程池:“也不早说,害得我白白担心了一回。” 程池回信给她赔不是,说“这件事不好多说,我想着他这么能折腾,就让他好好折腾个够好了。你以后别管他了,随他怎么蹦达好了”。 周少瑾素来相信程池,感慨了一番,也就把这件事给放下了。 倒是吴宝璋,程辂成亲的那天,她雇了顶轿子从陈立位于阜成门的宅子门前过,盈门的宾客,张灯结彩的门脸,嘈杂喧嚣的奉承。还有穿着新郎礼服挂着大红绣球意气风发地随着陈立站在门口迎客的程辂,都让吴宝璋差点撕了手里的帕子。 她冷笑着吩咐轿子起轿:“回西直门。” 轿夫不明所以,重新把她抬回了西直门。 吴宝璋深深地吸了口气,由丫鬟扶着下了轿子。 青天白日的,程诺不在茶馆里招呼客人却在内室翻箱倒柜的。 吴宝璋冷眼看着他:“你这是要干什么呢?知道的说你是在找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要偷东西呢?” 程诺脸色通红,喃喃地道:“有人给我介绍了从西边来的大客商。我要去见人。回来换身衣裳。” 吴宝璋向来懒得管他,吩咐丫鬟帮程诺找衣裳。 程诺换了衣裳,又在镜台前修了脸。这才佩了小印荷包出了门。 丫鬟望着吴宝璋,欲言又止。 吴宝璋根本没有注意到丫鬟的眼神,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想程辂的事。 她前前后后借了一千多两银子给程辂,程辂如今已是那太监的女婿了。这一千多两银子程辂是不是也应该还给她了呢? 再就是那六百里加急。 凭乾清宫大太监这顶大帽子,不过是给她写的信上加盖个章儿。想必是手到擒来的事了。 吴宝璋在家里琢磨了好几天,想着那边的婚礼已经完成了,程辂也应该到国子监去读书了,这才派了自己贴身的丫鬟去找程辂。 午膳过后。她贴身的丫鬟脸色很难看地回来,喊了声“大奶奶”眼睛里已有了湿意:“那个程辂太狠毒了,我找了去。竟然说不认识我,还让人把我给赶了出来。更不要说还那一千两银子了……” 吴宝璋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可还没有等她找上门,程辂先找上了门,对她冷笑道:“从前你能借我银子,我很感激。可话又说回来了,若是没有你写给我信和你送给我的帕子,你也不会借给我银子的。我们也别打马虎眼了。实话跟你说,我是入赘,又不是承嗣,我手里没有银子,也没那个能力帮你什么,你也别以为知道了我的底细就能威胁我,陈立早就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是怎么被捋了功名的,你那套在我面前没用。反到是你自己,别有事没事的总往我那里跑,小心别人心中生疑,还以为你和我有什么。我是男子,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一个妇孺,这名声要是坏了,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你别说我没有提醒你。”说完,弹了弹衣衫,起身就走,“你以后别来找我,来了我只会和今天一样的下场。” 那神情,那举止,仿佛她吴宝璋就是沾在他衣衫上的灰尘似的,他轻轻的一弹就能弹落了。 吴宝璋气得差点闭过气去,半天才咬着牙恨恨地骂了句“混蛋”,眼泪籁籁地落了下来。 她不是没有被人轻视过,可她从来没有被一个受过她恩惠的人这样的轻视过。 要不是她,他能支撑到现在吗? 他不就是仗着那陈立狠吗? 不就仗着那陈立早就知道了他的底细却没有嫌弃他吗? 她到要看看,那陈立是不是真的不在乎程辂的经历! 吴宝璋抹了抹眼泪,吩咐贴身的丫鬟:“你去雇顶轿子,我要去阜成门拜访那位陈大奶奶。” 丫鬟吓得脸色发白,喊了声“大奶奶”,吴宝璋就一个冰冷眼神瞥了过来。丫鬟立刻低下头去,给吴宝璋雇了顶轿子。 那陈大奶奶是个相貌十分平庸的女子,只是那一双眼睛却精光闪闪。知道了吴宝璋的来意之后,她笑盈盈地请吴宝璋喝茶,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快请了管事去把姑爷请回来,说他金陵的表妹来看他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互撕     金陵来的表妹…… 吴宝璋听着觉得十分的刺耳,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此时说什么都不好,索性低了头喝了几口茶。 程辂过来了。 他先是笑盈盈地和陈大奶奶打招呼:“今天的琐事都忙完了?听说我金陵的表妹过来了……”他说着,目光才朝吴宝璋望过来,冠玉般的面孔波澜不兴,眼底甚至是浮出些许的困惑,片刻之后才以一种试探的语气道:“你是,吴知府家的大小姐?!” 居然装出一副和她一点也不熟的样子。 吴宝璋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都没有透过气来。 程辂俯身对陈大奶奶道:“是金陵知府吴大人的女儿,嫁给了九如巷五房的程诺,说起来也算是我的从弟媳妇了,却不是表妹。如今五房的汶叔父在京城经商,她以我表妹的身份过来,只怕是找我有什么事,你先回避一下!” 九如巷程家五房竟然落魄到要开茶叶铺子为生…… 陈大奶奶似笑非笑地瞥了吴宝璋一眼,道着:“既然如此,表妹就和我家相公坐坐,我这就命人去备午膳。” 她留在这里吃饭算是怎么一回事? 吴宝璋冷冷地道:“多谢大奶奶了。我有几句话和陈公子说,说完就走了。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午膳呢!” 陈大太太不屑地撇了撇嘴,眼角也没有看她一下地走了。 吴宝璋压制在心底的火苗噌地就窜了上来,站起来道:“程相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程辂已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目光刀锋般锐利地直直地望着吴宝璋。沉声道:“诺大奶奶,我看在你是诺从弟的发妻的份上,不和你计较这些无礼之举,可你若是想在我这里洒泼,我也不是那没有脾气的木头人。我家妻子贤淑,让人了地方给我们说话,你就应该知点趣才是。把我惹急了。你也别想有什么好日子过。”然后脸色一阴,道,“有什么话快说!我马上就要去国子临了。” 吴宝璋差点就气得闭过气去。只觉得她这两、三天遇到的事比她一辈子遇到的事都多。 先是程辂翻脸不认人,后又有他的怠慢轻视。那个陈氏和长得那么粗俗,程辂为了她的家势还对深情款款的……想当初,他也曾用这样的语气和神态和自己说过话……那陈氏有什么好?她和陈氏相比。那陈氏除了个家势,不。就连续家势也不如,不过是陈氏有人撑腰罢了,程辂就把她当草芥了。 可这话她又怎么说得出来。 胸口就被人捶了一下似的闷闷的痛,让她沉默了半晌。 程辂却不耐烦了。 他好不容易才把陈氏拽在了手心里。让陈氏对她情深不己,又想办法得到了陈立的信任,吴宝璋如何必坏他的好事。他宁愿这会儿就亲手掐死她算了。 “你到底来干什么?”他不耐烦地道,望着吴宝璋的目光越发的冰冷了。 吴宝璋看到这样的目光。犹如大热天的被淋了一身水似,脑子一凉,清醒过来。 她现在和他闹腾这些做什么? 能罢脱程辂,她应该高兴才是,还来趟什么浑水啊? 吴宝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立刻就有了主意,低声道:“你以为我想来找你,我是心疼我那一千多两银子。我也知道你现在没有银子还给我,可你多多少少也要给点我。我给你的那些银子,是挪用程家茶叶铺子里的钱,这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我就算是不被休弃回家,也从此以后在程家抬不起头来了。不过是个死字,我还有什么怕不怕的……” 程辂压根就不相信。 吴宝璋这种女儿,主持着中馈会不贪几个银子? 他想了想,道:“你先回去,我等会想办法从陈氏手里闹个几十两银子让人给我送去。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有钱子的时候自然会让人给你送去。” 入赘的确和承嗣不一样。吴宝璋也知道,今天她再怎么闹也闹不出什么名堂来。 她和程辂告辞。 程辂让了陈氏身边的一个贴身嬷嬷送她出门,然后自己去了陈氏那里。 陈氏道:“你表妹呢?真得不留下来用午膳?” “不用。”程辂笑道,“他听说娘乾清宫的大太监,就寻思着让我帮着找个路子和内务府做生意。我知道我那处汶从叔和从兄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子,怕给爹惹麻烦,就推了。”又道,“只握她还不会死心,以后还会找来。若她找来,你不用顾及我的面子,直接把人打发了就是了。” 陈氏笑着应是,心里不以为然。 程辂若不是因为她落难了,要他们家庇护,他怎么会看上相貌如此平凡的自己?什么表哥表妹的,她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只要别闹到她家里来,只要别闹出什么让她下不了台的丑闻就行了。 父亲一日权势在手,他程辂就得一日在自己面前做低伏小。若是有一天父亲去世了……陈氏冷哼,她的儿子也大了,还怕斗不过一个入一赘的女婿不成! 陈氏温柔地服侍着程辂更衣。 吴宝璋回到家里,却没有看见程诺。 她也懒得问他。 可程诺连着几天早出晚归的,她也不由地好奇起来,问身边的丫鬟:“知道大爷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吗?” 丫鬟笑道:“大爷如今接了笔大卖买,说可以赚几千两银子呢!大爷还说了,若是银子到了手,就每个人打赏二两银了,还请大家到吃席面。” 没想到程诺还能赚得以钱! 吴宝璋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可这样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几天,就在程诺阴着脸闯进内室朝着她的脸丢来一张银票时结束了。 “你看你做得好事!”素来温和懦弱的程诺此时如怒目金刚,眼睛都急红了,“那程辂是什么人?连自己生母都能丢着不管的东西,你遇到了他。居然还借了他二十两银子不说,家里的人连吭也没有吭一声?你知道不知道他是被程家除了名的败类!是被长房和二房不喜的人?” 盖着永富盛银楼讫印银票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脚边,她却像沁在凉水里,从指头一直寒到了心里。 程辂……他怎么敢……怎么敢…… 吴宝璋也急红了眼,但她心里更清楚,此时万万不能承认这件事。一旦她承认了,这件事恐怕就得闹到程汶那里去。一旦事情闹到程汶那里。程汶肯定会去长房陪礼道歉。上次花园的事,她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借口让长房的人相信自己是无意间路过的,如果再扯了程辂。袁夫人不会放过她的。 “你在哪时遇到程辂的?”她说着,眼眶一红,委屈道,“我怎么知道自己会遇到他?那天在街上碰到的。他死皮赖脸地非要我借点银子给他,我被他缠得没有办法了。又想着从前大家也算是认识,那时候他和相公在一起玩得多好了,心一软,就把随身带着的二十两银票借了程辂。我也没有想过要他还。只当是全了他和相公的情份。没想过再和他来往……” 程诺怀疑地望着吴宝璋。 吴宝璋的性子有多强,别人不知道,他却是亲身领教过了的。 没理就能让她说出三分理来。 她如果有理。怎么做出这样一副示弱的样子。 可他向来懦弱惯了,心里虽然怀疑。可吴宝璋到底服了软,那程辂也正如吴宝璋所说,大家从小一起长大,程辂的书读得好,还曾指点过他功课。如果程辂虽然变了,可到底是他的从兄,借二十两银子给也不是什么大事。 程诺道:“他后来又来找你了没有?” 吴宝璋见他语气和缓下来,知道风平浪静了,不由地松了口气,道:“我若是后来又见到他了,肯定会去跟长房的人说了……那董氏如今还靠着家中的救济。程辂既然有出息了,也应该把她母亲按过来享享福才是。” 说到这里,她不由打起董氏的主意来。 如果把董氏弄到了京城,程辂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吴宝璋在心里琢磨着,有小丫鬟跑了进来,道:“大奶奶,大老爷说,朝阳门那边的四太太发动了,让你快点赶过去。” 周少瑾要生了? 吴宝璋张大了嘴巴,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丫鬟忙道:“四月二十九。” 吴宝璋道:“她是头胎,只怕没有这么快!急什么急?” 程诺一听又来了气,道:“那是,她生她的孩子,除了医婆、稳婆还有老夫人在场镇着,你去了既不能代替她痛也不能代替她疼,我看你还是别去了。以后呆在家里洗衣做饭好了,反正有些人去不去都是一个样!” 吴宝璋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道:“我这不是说说吗?又没有说不去?你们巴结长房,就拿了我做筏子。你要是有本事,自己去啊!要媳妇抛头露出做些什么?” 程诺拂袖而去。 吴宝璋坐在那里堵气不去,悄声吩咐自己的丫鬟,道:“你去趟阜成门,问问他是什么意思?拿了二十两银来嘲讽我,是不是不准备还我银子了?” 丫鬟犹豫了好一会,见吴宝璋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好去了阜成门。 朝阳门那边,郭老夫人一早就准备好了血房。 周少瑾一发动就被经验老道的稳婆扶进了血房,更有那医婆在一旁侯着,邱氏在血房里坐镇,郭老夫人在佛堂里念经。就算是这样,生孩子还是让周少瑾受了不少的罪。 ☆、第五百二十五章麟儿     一阵一阵的疼痛已经让周少瑾的感觉变得有些麻木起来,等到稳婆在她嘴里放了块软木让她用劲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劲到底用在了哪里,可屋子里却响起了一阵欢呼:“生下来了,生下来了。是位小公子呢!” 周少瑾刚刚松了口气,心又提了起来,连声问:“孩子还好吗?” “好!”稳笑着,随后是“啪”地一声响,小宝宝“哇”地大哭起来。 “瞧这孩子,哭得多响亮啊!”邱氏用温热的帕子给大汗淋漓的周少瑾擦着额头,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以后肯定是个能吃能睡的大胖小子。” 周少瑾的眼泪就籁籁地落了下来。 两世为人,她终于平安顺利地生下了孩子,做了母亲。 她半支着身子,笑着朝稳婆伸出手去:“给我看看!” 稳婆笑道:“太太稍等片刻。”然后手脚麻利地给孩子清洗。 樊刘氏等也没有闲着,开始帮周少瑾擦洗身子,换衣裳,裹头,等到周少瑾收拾好了,这才把已经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小宝宝抱了过来。 孩子红通通的一团,闭着眼睛,眼线迤逦漂亮,小鼻子挺着,嘴唇红润饱满,头发乌黑亮泽,非常的漂亮。 周少瑾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邱氏“哎哟”地叫着:“心肝!怎么长得这么漂亮!以后长大了还不知道要祸害谁家的闺女呢!” 周少瑾忍不住就抿了嘴笑,轻轻地摸着儿子的软软的头发,像在抚摸世上最珍贵的东西,轻手轻脚,屏气凝神。 外面一阵喧华。 周少瑾和邱氏循声望去。只见帘子一撩,郭老夫人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 “孩子呢?”她眉宇间难掩喜悦,道着,“快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邱氏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起来放在了郭老夫人臂弯里。 “这孩子长得可真是漂亮啊!”郭老夫人笑得眉眼都弯了,“和四郎小时候一模一样!” “真的吗?”周少瑾仰头望着孩子。 现在还不知道孩子像谁。可如果像程池,肯定很英俊。 “和四郎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郭老夫人很肯定地道。“不信你看。等过些日子他的五官长开了你就知道了。” 周少瑾微微地笑。 丫鬟端了酒酿进来。 邱氏亲自喂她喝。 她怎么好劳烦邱氏! 周少瑾挣扎着起身。 邱氏立刻扶了她,道:“有什么的?论辈份,我是你二嫂。论年纪。你比阿笙还小。我照顾你也是应当。” 郭老夫人听了微微点头,对周少瑾道:“你不必和你二嫂这么客气。你只要记往你二嫂的好,以后遇到阿笙她们有事,不吝相助就是了。” 周少瑾记在了心里。 郭老夫人的目光又笑吟吟地落在了孩子的脸上。问吕嬷嬷:“四郎那里可差了人去送信?” 程池要到了六月底才能交了差事回京,周少瑾生产。他没能赶回来。 吕嬷嬷忙笑道:“小公子一落地就派出人八百里加急往开封府送信了。” 郭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吕嬷嬷又忙着给杏林胡同、双榆胡同、榆树胡同的周初瑾,程筝的婆家绪氏、程筝的婆家袁氏、程笙的婆家彭氏等亲戚朋友报喜。 不过一个时辰,周初瑾就抱着官哥,程笙抱着睿哥儿一前一后过来了。 紧接着程筝和程箫都带着孩子过来了。 阿仁更是和官哥儿在屋子里跑过来跑过去的。 屋里子顿时热闹起来。 周少瑾隔着屏风都能想像大家的表情,虽然有些吵闹,可却让她觉得亲切。 她亲了亲儿子粉嫩粉嫩的小脸庞。心满意足睡着了。 之后的日子有些兵荒马乱的。 初次喂乳,初次给抱孩子。初次哄孩子睡觉备……虽说身边有丫鬟婆子帮衬着,可心里到底惦记着,总也不能撒手不管。 好不容易把事情理顺了,程池的信也来了。 他给孩子取名一个“韫”字,却没有说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周少瑾暗暗担心。 郭老夫人却连连点头,道:“这个名字取得好,石韫玉而山辉。我们程家,现在正是要韬光养晦之时。” 周少瑾也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好。 这是她和程池的第一个孩子,而且是长子,若是性子宽和,能包容弟弟妹妹就更好了。 郭老夫人就和她商量着过满月礼的事:“……不如就请了家里的人来热闹热闹,等到孩子百日的时候再宴请家中的亲戚朋友,到那个时候,四郎也交了差事了。” 周少瑾笑着点头,道:“我听娘的!”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非常的高兴。 如今小儿子后继有人,她到了地下见到了程家的列祖列宗也有个交待。 郭老夫人去准备韫哥儿的满月礼去了,周少瑾就和还没有满月的儿子玩。 可惜韫哥儿多半的时候都在睡觉,偶尔睁开眼睛眯一眯又睡着了。 周少瑾百看不厌。一会儿亲亲他的小脸,一会儿摸摸他的小手,自己和他玩,心思全在儿子身上,满月礼什么的,她压根就没有管。 到了满月那天,她就只请了家里的亲戚过来吃饭,叫了位女先生进来说书。 程泾为此还请了半天的假,让袁氏把韫哥给他看看。 韫哥儿的乳娘姓叶,是周初瑾帮着找的,和官哥儿的乳娘是表姐妹,年纪不大,肤白丰腴,性子温顺,周少瑾很满意。 她细心地用细棉布包了孩了给程泾看。 程泾稀罕得不得了,想抱抱孩子。又怕伤着这软绵绵的小团子,对郭老夫人笑道:“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和四弟小时候一模一样!” “是很像!”程劭笑着,摸了摸孩子的手小。 程汶也挤了过来,道:“我看看,我看看!” 叶氏抬高了手臂,把孩子给程汶看。 程汶笑嘻嘻地塞了个镶百宝的长命锁给韫哥儿。 程泾好心情地打量程汶笑道:“你这是准备给孩子压箱底的吧?” 就是富贵人家。也不会让孩子戴了这么明晃晃的东西。一来是俗气,二来是怕落到有心人眼里,为了个长命锁把孩子拐得卖了。 程汶嘻嘻笑。道:“礼轻人意重,礼轻人意重!” “原来这是‘礼轻人意重’?”程泾说着,指了长命锁镶着的那颗鸽子蛋大小红宝石,“下次我添孙孙的时候。你也不用给我们小孙孙送什么太贵重的东西,就照着这个就行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叶氏就趁机把孩子抱回了屋。 程泾就问程汶:“怎么没有看见诺哥儿?他今年也有二十一岁了吧?” 程汶听着神色有就些不自在。 儿子和媳妇说不到一块去他是知道的。可他一个做公公的。总不能管儿媳妇屋里的事吧? 要不,让儿子和媳妇回金陵去? 念头闪过,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汶大太太自己都是个拎不清的,让她去儿子和媳妇。不把儿子和媳妇劝和离就是好的! 这个时候,程汶就越发思念起外室的好来。 他完全可以把儿子和媳妇支回金陵,把外室接过来啊! 程汶越想越觉得可行。顿时有些心不在焉起来,道:“他池四叔添了麟儿。他无论如何都会来的。只是要迟一会——前两个月他认识了几个专做西域生意的行商,在我们铺子里拿了几千两银子的茶叶。这次人又过来了,诺哥儿正领着几个人看茶叶,人一走就赶过来。” 这件衙程泾还是第一次听说,笑道:“看来你们茶叶铺子的生意还很不错啊!” “马马虎虎,马马虎虎。”程汶说着,神色间却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道,“从前也不怎么样,还好我当机立断买下了隔壁的茶楼,诺哥儿也争气,做了两笔卖买,虽说没有回本,可这两年的开销到出来了。这孩子,说不定以后会步他池四叔的后尘呢!” 众人全都语塞。 邱氏忙朝着儿子使眼色。 程让踌躇了几息,这才上前道:“大伯父、汶伯父,快要开席了,我领您们去摆席的厢房吧!” 这才把话题岔开了。 邱氏就朝着程让竖了个大拇指。 程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着进了厢房。 程筝也发现程诺没有来,问吴宝璋:“诺哥儿很忙吗?” 吴宝璋笑道:“正巧这两天接到笔大买卖,要是生意成了,也就可以吃个一、两年了。他只好先把那些客商送走了再说。” 实际上,她在听说程诺不能来的时候,关上门在屋里笑了良久。 周少瑾的儿子做满月,程诺这个从兄明明在京城却没有去参加。 也算是给了周少瑾一耳光了。 所以她不仅没有阻止程诺出去,还让程诺生意为重,周少瑾这边自有她解释…… 程箫却很不高兴,悄悄地对姐姐程筝道:“没想到五叔做起生意来六亲不认了,连诺哥儿没有来参加韫哥儿的满月礼都没有一点赧然之色了。” 程筝淡淡地道:“但好歹汶叔父能自己养活自己了吧!” 这倒是。 程筝懒得再理会程汶的事,笑着对程筝道:“我去看看小婶婶,你要不要一起去?” “一起去吧!”程筝笑道,和妹妹一起去了内室。 韫哥儿吃饱了正躺在周少瑾的臂弯里吐着泡泡玩。 “这孩子,可真顽皮!”程筝笑着,把韫哥儿抱在了怀里。 韫哥儿突然就不吐泡泡了,睁着一又湛清如蓝的眼睛盯着程筝,半晌都没有响动。 ☆、第五百二十六章逗趣     程筝看着稀奇,觉得韫哥儿好像在看她似的,笑着逗韫哥儿:“我是你姐,你知道吗?我下次来看你的时候,你还能记得我不?” 她说着,韫哥儿面无表情地又吐了个泡泡,然后闭上眼睛睡着了。 程筝不由朝着周少瑾轻呼:“你看,你看,她朝我吐了个泡泡就睡着了!” 程笙惊讶地围了过来,道:“韫哥儿会吐泡泡了吗?我们家睿哥儿百日礼之后才会吐泡泡!” 周少瑾忙道:“有什么不对吗?” 她神色有些慌张。 或许是因为对这孩子太期盼了,虽然韫哥儿有自己的乳娘,身边服侍的也都是些有经验的、性情稳沉丫鬟婆子,可周少瑾还是喜欢自己来,孩子饿了她会亲自喂奶,孩子睡了就放在她身边睡,天气热了她亲自给孩子洗澡,乳娘和那些丫鬟婆子反成了而只能给她打下手。但她到底是第一次做母亲,对于新生的孩子应该有什么反应乳娘和那些有经验的婆子不说她也不知道。 程笙笑道:“没有什么不对的!就是觉得韫哥儿很聪明,这么小就会自己玩了。” “是吗?”听到程笙夸奖韫哥儿,周少瑾的笑容明晃晃的。 她向来觉得自己有点蠢,程池很聪明。怕孩子生出来像她。 程筝笑吟吟摸了摸孩子乌黑柔软头发笑道:“可不是!你没有看见他刚才看我的那眼神,就像在认人似的。” 周少瑾抿了嘴笑。 碧玉请了大家去坐席。 程笙就抱着韫哥儿去了厅堂。 程筝和周少瑾并肩而行,温声地问她身材恢复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又宽慰她:“池叔父好不容易成了亲。又好不容易有了韫哥儿,心里肯定惦记着呢!但凡有办法能回来,肯定就赶回来了。婶婶莫急。” 周少瑾想到自己刚生韫哥儿时的兵荒马乱,笑道:“还好你池四叔没回来,不然看到我这个样子,只怕又要笑我笨手笨脚的了!” 程筝微微地笑。 郭老夫人已从程笙手把韫哥儿抱了过去,笑着对程笙的婆婆彭太太道:“您看。是不是长得很精神。” 彭太太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白白胖胖的,一看就就很和善。 她闻言不住地点头:“这孩子一看就是程家的人,您看这眼眉。是不是和他祖父很想像?” “是吗?”郭老夫夫人狐疑地打量着韫哥儿。 兵马司的那位彭太太听着也仔细打量起韫哥儿来,道:“您这么一说,我看还真有那么几分象。” “是吗?”郭老夫人心情复杂。 在程池被定为七星堂的继承人之前,他们的夫妻的关系一直都很恩爱。可以说,比很多的的夫妻都恩爱。可自丈夫决定让出幼子换两个长子的前程之后。她虽然理解,却始终没有办法迈过心里的那一道坎,总觉是自己和丈夫害了幼子。她甚至开始惩罚自己,远离一切悦愉之事。寒碧山房连朵花都看不到……对相濡以沫几十年的丈夫自然也就心情复杂。 韫哥儿真的像他的祖父吗? 郭老夫人不由仔细地打量。 孩子不过月余,原本有点皱皱巴巴的皮肤不仅饱满起来,而且晶莹剔透。如玉般无暇起来,眉目也开阔了些。清亮得不得了,可惹说像谁,还真看不出来。 尽管如此,郭老夫人却不由把抬高了手臂,贴了贴孩子的小脸。 站在一旁的吴宝璋冷笑。 小孩子都长得一样,哪里看得出来像谁。 这些人为了奉承郭老老夫人可真是什么昧心的话都说得出来啊! 但郭老夫人在送走了客人之后,还是忍不住在灯下端祥韫哥儿的模样。 周少瑾去洗漱回来,见孩子已在她枕边睡着了,郭老夫人却坐在内室临窗的大炕上捻着手中十八子的沉香木佛珠。 “娘,”她端了茶盅走了过去,“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想四爷了?我等会想给四爷写封信去,您没有什么叮嘱?” 周少瑾坐在了郭老夫人的身边,拿了美人捶帮郭老夫人敲着肩膀。 郭老夫人笑了笑,道“我这才出月子,我这边有珍珠服侍,我们坐下来说说话。” 周少瑾顺从地放下了美人捶,坐到了郭老夫人的对面。 郭老夫人喊了珍珠一声。 珍珠捧了个匣子进来。 郭老夫人把匣子推到了周少瑾的面前,温声道:“少瑾,这是安溪茶园的地契和荆州田庄的地契,是我和你公公成亲之后置办的最早一批产业,我已经跟你二叔父说过了,明天他会过来,把这些产业记到韫哥儿的名下……就当是我给韫哥儿的笔墨钱。” “这怎么能行!”周少瑾愕然地站了起来,忙道,“这是您的私房银子,您若要留给韫哥儿,不如等韫哥儿大一些……” 郭老夫人笑了起来,道:“让你收着就收着,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我给韫哥儿的。” 周少瑾不要。 郭老夫人有些不悦起来,道:“长者赐不能辞,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拧巴起来?” 周少瑾知道郭老夫人主意已定,不好再推荐,想着等程池回来了,一定要跟他说说,让他多孝敬点银子给老夫人做体己。 她抱了匣子,真诚地向郭老夫人道了谢,道:“以后韫哥儿读书写字的时候会想到这都祖母对他的殷切希望了。” 郭老夫人点头,对她的说法很是欣慰。 两人又说了会话,郭老夫人起身告辞。 周少瑾把老夫人送到了汀香院才回来,然后好奇地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的确只两张地契,可安溪的茶园写着东止剑斗,北邻永春,西毗福田……共有一千三百三十五亩。荆州的田庄更大。有三千二百一十一亩。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 觉得捧了个烫手的山芋。 这一刻,她好想程池快点回来啊! 所以等到第二天程劭过来,她第一次主动和程劭说话:“我知道娘是心痛韫哥儿,可若是大伯他们知道了,心里肯定不高兴,我不想为了这些钱财让大家心里都不舒服……” 程劭笑道:“没事。大嫂是高兴。等到嘉善和让哥儿添给大嫂添了重孙。大嫂一样高兴。有东西给他们。既然大嫂让你收下,你就收下好了。你能想到的,大嫂不可能没想到。” 周少瑾想想也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就落了地。 她把地契给了程勋,由他去官府把两个庄子记在了韫哥儿的名下,可地契却放在了周少瑾的手里:“孩子还小,以后两个田庄的收益就由你孩子收着。” 周少瑾连声应诺。 两人去郭老夫人那里回了这件事。说了会话,程劭在朝阳门这边用过午膳之后去邱氏氏那里——为了给郭老夫人办这件事。程劭请了假,既然下午没事,他准备去看看阿宝和阿仕。 郭老夫人现在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和什么也不知道韫哥儿说话,而且想到什么说什么。连程池小时候尿床的时候都说了出来。又韫哥儿还没有满百天,郭老夫人根本不敢带他出门,虽然也有心去看看阿宝和阿仁。可更放心不下韫哥儿,就让周少瑾带些瓜果让程劭带过去。 周少瑾笑着吩咐下去。 不一会春晚就捧了装满了瓜果的竹篮子过来。 程劭道过谢。由集子集送到了门口。 周初瑾带着官哥儿过来看周少瑾和韫哥儿。 屋里又热闹起来。 官哥儿就拿着拔浪鼓逗着韫哥儿玩。 声音从哪个方向响起来,韫哥儿就朝着那个方向看,把铺在他脖下给他隔汗的小帕子都挪了位置。 周少瑾就笑着去帮他整理小帕子。谁知道她的手刚伸过去,韫哥儿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把周少瑾的指头抓得紧紧的。 “娘,”周少瑾又惊又喜,道,“韫哥儿抓住了我的手,好大的力气!” “我看看,我看看!” 郭老夫人和周初瑾都围了过来。 韫哥儿却不知道为什么哭了起来。 周少瑾立刻抱着韫哥儿就轻声地哄了起来。 韫哥儿却哭个不停,而且声音那个宏响,狠不得把屋顶都掀了,几个人怎么哄都哄不好。乳娘说是不是饿了,樊刘氏说是不是尿了,周初瑾说是不是拔浪鼓的声音太大了。然后又是用指头点韫哥儿的嘴角,又是打开襁褓检查韫哥儿的尿布,又是让小声地劝慰官哥儿不要吵了弟弟……日子转眼间就到七月。 周少瑾收到了程池的来信,说他七月初五就能回来了。 朝阳门一下了热闹起来。 除尘、剪草、布置陈设……每个人的脚步都很匆忙。 可就在这种繁忙的时候,吴宝璋突然哭上了门。 郭老夫人望着熟睡的韫哥儿眉头直皱,对周少瑾道:“小心她吵醒了孩子,你去问问她有什么事。她若是不说,就把你大嫂叫过来或是派了人把她送去杏林胡同。” 周少瑾觉得吴宝璋看见自己肯定很糟心。 她也不愿意见吴宝璋。 可这是她的家,她可不忍忍气吞声。 周少瑾由丫鬟婆子簇拥着去了花厅。 吴宝璋哭得伤心,可当她看见进来的人是周少瑾的时候,哭红肿了的脸上还是露出惊愕之色。 周少瑾无意和她周旋,直述了郭老夫伯意思:“……觉得不方便和我说就和袁夫人说好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无依     吴宝璋对周少瑾一直以来都有芥蒂,给周少瑾添堵的事她会很积极,可向周少瑾述苦这么丢脸的事打死她她都不会做的。 听周少瑾这么一说,吴宝璋的眼泪立刻就止住了。 “你嫁到程家多久?”她斜睨着周少瑾,一副瞧不起周少瑾的样子道,“就算我告诉你,你能帮我解决吗?” 如果有必要,周少瑾根本不想和吴宝璋多接触。 看见吴宝璋趾高气扬的,她就更不愿意搭理吴宝璋了,干脆站了起来,淡淡地道:“既然如此,我就派人送你去杏林胡同见大嫂。”然后也不等吴宝璋说什么,吩咐了一声“送客”,就起身出了花厅。 “你!”吴宝璋气得脸色通红。 不愿意向周少瑾述苦是一回事,被周少瑾赶出来了又是一回事。 她上前几步就想刺周少瑾几句,可惜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个皮笑肉不笑的嬷嬷给拦住了,道:“诺大奶奶,你也听见太太话的。袁夫人可不是个好说话的,说不定最后你还是要求到我们家老夫人面前来。我要是你,就不会得罪我们家太太,不然你恐怕连老夫人的面都见不着!” 吴宝璋认得这是周少瑾身边的商嬷嬷。 她气得咬牙切齿,想反驳这婆子几句,却看见花厅里服侍的丫鬟仆妇都朝她露出鄙夷的目光,而她却只带了一个丫鬟上门,这个丫鬟还因为规矩被程家的丫鬟带了下去。 吴宝璋的指甲都掐到了肉里,这才生生地把这口气忍了下去,快步离开了朝阳门,往杏林胡同去。 周少瑾已回到了汀香院。 郭老夫人一面把自己的手指递到韫哥儿手边逗着韫哥儿捏她的手指。一面道:“诺哥儿媳妇过来干什么?” “她没有说。”周少瑾坐到了炕边,韫哥儿蹬着腿去抓婆婆的手指,笑道,“可能是我年纪太轻,有些话不好跟我说,去了杏林胡同。” 郭老夫人点了点头,不再说这件事。 袁氏听了吴宝璋的话。惊讶的半天才回过神来。确定般地问吴宝璋:“你说诺哥在外面养了个女人,而且还给那女人在隔壁的胡同置了个宅子……这,这不太可能吧?诺哥儿今年才几岁?” 问题是。她了解到的,程汶手里都没有多少钱给外室嚼用,程诺手里怎么有钱给外室置办宅院,就是程汶他们现在住的宅子。都是向程池借了一部分钱买下的。 袁氏很是怀疑。 吴宝璋见着又哭了起来:“大伯母,您不知道。他自今天开春就做成了好几笔买卖,赚了几千两银子……” 程诺有女人什么的,她根本不在乎,可程诺不通过她就把那女人养在外面。还拿了银子给那女人用——她嫁到程家这么多年了,除了公中的银子,程诺私下可没有给过她一分钱。这她就没办法忍了。 此时吴宝璋也陡然间有些理解汶大太太了。 凭什么把我本应该享用的东西给外面的那个贱、妇享用? 袁氏一听就有些不好了。 她最讨厌那些在外面养外室的。 程汶这样。没想以程诺小小年纪也跟着有样学样的! 她立刻道:“这件事你别急,我先问问你公公。这毕竟是你们家的家事。我管多了不好,还是听听你公公怎么说好了!” “听我公公说?!”吴宝璋用帕子不停擦着眼泪,道,“本来儿不言父过。可您不是旁的人,我公公那个人做了些什么您比我还清楚。听我公公的,他老人家能说什么啊?不然我怎么好死皮赖脸地来找大伯母……” 袁氏觉得吴宝璋在这件事上做得倒也不错,她就问吴宝璋:“那女子你可知道她的底细?” “知道。”吴宝璋正是因为知道心里才有气,道,“那女子姓康,因在家中排行第六,大家都称她康六娘。是徽县一商贾之家的女儿。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家中的祖母长大。他们家在西直门有几间绸缎铺子,就和我们家的茶叶铺子紧挨着,是她的大伯父家的产业,由她二堂兄在管。去年她二堂嫂生儿子,就让她来照顾月子。一来二去的,就把相公勾到了手里,哄着相公在离我们家不远的胡同给她买了个宅子,虽然只有一进,却也花了快一千多两银子了……” 不过短短的几句话,吴宝璋已经两次提到程诺给康姓女子买宅子的事了。 恐怕不是伤心程诺另寻新欢,而是心痛自己兜里的银子到了别人兜里吧? 这又是个汶大太太。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袁氏在心里腹诽着,面上却不显,温声道:“这件事你公公能出面就最好,我毕竟是做嫂嫂的,有些话也不好跟你公公说,我看不如你先回去,沉住气,别闹腾,等我和你大伯父商量之后再决定怎么做好了。” 吴宝璋只好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回了西直门。 家里静悄悄的,公公去了茶叶铺子里,程诺去了茶楼。 她贴身的大丫鬟站在垂花门前翘首以待地等着她。 见她的轿子停在了垂花门,立刻就走上前来。 吴宝璋朝她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内室。吴宝璋点了那丫鬟服侍自己更衣,去了内室,见服侍的人都在外间,这才低声道:“怎么样?金陵城那边来信了吗?” 韫哥儿洗三礼那天,程诺借口有生意没有出席,吴宝璋很高兴,想奖赏奖赏他,这才发现他在那个康六娘那里帮康六娘找人修火墙。 程诺和康六娘的事才被她发现。 她早就不想和程诺过了。 可她不想要了是一回事,被人觊觎却是另一回事。 她立刻去跟公公说了,并提出自己这么多年没有给程家生下一儿半女的,愿意接了康六姐进门,以后以姐妹相称。 程汶非常的惊讶。 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忙遣了小厮去就喊了程诺回来询问。 结果程诺怎么也不承认和康六娘有私情,还说之所以认识康六娘,是因为前些日子吴宝璋向康家的绸缎铺子借了银子,康家找到他还银子,他不停地向康家赔不是,康家知道他日子难过,就帮他牵线搭桥。把康家做茶叶生意的世交引荐给了他。他这才跟着做了好几笔茶叶生意…… 公公一听那几笔赚了钱的茶叶生意是康家介绍的,立刻就改变了主意,不仅话里话外地说她疑神疑鬼。还要程诺请康家的人来家里吃饭,把康家的人介绍给他,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生意可以介绍给他做的,还说他做了生意之后才知道。这里面的窍门大着,没有人引路那简直是盲人摸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这一行。 程诺那混蛋一听就高兴得跳了起来,立刻去了康家,安排康家的人和程汶见面,还准备凑了银子跟着康家的人随份子走一趟西域……根本不提程诺和康六娘的事。 吴宝璋决定自己出面解决这件事。 结果她下了帖子给康六娘。康六娘不仅没来,还把帖子直接给了程诺,程诺拿着她给康六姐的帖子和她大吵了一架。直到今天也没有回来。 她给哥哥写信,想让哥哥请了父亲出面为她作主…… 吴宝璋算算日子。这两天金陵城那边的信也该到了,就派了贴身的丫鬟每天都去驿站看看有没有她的回信,免得落到了程诺或是程汶的手里。她则去了郭老夫人那里,想请郭老夫人出面压制一下程汶。 没想到郭老夫人没见着,见着了她最厌恶的周少瑾。 想到这里吴宝璋就有点气闷。 那丫鬟还以为吴宝璋是担心金陵的来信被送到程汶手里,闻言不住地点头,从怀里拿出两封信。 怎么有两封信? 吴宝璋困惑地接过了信。 看笔迹,一封是她哥哥写的,一封是吴岫写的。 她想了想,先拆了哥哥的来信。 哥哥给她的开篇就提起了继母生的那个儿子,说今年已三岁,找先生启蒙,一教就会,不管是先生还是父亲都非常的欣慰,父亲甚至还说,他们家就全指望她继母生的这个儿子了。随后告诉她,他们的父亲因为在金陵城政绩显著,不日就要升擢山东布政使,正三品的大员了,这个节骨眼上,肯定不想家里的人闹出什么事来。让她凡事忍一忍,不就是在外面有个相好,她睁只眼闭只眼就行了,哪个男人在外面走动还不要逢场作戏…… 吴宝璋把哥哥的来信揉成了一团丢进了火膛里。 若是每个外室都只是逢场作戏,那程诺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是从哪里来的? 汶大太太为什么要时不时地发疯? 因为有了哥哥的来信,吴宝璋对父亲的来信并没有抱什么希望。 果然,父亲的来信不仅没有安慰,还把她大骂了一通。说她没有给程诺生下一男半女的,程家没有休她已经仁厚宽容了,她还想跟程诺和离?和离可以,把嫁妆陪给程家,她回眉州老家种田养活自己去。不仅如此,父亲还让她给程诺纳妾,早点生下儿子,继承香火…… 吴宝璋没有看完就把信丢在了一旁。 娘家的人根本就靠不住。 她心里原来就明白,但出了事还是忍不住希望他们成为自己的依靠…… 吴宝璋抱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眼泪忍不住就落了下来。 她该怎么办? ☆、第五百二十八章家斗     吴宝璋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她思前想后,决定分两步走。 一步是给和她一向交好,又为她做媒的二房识大奶奶郑氏写封信去,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请她帮着拿个主意。公公和父亲不理解她,觉得她入门四、五年也没有生个孩子早就应该“贤惠”地给丈夫张罗妾室了,可程家是有祖训的,年过四十无子才可以纳妾,就算是长房和九如巷分了宗,可这祖训还是用得一样的,她虽有错,也不是说不通的,而识大奶奶和她同为程家的媳妇,她只要咬紧是自己不是没有寻医问药,只是天意如此,识大奶奶肯定会同情她,站在她这边,她只要个缓冲的时间,就算是捏着鼻子她也会想办法和程诺同房,生个子嗣下来的。到时候程诺别想翻出她的手掌心,那个贱、婢后悔今日不进程家的门。 一步是把程诺笼络到手里。说来说去,都是她以前太轻敌了,没有想到生个儿子再和程诺翻脸。现在程诺养外室的事她已经捅到了长房那里,以长房的脾气是决不可能让程诺纳妾的,那女人进不了程家的门,就只能当个外室,就像公公的外室那样,就算生了四男三女,还一样是外室,进不了门。就算万一长房让那女人进门,一个是妻一个是妾,那女人正好落到了她的手里,想怎样就怎样……反而和她之前的打算不谋而合。 不过,她之前提出让那女人进门,程诺没有答应,是怕她有了名份对那女人不利吧?不知道这是程诺的主意还是那女人的主意? 吴宝璋想到这里,捏了捏帕子。 觉得这件事肯定是崔六娘的主意。 凭她对程诺的了解。他没有那么聪明。 只有那商家女才会盘算得这么清楚。 看来那女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吴宝璋想想都来了斗志。 她就不相信了,凭她还制不住商家女。 吴宝璋喊了贴身的丫鬟进来:“打了水来帮我梳洗一番。” 她准备去茶楼找程诺。 丫鬟应声而去。 她特意换了件石榴红的遍地金褙子,淡淡地敷了层粉,抹了口脂,照着镜子觉得自己也算得上光彩照人了,这才上了轿子。 谁知道程诺根本不在茶叶铺了。 她皱了眉头让人去崔六娘那里找。 回来的婆子满身是水,神色尴尬。低声道:“崔六姐说。大爷不在她那里……还说,大奶奶管不着大爷与她何干……泼了老身一身的水……” 吴宝璋气得满脸通红。 不仅仅是崔六娘的泼辣,还因为那婆子口无遮挡。把“大奶管不着大爷与她何干”这样羞辱她的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说出来。 她摆了摆手,让那婆子退下。 那婆子却委屈道:“大奶奶,那崔六娘这么不要脸,您还和她讲什么礼义廉耻。您就是跟她讲,她恐怕连字都不认识。只怕也听不懂,我看还不如把那抬轿的女轿夫叫上几个,冲到崔六娘家一通翻打,让她没脸。让她们催家没脸,您看崔家还留她不留?到时候她没有了依靠,还不得乖乖地入程家的门。随你捏圆捏扁……” 吴宝璋心中一突。 这婆子说的和自己不谋而合。 难道自己的心思大家都知道不成立? 她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那婆子看着就起身告退。 吴宝璋却心中一动。 他们来京城的时候原本只是来参加了程池的婚礼之后游玩一番就回去的,压根就没有想到会留在京城做生意。除了两三个贴身的仆妇和小厮随从,并没有带多失,后来程汶决定留在京城,叫了两个体己的人过来帮忙之外,也没有带多的人进京,家里现在服侍的都是重新雇的或是重新买的,这婆子就是其中一个。 吴宝意向来不太看得起这些人,对他们的了解也不深。 今天见这婆子如此行事,她不由地起了念想,把那婆子叫了回来,让丫鬟给她婆子彻了杯茶,搬了个小杌子给那婆子坐。 那婆子诚惶诚恐。 吴宝璋也不和那婆子多说,道:“我看你也是个有主意,不知道我这事,你看怎么处置好?” 那婆子唯唯诺诺的有些不敢说。 吴宝璋就赏了那婆子两个银锞子。 那婆子两眼发光,也顾不得什么了,道:“原来我也是大户人家的乳娘,只是后来受了牵连,这才被赶了出来,打些零工养活自己。若是大奶奶信得过我,照我说,您家是官,他们家是民,不如弄个什么东西放到那崔娘子的家里,到时候报官,让官府去找去。不管找不找得到,那崔六娘的名声也就算完了……她若是去求大爷,您在长辈们已经过了明路,就趁着这机会把那崔六娘抬回家好了。她若不是去求大爷,就趁机跟官府打个招呼,把投到牢里去,大爷若是有心救她,长辈们肯定不好撇了您的面子去求那崔娘子,到时候大爷不还得求到您这里来,到时候还不得您怎么说怎么办?” 这个主意好! 吴宝璋暗自琢磨,却也知道这婆子是个心毒手狠的,留下来是个祸根,得想个办法把这婆子支走才是。 她又赏了这婆子两个银子稳着这婆子,道:“这件事我还没有拿定主意,嬷嬷辛苦了,容我多想想。 那婆子嘿嘿笑,道:“这女子和男子一样,进了洞房就把媒人抛过了墙。” 吴宝璋帮夜娇羞的样子没有说话。 那婆子可能是见多了,也不说话,由丫鬟领着出去了。 吴宝璋就让厨房里整了席面坐家里等程诺。 程诺掌灯时分才回来,神色显得有些疲倦。 见吴宝璋坐在堂屋等自己,他不由一愣。 吴宝璋笑着走了过去给程诺喊了小丫鬟打水。亲自服侍程诺更衣。 程诺吓了一大跳,捂着衣襟道:“有什么事你直管说就是了,我自己来!” 真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吴宝璋看着就在心里冷“哼”了一声,道:“我从前不也服侍你更衣吗?怎么这个时候反而不习惯起来。” 就是他们新婚的时候她也不过是打发自己似的帮着更了几次衣……谁看不出她那敷衍的样子。 程诺在心里小声抱怨后,笑道:“我已经习惯什么事都自己动手了,还是我来吧?” 执意要自己更衣。 程宝璋越发的烦火。 他怕什么? 他们是夫妻。 就算是他们白日暄淫,只要程汶不管。谁还敢多说一句? 程诺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一溜烟地跑进了洗梳的耳房,还“啪”地一声闩上了闩销,晚上睡觉更是借口有事睡到了铺子里。 吴定璋就让人止着程诺。 程诺有时候在铺子里睡。有时候却不知所踪。 她只好再次跑去长房哭述。 袁氏安慰她:“已经让你大伯父去说了,你大伯父说这两天他正好有点事,待这个沐休日就会邀了你公公过来。” 吴宝璋失望而返。 发现程诺的衣裳用具大多不狗崽子了。 她气得立刻喊了家中的管事来问。 那管事为难地道:“大爷说前些日就和西边来的商队说清楚了,去了马帮。要三两个月才有回来。” 等他回来。黄花菜都要凉了解。 袁切分明就是不想管。 吴宝璋咬牙切齿,回屋就喊了那个婆子过来说话。从自己的陪嫁里拿出了两支赤金凤簪,一对赤金一点油的实心镯子,一块喜上侮梢的和田玉玉佩递给了婆子:“这件事还要请嬷嬷出面,事成之后。另有重赏。” 那婆子喜滋滋地应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那首饰一骨脑地塞进了催六娘瘦子妆奁里。又去报官,指使着人把东西收了回来。带着官衙的人去比对了吴宝璋的嫁妆单子,把那崔娘子给捉了起来。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 程诺立刻出面去销了案,回来就把吴宝璋打了。 吴宝璋贴身的两个丫鬟忠心护主,拦腰把程诺抱住了。吴宝嫜这才得以脱身。她索性一不作二不休,顶着脸上一块乌青就去了杏林胡同。 程汶刚刚跑了一趟通州回来,做成了笔不大不小的买卖,心里正高兴着就被程泾叫了过来。 堂兄弟俩正在喝着小酒叙着话,茶叶铺子里的管事就气喘吁吁地由程家的小厮领了进来,道着:“大老爷,五老爷,不好了。大爷和大奶奶打了起来,那崔家六娘子被关进了大牢,被我们家大爷救了出来。” 程泾和程汶俱是一愣,让那管事的歇了口气,慢慢说,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还没有等他们有所反应,有小丫鬟快步走了进来,禀道:“诺大奶奶过来了,夫人请老爷回内院说话。” 这下子程汶有些腻歪了。 你说这夫妻打架就打架,争风吃醋就急风吃醋好了,这闹到长房做几阁辅臣的大伯父家算是怎么一回事? 他把酒盅一放也跟着站了起来,道:“也不是旁的人,我也去看看。” 程泾原来叫程汶来不过是想告诫程汶不要乱来,至于这件事怎么处置,他并没有准备插手,既然程汶要去看看,这件事就交他处置好了,说什么他也不过是个伯堂父,程诺父母都在堂,怎么也轮不到他去指手画脚的。正好也趁着这个机会跟程汶说清楚,免得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这样的闹腾,京里不比别比,大家都是耳听六路眼观八面,让别的江南世家知道了惹人笑话。 两个人一起去了内宅。 ☆、第五百二十九章上下     虽说不是旁的人,可他们也不好意思直接就闯进内院去,所以程汶和程泾进入厅堂之后,他就站在了厅堂和宴息室之间的屏风前,听着宴息室里的动静。 内室里,吴宝璋正哭得伤心:“……他油盐不进,我没有办法了,不过是想用着这法子逼她走而已,并没有要加害她的意思。若我有加害她的意思,就不会只是报案而不是拿着大伯父的拜帖去衙门了。他却这样给我没脸,我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意思?他这宠妾灭妻,就怕被人非议吗?” 袁氏眉头皱得紧紧,看吴宝璋的目光闪过一丝厌恶之意但又很快地恢复慈爱端庄,温声地劝道:“照我这说,你们两人都有错。只是诺哥儿错得多一些。不过外面的一个女人,居然敢对你动手?他可真是连轻重都不知道了。可你也是,赶人的方法千千万,你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办法,你让诺哥儿怎么看你?你让他以后怎么和你相处?我看你平时机敏过人,怎么关键的时候却做出这等的糊涂事来?”说着,示意贴身的丫鬟拿了块帕子给吴宝璋,“快别哭了,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补救了。我这就让把诺哥儿找来,让他给你赔礼道歉,你也小人不计大人过,回去和他好好地说话,别伤了和气,你们可是要过一辈子的人。” 吴宝璋没有说话。 程泾低声问程汶:“我看还是想办法把外面的那个女子处置了吧?总不能为了个女人弄得家宅不宁啊!” 这话若是跟别人说,肯定就二话不说地点了头。 可这话对程汶说……他想到吴宝璋竟然诬陷那康家六娘子偷了她的银子……那康家不过是普通的商贾,他们却有程泾这样一门亲事,这进了衙门,康六娘家就是再有钱也只能睛睁睁地看着康六娘吃亏……程汶觉得吴宝璋太狠毒了。 这样的女人留在他们家。只怕他们家要家宅不宁了。 程汶直叹气。 程诺被叫了进来。 程泾和程汶忙避到了一旁。 程诺心情恍惚,没有注意到这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他跪在了袁氏的面前,还没有开口说话眼睛已经红了:“大伯母,我没办法这女子过下去了。她太狠了。说起来,那康家六娘子还是因为她作孽我们才认识的……”他把吴宝璋怎样借钱,又怎样没钱还他去给康家道歉一直讲到了前两天叫他出去和西边来的几个更大的茶叶商见面的事,最后道:“我和那康家六娘子真的什么也没有。她不过是可怜我不懂商行的行规。撞得头破血流。指点指点我罢了。说起来,康家六娘子是我的恩人。您要是不相信,可以派人查。她平时来我铺子里捣乱就捣乱。这次却做得太过分了,诬蔑轻视不说,还把人抓到了牢里……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就被她糟蹋成了这个样子。我……我怎么对得起康家六娘子……”说完,那么大个人了。呜呜地哭了起来,那样子,不是做假的。 袁氏愕然,朝吴宝璋望去。 吴宝璋满脸的震惊。目光闪烁。 袁氏不由叹了口气,道:“诺哥儿,不管怎么说。你打媳妇就是不对。我们家没有打媳妇的男人。你还不快去跟我媳妇道个歉!这件事就算了,回去和你媳妇好好地过日子好了!” “不!”谁知道程诺眼泪一擦。正色地道,“这样恶毒的人,我没办法和她过下去了。我要休妻!” 屋里屋外的人全都惊呆了。 还是程泾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大喝一声“畜生”,道:“我们程家还没有休妻之说!你好大胆子,父母高堂都在,居然敢提休妻之事。” 正经人家,谁会休妻! 此事一出,程家可就真的人了笑话了。 程汶额头冒出汗来,喝斥道:“小畜生,还敢在这里胡言乱语,还不扶了你媳妇起来回家去。” 至于什么赔礼道歉的事,还是算了吧? 这件事还得跟远在金陵府的亲家说一声,免得这媳妇寻死寻活的,出了什么事吴家还以为是在他们家受了什么欺负。 老实人实在,平日里胆小如鼠的程诺此时却无论谁说些什么也听不进去,一心一意嚷着要休妻。 吴宝璋哭成了泪人,抓着来劝她闵葭道:“嫂嫂,您看,他就知道作贱我,我这日子可真是过不下去了。” 可这日子又是谁过成这个样子了的呢? 闵葭在心里腹诽不已,脸上却能流露出半点来,只能忍着性子细细地着吴宝璋。 ※ 朝阳门这边,周少瑾前两天就选好了衣饰,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捯饬完了还觉得不满意,对着镜子里照来照去,问春晚:“你说我要不要把这朵珍珠珠花换成点翠大朵?那样会不会觉得喜庆些?” 春晚抿了嘴直笑,道:“太太,您这样已经很好看了。今天天气有点阴凉,这珍珠头面配这粉色的褙子再好不过了。若是换了点翠大花,颜色太浓烈,不免显得头重脚轻。” 周少瑾连连点头,道:“选首饰的时候,我也这么觉得。不过,穿这件粉色的褙子把我显得好像有点胖,我觉得不如把这一身都换了吧——点翠的首饰配件宝蓝色的褙子……” “太太,您这样很好看。”春晚哭笑不得,把周少瑾在镜子面前摆正了,道,“您看你的气色这么好,皮肤比从前还红润光洁,吹弹可破,腰肢还是这么细,哪里有一点点臃肿的地方?” 镜子里的女子面如芙蓉,目似秋水,眼角眉梢间全都洋溢着柔情蜜意,嫩嫩的粉色褙子,把脸映成了朵娇媚的花。 这是她?! 周少瑾讶然。 樊刘氏已呵呵地笑道:“四老爷今天回来,太太高兴。比平时看着精神多了。” 周少瑾脸一红。 郭老夫人已派了人来问她准备好了没有。若是准备好了,就一起去门口接程池。 周少瑾忙抱孩子去了汀香院,道:“哪能让您老人家去接四爷!我去就行了。” “他这一走就是大半年,孩子生了他都没能露个面,我心里怎能不惦记着。”郭老夫人叹道,“也就不和你们讲这虚礼了,一起去迎四郎好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 周少瑾不再坚持。扶着郭老夫人去了垂花门。 走到半晌。已有小厮跑了过来,欢天喜地禀道:“老夫人,太太。四老爷的马车已到了门口。” “真的吗?”郭老夫人和周少瑾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泛起了掩饰不住的笑容,回快了脚步往外走,“老爷现在在哪里了?” “刚下马车。”那小厮禀着。就看见一个身长玉立,穿着粗布褐色直裰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是程池! 周少瑾只看一眼。眼泪就籁籁地落了下来。 他比出去的时候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风尘仆仆的,一看就知道在开封府的日子定是餐风宿露。受了不少的苦。 “四郎!”周少瑾忍不住喊他的乳名,郭老夫人上前朝他几步伸出手去。 程池一撩衣襟,就跪在了郭老夫人面前:“娘。是我不孝,出去了这么久。没能在你身边孝敬您!”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郭老夫人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一面拉他起来,一面道,“快起来,快起来。你走的时候少瑾还怀着韫哥儿,如今韫哥儿都快两个多月了,你快去看看少瑾和韫哥儿。” 程池眼角闪烁着水光,“嗯”了一声,朝周少瑾望过来。 周少瑾转身抱了韫哥儿,嘴角微翘,想给程池一个欢快的笑容,谁知道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少瑾!”程池喊着她的名字,低下头看见了儿子粉嘟嘟的小脸,他的瞬间柔成了水,不由轻轻地摸了摸儿子的头,抬头笑望着孩子的母亲那澄净的眼睛,低声道,“辛苦你了!孩子长得很好……娘也很好……多谢你……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们母子这么久了……” 周少瑾点头,模糊了视线,想到今天自己可是敷了粉的,想去掏了帕子想擦擦眼泪,却忘了手里却抱着睡得沉甸甸的韫哥儿,一时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程池看着就忙把韫哥儿接在了手里。 周少瑾见他像托东西似的把韫哥儿托在手里,吓了一大跳,忙道着“小心”,道:“你要这样抱着他,托着他的脖子、腰和屁股,他还不能抬头,只能撑起来看一会……” “好……”程池应着,很快就姿势标准地抱好了韫哥儿,可僵硬的肩膀却透露了他的紧张。 郭老夫人走了过来,伸手把韫哥儿抱了过去,对程池和周少瑾道:“身上全是尘土,小心把我们韫哥儿呛着了,还不快去洗洗。孩子先放到我那里,少瑾,你帮四郎收拾收拾,我们等会一起午膳。” 老夫人这是给时间让他们夫妻说说体己话吧? 周少瑾赧然应“是”,心里对老夫人满是感激,和程池回了正房。 热水早已烧好,洁白柔韧的松江三梭细布做中衣整整齐齐我叠放浴房的小杌子上,加了玫瑰露的香胰子散发淡淡的香味。 周少瑾换了褙了,穿着月白色银条纱小衫帮程池更衣,亲自服侍他梳洗。 ☆、第五百三十章恩爱     比皮肤温度略高的水温,弥漫着香味的氲氤,还有背后温暖柔嫩的手……舒服得让程池闭上了眼睛。 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晒成了蜜色,身上的肌肤却依旧纹理清晰,白净如玉。 周少瑾忍不住挽起袖子用自己手臂的颜色和程池比了一起……好像比她的皮肤深了那么一点点……周少瑾抿了嘴笑。 感觉到异样的程池半眯着眼睛,把周少瑾顽皮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心中一动,坐起扭身勾了周少瑾的脖子。 周少瑾猝不及防,趔趄着就跌入了程池的怀里。 水迅速洇湿了她的衣衫。 “少瑾,对不起。”程池看着她的眼睛,目中闪愧疚之色,“我以为很快就能完工,没想到事情比我想象的棘手,你生孩子的时候我都不在身边……” “我没事啦!”周少瑾望着他俊逸的面容,心怦怦跳得厉害,脑子像被热气熏糊涂了似的,没有办法思考,“娘很照顾我,还有二嫂,生韫哥儿的时候,她一直在产房里陪着我,还告诉我怎么给孩子喂奶……还有姐姐,一得到信就赶了过来……太太和爹也让人送了很多的人参燕窝雪耳之类的补品……还说会韫哥儿百日礼的时候会带了弟弟来看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程池的脸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心越跳越厉害…… 程池终于吻上了那让他做梦都梦到的红唇。 细腻,温柔,如嫩嫩蛋羹,让程池闭上了眼睛,又忍不住狠狠地吞食她…… 周少瑾觉身上的力气都被程池吸走了。直到胸口被木桶挺得痛起来,她这才回过神,挣扎着要推开他。 程池还是又缠绵几息才放开她。 周少瑾赧然地道:“木桶,挺着我了……” 程池大笑。 喜悦瞬间跃入他的眼角眉梢,照耀了他的脸庞。 “那就陪我一起洗个澡。”他说着,起身就把周少瑾拉进了木桶。 “不行,不行!”周少瑾想着自己还穿衣裳。 “有什么不行的。”程池说着。挑了挑眉。原本的冷峻疏离平添了些许的狡黠,让他的面容越发的鲜活起来。 池舅舅,真的很漂亮! 周少瑾望着她。带着几分痴迷。 程池挑了挑眉,心里仿佛揣着个小兽要跳出来。 他三下五除二地把周少瑾打湿了衣袖往地上扔,直到水浸在皮肤上有些凉,她这才反应过来。 “不行。不行!”周少瑾脸涨得通红,双臂抱住了只着真紫色绣大朵大朵粉色绣球花的肚兜的身子。 等会丫鬟来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这个样子会怎么想? 她以后可怎么见人? 可她和程池久别重逢。程池在开封府那么辛苦,她若是拒绝他,岂不是让他不快? 周少瑾左右为难,程池欺身上前。额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沉声问她:“少瑾,我在那里日夜夜都盼着能早点回来。你可曾想我?” 有意压低了的声音醇厚暗哑却隐隐着让人迷醉的诱惑。 周少瑾沉迷其中,傻傻地道:“想。每日都想着池舅舅。”说着。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想池舅舅在做什么?有没有想我?会不会被公务羁绊?会不会通宵达旦……” 那痴迷的目光,如陈年的老酒,让程池没有喝已微醺。 “傻丫头!”他紧紧地把她抱在了怀里,纵身朝那花谷里跃进。 “嗯!”地闷哼,被程池堵在喉间,却吃痛得让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程池低声地笑,用手掌阖下她的眼帘,咬着她最易动情的耳朵悄声地道:“闭上眼睛!” 周少瑾羞红了脸。 她好怕看到他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神。 就好像看透了她心底对他的欲望似的。 可这样闭着眼睛,身下的感触却越发的清晰起来。 鼓鼓胀胀的,有点痛……让她想到他安静时那鼓鼓的一团。 如果他正兴奋着,只怕是更惊人了吧? 周少瑾脸火辣辣的,酥了半边的身子,如寄身在他身上的浮萍,随着他的起伏而起伏,随着他的喜乐而喜乐,随着他颠狂而颠狂……直到她再也忍不住,抓着他结实有力的臂膀嘤嘤地低泣起来。 “少瑾,少瑾。”程池有些焦虑的声音在她耳边想起。 她茫然地抬头,如迷途地猫儿,看得他心神荡漾,抑制不住地就咬了她耳朵,道:“乖乖,是不是不舒服?” 周少瑾点头。 身体里肿胀退了出去。 她又摇头。 池舅舅哪里去了…… 她朝着程池张开手臂,娇娇地喊着“池舅舅”。 程池脸有点黑。 可看着如乳燕投林般向他扑过来紧紧地抱着他的周少瑾,从他心底又肆虐出说不明道不明悸动。 “少瑾,”他轻轻地喊着她,深深地刺进她的身体,“我是谁?” 周少瑾身子一紧,迷迷糊糊地娇喘着:“四郎……子川……池舅舅……” “池舅舅吗?”程池的呼吸急促而又粗重。 “池舅舅……”周少瑾痴痴地娇吟。 那个护着她,爱着她,疼着她的人…… 从前的那些过往一一在程池的脑子模模糊糊地闪过。 或许,在她的心里,他一直是她池舅舅,无关辈份,无关情爱,只是那个让她悸动的人。 程池嘴角慢慢泛起一个笑意,垫了帕子,让软绵绵的周少瑾趴在了木桶,从她身后进入了她身体里。 周少瑾一个哆嗦,让程池差点就一泄如注。 程池轻轻地拍了拍她桃子般雪白挺翘臀,吻着她光洁圆润的肩头,在那花间肆无忌惮地畅游。 没有了温暖的怀抱,闻不到熟悉的气息。周少瑾感觉有点害怕,她急急地喊着“池舅舅”。 程池在她的耳边一声声地应着,喃喃地在她耳边道着“我在这里呢”:“人闭上眼睛,我在你身子里呢!” 他温润的声音安抚了她紧张的情绪。 她越发能够感受到他的他了……脸又渐渐地烧了起来……心也渐渐地安静下来……沉溺其中…… 程池爱惜地摸着被打湿后显得有些沉甸甸头发。 她比他想象的坚强多了。 一个人帮着他孝敬母亲,一个人帮他生下孩子,一个人忍受的漫漫地长夜……就像坚韧的盘石,不管风吹雨打。她总在那里等着他。 他深深地埋入她的身体。贪婪地闻着她气味。 少瑾和他在一起,已经不再想从前的事。 他们会越来越好的。 会持子之手,与尔白头…… “少瑾!”他喊着她的名字。把她的耳垂含在了嘴里。 周少瑾早已不知道身在何处。 她咦咦呀呀地回答着他。 细细的声音如乳猫,抓住程池心痒痒的。 ※ 等到他们捯饬好了往汀香院去,厨房青菜已经倒掉过两次了。 韫哥儿脸上挂着大大的泪珠,一面打着嗝。一面厌厌地吃着乳娘的奶。 被程池强拉过来的周少瑾哪里还敢看郭老夫一眼,恨不得有个地缝让她钻下去。 郭老夫人强忍着笑意。地指了炕桌:“坐下来吃饭吧!” 程池镇定自若地坐了下。 周少瑾却如坐针毡。 韫哥儿更是如母子连心似的吐出乳娘的乳头大哭了起来。 周少瑾忙把韫哥儿接了过去,声若蚊蝇地对郭老夫人和程池道:“我去给韫哥儿喂奶!”然后逃也似地往外走。 屋里子却传来郭老夫人淡淡的声音:“还好我孙子的口粮还在?” 什么意思? 周少瑾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羞得一头就钻进了旁边的耳房。 程池却落落大方,好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似的,吩咐丫鬟们摆膳。 郭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 周少瑾全身都热气腾腾的。 “你们恩恩爱爱的。我就放心了。”郭老地人用着比平时大一些的声音道,“我这把年纪了,就盼着家宅安宁。子孙和睦,儿媳孝顺了……你们这样。很好,很好。家宅安宁,第一条就是夫妻恩爱……” 老人家说得风趣又真诚。 周少瑾脸上的潮红一点点的褪了下去。 程池道:“我明天一早要和章大人一起进宫见皇上,等会要去趟宋大人府第。再就是让少瑾给我准备点药材,宋老太爷这些日子一直守在堤上,可毕竟是已有了春秋的人,回来的时候好像就有点受不住了,我等会正好去瞧瞧老太爷。” 郭老夫人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最能身同感受。闻言忙道:“要不要紧?请大夫看过了没有?” “虽然请了大夫,不过是铃医。”程池颇有些担心地道,“怕是得请御医看看才好。” “那你快去。”郭老夫人催道,“我这边还有些上好的天麻,到时候你也一并带过去好了。” 周少瑾也顾不得害羞,喂完了韫哥儿之后,就帮着程池准备带给宋老太爷的药材。 程池拉了她的手道:“你看,娘看见我们这样不是很高兴吗?我没有说错吧!” 周少瑾就趁机用拐了他一下,道:“反正你若是再这样,我,我,我就和你各睡各的。” 程池看着她言不由衷地威胁着自己,忍俊不禁,抱着她又吻了半天。 旁边服侍一个个都低着头退了出去。 程池又挨了周少瑾两记粉拳。 两人打打闹闹了好一会才平息下来。 周少瑾迟疑道:“宋老太爷那里,要不要我跟着你一起去。” 说起来,宋阁老帮了他们不少。 “你累不累?”程池知道周少瑾喜欢躲在家里做些针线活、抄抄经书之类的事,压根就没有想到让她出面应酬,道,“要是觉得累,就在家里陪着韫哥儿睡一觉。宋阁老和我们家也算是通家之好了,我一个人也成!” ☆、第五百三十一章晋升     周少瑾听了这话就有些踌躇,道:“我想和你一块去……” 程池知道她这是想帮他,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温声道:“不用。你看宋阁老,宋夫人也不怎么出去应酬。每对夫妻都不一样,有像我娘这样的,也有像宋夫人这样的。你只管做你喜欢的事就成了。妻凭夫贵。如果没有我爹,就算是我娘这样的,一样没有用武之地。就算像宋夫人这样,走出去也一样受别人看重。” “可若是能像娘这样,有些事肯定会容易一些吧?”周少瑾迟疑道,“我想和你一起,不想拖你的后腿。” “那也不一样。”程池笑道,“有时候多说多错,不说不错。你若是能在家里帮我孝顺娘,再多生几个小宝宝,也是一样。” 周少瑾的脸又红了起来。 程池想到宋夫人一直都很喜欢周少瑾,笑道:“你若是想和我一起,那我们就一起去宋家好了。看过宋老太爷之后,我去和宋阁老说话,你去见宋夫人,我们串门去。” “那还是不要了!”周少瑾不好意思地道,“你去宋家是有正事嘛!” “又不耽搁什么事。”程池笑着搂了搂她,道,“快去换件衣裳,我们一起去宋家。” “真的可以吗?”周少瑾还是有点担自己成为程池的包袱。 “真的可以!”程池笑道,“若是不行,我肯定也不带你去了。” 那她就好好地和宋夫人相处就是了。 两人去跟郭老夫人说了一声,又喂了韫哥儿,定了回来的时间,一起去了宋府。 宋府那边已得了消息。宋大人和宋夫人亲自在大门口迎接他们。 两人去见了宋老太爷。 宋老太爷咳得厉害,精神却很亢奋,说起疏浚黄河的事如数家珍。可说起开封官府的事却只记得个大概了,可见当初宋老太爷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河工上。 大家说了会话,宋老太爷面露疲惫,周少瑾、程池就起身告辞了。 宋阁老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对程池道:“请功的折子已经承上去了。明天早上的臣对你也要有个准备才行。老太爷这边。你没事就多来走动走动,太医院的御医们说了,老太爷年轻的时候日子太苦。疏浚黄河的时候又不管不顾的,已是积劳成疾,现在不过是回光返照度日子罢了!” 周少瑾看到宋老太爷的样子时已隐隐有了感觉。 程池早前曾给宋老太爷把过脉,和太医院的御医们不谋而合。心里早有准备。尽管如此,他听了还是神色黯然。低声道:“没事的时候我会常来看老太爷的。” 宋阁老点头,眼角有水光闪动。 周少瑾和宋夫人看着都挺难受的,几个人都无心说话,一路沉默地回了花厅。 宋阁老和程池去了书房说话。宋夫人和周少瑾去了正房的宴息室。宋阁老这边问起程池的打算,宋夫人则和周少瑾聊着家常:“……大郎定了九月初一的日子。成亲的时候你一定要早点来。大郎是长子,宋家有十几年没办过喜事了。太太那边的亲戚都会过来。我怕到时候忙不过来,你一定要过来给我帮忙。” 宋夫人所说的“太太”。是指宋阁老元配,也就是宋木生母那边的亲戚。 周少瑾连声应了,问起那边的两个表小姐来。 宋夫人撇了撇嘴,道:“都嫁了人,一位嫁了个小吏,一位嫁了个商贾。老爷一直冷着脸,如今来家来得少了……” 她的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宋夫人皱眉,刚要问是谁,珠帘哗啦啦作响,已经十三岁的宋森闯了进来:“少瑾姐姐,少瑾姐姐,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早说一声。韫哥儿和您一道来了吗?” “混账东西!”宋夫人沉了脸,“怎么说话呢?” 宋森嘟了嘴,漂亮的脸上满是委屈。 周少瑾不由抿了嘴笑,想到自己和宋木的事没成,他跑来对她说“哥哥不娶你,你等我长大些了我来娶你”的话,笑道:“阿森,如今我可是你‘婶婶’,你不可乱喊人了!” 宋森挑了挑眉,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婶婶”。 周少瑾忍俊不禁。 宋夫人也拍着宋森的头:“还不给你婶婶行礼!身上脏兮兮的,又跑去哪里疯了?” “我才没有疯呢!”宋森不满地打开了母亲的手,道,“我今天帮夫人做事了。” 他如今在双鹤书院读书,长得比周少瑾还高了,就是瘦得厉害,像柳条似的,让人担心他太瘦弱,一下子倒下来。 宋夫人道:“好了,好了,快去歇了吧!等会和婶婶一起晚膳。” 宋森高高兴兴地走了。 宋夫人不好意思地对周少瑾道:“这孩子有点牛性,我说了他几次他也不听……” “没事,没事。”周少瑾笑道,“别看他长得高,可到底是没有及冠的孩子,哪有不顽皮的时候?” 两人说说笑笑的,等到宋木回来,男一桌女一桌的用了晚膳,周少瑾和程池就赶了回去。 韫哥儿正扯着嗓子哭,郭老夫人、乳娘、丫鬟婆子全都围在他身边逗他开心。 看见周少瑾回来,满屋的人都松了口气,郭老夫人更是抹着额头的汗道:“少瑾,不能这样了,得让他适应跟乳娘在一起才是。” 儿子的模样儿让周少瑾心都碎了,不知道有多后悔留在了宋家用晚膳,忙接过了韫哥儿,一面哄着他,一面道:“之前看他都是这个点吃奶,就照着这个点回来的……” “没事,没事。”郭老夫人笑道,“男孩子就是得哭一哭,大嗓门。大力气。瞧他这精神头,就是吵着闹着要你罢了。”说着,又有些自豪地摸了摸乖乖地躺在周少瑾臂弯的韫哥儿道,“不过,这孩子真聪明。知道我们不是你,怎么哄都不行。寻常的孩子要到四、五个月才认识人呢!” “是吗?”周少瑾听着眼神发亮。 程池却笑道:“我看就是顽皮吧?” 郭老夫人不高兴了,道:“你们三个是我带大的。筝姐儿、箫姐儿是我带大的。就是笙姐儿,过了一岁也到了我屋里。孩子怎样,我还不知道?” “就是!”周少瑾立刻道。“娘是有经验,肯定是对的。” 郭老夫人面色大霁。 等到回了屋,程池捏了捏周少瑾的鼻子,笑道:“真是真人不露相。原来你还是个小马屁精。难道我娘那么喜欢你!” 周少瑾抱着孩子,躲也躲不开。嗔道:“什么马屁精,不是你说的吗?让我好好孝敬娘。这又不是什么大事,顺着娘的话不行吗?干嘛要跟娘对着来,惹了她老人家不高兴。” 程池“扑哧”地笑。道:“少瑾,你是有福运的人!要是早十年,有人这样回答我娘。我娘肯定是一眼瞥过去,立刻把你拉到拍须溜马的那堆人里去再也不来往。现在真是年纪大了。老小孩一般,就你这样的也能哄得住她老人家了。” 周少瑾厚着脸皮大言不惭地道:“要不我怎么就嫁了四郎呢?” 程池哈哈大笑,俯身在她耳边暧昧地道:“还是叫池舅舅地好!” 周少瑾瞪他一眼,抱着孩子回了内室,坐下来给韫哥儿喂奶。 镜子里就照出个人影来,眼角眉梢都是潋滟风情,又让她红了脸,不敢多看一眼。 等韫哥儿吃饱喝足,哄着睡了,乳娘就进来把孩子抱去隔壁。 程池抱着周少瑾鸳鸯被里翻红波,直到他心满意足,敲了三更鼓才重新梳洗一番睡下。 结果第二天早上周少瑾沉沉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起来就迎上了樊刘氏欣喜的笑容。 大概大家都知道她昨天干什么了? 周少瑾躲在帐子里掩耳盗铃了半晌才讪然地起身,喂过韫哥儿之后,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媳妇和儿子恩恩爱爱的,郭老夫人乐见其成,笑盈盈地让珍珠端了碗撇了油的乌鸡汤上来:“快喝了,最补身子了。”然后把韫哥儿接到了手里。 周少瑾红着脸喝了鸡汤。 郭老夫人对着韫哥儿道:“你爹爹回来了,你很快就又会有弟弟或是妹妹了,你高兴不高兴?我们韫哥儿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啊?照祖母说,要个妹妹好。一儿一女,好事成双……” 吕嬷嬷等人呵呵地笑。 周少瑾的脸更红了。 郭老夫人笑着对她道:“四郎回来了,我寻思把你二叔父、大哥一家、二哥一家都接过来吃顿饭,也算是给四郎洗尘了。” 周少瑾也觉得应该聚一聚,笑着应了,和郭老夫人商量了明天的日子,一面派了人去请两家下帖子,一面叫了碧玉进来商量席面的菜单子。转眼间就到了下午,去下帖子的回来都说会来,周少瑾又指使春晚拿了库房的钥匙给碧玉,开了拿了糕点的模子,请客用的碗筷,又有怀山回来报喜:“皇上已让行人司写了诏书,四爷疏浚黄河有功,让内阁拟擢正四品的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司礼监已用了印,只等吏问明天行文四爷就可以去吏部领正四品的衔了。都察院的几位大人和工部的几位大人都嚷着要四爷请客,四爷今天晚上不回来用晚膳了,特意让我回来说一声。” “这敢情好!这敢情好!”虽说是冲着这个位置去的,可当事情落了定的时候,不管是郭老夫人还是周少瑾,都不禁为程池由衷的高兴。郭老夫人甚至还吩咐周少瑾:“快给亲家老爷写封信去,也让亲家老爷高兴高兴。” ☆、第532章结交     周少瑾听了忙向父亲去报喜,又想着明天请程泾和程渭两家人过来吃饭,正好给程池庆贺一番,就商量着郭老夫人:“要不要伶人来唱个堂会,女先生来说个书?” 郭老夫人喜欢听女先生说书,程泾等人都喜欢听戏。 “好啊!”人逢喜事精神爽,郭老夫人欣然应允,并道,“请了郑家娘子来说书。” 郑家娘子是姐妹三人,大姐和二姐眼盲,一起说书,三妹不会说书,照顾着两个姐姐的生活起居,负责带姐姐们出门说书。三姐妹都是三十出头的人,没有结婚。在京城很有名。是兵马司那样彭太太介绍过来的。 周少瑾忙派了人去下帖子,怕晚了郑家娘子应了别家。 结果还是晚了点,郑家娘子已应了定四皇子府长女生辰,就和去请她的商嬷嬷商量:“可否后天再去府上拜访?只当是陪老太太说说古。” 言下之意是不要钱。 周少瑾知道她们这种跑江湖的人人处境艰难,生怕一个回答不好就得罪了人,小意忍让的多,何况郑家三娘子早就答应了别人,就作主道:“那就请他们后天来说天——难道娘这么高兴,我们就热闹两天好了。” 商嬷嬷笑着应了。 周少瑾去跟郭老夫人说:“……唱天堂会说天书。我们家也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郭老夫人现在有了期盼已久的韫哥儿,事事处处都想着韫哥儿,闻言笑道:“这样也好。