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寡夫从良记》 作者:长乐思央 文案: 大好青年郝澄穿越了,成了个穷得叮当响的酸秀才 好在厨艺精湛,可以借此发家致富。 马上就能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看上的白富美,却是个身份尊贵、心狠手辣的寡夫。 郝澄X江孟真 雷萌自取 1.女尊男生子 2.从良取变好意,非另一个意思 3.升官发财做生意 4.女主是男主的道德底线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美食 励志人生 主角:郝澄、江孟真 ================= 第1章 001 郝澄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不需要再为人类的衣食住行发愁了,因为她变成了一只什么知觉也没有的阿飘。 在酒店事故中被飞来的盘子砸到脑袋,就此一命呜呼已经很惨了,更不幸的时候,她来的还是没手机没电脑没WiFi的异世,最不幸的是,她不能离开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书生十米的距离。 偏偏她还和书生完全沟通不了,只能默默地跟在后头,看着这个也叫郝澄的秀才在短短一个月内没了父母,没钱下葬,去亲戚家借钱。 后者先是嚎哭了两声:“不是我不想借,我们家里也很不容易啊,你表妹要读书,我也得给你弟弟攒嫁妆。你看我穿的衣服,这簪子你拿着,亲戚间别说什么借的话,算是我为哥哥尽的一份心意。” 书生是个薄面皮,拿着那簪子说了谢谢,便被推搡出来,看着面前朱门紧闭。郝澄在上空冷笑,那亲舅舅出来的时候特地换了身上的绫罗绸缎。还丢了满头珠翠,找了根最朴素不过的银簪子出来应对,那簪子根本不值几个钱。 接下来没几天,书生卖了家中值钱物品安葬了父母,当天晚上,书生就被相好的村花约出来见面。 郝澄跟在后头被迫看了这一场约会,没有她想的温柔与爱抚,村花是来和书生说分手的,后者是个纤细漂亮的男人,说起残忍的话来时也是温声细语:“我知道你待我好,可好也不能当饭吃,咱们就此了断,过几日我便要嫁里正的女儿,你拿着这点钱,咱们以前尘归尘,土归土。” 书生苦苦哀求,村花说走就走,留书生在月光底下攥着银子失魂落魄。郝澄瞧了那点碎银子,半两银子不到,还不值当书生给那村花定情时买的一支簪子。 太惨了,父母双亡,亲戚极品,恋人要结婚了,新娘却不是自己。郝澄也是唏嘘不已,但她只是只阿飘,也没有办法开解书生,原本想着书生要自此发奋图强,走向人生巅峰,回来打这些人的脸。 结果书生寻了根麻绳,踩上凳子上吊了。结果麻绳断了,书生掉到地上,郝澄凑过去瞧,这人还剩一口气。 她也松了一口气,这下书生应该要想开,从此化仇恨为动力发奋图强,走上人生颠覆,回来打这些人脸了。 结果等了三天,书生已经奄奄一息了,没等来别人,只等来了书生那个有钱却薄情的舅舅。 舅舅也不是来救人,而是听说外甥女已经好几日没有出现在村上来捞便宜的。这房子的木门隔音效果并不好。 那个尖锐的嗓音对着府上的下人说:“我估摸着那个窝囊废是上吊了,待会进去要是看到她的尸体,先用草席把她裹起来。再把房契、地契找出来。” 低沉一点的女声显然是他府上的下人:“可是正君,这要是她死了,这东西能归您吗?” 男嗓笑了笑:“我这外甥女也怪可怜的,死了爹娘就我这么一个亲戚,她的身后事我来办,办丧事多贵啊,钱财当然是从她家的房契、地契里出。” “可卖了这么点东西,也不够葬人的啊。”郝家值钱的东西都书生被卖了拿来厚葬父母了。 男嗓不以为意:“你还当真厚葬啊,一条破草席卷了,扔山上去,到时候就说她被野兽吃完了尸骨,棺材钱省了,办个白喜事,把镇上人请了,肯定能赚一笔。” 发死人财,居然这么阴损。饶是郝澄有心理准备,也被这个吝啬舅舅的极品言论惊呆了。她再去看躺在地上的书生,不好,气急攻心,最后一口气也断了! 这次郝澄只靠近了那书生一点,便被一股子诡异吸力吸入那身体,再睁开眼睛,轻飘飘的身子又变得无比沉重,脖子上还火辣辣的疼。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还好,有力气能够抬起手来。听着外头人讨论的差不多,要进来了,她便强撑着起身,搬了个凳子搁在门后头,拿了根擀面棍,就站在那门后头。 门果然被很大力气地推开,不过有凳子当着,郝澄并没有被门挤扁。等到那个女人的脑袋进了进来,她直接来了一闷棍,把人从后面打昏到地上。 做了那么些年的厨子,拿捏擀面棍的力道她还是很有经验的。 女人突然就倒了,站在外头的寇氏看过来,正对着自家外甥女一张苍白的脸,他还能看到她脖子上清晰的淤痕。 郝澄站在阴影里,阴测测露出一口白牙:“舅舅,你害得我好苦啊,我爹娘特地让我上来,知会你一声。” 一阵穿堂风从空荡荡的刮过,就好像是阴风拂面,寇氏大叫一声:“鬼啊!”立马迈开一双小脚跑得飞快。 等便宜舅舅落荒而逃,郝澄大笑了一阵,去了原主残留的心中郁闷之气,不自在地立起衣领,遮挡住脖子上的痕迹。 被惊动的邻里看了过来,郝澄出来一步,走在阳光里,朝对方很勉强地笑笑:“董姨,我家里方才进贼了,那男贼胆小跑了,还有一个让我打晕了,我这几日都没怎么吃东西,腿软,麻烦您帮我请里正过来吧。” 她跟在原主身边观察了很多天,董姨虽然性格粗狂,不算特别好心肠,但也不是坏人,这事情应该还是会帮的。更何况要是出了贼,对村里谁都没有好处。 果然,她让家里几个女儿过来帮着郝澄守着贼,又拿了点吃的和水过来给郝澄填肚子。 差不多等里正被请过来,这地上的女人也转醒了,不过她已经被人用麻绳绑了,轻易动弹不得。 里正看向郝澄:“这怎么回事?” 恢复了元气的郝澄解释:“这几日我待在屋子里未曾外出过,两个贼在外头,以为我不在,便准备闯进来,我出其不意,站在门后把人打昏了,另一个男贼跑了,就剩了这么一个,一时间我也脱了力。当时邻里也瞧见了,董姨心肠好,便帮我请您过来。” 里正转过头来“董家的,是这么回事吗?” 后者点点头,她瞧过来的时候这人确实是躺在门口的。 里正沉吟片刻:“既然是这样,那便把这贼人捆好,移交给官府处置吧。”郝澄没力气,村里多得是有力气的女人,不怕贼跑了。 却有人认出这贼来:“这人不是镇上李家的吗,就是寇青嫁的那家。” 寇青也就是郝澄的舅舅,也是这杏花村的人。 郝澄露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旁人关切问她,她半晌才道:“我只是记起来,先前听那男贼的声音,好像有点像我舅舅。” 很快寇青就被请来了,家仆作恶,做主子的也是要承担责任的。 这个时候他也知道郝澄不是鬼了,心下便没那么害怕。 寇青眼珠子一转,反倒质问起郝澄:“这人是我家仆怎么样,我听说自个外甥女没出门了。派人来关心她一下,怕她出什么事情。结果进了门,就发现她上吊了。没想到我们把她救下来,她却突然抓起边上的擀面棍,对着我家仆就是一棍,我一个男人,力气小,也就跑了。你们要是不信,就看看郝澄脖子,那里是不是有痕迹!” 他冷笑一声:“我看我家仆就是她打昏拖到门边的,我倒不知道,救人性命反倒要被人咬一口了,这以后谁还敢救人啊。” 他这嘴皮子上下一碰,郝澄一下子从受害者变成白眼狼。里正看向董家的,后者又说:“我当时就听见鬼叫,然后看到门边是郝澄和倒了的女人,到底人是不是她拖过来的,我也不知道。”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郝澄,领子被人翻下来,她脖子上被麻绳绑过的痕迹格外鲜明。 第2章 002 郝澄愣了一下,神情几回变化,干脆承认了:“爹娘离开的突然,安葬爹娘之后我身边便没了亲人,我一时间想不开,便有了轻生念头。这才寻了根麻绳,想着就此一了百了,也能和九泉之下的娘亲和爹爹团聚。” 她神色凄苦,众人也是一阵唏嘘。寇氏倒没有想到郝澄会开口承认,原本他的打算是只要郝澄狡辩,或者污蔑说是他们用绳子勒得他,他就立马指责郝澄撒谎,毕竟要是如此,她先前怎么不这么说,入室行窃和谋财害命那可是有天大的差别。 不过郝澄承认了,那就更好了,他也立马顺着她的话道:“好啊,你自己都承认了,里正,这下我没什么话好说的,大家都明白了吧,真没有想到,哥哥那么一个心地善良的人,竟然养出这么一个白眼狼来!” 众人看着郝澄的眼光就不对了,要是原主在,怕是真的得被气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但郝澄却一副茫然表情:“舅舅,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先前可从未说过自己没有寻短见,你一口一个承认,像是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想到自己在异世为自己担忧的爹娘,不是天生演员的郝澄眼眶也迅速红了,不等寇氏说话反击,她哽咽着声音道:“我一时间想不开,可踢倒凳子的一瞬间,我想明白了,要我就这么去了,她们辛劳了大半辈子,死也不会瞑目。苍天有眼,这上吊的麻绳突然就断了,我才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结果我躺在地上还没缓过来,便听到外头贼人的交谈。” 她的目光在寇氏和那个仆人身上扫过,语气带了几分愤恨:“就是因为我没动静,这外头的贼人便肆无忌惮地讲出了谋划,我才能够提前拿了棍子,守在门前打昏了这贼,剩下的事情董姨都看到了。我是读书人,乡里相邻也知道我郝澄的性子,我平日里可曾说过什么假话?” “这倒没有。”“郝澄我还是信得过的。”原主在村里可是出了名的老实人,读书读得都有点傻,虽然她农活做得不怎么样,也不能帮衬着母父干活,但好歹是村里为数不多的秀才,要真说她说谎,这村里人倒不怎么相信的。 倒是这寇氏,还未曾出嫁的时候就是出名的精明人。两个人的话,肯定是郝澄的可信一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倒不知道自个这个腼腆的侄女什么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了。 郝澄会打苦情牌,他卖弄可怜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当场就表现出孤苦无依的可怜一面来:“我是好心来看自己的外甥女,结果被污蔑成贼人,真是天可怜见的。一堆女人欺负我一个弱男子哦。” 这就尴尬了,寇氏是郝澄的亲舅舅,这事情大家都知道,按理说,亲舅舅不至于对唯一的外甥女做这种事,可郝澄也不是那种会撒谎的人。 主要是外界的人看到的时候情况也并不明朗,所以两方各执一词,没有确切的证据和外人证明,这即便是知县也是判不了的。 这种破事,里正想着也就私下和解了算了,以往这种纠缠不清的家务事,她基本都是和稀泥双方调节过去的。 郝澄却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就这样两方握手言和的鬼话,盯着寇氏的眼睛,出声问道:“方才舅舅说,你是让这人来救我,弄断了绳子,把我从房梁上救下来的没错吧。” 寇氏心下觉得不好,估摸着那绳子断的有蹊跷,当即道:“我方才表述得可能不清楚,是她进来的时候,你突然掉下来,我府上的下人去查看你的情况,结果你突然抓起棍子将我府上仆人打昏,我以为闹鬼,便尖叫了一声跑出去。” “哦,那按照舅舅的说法,这仆人也不是救了我的人,而我在屋子里待着,突然就有陌生人吭也不吭一声闯进来,我清醒过来打昏了这陌生人,怎么就成了舅舅口中一口一个的白眼狼呢?” 寇氏准备给郝澄一个台阶下,当然也为了自己能够更体面的退出去:“我好心来瞧你,你在屋里不吭声,怕你有事情才闯进去,没有顾虑到你不认识我府上下人,说白眼狼自然是过了,但你可也别再有那种轻生的念头了。这次是好在绳子断了,下次没断绳子,又没有人这么闯进去,那我也不好和你爹交代。” 寇氏俨然是长辈的口吻,明里暗里都指责郝澄不知好歹,但语气中也有放过之意。郝澄却并不想就此作罢,吃了这个哑巴亏,她语气淡淡道:“我这地和屋子也不值几个钱,舅舅家中富有,连个仆人的月俸都有二两银子,想必也不可能贪图我这几个钱,兴许是我听错了。” 寇氏看她肯识趣,便道“肯定是你听错了,我这仆妇的月俸哪有二两银子,也就半两银子。” 大家也都知道,寇青嫁的人家是出了名的富户,也纷纷议论起来:“是啊,你舅舅有福气,他是当家主夫,家里一年要雇二十来个下人伺候呢。府上余钱就更不用说了,怎么会贪图你这么点东西呢。” 即便是半两银子,二十来个人,那也要十两多银子呢。寇氏一向在自己哥哥和原主眼前哭穷,但这村里人谁不知道,寇青家里余钱可多。 郝澄反倒笑了,当场掏出一张泛着黄的欠条来:“那兴许是我听错了,正好当着大家的面,舅舅就劳烦把我爹娘当年借给你的二十两银子还了吧。” 钱那就是寇氏的命根子,别说二十两银子,一两银子他都不想掏:“舅舅家里也挺难办啊,开销这么大,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一个夫道人家吗?” 以前原主和原主的爹都心软,二十两虽然多,但也不是必须的。寇氏又是个吝啬鬼,想从他手中拿钱,比登天还难。 郝澄眼眶却是红了:“这钱当年是爹娘借给舅舅的,我也知道你困难,所以当初给爹下葬的时候,我也没拿这借条出来,就先借点舅舅的银子,可舅舅家里困难,就只能匀出来一支三文钱的簪子给我,为了给爹娘下葬,我卖了家里值钱的东西,欠了一堆债。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实在是饿得不行,大家都不容易,我也没那个脸去天天蹭人家的饭。若是舅舅真的不容易,这钱就算了吧,毕竟舅舅家还有二十来个佣人要养呢,我饿死了,这债也就消了。” 这话说的,明着是不需要让寇氏还钱,可一字一句分明是指责寇氏薄情,白眼狼一个!明明仆人一个月能拿半两的银子,哥哥死了,竟然只出三文钱帮着下葬。而且欠了人家二十两银子,就拖着不还,宁愿让外甥女饿死,自己却吃好穿好。这种人,要做出谋财害命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大家都不是傻子,这借条可是白纸黑字,而且寇氏说话颠三倒四,老是改口,谁说的是真话,一看便知。 郝澄可是村里为数不多的秀才呢,要是这么让人饿死了,里正也不好交代。但没有人愿意白养着郝澄,反正寇氏欠这么一大笔钱,就应该让他还! 里正咳嗽两声:“郝家的,你也别说丧气话,正好大家都在这,就帮你做了这个主。欠债还钱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今天寇家的就把钱还了吧。你要是没带钱在身上,我差人帮你回去镇上去取。” 寇氏还想说什么,里正又硬气道:“你要是说没钱,那就去衙门里,告一个谋财害命,反正人证物证俱全,我们都是郝澄的人证!” 去衙门,打点县官可不止二十两银子,寇氏咬碎了一口银牙:“不用了,我带的钱够了!” 他掏出一两碎银,拔了头上簪子下来:“这个拿去当铺当,我今天就还了这个钱。” 簪子当了二十两的银票,寇氏便将那碎银子收了起来,把借条撕了粉碎,带着那个仆妇,灰溜溜地离开了杏花村。 等村里人都走了,郝澄捏着那二十两的银票松了口气,一两银子,够这村里的普通人家过一个月了,不过郝澄不会种田,卖了好多东西都得重新添,现在家里穷得叮当响,又没有别的经济来源,二十两银子够她一个人撑小半年了。 第3章 003 今天折腾得够呛,郝澄准备还是先休息养足生气。她拿着从屋内搜刮出来的一些铜钱,向村民买了些青菜和面条,用屋内的灶煮了一大碗面,填饱了肚子盖着一床薄被呼呼大睡。 等早上太阳从屋顶的缝隙照到郝澄脸上,她在伸手挡住视线,确定自己真的穿了以后又爬起来,用木刷子沾着盐洗漱。按照先前她做阿飘的时候,跟着原主那会的记忆,找了身便于干活的短打穿上。 纸笔太贵了,郝澄不准备在这上面浪费钱。她先是到柜子里拿了件书生母亲洗的发白的衣服,用剪子绞了一块方正的布,用磨得细细的碳条在上面写需要添置的计划表。 吃的东西不够,先买上两个月的口粮,买了二十斤的细粮和二十斤的粗粮混着煮,拿来做面食的灰面和糯米粉也要买,可以烙饼、煮饺子还有做圆子换口味。 凳子只剩了一个,要添两个。门锁得新换个结实的,心里才能踏实。房子的瓦破了,雨天会漏雨,买了瓦片请董姨修补,猪圈是空着的,自个还要去村里抓两只猪崽来养。 到田里干活这种苦她吃不了,养鸡养鸭她还是在行的。而且到时候等这些鸡鸭养大了,她还可以吃蛋。 郝澄大致的算了笔账,把十两银票小心地藏在一个破了边角的瓦罐里,拿着那块写满了字的布,紧紧捏着那十两银票一大清早就出了门。 到了镇子上,她先花二十文租了一辆牛车。然后按照表上的东西一件件地把东西添置好,发挥前世在菜市场和老大妈战斗的三寸不烂之舌,东西她能讲一分价下来是一份。 说得那卖东西的小贩连连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嘴巴子真厉害,得得得,就再便宜五文钱。” “知道婶子买东西实惠,我下次肯定还到你这里来买。”郝澄笑嘻嘻的接过找回的零钱,到菜摊上买菜的时候还讨了几根小葱做添。 前世她到混得小有资产了就不会那么斤斤计较,但现在她手里的钱财有限,暂时又没有想出来生财的法子,每一个铜子都十分珍贵。 等到最后一笼子小鸡和小鸭子被搁到马车上,差不多就到了吃午饭的点,她直接在街上花两文钱买了两个大大的肉包子,坐着满满当当的牛车回了杏花村。 等把整个屋子清扫好,新的东西也全部摆放整齐。看着满满当当的东西,郝澄简直热泪盈眶。虽说没了上辈子奋斗的那些身外物,好歹她现在也是有房有地有存款的人了。 只是还得找份可以干活的差事,不然再多的钱也得坐吃山空。横竖她还有时间想,不比急于一时。 中午的时候,她下了一碗素面,又用买来的食材烙了十多张饼,等太阳不那么毒辣的时候,郝澄就带了今天买的匕首和背篓出去。杏花村依山傍水,前几日又下了雨,她应该能够找到一些新鲜的蕨菜和木耳。运气好的话,指不定还能逮几只山鸡回来。 她出去的时候,村里人都纷纷和她打招呼,正好张屠户家的女儿大虎和小熊也要进山砍柴,说是可以带她一程。这对双胞胎姐妹虽然比郝澄还要小四岁,可已经长得比郝澄还高。虎背熊腰的,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跟着她们两个,绝对比郝澄独身进山要安全多了。 郝澄不像书生那么面子薄,便笑盈盈的迎了上去。走了一段山路,郝澄的脚就磨破了。这样以来,张家两姐妹就得顾忌她放慢了行程,小熊对她意见很大:“这么不能走,就不要跟着我们过来嘛。我们还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去呢,走这么慢,我们得少砍多少树!“大虎比较稳重些,扯了扯自己的妹妹示意她不要再说:“我妹妹说话没遮拦,她也不是这么相当,郝澄姐姐你别往心里去。我们就在这附近砍柴就行了,这样也能够及时赶回去。” 小熊哼了一句,小声嘟囔道:“这里能有多少适合砍的柴啊,就不该带着她吗,简直麻烦精一个。” 到底是麻烦人家了,小熊说话不好听,郝澄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朝着大虎摇摇头示意自己不介意,便在山野之间找起来想要的山货。 她在背篓里放了一些能够用作调料的草药,还幸运地找到了几株胡椒。灰白色的蘑菇也摘了不少,最后还找到了一片栗子林。 现在是九月份,秋收之后不久,正是栗子成熟的季节,郝澄自然是惊喜非常。看她开心成这样,张小熊又给她泼凉水:“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栗子树到处都是,还开心成这样。” 她还以为这弱书生捡到什么宝贝呢,结果不过是发现了随处可见的栗子树。 郝澄心情好,没和这嘴损的小破孩计较,村里的栗子树归村里,那是要花钱买的,山里的东西她摘又不要钱,这么多栗子,她可以做多少好东西啊。糖炒栗子,栗子糕,栗子饼…… 结果除了一堆蘑菇,和一些胡椒,她背下来沉甸甸的一筐都是栗子。回去的时候她把自己中午烙的饼都分给了张家两姐妹。 张小熊吃了饼立马改了口:“郝澄姐,你这饼怎么烙得,怎么这么薄,这么好吃啊。” 虽然冷了些,但这饼做得又薄又酥,里头还有嫩嫩的鸡蛋,她吃了一口就听不住嘴。 郝澄语气不是很热络,但终究是客气有礼:“随便烙的,下次要是和你们一起上山,我给你们多带些。” 凭着烙的饼和糖炒栗子等许多吃食,郝澄成功征服了张家两姐妹的胃,不用她特意贴上去,好吃的张小熊上山一定会过来喊她一程。 郝澄跟着张家姐妹走了几回,三个人感情也好起来,郝澄从她们口中得知什么地方有野兽出没,哪里有好东西,还学了不少狩猎的技巧。张小熊那个碎嘴的还告诉她,她的舅舅寇氏的妻主好像搭上了什么京城来的大人物。 郝澄倒没有太在意:“咱们这边上镇子能有什么大人物来谈生意,也就是那些女君公子底下人派来采买的。” 张大虎也帮了句腔:“总之你舅舅那不是好人,而且特别记仇,我们也是担心,总之郝澄姐你多注意就好了。” 郝澄点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那你们要是有什么消息,就过来通知我。” 来来回回许多次,脚上的水泡都成了厚厚的茧子,总算是让她走习惯了山路。现在她不用跟着张家姐妹两个,自个独自进山也能保证安全。这杏花村靠着的山是块宝地,单独走了几回山路,倒真让她发现了件好东西。 第4章 004 傍晚时分的时候郝澄随便吃了点东西,带了把油纸伞,披了蓑衣背上背篓出了院门。 落锁的时候在门口择菜的董家二叔抬起头看了眼天:“这阴沉沉的,风又大,看着是要下大雨,郝澄你这么晚还出去啊。” 她扬了扬手里的伞:“我吃过饭了,出去有点事,这带了伞呢,不碍事。” 打完招呼豆大的雨点就落下来了,她撑着伞低头匆匆往山上走,遇到从田间回来的村民也不忘打句招呼。杏花村能够出一个秀才不容易,虽然郝澄农活干得不怎么样,但原主其实还是受村里人尊敬的。 只是原来的书生太过腼腆害羞,村里人只当她清高摆读书人面子,自然不会主动凑上来拿热脸贴冷屁股。郝澄来了之后便竭力改善邻里关系,自己做什么芝麻酱类的也往左邻右舍送上一份,这样平时递两根葱、上房修下屋顶、伸手帮个忙之类的,邻里间也乐意。 昨日的时候她在山上发现的一株山参,当时因为条件有限,又觉得实在太小了,还是等到山参才长大些再来采摘,便用叶子掩盖了还做了痕迹。 现在要下大雨,她怕痕迹没了,又听村里人有个说法,成了精的山参自个会把自己藏起来。念头一转,小便小了点,还是早点摘下来卖钱比较靠谱。 那可是她发财的机会,也是将来在镇子上买铺子做生意的本钱,绝不能就这么丢了。别说是下雨了,就算是打雷她也得赶着往山上才行。而且这个时候村民都回了屋子,路上行人寥寥,她取这山参回来,估摸着也不会有什么人看见。 那山参生长的地方地势低洼,而且还靠着一处山崖,是昨日郝澄上山的时候滑了一跤,摔下来,才有的意外发现。 下了大雨,山路都变得一片泥泞,郝澄小心翼翼地下来,手还被山草割出一道红痕。不过她完全顾不得这些,弯下腰来,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扒开生长得十分茂密的草丛,按照记忆里的位置,仔细寻找着那十分珍贵的山参。 没有,没有,没有!郝澄找得极其焦急,伞都丢在一边,顶着倾盆大雨四处翻找。雨水顺着她戴着的斗笠往下滑,在她的眼前形成一道模糊视线的雨帘。 郝澄干脆把斗笠也扔掉,目光在茂盛的草丛梭巡,在视线移到北边靠近山崖的那一处时,总算瞧见了她昨日发现的那根山参,那山参顶上还有一从在风中摇曳着的红色的小花。 明明她记得山参待着的地方不是那一处啊,上头也没有黑乎乎的东西压着,难不成这山参真的成精了自己会跑。郝澄心里嘀咕一句,发现了山参,到底是松了口气。 她捡起地上的斗笠和雨伞。毕竟山参靠着的山崖实在是陡峭,她担心有山石滚落下来,砸中自己的脑袋。 高空坠物,便是小石子也能要人命,她可不想为了一株山参丢了性命。小心翼翼地走到那边上,郝澄弯下腰去拔那山参,结果一抽没抽动,这才发现那压着山参不是她以为的山石树干之类的,而是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郝澄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那人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身上好像还受了挺严重的伤,血水混合着雨水一起从他的身下蜿蜒流出来,这场景简直就像是她瞧见的那些恐怖电影里的闹鬼现场。 古代的人都是长头发,看身形她也瞧不出是男是女,那人应该是从高处摔下来,头发全部散乱下来,乌黑如墨的长发散落在身侧,配着苍白的皮肤和身下的鲜血,简直是在挑战郝澄的极限。 这场景实在是太吓人了,郝澄捂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但压在那人身下的山参却依旧吸引着郝澄的目光。这她发现的东西,又不是抢这个人的,总不能让这人压着了她就不管了吧。 要是就这么跑了,她不是白遭的这份罪,白受的这份惊吓。郝澄鼓起了勇气,又向前一步。她抬头望着天空,铅灰色的天空落下细密的雨点,夜色暗沉沉的,再晚上一些时辰便是会有山里的野兽出来肆虐。 这人身上的血更吸引那些嗅觉敏感的动物了,她没有什么犹豫的时间,只能速战速决。山崖那么高,这人肯定是死了的。但郝澄还是先低下头探了探这人的鼻息。 结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对方虽然呼吸微弱,但是还有气,她的手又摁在对方软软垂在身侧的胳膊上,能够感受到鼓动的脉搏,胸口也还起伏着,是个活人。而且还是个身形比较娇小的男人。 人会畏惧不会动弹的死尸,但却不怕活着的人。郝澄心下的畏惧一下少了许多,她用力把那山参从这人身下拔出来,藏进缝在袖口的口袋里。 本想转身离去,但没走两步又折了回来。虽说这人和她无亲无故,但见死不救她要一辈子背上良心债,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人不管。 好在书生虽然瘦弱,但生为这个世界的女子,力气还是有的,郝澄暂时弃了伞和背篓,先把人送上她滑下来的斜坡,又把背篓和伞运上去。 把伞放进背篓里用一只手两根手指夹住,背着背上的男人,费力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往自己的屋子里走,一边走她还默默祈祷,希望这男人千万千万只是皮外伤,毕竟她穷,付不起昂贵的药费。 第5章 005 郝澄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她住的屋子离山也近,一路过来倒没什么人看见。 等她把这人背回来,整个人都累得不行,偏偏还不能停歇,找了几张大的防水油纸布,先把床铺好,再把被她搁在门口,受了伤的人连拖带拽地搬到床上。 被她这么弄,对方都没醒过来,只有她动作间把人磕碰得厉害了,才能听得对方唇角泄出极低的轻吟。 床上的男人有着一张年轻的面孔,个子应该要比她矮十多公分,书生虽然个子高挑,但他矮了自个这么多,确实也算不上高了,而且看起来实在太瘦了些,清秀的一张巴掌脸,下巴尖尖的,身上瞧着也没几两肉。 郝澄瞧了瞧对方的嘴唇,果然,即使是昏迷不醒,这人也是下意识闭着嘴的,疼也是竭力忍耐,想必是个极其倔强的性子。 这个世界的男人是极其重名节的,她把人救回来,也不知道这人不是那种传说中的烈性男子,要是对方有婚约在身,然后说被她看过身子,一头撞死在她家怎么办。 郝澄原本是想自己动手,给人看看全身上下的伤口。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 在简单的给人在腰部和腿部,有明显伤口的地方进行了止血包扎之后,犹豫片刻,她还是决定冒着雨出去,到镇上找大夫。 在郝澄与大夫交谈的时候,床上躺着的男人睫毛颤了颤,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胸口起伏,片刻便睁开了眼睛。 江孟真的记忆还停留在他纵身一跃的场景,那两个背叛他的人已经被他用匕首捅死了,其他追杀他的人不知道他易了容,只以为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下人,瞧他跳下来之后应该没有再追过来,不然的话,他可能早死了。 当然,也不排除救下他的这个人是早就安排好的探子,为着就是取得他的信任套出消息的可能性。 短短几分钟的工夫,江孟真的思绪已经百转千回,只听得外头听起来像大夫的人道:“你这位远方表兄没什么大碍,就是腹部的伤口厉害,他本就体寒,又未曾嫁人生子,伤了这一处,怕是也难怀上,以后行经期间更是要注意才是。” 这世道男人不容易,不能生养的男人更是艰辛。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会有人伺候着,这大夫也是医者父母心,才会多说两句。 一开始郝澄听着还有点懵逼,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这个世界是男人来大姨妈,不对,大姨夫,也是男人生孩子。 大夫这是说里头的男人可能生孩子艰难,在经期要多注意不能受寒碰冷水。没想到大夫会和自己说这种私密的话题,郝澄内心也是十分的微妙尴尬。 不过从大夫口中她知道了几个信息,这屋内的男人年纪应该比她大。因为她先前对大夫称这是她远方表亲,上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伤。大夫能够通过摸骨看年纪,她今年已经十八,这人估摸着上课了二十。 二十多还不嫁人的男子并不多,就是不知道大夫是怎么看出来屋内男人怎么没嫁人生子的。 在老大夫锐利的目光下,她也只是连连点头:“大夫说的是,我一定会让他多注意,肯定不让他受寒的,这外头这么大的雨,辛苦您了,我送您先回去吧。” 江孟真在屋子里听到大夫说的话,下意识地放在自己小腹上,随即唇角又带了几分冷笑。横竖他也没想过孩子的事情,不能生也无所谓。 跳下来的时候他下意识护住的就是自己的脑部和其他要害,中途有好几棵大树挡着,浑身伤口虽然多,但致命的上却没有,只在腰腹处绑了一些白色的绷带,脏了的衣物也被人换了下来。就不知道是大夫换的,还是方才那个说话的年轻女人换的。 等着那女人送大夫出去没了动静,他便挣扎着起身,在屋内找着一面不甚清晰的黄铜镜,对着镜子里的男人梳妆打扮起来。 人皮面具是有衔接的口的,昏迷状态下很容易让人发现,所以他易容只是用了那种需要特殊药水洗掉的东西,面上肤色更苍白一些,五官做了调整,原本精致漂亮的妆容一下子变得平凡起来。 原本他那张脸在郝澄这种村子里可以称得上天仙,但现在黄铜镜里的男人只能说是清秀柔弱而已。过分的美貌对行走在外的男子来说并非一件好事,他远行的时候,只是习惯性地添上了这保护色,不曾想这谨慎救了他一命。 真容肯定不能在这陌生的女人面前露的,但对村里那种娶不到男人的老大粗来说,他这副只能是清秀的容貌指不定也十分具有吸引力。他不知道救了自己的这个女人到底是打着什么心思,如果只是好心,离开之前他自然会留下报酬,还她人情。 但若是对方心思龌龊,对他欲行不轨,他绝不会让这人得以善终。 男人修长纤细的手指在眉眼处一抹,原本因为凌厉上挑的眼角立马显得微微向下弯,那种盛气凌人的姿态也被他收了起来,镜子里的男人便多了几分柔弱无依。 人们总是同情怜悯弱者,在陌生人面前柔弱也是最好的保护色。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还得在这个地方待上一段时间,那个女人最好不要对他动什么歪心思才是。 送大夫一直到镇上的郝澄又顶着风雨往家里赶,回来的时候她冷风中突然就一哆嗦,接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第6章 006 郝澄冒着大雨回来,饶是穿了蓑衣戴了斗笠,雨大风大,她现在身上也是湿透透的,她把伞搁在墙角,低下头来挽起滴水的裤脚,用力地将衣服拧干,进了温暖干燥的屋子就要换衣服。 郝澄脱掉上衣的时候,后面响起来逼近的脚步声,她提高了警惕心,在那声音越来越近地时候转过身来,倒把对方吓了一跳,手里拿着的棍子哐当一下掉在地上。 “你想干什么?!”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齐开口,郝澄抱着干衣服挡住自己的胸,对方则忙不迭地捡起地上的擀面棍,明明是小白兔,还强装出镇定的样子,牢牢地抓住那棍子:“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做什么,别怪我不客气!” 郝澄连忙解释:“你误会了,我是这屋子的主人,是我救你回来的,我脱衣服只是为了换干的免得生病。” 衣柜后面是有屏风的,她进来的时候随便一扫,也没有见着人,以为那男的还昏着呢,怎么会想到人醒了,看到她脱衣服,还误把她当成是心怀叵测之人。 她看着是个好人,自认内里也是个好人。奉公守法、知书达理。虽然不到舍己救人的地步,但绝对能够说品格优良了。 难道她这张脸上写着我很缺男人的几个大字,她做阿飘的时候,瞧书生,长得还是挺清俊正派的啊。而且就算再饥渴,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吧。 因为着急解释,她手里拿来遮挡的衣服就掉落到地上,对方惊叫一声,背转过脸去,手里的擀面棍却是半点不敢放松,生怕郝澄突然淫笑着扑上来。 郝澄无奈得很,连忙把衣服捡起来,“麻烦公子就这么背着身,当然走到屏风后头去最好。” 又这么个人在她很不自在,但衣服都脱了一半了,她总不能光着身子出去吧。 这男人一动也不动,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兴许还是担心她做出不轨的行为,毕竟这个世界,吃亏的是男人又不是女人。 郝澄叹了口气,强忍住那种不自在的感觉,手脚麻利地换掉衣服裤子,这才轻咳了两声:“公子现在可以转过身来了。” 后者头瞥过来一眼,确认她真的衣衫整洁才转了过来,不过手里的棍子还没扔掉。郝澄先向他道了歉:“我原以为公子还昏迷不醒,身上衣衫被雨水打湿,又有屏风挡着,不曾想公子已然苏醒,这才有所冒犯,这事是我思虑不周,还请公子原谅。” 书生的皮囊还是十分纯良的,原本的书生性子过于孤僻,看起来便让外人觉得清高疏离,郝澄习惯性地带三分笑意,配上这清隽的眉眼,更添几分翩翩君子气概。 简单的说,就是看着就不像坏人。其态度之诚恳,难以让人将她和色魔、流氓这类的词联想到一起。 后者也将手里的棍子放了下来,诚惶诚恐地道歉:“不不不,是我唐突了恩人了。” 郝澄瞧着那擀面棍落地,心里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挥挥手表示自己不计较:“没事,在外是该多注意点,有点防范心总比把所有人都当好人好。” 自个换位思考想想,要是自己没穿越,受伤醒过来,就瞧见一个男人在那里脱衣服,还赤着上身,她肯定也会把人当流氓的。更何况这还是古代,更加注重名声清白问题。 这小白兔一样的男人却连连道歉,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郝澄安抚得都有些烦了,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看样子应该是就是那种清白人家家教不错的男子,等雨停了,她就把人送出去便是。 “大夫说,你的伤势并不是很严重,就是腰腹处的伤口以后要多加注意。我对外承你是我的远方表亲,并未曾坏了你的名节。你家住何处,附近可有亲友,等明天放晴,我可以送你一程。” 她救人的时候倒没有想着要报答之类的,她的要求也不高,这人能尽快走,不给她更多添麻烦就够了。 想了想她自个也不是很懂那些恪守规矩的人家的做法,便又添了一句:“当然你觉得我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可以提,我不勉强你依着我想法做什么。” 这小白兔一般的男人也不吭声,郝澄也不知道他脑海里在想些什么。房间里保持了一阵沉默,尴尬的气氛突然就被一阵咕咕咕的声音打破。 郝澄下意识地看过去,这清秀的男子苍白的面容果然浮现起代表着羞窘的淡淡粉色。也对,这人也不知道在那山崖底下待了多久,又失了那么多血,估计早饿了。 而且她消耗大,这会也饿了。郝澄双手交错拍了一下手掌:“你先在这歇息吧,我去做点吃的。” 哪有恩人给自己做饭的道理,江孟真连忙凑上去要帮忙打下手。只是做两碗面,实在没什么好帮忙的,但郝澄拗不过他,只好在剥了蒜,洗了一下生姜,被赶出去,让这年轻的公子来下厨。 江孟真等那年轻女子出去了,面上的笑容便收敛起来,他当然不是真的说对这白面书生诚惶诚恐,只是让恩人伺候实在是不符合他表现出来的形象。 最重要的一点,江孟真对任何人的警惕性都很强,他周遭都是利益至上的人,什么淳朴热情的村民对他而言,简直天方夜谭。 若无利益所图,这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帮他。郝澄自以为自个做的只是一般,但对江孟真来说,这陌生女子的热情实在是不正常。 江孟真抓了一把面条撒进锅里,在郝澄瞧不见的地方,嘴角却凝着一抹冷笑。 像那种深山里碰到热情老猎户,结果年轻男子被下药,醒来发现自己被当了老猎户或者其一事无成女儿便宜夫郎的故事,他是实在听得太多了。他坚持要自己下厨,就是怕这个女人偷偷下药。 毕竟他身上的衣服都换了,随着他掉下来的也只有玉佩之类的,那些防身药粉之类的全部用来对付了想杀他的人,手边什么都没有。他没有武艺,伤势也没好全,力气也不够大,还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这么个年轻女人。 郝澄在外头等了好一会,肚子都饿了,她正想进小厨房看看这男人在做些什么,后者便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走了出来,面上还带着几分腼腆。 男人笑盈盈道:“让恩人久等了。” 郝澄看着那飘葱蒜生姜的面条,脸色晴转多云,她明明记得让这人煮的是面条吧,为什么他端出来的却是面疙瘩汤! 兴许人家比较擅长煮面疙瘩吧,虽然这碗面条汤,哦不,面疙瘩汤看起来卖相也不怎么样。 她也没说什么,道了声辛苦便拿筷子尝了一口,只一口,她就忍不住泪流满面,这是她平生吃过最难吃的面疙瘩了!没有之一! 第7章 007 做了那么多年的厨子,郝澄对吃食不可谓不挑剔。她刚来那会是没有办法挑,书生吃了那么多年家里的粗茶淡饭,嘴也没她那么叼。 但她到这里一个多月,嘴巴早就被自个养叼了,难吃的东西勉强可以拿来填肚子,像这面前男子煮出来的东西,她宁愿倒掉,也不愿意再吃一口。 食材昂贵与否都无所谓,便宜的食材也可以做出让人停不下嘴的美味。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郝澄在吃的上面也讲究到了一定的境界。 比如今天的面条,她自己买来的面粉,自个动手擀面,这里没有面条机,她又全靠手工做出来的细面条。 虽然面粉不贵,但这种材料煮出来的面条很有嚼劲。郝澄忙的时候就简单下碗面,清汤寡水也有别样的鲜美。 她就不该让这个陌生人煮自己面的,因为那就是浪费食材。 这面郝澄只尝了一口,便把碗搁了下来。黑着一张脸,也不吃那碗黑暗料理。 江孟真倒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平日里一餐饭至少都要用掉十几两银子,这种值不了几个钱的面条,他更没有当回事。他第一次下厨,虽然把面条煮成了面疙瘩,只是没经验而已。 虽然这面疙瘩面相不好看,但好歹是他第一回下厨做的,这白面书生突然就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江孟真也很不满。 不过人在屋檐下,他待在这书生的破屋子里,又是人家救的。江孟真的不满也未表露出来,只低下头去吃自己做出来的那碗面疙瘩。 一口他就下意识地吐了出来,实在是太难吃了!面疙瘩有的地方烂了有的地方没熟,一股子生面粉味道。面汤咸得发苦,喝一小口就好像是直接吞了一块大盐巴。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江孟真下意识地想斥责给他做这玩意的厨子,突然又反应过来。他现在可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公之子,也不是已逝将军嫡女明媒正娶的正君。 面前这碗难吃得不得了的面疙瘩汤,不是旁人做的,正是出自他自己的手。 吃吧,他实在难以下咽,心里能勉强自己去承受,身体受不了,估计吃进去也要吐出来。不吃吧,肚子又在那里欢快地打着鼓。咕咕咕地叫个不停。 他已经许久不曾尝过难堪窘迫的滋味,也许多年没有人敢给他难看,但摔落山崖,在这个无人知道他身份的小破屋里,此时此地此景,一时间江孟真竟觉得有几分难堪。 一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男子也应该有一手拿的出好厨艺,但很显然,他失败了。如果是他现在说出来的这个假身份,装出来温柔可意的这性子,在这种时候会说些什么话来补救呢? 江孟真的大脑思维高速运转,但不等他说些什么,对面的阴沉着一张脸的年轻女子却突然站了起来,端走了桌上她那个盛着满满面疙瘩汤的碗。 他站起身来,就听到菜刀在案板上发出梆梆的声音,还有油在锅中融化升温产生的滋滋的香气。 江孟真生活的地方,厨房和吃饭的地方挨得很远,连厨娘厨郎都有十多个,绝不让他们这些做主子的沾到一点油烟味。 不像这种屋子,小厨房就只能站几个人,丁点东西放的满满当当,还和吃饭的厅堂连着,做什么味道满屋子飘得都是。 出于强烈的防范心,他还是迅速把那种尴尬感抛在脑后,忙不迭地站起身看这陌生女人下厨,以免对方在他瞧不见的地方把不该放的东西放进去。 这是他二十八年来第一次动手做饭,也是第一次盯着别人做饭。 郝澄被人瞧着倒没有什么感觉,毕竟上辈子她做厨子的时候大大小小比赛参加过不少酒店里做菜的时候有时候还得让学徒工瞧,旁人看不看她是无所谓的。 而且只要一碰锅铲和菜刀,她基本上就进入无人之境,根本不会管边上是不是有人在看她。 江孟真做的面条,郝澄做的也还是面,很简单的阳春面。食材也同样很简单,熬高汤的香菇根和一把自己发好的黄豆芽,一小块白色的猪油,她自己种的浅绿色极细的小香葱,还有鲜切的两人份的细面。 考虑到江孟真饿了可能很久,她特地多抓了一点面条。 郝澄用冷水盖过熬高汤的食材,灶上同时烧着素高汤和清水。 她又取了两个干净的阔口大面碗,一个碗里挑半小勺熟猪油和少许盐,再将菜刀在磨刀石上熟练地磨两下,手起刀落,去掉小香葱的葱白,细细的小香葱便成了两毫米的葱花,极其统一的长度,看着就格外整齐喜人。 等到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出来,也没有用她多长的时间。 江孟真原本想帮忙盛面,却被郝澄用极度幽怨的眼神逼了回去。他刚刚已经打烂她两个碗,想都别想再浪费她的钱。 江孟真坐在桌上,一碗撒着绿色葱花,散发着诱人香气,卖相极佳的阳春面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吃吧。”郝澄说完便埋头吃自己的那一份。江孟真却端坐在凳子上,没有动作,方才他确实没见这人做什么不该有的小动作。横竖不被迷昏也要被饿昏,被迷昏总比被饿昏强。 他犹豫片刻,还是拿起了被他冲洗了不下十次的一双筷子。 等到一口面下肚,他的大脑就停止了思考,尽管只是一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阳春面,但足够他鲜得把自己舌头吞了。虽然他的动作依旧优雅,但速度快得惊人。 第8章 008 吃完了面条,洗碗的活她也没敢让面前的男人干。一是因为病人需要特殊照顾,而是因为她真的很穷,万一这人又摔了她的碗,还不是得她掏钱。 她把这人捡回来的时候,也没有瞧见什么值钱的信物,还是那句话,不求这人日后报答,只求他能够尽快离开,少吃点她家大米就够了。 晚上的时候她收拾出了一床被子,让这受了伤的男人睡在她原先的床上,自个在相邻的小房间里打了地铺。 第二日郝澄照旧起得很早,一大早起来熬了浓稠的白粥,烧热水洗被血污弄脏的衣物、处理掉沾血的油布……零零碎碎的东西做完了,粥也差不多熬好了。 她这才端了两碗粥搁到桌上,转身去敲她让出去的房间的门:“早食准备好了,你快些起来吧,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早饭她准备是一锅白粥,刚炸出来的金灿灿的油条,从隔壁董家买来的,腌制得蛋黄发红流油的咸鸭蛋,还有一盘刚腌好的脆黄瓜。 乡下人煮粥,一般是一家子吃,煮一大锅的饭,加很多的水,煮得差不多的时候把饭捞起来,剩下的接着加水煮粥。这样煮出来的粥米油多,也特别的香和浓稠。生下的做饭,一次就做两餐,还能节省柴火。 现在这个家里只有她一个,其实并不适合用这样的法子,好在书生作为女子,看着是瘦,但饭量特别大,郝澄用小灶,平日里基本上都是早上喝粥、中午吃饭。 如今添了个没什么用处的男人,虽然对方是伤者,她也不会为这么个人,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 半晌之后房门开了,年轻的男人莲步轻移,轻手关好房门,先是朝她道了早安,才在她对面缺了个角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郝澄想不出什么特别优美的句子,来形容这个人的举止,只觉得对方走起来步伐整齐有节拍,坐姿端正且优美。头发虽然梳得不是特别繁复,但看起来就和这村里的男人不一样。 大体概括一下,就是有种独特的大家闺秀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一颦一笑皆可入画。 差不多他出来,郝澄也喝完了两大海碗的粥,她拿帕子擦了擦嘴巴,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对方身上打理得干干净净,头发一丝不乱,面上多了几分血色,看起来红润健康许多。 郝澄把一个小布包放在他的面前:“这是大夫开的药方,这些是没有用完的伤药。今儿个天气极好,你把这些带上,吃完饭就去寻你的亲人吧。里头有我早上烙的饼和水囊,多余的闲钱我没有,不过这些东西应该够你撑一阵子的。” 晋国其实对男人的要求没有那么严格,男子的地位也不算很低,不管未婚已婚,男人在街上行走都用不着戴什么面纱。像杏花村和边上的镇子,也没有什么人听说会娶好几个的。 即便是京城那些做官的大臣,纳的妾侍也都是有名额限制的,而且这片地方治安也还不错,一般也不会出现什么男子在街上晃悠被恶霸抢走的事情。让这人自个出去寻亲,她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话音刚落,对面的男人却是瞪圆了眼:“你要赶我走?” 郝澄比他还惊讶:“你不去寻亲,难不成要留在我家?” 别开玩笑了好吗,见死不救这种事情她不可能会做。但救急不救穷,没道理她救了人,还要负责给他吃穿。这种看起来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大少爷,她可伺候不起,一天那是念着不方便,现在天晴了,他不想走什么时候想走。 江孟真总算意识到事情和他想的不一样,这人救他上来,纯粹是一时好心,但完全没有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觉悟。别说什么下药做龌龊事了,人家根本就没这个念头,要不是昨日下雨,肯定巴不得他快点走呢。 给他吃她家大米,压根就是她在发善心,昨日那么生气,也不过是因为他浪费了食材还打烂了两个碗。 看男人神情,郝澄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真的被赖上了吧。 片刻之后,她自个背了背篓,捡了一些近日来摘的药材,又将昨儿个那山参小心地用红布裹了,一同放在篮子里头,用亚麻布盖好。 今日她准备去镇上的药坊,把她的宝贝山参给卖了,如果钱多的话,她就先去镇上买个宅子。这杏花村很多东西买起来都不方便,而且蚊子实在太毒了,那些驱蚊的药草根本就不怎么管用。做阿飘的时候没感觉,成了书生之后,她简直难以忍受。 郝澄锁了房门,又关上院门,看了篱笆外头那个抱着个小包裹的男人一眼,目光没有停留太久,便离开了家。 谁说救了人就一定要帮人帮到底的,这男人从山上摔下来,肯定家就在这附近。能动能走能说话,又不是哑巴,没嘴问路。 她没问他要报酬就不错了,还想让她出钱照顾。孤男寡女萍水相逢,真当她是钱多得没处花的冤大头啊。 郝澄步伐越走越快,很快就消失在了江孟真的视线里。她抖了抖背篓,把那个男人可怜兮兮站在那里的画面很快抛在了脑后。 等到了热闹的镇子,郝澄先到处在镇子上逛,摸清楚了这里一支几十年山参的市价,这才进了一家看起来十分气派的药坊。 店小二十分热情的迎了上来:“这位女君要些什么,我们吉祥药坊什么都有,样样齐全。只要您说,我们肯定有。” 郝澄取下背篓:“我不是来买药,是来卖药的。” 后者热情立马消散不少,说话也变得公式化:“那得看看你东西的成色,我们这里可不是什么都收的。” 她把东西全倒了出来,店小二随便撇了几眼:“这些东西加起来,最多给你二两银子。” 郝澄又解开那红布:“那这个呢。” 几十年的野山参!这附近山里的山货虽然多,但这种山参还是十分珍贵,那店小二眼睛一下值了,但又装作不在意,把玩着那山参,然后又放下来:“这个倒是值钱些,二十两银子可以给。” 郝澄把山参拨过来,然后伸出一个巴掌:“我要这个数。” 店小二面露犹豫:“五十两,你让我想想,好吧,五十两就五十两。” 郝澄摇摇头,后者惊叫:“五百两,你怎么不去抢。” 郝澄用红布包起山参,拿了其他药材卖的二两银子,转身就准备走。 她打听过了,山参几十年的看成色能够卖两百两到七八百两,百年山参更珍贵些,千两银子也是卖得到的。 只是一般不够大的药店也受收不起这金贵玩意,五十两,当她是傻子啊。 那店小二喊着她:“你等等,这么大笔钱,我要和掌柜的商量。” 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插了进来:“你把那山参卖给我,六百两银子,我要了。” 第9章 009 这出声的年轻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被郝澄“请出”自家房门的江孟真。 他身上还带着伤,服用这山参确实能够补身子。 只是郝澄记得清楚,这男人被她捡上来的时候身无长物,哪里会有六百两银子来买她的山参。 她刚要开口,她身后药店的店小二便面露不满:“这山参是她要先卖给我们的。” 没人要的话,她可能还会矜持一会,等郝澄自个回来降价,毕竟这镇上能够吃下五百两山参的药坊也就她们一家。可这突然出来一个和她们抢生意的,她自然就落了下乘。 不等她再说话,郝澄盯着这出来搅局的男人道:“公子要出六百两银子买我这一支山参,自然是好,不过我能先见钱吗?鄙人习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她本是等着店小二把她叫住的,如果对方不挽留,大不了她就多些路去临镇,总能找到合适的买家。 不过她宁愿少挣点钱,毕竟她还想在这里落户,估计免不了还要在这家药坊做生意,她也愿意让店家一点利。 这男人如果是真有钱,能买她手里的山参还好,要是只是来捣乱,她也不会就这么轻飘飘放过他。 店小二也注意到了这男人衣着十分朴素,可这人走进来的时候,气质实在不凡。掌柜的早就教导过她们,绝对不能仅凭着衣着看人。不过这卖山参都这么说了,她也不说话,就站在药柜前头看热闹。 江孟真从郝澄给他的那个小布包里掏了掏,掏出来一把金叶子:“这里取十二枚金叶子,你要去钱庄换,可以换成六百两的银票。” 晋朝的金子一两可以兑换十两的银子,不过这种做工精巧且有特定图案的金叶子要更值钱些,一片能抵得上五两金子。 郝澄瞧见他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惊讶,她很清楚自己往那个小布包里放的东西,就只有那些干粮水囊还有块干净的帕子,这人哪里来得这么多的钱。 她显然忘了江孟真摔下来的时候还有衣服,出门在外为了以防万一,他穿的衣袖内衬是缝了装金银的口袋的。银票容易被水泡烂,他就在口袋里搁了一把金叶子,大约三四十片,值近两千两的银子。 郝澄给他包袱的时候连着衣物一同给了他,他原以为是郝澄见财起意才把他赶出去,结果翻过衣物,发现里头财物仍然在,口袋缝得好好的,金叶子一片未丢。 他这才肯定郝澄是个好人,更是个短期能庇护他的好对象。等郝澄离开了,他也便问了旁人去了郝澄来的这个镇子。 这金叶子事情,当着外人的面她是不好问的,这人肯出六百两买,她自然是乐意:“既然如此……” 郝澄方要开口,药坊的掌柜便道:“既然如此,这位女君便将这山参卖给我们药坊,我们肯出六百一十两银子,出的是银票再加十两现银。做生意要讲究个先来后道,毕竟您是先和我们谈的。” 那山参方才她也瞧见了,值个七百两银子不能再多了,药坊也是得挣钱的,横竖这山参是这人采了送上来的,没花她们半点工夫,过道手也有九十两甚至更高的利润。 这笔钱她自然是想挣的,只是如今诚意摆出来,就看郝澄肯不肯给药坊这个面子。 江孟真还想说些什么,郝澄却转过身,将那红布裹着的山参拿出来,搁在面前的柜子上:“既然掌柜的如此有诚心,那这山参我自然是卖给药坊。” 这笔生意做得急,郝澄拿了银子便走。 那药坊的掌柜笑吟吟道:“这山参卖给公子十五片金叶子,公子可买?” 她瞧这公子腰腹处衣料有暗色,应当是受了伤才求山参补身子。十五片金叶子就是七百两,她这要价可不高。 江孟真只看了她一眼,便拂袖而去。 等卖参的和买参的都走了,边上店小二多嘴了一句:“您这不明摆了宰他,他肯定不要,您干嘛多问这么一句。” 掌柜着拨动算盘珠子:“这你就不懂,如果他真缺,别说七百两,八百两他都会出。即便他不要,也要膈应他一回,谁让他耽搁咱们做生意,让我们少挣了钱。” 店小二大悟,一副受教模样。那边江孟真追得匆匆,捂着腹部一路小跑地追了过去。 郝澄原本走得急,毕竟拿了钱她还有很多东西想要添置。至少要先去她先前看中的一处宅院,向牙行把房子买下来。 可这人跟得这么紧,她也不好当着他的面做买卖,便在一处偏僻拐角猛地停了下来:“你跟着我做什么?” 她停下来还有一个原因 ,对方身上还有伤,走得这么急,身上的伤口估摸着都要裂开。好歹是她救上来的一条命,他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她也会气恼,气自个白浪费一番心力。 江孟真在她面前站好:“我只是想问问,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段时间,我会支付住宿和饭钱。不会耽搁很久,那些金叶子用不完的,我也会悉数留给恩人作为报酬。” 添一个人也多不了几个钱,那金叶子可不是小数目,一时间郝澄有点心动。不过她无权无势的,最怕招惹上什么大麻烦,要是有钱没命花,她要那钱也没什么用。 她疑道:“你既然有钱,大可自个找个宅院,那么多钱财,住这镇上最好的客栈也能住上几年,何必与我搭伙过日子。” 江孟真态度诚恳,然后给郝澄发了一张好人卡:“我身边并未有证明身份的文书,要联系上家人需要一段时间。而且我孤身一人,在外难免有所不便,恩人是好人,我自然信你。” 她看起来就这么良善老实?可这人分明一开始对她防范心极其的重。郝澄犹豫,又向江孟真抛出一个难题:“那你准备打算怎么解释你的身份?” “就按先前恩人说的,远方表哥来投奔,半路遭了山贼。”亲戚投奔,又摆明了不住同一间,那说闲话的人自然会少些。 不过郝澄家中只她一个,又未曾婚配,如果是在谁都不认识的地方,还可以以兄妹相称,在这杏花村免不了要让人说闲言碎语,她的顾虑自然比较多。 她对江孟真说的解决方式显然不是很满意,而且钱财她倒不贪图他的,只是她不爱养闲人:“你还是另外找人,有那么多钱,总能找到称心的护卫。” “我很有用的!”江孟真忙道,他喜欢和聪明人相处,因为对方不会给他带来麻烦。只是这人聪明了,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好糊弄。 郝澄挑挑眉:“你有什么用?”饭又不会做,家务活看起来也干得不好,身上还有伤,都得她照顾。她收留这么个人,只是给自己找了个大少爷伺候。她不是很习惯被人伺候,可更不是丫鬟性格,干嘛给自己找罪受。 江孟真向前一步,道:“我方才帮着恩人多卖了一百一十两的银子,这个算不算有用?至于杂事做得不好,我可以花钱为恩人寻几个能干的仆妇和小厮。”方才他若是不出手,那山参郝澄也就能够卖五百两。 郝澄沉默半晌,没答应也没拒绝。房子也不看了,江孟真则跟在她的身后,一路跟着郝澄回了她那件屋子。不过在进院门之前,郝澄堵住了江孟真进来的口子,把院门锁上。面无表情地看了这人一眼,然后转身进了里屋。 江孟真抱着那个小包袱就站在栅栏门口,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的背影,不过郝澄显然不够心软,始终未曾回过一次头。 第10章 010 郝澄藏好了钱,便着手给自个做晚饭。因为得了一大笔钱,她实在高兴,回来的路上还特意在村口买了一小桶河虾和半斤排骨,准备犒劳自己做顿大餐。 她捞出走之前泡好的腐竹,将它们切成同样长短的小段,先加了一小勺盐,便将装着腐竹的碗搁在一边。 小灶里头烧着开水,排骨是屠户帮着处理过的,她只需要用清水冲洗干净,便能直接将它下锅。 郝澄先将排骨在烧开的水里过了一道,去掉上头浮沫,便将这切好的排骨和萝卜块一同下了锅。 炖排骨得花不少时间,她手上也没闲着,先将河虾的钳、须、脚悉数剪去,等料理干净了河虾,又将莲藕切成厚薄均匀的薄片,加了些排骨上切下来的肉末,搁到炒锅里翻炒。 炒完了莲藕和一份绿油油的小青菜,又过滤了腐竹里的盐水将它凉拌好。她掀开锅盖瞧了排骨的情况,往里头添了小半勺盐。清理了灶台,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便开始做最后一道油爆河虾。 古代的好处就是食物基本纯天然无污染,爆香的葱丝伴着河虾的香气从郝家的小厨房一直飘到外头去。 江孟真吸了吸鼻子,觉得肚子都饿了,他看了看点了油灯明亮温暖的屋子,心下一动,石子便踢到了对面董家的门槛。 石子响动大,便有个中年男子探出头来,正是董家女君的夫郎。 他本来是想看看哪家熊孩子扔石子的,结果熊孩子没瞧见,一探出头,便被郝澄家栅栏外头的男人吸引了。这年轻男子是个生面孔,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长得也挺正经,就是柔柔弱弱的,一看就干不了什么农活。 来个新人总让人好奇,更何况男人天生一副八卦心肠,董家的夫郎便走了两步,也不管石子的事情了,趴在矮墙上和这陌生的面孔交谈起来:“你是这她家的客人吧,怎么站在外头不进去?” 他这会闻到郝澄做饭的香味了,既然郝澄要开饭,没道理客人迟迟不进去。 江孟真抬起头看了董家夫郎一眼,又有些胆怯地低着头,小声地道:“我家里那边遭了难,是来投奔舅母的,只是舅母好像不在家里。昨儿个我从山上摔下来受了伤,是表妹把我捡回来救了我的,可舅母一直不在,她也不能做主让我留下。” 董家夫郎是个爽快人,心肠热,那性子也急了几分,当下便道:“什么舅母不在啊,你舅母和她夫郎前段时间都遭了灾,你再等也是等不到的。” 江孟真手里头的小布包一下就掉到地上,他一副震惊的样子,声音听着都有几分颤抖:“您说什么?!我舅母她们怎么了。” 董家夫郎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显然是嫌弃自个嘴快:“你瞧我这嘴,你也别太难过,都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这郝家只剩了郝澄一个,这孩子虽说是秀才吧,但孤零零一个人也怪可怜的。” 得知“舅母”妻夫两个真的没了,江孟真神情悲痛,眼圈立马就红了,连声音都有几分哽咽,他捡起地上的小布包,转身就往外头走。 董家夫郎忙喊住他:“这快晚上了,你一个受了伤的年轻儿郎,孤身一人怎么往外头走啊。这附近山上的野兽可都是晚上出来,实在是不安全。” 江孟真被董家夫郎喊得停下脚步,神情怯怯道:“可舅母家里只剩下表妹一个,表妹孤身一人,我们孤女寡男,难免惹人非议。” 董家夫郎一拍大腿:“傻孩子,你担心这个干什么呀,你们是表亲,遭了难来投奔他们家,更别提你表妹还救了你,有什么不能留下的。” 他问这年轻儿郎:“叔多嘴问一句,你今儿个多大了,婚配了没有啊?” 江孟真睁着眼说瞎话:“二十三了,未曾婚配过。” 那正好,说不定能够和郝澄凑一对呢,董家夫郎顿了顿道:“你们兄妹分两个屋子住着,又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咱们这种乡下地方,又不是那种什么门第森严的高门宅院,哪里会讲究这么多。要是碰上什么长舌夫啊,甭理他们便是。” 晋国的男女大防并没有郝澄想的那么严,这市井百姓间更不像那些爱讲规矩的大户人家。 “可……”江孟真还是神情踌躇,沉吟片刻,还是转身欲走,“我还是走吧。” “走什么走啊!”董家夫郎一把拽住他,“能不能留下,我陪你进去问!” 董家夫郎不由分说地拽住江孟真,推扯开嗓子就喊:“郝澄郝澄!” 郝澄从屋内探出头来:“董叔,我在呢,发生什么事了?” “你表哥来投奔你,你就这么把人撂在外面啊!” 郝澄把皮已经炒得发干微皱的河虾盛在旁子里,摆成一朵花的形状,又在上面浇上了一圈翠绿鲜亮的葱末,这才似笑非笑地道:“表哥?” “是啊,难道他不是你表哥?” 郝澄自个对大夫说的,她救的远方表哥,这话江孟真初醒的时候就听见了,这附近镇子也就那么几个大夫,消息很容易传开。江孟真便是抓住了这一点,才笃定她不会拆穿。 郝澄到底心肠没那么狠,眸光闪烁,也应了句:“是表哥。” “娃她爹,再不做饭要饿死了。”董家婶子的大嗓门又发声了。 “你先烧水,我这就来!”看不到热闹有点可惜,董家夫郎推开郝澄家院门,推了一把江孟真,“你们家事自个好好处置,我得先去做饭了。” 后者一个踉跄便进了郝澄的院子,郝澄站在门口看他,等着董家的门关上,也转身进了房门。 秋日天暗得早,这个点,正是暮色苍茫时分,天空零散着星子,一抹淡黄色弯月衬得周围星星十分黯淡。 村里的烟囱都冒起了白色炊烟,郝澄不说话,江孟真就站在院子里的那个位置,一动也不动。 郝澄坐在饭桌前头吃饭,面前的一桌子饭菜,大米香甜可口,虾子和排骨汤冒着腾腾热气,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她动手开始剥虾,等到一餐饭吃完,照旧刷洗盘子。 院子里的江孟真肚子饿得直打鼓,他看着屋内明亮的灯光,甚至眼前出现了郝澄吃东西的模样。 书生吃饭的模样和那些贵女相比实在算不上优雅,只是看起来会让觉得吃东西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仿佛她吃的是什么珍馐美味,令看的人也忍不住跟着多吃几口。 他等了许久,院子里草叶尖尖都挂了晚露,房子里的昏黄的灯光都暗了下去,还是没等来心软的书生。 若是不成,他明日再另寻出路便是。只是江孟真相信自己的判断和看人眼光,他做的决定,向来未曾出过错。 在他又饿又渴又冷还困得不行的时候,郝澄终于提着一盏油灯从屋内走了出来。 她原本是准备睡觉的,只是月光撒进屋子里,看着一片银白里一个人形的黑影,她翻来覆去又怎么都睡不着。 起身走到窗户边上,那看起来柔弱却倔强无比的年轻男人正倚靠在墙角,因为困得厉害。脑袋不住地点头,抱着个小包裹,一副没有安全感,可怜的小羊羔模样。 明明有钱,还非得来住这破屋子,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 有是有点小聪明,可在外财不外露,那么这大笔钱,这人未免太相信她是好人,执意要留下来,也不怕她见财起意,这性子也太单纯好骗了点吧。 郝澄看着沐浴在月光里的年轻男人,对方因为夜间凉风,不自觉地蜷缩成一团,孤零零一个,看上去好不可怜。 罢了,横竖这人要是发烧昏倒在她院子里,还是得她负责,就再收留他一晚上。反正她明天要去镇上找新房子,过几日便搬家。 她一出现在江孟真面前,后者便醒了。“恩人”两字刚出口,郝澄便问他:“你叫什么?” “孟臻,子皿孟,至秦臻。”江孟真想也不想开口。 “你今年什么年纪?” “二十八。” “可我方才听你说二十三。” “二十八未曾婚配未免奇怪。” 二十八在现代都是狂被催婚,更何况古代,二十八岁的未婚男子在旁人眼中即使没病,也免不了要盖上有隐疾或者大缺陷的标签,郝澄了然:“那你未婚配?” “不,她死了好几年。”江孟真轻描淡写,寡夫门前是非多,他当然不至于见个热心人就抖落情况。即便是对可以信任的郝澄,他说话也是半真半假。 他倒比她想的更加谨慎,郝澄若有所思。问完没多久便进了屋门,她敞着门却没人进来,便探出头,没好气道:“你还不快进来。” 在他意料之内,但江孟真仍是面上大喜,郝澄等了一会,他还没动,面上便有不耐。 江孟真见她脸色,连忙道:“恩人等等别关门,我脚麻了。” 第11章 011 男女授受不亲,即便是表兄妹,关起门扶一把没什么,可在院子外头,让人瞧见了就是不好。 更何况郝澄心知肚明,两个人根本不是表兄妹的关系,她也没去扶他,转身进了屋子,昏暗的房间顷刻便充斥着淡黄色的灯光,显得格外的温暖明亮,等江孟真进了屋子坐在饭桌前的凳子上头,郝澄便从小厨房里端了饭菜出来,有青菜,有瘦肉炒藕片,也有萝卜排骨汤,最后一份是香喷喷的油爆河虾。 她把饭菜在男人面前放下,对着肚子咕咕叫得厉害的江孟真道:“看着我干什么,我吃不完剩下的,你饿了就吃,不吃也随你。” 她嘴上是这么说,可这饭菜很干净,没有动过的痕迹。一看就是动筷前先留出来的一部分。 江孟真轻声应了一句,便动筷用餐。他的筷子准备伸向那碟子十分诱人可口的油爆河虾的时候,郝澄突然把盘子从他筷子底下抽了回来。 见对方抬头看他,她出声解释:“你身上还有伤,不能吃虾。”她不是医生,但长期在酒店工作,又是厨子,对什么食材有什么效用都是比较熟悉。 海鲜类是性寒的食物,不利于伤口愈合。这河虾她还加了辣椒,辛辣的食物也是对方现在不能沾的,她一时间疏忽,瞧见人才想起来这么件事。 江孟真低垂着的睫毛颤了颤,动了动嘴唇,本想说些什么,结果最后也没吭声,默默埋头吃饭。 这些饭菜还是温热的,被一口口咽到他的肚子里,有种很久违的幸福感。想起来,每每在这书生家里吃东西,总是在他饥肠辘辘的时候,这些饭菜便显得尤其的美味。 郝澄也不去猜他想些什么,她还盘算着明天去镇上找房子的事,压根也没有那个心思猜。等到对方用完晚膳,她仍旧坚持自个来洗碗,让人去里屋换药,毕竟她可不想听见碗砸到地上破碎的声响。 虽然手上有钱了,但她准备去镇上买处宅院,花销肯定是一大笔钱,她还想先做个小本生意试水攒钱,那也需要本钱。 要是有了新的住处,郝家留在这处的屋子是可以卖掉,但也卖不了几个钱,她还是很穷,能省则省。 等到阳光照进来屋子,把江孟真身上的被子照得暖洋洋的,他这才从黑甜的梦乡中苏醒过来。 昨晚睡得香甜,他尚且迷蒙的时候恍然以为自己还在富丽堂皇的张府,但等清醒过来,身下依旧是破旧但整洁的旧木床,雨夜救人的书生和那场充满背叛和血腥的刺杀,也并非他做的一场冗长梦境。 定了定神,他起身洗漱,郝家的屋子很小,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但因为东西摆放整洁,阳光从门外照进厅堂,生出一种别样的明媚安静。 这份安静让江孟真的心情也格外地平静,他喝了书生煮好的白粥,自个动手换了药,从水井里打了温热的水上,来洗被血污弄脏的衣服。 书生家务活做的不错,但衣服却并不肯替他洗,贴身的衣物更是想也别想,这里也没有可供他使唤的下人,只能他纡尊降贵地自己动手。 隔壁董家夫郎瞧洗衣服笨拙的样子,趴在矮墙上指指点点:“你这衣服这么刷可洗不干净,还有这搓衣板,把它架在石板上……对这样放洗起来才能够使得上力气。” 董家夫郎心中暗想,估摸着遭难前还是个大少爷,看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个没动手做过活计的。像这乡下村里,哪家男孩子不是小小年纪就帮顾家里的。 江孟真也不嫌弃这人聒噪,反倒借机和对方攀谈起来。这人和书生是邻里,又是个大嘴巴子,多问几句,郝澄的来历生平便被对方抖落了干净。 这边江孟真在套郝澄的消息,那边郝澄则一早将银票藏在江孟真绝对找不到地方。揣了那十两现银去镇上找人牙子和考察做小生意的市场。 来异世这么长的时间,她早想好了出路,她身上有秀才的功名,年纪也还小,可以先努把力试着考个举人的功名。 倒不是说为了将来能够做官,而是有举人功名傍身,她要做生意也不怕那些地痞流氓和官痞。 要考举人,她就得进京城赶考,路上免不了又是一笔大的花销。科举考试三年才有一次,她这两年还得消耗无数笔墨纸砚。 郝澄掂量掂量自己手里的钱,大致的算了笔账,好不容易开心两天吧,又皱起眉来,想吃好喝好用好,这么点钱,很快就会坐吃山空,她惯不是能够苛待自个的人,那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做生意挣钱。 论对市场的熟练,郝澄绝对不如那些人牙子,她去了镇上风评还不错的一家牙行,托了一个姓李的牙公替自个找合适的房子。 她刚从牙行出来,书生的便宜舅舅寇氏便进了牙行,他家妻主说要接待个什么客人,府上要添几个伶俐聪慧的小侍,原本可以让管家来做这活。 他又担心管家选得太好看的,勾了他妻主的心。便亲自来牙行一趟,结果好巧不巧地就瞧见了郝澄。 牙行里的李牙公是他熟人,寒暄了两句,寇氏便直接问出口:“我侄女方才来牙行做什么?她家里头可添不起下人!” 李牙公道:“她不是来买人的,是想让我寻一处房子。” 买房子,就郝家乡下那破屋子,能卖几个钱。村里和镇上的房价可不一样。寇氏心下觉得奇怪,便又问:“那她可说了要你寻什么样子的房子?” “条件自然是说了的。”那李牙公把郝澄提的要求说出来,“秀才娘子说一定要带着大院子的房子,最好不要离集市太远,房子的价钱控制在五百两左右。” 寇氏便震惊了:“她真这么说的,五百两银子的房子?”对他而言,五百两银子不算什么太了不得的数目,但也绝对不是一笔小钱。 他连忙追问:“她是说自个买还是给别人介绍?” 李牙公面带难色:“她的事情,我可不能随便和旁人说。” 寇氏便塞了一些碎银给李牙公,小声地道:“李哥哥你也知道,她家可就我这么一个亲戚,这要买房子,还不得问我借钱,你可千万得和我说清楚。” 李牙公也压低声音:“我很笃定,她是自个买,还交了定金。前些日子好像有人瞧见你这外甥女去了趟药坊,手里怕是攒着不少钱。” 寇氏可气得冒烟了,这郝澄有好处就不想着他这个做舅舅的,反倒一心问他要钱,前些日子可还抠了他二十两银子。 他心下分分,肚子里的坏水不停往外冒。沉默半晌,他又凑过去到那李牙公跟前,贴耳道:“知道你好心肠,能不能帮我个忙,事成了,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 李牙公听他讲完,不过考虑了片刻,便笑眯眯道:“贤弟这个忙,我帮了。” 第12章 012 郝澄回来的时候,几乎全村的人都知道江孟真的存在了。 她一路走来,碰到个村人便朝着她笑,寒暄两句便问:“郝澄啊,听说你有个表哥来找你了,是不是真的啊?” 郝澄皱了皱眉:“王姨你这是听谁说的?” “还能是听谁说的。我都去你家那边瞧见了。”对方朝着郝澄挤眉弄眼,一副你都懂的表情。 这小村子也就这么大点地方,传个八卦消息,自然是如星火燎原,片刻就全村上下知道了。 郝澄心下便觉得后悔,她就应该一早上起来把那孟臻撵起来,早早让人离开杏花村才是。 藏也是藏不住的,郝澄点点头:“是有个这么表哥,不过他过几日便会走的,也待不了几天。” “让人家走干什么呀,我瞧你那表哥模样好,年纪也和你相当,看着就是正经人出来的,还是你嫌弃人年纪大了。” 王姨一脸的促狭,她原本是对郝澄敬而远之的,不过这秀才娘子没了爹娘之后反而多了几分人气,看着要讨喜,她才敢这么开玩笑。 “没有的事情,王姨你就别开我玩笑了。”太亲和也有太亲和的坏处,郝澄无奈道。 “大家都是女人,都懂,这种事情遮遮掩掩干什么啊,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当然要考虑这种事情了。” “行了!”郝澄声音沉了下来,“爹娘她们才没了不到半年,王姨莫要在我面前提这个话题了。大启爹娘没了要守一年的孝,有些读书人按照古法,三年也是要守的。 且不说她暂时没有成家意愿,她用了书生的身体,这个孝道她总归得尽。即使期间有心仪之人,也不能提亲成婚,不然岂不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她板起脸的时候还是很能唬住人的,看她真的动了几分怒,对方才不嬉皮笑脸。真是开不起玩笑,王姨神色悻悻然。 “我家里还有事情,要先回去了。”郝澄也不欲继续和对方说下去,便转了话题,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便脚步匆匆离开。 也不是所有人都像王姨这么拎不清的,大部分人还记着她孝期未满,也只是寒暄两句,问候一声,并不随意开郝澄的玩笑。 等她回去的时候,江孟真早就把衣服洗好了。他学着郝澄的样子,把衣服都挂在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树上的晾衣绳上。还去了董家,向董家夫郎学习怎么烧火,以及简单的一些活。 杏花村地方偏僻,也没有个分号,他昨日去寻郝澄的时候,就买了十多只信鸽放飞。想必半月之内便有人来寻他。在那些人没来之前,他便以孟臻的身份安心养伤。 毕竟他手边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龙游浅滩遭虾戏,他身边只得一个身无长物的弱书生可倚仗。在值得他信任的人尚未联系到他之前,江孟真是断然不敢轻举妄动的。 现在这个时节,多的是秋高气爽的天气。郝澄惦记着家中有人,又不欲在镇上花冤枉钱吃那些昂贵吃食,回来的时候阳光明媚,天色正好。 她个子长得高,院子的墙头又挺矮,郝澄走在原处,远远就瞧见自家院子里上方飘着洗好的衣物。 那些衣物被从大到小,按照相同的距离被晾在粗粗的晾衣绳上,从平原上时不时地刮过来一阵凉风,把薄薄的床单和衣服吹成一面面鼓起的帆,为小院子平添了几分温馨居家之感。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自称孟臻的男人来历神秘,这种有个人在家里头等着她的感觉其实也很不错。 郝澄心下微动,步伐更快几步。她拉开了院门,一眼就瞧见了躺在阳光底下的晒着太阳的江孟真。 这年轻男人穿的是她便宜爹亲的旧衣裳,薄薄的衣服料子显然不够保暖,男人躺在长椅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像只懒洋洋的猫,慵懒而华贵。 因为洗过衣服的缘故,那长而肥大的袖摆被江孟真卷了起来,露出半截纤细皓腕,他是个不易留疤的体质,从山上摔下来的划痕落了痂,疤痕已经很浅,不像她自己,小伤口养个十天半个月的,痕迹依旧十分明显。 男人身上那衣服洗得发白,上头还有好几个补丁,可穿在这人的身上,还是让他硬生生地穿出来几分贵气。那发白的料子穿在他身上,给人感觉不像是洗得太勤穿得太旧,倒像是故意做旧的。 她不知道对方家里是做什么的,但总归是不一般的富贵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的气度。 江孟真的警惕性很高,明明是眯着眼睛晒太阳,一副睡得香甜的模样,但在郝澄轻手轻脚走进院子的时候,他还是立马就被惊醒了。 江孟真初醒的时候眼神很锐利,郝澄被那眼神一扫甚至有点心里发凉,但只是顷刻工夫,对方的眼神又柔和下来,就像是一汪春水,温柔缱绻,又无半点媚态,不会引人遐思。 他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恩人回来了,我方才有点犯困,便在院子中睡着了。” 这动作十分的孩子气,实在是很难想象会是个二十八岁的男人,不过在郝澄看来,这孟臻长得十分年轻,瞧起来和她的年纪也差不多,这动作做起来一点也不显得做作矫情,只会让人觉得十分可爱。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郝澄虎躯一震,兴许是受了书生这壳子的影响,她竟然觉得可爱这个词用在男人身上也没什么不好的。 江孟真把郝澄留下来的粥全喝了,屋内也没什么可以直接吃的东西,他运动了一上午,肚子早就饿了,免得自己腹中打鼓,便主动地问:“咱们今天要烧些什么菜?” “爆炒猪肝还有瘦肉汤,再炒几个素菜。”考虑到江孟真身上还有伤,她选的都是些补血养伤食物。 郝澄动手开始洗菜,江孟真也挤进来小厨房里:“我今天在董家夫郎那学了怎么烧火,煮饭的米也淘好了,青菜也洗好了。” 果然,厨房的木脸盆里果然放了还沾着水珠的青菜,虽然分量有点多,但确实洗得很干净。而且这些青菜还一律根部朝下,叶子朝上,按照大小顺序,一根根地摆放地极其整齐。 董家夫郎是个粗心大意的,做菜也随性,这种拿出去堪称艺术品的小青菜,也只能是出自面前这个疑似强迫症患者之手。 郝澄信了他的话,也没有说什么,做饭的时候就支使起这身娇肉贵的大少爷,帮她烧火拉风箱打下手。 平常只是她一个人忙碌,这种灶台又不比现代的煤气灶,火候控制得不够好,有江孟真帮着烧火,今天的菜式虽然简单,可比平日还要美味几分。 吃完饭郝澄去洗盘子了,不知不觉又吃了好多的江孟真则捧着撑起来的肚子在屋子里消食。哗啦啦的水冲刷着盘子,郝澄低着头道:“我方才和人说了,过几日你便要离开。你若是想待在这房子也行,一百两银子,这院子连着里头的家具一起卖给你。本来是卖八十两,二十两是你的药钱和这几日的饭钱。” 这要价对穷苦老百姓来说是宰客,但对这种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哥来说,绝对不算什么。更何况郝澄还救了江孟真,那么劳心劳肺,也没问他要辛苦钱呢。 江孟真数出四片金叶子来:“药钱还有这两天的饭钱。这乡下的这间房子我不要,你又不在这长待。” 他身边没有身份文书,买房子也过不了户,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不方便,自然是要跟着书生的。 这屋子虽然破,但郝澄把事情打理得妥帖,又做得一手好饭菜,让他自己一个人住这种破屋子里,他才待不住。 郝澄甩掉碗筷上的水,神色带了几分诧异:“谁说我不在这地方长待的?” “恩人不是想在镇上安家置业吗?你出一半房钱,剩下的我出。我待到家人来寻我,时间也不会太长。等我离开,房子悉数归恩人。” “别叫我恩人,你叫我郝澄就可以。”听一回两回还行,这人一口一个恩人的叫,她听起来浑身别扭。 江孟真实际上也并不喜欢恩人恩人的叫别人,小白兔“孟臻”会感恩,他对郝澄却不会有太多的感恩之心,当即从善如流地改口:“那郝澄,我不会耽搁你太长的时间,买房子的事情我有经验,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忙。” 他顿了顿,语气十分诚恳地道:“如果搬到镇上的话,我们可以以兄妹相称,也恳求你,暂时的收留我这一段时间,我绝不会给你添什么别的麻烦。” 郝澄是吃软不吃硬的,江孟真虽然是个大少爷习性,但没什么大少爷的架子,相处起来还是让人觉得很舒服。而且一个孤身男子,在外总是艰难些。郝澄对他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情。 不过同情归同情,要不要继续把他留着还是个大问题:“这几日你可以待在这里,莫和乡亲们说些有的没的。收留不收留的事情,你容我再想想。” 江孟真点头应好,不逼郝澄做决定,也没有急吼吼的指责郝澄冷血,只是越发地在细节处潜移默化郝澄的想法,要让她觉得,把他这么只小白兔扔出去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 书生是个心软的,而且守礼,他一步一步地攻陷,并不担心自己最后不能留下来。 屋内有个人帮着打理家务,又没有田地要她照顾,郝澄更加频繁地往镇上跑。她通过寻了好几处宅院,几番衡量,终于敲定了城北的一处宅院。 谈妥了,她便要花钱买下来,结果第二日她带了银票过去。牙行那边出了幺蛾子——明明答应的好好的,结果卖家又临时反悔,说是把屋子已经高价卖出去,她要是想买,再多出两百两银子。 两百两,当她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郝澄怒了,生意自然做不成。牙行劝了她,便又给她介绍了两个,但悉数都失败了,按照牙行的规矩,她们介绍三个,如果是谈好了,结果最后都闹不成的,郝澄在她们那里交的订金可是不可能拿回来的。 一次两次还好,多来了几次,要还察觉不出其中问题,郝澄就真是个傻子了。看郝澄为买个合心意的房子这么折腾,还是有个卖房子的主好心,私底下才劝了她一句:“你这是得罪人了,可要在这里安家落户,那牙行可不能得罪。” 郝澄想了半晌,她在这镇子上什么事也没干,这牙行是靠抽成做生意的,犯不着平白无故这么整她。思来想去,这里她能够得罪的人,就只有书生那个吝啬鬼舅舅。 她本着息事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没去和他计较,对方倒是来招惹她了。还真当她是包子,随随便便可揉捏了! 可惜她抓不着证据,寇氏做得也不是天怒人怨的大事,就是给她添堵,顺便让那些卖主败坏下她的名声,纯粹恶心她。 对律法也不是很熟,虽然气愤,一时间还拿寇氏和这牙行没办法,只能自己憋屈着,憋了一肚子的火。 因为生闷气,郝澄当天饭都没怎么吃,还是江孟按捺不住,才问出了口:“这又是怎么了,可是买房子的事情,遇到了什么麻烦?” 第13章 013 郝澄并不擅长向人倾诉和大吐苦水,特别是不擅长向异性的陌生人讲出自己为难的话,因此面对江孟真的关心,她只是含混两句,便把事情带了过去。 她含含糊糊的不肯说,江孟真也没有一个劲地追问,花了点工夫和时间去镇上打听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那镇上也有好几家牙行,只是郝澄找的这家混得最好,规模也最大,因为后头有县官娘子撑腰,一般人家都不会跟这牙行作对。 像牙行这种地方,还要介绍一些丫头小厮之类的下人,这镇上大户人家和她们都有交情往来,得罪了牙行,自然怪不得那些卖房人临时反悔。 郝澄是小老百姓,虽然是个秀才,有功名在身,但镇上的秀才娘子也有好些,秀才到底不比举人那般有身份地位,郝家又没有什么可以倚仗的亲戚。面对这种情况能怎么样,忍? 自己认栽,那就多出几百两银钱。可钱又不是大风吹来的,几百两对现在的郝澄来说是大数目,多出这份钱那就没有做生意的本钱了。租房子,不是自己的屋子,得罪了人被临时赶出去更加狼狈。 可让郝澄就这么憋屈着她当然不甘心,“自己的人”被这么算计,江孟真比她还不爽。对他而言,现在的郝澄算是他的庇护伞,还有救命恩人这一身份在,当然算是他的人。 江孟真记仇还护短,别人欺负到郝澄身上,不就是欺负到他头上。这要是他用真实身份来这镇上,便是那县官也得毕恭毕敬,哪会有人不长眼睛敢冒犯到他头上。 但即便没有那个身份傍身,依着江孟真的骄傲,他也不能容忍自个受这样的委屈。 郝澄在外奔波了两日,江孟真心中早有了一番盘算,寻了个郝澄心情还好的时机,便旁敲侧击地提了一句:“房子的钱够不够,要是不够,我这里有。” 郝澄这才想起来自己家里有个移动小金库,依着孟臻的性子,她若是拿了不还,对方估摸着也不会和她计较。向对方借钱的话,即便多出两百两银子,她也依旧有本钱去开铺子。 不过这事情她还是难以咽下那口气:“房子先前都看好了,只是遇到了点小麻烦,我原本是打算花五百两左右的银子买房子,结果得罪了牙行,要么多出两百两,要么就花冤枉钱买不好的房子。” 江孟真早就知道,却仍旧故作不知情:“那牙行哪里来这么大胆子?生意好好的不做,你要是买卖成了,她们不是也能抽几十两银子。还是说,镇上没别的牙行了?” 郝澄叹了口气:“是因为招惹了我舅舅寇氏,他成心要和我作对。我这几日寻了几家牙行,都不肯替我做这笔生意。自个单独去找,一是不知情有顾虑,而是太耗费时间。我这几日想了想,若是不行,便迁出这个镇子,等到了别处,我那舅舅总不能把手伸得那么长。” 打不赢就跑,硬碰硬这种事情郝澄是做不出来的。她惹不起总能躲得起,只能先远走高飞,然后等有实力了再回来打寇氏的脸。 江孟真点点头:“迁到临镇也是个出路,只是这样未免狼狈,你有没有想过去告官?” 郝澄摇头:“那县官正是这牙行幕后的人,告牙行又有什么用处。更何况她们都是按规矩来办事,即使告了牙行,也没有什么用处。” 那些卖房子的是不可能冒着得罪县官的风险来给她作证的,牙行按规矩收了她的钱财,看起来也没有可挑剔的地方。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觉得不爽啊。什么叫打落牙齿血吞,这就是,这憋屈感实在是令人不爽。 江孟真道:“如果你想做生意,那去临镇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走的时候,这官还是可以告的。”不怕得罪君子,就怕得罪小人,所以郝澄想过安生日子,去别的地方是没问题。 但扇了这些人两巴掌之后得意洋洋地走,和夹着尾巴逃窜那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郝澄郁闷道:“这我也知道,可有县官护着,咱们怎么告?” 晋国律法虽多,但其实很乱,有些律法连那些官员都不知道。但他不一样,虽然为男儿,但江孟真要学的东西远远比那些一门心思科考的读书人多的多。 想要算计人,免不了要利用律法的空子。即便是那些状师娘子,也没有几个会比他更熟谙本朝律法的。 江孟真勾起唇角:“当然可以告,而且我保证,你一定会赢。” 第14章 014 听完江孟真说的晋国律法,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连珠炮一般问了三个问题:“这条律法和其他律法可有冲突?实施的时间可还有效?” 郝澄上辈子不是法律专业的,不过官司看过一些,以律师为主题的剧也见过不少,对律法还算有几分了解。 江孟真会说,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你告官之前先去店里头购一本《晋国律》,翻到第二百五十页,从右到左数第二十三列,第十三章一千三十五条,先看看是不是我说的那样,你再考虑,要不要依我所言。” 他倒没有觉得被冒犯,毕竟郝澄与他算不上相熟,告官输了搞不好就被倒打一耙。 要是郝澄不知谨慎,毫不犹豫地就按他所说的去做了,他反倒可能觉得这人被狐妖迷了心窍,太容易偏听轻信,不是他能够用的上的人。 郝澄将信将疑,当天就抱了本厚重的《晋国律》回来,翻到那页,果然如江孟真所言。 她考了对方几条,后者悉数对答如流。为了给郝澄增加信心,江孟真还当场露了一手。 他让郝澄翻来《晋国律》的最后一页,清了清嗓子便开始背诵上面条例,从他口中吐出的句子流畅清晰,然而听着毫无逻辑性可言。 郝澄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晋律,竖起耳朵仔细听,便发觉对方不是随便吐出一堆乱码,而是把晋律从最后一条最后一个字,完完全全地一个字一个字倒着往前头背,章节顺序是倒的,句子也是倒的,真真正正地倒背如流。 前世郝澄有个能背出一本英语字典的同学,她已经觉得对方很厉害了。这本《晋国律》足足有七百多页,一共近四千条律法,而且按江孟真所言,他对其他律法同样熟知,才能有十足的把握对她下这个保证。 即便江孟真可能没有他所言那么厉害,这倒背如流《晋国律》的本事,就足够让她刮目相看。 年轻人也该有点胆气,郝澄合上书,显然是信了江孟真在律法上的专业素养:“那依你所言,我应该怎么做。” 江孟真沉吟道:“我若是有状师的资格证明,本可以帮你一把。不过现在我连身份文书也无,这事情便不好方面插手,你若信我,便按我说的来做,多余的话一句不要说。” 郝澄毕竟不是表演出身,怕自己做的不到位,还跟着江孟真在屋内排练几番。 她有不懂之处,对方就逐句和她分析:“为官者最怕旁人说她对皇上不敬。你上去就按照晋国律告人,莫提半句县官不是,只说那牙行胆大妄为,是她们违反了律法。” 如果郝澄带上县官,后者免不了要为自己推脱罪责。只一心咬定牙行,县官为表忠心,成全她自己清名,迫于压力,自然会“秉公办事” 不怕官员利益为上,像县官这种人,越是贪婪越顾自己,看起来是牢固的盟友,一旦牵扯到她自己利益,管你是谁,她都能立马翻脸。 更何况那牙行和县官之间,不过是靠着一个美貌侍君牵扯起来的,本就脆弱的裙带关系。 牙行磨郝澄,无非就是昧了她的银子,不打也不骂,就是恶心人。 偏偏郝澄容不得这种恶心,也不会容忍她们借故,毁了自己的清名。她们恶心郝澄,郝澄也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等排练好了,郝澄便一大早去官衙把牙行给告了,她手里高高捧着本《晋国律》,呈上去的是江孟真教她写的状纸。 寇氏在府上听到热闹的时候,把口中的茶水都喷了出来:“你没听错,那呆子她真把牙行给告了?” 报信的仆妇点头道:“没错,她把牙行告了。” 寇氏反倒笑了:“我这个外甥女做事一向找不着调,不过是个穷酸秀才,心气倒是高。连这么点委屈也受不住,自个要往铁板上撞。” 那仆妇问:“那咱们怎么办,她不会牵扯到您吧?” 本来就是他让牙行磋磨郝澄的,他那么讨厌郝澄,牙行只会和他联手,当然不可能迁怒他。 寇氏嘴角翘起,笑容里透着一分诡谲:“咱们能怎么办,当然是准备好马车,去看热闹。” 指不定他到了衙门,整好能看到郝澄因为耽搁公务,诬告衙门被赶出来打板子呢。 他心下欢喜,那厢知县快被这书生搞得气死了。旁人告官,先递状纸再喊冤,俱是低眉顺眼姿态,只求她为名做主。 这书生告官,状纸却递了,见官却不跪,她一拍惊堂木,书生立马道:“草名是带着《晋国律》上来的,在《晋法律》第一百二十三条,太祖规定,以捧《晋国律》喊冤者,可免于下跪。” 县官暗道狗屁,她怎么没听过这种奇葩规定。不过书生一副笃定样子,出于谨慎,她还是让一旁师爷赶忙去查。没有还好,要是真有,对手拿这事做文章她就倒霉了。 其实郝澄也没听过。不过晋国各种乱七八糟的律法多着呢,有很多空子可钻。只是平民百姓谁会捧着这么厚的法典去告官。即便带了,谁会记得那么偏僻的法规。 师爷赶忙去查,半晌回来后附耳过来:“大人,还真有。而且那律法还说,六品以下官员见之要下跪呢。” 当年太祖为了表明《晋国律》的不可侵犯,在针对《晋国律》编撰的《晋法律》做了不少奇葩规定。 县官是七品官,自然属于要下跪的范畴。郝澄不说,她自然没拉下面子来主动下跪,只借坡下驴道:“既然如此,本官就允你不跪。” 她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所为何事,状告何人?” 郝澄见她反应松了口气,挺直了腰杆,一字一顿道:“草民郝澄,为被辱清名一事,状告飞腾牙行!” 第15章 015 郝澄按照江孟真建议她的,先不说飞腾牙行想法子折腾她银两的事情,只一口咬定牙行支使那些卖主,要毁她清白。 读书人的清白名声在这个世界极其重要,特别是尚未入仕的读书人,在科考之前,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都可能毁掉她的仕途。 这种重要的事情,郝澄告牙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原告喊冤,飞腾牙行的负责人自然被传唤了过来。事情是李牙公弄出来的,李牙公自然也被推了出来解决这件事。 他一上堂,便哭天抢地地喊冤:“我们牙行可是完全按规矩办事,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毁人清名的事情!大人可千万为我们做主啊,便是秀才娘子觉得我们牙行规矩不对了,不该在三次交易都没成之后,按规矩不归还你的订金。横竖是几十两银子的事情,我们牙行不要了还不成。” 李牙公三言两语,一口咬定是郝澄舍不得那几十两银子,明明自己品行不成才导致几番被人临时毁约,却要来污蔑牙行,实在是又吝啬又刻薄。 一个人说另外一个人不好,那可能是两个人有仇怨,但如果好些人都说这个人不好,旁人也便觉得这人是真的不好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都说他,而不说旁人呢。 郝澄买房子也是这个道理,一个卖房的违约,可能人家还说是那卖房的不对。可好几个都临时和郝澄违约了,那肯定是郝澄问题了,不然人家和郝澄素不相识的,干嘛先前谈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反悔呢。 李牙公嗓门大,唱作俱佳,一来就把旁人唬住了,倘若郝澄心理素质差点,被他气得结结巴巴起来,搞不好便成了他口中的品行不端的小人。 偏偏她捧着那《晋国律》,腰杆挺得笔直,思维不乱,吐字也清晰,坦坦荡荡一身正气的样子,让人又觉得,怎么看也是个正经人。 “这便是学生之所以请大人为小人正名的原因,牙行里存着学生与几位屋主率先填好的协议,想必请几位屋主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牙公心中对郝澄便有了几分轻蔑,那几个屋主是他早打点好的,这郝澄到底是太年轻,还当这世上谁都是好人,都能为她翻身做主。 当场他便道:“那自然好,等几位屋主来了,便知道事情始末。” 结果那些屋主来了,却纷纷改了口供,都说是李牙公威胁她们,才让她们临时反悔。不然她们本来就想卖房子,先前谈得好好的,谁不想赚一笔银子呢。 李牙公气得跳脚:“这都是郝澄串通了这些卖主来污蔑牙行的!” 郝澄又道:“先前牙公自个可说是等屋主来便知始末,你可知,晋国律法有云,若是有人污蔑读书人清名者,应罚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那不是要了他的老命,李牙公瞪大眼睛:“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律法,你这肯定在撒谎!” 郝澄当然不是在撒谎,律法对读书人实际上很宽容。但对那些权贵而言,大多数庇护寻常百姓的法律不过一纸空文,而李牙公不过一介布衣,只是狗仗人势罢了。 郝澄高举手中书本:“晋国律法在此,太祖亲自制定的律法,一直沿用至今,李牙公违反律法,还对太祖不敬。大人清廉公正,又怎么会包庇你这种公然违反律法的刁民!” 说到大人清廉公正那句的时候,她吐字极其清晰,几乎是高声朗诵,保证堂上堂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见县官皱起眉头,她更是慷锵有力道:“学生过些日子便要离开此处,准备为赶考做准备。然而这地方是学生的根,若是这样平白无故地被污了名声,那将来学生便被毁了。若是大人今日不还学生一个清白,学生今日便当场撞死这大堂之上,以证自己清名!” 郝澄好歹是个秀才呢,县官要是真敢包庇了牙行。罔顾律法这一条就够她吃不了兜着走。逼死学生也不是她能担当的起的,这世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读书人脑子一根筋,谁知道会不会真的去一头撞死。 这个时候牙行负责人突然又冒出来推脱了,这事情是李牙公干的,她们可没有这规矩。 行业中有默认的霸王条款,大部分时候都是和律法有冲突的。常人吃了亏,因了大多数人不计较,也悉数默认了这规矩。可郝澄要计较,只要按律法判,输的当然只可能是牙行。 所以在郝澄告官的时候,江孟真便花了两片金叶子,置换了一身行头,直接去找了牙行的负责人,阐明事实又威逼利诱,牙行犯不着为了个小牙公搞得一身腥,便买了江孟真的账把李牙公给卖了。 那些屋主自然也是江孟真说动的,他武艺不行,但过惯了勾心斗角日子,自是深谙人心。谋士们仅仅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便能左右君主发动或平息战争。虽然手边可用资源不多,凭一张煽动人心的嘴,让他说服这些人临时改变心意不要太容易。 县官惯会和稀泥,又看牙行都要推出李牙公了,干脆借坡下驴,当场就发落了李牙公。 判了李牙公为郝澄道歉,郝澄大度,不需要李牙公挨板子,只让他赔了她五十两银子作为精神和清名受损的赔偿。牙行表示自己管教不严,退还了郝澄的订金,并可以免费为她介绍一回,不抽成。 等寇氏赶到的时候,这场热闹早就结束了,他瞧见李牙公便凑上去,被牙行骂得灰头土脸的李牙公朝他吐了一口唾沫星子:“呸,谁和你称兄道弟,我女儿的婚事不劳烦你操心了。” 真是好处没捞着,白惹了他一身腥,简直晦气。断归断了,这赔郝澄的银子他一定得从寇氏挖出来。 赢了银子,长了脸面。郝澄自然是欢喜,当天给江孟真这个大功臣做了一顿大餐。 酒酣饭饱之后,郝澄主动包揽了收拾残局的家务,等着江孟真安安稳稳地在屋内睡了,她便背上了自个的小包裹。给江孟真留下了一张写满了字的布料,趁着月明星稀,夜黑风高,大半夜地跑路了。 江孟真这回确实帮她良多,可看他作为,郝澄却更是心惊。对方怕是出身不凡,而她如今不过一介布衣。 江孟真会出现在山崖下头本就蹊跷,即便不被卷入什么命案,万一对方家人找上门来,觉得她影响了对方清名,她白捡的一条命岂不是又没了。 她救了江孟真一回,伺候他这么些日子,并不贪图钱财,已然仁至义尽。只盼着对方念着她的好,萍水相逢一场,两两安好,莫要再多纠缠。 次日江孟真醒来,屋内还是那个摆设,昨日剩余的饭菜还很贴心地搁在蒸笼中温着,只是人不见了,郝澄的家当和身份文书也不见了。他的东西倒是分文未少,甚至连当初他数给郝澄的金叶子,都被她悉数还了回来。 看了布匹上的内容,他几乎被气笑了。窗外头却传来咕咕的鸽子叫声。微风吹过层层窗幔,几只鸽子扑簌着翅膀从外头飞了进来。 一只灰色的鸽子停在江孟真面前的桌子上,瞪着一双可爱的绿豆眼瞧他。年轻的男人从它红色的腿上取出信件。 短小的一张便笺,密密麻麻几行蝇头小楷: 吾弟恒之,汝以明心居士之名,所著《李英传》在京城流传甚广,晋江书坊此次收获颇丰,更盼表弟早日出新作。我已安排戏班,将其排成大戏,不日便能为外祖父六十大寿上庆贺。 虽盼君安好,早日归来,但汝所托之事已查出十之有六,与静安王牵扯众多,时下动荡,望暂留杏花村,少安毋躁。 此致 表姊冰心敬上 第16章 016 冰心是他那位表姐的表字,是沐亲王的独生女儿,出身比他更高,性子通透,但并不爱和他们这些沾亲带故的表弟表妹打交道。 后来她开办书坊,又著书立传,成了京城名人,便得了个称号,冰心居士。 江孟真的表字是恒之,昔日为了能和这位表姊搭上话,便投其所好也写了话本,还特地取了个明心居士的笔名。 江孟真学的东西极多,书是写着玩玩,不过是拿来讨巧搭话的工具。 没料到后来倒真做出了点成绩,不过他好言和这位表姐商量,就让明心居士的真实身份一直保持神秘,以至于世人皆以为明心居士亦是女子。 这世间对男子要苛刻一些,觉得男子不入朝堂,没有必要学那么多。追捧明心居士的文人不少,但倘若身份曝光,讥讽之众定然多于赞同者。 原本被赞誉的文笔细腻,也会被说成男儿家的腻腻歪歪,更何况他在京中名声实在算不得好,这重身份便更加不能掀开了。 看完了信笺,江孟真便捻着纸条搁到摇曳的烛火之上。薄薄的纸张沾到微弱的烛火之上,淡黄色的火焰一下张开大口,火舌舔舐上纸条的尾部,片刻便吞噬了大半纸张,他方松了手,信笺便顷刻化成一小堆黑色烟灰。 郝澄虽说是书生,可先前为了安葬母父,值钱点的笔墨纸砚悉数给卖了。后来郝澄来了,也只用磨得细细的碳条代替笔墨,不用了的素色衣服代替宣纸,未曾购置过纸墨。 临走前她还小气了一把,扯了件破旧的衣裳,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堆。她写的内容远比江孟真这位表姐来的内容丰富,语气也情真意切。 一个胆小怕事孤苦无依的弱书生形象跃然于纸上,不对,跃然于布上。可要说郝澄真是个胆子小的,那她对待牙行和那舅舅一事,就该忍气吞声,息事宁人。临时跑路,不过是嫌弃他麻烦罢了。 郝澄的言语举止早有迹象,他早该猜出她的心思,奈何昨日的米酒酿实在太过香甜,他多饮了几杯,一时间睡得沉沉,连她半夜起身的动静也不曾听见。 他在火盆里点了火,手指夹起那块写满炭字的白布,悬在火盆上空,临到落下去的时候,心念异动,又伸手将它捞了回来。 待到火盆火势渐灭,他又折好了那块写得密密麻麻的旧布,叠得整齐了搁在了先前郝澄赶他出来,给他准备的那个小包裹里头。 江孟真并不爱出来走动,所以这村上认识他的人并不多。他要想离开,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他抽了些空闲,去镇上把金叶子换成了比较方便携带的银票。当初说服那些屋主花了他一些银子,要查郝澄的去路也得花些银子。 有郝澄在,还有点意思在,没了郝澄,又没身份文书,各种事情要采办都不方便。有钱虽说好办事,但没有身份文书,就得花上好几倍的钱。 他并无收入来源,更并非能够吃得了苦的主,他在镇上最好的客栈待了几日,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买了辆马车下来,又去镖局请了几个人护送他走一回。 郝澄还不知道江孟真已经离开杏花村了,他迟早要离开的。一个是出身不凡的贵公子,即便她将来考上举人,又不做官,肯定是将来没有什么机会见面的。 这人说名字的时候她直觉对方就撒了谎,一个连真名都不肯轻易说出来的人,背后免不了有什么她这种家庭出身的人接触不到的故事。虽然江孟真确实不错,但郝澄也不可能对这人生出什么非分之想的念头。 被她救了的这个男人,但凡还有点良心,就不该对她怀有什么恨意。毕竟她还特意等江孟真身体好了才跑路的。 她连夜跑路,是坐的人家牛车。运气好,又碰上商队,带了她一程。原主就没有出过什么院门,但因着要进京赶考的缘故,还是去过管辖周边城镇的明州。 明州大概就相当于她那个世界的省会城市,繁荣热闹,到时候郝澄想要考举人,便得在这个地方考,所以来这个地方定居,是郝澄早就做好的计划。 那被她救了的人只不过是一个意外,充其量只能算是让她提前完成计划的催化剂罢了。 赶了好几日的路,和杏花村完全不一样的大都市总算在郝澄面前露出了原貌。搭了她一程的商队停了下来,被郝澄紧紧搂着的女人不耐烦地道:“地方已经到了,你可以下来了。” 郝澄从梦中被惊醒,揉了揉自己被马鞍磨得发痛的屁股,这才小心翼翼地拎着她的小包裹从马上下来。 出门在外,她值钱的东西都缝在衣服贴身的口袋里,还分了好几个地方缝,小包裹里只有一些零散的银子和衣服干粮。 好在她人品不错,路上商队瞧她衣裳破旧,也未曾起过贪心。 她在边上站定,呼吸了一口带着清新花香的空气,对着面前热闹繁华的都市,还来不及兴奋,周围一群年轻女儿家便骑马飞奔而过,扬了她一脸的尘土。 第17章 017 除了郝澄,那些下了马的商队也被扬了一身的灰尘,商队里性格暴躁的人立马就骂出声来,一口一个“你爹,你舅爷爷的”挂在嘴上。 不过好歹也是受了二十多年素质教育,又是个书生身份,郝澄没爆粗口,不过对那几个人的背影比了中指,默默在心里飚了几句国骂。 毕竟这种感觉,就像是她上辈子开开心心去大学校园报道,结果站在路边上,就被一辆车溅了一身泥水,扫兴又晦气。 她比中指的时候,那骑马的一行人听到骂声,便转过头来看了她们一眼,几个皆是衣着富贵的年轻女君,还有个长得特别俊俏的,正好和郝澄的眼睛对上。 虽然这个世界的人不懂她手势的意思,但郝澄还是默默地把中指收了回来。原本是有个女君想闹事的,那个特别俊俏的女君说了几句:“别和这些乡下人计较。”她身下有着雪白鬃毛的俊马一撅蹄子,极其傲慢地喷了个响鼻,便扬长而去。 其他几位女君似乎是以她为首,见她人都走了,口中喊着:“等我一下!”也策马扬鞭,纷纷离开。 商队随后也跟着离开,和仅仅靠着一双脚的郝澄就此分道扬镳。郝澄深呼吸一顿,腹诽一顿,心情舒畅些了,便背着小包裹进了城。 她找了间收费不是很昂贵,但环境还算整洁的客栈,准备梳洗整顿,顺便换掉这身满身灰尘的破旧长褂。 她和那商队算是有缘分,商队骑马来的早,在她进来的时候那商队已经安顿好了,骑着马带她那个壮年女子叫王鑫,郝澄到的时候,已经卸了行囊,在第一层喝酒吃肉。 见小二领着同样风尘仆仆的郝澄上楼,便耷拉着细长的三角眼,张嘴嘲讽了一句:“这客栈虽然不是顶好的,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起的。” 王鑫性子直,脾气暴,并不乐意和那些文绉绉的读书人打交道,也打从心里瞧不起那些文绉绉的酸秀才。而且尤其讨厌那些读书人自命清高,穷还非要打肿脸充胖子的样子。 郝澄虽然不是文绉绉的样子,但对比王鑫身边那些肌肉发达、肤色黝黑的女人们,就是一个妥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而且这客栈虽然在明州算不上上等的,但住一个月要十二两银子,只住一天也要半两银子,郝澄先前看起来就不是有钱人,她自然忍不住多嘴。 王鑫倒没有什么坏心眼,一路上对郝澄也算照顾,纯粹就是嘴贱。旁边的人拽了拽她示意她别说话,郝澄也没理会她,交付了银子,便跟着小二上了二楼。 客栈人来人往,三教九流皆有之。郝澄选择初来乍到,先住一个月的客栈,而不是去租房子,也是为了更好地熟悉当地的环境,以便尽早地找到合适的谋生手段,更快地融入明州的生活。 她沐浴一番,换洗了身上的脏衣服,也下了楼,让小二叫了两碟小菜和一大海碗白米粥,细嚼慢咽地地吃着东西,还竖着耳朵听周边人的交谈。 来往的客人无非就是说些路上的见闻,以及这明州的特色食物,一些有意思的地方。郝澄听完了,还默默在心里头一笔笔地把有用的东西记下来,城东有人家要租房子,郝澄在心里规划,休息够了明天可以去看看。 城中来了家卖糍粑的,又香又甜味道极好,郝澄也默默记下,心中盘算,到时候可以去那地方瞧瞧,一般这种明州都有美食街,挑个新鲜的吃食,先试试水,看看能不能挣到钱。 她吃得慢,但听了这么长时间的闲话,面前的吃食也差不多消耗殆尽。郝澄打了个哈欠,正准备上楼休息。外头却骚动起来,原来是下了雨。又因为是傍晚的缘故,便有人进这客栈来避雨。 这倒也没什么值得热闹的,只是外头走进来的,是一群鲜衣怒马的女君们,平时里根本不会来这种相对廉价的客栈。 小二和掌柜的见贵客来了倒是十分热情的迎了上去,这些女君们却一张张面孔上都透着嫌弃。言语中表露的不满,也引起了客栈里其他客人的不忿。 郝澄好奇地投过去一眼,结果又瞧见了先前城门处碰到的那个俊俏女君。她不自觉地垮下脸来,听得人群骚动,又有人按捺下同伴欲站起来发作的身子,小声道:“别闹了 ,咱们是外地人,你没瞧见那个披着红色披风的吗,那个可是城主家的公子。” 郝澄这才反应过来,那尤为俊俏的女君其实是个年轻俊俏的男人。也不知道是谁说了那城主家公子的坏话,无非就是男子不守夫道,随意出来晃当的闲话。 这人嘴巴欠,免不了要被杀鸡儆猴。鞭子破空的声音便骤然响起,让热闹的客栈内一下安静下来。 这位城主公子虽然年轻,武艺却不错,鞭子落到那人身上,收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股歪劲,直接落到了边上的木桌上头。 郝澄看着自个面前被鞭子破成两半的桌子,脸也跟着裂了。 第18章 018 方才嘴贱的不是旁人,正是坐在她相邻桌子便是,先前讥讽郝澄的王鑫,当然人群中说这话的不止她一个,只不过她嗓门比较大,语气过于尖酸刻薄一些,也就被这位出身尊贵的小公子甩了一鞭子,拿来充当那只儆猴的鸡。 王鑫是个练家子,破开的鞭子突然甩过来,她下意识地就去接住,饶是如此,鞭尾的风还是将她肩膀的衣料撕开一道大口子。 衣服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握住鞭子的手,王鑫手上老茧虽然厚,可那鞭子上还带着倒刺,只是顷刻那手便鲜血横流。 郝澄作为旁观者都看的心惊肉跳,就见王鑫发狠,用力抓住那鞭子,那小公子却牢牢站稳在原地。反手一拽,反倒是王鑫一个踉跄,只觉得一阵剧烈疼痛,下意识地松了那鞭子,还差点摔到在地上。 那小公子收了鞭子回来,尾风还能把郝澄面前的桌子劈成两半,可见那鞭子劲道之大。 这要是搁在电视里,她还能为这小公子鼓鼓掌,赞叹一下好俊俏的功夫,正搁在面前了,郝澄只觉得自己的腿有点麻,既有对王鑫的同情,还有几分没被殃及的庆幸。 这客栈里各色人都有,他出手这般狠辣,有个穿着长褂书生打扮的年轻女子,看不下去便开了口:“一言不和便出手伤人,实在是目无王法!” 原先客栈里就因为这一鞭子而沉默下来,书生说了话,更是让客栈里安静得连绣花针落地都能够听得见。 乔榆挑了挑眉:“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出手伤人的?” 他这话一出,外地人还好,本地人皆是一副同情的目光瞧着那书生。乔榆是城主家的第三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儿子。 明州城的城主是出了名的怕夫郎和疼孩子,乔榆从小被父母娇惯,又被两个能干的姐姐宠到天上去。高傲还难伺候,比较明显的优点是不记仇,因为他一般是有仇当面就报了。 乔榆的名头在整个明州城都很响,本地人和常来明州办事的外地人就没有不知道他的。这书生也是傻,背地里怎么说他都行,当着他的面说,那不就是找死吗? 书生双腿有点发软,不过还是梗着脖子道:“我两只眼睛都瞧见了,这里的人也都瞧见了!”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乔榆竟然没立刻发作,反倒眼睛扫视了周围,眼波流转,道:“那你不妨问问,除了你之外,这里谁瞧见了?” 那书生把求助的眼光投向周围,周围一个没人敢吭声的,大部分把看热闹的眼神转到一边,自顾自地聊起天来。 书生满头大汗,明明是凉爽的天气,她出的汗都能把衣衫全部打湿了。 众人的反应在乔榆的意料之内,见书生这副紧张的样子,他又道:“你瞧瞧,在场的人都没瞧见我伤人,不过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事情,这如何能够谈得上目无王法?” 他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眼神话语里透着几分讥诮:“倒是你,自诩读书人,却肆意中伤他人,毁坏一个清白男子的名声,什么叫有辱斯文!你才是有辱斯文!” 他这番话出口,那书生更是浑身哆嗦了,当然不是害怕,而是气的。只是她虽然是读书人,可是性子却耿直,不然也不会站出来为那王鑫打抱不平。 可惜她也并不擅长口舌之争,总觉得这人说的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结结巴巴道:“便是人家说你,你也不该把人打成这样。” 不等乔榆说话,那些和他一起来的女君不耐烦了:“你你你,你什么你。再胡言乱语我捉你去官衙,告你诽谤了。最讨厌这种道理说不清,只会讲空话穷酸书生了。” 乔榆却是轻笑:“你若是能找出一个为你说话的人,我便不与你计较。若是你找不出来,咱们便见官,论论这随意污蔑他人,论人是非是个什么罪。” 他这话显然不只是说给书生听的,更是说给那些方才议论他的人听的。 书生便将目光头一个投给了受害者王鑫,结果她被身边商队的同伴扯了一把:“他是城主家的公子,你不想在这里混了,我们辛辛苦苦来明州城,还得做生意呢,我们家里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呢。” 王鑫因为嘴贱的缘故,没少给商队惹祸。要是离开了商队,她一年能够挣的银子肯定不够养活一家老小的,她这个时候倒想起家中夫郎和女儿了,也讷讷坐了下来,不敢去对上那书生的眼睛。 书生又将目光投到客栈的掌柜身上,躲在柜子下的掌柜的探出头来,说出的话却更加让书生绝望:“这桌子是自个坏的,和旁人都没有关系。” 她们这种小客栈,被打砸东西,那些公子哥和女君们私底下基本上都会赔,只是受点惊吓,实际并没有损失。 但是当场要和人计较,不给她们面子,别说赔偿了,搞不好她生意都没得做了。 自个挺身而出,没想到这些人竟是这么个反应,求助无门的书生就是问了一圈,没人肯为他说话。 会在背后议论旁人是非的,本来就是些只会逞口舌之快的人,自然不可能牺牲自己的利益为书生说话。 书生指了好几个看着心慈的人,皆是别过脸去不吭声,或者连连摆手说不知道的。她转了一圈,眼神落在这客栈里另外一个书生的打扮的人身上。 她的手指向了郝澄:“你问问她,问问她!” 郝澄正为书生的勇气点赞,心中还为这位城主家小公子的牙尖嘴利啧啧不已,结果这书生就把火给烧到了她的身上。 客栈里的人目光都聚焦在郝澄的脸上,对上书生那可怜至极的目光,她还是张口说了实话:“方才我也瞧见了,那人身上的伤口,确实是公子打的,这桌子,也是公子手里的鞭子劈的。” 那书生那么可怜,而且这小公子手上的鞭子还带着暗红血迹和木屑呢,她也没办法违背自己的良心说瞎话。 那书生如释重负,一下子泄了口气,就差没瘫软到地上了。郝澄这么说,压力便悉数全部转到她的身上。 见周围人眼神不对了,郝澄连忙补救:“只是,在我看来,这位女君说的也有不对之处。” 像她生活的世界,有些人确实嘴贱的想让人去撕她的嘴,只是法制社会,要讲文明讲礼貌,如果一个人嘴巴特别损,碰上个泼辣厉害的让他吃了瘪,那些被她损的人只会觉得痛快。 这个世界男子清白名声很重要,换做脸皮薄的公子,被人这么说,搞不好就羞愤欲死了、可要是乔榆是那样的大家闺秀,也不可能会到这种地方,被王鑫挖苦。 她指着缩头的王鑫道:“先撩者贱,男子清白名声重要,她先出言冒犯,公子自然有资格教训。不过公子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乔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既然你说她应该教训,那本公子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 “她冒犯公子是因为控制不了嘴,公子差人扇几巴掌,让它知错便是。肩膀和衣服无辜,公子心善,用鞭子伤它们自然不对。” 她目光恳切,这话说的好像本该如此。 那乔榆不说话,郝澄也捏紧了一把汗。她身边一位女君咋咋呼呼:“外头放晴了,外头还有彩虹呢!” 见雨停了,乔榆便提着他的鞭子,和着那些年轻的女君一同出了客栈的门,临走前,他还颇有深意的瞧了郝澄一眼。 郝澄换了张离那群人远的桌子,先前那个书生又凑过来向她道谢:“谢谢贤姐方才为我解围了,小妹方才可吓死了。” 郝澄只压低声音说了两句:“劝君一句话,莫议论旁人是非。而且有些人你要为她出头,也得看看她值不值得。”书生性子好,她冒着风险为她说话,心中也不会后悔。但王鑫,只会让人寒心。 这里可不是什么人人平等的地方,倘若换个身份再高贵些的公子,比如帝卿什么的,别说是一鞭子了,王鑫搞不好要丢了小命。被抽了这么一鞭子,能够让王鑫长长记性,对她来说其实也是好事。免得下一次,再这么不知分寸,怎么丢了性命她都不知道。 告诫完书生,郝澄内心却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她还要在这明州城扎根呢,头一天貌似就得罪了城主家的公子,希望对方不要太记仇才好啊。 第19章 019 那城主家的小公子未曾凑上来寻她的麻烦,郝澄也暂时把这事情置之度外,休息了一阵子之后,便到了街上寻房子,明州城租房子的律法远远比杏花村那种小地方完善。 而且她手里的银子,不过几百两,在这种相当繁华的城市也买不起合适的房子,长期住在客栈更不划算,她寻了好几处地方,几乎跑断了一双腿,总算把自己临时的住处定了下来。 那是一处带有大院落的房子,因为靠近集市,地段好,房子也不差,要的价格相对贵些,只租一年足足花了她一百两银子。 既然是要来做生意的,一开始便得下本钱。更何况这租房契约是去衙门过了户办了手续的,并不担心房东临时起意涨房租,更不担心会被赶出去。 郝澄咬咬牙,还是一次性付清了全款。又折腾了几日搬家的事宜,她便要把客栈的房间退掉。那客栈掌柜的起先还有些不乐意,不肯退还郝澄的钱财。 郝澄便道:“掌柜的先前也瞧见了,我这人虽然是外地客,可也不怕得罪人,更何况我已经得罪了那位城主家的小公子,若你不退钱,我便赖在这,到处宣扬这是黑心客栈,吞没客人钱财,搅得客栈不安稳,于我二人而言都无好处。” 对付掌柜的这种人,泼夫骂街的方式其实最有效果。不过郝澄是读书人,当然不能扯破脸皮。这话没带一个脏字,但话里话外半讲理半胁迫。 她那么杵在客栈,掌柜的叽叽歪歪一阵子,到底还是退了她的钱。虽然只退了十两银子,但十两银子,买米粮回来自己做饭,她独身一人,也够过上三个月了。 她和掌柜的扯嘴皮子功夫的场景,悉数落到角落里头的女子眼中。郝澄前脚刚走,后者便跟了上去。 她尾随工作做得极好,又因为衣着华贵,生得正气,郝澄偶尔反过头瞧见她,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毕竟这女君身上皆是华贵之物,估摸着腰间那玉佩就够值她的全部家当,她租的这地方附近许多富人,兴许人家只是顺路。 饶是如此,她还是长了个心眼,并没有直接一路走回自己住处,而是转了个弯,换了条小路,走到了别处。 那女子果然一路跟了上来,只是在一处甚是华丽的宅院前头,郝澄抬头瞧了一眼府上牌匾,硕大两个字,李府。 那女子停下脚步,敲了朱红大门。片刻便有两个仆妇开了门,还恭恭敬敬地和她请安。 看来果然是她多心了,郝澄等那女子被迎进去,自个也折出了巷子,按原路返回,去集市上采购了一批厨具和吃食,和店家商量,让对方把这么些东西,送到她住的地方,又去了趟铁匠铺,催催自己要的炉子和锅子的进度。 晋国厨子的身份并不高,但是对商人却十分推崇。她作为读书人,要是去酒楼洗手做羹汤,只会让人瞧不起。但要维持生计自己开铺子,又是自力更生的典范。 明明做的都是些为人炒菜炒饭做点心的活计,在名声上却有很大的差别。郝澄手里的余钱在这个地方也开不起什么大铺子,她都考察过了。 这明州城面食特别多,各种小吃都有,包子啊之类的特别多,灌汤包更是绝了,很多有名的包子店已经有了忠实顾客。尽管馒头包子做起来没有那么多烟火气,但她并不准备和那些人抢生意。 好在这里做煎饼的人不多,而且品种还少。郝澄以前读书的时候,大学城外头一圈美食摊子,土家酱饼、武大郎烧饼、鸡蛋灌饼还有各种薄饼。 各种饼都有顾客固定的群众,她只要做个这里没有的,保证能够抢到客源。 郝澄在为自己的挣钱大计做筹划,那个跟了她一路的女子又在她离开后没几分钟便出了李府的大门。 这次她更加警惕小心,在郝澄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愣是跟着她走到了郝澄租的那房子。 等着郝澄推开门进去,她才转了个弯,进了隔了这地方一条巷子的城主府邸。一进去就有人迎了上来:“怎么着,人瞧见了,觉得怎么样?” 那女子道:“我跟了她一路,她警惕性还挺强的,模样还算端正,可是太瘦了点,也有点矮。” 她比划了下,补充道:“就到我肩膀这么高,而且弱不禁风的样子,我觉得根本扛不住弟弟他一鞭子。” 问她话的中年男子皱起秀气的眉毛,他身边和女子相仿的青年女子道:“那也比你在军营里给小弟相看的那些女人强啊,我觉得书生好,书生让着小弟,不会和他打起来。” 那男子也附和:“我觉得你二妹说的对,军营里那些女人是壮,可她们喜欢那种温柔小意的男子,咱们家小鱼儿肯定和她们合不来。” “可弟弟不是说,那些女人连他都打不过,他不要那种窝囊废妻主。” 作为乔榆次姐的乔木翻了个白眼:“你军营里的照样三招内被咱们家弟弟给撩翻,虽然疼弟弟,一家里一个武力值高的就够了。你要真想找个小鱼儿那样的女人给他做妻主,他们家还不得三天两头掀了房子啊。” “那咱们要给小鱼儿相看,他不高兴怎么办?” 和乔榆容貌五分相似的男子道:“前些日子回来,小鱼儿不是说碰到个有意思的人吗?难得他觉得一个女子有意思,还是和他年纪相仿的。这么好的机会,咱们怎么能错过。小鱼儿年纪也不小了,他不操心这种事情,咱们自然得为他操心。” 作为长辈,最后还是他一锤定音:“乔树已经引起人家注意了,乔木你脑子活泛,今天起就搬到那女子附近去,反正咱们那里有房子,一定要好好观察,要是合适,就制造小鱼儿跟她机会!这事情先瞒着你弟弟,都听见没!” 乔木给自己爹爹捶捶肩膀:“放心吧,爹,我保证把事情完成得漂漂亮亮!” 在家里头和面的郝澄突然连着打了好多个喷嚏,估计是着凉了,她先去添件衣服,今天的点心还得好好做,明天她还得去拜访邻里打好关系呢。 第20章 020 “主子,您尝尝这个,京城新出的点心,甜而不腻的,表皮酥脆,兴许您会喜欢。”舒适的马车里头,模样清秀的小厮半跪在男人面前,极其小心翼翼地端上一盒做的精致的点心。 另外一个同样容貌秀美的小厮则跪坐在他身侧,力度恰到好处地给男人捶着腿。 自从联系上作为亲王世女的表姐,江孟真的日子好了不是一心半点。 他惯用的梳妆盒被送了来,在宅子里伺候他的几个小厮,连着负责他安全的两个影卫,也一并被送了过来。 吃穿有人伺候,连马车内部都被改造了一番,虽然外头瞧着还是朴实无华,里头却是铺了软垫、熏了香炉,还安了把躺椅,走在颠簸路上也不晃悠。 他处理事情累了,还有人负责按捏筋骨,自然是比不上京城的宅子里来的舒适,不过比起郝澄的那件小破屋,肯定要舒服许多。 闭着眼享受的江孟真眼皮都没掀一下:“拿出去赏了。” “这点心是世女特地吩咐送过来的。”容颜十分秀美的墨青迅速含了泪,一副楚楚可怜弱不胜衣的模样。 替江孟真捶腿的小厮的竹绿开口呵斥:“主子不是世女,欣赏不了你这幅娇弱样子。让你出去赏了就乖乖的做,装可怜给谁看,还不快些滚出去。” 他是当年跟着江孟真一同嫁进将军府,甚得江孟真信任,也是一等小厮,自然有资格训斥作为三等小厮的墨青。 江孟真没吭声,墨青便收了眼泪,咬着嘴唇捧着那点心盒子出去了。 等送点心的墨青出了马车,去了后头,江孟真才开口:“你倒是长了张刀子嘴。” 竹绿换了一边揉捏:“奴是刀子嘴豆腐心,还不是因为主子心肠好,我要是不泼辣些,岂不是让您被这种小浪蹄子给欺到头上。也不知道哪根筋长错了,到您面前也敢卖弄风骚。这好歹是那位早没了,不然瞧他这模样,怕是能把人勾得魂没了。也不知道世女如何想的,竟挑个这般混账人来。” 他家主子虽然对女人无心,可那是老主子和他提都不想提的前少妻主害得,江孟真对男人更没有兴趣,怎么瞅也不可能是个断袖。 “表姐兴许是觉得他伺候的好,横竖不是我的人,回京把人还回去便是。”江孟真低低笑出声,一句话便转了话题,“这几日我不在府上,京城情况如何?” 他那位冰心表姐虽说聪慧,但也不好管他这个出嫁外男的事情,送来的信笺里信息也未免太少了些。 竹绿叹了口气:“主子不在府上的时候,老太君便一直想把管家的权给夺回来,咱们府上也没个能抗的住老太君的,任管家不情愿,只能把权交出去。” 江孟真依旧是眯着眼,手极其有节奏地敲打着躺椅手柄。 后者见状又道:“交出去也不打紧,反正府上明面上东西那些不过是瞧着漂亮,只是府上人都惦记着您呢,您回去了大家才有主心骨不是。” 江孟真没吭声,片刻后只说了句:“回京还得过段时间,吃了亏总得让人还回来。” “谁那么大胆子,敢让您吃亏啊?” 竹绿心下好奇,在他家主子还是闺阁公子的时候,就鲜少有人能让他吃亏。 便是江孟真的继父,他名字上的父亲,好手段好心肠,不过也只成功坑了他家主子一次,事后便遭了更大报复,如今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还不是只能看着妻主,一房又一房的小侍往府上抬。 江孟真被追杀落下山崖的事情他也不知道,那群杀手早就被处置的干干净净,按理说对方人死完了,也谈不上报复与否。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有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撩拨他家主子。 想到郝澄的样子,江孟真眉眼却含笑:“没什么,是个胆大妄为的弱书生罢了。等人找到了,便让人到府上当个厨子。”他有些想念郝澄了,想念她的手艺。 书生做的东西说不是绝世珍馐,可是口味却意外地对他的胃口。 君子远庖厨,读书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去当低贱的厨子。也不知道那书生得罪了主子什么,江孟真一笑,竹绿便对那素未谋面的书生多了几分同情。 毕竟在京城,厨艺再有名也比不得读书人让人尊敬,那些女子最是注重名声,要是迂腐些的,搞不好要羞愤得自尽呢。 远在明州城的郝澄接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差点没把新来邻居送的礼给掉地上。 她笑了笑,对面前的女子不好意思道:“可能有些着凉了,不好意思啊。你送的东西我很喜欢,我也是搬来不久,对这明州城也不熟悉,还请你也多多关照。” 她面前身形颀长的女子笑了笑:“没什么,我也是刚租了这地方住,介绍一下,我叫乔木,年方二十,尚未娶夫。” 郝澄笑笑:“那我比你小两岁,唤我郝澄即可。” “我方才说了自个尚未娶夫,贤妹是不是也该说是自个的情况啊?” 自我介绍也得带上婚姻情况吗,郝澄觉得有些怪,但还是说了句:“尚未有过婚配。” 女子眼睛一亮:“那可否有心上人?” 怎么感觉像做媒的,可也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媒婆。郝澄皱起眉:“这个事情用不着说吧,你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进去了。” 见郝澄转身要走,那女子忙叫住她:“等等等……” “只是好奇问问,我无恶意,你千万别放在心上。这样吧,我请客,请客赔罪不成,去岳阳楼!吃多少都行,我买单!” 岳阳楼是明州城最好的酒楼,点最贵的一桌子菜,一餐能吃五十两银子,最低消费也要好几两。郝澄有心考察当地饮食文化,可也舍不得浪费那个钱。 见她神色,乔木又补了一句:“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回来的时候就帮姐收拾下屋子!” 乔木衣着华贵,给街邻送的礼也是不菲,搬家的阵势一看就是有钱人,郝澄犹豫片刻,转身便往屋内走。 后面那新来的邻居在她身后喊:“别走啊,我错了不成!” 郝澄转过头,笑容熠熠生辉:“你去拿银子,我去锁门。” 。 第21章 021 乔木虽然是新搬来的租户,但显然比她这个外乡人要熟悉明州城的多,进了岳阳楼,点的几道悉数都是招牌菜。 郝澄专注品那些菜品的味道,对面的乔木则关注着郝澄的一举一动。 从坐姿到用餐习惯,郝澄绝对谈不上什么高贵,但也算优雅悦目,远远高出了乔木的期望值。 她原以为是个没规矩的穷酸秀才,但是如今看来,这秀才比起她想象的要好上许多。 郝澄前世工作的酒店是四星级,对上下员工都十分注意培训,她的餐桌礼仪学的很好,只是相对来说比较西化。即便吃的是中餐,也绝比不上古代人的古典。 她的餐桌礼仪,自然和这个世界优雅古典的美搭不上边,而是自成一派,看在旁人眼里,却也是赏心悦目,至少不会让人觉得她没规矩。 郝澄细细品尝着那些菜品的味道,有一搭没一搭地答着新邻居的话。 她前世养出来的一心二用的本事还不错,脑海里满满都是菜的配方用料,但面上又绝不会让乔木觉得敷衍。 乔木打量着这个书生,内心觉得相当的满意。她先前问的话已经让郝澄心生警惕,这会虽然恨不得把郝澄祖宗十八代都挖得清楚,但又不能显得太突兀。 只好聊些和童年趣事相关话题,试图不露痕迹地套些郝澄的话。原本她只知道郝澄的姓名和年龄,一顿饭下来,还知道对方已经考了秀才功名,如今想着做些生意,再考个举人。 乔木觉得满意,明州城这种大都市十三四岁的秀才很多,但十七八的举人都很少。郝澄的老师,不好能够靠自己努力,是个有出息的。 虽然说父母双亡,但这样出身才好拿捏,家世不行,她争气就行。 她们家也不求乔榆嫁入什么高门大户,只求他过得喜乐美满,如果和郝澄成了,至少不会有恶公公磋磨她家亲弟。 至于孝期的事情,横竖郝澄也不过守一年的孝,她弟弟才十六岁,在家里先待上两年也不是不可以,先可以培养感情。 郝澄现在无意也不要紧,主要是她弟弟看的上才行。这人不过一介穷书生,她弟弟貌美身份又尊贵,还能文能武,郝澄没道理不答应。 郝澄被新邻居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她察觉对方有意做媒,特意漏了自己身在孝期,无心女婚男嫁之事,结果对方眼神更古怪了。 等用完餐又埋头帮这邻居整理完东西,她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也没有理会对方热情的挽留。 次日的时候,铁匠铺子便将郝澄要的炉子和锅铲给送来了。她特地定的油纸袋也送了一批过来。 写字的宣纸价格贵得出奇,但糊灯笼还有装吃食的油纸却十分便宜,不然郝澄也不可能打手抓饼的主意。 乔木是个起得早的,瞧见这么个怪模怪样的东西,便探过身子来好奇道:“澄妹你让人打的?这是个什么怪东西?” “不是什么稀罕物,做饼的炉子罢了。你若是还没吃早饭,可以来我这尝尝我的手艺。” 她并不是很清楚明州城人的口味,从昨日那些招牌菜中也只是琢磨出这些人口味比较清淡,也不知道这手抓饼能不能受欢迎。 乔木显然是个美食老手,是个好的实验对象。郝澄付了银钱,将煤炭放入炉中,点了火,又从院里取出早准备好的食材。 她倒了薄薄的一层油在被烧得滚烫的铁板上,等油热得差不多,便将揉好的面团放置在铁板中心,用锅铲将它压平。 “喜欢里脊还是瘦肉?要不要添鸡蛋?”这地方的猪肉贵得很但鸡肉鸭肉还是比较便宜的,她购了一小批材料,准备先试试水,如果卖的不好,再换换别种吃食。 “瘦肉,我不喜欢鸡肉,要鸡蛋!”乔木下意识答到,站在一旁,看着郝澄熟练地翻动面饼:“你想做这个去卖,就为了攒够赴京赶考的钱?何必这么辛苦去摆摊子,我可以介绍你去让贵人门下做门客。” 那些达官贵人是不介意养些家境清贫但有才华的食客,即便是一百个中只有一个扬名立万的,她们也跟着能够沾光。 郝澄摇摇头:“多谢乔姐好意,只是比起去做食客,我更愿意靠自己这双手,而非别人施舍。” 食客毕竟寄人篱下,如果自己能够赚钱,她当然不希望靠拿人资助过日子。做人食客虽然钱来得轻松,但压力其实并不小,还免不了要和人勾心斗角。 更何况卖饼对她而言,只是短时间的积攒人气和资金她的目标比这要长远许多。 “只要不是一直摆摊子便行。”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要是郝澄只想只是做个卖煎饼的货娘,岂不是让她弟弟也跟着吃苦。 一想象自家弟弟跟着郝澄摆摊子的场景,乔木就一阵恶寒。 郝澄微微一笑,用锅铲将面饼挑开一条细缝,磕好的鸡蛋便顺着那道缝渗透进去。已经有些酥软的煎饼里立马多了一层金黄的夹心。 她左右手同时动作,一手翻着新的煎饼,另一只手又将一旁煎好的瘦肉和生菜捞起,搁在煎好的饼中间。 不过两分钟,手抓饼便新鲜出炉,她用早就准备好的油纸袋包好,便将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饼递到乔木面前。 这个饼上她分三部分均匀地撒了不同的酱,沙拉酱,番茄酱和甜辣酱,黑椒口味没有材料,没办法在这种环境自制,她也就放弃这种酱汁。 乔木看她动作,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外头裹着的煎饼那种酥软的感觉就立马调动了她舌尖上的味蕾。 煎蛋的火候也是恰到好处,煎饼是表皮酥脆,吃起来又柔软,煎蛋藏在里头,咸淡适宜,口感还很嫩。 里头夹着的瘦肉也比她想象的还好吃,完全没有那种干巴巴的感觉,煎好的生菜脆生生的,又恰到好处地缓解了煎饼的干和油腻。特别是酱汁,更是点睛之笔。 明明只是个材料用途很简单的煎饼,可好吃得简直让她能吞下舌头。 乔木几口便吃完,意犹未尽道:“再来两个,全要那种酸甜的酱汁。” 三种酱汁她最喜欢酸甜的那一种,等到几个饼下肚,她捧着鼓起来的肚子满足地叹气:“这些饼要多少钱,我付给你。” 郝澄笑眯眯道:“用不着乔姐的钱,只劳烦你为我招牌写幅字,以后乔姐来,也不收你的钱。” 昨日帮忙收拾屋子的时候,她瞧见了乔木自个写的字画,心中早就有了这个主意。 这边乔木按照自己认下的便宜妹妹吩咐,为她写招牌,做宣传。另一边江孟真的车队,经过快一个月的奔波,也总算抵达了明州城。 第22章 022 郝澄请铁匠师傅打的炉子下头特意加了轮子,准备好了材料,便准备去集市上摆摊。以免发生万一,在进集市之前她就去官衙办了全套的手续。 原本以为衙门还要磋磨一段时间,不过她这位新邻居是个热心肠,在当地好像也有些人脉,事情办的意外的顺利,而且负责美食集市的衙役还特地给郝澄安排了一个很好的位置。 郝澄的小车挂着写了价钱的牌子,在乔木的建议下,她给手抓饼取了个名字,如意手抓饼,简单粗暴,但听着吉利好记。 第一天做生意的时候,郝澄将车子推至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默默地用火折子点着炉子的炭火,那些客人瞧着新来的食物新鲜,可未曾尝过,又觉得这饼有些贵了,大部分也只是看看,却没什么人买的。 小孩子比较嘴馋,也敢于尝试新鲜事物,闻着那香气,便缠着爹娘要买:“娘我要吃那个!” 大人拿小孩没法子,也只好上前询问:“这饼怎么卖?” “纯素的饼加生菜是十文钱一个,可以另加菜,肉片五文一片,里脊十文一个,土豆丝是三文一份,加一个鸡蛋五文。” 郝澄是打听了行情定下来的价钱,这里卖的最好的田记肉包子要十文一个,普通的鲜肉包子也要五文,生鸡蛋卖三四文,茶叶蛋和煎蛋一般是五文,这个价钱她定的并不算高。 但对方还是皱起眉头:“怎么这么贵,不能便宜点?” 郝澄微笑:“我这都是用的好的材料,分量也足,饼耗得油也多。不过小摊子新开张,前三天前十位客人有半价优惠,不过半价一个人只限一个饼。” 半价优惠,那便宜了不止一点,又是前十位客人才有。这人先买了一份,尝尝鲜再说:“就来个普通的馅饼,什么也不放。”小孩不怎么能吃辣,所以郝澄给加的是比较甜的沙拉酱。 郝澄接过对方给过来的五文钱,熟练地压平面团,没几分钟便将热腾腾的手抓饼包好递给自个的第一位客人。 小孩嚷着要吃,陪着夫郎孩子过来的女子笑着安抚:“饼烫,娘吹凉了给你吃。”一家三口便站在小摊前头。那女子只尝了一口,便开口道:“再来两个,不,八个饼。” 郝澄开口道:“可是您这里只有三个人,所以只有三分我能给您半价。” 那女子不耐烦地摆摆手:“我知道,五份就五份,你快些做才是。”先前舍不得是担心不好吃,好吃她自然乐意带几个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有了第一家客人做活广告,郝澄的铺子面前人也渐渐多起来。像这种美食一条街,那些想买又犹豫的客人连忙过来花钱,知道前三天前十个人有半价优惠,只可惜自己运气不好没赶上,但为了美食,还是一个个买来尝鲜。 这周边富人多,在美食上面自然是乐得花钱。听周边的人都说好吃,也忙来凑热闹。没多久郝澄的小车前头便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原本乔木还担心郝澄生意不好,准备让自个那些姐妹来捧场,结果瞧了那长队,便晓得自个是瞎操心一场。 郝澄的生意好,前三天特别的火爆,她每日带固定的材料去,卖完了一天的材料便走,绝对不用不新鲜的食材。 好久都没有做这么高强度的事情,郝澄一天下来,感觉胳膊酸软的厉害,吃饭的时候有时候都使不上劲,筷子连豆腐都夹不起来。 郝澄定的车子大,人多的时候,那铁锅上同时煎着六七个饼。前三天她一天大概要做六七百个饼,绝大部分会添个鸡蛋或者瘦肉之类的,刨去燃料费和油的消耗,平均下来纯利润能够挣八文一个饼,一天将近有五两银子。 比起那些开珠宝铺子之类的算不得什么,但比起那些杏花村卖粮食山货的农民,这笔钱绝对不算个小数目了。 到了第四天,尝鲜的人少了,她每天需要做的数量就在四百左右。有的时候人多了,但她材料不够,郝澄便提前收铺子走人。总之不挣那个钱,也绝不浪费材料。而且一个月隔六天休息一次,其他时间准时出来摆摊。买饼的人多了也不涨价,有人愿意赏她银子,郝澄也点头感谢,绝无半点谄媚。 郝澄长得本来就不差,而且还极其注意饮食卫生,关键是卖的东西还好吃。她这么有个性,尽管她每天只卖固定数量的手抓饼,慕名来买这手抓饼的人反而多了不少。 等到稳定下来,郝澄抽了天休息,还特地做了顿丰盛的宴席感谢乔木,当然除了正餐,她还特地下厨做了些点心送过去:“乔姐你帮我这么一个大忙,我也没什么好感谢你的,这是自个做的一些点心,你尝尝味道。喜欢的话,下次我还给你做。” 郝澄做的是炸鸡块和香芋甜心。切好的鸡块裹上面粉,搁到纯天然无污染的菜油里炸一道,待到鸡块表面金黄之后再取出来,再均匀地撒上她在集市上买的胡椒料和特别调制的辣酱,嗅着香气瞧着外表就足够让人食指大动。 做香芋甜心的材料,这个市场也都能买的到。她取了几个中等大小的芋头,将其洗净削皮,蒸熟之后,然后捣烂成紫色的芋泥,乘机揉进去糯米粉,条件不够做不来炼奶,但加了牛奶进去。 不过因为手艺活熟练,在没有磨具的情况下,她这些香芋甜心悉数是一样的大小,她也没想着什么推陈出新的形状,用的是前世那些快餐店里常出现的心形。 郝澄的手艺乔木也有几分了解,看那两袋不小的点心,乔木含笑把吃食接了过来:“举手之劳罢了,何必这么客气。”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块金灿灿的鸡肉,色香齐全,至于味道。入口的时候表皮无比的酥脆,咬一口觉得鲜美,鸡肉富有弹性,但鲜嫩十足,美得她恨不得把舌头也吞进去。 接连着吃了两三块炸鸡块,乔木又用手捻了一块心形东西香芋甜心,郝澄把这小点心做的很精致,一时间她还有些犹豫不忍心下口。 但被那种香甜的味道诱惑,还是忍不住在上头咬了一小口。入口是那种糯软的感觉,香且甜,还带着淡淡的奶味,等到咬到中心,里头半液态的香芋夹心便流入口中,满嘴都充斥着甜香气,饶是乔木自诩大女子,不爱吃甜食,也忍不住多吃了几块。 郝澄看她神情,也放下心来,又道:“可惜时间来不及,若是能把炼乳做出来,这香芋甜心味道能更好。 乔木满足地叹了口气:“你手艺这般好,若你是个厨子,我倒是想把你拐到府上天天为我做饭了。” “乔姐说笑了,只是我闲来无事,自个做着玩玩罢了,做厨子这事情莫提了。” 郝澄喜欢做东西是没错,不过这个时代厨子的地位和她曾经生活的世界实在是差得太远,她喜欢做东西,完全可以做给自己家人吃和亲友吃。读书的事情丢在一边,却去做个厨子,怕是周边人只会当她脑子有坑。 如果只做个厨子,她这婚事也是不好找的。倒不是说她要求太高,只是对郝澄而言,未来的伴侣不能只顾着她的生活,精神交流也很重要。倒不是说非要整天谈论风花雪月,琴棋书画,但思想层面总得能够搭得上话。 虽说是女尊男卑,但社会给女子的压力也不小,只有那种令人唾弃的女子才会想着要夫郎养自己,一般都是女子赡养夫郎,维持一家的生计。 说起来现实有讽刺,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她又不像原来的书生,现实点也没什么不好。 乔木笑笑:“我也就是说说罢了。”要是郝澄真成了她家厨子,她还真不好撮合她和自家弟弟。堂堂城主家的嫡亲公子,嫁给了家里的一个下人,传出去也不像话。 看着模样清隽的郝澄,她突然就摆了摆手,大踏步地走向府内的马厩:“不和你多说了,我有事出门,多谢澄妹的点心。” 她骑在马上,看着那袋点心暗想,把那甜甜的点心给弟弟尝尝。乔榆最喜欢甜食,但嘴巴又特别挑,吃了东西,肯定会对做这点心的人很好奇。 在好些天前就抵达了明州城的江孟真则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穿着青衣的侍女毕恭毕敬地道:“主子,您吩咐我们要找的人找到了,她就住在城东门铜柳巷第三间青砖瓦房。” 第23章 023 江孟真没开口,那汇报的人便接着一板一眼地道:“按照您的吩咐,我们都查清楚了,郝澄到明州城已经有一月有余,她在城中的美食一条街,开了个卖手抓饼的摊子,摊子名字叫如意手抓饼,近几日她正托人物色合适的铺子,应该是想要开店。” 手抓饼,江孟真未曾听过,不过他和郝澄待在杏花村的那段时间,对方总是折腾些他未曾见过的吃食,想来这手抓饼也是其中一种。 思及郝澄在小厨房里忙忙碌碌的样子,江孟真的唇角带了一抹笑意,眉眼未弯,但站在这屋子内的人明显能够感觉他心情不错。 趁着这个机会,汇报的女子最后把全部的信息补充完:“主上先前说她是孤身一人,但如今陪她出来做生意的有一男一女,女子三十出头,男子二十左右,而且还同她宿在一处,她隔壁的女子是城主家的次女。” 空气陡然凝固下来,江孟真面上还带着笑,眼神却没了笑意。郝澄的性子他了解,她怕麻烦,也不喜欢旁人伺候。 不然当初也不会想方设法躲得他远远的,如今却有人告诉他这人养了两个人,还是主动招进来的,女子也就罢了,居然还养男人。 汇报的人忙道:“那两个人是郝澄买来的帮工,小人猜测,是因为那吃食方子是秘传,摊子的生意又极好,所以她才会在买了两个人做帮手。” 她猜的八九不离十,那手抓饼虽然简单,但原材料基本都是要靠郝澄自个做出来的,她每天平均卖四百个饼,一般在市场上要耽搁三个小时的时间,但至少要花五个小时准备材料,就一个人两只手,根本就做不来。 要是另外雇伙计,她有被人把做法方子学过去的顾虑,毕竟那些材料都很简单,即便是没经验的,做久了该用什么料,份量要多少,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两个人世上都无亲人,无牵无挂的,握着那两个人的卖身契,她就不担心对方起歪心思,学到了手艺出去单干,养活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那种无形的压力立马舒缓下来,江孟真摆摆手:“你可以下去了。” 后者毕恭毕敬地行了礼,迅速地退了出去。独留了江孟真一个待在屋子里,沉吟片刻,对着清晰可人的琉璃镜半晌,他把头上价值不菲的簪子摘下,又取了化妆匣出来,开始丑化以及柔化自己的五官。 这厢江孟真对镜易容,郝澄则指挥着她买来的这王阳和董雪清洗干净新买来的食材。 当初累死累活干了一个星期,她就受不住去牙行买了两个下人,晋国有十分严格的阶级制度,那些良民还好,即便是做下人也有人权在,但奴隶是主人的私有物,烙了奴印的根本毫无人权,便是被打死了官府也不会管。 郝澄原本是想买两个奴隶,犹豫片刻,还是选了两个贱籍出身的下人,一个力气大,能干粗活,另外一个年轻的是男子,有一定的厨艺基础,心也细,两个人,两张卖身契,足足花去了她一百五十两银子。 原本郝澄都是自己动手做吃食,如今府上一日三餐都由董雪负责,偶尔她想吃些零嘴了才自个动手,免得隔壁的乔木老是一惊一乍地教训她女子远庖厨。 不过好在有这两个人帮忙,她轻松许多,也有时间去读这个世界的书,尽快地吸收和消化原本的书生留给她的那些文化知识。 书生的魂魄消散后留给她的记忆实际上比较模糊,好在身体本能还在,她抓起毛笔来能够写的一手好字,而不是像她前世那样,钢笔字写的漂漂亮亮,毛笔字只能写成狗爬。 难得这日清闲,郝澄便在附中温习功课,乔木那个大嗓门又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对方帮了自个良多,又是个自来熟,她买进来那两个下人只会恭恭敬敬地喊对方“乔女君”,她也不能指望这人把她揽下来。 她搁下手中的笔,转过身来道:“乔姐大忙人,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 “自然是找你有事,你不是出去摆摊子,便是在家中温书,做女子的怎么能活得这般枯燥乏味,姐今儿个带你去个好地方。”乔木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外头拽。 郝澄抓住门框不肯走:“你先说清楚,是什么好地方,不然我可不肯陪你过去。” 不怪郝澄想歪,乔木口中的好地方立马就让她想起那些秦楼楚馆,还有那些涂脂抹粉在花楼前面迎客的小倌,那些打扮的像人妖,一笑全是粉的男人她可消受不起。 乔木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不正经的人吗。带你去的绝对是清清白白的好地方!” 她弟弟可在呢,还有爹娘在私底下看着,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地方设置在风月场所啊。 郝澄松开手抓住门的手,差点被带的一个踉跄,她沉下声:“你别拽,我随你去便是,容我先换身衣裳。” 乔木眼睛一亮,她太心急,都忘了让郝澄倒腾得漂亮点:“换衣裳好!你快些换,记得穿你最好的那件!” 郝澄跟着乔木出了门,院子里两个人她也给放了半天的家。两个人走出去没多久,郝澄住处的房门便被人敲响了,王阳喊着:“谁呀?”便往门口走过去准备开门。 没人回应,王阳便将门打开一道缝隙,扒着门缝往外头瞧,站在门口的是个清秀的男人,是张未曾见过的生面孔,她打开大门:“请问你是?” 那男子微微一笑:“你和你家主人说,有位叫孟臻的公子过来寻她。” 第24章 024 王阳说起话来带了浓浓的口音,声音也很洪亮:“人不在” 江孟真声音低沉,语调也是温温柔柔:“事情不是很急,能否告知我她去什么地方,大概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 王阳听这声音心中一阵激荡,好好一个大嗓门,也不自觉放低声音,显得更加斯文:“主家她随隔壁的乔女君一同出去游玩了,按往日来看,少则一个时辰,慢的话怕是要等到天黑。公子若是着急,我可以试试看去找主家。” 就没见王阳这么温柔过,听到她这声音,在院中打扫的董雪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他把手里的大笤帚扔在一边的角落,搓了搓手,便走了过来:“我们主家确实是出去了,您是有什么急事寻她吗?若是不着急的话,可以留个口信,我们代为转达。” “那我便在这等她吧。”江孟真显得很有耐心。 “这外头风大,你还是进来坐吧。”王阳连忙开口,她一直站着都觉得累,更何况是面前看起来柔弱的男人呢。 董雪立马瞪了她一眼,这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呢,院子里还有些没收起来的原料,这傻蛋也敢这么轻易的把人放进来。 不过他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男人衣衫虽然说不上华贵,但看着就和他们这种做下人的不一样,要真是主家的贵客,倒也不好慢待了。 “院子里头全是杂物,您要是不介意的话,请先等候一番,容我们稍作收拾,再请您进来。” 说罢他便眼疾手快地先关上了门,王阳不满地转向他:“这院子哪里乱了,咱们府上干干净净的,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把人家关在外头干什么?” 董雪压低声音,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骂:“你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看见个漂亮男人就鬼迷心窍,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要来个骗子说是主家亲戚,得了重病,你是不是还得把钱全掏出去给他。先把院子里那些酱汁收起来,动作快店,这人也能在外头少站一会。” 王阳被说得一愣一愣,手中收拾东西,还是不服地低声嘟嚷:“可我觉得那位公子不像骗子,而且十月的天那么凉,那位公子衣衫又那般单薄。” 董雪翻了个白眼,心里啐了她一口,又黑又壮的大老粗一个,都快四十了,不过是个下人,还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 江孟真在外头等了大概半刻钟,门又重新朝他敞开,两个人十分热情地邀请他进去,他摇摇头,拒绝了两个人的好意。 郝澄的性子他还是了解,若他真是相熟的友人,进去等候倒也无事,不过两个人相见的时候,对方面色一定很“好看”。他若是在这外头一直等着,就冲着他这分毅力,只要郝澄还有几分怜悯心,定然有所触动。更何况,郝澄的怜悯心,并不是只有一点点而已。 这边江孟真在秋风瑟瑟中安然等待,那边郝澄则被乔木拉着一路去了明江阁,这处是明州城文人志士清谈之处。 能多结交一些有才有志之人,对郝澄自然是有好处没坏处,这地方也确确实实能够称得上是正经的好地方了。 明江阁设有三楼,一楼是四面石墙,上头或书写或刻着古今诗人留下的诗词歌赋,二楼是雅间,也是供各结成了小圈子的文人清谈之处,三楼是这明江阁的主人处所,在二楼与三楼处有武艺高强的侍女把手,除非明江阁主人赏识,不然一般人轻易不得上去。 郝澄先是在第一层逛了一圈,尽管有书生的记忆,上辈子也没少背唐诗三百首,但她作诗的功夫还真不怎么样,欣赏水平倒还是可以,至少能够识得这墙上诗句辞赋的优劣。 对这种地方她其实没什么兴趣,权当是游览风景名胜了。她走马观花一般地看墙上的字,二楼便迎面来了两队人马,走在前面的那队面上带着笑,过来先恭维乔木一番。 她们目光落到乔木身边的生面孔身上:“这位女君是?” 乔木趁机把郝澄推出去:“这是我新认识的干妹妹,你们可不准对她有什么为难。” 郝澄落落大方地见了礼:“在下郝澄,字明远。” 几个人便纷纷自报名讳,比不上对乔木那般热情,但也客客气气的。她们这边互报家门还没结束 ,后头跟上来的女子便嘲讽起来:“这不是那个卖什么饼的娘子吗,一个摆摊的,也到这种地方来,真是污了读书人的清名,毁了这么个清贵地方。” 瞧着瞬间黑了脸的乔木,她又咯咯笑起来:“也是,城主家的女君就是非同一般,最喜欢扶贫,和下等人打交道呢。” 郝澄的手抓饼很有名气,那女君会认出她来也没什么奇怪的。跟着乔木的人也脸色也很难看,这女子骂的虽然是郝澄,可连带着把她们也一起骂了。 有些家世不错的迁怒郝澄把她们牵连了,家境贫穷些的,面上则火烧火燎的,仿佛感同身受一般,也觉得无比难堪。 乔木磨了磨牙,对郝澄面带几分愧疚:“今儿个是我不对,牵连妹妹了,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郝澄点点头:“乔姐多虑了,被疯狗咬了一口,自然是自认倒霉,总不至于反过来咬回去。” 前世形形色色什么人她没瞧见过,拜高踩低,眼睛长在脑袋上的人多了去了,她心没那么小,把事情都搁在心上,不然的话,她现在的身份确实不高,天天气啊气的,迟早把自己给憋屈死。 乔木噗呲一声笑出来,又瞧见郝澄一脸忧虑:“既然不放在心上,妹妹为何一脸愁容。” 郝澄吐了口气,叹道:“我不去招惹疯狗,但要担心它跑过来再咬我一口,生意好端端的,被毁了也不好。” 她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但能被几个人簇拥着,怕是地位也不低,而且一来便是讽刺,想必心眼也很小,知道她是卖手抓饼的,搞不好就打击报复。 乔木拍拍胸膛,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你的摊子,有我罩着,看哪条疯狗敢胡乱咬人。” 郝澄当场便笑吟吟地提议让乔木入股她的新铺子,她早就想找个机会来说了,独资企业固然自由,但她人微言轻,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秀才,与其让乔木为情义庇护她,不如让乔木入股,顶着乔木名头,这城中窥伺她生意的人自然会少许多。 乔木痛快答应,她的目光又扫向那几个家世不错的好姐妹,几个人瞧她眼色,也纷纷表示想要添一份分子钱。 她们在一楼的动静,悉数被二楼的人瞧在眼里,乔家爹亲觉得郝澄容貌尚可,气质谈吐也还行,不过得再考个科举,至少拿到进士之身,才有资格娶他家儿子。当然家世配不上也没有问题,只要对儿子好,他们家可以让郝澄入赘。 反正城中舍不得儿子,招上门妻主的也不少,又不要求女方多出息,只要容貌好,脑子里塞的不是一堆草就行。作为城主的乔山则当场表示不满:“这郝澄不是利用咱们家女儿吗,我觉得乔木她交友不慎。这种寒门子弟,估摸着也就是瞧中她身份才巴结她的。小鱼儿,娘跟你说,这种女人不是良配,你以后别和她接触听见没有。” 要是这话被郝澄听到,肯定要嗤之以鼻。是乔木来找上她,又不是她主动找乔木,更何况,乔木一开始也没有表明身份。 官商勾结通常是互惠互利的事情,即便没有乔木,她真要开店,也会想法子找合适入股的人选,父母不希望子女被利用她可以谅解,但乔山把自个摆的位置那么高,对她来说,就只觉得大写的尴尬了。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乔榆显得很不耐烦:“都说了别管我那么多,结果你们拉我来就是看这个。” 嘴上这么说,乔榆心里却另有一番打算。 他生的叛逆,这个年纪又是叛逆的巅峰时期,不爱听爹娘管教,也不喜欢她们管的严格,要是乔山和乔父把郝澄夸得像花一样,他反而讨厌极了郝澄,偏偏乔山很不满,他自然要和自家娘亲作对。 郝澄还不知道自个被盯上了,不过她本能觉得有几道探寻打量的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而且那目光还不带着善意,让她浑身上下都觉得不爽。 可惜楼上有屏风挡住,她也瞧不见是谁在打量她。 她刚讽刺了白家的三女,后者当然不可能任由她讽刺,便抓着她身份低下的事情狠狠挖苦。若是原来的书生,怕真是要被她气得羞愤欲死,无地自容。但郝澄面皮厚啊,摆摊子做生意于她而言从来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不过在白岩唾沫星子横飞的时候,她到底还是禁不住沉下脸来。 第25章 025 郝澄要专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周围什么人什么事情都是瞧不见的,因此当她及其专心致志地瞧着白家的三女君的时候,那目光极富有侵略性,好像在她眼中,全世界只剩下你一个。 后者想避开她这种热情如火的目光,可扭过头去,躲避郝澄,又觉得自己好像矮了一截,堂堂白家嫡女,竟然会怕一个小摊贩出身的穷酸秀才,这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她便硬着头皮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郝澄面上便带了三分笑,她这笑柔和了眉眼,自认是令人如沐春风,不过看在白岩眼中怎么都是阴测测的:“郝某向来听闻白女君学识渊博,有大雅之才,心中向往,更有结识之意,可不曾想,白女君却是个眼界狭小,不知民生疾苦,甚至连圣皇高祖都瞧不起的小人!”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白岩心里很受用,虽然郝澄是乔木这边的人,而且还出身低贱,自甘堕落丢读书人的脸,但好话谁都爱听,但后半句她越听越不对味,在郝澄给她扣下不敬高祖的大帽子的时候,她立马惊叫出声,恼羞成怒道:“你这破落户,自甘堕落不成,竟污蔑起我来了,我哪里对圣皇高祖不敬了。” “郝某清清白白读书人,凭着自己手艺挣钱养活自己和府上下人,做吃食的材料也是绝对新鲜,从未做什么昧心的事。女君一口一个破落户,一口一个下贱人。反倒觉得那些依仗着男子的风流书生更清白,更尊贵些,不是眼界狭小是什么?” 她顿了顿,面上露出个讥讽的笑意:“方才白女君诸多言论,尽是瞧不起那些辛苦耕作的农民,踏踏实实不偷奸耍滑的本分人。百姓生活不易,女君生活富裕,也只是靠了祖上荫庇,所作诗词尽是些何不食肉糜之流,岂不是不知民间疾苦?!” 见白岩面色涨得通红,她连珠炮一般地道:“至于不敬圣皇高祖,昔日圣皇高祖也不过是亭长出身,靠的也是自己的一门技艺,白女君瞧不起我,难不成就瞧得起曾以糊灯笼为生的圣皇高祖了。” 为了尽快融入这个世界,她没少看这个时代的正史野史,一手建立起晋朝的圣皇高祖原本的出身就是个糊灯笼的,不过史书为了好看,特意把圣皇高祖这段生活美话,什么受天命之类的,天降大任必先苦其筋骨之类的。 也正因为圣皇高祖体谅百姓生活不易,当时才会想法子减免赋税,成为一代明君。要追根溯源,许多名人的祖上都不怎么光鲜,郝澄要上纲上线,白岩还真拿不出话来辩驳。 毕竟她骂郝澄的话确实很难听,而且也没啥好骂的,无非就是抓住她的痛脚,说她出身低贱,侮辱了读书人的名声。可细细研究起来,人虽然说分三六九等,比起她来说,郝澄身份确实不够尊贵。 可人家不是奴籍,也并非贱籍,货真价实一个良民,也不是那种在达官贵人府上看人脸色吃饭的厨子,她骂她下贱,完全可以被郝澄引申到骂这一类人。 说到底,她话是说的难听,可只要郝澄不在意身份问题,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她越发恼怒成羞,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今天下不来台倒没什么,但要是今天的对话传出去,她作为读书人的清名可毁了。不关心民生、不敬高祖,这两顶大帽子扣上,她仕途肯定要受影响。 白岩实际上脑子并不足够好使,真正聪明的人一开始就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得罪人,郝澄陡然变得咄咄逼人,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乔木见状还在边上火上浇油,还是一个做惯了和事佬的女子打了圆场,让白岩表示自己一时嘴贱口不择言。 白岩一脸憋屈的道了歉,表示自个只是心情不好,郝澄也顺台阶下:“白女君既然没有瞧不起我们这种人,想来是我误会了。” 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不反击会让在场的人都瞧不起她,第一印象软弱可欺了,旁人就全当她是包子。 但反击也不能做的太过,她也没准备和白岩结下什么深仇大恨。 因为白岩的缘故,郝澄终究不是很愉快,又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提出有急事要离开。 乔木也跟了出去:“我也不知道那个讨厌鬼会跟上来,那就是个猪脑子,不过今天瞧她的样子也高兴。” 郝澄叹了口气:“我知道乔姐是好意,只是我一届外乡客,无父无母的,总不好招惹太多人,以后有白家那伙人出现的场合,乔姐还是莫要捎上我。” 乔木又是软言,请了顿酒席算作是赔礼道歉。郝澄哪能真的一直跟她置气,架子摆的太高就做作了,当下借坡下驴,随她去了。 用完膳乔木陪她走了一程,到拐角处的时候道:“我今儿个还有些事情,便不同贤妹一起回去了。” 郝澄很善解人意的由她去了,等到回去的时候,却瞧见一个她完全不想见着的人杵在她家门口,她下意识地躲起来,探出头瞥一眼又收回来,她揉了揉眼睛,竟然没看错! 这男人怎么会找上门来了,郝澄心中无比震惊。但转念一想,她怕啥,这是她的家,总不能为了这么个男人又跑路吧。做了一番心理安慰,她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临到门边的时候,她权当男人是空气,准备扬手叩门,对着她的人脸上露出欣喜的笑,下一刻便突然朝着她的方向软软倒了下来,倒在了郝澄怀里。 第26章 026 郝澄下意识本来是要避开的,结果人倒下来的速度太快,为了避免自己被砸到,她伸手去挡,结果顺势把他牢牢接住。 这男人怎么瞧怎么都是个麻烦,她原本准备松手让对方摔下去,可对方神色痛苦,面色苍白,额头上还冒出豆大的汗珠,一时间也不忍心,干脆敲了房门:“王阳,董雪,快出来帮忙!” 听见她声音,门马上就开了,董雪看到她怀里的男人,面上很是诧异:“主子您快些放开他吧,若是被人看到了有损您的清名!” 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郝澄和这陌生男人姿态这般亲密,要是被邻里间瞧见了,传出去,肯定对她的未来科举做官有所妨碍。 郝澄翻了个白眼:“既然知道,还不帮我把他扶进去,没见着我都快撑不住了吗?” 王阳好似突然醒悟,连忙伸手小心翼翼地过来扶,从郝澄怀里接过江孟真的时候像是捧着一件珍贵的瓷器。 郝澄盯着江孟真的脸,对方依旧紧紧闭着眼睛,身体一点反应也没有,软绵绵的由王阳搀着,应当是真晕了。毕竟这男人有一定程度的洁癖,若是假昏,身体肯定会表示出对王阳的排斥。 郝澄扫了呆站在那里的董雪一眼,后者收起脸上的不情愿,两三步上前,帮着王阳把人扶到招待客人的厢房里去 ,王阳原本还想着把江孟真拖到郝澄房里去,毕竟做主子的,床最舒服。 不过董雪愣是将江孟真往另一个方向拽,还恶狠狠地看着她。王阳进了水的脑子总算是恢复点正常,最后还是由着董雪将人安排在了郝澄房间隔壁的厢房。 看着江孟真被拖进去,好在她住的这条街邻里不是很爱热闹,郝澄看了一下周围,便火速地关上了门。 等进了屋子,她才发现自己衣摆上沾了一片暗红的血迹,唬的她心下一跳,难道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受了重伤? 郝澄当下撩开自己的衣摆,看着光滑毫无伤痕的小腿半晌,这才后知后觉地将衣摆放下来,血不是她的,那是谁的? 她很确定出门的时候是干净的,乔木一直活蹦乱跳的,绝对不可能受伤,即便受伤也不会把血蹭到她身上,那就肯定是江孟真的了。 郝澄皱起眉来,这男人肯定是和她犯冲,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就一身血,现在又受伤,这不是给她找晦气吗。 她气势汹汹地进了屋子,却见王阳蹲在屋子外头守着,还面红耳赤得厉害,见郝澄过来,她连忙站起身来:“主子,我去帮忙烧热水!” 说罢她便迈开腿,匆匆忙忙地跑向了院子里的大厨房,郝澄被她的反应搞的一脸懵逼,但定了定心神,还是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董雪对江孟真怎么都喜欢不起来,但是他心肠不坏,又见这真是主子的客人,将人扶到床上之后倒也是尽心尽力地照顾,特别是发现江孟真是因为什么原因昏倒之后,因为感同身受的缘故,他动作更是轻柔。 见郝澄进来,他站起身行礼,又踌躇地问了一句:“容小的冒昧一句,能否告知奴,这位孟公子是主子什么人?”郝澄是个宽厚的主子,他才敢斗胆问主人家的私事。 “没……”没什么关系,郝澄原本是想这么说,但又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盘算,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是我一位远房表哥,因为某些缘故分开了一阵子,他如今寻来,应当是想投靠于我。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姓孟?” 她记得很清楚,这人一见着她就倒了,她也没和府上两个人说过这男人的姓名。 远房表哥,听起来有薄薄的血缘关系在,但表哥表妹间成婚的可不少。董雪朝床上瞧了一眼:“这位公子在主子离开不久后便来了,我们让他进来,他却执意要在外头等,我本是递了凳子出去,他也不要。” 要是换做王阳,她肯定会突出江孟真执着坚韧的一面,但董雪对这男人没有好感,他也不傻,自然知道江孟真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三言两语,立马点明江孟真的心机叵测。 这人并不像表明的纯良,这一点郝澄一直知道,而且对方作弄了外头的人,还会得意洋洋地在她面前描述,因此董雪这么说,她倒也没怎么觉得意外。 郝澄看到江孟真那张苍白无比的脸:“我方才衣摆上沾了他的血,他可是哪里受了伤,需不需要请大夫过来?” 以前家里只有她一个,那是没办法,有董雪在,她自然让他看这人伤口了。 她不说还好,一提,董雪有些苍白的脸一下子就成了个红番茄,明明平日里也是个爽朗泼辣的男儿家,一时间竟扭扭捏捏起来:“不用叫大夫,就是男儿家的那个,哎呀和你说不清楚,总之我先去熬一碗红糖水,既然这位孟公子是主子表哥,还劳烦主子先照看他了。” 他用蚊子一般小的声音把这段话说完,郝澄还没反应过来呢,董雪就顶着一张红透了的脸撒开脚丫子跑出去了。 郝澄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瞬间觉得一道天雷劈向了她的天灵盖,雷得她外焦里嫩。 她知道这是女尊世界,男人生孩子,受书生影响,看到大街上大着肚子的男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男人来大姨夫也不奇怪,可那只是听说,没见过。如今真碰上了,她只觉得非常尴尬。 这事情本来就是闺中男儿家的事情,肯定不会轻易对男人启齿,即便是郝澄生活的世界,女生间说起来这种事情也是小小声,而不是大大咧咧。 原来的书生是个不关心外界事情的,接触的男人也不多,郝澄一接手她的烂摊子,唯一接触过的男人就是江孟真了,当初大夫倒是提了一句,但后来两个人相处一个多月,江孟真又没有过这种事情,她自然也没放在心上。 董雪倒是个正常男人,但进府的时间不长,也没那么娇贵,便是天葵期间,也不会和她说。 如今真碰见了,郝澄只觉得新世界的大门徒然打开,血液一下子冲向脑子,脑袋里头好像是炸开了烟花。 她低下头再次瞥见自己衣摆上的血迹,连忙冲到隔壁自己的房间换了染上脏污的衣服。 女人来大姨妈的原理她是知道的,上辈子她没少因为这个讨人厌的“女性亲戚”痛得打滚,她同宿舍的同学来的时候,更是恨不得去医院做手术切割子宫。 这个世界男人生子,确实是会有类似大姨妈的东西。可男人,血从哪里头流出来的?难不成是从丁丁?丁丁飙血,想想那场面,她就觉得目不忍视,乌七八糟的东西想了一大堆,郝澄自己都想不下去 。 没办法,这事情还是比较隐秘,很容易脑洞一歪就开污,在房间里坐了半晌,郝澄最后还是顶着一张红脸走了出来。 江孟真都为这个痛昏过去了,她估摸着红糖水作用不大,还是出去请个大夫回来看看比较保险,说不定还能和大夫探讨一下原理。 第27章 027 想着“孟臻”也不是大毛病,郝澄特地多跑了两条街,请了位看着就很好说话的老大夫过来,中途的时候,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您可有关于男子生育方面的医书” 医书方面肯定记载了这种比较隐秘的事情,她自认问的比较委婉,结果老大夫还是一副古怪的眼神瞧她:“你先前说病人是你的何人?” 郝澄愣了一下,答道:“他是我一远房表哥。” 老大夫一甩长袖,一副愤愤然表情:“事关男儿清誉,他既然不是你家夫郎,你问这个作甚!老妇瞧你是个读书人,怎么思想如此龌龊下流。” 郝澄被说的一脸懵逼,她只是想研究研究这个世界男人的生子方式而已,明明如此纯洁,怎么就龌龊下流了。 肯定是这老大夫自己想歪了,还反过来指责自己。不过考虑到还要让人来看病。她也只好神色怏怏的闭了嘴,把那只不停挠她心肺,名为好奇心的猫强行地关在了笼子里。 反正这些人不肯说,到时候她去书店,总能找到资料的,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 老大夫随郝澄进了院子,细细把过起江孟真的脉,郝澄观察她面部神情,只见老大夫神色渐凝重,半白的眉毛抖个不停,等到把脉结束,她才问郝澄要了纸笔。 “令兄身体虚,天葵期间本就要多加保养。又受了寒,才导致如此,老妇开张方子,先按这药方抓药,定能减轻他的症状。” 等郝澄把大夫送至门口,对方又私下低声和她说了句,今儿个瞧的病人子嗣艰难,若是不好好保养,到时候怕是更是不容易怀有孩子。 郝澄点头表示知晓,便差了王阳把人送出去,顺带着按照大夫写的方子抓了药带回来。 因为是小毛病,诊金花了一两银子,倒不是很贵,可那喝两三天的药就足足要了四五十两,都是些金贵的药物,一点点的分量便价格高到令人咋舌。 董雪听说这药花了这么多钱,都快心疼死了:“他真是金贵啊,就来个葵水还得这么多钱…” 王阳给熬着药的炉子扇着风,脸色铁青:“又没花你的钱,主子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劲。” 董雪语气刻薄道:“我当然心疼,咱们那么辛苦好几天,就浪费在这么一个不能下蛋的公鸡身上。” 方才大夫说的话他可都听见了,郝澄还要攒钱买铺子呢,这么个败家玩意,要真的留下来在他眼里和搅家精也没什么区别。 子嗣艰难,那是大夫说的好听,说穿了不就是不能生孩子吗。他也没觉得那孟臻比他好看多少,主子的亲哥哥还好说,一个前来投奔的远方表哥,他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王阳受不了董雪的刻薄嘴脸,当下便高高扬起手来,郝澄往厨房这边走过来,两个人立马偃旗息鼓,各自坐到自己的岗位,烧水的烧水,熬药的熬药。 董雪怕王阳先告状,当下便自告奋勇地道:“主子,我去洗那些弄脏了的衣物。” 郝澄朝着他点点头,后者就抱着郝澄和江孟真换下来的衣裳去了摇井处。 董雪也想开了,反正那什么孟臻一看就是娇贵身子,又是主家表哥,肯定是只有被伺候的命。与其等到郝澄命令他去做,他还不如好好表现,能在主家面前卖个好。 王阳见她走过来低着头道:“药花了四十五两银子,我绝对没有昧半分,只是那里头掺了几味珍贵药材……” 她当时也没顾着那么多,想着那孟公子那么可怜,甭管药多贵,想也不想买下来了。 董雪嘴欠,但不是个喜欢骗人的。孟公子不能生孩子肯定是真的,万一主子要是不同意给那孟公子买药,倒霉的的肯定是她。 看着战战兢兢的仆妇,郝澄随口安抚道:“本就是我让你去抓药的,要是能治得好,莫说是四十五两”那药虽然要的钱多,她倒不觉得心疼,反正那孟臻的小包裹里有钱,药费多,那肯定是让他自己出啊,又不是花她的钱。 至于能不能生孩子的问题,上辈子郝澄连婚都不想结,更别提生孩子。要是真喜欢那个人,孩子是锦上添花,她也没觉得有所谓。 反正书生死去的爹娘也不会从坟里跳出来,逼着她为郝家延续香火。更何况孟臻又不是她的夫郎,人家能不能生孩子是人家的事情,要她操心作甚。 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里挥去,她进了小厨房,干脆翻出米酒来,准备做她前世很喜欢的一道甜点——酒酿圆子。 这道甜点对经血不通畅导致痛经的人有很好的缓解作用,大夫说孟臻就是因为经期不顺畅,几个月来一次,又加上着凉,才导致生生痛昏过去。 那种出血量大的人不适合酒酿圆子,不过躺在客房里的那位喝这个肯定有益无害。 郝澄往小锅里加了清水,在等着水烧开的时候,取了大概一两的糯米粉出来,加了适量温水揉成糯米团,随即将这糯米团拉成又细又长的长条。 等把细长条揉成一个个的小圆子,她又用清水调了少许生粉水备着,差不多水烧开了,便将糯米小圆子悉数倒入。 片刻之后,那些小圆子便漂浮起来,随着沸腾的清水上下起起浮浮。郝澄倒入自家酿好的米酒,等到酒的醇香飘满了整个厨房,放将打匀的鸡蛋倒入。 临起锅的时候,她又撒了一把枸杞,一碗直接盛了起来,另一碗里加了些许老冰糖,对她来说,什么都不加,靠着米酒的甜度刚刚好,不过孟臻喜欢甜食,加点糖应该更符合他的口味。 等郝澄的酒酿圆子起锅,在外头熬药的王阳也放下手里的扇子跑进来:“主家,药熬好了,要不要给孟公子端过去?” 郝澄把青瓷碗盛着的酒酿圆子端出来递到王阳手里,吩咐道:“你先把这个端过去,药也带上,喊董雪去给他喂药。”男女授受不亲,即便王阳只是个下人也要避嫌。 搞定完了酒酿圆子,郝澄就回了小厨房把自己的那份吃了。可等她喝完满满一大碗,舒展了四肢走出厨房,却见董雪从厢房跑出来,眼睛还红红的。 郝澄将他喊住,对方却拿袖子抹了把眼泪,看了她一眼便跑出房门。她摸不着头脑,推开厢房的们进去,就见原先昏倒的男人依靠在软垫上,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散落下来,那张十分清秀的面孔上没什么血色,嘴唇干裂起皮,唇色也有些苍白。 散发着苦涩味道的中药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热气腾腾的酒酿圆子放在一边,看得出来一口都没动过。 她十分好脾气地坐下来:“大夫开的药,要是冷了药效就不好了。府上除了你便只有董雪一个男子,我才叫他来陪你,你怎么就把人给气走了呢?” 她还是头一次瞧见董雪红眼睛呢,也不知道这以往十分温和的男人说了些什么,威力大到能让董雪哭着跑出去。 兴许是被腹痛折磨的缘故,对方的语气比起郝澄记忆里的人要刺耳许多:“他自己脑子里都是草,做的不对还不许人说?那么烫的药也直接端给我,一门心思想烫伤我,被我当场逮着了,自然要逃出去。” 郝澄皱起眉来:“董雪他并非这样的人,是不是你误会了什么?”怎么看,董雪也像是被他欺负得跑出去。 江孟真眼刀扫到她脸上,阴阳怪气地问:“你信他不信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来大姨妈,不对,是大姨夫的男人,在行经期间脾气都比较差。尤其是像他这种肚子闷痛不已的,更是没办法和颜悦色的和人说话。 郝澄前世有个风度好家教好,人也成熟的闺蜜,一来大姨妈就直接成娇蛮任性神经病,她对此深有体会,对江孟真这种情况也能体谅几分。 只暗暗翻了个白眼,吐了口气:“你不愿意让董雪喂,那就自个把这药喝了。看在相识一场,你在这里养病,诊金我给你免了,四十五两银子的药钱记得还我。” 毕竟是等她那么久才受了凉,郝澄心里还是有几分歉疚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她置气,江孟真端起那药碗,一口气咕噜噜地饮尽,站起来便往外头冲。 他还赤着脚,身上只穿着薄薄的里衣,这么直接往外头跑,药肯定白喝了。而且把一个因为天葵痛的要命,辛辛苦苦奔波来找她的“弱男子”这么赶出去,她名声别想要了。 郝澄连忙从椅子上起身,把冲到门口的男人给拽回来,门一关堵在门口,冷了脸斥责道:“你发什么疯,我当初救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可你也把我丢下了,就留我一个人。”江孟真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郝澄一时语塞,她最是吃软不吃硬,便软声解释:“你的身份文书又不在我那,我当初只是觉得,咱们孤女寡男,和你家人碰面,有些事情不好解释,而且那现在你不是找来了嘛。” 对方能够找到这里来,面上也不像饱受了风尘,身份绝对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再说了,她又不是他娘,也不是他妻主,当然不可能留在那里继续照顾他。 对方显然对她这个反应不是很满意,反正抬起头一股子蛮劲就往外头冲,简直和发酒疯的人没两样。 这人神经病啊,郝澄真被他反应气着了,可又绝不能让他这么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 反正关着门,她横下心来,也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屁话,直接将人拦腰抱起,“哐”的一下,将男人压在了床上。 第28章 028 江孟真被郝澄压在身下的一瞬间,下意识就伸出手准备反击。 但他根本动弹不得,先前乱动的手也被迫交握在一起,牢牢的被郝澄用一只手压住。 感觉到他的挣扎,郝澄将他的两只手攥得更紧,身体也和身下的男人更加贴合,甚至有些不耐地呵斥了一句:“别乱动!” 天气并不算炎热,实际上还有些凉,但他因为生病卧床的缘故,如今身上只着亵衣,郝澄不是在外头走,便是待在厨房,穿得也很单薄。 两个人紧密的靠在一起,相隔的阻碍不过是两层薄薄衣料,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女子抵在胸膛上的柔软。 明明对方身上的味道清新好闻,但这样毫无安全感的姿势,却引起了江孟真不好的回忆,他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仿佛心里的那根弦随时都会崩断。 江孟真下意识挣扎,可女子的身体牢牢的压在他的身上,他一动对方就贴得更近,以至于他甚至能够听得到对方的心跳,感受到她的温度和身体的起伏。 因为失控的场面,江孟真眼中迅速酝酿起一阵风暴,但这书生明明是十分单薄的身体,力气却出乎他意料的大。偏偏他又因为那一阵阵的腹痛,虚弱得根本没有抵抗力。 他对付人从来靠脑子,这一刻他痛恨自己没学防身的武术,以至于面对悬殊的武力,一时间他的计谋和算计都成了一片空白。 江孟真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认识到,男女之间的差异,即便是他不虚弱,也不能挣脱身上的女子。 他的思维高速地运转,试图在郝澄发难之前用言语逼退身上的女子。 但他却有些惊恐的发现,郝澄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好掌控名和利,对方并不那么在乎。 昔日他嫁给武力更高的魏亚楠的时候,都未曾过这种糟糕的感觉,魏亚楠羞辱了他,所以她早在几年前他的推动下死了,如今坟头草也三丈高。 试图以孝压制他折磨他的魏老太爷,如今不过是被高高捧起,毫无实权的存在。 他连她们都不怕,自然不会怕郝澄。有些威胁的话,他诚然可以说出口,也定然能让自己全身而退。但那些话一旦说了,他走出这里,郝澄和他也彻底撕破脸。 理智告诉他应该如何做,但另一种奇怪的感情却拒绝让他将那些话说出口。 江孟真仿佛认命了一般,也不挣扎了,身体在郝澄身下软了下来,只是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掩饰住他眸光中的诡谲。 但郝澄并未像他想象的那样,对他做些什么过分的事情,只瞧他安分下来,便起身从他身上起来。 除了必然的触碰,对方甚至很刻意的避开关键部位,俨然又重新变成了先前那个,十分温和守礼的书生。 只是她的手仍旧按压着江孟真的手,分明是担心一松手,这男人又开始发神经。等到她坐稳在床边的椅子上,便忙不迭把对方的手松开。 她的动作之快,像是方才,她手中握的,不是触感极佳的温香软玉,而是容貌丑陋带着剧毒的蛇蝎。 她再三呼气吸气,利用深呼吸平复了心绪,但语气显然不如先前温和:“方才我无意冒犯,还请公子莫放在心上。” 江孟真直起身来:“你说无意,可确实冒犯了我,只一句无心,便想轻轻揭过,未免太容易了些?” 郝澄不怒反笑:“那孟公子想如何?” 她特地将孟字咬字咬得极重,意在讽刺江孟真怕是连真名也没用,待她毫无真诚之意。 不怪她生气,她自认和对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往高了说,也能称得上对这人有救命之恩。 结果对方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步步相逼,甚至要败坏自己名声。 她顿了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继续道:“我不知到底是哪里招惹了你,我有什么值得你这般费尽心思的地方,公子尽管说出来,我悉数改了便是,你……” 她还有一大堆抱怨的话要说,结果说到一半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就说了这么几句,对方居然哭了。 不是那种梨花带雨的哭,就是眼泪珠子很沉默地往下掉,江孟真似乎刻意压抑着哭声,但正是这样的对照感,反而更加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而且方才因为他挣扎的缘故,她这才发现江孟真的衣衫都被扯开一些,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片白皙的胸口。 那亵衣皱皱巴巴的,简直就好像是他刚经受了一番蹂躏,事后当着糟蹋他的禽兽哭一样。 这要是突然有人闯进来,她的名声肯定全毁了。看到江孟真眼泪珠子往下掉,郝澄就感觉自己的气焰顿时萎了。 那片露出来的瓷白肌肤实在是辣眼睛,她忙不迭地凑过去,迅速地把对方的衣衫拢好,才跌回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道:“好好说话,你莫要再哭了。你说吧,我身上到底有什么让你图谋的?我都给你还不成吗?” 明明被纠缠的是她,她都为了他背井离乡,房子都不要了。虽然吧,那房子也不值几个钱,怎么看该哭的人都是她。他哭啥呀,她都没哭。 “我不姓孟。”江孟真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题,反而说了句听起来牛马不相干的话。 郝澄保持沉默,并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江孟真止住眼泪,仰头瞧她,沙哑着嗓音道:“但我也不算骗了你,我姓江,名孟真,子皿孟,真诚的真。” 郝澄满头黑线,这么取假名字,未免也太不走心。而且她唤他假名字的全名,不就等于亲切的喊他孟真。 “那江孟真,江公子,郝某有什么地方值得您这么煞费苦心的。” 说钱财吧,她全部的身价还抵不上江孟真的那把金叶子,随便出行都能带这么多钱,而且江孟真的肌肤,连那种比较柔软布料的衣物,都能轻易磨破他细嫩的肌肤。 想来对方肯定是大富人家养出来的千金公子,图她的财肯定不可能。 江孟真定定看着她:“你方才说,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我,是这样吗?” 方才她是说了类似的话没错,但对方这么问,郝澄还是立马起了警戒心:“你要我的全部家产也不行,伤害身体发肤的也不行。” 原谅她一时脑洞大开,有些狗血武侠里,有些人就图谋人家胳膊腿,甚至是眼睛,或者一张脸。 江孟真却从床上起来,凑了过来,郝澄很清楚,他的武力值不高,要争斗,他肯定打不赢自己。 但饶是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抓住椅子的把手,甚至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江孟真和她靠得越发近,她甚至能够看到对方的瞳孔里清晰的倒映着一个小小的她。 郝澄的手从握住把手改成拳,如果江孟真一有威胁到她的动作,她立马反过来将人制住。 但江孟真的动作还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将手指抵在她的唇上,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你肯给吗?” 他的眼里只她一个,眸中波光潋滟,好似细碎的星光。 男人的声音沙哑,像是美酒一般让人微醺。椅子哐当一声翻到在地上,郝澄砰得关上房门,落荒而逃。 第29章 029 江孟真看着因为郝澄用了大力气关上的木门,他下意识地用先前触碰了郝澄的手指,抵在自己的唇上。 对方嫣红的唇瓣和他想象的一般温热柔软,只是可惜,他方才搁在上头的仅仅只是他的手指。 方才被郝澄压在身下质问的时候,他也想明白了某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花了心思,追到这个地方来,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想要报复,或者说不甘心这样的理由。 若是如此,他完全可以借助自己的利益,甭管郝澄逃到天涯海角,他都能让人把她抓回来,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他选择曲折的路,煞费苦心大费周章,不过是因为有那么几分心动。 兴许是因为郝澄救了他,兴许是因为那碗暖人心肺的面,又兴许是因为那段时间的相处。 总之心动便是心动,为了这份心动,即便相隔千里,他还能惦记着她,为她牵肠挂肚。 这还是头一次江孟真动了旖旎心思,尽管他活了二十八岁,但第一次的婚姻就是他那位继父算计下的产物。 这种感情不受他控制,于他而言,稀奇而又珍贵。于他而言,他的感情还未那么炙热,但这辈子他可能也不会动第二次心。 那第一次动心的对象,他自然得牢牢的抓住,免得未来孤独终老一辈子。 更何况,他所求的东西,向来没有求不到的。既然他要郝澄,就不会因为她的拒绝,而轻易把她放走。 郝澄不知道江孟真是什么心思,在受到冲击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夺门而出,冲出厢房。 院子里的王阳瞧见她,慌忙大声问了一句,还一路小跑过来:“主子,怎么了?” “没事!”郝澄状似冷静地说了一句,转身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并迅速拉上门闩,从里头拴上了房门。 王阳显然并不只关怀她这个做主子的,在她说了没事之后,,她又去敲隔壁厢房门的声音:“孟公子,你还好吗?” “我没事。”随着江孟真冷淡的声音响起,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郝澄背紧紧靠在门上,平复着因为激烈奔跑而起伏的心跳。 方才那些举动,分明是江孟真在调戏她,委婉点说,是他在向她表示情意。 要知道这里可是女尊,而且还是封建礼法甚是严苛的古代。 向来只有女子向男子告白,哪有正经人家出身的男子主动地向女子说什么“我要你“这类耻度破表的话。 若是对方是个嫩得能掐出水来的青葱少年还好,毕竟年少,容易一时冲动。 可江孟真是个比她如今的这副躯壳大了整整十岁的男人,而且据他自己描述,还是个已经嫁过人的男人,尽管他的妻主已经没了,怎么都显得奇怪。 郝澄吐了口气,试图揣摩江孟真的用意。她想了又想,觉得肯定因为他一时脑子发昏,才会说出那句话来。 这种胶着的状态,她也不好做些什么,直接说她对他没想法,万一江孟真说,是她自个想歪了,岂不是很尴尬。 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思来想去,决定暂时对江孟真冷处理。他若是识趣,等天葵期过了,她再强硬些,表明自己的态度,即便到时候会很伤人,但一再给人希望,和人暧昧,却更是渣和不负责任。 郝澄这边下了决心,要远离江孟真这个“危险品”,在房门里的江孟真却端起那碗已经变得温热的酒酿圆子。 他只用勺子轻轻舀了一小勺,紧紧抿了一小口粘稠透明的甜汤,米酒的清香顷刻席卷了他这个口腔。白色的圆子含在嘴里,咬一口,极其富有韧性。 虽说是府上仆妇端进来的,但这酒酿圆子定然是郝澄的手笔。江孟真眉梢微弯,唇角也带了一抹淡笑。 他并不喜欢鸡蛋,因为讨厌那种淡淡的腥味,但郝澄向来处理的很好,鸡蛋羹是不消说,这碗酒酿圆子里的碎鸡蛋,入口也是滑嫩而无半点腥味。 酒酿圆子他在以往也喝过,当时觉得味道平平,但现在喝起来却尤为美味,兴许这感觉和做它的人也有关系,但喝完之后,他小腹那种坠坠下沉的感觉确实减轻不少。 郝澄为他做的这份点心,里头鲜红的枸杞虽然不讨他喜欢,但江孟真还是一颗颗地吃了干净,偌大的一个青瓷碗,最后连一滴汤汁都不剩。 他很清楚,这碗普普通通的酒酿圆子,很可能就是近期内,他尝到郝澄做的最后一回点心了。 不出他所料,第二日起,郝澄就有意地避着他,一大清早她就用完早膳,然后出门去采购,摆摊回来,她也不一定回来的早。 即便回来,也是掐着饭点,自个在房间里用膳看书,根本不理会他。 郝澄用自己的行动着“见不着,听不到,看不见”三不原则。 江孟真主动示好,她也默不作声,当自己是个聋子。 在江孟真天葵来的第二日,他的腹痛便减轻许多。但一碗酒酿圆子还是用青花瓷碗盛了,送到他住的厢房里来。只是他喝了一口,顿时察觉这酒酿圆子与先前一日的不同。 除了酒酿圆子,这府上的菜也是出自他不喜欢的那个小厮之手,可江孟真又不能刻意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对现在的郝澄来说,他这种的威胁只能加深她对自己的恶感。请外头的厨子来府上做吃食,又担心郝澄正好以此为由请他出去,只每日强迫自己咽下那些对他而言实在粗糙的食物。 明明两个人同处一屋檐下,江孟真却觉得,自个离郝澄比先前分隔两地还远。一个人诚心要躲你,便是相隔的距离再近,你与她却觉得是隔得很远。 深秋入冬时分,本是贴膘的好时节,可因为心情不佳加上胃口不佳的缘故,这么几日下来,江孟真好不容易养得圆润些的下巴迅速的消瘦下来。 为了避免将来为容貌的事情闹出大矛盾,江孟真还一日日的改变自己的妆容,让现在这副温柔无害的容貌,越发向他在京城时候的容颜接近。 郝澄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虽然刻意避开,但多少还是能够瞧见他的变化。她能够感觉到江孟真迅速的消瘦,但转念一想,他自个都不爱护自己的身体,她凭什么去管他。 只是江孟真瘦的厉害,容颜却越发艳丽张扬起来,也就几日的功夫,郝澄瞧着他,有时候都暗暗觉得心惊。好在江孟真也不喜欢出去晃悠,否则蓝颜祸水,她怕他招惹上什么不该招惹的人。 到时候他自个倒是能够全身而退,要是牵连了她,她还得低声下气地请他拉她出来。 董雪瞧郝澄的态度,对江孟真也是冷言冷语。但他顾忌着那天江孟真刀子一般刺耳的话,态度是差劲,终归不敢太过放肆。 只是私底下抱怨:“瞧他那样,还大家公子呢。有本事就自己过啊,来找咱们主子干什么,还接受我伺候。” 抱怨完了他还照常讽刺王阳两句:“你也安分点,一个劲倒贴,也看人家瞧不瞧的上你,对人家来说,你就是伺候他都不够格。” 王阳默不作声继续埋头干活。江孟真是不知道这两个人私下动作,知道了他也不会分出心思去管。 在府上郝澄不搭理他,在外头郝澄必然不能对他这般冷淡。等到经期过了,他便换了身行头,戴上遮掩容貌的锥帽,行至郝澄摆的摊子。 郝澄的摊子很好找,因为在集市的位置好,很容易一眼就瞧见。看到郝澄站在摊子边上,他锥帽下的脸柔和了神色,嘴角也溢出一抹浅笑。 方想走过去,结果十分刺眼的一幕却映入他的眼帘。郝澄身边极其近的地方,站了个容貌秀清俊,衣着华贵的娇俏年轻公子。 对方显然和郝澄熟识,看郝澄热得满头是汗,竟掏出随身的帕子,微微踮起脚来,正试图擦拭郝澄额角沁出的汗。 第30章 江孟真瞧见这一幕的时候,郝澄正别扭地避开边上伸过来,试图躲开为她擦汗的那方绣帕。 众目睽睽让之下,他突然向她表示亲近,这她实在很尴尬,可又不能当那么多客人的面,落了这位城主公子的面子。 说起来,住在她家里的那位,身份到底还是个迷,即便尊贵,但怠慢了几日,短期也不会影响她的生活。 可要是得罪了这位被受娇宠的小公子,她肯定立马被弄得灰头土脸。 既然得罪不得,郝澄便委婉道:“这光天化日之下,影响不好。” 乔榆冷哼一声,郝澄便未曾躲,到底还是成功地用帕子擦掉了她额头的汗,口中不屑道:“她们想她们的,我做我的,我看哪个胆大妄为的,管闲事,敢管到我的头上!” 不过是当街给郝澄擦个汗,他作女子打扮的时候,还和那些好“姐妹”做过在这些人眼中更出格的事情。 当然搂搂抱抱,勾肩搭背之类的不可能。但他作为未出阁的男子,独自一人和那些年轻女君们出去游玩,便已经在那些老学究的眼里打上了伤风败俗的标签。 可那又怎么样,当着他的面,那些老女人还不是一样不敢说她。 郝澄叹了口气:“我也没说不行,只是觉得这样不好罢了,你若是乐意,我也不拦你。” 她暗暗腹诽:他又不是她夫郎,当街给她擦什么汗啊! 乔榆收起那条帕子,神色有些不虞。他纡尊降贵的给她擦汗,这人还委屈上了。 书生就是书生,先前还以为是个懂变通的,骨子里还是迂腐。 郝澄倒没有想那么多,但乔榆向来任性。 在她看来,这种富家公子就是闲得蛋疼,总爱让人配合他做这做那。 乔榆只是给她擦个汗罢了,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她确实不该为此大惊小怪的。 乔榆是在那日她去了明江阁之后出现的,那日郝澄照顾江孟真,结果受到对方疑似告白的冲击便想着要避开他一些时日。 原本进材料的事情,都已经交由给王阳去办,为了避开江孟真,她次日一大早便起来去集市。 结果大清早的一出门,就瞧见门口多了乔木,对方身边一个嫩得能掐出水来的青葱少年。不是旁人正是郝澄出来时,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城主公子乔榆。 少年今日未穿女装,作的是明州城时下年轻公子之间,最流行的打扮。 他似乎喜欢红色,今日的衣袍又是张扬夺目的大红色。艳色的衣袍如同一团火,衬得他白瓷一般的肌肤胜雪。 他的五官十分明丽出色,本人显然对容貌也相当自信,妆容很淡,几乎瞧不见涂抹脂粉的痕迹。 这个世界的男人似乎对头发都颇为爱护,对方一头青丝也是保管的极佳,他年纪比她小,可长发已然及腰,头发顺滑黑亮,如上好的松烟墨。 为了和简单的妆容相衬,他的头发也仅仅只是用白玉冠束缚,除此之外,只添了根青玉簪子,腰间则系着一枚同色的玉佩,大方却不过于素雅,华贵而不显艳俗。 见郝澄看过来,他盈盈一笑。站在他身边的乔木还打着哈欠,被弟弟不动声色地一掐,立马精神抖擞:“来来来,郝澄,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弟弟乔榆,你们先前见过的……” 平日里一提乔榆,乔木夸赞的话那是滔滔不绝,丰功伟绩也只挑好的说,就差没把她宝贝弟弟夸成天上的仙子,普度众生的慈悲菩萨。 偶尔说多了,她也会夸漏嘴,所以郝澄虽然只和乔榆见过一面,对他还是早有几分了解。 她朝着对方微微颔首,后者用宽大的水袖遮掩了“爪子”,又捏了一把自家姐姐腰间软肉,让乔木乖乖闭了嘴,这才对着郝澄点点头:“我是乔榆。” 说话的时候,他的下巴微微扬着,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乔木见状道:“我弟弟对你那摊子很有兴趣,咱们将来合伙开的铺子,他也估摸着投一笔,这几日你带他到集市看看,也让他多学习学习。” 郝澄皱起眉来:“乔姐……” 不等她说出拒绝的话,乔木便轻轻推了一把乔榆,让他顺势在郝澄跟前站定:“就这么说定了,我宝贝弟弟就这么交给你了,你是我的好姐妹,可不准欺负他。” 乔木都这么说了,郝澄自然也没法子拒绝。 两个人走了一段,郝澄为了不冷场,也便主动找起话题。既然乔木说乔榆想了解铺子的事,她和对方第一句便是谈铺子:“我和乔姐先前谈的是想开一家酒楼,地段已经定下来了,是在城东和城西的交界处,原来那家酒楼经营的不是很好,也亏得有乔姐帮助……” 因为是计划了好些天的事情,郝澄便是花上半个时辰也说不完。但她只说了几句,乔榆便听得不耐烦,甚是财大气粗地开口道:“我对这个没兴趣,要是能够挣钱,到时候我投钱便是。” 作为家里最受宠爱的幺子,他算起来比两个姐姐还富裕些,爹娘常常给零花不说,名下还有好几间挣钱的铺子。 每个月至少百余两银子的进项,城主妻夫两个还生怕儿子不够钱用,平日里给钱更是大方。 虽然他平日里游玩花销也大,但这么多年攒下来的小金库也足够他这么财大气粗的挥霍了。 乔榆态度如此敷衍,哪里像是对铺子有兴趣。 郝澄的话接不下去,只在心里暗暗吐槽一句,万恶的有钱人,便就此沉默下来。 接下来,她对乔榆的话算有问必答,但绝不主动地和他再说些什么,免得又被人嫌弃聒噪。 毕竟她对这位年轻的公子,除了做生意之外,实在没有什么结交之意。她只陪他同行,不陪吃喝不陪聊,免得旁人误会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兴许是觉得她摆摊子有趣,接下来几日,乔榆都会随着她一同出集市,只是不像第一日那般起得早。 比如说,当她晨练或者去和进货商洽谈的时候,这小公子一般是不做陪的。 饶是如此,乔榆的存在还是给郝澄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因为乔榆的名声显然在这集市上也很响亮,这几天,看热闹的人是吸引不少,怕麻烦的客人却少了很多。 而且她要烙饼,便不能分出心来招待乔榆。要招待乔榆,便不能招待那些为了尝她手艺,慕名而来的客人。 好在王阳和董雪都跟着她学了做法,原材料也是她花了心思做的,靠着这些独一份的原料,他们两个做出来的手抓饼,味道也不差,为手抓饼而来的客人没跑太多,也算帮了她大忙。 不过为了乔榆,郝澄私下里还是与乔木抱怨:“我也就做这几日摊子的生意,打了减价的招牌,便是为了能让更多客人知道过不久便要开店。可你弟弟过来,我这摊子客人都竟比先前最冷清的一日还少些。” 只要是她动手,乔榆就站在那里用眼刀扫那些客人。她也没觉得这人眼神多吓人,但往往他这么一扫,摊子面前长长的队伍立马少了三分之二。 以前四百个饼很快就能卖完,结果只要乔榆在,她定然要老晚才能收摊。 摊子倒是可以交给董雪和王阳两个,但若是她一个人回去,又得和家里那位对上。相较之下,她还是情愿待在外面。 乔木听罢,沉默半晌,只拍拍她的肩:“我这个弟弟向来任性,便是娘和爹也约束不了他,看在我的份上你多担待点。等过几天他觉得没有意思了,自然就不会招惹你了。” 因为作为城主的娘亲表示反对,乔木明面上也歇了撮合郝澄和乔榆的心思。 但乔榆又来找她,她向来宠这个弟弟宠得无法无天,当然不可能拒绝他的要求。 她不忍心委屈乔榆,也只能委屈郝澄了。 郝澄也明白,自个在乔木心中的地位,无论如何是比不上她那宝贝弟弟的。 谁让乔家是这明州城的一城之主,她想要发财还得依仗着这家人,社会就是这么现实,她能有什么办法呢,除了忍还是忍。 因为对乔榆的不喜,在府上准备材料的时候,郝澄用菜刀剁菜板的时候都格外用力:好姐妹的弟弟,忍!城主家的公子忍!反正就几日的功夫了,忍! 反正她对乔榆的态度一天比一天冷淡,在她看来,这种贵公子总是受不了人家冷脸的,等乔榆觉得没意思了,她自然就清净了。 乔榆的事情,郝澄当然也没有和江孟真说,因为她觉得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 毕竟江孟真又不是她的什么人,而且她和乔榆也清清白白的,她刻意去解释,反倒像她和江孟真或是乔榆之间有什么龌龊一般。 因着这想法,在乔榆突然掏出帕子来为她擦汗的时候,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偏偏乔榆在明明对她不满的情况下,还如同娇嗔一般喊了一句:“呆子。” 这一声似嗔非怒的“呆子”简直雷得她不行,郝澄顿时感觉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不过她很快注意到,乔榆的目光并未在她的身上,而是透过她在看她身后的人。 郝澄侧过头来,眼角的余光扫到一个青色身影。女子身形消瘦,身上的衣料洗得近乎发白,右手手中捧着一卷书,另一只手则拿着用油纸袋装着的一个干巴巴的烙饼。 郝澄识得那饼,是这集市位置最不好的地方卖的普通烙饼,那饼用的是便宜的粗粮,还象征性地在上头撒了两三点黑色芝麻,味道不怎么样,但是胜在价格便宜,还很抵饱。 她见那女子容貌俊秀,又瞧乔榆神色有些痴,当下便了悟。横竖这位大家公子,只是拿她做了挡箭牌。 方才拿帕子为她擦汗的举动,恐怕也只是想要借助和她的亲近,来刺激那个女子。 只是看那女子的反应,人家方才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边。