免得内院说书外院唱戏,吓着我们韫哥儿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 等到第二天,郑娘子三人却一大早就过来。同来的还有四皇子府的一位穿着打扮都很体面的嬷嬷,她自称是四皇子妃的乳娘,恭恭敬敬地给郭老夫人行了礼之后就笑道:“我们家四皇子妃不知道今年是老夫人请了郑家娘子说书,说郡主年纪还小,不敢当老夫人如此礼遇,今天还是让郑家娘子过来给老夫人说书,也算是让郡主沾沾老夫人的福气。” 阖府哑然。 世上哪皇家给臣子让步的道理。 程泾听了忙让程许去道谢:“外藩不得结交内臣。同样的道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好哪位皇子走得太近。你们就当我还没有来。代我们到四皇子府给四皇子道个谢。” 程许毕竟有个当内阁辅臣的父亲,就算他再天真,每天接触的都是当朝站在尖顶的那群人。父亲一开口他就知道了父亲的意图,点了点头,促忙进了内室。 郭老夫人十分的感谢,没有和四皇府的人推来搡去。而是准备了丰厚的礼品请那嬷嬷带回去:“……今天家里有客人走不开身,等过两天老身这边忙完了。就去叩谢皇子妃的好意。” 那嬷嬷显然也有几份见识,知道郭老夫人只是客气话,忙道:“不敢当老夫人的谢家。我来的时候我们家皇子妃吩咐过,老夫人是长辈。若说是拜访,也应该是我们皇子妃来拜访老夫人才是。” 原本大家就不熟,郭老夫人客气地和她寒暄了两句。刚才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周少瑾就和商嬷嬷低语了几句,周嬷嬷轻手轻脚走了出来。此时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个匣子。 郭老夫人抬头望了周少瑾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欣慰,端了茶盅道:“郡主的生辰原先也不知道。恕老身不能去给郡主贺寿了,这点小东西,就烦请嬷嬷带回去给郡主道个贺了。” 她说着,商嬷嬷忙捧上了匣子。 那嬷嬷微微一愣,笑着道了谢,又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周少瑾吩咐商嬷嬷跟过去代她们给郡主磕个头。 商嬷嬷笑着应了,程许一起去了四皇子府。 郭老夫人的眉头就皱在了一块,困惑地道:“四皇子府的人怎么就想到和我们家来往了?” 明眼的人一看就知道四皇子府这是在向程家示好。 袁氏笑道:“怕是有什么事求大老爷吧?” 皇家自有皇家的一套规则,可若是涉及到了官场,他一个不受宠的四皇子还真就没有程泾好使。 知道四皇子府的人已经走了,程泾就赶了过来,闻言不禁有些为难,道:“也不知道什么事……他不说,我们也不必上赶子地往上爬。他若真的有事,迟早也要找到我面前来。” 众人点头。 虽有这样的一个小插曲,也没有败坏大家的兴趣。 等到程家三位出嫁的姑奶奶拖夫带儿的过来,就男一席女一席地用了午膳,又去了中路的花园,楼上楼下的听堂会。 程笙家的睿哥儿还是个刚刚长牙的小宝宝,周少瑾家的韫哥儿就更不用说了,程筝家的顾宁今年十一岁了,顾中也有八岁,阿宝和阿仁一个五岁,一个三岁,顾宁已要在读完了《中庸》,跟着父亲学制艺了,是个小大人了,顾中和阿宝勉强还能玩到了一起,阿仁就完全围着顾中和阿宝打转转,睿哥儿则一心一意地要揪韫哥儿襁褓上的红流苏,不让揪就嘶声裂肺的哭,丫鬟婆子怎么也哄不住,樊刘氏忙让人找了段流苏给他玩,他却不依,非要揪韫哥儿的流苏不可,引得阿仁也过来揪。 已经睡熟了的韫哥被吵醒了。 他亮着嗓子哭了起来,洪亮的声音把一群小子全都哭镇住了。顾宁更是跑了过来笨手笨脚地一面喊着“小堂舅”哄着韫哥儿不哭,一面喝斥韫哥儿的乳娘:“还不把小堂舅抱起来喂他。” 乳娘慌慌张张地去喂韫哥儿。 韫哥儿含了一口发现不是自己的母亲,吐出来又开始哭。 怎么哄都哄不住! 顾宁满头大汗。 顾中和阿宝在一旁看热闹,阿仁则学着顾宁的样了摸着韫哥儿的小手安抚着他。 睿哥儿见韫哥儿哭了起来,他也跟着哭了起来。 屋里可热闹了。 丫鬟满头大汗去找周少瑾。 周少瑾抱着韫哥儿哄了半天他才抽抽泣泣地止住了哭。 睿哥儿则被闻迅赶来的程笙抱到离这里隔着个院子的厢房里哄得不哭了才抱过来。 樊刘氏不禁擦了擦额头的汗。 郭老夫人却呵呵直笑,对邱氏道:“这满屋的小子。再过几年,娶媳妇、孩子,可有得热闹了。” 大家一看,还就真是一屋子的小子,想到郭老夫人说的情景,都笑了起来。 袁氏跟着笑了几声表情就开始有些僵硬起来。 闵葭看着冷笑,悄然地后退了几步。免得她的怒火又烧到了自己身上。 前些日子程筝和程箫回娘家。说起韫哥儿的百日礼来,觉得韫哥儿是小三房的第一个孩子,程家也有十几年没有添丁进口。韫哥儿的洗三和满月程池又不在,甚至因为天气太热,周少瑾怕幼弟周宗瑾身子太弱受不了,特意叮嘱李氏不要把孩子带过来。李氏虽然应了,却来信说韫哥儿的百日礼肯定会到。这林林总总加在一起,韫杏哥儿这百日礼会大办,这百日礼的贺礼就要好好地商量商量了,轻了会成为别人的笑柄。说两府不和,重了又程筝等出嫁的姑奶奶把周少瑾娘家压着了,显得不够重。这原是好事,可这话说来说去。就说到了子嗣的身上,然后袁氏对闵葭又是一阵冷嘲热讽,要不是程筝和程箫这两个姑子给她打圆场,她早就忍不住和袁氏顶撞起来。 闵葭倒不是怕和袁氏有矛盾,她只是不想当着亲戚的面和袁氏吵——在家里,她背着其他的人气袁氏是一回事,当着这么多的长辈晚辈袁氏喝斥她,她若是敢回一句,“不孝”的名声她是背定了。 她可没这么傻。 想到这里,闵葭眼睛珠子一转,就看见周少瑾站在角落里给那个叫碧玉的管家娘子示下。 她思忖片刻,走了过去,笑道:“四婶婶,韫哥儿还好吧?” “他就是脾气大。”说起儿子,周少瑾满脸的笑容,道,“顺着他哄哄就好了。可四爷说了,男孩子脾气大不是什么坏事,可要人人都顺着他可不行,只怕是过几天要教训他了。” 她说着,眼底闪过缱绻之色,让她更显婉约。 闵葭很是诧异,道:“你不管吗?韫哥儿这么小,四叔父又是男子,这万一伤着孩子了可怎么办?” “他不会的。”周少瑾想也没想地回答,脑海里浮现出程池抱着韫哥儿的样子。 不过短短的两天,他已经抱得像模像样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父子天性,韫哥儿非常喜欢程池抱着她。 “男子不教父之过。”周少瑾的笑意更浓了,“四爷教导韫哥儿是天经地义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闵葭没有做声。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女子能顶半边天,家里的事女子也要责任。 闵葭看着周少瑾,心情复杂。 周少瑾就不怕太过依赖程池而被程池厌恶? 闵葭不解地望着周少瑾。 程笙走了过来,低声问闵葭:“听说诺从弟在外面养了个外室,是真的吗?” 周少瑾大吃一惊。 前世程诺没有娶吴宝璋,也没有养外室。今生这是怎么了?一变就全都变了。 她急急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上前来找老夫人,老夫人没有见她,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闵葭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程笙:“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534章嫌弃    “我是听我娘说的。”程笙没有隐瞒,道,“我娘是听大伯母说的。不过大伯母说得不详细,具体的我娘也不知道。只有些担心。池叔父回来,四婶婶请了我们吃饭,池四叔又升了官,按理汶叔父也会来才是,今天不仅汶叔父没来,诺从弟和吴氏也没有来……我有些担心——庐江李氏、舒城方氏、海宁顾氏……他们家可没有这种事!” 真是太丢人了! 不仅周少瑾,就是闵葭也都脸色通红。 “说起来话长。”闵葭抬了眼看了看正由邱氏陪着听戏听得津津有味的郭老夫人,低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不管怎样,诺从叔在外面养个女子就不对。我公公的意思,由家里出面和那女子谈谈,或是进门,或是一刀两断,若是涉及到钱财之事,汶叔父那里不够,就由我们这边拿出来,总之不能让别人看程家的笑话。 “诺从弟却发誓说和那位康家六娘子一清二白,没有任何的关系,全是吴氏臆想的。 “我娘就亲自去找了那个康家六娘子。 “原来吴氏说得根本不对。 “那宅子是人家康家六姐子的。西直门的铺子、徽县的商行,也都是那康家六娘子的。她那堂兄,不过是她最得力的大掌柜而已。” “什么?”周少瑾和程笙都目瞠口呆。 闵葭苦笑:“吴氏什么也没有弄清楚,就在那里瞎折腾。 “康家六姐子是父母早亡,由祖母带大的不错。可人家有个好叔叔。她父亲去世后,一直打理着祖宗留下来的产业。等到康家六娘子十四岁了,就把她父亲的那一份全都交到了康家六娘子手里。还手把手地教她怎样做生意,怕她嫁到别人家里受委屈,决定让她招婿。 “之前吴氏不是向康家六娘子的绸缎铺借了银子的吗?后来吴氏一直拖着,原本康家六娘子也没看重那几百两银子,吴氏却以己度人,还了银子又向人家借,别人问起。不仅没有一个谢字。还贪图别人家的那些利息钱,准备到了还债的时候就还,还了再过几天再借过来使。 “谁也不比谁傻! “何况康家六娘子是一家的主事。听了这话心里怎么会舒服。等到她还了银子,就不愿意再借给她了。 “她就这样算了也好。 “偏偏人心不足蛇象,拿了诺从弟在家里作筏子,要诺从弟去借。 “诺从弟是个老实人。不知道也罢,知道了哪里有脸去借?又听了街房邻居的话。脸皮烧得火辣,立刻就提了十二礼盒去给康家赔不是。 “正巧康家六娘子在家,见诺从弟诚心诚意,也就把这件事揭了。 “因会面的时候说了几句话。知道诺从弟茶叶铺子的生意不好做,正巧原来康家也做茶叶生意的,只是后来他们要主销绸缎了。原来管着茶叶生意的大掌柜病逝了,两边忙。有些顾不过。就把从前还有来往的几个客商介绍给了诺从弟。 “诺从弟这个人你交待点事让他做还行,这种谈生意的事他哪里会?人家把商客介绍给他了,他却没有谈成。 “那康家六娘子还以为是那客商看着诺从弟年纪小轻怠了她。想着这事到底是她牵扯起来的,总不让诺从弟就这样灰溜溜走了。就以自己的名义又邀了那家客商,勉强和人家做了笔生意,也就赚了笔茶水钱。 “康家六娘子心里过意不去,就又给诺从弟介绍了一家客商,还告诉诺从弟穿什么衣裳,说什么话,涉及到价格和茶的质量时该怎么说,谈起风花雪月的事该怎么做。诺从弟就照着她说的做,这笔生意就谈成了。 “诺从弟感激得不得了。有什么就会请了茶楼的掌柜去请教康六娘子。 “那康六娘子得到过她那掌柜堂兄的照顾,这次来京城一是来看看这边的铺子,二也是为了探望快要生产的堂嫂。原本就闲着无事,就帮着诺从弟出了几个主意。 “他们家原是走了曲源的路子才在京里站住脚的。如今曲源倒了台,他们家的生意也没有从前那样顺当了。康家六娘子在京里找了几个路子都不成,就寻思着把在京城里的人都盘了,把铺子租给别做生意。 “风声传出来,就有人打他们家铺子的主意。 “诺从弟见了,就把汶叔父手里那张我公公的拜贴送给了康家六娘子,让她再有人到铺子里捣乱的时候就拿了这拜贴去见顺天府尹。 “康家六娘子之前并不知道诺从弟和程家和我家的关系。 “知道了汶叔父是我们家亲,说公公这拜帖只怕也难求,这样用了太可惜了,不如留着救命的时候用,没有要。 “诺从弟就亲自去了趟顺天府,这才把这件事抹平了。 “人家顺天府尹也不能白做事啊?就让太太委婉地告诉了我娘。 “我娘也是偏听偏信,吴氏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听说康家六娘子手里面有我公公的拜帖,吓了一身凉汗,忙派了管事去问,这才有了西直门之行! “那康家六娘子的确和诺从弟是清白的!“ 周少瑾和程笙齐齐松了口气,表情也舒缓下来。 程笙更是朝着西边拜了拜,道:“误会说清楚就行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是了。谁不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 周少瑾赞同地点头。 闵葭笑得无奈,道:“诺从弟却觉得对不起康家六娘子,非闹着要休妻不可。”她又把吴宝璋把康六娘子弄到了大狱里去的事告诉了程笙和周少瑾,“然后那康家六娘子也怒了,说若是诺从弟软弱一些,怕事一些,去的晚了一些。她岂不就死在了牢里?吴氏不是说她是外室吗?那她,她也不辜负吴氏的一番好意,就给诺从弟做外室好了。还说,她这外室不要诺从弟一分钱,每年还倒给汶从弟八百两银子的养老银子……” “啊?!”程笙和周少瑾再一次震惊了。 周少瑾道:“康家六娘子这不是胡闹吗?这话传出去了,她以后可怎么做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闵葭不由看了周少瑾一眼。道:“可不是!我婆婆也这么劝康家六娘子。可康家六娘子打定了主意,还把诺从弟叫了过去。” “那诺从弟(诺侄儿)怎么说?”周少瑾和程笙不约而同问道。 “诺从弟怎么也不答应。”闵葭道,“或许这就是孽缘。诺从弟如果答应了。那康六娘子见诺从弟是这样一个没有主见的,也许就后悔了,娘去劝的时候给她台阶就下来。可诺从弟脖子上被套九头牛似的,好话坏话说净。她就是不答应。” “这不挺好的吗?”周少瑾道,“这伤心的事时间一久也就忘了。等过些日子不也就好了。” “诺从弟只怕不是这么想的。”闵葭叹气道,“他说若是让他和吴氏一起过,他宁愿死。” 周少瑾和程笙面面相觑。 等到了晚上,周少瑾把这件事说给郭老夫人听:“娘。您说,诺哥儿会不会和吴宝璋和离啊?” 两家都是有体面的人家,如果真的过不下去了。也不可能让程诺就这样把吴宝璋休了,怎么也要给块遮羞布给吴宝璋。说是和离了。 郭老夫人听着“哦”了一声,感兴趣地道:“那康家六娘子倒是个厉害的。她年纪有多大?” “说是有二十四了,因每年都孝敬官府些银子,官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周少瑾道。 郭老夫人听了笑道:“我原来还怕那康六娘子吃牢饭,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她二十四岁都没有出嫁,还能管着她父亲留下来的这么大的家业,想必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这件事我们就别管了。不管是程诺想继续和吴宝璋过下去也好,和离另娶也好,我们都别插手了。” 周少瑾笑着应“嗯”,服侍郭老夫人歇下,这才和在厅堂等候多时的程池碰了个正着。 “娘睡了!”周少瑾小声对他道,“你小声点。” 程池就没有和郭老夫人问安,把已经熟睡了的韫哥儿包得严严实实地回了屋。 韫哥儿从头都尾都没有吭声。 程池把他放在床上,他还在睡。 粉粉的小脸像打了胭脂似般红彤彤的,修长的小手翘着兰花指贴着脸庞,沉沉地睡着,可爱得不得了。 程池看着眼底就有笑浮了出来,像怕把韫哥儿吵醒了似的,坐在床边望着韫哥儿低声对周少瑾道:“今天可折腾够了,怎么着都不醒了。” 满屋子的孩子叽叽喳喳地像一群麻雀闹得人头痛,韫哥儿却睁着眼睛不愿意睡觉,而且不能平抱着,要把他的脑袋用手臂托起来,让他能够看到在那里玩闹的孩子,不然就拼了命的哭。 乳娘没有办法,就托着他看,只到上眼皮和下眼都打架了,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这才闭着眼睛睡着了。 一睡着就怎么也叫不醒了。 周少瑾吩咐小丫鬟打了水进来服侍他们夫妻更衣之后就坐了过来,笑着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发,道:“也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脾气这么大!” “可不是我!”程池笑道,“就更不是你了。说不定像娘说的,随了他祖父。” 或者是眼眉细致的孩了都差不多,周少瑾看不出韫哥儿长得像谁,听着不由笑道:“公公和你长得像吗?” ☆、第535章折腾     程池就拧了拧她的鼻子,道:“什么叫公公和我像不像,不是应该我和我爹像不像的吗?” 周少瑾赧然地笑。 程池笑道:“我娘和我爹长得就有点像,我们三兄弟也说不好是像我娘多一点还是像我爹多一点。他们说韫哥儿像我爹,是指他的脾气像我爹吧?我爹据说脾气很大,家里的人都怕他。不过也许与我祖父有关系——那时候我祖父不怎么管事。可奇怪的是在我印象里他老人家的脾气向来是很好,不管我做了什么也不过是气呼呼威胁我一顿,说要打我也是拿着藤条或是棍子威胁而已。” 周少瑾知道,程池的祖父因为生产的时候受了罪,脑子不怎么好使,长房后来能立起来,多亏了能当家理事的程勋。 她不由抱了程池的胳膊,兴致勃勃地道:“我们韫哥儿会不会也像公公似的,长大以后是个支应门庭的人?” 父母看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觉得长大以后就算是拜相入阁也不是什么难事。 程池呵呵地笑,宠溺地抱了抱周少瑾 ※ 远在西直门的吴宝璋依在床头听着三更的敲声,一点睡意也没有。 她没有想到程诺会这么犟,不管谁来劝他,他就只有一句话“我要休妻”。 为了这件事,公公甚至拿着藤条抽了他一顿。可他倒好,回了公公一句“程家家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你不也养了名外室,你凭什么说我”,把公公咽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真是麻烦! 吴宝璋想着。高声喊了丫鬟帮她倒了杯水。 喝了水,她感觉自己好了很多。 她用六百里加急送的信回了金陵,按理识大奶奶郑氏那边的信也应该过来了,难道那边有什么事耽搁了不成? 吴宝璋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位看上去衣饰普通,长相只能算是清秀的康六娘是个富贾。 她隐隐觉得,程诺之所以坚持要休她,与那位康六娘有关。 从前程诺可是个得过且过的人。 吴宝璋想了想。决定去找程诺谈谈。 程诺挨了打。背后全是伤,只能俯卧在床。 看见吴宝璋进来,他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 吴宝璋在床头坐下。垂了眼睑,低声地道:“相公,康六娘的事是我的不对。可我也是怕你被她诱,惑才这样的啊!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们以后好好的过日子。生儿育女,孝敬公婆……” 程诺不想见吴宝璋。 刚成亲那会。他很喜欢吴宝璋。 长得漂亮,待人又温柔。 可这些都是表象,她从心眼里看不起自己,不经意间全是满满的鄙视。不像康六娘,看他的眼神温柔宽和,他有什么事做得不好。她总是细细地跟他说,若是他改好了。她也真心地为他高兴……那天她还负气地说要给自己做外室,而且是当着她的堂兄堂嫂和康家的掌柜伙计……她那么好,他怎么能让她受这样的羞辱呢! 他又想到了那天他去牢里把她背出来时的情景。 身上干干净净地看不出一点伤来,却走都走不动了。看见了他,呆滞的目光半天才认出他来…… 他想想就想杀了吴宝璋。 那天差一点点他就掐住了吴宝璋的脖子。 是康六娘说,不值得。 他不值得为了个吴宝璋丧了性命。 只有康六娘对他好。 珍惜他…… 他不能白白地让康六娘因为他受了委屈。 一定要休了吴宝璋。 只有这样,才能为康六娘报仇。 程诺紧紧地抿了嘴,只有一句话“我要休妻”。 这下子不仅吴宝璋束手无策,就是被请来劝阻程诺的程许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他歉意地和请了他来的程汶无奈地道:“说什么话他都听不进去,怎么说都没有用。说急了,就让我们把他除名,反正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和吴宝璋和离。” 程汶直叹气,道:“那康六娘也不是不好,可人家那身价在那里,又不是短吃少穿的,怎么会给诺哥儿当妾。这条路是堵死了走不通的。但把吴氏休了,到时候我们怎么跟吴大人交待啊!这可真是两边不讨好的事。” 程许没有说话。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有些事不是他能插手的。 可他倒能理解程诺。 和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过日子,真的是度日如年。 他道:“要不您让人来劝劝吴氏?吴大人那边,也要派个人去说说才好。若是万一……也免得结了仇。” 程汶不住地点头,道:“你说得对,我这些日子都被他气糊涂了!” 吴岫还要靠着程家往上走呢,肯定不愿意让女儿大归。吴氏没有了娘家的支持,还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这吴氏进门这么多年都没能给程家生下一儿半女的,还不寻医问药,这次怎么也要压着吴氏想办法给诺哥儿生个儿子才行。 听说公公请了程许过来劝说程诺的吴宝璋接过丫鬟手中的托盘正准备进去敬茶,闻言不由面如锅黑。她把托盘住丫鬟怀里一塞,怒气冲冲地转身进了自己住的厢房。 她公公向来不靠谱,自己都在外面养外室,那康六娘又许了她公公每年八百两银子的养老钱……他公公这些年可是缺银子缺得厉害! 怎么办? 她爹是不会管她的。程家的信只要一到,她岂不是任由程家捏圆捏扁? 吴宝璋咬了咬牙,低声吩咐贴身的丫鬟:“你去找辂大爷,就说我要见他。他若是避着我,我就直接去找陈娘子,反正现在程家有意休我,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丫鬟也正为自己的以后担心着。听了立刻应是,去了阜成门。 程辂听了倒没有推脱,立刻约了明天大相国寺见面。 吴宝璋松了口气,觉得关键的时候还是程辂靠谱些。 她一早就去了大相国寺。 两人在寺后山见了面。 程辂神色温和,道:“你怎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一句话,就让吴宝璋泪如雨下。 程辂想了想,还是掏了块帕子递给吴宝璋。 吴宝璋接过帕子擦了擦眼角。心中大定。对程辂道:“程诺那个软蛋,若不是有了依仗,肯定不敢如此待我。你现在是陈大人的女婿了。我知道京城上上下下没有谁不给陈大人几分薄面的,官衙那边就更不用说了。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雇几个闲帮,”她面色狰狞地道,“让他们把那个康六娘给我弄死了……” 程辂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吴宝璋不解。 程辂笑着打颤着指着她:“你以为你是谁啊?让我帮你杀人,你配吗?”他说着,笑声渐止,眼底露出讥讽之色来。“不过是山沟沟里爬出来的泥腿子,身上那烟熏火燎的气味都没有洗干净呢,就想指使起我来。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吴宝璋懵了。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在程辂的心里,她是这个样子的…… “你。你……”吴宝璋满脸震惊地望着程辂,指尖直哆嗦,“你为什么要那样待我?” “哪样待你?”程辂讥刺道,“顺着你的话说些让你高兴的话?还是为了问你少瑾的事所以在门口的挑货郎手里买几方帕子,几朵绢花送给你……你以为这是什么?” 吴宝璋张大了嘴巴。 程辂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想和少瑾比!你哪一点比得过她?她待我再不好,可从来不曾欺负过我,待我好的时候是真好……你不过是没事的时候用来消遣的玩意儿……你不也是这想的吗?不然怎么一面和程诺订了亲,一面还和我眉来眼去的。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 周少瑾是个小贱,人,可就算这样,吴宝璋更卑贱无耻,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程辂,你这混蛋。”吴宝璋脑子嗡嗡直响,张牙舞爪地朝程辂扑了过去。 竟然敢说自己连给周少瑾提鞋都不配! 程辂是男子,仗着自己人高力气大,不仅轻轻松松地就避开了吴宝璋的攻击,而且反手用力,把吴宝璋的肩膀扭在了她的身后,把她向前推搡了几步,俯身在她耳边冷笑道:“你以为我是程诺吗?你要再给对我动手动脚的,我不介意送你一程,把你借钱的事告诉程诺,让程诺可以理直气壮地把你给休了……” 吴宝璋尖叫起来:“那你来干什么?” “来看你到底发什么疯啊!”程辂笑着,语气温和如春风,却让吴宝璋不寒而栗,拼命地挣扎起来,然后眼角的余光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陡坡前,程辂只有把她往前一推,她就会掉到下面的山勾里去。 “你要干什么?”吴宝璋失控地厉声尖叫,“杀了我,你一样要偿命的。你现在好不容易是陈大人的女婿了,马上就能恢复功名,一洗前辱了,杀了我,你就什么也没有了,你可别做傻事啊……” “哈哈哈……”程辂仰了头笑,如果是周少瑾,应该会瑟瑟发抖地抱着自己求饶吧?怎么会像吴宝璋这样,死到临头了还和自己讨价还价。 可惜了,他还要留着吴宝璋去恶心程家的人呢,不能让她就这样死了。 “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的!”程辂把吴宝璋拉了回来,淡淡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以后别再来找了,我看着你就像看见屎壳郎似的,恶心得不得了……” 他说着,把吴宝璋推到了地上,扬长而去。 ☆、第536章异心     吴宝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知道她进门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她贴身的大丫鬟正端着碗药满脸愁怅地望着她,看见她睁开眼睛就高兴地嚷了起来:“大奶奶醒了,大奶奶醒了。” 惊喜地冲进她屋门的是她的乳娘和另一个大丫鬟,两人站在床头落着泪:“大奶奶,您可终于醒了,大夫说您受了风寒,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了,要是您还不醒,我们只有去杏林胡同求袁夫人了!” 受了风寒了?! 吴宝璋挣扎着要坐起来。 她的乳娘和丫鬟忙拿了个迎枕放在她的身后。 吴宝璋道:“大爷呢?” 丫鬟和乳娘交换了一个眼神,道:“大爷的伤还没有好,正躺在床上休养呢?知道您受了风寒,由小厮扶着曾经过来看过您,可大夫不让大爷下床,说是怕伤口又复发了,所以这两天大爷就没来看您。” 扯谎! 程诺恨死她了,怎么会来看她? 可程诺这个人最是心软不过了,也许还真的来看过她? 吴宝璋隐隐升起股希望,对乳娘道:“服侍我穿衣服,我去看看大爷!” 乳娘的神色就有点慌张,忙道:“您还是先歇会,等吃了药,人好些了再去看大爷也不迟……” 吴宝璋心生疑惑,一把就推开了乳娘,吩咐丫鬟:“给我更衣!” 丫鬟看看乳娘,不敢动。 吴宝璋大怒:“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奶奶?难不成都想被撵了出去不成?” 乳娘听着就哭了起来,道:“大奶奶,大爷不在屋里。您晕过去的第二天大爷就能下床了。一能下床就出了门,到今天也没有回来。身边服侍的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大老爷很是担心,派了人去找,听回话的人说,大爷去找那个康六娘了。结果康家的铺子人都盘给了别人,康六娘回徽县,大爷。大爷他追了过去。说要给那个康六娘一个交待,要,要休妻……”说完。乳娘嚎啕大哭起来,“大奶奶,这可怎么办啊?您要是被休了,纵然老爷心疼您。可还有夫人呢?这两天您昏迷不醒,不知道金陵城那边写了信过来。说是给吴大爷订了尹家舅爷的次女为媳……” 吴宝璋听着气得差点闭过气去。 她生母姓尹,这尹家舅爷就是她生母的兄长,是眉州赫赫有名的无赖,后来他父亲做了官。好几次打着他父亲的名义鱼肉乡邻,他父亲没有办法,找人把这个舅舅狠狠地打了一顿。她这个舅舅才算安分了些。可就算如此,她父亲每年还要拿出一定的银子贴补这个舅舅。这样的人家养出的女儿还有什么好的。而且还是次女。这不是要毁了她哥哥的前程吗? 可能干出这种事的,除了她那个好继母还能有谁呢? 吴宝璋强支着身子问:“这是不是太太的主意?” 乳娘抹着眼泪点了点头,道:“太太说,尹家舅爷这样总来要钱,给银子,尹家舅爷就指望着这银子过日子,根本就不会去做事。不给,别人还说老爷不认发妻,名声不好,而且二小姐就要嫁到申家去了,申家在江南也算是数得着的人家,可不能让二小姐嫁过去了给人看笑话。最好就是娶个尹家的姑娘进门,以后有什么事,由尹家的姑娘出面帮着调停,再不济,由尹家的姑娘去对付尹家——那尹家的姑娘嫁进了门,总不能不顾着夫家一心只想着娘家吧? “大老爷就同意了。 “婚期已经定在了今年的十月。” 也就是说,她反对也没有用了。 吴宝璋软绵绵地就躺在了床上。 程家却没有一个人来看她一眼。 吴宝璋脑子里糊糊的,一会儿是程辂笑着把朵绢花帮她簪在头上时看她带着欣慰和喜悦的目光,一会儿是程辂拿着本《山海经》笑容温和地给她讲故事,一会儿是程辂把她推在地上,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她是个贱,妇,她一抬头却看见周少瑾正笑盈盈地站在程辂的身后……那些有的没的情景在她的海脑里走马灯似的打着转,让她有些分不清什么是曾经发生过的,什么是她胡思乱想,人渐渐变得迷迷糊糊删起来。 等她完全清醒过来,已是八月初,要开始送年节礼了。 乳娘来请她示下,她却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来,只是声音哑嘶地问乳娘:“这些日子不是老爷当家吗?你去问老爷好了?” 乳娘笑容显得很是勉强,道:“家里的事本来就应该是太太当家,不过是前些日子您身子骨不舒服,就把有些事交给了老爷。如今您醒了,这家里的事自然是由您说了算……”说道,低声道:“八月初八是朝阳门四老爷家韫大爷的百日礼,您有好些日子没有出门了,要不要收拾收拾去那边走动走动?” 暗示她有什么委屈可以趁机和程家的长辈说说。 如今程汶越发的要依靠程家长房了,如果程家长房的长辈们开了口,程汶是不敢不听的。 吴宝璋脑子里又响起了程辂“你连给少瑾提鞋都不配”的话来。 她顿时恨得咬牙切齿,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让她去巴结郭老夫人,看周少瑾的脸色……门都没有! 可如果不去……这个局怎么破? 清醒过来的吴宝璋,很快开始面对自己的困境。 “大爷还没有回来吗?”她问乳娘,“老爷这些日子都在干什么?” 乳娘怯生生地望着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大爷还没有回来,老爷这些日子一直在铺子里忙着。”她说着,犹豫了片刻,又道,“不过。那边的兄弟前些日子过来了,听说给老爷带了六百两银子过来了,是那边田庄的出息,还说,那边的让他过来商量老爷,说是想把那边的两块上等水田卖了,卖得银子拿过来给老爷补贴一下这边的开销……” 那边的。就是程汶的外室。 周少瑾听着冷笑:“六百两银子。她这是在哄谁呢?老爷给她的那几间铺子一年就有两、三千两银子的收益……” 乳娘无奈地道:“可删也能哄着老爷才是。您看太太,那可是一毛都不拔,上个月的时候还带信来让老爷给她寄两千两银子。说是娘家的侄儿马上要成亲了,怎么也要随个大礼。您再看那边兄弟,吃饭都跟下人们坐一个桌上……” “行了,行了。”吴宝璋听着这个就头痛。道,“你以后少跟我说这些。” 乳娘不敢作声了。 她也觉得管公公的事不对。可这不是从前吴宝璋吩咐她盯着的吗? 吴宝璋觉得自己还不如昏睡的好。 她叹了口气,吩咐乳娘:“给我准备衣饰吧!初八那天去朝阳门吃酒去。” 乳娘高高兴兴地去准备了。 吴宝璋派人去给公公请安——她既然醒了,怎么也应该去跟公公打个招呼,只是程诺不在家。公媳之间也要避着点,就派了人过去。 回来的人并没有看见公公,禀她道:“老爷和那边的兄弟在说话。听说您醒了,拿了人参让厨房里给您炖个鸡汤。说让人好生休养,初八的时候去朝阳门那给韫大爷祝贺。” 吴宝璋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书房里,程汶的眉头却皱得能夹得死蚊子。 他一面在屋子里打着转,一面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姐姐的意思?” 屋子里还有个男子,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五官端正,衣裳普通,却有股子沉稳劲,让人看了就觉得这办事很牢靠,放心。 “是我的意思。”男子道,“姐姐跟着您并不觉得辛苦。可孩子大了,过些年还要读书下场,就这样糊里糊涂的,以后怎么办?姐姐是想去杭州府,求您走个路子把几个孩子的户籍上到杭州府去,她以后和孩子们就在杭州府过日子。那也是我们老家。是我一进京,见家里这样一副情景,就想着你不如帮大爷娶了那康娘子。 “您是官宦家的子弟,有些事不知道。那徽县多是经商之人,很多人在外面行商十几、二十几年都不回家,总不能身边没个服侍的,生下来的全是庶子吧?就在当地娶个老婆,两头大……” 这种事程汶也听说过。 还曾鄙视过这样的人家。 可现在……他不由心中一动。 如果程诺跟着那康家六娘子去了徽县,那他就可以把吴氏送回金陵孝敬婆婆,外面养的则可以带着孩子和他一起在京中生活,那康家六娘子虽然说是商贾出身,可好歹身世清白,吴氏又没有孩子,到时候生了孩子回金陵上谱,没有了嫡子,大家全都一样,也就没有了嫡庶之别。 程汶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越想越觉这件事可行。 他有些兴奋地高声喊了管家进来,让他准备份厚礼送到朝阳门去:“……庆贺韫哥儿百日礼。” 关系到子嗣,是大事。如果能让长房的点了头,这件事可就万无一失了。 那吴氏的父亲毕竟是正四品的官员,谁知道会不会哪天就升了正三品的封疆大吏,到时候吴氏依靠娘家不承认康家六娘子生的孩子是一桩事,若是说康家六娘子是他们家的妾,妾无私产,把康家六娘子的家业夺到手里一分钱不留给他孙子反而补贴了她娘家可就麻烦了! 这件事怎么也要安排好了,不让那吴氏有翻身的机会! ☆、第537章百日     程汶拿定了主意,到了八月初八那天,一大早就和吴宝璋去了朝阳门。 程池升了官,又正巧碰到他的长子韫哥儿的百日宴,不仅宋阁老一家来了,程池从前的顶头上司章蕙也来和,工部和都察院的同僚认识的不认识的都随了份子,外院开了五十桌,请了两个戏班子在那里唱戏。内院的女眷只来了平日里有走动的,桐乡袁氏、舒城方氏、镇江廖氏等都来了,三阔的水榭楼下摆了十桌,楼上摆了六桌,对面是戏台,唱得是郭老夫人点得《六郎探母》,的退步里摆着五、六桌马吊,周初瑾的婆婆廖大太太和方萱的母亲方二太太等人都在这边打马吊。 周少瑾进来打了套招呼,吩咐小丫鬟们给来客们重新上水上茶上点心,然后和廖大太太寒暄了几句,这才起身去了前面的水榭。 方二太太望着周少瑾的背影消失门外,不禁暗暗地叹了口气。 周氏今天穿了件碧青色素面的褙子,银红色八湘镶着绣了大朵大朵儿木锦花的襕边,面色红润,脚步轻盈,未语先笑,虽然已经生了孩子,却还像未出阁的小姑娘似的,身上有种嫁了人的妇人没有的明快和轻松。 如果当初她能低低头,主动和郭老夫人攀谈,把方萱嫁过来就好了。 或者是不那么急地把方萱嫁过去也好了……方萱是被她宠惯了的,女婿也是个捧在手里长大的,两人到了一个锅里吃饭,谁也不让谁,甚至连家里人都怪上了——女婿觉得父母不应该给他娶个独生女儿。方萱觉得家里人不应该这样草草地把她给嫁了。 想到上次女儿回娘家时憔悴的小脸,方二太太心里就隐隐生痛。 可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呢? 方二太太就有些坐不下去了,寻思着不如找个借口早点离席算了,还可以回家去陪陪女儿。 她想着,就四处张望着寻廖大太太。 要走,怎么也要找个人帮着给主人家打个招呼。不然也太失礼了。廖大太太是周氏姐姐的婆婆。由她出面最好不过了。 廖氏却和一帮妇人围绕在她的媳妇大周氏身边,大周氏怀里还抱着个大红的襁褓……多半就是小周氏的孩子了! 方二太太略一犹豫,还是走了过去。 就听见兵马司的彭太太在那里笑道:“……这孩子长得可真是俊俏。洗三礼、满月的时候我都来看过。那时候还那么一点点,这孩子满了月就是不一样,几天几天,这眉眼都长开了。” 方二太太伸长脖子看一眼。 果真是好相貌。 白白嫩嫩的不说。头发生的乌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这么多人围着他,他不哭也不吵,四处张望,一看就是个极慧敏的孩子。 方二太太心里翻了翻酸水。还是叫了廖大太太低语起来。 廖大太太也多多少少猜到了她为什么不舒服,面子上劝了几句,亲自送方二太太出了垂花门。 方二太太道了谢。转身上了轿。 廖大太太正准备往内院去,抬头却看见一个穿着油绿色潞绸宝瓶纹。一丝不苟地梳着个圆髻,并戴着两朵绢花的四旬妇人身子直得像杆秤似的,由程家内院的管事碧玉笑盈盈地领着,七、八个丫鬟手捧着大红描金的匣子两人成行地跟在她们身边,往垂花门这边来了。 一看就是哪家体面的婆子来给程家送贺礼来了。 可这谁家的婆子,她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要说江南数得着的官宦人家只有那几家,又你和我结亲着,我和你结着亲,七弯八拐的,怎么也能认识…… 廖大太太不动声色地转身就往内院去。 她可不想碰到了和这些人寒暄。 有失身份。 碧玉领着四皇子妃的乳娘往前走着,心里却直打鼓。 自从那天四皇子府让出了郑家娘子之后,许大爷亲自去四皇子府道了谢,四太太也派人送了礼去,可不曾想四皇子那边没什么动静,那四皇子妃却突然的客气起来,前两天还送了几筐新上市的秋梨,听商嬷嬷说,这是贡品,市面上有钱也买不到。 今天韫大爷的百日礼,又让自己的乳娘送这些东西来。 常言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准没有好事。 这四皇子妃到底要干什么呢? 四爷不过是个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四皇子若是有什么事,大可去杏林胡同还礼,求大老爷才是…… 她照着周少瑾的吩咐,进了垂花门直接走了旁边的夹巷,去了西路的正院。 商嬷嬷正在那里等。 她笑吟吟地上前和四皇子妃的乳娘客气着,挽了四皇子妃的乳娘去旁边的暖阁喝茶,吩咐春晚清点礼单,吉祥帮着招待那些捧着礼品的丫鬟,吩咐外院的管事打赏跟过来的车夫和随车的粗使婆子。 屋子里笑语不断,很是热闹,倒也贴合今日的气氛。 不一会,在水榭那边溜达了一圈子周少瑾过来了。 商嬷嬷带着四皇子妃的乳娘去了厅堂。 行过礼,说明了来意,周少瑾让人赏了四皇子妃的乳娘,并遗憾地道:“这都是谣言害死人——我想着四皇子妃是皇家媳妇,天下底最尊贵不过的人了,又是小孩子的生辰,哪里就敢惊动。不曾想四皇子妃却还惦记着,还特意派人送了礼过来,想想我这心里就觉得很是过意不去。今日嬷嬷既然是代四皇子妃过来的,等同四皇子妃亲临,不仅要在我这里喝几杯酒再走,等会就随我去水榭那边和亲戚朋友一起坐坐才能走。” 四皇子妃的乳娘听了忙笑着摆手:“哪里敢当太太这样的抬举。不管怎么说,我横竖是个下人,怎么能和府上的亲戚朋友坐在一起?而且出门前皇子妃也特意叮嘱过我,让我别以为自己是四皇府出来的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丢了她的脸。太太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实在是不敢当。” 周少瑾也不勉强,待春晚收了礼单,吩咐商嬷嬷好生招待她,就一溜烟地去了前院的书院。 程泾和宋景然在书院里下棋,章蕙朝程池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书房,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站定。 “宋老太爷的病怎样了?”章蕙低声道。“听说宋家大公子的婚期提前到了九月初四?” 程池看了章蕙一点。道:“前几天宋夫人过来和拙荆说过这件事。” 如果宋老太爷病逝,宋阁老就得丁忧,他问过周少瑾。记不记得宋老太爷什么时候去的,周少瑾茫然地摇头,说不记得宋阁老什么丁忧了。 程池猜着宋景然要么守制一完就被皇上召回了京城,要么就是被夺情。 如果是后者自然好说。如果是前者,就算是短短的二十七个月。他们也得做些准备才是,毕竟前世杨寿山没有被贬为庶民,曲源没有这么早被弹劾,他没有去普陀山敬佛。没有遇到宋老太爷……今生的改变太多,早已不能依赖周少瑾的记力。 章蕙道:“不知道内阁会朝推谁入阁?” 程池笑道:“到时候再说吧!不是还没有到这一天吗?我想宋阁老心里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我们听着就行了。” 章惠欲言又止。 程池佯装没有看见。 若是让章惠上去了。万一宋景然回乡守致,皇上又召了他回来。谁下来好呢? 程池决定袖手旁观。 反正不管宋景然安排谁接他的手,因为大哥已是阁老,怎么也轮不上他,他还不如保持中立,不管是谁拜相入阁都不能轻易得罪他。 章蕙很是失望。 怀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目光朝着东厢房瞥了瞥。 程池会意,和章蕙应酬了几句,就借口要去官房转了个弯,进了东边的厢房。 周少瑾正在等他。 看见他就跑了过去,忍不住抱住了程池的腰。 程池低声地笑,亲了亲她的面颊,这才温和地道:“你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周少瑾点头,舍不得放手,就这样依在程池的怀里把四皇子派了人来给韫哥儿祝寿的事告诉了程池。 程池笑道:“四皇子可比你知道的有野心多了,不仅我,翰林院里这两年大出风头的几位庶吉士,户部的左给事中,都察院的御史……这两年他可是结交了不少人。” 周少瑾听着有些不安起来,道:“我想着皇子不可结交朝臣,今天又有庐江李家、桐乡袁家他们这些人在场,就没敢声张,让商嬷嬷从垂花门旁的夹巷把人带了进来,还让商嬷嬷在花园里的退步招待来送礼的人……四皇子要笼络人心,偏偏我没让那些人出面,这样会不会得罪了四皇子?他可是以后的皇上!” “傻丫头!”程池见她不安,索性宠溺地又亲了亲她的额头,赞扬道,“他现在还不是皇上呢?你不用怕他。就算他哪天做了皇上,可你看他对程家做得这些事……凭什么让我敬重他?凭什么他作践程家……” 周少瑾听得胆战心惊,却又觉得程池就是这样的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合情合理。 她问程池:“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帮太子治病吗?或者是想办法去做了东宫的属臣,随时知道他的动静……”但好像程池不是这样的人。 他如果想知道什么,估计会直接问,而不是迂回曲折地在这里算计那算计这的。 ☆、第538章亲密     程池可能一点也没有让周少瑾“失望”。 他笑着捋了捋她的头发,低声道:“皇上不止太子和四皇子两个儿子吧?” 周少瑾吓了一跳:“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程池淡淡地道,“从前没有你和韫哥儿,我和他玩玩也没什么。可现在我拖家带口的,任何可能会伤害你们的事我都不会让它任意滋生。太子和皇长孙都会病逝,而四皇子登基后会谋害程家,与其这样,还不如另捧个皇子出来继位,何况费那么多的精力去给皇太子和皇长孙治病……” “这,这能行吗?”周少瑾虽然隐隐感觉到了程池的打算,可亲耳听见程池这么说,心里还是满是不安,“四皇子,可是命定的真龙天子……” “若真有‘命定’这种说法,又何来的‘成王败寇’之说?”程池不以为然,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护着你和孩子周全的。” 周少瑾却想着自己前世那十年安稳清静却也如死水般让人窒息的日子,她不由把头靠在了程池的怀里,听着程池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柔柔地道:“你去哪里,我自然就去哪里。就算是死,碧落黄泉,我也会跟着你。你只要安排好韫哥儿就行。他年纪还小,总要见识见识这世间的风景才不算来这世上走了遭……” 她平静而又理所当然的语气,让程池心里酸酸的,又甜甜的。 他吻着周少瑾的额头,笑道:“我还准备和你白头到老呢!你可不能说这些丧气话。” 周少瑾仰头望着他,抿了嘴笑。 那笑容,如三月里的春风般让人迷醉。 程池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和她唇齿缠绵起来。 屋里昏沉不明的光线就浮动着暧,昧的味道。 周少瑾有些羞赧地闭上了眼睛,手紧紧地环住了程池的腰,沉醉在他柔情蜜意中。 直到清风隔着门扇低声地道:“四爷,章大人出来了。” 程池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那细柔甜糯如蜜糖般红唇,声音有些嘶哑地道:“晚上等我回去。” 言语音透露出来味道让这些日子雨露不断地周少瑾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脸又止不住地羞红起来。火辣辣地。心里却像被春水浸泡了似的,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只知道涩涩地轻声应“嗯”。 程池就忍不住摸了摸周少瑾的脸。 从前他觉得周少瑾的性子太柔顺。容易被人欺负。可现在他却觉得周少瑾的性子可真好,什么都顺着他,什么都依着他,他想怎样就怎样。让他看看到她就想抱抱她,生怕她哪里不如意又不跟自己说。受了委屈,甚至是有时候想想那个人,心里都柔得能滴下水来。 “今天家里的客人太多了。”他亲了亲周少瑾鬓角,“我也没有想到。但客人都上了门。也不好把别人赶回去。等韫哥儿周岁的时候,我们再好好合计合计,只请家里的人好了。免得你累得连好好地吃顿饭都没空。今天就忍忍,晚上回去了我给你泡脚。” 怎么能让四郎给她泡脚呢? 周少瑾脸红得更厉害了。而从程池话语中透露出来的宠溺又像潮水在她的心间荡漾。 她瞬息也不愿意离开程池,抱着他的腰舍不得放。 程池感觉到她的留恋,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也就顺着她的心意由她抱着自己。 清风久等不到程池出来,急了起来,隔着门扇再次低声道:“四爷,章大人在找你!” 周少瑾不好意思,忙放开了程池,悄声道:“我先回去。你少喝点酒。酒太伤身了。” 程池哪里能立刻就放手。踌躇间低头看见她红润的唇,抑制不住地俯身吻了上去,轻笑道:“我少喝点酒,你拿什么奖赏我?” “咦?!”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程池又说了一遍:“你让我少喝点酒我就少喝点酒,总不能什么奖赏也没有吧?要不然下次我怎么记得你的叮嘱!” 四郎,在向她撒娇哦! 意识到这一点,周少瑾整个人都傻了,心尖却酥酥麻麻的,有点疼,又有点骄傲,还有点喜悦。 她不禁道:“那你说怎么办?”从来没和人调过情的小丫头一本正经地冥思苦想,“要不我给你绣个新扇套?或者是给缝件衣裳?” “这些自有针钱房的人做?”程池笑道,“这样的奖赏没诚意!” 也是哦! 周少瑾满心都是程池地望着他,道:“那,那你说怎么办?” 程池想了想,正色地道:“那等我晚上回来的时候,我想怎样就怎样……” 周少瑾松了口气。 她本来就事事都依顺着程池,自然是他说怎样就怎样了。 “好!”她高兴答应。 程池眼底闪过一丝得逞后光芒,又抱了抱周少瑾,快步出了厢房。 周少瑾却若有所思。 难道她说错了什么吗? 怎么四郎眼底有得逞能的光芒闪过。 周少瑾歪着脑袋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原因。 等到晚上程池回来,两人梳洗一番后在被子里颠鸾倒凤之时,程池靠坐在床头扶着周少瑾的腰肢要她骑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周少瑾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她脸烧得眼泪都落了下来,手抵在程池的胸膛上直摇头:“我不行……我不会……痛……” 程池却耐心哄着她:“你答应了我的……我告诉你……不痛,不痛……你试试就知道了……” 可这也太荒唐了。 周少瑾隐隐有种感觉。 照这样下去,他们只怕离白日暄淫也不会远了。 事情怎么会这样? 她心情紧张。 程池一直耐心地哄着她。 周少瑾最怕程池这样哄着她了。 只要他一这样哄着她,她多半什么荒唐的事也会答应的。 周少瑾索性把眼一闭,随他去了……结果是第二天一大早日上三竿她在韫哥儿的哭闹声中醒了过来。 感觉到已空了的乳,房。她都没脸见儿子,好不容易梳洗干净了出去,韫哥儿满脸是泪地朝她扑了过来。 周少瑾愧疚地抱住了儿子。 韫哥儿趴在周少瑾哭得更厉害了。 周少瑾满心歉意,抱着韫哥儿先去给郭老夫人请了安,然后坐着软轿去了东路的客房。 李氏带着四岁的初瑾和只有十个月的周宗瑾昨天早上赶了过来,热闹了一天过后,母子三人沉沉地睡着了。周少瑾去的时候都还没有起来。 李嬷嬷是李氏身边的老人。听说周少瑾过来了忙迎上前去。 吉祥扶了周少瑾了软轿,韫哥儿却扒在母亲的身上不下来。 周少瑾心痛他刚才哭得伤心,就顺着他的意思抱着他下了轿。 韫哥儿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意。 李嬷嬷看着韫哥儿那精致漂亮的模样儿稀罕得不得了。上前给周少瑾请了安,望着韫哥儿笑道:“这是大爷吧?长得可真漂亮!以后肯定是个美男子!”说着朝他伸出手,“韫大爷,我是你外祖母身边的嬷嬷。让我嬷嬷抱抱可好?” 韫哥儿才刚满一百天,应该是什么也不懂的时候。他却像听懂了话似的,扭着身子钻在母亲的怀里看也不看李嬷嬷一眼。 李嬷嬷不敢相信,对周少瑾道:“二姑奶奶,韫大爷这样。难道已尼开始认识人吗?” 周少瑾也不敢肯定,笑道:“怕是因为熟悉了我身上的味道,脾气又大。谁也不让抱吧!” “可就算是这样,韫大爷也太聪明了些!”李嬷嬷道。“我不知道见过多少孩五,像韫哥儿这样才刚刚百日的孩子就知道谁是谁了,还是第一次看见。” “真的吗?”别人夸她和四郎的儿子聪明,周少瑾笑着嘴都要合不扰了。 屋子的李氏听到动静高声道:“是谁在外面?” “是二姑奶奶!”李氏答着,忙撩了帘子请周少瑾母子进去。 李氏已经起床了,梳着个纂儿正坐在床上喝蜂蜜水。 周少瑾进门她就迎了过来,一面笑着对周少瑾道着“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一面伸了手去抱韫哥儿。 韫哥儿又像刚才那样,扭着头扑到了周少瑾的怀里。 李嬷嬷就笑着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李氏又惊又喜,道:“没想到我们韫哥儿这么聪慧,以后肯定能当状元。” 周少瑾呵呵地笑。 两人分左右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 平时这个时候韫哥儿都吵着要走动,此时却乖巧地依在周少瑾的怀里玩着自己的手指头。 周少瑾就和李氏叙起话来:“父亲的身体可还好?您这一路上可还太平?您怎么昨天早上才赶过来?我还以为您来不成了?幼瑾和宗瑾呢?还在睡觉。” “老爷的身子骨向来都很硬郎。”李氏道,笑容变得有点苦涩:“这件事都怪我。老爷让我早几天过来,我又怕老爷身边没个人照顾,就迟了几天。谁知道半路上车轴却坏了,好不容易修好了,差点被驿道上那些传信的小吏给撞了,宗瑾吓得哇哇大哭,怎么也哄不好。我这孩子撞见了什么不好的,就先找了间禅寺住下,给宗瑾找了个大夫,开了几副安神药,这不赶过来就晚了!” 周少瑾忙道:“那宗瑾好些了没有?宗瑾不舒服可是大事,您应该在路上我休息几天的!” 周宗瑾可是父亲唯一的儿子。 李氏忙笑道:“好了,好了!早就好了!不然昨天一大早还赶不过来。” 昨天太忙,周少瑾也没有来得及和李氏好好地说说话。 ☆、第539章亲人     周少瑾就和李氏说起家常来,说到幼瑾和宗瑾的趣事,李氏脸都笑开了花。见父亲和李氏生活得这样美满,周少瑾也替他们高兴。 不一会儿,幼瑾和宗瑾醒了。 乳娘们把两人收拾好了就带出来见周少瑾。 宗瑾没有见过周少瑾,幼瑾虽然见过周少瑾,那时候年纪却小,早已记不得了。 两个孩子好奇地望着周少瑾,由各自的乳娘带着给周少瑾磕头。 周少瑾给周宗瑾的见面礼是挂着长命锁的金项圈,给周幼瑾的是镶百宝的缨络,另外还有文房四宝、琴棋针线,满满地装了一箱笼。 两个孩子道了谢,一左一右地站在李氏的身边,看着很是乖巧,一双眼睛却骨碌碌地直往韫哥儿身上瞧。 周少瑾看着抿了嘴笑,指了两个孩子对韫哥儿道:“这是舅舅,这是小姨。”又对两个孩子道,“等他大一些了,我就让他给你们磕头。” 周宗瑾不好意思地把脸躲到了李氏的怀里,周幼瑾却道:“那我们也要给见面礼吗?我舅舅上次来家给我一串小黄鱼,大家都说好看,我倒时候给他做见面礼可以吗?”最后一句,却是仰了头问李氏。 李氏很是欣慰,笑盈盈地摸着周幼瑾的头,连声夸她,并道:“你可是长辈,以后和韫哥儿在一起要照顾他,知道了吗?” 周幼瑾乖乖点头,上前去拉韫哥儿的手,道:“我乳娘给我做了桂花糖,我们去吃桂花糖好不?” 韫哥儿扭着身子不肯让她牵扯自己的手。 周幼瑾有点伤心。 周少瑾却稀罕得不得了,柔声对周幼瑾道:“韫哥儿现在还不会吃东西。等他长大了就能吃你的桂花糖了。”说完,笑着对李氏道,“那时候幼瑾不说话,我和姐姐好担心她,没想到她现在不仅吐词清楚,而且落落大方不怕生,这可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了!” 李氏闻言高兴极了。笑道:“这也是老爷教导得好——老爷让雇了两个人,每天都对着幼瑾说话,幼瑾慢慢地也开始说话起来。” 两人说着。有小丫鬟跑了进来,道:“榆树胡同的廖大奶奶过来了。” 想必是来探望李氏的。 周少瑾忙道:“快请!”和李氏去迎周初瑾。 谁知道韫哥儿却搂着周少瑾的脖子不放,诠过来要抱他,他就放开了嗓子哭。震得人脑门心都是痛的。 周少瑾只好对满脸歉意望着她的李氏笑道:“没事,我抱着他就行了。” 李氏见韫哥儿实在是伤心。心疼不己,也就不去勉强周少瑾了,只说若觉得沉,她来帮着抱韫哥儿好了。 周少瑾笑着道了谢。 韫哥儿见没人过来抱他了。很快就不哭了。 周少瑾见他眼角挂着的大大泪珠,忍不住亲了儿子一眼,低笑着说了句“大坏蛋”。 韫哥儿望着她傻笑。 周少瑾败下阵来。 周初瑾不仅带大量的礼品。还带了已三岁的官哥。 官哥儿和周幼瑾立刻就玩到了一块,跟在周幼瑾身后“小姨”、“小姨”的喊。急得周宗瑾急在乳娘怀里直蹦。 周少瑾等人看着大笑不已。 周初瑾就说起廖绍棠来:“……等过了中秋节,就不去翰林院了。他要准备明年下场。这两年承蒙程大人照顾,我准备等会去给郭老夫人道个谢,也把这件事告诉她老人家。” 周少瑾笑着点头应“是”,道:“我这里还有几锭好墨,是四爷收藏的,等会找了给你,姐夫下场的时候用。” 科考对字的要求很高,有好墨,字都写得比平常要好看。何况是程池收藏的。 周初瑾没有和妹妹客气。 三个人说了会话,一起去给郭老夫人问安。 郭老夫人看着满屋的小孩子,个顶个的漂亮,脸上笑眯眯的,忙让丫鬟拿了零食给幼瑾她们吃,留李氏在家里多住几天,并约了过两天去大相国寺、白云观礼佛,吃斋菜。 一时间汀香院里笑语盈盈。 程池站在汀香院的门口听着里面的笑声,眼角眉梢泛起淡淡笑意,吩咐小厮不要惊动郭老夫人,回了书房。 怀山沉默着把一大叠纸放在了程池的面前,道:“二皇子才疏学浅、三皇子心胸狭窄,五皇子胆小如鼠,七皇子行事倒颇为沉重,却有些眼高手低……还不如四皇子呢!” 程池“嗤”了一声,道:“我又不是皇上,这又不是我的天下!” 言下之意,他要的是四皇子败落,至于谁做皇帝,与他没有关系! 怀山欲言又止。 程池索性道:“太太知道这件事。” 怀山只好神色黯然地退了下去。 程池开始看他让霍华亭调查到的几位皇子的消息。 怀山又走了进来,神色有些怪异地道:“四爷,四皇子府的石宽石大人想请您明天晚上到他家里吃饭。” 程池想了想,道:“之前又是让戏伶又是给韫哥儿的百日礼送恭贺,这次恐怕是要上主菜了,怀山,你去跟来人说,我明天一准到。” 怀山躬身出书房。 程池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了霍东亭送来的东西,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才把东西收拾在了书柜后面的暗格里,去了汀香院。 听说他过来,郭老夫人、李氏都喜出望外,好在屋里没有别人,除了周初瑾之外,不是孩子就是长辈,周初瑾去了西边的书案,程池进来给母亲和岳母行了,赏了自己的姨娘和小舅子一人一串白玉十八子的佛珠,问候岳父的身体情况之后就退了下去。 周少瑾等人在汀香院用晚膳。 程池一个人在正房里用晚膳。 周少瑾心里就没有踏实过。 一会儿想着程池一个吃饭,会不会觉得独单胡乱地吃一口饭完事;一会儿想着程池每天晚上回来都要看一会书的;也不知道清风给程池点支佳楠香的时候有没有在香盘里倒点水除那烟熏味;一会儿想明天程池沐休,宋老太爷那边已经卧病不起了,宋夫人想把宋木的亲事再向前提一提。准备明天来商量她,不知道程池明胡没有事,宋夫人过来,他会不会觉得无聊……她好不容易等到晚膳散了,抱着韫哥儿就回了屋。 程池穿了件月白色淞江三梭细布,正依在床头看书。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英俊的面容在灯光的照耀下更显柔和。温文雅致。 周少瑾看得有点呆。 程池“扑哧”一声笑,丢下书伸把韫哥儿抱在了怀里,笑道:“韫哥儿今天乖吗?” 儿子从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偏偏三个月一过。他明显地睡得少了,每天都要人抱着他到处走。 周少瑾把孩子给了程池,握着儿子的小手笑道:“我们家韫哥儿真孝顺,知道今天外家的人来。不吵不闹的,听话得不得了。 “是吗?”程池笑着就把儿子放在了床上。坐在床边俯身去逗他。 韫哥儿这些日子最喜欢的就是抓着别人递到他手边的手指头不放,或是抓着碰到了他手的东西不放。 程池就有意把手伸手他的手边,等到他去抓的时候又飞快地缩回手指,如此反复好几次。韫哥儿就觉得有些不耐性了。 周少瑾心痛儿子被程池这样逼趣,忙拦了程池:“不过是陪孩子玩,就让让着他好了……” 她的音话还没有落。只见韫哥儿再次去抓程池的手指没有抓到,嘴角微扁。“碰”地一声朝着程池的脸就是一脚。 程池猝不及防,被韫哥儿踹了个正着。 夫妻两个都呆了。 踹了人的韫哥儿却委屈地大哭了起来。 周少瑾忙将韫哥儿抱了起来,一面哄着儿子一面问丈夫:“疼不疼?有没有伤到哪里?” 程池摸了摸脸,哈哈地大笑起来。 他生平还没有谁敢踹他的脸,没想到让儿子给踹了。 程池不由道:“没想到这小子的身手这么好,等再大些了随着我习武好了。” “那七星堂怎么办?”周少瑾立刻紧张地问。 他可不想自己的儿子去做什么七星堂的堂主,干着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勾当。 程池笑着亲了亲周少瑾的粉嫩嫩的面颊,悄声道:“你放心,不过是想让他强身健体罢了。” 周少瑾放下心来。 夫妻一会儿拿着摇铃,一会儿拍着手,半天才把韫哥儿哄好,由乳娘抱着下去洗濑。 程池如释重负地叹道:“这哄孩子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周少瑾直笑。 那小厮喘着粗气进来禀道:“四爷,西直门的汶老爷派了小厮过来,说无论如何都请您过去一趟——诺大爷回来了,诺大奶奶和诺大爷起了口角,诺大奶奶要悬梁自尽,如今人已救下来,汶大老爷要把诺大奶奶送回金陵去,想让您过去做个见证,免得吴家的人以为程家欺负了诺大奶奶,还想向您借几个身手矫健的护卫护送诺大奶奶南下。” 程诺既不是宗长又不是程汶的兄长,凭什么去管这些事! 周少瑾紧紧地抱住程池的胳膊。 程池思忖了片刻,对那小厮道:“这么晚了,既然诺大奶奶已经救活了,让汶老爷派人守着她就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小厮一溜烟地跑去报信去了。 程池就笑问周少瑾:“不想我去?” “嗯!”周少瑾点头,依在了程池的怀里,低声道,“这种本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不喜欢吴宝璋,可汶老爷要让康六娘做平妻,我心里也不舒服。两边都没有道理。我不想你去管他们的事。” ☆、第540章遣返     程池就刮了刮周少瑾的鼻子,笑道:“听你的,我们不去。” 周少瑾眉眼弯弯,娇嗔道:“本来就不应该去。” 程池抱了周少瑾,心里不由感慨。 他的小姑娘终于学会向他说“不”字了。 第二天一大早,夫妻俩带着韫哥儿去给郭老夫人问安,没想到郭老夫人屋里居然有人。 珍珠低声道:“是袁夫人派过来的管事嬷嬷,说西直门那边的诺大奶奶自缢未成,如今人虽然救了下来,可情绪非常的不好,大哭大闹了半宿,把大老爷和大爷都惊动了,都在西直门那边劝汶大老爷,大老爷还是让随从赶回杏林胡同拿了件衣裳匆匆忙忙梳洗了一番就上了朝。” 程池皱了皱眉,笑着对周少瑾道:“难怪别人都说妻好一半福。” 竟然当着郭老夫人屋里服侍的说这些。 周少瑾面色绯红,可也不能否定心里是甜滋滋的。 那边沉香却忙去禀了郭老夫人。 不一会,杏林胡同那边管事的嬷嬷就从屋里出来了,曲膝给周少瑾和程池行礼问好,由沉香领着退了下去。 珍珠撩了帘子。 周少瑾抱着韫哥儿跟在程池的身后进了屋。 因刚起来,屋里的窗棂都打开了在透气,微冷的空气清新自然,让人闻了精神一振。 郭老夫人却忙吩咐珍珠:“快把窗棂关上,韫哥儿来了,小心别冻着他了。”又朝韫哥儿伸出手来,“乖乖,祖母这里来。” 韫哥儿咧了嘴笑。把郭老夫人的心都笑酥了,忙吩咐珍珠等人:“快,快把前几天大老爷带过来的栗子糕拿过来。” 是程泾在宫里当值皇上赏的,知道老年人吃了好,特意让人送过来的。 周少瑾忙笑道:“娘,韫哥儿还不会吃这些东西呢!”说着,把韫哥儿抱了过去。 “看我这记性!”郭老夫人笑着把韫哥儿抱在了手上。对珍珠道。“那就去给我们的韫哥儿倒碗羊奶来。” 韫哥儿连乳娘的奶都不吃,更何况是羊奶了。 周少瑾不好再拦着郭老夫人,朝程池望去。 程池不动声色。道:“娘,韫哥儿刚刚喂了奶,您这么想起来就喂喂他的,等会他又不吃奶了。您还是先喂点清水给他吧。他今天早上起来到现在都没有喝一滴水。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不肯喝水。” 郭老夫人一听来了精神。信心满满地道着:“那是你们不会喂!”然后高声喊珍珠去倒水。 珍珠等人哪敢怠慢,立刻捧了温水过来。 郭老夫人亲手给韫哥儿隔了细布帕子,用银杏叶银勺喂韫哥儿喝水。 韫哥儿尝了半口,把剩下的水往外吐。 老夫人用布老虎哄着韫哥儿喝水。又用勺子上的银杏叶逗韫哥儿玩,可不管怎样,韫哥儿就是不喝水。就算是偶尔喂进去一口,他立刻也给吐出来。 郭老夫人给他擦着口水。笑吟吟地对程池道:“你说他怎么这么聪明,知道这是水,没有味道,不喜欢喝!” 程池无语,看着天色不早,起身去衙门。 周少瑾送了程池出门。 程池悄声道:“孩子不能给娘带了。想当初,我们要是敢把吃进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就等着挨戒尺吧!你看娘待韫哥儿?什么都好。再这样下去,只怕会养成纨绔子弟。孩子的事,还是你多费心,尽量自己带着。等他三岁,我来给他启蒙。” 由他亲自带着。 周少瑾觉得程池有点小题大做了。 小儿子大孙子,都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孩子现在还小,宠着惯着点不要紧,只要规矩不忘就行了。 但程池交待下来了,她以后多陪孩子玩就是了。 周少瑾顺从地应“是”,看着程池上了轿子,这才回了汀香院。 屋里,郭老夫人还在耐心地喂韫哥儿喝水,韫哥儿却发起了脾气,一把将郭老夫人手里端着的碗给打翻了,水洒了一炕。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板着脸喊了声“韫哥儿”。 韫哥儿好像知道自己惹母亲生气了,小嘴一瘪,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郭老夫人忙道:“孩子不懂事,打翻了个碗有什么大不了的,也犯得着你这样吓唬孩子。”然后又转身轻轻地拍着韫哥儿温声地哄着他,“我们韫哥儿是男子汉,不哭,不哭。祖母给给你买糖吃。”说完,可能想到韫哥儿还不能吃糖,又道,“等韫哥儿长大了,祖母给你买好多好东西。” 韫哥儿虽然年纪小,也能感觉到大人们的情绪。 知道此刻周少瑾在生气,他就趴在郭老夫人的肩头大声地哭着。 郭老夫人心疼得不得了,“乖乖,乖乖”地哄了半晌,并道:“不喝水就不喝水,我韫哥儿想喝的时候再喝。” 周少瑾看着,陡然间觉得程池的话也不无道理。 等把韫哥儿哄好了,郭老夫人出了一身的汗,韫哥儿又蹬着小腿要出去。周少瑾索性把孩子裹厚实了交给了乳娘,自己服侍着郭老夫人换了身衣裳。 郭老夫人不由感慨:“老了,老了!想当初四郎那会儿,我一抱就抱一整天也没觉得累。不服老可不成了!” 周少瑾笑道:“是韫哥儿太皮了,哪有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就在家里呆不住的。” “他聪明嘛!”郭老夫人为孙子找着借口,由丫鬟搀扶着上了临窗的大炕,接过周少瑾捧的茶喝了两口,道,“你们汶从兄那里出了事你们可知道?” “知道。”周少瑾把昨天晚上程汶派人来找程池的事告诉了郭老夫人,但怕郭老夫人以为她怂恿着程池不帮助兄弟,没有把自己阻拦程池的事告诉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听了点头,道:“你们不去是对的。那吴氏虽然有错,汶侄儿的做法也不对。我们不能助纣为虐,搞什么平妻,让人笑掉了大牙。” 周少瑾松了口气,笑着应“是”。 有丫鬟进来禀道:“大太太过来了。” 想必是为了程汶家里的事。 郭老夫人说了声请,小丫鬟带着袁氏走了过来。 不知道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还是压根就没有睡,袁氏神色憔悴而又疲惫。 上前给郭老夫人行了礼之后,周少瑾让小丫鬟端了锦杌给袁氏。客气地问她用没有用过早膳?厨房里还炖着半只乌骨鸡。要不要用乌骨鸡汤下碗面给她。 袁氏可能是真的累了,居然客气地对周少瑾说了句“那就麻烦弟妹了”。 周少瑾吩咐下去。 回到宴息室的时候就听见袁氏对郭老夫人道:“……汶大老爷已经铁了心。我怎么劝也没能劝住。来的时候他的随从正和几个婆子帮诺侄媳妇打包行李,说是明天一早就送诺侄媳妇回金陵去孝敬汶大太太!” “胡闹!”郭老夫人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厉声道,“他这是哪门子的公公,居然让随从和婆子动儿媳妇的东西,传出去了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我也这么说来着。”袁氏无奈地道。“可他要能听进去才行。他现在一门心思地要把诺侄媳妇弄走,给外面的那位挪地方。可看他这样。我也发下话来,他若是这样,从今以后他们家里的事我都不管了。让他自己看着办。他听我这么说就有点反悔的意思,我担心他我行我素起来大家撕破脸。就佯装生气的样子来了您这里。”说完,她抚着胸口道,“也不是佯装的。我被他们气都气饱了。” 郭老夫人显然也很反感程汶的做法,对袁氏道:“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只是要记住了,他虽然姓程,可我们已经和九如巷分家了,他要是不顾着我们程家的脸面,我也不会顾着他的脸面的。” 袁氏听着精神一振。 到了晚间,程劭过来了,问程汶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今天下衙的时候遇到了顺天府尹,他怎么告诉我说程汶要给诺哥儿娶个平妻,还到官衙里去写了文书画了押,要请那顺天府尹去喝喜酒。” 大家之前听程汶说起来还以为他只是不满现状的抱怨,谁也没有想到他真的会这么干,就更不要说去和程劭说什么了。 这下子程劭找到了门上,知道事情瞒不下去了,只得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程劭。 程劭在周少瑾心目中是个温柔宽和之人,没想到程劭发起脾气来这么厉害。 她抱着韫哥儿躲到了自己屋里。 不一会,程池也回来了。 知道程劭在汀香院,还在发脾气,程池苦笑着对周少瑾:“我二叔父这个人,就是性子太直率,最见不得这魑魅魍魉的事……” 周少瑾听得心中一动,压低了声音道:“四郎,您看,二叔父被杀,会不会与他的性子有关?比如说,四皇子害死了皇上……” 程池大笑,把她抱在怀里揉了揉她的头发,道:“这小人,怎么能生得这样的百伶百俐的!” 周少瑾不解地望着程池子,又换来了程池的一阵大笑。 他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这些话跟我说说就行了,别往外乱说,杀兄也好弑父也好,毕竟是以后的事。说得太早了,别人只会拿你当疯子;说得太晚了,祸起萧墙,危及社稷,又会心怀内疚。” 周少瑾点头。 两去了郭老夫人现在住的汀香院。 远远,他们就看见程劭在院子里打着转儿。 ☆、第541章天算     周少瑾和程池不由得面面相觑,急步迎了上去行礼。 程劭神色有些凝重,朝着周少瑾点了点,对程池道:“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周少瑾进了屋。 程劭就站在院子的石榴树下问程池:“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和七皇子府的人有接触?” 程池无意隐瞒,点了点头。 程劭道:“前两天自贡那边八百里加急,民夫暴动,死了很多人,皇上震怒,有官员陈条,说这件事与七皇子有关,你把自己的事捋一捋,别牵扯到其中去了。” 程池挑眉:“盐井?七皇子从中在抽成?” “多半如此。”程劭道,“国库的税赋不能少,那就只能多征,自然会引起民怨。”然后告诫他,“这件事可大可小,但我瞧皇上的意思,是要借此整顿吏使,你别撞在枪口上了。” 程池突然想到周少瑾所说的前世之事,笑道:“二叔,别人都说您淡泊高远,我看您是漠不关心吧?” 程劭却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程池笑道:“我就是觉得有时候有些事明明您一句话的事就能让百姓受惠,您却能一直保持着沉默。若是说是想简在帝心,好像又不全是……” 程劭道:“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你不做,自有别人做。可只要不危害国家根本,我就可以容忍。” 程池道:“那什么是国家根本呢?” 程劭道:“民不聊生。” 程池笑道:“如果国君昏庸算不算呢?”他说着,语气一顿,又道,“或者说是,国君无德呢?” 程劭目光中闪过一丝锐利。道:“这也不与你相干?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程氏的子弟,一个不小心,就会让全族覆灭。你在外面怎样的翻天覆地我都不管,却不能殃及家族。家族除了你的兄弟手足,还有什么也不懂的孩童。” 程池笑道:“您放心好了,我也有妻儿要照顾。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觉得如果是国君失德。您恐怕没有这么淡定从容吧?” 程劭没有否定,道:“有时候上位之人的无心之举却惹得很多本不应该出现的麻烦。所以国君失德常常是民不聊生的根源。” “我知道了!”程池淡淡地道,神色间有着掩饰不住的怅然。 或者。他也无意掩饰。 程劭素来知道这个侄儿的本事,看着不由得心中一跳,担心地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程池有些犹豫。 程劭就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等他回答。 程池没想到程劭会不依不饶地要等个答案,颇有些无奈地道:“我发现皇太子有心疾。四皇子却知道这件事。” 程劭更糊涂了,道:“这与七皇子有什么关系?” 程池有些意外。道:“您知道皇太子有病?怎么之前一直没有听您说起过。”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程劭道,“皇上没有明说,话里话外却有所暗示。你是想参与到立储中去吗?我觉得你急切了些。皇上正值春秋鼎盛之时,最少十年之内都玉宇清泰。你与其担心之后是谁继位,我看还不如以静制动——只要你能干实事,不管是谁做皇上。总是要用你的。你何必去冒这个险?再说了,你上头还有大郎。要说站队。恐怕他比你要急——做到了他那个份上,又只是个辅阁,一旦储君有异,却是由不得他不站队的。” 程池的心思却被程劭原来知道皇太子有病的事占据,并没有过多的考虑到站队的问题,他沉吟道:“除了您,您可知道还有谁知道皇太子的病?按律,皇太子有这样的病,是不能继承大宝的……” 程劭暗示他:“可皇太子有个好儿子。” 也就是说,皇上根本就没有指望皇太子继位。 这样也符合帝王之术。 天无二主。 按少瑾所说,皇上的确还有快十年的元寿,到时候太子已经是年过四旬之人,皇长孙则正值青春,皇太子这病最多也就拖个几年,皇长子就可以顺利继位了,甚至于,皇太子若是去了,皇长孙正好继位。也免了父子之间的猜疑。 事实是,皇太子的确于皇上之前病逝了,可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皇长孙也于皇上之前病逝了。 程池笑道:“您是对皇上最了解的人了,如果皇太子和皇长孙都于皇上之前殡天,皇上会选谁做储君?” 程劭眼皮跳了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池道:“明天沐休,如果您不过来,我恐怕也会过去找您。七星堂,我想就在我手里终结了算了。可七星堂的这些人怎么办却是个大问题。我原想把一些穷凶极恶的想办法除了,一些不愿意退隐江湖的随他而去,那些金盆洗手的给他们在卫所安排个合适的位置,不愿意去卫所的,也可以安排到各衙门做个捕快什么的。但如果愿意做捕快的,就得背井离乡了,我虽然可以在卷宗上做手脚,让他们的履历看上去没有问题,但乡里乡亲的多半都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七皇子,管着西山大营。 程劭松了一口气,道:“这件事不必求七皇子,你把名单给我,我来安排。” 程池笑道:“那好。等过两年我把人员确定下来了,您慢慢地帮着给安排下去。”接着又问起立储的事来,“皇太子的身体就不必说了,皇长孙越过了几位叔叔继位,我并不看好。” 程劭却无意程池多谈。 程池道:“不是我要多管闲事,而是大哥这么多年以来一直以袁家马首是瞻,可在大哥入阁的事上,袁维昌却暗中和申敏之达成了协议,这原本无可厚非,站在袁维昌的角度,他有他的打算和布局,可袁维昌却一点风声也没有漏。我只怕等到大哥非得站队不可的时候,大哥会被那袁维昌坑了。” 程劭虽然对程泾的能力也有所保留,闻言道:“你那时候被二叔祖选中,年纪又太小,你二哥忠厚有余机敏不足,反倒是你大哥强一点,又愿意帮助族人……” 这岂不是矮个子里面选高个子。 程池嗤之以鼻,道:“您为什么不自己上?” “我太清高,没办法和光同尘。”程劭正色地道,“而且我觉得我在现在的这个位置上最好,既可以在皇上面前有事没事的时候露个脸,又远离六部三司,让皇上放心。还可以给你们提个醒,免得一脚踏进了泥沼里出来不了。” 这倒是。 有程劭这样的人,对程家诸人的仕途如虎添翼。 “至于说站队的事,”程劭想了又想,道,“我倒觉得,你应该和大纶谈谈——他在詹事府,你倒可以和四皇子走动走动。四皇子曾经在坤宁宫里长大,和皇太子的情份非比寻常。如果皇长孙万一没有办法登基,四皇子的可能性最大。