乔榆估摸着,乔榆的这段感情,也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到底是少年情窦初开,还喜欢上根本不喜欢的人,一时间,郝澄也对这娇俏公子多了几分同情。 乔榆瞧她目光,不悦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懂什么。别胡思乱想。” 郝澄只是笑:“乔公子说的是,我自然是什么都不懂。” 她们两个说话的时候,挨得十分近,从远处看来,只觉得她们两个姿态亲密,甚是像在打情骂俏。 她们两个,交谈没几句,郝澄就感觉一道令她从头到脚都不舒服的视线,就凝聚在她的身上。 乔榆比她的反应还更为强烈性,郝澄不过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感觉那视线简直像是在用千万根细针在背后扎他。 当下他也不想着什么风花雪月的事情了,顺着那视线望过去,便瞧见一个戴着锥帽的男子远远站在那里。那锥帽上有薄薄的面纱,遮掩了男子的容貌。 郝澄也瞧见了那男人的身形,当下她脸色就变了。乔榆不认得这人,她却不可能认不出来。那身形,那衣服,这人除了江孟真不会有旁人。 逃还是留,郝澄的脑海里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她还没做出个合适的决断,对方便朝着她的方向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江孟真的步伐其实很轻,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的心尖尖上。他的步伐在她脑海中以几十倍的慢动作放慢放沉重。 郝澄感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不是那种心动的紧张,而是那种考试作弊怕被抓包的心虚。 就好像她正说着班主任的坏话呢,结果转头一瞧,班主任就站在她身侧的那种紧张感。 明明她和乔榆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啊,她也未曾答应过江孟真什么。怎么被薄薄面纱下的那双眼睛一瞧,她就能心虚成这样呢。 可她就是心虚,就是紧张,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叫嚣,快跑!可脚下就像是生了根一般,牢牢地的扎在地上。 一步,两步……眼瞅着江孟真越来越近,郝澄紧张得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身侧的乔榆却是抢先一步,率先走开了她身边,到了江孟真的跟前站定。 两个男人身量差不多高,乔榆像只骄傲地天鹅一般朝面前的男人仰起下巴,他的脖子修长白皙,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洋溢的气息。 他态度十分傲慢地开口道:“方才瞧着我和那书生的人,是你没错吧?” 男子略显低沉的嗓音从锥帽下头传来:“是我又如何?” 乔榆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直白,他原本还想呛这人两句呢,一时失策,竟有点语塞。 不过乔榆毕竟是乔榆,他心理强大得很,当下又道:“那你方才用那眼神瞧着我们两个是什么意思?” 江孟真瞧着面前的少年,对方的容颜无疑是美丽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浑身上下都写着两个大字——年轻。 倘若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些杏花村的村民说过,郝澄如今不过十九,面前这少年看起来也就是十六七岁,正是和她般配不过的年纪。 他的声音里便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和阴寒:“我想看谁,是我的自由,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郝澄和他们两个相隔的距离并不算远,方才乔榆一开口,她就感觉施加在自己身上那种无形的压力悉数退却了。 她走过来两步,正好把这两个男人的对话全部听在耳朵里。 光听他们说话的内容,她就觉得脸上面皮抽搐的厉害。要是搁在武侠剧里,这对话的场景简直充满了迷之装逼感,只是这是现实生活,她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喜感。 而且乔榆到底是年轻,虽然娇蛮跋扈了些,可站在江孟真身前,气势完全就被压制住了,而且乔榆算起来比江孟真还要稍微高一些,只是江孟真一开口,她就觉得前者顿时矮了一截。 郝澄这个旁观者都这么觉得,乔榆直接对着江孟真,哪能察觉不到自个是处于劣势。 他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句子来嘲面前的男人,当下恼羞成怒,便抽出鞭子挑开了对方的锥帽,口中还讥讽道:“这青天白日的,还戴着什么锥帽,莫不是丑得见不得人吧。” 他的话音刚落,郝澄就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江孟真的锥帽随着那鞭子一同滚落到地上,正好滚到她的脚边。看热闹的人视线都集中在江孟真的脸上。 那张脸比起天仙还有几分差距,但决计和丑这个字沾不上半点边,更确切的说,如果他是见不得人的话,那乔榆这样的,只能送去回炉重造了。 很显然,乔榆对两个人之间的容貌差别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但他又怎么可能会向这么一个,一开始就对他不怀善意的男人低头认错,口中便嘟嘟嚷嚷道:“越是长得好看的男人,肚子里更是一肚子坏水。” 郝澄扑哧笑出声来,乔榆这是连他自个也一块给骂进去了。这一笑,两个男人都把视线凝聚在她脸上。 热闹不是那么好看的,郝澄慌忙退了几步,撇过脸去,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不只是她,周围看热闹的人也不自觉退了两步,像是生怕招惹了他们,到时候麻烦不断。 那一声笑,显然让乔榆也认识到了自己的失误,这让他感觉自己在这陌生男人面前又落了下乘,当下脸气得鼓鼓的,像极了一只鼓着腮帮子嚼东西的仓鼠。 他这般鲜活可爱,换个女人早就什么气也对他生不出来了,要是乔家的女人,更是立马低头认错,软言哄他。 但很可惜,江孟真是个男人,他从来不懂的什么叫怜香惜玉,他弯下腰捡起来捡起来滚落在郝澄跟前的锥帽,声音冰冷似刀,毫不留情地讥讽道:“长得美的人心肠也坏不到哪里去,可怕的是长得丑,心思恶毒还蠢得不自知的。” “你!”乔榆的鞭子直起来,只要面前的男人再敢多说一句,他保证,这鞭子能直接落在他身上。 乔榆的武力值郝澄是见过的,这个时候她也不能装自己不存在了,连忙跳出来打圆场。 “乔公子莫怪,他是我一位远房表哥,最近他可能心情不大好。” 先安抚完乔榆,她又朝江孟真示意,让对方先服个软:“表哥你还不快点向乔公子道歉。” “道歉?!”江孟真为郝澄说的这两个字感到极度的不可思议。 他人生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过“道歉”这两个字,只有与他作对的人想要让他认错,但让他成功认错了的,如今坟头草已三丈高。 乔榆不过是一个城主的公子,明州城虽说繁华,但这明州城的城主乔山也不过是个五品官。 乔榆的娘亲见他都该向他行礼,明明是乔榆先冒犯于他,凭什么让他向他道歉? 郝澄被他的眼神瞧得很不自在,但江孟真的武力值她也是知道的。 对上乔榆,如果是硬碰硬,江孟真半点胜算都没有。若是那鞭子落到江孟真身上,只是伤了别处还好,若是毁了容,那简直不堪设想。 而且方才,她只是站在乔榆的身侧,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被他用那种视线凝视着的乔榆感受到的恶意,肯定不是一般的强。 作为红旗下生长的社会主义青年,郝澄是完全不能够理解那些贵公子们,异于普通人的自尊心的。 对她来说,这道歉也就是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软话,根本没什么,但对江孟真来说,向地位尊贵的帝卿表示歉意没什么大不了,但对一个身份比他低,而且还敢对他扬起鞭子,恶言相向的小城主的公子道歉,这无异于是羞辱。 看郝澄的反应,江孟真闭了闭眼,修剪得十分圆润的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所幸他面上的神情被掩饰在面纱下,手也被宽大的袖袍遮掩,没人瞧得见。 他轻启唇瓣,准备把那句道歉说出口。郝澄却又开了口:“算了,这事因我而起,乔公子要责怪我便怪我好了。” 她伸出手,迅速捏了捏江孟真的掌心,又收回手来,低声地道:“若是不想说抱歉的话,咱们便不说了,这事情由我来解决。“虽然不知道一句普通的道歉到底有什么为难的,但她总觉得,在方才的那一瞬间,那锥帽的薄纱底下好像在酝酿着一场了不得的风暴。 横竖当事人三个,一个是城主家小公子,她惹不起。 江孟真到底是个什么出身,她不清楚,但绝对比无父无母,还有个坑死人舅舅的自己好太多。 谁服软都不合适,她服软还不成嘛。反正她又不是土生土长的晋国人,没有这里女子和读书人那膨胀到有些畸形的自尊心。 江孟真显然没有想到她会突然为了他改口,一时间还有些愣怔。就见郝澄朝着摆摊的车子那边说了两句,王阳便嚎了一嗓子:“今儿个东家请客,每人免费一个手抓饼,卖完为止!” 摊子面前立马涌过一堆人来,趁着人群涌动。 郝澄凑过去在乔榆耳边说了几句,接着犹豫了一下,拉起了江孟真的手——晋国的男女大防并非很严,有亲戚关系在,大街上便是异性之间牵手也不会惹人非议。 当然乔榆的手,她是万万不能去牵的。 在江孟真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她牢牢地抓住他,紧接着拔腿就跑。 等到小跑了一阵,她才停下脚步,依着冰凉的石砖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江孟真的锥帽在剧烈奔跑的过程中也掉落下来,几缕青丝都从玉簪固定的发髻中悄然滑落,他苍白的脸颊也染上淡淡粉色。 等到呼吸平稳下来,他才问出口:“你方才到底对他说了什么,怎么突然拉起我就跑?” 郝澄严肃着面孔,最后还是忍不住憋着笑道:“没说什么,只是方才道歉的只我一个,便想让你也紧张一回罢了。” 这人总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仿佛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上,先前小绵羊一般的做派,也不过是装出来的。 那种好像她是被狩猎的猎物的感觉,实在是让人觉得不爽,方才拉着他跑,不过是想看他慌乱一回的样子罢了。 江孟真却不恼,又道:“你方才为了我,才向他致歉。” “啊?”郝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她又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服几句软,也不是什么大事。” 前世她是在酒店工作的,做酒店管理工作的,经常对人家说对不起对不起,从小到大,发生了什么矛盾,只要不是一方单方面被虐,一般也是互相道歉,一两句软话罢了,她真没觉得有什么。 江孟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直到看得郝澄面上没了笑意。 他这才一步步地逼近,直至将郝澄逼到了墙角。 明明是女尊,却被一个弱质男子逼得无路可逃的样子,就好像她是被大尾巴狼盯上的小白兔,郝澄觉得自己脸上快挂不住了。 江孟真却凝视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道:“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只要有我在,你以后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第31章 江孟真的态度极其认真,尽管他说的话于郝澄而言,听起来特别像话本里的中二台词,以至于她在一开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在江孟真的注视之下,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但他的眼神和语气,无一不是在告诉郝澄——他是认真的。 但一个男子孤身在外,还没有被寻回去,倘若他用的又是真名,江孟真绝对不可能是当朝帝卿。 比帝卿更尊贵些的丧偶的寡夫,那便只有皇帝的生父,当今的太君后了,可太君后如今也有五十出头,怎么也很江孟真对不上。 便是当朝太君后,也不可能做到江孟真向她允诺的东西。这天底下不还有个最最尊贵的皇帝陛下嘛。 但终究是一片心意,情人之间也有摘星星摘月亮,上刀山下火海之类的誓言,被许下誓言的另一个,哪能真的让对方去做这样的事情。 为着这份认真,郝澄心下柔软几分,本准备反驳的话在喉间绕了三圈,又重新咽了下去。 但拒人的话终究还是得说的,她抬头,诚恳地向他发了一张好人卡:“我知晓你是个好人,也是好心。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一场,终究是要桥归桥路归路的,你又何必那么辛苦。你早点养好身子,尽早回到你的家人身边,对我而言,便是最好的报答了。” 在她看来,自个和江孟真不过是因为一场偶遇相逢,她这个救人的都没有放在心上,并不指望他能报恩。 以身相许这种狗血的桥段,也得被报恩的人觉得欢喜才行啊。否则的话,那不就是恩将仇报嘛。她多次表示出来,对方能够离她远远的,不给她带来麻烦,便是于她最好的报答。 现在她都表达的这么清楚了,江孟真这般心思剔透之人,不可能听不懂她的拒绝之意。 郝澄的言下之意,江孟真当然听懂了。不过郝澄只说了这么几句没什么杀伤力的话,他便就此放弃,那也便不是他了。 他凑得越发近,郝澄几乎能够感受到他说话呼吸出来的气息。对方黝黑的眸子凝视着她的瞳孔,深邃如大海一般的眼神仿佛轻易就让人能够沦陷下去。 他凝视着郝澄,因为尚未恢复完全的缘故,声音还有些低沉沙哑。但正因如此,他声音越发具有蛊惑力:“救命之恩,本就当以身相许才是。还是说你觉得我不够美,不符合你的心意。” 郝澄有些愣怔地看着面前被放大了几倍的脸。 这几日来,江孟真似乎越变越好看,她今日是头一次这样近而仔细地观察他的脸。 越看越觉得,他的容貌很美。并不是雌雄莫辩的阴柔美,而是带了几分英气,有种超越性别的美。 他的五官其实十分深邃立体,每一处都如同大理石雕刻一般精致。 对方的眼睛像是清澈溪水浸润后的黑曜石,睫毛又长又密,像是两把小扇子,活生生的一个睫毛精。 他的鼻子也是又高又挺,得到了修养以后,嘴唇也恢复了光泽,像是娇嫩的玫瑰花花瓣。 肌肤的细腻程度也不消说,要不是书生年轻,壳子也还行,这个世界对女子的要求是才而不是貌,她铁定得在这么个男人面前自卑。 对着这么一张脸,郝澄很难违背自己的心意说出他不美,便撇过头去:“美又与我何干?” “你既然并不讨厌,那为何不能接受我的报恩?” 这句话他说得极其温柔缱绻,明明是句普通的话,愣是被他说得极其暧昧。 郝澄都想掰开他嘴看看,看看这人嘴巴里是不是长了什么钩子。 江孟真靠得她这般近,侵略的姿态摆得十足,让她觉得这样实在不悦,她觉得自己也不能这么弱势下去,便直勾勾地看着他:“那如果我就是不接受呢,不接受你想要对我如何?” 先前她语气委婉,是怕伤到对方的自尊心,毕竟这个时代容易玻璃心的是男人,但江孟真显然并不能划分进脆弱的一类里,她想要摆脱他,也总得撂下来几句狠话。 “我便是不喜欢你,你又当如何?一身相许便是报恩,那若是你是女子,我也得枉顾世人颜面娶你不成?” 她顿了顿,清澈的眼眸里添了一份阴郁:“你便是再美,我不喜欢,也不会和你欢好。若是你的报恩,就是强迫别人喜欢你,那我宁愿自己救的是只阿猫阿狗。” 她的语气咄咄逼人,全然不复方才的温和。江孟真虽然胆大妄为,敢做许多旁人不敢的事。 但在情的方面,他一点经验也没有。兴许这世间最强势的男人,对上真正喜欢的女人总是束手无策的。 而且她还那么年轻,他不过是个嫁过人的老男人。在那一瞬间,江孟真竟感觉到了几分自卑,他的贝齿咬住下唇,搁在墙上用来禁锢郝澄的手也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郝澄见状,便乘机推了他一把,顺利地从墙角脱身。 江孟真似乎是真的被伤到了一般,明明有姿势上的优势,他还是很轻易地被她挣脱开。 而且她方才推的时候,只是轻轻一用力,对方便接连着倒退了两步,差点就摔到了地上。 这巷子很窄,窄到江孟真倒退两步背部便贴到另一面墙上。郝澄并没有像江孟真以为的那样趁机跑掉,而是换了个姿势,用双手搁在对方的腰身两侧,牢牢地把人固定在墙上。 她的个子比江孟真要高,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这么圈着他,更是毫无违和感。 把人壁咚到墙上的感觉确实很爽,也难怪她看过的那些狗血电视剧里男主角喜欢这么做。 郝澄心中暗爽,面上却很严肃。 看到江孟真有些呆楞的模样,她心下又柔软几分。 江孟真显然还是没有从冲击中反应过来,她又接着问:“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男人眼神被点亮了几分,应到:“江孟真,我真的是叫这个,没有骗你。” “你可有过婚配?莫要骗我。” 江孟真乖顺答到:“曾经有过一个,不过她几年前便死了,这几年我始终只一人。” 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会不介意这些的,他紧紧抿些唇,原本想着卷起衣袖,让对方看见他右边肩膀上,象征着男子贞洁的凤蝶。 但郝澄现在的态度她琢磨不透,又担心给她看了又受到羞辱,唇抿得越发紧,最终什么也没说。 江孟真不过二十八岁而已,还很年轻。书生的壳子虽然才十八但她上辈子和江孟真差不多年纪,又怎么可能会嫌弃他老。 她只担心江孟真脚踏两条船,名义上还是人家夫郎。 晋朝人口不多,还是很鼓励寡夫再嫁,江孟真有没有过妻主不重要他现在没有,对郝澄来说就够了。 她倒不是很讨厌江孟真,只是这个世界婚姻关系毕竟不同于现代,有了关系,处不来,也不是说断就能断,她作为女子是得对人家一生负起责任来的。 她本来就需要慎重,也不喜欢别人这么逼自己,偏偏江孟真一步步逼她,强势得实在让她不喜。 “如果和我在一起,你能保证你的身份和你曾经的妻家不会给我带来麻烦?” 江孟真眼睛更亮了,定定地看着她:“我保证!” 郝澄温声道:“你知道互有好感的男女之间是如何相处的吗?” 江孟真下意识摇摇头:“不知道。”他的前任妻主给他的只有羞辱,在郝澄之前他未曾动过心,接触到的妻夫也多是政治联姻,那些人之间只有利益。 他又怎么会知道男女之间如何相处,只能依着自己性格来试探,一步步前进前进再前进! 真是,郝澄这会气也消了:“既然不会,那就要学,你总是这样逼我,我自然是不开心的。” 江孟真呆楞无害的样子实在可爱,她动手撩起男人滑落的一缕发丝,动作极其轻柔地将它捋到男人白玉一般的耳朵后面。 江孟真的身体都紧张得僵了起来,郝澄心下微动,紧接着又轻轻地抬起对方的下巴,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在那柔软温热的唇瓣印上来的时候,江孟真引以为傲的聪明脑瓜子,瞬间一片空白。 第32章 江孟真在接吻方面俨然是新手,面对郝澄的突然袭击,他很生涩地回应。 起先只是浅尝辄止一般,只不过蜻蜓点水的一吻。但试探后,两个人的唇瓣便贴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郝澄的舌头撬开对方的牙关,还差点被他咬到,在一个长时间的吻之后,郝澄连忙松开江孟真的嘴唇,以便后者顺利地呼吸新鲜空气。 方才江孟真被她亲得都快缺氧了,可还不松口,还好发现的及时,否则他怕是要成为,这明州城第一个因为接吻缺氧窒息而死的人。 郝澄没好气地捶了他后背一下:“笨蛋,方才怎么不换气?!” 江孟真喘着粗气,等平复下来,才带着几分羞涩的神情道:“方才忘了。” 毕竟是头一回,他虽然学的快,但到底比不上郝澄,基本都是靠她带的。 他的视线凝聚在郝澄的嘴唇上,粉色的唇瓣因为津液的滋润显得格外水润,而且还微微泛着肿:“可方才觉得你很熟练的样子。” 他没记错的话,郝澄身边根本就没有人给她锻炼吻技,那接吻的那些知识,她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咳咳,我见人亲过,天赋高,自然学得好。总之我这辈子,只和你一个人做过这件事。”上辈子她确实和人交往接吻过,但这辈子,她这副躯壳确确实实这和江孟真有过亲密的接触。 书生原本倒是有个村花做相好,不过对方是个精明的,书生又恪守礼教,两个人又发乎情止乎礼,做的最不纯洁的事情,也就是拉拉小手拥抱一下。莫说是热吻了,蜻蜓点水的亲一下额头都没有。 她这说的是实话,对视着江孟真的时候也丝毫不显得心虚。后者被她热烈的目光注视着,片刻后便侧过头去。 两个人很快地从小巷子里离开,江孟真又重新拾起来锥帽给戴上。从亲吻的激中回过神来,他的理智和逻辑也很快上线回笼:“既然你方才说不喜欢我,为什么还突然对我做出那种事情?” 他承认他确实是欢喜郝澄,但若是对方只是想玩玩,再对他始乱终弃,他会先把她这想法掐死在萌芽里。 郝澄低声应到:“我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我对你没什么太多的要求,莫要骗我,也不要给我带来太多的麻烦。你既然要以身相许,又长得这么美,我还可以省了力气去找夫郎,这么好的事情,我为何不要?” 实际上,她从来就没有表现出对江孟真的恶感,释放的基本全是善意。便是将人赶出去的时候,也是寻了合适的由头,态度也不够强硬。不然的话,她哪会再三心软将他放进来。 当然这也是因了他长得好看的缘故,长得丑的男子在外头毕竟安全,好看些的,不收留,她得担心他在外头遭遇那种让人难以启齿的不幸。 不过没有恶意不代表足够喜欢,先前她始终顾忌着,江孟真真正的身份会给她带来数不尽的麻烦。 偏偏对方又一直遮遮掩掩,身份名字全是假的,让她根本没有办法预计这麻烦的大小,她当然无法对他产生多少信任。在那种情况下,她只会想着远离他,哪里会生出什么有关男女情爱的旖旎心思。 江孟真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失望:“就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你对我就没有什么喜欢?” 郝澄怒道:“我在你心中难道就是那种人,不喜欢也会随意撩拨你?”她要吻他,自然是准备好了担起责任,若是没有半点喜欢,她又怎么会亲他,她就那么像是那种无耻之人吗! 江孟真忙道:“我没有那么想,只是你方才明明自个说了不喜欢……”他说道后一句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还带着几分委屈。 她对江孟真的喜欢可能没有对方对自己的喜欢多,也没有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郝澄叹了口气,安抚道:“我自然是喜欢你的,只是在近日之前,这喜欢不足以让我愿意去想法子解决,因为和你在一起带来的麻烦。” 到今天她之所以改变心意,和江孟真那豁出来的剖白还是有不小的关系。实际上于她而言,如果不是身份的问题存疑,江孟真兴许是她未来的一生中能够遇到的最好,也是最合适的婚配对象。 晋国恪守封建礼教,没有谈恋爱觉得不合适便分手之说,江孟真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她也算对他的性情有几分了解。 身份门不当户不对没什么大问题,只一句“救命之恩”便能堵住众人的口。晋国历史上还有帝卿被某江湖女子救了非要以身相许的,那江湖女子最后上战场还立下赫赫战功,成了大将军,在晋国史上留下一番美谈。 年龄和容貌方面更不是问题,虽然郝澄这副壳子比江孟真要年轻十岁,但论起容貌来反而是她配不上他。能够相伴一生的伴侣最重要的不是别的,正是谈得来。江孟真出身名门,学识自是不消说。 而且尽管他身份尊贵,在她面前却从未摆出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子,不像某些大家公子,救了他,对方毫知感恩,因为在这种人看来,他身份尊贵,能作为救他的那个人,她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和江孟真相处的时候其实相当愉悦,因为对方足够聪明,而且极其擅长察言观色,还和她一般喜欢钱,还很有经济头脑,不会有什么视金钱如粪土的鬼想法。 江孟真的步伐停了下来,对着郝澄的方向掀开他锥帽上的面上,和她的眼眸对视:“你方才问我能不能解决那些麻烦,我说能,便觉得我一定能解决那些麻烦了,你方才就那么信我?”既然郝澄不相信他,那方才他说的那些话,她又怎么能全部相信。 若说是郝澄喜欢上他,所以丧失了判断力,他是打死都不信的。虽说他希望对方是因为这个原因信任他,但理智告诉他这根本不可能。 郝澄坦坦荡荡地直视他的面容:“我不是信你,只是信自己。若是我判断错了,那我便自认倒霉。” 江孟真自个可能没有注意到,他倘若是说了谎话,右手的小手指会不自觉的微微翘起。方才她问了几个问题,江孟真都在和她对视的情况下一一回答了她。 那个时候她的手轻轻地搭在江孟真的右手上,不管是从眼睛还是别的小动作,她很肯定他没撒谎。 即便是她做错了选择,她也不会因此而后悔。毕竟路是她自己选的,因此产生不好的后果当然也是由她自己承担。 当然江孟真具体是什么身份,等回去之后她还得再询问。方才在外头她起初便是作此打算,那个突如其来的吻,结果因为当时气氛太好,才导致她一时情难自禁。 江孟真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若是我不能的话,你是不是准备打算丢下我?” 郝澄干脆利落地回答:“自然不会。”亲都亲过了,那就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她又不傻,要是半路把人抛下了,江孟真对她因爱生恨那更糟糕。 看她神情,怎么都不像是撒谎,江孟真心放下一半,想起先前另他怒火中烧的一幕,这会总算逮到时机发作起来:“先前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他给你擦汗,你又不是没有帕子!” 先前郝澄并未回应他几日前表明心迹的举动,他虽然不悦,却也没什么立场。郝澄既然说欢喜他,那她就是他的人了,乔榆的存在便显得格外让人难忍。 “先前他突然拿出帕子来,除了为我擦汗一直只是在旁边站着,也未曾做别的举动。而且他为我擦汗,怕也只是为了为了刺激他的心上人。”郝澄顿了顿,又道,“他是乔姐的弟弟,也是明州城城主的公子,我未来开的酒楼里,怕也是有他的一份,自然是不好当着众人驳了他的面子。” 这个原因显然不怎么能让江孟真满意,不过他又担心发作太过让郝澄不快,也勉勉强强地算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话题一转:“我知道你准备开个酒楼,你的钱够用吗?” 郝澄一愣,随即意识到江孟真是想要投资,便道:“够是够用,但多一份钱总是没坏处的。” “你方才说,你未来酒楼里很可能有那位乔公子的一份是吧?” 郝澄点点头:“乔姐有一份,他不一定,还有李家的二女君,张家的掌柜的,也表示对这酒楼有兴趣。” 江孟真眯起眼睛道:“既然如此,那就拒了他。你需要的钱,悉数有我府上。你未来的酒楼只需要两个东家就够了,只有我和你。” 第33章 古代比不得现代,开个大公司还得规定入股人数。郝澄这种酒楼,只要她足够有实力,只她一人注资也毫无问题。 倘若接受乔木和其他女君的注资,郝澄免不了要听她们的指手画脚。若是只有江孟真和她一同开酒楼,那郝澄说话的权利便大了许多。 但她同样有自己的顾虑:“你说的我也曾考虑过,外头说话不方便,等进屋我再与你详谈。” 那小巷子离郝澄的住处并不是很远,两个人并排着走了一阵,毕竟没名没分,大庭广众之下,倒没有手牵手走在一起,而是规规矩矩地保持二十公分的距离,紧接着一前一后地进了院门。 郝澄等江孟真眼瞅着江孟真进了自己的卧室,倒也没说什么,她进了自个屋子,想了想,又将门闩放下,方提起自己顾虑再三的原因:“我先前提过,乔姐是明州城城主的次女,那乔榆便是她最宠爱的弟弟。你若是有足够的钱财,咱们两个能开酒楼倒是没有问题。但开了酒楼之后,后续只靠我们两个,怕是要添不少麻烦。” 官员药品讲究清廉,至少明面上不能正儿八经地经商,但那些铺子利润那么高,官员若不眼红那也不可能。官员的夫郎可以直接开铺子,官员也可以在暗处实际控制某处挣钱的铺子。 这明州城红灯区最有名的一处青楼,那后头的靠山还是朝廷里的人。她既然要做生意,乔木是最好的庇护对象。有乔木在,首先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即便有人想找麻烦,凭着乔家势力,自然也好解决。 江孟真自个名下便有许多处铺子,他当然不可能不懂其中的弯弯道道,他在明州城并不算有势力,经常有要管这一处也不是不行,只是麻烦,而且还需要时间。 乔山做了十年多的城主,乔家在此处枝繁叶茂,他想要插手,肯定及不上作为明州城城主家女君的乔木。 江孟真神色阴郁:“那你也不能带上那位乔公子。” 郝澄看着他道:“那我若是让乔木掺和进来,这酒楼你是不是想让我别开了。” 江孟真沉默着不说话,但他的神情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郝澄感觉一下子憋了一口气,但又不能一下子发作出来,便耐着性子道:“这酒楼是我自个的事业,便是有乔木,我也得把它办好,即使你不情愿,在这一点上我也不会退让。” 江孟真的家世显然不凡,但郝澄从未想着靠着他去发家致富。她们若是已然成婚,夫妻一体,对方手里的资源能够帮她更容易的达到目标,她也不会去犯傻,非要受尽白眼,各种看人家脸色,辛辛苦苦取得点都不能入江孟真眼的成绩。 但她们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只挂着一个恩人和被救助者的关系,谈感情,也不过是私下定情的磨合期,在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代,什么都不算。 便是对江孟真来说很算那么回事,但若是自个事业全靠着江孟真完成,她会觉得自己矮了一截。听起来其实挺可笑,靠外人靠内人其实都一样,关键还是自己争气才能一步步地爬上去。不过对郝澄来说,这就是很不一样。 江孟真神色几番变化,但都是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他顿了顿,想说些什么,郝澄却在这个时候转移了话题。 “咱们先不提酒楼的事情,先谈谈你的家世。我的你都知道了,我爹娘都是杏花村土生土长的人,不过她们去的早。我救你的时候,他们的头七刚过不久。除此之外,我这世上的亲人,只一个舅舅,不过我和他关系并不好。” 她想了想,把财产也交代了:“我手中余钱白银三千两五钱,还有就是一套做手抓饼的工具,这房子是我租的。大概还有八个月便到租期,董雪和王阳都是我花银子买下来的,他们签的均是死契。其他的,目前的打算是要开一家酒楼,再准备明年的秋闱。这些钱的来历绝对都清清白白。” 她来这的时候手中只几百两银子,赚了一个月半不到的手抓饼,也只几百两,剩下两千多两银子是她卖方子挣的。买主要求她保密,她也不打算把钱财的详细来源也抖落得一清二楚。 江孟真倒也没准备盘问她哪里来这么多钱,毕竟几千两银子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个大数目:“只三千两银子,开酒楼够吗?” 明州城的城中心寸土寸金,光是买酒楼的地契,差不多便要这个数了。 “地是乔姐买的,她以地契作为酒楼的份子钱。我出人,以及负责重新装潢和设计以及各种菜色的钱。” 谈出力,当然是她这个负责酒楼的要多些,乔木的存在就是负责遮风挡雨以及收红利钱。等酒楼的运营走上正规,她也能做个甩手掌柜,把事情都丢给底下人,自个牢牢管着账本便行。 “你若是不喜欢乔榆,我会和乔姐商量,但我也没有把握。其他人本就持观望的态度,便拒了也无事。”乔榆的事情她没有把握,也不能把话说的太死。毕竟看乔木的态度,她就是一个宠弟狂魔,要是以不喜欢乔榆为由拒绝乔榆的注资,那乔木怕也会跟着一起翻脸,这事情她只能看乔榆自个对这感不感兴趣。 说完这话,郝澄意识到自个又被带歪了话题:“好了,这回真的不提这个,咱们提回先前的事,你告诉我,你原本是何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家中可有弟妹。那个时候落下山崖,又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是被人追杀之类的,我也能够接受,只一点,我不希望你有所隐瞒。” 书生家庭情况实在再简单不过,江孟真则要复杂得多。他犹豫许久,在郝澄的注视下还是把自个的情况娓娓道来,当然比较细节的部分他也是含糊带过,主要还是讲结果而非过程。 他先讲的也是大致家世:“我生父早逝,祖母在我三岁的时候过世,祖父在四年前仙逝,母亲在我七岁那年续娶了户部尚书家的嫡公子,母亲未曾纳小侍,但有一位性格温顺的侧夫。我十岁那年,我的继父为江家添了个妹妹。至于外祖母那边,我有个交好的表姐,她是英国公家的嫡孙女,还开了间颇大的书坊,那书坊每年的红利也有我的一份。” 郝澄点点头,这结构也不算太复杂。 他瞧了瞧郝澄脸色,斟酌着道:“除了那书坊,我名下还有两间珠宝铺子,俱是开在京城,还有一处酒楼,一处茶楼,零零总总加起来一个月数千两的进项。”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暗里他的进项更多。在他那前任妻主死了之后,将军府也基本被他掏空了,他的嫁妆就更不说了,他那继父已经在成婚的人选上成功坑了他一把,嫁妆是他的生父早为他准备好的,便是她那娘亲也不会在这上面苛待他。郝澄的几千两,是真真不被他放在眼里。 早知道江孟真有钱,可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有钱。这就好比她是个月薪一万的普通工薪族,结果谈的对象突然告诉她,她家里有上亿的资产,每个月几百万的进项。 收入差距太大,郝澄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天上掉了个大馅饼,而是想退缩,她怕馅饼太大把她噎死。 江孟真见她神情,也顾不得男儿家该有的矜持,忙拉住她的手:“你方才自己都说了,绝不退的。” 郝澄勉强笑笑:“我答应过的,绝不反悔,你继续说,你那死去的妻主是什么身份,你的继父为何让你嫁与她?她又是因何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允诺过的东西,自然不会轻易反悔。亲都亲过了,江孟真又是个较真的性子,前头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得硬着头皮往上闯啊。 现代的男女朋友谈恋爱也会问及前任,她对江孟真完全不了解,而这方面还很可能涉及到她会遇到的艰难险阻,更是要问清楚。 江孟真抓住她的手攥得更紧,思绪却是一下子飘回了好几年前。 第34章 江孟真的生父林氏出身高贵,可惜是个心思单纯的,当初嫁给江孟真的娘亲江敏,也是因为图江家结构简单。虽然同样有宗族,但因为辈分很高,又是嫡系一脉,并不需要看什么人脸色。 林氏嫁过来没多久,侍候的公婆便相继去世,江敏袭承祖上的爵位,不过挂的是虚职,份位高,但又不会搅和到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头去。 当初江孟真的外祖母则手中握着实权,深受皇帝宠爱,千挑选万挑选,结果挑中了瑞国公世女江敏,便是挑中的这一点。江家身份尊贵,但并不在权利中心。皇帝看重她们林家,但不见得愿意让两个手握重权的人结合。 江孟真听下人说过,当年他的娘亲江敏连房中小侍都未曾纳一个,和他的爹亲很是恩爱了一阵子,可惜蓝颜薄命,他那爹亲身子骨本就虚弱,在生下他没几年便撒手人寰。 当时他还年幼,江敏便以他需要照顾为由,不到一年便娶了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张茵做填房。他记忆里的爹亲林氏其实很模糊,但总记得他是个极其温柔的男人,对自己更是时刻牵挂在心上。 张氏则和他的爹亲完全相反,如果说林氏是水,张氏便是火,做事风火,性格也泼辣,一进江家便把上下打点得有条有理。 原本张氏刚嫁进来的时候对他还不错,即便他对他不够热络,也客客气气的,还会挑选些小孩子的玩意来讨好他。 张氏嫁进来不到半年便怀了孩子,但那个孩子最后没保住。太还记得,当时他就站在台阶处,瞧着张氏脚一崴,突然就朝他的方向砸下来,那么重的身子,直接压到他身上也能把他压死,他下意识地躲开,结果张氏身下流出来一滩血,那孩子就那没了。 那个时候,素来疼爱他的娘亲发了极大的火,让他跪了一夜的祠堂,膝盖差点都跪废了。那个时候他心里还很内疚,想着若是他不躲开,兴许弟弟妹妹就没事了。便是膝盖酸痛些也没什么,做错了事情总该得受罚的。 可张氏从小月子之后,便如同变了个人似的。表面上对他很好,好到人人夸他贤惠慈父,但实际上,他根本是当着他那娘亲的面上是一套,私底下又是另一套。 张氏经常因为他没伺候好而发脾气,打板子的事情倒没有,但他会用绣花的针扎他。想着那个未能出世的弟弟妹妹,他也一一忍了下来。 还是后来奶瞧见他身上针眼,抱着他嚎哭出声,才告诉他,那张氏因为孕期吃了药,大夫说了,那肚子里本就是个畸形的胎儿,对方根本就是故意落了胎的。 当时他站在台阶上,那么高的台阶,若是他当初不躲开,张氏也就把他不砸死也砸伤了。而依着江敏那个耳根子软的,看两个人一起受伤,张氏孩子又掉了,也只会归咎于意外。 江孟真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只记得那个时候心里好似破了一个大洞,冷风拼命地往里头灌,当时他并不明白张氏为何如此恨他,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张氏喜欢的女子,曾喜欢的是他的爹亲,但是那女子身份不行,自认去林家提亲也不可能,便去从军,又听了他爹亲成婚的消息,因为当时在剿匪,结果心神不宁中没了性命。 张氏从此便恨上了他的爹亲,可他的爹亲甚至根本不认识那女子。偏偏江敏还去户部尚书家求娶,他作为张氏仇人之子,对方自然可劲地磋磨他。 奶爹哭完了,便开始事事教他算计。让他多学些东西:“公子可别听那种无才便是德的浑话,做男子的要多学些东西,你表现得出色,才能得你娘的喜爱,才能够在这府里有地位。” 奶爹是林家特地为他挑的,原本是个江湖人,后来因为某些缘故才躲进林府,不过对方武艺不行,却使得一手好毒,还有一手好医术。当年若不是这个奶爹,他的爹亲根本活不了那么长时间。 因为心里没有了那层愧疚,张氏若罚他,江孟真便去找娘亲江敏告状。张氏挨了训,私下便收敛了许多,倒没有用针扎过他,只让他罚跪罚站。 江孟真并不当场翻脸,只腿跪青了,江孟真便再去哭诉,露出青紫的膝盖,自家娘亲自然又发了一顿脾气,可也仅仅只是发脾气而已。 江孟真对自己这个耳根子软手更软的娘亲,一日胜过一日的失望。 但在江敏面前提一提他死去的爹亲还是有好处,至少江敏的话在府上还算管用,虽然张氏对他不好,但他这嫡亲的大少爷的日子好过了一些,在明面上的吃穿用度也未曾受到苛待。只不过张氏以他年纪小为缘由,仍旧将他爹亲嫁进来的那些嫁妆牢牢的攥在手里。 嘘寒问暖之类的事就更不用想了,江孟真想要过得好,吃穿用度还得自个去争。但某日张氏却主动提出来为他找个学书画的先生。 京城大家公子都要学这个,江孟真虽觉得怪异,可也没有理由拒绝。江敏也考验了那女先生一番,对方确实是个有真本事的。 只是拿女先生年纪轻轻,模样长得端正,可眼睛却流露出一股子猥琐之气,让他本能的不喜欢。 他那个时候还不到十岁,不过已然是有了男女大妨的概念,他原本想着设置一道帘子,隔开教书的先生。但那先生教他书画,又不能隔开,对方还喜欢手把手地教他,女子带着茧子的手握住他的手,一点都不让他觉得温暖,反而觉得恶心粘腻,像是被阴冷的毒蛇给盯上。 江孟真学了奶爹所有的本事,这先生的书画也拼命的学,很快便让那先生没了教他的本事,对方许是担心他去向母亲要求辞去她,还是按捺不住动了手。他那继父打的好算盘,这举人娘子虽有才,但却有个龌龊阴暗的癖好,喜欢幼小的男孩子,先前做了几家的先生,人家看得严,她也就揩揩油,有几次差点得逞。 张氏本来就是打算让这人毁了他,自然是百般制造机会,这举人娘子胆子被张氏纵容得很大,便寻了个外出写生的机会,试图对他行不轨之事。 那次出去写生,正好是他奶爹身子不爽利的时候,跟他出来的几个侍从仆妇右手张氏精心安排的。他画的时候极其专心,不知不觉,那湖水边上便只剩他和那女先生两个人。 那是他头一次体验男女之间力气的差距,而且对方是个成年人,他不过刚满十岁,更是没有挣扎的本事。一开始因为猝不及防的缘故,他被那女先生保住,手又被捉住,根本动弹不得。 他大声地呼喊,却根本没有人过来。在这女先生把他衣服扯开的时候,他一只手得了空,情急之下便用作画的墨汁糊了那女先生的眼睛。 最后女先生在他刻意地诱导下落了水,在湖水里上上下下扑腾个不停,他就整理了身上的衣物,站在池塘边上看她挣扎,那些仆妇早就特地跑得远远的,根本就听不到女先生落水的呼救声。 等那些仆妇以为完事了跑出来,女先生已经被淹死了,脸部都被水泡得浮肿,一副可怖至极的模样。 当天他回去就发了高烧,周围人都以为他是因为那女先生的死被惊着了。但只要他自己知道,他是被那女人给恶心到了。虽然对方并没有成功得做到什么,甚至连他的外衫都没能解下来。但他还是被那油腻的笑容和狰狞的表情给恶心到了。 事后他以此为由,要求自个找选先生,江敏也答应了。他本就是心思极其剔透之人,从小旁人想一步的事情,他能想到十步。但府中并没有他发挥的余地。直至一次他那糊涂母亲做了错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才有了发挥的余地。 女先生的事情被江孟真隐去不提,家里那些污糟的事情,在和郝澄说的时候,在他口中也变为轻描淡写的几句:“我父亲去的早,张氏因为和父亲曾经有私怨,对我不是很好,又因为觉得我害他没了孩子,便处处针对我。只是刚开始那会,逮住了错处,便让我罚跪祠堂。” 他顿了顿,又道:“我年少时,他为我请了个先生,不过那先生后来死了,娘亲为了补偿我,便许我自己择先生。我先后拜在丹鸿子几位老师名下。再后来便是到了年纪,母亲为了妹妹的缘故,便把我嫁了出去。” 只一句不好,便盖过了千言万语。有个后爹确实不好当。郝澄将他的手托起来,搁在自己的掌心,安抚性地拍拍他:“都过去了。”她不曾参与过江孟真的童年,不能感同身受他遭受的孤独委屈,除了安慰,好像也没办法再做些什么。 他摇摇头:“没什么,我再讲讲我的婚事吧。”那位死去的女先生还好,一想到那婚事,他便更觉得恶心。 第35章 母父之命,媒妁之言,江孟真想要清清白白的嫁人,不饱受旁人非议,他的婚事必然得江母决定。 如果他能找到一个位高权重之人上门提亲,那江母自然不敢拒绝。可位高权重者,要么是皇帝跟前宠臣,要么是皇女王女,在他那个年纪这些皇女王女们年纪都不合适,年龄合适的,早早娶了正夫。 他好歹是国公府嫡出的公子,又怎么可能为了所谓的婚事自由,嫁于他人做侍。 察觉到张氏想拿他的婚事做手脚,江孟真便早早联系上了外祖家。原本他的外祖母因为他父亲早逝的缘故,迁怒了他的母亲,也迁怒了他这个江家子。 但后来他努力修复与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关系,靠着刻意显露的可怜来谋求他们的怜惜和庇护。 一年十二个月,他全年差不多有一个季度的时间都住在外祖家,和那些女君一起学东西,他什么都学,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诗书琴棋无一不精。 不过他还是隐藏了一部分的实力,虽然表现得出色,可绝不过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若是比外祖府上那些女君还出色,总免不了招来她们的嫉恨。 因为怜惜他,在他十三四岁的时候,他的外祖父已经为他挑好了一门婚事,选的是他的一位表妹,对方比他的年纪小了七个月,外祖父还允诺他,他这位表妹将来只会娶他一个,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通房小侍。 等到他十七八岁,两个人都是合适婚配的年纪,他的外祖父便催促他那表妹上门来提亲。 但偏偏他的姨母在这个时候出了意外,他没等来表妹的提亲,等来的反而是作为将军的姨母战死沙场的消息。 按照林家守孝的规矩,他那表妹得效仿先贤,守孝整整三年才能前来向他提亲。而外祖父外祖母因为丧女悲切不已,根本无暇顾及他这个外孙。 其实再一开始,他知道自己那位表妹并不够喜欢他,纯粹是因为责任,但即使不喜欢也不要紧,他也不喜欢她,并不会因此觉得伤心。 只要妻夫之间相敬如宾,对方在外头敬重他这个正君,不干涉他的生活,这便是一桩极好的婚事。 晋朝男子十四岁可成婚,女子则是十六。当然规矩是死的,若是有特殊情况,那也可以有变通。 他原本想着,晚几年倒也没什么大关系,他可以在家中待的时间更长一些,再趁机将他的生父林氏留给他的那部分嫁妆拿回手里。结果等到十七岁,林家却又要让他再等三年。 等也就罢了,好歹林氏的遗物被成功的拿了回来。 虽然张氏很不情愿,但他的母亲江敏这个时候已经习惯倚仗他,她年纪十七岁了,许多人家里,男子十三四岁便开始学着掌管财务,张氏不可能教导他这一些。 他靠着自己学了,还把事情做得井井有条,府中要摆个宴席,都是由他一手操办,张氏也不能拿他不懂事为缘由斥责他,到底还是极其不甘心地交出了手中的库房钥匙。 这么多年这一大笔财物被他霸占着,他怎么可能不动用。江孟真从自己的外祖父那里要来了当年林氏出嫁时候的嫁妆单子,当着自家娘亲的面当场清点了那些东西。不出他所料,张氏拿走了其中的一大部分,按照嫁妆单子上算,足足少了三分之一。 江敏自然是发了火,若是林氏自己拿出来贴补家里也就罢了,偏偏林氏早逝,按照晋国律法,林氏这些东西都是得留给他亲生孩子的。林氏和江敏又只得了江孟真这么一个孩子,继任拿了前任的嫁妆花销,这说出去都让她没脸。 江敏还没有开始真发作呢,张氏却当场就嚷嚷了:“我拿那些银子,还不是为了给您打点,我自己开销用的都是自己的,若是林哥哥在,他也肯定会这么做。” 江孟真面露讥讽,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张氏神情激动,然后突然就捂着肚子朝后倒了下去,他那娘亲连忙吧人给借助,大夫被请到府上来诊脉,诊脉之后便连声道贺,说是张氏有了身孕。 自那次张氏没了孩子,他好几年都没怀上。大夫说是先前小产伤了身子,为了江家香火,江敏又纳了一个十分温顺的男子进来为侧夫,但对方进府两年,也只生了个儿子。张氏七八年,好不容易才又怀上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足够让江敏重视的。 孕夫生不得气,也不能苛待,江敏自然也不好再发作自己怀着身孕的正君,事情便不了了之。江孟真对自己亲娘越发心寒,趁着张氏怀孕,便以他不能过度操劳为由,趁机揽了府上大权。 那个时候他也不少没想过要对张氏动手,虽然张氏周围人把关得严,但他掌握着府中权势,想要下个药粉还是很轻易。但他惦记着江敏给他的亲情,虽然不喜欢张氏,但想到他肚子里的孩子,到底还和他有一半的血相同,最终还是没忍心下手。 张氏的肚子很争气,一生便是个女儿。虽然身子骨羸弱了些,但还是足够让江敏喜不自禁,连摆了许多日的宴席。 江孟真靠在郝澄的怀里,语气幽幽地道:“当时我的母亲常常念着父亲的好,对我也不算差。但直至她得了一个女儿,便开始把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仿佛我会害了她女儿一般。” 江敏是个耳根子软的,没什么本事,在倚仗能干的儿子的时候,对这儿子又有几分忌惮。特别是在张氏生了一个女儿之后,她更是不安。因为大夫说过了,张氏身子骨不好,生了这个很可能再怀不上孩子,江家向来子嗣单薄,她很有可能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 江家的一切都是要留给儿子的,江孟真那么爱财,成年没多久便迫不及待地把生父的钱财握在手里,又牢牢的把握府中管事的大权,显然是个权利欲很重的男人。 张氏又成天的在她面前吹耳边风,大致就是忧虑江孟真会为了继承者江家,而谋害了自个的亲妹妹。 郝澄摸了摸他的头顶视作安抚,江孟真的头发很细软,也不像那些涂脂抹粉的男子爱抹油腻的头油,摸上去干干净净的很清爽。 她轻声地问:“然后呢,他就为你找了一场糟糕的婚事吗,你母亲就这么同意了?” 江孟真换了个坐姿,以便自己能够靠得更舒服:“她自然是同意了的,怕我害了她的宝贝女儿,便迫不及待的想将我嫁出去。我原本是想联系外头的那一些人,但信件被人截了。也不少没有想过豁出去破罐子破摔找一个,却又担心更糟,兴许是因为我还是贪恋那荣华富贵,当时到底是没有那个勇气。” 他这话说的自嘲,郝澄却用手抵住他的唇:“你自然是好的,是他们逼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非无父无母,不然自由恋爱只会被当成私相授受。高门大宅规矩又多,江孟真若是女子还好,他是个男人,若是坏了名声,难以混下去的也是他。 江孟真当时才十七八岁,她十七八岁的时候还是个高中生,父母连早恋都不允许。在她看来,江孟真已经很了不起了。摊上那么个偏心眼的娘亲和坏心眼的后爹,有顾虑也是难免。 江孟真又道:“出于种种原因,我最后还是嫁了张氏选的婚事,明面上他挑的人很不错,没有房里人,年纪轻,容貌不错,家世也相当,是威远将军的独女。” 张氏自然不会在明面上对他不好,那威远将军独女听起来是不错,但她着实却风流的很,正式的房里人是没有纳,但十三四岁便和通房厮混,还喜好风月场所,年纪轻轻的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那威远将军早死了,魏亚楠不过是靠着已故母亲的荫庇,才挂了个有名无权的肥差,没本事也就罢了。魏亚楠的生父还和张氏是手帕交,感情好得不得了,想也不用想,他若是嫁过去,光是公公的磋磨就够他受的了。 他低声道:“我那公公和我继父是手帕交,关系极好,自然想着等我嫁过去好生磋磨我。即便我在府上死了,他们也能寻出由头,轻而易举地把事情带过去。婚礼当日摆得特别风光,结果大婚当日,魏亚楠便去了青楼,还在那里宿了一宿,让我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再后来没多久,她便得了花柳病没了。” 他当然说的是实话,却也对郝澄隐瞒了许多。比如魏亚楠瞧他容貌好,大婚当日是去的他的房间,但他因为幼年的缘故,对那种猥琐的眼神实在是太敏感,根本对着她毫无反应。 魏亚楠平日里又被伺候管了,向来是那些男人搔首弄姿地准备好了让她上,结果江孟真根本一点硬的迹象也没有。她动作极其粗鲁,江孟真更加毫无反应。她当场便抓住他扇了一耳光,唾骂了他一阵便扬长而去。 等第二天他顶着那巴掌印出来,才知道自己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他的性子极其骄傲,若是以往在江家,遇到这样的羞辱,早就上前把人给撕了。可那个时候因了江敏的缘故,又一时失算,自己原本留在江府的人都联系不上,他只能默默地忍了下来。 事后魏亚楠也不是没想过要碰他,倒也和他同房过好几回。但他却觉得太恶心了。这么一个女人,凭什么让他放下身段来伺候他。 便是他需要忍耐,也断然做不了这样的牺牲。为了让这段磋磨他的日子早点结束。,便每回都用了药粉,让魏亚楠生出幻觉。大婚那日他被查得极严,连更头发丝也没落下。等他嫁过来,有行动的自由,很容易就用简单的材料,做了奶爹教他的迷幻药粉。 他在府上隐忍了一段时间,救了个被青楼扔出来的,得了花柳病的美人,只在后头轻轻的推了一把,魏亚楠便上了钩,很快就染上花柳病没了性命。 他的医术足够只好魏亚楠,但她染了病都想祸害他,这事他本就是主谋,又怎么可能会暴露自己的医术去救她。魏亚楠太爱逛青楼了,会染上脏病倒也没什么人觉得奇怪。 她没得快,府中一向身子硬朗的老太君又因为丧女太过悲痛,一下子又病倒了,府大乱,江孟真作为魏亚楠的正君,自然是接过府中事务,迅速地撑起了这个家。不过半年的光景,他牢牢地把权利都握在了自己手上。 那老男人先前想着法子磋磨他,又是泡冷水又是跪祠堂,侮辱性的话也没少说,他本想着让他随着女儿去了,后来想了想,还是只是在对方的药里稍微添了一剂药物,身子骨健朗的魏老太君从此病痛不断。 这些污糟事情他自个知道便好了,自然没有必要对他的书生说,免得把人吓跑了。 郝澄闷闷道:“你过的得那么苦,我心疼你,可若不是你遇到那魏亚楠,也不可能遇到我,为了这个,我方才竟有几分庆幸,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江孟真仰起头亲亲她的下巴:“当然不,你很好,待我也真好。” 说到成婚,郝澄又想起来一件事:“既然如此,那我该何时去向你提亲,我们这样日日相处在一起,难免让人非议。” 虽然她还想再相处一段时间,但这个时代又没有分手之说,既然迟早要成婚,那不如早一点,免得到时候让人抓着了把柄,说她们私相授受什么的。 她既然想要走科举这条路,读书人的清白名声总是要顾忌的。 江孟真倒是愣住了,没想到郝澄会这么主动还这么早提出来,他心下某一处又柔软几分,大着胆子亲了亲郝澄的嘴:“这个事情不着急,你听我的,咱们慢慢来。” 他的名声早就被魏亚楠败没了,倒是郝澄,得干干净净的才行。 第36章 郝澄点点头:“那我都听你的。”书生无父无母,她家中也没有经验丰富的长辈。江孟真是土生土长的晋国人,还成过一次婚。 按照他的说法,昔日的结婚对象虽然糟糕,但是浑身办得还是很风光,显然是按那些规矩来的。她什么都不懂,胡来一通容易闹笑话。 现代婚纱西装那一套搁在这个时代,也太出格怪异。江孟真有经验,她自然还是听他的比较好。 等到从江孟真的故事中反应过来,她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你方才还未曾告诉我,你当时是怎么摔落山崖的……” 她问出声,却没得到回应,低头一看,江孟真倚在她怀中睡着了。没了那些刻意丑化的装扮,他的容貌比她初见时美上许多。 他很是依赖地倚靠在她的怀里,神态安详而放松。郝澄盯着他宁静的睡颜半晌,终究还是不忍心将他吵醒。 等到她的手都被枕得酸麻了,她才把人喊醒,领着迷迷蒙蒙的江孟真出了房间,到厢房的床去睡。 这毕竟不同于她曾经生活过的时代,在两个人未定下名分来,在外人面前还是不要表现得太出格得好。 次日的时候,郝澄原本还算想和江孟真谈谈的,不过郝澄请的掌柜又来寻她了,说是早些商量酒楼的事。 新酒楼的名字很普通,就叫如意酒楼,和她的如意手抓饼取名风格一脉相承,字还是乔木提的。里头的装潢却是有郝澄一手包办。 东西方审美有差异,在她那个时代西方文化过度的时候,绝大部分都并不能够接受西方文化的侵入。 她并不觉得真在酒楼里搞什么西式设计,会吸引大批的客人,所以还是融合了当地的设计,再结合后世的酒楼文化,在桌木和摆设方面稍作改动,保证能让明州城的百姓觉得眼前一亮。 当然免不了要请有名的风水先生来指点,最后的方案还让乔木过了一遍,得到肯定才请了木匠和石匠过来做这些设计。 其实西方设计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对现在的郝澄而言,她的钱还不够多,要是失败了,怕是和乔木的情分就要打个折扣。人生路上这么沉重的一大步,还是稳扎稳打的比较好。 这些工人的钱是她出的,但资源是乔木介绍的,人很可靠,也签了协议,能保证对方绝对不会因为钱财把她们的设计卖给别家。 自从说了自己是城主次女的身份,乔木也不像以前那样住在郝澄附近,而是三天两头的往家里跑,只有有事情,或觉得不自由了才到郝澄边上的这间屋子住。 郝澄忙起酒楼的事情,便是脚不沾地,一时间把要问江孟真的话抛在了脑后。她也不担心江孟真会觉得无趣,对方表明了身份,也不会像在杏花村那样处处伪装,郝澄不在府上的时候,他也基本不在府里。 江孟真毕竟不同于那些日日待在府中绣绣花的公子,他有自己的事业,也有自己的盘算。他出去做些什么,郝澄也不会拦着。 反正在她看来,他有自己的分寸,只要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做什么她都举双手赞成。 现在的天气很冷,但眼见着快到年关,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裹得越来越厚,置办年货的人也陆陆续续开始多了起来。 明州城过节日是很热闹的,虽说过年是个大团圆的日子,但碍于交通和别的原因,每年总有那么些人回不了家。还有些单身的女子,自个不爱做饭,大年夜的又想吃顿好的,总会到酒楼来吃饭。 郝澄事先询问过乔木,再三确定大过年的酒楼饭馆之类的生意格外好,这才把开张的日子定在了十一月初八。 检查再三后,酒楼的装潢已经到位,各种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地面和桌椅都擦得发亮,只要把外头的红布一掀,大门一开,随时都能迎接客人。 酒楼开张的日子也近在眼前,店里的小二娘和账房以及掌柜都已经到位,做菜的大厨的大厨也都签了身契,定了上工日期。郝澄作为东家之一,还得再三检验财务的事情,忙的时候甚至几日都不回府,就住在酒楼这一边和账房核对账目。 酒楼要开张,她也不能不过年,采办年货的事情她悉数交由给了王阳和董雪。手抓饼的摊子也暂时收了起来,到时候她会在酒楼下设一个专门地方卖手抓饼和其他的薄饼。 这日她正对着账呢,披着灰色大氅的乔木便从后门进来,她一进屋立马由小侍接过她接下来的厚重大氅,郝澄看账本看得专注,就听见又人蹭蹭蹭上楼的声音,乔木的厚靴子踩在实木的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就势在郝澄面前的太师椅上坐下,手中端了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清茶:“还看账本呢,我都过来了,也不见你招待我一下!” 郝澄抬头看她,乔木头发上还落了些雪,不过白色的雪花已经在温暖的屋内迅速地融化。 她蹙起眉,从手边拿了块方帕扔过去:“擦擦你的头发,水都全滴到书上去了,快擦擦,莫打湿了这里的账本。” 她态度一本正经,乔木接过手里帕子擦了擦,一边擦还一边抱怨:“你可真是没良心,本姑娘冒着这么大风雪赶来见你,你还这副态度,真令我寒心。” 郝澄又翻了一页:“好好好,你最辛苦。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可别告诉我你是来陪我看这些账本的。” 她其实也不是很爱看这些数字,不过一想到这是自己的生意,代表的都是钱,她就充满了看的动力。 乔木不缺钱,对这酒楼的生意自然不如她这么上心,她一和她说这些,对方就嚷着头疼脑热的,事情全部推开她来做还美名其曰对她十分放心。 今天乔木冒着风雪赶过来,她可不相信,对方会因为是担心快开张了,特地来为她排忧解难的。 乔木喝了一口热茶,舒服地喟叹出声:“还是你了解我,我今儿个来自然不是为了酒楼的事,而是为了我弟弟。” 郝澄手一顿:“几日前我有事情先走了,后来乔公子便未曾来过。” 那日她拉着江孟真就跑了,因为解决了心事,她便没有再去出过手抓饼的摊子。 事后她倒是想起来被她们两个落在那里的乔榆,但是对方没有来过,她去隔壁乔木的住处拜访,结果她府中的下人又告知她,说他们家家主这几日都不在府上。 再往后她只顾着如意酒楼的事,哪里又记得起乔榆来。 “那是因为他回家里住了,你自然见不到他。” 想到那一日,她不免有几分心虚,面上倒没显露什么,只顺着乔木的话问:“那你今日来,又是为了何事?” 乔木叹了口气:“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小鱼儿他喜欢的人。” 郝澄的脑海里,立马浮现起几日前瞧见的那女子:“令弟有心仪之人是好事。” “好爷爷个腿!”乔木按捺不住,忍不住爆了粗口,她眉头深锁,显然对乔榆心仪的对象极其不满意。 “我弟弟配什么人配不上,他非得找个穷书生!” 郝澄面色僵了僵:“乔姐这话未免有失偏颇,要这么算,郝某也是个穷书生。” 乔木放下手中杯子:“她和你不一样!她那是穷的叮当响,不识趣,除了一副好皮囊和臭脾气,啥也没有。我弟弟要这真和她好了,那得过多苦的日子!” 她都不知道自家弟弟到底看上那女子哪一点,估摸着也就是脸。她瞧弟弟真喜欢,也去那书生家里走了一趟,结果被那家伙呛了个半死。 可怜她弟弟情窦初开,人家越是瞧他不上,他还越是贴上去。可看在弟弟份上,她又真不能拿那家伙怎么样。 乔木为乔榆操碎了一颗心,就这么几日的工夫,她觉得自己白头发都长出来好多,又找不到合适的聊天对象。 毕竟她那些好友,尽是出些不靠谱的主意,用在乔榆身上肯定不行。最后思来想去,她把主意打到了郝澄身上。 郝澄为难道:“我倒是想帮乔姐,只是帮不上什么忙,也没有好的主意。” “不,你可以!”乔木嚯得一下站起来,她凑到郝澄跟前,眼睛亮晶晶地道,“你也是书生,长得也不差,还有一手好厨艺,定能帮我把小鱼儿的心抢回来!这个忙你一定要帮!” 第37章 郝澄闻言,不自觉睁大眼:“你方才说什么?” 乔木又退了回来:“我方才说什么你还不懂?自然是让你把我弟弟追过来,这样他就不会嫁给那书生了,免得到时候他跟着那女人过苦日子。” 郝澄当下便否决了她的提议:“不行,我不同意。” 乔木立马吹胡子瞪眼:“我弟弟长得不美吗,还是你觉得他配不上你!” 郝澄摇摇头:“乔公子很优秀。” “那不就得了!” 郝澄仍旧摇头,她没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只道:“郝某已有心仪之人,是郝某配不上令弟。” 乔木眯起眼睛打量着她:“我怎么不知道你多了个心仪之人,你先前来这明州城,可是说了你没有喜欢的人的。” 她在郝澄跟前住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过郝澄家里来过什么男人。若是郝澄拿这么个理由敷衍她,未免也太不把她当回事了。 郝澄心平气和解释道:“他是这几日寻来的,我原本是有顾虑,没那么喜欢他,也以为这辈子可能和他都没有交集了,自然谈不上有喜欢的人。不过如今误会解开了,也不可能辜负他的心意。” 她顿了顿,又道:“乔姐若是不行,可以回去问问令弟。说起来那日他与乔公子还发生了些小摩擦,还劳烦乔姐回去之后为我捎一句抱歉。” 她的目光澄澈,态度也十分诚恳,半点撒谎的痕迹也无。乔木信了大半,但还是感到很可惜:“真的不行吗?到底是怎么一个妙人,比我家小鱼儿还出色?” 她心中,乔榆自然是极好的,没看上她家弟弟,是郝澄的损失。 想到江孟真,郝澄浅笑:“比起乔公子,他自然是有很多不足。不过对我而言,他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我既然有心仪之人,自然不能去追求乔公子,不然不但是辜负了他,更是辜负了乔姐对我的一片信任,你说呢?” 那倒是,惦记着别的男人的女人肯定配不上她家弟弟。不过自己的提议被郝澄这么利落爽快的否决,乔木心中还是不满。便板起脸来道:“那若是我非让你追求我家小鱼儿呢?” 郝澄一时间愣怔,又摇头道:“自然不成。” “那作戏也不成吗,好歹让那女人吃吃醋,让她也瞧瞧,我家小鱼儿又不是没有人要的!” 郝澄仍旧继续摇头:“不成。” 乔木也便恼了:“这点小事你都不肯帮姐妹做,那若是我说,你不帮这个忙,我就不做这酒楼的买卖了呢。” 这次郝澄犹豫了片刻,但片刻之后,还是态度极其坚定地道:“不成,我不能为了这个让他误会。” 且不说乔榆愿不愿意配合,便是对方愿意配合。江孟真心里也是该不高兴的,虽然说是情有可原。但这个时代又不是她以前的世界,万一乔木说着表演,转头又以名节问题逼她和乔榆成亲怎么办?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郝澄的防人之心也不轻。酒楼的事情,乔木已经将地契交由到她手里了,临时要是反悔,她肯定会蒙受损失,后续麻烦也有,但也不是不能解决。 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挽回不了。若是江孟真被气到了,她总感觉后果要更严重一些。 乔木拍了拍桌子,哼了一声便披上自己的大氅出去了。郝澄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便又接着看那些账本,等着日落西山的时分,才从酒楼里出来,加了件厚实的披风,撑着一把油纸伞往家里的方向走。 这伞用的是江孟真画的图做的伞面,上头的梅花典雅清逸,雪地上红梅点点,很得郝澄喜欢。家里头还有三把类似的伞,分别画的是兰竹菊。 都是江孟真当着她的面亲笔作的画,郝澄当时在旁边看了许久,只暗暗心想,自己倒真是捡了个宝。 因为是下雪的天,天色虽说昏暗,但街上堆积的白雪让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 郝澄一进门便瞧见了书房里亮着的橘黄色的灯光,门虚掩着,外墙面前搁着一把和她同样款式的伞。 她就着雪光看了一眼伞上的图案,上头绘着一丛立根在山岩上的青竹,伞面上还落了些未曾融化的积雪,显然屋内的人刚回来没多久。 她收了伞进了院门,随手将伞搁在地上,便直接推开虚掩的门进去,留那两把同样款式的伞亲密地靠在一起,看上去就成双成对,让人觉得欢喜。 书房里点了一盏油灯,江孟真端坐在书桌前头,面前摞起一堆类似公文的纸。 郝澄转过身来关好书房的门,又转过脸来,便正好和抬起头的江孟真对上。 江孟真见到是她,干脆站起身来:“怎么今日回来的这么早?” “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我便回来早了些。“郝澄有几分好奇地凑过去,瞧见桌上密密麻麻都是些文字,上头还有好些地方用朱笔画了红圈:“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 “是考题。”江孟真会在书房中虚掩着门处置的东西,当然都是不避讳她瞧的,见郝澄又兴趣,他大大方方地让出地方让她看个够,甚至直接把一摞纸推过来,示意郝澄拿起来仔细看。 “试题?”郝澄拿起上头的几张纸,有些疑惑地问出声来。 江孟真点点头:“你不是说要准备科举考试吗,我瞧你这些日子这么忙,便想着整理一些历年考试的题目,兴许对你有帮助。” 他作为男子,不能入仕做官,但不代表他不关心朝堂上的那些事,郝澄既然要读书,又是寒门出身,想要出人透第,名次必须得靠前。 他先前也有和郝澄谈过,对方的基本功倒还算扎实,字写的不错,但说不上让人眼前一亮。 他指了指放在另一边的几份字帖:“你的字还未定型,这字帖是严加琴的,明年开考的主考官最喜欢严体,对着它练一段时间,兴许能够在考场上加分。” 严加琴江郝澄有听过,这个世界历史上很有名的一位书法大家,大概和她那个时代的颜真卿一般家喻户晓,一副真迹就能值不少钱,江孟真还弄来好几幅。 考虑到江孟真的身份,她也没有问他是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也没问他是如何得知主考官的喜好。横竖江孟真也不会害她,也便欢欢喜喜应了:“有劳你这么费心了。” 江孟真只字不提勾画圈点那些知识点的不易,见她欢喜,也不自觉露出笑容,只轻描淡写的道:“不是些稀奇的东西,只是我稍稍关注些,能帮得上你自然最好。” 他知道绝大部分女子都不喜欢自家夫郎捣鼓这些东西,原本他是不在乎这一些的,不过人真的喜欢上了,就容易患得患失。 便是天仙也会担心自己在妻主的眼里不够美,更何况他身上毛病一大堆。有些事情小心翼翼的做,还得担心讨不了巧,惹的她不快。 这要是搁在以前,他只会嘲笑这种男子是傻子。但真的陷进去了,却才明白什么叫甘之如饴。 好在郝澄并没有不喜欢,似乎他表现出来的一切缺点她都欣然接受,可是她越这样,他就越发难放手了,不自觉的,对她的态度越越发认真。 郝澄讲手里的文稿放下来,又伸手碰了碰江孟真的手背,不出她所料,对方的手还是一片冰凉,摸上去和冰疙瘩似的。她被那寒意冻得打了个哆嗦,随即皱起眉,将对方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手心。 她蹙着眉埋怨道:“你怎么不多穿些,捧个手炉也好,手这么凉。” 江孟真被她手上传来的温度捂得暖呼呼的,语气也柔和成一滩春水,他解释道:“我不冷,只是到了这种天气,手会比较凉一些。” 郝澄没再说什么,只默默给他捂了一会,等到他的手没那么冒寒气了,又吩咐董雪灌了汤婆子来让江孟真暖手。 她又钻进厨房看了一些存货,收拾了一些青菜和肉食出来:“今儿个天气这般冷,吃些火锅暖暖身子吧。” 考虑到江孟真不可能和董雪王阳一同用餐,这世道也断然没有做主子的和做下人的同桌吃东西的事。她想了想,还是让王阳去隔壁借了个小锅,四个人分成两组,各吃各的。 吃东西的时候她本想着提一下乔木的事情,但犹豫了一下,最后到底是没说。江孟真察觉到她的犹豫,但她不想说,他也没问,只是不经意道:“我先前介绍过去的几个人,你觉得还用得顺手吗?” 账房和掌柜的都是江孟真推荐过来的人,当初郝澄考较了一番便直接用了,这几日那些人可算是帮了她大忙:“挺好用的,只是觉得让她们来管着酒楼是屈就了大才。” 江孟真笑吟吟道:“说什么胡话呢,她们能帮得到你的忙自然是你的福气。” 一顿火锅吃下来,江孟真额头也出了细汗,郝澄又凑过去握了握他的手,总算是暖和起来,这才满意地露出几分笑意。 到底两个人未成婚,她顾忌着他的名节,这几日也只是拉拉小手的程度,没做什么太过孟浪之事。 吻也基本是蜻蜓点水,倒不是说她没那个胆子了,只是这个世界的女子似乎性欲要更旺盛一些,她怕亲着亲着,自己情不自禁就过线了。 婚事的事情,江孟真告诉她正在筹备,等他把一切都处理好,不急。等到差不多时间点,郝澄便恋恋不舍地离开,还贴心地替江孟真关好房门。 等到次日的时候,江孟真又在郝澄出去后不久出了府门。郝澄到酒楼的时候,一进去,住在酒楼负责看夜的小二娘便道:“东家,白管事今日有事出去了,让我替她向您说一声。” 横竖事情处置的差不多了,郝澄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知晓。 有事的白管事一大早便出了门,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阁楼里等了许久,才等来了自个的主子。 她见到撑着伞的男子进来,便立马迎了出来,十分恭敬的接过他手里的伞,那伞十分的漂亮,上头还绘着一丛生长在岩上的青竹,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主子的画技更胜从前。”她弯着腰,带着近乎谄媚的笑。 后者没吭声,只一个眼神,她便知晓他想听些什么,她清了清嗓子,便把昨日的事情都绘声绘色地还原了一遍:“昨日乔城主家的二女君来了,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第38章 等说完乔木的话,那白管事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自家主子,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就怕他当场发作,迁怒到她头上实际上她到这么个小酒楼来做管事确实是屈才,不过做下属的最重要的是服管教,她都听说了,郝澄搞不好将来就是江孟真的新妻主了,跟着郝澄混好了,她将来前途也不差! 江孟真没发作,反倒看起来还有几分高兴。他沉默半晌,便让白管事出去了。他恼怒乔木的不识趣,但郝澄的反应实在让他很出乎意料。 女子多注重事业,郝澄对这酒楼投了多少心血他也都看在眼里。她能为了不让他失望,直接拒绝了乔家,甚至枉顾对方的威胁,这使得他心里如同抹了蜜一般的甜。 郝澄希望能够早日成婚,定下名分,他何尝不希望早一点。成了婚便能理直气壮地赶走郝澄边上的苍蝇。 虽说现在她身边还没什么年轻公子,但她有心一步步爬上去,那么年轻,又那么知礼,怎么可能会没人凑过来。 但想到自己的那个毛病,他又不免发愁。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不行的男人,等洞房那一日,总不能妻夫两个人干坐着。 他与郝澄亲吻的时候,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情动和克制。他也情动了,但是身体却很不争气,下面毫无反应。 都怪谢亚楠,人都死了,还给他带来这样的阴影!若是去找大夫,这总归是男儿家的隐私。 若是治不好,还得封大夫的口。除了死人,没有谁能守得住秘密。 血腥事见得多了,人命在他眼里便轻贱起来。混了那么些年,他和那些站在权利中心的女子也没什么差别。 凡是挡了路的,用什么手段都要出去。 但为了这事动手,总像是给婚事添了层阴影。他便是不在乎,也不能自个去添不吉利。 大夫既然不能找,实在不行的话,到时候他备上一些助兴的药物便是。 江孟真定了主意,在大堂里坐了一会便撑了伞离去。 他等到郝澄回来,也没有提乔木的事,只提了一句:“明日我要离开明州城回京,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郝澄一脸失望地看着他:“都快过年了,不能留下来吗?” 江孟真最是受不住她这种可怜兮兮的眼神,差点就要心软,但最后还是硬起心肠道:“正是因为年关,我才要回去。” 他平日外出,魏老太爷巴不得他不在府上,但若是除夕边上,他还不在京城,免不了要惊动许多人。 成了婚他才能和妻主一起过,他现在要是连过年都住在郝澄这,外祖那边怕是也有意见。 郝澄也不是不知道其中道理,只是她就是舍不得。 当天傍晚,两个人关在房间里,她摁着江孟真狠狠亲了一顿,还在这人细嫩白皙的脖子上啃了几口。 差点就啃得擦枪走火了,但最后她还是克制住了,也没有在江孟真住的厢房里过夜。 本来郝澄睡眠状态一直很好,特别是这几日,为了酒楼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等回来基本是胡乱吃点东西,然后倒床就睡。 结果她当天晚上愣是失了眠,这还是她头一回整宿都睡不着,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数绵羊,数到三万九千七百八十四只的时候,隔壁突然就有了动静。 她侧过头看了眼窗外,天已蒙蒙亮,便干脆从床上起来,披了一件厚重的外衣便直接推开门出去。 果不其然,她瞧见了穿戴整齐准备离开的江孟真,府门外还备了一辆外表并不算起眼马车。 一想到对方这么早就是为了离开,她语气不免就有些酸酸的:“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走了。” 江孟真一眼就瞧见了她眼底下的一片青黛之色,心下更是不舍,软声道:“过些日子便会回来的,再说了,我还等着你娶我呢,到时候我总不能待在这里让你娶吧。” 他态度放的这么软,郝澄莫名奇妙来的气也顿时消散了:“我知道,我就是心里难受。这天这么冷,你路上多穿几件衣裳。” 她罗里吧嗦的念叨了一阵,看着江孟真上了马车,接着站在大门口,愣是看着那辆马车彻底消失在了视野里,才转回去补眠。 江孟真说的对,她还要娶他呢,她现在还这么穷,一定得让酒楼生意红红火火起来,攒够钱准备好聘礼才行。 江孟真在马车上狠狠心,愣是没有掀开帘子来看站在那里消瘦修长的身影。他这才离开不到半里路,就开始想郝澄了。虽说郝澄的住处远没有京城来的舒适,但对他而言,有郝澄在,比冷冰冰的京城宅院要强的多。 不过再不舍,京城的事情却是不能不管的。好在明州城到京城的路并不远,赶车的车夫在江孟真的吩咐下连夜赶路,只花了三天三夜就抵达了京都。 他坐的是马车,在来之前,先前便以书信的方式通知了魏家和自己的外祖家,等江孟真的马车停在魏家门前的时候,一堆下人便齐齐涌了出来迎接自己的主子。 原本安静的魏家大宅瞬间便热闹起来,这声音传进魏家的东边的院子,坐在床上的魏老太爷睁开细长的眼睛,问道:“这外头怎么回事,大中午的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让休息了。” 一个容貌清秀的男子正替他捏着肩膀,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应是表姐夫回来了,府上的下人便吵了些。” “那毒夫回来了!”魏老太爷一下子直起身子来,午休也不休了,“快大过年的,他回来做什么,待在外头早些死了不好吗,非得回来给我找不痛快!” 那清秀男子劝慰道:“您可别这么说,表姐夫他嫁到魏家来,自然是魏家的人,而且咱们府上开销也还得靠他,您可和他服个软。”他是几年前便投奔到魏家的,虽说是魏家表亲,但毕竟是个外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看着府里的局势才特别清楚,这府上看起来权利地位最高的是魏老太爷,但真正说话有份量的还是江孟真。 他明面上算魏老太爷的人,这要是魏老太爷惹了他那位表姐夫不高兴,倒霉的不还是他。 他话的意思魏老太爷都懂,不过他这么说,就等于直接捅了马蜂窝:“什么表姐夫,他就是个毒夫!要是你年纪再大些,哪里轮得到他嫁进来我们家,我那苦命的女儿就是被他给克死的!” 男子一脸惊慌:“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魏老太爷哼了一声:“我便是说了,他要对我如何,他嫁进来,便是我魏家的人,我还发作不得他不成。” 晋国男子在家从母,出嫁从妻。男子若是嫁出去了,便等同于和原本的家庭割离开来。即便是丧妻,若是男子没有再嫁,那还是这一家的人,自然能够管的了这家的人。而且若是再嫁,男子的婆家必须要替他出嫁妆,等同于他第二个娘家。 魏老太爷话音刚落,江孟真便走了进来:“爹说的是,就不知道您想如何发作孟真了。” 魏老太爷也就是嘴上硬气,一碰到江孟真立马就怂了。他原本也不是这样,但在他丧女的那段时间,这柔弱隐忍的男人就和变了个人一般,这么几年下来,他被对方压制得死死的,心里畏惧的不行,但嘴上还是哼哼唧唧:“你突然进来,是想吓死我不成?!” 江孟真却浅笑,大大方方道:“我知道爹不喜欢我,不过您尽管放心,您以后很快就用不着见着我了。”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自个很快要嫁出去了,到时候他带着属于自个的财产走,嫁给郝澄,那便是成了郝家的人,自然和魏家毫无干系。 魏老太爷却是被他吓到了,还以为江孟真的潜台词是要杀了他。 打了个冷战,又强行让自个保持镇定,只是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语气的颤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弑父不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江孟真也意识到他想歪了,不过到时候他离开,会把属于自己的东西都带走,可能对魏老太爷来说,就是挖他的心肝挖他的肉。他本就和魏老太爷没什么感情,也乐得他这么胡思乱想,只笑着低声说了一句:“您莫多虑了。”便在下人的簇拥下离开。 魏老太爷最害怕这江氏笑了,但他面上又不能露怯。江孟真还没对他做什么呢,大过年的,他就因为思虑太重,自个把自个给吓病了。 因为惦记着郝澄的事情,过年的时候江孟真干脆就没有在家里待着,而是去了自己的外祖父家。 知道江孟真在自家身份不一般,林家的下人对他也是恭恭敬敬。林老太爷瞧见外孙来了,很是亲昵地让他坐在自个身边,口中还埋怨:“你一个男子,孤身在外头多让我担心啊。上次我做寿你也没过来,可把我惦记得紧。” 江孟真告饶:“先前不是有事情耽搁了,您看我初二便过来了,还准备过年都在这住,不都是因为惦记您,就怕您嫌弃我。” 祖孙两个寒暄了一会,林家的人看在老太爷的份上对江孟真也俱是笑脸相迎,聊了些琐碎的事,林老太爷话锋一转,又到了江孟真头上:“不是外公说你,只是你一个男子,家里没个女人也不算是。你为那魏家那个不争气的,守了这么多年的寡,也算是对他情深意重仁至义尽了。” 江孟真依旧笑吟吟的:“外公的意思是……” “这男人啊,年纪大了就不好生孩子了,你现在都二十八了,这次回来,便成了婚吧。这次外公都替你看好了,绝不任由魏家那么糟蹋你。李御史你知道吗,她前些日子来提亲,我替你应了。” 第39章 江孟真面上的笑容收敛起来,眼神更是冷了几分,但他迅速的低下头啜了一口茶水,等抬起头的时候神色已然无常:“我的婚事有劳外公费心了,只是拿李御史我是断然不会嫁的,还请外公回绝了李家,免得徒生了事端。” 江孟真的外祖父脸色便有几分不好看了,他的次子,嫁到沐亲王府做了沐亲王君的林韵便出来打圆场,见到亲爹被落了面子,:“你外祖父也是一片好心,那李御史年长你七岁罢了,容貌也端正,更重要的是家中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同房小侍,你要是嫁过去,那就是正夫。更何况,她受圣上的器重,定然能够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其实按照他来看,江孟真要配人家李御史还有几分配不上,毕竟江孟真的生母江敏如今不争气。 虽说嫁出去的儿郎泼出去的水,可只要有那份血脉亲情维系着,出嫁的儿郎又怎么可能会和亲生的爹娘撇清楚关系呢。江孟真确实能干,但锋芒太露,女人要的是宜室宜家的夫郎,而不是这种处处胜过女子的,不甘心庭室之中的男子。 不过好歹是亲戚,又是他亲弟弟留下的唯一的孩子,他到底还是软下声来道:“童元她已经娶了夫,你们也不合适了。你好歹去看一看那李御史,说不定就喜欢上了呢。” 林童元正是当初林老太爷为江孟真定下的婚事,不过当初江孟真都嫁给别人了,林童元也不可能为他守着。要让江孟真嫁给林童元做侧夫,即便林老太爷同意,他这心高气傲的外甥也断然不可能同意的。 现在的江孟真可不比未出阁那会,他的婚事已经轮不到林老太爷和江敏做主了。 江孟真的态度却十分冷硬:“多谢舅舅好意,只是我真与那御史没有可能。若是去瞧了再拒绝反而不好,还是早些回绝了,就说我配不上李家便是。” 林韵见他的话说得也不算死,当然没那么轻易死心,但不好再说些什么落了自己身份,便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女儿:“冰心,你和你表弟关系好,你来说说,你表弟他该不该嫁。” 作为王府世女,三十出头的谢尹,大名鼎鼎的冰心居士如今已经有好几个儿女了,她原本在边上坐上壁观,猛然被点到名,面上还有些愣怔。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当下道:“这事还是要表弟他自个喜欢,我觉得表弟挺好的,便是配几个李御史也是配的上的。” 她年纪也不小,不过在自家爹亲眼里总归是个孩子,林童元当场很不给面子地用指尖点了点女儿:“你还是个读书人,怎么满口胡柴,配几个李御史这种话也说的出口!” 江孟真那么能干,而且还有才华,若不是生为男子,怕是早就名扬天下。那李御史在她看来,太爱追名逐利,而且诗书才华远不及江孟真,自然是配不上他的。她原本想提他明心居士的身份,临到嘴边,又把话收了回来。 至于方才已经说出口的话,她也觉得并不合适,只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当场和父亲争执,那是落沐亲王府的面子,当下干脆闭嘴不言,谁也不开罪。 自家女儿这么说了,林韵也便沉默下来,只字不提让江孟真和李御史成婚的事情。横竖是老太爷爱操这闲心,他这个沐亲王君也捞不到什么好处,惹恼了江孟真,白白做了恶人。 等底下的小辈都散去了,林老太爷又屏退了下人,只留了江孟真在屋子里头,说是要和她谈心。 江孟真从善如流地在林老太爷跟前坐下来,轻声地唤了一句:“外祖父。” 后者本来板着一张脸,成心想晾一晾他,但这么长时间没见,又是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到底还是心软,便顺台阶下了,但语气还是带着就几分责怪:“你方才在外头,想也不想就拒了我,这不是成心不给外公面子吗。你伤我的心也就罢了,好歹李御史那边也去看看,不然传出去,得罪了李家的,外头那些长舌公还不知道如何编排你!” 林老太爷先前并不喜欢他,因为瞧着他便能想起自己早逝的幼子,但他对江孟真总归是好的。加上江孟真刻意讨好扮可怜,祖孙两个感情很深。 他对江孟真的好,很多时候掺杂了私心,自然不比对自己的儿女那么纯粹,但总体来说,林老太爷给了这个外孙很多的照拂,也总归是念着他好。 江孟真对自个的这位外公还是有几分真情实感在的,当下凑过去略带讨好的道:“自然知道外公一心念着我好,可是就是因为在外头提的,我更不能去见李御史了。” 林老太爷也是奇了:“怎么见都不肯见他,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是为了给魏家那窝囊废守节。”他对自个这个外孙也是有几分了解的。对方一想识大体,很少会像今日这般落他的面子。 若是他性格耿直也就罢了,偏偏他是个圆滑得不得了的玲珑人物。这还是头一次江孟真在外头驳了他的提议,还不给半点回旋的余地,他自然一时间接受不了。 四下无人,林老太爷也不是个糊涂的,江孟真也就小声地说了:“我已然有了喜欢的人,等年后她过了孝期,自然会来娶我。” 林老爷子当场就炸了,他是没有想到作为大家公子的江孟真能做出私相授受的事情来:“你若是瞧上谁了我没意见,但你也不是糊涂的,怎么能私下里就这么和人定了终身!” 江孟真盈盈一笑:“孩儿先前掉下山崖,是为她所救。以身相许之事古往今来有之,哪里能说是私相授受。” 林老爷子却还是眉头深锁,面上的皱纹都变得深刻几分,紧接着盘问到:“那人叫什么?多大年纪?家中有何人?身份地位如何?” 江孟真没有提郝澄的名字,只道:“她如今十八,父母刚过,家中只她一个,有秀才的功名,明年便要参加举人考试,家境也算殷实。” “才十八?!那么年轻的女子,你怎么管的住!”不管别的条件,只听年纪一条林老爷子便直接否了。他苦口婆心地劝慰江孟真:“不是外公说,这种年轻女子,口上最能许诺,等她年长些,功成名就了,便会嫌弃你。哪里比得上李御史,她有过一任夫郎,是会疼人的。” 见江孟真无动于衷,他又道:“听你那般说,这人还是个寒门出身,她现在接触的人少,自然觉得你好,等那日飞黄腾达了,到时候把你甩到身后去,你听外公的,这种女人要不得。她救了你的命,咱们可以用别的方式回报她。在仕途上提携一把,也算是报答,你何苦将自己搭进去。” 林老太爷仿佛都能想象出那个寒门的卑贱女子是如何哄骗他外孙的,他自认看的明白,他这外孙虽说手段狠辣些,可内心柔软,因为年纪大,肯定也自卑,接触的女人又少,不知道什么是情爱。 年纪轻些的小公子被骗一回,只要没吃大亏,权当是吸取教训。他这外孙已经二十八了,青春都快踩到尾巴边上,哪里能够经得起这般消耗。 “外公这是不信我的眼光了,您先前还不是夸我会看人吗?”江孟真早已预料过眼下这种情况,倒也没有硬着来,语气听上去还是十分平和。 “那是旁人,和这种掺杂了感情怎么能一样。外公就是怕你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一时眼瞎!”多少精明的男儿一碰上喜欢的女子便成了傻子的,年纪相当也就罢了,竟然整整小了江孟真十岁。 他心里自然是觉得自家孩子好的,可平心而论,江孟真太年长,又是个嫁过人的,除了身份和地位,也没什么值得人觊觎的地方,那女子是个寒门,他自然担心对方不过是为了攀附富贵。 江孟真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外公尽管放心,若是她虚情假意,我自个便不会放过她。” “就怕你到时候心软舍不得,自个把自己陷进去!”林老爷子叹息道。他见过的痴女怨男多了去了,像那位出嫁的帝卿,张家的那位,这世道,男子总算要辛苦些的。江孟真现在嘴上是说的狠,真动了心,哪有那么容易狠得下心,还不是痴痴缠缠,搞得两个人都痛苦。 江孟真却极是固执:“不管她是好是坏,我既然心仪于她,那和她处在一块,总比嫁给李御史强。她出身寒门,便更会忍让包容与我。您且安心,我自有分寸。” 见林老爷子一副冷着脸不松口的模样,他顿了顿,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先前我在一处小镇,被人追杀到悬崖上,摔下来得时候伤着了小腹,大夫说了,怕是难有子嗣。” “什么!”林老爷子惊得几乎要跳起来,他先前怎么没听说过江孟真受过伤。 “你先前和你表姐联系了吧,就是因为受伤了才没来我的寿宴?怎么当时不告诉我,现在若不是为了那么个人,你还准备一直瞒着不成?” 江孟真默认了他的猜测,又道:“倘若我没记错,那李御史只有一个儿子,她为了香火,自然还得另娶。我曾对您说过,如果成婚,我只允许我的妻主有我一个,否则我宁愿不嫁。” 林老爷子更是愁眉苦脸:“那你就准备瞒着那一位?到时候她以你无所出为由发作你怎么办?”林老爷子觉得这事更不靠谱了。 江孟真却道:“她知道我子嗣艰难,当时她救我的时候,大夫便说过了。” “那就更不行了,这么一个年轻女子,连子嗣都可以不管了,肯定是另有所图。而且到时候你若是不肯放手,她一句无后为大,你能奈他如何。” 到时候江孟真心一软,他这外孙岂不是被吃得死死的。不爱的人倒无所谓,要忍受心爱的人娶别的男人,和别的男人养育孩子,江孟真一定会发疯的。 江孟真抿着唇:“她不会,我信她。”郝澄给他的远比他想的还多,他相信他的为人,若是她真的变了心,他自个会了结她。 说他疯狂也好,她当初若是再三拒绝,他自会离去,可她既然敢回过来招惹他,自然早该认识到他的本性。 林老爷子唉声叹气,江孟真却微微笑起来:“我翻了黄道吉日,觉得来年三月份不错。只是我们之间的婚事,若是没个合适的长辈做主,总归是于礼不合。我想要她,您一定得帮我!” 第40章 江孟真极其固执,林老太爷虽然不满,但还是拿他没有法子:“要我帮你也不是不行,你得先让我见过了,还有聘礼,她拿出来的也不能寒酸……” 林老太爷提出了好些要求,有些比较合理,有些对郝澄而言难免过于苛刻。 江孟真道:“人到时候肯定会让您见到,只是聘礼的事情,短时间她怕是筹备不了那么多。” 高门大户低嫁儿郎的,通常都是极其丰厚的嫁妆抬出去,聘礼只是象征性的收一些。 林老爷子拍拍他的手:“这事你听我的,你且在京城待着,我让人写封信告诉她,就提这些条件,再让那人回来汇报反应。” 见江孟真神色不虞,他又道:“男儿家就该矜持些,不然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那女子便不晓得珍惜。她若真心求娶,倾家荡产借钱也得给你这个排场,更何况你带着那么多家产嫁她,她一点诚意也没有怎么能行。” 说是这么说,但江孟真却不以为然。且不说传话的人会不会说实话。即便她如实报上来,不同的人瞧郝澄的反应,描述出来的感觉也会有所不同。 至于矜持二字,先前是他完全可以说的上是死皮赖脸的缠上去,现在来讲矜持,只会让人觉得作。小事上他可以听林老爷子的,这些事情他自然有自己的主张和分寸。 不过这些话他并不打算和林老爷子直接说,毕竟还得顾及老人家的面子。 被惦记着的郝澄还不知道江孟真已经和林老爷子把婚事之类的定下来了,那日和乔木发生了些许小摩擦之后,她仍旧专注酒楼的事情。 等到开业的那一日,郝澄安排好的第一批人混在普通的客人里头便率先进了酒楼。人有从众心态,看到哪家队排得长,都夸好的,也会跟着去试试新鲜。 郝澄用的是常见的营销手段,比如开业前三日优惠,分级制度,捧场的亲朋好友也不能少。一家酒楼能不能红火,装潢和服务固然重要,最重要的还是口感好。 郝澄在前三日的时候进店里帮忙,明明是个做东家的,也累得她够呛。贺喜的要招呼,找茬的打发出去,还有些斤斤计较难伺候的客人,小摩擦也发生不断。 不过累归累,看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她累些也值得。第一日的时候生意不错,收入达五百两银子之高,按照这个时代的换算率,就是她生活世界,酒店一日营业额五万元。 这酒楼分三层,第一层是平民路线,还设了说书人的台子,挣不到多少钱,主要是吸引客人。第二层要稍微高档些,是包厢。第三楼的装修可谓奢侈,收费也是高昂。 不过收入高,成本也高,抛去成本和请那些人吃饭的费用,第一日的利润只有一白两银子。 她在这酒楼上的投入折算一下几乎花了四万两银子,按一天纯挣一百两来算算,那得要一年多才能收回本钱。 好在第二日的收入和利润翻了一番,第三日更是达到了高峰期。郝澄查看了账本发现主要的来源收入是中下层。毕竟她这酒楼刚做起来,还没有什么名气,那些爱摆阔的真富商们很少来做她的生意。 不过那种富商一两个就能抵了平日酒楼一日的收入,郝澄也没想着天上天天掉馅饼这种大事,只能不断的完善如意酒楼的吃食。 这个时代没有媒体的广告,她就靠书刊和和食客的口口相传迅速地打响如意酒楼的名气。 只是只挣这么点钱,肯定是不够的。年底股东的红利她本准备先拖着,等走上正规,明年两份钱一起发。 晋国商税不如后世严格,乔木也不缺钱,若真心想挣钱,考虑到酒楼未来肯定会同意。但她先前和乔木闹了矛盾,连酒楼开业的时候,乔木都未曾前来捧场,因了这个原因,郝澄对她的态度又有些捉摸不定了。 乔木实际上并未像郝澄想的真那么生气了,她那日走得匆匆,确实是因为不高兴。不过后来想想,郝澄说的不无道理。 但郝澄就那么明晃晃的拒绝了,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这自然让她觉得十分不满。 若是理由充分也就罢了,偏偏郝澄说是为了个连名分都没定下来的男人。乔木对自个爹亲和弟弟是很重视的,看其他男人就没有看得那么重,并不能够理解郝澄连忙都不愿意帮她的行为。 堵着一口气,她连酒楼开张也没去。当然也没捣乱,就冷着郝澄,等她自个亲自来道歉说软话。 结果等了几日,郝澄根本就没有登门。她还是拉不下脸,只差人打听郝澄近日来在做些什么。 郝澄自然是在理解和背江孟真交给她的那些题目,每一届科考的题目都会公开出来,而且一些夫子也会在考试之前给自己的学生押押题。要是运气好呢,这科举考试指不定就上榜了。 这个世界没什么历年真题的概念,也有些书院会针对这方面做整理,但毕竟是极少数。江孟真作为一个不参加科考的男人,能够想到这么一出,还能给她押题,已经是大大的出乎了郝澄的意料。 他的心血她自然是不能辜负,即便江孟真的资料没有什么大用途,她也决定把这厚厚的一叠全背下来。 兴许是爱情的力量很伟大,上辈子她最烦背这些东西,但现在,她瞧着那些文稿就和瞧宝贝一般,背书的时候也会想到江孟真的脸,完全不觉得有半点厌烦。 毕竟是江孟真头一回给她精心准备的东西,背完了她还得好好保存,到时候可以当作是定情信物。 一晃眼的功夫,两个人便分离了数月有余。郝澄写了好些信给江孟真,不过她并不习惯写信,也写不出那些肉麻兮兮的句子,便每日摘写一些有趣的事情下来。 攒了大概有六七张信纸,郝澄买了个漂亮的信封,还放了几片风干的梅花花瓣进去,再往上头撒了一点香料,才花了银子,托邮差将她的信送到京城去。 江孟真是在郝澄惴惴不安等了七日的时候,收到了郝澄的信,他从林家回来,门房便把那封信交予他,。 江孟真只瞥了一眼落款,便将信件收了起来,问了一句:“这信是什么时候到的?” 门房瞧着他的神情,还是老老实实说了实话:“这信是三日前到的。” 江孟真当下就训了她一顿:“怎么不去林家交予我,下次见到她送来的信,无论我在哪都要早些送来!” 将军府上下都归江孟真管着,寄给他的书信自然不会被人偷偷拦下来。重要的人物寄来的信一般会有特别的人来送,或者江孟真特别关注过了的,即便他不在府上,门房也会寻了去。 可江孟真根本就没有吩咐过,这信件又是普通的邮差送来的。陌生人的信件江孟真绝大部分看都没看,她哪里知道这郝澄的信件会这么重要。 门房很委屈,不过也不敢当场反驳做主子的。他语气严厉,门房大气不敢出一声,还以为自个要倒霉了,江孟真却吩咐下来:“看你保管得不错,待会去库房领五两银子。” “谢主子!” 江孟真也没看门房顷刻喜笑颜开的脸,揣着那封信加快了步伐,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拆开看了。 信件一拆开,便落出几片花瓣,信纸是常见的那一种,微微泛黄,但毛边被刻意的抹平,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他本以为郝澄写的是些情意绵绵的句子,结果定睛一看,全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 而且不同的信纸墨迹和字迹大小还有些区别,显然是分了好几日来攒起来的。江孟真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但下一刻又静下心来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明明是再无聊不过的小事,江孟真的面前却仿佛浮现出在灯下来回将那信件看了十几遍,江孟真才十分珍重地将信件收了起来,接着提笔准备回信。 他写了好几张,又揉皱扔进纸篓。最后也写了好几日,总算把信寄了出去。 郝澄收到回信的时候,内心激动得不得了。她捏着信封,觉得厚厚的一叠,也不知道江孟真写了什么。她回到住处,小心翼翼打开被蜜蜡封死的信封,抽了抽,抽出来一叠银票,还全是大额的。 她没顾得上术多少钱。抖了抖信封,里头便落下来叠成心形的一张纸。 她将小心地将那颗纸信拆开,雪白的信纸上只两个大字——待娶。 第41章 郝澄看着那两个字出了半天的神,面上的表情一会似哭,一会似笑。好在没旁人看见,不然还以为她陷入魔障里了。 等到平复了心情,郝澄又按照这信纸拆开的痕迹将它还原成心形,然后连着那信封一起,小心地放进她让匠人打造的,一个带锁的小盒子里。 等放好了信,郝澄又数了下那叠钱,每一张银票的数额是一千两,那厚厚的一叠大概有三十张,也就说足足有三万两。 郝澄瞅着这一大笔钱,刚开始还有点欣喜,但下一刻又开始犯难。 江孟真一下子给她这么多钱,也未曾说明来意,总不是拿着这三万两作为嫁妆吧。 这个时代男嫁女娶,便是寡夫再嫁,也断没有男方先掏钱出嫁妆的道理。江孟真虽然是再嫁,但是这是她第一次成婚,也会是最后一次,自然要给他一个风风光光的聘礼。 虽说为了开酒楼,她身边傍身的钱财不多,但也不至于连嫁妆都要江孟真来掏钱。她暂时地封存了那三万两银子,又提笔写了一封思念的信,顺便在信中问明这钱的用意。 