如果最终皇长孙登基,四皇子的一个富贵王爷是跑不了的。” 程池听着,点如漆墨的眸子骤然间变得更深幽。 他道:“您看好四皇子?” 程劭大有深意地看了程池一眼,道:“你不也看好他?不然韫哥儿百日礼的时候他为什么要来送礼?” 程池这才心中猛跳起来。 他长长地吸了几口气,好半晌心情才恢复了平静。 程劭却觉得今天两人已谈得太深了,道:“你大哥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提醒他的。”随后转移了话题,“廖绍棠回乡应试,临行前我曾送给了他几卷时文,也不知道他考得怎样了?” 程池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也不再拘泥着在皇储的话题上打转了,笑道:“他走之前曾来向我辞别,我也跟他叮嘱了几句,不管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给我们报个信。” 程劭道:“他的文章功底还不错,廖家也不是白丁,想必有所准备。” 程池道:“如果他这次能榜上有名,我建议他明年一起和嘉善下场。一个人是考,两个人也是考。有您帮着捉题,总比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要好。” 程劭笑了起来,道:“就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要是下一科考,我还不得一样得给他捉题。你倒会使唤人!” 两人说着,正屋的帘子一撩,沉香走了出来,知道程池和程劭在说话,并不上前,而是远远地站在庑廊高声地道:“二老太爷,四老爷,老夫人问您们的话说完了没有,若是说完了,就进屋来喝茶。她老人家想等会让人去接了阿宝少爷和阿仁少爷过来,明天大家一起吃饭。” “好啊!”程劭知道自己年纪大了,阿宝和阿仁以后还是要程泾他们照顾,他们彼此间走动的越勤,关系就越好,感情也就越深,“我看明天应该天气不错,我们不如去刹什海那边划船吧?” 如果以郭老夫人的名义去刹什海划船,周少瑾就得安排相关的事宜。 程池道:“我看就在家里划船好了。我岳母和小姨子、小舅子也在,小孩子太多了,去刹什海怕是照顾不过来。” “也好。”程劭笑道,“我来给几个孩子做幅图。” 他的书画都堪称一绝,又得了皇上的推崇,也算是一画难求了。 程池却若有所思地道:“把顾大纶也叫过来。” 程劭击掌,道:“不错,不错,索性把袁姑爷和彭姑爷也一并叫过来。” ☆、第542章家宴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能子孙绕膝,郭老夫人自然是高兴的,周少瑾却忙得脚不沾地——下贴子,定菜单,派人去打扫水榭,开了库房拿了宴客的碗碟牙箸,又因要去水榭那边划船,还得调了会凫水的丫鬟婆子进来服侍。 程池就悄悄地跟周少瑾道:“我来帮你下帖子,定菜单。”其他的事都要吩咐管事的婆子,他不好代劳。 “那怎么能行?”周少瑾红了脸,“我之前也看娘做过,知道怎么做的。” “我知道你能行。”程池笑着摸了摸周少瑾的头,“只是这事决定的太突然了,时间有些紧。”他说着,提笔写了几个字在宣纸上,道:“你看我这字写得怎样?” 柔若垂柳,秀丽婉约。 周少瑾讶然。 这分明是她的字体! 程池笑道:“这下相信我能帮你写请帖了吧?” “池舅舅!”周少瑾扑到了程池的怀里。 程池就咬着她的耳朵道:“是不是想我了?” 或者是因为在周少瑾的心里,程池永远是那个庇护她、照顾她、把她放在心上的池舅舅,她偶尔会情不自禁地像从前那样喊程池为“池舅舅”,特别是床第之间她心神恍惚之时,特别容易娇怯怯地胡言乱语。 周少瑾的脸一下子通红,落荒而逃。 程池哈哈大笑,用周少瑾的笔迹帮她下了帖子,定了菜单,然后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郭老夫人正在逗韫哥儿玩,看见程池进来,忙道:“你看。你看,我们韫哥儿的脑袋可以竖起来了。” 程池循声望过去。 韫哥儿正趴在临窗大炕上的一块富贵花开的漳绒垫子上,郭老夫人手里拿着个拨浪鼓在他面前摇,他就努力地抬起头来用手去抓那拨浪鼓。 孩子两个多月的时候程池才回来,那个时候韫哥儿已经被人托着脖子竖在肩上到处走动了。他看不出来这有什么区别。 郭老夫人就嗔道:“孩子满了百日头才能抬起来,可也只是勉强地能抬起来罢了。你看我们家韫哥儿,二个月就能抬头。满了百日这头都能竖起来了。还知道抓拨浪鼓,这孩子养得可真好。”然后想到怀了韫哥儿的周少瑾,叹道。“我之前就怕她生下来的孩子像小猫似的难养,谁知道她个子虽小,生出来的孩子却一点也不小,还养得这样壮实。可见怀韫哥儿的时候是吃了苦的,你以后可要待她好一点。” “好!”程池笑着应诺。并不多说,接过郭老夫人手中的拨浪鼓逗着韫哥儿。 谁知道韫哥儿抓了半天没有抓拨浪鼓,居然生气了,也不抬头了。也不要拨浪鼓了,小脸趴在漳绒垫子上用白白嫩嫩的小手抠着漳绒垫子上红色的小花起来。 程池逗了他半天,他就是不理。他开始还以为韫哥儿是累着了。后来见到韫哥儿乖乖地趴在那里没有动静,就想把韫哥儿抱起来。放下拨浪鼓,这才发现韫哥儿在抠小花玩。 他有些哭笑不得,把韫哥儿抱了起来,用平常韫哥儿最喜欢的姿势把韫哥儿竖在了肩头,韫哥儿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程池莫名其妙。 郭老夫人急了,冲着程池就道:“你把他怎样了?刚才还好好的,玩得高高兴兴的,你干什么了?” 程池真是满头大汗。 他长这么大,郭老夫人还是第一次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地责问他。 程池想了想,道:“他可能是怪我把他给抱了起来。”接着把韫哥儿刚才在抠小花的事告诉了郭老夫人。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郭老夫人已经一把将韫哥儿从他怀里抱着,溺爱地宠着韫哥儿道:“都是你爹爹不好,我们韫哥儿玩得好好的,他偏偏来捣乱。我们不理他。我们韫哥儿是不是要抠小花啊?没事,没事,祖母这就让我们韫哥儿抠小花去。”说着,又照着的原样把韫哥儿放在了漳绒垫子上。 韫哥儿却没有了刚才的兴致。 放在漳绒垫子也哭。 郭老夫人就抱着韫哥儿在地上走来走去的,一面走,还一面道:“我们韫哥儿不哭了,再哭,要哭坏眼睛了。韫哥儿想干什么啊?是不是要花花啊?”说着,就打开了镜头台的镜奁看了看,没有看见合适的,眼睛朝着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一扫,指了沉香道:“去找几朵你们没有戴过的绢花过来。” 程池立刻意识到了郭老夫人要干什么,不由喊了一声“娘”。但没等他开口说话,郭老夫人已不悦地道:“你们小时候哪一个不是我带大的?三个儿子三个进士。你们谁长歪了?再说了,他还小,不懂事,你们就得教到他懂事才行,一味的板着脸了训斥他,惹得他胆战心惊、哭哭啼啼的那就是教子?” 说话间,沉香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内室拿了几朵还没有戴过的新绢花进来。 郭老夫人就挑了朵大红色的石榴花在韫哥儿面前晃动:“韫哥儿,看,石榴花,好看不好看?我们韫哥儿拿了留着以后给媳妇戴好不好?” 韫哥儿就睁大了眼睛望着郭老夫人手中的石榴花,好像要看清楚这花到底是什么似的,半晌才伸出手来戳了戳那花瓣,然后才小手一伸,把花抓在了手中。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又拿了朵鹅黄色的月季花。 韫哥儿伸出另一只手抓在了掌心。 郭老夫人看着有趣,又拿了朵紫色的丁香花。 韫哥儿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却没有理会。 “哎哟哟!”郭老夫人看着乐得不行,对程池道,“他还知道喜欢什么花。” 应该是只要颜色鲜艳的东西吧? 程池在心里嘀咕着,看见母亲兴奋的神色,话到了嘴最终还是聪明地咽了下去。决定不在孩子的问题上和母亲有什么冲突——自他被定为七星堂的堂主之后,母亲就很少这样高兴了。 他原来准备他来带韫哥儿的,这样母亲没有事了,肯定会过问明天宴请的事,就可以帮帮少瑾了,现在看来,他还是去看看宴请的事准备得怎样好了! 程池陪着郭老夫人说了几句话。郭老夫人就赶了程池走:“你去帮少瑾去吧!韫哥儿今天晚上跟我睡。他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总跟着母亲,这样长大会胆小怯弱的……” 前一刻钟母亲还说韫哥儿太小,后一刻钟韫哥儿就大了。要学着离开母亲生活了。 程池生平第一次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等孩子一过三岁就给孩子启蒙,亲自带在身边,不能让韫哥儿长于妇人之手! 程池再一次下定决心,去了周少瑾示下的抱厦。 周少瑾穿着件粉色方胜暗纹的杭绸褙子。下身是鹅黄色马面裙,乌黑的青丝简简单单地绾了个纂儿。并绾着两朵点翠丁香花,在这秋日日见寒冷的天气里如春花风娇嫩,温婉柔顺的面容又带着几分恬静,没有一点当家主妇气势。却温温柔柔的让人觉得亲近。那些回事的管事娘子和嬷嬷们和她说话的声音神色都温和了三分。 程池微微地笑。 百样的米养百像的人,少瑾虽然柔弱,却未必就怯懦。不过是各人的行事作派不一样罢了。 他欣然地离开了抱厦。 周少瑾回来的有些晚,等洗濑了上床之后就钻到了正在看书的程池的怀里。搂着程池的腰把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怦怦怦”有力的心跳,她觉得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四郎,”她轻柔地喊着程池,“我把管事的娘子和婆子打发了之后,春晚告诉我请已经送了出去,菜单子也拟好了……多谢你!我好高兴。” “真的!”程池很喜欢她这样软若无骨地缠在他身上,他放下手中的书,一面心不在焉地和周少瑾说着话,一面捋了她的头绳,散了她的头发,“我管家的手段也不错吧?” 周少瑾知道他喜欢自己披着头发的样子,只是这样披着头发一来是头发要常洗,二来是早上起来要全部重梳,耽搁时间……可程池喜欢,她就随着他的喜好,抱着他由他散着自己的头发。 “嗯!”她柔柔地道,“你好能干,什么都会!” 程池低声地笑,咬了周少瑾的耳朵,手就顺着那玲珑的曲线而下…… 周少瑾有些犹豫。 明天家里有客人,她怕自己起不来…… 程池就和她耳语:“今晚只做一次。” 周少瑾红着脸,趴在了他的怀里。 ※ 翌日,程笙最早一个来。 给郭老夫人问过安之后,程笙的夫婿彭藻跟着程池去了花厅,睿哥儿留在了郭老夫人身边,在炕上爬来爬去,不时拿起一件韫哥儿的玩具递给被乳娘抱坐在炕上的韫哥儿,玩得不亦乐乎。 郭老夫人看着眼睛都笑弯了。 程笙则把周少瑾拉到了一旁,低声道:“你怎么生了孩子越长越漂亮了,我却成了黄脸婆?有什么秘方快拿出来,不然等会二姐和大姐到了小心我们一起对你口诛笔伐!” “我哪里越长越漂亮了?”周少瑾不好意思地道,仔细想了想日常的起居,“我每天喝一小盅燕窝算不算?” “燕窝谁没有喝?”程笙不依,“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周少瑾摇头,笑道:“我除了吃这个就没有吃其他的什么东西了,从前还能早睡早起,有了韫哥儿就跟着他,他什么时候睡我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醒我什么时候醒……” 程笙根本不相信。 两人正说着,杏林胡同的人到了。 ☆、第543章上门     程泾穿着件宝蓝祥云团花直裰,程许穿的是墨绿色忍冬暗纹杭绸直裰,袁氏大红色遍地金通袖袄,闵葭则穿着玫瑰色宝瓶暗纹的褙子,程泾威严,程许温文,气色都很好,袁氏倦意浓浓,闵葭低沉寡言,都像蒙尘的珠宝,显得黯淡无色。 这样的情景不仅周少瑾、程笙注意到了,就是郭老夫人也注意到了。 老人家大吃一惊,等他们行了礼直起身来语气有些急切地问着程泾:“你媳妇和儿媳妇这是怎么了?” 程泾苦笑,道:“汶从弟六天前把诺哥儿的媳妇送回了金陵,前天则差人送了帖子过来,说是程诺要娶那康六娘进门,日子就在了今天……” 他说着,袁氏从衣袖里拿了几张喜帖出来,道:“说这是给您和四叔、二叔、筝儿他们的。” 郭老夫人面无表情地闭了闭眼睛,半晌才道:“四郎和彭姑爷在花厅那边喝茶,大郎和嘉善也过去陪陪客吧!” 程许就看了程泾一眼。 程泾却目不斜视,恭敬地应“是”,退了下去。 程许急步跟上。 郭老夫人亲切地对闵葭道:“你也有些日子没过来了,我让你小婶婶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杏仁露,下去和阿笙吃点心去吧!” 明着就要把男人和小辈们都支出去。 闵葭恭声应诺,和程笙退了下去。 周少瑾隐隐有些不安,见闵葭和程笙退了下去之后,忙道:“娘,我去看看水榭那边准备的怎样了?” 郭老夫人点头。 周少瑾急急地往外走。 可人还没有走出落花罩,就听见身后传来“啪”地一声。郭老夫人厉声道:“你是不是娶了媳妇就老糊涂了!吴氏是死了还是被休了?娶媳妇,程汶不知道礼义廉耻,你也跟着不知道了吗?这种帖子,你看着就应该把送帖子的人给我撵出门去才是,你居然还接着了。接着了不说,还拿到了朝阳门来!你是不是嫌家里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要挑着事儿让大家非议啊!还不给我把这帖子拿去烧了!” 袁氏被骂得狗血淋头。 她没有想到郭老夫人的反应这样激烈。慌慌张张地拿了帖子就要去烧。 沉香等人怎么敢让她动手。忙接了过去。 袁氏喃喃地道了谢,低头给郭老夫人赔着不是:“娘,这件事是我糊涂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自作主张了。以后有什么事都先问过您老人家” “你有事问我做什么?”郭老夫人冷笑,“你嫁进我们家也有三十几年了,也是娶了媳妇快要做祖母的人了,可你看看你干的这些事?我就是想给你体面你也得让我有个说法吧?这些小事你到现在还要我提点你。你让我怎么办?” 袁氏忍不住小声辩道:“吴家不同意吴氏大归,吴氏没有儿子。又被送回了金陵和汶大太太做伴,以后哪里还有出头之日。可那康六娘不一样,据说她十四岁就接手了家里的生意,她的叔叔之所以护着她是因为她太厉害。大家撕破了脸她叔叔只有吃亏的份……” “所以你怕那康六娘生了儿子得了势?所以你就像个不明事理的无知妇孺般地捧高踩低?”郭老夫人怒目道,“你是堂堂阁老的夫人,三品的诰命。原来还怕得罪个商贾妇人!你要是这么想,你不如让大郎致仕跟着那康家去做生意去——阁老做商贾。那肯定是一本万利的事了。” 袁氏臊得脸色通红,忙道:“娘,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亲戚间越强越是助力……” “呸!”郭老夫人鄙视袁氏道,“那也要看是什么样助力?那曲源还是高耀的岳父呢!像康家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他们能助你些什么?你要是还这样分不清楚是非,分不清楚轻重,我看这家你也别当了,免得给大郎惹出祸来。趁早让嘉善媳妇来主持中馈!” “娘!”袁氏脸色煞白。 如果闵葭这个时候有了孩子,她交出管家的权力还可以说是做了祖母,要含饴弄孙,如今闵葭一点影子也没有,正是休养身体想办法怀孩子的时候,她把管家的权力交给闵葭算是怎么一回事? 不说别人,只怕闵家的人就会指着她的脊背说她虐待媳妇,闵葭进门一直没有孩子是因为她这个做婆婆从中做梗! 郭老夫人也懒得说她了,正要让她退下去,有小丫鬟隔着帘子来禀,说邱氏带着阿宝和阿仁过来了。 “快请他们进来。”郭老夫人笑着吩咐小丫鬟,却对袁氏敛了笑容道,“你弟媳和侄孙要过来了,你去迎一迎吧!” 袁氏松了口气,忙转身去撩了帘子。 周少瑾、程笙和闵葭都没有走远,正和邱氏见礼,见袁氏笑着迎了出来,如释重负,簇拥袁氏和邱氏进了屋。 可这件事并没有完。 等用了午膳,郭老夫人回房午休,叫了程泾陪她。 路上,郭老夫人对长子道:“修身齐家平天下,你现在已是阁臣,家里的事也应该注意注意了,像今天这样,拿了五房的帖子过来干什么?” 程泾内疚道:“娘,都是我的不是。我回去后会好好地说说她的。” 郭老夫人摇头,道:“看来还是我没有把你教好——你来的时候神采奕奕的,你媳妇却疲惫不堪,你就没有想到你媳妇这些日子到底在忙些什么?如果是为了五房的事,那你就更不应该了。有些事妇人拿不定主意,你就应该帮她拿个主意才是,有些事也不是谁天生就会的,不能因为这是内宅的事你就一应不管。这一点你不如你两个弟弟——你看二郎,邱氏有什么事都会请了他拿主意,这样固然有弊,可他家宅宁静,夫妻和美。子女孝顺,大事上不会出错。四郎就更不要说了,她媳妇是丧母之女,比起邱氏来都不如,可你看现在,家里的小事虽有不足之处,可大事上却从来不曾犯过糊涂。俗话说得好。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你得要好好想想才是了。别让后院的事拖了你前堂后腿。” 程泾唯唯称“是”。 郭老夫人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深深地叹了口气。 后花园却很热闹。 孩子们湖里划船,活泼好动的程笙拉着闵葭也上了船。两个人笨手笨脚的,船在岸边打了半天的转也没有划开,惹得在岸边抄手游廊里观看的周少瑾、程筝和程箫笑得不行。程筝更是毫不客气地道:“还说我们几个没意思,我们只是难得有这样个清闲的时候。想姐妹们坐着说说话好了。”说着,她叫了程箫和周少瑾。“我们也去划船去。” 韫哥儿还小,由李氏带着和宗瑾去睡午觉去了,幼瑾却精力充沛,和阿宝、顾中玩得不愿意走。乳娘陪着她坐着和阿宝几个在划船。 见程笙下岸上了船,站在船边喊着周少瑾:“二姐,二姐。你也来划船。划船好好玩的!” 乳娘笑着拉着她的手,怕她乱跑。 周少瑾也很少遇到这样的时候。她回头朝坐在水榭旁凉亭里的程池望去。 凉亭里铺着毡毯,程池、程劭、顾绪、袁鸣、彭藻、程许、程让几个围坐在亭间的茶几旁说着话喝着茶,程让最小,自觉地帮众人沏着茶,虽然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可众人的姿态都颇为放松,看上去气氛不错。 周少瑾放下心来,笑着应“好”,道:“我不怎么会划船,阿筝可要教教我。” 程筝笑着点头。 程箫却道:“婶婶怎么不求我?” 周少瑾愕然。 程箫笑道:“姐妹里,我最会划船,还会凫水。” “真的吗?”周少瑾睁大了眼睛,“你怎么学会凫水的?” “小的时候跟婆子学会的。”程箫笑道,“那时候不懂事,非要学不可,祖母就让人教我。” 程筝在旁边笑着补充道:“你别看她文文静静的,胆子却大,那个时候我们都不敢下水,偏生她吵得厉害。” 程箫抿了嘴笑,率先上了船,然后站在船尾扶了程筝和周少瑾上船。 船晃悠悠的,周少瑾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程箫朝程笙笑道:“阿笙,我们不如来比赛划船,谁先到那边的白塔谁就赢了,怎样?” “不行,不行。”程笙笑道,“你们那边有三个人,我们这边只有两个人,不公平。” 袁氏和邱氏听着紧张地站了起来,连声道:“不许比试,划划船就行了。” “没事!”程筝笑道,“您还怕她们掉进水里了不成?就算是掉进水里了,也让她们尝尝那滋味。”说着,爽朗地笑了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皮啊!”袁氏颇有些无奈。 邱氏则笑了起来,对袁氏道:“我们年轻的那时不也像她们似的,都是做娘的人了,我们还是别管她们了,让她们好好的玩玩,难得她们姐妹在一起。” 女孩子嫁了就有很多的规矩。 袁氏也是这样过来的。 她不再说什么。 自从知道了程许和周少瑾之事后就一直觉得没脸到朝阳门来的闵葭看着这样的场景也笑了起来。 一时间湖边气氛大好。 周少瑾陡然间站了起来,望着岸边的游廊面色凝重。 程筝等人微微一愣,不由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只见程池身边的童子清风带着程劭的幕僚吴先生一路小跑着朝程池等坐着的凉亭而去。 ☆、第544章国丧     程笙和闵葭顺着她们的目光也看见了清风和吴先生。只是程笙还不在状况之中,笑着对周少瑾道:“是又有客人来了吗?” 周少瑾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含糊地笑道:“可能是吧!” 闵葭却是长在官宦之家,又是嫡长女,从小在曾祖母膝下长大,当成宗妇培养,立刻就看出了异样。程笙今天的主动让她心生感激,不由对程笙就多了几分亲近。闻言悄悄地拉了拉程笙的衣袖,低声道:“事情有点不对,我们暂时别出场,看看情况再说。” 程笙心有所触,踮了脚望过去,只见清风带来的那位先生进了凉亭,很快凉亭里的人就都站地起来,紧接着程池送程劭和那位先生出了凉亭,一路急行地出了花园。 “是二叔祖有什么事吗?”她喃喃地道。 大家的兴趣都淡了几分。 只有小孩子还不谱世事地在船上叽叽喳喳地高声喧嚣着。 二叔父那边出了什么事不知道,可大家却没有了高兴的心情,这样下去可不行! 周少瑾立马笑道:“我这就让人去问问,看二叔父那边出了什么事?” 程筝几个急急地点头。 周少瑾忙叫了商嬷嬷过来吩咐下去。 商嬷嬷立刻就去了凉亭又很快地折了回来,道:“是宫里来了人,说七皇子惹了皇上不高兴,皇上宣了二老太爷进宫下棋。” 大家都松了口气。 湖面这才恢复了刚才热闹。 凉亭里的人却没有女眷们那么轻快。 袁鸣道:“……七皇子的事到底怎样处置,就是都察院的人也不好弹劾——往深里,可以说成是谋逆;往浅里,可以说成是贪墨。如今朝野上下都看着皇上的脸色好出招,大哥。您说二叔祖进宫陪皇上下棋,不会有什么事吧?这个时候谁知道皇上会问什么话,一个应答不当,就有可能抄家灭族啊!” 他们本是连襟,只因程筝三姐妹过往从密,就依着姐妹间的排名论了兄弟,以显亲热。 顾绪闻言笑道:“哪有那么多抄家灭族?纵观本朝。除了太宗开国之时曾经杀过世代诗书礼仪传家的名门望族。之后的皇上可曾对士林世家下过手?” 袁鸣是袁家的子弟,袁氏的堂侄,和袁维昌还没有出三服。父亲也是个读书种子。只因身子骨弱,考了个举人就没有再下场,论学问,在袁家是数一数二的。袁鸣之前就一直跟着自己的父亲读书。就是袁维昌的几个儿子,也都是由他父亲启的蒙。在袁家是说得上话的人。母亲出身蓉城巨贾,只因于袁家有恩才结得这门亲事,当年的陪嫁就有整整十艘船。嫁到袁家之后又只生了袁鸣这一个儿子。加之父母恩爱,少年聪慧。在袁家就是袁维昌待他也另眼相看,养成了他率真直爽的性子。 听顾绪这么回答,他笑道:“规矩不都是被打破的!当初太宗皇上还说永不加税。你看现在,相比开国之时。这税都回了几次了?反正我是从来不相信这些的。倒是我觉得四叔父这样好,想做生意的时候就做生意,想入仕的时候就入仕……所以我最佩服的是池叔父了。我也想学他……” 顾绪和彭藻等哈哈大笑。 程许却低下头,慢慢地喝了口茶,再抬头时,目光就在湖面上留停了半晌。 这里人人都比程让大,程让觉得袁鸣说得有趣,但也不敢和他们一样的说笑,只咧了嘴给顾绪等人倒茶。 彭藻祖父和父亲都是两榜进士,但他们家和周少瑾家一样,在祖父之前都只是略有资产。他能娶了程笙,完全是因为他祖父和父亲都是品行端方的正人君子,他不管是仪容还是学识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程家三个姑爷相比之下,他既没有顾绪的功成名就,也没有彭鸣的显赫家势,他说话就比较慎重,轻易不开口,但开口必然落地有声。可这样的性格不仅程泾喜欢,程渭和程池很欣赏。 他笑完道:“大伯父不是在祖母那里吗?等会回来问问大伯父就是了!” 袁鸣嘿嘿笑,道:“我这不是看长辈不在,就称称大王吗?” 这下不要说顾绪了,就是程让都笑了起来。 程池就在他们的笑声中折了回来。 袁鸣忙道:“四叔父,二叔祖说了什么没有?七皇子的事,都察院可有什么消息?” 刚才程劭在这里,几个人都拘着性子不敢胡说八道,现在只剩下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程池,之前没有交往的时候不了解,自来了京都之后话不多,待人却宽和,袁鸣说话也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 程池笑道:“二叔祖刚才还和我们在一块,我们不知道的事他老人家肯定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啊!至于七皇子的事,我这些日子奉命在工部核查河道总督府从前的旧账,还真的没有注意。” 袁鸣一听这个就兴奋起来,笑道:“池叔父,听说曲阁老家里连胡椒就抄出了一千多斤,是真的吗?” 程池咳了咳,正准备四两拔千金地把袁鸣打发了,凉亭里却响起了程泾的声音:“你池叔父是都察院的官吏,朝廷没有正式行文的事他若是说了出来,那是渎职。你也不小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应该有个分寸才是。” 把袁鸣训了个狗血淋头。 袁鸣红着脸,窘然地唯唯诺诺。 顾绪和彭藻都只好装作没有听见似的。 程池看着就打断了程泾的话,道:“娘歇下了吗?二叔父被皇上叫去了宫里,说是心里不舒服找二叔父下棋。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和二叔父说七皇子的事?” 程泾明白了程池的意思,道:“你放心吧!二叔父行事向来稳妥,李阁老前两天刚刚问了七皇子的事,皇上含含糊糊的。想必是不想处置七皇子。我都能知道的事,二叔父肯定也知道了。” 程池笑着点头。 程让帮忙程泾沏茶。 气氛顿时显得沉闷起来。 程泾看着就有些泄气,看见程池神色悠然地在那里喝茶,想到刚才郭老夫人对他说的话,他不禁道:“子川,你说说看,皇上对这件事到底准备怎样办?” 朝堂之事。谁有本事走一步看三步。最少也能做到拜相入阁。 程池有点奇怪程泾会绕着这个话题打转,虽然这是庙堂之事,可更是皇家的私事。 他笑道:“大家不都在观望皇上的意思吗?” 程泾笑道:“不过是私底下说说!” 什么时候大哥变得这么轻浮了? 别人可以私底下说说。可他是阁老,私底下说说的话也会被人曲解。 程池原本想说几句搪塞过去,转念想到程泾的异样,又想到刚才母亲把大哥叫过去了良久。顿时在心里哂笑。 不知道大哥在母亲那里受了什么气,要找个地方出气。 可他不是二哥。友善悌孝,他对袁氏已经忍了很久了……他干脆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在观望些什么。皇上一看就是不想处置七皇子。可皇上也是难得的名君,不处置七皇子,只会让伦理崩坏。以后谁都可以无视皇权。皇上现在拖着,只不过是想留下七皇子一命,也有试探皇太子的意思。我瞧现在最不好过的应该是皇太子了。上书请求处置七皇子,怕皇上觉得他没有手足之情。不上书处置七皇子,怕皇上觉得他没有储君之能,就算是这样不闻不动,最后皇上也会觉得他心思狡黠……” 程池看得出来,程泾自然也看得出来,程泾问程池,只是不知道程池看不看得出来罢了。 程泾听着就苦笑起来,道:“如果当初你参加庶吉士的选拔就好了!” 程池却不以为然地道:“事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我觉得我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两人说着话,旁边的顾绪却早已双目炯然地望着程池,猝然间道:“池叔父,皇太子的事,您可有什么好主意?”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顾绪的身上。 顾绪却不躲不闪地望着程池。 大家这才想起顾绪是东宫属臣。 程池原本就想和顾绪说上话,把顾绪拉到自己的船上来,他有这一问,程池也不会藏拙。 “我觉得皇太子此时应该上书皇上,一来要回忆一下自己和七皇子的兄弟之情,二来要痛斥七皇子的所作所为——做为兄长,他心痛七皇子犯下的错;做为储君,他却不能徇情枉法,最后建议皇上把七皇子贬为庶民之类的,留他一条命就行了。” 顾绪听着眼睛更亮了,他道:“我和池叔父想到一起去了。只是这个折子不知道上还是不上,皇太了这些日子情绪有些不好。” “还是上吧!”程池觉得要是皇太子因为这件事而死了,说不定四皇子会对付皇长孙,这样一来,水肯定会浑,他正好浑水摸鱼。 顾绪沉思着点了点头。 袁鸣朝程池投去钦佩的目光。 可大家也都心事重重的,勉强支持到用了晚膳就各自散了。 第二天,皇上没有上早朝,程劭也没有出宫。 顾绪派了心腹告诉程池,东宫的太子和皇太孙昨天一大早也进了宫,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程池的面色凝重起来。 下午,宫中传出来报丧的钟。 皇太子暴病于慈宁宫。 皇上没有通过礼部,下旨皇太子的葬礼用天子之仪下葬。 ☆、第545章猝然     周少瑾吓了个半死。 怎么会这样? 前世,太子是至德二十七年的冬天病逝的,现在才是至德二十三年……太子提前四年病逝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周少瑾急急地去找程池。 程池却注意到诏书是由程劭执笔的。 也就是说,程劭被招进宫里去有可能不是去下棋,而是去处理皇太子病逝的事了。 皇太子两天前就病逝了。 可皇太子为什么不在东宫,而是在慈宁宫暴病的呢? 而且皇长孙也在。 别人不知道,太后和皇长孙都知道太子有心疾,又是什么事能让太子暴病呢? 程池一出来就对来找他的顾绪道:“东宫那边可有什么异样?” 顾绪苦笑:“东宫已经乱了套,哪里还有什么常理可言!皇长孙还在宫里,太子妃已经哭得昏死过去,太子的良娣在照顾太子妃。那良娣原是宫女出身,因从小在太子身边服侍,又为太子生长女,太子特为她请封为良娣。除此之外,太子并无其他嫔妃。她胆小懦弱,平日里除了去庙里上香,从不出房门一步。不要说指望出面主持大局了,就是日常用度的事回到她那里她也说不清楚……” “那就只能等二叔父回来再说了。”程池想了想,对顾绪支招道,“还好太子不是在东宫暴毙的,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熬’了,日夜不眠地为太子哭丧,逢人就哭诉痛失太子之死,谁能表现的忠心耿耿,谁就能熬得过皇上的怒火。谁就能熬出头来,熬出个前程。” “我也是这么想的!”顾绪无奈道,“只是太子殿下的死太蹊跷了,让我心中很是忐忑,您说,这慈宁宫是什么地方,就算是有个头痛脑热的。别的宫里不能请医问药。可慈宁宫的事谁敢耽搁片刻。太子殿下怎么会说去就去了?别人我也不敢去说,不敢去问。只好求池叔父帮我在二叔祖面前探个口气了。” 也不怪他沮丧。 一朝天子一朝臣。 同样的,一位太子一个詹事府。 原本光明的前途因为太子猝然病逝而变得暗淡无光。不知前程了! 程池想到之前顾绪对自己的尊重,道:“你放心,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到这里,他想了想。道,“这个时候。你有什么事问皇长孙于情于理都不为错。” 顾绪听着目光微凝,迟疑道:“池叔父是说,皇上可有打算立皇太孙?” 程池也不敢肯定,可周少瑾说。前世皇上是立了皇太孙的。 现在情况虽然有了很大的变化,可谁又能保证皇上不会立皇太孙呢? 程池含蓄道:“什么事都有意外,多留一手。就多一条路。” 顾绪若有所思。 清风过来禀,说周少瑾过来了。 顾绪起身告辞。 程池送他到了院子门口才折回来。 周少瑾已经到了。正坐站在大书案前观看他刚刚画的一幅雨打芭蕉图。 “四郎心绪不宁吗?”她指着芭蕉叶尖上那滴欲落未落的雨珠道,“这雨珠下笔犹豫,显得有些厚重。” 程池笑着揽了周少瑾的肩膀,目光顺着她说的落在了芭蕉叶尖上的那雨珠上,道:“让你看出来了!” 周少瑾轻轻地点了点头,柔声道:“四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生的事和我从前知道的不一样……” “这不是你的错。”程池的声音更轻柔了,低声和她耳语道,“前世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做。今生我们不仅利用七星堂开始频频地接触几位皇子,而且还因为我的崭露头角引起了四皇子的注意,上次石宽请我吃饭,就多次提到四皇子的为人处事,而七皇子的事又让其他的皇子知道,原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心甘情愿地任由皇子太做储君的,有异样心思的人也就多了。 “原来我以为皇太子的病只有皇上和皇长孙等特别亲密的人才知道,后来发现二叔父也知道。 “既然二叔父都知道了,不能排除其他的人也知道。 “皇太子头顶上等于是悬了柄剑,只要做法巧妙,多的是办法置他于死地。 “我想,也许是因为今生和前世不一样了,所以皇太子才会提前病逝。 “这件事等二叔父回来我们就知道了。 “你也不要着急!顾绪也想通过我向二叔父打听皇太子的事……” 周少瑾转身紧紧地抱住了程池,依在了他的怀里,闭着眼睛听着他的心跳。 这是最近才发现的事。 只要这样在程池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她慌乱的心很快就能平静下来。 程池任由她向自己撒着娇,柔声地安慰她:“没事,没事。就算你没你前世的记忆,我们这日子不也得过吗?” 周少瑾闷闷地“嗯”了一声,觉得她就算是知道了前世的事,好像对程池也没有什么帮助似的。 她很想帮程池的忙! 程池感觉到她的心情有些不好,就像抱着个孩子似的抱着她轻轻地摇晃着,笑道:“放心,一切有我。不然嫁人干什么?一个人过更清静简单。” 就凭和程池成亲能生个像韫哥儿这样可爱的孩子她也要出阁…… 念头闪过,周少瑾不由低声地笑。 什么时候,韫哥儿在她心里比程池更重要了! 这样过了两天,宫里突然下旨,说二皇子和七皇子勾结,结交外臣,图谋不轨,赐鸠酒自尽,子女妻妾贬为庶)民,发配西宁卫。 旨意下来,朝廷一片哗然。 没想到平时和七皇子总是处处不对二皇子居然会和七皇子勾结。 宋夫人却愁眉苦脸地过来和周少瑾诉苦:“三个月不许婚嫁,我们家大郎的婚事怎么就这么难?先有老太爷一病不起,后遇到国丧。你说,等到国丧之后会不会又发生什么事啊?不要说我了,就连我公公也撑着口气,说无论如何也要看着大郎成了亲才能安安心心去见我早已经病逝的婆婆。” 周少瑾也觉得宋木的运气不太好。她只能安抚宋夫人:“好事多磨。说不定菩萨知道以后宋大公子一生都平安顺遂,所以才会让他的婚事不顺利的。” “但愿如此!”宋夫人听着情绪就好了很多,道,“听说你们家二叔父还在宫里?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宋夫人这是奉了宋大人之命来向她打听太子暴病的事吗? 周少瑾道“我不知道。我们家太太过几天要回去了。我这几天正忙着陪我们家太太到处买东西回去馈赠亲友。还真没有注意这些事。” 宋夫人叹气。 周少瑾则暗自庆幸自己的正四品诰命还没有下来,不然她明天就得进宫去哭丧了。 程池可没有她这么幸运。 家里针线上的人连夜给他缝制丧衣。 郭老夫人担心程劭,把程泾叫了过来。让他想办法联系上程劭,等程泾走后,又问程池:“二叔父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老人家能有什么事?”程池笑道,“这段时间翰林院、礼部为了太子的葬礼已经忙疯了。二叔父熟悉典律,又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正是为君分忧之时,二叔父要是这个时候不忙,那才让人担心呢!” 话虽这么说,他想起周少瑾的话。心里还是揪了起来。 郭老夫人听了虽然点了点头,却怅然地唏嘘道:“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皇上陡然间折了三个孩子,七、八个孙子。其中一个还是向来寄予厚望的太子。这就是在普通人家也受不了,何况是涉及到国家社稷……” 周少瑾看着气氛不对。忙悄悄示意珍珠去把韫哥儿抱了过来。 郭老夫人看着孙子这才高兴起来,转移了话题,逗起韫哥儿来。 程池看着朝周少瑾投来感激的眼神。 周少瑾的脸就腾地红了起来,目光落在程池身上就有些收不回来。 郭老夫人抱着韫哥儿却对儿子媳妇道:“你们要是有话就回屋说去,我有韫哥儿,韫哥儿有祖母就成了。在这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别人还以为牛郎织女来了,说我们韫哥儿不懂事,是不是啊?韫哥儿!” 韫哥儿就冲着郭老夫人傻笑。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都抬不起头来了。 程池却是脸不红气不喘地拉了周少瑾就走:“那我们先回屋去了,等会再来给娘请安。” 周少瑾不敢挣扎,直到出了汀香院这才低声道:“你快放开我,不然娘又该笑话我们了。” “我们是三书六礼夫妻,怕什么?”程池笑着,想着她脸皮薄,还是放开了她,道,“要是我们彼此不说话,互相不理睬,娘才要愁眉苦脸呢!” 周少瑾失笑,道:“就你什么时候都有道理。” 程池笑着刮了刮周少瑾的脸。 怀山大步走了过来,低声道:“榆钱胡同那边的石鼓下面垒了三块砖。” 程池神色微凝,打发了怀山,低声对周少瑾道:“这是我和二叔父事先说好的暗号,若是二叔父有什么不便之处不能见我们,就在门口的石鼓下面摆三块砖,我悄悄地去看看。” 周少瑾道:“那你可得小心点。我也像娘说的,心里总觉得不安生。” “我知道的。”程池温柔地望着她,悄声道,“我会想着你和孩子,不会乱来的。” 周少瑾的脸色更红了,抿着嘴笑着颔首。 但程池走后,她却坐立不安地在家里一会儿看看西洋钟,一会儿看看沙漏,实在是无心梳洗。 ☆、第546章孝期     周少瑾一直在屋里转到二更鼓响了起来,程池才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好像在隐藏形迹般。 周少瑾就更担心了,遣了屋里服侍的,一面服侍他更衣,一面低声问:“见到二叔父了吗?” “见到了!”程池低声道:“我们等会再说。” 周少瑾会意,两人梳洗一番熄了灯歇下,躲在被子里说着悄悄话:“二叔父没事。皇上叫他过去,的确是因为七皇子的事有些犹豫不决,想让二叔父陪着散散心。谁知道却出了大事——元皇后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太后娘娘不知怎么的,想起第二天是元皇后的冥诞来,就叫了太子殿下和皇长孙进宫去商量给元皇后祭祀的事来。太子殿下身边除太子妃,只有一个从小服侍他、给他生了长女的良娣,但私底下,他最宠爱的却是他身边一个姓戴的宫女。但因这姓戴的宫女没有生育过,一直没有什么名份。又因这姓戴的宫女是太后宫里出来的。所以那天太子进宫去,就把这姓戴的宫女也带上了。 “太子殿下和皇长孙去了偏殿和太后娘娘、林太妃说话,那姓戴的宫女就在茶房和几个宫女在说话。 “二皇子却突然来了。 “知道太子殿下和皇长孙在偏殿和太后娘娘、林太妃说话,就没让小太监禀报,说是在外面等等。 “慈宁宫里服侍的也怕太后娘娘有什么话要和太子殿下说,也就没有去通禀。 “天气有点冷,二皇子就闲步去了茶房。 “几个宫女纷纷回避。 “二皇子认出了姓戴的宫女,就和那姓戴的宫女说起话来。 “慈宁宫里的人也没有在意。 “结果等皇太子和皇长孙从偏殿出来,却看见二皇子和那姓戴的宫女衣冠不整地抱在一起。 “皇太子当场就气得脸色发青。昏了过去。 “太后娘娘立刻就宣了太医过去。二皇子和那姓戴的宫女也绑起来堵着嘴关了起来,由太后娘娘贴己的太监和宫女看守着。 “可皇太子一直没有清醒。 “皇上亲自审问二皇子,这才知道原来这姓戴的宫女在慈宁宫的时候就和二皇子有些暧昧,二皇子原本想让太后把这宫女赏了他的,结果还没有等他开口,太后娘娘就把这姓戴的赏给了太子。 “二皇子今天本来兵部当差,猝然间窜出个小太监往他手里塞了个纸条。说是那姓戴的宫女在慈宁宫等他。有要紧的事相求。二皇子考虑再三,还是去了。什么事没有问清楚,两人见面却泪眼涟涟地抱在了一起。 “原本也只是情难自禁。偏偏这个时候皇太子却闯了进来……” 周少瑾听得漏洞百出。道:“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先不说太后娘娘是临时起意,就是二皇子那里,那姓戴的宫女又不是天仙,如今已是太子殿下的人了。他怎么敢接着个条子就去了慈宁宫,还和那戴姓的宫女抱到了一起呢?慈宁宫也很奇怪。不要说大宫禁内了。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谁身边不是一团人服侍着,进进出出都有打帘提灯的人。那太子殿下又是国之储君,走到哪里不是三喝六吆的。就算是在太后娘娘那里礼数减半,也不可能出了偏殿连个动静也没有啊?” 程池听着,望着她的眼神都变得温情缠绵起来。 他亲了亲周少瑾的额头。温声道:“少瑾,你越来越厉害了!皇家的事都看出端倪来。” 周少瑾赧然。 这也算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她跟着程池,听程池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做那些“目无帝王”的事,她对帝王之事也少了之前的那些敬畏,也以把他们家当成寻常的大户人家看待了。 “皇上之所以震惊就是因为你说的那些原因。”程池继续和她低语,“这涉及到皇家丑闻,皇上丢不起这个人,留了二叔和禁卫军统领韩丁帮着清查这件事。可每个人都有理由,他们两人忙了整整两天,只在茶房里发现了半支没有燃完的催情香。 “皇上又急又气,太子当天晚上就去了。也不能总这样躺着,只好让二叔父写了诏书,公布丧事。” 慈宁宫里查出这样的东西来,周少瑾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会不会是四皇子?” “他若是能有这样的谋略,我看我还是早点归顺他好了。”程池很是怀疑,道,“这一招折了太子和二皇子,七皇子也被迁怒了,可谓一箭三雕。我已派了人去查这件事。皇上一叶遮目,我们则可以从四皇子这边开始查,飞鸿印雪,再完善的计策,也不可能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周少瑾点头,道:“那二叔父叫你过去做什么?” “一是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前段时间不是和七皇子走得很近吗?二叔父怕我胡来。二来是想让我跟大哥递个话,免得他在这关键的时候会错了意,惹怒了皇上。三来也是想听听我对这件事的看法,现在太子去了,二皇子和七皇子贬为了庶民,四皇子、三皇子、五皇子都已成年,太子又留下来个文武兼备的皇长孙,朝中以后只会风云变色,瞬间即逝,程家既有和皇上布衣论交的二叔父,又有拜相入阁的大哥,还有我这个在都察院厮混的,进可攻,退可守,就算我们不参与大宝之争,别人也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以后该怎么走,得早点拿出个章程才来。还有顾绪,他已可独当一面,又是筝姐儿的夫婿,太子去世,他的前程在哪里,我们若是能趁机把他拉到我们这条船上来,就又多了一个臂膀……等到国丧一完,朝中就会有大的变故,我们要在这之前打定主意才行。” 所以有的时候站得越高,跌得越重。 周少瑾道:“那你怎么说?” 程池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好?” 既然不能退,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但今生和前世有了很大的不同,而且这关系到程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周少瑾怎么敢拿主意? “没事。”程池道,“我就是和你说说话。想听听你怎么说。” “你不是说不能让四皇子上位吗?”周少瑾道,“我们觉得我们最好是能韬光养晦,保持中立。如果实在是不行。除非这世有极大的变故。不然皇上肯定会封皇长孙为太孙的,我们最先可以保持低调观看一阵子。如果皇上封了皇太孙,我们自然要跟着皇太孙。毕竟他才是正统。可以利用皇太孙除了四皇子。那以后不管是谁上位,程家至少不用走前世的老路了。” 程池听着笑了起来,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准备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四皇子干的。我都让这件事变成是四皇子干的。就算是皇上不相信,也得让皇长孙相信。” 这岂不是诬陷! 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转眼又想到四皇子前世杀了程家的满门。心肠又硬了起来,觉得大家既然狭路相逢,自然只能拼个你死我活了。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周少瑾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得了。第二天一大早是被程池给叫醒的。 “快起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识的后悔与自责,“娘今天要和我一起进宫去哭丧,你一个人在家带着韫哥儿能行吗?大嫂、阿筝也要进宫。要不我派人去给榆树胡同送个信。让你姐姐过来陪你吧?” 郭老夫人因为程泾的原因,封了正一品的诰命。 她怎么忘记了郭老夫人也要进宫哭丧的事。 周少瑾骨碌一下子爬了起来。揉着眼睛忙道:“我这就起来……”却不知道自己那睡眼惺忪的、衣袖半褪的样子是多么的撩人。程池的目光暗了又暗,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周少瑾抱放在了临窗的大炕上。 春晚带丫鬟打了水进来给周少瑾洗了脸,周少瑾这才彻底地清醒过来,和程池商量:“这几天大家都要进宫去哭丧,要不把阿宝和阿仁接过来由我照顾吧?平时我们有什么事的时候二嫂总是热心地帮我的。” 程池怕她管不住几个孩子,但少瑾有这个心,他觉得可以让她试试,不行以后让她只带韫哥儿就是了。 “那就接过来吧?”程池道,“等会我们去给娘请安的时候问问娘的意思。” 这是当然的。 周少瑾笑眯眯地点头,让人跟郭老夫人说了一声过去用早膳,和程池梳洗完毕就去了汀香院。 郭老夫人正等他们用早膳。 韫哥儿睡在郭老夫人的碧纱橱还没有醒。 周少瑾就把想接了阿宝和阿仁过来的事跟郭老夫人说了。 “好啊!”郭老夫人听了既欣慰又高兴,道,“兄弟之间就应该这样互相的体贴、互相的照应。就算你有些顾不过来,不是还有那些婆子和乳娘吗?你到时候看着点别让他们出事就行了。” 周少瑾连连点头,派了商嬷嬷过去邱氏那里,又派了人去问程筝要不要她帮着照看顾宁和顾中。 邱氏原本把阿宝和阿仁托付给了程笙,程笙听说周少瑾派了人过来接阿宝和阿仁,觉得还是周少瑾这里好玩一点,抱着睿哥儿就跟着一道过来了。 程筝则把孩子托付给了程箫,程箫听说程笙带着孩子去了周少瑾这,也带着顾宁和顾中去了朝阳门。 ☆、第547章计划     一时间朝阳门热闹得像过年。 周少瑾和程筝、程笙、周初瑾几个坐在宴息室临窗的大炕上喝着茶吃着点心,阿仁拿着个佛尘,官哥拿着一个鸡毛掸子你追我赶地在屋里跑来跑去,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两人的乳娘紧张地站在一旁,陪着玩的小丫鬟则有些紧张地跟在两人的身后,怕他们把彼此给撞着了或是打着了。韫哥儿则由乳娘抱着在一旁睁大了眼睛看着,还不时地咯咯地笑两声,哦哦地喊两声,显得非常的快活。 阿宝毕竟大一些,不像阿仁,很快就融入到了程家。 他站在一旁看着阿仁,一副生怕阿仁闯祸的样子。 顾中就笑道:“有乳娘和丫鬟们看着,不会有事的。” 若是阿仁和官哥哪里磕伤了或是碰伤了,他们身边服侍的都会受到重罚的,所以他们会很尽心尽责地照顾两个孩子的。” 他问阿宝:“我准备去和哥哥写字,你要一起吗?” 阿宝望着在厅堂四方桌前身姿笔直如松练着大字顾宁,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我还没有正式拜师启蒙,只是平时跟着二叔祖母在读《三字经》……” 顾中小大人似的笑道:“我和哥哥小时候也是母亲告诉识得字,到今年春天才正式拜师。”言下之意是你不要不好意思,“你开始描红了吗?” 阿宝点头。 顾中道:“我娘规定我每天要练三百个大字,叔祖母规定你练几百个大字?” 阿宝不好意思地道:“没,没规定。只是每天照着字贴写一炷香的功夫就行了。” “那你才开始。”顾中很有经验地道,“你若是有时候多写几个字,最好是多写几个字。我爹说了。练是百尺竿头的事,你花的功夫越多,字就写得越好。我爹在考进士之前,每天要写五千个字,他现在的字写得很好,不仅我祖父、祖母,我曾祖父、祖母都曾夸过我父亲写得好。我曾祖母的字也写得很好。我的姑姑、堂姐、表妹她们启蒙。都是用的我曾祖母写的字贴,我七婶婶到现在还每天照着我曾祖母的字贴写五页小楷呢!我七婶婶是我姑奶奶的女儿,是我爹的表妹……” 阿宝已经被顾中家的关系给绕晕了。但他看顾中宝说得煞有其事,还是一面很郑重地点着头,一面随着顾中去了厅堂。 顾宁身边的大丫鬟立刻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屈膝给顾中行礼。悄声道:“二少爷,大少爷在练字呢!” “我知道!”顾中亦悄声地道:“我们也要练字。你给我们搬个小桌子来。” 他的话音刚落,程家留在厅堂里服侍的仆妇立刻上前低声道:“两位少爷稍等,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顾中点头。 仆妇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顾中就朝着阿宝打了个手势,蹑手蹑脚地上前。掂着脚伸着脖子朝桌上望去。 一直屏气凝神地在写字的顾宁突然回过头来朝着弟弟笑了笑。 顾中吓了一大跳,心虚地道:“哥哥,我没有吵你。我就是看看……” “我知道!”顾宁温谦地道,“等我把先生布置的功课做完了就陪你们玩。”说着。还看了阿宝一眼。 阿宝羞赧地笑。 顾中则忙道:“我陪着哥哥写字。” 顾宁笑了笑,低下头来认真练字。 仆妇们摆了一套小桌椅过来。 顾中就拿了字贴出来和阿宝一起描红。 阿仁和官哥一开始还准备跑去厅堂,被乳娘抱住指着写字的顾宁、顾中和阿宝哄了几句,两个孩子就不再试图跑到厅堂里去了,只在宴息室、内室两边窜着玩,又因内室有很多玉雕的香球、木做的叠罗汉等小玩意,两个孩子也无暇去惹顾宁他们的。 只有韫哥儿很是不满。 他要看着阿仁和官哥玩。 一旦他看不到他们两个,他就开始吵闹。 乳娘试了几回,明白了他的意图之后,就抱着他跟在阿仁和官哥的身后,他也就安静下来,不时地发出几声不明所以的叫声。 程箫不由笑道:“韫哥儿长大了以后肯定是个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性子。” 周初瑾对自己的这个外甥却是怎么看怎么好,笑道:“你看他长得那个结实,比我们官哥小时候可沉手多了。这样孩子精力都旺盛。到时候只要好生引导就行了。像少瑾,小时候特别的皮,看见什么都要问个为什么,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当时我祖母还担心她嫁不了去。你看现在,比谁都文静,天天呆在家里哪里也不想去?!”说到这里,她想起十月初一大相国寺的庙会来,道,“大相国寺的庙会应该办不成了吧?到时候我们要不要去郊外的柘潭寺去上炷香?” “我听说大相国寺的庙会依旧会办。”程笙道,“不过可能会办成法事——太子殿下去了,京城的禅院给太子殿下祈福也是应该的。柘潭寺是大寺,我想他们也应该会和大相国寺一样办祈福庙会吧?” “那还是别出门了。”周初瑾对京城几大禅寺举办庙会时的涌堵记忆犹新,“就在家里祭奠好了!” 按理,十月初一是祭奠祖先的日子。 程箫笑道:“我也没准备出门。要不初二那天我们再聚聚吧!你看孩子们玩得多高兴啊!”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道,“我看着都想把我们家的颖哥儿接过来了。” 周初瑾笑道:“那就接过来呗!孩子在自己身边养大的毕竟不同。” “谁说不是。”程箫苦着脸道,“可我公公婆婆不放,说是我们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更别说照顾孩子了。还催着我们再生一个……”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周初瑾在心里唏嘘着,却看见周少瑾久久没有吱声。 她不由用手肘拐了拐周少瑾。道:“想什么呢?” 周少瑾回过神来,笑道:“我在看顾宁和顾中写字,想着这么小孩子,再过几年大家都该启蒙了。从前程家族学做得多好,要不我们再办个族学吧?让几个孩子在一块儿读书,大了不仅有血缘亲情,也有同窗之谊。多好啊!” 周初瑾大为心动。 廖家在镇江是数一数二的。在江南也勉强数得上数,可到了京城明显不够了,他们夫妻现在不指望廖家能帮他们撑腰。只求不拖他们夫妻的后腿。 如果官哥儿能和顾中、阿宝他们一块儿长大,以后有什么事也有个帮衬。 她朝程笙望去:“我觉得这个主意好!只是我们家里都有长辈,不知道长辈是个什么意思。” 程笙也很是心动。 长房和金陵九如巷的分了宗,留在金陵的几房没有了长房这门显亲日子不好过。他们长房没有了九如巷的根基也一样不好。 如果能重现程家族学的辉煌,长房就能真正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她朝程筝望去。 程笙想到的。程筝也想到了。 她沉吟道:“我等会回去和大姐商量商量,若是能成,这族学设在哪里好。” 周少瑾道:“设在这里能行吗?如果不行,我在榆钱胡同还有个宅子。只是到了那边家里就没有个看顾的人了。族学刚开始,还是有人看顾着好。先生不如意,还可以换一个。若是因此耽搁了孩子们的前程可就万劫不复了。” 程筝点头。道:“这先生的人选也是个问题。如今宁哥儿和中哥儿是由顾家的一位族叔帮着启蒙,但明年是大比之年。这位族叔肯定会下场,到时候若是金榜题名,顾家肯定是又得重新请西席了。” 周少瑾思忖道:“能不能请吴枣秀吴先生帮着推荐一位学识渊博的,也不拘一定是翰林院出身的,养小孩子太古板了反而不好,找个年轻点的……” “这个主意好。”程笙笑道,“我们在家里读书的时候祖母宁愿给我们找女先生也不愿意找老翰林就是这个意思。可惜我们生的是小子,若是能生个闺女就好了。” 话题就从书院转移到了怎样生儿生女来。 周少瑾抿了嘴直笑。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太太,商嬷嬷求见。” 这里没有外人,商嬷嬷既然不进来禀事,可见要说的事不方便让别人知道。 周少瑾笑着应了一声,和程筝几个打了个招呼,出了正房。 商嬷嬷在庑廊下等。 看见她就上前行了个礼,在她耳边道:“太太,二房的管事,就是唐老安人的那个远房的侄子,在大门口叫骂,被秦总管让人堵着嘴拖进了门房,秦总管问怎么办好。” 周少瑾眼皮子跳了跳,道:“他为什么在大门口叫骂?” 商嬷嬷迟疑了片刻,道:“去年冬天的时候二房拿了十万两银子入股十三行的船队,结果今年十三行有两艘船翻在了海里,其中就有二房入股的一艘船,唐老安人的侄儿就说那根本不是他们入股的那艘船,是四爷做了手脚,心里记恨着当年分宗的时候二房要了长房很多的银子……” 这还真是程池做得出来的事。 但周少瑾觉得就算这件事是程池做的,他也没有错。 二房分了那么多的银子,如果不贪婪,那些银子足够他们子子孙孙嚼用好几代人了。 现在自己技不如人,就来怪别人手段厉害了。 她道:“秦总管是什么意思?” 商嬷嬷道:“秦总管的意思是送官——他骂得时候,有隔壁邻居看见了。” “那就照秦总管的意思办吧!”周少瑾也觉得应该给他们这些人一个教训,免得把他们家当菜园子门,想怎样就怎样。 商嬷嬷笑着应声而去。 ☆、第548章生病     唐老安人的侄儿当时气疯了,所依仗的也不过是程泾如今位高权重丢不起这个脸罢了,等到程家的人扭着他要把他送到顺天府的时候,他又害怕起来,挣扎着就要跑。 秦子集冷笑。 到程家小三房的大门口来闹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若是程家这时候忍下了这口气,那以后岂不是谁都可以有样学样? 只是还没有等到程池回来,程识就亲自带着两个管事捧着好几个礼盒赶了过来,满脸愧疚地对秦子集道:“都是我这个表叔不懂事,还请看在我祖母的份上请秦总管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小婶婶那里,还请帮我代传一声,我代表叔向她赔不是了。” 秦子集完全可以找借口打发程识,可程识提及周少瑾,他就不好当家作主了,笑着请程识在外院的花厅坐下,派了人去请周少瑾示下。 非礼毋听。 既然程家的仆妇请了周少瑾出去说话,程笙等人自然也就不会问周少瑾到底出了什么事。周少瑾则是觉得唐老安人那位远房的侄子不去杏花胡同闹,不去程渭那里闹,偏偏跑到她家门口闹,还不是柿子挑软的捏,太丢人了,她不好意思跟周初瑾几个说。见大家都顾着她的颜面什么也没有问,她不由地舒了口气,和她们继续地说起家长里短来。 不曾想她还没有说两句话,那小丫鬟去而复返,道:“太太,商嬷嬷有事要请您示下。” 周少瑾心中不悦。 难道那唐老安人的侄子又做出什么怪来不成? 她向程笙等人赔了个不是,出了宴息室。 商嬷嬷把程识赶了过来。想代他表叔给周少瑾赔礼的事告诉了周少瑾。 周少瑾最烦那种明明知道有错还打你一耳光,然后觉得给你赔了不是这件事就两清了的事。 她道:“你去跟他说,男女授受不清。我虽是长辈,可我的年纪在这里,实在是不方便出面见客。他有什么事,就跟秦总管说。若是秦总管拿不定主意,那就只能等着四爷回来再说了。” 商嬷嬷之前还怕周少瑾心软。他们刚把人送到顺天府周少瑾见程识亲自过来赔礼道歉。面子上过不去,后脚就把唐老安人的侄子放了。 她笑盈盈地应“是”,心中的幸灾乐祸掩也掩不住地流露在了脸上。 周少瑾不由抿了嘴笑。道:“你们若是觉得还不解气,不妨让他就这样枯等着。反正家里也没个当家作主的人。他要是觉得委屈,也得有个帮他作主的人不是?如果他要是不愿意,正好一拍两散——他来求人。这点气都受不了,可见之前说的全是违心话了!” 商嬷嬷忍不住笑。 周少瑾就道:“程识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怎么我们都不知道?你们知道他住哪里?来京城做什么吗?” 商嬷嬷笑道:“之前只是听说他要参加明年的大比。就提前来了京城,算着日子应该是今天下午或是明天早上到的。在贡院旁边的那家高升客栈里落脚。我们只是没有想到他一听说他表叔闹事的事就赶了过来,按两家的约定,他明天应该会去拜访大老爷吧?” 当初分宗的时候两房就有约定。长房要帮着程识科举。 当然,这件事谁都知道不可能,不过是退而求其次。希望长房不要有意地阻拦程识就行了。 周少瑾笑道:“既然这样,那就更应该让他等等好了。我们又没有说不放人。又没有说不见他,只是情况有变,得等等才行。” 穿小鞋,谁不会啊! 商嬷嬷笑着去了前院。 周少瑾不悦地回了正房。 周初瑾毕竟和周少瑾是姐妹,找了个机会忍不住问她缘由。 周少瑾想着既然程识已经上了门,就算她想把这件事压下去也是不可能了,索性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程笙等人。 众人都惊讶不已。特别是程箫,睁大了眼睛道:“我记得二房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现在像暴发户似的沉不住气?” “所以有患难见真章这样的说法。”周初瑾叹息道,“从前九如巷声势赫赫,如鲜花着锦,什么时候都顺顺当当的,谁不会摆架子、玩大度,现在日薄西山,有些事就计较起来。素不知这样的吃相更难看。” 大家不由得唏嘘,不愿再围着这个话题转,转移话题说起这些日子名震京城的绣娘宫绦来。 在花厅的程识得了商嬷嬷的传话气得两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可他还得笑吟吟地向商嬷嬷道谢,耐心安静地等着程池回来。 自九如巷分宗之后,他不止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了。 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分宗的。 高祖父还是年纪大了,行事开始顾前顾尾,既想借帮长房的名声,又怕长房像当年一样,选了他的次子管理七星堂。 实际上高祖父真的想错了。 程家的银子已经够吃几代人了,应该趁着这个机会抛开七星堂,彻底地与江湖上的断个干净为佳。 可惜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程池不按理出牌,西一榔头东一棒子的,短短两三年的功夫就蹿到了正四品的位置上,还得了个正直清傲的名声。 长房比他们想像的厉害多了! 程识想着,手就慢慢地松了开来。 人在屋檐下,也应该学会低头了。 他等了一个下午,到底没有等到程池回府——祭拜皇太子的时候,程劭突然昏倒在了皇太子的灵前,大夫说,程劭这是忧伤过度,皇上亲自指使着内侍把程劭抬进了偏殿旁的暖阁休息了半天,大包小包的药材赏了大半车。特下旨让他回家休养。 作为侄儿的程泾是内阁辅臣走不开,程劭就由程池护送着回了榆钱胡同。又因为程汾和程训都不在了,阿宝和阿仁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懂,程劭那里就由程池在床前侍疾。 周少瑾等人听到消息全都吓了一大跳。 等她们回过神来,朝阳门立刻喧哗起来。 周少瑾忙吩咐春晚等帮程池收拾换洗的衣裳,邱氏则叫了轿子急着带阿宝和阿仁过去。程笙和程箫不知道也罢。知道了肯定要过去问候程劭的病情。 仆妇们虽然四处奔走,却悄然无声。 程箫等人看了暗暗点头。 因是去看病人,周少瑾把几个孩子交给了周初瑾。和邱氏、程箫、程笙带着阿宝阿仁赶去了双榆胡同。 送程劭回来的内侍还没有走,见程家的女眷只要没有去哭丧的,就连出嫁的姑娘也都赶了过来,颇有些感慨地道:“难得你们这么亲热。” 周少瑾听着心中一动。想起皇上这些日子的遭遇来,她拿着帕子就擦了擦并没有眼泪的眼角。塞给了那内侍一个荷包,低声道:“劳烦公公了,这给公公喝茶,还请公公不要嫌弃。二叔父家里也没有什么人。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公公多多包涵。。” 那公公微微一愣,随后眼角眉眼就带上些许的笑意。道:“咱家也是奉命行事。程大人不要紧,只是一时悲伤过度。加上年纪大了,平时可能也没有个贴心贴己的人照顾着,有些心疾,太医已经开了方子,太太只管照着方子给程大人熬药就是了。皇上已经吩咐太医院的曹医正了,曹医正每天都会来给程大人请脉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又有内侍骑着马赶了过来,身后还拖着辆马车,气喘吁吁地在门口喊着:“皇上口谕,快接旨。” 除了病着的程劭,众人都走了出来,跟着程池跪着接旨。 后来的内侍这才道:“皇上怜惜程大人孤身寡人日常起居都没有人照顾,特将乾清宫的常姑姑赐与程大人。人我已经带来了,小程大人赶情找个地方安置红珍姑姑吧!皇上还等着我回宫复命呢!” 满院子的人都惊呆了。 这可是国丧期间! 赏个大宫女给程劭,这算是妾呢?还算是仆妇呢? 是妾,程劭祟尚的是道家养生之术,自发妻去世之后就已绝了这样的心思。算仆妇,皇上用过的人,能随便指使吗? 皇上是不是悲伤过度,糊涂了。 不仅程家的人,就是两个内侍也这么想。 还是程池第一个反应过来,起身向传旨的内侍道谢,悄悄地塞了红包,朝着周少瑾使了个眼色。 这里还有邱氏,她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出这个风头。 她忙挽了邱氏的胳膊,低声喊着“二嫂”。 邱氏“哦”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去迎了那位常姑娘下轿。 周少瑾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这位常姑娘中等身材,皮肤白皙细腻,容长脸,柳叶眉,双眼温亲切,神色矜持娴静,气度极佳。 这都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这位常姑姑乍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可仔细一看,眼角和脖子都已有了风霜的痕迹,最少也有四十来岁了。 不管是程劭把她当妾室还是仆妇,站在程劭身边都不至于太离谱。 可这昭示着皇上对程劭的恩宠——就连身边的人也给他挑了个合适的。 周少瑾就朝程池望去。 正好程池也望了过来。 夫妻交换了个眼神。 周少瑾恭敬地给常姑姑行了礼,邱氏这才定下神来,把程筝等人引荐给常姑姑。 ☆、第549章病情     常姑姑恭敬而又不失矜持地给周少瑾等人还礼。 随行的小内侍递了个宝蓝色印花细布包袱。 这就是常姑姑全部的家当了?! 周少瑾和邱氏交换了一个眼神,邱氏道:“平时家里的事都是由曾经服侍过二婶的曾嬷嬷管着,我们也是刚到,二叔父又病倒了……常姑姑不如随我们去花厅坐坐,等我喊了曾嬷嬷过来问清楚了也好安置您住下来。” 常姑姑就行了个福礼,道着:“有劳二夫人了。” 三品以上的外命妇才有资格称“夫人”,虽然京外不讲这些,可在京城,一个匾额砸下来说不定就有个侍郎、少卿,对品阶什么的就很是讲究了。 程渭刚刚外放不久,和周少瑾一样,邱氏的诰命还没有下来。 她忙道:“姑姑客气了,我娘家姓邱,姑姑若是不嫌弃,就称我一声邱太太就是了。” 常姑姑从善如流,喊了声“邱太太”,语气里带着只有在宫里当过差的人才喊得出来的欢喜。 能做到乾清宫的大宫女,而且这么大的年纪还没有放出去,肯定不简单了。 她虽然客气,周少瑾和邱氏却不敢怠慢,由邱氏陪着常姑姑去了花厅,周少瑾则带着阿宝、阿仁、程箫几个往内院去。 程劭住的地方不大,却遍植各种各样的竹子,有风吹来,飒飒作响,透着股清冷。 大家都无心说话,两个孩子更是紧紧地握住了周少瑾的手。 在门口迎接他们的是程劭两个八、九岁的童子,相貌清秀,说话声音清脆悦耳。给她们作揖,道着:“二老太爷说,不过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让诸位太太、姑奶奶不要担心。因怕过了病气给诸位太太和姑奶奶,就不用进去请安了,让我领了阿宝少爷和阿仁少爷进去看上一眼就行了。” 原本女眷就要回避,来也不过是隔着屏风问个安。既然程劭这样交待了。她们自然不会违背程劭的意愿,在门口屈膝行了礼,几个人去了旁边的厢房。小童领着阿宝和阿仁进了程劭的卧室。 不一会。送走了内侍的程池过来了。 程箫几个上前行了礼之后,周少瑾夫妻就站在院子的湘妃竹丛旁说起话来:“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二叔父正病着,他老人家给二叔父送了个宫里服侍过的姑姑,这不是给榆钱胡同添乱吗?你可知道这位常姑姑的来历?” 程池却不以为然。道:“没事。这位常姑姑原是皇上潜邸时的侍女,皇上登基后。她一直在乾清宫里服侍笔墨,是个明白人。这次皇上把她赐了二叔父,我也很惊讶。二叔父常在乾清宫里陪着皇上下棋,原也是认识的。我们只要好生把人供着就行了。至于其他的。等二叔父病好了再说。总要进宫去谢恩的。” “是个明白人就好。”周少瑾庆幸道,“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程池点头。笑道:“就算她不明白也不要紧,现在赐了二叔父。就是二叔父的人了,自有人教她。” 可若是大家能和和气气的岂不是更好?! 周少瑾在心里嘀咕道。 程池问起了韫哥儿:“你过来把他一个人留家里了,他吵不吵?有没有哭?” “有官哥和中哥儿陪着他玩,”周少瑾想起自己出门的时候亲着儿子的小脸和他告辞,他却理也不理自己,一心一意地看着官哥和中哥儿的样子,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道,“他现在只要有哥哥们玩,根本就不要我。” “那就好。”程池笑道,“我们两个人这几天只怕要在这边侍疾,韫哥儿只怕还要麻烦他姨母带几天了。” “我出门的时候姐姐也说过了,”周少瑾道,“我们要是这边太忙,她就帮着带几天韫哥儿。” 程池颔道,郭老夫人和程泾、袁氏过来了。 两人迎上前去。 郭老夫人和袁氏都按品大妆,翟冠缀满了各式的宝石,沉甸甸地压在头上一天,又要哭灵,都面露倦意。 程泾的精神倒好,可也没有平时那么整洁。 郭老夫人开口就问韫哥儿,知道周初瑾在家里带着他,长松了口气。 程泾则神色焦虑地问程池:“二叔父怎么会突然昏倒的?真的没事吗?” 有时候太医院的御医为了不触怒皇上,会“适当”的隐瞒病情。 程池道:“我给二叔父把过脉了,没什么事。” 一行人往正房去。 程池把皇上赠了个在乾清宫服侍的姑姑过来照顾程劭的事告诉了他们。 三个人目瞪口呆。 袁氏忙道:“人在哪里?”见没有看见邱氏,又道,“是不是由二弟妹陪着?” 周少瑾道:“由二嫂陪着在花厅。” “这怎么行?”袁氏道,“毕竟是皇上赐下来的……” 郭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先去看你二叔父再说。你二叔又不是孩子,他的人,他自会安排。” 袁氏恭声应诺,众人进了正房。 周少瑾和袁氏陪着郭老夫人在内室外面临窗的大炕上坐定,程池陪着程泾进了内室。 随后周少瑾他们就听见了阿宝和阿仁给程泾请安的声音和程泾惊讶地道着:“二叔父……您,您这是……” 周少瑾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就听见程劭淡淡地道:“只是有些累,旁的到没有什么。你明天进宫的时候带着四郎,让他代我去给皇上谢恩。” 程泾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应“是”。 程劭就道:“我没事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过来看过我就行了。太医让我这些日子要静养。”然后说起了常姑姑,“既然是皇上赐的,就让她来服侍我好了。不可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好意。” 程泾闷声应“好”,叔侄几个又说了几句榆钱胡同这边的安排,程池和程泾就领着阿宝、阿仁出来了。 周少瑾忙牵了两个孩子。顾绪过来了,接着程许和闵葭、程让也过来了…… 郭老夫人等人就移去了东厢房那边休息,对前来给她请安的曾嬷嬷道:“只怕这两天还有人来探病,你去问问那常姑姑,看榆钱胡同这边要不要备下流水席,留来探病的亲戚朋友吃个饭。” 曾嬷嬷原是程劭夫人的陪房,后来嫁了程劭的随从。做了内院的管事。程劭的夫人去世后。依旧由她打理着内院的事务。 她恭谨地应诺,退下了下去。 周少瑾忙对郭老夫人道:“娘,您明天还要进宫哭丧。这里的事就交给我和二嫂,您早点回去休息好了。晚上韫哥儿还要您帮着照看呢!” 郭老夫人让人拿了御医开的方子看过,发现的确是些安神补气的药,这才放心下来。 曾嬷嬷却在这个时候折了回来。道:“那常姑姑说了,皇上让她来是照顾二老太爷起居的。家里的事自有您和几位太太拿主意。”她说着,压低了声音,道,“常姑姑知道您过来。说要过来给您问安,您看这……” “那就见见好了。”郭老夫人爽快地道,“她如今也算是程家的人。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却是奉旨现照顾二老太爷。我们程家的人都要心存感激。” 众人齐齐应“是”。 曾嬷嬷请了常姑姑进来。 大家见过礼,郭老夫人又和常姑姑寒暄了半天,看着天色不早,让人摆了饭,在榆树胡同用过晚膳之后才回去。 程池、周少瑾、邱氏、程许、程让和阿宝、阿仁留了下来。 程池带着程许、程让接待来探病的亲戚朋友同僚。周少瑾带着家里的丫鬟仆妇给常姑姑打下手的,服侍程劭吃药用膳浆洗。阿宝和阿仁还太小,怕吓着他们,邱氏留下来照顾他们,若是有通家之好的女着上门探病,邱氏也好出面应酬。 一直跟着袁氏身后没有作声的闵葭见了忙高声对郭老夫人道:“祖母,我也留下来侍疾吧?娘要去宫里哭丧,不能把这些事都丢给两位婶婶,我也留下来帮忙吧?” 郭老夫人看了程许一眼,应下了:“那你就留下好了。” 闵葭屈膝给郭老夫人行礼,后来赶来的袁鸣和彭藻送了郭老夫人回府。 周少瑾服侍着程池更衣。 程池见她抬手的时候很吃力的样子,在她耳边低声道:“是不是奶涨得厉害?” 周少瑾红着脸没有回答,道:“我等会让樊妈妈进来帮我敷敷就好了。” 程池就拉着她的手把她按坐在了旁边的太师椅上,道:“我自己穿,你歇着别乱动。” 他是喜欢周少瑾围着他团团转的感觉。 周少瑾不舒服,他怎么舍得指使她? 周少瑾赧然地悄声道:“没事,一会就好了。” 程池一面穿衣裳,一面道:“要不就给韫哥儿断了奶吧!他不是有乳娘吗?” 周少瑾犹豫道:“还是让他吃些时候吧?他喜欢吃我的。” 程池想了想,道:“那我来帮你敷吧!” “不,不用了。”周少瑾怎么好意思让他做这种事,她羞得抬不起头来,喃喃地道,“我自己来就好……” 程池却不由她说,打了热水进来帮她。 她心中很是不安,却也止不住地甜蜜。 程池得陇望蜀。 周少瑾想着程劭还病着就坐立不安,抓了他的手求他道:“等二叔父病好了,我都随你!” “傻瓜!”程池贴着周少瑾低笑,“二叔父若是真的病了,我怎么还有这份心思!” 周少瑾讶然地望着程池:“二叔父,二叔父装病?” ☆、第550章抽身     程池含笑颔首。 周少瑾整个人都结巴了,道:“皇上……又是送药……又是送人的……这可怎么好……” 程池安抚般地抱了抱她,低声道:“这件事等会我再和你说,你不要漏了口风。” 等会他还要去侍疾。 周少瑾木木地点了点头,道:“我谁都不会说的……” 到底年纪小,经不起惊吓。 程池笑着叹气,把她搂在怀里亲了又亲,说了很多安慰她的话,见她脸色大好,这才去了程劭那里。 周少瑾无奈地苦笑。 既然二叔父敢做,程池也说没事,她还是别管这些事了。 二叔父没有病,到底是件好事。 去煎药的时候她就没有之前那样用心了,想着这药不是倒掉了就是被糟蹋了,她在炉边一面想着心事一面摇着扇子。 二叔父应该不会和太医院的御医勾结吧? 那他是怎么瞒过那些御医的呢? 二叔父为什么要装病? 是怕知道太多的皇家丑闻避嫌吗? 可他诏书也写了,案子也查了,这个时候避嫌,太晚了吧! 还有那个常姑姑。 皇上仅仅因为关心二叔父才把她赐给二叔父的呢?还是二叔父有所异样让皇上有所查觉,把这位常姑姑安置在二叔父身边,名为照顾实为监视二叔父呢? 上次她和程池推测前世的事,她就怀疑前世程家被灭族之事可能和二叔父脱不了关系,常姑姑的到来,是不是预示着事情已经开始了呢? 可惜她前世不知道程家是怎么被抄的,也不知道皇上是否赏了个常姑姑给二叔父……真是伤脑筋啊! 她耳边就传来了春晚的惊呼:“太太。您这是怎么了?” 周少瑾低头,这才发现煎药的药罐子咕噜噜地吐着水泡,药都溢了出来。 春晚忙提揭开了药罐的盖子,道:“太太,这药得文火煎。还好发现得早,还剩三分之二的水。”她说着,犹豫道。“太太。要不我们重新再煎一副药吧?” 知道这药程劭不会喝,她还煎什么煎啊! 周少瑾想到今天众人的奔波,心里就不由地发憷。 她支支吾吾地道:“现在改文火煎好了。不过是药汁少点,少了一副药又要去补一副,太麻烦了。” 这样会不会对二老太爷有些不敬? 春晚有些困惑,见周少瑾又开始发呆。不好多问,封了半边的炉子。慢慢地煎着药。 闵葭走了过来。 她道:“小婶婶,您去歇了吧!这里我来照看好了。” “不用。”周少瑾笑道,“有丫鬟婆子在旁边看着,我也不过是坐在这里打打扇罢了。你们轮了下半夜。现在的天气慢慢冷了起来,一夜不睡太熬人了,你还是回去歇会吧!二叔父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现在就休息不好。以后怎么办?” 闵葭看着她平静无波的面孔,眼神有些复杂,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地“嗯”了一声,回房去了。 周少瑾继续给药打扇。 闵葭也不过是个寻常普通的女孩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并没有什么错的。要说错,只能说是命运作弄人。 她在心里感慨。 程池到了半夜才回来。 陌生的环境,没有了程池,周少瑾根本睡不着。 她找了本书,一面看书,一面等着他。 听到动静,她披着衣裳就迎了上去。 