一写完,她便迫不及待地亲自寄了信去。在回来的时候,她被人猛不丁地撞了一把,还来不及斥责对方走路长点心,后者反倒怪起她这个受害者:“走路没长眼睛啊,不知道避开啊!” 郝澄正准备发作,却觉得这个声音很是耳熟,定睛一看,不是旁人,正是许久未见的乔榆。 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句:“乔公子?” 后者抬起脸瞧她,面上还犹有泪痕。这个时候不远处又传来乔木的声音,对方似乎追得很累,说话的粗喘声有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你快些把我藏起来!不能让我姐姐发现我!否则我砸了你家酒楼。”乔榆几乎是用命令式的口吻道,郝澄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后者便躲进一处拐角。 郝澄站的位置,刚好能够遮挡住外界投向那个角落的视线。 乔木没几秒便出现在郝澄的视野里,见了她,先是有几分愣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没有从先前的冷战中走出来,只当没见着她一般。 郝澄只得出声先喊住她:“乔姐。” 乔木转过来,脸上有几分不耐烦:“你找我有什么事?” 郝澄问:“你可是在找乔公子?” 乔木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摆架子了,急吼吼地就问:“你瞧见小鱼儿了?他往哪里走了?” 郝澄只觉得背后的目光简直能够在她身上烧出几个洞了,她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点点头,然后随意指了个方向:“我瞧见他往那边去了。” 她顿时便感觉身后视线的杀伤力减缓了不少,乔木将信将疑的看着她,但这个地方正好没什么人,她不信郝澄的,也只能随便找个方向继续找。 乔木只看了她几眼,便匆匆离开了。郝澄站在原地注视着乔木一行人离开,等人彻底离开了她的视线,这才挪开步子往家的方向走。 她没走几步,便察觉乔榆跟了上来。对方不吭声,她也不主动开腔。横竖这姐弟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她能帮乔榆一把就不错了,主动示好,指不定还要被乔榆当成谄媚于他,然后对她冷嘲热讽一顿。 一个走,一个跟,等到郝澄回了自己住处,一向对她没什么好脸色的乔榆却也一路跟了过来。郝澄进屋子的时候,他甚至也有意愿要跟进来。 那院门只开了一半,郝澄便及时关上,然后转过身,指了指边上的屋子:“令姐的住处就在隔壁,乔公子尽管进去便是,且莫因为失神,走错了住处。” 她很显然并不欢迎这位乔公子,虽然乔榆确实年轻美貌,而且还很有个性。但她已经有江孟真了,别人家的男人她消受不起,也无半点肖想之心。 乔榆被她这么提醒,面上便又几分挂不住。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被人伤心的缘故,他竟忍了下来。 郝澄以为他自个受不住这冷脸,结果她进院子的时候,乔榆还是趁机跟了进来。 横竖大少爷任性的很,她不理会他便得了。郝澄关上房门,完全不理会乔榆,径直便往自己的屋子内走。 乔榆看了她一眼,冷不丁地道:“你们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满口的谎言。” 这躺枪躺得可冤枉,郝澄没理他,他又自顾自地道:“我姐姐对你那么好,你方才还是骗她。还有她,也一样,都是骗子!” 呵,分明是他先威胁她在先,顺着他意思来了,错倒都成她的了。她不喜欢乔榆,但选择帮他而不是乔木,完全是因为乔木就一个爱弟狂魔。她要是卖了他,依着他那性子,当着会砸了她的酒楼。 乔木这会是感激她,到时候乔榆一说,心又不知道偏得哪里去了。 怎么做乔榆也会讥讽于她,她当然要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郝澄关上房门根本不理会她,这府上本有两个下人,郝澄都派了去酒楼里做活,这会天色尚早,她们两个还未回来,乔榆除了郝澄之外,并无倾诉对象。 不得不说,人骨子里都有贱意,像其他的女子,喜欢乔榆乐意扒着他,他反而对人家爱答不理。他喜欢的那个女人,处处对他表现无意,他反倒不能自抑地贴上去。 面前的郝澄对他也是冷冰冰的,他虽然难堪,但还是跟了人家过来,在这么个小院子里,莫名又觉得安心。 屋内根本没有动静,郝澄也不搭理他。同样都是书生,两个人的气质虽然不同,家境也不一样,但此时此刻,他觉得郝澄和那人仿佛重合在一起。 放狠威慑的话他说不出口,只咬着贝齿在院子里杵着,脚下似乎生了根,他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就像是一根木头。 郝澄却并不心软,对她而言,乔家简直像是神经病。乔木平时还挺正常的,一碰到弟弟方面,她就觉得两个人三观根本合不来。知己做不了,用利益维系的酒肉朋友倒是可以做的。 反正她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不可解决的矛盾,做普通朋友总比结仇来的好。至于乔榆,她从头到尾就没有招惹这个小公子的意愿。 乔榆娇蛮跋扈,而且还是她们这种家庭背景不雄厚,普通书生的克星。初来明州城的那日的情景她可是悉数都记在心里。 等到乔榆在院子里站得腿麻了,她还是在屋内安心温习她的功课,一时间根本把乔榆的存在抛在了脑后。 反正这么个娇贵的小公子,自己饿了累了自然会离开。若是没有江孟真之前,她可能会心软。但顾忌到江孟真,乔榆这浑水她是无论如何不愿意淌进去的。 等外头有了董雪和王阳的动静,郝澄才伸了个懒腰,从充满墨香的书房里走出来。 元宵节已经过了,如今还是春寒料峭时分,天色暗得早。郝澄出来的时候,一弯弦月已经挂在了柳梢头,深蓝色的天空上零星撒着几颗星子。 借着房间里透出来的光,她看了一眼先前乔榆站的地方,那倔强的小公子果然离开了。 郝澄松了口气,那边董雪已经做好了饭菜,正出来准备喊她吃饭,见她在院子里,便道:“主子,饭已经做好了。” 郝澄点点头进了吃饭的大堂,却瞧见大堂内多了个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位娇俏的乔公子乔榆。 郝澄脸当下便黑了:“谁把他留下来的。” 乔榆的身份这府上两个人都知道,她们还以为是郝澄的客人,当然没有那个胆子让乔榆出去。董雪便怯怯道:“是我留下乔公子的。” 他眼圈泛红,一副马上要掉落眼泪珠子的样子。算了,郝澄也没法迁怒下人,便用长木盘装了两个碗,取了一份饭,和一碗自己喜欢的菜,准备到自个房里吃。 乔榆到底是个心高气傲的,瞧郝澄这种态度,也终于忍受不住,当场便发作出来:“姓郝的,你这是什么态度!” 郝澄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他:“自然是避嫌的态度,乔公子还未出嫁,便是不在乎这些,郝某也得顾及自己的清白名声。” 说罢,她也不顾乔榆,转身便出了门走了。乔榆当下便摔了一个碗,董雪和王阳都是郝家的下人,顾忌着他的身份,也不敢管他。 被郝澄这么气了一回,乔榆当然不可能在郝家留下,他在隔壁自个姐姐的院子睡了一晚上,次日便回了家里。 他生下来到现在,还未曾别人这么嫌弃过,便是那个人,也没有这么无视过他。那段酸痛且注定无疾而终的初恋,被他暂时的抛到了脑后。像是小孩发脾气一般,为了报复郝澄,他和她彻底杠上了。 第42章 就因为乔榆的“骚扰”,郝澄都特地减少了外出的情况。但江孟真的信件她却是从未断过,差不多隔七日写一封。 无聊的琐事她也不浪费笔墨去写,主要还是挑那些她觉得很有意思的事情,每隔七日她都会在信中汇报一下酒楼里营业的进度,毕竟这酒楼里有江孟真的一份。一方面是表明她不贪墨江孟真的银子,另一方面算是变相的邀功。 毕竟是创业初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步,尽管后来她名下有了更多的财富,但这座如意酒楼对郝澄而言始终意义非凡。 从料峭的冬日到桃花灼灼盛开的三月,江孟真放信的匣子里,早已堆了厚厚的一叠。除了记载酒楼的事,郝澄还向他写了背那些资料的进度。 据他对郝澄的了解,对方并不爱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资料,反倒是对生意往来更感兴趣些。 她显然是用了十分的心思,不过两月有余,便将那厚厚的一叠烂熟于心。自己的付出能够得到这样的回应,实在出乎江孟真的意料。 郝澄在两个人来往信件中的第二封信中,与江孟真做了约定,待到她金榜题名之日,便是她迎娶江孟真之时。 江孟真摊开郝澄写的信,看着被墨迹涂抹掉的地方微微笑起来。原本郝澄想写的是前三甲,显然后面她觉得话不能说太死,便又划掉了那两个字,改成了金榜题名。 她是秀才,这意思便是能考上举人,便前来娶他。要知道晋国的科考三年一回,郝澄虽然年轻,等上三年再娶也没什么,可江孟真已经二十八,再拖三年,便是她人眼中的老男人。 便是郝澄愿意拖那么长时间,他也断然等不了那么长。再与郝澄的回信中,他提笔写了个大大的“允”字,折起信纸之前,又踌躇片刻,用小楷在大字边上写了一行小字:便是未曾金榜题名,也需在今年八月之前完婚。 这天下兴许还有许多像郝澄那样的好女子,但肯待他这般好的,全天下却只有一个郝澄。 不过郝澄的好他偏偏不能与外人道,一是因为外祖父林老爷子的不赞成,二是因为英亲王府。上次他托自家表姐查的事情总算是有了眉目,英亲王原本和他并无仇怨。 之所以上次要置他与死地,还是因为英亲王君生了嫉妒之心,一心认为英亲王对他怀有觊觎之心,想要娶他进府。 英亲王对他有没有不该有的想法他不知晓,但这天底下谁不知晓英亲王君狠毒又善妒,偏偏人阴毒也就罢了,脑子还不好使。他担心郝澄受了他的牵连,被那英亲王君给盯上。 郝澄在明州城不能够得到他足够多的庇护,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在郝澄没有来京城与他成婚之前,他也不愿意过早的将她暴露出来。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即便是两情相悦,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毕竟私相授受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眼瞅着离郝澄参加科举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江孟真想要见到她的心也越发迫切。他原本还想再等待些时日,结果接到来自白管事的一封急信,当下也等不下去,吩咐了下人便要往明州城赶。 这次随侍的有江孟真的贴身心腹竹青,在颠簸的马车中,他出于为主子分忧的心思,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主子看了那信便是愁眉苦脸,可否与奴说说,也好让我给您分忧解难。” 原本江孟真忙的是处理魏家家产的事情,闲暇之余他还得准备自己的嫁妆。毕竟即便郝澄金榜题名之后提亲,这婚事也得定在八月。 那是黄道吉日,又让他有相对充分的时间把一切都打理好。凤冠霞帔他交给了府上人准备,只能做的比他第一次成婚时更好。 嫁衣他做不来,但上头的他是坚持要亲自绣的,因为晋国有个说法,新嫁郎穿着自己亲手绣的嫁衣,日子才能和和美美。 和魏亚楠的那场婚事他未曾期待过,和郝澄的这一回,他亲自动手,不过是为求个吉利圆满。 不过他在针线活方面显然不是很拿手,手指上被戳了好些个针眼,最近才勉勉强强地能绣出两只丑得不行的水鸭子。 江孟真将信折好,又叹了口气:“她总是报喜不报忧,若不是白管事写信告诉我,我都不曾知晓她竟被人蹬鼻子上脸,欺负到她头上去了。” 他顿了顿,又道:“她向来为人和善,不与人计较,我若是不来,岂不是任凭她被人欺负了。” 江孟真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郝澄了,竹青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看江孟真神情,他只顺着他的话连声应是,还顺带着将欺负到郝澄头上去的那几人给骂了一顿。 郝澄为江孟真近日来都没有给她按时回信正苦恼着,第三次又跑到邮驿的地方问那负责送信的娘子:“宋二娘子,麻烦今日再看看,真的没有我的信送过来吗?按理说早几日就该到的。” 那邮驿人员被她催得都烦了:“没有,没有,说了多少次了没有。真有我肯定第一时间给你送过去,你这三天都来了多少次啊,我还有差事呢,走走走!” 宋二娘子态度还算是温和了,郝澄十分不舍地走出去,一步三回头地看一眼那放信的地方,临到门口还忍不住回过头叮嘱一番:“等到了你一定要及时通知我啊!” 她那哀怨的小眼神简直了,宋二搓了搓自己手上的鸡皮疙瘩,不耐烦地应了声:“知道了知道了,到了一定送,我耳朵都快听得起茧子了。” 出了邮驿的门,她还有几分失落,并不知道自个即将收到一个大惊喜。 临到回府的路上,酒楼那边又来人了。郝澄瞧了一眼奔过来的人,面上露出几分惊讶:“怎么这次是你过来,直接让小二娘通知不就行了。” 酒楼里的小二娘跑得还快些,白管事年纪不小,没跑几步路便喘得厉害。 白管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酒楼里小二娘脱不开身,我正好在附近,便过来通知您了。” 郝澄放下推开院门的手,转过身面向她:“这次又怎么了。” 白管事看了她一眼,吞吞吐吐道:“自然是那个煞神又来了。” 乔榆自从宣布要和郝澄杠上后,便老是来寻她的麻烦。乔木得知大致的前后因果,便央着她多担待点。 她这个时候又放下身段来主动要求和好了:“小鱼儿他心里难受,要是他乐意朝我们两个发泄,我和大姐也是无所谓的。我知道你不容易,他要是造成什么损失,全从我那当初的份子钱里扣。扣完了,这酒楼便是你的。不过名义上我乔家还是罩着的,总之姐妹一场,你看在我份上,就哄他这么一回。” 在乔木看来,乔榆能够分散精力简直是大好事。他若是不折腾郝澄,便只能折腾自己。男儿家为个情情爱爱简直能发疯,前段时间乔榆为了那白面书生要死要活的,这种家丑她当然不能为郝澄这个外人道。 好不容易乔榆能够找到新乐子,不再折腾他自个的身心,整个乔家上下都松了口气。莫说是一家新酒楼了,便是两家三家,她们也愿意拿来给乔榆折腾。 这种宠孩子的方式,乔榆没有养得特别歪已经是上天保佑了。郝澄看多了乔木的变脸,早就对这么一家子失去了建议的想法。 横竖不是一个维度的人,她也应允了江孟真,来日成婚之后会定居在京城。想着将来也不会和乔榆又什么交集,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任由乔榆胡闹的,只在对方做的过分的时候,才出手避免场面闹僵。 其实有几次她把话说的都很难听了,结果下次乔榆又满血复活前的过来。也不知道这次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还让白管事亲自过来寻她。 她往酒楼的方向走,看到白管事还未跟过来,又回头催了一句:“你动作还不快点,顺便把他的事情再跟我讲清楚。” 白管事道:“这次其实和往常也差不多,就是一个客人多看了乔公子几眼,他当场和人闹了些矛盾。只是那位女客家中似乎也有些背景。” 郝澄脚步顿了顿:“既然是开罪了有背景的客人,你叫了乔姐过来吗?” 白管事点头:“我出来寻您的时候,便差了小二娘去请乔二女君。” “既然请了乔姐,那找我来作甚?” 白管事看了她一眼,道:“我是觉得,毕竟您也是东家,还是去看看比较好。” 路都走了一大半了,郝澄也不好折回去,走了没几步,便到了处于闹市中心的酒楼。 这次似乎还闹得挺大,酒楼挂了暂时歇业的牌子。郝澄进了楼里,在她上三楼的时候,一辆马车在酒楼外停了下来。 郝澄上了楼,场面出乎她意料的平和。乔木应当已经在她来之前把事情解决妥当。乔榆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她走到他跟前,没出声,就那么蹲着。 察觉到有人走过来,乔榆抬头看了一眼,紧接着就起了身,郝澄看着他的脸,对方的脸干干净净的,没见着泪痕,就是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像只兔子。 郝澄便出声问了一句:“乔公子?”也不知道她的话触到了乔榆的神经,他突然就扑进她的怀里。 郝澄顿时觉得背上一凉,她下意识地反过头来,对上了那张她日思暮想的脸。 第43章 郝澄自认自己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江孟真的事情,但此时此刻此景,她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江孟真并没有像个泼夫那样当场发作,而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往外头走。 郝澄也顾不得想那么多,推了一把伏在她怀中的乔榆,赶忙就追了出去。 眼见江孟真进了马车,马车妇要扬鞭掉头,她心下一急,一路小跑冲上马车。 她动作突然,跟随江孟真的人以为她要袭击,几柄闪着寒光的剑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江孟真听见她的声音探出头来,做了个手势,护卫便将剑收了起来。 “你不要命了!”江孟真怒嗔道? 接着使了几分力气,郝本就有意进马车,轻易便被他拉进来。 看到她脖子上被剑锋割出来一条血痕,江孟真虽然还生着气,但他还是立马拉开马车里的玄关,接着从被打开的格子里取出来一个白色小玉瓶。 他拔开软木塞,从里头倒出来一大坨浅绿色的药膏,千金难求的玉露膏,除了迅速让伤口复原,更有极好的去疤效果。 江孟真也不心疼,不要钱一般地抹在郝澄的脖子上,接着伸手将药膏在那条极细的浅痕上抹匀。 他原本是想下大力气,也让郝澄吃点苦头,但到底还是没忍心,动作又轻又柔。 要不是有清凉的感觉晕开,郝澄完全感觉不到他有用手指帮她抹开药膏。 郝澄原本觉得伤口火辣辣的,那药膏一抹,顿时清凉许多。怕江孟真跑掉一般,她忙不迭地抓住他的手:“方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江孟真自然是信她不可能和乔榆有苟且,但那一幕还是足够让他窝火,自然不可能轻易就这么饶了郝澄。 他沉下脸来:“眼见为实,你又什么好解释的?” 郝澄一脸委屈:“那煞神近些日子来总是找我麻烦,这次又在酒楼闹了事。还是白管事找我过去的你不信尽管叫白管事来对质。她是你请来的人,自然不会为我隐瞒。” 江孟真又道:“欢喜冤家自然是吵吵闹闹,你怎么知道那乔榆不是瞧上了你,只当这是打情骂俏。不然的话,他要是真厌恶你,凭着他乔家的权势,岂不是轻易让你在明州城待不下去。” 不说还好,越说他面色越难看:“亏我还因为担心,特地赶过来看你。如今看来,我怕是自作多情了,那位乔公子年轻貌美,自然是我这种老男人比不上的。” 郝澄边听边摇头,但后头她头摇得都成拨浪鼓了,到后面,她头摇得头昏脑涨的,手却始终牢牢得抓住江孟真的手,不肯松开半分。 等江孟真说完,郝澄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按压了几回额头侧边的太阳穴:“我从未没有那么想过,你能来我很高兴。方才真是一个意外,我也不知道乔公子为什么突然扑过来。” 江孟真还想说话,她用手指抵住他的唇:“你先别说,听我说完。” “我先前就说过,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虽然这听起来就是甜言蜜语,但对自己能够信任的身边人,我从不说假话。” 她顿了顿:“这世间确实有些女子三夫四侍,但那里头绝对不会包括我。我的心一向很小,爱一个人的时候便只能装一个,不会装下旁人。” 郝澄前世和人交往,即便没感觉了,觉得不合适了,也会提出分手后再另寻新欢,而不是在有男朋友的时候脚踏另一条船,找好了下家才分手。 这个世界是没什么谈恋爱谈得不合适便分手的,书生心慕的那个村花不算,对方纯粹只是吊着她罢了,亲吻都没有过一个,根本算不上什么两情相悦。 “你用什么来证明你不会变心。”甜言蜜语谁不会说,虽然听着好听,可天底下负心薄幸的女子多了去了,江孟真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似乎这么看着就能把她的心看个明明白白。 他目光缠绵而哀怨:“我知道,我比你年长十岁,现在这皮囊看着还年轻,可过不了许久便会色衰爱弛。而且我怀子嗣也艰难,你便是为着孩子,将来也想着娶别人。那位乔公子那么年轻,想必生孩子也很容易。” 江孟真嘴上这么说,可是指甲却深深掐进指心,若是郝澄真的敢顺着他的话说,他绝对把人扔出去。横竖负心女,他要来也无用。 郝澄沉默半晌没说话,只定定的看着他:“你再告诉我,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被她的目光这样凝视着,江孟真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违心说出那个“是”字。 良久,他才低声道:“我自然不这么想,便是全天下都说我妒夫,我也不能忍受你身边有旁人。若是我们成婚之后,真的有这么一日。那个时候我兴许会先杀了你的情夫,毒死你,然后孤独终老,等我死的那一日,也要和你葬在一处,便是做鬼纠缠你生生世世。” 他凝视着郝澄年轻的面容:“你若是觉得害怕,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郝澄仍旧怔怔看着他,像是难以置信自己喜欢上的会是这么个毒夫,在江孟真几乎等到心灰意冷的时候,她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放开江孟真的手,转为揽住了他的腰:“我很欢喜。” 这些轮到江孟真愣怔了,她捧起他的脸,在那朝思暮想的薄唇上轻轻印上一吻,这吻轻如蜻蜓点水,不带半点情欲,多了几分脉脉的温情。 郝澄道:“你能这么说,我觉得很欢喜。” “你不觉得我嫉妒的嘴脸很难看吗?”江孟真也不是没有看过只娶了一个夫郎的。事实上,大部分民间女子一辈子也只有一个,但在他看来,那只是因为那些人穷,没有条件,只能娶一个。 像英国公府亲王府,还有那些皇女,哪个不是有夫有侍,便是再恩爱的,也娶了侧夫开枝散叶。 即便是郝澄这个时候真心欢喜他,她又如何能够保证将来不会变心。而且这世间女子多希望自己正夫宽容大度,哪里会喜欢他这副嫉妒成性的丑恶嘴脸。 郝澄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语气幽幽的道:“若是你欢喜上别人,我怕也要嫉妒得发狂,你若是不嫉妒,我却要担心你不喜欢我了。” 不管是男尊社会还是女尊社会,只有完完全全的一颗真心才能换取真心,你给出去的心都是几分之一,又怎么能够奢望人家对你是真爱。 即便真的有,她也不觉得自己能够碰的上。更何况男人要一个就够了,要那么多,她还没法子应付得过来呢。 江孟真不说话,郝澄捉起他的手放在心脏跳动的部位:“我不能保证将来,只能保证现在,下一天,下下一天,这里都只会有你一个人。若是我哪一日做不到了,你尽管把它拿了去。” 江孟真只觉得手下触碰到的地方烫得厉害,他收回手来,仗着有马车挡住,不顾矜持地圈住郝澄的腰身:“这种不吉利的话以后不要说了。你要记得,是你自己选择不放手的。” 其实若是郝澄方才真的放手了,念在欢喜一场,他也不一定能真的狠心对她下得了手。偏偏郝澄还说了那番话,往后便是他死了,也绝不会轻易把她放开的。 只是子嗣问题还是有些为难,他原本是想着孤独终老的,但没曾想会和郝澄在一块,即便郝澄不那么在乎,他也想着要一个像郝澄的孩子。 毕竟他比郝澄大了十岁,将来若是他提前离开了,有孩子在,郝澄也能够得到很好的照顾。 两个人又简简单单搂着一阵,直到马车停了下来,郝澄才十分不舍地松开江孟真。她掀开车帘,外头是明州城最好的客栈。 郝澄便要下了马车,准备自个花些时间折回去。江孟真却拦住了她,对着马车夫吩咐道:“转头,去城东门铜柳巷第三间青砖瓦房。”他说的正是郝澄如今的住处。 铜柳巷离这客栈还有好一段路,郝澄便又重新坐回马车里。温存够了,便转回了最开始的话题。 江孟真沉吟道:“乔榆的事情我不与你计较,但你以后决不能再去拿酒楼了,事情悉数交给白管事,你只管等着拿分红便是。” 郝澄本来就不是很想见乔榆,当即爽快的点点头,想起来自己走之前的手贱推的那一把,面上又有几分为难:“我估摸着还得向他道个歉。” 涉及到情敌,江孟真的态度变得很强硬:“善后的事情我来处理,你尽管放心便是。” “可……”郝澄还是觉得不大好,江孟真一锤定音,“我有分寸,总之你方才不是说喜欢我嫉妒他吗,那我就说清楚,他显然是对你有觊觎之心,你听我的,不准再见他。” 她总担心江孟真和乔榆会打起来,但既然江孟真都这么说了,她还是点了点头应好:“我听你的。” 第44章 江孟真见郝澄放在心上,神情更是柔和:“不是我要干涉你的交友,只是你若是对人家公子无意。即便人家没那个想法,也最好也不要再有接触。人言可畏,咱们可不能平白无故的,便招惹了一身腥。” 郝澄点点头,他说的确实有理。晋国男女之间的大妨虽然不算很严,但较之她曾经生活的现代社会,那肯定远远及不上的。她原先可能没有顾及这么多,便是为着乔家公子的名声,她也该离他远些。 江孟真语气放得越发轻柔:“你知道就好,我是想着离在明州城的考试不过十天,咱们不说头悬梁锥刺股,但这几日还是闭门读书,刻苦温习功课来得好。” 郝澄道:“这个我知道,我早先就把酒楼的事情悉数交由白管事操办,每个月过目一次账目,只隔七日去邮驿寄一封信。若不是你这几日迟迟没有寄来信,我也不会隔三差五便出去一回。” 实际上若不是乔榆闹事,她这段时间都算是在家里埋头苦读,书生打下的底子很好。郝澄温习钻研那些书的时候,脑海中便时常浮现她读书时的记忆,她能这么快记住那些资料,有一大半是原主的功劳。 冲着这一点,她还在住处供奉了原主爹娘的灵牌,专门用个小屋子开设了个小灵堂,供奉人家的爹娘,也算是替原主全了一片孝顺之心。 她顿了顿,又道:“你先前说,等我省考结束之后便去京城定居,我想了想,日子便定在考完之后,你觉得如何?” 晋国的商业发达,对百姓的户籍看顾得也没有那么严,只要有身份文书在,能证明自个在本地居住一年,有固定住处,就能入当地的户籍。 不像前朝,强制性的要求百姓不能迁移户口,否则就是黑户流民,要是一不小心做了什么平民准许,流民不得做的小生意,还得判刑入狱。 江孟真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你若是更喜欢明州城,咱们在这里待着也不是不可有。” 郝澄摇摇头:“明州城或是京城对我而言都是异乡,在哪里都一样。若是我能考是举人,到时候还要在京城考进士,到时候还是在京城定居吧。” 江孟真自然并不想在明州城待着,但郝澄迁就他许多,他自然也会愿意为她多想一些,在这种事情上做一些让步也未尝不可。不过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会再三推就。 江孟真只以为郝澄是离了杏花村,明州城和京城便都是异乡。但对郝澄而言,不管是杏花村或是别处,对她而言都一样。不过关于自己是异世来的这一点,她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说的。诚实固然是美德,但过分的诚实就显得有些傻气了。 他们这边互诉衷情,白管事在酒楼里瞧着乔家姐弟,却是头上冒汗。郝澄推乔木的时候也不是很用力,对方只踉跄了几步,便靠在墙上。要说受伤之类的,那肯定是没有,但她这举动带给乔榆的,不只是一丁半点的羞辱。 若是只有乔榆一人倒还好,偏偏当时乔木还在场。当时郝澄为了追江孟真,跑得太快。郝澄都出去了,她还没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就见自家弟弟靠着墙,神情呆愣愣的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当下乔木就心疼的不得了,这可是她们乔家捧在心上的心尖子,当年她们爹亲生乔榆极不容易,因为半途遇上劫匪,乔父受了刺激。虽说最后官兵来的及时,但乔榆还是足足早了两个月就降生到这世界上。 她还记得他刚出生的时候,羸弱得和小猫崽一般。当时她看着那么小的一团,只担心乔榆养不活,当时便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弟弟。 后来乔榆健健康康的长大了,仍旧是乔家上下的宝贝。便是性格骄纵了些,她们也乐意宠着。毕竟乔榆性格还是纯良,就是活泼了些,小动物也不舍得伤半分的。 这段时间他脾气不好,那也是因了少年悸动,感情却无疾而终。这次她会发火责难,也是因为乔榆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但再怎么生气,他都是自个弟弟,她可以发火,郝澄这个外人却是不能的。她连手指头都舍不得碰的宝贝弟弟,郝澄竟然敢那么大力气的推他。 她向前一步,有些紧张地问:“是不是哪里伤着了?” 乔榆回过神来,摇摇头:“我没事的,只是方才她追出去,是为了她的心上人吗?” 他的神色有些恹恹,一点都不见往日的活泼。 这个乔木怎么知道,不过看方才的神情,八成是了。先前乔榆喜欢另外一个人闹腾得不得了,她也不知道自家弟弟如今是不是芳心暗投了:“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郝澄确实说过她有心仪之人。” 那日郝澄拒绝她的提议的话,她是半点都不可能透露给乔榆听的。 乔榆只喃喃道:“是这样啊,我知道了。” 乔木见他如此,也不好问男儿家的心思。只拉着他道:“你先随我回去,咱们有什么事情,在家里谈。”虽然三楼人少,但也还是有客人在。堂堂乔家人,不能让旁人见了笑话。 那日乔木把乔榆拉走了,结果次日便有关于乔榆被抛弃、乔榆不知廉耻的流言传了出来。乔木和乔家其他人都瞒着失了魂一般的乔榆,效率极高的处置了传流言的人。 这背后的对象她们查了,但查到后面便发现是那日和乔榆发生了口角的孙家女君。好不容易平息了流言,乔家又开始清算起还乔榆如此失魂落魄的罪魁祸首来。 先前那个书生肯定要对付,乔家人旁敲侧击的打探乔榆心意,他只说对郝澄无意。既然成不了乔榆的妻主,那郝澄他们乔家也不能放过。 乔家出手干涉郝澄的事情,江孟真怎么可能不知晓。他这次来,原本就是为了解决那乔家的事情,为了郝澄,他可是做了充足的准备,还带了好些京城惯用的人手。 江孟真背地里的动作,郝澄是半点不知道。她这个人比较实心眼,既然说好了都交由江孟真处置,她就不会去过问什么。 更何况有江孟真在,她分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哪有什么精力去关心不相干的人。 都说小别胜新婚,只要江孟真在,郝澄就看不下书,只顾着看他了。还是江孟真比较能够狠心一些,为了郝澄能安心复习,也不去做那红袖添香的事,免得扰乱了郝澄的心思。 虽然不能时时刻刻都看着自家情人,不过比起先前只能写信互诉情意的时光,这种出了书房便能瞧见对方的日子,已经足够让郝澄满足。 毕竟现在她和江孟真属于恋爱的甜蜜期,便是什么都不干,干看着对方就觉得很甜了。 在郝澄安心读书之际,乔家那边却是闹开了。先前乔榆看上的那书生倒是好解决,对方本来就穷得叮当响,又故作清高。不需要她们怎么动手,对方就过得不怎么样。 但郝澄最后一方面,乔木原本是想着那郝澄投入了许多心血的酒楼开刀的。毕竟对乔家来说,少了这一处酒楼的进项也不会有什么大损失。 而且乔木自个算是这酒楼的东家,要找什么麻烦,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结果这计划实施了第一步,就遇到了麻烦。 酒楼几处管事的,都是郝澄介绍来的人,说是这酒楼里拉过来另一位大东家介绍的。平日里郝澄在的时候,还给她们几分颜面。 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想问些什么,对方要么打太极,要么就是一口回绝。乔木当时便恼了:“我是这酒楼的东家,怎么就看不得这账本了,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那白管事平日里畏畏缩缩如老鼠一般,很让乔木看不上眼,这会却挺直了腰杆,不卑不亢道:“我们平日待乔女君客气,是为了您是郝东家的贵友。这账本的事情只能给东家看,自然不能交予您。” 乔木怒道:“你这是听不懂人话吗?我方才不是说了,我也是这酒楼里的东家!” 白管事却摆出一副疑惑的面孔:“买这地契的钱财,我们东家不是以别的方式还给您了吗,我可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成这府上东家了。” 乔木这才想起来她先前和郝澄说过的那些话,她确实说过,请郝澄担待着乔榆,那她的一份子,便算全折给郝澄了,可这是白管事怎么知道的。 乔木不同自己的长姐,后者若是遭遇这事,怕是当场便要砸了这酒楼,她向来擅长隐忍,也顾忌面子和乔家的好名声。眸色闪了闪,便退了出去。她去郝澄的住处直接找郝澄,结果又叫人拦了。 乔木一走,白管事便差人去了江孟真处,一字不落地把当时的场景对话给复述了一遍。 江孟真听完颔首:“这事情我会处置,下次若是还有乔家人来,直接逐出酒楼便是。” 那日乔木离了酒楼,又在郝澄住处被拦住,便去找了租房子给郝澄的人,威逼利诱的要求对方把郝澄赶出来,违约金的事情她们自然会解决。结果那人哆哆嗦嗦的交代:“那房子早已经卖了,房主是一个姓江的人,当初说是从京城来的,如今房契也不在我这里。” 乔木面色铁青,把那原本的房主唬得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她吃了闭门羹的隔日,郝澄的如意酒楼便有人来闹事的,说是吃了如意酒楼的东西,害死了她们家的人。 结果闹事的当场便被拆穿了,当时的场景当然没那么容易解决,甚至可以说的上是一波三折。不过这事情也被瞒着,郝澄听董雪说了几句,在晚膳时候问起,江孟真只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只是些小麻烦,白管事都把事情解决了,不值得你分心。你还有三日便要考试了,安心读书便是。” 他都这么说了,郝澄也不会刻意去打听,又连着看了三日的书,把江孟真给她的资料来回翻了几遍,便准备要赴考场。 江孟真只送她到了门口,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叮嘱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尽管安心去考试。”她的东西,他总会护住的。不管是酒楼,还是郝澄该得的名次。明州城的城主而已,不过是五品的官员,还没那个本事在他的手下毁了郝澄的前途。 郝澄点点头,趁着四下没人,微微踮起脚尖,直接亲上去,讨要了一个幸运之吻:“我这么幸运,肯定能过的。” 吻完了,郝澄也知足了,脚步极其轻快地上了马车,朝江孟真挥了挥手,便搁下了车帘。 江孟真被那一吻吻得还有些晕乎乎的,回过神来,郝澄的马车已经在马车妇的驾驭下离开了十多米的距离。 他走了两步,尽管郝澄看不见,也一直微笑着目送她离开。自己的心仪之人,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的。等到郝澄的马车离开了他的视线,他才转身上走向那辆早已停在侧门的马车。 江孟真收敛了面上的脉脉温情,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便钻进车中搁下了车帘,他的语气也比先前和郝澄对话时冷了许多,像极了九伏天屋檐下挂着的冰渣子,他命令道:“行车,去布节度使府。” 第45章 明州城虽然是类似京都的省城,但并不直接归皇帝管,而是有地方上节度使直接领辖,而且兵权和政权也是分开的。 乔山作为明州城的城主,是调动不了地方上军队,想要出兵,必须写折子向上级申请,等到批准下来,才可以借助军队。 明州城的节度使府邸就在城郊十公里处,驻扎的军队也在府邸周边安营扎寨,一般隔十天会进城大批量的采购东西,生活不如明州城的百姓便利,条件也相较明州城的百姓要清苦许多。 江孟真的马车行至军队前便被拦了下来,身着兵甲的兵士刀剑抵在被拉停的马上:“军营重地,闲人勿入!” 赶车的车妇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出示给拦住她的官兵看:“我家主人要见布节度使,还不前去通报。” 她没有给官兵银子,但姿态摆得很高,一点讨好打点官兵的意愿也没有。京城里来的贵人大多数都是这种脾气,因为向来只有她们被巴结的份。 但偶尔也有眼高于顶,不知天高地厚的。那兵士接过牌子,只客客气气道:“劳烦稍等,我这就进去通报。” 她进去的时候走只是快走,出来的时候一路小跑,面上还带了几分笑,双手捧着牌子还给了车妇:“方才慢待您了,还请贵客莫与小的计较,大人说了,您里面请!” 她比了个手势,拦住马车的刀剑便被两边的兵士收了回去。从头到尾,江孟真一直安然坐在车内,连车帘都没有被掀开过。 在江孟真的马车徐徐驶入节度使府的时候,郝澄的马车也顺利抵达了她要考试的场所。 晋国的科举制度已算比较完善,科目分明经科和进士科。也分州试、省市和殿试。 其实郝澄更愿意走偏记忆数算的明经科,因为容易。不过原主选的是常科,她不是很好更改,想着常科前途更广,升官快,她也咬咬牙硬着头皮上了。 江孟真先前和郝澄讲过,她作为秀才,已经是有功名在身,过了省试就能获得举人功名。随后进京城,进行殿试。殿试上皇帝会选前三甲。晋国进士百里选一,各地省试能选出大约两千人进京,三场考试差不多是从一年考到头,每三年一次,因为涉及到做官选拔人才,朝廷极其重视,若有舞弊者,惩处的力度也是极严。 而且她记忆里关于古代小说考试环境都非常残酷,冬天还好一些,夏天那就是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小房子里,臭气熏天、苍蝇到处乱飞。 因此在正式考试之前,她还是提起一颗心来,就怕被分到什么茅房边上,到时候考试考到被臭昏过去。 结果乘着马车到了考试地点,呈现在她面前却是几排十分漂亮的房子。 红瓦青砖,每排都是三层高,每层有七个房间,有点像现代学校的教学楼,但远比现代的建筑多了古意。只是这些房子被一道高墙给围住,她只能从透过类似栅栏的大铁门观察考场大致的情况。 但只是铁门里看到的情况,也足以打破她先前的固有印象了,郝澄的忐忑立马消失无踪,面露震惊道:“这真是考试的地方吗?” 马车妇有几分不虞道:“我对这明州城了解得很,怎么可能会认错地方。您若是不信,看那道门,那里不都是进场的考生吗,您瞅瞅,那检查的官差身上,可还穿着青色的官服呢!” 她走了这明州城那么多年,对这地方可以说是了若指掌,绝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出什么岔子!要是把郝澄带错了地方,这传出去,她就用不着在这里过日子了。 郝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高墙上还开了几个小门,考生执秀才和报考的文书依次排队进门,那些负责检查的官差对其上下其手,摸到没有异物才肯放人进去。 郝澄感叹道:“只是先前我以为考试环境清苦,见明州城如此,有些惊讶罢了。 马车妇不以为然道:“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明州城只是一般。待您高中去了京都,京都殿试的地方那才叫气派宏伟。” 郝澄暗道,殿试可是金銮殿,天底下也没有哪处能比金銮殿阔气的了。 那马车妇又道:“门口只是第一道,等到里头还有石屋,好像是说要求全脱光了,确定身上没有掺杂任何东西才会放人进去。笔墨也是官府准备的,这里面也备有饭食。第一堂考试是两个时辰,休息和用膳的时间是半个时辰。您的例银主子已经为您交了,尽管安心考便是。” 朝廷提供笔墨纸砚和考试场地,还供吃饭,那都是要钱的。这些钱当然不可能是官府出。 羊毛出在羊身上,考生受到待遇多好,出的银钱便有多贵。原主州试在镇上,交了五两银子,会试地方阔气,又要交三十两银子。 殿试倒是无需银子,可是进朝面圣,那行头总得打点妥当,除了京都本地人士,进京赶考住客栈,这一路上都是要花钱的。 要是没钱,那甭考了。也不是没有人抗议,但官府态度很强硬——若是真有才华,能够保证高中,向人借钱那肯定能借到的!没有钱,又不能保证高中,那就不要浪费银子了! 一般人读不起书便有这个原因在,原身十四五的时候就过了童试做了秀才,后面钱不够,根本就没有参加乡试。等了三年,便是为了攒银子进行乡试。 偏偏飞来横祸,为了安置爹妈书生的钱都花光了,再加上被情人抛弃,亲戚寒心,万念俱灰之下,原身当时才会轻生。 不过若是过了乡试,就是有举人功名在身,穷苦些的,再领个三年的官府例银,省下来的钱,那也够支持来年后面的考试。 郝澄下了马车,拿上属于自己的文书进了那队伍。果然按你马车妇说的,她和其他考生被引领到一处石屋,官差一声令下,大家立马都把衣服扒了脱得赤条条的。衣服被放置外头,由考官检查。 当然避免考生被诬陷,这其中查到什么东西,考生仍旧可以继续考试。但若是当场捉到徇私舞弊,那不管是不是有冤情在,考生都是要被处置的。 到底还有几分前世的羞涩,郝澄动作慢吞吞的,等她褪去身上衣服,入目全是考生胸膛和屁股。虽然都是书生,但因为出身不同,这些人肤色也各不相同,黑白黄的有,还有肥有瘦。 有些比较高大的女子身上还有很粗制的汗毛,虎背熊腰的。还有些一马平川,若不是没有喉结,郝澄几乎要以为有男人混进来了。 处在这么个环境,郝澄下意识地有些羞涩的遮住胸,那人高马大的官差走了过来,用手轻轻打了她一下胳膊:“把手放下来!” 这样一种环境,是男是女一目了然。郝澄暗想:难怪她和江孟真闲聊时,她谈起男子男扮女装去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对方扑哧就笑了。男子参加科考,童试还好,这乡试肯一下子就被扒皮。 每一批检查的速度很快,只片刻,屋子里的人又各自拾起来衣物穿上。郝澄这一批她只瞧见一个特别漂亮的。 那女子容貌艳丽,肤白貌美,还胸大腰细。见郝澄看过去,对方还回过来一个勾魂夺魄的笑容,那一颦一笑像是生了钩子,看得郝澄不自觉面上一红。 和郝澄同一考场的人看她视线,有些厌恶地道:“你可别理方家那男男腔,瞧她那女生男相!笑起来一副狐媚样,真是不要脸。” 郝澄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女尊的女人长那样只能算是男男腔了,她无法苟同边上人的审美观,但也没说女人就这样才漂亮之类的,在世人听来惊世骇俗的话。 结果到了考场才知道有缘分,方才那个漂亮的女子就坐在郝澄前面。她看了一眼对方的文书,对方姓方名余。看衣衫应该是富贵人家,也不知道和明州城的富商方家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等到考场都坐满了人,考官便用戒尺敲了敲桌子以示安静:“接下来开始考试,我会发题目和纸张下去,等到外头撞钟的声音响了,你们再行作答。” 省试的试卷,整个晋国上下都是统一的均是由礼部出的卷子,除了数算等一些有标准答案,其他的主观题分数如何,那俱是靠当地的主考官来判断。 明州城的主考官也是京城派来的,不过另外两位考官是明州城本地的,她们的意见也往往会对考生的成绩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上午的考试考的都是基本功,郝澄拿了卷子,按照前世习惯阅卷,看了几道分数大的题,古诗词竟都是她在江孟真给的那些资料里见过的。数算题倒没有一样的,但江上改了名字和数字,换汤不换药。 那资料她可是背得滚瓜烂熟,不过欣喜归欣喜,她还定下心神来安心作答。因为胸有成竹,郝澄便直接挥墨洋洋洒洒写了起来,她的卷子写了一半,考场外头全突然喧嚣起来。 郝澄依旧埋头作答,她们这考场的大门却突然被推开,吹进来一阵冷风。 她抬起头,几个穿着绿色官袍的官员从外头走了进来:“有人举报,此次考生贿赂考官营私舞弊。这考试每一个考场都会严查,到时候拳头延长一刻钟的时间。清白的不会污蔑,敢作弊的也绝不放过!定然给诸位学子一个清明公正的科考环境!” 第46章 郝澄搁下手里的笔,看着这几人一路例行检查一般地检查过来。 按理说,这次考试检查得那般严,她实在想象不出这些人还有什么作弊方式。 即便是有,那也是极为高明,或者是上下打点过了,又怎么会突然被举报,还上下搜查。 像这种举报成功导致兴师动众的,定然是带了证据的,那针对一个考场或者某个考生就好了,何必全部搜查。 这几人话里话外都是疑点,但看对方身上官服,又看监考官反应,她们的身份总归是没有疑点的。 眼见一个个检查过了,郝澄前头的方余也平安无事,轮到郝澄的时候,检查的人特别仔细。 她虽然不心虚,但愣是被这人弄得气氛很紧张,被检查完,没有出什么问题,郝澄暗暗松了口气。但检查的人却仍旧停留在她的位置不走。 郝澄的心变悬了起来,这时候,中途插过来一个人,突然拿过方余桌上放着的笔,当着众人的面旋开,然后从里面抽出来一卷写着密密麻麻字的细纸。 郝澄的角度刚好可以瞥到上面的内容,这上头写的都是客观题,也就是那种背诵诗词的题目。 方余血一下冲上大脑,那张雪白姣好的面孔涨得通红,她争辩道:“那不是我放进去的纸条!” 郝澄看着她的神情,对她的话信了八分,其他的考生面上却是将信将疑。 那检查的人冷着一张面孔:“这东西是从你这里搜出来的,自然不是你藏得还能有谁?” 同考场的考试中有人喊了几句:“就是,肯定是你藏的,本来就是方家的一个下贱种,没想到还是这种败类。大人可一定要严惩,不能让这人玷污了读书人的清白!” 郝澄听着声音耳熟,转头看了过去,果真是先前和她搭话,言语间尽是对方余鄙夷的那个秀才。 方余蒙受冤屈,额头青筋鼓起,愤怒的样子像是一头噬人的野兽。她此时此刻的样子已经是很可怕,但在郝澄看来,那秀才因为得意而扭曲的面孔反而更加狰狞可怕。 就在她和其他学子被这混乱场面吸引了注意力时,站在她桌子旁不肯离去的官员,趁机抬袖在她的桌面轻轻拂过。 趁着郝澄失神,只瞬间的功夫,她便将她桌上的笔便和自个衣袖里一模一样的笔调了包。 等郝澄回过神,这个时候她也装模作样地道:“既然方秀才觉得是我们诬陷,那就劳烦诸位考生都将笔给旋开,让我们也看看里头有没有纸条!” 秀才们到底还是畏惧强权的,当下哆哆嗦嗦地去拧笔了,有个胆子大的道:“我们这笔拧不开啊。” 有了第一个声音,便接着有第二个第三个。毛笔拧不开是自然,谁没事会把毛笔做成中空可拧开的啊,只有做了手脚,想要作弊的人才会如此。 若是笔是正常的,那说明她就是清白的。方余因为愤怒而涨红的面孔一下子变得苍白,甚至带了几分绝望导致的青灰。 她想都不想也知道,这分明是针对她设下的一个局。而设下这局要毁了她名声的人,除了家里的那几位另无旁人。 她就说呢,这一段时间方家人突然对她好了起来。原本她还以为是对方良心发现,没想到竟是早早设了局在这里等她。 方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郝澄也伸手拿起桌上的笔,站在她身边的女子大气也不敢喘,一双三角眼紧紧地盯着她手中的动作。 郝澄被这视线盯得很不舒服,有些奇怪地看了那女子一眼。后者不耐道:“你动作还不快点!” 她只捏住了笔端,学着其他的人动作,试着轻轻的一旋,未曾太用力,便感觉到笔的松动,她心下一动,突然就举着笔站了起来:“学生有事禀告大人,我这只笔被人换过了!” 她话音刚落,站在她身边的女子便忙不迭道:“这里哪来的笔给你换!莫非你这笔也和方余一样!为了脱罪,才临时找出这么个借口。” 说罢,她便夺过郝澄手中的笔,然后当着大家的面,成功地把那笔给拧了开来,当然也抖落了其中的一张写满了小字的白色纸条。 当场便一片哗然,那检查的女子声音一下大了几分:“我说吧,你果然是共谋,这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这种事情,换个人,估计慌的不行,一路气势被压下去,那也就完了。 郝澄原本被搞得紧张兮兮的,结果真遇到事情她反倒镇定下来:“我方才不是说了,这笔不是我的。我们可没有机会携带笔进来。若说是有谁换了这笔,考场里能够带笔进来的,只有您和其他几位大人。您能否让学生看看,您的袖子里藏了些什么?” 她可以笃定,自个的笔绝对是不可能旋开的。这得归功于她写字喜欢玩笔的小毛病,她刚刚过手的笔有一道细缝,但原来的笔上体□□都很完整。 虽然对方的手脚做的确实仔细,连毛笔上的墨汁都还未干,也用的都是这里的墨,但那笔绝不可能是她的。 若是这人换了,那笔肯定藏在她身上。兴许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对方动作并不熟练,袖子边上还沾了些许墨汁,想必被换下来的笔都藏在她的身上。 郝澄的目光移到负责监考的考官,直接把监考官也拉下水:“这笔是考官发的,笔我未曾拿过,先前的检查也是按照规矩做的,要想有什么作弊的手段,定然是考官事先知道,才特地把笔发到我这里。您的意思是,考官联合我舞弊? 这种时候,她若是软弱,只能被人随便扣一个徇私舞弊的大帽子! 晋国对科举舞弊极严,一旦被认定舞弊,那便是再与仕途无缘。 除非后期翻案,可史上这种徇私舞弊案,就没有见过几个蒙受了冤屈得以昭雪的。郝澄一个在旁人眼中无权无势的,那便更加希望渺茫。 即便有,好像也是过了十几年,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原先被冤枉的举子身心皆受折磨,前途也被毁得差不多。即便是翻盘了,那受到的伤害和损失也无人能够弥补。 郝澄这么说,方余的眼睛瞬间点亮,她伸手抢过那支说她做了弊的笔,然后在上头划下一道弧线,亮如星辰的眼眸瞬间又灰暗下来——与郝澄不同,她这笔确确实实是原来那一支。 针对她的人是精心谋划,郝澄的这个,不过是临时起意,自然是错漏百出。被逮住了这么一个错处,原本想污蔑郝澄的那个三角眼,脸上的汗都要落下来了。 几个人和监考官对视了一眼,道:“考生方余考场舞弊,自然要带走,不过郝澄的事情虽有存疑,但也没有证据证明你没有作弊,带下去一同拷问。” 郝澄不是什么武功盖世的大侠,还得以良民的身份在这个社会混下去。强权之下,她自然是和方余一起哐铛入狱,还关在了一处牢房里。 晋国的牢房倒和郝澄前世电视剧里看到的差不多,这牢房阴暗又潮湿,只在墙角铺了些稻草,充当是床。墙上开了个不大的天窗,偶尔还有耗子跑过。 郝澄一低头,就见一只浑身长着棕色长毛的耗子站在她脚边,它直立地站着,两只胖胖的前肢还捧着一小块长着绿毛的烂苹果。 见郝澄看过来,那牢房里的耗子小小的黑豆眼滴溜溜的转着,一点也不怕人。 郝澄在那里和耗子眼对眼对视,方余又走过来两步,如闲聊一般安慰起郝澄:“你的作弊一案错漏百出,向来设计你的人并未真心想毁了你。想必很快你就能清清白白出去的。” 郝澄摇摇头:“若是屈打成招,那也不一定。”方才明明有那么多的疑点,那些人却完全不听她据理力争,硬是要把她带进来,显然是串通好了。 不过空绝望也没有什么益处,她问方余:“看你的样子,显然是知道谁在背后算计你。能否告知于我,若是我有幸能够出去,说不定能够帮到你。” 方余面上又浮现起愤恨之色:“是我的嫡父,兴许还有我的母亲。” 别的信息她却是半点不肯透露了,想必又是家中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这个时候狱卒敲了敲牢门,把两个人的饭菜送了进来:“吃饭了!” 这饭菜是属于考生的,两菜一汤,而且看来也还算丰盛。郝澄实在是没有胃口,便将自个的饭菜放到那耗子跟前。 那只肥硕的大耗子总算舍得放下手中的苹果,闻着香喷喷的饭菜转了一圈,然后叼起来一块色泽鲜亮的肥肉。 郝澄转过头去,透过牢门观察外头的情况。等她转过身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先前还活蹦乱跳的老鼠,如今却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第47章 047 见那耗子的死状,方余手中的饭菜也全摔在地上。她和郝澄的饭菜是随机拿的,她胆子再大,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郝澄原本怀疑自个的事情和乔家有关,但这个时候又不确定了。乔木的性格虽然自私了些,但人还是有几分侠义的,不至于会为了口角谋害她的性命。 见她愣怔出神,方余又安慰道:“咱们这饭菜是随便拿的,兴许是害我的人担心不成功,两份菜才都放了毒。” 郝澄朝她笑笑,但那笑意还是十分勉强。现在虽说已是春意融融,但这个处在地下的牢房却是阴暗又潮湿。 死耗子蟑螂之类的便不说了,墙壁上还爬着暗绿色的青苔。地上脏兮兮的,那暗黄的稻草上甚至还有好几处暗黑的颜色。 郝澄看了一眼,应当是先前关在这里的囚犯滴在上面的血。空气中充斥着臭味和霉味,除了滴水的声音,这偏僻的小牢房真是一片死寂。 那带她们来的狱卒,送了个饭便走得远远的。郝澄记得她们进来的时候走了很长的一条通道,来的时候也不见这老旧的牢房里有别的人,若是狱卒在通道之外,想必是她们喊了也听不见。天花板上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脏水,在本来就不算干燥的地面汇聚出一个小型的水洼。 这些点,单独拎出来她也能忍受,但全都混在一起,实在是能够把人逼疯。 也不知道到底是过了多久,郝澄的肚子开始咕咕地打鼓。这里没有水喝,她也不会浪费口舌和方余交谈。因为手脚冰凉,她开始在牢房里走来走去。 等到身体暖了她就停下脚步,等到后头,她实在是走得两条腿都灌了铅一般的沉,精力也不足,便抱住膝盖歇息。 方余比较沉默,一直像一座雕像一般站在那里,等到郝澄最后停了下来,她才走了过来,在郝澄的跟前停下,也蹲了下来。 郝澄察觉面前暗了下来,便抬起头来看她。她没说话,但眼神中的疑惑足以表明她的想法。方余舔了舔自己有些干裂的嘴唇,朝她笑了笑:“我觉得两个人靠在一起会暖和些,你若是觉得我丑,便闭上眼睛吧。” 郝澄摇摇头,喉咙因为缺水变得很干,声音也沙哑起来,她小声地道:“没有,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 方余虽然妖艳,但确实很美,如果搁在她上一世,肯定是回头率百分之两百的大美女。 方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我长得好呢。”从小到大,那些人都骂她狐狸精。特别是她的便宜嫡父,更是因为这张脸厌恶她到极点,因为据说她长得特别像她的生父。 郝澄的手指抵在自己的嘴唇,示意她安静。她也不知道两个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若是第二日还没有人来看她们,到时候即便是冒着越狱的罪名,她也一定要从这里出去。 也不知道到底是过了多长的时间,温度渐渐降了下来,三月的天,晚上的时候极其的冷。郝澄打了个哆嗦,不自觉地前了一步,和方余这个难姐难妹靠在一块取暖。 也不知道是等了多久,郝澄突然就听到了有钥匙打开门的声音。本就因为寒冷而睡得很浅,只听到一点点声音,她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睁开眼她才发现牢房门前站着很多人,几个身材高大的女子举着火把。牢房的门被卸了下来,火把的光照亮了整个牢房。 一张她无比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郝澄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激动地站了起来,结果因为腿蹲得酸麻,一个踉跄便往前头直接扑了过去。 男人连忙向前一步接住了她往下倒的身子,郝澄抓住他的手不敢放,声音里还透着几分委屈:“孟真,我没有作弊。” 江孟真听到她沙哑的嗓音,都快心疼死了,连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这就接你回去。” 她脚麻得厉害,江孟真便搀扶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出去。等到出了牢房门,她才转过身来,又低声问江孟真:“能把方姐带出去吗,她也是被冤枉的。” 江孟真看了在那里的方余一眼,安抚道:“她暂时不能出去,不过我会给她换个舒服的地方,过两天她就能出来了,咱们先回去休息好不好?” 郝澄有些为难地看向方余,后者朝她笑了笑:“能出去便好,我在这里待着也不要紧的。” 江孟真只在方余脸上掠过一眼,便没再看那个女人。其实他今日是可以将方余弄出去的,只是郝澄受了方余的牵连,才会多受了一些苦难,还差点被毒药毒死。方家的人是罪魁祸首,他当然不会放过。 但方余也同样受了他的迁怒,他肯捞她出来,只让她吃几天苦头,还是看在郝澄的面子。 等扶着郝澄出了长长的通道,江孟真扶着她上了上了马车。一路上郝澄都没有说话,只是牢牢地攥着江孟真的手,也不敢回头。 江孟真像兄长一般轻抚着她柔软的头发,温声道:“好了,你已经没有事了,不要害怕了。” 郝澄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没发出半点声。只是江孟真觉得胸前一片温热,还有湿漉漉的。 显然郝澄在偷偷的流眼泪,显然是被吓坏了。江孟真本就比她年长许多,对郝澄的感觉是照顾和依赖各占一半。 这会她表现得这么脆弱,简直像是在外头受了欺负,回来找雄兽安慰的小兽。他原本是没什么怜悯心的,这会父性大发,更加轻声细语得哄到:“没事了没事了,咱们明日便把那些陷害你的人都解决掉。” 这个世界女子多坚强,郝澄孤身一人,自强自立惯了。按理不应当这么脆弱,但越是有人安慰,她反倒越觉得委屈。 更何况她两辈子一直是个良民,安分守己奉公守法,就没有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情,突然被关到那种牢房里,要说没有被吓到,那是不可能的。 江孟真的身形虽然比她还单薄,但方才在牢房中朝她伸出手的时候,他在她心中一下子变得高大靠谱起来。突然有了安全感,郝澄当然会在他面前发泄自己的委屈。 她不可能去打沙包什么的,自然是流眼泪了。 不过女子的面子还是要的,哭郝澄也不当着他的面哭,等到委屈发泄完了,她又抬起头来,抽噎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肚子饿了,有没有什么东西吃。” “有有有!”江孟真连忙取出食盒和水囊,里头还放着他命酒楼现做的点心:“这点心干,你先喝点水。” 等郝澄填饱了肚子,她又想起来自个的考试:“上午的卷子我只写了一半,那是不是得再等三年。” 江孟真用手抹掉她嘴角的点心屑:“当然不,她们冤枉了你,哪有还毁了你前途的道理。过几日便会来登门道歉,到时候为你另设一次考试。” 他没说的是,闹了这么一处,不管郝澄考的多烂,榜上总归是有名的。若是她考的好,考官也会多给几分,让她更进几名,算作是她的补偿。 他原本也是想闹大点的,但又担心对郝澄的清名有损,投鼠忌器,便干脆做了低调的处置。 郝澄安下心来,又问:“这次要害我的人,孟真可知道?” 江孟真瞅了瞅她的脸色,冷声道:“这次的事情和乔家脱不了干系,不过他们倒没有害你性命的想法,只是想困你一困,让你耽搁个三年罢了。你会被关起啦,都是受了那方余的牵连。” 郝澄却对方余迁怒不起来:“方姐她也是可怜,过几日你若是能保她出来,一定要让她出来还她清白。” 江孟真点点头,甚是温和的道:“我都听你的。” 他做这善事,自然是为了郝澄的缘故。不过他也未曾想到,就是这随便的行一善,日后帮了他和郝澄的大忙。 在郝澄和江孟真的马车慢悠悠地驶向他们的住处,来自节度使府的军队,却半夜进了城门,举着火把,将整个乔府都围了起来。 第48章 城主府邸外围一向是有人轮流守夜的,见到这场景,正值班的守卫便向前一步,拔出腰侧的长刀对来人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城主府!” 穿着兵甲的节度使守备军亮出腰牌:“节度使军,还不开门让乔山出来!” 她的语气丝毫不客气,像是乔山并不是这明州城的城主,而只是她手下管辖的小兵小卒。 城主府邸养的是护卫,人数加起来也就二十。节度使的军队少说来了两百个,乌压压地在外面站了一大片。 那值班的女子看了一眼同伴,很识时务地打开了身后朱红色的大门:“诸位官娘子稍等,容我们先去启禀大人,我们也是为人做事,还请相互体谅。” 乔山本来在床上搂着夫郎酣睡,外头“砰砰砰!”地就响起了大力敲门的声音。 她烦躁地吼了一句:“大晚上地,敲魂啊!” 外头的守卫忙道:“大人你快些起来吧,咱们府邸外头围了一圈人,好像说是节度使那边来的官兵。指名道姓地要找您出去呢!” 乔山面上的神情变了变,也睡不住了,翻身从床上起来。被惊醒的乔家正君掀开身上薄被,也面色惊慌地坐了起来:“妻主,这外头是发生什么事了?” 乔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应当是节度使那边有什么急事,也可能是来打秋风的,你接着睡,我等会便回来。” 说罢她便披上外衣,匆匆地开了门出去。等乔山离开房门,坐在床上的乔家正君怎么也无法安下心来,也拿了件披风穿上,便去敲两个女儿和乔榆的房门。 平日里节度使来明州城,乔山一向是好好接待,虽然说她和这位长官算不得关系好,但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大半夜的对方赶来,还态度这般不客气。 若是仆从说的没有夸张的话,她估摸着便是自个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了。等匆匆赶到门口,看到那场面,乔山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她塞了管家准备好的银票到带头的人手里:“这深更半夜的,诸位是辛苦了,不知道布大人派各位来,是所为何事?” 那女子看了一眼银票,做了个忍痛的表情,又把乔山的手打掉:“犯官乔山,参与科举舞弊,陷害考生,无视晋国律法。还试图贿赂执法官员,将其收押归案!” 说罢便涌上前来几人,直接给乔山的双手戴上了沉重的镣铐。 赶过来的乔家正君立马扑了上来:“这和我家妻主又有什么关系,这不可能的,你们是不是抓错了人!” 那官兵冷冰冰地道:“还请乔正君自重!” 作为长女的乔树是个火爆脾气,当场就拿了根木棍往前头冲,她力气很大,武艺也不错,当双拳到底难敌四手,打伤了好几个人后,也被打落了手中的棍子一起带走。 乔山看了这不争气的正女一样,瞪着她骂了一声:“混账东西,谁让你冲上来的!” 乔树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句:“娘!” 乔山也是叹了口气,也不看她,便连着她一起被拽着带走。 这下乔家三个女人,就只剩下乔木一个能够做主心骨的。乔正君看着自家的次女:“乔木,你平日里脑子活泛,最能拿主意,快想想办法,怎么把你娘和你姐姐给救出来啊!” 乔木道:“咱们先准备一笔钱,先探听出咱们是得罪了谁。” 乔父迟疑道:“可是方才,那官兵把你娘的钱都直接推了,这法子行吗?” 乔木解释:“那是明面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人当然不敢收钱。咱们准备好一千两的银票,私下里给,只是探听消息,对方不会不说的。” 乔榆咬住嘴唇:“我和你一起去。” 乔木看来振作起来的弟弟一眼,摇头拒绝:“你就不用去了,那地方乱,都是些军痞要是欺负了你,又得让娘亲瞎担心了。” 她隐隐觉得这场祸事是自个闯下来的,不过怕爹亲责怪,没下定论之前也没敢说。 乔木当即便拿了银票,等到没人的时候,才追上去塞了钱财。后者看了她一眼,把钱收了下来:“你娘自然是得罪了人,据说是我们大人的贵客,那人对我家大人有救命之恩。而且你家也确实是犯了错。看在你们这么识趣,就提醒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 除此之外,那人便不愿再多透露一句。 乔木回想了一番,她近期对考场上动的手,也就那么一件。可郝澄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是偏远的小山村来的,又怎么会和节度使搭上线的。 她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又去了负责此次郝澄考场的监考官处,把当时的场景全盘问出来,心下更是拔凉一片。 那节度使的贵客不是旁人,正是郝澄不久后要迎娶入门的正君。据说当初郝澄被接出来的时候样子狼狈极了,要不是郝澄谨慎,差点还被毒死。 乔木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若是只是她吩咐做下来的事情,那还可以赔礼道歉,求人家宽宏大量,一笑抿恩仇。但偏偏她怎么这么倒霉,竟然摊上方家那伙人要算计方余。 她当场抽了身下的马一鞭子,骏马吃痛,撒开蹄子便狂奔起来。 等到乔木回了府,乔父和乔榆都围了上来询问情况。她顿了顿:“这次是我的错,才牵连了母亲。” 她沉下脸色,眸色中多了几分阴狠:“总之这次咱们是受了方府的牵连,我先命人将方家人抓起来。到时候再领人去请罪。无论如何,我都会把母亲和姐姐换出来!” 乔榆盯着她的眼睛;“二姐,你告诉我,咱们得罪的人是谁?” 乔木面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是郝澄,准确的说,是她不日便要迎娶的正君。” 找到了人,乔木当夜也无法再安睡,当天晚上便去了郝澄的住处,结果被拒了。她在隔壁的院落里睡了一晚上,但整夜都是睁着眼,怎么都睡不着。 第二日的时候,郝澄府上的董雪出来买些东西,乔木连忙迎了上去:“董公子,麻烦您通报一句……” 董雪不耐地打断她的话:“董某只是一个下人,当不起乔女君的公子之说。” 乔木眸色闪了闪,毕竟是有求于人,到底是隐忍下来。又在府门前杵了许久,腿都站得无比酸麻,这府上的人还是不肯见她。 到底还是老实人王阳出来的时候不大忍心,提点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但昨日家主回来便受寒发烧了,你若是有事寻我们家主,劳烦请过几日再来。” 郝澄因为受寒又受了惊吓,发了一日的烧,等到第二日的时候,她身体好转了些,但还是必须喝那些又苦又黑又难闻的中药。 她本是不想喝的,可江孟真亲手喂到她嘴边,她便是怕吃药,也瘪着嘴,委委屈屈把那一大碗药汁喝了下去。 在这种时候,她就分外想念现代的板蓝根冲剂和小药丸了。板蓝根多好喝啊,不像这中药,喝完感觉整个人都要升华了。 江孟真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笑着伸手在她嘴里塞了个酸甜的蜜饯:“你不是还想去救那什么方余,等你快些好起来,我便帮你把她捞出来。” 虽说郝澄因为生病,黏人撒娇的样子也很可爱,但他终究是希望她快些恢复的。毕竟生病身体难受,他光是看她病恹恹没什么生气的样子,就觉得心疼得不得了。 想着要捞出来方余,再苦的要郝澄还是一口灌了。她到底年轻,又没有什么恶习,身体底子养的不错,没过两日便身体大好。 先前江孟真不准她出去吹风,她一好也坐不住了,趁着江孟真出去办事,便披了件火鼠皮毛做的披风,也不顾外头下着雨,打开门要出去散心兜风。 结果门一打开,便瞧见一个她根本不想瞧见的人。她还没来得及躲呢,看见她的人眼前一亮,朝她走过来。 但他等候的时间太久,脚一麻,便一个踉跄要跌下来。郝澄看他要摔下来,也就用伞柄扶了他一把。 对方却顺势跪了下来,抓住那伞柄,跪求她道:“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求求你,放了我的母亲和姐姐吧。” 什么鬼!郝澄被唬了一跳,对方却在说完这话之后,一头栽倒在她的跟前。 第49章 49 人都栽在门口了,郝澄也不能不管,她当下就喊王阳出来:“王阳你出来一趟,顺便给我拿把新的伞!” 不过片刻,王阳便拿了把梅花伞面的油纸伞出来,她看到郝澄站在门外淋着小雨,连忙为她撑起伞来,张口便道:“主家,你的风寒还没好完全,就这么淋雨,江公子回来要是知道了,肯定要不高兴的。” “那你不告诉他不就好了。”明州城地处晋国中间地段,春日里和南方一般,时常下这种绵绵细雨。但每次雨都很小,待久了才会打湿头发,她才站了这么一小会,哪里会有多碍事。 王阳却很是为难地道:“可是江公子说了,您要是出去了,肯定要通知他一声的,您现在病还未好全,” 郝澄皱起眉头,先前王阳对江孟真的感观也不算很好,这才几日,便训得服服帖帖了。 不过迟早江孟真要和她一起管家的,她自然不可能在下人面前落他的面子。她没说什么,转移话题道:“先不说这个,你看看他。” 她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乔榆,对方手中还牢牢地握着她那把新的桃花伞呢。 江孟真新替她画的三月桃花,她这段时间最喜欢的一把伞。可惜方才她用伞去扶乔榆的时候,对方就捉住伞把不肯放手了。她倒不是不能用力从乔榆手里拽回来,就怕扯坏了心爱的伞。 老实人王阳道:“这位乔公子在雨中已经站了许久,我们劝了他也不走。可是先前江公子说,他爱站着就站着,晕倒了也不用管他,咱们还是不要把他抬进府吧?” 王阳并不是很想把乔榆带进来,在她看来,江孟真是主子,郝澄更是主子。若是郝澄真的让她帮忙把人抗进府里,她也是拒绝不了的。 可她隐隐觉得,若是乔公子真的进了府,江公子肯定不会怪郝澄,但她估摸着又要倒霉了。 郝澄挑了挑眉:“谁说要让你把他抬进来的,他姐姐的住处不就在隔壁吗,去敲她家的门,记得把我的桃花伞弄出来,小心点,不准弄破!” 她可不是宽容大度的人,乔家都差点毁了她的前途。若不是有江孟真在,她可能就要在那大牢里交代了。即便那饭菜里的毒药不是乔家人命人放的,但若非乔家,她也不至于连番受到惊吓,还险些丧命。 善良正直的美德是对好人用的,便是圣人当初的原话也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做不得那种光辉照大地的圣人,也没有旁人想的那么心软。 王阳哦了一句,显然是松了口气。又听了郝澄的吩咐去敲隔壁的门,等她回过神来,郝澄已经撑着她带出来的那把梅花伞走得没影了。 王阳来敲门,乔木才知道自家弟弟在外头等了许久,还等得昏倒在地上。这个时候她倒是迁怒不起郝澄了,毕竟她有求于人。 在那一瞬间,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关心昏倒的弟弟,反而是健步蹿出门外,试图将好不容易出了门的郝澄堵住。 不管是王阳、董雪,或者是酒楼的白管事,在江孟真面前说的话都抵不过郝澄。她想要把自家娘亲和长姐捞出来,找郝澄求情,是最好的办法了。 结果她追出去,郝澄却早已走了。这巷子有好几个方向,她选了右边的疾奔了百余米,并未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很显然她选错了方向,自然又是一场空。 乔木折了回去,这才吩咐下人去请大夫过来给乔榆看病,还吩咐照看好乔榆,便走出去等着。 既然郝澄出去了,那肯定会回府。她在外头等着,总能成功堵上郝澄的。 大概站了有一个时辰,郝澄还是没来,乔木的头发都被雨水打湿了,身上上好的蓝色绸料也被那绵绵的细语晕染得层次分明。 她眨了眨眼睛,以便水珠从睫毛上滚落下去。这附近便是她的住处,她自然可以打伞,不过被雨水淋湿的狼狈样子更加容易博取她人的同情。 郝澄是个心性正直的人,比她要善良许多。好歹有先前的情分在,苦肉计应当还是能够起到不小的用处。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江孟真的马车徐徐地从小巷子的一头转了过来。他在车内翻阅着书页,马车妇却突然用手叩了叩车弦:“主家,我瞧见郝女君了。” 他掀开帘子来,果然,撑着梅花伞的郝澄从小巷子的另一边转过来,她穿了一件火红色的披风,面色因为运动的缘故,脸颊晕染了桃花的淡粉。 她以往衣着十分素净,难得穿这么艳丽的颜色,看起来更是青春活泼。这个时候江孟真又想起来郝澄的年纪,虽然大部分时候她都稳重,但他这心上人,如今才只有十八岁。 江孟真不免觉得有几分心塞,趁郝澄还未发现自己,他又放下车帘子:“转到拐角那停。” 他若是没看错的话,那乔家的次女正在郝家那门口站着呢,他也想听听郝澄对乔家是个什么看法。 郝澄好不容易溜出去一回,自然是逛了个够才回来,结果一到门前,就见乔木杵在她家门口。 她下意识扭头就走,反正走不了前门,她还能从后门回去。但乔木既然瞧见了她,又哪里肯给她这个躲避的机会。 她当下奔了过来,用身体挡住了郝澄的去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味的躲人也不可能。她干脆停下脚步,直白地问:“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情,说完了我要回去了。” 若不是乔木堵住了她的去路,她也不想为了不想干的人浪费自己的时间。 乔木还是头一回受她这冷脸,愣怔了一下,伸手摸去面上的雨水,勉强挤出个笑脸:“澄妹,我知道是我不对,是我太小心眼,喜欢斤斤计较。” “打住!”郝澄打断她的话,“我爹娘只生了我一个,可没有什么姐姐妹妹的,还请乔女君自重,郝某高攀不起。” 乔木面色一僵,但还是改了口:“郝澄,我知道是我不对,但带你入狱,那都是方家动的手,这事情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未想过要毁了你的前途,你就看在我往日的情分上,看在你初来明州城我庇护了你那么多,不和我计较成不成。” 天色越发的暗沉,有人家的烟囱已经冒出了袅袅的炊烟。 雨变得大了些,细密的雨如羊毛一般落下来,雨水顺着郝澄的伞面滑落下来,在两个人直接隔出一道天然的珠帘。 郝澄沉默下来,而乔木则紧张地等着她的答复。拐角处的江孟真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方才他把两个人对话都听在了耳里,心里也有了自己的盘算。 不管是郝澄是否选择原谅乔木,他都会支持她做的决定。但即便是郝澄选择放下,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乔家,否则他实在意难平。 其实也就过了不到一百下心跳的时间,郝澄便开了口,她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答乔木是与否,而是反问道:“若是我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人来救我。因此入了狱,并且毁了清名,你会来救我出来,并且为我平了清白吗?” 乔木迟疑了一下,但还是道:“我自然会的。” “不,你不会!”郝澄的面容几乎冷酷,声音更是平静无波,“一个成功的商人兴许还有结交的价值。聪明的读书人也是值得交往的朋友,但是一个被污了清名,终生没有入仕可能的人,对你的而言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若是帮我证明清白,说不定要牵扯进乔家进来。于你而言,我无足轻重,兴许你会内疚一下,但绝对不会去想方设法弥补我的损失,你也弥补不了!” 她顿了顿,又道:“至于情分的事情,我当初很感激你,不过这些情分已经在令弟一事上消耗完了。我可以理解你,毕竟乔女君是城主之女,我们这种平民高攀不起。落了您的面子,您自然是要报复回来。只是我运气好些,还有人愿意帮我。” 她盯着乔木越发苍白的面孔,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修长而白皙的脖颈:“你在这里等了这么长时间,不就是为了让我给个说法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原谅!!!” 第50章 在说完之后,郝澄便绕过乔木走进了大门。江孟真随即放下车帘,命车妇将马车调转方向,从宅院的侧门进去。 郝澄换了一身衣服,见江孟真进来,第一反应便问:“在外头吃过东西没有?” 江孟真看了一眼外头的天,外头虽然因为下雨,有些灰蒙蒙的,但天还很亮,在这个时节,应当是未到申时:“没吃过,怎么突然这么问?” 郝澄便捧出尚且的热气腾腾的烤地瓜来,眼睛亮晶晶的表功:“那你回来的正好了,我在外头碰上这个,特地给你留了一份。你吃不吃?” 她担心江孟真回来的晚,一路上都搁在怀里捂着,毕竟烤地瓜这种东西,一旦放冷了就不好吃。 江孟真看了一眼被郝澄换下来的衣服,果然上面还散发着香喷喷的烤地瓜的味。他点了点头,唇角微弯:“自然是要吃的。” 郝澄拉他坐了下来,从油纸袋里取了一个烤地瓜出来。她刚买的时候还很烫,一路走过来,地瓜的热度散发出去,温度刚刚好。 明州城这边大概是十月份收获地瓜,百姓将地瓜储存在地窖里头,作为过冬的粮食,有多的才会上街烤了来卖。 郝澄将地瓜烤得干而焦的表皮剥下,露出里头金黄色的芯:“我一直很喜欢吃这个的,可惜先前冬天的时候不怎么出来,现在这种月份很少能见到卖了。” 把地瓜的皮剥下来一般,郝澄的指尖也全黑了。她用温水净了手,然后握住地瓜外头的油纸袋,举着它递到江孟真跟前。 后者顺着她的意低下头来咬了一口,只一小口,看起来斯文又秀气。 郝澄瞧着他,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唾沫,问道;“好不好吃?” 江孟真点点头:“很甜。” 郝澄便笑起来,眼睛眯成一弯弦月:“我就说,看那大娘的手艺很不错。” 她在江孟真咬过的地方直接吃了一大口,那种甜香糯软的味道立马盈满了整个口腔。 等到香喷喷的烤地瓜被咀嚼之后吞下肚,郝澄才满意地发出一声喟叹:“真好吃,我都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好手艺的烤地瓜了。” 这还是她到异世以来头一回吃这个,前世街上卖的烤地瓜因为原料的缘故,闻起来虽然很香,但滋味就没有那么美妙了。 江孟真看她的样子微微笑起来,先前他还为两个人年龄差而心塞,不过这个时候却释怀了。妻主小些也无妨,他的性子本就不适合那些年长沉重的女子,郝澄这样大事沉着稳重,小事活泼些的最好不过了。 心上人就在身边,用情意绵绵的眼神瞧着你。江孟真也暂时抛却大家公子该有的矜持,和郝澄你一口我一口地分掉了那两只份量不小的地瓜。 当然基本上是郝澄一大口,他一小口。等到吃食被分食殆尽,郝澄已经开始捂住微微鼓起来的肚子喊撑。 江孟真吩咐自己带过来的下人给郝澄煮了一壶消食的茶,又用手在她的肚子上力道轻柔地揉了揉,方道:“你今日出去,见着乔家的人了,是吧?” 郝澄被他的手揉得舒服得直哼哼,听到江孟真问,想也不想便应到:“我出来的时候碰到乔榆,不过他晕倒了,我就让王阳把他送到隔壁了。方才碰到了乔木,然后后来的事情,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感情她一开始就瞧见了自己,江孟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决定对那段时间的事情避而不谈。 但乔家的事情还是要说的:“我觉得,冤有头债有主,乔木既然要害你,那也不能就让她这么逍遥。” 郝澄沉默了一会,道:“我不能原谅她,但那毒既然不是她下的,我还是希望能够保住她的这条性命。别的事情,你既然有分寸,就自己做主,不用过问于我,我不是很想听她们家的事情了。” 江孟真本来还想问那句“那乔榆呢?”,既然郝澄不想提,他自然不会再多此一举,徒增两个人之间的不快。 提到乔木的事情,郝澄又想起来另外两件事:“补考的事情设在什么时候,不早些补考的话,我总觉得内心不安。” 江孟真答道:“就定下后天,你考完了,把卷子送过去,会混在其他考生试卷中一同批改。” 郝澄这才松下一口气,又追问道:“那方余呢,她的事情要怎么办?”她这次出去还去打听了方余的消息。方余似乎是平安回到家中了,而且也证明她是被污蔑的。 不过方余似乎没有她这么好的运气,因为牵扯过多,明州城省考的负责官员把事情处理得很低调。郝澄当时据理力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方余要惨一下,但好歹被捞出来了。至少保住了性命,还没有被毁了前途。 江孟真抿了口清茶,解释道:“方家涉嫌谋杀和参与科考舞弊,这个是重罪。朝廷考虑到方余是受害者,这才没有算她的责任。但方家是肯定要倒的,她领了证明,到时候和你一同重考。能不能考的中,那就得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不会又白浪费三年,郝澄由衷地方余高兴,她松了口气:“方家对她那么坏,受罚是自然。她能够再重考,应当是很高兴罢。” 江孟真对她这态度有些惊讶:“你也只是在牢里和她做了那么短时间的难姊难妹,而且我听说,她的品行并不是很好。怎么我瞧你,比当初对乔木还好些?” “都说了不提乔家人了。” 江孟真摆摆手,应道:“好好好,我不提。” 郝澄努力回想了一下她和方余的相处,道:“我很喜欢方余,做了难姊难妹这个是原因之一。但她的性情和我很合得来,总觉得是那种一见如故的好友。越相处,感情只会越深。难得有这么一个合眼缘的人,我自然是盼着她也能够得到好结果。” 说的此处,她面色还有几分羞涩:“当然了,我觉得方余她长得也挺好看的。”方余的容貌,那就是个顶级的大美人啊。 江孟真的声音带了几分不确定:“你喜欢她那样的?” 郝澄点点头:“难道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好吗?” “好,好像是挺好的。”江孟真的面皮抽了抽,看来以后他不仅要防男人,还要防女人。 郝澄不放心地添了一句:“不过方姐再好,你也不准看上她!” 江孟真叹了口气,举手发誓道:“你放心,我绝不会看上她的,我心里从头到尾就只有你一个。” 甜言蜜语,在什么时候都很受用,郝澄立马眉眼弯弯了,和江孟真亲昵了一阵,又很是恋恋不舍地走向了书房。 毕竟过几日她便要重考了,等考完了再亲昵也不迟。 几日之后,郝澄并排着和方余从考场里出来。这次偌大的房间里就她们两个,十几个考官全方位地盯着她们答卷。 生命安全有保障,郝澄反而放下心来,一路顺利地答完了交卷。 等到答完题之后,郝澄也不和方余提对答案的事情。而是问了她这几日的情况,又有些歉疚道:“我听说你的母亲也受牵连出了事,这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实在是很抱歉。” 方余摇摇头:“说起来,还是我未曾感谢过你的救命之恩。方家虽说家大业大,但于我而言,它没了反而更好。至于我母亲的事情……” 她压低声音:“也不怕你说我冷血,我母亲去了,我也觉得没什么伤心的。”她那母亲从来就没有对她有过好颜色,也从未把她看作是她的孩子。甚至为了那个毒夫,还害死了她的生父。 她在方家待着的时候,甚至有时候会恨不得方琴那个女人死了才好。见她如今落魄,不抚掌叫好就不错,又怎么可能会伤心。 那日方家被抄家,她一直是冷眼旁观。只是这些事情,她是不准备和郝澄说的,免得对方失望。 郝澄摇摇头,又和她交谈了一阵,越发觉得两个人兴趣相投,是难得的知己。但可惜的是,她在这里也呆不了几日了。 她解下自己腰带上的一块羊脂玉:“和方余你相识一场,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不过过几日我便要远赴京城,不知何时才能和你相见。这玉佩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就当是赠礼。” 方余接过她手中的玉佩,将脖子上用红绳挂着的一个护身符取了下来:“这是我佩戴多年的玉佩,虽说是家父留给我的东西,倒也不值几个钱,只是图个吉利。还希望贤妹不嫌弃。” 郝澄连忙摆手:“令堂的遗物,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消受的起。” 方余却是硬把东西塞到了她的手里,态度强硬地道:“你若是不要,那这玉佩我也不要了。” 郝澄没法子,只得收下了那枚还带着对方体温的旧护身符。次日,江孟真先行一步,动身回京。郝澄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在江孟真离开的第三日也上了路。 她和江孟真商量好的,不管成绩好不好,考试之后,差不多就该筹备婚事了。 第51章 051 郝澄动身之前,乔家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明州城的城主换了个人当,可大街上依旧是熙熙攘攘,各自有各自的热闹。 只有在百姓茶余饭后,才会听到有人在讨论乔家的事情,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把乔家的事情当作笑料。 一个女声磕着茶瓜子,抖着腿道:“早就说乔城主治家不严,这次听说就是犯在她那女儿手上的。说起来乔城主还是个好官,真是可惜了。” 另一个呸了一声:“什么好官啊,真是好官,会那么草菅人命。你是不知道啊,她手里做过的龌龊事多了。龙生龙,凤生凤,她那三个儿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本性能够好到哪里去。特别是那个什么乔榆,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尽是和女君们厮混。还大家公子呢,啧啧……” “你!”乔树听到这个就想冲出去打那碎嘴的,还是乔榆拉住了她,劝道:“大姐,咱们还是不要惹事了,到时候平白给母亲添了一桩罪状。” 他虽然也愤怒,但短短几日的功夫,他已经看了太多人走茶凉的事情。这些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只说两句闲话,他也不觉得有什么碍事的了。 乔家人上了一辆不是很大的马车,后头还跟着一两个小厮。虽然不算特别惨,但较之先前的辉煌,实在是显得十分寒酸落魄。 这一幕正好落在站在窗边的郝澄眼里,她看着下头出了神,白管事瞧她视线飘忽,一嗓子把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东家!您方才听见没?!” 郝澄回过神来,摆摆手:“你继续说。” 白管事便继续汇报道:“这个月的进项是……” 她话讲了几句,郝澄就打断了她:“白管事,你说,那乔家是不是……” 她欲言又止,但白管事不需要她说明白,便知晓她的意思。她瞧了外头一眼,抖了抖身子,清了嗓子道:“东家您也别想多了,做官的,凡是较高的位置,哪能没有一个死对头。我主子只是为了您的事情,去节度使大人的府上走了一趟。其余的事情也没有多做,这剩下的事情,自然是乔家的对头做的。再说了,她们先做错事情在先,没什么值得您同情的。” 处在高位的,哪个手下没黑料的。平日里抓不住确切证据还好,一出了大篓子,对方铁定要牢牢抓住机会把你拼命往下踩。像科举舞弊其实哪朝哪代都有,暗里关照这种是难免。 像当朝首宰,不用她亲自吩咐,底下人自个会按她喜恶办事。得罪了当朝权贵的举子,便是再有才华那也是名落孙山。可谁让乔山不是权势熏天,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呢。 白管事顿了顿又道:“再说了,她们家一个人都没死。你看宣布了乔山那么多罪名,也只是判了她剥除官职,流放边境,终身不得入朝为官罢了。要是赶上宫里办什么大喜事,她说不定就被赦免,过个几年就回来了。” 郝澄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昔日乔家是何等风光,如今却万般隐忍。世态炎凉,若是我有朝一日也如乔家这般,说不定比他们还惨,难免唏嘘罢了。” 白管事开解她道:“人走茶凉,是这个样子的。东家这般慈善之人,将来定然会是个好官,到时候万民爱戴,肯定是名垂青史。” 郝澄却是沉默不语,她又道:“我是听说,乔家正君会带着乔公子他们回自己的爹家,听说乔公子的外祖家也是个大家族,想必荣华富贵还是能保得住的。你要是想日日见那位乔公子,也可以将他娶回家中,好好疼惜。毕竟是个美人,想必经此一劫,他性子也会收敛许多。” 郝澄连忙摆手:“你可别胡乱开我玩笑,这话叫你主子听了,够你吃一壶的。” 白管事立马耷拉着脸求饶:“好东家,这话您可别和主子说,不然他要拔了我的舌头啊!” 郝澄被她苦哈哈的表情逗了,心情轻松起来:“成了,孟真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怖,又不是什么牛鬼蛇神。好好汇报吧,我过几日便要走了,这里还得劳烦你打理了。” 郝澄这样说,自然是不会去告状了。白管事立马摆出张松口气的面孔。她对郝澄话不以为然,要是真开罪了江孟真,那可比拔了舌头还可怕。 不过这话她是不会在郝澄面前说的,这楼里可不只是她一个是江孟真的人。要是挑拨离间的事情被告到江孟真那,她后半生可就不好过了。 白管事说乔家的事情是轻松,不过乔榆要是回了他外祖家,终究是寄人篱下,想必日子不可能过得如同先前一般快活。不过于她而言们,乔榆或是乔木,也终究只是她人生里一个匆匆过客了。 在郝澄收拾好包袱开始奔赴京城,江孟真已经行至魏家大宅开始筹备婚事了。魏老爷子听说江孟真要嫁人,而且还找的是个年轻俊秀的书生。 魏老太爷从别处得了确切消息,那书生无父无母,家世虽然不好,但肯定只会娶江孟真一个,而且还和江孟真那是情投意合,当场他就气得昏了过去。 他那外甥楚含卿吓得慌忙去请大夫,又守了他一晚上,才等到魏老太爷悠悠转醒。 老太爷头上顶着个冰水打湿的帕子,先是看了一圈周围,命楚含卿将那些小厮仆妇给赶出去。 楚含卿照他吩咐做了,又连忙给魏老太爷端上一杯水:“您消消气,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魏老太爷连着喝了三杯水,才总算让火烧火燎的喉咙舒服了些,又有气无力地道:“我先前还以为那毒夫要害我,结果他给走了。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现在却得知他要嫁人了,我能不气吗?” 楚含卿安慰他道:“表姐夫要嫁出去了,这不是好事吗?以后您见不着他,这府里您就当家作主了。” 他也是搞不清楚自个这个远房表舅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恨得江孟真要死了,但又不想人家走。 老太爷愤愤然道:“你懂什么?那毒夫要嫁个人,还不得把我们家的家产给搬空。要是让他重新嫁出去了,我死了以后还怎么面对我魏家的列祖列宗,还怎么有脸面去见我那可怜的楠儿!” 他挣扎着起身,楚含卿连忙在他身后贴心地放了一个软垫:“你去给我拿纸笔过来,我要写信,这婚事,我要让他结不成!他还想嫁什么书生,嫁个乞丐还差不多!” 他想好了,动不了江孟真,他就把他那小情人弄死。成了他那克妻子的名声,他这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他都想明白了,自己既然守不住了,那就来一把大的。豁出去干一把,便是事后被江孟真那毒夫给害死了,那也要让那毒夫痛苦一辈子。 这样也算是对得起魏家先祖,对得起他那可怜的女儿了。 魏老太爷写好了信,还在上面盖了自己的私印,小心翼翼地叠了起来,用蜡油封好,然后让楚含卿给带着。 他压低了嗓音吩咐道:“这信你带着,过几日就说是为我祈福,去上香。然后去福缘寺找主持,把这信交给她。她知道如何做的。” 楚含卿伸手便要接过那信,魏老太爷怕他不够慎重,又将信收了回来,道:“这事情,你一定要做好。到时候我少不了有你的好处,你不是喜欢那忠勤伯家的女儿吗。” 他顿了顿:“你也值得,我和她爹亲交情深厚让你做正夫是不行,但做个侧夫却是可以的。到时候你嫁过去,我给你添笔丰厚的嫁妆,也算是全了你一片孝心。” 利诱足了,他又是威逼:“若是不成,这事情捅到江孟真那个毒夫那里,我肯定没事,你却是吃不了兜着走,这事情该怎么办,你应该知晓。” 楚含卿伺候了他多年,又是魏亚楠还活着的时候进的府,这么多年,在江孟真手底下受了不少的委屈,他对这个远房外甥还是格外信任的。特别是这几年,他对楚含卿更是依恋,想到事成之后要把这人嫁出去,他还有些舍不得。 楚含卿点头,慎重道:“舅舅放心便是,我定然会把这事情做好。” 老太爷面露满足之色,但信还是没给出去:“这信就暂时放在我这里,我怕你住处被人查了,到时候你去祈福,临行前再来拿信便是。” 楚含卿点头应允了,又过了一会,才起身出去。隔日,他果然按照老太爷的吩咐,提出来要去福缘寺为生病的老太爷祈福。 江孟真盯着他看了半晌,看的他冷汗涔涔,又当着魏老太爷盘问了几句,还是魏老太爷看不下去,帮着楚含卿说了好些,还发了一通脾气,江孟真才松了口。 楚含卿这反应,还是让魏老太爷不满意,不过他手里实在没有可用的人。楚含卿也就是去送个信,大事还是让别人来办,想到事成之后,江孟真的反应,他面上便露出笑来,皱纹舒缓几分,连浑浊的眼神都清明起来。 第52章 052 楚含卿按照老太爷的吩咐出了门,和他一路随行的都是这府上老太爷信的过的人。 他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车帘子也不曾掀开一下。只紧张地攥住袖中老太爷给的信,像是生怕被贼人截了去。 他的车子行到道向福缘寺的那条曲折长巷,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外头突然安静下来,一股奇异的甜香飘进马车里头,他的食指按压在额角,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头昏脑胀。 楚含卿便掀开车帘,想着要透透气。结果一眼便瞧见马车妇和几位护卫都软软躺在地上。地上不见血,只是空气中那种腻人的甜香越发浓烈。 他心下一惊,一只强壮有力的胳膊,便用一块湿帕子捂住了他的嘴。 与此同时,京城城门处,郝澄带着她那些家当,也一路奔波地抵达了京城。 马车妇敲了敲车门问道:“主家,咱们要去哪?是住客栈还是?” 郝澄瞧了眼信笺上的字迹,吩咐道:“找个人带路,去东城区铜雀台。” 江孟真离开之前,给了她一张京城的地契和房契,还塞了一块刻着梅花的令牌。 当时他是怎么说来着:“这是在京城购置的一所宅子,地段很好,就是屋子不是很大,不过咱们两个住肯定是够了。仆人和管家我已经安置好了。到时候你到了京城,拿了信物给管家。她们自然会迎你进去。” 他顿了顿,有些羞涩:“你若是见了那宅子没意见,将来便在那房子里迎娶我过门。” 当时她愣了一会,手仍旧垂放在腰身两侧,迟迟没有接过那两张契书和令牌。 江孟真的声音又低沉下来,情绪也变得有些失落:“我知道未跟你商量过,就定下住处是我不对。但我想着,婚事匆忙,到时候可能来不及,你若是不喜欢咱们到时候也可以换。” 她连忙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不习惯,感觉让你吃了大亏而已。” 明州城的房子已经很贵了,京都那是天子脚下,就是寸土寸金。 前世她自个名下有两套房子,为的就是将来结婚也不让人说占男人便宜。结果这一世到了女子成家立业,在外拼搏养家,反倒是她拎包到男方入住了,她内心总归是微妙的。 江孟真却更是失落,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那如星海一般的眼眸也黯淡下来:“这房子是买给两个人住的,不是我一个人的东西。那若是以后,我在人脉和别处想帮你,你是不是又要拒绝我的帮忙。妻夫本是一体,你又何必为了这些身外之物和我如此生分。” 在晋国,女子惯来是不喜欢男子比他更强的。可按目前来看,郝澄在仕途上可能要追赶许久才能越过他的身份。 他虽然极其期待这婚事,可也因为忐忑不安而十分焦躁。郝澄若是太有骨气,硬要梗着自己奋斗,他也会觉得她对他太疏离,难免语气就冲了一些。 话说完他便后悔了,郝澄却松了口气,伸手接过了江孟真手中的东西:“是我多虑了,你说的对,妻夫之间本就不能太生分。是我不对,让你伤心了。” 这是她两辈子一来第一次接触婚姻,虽然有情意在,但她们毕竟是两个人,光是浓情蜜意是不够,生活上还有很多地方要互相磨合才是。 江孟真的话确实有理,她真要去计较哪些是江孟真的,哪些是自己挣的,不肯接受江孟真的东西,那也确实是矫情生分了。 郝澄没有怪他,江孟真也是松了口气。又细细叮嘱了郝澄好些,才坐上马车离开。 但这都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郝澄的记忆又被拉回到现在。 当初郝和江孟真说的好好的,可现在的她站在江孟真说的那宅子面前,看着那气派的大门,和那瞅一眼似乎都望不到头顶高墙,她的底气就有点虚了。 跟着她一同过来的王阳也问她:“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带路的人愤愤然道:“我百路通绝不可能带错路,只可能是你们说错了。” 郝澄看了一下信笺上江孟真对宅子几处特征的描写,一一都能和面前的宅子对上,地址也没有错。 她让人给了那位百路通带路的银子,踩在凳子上下了马车。 守门的人早知道这几日这宅子的主子要来了,但又不知道确切的消息。见个符合信息的年轻女君过来,便马上迎了上来:“请问女君贵姓?” 郝澄楞了一下,应道:“免贵姓郝。” 那守门人大喜,但还是按捺住问了一句,语气却更是恭敬客气:“请问您可有信物?” 郝澄从袖中取出那枚梅花令牌:“你说的信物,可是这个?” “是了是了!您稍等,不,您且进来,我让人给您带路,我这就去唤管事的出来。” 还不等郝澄反应过来,那守门的女子便连忙冲到门口喊了伙伴过来招待贵客,大敞朱门,撒开脚丫子就往府里跑。因为激动的缘故,还因了一个踉跄被绊了一跤。 郝澄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没事吧?” 那摔的女子却一骨碌爬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扭过头给了她一个咧嘴露牙的笑:“没事没事!” 说完她又接着开始跑,一边跑还一路疾呼:“管家,新主子来了!” 郝澄站在原地没动,呼啦一下子就涌入来一堆下人。一个又瘦又高的女子走了出来,她的身形高挑,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的稠衫,头上戴了顶官帽,模样十分十分斯文,但嘴角有几道很深的法令纹,约莫过了不惑之年。 她的面容温和,眼神却没什么笑意,看上去便让人觉得她很严肃。 她顺着下人们让开的小道走到郝澄跟前,恭敬客气地询问:“能让我看看您的信物吗?” “哦,好。”郝澄应了一句,便将那造型有些奇特的令牌递了过去。那管家从广袖中掏出另半块,咔嚓一声,两半完美地融和到了一起。 她立马便变了脸色,向郝澄行了个大礼,极其恭敬地道:“小的李越,先前怠慢主家了,府上已经备好了热水和宴席,您的东西,就人下人带到库房里去吧。还请您往里面走,容我们为您接风洗尘。” 郝澄便带着人进了府,她的行李其实很少,前世习惯了轻车简从,搬家带过来的主要都是钱财。除了她之外,王阳也跟过来了,董雪和江孟真并不对付,她也就安排他待在明州城。 路上还有护卫,不过那都是江孟真留下来的人,见多了大场面,一个个都是冷面人,少言寡语,见到什么都是波澜不惊,毫无表情。 王阳也伺候过有钱人,但还是头一回到这种气派的宅院,面上震惊地不得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有人瞧她的样子,扑哧就笑出声来。只被李管家扫了一眼,那几人便牢牢地捂住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郝澄上辈子各种气派恢宏的建筑见多了,倒不至于像王阳这般。只是她也并不像表面上那般镇定自若。 江孟真和她说的:“宅子不够大,两个人是够。”她也就想着,和她们在明州城的住处可能差不多。 她那处,要买下来房子,得要好几万。京城皇帝脚下,寸土寸金。要是宅子小些也是无所谓的。 可看看眼前这宅子,高墙入云,青砖堆砌的墙面,红白色的漆,墙上还镶嵌着琉璃瓦,在阳光底下熠熠发光。 一入门,入目便是小桥流水潺潺,假山怪石嶙峋。亭台楼阁也多是雕龙画凤,画廊曲折而小径清幽。光是伺候的仆妇都有数十个。至于宅子的面积,外头的高墙是一眼望过去看不到边,里头呢,光是从大门,绕到内院,都得走上个一刻钟。 这也叫做不大,那什么叫做大!郝澄深深地觉得她和江孟真的认知存在了很大的误差。等到管家再推开她未来和江孟真住处的门,郝澄自然又是被里头的摆设给惊艳了一把。 她原先便知晓江孟真有钱,可不知道他竟富到这种地步。 李越早先便听说过新主家的情况,感叹有人就是好命。生的穷但运气好,一搭上江孟真,直接比旁人少奋斗了几百年。她原以为书生穷酸,结果郝澄的表现一路都挺出乎她意料的。 特别是逛完一圈,她就发现郝澄面上的神情越来越沉,完全看不出很高兴的样子。可听先前的话,郝澄自个都愿意去靠卖饼做生意,言谈举止见也没有酸儒们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清高。 既然如此,那郝澄又有什么不高兴的。一瞬间,她又觉得这新主子让人琢磨不透了。 郝澄倒没有说觉得自家夫郎有钱不好,只是天上突然掉了个大馅饼下来,还是个超大号的钻石馅饼,她一时间觉得惶惶不安,又有些无措。 一路走过来,她心绪已然是平静不少,但等打开房门,她又开始深深地发愁了:“夫郎的嫁妆这么丰厚,她得花什么聘礼,才能把江孟真风风光光地娶进门呢。” 第53章 053 郝澄睡足了觉,连夜便起来拟清单,挖空了心思,要利用现代人的智慧给江孟真一个风光的婚事。拟完了清单,她便依着先前江孟真给她列的注意事项准备上门提亲。 见她出门,管家李越便迎了上来:“您可是为了去林家提亲做准备?” 郝澄点点头,有些讶异:“你如何得知?” 她笑道:“这些江主子先前就吩咐过了。世家规矩多,他怕您顾不来,您若是不介意,这事情可以交由我来操办。” 郝澄在意婚事,江孟真比她更在意。成婚琐事多,郝澄初来乍到,难免对这些事情不了解。他特地安排了个李越,就是因为李越对晋国礼法精通,出不了乱子。 郝澄松了口气:“那边有劳管家了,有什么需要我做,或者由我来做会让新嫁郎受到尊重,让他觉得有面子的,你尽管和我说,我一定会尽力去做。” 晋国成婚,除非是男方亲族都死光,否则一定要有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做证婚人。这证婚人倒不一定非要是父母,所以江孟真一开始就选的是林老爷子,而不是让郝澄去江家求娶。 她当时本想问为何,不过江孟真留纸条留得匆忙。到了京城之后,她也不好在婚前和江孟真多见面了。想想他说过和继父关系不好,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按照江孟真的要求,去了江孟真的外祖林家。 林家的仆人看她来提亲,又听了她的名讳,倒也没有多做p作为难,十分恭敬地让他进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孟真打点过了,郝澄按照礼节提着大雁去求娶的时候。几乎就没有遇上什么麻烦。就是有一点,江孟真的外祖父看起来有些凶,眼神也怪渗人的。 她按照李管家说的最高礼节,单膝跪在林老爷子跟前表示决心:“我郝澄是真心求娶令孙,也发誓,将来决不辜负于他,还请您允诺这桩婚事。” 她高举着庚帖,可对方一直不吭声。郝澄等了许久,本来战战兢兢地以为对方要不同意了。 林老爷子却咳嗽一声,放下手中摩挲许久的念珠,还是接过了那婚帖:“这婚事我允了。” 郝澄立马绽开笑颜,林老爷子又道:“你别高兴得太早,若是对我孙儿不好,便是他不与你计较,我林家绝不放过你。” 他虽然这么说,但同意了便代表事成了,郝澄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这个还请外公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孟真有不如意的一天!” 林老爷子一拐杖就敲到她背上:“谁是你外公了,孟浪!” 他下手并不算用力,郝澄立马顺着他老人家的动作,作出吃痛的样子。虽然是真的有点痛,但她眉梢眼底还是抑制不住,俱是笑意。把人家心爱的小辈娶回去,难免是要吃点苦头了。想想以后江孟真就是她的人了,她这点疼也不算什么了。 林老爷子见她如此,也就坐回原处让她出去了。反正他老了,管不住小辈了,还是顺着江孟真的心思来,横竖他本事大,面前这年轻后生看着也是个心思纯善的,能够管的住。 郝澄小心翼翼捧了那写着江孟真生辰八字的庚帖回来,感觉自己走路都是轻飘飘的。 等到想起来聘礼,她又从那飘渺的云端落回了地上。 嫁衣之类的是由新嫁郎负责的,从这上面她不好管。什么珍奇的古玩字画,凡是能够让那些王公贵族瞧得上的,基本都要烧钱,还是大钱,她手上就那么些银子,也买不起。要拿江孟真的钱给他订聘礼,那也太不像话了。 按照江孟真的话,越晚就越容易出乱子。她和林家商量后选了个黄道吉日,掐指算了算,婚事就定在一个月之后。 采办那些物品,数量多少,都是由管家李越办的。不过她做好一件事都会过来汇报,因为郝澄吩咐了,她要亲自过目一遍,一定是两个人都会喜欢才行。 不过眼瞅着日子一天天的逼近,府上的库房都添了一件又一件的带着婚事喜庆的物件。这宅子的牌匾“郝府”都做好了挂在了门上,她还是没想出个惊艳四座的好主意。 临到婚前的半个月,她巡视了一回这宅子的各个地窖,灵光一闪,总算是想出了个法子。 郝澄婚前不能和江孟真相见,但关于郝澄的日常总会以信件的形势写好了送到江孟真的手上。 魏老爷子等着楚含卿回来给他好消息呢,结果那孩子却是一去不复返了,到时候江孟真,每天都为了新婚的事情忙个不停,甚至还亲笔写了婚贴,邀请一些德高望重,地位也尊崇的权贵来他这第二次的大婚。 魏老爷子身边没了贴心人伺候,等消息又等得火急火燎的,嘴巴上都冒了好几个大泡。 他原本就待在自个的院子里,不愿意去招惹那毒夫。但每天这么等死一般的等着也不是个头。他当下便拄着一根梨木拐杖,让几个小厮伺候着,前呼后拥的出了院门。 一出门他就瞧见了江孟真那张让他生厌的面孔,明明是个快三十的老男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受了爱情的滋润,江孟真看起来比他刚进府的那会还要貌美些。 魏老太爷心中嫉恨,当初就扬起拐棍,指着江孟真道:“你这毒夫,我外甥那么乖巧,为我去福缘寺祈福,你到底把他弄哪里去了。” 他一举起拐杖,立马有人夺了他手中的物件,护卫也围在江孟真前面,像是生怕这个老太爷突然扑上来打人。 魏老太爷怕江孟真,但又不服输,动不动要撂下来几句狠话,以示自个在这府上的权威。但凡是在这府上待得久了些的,俱知道这老爷子不过是只纸糊的老虎,真正当家作主的还是江孟真。 当初也不是没有人问江孟真为何要留着这么个老太爷,他只是笑着道:“人活着有的时候比死了还要痛苦,而且我挺欢喜瞧他那副,明明恨我恨的要死,可又怕我打不着我的样子。” 江孟真因为心情很好,倒也不计较魏老太爷的冒犯,笑吟吟道:“您且等着,过几日等我大婚完了,他自然会回来的。那信我替您收好了,您好生歇着,可千万别把自个给气病了,到时候只能病在床上,我又嫁出去了,就不能侍奉您左右了。” 魏老太爷被他气得全身打哆嗦,是了!他都知道,他都看在眼里!从头到尾,他的所作所为都被江孟真掌控着。那送信出去,在江孟真眼中,就是一场笑话罢了。 他当初本来以为自个是猎人,江孟真再有本事,那也只是任由他磋磨的小白兔,还欢欢喜喜地让他进了魏府。哪知道这就是个披了兔子皮的毒蛇!先是卸了他的防备,然后趁他不备咬了他一口。这剧毒的蛇,每咬一口他就钻心的疼,又是割肉又是断臂膀,江孟真却还是不肯放过他。 也不杀死他,就是折磨他,只让他苟延残喘的在这个世上活着。 江孟真对他实在是太了解了,架空了他的所有,却锦衣玉食地伺候着他,明明是那个害惨了他的人,可在外头,江孟真还占着一个至情至性,孝顺的好名声。 便是他的外甥楚含卿也是江孟真的人,他也不是不知道楚含卿不可靠,可江孟真已经把他身边所有可靠的人都调离了,他无人可用,又能依赖谁呢。 有的时候他也恨不得当初死的是自己。偏偏真要去死了,他又贪恋这世上好处,只能终日惶惶不安的活着。 魏老爷子如何想,江孟真是懒得管了,反正折腾这么个人他也折腾的差不多了。他的要求就是这人在他成婚之前不能死。不然的话,他虽然只要守四十九天的热孝就能嫁人,但这对婚事来说总是不吉利的。 婚期越近,他便越紧张。下人说郝澄搬了许多冬日储藏的冰块过来,还说要亲自筹办请客的宴席。 每日都要花几个时辰关在房里,又不让下人进房间。江孟真很是好奇,但顾及郝澄情绪,还是吩咐下人不能罔顾郝澄意愿偷偷进去看。 分别这么长时间,他虽然甚是想念郝澄,可又不能贸然跑过去见她,因为晋国有个说法,男女之间在婚前一个月之前相见,那婚事会不尽人意。 他原本不信这些,但越重视,反而信其这些说法。生怕沾染了一丝晦气,导致这场珍贵的婚事变得不尽人意。 一个焦灼不安的等待,一个在房间里专心致志地完成自己的作品。郝府的各处都挂上了红灯笼,窗棂处也贴上了红双喜和代表着喜庆的窗花。 日子晃眼便过去了半个月,郝澄也终于将自己的作品完成,换上量身定做的喜服,被喜公折腾打扮了半个多时辰,才跨上了高头大马,前去魏家大宅迎娶她的新嫁郎。 第54章 郝澄的骏马由同样穿着喜庆红衣的护卫牵着,一路到了魏府,新嫁郎的轿子就稳稳当当地停在府门口,后头还有十分壮观的仪仗队。 一个涂抹着厚厚脂粉的喜公扬声道:“吉时已到,起轿!” 郝澄便掉转了方向,骑着骏马走在前头,仪仗队护住新嫁郎的队伍紧紧跟在后面。因为江孟真写了信,京城的衙门还来了身穿红袍的护卫开道。 十里红妆,浩浩荡荡。郝澄无视街道两边的议论,看起来面上十分淡定,可手心的汗水都把手中攥住的缰绳打得湿透。 她甚至觉得自己面上的粉在不停地往下掉,因此表情也不敢有什么变化,只从头到尾就维持一个笑表情,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僵了。 等到奏乐声停了下来,郝澄才松了口气,扶了边上的人一把,翻身下了马。喜公朝她身上撒了一把熏着香料的花瓣,尖着嗓子道:“请新娘扇打轿顶,踢轿门!” 她牢记住吩咐,轿门踢得越重越好,便狠狠上前就是一脚,轿子仿佛被这重重一脚踢得晃悠了一下。 郝澄脚也踢疼了,不过她按捺住了,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免得呲牙咧嘴的,人家还当她不情愿娶夫。 喜公又朝郝澄撒了一把花,面上带着笑,口中还念念有词:“今日轿门两边开,金银财宝一直来。新郎新娘入房内,生子生孙做秀才!” 踢完了轿门便是跨火盆,郝澄掀开轿门,把盖着盖头的新嫁郎从轿子里背出来。 李管家立马用火折子点燃了火盆,火舌瞬间窜了半米高。郝澄把对方往上托了托,双手搁到他的臀部,等到火势小了些,大踏步的直接从火盆上跨了过去。 来捧场的立马齐声叫好,喜公在一旁喊道:“新郎过火不通惊,脚步慢慢到大厅。天成福禄富贵命,拜堂完婚乾坤定!” 跨完了火盆便是拜高堂和天地,郝澄的父母已亡,只能放个灵位。江孟真这边来了个亲娘,自然是江孟真使了手段“请来的。” 她全程都黑着脸,像是旁人欠了她几百万吊钱。郝澄也不看着丈母娘,只一路按喜公唱词吩咐来做,汗水都打湿了厚厚的喜服,心中不断碎碎念道:“都把她们当白菜,不紧张不紧张。” 好不容易等到喜公喊道:“妻夫交拜,礼成!送入洞房!”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喜公话音刚落,未婚配的小厮便拽过两个人之间的红绸布,引领着江孟真要往喜房走。郝澄没有反应过来,看着那纤瘦的背影便也跟着往房间里走。 小厮扯了一下觉得不对劲,连忙做口型让郝澄放手。她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松了手。 一路过来新娘的表现都十分不错,出了这么个岔子,看热闹的人哄的一下都笑了,不过笑容俱是善意的。新娘舍不得新嫁郎,迫不及待地要妻夫共处,那是好事。 郝澄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又涌上来一群人要灌新娘子酒喝。京城并未有闹洞房的风俗,但新人娶夫,亲友宾客们总是热衷将新娘灌得烂醉的。 郝澄是外来人,就没有什么亲友过来,自然没有人替她挡酒。她都做好了要醉的准备,结果真正入腹的酒却没有几杯。 那些人倒是想灌郝澄来着,不过一个要做出头的,就会被身边的好友拉住:“这可是那位的婚事,真要把人家新娘灌醉了。那新嫁郎还不得撕了你。” 这婚事请的都是江孟真这边的人,俱知道他整治人的手段,在新娘身上摸一把,嘴上花花也就罢了,真灌醉了郝澄,还不是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也不知道在外头待了多久,郝澄总算从这些人中间脱了身。她的酒量并不是很好,尽管只喝了几杯,但面色已经带了几分潮红,庭院习习的凉风一吹,她感觉更是微醺。头也昏昏然,看前面的人影都觉得有些晃悠。 走了感觉许久,她总算是到了自个的婚房,推开门,江孟真穿着新衣端坐在床上。郝澄本来累得要死,看到穿着嫁衣的人的一瞬间,疲累仿佛消失殆尽。 她走进去,关上房门。坐在床沿痴痴笑了一会,然后用喜公准备好的金称把江孟真的盖头掀了开来。 红色的盖头飘然落了地,露出江孟真经过了精心装扮的脸。她伸出爪子牢牢地抓住了江孟真的右手,情意绵绵地唤道:“孟真!” 江孟真便转过头来,有些紧张地自个的小妻主对视。虽然一直都很顺利,但从上轿到拜堂。他一颗心都提起来,如今看到郝澄这张熟悉的脸,那飘忽的心才安定下来,有了温暖的归处。 他轻声应道,声音柔情万千:“我在。” 郝澄露出一个笑来,又和小孩要糖一般继续喊他:“孟真。” 江孟真仍旧应了,她又唤了好几次,江孟真也不嫌弃她烦,反而温柔缱绻地一一回应。 郝澄便嘿嘿笑了起来,有些傻兮兮地道:“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啊,我居然梦见咱们成婚了。” 江孟真哭笑不得地道:“自然不是,今天是咱们大喜的日子,你还记得要做些什么吗?” 对对对,她真的结婚了!郝澄清醒了几分,又连忙站起来:“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咱们还有交杯酒没有喝对不对!” 她没想到那一方面,江孟真不自觉松了口气,也不知是该无奈还是该庆幸。郝澄拿了两个小酒杯过来,拉着他和他交换了一杯醇香的美酒。 等到喝完了,郝澄的酒意也上了脑,怎么瞅自家夫郎怎么好看,便伸手接了江孟真头上的凤冠,直接将人压了上去,亲上了那思念许久的粉色薄唇。 原本还要顾忌男女大防,但现在江孟真是她明媒正娶的夫郎,她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了。 虽然江孟真说起话来很能震慑人,可他的唇却出乎她意料的很软,比她上辈子吃过的一款布丁都要软都要甜。 江孟真由她亲吻着,顺从乖巧地张开嘴,享受着自家小妻主灵舌的侵入。郝澄亲得入神,可天性作祟,她手也没闲着,不断地解下江孟真身上繁复华丽的嫁衣。 红衣黑发,再衬着如冰雪一般白皙的肌肤,鲜艳的颜色刺激着郝澄的眼球,酒精也麻痹了她的神经。 她顺着人之本性一路从江孟真的白皙光洁的额头、高挺秀丽的鼻梁亲吻下来。 在那被津液滋润的唇上流连,又在对方精致的锁骨上印了一个印子。 便一路往下用手指和嘴唇描绘着江孟真的身体曲线,情动之时,她还不拉下大红色的床帐,免得自家夫郎美好的一面被旁人瞧了去。 郝澄情动,江孟真亦是被她的动作撩拨得情动。郝澄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床帐内昏暗的光线,撩拨起江孟真的手法也逐渐从生疏变的娴熟。 情之所至,无师自通。就在郝澄前戏做得极其充足,准备提胯上阵的时候,她却找不到可以用的那柄枪,她低下头来,酒意突然就清醒了大半。 被撩拨得浑身燥热的江孟真感觉身上的人突然停了动作,他沙哑着嗓子问道:“怎么了?” 然而他并未及时得到郝澄的回应,似乎是想起什么来,他低头瞄了一眼自个的下半身,然后一下子就浑身僵硬了起来。被郝澄撩拨起来的那团火,在这一瞬间悉数被冰水被浇灭。 他慌忙牢牢地抓住郝澄的手,似乎是担心她会像魏亚楠一般在大婚之夜羞辱他一番弃他而去。魏亚楠只是给他羞辱,郝澄若是离去,他整个人都会崩溃的。 江孟真连声线都是颤抖着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第55章 055 两个人欲望熊熊燃烧中,结果郝澄一瞅,发现对方根本不在状态,她那一把火唰得一下,就被冰水浇熄了。 本来她就有点酒意上天,大胆又任性,当下扯了帐子,起身便欲走。结果一下就被江孟真给拉住了。 对方的眼眸俱是绝望,她那细细的胳膊就像是江孟真的救命的一根稻草,看起来他攥的她用力,但郝澄执意挣脱,他哪里又会死命的扯住她不放。 只要郝澄挣脱开,他整个世界都要从彩色变成黑白。江孟真到底骨子里还是有着贵族的矜持,他也放下不了自己的自尊,一句别走和眼神种的挽留已经是他能够向郝澄展现出的最大的软弱。 和他对视许久,郝澄还是心头一软坐了回来。江孟真能如此,肯定不可能是对她没有情意了,既然不是心理上接受她不了,那就只能是生理上了。 她瞥了一眼江孟真的软趴趴,斟酌着词句道:“那个,你是从青年的时候就这样,还是受了什么刺激才……” 江孟真也快三十了,按理说,这个世界和她原本生活的世界相反,那就是三四十的男人猛如虎。她现在则是需求比较旺盛的年纪,按理说两个人该是合拍,还真没有想过男人要不行怎么办。 江孟真见她回头,面色回暖许多。听她问出声,又咬着唇道:“不然,不然我吃药吧。”他原本是想着要吃药的,结果一时间被郝澄吻得七荤八素,又太过紧张,才忘了这一茬。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过身体突然争气的想法,但偏偏现实给他迎头一棒。郝澄的新婚之夜不该是这么委屈的。 更何况他虽是能够强迫对方一直留在他身边,人的心要是没了,那又有什么用。 吃药?郝澄的神情一下子古怪起来,她又追问道:“药物的话,不会伤及你的身体吧?” 是药三分毒,江孟真身体本来就不算好了,他要是得不到欢愉,硬是用药物让她得到满足,这还是感觉有些憋屈。她喜欢的是情之所至,而不是药物作用下的情迷意乱。 江孟真抿着唇不说话,药自然是对他身体有损伤的,那个地方出来的东西,除了能让男人的东西争气,还容易让男子怀不上子嗣。 他的小腹原本就伤了,好好调养的话,也不是不可能怀上,但若是长期用药,那就是绝对没有半点希望。 因了这分犹豫,郝澄也知道他什么意思了:“既然用药对身体有损,那我决不允许你用药,便是你做了,我也只会更加不高兴。” 江孟真忍不住问道:“那以后呢?” 郝澄沉默了一会,挤出几个字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江孟真一点都没有因此放松,他想做,但是身体没有反应。可若是不做这种事情,他总不能寻个男人让郝澄做。一想到郝澄会和其他男人做妻夫间的事情,她会让别的男人为她生女育儿,他就嫉妒的发狂。 因为想到那些不好的画面,他身体更是起伏的厉害。还是郝澄瞧他神色不变,连忙安抚住了他。不过经历了这么一遭,先前的旖旎气氛已经被破坏了大半。 她有些意兴阑珊,扯了绣着鸳鸯戏水的喜被遮住了两个人的身体:“算了,时候也不早了,不然干脆咱们就这么睡吧。” 说罢,她便侧躺着,转过头去做出要睡觉的样子。江孟真却还是端坐着,只是他神情落寞,上衣也松松垮垮地落在腰身出,露出大半个裸露的胸膛。 他看了一眼这屋子,是郝澄精心选的摆设,桌子和地毯都是正红色,床上还贴着红色大双喜和百年好合的窗花。桌上的红烛燃了一半,戚戚然地流下红色的烛泪来。 屋内其实已经很暖和了,江孟真却觉得自个身上和心里凉飕飕的,一个好好的大婚之夜弄成这样,他比郝澄还要不好受。 若是今夜真的就这么过去了,那将来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舒坦。江孟真咬了咬牙,自个解了身上剩下的衣裳,钻进被窝里头,紧紧地贴上郝澄的身体。 他凑到她的跟前,软言央求道:“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郝澄不吭声,闭着眼睛装睡。反正这会她的酒劲也发挥了,头隐隐有些疼,是应该早些歇息的。谁也没有规定大婚之夜非要做的,大不了就这样了。 看她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江孟真面上神情更是压抑,声音听起来也更惨了:“我也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是我以为,我以为……我原先不是这样的,只是当初头一次大婚的时候,受了魏亚楠的侮辱,后来我便这样了。” 他在男子里,本就是属于不容易身体动情的那一种,魏亚楠那么粗鲁,他当时不起反应是自然。可是他没想到自个会因此落下这么个毛病,一想到此处,他就恨不得将魏亚楠从坟墓里跑出来挫骨扬灰了。 他声音充满了苦楚,郝澄又不是真睡,听的自然是于心不忍。她翻过来压在江孟真身上,如果事实真的是江孟真所说,那他的毛病就应是心理上而不是生理上。 对待遭受过心理创伤的人,本来就应该耐心地抚慰。郝澄总算拾回了一丢丢的信心,她亲了亲江孟真卷翘的眼睫毛:“那我们就再试一次。” 第56章 056 折腾了大半夜,郝澄和江孟真俱是筋疲力尽,就着相拥的姿势沉沉睡了过去。等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下人们在外头敲门问候午膳情况,郝澄才从睡梦中醒过来。 郝澄酒劲已解了,但头还有些疼。一时间还以为自个在前世的家中,等恍惚过来,从意识到自个昨天晚上都做了些什么。 她睡在床的外侧,便忙侧过头去看自个身侧,江孟真正闭着眼,安睡在她的身侧,头就枕在她的胳膊上。他的睡姿实在不算好看,朝着她的方向蜷缩着,像是依偎在她怀抱里的胎儿。 郝澄也不舍得吵醒他,就这么静静地瞧了他一会。昨天摇床的时候她没察觉,现在想来,昨夜比她当时以为的还要癫狂些。 过了这么一个晚上,江孟真的眼睛下还有泪痕,嘴唇还是微微肿着,还有地方破了一点小口子,足见她昨晚啃得有多用力。 视线再往下,落在江孟真的锁骨和胸膛上,白皙的肤色上俱是一个个青青紫紫的印子。郝澄没来由有些心虚,手都被江孟真枕得没知觉了,也不敢动。 她就这么静悄悄地看了他一会,等到实在憋不住了,才把手小心翼翼地从江孟真的脑袋下面抽了出来。 江孟真自然是被她惊醒了,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地看着她,直起身子来,用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腰身:“你要去哪?” 郝澄衣服还未穿好呢,被他手这么一碰,激得又是一个激灵,磨了磨牙,语气里带了几分恶狠狠的意味:“你别撩拨我。” 江孟真昨天也被折腾得厉害,便放了手,改成抓住她那只先前没有被他压着的胳膊:“你想去哪?” 她连忙安抚道:“我就去小解,这会实在是憋不住了。你接着睡吧,尽管放心,我哪里也不跑。” 江孟真这才松开她,郝澄趁机收回自己被压了一晚上的手,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径直下了床。 等她从屏风后头回来,江孟真却并未像她以为的那样睡回笼觉,而是站在橱柜面前挑选今日要穿的衣物。 他绝大多数时候都十分守礼,但现在却赤裸着身子直接下了床,尽管屋内只有她和他两个,但他这举动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出声道:“怎么不披件衣服,就这么站着会着凉的?” 江孟真瞧了床上一眼,从橱柜里挑出来一件月白色的稠衫穿上,才别扭道:“都弄脏了。” 郝澄顺着他的视线凝聚到那张喜床上,看到皱巴巴的床单,和弄脏了的衣物,又想起昨夜的颠鸾倒凤,面上一红,倒也没说什么。 两个人换了衣物,又有小厮和仆妇进来换了这屋内摆设,备好热水供她们洗漱。妻夫两个刚新婚,郝澄干脆提议和江孟真共浴。 她倒不是起了什么旖旎心思,想再折腾一发,就只想看看江孟真身上还有什么伤痕之类的,她好给他上药。 结果等两个人赤诚相对了,却是江孟真给她的背上涂了伤药。江孟真歉疚得不得了,还是郝澄安抚他:“是我昨日太心急了,不然你也不会疼得那么厉害。” 这也不能怪她,她不是怕江孟真一察觉就软了嘛,上辈子都是女人第一次痛,虽然这个世界是女子为尊,还是男的来大姨夫生孩子,但她真的不知道男人第一次会痛成那样的。 说实话,她也很好奇,男的又没有那层膜,难不成是丁丁被夹得太痛。 江孟真闻言,又不自觉的拂上自己的胳膊,那一处原本是个红点,如今却绽放开来,变成了一朵粉色的蔷薇花。 郝澄顺着他的视线,面上添了几分好奇:“它可真漂亮,我记得昨日你的胳膊上没有这花的。” 江孟真神色复杂道:“这是代表男子初次的蔷薇花,过几日便会消退的。” 这大千世界也是无奇不有,横竖这世界都是男人生孩子了,有这么个蔷薇花的设定也没什么奇怪了。 郝澄收了心思,催道:“咱们快些,不然水要凉了的。”她记得男子初次之后,是不能在凉水里久待的。 两个人又腻歪了一阵子,才从房间里出去用膳。江孟真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痛,走起路来不复以往风姿,而是夹着腿,感觉一瘸一拐的。 她面上笑容古怪,江孟真又瞪了她一眼,然后再往她的手上抹了一层药膏,他抱怨了两句:“你怎么弄的,手上这么多伤痕。” 郝澄只笑,不肯多说什么。实际上她早已经用他先前给的药涂过了,伤痕并不明显,不然江孟真铁定要刨根就底问个清楚的。 等涂完了药,江孟真便走在前面要出去,郝澄向前一步,搀着他的手,朝着江孟真笑笑:“咱们一起慢点走,不着急。” 昨儿个宴请宾客的摆设已经撤下去许多,不过府上还有许多处留了痕迹,证明这府上近日来办了场大喜事。 午膳吃的是晋国新人新婚后的红豆饭,江孟真的嫁妆单子里还带了几个厨子,这红豆饭做的色香味俱全,红豆更是糯软香甜,只是郝澄个人并不是很喜欢吃甜食。 虽然好吃,但她没吃几口便腻了。江孟真用勺子喂了她几口,又吩咐下人给她端来厨房里备着的别的吃食。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用完午膳,王阳从寻了机会过来,询问道:“主子,您昨日的吩咐您还记得吗?” 昨日郝澄让她提醒她把那冰窖钥匙守好,还让她及时提醒她,到时候在宾客面前把那红布盖着的东西抬出来。结果她到点了去寻郝澄,喝醉了的郝澄却去了有新嫁郎的房间里。 她一个下人,也不敢擅自做主,更没有那个胆子去打扰郝澄的新婚之夜。今天一早就起来,想着寻了机会要禀报。结果郝澄这么晚才从房间里出来,那新正君带来的下人还一直拦着她不让她过来。 郝澄面色一僵,这从想起来,昨儿个她喝高了,把这么件正事给忘了。好在昨儿个宴请宾客的宴席是她早一手操办好的,看昨日那些客人的反应,这婚事虽说不能给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那些新奇的吃食和漂亮的伴手礼也能让那些老饕们满意了。 江孟真见郝澄脸色,好奇道:“你昨儿个吩咐她什么了?” 郝澄没直接答复他,而是伸手问王阳:“我昨日给你的东西呢?” 王阳连忙掏出冰窖的钥匙给她,郝澄收好了钥匙,站起身来,微微弯腰,上身向前倾,伸出手道:“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不碍事的。孟真,你且随我来。” 郝澄牵着他的手,一步步从梯阶走下去。京城两个月前还下了几场大雪,现在也不算炎热到要用冰块的时候,所以府上冰窖里藏了不少的冰。她们一路过去,周遭的寒气便越发重。 等到到了底端,江孟真不自觉便打了个喷嚏。郝澄忙解了身上的披风给他披上,将他的手握在手心吹了两口暖气:“不然你先在这等等,我先过去开门。” 她三两步走向前,拿了钥匙,打开那扇门缝处冒着寒气的石门。江孟真随即走了过来,只一眼,便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冰窖里的冰块被郝澄雕刻成了无数个冰人,有郝澄从山上救他的场景。郝澄替她换药的场景,还有那个时候郝澄将她压在墙上,他们第一次亲吻,第一次拥抱,甚至还有第一次吵架。 除去那些背景冰雕,一共十余尊雕像,五个郝澄,五个江孟真,还有一些是店老板,俱是等人高,而且五官衣带栩栩如生,完全还原了当时的情景。生在京城,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冰雕。 但冰雕少有刻画人的,即便是有,也没有这么精细。便是郝澄绘图让让底下的匠人来做,那也是用了十分心思的。更何况这些东西这么多,还是她亲手用刀和冰凿一刀又一刀地雕刻而成的。 他这个时候便明白郝澄手上那些伤痕是哪里来的了,当下执其郝澄的手,心疼得不得了地道:“那个时候是不是很疼?” 郝澄摇摇头:“没什么的,都好得差不多了。”她自个是厨子,能够拿的出手的艺术便是雕刻的功底了。什么胡萝卜黄瓜落在她手中,都能变成各种可爱的动物,她原本是想着要用食材做成一条长龙的。 但最后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冰雕。可惜现在不是在冬日,不然她绝对要效仿剪刀手爱德华在雪中雕刻的场景。甜言蜜语的爱终究是轻飘飘的,但别的方面她一时间不能给他什么,只能努力多为他做些事情,献上一颗真心了。 江孟真眼眶便不自觉有些湿润了,还是郝澄见他红了眼睛,连忙道:“这东西又没什么,我原本是想摆出去让那些客人也见见。可惜昨日喝多了忘记了。你千万别哭啊,不然眼泪要在这里结冰的。” 说完她也打了个喷嚏,不肯再待在这冻死人的冰窖了,拉了江孟真便要上去。 结果她们一上去,外头报喜的人便来了,是从明州城来的报信人。那报信的女子一路策马扬鞭赶过来,进了府还是上气不接下气。 喘了好一会才道:“这是主子省考成绩的文书和殿试的证明。恭喜主子贺喜主子,您高中了,是当地会元!” 第57章 郝澄还有些不敢相信自个的耳朵:“你说什么?” 那报信的这会差不多已经喘过气来,但神情依旧十分激动:“省考的成绩出来了,您高中会元了!” 省考的会元,也就是明州城考生的第一名,这要是搁到她上辈子,那就是省高考状元了。郝澄被这好消息一下子砸得晕乎乎,有些不可置信。 在旁服侍的仆妇从那人手中接过名册,双手捧着奉给了郝澄:“还请家主大人过目。” 郝澄翻开那鎏金的册子,还有那写着她身份和名字的文书,擦亮了眼睛看了好几遍,上头写着的,确确实实是她的名字,身份文书的其他信息也能对得上,绝对不可能是有别的叫郝澄的考了第一,然后弄错了搞到她这里来。 江孟真也有几分惊讶,不过郝澄高兴,他也高兴,当下便喊了管事的过来:“带她去库房领五十两赏银。” 只是报了下信,把东西从明州城送过来,一下子就领了五十两银子,那信差一下子浑身都有劲了,喜不自禁地道了谢:“谢谢正君!”便喜滋滋地跟在管事的后头往账房的方向走。 郝澄拿着那册子,在写着自己名字和名次的地方来回摩挲了好几遍,又问江孟真:“我这是真中了会元吗,还是说,那明州城的官员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虽然答题很顺利,但郝澄是没有想过自己会中会元的。江孟真摇摇头:“她们只应允我,你不会落榜。会元这事情要由上面的人决定,定然是要有真才实学才行,便是她们再大胆,也断然不敢在闹出作弊风波之后,还拿会元名头乱来的。” 郝澄能够中会元,也是在他意料之外的。郝澄面上便又重新笑开,等到心里那激动停了下来,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赏银的事情:“方才拿赏银是不是给的太多了?” 她是从没有钱一路走过来的的,现在有钱了,也还是十分看重银子。江孟真虽然有钱,可郝澄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有钱,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销,她总觉得肉疼。 江孟真笑道:“京城一般人家,凡是府上有考中了的,是给五两赏银,大户人家二十两的也不少。若是中了会元,那都是翻倍的给,她带来了这么个好消息,给五十两的也不算特别多的。” 郝澄“哦”了一声,又低头看那册子,眉梢眼角俱是掩不住的笑意。 江孟真瞧了她一会,斟酌了词句又道:“府上的这些开支,还是由我来管吧。你若是想要支银子,尽管问账房去。如果是五千两银子以上,你就和我说下用途。你放心,我从来不做打肿脸充胖子这回事,还不至于让咱们府上入不敷出的。” 郝澄总算把注意力从她的成绩文书上分出来,她原本就想着是让江孟真管帐的:“那我将来若是入仕做官,那些俸禄都交给你。日常要有什么开支,你也不用和我一一的说。大事要花钱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和先商量。” 她顿了顿,又道:“内宅的那些事情,你也不需要一个人都扛着。不管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你都可以和我说。” 像她那个世界,古代当家的女子都非常辛苦,这个世界管理内宅的是男子。江孟真作为当家主夫,帮她打理人际关系,管理这么偌大个府邸,还要管那么多的人,想必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她又不是这个世界的女子,哪能真的只顾着在外头打拼,不懂的为江孟真分担一点呢。 “你有这份体谅我的心思便足够了,这些事情也不是很麻烦,我做起来不会很累的。”早知道郝澄体贴,但没想到她会体贴到这个地步,江孟真语气又温柔几分。 郝澄身边又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用不着他勾心斗角争风吃醋,这府上的仆妇小侍,俱是他精心挑选来的,自然不会存在什么偷奸耍滑、欺上瞒下的恶奴。 至于那些打理人际关系的事情,本就是他的擅长,他乐意且享受其中的乐趣。而且男儿家之间的事情,自然是他来做比较合适。便是郝澄想分担,他也不会让她去分担的。 郝澄只当他是体贴,但这话听在耳里,还是十分受用。她当下执起江孟真的手捏了捏,笑意融融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江孟真近日看起来比以往更具风情了。原本他就生得好,如今似乎眉梢眼角多多了一份春情,比春日的桃花更醉人,比夏日午后的凉风更让人觉得微醺。 虽然这美化有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成分在,不过经历了情事的男人确实要比未经人事的处子要更美一些,当然前提是,这人事是在他欢喜的人身上经历的。 郝澄瞅着瞅着,突然凑过去,在他脖子处咬了一口,在留下一个清晰的印子后,有些酸溜溜地道:“夫郎生得这般好看,我真想造个金屋子把你藏起来,不让别的女人看见。” 江孟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片刻后言语中又多了几分哀怨:“与我打交道的俱是内宅的正君们,倒是你,若是以后入了朝堂,怕是有不少大人想着要把儿子许给你。” 郝澄不以为然道:“他们都不如你好,我有一个夫郎你够了,要他们做什么。” 这话江孟真很是受用,那些小毛孩虽然年轻,但在仕途上,对郝澄的帮助肯定不如他。他的容貌也不差,那些人自然不如他好的。 不过他又想起来昨夜那场一波三折的情事,那些年轻的公子还是有一点比他强的。郝澄现在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现在两个浓情蜜意期还好,要是感情淡下来了,他又不能满足她,他有点担心自个守不住。 助兴的药那肯定是不能吃的,身子也要好好调养才行。他成婚之前便林家御用的大夫开了调养的方子,每日药膳喝着。 现在他年纪也不算小,妻夫间的事情更是应当常做才是,这样才能尽快怀上孩子。回忆了一下昨日的新婚之夜,他面上浮现几许薄红,思虑再三,决定要抽个空搜集些书,再从宫里找个擅长房中事的阿公来教授经验。 郝澄不知道江孟真已经想到生孩子方面去了,她小心翼翼地将文书放了起来,又问江孟真:“殿试的话,孟真有没有什么了解之处。” 这消息送过来有些迟,她也没想过自己会中了会元。算了算殿试的时间,也就两个月之后。她先前专攻的都是省考的内容,也不知道殿试要如何是好。 好像前世电视里看的都是皇帝直接问话的,问的那是前三名,可晋国个省市这么多个状元,也不知道是怎么排名的。 江孟真点点头:“我了解一些,但了解得不多。不过表姐在朝为官,对这事情应当很是了解。” 郝澄挑了挑眉,回忆了一番:“你说的表姐,可是咱们大婚那日穿玄青色衣服的那个?” 江孟真道:“我当时一直待在屋内,也不知道她穿的什么衣服。” 郝澄便描述了一下那女子的大致年龄和容貌,江孟真应道:“是她没错了,我这位表姐在朝为官,但挂的是个闲职。她喜欢书法,有个冰心居士的名头。有件事情我忘了和你说了,我还随便写了些东西,在她开的书坊中出了书。你若是听未来的同僚谈起明心居士,那便是我了。” 郝澄没想到他还这么多才多艺,不过听江孟真提起那位冰心表姐时的熟悉,她又有些醋了:“你对这位表姐怎么这么熟悉,她喜欢什么你还跟着喜欢什么。” 江孟真叹了口气,安抚道:“只是年少时期孤苦无依,表姐她是国公府的独女,我自然会想着法子投其所好。她性子好,那个时候也走得近些。而且她已经有正君了,我又怎么可能会和她有些什么。” 他停顿了几秒,又道:“我讲她的事情与你听,自然是希望你能和她处得好些。我这位表姐很是聪慧,有她带一带你,你初入官场,受她提点,也能轻松许多。” 郝澄捉起他的手蹭了蹭:“我知道你自然是为我好的。”她就是有些不忿罢了,那天晚上她喝了好几杯酒,都是这什么冰心表姐给灌的,也难免她多想了。 江孟真见她听进去了,也放下心来。陪着她走了一阵,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过几日便是回门日,你陪我回一趟江家,好不好?” 第58章 郝澄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便是你不说,我也一定要陪你回去的。”做正君的回门,若是有妻主陪同,那就表示他在家中受妻主的器重。虽然不知道江家是什么情况,但即便再麻烦,她也是要陪江孟真一同前去的。 她顿了顿,又问道:“你回门,回的是江家,不用再回魏家吧。”她知道寡夫再嫁第一任家里是要给出嫁妆的,其他的事情就不知道的很清楚。 江孟真摇头道:“我既然嫁给了你,以后就不需要再与魏家往来。”江家和他有血缘关系在,无论出嫁多少次都是得回去的。 至于魏家,那些人和他本就是姻亲关系,他再嫁之后,即便是魏老爷子气死了,也和他没有半点干系。 郝澄便放下心来,又问了些江府的大致情况。 江孟真对那些人却并不是很想提及:“我和江敏,也就是我母亲关系不好,你不用为我特意讨好她。反正回去也就这么一次,她要是话说的难听,你不要放在心上。” 郝澄应了下来:“好。” 似乎是担心方才的话让郝澄误解,江孟真踌躇了会,又道:“我方才的意思是,你不要为她的话生什么气,免得伤了自个身体。说的粗俗些,你就当她是个屁放了便是。” 江孟真一下说话文雅,便是骂人也不吐脏字,他是这么个反应,可见母子两个人的关系是极其不好了。 江孟真虽说不要和江母计较,但郝澄还是把这事情放在了心上。回门礼是管家准备好的,满满的两大车。 郝澄扶着江孟真上了马车,临行前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那些贵重物品,忍不住还是问了两句:“你先前说,和江府关系不好,那咱们为什么还要送这么多回门礼回去?” 倒不是她小气,但如果一个讨厌一个人,还要送一堆好东西过去,她怎么想都觉得憋屈。 江孟真敛眸一笑:“你可曾看过那单子?” 郝澄点头:“我看到那上头多是贵重之物。” 江孟真又提醒道:“不仅是贵重,还多是御赐之物。你好好想想,咱们都是送的什么东西。 郝澄回忆了一番那单子,当下便了悟。 江孟真送的东西俱是些古董摆设,还是极其难换成现银的那一种。在古董圈里,越珍贵稀少的东西越难出手,因为偏门,舍得那么一大笔钱去买的人就少。御赐之物就更不用说了,受皇帝赏赐的人还能出手送出去,但被转送的人就只能拿个佛龛供起来,碰也碰不得,更没有人买。 她们送御赐之物过去,江府也只能供起来。每日要供菩萨一般地供着自己不喜之人送的东西,那心里的感觉可想而知。 想明白了,郝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当下感慨道:“夫郎果真生的一颗七窍玲珑心。” 成婚之后,江孟真做事极其周到的一面也算是让她瞧见了。她前世就挺佩服这种八面玲珑的人物,没想到今生自个还能娶一个。 江孟真似笑非笑瞧着她,眉目间含着情意。他佯装发怒,轻声嗔道:“怎么,你不喜欢?” 郝澄忙道:“喜欢喜欢,夫郎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等马车行至江府,她又不自觉攥紧了江孟真的手。毕竟是他名义上的父母,即便江孟真和她们关系不好,她也不免生出“丑媳妇见公婆”的紧张感。 下了马车,府上来迎客的只有江府的管家。那管家生了一副弥勒佛般的笑模样,但瞧着她们的时候却是眼睛向上翻,不至于到翻白眼的地步,可总让人觉得受了侮辱。 她语气也是冷冷淡淡的,虽然词句客气。但神态和音调都冷漠疏离,好像江孟真和郝澄就是来府上打秋风的穷亲戚:“大公子回来了,主子一大早就让我候着了,还请您和郝女君进去。” 这管家是在江孟真走之后进来的,几乎是唯张氏之命是从,知道自个主子和这位嫁出去的大公子关系不好,她自然不会对这人有什么好态度。 她也听说过江孟真的手腕厉害。不过男子出嫁从妻,江孟真已经二嫁了,他以前是将军府的遗孀,现在他的地位身份是郝澄给的。郝澄不过是个刚中举的举人罢了,她自然没有必要把这两个人放在眼里。 郝澄脾气好,也被这人的态度激得动了怒,倒是江孟真对此情状习以为常,还借着袖子的掩饰捏了捏她手背上的软肉,示意郝澄冷静。 她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了面上神情,先下了马车,又扶了江孟真下来,对他的时候面如春风,对上那管家的时候就收敛笑意,一副视她如蝼蚁的模样。 不就是冷眼看人低,各种摆脸色嘛,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能够翻白眼。瞧不起的神情状态她旁观的多了,又不是看不懂人的脸色。装也装的像一点,这么敷衍,她难不成还看不出吗? 江孟真看郝澄不是很高兴,一路上轻声细语地向她介绍自己幼时的住处。 “你看那边的那个亭子,以前我很喜欢在那里作画。因为那可以看到荷池。尤其是夏日,盛开的荷花极美。” 郝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亭子外头的荷塘。现在是初夏时分,那满池塘的荷花都未曾盛开,只有几支荷花的花苞掺杂在绿色的荷叶间,娉娉婷婷的模样,如同含羞的粉衣美人宽大碧绿的荷叶连成一片,清风徐来,层层叠叠的叶子便依层次晃动,如同碧波荡漾,美不胜收。 她本不算愉悦的心绪被美景抚平,当下微笑附和道:“现在也很美,你喜欢的地方自然都美。” 江家大宅是旧式宅院,因为传承百年的缘故,比郝澄现在住的宅子多了几分历史沉淀的古韵,便是郝澄不喜欢现在住在这里的那些人,也不得不承认此处很美。 她陪着江孟真走了一段,一路听他讲小时候的趣事,心里那点毛毛躁躁也因此被他抚平。 两个人快走到主宅的时候,伴着一个女童的声音:“呔!”一个小石头一样的东西突然就飞了过来,直接往江孟真的脑门上蹦。 郝澄凭借多年炒菜掂锅的经验,眼疾手快地将那颗金色的豆子接住。那女童又连着用一个小巧的牛角弓射了几个金弹珠过来,郝澄一一都接住了,悉数攥在手里。 那女童射了几个弹珠,一摸衣兜,金豆子都被她用完了。当下嘴一瘪,朝着郝澄伸手:“喂,你把弹珠还我!” 没礼貌没家教,还用弹弓打人,之后活脱脱就是郝澄生平最讨厌的生物之一,熊孩子。 她向前走了一步,微微弯下腰和这小孩对视:“方才是你拿弹弓打我?” “本女君打你是你的荣幸,我的弹珠呢,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偷!快点还我!”她还是知道那弹珠是金子做的,很是值钱。自个拿来赏谁是她的事,面前这人不说就把她东西拿走,那就是不要脸的小偷。 郝澄当然不可能把弹珠给她,她又不傻,难不成还主动送上去让人家打。她将攥在手中的珠子伸出手去递给她,那小孩忙凑过来,想要一把拿回自个的弹珠。 郝澄却手一缩,另一只手提着她的衣领把小孩给拎了起来:“你是哪家的孩子,还不给我夫郎道歉!” 这小孩打人的准头不够,但这弹弓和金弹珠打起人来绝对很疼。而且她若是没有看错的话,她方才分明是瞄准她们两个的眼睛打的,这么恶毒的心思,即便是小孩也不能原谅。 先前那看郝澄两个不顺眼的管家尖着嗓子就叫起来:“你把我家女君放下来!” 郝澄低下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拎小鸡一般拎起来的小姑娘,对方按理说应该是十岁了,但比童年的小孩看起来更瘦小些,只是衣着十分华贵,生得有些刻薄,和郝澄却没有什么相像之处。 感情这就是江孟真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了,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那小孩被骤然悬空,一开始还有些惊慌,但反应过来,挣扎个不停,还朝着郝澄吐了一口唾沫。 那唾沫星子没溅到郝澄身上,让一直没什么反应的江孟真用贴身的帕子给挡了。 他原本神情是一直冷冷淡淡的,先下却带了一丝薄怒。 原先他一动不动,郝澄的怀疑,若不是她先前为他挡住,他怕是被打了,也没什么反应。 有些人心思硬,对上恶心的家人,来软弱的像个包子。她正为江孟真心酸着呢,对方却让她松开手。郝澄和他对视一眼,叹了口气,还是把手里的熊孩子给放下来了。 她松了手,江孟真却执起她的手查看。先前因为熊孩子扔过来的弹珠,她的手全红透了,足见对方用力之大。 江孟真问道:“疼不疼?” 郝澄摇摇头:“也不少很疼,没什么的。”其实真的挺疼的,不过她担心江孟真为难。这也还好是打在她手上,要是打在江孟真的眼睛或者脑袋上,那场面郝澄想都不敢想。 那小女孩因为郝澄突然松手,摔了一跤,屁股疼得厉害当下坐在地上就哭了,管家连忙去哄她。 江孟真等管家将她扶了起来,语气古怪地问了一句:“江岑?” 江岑是江敏给独女取的名字。 后者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江孟真扬起手,重重地给了她一巴掌,那力道之大,让对方直接跌坐在地上。 江岑被打懵了,郝澄也懵了。 第59章 被扇懵之后,江岑坐在地上开始撒泼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还不忘把指着江孟真道:“你们还不快把他们两个抓起来。” 郝澄连忙上前一步护住自家夫郎:“长兄如父,我家夫郎教训不听话的妹妹,你们谁敢管!” 郝澄和江孟真过来的时候,后头还跟了好些人。便是她不护住,这些人也拿不了江孟真怎么办。 她倒没有考虑那么多,纯粹是下意识地挡在了江孟真的面前。 江孟真紧握住她的手,想起来这手是接了江岑飞过来的弹珠的,又下意识松开一些,只食指与她相扣,生怕弄疼了郝澄。 江岑是府上的小主子,江孟真虽说嫁出去了,那也是主子,而且还是嫡子。 郝澄说的也没错,江孟真为长,江岑先拿弹珠对着他们两个打在先,人家做兄长的确实有这个权利管教不听话的妹妹。 有这些原因在,她这一句就显得很管用,话音刚落,那些仆妇的动作便僵住了。 江孟真只平静地看了那些人一眼,这些仆妇背上莫名一寒,不自觉又往后退了两步。 见下人们都没反应,还很害怕这来势汹汹的两个人,江岑嚎得更加厉害了。管家便是想哄,这主子要真哭起来她也哄不住。 在内宅听见这惊天动地哭声的张氏走了出来,知道便宜继子要回门,他今日是有意晾着江孟真的,结果听见宝贝女儿的哭声,忙不迭地就赶了出来。 他一出来,也顾不得和江孟真对上,而是先去查看江岑的情况,当然一眼就瞧见了她脸上那个硕大的巴掌印。 小孩子的皮肤还是比较娇嫩的,江孟真那一巴掌打过来,江岑的脸就肿了,再加上她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模样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张氏立马对江孟真怒目而视,又问边上的仆妇:“方才谁打的阿岑!” 他倒没有往江孟真身上想,只以为是他带过来的那些侍女护卫动的手。 结果江岑指着江孟真道:“阿爹,是他打我!你帮我打他!” 张氏愣了一下,目光直接穿过江孟真,盯着他身后几个护卫看了一会,也不知道自家女儿具体指的是谁,便轻声询问:“阿岑,你告诉爹,方才打你的具体是哪个?” 江岑捂住脸不停地掉眼泪珠子,嚷嚷道:“就是那个男的,是他打的我!” 张氏又板起脸来,有些不悦道:“阿岑乖,不要撒谎!” 依着他对江孟真的了解,后者根本不会亲自动手。话说得难听一点,他和江岑在江孟真眼中就是垃圾,打江岑会脏了他的手,有下人在,他肯定是让别人代劳的。 江岑这次还真没撒谎,因此她哭得更厉害了,因为一边哭一边说话,她还打起了哭嗝:“我没有撒谎,就是他动手打的!” 旁边的管家一脸尴尬:“小主子真没撒谎,她脸上确实是大公子打的。” 张氏转向江孟真,后者从衣袖中掏出另一条新帕子,擦了擦手,也交由身侧伺候着的小厮给扔了。 擦完手他方抬起头来,正好与张氏对上:“您也别生气,我方才就是发现这府上的下人不懂事,也不看着阿岑,任由她对着客人乱弹弹珠。也亏得是我,这若是换个贵客,我怕妹妹的命保不住。您身体不好,我这个作为兄长的就代为管教了一番。” 江岑喜欢玩弹弓,江敏也疼这唯一的女儿,还特地请了最好的工匠,用牛角给她做了弹弓,金子做了弹珠,就为供他平日玩耍。 张氏更是宠溺女儿,见自家妻主这般,更加不会去阻止,只任由江岑高兴。 平日里江岑打着了仆人,江敏还会对被打的仆人有所补偿。江岑要打谁,有些为财的仆人还会站在那任由她胡闹。 自家女儿是什么性子他最清楚,被江孟真这么一说,他还真不占理。 张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偏偏他是世家公子,世家贵族间要撕绝不可能如同市井泼夫般,互相唾骂扯头发。 因此张氏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道:“阿岑有分寸,这弹弓也不打恶人,你几年也不回来一次,她自然不认得你这个兄长,想来是以为什么恶人进来了,才出手打人。” 随后跟出来的江敏看见自家女儿被扇得红肿起来的脸,也斥责道:“便是她打你,小孩子那么小的力气,金豆子打在你身上能有多痛!更何况,她根本就没有伤到你。你有没有想过,阿岑她才十岁,你还有没有良心,竟然这么伤她!” 女孩子的脸自然不如男子金贵,但女子要面子和尊严。江孟真当着这么多下人和郝澄这个外人的面扇江岑还指责她没有家教,不就是在说她这个做母亲的教女无方。 江敏原本也是对江孟真有愧疚的,但后来长子越来越能干,衬托出她这个母亲的无用时,她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后来江孟真对她也冷淡,出嫁后更是几年都不回来一次,也没个好脸色,她就更加不喜长子了。 现在江孟真欺负了她心爱的幼女,她自然是要为江岑出头的,但让江岑打回来江孟真也是不可能的,因此她只是斥责道:“你还不快些向你妹妹道歉。” 江孟真要是真道歉,那受屈辱的就是他了。虽然只是一句话的事,但面子是要丢的。 郝澄不知道江孟真如何作想,只低声对他道:“不要道歉,你若是不方便,我为你出头。” 这个世界女子天生力气大些,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力气已经不小了。而且江岑玩了这么长时间的弹弓,再差的天赋也摸索出自己的一套。 郝澄方才接的时候,手心全红了,有些皮肤薄的地方都破了皮。江岑一开始还是瞄着人家眼睛来的,那么脆弱的地方,这要是弹珠真打着了,估计人眼睛就瞎了。 每一个熊孩子后头都站着一个逻辑清奇的熊家长,郝澄在一旁听着都觉得简直了。 她瞧着江孟真脸色,显然也是对江敏的偏心极其不满。也难怪江孟真和自个亲娘都处不来。毕竟他思维正常,而后者那就是神经病嘛。 早知道这江敏偏心,但没想到是这么个混账东西。 她顿了顿又低声道:“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咱们要不然先回去?”要不是顾及今天是她陪江孟真回门,不能随随便便甩脸子走人,她早就拉着江孟真直接走了。 江孟真没说话,只是秀美的面容上聚拢了一层冰霜,他瞧着郝澄的时候,那冰霜才融化些许,听了郝澄的低语,只安抚她道:“别着急,我有分寸。” 江孟真没有立马回击,表现得就像是心虚。而有妻主帮腔,张氏的气势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如同老公鸡护崽一般护在江岑面前,声音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眼圈也红得厉害:“是啊,阿岑她再怎么不好,那也是你妹妹啊,她才十岁,你都二十八了。我知道是我以前慢待了你,你怪我我也认了,可她是你亲妹妹啊,她不听话,你大可以骂她,怎么能狠心下这样的手!” 张氏的表演可谓是唱作俱佳,好像三言两语江孟真就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他身边的那些仆从显然是深谙张氏言外之意,十分配合地纷纷投过来谴责和质疑的眼神。 郝澄不喜欢张氏,也不得不承认这男人也算有两把刷子。他这姿态,对她来说可能没什么用,不过对江敏这种耳根子软,还特别喜欢怜香惜玉的所谓大女子有效极了。 边上的江岑毕竟年纪小,智商好像也不大够,看这场景,哭也忘了,打了几个哭嗝,拽着张氏的袖子看着大人们表演。 郝澄担心地观察江孟真的脸色,后者却突然勾起唇微微一笑:“若是真是我妹妹,我自然会忍让。只是母亲大人难道不觉得,阿岑长了十年,却越发和您不像了吗?” 郝澄瞪大了眼,她今儿个不会是什么劲爆的家庭伦理大剧了吧。 他这话的潜在意思,分明是说这江岑不是江敏的亲生闺女!她下意识地比对了江岑和江敏的长相。 得出的结论是,确实是不大像的,而且江岑和张氏也不是很像。 江敏当下变了脸色:“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60章 江孟真但笑不语,只视线凝聚在张氏身上,郝澄和江敏便又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去看张氏。 后者愣了一下,也不气虚,反倒斥责江孟真道:“你胡说什么!” 他也不装柔弱了,转过脸去怒瞪着自家妻主:“我日夜都和在一块,妻夫十多年,没想到只旁人一句话,你就动摇了对我的信任!” 他这幅坦荡荡的态度,江敏立马就气虚了,但她也不会承认自己又什么错误,而是把责任都推到江孟真身上,斥责他道:“你都胡说些什么,还不快向你父亲道歉!” 江孟真面露疑惑:“我何曾说过什么对不起他的话了?” 江敏一时语塞,他确实未曾明确的说张氏红杏出墙,但他的话那么又暗示性,旁人怎么可能不想歪。 思及此处,她不免对这个嫡长子又多了几分厌恶。江孟真心思颇多,先前为她算计旁人也是她看在眼里的,没曾想他竟然拿这心思拿来算计她这个亲娘,简直是令人齿寒。 江孟真当然不可能道歉,也并未打算就这么让事情结束,他话锋一转,又道:“我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父亲您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他慢悠悠地念了几个词:“十年前,松花巷,福缘寺,李莲香。” 郝澄听得一头雾水,只管盯着张氏面上的神情变化,对方果真当着她的面上演了一回变脸略绝活。 原本张氏是中气十足,因为愤怒,那气血上涌,加上他保养得好,堪称面如三月桃花。 但江孟真寥寥几语,刷地一下他就面白如纸,好似一个听说自个得了绝症,即将命不久矣的垂危病人。 江敏眼睛也不瞎,看自家夫郎神色,当场便怒了:“好啊,敢情你方才在骗我!张欣,你与我讲清楚,孟真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世间没什么女子能够忍受自己被人戴了绿帽子,江敏显然也不例外。 张氏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敏却怒道:“你不着急解释,来人,把江岑带去正厅,再让人去采离果过来!” 离果是晋国一种可以入药的果实,还有一种特别奇妙的作用,就是可以拿来调配滴血认亲的药。 江岑一下子人被江孟真身边高大的仆从拎了起来,她先前被郝澄拎起来摔了一下,已经对骤然悬空有了阴影。 当即就哇哇大哭,一边挣扎一边向自个的娘亲求助:“娘,你救我!” 到底养了十年,江敏有些心软。但一想起来她很可能是张氏背叛她的产物,她立马又冷硬了心肠,背过身去大步流星地走在了前面。 她这反应落在江孟真眼中,他却没觉得又什么解气,反而对江敏多了几分不耻。她一直是这样吧,耳根子软,但一触碰到自己的利益又狠心到极点,说穿了就是自私自利。 只能说不愧是母子,这一点他的性格其实很像她。 张氏一路跟在后头,也不知道江孟真的话到底让他想起来什么,他走起来竟是摇摇晃晃的,就如同秋日枯枝上的一片残叶,风一吹便摇摇欲坠。 郝澄看他身形,不免有几分忧虑,低声问江孟真:“那江岑难道真是?” 后者朝她笑了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咱们跟在后头看戏便是,看完了你就都知道了。” 下人取来了一个金黄色表皮外形有些像柠檬的果实,江敏接过那离果,亲手用刀子在上头一划,将离果的汁液挤进去一个碗中。 紧接着拉过江岑的手,在她的手上一划,一滴血珠便落到混合了离果汁液的清水中晕开。 江敏又用另外一柄干净的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她的血随后也落了下来。 郝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小碗,就见两滴血在清水中混合在一起,然后渐渐的变成了浅蓝色。 郝澄搞不懂这什么意思,不过江敏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她也大致能猜出这蓝颜色的意思。 虽然狗血桥段很好看,但这检验方法要是不靠谱,孩子也是无辜的,她问出声来:“这真离果当真有这么神奇吗?” 江孟真便也滴了一滴血到碗里,先前江敏的血竟然又和那江岑的分开,两滴血融合在一起,碗里也变成了浅红色。 郝澄对这奇妙的反应目瞪口呆,但想了想这个世界孩子出生的方式,又想了想一些草药奇妙的药效,这种可以有助于滴血认亲的药物,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了。 江孟真这一动作,江敏面上对他便多了几分内疚:“你何必如此,我知道你是我的儿子,阿楠不会像这个贱人一样背叛我!” 张氏在一旁头摇得厉害:“不是,不是这样的!” 江敏却反手给了他一耳刮子,显然已经认定江岑是张氏和其他人偷情生的孽种了,先前江孟真说的话,八成就是张氏和其他人苟且的地方。 思及此处,她又问江孟真:“既然你知道张欣和人有苟且,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一想到自个把一个孽种如珠如宝的养了十年,她整个肺都气炸了! 江孟真却是以一种更奇怪的眼神看她:“我何曾说过,父亲他和人有苟且了?” 江敏愣住了,她道:“可江岑她……” “江岑她确实不是您的女儿。”江孟真道。 但下一秒,他又接了一句:“可她也不是您口中这个贱人的女儿” 第61章 江孟真将离果的汁液挤进去另一个盛着清水的碗,他捏住不明白情况的江岑,锋利的刀刃在她的手心轻轻划了一刀,嫣红的血便滴入碗中,在清水中晕开成浅粉的颜色。 江敏忙不迭抓过张氏的手,也拉着他划了一刀。两个人的血汇聚在一起,果然也是蓝色。 江敏被戴了绿帽子的怒意消散了几分,她松开张氏的手,质问道:“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养了江岑十年,几乎把这唯一的女儿宠到天上去,甚至还为了江岑,把江孟真这个能干的儿子急匆匆地嫁出去,搞得江孟真和她几乎反目成仇。 结果今天却突然被告知,江岑根本就不是她女儿,这叫她如何能够忍受的了。 张氏一开始还是十分脆弱的,等事情全部会摊开到人前,他反而变得冷酷起来:“没错,她确实不是我们的岑儿,我们的岑儿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就是被你和林楠生的这个贱种害死的。” 张氏本来就因为掉过一个孩子导致身体很虚,有了孩子也很难保住,怀江岑的时候,他吃了无数的保胎药,每天在药罐子里泡着,长到七八个个月的时候。大夫却说他肚子里的事个死胎,而且他以后也不可能怀上孩子。 那个时候江孟真在江府地位已经很高了,如果他变成一个连孩子都没法生的男人,肯定比不过江孟真,他便动了心思,找了个和他差不多时间怀孩子的男子。 在生产那日换了个旁人家的女儿,将其抱进府里来,充当是他的孩子,而他诞下的死胎送出去,让人找了个地方掩埋了。 张氏说不出口,江孟真便将当年的隐秘揭开。 在张氏问他:“我自认做的隐秘,你又是何时得知这件事情的?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查到的。” 江孟真被嫁了出去,也就不算江家人了。实际上他这几年都未曾回来过,按理说就不能插手江家的事情了。他不明白江孟真为何心血来潮调查这些,更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江孟真为他解了惑:“这纯粹是机缘巧合,我也只是刚知晓不久。至于为何得知,负责掩埋的人,将那个死胎葬在了福缘寺附近。” 福缘寺便是魏老太爷常有来往的寺庙,而且张氏处置相关的人的时候是有人帮忙的,只要知道秘密的人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事情就迟早有翻出来的一日。 张氏一口一个贱种,江敏又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面对着江孟真的时候又多了几分内疚:“真儿,是娘不对,为娘先前信了这毒夫的鬼话,对不住你。” 她伸过手来,却被江孟真给避开:“回门礼我已经送到这府上了,就不再多留了。” 他侧过头来,将手搁到郝澄手上:“妻主,我累了。” 郝澄反手握紧他,温声应道:“既然累了,那咱们就先回去了。”看了这么一场狗血大戏,她也觉得待在这里不怎么合适了。 原本是想多做挽留,不过张氏的事情还有江岑的事她得先处置,如今她也快到知天命的年纪,只得了江孟真这么一个亲生孩子,即便将来娶了新的夫郎,那也不一定能够再有孩子。 便是有了,那个时候她也垂垂老矣,没有心力去照拂第二个孩子,还得倚仗江孟真,便是为了未来她死后有个捧火盆的,也不能再对江孟真是先前的态度了。 在郝澄带着江孟真离开的时候,江敏追出去两步,喊道:“这些事情我会处置好,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希望你能原谅我。” 等到坐上了回府的马车,江孟真许久都没有说话,郝澄就轻轻掰过他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的肩膀上。该和她说的江孟真自然会和他说,他不愿意说,她也不逼他全部解释清楚。 路行了一半,江孟真又突然道:“我方才在府上的时候其实说了一个谎。” “诶?”郝澄侧过脸来看他。 他接着道:“方才我说,我是不久前才知道的消息,但是在几年前我就知晓了这个事实。” 郝澄睁大眼:“那既然是这样,你为何不早些说出来,你不是不喜欢你的继父吗?”如果她是江孟真的话,有确切消息肯定会立马捅出去的。 江孟真却道:“我原本想着,要再过些时候再说出去,那我母亲的表现一定会比现在更加精彩。” 他先前一直待在魏府,江家的事情其实也碍不了他什么。江岑性子骄纵,但有个国公世女的名头,又有江敏护着,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江孟真在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要立马捅出去,但他更喜欢钝刀子杀人,非要等江岑养得更歪一点,他那母亲更年迈一些,再把这消息捅出去,才会有更好的效果。 实际上,他今天会说出来,只是临时起意,原本他的打算是,等到江敏垂垂老矣的时候,再请来江家的族中长老,当着她的面把这消息捅破。比起张氏,他其实还要更恨自己的母亲一些。 若不是江敏耳根子软偏听偏信,又为了张氏肚腹中的孩子对他狠心,当初他也不至于嫁给魏亚楠那么个东西。张氏嫉恨他的生父,他可以理解,要他站到张氏的位置,他的手段可能还要更过分一些。可江敏是他的亲生母亲,在他生父还在的时候也对他很好。但在张氏肚子里的孩子之间,江敏还是选择了牺牲他的未来。 若是他的性子懦弱一些,本事差一些。当时不是天时地利人和,他指不定就会在魏府折磨死。 在那个时候,只要江敏这个做母亲的不那么想把他嫁出去,他绝不会遭受魏亚楠的侮辱。张氏于他而言不过一个陌生人,因此他厌恶张氏,却恨江敏。他在幼时的时候对她有多孺慕,如今便有多恨她。 郝澄多少能够猜到一些他的心思,便道:“你原本是想着更晚一点再说出这个消息的吧,那今日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江孟真捉起郝澄搁在膝盖上的那只手,取了小药瓶出来,在那被金弹珠打破皮的地方涂上一层均匀的药膏,他语气淡淡地道:“江岑不该打你的。” 江岑是被抱养过来的,在他出嫁之后才出生的孩子,说到底和他没有什么私怨。一旦身份被揭穿,江岑的下场只会差不会好,他也不介意让这么个孩子再多享受几年荣华富贵,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应该打郝澄。 郝澄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理由,不免对那熊孩子有几分内疚。但转念一想,江岑那个被养歪了的性子,说不定长大以后会捅出来了不得的事情,现在她虽然荣华富贵没了,但性子要是扭过来了,倒也是好事。 江孟真见她沉默,又抓紧了她的手,沉下声来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坏透了?” 郝澄的手都被他抓得有几分痛,但她没有挣脱开,而是道:“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不会做。但这是你的选择,无论你做什么,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你高兴如何做便如何做就好。还是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会为她们说话求情?” 江孟真沉默,显然他就是这么想的。实际上,郝澄表现出来的一些正直的品质,总是让他觉得很忧虑。他一直在两种想法中摇摆不定,一种是全面的伪装自己,让郝澄只看到自己美好的一面。另一种想法是都告诉她,告诉面前的这个人,他有多疯狂多可怕,但她若是想逃,他也绝不会放手。 她顿了顿,将江孟真的手放在胸腔之上,又道:“我是你的妻主,和她们并无干系。你看,人的心天生就长在左边,人心一出生便是偏的,没有人能够做到真正的公平。在世界上其他人和你中间,我的心也是偏向你的。我是个很普通的人,从来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高尚。” 她弯了弯眉眼,又道:“听了我这么说,那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那么好,不过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咱们已经是妻夫了。” 可能江孟真的手段在常人看来实在是太狠辣,但她没有经历过江孟真的那些事情,也不知道自个若是经历了这些会做些什么。她只能尽力让他不要做的那么狠,而不是去逼他,非要他按照自己的法子做,去原谅那些伤害过他的人。 她可以感觉得到,江孟真的安全感太糟糕了,这是因为她做得也不够,她希望自个能够做好一点,至少能够让他信任和安心。 江孟真突然起身,附身把她压到马车璧上。距离之近,近到郝澄甚至能够一根根地去数他那令她艳羡不已的长睫毛。 他沙哑着嗓音,手指抓皱了郝澄身上的衣服,一字一句地道:“我会保护你,也会对你好,所以还请千万不要讨厌我。即便有一日,你想离开我,也千万不要告诉我。” 第62章 郝澄顺应着江孟真,享受了一回他难得的主动,等到一个缠绵的长吻过后,她又反压了过去,在两个人吻得忘情之时,手也顺着江孟真的衣领滑进去。 等到两个人都有几分情动,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郝澄这才颇为不舍地和江孟真分开,她伸手整理了江孟真凌乱的衣衫,沙哑着嗓子道:“我向你发誓,不会有那一天的,否则的话,便教我天打雷劈。” “不准说这种话。”江孟真忙捂住她的嘴。 郝澄将他的手拿下来,在对方细嫩的手背上面亲了一口,不以为然道:“反正我不会变心,这誓发来也没什么。” 她瞧着江孟真脖子上的草莓印,又伸手把他最上面的一个丝扣扣好,接着把他散落下来的发丝整理又道:“妻夫间最重要的是信任,我会努力不做任何让你误会的事情,但你也得多给我一些信心才行,不然你一直不信任我,我也会伤心的。” 她心疼江孟真,愿意尽力给江孟真安全感,但若是已经足够的努力,对方还是能够为外人一句话轻易动摇,宁愿相信旁人也不信她,她也会心冷的。 江孟真迟疑了一下,极其慎重地点了点头。 刚成婚没多久,还可以慢慢来,郝澄对她自己也有信心,没有再说什么。原以为是已经到了府上,结果她掀开车帘,面前的场景却很陌生。 她问赶车的马车妇:“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半路停下来了?”古代的车靠马,不存在车突然没油的这种意外情况。 马车妇拉着缰绳,手指指向前面:“回主子,那路给堵了。若是转方向绕远路回去,那得要好些时辰呢,您做个主,是在这等着。还是绕路?” 郝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前头围了一圈人。这里正好是一个比较狭窄的道口,平日里只能并排行三辆单人马车。 如今堵了路,行人倒是能够过去,但像她们这样宽敞的马车队伍要挤过去便困难。 那些人里还多数是书生大扮,她们今日出行又不是王公贵族需要开道,即使是下人前去让她们让,也只会涂惹口舌多生事端。 江孟真也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前面状况便道:“绕路行吧。” 马车妇朗声应道:“好嘞,还请您坐好了。” 江孟真率先坐了回去,见郝澄一直探着身子在外面,又扯了扯她的衣袖。 郝澄还是没动,在外头看了一会又喝止了马车妇的动作:“不要转头,先靠边停下。” 马车妇一停下来,她就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江孟真见状,也掀开帘子,随后在踩在下人备好地凳子上走了下来。 他快步走了过去,几步路就追上了郝澄,拽住了她的衣袖:“发生什么事情了?” 郝澄放缓了脚步,侧过头道:“没什么,只是似乎碰见了一个熟人。你先回去吧,前面那么挤,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 江孟真摇头:“我随你一同过去。”郝澄也没说什么,只扣紧了他的手,以免两个人被人群分开。 郝家请的那些个护卫也忙跟了过来,在前头开了一条窄道,保证两位主子不会被挤得厉害。 凑热闹的平民老百姓很多,见郝澄和江孟真两个人俱是衣着华贵,周边又带了好些护卫,倒也没有说太多,好些还主动为她们让了道。 等郝澄看到圈子里无比狼狈的年轻女子,她面上的神情一下就从面带微笑转为冷凝,她侧过脸来,问身边的一个女子:“方才这是发生什么了?” 那女子没理她,倒是身边一个抱着小孩的男子搭腔道:“回这位贵女,好像是地上那位因为没有交钱,想赖账,然后被店家打了一顿扔出来了。好像是还有别的摩擦,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 他啧啧感叹道:“这天女脚下,还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赖账,我看这年轻后生还是读书人呢,竟然作出这些事情来。” 说完他还逗弄了一下怀里的小孩:“囡囡看清楚了,可千万别像她,咱们可不能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 这男子话音刚落,郝澄便松开握住江孟真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弯下腰来在那女子面前蹲下,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方余?” 女子姣好的面容已经被打得一块青一块肿,看起来就像个猪头,极其狼狈,只剩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 在她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对方身子抖了一下。方余张开嘴来,咿咿呀呀说了两句,周围顿时唏嘘声一片。感情方才这人根本不说话也不辩解呢,竟然是个哑巴。 郝澄当下便伸手扶了她起来,朝着还在那里骂骂咧咧的店家道:“她还欠你们多少钱?” 那胖胖的店小二愣了一下,道:“她欠了我们整整一百两银子。” 方余对着郝澄摇头,狠命瞪着那店小二,漂亮的眼睛里像是燃烧了一团火。 郝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侧过头来问江孟真:“你身上可带了一百两银子?” 江孟真愣了一下,低声道:“我身上有张五百两的银票,再小额的没有了。” 郝澄扫视了周围一圈,看到了一家大通钱庄:“那家钱庄能够用这银票吗?” 江孟真点点头,将银票递给她:“自然可以。” 郝澄拿了银票,便叫了两个身强力壮的护卫过来,低声吩咐了一段,又对那店小二道:“这银子我替她还了,只一个问题,方才她是被谁打的?” 那店小二嚷嚷道;“还钱便可以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倒不是说店小二不识趣,这京城有钱的人多了,她也看到了郝澄府上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并没有什么她熟悉的标志,郝澄的口音一听就不是京城的,应当是她们能够招惹的起的人。 再说了,这地上的女子和她们东家有仇,她要是把那些打手都交代出去了,倒霉的还不是她。 她不肯说,百姓最是爱看热闹,立马有人替这店小二答了:“是那几个穿着红衣服的打手,还有店小二,她也踹了人家几脚,我们都看到了!” 很快郝澄派出去的那两个护卫便按照郝澄的吩咐,拿了一百两的银子过来,还有四百两,兑换了一麻袋的铜板碎银,两个人花了大力气才扛了过来。 郝澄拉了被打的面目全非的方余进来,紧接着高声道:“我这友人是来投奔我的,她是什么秉性我最为了解。断然不可能做什么欠钱不还的事情。便是欠钱不还,也该是上交官府,而非私自行刑!” 说罢她便将那十斤重的银子直接抛向那店小二,后者一个猝不及防,脚上被狠狠砸了一回。 正当店小二抱着被砸痛了的脚嗷嗷直叫的时候,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捡钱了。” 伴随着漫天落下来的铜板,一群人就疯狂地涌了过来,把她和几个打手给淹了。 郝澄乘机将方余从里面拉了出来,另一只手紧紧牵着江孟真,趁着这混乱的场面,坐上马车走了另一条道回府。 方余被拉上马车的时候,浑身脏兮兮的,身上还血迹斑斑,连马车上的毯子都被滴了血。 江孟真原本就不喜欢方余,见状面色便有几分不虞。方余对人心变化最是敏感,当下不肯坐郝澄这辆马车。 郝澄拗她不过,便让方余去了后头,还吩咐了一个细心些的仆妇照顾好她,给她上药。 等看到方余坐的安稳,郝澄才从马车外把半个身子收了回来:“你何苦这般针对方余?” 江孟真还是有些不乐意:“你说我要信任你,那也我不藏着掖着,她和你不过是萍水相逢,在明州城你也已经帮过她一回,为何对她这般好?方家落魄了,她确实很有可能欠人家的钱财。没钱付账,饭馆里丢出来打一顿是常有的事情。” 将人交由到官府,这人也还是要被打一顿板子的,而且只会重不会轻。软弱的店家可能算了,财大气粗或者蛮横的店家,通常都是打一顿了事。 倒不是说他不乐意救人一回,但江孟真出手帮人,这人必然是有他可用之处。几百两银子倒也不是大数目,郝澄冬日里披着的那件火鼠裘衣,都要六百两银子。 只是这钱花在郝澄身上他半点不心疼,用在不该用的地方,他就不高兴了。 郝澄抿着唇道:“方余她不会是这种人,若是旁的无赖我绝不会管,被打也是活该,但她不一样。” 江孟真道:“她又有什么不一样?不一样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也不见比旁人多出什么来。我实在是不明白,她哪里值得你这般对待了,方才撒出去那么多银子,你也是为了她出气吧。” 当初救下他的时候,郝澄在他身上都舍不得花这么多银子。 她当然是直觉就相信方余了,但想了想,这确实不是一个好理由。 郝澄闷声道:“总之我就是相信她,咱们有这个能力,见到他落难呢,为什么不能帮她一把。” 江孟真骤然前倾,用手指从她的脖颈处勾出红绳系着的一个护身符:“这护身符是她送你的,她被打成那样,方才在人群中你只瞧见她眼睛,便将她认了出来。” 他定了定心神,眸色几番变动,压抑着自己不要多想,但终究还是把那句话问出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第63章 原本郝澄还有几分生江孟真的气,结果被他这么一问,气也气不得了,反笑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若是欢喜女子又如何会和你在一起?” 喜欢美色是人人皆有的毛病,她欣赏方余的美,但根本上还是笔直的不行,比钢筋还直,掰都掰不弯的那一种。 江孟真道:“可你先前便说她长得好,而且你还对她那么偏心,你对她比我好多了,你也没有夸我长得好看!。” 不能怪他多想,原本他和郝澄的初遇,虽说是英雄救美,但两个人初印象都不算好。 先前若不是他主动凑上去,郝澄只会避他如蛇蝎。便是他后来去了那些丑话修容的脂粉,露出那张堪称昳丽的面容,也没见郝澄对他多有痴迷。 方余就不一样了,他第一眼便不喜欢这个容貌过分艳丽的女子,偏偏郝澄喜欢。 虽然说现在他是郝澄明媒正娶的正君,但论起一开始郝澄的态度,他得到的待遇还不如方余。 郝澄有些哭笑不得,她揽过江孟真,将他搂在怀里,低头吻了吻江孟真细腻的肌肤:“我何时说过你不好看了,大婚那日我夸了你多少句美。” 思及大婚晚上,江孟真面颊上便飞上两团红晕,他定了定神,轻声道:“女子在床上说的话算不得数。” 郝澄的手指轻柔地划过他的面颊:“那我现在可未曾在床上,夫郎在我心中最美,比任何人都美。” 江孟真嗔道:“这话太敷衍了,我不信。” 郝澄便吻他的额头,再亲过他的眉眼,每亲一口都要赞他一声,亲到后头她手也乱了章法,江孟真亦是有几分情动,偏偏马车妇又煞风景地停了车,一嗓子道:“正君,家主,已经到了。” 两个人方才从情迷意乱中惊醒,江孟真面红耳赤地推了她一把,郝澄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临下车的时候她还瞪了马车妇一眼。 后者被主家瞪得摸不着头脑,又被江孟真眼风一扫,小心肝吓得跳个不停。 方余身上有伤,郝澄便差人请了大夫过来为她看病。 诊断的结果是,方余被人打断了两根肋骨,需要好生静养,面上倒是被保护得很好,未曾破相,消了肿之后并无大碍。 郝澄听了结果也是松了口气,本朝虽说女子没有那么看重容貌,但做官要求五官端正,至少面上不能有太狰狞的伤疤,那种去战场厮杀的武将除外。 方余这身板怎么看都是做文官的料子,若是破了相,那仕途也算是毁了。 等到大夫开了上好的伤药,郝澄又问:“她的嗓子是怎么回事,我先前和她分别的时候是她是能说话的。” 大夫道:“她这是让人给下了哑药了,还好她自己警觉吐得及时,还是能治的,不过这嗓子还要养几天,这几日能少开口就少开口。” 郝澄让人送了大夫出去,也让了下人出去,温声问道:“贤姐能否告知我,你是如何为奸人所害,怎么会落得先前那副样子?” 她指了指桌子上笔墨:“我知道你不能说话,但可以用写的。” 方余挨打的时候是蜷缩起来保护她自己的,她的两只胳膊算是全身上下受伤最轻的,写字肯定没有问题。 郝澄见她不动,也觉得自己有几分冒失,当下便道:“恕我冒昧了,你若是不愿意,就当我未曾提过这件事。” 人家说不定有难言之隐,她是太冲动了些。 方余却摇摇头,提笔在纸上写了来龙去脉。方家败落,她的名次入了榜,便来京城准备殿试。 结果不曾想被自己的堂姑母一家算计,又入了黑店,身上的银两都被偷了,还被人污蔑她欠了钱财不还,好在郝澄赠与她的那块玉佩被她好好护着,没有让人夺了去。 提及那算计她的人,方余便掩饰不住她眸光中的恨意。这个时候的方余还很年轻,日后便是郝澄,也难以瞧见她如此失态的模样。 看到那枚玉佩,郝澄便忍不住道:“这玉佩还是值一些银子的,你只是欠了她们一百两,你若是把这玉佩给出去,便用不着受那苦头的。” 方余又摇头,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我本就不欠她们的钱财,只是她诚心要找我麻烦,什么借口都能找出来,便是我给了出去,她们也不会放过我。” 郝澄想想也是,瞧着现在时辰也不早,便嘱咐她安心养伤。 方余在她离开前又写了几行字:“妹夫她是不是不悦我?我身上有伤,这几日怕要叨扰几日,还请你为我转述,等我过几日寻了住处便离开。今日之恩,我来日定加倍奉还。” 江孟真何等玲珑之人,对方余的厌恶却赤裸裸摆在脸上,摆明了是对后者十分不喜。 郝澄便有些尴尬,也不能对人家方余说,是我夫郎觉得你太好看,当心我是磨镜之癖捻酸吃醋吧。 她清了清嗓子:“你只管住下便是,府上也不缺这么一间屋子,也没有什么叨扰的说法。内子他只是比较不喜欢有生人打扰,我与他说了,他也能够理解,并不是刻意针对你。” 方余只笑笑,她面上的红肿消下去许多,但看起来还是很狰狞,不过那眼眸流光溢彩,看得郝澄也是愣了一愣。 等到回过神来,她一事道自个在这屋子里待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要是再待久些,搞不好江孟真又要捻酸吃醋,说什么她也坐不下去了,又说了几句,便推了门出去。 等她出来,江孟真果然黑着个脸在屋内等她。他见她进来,便让她去沐浴换衣裳。 郝澄抬起衣袖嗅了嗅,她身上不脏也没什么怪味道啊。 江孟真见她情态,依旧板着一张脸:“你身上全是血腥气,不去沐浴的话,便不要上我这张床了。” 明明方才她没闻到一点味道的,显然是江孟真在故意找茬嘛。不过郝澄当然不可能和自家夫郎争辩,当场便顺着他的意,乖乖沐浴更衣,再回来哄自家夫郎欢心。 江孟真大婚第一次后郝澄顾忌他的身体,这几日就一直没有怎么碰他, 等到沐浴更衣回来,难免就有几分心猿意马。 先前在马车上几次被打断,这次待在自个房间里,总算是顺顺利利地把事情给办成了。就是前戏的时间还是花了许久的功夫,江孟真坚持的时间比大婚那晚上要长一些,但也仅此只是长一些而已。 做完了几次,江孟真赤着身子依偎在郝澄怀里,他身上出了许多的汗,因为体力跟不上的缘故,还有些气喘吁吁。 郝澄把他从床上捞起来,到早吩下人烧好的温水里又和他洗了回鸳鸯浴,江孟真趴在浴桶上懒洋洋地问:“我方才可满足了妻主?” 其实郝澄还是有几分欲求不满的,毕竟她这身子年轻,又是初识此间美妙滋味,便是做上一夜,让江孟真哭喊着求饶也是毫无问题的。 不过真那么做,江孟真肯定要废了,她哪能真那么诚实地说自家夫郎不行呢,便道:“自然是满足的,只是这事情,我觉得还是每日做比较好。” 质量不行数量来凑嘛,江孟真显然比先前有进步,做着做着说不定他就很行了呢。 郝澄说这话的时候还有几分心虚,怕江孟真看出来又要不高兴。结果她等了等,也没等来回应,定睛一看,江孟真竟趴在浴桶边沿睡着了。 郝澄哑然失笑,等到水温降了下来,便抱了江孟真出来,为他擦干了身体。等到她自己也沐浴完在这人身边躺好,后者又不自觉地缠了上来。 京城差不多快进入盛夏,虽说昨日下了一场雨,但还是有几分热的,郝澄身体温度很高,江孟真一缠上来,眉头便不自觉在睡梦中皱紧,但他只皱了一下眉,便将她缠得更紧了。 郝澄瞧着他的模样,心下不自觉温柔几分,轻轻地在他的眉眼处印下了一个吻,也安然睡了过去。 方余的事情她已经想好了,仇还是亲自报起来比较爽。而且生米恩斗米仇,方余是有手有脚的成年人,自己也很有主见。她不会插手太多,但能帮的也会帮忙。 不过想到江孟真对方余的态度,她又有些发愁。像今日这种搪塞过去肯定是不行的,方余现在身上除了她赠的那枚玉佩什么都没有,总不能在人家伤势未好之前赶入出去。 夫郎肯定是最重要的,但是朋友也很重要。人生难得一知己,她也不想在方余面前做了保证,过几日又一脸为难地赶人家出去。 想了好一会,郝澄也没个头绪,横竖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她干脆也不想了,揽过江孟真的身体,贴着对方冰冰凉凉的皮肤睡了过去。 第64章 次日的时候郝澄一起来便为江孟真画眉,她没有那么心灵手巧,学不会这里男儿家梳的那种繁复至极的发型,不过画眉是前世就会了的,只是许久不曾画过,画起来的时候手法显得还有些生疏。 江孟真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无意地感叹了一句:“妻主的手艺这般好,若非你手巧,我几乎要以为妻主是为旁人画惯了的。” 郝澄在膳食方面的手艺没得说,刀工也极好,这初次为他画眉便画得像模像样,手一点都未曾抖过,想来和这方面也有关系。 郝澄动作停顿了一下,笑道:“兴许上辈子咱们两个就是妻夫,我早就为夫郎描眉了千百遍呢。” 江孟真便眼眸含笑,看着郝澄的眼神也是情意绵绵,到底是新婚妻夫,正值蜜里调油的时期,一大清早的腻腻歪歪的她们两个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等到江孟真看起来心情愉悦的时候,郝澄便提了方余的事情,一开始的时候江孟真还听着好好的,虽然不甚感兴趣的模样,倒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厌恶之意。 但在她讲到那枚被方余护得好好的玉佩的时候,他又突然变了脸:“你要为她养伤我没意见,也不介意你在她身上花银子,但她必须搬出府去,不能住在咱们府上。” 郝澄实在是不解他的态度:“住在府上总比住在外头安全,而且我先前应允了方余她留在府上养伤。咱们府上那么多间空屋子,我也没把她安排在咱们的院子里,你为何非要把她赶出去?” 对江孟真的做法她也是甚为不解,解释了好几回,他还是这副态度,郝澄也难免有几分不高兴:“方余是我难得的朋友,她现在受了伤,在咱们府上只是暂时逗留,我和她说好了,让她养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便是秋闱。到时候她有了落脚的去处,自然会搬出府去。” 她顿了顿,容色间竟有几分难得的冷酷:“我看重你,便连带着看重你的家人,看重你的一切。我难得这么一个朋友,你若是真爱我,想必也会看重她。我也不要求你帮她什么,你就不能为了我,应了我这一回吗?” 她这话是因为情急之下,说的有几分重了。她话音刚落,江孟真的呼吸便急促起来,眼眸也陡然变得幽暗深邃,他紧紧盯着郝澄,不错过她面上的半点神情变化。 语气失望中带了几分愤怒:“我不是说了,她不能住在府上。这是我们两个的家,要旁人住进来作甚么。我名下有好几处宅子,你随便选一个,让她住出去便是了。你自个是对她没有什么想法,可是她呢,她若是对你有意呢?” 他顿了顿,胸膛因为气愤的缘故还剧烈地起起伏伏:“你方才也说了,她被那么多人打,还要护住那玉佩。岂不是把这东西当作了你们的贴身信物?我送你那么多配饰,也不见你哪件是贴身放在身上的,怎么她只送了一个破旧的护身符,你就当宝贝一般地搁在身上。你若是真的对她无意,为何非要留着她在府上!你处在我的位置想想,若是我有个好友对我有意,他受了伤,你会同意让他留下来吗?” 能够帮方余的忙,已经是江孟真看在郝澄的面子上做出的大让步了。虽说他面上看着圆滑讨巧,但心眼真真算不得大。 对待自个不喜之人,向来是面上与人交好,然后笑眯眯地把人卖了,还让人感激涕零地帮他数钱。 郝澄算是他第一眼看的顺眼的,而方余其人,他天生应当是与这人犯冲。 若非有个郝澄在,他不对那个姓方的女子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哪里会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帮她。他这般退让,郝澄却还说出那等令他心中发寒的话,这无论如何,也不能教他继续心绪平和。 先前是觉得她可能对方余有意,现在竟然歪到方余对她有意来了。那日她在牢里的时候,方余还讲过她小时候对一个男孩子有情,先前为了开解江孟真,这些事情她也都和他说过了。 结果呢,现在江孟真的想法歪得越来越厉害了,她握手为拳,继而又松开,甩下一句:“你简直不可理喻。”便拂袖而去。 她身影消失在门口,原本搁在桌子上的茶杯便落到地上,一声脆响后,便摔成了七八瓣碎片。 站在旁边伺候的侍人连忙用手去拣江孟真跟前的碎片,生怕做主子的不小心,待会踩在上面受了伤。 目睹了事情经过的一等小厮青竹连忙来安抚自家主子:“您别生气了,家主她也不是真的要气您的,她可能就是一时间激动了。” 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这对甚是和睦的妻夫吵架,也是头一回看到江孟真这般情绪外露。作为一个合格的贴身小厮,他自然要安抚自家主子,不能让他们两个到时候继续吵下去。 江孟真这会冷静多了,只是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抹不平的怒意,他问青竹:“你说说她这是什么态度?我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了,她竟然为了个外人对我甩脸色!” 青竹当然不可能真的在江孟真面前说郝澄的坏话了,他只软言道:“家主她毕竟是女子,那方余又不住在这院子。您也说那方余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既然家主拿她当朋友,您不妨就允了她这一回。若是按方余真的对家主有所涂图谋,您再摆出来证据和家主讲道理不是。” 见江孟真听进去了,他又柔声道:“我瞧家主真的和那方余只是手足情谊,家主对您有多好,我们也都是看在眼里。您何必为了个无关紧要的人,伤了家主对您的感情呢?” 郝澄和江孟真是如何相处的,他这个做下人的也算是看在眼里。他家公子性格多疑,为人敏感。换成那些同样被娇惯指望着夫郎伺候的贵族世女,除非他家公子爱惨了,那肯定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是相敬如冰。 原本的江孟真是个什么性子,他伺候了他多年最清楚不过。也就是嫁给了郝澄之后,江孟真才活泼许多,身上勉勉强强多了几分人气。在这些事情上,他只能做个熄火的,绝不能做个火上浇油的。 他所言,倒是也有几分道理。江孟真心绪平复几分,挥袖让下人下去,犹豫了片刻,又问青竹:“那依你看,我应当如何与她说?” 他觉得自个是没错的,但两个人定情以来,一直是郝澄容忍他要多一些,在这么个女子面前,他也失了自己大度和分寸,明明是他这个妻主比他小了十岁,但细细想来,在这段感情里,还是郝澄包容宠溺他多些。 青竹见他肯听,心下也松了口气,笑吟吟道:“家主性子好,对您更好。她只不过一时在气头上,等她回来您先服软,依着她的意愿退一步,也莫说些什么她对那方女君有意的话了。毕竟女子磨镜之癖的名头也不好听,向来家主也是不爱听的。” 这厢江孟真有青竹劝着,气消了不少,还晓得反省一回。郝澄气冲冲地出了府门却是一路越想越气,好在她身上带了银两,走了几步,便寻了家看起来环境不错的酒楼,叫了一堆的菜,一边气,一边还吃起东西来。 这是她前世的毛病,开心了买吃的庆祝,不开心了吃东西发泄。上一世她好歹还有个倾诉对象呢,这一世郝澄生气了,连说自个不开心的事情的人都没有,只能吃吃吃。 就当是面前吃食是江孟真的肉,在想象里,咬他几口,东西吃完了,气也就消得差不多。回去当然还是要冷着个脸,但好歹能够冷静下来,好好的把事情说清楚。 她买的东西多,那店家瞧她一个人心情不虞,还很是贴心地多送了一壶浇愁的酒。酒的纯度不高,还带着淡淡的果香,是这店家用一种酸酸甜甜的果子酿的,郝澄谢了声店家,便小酌了几杯。 等到东西吃完了,酒也饮了,心绪平复的差不多,便顶着一张面带了酡红的脸要出去。 结果走到门槛处的时候,一个人像一枚炮弹一般冲进她的怀里,那力道之大,差点害得她没有把吃的东西给吐出来。 可能是有些微醺的缘故,郝澄当场就把那人拎了起来。这罪魁祸首是个唇红齿白的孩童,身上穿着一件甚是华贵的衣衫,虽说是做的女童打扮,但郝澄一眼就瞧见了对方脖颈处的细小喉结,想来是个男扮女装的小公子。 她拎着人,对方也就呆愣愣地看着她,一双乌溜溜的眸子里还有几分怯懦,想来方才也不是故意要撞她的。 她定了定神,便要将这小孩放下来,结果一把带着利刃的扇子便抵住了她的脖子,威胁她道:“放肆,还不将你手中的人放下来。” 第65章 郝澄还未曾反应过来,喝止的声音便从门外传来:“这位是谢某的表弟妹,还不将你手中的东西放下。” 那锋利的刀刃便离了她纤细的脖颈,郝澄松了手,撞到她怀里的小孩也稳稳落到地上,忙不迭地跑到了出声的女子身边。 郝澄原本有些微醺,一开始也不觉得害怕,但那锋利的刀刃已经割破了她脖颈处的皮肤,等她反应过来,一时间后怕不已,背后冷汗涔涔,酒也一下子醒了。 喝止那侍卫的女子身量和她差不多长,但皮肤更白,看上去比她也更为年长,气质儒雅,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 郝澄回忆了一番,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出现过。但方才对方唤她表弟妹,她联想了一下江孟真说过的话,试探性地问:“冰心表姐?” 那女子还有几分惊讶:“你认得我?” 郝澄抿唇道:“内子曾向我提过。”江孟真说过的表姐也就是这么一位,她只是猜测罢了,没想到还真是。 原本她是准备回去的,结果这位尊贵的世女硬是拉她去了酒楼的高等包厢,说是要为先前的侍卫的冒犯向她赔罪。 明面上是赔罪,实际上也有封她口的意味在里头。郝澄饮了一杯醒酒茶,这才知道先前撞进她怀中的不是旁人,正是随江孟真这位冰心表姐出宫的十三帝卿。 皇家子弟不可冒犯,郝澄方才那举动实在冒险,若是换成个普通百姓,态度再差几分,搞不好要被那急性子的侍卫直接捅个脖子对穿。再冠上一个唐突皇亲的罪名,伸冤都没地方伸去。 郝澄除了对皇权后怕之外,便对那侍卫的轻率和罔顾人命而生出不悦,但封建社会阶级便是如此残酷,她便是不悦,也不可能当场造反翻了天去。 见她如此,坐在她对面的女子又低下头来对着那看女装打扮的帝卿说了几句,那看来怯怯的小男孩便板起脸来:“十一,下去自领刑罚。” 先前将那利刃架在郝澄脖子上的女子便自行退了下去,郝澄不知道对方要领什么刑罚。不过她差点在这人手下没命,她又不是什么圣母性子,对方吃什么苦头她都不可能为对方求情。 见她面色并未恢复如常,冰心又解释了几句:“你别看十三他个头小,他如今已经虚岁十三了,再大一些便是能够嫁人的年纪。” 这个世界男女发育的状况也和郝澄曾经生活的世界相反,男孩子十岁十一岁差不多就开始第二次发育,有些男孩发育早的,十岁就能嫁人做了爹亲。女孩子则要晚一些,十六七岁发育的常有。这帝卿个子娇小,但长了喉结,想来已经是发育了的男孩。 帝卿的名节重要,那护卫忠心护主,也是一时情急。郝澄可以理解,只是搁在她身上,她也不准备原谅便是。 郝澄端坐了一会,对方又举杯向她敬酒,但俱被郝澄婉言拒绝了:“不是我不领表姐的好意,只是先前我在酒楼之中已经小酌了几杯,再喝怕是要醉倒在酒楼,唯恐孟真他要不高兴的。” 她摆出家中夫郎,对方也没有再劝她的理由,只是面色却更是不佳,不过她的不虞只是一瞬间,快得让郝澄以为自个只是喝多了眼神恍惚出现了错觉。 “即是如此,我这个做表姐的也不多挽留,你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回去晚了,表弟他问起来,又要寻我的不是。”谢冰心又说了些许客套话,郝澄自然借着她给的台阶下,等到时间差不多,她便起身要出厢房下楼梯。 临走的时候,对方迎了出来:“表弟妹既然要走,不妨把这楼里的金风玉露是表弟最喜欢吃的,我吩咐厨子用食盒装了,你带一份回去。我还得送十三帝卿回去,就不送你了。” 郝澄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便从酒楼里拎了一份冰心口中江孟真喜欢吃的东西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身份尊贵的世女表姐并不喜欢她。 等到郝澄回复,底下的下人立马就迎了上来。贴身伺候江孟真的竹青一边走还一边追问:“家主这是出去什么地方了,主子他等您等了许久,这厨房的饭菜可都热了好几回了。” 他劝了一段,江孟真的气早就熄了,但又拉不下面子来寻郝澄。