见周少瑾一直等着他,程池心中生暖,任由周少瑾服侍他洗濑了一番,两人上了床,熄了灯,如前些日子般躲在被子里说着悄悄话:“二叔父告诉我,皇上一直在查那催情香的来处。二叔父因要协理礼部举办丧礼,韩丁却一直在暗中查着这件事。前两天韩丁悄悄来找二叔父,说事情再查下去,就要牵扯到五皇子身上去了,他吓得半死,求二叔父给他出个主意。二叔父让他索性一查到底,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由皇上作主。韩丁感激地走了,二叔父却担心皇上最后还会把这件事交给他,索性就装起病来……有些事知道了可不是件好事!” 周少瑾听着心怦怦地乱跳,手不由按住了胸口,担心地道:“常姑姑不会看出端倪来吧?” “不会!”程池说着,轻笑了一声,道,“晚膳后常姑姑就在二叔父的内室服侍,二叔父眉眼一动她就知道二叔父要什么东西,连二叔父都很惊讶。我瞧那样子,不像是只和二叔父见过几面的人。” 周少瑾顿时来了兴致,道:“你说,二叔父会不会把常姑姑留下?” “那是长辈的事。”程池笑道,“不管二叔父怎么想,他老了有个伴我觉得也不错。至少阿宝和阿仁有人照顾了。” 周少瑾小声地笑,钻到了程池的怀里,四脚紧紧地缠住他,安稳踏实地道:“那我们快睡吧!明天肯定很多人来探望四叔父。你明天要进宫去代二叔父给皇上谢恩吗?那药二叔父怎么处置了。” 程池挪了挪姿势,把周少瑾圈在了怀里,道:“二叔父这是想提携我,所以特意让我这个时候代他进宫去给皇上谢恩,二叔父的话已经说了出来,我不去不好。至于那药,”他压低了声音和周少瑾咬着耳朵:“你瞧见二叔父内室屏风旁立着个人高的景泰蓝的彭祖祝寿的赏瓶了没有?药在那里面呢!” 周少瑾耳朵被他喷出来的热气熏得痒痒的,耸着肩膀笑道:“这是谁的主意?那赏瓶那么高,想把药倒出来都不容易。为什么不找个小点的瓶子,也好销声匿迹啊!” 程池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没有承认是自己主使的,而是道:“这件事就此为止了。别再说了。人多口杂,谁知道会不会被人听了去。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周少瑾再次为自己悲哀了片刻。 自从她嫁给程池之后,耳濡目染,渐渐地对皇上、太子等都变得有些无所谓了。 不知道父亲知道了会不会惊讶! 之后程家果然是门庭若市。 等到程劭好起来,都已是次年的二月间了。 元宵节的时候五皇子进宫朝贺,在慈宁宫用过午膳回去之后就开始拉肚子,不过两天的功夫就去了。 不到一年的时候。皇上先后去了四位成年的皇子。 皇太后受不了这个打击病了。 彭城夫人急得不得了。有时候半夜三更地派了人来问郭老夫人推荐江南的名医,有时候则是来问郭老夫人烧符表的时候是拈三炷香还是拈五炷香……弄得周少瑾们也觉得很紧张。 宋家老太爷一直病着,却始终没有咽气。 宋家把宋木的婚事定在了二月初十。 邱氏则派了人去谢家。想把婚事提前。 谢家也担心再遇到个国丧或是出点什么事,两家商量着和宋家错过婚期,把程让和谢氏的婚事定在了二月十四。 廖绍棠如前世般,顺利地通过了乡试。三月份将参加在京城举办的会试。 一同参加会试的还有程举、程识、程证和潘濯。 周少瑾没想到程证也通过了乡试。 看来九如巷分了宗之后,三房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邱氏就有些拿不定主意地问周少瑾:“程证前两天特意来拜访我。我只招呼他用了顿午膳,你说我要不要派人送些吃食衣裳到他住的客栈……” 程证一旦金榜题名,就是进士了。 程让不擅长读书,这让邱氏对族中有出息的子侄天然地有种敬畏。 长房和二房的矛盾她是知道的。但当年长房、二房和三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未必知道。但知道的未必愿意和三房走动。 周少瑾道:“这件事还是问问大嫂的意思吧!毕竟她才是宗妇。” 当年程许出事,背后也有三房的影子。袁氏未必愿意和三房走动。 周少瑾只关心廖绍棠。 虽然有了前世的教训,周初瑾今生很快在廖家站住了脚根。和廖绍棠也如前世般恩爱,但廖家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周初瑾已生下了官哥,廖家居然还有人以周初瑾这两年没有为廖家添丁进口让廖绍棠纳妾,把周初瑾和廖绍棠都气得够呛。 如果廖绍棠能考中进士,在廖家就说得上话,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周初瑾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周少瑾去大相国寺和白云观都给廖绍棠敬了香,求了符,画了个马上封侯的花样子送去了榆树胡同,让姐姐照着给姐夫做件衣裳,下场的时候穿。 又赶到宋家去帮着宋夫人置办宋木的婚事,帮邱氏置办程让的婚事,短短的几天功夫,人就清瘦了许多。 程池很是心疼,晚上回来的时候就帮着她按摩,说她:“不过是催妆送的金银首饰,花粉胭脂,交给管事的嬷嬷去办就行了,你凑什么热闹?还跑到银楼里去选样式……” 周少瑾嘻嘻笑,道:“我就是觉得很有意思啊!从前我就羡慕别人走到哪里都围着一群人,宋夫人人很好,我过去帮忙,跟着宋夫人学了不少的东西,等到再有谁成亲的时候,婚礼的事我一个人就能弄好了。” 是因为前世太过寂寥了吧? 程池心顿时酸酸的。 如果不是看着她精神还好,他就直接不让她去了。 他俯身亲了亲她圆润的肩头,道:“别累着自己就行!” “嗯嗯嗯!”周少瑾点着头,舒服得直哼哼。 程池失笑,道:“有这么舒服吗?” “有,有,有。”周少瑾连声道,“你把这法子教我学会,我等会给你按。” ☆、第551章帝心     小丫头给自己按摩……这个主意好! 程池看着周少瑾笑。 莫名的,周少瑾觉得落在自己背后的视线突然间就变得有些暧昧起来,就如同程池每次要诱惑她干什么事似的。 她不敢仔细地观察程池的表情,而是有些心虚地转移了话题:“宋夫人问我认亲的那天愿不愿去喝杯?” 这是把他们当亲戚在走动。 如果宋景然只是个普通人,周少瑾肯定会立刻应下。可现在朝中的形势这样的复杂多变,她还真不敢自作主张。 程池笑道:“我是宋大人推荐的,自然要和宋大人共进退。不管宋家大奶奶认亲的那天我们去不去喝茶别人都一样会视我为宋大人的人,与其如此,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和宋家来往,那些想动脑筋的人也要思商思商。” 这个道理周少瑾懂。 她笑着点头,说起程让的婚事来:“见面礼是套银镶百宝的头面,然后我私底下还装了一匣子小金鱼准备送给谢氏。” 新婚媳妇进门,见面礼肯定都得一样的,不然送礼的人容易得罪人,让新进门的媳妇也不好做人。 程池见周少瑾行事越发的有章程,笑道:“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了。” 可周少瑾喜欢和程池说这些。 她不由嘟了嘴,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吗?” “不喜欢!”程池很干脆地道。 周少瑾眼泪都快出来了。 程池对她向来温柔体贴,从来不曾用这样的口吻和她说过话。 她伤心得不得了。 程池却从她身后咬了她的耳朵,低低地道:“我难得回来一趟,你也不说想着我,念着我。就和我说这些不相干的,若是有这空闲,还不如和我做些别的……” 周少瑾的脸顿时通红,刚刚还觉得苦涩的心情瞬间变得如食蜜糖般的甜饴。 程池低声地笑,噙了她依旧如少女般粉嘟嘟的唇,手也顺着她的衣摆伸了进去。 屋里响起了让人面红耳赤的呻吟声。 等到第二天两人去宋家认亲的时候,周少瑾还有些不敢看程池含笑的眼睛。倒是程池表现得比她大方多了。下轿的时候转身去扶了她一把。 迎出来的宋森就朝着周少瑾直眨眼睛。不冷不热地喊了程池“姐夫”。 程池笑道:“你的几个哥哥都喊我四哥,你却偏偏要喊我姐夫,还好周家没有适龄的小姑娘了。不然别人还以为你做了周家的女婿呢!” 宋森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道:“我要不是认识了姐姐怎么会认识你?你们交往你们的,我交往我的,互不相干?莫非你怕姐姐待我太好不成?” 程池但笑不语。温声对周少瑾道:“有什么事你就叫宋森,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睁只眼闭只眼的,还能在内宅走动两年,不必和他客气。” 宋森还像小时候一样,非常的喜欢缠着周少瑾。周少瑾也没有办法,每次来宋家的时候多会挑了宋森去学堂的时候,也好在程池胸襟宽广。不管宋森说什么都对他和颜悦色如不谙世事的孩子,这就让周少瑾越心疼程池的委屈了。 “我知道了!”她柔声应是。叮嘱程池,“你等会还要去二叔父那边,你少喝点酒。” 男人在外面应酬,不可能不喝酒,但程池向来有分寸,能不喝就喝。只是今天情况特殊,章蕙等人都在,他少不得要敬上几杯的。 “你放心好了。”程池笑着俯身在她耳边道,“我可不想在上司的面前失态。” 周少瑾相信他,温温柔柔地笑着颔首。 程池去了东边的敞厅。 宋森抓耳挠腮地问周少瑾:“程大人和你说什么?” 这种夫妻间的话她怎么能告诉宋森。 “没什么,就是让我小心点。”周少瑾心不在焉地道,看见章蕙的夫人已经到了,正坐在窗边的太师椅朝着她招手。 她丢下宋森就走了过去:“今天是你哥哥的大喜日子,你有事忙你的去吧?!” 宋森想说什么,周少瑾已笑盈盈地曲膝给章惠的夫人行礼。 他只好沮丧地走了。 章蕙的夫人忙了她起身,拉着她坐到了自己的身边,问起程劭来:“老爷子怎样了?前几天听说能下床了,是真的吗?” 周少瑾应“是”,道:“毕竟上了年纪的人了,原本不过是寻常风寒,谁知道却拖了两、三个月也不见好。先前我们家老爷还担心他老人家会转成肺痨,还好如今已经能下床了,也多亏了常姑姑细心照料。只是如今不能久坐看书,否则就头昏眼花的,曹医正说还得仔细地养一阵子。” “那就好,那就好。”章惠的夫人念着“阿弥陀佛”,周少瑾却发现四周的妇人都支了耳朵在听。 她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虽说她如今不怕和这些人应酬了,可她还是喜欢和程筝她们玩,大家想说什么说什么。 但她还是笑容得体地喝了宋木的新娘妻子李氏敬的茶,和章惠的夫人等女眷笑着聊了聊西直门那边新开的缎绸铺子,用了午膳,这才和程池回了朝阳门。 韫哥儿有十个月了,能翻身能爬行,还知道简单的喊人了,脱了厚重的棉袄换了比较薄的夹袄手脚更灵活了,没一刻消停的时候,一不留神就不知道爬哪里去了,还知道躲在大迎枕后面或是帷帐的后面让人找,阖府的丫头婆子都盯着他眼睛也不敢眨一下,郭老夫人抱怨着汀香院不应该引水进来,怕韫哥儿落水里去了。 周少瑾和程池回去的时候韫哥儿正坐在郭老夫人宴息室临窗的大炕上由乳娘在喂稀饭,乳娘的勺子递到他嘴边的时候他每次都要看清楚勺子里是什么才肯张嘴。 这是前些日子他受了风寒鼻子塞住了郭老夫人喂他喝了胡柴饮的后果。 听到动静小家伙灵敏地转过身来,看到周少瑾和程池就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冲着周少瑾和程池胡乱地喊着“爹”、“娘”。 周少瑾看着心都化了。 三步并作两步地抱起了韫哥儿。 韫哥儿在她怀里叽叽哼哼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朝程池伸出手去,要程池抱。 程池忙把儿子抱在了怀里,也不管他知道不知道,把他当个小大人似的问道:“我们韫哥儿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啊?有没有和祖母淘气?有没有躲着让丫鬟婆子找不到啊?” 韫哥儿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咦咦呀呀地和着程池的话。 郭老夫人的笑容就没有停下来过,她让程池把韫哥儿给乳娘:“他今天的饭还没有吃完呢!你们一来,他一准分心不愿意吃了。让乳娘带着他到后面的退步吃饭去。” 乳娘上前抱了韫哥儿。 韫哥儿不愿意走。 郭老夫人就道:“乳娘带你去看雪球。和雪球玩。你娘不走。” 现在雪球成了韫哥儿的玩伴。 韫哥儿听着就不动了,乖乖地任乳娘抱了。 郭老夫人就吩咐韫哥儿身边的大丫鬟红珍的:“快去把雪球找了来。我可是答应了韫哥儿的。” 红珍笑着应诺,和抱着韫哥儿的乳娘一起退了下去。 郭老夫人问程池:“今天什么时候去榆钱胡同?” 程劭装病的事。周少瑾发现除了程池和她知道,程家的其他人好像都不知道。 程池笑道:“陪着您说会话就过去了。 因为程劭生病,程池要侍疾,皇上放了程池的长假。如今还没有回都察院去。 郭老夫人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道:“若是你二叔父好些了。你还是早些回都察院去好了。虽说能让皇上记得你的名字是件好事,可你若是事孝而让皇上记得,也未必是件好事。” 程池想了想,这才笑道:“娘不必担心。皇上和二叔父的关系比我们想像的要好很多。昨天下午,皇上又去了榆钱胡同,还和二叔父手谈了两局。只是二叔父精力不济。后来我陪着下了两盘。期间皇上还问了我黄河治水的事,听那口气。好像高邮那边的河堤也要开始修了,不过二叔父把话岔了过去,说起了江南的税赋。” 郭老夫人听了又忧又喜。忧的是怕皇上再派程池去治水,以后在河道上走不出来,喜的是程劭这样提携程池,可见也看好程池。 但她并不是寻常的妇人,考虑得也就更长远些。 沉默了片刻,她道:“这件事,你也跟你大哥说说,至于他什么时候去探望你二叔父,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言下之意,能不能遇到皇上,就看他的机遇了。 程池笑道:“我已经知会过大哥了。实在是因为还有桩喜事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郭老夫人感兴趣地道。 程池斟酌道:“自五皇子病逝后,皇上看上去比平时老了十几岁,有时候下着棋人却走了神。昨天和我下完了棋,已到了掌灯时分,皇上却矢口否认还不提回宫的事,不仅在榆钱胡同用了晚膳,还和二叔父说了半天的家长,提起了早逝的汾三哥和训哥儿……然后皇上就赐了阿宝世袭的从四品佥事!这旨意最迟明天就会颁布下来了。我特意派了人告诉大哥,让他盯着点,别让内阁的人给搅黄了。” “你说什么?”郭老夫人和周少瑾都面面相觑,“世袭?阿宝?!” 他们可是读书人家。 “是啊!”程池苦笑道:“皇上怕是想起了去了的太子和几位皇子……” 和程劭生出同病相怜之感来。 ☆、第552章证实     听了程池的话,大家久久都没有说话。 就算是普通的大户人家,一下子死了四个儿子,也会元气大伤的。 送程池出门的路上,周少瑾就忍不住低声和他耳语:“难道真的是四皇子做的?” “现在还不知道。”程池沉吟道,“至少有那催情香是五皇子的人趁乱点的证据……照我看来,可能是大家都盯着皇太子吧!皇太子一出事,纷纷落井下石,最后闹成了这样的局面。” 周少瑾叹了口气。 第二天,不仅阿宝受封的诣意下来了,皇上还立了皇长孙为皇储。 这又与前世不谋而合。 以后会发生些什么事,已经完全失控,她也不知道了。 等谢氏正式进了门,双朝贺红,三日回门之后,程劭的病也痊愈了,选了个沐休日,周少瑾就在家中设宴招待谢氏。 程劭等人都来了。 常姑姑在一旁服侍着。 男一桌在花厅,女一桌在厢房。程家的几位姑爷也都在场,气氛很好。 吃完了饭,撇了酒筵上了茶,男人们说着朝野中的轶事,女人们说着家长里短的,孩子们在院子里四处奔跑嘻笑着,韫哥儿在乳娘怀里拍着小手,屋里喧哗着,就更热闹了。 郭老夫人听着外面小孩子的吵闹声,笑眯眯地道:“四月初八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柘潭寺上香去。” 柘潭寺在郊外,一去一来就要花上一天的功夫,若去那里上香,晚上势必得住一晚。 郭老夫人这样么说,醉翁之意就不在酒了。 众人都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出去玩乐。纷纷响应,又派了人去告诉在花厅里服侍程劭的常姑姑。 常姑姑有些意外,随后笑着应好。 花厅里程家的男子也就都知道了。 程泾笑道:“我们也跟着一道去吧?正好给二叔父去上炷香。” 五皇子的事于别人可能是秘密,于程泾这样的内阁大佬则不然。 程泾觉得程劭病得真是时候,至于这病情……皇上都承认了,他自然也不应该怀疑。 倒是程池趁着这个机会给皇上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不仅觉得他人品端方。而且学识渊博。君子六艺无所不通,曾私底下笑程池:“你若是收收心,只读那四书五经。恐怕就不仅仅考个进士了。”还和程劭说,应该让程池去翰林院做个侍讲学士,教皇子们读书。 程劭当时还替程池谢恩,说若是能去翰林院做个侍讲学士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惜皇上说过这件事之后就没有了下文。听说是初二的时候见三皇子、四皇子几个去给他请安,想到了死去的皇太子。曾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下旨将一直晾在旁边没有理会的原詹事府的詹事、少詹事等东宫的属臣都外放为官。 顾绪也没能幸免。 他被任命为太原知府。 程筝想跟着顾绪去任上,顾家的长辈很赞成,顾绪却怕程筝不习惯太愿的气候。不答应,但程筝主意已定,而且还决定将顾宁和顾中一块儿带去太原。为这件事,顾绪前几天还曾请袁氏出面相劝。 袁氏相劝无果之后。求到了郭老夫人这里。 结果是顾绪没能劝动郭老夫人让程筝和孩子留在京城,反而让郭老夫人给劝住了,答应带着程筝和孩子们一起跟他去太原。 他们三月初二之前必须抵达太原。 这可能是程筝和顾绪在程家这几年吃得最后一顿饭了。 想到这里程泾就有些不舍。 其他两个孩子程箫嫁去桐乡,这两年才来京城,程许干脆就是在金陵长大的,前几年为了参加乡试才到京城和他住了几年,只有程筝,自出嫁之后就一直在京城,和他相处的时候最长,也最贴心。 程泾不由叮嘱顾绪:“以你的能力治一个太原府绰绰有余,你若有时间,不妨多陪陪阿筝母子。他们随你去太原,一个人也不认识,能依靠的只有你了。太原又是燕赵之地,多豪杰,男子读书固然重要,六艺也不可放松,正好可以请人教宁哥儿和中哥儿一些拳脚功夫,强壮体魄,至于读书,晚些也不要紧。 “皇上如今封了皇太孙为储君,你是曾经服侍过他父亲的人,只要老老实实地呆在太原,沉住气不要出什么乱子,等到皇太孙登基,回京城也就是迟早的事。 “去了太原,你记住一定要韬光养晦,不可闹出什么事端来。” 程池听了不以为然。 皇太孙对自己父亲的这些属臣到底是心怀感激还是心怀怨恨还不好说,曾经的詹事府少詹事去了太原却窝窝囊囊的不作为,至少间接证明了顾绪的无能,还提拔个什么啊?何况照周少瑾的说法,皇太孙未必就能比皇上的寿命长。 可到底支持谁登基,真是有点伤脑筋起来。 程池想着,转身去拿了封信给顾绪,道:“这是太原名儒王芝的名帖,杨寿山与他是忘年之交,你去了太愿不妨先去拜访他,让他跟你讲讲太原的事,强龙不压地头蛇,有了本地乡绅的支持,你这知府才能做得平安无事。” 在座诸人听着愕然。 程泾更是开门见山地道:“你现在还和杨寿山有来往?” “是啊!”程池不以为意地道,“我前几天还让人给他们家送去了二百两银子——杨寿山的母亲病了。” 杨寿山最终被贬为庶民,回了鹤壁的老家。 他原是寒门出身,又不曾在任上贪墨,回去之后靠几亩薄田,生活顿困。程池定期救济他。 程泾不大赞同,想说什么,见程池满脸的不在乎,想着还有几个姑爷在场,把到了嘴边的训斥还是硬生生地哽了下去。 袁鸣却满心佩服。低声和程许道:“你看池四叔,这才是性命中人,真汉子!” 程许没有吱声,低了头喝酒。 程泾不好说程池,还不能说自己的女婿啊! “胡说八道些什么?”他喝斥袁鸣道,“你整天就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有这精神。不妨好好读书考个功名。也好给阿箫争个凤冠霞帔戴戴。” 程泾原就不太满意这个女婿,只是妻子同意,女儿也看中了。想着袁家就是沉了船还有三斤丁,这才答应下来的。如今看来,他读书松散,压根就没有准备往仕途上走。 袁鸣又羞又急。彭藻忙道:“嘉善,过几天就是会试了。主考官是礼部侍郎王纯,我父亲和他是同窗,王大人比家父早一科考中进士,但和家父还时有来往。家里还留着他当年写的几篇制艺,原想给你带过来的,又怕出什么乱子。你等会和我一块家去好了,我父亲正好有话要和你说。” 这就是要指点程许时文了。 彭藻的父亲彭翔的学问就是在翰林院也是数得着的。 程泾喜出望外。亲自向彭藻道了谢。 程池则叫了袁鸣:“刚搬进来的时候,你婶婶曾在花园的桂花树下埋了几斤酒的,大纶要走了,你和我一起去把酒取出来,算是给大纶洗尘了。” 顾绪连称“破费”。 程池拉着袁鸣去了花园。 袁鸣还以为程池会安慰安慰他,谁知道一路上程池什么也没有和他说,让他和仆人一起取酒。 几铲子下去,他的心情就好了起来。 他不由感激地望了程池一眼。 有小厮一路跑了过来,道:“四老爷,怀山叔回来了。” 程池对袁鸣道:“你先把酒抱回花厅,我去看看就回来。” 袁鸣点头。 思忖着这怀山是谁? 程池和怀山在外院的书房碰了面。 怀山神色凝重,道:“宫里递出来的消息,说皇太子葬礼期间,乾清宫里的一个小太监病了,被移出来没多久就病死,尸首被丢到了乱坟岗,前两天,有小太监去给他上香,后来证实这个小太监也是乾清宫的,是乾清宫大太监陈立的干孙子。皇太子的葬礼过后,这个小太监就被调到了酒醋局去了。您看,要不要跟李家的舅家打个招呼,想办法和这小太监搭上话?” “暂时别打草惊蛇。”程池沉吟道,“除了这个小太监,你们再查查看那些日子有没有宫女没了的。给二皇子递信也好,引了了二皇子去见那个姓戴的宫女也好,不管他们领了什么样的差事,事成之后肯定是个死字。只要顺着这个藤摸过去,总能找到源头。” 怀山恭声应“是”,道:“只是宫里的人事错综复杂,时间太短,我们能收买的都是些小啰啰,不太顶事。” 程池笑道:“太后、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大太监我们也收买不到啊!与其和那些不上不下,半瓶子直响的家伙交往,还不如和这些小啰啰打交道。你可别小瞧他们,他们知道的事多着呢!”然后吩咐他,“你们查查程辂,他如今有了陈立做靠山,不可能这么老实才是!” 怀山应声而去。 程池在书房里坐了一会,才慢慢地往内院去。 花厅里,大家正喝得起劲。 程池却看见了独自站在庑廊下的程许。 他低着头,站在阴影里,神色寂寥。 程池想了想,走上前去,道:“是不是有什么心思?” 这是周少瑾嫁给程池之后,程池第一次主动和程许说话。 程许一喜,喊了声“四叔”。 程池道:“什么也别想了,好好地参加会试吧!等你做了进士你就会发现,原来你可以做很多事。” 程许惊讶地望着程池。 程池笑了笑,转身进了花厅。 程许望着他的背景,若有所思。 ☆、第553章新妇     花厅那边程家的男人说着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西厢房这边的女眷却打起马吊来。 郭老夫人、袁氏、邱氏和程筝一个桌,程箫坐袁氏的身后,不时地看看在院子里玩得正高兴的孩子,程笙则坐在郭老夫人身后,帮郭老夫人看着牌。 周少瑾在茶房里给她们做杏仁露,新进门的谢氏手跟手、脚跟脚地跟在周少瑾的身后。 “我们家没这规矩。”周少瑾笑着对谢氏道,笑容极其温柔,“你去看你婆婆打牌去好了。这里有我就成了。” 谢氏很喜欢周少瑾。 当初程家去下小定的时候,周少瑾就去给她插簪了。而且周少瑾的目光看人亲切又充满了善意,让刚嫁到程家,什么也不懂的她,自然而然地往周少瑾身边凑。 “我不会打牌。”谢氏红着脸,赧然地喃喃道,“我还是跟着婶婶学怎么做杏仁露吧!我看祖母和婆婆都很喜欢喝的样子……伯母和三位姑奶奶也喜欢喝……” “不是什么难事。”周少瑾细心地教她,“把杏仁泡一夜,然后用磨磨成浆,用细纱布过滤,用小火煮开了加冰糖就成了。不过是我这滤浆的细布要细,多滤几次,我煮仁杏露的火要小,用勺子在一旁不停地搅,冰糖放进去化了就起锅。不过要记得老夫人和你大伯母那一份不要放糖就行了。” 谢氏感激地道谢。 周少瑾就把搅杏仁露的调羹递给了谢氏,让她学着自己的样子搅拌:“家里的人都喜欢热杏仁露,所以我们家都是在天气还有寒意的时候喝,等过些日子开了春,天气暖和起来。新茶上了市,就开始喝绿茶了,天气再热点,偶尔会煮桑茶饮消暑,秋天的时候就喝雪梨膏了。我们家做的雪梨膏味道最纯,等到了秋天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做。” 谢氏连连点头。 双方虽然已经认了亲。可正经的说话。这还是头一次。 周少瑾就笑着问她:“你平时闲了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谢氏小声道:“做女红。”她说着,语气微顿,道。“也跟着我大嫂读书写字。” 周少瑾了然。 谢家家境一般,不可能请很多的仆妇,谢大人和谢公子的衣裳还可能去外面的成衣铺子里买,像谢小姐之样的闺中女子的内衣什么的就只能自己亲手做了。一年有四季,衣裳鞋袜等不是个小数目。学会了女红,除了给自己,姐姐妹妹、祖母母亲、父亲兄弟偶尔也要孝敬,这样算下来。哪里有还有玩的时候?所谓的读书,恐怕也只是识得几个字好主持中馈。 周少瑾就笑道:“我平时在家里闲着的时候也常做女红,你要是不嫌弃。哪天把你常用的花样子带过来给我瞧瞧,这眼看着就要仲春了。也到了做秋衣的时候。” 谢氏听着心里一松,露出了明媚的笑容:“好啊,好啊!娘对我很好,除了晨昏定省,什么规矩也没有,我家里的时候每天下午都会给祖母读一个小时的佛经,现在不用读佛经了,我反而有些不习惯了,多半的时候都闲着没什么事。婶婶要是有什么女红让我做,就差个丫鬟去跟我说一声好了。”说到这里,她陡然间脸色绯红,声音也低了几分,道着:“婶婶,我给韫哥儿做几件秋裳吧?说起来我还没有给他做过什么东西呢?” 她倒把这桩事给忘记了。 周少瑾也是从新媳妇走过来的,自然能理解谢氏的心情,她忙高兴地道:“这敢情好。让你费心了。他是小孩子,长得快,秋裳倒不急。只是夏天快到了,我想给韫哥儿做几件夏天穿的兜兜,睡觉的时候也免得凉了肚子。你若是有空,就帮韫哥儿做两件兜兜吧?还有阿宝和仁阿,不知道要不要?” 谢氏见周少瑾再次提点自己,越发对周少瑾心生好感,觉得自己跟在周少瑾身边帮忙做得太对了。 她举一反三,立刻道:“我等会也问问几位姑奶奶,看要不要也给宁哥儿他们做个兜兜!” 周少瑾笑着点头。 这孩子倒是机敏又不失淳朴,二嫂可找了个好媳妇。 周少瑾把煮好的杏仁露装在了霁红瓷的小碗里。 乳黄色的杏仁露盛在大红色碗里,颜色分明,让人看着就食欲大增。 谢氏想到刚才进门里看见厢房里挂着的那幅春游仕女图,暗暗记在了心里。 看来程家果然如父亲所说,底蕴深厚,吃穿用度不仅精细,就是这陈设器皿也都应景应月,十分的讲究。 难怪祖母担心她嫁过来之后会不习惯。 好在小婶婶是个好相与的,婆婆待她也十分的和善,就是看上有些恃才傲物的姑姐,待她也是和颜悦色的……都很有教养。她诚心诚意的,肯定能过得好的! 谢氏暗暗下定决心,吸了口气,端着放了杏仁露的大红色描金海棠花的托盘跟着周少瑾去厢房。 程笙忙起身帮谢氏端杏仁露。 周少瑾就招呼在花园里玩的孩子们喝杏仁露。 小孩子们一窝蜂地跑了进来,又突然安静下来,恭恭敬敬地给长辈们行礼。 大家都呵呵地笑。 丫鬟婆子忙打了温水进来给他们洗手,由各自的乳娘服侍着喝杏仁露。 周少瑾也拿着调羹喂韫哥儿。 韫哥儿喝了半口就吐了出来,不愿意喝。 周少瑾哄了半天他就是不喝,还用门牙紧紧地咬住了调羹,不让周少瑾喂他。 郭老夫人看了直笑,把喝完了的空碗递给珍珠,擦了擦嘴角笑道:“我们家韫哥儿就是聪明。他不喜欢,你就别强迫他了。” 袁氏听着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谁家的孩子不是这样,可在老太太眼里,这韫哥儿就硬是比别人家的孩子聪明……这心可真是偏! 周少瑾只得放弃,让春晚去倒了温开水进来喂韫哥儿。 韫哥儿喝了几口之后就不喝了。 几个孩子也坐不住了。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想出去玩。 郭老夫人慈爱地笑,道:“去玩去吧!去玩去吧!可不能乱跑,仔细别磕着碰着了。” 孩子们欢呼着跑了出去。 郭老夫人等又开始打牌。 程筝就要让给了周少瑾打。 周少瑾连连摆手,道:“你可不能赢了就跑?就是我答应,你祖母也不答应的!” 今天她是主人。要让客人宾至如归才是。怎么能自己跑去玩呢! 郭老夫人暗自点着头,想到程筝去了太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亦顺着周少瑾的话笑道:“你婶婶说得对。姑奶奶回家是贵客,你难得回来一趟,好好地陪着我们打打牌,不要东张西望的。让我赶本也赶不安生——我可输了快二十两银子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 周少瑾就看见自己的丫鬟碧桃站在门口朝屋里望。 她不动声色地帮郭老夫人等续了茶,看了会牌。这才走了出去,悄声问站在庑廊下的碧桃:“什么事?” 碧桃小声道:“西直门那边的汶老爷,突然带着三个公子过来拜访四老爷,说是自己的儿子……” 那外室已经接了过来。外面生的儿子也要登堂入室了吗? 周少瑾皱眉,道:“四老爷怎么说?” “四老爷去见了汶大老爷,原本只是想喝盅茶打发了的。结果汶大老爷说四老爷既然在家里招待大老爷等人,怎么也没有通知他。还让人提了礼盒进来。要进二院拜访大老爷。”碧桃道,“四老爷婉言谢绝了。汶大老爷却不依不侥的,非要见大老爷。四老爷就把大老爷叫了过去,自己跑了。如今汶老爷正缠着大老爷说要带着三个孩子进来给老夫人请安,大老爷没有办法,让我来告诉您一声。可四老爷又说,不用管他们……” “那就别管。”既然程池说了,她肯定会照着程池说的去做。 碧桃担心道:“可汶大老爷……” “自有大老爷应付。”周少瑾笑道,“实在不行了,不是还有四老爷吗?” 碧桃如释重负,笑着离开院子。 周少瑾还真怕程汶闹过来,她想了想,还是跟郭老夫人说了。 郭老夫人气得不行,道:“他还有脸来!你们给我听好了,以后再遇到他都给我绕道走,免得丢人现眼!”最后几句话,却是对着屋里的袁氏等人说的。 周少瑾几个都红着脸应“是”。 程泾还算清醒,最终也没有让程汶带着他庶出的三个儿子进府给郭老夫人请安。 倒是程许从朝阳门回去之后就开始闭门读书,其中除了去过几次彭翔那里,哪里也没有去,等到三月初九,杏林胡同天还没有亮各屋的灯就次第亮了起来。 程泾和程许都换了身崭新的蓝色杭绸夹袍,只不过程泾是绣着紫色的五蝠纹团花,程许的是素面的,只在袍角绣了个骑在马背上的猴子,寓意着马到封候,金榜题名的好兆头。 父子俩去敬了祖先,程泾亲自送程许去了考场。 一天一场,要考三场,中途还要休息两天,可连如厕都在考场里面。 九天下来,考生们都被考试得像被寒打了的茄子似的焉焉的。 程泾亲自去接得程许,在路上就迫不得已地问了起来:“考得怎样?把你写得时文背我听听?” 程许只得背起了自己写得时文。 程泾听着有些拿不定主意,当时就吩咐车夫调头往程劭住的双榆胡同去。 ☆、第554章进人     程劭拿着程许默写下来的时文与诗词神色悠闲地翻了一遍,道:“不错!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应该在二甲之列。” 程泾听着不仅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更紧张了,道:“二叔父,您这意外是指什么?” “你这是关心则乱啊!”程劭听了呵呵地直笑,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帮人指点了时文的吗?怎么到了嘉善这里就变得患得患失起来?嘉善的文不管是从立题、破题都中规中矩,加之行文流畅自如,比喻恰当适宜,前三名可能略有不足,可二甲应该是没问题的。”他说着,神色沉凝起来,对程许道,“嘉善,你原本的文章要比这写得好很多,你……是不是太激进了些?” 只想着考中进士,所以文章从各方面都挑不出什么太大的错处,可也就意味着平庸。 程许朝程劭望去,神色沉稳,目光深幽。 “二叔祖,”他轻轻地道,“我想金榜题名。” 所以只要在二甲之中就行。 程劭有些失望。 照他看来,程许完全可以连中“三元”,成为程家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 他把程许默写的文章轻轻地放到了一旁。 程许目光一黯。 程泾却急得跳了起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想金榜题名’?我们家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这科若是不行,还可以考下一科?”他突然间想到妻子这些日子的坐立难安,忙道,“是不是你娘跟你说了什么?你怎么糊涂起来?金榜题名固然好,可落第的举人也不少。我当初没有让你直接参加春闱。就是怕你顶着解元的头衔有压力,没想到你还是取了中庸之道……” 他难掩失望。 程许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有时候想想,觉得父亲和母亲的感情很好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们都想他能三元及第。 可三元及第是那么好考的吗? 一个不慎,他可能被扫到三甲里,成为同进士。 这是他万万不能忍受的。 他想到了程池的话。 或者,这才是他最终选择只要能二甲题名就行的缘由吧? 程劭听了程泾的话不由直皱眉,道:“你怎么变得这么浮躁了?天下士子何其之多。嘉善若能金榜题名已是极幸运的了。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才华绰绝之人终其一生都没能考个进士。何况他已经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了。如果不想在翰林院终生研究学问,能金榜题名足以。我看你这文章不会有什么问题。你还是准备庶吉士的考试吧!” 程泾赧然,还想说什么,程劭已道:“嘉善也累了,你还是带着嘉善回家好好歇歇。卷宗已经交了上去,说什么也已成事实。就不要再多问,等着发榜就是了。若是中了,就高高兴兴地温文去,若是不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下科再考。他还年轻,还有的是机会。倒是你。要沉得住气才是,我们程家也不是天生就能够不费功夫考中进士的。像四郎那样的。那几年不也好生地用了几年功。” “叔父教训的对!”程泾给程劭行礼,脸涨得通红。 程许闻言望着程劭嘴角翕翕,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给程劭行了礼,退了下去。 程劭直摇头。 常姑姑端了茶水进来,见程泾和程许已经离去,不由得一愣。 程劭不以为然,道:“别管他们了,像个孩子似的,听风就是雨的,还没有四郎沉得住气。” 常姑姑听了抿了嘴笑,姿容端方,怡然大方,轻手轻脚地给程劭沏了茶。 程劭接过茶盅却踌躇起来。 常姑姑不解地望着他,安静地等他说话。 程劭的神色陡然间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半晌才低声道:“也不能让你就这样跟着我,我想好了,你要是不嫌弃我,明天我去我大嫂那里,让她给我们做主……娶了你进门。” 不是纳了她进门,而是娶了她进门…… 常姑姑的眼眶猝然又酸又楚,视线糊涂。 她喃喃地道:“我,我家只是个商户……也没什么人……” 程劭道:“我也一个人……你不嫌弃我孤身一人就好……” “没有,没有。”常姑姑的眼泪籁籁落下,“您可是当年的榜眼……” 程劭笑,道:“现在也不过是个糟老头子!” “不是,不是。”常姑姑已经说不出话来。 程劭商量她:“那我明天就去趟朝阳门?” “好!”常姑姑低声道,捂着嘴怕自己痛哭出声来,转身快步出了正房的内室,回到她这些日子歇息的东厢房,从书柜的顶层拿出个不起眼的黑色匣子,里面放着些银票和碎银子。 她从匣子最底层拿出张纸来。 纸整整齐齐叠成了银票大小的形状,有些发黄,打开了,是被撕了的半张宣纸,纸上写着“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刑也”几个字。 笔墨饱满,字迹挺秀。 她收藏了十四年。 她还记得,那天是她当值。皇上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悦,叫了程劭进宫说话,说着说着,皇上就发起脾气来。她们都吓得瑟瑟发抖。程劭就写了几个字给皇上。 皇上看了大怒,把纸撕了。 之后又莫名地心情好了起来,还让她们拿了棋盘进去,和程劭下起棋来。 从此以后,她就记住了程劭这个人,也记住了这个字。 每次他进宫的时候,只要她当值,她都会沏他觉得适口的茶水,换上他喜欢的沉香墨条。偶尔会在皇上发脾气的时候提醒他。 他儿子去世的时候,她比他还伤心。 她以为她这辈子就这样看着他了,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因为年纪最大。又沉默寡言被皇上赐给了程劭。 赐给程劭也就罢了,她想着她若是还能动,程劭不嫌弃她年纪大,她就这样好好服侍她几年,没想到程劭会娶她。 这难道是天意?! 常姑娘扑在被子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郭老夫人知道了程劭的来意倒挺高兴的,道:“常姑姑毕竟是服侍过皇上的人。规矩想来不错。您若是觉得合适。我让四郎去钦天监选个日子,帮你们把喜事办了。” 倒是皇上知道惊讶地望着程劭半天也没有说话,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立刻道:“你不会因为她是我赏给你的你就娶了她吧?你要是身边没个人,我帮你做个媒就是了,你何必委屈自己娶个宫女?”说着,他想起了前些日子进宫探望太后的娘家人。道,“我记得彭城伯家有好女儿。我赶明帮你问问?要不在大臣里找一个也可以?怎么能娶常玉娥。” 程劭啼笑皆非,道:“我一把年纪了,您还让我娶个十五、六岁的不成?我看着常氏不错,又是您身边的人。就她好了!” 皇上不乐意了,道:“娶个十五、六岁的怎样了?常玉娥那么大年纪了,肯定不能生了。你不愿意续弦也就罢了。既然续弦,怎么也要生个一儿半女才好。你不用顾忌我的面子。我当时也是让她去服侍你的。你要是觉得她不好安置。把她送回来就行了。赶明我放她出宫,去皇觉寺陪着那些太妃就是了。”] 那岂不是又害了常氏。 程劭求饶:“我不是有孙子了吗?再说了,我这把年纪了,也就图个清静,常氏在您宫里也是数得着的温良敦厚,这就行了。” 皇上想来想去心里有根刺,道:“要不我给你赐婚吧?” 程劭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道:“我和我嫂嫂商量过了,请家里的人吃个饭就行了,也不必那么多虚礼了。” 皇上想到程劭低调内敛的性子,退步道:“那就让皇后赏些东西给常氏,让皇太孙去喝个喜酒。” 程劭不好再推迟,谢了恩,皇上还问他:“你要不要再想想?”程劭忙起身告辞。 这边周少瑾一面把程劭成亲的东西写成单子,一面对坐在对面炕上逗着韫哥儿玩耍的郭老夫人道:“我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妥!虽说常姑姑年纪大了,可也是第一次做新娘子,这样请了家里的人吃顿饭,像纳妾似的,常姑姑心里肯定有遗憾。二叔父要么别娶人家,既然决定娶了,这礼数还是要做足才好。” 郭老夫人一愣,笑道:“那你说怎么办好?” “我想二叔父肯定是怕喧嚣。”周少瑾笑道,“不如还是依了古礼,只是不大肆客宾就是了。” 郭老夫人思忖了片刻,道:“那我和你二叔父说说去。” 程劭听了有些意外,他问郭老夫人:“子川媳妇的话……是不是很有道理。” “我觉得有道理。”郭老夫人道,“虽说有些事是做给别人看的,可要是不做,莫免独立特行,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程劭倒也爽快,道:“那这件事就托付给你们了。” 郭老夫人就让周少瑾去问常姑姑,有没有娘家可回,六礼虽然会有些急促,却会依礼行事。 常姑姑眼眶含泪,道:“我是永定人,多年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周少瑾就让程池去打听。 彭城夫人知道了却大手一挥,道:“就算是找到了又怎样?那么远,你们还去永定下聘不成。我看这样好了,我收了常姑姑做干女儿,到时候就让她在我们府里出嫁,她娘家的人来观礼就成了。” 这样她也算和程家结上亲了。 彭城夫人呵呵地笑。 ☆、第555章主见     程劭却无意和彭城伯家走得这样近。 功勋和读书人不是一条道上的。 郭老夫人却另有想法,道:“彭城伯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他们家之所以这样看重你,也不过是想你能教他们家孩子读书,到没有其他的想法。”又道,“女人谁不希望有个娘家,我看这件事你先问问常氏,看她是什么意思?” 如今常姑姑要嫁进来了,再称她“姑姑”就有些不好了。 程劭想了想,觉得郭老夫人说得也有道理。这毕竟是常氏的事,寻常女子能攀了这门亲事多半也是愿意的。 常氏听了却问程劭:“老爷怕是不喜欢吧?” 程劭讪然道:“有这么明显吗?” 常氏抿了嘴笑,道:“都写在脸上呢!” 程劭道:“我只是嫌麻烦!倒也不是为别的。” 常氏点头,笑道:“我知道,老爷向来不参与到朝中的这些事中去,若是因为我的缘由让皇上心里不高兴就不美了。这件事您就别操心了,我等会去见周氏,她不是差了人去打听我娘家人了吗?不如跟彭家的人回话,就说人已找到了,不日就来京。彭家的好意我心领了,明天就去给彭城夫人磕头谢恩,虽说结不成干亲,可一样当正常的亲戚来往。还请彭城夫人不要嫌弃我!” 程劭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我以为你在宫里时间久了,不太通这些人情世故了,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常氏脸上有淡淡地红韵,道:“有什么事比宫里的事还复杂?老爷放心好了,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得罪了彭城夫人。让郭老夫人为难的。” 程劭点头,对常氏刮目相看。 周少瑾知道常氏的想法之后也非常的惊愕,她道:“这件事还真是凑巧——我们已经找到您娘家人,只是老太爷和老安人二十年前就先后病逝了,您还有个弟弟,子承父业,如今开着间杂货铺子。铺子虽小。生意却兴隆,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有四个孙子两个孙女一个外孙一个外孙女。知道您出宫,还要嫁人了,常家舅老太爷当场就哭了起来,说会带着老婆孩子来给您送嫁。我在榆钱胡同那边不是还有个宅子吗?平时也空着。等常家舅老太爷过来,可以住在那里。” 常氏也可以在那里发嫁。 她听着眼眶就湿了。哽咽道:“我没有想到他还记得我,我进宫的时候他才五、六岁……” “这样不就团聚了!”周少瑾笑道,“听说二叔父把日子定在五月初二,也没多少日子。您要是觉得这样的安排还好,这两天就选个吉日,我帮您搬去榆钱胡同住些日子好了。等到常家舅老太爷过来。您还可以和他说说话。” 常氏不住地点头,连声说着多谢。 周少瑾脸上就闪过些许踌躇之色。 常氏忙道:“怎么了?” “没事!”周少瑾忙道。“我就是在想您刚才说的事——彭家这样热心,就是为了让二叔父教他们家孩子读书……我前些日子还和筝姐儿、箫姐儿说起来,从前在金陵的时候,程家族学多气派啊!说出去谁不要翘着大拇指说声好啊!如今家我们搬到了京城,家里的孩子也日渐多了起来,就想着能不能像在金陵老家似的,在京都也办个程氏族学,请了鸿学大儒来讲学,让程家的子弟都能得明师指点,那些家境贫寒的孩子也能认得几个字。” 常氏讶然,道:“您们要办族学?” “还没有决定好。”周少瑾笑道,“这也不是简单的事,总得要和长辈们商量之后再做决定。不过,若是族学真的办起来了,倒可以收些亲戚朋友家的孩子。” 这样,彭城伯家的问题也解决了。 免得总是彭城伯家的孩子每次想问问程劭的功课都大包小包地往双榆胡同送东西,见到了程劭也唯唯诺诺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好像猫见了老鼠似的。彭城伯府也总打主意让程劭指点他们家的孩子。 彭城夫人也就不用非得认常氏做干女儿了,而彭城夫人的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存在得罪彭城夫人了。 常氏能在乾清宫服侍那么多年也不是个简单的人,闻音知雅,立刻就明白了周少瑾的意思,道:“不知道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族学里还缺好先生。”周少瑾眉眼弯弯地道,“若是二叔父能帮着推荐几个人就好了。” 如果是这件事,那就只能等她进了门再说了。 常氏微微地笑,并不答话。 可周少瑾心里却明白,常氏这算是答应她了。 等见到郭老夫人,她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先是惊讶周少瑾等人的打算,然后是欣慰常氏因为程劭的缘故宁愿放弃和彭城夫人家认亲。 老人家呵呵地笑,神色愉悦地,道:“这件事慢慢来。到时就把学堂设在朝阳门好了。以后韫哥儿读书也方便些。不过,你也要加把劲,多给韫哥儿生几个弟弟妹妹才好,不然可就浪费了这么好的一个学堂。” 周少瑾脸色绯红,喃喃地应“是”。 郭老夫人十分的高兴,喊了袁氏和邱氏过来商量程劭的婚事:“三月底放了榜,四月份考庶吉士,到了月底,就是我们韫哥儿的周岁,等到五月又是他二叔祖成亲,他也可以跟着松散松散,好好地喝杯酒了。” “这不还没有放榜吗?”袁氏的神情却显得有些紧张,道,“我把嘉善写的文章给了他舅舅看,他舅舅说平和守正……只怕得不到好名次。” 郭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落在了邱氏的身上,道:“你大嫂那边忙着嘉善的事,就不麻烦她了。过两个月韫哥儿的周岁,你到时候可要过来帮少瑾一把。” “这是自然的。”邱氏笑着连声应着。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九如巷那边的证大爷和潘大爷求见!” 他们是表兄弟。一起进京赶考,在离考场不远的客栈包了个小院。刚进京那会,两个人曾来给郭老夫人磕头,郭老夫人以程池不在家为由,没有见两人。之后程证和潘濯没再来。现在考了会试,他们又来了。 袁氏的帕子揉成了一团。 郭老夫人皱眉道:“他们来干什么?” 小丫鬟伶俐地道:“两位大爷说之前要温习功课,就没有过来给老夫人磕头。如今考完了。特来给老夫人问安。” “就说我年纪大了。早已不见客了。请他们回去吧!”郭老夫人淡淡地道,吩咐吕嬷嬷:“他们要是不走,就去请了嘉善过来。三房的人我一个也不想见!” 吕嬷嬷恭敬地应“是”。和小丫鬟一道退了下去。 郭老夫人沉默了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 袁氏神色大霁。 周少瑾和邱氏则不好说什么,可她却有点好奇程证的婚事。 前世程证有点奇货可居的意思,一直没有成亲。等自己中了举人,才谈婚事。最后娶了吏部侍郎王简的女儿,得了门极其有力的妻族。 如果程家不被抄,他就是人生的赢家了。 现在程证已有了举人的功名,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成亲? 晚上和程池在被子里说悄悄话的时候周少瑾就问他:“程证成亲了没有?” “不知道。”程池正拿着本书看得入神。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周少瑾歪了头去看书的封面,却是一张蓝皮纸,什么也没有。 程池道:“是杨寿山写。山东的一户乡绅出资给他刊印的,写的是鹤壁的水文。据说他准备花二十年的功夫走遍九州,要绘本水文图。” “没有到他还有这样的志向!”周少瑾听了很是意外,心情也有些复杂。 如果他没有和曲源搅和到一起,结果会不会又有所不同呢? 不过,曲源是他的上峰,估计他很难摆脱曲源。 周少瑾笑道:“他让人给你送了这本书来?” “没有。”程池笑道,“是帮他应书的乡绅送了一本给二哥,二哥知道我对这些感兴趣,又做过杨寿山的下属,给母亲报平安的时候让人给我捎了过来。”他说着,合了书页,笑道,“你怎么突然问起程证的婚事来?” 周少瑾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了程池,道:“……所以想知道。” 程池“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两人熄灯歇下。 第二天程池下衙回来,周少瑾服侍他更衣,他却陡然道:“程证还没有成亲。不过他好像想想吏部侍郎王简的女儿,想让大哥出面帮他做媒,被大嫂给拒绝了。” 周少瑾讶然,道:“他怎么会想娶王侍郎的女儿?” 前世程证就是娶了王简的女儿。 可那个时候他在杏林胡同读书,有程泾出面,他又是少年举人,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而今生他父亲只是个白身,虽说是少年举人,可和王家的门第也相差太远了。 “好像是他在我们家的姻亲里面打听了一番,”程池不以为意地道,“那王家和洪家是姻亲,他中了举人之后就请了洪大太太去说媒,结果被王家婉言拒绝了。又不知道听谁说的,大哥和王简的关系很好,就想请了大哥出面。” 前世,他的婚事就是由洪大太太提出来的。 今生却被拒绝了。 是因为九如巷如今分了宗的缘故吗? 这一世有太多的改变! ☆、第556章放榜     四月初,会试放了榜,程许二甲第五名,比程池当年成绩还要好。 郭老夫人听了自然是很高兴,吩咐珍珠开了箱笼,拿了几方端砚,几条药墨,两刀澄心纸给程许做贺礼。 周少瑾见就添了两匣子湖笔,顺道送了过去。 袁氏却像三九天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似的,脸铁青铁青的。 二甲第五! 为什么不努力点,再向前多考一个名次,就是传胪了;或者再努力一些,考进前三甲…… 袁氏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屋里服侍的个个都胆战心惊,生怕有发出一点点的动响惹怒了袁氏,被当成了出气筒。 还是袁氏的乳娘战战兢兢地上前,低声地道:“夫人,那报喜的官府役还在外面候着,您看要不要依往日的规矩打赏他十两银子?” 这样喜报是有例可循的,赏个五两银子就行了,程家特别优厚,通常都是赏十两银,既不寒酸也不奢华。 袁氏这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眼泪籁籁落了下来。 她的乳娘只好朝屋里服侍的丫鬟使眼色,示意她们悄悄地退下,温声地劝着袁氏道:“大爷今年才二十三岁,只怕是这科最年轻的进士之一了。这是别人家想都想不到的喜事,如今大爷就轻轻松松地为您争了回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再看那历朝历代的状元榜眼探花,有几个能入阁拜相的?这人的日子还长着着,要看以后。您怎么知道大爷不会和老爷一样做个阁老啊?您又何必非要大爷去争那个前三甲呢?” “你懂什么?”袁氏狠狠地瞪了眼乳娘,道,“袁家和闵家都人才备出。嘉善若不考个状元回来,袁家和闵家的人又怎么会把他放在眼里?又怎么在仕途上支持嘉善。” 她的乳娘听着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太太,大爷再好,也是姓程。除非袁、闵两家都没有了读书人,不然怎么会不帮自己的儿子侄子帮个女婿、外孙呢?” 乳娘的话如惊雷般打在袁氏的头上,心惊慌失措地道着:“不会。不会的。外孙总比侄儿亲吧?” 未必? 叔叔死了侄儿还要去上上坟,这外祖父去世了,哪有外孙祭祀的道理! 乳娘不好继续说下去。起身道:“夫人,我给您打盆热水进来服侍您擦个脸。等人少奶奶也该过来了给您道贺了,她要是看着你这样,万一给大爷脸色看怎么办?” 闵葭从来都不是个绵和的。 袁氏想到这里又是一阵气恼。 乳娘见她没有作声。忙吩咐丫鬟打水进来,安排管事给来报喜的衙役打赏。总算是把这件事给圆了过去。 程箫已随着顾绪去太原,但程许下场,春闱的结果他却一直惦记着,程许考中了进士。她也跟着高兴,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就是周镇那里,也有表礼送过来。 郭老夫人就吩咐周少瑾置办了几桌酒席。趁着休沐的日子请了程泾等人吃饭。 这样一来,家里五个男子。就是四个进士。 郭老夫人非常的高兴,多喝了几杯,逗着韫哥儿道:“祖母就盼着你给我请个诰命回来!” 她老人家已是正一品的封诰了,就算是韫哥儿做了一品大员,也不能再为她老人家请封了。老人家这么说不过是寄希望于韫哥儿,希望他在科举上能够顺利罢了。 大家哈哈地笑。 韫哥儿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也咧了嘴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十分的可爱。 邱氏就忍不住逗他:“韫哥儿,过几天你抓周,你可想好要抓什么了没有?要不要二伯母在桌上子上放根金簪啊?” 韫哥儿这段时间不知怎么地喜欢上了金饰,郭老夫人戴的发簪也好,周少瑾的耳环也好,丫鬟们的耳董上的赤金丁香也好,他只要看见了,就要拿小手去抠。有一次,郭老夫人开了箱笼清理东西,翻出个巴掌大小的赤金小鹿来,他抱在手里就不愿意放,最后郭老夫人没有办法,只好让他把那小鹿抱了回去放在枕头边上,千叮万嘱他身边的丫鬟婆子:“可千万别让韫哥儿咬了一块下来或是把鹿的耳朵蹄子什么吐到肚子里去了。” 赤金软,比较突然被咬断。 吓得韫哥儿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轮着班守在韫哥儿的床前,盹都不敢打一个。 这就成了大家的笑资了。 周少瑾也笑。 她喜欢这样充满了善意的玩笑。 “要放,就把那金鹿放在桌上好了。”她笑着道,“到时候他一准备去抱那金鹿,只是不知道抱了这金鹿是个什么意思?” “那些唱赞的人都是些人精,”邱氏笑道,“我看你们家韫哥儿那天就算是抓了一颗葱,估计那人也能把韫哥儿往聪明伶利,天资聪慧方面说。 大家又是一阵笑。 邱氏从手上褪了金镯子给韫哥儿玩:“你看这是什么?” 安安静静地坐在母亲身后的程让低着头。 程许考上了进士,大家待他突然也像大人了。从前时常挑剔程许的大伯父看程许的目光中不仅带着几分赞赏,还主动让丫鬟给程讲道德倒了杯酒。而他呢,不过比程许小几岁,已经成了亲,吃过午膳之后却被郭老夫人叫到了跟前,和家中的女眷坐在一起……还把他当成孩子似的。 他有些沮丧。 却也怪不得家中的长辈。 他若是能像许从兄那样好好读书,为家里争个进士及第匾额回来,他也能坐在外面的桌子上说话了吧? 程许的头低得更厉害了。 有人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抬起头来。 看见妻子灿若星晨的眸子。 “大伯每天刻苦功读,都没有时间陪大嫂。”妻子悄声地在他耳边道,“前几天踏青都没有去,阿宝、阿仁他们都羡慕你给我做的风筝。等有了闲。你也给阿宝他们做几个吧?过几天我们还出去放风筝去。” 程让的心里仿佛有暖流流过。 他的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悄悄地应了声“好”。 谢氏抿了嘴笑,把手中托盘上的甜白瓷小碗里装着的红豆羹递给了不远处的程笙。 程笙微微地笑,看谢氏的目光非常的柔和,还带着几分欣慰。 她的弟媳虽然没有闵氏那样的相貌和出身,却温柔可人,配弟弟正好。 千金难买合适。 母亲还真就给弟弟找了个好妻子。 她招了睿哥儿吃红豆羹:“是舅母亲自给我们做的!” 睿哥儿吃了一口就跑了。 阿宝和阿仁比红豆羹更吸引他。 程笙笑一口一口地吃着红豆羹。觉得味道非常的好。 周少瑾开始布置屋里的陈设。准备给韫哥儿抓周。 常氏的弟弟带着两个儿子和长孙风尘仆仆地到了京城。 程池亲自去朝阳门接了人进城,安置在了榆钱胡同,又派了商嬷嬷亲自招待常家的人。 周少瑾等人因惹着男女之别不好去拜访。都派了人去给常家舅老太爷请安。 常家的舅老太爷是因为辈份才这样称呼的,实际上他今天也不过三十八岁,两个儿子一个二十三岁,一个二十岁。长孙不过四岁,由乳娘抱着代常家的人来给郭老夫人问安。 周少瑾见常家小少爷白白净净一个精致的小人。看上去和常氏有七、八分相似,十分的喜欢,除了衣裳饰品,还送了常家小少爷一个竹蜻蜓。一个牛皮纸风筝。 常家小少爷非常的喜欢,不一会儿就蹬着脚要下地。 乳娘怎么敢让他乱跑,忙道:“我们家太太身子骨不好。经不起车马劳顿,二爷没有成亲。大奶奶临行前却诊出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只好由奴婢带着大爷进京了。失礼之处,还请老夫人不要责怪。” “这样就很好。”郭老夫人笑着和那婆子应酬了几句,那婆子见常家小少爷已经不耐烦地要和阿宝等人玩了,生怕出什么妖蛾,说了几句,就抱着常家小少爷出了府我。“ 郭老夫人何尝不知道乳娘在担心什么。 老人家笑了起来,正要和周少瑾说话,有小丫鬟通禀,说袁氏的乳娘过来了。 郭老夫人不明所以,请了袁氏的乳娘进来。 乳娘进来给郭老夫人磕了头,看了屋里的一眼。 周少瑾起身就要走。 郭老夫人却留了她,道:“这府里你主持中馈,你也应该听听。” 袁氏的乳娘不禁看了周少瑾一眼,见屋里没有了其他人,这才道:“夫人不和大爷置起气来,夫人取了家法要打大爷,大爷也不躲不闪的任夫人打……”说到这里,她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郭老夫人眉头微蹙,道:“你们家夫人又做了些什么?” 乳娘不由汗颜。 在婆婆眼里袁氏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乳娘不由为袁夫人人做主似的。 她低声道:“这次可不关太太的事,是大爷爷,说什么不考庶吉士了,等韫大爷的周岁礼过了之后就要谋求外放了……我们家夫人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不参加庶吉士的选拔,就意味着放弃留在六部观政,放弃了进入翰林院为官。 朝廷中素来有“非翰林不可入阁”的做不,他等于是放弃了之后做大学士的机会。 袁夫人不气得半死才怪。 郭老夫人忙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午时三刻。”珍珠道。 程泾要下午申时才下衙。 郭老夫人站了起来,道:“快,服侍我穿衣,我要去趟杏林胡同。” ☆、第557章外放     杏林胡同,并不像大家想像的那样鸡飞狗跳墙。 外院除了大门口当值的男仆全都不见了踪影,内院当值的丫鬟婆子个人都躲在墙角,而内院的书房里,程许和袁氏对峙而立,一个满脸冷漠,一个目露寒光,如乌云盖顶,气氛非常的压抑。 院子外面有风吹过,门口种着的白玉兰籁籁作响,花晶莹剔透的花随风摇摆,春意盎然。 袁氏“啪”地一下丢了手中的戒尺,泪珠滚滚落下:“我这是做得什么孽啊!十怀怀胎把你生了下来,辛辛苦苦地把你养育成人,好不容易案首、解元的一路读收来,临到了最要紧的一步,你却给我考了个进士回来。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可你是儿子,我能有什么办法。好,我忍了。你不寻思着给我好好地在家里看书,考个庶吉士回来,竟然跟我说不参加庶吉士的选拔?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程家对你的栽培?对得起你祖母对你的寄望?对得起你父亲对你的期盼吗?我就是养个猫啊、狗啊的我不舒服的时候还知道在我床头叫几声呢?你呢?这么多年了,您除了和我打斗,你除了气,你还做了些什么?早知道这样,我去求什么医,问什么药啊?我还不如一开始就把你掐死算了!也免得到了今天让我丢人现眼,没脸出门!” 程许什么也没有,慢慢地跪在了袁氏的跟前,低声道:“娘,是我对不起您,让您脸上无光了。您就当没有生过我这个儿子好了!我已经去过吏部王侍郎那里了,他答应等庶吉士考完了就帮我谋个外放的差事……” “你给我闭嘴!”袁氏四处张望。捡起了那把戒尺,可到底还是想让程许回心转意,没有像刚才那样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通打,“你这是要逼死我吗?” 程许却像没有看见似的,垂着眼睑,自顾自地道着:“娘现在身体还好,父亲也正是仕途得意之时。正好二姐这几年要在京城陪着二姐夫读书。我外放之后,娘和爹爹身边有人照顾,等过几年。我年纪大了,您和父亲也老了,我再接了二老去和我团聚,给您尽孝……” 袁氏跳了起来。 硬得不行。软得也不行! 他到底要干什么? “你这不孝子!你要是不去考庶吉士,我就去告你仵逆!”袁氏气急败坏地道。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程许听着眼底闪过些许的悲凉,低声道:“娘,您总是这样。从小到大,我只要不听您的。您要么就威胁我说要去告诉父亲,让父亲来教训我;要么就哄着我给买我想要的笔墨纸砚,甚至风筝双陆。您难道就没有想过好好地听我说说我想干什么?或是不要威胁或是哄骗我。好好地和我说说话吗?” 袁氏惊愕地望着程许。 程许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道:“您要我读书的时候是这样。要我考案首、考解元的时候是这样,就是娶妻的时候……也这样……您是我的母亲,哪有儿子不听母亲话的?您就不能好好地和我说说话,不要总是喊打喊杀的吗?” 袁氏震惊地望着程许,好像第一次看见他似的,喃喃地道:“你这是在怪我!你没有考上状元,你这是在怪我……” “娘!”程许很是无奈,道,“我没有怪您!考不上状元,那是我不好,与您有何关系?我怎么会怪您?我只是不想您总是拿这拿那当借口,说到底不过是想让我三元及第给您争光,这也没什么,儿子能给母亲争光,也是件体面的事……” 袁氏根本听不进去,嚷道:“你要是没有怪我,为什么不去考庶吉士?”说到这里,她拉住了程许的手,低声下气地道:“嘉喜,您就听娘这一回好不好?只要你考上了庶吉士,娘再也不管你的事了,好不好?娘说到做到……” 程许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答应了这一回,还有下一回。 每次都这么说。 实际上只他没能达成母亲的意愿,他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只是这一次,母亲对他动了手。 是不是因为知道言语已经对他没有了作用。 是不是就像四叔父说的那样,考中了进士,可以做的事很多。 他不想再呆在京城了。 不时地看到周少瑾那洋溢着幸福的明亮笑脸。 和他在一起时的那种小心翼翼、警惕防备如同两个人。 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让他觉得京城空气都是压抑的。 他想离开这样,再也不去想那些爱恨情仇。 像个男子一样,做一方的父母官,为一方的百姓谋福祉。 也许,他就能慢慢地把心里中的痛苦都宣泄出去。 他也就原平静下来了。 “娘!”程许阻止道,“您别说了。我主意已定。不参加庶吉士的选拔,外放为官。您就听我一次好了……” “嘉善,嘉善!”袁氏苦苦地哀求程许,“你不能这样!你知不知道,你要是考不中庶吉士,就不能进翰林院,不能在六部观政,就算你再有本事,就算你再厉害,你也不可能做到大学士。就像你四叔父,那样精明能干的一个人,最终还是不只能在都察院里干着,最终做个正二品的左右都督史就到了顶了。你可不能犯那他那样的糊涂啊!” 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程许在心里暗暗地道。 有温柔可人的妻子,有聪明伶俐的儿子,天下间还比这更好的事吗? 程许不为所动。 袁氏看着他这副漠然的样了,不由勃然大怒,道:“你是什么意思?” 程许求她:“我已经长大了,我的事,您就别管了!” “你这是在嫌弃我管了你?”袁氏睁大了眼睛。看着儿子的表情既悲伤又震惊,“可如如果没有我,你有今天吗?你刚会开口说话,我就开始告诉你认字。你刚刚会拿筷子,我就告诉你写字。你考府试的时候,我守在门外等你出来;你考乡试的时候,我千里迢迢地从京城给您弄来时文。可你倒好。因为一个周少瑾就给脸色我看。和我置气、疏远,结果呢?好好一个三元及第被你给弄没了不说,居然还要外放?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不是。你是不是现在还想着那个周少瑾……” “娘!您闹够了没有!”程许面有薄怒,“您说我就说我,提别人做什么?大家好好的各过各的日子,您这样说有意思吗?您嫌这个家还不够乱吗?” 他的话激怒了袁氏。 “好啊!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想着她!”她自周少瑾嫁给了程池之后就一直压在心底的怒气如火山般地暴发了,她恨恨地道。“难怪你不听我的话?难怪你要恨着我?原来都是为了她!今天我们母子既然把话说到这里了,我也不敢实话告诉你,从前到尾,我就没有打算让周少瑾帮我儿媳妇。我当初之所以答应你只要你好好地参加乡试,我就如你的心愿帮你娶了周少瑾,那也不过是为了稳着你。让你好好考乡试罢了。她那克父克母的女子,想也别想做我的媳妇……” 程许想么小时候自己摔了一跌被母亲温柔地抱在怀里哄着的情景。想到母亲笔盈盈地坐在一旁看他描红的情景,想到半夜醒来母亲在灯下给批改功课的情景……他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当初他不是没有怀疑,不是没有想过去质问母亲,可正如祖母说的,事已至此,他要是再闹腾下去,只会让程闵两家反目,让周少瑾难做人。何况这件事认真地说起来全都是他的错。要不是他自以为是,要不是他没有勇气,他和周少瑾之间又像水火不容呢? 可他没有想,母亲这样说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像被刀剜了般的痛。 “娘,您别说了!”程池脸色苍白地道,“您这是要让程家清誉扫地吗?您这是要逼死我吗?您这是想让言官弹劾父亲吗?您是不是觉得让满大街地都传着这件事才顺了您的心意?” 袁氏欲言又止。 闵葭则神色惊恐地转身拉了自己的乳娘就急急地出了正院,在屋后的石榴树下站定才两腿一软,坐在了树下的石凳上。 原来……袁氏骗了程许,一面说只要程许能考上举人就帮他去求娶周少瑾,一面说却派了人去福建闵家求亲! 她的脸顿时胀得通红,不知道是羞愤多一些还是气恼多一些。 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不仅害了她,还害了周少瑾,害了程许! 如果不是因为袁氏身边服侍的人都不敢近身,请了她去看看能能帮着劝和两句,她恐怕这辈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怎么就碰到了这样一个婆婆? 闵葭心慌意乱,半晌才平静下来,一平静下来就反复认真地叮嘱她的乳娘:“这种你可不能透了半句口风,不然程家完了,大爷完了,我们也跟着完了!” 侄儿和婶婶有……暧,昧……搁在谁家也担不起这样的丑闻! 她的乳娘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忙发誓道:“若我透出一个音去,叫我天打五雷轰,全家都不得好死!” 闵葭这才心中一定。 顿时有些同情程许来。 摊上这么一个娘,再好的前程也要败光了! 她开始还气恼着程许不懂事,所以丫鬟婆子去请的时候她还真准备去劝的。如今看来,外放也好,免得被她这个不着调的婆婆给害死了。 ☆、第558章坚持     闵葭决定袖手旁观。 小丫鬟却慌慌张张地找了过来,道:“老夫人和四太太过来了。” 这下子想躲开也不成了! 闵葭硬着头皮在二门迎了郭老夫人和周少瑾。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郭老夫人目光税利地瞥了闵葭一眼,道,“大郎呢?嘉善呢?” 谁知道把儿子当眼珠似的袁夫人见程许忤逆自己竟然会动手啊! 闵葭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在郭老夫人面前却不敢流露出丝毫的异色,低头恭声道:“公公那边已经让人去报信了,还没有回来。相公和婆婆在书房……我们都不好说什么……” 郭老夫人点了点头,心中微凉。 因为婆婆发了脾气,和丈夫有了争执,为了不得罪人,又事关重大,不能任由两人争执下去,就怕惹祸上身般站在外面避风头……这虽然是最明智不过的作法,可郭老夫人想到周少瑾每每遇到程池有什么事时的鲁莽,突然对这样的明智心中生愠起来。 而闵葭想到刚才母子之间的对话,忙亲自隔着帘子喊了声“祖母过来了”,撩了帘子。 周少瑾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 袁氏已经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戒尺丢在地上,一个人红着眼圈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 程许跪在袁氏面前,头发有些凌乱,表情冷漠,青色的杭绸直裰穿在身上,看不出有什么外伤。 郭老夫人忙心痛地去扶程许,扭着头对袁氏道:“他也是娶了媳妇、有了功名的人,你就是要教训他,也不能像教训不谙世事的孩童般地打他板子啊!快起来。你是读书识字的人,天地君亲师,怎么能惹了你母亲生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内宅的事也处置不好,更何况朝廷大事?你现在也不是孩子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这个时候说,什么话那个时候。你都应该分清楚才是……” 站在屋外的闵葭有些惊讶地望着周少瑾,也不由地重新打量着周少瑾。 她穿了件湖蓝色的素面褙子,只在衣领和袖口、下摆处镶了道宝相花的襕边,脸儿粉粉的。剪水明眸,比那春日的阳光还要明媚几分。 如果她知道程许是为了她才放弃考庶吉士的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闵葭猜着。 周少瑾却退后了几步。低声向她解释道:“爷儿的脸面要紧,我就不进去了。” 按理,周少瑾是她的婶婶,周少瑾不进去。就得有个人陪着,正好闵葭也不想进去——她不想听程许和袁氏母子之间的糟心事,闻言压低了声音。道:“婶婶说得有道理。我陪着婶婶去茶房里喝杯茶吧?” 周少瑾点头。 不管程许是铁了心不去考庶吉士还是激愤之下的失言,这么大的事。程泾也好,程池也好,甚至是程劭,都会过来劝他的,她无意搅和到其中去。 两人去了茶房,闵葭命丫鬟拿了茶具出来,亲手给周少瑾泡功夫茶:“……我们福建那边出的都是大叶茶,叶茶也是长在树上,不像江南的茶叶,都生长在低短的小树上,所以我们那里出的茶都经泡,泡个七八泡的茶很多,而且每泡茶的味道都不一样。婶婶难得来趟杏林胡同,不妨尝尝我泡得茶。” “多谢!”周少瑾微笑着和她寒暄。 院子里很快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和仆妇高喊的通禀:“大老爷回来了!” “二老太爷过来了!” “四老爷过来了!” 闵葭苦笑,歉意地对周少瑾道:“为了相公的事,让大家都拖步了!” 周少瑾笑笑没有说话。 她和闵葭之间,最多也就能说说吃穿嚼用,这样的话题还是最好不提。 事情一直闹腾到了掌灯时分,程泾、程池、程劭、郭老夫人轮翻上阵,什么话都说了,程许只有两个字“外放”。 几个都难掩失望。 最后还是程池道:“反正考庶吉士还有几天,先帮他把名报上。” 如果实在不愿意去考,到时候再寻个缘由就是了。 可若是这个时候不把名报上,等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好在程家叔侄兄弟都是两榜进士出身,朝中不是同年就是同窗要不就是同年的同年,同窗的同窗,拐弯抹角地总能找到关系不用程许出面也能把名报上。 谁知道一直沉默不语地程许却瞬间额头青筋直冒,赤着眼睛道:“我不想留在京城,不想留在这个家里,您们为什么还不明白?我不要你们给我报名,我不要你们给我找关系走后门?!” 屋时顿时沉寂下来。 程池面色严峻,冷冷地道:“你是想跟我们说,你不想依靠家族的力量,决定赤手空拳地走出条自己的路吗?” 那和出宗有什么区别? “不是,不是。”程许眼角有水光闪动,道,“父母的养育之恩怎能不报?家族的栽培之恩怎能忘记?可我真的不想呆在京城了,不想让母亲伤心——母亲总是想着让我三元及第,想让我拜相入阁,想让我青史留名……我若是做不到,她就会悲痛绝望,痛哭流泣,让我做这,让我做那,好像我活着,就是为了三元及第,就是为了拜相入阁、青史留名似的……只要是与这些无关的事,她都会阻止,都会让我舍弃……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说着,目带哀求地望向了程池,“池叔父,您说过,我若是金榜题名,能做的事就很多了!我不求别的,我只求外放!离开这里,免得母亲每次看到我都露出悲痛之色。我与其这样留在京中,还不如离得远远的,等到她老了。我回京尽孝或是把她接到我的任上去……” “你说什么?”袁氏捂着胸口,睁大眼睛,满脸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儿子,“你是说,我逼你成人成材?这是儿子对母亲说的话吗?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让你上进,你居然觉得我是在胁迫你?”她越说声音越高,情绪越激动。“我和你去你舅舅那里评评理去?我悉心教导你成人。你竟然觉得我在害你……你还是人吗……”她上前扬手就要朝程许扇去。 程池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道:“大嫂,他现在是你一打就听话的年纪吗?” 袁氏一愣。随后眼泪纷纷落下,哭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我辛辛苦苦的是为谁?” 程劭、程泾和郭老夫人已听出程许的意思。 程泾脸色铁青。 程劭问程许:“你可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程许神色平和安静,道:“我知道。不参加庶吉士的选拔,就不能进翰林院。就与入阁无缘。就算是这样,我也想外放。 “从小母亲就告诉我。要读书,读书就有好吃的,读书就是好孩子,读书就是孝顺。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读书?” 程泾看了袁氏一眼。 袁氏如被程泾的视线烫着了般地歇斯底里起来:“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让他读书还读错了不成……” “好了!”程泾大喝着打断了袁氏的话,强忍着愤气看了程许一眼,对程池道:“你明天还是去帮他把选择庶吉士的名报上。让他好好地考虑几天,若是真的决定不去考庶吉士了。那就随他。就当我没有生过这个儿子的。你也不用说什么等到我晚年的时候给我尽孝,你只管去过你自己的小日子去,程家没有了你,还有程让,还有韫哥儿,还有阿宝……怎么也不会因为没有你就败落了的!” 说到底,还是要逼着程许去考庶吉士。 郭老夫人叹了口气,觉得头重脚轻,有些站不住似的。 程池忙上前扶住了郭老夫人,低声道:“少瑾的人呢?我这就让人去喊她。” “别去了。”郭老夫人疲惫地道,“她这是要给嘉善留几分体面呢!你又何必辜负了她这片善意。” 程池自然知道,只是这个时候郭老夫人身体不适周少瑾却不在身边,他怕母亲有想法,这才先抢着问了一句。 “二叔。”郭老夫人没在看程池,而是对程劭道,“我们回去吧!嘉善也不是小孩子了,他自己的事他自己做主吧!” 程劭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给郭老夫人揖了揖,意思是一切听从郭老夫人的吩咐。 