不过郝澄上回科考出了事,他便在她身侧放了几个培养的暗卫,这些人未曾过来报信,就说明郝澄没有出什么大事。 他虽然迫切地想要见到郝澄,但最后还是没有主动出去寻她,而是决定等她回来。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 从太阳高悬空中一直到月上柳梢头,江孟真肚子都饿得打鼓了,郝澄却还是未曾回来。一听到外头有动静,他便站起身准备出去。 转念一想,那样未免太过气弱,他又坐回椅子上,支使着竹青出去探听情况,也不曾想,忠心耿耿的竹青三言两语便将他给“卖了”。 竹青见郝澄面上没什么动容之色,一路絮絮叨叨个不停:“这一下午主子他都牵挂您牵挂得不得了,他也知道先前太果断了,只是男儿家面皮薄,抹不开面子,还需得家主您多体谅……” 郝澄一路听他念叨,面上神情也柔和几分,等她进了大堂,江孟真面前果然还摆着好些未曾动过的吃食。他的面部轮廓在摇曳的烛光下柔和了许多,神情看起来也有些疲倦,见她进来,他便望了过来,那双她极其喜爱的眼睛便正好与她的对上。 江孟真不自觉又撇过脸去,郝澄在他身侧坐下,将那食盒放在他的面前。他这才出声询问:“醉月楼的食盒,你去那个地方了?” 郝澄道:“你打开看看?” 他打开食盒,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金风玉露,你怎么会突然想买这个?” 郝澄没有打算借旁人的花献佛,很坦诚地道:“我今日出行的时候碰见了你口中那位冰心表姐,她说你喜欢吃这个,便让我捎一份回来。” 江孟真又将食盒给合上:“这东西我不爱吃。” 郝澄以为他仍在她的气,便压了声音念了他的名字:“江孟真!” 对方知晓她误会,解释道:“这东西是表姐喜欢的,我并不喜欢。”他先前就说过,幼年时期,为了投其所好,他费了许多的功夫。 郝澄反应过来,沉默半晌又道:“你用不着等我的,还是先动筷吧,我在外头都用过了,这会也实在吃不下。” 原本以为两个人分开冷静了一会,但回来之后,气氛却还是相当的尴尬。虽然不如当时的剑拔弩张,但冷冷淡淡的,怎么都教人不自在。 江孟真动了筷子,没几下又放了下来,和郝澄同时开口。“我有事……”“先前你……” 两个人又同时改口:“你先说!”“那你说!” 郝澄总算扑哧笑出声来,化解了先前尴尬无比的气氛,她顿了顿:“还是你先说吧。” 江孟真道:“我反省过了,我做的确实有错。她既然是你珍视的朋友,我就不该把嫌恶摆在脸上。” 郝澄是女子,在外也是要面子的,他骨子里性格十分强势,绝大多数事情都喜欢掌握主动性,又做惯了主,确实没有足够考虑到郝澄的心情。 他既然退了一步,郝澄也软了下来:“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不应没和你商量,就直接和她把事情定了下来。” 她当时想着是下定了主意的事情,也就先允了方余,再去劝江孟真。这顺序确实不对,但无论如何,她都会希望方余留在府中。因为再过些日子,便是殿试。她要复习,如果让方余在外,依着江孟真的性子,那些下人估计也不怎么会将方余放在心上,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搁在她眼皮子底下养伤,虽然做苦力活的仍旧是下人,她只是偶尔过去看看,但那性质不一样啊。 江孟真又顿了顿,做出一大让步:“你若是想照看她,就让她留下,但说好的,就一个月,等她伤势好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留在咱们府上。” 郝澄叹了口气:“我原本也未曾想让她久留。”大夫说方余被打断两根肋骨,她写字的手是护住了,但腿骨也有些问题,需要的是静养。 她把人家都挪进府里来了,又要赶人出去。便是方余能够体谅,那对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而且赶人又不是因为府上条件困难,生活的窘迫,而是个她听了都觉得荒谬的理由,还不如不让人家进来。 江孟真率先服软:“那你便不要生我的气了,不过那护身符你得摘下来,戴上我送你的东西。” 郝澄原本也没想那么多,既然江孟真退了一步,她也便摘了那护身符下来:“我不戴它了,你也不能把这东西扔了。” 江孟真心情好了些,便主动伸手过来示好。他这个时候瞧见了郝澄脖子上一条红线,当下便变了脸色:“你这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第66章 郝澄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处,先前被刀刃割伤的口子早就停止渗血,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她放下手来:“只是不小心割到了,没什么大事。”扯到皇亲国戚那些事,江孟真也无可奈何,与其和江孟真说让他白担心一场,还不如轻轻带过。 她不欲多言,江孟真原本是想刨根究底,但想着两个人关系还刚刚和好,到底忍住了没问。坚持要郝澄涂了药之后去休息,他便召了那两个随在郝澄身边的暗卫出来。 暗卫得到的命令是要到危急关头才能现身,郝澄当时看起来虽说凶险,但实际上那护卫的利刃并未带杀伐之气,后头又跟来了江孟真的世女表姐。她们认为情况还不足以危急,所以也就未曾出手,事实证明她们的判断也是十分正确。 江孟真大怒:“我命你们护着她,就是为了她的周全,这是你们判断正确,若是出了半点差错,你们两个如何担待得起。” 问清楚情况之后,他自然是将这两个人先责罚了一番,重新安排了人,又等到平复了心绪,方才转过身来,轻轻推门进了里屋。 因为酒量不好,郝澄喝了解酒茶之后还是很快便睡了过去。他坐在床边上描绘着自个这年轻妻主的眉眼。不同于她睁开眼的样子,平日里的郝澄虽然年轻,但性格十分稳重。闭上眼睛之后,便添了几分孩子气。 郝澄总夸他的睫毛长,头发也养得好。但实际上她自己的也并不比他差半分。而且不管郝澄折腾多久,身体的状态总是很快恢复过来,到底是年轻,经得起折腾。 他刚成年那会,也经常连着几日处理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只是被郝澄在床上折腾一回,第二日都要起不了身来,到底是老了。 江孟真叹了口气,又爱怜地亲了亲郝澄高挺的鼻梁,为她掖好身上的薄毯。下人又敲了敲房门,江孟真怕出声惊动郝澄,便干脆起身出去开门。 敲门的正是他贴身的小厮竹青,对方手中捧着一个大海碗,里头盛着黑漆漆的药:“主子您的药熬好了,要是再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江孟真皱起眉头,但还是捏着鼻子,一口气将那药碗中的黑色药汁一口饮尽,竹青忙递上几枚用蜂蜜和冰糖腌制的蜜饯。 江孟真将蜜饯含在嘴中,等那又苦又涩的味道悉数被蜜饯的味道覆盖,他才舒缓了神情:“还有什么事,若是没有,就先退下去吧。” 为了能够有健康的身体孕育孩子,他如今的作息规律许多。而且郝澄刚回来没多久,他想在她身边陪陪她,只是简单的睡在她身边也行。 竹青犹豫了一下,道:“就是那位方女君的事情,您先前说要让她出府,马车那边也安排了,那现在到底是?” 江孟真摆摆手:“我和妻主她商量好了,就让方余留下吧,横竖她也不住在这个院子里,你让人好好看着她的动静。” 竹青当即应是,转身便要退下去。江孟真又突然唤住他:“你等等,我随你一同过去看看她。” 他口中的“她”自然是居住在府上别院的方余。 竹青为他领了路,从他的院子走了半刻钟才到方余的府上。等到了方余的住处,他多少也明白郝澄为何和他置气。这方余住的屋子和她们离得他们已经相当远了,而且方余的腿上还有伤,并不会出来打扰到她们,也同样不适合颠簸。 他若是提出来让方余住出去,那不是摆明了嫌弃人家,落方余的面子倒没什么,关键是落了郝澄的面子,让她难做人了。 江孟真作为男眷,虽有仆从陪同,为了避嫌,还是让人先通报了一声,让人大敞着房门,免得旁人误会她们在屋内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苟且之事。 方余为江孟真的到来很是惊异,她直起来上半身,面带歉意道:“方某腿脚不便,实在不能下床来招待妹夫了。”在服药之后,她勉强能够说话了,但声音极其沙哑,像是用砂石在沙地上磨砺,听上去十分粗噶刺耳。 竹青为江孟真搬来把长椅让他坐下,便恭恭敬敬地站立在他一旁伺候。江孟真上下打量了方余片刻,等到方余被打量得浑身不自在,他方开口:“我听妻主说,你要在府上逗留到一个月之后。” 方余忙道:“是我打扰了,我已经请人帮忙另寻住处,一定会尽快搬出府去。” 江孟真打断了她的话:“既然是妻主让你留下,你尽管安心在此处养伤,其他的事情我自然会安排,就不劳烦你操心了。你若真觉得打扰到我们,就快点把伤养好。” 方余身边又没有个下人,她受了伤进了府,能够拜托的人就只有郝澄。为了这事情还要让郝澄劳心劳肺的,还不如就让方余待在府上。 方余便带了一份腼腆:“那就有劳你了,实在是叨扰了,我一定好好养伤。” 江孟真也不和她委婉:“你能做到那自然最好。” 原本江孟真是打算来告诫方余一番的,结果话到嘴边又临时收了回去。等到冷冰冰的说完,他便起了身要回去。出去的时候还有几分懊恼,显然是觉得自己一时兴起来看方余的这个行为十分愚蠢。 在江孟真出去之后,方余也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完全不复方才温文知礼的模样。 而江孟真在离开之时,他还吩咐照顾方余的下人好好照看方余,一旦对方有什么异动,如实过来向他报告。 虽然方余表现得十分守礼,但他还是本能地排斥她。性格相反的人比较容易相吸,方余表相文雅,但眼眸深处却尽是野心勃勃,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郝澄既然喜欢,他也不能罔顾她的意愿,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这么个人危害到郝澄,只要对方有一丁点这方面的想法,他都会及时地把这危害掐死在萌芽阶段。 在郝澄回府的时候,作为世女的谢冰心在连饮了两坛酒后,还想起自个有个帝卿表弟没送回宫里去,方才推了小二娘送上来的桃花酒,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免得那些宫人发现你不在,我爹得了消息又要训斥我一整天。” 这位十三帝卿的生父是她爹的嫡亲弟弟,只是终年病怏怏的,是个药罐子,分位高,却不讨皇帝喜欢,也不知道那些宫人是怎么养的,把这么个尊贵的帝卿养成了拘谨怯懦的性子。 她放柔了声音:“十三,今儿个的事情你可千万别和我爹说,听见没有。” 后者被她吓得退了一步,喏喏道:“我知道了表姐。” 谢冰心看了他那矮个子,自家这位表弟个子实在是比同龄的男子矮上许多,明明不管是当今圣上还是她那位舅舅,个子都算是高挑。 若非他模样更偏向男子,胆子又小,细小的喉结也证明这是个帝卿,她几乎要认为自个的舅舅生的不是儿子而是女儿了。毕竟女子发育的晚,即便是少年时期,个子矮小也不奇怪。 这次是对方央求她带他出来见见世面,但私自带帝卿出宫这个罪可轻可重,她还是早些送他回去得好。 后者应了一声,便上了带有谢家标识的马车,临到进了皇城,又临时的换了皇家的软轿,也换了身上的衣物。由身强力壮的女子抬着,一路进了皇城。 等到入了宫,身形娇小的少年才从软轿中下来,伺候他的宫侍连忙为他换了衣裳,又打理了一番,一边引领她进来,低声道:“主子今儿个怎生这么晚回来?” 他低声道:“出去的时候碰到了表兄的妻主,时间耽搁了一些,便回来晚了。” 他的生父也是林家人,算起来江孟真自然是他的表兄。当时江孟真和郝澄成婚的时候,他其实也是到府上做了客的,不然当时他也不会一头栽进郝澄怀里去,只是郝澄似乎不记得他了。 伺候他的宫侍显然也知道江孟真,他越发压低声音道:“那位表公子手腕可比世女要强许多,若是他能为您所用,绝对是您的一大助力。” 少年眉眼里添了一分得意,不过一瞬间,他又恢复成原来那副怯懦如白兔的模样:“这个我自然知晓,话不多说了,父君还等着我呢。” 原先江孟真虽然手段高超,但毕竟是男子,对权利的欲念多在后宅商铺,而不在朝政间,但有了郝澄这个妻主,江孟真对朝廷的事情肯定是要插手的。 他在撞上去的时候,也在郝澄身上留了些东西,只要他那位表兄和郝澄真的是妻夫和睦,就绝对能够看到他留的痕迹。 第67章 郝澄的事情,江孟真向来不假人手,一开始他不知晓如何梳理女子的发型,也抽出空来向贴身伺候他的侍人学了,衣服不是他裁剪的,做衣服的料子和人却一定要他亲自来挑,基本是包揽了了郝澄的衣食住行。 她喝醉了,解酒汤是下人端上来的,但是江孟真亲手喂她喝完的,为了让她睡得更舒适一些,江孟真还替她解了有些皱巴巴的外衫。 脱衣服的时候,他是随手把那件外衫给挂在床边的架子上,等到他也解了外衣准备睡到郝澄身侧,突然就瞧见了郝澄那件外衣上沾上去的一个小东西。 他当下也没办法安睡了,轻手轻脚地从郝澄身上翻出去,伸手够了那件衣物上的小东西下来。 那是一个十分精巧的叶子别针,郝澄被撞上的时候,衣服上便挂了这么个东西。只是她当时微醺着,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衣物和出来时有什么变化。这别针外形像一枚扣子,扣的地方也正合适,旁人只会以为是衣服原有的饰品,自然不会多嘴提醒郝澄什么。 但这衣衫是江孟真亲自挑的,他很肯定,自家妻主今儿个穿衣的时候,这衣服上绝没有这么个小玩意。 他看了一眼郝澄,对方仍旧闭着眼安睡,便也没有叫醒她,而是从衣服上摘了那枚别针下来,放在手中把玩一番,又披了件衣服起身出去。 绕了一刻钟的远路,他方停在一处石碑前面,拨弄了里头的隐藏的花纹图案,地上便有一处被挪开,露出一个两人宽的洞口。 江孟真握着那一枚叶子领针从洞口下去,昏暗的隧道两侧镶嵌着照明用的夜明珠,他绕过长长的隧道,推开一处地牢的门,喝止了为先前那两个暗卫施刑的人,举着那枚叶子询问:“此物从何而来。” 那两名暗卫还尚留有几分神志,沙哑着嗓子道:“这应是十三帝卿扑过来蹭上的东西。” 十三帝卿的乳名中带了一个椿字,这叶子的形状正好能与椿树的叶子对得上。江孟真平日里和这位作为表弟的帝卿并无太多往来,一是因为对方的生父据说和他的生父兄弟两个感情并不算好,另外一个原因便是对方虽然身为帝卿,但并不受皇帝宠爱。 简单的说,并没有什么实际利用价值,反倒容易招来麻烦。倘若他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对方如今虚岁已经十三,再过两年便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 十三帝卿生在皇宫中,除非有强大的父族保护,又深得皇帝喜爱,不然表面再纯良,内里都不会心思单纯到什么地方去。 他与郝澄成婚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出去招待客人,但根据管家的汇报,这位十三帝卿当日是来参加了婚宴的,那对方就应当认识郝澄。 明知道这个是自己的妻主,对方还扑过来,自然是居心不良。他将那枚叶子紧握在手心,又沉声道:“十三帝卿扑过来之后呢,他面上表情如何?” 不怪他如此这般反应,郝澄毕竟比他年轻十岁,世人多老妻少夫,自从与郝澄成婚之后,他就对那些尚未出阁、年轻美貌的小郎君们抱有十分的警惕之心。 那两个暗卫忍着伤口处的疼痛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江孟真这才捏着那枚叶子从密道离开。等到回了屋子,郝澄仍旧在床上安睡,她的睡姿十分规矩,连手放的位置动都不曾动过一下。 他原本是想要喊郝澄起来问她这叶子的事情,到底是没有忍心将她吵醒,最终还是将东西搁在了梳妆盒的底层,心事重重地躺在郝澄的身边睡了过去。 因为宿醉的缘故,郝澄醒来的时候,一时间有些头疼欲裂,她按压着自己的额角试图让疼痛的症状减轻。 等她缓过神来,一向十分浅眠的江孟真也被她惊醒了。他直起神来,身上的薄毯便从肩头滑落。江孟真的睡眼还有几分惺忪:“怎么不多睡一会?” 郝澄瞥了一眼屋内的计时器:“已经时辰不早了,再睡一会得日上三竿了。”这会她肚子都饿得打鼓了,算起来,已经睡了快七个时辰的时间了。 江孟真打了个哈欠,她的目光便又重新凝聚在他的脸上,这一看便面露惊异:“你的脸色怎么这么憔悴?” 郝澄神色一变,江孟真便忙不迭地去找那面西洋琉璃镜,果然,镜子里的男人看起来容色十分憔悴,这下子更加比不上那些容色气色都极佳的小年轻了。 他昨日虽然早早的上了床,但实在是心思太重,导致一整夜都没有睡好,这会会这个状态也是自然。 郝澄却不知道江孟真是为了那十三帝卿的事情这般,还以为他是为了方余的事情和她昨日甩袖出去的事情如此。 她当下便有几分内疚,伸手搂住他道:“方姐的事情,我也想过了。你若是实在不喜欢她,我请大夫小心些让她住出去便是。昨日是我不好,不晓得收敛脾气,以后这种事情咱们先商量了再做决定,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她喝了酒就不大能够记得事情,显然已经把昨天回来之后和江孟真的有商有量的对话抛在了爪哇国,完全不记得了。 江孟真被这么一个温暖的怀抱圈在怀里,整个人都暖洋洋的。他反应过来郝澄可能是忘了事,心下有几分好笑,也没有打算趁机改变主意,而是道:昨天你回来不是和我说好了吗?方余可以住在府上,反正她一个人也吃不了什么东西。你若是真喜欢她这么个朋友,我也不会勉强你。但有一点,你不能每日都去看她,绝不能和她腻歪。” 郝澄心下又软了三分,眼睛亮晶晶地看了江孟真一会,然后在他的脸颊上啵了一口,笑嘻嘻地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就知道夫郎对我最好了。”江孟真是她的夫郎,方余又不是,她每天去看一看方余就已经够了情分,当然不可能为了姐妹忘了夫郎了。 亲完之后,她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咱们两个这就算是和好了对不对?” 江孟真没好气道:“我还以为自个昨日就和你和好了的。” 郝澄将他又搂紧了一些,下巴搁在江孟真的肩头,脸还和江孟真的右脸颊贴着:“我这不是忘了吗,那以后咱们也不要吵架了好不好?”妻夫之间信任很重要,但和睦同样也很重要。那种所谓欢喜冤家一天到晚闹腾个不停的生活,她是一点都不想要。 因为脸挨着脸,她说话带来的震动江孟真很清楚地能够感觉到,他轻轻应了一声:“好,你怎么说都好。” 等着黏糊了一阵子,郝澄才松开江孟真腰身,替他束发戴冠之后,又让下人从厨房里要了两个水煮蛋。 江孟真皱着眉瞧着那两个鸡蛋:“我不吃这个。”郝澄做的蛋羹他还挺喜欢,但是这种没有什么味道的白水煮蛋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是拿来吃的。”她应了一句,从鸡蛋小头的那一边小心地磕破,等光溜溜白嫩的两个鸡蛋都剥好了,她一只手捏着一个,在江孟真的黑眼圈上滚动。等到他眉眼下的青黛之色消失了一些,她才收了手。 原本她是准备下厨庆祝一下两个人和好,但江孟真愣是把她从厨房里拉了出来:“我今日还有些事情,午膳大概就不在府上吃了。你过些日子还得准备殿试,等到殿试之后咱们做什么都行。” 一说到殿试,郝澄便蔫了。不过她现在可不只是一个人,为了让江孟真不让旁人看轻,也为了能够让她在这京城更好的立足,不日后的殿试她无论如何都得好好准备。 做东西,本来就是为了让吃东西的人感到开心,江孟真都不回来用膳了,也不乐意她做,郝澄也就收了这份心思,她当下也就应允道:“那我都听你的,你早些回来,我等你一起用晚膳。” 吵完架和好后总是要比先前更黏糊一些的,江孟真离府的时候,郝澄还站在门口目送他,一直等到马车在她的视野里消失成一个点,她才恋恋不舍地进了门。 江孟真亦是等到进了拐角,看不见郝澄站在门口的身影后,才放下马车侧边的帘子,命马车妇驶向他今日一大清早便命人定好的明月楼。 江孟真来的时辰似乎早了些,他在明月楼等了小半个时辰,他约的人才姗姗来迟。 在谢冰心口中的十三帝卿从一顶不起眼的软轿中走了下来,身上穿的仍然是便于在外行走的女装。 对方完全不像昨日那副怯懦如小白兔的样子,全然没有被江孟真的气场压倒,而是一步一个脚印,极其稳当地走了过来。 “他”姿态优雅地在江孟真的跟前坐好,笑吟吟地道:“不知表兄约我出来,是所谓何事?” 第68章 江孟真也不与他委婉,径直将那枚叶子搁在他的面前:“这物件,表弟应当是十分熟悉才是。” 对方扫了一眼,便将叶子收了起来:“这确实是我的东西,兴许是不小心落下的。还特地劳烦表兄为我送这么一趟东西。” 他顿了顿,一双桃花眼眯成了弯月,笑意盈盈道:“表兄今日邀我出来,不会是只为了这么一件事吧。要知道往日我约你都难得约到,今日一听说你主动邀约,我可是特地向夫子告了假,急匆匆的便从宫里出来见你。” 江孟真秀丽的眉眼间带了几分冷意,语气也冷如山顶终年不化的冰雪:“何必揣着明白当糊涂。这东西你是留在谁的身上,你再清楚不过。我的妻主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夫郎,我可不知堂堂帝卿竟然会生出给人做夫侍的想法来。” 江孟真做事喜欢迂回手段,不过在郝澄这件事情上,他半点迂回都不愿意,就是要早早的把对方的一切旖旎想法掐死在萌芽阶段,免得后头徒生事端。 身着女装的娇小少年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表兄思虑多了,我对表嫂一点想法也无。既然你都知道,我也不藏着掖着。那叶子确实是我有意放上去的,我也认得昨日之人是表嫂。但我并非对表嫂有意,而是对表兄您。” 江孟真语气依旧十分冷硬:“我对男子无意。” 少年轰然砸下来一个大雷:“那如果我不是男子呢?” 江孟真当场愣怔了:“你犯不着和我开这种玩笑,你若不是男子,我对你更加无意。” 郝澄已经比他小了十岁了,若是他当初嫁给的是个优秀的女子,指不定生的孩子都比自己这位表弟大了。别说他现在已经有妻主,就算没有,他也不会对这么个少年产生什么旖旎心思。 十三帝卿却是站起身来,当着江孟真的面撕掉了他脖颈处的喉结贴,又解了上衣下来,扯了胸前的束胸,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 她现在才发育没有多长时间,胸部刚刚鼓起来,像是两个奶香小馒头。这个时代虽然是男子生育,但若是女子吃了乳果之后便能喂小孩母乳。 服食母乳的小孩会比较聪慧,只是因为哺乳会影响到女子的身体和作息。绝大多数贵族家里都雇用身体各方面机能都很不错的乳母。 皇室中少见女子亲自喂养孩子的,所以胸一般不是很大,但并不代表她们没有。 比如说谢槿像她用了束胸之后,胸前便平坦一片,旁人根本瞧不出来。 但她扯了那束胸后,两个不是很鼓的小馒头就呈现在江孟真面前,男子不可能会有这么鼓的胸脯,她当然只能是女子。 他忙撇过眼睛去,对方见状却嘴角微扬,手伸向自己的裤腰带:“我倒不介意褪去全身的衣物让表兄验明正身,不过想来表兄不愿意。当然你若是开口,我可以解下裤子。” 江孟真低声呵斥道:“放肆,你还不把自己的衣服给穿起来!” 后者露出个有些失望的表情,但很快地穿好衣物,这才出声让江孟真把脸转回来:“我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既然表兄相信了我是女子,那咱们便接着谈正事。” “我与你有何正事要谈?”江孟真是惊异表弟变表妹一事,也隐隐能够猜到对方为何突然在自己面前暴露是女子身份的秘密。 但他还是决定,就当自个今天什么都没有听见,并不愿意,这么轻易就趟进宫中那滩无比污浊的浑水中去。 少年,不,准确的说是少女才是,她苦笑道:“我为了什么而来,今日又是为何在表兄的面前暴露这个秘密,这些表兄应当一清二楚,何必揣着明白当糊涂?” 江孟真讥笑道:“你在宫中做了十年多的帝卿,自然还是继续做下去比较好。欺君是大罪,江某可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过。” 对方定定地看着他:“我知道表兄想的是清楚明白,可是你也别忘了,我的父君和逝去的舅父是一父同胞的兄弟,便是你不想牵连进来,为着你自个的小家,也是不得不为我一起隐瞒这个秘密不是?” 欺君是大罪,但若是犯罪的人最后成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谁还敢有那个胆子去和她计较当时是不是欺君了。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舆论掌握得当,后世谁还能知道这其中的曲折龌龊到底是是何等模样。 谢槿顿了顿,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她又道:“林家如今看着风光,但这风光底下就是油锅架着,维系在母皇身上,一旦现任倒下来了,和林家争锋相对的郑家上位,那林家的日子定然不好过。表兄的身上毕竟还有四分之一是林家的血,没了林家,你多少还是会受牵连。但如果……” 江孟真打断她的话:“表弟不过是帝卿,平日里又是再小心不过,舅舅只得了你这么一个孩子。他日不管是哪位皇女上位,都不会对一个帝卿多做为难。若是你败了,受牵连的则是整个林家。” 他又不傻,谢槿话说的是好听,但帝卿又不会威胁到皇女们的皇位,谁会为了一个帝卿去找整个林家的麻烦。 而且林家本来就是用来制衡朝廷的,看起来确实风光,权利也很大,但底子却虚得很,远不及那些底蕴深厚、势力错综复杂的世家大族。一个只忠于皇帝的家族,只要当今的圣上不糊涂,挑选继承人的眼光不差,林家至少能够稳稳当当地继续风光下去。 江孟真起了身:“既然表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便先回去了。今日过来,我只是为了还表弟东西,还希望你能记清楚,晓得分寸。”他把表弟两字咬得特别重,便是在明示对方,今日之事他权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表弟就只能是表弟。 谢槿被他打断也不恼火,江孟真在想些什么,顾虑什么,她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没有傻乎乎的一口应她,也正说明江孟真不糊涂,只有聪明人才能够为她所用,也是她更好的助力。 她也跟着起了身:“表兄先别着急拒绝我,如果我说,母皇也知道我是女儿身呢?” 江孟真的脚步顿住,只听得这小恶魔一般的“表弟”在后面继续诱惑道:“如果我还说,母皇身子骨已经不大好,她十分属意我这个继承人,只是迫于外界压力才如此呢?” 江孟真转过身来看着她,谢槿嘴角微弯,露出狡黠的笑意:“便是表兄没有那个野心为了权势,那为了表嫂呢?若是你走的更高,表嫂也能走得更高。平民想要在这朝廷之上博的一席之地,远远要比世家女子难上千百倍。无论是哪一位皇女上位,表嫂都不会走得太远。若是受了林家的牵连,那便更加。我今日来只是为了给表兄一个选择,到底要不要帮我,由你决定。我不逼迫你,你若是有意,随时可以来寻我。” 江孟真并没有当场给谢槿答复,一路上他想了许多,等到回到了府中,见到了郝澄,他的心神才安定下来。 郝澄见他回来,连忙把手中关于殿试的礼仪卷宗都放了下来,迎上来问道:“不是说要在外头待许久,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你在外头用过膳没有?” 江孟真摇摇头,郝澄便道:“那我让厨房再添一份。” 江孟真拉住她的手:“我想吃你给我做的东西,你给我煮碗面也行。” 为了准备考试,郝澄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动手做过吃食,成婚的这段时间更是忙忙碌碌,江孟真也不让她下厨。郝澄早就觉得手痒了,既然江孟真要求,她自然乐意。 她询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很饿?”若是江孟真回答饿的话,她就做些简单的食物,若是不饿的话,她就可以做慢一点的。 江孟真摇头:“我在外用了几块糕点,不是很饿。” 郝澄眉眼弯弯:“那我便给你做水馒头吧,这种点心在这种夏日吃最好了。” 她拉着江孟真进了厨房,那些个厨娘和厨郎见两位主子进来,连忙向她们行礼。 郝澄摆摆手,又问:“可有黑糖和葛粉、片栗粉和砂糖有吗?” 一个厨娘应道:“黑糖和砂糖有,葛粉、面粉也都有,片栗粉厨房没有备着,但玉米粉是有的,您要是用,我们这边去买。” 这厨房里的东西已经相当齐全了,不过片栗粉前些日子做点心用完了,厨房还没来得及采买。 郝澄摆摆手:“不用了,有玉米粉代替也是可以的。” 她对这个厨房也不是很熟悉,便让这些厨娘厨郎找来了她需要的东西。 她从大小各异的汤匙勺子中选了个大小合适的,舀了四勺黑糖和两勺砂糖拌匀,等到锅被烧热,便将其倒入锅中,待到糖焦融后,又取了适量的水倒入其中拌匀。 江孟真看着这黑乎乎的黑糖浆问了一句:“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他并不是很喜欢黑糖的味道,只有在他来葵水的时候,厨房里藏会给他熬黑糖姜茶喝。 郝澄向他解释道:“这个待会是浇在水馒头上的,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可以少浇一些。 在晾着黑糖浆的同时,郝澄又开始熬葛粉,等到加水拌匀后,有在其中倒入玉米粉和面粉。 江孟真在边上跃跃欲试,郝澄便将铲子交到他的手上,然后握住江孟真的手在其中搅拌,加了水的葛粉很快变成了糊状,伴随着郝澄和江孟真动作,又渐渐变成透明的颜色。 江孟真看的新奇,郝澄却抓住他的手把搅拌的锅铲从锅子中拿了出来:“好了,差不多,再搅拌下去要不好吃了。” 因为要做各种形状的点心,这厨房里还是备了各种模样的模具的。原本水馒头是圆的正宗些,不过郝澄还是挑了一些心形的。她将熬好的葛粉糊糊倒入那些模具中,江孟真也有样学样地倒了几个。 他倒得自然不如郝澄的好看,郝澄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再以汤匙沾水,将这些模具内的葛粉糊糊的表面抹平。 因为江孟真不是很爱黑糖的缘故,郝澄还准备了现场捏的红豆沙,还有当季的水果制成的果酱来做水馒头的馅。接着她又命下人取了一些冰出来,有些已经有馅的就不再加黑糖浆,没有的则在透明柔软的水馒头上均匀地浇上一层。 其实也没有做太长的时间,郝澄就大功告成。她让江孟真转过去,把这些水馒头从模具中倒了出来,按照不同的颜色和形状在盘子上摆出极其好看的图形,这才让对方转过来,和她一同从热气腾腾的厨房转到放了冰降温的卧室里,好好的尝试她的手艺。 因为郝澄吃过了东西,所以基本上这水馒头她是看着江孟真吃,偶尔他用勺子弄一小勺递到她的面前,她也笑意盈盈的含住勺子,一口口地抿了进去。 吃了自家妻主做的东西,江孟真的心情才好了一些。他又喂了一口郝澄,踌躇了一会,方道:“我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说。” 第69章 郝澄咬了一口冰镇后的水馒头,感觉冰凉柔软的葛粉在自己的口腔中化开,还带着红豆沙的甜味,满足地叹了口气,她才道:“你想讲什么呀,直接说就好了。咱们两个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 江孟真看了看周围,令道:“竹青,你把其他人带下去。” 搬了个凳子待在冰盆边上的扇风的竹青忙站起身来清场,等到屋内只剩下郝澄和江孟真两个。他方开口道:“过些日子便是殿试,依着妻主的本事,定然榜上有名,入仕为官。” 郝澄不好意思挠了挠耳朵:“还未曾殿试,入朝为官,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江孟真笑了笑,又道:“我不曾问过妻主的抱负,今日就想问一问,如果有一个机会摆在你的面前,能够让你身居高位,但需要冒极大的风险。另一个是安安稳稳,但可能需要奋斗很久才能上位,你想会如何选?” 这一问,一时间还真把郝澄问住了,算了算她上辈子当过最大的领导,也就是高中的班长、做主厨倒也算领导吧,但那是师父带徒弟,和做官相差很大她抿了抿唇,道:“我不知道夫郎到底想要和我说些什么,但是若是我选,我会选择第二种。原本我入仕做官的动力,是为了让夫郎能有更好的生活,也让世人知道你没有选错人。” 实际上,若不是遭遇了江孟真,她可能就会考个举人的功名,有了功名傍身,便安安分分地做个酒楼的老板。做自己喜欢的吃食,娶个温婉的夫郎。 但和她在一起的是江孟真,对方出身是世家大族,还带着丰厚的嫁妆嫁过来。即便是她什么都不做,只靠着夫郎的嫁妆,都能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但如果只是个厨子或者是普通的酒楼老板,江孟真的地位自然不如先前,说不定还要被那些他以往的玩伴瞧不起。 这话,便单纯是甜言蜜语,那也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感动。更何况郝澄不是只是说说而已。和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江孟真当然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若非因为他,郝澄根本就不可能会费这么大劲想去博功名。江孟真听得酸酸的,眼眶都有点湿润。 郝澄并不是很喜欢男人哭,他垂下眼睫来,为了掩饰眼泪,忙挑了个橘子口味的,往口中塞了一口水馒头。 然后含糊不清地道:“这个好酸,害得我眼睛也很酸。” 不至于吧,郝澄将信将疑地用筷子夹了一个,橘子酱做的夹心,酸酸甜甜的,怎么也和好酸挨不上边啊。 可能江孟真不能吃酸,也可能是他先前吃了甜的,现在才觉得特别酸,郝澄也没有多想,用小勺子从水馒头中间挖了最甜的芯到江孟真嘴里:“那吃点甜的就好了。” 喂完了,她又道:“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和我说?”如果只是为了她的理想抱负,完全没有必要关起门,还把房内的下人都赶出去。他方才是,江孟真拿帕子擦了擦嘴,方道:“是还有一件事,昨日你不是说,你撞见十三帝卿了。” 郝澄点头应道:“应当说是他撞到我身上来,怎么了,你怎么说起他来。”江孟真总不至于是吃十三帝卿的醋吧,那么娇小的一个少年,毛都没有长全呢,她又不是恋童癖,怎么也不至于对十三帝卿感兴趣。 江孟真放低声音,一字一句地道:“她不是帝卿,而是皇女。” 男扮女装?女扮男装?她可没有忘了昨日的时候,那位帝卿穿的是女装,而且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男孩扮女装。而且她没记错的话,那位冰心表姐也说,这是十三帝卿。 今日江孟真却突然说对方是个女的,什么时候女孩子也能够做帝卿了。见郝澄眼睛瞪得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江孟真又肯定道:“她确实是女子。” 郝澄追问道:“今日你出去,回来的时候神情还有些恍惚,是不是因为突然得知了这个消息?” 江孟真点了点头,郝澄心下感叹,果然如此,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地方不对,成功地抓偏了重点:“那你告诉我,你如何得知她是女子的?” 像十三帝卿这个年纪的人,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男女,那个喉结那么细小,有些女子喉珠明显的,也不是没有可能会看起来像是有个小喉结。 那想要甄别男女,只能从比较隐秘的部位了。看那个十三帝卿个子娇小,指不定还没有开始发育。上半身要是和男人一样的平平,那岂不是就要看下面。 江孟真和对方虽然是表兄妹的关系,可她也没有忘了,这又不是讲究近亲不能结婚的现代,反而是家族能为了所谓血缘的纯度,反而乐意让表兄妹表姐弟结婚的古代。 那十三帝卿算起来年纪也不小了,一想到自家夫郎居然要看一个陌生女子的下面,她整个人都不好了,脸色也蹭地一下子就变了。 江孟真看她神色,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连忙解释:“她就脱了一下上衣,我就撇过脸去,其他不该看的地方,真的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郝澄的神情缓和一些,但还是表情臭臭的,浑身上下都写着几个大字:“我!不!高!兴!” 江孟真连忙安抚她,郝澄慢慢才缓过来又连着提了好几个条件:“你以后少和她接触!还有,除了我之外不能看别的女人,她脱光了给你看也不行!” 江孟真哭笑不得,但还是连连允诺:“这是我一时猝不及防,不然她那种干瘪的身材,我看她作什么。”看了他还长针眼呢。 他这么一说,郝澄脸又气鼓鼓地:“你这话的意思,不是干瘪身材就能看了吗?!” 江孟真连忙摇头:“不看不看,再貌若天仙的人我也不看。” 等到气消得差不多,郝澄又换了个话题:“你今日突然问我那么个问题,是不是她对你说了什么?” 江孟真会这么说,应当是那个什么十三帝卿提了条件。她严肃地看着天:“你不想告诉我也行,但无论她说了什么,我都不允许你去做什么冒险的事情。而且她十多年都隐瞒着自己的身份,现在突然说出来,就想这么轻易的让你为她卖命,难不成当旁人都是傻子?” 江孟真沉默片刻,还是把先前他和谢槿的对话都悉数和郝澄说了,当然脱衣服那一段他就略过去了。 郝澄定定地看着他:“你若是不情愿,犯不着为了我去做这种事。即便是凭着你的努力,我将来位高权重了,我也不会觉得欢喜。因为这个是我夫郎为我挣来的,不是我自己的成就。” 见江孟真不语,她又接着道:“若是你想要追求权势,我也不拦着你,但是做任何事情之前,凡事三思留一条后路,做任何决定,你都要和我先商量,我也会努力,这样即使你败了,我也能够庇佑你。” 能拦她自然尽力去阻拦,但若是江孟真执意而行,她就只能努力地先留好后路。 这回轮到江孟真定定地看着郝澄了:“所以即便我失败了,你也不会放弃我是吗?” 郝澄反问她:“妻夫本是一体,我前面也说了,你做任何决定,都要事先知会我。你若是没有背叛我,而我在知情的情况下,放任你去做了傻事,也没有拦得住你,自然我得和你一起承担苦果。” 郝澄骨子里实际上也是个极其护短的人,而且这和江孟真瞒着她,然后干了傻事不一样。她既然知情,又放任江孟真去做,自然不可能赢了一起享受好处,输了却要把自己摘出来。 当然如果江孟真瞒着她,那事情可能要另谈,她还真不保证到时候自己会那么爱江孟真。 江孟真软言应了一句:“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欺瞒你。” 郝澄又追问道:“你还未曾告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真要应允那十三帝卿不成?” 江孟真摇头:“当然不。”他要选人,自然要选个合适也赢面最大的队伍。虽然谢槿口中说的好听,但细细算起来,谢槿的赢面并不大。 他若是女儿身,自然会自己努力博个前途,便是冒着风险拼一拼也不要紧。但他是男儿,朝堂上很多事情他都触碰不到。 诚然他可以操纵郝澄这个妻主去做,但郝澄野心不大,他自然就没有那份心思,利用这个求之不易的好妻主。 更何况,他是想着趁早要一个孩子的,不然他身体本就不好,到了三十岁,怕更难怀上孩子。如果要忧虑操心那么多,向来更加不可能有孩子。 郝澄见他如此也放下心来,话题又转到了方余身上:“今日大夫来过,我听她说,方余的腿可能好不了完全。虽然说这仇还是方姐她自己来报比较痛快,但你看看,咱们能不能帮她点什么。” 怕江孟真不高兴,她又补了一句:“我替她寻了一个住处,等过些时日,她应当就能定下来。只是她身边如今也没有什么身为之物,我是这么想的,咱们也不能一直这么接济她是不是?” 江孟真耐心听她讲完:“你若是想帮方余,我也没有意见。”反正方余要是落得好,那郝澄才能放心。她不牵挂着方余了,他心里也舒坦。 他沉吟片刻:“这样吧,我手上确实有一件差事,说起来十分适合她。只要她是真的有本事,兴许能利用这差事自己复仇。当然她要是没那个能力,我也无能为力。” 郝澄面露喜色:“你快说说看,这差事是什么?” 第70章 江孟真问她:“你可还记得,我先前对你说过,冰心表姐开了一家书坊。” 郝澄点头:“自然记得,你不是还说,你自个还在那个叫什么江的书坊写了书,有个笔名叫明心居士的。” “不是什么江,是晋江,笔名你倒是没有记错。”她们处的是晋国,书坊用带了国号的名字,自然会显得比较高大。书坊的牌匾还是当今圣上题的,说是晋国第一书坊,一点也不为过。 提到“明心居士”这个笔名,她免不了又要捻酸吃醋一番:“既然你叫明心居士,我也要写书,叫暗心居士好了,明心暗心一看就是一对。” 江孟真噗哧笑出声来:“那还不如心明居士呢。” “那就叫这个。”总之她要取个一看就和江孟真一对的名字,不能让旁人把江孟真和那个冰心表姐联系到一块去。 江孟真笑意满满道:“那可惜你来晚了,心明居士这个名字已经有人用过了。” 江孟真的书确实写的不错,再加上有书坊的推广和运作,名声在晋国也算是响亮。人一出名,就会有想蹭名气的,自然也有人刻意取和他名字相似的笔名,以便能够快速圈粉挣钱。 郝澄有几分不乐,但她也很清楚这一点,沉吟片刻,她又道:“那心有明心这个笔名呢,书坊或者是旁家的有没有用这个的?” 江孟真沉吟道:“这个倒是没有。”其实只要是不是太出名的,笔名撞了倒也不碍事。 郝澄便这么定了下来:“那我就叫这个,心中有你,人家一看,你知晓你是我的。” 江孟真面皮薄,瞪了她一眼:“你也不担心旁人觉得你蹭了我的名声。” 郝澄笑嘻嘻道:“指不定未来我比你更出名呢。” 江孟真打趣她道:“那你准备写什么,写菜谱,书坊可不收这个,不过我可以帮你印出来,酒楼的那些大厨兴许会喜欢。”他也知道郝澄吟诗作赋并不是强项。 郝澄又道:“谁说我要写这些了,我想的是写话本子,书坊不是可以排戏吗,到时候我说不定真火了呢。” 她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坊间也有很多什么才女佳人的话本子,还有什么狐仙鬼怪的,都是那些书生写的,书上也印了书坊的名字,故事写的好,闺阁中的公子们也爱看。像有什么小湘君,不就是写这些出了名的。 像那种文绉绉一看就很高大上她肯定写不来,可是上辈子她看了那么多,耳濡目染了那么多精彩的故事,那个世界的历史上还有很多的精彩人物,根据这个世界的人文风情加以改编,写成那种白话本子,也不是不可行。 见江孟真但笑不语,她又道:“再说了,夫郎那么厉害,我要是写的不好,你指点几番,多练练不就好了。我又没有开始写,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那个天赋呢?” 妻主有心,江孟真也不会打击她的自信,笑吟吟道:“你若是想写,那就好好写。若真能写出大名声,那对你的功名也是有益处的。” 郝澄方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接着又将话题转回道方余头上:“这事情,和方余又有什么关系?你想要让她去书坊做事吗?” 江孟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她:“妻主觉得,文人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 郝澄迟疑了一会,答道:“嘴和笔。” 武官靠刀剑靠战功,文官当然是靠嘴和笔。嘴是近身武器,比较适合进程攻击,笔就厉害多了,笔下的文字是可传播的近远程攻击,既可以单独攻击,也可以无差别攻击,而且传播的越广,杀伤力就越强。 就比如说她上辈子历史上那个姓周名树人的,那手上的一支笔堪比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江孟真颇为赞许道:“方余是文人,背后又没有强大的背景,想要复仇,自然只能靠她自己。她手里的笔就是她最称心的兵器,不过我只是提供机会,能不能成,还得靠她自己。” 他提了一句,剩下的都由郝澄自己想。她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捧着江孟真的嘴亲了一口:“多谢夫郎出的点子,那我去告诉方余。” 江孟真手指抵住被她亲了一口的嘴唇,看着那扇被郝澄推开来不及关上的们,镜子里男人的眼角微向上挑,眼神流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 方余对郝澄的提议表示了感激:“你帮我这么多的忙,我都不知道如何回报才好。” 郝澄摇摇头:“朋友之间,哪里要计较那么多,更何况我也没有帮什么忙。”她就只是拉方余一把而已,然后提供一个机会,大部分事情还是得靠方余自己去帮忙。 若方余真的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什么都要依赖着她,她也不会对她再施以援手。毕竟方余又不是她女儿,她没有必要事事都为她打点好。 方余含笑道:“能有你这个朋友,兴许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被她这么夸,郝澄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没有在方余的院子久待,又鼓励对方几句,便回了自个的院子开始埋头苦读。 为了殿试上能够有出色的表现,除了读书之外,江孟真还负责训练她的礼仪。比如说头顶着书本走一字步,两个时辰蹲着,一动不动地扎马步。 高强度的训练下来,郝澄的感觉又酸又疼,也不是没想过要放弃。但看着身边陪着她的江孟真,咬咬牙她还是坚持了下来。 等到殿试的那一日,这种训练也收获了一定的成效。比如她的力气比以前大了,腰力比先前好了,平衡力都提高了,走起路来风姿也比之前要更加落落大方。 虽然还达不到那种顶着个陶罐走路,里头的水纹丝不动、一点波澜也无,但好歹她能够保证,不让陶罐落下来,也不让罐子里的水撒出来。 临到殿试的那一日,郝澄还是免不了要紧张,临行前的时候,她向江孟真讨要了一个幸运之吻,又佩戴上对方口中,据说是去寺庙里请大师开了光的玉佩,这才有些忐忑的上了路。 等到入了皇城,在宫侍的引领下,和其他举子一同进了金銮殿,被古代宫殿那种肃穆的气氛感染,她一颗心反倒安定下来。 横竖上辈子什么考试都经历过来了,她当年高考心态都放松的很,这次做了充足的准备,只要不出意外,再怎么样表现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等上了金銮殿,殿试官便出了题目,是皇帝现场随手写的,再由礼部的侍郎以大字的写在面板上,再由尖着嗓子的宫侍通读,免得有举子因为看不清楚题目而错失应答的机会。 殿试实际上包括了笔试和面试两个项目在里,有江孟真的魔鬼培训,郝澄进来的时候至少是临危不乱了。虽然比不上那些初入惯了皇城的贵族世女有气势,但至少仪态和风度这一方面算是过了关。 和她一同入殿的还有方余,不过方余身体还没好全,走路还有些不稳。好在她因为容貌的缘故,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瞧多了,一路走来神态也是安然,也算是在上位者面前博了个好印象。 等到众位举子都在位置上做好,便是开始答题的时间。郝澄先是扫视了一下案板上的题目,没有那些考作诗基本功的,而是相关民生的老套路。 一共三大题,一个是解决水利的,一个是军事相关的,另外一个则是和现今官僚主义相关的。虽然事先有和江孟真讨论过相关的问题,但要如何写好不触线还是有点难度的。 还好上辈子每天坚持看新闻,那种乱七八糟的公文也没少写。郝澄慢条斯理地磨好了墨,先打了一遍腹稿,又将那些白话和现代风格的文字在脑海中翻译成比较文绉绉的文言文。 在场的举子中,已经有人洋洋洒洒地涂了大半张宣纸,但时间过了一刻钟,她的卷面上还是空无一物。 举子都是各自作答,被诸位大人盯着也不敢随处乱撇,但负责监考的考官可以。看到就郝澄一个白卷的,考官便刻意地在她位置附近来回走,搞得郝澄周围有几个不紧张的举子都紧张起来,手一抖,还写错了几个字。 等到后来,这考官干脆就直接站在郝澄边上盯着她看了,像是怕这考生突然掏出个作弊的卷子来。谢冰心作为四品朝臣,虽然是个闲职,但上朝的队伍中也有她。 见考官停留在自个这位表弟妹的身边,她的目光也移到了郝澄的试卷上。见到一片空白,她不自觉皱起眉来,虽说她不喜郝澄,但对方也是她的表弟妹。 要是郝澄丢了脸,她面子上也好不到那里去。刚想趁此机会过去,郝澄却开始动笔了。 第71章 郝澄这一动,手上的笔便叫人瞧着很是眼花缭乱。 那考官瞥了一眼她卷子上的字迹,虽然说不是上十分有风骨,但遒劲有力,而且极其整齐,看起来倒也让人赏心悦目。 而且郝澄笔速之快,落笔之稳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考官盯着她这一处,旁的几个也看了过来。换个心理素质差些的,搞不好就要坐不住了。不过郝澄这会已经如同老僧如定,只顾着自己手上这一张纸了。 只片刻功夫,郝澄面上的白卷便迅速涂抹上大半的文字。她专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是很难会去注意周边的情况。 等到她一气呵成将自己论述的观点写完,这次长舒一口气,搁下手中的笔来。结果等她反应过来,却发现那些个考官都把视线凝聚在她身上,便是坐在上位的皇帝也饶有兴味的看了过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好在这个时候时间也到了,考官把试卷从诸位举子手中收走,便让这些考生站在殿堂中等候。 大概两百多名举子的考卷,当场先由当朝多位官员批阅,择取前二三十名,定为进士,这二三十名举子的试卷再送到皇帝的跟前,由皇帝来钦定前三甲。 郝澄坐在原地焦灼不安地等了整整一个时辰,考官们便将考卷的名字呈了上去。为了让金銮殿不那么拥挤,礼部的官员一个个念着中榜学生的名字,只有念到名字的人才会被留下来。 郝澄和方余站在一处,一同紧张不安地看着那个出声的官员,负责念名字的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和她有过照面的谢冰心。 对方念到还剩三张试卷的时候,还没有郝澄和方余的名字,虽然先前说过不要太大压力,下回还有机会,但这个时候,郝澄的心还是不自觉提到了嗓子眼。方余也同样如此,她的面色看似淡然,但手心的汗都滴落出来,把宽大的袖摆打湿了一部分。 谢冰心朝着她们两个站立的方向看了过来,念出倒数第三个举子的名字:“京城人士,谢明晨。” 她们两个身侧,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立马喜不自禁地向前两步,站在那些被留下来的举子的圈子里。 谢冰心念倒数第二个名字的时候,依旧看向郝澄和方余所在的方向,那薄薄的红唇一开一合,没什么感情波动地念道:“明州人士,方余。” 方余面上抑制不住笑意,郝澄也小声对她道贺:“恭喜。” 方余压低声音回了她一句:“你也可以的。”毕竟还有一个名额,说不定就是郝澄呢。 方余走了过去,谢冰心这次哪都没有看,只看那折子上的名字,念道最后一个举子的名字:“京城人士……”说道此处的时候,她特地拖长了音调,不是京城人士的人当即就沮丧着一张脸,是京城人士的,恨不得把那折子直接抢过来,自己看看到底是谁得了这最后的幸运。 郝澄几近摒住呼吸,谢冰心停顿一下,便念出了那个名字:“黎兵。” 那叫黎兵的举子喜不自禁,差点要当场失态了。好在旁边的人扶了她一把,让她不至于丢了颜面。 念完了举子的名字,其他人便得在宫人的引领下先退出去了,郝澄转过身去,虽然心中说着这不是什么决定人生命运的考试,未来还有可能,但她还是免不了十分失落。 不同于她刚进来那会,出去的时候,她的头微微低垂着,眼神中也充斥着沮丧二字,拉长的脸配上表情,简直可以和苦瓜媲美。 在这个时候,坐在金椅子上的皇帝却突然发话了:“等等,方才李爱卿一直驻足停留观看的举子的试卷可在其中?” 众人的脚步停住了,就听那李爱卿道:“不在其中,那位举子此次得了三十一名。”此次朝廷准备录取的进士是三十名,郝澄也算是糟糕了,刚好在第三十一名。 听到此处,郝澄的面色不免有几分苦涩,考证六十分合格,结果成绩出来,发现自己考了59.5分是什么心情,她也总算是体会了一把。 就听得那金銮殿上最尊贵的人道:“既然如此,那把她的卷子一同拿上来吧。”不能入考官眼的试卷,在皇帝眼里不一定差劲。而且最后考生的名次,也是由皇帝来定的。 郝澄虽然答题没有达标,但她的表现成功地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也算是变相的达标了。反正进士的名额本就是随着皇帝的心意在二十到三十五之间浮动的,皇帝临时起意添上一个,也没有人敢嚼舌根表示异议。 皇帝话音刚落,一个女侍便立马凑到郝澄跟前:“请您也留下来吧。” 郝澄走到方余边上的时候,脚步几乎是全程僵硬的,直到方余对低声道贺,她才朝着对方露出一个笑来。江孟真虽然说淡然处之比较显得特别和有风度,她也知道这一点,但这么一起一落,她还是难以掩饰眉眼间的笑意,尽管竭力地让自己看起来严肃正经一些,但唇角的弧度怎么压都压不下。 便是等皇帝等得脚麻了,郝澄整个人都还是很振奋。等到最后皇帝亲口钦点三甲的时候,郝澄更是被砸下来一个大惊喜,她虽然在先前考官中只被判了第三十一名,但那是因为她答题的提议不大符合当朝首辅的口味,中和了几位考官的意见,硬是将她挤出了进士之列。 但那份考卷显然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思,正和圣心。其实按皇帝来看,郝澄的答题没有那么多华丽的辞藻,但句句贴合她的心意,在她看来,这卷子算作是这三十一份答卷中的第一页不为过。 但皇帝还有旁的考量,总不能为了个郝澄驳了那么多批阅的朝臣的面子,状元是给不了她的,状元是大臣们评定的第一,榜眼给了一个考了五十多年,如今年过古稀的老举子作为对其的忠心和安抚。至于郝澄,一个探花娘子皇帝还是给的起的。 本来就是差一点就得不到进士的功名,郝澄能够得皇帝恩典,已经是格外开心了。自然不会去觉得皇帝不给状元榜眼有什么不对的。 探花虽然及不上状元风光,但这可是三鼎甲之一诶,探花娘子探花娘子,听上去多好听啊。 等到出宫门的时候,谢冰心走过来说了一句:“恭贺表弟妹了。” 她语气其实挺冷淡的,至少从表情看不出来谢冰心真心地为她感到高兴,声音也很敷衍。奈何郝澄心情好得不得了,也不和她计较,朝着她露出一个高兴得不得了的笑容:“多谢表姐,同喜同喜。” 方余是第十五名,也有了进士功名,便可入翰林做官。她作为郝澄的好友,又暂时居住在她的府上,自然是和她一同来,又一同回府。 郝澄的马车在挂着“郝府”二字的府门前停下,江孟真算了时间,早了两刻钟就在府门前等候。马车一停下,郝澄掀开帘子来,便瞧见自家夫郎的那张脸。 她十分迫不及待地从马车上跳下去,然后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江孟真的跟前,十分兴奋地将江孟真抱了起来,紧接着在原地抱着他直转圈,还很是兴奋地亲了江孟真一口:“孟真,我考中了,考中了,圣上钦点的探花!” 她亲得很用力,还发出“吧唧”一口的声音,江孟真本来为她高中高兴的,结果郝澄做出这般孟浪的举动,没有外人还好,偏偏那么多下人还有个方余在旁边看着,便是他没有那么在乎旁人的闲言碎语,也被自己这个小妻主弄得很不好意思。 他轻拍了郝澄的背:“你快些放我下来,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 郝澄先前也是喜不自禁,这会也冷静了一些,连忙将夫郎给放了下来。好在边上的人体谅她的这种喜悦心情,面上的表情也没有嘲笑什么的,不至于让她觉得难堪。 当然这些仆人就算是再觉得不合适,也不敢当场给做主子的脸色看便是。 方余始终带着浅笑在旁边看着,等郝澄平静下来,又道:“这些日子劳烦你们二位照顾了,方余如今也无以为报。套话也不多说,但今后凡是有用得着方某的地方,我定效犬马之劳。” 她既然高中了,今日便是要从郝澄府上搬出去的。郝澄也没有挽留她住下来,毕竟先前她允诺了江孟真的事情,方余也算是从困境中走出来了,也就没有必要再为这么件事惹自家夫郎不高兴了。 不过,她还是出声道:“今日庆祝我二人高中,方姐还是留下来用一顿膳,便算是饯别宴。而且他日还得请方姐多多照顾了。” 她们这些举子,都是得同入翰林院的,以后便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僚关系,这宴席合在一起请,也不吃亏。 江孟真心情好,也不计较那么多,便附和了郝澄一句,作了个邀客入府的手势:“请!” 第72章 和郝澄妻夫两个用完午膳之后,方余便从郝府的院子里正式搬了出去,郝澄还去她的新住处看了一回。地方肯定不如郝府宽敞,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方余的住处被收拾得很是整洁明亮,一个人住的话,绝对也是够宽敞了,江孟真还提出来主动要送方余两个人:“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先前伺候方女君的两个仆侍你若是用的惯,便一同带出去吧。” 江孟真一直以来就对方余没有什么好感,突然提出来送她两个人,这让郝澄不免多看了自家夫郎两眼。 方余也有些微的愣怔,不过很快微笑着婉拒了:“多谢弟妹好意,不过这住处再添两个人就拥挤了。而且都是些轻便的活,我自己来做就够了,何况方某囊中羞涩,再养两个人实在吃力。” 她这把坦率,都搬出来自己囊中羞涩的理由。郝澄又在背后扯了扯自家夫郎袖子,示意他别不要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江孟真原本也没有想着要对方余多作为难,给了郝澄一个安抚的眼神便就此作罢。 金榜题名之后便是游街赴宴,状元娘子骑着高头大马戴着大红花走在最前面,郝澄和榜眼并列在其后。琼林宴上当今圣上给状元娘子和五帝卿赐了婚,还有一些年轻有为的未婚进士也是诸位官员的重点观察对象。 比如方余,虽然她模样男子气了些,但仪态和举手投足间的礼仪风度皆是成了婚的郝澄就受冷落一些,毕竟她娶的正夫手腕不一般,她也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王公贵族,没有哪个人家会为了个郝澄侧夫的位置和江孟真过不去。 不过因着江家和林家的那层关系,和郝澄套近乎的人倒也是不少。郝澄和她们客套完,难得得了一个清净,便坐在属于自个的位置上吃点水果饮些清酒。 倒不是她实在懒得动,拉不下文人清高的面子懒得去动,而是因为有对今日天气的考量。 今日艳阳高照,那些尊贵的皇家成员上面有遮挡阳光的大伞,还有宫人打着宫扇,还用冰降温。但郝澄这些身份相对很低的进士就没有这种待遇。 而且她们身上的红袍十分厚重,在太阳底下,多走两步路,便一身都是汗。这个世界女子更容易出汗,而且有些人一出汗身上都是味道,额发也被汗水打湿,一绺绺地贴在额头上,看起来油腻腻的还很狼狈。 为了形象着想,她也不能傻乎乎地到处跑献殷勤。她歇了没有多久,被众人围着的世女谢冰心便朝着她走了过来。 郝澄把面上遮面的东西放了下来,唤了一声冰心表姐。郝澄原以为对方是来找茬的,结果后者朝着她笑了笑,笑容比当初在朝堂上多了几分温度。 对方解释道:“前几日在殿上,你功名的事情并非我从中作梗。”她是宣读名次的人,也参与了批阅卷子,先前对郝澄表示又十分不友好,结果后来郝澄成了皇帝钦点的探花,是个人就很容易误会她在其中动了手脚。 郝澄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专门来向她解释。当下摇头道:“有劳表姐费心了,郝澄从未这样想过。我还有许多需要向表姐学习的地方,这次能得探花,实在是得了陛下恩宠。” 她的语气真诚,也确实是这么想的。毕竟江孟真早早就说过这位表姐的身份,对方的官职虽然高,但也是虚职,虽然参与了批阅卷子,但说话的份量并不足。 而且江孟真已经嫁给她为夫了,依着江孟真的性子,即便她没了,江孟真也不可能和冰心有什么牵扯。 到底是有姻亲关系在,江孟真这位表姐也没有必要为难她的理由。她将自己此次书写的内容大致地给江孟真说了一遍,后者也说她是因为没有入当朝首辅的眼,这次能够得了探花,全是因为她在皇帝跟前露了个脸,写的东西刚好踩到皇帝心里的点上,实在是侥幸。 谢冰心又注视她良久,确定郝澄面上表情不似作伪,又与她客套了几句,提点了郝澄几句,目光又移到在那里应酬的方余脸上:“前几日我收到你的来信了,也可以帮那个方余这一个忙。但你要明白一件事,我只是给她这个机会,她若是不行,我不会再帮她。” 郝澄点头应是,谢冰心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那方余是你的朋友,不是表弟的。我会选择帮你,是看在孟真表弟的面子上,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一点。” 这便是要让她念着江孟真的好了,郝澄继续点头:“表姐放心,我自然清楚。” 谢冰心便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来,最后再和她讲了几句关照江孟真的话,又笑意盈盈地往其他朝臣的方向去了。 总体下来,这场琼林宴主要是状元娘子出尽风头,郝澄也趁此机会和未来翰林院的几位同僚联络了一下感情,表达了一下无害耿直,总体来说表现不算出挑,但也教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等到后期日头小了一些,郝澄便开始到处晃悠,每种宫廷的美食都小小的尝一口,琼林宴结束,郝澄的肚子都微微地撑起来了。 等她回了府的时候,江孟真还是为她准备了一些吃食。郝澄看着一桌子的饭菜,眉毛都抖起来了:“不是说了会晚些回来吗,怎么还等我?” 江孟真摇头道:“我已经用过膳了,觉得你可能吃不饱,便准备了这么一份。你若是吃不下便让人扯下去吧。” 郝澄看了那一桌子美食好一会,又想着自己实在吃不下,最后还是纠结万分地开了口:“还是撤下去吧,赏给府上没用过膳的下人吧,不然这么一桌子菜,实在是可惜了。” 虽然她也不是浪费不起,但浪费美食实在是太可耻。不过桌上的冰酸梅汤,她还是留下来一口饮尽了。 等到喝完了这个,郝澄又道:“你这几日小日子要来了吧,像这种冰的东西少喝。”江孟真调理身体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也难为他每日都坚持喝下那么苦的中药。 喝药再配合针灸,过了这么一段时间,江孟真来那个会痛的症状已经减轻了一些。但是要是贪凉吃冰,江孟真的身体情况肯定一下就回到调理之前。 江孟真自然知道这一点,为了自个的身体着想,便是再热的天气他也不会碰冰寒的吃食。 不过郝澄这么说,他又道:“那你呢,天这么热,总不能教我看着你喝冰水、吃那些冰沙吧。” 自己不能吃,却要看着旁人吃,那简直是折磨。郝澄咬了咬牙:“那我以后也不吃这些了。” 江孟真看着她苦巴巴的样子笑出声来:“我本就不爱碰那些东西,你想吃什么都尽管吃便是。不过也不要太贪凉了,吃多冰会闹肚子的。” 郝澄松了口气,简述了一下在琼林宴上比较重要的事情,又提到表姐冰心的事情,有几分醋道:“表姐可对你真好,今日还特意提点我一番,生怕我对你不好似的。” 江孟真道:“我自然知道你堆我还,只是我与表姐是幼时玩伴,自然是比其他姐妹感情好些。我第一回的时候没能遇着良人,表姐也是怜惜我愁苦,便关心的多一些。我与她没有什么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郝澄把他搂过来,让江孟真坐在她的大腿上,呼吸间的气息也柔柔地扑到江孟真的面颊上:“我知道,只是觉得自己的家事,还要个旁人来关心,她又是女子,和你年纪相差也不大,心里不是滋味罢了。” 江孟真的音调拔了上来几分:“你这是嫌弃我老了?” 郝澄忙道:“哪有啊,我怎么会那么想!” 江孟真也只是嗔怒罢了,为的是妻夫促进感情,原本就没有真想着上纲上线,说了一句,便沉默下来:“妻主对我的好,我自然都知道的。你因为我而拈酸吃醋,我心里也很欢喜。” 在意吃会吃醋,要是不在意,郝澄也不可能管她这么多。要是哪天她不拈酸吃醋了,江孟真倒觉得她不爱自个了。郝澄便笑了笑,亲了他的脸颊一口,两个人很是柔情缱绻了一番。 等到郝澄有些累了,下巴都搁在他的肩头,江孟真又转移了话题:“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郝澄有些困倦了,音调都是又长又软:“夫郎且说,为妻洗耳恭听。” 江孟真踌躇了一下,还是把先前想的事情问出了口:“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郝澄应了一句:“嗯。”等到反应过来,一下子就从迷迷蒙蒙的状态清醒过来,头猛地一抬,差点没有磕到江孟真的后脑勺。 她语气不定地试探着问:“你方才问的是什么?” 江孟真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第73章 郝澄不免紧张起来:“夫郎已有了孩子?” 她下意识地看向对方的小腹,后者的小腹平平,一点也没有“发福”的迹象,江孟真最近也没有什么害喜的反应啊,还是说她只顾着读书,没有仔细观察。 江孟真摇摇头,手抚了抚他自己的小腹,面上不自觉染上几分沮丧:“若是真有,便好了。” “那你怎么突然这么问?”古代又不比现代,要苦恼孩子养不养得活。除非那种家境十分贫寒的人家,基本上是生得越多越好,要孩子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 江孟真道:“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觉得现在还不到要孩子的时候,不喜欢孩子。”两个人初遇到现在也有快一年的时光,可如今郝澄的年纪才十八,很多女子在这个年纪还没有做好做母亲的准备呢。 而且郝澄现在是事业的上升期,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亲戚,府上的人际往来和琐事悉数由江孟真打理,他若是有了孩子,到时候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经验,想必要忙得脚不沾地。 郝澄安抚他:“现在还没有呢,何必思虑这么多。你问我是不是很想要个孩子,说实话,我对孩子说不上特别喜爱,但是只要是夫郎生的,是男是女我都会喜欢。” 听她这么说,江孟真眉间忧思却未曾减少半分:“那若是生不出孩子来呢?” 这又是一个老问题了,郝澄婚前婚后都回答过好几遍了:“若是生不出也不要紧你若是喜欢孩子,等到时候我们领养两个,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她并没有非要孩子的执念,原主的父母亲族早就成了一捧黄土,也不会逼迫她非要有自己的孩子。江孟真要真是对孩子有执念,这世道孤儿那么多,没了父母的也不少,总能领养到合适的。 江孟真朝她笑了笑,笑意有些勉强。郝澄看出他的不对劲,当下便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还是说,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些什么?”以前江孟真也问过这些问题,可也没有哪次是像今天这样的。 而且她都安抚了,他也不见得放心,显然心里还藏着事情。 江孟真当即否认:“没什么,我只是一时兴起。” 他否认地太快,反而从侧面证明他心里确实有别的想法和顾虑。郝澄也未曾逼他说出来,只是晚上造人的时候做的狠了些。 依着郝澄的想法,她本来是准备临到高潮的时候,她抽离出来,捏着小孟真问的,最后转念一想,又担心仍旧是个短快的夫郎被这么一问突然就萎了,硬是温存过后,等到江孟真事后最放松警惕的时候,才问出了口:“夫郎真的没什么别的想对为妻说的了?” 江孟真浑身瘫软地躺在郝澄怀里,面上尽是事后的慵懒和餮足,冷不丁听到郝澄这么问了一句。他差点就把心中的顾虑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又临时的改了口:“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了,真的没有什么。” 郝澄也没再问,抱起江孟真洗干净两个人身上的粘腻,又摩挲着自家夫郎冰凉滑腻的皮肤入了睡。 次日她正好休沐,趁着江孟真还在床上安睡,她便找了江孟真另一个贴身小厮竹取那里,问了江孟真昨日见了何人,又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她没有问江孟真和旁人都说了些什么话,因为这一些,她会选择亲自问江孟真。 原本伺候江孟真的竹青回乡探亲,这几日跟在江孟真身旁伺候着的都是竹取。 郝澄问的直白,但一开始竹取就遮遮掩掩的:“主子他昨日一整日都在府上,也没有见过什么外人。” 郝澄便冷了脸色:“孟真应过我不会瞒我,只是有些事情,他不好主动说出口,我才选择来问你,不过竹大公子这么有主意,向来也是不把我当这府上的主子罢,。” 竹取状似诚惶诚恐道:“奴不敢当。”他不过是个下人,无论如何也当不起郝澄口中这个公子的称号。 不等竹取多作分辩,她又道:“既然你这么喜欢自作主张,我便做了这个主,你也用不着在孟真身边待下去了。” 她对江孟真当家作主没什么意见,只是这府上要是只认江孟真这么一个主子,以为她性格好揉捏,不把她的话当回事,那这日子也委实过得没什么意思、竹取忙道:“家主大人您想想清楚,您主子被我伺候惯了的,他肯定是不愿意让竹取离开他的。而且这事情也是主子吩咐我不然说的。”潜台词就是,要能真从江孟真那边问出来,郝澄肯定会问,何必来为难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他搬出江孟真来,郝澄却未因此退让,反而脸色更加铁青:“你的意思是,我还做不了这个主了。” 竹取低眉顺眼道:“奴没这么想过。” 虽然他嘴上说的他没这么想过,但言语和神情分明就是这个意思。郝澄气得厉害,倒也没有当场和他撕开,而是深深看了竹取一眼,便拂袖而去。 待到江孟真醒来,寻郝澄不见,便问了句身边下人:“妻主去何处了?” 竹取用温水打湿的毛巾替他擦拭了面颊,然后答道:“家主大人一大早就去了书房,兴许是温习功课去了。” 江孟真用过清粥小菜,便起身去寻郝澄。竹取作为贴身的小厮,自然是随他一同过去,手上还捧了厨房晾凉了的,清热解火的绿豆汤。 等他进了书房,他带着笑颜进去,态度十分热情,郝澄只抬头应了他一声。 虽然说不上失礼,回应他也很及时,但相比平日来说,态度实在是太过冷淡。江孟真便问她:“妻主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 郝澄定定地看着江孟真:“夫郎能先告诉我,你昨日去了哪些地方,又见了些什么人吗?” 江孟真面色一僵,动了动唇并不答话,站在江孟真身侧的竹取神色一变,手中捧着的绿豆汤都打翻在地上,装着绿豆汤的瓷碗也碎落成一片片。 “对不起,对不起!”竹取忙跪了下来,用手帕去擦拭地上的污渍,连碎瓷片割破了手指他都没有在意。江孟真立刻训斥了他,命几个仆侍迅速清理了书房,并让人将竹取带了下去。 关起门来之后,江孟真低声道:“你何苦在外人面前这般难为我?” 郝澄面上露出个略带讥讽的笑容,只是这讥讽中还带了几分,她反问他道:“你觉得我这是在外人面前为难你?” 江孟真没点头,也没有摇头,沉默即是默认。 郝澄面露失望之色,又接着道:“自婚后起,夫郎问我行程,我从来未曾隐瞒过。你让下人跟着我,打探我的举动,我也未曾表现过什么不满。但现在,我连问府上下人夫郎的行程的资格都没有了。这府门上虽然挂着的是郝府的牌匾,但这府中的下人心中都只有夫郎这一个主子。” 江孟真忙分辩道:“不是那样的,你平时里有什么吩咐,他们不都听从了吗?若是有哪个不听你话的,你告诉我 ,我当下便命管家发卖了他。”这府上的下人伺候郝澄还是十分尽心尽力的,只要不和江孟真有什么牵扯,只要是郝澄吩咐的事情,她们都很当一回事。 郝澄反问他:“她们听我的吩咐,难道不是因为夫郎先前三令五申过?但凡涉及到夫郎的事情,只要是你不想提的,这府中上下便能瞒得我死死的,而我随意说了一句话,顷刻就能传到夫郎耳朵里去。这也叫听我的吩咐?” 江孟真沉默不语,因为郝澄说的句句属实,饶是他巧舌如簧,也不能在郝澄面前把黑的说成白的。 她叹了口气:“当然这不能怪夫郎,兴许是因为为妻实在没有本事,性子太温吞,压不住这些下人,所以没人肯听我的。我先前攒些的财产不够多,但这些钱也应当能够在京城买座小院子。只雇一两个下人,她们卖身契捏在我手里,也能用的顺心。” 江孟真便立刻变了声调:“妻主这是要搬出去单过?那你把我当作什么,又想让旁人如何看我?” 郝澄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我原本觉得,自己可能忍受这一些,但过了这么些日子,我还是觉得在明州城的日子快活些。” 江孟真性格强势,打理内宅又是一把手。再刺头的下人都能被他整治的服服帖帖,况且这宅子里的下人,悉数都是江孟真先前选的,和她没有什么干系。 她原本是觉得,旁人挨说她吃软饭,瞧她不起,又不影响到她们的生活,妻夫两个之间自己明白事实如何,倒也没有多大干系。但府上如今这般样子,仆人们的区别对待,实在是教她恼火。 但靠着江孟真整治仆人,她还是显得没什么用处。而她自己去发火整治江孟真选的这些人,看起来好像又没什么立场。 婚姻是不断的磨合,也有很多的摩擦。每一次发火都是因为先前早就埋下了隐患。郝澄毕竟不是纯粹的这个世界的人,比起那些性格冲动、当场直接发作的女子,她的性格要更冲动一些,但发作起来,也是让人够呛。 她顿了顿,道:“这些人是你选的,对你也是忠心耿耿,自然是处处为了你着想。我也能够理解,只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未免觉得有些难以忍受。更何况先前我和夫郎便说过,妻夫之间信任何其重要。我信夫郎,夫郎也应允我不会瞒着我。” 她看着江孟真有些苍白的脸色:“我自认信了夫郎,夫郎却始终不信我。便是下人也和着夫郎一起防着我,也不说要刻意分开,只是我想暂时离开几日,冷静冷静,兴许我就想明白了呢。” 她这话说的何其委婉,何其酸楚。这府上的下人唯江孟真之命是从,他们要这样瞒着她,不把她当回事。还不是因为江孟真的表现和吩咐。 这世道便是如此,若是男子嫁入高门掌权,只要做妻主的表示对其敬重,做主夫的手段强硬一些,府上下人必然是服服帖帖的。 在旁人眼中,郝澄虽然不是入赘,但那也是高攀,她对夫郎的敬重和包容是怯懦和没用的表现。虽然也有小脾气,也会发火,但很快就会被做主夫的哄好。江孟真要让人盯着郝澄,这些下人立马去盯着。但郝澄问他们一个关于江孟真的消息,只要他们觉得江孟真不会说,对郝澄便十分敷衍。 谁让家主是个脾气好的,对主夫又好得没话说,只要把理由都推到主夫身上,郝澄对江孟真那自然是没话说,也不会强逼着对方非要把一切都说出来。 她说的是很轻巧,但江孟真心里却咯噔一声。不同于新婚之夜的那一次,郝澄这次怒意没有直接表现在脸上,看起来也很平静,但她这一次比先前还要失望多了。 江孟真本能地觉得,这次要是不说开,他定然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他慌忙去扯住郝澄的手:“是我不对,我不该辜负你的信任。” 郝澄摇头,很是平静地道:“是我也不对,我不高兴应该一开始就说的,也不该住进了夫郎的大房子,享受着夫郎的钱财还嫌弃这些人伺候的不满意。” 江孟真声音都不自觉尖锐了几分:“我看谁敢这么说!”他眼泪几乎都要被郝澄逼出来。 这段婚事里,外人看来是郝澄高攀,但实际上除了住的地方更舒适一些,房间更宽敞些,郝澄还没有住哪明州城的院子里舒服快活。但撇下夫郎那么好的住处不住,非要矫情地去买个小房子,让他跟着一起吃苦,郝澄还不是一样要被外人诟病。 如果怎么做都是错,难道就要为了外人的想法轻易把婚事给放弃吗?他有过忧虑,但郝澄没有为了面子或者是别的原因轻易放弃他,在未来的居所,主婚人,还有过程,都是处处迁就他,顾及他的想法。 至于婚后,她对他太好了,好到让他不敢相信她有这么好,以至于他不断地试探,却忘了对方的信任也是会消磨掉的。沙子握得太紧,从手心落下就越快。郝澄的信任也是如此郝澄在一开始的时候便与他说过,她也是需要信任的,也需要回报,只是他太紧张,太敏感,总是郝澄退一步,他就忍不住更进一步。郝澄有什么错呢?无非就是不像其他的女君那样,对他这个做夫郎的太好了些。 若是一个人对所爱的人好也是过错,那他真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事情了。 他牢牢地拽住郝澄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你不是问我昨日见了些什么人吗,我都告诉你,只要你不走。” 第74章 郝澄问他:“这次是因为我发脾气,所以你说了,那下次呢,只要我没有发觉,不去问你,你是不是还是和现在一样瞒着我?” 她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这一次两次的隐瞒,而是江孟真的态度问题。她到底是普通人,而不是圣人,也没有爱江孟真到可以一辈子都完全顺从的地步,那种卑微得爱到尘埃里去的感情从来就不适合她。 江孟真受过苦,性格敏感,她也能够理解,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对他多有包容。但这份包容是有限度的,也是需要得到好的回馈的。 江孟真只重复道:“不是这样的。”在感情面前,没有人能够保持无比的理智,如果能,那只是说明爱得不够深。 面对郝澄的指责,江孟真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舌灿莲花的本事也失了效,郝澄把江孟真攥紧她衣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但她弄开一根,去掰开另一根手指,江孟真先前被掰开的手指又牢牢地抓住他的衣袖不放。 她语气甚是无奈地道:“松手吧,我哪里也不去,就待在这府上,我还有公文要处理。” 刚入翰林没有多长时间,郝澄的事情也不少,新人要学习东西,很多事情都交由她来做。正好今日是休沐之日,她原本就是打算把这些事情早些解决了,不曾想临时出了状况。 再怎么样,她事业也不能耽搁的。原先是为了江孟真,如今是为了自己不被人瞧不起。 江孟真又担心惹她不高兴,虽然极其地不情愿,但这一回还是老老实实地松了袖子:“你先忙,我不打扰你。” 郝澄又回到位置上坐着,江孟真松了手,可哪也不去,就老老实实地在自家妻主的边上坐着。看着她办公,也无心去处理旁的事情,只等着郝澄把事情忙完了,好好把话摊开来谈清楚。 他在边上安静地坐着,郝澄到底还是没有狠心说冷话赶他出去,定了定心神无视他的存在,等专心致志地将院士要求她完成的公文稿写完,又检查润色了三遍,这才站起身来,活动酸麻的筋骨。 为了完成手上的公事,她足足花了好几个时辰,全身的关节都被她活动了一遍,她这才发现屋内的蜡烛快燃烧得只剩下一个点,油灯中的灯油也仅仅余下了一丁点。 她添了灯油,又拨正了灯芯,书房内瞬间就明亮起来。做完这一切工作,她转过头来,却发现江孟真还坐在她的身后,始终都没有离开这屋子过。 等她看过来,后者朝慌忙起身,结果因为坐得时间太久,未曾挪动过身子,江孟真一下子就朝她的反向倒了过来。郝澄下意识地接住了他的身体,后者抬起头与她对视,那双漂亮的眼眸中还带着几分惴惴不安。 江孟真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现在呢,现在咱们能够谈谈了吗?” 这语气实在是酸楚,郝澄没有能拒绝,一手扶住江孟真,另一只手把一旁的椅子拉过来,让脚酸麻的他坐了下来。 “咱们坐着谈吧。”虽然天色已晚,玄月早已高悬穹顶之上,但今日若是不把话说开,两个人怕是谁都没有办法安睡。 江孟真先道:“竹取冒犯了你,我可以把他发卖出去,我向你保证,以后这府上也没有人敢怠慢你。你若是觉得这些下人用的不顺手,可以让他们都迁出去。” 担心郝澄觉得他心狠手辣,他又道:“这些下人可以去田庄待着,咱们换一批过来,你亲自来训,这样你用着也能够顺心。” 郝澄没有提下人的事情,也没有对此发表意见,而是反问道:“那你呢?” 江孟真怔住了,他咬着下唇,面露挣扎之色,也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郝澄猜他想歪了,当下解释道:“我没想过要你学人家的夫郎那样三从四德,明明心里不高兴,还要大度地给做妻主的纳进来一个又一个的夫侍。我也永远不会希望你像那些下人一样顺从我。” 她停顿了一会,缓了口气,又接着道:“妻夫之间要平等才能长久的走下去,所以我欢喜你吃我的醋,也不介意你耍小性子。反过来也一样,我也有情绪不好的时候,我也希望你能够包容我。” 江孟真忙道:“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你什么时候情绪不好,都可以和我倾诉。” 说起来惭愧,郝澄年纪比他小那么多,但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她包容他的次数比较多些。这或许是因为郝澄性格比较温吞的缘故,她发脾气的时候实在很少。 她一般是被踩到了底线的时候,或者是有人触碰了她的原则,她才会发作,但不发作则以,每一次发作都弄得人够呛。 郝澄揉了揉额角:“既然要说清楚,那我先说自己的看法。我知道,我的性格也有缺陷,有的时候,想着事情不大,也不计较了。但是一点点累积了,达到那个线我就会发作。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宽容大度,也是很记仇的。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这一点我要向你检讨。” 江孟真道:“人都是这样的,这没什么不对的,我也一样的。”不管是谁,吵架起来都爱翻旧账。这一点他和郝澄一样,某个导火索被点燃,前面积累的不愉快便攒到一起爆发。 郝澄吐了口气,做了几回深呼吸,也不再和江孟真这样互相认错下去,而是试图平心静气地道:“既然如此,废话咱们也不多说了,还是转回来最开始那个话题。” 她话音刚落,江孟真便主动地道:“你先前不是问我去了哪,见了什么人吗?昨日我出去林府,见了外祖父,然后去了书坊一趟,和表姐谈了公事和先前话本的事情,然后提了一下方余的事情。方余她写的故事的开头很不错,要是出了书受追捧,她会安排人排成戏。再有就是我回了府,然后宫里的御用来了一趟,就是先前你知道的那个王御医,替我调理身体的那一位。至于她和我谈的内容……” 江孟真一口气说完前面的内容,踌躇犹豫了半晌,他才接着道:“大夫今日说,我子嗣艰难,年纪也差不多,若是今年还不能怀上孩子,极大的可能,以后都不会有。还有,外祖父也说,如果我实在是生不出孩子,可以为你纳一个夫侍,或者是从青楼赎回一个清倌,去父留女。”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极其狠厉,他能这么心事重重,显然也是考虑过林老爷子这个建议的。 郝澄听得有些瞠目结舌,她也听说过什么去母留子的,但那个是发生在古代的皇宫之中,这个世界的历史上应当是去父留女,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也未曾想过江孟真会动这样的念头。 她把“你疯了”这三个字咽了回去,语气十分严肃地道:“你不用想这个的可能性,我便是不要孩子,也决不会和别人生孩子。” 江孟真叹了口气:“我知道。” “既然是这件事情,你何必这么费心思的瞒着我?”郝澄实在想不明白,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瞒着她的,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情,又不是江孟真一个人的事。 她分析道:“你总是这样,喜欢做事情瞒着我,有没有想过我也有自己的想法。若是我今日不询问,你自己瞒着,将来擅自作主张,我会更恨你一些。” 生活又不是那些狗血的电视剧和小说,女主角或者男主角们总是爱打着“我为你好,所以我就不说”“明明两三句就可以把误会解释清楚的事情,非要憋着,各种隐忍” 人家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谁能够想清楚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叹了口气:“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和你商量,两个人选择双方都能解释的做法。若是一方瞒着另一方,然后做些所谓的我觉得是为了你好的事,我不会觉得这个人是真爱另一个人,所以各种隐忍牺牲,我只觉得这个是傻子。夫郎如此聪慧,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一点?” 江孟真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道:“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郝澄定定地看着他:“夫郎是真的明白,我今日到底是为了什么发火吗,我要的不是只有口头上的做到而已。” 阴奉阳违谁都会做,郝澄要的从来不是口头上的敷衍而已。而且今日的江孟真只是因为她发了一回火,所以主动地把事情说出来,他的性子是习惯做事情都自己解决了,然后挑她听起来能够接受的再说给她听,这样瞒着瞒着,迟早他会做出来她事后无法忍受的事情来。 江孟真抿了抿唇:“那你想让我如何做?” 第75章 郝澄沉默了半晌:“用不着发卖竹取,责罚一顿,降为三等的小厮便是了,或者是送到田庄里去。其他的还留着吧,毕竟用的顺手了,态度都一样的话,要换新的来,也没有什么区别。” 竹取倒也没有做错什么,顶多是对她这个做主子的态度不够恭敬罢了。绝大部分人都有些逢高踩低的,换了新的人进来,她要是对这些做奴才的太好了,和现在的这一批也没有什么差别。 虽然发卖竹取的话杀鸡儆猴的效果要更好一些,不过郝澄到底还是没有和这古代社会森严的封建阶级融合得很完美,比起这里土生土长的上层阶级,还是多了几分怜悯宽容之心,除非竹取犯了大错误,不然她还是不愿意选择发卖这一条路的。 江孟真应道:“那就降到末等的小厮,再送到田庄上去。”虽然两个人之间不仅仅只是竹取的事情,但后者算是导火索,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轻易原谅竹取。 既然是两个人商量的结果,郝澄对处置竹取法子也没有旁的意见,踌躇犹豫片刻,又道:“我说要另外买个房子搬出去的话,也是一时气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不过这几日的话,我还是睡在书房吧,就以公务繁忙为由,咱们两个也能好好冷静一下。等到都想清楚了,想到好的磨合方式。我再搬回来。” 江孟真性格高傲,而且对名声这方面本来就很敏感。她若搬出去,那只会让外人看了江孟真的笑话,也看了她自己的笑话,所以搬出去,是无论如何行不通的。 江孟真见她态度坚决,也知道这分开几日互相冷静是免不了的,当下便咬了咬嘴唇,好商好量的道:“不睡书房行不行,你睡在床上,用两床被子,我不碰你。” 这大热的天,屋内虽然有降温的冰盆,但一床薄毯都热得厉害,更何况是两床被子。郝澄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江孟真便又退了一步,提出了一个提议:“那我睡软榻,你睡床。” 郝澄思考了片刻,最后还是也退了一步,她弄了个竹床搬进房间里,江孟真睡床,她睡那张一人手臂宽的竹床。 关于竹取的处置,是妻夫两个吩咐管家做的。听到自己处置的竹取煞白着一张脸,掰开那些拉他的小厮的手,疯了一般要往外头冲。 两个干粗活的阿公的手立马拦住了他,死死地拽住了竹取。到底是个干惯了精细活的,竹取的力气怎么敌得过这些阿公,他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开。 管家嫌他吵闹,便让人用抹布去堵住他的嘴:“还不拿东西把他嘴堵上,嚎得这么厉害,要是吵到了主子,我看你们谁担待得起。” 竹取摇头去那伸过来堵他嘴的东西,头上束发的簪子也在挣扎中散落下来,披头散发地狼狈极了。 他口中不住喊着要让江孟真为他做主:清秀的小脸上还潸潸落下泪来:“你们骗我,我要去找主子,我尽心尽力地伺候主子,什么错都没犯,你们凭什么发落我!” 竹取作为一等的小厮,以前在这府上也是很风光的,便是管家也会给他几分颜面。他年纪尚轻,伺候江孟真又贴心,等到再大一些,也能找个比较殷实的商户,或者比较好的人家嫁出去当主夫。 原先也算风光,一下子落到这种地步,他心中如何哪能忍得下去。 管家却让人制住了他的脑袋,面容严肃地训斥了几句:“便是看在先前的交情,我劝你几句,你现在这副模样去寻主子,下场只会更惨。你在府上待了这么长时间,还不知做下人的本分,这次原本是要将你发卖出去,还是家主大人为你求了情。” 话管家也不再多说,让仆妇塞住了竹取的嘴,便让人将他带了下去。管教这些下人是管家的责任,江孟真当然也训斥了管家的失职,并罚了她两个月的月俸。 管家当然不敢对做主子的有什么怨言,但这些底下的仆人她是可以管教的,送走了竹取之后,她又将府上所有的下人都集中在一起,顺带着把竹取的下场讲了一遍。 “主家心思好,待下人和善,你们不知道珍惜,竟开始阴奉阳违起来。这次竹取的事情,是因为家主念在竹取年幼,不然不只是降至末等,发落庄子这么简单。” 她顿了顿,又道:“正君是主子,家主也是主子。不管是哪一个,都不能怠慢半分,你们听见没有?!” 底下那些仆妇和小厮悉数齐声回答:“我们听见了。”其中见过竹取被拖走现场的下人,答声尤为响亮。 管家见状,满意点点头。人群中却传出一个小声音来:“那若是主家吩咐,要我们瞒着另外一个,那我们到底该听谁的啊?” 竹取的事情,一发生就传开了。不过具体的原因她们也不清楚,只知道是竹取怠慢了做家主的。惹了家主不高兴,结果正君也不高兴,竹取这才被处置了。这府上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觉得郝澄性格好,然后蹬鼻子上脸的。 有些人就是因为郝澄的好脾气,性格又宽和,十分念着她的好。但江孟真性格那么强势,得罪了郝澄不行。得罪了江孟真更不行。 管家一时语塞,一个声音骤然在她后面响起:“自然是听家主的。” 管家忙转过头来,江孟真正站在她的身后,很显然,方才开口的便是江孟真了。 一群下人慌忙向江孟真请安,后者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我和妻主之间是妻夫,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说的,糊弄她便是糊弄我,再有竹取的事情发生,便是妻主为你们求情,我也不会理会。” 这次下人倒不说什么我知道了的话,一个个低眉顺目的,恭恭敬敬的表情足以告诉江孟真她们的态度。 江孟真说完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右手边的方向,郝澄正站在回廊尽头的一根亭柱边上看这里,很显然,他和这些下人的话,她都停在了耳中。 见江孟真回望过来,郝澄便转过头去,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廊,捧着一些厚厚的书又往书房的方向走。 江孟真忙追了过去,管家抹了一把汗,又开始训斥起来,这些人也不敢看什么做主子的热闹,乖乖站在原处停训,不敢转过去头去看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冷静,就是冷静了七八日的时间,七八日内,两个人仍旧是一起吃饭、一起早起、一同入睡,还是在一间屋子里呆着,但显然不如先前亲近。 江孟真想了许久,信不信任这个问题,他还是没有想得很透彻,但他很明白一件事。这样的日子,他肯定是不想再过的。 既然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当下撤了一些跟在郝澄身边的人,负责保护她安全的人没有撤,但也告知了郝澄他这些人的存在,免得到时候郝澄遇到危险,这些人突然出来护住了她,结果事后她又来和他计较信任问题。 江孟真诚意摆出来了,郝澄的态度也融化了一些,不过因为是考验期的缘故。两个人相处比先前还要融洽一些。 不过因为两个人之间没有某个特殊的点触发,虽然感情比先前好一些,但始终有一种僵持的感觉,不似先前那般亲密无间。 江孟真心事重重,算账的时候都出了好几回错。他本想着要不要策划个什么大事件,虽然有把握郝澄不会知道,但犹豫片刻,他还是放弃了这种想法。毕竟如今的他,根本就承担不起那一丁点的不稳定。 若是用欺骗换来郝澄的亲昵,那事后她发现了,感情肯定瞬间分崩离析。因为忧虑重重,再加上苦夏,江孟真吃的东西更少,导致大姨夫来的时候,当天痛的死去活来,什么红糖姜茶、酒酿圆子之类,一点作用都不起。 郝澄因为参与拟一个重要的公文,和方余那一组,两日都住在翰林苑。结果忙完了一回来,找江孟真的时候,对方却一声不吭。 她推开房门,就见床前围了几个伺候的小厮,探亲回来的竹青在床边半跪着伺候着,拿了汤婆子搁在江孟真肚子上偎着。 郝澄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江孟真这个月那种事情都没有到,足足拖了七天,想必痛得非常厉害。 这种夏日炎炎的天气,她特别喜欢江孟真皮肤那种冰冰凉凉的触感的。但这也是说明江孟真体寒,而体寒的人,很多来这个都痛得厉害。 偏偏江孟真为了调养身子,能要个孩子,很多止痛的药都不敢乱吃,毕竟是药三分毒。 因为太痛的缘故,江孟真甚至没有发觉郝澄进来,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床沿上看着,结果发现江孟真面色潮红。她俯下身子,用额头贴着江孟真的脸,结果滚烫一片,这大热天的,江孟真竟然还发了高烧! 第76章 郝澄当下呵斥身边伺候的小厮道:“大夫呢?怎么还没请来?” 竹青拧了帕子,敷在江孟真头上:“回主子,大夫已经差人去请了,很快就会过来的。” 郝澄皱起眉:“这种天气,正君怎么会病了的,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她才离开两日的功夫,前两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一回来,江孟真就发了高烧。 这天气也不冷,这除非去冰水里走一遭,才有可能导致风寒入体。边上伺候的人悉数噤声不说话,一个个低眉顺目的,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郝澄坐在床沿,紧紧地握住江孟真的手安抚。等到大夫来了,她让开来,让大夫为江孟真诊脉。 大夫搁下悬脉的金线:“令正君是因为发了验证,再加上葵水和忧思过重,才会导致发了热。当务之急,是应当将这高热降下来。容我先开个方子,先煎服,再喂令正君服下,如果两个时辰内能散了身上高热,便不会有大碍。” 郝澄原本还猜测是江孟真实行苦肉计,不过听了大夫这么一说,眼眸一暗,不免添了几分愧疚。 她又捏紧了江孟真的手,然后对大夫道:“只要能够把他身上的高热给降下来,您开什么方子都行,我们不缺银子。” 大夫开了方子,江孟真却将郝澄的手抓得更紧,迷迷瞪瞪地道:“不喝药,我不喝药。” 郝澄哄他:“喝了药才能好,大夫是给你治病,不是害你。” 江孟真头还是摇得厉害,嘴唇一张一合,小声地说着什么。郝澄俯下身来聆听,只听得几个破碎的词语,应当是“孩子”“不要”之类的 。 竹青耳力好,一下子就听出来江孟真在讲些什么,当下抹了把泪道:“正君他是担心喝药伤了身子,将来怀不上孩子。” 孩子这个简直就是江孟真的心病,便是郝澄再三开解,江孟真也不可能轻易放下。她心里听得酸溜溜的,又转过头去问那大夫:“那降温的药可有什么坏处?” 大夫迟疑了一下,道:“药物里有几味虎狼之药,若是身体康健之人,倒没什么害处,但这位正君身子有些虚,怕是会有一些损害。” 她方才摸了一把这位正君的骨,这人也有二十八九了,这个年纪的男子,有些连外公都做了的,很少没有孩子的 ,她当时也没有往这方面想。 郝澄原本想着大夫说没事,她好安抚江孟真喝药的。结果对方说出这么两句话来,她心下叫糟,去看江孟真。果然对方对喝药这件事情抗拒得更厉害了,若不是他身子还虚着,他肯定要从床上跳起来表示抗议了。 郝澄咬了咬牙,示意下人先去煎药,再命人取了烈酒和纱布过来,先前被撤出去的竹床也被重新搬了进来,她转过头问大夫:“若是这热度降下去了,应当就没事了吧。” 那大夫点了点头:“热度降下去了,再喝一剂调理的药,不会对身体有什么损害的。” 下人很快搬了两坛烈酒来:“您看看,这个是府上最烈的酒了。” 郝澄打开看了看,纯度应该差不多够,便让这些下人和大夫都退了出去,留了竹青一个,自己将江孟真抱到竹床上,然后让竹青帮忙用剪子将纱布裁成小块。 她用小的纱布沾了白酒,解开江孟真的领口,开始为他擦身。她按照记忆里的法子,先用手指在江孟真的额头上拖擦,然后用掌部作离心式环状滚动。 一边滚动一边按摩,江孟真的面色潮红,郝澄可以看到随着自己的动作,被按摩过的皮肤上,毛细血管时而扩张时而收缩。 酒精的挥发带走了江孟真体表的温度,让他的额头稍稍降了一些温度。放过了额头,江孟真的身体还已经发着烫,因为发热的缘故,他漂亮的嘴唇也变得干裂,还好没有到脱皮的地步。 郝澄托起江孟真的脑袋,喝了一大口水,嘴对嘴地将水喂了进去,舌尖还在江孟真干裂的嘴唇上舔舐了一圈,看着它重新润泽起来,郝澄又如法炮制,喂了好几口水进去。 等到江孟真喉咙不那么干了,她又解开江孟真的衣衫,把他的领口往下拉了拉,这种酒精降热的法子不能一下子把所有的皮肤全部裸露出来。 郝澄不断地给江孟真擦拭降温,纱布用掉了好些,烈酒也用了一整坛,她两只手都酸麻得厉害,还记着给江孟真按摩四肢,促进他的血液循环。其实这样的动作,伴随着江孟真时不时逸出口中的呻吟声,场面看起来暧昧又旖旎。 不过夫郎都病成这样了,郝澄是半点心思都没有分出来在这些污糟的事情上,只一心想着要让江孟真快些把温度给降下来。 等到全身都搞定,郝澄的衣衫早就被汗水打湿。这大热的天,她穿得很是单薄,此时衣衫湿透,内里的轮廓便若隐若现,竹青转过头来,刚想说些什么,便忙不迭地瞥过头去。 郝澄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又连忙拿了件外衫罩住,然后将手搁在江孟真的额头和身上,温度比先前,已经降下去许多。 虽然江孟真的脸颊依旧是红扑扑的,但也不如先前那般潮红泛滥。郝澄便纷纷竹青:“你去出去请大夫过来。” 在竹青出去的时候,她替江孟真拢好衣物,但第一颗扣子还是解了开来,免得江孟真觉得呼吸不顺畅,更不舒服。 大夫再一次为江孟真诊了脉,手也搁在江孟真的额头和面颊,以及脖颈处探了探体温。