郭老夫人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程许喊了一声“祖母”。 郭老夫人淡淡地道:“你决定好了,跟祖母说一声。”接着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早有守在门口的丫鬟去报了周少瑾。 周少瑾和闵葭小跑着出了茶房。 见程池扶着郭老夫人,程劭跟着他们的身后出了厅堂。 周少瑾忙上前扶了郭老夫人。 闵葭相送。 屋子里传来袁氏的哭声:“你怎么能这么说?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不成?你说话要凭良心……” 闵葭只当没有听见似的,暗暗加快了脚步。 好不容易送走了程劭等人,她如释重负地正要折回去,有门上的小厮跑了过来,道:“大奶奶,大奶奶,有人给您送了张帖子给您。” 自从程许考中了进士,专程给她下帖子的人多了起来。 她不以为意地让小丫鬟接了,晚上回到屋里才想起这张帖子,怕是有什么事,争着拆开了。 结果落款是“程相卿”程辂。 ☆、第559章愕然     程辂被除名的时候闵葭还没有嫁进来,等她嫁进来了,九如巷已经分了宗,京城这边要不是几代的世仆要不就是新买进来的,世仆懂规矩不会乱说,而且也觉得程辂这样一个被程家赶了出去的人也没有什么值得说的,新买进来的不知道,闵葭自然也就对程辂的事一无所知。不过落款既然姓“程”,说不定是程家的族人,有表字,可见这个人是有功名的人, 闵葭有些拿不准这个叫程相卿的人找自己做什么——程家内院的事有袁夫人做主,外院的事有程许做主,不管程相卿找她干什么,她好像都帮不上忙,何况她从来没有见过程相卿,于她就是外男,就更谈不上见面不见面的事了。 她把信交给小丫鬟,道:“给大爷去处置。” 小丫鬟应声而去,不一会折了回来,战战兢兢地道:“大爷不在屋里,说是被老爷罚去跪祠堂了。” 程许说出这样的话来,是谁都得去跪祠堂。 郭老夫人走得时候她婆婆气已经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好点了没有?自己这个做儿媳妇的要不要过去安慰安慰婆婆?以她婆婆的性子,只怕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也不愿意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吧? 闵葭踌躇着,后来还是去了袁氏那里。 袁氏气得躺在了床上,程泾正坐在那里劝慰她。听说是媳妇过来了,袁氏忙朝着程泾摇了摇头。 程泾不由得叹气,道:“如果当初你娶了个门庭低一点的媳妇,此时身边也有个媳妇陪着说说话了!” 家里出了这种事,袁氏要面子。怎么也是在身为闵家大小姐的儿媳妇面前丢脸的,那就只能瞒着,就是瞒不往,也要掩耳盗铃。 袁氏不悦道:“那样的媳妇一抓一大把,有什么要的?难道我们家还天天出这样的事不成?” “一家人在一块儿过日子,上牙齿还有和下牙齿打架的时候呢?”程泾道,“我觉得有些话你还是和闵氏说清楚好。” 袁氏没有吱声。 她现在的心思全不在这上面。她一直想着程许的话。 “我对他掏心掏肝的。他怎么能这样指责我呢?”袁氏说着,心像被剜了一刀似的,眼泪也忍不住又落了下来。 程泾皱眉。道:“以后嘉善的事你不要再管了。从前把孩子交给你,也是想着我在京里事多,没有时间顾暇他,他在京里没有个管头。怕他跟着那些纨绔子弟学坏了。现在既然一家团圆搬到了京城,你管好内宅的事就行了……” 袁氏张大了嘴巴。半晌才道:“你,你也在怪我吗?” 儿子的确不能长于妇人之手。 程泾从前觉得自己的妻子是阁老子女,他们几兄弟皆是母亲养大的,妻子就算是比不上母亲也比一般的妇人强些。早些年看她教养程许也的确尽心尽力。他这才把孩子交给袁氏的。却不曾想最终还是把儿子养歪了。 这世上也没有哪个女子比得上他母亲。 程泾心里这么想,表情里不免就透露出几分来。 袁氏心都凉了,哭道:“你怎么这么想?我这些年来在老家帮着你打理家务。伺候婆婆,养育子女。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如今孩子这样了,我比谁都伤心,你不安慰我,反而责怪我……” 程泾真心不想说什么了。 这么多年来,正是因为他念着妻子的不易,才会这样的尊重她,才会在京城为官这么多年连个通房都没有…… 他心情烦躁地站了起来,道:“你好生歇歇!我去看看娘,也跟二叔父商量商量嘉善的事。”说完,也不待袁氏说什么,径直离开了内室。 袁氏又急又气,胸口绞痛,额头冒着冷汗就倒在了床上。 屋里顿时一阵慌乱。 等到袁氏的乳娘追出去的时候,程泾早已没有了踪影。 ※ 阜成门陈立的宅子外院书房里,程辂正神色不定地听着小厮回话:“……说是她一个内宅妇人,不好见外男。让您有什么事去找他们家大爷。” 小厮一面小心翼翼地说着话,一面打量着程辂的神色。 程辂的神色就更不好看了。 没想到程许竟然一路顺利地考中进士,接下他是不是要考庶吉士,留在翰林院观政了呢? 他望了望自己身上读书人才能穿的襕衫,脸色更难看了。 陈立好不容易帮自己恢复了秀才的功名,他不用改名换姓再考一次。可就这样,他耽搁的这几年也补不回来了——从前他和程许还只是些微差距,如今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 他有今天,全是程家害的! 程辂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小厮吓得两腿发软。 还好门外传来当值小厮的声音:“姑爷,四皇子府的管事过来了,说浴佛节快到了,下面的人孝敬了四皇子一些香烛,四皇子瞧着品相还好,特意吩咐府里的管事送了些过来。可老爷不在家,您看这礼单?” 四皇子府? 太子死了,二皇子、五皇子、七皇子没的没,贬的贬,朝中最有能力的就是四皇子了。 皇上又立了皇太孙,等到皇上殡天,四皇子的一个亲王是跑不了的。 “大奶奶平时怎么办的,你们照办就是了。”程辂深深地吸了口气才能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番话来。 入赘,就没有资格处理这些事。 谁知道那小厮却很快地折了回来,恭敬地道:“大奶奶说,外面的这些事,姑爷当家作主就行了。” 程辂气息微平,道:“那就把人带过来吧!” 小厮去请了人进来。 四皇子府的管事恭敬地行了礼,客气话说了一大通,拿出礼单递给了程辂。 程辂没有多看。随后把礼单交给了家里的管事,言明会等陈立回来的时候亲手交给他。 管事千恩万谢地走了。 程辂这才开打礼单瞥了一眼。 就这一瞥,已让他有些瞠目结舌了。 送来的礼单里居然还有半斤龙涎香。 那可是皇家才能用的东西,比黄金还要珍贵。 他想了想,拿着礼单去了陈氏那里:“我们要不要回个礼什么的?” “要!”陈氏想怀个孩子,可一直没有动静,请了御医过来调理身子。整天就盯着那几副药。闻言淡淡地道,“爹爹的规矩,不管别人给我们家送什么东西。要么推了,要么就折半回了礼。” 程辂迟疑道:“四皇子府可是送了不下四千两银子的礼……不太好吧?” 陈氏笑道:“又不是只有四皇子给我们家送礼!除了太子殿下的,我们家还没有还过整礼呢!” 太子吗? 程辂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到了大太监们的厉害之处! 他有片刻的沉默。 陈氏还以为是自己拔了他的话让他的自尊心有些受不了,忙笑道:“不过回礼的事也不急。等爹爹拿定回礼也不迟。反正外面的这些事我们也不懂。” 程辂点了点头。 等陈立回来,就把礼单递给了陈立。 谁知道陈立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吩咐管事的:“就照着两千两银子回礼好了。” 程辂欲言又止。 陈立还是很喜欢这个女婿的,不管怎么,是金陵九如巷程家的子弟。 见状就笑着问道:“姑爷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程辂想了想,道:“不瞒岳父。我觉得此时我们应该和四皇子交好才是!” 不亏是世家子弟,就是被遂了出来,也有这样的眼界和胸襟。 陈立和蔼地道:“此话怎说?” 程辂压低了声音。道:“岳父服侍了皇上一辈子,皇上殡天。自然会对岳父有所安排。可我看历朝历代的近侍,不是安排去守了皇陵,就是安排出宫荣养。可这当值的时候谁没得罪过个把小人,这些小人做起乱来又让那些远离了禁宫的近侍们最为头痛。如今皇太孙才十岁,几个皇叔均是年富力强。这出水痘、染天花,哪样不是难过的坎?我觉得岳父还是要多留条路才好。虽然不至于说去巴结四皇子,可也犯不着得罪他。” 陈立看程辂的目光就多了一分深意,笑道:“没想到你还挺关系朝中之事的!” “谁能不关心朝中之事?”程辂正色地道,“天子一怒,浮尸百万。我们不想着升官发财,可也不能祸及家眷啊!” 陈立笑了起来,道:“皇上这些日子有些不舒服,原本我不应该离宫。可又担心你们小夫妻在家里不会过日子,这才出来看看的。既然你这么说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好了。四皇子府的人问起来,你就说我一直没有回家。” 如果成了,他自然有好处。如果不成,他大可从中周旋。 程辂喜出望外。 仕途不怕晚,就怕朝中无人提拔你,在一个冷板凳上坐个十年二十年也没有人理。 只要能搭上四皇子这条船,程许也好,程池也好,都只能在旁边看着。 程辂在心里冷笑。 想着刚才陈立的话里的意思,他送走了陈立之后,就商量着陈氏拟了一份给四皇子府的回礼。 四皇子收到了回礼,立刻叫了心腹的幕僚过来:“你说,刘公公这是什么意思呢?” 幕僚笑着仔细把礼单看了看,道:“怕是想脚踏两条船。” 四皇子微微笑,眼底闪过一丝雀跃。 如果无所惧,又何必改变呢? 可见陈立那个老匹夫也觉得自己会当皇上! ☆、第560章告知     因为有四皇子府送香的事,到了浴佛节,程辂决定和陈氏一起去上香。 陈氏很高兴,这是她和程辂成亲之后第一次一起出门,因而商量程辂道:“大相国寺的主持和父亲是好友,我们不妨去大相国寺好了!” 程辂却道:“到了那一天大家都一起涌到大相国寺,是敬香还是看人?照我说不如去郊外的红螺寺,听说那里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求子很是灵验。” 一番话说得陈氏面红耳赤,止不住地欢喜,忙道:“那就去红螺寺好了。我也听说过那里的香火很旺,只是离得有些远,去一次不太方便。” 程辂不以为然,道:“那就在那里住上一晚好了。我们也难得出门。等我们回来,我就准备闭门读书,参加下一科的乡试了。” 这就意味着就算子嗣这等大事也要放下了! 陈氏心中着急。 她原本年纪就大了,夫妻间也算得上和睦,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子嗣艰难,若是三年之后还怀不上,她就只好帮程辂纳妾了。妾生下来的孩子与她陈家有何关系?招婿还有什么意义? 陈氏准备起出行的事来也就格外的留心,不仅带了五百两银票,还提前几天斋戒沐浴,抄了几卷经文供奉给红螺寺的菩萨。 不曾想到了红螺寺却被寺里的知客和尚告知:“……袁阁老、程阁老、何通政史家、吴翰林等几家的女眷都在这里敬香,几个客居的院子都早已派了人来打扫。” 言下之意,是没有地方安置她。 陈氏大惊,目光锐利地回头望着自家的管事。 那管事脸上也掩饰不住惊讶,道:“之前寺里的知客和尚也是这么说的。我回了姑爷,姑爷说不要紧,这件事他来办。” 正说着,刚才骑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程辂突然间从一旁的小路返了回来,道:“出了什么事?” 管事不敢说话。 程辂看得明白,笑道:“原来是为这件事。”问那知客和尚道:“你们寺里可还有其他客房?” “有是有。”那知客和尚迟疑道,“只是没有单独的院落。” “那就给我们几间厢房好了。”程辂不以为意地道。“只是要帮我们挑几间干净僻静的厢房才好。”说完。朝着身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刻上前塞了个荷包给那知客和尚。 知客和尚不动声色地收下,在西边跨院的角落给他们找了幢三间全朝南的厢房。可到底比不上单独的院落。陈氏不免抱怨:“姑爷也是,早跟我说了,我也好拿了父亲的帖子过来让寺里给我们留个小院子。” 程辂道:“既是来求子的,就要诚心些。我来的时候那几家早已定了院落。不要说做事有个先来后到,就那几家也都读书人家。不比寻常的百姓,心里不舒服了喝口小酒就过去了,一个不好,惹得父亲被弹劾。那还不如不来呢?何况他们几家的女眷也是来红螺寺求子的,可见这寺里的香火是真的很灵验了。” 或者是因为越是人人都抢的东西越发让人觉得好。 陈氏听了心花怒放,道:“真的吗?那几家的女眷也是来求子的?” “我骗你做什么。”程辂道。“等会说不定你还会遇到这几家的女眷呢?” 陈氏点头,踌躇道:“程阁老家。岂不是你的本家?” 她记得程辂是被程家除名的。 程辂面有不悦,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我那时少年得志,程家怕旁枝压了嫡枝,又怕被金陵城里的人非议不扶持我,我又对此颇有不悦,这才和本家交恶的。可我总有一天要回去的,不可能因此就避开他们。” 成亲也有些日子了,程辂表现得一直很骄傲,陈氏又是小门小户出生,只当那些江南世家都和他们乡里的土财主似的,有个一亩三分田就怕被亲戚朋友沾了便宜去了,加上陈立帮着程辂恢复了功名,程辂又是她的丈夫,她倒没有多想,梳洗更衣,净手焚香,唤了小厮来去请了寺里的知客和尚,带着两个贴身的丫鬟去了供奉观世音菩萨的大殿。 程辂笑了笑,去了后山,从后山的小道蹿到了放生池的附近。 闵葭正由一群丫鬟婆子服侍着放生。 附近的护院发现了程辂,高声示警:“是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这边有女眷,还请回避!” 程辂笑着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高佻的身材,温文的笑容,读书人的打扮,落落大方的气质,让那些护卫的声音不由小了下去:“袁阁老、程阁老家的女眷在此敬香,还请先生回避!” “杏林胡同程家吗?”程辂露出惊讶之色,望着被丫鬟婆子围在中央的闵葭高声道:“是程家的大奶奶吗?我叫程相卿,几次投帖您都不予理会,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大奶奶!这可真是缘分!我找您,是想和您说说程嘉善的事。您看您是不是请身边的丫鬟婆子暂时回避片刻,当然,如果您觉得程嘉善没有什么事可以隐瞒的,我也可以当着这些丫鬟婆子们的面说。” 闵葭脸色发青,心里不由暗暗地后悔,早知道会在这里遇到这个程相卿,她就应该和谢氏、吴家新进门的那位少奶奶一起过来的,只是那知客和尚说什么贵在诚心,最好是一个一个的放生,让菩萨知道是谁的孝敬……可若是她们真的跟了过来,以程辂这不依不饶非要见到她的性子,还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没来也好。 她暗暗松了口气,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就算是事关我相公,你也应该去找我相公或是我公公才是,你找我有什么用。” 程辂朝着闵葭揖了揖,道:“若是大奶奶不介意,那我就这样和大奶奶说了。” 闵葭气得指头发抖,但还是忍住没有在神色间流露丝毫的异样,笑道:“来的是客,程秀才请到凉亭来喝杯茶。” 护卫和丫鬟婆子都散了开,远远地站在放生池的四周。 程辂笑着站在放生池道:“大奶奶客气了。我也不过有几句话说,说完就走。”他知道这边发生的事应该会很快就传到几位陪着一道过来的爷们耳朵里,他不敢耽搁,开门见山地道,“我原本和程许是同窗,可我被程家陷害革去了功名,程许却一帆风顺地考中了进士。程许不仅比我会读书,还比我会投胎,我从小到大最恨的就是他了……” 他这样毫不掩饰自己对程许的恨意,让闵葭明明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话肯定很不好听,甚至对自己不利,却莫名地想听下去。 她保持了沉默。 程辂微微一笑。 这些名门大户,要的就是名声脸面。 只要抓住了这一点,通常都无往不利。 “大奶奶应该认识池四太太周氏吧?”他面色微黯,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道,“我是程家旁支,却因年少聪慧,常在程家内宅进出,和随着姐姐寄居程家的周氏青梅竹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我们两情相悦,我母亲也很喜欢周氏,原本准备我考取了功名之后就去周家提亲的。谁知道程许也看上了周氏……他是长房嫡孙,我是家贫旁支,周氏孤苦伶仃,袁氏又素来溺爱他……我们怎么斗得过他。 “没多久,我就被袁氏撵去了岳麓书院读书,试图拆散了我们。” 闵葭觉得自己好像被道雷给劈中了似的。 她知道程许喜欢周少瑾,没想到这个程辂也喜欢周少瑾…… 闵葭打量着程辂的神色。 程辂一副悲愤又无奈何的样了。 周少瑾又怎么嫁给了程池的呢? 闵葭想到他刚才的话,陡然间有些同情程辂来。 “如果这样也就算了。”程辂说着,眼睛都急红了,“我原本就不如程许,周氏嫁给他能够幸福,我也就罢了。袁氏却嫌弃周氏无母,压根就瞧不起周氏,她一心想给程许娶个高门大户人家的女儿,好在程许的仕途上助他一臂之力。怕程许闹腾起来耽搁了他下场,就一面拿周氏做诱铒,说只要程许考中了解元,就为他去周家提亲,一面又私底下和闵家说亲,等到四房知道我们两人的婚事不成之后,想把周氏许配给她的表哥程诣的时候,袁氏又能使出手段破坏了周氏的婚事……我虽然和周氏有缘无份,可也不能看着长房这样的欺负周氏! “气愤之下,我去质问程许。 “原想程许知道了肯定会放手的。 “结果程许不仅没有放手,却意图欺压周氏,想来个生米做成熟饭,逼周氏嫁给她,逼袁氏同意。 “袁氏是你的婆婆,她的脾气你肯定是很清楚的。 “她怎么会妥协。 “那个时候家中的长辈都不在,长房能做主的也就只有程池。 “程池去处置这件事的时候,看到了周氏。他被周氏的美色所迷,不顾辈分差异,不顾自己的侄儿喜欢周氏,强行娶了周氏为妻。 “虽说周氏红颜祸水,但程池程许这对叔侄,还有袁氏这个程家宗妇,也太无耻了些……” 闵葭难掩惊骇。 “怎么会这样?”她额头冒出细细的冷汗来,心里不止一次的后怕,还好自己行事稳妥,没有让他嚷出去,他要是这样当着吴家、何家、袁家的人一通乱说,程池和周少瑾的名声也就完了,程家的名声也完了。 ☆、第561章乱语     程辂愤然地道:“这还是什么好事不成?我嫌自己身上还不够脏吗?骗你?!” 闵葭就倒吸了口凉气。 她虽然已经知道这件事,但没有想到袁氏竟然会这样的欺骗程许,欺骗闵家! 闵葭心里仿佛有团火在烧。 她的脸色也就变得很难看。 程辂的目的达到了,神色间闪过一丝笑意,朝着闵葭再次揖了揖:“时候不早了,想必程家的人也要来找你了。我先走了!” 闵葭目露困惑,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程辂哈哈地笑,表情狰狞,带着毁天灭地般地恨意,道:“只要能让程许不高兴,我就觉得快活!” 闵葭愕然,却又不得不承认,程辂的话有道理。 程辂扬长而去。 护卫喊了声“大奶奶”,示意她该怎么办? 此时的闵葭却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见护卫示意她,脑海里浮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快点放了这个程辂走,免得他发起疯来地在袁家、何家等人的面前嚷嚷起来那就麻烦了。 她不由朝着护卫挥了挥手。 护卫退了下去。 闵葭觉得悚然。 如果程辂的话是真的,她该怎么办? 她已经嫁给了程许,闵家从无再嫁之女,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和程许过下去的。可照着程辂的这疯劲,今天他说给自己听,谁知道明天他又会说给谁听呢?袁氏和程池都是罪魁祸首,找谁来阻止程辂呢? 娘家是不能说的。出了嫁,她就是程家的人了。把程家的丑事告诉娘家人。爹娘兄弟心痛她,可嫂子和弟媳却是从外面嫁进来的,只会笑话她,让人瞧不起。 婆家的人……闵葭突然间想到了程劭。 他是程家目前辈份最高的,又是程池和程许的叔父和曾叔父,和两人的关系说近也近,说远也远。由他老人家出面最合适不过了。 她拿定了主意。抬头却看见商嬷嬷带着几个粗使的婆子匆匆赶了过来。 闵葭心中不由冷哼。 这个程池,来得可真快! 她笑着朝商嬷嬷点了点头,笑道:“嬷嬷来晚了。那个程相卿已经走了。” 商嬷嬷看她似笑非笑的样子,心里咯噔一声。 这个程辂,只要一出现,就没什么好事! 不过。程辂的胆子也太大了些。 老夫人原来准备一家人去柘潭寺的,结果吴家来邀一起去红螺寺。还言明了是为进新门的少奶奶求子,二太太邱氏听着动了心,之后又听袁家和何家定了红螺寺上香,就一道来了。 临时决定的事。谁曾想会遇到程辂。 看来是他们大意了。 还好他找的是许大奶奶,要是摸到了周少瑾的身边…… 商嬷嬷都不敢往下想了。 她忙笑着着对闵葭道:“让大奶奶受惊了!” 闵葭若有所指地道:“他看见我这边围着很多人,和我说了几句话就一溜烟地跑了。” 商嬷嬷忙关切地问她有没有吓着。要不要请个大夫来。 闵葭草草地打发了商嬷嬷:“等会吴家新进门的少奶奶要过来,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好了。” 毕竟不是一个房头的人了。 商嬷嬷笑着退了下去。对她颇有些不以为然。 许大奶奶要是真的相信了程辂的话也就没救了,想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好了,只要不闹腾到周少瑾面前来就行。 还是四爷厉害,一早就分了家,不然和袁氏等人住在一起,今天这个说些这,明天那个说些那,周少瑾的性子再温顺,只怕也会受不了。 她见到程池的时候她不禁建议:“要不找个机会把他引到青楼去打个半死好了。” 免得他这样上蹿下跳的见没有人管他,还以为程家拿他没办法呢! “不用了。”程池神色有些冷,道,“他现在对程家没有办法,看着嘉善中了进士,又妒又恨罢了。既然他找上了嘉善,就让嘉善去处理好了——他不是要外放吗?若是这点事都处置不好,我看还不如留在京里,在京城出了事我们还能帮他收拾烂摊子,到了外面,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来。” 而且,如果他推测的没错,前世发生的那些事只怕做为乾清宫的大太监陈立也不干净。他当初让程辂顺利地入赘陈家,不就是看中了程辂搅事的能力吗?现在他已经和四皇子府搭上话了,那就让他们的关系更密切点好了。 程池笑着吩咐商嬷嬷:“喊打喊杀就行了,可千万别真的把人给伤着了。” 商嬷嬷会意地笑着应“是”。 陈立狡猾如狐狸,这次只怕也要栽在程辂的手里了。 想到这里程池的心情就很好,问商嬷嬷:“太太在哪里?” ※ 周少瑾正哄着韫哥儿睡觉。 再过二十几天就满一周岁的韫哥儿精力旺盛得不得了,或许是因为大清早就起来往红螺寺赶打乱了他的生活规矩,到了要午休的时候却怎么也不肯睡,会翻身爬行,又能扶着东西走路了,一会儿手脚并行地爬到了炕桌边,一会儿趴在窗棂上瞧外看,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 不一会周少瑾就气喘吁吁满身是汗了。 她只扶着韫哥儿在庑廊下玩。 他却非要站在美人靠上去摘庑廊下养的杜鹃花。 周少瑾不让,他就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直望着她喊“娘”,把周少瑾的心都要喊化了,开始犹豫着要不要就让他摘几朵花玩,闵葭由几个丫鬟婆子族拥着走了进来。 “你回来了!”今天来得人多,寺院里又不比家里方便,程家的人都歇在一个院子里。看见闵葭,周少瑾和她打了个招呼。 闵葭不由打量起周少瑾来。 她今天穿了件玫红色的遍地金比甲,粉嫩的小脸上一双如水般的剪眸,比身边开得正盛的杜鹃花还要明丽,眉宇间的温婉又如那山涧的泉水般的悠然,哪里看得见一丝阴霾。 闵葭心里一突。 如果周少瑾真如程辂所说,她怎么可能像这样的悠闲自得? 念头闪过。闵葭不禁对周少瑾道:“我刚才去放生池。突然闯进来一个男子,说他叫什么‘程相卿’的,被护卫赶了出去。我正想去问问婆婆这个程相卿是什么人呢。听说婶婶从小是在程家长大的。可曾听说过这个人?” 程辂。 他又要干什么? 周少瑾听到他的名字就觉得烦,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道:“他原是程家的旁支,后来因为品行不端被程家除了名……”她说完问闵葭。“这件事还有谁知道?通知了程家的护院了吗?” 程家的护院多是程池的人,那些护院知道了。程池也就知道了。 她相信程池不会任由程辂这样乱来的。 周少瑾义正词严的语气让闵葭非常的意外,可也如盆清水淋在了闵葭脑子里。 她立刻意识到,程辂是在说谎! 如果程辂说得是真的,周少瑾应该为他隐瞒才是。怎么会一副全交给程池处理的口吻。就算程辂说的是真的,他可能也只是捡了些对他自己有利的话说,至于他做过什么。却一字未提。 也就是说,程许未必就如他所说的那么卑鄙无耻。 闵葭陡然间如释重负。长长地透了口气。 “商嬷嬷赶了过去。”她笑道,“不过那个程相卿已经跑了。” 既然商嬷嬷已经知道了,那程池肯定也知道了。 周少瑾松了口气,见闵葭还站在那里看着她,心中立刻明镜似的,知道程辂肯定还是对闵葭说了些什么。 流言止于智者,可也有众口铄金一词。 她想了想,还是对闵葭道:“你若心中不解,不妨问问许大爷。不管怎么说,你们是夫妻。” 夫妻间如果没有了最基本的信赖,又怎能过得下去。 闵葭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她想到了周少瑾对程池的顺从。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夫妻之间才会那样的恩爱。 但程辂喜欢周少瑾,就是她也看出来了……程辂说的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呢? 闵葭觉得非常头痛。 最终她还是决定去问问程许。 至少要让程许知道,她不是傻瓜,并不是对他的事一无所知。 可当她走到程许的书房,想要问他的时候,看见他一身青衫,满脸落寞地整理着书房,她已经准备好了的质问却猝然间有些说不出口来,反而不自觉地换了副商量的口吻:“昨天去大螺寺的时候,我在放生池边放生,突然蹿出个人来……”她把遇见程辂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程许。 程许惊讶地望着她。 不管是谁遇到了这样的事不是都应该和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说话吗? 他和闵氏相敬如宾,她怎么会帮他说这些? 她对他说这些话的本意是什么? 程许放下了手中的书,面对着闵葭,肃然正色地道:“你想说什么?” 她想说什么,来的时候不都想好了吗? 此时为何又有些觉得说不出口了呢? 闵葭抿了抿嘴,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程许的眼睛,道:“我就想知道程辂说得那些话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的欺负过周氏?池叔父是不是真的趁虚而入娶了周氏?” 程许勾了勾嘴角,讥讽地道:“真的你又如何?假的你又如何?” 他竟然这样的态度! 闵葭气得要吐血,可想到自己既然已经问到了程许的脸上,如果此时退缩,恐怕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这件事也就会一辈子成为她心中的一根刺了。 ☆、第562章说服     闵葭冷冷地道:“如果是真的,我们和离。如果是假的,你不是要外放吗?程家若是不同意,我就去找我父亲和哥哥,和你一道走。” 她算准了程家不可能让她去求娘家人,程泾是阁老,闵家不过就是人丁兴旺,做官的比程家多而已,舍了程家去求闵家,程家还丢不起这个脸。 程许非常的意外,望着闵葭久久未语。 闵葭的神色更冷了。 程许自嘲地笑了笑。 闵葭想跟着他一起外放,是觉得程家太乱,不愿意趟程家这浑水了吧? 他突然觉闵葭也是可怜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女的婚事当然得由父母商定,闵葭不过是听从父母之命,没有任何的错,却阴错阳差地落到了他们家这团泥沼里。而他却是这团泥沼的形成者。 她又有什么错? 程许的心绪变得平和起来。 他把当初发生的事告诉了闵葭,包括自己差点羞辱了周少瑾的事:“……程辂说他和周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他母亲也很喜欢周氏,那是他在给自己的脸上贴金!周氏上有父亲,下有姐姐,金陵程家又不是什么市井小户,他就算是因为少年聪慧受长辈喜欢,也不可能随意在内院行走,就更谈不上和周氏有什么来往了。 “至于周氏和池叔父的婚事,是我祖母做的主——周氏的字写得很好,曾经帮过我祖母抄写经书,还陪着祖母去普陀寺敬香,深得我祖母的喜欢。不过那个时候没有分宗,池叔父又比周氏大很多。大家都没有往这上面想。后来来了京城,大家又碰到了一起,有人向祖母提起把方家二房的六小姐嫁给池叔父,那方家六小姐当时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只比周氏大一、两岁的样子,祖母这才想起了周氏,亲自作主。为池叔父聘了周氏。怎么可能像程辂说得那样是池叔父图谋不轨娶了周氏。若是他们之间的婚事有一点点的勉强或是不愿意,周氏的父亲周大人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已在保定知府的任上。程家答应周家也不会答应的。” 闵葭愕然地望着程许。 这其间竟然还有阿萱牵扯在里吗? 她想到方萱对丈夫的不满。 好像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方萱和她弟弟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了。 难道是因为她弟弟虽然号称才高八斗,可今科却落了第而程池却随着他弹劾了曲源之后名声越来越响亮,官越做越大的缘故? 而当事人都在京城。略一打听就知道了,闵葭觉得这件事十之八九是真的。 她觉得头很痛。 程许没有否认袁氏因为他的缘故拆散了周少瑾和程诣的婚事。也没有否定为了他袁氏想办法把程辂撵了出去读书,更没有否认他喜欢周少瑾。 闵葭沉默良久,低声道:“那我去和我哥哥说,让他帮你想办法在吏部侍郎王简王大人那里说项。谋个外放的机会。” 王简虽不是吏部尚书,却管着吏部的具体事务,哪些职务可操作。哪些职务已内定了,他可能比吏部尚书还要清楚。 如果真的外放。他和闵葭也算得上是相依为命了! 程许道:“多谢你了!” 神色前所未有的真诚、平和。 闵葭笑着点了点头,出了书房门就去了袁氏那里,道:“相公是铁了心要外放,我给相公端茶水进去的时候,相公正在写帖子给我哥哥,说是让我哥哥帮着在王大人面前说几句话。我拦也拦不住。准备去请了祖母过来劝他。想从母亲这里拿对牌坐了轿子过去。” 袁氏听了怒不可遏,道:“谁家的媳妇有点事就往娘家跑?他不考庶吉士,你就不能劝着他一点吗?常言说得好,妻好一半福。你好歹也是大家出来的,就不能好好地劝劝嘉善?他不成气候,你难道有好日子过不成?” 可只要和袁氏多纠结,程许就算是拜相入阁了,他们也不可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闵葭在心里嘀咕着,脸上却神情恭敬,道:“所以我才拦着相公,想去找祖母!” 袁氏被噎了一下。 闵葭的神色更恭敬了,道:“母亲,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迟则有生变!” 袁氏只好无奈地朝她挥了挥手,道:“快去快回!” 闵葭应声而去,急急地赶到了朝阳门。 郭老夫人听到丫鬟婆子的通禀,对正和她一起哄着韫哥儿玩的周少瑾道:“昨天刚去红螺寺回来,闵氏今天就登门拜访,难道是你大嫂又说了什么不稳当的话?” 周少瑾劝慰地笑道:“见了人才知道啊!” 郭老夫人颔首,请了闵葭进来。 闵葭不敢说程辂的事,只说程许下定了决心要离开京城,还准备写信给闵家,她没有办法,这才来求老夫人的。请老夫人帮程泾说说,让程许外放算了:“……这个时候拧着,只会越拧越紧。还不如退一步。等到相公知道好歹了,再想办法进通政司也是一条路,像池叔父在都督院也是一条路。不管是走哪条路,总得他自己肯走才行。这样强扭得瓜不仅不甜,说不定还会出事。” 郭老夫人这些日子也正为这件事犯愁。 这还有几天的功夫,程许却怎么也不松口去参加庶吉士的选拔,他们总不能压着他去考吧?就算把人压进去了,他不用心做文章,考不上,还不是白搭! “这么说来,”郭老夫人失望地道,“他已经打定主意了?” “是啊!”闵葭劝道,“对于别人来说,考不上庶吉士仕途就去了一半,可像我们这样的人家,父亲最少还可以在内阁待十年。十年之后,不是还有池叔父吗?就是外放些日子又有什么打紧的!” 这倒是。 朝廷有人好做官。 对于程池,郭老夫人比对程泾更有信心。 闵葭的这句话取悦了郭老夫人。 但郭老夫人还是沉吟地道:“事关重大,这件事还得和他二叔父、他父亲、他叔父商量。” 这是自然。 闵葭想了想,低声道:“若是相公外放,公公婆婆的身体还算健康,我想跟着去照顾相公的饮食起居。” 郭老夫人讶然。心里却很高兴。 她是老人家了。小夫妻间的那点罅隙又怎么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闵氏自嫁过来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跟着嘉善外放,远离了对儿媳妇有些挑剔刻薄的袁氏。也许她很快就能抱上重孙,闵氏和嘉善的关系也会有所改进。 郭老夫微笑着点头,没有掩饰自己的欣慰。 闵葭松了口气。 有孩子做借口,就算袁氏想把她留下来也自有家中的长辈开口说话——程许都逃了。她凭什么留在这里受气! 要走大家都一起走了好了。 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着,谁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和事。 她神色轻松地回了杏林胡同。更了衣,去了程许的书房。 程许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成了,心里微微有些不自在。 闵氏也是个十分能干的人,如果没有嫁给他。恐怕会过得很好吧? 程许看闵氏的目光就温和了很多。 闵葭并没有注意,她的心思全放在了外放的事上,坐在程许对面的太师椅上一面喝着茶。一面凭着脑中的记忆道:“你资历尚浅,要繁大县让你去。也只能做个县丞,弄不好只能做个主薄。我看不如去个小点的县城做个父母官,什么事都能自己当家作主。最好是是能选个家中有长辈在那里任知府的……我想想,山东那边挺好,可你要避嫌,那就最好是江南了……” 她在那里絮絮道道的,程许第一次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郭老夫人把家里的男子叫到朝阳门去说程许的事。 程泾没有做声。 程劭还是坚持让程许参加考试:“就算没有考中,我们该做的也做了,免得到时候后悔。” 程池的态度却很强硬,道:“日子是他过的,路是他自己走的。他既然决定了,我们也别多说了。江南什么别让他去。这么重要的事,他不亲自来跟我们说,却蹿了他媳妇来求老夫人。江南自古就是官场必争之地,藏龙卧虎无数,与其让他去了那里闹出事来我们帮着收拾烂摊子,不如让他去四川或是西安,比不上江南繁华却又不像岭南那样艰辛,让他出去见见世面也不错。当初二哥就是竹杖芒鞋走到四川去的。以后韫哥儿大了,也要走一趟才行。” 照着程池外祖父的意思,好男儿志在四方,及冠了都应该远足一次,增长见识,磨砺意志。程许得来不容易,袁氏坚决反对,郭老夫人也不敢坚持,轮到程让的时候,也就随他们了。 程泾脸一红,道:“那就让嘉善外放吧!” 就算是儿子到了任上再差劲,等到他致仕,皇上通常都会开恩加赏,到时候再想办法把儿子弄回来就是了。 等到庶吉士的选择结束,已是四月底,韫哥儿要过周岁礼了。 李氏带着周幼瑾和周宗瑾浴佛节过后就到了,住进了朝阳门的客房里。 周初瑾和考中了庶吉士,在刑部观政的廖绍棠夫妻带着官哥来给李氏问安。 李氏非常的高兴,在她客居的院子里设宴款待廖绍棠。 程池和周少瑾带着韫哥儿也参加了,倒是郭老夫人,说天气太热,不想动,让他们好好玩,在汀香院没有过来。 ☆、第563章拉拢     李氏感激郭老夫人的体贴,不住地低声对周少瑾道:“老夫人真是好!你有福气,遇到了个这么好的婆婆!” “那是自然。”在这一点上,周少瑾从来不谦虚,笑道,“我婆婆不仅为人宽厚,而且见多识广,待人处事也是一等一的,我这几年跟着她老人家身边可学了不少。” 李氏笑盈盈地点头,问起周初瑾来:“你们什么时候回镇江?我们也应该随个礼才是。” 六月十六,廖绍棠的妹妹出嫁,做为嫂子,周初瑾等韫哥儿行了周岁礼就会带着官哥和婆婆廖大太太一起启程回镇江。 周初瑾道了谢,笑道:“婚事是婆婆来京城之前就定下来的,因姑爷比小姑子要小一岁,所以说好了等小姑子十八岁才过门。陪嫁也早就准备好了。但婆婆这几年都寓居在京城,亲戚朋友,叔伯妯娌,还有家中的长辈都要一一拜会,照我婆婆的意思,四月二十六日就启程,赶回镇江过十五。” 韫哥儿是四月二十四的生辰。 李氏微愣,道:“那岂不是韫哥儿周岁礼的第三天就启程。我还准备和你们一起走的。” “幼瑾和宗瑾都难得来一趟,你就在这里多住几天吧!”周初瑾笑道,“反正保定离这里也不远。” 李氏笑道:“谁知道你这么早就走!我就是想和你一道也不成了。来时你们的父亲叮嘱过我,让我带着孩子喝了二老太爷的喜酒再走。” 周初瑾笑着朝四周看了看,见丫鬟乳娘都围着韫哥、官哥、幼瑾和宗瑾在外面院子里玩,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们三个女眷,就低声问起常姑姑来:“……听说写得一手好字。宫里的姑姑里,学问是数一数二的?”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周少瑾笑道,“不过人很和气,应该不难相处。” 几个人说着话,周初瑾捂着胸口,眉头微蹙,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周少瑾忙道:“你这是怎么了?” 周初瑾赧然喃喃道:“我。我怀孕了……” “啊?!”周少瑾和李氏齐齐惊呼。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一个问“有多长日子了?要不要请个大夫再看看?算算日子也应该有好消息了”,一个道。“这么大的事姐姐怎么也不告诉我,早知道这样我们就应该去水榭那边设宴的,那边的空气好一些”。 周初瑾红着脸道:“刚刚三个月,你姐夫又要参加春闱又要参加庶吉士的选拔。我就没有声张。你们别担心,我很好得。”又道。“说来也奇怪,这孩子像怕吵了他父亲似的,之前什么动静也没有,等到你姐夫的事落定了。我却开始有些不舒服起来。你姐夫说,这孩子是个知道心疼人的。”说完,她抿着嘴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全洋溢着做母亲的喜悦。 周少瑾替周初瑾高兴。 前世姐姐好不容易才生了一个孩子,今生却有机会再做母亲。 她不由抱了姐姐的胳膊道:“恭喜姐姐了!” 周初瑾温声道了谢。 周少瑾忙吩咐给中午的午膳多加了几道青菜。 等到用午膳的时候。程池也知道了。 两连袂少不得要在一起喝几杯酒,李氏和周少瑾姐妹则说着怎样带孩子,时间在热热闹闹中就过去了。 周少瑾和程池送走了客人,和李氏打了个招呼,两人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郭老夫人正歪在大迎枕上看着地方志。 见他们进来就露出个笑脸来,问周少瑾大家玩得高不高兴。 周少瑾就把李氏夸奖郭老夫人的话告诉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知道这是周少瑾哄着她开心,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想着住在榆钱胡同的常家人,问周少瑾道:“韫哥儿的周岁礼,那边送了帖子过去吗?” “送了。”周少瑾笑道,“是我亲自去送的请帖。” 郭老夫人满意地“嗯”了一声,正欲和她细谈韫哥儿的周岁礼,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道:“四皇子府的人过来送贺礼,皇子妃身边的嬷嬷欲进来给老夫人和夫人行礼。” 就在浴佛节后,周少瑾四品孺人的诰命下来了,和她同是受封的还有京中好几位官员的母亲或是妻子,周少瑾和那些人一同进宫谢恩,还因此互相通了姓名,认识了几个四品京官的妻子。 从皇宫里出来之后,家里就开始改称周少瑾为“夫人”。 郭老夫人闻言皱了皱眉头,对周少瑾道:“你可听见四郎说了些什么没有?这些日子四皇子和我们走得很近啊!” 周少瑾不愿意骗郭老夫人,又不敢把程池的打算告诉她老人家,只好含含糊糊地道:“四皇子那边的事一直都是相公亲自在打理,四皇子府这些日子到底为什么和我们走得近我还不知道。等会相公回来了,我跟相公说说。” 郭老夫人吩咐那小丫鬟去领了四皇子府的人进来,然后对周少瑾道:“等四郎下了衙让他来我这里坐会好了。” 言下之意,是要亲自过问这件事了。 周少瑾笑着应下,晚上见到程池的时候就有点为他担心:“……怎么跟娘说好?” “这有什么为难的。”程池笑道,“娘不是那种没有经历过风雨的人,四皇子这些日子在京城里上蹦下蹿的摆出副礼贤下士的面孔,就算我不告诉娘,彭城夫人也会告诉娘的。” 周少瑾有些不解:“难道我们之前怀疑错了——他若是有心大宝,怎么会这样的轻浮?他就不怕皇上怀疑他吗?” “他又不是去几位阁老面前晃悠,皇上怎么会怀疑他?”程池任由周少瑾给他更衣,和她说着外面的事,“他上面还压着个三皇子,他现在要是不在功勋之家或是像我这样五品、四品的官员里多走动。上有皇太孙,下有三皇子,谁还记得他啊!” 周少瑾听了心中一动,有些窃喜地问程池:“是不是因为我们逼得急了,所以事情发生了变化。原本低调没人注意的四皇子现在被迫高调起来?” 前世皇太子去世,皇上非常的痛心,要封皇长孙为皇太孙。几位皇子反对。皇上觉得他们没有手足之情,窥视皇位,也起了猜忌。排在四皇子前面的二皇子和三皇子才纷纷落马,等到皇太孙病逝,他也就理所当然地继承了皇位。 可今生,皇太子被气死了。二皇子和七皇子牵扯到其中,三皇子却安危无恙。皇上也因为连续失去几个成年的皇子悲痛欲绝。不管是余下来的几位皇子还是朝中的大臣都不忍反对皇上立皇长孙为皇太孙,四皇子的如意算盘也就打破了。 周少瑾不由小声嘀咕道:“好奇怪啊!如果二皇子他们是被四皇子陷害的,四皇子为什么不像前世一样忍到太子皇病逝就行了呢?他这样像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有个章程的样子……好别扭啊!” 别扭什么啊? 程池在心里道:要不是他安排在皇太子身边的人几次都让皇太子避开了陷阱,四皇子会急切之下利用二皇子和那戴姓宫女的关系吗? 不过。程池没准备告诉周少瑾。 少瑾心善,知道了这件事只怕心中会很是不安,不如不告诉她。 程池笑道:“事情总是变化的。说不定前世给他出这个主意的幕僚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想出来呢?” 这倒也是。 周少瑾叹气。道:“但愿只是这些小事改了。不然我就把你给害了。” 程池微微地笑,揽了周少瑾的肩膀。道:“好了,我们先去给娘问安。四皇子的事,得皇太孙出面才行。” 让皇太子的死指向四皇子,皇太孙自然会去查,而四皇子现在最经不起的就是查。 把谁使到皇太孙的身边去呢? 是用文官还是武官呢? 程池脑子飞快地转着,和周少瑾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他把四皇子这些日子都和什么人接触过告诉了郭老夫人之后,郭老夫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他知道几位阁老根本不会理会他,所以只好和你们这些四、五品的官吏往来。想得到你们的支持。” 程池知道自己的母亲会懂,道:“我本来就和四皇子认识,韫哥儿洗三满月周岁他送礼道贺也是很平常的。” 郭老夫人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他:“还是少来往的好!皇太孙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性格。” 程池恭敬地应“是”。 过了几天,随着韫哥儿周岁礼的临近,周少瑾等人也变得越来越忙了。 吏部有消息过来,程许补了绵竹县县令之职。 绵竹在德阳府治下,是个中等的县,但因在四川,地处偏僻,倒也不是什么十分热门的差事。 程许接到消息的时候发了半天的呆。 外放了! 真的外放了! 盼了许久都快变成了执念的事情陡然间就成了,这种感觉让程许觉得很陌生。 袁氏脸色煞白地坐在内室架子床上,明纸和挂着的帷帐让她的视线所到之处阴沉沉的。 到底还是让程许得逞了。 他就那么想离开自己。 为了离开自己,甚至连前程也可以不要吗? 如果当初她为他娶了周少瑾,他会不会像参加会试一样的继续刻苦攻读,考出状元来,争个三元及第呢? 袁氏忍不住地想。 却又忍不住制止自己这么去想。 周少瑾是寄人篱下的丧母之女,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 她怎么和闵氏相比! ☆、第564章受气     娶妻娶德,纳妾纳色。 她为儿子娶妻,当然要选德才兼备之人,怎能以色示人? 袁氏觉得她没有错! 她很快把心里那点困惑压在了心底,对服侍她的乳娘道:“我病了,让他们自己收拾行李!” 吏部已经正式下了公文,程许必要在六月十日之前到任。他们还打算喝了程劭的喜酒再走,这样算下来路上就很赶了,闵家听到消息非常之意外,闵健行还亲自来了一趟,和程许关在书房里说了半天的话,等到了启程那天,还少不得要去闵家辞行,带哪些服侍的去,要安排几个师爷,路上怎么走,经过哪里,需要拜会哪些故旧,带些什么土仪……事情多如牛毛,程许和闵氏都是新手,正是需要公公婆婆指点的时候,袁氏却说她病了……这,这可真是火上加油啊! 袁氏的乳娘欲言又止。 袁氏索性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她的乳娘不好说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退了下去。 袁氏就睁开了眼睛。 程嘉善不是觉得自己处处管着他,他不自由,要摆脱她吗?好!那她就什么也不管,让他自己去折腾去。看他还说不说自己管得宽了。 袁氏想着,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这就是他养得好儿子。 长大了,成人了,却学会忤逆她了。 她想起儿子小时候乖巧懂事的模样儿。 是从什么开始,儿子变成了这副模样……她想程许红着脸向她帮他求娶周少瑾时的样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儿子就渐渐的变化。 都是那个周少瑾。 都是她带坏了嘉善。 要不是周少瑾,儿子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 袁氏的牙齿咬得吱吱直响,想要干些什么就好。又不知道从何下手。 程池和老太太明明知道程许和周少瑾的事程池还娶了周少瑾,把周少瑾当成掌中宝似的呵护着,她只怕说什么也没有用。 只能等以后有机会了。 袁氏干脆再次闭了眼睛,高声地喊着丫鬟去请大夫,说她不舒服。 闵氏得到消息气得胸口像被堵住了似的。 知道他们这边忙得脚不沾地婆婆还要装病让她去侍疾……没嫁进来的时候听母亲说程家的情况,她当时还暗暗庆幸婆婆是阁老家的女儿,后院又没有什么糟心的事。德行品性应该都很不错才是。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个如此会闹腾的人。 但她一个媳妇的能说什么? 不仅不能说,而且神色间还不能流露出来。 她把屋里的事交给了得力的嬷嬷,换了件衣裳就去了袁氏的屋里侍疾。 袁氏只说心里不舒服。全身无力,让闵氏坐在床前帮她念佛经。 闵氏看出来了,袁氏就是要折腾她。 她也不是吃素的,安静从容地坐在那里给袁氏经念。请了二太太邱氏过来帮着她收拾行李。 邱氏不知道袁氏是装病,也是因为袁氏从前是从来不屑于假装的。 她不仅来了。还带了谢氏过来帮忙,并低声地叮嘱谢氏:“你年纪轻,是刚进门的新媳妇,有机会去给你大嫂帮忙。你只当是在娘家给姐妹们帮忙,还能多学些东西。等过些日子,等你适应了。就慢慢地把我们家里的事管起来。我也享享做婆婆的福气!” 一席话说得谢氏满脸通红。 袁氏则气得嘴角直哆嗦,喊了二太太邱氏过来说话:“你一个做婶婶的。还有阿宝和阿仁要照顾,过来帮着侄儿媳妇收拾行李,这算是怎么一回事?你好歹也是个正三品官员的夫人,又不是谁家的婆子嬷嬷,叫你你就动啊!” 邱氏笑道:“又不是别处,是我大侄媳妇要我帮忙。”并不以为意,还和袁氏笑道,“你你要真觉得不适合,就快点好起来,这样我也能少受些累!” 袁氏怒其不争,气得直瞪眼,看着闵葭就觉得眼睛疼,吩咐她去帮着沏茶过来。 闵葭恭敬地应“是”,站在一旁的谢氏忙道:“大伯母,大嫂这些日子照顾你人都清减了不少,我去帮大嫂打个下手好了!”说着,也没有想到这是袁氏有意刁难闵葭,还觉得自己这是在帮她们的忙,笑盈盈地挽了闵葭的胳膊退了下去。 袁氏差点翻白眼。 邱氏傻,娶了个媳妇也傻,两傻子碰到了一块去了,真是说她们都费劲。 袁氏就随着邱氏去了,每天换着花样地指使着闵葭。 闵葭想着自己最多忍她二十几天就要跟着程许去任上了,完全没有一点脾气,袁氏说什么就是什么,要是觉得累了,就推个丫鬟出去挡一挡,气定神闲,不像是来侍疾的,倒像是过来串门的。 袁氏越发的不喜,遇到程泾的时候不免要抱怨几句。 皇上这些日子龙体违和,看谁都不顺眼,近臣内侍没有一个没有被骂的。大学士们的日子也一样不好过。 程泾每天回来都要练一个时辰的大字,告诉自己“忍住忍住”。 听袁氏唠唠叨叨的就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了,道:“你是做婆婆的,儿媳妇有什么不对你直管教她就是了,成亲之前你不是说她小有慧名吗?想必也是个聪明人,应该一教就会。你这样说她她就能改好了不成?” 袁氏被噎得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程泾哪里注意到这些,问袁氏:“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回娘家?宣同总兵要致仕了,我想推荐了我从前的同科韩宗梅,已经和大舅兄说好了。你要是身体好些了,帮我送点东西过去。” 应该是这个韩宗梅的孝敬。 但程泾身家丰厚,从来不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如果是自己能办到的事,最多吃别人一顿饭。若是求了人。别人给多少东西他都会尽数给帮着办事的人。时间一长,他在官场颇有些口碑,很多人都喜欢找他办事,他的人缘关系越来越好。 袁氏气结,道:“你没看见我还病着吗?” 不是在吃滋润养脾的荣养丸吗? 程泾眉头微蹙,道:“要不就让闵氏去一趟!她是嘉善的媳妇,也是大舅兄的侄媳妇。行事也稳当可靠……” 袁氏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闵氏就这么好? 家里的大小事情都让闵氏一把抓了。她这个婆婆是干什么的? “老爷糊涂了吧!”袁氏愠道,“这么大的事,你让儿媳妇去!知道的说你这是看重儿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没有把韩宗梅的事放在心上,轻视他呢!你这是办事吗?我看你这简直是在结仇!” 程泾道:“事情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不过是去送个礼,又不用说什么,大舅兄心里都明白。”说完。怕袁氏担心,又道。“再说了,就是你过去,难道还能和大舅兄说什么不成?不也只是陪着你嫂子说说话,把东西呈上。难道还能说这是谁谁送给大舅兄的礼——这种事都心照不宣就行了。说不定嘉善媳妇送过去不打眼,更合适!” “你……”袁氏指着程泾,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 程泾见她不悦。也就不再多说,而是转移了话题。道:“眼看着就要到初二了。二郎媳妇和四郎的媳妇都在双榆胡同帮忙,不时有二叔父同僚的太太和朋友妻子过去送贺礼,你就算是不舒服,也要打起精神来过去露个脸才是。不然别人还以为你在偷懒呢!” 袁氏大怒,道:“嘉善马上就要走了,二叔父那边的婚礼不是还有四、五天吗?我就不能先把嘉善的行李收拾好了再过去帮忙吗?何况那边还有母亲亲自坐阵,能有什么事?” 程泾看她的目光就冷了下来,道:“娘孀居在家,生怕给别人惹麻烦,就是嘉善的婚礼也没有参加。这次若不是没有个得力的人在一旁帮衬,她老人家会在那里主持大局吗?我刚才过去的时候母亲还问起你的病,准备过来看看,还好我给拦住了。要是母亲让我把你的药方给她老人家看看,你说,你让我这个做丈夫的脸往里搁?你让母亲心里怎么想?” 袁氏知道程泾的底线在哪里。 她忙低头认错,心里却是怨气重重。 程泾哪里知道,见她认错,自己了检讨了一番,说了一大堆自己也有错,明知道她因为程许不参加庶吉士考试的事不高兴,刚才说话应该婉转点之类的。 袁氏打掉了牙齿和血吞。 第二天一大早就和程泾一起起了床,服侍程泾上朝之后,她坐着轿子就去了双榆胡同。轿子刚在垂花门前落定就听见带着笑意的声音爽朗地差着双榆胡同的仆妇:“……这棵石榴树放在这里……大鱼缸放在葡萄架下……赶紧弄几尾金鱼过来,不要锦鲤,这缸小,锦鲤不好养。不过若是有好的锦鲤不妨也买几尾回来,养在后面的小湖里……现在是没人管,可等新太太进了门就不一样了,要不怎么说要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呢……那个谁,就是你,你走路给我小心着,你手里捧的那个笔洗可是均窑同的,你小心别撞着了,不然就是把你给卖了也赔不起……” 这是谁呢? 说起话来像乡下没见过世面的种田婆子! 袁氏厌恶地撇了撇嘴角,抬头却看见了穿着一身大红遍地金的彭城夫人。 她像个当家人似地正站在正房的庑廊督促着仆妇布置着正房的陈设。 难怪这么说话! 袁氏又撇了撇嘴角。 ☆、第565章如果     常氏出嫁,请她过来帮忙,彭城夫人正满心欢喜,哪里会留意袁氏的表情,转过身来看见袁氏,已高声笑着和她打招呼道:“哎哟!袁夫人来了!不是说你病了吗?好些了没有?这些日子我忙着帮常家准备常姑姑出阁的事,一直没空去看你。原想等忙过了这几天再说,不曾想在这里遇到了你。看你面色不错,身子骨应该大好了吧?” 从前程劭一直和袁氏等人住在杏林胡同。后来程劭添了孙子这才搬过来。当时是袁氏过来帮着整理的宅子。 此时用作新房的院子并不是双榆胡同的上房,而是上房东边的跨院。 不大不小的三间正房,东边三间厢房,后面两间的退步,东厢房背面种着一排老槐树,西边的墙角是两块太湖石叠成的假山,种着一株芭蕉,两丛翠竹,院子正中葡萄架下石桌石椅旁是个大鱼缸,描了几株兰花,落地柱和窗棂都重新做了漆,糊上了雪白雪白的高明纸,整个院子看上生机盎然,新清可人。 袁氏看着莫名地就觉得心中不悦,觉得这天下的男子都还是薄情的多。想当年,原来的那位二婶婶和程劭也算是琴瑟和鸣了,可不过几年的光景,程劭却要娶妻了,还重新修缮了宅子,高高兴兴地当起新郎倌来。 她不由在心里怅然地叹了口气,问彭城夫人:“您老人家怎么在这里啊?” 按理说,彭城夫人一个孀居的老太太,怎么也不应该在新房,这不是要坏程劭的姻缘吗? 彭城夫人嘿嘿地笑,道:“我就来看看。没进屋,没进屋。” 常氏虽然没有拜她做干娘,可常氏的弟弟却拜了她作干娘,她也算是常氏的亲戚了,常家的全福人请的是她娘家的侄女,他们看新房,她就趁机跟着过来了。 袁氏在心里冷笑。也不点破彭城夫人的失礼。只是道:“也不知道新婶婶都置办了些什么嫁妆?” 彭城夫人欲言又止。 常姑姑在宫里当值,月例还要人情客往,手里怎么可能有银子?常家舅老太爷过来的时候带了八百两银子过来。那已经是掏了家底,她私底下就拿了五千两银子给常氏陪嫁,谁知道却被常氏退了回来,包括常家舅老太爷的那八百两银子也没有要。还倒贴了常家舅老太爷二百两银子,言下之意。郭老夫人拿了五千两的体己银子帮她置办嫁妆,给她做面子。 不管怎么说,既然是郭老夫人的体己,这做儿子的都就有份。做儿媳妇的就有份,她还是别提这岔子事为好。 彭城夫人想到这里,突然失去了和袁氏寒暄的兴致。道:“你去见过你婆婆了没有?这新房我也看过了,等会回去也有话和常氏说了。我就不在这里耽搁她们铺妆了。我去你婆婆那里坐会,和你婆婆说说家常去。” 袁氏压根就没有想到郭老夫人此时在这里 都是被周少瑾和闵氏给气糊涂了。 她在心里嘀咕,忙道:“我原本准备去给我婆婆问安的,看到您在这里,就先来给您行礼了——我和您一起去我婆婆那里好了。” 彭城夫人见她不再盯着自己在东院的事,乐得自在,更不会说什么了,两人笑着去了后面的小院。 天气渐渐热起来,韫哥儿还有两、三天就满周岁了,却突然能够丢开手走两步了。 全家人都围着他转,哄着他走路。 他也很喜欢动,每天这里那里的不停手脚,走累了就用爬,爬累了就扶着东西走,一天不知道要换多少件衣裳。 有时候樊刘氏不免会说韫哥儿屋里的丫鬟:“别让大爷乱跑,让大爷在地衣上玩。” 郭老夫人听了笑道:“你毕竟带的是小姐。这姑娘和小子可不能一样的养。姑娘家矜贵,走到哪里都要如珍似玉般的捧着,这小子生来就是要支应门庭的,小的时候就管东管西的不让他动弹,再大些了他哪里还敢在外面行走?随他爬好了。不过是多洗几次澡,多做几件衣裳。这小衣裳做多了,不是还可以留着给他弟弟穿吗?”说完还吩咐韫哥儿身边服侍的,“他要摘花你们就让摘,他和雪球玩你们就随他玩耍,只是要在旁边盯紧了,别摔着咬着了就行了。小子就不能管头管脚的。” 她老人家都发了话,谁还敢说什么? 只是辛苦了韫哥儿屋里的丫鬟,每天不知道要洗多衣裳。 周少瑾体恤她们不容易,除了从她那里每个月私下补贴韫哥儿屋里服侍的五百文钱之外,还把自己身边的两个粗使婆子给了韫哥儿使换,专门给他浆洗衣裳。 为着这件事,郭老夫人还特意在程池面前赞扬了周少瑾:“……你们这是重新开府,以后子子孙孙都会照着你们的规矩行事,这规矩就特别的不能乱。少瑾能把韫哥儿的开销从自己那边走,就凭这一点,已有了当家主母架式,我看再过两年,这个家少瑾就能撑起来了。” 程池听了笑道:“娘,她有今天,也是您教得好。至于说到主持中馈的事,娘这几年还是多多担待些的好。我们还准备给韫哥儿添几个弟弟妹妹呢!” 郭老夫人最爱听这话,闻言脸上不由笑开了花,连声道:“这好,这好!只要你们能开枝散叶,我怎么也要帮你们把这个家管好了。” 周少瑾羞得脸如飞霞,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郭老夫人想着这样一来,韫哥儿只怕多半的时候都要跟着她了,想着韫哥儿是长子,越发地对他上心了,程劭成亲,她就带着韫哥儿住进了双榆胡同,也是想看看韫哥儿怕不怕生。在厅堂铺了地衣由他在上面翻滚。 韫哥儿玩累了就仰躺在地衣上抓着自己的小脚玩,嘴里还咦咦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郭老夫人看着呵呵地笑。 袁氏和彭城夫人撩帘而入。 彭城夫人立刻“哎呀”了一声,热情地道:“这不是我们韫哥儿吗?怎么一个人躺在地上?是不祖母得罪了你啊?快起来,快起来!”说着。就要去拉韫哥儿。 韫哥儿的乳娘不敢去拦彭城夫人,朝郭老夫人望去。 郭老夫人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道:“你别管他了,他喜欢这样玩。”随后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没有让小丫鬟通禀一声,我也好去迎了你。” 彭城夫人不敢说自己在院子里朝着新房瞅了几眼,笑道:“正巧遇到了你的大儿媳妇。就一块过来了。”说话间。她已抱住了韫哥儿,谁知道韫哥儿却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沉,她差点没有抱起来。又使了使劲,这才把看上去并不是很胖却十分结实的韫哥儿抱在了怀里,笑道,“我们韫哥儿的周岁礼准备的怎样了?” 郭老夫人笑道:“都准备好了。就等客人来了。说起来也是我们韫哥儿的运气好。桐乡袁家、庐江李家等几家的老太爷们听说二叔续弦。寻思着没事,又年事已高。接了帖子都要过来喝喜酒。韫哥儿的周岁礼正好和二叔没隔几天,几位老太爷都说到时候要去看韫哥儿抓周呢!” “我们家韫哥儿可真是有福气啊!”彭城夫人知道这几位的老太爷都是闻名大江南北的鸿儒,等闲难得聚到了一起,她给郭老夫人出主意。“怎么也要几位老太爷给我们韫哥儿留幅墨宝,以后可以当传世之宝。” 这样的东西程家从来都不缺。 郭老夫人直笑。 韫哥儿却在彭城夫人怀里直往下掉。 彭城夫人只好把韫哥儿交给他的乳娘:“这孩子,可真是沉手。你们怎么抱得动?” 韫哥儿的乳娘忙道:“我力气大!” 郭老夫人听了又是一阵笑。请了彭城夫人上座,问起常氏那边的情况来。 袁氏在旁边听着。视线却像被黏住了似的,好不容易从韫哥儿的脸上挪开,不一会又情不自禁地望了过去。 她从前还真是没有正眼看过这韫哥儿。 现在才发现孩子长得好看。 乌黑的头发随了周少瑾,俊朗的五官却随了程池,粉嘟嘟的,不像一般小孩子那样胖呼呼的,却也手脚结实,动起来灵巧机敏,看着就让人心都变得一软。 这要是自己的孙子多好啊! 念头一闪而过,袁氏的眉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闵氏如果能给她生个孙子,那可是流着程闵两家血脉的孩子,肯定是个读书种子,比韫哥儿更优秀。 可惜这个闵氏不得力,端着个架子不愿意低头。不然她怎么到今天还抱不上孙子? 接着她想起了程许外放的事。 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如果闵氏五年之内都没有动静,那就别怪她不客气,让闵氏给程许屋里安排人,给程家开枝散叶了。 袁氏思忖着,心里终于好过了些,主动和郭老夫人、彭城夫人说起韫哥儿抓周的事:“……要借孩子他大伯的印官?好啊!我等会回去就跟他大伯说,他大伯一准高兴。” “也不拘就要他大伯的官印,随使用个鱼符代替也可以。”郭老夫人道,“也就是凑个趣的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彭城夫人不同意,道,“他大伯的官印可是正一品的,多好的兆头啊!你别听你婆婆的,听我的,准没错。明天你就直接拿去朝阳门。” ☆、第566章心淡     袁氏闻言但笑不语,心里却颇不以为然。 一个小孩,抓周居然用真的一品官印,也未免太宠溺了些吧? 她之所以接话,不过是怕彭城夫人觉得自己小心眼罢了,没有想到彭城夫人还当真了,要自己送上门去……就算是她答应,她们家老爷也不会答应的。 想到程泾不发火的时候像个泥人似的,发起火来就是她也要退避三舍的模样,袁氏暗暗有些幸灾乐祸,回去后立刻和程泾说起这件事来,并劝着程泾:“不过是凑个热闹,我看明天一早我们不如把官印送过去好了,抓完周就拿回来了。” 程泾果然皱眉,喝了声“胡闹”,道:“官印是官员的体面,怎么能作嬉戏之物?娘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定是彭城夫人的主意。你也是的,为何不拦着点!娘年纪大了,有时候不免有些糊涂,你难道也不知道轻重?” 袁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老太太就没个有错的时候——这官印要么是彭城夫人怂恿着老太太要的,要么就是自己没有劝老太太消停消停,赶情怎么都是自己的错! 她忍不住眼眶一湿,道:“这怎么能怪我!娘是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我的话娘什么时候放在了心上……” 程泾一听袁氏又要抱怨郭老夫人对她不满意,三十多年来就听着她这样有事没事的时候拿出来反反复复地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再也没有了从前的耐心,反而变得心浮气躁难以忍耐起来。 “好了!”程泾不禁低喝一声,道。“阿谀曲从,陷亲不义,亦为不孝。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多个脑子。还好当时只有彭城夫人在场,若是有其他官宦人家的夫人在场,岂不是丢程家人的脸?”说着,他烦燥地转移了话题,“嘉善那边收拾得怎样了?他启程的前两天选个日子在家里摆桌酒席。家里的人聚一聚。嘉善这么一走。最少一、两年见不着。”他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我去趟朝阳门。嘉善小时候抓周都是用鱼袋代替官印的。母亲虽然喜欢韫哥儿,也不能这样的高调,等韫哥儿长大了入仕,仅凭这一点。御史就能弹劾他自小奢侈,对他的名声不好。” 说完。也不待袁氏开口,高声喊着小厮进来服侍更衣,转身去了朝阳门。 袁氏好不容易才没有把手上的茶盅砸到地上,可说话的声音却不由地有些阴沉:“大奶奶呢?我回来这么长时间。怎么没有看见她?” 丫鬟战战兢兢地道:“大奶奶和二太太去了朝阳门那边,说是韫大爷周岁,看看四太太那边有没有什么要帮忙。还没有回来……” 这下袁氏再也忍不住,茶盅“啪”地一声扔在了地上。 朝阳门这边却是热热闹闹的。 郭老夫人已经回来了。周少瑾、周初瑾、李氏、闵葭、邱氏、程筝、程笙几个还有几个孩子都在上房的宴息室,孩子在一旁叽叽喳喳地玩得高兴,大人们坐在一起。 “每年都是那些东西,多没有意思。”说话的是程笙,她想再生个孩子,请了曹太医帮着调理身子,皮肤晶莹剔透,吹弹欲破,好得不得了,就是周少瑾看了也十分羡慕,可人也又胖了一圈,“我跟婶婶说,除了那些什么官印虎符、笔墨纸砚之类的,加几盒胭脂水粉、算盘戥子之类的,看看我们韫哥儿到底抓些什么?池叔父可是文武双全——上能写陈条,下能打算盘。” “你这死丫头!”郭老夫人听着拿起手边的玉如意就要敲打程笙,“有你这么说自己叔父的吗?你叔父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没有你叔父打算盘,你们能有那么多的陪嫁吗?能一个个养得红光满面的吗?” “祖母也太偏心了!”程笙佯装要避开郭老夫人的敲打般躲在了周少瑾的身后,让周少瑾挡在自己的前面,“连句玩笑话也不准我们说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由程笳躲在自己的身后。 就是开玩笑,郭老夫人也舍不得打周少瑾,笑着放了如意,指着程笙道:“你有本事就一辈子躲在你婶婶后面不出来。” 程笙哄着郭老夫人:“那我就走到哪里把四婶婶带到哪里,看您还打不打我!” 逗得屋里众人好一阵笑。 有小丫鬟高高兴兴地快步走了进来,道:“洛阳那边的李家姑爷派人送了贺礼过来,两位随行的妈妈想进来给老夫人和四太太、韫大爷磕个头。” “快请她们进来。”郭老夫人听了很是高兴。 小丫鬟去带了人进来。 两个妈妈郭老夫人和周少瑾都不陌生。一个是从小跟在程笳身边服侍的翠环,嫁了李敬那边的一个赠了姓氏的世仆,是程笳屋里的管事妈妈,走出去别人都要尊一声李妈妈。另一个是李敬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嫁给了李敬母亲的陪房,姓赵,上次程笳怀孕,这位赵妈妈就专程从洛阳赶过来服侍了程笳一些日子的。两人都是李敬这房非常体面的妈妈,派了这两人千里迢迢地来送韫哥儿的周岁礼,可见对这件事的重视。 不过,算算日子,程笳的长子韦哥儿也有一岁多了,程笳又是个好动的性子,李敬是走南闯北的商贾,韫哥儿的好日子,他们俩人怎么也没有来凑个热闹? 周少瑾等两人行了礼,就问起程笳来。 两人满脸都是笑。可能是为了尊重李敬,翠环没有作声,那赵妈妈眉眼动了起来,道:“我们家大太太有了身孕,和怀韦大爷的时候一样,怏怏地躺在床上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我们家老爷担心得不得了,前几天十三行的船到了码头要结算,我们家老爷都只是派了家中的大总管去,自己在家里陪着我们家太太。老爷说了,等过些日子太太身子骨好些了,就带着大爷和太太到京城来看几位长辈和舅太太。” “哎呀,这赶情好!”屋里的人都为程笳高兴,郭老夫人更是关心地问赵妈妈程笳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怀了多长的时间,什么时间生,韦哥儿谁照顾…… 李敬是他们房的独子,他的几位叔伯却子嗣繁茂,程笳能多生几个孩子,以后韦哥儿也有个帮手。 不知道多少人想搭上十三行的买卖,洛阳在内院,又自古是富庶之地,能贩买十三行的那些西洋玩意不仅能赚大钱,还能让洛阳的人高看李家一眼,而李敬能和十三行签下五年的供货买卖,则是程池从中牵得线。李敬也有意把这消息传出去,让程笳好在李家落脚。现在不仅是李家,就是整个洛阳城都知道李敬娶了个有帮夫运的好太太。 因而赵妈妈不管在什么时候看见郭老夫人都有些紧张,也带着几分小心,恭敬地回着郭老夫人的话。 知道程笳诸事顺利,郭老夫人不住地点头。 李氏却心中一动,笑道:“大姑奶奶生了两个儿子,二姑奶奶、三姑奶奶和四姑奶奶各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四姑奶奶怀着的这个也像是个小子,程家的姑奶奶可真是旺夫家。” 众人听邱氏这么一说,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纷纷笑了起来。 郭老夫人就拉了周少瑾的手,道:“亲家太太这是在夸自己家的闺女吧?你们俩位姑奶出嫁后也都生的是小子。” 李氏一愣,大家又都笑了起来。 周少瑾赧然。 怎么姐姐和程笳改变了命运之后一个接着一个的生孩子,她就没动静呢? 程泾过来了。 众人站起来要回避。 郭老夫人嫌麻烦,让大家坐下,自己去抱厦见了程泾。 程泾说起抓周用官印的事。 郭老夫人听了只说已找到了从前程池抓周用的鱼袋,到时候会用鱼袋代替官印,并道:“拿你的官印抓周,不过是彭城夫人的一句笑话罢了。” 程泾松了口气,却敏感地觉察到母亲的情绪有些低落,他在母亲面前逗个趣,郭老夫人已站了起来,道:“四郎等会也要下衙了,让四郎招呼你用膳,我那边周家的亲家太太还在,就不管你了。” 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泾苦笑。 好像自从分宗之后,他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就越来越淡了。 马上要过端午节了,到时候还是把母亲接过去小住几日才是。 他去了外院的书房等程池。 郭老夫人心里凉凉的。 她是什么人,过了三、四十年,她的儿子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郭老夫人在庑廊下站了一会,把心中的郁气散了才进了屋。 而周少瑾则很怀疑自己没有动静是程池从中做了手脚。 半夜,她腻在程池的怀里不起来。 程池低声地笑,又要了她一遍。 她累得半死,程池却被挑了兴致似的,抱着她说了半天的话,她一句都没有听清楚,临到天亮,他们又恩爱了一场。结果程池神清气爽地去了衙门,她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给郭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上眼皮和下眼皮不停地打着架。 郭老夫人什么也没有说,笑着让沉香端了碗老母鸡汤进来。 周少瑾腾地一下脸胀得通红。 郭老夫人直笑,温声道:“喝了汤回去睡个回笼觉,韫哥儿的事有我呢!” 周少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碗汤喝下去的,回到屋里却睡了个好觉。 ☆、第567章得罪     只是这觉睡得再怎么好,明天就是韫哥儿的周岁礼,周少瑾也不能继续在床上待着。 她看着还没有到正午,重新梳洗了一番,去了汀香院。 郭老夫人正陪着韫哥儿玩九连环。 韫哥儿怎么也解不开那九连环,气得扯了那九连环哇哇大叫,见母亲进来,更是泪眼婆娑地张开手臂冲着周少瑾直喊“娘”。 周少瑾见他撒娇手里还紧紧地捏着那个九连环,不由抿了嘴笑,给郭老夫人行了礼之后,就把儿子抱在了怀里,温声地问他:“我们韫哥儿怎么了?又为什么事不高兴了?” 韫哥儿喊人倒喊得早,可眼看着就一周岁了,却还是只会说两个字。 他把手里的九连环塞到了周少瑾的怀里,委屈地说着“他坏”。 周少瑾等人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韫哥儿就更委屈了。 周少瑾就细心地拆了一遍给韫哥儿看。 韫哥儿记得前几步,却记不得后几步了,然后又发起脾气来,把九连环丢到了地下。 周少瑾捡了起来,一面继续教韫哥儿拆九连环,一面和郭老夫人说起明天抓周的事来:“……老一辈的由二叔父陪着坐在外院的花厅,只安排煮茶。几位老安人就领到汀香院来和您说话,安排女先生说书。其他男客在外院的书房,女眷在花园的花厅,一边唱堂会一边唱戏。抓周礼安排在大厅,想来观礼的可以过来看看,不想来观礼的可以继续说话听戏。” 老一辈的都怕吵闹,未必会去看韫哥儿抓周。 “你这样安排很妥当。”郭老夫人笑着点头,注意力却放在韫哥儿的身上。“这次来参加韫哥儿抓周的有几位大儒,要安置好,韫哥儿要是能结个香火缘也是不错的。那边我请了翰林院的吴大人过来作陪,你就不要管了,只要注意韫哥儿的抓周就行了。” 婆媳妇俩人说了半天的话,韫哥儿顺利地解开了九连环。 他高兴地抓了九连环给郭老夫人和周少瑾看。 郭老夫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周少瑾则在儿子的脸颊旁“啪”、“啪”地亲了两口。赞着“我们韫哥儿可真厉害”。 韫哥儿显然更喜欢母亲的这种鼓励。学着周少瑾的样子也凑到了周少瑾面前亲了周少瑾两口,然后还觉得不满足,又跑去郭老夫人身边要亲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生平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亲过。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回过神来后就忍不住把韫哥儿抱在了怀里,对周少瑾道:“也不知道这孩子随了谁?他爹和我都是不会哄人的人,他倒好。看见谁都嘴得甜。” 肯定是随她! 周少瑾在心里想,却不敢说出来。 男孩子喜欢花言巧语的哄人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这样的孩子又的确是非常讨人喜欢。 周少瑾寻思着要不要跟程池说一声。 程池却到了掌灯时分才回来。 “吃过饭了没有了?”周少瑾给他更衣的功夫问他。“灶上还没有封灶子。” 程池偶尔也会像今天似的被事情拖住了,没有派个人回来说一声就晚归的,有两次还是在衙门里草草填饱了肚子才回来的。 “没什么胃口。”程池淡淡地道,周少瑾这才发现他的目光非常的清冷。表情也显得有些冷峻。 她已经很久都没看见他这副样子了。 周少瑾想到天气渐热,用冰又早了点,不用冰又有些气闷。思忖道:“要不我让灶上给你做碗小面,少放点辣子。在切条小黄瓜拌进去……” 京城里的黄瓜还没有上市,但丰台那边有人用暖棚种了小黄瓜当水果(买)卖,程池喜欢吃,家里就没断过。 程池想了想,点了点头。 等到周少瑾吩咐下去折了回来,程池已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开始喝茶。 韫哥儿被郭老夫人留在了汀香院,周少瑾从炕桌下面拿出针线缝上几针,和程池说着话:“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明天韫哥儿抓周,你能在家吗?” 