在观看了江孟真的眼睛和他的舌苔厚度之后,大夫点点头:“令正君已然没事了,再服用我开的另一个方子,很快就能够好起来的。” 郝澄这才松了口气,大夫又忍不住问:“容老妇冒昧问一句,方才这烈酒降热是什么原由?当然您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勉强您说。” 郝澄吐了口气:“只是个小时候的土方子,我爹亲曾为我用过。这方子也不是全管用。” 郝澄把大致的原理和需要注意的事项用这个世界的让能够听懂的词汇解释了一遍。大夫听得连连点头,到最后感慨道:“老妇受教了。” 这乡野间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方子,她作为正统学医的大夫,对这些也不是很了解,但多学些知识,总归是没有什么错处的。 因为探讨了这么个法子,这大夫没有收郝澄的诊金。郝澄原本是不肯的,不过对方执意,她又牵挂着江孟真,也没有再和老大夫来回探讨,便让下人把大夫给送了出去。 没多久熬好的药便被下人送过来,郝澄让人扶起江孟真来,在他身后塞了一个软软的抱枕。她哄着江孟真张开嘴,一药匙一药匙地亲手喂了进去。 江孟真很乖巧地喝完了药,语调软软地撒娇道:“嘴巴里好苦。” 竹青很识趣地递上江孟真平日里吃的蜜饯,但不是亲自送到江孟真嘴前,而是搁在了郝澄手的前面。 郝澄挑了一个用糖腌制过的梅子,亲手塞到江孟真口中,看他嘴巴一鼓一鼓的,又玩性大发地塞了好几个进去。 等江孟真把梅子吐掉,下人们又被他以嫌吵的名义都赶了出去。郝澄搂着他哄了一会,便撒开他的手要起身。 江孟真拽住她的衣袖:“你去哪?不要走。”他实在是担心郝澄又这么把他给甩下了。这几日郝澄因为公务没住在府上,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整整两天都没有睡好。 郝澄柔声道:“我身上都是臭汗,怕熏着你,去沐浴一下就回来。” 江孟真皱起眉:“我也要沐浴,我身上都是酒味,熏得我睡不着。”其实郝澄觉得这酒的味道还挺香的,不过自家夫郎既然受不了,她还是将他抱了起来,两个人一起入了这屋子后头修建的一个小温泉池里。 她替江孟真解了衣裳,先把江孟真放了下去,等她迫不及待地甩掉自己一身臭汗的衣服,下了池子,原本四肢软绵绵的江孟真便赤着身子缠了上来。 郝澄还惦记着他的小日子呢,虽然很想要,也憋了许久,但愣是拒绝了:“你还在天葵期间呢,哪能做这个。” 江孟真却想着两个人许久没有做过这个事情了,都听说女子是下半身的动物,当下便道:“那个不能用,我可以用别的。” 他朝着郝澄举了举自己修长漂亮的手指。 她原本是不愿意折腾病人的,但夫郎热情献身,她不吃也说不过去。而且她确实有半个多月没有和江孟真进行过妻夫之间亲密无间的事情了。 当下想着出汗能够促进病人康复,郝澄对江孟真的引诱给予了相当热情的回应。起初的时候,江孟真还有点力气,后面被折腾得嗓子都说不出话,四肢也真的变得软绵绵的,半点力气都没有,身上也是被啃得一个又一个的青紫印子。 激烈运动过一场后,江孟真又被郝澄捞了上来。替他擦拭干净身上的水,一路抱出来搁在床上,搂在怀里哄了几句。两个人便以这种紧密相拥的姿势沉沉睡了过去。 第77章 等着江孟真身体恢复过来,妻夫两个比先前还要甜蜜一些。但除了私事之外,郝澄的事业也没有放下半分。 在翰林院,她跟着一个脾气不好,但人颇有才华的前辈后面磨墨送水,一边挨训,一边把那些旁人都不愿意接的琐碎差事接了下来。 这个时候她又拿出当年学习厨艺的那股子拼劲,少说话,多干事,像一块海绵一样迅速地把自己认为有用而且想要的知识技能填充到脑海里来。 在翰林院里,默认的规则是,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实在是比做多少事都管用,除了郝澄之外,其他人,悉数都想着学一些华丽花哨的写作技巧,譬如说隐晦地拍上峰的马屁,借此迅速上位。 翰林院的最高长官,本质上说,工作的重要部分也是拍皇帝马屁。 和郝澄同一批进来的人,也确实把这一点发挥得淋漓尽致,新人整日往地位高的老人身边凑,进来时地位高一些的编修、撰修又喜欢把地位低下的庶吉士们踩在脚下。 她平时也不吭一声,很多人只当郝澄是太老实,没什么威胁性,欺负起来也没有意思。 这一届的三鼎甲中,榜眼太过年迈,按照皇帝的旨意,翰林院也不敢给她做什么需要劳心劳力的差事,就当个吉祥物一般地养着她。 状元娘子最是风光,不仅得了状元,还尚了帝卿,但知道些门道的人就应该明白,凡是尚了帝卿者,除非原本就位高权重的,不然在朝廷上根本不能担任什么有权利的差事。 这翰林院的高位者,会愿意给这新任的状元娘子几分颜面,但也不会太把这么个人当一回事。 至于郝澄,原本算是十分风光的探花娘子,成了个李学士后头的跟屁虫,平日里没什么作为,也没什么存在感,硬是成了众人眼中的透明人一个。 不过也没有人会好心提醒她,她这样不懂得投机的做法不对。毕竟一个萝卜一个坑,要是郝澄聪明了,她们就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这日郝澄又抱着一叠公文要往李学士的所在地走,还差五十米左右就要到目的地,却被横空插进来的方余拦住了。 因为突然刹住脚步,郝澄手里的公文也飘散了一些到地上,方余弯腰帮她拾起来地上的纸张,递到郝澄的手里。 郝澄接过公文整理好,说了声谢谢。方余摇摇头道:“何必言谢,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把这公文掉下去,是我该向你致歉才是。” 郝澄勾起唇角,右脸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没再多说什么:“我还有事情要去李学士那里,你有什么事情吗,若是没有,我就先走了。” “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不会耽搁你太长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一刻钟的,你若是着急的话,那就先去忙。”方余的笑容明艳秀丽,实在是很难让人拒绝。 李学士那边也不着急用这些,郝澄沉吟了片刻:“你稍等我一下,我送个东西,马上回来。” 虽然李学士不着急用,但这些东西被她抱在怀里带到别的地方去,总归是不安全的。 郝澄放下东西,匆匆从李学士那个黑面神的处所出来,方余果然在一处拐角等着她。 她和方余走了一会,寻了处没什么人经过的僻静角落,郝澄方开口说话:“你方才拦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方余道:“我被方学士赏识,这几日提拔为了翰林院编修。”因为不是前三甲,只是普通的进士,所以入翰林的时候,方余只是庶吉士,地位十分低下。 郝澄作为三鼎甲之一,进来起点要高一些,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如今方余才进翰林没多长时间,地位就已经和她平起平坐。 郝澄由衷地为她高兴:“祝贺你,这都是你自己努力才有如今的成果。” “只是个小小的编修罢了。”这个官职显然还不能满足方余的胃口,她淡淡地笑了笑,话题又转到了郝澄身上:“你进来是怎么回事,怎么跟着那个脾气一点也不好的李学士,她是有几分才华,可那脾气太古怪了。你又不是下人,何必自找苦吃。” 若是李学士和方学士一样,方余也不拦着她。问题是那李学士只是个侍读学士,本事是没看着那人有什么表现,脾气倒古怪的不得了,折腾走了几个勤奋又肯干的人。 旁人都不愿意跟李学士干活,那些庶吉士也绕着李学士走。郝澄倒好,自己还往上面凑。 她叹了口气:“我知道贤妹性格好,可你已经是编修,又是探花出身。不像那些庶吉士一样,非得做这些杂事不可,你在李学士跟前也学不到什么东西,白白耽搁了自己的前程,还让人说你是傻子。” 郝澄摇摇头:“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作事情要有始有终,况且李学士教了我许多东西,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跟着她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吃苦。” 方余只当她是个性耿直,见劝她不动,便暗暗做了决定,他日若是飞黄腾达了,定然要拉郝澄一回。 到底也没说太多闲话,两个人又讲了写书的事情,这个时候一个庶吉士一路喘着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郝撰修,终于找到你了,李学士有很重要的事情找您,让您快些过去。” 李学士烦躁起来那颗不得了,郝澄抱歉地道:“实在是抱歉,今日我聊得很愉快,不过看来我得先走一步了,不然李学士要等急了,下次有时间,我再约你出来把酒闲聊。” 说罢,她便甩下方余匆匆走了。那报了信的庶吉士看了方余一眼也跟了上去。只剩个方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这翰林院里的人笑郝澄傻,她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她完全没有时间伤悲什么春秋,因为她一踏进来李学士的屋子,那单身多年的老女人便用戒尺重重的敲了敲桌子:“你方才跑哪去了,我的水烟袋呢!” 她方才写东西的时候,好不容易迸发了灵感,但需要吸上两口烟来理理思路,结果找遍了地方都寻不到。 郝澄从书架上抽出一个盒子,无可奈何地道:“我不是说了好几次了吗,这东西我就放在这,都告诉您好几回了。” 李学士忙不迭地从她手中抢过被摩挲得通体发亮的水烟袋,舒舒服服地吸了一口,虽然还是责怪郝澄,但语气已经软化许多,倒也听不出什么怒意:“我东西爱放哪放哪,你放的我当然找不到。对了,我昨日给你布置的任务,你写完没有?” 郝澄抹了把冷汗,这几日只顾着夫郎了,一时间把这事情给忘了干净。 看她脸上神情,李学士又脸色铁青,用烟杆敲着桌子:“那还不快去写,你不想混了!” 郝澄心理素质强大,知道李学士刀子嘴豆腐心,嘴巴上是吼得厉害,倒不会真的做对她不好的事情,当下拿了笔墨,当场窝在小桌子边上便开始写起来。 她写了一半,外头又喧闹起来。郝澄本来是埋头书写,两耳不闻窗外事。外头却突然进来一个人:“郝撰修,上头下来一道圣旨,说是让您过去呢。” 郝澄便转过头来看在那里闭目养神的李学士,后者半阖着眼,察觉到她的目光,吸了口烟又吐出来,整得周身都是烟雾缭绕,她敲了敲烟斗底部的烟袋,回瞪了郝澄一眼:“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出去接圣旨啊,怠慢了陛下旨意,这罪我可担不起。” 郝澄便和那人一同匆匆赶了出去,果然翰林院上上下下都在等着。等人都齐了,负责宣旨女官便展开了圣旨开始宣读。 这次圣旨是喜事,主要是处理几个人士调动。两个辅助方学士的庶吉士都往上爬了一个台阶,从庶吉士成了编修。 这其中之一,便是方余。郝澄朝着方余笑了笑表示祝贺。圣旨念到后面,还念到了郝澄的名字。 那女官尖着嗓子道:“翰林院编修郝澄,恭谦聪敏。天资聪颖,特拔擢为正六品侍读。” 方学士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能够在皇帝面前说的上话,方余和另外一个举子受方学士赏识,能够升迁不奇怪,但郝澄什么都没有做,就跟在那个李学士后面,这才多短的时间啊,就连升了两级。 在官场上,有人混了十年也还是那个职位,越远离京城,官位越难升,翰林院是出了名升官快的地方,但郝澄这样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一时间,翰林院有些嘈杂起来,那宣旨的女官只扫了一眼,那些小声的议论立马就停了。 郝澄接了旨,那宣旨的女官朝她道了一声贺,便在众人地簇拥下出了翰林院。一等那女官走了,众人便将郝澄围了起来,祝贺声一时间此起彼伏,但她们更想知道的,还是郝澄到底是做了什么,才导致升了官的。 趁着声音嘈杂,一个人就把心中所想问出了口气,其他人也跟着道:“快快,郝学士也给咱们传授些经验啊。”被这么多人围着起哄,郝澄倒不好用什么借口推脱不说了。 第78章 郝澄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兴许是因为我跟着李学士一同完成的那份文史编撰。”自从跟着李学士,她就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内容,日日夜夜到藏书阁去借阅书,每日都跟着做做做,这也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还是有些人不信,试图趁着起哄再逼问郝澄,李学士的声音在人群外头突然响了起来:“姓郝的,圣旨接完了,还不快滚回来写完你的东西,取得这么点成绩辫子就翘天上了。” 听到这个中气十足的熟悉嗓音,郝澄不自觉松了口气,顺着前者给的机会道:“诸位同僚,郝某还有份公文需要完成,还请诸位同僚让让。不然李学士怪罪下来,郝某就只能请诸位同僚来帮忙了。” 郝澄面上虽然含笑,但眼神却比不得先前温和,她如今也是正六品的侍读,当然比庶吉士和编修撰修们地位高些。而李学士是从五品,她们更得罪不起。 虽然郝澄说是跟着李学士写东西才升了官职,但郝澄说的是帮忙,她们辛苦再多也是郝澄的功劳,谁但不傻,郝澄话音刚落,人群中便自发给她让了一条道来。 郝澄拿着明黄的圣旨走了出来,路过方余的时候,后者对她说了一声恭喜,虽然笑容很浅,但比起那些围着她的人倒是多了几分真心。 这次仍旧是方余站在原地看着郝澄走,她原本还想着提携郝澄一把,结果是白操心了。自己好不容易才和郝澄平起平坐,结果对方轻轻松松地便直升了两级,想必先前自己在郝澄心里是个笑话,方余在那一瞬间,心里其实是颇不是滋味的。 不过她很快沉下起来,检讨了自己的不足。自己从庶吉士到了编修内心就十分欢欣,郝澄从编修到正六品的侍读还不骄不躁,在沉稳方面,她确实不如郝澄。虽然心中也有些嫉妒,但对方余而言,她难得这么一个对她有知遇之恩的知己好友,到底还是替郝澄欢喜多过嫉妒的。 被方余认为是喜怒不行于色的郝澄一进了屋子,把门一关,升职的文书就搁在桌子上,一个箭步冲过去,便把在那里叼着个烟袋的李学士给抱了起来。 郝澄力气大,李学士个子瘦弱又矮小,一下子就被她悬空抱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郝澄就带着她开始转圈,惊得李学士哇哇乱叫,直拿着烟袋敲郝澄的手:“啊啊啊!你疯了,还不快点把老妇放下来。” 郝澄兴奋劲过了,才把她放了下来,颇为不好意思的道:“学士一时激动,失态了。” 李学士惊魂未定地靠在椅子上,赶紧吸了口水烟压压惊:“你才取得了这么点成绩就这个样子,下次你要是再升官,还不得把老妇抛到天上去啊!” 郝澄挠了后脑勺,颇为不好意思地保证道:“学生下次一定记得稳重,不会再不吭声就把您举得这么高了。” 李学士尖声重复道:“还有下次?!” 郝澄忙道:“不会了,我保证,绝对不会动您了。” 李学士靠在椅子上又歇了一会,只夸了郝澄一句,便赶去她去继续完成先前写了一半的东西。 不过被她骂了这么多次,深谙李学士本性的郝澄已经感到很欣慰了,因为升官的喜悦,她几乎是以飞一般的速度完成了要写半日才能写完的文稿。 一等到回了府门,郝澄便主动凑了上去,然后把手中的文书递给了江孟真。后者接过文书,问:“这是什么?” 郝澄催促他自己打开:“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江孟真将装着文书的信封拆开,从里面抽出来调任书,看到里面调任的内容和原因之后,唇角也不自觉向上扬了几度,夸赞郝澄道:“妻主这般聪慧,有这番成绩没什么好奇怪的。你方才说方余也高升了,过几日请她过来用个晚膳吧。” 郝澄点点头:“除了方余,我还想请一个人,夫郎觉得行不行?” 江孟真道:“你想请谁,要安排在和方余一起吗?” 郝澄沉吟道:“还是分开请吧,我想请翰林院的一位前辈,也就是李学士。若不是她指点我良多,又一点也不贪墨我的功劳,我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升迁。” 这翰林院实际上还是夜光看实力的地方,古往今来,那些倒卖官位的再怎么胆大,也不会染指翰林院。 一是因为翰林院的人身份清贵,基本是意味着前途无量。而是这翰林院的举子俱是各地选拔出来的优秀人才,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容貌家世可以伪装,才华这东西却是伪装不了的。 郝澄叹了口气:“翰林院中,方学士人虽然看似圆滑,也乐意提携后辈。但她有一点,你做什么,功劳基本都是她的。像方余,她能够在方学士的提携下得到正七品的编修位置,那她为方学士创下的功劳,肯定是足够让她连升三级。” 像翰林院这种地方,一心想要钻研的人反而升职慢,像李学士虽然颇有才华,但脾气古怪,也不擅长什么人际交往。皇帝看重她的才华,才将她搁在翰林院里,便是方学士,对着比她地了一级的李学士也是十分礼让,足见李学士实际地位不过即便是知道这一点,也很少有人能够忍受得了李学士那臭脾气便是。这也是因为她看李学士投缘,不然的话她也不一定能够坚持到现在。 江孟真听她说完:“那自然是单独请比较好,李大人喜欢些什么你可知道,咱们准备些谢礼赠与她吧。” “夫郎说的是,我正有此意,金银这些俗物她肯定不收的,老师喜欢抽烟,我们为她准备个玉石的鼻烟壶吧,东宋的孤本若是能寻到也好。这些事情我做不来,还要劳烦夫郎为我费心了。” 江孟真盈盈一笑:“也不是什么难寻的东西,她对夫郎有知遇之恩,那对我而言自然也有恩,这些事情也算不得什么。” 说完这个,江孟真将那文书放在一旁,又道:“还有一件事,你不是想写书吗,我是自己摸索,写了一些技巧出来,就搁在书房里,那本蓝色的小本子。不过我写这方面不多,男子和女子思维方式也不相同。我请了个先生来府上,可以让她指导一番,你先见见她,若是觉得她讲的东西对你有用,咱们就多留她住些日子。” 郝澄问他:“你请的是谁?” “于锦。” 听到这个名字,郝澄觉得耳熟,下一秒反应过来,不由得激动起来:“是那个写《折桂记》的于锦?!”这本书算是这个世界她很喜爱的话本了,于锦的书她也全看了,还特地拿了本本子记录读书心得。她一直很喜欢这个作者,可惜一直没有什么机会见面。 “你怎么会想到把她请来的。”接二连三的好消息砸到郝澄头上,她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你不是说你最喜欢看她的书,正好她和书坊有过几次合作,请她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郝澄摇摇头表示不赞同:“若是你无心,也不会请她过来。”正是小事和细节才能表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用的心思。她虽然喜欢于锦的书,但在江孟真的面前提到她的次数并不多,若非真的在意,江孟真也不可能注意到她的只言片语,且牢牢记住她的喜好。 她定了定神:“那我能问问,现在于锦本人在哪吗?她本人叫什么名字?” 江孟真笑道:“她真实的名字是甄敬,我没说错吧。人在松竹亭,已经等候你一个时辰了。” 听到偶像等待自己一个时辰反应应当是什么,反正郝澄是将自己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地塞到江孟真手里:“那夫郎帮我保管这些,我先过去等等看看她的情况。” 说罢她就脚步匆匆地往松竹亭走,毕竟与她而言,于锦也算是她的偶像之一了,不管是哪个年代,粉丝听说能够见到偶像,总是无比雀跃期待的。只有粉丝等偶像的,哪有偶像等粉丝的呢。 她急匆匆地绕过九曲回廊,走过湖心亭,踏着平坦宽敞的青石板,脚步十分急促地走向目的地,临到快到松竹亭的时候,她甚至还一路小跑起来。 等到还有不到十步的距离,她又戛然止住了步伐。近乡情更怯,真要见到人了,她反而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 江孟真跟在郝澄的后面,从最近的小路绕了过来。他远远看着郝澄走了上去,然后踌躇了许久,鼓起勇气和在那里等候许久的笔者于锦交谈起来。 看着两个人相谈甚欢,他也微微笑了起来。原本他是为了郝澄开心的,若是能够预料到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于锦邀请到家里来。 第79章 能够见到自己喜欢的作者,郝澄自然是十分兴奋。但于锦的真实容貌似乎和她想象的有很大的出入。 在郝澄的想象中,于锦文笔风流、文字中都透着洒脱,初期的文字虽然还很稚嫩,但十分富有灵气。 这样的人性子应当是洒脱不羁的,但眼前的女子人很年轻,但看起来却似乎有些猥琐。不像文字透露出的洒脱,也不像她的本名甄敬,听起来那么正经。 她走上亭子的时候,手不自觉捏紧了几分,手心还出了汗。她犹豫片刻,开口第一句就是直白地问:“我听内子说,女君便是写《折桂记》的于锦,在下仰慕《折桂记》的笔者许久,如今听闻有幸能得见真人,心中十分雀跃激动。恕我冒昧,这是真的吗?” 在亭中等候的女子身材高挑,但人很瘦,不管是身上还是面上都没有什么肉,她的额头窄、颧骨高,兴许是因为长年以写作为生,她的皮肤有种病态的苍白,眼睛下也一片青黛之色。年纪轻轻的,眼角也长了几条细纹。 对方咧开嘴笑起来:“只是年轻时不懂事随手写的拙作罢了。”她这一笑,整个人便鲜活不少。 郝澄又讨教了对方一些写文的法子,结果对方果然十分老道经验。谈起文字写作来更是眉飞色舞,整个人都像是笼罩在一层金黄色的圣光之中,一下子从猥琐气的瘦弱文人变得高大上起来。 郝澄拿了个小本子,一遍请教一遍记下来,听对方讲得如痴如醉,连站在亭子下头看着她的江孟真都没有发现。 因为郝澄喜欢,于锦自然是被留下来小住几日。以往郝澄回来的时间比较晚,但如今郝澄升了职,她在翰林院的工作较之清闲许多,应卯的时间也比往常的要早些。 可如今她一回来,便是往于锦的住处奔,而且还时常拿着册子去请教,搞得江孟真都吃起于锦的醋来。 郝澄替他梳妆的时候,他就抱怨了一句:“若非那于锦是女子,长相也绝非你的喜好,你每天这么一回来就往她的住处赶,我非得把她轰出去不可。” 郝澄笑道:“便是她不是女子,是男子,又怎么记得夫郎这般貌美。我喜欢她的作品,也喜欢和她交谈,但这绝对和情意没有关系。” 想到先前江孟真误解方余的事情,她又哭笑不得地道:“你家妻主觉得没有任何磨镜之癖,你尽管放心便是。” “我自然知道。”江孟真的独占欲远远的要超出旁人,郝澄自己很注意,不会让旁的男子有任何误会。至于女子,郝澄除了他之外,至少得交友吧。 他虽然不喜欢郝澄和旁人太亲近,但因为方余的事情郝澄已经生过一次气,实在是不想再为这件事情闹起来,倒也只能忍着,最多抱怨两句,面上还是要给郝澄的朋友笑脸看,这是给郝澄面子。 郝澄把玩着他的一头长发,笑吟吟道:“我保证,这个世界绝对不会有人比夫郎在我心里头份量重,你就放心吧。” 她顿了顿又道:“我这几日是在讨论我写的话本的事,先前我不是和你说过我的想法了吗,只是我有灵感,没有完整的思路。于锦前辈本来就是你请来的,咱们也没有留她住多久,我就趁着这几天把事情都问清楚,免得到时候她离开了,我又没有什么机会问。” 她们也只挽留对方留下来住三日罢了,人于锦也要写作,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在她们府上不可能久留。 江孟真应了一句,又问她:“你说的是先前那个破案的故事吗?” 郝澄点点头:“就是先前的那一个。”她的记忆力虽然好,但又没有什么空间之类的,像什么四大名著之类的,基本只看过电视剧,就记得哪些演员漂亮啊,一些比较有名的故事是可能还记得,大致的情节是不可能了。 像前世那终点很流行的抄书流虽然爽,但是不适合她,她也没有那个耻度直接把人家的作品当成自己的发表。 像现代那种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故事肯定不适合这个世界了,古代相对而言比较保守,她又是官员,其实并不适合写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所以她选择写类似《包青天》这种破案单元剧,结合上辈子看的一些破案的案列,学习那些人的表现手法。 考虑到这个世界讲究神鬼报应,她还结合了一下前世《聊斋志异》中的模式,想要写一些狐仙妖怪之类东西在里面。 为了这个,她整理了大概有一万字的大纲出来,也查阅了不少这个世界的灵异传说,这几日是在和于锦讨教这些事情,她也将自己的大纲给于锦看过了。对方很是热情地帮她修改了一些地方,还帮她指出书中几个大的漏洞。 江孟真道:“你的故事还挺有新意的,慢慢写,等到时候写出来,我让书坊给你出,可以先印刷个一万册。” 这便是江孟真的优势了,很多文人投自己的稿子到书坊,书坊不一定肯要。而自费印刷也太耗费钱财了,印出来了,也不见得能够卖的出去,只能堆在家里发霉。 郝澄亲了亲他:“能印出来我就很高兴了,不过一开始不要印太多了,到时候要是卖不出去,总不能堆在家里发霉吧。” 江孟真不以为然道:“妻主太小看书坊的本事了,莫说一万本,两万本页是卖的出去的。更何况你写的一点也不差。” 他看到的故事了,写这种题材的人很少,而且郝澄的故事虽说不够华丽,但讲故事的能力还是很好的。而且关键是想象也丰富,她又在翰林院锻炼了一段时间,写出来的文字明显比先前的时候更加有张力。 郝澄眉眼弯弯道:“借夫郎吉言。” 于锦在郝府只待了三日,便告辞离开。她临走的时候郝澄特意请假亲自相送,作为于锦指点她的回报,府上送出去了一块上好的砚台,价值千金。 于锦实在是很喜欢那方砚台,虽然知道它贵重,但推拒了两回,也就顺着自己的心意收下这礼物。 于锦走之后,郝澄便开始着手创作自己的故事,生活基本上是三点一线,翰林院,位于太学的藏书阁还有家里。 那次郝澄连升了两级之后,便不少人注意到她,但郝澄还是和先前根本没有什么分别,依旧沉默寡言地做事,不讨好任何人,也不去巴结别的学士。 有心思活络的,看郝澄靠着李学士上了两层,便也卖力地来李学士这里找存在感,有几个人还争着主动抢过郝澄手中的杂活做,还很是笑容灿烂地道:“这些事情我们这些后辈来干就好了,原本就是我们的差事,怎么好意思让侍读大人来做。” 郝澄看了对方十分诚挚的笑脸,又看了看自己手中厚重的资料,毫不犹豫地把东西给让了出去,不过也没有忘记吩咐几句:“蓝色的要放在第一排第一格,红色的要归在第二三排的第四格,还有棕色表皮的……” 那年轻的庶吉士连连点头,听得也很认真,等郝澄一说完,她便抱着那书一溜烟的跑了。在那里抽烟看书的李学士白眼翻了一半:“这些东西都丢给她们做,搞砸了你负责啊。” 郝澄笑吟吟道:“老师这就说的不对了,谁做的事情,当然是谁负责,做的好,是她们的功劳,做的不好,和咱们也没关系,这事情可是您教给我的,您忘了?” 李学士呛了一口烟:“你这是叫谁老师呢?” “前几日您在酒桌上亲自收的学生,您忘了?”江孟真在调查过李学士的背景之后,就怂恿着郝澄认了这个老师。郝澄本来就有这个意思,但李学士一直倔强得很不松口,趁着前几日情况,几小缸上好的梨花白下肚,李学士晕乎乎的一松口就认了。 说道这个,李学士一下子脸红脖子粗的:“那是我神志不清楚,我不认。” 郝澄抽过李学士的烟袋:“这拜师礼您收了,东西您也用了,话是您亲口说的,我也按照您的规矩行了拜师礼。那么多身份尊贵的长老在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您怎么收得回来呢。” 李学士骨子里还是认这个学生的,酒不过是个借口。若她真的不想,就算是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是不肯的。因此李学士也没再纠缠着个话题,只嚷嚷道:“你把我烟袋抽走干什么?!” 郝澄用帕子擦了擦烟袋:“圣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圣人还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学生认了您为师,就得顾好您的身体,趁着现在学生还在翰林院待着,当然要多照顾您一些。这烟您今日也吸够了,不可再吸了。”她还想着法子想要让李学士自个主动戒烟呢。 “歪理歪理!”李学士气得青筋鼓起,直拍桌子,但郝澄看着就比她这把老骨头强壮,她也就是虚张声势,倒没有真的冲上来抢夺。 而且郝澄她那夫郎送过来的那种烟丝她实在是太喜欢了,这个学生她认得不亏。 见郝澄还是不把东西拿回来,她又把自己翻阅的书丢了过去:“你不是要做我学生吗,那就给我使劲的学!前几日你不是还写什么话本嘛,先看看人家的书,什么时候到人家这水平了,再来向我请教。” 郝澄稳稳当当地接过李学士丢来的书,她看来眼书名《大晋刑侦传》,又看了眼笔者,是于锦写的。 书卷很新,还泛着油墨香气,她问了一句:“这是于锦的新书?” 李学士下意识摸了一把烟袋,想吸两口,没摸到,对她翻了个白眼,没好生声气地道:“是啊!” 她又翻了下出这书的书坊,云岫书坊,是仅次于冰心开的晋江书坊的新兴书坊。那书坊专门出些话本子,书坊的作者风格比较简单粗暴,而且写起尺度大的文字来,也比较香艳露骨,还出小黄本,名声不算好,但名气也不低。 也不知道于锦怎么会选个这书坊,她心下好奇,就当场翻阅起那本书,一贯是于锦的风格,文字优美,而且行文洒脱。但只看了几个章节,郝澄的脸色便“噔”地一下变了。 第80章 见郝澄脸色不对,李学士也止住了喋喋不休的那张嘴,问她:“这书有什么问题吗?” 郝澄摇摇头:“没什么,老师能否将这书借我翻阅一段时间。” 李学士嘀咕了两句:“这市面上就有的卖,自己不能去买吗?”不过看郝澄脸色难看,她又摆摆手:“得得得,瞧你这脸色,拿回去看便是了,看完记得还我!” 郝澄笑了笑,只是嘴角的弧度显然是硬扯起来的,笑容很是勉强。因为这书的事情,她很是心神不宁,早早便应了卯回去看书。 江孟真正听着负责田庄的王管事汇报今年庄子的收成和佃户那边收租的情况,结果就见郝澄阴着一张脸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示意王管事住嘴,起身往自家小妻主的方向迎了过去:“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我看你不高兴的样子。” 他瞥了一眼郝澄的手,对方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封面做得十分精致,风格一看,就知道是对手云岫书坊出的书,墨客的大名还是于锦,文名是《大晋刑侦传》。 “这是于锦的新书吧,我听说这书还卖得很不错,各大书局皆有售。”他顿了顿,道,“前半个月,于锦就和表姐名下的书坊解约了,我听说是去了云岫,对方书坊确实很看得起她,合约也给的丰厚。我们也挽留过,不过对方决意要走。你也知道,表姐的书坊算是晋国第一,名下也不缺她这么一个写书的,如果给了她太优厚的待遇,别的墨客难免有意见,所以……” 郝澄打断了他的话:“这个我明白,她要是想走,谁也拦不住。” 晋江书坊的业务非常的多,为了保证每个月都有新书出售,书坊和很多文人墨客签了五年的契书。内容大概是这些墨客每年都要完成一定量的书,看书的受欢迎程度来决定推广的力度和印刷的数量。 因为书坊和全国多个书局有合同,又有自己的印刷厂,书坊,每一周还出一本薄薄的晋江志,大致连载各个书坊名下墨客的文章,也设置了读者的来信这一环节,再通过坊间书的口碑和传阅程度来评估书的受欢迎程度。 十年前这书坊就开始起步,到现在非常完善,名下文人墨客众多,于锦只是其中有名的墨客之一,而不是晋江王牌,商人天性就是谋求利益的最大化,这一点郝澄也知道。 “那你是因为……”江孟真的话问了一半,欲言又止地吞下了后面半句。 他不说完,郝澄也能知道他想问些什么,她的手指捏紧了手中的书,把那书本熨烫得极佳的封面都捏得皱巴巴的。 “我没……”郝澄本来想说没什么,心念一动,又改口道“咱们先进去,进去我再和你谈。” 做主家的妻夫两个有事情谈,可怜的王管事只能被撇在一旁,留在原地眼巴巴地等了。 郝澄拉着自家夫郎一路进了书房,她拉着江孟真在椅子上坐下,将于锦的那本书搁在他的面前:“你先前说这书销量还很不错,那书你看过没有?” 江孟真摇头道:“我只听闻坊间说于锦又出新作,水平和构思大有回到先前巅峰状态的水平。坊间评价很高,宫里也有人传阅,那云岫书坊有意联系戏班将其排戏传唱,只是我还未曾看过。” 于锦的成绩其实在她们书坊已经下滑了很多,这也是冰心和他都没有决定开出大优惠条件留下于锦的原因。 郝澄最喜欢的《折桂记》是于锦比较早期的作品,于锦小的时候就是以出众的记忆力闻名乡里,后来对方在家乡投了一本《折桂记》,在《晋江志》上刊载,结果大火,便来了京都定居。 但后来于锦第二本和第三本书成绩都不算好,她的文章就越写越浮华了,而且追随那些大火的笔者,反而渐渐丧失了自己个人特色。虽然出书快,写起文章的速度也特别快,但质量不行,看客们根本不买账。 不少的于锦的老读者,甚至拿这位少年成名的墨客和那位才尽的江娘笔,这次于锦的新书一处,追捧她的女君公子们又多了不少。 郝澄将那书翻开,往江孟真地面前推了推:“那你先看看,看完再和我说说想法。” 江孟真低下头来,看看了书中的文字,起初的时候他面色平静,还能点评两下构思不错,等看到后面,他的面色也越发阴郁,等到翻阅完,他甚至直接将书摔到了地上。 郝澄弯下腰将这书拾了起来:“这书我是借的老师的,答应好了要还她。” “可这分明是你的……”说到后面,他又突然噤了声,紧张地看着郝澄的神色,像是担心说出来郝澄要承受不住。 郝澄状似冷静地替他把话说完:“分明是和我想出来的故事一模一样,是吧。” 她把梗概给于锦看的时候,还没有动手开始创作,第一稿也只是写了万把个字,后面她觉得不好,又改的面目全非。 但总体来说,她还是按照自己文章的脉络来写文的。文章的细纲和骨架是这本书的灵魂,为了能够让情节生动有趣,她按照草蛇灰线的写作手法埋了两条长线,也填充了许多自己临时想到,怕忘记所以记下来的细节。 这份完整的大纲,用她记忆中的现代文写,这文能写百万来字,但如果用比较通俗的白话文或者文言文来写,文章最长也不过四五十万。 于锦的新书是在这一个月内写出来了,剧情丰富,而且基本上严丝合缝,一看就是做了很多准备写出来的文章。但她只翻阅了几眼,就知道这是自己的东西,被人改头换面,换了个壳子就成功上市。 主角的名字,于锦换了一下。主要角色,和她设定的是一模一样的。她设定主角爱吃什么酸的,于锦书中主角就爱吃酸。她的主角有个撒谎手指会扣东西的毛病,个子高瘦,皮肤白皙,喜好玄色青衣,爱吃橙子,年纪二十出头,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颊有个酒窝,口头禅是“XX的见鬼了”,还能够和鬼神沟通,虽然有点痞气,但该正经的时候就很正经,金手指是一支无意间得到的判官笔。 于锦的新书,主角也有个撒谎手指会扣东西的毛病,个子高瘦,皮肤白皙,时常裹在一件黑色的深衣中,爱吃橘子,刚刚弱冠之年,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有个酒窝,口头禅是“ZZ的真见鬼”,还能够和鬼神沟通,虽然有点痞气,但该正经的时候就很正经。金手指是一支祖传的判官笔。 且不用说各个重要主角人设撞了,除了第一个故事和第二个故事与她设想的调换了下顺序,后面的十来个小故事于锦连顺序都没改,有些配角的名字,于锦干脆直接用她的。 一些妖怪的设定和名字全是她想的,这个世界的神话书里面都没有,于锦也没有作任何改动。可以说,字全是于锦写的,但骨架全是用她的。 她要是把自己的大纲随便丢给一个枪手去写,不管是谁,都能写出和于锦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作品。 她自己的书按照自己的大纲写完出书的话,只要看客们不瞎,一定会觉得这两本书即视感极强。 若是个陌生人也就罢了,偏偏于锦还是她喜欢的作者,她拿着自己的书稿亲自向她请教,结果发生了这个的事情,郝澄是觉得又难受又恶心。 江孟真安抚道:“妻主你先想想,那于锦来咱们家里的时候,她有没有在上面留下什么痕迹。我们可以拿她的笔迹去鉴定,到时候你快些把那四万字公布出来,想要惩处她也不是的大问题。” 不消说,于锦肯定是直接剽窃了郝澄的创意和思路,但问题是现在于锦已经出了书了,郝澄才写了四个故事,而且于锦的书出了好几日,要等到郝澄的书印刷出来,那也得需要一些时间。于锦在先,又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是于锦做的剽窃,对方完全可以倒打一耙。 “她好像是写了一些,不过在很后面,我还没写到那里。”郝澄连忙起身把书架上的文稿写出来,结果发现于锦写的备注的地方,悉数被人用墨迹遮掩了。 想来于锦是一开始就做好了剽窃的准备,连细节都处理地这么到位。 郝澄捂住自己的眼睛,喃喃道:“那要怎么办?”要她自认倒霉,这是她花了许多心血的作品,不见诸世人她不甘心。而且于锦凭着她的作品获得了荣耀,让对方一点惩罚都没有,她更咽不下这口气。 江孟真沉默不语,显然也在思考对策。郝澄抬起头来,定定地瞧着他:“夫郎能不能再一次将她约出来?我想先和她谈谈。” 第81章 也不知道江孟真用了什么手段,于锦同意了和她见面,地点定在秋月楼的落霞房,时间则是在郝澄三日后的休沐日。 郝澄手里拿着的还是从李学士那借来的《大晋刑侦传》,倒不是她没有这个财力,只是她实在不愿意为这个无耻的剽窃者多花上一分钱。 两个人约定的时间是申时,郝澄到得很准时,于锦却姗姗来迟,直至酉时,她才在店小二的引领下推开门进来。 郝澄放下手里的书抬眼看她,于锦今日穿了件米白色的长款稠衫,腰间挂了一枚青玉环形玉佩,脚上蹬着的是云锦轩出的云秀鞋,做的是最简单的书生打扮,虽然容貌不够端庄,但这么一打扮,倒有几分书生的儒雅。 不过郝澄对她心生厌恶,怎么看她这张脸都觉得虚伪做作,浑身上下尽是酸儒之气。 于锦施施然在她的身边坐下:“不知你请我过来,是为了何事?” 郝澄将那本《大晋刑侦传》摔到于锦的面前:“犯不着和我装这个糊涂!我请你来,是什么用意,你能不知道?” 于锦叹了口气:“人难得糊涂点不好吗?” 实际上,于锦一开始对剽窃郝澄也是有犹豫的,她是甄家的二小姐,但却是个身份地位的小侍生出来的,作为庶女,又有个手腕高超的当家主夫作为嫡父,她在甄家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若不是在写故事上有些天赋,她当年怕是活都活不长这么多时间。当年来京城,靠写书的她也没有挣太多的钱,只拼着一口气拼命地写,好不容易能够倚仗写作为生,得到自己的荣誉,也按照当初取这个笔名的意愿,能够衣锦还乡。 生活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进发,结果那些看她书的人却越来越不买账。她觉得自己写的东西越来越好了,但书坊却告诉她,她这书的成绩越来越差了,《晋江志》上评价也很低,要是再这样下去,书坊也不会肯再出她的书。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在京城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奢华日子,想让她过回原先的日子根本不可能。而且百无一用为书生,她是靠写文起家的,可以说写作就是她的差事。她本来就倚仗写文为生,除了这个之外,她根本什么都不会。 家里的夫郎长得是很漂亮,但花钱也是大手大脚。偏偏她越浮躁,写出来的东西就越发不堪入目。连她自己都看不下自己写的这些玩意,纸团撕了一堆又一堆,夫郎还骂她败家。 那纸墨笔砚是最耗钱的东西,她这么奢侈浪费,家中又不宽裕,她那夫郎自然是看她不顺眼。 事业和家庭都不她顺心,结果书坊的人找她,说是二东家的妻主也想试着写话本子,还是她的书迷,让她有时间的话过去指点指点。 这一指点,就从天降了个大惊喜给她。 于锦看她没有说话,饮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又慢吞吞地道 :“我家里有老有少,也有夫郎女儿要照顾,这日子呢,过得很是清贫,平日里夫郎买根簪子,买件漂亮簪子都要犹豫心疼许久,郝女君也不缺钱,你那么喜欢我写的书,就当作是救济穷苦老百姓了不是。” 郝澄又不像她,她的夫郎只会败家,郝澄的夫郎那就是一座移动的金山银山,随手送出个谢礼都价值千金。虽然郝澄夫郎年纪老了点,也善妒了些,但他长得也不错,风韵犹在,最重要的是,他那么会挣钱,只要有钱在,什么温柔可意的找不到。 而且郝澄还是当官的,她人生已经那么顺利了,口上还说什么很崇拜她,喜欢她的作品。既然喜欢她,那把一篇文的大纲给她用用怎么了。看现在这反应,郝澄还不是虚伪做作,想必那些喜欢也只是客套话罢了。 郝澄都想一巴掌呼道她脸上了,谁的钱不是辛辛苦苦挣来的 ,江母无能,当初偌大一个江家都是靠江孟真撑起来的,后来江孟真被算计嫁人,日子也过得辛苦。 要说苦,她穿过来就是个孤儿,家里穷得叮当响不说,还有个对她恶意满满的舅舅。后面刚刚开始做手抓饼那会,她也是每天手做得抬不起来,为了省钱,每干那么多个小时的活也不嫌累,手上起了厚厚的茧子,她也没有和谁抱怨过吧。 “那你的意思是,承认你是抄了我东西了?”郝澄定定地看着对方。 于锦靠在身上的软垫上,眉毛挑起来,因为神情的缘故,那张本就形容有些猥琐的脸显得越发面目可憎:“便是我承认了那又如何,你想怎么对付我呢,说我抄了你的东西,就凭着你那未曾发表的大纲文稿?你又有什么证据来证明,是我抄了你的东西呢?我看你的书也没写几个字吧,你那么喜欢我的作品,如今我用自己的文字把你的东西写出来了,你该高兴才是嘛。” 见郝澄面色越发难看,她心中不免得意,又以前辈的口吻教训道:“个人有个人的难处,这文稿呢,是郝女君你自个给我看的,如果要怪呢,就是怪你自己太单纯了些,而我只是记忆力好了些罢了。再说了,郝女君日子过得太顺风顺水了些 ,你在官场混呢,应当早些识得人心险恶才是。 她站起身来:“如果你今日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郝澄一直很沉默,似乎是被她气得厉害,一时间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 “等一下。”郝澄也跟着起了身。 于锦只以为她在故作挣扎,倒也停了脚步,想看看郝澄还想玩什么把戏。 郝澄稳稳当当地走了过来,然后扬手给了于锦两巴掌:“啪啪”清脆的两声。 第一下的时候,于锦还没有反应过来,直接站在原地挨了郝澄的第二下巴掌。打完第二下的时候,于锦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她吐了口唾沫,唾沫里带着血腥,唇齿间似乎还有几分铁锈味。于锦的手也握成拳头,正准备反击,但被郝澄牢牢地抓住,一拉一扯,一个膝盖轻轻一击,于锦便嗷嗷直叫地被反压在了地上。 郝澄抽出于锦的腰带,极其利落地将这人捆在了地上,她的手指在于锦的脖颈上轻轻一滑,指尖像是一柄锋利的刀刃,随时能够多了于锦的性命。 于锦不自觉地屛住了呼吸,瞳孔也因为受到惊吓而不自觉而放大。但郝澄只是把她的衣服扒了,然后捏着她的下巴:“出来混,不要太放肆了。特别是在你比人家弱,还处在别人的地盘上。今日你若是死在这里,我也有法子处置干净。到时候后你那漂亮夫郎还能老老实实地守着孩子守着家里吗?要知道,挣再多的钱,那也得有命花才行。人心险恶,这话是前辈教我的,不过现在我觉得还是还给前辈比较好。” 说完这个,她就甩了门出去。刚刚碰到过于锦手的地方,她也迅速用水冲刷洗了感觉。 这落月楼虽然明面上和郝澄家没有关系,而且还和江家开的酒楼喜欢打擂台,但江孟真说过,这也是自家的产业。所以她完全不担心,会有人把她来过这里的事情捅出去。 至于她给打得那个结,只要于锦越挣扎,就会弄得越紧。等过了两刻钟,自然会有人把于锦给弄出来。 至于搞死于锦的事,她当然只是吓唬她的。到底是新社会长大的,再恨一个人,也把人命看得极其重。况且于锦只是剽窃了她的东西,还在她面前大放厥词罢了。 这种人她当然不会轻易算了,用脱光的法子让于锦身败名裂也不是不行。但对郝澄来说,以牙还牙,非要用文章的事情,让于锦身上成名的光环消失得一干二净,她才能甘这个心。 郝澄出来的时候,是夕阳西下,落霞漫天。她回来的时候,夜色已暗,月从柳梢头爬到了苍穹之上,几点零星的星子散落在月亮旁边,浅银色的光辉撒下来,将郝澄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把路上的行人衬得越发落寞。 尽管小小地教训了剽窃者一番,但于锦还是凭着抄她的东西获得了大名声,而且还赚得金银满钵,事情还不算得到解决。 如果直接凭着权势让于锦承认抄袭,免不了有世人会恶意揣测她纯粹以权势压人,这回为她的创作之路添上污点,而为了这么一个人渣来牺牲自己的前途,并不在值得。 等郝澄满怀着阴郁回了家,一个纤瘦修长的人影正站在门口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郝澄突然就觉得酸酸地,她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直冲冲地冲到了怀里。江孟真一下子没有防备,就被自家妻主给压到了墙上。 “怎么了?”他柔声地询问。 因为这个温柔的声音,郝澄的委屈和被喜欢的作者抄袭的难受一下子涌上心头。她眼睛有点泛酸,但因为融入这个世界的缘故,强忍着没有掉眼泪,只是声音有些哽咽,还有些委屈:“没什么。” 委委屈屈的一句没什么,又激发了江孟真的实在不多的父性,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小妻主柔软的发顶,无奈地叹了一句:“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 第82章 即便是妻夫,这在外头也是不好太亲密的,所以郝澄和江孟真只是温情脉脉地相拥了一会,等着郝澄心绪平复了,两个人便进了府门。她们肩膀之间隔了二十公分的距离,看着只是凑得近一些,但那宽大的袖子下面遮掩的手却相交紧握在一起,姿态极其亲密。 郝澄进来之后,江孟真自然提及了她与于锦见面的事:“你和她见到了,她怎么说?” 郝澄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清苦的味道,回味过后,舌尖又有一点点的甜。 茶的温度把握的刚刚好,这种醇香的味道也只有她家夫郎能够泡得出来。郝澄心静了几分,将茶杯放下,她酝酿了一下情绪,道:“她是承认自己抄了,只是我们没有证据,倒也不能教她如何。” 郝澄学舌了一番,没有刻意的添油加醋,但因为心中愤懑,倒还是把于锦说得恶劣了几分。 江孟真直接拿过她饮过的茶杯喝了一口,蹙了蹙眉:“那你准备怎么办?” 他倒不是没有对付于锦的法子,实际上于锦不过是一介布衣,虽然能够写两个话本子,但没有到太出名的地步。都说民不与官斗,就算不动用他的那些势力,凭着郝澄的身份,也足够轻易碾压于锦。 不过郝澄的意思是,并不想以势压人。他也不想在自家妻主面前表现得太过强势,偶尔柔弱一些,也要让郝澄自个做主。 郝澄叹了口气:“我原本,是想着把那于锦扒光了扔街上去,不过我毕竟刚刚上任没多久,在朝廷根基还不稳。那于锦虽说是读书人,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要是和我们缠上,虽然说解决也不算是大问题,但多少是麻烦,为了这么个人,弄脏了自己的手,实在是不划算。” 江孟真没说别的,只附和道:“妻主说的是,为了这么个人,确实不值得。” 郝澄又揉了揉额角:“不怕夫郎笑话,我这个人,心眼比较小,而且还记仇,凡是谁招惹了我,我定然要报复回去,否则的话,这心气难平。” 谁坑了她,她要么当场,要么随后就报复回去。报复完了,把事情和人都忘了,自此两不相干。她不会去主动坑害别人,但若是别人坑了她,她也不乐意吃这个哑巴亏、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郝澄都是这么个性子,只不过上辈子没有这么森严的阶级制度,这辈子她处处有顾虑,行事也不能太乱了规矩、江孟真唇角微弯,笑道:“妻主这是直率,真性情。” 郝澄都快让自己夫郎夸得怪不好意思了,她也不说什么性格上的话,只问江孟真:“京城中有没有能够鉴别字迹新旧程度的?”没办法,这个世界又没有什么电子通讯工具江孟真迟疑了一下,应道:“有是有,只是那位老先生脾气不是很好…” 她要的就是脾气不好,有个性:“那,那位老先生在城中名气如何,公允度如何?”她要的可不是什么用点钱就能轻易收买的人。 江孟真道:“那人名气挺大,至少在文人圈子里是极其有名气的。不过妻主要这个人来,是为了鉴别你和那于锦的文稿?她大可说自己直接写的,并无文稿。而且你逼着她把文稿交出来,她也可指控咱们家仗势欺人。若是做偷盗之举,那更不好了。” 郝澄的顾虑他也明白,但如果行这一条路的话,不就和郝澄当初的目的背道而驰了,那还不如直接以势压人,让那个什么书坊把于锦给逼出来,再让于锦吃够了苦头,她就能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而且这种事情,只要上下暗示就够了,随口打点一下,又不用耗费什么力气。何必这般曲折,还讨不了好。 思及此处,他不等郝澄开口,当下补充道:“妻主性子柔善,想着光明正大地回击是好事,只是这不管是 官场还是市井之间,哪有那么绝对的公平。你对旁人公平,但要是于锦处在你这个位置,绝对会以势压人。” 他叹了口气,尽量用委婉的语气道:“妻主光明磊落,这个我自然是知晓,但你想想,是这些小人先不磊落再先,咱们干嘛要对他们那么好呢。” 这不是因为习惯问题嘛,毕竟生活的环境不一样。她从小在比较光明的环境长大的,即便是在社会上也受了苦,但真没有碰到过拿权势压人的,要斗争起来,也不会像这个世界要死要活的。 原本郝澄是打算去亲自请那位鉴赏大师的,听江孟真这么一劝说,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当下就打消了念头:“夫郎说的对,是我太欠考虑了。” 她揉了揉额角,凑过去江孟真身边,倚靠在他有些单薄的肩膀上:“京城到底是不比杏花村那种小地方,我来这里虽然时间也有几个月,但是比不过夫郎。你若是觉得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当的,尽管提出来便是。” 古代人说,娶妻当娶贤,女尊要换过来,她自认娶得这个夫郎实在是够贤惠能干,有个这么能干的人不用,她又不是傻。 江孟真笑道:“我要担心你嫌弃我管得太宽 了。”郝澄和他谈过几次心,告诉他用不着那么拘束,她也不是那种擅长琢磨人心的,妻夫之间把话摊开来说才能讨她喜欢。 按照江孟真以前的性子,这话他得绕上三绕才会说出来,毕竟读书人就讲究个百转千回,现在倒好,他直来直去,半点都不隐晦,这也是仗着郝澄喜欢。 郝澄果然和他预料之中一般,没有为他这撒娇一般的说法生气,反而还显得很受用,她不以为然道:“我就爱被夫郎管着,做妻主的被夫郎管着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好嫌弃的。” 她嗅了嗅江孟真身上的味道,是很淡的草药的香气,不会像中药那种熏人,也不似香料那么扑鼻。 她一抬头,就见江孟真眉眼弯弯地瞧着她,眼眸好似皓月星辰,他低声道:“妻主在看些什么呢?” “自然是在看我家夫郎生得好看。”郝澄轻咳两声,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既然夫郎不想用那么迂回的法子,那你准备怎么办?” 仗势欺人,那也是分方法的。有些人仗势欺人,那人家说是专横跋扈,目无王法,有理也说成没理,手腕高的,那就是替天行道。 关键是她们没什么证据,权利也不够大,如果有证据,或者是权势滔天,没有人敢一轮,理是站在她们这边,还担心老百姓说什么。 江孟真摩挲着手指上的白玉扳指,笑吟吟地道:“对付这种人,哪里需要费那么大力气,就是怕妻主觉得我这个人做事太狠绝了些。” 郝澄实在好奇,又追问:“到底是什么法子,孟真你就直接说了便是,妻夫之间,干嘛这样弯弯绕绕卖关子,吊人胃口可不好。” 江孟真低下头来,凑到郝澄耳边,硬是以一种极其暧昧地姿态把话说完。 结果听完了,郝澄对他的法子一点意见也没有:“这也没什么啊,夫郎未免把我想得太心软了些。” 江孟真笑意盈盈地没再说话,他一开始想的法子郝澄肯定接受不了,只是话到嘴边,他又临时改了口。 毕竟有郝澄在,他做事情确实要留几分余地。现在本来女嗣就艰难,凡事给人家留一条后路,说不定上苍有好生之德。就派送女观音给他送了个孩子呢。 妻夫两个把法子商量定了,那事情就可以吩咐底下的人来做。以前郝澄不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不过江孟真也在慢慢纠正她的方式。做主子的,凡是用不着亲力亲为,不然自己累得够呛不说,还管教不好下面的人,搞得没什么威信力,为官之道,也是如此,要擅长用人和制衡。 郝澄表示,她家夫郎这么聪明,她都听夫郎的。当然她也不是没有惋惜过,若是江孟真在这个世上为女子,那肯定是封侯拜相之才。 不过这个问题江孟真早想过,如今他已然比那个时候看得透彻豁达许多,凡是倒头来换成他安抚自家的妻主。 那日郝澄撂下于锦在那落霞房就走,于锦第一反应,自然是大声求救。但她嘴巴被郝澄用擦了桌子的抹布给堵上了,那蚊呐一般声响,根本不可能惊动她人。 接着她用试图挪动身子,先用个什么锋利的东西割破绳子,可那结越挣扎越开不了也就算了,也知道郝澄使了什么妖法,明明只是捆了她的手脚,她就是像一尾在案板上的鱼一样,怎么挣扎都挣扎不起来。 后面还是楼里的小二娘进来,看她这么个狼狈样子,给她解了绑放她出去。喝茶的银子那无耻的郝澄还坑了她一笔,好在她身上带的东西够值钱,抵押了当时的茶饭钱。 极其狼狈的回了家,于锦那是一肚子气,好在她凭着新书赚了一大笔钱,夫郎也温柔笑意许多,当天晚上在床上折腾了一宿,她心情好了不少。横竖想了想,那事情太丢脸,说出去也丢她文人的面子,咬了咬牙,把事情忍了下来,想着找机会寻思报复。 结果报复的机会她没有等来,麻烦却自个找上门来了。 第83章 于锦那间不大的宅院被围起来的时候,她还迷迷瞪瞪的呢。但官兵可不会管她是不是状态好,为首那个人高马大,一脸凶相的官兵冷着声问了她一声:“你就是那个写书的于锦?” 于锦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向来是对这些衙役很有几分畏惧之心的,面对那凌厉的眼神和面容,这个时候她倒也没有敢说谎,抖了抖身子,有些惊颤着道:“是小的,不知几位官娘子找学生有什么要事?” 那官兵和身后的人对视一眼,手一扬,道:“那就是这个人了,把她戴上镣铐,带走!” 木质的镣铐立马将于锦铐了起来。于锦的夫郎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披了衣裳也跟了出来:“是不是搞错了,我家妻主胆子小,连只鸡都不敢啥,敢问几位官娘子,我家妻主这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啊?” 他不过是一普通男子,虽然模样周正,长得也还不错。但这些官差见过的人多了,也不与他多言,带了于锦便要走。 他倒也是识趣的,拿了几两银子塞到那些官娘子手里:“这些给诸位买些酒菜吃,还劳烦告知一句,我家妻主到底是犯了什么过错,又要关多久,小的也好给妻主送些饭菜吃。” 掂了掂那银子的份量,接了银子的官差勉强提点了两句:“这事情你就要问你自个妻主了,具体的事情,我们这些不知道,就听说是得罪了上头的人,还抄了上头人的东西。” 多余的话她们也不敢乱说,呼啦一群人风一样地来,只片刻功夫,便带走了这府里当家作主的女人。 一听到抄了东西,于锦也差不多能够猜到自己到底是得罪什么人了,除了郝澄还能有谁? 她这个时候第一反应不是羞愧,也并不觉得害怕,而是觉得愤怒。上次郝澄就已经让她丢了一回面子了。她不和她斤斤计较,没有和她撕破脸皮,就已经很不错了,结果呢,郝澄竟然以权谋私。 她可不认为在自己有什么把柄被郝澄抓住的,要知道当初离开郝府之前,她特地把自己留下来的墨迹抹掉得干干净净。后来写书的事情,她是以一日一万字的进度完成的书稿。 她花了多大的心血,也有很多是自己的东西。那郝澄又没有先发表文章,都和她讨论了,凭什么不让她也有这个题材。 于锦这般想着,似乎自己也理直气壮起来,一点错都没有,都是那郝澄小气吧啦,毫无文人的风度豁达。 但在牢里过了几日苦日子,她又不这么想了,就指望着自己待着的书局能够把她捞出来。那云岫书局和郝澄夫郎名下的书局本来就是打擂台的,她可是这书局花了大价钱挖过来的人,现在她这么一大块金子,书局怎么能就将她扔在这牢里头呢。 但等了好几日,于锦都没有能够等来人。于锦在牢里可怜兮兮的待着的时候,外头却没有她想的那样,因为她的锒铛入狱而波澜壮阔,反倒相当的风平浪静。 当然,对郝澄还有于锦的家人来说,这也算是出了一回大事。于锦那边刚锒铛入狱,郝澄这边就有很多人问起这事情来,她如今的名义上的老师更是见她进来,开口便问道:“我听说你使了手段把那写书的于锦给弄到牢狱中去了?她到底是因何得罪你了?” 郝澄还未开口,李学士又皱着眉头道:“你如今连升两级,虽然官职不够高,但还是少不了有人眼红,此时此刻,一言一行都是旁人看在眼里,不是我说你,便是那于锦言语间对你有什么得罪,此举你也太过莽撞了。” 于锦先前去郝澄家为她指导的事情,李学士是知道的。她也听说那个于锦书写的不错,但是品行算不得好,只是郝澄喜欢人家的书,倒也没什么。可那于锦离开郝府也过去近两个月了,郝澄现在秋后来算账,未免显得不够大气,也容易被人冠上个以权谋私的大帽子。 郝澄不直接回应李学士,反倒问她:“那于锦的事情,老师是从何得知的?” 江孟真特意让人处置得很低调,就是不需要搞得满城风风雨雨。反正现在于锦的书也只能算是成绩一般的好,影响力不算大,现在这种情况处置,只要不是特别关注她的,根本不会有什么人管。 李学士拿烟袋杆子敲了她一记:“我先前怎么教你的,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未免也太小瞧为师了,这么简单的消息,自然有人告诉我,还需要我特地去花什么心思得知吗?” 郝澄揉了揉自己被敲痛的地方:“老师您手劲未免也太大了,下次再这么敲下去,别人可要说您收了个傻子徒弟了。” 李学士哼了一声,还是等着郝澄给她个交代。 郝澄叹了口气,问她:“您知道我和于锦被关起来的事情有关系,那您可知道,我和她是因了何事才结下仇怨的?” “难道不是你嫌弃人家说话难听?”这个李学士她还真的不是很了解。 郝澄一脸哀怨道:“老师心中,学生竟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吗?那于锦的事情,确实和学生有一些干系,但那也是因为她先触犯法律在先,不然无论如何,学生也不可能动她。捏造罪名。无中生有这些事情,学生断然干不出来。老师认识我的时间也不短,应当知晓我是什么性子才是。” 李学士嘟嚷了一句:“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不会心血来潮做这种糊涂事,那你说,她哪儿得罪你了,你若是说不出个缘由来,今儿个就让人把那什么于锦给放了吧,好好安抚一下,这事情也便算了。” 郝澄便递了一本书和一卷手札给她:“这是我先前向老师借的书,这是我半年前便开始写的东西。” 李学士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倒也接过郝澄手里的东西看了起来,翻阅了几眼,她便变了脸色:“你的意思是,那于锦抄你的东西?” 郝澄道:“学生惭愧,两月之前,曾邀请于锦来辅助指点我写文章,不曾想,她竟剽窃了学生的思路。” 李学士一针见血道:“可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比她现在前面。” 郝澄叹了口气,麻烦点就是在这里了,于锦的记忆力是极好的,又是专业写文的,一回去后,便在短短的时间里赶出这些文字来。她写得慢,如今也只有几万来字的手稿。 她算了下时间,于锦刚出书的那会到现在时间也有好些,人家完全可以说,她这大纲是看了于锦的书之后写出来的,只是因为眼红于锦的成绩,才做如此手段。 就是因为想到这一点,于锦才敢动那个胆子做此等剽窃之事。 她从李学士手中接过自己的书卷,然后抖了抖,从里面抖落出一份羊皮纸来,上头简简单单写了几句话,还落了印章和个人的签名。 李学士看着郝澄:“你拿的这个是什么?” 郝澄道:“老师自个看看不就知道了。” 后者接过她手中的文稿,低头一看,感情这是份字迹时间的甄别报告文书,上头写的是郝澄给的大纲文书,郝澄这大纲接近两万字,大概写了十余张文稿,除了格外列出来的清单上有单独的落款和盖章,这每一张文稿边上都有甄别的字。 那鉴定的人的意思是,郝澄这些文稿上字迹的时间,字迹的时间分别是半年前到两个月前不等,李学士原本就相信了郝澄的话,只是心中还有存疑,但再三确认了郝澄文稿上的字迹后,她对郝澄的话更是相信不已。 她这个时候改了口风:“此等剽窃之事,你怎么不早些和我说,现在才让她受那么点苦头,这未免也太便宜那什么于锦了。” 这个世界的人对文化的看重,远远要比郝澄曾经生活的世界要多的多,特别是对李学士这种脾气古怪,又颇有才华的文人来说,剽窃这种大罪,简直是其心可诛了。 郝澄又道:“我倒也没想着做什么,只想着让她吃些苦头,等她明白自己犯了错,自个把罪认了,这事情也差不多能够了了。说起来这事情也是荒谬,也亏得老师信我。” 李学士倒显得有几分心虚了,她个人是很喜欢于锦的新书的,在郝澄将书借走之后,她还特地地去买了本新的,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所以才在看到郝澄写的大纲的时候,第一眼就能够看懂这大纲和于锦新书到底相似度几何。 问题是郝澄出示的那些鉴定文字,她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就是她认识的那人写的,那人的脾气和本事,她再是了解不过,与其说信郝澄,不如说她是信自己的友人。 出于冤枉了郝澄的内疚,再加上对此等剽窃之事的恶感,李学士道:“这事情你就不用管太多了,免得多做多措,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保证那于锦绝不能仗着剽窃之物得到那些赞誉。” 郝澄向李学毕恭毕敬地行了礼:“那就有劳老师了。” 李学士的动作比郝澄想的还要快,还要干脆利落。也就是几日的功夫罢了,于锦的那些书便从各大书局给撤了,那云岫书坊还贴了大字报道歉,于锦更惨些,判了刑不说,一家都要为她蒙羞。 她那些靠着剽窃得来的钱财自然是被返还到被抄了的郝澄手中,但郝澄没有要,直接把这笔钱财当作善款,捐赠救济给了那些衣不裹体、食不饱腹的穷人。 出于对郝澄的保护,这次被抄的人用的也不是郝澄的名字,而是明心居士这个笔名。 这是妻夫两个之间商量出来的决定,郝澄也不另外取笔名了,直接用江孟真的,妻夫两个本来就是一体,也没有人规定,一个笔名只能一个人用的。 这样的话,等到时候,明心居士的真实身份爆出来,那些追捧名下居士的文人墨客,想来说话也不至于太难听。 在一个月后,看到于锦下场的时候,郝澄却并没有表现得太开心,江孟真问她:“妻主是缘何故郁郁寡欢?剽窃你的人,得了应得的下场,你应当欢喜才是。” 郝澄道:“虽然咱们胜了,但我总觉得,似乎这赢得不是那么光磊落。而且这次咱们也算是利用了老师一回,我总觉得心里不大舒服,至于于锦的事,兴许是因为我曾喜欢过她的文章,如今见着于锦如今惨状,心中也未曾有自己想的那般高兴。” 见她如此,江孟真自然是再三安慰,到最后到底是幽幽地叹息了一句:“说句不甚好听的话,这官场上比这更加不光明磊落的事情还更多些,如今朝野之上虽然看似平和无波,但陛下身体近年来不算好,这底下是诡谲汹涌。妻主虽然身在翰林,但只要继续往上,就免不了要卷入其中。你便是再不舒服,也得学会忍受。” 单纯善良固然是好的美德,若是他为女子,郝澄为男子,他是很乐意护住郝澄这一颗赤子之心的。但现在,他却不能将自家妻主护得太好,免得到时候,郝澄不仅伤了他的心,也伤了她自己的身。 郝澄揽过江孟真的肩膀,低声道:“这事情我知晓,我会学着改的。”便是不为了自己,为了江孟真,她也得看清事实,学会适应这个世界的残酷。 此次于锦的事情,原本就不是为了能够让她觉得痛快,而是老天爷为了给她提个醒,免得她日子过得太过顺风顺水。 江孟真看着郝澄有些疲倦的眉眼,给了她一个缠绵而轻柔的吻。这场安抚的吻到最后点燃了郝澄的情欲,只是事情都做了一半,江孟真却极其困倦地睡了过去,郝澄撩开他的额发,瞪着这夫郎好一会,最终还是没有忍心吵醒他,只无奈地抱了江孟真回屋,自己想法设法地平息了江孟真撩起来的火。 江孟真因为夏日炎炎的缘故,本来就消瘦单薄的身体更加纤细了。夏日里郝澄这个胃口很好的也吃不了什么东西,除了想着法子做些美食,她对此也别无他法。 可眼瞅着天气由热转凉,江孟真的胃口却似乎更差了,眼瞅着自家夫郎越来越瘦,郝澄早就顾不得想那什么于锦的事情,还打定了主意,要请宫里头的御医来为江孟真看诊才是。 第84章 今日江孟真的胃口更是尤其的好,昨日的食量还算正常,但今日,他愣是吃了两大碗满满的饭。 他在添了两回饭之后,还想让下人添第三次,愣是被郝澄阻止了:“夫郎今日吃得实在多了些,一次也不能吃太多。你现在还觉得饿,。稍微歇一会,就会觉得撑了。” 她当然还是希望江孟真多吃点,身上多长点肉的,毕竟他难得胃口这么好,但对方一次吃太多,实在有损肠胃。他今日已经吃了一碗面,一斤葡萄,又喝了一大碗酸酸甜甜的西红柿蛋汤,还整整吃了两碗饭,相较他平日的食量,实在太夸张了。 江孟真其实觉得还没有吃饱,但再吃下去似乎也不是很舒服,因此他只是哦了一句,神色有些恹恹。 郝澄还以为是因为他没吃够东西不高兴,便伸出手揉了揉江孟真的肚子,帮他消化那些让他肚子微微鼓起来的食物。 她看了眼今日的菜,四菜一汤,清炒空心菜,莴苣丝炒肉,土豆烧牛腩,油爆大虾,还有西红柿蛋汤,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你今天怎么胃口这么好,是不是因为菜色问题。?如果你喜欢吃,咱们以后可以常做这些。” 其实之前江孟真也吃过这些菜,她也没觉得他特别喜欢这些菜色过。 江孟真摇摇头:“明天我想吃烧鱼。” 郝澄应道:“明日我有时间,我烧给你吃。”她做官之后,就不好去酒楼里下厨给人家做菜了。 现在要是手痒,只能烧给自家夫郎吃,她不嫌累,也算是妻夫间的情趣。 江孟真应了一句,毕竟比起那些厨子,他更喜欢吃郝澄亲手为他做的菜。 次日的时候,厨房里特地进了好几条新鲜活泼的海鱼,都是肉很细嫩鲜美,又没有什么鱼刺的那一种。 一般郝澄要下厨,江孟真都会跟进来给她打下手。不过这回鱼是厨房先处理的,郝澄进去的时候,厨娘正手脚麻利地给鱼刮鳞片。 空气中泛着淡淡的腥味,不是特别浓烈,但站在郝澄边上的江孟真突然就用帕子捂住嘴唇,然后找了个没有装东西的桶子呕吐起来。他早上吃的食物早就消化完了,现在吐也只能吐出些清水。 郝澄看他难受,忙过去帮他拍了拍后背,又掏出帕子帮他擦了擦嘴:“厨房里不好闻,夫郎还是待在外面吧。” 有些人就是受不了鱼腥味,所以她也没有多想 江孟真其实还想开口留下来陪她,但他一闻到那味道,喉咙处就冒酸水,当下也就捏了捏郝澄的手,决定去外面等她。 郝澄想了想,江孟真最近喜欢吃酸酸辣辣这种比较有味道的东西,考虑了一下菜谱。决定做比较普通的水煮鱼。 鱼里加了酸菜,还有红艳艳的辣椒。等到最后端出来的时候,一条完整的鱼就摆在一圈辣椒的正中间,底下架了个炉子,烧的是那种无烟的银丝碳。 江孟真并不算很能吃辣,但那天,六斤重的水煮鱼,三分之二进了他的肚子。 除了胃口变好了,江孟真的口味一天一个换,而且有时候温柔似水,有的时候突然莫名就发起脾气,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在察觉到异常以后,郝澄终于还是忍不住请来了大夫。 那大夫眉头紧锁地给江孟真把脉,在郝澄提心吊胆地观察着她的神情。 片刻后,大夫放下江孟真的手,喜笑颜开道:“郝大人,恭喜恭喜,令正君这是滑脉!” 看郝澄一脸迷蒙的样子,她又添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令正君有喜了!” 第85章 “你说什么?!”妻夫两个几乎是同时发出的声音,唯一的区别在于,江孟真比郝澄这个做妻主的要更加激动些。 江孟真先前被大夫诊断难以有孕,还差点为这件事情和郝澄闹起来,现在面前这个大夫却说他有孕,这教他如何肯相信。 给江孟真诊脉的太医面色也带了几分不虞:“若是不信王某的医术,尽管另请高明。”她还未曾见过哪个做正君的会为了自己怀了孩子而不高兴的,江孟真这反应,分明是质疑她医术不行嘛。 郝澄安抚道:“我与夫郎是太高兴了,这半个月来他胃口时好时坏,可是因为这个?” 到底是郝澄请过来的人,虽然不满江孟真的反应,王太医还是要给自个这位年轻的同僚面子的,她应道:“正是如此,不过令正君实在是有些操劳过度,身体又有些虚,待我开一方安胎的药。还有一件事,前几个月,胎儿容易掉,郝大人最好不要与令正君行房事。” 郝澄根本没有想到她会当着江孟真的面把这个事情说的这么直白,咳咳了两声,然后把王太医拉了出去问注意事项。 江孟真在床上抚了抚小腹,命了站在一旁的竹青过来:“竹青,你去多请几位大夫过来。”他还是难以相信自己的肚腹中就这么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主要是先前几乎都做好了一辈子没有孩子的准备,这幸福实在来得太突然,听起来反而像是假话了。 郝澄知晓他的心思,倒也没说什么,坐在床沿上,惴惴不安地陪着他一起听诸位大夫的诊断,来了十个大夫,十个都说江孟真有喜了。 江孟真又定了定神,让郝澄掐了一把自家,果然会痛。他这才喜不自禁地咧开嘴来,一向淡定无比的他在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喜悦,傻乎乎的笑着,一点也没有当家主夫的淡定风度。 他高兴,郝澄也很高兴,但高兴完了之后,她还是板起脸来:“大夫说了,你忧思过重,为了孩子,可不能操心那么多了。” 江孟真抿了抿唇:“我知道了,我会差人去外祖父那边请几个人过来。” 他第一次有孩子,在这方面毫无经验,肯定是需要经验丰富的阿公来带的。 郝澄看他这么认真,无论如何这脸也板不起来,嘴角不自觉向上翘起,面上眼底俱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她小心地将脸贴在江孟真柔软的肚皮上,虽然里面的小生命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但一想到她和江孟真的孩子就会在里面一天天的长大,她就忍不住心神荡漾,嘴角也越扬越高。 贴了一会,郝澄就把脸颊轻轻从江孟真柔软的肚皮上挪开,而且迅速地把他被撩上去的衣摆放下来,遮住了他的肚子:“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让大夫开了方子,你身子虚,有很多东西是不能吃的,我把那单子抄了一份给了厨房,也留了一份给你自个看看。接下来的日子要辛苦夫郎了,即便很想吃,也要忍一忍。” 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小孩子,也一直不大愿意结婚,一个很重要的愿意就是因为生孩子又痛又辛苦。她曾经就想过,要是有男人愿意给她生孩子,她一定要对对方很好很好才是。 江孟真柔声应道:“我知道,我都听你的。”他怀上这个孩子不容易,只有能够让她平平安安地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他做什么都愿意的。 那么难喝的药他都能坚持喝,只是不能吃些好吃的东西,他肯定能够做的到。 郝澄替他理了理头发:“那夫郎就好好休息,你有什么想吃的,直接跟我说,我在府上就给你做。” 江孟真报了几个菜名,都是他现在能够吃的东西。郝澄道:“那夫郎你先休息会,我去去就回来,等到做好了,我就喊你。” 她起身欲走,手却被江孟真拉住:“让厨房去做,你留下来陪我。” 天大地大,夫郎最大,这个时候郝澄当然不可能说什么反对意见,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命厨房去做对孕夫身体好的芙蓉鲫鱼、蛟龙戏水等等。 郝澄也不做什么别的,脱了鞋袜爬到床上,靠在江孟真边上陪他,边和江孟真说话,边帮江孟真做着按摩。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厨房那边就让人来请两位主子出去用膳了。今儿个的菜谱是番茄炒蛋、蛟龙戏水、芙蓉鲫鱼还有西芹炒花枝。 郝澄自个扒了几口饭,先给江孟真盛了一小碗汤,让他用小勺子慢慢喝着,又动手开始给他挑掉那些他不吃的姜葱蒜。 芙蓉鲫鱼厨房做的很鲜美,质地鲜嫩,鱼肉入口即溶。不过还是有很细小透明的刺在,郝澄只尝了一口,没舍得多吃,一点点地把刺挑掉,将雪白的鱼肉放在小碗里,端到江孟真面前亲手喂给他吃。 这种黏糊糊的日子过了两天,林家就派了两个俱是经验极其丰富的老阿公过来,他们一来,听到郝澄和江孟真住在一起面色就大变,看着郝澄的样子,就像是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旁人家的正君,凡是怀了孕就要和做妻主的分房睡,小少爷身体不好,您怎么能还和他睡在一块呢!” 郝澄大为不解:“我怎么未曾听过这个规矩,便是有这个规矩,那是别人家的,我们家做妻主的就应该和怀孕的夫郎睡在一起。” 两个老阿公黑着脸支支吾吾地把原由解释清楚,主要是因为晋国女子的欲望比较强烈,而怀了孕的夫郎基本上是不能伺候做妻主的,特别是像江孟真这种胎儿不稳的。 若是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不小心擦枪走火了。做妻主的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但做夫郎的,不仅可能要掉了孩子,哈可能对身体产生不小的损伤。 听完这个,郝澄简直啼笑皆非,再三保证只要江孟真不愿意,她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随便对自家夫郎出手。 而且她和江孟真睡一张床上,才能够更好地去照顾他。不然换了旁人,即便是竹青那种心思细腻的,她也不放心。 虽然两位老阿公很不情愿,但在郝澄的坚持下,她还是和江孟真睡在了一张床上。原本她也是觉得可以忍的,直到有一日,江孟真撩拨了她。 第86章 对郝澄而言,照顾怀孕的夫郎并不是件难事,虽然江孟真因为怀孕的缘故,脾气确实古怪许多,但她一向很有耐心,也擅长安抚人,日子没什么起伏的过了两个月。 书的事情,于锦的事情早早解决掉了,她也没了写那本书的性质,又重新拟了个题目和大纲,准备写别的故事,不过这次她吸取了教训,除了江孟真之外,这书未出之前,大纲谁也不给看。 大夫诊断的时候,江孟真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是男是女目前还是诊断不出来的,但郝澄说过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夫郎生的,我都喜欢。” 郝澄嘴上这么说,但看江孟真那副一旦是男孩还要接着往下生的性子,她还是希望这个是女孩的,毕竟按照大夫所说,江孟真年纪已经不小,能够怀上就如同是中了大奖,要怀第二胎的概率很小,生孩子也会有一定的风险。 如果生的是女孩,江孟真也会轻松许多。但如果是男孩,郝澄当然也会如珠如宝的宠着,绝不能让旁人轻易把自个儿子给哄骗了去。 胎儿长到第四个月的时候,江孟真的肚子已经微微鼓了起来,如今是十一月份,天气渐渐转凉,两个人房间里的薄被已经换成了暖和厚重的毛毯。 怕自己睡姿不好压着孩子,江孟真每日都是侧着睡在里面,郝澄以前都是习惯脸对着天花板仰着睡,为了江孟真和他肚子里的孩子,她也改了睡姿,以保护者的姿态,小心翼翼地用胳膊圈着江孟真睡。 这日因为是太君后的诞辰,普天同庆放了三日的假,郝澄写完了分派到自个手中的公文,惦记着在家中的夫郎,便早早的应了卯,坐了江家的马车回了府。 天空上层层叠叠的是铅灰色的积云,马车妇一边赶着路,时不时还将手放在口中呼一下,暖和暖和冻僵了的手。 郝澄在马车内待着倒是暖和,但一下了马车,天空便开始洋洋洒洒地飘起雪来,先前的时候其实就有雪,只是细碎如盐屑,如今却是鹅毛大雪。 郝澄在地上站稳,系紧了大氅,又撑开江孟真当初为她画的那把梅花伞来。等从门口一路走到屋内,府上的小厮又忙接过她手中的伞,掸掉她衣肩上的白茫茫的雪花,又往她手中塞了一个精致的紫金暖手炉,轻声细语道:“正君在里面等着您了,妻主快些进去吧。” 屋外是冰天雪地,江孟真待着的屋子却是温暖如春,郝澄一踏进去,便觉得热浪滚滚而来,她走了两步,屈膝坐在床沿上,往江孟真待着的地方上靠。 被郝澄好生养了两个月,江孟真的身上脸上俱是胖了一圈,原先江孟真的脸又小又尖,现在肉乎乎的,手感极佳,而且一低头,甚至还能看到双下巴。身上就更不用说了,以前的江孟真坐在郝澄腿上,她都嫌他骨头硌人,现在好多了,除了江孟真的肚子外,她也很喜欢捏捏自家夫郎肉肉的胳膊和大腿。 郝澄进来的时候,江孟真正借着夜明珠莹润的光辉缝衣服,见自家妻主进来,他便放下手里的衣物,直起身来想拉郝澄的手:“你什么时候到床上来?” 郝澄把被手炉捂暖那只手搭在江孟真的手上,她柔声道:“我现在身上还有些冷,到被窝里冻着你就不好了,你稍微等一会,等过会我就上去陪你。” 其实屋内的温度挺高的,不过郝澄为了能够让身体尽快地暖和起来,她就忍着没脱,等到感觉身上厚实的衣服怎么都穿不住,便解了外衣,脱了鞋袜,坐到床上去和江孟真靠在一起。 妻夫两个说了几句闲话,郝澄便拿起江孟真手里做了一半的小孩的衣服:“这衣服你是为咱们未出世的孩子做的?” 看这衣服的款式,都已经做到了五六岁的小孩的衣服了,她们现在还不知道孩子性别呢,做这么早,万一孩子性别不对,那不是浪费时间嘛。 江孟真笑道:“我做了男孩的,也做了女孩的,反正我现在实在是很闲,也没什么事情做,就做几件衣服,不怎么碍事的。” 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他暂时地把手上的权利都放下去,当然,放权也是分别放给有利益冲突的几个属下,让这些人能够各自制衡。 府上的杂务,管家打理得已经非常好。江孟真实在没什么事情做,又不能做些太激烈的运动,郝澄不在府上陪着他的时候,他当然就想着为未来的孩子做些小事打发时间。 郝澄道:“那你也不能太花时间在这个上面,这个耗神又伤眼睛。咱们府上不是有很多书嘛,夫郎可以读读那个给孩子听,或者弹弹琴,画会画。” 胎教还是很重要的,江孟真这么有才华,完全可以用这些不是很费神的事情陶冶情操嘛。 她话音刚落,又眼尖地看到江孟真手上的针眼,先前江孟真藏在被子里她还没注意到,这一看不得了,对方白皙细嫩的手指上被戳了那么多个红红的小针眼。 她握住江孟真细嫩的手,板着脸道:“夫郎不擅长这个,让底下人做便是了。你得答应我,做完手里这件不许再做了。” 江孟真其实不想应的,不过看郝澄实在严肃,到底还是答应了郝澄,就是语气,些敷衍。他的眼神不错,就是手艺活一直不怎么样,这绣花之类的,怎么学都学得不是很好。 郝澄见他应了,也不计较他的语气问题,自己在下人烧好的热水里痛痛快快泡了个澡,又让人打了水来,给江孟真洗脚按摩。 洗脚是江孟真贴身的小厮干的,她主要的工作是给江孟真按摩。因为怀孕的缘故,江孟真的小腿浮肿起来了,平常走路酸酸麻麻的,非常不舒服。 不过为了江孟真能够顺利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郝澄只要回来的早,就会在晚膳的前后抱着江孟真转几圈,每日的按摩是免不了的。 而且尽管江孟真的腿发生了水肿的情况,但在郝澄眼里,自家夫郎那腿,依旧白生生的非常好看,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美,一点也不会产生什么嫌弃之意。 这举动自然是看得那些伺候的下人艳羡不已,便是竹青私下都忍不住和江孟真抱怨:“奴跟在主子您旁边看家主对您这般好,以后要是敢以家主这性子找妻主,怕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孕夫心思最是细腻不过,他听竹青的话觉得很受用,但又提防着这些年轻嘛漂亮的小厮趁着他有孕的时候,动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竹青这话,正好拨动了他心里那根纤细敏感的神经,接着此次机会,她到底还是将竹青派出去一段时间,冷了冷人,等竹青长了记性在接回来。 做一等小厮的竹青因为无心之失都被派离出去一段时间,这些府上的小厮或者是侍女更是不敢胡乱说话了。 下人们的态度他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关键是郝澄的态度。令江孟真心神烦恼的是,自从他们和好之后,郝澄和他行妻夫之礼,大概也是一日一回,但他怀孕之后,郝澄就没有碰过他了。 前几个月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可以说是郝澄为了孩子在克制,但如今他早就过了前三个月了。郝澄还是对他这样子,他不免就要多想了。 他直白地对郝澄道:“妻主许久都不碰我,是不是嫌弃我变丑了?” 郝澄用干净的布擦了擦他的脚,哭笑不得地道:“你看,不是大夫说胎儿不稳。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一个人,如果没有尝过情欲的滋味,那她是很好克制自己的,但郝澄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开过了婚,怎么都是克制不住的。 江孟真没有把自己的猜疑直接说出来,白嫩的脚趾抖了抖手,顺着郝澄的裤管一路地往上滑,只道:“那既然如此,我想要,你给我吗?” 以前的江孟真多纯洁啊,而且一向吝啬于谈男女之事,在郝澄和他成婚后,妻夫间的那档子事,也基本上都是由郝澄这个女子来主导。 郝澄顿时睁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这话会是从自家夫郎口中说出来的。她家这夫郎,莫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人附身了吧?! 第87章 她这神情落到江孟真的眼里,便是赤裸裸的嫌弃了。孕夫心思最为敏感,方才还是神色旖旎和风细雨,如今便是山雨骤来电闪雷鸣。 他一下子掀开被子,坐到郝澄身上:“你不和我做,难不成想和旁人做!”江孟真向来是不怒自威的,对外基本都是或温雅隽永或严肃冷漠,但在郝澄面前,他的情绪变化十分丰富。 怀孕之后,他更是喜怒不定,如今这架势,就差没有揪着郝澄的耳朵逼问了。 郝澄“哎吆”一声叫出声来,向他告饶道:“好夫郎,你也实在是饶了我吧。方才你那一坐啊,我腿都要断了。” 江孟真忙从她腿上移了下来,查看她的情况:“刚刚哪压着了?” 郝澄摇头道:“没什么,就是你刚刚突然坐上来,现在没事了。” 江孟真松了口气,继而又道:“你是不是嫌弃我重了,现在我胖了不好看了,你就可以去找那些苗条纤细的了。” 郝澄是夸他好看,可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发愁,脸整整胖了一圈不说,身上也都是肉。原本他就年纪大,也就这脸和身材还可以安慰一下自己,苗条纤细,和那些十五六岁花骨朵一般的少年郎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现在呢,镜子里哪个胖子到底是谁,他自己都不敢认。 郝澄捏了捏他身上的肉,软软的,手感非常好,她侧过身来,把双腿搭在床沿上,又把江孟真拉了过来,半拉半抱的,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江孟真窝在她怀里,仰着头看她:“你这是做什么?” 郝澄伸手将不远处梳妆台上的镜子拿了过来:“夫郎不是说自己变丑了吗,为妻和你一起照镜子,你说说看你哪变丑了?” 这镜子是西洋那里淘来的琉璃镜,清晰鉴人。江孟真看着镜子里两张脸,皱起眉来:“哪儿都丑,都怪你,做那么多吃的,害我吃那么多。” 他以前多好看,纤瘦苗条,现在出去,肯定要被那些闺阁公子笑话。 郝澄安抚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那我以后做吃的你还吃不吃了?” 江孟真想也不想道:“吃。”他当然要吃了,不然郝澄做的东西难道给外头那些小妖精吃。 郝澄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我做东西有分寸的,先前夫郎胃口不好,身上瘦的厉害,现在也只是比最初的状态稍微胖一些,丰满一些挺好看的,人家看了只会羡慕你被养得好,哪里会笑你呢。” 她顿了顿又道:“大夫也说了,你现在这样挺好的,不过也能太胖了,适当的运动也需要,不然到时候孩子不好出来呢。” 她看过医术,是说这个世界男人生子,是会有孕线,然后剪开肚皮,把孩子取出来。但是每个人孕线开合的大小都不一样,万一孕线开的口子不够大,孩子个头又太大,那搞不好真的很容易出事。 江孟真哼了一句,倒也没说什么。郝澄知道他都听进去了,毕竟江孟真实在是很重视这个孩子,只要是对孩子好的,他都会尽力去做。 就比如有些吃的,他不喜欢,尽管郝澄努力处理过了,他还是能够一口尝出那种讨厌的味道,但大夫说那对孩子很有好处,他也很努力的去吃了。 说到镜子,郝澄又想起来一件事:“这琉璃镜不是挺普通的吗,我看咱们家里都是,怎么上次王侍郎家里为了面镜子,争得不可开交的。” 江孟真问她:“什么为了镜子的事?”自从他要养胎,除了比较大的事情,底下人都不怎么敢来打扰他。这种小事,郝澄不说,他还真不知道。 郝澄道:“就是那个礼部的王侍郎,我不是因为祭祀大典的公文经常去礼部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朝堂上啊哪个大人家里出了什么丑事,很容易就传开。上次她因为要处理祭祀大典的事情,有很多内容要和礼部的人沟通,就常常往礼部走,和那些人混得也算是相熟。所以礼部那些官员的很多事情,她也就知道一些。 想到那天的场景她还想笑:“那礼部的王侍郎告了两日病假,但大家当时忙得脚不沾地的,根本不肯放人。你应该记得的,我也有一日都没有回来。告假就顶着带了几道抓痕的脸出来,大家都问她怎么回事,她竟然说是被家里的猫挠花了的。” 见江孟真不是很理解,郝澄又笑着道:“大家都知道是找借口,可王侍郎她对猫过敏,家里别说是猫了,猫毛都没有一根,怎么会被猫挠花了脸。” 江孟真扑哧一声笑出来:“那是她夫郎挠的吧。” 郝澄道:“差不多吧,我听说是因为王侍郎给自己的小侍买了面琉璃镜,还在她正君面前炫耀。” 她感慨道:“所以娶一个多好,咱们家里看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江孟真凉飕飕地补刀子:“只娶一个的,指不定流连秦楼楚馆呢,我看也没什么差别。”他那个死了的前任妻主就是这么个德行,因为喜欢那些风月场所的妖娆男子,家中的老父又不准那些人进门,对方就一直没有纳什么乱七八糟的小侍进来,他也没觉得好到哪里去。 郝澄捏了捏他脸上的软肉:“反正我不会这样,夫郎尽管放心便是。咱们不谈这个话题了,还是说镜子,那镜子很难得的吗?” 她进过的屋子不多,镜子也不常见到,也不怎么逛这个世界卖胭脂水粉的店铺,对这方面不算是很清楚。但隐约记得,好像家里琉璃镜还挺多的,都没有怎么看过黄铜镜。 最开始的那个家里倒是穷,但是穷得连镜子都没有。后来江孟真来了,她好像直接就和江孟真用的一面镜子,都没有个过渡期的。 江孟真道:“你以为这琉璃镜很容易得吗,这都是西洋来的,京城最贵的一面,可卖千金。” 当然那不单单是镜子,还镶嵌了宝石,打磨也是出自大师之手。 他顿了顿,又道:“咱们家里这种镜子不稀罕,那是因为底下有家铺子就是专门卖这些玩意的。” 郝澄突然有些激动起来:“夫郎的意思是,这镜子很值钱?” 江孟真点点头:“应当还是值钱的。”他动过想法,想从番邦人那里买镜子的配方,不过那些人实在是小气的很,在这方面手的很严。像本国,什么家传秘方的,基本都很珍贵,江孟真也理解这一点,倒也没有强求。 郝澄道:“我听人说过一个法子,说是铝粉或者银粉倒在玻璃上,可以融出比较简单的琉璃镜,玻璃也可以用那些沙子做出来,不过我知道大致的用量和过程,具体精细到什么程度,就不清楚了。” “那你把方子写下来,可以按照你说的试试看。”反正家里有条件做那个,他不缺这个本钱。成功了,能发一笔财,失败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郝澄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那这个事情就不劳夫郎费心了,由我来做,夫郎等着我的好消息就是了。” 什么高端的磨砂玻璃,有机玻璃之类的,她肯定是做不出来,也只知道简单的玻璃配方。 不过如果能够做出来玻璃,她就可以试着搞玻璃花房,还有大棚蔬菜,以后冬天里也可以吃到各种新鲜的蔬菜瓜果,说不定还能培育些新的瓜果品种,想想都有些兴奋。 她喜滋滋的想着发财后的美好生活,江孟真却拧了她一把:“你还没和我交代呢,不许想些有的没的。” 女人很喜欢以管不住下半身做借口,虽然很多时候,这只是个借口,但也从侧面证明,女子对那件事的渴求很强。 郝澄正年轻气盛呢,两个人成婚的时间也不是很长。她在他成婚之前明明是很热衷于此类事情,但如今她都几个月没有碰他了,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一回,她居然东扯西扯,就是不正面回应他。这教他如何能够停止胡思乱想? 郝澄亲了亲他的唇:“夫郎问过了大夫吗,我们真的可以行房事了?”她还是很担心害怕这件事,虽然也有想过,但还是克制住了。 江孟真一时间沉默了,因为他还真的去问了,只是问的方式十分的婉转隐晦,还是让下人以郝澄名义问的,毕竟他再怎么无所谓,也不想被人当成荡夫嘛。 沉默了一小会,他艰难地开口道:“问过大夫了,自然是可以的。” 他话音刚落,郝澄的吻便落了下来,因为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虽然前期孕夫不能随便乱动,但后期怀孕的人,对嘿嘿嘿的渴求会比较强烈。夫郎都到嘴边了,她不吃才是傻子呢。 第88章 因为这是江孟真怀孕以后两个人头一回行此事,不管是郝澄还是江孟真都十分的小心翼翼。 江孟真一向在床笫之事上放得不是很开,这一回为了宝宝,还解锁了男在上以及侧卧等多种羞于让江孟真启齿的姿势。 若非顾忌着腹中胎儿,就冲着他这个热情的主动的劲头,郝澄肯定要把自家夫郎翻来覆去,酿酿又酱酱好几遍。 虽然有几个月没有做,但郝澄还是只碰了江孟真两回,便克制住了,将筋疲力尽的他带到浴池中,为对方洗干净身上粘腻。 夫郎这边安抚好了,朝中又出了事情。 郝澄坐在侍读这个位置上,因为不主动去和那些官员打交道,一开始还是众人热络的对象,到后面,渐渐就和李学士一般,没有什么人理会。 郝澄也不是那种没了人追捧便活不下去的人,那些人不围在她身边,她做事还容易得些。 和她一同入朝的方余则不一样,她野心勃勃,在成为撰修之后,便很快攀上了三皇女那一条线,得了贵女赏识,方余升官的速度自然也不一般,特别是在三皇女遇害时为对方挡了一剑之后,方余便连升了两级,只是没待在翰林院而是直接去了吏部做了吏部侍郎。 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个人追求的不一样,虽同在朝堂,但见到的次数有限,理念也不相合,也便渐渐疏远开来,但于郝澄而言,两个人之间交情还是比其他同僚要深的许多。 比如这次外国来使来朝的消息,就是方余告知于她的:“这朝堂之上,你无心于他人作对,但你如今的位置,便是安分守己,这个身份也护不住你。更何况你家夫郎昔日实在是招惹了许多麻烦,你若是想护住她,就好好抓住这个机会,若是立下了功,说不定就能得个学士身份。” 郝澄应了一句:“有劳贤姐费心,只是那番邦小国也不受我朝重视,谈何立功之说?” 因为晋国并不信奉闭关锁国那一套,反而非常注重外界的交流,所以晋国的文化大概和郝澄前世唐朝差不多,晋国的都城可以看到很多黄头发绿眼睛的外国人,虽然定居的非常少,但洋人实在是不稀罕。 而且绝大多数番邦小国都是来朝进贡的,这种安排在驿站里,由礼部负责招待,随便应付一下,大方阔气的晋国赏赐这些小国一番,让人拿个文书之类的就走,这其中的事情,因为她与礼部官员相熟的缘故,了解的还是十分清楚的。 对她而言,一提到番邦,她就会想到晋国又要空虚一分的国库,实在想不到这些人和她立功有什么联系。 方余慎重道:“这次来的可是月不落帝国,和那些来打秋风的番邦小国自然不一样,陛下对此十分重视,你若是不信,尽管去问礼部侍郎,我听说你与她走得还算相近。” 她顿了顿,又道:“这月不落帝国五六年才来我国一次,只是他们为人比较凶悍,你夫郎比你年长,他又是出生勋贵之家,对这些人应当有了解。便是你不信我,总该信你家夫郎,尽管回去问问江正君,看他说的能不能与我对的上。” 郝澄笑了笑:“方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自然是信你的。” 方余叹了口气:“你以前从不这么生疏的唤我。” 郝澄面色有几分僵硬,她又摆摆手:“也罢,我们两个之间自然是不能回到从前,只是朝堂上这么称呼也就罢了,私下里,你还是直接唤我方余吧,你也知道,我也难得你这么一个知己。” 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追捧她的人也越来越多,但那些人俱是虚情假意,至于她的婚事,也会成为三皇女的一个有力的筹码。静下心看来,这京城最值得她亲近的人还是郝澄,她性格耿直,也不追求浮华的虚名,不会说什么好听的,却是最好的挚友。 郝澄舒了口气,笑容便有几分腼腆:“你能视我为知己,我真的很高兴。总之这次还是谢谢你。” 虽然可能对她而言没有什么用处,但方余肯花这份心思,总是珍视她这个朋友的表现。知道曾经的朋友十分的在意你,这于她而言,确实是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两个人又谈了些朝堂上的事,等到路过这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便各自分道扬镳。回去的时候,郝澄还是听从了方余的建议,去问了一下江孟真那月不落帝国的事情。 后者本来在做小孩的衣服,看到郝澄进来,连忙把针线藏到身后去,见郝澄没有注意到,偷偷松了口气,又听郝澄问起月不落帝国,思索一番后道:“方余说的没错,那个国家的人确实很难缠,而且她们的语言艰涩难懂,又处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我们懂她们话的人也很难找得到。” 江孟真和这个国度的人确实有过交流,不过不是因为他出身世家勋贵。毕竟对绝大多数的贵公子而言,那些外国来使是朝堂上女人们的事情,和他们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 而他不一样,他需要做生意:“你不是说要做琉璃镜嘛,琉璃镜就是从这个国家传来的。晋国的连弩,还有那种造型很奇怪的弯刀,最原先也是这个月不落帝国传来的。” 郝澄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她们有枪吗?”这什么月不落帝国,很容易就让她想到热武器,据她的了解,晋国可还是冷武器时代呢,要是对方已经掌握了热武器技术的话,她总感觉后面半个人生都要灰暗下来。 江孟真愣了一下,答道:“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她们应该是用刀吧,咱们这边用枪的也不多啊,你怎么突然问起这这个?” 晋国也有枪,但是是那种和哪咤手里使的红缨枪造型差不多的,还是属于冷兵器。江孟真这么答,那对方应该是没有的,郝澄暂时松了口气:“没什么,我只是听你说她们的刀剑和咱们的不一样,所以想着,可能她们的枪和咱们的也会有些不同,一时间有些好奇罢了。” 江孟真倒也没多想,只道:“若是能够为那个国家和晋国建立友好邦交,那倒确实是大功一件。只是你是翰林院的,和那月不落帝国又有什么干系,你听我的,那国家的人还是少招惹微妙。” 总之他对这个国家的人印象不算好,那个国家的人不管男女俱是高高大大的,虽然皮肤雪白,但鼻子长得实在不好看,而且眉眼间一副凶蛮之像,打起来手法也是利落凶悍,做生意还极其精明,他家妻主这么老实,要和那些人打交道,那肯定会被欺负的。 如今郝澄府上,还是江孟真这个夫郎最大,江孟真都叫她不要去理会,郝澄也听他的:“那我自然是听夫郎的,不过你不是应允了我吗,不准再耗费那么多心神去做衣服了。” 江孟真小声嘟囔了两句,突然又惊叫出声。 郝澄板起脸来:“你先前怎么答应我的,现在不准避开这个话题。” 江孟真摇头,将她的手执起来,搁在自己圆鼓鼓的肚皮上:“方才它踢我了!” 他话音刚落,肚子里的孩子又踢了他一下,郝澄像是被通了电一般,全身上下都僵住了,直到肚子里的小东西又动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江孟真圆滚滚肚子,难以置信地道:“它真的动了。” 前世她也照顾过别人家的小孩,但一点都没有这种感觉,如今江孟真肚子里那个可能还没有成人形,只轻轻动了这么下,就足够让她兴奋得不得了。 大概上辈子她若是真的结婚生子,也不会因为疼痛而不情愿。毕竟孕育生命真的是一件相当伟大的事情,特别是当你感受到它在你的肚子里,那种血脉的亲情会放大无数倍你对它的眷恋。 郝澄轻轻揽过江孟真的肩膀,避免压到他的肚子。她一脸感慨地道:“夫郎真是辛苦了。” 顺利的话,孩子再过不到半年就要出世了,她这个做娘亲的也得加倍的努力,多为孩子赚些奶粉钱才是。 江孟真眉眼弯弯,一副有妻有女万事足的模样。大夫也说了,因为他这胎养得稳,孩子应该会诞生的很顺利。而且依照他现在的胎相看,他这个孩子十有八九是个女孩。 江孟真并不会愿意看到郝澄不待见他生的儿子,只是他年纪实在是太大,第二个孩子一点影子都没有,若是这是个女儿,他也能够松口气。 本想着他暗地里势力发展,郝澄面上日子平平淡淡这么过着。但人算不如天算,在江孟真肚子里的孩子渐渐长大,活动也越来越频繁的时候,来自月不落帝国的使臣团,也终于历尽千辛,越过宽广无边的重洋,平安地抵达了晋国。 因为这相隔了整整六年的一次造访,这个在江孟真眼中蛮横而又狡诈的神秘国度,在某种程度上,也打乱了他精心设计好的生活步调。 第89章 正如江孟真所说,那月不落帝国的人确实很不好打交道,地位也远远比来打秋风的小国高很多。 其他番邦国访晋,使臣团二十个不能再多,月不落帝国来了整整三百个人,而且据市舶司的官员说,对方的船队也是浩浩荡荡。 说句灭本国威风的话,人家为首的船只好像比晋国最大的船还要大。 因为这么庞大的使臣团数量,晋国接待外宾的驿站根本一时间容纳不下这么多的客人。 礼部递了折子上去,经过批准,只能特地安排了两处宫殿,供使臣团中尊贵的王子和公主住。 