明天并不是沐休日。 周少瑾觉得程池应该会请假在家,现在看来却不敢保证了。 程池道:“我早已跟衙门请了假,明天在家呢!” 那就不是为了公事不高兴了! 周少瑾悄悄地打量着程池。 程池看着就笑了起来,伸长了手臂隔着桌子摸了摸周少瑾的头,道:“想什么呢?有话就说!我什么时候教会你看我的眼色行事了。”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是怕你不高兴吗?” “不高兴也不至于给脸色你看。”程池道,“你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心里不舒服吧?” 周少瑾点头。 吉祥指使着几个小丫鬟端了小面进来。 程池打住了话题。 周少瑾忙着摆桌碗筷子,打发了屋里服侍的。 程池吃了口面。 面条劲道,酸辣香爽,黄瓜丝清脆可口,让他的心情都变好了很多。 “大家都知道我的长子明天抓周,我提前就下了衙。”他吃了几口面,喝了口桑茶饮,放下筷子对周少瑾道,“我下衙去了杏林胡同一趟——大哥有个同科叫韩宗梅的,在外面嚷嚷他之所以能当上宣同总兵,全因有大哥的推荐。” 这种事大家不是应该都藏着掖着吗? 周少瑾讶然。 程池看在眼里,轻轻颔首,道:“不管是韩宗梅说漏了嘴还是有意如此,这个人都不能再交往了。我原本只是想去问问大哥知不知道这件事,结果碰上韩家的人听说嘉善外放,特意派了师爷过来送礼。照我说,收个一两件应应景,以后渐渐断了就成。结果大哥恼羞成怒,把人家的东西全都退了回去。当时正值下衙的时候,杏林胡同又住了不少四、五品的京官,这下子大家都看见了,大哥这是好事做了,却把人全给得罪了。”他说着,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大哥也是坐四望五的人了,怎么就这样的沉不住气?官宦沉浮,最怕是得罪人……”说完。他见周少瑾满脸的担心,又忙道,“不过,韩宗梅这个年纪了还在宣同总兵任上擢升。想必能力一般,得罪了也就得罪了。我打听过他。他是守制之后重新启复,从前在嘉兴任知府的时候就被人弹劾过贪墨,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无风不起浪。可见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人,能这样离得远远的也不错。” 这些朝廷中的大事周少瑾不懂,程池说不要紧肯定不要紧。何况前世她也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可见这个人真没什么关系。她笑着点头,起身重新给他续了杯桑茶饮。 程池吃了面,拉了周少瑾遛着弯去给郭老夫人请安。 院子里的玉簪花全都开了,在清冷的月色中晶莹剔透,堆叠如雪,清香浮动。 程池牵着周少瑾的手,慢慢地走着。 丫鬟婆子远远地跟着。 夫妻低声说着体己话。 “我没有想到四郎会担心大伯得罪人。”周少瑾被程池这样牵着手有些害羞,但程池执意要牵着她的手,她自然不会拂了程池,而且不可否认地觉得很是甜蜜,“在我印象里,四郎好像什么也不怕似的。” “我是不怕。”程池不以为意地道,“可我大哥那人行事有些和软,有时候明明知道不对劲,却狠不下心去处置,踌躇间就把自己给绕了进去。他不比我……” 周少瑾咯咯地笑,道:“四爷眼里容不下沙子。”笑声像银铃洒落在夜色的花木丛中。 “我有这么苛刻吗?”程池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表情也变得轻快起来。 周少瑾就依了过去,抱住程池的胳膊,在他的肩头蹭了蹭。 程池看着她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宠溺,静静地和她走了段路,道:“过了端午节,我们搬去花园的水榭里住吧?那边临着湖,凉爽些。我原本准备到了夏天我们就搬到汀香院去……既然母亲搬了过来,我们就去水榭那边住两个月好了。” 周少瑾只要跟着程池,住在哪里都无所谓,她道:“只是这样一来离娘有些远了,娘会不会心里不高兴?” “那我们就多生几个孩子。”程池低声笑着和她咬耳朵,“这么大的宅只,只有我们几个人住,多冷清啊!” 周少瑾羞得耳朵都红了。 家里的人的确少了点,东路那边根本没有人住。 “所以我们搬去水榭那边住,”程池若有所指地笑道,“你也可以在那见家里的管事婆子。” 周少瑾心里怦怦地跳,温顺地点头。 ※ 杏林胡同那边,程泾和袁氏却剑拔弩张。 “我不是让你回趟娘家吗?你怎么还没有回去。”程泾指着管家在看见他把韩宗梅送的礼品全让韩宗梅的师爷拉走了之后神情惶恐地拿给他的礼单,气得血直往上涌。 袁氏的脾气也不好,沉着脸低声道:“你一会儿让我去双榆胡同帮娘打理二叔娶亲的事,一会让我去看看韫哥儿抓周有什么要帮忙,一会儿让我回娘家去送礼,嘉善眼看就启程去绵竹了,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啊!您怎么能这样的指责我。” 如果不是自己提醒她,她会去双榆胡同帮忙,会去朝阳门露脸吗?至于嘉善外放,儿媳妇不懂却不敢去请教她,反而请弟妹邱氏来帮忙…… 程泾想着,不由揉了揉额头。 袁氏,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好一会,他才收拾好心情,道:“其他的事你暂且放一放,先回趟娘家……” 袁氏冷冷地打断了程泾的话:“明天是韫哥儿抓周,你确定我先回趟娘家?” ☆、第567章周岁     程泾目光清冷地看着袁氏,半晌都没有说话。 袁氏不由得心里发寒,自我调节了好一会才勉强露出了个笑容,准备低个头认个输,谁知道还没有等她开口,程泾已道:“那你自行决定好了!” 说完,扬长而去。 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个个战战兢兢,恨不得能隐形。 袁氏看着一口气堵在胸口进也进不得,出也出不得,脸羞得通红。 住在后院的闵葭知道了暗暗冷笑。 她这个婆婆,心眼也太小了点。 这个毛病若是不改,以后还有闹笑话的时候。 好在是她马上就要走了。 说到她能随着程许去绵竹,还要谢谢老夫人。若不是她老人家开口,就算她拿了子嗣的事做借口,只怕袁氏也没有这么容易就答应。 闵葭想到明天是韫哥儿的周岁礼,郭老夫人又一直盼着韫哥儿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她想了想,让贴身的丫鬟开了自己陪嫁的箱笼,拿出块桃木雕的平安牌来用匣子装了,第二在去朝阳门的时候带了过去。 天色还早,朝阳门却已是张灯结彩,开门待客。 来的客人还不少。 她下轿的时候就碰到了袁家的大太太和三太太。 两位太太她都认识,大太太代表袁家出来交际应酬一点也不稀奇,奇怪的是三太太,自从袁家三老爷在外面养外室的事闹开之后,三太太有好些日子没有出过门了,不知怎么这次居然会来参加韫哥儿周岁礼? 闵葭在心里嘀咕着,却不敢流露半点异样,跟着袁氏的身后笑盈盈地上前给两位袁太太行礼。 两位袁太太是袁氏的堂嫂。也就是闵葭的堂舅母。 有了这层亲戚关系,说起话来也就比旁人都要亲热。 袁大太太道:“嘉善什么时候出京?他舅舅想在家里摆上一桌,给嘉善送行。我看明天就是好日子,明天怎样?” 袁氏笑着应“好”,又有轿子抬了过来。 一个穿着石榴红褙子,石青色马面裙的花信少妇由随轿的婆子扶了下来。 闵葭瞧着很面生,袁氏和袁大太太也满头雾水。显然不认识。到是袁三太太笑着和那女子打了个招呼:“洪大太太也过了来,真是稀客。说起来我们也有四、五年没见了。” 那妇人上前行礼。 三太太向闵葭等人引茬那妇人:“这位是原浙江道监察御史洪大人的太太,今天四月洪大人回了都察院。洪大太太应该是跟着一道回了京。” 众人既然要在京城的官宦之家行走,首先就要弄清楚谁是谁。 三太太的话音一落,其他三个人就知道她是谁。 兵部侍郎兼两广总督洪绣的儿媳妇,也就是九如巷二房洪大太太的侄媳妇。 九如巷二房和长房分了宗。洪家的人却来参加程池长子的周岁礼…… 袁大太太笑道:“洪大人和小程大人如今是同僚了吧?” 洪大太太连忙点头,笑道:“可不是。我们一回京就听说程大人的长子做周岁礼。”又问袁三太太。“三老爷如今还没有出仕吗?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差事能留得住三老爷?” 袁别云比程池还早一科中进士,还考取过庶吉士在礼部观过政,只是三年的庶吉士还没有完他就忍不住辞了官四处云游去了,本朝自立国起。他还是第一人。 袁三太太从前听别人这样问还有些尴尬,随着袁别云隔三岔五地出点事,袁三太太已不把这些当个事了。她笑道:“像个孩子似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几个人契阔了两句,就结伴进了二门。 周少瑾亲自来迎。陪着她们先去给郭老夫人行礼。 郭老夫人没有问袁别云的事,却拉了袁太太的手道:“你这孩子从小就稳沉。别云要不是娶了你,谁和他也过不下去。你是个有后福的。” 袁三太太此时眼眶才有点湿润,道:“借老夫人的吉言,我就等着。” 说话着,宋夫人带着出嫁的宋大小姐过来了。 大家少不得又是一阵寒暄。 等到闵葭出了汀香院,已是日上三竿了。 她趁着周少瑾送她们出门的时候把装着木牌的匣子递给了周少瑾,笑道:“这是从前我去灵隐寺求的,开过光,送给韫哥儿戴着玩。” 周岁礼杏林胡同那边早就送过来了。 这就算是闵葭单独送给韫哥儿的了。 闵葭嫁进来后对周少瑾一直都冷冷淡淡的,周少瑾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会转变态度。但闵葭既然态度友善,周少瑾也不会端着。 她笑着向闵葭道了谢。 不知道为什么,闵葭莫名地就松了口气。 她笑着追上了袁氏等人。 袁氏道:“你和周氏说什么呢?” 闵葭无意和她多说什么,笑着敷衍她道:“韫哥儿周岁了,我恭喜了四婶婶几句。” 袁氏果然不再多问。 他们在花厅坐了一会,花厅几乎就坐满了人。 袁氏坐在旁边和平日里来往密切的人说着话。 闵葭见邱氏带着谢氏在那里帮着周少瑾招待来客,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有了事做,仿佛一眼转的功夫就到了吉时,韫哥儿马上要在大厅里抓周了。 花厅这边坐着的太太和奶奶们几乎都跟了过去,倒是书房和汀香院的老一辈只到了郭老夫人和彭城夫人几个。 大厅放着桌大书案,铺了猩猩红的毡毯,摆着鱼袋、桃木刀剑、笔墨子砚、诸子百家的书藉……琳琅满目地摆了一大桌子。 女眷中就有人说起自己孩子小时候抓周的事:“……抓了支笔。如今长大了,别的不成,书倒念得好。” 大家纷纷应着。 周少瑾抱着韫哥儿走了出来。 小小的人儿穿了件喜庆的大红衣裳,戴着金灿灿的赤金项圈挂着长命锁。头发乌黑亮泽,皮肤白皙洁净,一又大眼睛乌溜溜的像黑葡萄似的,长长的睫毛又密又翘,像把小扇子似的,看得满屋的女眷都称赞韫哥儿长得好看。 韫哥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 他有点害羞地躲在周少瑾的怀里往外瞅。 周少瑾轻柔地抚着他的背,低声地哄着他:“没事。没事。大家看到韫哥儿漂亮又听话。都很喜欢,所以才围着你看的。你等会到那长案去拿件你喜欢的东西给娘就成了。娘带你去找祖母吃好吃的。好不好?” 韫哥儿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点了点头。目光亮晶晶地转移到摆放在书案上的那些物什去上。 周少瑾就小心地把孩子放在了长案上。 程池带着来观礼的男宾进来。 韫哥儿咧着嘴笑,冲着程池喊“爹爹”。 程池走过来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道:“拿件你喜欢的东西给爹爹。” 韫哥儿高兴起来,咯咯地笑。有些不稳地走到了书案的正中,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左右看了半天,拿了鱼袋。 彭城夫人呵呵地笑,道:“我们韫哥儿以后肯定是个当大官的。” 结果她的话音还没有落,韫哥儿又抓起了一旁的桃木剑。 宋夫人笑道:“哎哟。还是文武双全的。” 郭老夫人直笑。 韫哥儿却丢了手中的鱼袋和桃木剑抓起不远处的算盘。 算盘代表商贾。 这下大家的表情就有些压抑了。 周少瑾倒觉得无所谓。 樊刘氏说,她小时候还抓了支笔,结果她也没有多少学问。 周少瑾正要上前去摸韫哥儿。韫哥儿又丢了算盘抓起了面前的用大红金丝线缠着的墨条。 大厅里的气氛一变。 就有人凑趣:“好了,好了。我们韫哥儿以后是个读书人。” 这个时候把孩子抱了起来,抓周就结束了,这也就是最后的预示了。 所以大家才松了口气吧! 周少瑾抿了嘴笑,准备把韫哥儿抱起来。 韫哥儿却丢了金丝线,麻溜地我抓到了一旁,抓起了一把葱。 葱,代表聪明的意思。 众人俱是一愣。 韫哥儿已一把将葱塞进了嘴里。 猝不及防间,周少瑾根本没能拦住。 韫哥儿辣得“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周少瑾忙抱了儿子,一面帮着清理他嘴里的葱,一面哄着韫哥儿:“不哭,不哭!你快吐出来。娘马上就给你弄蜂蜜水去。”心里却抱怨虽然说放葱是她自己的主意,可她不让他们放真的葱,是让他们在自己笼箱里的那个陪嫁的玉石小葱找出来……。 韫哥儿大声地哭,死死地捏着葱不愿意放手。 周少瑾没有办法,只好让他捏着。 礼宾见状忙笑道:“我们的寿星翁今天抓了葱,这是说我们的韫哥儿非常的聪明,以后做什么事都好啊!” 这样的解释也不错了。 程池笑着招呼大家去花厅或是前院吃饭。 周少瑾则带着韫哥儿回屋喝蜜峰水,并且趁机教训韫哥儿:“以后可不能拿什么东西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塞了,知道了吗?” 韫哥儿大眼含泪地点头。 周少瑾看得心都酥了。 拿了蜜峰水喂韫哥儿,安抚他的情绪。 有人靠在门边击掌。 周少瑾抬头,却看见集莹穿着件石青色印银白色凤尾团花的褙子似笑非笑似地逆光而立,红艳艳的唇如盛开的石榴花。 “集萤,你怎么来了!”周少瑾跳了起来,抱着孩子就站了起来。 “我来参加韫哥儿的周岁礼啊!”集萤笑着,懒懒地走了进来,笑吟吟地望着韫哥儿,道,“韫大爷,干得不错!我生怕你像你爹小时候似的抓了个鱼袋,最后去考了个两榜进士。” 韫哥儿望着陌生的集萤,困惑地朝着她身后喊了一声“爹爹”。 “程子川?!”集萤花容失色,一跃而起,躲到了周少瑾的身后。 门外风吹青竹,哪里有程池的影子。 众人一阵哄笑。 ☆、第568章绸缪     集萤气结,跺着脚瞪着韫哥儿:“你小小年纪,怎么长着副你娘的面孔你爹的心肠?” 周少瑾闻言大吃一惊,忙道:“韫哥儿长得像我吗?哪里像我?” 集萤道:“你看这眼睛鼻子,哪里不像?” 周少瑾急起来,道:“我长得柔顺,他是男孩子,怎么能像我?应该像他爹那样俊朗才是。” 集萤睁大了眼睛,道:“长得像你不好吗?你可比程子川漂亮多了。孩子这么漂亮,自然是像你了!程子川也就是命好,娶了你。要是别人,肯定养不出这么漂亮的孩子……” 这是什么话? 周少瑾抱着了韫哥儿还要再问,韫哥儿却喊起“爹”来。 众人四处张望,根本就没有程池的影子。 集萤笑着装腔作势地要去拧韫哥儿的鼻子,道:“你还吓唬我!” 周少瑾哭笑不得,道:“他连话都说不团圆,怎么知道你怕四叔?又怎么会吓唬你?” 集萤嘴硬道:“谁说我怕程子川?我只是不想和他有什么冲突然后连累到秦子平而已。” “真的吗?”周少瑾笑眯眯地问集萤。 她一直担心集萤和秦子平过不好。可现在看来,集萤艳光四射,说话行事和成亲之前没有什么两样,显然是过得很舒心了。 集萤嚅嗫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韫哥儿却道:“子川,爹爹!” “哎哟!”周少瑾听了欢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韫哥儿,你竟然知道你爹爹的表字。”她想到韫哥儿两次喊“爹爹”,不由得在韫哥儿的小脸上“啪啪”地亲了两下。对集萤笑道,“我们家韫哥儿没有吓唬你吧?” 集萤笑了起来,稀罕地摸了摸韫哥儿的头,道:“你这小人,怎么能这么聪明?姨姨给你好东西。”说着,从兜里拿出一个用陶做的鸟形的泥泥叫递给了周少瑾,“你的针线好。给他打个络子挂在脖子上玩。” 不同于上了礼单的东西。这是集萤的心意。 周少瑾让春晚去找根络子过来,告诉韫哥儿向集萤道谢。 韫哥儿奶声奶气地喊着集萤“姨姨”,把集萤喊得心里痒痒的。对周少瑾道:“我能抱会他吗?” 程池快三旬才得了这个儿子,不知道养得多精贵,集萤就算是再大大咧咧也不敢随意地对待韫哥儿,而且说不定这小孩子以后还会是七星堂的堂主。 “当然可以啊!”周少瑾却没有想这么多。 谁家的小孩子不是摔摔打打地长大的。 她把孩子交给了集萤。不死心地道:“我们家韫哥儿是不是真的长得很像我?” 集萤看了看乖乖由自己抱着了韫哥儿,又看了看周少瑾。道:“你们长得都很漂亮……” 也就是说,集萤只是认为他们都很漂亮,而不是韫哥儿长得像自己! 周少瑾松了口气。 集萤道:“我看你再生个女孩子好了。我喜欢女孩子。” 周少瑾闻言哭笑不得,道:“你自己生一个去!你又不是长得不好看。” 集萤悻然地笑。 周少瑾心里却咯噔一下。 难道她和秦子平之间过得不好? 可没等她开口。集萤已道:“对了,我还忘了件大事。”她说着,就朝屋外喊了声“大丫”、“二丫”。 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中等的个子。长得有些壮实,蜜色的皮肤。浓眉大眼,左边一个穿着大红色的杭绸比甲,右边一个穿着鹦鹉绿的杭绸比甲,眉眼间有七、八分相似,老实敦厚地屈膝给周少瑾行着礼。 周少瑾讶然地指着两小姑娘:“这是……” “程子川让我给你找丫环。”集萤提不起兴致地道,“永定河那年发大水我公公捡回来的,应该是一对姐妹,收为了养女,从小跟着我公公习武,后来又跟着我学了两年的规矩,身手不错,人虽算不上十分的机敏却胜在忠心可靠,不搬弄是非……你也知道,后宅的女人让她不说话有多难。我好不容易从秦家和计家挑出了她们姐妹俩。”说完,对那两个丫头道,“这就是程夫人,你们以后就跟着她,在她的屋里当差,我交待你们的那些话也要记住了,可别出了错。” 两人再次齐齐地给周少瑾行礼。 集萤道:“要不是因为这两个丫头被丢到金沙帮去学凫水,我绕道去接这两个丫头耽搁了时间,我早就到了京城!还好赶上了韫哥儿抓周……”说话间春晚走了进来,把穿了络子的泥泥叫拿了进来。集萤接过来就吹了一声,然后在茶水里涮了涮递给韫哥儿。 韫哥儿听到叫声的时候眼睛就亮了起来,见集萤把泥泥叫给了他,他立刻就学着吹了口气。 泥泥叫吱吱地嘶叫了两声。 他顿时高兴起来,冲着周少瑾笑了笑,使轻地吹着泥泥叫。 满屋都是泥泥叫嚣叫的声音。 周少瑾不禁对集萤道:“这下好了,你给他找了个好玩意,我们这下别想消停了。” 集萤哈哈地笑,道:“反正又不是我不得消停,韫哥儿吹得越欢,某些人越是心浮气躁,我心里越高兴。谁让他当收拾我的。” 周少瑾哭笑不得。 韫哥儿却扭着身子到处找:“茶,要茶!” 春晚还以为韫哥儿渴了,忙倒了温热的茶水递到了韫哥儿嘴边。 韫哥儿却推开了茶水,把泥泥叫塞到了茶盅里,然后学着集萤的样子把泥泥叫拿出来,使劲地甩了甩。 “这孩子怎么这么可爱?”集萤看着恨不得把韫哥儿抱回家,求周少瑾道,“以后让我给韫哥儿启蒙好了。你看怀山的人就知道了,阴阳怪气的,他们专派的武技都很歹毒,出手就是有去无回,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商嬷嬷是野路子出身,不能登大雅之堂。我们计家的武艺却是堂堂正正,脱胎于易筋经,最讲究养气功夫了,就是杀人,那也是姿势优美,没有一丝戾气。以后我们韫哥儿肯定是贵公子,怎么能和那些江湖上卖艺讨饭的一个路数……” 周少瑾听得额头冒汗,道:“韫哥儿以后怎样,四爷说了的,还要看他的天赋和喜爱。只要是他喜欢又于他有天赋的,四爷说不管干什么都随他。学武什么的,要等他大一些再说……” “这倒也是。”集萤第一次没有反驳程池,想了想道,“这人若是能随心所欲地活着,那才是快活。” “就是,就是。”周少瑾生怕她又改变了主意,非要教韫哥儿武艺,忙转移了话题,道,“大丫和二丫是她们的名字吧?你们过来四爷知道吗?秦子平呢?怎么没有看见他?马上要开席了,我领你去坐席吧?” “不用了。”集萤知道今天来的都是些官太太,彼此间要是问起来,她一个捕快的老婆,不免要看人眼色,她又不能把江湖上的那一套拿来用。想到这些,她倒是有些庆幸秦子平去做了捕快,在江湖上既有特殊的地位,计家女婿的名头又让很多人对他们毕恭毕敬,“我就在你屋里用午膳好了。正好和商嬷嬷说说话——我有两年没有看见你们了。” 这样也好! 就算是程池不说,周少瑾从集萤每每提起计家时的自豪可以窥见计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大家道不同不相谋,勉强她坐在那些官太太中间,反而让她不自在。 她让人安顿了大丫和二丫,又商量着帮集萤叫了菜,然后不见外地让集萤帮她留碗甜汤,这才抱了韫哥儿去程池那边,问程池:“集萤带了两个小丫头过来,你知道吗?” “我知道。”程池接过了韫哥儿,道,“没想到她今天赶了过来,也算有心了。现在人多口杂的,我晚上回去再和你说。” 周少瑾点头,亲了亲韫哥儿,由程池抱着他去了外面应酬。她则在汀香院和水榭两边跑,等到说书的开始说书,唱戏的开始唱戏,程池这才把韫哥儿交给了周少瑾,由周少瑾抱着回了屋。 韫可儿平时这个时候正是睡午觉的时候。回去的路上已支持不住地伏在她的肩膀上睡着了。等回到正屋的上房,早已像团泥似的,周少瑾给他换衣服他一动也不动地任由她摆布。 集萤在一旁看得兴致勃勃。 周少瑾却是出了一身的汗,赶着去换了身衣裳遣了身边服侍的,这才坐下来和集萤说着体己话:“你还回老家吗?” “不回去了。”集萤笑道,“老祖宗想得挺好,结果回去之后不管是吃食住行都不习惯,我瞧着有些后悔。可四爷却让老祖宗在家多呆些时候,还让老祖宗把从前的那些地窖夹道什么的重新修缮了一遍。”她说到这里,竖着耳朵听了听四周的动静,这才贴着她的耳朵道,“四爷是不是想干些什么?我看那样子,可不仅仅是修缮老宅子那么简单。倒像是狡兔三窟,提前布得个局。” 周少瑾听着心里怦怦乱跳,亦低声和集萤耳语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皇太子突然病逝,皇长孙成了皇储,二叔父是皇上的心腹,四爷又盯着四皇子……四爷多半是未雨绸缪,怕京里出事。” 集萤听着皱眉,道:“他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好好地掺和到这些事里去做什么?他可不是一个人!怎么也不替你和韫哥儿想想。” ☆、第569章风雨     正是因为替她着想,替儿子着想,程池才狡兔三窟般地请了秦大总管重新修缮老宅。 周少瑾在心里嘀咕,却不好跟集萤说什么,那略带几分然窘然的神色落在了集萤眼里,就变成了无奈。 集萤向来很喜欢周少瑾,自然不想让她为难。颇有些后悔自己的快言快语,她立刻把对程池的不满压在了心底,和她说起她来京的事:“反正你以后有什么事记得要跟我说。秦子平马上要调到顺天府来当捕快,长辈们给我们在西直门那边买了个二进的小宅子,我的事也忙得差不多了,再往后,我也只能在家里带孩子做针线了,你不去我那里串门,我恐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要常去我那里玩才好。” 朝阳门这边有郭老夫人在,主仆有别,秦家又做了程家那么多年的仆妇,他们这些小辈见到了郭老夫人不去行个大礼说不过去,可每次都这样恭敬,集萤又觉得不自在。 周少瑾明白她的想法,抿了嘴笑,轻快地应下了。 因花厅和汀香院那边还有客人,周少瑾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要起身去应酬来客。 “我留下来给你照顾韫哥儿。”集萤和那些人都不认识,又稀罕韫哥儿,不愿意过去。 周少瑾道:“等会他醒了,还得抱过去给老夫人、吴大学士他们看看。” “那就让他多‘睡’会。”集萤不以为然地道,“外面锣鼓喧天的,你就不怕吓着了我们的韫哥儿?” “他可从来不怕这些。”周少瑾说起前些日子沐浴节带他出去时路过一家寺院在做法事,人山人海的,他扭着身子就要过去瞧热闹。不让还生气的事。 “那就更应该让我照顾了。”集萤就是喜欢韫哥儿,“今天是他的生辰,小孩子不懂事,他要是闹腾起来多没有风仪啊!” 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周少瑾直笑。 看着那七、八个服侍韫哥儿的丫鬟婆子,也就答应了:“那我们可说好了,他要是吵闹起来你就赶紧派人去找我,这孩子有时候有点犟。” “知道。知道。”集萤忙赶她走。一副生怕她反悔的样子,觉得凭她的本领,还哄不了一个孩子不成? 周少瑾笑着摇头去了汀香院。只说韫哥儿今天起来的太早,这会儿还睡着,怎么也弄不醒。 那些老夫人、老太太只怕吵着韫哥儿,纷纷让她不要在这里晃悠了。快回去照顾韫哥儿。 周少瑾如今也知道说话了,笑道:“韫哥儿睡了。我正好在这里多陪陪你们。” 郭老夫人等呵呵地笑,彭城夫人更是朝她直挥手,道:“你去忙你的,你婆婆这里不用你操心。我们几个老东西正好说说体己话。” 其他几位老夫人也都让她“直管去忙去”。 周少瑾安置好了汀香院的茶水点心,这才去了水榭。 今天请的戏班是前些天进宫去给皇太后和皇后唱过戏的“永昌号”,彭城夫人推荐的。唱旦角的小莲花据说是京城第一名伶,不管是扮相还是唱功都非常的漂亮。点得“游园”,听得在座的太太奶奶们如痴如醉,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周少瑾不在。 周少瑾不由松了口气,想到彭城夫人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她程家什么时候开始办族学的事,她有些汗颜。觉得等程劭成亲之后,这件事怎么也要催着程池出面跟程劭商量着怎么办了。 韫哥儿到了下午申正时分才“醒”过来,集萤抱着他来水榭找周少瑾。众人逗了会孩子,就开了晚筵。韫哥儿张开手臂喊着“姨姨”,要集萤抱。 周少瑾颇为诧异。 韫哥儿平日里对谁都笑嘻嘻的,可到了掌灯时分要归屋了,除了周少瑾、程池和郭老夫人,就是自己的乳娘也不要的。 集萤高高兴兴地抱了韫哥儿。 周少瑾好奇地问韫哥儿身边服侍的:“这是怎么?” 韫哥儿的乳娘有些惶恐地道:“秦三太太下午抱韫大爷看了堂前的燕子窝,还在后花园里挖了土地让韫哥儿喂燕子……” 周少瑾直冒汗。 她就知道韫哥儿不会无缘无故地喜欢集萤。 可韫哥儿是男孩子,顽皮一些应该没有什么事吧? 倒是周初瑾,见韫哥儿居然和刚刚见面的集萤玩得到一块,奇怪地过来问是怎么一回画。 周少瑾不好把集萤干的事告诉姐姐,含糊其辞地搪塞了几句,问起周初瑾回镇江的事:“……我准备了些东西,你到时候帮我带去金陵给外祖母他们。” 金陵来一次京城不容易,这次韫哥儿周岁礼,周少瑾只写了信过去,没有请他们,他们却派人送了礼来。 周初瑾点头,拉了周少瑾一旁去说话:“我听你姐夫说,程识和程证都来了,当着别人自我介绍程家的人……他们是怎么一回来?” “别说他们了,”周少瑾苦笑道,“就是洪家的洪大奶奶,也就是程识的舅母也来了。四爷说,我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关系摆正了——亲戚是亲戚,熟人是熟人。所以只当不知道程识和程证过来,出去敬酒的时候遇到两人也只当两人是不请自来地露出惊讶之色,让大家都知道就行了。至于说他们非要往朝阳门这边凑,四爷是长辈,就由着他们凑过来就行了。可要说帮他们说话什么,那是不可能的。京城里的人都是人精,几次下来心里也就明白了。倒是洪家有点麻烦,话里话外都是暗示二房的程叙老糊涂了,那洪国珍在都察院对四爷也处处透着几分亲腻,反而让四爷觉得洪家不简单,可能会和洪家来往。这次洪大奶奶过来,就安排她和宋夫人她们坐三个桌上。” “那洪国珍的祖父毕竟是做过都察院左都御使的人,四爷如今也在都察院。抬头不见低头见,洪家又能赔小心,四爷的确不好甩脸色给洪家的人。”周初瑾还是有点担心,道,“不过也不能走得太近了,免得生出什么妖蛾子来。” “四爷也这么说。”周少瑾笑道,“原来不理的。现在就是理了。也就当寻常的同僚走动。四爷可不是那种受了气不做声的。” 周初瑾想廖绍棠回来跟自己说,程池在都察院低调内敛不说话,可行事作派却很有担当。风评非常的好,一个正四品的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却比正二品的都察院左右都御史有时候说话还管用……她也就笑笑不再说什么。 等韫哥儿做完了周岁礼,周少瑾这边都收拾停当了,就派了马赐过来拿周少瑾带去金陵的东西。 马赐如今已是榆树胡同的大管事了。相比刚来京的那会越发显得稳重了。穿着茧绸直裰,戴着翡翠玉佩。目光精明外露,不知道底细看着,还以为他是京中哪个铺子里的大掌柜。 周少瑾问了他几句话,就让吉祥叫了樊祺进来陪着马赐去搬东西。 樊祺这些年也不差。先是跟着向管事,后来跟着秦子集,虽然没在程家当管事。可周少瑾的陪嫁却全都交给了他,他的哥哥樊禄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种地。把樊祺带回家的银子都帮樊祺置了地,合计起来也有百来亩了。樊妈妈发了话,说这些地平日里就由樊禄帮着耕种,粮食也由樊禄得,但等樊祺成了亲,兄弟两就要明算帐了,樊禄该出的租子一分也不能少。还求了周少瑾,如果能行,让周少瑾帮着樊禄和樊祺都指门亲事,言下之意,是想让两个儿子娶了周少瑾身边的丫鬟。 周少瑾乐见其成,只是两人年纪还小,也不急于一时。 送走了周初瑾,周少瑾开始一心一意地准备参加程劭的婚礼。 谁知道这个时候朝阳门却接到宋景然的父亲宋老太爷去世的消息。 “这可怎么办?”周少瑾急急忙忙地换着衣服,对程池道,“韫哥儿周岁礼之前我抱着韫哥儿去看他老人家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说去就去了?” “天气太热了。”程池的脸色也有些不好,道,“放了冰觉得冷,不放冰又觉得热,身体不好的人很难受得住。”他叮嘱周少瑾,“韫哥儿还太小,你别带他过去,就让他在家屋里玩。” 周少瑾点头,想着初次见到宋老太爷和程池在船上废寝忘食地算水位的情景,眼泪不由就落了下来。 程池叹着气,扶着周少瑾上了轿,去了宋景然家。 宋家已经除了红挂了白。 因程池和宋老太爷的交情不一般,宋家人在宋老太爷去世后没等三天的小殓就立刻给程池报了信,他们去的时候还没有什么人来吊唁,但却在门口遇到了从宫里回来的宋景然。 因要面圣,宋景然依旧穿着官服,但神色憔悴,气色很差。 他看见程池就朝着程池招手,一面示意他跟着自己走,一面道:“我刚才已经去见过皇上了,皇上要夺情,我婉言拒绝了,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开始守制了。皇上之前想让我教皇太孙算术,这次皇上旧事重提,我推荐了你。可能过两天就要旨意下来……” “给皇太孙讲学?”程池讶然。 宋景然没有说话,沉默着带着程池径直去了外院的书房,待小厮上了茶点退了下去,屋里没有旁人,他这才道:“子川,我一走两年,朝中不要说两年了,就是两日就有一个新变化,杨寿山被贬为庶民,永不录用,章蕙官宦沉浮已久,行事喜欢审时度势,如今我只有你可用了……” ☆、第570章接受     宋景然的书房位于宋家外院的西北角,推开窗棂,墙角两块太湖石几丛青竹间种了株石榴树。 此时正值五月,青竹翠绿,石榴花灼灼如火开得正艳,端是一副春风明媚的好风景。 程池心里却如同打翻五味碟一样。 他并不想卷入立储的纷争中去。 除了四皇子,谁做皇帝对他来说都是一样。 可一旦成为皇太孙的授业之师,他以后的命运势必就和皇太孙连在了一块,更何况还有周少瑾的“预言”,皇太孙会早逝。 他不由得沉默了片刻,道:“此事已无更改吗?” 宋景然不解,道:“子川,你到底在顾忌什么?如果是你大哥,你大可不必。兄弟间不同朝政的人很多,我相信程阁老也不是那心胸窄狭之人。如果你顾忌的是我们家大郎,那就更不必了——他虽然只比你小几岁,可行事手段却和你相去甚远,没有个十年,根本不可能独当一面,而我最多还有十五年的光景,到时候我们家大郎还需要你的提携……”还有一句他没有说。 程泾和他差不多年纪,而程许却外放为官,就算有程泾在京中为他奔走,没有个十五、六年根本不可能回京。等到程许回京,程泾也该致仕了,而程许在外久了,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就适应京城的官场,想在官场立足,恐怕还没宋木来得快速。而以程池的年纪,最少还能做二十年的京官,若是他身子骨中用,三十年也不是不可能的。 程泾把自己的人脉交给谁? 给程许? 程许他拿得起吗? 给程池? 韫哥儿那个时候也长大了,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除非韫哥儿是个扶不起来的。不然谁不把人脉留给儿子却留给侄儿? 到那时候,本朝官场恐怕没程许什么事了…… 他清楚,程泾更清楚! 程池此时帮他保住官场中的人脉,又何尝不是在扩展程池自己的影响力呢? 而如今的程池因为弹劾曲源已有了清正的声望,再有个能吏名声,等到程泾致仕,手中的人脉就算是不想交给程池恐怕也身不由己了! 加之程池又曾为自己守城。宋木走不到高处则罢。就算有一天走到了高处,在程池面前也得恭恭敬敬,韫哥儿出仕时更加要佐他一把。 这于程池来说。只有百般的好处没有一点的坏处。 可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 宋景然目光炯炯地望着程池。 他相信程池能明白他的意思。 程池有些啼笑皆非。 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拜相入阁? 但事已至此,他不去教皇太孙数术。又有程劭和皇上的交情,他就能和皇太孙划清界线吗? 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只得道:“我谢宋大人的推荐。东宫那边商定好什么时候上课?上多长时间的课了吗?” 这也就是答应了。 只是这口气怎么淡淡的呢? 宋景然忍不住道:“皇太孙面前。你好歹也要放下些架子,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你别不当回事,丢了差事是小,给皇太孙留下个桀骜不驯的印象可就麻烦了。不管怎么说。他可是未来的储君!” 那也得能登基才行。 程池在心里嘀咕着,不以为意地应着宋景然一声。 宋景然叹气。 程子川什么都好,就是官衔得到的太容易。不懂得珍惜。想当初,他为了能在皇太孙面前露脸。不知道周旋了多久,结果自己还没能给皇太孙上上一节课,却便宜了程池。从这点来看,程池的运气也的确很好。 他交待程池:“我前两天就已经和东宫那边把课程安排好了。每月逢五的下午去给皇太孙上两个时辰的数术,今天来不及了,下个月初五开始吧!这件事皇上已亲自叮嘱过东宫了。” 程池点头,问起皇太孙的情况来。 有小厮进来禀道:“袁阁老和程阁老过来了。” 宋景然不由朝程池望去。 程池道:“是我通知的大哥!” 只是没有想到袁维昌也会来。 两人说不成事了,一起去了灵堂。 给宋老太爷上了香之后,宋景然请了袁维昌、程泾等人去书房里小坐。 程池落后几步,吩咐怀山:“我们要和皇太孙打交道了,你把那边的情况查清楚了。” 怀山“嗯”了一声,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周少瑾跟着宋夫人大哭了好几场,回去的时候眼睛都有些肿。 程池让人煮了鸡蛋帮她敷眼睛,笑她:“你这也太不经事了,生老病死仍人之常情,何况宋老太爷平生愿望均已实现,走得心安,有什么哭的?” “我也知道。”周少瑾脸色绯红,道,“可我一见宋夫人哭,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程池道:“那你就暂且别过去了,免得去一次哭一次,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二叔父那边马上要娶妻了,那边更要紧。” 周少瑾点头,之前哭得有些嗓子冒烟,连喝了两杯茶这才问起宋景然说得事:“真的要去教皇太孙数术吗?我听说皇太孙非常的聪明,天文地理,诸子百家,无所不通,他死之前,还曾主持过钦天监重修万年历。大家都说皇太孙智近乎妖,所以才……才会很早就病逝的。” “哦?!”这样的说法程池还是第一次听见,他挑了挑眉,道,“你敢肯定不是那些人的吹捧之语?” “应该不是吧!”周少瑾沉吟道,“姐夫也曾说过皇太孙非常的聪明……” 也就是说,不能把皇太孙当成寻常的小孩子看待! 程池决定给皇太孙出份试卷试试他的能力。 周少瑾则另有担心:“要是万一他真的早逝了呢?” 程池朗笑道:“若他真是多智近乎妖,也不枉我教了他一回。说不定正好可以和皇太孙说说四皇子。” 让他们狗咬狗去。 正好让他腾出手去把金沙帮的徐牧派去琼州,在那里给他弄个宅子。 还有萧镇海。他这些日子闲着无事,让他回趟长白山,万一程家逃不过那个劫,在长白山隐居些日子也是不错的。 想到这里,他有些庆幸少瑾喜静的性子,到哪里住,只要把家里布置得软软和和的。她都能住得习惯。 程池骤然间忙了起来。 他要给皇太子讲课的事也传了出去。 袁氏不免有些酸溜溜的:“这朝堂上不知道有多少庶吉士。没想到你四叔父居然凭着商贾的本事在朝廷中立了足。” 程许只当没有听见。 闵葭却听不得,笑对袁氏道:“听说原本是想让宋阁老去的,结果宋老太爷去世了。您说。我们家四叔父会不会像宋阁老那样,成为有名的计相啊?” 袁氏脸色刷地一下变了,道:“这天下还没有兄弟同阁老的?!” 闵葭没有做声,心中却不以为然。 一起做阁老肯定是不行的。可若是一前一后呢? 这世间的事什么时候能一成不变呢? 既然已经刺得袁氏有些痛了,闵葭的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再提这件事了,说起了闵家要给程许送行的事:“……定在了五月初四,正好二叔祖那边的事也告一段落了。六太太想请母亲赏脸,到时候也一块去听戏。” 闵葭上面还有祖母、曾祖母。她的生母在福建服侍长辈,并没有在京城,京城闵家由闵葭的六婶婶主持中馈。 袁氏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和闵葭、程许一起去了双榆胡同。 常氏的陪嫁已经摊在了院子中间,虽然只有六十四抬。却有很多是内宫甚至是皇太后、皇后和皇上赐赏的,也很体面。 程家请的全福人依旧是翰林院吴大人家的三媳妇。 送走了常家派来铺床的,第二天大伙儿用了午膳,由程池领着,吹吹打打地把常氏娶进了门。第二天认了亲,第三天回了门,双榆胡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程许等人也开始去这家那家的做客,安排好了车马准备离开京城。 程池则去了东宫,开始给皇太孙讲授数术。 周少瑾眼皮子跳得厉害,既怕皇太孙瞧不上程池授课,又怕程池起了爱才之意不计后果地去帮皇太子夺嫡。 带了新鲜菱角和莲子来看韫哥儿的集萤看了直翻白眼,道:“程子川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他还有何用?你就安安心心地呆在家里好了,别总是七想八想的。” “我也知道。”周少瑾赫然地道,“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心里总是放不下。” 相信他是一回事,不牵挂着又是另一回事。 集萤见周少瑾听不进去,也不理她了,径直去找韫哥儿玩去了。 韫哥儿还记得集萤带着他去树上看了鸟巢的,见到她就拍着小手喊“姨姨”,要她抱。 集萤高兴得不得了,抱着韫哥儿道:“天气这么热,我们去凫水好了。” 吓得一屋子服侍的脸都白了,忙跑去告诉周少瑾。 周少瑾却觉得无妨。 集萤行事向来稳妥,程池没什么时间陪着韫哥儿玩,她又性子柔顺,如果韫哥儿能跟集萤学些男孩子的本事也不错。 她赶去了湖边,调了好几个会水的婆子撑着船在一旁候着,以防万一。 郭老夫人听了呵呵地笑,对吕嬷嬷道:“我从前总怕韫哥儿她娘胆小怯懦,没想到性子虽弱,见识却高,知道自己不行,就由旁人帮着管教韫哥儿。倒比袁氏处处事事都拉在手里,旁人碰也别想碰一下强上百倍千倍。” ☆、第571章布局     吕嬷嬷哪里敢接话,忙把话题往郭老夫人最喜欢的韫哥儿身上引:“听来禀的小丫鬟说,那集萤的水性很好,跳到湖里像鱼似的,韫大爷一身银红色的兜兜就下了水,那小胳膊小腿的,像藕节子似的,不知道有多可爱呢……您要不要去看看?” “去!怎么不去!”郭老夫人原本不想去的,听了却有些坐不住了,扶着沉香的(走)手就去了水榭那边。 婆子们把船撑到了横生在水面的老槐树下,周少瑾正坐在树下躲太阳。 集萤和韫哥儿在湖里正玩得不矣悦乎,咯咯的笑声像银铃,传得远远的。 郭老夫人看了不由笑骂道:“有你这样做娘的吗?小心把我们家韫哥儿给晒黑了,要你赔!” 周少瑾抿着嘴笑,请郭老夫人到船坐:“……不仅凉快,还很舒服。” 郭老夫人个性爽朗,闻言也不矫情,扶着船娘的肩膀就上了船,在周少瑾的对面坐好,手不由地伸进碧绿的湖水里荡了荡,感慨道:“这水可真清凉。” “可不是。”周少瑾笑道趁机把他们想搬到水榭来住的事告诉了郭老夫人,“前几天四郎说上房那边太热,想搬到水榭这边来住。娘,您也和我们一起搬过来吧?水榭这么大,人多热闹。” “我年纪大了,汀香院就很好。”郭老夫人笑着拒绝了她的提议,“水榭这边风太凉。你们想换个地方住就换个地方住好了,可别把我给拉着,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 一席话说得周少瑾面色绯红。 郭老夫人却击掌道:“少瑾。你看我们韫哥儿?” 集萤正托着他的小肚子让他划水。 韫哥儿四肢划得飞快,慢慢地往她们这边来。 周少瑾不会水,不知道还可以这样的凫水,奇怪得不得了。 集萤远远地喊着“老夫人”,“少瑾”,带着韫哥儿划了过来。 韫哥儿抓着船舷喊着“祖母”,“娘”。转过身去就要继续划水。一副怕周少瑾或是郭老夫人把他抱上船的样子。 大家哈哈大笑。 郭老夫人捏着韫哥儿的小手,笑道:“你放心,祖母和你母亲都不拦着你。你只管玩去。” 韫哥儿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扭着身子直往湖中央奔。 集萤没有办法,笑着带着韫哥儿去了湖边的白塔旁,直到太阳落山。天气转凉,两人才在丫鬟婆子的服侍下上了岸。更衣换洗喝了热茶,程池回来了。 周少瑾匆匆迎上前去,看见了跟着程池一起回来的秦子平。 他恭恭敬敬地给周少瑾行了礼,不好意思地道:“集萤性子顽劣。若有不得当的地方,还请太太原谅。” 周少瑾笑道:“你是来接集萤的吗?” 秦子平赧然地点头。 周少瑾笑道:“我和集萤在九如巷的时候就玩得到一块去,她能来我这里串门。不要说是我了,就是老夫人。韫哥儿,都很喜欢。你可不能学那些老古板,觉得她嫁了人就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在家里呆着绣花做饭!” “怎么会?怎么会?”秦子平忙道。 周少瑾就接着他的话道:“既然如此,她以后若是想来我这里,你可不能说个‘不’字——今天下午集萤在教韫哥儿凫水,就是老夫人见了,也夸集萤的水性好,巾帼不让须眉呢!” 秦子平吓了一大跳,见不管是周少瑾还是程池都一副平静的神色,这才把心放了下去,帮集萤谦逊了几句:“她也就是好玩。说教韫大爷可不敢当……” 程池一直以来就怕郭老夫人太溺爱韫哥儿,周少瑾又事事处处地顺从着这一老一小,此时听说集萤在教韫哥儿凫水,觉得韫哥儿若是能多多亲近集萤,爬爬树,下下河,也未必不好。 “那就这样说好了。”他下结论道,“以后集萤要是没事,就多过来走走,除了陪太太说说话,还可以陪韫哥儿玩耍。你也可以安心地当你的差。” 顺天府的捕快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一个不小心就惹上了达官贵人。若不是因为有周少瑾“程家会被抄家灭族”的话,程池不会让秦子平当捕快,秦子安去了西山大营。 程池对周少瑾道:“等会子平夫妻留下来用晚膳。”然后对秦子平道:“你随我来!” 秦子平向周少瑾行礼,随程池去了书房。 程池问秦子平:“上次秦子安说山西大营同知的小妾是四皇子妃娘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你查得怎样了?” 秦子平的声音不由低了下来,小声道:“查清楚了,不是什么远房的亲戚,是从外面买回来的一个瘦马,然后认了四皇子妃的一个远房的堂叔为养女,送给了同知做小妾……因为不是正经的亲戚,两家平时根本不走动,只有四皇子妃的那个远房的堂叔做寿的时候会回去一趟,可每次那个小妾回去的时候四皇子妃身边的乳娘也会回去……据说那同知对这个小妾也很一般,但这小妾却很得主母的喜欢,而且自从这小妾进了门,同知家里的日子好过了很多,前些日子那同知的女儿定亲,陪嫁就有四、五千两银子……” 也就是说,四皇子可能在贿赂那同知。 程池半晌没有做声。 正常的继承皇位,只需要讨皇上欢心就可以了。宫变,内要有力的大太监通风报信,里应外合,外要守城禁军和西山大营的驻军支持。 如果四皇子是正常的继位,他又何必结交西山大营的人和乾清宫的大太监? 程池心里隐隐觉得之前的猜测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前世四皇子害死了皇上,然后要矫诏登基,二叔父知道了肯定不会答应,所以前世二叔父死在了宫里……尸体被送出来,以大哥的目光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有入阁……是没有能力为了二叔父出头呢?还是用二叔父的死和四皇子做了什么交易呢? 还有二叔父。为什么会进宫呢? 如果他猜的是对的,皇太孙的死,会不会也是一场人为的祸事呢? 所以,皇上才会对程家这样的忌惮? 一个更大胆的念头浮上了程池心间。 他心里有些烦躁。 想起皇太孙那黑黝黝却透着光亮,仿佛墨曜石般的眸子。 一看就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 对他所授的数术非常的感兴趣,而且很快弄清楚了数与数之间的关系……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夭折的命啊! 程池轻轻地摇头,把对皇太孙的好感压在了心底。吩咐秦子平:“你和子安继续想办法把西山大营的那帮人的祖宗三代都给我查清楚了。禁卫军这边你们暂且别管了。禁卫军的事,我去问二叔父,他应该很清楚才是。” 秦子平恭声应诺。 程池道:“没事的时候让集萤来家里玩。有什么消息你不方便的也可以让集萤给太太递个信。还有,我让你找人你那边有消息没有?” 他要找几个十二、三岁,看上去又十分机灵的孩子混到东宫去。 近身服侍皇太孙是不可能的,但外院打查、马房喂马等做杂役的却能安插进去。东宫每天发生了什么事也就能及时回报给他。 他上次也派了几个人去,因为皇太子的死。那几个孩子被送出宫来,他只好再找一批人进去。 秦子平道:“没有合适的人选……”他建议,“能不能从内侍里面找?” “不太可能。”程池沉吟道,“内侍所求和我们不一样。若仅仅靠金银之类的黄白之物就能打动的,未必会尽心尽力地为我们做事。这种事宁缺毋乱,慢慢来。别好事变成了坏事。” 秦子平颔首。 有小厮隔着帘子禀说晚膳已经好了:“太太请老爷和秦大人去用晚膳。” 两人打住了话题,去了内院。 因都不是外人。大家一个桌上坐了吃饭。 韫哥儿非常的喜欢集萤,吃饭的时候给她夹了自己最喜欢吃的肉丸子,可惜手不稳,肉丸子掉在了桌子上,他急起来,用手抓了往集萤的嘴里塞。 周少瑾大惊失,忙温声阻止。 集萤却不以为然地把肉丸子吞了下去,并笑着对韫哥儿说“好吃”。 韫哥儿高兴得眼睛都笑成了个小小的月牙儿。 周少瑾失笑,帮韫哥儿擦手,轻声地给韫哥儿讲规矩。 集萤忙道:“他还小,你不用这么严厉!何况他是一片好心。等他大一些了你再好生的教导他也不迟。” “可韫哥儿已经过了周岁。”周少瑾觉得韫哥儿能走会跳又知道说话了,到了立规矩的时候。 程池皱着眉瞥了集萤一眼。 刚还说她不错,没想到她比少瑾还惯着孩子。 “吃不言,寝不语。”他不悦地道,“吃饭!” 大家都不说话了。 集萤气得不得了,但等到周少瑾送她出门的时候她却忍不住对周少瑾道:“你以后还是别留我吃饭了,我看见程子川就觉得胸口痛。你实在是想留我吃饭,就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或是男女需要分席的时候。我觉得我今天都没有吃饱,回去还得再吃一点。” 集萤和程池真是天生的对头。 “厨房里还做了些糕点,我让春晚给你包点好了!”周少瑾歉意地道,“下次你早点来,在这里用午膳。” 这样集萤也能早点回去给秦子平做晚膳了。 集萤没有和周少瑾客气,包着点心由秦子平扶着上了轿子。 周少瑾不由笑了起来,回去对程池说。 程池正在看书,视线离开了手中卷成一卷的书稿,道:“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周少瑾八卦道:“你想想,集萤那么好的身手,至于上个轿子还要人扶吗?可他们俩个人一个扶得自然,一个被扶得自然,可见感情很好!” ☆、第572章当家     程池不以为然:“集萤是子平求来的媳妇,感情自然不错。”说到这里,他语气微顿,犹豫道,“有件事……秦师兄前些日子专程写了封信给我,说是南屏若是同意,想让她嫁给秦子安,子安也还为这件事来找过我,只是南屏那里……我却不好多问——她从小服侍,我若是让她嫁,她肯定会嫁。可她到底喜不喜欢子安……子宁走了这么多年,我有时候还会想起他的样子……他如今不在了,我总不能连他的人都安不下吧? “这件事我想来想去,只有请你帮我出面问问她的意思。 “她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好勉强。她若是愿意,我还是十里红妆地把她嫁出去……” 周少瑾觉得自己有点理解南屏。 这些年来她像守寡的小媳妇似的,轻易不去哪里走动,宁愿这样永远地活在往日的时光里。 前世的她何尝不是如此? 可真正的走出来了,才知道外面的还有好风景。 就像她,如果不还如前世一样的胆小怯懦,又怎么会认识程池,嫁给了程池呢? “我去问问她。”周少瑾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差事。 程池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的小姑娘,也开始慢慢地帮她排忧解难了。 “过几天顾九臬可能会来京城。”他温声地对她道,“黄理推荐他出任刑部给事中。” 周少瑾讶然:“黄理,和大伯不和的那个黄理?” 顾家不是和程家是通家之好吗? 她不解地道:“既然有这个缺空出来,大伯为何不推荐顾六爷?” 程池的神色就有些冷,嘴角翕了翕,最后还是一抿。道:“他总觉得自家的亲戚不打紧,有什么事求到他的面前,他总是先想着别人家,再想着自己家,生怕有个什么污名落在他的身上。却不知道于他只是举手之劳,于别人家却是生死存亡。顾家九老太爷启复固然重要,可对于顾家的其他几房来说。顾九臬的前程更重要。当初我不是没有提醒过他。既然已经管了顾家九老太爷的事,何不顺手帮顾九臬也寻个前程。他却好我,找来找去说找不到合适的。我原想在宋阁老面前说一声。谁知道宋老太爷去世……也就这半月的功夫,九臬的老师把他介绍给了黄理。他倒跟黄理说了和我们家的关系,黄理却说无妨。九臬就是拒绝都不好拒绝……你不是说前世黄理于大哥之前入阁吗?现在看来,我就是帮他斗倒了黄理。让大哥早黄理之前入阁,也无济于事。黄理这个人。不管是心胸还是手段,都在大哥之上……大哥要是再这样糊涂下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夭蛾子!” 最重要的是,他心里有颗怀疑的种子。 前世。若是二叔父死得正常,程家为何不大肆发丧?皇家为何又没有表彰?若是二叔父死的不正常,程泾在干什么? 程池背着手。有些烦躁地在屋里走了两圈。 很少有事情能让他这样的情绪外露。 好像什么愤怒之事让他一时间无法压制似的。 周少瑾心疼地抱着程池,安慰般轻轻地抚着他的背。 温香柔玉在怀。程池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摸了摸周少瑾的头发,低声道:“我没事……只是一时有些烦燥。” “我知道。”周少瑾依在了他的怀里。 他有事总是喜欢放在心上。 偏偏在他心里放着的都是些大事。 比如程家的满门抄斩? 再比如万一事情走到那一步她和郭老夫人、孩子、程家诸人的安危…… 想到这些,周少瑾又有点后悔自己把前世的事告诉程池了。 她对程池道:“你上次布置给我的课功我做了一半,你要不要看看?” 程池画了十二幅一尺见方的花鸟工笔画,让周少瑾裱了出来到时候好送人。 周少瑾早上要帮着郭老夫人处理家中的琐事,下午有时候还要陪着韫哥儿玩,晚上程池回来了,她要服侍他更衣,要服侍他用膳,他若是在书房,她还要服侍他的笔墨,晚上两人说说会,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如果遇到程池心情好……通常都要闹上大半夜,她要去给郭老夫人问安,不敢睡懒觉,第二天中午还要补眠,这十二幅是程池过年的那些日子在家里画的,如今快半年了,她也才断断续续地裱了六幅。 不是看着程池心情不好,她也不会拿出来献丑。 找点事转移程池的注意力,他的心情也就渐渐地好了。 从前她自己就是这样的。 程池果然很感兴趣,道:“走,去书房看看去。” 周少瑾欢欢喜喜地和程池去了她自己的书房。 说是书房,实际是正房西头的耳房,因只是周少瑾一个人用,除了笔墨纸砚,书藉画卷,墙角还有架三尺见方的花架子,旁边衣架子上挂着各式各样颜色的绣花线和打好的络子,窗台上更是放了尊甜白瓷素面的花觚,插了把红艳艳的石榴花,闺阁之气扑面而来,却有股舒服自在的感觉。 程池很喜欢。 特别是看见墙角还有个垫着遍地金的绣褥的醉翁椅时。 他甚至可以想像他不在家时,周少瑾闲着无事窝在醉翁椅里看闲书的样子。 程池忍不住俯身又亲了亲周少瑾的额头。 周少瑾见他目光在醉翁椅上一扫而过,又亲了她,微微有点不自地红了脸。 上次程池就是把她的双腿架太师椅上要的她……那姿势让她很不自在……又出格。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时燎了他……他可千万别又像上次一样…… 周少瑾忙把他领到了大书案前,抽了自己裱好的画卷给他看。 程池见几副画都装裱的挺阔自然,仿佛生在上面一样,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样的手艺,有些人十几二十年也做不到。 若是在师傅手中学艺。已经可以出师了。 他思忖了片刻,道:“你是用什么纸做的画心?” 周少瑾自认为已经裱得很好,闻言紧张地道:“怎么?不行吗?” “不是,不是。”程池见她手指头动了动,立刻把她搂在了怀里,笑道,“裱得很好!都可以出师了。假以时日。家里的古藉都可以交给你了。” 周少瑾松了口气。心里莫名地就升出些许的自傲来,眉宇间不免有些许的得意之色,道:“我不敢拿了你的画直接裱。就把自己从前画的那花样子什么的拿出来裱,可不管怎样,画总是有点皱褶,不是这里就是那里。不能平平整整的,我想了好多办法。最后想到了父亲给我澄心纸,比其他的纸都要硬,就拿了那个做画心……是不是很好?”她仰起头来望着程池,眉眼盈笑。神色间透露着不容错识的期待。 程池嘴角轻抽。 澄心纸啊……有市无价……比金子还贵……用一张就少一张的澄心纸……做了画心……不知道岳父他老人家知道了会不会从保定府赶过来教训他的小姑娘……如果让翰林院的那些老学究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顿足捶胸…… 可当他的目光和周少瑾撞在了一起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不是个什么事。 东西不就拿来用的。 写字和装裱又有什么区别? “是很不错!”程池笑吟吟地赞扬她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个法子的?” 周少瑾顿时心花怒放。 觉那些日子的冥思苦想都有了回报。 “我想着绣花,”她满面春风地道。“要想绣得好,料子就要绷得紧,这纸自然也是越厚越好。说到厚,我知道的就只有澄心纸了……” 程池道:“等你把画都装裱好了,我们就当成礼物送到各家去。” 让他们也看看少瑾的长处,免得总觉得少瑾嫁给了他他有多委屈似的。 周少瑾笑眯眯地点头。 程池的书画在江南小有名气,亲戚间有谁家需要庆贺的时候送副程池的书画,也是件雅事。 “那你再写几幅字。”周少瑾要求,“下个月初六是爹爹的生辰,你写了字,我来装裱,到时候送给爹爹做寿礼。” 爹爹肯定喜欢。 “好啊!”程池觉得这个主意也不错。 周少瑾摸墨,程池写字,写了两个时辰,才挑了副“寿比南山”的字出来。 程池道:“会不会太简单了些?要不写个诗什么的?” “不用了。”周少瑾想着程池这么忙,若是再多写几个字,最少也要七、八天的功夫,“这次就送这四个字好了,下次我们早点准备,给爹爹画个福禄寿的三翁的画像。” 两人又商量了会给周镇的寿礼,听着外面响起了二更敲,周少瑾才汗颜地催着程池快去歇了:“明天还要去衙门呢!” “不要紧。”程池笑道,“又不用上早朝。” 他现在还没有上早朝的资格。 但两人还是梳洗了一番,一起上了床。 周少瑾就想起顾九臬来。 前世顾九臬没有帮程家奔走,会不会和推荐他为官的是黄理有关呢? 她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程池。 程池笑道:“若是大哥没有压在黄理的头上,黄理还可能是要和大哥一较高低。可大哥却在诸事对黄理有利的情况下先了黄理一步,按道理说黄理应该高看大哥一眼才是。如果这样,他倒未必是要和大哥打擂台,多半是看中了九臬的才学人品。但具体是怎样的,还要等九臬到了京城之后才知道。”然后安慰她道,“我在别人眼里不就是宋阁老的人?你也不要多想,快睡吧!以集萤的性子,这几天肯定会天天过来教韫哥儿凫水的,还有你忙的时候……” ☆、第573章凫水     这两人还真是互相看不顺眼啊! 周少瑾在心里偷笑着。 顾九臬前世不仅仕途顺利,而且还声名雀起,是朝中赫赫有名的能吏,和这样的人交好对程池的仕途会更顺利吧? 她就轻轻地拐了拐已经闭上了眼睛准备睡觉的程池,低声道:“四郎,我记得顾家在京城没有现成的宅子?我们要不要帮他们找个宅子什么?先不说顾家和程家的关系,就算颇此是同乡,他告诉你他要来京城了,我们怎么也要问一声才是。” 程池笑着睁开了眼睛,道:“这件事秦子集会去办的,你不用操心。” 可周少瑾想帮程池。 她道:“我和秦总管出面总有些不同吧?顾家十七小姐还是我的表嫂,顾六奶奶我也是见过的,她初来乍到,肯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我也想多个去处。” 总之,两家的关系不能断了。 周少瑾也的确没几个能说得来的朋友。 程池笑道:“那我跟秦子集交待一声,到时候了我们一起去迎接他们夫妻俩。” 周少瑾笑眯眯地点头,抱住了程池的胳膊,安安心心睡觉去了。第二天一大早起来,送走了程池,喂了韫哥儿早膳,准备去给郭老夫人问了安之后就去南屏那里转转的,谁知道集萤过来了。 正好,把孩子交给了郭老夫人,她和集萤说起南屏和秦子安的事来:“……我去看看。要是不成,你给秦子平带个信,给家里透个底。秦子安也不小了,别把他给耽搁了。” 秦大总管嘴里不说,想必心里也很急了。 集萤松了口气。道:“我刚才还怕你拉了我一起去……我和她实在是说不上话。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这是私人的事,怎么好拉了你一起去?” 集萤连连点头,道:“那我去陪韫哥儿玩,你去忙你的。今天的天气也很好,下午我还带他去凫水。” 程家的湖很漂亮,湖边有好几处的大树都横在湖面上。绿阴遮天。正好在下面学凫水。 周少瑾向她道了谢,去了南屏那里。 南屏这几年开始茹素,所以在院子里单独给她避了个小厨房。 见周少瑾过来。她笑着给周少瑾沏了壶老君眉。而周少瑾见她穿着件烟灰色的比甲,月白色的素面细布对衬,朴素得像在家的居士,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南屏还以为她是为家里秋裳的事过来的。笑道:“这块我帮您看着呢,您别担心!不会出错的。”然后拿了几件做工精致的小衣衫出来递给了周少瑾。“我给韫大爷做的,你看合适不适合?有没有什么要改动的地方?要是还能入了您的眼,我就开始给韫大爷做冬天的小袄斗篷披风了。” 周少瑾想了想,还是把秦大总管写信过来。秦子安曾经来求过程池的事告诉了南屏。 南屏苦笑,对周少瑾道:“如果和我订亲的人不是子宁,我过个三、五年也就嫁了。” 周少瑾还是想劝劝她:“也许你走出去之后才发现原来在外面呆着也很自在。” 南屏明白她的意思。道:“如果想了子宁,我就更不应该嫁到他们家去。” 周少瑾知道这件事只能让秦子安失望了。 “我明白了。”她尊重南屏的选择。笑道,“那以后家里针线上的事,就全都托付给你了。”她说完,站了起来。 南屏恭敬地起身,道:“您放心,我会看着的。” 周少瑾暗中叹着气离开了针线房。 迎对面碰到了集萤。 她领韫哥儿在周少瑾必经的凉亭里带着韫哥儿在跳百索。 看见周少瑾,她立刻走了过来,低声道:“南屏怎么说?” “这事只怕不成。”周少瑾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集萤也跟着叹气,道:“这可能就是有缘无份吧?我回去跟子平说一声,让他去趟西山大营。祖父那边,就你帮着写封信了。”又道,“若是有什么合适的,你帮秦子安做个媒,他年纪也不小了。” 周少瑾颔首。 韫哥儿不干了。 觉得漂亮的姨姨和温柔的妈妈都丢下他自己去玩了。 他拉着百索就跑了过来,挤在了集萤和周少瑾的中间,冲着周少瑾直嚷“抱抱”。 周少瑾笑呵呵地抱了儿子。 韫哥儿把百索塞给了集萤,甜甜喊着“姨姨”,道着“玩”。 集萤笑得不行,对周少瑾笑道:“他这肯定是像程子川——霸道。” 周少瑾强忍着才没有抚额。 集萤只要觉得韫哥儿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一定会说是程子川的缘故。 几个人高高兴兴地玩了一下午,韫哥儿已经能在水里蹬几下了。照集萤的话,最多再过三、五天,韫哥儿就能自己凫水了。 “这么快!”周少瑾非常的惊讶,迟疑道,“那我能不能学得会?” “只要有心,什么时候都不晚。”集萤鼓励她,“等我教会了韫哥儿就来教你。你们两个一起下水我怕照顾不来。韫哥儿太好动了。” 这倒是。 周少瑾莞尔,不由得心动。 到了晚上,她看见程池满意地把给皇太孙准备的试卷收了起来,就端着茶盅走了过去,笑着把茶盅放在了程池的手边,温声地问他:“都弄好了?” “嗯!”程池笑着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道,“你刚才进来两趟了,想喊你,你又走了。可是有事要和你说。” 周少瑾没有想到程池这样的细心,踌躇着说了想向集莹学凫水的事。 程池微讶,望着周少瑾生产后更显玲珑有致的身子骨瞟了一眼,道:“学凫水切不可穿长衣长裤,到时衣裳打湿了。仅那份重量就能把你拉到水里去。集萤教韫哥儿凫水的时候都穿的些什么?你只怕要照着做几件才行……” 这就是答应了! 周少瑾喜出望外,道:“集萤她……” 她想到集萤露出来的那白生生的腿和胳膊,却不好说下去。 让她穿成集萤那样,虽然身边服侍的都是丫鬟婆子,可到底青天白日的,她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程池佯装思忖了片刻的模样,道:“要不这样。我来教你凫水好了。只是要等到每天日晚上我下朝……” “还是算了吧?”周少瑾迟疑道。“你每天在衙门已经很累了。现在还要告诉皇太孙数术,我听人说,东宫的课业不简单。除了你们这些师傅,还有个总师傅,常常会叫了你们去问功课。若是觉得不好,可以向皇上建议换人的……” 皇太孙那种学生又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的,只能靠他自己自觉。程池又是所有师傅里年纪最小,唯一一个不是庶吉士的,也不知道皇太孙会不会尊敬程池。 “不碍事。”程池又飞快地瞥了周少瑾一眼,道。“若是太忙,我们就改天。你又不急,我们可以慢慢学。” 一定很有趣。 周少瑾想到韫哥儿在湖里凫水里笑得比夏日阳光还要耀眼的面孔。不由得点了点头。用两天的时间做了几套短袖短腿的衣裳。 程池和周少瑾趁机搬去了水榭那边住,还在水榭的旁边砌了个一直深入水下的竹木台阶。韫哥儿又被郭老夫人以水榭不安全为由留在了身边,每到晚上,程池就会穿了牛鼻裤陪着她下水。 周少瑾羞得脸色通红,目光根本就不敢往程池那里瞟。 就是在屋里,程池也没有穿是这么少过! 入了水,左右都没有个着落,她吓得不得了,抱着程池的脖子不放。 程池就抱着她在水里玩,等他抱着周少瑾上岸,周少瑾已臊热得皮肤像点着了火似的。 等到第二天和程池要和周少瑾去凫水的时候,周少瑾还小小地犹豫了一会,直到程池催起来,她才红着脸跟着程池去了湖边。 这次程池倒是规规矩矩地告诉周少瑾凫水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周少瑾却莫名地觉得有些失落。 程池偷着笑,今天逗着周少瑾玩,明天就教她凫水,七、八天下来,韫哥儿要不是年纪小,没什么力气,已经能像小鱼似地在水是游,周少瑾还不开放手。 她气得直跺脚,可心里又觉得挺好玩的,也就装聋作哑,由着程池告诉她凫水。 很快就到了六月中旬。 周镇收到周少瑾和程池送去的寿礼回了信过来,还带来了几件李氏给韫哥儿做的衣裳打得金手镯金手串的,顾九臬一家到了京城。 程池和周少瑾给顾九臬接风洗尘。 顾九臬也没有客气,在朝阳门这边的宅子里住了几天,等到秦子集带着人把帮他租赁的宅子收拾好了,通过牙行买了几个本地的粗使婆子,把住的地方安顿好了,他这才去拜见了黄理。 进行选士,既看才学也看相貌。 黄理比程泾还小五、六岁,长得仪表堂堂,神色冷峻,但在见到顾九臬时,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两人说了说家常话。 知道顾九臬住的地方是程池帮着找他,他眼底闪过淡淡的欣慰之色,道:“他如今在都察院做得很不错。你们又是同乡,理应走得近些才是。” 顾九臬如释重负。 他出仕,是为了家族的存亡着想,可他也不希望因此而失去程池这个朋友。 顾九臬很快就安顿下来,开始了他仕途的第一步。 但就这时,京里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第574章触动     前世因为搅和到了立储之事被降为郡王的三皇子今生不知道为什么在皇上立皇太孙的事上保持了沉默,也就保住了他的爵位,成为了皇上现存的年纪最长的皇子。 他不知道什么时间和门下的清客一起编了本《农桑十纪》的书,主要是讲农桑之事,记载了从上古时期到现在的各种农具的变化,还在书中阐述了怎样种田养蚕、榨油抽苎。 八月二十四日,太后娘娘千秋,三皇子把这本书献给了皇上。 这是本朝第一本写农稼的书。 皇上大喜,赐了三皇子五百金,让三皇子在乾清宫行走,并向全国推广这本书。 一时间三皇子风头无二,去庆贺他的王公贵族无数。 他却大门紧闭,说是因为看见皇上去年为北边的旱情南边的涝灾所困顿,想为皇上分忧的无心之举,不值得众人如此赞誉。 朝野中又有三皇子孝顺的话传出来。 就是周少瑾这样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人都听说了。 她困惑地对郭老夫人:“会不会太过了?就算是因为心痛皇上案牍之苦的无心所为,紧闭不出就是了,却说出什么‘不值得众人如此赞誉’的话来,好奇怪啊!”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少瑾,你现在才有了点官宦人家当家主母的样子。在官场上,没有什么空穴来风的事,能传得妇孺皆知的时候,这件事往往不简单。你且看着吧,还会有戏唱。” 周少瑾脸热。 没几日,京城就传出八皇子出水痘,三皇子沐浴斋戒为八皇子供奉痘娘娘的事。 周少瑾前世对这个皇子并不了解。 等她住进了大兴的田庄缓过口气来开始听那些丫鬟婆子说闲话时。三皇子已经被降为了郡王。之后他一直安分守己地呆在京城,什么风声也没有听到过。 周少瑾还以为三皇子不过是被几个兄弟怂恿着参与了立储之事,所以前世皇上对他网开一面,今生他也得以安安稳稳地做他的王爷,没有想到,事情有了变化,他却来了这一手。 “难道我前世看错人啊?”晚上和程池窝在一个被子里说悄悄话的时候。她依在程池的怀里。不由喃喃地道,“他不会跳出来跟皇太孙争诸位啊?皇上会不会觉得他这样做太急进了?” 程池轻轻地抚着她光泽柔顺的青丝,低声笑道:“要不然皇上怎么只赏他五百金?又把他调到乾清宫行走?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吧?” 周少瑾有些意外。道:“你是说,皇上这是在试探他?可做出什么供奉痘娘娘的事,也太过了些吧?” 程池笑道:“我们就别管这件事了。不是还有个皇太孙吗?他自己的利益他自己都无动于衷,别人跟他急也急不来。不过。他怎么会早逝了的?有点可惜。这孩子头脑非常的灵活,又能不拘一格。倒是个读书的料子。” 周少瑾听着有趣,道:“那是不是个做皇帝的料子呢?” “现在还不知道。”程池笑道,“大家都喜欢聪明的孩子,皇上应该也不会例外才是。” 周少瑾叹了口气。 明明知道结果却不能去改变它。而且还涉及到人命,她有些怅然。 可她更不会因此而对程池说什么。 他们都是平常普通的人,程池想保住程家已经很困难了。何况是一个皇太孙! 她还没有这么拎不清。 正如程池所说,有事些只能靠自己。 皇太孙想保住自己的位置。避开那场生死劫,也只能靠自己。 周少瑾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一心一意地催促着程池着手开办程氏族学的事。 周围的人知道了都很支持。 顾九臬给族学捐了二百本书,听说顾九臬来了京城提早结束远游的袁别云则给族学捐助了五百支笔,三车宣纸。 程池笑得不行,对袁别云道:“你若真有心,就偶尔来给我做做西席,跟孩子们讲讲你游历的经历。” 说得是程氏族学,也不过是程劭的两个嗣重孙阿宝、阿仁,程箫家的睿哥儿,再就是彭城伯家的三个重孙,就是周初瑾家的官哥也因为年纪尚小还没有到启蒙的年纪。 要想把族学办起来,达到金陵程氏族学的声望,任重而道远。 袁别云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了,衣襟半松斜卧在书房的罗汉床,枕着大迎枕翘着腿吃着水晶碟子里葡萄,道:“我在你这里讲,那我们家的族学怎么办?” 程池道:“我不知道你准备搬回桐乡去住!” “你这小子!”袁别云笑了起来,揪了个葡萄就朝程池砸过去,“都做父亲了,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本正经地说笑话。说起来你们家韫哥儿我没见过,我来了,你怎么也不让人抱来我瞧瞧?我可不像九臬,小气抠门得很,我这里有见面礼的。” 程池没搭理他,道:“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自然是要走的。”袁别云眼底闪过一丝苦涩,道,“不然我大哥怎么办?我可不想到时候闹出什么事来让人看笑话!” 袁别云是家中的老三,偏偏却是袁维昌几个儿子中最聪明的一个。袁维昌的长子是他的胞兄,虽然读书不如他,却胜在忠厚老实,踏实肯干,也低得下头和人打交道,人缘关系非常的好。他和袁别云一样,早早就考中了进士,如今已是礼部给事中。彭维昌嫌他太过老实,几次想让袁别云取代他成为袁氏这一房的管事人,袁别云却不想让兄长为难,这才不事生产,常年在外云游,还闹出了外室之事。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程池道:“那好!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直管跟我说。” “那是当然。”袁别云嬉笑道。“我不会和你客气的。” 程池领了他往内院去:“你也见见我家那位……就是那次二房的老祖宗八十大寿时闯进三支轩的……” “不会吧?!”袁别云睁大了眼睛,“我要是没记错,那小姑娘可比我们小很多……” 程池皱眉,道:“你说的什么话?是比你小很多,不是比我小很多……你可别忘记了,你大我多少岁……” 两人一路争论着进了垂花门,见过周少瑾和韫哥儿不提。 ※ 秦子安这边得了秦子平的话。十分的沮丧。 秦子平劝他:“嫂子既然不是为了虚礼才不改嫁的。你从此以后也应该慧剑断情丝,把她当成我们的嫂子才是。婚姻的事,不要再提了。” 秦子安黯然地点头。 集萤撩帘而入。身后跟着两个端着酒茶的丫鬟。 秦子平道:“我们喝酒,不说这件事了。” 秦子安“嗯”了一声,垂下了眼睑。 等他走后,集萤不由抱怨:“你说这是个什么事?又不是我们不让南屏进门。他从头到尾板着脸这是给谁看啊?” “算了,算了。”秦子平笑道。“你就少说两句。他现在不是心里不高兴吗?” 集萤从前就觉得秦子安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就有些看他不顺眼,现在见他吃憋,还是挺高兴的。说了几句,也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说起九月初九的事来:“老夫人的生辰。我听少瑾的意思,是想给她老人家热闹热闹。我们哪天到街上去逛逛,给老夫人选个寿礼吧?” 秦子安高兴地应了,趁着沐休的日子陪着集萤去街上,给老夫人选了串紫檩木的佛珠,一块事事如意和田玉玉牌,等到初九那天,高高兴兴去了朝阳门。 因不是整生,郭老夫人又不是个喜欢应酬的人,生辰这天只请了本家的人。 集萤去给郭老夫人请安的时候,郭老夫人正和常氏坐在一起说话。听她过来问安,高兴地拉了她的手说了会话,把她引茬给了常氏,还叫了珍珠进来领了她去周少瑾那里。 常氏笑吟吟地一直看着集萤进了门,这才笑道:“韫哥儿念叨的‘姨姨’就是这位奶奶吧?长得可真是漂亮。瞧那样子,行事也爽利。” 从前集萤在程池身边服侍的时候郭老夫人并不熟悉,是后来她嫁给了秦大总管做孙媳妇,又和周少瑾交好,教韫哥儿凫水,这才熟悉起来。 “可不是。”郭老夫人笑道,:“有她过来,府里热闹了很多,少瑾也有个说话的伴。” 常氏微微地笑,觉得程家的人都心胸宽阔,从不以出身看人,程劭是这样,程劭的这位大嫂也这样。 难怪程劭非常的敬重这位大嫂。 让她有什么事和郭老夫人商量。 常氏就和郭老夫人说起阿宝和阿仁来:“……原先是家里没有人照顾,如今我开始主持中馈,谢氏又怀了身孕,也不好总让两个孩子住二爷家,老爷和我商量,想把两个孩子接回去。” 毕竟是二老爷的嗣孙,现在邱氏又要照顾谢氏,郭老夫人笑道:“也好!生恩尚不及养恩。两个孩子跟着你们,你们也有个事做。” “我也是这么想的。”常氏笑道。 开始程劭还不同意,说是他们年纪大了,怕照顾不好小孩子,但不试试怎么知道。 郭老夫人就让人去请邱氏。 却有小丫鬟跑了进来禀道:“四皇子妃身边的一位妈妈过来了,说是奉了四皇子妃之命,代他们四皇子妃来给您拜寿。” ☆、第575章警惕     郭老夫人听着心中就有些不喜。 上次家里有喜事,四皇子府也派了人来庆贺,程池虽然收了礼,四皇子府的红白喜事也去凑个热闹,却从不曾留在府上吃席,而是露个面就走,更不要说是单独拜访四皇子了。近几年更是借口在都察院当差连四皇子府都不去了,只派了家中的管事代为道贺。 程池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四皇子府却像不知道似的,程家有事道贺,一年的礼比一年重。 她问那小丫鬟:“知道都送了些什么礼过来吗?” 小丫鬟摇头,与有荣焉地道:“虽不知道送了些什么,可听大门口当值的叔叔们说,是皇子府的长史亲自送过来的……您想想,几家有这样的体面。” 郭老夫人不以为然。 自宋景然回乡守制之后,原本围在宋景然周围的人就围到了章蕙的身边,程池依旧如昔,和章蕙说不上有多亲密,却也说不上疏离。加上宋景然走之前又推荐了程池教皇太孙数术,外面的人看了不免有诸多的猜测,说宋景然最喜欢的弟子是程池,只因程池年纪太轻,资源太浅,无法独挡一面,不得已才把手中的人脉交给章蕙的。就是章蕙自己听了这样的传言心里也有些嘀咕,加上前些日子江南的税赋出了大问题,皇上好几次问起宋景然还有多长时间守孝,私底下还曾流露出想“夺情”的意思,这让程池顿时变得有些炙手可热起来。 还好程池年纪不大,经历却不少,不管外面怎么说,巍然不动。这风声才小了很多。 如今竟然派了四皇子府的长史来送礼……这原本是公勋之家或是内阁大学士家才有的待遇。 四皇子这样献殷勤,一看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更何况今天是家宴,根本就没有请外面的人。 郭老夫人做出一副倦容,道:“你去跟那婆子说一声,我今天有些累,就不见她了。再让珍珠打发她十两银子。让她回去交差好了。” 常氏觉得这样有些不妥。 可这是她第一次和郭老夫人这样近距离地接触,有些话不知道该讲不该讲,眉宇间就流露出些许的迟疑来。 她虽然年过四旬。但也是新进门的媳妇,郭老夫人原本不想和她说这些,可看到她的样子,想到她曾在乾清宫做了二十几年的宫女。略一思忖,就把自己的不快告诉了她。 常氏非常的惊讶。却也有几分感激。 这样的事郭老夫人也能商量她,可见没有把她看外。 她思索好一会才斟酌地道:“我从前在乾清宫当差的时候,元后已经去世,但四皇子来探望皇上。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和太子殿下一块去,但每次来的时候。都会提起元后……他和各宫中的大太监都交好,生辰、过年。从来都不忘记送一份礼。后来出宫开了府也不曾忘记……宫里的人都说,四皇子为人和善……可他住的地方规矩却是最严的。当时和我一起在乾清宫当差的有一个是从太后的慈宁宫调过来的,她是当时慈宁宫大姑姑的干女儿,当时只有十五、六岁,不当值的时候很喜欢串门,嘴又甜,宫里的大小太监女官都很喜欢她。就这样,她也不曾认识四皇子身边服侍的人……我总觉得,四皇子这人,只怕和给人的印象不一样……” 郭老夫人听着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想到程池自进京之后的举动。 难道他是在站队? 他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还是另有险情? 郭老夫人哪里还坐得住。 她想叫了程池来问问,又顾虑到身边的常氏。 常氏从前做的就是服侍人的事,察言观色已成了本能,郭老夫人眉头微蹙,她已经猜到几分,索性笑着站了起来,道:“大嫂的寿辰还有一会吧?我想去趟官房,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郭老夫人松了口气。 有个这样聪明伶俐,闻音知雅的弟媳让人少生多少事啊! 她笑着吩咐沉香带了常氏去官房,急急地叫了人去找在花厅里待客程池。 程池很快就赶了过来。 郭老夫人开门见山地把她的顾忌和常氏的话告诉了程池。 程池叹气,知道母亲起了疑心。 但关于前世的事,他拿什么证据说服母亲呢? 他只好把皇太子的死告诉了郭老夫人:“……此事不是我们不站队就能解决的。而是我们程家已经搅和进去。如果想把自己摘出来,就只能防患于未然,多留个心眼了。” 皇太子的死因,不管是程池和程劭都没有告诉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并不相信,道:“四郎,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就算是这样,你是臣工,皇太孙是正统,你敬重皇太孙本是应该,有什么好担心的。是不是你们查出了些什么?” 程池干脆顺着郭老夫人的话说了下去,把他发现四皇子同很像他这样有点能力却又职位不高的文官以及山西大营的一些同知、佥事们都有来往,怀疑四皇子窥视大宝,并道:“这原本也没什么,正如娘您所说,我们只要跟着皇上走就行了。谁是皇上,我们就跟谁走。可现在是四皇子这样三天两头的送礼过来,京中诸人又不是傻子,此时就算我想和四皇子府撇清也没有办法撇清啊!” 郭老夫人听着眉头紧锁。 程池忙安慰郭老夫人:“这件事二叔父也知道,我这些日子有什么事都和二叔父商量呢,您不用担心。” 郭老夫人怎么可能不担心,想继续问下去,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说彭城夫人来了。 自从她的几个重孙子在朝阳门上学,她来得就更勤了。 郭老夫人只好打住话题,请了彭城夫人进来。 程池和彭城夫人见过礼。应酬了几句,就去花厅招待客人去了。 听到动静的常氏也回来了。 三个人笑盈盈地坐在那里说着话,程池却转身去了书房。 他问怀山:“你上次和我说程辂已经和四皇府的长史搭上话了,然后通过长史的引荐得到了四皇子的赏识,程辂最近可有什么新动向。” 怀山踌躇道:“这个月程辂去了六趟四皇子府,除了有一次四皇子不在家,由长史接待的他之后。其他五次都见着了四皇子。而且四皇子还留了晚膳……” “继续盯着他。”程池斩钉截铁地道,“必要的时候帮他一臂之力,让四皇子早点相信他。让他早点当上四皇子的幕僚。以他的心性,肯定会想办法对付程家的……” 到时候能办的事就多着了! 怀山笑着应“是”,退了下去。 程池独自坐在屋里思考了半晌,笑着去了花厅。 众人已经坐下。只等吉时给郭老夫人磕了头就能开席了。 程池的目光不禁就落在了站在郭老夫人身边,穿了件玫瑰红比甲。神色温婉恬静周少瑾身上。 等下个沐休日,带着他的小姑娘逛庙会去。 让她也出去走走。 别总是这样呆在家里围着灶台和孩子转悠。 程池做了决定,嘴角就微微地翘了起来。 周少瑾看着很高兴。 这些日子程池累得很,每天晚上都要花一、两刻钟的功夫整理给皇太孙上课的内容。而且还要忙着都察院的事,给老夫人做个寿,让大家都放松放松。果然是对的。 周少瑾抿着嘴笑。 谢氏邀大家去红螺寺上香。 她要去还愿。 周少瑾很想再生一个,欣然应邀。 像彭城夫人的孙媳妇秋氏这样已生了三个儿子的虽不用去求子。能去玩玩也好,也笑着应下了。 这样算起来有七、八个人要去。 大家就商量着怎么去,什么时候去,要不要去住一夜再回来……好不容易商量好了,结果他们出发前一天却出了事。 三皇子突然被曝出太子国丧期间与家中蓄养的伶人淫,乱,还让那伶人生下了个女儿。 他直呼冤枉,说那伶人是在太子病逝之前刚刚怀上的,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不守孝悌之事。 可两件事间隔的时间太近了,谁也不敢保证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怀上的。 皇上是最重手足之情的。 三皇子几次到乾清宫请罪都被乾清宫大太监刘力给不柔不硬地顶了回去。 他失魂落魄,据说人都瘦得只剩下骨头了。 周少瑾闻言心中生寒,私底下问程池:“这是四皇子做的吗?三皇子真的和家中蓄养的伶人生了个女儿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做的。”程池正色地道:“他的确是和家中蓄养的伶人生了个女儿,可也正如三皇子说的,时间太近,不足以证明他是在国孝期间和那伶生淫,乱的。”他说着,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道,“不过,的确是四皇子在其中推波助澜就是了——那伶人怀孕之后,三皇子怕被人做文章,曾命人将那伶人杀了。谁知道那伶人却陡然失踪了。三皇子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又不敢声张,渐渐也就把这件事给放到了一边。实际上那伶人却早就被四皇子接到别庄去修养了……他现在才把这件事抖出来……” “四皇子也太狠心了。”周少瑾听着不由喃喃地道,“连孕妇孩子也要利用……三皇子又太不靠谱了,他不是要和四皇子争取皇位吗?这样的胡来,怎么可能是明君!” ☆、第576章惊蛇     程池轻蔑的笑了笑,道:“所以我才懒得为这些事费脑劲。” 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去。 周少瑾想到四皇子前世对程家所作的事,道:“如果有人发现这件事与四皇子有关就好了!” 程池笑,亲了亲她的脸:“我能发现,别人肯定也能发现。这天下间没有谁是傻瓜。只看是什么时候发现,发现的人什么时候把这件事曝出来,就像三皇子宠幸过的那个伶人,不是等到十月怀胎孩子生下来了才传出来吗?” 周少瑾点头,道:“那伶人只怕是活不成了,也不知道那孩子最后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还能有怎样的下场? 宫变后生活在冷宫的公主都能被人像猪似圈养着,更何况这样一个孩子。 至于他自己,四处扇风点火,不就是想让四皇子觉得惶恐不安,提早露出马脚来吗? 现在看着是三皇子占了下风,实际上自皇太子和几位皇子出事后,二叔父告诉他,皇上已隐隐觉得这件事不对劲了,只是没有抓到什么把柄。但对几位皇子和皇孙的监管却更加严厉了。他又做了点手脚,相信皇上的人纵然查不出背后的指使人,所有的疑问也会指向四皇子。 只要种下了这颗怀疑的种子,四皇子就永远与金銮殿上的那个宝座无缘了。 除非他能宫变! 想到这里,程池不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宫变吗? 据他所知,皇上可不是那么糊涂的人! 如果前世真的是他在背后谋划害死了皇太子、皇太孙及几位皇子,也许他还真是靠宫变上的位。 这样一来,有很多事就都解释得通了。 那就让他看看自己的猜测到底对不对吧! 程池微微地笑。不想让周少瑾深想,转移了话题:“出了三皇子这件事,京中的气氛有些紧张,去红螺寺的时候记得提前两天告诉我,多带几个护院去。你要是准备在那里过一夜,我下了衙去接你。”他说着,又亲了亲她面颊。 周少瑾心里像食了蜜似的。柔情蜜意地道:“阿笙说我们改天再去……反正过几天就到十月初一。要祭祀祖先了,到时候大家再聚一聚。” 程池看着她那眼睛,仿佛含着一汪水似的。忍不住就把她抱在了怀里,夫妻就在书房里腻歪了一下午,到了掌灯时候去郭老夫人那边用晚膳的时候,周少瑾的腿还软绵绵没有力气。 倒是郭老夫人很高兴。拿了对赤金镶着碧玉的簪子给周少瑾看,道:“是刚才闵氏差人从绵竹县送来的。说是庆贺我的生辰——可能是没有算准时辰,这簪子到得有些晚,心意却不晚。” 周少瑾笑着给郭老夫人斟了茶。 郭老夫人又拿出程许的书信给程池看,道:“听他这语气。在绵竹已经安顿下来,和上峰下属相处的也挺好,七月半的盂兰盆节。还参加了绵竹县最大禅寺的香会……这孩子从小是在蜜缸里长大的,我就担心他不知道人情事故。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程池一面接过信来快速地看了一遍,一面笑道:“小孩子不放出去走走谁知道会不会迷路?还好不算晚。” 郭老夫人笑着颔首,喝了几口茶,让人抱了韫哥儿出来。 程池觉得韫哥儿已经够大了,前几日断了他的奶。 他这些天正怏怏的不舒服。 见了程池就别过脸去,见到周少瑾则眼泪汪汪的。 周少瑾看着孩子几天不见就瘦了一大圈,心痛如绞,抱在了怀里又是“乖乖”又是亲的溺爱了良久,韫哥儿的情绪才好了起来,看着程池含着眼泪对周少瑾道着:“娘,我要跟你。” 周岁过了一个月,他突然间就会四个字、六个字的说话了,有时候还会含糊不清地说出整句话来。 周少瑾朝郭老夫人望去。 她听家里有经验的妈妈说过,这孩子断奶因人而异,有的三、两天就好,有的四、五天也不成。 这些日子韫哥儿在郭老夫人屋里歇着,能不能抱回去,还得问郭老夫人。 韫哥儿十分的聪明,小小年纪只是听身边的人说是程池不让他继续吃奶,他就认准了程池不好。这孩子现在可是她的心尖子。她可不想让韫哥儿也认准了自己,就几不可见地对周少瑾摇了摇头,道:“你的风寒不是还没有好吗?等你好些了再带他回去。” 韫哥儿听了眼中的泪水就更多了,小手去摸周少瑾的脸,道着:“娘吃糖,吃糖不疼。” 断奶的时候,他哭闹得厉害,郭老夫人哄他说周少瑾身体不适,他这才消停下来。这几天想吃奶,也只是搭拉着小嘴吃羊奶羹。 周少瑾愧疚得不得了,要不是看着程池在身边,都想随他去算了——别人家的孩子,有吃奶吃到七、八岁的。 这么一想,她又有点后悔不应该自己亲自喂他的。 如果是乳母,程池说不定就让韫哥儿继续吃奶了。 程池却像看懂了她的心思似的,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道:“他是男孩子,不能总在妇人怀里撒娇。” 周少瑾知道程池说得有道理,可心里还是觉得痛,就趁着郭老夫人和程池说话的时候陪着韫哥儿玩九连环。 韫哥儿的九连环已经玩得很厉害,周少瑾都渐渐觉得吃力有些跟不上来。韫哥儿就拿了红绳和她翻花。 周少瑾诧异地问身边服侍的:“这是谁告诉他的?” 她记得自己七、八岁的时候还在玩翻绳,韫哥儿这还没有两岁呢! 沉香笑道:“是我们姐妹们玩的时候大爷看见了,我们就陪着大爷玩了几次。” 难怪人人都夸韫哥儿聪明。 周少瑾笑盈盈地摸着韫哥儿的头。 韫哥儿抬头朝着母亲甜甜地笑,手却一松,红绳乱成了一团。 他气得去扯那红绳。 周少瑾忙安慰他。让他坐在自己的膝头一点一点地帮他解绳子,他这才高兴起来。 程池看了韫哥儿一眼,回去跟周少瑾道:“你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那是自然。”周少瑾答着,有点心虚。 ※ 三皇子的事沸沸扬扬地闹到十月中旬,飘飘洒洒一场大雪下来,三皇子被降了郡王,罚了一年的俸禄算是结了案。 三皇子府忙着改大门和正厅。周少瑾这边忙了祭祀的事就要开始准备过年了。程家这几年也断断续续地买了些田庄,只是杏林胡同和程渭那边的比较多,朝阳门这边没有田。只有几间铺子。定了来年的铺金,写了契文,收拾了银子,也就可以开始买年货了。 邱氏派程让送了些庄子里送来稻米、面粉、猪肉的年货。程让还带了两只锦鸡过来:“……上次去田庄的时候在树林里看见,知道那庄子上还养着这东西。就让他们帮着养了好几只。我特意选了两只最大的送过来。另外送两只给阿宝和阿仁。” 九月底,常氏把阿宝和阿仁接去了双榆胡同。 周少瑾忙让丫鬟抱了韫哥儿出来道谢。 小小的人儿规规矩矩地给程让行礼,程让想起谢氏正怀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眼圈都有些红了起来。等韫哥儿行完了礼立刻就把他抱到了怀里,跟周少瑾打了声招呼,带着他去看他带过来的两只锦鸡。 周少瑾准备了两份同样的年节礼。一份送去杏林胡同,一份送去邱氏那里。只是邱氏那里多送了二包燕窝,指名送给谢氏的 谢氏给韫哥儿做了两顶冬帽做回礼。 杏林胡同的年节礼这才姗姗来迟。 正巧那天周镇派了人来给女儿、女婿、外孙女送年货。 杏林胡同是照例行事,周镇这边却是大包小包堆了整整两车,仅指名送给韫哥儿做冬衣的皮子就有十几张。 两家的下人并着车在二门搬东西,怎能不让杏林胡同的人面红耳赤的。 樊刘氏却是个忠厚老实的,见了笑道:“亲家老太爷隔得远,东西都集到一块儿送了,自然也就多些了。”随后拿出刚在春晚那里领得赏钱分给大家。 杏林胡同跟着的婆子脸涨得通红,对樊刘氏解释道:“妈妈,实不相瞒,我们家太太这些日子身体不适,因老夫人住在这边,怕惊动了老夫人,也没敢跟这边透个音。今年的年节礼夫人都没有精力管,都是照着去年的单子拟的,一个字也没有改。妈妈要是不相信,对对去年的礼单就知道了。” 樊刘氏很是惊讶,道:“怎么?袁夫人病了吗?” “也不是病。”那些婆子有些尴尬地四处望了望,见大家都忙着,这才把樊刘氏拉到了一旁,低声道,“是被我们家大奶奶气的。” “大奶奶不是去了绵竹吗?”樊刘氏不解地道。 那婆子的声音更低了,道:“夫人派了个身边贴己的婆子跟了过去,那婆子原本也服侍过大爷。这还没几天呢,就被大奶奶派人送了回来,说是犯了口舌……听那婆子说,如今大奶奶身边全是大奶奶娘家的人,大爷如今被大奶奶支使着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樊刘氏奇道:“就为这件事吗?可这有什么好气的?谁家的婆婆还管到儿媳妇房里去了不成?儿子媳妇成了家,儿媳妇主持中馈,喜欢用自己的人不是常理吗?何况儿媳妇能自己立起来,这不是件好事吗?” ☆、第577章疑心     可若是因此而什么也不知道,恐怕袁夫人不会高兴的。 那婆子不好多说,若有所指地道:“媳妇能立起来,做婆婆的自然欢喜,可若是做儿子的站到了媳妇那边……” 原来送人的事许大爷是应允的。 樊刘氏点头,有点明白那婆子的意思了。 不过这都是杏林胡同的家事,他们都是做仆妇的,私底下悄悄地说两句是人之常情,但私底下议论那就不对了。 两人都不再提这件事,说了说过年的事,就各自回去交差了。 周少瑾这边没有把杏林胡同这么晚才来送年节礼的事放在心上,也就不会知道杏林胡同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杏林胡同这边袁氏已经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了,懒洋洋的没有一点精神,找了大夫来看,只说是心神受损,静养就是,她想趁机让闵葭回来侍疾,转念想着程许和闵葭还没有孩子,这子嗣是大事,怎么也要忍着她生下长子才行,可明白是明白,知道是知道,这口气却难咽下去。 袁氏寻思着怎么也要想个法子知道程许在绵竹到底过得怎样才好。 程泾下了衙却来找她商量郭老夫人回来过年的事:“……娘的房间准备的怎样了?上次中秋节是在朝阳门那边过的,我看那边出了很多新菜式,家里有仆妇会做吗?要是没有,就派人去抄一份娘常用的菜单子,好好跟四郎媳妇说说,让她派几个灶上的人来服侍。还有韫哥儿,娘把他当眼珠子似的,娘要回来住一个多月。家里又没有其他的小孩子,只怕膝下空虚,你去问问四郎媳妇,看能不能把韫哥儿一道接过来住些日子,娘心里肯定高兴。说起这件事,你应该学学邱氏才是,你看她。帮着二叔父照顾了阿宝和阿仁不说。平日里没事就带着让哥儿夫妻去探望娘。娘年纪大了,就喜欢家里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你是长媳,程家的宗妇。应该比他们做得更好才是……”七七八八,全是些碎琐的事,却事无巨细,交待的仔细又认真。 袁氏觉得胸口痛。 她那个时候在金陵独自一个人带着孩子服侍郭老夫人的时候。他怎么不体贴自己的不容易,见了面也不过是几句“你辛苦”了。旁的可是一句多的都没有,现在还拿她和邱氏比,说她不如邱氏…… 袁氏一口气不出来,脸色变得很难看。不客气地道:“孝敬婆婆是我应该的,可把韫哥儿也接过来照顾——你是不是太过份了?正如你所说,韫哥儿是娘的眼珠子。这要是过来摔到哪里碰到哪里了,我怎么向娘和四弟妹交待?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做吗?” 程泾不悦。 以他的年纪。都能有个韫哥儿这么大年纪的孙子了。 在他的心里,韫哥儿这个侄子就和孙子似遭人爱。 袁氏生养过三个孩子,哪个不是好生生地长大了,就是供痘娘娘那会儿,身上也没留下个疤,现在程筝姐妹出了嫁,程许夫妻又去了任上,家里除了一日三餐没有旁的事可忙,怎么就连个健健康康地孩子都照顾不好了? 她分明就是不想照顾韫哥儿! 分明就是不喜欢他兄弟的孩子! 程泾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想着她这段时间无缘无故的几场病,越发觉得没有意思,道:“那好!你这些日子身体不适,也不好让你再操劳这些,你先养着,我去老四那边坐坐,看看娘。” 袁氏忙喊了小丫鬟进来服侍程泾更衣。 程泾拒绝了,道:“时候不早了,我明天还要上早朝,就在四郎那边换件衣服好了。”随后想了想,又道:“晚膳我也在那边用。” 袁氏皱眉,觉得程泾的样子让她有些不安,想说些什么,程泾已甩开屋里服侍的出了门。 她只好把心思压在了心底,准备等程泾回来之后再和他细说。 程泾一路催着轿夫到了朝阳门。 程池也刚刚下衙。 不过他下午是去教皇太孙数术回来的。 周少瑾服侍他更衣。 两人在耳房里低语:“……皇太孙今天问我和四皇子熟不熟。我把两家交往的情景告诉了皇太孙。皇太孙没有说话。我寻思着,可能是什么话传到了皇太孙的耳朵里。” 周少瑾听了很是担心,道:“皇太孙会不会觉得你是四皇子的人?” “应该不会。”程池笑道,“皇太孙住在东宫,年纪又小,等闲不能出门。他怎么会陡然间问起四皇子来,那在背后向皇太孙递话的人肯定也会帮皇太孙打听他想要知道的消息。皇太孙选了我来问四皇子的事,肯定是有原因的。不过,像我们这样和四皇子有交往的,不在少数。如果皇太孙知道了四皇子的所作所为,肯定会对四皇子生出防备这心来。正好看看皇太孙的反应。” 如果是个值得押宝的,那就押上一宝好了,如果不是,就袖手旁观。 反正不管怎样,程池下定了决心不让四皇子继位。 周少瑾嘱咐了他几句小心,程泾到了。 兄弟俩一起去给郭老夫人问安。 韫哥儿已经会跑了,他听到通报没等郭老夫人说话已噔噔噔地跑了出来,撩了帘子笑着冲程泾和程池道:“快进来,快进来,屋外面冷。” 孩子们小的时候程泾正忙着,程箫姐妹的孩子是外孙,只有逢年过节才见得到,程许膝下空虚,他没有和孩子打交道的经验,见状忍不住就“扑哧”地笑出声来,弯腰就把韫哥儿抱在怀里,笑道:“我们韫哥儿可真是孝顺!” 韫哥儿喜欢听别人赞扬他,露出一口小白牙来。 程池则皱皱眉头。 孩子已经开始跟着人学说话学走路学作事作派了,郭老夫人身边都是些服侍她的人,韫哥儿也跟着些仆妇学着给人撩帘子。 原准备孩子三岁之后挪出去的,没想到韫哥儿比他预想的聪明多了。看样子得提早把孩子带在身边了。 程池忍着心中不虞笑着走了进去,给郭老夫人行过礼后围着郭老夫人坐下。 韫哥儿得了表扬,心里正高兴着,丫鬟上茶点的时候他非要给程泾奉茶。 程泾喜出望外,郭老夫人也不拦着,韫哥儿贴身服侍的丫鬟就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扶着韫哥儿的手,由韫哥儿给程泾奉茶。程泾在身上摸了摸。把随身佩带的一方小印送给了韫哥儿。 郭老夫人望着长子笑吟吟地点着头。让韫哥儿“快谢谢你大伯父”。 这枚小印是程泾当年考中了进士后亲手雕的,雕工虽然还有点幼稚,可胜在兆头好。 韫哥儿声音清脆地向程泾行礼道谢。 程泾呵呵地笑。把韫哥儿抱在了膝头,让韫哥儿玩着他的小印,问候了郭老夫人的日常起居后,就说起了过年的事:“……您看您什么时候过去?我也好告个假。过来接您。” 郭老夫人根本不想过去。 一来是住惯了,很小的东西就算是搬过去也不可能放在原来的地方。不顺手。二来是还真被程泾猜中了,她舍不得韫哥儿。但若是带了韫哥儿过去,韫哥儿的玩具就要装一车,孩子年纪还小。认起生来怎么办? 郭老夫人神色间就有些犹豫。 周少瑾端了切好的水果进来,亲自给郭老夫人奉上。 郭老夫人看着,拿定了主意。道:“我看也不用这么麻烦了。嘉善俩口子都不在,袁氏又病着。你每天要应酬公务,我要是再一过去,你那里只怕要忙不过来了。倒不如你们就随我到这边来过年好了。我再跟邱氏说说,让他们也过来,大家就在这边吃年夜饭,也免得你媳妇操劳。这么多年,她可没有消停过,今年就让她好好歇歇。” “这怎么好?”程泾想着自己是长子,急急地道,“这原是她份内的事……” 程池听着心中一动。 按道理,应该是程泾俩口子一起来接郭老夫人,现在却只有程泾过来了…… 他在心底冷笑,面上却一派温和,笑道:“大哥,你这次就听娘的吧?大嫂辛苦了这么多年,今年就让她歇歇,等明年我们再去你那里过年也是一样。说起来,大嫂的年纪也不小了,如果嘉善的媳妇在京都,我们也不说什么。现在家里只有大嫂一个人,里里外外都要她操心。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也应该心痛心痛她了。” 郭老夫人闻言言辞果断地道:“这件事就这么说了。大郎你也不要倔强了,听我的。” 程泾想到自己出门前袁氏的冷漠,再听母亲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来了气。 母亲就是再不对,毕竟是长辈。母亲听说她病了,尚且怜惜她不宜,她却不想想母亲都是多大年纪的人,还在家里病着…… 他心里就有点冷,硬了心肠道:“既是如此,若二弟妹那边没有什么说法,我们就在四郎这里过年了。” 周少瑾露出欢颜。 她最喜欢热闹了,又和谢氏能说到一块去,大家能到她这里来过年,再好不过了。 周少瑾没等郭老夫人开口就喜不自禁地道:“娘,那我派人去跟二嫂说去。到时候姑奶奶们回门也在我们这边吧?我也好早点去订个堂会,让姑奶奶们好好玩玩。” 那种出自肺腑的喜悦和应酬是天壤之别,程泾也是做大学士的人,怎么能看不出来? 他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第578章新春     过年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当天晚上程泾在朝阳门用了晚膳,坐了很久都没有提回去的事,郭老夫人以为两人口角了,也不提杏林胡同的事,留了程泾过夜。 程池也没有推辞,直接就在郭老夫人的碧纱橱歇下了,美其名曰要“服侍”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管程泾。 第二天一大早,沉香等人服侍着程泾上了朝,周少瑾则派了碧玉去程渭那边商量过年的事。 双榆胡同那边,程池亲自去了一趟。 程劭商量过常氏之后,高兴地答应了。 邱氏不仅答应了,而且还欢欢喜喜带了谢氏过来串门,笑盈盈地问有没有什么地方她们可以帮忙,并道:“如今我们不用准备年夜饭了,可少了不少的事。” 周少瑾拉了谢氏的手,笑道:“不用,不用,你们只要带了肚子来吃就行了。” 邱氏知道朝阳门这边妇仆不少,也就不和周少瑾客气,隔三岔五地带着谢氏过来陪着郭老夫人说话。 下午,常氏带着阿宝和阿仁过来了。 两个孩子进门就扑到了邱氏的怀里,给邱氏等人行了礼就跑去找韫哥儿玩去了。 常氏看着两个孩子眼睛里都是笑,不好意思地对郭老夫人道:“这两个孩子都太好动了。”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孩子不好动,等做了大人的时候好动你可就后悔也来不及了。”然后感慨道,“这才是孩子天性!你看他们刚来的时候,端了点心盘子放到他们的手边,他们咽着口水也不伸手去拿点心……是你们教得好!这样才像是我们家的孩子。” 常氏和邱氏忙说“不敢”。 郭老夫人笑道:“有什么不敢的!做了好事是有好报的。你们能这样对待他们。以后就等着享他们的福好了。” 大家说说笑笑,喝茶吃点心打牌,痛痛快快地玩到了掌灯时候才散。 袁氏直到程泾下衙回家才知道这件事。 她气得半晌肝痛,半晌都没有说话。 宗妇不祭祖、不准备年夜饭还算什么宗妇? 袁氏想到周少瑾那柔柔弱弱如柳条的身姿……她立刻改变了主意。 也好,就让她来主持今年的祭祀,让她也尝尝自己的辛苦。 “娘没有责怪我吧?二弟妹有没有说什么?”她索性依在大迎枕上无力地对程泾道,“一想起嘉善。我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 她的确没有病。装病未必有些假,不如说成是“心病”。 程泾叹气,神色微霁。道:“娘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今年要麻烦四郎媳妇帮着准备祭品,你见到四弟妹还是要向四弟妹道个谢。” “这是自然!”袁氏在心里冷笑,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继续不舒服。 周少瑾有郭老夫人帮着拿主意,有樊刘氏和商嬷嬷帮忙。把过年的诸事当成一件好玩的事,每天程池下了衙就会和他说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程池这段时间比较忙。原本还有些不悦袁氏的甩手不管,见周少瑾兴致勃勃地说着过年的事,他觉得这样也不错——他的小姑娘总有一天要长大,要知道这些祭祀的礼节。现在让她练练手,以后就不陌生了。 他认真地听周少瑾说话。 周少瑾就更觉得过年是件有意思的事了。 榆树胡同那边来报喜,说周初瑾诞下了次子。廖大太太非常的高兴,取了个名字叫“燕哥”。远在镇江的廖大老爷听说之后也很高兴。写了信来说要到京城主持孙子的百日礼。廖大太太听了气愤不已,写信回去让他“好生在家里呆在,别来京城给儿子丢脸,儿子现在好歹也是从七品的官吏了,仕途正旺”云云,据说廖大老爷接到信之后按捺不住把信撕了个稀巴烂,派了个小厮来骂廖大太太“不守妇道”……那小厮怎敢真骂,哆哆嗦嗦半天也没有说清楚廖大老爷都干了些什么…… 燕哥做满月的时候周初瑾悄悄地把家里发生的这些事说给周少瑾听,并苦恼地道:“……万一我公公来了京城之后他们吵了起来可就麻烦了!” 作为媳妇,她帮谁也不对。 置之不理就更不对了。 周少瑾根本不觉得这是个事。 她一面轻轻地拍着怀里的燕哥,一面打量着燕哥的五官,道:“做人媳妇的,一手是娘家一手是婆家,做人儿子的,还不是一样——若是廖大老爷和廖大太太吵得厉害了,想必姐夫面子上也无光,你不出面说项,姐夫也会出面调停的吧?” 周初瑾听着眼睛一亮,不由笑着上下打量周少瑾,道:“你可真是长大了,能够帮着姐姐出主意了。” 若说周少瑾两世为人有什么遗憾的地方,那就是没能帮上姐姐什么帮。听姐姐这么一说,她比吃了蜜还要甜,不禁就依偎在了姐姐的身边,娇声连问她“是真的吗”。 周初瑾哈哈地笑,打趣她道:“刚才还觉得你长大,再仔细一看,原来还是个小姑娘。” 惹得周少瑾一阵娇嗔。 ※ 等吃过八腊粥,祭了灶神,扫了尘土,换了桃符,贴了春联,春节就来了。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摆在了朝阳门,用过年夜饭,众人一起去杏林胡同祭了祖先,初一一大早又按品大妆进宫朝贺,回到家里周少瑾等女眷好好地睡了一觉,程池、程泾却还要去上峰或是同僚家里拜年。 好在是大家的情况都一样,谁家也没有精力一个个地待客,所谓的拜年也不过是写张拜贴投到各家的门房就行了。 朝阳门今年收到的拜贴是去年的两倍。 周少瑾就算是不问外面的事,也能感觉到程池现在已渐渐得了势。 初二的时候周少瑾不用走娘家,就在家里招待回门的程箫等人。 初三的时候周少瑾和程池去了榆树胡同的周初瑾那里做客,初四彭城伯城请了他们家去喝春酒。初五程池请了顾九臬和袁别云……这样你来我往的,一直忙到元宵节收了灯,周少瑾才歇了口气。 这时又接到了四房关老安人的来信,说是开春之后准备让程诰来京中求学,以期下科下场,试试能不能有所建树。 前世条件那么艰苦程诰都考中了进士,何况今生可以得到程劭、程池的指点。 周少瑾自然很是欢迎。不仅写了信去问具体的行程。还算着日子让秦子集派了人去通州码头接人。 集萤见天气渐渐地暖和,韫哥儿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地少了起来,就每天带着韫哥儿在花园里四处乱窜。 雪球像个小尾巴似的天天跟在韫哥儿的身后。有时候周少瑾叫它,它“汪汪汪”地冲周少瑾喊几声,过来打个转,又很快跟到韫哥儿的脚下蹭着他的腿。俨然已是韫哥儿的狗了。 郭老夫人看了直笑,说:“这小狗和孩子似的。谁喂它,谁对它好,它就跟着谁。” 周少瑾嘿嘿地笑。 想着程诰过来会住在自己家,她忙着把客房重新做了陈设。 玉簪花和迎春花草草地就种下了。三阔的宅子东边做了内室,西边做了书房,明间是厅堂。东边的耳房是盥洗间,西边的耳房住了小厮。退步住着管事随从,旁边有门通府后甬道。 周少瑾还不放心,亲自指使着丫鬟婆子糊窗户挂帷帐。 刘樊氏笑着端了热茶进来,道:“夫人还是歇会吧!这里有我看着呢!保证办得妥妥贴贴的,诰大爷来了住得舒舒服服,就像在家里似的。” 周少瑾听着扑哧地笑了起来。 程诰成亲之后第一个孩子果然是个女孩子,叫了“圆圆”,顾十七姑也生了个女儿,随着圆圆叫了方方……若是再生了女孩子,难道叫“棱棱”不成? 念头闪过,胸口一闷,张口就想吐,头也昏沉沉的,两眼发黑。 刘樊氏见她脸色不对,摇摇晃晃的,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了周少瑾,连声道着:“夫人,您怎么了?” 周少瑾扶着樊刘氏的手坐了下来,道了声“我没事”,心里的郁闷却越来越重,沉甸甸地压在心间,让人喘不过气来。 樊刘氏满头大汗,忙道:“夫人,我叫人去给您请大夫。” 周少瑾捂着心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春晚已定了婚期,正在赶嫁妆。听到消息一路小跑地跑了过来,樊刘氏已扶着周少瑾在室内的醉翁椅上躺着休息了一会。 “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除了这个,周少瑾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不舒服,她坐了起来,那种胸短气闷的感觉又消失了,她笑道,“好了,好了,你们也别紧张。”又叮嘱,“千万不要在老夫人面前说什么?”让她老人家平白无故地担心。 众人齐齐应诺。 曹御医过来了。 周少瑾很是意外,问樊刘氏:“大夫怎么来得这么快?” 跟着曹御医过来小厮笑道:“我们家老爷正好在家里,准备出门去逛逛,贵府的管事就来了,老爷让我拿着药箱就直接过来了。” 周少瑾让人打了赏,想着曹御医平日难得请得动,既然来了,号个平安脉也好。就让屋里的人回避,手上搭了帕子躲在帷帐后面由曹御医诊脉。 曹御医手搭上去就笑了笑,等诊了左手,已笃定地道:“恭喜夫人,是喜脉。” 周少瑾愣了愣。 自腊月到现在,程池十天里面就有九天是早出晚归不照面的,谁知道居然有喜了。 “快,快请曹御医到花厅奉茶。”周少瑾激动地道。 樊刘氏更是拔腿就往外跑,道:“我去给老夫人报喜去。” ☆、第579章不顾     郭老夫人生平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程池这个老来子了。为家族去做了跑江湖的商贾,想想就能让郭老夫人痛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更别说有什么心情去看风景,应酬家里的那些三姑六舅了。 现在好了。 儿子不仅入了仕途,娶了自己喜欢的妻子,还生了儿子……如今又要添丁进口了。 郭老夫人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连声吩咐珍珠去开库房:“这燕窝不能断,人参、鹿茸、冬虫夏草也都要备一些。韫哥儿小时候用的衣衫都清理出来,重新再洗干净了放到箱笼里去。初瑾那里和亲家老爷那里也要派人去说一声……还有邱氏那边,也要派人去后个喜,二老太爷那边……问问少瑾喜欢吃什么?这些日子就照着她的口味,让她别过来服侍了。韫哥儿也送到我这边来,他横冲直撞的没个轻重的,要冲撞了他母亲可不好……”这么一说,满身都是事。 郭老夫人不由抚额,对吕嬷嬷道:“家里事还是交到我手里来吧!让少瑾安安心心地养胎。” 吕嬷嬷笑盈盈地应“是”,在郭老夫人面前凑趣道:“要是这一胎夫人能再生个儿子,您可就功得圆满了。” 郭老夫人觉得吕嬷嬷说得话不好听,不悦道:“什么叫功得圆满了?我们程家就是子嗣少了些。自然是生得越多越好!”又道,“常言说得好,先开花,后结果,这一胎要是个女儿就好了。下一胎再生个儿子……儿女双全,那才是好。” 吕嬷嬷忙笑着补救道:“还是老夫人心里有透彻。我跟了您一辈子,学了您一辈子,也没有学到您的三分之一。” 郭老夫人笑了笑,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换了件衣裳去看周少瑾。 婆媳俩人高高兴兴地说着话,得信的邱氏带着儿媳妇谢氏赶了过来,大家又是一阵阔契。常氏带着阿宝和阿仕过来了。还带了些补品过来。一把抱住了身后紧紧跟着个雪球跑了进来的韫哥儿,笑眯眯地道着:“你要做哥哥了,以后又有人跟你玩了。” 韫哥儿说话已经很清晰有条理了。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对常氏道:“可我已经有燕哥了!” 这些堂表兄弟里,只有燕哥的年纪比他小,是弟弟,其他的不是哥哥就是侄儿。就是侄儿,年纪也比他大。 常氏笑道:“又有个弟弟了。你高兴不高兴?” 韫哥儿每次去姨母家串门的时候燕官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吃奶,一点也不好玩。 像燕哥那样的弟弟……他不太喜欢。 他想到了半天,对郭老夫人和周少瑾道:“那能不能让他和燕哥玩。我要和官大表哥、阿宝、阿仁还有睿表哥玩。我不要和弟弟玩。” 大家哄堂大笑。 郭老夫人笑道:“如果是个妹妹只怕是大家都要争着和她玩了。” 周少瑾心里喜欢女儿,却想生个儿子——这世上。儿子比女儿的日子要好过多了。 邱氏笑道:“反正不管是生儿子还是生女儿都好,我们家的孩子就是小了点。” 常氏不住地点头。 郭老夫人很高兴,留在她们在家里吃饭。 得了信的程池回来了。 他倒表的很坦然。好像一早就知道似的,更了衣。去汀香院陪母亲和邱氏等人说了会话,就去了外院的书房准备下次给皇太孙上课的内容去了。 周少瑾略略有些失望。 晚上程池又打发了丫鬟来让她先睡,说她怀着孩子,不易熬夜,他要晚点才能回来。 周少瑾一个人睡了。 半夜被惊醒,闻到了程池的气息,感觉到了手上一凉。 她忙睁开了眼睛,发现手腕上被套了个手镯。 平常的手镯都是圆柱型的,这手镯却是扁扁的,乍眼一看,像是臂训,和田玉,雕着万字不断头图案。通常洁白无暇,如莹莹堆雪。 周少瑾一看就非常的喜欢。 她不解地望着程池。 程池笑着亲了亲她的面颊,却答非所问地低声道:“刚才不高兴了?” 周少瑾脸色一红。 男人去办正经事,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但又不可否定,程池这样冷淡地去了书房……她还是希望程池能对她亲热些的。 程池低声地笑,把周少瑾抱在了怀里,亲昵贴了她的脸,悄声道:“傻瓜!不可胡思乱想。我有点事。” 周少瑾乖乖地点头,心里那点不悦灰飞烟灭了。 程池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们成亲都这么长的时候了,她又宠孩子宠得紧,他以为她会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孩子的身上,没想到她心里眼里第一个还是他。 程池觉得自己就像被泡在蜜罐里似的。 有点庆幸还好下衙回来的路上心血来潮跑了趟了银楼,给他的小姑娘买了件首饰,不然她的小姑娘这心里只怕是要酸酸的了。 程池就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她还依旧平坦的肚子,低声地道:“七皇子今天下午在上书房揍了四皇子一顿。” “啊?!”周少瑾骇然地望着程池。 程池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道:“今天下午皇上召见四皇子,准备说说这些日子江南税赋的事,想让四皇子和户部一起拿个章程出来,给江南减点税赋。结果四皇子刚到上书房没多久,三皇子求见。皇帝原本不想见的,身边服侍的一个小太监却无意间把皇上前些日子收拾起来了的《农桑十纪》撞落在了地上,皇上看着那本书,突然改变了主意,让人宣了三皇子进去。 “三皇子进去给皇上行了礼之后,一言不发朝着四皇子的脸就是一拳。 “上书房服侍的人一下子都吓傻了。 “直到三皇子把四皇子打倒在地,四皇子口里一直喝着‘你这是怎么了’,这才回过神来。把三皇子从四皇子的身上拉开。 “皇上气得半死。 “三皇子却不管不顾地喊着什么‘我就是要打他’‘我不过是想在父亲面前讨个好,以后做个贤王。他却包藏祸心,以为人人都他一样。看着我出风头就受不了,想着法子把我府里的怀了孕的伶人藏了起来,等到那伶人生了孩子又把人拿出来出我的丑’,‘他若真是坦荡君子,为何不把人交给父皇处置”……吓得上书房服侍的内侍一个个恨不得耳面聋眼瞎就好……“ 周少瑾不由紧紧地抓住程池的衣襟。道:“那。那三皇子……” “皇上也气得不得了,”程池道,“要把三皇子圈禁了。但皇太孙赶了过来。劝了皇上半天,又帮三皇子说了很多的好话,皇上这才改变主意。但三皇子的王位也没有了,虽然没有被贬为庶人。却交由宗人府管教,至于以后会怎样。谁也说不定。” “那四皇子呢?”周少瑾有些担心地道,“皇上会不会觉得他是被冤枉的,然后对他另眼相看?” “没有。”程池笑,道。“你不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吗?乾清宫的小太监,三皇子的暴怒,皇太孙的求情……” 周少瑾心中一跳。道:“你是说……这是三皇子和皇太孙早就安排好了的?” “我不知道。”程池笑道,“可如果换成是我。被皇上降为了郡王,失去了角遂问鼎的资格,与其让害我的人逍遥快活,还可能会继续大宝,不如鱼死网破,种棵怀疑的种子在皇上的心中,让你的日子也不好过。至于他自己,不管怎样也是皇上的亲骨肉,皇上就是再恼他,最多也就是把他贬为庶民,难道还能杀了他不成?皇子贬成庶民,只要不是自己的对头上了位,以后怎么也能衣食无忧,有什么好怕的。” 周少瑾叹气,道:“我还是好好呆在家里给你洗衣浆裳好了,外面的可真是复杂。” 程池呵呵地笑,道:“我的少瑾也很聪明,就是不喜欢动脑筋。” 周少瑾扑哧地笑,道:“如果这件事真的与皇太孙有关,那他也太聪明了。难道真的应了那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他前世很早就病逝了……”语气间满满的全是可惜,“如果四皇子无缘大宝,皇太孙又是去世了,那谁会做皇帝呢?” 程池笑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至少保全了程家。” 这也是! 她之前还怀疑皇太孙的死和四皇子是不是有什么关系,现在四皇子的野心提前暴露了,照程池刚才话里的意思,皇太孙已开始怀疑四皇子图谋不轨,这种情况下,如果皇太孙还不知道防备四皇子,那他就算是做了皇帝,只怕也坐不长,坐不稳。如是开始防备四皇子,最终皇太孙还是死,不管是病死还是被人害死,这都是命。他们不可能给人换天改命啊? 周少瑾决定顺其自然。 她不再去想以后的局面,笑着摩挲着碗上的镯子改变了话题,道:“这,这算是给我的礼物吗?” “嗯!”程池笑道,“知道我又要做爹了,我很高兴,就想买个东西送给你,喜不喜欢?” 周少瑾笑吟吟地点头。 程池心里也跟着欢喜起来,帮她掖了掖被角,笑道:“快睡吧!” 周少瑾把头埋到了他的怀里。 程池低声地笑,胸口的回音鼓动着她的耳朵,她莫名有种幸福的感觉。 ☆、第580章来京     因为周少瑾的怀孕,程诰来的那天又正好是程池去东宫讲学的日子,程池甚至不能请假,周初瑾知道后说这事交给她了,她让廖绍棠去接程诰。 谢氏就悄悄地鼓励程让跟着廖绍棠一起去接人:“……不管怎么说,你们是从兄弟。他在金陵,你在京城,他远到是客,你怎么也要尽尽地主之谊。大伯父是长辈,去接不合适,许大伯又在任上,韫哥还小,长房也就你能帮着跑跑腿了。如果你怕自己做不好,不是还有廖家姨父吗?他如今可庶吉士,是有功名的人了。有他带着你,你怕什么?而且还可以跟着他学些人情事故。以后家里再有这样的事,你也能自己去了。” 程让向来被当成小孩子,家里什么事也轮不到他出面。 他闻言犹豫道:“娘和池叔父都没有说什么,这,这能行吗?” 谢氏笑道:“那我们去问娘?” 她知道自己丈夫在程家众兄弟中有些弱,可各人有各人的位置,各人有各人的长处,程让也许成不了进士,但他可以做个善良正直的人,可以帮着家里的人打理些庶务,总比无所事事,眼高手低的好。 程让觉得妻子的话很有道理,去了邱氏那里。 邱氏听了非常的高兴,不仅鼓励他跟着廖绍棠一起去接人,还拿了五十两银票、赶做了件春裳给程让,让程让去的那天穿了新衣服去。 母亲赞同了他的想法,程让也很高兴,回来就把五十两银票和春裳给谢氏看。 谢氏亲自给程让斟了杯茶,说是要慰劳他的辛苦。 程让不好意思地低了头,道:“这都是你的主意。与我何干?” 她的主意,也要程让听才是。 谢氏笑道:“相公要是不赞同妾身的话又怎么会答应去问娘呢?可见还是相公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程让听了很是欢喜,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到了去接程诰的日子早早就起了床,仔细盥洗了一通就去了朝阳门,然后喝秦子集一起去了榆树胡同和廖绍棠碰了头,往朝阳门去接程诰。 程诰看见程让非常惊讶。 在他的印象里,程让总是躲在人身后。面目模糊。 他不禁好好地谢了程让一番。 程让很不意思。红着脸,但好歹把该说的话说了,大家一起去了朝阳门。 周少瑾在二门等着程诰。 看见程诰依旧英俊。朝气勃勃的面孔,眼泪在她的眼眶里直打转。 前世她在京城见到程诰的时候,程诰虽然已是庶吉士,神态却沉重而压抑。 她由吉祥扶着上前和程诰见了礼。 程诰在路上已经知道周少瑾怀孕的消息。此时见她面色红润,目光璀璨。一点也没有孕妇的萎靡,知道程池把她照顾很好,笑吟吟向周少瑾道喜之后,他不由打趣着周少瑾:“看来还是长房的水土养人。你从前在畹香院的时候。就像箱打了的茄子似,后来去了寒碧山房,一下子就活了——你嫂子怀圆圆的时候。每天无精打采的,我看你现在这样。倒像是打得死老虎似的。” 周少瑾脸一红,想到前世程诰和何风萍成亲七、八年才生下圆圆,如今不仅提前生了女儿,还依旧叫了圆圆这个名,她有些好奇地道:“诰表哥怎么给孩子取了圆圆这个小名?” 程诰笑道:“你大嫂小的时候喜欢吃东西,长得白白胖胖的,有个小名叫‘阿圆’,我们当时就戏言,若是生了女儿就叫这个名字,没有想到真的生个了女儿。” 可见有些事变来变去还是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去。 周少瑾笑着向廖绍棠道了谢,陪程诰去给郭老夫人问安。 郭老夫人问起关老太太。 知道四房一切都好,顾十七姑还再次怀了身孕,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了起来,叮嘱了程诰几句“把这当成自己家里一样”、“缺什么就让少瑾给你置办”的话,这才叫了韫哥儿进来拜见程诰。 程诰还是第一次看见韫哥儿,稀罕得不得了,指了韫哥儿的眼睛对周少瑾道:“真是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真的吗?”很多人都说韫哥儿的眼睛好看。 程诰点了点头,感慨道:“我们家圆圆是个小胖妞,抱在手里沉甸甸的,方方又是个皮得上房掀瓦的,还是你们家韫哥儿好,文文静静的,乖巧懂事。”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都不住地笑。周少瑾更是很想见一见顾十七姑家的方方是什么样子。 程诰见她们婆媳俩的表情有些不对,奇道:“怎么?韫哥儿(了)也很顽皮吗?” 周少瑾从来不觉得韫哥儿皮,笑道:“他是男孩子,比较好动。倒也不很顽皮。” 大家笑着说了会孩子,程诰起身告辞。 周少瑾把他送到了门口。 廖绍棠和程让送程诰去了客房。 程诰梳洗更衣后由廖绍棠和程让陪着说了会话,等到程池回来摆了席面为他接风洗尘,次日又亲自带他去了程劭那里,由程劭考校了功课。 程劭对程诰的功课很满意,答应推荐他去了国子监读书,还让程诰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问他。 程诰自然是感激不尽,每天就是朝阳门到家里,家里到朝阳门,偶尔会去拜访程劭,去廖绍棠那里串串门,和程池聊聊天,其他的时间都在心无旁骛地读书。 周少瑾看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定。 时序也到了三月初三上巳节日,也就是女儿节。 江南素有在这一天采了荠菜花煮鸡蛋解毒止痢的习俗。 周少瑾之前不知道京城也有荠菜花,后来发现家中有仆妇煮了鸡蛋送人她才知道。所以今年一早就吩咐家中的仆妇采荠菜花送给亲戚朋友,还让程诰带了些去给同窗,自己则在这一天煮了些鸡蛋酿了米酒,和郭老夫人一起庆祝。 结果她们正吃着鸡蛋。彭城伯夫人跑了过来。 她心不在焉地和周少瑾打了个招呼,就拉了郭老夫人去一旁的暖阁说悄悄话:“您听说三皇子和四皇子打架的事了没有?您说这件事可怎么办好?四皇子每年都往我们家送东西。您也知道我们家,四皇子按理也是我们家的外甥。他送礼给我们也是人之常情。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纷纷怀疑四皇子觊觎皇位,陷害手足,原本户部的差事也没了……以皇上的脾气,若三皇子的事真的是四皇子干的。皇上肯定不会放过四皇子的。万一要是四皇子倒霉了。我们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皇上就算是查出来是四皇子干的,法不责众,特别是如今皇家丑闻迭起的时候。就更不会去动这些功勋之家了。 只要皇太孙心里没有疙瘩就行了。 但这话郭老夫人不好当着彭城夫人说,只能委婉地道:“其他几位皇子之前也应该给你们送过礼吧?既然怕皇上误会,何不请了皇太孙去皇上那里探个口风?” 彭城夫人听着眼睛都亮了。 皇上的为人他们是知道的,就算是一时得罪了也不要紧。反正皇上年事已高,最多不过熬过这几年。可皇太孙却是未来的储君。正常的情况下还有好几十年活,他们可熬不起啊! 彭城夫人连声道谢,匆匆辞了郭老夫人就赶回了彭城伯府。 周少瑾笑道:“这个彭城夫人倒有趣。” 按理,这样的人很难在宫中如鱼得水。偏偏彭城夫人就很得皇太后和皇后的喜欢。 郭老夫人笑道:“直率也有直率的好处。你以后就慢慢明白了。” 周少瑾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过去也就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彭城夫人又过来了。 她拉着周少瑾的手不好意思地道:“看我。上次来的时候也没有问你好不好?听说你怀了孩子?有没有什么想吃想喝的,我给你弄去。别的不敢说。要说这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可见得多。” 可见昨天是真急了。 周少瑾暗中失笑,但还是恭敬地向彭城夫人道谢,请了彭城夫人进内室喝茶。 彭城夫人也不客气,陪郭老夫人坐在那里面说着闲话,眉宇间却不再有昨天的心浮气躁,可见郭老夫人给她出的主意还是有作用的。 郭老夫人也不问她昨天的事如何了。 如今的京城,波谲云诡,有些事还是装聋作哑的好。 等到了浴佛节这天,宫里突然下旨,说四皇子结交朝臣,禁了四皇子的足。 京中好多功勋原定了去寺里敬香的都临时取消了行程,原来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的行人比往年至少少了一半。 周少瑾也决定不去敬香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不像韫哥儿——韫哥儿那会我好生生的,觉得一下子就生了,这孩子却折腾得很,不要说香烛的味道了,就是那香油的味道我闻着都不舒服,这都三个月了,还吃不得肉。去寺里敬香,那简单直就是在折磨人。” “难道这一胎是女儿?”小谢氏下个月就要生了,挺着个大肚子笑着坐在罗汉床上吃梨子。 “你叔父和祖母都盼着是个女儿。”周少瑾摸了摸还没有一点影儿的肚子,有些担忧地道,“我原来想生个女儿,可又不想让你叔父失望……真是左右为难。” “这有什么为难的?”谢氏劝着周少瑾,“婶婶还年轻,以后还会生孩子的,这次是儿子,下次就再生个女儿,这次是女儿,那下次就再生个儿子好了。” “哪有你说的这么轻松的。”周少瑾失笑,问起谢氏生产的事准备的怎样了,有没有什么地方她能帮得上忙的。 有小丫鬟匆匆走了进来,道:“夫人,程识、程证和潘濯几位大人来拜访诰大爷,如今往客房去了。” ☆、第581章借力     这几个人来干什么? 周少瑾直皱眉。 可他们是来找程诰的,她若是干涉,那程浩成什么了? 她想了想,道:“你们在旁边看着点,若是情况不对就来告诉我。” 小丫鬟应声而去。 谢氏好奇地道:“是二房和三房的人吗?” 程家分宗的事她也听说过,但也只是人云亦云地听说了一些,根本不知道是真是假。 因为涉及到周少瑾,她含蓄地道:“你要是觉得好奇,可以回去问问二嫂。这两个人我都曾经吩咐门房的,他们若是一来了,一定要告诉我一声。” 免得又闹出些事来。 或许与前世的记忆有关,她总觉得程识几个比较功利,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找程诰,她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谢氏有些窘然地点了点头。 这毕竟是过去的事了,她这样问好像有点不好。 周少瑾看了直笑,道:“不是我不告诉你,是这件事很复杂,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才好,所以让你回去之后问问二嫂。” 谢氏这才想到外面的传言。 都说金陵程氏的分宗与大伯母袁氏有关。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小婶婶才不好说什么? 她自觉知道了内幕,自然不好意思再问周少瑾,她忙笑着转移了话题,道:“不知道娘和祖母都在说些什么?说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出来。” 浴佛节周少瑾没有出去,谢氏快要临盆了,邱氏和谢氏也没有出去,倒是袁氏来过一趟,过来恭喜周少瑾有了身孕。在朝阳门这边坐了一会就借口身体不适回去了。这次邱氏带了谢氏过来给郭老夫人问安,周少瑾和谢氏两个孕妇坐在院子的紫藤花架下说话喝着饮品吃着水果和点心,邱氏在郭老夫人屋里却久久没有出来。 周少瑾觉得这金桔蜂蜜茶非常的爽口,笑道:“一个是你婆婆,一个是我婆婆,都是待人和蔼又可亲的人,管她们说什么。我们只管听着就是。” 谢氏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恍然。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小婶婶和祖母的关系特别的好呢? 难怪自己每次回娘家或是娘家的母亲来看她都让她好好地跟小婶婶学学。 她温柔地笑,道:“婶婶说得对。” 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笑着和周少瑾说起家常来。 刚刚来给周少瑾报信的小丫鬟跑了进来,喘着气对周少瑾道:“夫人,那识大爷约了诰大爷出去喝酒,诰大爷已经答应了。这就要动身出门了。” 周少瑾让那小丫鬟喊了秦子集进来,嘱咐秦子集:“赶紧派个老成又机敏的人跟着。可千万别让诰大爷出什么事?特别是那些现在看来无所谓以后却会影响诰大爷仕途的事。” 秦家的人久在程家做总管,当初的事虽然压了下去,可又怎么瞒得过秦家的人。何况秦子集是来给程池做总管的,与其让他稀里糊涂听别人糊言乱语的。还不如让他知道内情。 对于当初程识和程证都干了些什么事,他比邱氏还清楚。 秦子集恭敬地应“是”,转身把个体己的管事安排在了程诰的身边。陪着他出了门。 有了秦子集接手,周少瑾放下心来。 等到邱氏扶着郭老夫人出来。她高高兴兴地迎了上去,问郭老夫人和邱氏要不要去花园里坐坐:“……今天的天气这么好。让哥媳妇也要多走动走动才好。” 邱氏笑望着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看着兴致很好,笑着应“好”,丫鬟婆子抱着韫哥儿,一道去了花园。 路上,郭老夫人对周少瑾和谢氏道:“二郎在山东干得很好,大理寺有个缺,他的上峰推荐他去大理寺来任职,你婆婆特意来告诉我这件事——如果事情顺利,他能回来主持参加你们孩子的百日礼。” “这可真是件好事。”周少瑾忙恭喜邱氏。 邱氏赧然地道:“这件事还没有完全定下来,我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来商量婆婆,婆婆说是好事。” 程渭先在翰林院熬资历,再外放回来,有了任职地方的经历,再回来怎么也能在六部三寺里占个好点的位置,当然是好事! 谢氏还没有见过这个公公,也恭喜邱氏。 邱氏搂了谢氏嗔道:“你这孩子,怎么也打趣起我来了。你公公回来了,让哥儿也有人管教了,这才是大事。”她说着,把韫哥儿抱在了怀里,道,“等二伯父回来了,看见我们韫哥儿了不知道怎么高兴呢!到时候让你二伯父给你买好吃的好不好?” 韫哥儿只听见了买好吃的,连连点头,还提要求:“我要吃城西歪脖子做的肉夹馍。” 集萤有次来看他,给他带了城西歪脖子做的肉夹馍,他从此以后就惦记上了。现在集萤每次来都给他带,他吃得直舔指头,周少瑾派了厨子去看了看,可能是有秘方,怎么也不及那歪脖子做得好。 听他这么说,邱氏哈哈大笑起来,道:“韫哥儿只要吃肉夹馍吗?” 韫哥儿点头,认真地道:“好吃!” 哄得郭老夫人和周少瑾也笑了起来。 邱氏就问起春晚的婚事来:“说是定在了五月初十?到时候我也来给她添箱。” 郭老夫人笑道:“不仅你要来添箱,我也给大郎媳妇说了,让她也来给这孩子添箱。照理说早就应该把她嫁出去了,她一直不放心四郎媳妇屋里的,才把她给耽搁了。这次还说想等着少瑾平安生产了再说……这孩子,倒随了四郎媳妇的性子,是个一门心思的,我瞧着怎么也要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地把她给嫁出去才是。” 谢氏不由瞪目。 邱氏却爽快地应了,还笑着打趣道:“我们可又有喜酒喝了!” 周少瑾见郭老夫人如此抬举春晚。决定把碧桃的婚事推迟到明年,免得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嫁,会因婚事的天壤之别而生出别样的心思来。 她回去就对碧桃说了:“春晚这一走,我身边就只有你是我从娘家带过来了,我这屋里的事还要你看着点才行。” 碧桃也不是那心思重的,忙笑道:“夫人您放心,原本就应该先办春晚姐姐的事。奴婢这边全听夫人的。” 周少瑾千挑万选。给碧桃选的是碧玉丈夫的堂弟。 春晚不会再在她身边当差。 等她嫁出去之后,周少瑾屋里的事将由碧玉接手。 周少瑾和碧桃说了会话才让她退下去。 她一退下去吉祥就进来了,悄声禀周少瑾:“秦总管派人来回话了。说今天是证大爷请客——证大爷谋了即墨县县丞之位,不日就要去任地了,识大爷和潘大爷给证大爷洗尘。听说诰大爷来了京城,请了诰大爷一起去喝酒。旁的倒什么也没有做。” “证大爷去了即墨县?”周少瑾有些惊讶。但又觉得合情合理。 前世程证有程泾护着,不仅考中了庶吉士。留在了六部观政成了京官,还娶了吏部侍郎王简的女儿,今生他站到了程识那一边,程泾怎么会管他?他没有考取庶吉士。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随随使使地谋个差事?可有时却是事不由己,他想要更好的差事,那也得有人帮他谋划才是。 他和程识、潘濯一起考中了进士。程叙要先考虑程识,潘直要先考虑潘濯。他也就只好自己胡乱折腾了。 不过,即墨县在山东,程渭也在山东……他找程诰,难道是为了程渭不成? 不是周少瑾要把他往这方面想,而是前世程证就是这个样的人。 等到程池回来,她把这件事告诉了程池。 程池一面自己更衣一面道:“你没有多心,他应该是想找二哥。他能谋了即墨县县丞一职,说起来还是二哥帮得忙。他这些日子不是都在吏部泡着吗?正好新上任的吏部文选司郎中是二哥的同科,他从前在陕西任职,今年才刚调上来。听说程识是我们家的侄儿,就给他谋了个即墨县的县丞。你也知道,就算这样,他事后肯定也要写信给我二哥的。程证这一年在京城里碰了不壁,这才少了几分‘没有程家长房我也考中了进士’的傲气。 “程证找过我,我没有空。大哥那里他又搭不上话,请诰哥儿出去吃饭,十之八九是为了这件事。” 周少瑾道:“难道他以为诰表哥会帮他不成?” 程池笑着提醒她:“你不是和笳丫头很好吗?” 所以最终还是想打她的主意。 周少瑾不悦:“在他的心里,我就这么好说话不成?” “他不是觉得你好说话。”程池换了衣裳,就着坐在了周少瑾的身边,握了她的手,温声道,“他是觉得他从小跟诰哥儿一块儿长大,诰哥儿虽然不至于给他锦上添花,可也不会落井下石,想让诰哥儿帮他说话。” “诰哥儿应该没有这么糊涂吧?”周少瑾嘟了嘴道,“他当年做了什么事,诰哥儿又不是不知道。” “可大多数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程池笑道,“这件事我会跟诰哥儿说的,让二哥卖个人情给程证,让程证好安心地去任上。” 周少瑾瞠目。 程池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三房不是一直以来都以为只要他们那房出个进士就行了吗?现在他们三房不仅出了个进士,而且还顺利地做了官。三房忍气吞声了几代人,就算是再沉稳,也会得意忘形地做错事的,加上二房卖了这个人情给他们,他们以为长房不会和他们计较,肯定会从九如巷搬出来……等他知道从县丞爬到县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时候,就晚了!” ☆、第582章渐褪     周少瑾不由在心里暗暗为程证默哀了几息。 程池现在很忙。 自从皇太孙问过他关于四皇子的话题之后,上课之余常留了他说话。有时候是问湖州府在哪里?离嘉兴有多远?有时候问西安有多少人口?每年产多少粮食?是湖广那边的粮食多还是西安这边的粮食多?有时候问袁维昌是哪一年中的进士?家里都有些什么人?袁家除了和李家、黄家联姻之外,还有些什么显赫的姻亲? 有一次居然用开玩笑的口吻问他,听说你娶的是你的侄女,娶亲之前你真的没有见过你侄女吗? 他当时答得很坦然:“臣当然见过。所以母亲一提起这桩婚事的时候我就立刻应允了。” 皇太孙听了好像很感兴趣似的,想继续说什么,旁边服侍他的大太监轻轻地咳了一声,皇太孙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住了话题。 他实际上并不介意别人这样问他。 谁人背后不被人议论。 当年他敢分宗,就想过会被人非议。 何况皇太孙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好奇这些事也很正常。 他所能做的就是别让他的小姑娘担了过错。 但也可能是他的态度太过坦然,皇太孙反而更加喜欢找他说话了,有时候不是他的课也会把他找去问东问西的,这就无形地占用了他的时间,让他时常会早出晚归。 今天夫妻两人既然有空说闲话,他可不希望这些家庭的琐事占据他们的时光。 “你前几天说在跟着韫哥儿学画画,学得怎样了?”他坐到炕上,给周少瑾斟了杯茶,笑道。“等会我去看看你的画。” 周少瑾脸涨得通红,娇嗔道:“不行,我还没有学好。等我学好了再画给你看。” 韫哥儿还没有满两岁,她还有画花样子的基础,郭老夫人随手告诉韫哥儿学画画,她在一旁闲着无事的时候也跟着学画了两笔,照理说。她怎么也应该比韫哥儿画得好吧?谁知道韫哥儿拿着毛笔乱点点。然后加上几笔就是个小鸡,人人却都道韫哥儿画得小鸡比她画得有趣。 当着外面的人她只能笑眯眯地夸韫哥儿聪明,可当着程池的面她不禁有些沮丧。道:“娘说我根本就没有仔细观察过小鸡长什么样,所以不如韫哥儿画得有趣……可韫哥儿就见过小鸡长得怎么样不成?” 这件事程池也听说过了,所以他才想看看周少瑾的画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闻言他不禁笑了起来,道:“只怕是鸟语林里养了小鸡。” 周少瑾恍然大悟。 过年的时候程让送了两只锦鸡给韫哥儿。养在了韫哥儿的屋里,韫哥儿就天天地追着两只鸡跑。雪球也跟着凑热闹,帮着韫哥儿赶那两只鸡。两只鸡开始还要回头啄韫哥儿,雪球加入后,就吓得瑟瑟发抖。跳到了芙蓉花树上不愿意下来。 她没有办法,只好把园子东北边一块偏远幽静的角落收拾出来,取了个名字叫鸟语林来安置这两只锦鸡。后来韫哥儿每天只惦记着跟集萤跑东跑西。没空去惹那两只锦鸡,周少瑾也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周少瑾有些不好意思。 程池却兴致勃勃。道:“走,我们去看看去。” 周少瑾陪着程池去了鸟语林。 和刚开始只养了两只锦鸡相比,鸟语林已变得大不一样。 不仅添了鹦鹉、黄鹂、鸽子、八哥等常见的鸟雀,还养了两只单顶鹤,两只孔雀。 周少瑾看得连连称奇。 她也看到了那群在山茶花树下刨土的一群小鸡。 负责鸟语林的小雀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了,他白着脸喃喃地对周少瑾和程池道:“都是秦三太太送来的,韫大爷一块来的……老夫人知道……我以为夫人知道……” 秦三太太,是集萤。 周少瑾揉了揉额头。 自从怀孕之后,她吃了就睡,睡了就吃…… 周少瑾道:“这些鸟雀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小雀道:“是开春之后断断续续送过来的。” “鸟语林里的鸟都不喂食的吗?如果要喂食,食从哪里来?” 她之所以不知道鸟语林的变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家中的开销里没有看见鸟语林的名字。 小雀骄傲地道:“秦三太太带了些包谷之类的东西,林子里有野果小鸟,鸟语林没什么开销的。”说完,又怯生生地看了周少瑾一眼,生怕周少瑾要散了鸟语林的模样。 周少瑾哭笑不得,看了簇拥着她的丫鬟婆子一眼,道:“韫大爷年纪还小,你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一定要记得告诉我一声。” 众人朝程池望去。 程池面色冷峻。 丫鬟婆子忙屈身应是。 周少瑾面色微霁。 程池和周少瑾商量:“要不把两只丹顶鹤养在你屋里吧?你没事的时候也可以画画丹顶鹤!” 周少瑾觉得这样好难,有些讪然地笑道:“我还是跟着韫哥儿一起学画小鸡好了!” 程池笑着捏了捏周少瑾的手,让人捉了几只小鸡养到了周少瑾的院子里。 韫哥儿看了却大叫,道:“娘,小鸡会吃了你的玉簪花。” “不会的!”周少瑾笑着拍了拍韫哥儿的小股屁,问他,“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 韫哥儿嘟着嘴道:“我和沉香在踢毽子,一点也不好玩。计姨姨已经有……”他数着自己的小指头,“一天,二天,三天……五天没有来了。” 周少瑾呵呵地笑,寻思着是不是派人过去西直门那边看看,秦子平亲自来给周少瑾报信,说集萤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因为一直以来身体很好。什么反应也没有,要不是身边的丫鬟提醒,集萤只怕到现在也不知道。 “恭喜!恭喜!”周少瑾喜出望外,忙吩咐吉祥去开库房拿两匣子燕窝给秦子平。 秦子平知道周少瑾这里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货,没有客气,收下了东西给周少瑾道谢。 周少瑾忙带着秦子平去了郭老夫人那里。 郭老夫人也十分的高兴。 这可是秦守约的第一个重孙。 补药、衣料赏了大半车,反复地叮嘱秦子平要好好地照顾集萤。还说什么怀了孕的妇人通常都心思多。让他多陪陪集萤,万事都要忍让云云,说得周少瑾都妒忌起来。 秦子平笑着向郭老夫人道了谢。带着东西回了西直门。 第二天一大早。集萤过来给郭老夫人谢恩。 郭老夫人看她面色红润、体态轻盈,一点也不像怀孕的妇人,不住地点头,只受了她一个礼就让吕嬷嬷帮她坐在了自己的下首。道:“什么时候的产期?到时候可记得来给我们报个信?” 集萤向来大方得体,笑着答应了。道:“大夫说产期会在十旬中旬左右,到时候少不得要请老夫人照拂一二。” 郭老夫人和周少瑾听了都很高兴。 这样算来,周少瑾的孩子和集萤的孩子会前后出世。 郭老夫人连声道“好”,把身边一个老成的婆子送给了集萤。说是照顾她怀孕。 集萤听说这个婆子曾经照顾过周少瑾,没有推辞,笑着应了下来。 过几天。得了信的计家不仅送东西和服侍的仆妇过,集萤的嫂子也亲自过来了。给郭老夫人问安之后,还送了很多东西给郭老夫人和周少瑾。 郭老夫人笑着向计家大奶奶道谢。 周少瑾却有些失望。 在她的想像中,计家大太太应该是个英姿飒爽的妇人才是,计家大太太却长得温柔敦厚,丰腴白净,看上去是个很寻常的富绅之家的当家太太。 集萤知道后捂了嘴直笑,道:“你以为我们都是三头六臂啊!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这嫂嫂和我们家是门当户对,她们家一套家传的小擒拿手,最适合女孩子学了。就算是不用行走江湖,学了这一套以后对付丈夫是不在话下的。我还想着要是你这一胎生了个女儿,就求我嫂嫂告诉她几招,免得像你似的受人欺负。” 周少瑾汗颜,忙好意地给集萤倒茶。 集萤笑个不停,牵扯了韫哥儿的手道:“走,我们去鸟语林玩去。”并道,“我已经跟我嫂嫂说过了,让我大哥留意,想办法给你弄几头梅花鹿过来养在园子里,那才好玩呢!” 周少瑾苦笑,道:“那鸟语林岂不是要乱套了。” 集萤不以为然,笑道:“你们家这么大的园子,正应该多养些小动物才好。” 这样恐怕不太好吧? 周少瑾把这件事告诉了程池。 程池也不太赞同,道:“鸟兽养多了,夏天很多蚊虫,春天容易生病。但韫哥儿从小多接触些鸟兽都有好处……我们不如在大兴或是宛平置办个田庄,用来养些小东西……” 周少瑾愣道:“我们家要开始置办田庄了吗?” 分家的时候,大家都知道程池除了这个宅子,并没有分到多少银子。而且养这个大个宅子也很花钱的。 程池笑道:“七星堂的事我问过萧镇海和徐牧了。他们两个人都想接手。但萧家的那些长辈不同意,宁愿抛家弃舍到中原来重新开始,萧镇海只好放弃。徐牧会过些日子拜我为师,慢慢接手七星堂的事……再过几年,七星堂也就与我们无关了。” 这样一来,程家的后代都能过上平常普通的日子了。 周少瑾喜不自禁,连连点头道:“那好,我们就在大兴或宛平置办些田产。” ☆、第583章真假     这么大的事,肯定要跟郭老夫人说一声。 郭老夫人思忖片刻,问程池:“你觉得这个时候买田买地好吗?要不要再等几年?” 当初分家的时候,程池可只分了朝阳门的这幢宅子。 程池知道郭老夫人的意思,笑道:“我想把家里的字画、古玩之类的东西都要整理一遍。一来是韫哥儿大了,要多见见前人的东西长长见识,二来是有些寻常的收藏可以卖一部分出去,还可以当作亲戚朋友之间的馈赠……先买个田庄,倒也说得过去。” 郭老夫人听着徐徐点头,笑道:“既然你已经打定了主意,就照你说的办好了。” 程池笑着应是,和郭老夫人约定了过两天就开始清理家里的库藏。 周少瑾当然知道家里不缺银子,可卖藏品……她总觉得是卖家当,有些不好。但郭老夫人已经答应了,她当着郭老夫人不好说什么,可没到回去的路上,她就忍不住和程池说起这件事来:“库藏都是几代人的心血,要不就把我名下的几个田庄都卖了,七七八八也能凑上万余两银子,到时候我们换个大一点的田庄。”又想到程池不是那种会动用媳妇陪嫁的人,忙道,“就记在我的名下。反正以后也是要给韫哥儿的。” 程池耐心地向她解释:“有很多东西是因为自己喜欢才收藏,而有些东西是因为别人都觉得好才收藏。我们自己喜欢的东西肯定是要留下来的,可别人都觉得好的东西,如果我们永远都把它们留在库房里,它就永远只是一幅画。只有把它拿出去卖买,这些东西才有价值。不然为何什么盛世的收藏。乱世的黄金呢?这些东西只有拿出去买卖才会值钱。” 周少瑾隐隐有懂。 程池让她和自己一起去收拾库藏。 周少瑾兴趣勃勃的去了,却被郭老夫人赶了出来:“库房里的这些书画全都放了防虫的药粉,少瑾可是双身子的人,怎以能到这里面来。”喝斥碧玉带她去花园里面逛,“这个时候的紫藤、蔷薇、樱花、石榴都开了,你陪着夫人去赏花去。” 碧玉忙去扶了周少瑾。 周少瑾没有办法,只好去花园里赏花。 程池送她出门。悄声道:“我看到好看的就给你留着。” 周少瑾点头。抿了嘴笑。 没几日,京城里就传出程池典卖祖上藏品度日的消息。 听到了樊刘氏的话,周少瑾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不悦道:“这是谁在那里胡言乱语的?我们家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典卖祖上的藏品过日子吧?”又道,“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什么传闻没有?” 樊刘氏比周少瑾更担心,道:“其他的传闻倒没有听说。不过这样的话传了出去对四爷总是不太好……夫人应该想个办法澄清一下才好。” 可这样的事怎么澄清呢? 总不能逢人就说吧! 周少瑾想到前世自己随林世晟进宫给皇太和皇太后朝贺的时候,大家都会说些家长里短的,很多八卦她就是这样的听来的。 如果有这样一个场合就好了! 但如果她想通过这样的场合为程池澄清,就得先容入到这样的环境里去。 周少瑾想着。不由捏了捏拳头。 从前她太胆小了,站在人群总是觉得不自在,现在她是程池名正言顺的夫人。又有程池为她撑腰,她有什么害怕的? 打定了主意。她写了张帖子给了彭城夫人,约她五月十五的时候一起去看赛龙舟。 五月十五虽然还早,彭城夫人接到帖子却很高兴。 程池如今越来越受皇太孙的器重,有很多事皇太孙都会找了他去问。他虽不至于在皇太孙面前说些什么,但能够和程池交好,也是件锦上添花的事。 彭城夫人很爽快地应了。 只是周少瑾没有想到这话传播得这样的快,连邱氏都惊动了。 她来给郭老夫人问安。 事后却悄悄地去了周少瑾住的院子,拉了周少瑾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说话:“当初分家的时候,看着三兄弟是一样的。可池叔叔的钱都折在这幢宅子上面了,没有多少现银。现在的东西一天卖得比一天贵,要维持这么大一个宅子的嚼用也不容易。我们这虽然过得也不大容易,可我们那边的开销小,却也每年都有节余。你要是不嫌弃,我这里还有一万多两银子的积蓄,你们先拿去买个小田庄之前的,每年也有个固定的收益。” 周少瑾很是感激,连称“不用”。 邱氏却道:“你不必和我们客气。你二伯也说了,娘跟着你们住,你们晨昏定省,辛苦了。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事,一定要开口说。” “真的不用。”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周少瑾很喜欢这样气氛,她笑道,“若真是有困难,四郎早就跟二伯说了。之所以卖那些字画,是家里太多了,四郎又不怎么喜欢,说是要什么‘宝剑赠英雄’,让他们物有所值。” 邱氏恍然,不由得失笑,道:“倒是我想拧了。听见就是雨的,以为你们真得要靠典当东西过日子了!” “怎么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周少瑾向邱氏细心地解释道,压根没有想到事情会越演越烈,袁维昌和顾九臬等人来问程池到底怎么回事不说,皇太孙干脆就赐下了个有着四、五十亩地,位于宛平县郊的小宅子,还让内侍带了话给程池,让他安心教书,还说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栗米”,书读好了,自有出头之日。 程池啼笑皆非,把地契给周少瑾看。 周少瑾很是紧张,道:“皇太孙不会是误会你没有钱吧?万一要是他知道我们有钱买田庄。会不会觉得你在欺君啊!” “应该会吧!”程池笑道,“他给我地契的时候满脸的同情,当时还有其他的朝臣在场,他好像很怕会拒绝,让他丢脸似的,我只好接了过来——那我们家的田庄就暂时别买了,过几年再说。” 周少瑾不住地点头。 程池笑道:“皇太孙不仅把田庄给我们了。庄头也赐给我们了。他们吃皇粮吃习惯了。未必愿意好好地帮我们打理田庄,我想派樊祺过去看看,他若是拿得起。这庄子就交给他管了。” 这对樊祺也是个锻炼。 周少瑾替他答应了。 樊刘氏知道后给周少瑾磕了好几个头,拍着胸口保证一定会好好打理田庄的。 这可是程池和周少瑾成亲之后置办的第一个产业。 周少瑾自然相信樊刘氏的忠心。 过了两天,秦子集带着樊祺去田庄。 晚上樊祺回来道:“那边的田庄不大,但位置很好。不远处就是永定河,风调雨顺的时候。一年收的粮食可以管两年的嚼用了。 周少瑾很高兴,嘱咐了他一番,这才让他去和樊刘氏告别。 服侍程诰的小丫鬟来禀她,说程证已正式任命为墨县县丞。程识为程证送行,下了帖子请程诰一道过去喝酒:“…诰大爷没有答应。”小丫鬟声音轻快地道,“说过两天国子监有比试。” 见程诰心中有数。周少瑾松了口气,让那丫鬟去厨房:“今天做的是栗米糕。又容易克化又顶饥,端去给诰大爷做屑夜。” 小丫鬟欢欢喜喜地走了。 周少瑾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带了些上好的补药和韫哥儿一起去看集萤。 集萤的肚子还不见踪影,见到韫哥儿的时候还要抱他。 周少瑾吓了一大跳,忙拦了集萤,睁大了眼睛道:“你不会是还和从前一样吧?” “又没有什么感觉。”集萤摸了摸肚子,小声嘀咕道,“有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弄错了……这要是诊断错误可就闹大笑话了。”她说着,扫了一眼比从前多出三分之二的仆妇。 “胡说八道。”周少瑾安慰她,“一个弄错了,难道两个、三个都会弄错不成?” 乍听说集萤怀孕,秦子平不相信,一连请了四、五个大夫来给集萤诊脉。 集萤赧然地笑,领着韫哥儿去了她的后院。 香樟树下,有个矮矮的梅花桩。 集萤笑道:“韫哥儿,我让人告诉你走梅花桩。” 韫哥儿很感兴趣,周少瑾却不让他们玩这个。 集萤见韫哥儿跃跃欲试,不忍拒绝韫哥儿,就叫了个丫鬟过来告诉韫哥儿走桩花桩。 韫哥儿立刻就踏上了矮矮的梅花桩,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那小丫鬟告诉她怎么走。 小丫鬟红了脸,告诉韫哥儿走梅花桩。 周少瑾和集萤在庑廊下的美人倚上一面喝着茶一面看韫哥儿练习梅花桩。 “这的丫鬟还会这些!你是从什么地方找来的?”周少瑾问集萤。 集萤笑道:“是给你挑剩下来的。我瞧着不错,就要了过来。” 周少瑾讶然,道:“大丫和二丫的武艺很好吗?” “那当然。”集萤笑道,“不仅要身手好,还要忠心……” 两人正兴高采烈地说着话,有朝阳门那边的小丫鬟跑了进来,道:“四太太,让大奶奶发动了,太夫人让你快过去看看。“ 周少瑾向集萤告了声罪就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路上还问道:“什么时候发动的?当时谁在场?稳婆和乳娘都准备好了吗?二嫂现在干什么呢?谢氏的娘家可曾告知过了?” 虽说娘家的母亲来照顾乳孕有些逾越,可法律不外乎人情,邱氏又把谢氏当女儿看,自然也就没有和她去讲究这些。 ☆、第584章推卸     随行的婆子一边擦着汗一边急急地应道:“都到了,都到了。昨天晚上就发作了,二夫人原本不想惊动老夫人和您的,准备孩子生下来了直接去给老夫人和您报喜的,可孩子到现在还没有生下来,二夫人有些担心,提前来给老夫人和您报信了。” 周少瑾一颗心高高地提了起来。 可等她到程渭家时,谢氏已经生了。 是个七斤重的大小子。 谢氏的母亲抱着孩子笑得合不扰嘴。 赶过来的程笙也松了口气。 邱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忙吩咐丫鬟婆子染红蛋,给老夫人和各家报喜。 周少瑾轻轻地压了压快要挡住孩子面孔的被角,笑着对谢氏的两位姐姐道:“瞧这孩子,头发长得多好,还有这鼻子,和他母亲一个样。” “可不是!”谢氏的两个姐姐已经守了她一夜了,此时神色间疲惫中带着几分兴奋,“可这眉眼长得就像姑爷了。好看着呢!” 众人说说笑笑的,进去看了谢氏。 原本拉着谢氏的手站在床头低声和谢氏说着什么的程让立刻就跳到了一旁,面色通红,手足无措地不敢抬头。 谢氏也脸红得像朝霞似的。 谢家的女眷都掩了嘴无声地笑,谢氏的母亲更是眼睛亮了,心疼地给程让解围:“我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孩子他爹差点冲进产房里去了……姑爷也一夜没睡了,快去歇歇吧!这里有我们帮着照顾,不会有什么事的。” 程让给大家行礼,喃喃地道:“您们也辛苦一夜了……我还不累!” 邱氏笑着道:“你岳母已经发了话,你照着做就是了。等会还有一堆事要你去做呢。你不养好了精神怎么能行!快去歇了吧!等会再来看他们母子不迟。” 岳母和娘亲都这么说了,程让不得不走。 他依依不舍地看了谢氏和孩子一眼,这才出了内室。 谢氏的脸更红了。 谢氏的母亲看了呵呵地笑,把孩子放在了谢氏的身边,笑道:“姑爷尊重你,你婆婆又心疼你,你小婶婶也赶了过来。就是你们家姑奶奶。听说孩子还没有落草,来的时候还带了支百年的老参,你掉进了福窝里。以后可得好好孝顺你婆婆,照顾好姑爷,尊敬家中的长辈和姑奶奶。” 谢氏小声地应“是”,神色十分的甜蜜。 周少瑾看着有些感慨。 这就是她喜欢闺女却想生儿子的缘由。 女儿大了要嫁人。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就只能任由别人家摆布。像谢氏这样生了儿子的。谢母还要处处顾忌着邱氏的感受,更别说是那些生了女儿的…… 周少瑾就想起自己的父亲来。 父亲好像一直都不太在意这些。 天下间也有像父亲这样的好人吧? 周少瑾嘴角微翘,让邱氏等守了一夜的人先去歇了,和程笙一起帮着照顾谢氏。 袁氏到了洗三礼那天才露面。 在盆里丢了两个四分的银锭子。给取名仪哥儿的新生儿带了两套衣裳鞋袜。 丢在盆里的银锭子是稳婆带走的,这倒好说,孩子过些日子就要满月了。等到满月礼的时候再送恭贺也不迟,可邱氏一早就让人去给袁氏报了信。她这个时候才来……她可是一个房头的大伯母,未必就有些让人心中不悦。 邱氏这样大度的人都有些微词:“娘听到消息都跑来看过仪哥儿了,她倒好,姗姗来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她不和呢!” 仪哥儿是郭老夫人的第一个重孙,郭老夫人当然欢喜。 听到报喜就不顾年事已高坐着轿子过来了,还赏了谢氏一套红宝石的头面,分心上镶着的那一颗,足足有鸽子蛋大家,谢家的女眷都替谢氏欢喜,邱氏也极有面子。 周少瑾只好安慰她:“怕是身体有些不适。您去给她报信的时候她不是派了乳娘过来问候吗?” 今天是仪哥儿的洗三礼,总不能让袁氏破坏了气氛吧? 邱氏面色微霁。 程笙则低声和邱氏、周少瑾说着悄悄话:“娘,你别怪大伯母了,你看筝表姐,脸色不是也不太好吗?锦江听我公公说,大伯好像遇到什么事了。” 周少瑾和邱氏齐齐变色,担忧地问程笙:“到底是什么事?” “当时也没有说清楚。”程笙低声道,“好像是说大伯父推荐的一个什么人品行不端,被御史弹劾了,结果牵扯到大伯父,说他收受贿赂什么的……” 程笙的话还没有说话,周少瑾和邱氏已异口同声地道着“不可能”:“你大伯父可能会有些犹豫寡断,但决不可能收受贿赂!家里每年祭田的收入都可以管他们一家的嚼用了,何况早些年前存下了不少的银子……” “我也这么说。”程笙低声道,“可外面的人都说,当年程家分宗的时候九如巷那边拿走了大部分产业,这几年下来,京城这边的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周少瑾和邱氏的眉头都不由地皱了起来。周少瑾更是心中惴惴的。 前世程泾是在新帝登基之后入的阁,根本就没有这件事。今生程泾倒是提前入阁了,却纷争不断。 难道是因为她的原因? 但这件事不可能是突然发生的吧? 程池可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周少瑾拧了拧帕子。 邱氏则和周少瑾商量:“等会我们留了箫姐儿说会话吧?” 周少瑾点头。 程笙拉了程箫在一旁说话。 程箫一面听,一面朝周少瑾、邱氏望过来,眼眶陡然间像是有水光闪烁般。 周少瑾在心里叹着气。 这要是真的,做子女的得多伤心啊? 等到散了洗三礼,四个人在邱氏的内室说话的时候。她的语气不免就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程箫听着,还没有说话泪珠先滚滚地落了下来:“……说是叫韩宗梅的,如今任了宣同总兵,上任没几天就吃拿卡要。那宣同是什么地方?全是些大兵——舒服了什么都好,不舒服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敢动刀动枪的,又有些功勋的后人在那里当差。他又不知道拢络这些人,就有人怂恿着让御史给弹劾了。也该父亲运气不好。前些日子皇上正为四皇子的事不高兴。韩宗梅就撞了上去。皇上岂有不派人彻查的道理。派去的监军又正好是乾清宫大太监刘立的干儿子,平时不见这少个物件的东西清正廉洁,这次不知怎地就公事公办起来。父亲也就被牵连进去了。 “这样的事也是在所难免的。何况父亲已是内阁大学士,往日里遇到这样的事也不过是喝斥几句就算了,偏偏这次父亲的运气太不好了。皇上前脚说要一个不能放过,后脚就查出推荐的人是父亲。” 她说着。用帕子捂着嘴呜呜地哭了起来,而且还哭得伤心欲绝。不能自己。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程池不可能坐得这么稳当。 他这几天可是一句关于程泾的事都没有提前啊! 周少瑾不解地看了邱氏一眼,忙上前揽了程箫的肩膀,温声地道:“你别哭了。你父亲也是一时间没有察觉。何况你四叔父回到家里一句多的话都没有说。你二伯母也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可见事情不是很要紧。小心哭肿了眼睛回去后不好看。” 她不说这番话还好,她这么一说,程箫却恨恨地擦了擦眼睛。道:“您以为他们袁家是什么好东西?不要说是四叔父了,就是二叔祖知道了这件事。也只能当不知道的——那韩宗梅眼看着自己不成了,就像个疯狗似的乱咬。说什么当初送了父亲多少多少东西。别人不知道,袁家的人难道也不知道?那东西我爹可曾收了一分?全由着母亲送到了袁家。这个时候父亲出事了,母亲去求袁家帮着说一句话。袁家答应的好听,临到头来却是一字没有提。要不是看在二叔祖的面子上,皇上只罚了父亲一年的俸禄算是完了事,不然消息传开了,我们家还有什么颜面可言。就这样,皇上还把父亲手中的一些事交到了黄理的手上…… “娘这几天正为这件事忙得焦头烂额,”程箫拉了邱氏的手,不好意思地道,“不然也不会不来看仪哥儿了……” 这么大的事,任谁也没有心情给别人家道贺了。 邱氏想到刚才自己对袁氏的抱怨,心生愧疚,忙道:“快别这么说!我们这些做婶婶的天天在灶前锅边打围,杏林胡同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更谈不上帮什么忙了。你们没有责怪我们都是好的。你再这么说,婶婶这心里可就难受了。”又急切地问,“那现在是不是没什么事了?” 程箫点头,眼泪又落了下来,道:“母亲总是说袁家待父亲如何如何地好,袁家是如何如何的显赫,可父亲落难的时候他们袖手旁观,袁家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还不如那边怒目相视的,明刀明枪的,至少知道是仇人……像这样算是什么?既然不想帮忙为何不直说?就算是帮不上忙,也应该告诉我们一声,等我们好找别的路子……难道这天下除了袁家,我们程家就没有个可帮衬的人了不成……” 她那样温和的一个人,说起这件事来都义愤填膺,何况是袁氏这个一向以袁家为荣的人! “你这话当着我和二婶说说也就算了。”周少瑾唏嘘道,“你可是袁家的媳妇,可不能当着袁姑爷流露出这样的想法来。” ☆、第585章打破     程箫听了周少瑾的话,又用帕子捂着嘴无声哭了起来。 周少瑾和邱氏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奈。 原本程箫是程氏姐妹里嫁得最好的一个。 丈夫是自己表兄,婆婆是自己的舅母,夫妻间又是婚前就相看过的,彼此中意。袁家虽是大家大族,可她嫁过去之后根本没有受过一点点的磋磨。 可现在……她夹在中间,却成了最难受的那个人。 “想哭就哭一场好了。”周少瑾轻轻地拍着程箫的背,低声道,“哭过之后就要打起精神来了。虽说程家是你的娘家,女孩子出了嫁,娘家有力才能在婆家站得住脚,可你也不能因为娘家就和婆家翻脸,那里毕竟是你要过一辈子的地方。你还有孩子,总不能不管孩子吧?你回去之后最好是什么也别说,私底下探探袁姑爷的口气。若是袁姑爷一点也不心痛你,你就当没有这个人的,好好守着孩子过日子好了。大伯父这次犯了事,可未必就会倒台,何况还有你二叔父和你四叔父,就是你二叔父和四叔父不顶事,你弟弟不也入了仕途吗?只要程家一天有支应门庭的人物,袁家就不敢把你怎样。要是袁姑爷心痛你,‘孝’字之下又无力反抗,你还是好好和姑爷说说话,纵然不能让他在你为难的时候站出来为你说句话,也要知道你的为难之处,知道心痛你……” 她说着肺腑之言,哭着的程箫却止住了哭泣,睁大了被泪水洗净的明眸望着周少瑾,满脸的诧异。 周少瑾不由语气微顿。奇道:“怎么了?是不是我说得不对?” 语气闪过一丝的惴惴不安。 “不是,不是。”程箫忙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婶婶会这样的劝我……我以为婶婶会……”她艰难地道,“让我忍忍就算了……” 很多女人不就是这样过过来的吗? 如果是前世,周少瑾也许会选择忍耐,但当她知道忍耐是没有用的时候,希望程箫能选一条过得让自己比较舒服的路。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温声解释道:“我们女人家虽然柔弱。可也帮着男人生儿育女,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总不能因此就事事都忍着不做声吧?” 程箫连连点头。道:“婶婶说到我心坎上去了。我就是气世亮他没有帮我出头。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他也挺为难的……来的时候他还想跟我说话来着,我没有理他……”她说着,眼眶又开始湿润起来。 世亮。是程箫的丈夫袁鸣的字。 自己的恩爱丈夫,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周少瑾安慰她道:“那就更应该说清楚了。不然夫妻之间因此而生分起来。多不好啊!” 程箫颔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你小婶婶说得对。”一直听着她们说话的邱氏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们做女子的要顺着丈夫。可也不能把自己置于水深火热的地步。这件事原本就是袁家不对,你只管去和袁姑爷说,要是他站在袁家那边。你二叔一定给你撑腰,不会让你被袁家欺负的。” 邱氏也说出这样的话来。大家都有点惊讶。 “看什么看?”邱氏笑道,“难道我就是不女子?我就不能站在你这边说话。” “二婶!”程箫感激地着邱氏。 “二嫂!”周少瑾有些羞赧。 程笙却上前抱住了母亲,把头依在了母亲的肩头,娇笑道:“娘,您真好!” “我不站在你二从姐那边就不好了!”邱氏打趣道,推了推程笙,“你给我坐好了,都是做母亲的人,还这样没有规矩。” 程笙笑嘻嘻地坐直了身子。 邱氏就劝程箫:“那就别伤心了。我相信袁姑爷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道:“二夫人,四夫人,二姑奶奶,三姑奶奶,二姑爷来接二姑奶奶了。” 屋里的人惊讶地互望。 邱氏脸上已堆满了笑,推了推程箫,高兴地道:“看,姑爷亲自来接了,想必是心里还惦记着你。还不快回去。” 程箫脸上一红,颇有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架势。 周少瑾和程笙忙顺着邱氏的话笑着催道:“还不快回去。等过几天仪哥儿的满月酒,你可要早点过来。” 程箫这才面色绯红地起来,由邱氏几个簇拥着出了门。 袁鸣没有了从前欢脱,笑容显得有些窘然,上前给邱氏等人行了礼,低声对程箫道:“看见你还没有回来,怕是有什么事,我就过来了。”语气里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周少瑾等人纷纷暗中叹气,笑盈盈地送了夫妻俩上了轿子,看着轿子出了大门不见了踪影,程笙这才低声地道:“但愿二姐姐能度过这个难关。” “上牙齿还有和舌头打架的时候,别说是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了。”邱氏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阿箫看着不说话,却是个心里有事的,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她会有主意的。” 但愿如此! 三个人心情都有些沉甸甸地在垂花门前分了走,各自打道回府。 大家都不知道郭老夫人是否知情,怕程泾等人有意瞒着郭老夫人却在她们这里露了馅,周少瑾就借口要帮着邱氏收拾残局留了下来,郭老夫人一早就带着韫哥儿回了朝阳门。此时天色已晚,程池已下了衙用了晚膳,郭老夫人忙了一天也累了,只有韫哥儿还生龙活虎的精力充沛,不愿意睡觉。程池见还不是他平时睡觉的点,也就随着他的性子,抱了他坐在书房的长案上告诉他画小鸡。 父子俩一面画着画,一面说着话,远远地就能听见韫哥儿清脆的声音。 周少瑾的嘴角就翘了起来。拦住了去通禀的丫鬟,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书案旁的落地灯中散发出来的莹光照在程池和韫哥儿的脸上,父子俩像镀上了一层釉似的,玉般的雅致,让她看得有些挪不开眼睛。 或者是母子天性,程池的注意力全放在韫哥儿的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周少瑾回来了。韫哥儿却突然抬起头来。高声喊了声“娘”,举着还蘸着墨汁的笔就朝周少瑾张开了手臂要她抱抱。 周少瑾的心顿时软成了一滩水。 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啪”、“啪”地亲了韫哥儿两口。 程池低声笑道:“你娘现在怀着你的妹妹。抱不动你,爹爹抱着你。” 韫哥儿很懂事地点了点头,指了书案上的宣纸,道:“娘。你看,我画的小鸡。” “画得真像。”周少瑾表扬他。 他扬了眉笑。那模样,和程池高兴的时候一模一样。 周少瑾爱得不行,搂着儿子又连亲了好几口才放下。 程池就笑着哄他去睡觉。 韫哥儿想和周少瑾睡。 因为怀着身孕,周少瑾这些日子很少抱韫哥儿或是陪着他玩了。 周少瑾就有些哀求地望了眼程池。 程池说韫哥儿大了。现在都不让韫哥儿跟着丫鬟婆子睡了,一个人睡个床,值夜的丫鬟婆子就睡在他的睡边。 他失笑。道:“可能是你这些日子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少,他特别粘你。你没回来,他都问了你好几次了。我虽然希望他能早点独挡一面,可也不能不管不顾就把他丢在旁边不管。” 也就是说,同意今天晚上韫哥儿和他们睡在一起了。 周少瑾高兴地牵了韫哥儿的手,道:“娘帮你洗脸好不好?” 韫哥儿欢欢喜喜地随周少瑾去了耳房。 盥洗之后,他躺在了周少瑾和程池的中间。 周少瑾讲了跟他讲了几乎不下五十遍的精卫填海的故事。 韫哥儿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拉着父亲,在周少瑾甜糯的声音中进入了梦乡。 周少瑾这才有空问程池程泾的事。 程池忙道:“娘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周少瑾道,“我们让娘提前回来了。” 程池心中一松,道:“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因涉及到袁家,怕娘知道了心里不舒服,我和二叔商量之后决定暂时瞒着娘,等皇上的责罚下来之后再找个机会告诉娘。所以连你们也瞒着。没想到被笙丫头说给你们听了。现在皇上的责罚已经下来了,大哥已经没事了,过几天他会亲自来跟娘说这件事的,我们就不要抽手了。” 周少瑾觉得这样也好,笑道:“出了这样的事,大伯心里肯定不好过,到时候要不要留大伯在家里玩一天。” “看情况吧!”程池叹惜。 周少瑾不解地道:“袁家为什么会这样啊?大伯可是袁家的女婿,这事传出去了别人怎么看袁家?” 程池道:“袁家的人之所以不愿意帮大哥,还是想家里优秀的子弟里能再出一位阁老。可他们也不想想,他们家要是再出一任阁老,那就是三任了,皇上怎么可能让一家里面出三个阁老,又不是没有可选之人。” 还有一点他没有说。 从前他不入仕。程许年纪又小,程泾致仕之后程许不可能马上接手,势必要给程许留一条后路。而袁家的子弟已有可以争取入阁的人选,在袁维昌致仕之后,袁家完全可以全力支持程泾,等到程泾致仕的时候,就可以全力帮忙袁家的子弟了。等到袁家的子弟也年事已高,程许又可以接手了…… 现在这个平衡被打破了。 程家有了程池。 若是程池也有心入阁,程池大可直接接手程泾,等到程池要致仕的时候,程许又有了资历。 程家对袁家来说,不仅不是帮手还成了对手。 ☆、第586章过节     这些话程池没有对周少瑾说,周少瑾自然也不知道,但她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程家和袁家有了罅隙,程池这么的坦然,难道在他的心里,袁家对程家并不是那么重要吗? 周少瑾想到前世程家出事袁家好像也是袖手旁观没有出力……觉得程池真厉害,就是没有重生也比她这重生的人有眼光,会看人。 她不由紧紧地抱住了程池的胳膊,低声道:“没有了袁家说不定更好——你不是和宋大人很好吗?顾六爷和黄大人也很好……不一定要在一棵树上吊着啊!” 程池低低地笑,亲了亲周少瑾的面颊,笑着调侃她:“你还知道这些啊?” “我这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周少瑾不以为然地往他怀里钻。 程池大笑,非常喜欢她对自己的依恋,手伸到了她的衣襟下,轻轻地抚着她微微有些凸起的肚子,温声道:“宝宝今天听不听话?” 他的小姑娘给他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怀这个孩子的时候他一定好好陪着她的。 周少瑾含笑抱了程池的腰,把头靠在了他的胸口,听着他“嘭嘭嘭”有力的心跳,轻声道:“宝宝很乖,一整天都没有吵闹。” 程池笑道:“她要是一直这么乖,等她出生之后,我好好地奖励她。” “好啊!”周少瑾道,“要给她买漂亮的珍珠发箍,点翠珠花。” 这么乖巧的孩子,不管是周少瑾还是程池,都觉得是女孩子。 “不仅给她买珍珠发箍。点翠珠花,还给孩子她娘买。”程池咬着她的耳朵轻笑,道,“快过端午节了,我们请了银楼的师傅到家里给你打首饰好不好?端午节那天我们去看赛龙舟。” 周少瑾的身子滩成了一团水,胡乱点着头,把约了彭城夫人看赛龙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懒洋洋的不想动。隐约好像有什么事要做,一时又记不起来,正巧商嬷嬷来问端午节节礼的事。又有樊刘氏问春晚出嫁的事,她也就把这点点念想甩到了脑后,先定了端午节的节礼,然后留了樊刘氏说话:“四爷说了。让春晚就从我们榆叶胡同的宅子出嫁。眼看着就到了出嫁的日子,我寻思着你先过去帮她收拾收拾屋子。喜字、喜联都要贴起来了。” 春晚七岁的时候就进了府,一直在周少瑾身边服侍,樊刘氏是看着她长大的,早把她当半个闺女看待。如今不仅嫁到了秦家。新郎倌还长得一表人才,品行端正,出嫁的时候还能从周少瑾的宅子里出门。不要说现在的程家了,就是原来的金陵九如巷。这样的体面也是从来没有的。 她喜出望外地应了,忙去告诉了春晚,让春晚:“无论如何也要去给夫人磕个头。” 春晚红着脸点头。 程池如今只留了和十三行的生意,原来跟着程池的几个大掌柜如今都在广州和宁波帮着程池打点和十三行的生意,因为不像从前有那么多的分店,几个大掌柜按资排辈的,有些做了二掌柜和三掌柜。可不管是排第几的掌柜,有从前做大掌柜的那份眼力和手脚,程池在文州和宁波的生意远远没有从前的大,可生意却一点也不比从前小。好多不知道这家货行底细的人都劝大掌柜建议东家开分店,他们却知道程池这是要避嫌,对外都说东家是个淡泊的性子,只想维持个温饱,不想费那么多的精神。 也有想来铺子里挖人的,有伙计走的,几个掌柜却都窝在个小商行。 秦子藉开春就被程池丢到广州去了,说是让他好好地在货行里帮着打杂,做学徒。等他和春晚成亲之后,春晚就会跟着他去广州,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春晚去给周少瑾磕头谢恩的时候眼圈都红了。 周少瑾也颇为唏嘘。 她没有想到程池会把秦子籍丢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只好安慰春晚道:“你也别伤心。等过几年我跟四爷说说,把秦子籍弄回来。” “多谢夫人的好意,还是别说了。”春晚委婉地道,“我知道四爷这是为了他好,别人想这样的事还想不着呢!我不是那种不知道好歹的人。去了之后一定好好和秦总管过日子,让他帮着四爷守铺子。” 不管怎么说,她是夫人的陪房,平日里听四爷的没错,可若是四爷和夫人有了争议的时候,她自然是要听夫人的。 听话听音。 周少瑾哪里能不明白春晚的意思,她不禁笑了起来。 她相信程池会一辈子对她好的。可春晚能这样维护她,她也很高兴。 既然如此,也就不用说多的话了。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她对程池有信心,也不必非要春晚也相信。 周少瑾亲自携了春晚起身,道:“你出嫁的那天我不能去送你了,你有什么事就找樊妈妈。我跟她说了,让她这几天什么也别管什么也别干,一心一意地帮你准备出阁的事。三天回门就回我这里来。定了启程的日子我再为你送行。” 春晚眼睛红红地点头。 周少瑾叮嘱她:“记得去给姐姐辞行。” 春晚呜咽着应下。 周少瑾从记事起就和春晚在一起,名为仆,实则如亲人,见春晚伤心,她的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两个人哭了一通,春晚这才下去收拾东西。 等到春晚走的时候,两人又抱着哭了一通。 程池忙哄着她:“小心孩子,别让她一出生就是个小哭包。” 周少瑾忙止了眼泪。 郭老夫人就和她商量:“珠珍也到了出嫁的年纪,我瞧着她也挺讨你喜欢的,不如把她也留下来,到时候给你做个管事的娘子。和碧玉也能搭着手干活。” 周少瑾有些意外。 郭老夫人笑道:“要说我屋里原来的四个大丫头,翡翠和碧玉是最能干的。可我瞧着你好像不太喜欢翡翠似的。就做主把她留在了金陵……” 周少瑾此时才知道郭老夫人的好意。 她不由汗颜,道:“我听您的。” 郭老夫人就笑道:“那把玛瑙也留下来好了。”随后拉了周少瑾兴致勃勃地帮两个丫鬟挑人家。 又要人品好,又要长得周正,还得是程家的世仆,两人挑挑拣拣了半天也没有定下人选来。她们索性把碧玉也拉一块儿相看。 这样一直忙到了月底,彭城伯家送了贴子请周少瑾五月初五去家里赏花,周少瑾才记起这桩事来。 她不由急得团团转。 让彭城夫人带她出去应酬的话是她说的。程池让她陪着他看赛龙舟是他点的头……她不知道怎么办好。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地逼近。她只好找程池想办法。 程池很是意外,道:“你怎么想到和彭城夫人一起过端午节的?” 周少瑾怕程池生气,喃喃地说了自己的打算。 程池哭笑不得。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好脾气地道:“我说过外面的应酬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你看宋夫人,不也不出门应酬?这样的流言蜚语每天都有。只有当事人才会放在心上,你不理会它。它马上就会被新的流言蜚语代替……端午节的时候你还是跟着我去看赛龙舟吧?彭城夫人那里,你派人去给她老人家送个信,就说家里有客人,你走不了。我约了顾九臬夫妻和袁别云夫妻还有衙门里的几个同僚的家眷来家里做客。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赛龙舟去。” 周少瑾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彭城夫人回信直称“知道了,知道了”。还打趣她道:“哪天程子川不沐浴的时候你过来玩。” 周少瑾只当没有看见,精心安排了席面筵请程池的同僚和好友。 程池的同僚都比程池大。周少瑾年纪又小,没有带夫人过来,倒是袁别云的太太三奶奶,把三个儿子都带来了。大的十二岁,小的六岁,个个长得剑眉星目,一字排开站(了)着给郭老夫人请安,喜得郭老夫人不住地颔首,亲切地问几个孩子的功课和日常起居。 韫哥儿是个不怕生,从乳娘怀里,小跑着站到了袁别云幼子的身边,高高矮矮地站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韫哥儿是袁别云的儿子。 满屋子的人都忍俊不禁。 三个孩子也因此一下子和韫哥儿亲近起来。 袁三奶奶看了直笑,着:“可惜是个小子,不然给我做儿媳妇去。”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半开玩笑地道:“要是少瑾这胎是个闺女,就给你做儿媳妇去。” “那我可得多谢老夫人了。”袁三奶奶把韫哥儿搂在了怀里,笑着逗他,“去袁世伯家里玩好不好?你看,有这么多的哥哥!” 韫哥儿高声应“好”,还提要求:“哥哥们要陪我玩躲猫猫。” 袁三奶奶就对三个儿子笑道:“听到了没有?” 三个孩子不知道像了谁,都不是特别活泼的性子,恭恭敬敬地应是,陪着韫哥儿去了院子里玩。 韫哥儿玩得高兴极了,程池等人也喝得十分尽兴,下午去了西苑看赛龙舟,晚上去大相国寺吃了斋菜,散了之后还要带韫哥儿和周少瑾去看灯。 要不是半道上韫哥儿睡着了,程池就真把周少瑾母子拉去了朱雀大街。 周少瑾从来没有看见过程池像今天这样的兴致勃勃,回去安顿好韫哥儿,打了水服侍着程池洗了脸脚,忍不住问他:“可是出了什么事?” ☆、第587章两面     程池笑着亲了亲她的面颊,道:“皇上可能会让四皇子去就藩。” 皇上一共有十三个儿子,成年的有八个,封了王的有六个,却全部都住在京城。早年间也有御史上书让几位皇子就藩,可皇上却一直留中不发。加上太子之位早已确定,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皇上让四皇子就藩,也就是说,四皇子将远离京城,不再有继承大宝的机会。 周少瑾喜不自禁,道:“是不是程家从此就安全了。” “一半。”程池笑道,“他真有心,就算是就了藩也能造反。” 周少瑾笑道:“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那么容易成功了吧?” “不错!”程池见她笑得眉眼弯弯,心情更好了,道,“不在京城,很多事他再做就不合适了,我们到时候再给他点上几把火,如若不反,这生也别想再踏进京城一步。”话说到这时,他的表情变得冷峻起来。 周少瑾知道程池说到就会做到,不由有些紧张地握了他的手,道:“那你小心点。可别让人看出了破绽。” 这样玩皇家子孙在手掌的“游戏”,一旦被人怀疑,不管是谁登那九五至尊之位都不会放过程池,不会放过程家的。 “我知道。”程池笑道,“等送了四皇子走,七星堂就会正式交给金沙帮,到时候江湖上也就没有了七星堂这个帮派了。”他说着,语气微顿,道,“以后我们的子弟固然可能以脱离这些是是非非,这吃穿用度恐怕也没有从前那样的宽裕了。” 周少瑾倒想得通透。笑道:“世上的事,有德者居之。不可能事事都占全,事事都占尽。何况这七星堂也不是程家祖上自古就传下来,而是则公他老人家创建的。可见子弟要是有本事,自会青史留言,锦衣玉食。子弟若是没有本事,只会像二房的程励那样。落得个少年早逝的结局。还不如让他们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少饭,自己去挣自己的前程去。” 程池看周少瑾的目光就有些肃穆。 周少瑾不禁有些不自在起来,小心地道:“我是不是说错了?”又道。“我只是想着小时候樊妈妈跟我说的话——好女不穿嫁时衣,好男不吃爷娘饭。这人大了,总得自己去闯荡,比家里金山银山堆着给他用都好……” 程池笑了起来。亲昵地捏了捏周少瑾的下巴,温声道:“我是没有想到我的小姑娘有副玲珑心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世上平常普通人多着呢,子孙是什么样子,与其依靠祖上的余荫。不如自己去挣。” 那韫哥儿岂不是也得自己去挣? 周少瑾想想都觉得心痛,手不由轻轻地抚了抚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 “怎么了?”程池见了紧张地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周少瑾轻轻摇头。觉得自己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心里轮到韫哥儿的时候却没有办法放下,可见慈母多败儿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她转念想到郭老夫人。 能把三个儿子都培养成两榜进士。不做母亲,还真的体会不到这其中的艰难。 她商量程池:“以后有关孩子的扶养我们还是多请教娘吧?” 程池转瞬就明白了她的担忧,笑道:“只要你舍得,我就把孩子交给娘看着。” “舍得!”周少瑾咬了牙道,“不能因为心痛孩子却害了他们。” 程池呵呵地笑。 觉得没有比他的小姑娘更温柔懂事的姑娘了。 最最难得的是她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能做的事决不推诿,不能做的事决不揽着。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成亲都有三四年了,她的目光还是这样的清澈澄净。 程池把周少瑾搂在了怀里,绻缱地在她的头顶落下一个吻,低声道:“等你生了孩子,我抽空陪你去趟普陀山吧!” “真的吗?”周少瑾惊讶地望着程池,“你怎么知道我想再去趟普陀山?”她掩饰不住神色间的欢喜,“你能走得开吗?”程池可不是从前的闲散之人,她的表情一黯,道,“你若是忙,不陪我去也可以,我可以和姐姐一起去。那次姐姐就好羡慕我……” 不过是出去走走,就能让她这样的高兴。 程池心中闪过怜惜,笑道:“总能抽出时间来的。不过得等宝宝大一点了,而且得把他们俩个都留在家里,他们年纪还太小。等韫哥儿大一些了,就让他再陪着你去一趟……”她对去别处都没有兴趣,那就让她去做她自己感兴趣的事。 周少瑾总觉得自己能重生,是因为前世尊敬菩萨的缘故。所以今生就更虔诚了。 去普陀山礼佛,在她看来就是一场功德。 但程池也陪着她去的话,会花很大的力气吧? 不如等韫哥儿大些了陪她去。 那个时候宝宝也能一起带去了。 周少瑾打定了主意,可对程池能提出陪她去普陀山的事还是一样的感激。 她笑眯眯地点头,决定到时候了再说。 宝宝要到冬天才会出生呢! 再怎么也要等他周岁了自己才能出行吧? 周少瑾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周初瑾,大家都提前做准备。 只是没有等到她派人去请周初瑾过来,有人投拜帖。 周少瑾拿着帖子正看了反看,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这才问商嬷嬷:“她怎么会来拜访我?不是应该拜访老夫人吗?” 商嬷嬷含蓄地提醒她:“从前她就走不到老夫人的面前。如今我们和九如巷分了宗,她就更走不到老夫人面前了。只好借着关老安人的名义来到您这里试试。”然后劝她道,“吴夫人既然来拜访您,可见对诺大奶奶留在金陵老家服侍婆婆之事很是赞同了,我觉得您应该见见她——诺大奶奶没有了娘家的人支持。想离开九如巷,除非汶大太太病逝了。”又道,“我也知道夫人性子率直,未必喜欢和她打交道。您实际上也不必和她常来常往的,为这个诺大奶奶还犯不着。只要她过来送礼你没有把东西退回去,让她知道您没有因为诺大奶奶的事牵怒吴家就行了。” 周少瑾道:“吴大人可是四品的知府……嗯……他现在升了从三品的参政……” 这次吴夫人来拜访她,就是因为吴宝璋的父亲吴岫升了两湖左参政。 吴夫人在袁氏面前这样谦和倒说得过去。在她面前这样……是不是有点过了。 不过。自从程泾出了那件事之后。袁氏和袁家的关系瞬间降到了冰点,端午节前来给郭老夫人问安的时候脸色白得吓人,精神也很萎靡。大家都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绝口不提程泾的事,只是关心地问她的身体怎样了,郭老夫人看她这个样子,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让她不舒服就在家里养着,端午节的时候就不用过来问安了。 袁氏可能真的无心应酬。端午节的那天程泾一个人过来的,给郭老夫人赔了个罪,说袁氏人非常的不舒服,在家里躺着。周少瑾和邱氏等人还去看了她的。 小丫鬟们在庑廊下给她熬药。袁氏比之前清瘦了很多,看那样子倒是真的病了。 而且听程泾的口气,袁氏还没让人告诉程许。 这种情况之下。吴夫人就是想和袁氏走动也不可能见到袁氏。 这么一想,周少瑾又有点释怀。 她道:“那就请吴夫人进来吧!”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对不起她的是吴宝璋。 从前她对吴宝璋还有恨意。 但她一步步走到今天,再回过头去看吴宝璋,这个人已经可以让她忽略不计了。 吴夫人若是怕吴家受了吴宝璋的牵连,那就把这个结解开好了。 从今以后吴家是吴家,她是她。 至于节礼什么的……大家还是彼此干净不要来往的好。 周少瑾客客气气地接待了吴夫人。 吴夫人压根没有提之前两家的交情,只是说吴大人已经离开了金陵,想到从前程家对吴大人的照顾,他们夫妻俩想过来道个谢。两湖离这里千里之迢,此时见过之后,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还会再见。吴家二小姐吴宝华和吴宝芝都嫁得嫁,订亲的订亲,女婿都是扬州人,以后难得回金陵,吴宝璋的胞兄吴泰来虽然不成气,可到底是吴大人的儿子,这次去两湖,也会把他带了去等等。 还提到程诺的外室生了个儿子,前些日子写了信回去要给儿子上谱,被二房的老祖宗驳了回去。二房的识大太太郑氏还专程去了趟吴府,吴大人觉得这是程家的事,他们不好插手。 言下之意,是吴家是不可能管吴宝璋了。 周少瑾像没有听懂似的,也不搭腔,只问吴宝华嫁得怎样,吴宝芝订了个怎样的人家,吴大人什么时候启程去湖广,说吴大人这么快就升了参政,布政使就指日可待了,恭喜他们家吴大人擢升……吴夫人走的时候,周少瑾还送了对金镶玉的如意做回礼。 吴夫人倒是高兴地走了,周少瑾却忍不住叹气。 吴宝璋……还不如自己的前世。 自己前世那么落魄,亲人却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 她不过是不讨婆家的欢喜,她的亲人却对她如避蛇蝎。 周少瑾这次也就彻底地把吴宝璋放下了,写了帖子约彭城伯府的女眷和程箫几个六月初六去庙里看师傅们晒经书。 ☆、第588章插曲     说的是去看晒经,实际上就是去庙里玩。 不管是彭城伯府的女眷们还是程箫等人,都欣然应允。特别是程箫,程泾的事已经过去了,程袁两家好像没事了,又恢复了从前的笑语殷殷,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表面的平静,指不定哪天就会出个什么事,把两家的关系碾成粉末,说话行事都带着些许的粉饰太平,偏偏这又是她的婆家,是她下半辈子生活的地方,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周少瑾的请帖正好给了她一个出去透透气的借口。 众人欢欢喜喜地商量着去哪家庙里看晒经。 宫里有圣旨下来,让四皇子去信阳就藩,皇上请钦天监看了日子,六月初二是黄道吉日,让四皇子在那天启程。 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天了,而四皇子已经开府十几年了,那么多的东西,怎么可能短短的二十几天里就能收拾好? 四皇子请了人去向皇上求情,想过了七月半再启程,却被皇上驳了回来,而且还让禁卫军统领韩丁派了人去帮四皇子府收拾行李。 可韩丁哪里敢去催四皇子。 心急如焚地来找程劭商量,问程劭有没有什么办法。 自从两人一起为皇太子的事当过差之后,都觉得对方是很可靠的人。平日里虽然没有什么走动,有为难之事的时候却觉得对方是能托付的人。 程劭听着就笑了起来,道:“皇上只是让四皇子就藩,又不是让四皇子搬家?你们这些日子赶着把四皇子和皇子妃平日里惯用的东西收拾一下,等到六月初二启程前往信阳就行了。至于那些家财,你们帮着慢慢收拾、封存就是了。” 这样一来两边都得宜。 韩丁听着眼睛一亮。笑着打趣程劭:“还是读书人厉害!我们这些行武出身的还就真想不出这样的主意来。” 程劭微微地笑。 常氏请让丫鬟端了果点进来。 韩丁就问起常氏来:“嫂夫人可好?” 常氏曾在乾清宫当差,和常氏也曾打过照面。 “还好。”程劭笑道,想到常氏除去朝阳门郭老夫人那里坐坐,平日里就在家里读书写字,照顾两个重孙,难得有个去处,送走了韩丁之后。就去了常氏那里。 常氏还准备留韩丁吃饭。谁知道韩丁和程劭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见到程劭,她不由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韩统领喝了几口茶就走了。” 程劭把四皇子的事告诉了常氏。 常氏叹气道:“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若是四皇子早点去就藩……”说到这里,她神色惶然打住话题。 程劭心中一动。道:“皇太子的事……你也知道?” 常氏见身边没有旁人,程劭又是她极放心的人,她不禁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不知道?宫里的事,常常是瞒上瞒不住下。我又在乾清宫当差。别说是皇太子的事了,就是那戴氏的事。我们也一早就知道了。当然若不是四皇子在太后面前夸那戴氏,当初戴氏就被赠给了七皇子。又何来这桩公案?” 程劭哂笑,道:“是我愚笨了。” 常氏赧然,道:“不是老爷您愚笨。是宫里有多黑,您没有想到而已。” 程劭想了想,道:“那你能顺利出宫。也不简单。” 他神色认真肃然,听得出是腹肺之言。 常氏眼睛微涩。喃喃道:“哪有什么不简单!也不过是挣扎条活路罢了。” 程劭点头。 想着那些只怕不是什么好的记忆。又想到自己来找她的目的,就转移了话题,道:“我平时都在翰林院待着,偶尔有休沐的时候也会被皇上叫进宫去。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家里也很寂寞,你要是没事,就多去朝阳门那边走动走动。四郎媳妇我看着脾气挺好,你们去她也很欢喜的样子,应该是个做伴的人。要是觉得那边常去不方便,也可以去找你从前的那些姐妹们玩。” 她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不可能没有相好的宫女。 只是没有谁像她这么好的运气,能嫁给像程劭这样的人做继弦。多是做了教养嬷嬷或是收了娘家的侄儿做养子,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市井小民,常氏怕程劭嫌弃,只在出宫的时候去见过两次,之后她不去找她们,那些在宫里能够呆到放出来的哪一个不是成了精的人,自然不会来找她,给她添麻烦了。 常氏既惊异又激动,偏偏又有种程劭就是这样的人,他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的感觉。 “我有空的时候就去看看她们。”她说着,忙眨了眨眼睛,把眼眶中的快要落下的泪水眨进了眼眶,道,“只是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不如我这里吃了喝,喝了吃的,整天闲着没事干。”她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然后道,“前几天四郎媳妇约了我六月初六去庙里看晒经,还说要把孩子都带上,这几天大家正讨论着是去大相国寺还是去柘潭寺,老爷不说,我也准备明天去趟朝阳门——听说大郎媳妇有些不好,我想问问四郎的媳妇和二郎的媳妇有什么打算,我想这两天和她们一起过去看看!” 常氏性子很好,又会察颜观色,和程家的女眷相处得都很好。 在这一点上程劭很放心。 让帐房拿了三百两银子给常氏零用,程劭就去了书房。 可程劭的话还是像一颗投入常氏心里的石子,泛起了阵阵的漪涟。 她还是决定去看看从前曾经和她一起进宫却做了教养嬷嬷的老姐妹。 只是没有想到她去的时候遇到了老姐妹的还留慈宁宫当差的干女儿方氏出宫去看她。 三个好好地轻快了一番。 不仅喝了酒,还临时叫了个瞎先生来说了段书。 但她们还是在宫里呆得太久了,这样的轻快却让她们始终都觉得放不开。 常氏的老姐妹自嘲道:“做奴婢做惯了,没有办法啊!” 一席话说得常氏和方氏都沉默了半晌。 方氏忙插开了话题,对常氏的老姐妹道:“干娘。四皇子要去就藩了你知道吗?听说太后娘娘知道后很不高兴,问皇上既然四皇子要去就藩了,为何三皇子还留在京里?据说四皇子走后三皇子和八皇子也会去就藩。” 都是在宫里呆了大半辈子的人,宫里的事比外面的事还要熟悉了解。 常氏的老姐妹闻言笑道:“太后娘娘没有催着给皇太孙选妃吗?她老人家最喜欢儿孙满堂了。当初就嫌弃太子妃只生了皇太孙一个人。不过,皇上知道后肯定又头痛了。” 皇太孙今年才十一岁,根本不可能成亲。 方氏笑道:“可不是。”说着,她面色微凝。悄声道:“可四皇子妃昨天进宫。想把娘家的一个侄女托付给皇太后……皇太后竟然应允了,还把人放在了林太妃的身边,让林太妃教导她……” 常氏和老姐妹都有些动容。 话说到这里该说的也都说了。 三个人又说了谁谁谁是什么时候进的宫。如今在哪里当差,谁谁谁是什么时候进的宫,如今却成了坤宁宫的大宫女之类的家长里短,就散了。 常氏回到家里。家里的丫鬟告诉她程池过来了:“……和二老太爷在书房里说话呢!” 虽说都是侄子,常氏却感受到程劭更喜欢程池。 她亲自端着茶点去了书房。 程池起身恭敬地向她道谢。 常氏忙屈膝行礼。替他们关了房门。 但程池的话还是飘了出来:“四皇子身边的石宽让人带了信给我,说他会留下来帮着四皇子府收拾行李,想在四皇子离开之前和我见一面……” 难道程家站了队? 皇上那么器重程家,程劭也不是那没有见过世面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常氏快步离开了书房,抚着胸站在庑廊喘着气。 西下的夕阳映红了半天的天空,院子里的玉簪花争相开放。浮动着馥郁的香味,安静的仿佛一幅画。 这是她求了半辈子才得到的安静。 常氏脑海里浮现出程劭清瘦却温文的面孔。 她抿了抿嘴。招了身边的小丫鬟道:“你进去喊了二老太爷出来,就说我这里有要紧的事跟他说。” 小丫鬟不知轻重地欢声应“好”,欢欢喜喜地去了书房。 不一会,程劭就出现在了庑廊上。 “出了什么事?”他关心地问,眉宇间没有一点点的不耐烦。 这就更让常氏下定了决心。 她小声地把方氏的话转述给了程劭。 程劭的表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他道:“你跟我来——这件事得让四郎知道!四皇子可能不好直接和那些阁老打交道,倒是和这些阁老家里的子侄们走得很勤。” 常氏松了一口气。 程家不是主动站队,这就好。 她去了书房。 程池听了程劭的话良久都没有说话。 书房里的气氛很是压抑。 常氏也有些忐忑起来,道:“也可能是我猜错了……我去打听打听四皇子妃的侄女到底有多大?也许只是想让她留在皇太后面前尽孝,免得他们在信阳呆的时候久了,皇太后忘记了他们……” “也好。”程池道,“只是婶婶要小心,千万别勉强。若是让人看出什么破绽来把您给牵扯进去就麻烦了。” “我知道。”常氏笑着舒了口气,开玩笑道,“我也不是不会说话的人。” 看她还有心情说笑,程劭和程池也跟着舒了口气。 ☆、第589章等待     天子无私事,后宫的动向通常都会成为庙堂的风向。 加之男女有别,皇上的后宫,对朝臣来说就成了绝对的禁地。 朝臣不要说是同声同枝了,就是打听消息也很困难,有些人就把心思放在了外戚的身上。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外戚的缘故。 程家是正经的读书人家,自然不会去走外戚的路子。可他的手已经伸到了宫里,可想知道东西六宫的动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如今有了常氏,关于四皇子妃娘家侄女的事他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那小姑娘只有八、九岁?”程池坐在程劭的书房,喝着常氏亲手沏的茶,面色肃然地和常氏、程劭说着话,“知道是什么样的出身吗?” 本朝五品以上的官吏之家的女儿不得入选皇家之媳。 “父亲是个从九品的库吏。”毕竟是在乾清宫呆过,一问就通。常氏道,“五代同堂,母亲是京城有名的全福人。有四个哥哥,两个妹妹。” 全福,宜男。 这样的人家,皇家是最喜欢的了。 也就是说,这个女孩子是准备给皇太孙的。 “亏得他能找到这样一户人家。”程池撇了撇嘴。 常氏忍不住道:“四皇子只怕不会甘心,四爷还是小心点为好。” 最好是不与之交恶,也不要走得太近。 程池觉得自己的这个新婶婶倒是个拎得清的人,想了想,道:“如今我是皇太孙的授业师傅之一,皇太孙还赐了我永业田。我就算是想不得罪四皇子,万一四皇子成事,谁知道他会怎么想?现在是只能和他周旋到底了。” 常氏沉默了几息,苦笑道:“宋阁老这样,也不知道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 程池觉得既然常氏都能感觉到四皇子的野心,宋景然这个白手起家的草根阁老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他不由笑道:“也许他觉得他自己避开了一时风云,万一我落魄。只要他还在朝庙有一席之地。就可以把我重新拉回去……” 如果没有周少瑾的示警,他也会这么想。 甚至会庆幸宋景然这个时候要回家丁忧。 可有了周少瑾的前世之说,程家安危却来自于皇家本身。已不是宋景然能左右的了。 程家也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程池拿定了主意,然后去见了石宽。 或者是四皇子要离京了,琐事很多,石宽神色有些疲惫。 两人在小酒馆见了面。切了几个小菜,要了一壶酒。 程池一面喝着酒。一面听石宽说话:“……四皇子这一去,就算是回京朝贺,那也是有数的。正房的梨花木家具是皇子妃所爱,后花园种的数百株绿萼是四皇子所爱。还有东暖阁的西府海棠,西跨院的百年丹桂,碧漪轩的那对孔雀。林林总总的,七月半之前肯定是收拾不完的。四皇子请了熊师傅在皇太孙面前说项。让我们能把东西都搬走。到时候还请程大人帮着在一旁美言几句。” 听上却是举手之劳。 可皇上已经驳了的事,寻常的人又岂敢再抚那逆鳞? 程池却爽快地答应了:“……到时候定为四皇子说项。” 石宽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可看着程池神色坦荡,他又不由地把这份困惑压在了心底,两人说起了四皇子就藩的一些事宜。 程池问起了程辂:“他是跟着四皇子去藩地还是留京城?” 石宽心中咯噔一下,笑道:“他是有功名的,跟着我们四皇子去藩地做什么?” 自从程辂以陈立女婿的身份与四皇子交往之后,四皇子对他很有好感,家中的宴请常叫了他过来热闹,他话里话外都劝四皇子掌握先机,四皇子虽然没有说什么,可做为心腹,石宽却看得出来,他的很多话都搔中了四皇子的痒痒处,四皇子就藩,程辂曾表示和四皇子一起去信阳,四皇子当时没有说什么,可临到定了启程的日子,却把程辂留了下来,鼓励他早日考取功名,好到四皇子的藩府任长史。 此时程池问起来是什么意思? 程辂可是程家除了名的子弟。 何况程辂除名还与程池的夫人有关系。 石宽笑道:“程大人莫非有什么指教?” “那倒没有。”程池笑道,“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石宽问不出什么来,只好把这件事放在一边。 程池微微地笑,回到家里就嘱咐怀山:“派人盯着程辂。” 怀山不解。 程池冷笑道:“他可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的人。四皇子若是有什么打算,那他就是从龙之功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失去这种机会的。我们盯着他,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收获的。” 他记得周少瑾告诉他,前世四皇子是由皇上下旨登得基,如果是矫旨,那必有一个和乾清宫联系的人。 前世是谁他不知道,今生却有可能是程辂。 怀山应“是”,退了下去。 周少瑾却担忧地道:“如果今生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呢?” 程池笑道:“我们怎么能把希望都放在程辂身上。他毕竟只是四皇子的一个门客。盯着程辂,也不过是防范于未然的手段——我这几年在京城中诸多布置,若是引起了某些人的怀疑,正好借着盯程辂的事稍转移一下视线。真正要盯的,是乾清宫的陈立。” 这件事,他已经和常氏说好了。 常氏有人帮他们传递消息。 陈立不动他们就不动,只要陈立有异样,他们就能得到消息。 但四皇子到底是准备把那个小姑娘放在慈宁宫用来图谋以后,还只是个麻痹皇上的棋子,程池不敢肯定。只能做两手准备。他不希望周少瑾跟着他惴惴不安地等待这个结果。 “你们去寺里看晒经的事都准备得怎样了?”他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决定好去哪里了没有?” “准备去柘潭寺。”周少瑾笑道,“大家都觉得总是去大相国寺,没有意思。” 程池笑着点头,道:“我给你二百两银子做私房钱,你陪着娘去柘潭寺好好玩玩,明天再回来。” “好啊!”难得程池这样主动提起让她在外面过夜。周少瑾笑道。“我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程池忙道:“庙外面的东西你可别乱买了吃,都不干净的。要吃就吃寺里的东西。特别是韫哥儿,不能让他吃外面卖得那些什么糖画糖人的。你们就在庙里逛……” 周少瑾不住地点头。抿了嘴笑。 等到了六月初六那一天,程笙早早的就过来了,随后彭城伯家的女眷和邱氏、谢氏、程箫也都陆续地到了,只有常氏。已经过了约定的时候还没有到。 周少瑾正要派人去催,双榆胡同那边的一个小厮喘着气跑了过来。说是家里突然来了客人,常氏来不了了。 大家很是可惜,让那小厮带话回去,说回来的时候会给常氏带些柘潭寺的斋菜饼给她的。就上了马车,鱼贯着出了胡同。 小厮又一溜烟地跑回去报信。 常氏赏了那小厮一把铜钱,转身回了内院。 本应该去上朝的程池此时却站在程劭的书房里。见到常氏问道:“她们都出了城?” 神色极其冷峻。 常氏点头,迟疑道:“二老太爷那里?!” “你放心。”程池道。“我已派了人跟着二叔父。就算二叔父被皇上召去问话,也能递消息给韩大人。倒是婶婶您,还是想办法找个地方躲躲吧!四皇子在路上突然病了,谁也不见,今天又是西山大营和五城兵马司换防的日子,过了今天,四皇子不可能混水摸鱼地调防,他要动手,只能是在今天。城里肯定会乱起来的。柘潭寺那边却有我们程家的护卫守着,就算是山西大营的人去,一时半会也占不了便宜,何况今天太后娘娘会去白云观听道,四皇子就算是想要挟皇上,也会往白云观去,柘潭寺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我知道。”常氏镇定从容地道,“所以我就更应该呆在家里了。我答应了我那姐妹淘的,若是事败,定会和她共进退。她要是看不到我,还以为我们欺骗了她。等你走了之后,就会去她那里等消息。” “这怎么能行?”程池皱了眉。 常氏却打断了程池的话,道:“时候不早了,您不是还要去衙门吗?你还是快去吧!现在说这些都已经迟了。没有了程家,也就没有了我。我愿意和二老爷共进退。四爷就不要劝我了。如果周氏知道您打得什么主意,她肯定也不会离开京城的。这也不是您瞒着她的原因吗?” 程池不再说什么,朝着常氏揖手说了句“保重”,就从后门离开了双榆胡同。 常氏看了眼安宁静谧的书房,也转身离开了双榆胡同。 乾清宫里,皇上下了朝之后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事似的。 批了会奏折,心情还是没能宁静下来,他问陈立:“皇太孙呢?” 陈立躬着身子,恭敬地应道:“在上书房跟着熊师傅读书呢!” 皇上问:“四皇子让熊师傅向皇太孙求请,皇太孙是怎么答的?” 陈立的身子躲得更低了,道:“皇太孙说,这事得您定断。” 皇上觉得心里更烦了,他把奏折放到了一旁,道:“去请了程大人来,让他陪我下两盘棋。” 今天程劭在翰林院那边当值。 陈立应诺。 自有机敏的小内侍飞一般地朝翰林院跑去。 ☆、第590章重演     程劭得了召,急步去了乾清宫。 皇上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初夏早晨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腊黄腊黄的,疲惫而憔悴。 程劭暗暗心惊,想到前些日子听到的一些只言片语。 皇上的身体难道真的每况愈下? 他不敢露出异样之色,恭敬地上前行礼。 皇上让人收了炕桌上的奏折,道:“坐下来说话吧!” 二十几年的君臣。程劭没有客气,脱鞋盘坐在了茶几的另一边。 内侍微躬着身子,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摆了棋盘。 皇上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执棋,而挥手让屋里服侍的都退了下去,问程劭:“你的两个重孙怎样了?” 程劭有些意外,道:“您是问阿宝和阿仁吗?” 皇上点了点头。 程劭笑道:“两个孩子品行都很纯良,至于是不是读书的种子,现在还看不出来。但相比从前,性子倒是活泼了不少,每次去子川家时,和子川的长子逗鸟追狗的,闹得一团糟。” 皇上听着笑了起来,道:“看来孩子们走得很亲近啊!” 程劭道:“程家在京城统共也就这几个人,逢年过节的时候走动走动,也热闹些。” 皇上颔首,道:“那也是你们过得亲热。不然孩子是最懂事的,谁对他好,谁对他坏,他看着不会说话,实际上心里都有杆秤,不然在善堂里长大的嗣孙,也不敢和正儿八经的爷们逗鸟追狗了。” 程劭笑着应“是”,聪明地没有接话——皇上十之八、九是想起了几个皇子。 谁知道皇上却揪着这个话题不放。道:“听说彭城伯府的几个爷们都在朝阳门那边读书?” 程劭笑道:“子川的长子出世之后家嫂才发现几家在京城的姻亲的孩子都差不多大,想着孩子们在一起读书也有个鞭策,就请了个致仕的翰林在家里坐馆,教小孩子们启蒙。彭城伯看着我们家三代出了六个进士,总觉得我们家的人读书有窍门,就把孩子送到了朝阳门,跟着我们家姻亲的孩子一起读书。您也是知道的。我大嫂当初和奉圣夫人的关系很好。因着这个,也没把彭家的孩子看外,就几个孩子挤在一起读书了。” 皇上笑道:“他们家倒是一心一意想读个诗书传家出来。” 程劭听那话里的语气颇有几分赞赏。就顺皇上的话道:“孩子们多读些书,识字明理,这家里的兄弟间也友爱些。” 皇上闻言却是一声冷笑,道:“朕给几位皇子找的师傅才学不渊博吗?怎么那几个狼子野心就没一个知道什么是兄友弟恭的呢?” 程劭插诨打科地道:“再怪也只能怪您的家产太丰厚。就是圣人之道也阻不住。” 皇上听着面色微霁。 程劭看出来,皇上这不是要下棋。而是心里烦。 “今天的天气不错。”他索性道,“我来的时候见后殿的杜鹃花全都开了,皇上要不要去后殿走走?再等一会,太阳就出来了。” 花也就蔫了。 皇上昨天晚上才知道四皇子妃把自己娘家的侄女交给了慈宁宫。 他当时就心浮气躁的。好不容易忍到今天下了早朝,这股子气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积越浓。他不想再为这些事生气了,这才喊了程劭过来。 可看到程劭。他又忍不住问起程劭家里的事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希望听到怎样的回答…… 那就暂时把这些事放一放吧? 他年纪大了,总是盼着孩子们个个都好。 皇上和程劭去了后殿,不咸不淡地看了看杜鹃花,中午留了程劭吃饭。 程劭总能老老实实地吃个饱,这也是皇上喜欢留他吃饭的原因之一。 吃完饭,曹医正来号平安脉。 程劭就准备退下去了。 皇上却留了他下棋。 等到下棋的时候,皇上的兴致渐渐地高了起来。两人有说有笑的,晚上程劭在翰林院当值。而皇上则因为太后从大相国寺回来,早早就去了神武门迎接太后回宫。 程劭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听说皇上在慈宁宫用了晚膳,陪着太后说了会话儿已经回了宫,他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 程池所担心的并没有发生,可见四皇子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但这样一来,四皇子野心不止,皇太孙年幼,皇上年事渐高,只怕朝廷从此再无宁日。 程家也要从此“千日防贼”,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那还不如就此一役。 是生是死有个了结呢! 程劭苦笑着,躺在了怀山铺好的硬木板床上,拿了本带进宫里用来打发长夜的书看了起来。 四周静谧无语,虫鸣的声音更显清晰洪亮。 程劭昏昏欲睡。 有小内侍脚步慌乱地跑了进来,急声道:“程大人,皇上召见。” 程劭愕然,道:“这个时候?” 小内侍道:“是!皇上让您快点过去。” 程劭匆匆穿了衣服出了门。 小内侍旁站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面熟得很,程劭却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来。 那侍卫给程劭行了礼,道:“宫里已经落了锁,小公公虽有对牌,可还是由我护送两位去乾清宫的好。” 值房在修心殿前,但要从值房去乾清宫,却需要从月华门进去。 这个时候,月华门应该已上了锁。 侍卫说是护送,实则监视,这也是宫里的规矩。 程劭笑着朝护卫点头,一行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静悄悄的,只有东暖阁点着灯。 大太监陈立带着几个徒子徒孙恭手立在东暖阁的庑廊下,见程劭进来,朝着程劭笑了笑。道:“皇上正在等您呢!您快进去吧!”说着,亲自撩了帘子。 程劭走了进去。 他看到屋里有两个人。 一坐一站。 坐着的自然是皇上。 站着的……却本是此时应该远在几百里之外,一身戎服的四皇子。 程劭心里咯噔一声,手脚僵直地站在那里。 背后传来陈立平日里听着温和有礼此时却让人觉得阴恻恻的声音:“程大人,皇上等着您呢!” 四皇子是怎样进来的?又是怎样说动了陈立的?太后出宫是否与四皇子有关……各种狐疑纷至沓来,却让程劭不敢多想。 他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大步上前给皇上行礼:“臣程劭。奉圣前来。请皇上吩咐。” 皇上的表情冷峻,如平日端坐在金銮宝殿上一样,看不出悲喜。道:“我并没有让你来。让你来的是四皇子,你还是听他怎么说吧!” 程劭低眉敛目地给四皇子行了个礼。 四皇子装模作样地侧了侧身子,只受了他的半个礼,亲自携了程劭起身。温文谦和地道:“程大人,皇上觉得皇太孙年纪太小。不足以担当国之储君,想传位于我,还请程大人帮着写封诏书。”说着,指了指皇上面前炕几上放着的空白诏书。 程劭想也没想。笑道:“四皇子此言差矣!国之储君乃国之根本,自古以来立嫡立长,四皇子既有兄长在前。又有嫡侄在后,皇上就有心传位于您。也得朝臣商议,怎能私下就这样决定由谁来继承大统呢?四皇子请恕臣愚昧,不敢行文!” 四皇子挑了挑眉,五官顿时如刀锋般锐利起来。 他冷笑道:“你这抗旨了?” “臣不敢抗旨。”程劭笑道,身姿如松,“朝庙不得结交藩王。还请四皇子恕罪!” 四皇子冷“哼”了一声,看了一眼墙角。 程劭不由顺势望去。 他这才发现屋里的墙角还躺着一个人。 是他的老熟人。 行人司今天当值的行人李蕴。 程劭没有作声。 陈立的声音隔着门扇响了起来:“四皇子,快到换防的时候了。” 四皇子听着,脸上升起几分戾气。 陈立道:“今天内阁当值的是袁大人。您看,要不要把袁大人找来。” 四皇子想了想,道:“也好。”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皇上突然朝着程劭招手:“来,陪我下盘棋。” 程劭理了理衣襟,闲庭信步地走了过去,盘膝坐在了皇上的对面,将炕几下的棋盘和棋子拿了出来。 棋盘下有什么东西。 程劭不动声色放在了衣袖里。 皇上眼底闪过欣慰之色。 两人下起棋来。 很快,袁维昌来了。 他骤然色变,低头给皇上和四皇子行礼。 四皇子把对程劭说的话又重复说了一遍。 袁维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道:“四皇子,没有皇上圣意,臣不敢写这样的诏书。” 四皇子气极而笑,道:“没想到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想做忠臣,也好,那我就成全了你们……” 他说着,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门外却传来一阵喧杂的喧哗声……还有陈立惊恐的声音:“四皇子,韩丁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四皇子神色间浮现些许的惊慌,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道:“拦着韩丁……皇上可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窗扇四裂,有侍卫从屋顶拽着绳索荡了进来,把正在下棋的皇上和程劭团团围住。 ※ 周少瑾问程池:“那后来怎样?” 程池笑道:“皇上早就觉察到了四皇子的举动,可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总寄希望于他能良心发现。却没有想到四皇子比他想像的还要大胆。居然铤而走险,想用擒贼先擒王的方法登基,他也太小瞧皇上了……” “我不是问这个。”周少瑾,道,“我是问二叔父从棋盘下拿的是什么?” ☆、第591章最终     “不知道。”程池肃然地道。 “不知道?!”周少瑾讶然。 “的确不知道是什么。”程池道,“因为二叔父看也没看,在禁军抓住了四皇子的时候就把东西还给了皇上。” 周少瑾莫名地觉得心里一轻,沉吟道:“难道是诏书什么的?” “或者是求救的书信、勤王的密诏……都有可能。”程池正色地道,“皇上虽然已经识破了四皇子的计策,可我想,他未必会觉得十拿九稳,留一手,也是有可能的。不然二叔父也不会在棋盘下发现什么东西了。”他说着,思索道,“我要是没有猜错,前世大家都没有觉察到四皇子的野心,他从容部署,先是害了皇太子的性命,然后又利用立储之事把三皇子等拉下了马。等立了皇太孙之后,又开始想办法对付皇太孙。只是不知道皇太孙到底是病逝的还是被他害死的?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应该也会知道——皇太孙死后,皇上的心境肯定发生了变化。他年事已高,若是再立个年幼的储君,储君再夭折了怎么办?四皇子因曾经养在元后宫里,前面的几个哥哥也都出事了。他顺顺利利地就被立为了太子。 “可能是皇太子去世的事被皇上察觉了,也可能是他做了什么事让皇上非常的不满。 “然后皇上有了废他的打算。 “从这次的事来看,他既能在这种情况下策反了刘立,前世他天时地利人和,你又说事后刘力做了慈宁宫的大太监,他肯定是在刘力的帮助之下知道了皇上的打算。所以趁着皇上身体不适的时候一不做二不休地逼宫。 “那时候他已经是太子了,皇上一死,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位了。 “可宫里并不是人人都会听命于他。 “比如说韩丁这样的禁军统领,肯定是皇上的心腹,最忠于皇上之人。 “四皇子要害皇上,不可能绕得过韩丁。 “前世大家都以为四皇子是正常的继位。 “也就是说,前世逼宫之类的都是悄悄进行的。 “四皇子攻进了皇上的寝宫。而皇城竟然没有太大的动静。换成是谁也没办法分辩出谁是忠臣谁是内奸。 “皇上只能凭心而做出判断。 “他现在已经窥知了四皇子的行踪。行人司的人和袁阁老都不愿意为四皇子动笔写遗诏的情况下还交给了二叔父东西,何况是前世被四皇子算计的情况下。 “他肯定也交了什么东西给二叔父。 “就是这个东西,引来程家满门抄斩。” 周少瑾不解。想起程家前世的遭遇眼睛顿时有些涩涩的,道:“前世二叔父由程家下的葬。若是二叔父死在了宫里,东西肯定不在二叔父手里的,程家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算知道了。没凭没据的,也不敢说什么。皇上为何还要牵怒程家?难道就因为二叔父忠君之事吗?他这样。肯定不是什么明君!” 她气愤地道,却忘了今生和前世早有了很大的改变,四皇子如今已是阶下囚。 程池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耐心地道:“二叔父是由程家下的葬。可并不代表他就是死在家里啊!” 周少瑾张大了眼睛。 她怎么没有想到? 周少瑾紧张地拽住了程池的衣袖。 程池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如果二叔父是家里去世的,大哥没有必要不声不响就安葬了二叔父。二叔父只可能是在宫里去世的。 “皇上没有可信任的人,交了诏书或遗诣给二叔父。后来被四皇子发现了。二叔父自知没有办法达成皇上的遗愿,或是把东西藏了起来。或是把东西交到了别人手里,随后或是自杀了,或是被四皇子杀了。而四皇子没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又不能把二叔父的尸体留在宫中,只好秘不发丧,先把二叔父的尸体还给程家,再宣布皇上的死讯。 “大哥在官场上这么多年,虽然有时候耳根子软,遇事有些优柔寡断,却不是那没有眼力的人。 “二叔父不管是自杀还是被人害死的,尸体上肯定是留下了痕迹。又是从宫里运出来的,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他肯定不敢作声。只能悄悄地葬了二叔父。”话说到这里,程池流露出些许的不满来,“出了这样的事,任凭谁也会另做打算了。就算是没办法全身而退,,也应该送几个孩子出去,给程家留些血脉。他倒好,皇上提携他做内阁大学士,他就安安心心地当起他的官来……” 周少瑾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池道:“程家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 “等到掌握了朝政,站稳了脚跟,皇上开始整治吏务。 “程家,这个时候就成了他的眼中钉。 “如果一直没能找到那件东西,他就更要寝食不安了。 “若是刚出事那会,他也许只会找个借口杀了程家在京做官的算了。可两年过去了,谁知道二叔父有没有把东西带出宫?又有谁能保证程家的人都不知道那东西里写的是什么内容?他索性来个杀人灭口,把程家的人全都斩尽杀绝,也可以一泄对二叔父愤恨……” 周少瑾想到前世那些腥风血雨,担惊受怕的日子。 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程池把她拥在了怀里,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不管怎样,四皇子的事败露了,就算是皇太孙病逝,皇上也不可能立他为太子,程家的危机解除了。七星堂也就没有了它存在的意义了。程家,终于成一个普通的耕读之家,韫哥儿也好,”他摸了摸周少瑾的肚子,“我们的这个小宝宝也好,都能过上平平安安的日子了。” 周少瑾颔首。 把手覆在了程池的手上。 她重生以来最大的两个愿望都实现了。 特别是挽救程家。 当时在她的眼里是件多么艰巨的事。还好她找到了程池,事情最终由着程池一步步解决了。 前世,她只活了二十五岁。 以后,她和程池的日子还长着。 她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 可只要有程池,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她想,天大的事也大不过程家被抄家灭族吧?他们总是能共同面对。共同渡过的。 周少瑾的肚子就突然凸起了一块。 程池和周少瑾微微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们的宝宝在踢他们呢! 周少瑾弯着眉眼笑了起来。 孩子是不是也感受了父亲的喜悦,迫不及待地加入进来呢! 两人相视而笑。 ※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皇上并没有对外宣布四皇子的谋逆。而在三天后的大朝会中由通政使上书,说四皇子因病在去信阳的路上逝世。 朝中早有风声传出来,但群臣们还是露出了惊讶神色,纷纷让皇上节哀顺变。 高坐在金銮殿上的皇上看不清楚表情。只是让宗人府以亲王之礼下葬四皇子,四皇子的长子降为郡王。依旧往信阳就藩。 为了表示关怀,皇上特意从宫里派了教养的嬷嬷和内侍过去服侍。 可没多久,四皇子的长子就因水土不服夭折了,四皇子妃也悲伤过度去世了。 四皇子的次子继承了爵位。可不过半年也去了。 皇上索性不再封诰。 四皇子的几个孩子拿了辅国公的俸禄跟着几个教养嬷嬷和内侍过日子。 随着皇太孙的大婚,这几个孩子也就渐渐地淡出了京城人的视野。 不过那个时候周少瑾已于十月生下了次子韬哥儿,转过年来到正月。正欢欢喜喜地给孩子办百日礼。 宋景然启复,依旧入内阁做了东阁大学士。户部尚书,翰林院侍读学士。 程池则在程劭的推荐下升了正三品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他自己则借口身体有恙致了仕。 皇上并没有过多的挽留,把程劭的户籍留在了京城。 程劭至此足不出户,每日里只在家里研究《易经》,彭城夫人觉得可惜,几次提出让程劭去程家朝阳门的族学教书,都被程劭以身体不好婉言拒绝了。 韬哥儿虽然是个男孩子,但对于子嗣单薄的程家来说,还是个好消息。 郭老夫人手里抱着韬哥儿,眼睛盯着韫哥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叮嘱周少瑾:“女儿是娘的小棉袄,你要加把劲,再给韫哥儿和韬哥儿添个妹妹才行。” 周少瑾面红耳赤喃喃应诺,周初瑾等人笑得不行。 郭老夫人问起周镇:“亲家老爷住的地方可安置好了?不然就住在你们那榆钱胡同算了。那里空着也是空着。离初瑾也近,不如行住几年,等到有了合适的地方再搬也不迟。” 四皇子的事之后,皇上精力大不如从前,如今皇太孙监国,擢周镇做了从三品的太仆寺卿。过了正月就要到京任职了。 周少瑾想着正房地下埋着的东西。 偶尔有人来住住客房还可以,若是住进了正房,看出端倪来了怎么办? 她笑道:“还是看父亲的意思吧!” 以李氏的性子,多半不会住她的宅子的。 郭老夫人还要再劝。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喘着气道:“亲家老爷身边服侍的一位李管事过来了,说亲家老爷和太太再过两个时辰就到,说是要赶着给二爷做百日礼!” “哎哟!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郭老夫人忙喊了丫鬟进来服侍更衣,韫哥儿和韬哥儿还是第一次见到外祖父,各自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给两人捯饬着,周少瑾这边还要安排客房,周初瑾吩咐随行的婆子去告诉廖绍棠,大家慌手慌脚地收拾好了,由郭老夫人带着去了西直门。 还好她们来得还算早。 大家坐在马车里兜着手炉等周镇等人。 旁边有女人的哭声。 周少瑾撩了帘子朝外望。 原来是有人押送被发卖的仆妇。 周少瑾看一眼就放下了帘子。 随行的商嬷嬷顺眼望过去,很是意外。 打首的竟然刘力那个嫁给了程辂的养女。 刘力被杖毙了。 万童等人自不会放过他。 家产被抄没了不说,程辂的事也被掀了出来,告到了学政那里。 程辂再次被夺了功名,流放西宁卫。 四爷已经打点过那些差役在路上好好“照顾”程辂了。 只是没有想到刘氏也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摇了摇头。 见周少瑾并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和她提起。 看那刘氏披着件旧袄,蓬头垢面地被那些官牙赶着从他们身边走过,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寒风中。 (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选书网—http://www.fl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