那些人随身带的译官是这么称呼他们的帝卿和皇女的,很多海外来的国家都这么叫,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地方。 郝澄被叫去礼部帮忙的时候,礼部侍郎还是神秘兮兮的道:“这国家的人也挺奇怪的,我还听说他们国家竟然是男人做皇帝,王子和公主有相同的继承权,权利还挺高,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说说,那男人那么弱,怎么能够管理得了一个国家呢。” 郝澄道:“这话也不能那么说,咱们以前不也出过男皇帝嘛,而且还做的挺好的。” 她本来是想说,几百年后皇帝都可能没有了,推行男女平等,不过这种话听上去实在是大逆不道,她也不想被当成妖怪烧死,话到嘴边,绕了三圈又改了口。 那礼部侍郎叹了口气,捶了捶自己酸痛得不得了的肩膀:“也甭管人家的皇帝是男是女了,一下子来三百个人呢,咱们还是好好干自己的差事。这次要是干的好,咱们两个都升官,干得不好,哎……” 礼部尚书年纪差不多古来希,身子骨一直健朗,就留在位置上不肯走,这次看着这事情凶险,就想着要告老还乡了。 她早早得了消息衣锦还乡了,这次事情一下子都压在礼部侍郎身上,六部的折子刚递上去,皇帝任命新尚书的折子还未曾下来。 张侍郎现在就是个代理的,事要是做得妥贴了,位置就是她的,要是做差了,别说是升官了,怕是脑袋上这顶乌纱帽都保不住。 唉声叹气好几遍,礼部侍郎又拍了拍郝澄的背:“老妹啊,我都想好了,你这次也挺辛苦的,若是我能够上那个位置,我这个礼部侍郎的位置空下来,肯定举荐你上,咱们好好干!” 郝澄笑了笑,没回应也没有表现得太热忱,毕竟到时候就算有对方举荐,能不能坐到那个位置,还是要由皇帝来决定。 因为要处理那三百个人的事,礼部上下都忙得团团转,郝澄就是个来帮忙的,也腾不出时间回去,硬是在礼部待了好几个晚上,当然她也没有忘记差人回去自家府上报个信,免得江孟真不见她回来又要着急。 好不容易把那三百人的通关文牒。姓名身份还有她们带来的那些东西的文牒等等繁琐的手续都搞定,郝澄总算是松了口气,当天早早的应了卯,午膳都不在礼部用了,直接坐了马车就往郝府赶。 江孟真听到门房来报家主回来,早早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招呼了竹青搀扶着他往门口的方向走。 郝澄远远便看着自家夫郎脚步匆匆地往自己这边走过来,她心惊胆战地看了眼江孟真的肚子,他这个时候肚子已经鼓起来了,但因为骨架比较小,他穿着宽松的衣服,也没有显得特别奇怪,只是腰身处稍稍有些粗,步子也走得很稳。 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又加快了步伐到了江孟真跟前,口中还嗔怪道:“就是这么点时间,你坐着等我就好了,干嘛自己亲自出来接,又不是很长时间没见了。” 江孟真瞥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竹青在一旁收了手,由郝澄自个挽着江孟真回去。等到她进了卧房,勉强撑着洗漱了一下,然后沾上软榻倒头就睡。 江孟真看她眉眼下的青黛之色,倒也没说什么,只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等到他定下的菜都上齐了,他才伸手轻轻拍了拍郝澄的肩膀:“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郝澄起来扒了两口比较清淡的菜,吃了一小碗饭盒一小碗汤,擦了擦嘴巴后又重新趴到床榻上去睡。 虽然没回来,她在礼部这几天其实也是睡了的,只是大部分事情都在忙个不停,一直没有歇息的时间,礼部那也没有那么多床铺,只能趴在桌子上,睡得腰酸背痛,也难怪她不舒服想休息了。 江孟真命下人轻手轻脚收走了碗筷,又亲自拿了块薄薄的毯子给郝澄盖上。他实在睡不着,也爬到床上,坐到郝澄里头,背后垫了个软垫,拿了郝澄新写的故事在看。 结果郝澄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竹青便进来说有人有急事要找,江孟真小心地才床上下来的时候,外头便跑进一个人来,还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江孟真冷了脸,识他脸色的竹青便连忙捂住报信人的嘴,先把人给扯了出去。 那人还一脸无辜地瞪竹青呢,后者就训斥了他一句:“怎么不经过通报就闯进来,实在是没规矩!” 一出来江孟真倒没有训斥那报信的小厮什么,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小厮歇了这么一会,也喘过气来,道:“外头来了个自称礼部侍郎的女子,说是找家主要救急,我们也怕耽搁了急事,这才一路跑过来通报。” 这府上的人都知道郝澄在翰林院是六品官,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这礼部侍郎是正五品官,比她家主子大了整整两级。 而且各部侍郎虽然官位并不高,但论起实权,那和正三品官员差不多,熬够了资历一般升正二品的尚书,和郝澄这种侍读完全不同,她们府上自然不能轻易得罪。 因着郝澄的缘故,江孟真是见过那位礼部侍郎的,他问了下小厮对方的样貌音容,便道:“将人带进来吧,等她见过了妻主再做打算。” 门口到这里还要走一段时间呢,即便是有急事,他还是希望郝澄能有机会多睡会。 礼部侍郎一进来,见到江孟真说了声:“妹夫。”眼睛便到处找郝澄的踪影,便找还不忘拿袖摆擦擦自己额头,问他:“郝澄贤妹呢,她在哪啊,我有急事找她。” 江孟真说了声郝澄在屋内,她立马蹦进去把人给摇醒。郝澄一醒来看到礼部侍郎这张脸,还以为自己方才回家见到江孟真只是自己做梦呢,等到看清楚周边摆设才松了口气,道:“张大人怎么会在这?” 张侍郎愁眉苦脸道:“这不是找你来救急嘛,贤妹你可别睡了,跟我出去,就算帮不上大忙,好歹给我出个主意定定神啊。” 她说着就拉着郝澄往外头走,当然临走时不忘客客气气地对江孟真说一句:“借弟妹出去帮个忙,肯定平平安安地把人送回来。” 郝澄连鞋子都没穿好呢,只得道;“你再急也得等我先穿好鞋,不然这个忙我可不帮你。” 张侍郎脚跺个不停,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嘴上也不停嘟嚷:“那你快点,这么磨蹭,穿个鞋子比乌龟还慢!” 当然在江孟真看过来的时候,她也连忙给个无害着急的笑容,转过脸来嘴上又催个不停。 郝澄一路被她带出来,上了马车后,张侍郎就赶紧让马车妇带着走。 等喘过气来,郝澄就问她:“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么着急?” 张侍郎拿起水囊喝了一大口水,才道:“其实也不是特别着急的大事,只是我的担心不表现得着急点,妹夫他不肯放人。” 郝澄瞪了她一眼:“若是不急,那我先回去了。” 说罢她还真掀开帘子要下去,张侍郎连忙拉住她:“开玩笑,开玩笑,这事情怎么能不急呢,我连家里都没有回去就直接来找你了,还不是那什么破帝国的事。” 郝澄又坐回来:“那个国的使臣团闹事了?” 以前的番邦小国就不会有这种问题,因为即便是对方的国王过来,在晋国皇帝的眼中,还不一定有当朝的一个一品官员地位高。所以那些使臣根本不敢闹事,敢闹事的,京兆尹都能很轻松的处理,到时候上报一下礼部,事情很快就平息解决。 这月不落帝国可能实力和晋国差不多,兴许比晋国还强盛一些。这种国家的使臣团要是在本国出了什么问题,那搞不好就要引发两国战争,晋国皇帝不会愿意看到这个结局,礼部的官员也担不起责任。 张侍郎脸都拉成了驴脸:“可不是嘛,还有个大问题,她们随行团带的译官被打伤了,现在人还昏迷不醒呢,事情的经过咱们现在也和这些人讲不清楚,要是再没过人来缓和一下,我这官也别想做了。” 郝澄道:“那你拉我去想办法,我也想不到啊。” “译官已经让人去找了,但咱们国懂那些番邦国语的是有,这月不落人五六年才来一次,都是自带译官,这我一时间找不到啊。你不是懂一些乱七八糟的番邦语嘛,指不定这回能听懂嘛,我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你行行好,能不能行先试试看。” 张侍郎嘴角都要急起燎泡了,等马车一停,她就火急火燎地拉了郝澄下去:“人就在里面了,贤妹你可随我下去吧。” 第90章 张侍郎拉郝澄下来的时候,她其实也没有报多大的希望。毕竟那月不落帝国的话实在是很艰涩难懂,发个音,舌头都是死命地往里卷。 也就是因为对方的语言难学,月不落帝国来的频率又少,礼部才会疏忽这方面的人才。毕竟要学好一门语言是很难的,晋国也没有什么人有这种闲心去学这个。 马车停的地方是大理寺,周围齐刷刷地站了几排官兵,大部分是黑发黑眸的晋国人,还有四五个白皮肤的,是月不落使臣团的护卫。 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平均比晋国士兵要高了半截,身上的肌肉也很发达。郝澄被她拉下马车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刚好和这些外国人对上,果然这些女人都很凶,长得就是凶神恶煞的,胸前平平,但胳膊上那鼓起来的肌肉就和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一样超级夸张。 郝澄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辣眼睛,连拉着张侍郎站定,瞥过脸去不愿再看。里面兴许是真的事态紧急,一见有人来,立马迎出个穿着青色官服的人来,个子挺矮,身板也是瘦瘦小小的,身上的官服也不见得多厚,在这种秋高气爽的天气,她头上还不断地往外头冒着汗。 一见到张侍郎,她就两眼冒精光地扑了过来:“张大人,您可算来了,这里面那些个洋人讲什么,我们都听不懂。你说这审案审案,那也得搞清楚状况才好审不是,也不能仅听一方人的一面之词是吧。” 别看人家个子小,力气还挺大,张侍郎身宽体胖,底盘还稳,但还是差点被她扑到,郝澄扶了她一把,差点也被带到地上。 两个人一站稳,就被那人拖着往里面走,那架势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比张侍郎还急得多。郝澄倒是得了自由,在后面快步跟着,但还是跟不上人家飞一般的速度,也就转眼的功夫,张侍郎一个大胖墩就被个瘦不拉几的小矮个子拉得没了踪影。 郝澄停下来正准备问路了,就见先前那接待她们的人以飞一般地速度退了回来,先前还把郝澄当个隐形人一样的忽视呢,如今是满面堆笑,脸上都开了几朵菊花:“郝澄大人是吧?我听说您是张大人请来的外援,还懂月不落他们的语言。” 郝澄忙摆手:“这话你听谁说的,我不一定懂啊。”她这一世也没有特地的去学外语,这一世确实因缘际会,做过一回番邦国的翻译,因为和上一世学的英语很多相似的地方。 上一世那是因为工作需要,毕竟酒店虽然是四星级,但是因为是中外合资,加上处的地段特别好,算是国际酒店,酒店的管理人员还给她们这些人专门做了外语相关的培训。 “我上次做的是那个米国的译官,只懂几句常用的话,给她们指了个路罢了,这这月不落和米国相差不是很大吗?”米国人和晋国沟通比较频繁,译官也很好找。要是真有用的话,早能找着人了。 那拉她的官员脚步僵硬了一下,还是拉着她往前走。她这也是破罐子破摔,不让郝澄试试看,她好像也没别的办法。 郝澄被她一路拉了过去,在那里的张侍郎已经被百来号月不落使臣团的人给围住了。张侍郎人其实挺高的,长得也壮,但被那么多个子特别高的外国人围着,看起来特别弱小,像是一群飞鹰里混入了一只就晓得啄米的小鸡,看起来特别可怜。 郝澄忍住没笑出声来,但嘴角还是不自觉上扬。一个月不落国的人看她,就气势汹汹地道:“你刚刚在笑什么?” 这人的话她听懂了,也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用的她自己国家的语言,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句,还特地翻译地文绉绉的:“没什么,只是见到友人,心中高兴罢了。” 这个国家的人说的不是英语,而是法文,但是不完全和郝澄上辈子的学的法语一样,还是有一定的差别的。 旁边站着的张侍郎是完全没听懂两个人在交流些什么,就见那红头发鹰钩鼻的外国人气势汹汹叽哩哇啦地说了一句,她还替郝澄捏了一把汗呢,结果就见郝澄也叽里咕噜地回了一句,而且两个人又叽里呱啦&@#¥%……地来回了好久个回合,看这情况,郝澄还真懂! 她这心呼啦一下从胸腔提到嗓子眼里,又呼啦一下好好地安放在肚子里了。没想到随便抓来的“壮丁”还真的起了作用,原本还被这群月不落人吓得魂都没了的她一瞬间幸福得飞到了天上。 见郝澄能充当个临时的译官,这大理寺上上下下的官员还有那些月不落使臣团的人就把她围起来了。 大理寺卿让人给郝澄搬了把舒服的椅子,一个人给她捏肩,一个给她擦汗扇扇,还有两个人负责站在边上给她端茶送水,就怕她那宝贝嗓子又出什么毛病。 这么多人围着郝澄,搞得她压力有点大。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在双方期待的眼神中帮着两边沟通了一下:“月不落的使臣说,她们在街上本来走的好好的,结果突然有人闹事。那人是突然砸下来的,她们虽然拔了刀,但没有伤人,而且她们的译官还因为混乱被打伤了,她们要求晋国给个交代。而且她们又没有犯罪,必须让她们尽快离开这里。” 大理寺卿又道:“你跟她们说,这个事情我们也不能当场放人的,毕竟当时很多人看到你们拔刀了。我们晋国是大国,也很注重月不落帝国的关系,但是呢,我们晋国也要对得起自己的百姓不是,这次晋国也有百姓的伤亡……” 眼瞅着大理寺卿还要说下去,郝澄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您慢点说,我一段段译给她们听,不然我也记不住。” 其实译官的地位不是很高,不过现在就郝澄这么一个兼职的译官,大理寺卿也只能听她的,慢慢地把话讲完,让郝澄尽量说温和一点,先安抚住这群人,把事情都搞清楚了,她们自然会放人。 如果真的是这些使臣杀了晋国的百姓,那也不能随随便便的私了,总得推出个人来顶罪。这次上面人的说了,人家月不落的人就是来踢场子的。要是在这上面怂了,搞不好丢的是晋国的面子,那就在人气势上矮了一截了。 郝澄听完了,连比带划地组织语言又给这些月不落使臣翻译。这些人还真的很不好相处,一样不和就开始挥舞拳头,好几次差点迁怒到她身上,当然及时地被人挡住了,她毫发无损。 这些人还自称文明国度呢,一点礼貌也没有。这也亏她脾气好,又顾念自己形象,不然真恨不得让这对她挥拳相向的几个外国人原地爆炸。 扯皮扯了几个时辰,仵作的验尸报告出来之后,大理寺总算是讨论出了一个结果,由郝澄代替她们和对方一个领头的女官交涉,最后达成协议,那个伤了人家的人出来向对方家属赔礼道歉,然后还赔了一些银两。 突然跳下来给了使臣团惊吓的人因为已经死了,对方是因为突然发病死的,当然和使臣团没有关系了。不过祸不及死者,她们自认倒霉,大理寺也因为耽搁了人家的时间,态度很好的赔礼道歉,还负责了这次使臣团的一切损失。 虽说过程中摩擦不断,还有两次差点打起来,但事情总算平安解决,郝澄成了此次事件的大功臣。 张侍郎舌灿莲花,把她快夸出花来,还不忘往郝澄手里塞了番邦来的两把白茶瓜子:“你方才讲累了,吃点这个。这种货很难得的,就大理寺这边才有些。” 郝澄连喝了几口水,倒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大功劳,纯粹是运气好点。 上辈子学的东西她已经很多都忘记了,得亏她上辈子那酒店是中法合资,培训的两种外语是英语和法语,还要幸亏什么月不落帝国的人说的是法语,要是来个说俄语德语的,她就是多长一张嘴也没办法帮得上什么忙。 而且这次事情中也没有太难太多的专业术语,主要还是她懂的那些生活词汇,这还是带着比划才把事情解决,不然就她这半吊子水平,她还真不知道怎么翻。 好不容易她歇了口气,准备搭张侍郎家的马车回府,出来的时候,那个和郝澄沟通交涉的女官放下手中的缰绳走了过来。 对方长得很漂亮,一头鲜艳的红色头发,祖母绿宝石一般的漂亮眼睛,鼻梁很高,但是不难看,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个酒窝,雪白的肌肤,五官整体相当的精致。不管是放在她们自己的国家还是晋国,都属于那种很夺目的美人。 对方的语言天赋很好,用刚学会的晋国话问了郝澄的名字。 郝澄不知道这人想干些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应了她一句:“郝澄,我叫郝澄。” 对方跟着念了一便郝澄,她有点前后鼻音不分,说话还是有月不落帝国惯有的毛病,舌头会卷起来,吐字不清楚,但声音很好听。 郝澄嗯了一声,对方就突然凑过来,给了她一个十分热情的贴面礼,还在她脸上啵了一下,便笑着跃上马飞奔而去。 这突入其来的一下,吓得郝澄和一旁张侍郎手里瓜子都掉了。 第91章 郝澄前世接触过的那些法国人里,确实很大人相当的浪漫热情,但这个什么月不落帝国虽然用的是类似法语的语言,可这些人的长相和表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表让郝澄联想到前世那些颇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法国顾客。 即便是相对而言比较热情的贴面礼里,那也是用脸蹭,同时口中发出:“啵”的声音罢了,刚刚那什么使臣团的大臣,那可是真亲她啊! 郝澄有些恍惚的上了马车,张侍郎随后跟了上去,没忘记捡起来掉落在地上的两大包茶瓜子,这可是好东西,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马车走了一段路,郝澄在发呆,张侍郎就扯开一包瓜子的袋子,拿了个纸袋,在那里和仓鼠一般磕着瓜子。 张侍郎面前的纸袋都堆了小半袋瓜子壳了,郝澄才从那种刺激中缓过神来,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胸,又抬起头作沉思状。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明白,便又低头继续看看自己那胸,确定不是平的什么都看不见,又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光滑的非常的平坦。 等到她冷静下来,又开始又盯着在一旁的张侍郎,把人家张侍郎看得心里发毛,瓜子也磕不动了,忍不住开口打破这难言的尴尬气氛:“老妹啊,你有话就直说,别这样看着我,看得我心里怪怪的,我害怕。” 郝澄问她:“你觉得我像男人吗?” 张侍郎拍着胸脯道:“女人女人,你哪有半点像男人的!” 张侍郎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看你这脸,看你这胸!看你这挺拔的身姿,看你这光滑的脖颈,哪有这样的男人,谁说你像男人我跟谁急!” 郝澄打掉她那只快摸到自己胸上来的手,黑着脸道:“你手往哪里摸呢!” 张侍郎嘿嘿笑道:“这不是一时比划地兴起,一时兴起。总之就你这副样子,旁人肯定不会把你认错的,除非她眼瞎?” 不是错认成男的,郝澄整个人就更不好了:“难道那使臣喜欢的是女子?那她怎么看不上你呢?” 张侍郎抖了抖身上的肉:“你也不看看我身上这厚厚的肥肉,我看你表现得挺好的,当时你在那么一群人中间,整个人身上就像是放光一样,特别灿烂,特别耀眼!至于你说喜欢女子,我觉得也不像吧。” 郝澄问她:“就数你最会贫!你觉得她不喜欢女人,怎么个说法。” 郝澄不歧视同性恋,毕竟性向这种事情是天生的,也没办法的事情。但是一想到自己可能被同性盯上,她整个人都要不好了,是她的误解,她太自作多情那当然最好不过了。 张侍郎沉吟了片刻道:“你容我想想,那个女子好像在使臣团里地位很高,所以当时我一路都有注意她。如果是喜欢女子的女子呢,她们对女人都很宽容的,但我和她对视的时候,就觉得那眼神特别凶。” 对大部分人而言,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对有磨镜之癖的女子而言,这道理应当是反着来的,如果那女子真的是对女人有兴趣,那也不应该对她这么凶,她是长得胖了点,可那是有福气,又不丑。 郝澄鼓励她接着说:“很好,你说的很有道理,还有呢?” 张侍郎磕了两个瓜子,翘起个二郎腿,又接着道:“而且啊,她明显更喜欢男人,咱们大理寺也有男的,就那个小贾,你也看到了吧。那女的就老瞥人家,只要是那个年轻的小贾说话,那女子就温声细气的,把人家小贾看得脸颊绯红。” 她啧啧了两声,总结了一下:“总之那女的,对男的态度特别好,同样是听不懂,换女的和她说话,那就天差地别了,我看她一开始也对你没有什么好感,就是因为你会翻译呗,听得懂她们的语言,觉得你是个宝贝。可能那就是她们月不落帝国表达热情的方式,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喜欢女人的女人啦,你不要想多了啦……” 郝澄松了口气:“应当是我想多了,那你去礼部把以往关于月不落的资料拿过来。” 张侍郎面有难色:“你要那个干什么,那个不是很好拿的,礼部那么多资料。” 郝澄拍了她一下:“我知道礼部有整理,你是礼部侍郎还拿不到,按下次再发生什么事情,我可不理你了,我又不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就是想看看她们的风土人情。” 虽然张侍郎这么说,但她不看看总归是不放心啊。 张侍郎一脸了悟地回拍过来:“了解了解,这事情我肯定给你帮妥贴,明天早上就把东西给你送翰林院去,不过接下来这使臣团的事情,你可不能就这样随便撂挑子了。” 郝澄揉了揉发痛的额角:“你放心,我不会临阵脱逃的。” 即便不冲着张侍郎的面子,冲着她是晋国官员,本职就是解决国家困难这一点,至少在礼部找到合适的译官人选的之前,她是推脱不了这件事情的。只是可惜了她加班加点挤出来的休沐日,又要泡汤了。 等到马车停在郝府面前,帘子外的世界已然是日落西山,月挂柳梢头。 尽管天暗的比较早,但现在,也已经过了平日里众人用晚膳的时辰了。张侍郎好歹一路有瓜子磕,郝澄在那大理寺,就是灌了一堆的水,临走时去茅房小解一下,肚腹空空饿得要命。 结果等她进了府里,根本没有什么香喷喷的饭菜在等着他,江孟真也不在,她喊了几句,都没有人回应,也不知道是不是临时出去了,下人给江孟真准备的零嘴倒是有很多,桌上摆了好几大盒。 但他最近喜欢吃酸的,郝澄扫了一眼,尽是什么酸梅酸杏酸果,她随便捻了一个,咬一口,酸掉她半边牙。 她连忙呸呸吐掉,就见江孟真用那种漆木长食盘端了饭菜进来,她连忙迎上去,一是因为担心江孟真的孩子,另一个就是因为她实在很饿了。 “这个我来,小心汤会洒。怎么还要你亲自去拿菜,竹青她们去哪了?”郝澄接过他手里的饭菜,稳稳地放到桌面上。 她实在是饿得厉害,当下端起那饭先吃了一口,然后动手去夹那做得很是精致的菜,吃菜前还没忘交代:“我今天因为那个使臣团的事情耽搁了,没想到会这么晚,又脱不开身,就一时间忘了让人回来府上通报一声。” 江孟真道:“有人来通报过了,说你会晚归,是张侍郎派来的人。” “张大人办事我还是放心,她向来细致妥贴。”郝澄菜吃了半口,然后一起吐了出来,“这菜怎么做的,又酸又苦。” 这厨子是在里面放了多少盐巴和醋啊,这玩意能看不能吃啊。吐完了郝澄连忙拿水漱口,外头又走进来竹青,他手里提着三层的食盒。 “方才那是正君的晚膳,这才是家主您的。”当着郝澄的面,他一层层地打开食盒:一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一碗色泽诱人的红烧肉,一碟切片得十分漂亮整齐的烤鸭,纯素菜是绿油油的小青菜和半透明的浅绿色莴苣,凉菜是胡萝卜拌芹菜和凉拌脆黄瓜。还有个配汤,是山药炖排骨,里头还加了花生米和几根虫草花。 香气逼人不说,这红绿黄几种颜色,做得那么漂亮,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郝澄喝了口汤,味道有点淡了,这都是因为她方才不小心吃了重口味的食物,要搁她以往的口味,肯定是咸淡适宜。 她一口气灌下几大口凉白开,冲淡了嘴里那种酸涩味,她才继续用筷子各夹了那些盘子里的菜,果然味道都很好,保持了府上厨子的一贯水准。 稍微填了下肚子,郝澄才抬头看坐在她身边的夫郎:“怀孕了,口味会变得那么奇怪吗?大夫说了,你也不能吃太多太酸或者是太咸的食物。” 竹青道:“我们主子吃先前那道菜,一样是觉得又苦又涩难以下咽的。” 不知道是不是郝澄的错觉,郝澄觉得他今天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的,那语气也不是很让人舒服。 郝澄就不是很明白了:“那夫郎为何还要弄这么道菜来折磨自己,你还有身孕呢,这么乱来,很容易伤害身子的。” 江孟真默默看着郝澄的脸不说话,竹青又道:“那报信的人来得也着实晚了些,今儿个主子见你那么久还未回来,府上又早早按点做好了饭,想着两个地方隔得也不远,主子特地坐了马车,想去大理寺给你送饭。” 剩下的话竹青没说,只哼哼两声,哼完了他又道:“那菜您觉得难吃啊,因为那菜和我们主子他心情是一样的。” “竹青,出去!”江孟真低声呵斥了一句,竹青便闭了嘴,把那有意做的黑暗料理也一起带了出去。 郝澄凑到江孟真跟前,令对方抬起头和她对视:“夫郎心里难过,可是见着什么了?”明明自己也没有做什么心虚的事情,但她的心就是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 江孟真也不遮遮掩掩,很是直白地盯着她看,嘴角勉强地勾了勾,怎么看怎么像强颜欢笑,他竭力地克制住自己,用一种十分平静的语气道:“我正好瞧见,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子和妻主抱在一起,然后她亲了你一口。” 第92章 江孟真不说还好,一说郝澄脸直接就变黑了,她抱怨道:“原来你也看到了,我当时和张大人一起出来,那女人突然就往我脸上亲了一口,简直是……” 她实在不愿意回想当时情景,停顿片刻后又道:“不过张大人说那女子应当是不喜欢女子的,兴许是因为她们国家有这样的礼仪。我已经让张侍郎她去取以前的资料了。” 想到当时自己脸上那湿答答的一口,她就整个人都要不好。小孩子也就罢了,那可是个成年的女子啊,还是个陌生人。 江孟真幽幽地道:“你不用去找,她们国家断然没有这样的礼仪,无论是男女,只有对心上人或者是至亲,她们才会亲脸表示爱意。” 郝澄问道:“夫郎怎么会知晓这一点?”江孟真的语气实在是太肯定了些。 江孟真解释道:“我先前不是说过,六年前他们来那一次,我曾与她们的人打过交道,是为了做生意。你也知道,做生意想要赚大钱,自然要知己知彼,她们也算是大国,我当时就特地了解了一下月不落的风土人情。” 他哀怨地补充道:“虽然我了解的不是很多,但这方面,我还是能够肯定的,在月不落,绝对没有你说的那种亲脸的风土人情。” 江孟真的性子,郝澄还是很了解的,他做事情讲究臻于完美,说是了解的不多,那肯定是连人家的开国史都通读了一遍的。他记忆力好,这些事情肯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郝澄的表情就像是吃饭吞进了苍蝇:“你的意思是,我是被个女人轻薄了?” 江孟真没说话,但表情表示了肯定。 郝澄嚯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起身就往外头走,江孟真连忙喊住她:“你去哪?” 郝澄回头应了他一句:“去洗脸!”对一个笔直笔直的直女来说,就算对方长得不错,被轻薄也还是觉得有点恶心。 她洗了好几回,脸都有点红扑扑的,还要再洗第五回的时候,保持着比较慢的步伐赶过来的江孟真制止了她的行为:“你别洗了,已经很干净了,再洗脸都又破皮了。” 本来江孟真是很不高兴的,但是看郝澄这个行为,他哪里还顾得上吃什么醋啊,反倒要反过来安慰自家妻主:“我看那女子长得挺漂亮的,而且她可能就是一时激动,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反正咱们也没有吃什么亏。” 郝澄还是神色郁郁:“当时我们又没做什么激动人心的事情,她哪里来的一时情急。而且我看她那人,就觉得有些轻浮。长是长得挺漂亮,但脾气又不算很好,我做翻译的时候,就输她说话最强势难缠。张侍郎也说了,那女子就盯着在场的男子看,我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 其实要是真的熟人,或者是什么大家都非常的兴奋的时候,亲一口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毕竟亲的是脸,她又是现代来的,哪里会真的为了这么个人反应过激。 但问题是,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相对于她那世界的男子,而且那女子举止着实轻浮,明显就是在撩拨调戏她嘛,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孟真道:“那妻主想怎么办呢?难不成你还想调戏回去不成?” 郝澄想也不想否决道:“那哪成啊,那我不是又被她占一回便宜。”她对女人又没有什么兴趣,凭什么要亲那个人啊。 不过想一想,江孟真说的也对,为这么个人生气也不值得,她眯着眼睛,看着月色下的自家夫郎,因为怀孕的缘故,江孟真整个人都丰腴不少,虽然不及之前苗条,但整体还是非常匀称,而且整个人都温柔许多,看起来格外柔美。 他脸颊比未有身孕前多了些肉,因为说话的缘故,嘴唇看起来微微嘟着,简直像是在索吻。郝澄心念一动,便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那夫郎的帮我消消毒?” 江孟真用疑惑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消毒?” 郝澄想起来这个世界是没有这种说法的,当下解释道:“就是那什么月会落使臣团的那嘴特别毒,亲在我脸上那就是放毒,用水洗不干净,所以需要我家夫郎亲亲我,把她亲过的地方弄干净,这个行为就叫消毒。” 江孟真扑哧笑出声来:“什么月会落,人家是月不落帝国。” 郝澄目前对这个帝国一点好感都没有,她嘟嚷了两句,又把脸主动地凑到江孟真的嘴边:“月亮当然会落了,狼人才希望月不落呢,总之都是那个意思,夫郎你先帮我消毒。” 江孟真拿她没法子,又看了下周围,最后快速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他那吻又轻又快,像是蜻蜓点水,又似羽毛轻拂,郝澄完全感觉不到他有亲过来嘛。 她撇了撇嘴,夸张地道:“那女人亲得我脸上都是口水,夫郎这样根本没有办法把她亲的地方消毒嘛。” 江孟真脸有些红扑扑的,狭长的眼眸睨了郝澄一眼,却因为无怒只有嗔,怎么看都是更具风情,那蝶翼一般的长睫毛颤啊颤的,眼波流转灵动,简直就是在勾引人。 在郝澄的坚持下,他还是无可奈何地重重地在郝澄脸上啵了一口,郝澄又指着脸上别的地方道:“她亲的是这个地方,这里也要亲。” 按照江孟真的说法,他是远远看了一眼才知道的,怎么可能看得那么具体,到底亲了哪里还是要郝澄来说,只得由着自家一时兴起的妻主亲了好几口,然后无论如何也不肯做这种大庭广众质之下,往自家妻主脸上涂口水这回事了。 毕竟现在虽然是繁星满天的晚上,但这府上还有好些云英未嫁的小厮呢,要这些人看了,他多不好意思。 妻夫直接做这些是情趣,不过如果对方做起来万分不情愿,那也没什么意思了。郝澄见江孟真不愿意了,倒也没有强求,只是一下子把江孟真抱了起来。 结果抱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感觉就是,天哪好重!她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没把江孟真摔在地上,吓得江孟真连忙搂住她的脖子:“你快点把我放下来。” 摔到他倒没什么,要是摔到孩子那他怕是要连眼泪都哭干,妻夫之间肯定也会心存芥蒂的。 郝澄稳了稳,把江孟真稍微放低了些,却还是抱着他:“方才我是没准备好,你放心,你这么轻,我还是抱得动的,路又不远,我摔谁也不会摔你的。” 主要是她以前抱江孟真的时候,江孟真还是很轻,她看着江孟真也没有增重多少,一时间没料到,才会没站稳的。 但江孟真最近对他自己胖了的事情实在是颇有怨言,郝澄也不可能在他面前直白地说出来。 她抱着江孟真走了两步,很是稳当。江孟真虽然惦记着孩子,倒也还是贪恋近日来这难得的温情脉脉的时刻,双手又搂紧了郝澄的脖子一些,头也贴近郝澄的胸膛,脸颊贴在一片柔软上,鼻翼间尽是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江孟真是被郝澄一路抱着回去的,从外头到床上,气氛一直很好,不过因为郝澄实在是太累的缘故,两个人也没做别的,就安安静静地搂在一块。 郝澄还是睡在外面,江孟真睡在里头。他是侧躺着,对着内墙的方向,郝澄则面对着他的背,在睡梦中,郝澄也不忘轻轻地把手搁在江孟真的肚腹上,以一种保护的姿态保护他和孩子。 大概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郝澄做了一个梦,不知怎么又梦到了白天的场景,当然在梦中那人下场挺惨,她在睡梦中的时候还恶狠狠地磨了磨牙,骂了那连姓名都不知道的风流使臣一句。 那被郝澄惦记着的使臣还尚未入睡呢,在郝澄念叨的时候,“她”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一个模样很是俊俏的年轻仆侍刚替“她”净了手,便连忙为“她”披了件黑色细绒的风衣:“殿下您也早些睡吧,过几日还要进宫见晋国的皇帝陛下呢。” 被称作殿下的人换下了白日里的打扮,手里执了一枝鹅毛笔,在羊皮卷上写下曲曲折折的月国语。 “今日倒是见着了个挺有意思的人,你去查查,她是哪家的,到时候我好让皇姐为我向晋国的皇帝讨来。” 那金发碧眼的仆侍面上便变了变:“可是王子殿下,您要的人是男是女啊?” “自然是女子了,我又不喜男子,要晋国的男子作甚么?” “可是,万一人家不肯跟您走呢?毕竟这里是人家的故乡,我听说,晋国的人最是恋家了。” 被他称作是殿下的人将头上的红色的发套取了下来,露出一头金子般的发丝,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像一只傲慢的波斯猫一样半眯了起来,面容多了几分冷酷和凌厉:“走不走由我说了算,和她无关。” 第93章 次日在翰林院点卯后,郝澄直接去了礼部,张侍郎还在那里哈欠连天,见到郝澄进来,她还很诧异:“管理资料的那人还没来呢,你怎么一大早的就过来了。我这个人办事你还不放心嘛,都说了给你找,那肯定会找得齐齐全全的……” 郝澄打断了她的话:“不用找那些资料了。” “你尽管放一万个心……”张侍郎打着哈欠还在念叨呢,翻反应过来郝澄说了些什么,她一下子瞪大眼来,“怎么突然不找了,你不多想了……” 她嘴巴咧开,脸上露出个甚是欣慰的笑容:“我就说嘛,不要想那么多啦,那女的也长得挺漂亮的,又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 郝澄这次等她说完了,才补充道:“我不是为了这个来的,我来是想跟你说一句,户部已经批了了我告假的折子。” 张侍郎应道:“这段时间你确实挺累的,这样也好,你推了翰林院那些事情,能更好的过来帮我。” 郝澄摇摇头:“若是这样,我也没有必要特意来寻你说一句了。今日我交接了手里的公文,就要回府陪夫郎了。这几日应该都不会过来。” 张侍郎当下哀嚎起来,庞大的身躯一下子扑了过来,牢牢地抓住了郝澄的胳膊:“我说老妹啊,做人可不能这么绝情啊,你要是走了,我礼部哪里还找的到人来给那些鬼佬做译官啊!再说了,咱们要是搞砸了,圣上怪罪下来,那都是一起倒霉啊,就算是不为了我,为了你自己的前程和名声,你也不能这么糊涂啊!” 卖完了惨,张侍郎又开始打亲情牌:“你看咱们认识这么久,那感情和旁人也不一般,这么要紧的事情,你不能不帮忙啊!你看我今天,礼部忙得团团转,我为了挤出点时间来给你找那什么月不落帝国的资料,还特地这么早就过来。咱们的情比金坚,你不能就这么不讲义气啊!” 郝澄不自觉用手捂住耳朵,等到张侍郎鬼哭狼嚎完了,又接着道:“这一点张大人就不用担心了,我对那月不落也是一知半解,内子手下有个擅长月不落语的仆侍,她对月不落的风土人情也十分了解,说话也比我幽默,绝对是个比我合格多了的译官人选。” 尽管月不落的语言有百分之九十和上一世她学的法文重合,但她的记忆力毕竟没有那么好,昨日那也是赶鸭子上架。更何况那使臣团里还有人可能觊觎她,宁愿是她自作多情,也比被人家盯上,惹出一大堆麻烦来得好。 张侍郎迫不及待地问她:“人呢,在哪,我能先见见吗?” 郝澄道:“早在宫城外候着了,礼部不批手续,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名头带她进来。” 张侍郎当下椅子也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外头走,口中还不住嘟嚷:“带这么重要的人进来,还要什么手续,下次这人你尽管直接带,出了什么事我担着!” 郝澄跟在她后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再有下次,她也还是会按规矩来的,不然出事了,谁都担待不起。 怕郝澄带来的这个人不抵用,张侍郎还特地去宫城请了个月不落使臣团的人过来,看着两个人能够顺利的交流,张侍郎也松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然后用那汗巾朝着郝澄摆手:“行了行了,这个人就交给我了,你可以走了。” 那态度简直和先前判若两人,郝澄笑得很是无奈,吩咐了那人几句,直接就从礼部出去了。按照礼部的说法,那月不落使臣团的人安排的是十日后的宴席,到那个时候她的假也放完了,只是在殿上见一面罢了,应当也没什么要紧的。 在户部那里报备后,郝澄就准备坐马车回府,免得走得太晚,又和不该碰的人碰上。 路行至玉香缘,郝澄又命马车妇停了下来。她下车直接上了二楼,拿了张条子搁在掌柜的面前:“先前定好的东西,做好了没,我现在要取。” 玉香缘掌柜的本低着头在那里用算盘算账,手指拨拉算盘珠子拨得飞快,本来是面无表情地瞥了眼上头的字,又看到条子上写的名字,忙满面堆笑地抬起头来:“是郝大人啊,东西刚刚做好了,就等您来取呢,您来得这可真是恰当好处,早来一点都得等等呢。” 掌柜的转过身来,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十分精美的盒子递到郝澄面前。郝澄打开看了一眼,顷刻便将盒子盖好,在小二娘一路欢送下下了楼梯。临到拐角的时候,她感觉有道奇怪的视线时不时地凝聚在她的身上,看得她怪不舒服的。 当她停下来的时候,那若有若无的视线格外强烈,她顺着那视线看了过去,只看到在玉香缘的三楼处站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是很陌生的面孔,不过郝澄只看她一眼,就不自觉对对方生出几分厌恶来。 也没有搭讪或者继续探听的意愿,她提着那盒子便匆匆地下了楼,等到坐上回府的马车,她才想起来自己为何一眼便觉得那陌生女子似曾相识,对方的容貌和那日亲了她的女人有几分相似。 只是这两个人一个是红发一个是金发,而且这个女子要比先前那个使臣要身形高大许多,当然容貌也硬朗许多。 目视着郝澄的马车离开了玉香缘,那金发女子的身后探出一个头来,不是旁人,正是那日亲过了郝澄的人。只是他换了身装扮,头上红颜色的假发也拿了下来,作的是男儿打扮。 那金发女子讥笑道:“弟弟的眼光什么时候这么差了,我瞧这晋国女子身形瘦弱,也不知能不能吃得消弟弟的索求。” 在月不落国人眼里,晋国的男男女女虽然有着十分迷人的黑发黑眸,但五官实在是太过扁平,似乎每个人看起来长得都差不多。这叫郝澄的文官在她看来实在是太过普通。 男子倒是颇不以为意:“我喜欢就好了,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若是我不喜欢了,换个其他人不就是了,难不成你还以为我会像那些愚蠢得不得了的晋国人。” 月不落帝国阶级划分鲜明,在男女之分上倒是相当平等。只要有实力,不管是男女,都可以想娶就个就娶几个。 当然像他这种,还是更喜欢一个又一个的换。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把人捧到天上去,不喜欢的时候对方如何落魄,他也没那个心思去管了。 “我可听说着那人家里还是有夫郎的,而且她家夫郎连孩子都有了,弟弟这也不介意?” 男子嘴角上扬,面上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却无端显得有几分残忍:“不过是个普通的男子罢了,那和我又有什么干系,她若是在这世上了无牵挂,我才要担心她宁死不从才是。” 毕竟在晋国,那些讲究所谓文人风骨的女子实在是固执的很。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没记错的话,咱们去见那个晋国的皇帝是十日之后对吧。” 女子应道:“是了,你又想了什么主意?” “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十日的时间太长了,找个人去礼部那边安排一下,直接提前到两日后吧。” 出了那玉香缘后不久,郝澄便在车上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差点连手里的盒子都要掉到地上去,马车妇听到响动还特地停下车来问了一句:“家主没事吧?” 郝澄摇摇头:“没事的,还是快些回去吧。”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在郝澄抵达郝府之前,竹青便由江孟真嘱咐,早早在府门前等候。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了下来,从里头探出一只保养得十分白皙细腻的手,递出来一叠厚厚的纸来。 竹青忙接过那叠纸,道了一声“辛苦”,那马车便徐徐离开。 这辆马车前脚刚走,郝澄坐的马车也抵达了郝府。 郝澄下了马车,便见竹青捧着一叠纸往里面走,而看守大门的门卫正缓缓将门关上。她出声喊住了门卫:“等等再关”便踩在凳子上下了马车,临走时还不忘记把盒子带了下来。 等到她踏入门槛,竹青却早不见了了踪影。郝澄觉得有些奇怪,竹青一向对她这个家主很是恭敬,这次连个招呼都没有打就匆匆离开,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急事。 不过奇怪归奇怪,她的好奇心也没有那么重,很快把竹青的事情丢到了脑后,捧着那盒子直接往江孟真的院子走。 她看着手里盒子,面上不自觉露出笑意来,走两步又告诉自己要绷住,绷住才能有惊喜。 要知道,今日可是江孟真和她成婚一周年的日子啊。 第94章 进了自己的院子,郝澄却遍寻不到人,问下人,下人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正君方才出去了,为了何事出去,跟何人出去,去了什么地方,何时回来,他们一个个是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看他们是真不知道,郝澄也没法子硬逼着人家瞎说。便叫人找了管家过来,相对府里那些下人,管家还是靠谱一些:“正君没出府,过会就会回来,您且安心等着就是。” 郝澄勉强按下心里的担忧,拿了笔墨纸砚进了卧房,新书的粗纲写完了,细纲写了一半。 原本她会告假回来,有一个目标就是为了写这个大纲。 待会若是江孟真回来,她肯定是陪着自家夫郎过一周年的纪念日,而且很有可能,这几日后面都没有时间管这事。 按理来说,现在江孟真不在,她应该静下心来,泼墨挥毫,但因为心中牵挂着夫郎和孩子的安危,她提笔在纸上写了寥寥几个字,后面便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 在椅子上坐了不过片刻,她便烦躁地起了身。来回的在书房里踱步,一面还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 大概是因为房子的隔音效果太好,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踱步发出的踢踏声,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郝澄按捺不住,便又推开窗户,墙角下野花的香气被徐徐的微风推送进来,院内已经亮起了点点灯火,却不见有人走动,静谧得让人心中不安。 她坐回椅子上,执笔欲写,手却一直悬在空中,只有大滴的墨汁落到雪白的纸面上,在纸上晕染开一片黑色的痕迹。 她脸上也禁不住地浮现起焦躁之色,就在这个时候,竹青的声音从院门处传了过来:“主子,您悠着点,底下有台阶呢!” 能够被竹青称作是主子的,只有一个。郝澄面上一喜,搁下手中的笔,推开房门便往院子里赶。 她走了没两步,果真见到江孟真从院门处进来,他抿着唇,神色看上去有几分有不虞。 竹青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生怕他不小心摔倒。 郝澄连忙加快了步伐,迎了上去。她挽住江孟真的另一边,连珠炮一般地发问:“你方才去哪了?怎么也不和管家说一句?我都要担心死了!” 江孟真唇角向上翘了翘,勉强勾勒出一个微笑的弧度,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没什么,我就是出去走了走。” “走了走。怎么走这么长的时间?我都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了。”听他这么说,郝澄反而更加不放心,孕夫确实需要运动,可是也不能运动过量。 而且还有一件事她非常关注:“你嗓子怎么了?早上的时候你声音可不是这样的。是不是生病了?” 江孟真不自觉地握紧了她的手,安抚道:“没什么的,只是方才说多了话而已,喝点润嗓子的茶便好了。” 郝澄反握紧江孟真的手,忙道:“那你先别说话了,咱们先回去喝口茶润润嗓子。” 等到坐到椅子上,郝澄先让江孟真做好,便给他倒了水,又抿了口试试水温,吹凉了水,才把杯子端到江孟真面前。 原本江孟真每次都是要喝浓茶,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如今只敢喝寡淡无味的白水。 江孟真看着骨瓷杯中澄澈纯净的白水,皱了皱眉还是将其一口饮尽。郝澄又连着给他倒了几杯,直至江孟真摆手示意不渴了她才停手。 等到滋润了喉咙,他便开口问道:“妻主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按照往日,郝澄至少要等到酉时三刻左右才能应卯回府,可现在还不到用午膳的时间。 他一边说话,一边又使了个眼色示意竹青出去,后者立马识趣地把其他的仆侍一同带了出去,离开的时候还轻手轻脚地关紧了房门。 郝澄倒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口中回应道:“之前几次休沐日我都没能回来,这次我去向户部告了假,这几日就用不着再去翰林院了。横竖也没什么事情,今儿个交接完了就回来了。” 竹青出去的时候,她正背过身来去搁在架子上的盒子。等她转过身来,却发现屋内彻底安静下来了,只剩下她们妻夫两个。 虽然有些奇怪,不过这正好省了她的事情。她将盒子搁在桌子上,往江孟真面前推了推:“这是送你的东西。” 郝澄给江孟真出来的习惯,送他什么,一定坚持让他当面拆。这次他也下意识地接过那盒子,问了句“是什么?”便着手开始拆盒子。 不过这回郝澄却没有回“你拆开就知道”这类的话,而是用手按住了盒子,“你先说,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猜出来才可以拆礼物。” “什么日子?”江孟真愣了一下,在心里默想了一番,不是郝澄的生日,也不是他的生辰,更不是什么节日。 他看了看郝澄的脸色,试探地问了一句:“是乙未月庚子日?” 郝澄摇头,他又道:“我想起来了,是二舅舅的生日,不过这些事情管家应该把礼物送好了。” 郝澄仍旧摇头:“是二舅舅的生日的话,我送你礼物做什么?” 江孟真猜了几个,都错了,郝澄才道:“不是那些,一年的今日,你忘了咱们做了什么吗?” 一年前,江孟真推算了一下,那是癸未月,甲午日,他和郝澄大婚的日子,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反应过来后,他看起来神色有些忐忑:“我不知道是这个日子也要送礼物的,我没备好,现在准备的话,还来得及吗?” 他以前和那些京城权贵家的正君打交道的时候,总是由不少人要在外炫耀自己妻主对他们的好,但他从未听说过这种日子也要特别的纪念的。 看他皱眉,郝澄就知道他想歪了,孕夫最忌讳胡思乱想了,郝澄忙道:“我没生气,主要是我觉得这个日子对咱们来说很特殊,值得纪念一下,就比如宝宝出世,咱们每年都得为她过生辰是一样的。这边可能是没有这样的风俗,你没有准备礼物也不要紧的。” 晋国人很注重传统的风俗节日,但确确实实没有什么人会过认识一百天、第一次亲吻日,第一次xx日这样的纪念日。 江孟真做事一向周全,即便是他有疏忽,凡是他看重的事情,尽职尽责的李管家也一定会及时地提醒他,郝澄也不会冒出什么这是自家夫郎不重视她之类的想法。 江孟真面带内疚:“是我不对,这方面的工作做得不够细致,下次我一定不会忘了的。”改日他还是得把礼物给郝澄补回来才是。 看他神色郁郁,郝澄忙送开手,催促他:“总之我送你礼物是希望夫郎能够高兴的,要是你不高兴,那我送这礼物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快些拆开盒子看看吧。” 江孟真拆开礼物来,盒子里躺着的是两个通体透明的水晶娃娃,穿着是大红色的衣服,娃娃中间用一根挂有大红花的带子连在一起。那衣服和红花是绸布做的,娃娃的容貌和她们两个的容貌有八成的相似,很是栩栩如生,但衣服里头的身体就比较简单了。 郝澄有些紧张的问他:“喜欢吗?”她平日里也有给江孟真买簪子,结婚纪念日送那些首饰之类的其实也还行,但是她们家根本就不存在有江孟真喜欢的东西,她攒钱去买这种情况,送那个未免显得太敷衍了。 江孟真点点头:“很喜欢,这娃娃是妻主雕刻的吗?”郝澄送的他都喜欢,更何况这水晶娃娃雕刻得这么栩栩如生,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 郝澄面上带了几分羞赧之色:“是我雕刻的,雕得也不是很好,也没有花什么功夫。衣服是玉香缘做的,盒子也是它家的。” 本来江孟真名下也有做衣服的铺子,不过要是提前让江孟真知道了,那也就没什么惊喜感了。 听到她是送去玉香缘做的衣服,江孟真翻看了一下娃娃的身体,还好不像面上那么精细,他暗暗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妻主已经做的很好了,你要让我来做,别说是娃娃了,我可能连个西瓜都雕不出来,更何况这是妻主亲手雕的,礼物不在乎贵重与否,难得的是心意。” 见他喜欢,郝澄眉眼弯弯,一颗心也放了下来,话锋一转,话题又转到江孟真先前出去的事情上:“我来的时候,刚好瞧见竹青手里拿了一叠纸,你方才出去那么长的时间,是不是为了这个?” 江孟真面上的笑意僵住了,他的脸色由晴转阴,沉默半晌,语气幽幽地道:“本来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我不想说的。但你既然问了,我也不瞒着你。妻主先前不是因为去大理寺处理使臣团的事情,被个女子轻薄了吗?” 提到那个,郝澄就想起来那个湿漉漉的吻,虽然对方的嘴唇很柔软,也没有长一张猪脸,但她还是下意识有点反胃:“你怎么突然提起来那个,咱们不是说好不提她了吗?” “我倒是想放心,可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 郝澄顺着他的话问:“那她是什么身份?” “他不是什么使臣团的大臣,而是月不落帝国的王子路易?希尔特,月不落帝国的第二顺序继承人。” “那应当是为了安全,她既然刻意隐瞒,想来就不会暴露身份,咱们不招惹就好了。”郝澄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语气里带了几分犹疑,“月不落的王子,应该是女子吧,公主才是男的吧?” 江孟真脸色铁青道:“你说呢?” 第95章 江孟真这语气和意思,就是那日亲她的人就是男的了。她一直听说月不落帝国的人在这种事情上挺热情开放的,但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开放法。 她连忙挤出个苦巴巴的笑容来:“不管是男是女,随便乱亲别人都一样令人生厌。要不然等十日后,她们使臣团上朝,我就告病假,避开她们?既然是王子和公主来访,那待的时间应该不会很久。” 月不落帝国的人也不只这么两个继承人,要是长期待在国外,她们在国内的势力也会被其他人压制的。 江孟真见她紧张兮兮的样子,反倒柔和了表情,心里头也没那么生气了。毕竟郝澄这也是无妄之灾,她一直做的很好,他做夫郎的,当然也不能太过分,免得郝澄和他离心,反倒白白便宜了旁人。 他十分善解人意地道:“这和你没关系,也没有必要太刻意这么避开。毕竟是国事,你若是谎称生病也不好。只是一旦想到有个男人觊觎你,我就有些不舒服罢了。” 要是竹青在此处,肯定要止不住的腹诽自家主子,他那叫有些不舒服的话,他就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雷霆之怒了。 不过先前江孟真初见那些资料时发作的场景,他也肯定不会在郝澄面前说就是了。 装病不去上朝这个法子,郝澄其实也就是随口一提,可行性并不是很高。但江孟真这般体贴大度,她还是有点意料之外。 她蹭了蹭自家夫郎的脸,一脸感动地道:“就知道夫郎对我最好,不过那什么月不落帝国的王子。会不会是咱们想得太多了,毕竟他贵为一国王子,也不见得能看上我一个晋国的小官。” “而且我已经成婚,这件事情是朝廷上下都知道的。那王子可能是不知晓,要是知道了,他肯定会后悔当时亲了我的。” 这倒不是因为她自卑,而是衡量了一下两个人的条件,她确实长得没有那么惊天动地的美,也没有人见人爱的女主光环,再怎么看也是那王子临时起意,一时兴起罢了。 江孟真看问题要比郝澄深刻许多,他做了一切坏的打算:“那若是他真的对你一见钟情,在朝堂之上向陛下请求将你赐给他呢!” “那陛下也不会同意的吧?!”这话郝澄说得有几分不确定,主要是听礼部的张侍郎说,这次月不落帝国,实在是很强势,晋国,如今的皇帝又是个保守派,不愿意招惹太多的是非。 她不过是皇帝眼中一个重量很轻的臣子,江孟真对皇帝来说就更不算是什么。若是对方要索取她,这位皇帝陛下还说不定真的要把她给卖了。 郝澄愁眉苦脸地道:“那要怎么办才好?如果陛下执意要把我送出去,君命不可违。那天我还是休病假在家吧。大不了往身上冲几回冰水,真生病的话,那朝廷也没拿我没法子。” 真要是那种情况,顺着圣旨的意思来办,她肯定不愿意,但是她要是敢违抗旨意,全家都得跟着她陪葬。 想起来前世电视里看过这种怎么做都是左右为难的情况,郝澄灵机一动:“咱们也别往悲观的方向想,若是真的到那个时候,我就装疯好了,一个国外的王子肯定不可能,会要一个疯了的女子作妻主。” 她想要建功立业,一路青云直上,初衷无非是为了让自己的家人能够有更好的生活。没道理为了官位,把自己真正重视的人给丢了。 江孟真身边的女子一向以事业为重,他也见过好些入赘或者是高娶的女子。这些人即便是一开始事业平平,没什么追求,在接触了所谓的上流社会之后,也开始卯足了劲地往上爬,渐渐的就忘了自己的初心。 郝澄一开始也并不情愿,但她肯刻苦努力,运气也一直不错,在官场上晋升的很快。他原本还担心对方要被浮华迷了眼,没想到她始终不忘初心。 不知怎滴,他的眼睛有点儿湿润,当下垂下眼睫,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妻主用不着这般委屈自己,你说得对,也许是咱们多想了。而且即便那人另有所图,我们也有别的法子,肯定犯不着让妻主装疯卖傻。” 两个人的姿势就是江孟真坐在房间里唯一一把太师椅上,郝澄全程站着,两个人之间仅隔了三寸不到的距离。 在说完话后,他突然搂住自家妻主的腰,把脸贴在她的腰上:“咱们就不提这些烦心事了。” 资料的事情他还是不准备和郝澄说了,反正事情他都会解决好,免得她瞎操心。 面对江孟真的依赖,郝澄心都化成了一滩水,她弯下腰来,十分温柔地亲了亲夫郎的额头:“都听你的,今天是这么高兴的日子,咱们就不讲这些晦气的事了。你今天也累着了吧,我抱你到床上休息。” 说罢,她便将江孟真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并不是很重。虽然江孟真肚子一天比一天都要大了,但他的体重似乎和先前没有什么变化。 等到了床上,她就脱了江孟真的鞋子,开始给她按摩。孕夫真的非常辛苦,虽然江孟真后期的反应并不是特别的强烈,但他的小腿天天都肿起来,像是一根又粗又白的萝卜。 想到孩子,郝澄随口便问:“大夫说孩子还有几个月出生?” 江孟真低下头来,看着她乌黑的头顶和中心的发旋,应道:“还有三个月半左右。” 虽然说是十月怀胎,但是胎儿呆在父亲肚腹中的时间最多也就九个月。 郝澄嘀咕了一声,因为声音很小,江孟真没怎么听清楚:“你方才说什么?” “我是在想当初给你诊断的大夫,根本就是个庸医嘛,这样一算咱们成婚,也才半年多一点点。半年你就有了孩子,哪里能说得上是子嗣艰难。” 她当时还以为至少要四五年呢,结果孩子来得这么快!以至于她都没有怎么做好迎接它的准备。 江孟真没说话,比起其他轻而易举就能怀上孩子的男人,他已经做了非常多的努力。不管是在吃药调理身体还是别的方面,他都付出了许多。 而且大夫也说了,按照他现在的年纪他要是生下来这个孩子,至少几年内都不会再有身孕。 几年后,他都三十多了,那个时候怀孕的可能性已经很低,可不就是子嗣艰难。 见江孟真垂着眼睫,神情有些郁郁寡欢,郝澄连忙在他的嘴上亲了一口,把话题转了开来:“好啦好啦,咱们不说这些事情了,说点开心的事嘛。” “宝宝要是出生了,你有没有想好给她取什么名字?” 江孟真直直地瞅着她,然后摇了摇头。 “那咱们就想想这个吧,叫江什么好呢?” 江孟真道:“怎么是跟着我姓?它应当姓郝才是,孩子没生出来你就嫌弃她了?” 在晋国,只有女子入赘或者是女子不承认这个孩子的情况下,孩子才会跟着做爹的姓的。 郝澄其实就是前上辈子二十多年的教育都是孩子跟父姓,一时间竟没有转过弯来。 忙道:“我怎么会那么想呢,只是我觉得姓江比较好听。你看姓郝多难取名字啊,比如郝美之类的,一股子中二感,听起来很自恋。” 她自己的名字她其实也不是很喜欢,好沉!对上辈子她而言,女生是最讨厌别人说自己胖的,郝澄这名字听起来简直就是像在嘲讽她是个胖子,陪伴她终身一个恶毒的诅咒。 江孟真没听懂她口中的中二一词是什么意思,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听懂这是一个不怎么好的词汇。 他皱着眉道:“郝怎么不好取名字了,郝彬,郝萌我觉得都是挺好的名字。” 郝澄兴致上头:“那多想几个吧!男孩一个,女孩一个。咱们的孩子,就应该给它取全世界最好听的名字。” 一谈到孩子,江孟真也不再去想那糟心的月不落帝国王子的事,话题就这么被成功的转移。 妻夫两个讨论了一晚上的名字,直至江孟真到了平日里的睡眠时间,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 郝澄冥思苦想,好不容易想了个好听又好写的名字,激动地对自家夫郎道:“孟真。我想到一个好名字。” 她说完,却没有半点回音,低头一看,江孟真已经阖眼睡熟了,呼吸也变得轻柔绵长。 郝澄立马住了嘴,看了他静谧的睡颜许久,十分轻柔地撩起他散落的额发,在他光洁白皙的额头上落了一个吻,然后在江孟真的耳边低声道了一声:“晚安。” 江孟真睡了,郝澄却还是睡不着,睡觉前还在想着给宝宝的名字,不过她想了很多,又一一地否定自己。 结果好不容易入了睡的时候,她竟然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她和江孟真住的这间房里多了一张婴儿床,床上有一个被裹在襁褓中的婴儿,正哇哇大哭着,哭得她心里很是难受。 她走过去,想摇摇那小床,哄哄那小孩,结果走过去那婴儿身子小,头却很大,而且顶着她前世那一张成熟的脸,对她哭喊:“娘亲我不要叫郝大,我不要叫郝大!” 那魔音穿耳,愣是把她吓醒了,还惊出了一身冷汗,睁开眼来,就见被她惊醒的江孟真直起身来,关切地问她:“你怎么了?是不是被恶梦给惊着了?” 郝澄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没什么,我只是梦到宝宝出生了,她不喜欢我给他取的名字,所以一直在哭。她哭得太厉害了,所以我就被吵醒了。” 只是做了个不甚美妙的梦,江孟真应了一句,倒也没怎么放心上。因为请了好几日的假,郝澄哪儿也没有去,就在家里陪夫郎。 先是为他束发更衣,给他按摩因为怀孕水肿的双腿,还要帮江孟真越来越大的肚子抹上润滑的油,免得那上头长出难看的孕纹。 一系列的事情做完了,时间也不早,下人们备好了口味清淡又适合孕夫的早膳,郝澄便主动执筷,送了口食物到江孟真口中,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喂完了早膳。 午膳照旧是四菜一汤,不过郝澄下厨房炒了两个菜,江孟真孕期受不了油烟的味道,郝澄就让他坐在外头等着,让竹青在旁边陪着他,等她出来后,换掉身上沾了油烟味的衣服陪他一起吃。 饭后两个人手牵着手在凉风习习的院子里走了一阵,郝澄配合着他的步伐,特意将步子放得很慢。 走了小半个时辰,按照江孟真规律的睡眠就是午睡。只要去翰林院,那基本上是早上走,晚上应卯后才能回来。可以说,自从肩上有了官职,郝澄就很少有空陪着江孟真一起午睡。 两个人换了身舒适宽松的衣服,郝澄坐在床的内侧,江孟真睡在李侧,平躺在床上,脑袋枕在郝澄的结实有力的大腿上。 郝澄手里捧了本书,一面用手给江孟真的隆起的肚子按压,一面放缓了语速,用温柔且富有感情的语调给肚子里的小孩讲着故事。 没有那种每一分每一秒都心脏扑通扑通的感觉,但这种温情脉脉化不开的浓稠感情,很是放松了郝澄因为官场上的事情紧绷起来的神经。 但她只舒舒服服地过了一日的悠闲时光,就又有人一大早就来敲她们家的门了。这会不是倒霉催的张侍郎,是翰林院的一个庶吉士。 见到郝澄,她先是行了礼,然后直截了当地道:“先前您不是在户部告了假嘛,但明日使臣团便要来朝,凡是七品官职以上者,翰林院便让学生前来通知一下大人。” 郝澄面露惊异之色:“怎么明日来朝,先前不是说的九日后吗?” “那是先前,好像是说月不落的人有急事,不能拖延太长的时间,所以让礼部改了日子,陛下也同意了。”那庶吉士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地道,“为了保证您是被通知到了,麻烦您写张条子给我 ,学生还得回去复命。” 毕竟只是个来通知的,虽然通知的是坏消息,但郝澄也不欲为难她,她按照对方的要求写了个条子给了出去。 等到把人送出去,脸就垮了下来。江孟真问她什么事,她又勉强地提拉了嘴角,但怎么看,都是在苦笑。 江孟真问第二遍的时候,她才道:“来的人是翰林院的,说是明日会有接待使臣团的国宴,文武百官都能会到,所以明日我也要过去。” 反正明天她肯定得走,与其憋着不说让江孟真胡思乱想,还是自己主动坦诚来得比较好些。 江孟真反应倒比她平静一些,毕竟这个消息他得知的要比郝澄还早些:“那就去吧,只是宴会罢了,参加完了记得早点回来。” 郝澄亲了亲他的脸,似乎这样能够安抚他,也能够安抚自己,她向他郑重保证道:“我会的,一定会早点回来。” 因为这个突然起来的坏消息,接下来的一整天她心情都有些不大好。随便写几个句子,也都充满了负面情绪。不过在江孟真面前,她还是很好的克制住了情绪,不让自己的不安传染给自家夫郎。要知道江孟真还怀着身孕呢,他把这个孩子看得这么重要,她也一定要保护好他和孩子。 等到次日的时候,郝澄磨磨蹭蹭地穿衣服,似乎出去的晚些,就能少几分钟看到那什么破烂使臣团。 还是江孟真替她整理好衣领,拍了拍她的肩膀:“早些去吧,要是迟到了就要在陛下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他的反应实在是太平静了,这反倒让郝澄觉得很担心。一顿早膳吃的是食不下咽,就勉强的喝了一小碗清粥。 临走的时候,天空微微露白,只在东边朝阳在云层染了点点霞光。江孟真站在府门口送她,郝澄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最后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便走。 她转身走了一步,江孟真便叫住了她。郝澄立马转过身来,两步并作一步走到江孟真跟前,略带紧张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江孟真摇摇头,踮起脚在她的唇上印上一个轻吻,这是成婚以来,他头一回在外头主动吻她:“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平平安安回来就好了。” 郝澄重重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往马车处走,马车妇实在看不下她的龟速,按捺到她上了马车,便开始策马扬鞭。 郝澄的马车一离开江孟真的视线,江孟真便在竹青的搀扶下上了随后的一辆马车,语气很平静地下了令:“去长平侯府。” 第96章 江孟真的马车之在长平侯府停顿了十分短暂的时间,便在马车妇熟练的赶车技术下,以一种十分平缓却不慢地速度往宫城的方向前进。 这停顿的半刻钟,江孟真的马车上便多了个人,当然和他一样,是个男人。对方和江孟真差不多年纪,不过养尊处优,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妆容雍容端庄,身穿深紫色的锦绣深衣,流云一般的长发被梳成飞天髻,一枝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孔雀金步摇斜斜得插进他高高的发髻,端庄中平添几分妩媚。 这男子便是当今长平侯府的正君了,也是江孟真为数不多的闺中密友之一。他瞥了眼江孟真的肚子:“你家妻主也真是的,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还让你大着肚子劳心劳肺的。” 他一向在江孟真面前嘴损,但倒也是真心实意为他好,当初听江孟真选了个穷人家的女子结婚,气得就只送了份礼过来,憋着口气,愣是没有来参加郝澄和江孟真的婚礼。 但如今江孟真有事情请他帮忙,他还是一点也没有犹豫的上来帮忙,见江孟真不说话,他又忍不住念叨道:“我当初就说嘛,年纪轻轻的不好掌控。而且她家世不行,根基太浅,在皇帝面前也没什么份量,当时我就劝你,结果你个死心眼,非要选她。” 江孟真第一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至少有钱有势,江孟真年纪也不轻,虽然手段狠辣,但毕竟是个男人,他真的是担心自己的好友被这么个年轻女人轻易哄骗,最后人财两空。 江孟真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笑得很是温柔:“阿白,谢谢你,不过我现在过得很好,至少选她,我这辈子都不后悔。” “好好好,不后悔。”萧白也是拿他没一点办法,他要是真有自己嘴上说的那么狠心,今日就不会坐在马车里一起陪他去皇宫了。 看了看江孟真那样子,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你想好怎么办了没有?不会就是让我陪你进宫和太君后说两句话吧?我虽然是侯府正君,在外祖父那边也说得上两句话,可你也知道皇室那些女人,江山社稷为重,要是那什么不要脸的外族皇子就是要抢你的女人,陛下指不定真要让你受这份委屈。” 晋国自诩大国,讲究的礼让和大度,说难听点,就是虚荣,为了名声和风度,只能把苦水往心里咽,对上比较不要脸的人,那就只能吃闷亏。 江孟真道:“你只管带我进去便是,只要能和太君后说几句话,送点东西给他就行了,其他的我有自己的打算。” “可那什么使臣团今日就要访朝了,你现在才找太君后,来得及吗?”萧白还是十分担忧。 江孟真笑道:“你尽管放心便是,我说来得及,那就一定来得及。” 长平侯府的正君也就是当今太君后的亲外孙,而且这次拜访事先马车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但萧白只放了个令牌出去,马车撩开帘子来检查了一下便被放下,宫里的侍卫很轻易地给马车放了行。 在江孟真的马车进宫的时候,郝澄也不情不愿的上了朝。外朝使臣团来访,虽然声势浩浩荡荡,但也还是按照晋国的规矩,像其他国家一样到金銮殿上来拜见晋国的皇帝。 文武百官照旧例,分别按照官职的高低顺序站在两侧,当然谏官史官以及翰林院几位学士除外,她们品级虽然不算高,但属于皇帝近臣,这种国家大事必须站在前列随侍。 “月不落使臣团访朝……”传音的女侍们音调一个比一个拖得长,伴随着她们洪亮却无比尖锐的嗓音,月不落使臣团的迈着极其整齐的步伐走进了金銮殿。 如果是其他小国,使臣团人数少,进金銮殿来,被这么多朝臣盯着,肯定气势上就弱了一大截。但月不落帝国的人不一样,她们的使臣团有两三百人之多,一个个都人高马大,而且训练有素,迈着整齐军步跟在金发碧眼、高贵优雅的王子和公主后面,气势反倒把晋国的朝臣压下来了。 郝澄作为一个五品官,站在文官队伍的中末端,尽量地压低自己的存在感,试图把自己变成一个隐形人和壁花,这种场合谁爱高调谁去,最好来个年轻俊美的,一下子把那什么月不落王子的注意力吸引走,反正她没有半点想要出风头的意愿。 那先前亲过她的使臣这次果真换了个打扮,摘掉那红色假发,以一位尊贵的王子的身份,并肩走在他那位皇姐的身边。 一开始的气氛还算是不错,使臣团的人上来后,就入乡随俗地给皇帝行了大礼,不过王子和公主作为帝国的继承人,他们只是按照自己家乡的礼节行了鞠躬礼。 而且她们还用有些生疏的晋国话向晋国的皇帝请了安,祝福她安康如意,福寿万年。 按照人家的说法,这已经是她们见本国女皇最高的礼节,而且她们还用了晋国话,实在是很给晋国面子。皇帝虽然不大满意,但要显示自己大国风范啊,自然是摆了摆手,同样夸赞了王子和公主一番,面上还是笑吟吟的。大家各怀心思,场上却是其乐融融。 月不落帝国的王子和公主是懂得一些晋国话的,但是主要是听得懂,讲不大会讲,绝大部分话还是要靠尽职尽责的译官来沟通。 负责此次两国交流的人,是个黑发黑眸的晋国人。原本这种情况,各自国家用各自的译官。 先前那使臣团中有两个译官,但主译官是生了病,后来病好了些,但是不知道为何,昨日病情突然加重,上吐下泻的,肯定是来不了朝。次译官的口语算不得很好,知道的词汇量也相对来说比较有限。 只能安排了晋国的人过去,礼部这边后来也找了个译官,也是礼部送上来的,不过不是郝澄安排过去的,听说是已经告老还乡的礼部尚书推荐的人。 有着两位译官在,两国的交流还算是顺畅。一开始是谈国事,两个国家隔得远,整整隔了一个海洋,又没有什么国家边界的问题要谈,主要还是谈合作,所以两边俱是春风拂面,国事谈得相当融洽。 后来就是送月不落帝国的礼物,开始的各种珍珠宝石就不用谈,晋国不缺这个,对方送的东西虽然价值连城,但皇帝还有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什么宝贝没见过,神色都相当淡定。 到后面的时候,摆了两个笼子出来,是珍奇异兽,晋国从来没有看过的品种。不过那笼子上头的红布一掀开来,郝澄就愣住了,这两个笼子里的玩意,不就是熊猫和神兽草泥马,哦不羊驼嘛。 没想到自己国家上辈子的国宝竟然能在这个地方见到,郝澄很是惊讶。要不是顾虑到这场合,看到这大笼子里的两个萌物,她其实还有点想上去摸一摸笑一笑的。 这玩意,在月不落帝国也是稀罕物件,见能震慑到晋国的人,使臣团那些月不落人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她们让译官问文武百官,可能说出此神兽的名字和习性,当然每个国家对不同物种的叫法可能不一样,所以她们只要求说习性就够了。 郝澄按捺不动,她并不想要出风头。好在这个时候有人站出来了,是皇帝陛下的三皇女。她引经据典地说了一大堆古书中瑞兽,两方译官叽里咕噜地说了一番,对上了! 皇帝大喜,大臣也开始对三皇女大肆吹捧。这种戴高帽子的活动持续了没有多长的时间。 那月不落的公主便十分诚恳地道:“我此次前来晋国,是想为自己寻一位王君。我听说晋国的帝卿貌美贤德,此次特意带了聘礼和聘书前来求娶。希望皇帝陛下能够答应。” 联姻的事情,那是常有。不过这种大国之间的联姻,一般当君后嫁过去的帝卿都不会被允许生下皇女,如果不是君后,那生的皇女也断然没有成为该国皇帝的可能。 皇帝陛下便让人请了几位尚未婚配的帝卿出来,十三帝卿病了不能见人,这次没有出席。这位公主便款款深情地说自己对那位穿蓝色衣衫的帝卿一见钟情。 蓝色衣衫的是七帝卿,皇帝很看重和月不落帝国的关系,帝卿嫁给一国未来的继承人也不吃亏,她轻而易举地便当场把七帝卿给许了出去。 七帝卿柔柔弱弱的,面上不显,还维持着笑容,脸色却有些苍白,眼神里的笑意也很是勉强。 月不落的公主显得很开心,大臣们也说着道喜的话。然而月不落的王子也有话说了,他用月不落的语言道:“我也瞧上了一位年轻俊美的女君,想要将她带回我的国度,做我的妻子。” 说完,他便有意无意地看了人群中的郝澄一眼,作为国家的第二继承人,他是不会愿意用妻主这个词的。 郝澄懂月不落的语言,不用翻译就懂他在说些什么。他话音一落,她就不自觉睁大了眼,手心冰凉。她还真没有想到,那月不落帝国的破王子真这么不知廉耻,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朝堂上说这种话。 可七帝卿是皇帝的亲生儿子,他都这么轻易被皇帝给卖了。她不过是一个小臣子,又不是皇帝的心头宝,那她呢? 第97章 译官如实地翻译了王子的话,文武百官没想到这位王子会这么主动,面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震惊。 晋国的皇帝又笑吟吟:“不知王子心仪何人,我可为你赐婚。” 那王子指了指郝澄的反向,然后念出了郝澄的名字。这还是郝澄亲自教给他的发音,不过王子念得不是很准,月不落帝国的人舌头都是翘起来的,发声总有种卷着舌头说话的感觉。 在听到对方口中这个名字的时候,郝澄的血液都凝固了,等到皇帝说了不行之后,她手脚才回了暖。 译官为王子殿下翻译:“郝澄已经有家世,自然是不能随王子殿下回去做妻主的。” 所有的大臣都看向了郝澄的位置,她们似乎是惊讶郝澄的艳福,有些臣子甚至三两个的窃窃私语起来。 月不落的王子便提出了一个交易:“我并不介意,也可以允许她将自己的丈夫一同带往月不落。为此,我可以以月不落帝国和晋国十年不战的合约做交换。”他嘴上说的十分大度,那是因为,只要郝澄敢真的把江孟真带过去,不等到船靠岸,江孟真就会一尸两命。 在展示月不落帝国的珍奇异宝的同时,她们还展现了自己的军事实力。那些军舰已经说明了她们的强大。晋国虽然和月不落帝国隔得远,但如果能够有这样的合约和强大的盟友,无意是一件对两国都极好的事。 比起两国和平,儿女私情和一些微小的利益就算不得什么了,她毫不怀疑,以此为交易,皇帝一定会同意的。而作为臣子,是不能抗旨的。如果抗旨,基本上只有死路一条。 在这一瞬间,郝澄的呼吸都要止住了,她的血液不是凝固了,而是在倒流,似乎所有的血都汇聚在脑部,一旦皇帝说好,她怕是自己会忍不住激动地站出去,拒绝这位王子殿下的好意。 郝澄捏紧了拳头,打定了主意,在译官翻译后,皇帝说出那个好字之前,她就站出去,总能够给出合适的理由的。 郝澄这么想着,就听得那个黑发黑眸的晋国译官将那位王子的话翻译了一遍,她面上的表情突然就变得很微妙。 皇帝身边的译官隔得比较远,她听得不是太清楚,但看口型,她和这位王子殿下身边的人说的是一样的话。 作为两国交流的译官,竟然篡改人家话的意思,虽然把晋国话翻译成月不落语言是会有误差,但这意思也差得太远了,这译官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因为这份惊吓,她一时间忘了上前,就听得皇帝皱着眉道:“不可以,我拒绝这样的交易。” 月不落的这位王子本是成竹在胸,结果却得到了皇帝陛下的拒绝。他一时愣住,试探性地又问了一遍,这次皇帝当然还是说不。 这是郝澄头一次觉得皇帝的声音这么悦耳动听,那决绝的一声不,多么的霸气,多么的令人沉醉,简直就是天籁之音嘛。 王子也是要面子的,何况这是他的婚姻大事。在大事上,他很是能忍,倒也没发作。只是在之后的国宴上表现得不那么有兴致,若有所思地看了郝澄一会,他便提前退场了。 郝澄哪里还管这什么节目,她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等到宴会一结束,她便坐上回家的马车,还吩咐马车妇道:“尽量快些赶路,越快越好,走最近的路,不要撞到路上的行人。” 平常的马车为了稳,其实走得比较慢。郝澄这么一吩咐,马车妇就应了一声:“好的主家。”然后扬手重重地往马臀上抽了一鞭子,那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就疯了一般地跑。 一路颠得郝澄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这马车里随着车身跳动的小物件就如同她跳动得厉害的心脏,起起伏伏。 一下了马车,她先是扶着车辙昏天暗地的狂吐了一顿,也顾不着旁人搀扶,第一句话就问:“正君呢,他在什么地方?” 下人道:“正君在书房呢。” 郝澄便用江孟真给她备好放在袖子口袋的帕子擦了擦嘴,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大踏步地往书房里赶,等到她冲进了书房,看着这那里安安静静地翻阅着书卷的男子,又看着他面带微笑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腹,温柔地给肚子里还未定性别的孩子讲着故事。 一时间,她想要质问的话竟说不出口。等到江孟真发现了她的存在,她才走了过去,一屁股在江孟真的身边坐下。 江孟真搁下手里的书,很是温柔地道:“妻主回来的真早,在宴会上有没有吃东西?要不要我让厨房给你煮一碗面?” 郝澄摇了摇头:“我不饿。”她话音刚落,肚子便咕咕地叫了起来,毫不留情地出卖了她这个主人。 江孟真笑了笑,还是喊来了下人:“去让厨房煮碗面,再把先前温的粥送过来。” 这次郝澄倒没有多说什么,鉴于事情比较严重,等到下人把粥和面都送过来之后,她先是让自己的书童把人都带出去,把整个院子都清空。 确认人都走光了后,她沉默了一会还是说出了口:“那两个译官的事情,是你的授意?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陛下知道了的话,这可是欺君之罪!”一个译官是她推荐给的礼部,就是站在那王子边上那个,那是江孟真为她寻的人。 陛下身边那个,怕也和江孟真脱不了干系,不然人家为什么这么煞费苦心的去帮她们妻夫两个。 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后怕,背上还激出来一身冷汗。 江孟真没有直接回应,反问她道:“那若是陛下应允那王子,你是不是当场就要站出来抗旨?” 郝澄道:“抗旨也没什么,只要我说的有理有据,陛下也只是不高兴。糟糠之夫不下堂,这种事情,我要是不同意,和那王子发展成一对怨偶,那答应比不答应可能会闹得更僵,陛下也会考量的,官场上没有陛下的器重我爬不上去,大不了这个官我不做了就是。你这样未免也太冒险了!” 江孟真却道:“谁说我是冒险,译官也是人,也会出错,更何况那音相似,听错了也不是太大不了的事情。” “那怎么能一样呢,明明就差得很多!”郝澄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回忆了一下那两句话,晋国语确实差很多,但这两句晋国语翻成月不落的语言的话,两者间确实听起来很相似。 江孟真事情一向准备的周全,但她还是皱起眉来:“我听得很清楚,那王子说的是十年和平之约,若是为了这个失误没有成功。那两位肯定是免不了一死,我也会被打包了直接送到月不落帝国,作为咱们陛下讨好对方的礼物,你还是太莽撞了。” 江孟真嘘了一声,喝了一口自己的粥,示意郝澄看向桌子上那碗香气喷喷的面:“再不吃的话,这面要烂了,烂了的面条就不好吃了。” 吃重要还是正事重要,郝澄刚想说什么,“咕~”的长音又从肚子里传出来,她这一日都没有怎么吃东西,国宴上心不在焉,连水都没有喝,饿是早就饿了的。 她很是尴尬,便十分快速地吃完了一碗面,美食原本应该细细品尝,不过这面都快烂了,她也毫无胃口,吃什么都是味如嚼蜡。等到说完了,她又把话题转回来。 江孟真喂了一口粥到她嘴边,看着郝澄喝下,他才笑着道:“妻主放心便是,我给陛下送了一份大礼,绝对比那王子开出来的价码还高,只是要委屈妻主一回,明日你还要随我进一次宫。” 郝澄忙问他:“是什么大礼?” 江孟真摇头道:“妻主若真想知道,明日起来,一早便随我入宫。” 他神神秘秘的,郝澄却更加不放心了,有些急躁地看他:“宫里也没有那么好进的。“他努了努嘴,示意郝澄看向桌子,上头放了一块玉质的令牌:“这是我今日进宫见太君后,他赏下来的东西,明日咱们就用这个,一同进宫。 郝澄拗不过自家夫郎,他怀着身孕,她也不敢刺激他。翻来覆去了一整晚,郝澄都没怎么能合上眼,一直到次日清晨,她就顶着这副憔悴无比的样子,和江孟真一道,拿上那玉牌坐车进宫。 第98章 在马车上的时候,郝澄还是忍不住问出声来:“咱们今天进宫是为了何事?” 江孟真道:“此次进宫当然是为了向陛下请罪。” “请罪?!”郝澄不可置信地问出声来。 她觉得江孟真不会是一时糊涂了吧,现在皇帝还没有发现这件事,而且按照江孟真所言,两句话的声音确实很相似,译官听错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他们现在撞上去,那就是相当于自投罗网,搞不好会引起皇帝震怒,还不如等事情过后再主动请罪。 江孟真却出乎她意料的点了点头,郝澄犹疑道:“我知道这事情肯定瞒不住一辈子,与其等人捏住把柄不如自己向陛下请罪,但这时机未免太早了些吧。万一陛下震怒……”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完,但依着江孟真的聪慧,不可能不明白她在担忧什么。 车内很稳,摆在小木桌上的茶杯中甚至只是微微泛起涟漪,江孟真的手指轻扣着掌心下的木桌,然后沉吟道:“妻主的顾虑我自然知晓,只是那月不落帝国的人也不是傻子,我听闻他们使臣团中有记忆力极好之人,能够过耳不忘,若是她回去将今日两方所言与那位月不落的主译官复述一遍……” 郝澄当下便沉下脸来,不是为了自己将要进宫的事,而是气愤江孟真胆大包天:“你既然知道这事有这么大的风险,那你还敢这么做!” 江孟真反问她:“那如果我不这么做,妻主是不是要公然抗旨然后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江孟真一针见血,郝澄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气一下子瘪了下去,但她嘴上仍旧辩驳道:“你也别忘了,我能听懂两国话,若是译官按照那人所言翻译过去,我会在陛下开口之前站出来,那顶多就定一个违逆的名声,只要我说的在理,陛下也不会强求,虽然对仕途有损,但如果我来日立下大功,兴许能弥补过错,那也比现在这样好。” 江孟真道:“那日后两国交战,陛下要将罪名归咎在你不肯为国牺牲上。我和孩子还不是一样要背负千载的骂名,且不说你能不能立下大功,你要立何等功德才能弥补这样的罪过?” 这话竟问得郝澄一时语塞了,她沉默片刻,又道:“那你此番之举,还不是要牵连一家。而且把两位译官的性命也搭进去了。” 皇帝可能由于种种原因对她们心软,但江孟真要是把事情都抖落出来,那译官性命肯定堪忧。 江孟真因为孩子和妻主柔和了许多的面容陡然变得凌厉起来,他的语气温柔沉静,说的话却十分冷酷:“我若是不冒这个险,被毁的就是我们这一家。妻主心善是好事,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也确实很令人内疚。但她们既然敢做这事,就是做好了丧命的准备,更何况这官场中,谁的手上能说是完全干净的,妻主太心软,只会被旁人逼死。” 依着他的性子,要是郝澄离开了他和孩子他才可能忍不住发疯呢。都说最毒男儿心,他没亲自动手杀过人,但也不是干净得像朵白莲花,要是真逼急了他,到时候倒霉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郝澄软了下来:“夫郎说的是,咱们怎么做都是错。只怪老天无眼,竟降下来这无妄之灾。”说到底,还是因为她的地位太低,份量太轻。所以哪怕是行错一步,脑袋都可能岌岌可危。 江孟真道:“这也不是妻主的错,只怪那蛮夷皇子太恬不知耻。”因为肚子里被小人从里头踢了一脚,江孟真脸色一变,因为隐痛有些面色苍白。 郝澄叹了口气,将他抱在腿上,牢牢护住江孟真,又摸了摸他的肚子,帮他安抚因为坐车不安分的宝宝:“是我不对,这种时候不该和你说重话。咱们是一家人,出了事情,我一定会担着。咱们往好的方向想,陛下不一定会怪罪。夫郎莫太烦心了。” 江孟真这胎来得很不容易,孕夫最忌大喜大悲的,她一定要在他身边好生安抚不能再说重话,雪上加霜了。 江孟真感受着肚子上柔软的力道,轻轻地倚在郝澄的怀里:“我知道的,我不担心。” 这天底下,如今会惹得他情绪起伏的只有郝澄,只要郝澄好好的,也不和他离心,他们的孩子也一定会好好的。 其实江孟真让郝澄来请罪,她也是知道缘由的。这事情只要皇帝说知情,不改变自己的说法,那即便是月不落帝国的人知晓了,也翻不起什么波浪来。 但真进了宫廷,她又有些胆怯犹疑起来。不过当她看到自己身边的夫郎,她又挺直了腰板,决心天塌下来她也要为江孟真和孩子挡着。 这是她的夫郎,她的孩子,她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弱女子,她必须负起自己的责任。 进去的时候,一直是郝澄走在江孟真身侧护着她,结果到了皇帝跟前,江孟真却突然向前一步,径直在皇帝面前跪了下来:“臣夫有事启奏!” 第99章 江孟真道:“臣夫有罪,心甚不安,特来向陛下请罪。” 既然已有计划,郝澄也不敢擅自行动打乱了他的谋划,只掀开衣摆,也跟着跪在了他的后面。 “你何罪之有?”皇帝的声音一下冷了几分,因为不在朝堂之上,皇帝换了那身金凤皇袍,但即使她只着便服,气势和威严也是极其惊人。 郝澄习惯了,都觉得这个时候的皇帝压迫感太强,她担忧地看向江孟真,顿觉江孟真面容憔悴得可怕。 只是他越发挺直了腰杆,这副强撑的样子,更教人心生怜惜。皇帝的身边还坐着君后和太君后。太君后显然也是察觉了江孟真的状况,忙扯了自己女儿的衣袖,嗔怪道:“乐平可还怀着身孕呢,有什么话,你先让他起来再说。” 江孟真和太君后还是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只是这关系不如萧白与太君后亲密,不过昨日江孟真来了一趟,说了些话,又送了些礼,他今日也就为他说了几句好话。 郝澄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乐平是江孟真的封号,她的正君虽然没什么实权,但有个县主的封号,品级还是有的。 有太君后这话,皇帝的语气当下便柔和几分,道了身:“赐座。” 便立马有宫人搬了一把垫着软垫的椅子到江孟真的跟前,江孟真还是纹丝不动地跪着:“在罪臣不被陛下宽恕之前,罪臣不敢坐。” 他这么不识好歹,皇帝自然不会强求他坐上去。江孟真也不多说废话,尽量简洁地把那日的事情阐述了一遍,不过他这话说得着实委婉,尽量表明自己是无奈之举。 但错了就是错了,听完他的话,皇帝便将手中的杯子朝他的方向掷了过来:“放肆!” 郝澄见江孟真不动,连忙起身扑过去,替江孟真挡了那一杯水,好在皇帝向来喜欢喝凉的,她没有被水烫伤。 她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安抚江孟真,只道:“内子是为了罪臣才一时心迷,这错全是因罪臣而起,罪臣愿意以一己之力承担,还请陛下莫怪罪内子。” 皇帝寒着一张脸,这偌大的宫殿里仿佛凝上了一层冰霜:“你以为朕不敢罚你?” 郝澄弯下腰来,以头点地,身上的里衣已然被汗水打湿,她叩头道:“罪臣不敢,臣在陛下眼中不过蝼蚁,只求陛下宽恕罪臣的内子和儿子。” 江孟真将郝澄拉起来,继续道:“臣之所以斗胆这么做,正是考虑到陛下的名声,和我晋国的威严,才妄作决定。” “哦?”皇帝之所以发怒,一是因为江孟真的行为,很有可能破坏了两国的十年和平合约,另一个原因,就是江孟真愚弄了她。皇帝最厌恶旁人算计和猜测自己的心思。 能够揣摩她心思的人容易在朝堂上站稳,但这种赤裸裸的算计,则很是让她厌恶。江孟真和郝澄犯了她的忌讳,若不是有太君后和君后在她的身侧,她很可能当下便命人将这妻夫两个拖出去斩了。 江孟真没有直接阐述,而是道:“罪臣敢问陛下,若一女子,为了自己的利益,无情抛下怀孕中的夫郎另娶,其正君未曾犯下半点过错,陛下可还会愿意用这女子?” 其实这京城官员中,为了仕途抛弃糟糠之夫的还不少,不过为了名声说的上去,她们肯定是要给糟糠之夫身上猛泼脏水的,把自己洗成形象正面的白莲花。为官最注重名声,而且晋国律法,对无端休夫之人还有惩罚的。 太君后和君后都在身边看着皇帝呢,皇帝当下道:“此等不义之人,朕自然不会愿意用的。” 江孟真又接着问道:“那若是这女子是被逼迫呢?” 皇帝道:“她要是不愿意,谁敢逼迫她?”说什么迫于家中母父压力,那都是虚话套话。正因皇帝是女子,她才看得更清楚。 “那若是陛下强求,而她为了保全,您说这是被迫吗?” 皇帝怒道:“大胆!”手边的东西又被她投掷一次。 郝澄便又为江孟真挡了一杯子。 江孟真抚摸着肚腹,声音很有几分凄哀:“妻主曾因为这大理寺帮忙查案,便与月不落的王子有过一面之缘,她对对方无意,但那王子却扬言要她抛夫弃女,将妻主带回月不落。微臣因为担心,便请那译官,若是月不落帝国的王子恬不知耻,便斗胆帮罪臣一回。” 他这是在给替他办事的译官开罪了,虽然这么说活罪是免不了,但好歹能免了死罪。 他接着道:“臣腹中孩子快要出世,作为一个父亲,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没了母亲。而她的母亲在异国他乡也定然不会欢愉,为了保全这个家,臣也是无奈之举。太君后、陛下和君后也为人母父,定能体谅这骨肉分离之痛。” 情理上这确实说的过去,而且真被活生生拆散也确实很可怜,毕竟他们没有一点过错。那月不落帝国王子的要求,于她们而言,也是无妄之灾。 作为男性,太君后和君后更感性些,面上已有动容之色。皇帝虽然也有所触动,但更多的还是对江孟真的不满:“若是不忍这骨肉分离之痛,便能欺君,我大晋岂不是要乱套。那驻守边疆的好女郎们,不也是与家中老父妻女相隔,也为了晋国做了牺牲,没有国,哪里来的家?!” 皇帝说的极有道理,但江孟真正等着这一句:“边疆的将士为了保卫我们国土,这是心甘情愿。若是该人因为分离而怨恨今上,为此通敌叛国,此种兵士还不如不要。成亲和驻守边疆不同,陛下若是想让妻主应允那蛮夷王子无耻要求,妻主定然心中有怨恨,若妻主与那王子成一对怨侣,那王子借机发作,岂不是违背了陛下初衷?” 皇帝被他这一套一套的说的有些愣怔,但她又道:“我瞧那王子甚是美貌,你怎么就如此笃定,你家妻主不会变心?” 她说王子美貌的时候,一旁的君后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 郝澄连忙上前补刀:“若是陛下赐婚,微臣不敢抗旨。但要臣违心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臣宁愿去死。” 皇帝被她气到了,不怒反笑:“你这么不怕死,那你就当场死给朕看!” 一旁的君后和太君后为这两个人说软话:“她们也是伉俪情深,这种事情,确实是不好强求的。而且这事情传出去,晋国的皇帝为了所谓的合约,把自己的大臣给卖了,还强行拆散了一对恩爱妻夫,话确实不好听。” 其实古往今来,大部分和亲都是牺牲男子这方利益的。如果这是那月不落帝国的公主向他们要个大臣的美妾,那肯定是毫不犹豫的给出去。 如果是要皇帝的男人,只要是她碰过的,地位稍微低些的都不会给。现在这种情况,是那什么王子要人家的妻主。而且这妻主是娶了正夫的,王子肯定不可能做妾侍吧,他要是留下来。皇帝让臣子牺牲一下,让江孟真从正夫降成平夫,这还说得过去,可那王子是要把人带走,做臣子的还抵死不从,那场面确实难看了,也的的确确影响皇帝和晋国的清名。 皇帝心里其实也能体谅自己这对臣子一些,面上却还是过不去:“那再怎么样,这也不是她们欺瞒朕的理由!” 江孟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罪臣有些东西要呈给陛下。” 说着,他便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布,由皇帝身边的女官接过递了过去。 皇上勉强卖面子看了一眼,看第二眼的时候,脸上便凝固了神情,等到看完之后,皇帝才问他:“你当真舍得?” 江孟真看了一眼郝澄:“只要陛下能够饶恕臣和妻主,自然舍得。” 皇帝眼中总算有几分笑意,但她面上还是不显,轻咳两声后,便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念在你们情比金坚的份上,这次朕便饶恕你们两个,但朕也不想再见到你们两个,择日起,郝澄就不用来上朝了,到泉州去吧。” 君后也不知道皇帝到底看了些什么,不过他曾经承了江孟真的情,当下求情道:“乐平县主他还怀着身孕呢,路上不能奔波。” 皇帝不以为意道:“那他就留在京城,等孩子生了再过去不就成了。” 江孟真看了眼太君后,又看了眼郝澄,垂下头来,抚了抚肚子,一副可怜至极的样子。太君后又说了几句软话:“我想个折中的法子,你不乐意见到这个什么郝大人,就让她休假在家吧,任命状写长些,等她孩子满了月,再让她们一家人过去,一家人应当是待在一起的。” 皇帝得了好处,又有太君后给台阶下,勉勉强强应了,仍旧敲打到:“若有下次,绝不轻饶,还不谢过太君后!” 江孟真道:“谢太君后,谢君后!” 郝澄跟在江孟真后面将话复述了一遍,不能在京城述职,她也说不上太失落,只要一家人能够好好的待在一块,这点事情根本不算什么。等到告了退,她又小心翼翼地搀着自家夫郎上了自己的马车。 在马车离开宫城后,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方才给陛下看的,那是什么?” 第100章 她实在很是好奇,自家夫郎到底递了什么上去,才令皇帝一瞬间改变了主意。江孟真说得轻描淡写:“一部分咱们家的家产,一份陛下一直很想要的宝藏藏宝图,还有一份关于月不落帝国这次的和平合约相关的资料。” 就是因为他能够笃定,月不落帝国不会因为郝澄的小事,中断和晋国签订和平条约,他才敢让那两个译官临时将那句话改了。 郝澄没有问具体资料是些什么,只道:“那藏宝图是谁留下的,可是真的有宝藏在?还有你给出去的家产,大概值多少银子?” 要是皇帝发现宝藏图是假的,她总担心皇帝又会恼羞成怒。 江孟真道:“就是传说中前朝大奸臣阎嵩的留下的家产,藏宝图是因缘际会到我手上的,横竖是个烫手山芋,还不如拿出去给陛下做了人情。” 想根据藏宝图寻宝,肯定是要经历重重险阻,江孟真并没有兴趣冒这个险去求那份飘渺的宝藏,而且这东西搁在他手上,只会给他的家人带来麻烦,给皇帝反而是好的选择。 “至于你说的家产,大概是三百万两白银,妻主放心,给出去这银子,我名下那些产业也少不了。” 他给出去的不是三百万两实打实的银子,而是值这么多钱的几处铺子,那都是朝廷很眼馋的几处聚宝盆。 郝澄被这数据给惊了一回,她知道江孟真有钱,没想过家里会这么有钱。但惊讶过后,她又有些忧心忡忡地问:“国库最好的时候一年也才余下三百万两银子呢,咱们会不会拿出去的太多,更惹了陛下猜忌?” 她可没有忘记历史上那些在皇帝面前炫富的商人,凡是比皇帝有钱的,那下场都会死得很惨。 江孟真摇头道:“妻主放心便是,国库盈余不多,是因为花出去的钱太多。而且这一回,陛下只会认为,咱们为了请求她的原谅,已经去了大半家产,不会对她有什么威胁的。” 郝澄考虑到的这个问题,他当然一开始就考虑到了,因此他把家产呈上去的时候,就写自己家送出绝大部分的大半的家产,明面上那些账,他也让人划去了大半。皇帝要调查,也绝不会调查出什么来,真正还有多少钱,只有他自个清楚。 家里还有很多资产是一回事,明面上的表现又一回事,江孟真有些歉疚道:“不过,在陛下离世之前,咱们家里就得低调了,怕是宝宝出生,也不能够风光大办。” 郝澄忙安抚道:“只要请相熟的人来,也就够了。横竖咱们两个也无太多亲友,请些重要的人,得到她们的祝福就够了。只要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在一起,比什么都要重要。” 江孟真含笑道:“妻主说的是。” 郝澄将手搁在江孟真膝盖上揉了揉:“先前在殿上跪了那么长时间,膝盖是不是很痛?” 江孟真摇摇头:“还好,宝宝也还很乖。” 郝澄将他的裤腿撩开,果然膝盖都红了,她当下便心疼的不得了:“你还说没什么,这都这样了!药膏在哪?我给你上点药吧。” 江孟真道:“在你脚下的小格子里,浅绿色的那个瓶子,写着清风玉露散的那个。” 郝澄踩了一下车上的机关,一下子木板打开,出来九行三列二十七个格子,在第三行第二列找到了江孟真说的小瓶子,她从里头小心地倒了一些东西出来,是浅绿色半透明的软膏,很是粘稠,抹在手上有种极其冰凉的感觉。她将手上的药膏小心地敷在江孟真的膝盖上,又一点点地把药慢慢地揉开。 等上完药,江孟真接过瓶子道:“妻主也跪了那么长的时间,擦点药吧。” 郝澄将裤腿撩起,膝盖只有一点点红:“我皮糙肉厚,不碍事的。”江孟真是孕夫,又是养尊处优养大,她虽然没有做什么粗活,但原身家境不怎么样,又是个女人,当然和挺着个大肚子的江孟真不能比了。 片刻后马车在郝府门前停了下来,她又将江孟真江孟真的衣衫整理好,先跳下马车,又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江孟真下来。 因为江孟真先前伤着了膝盖,人是她抱进去的,反正旁边没有什么人,即便有,她也不在乎。 等到把江孟真放到软榻上,郝澄又换了身上被茶水弄脏的衣物,她还没来得及歇息,皇帝的旨意就到了郝澄手上,果然是按照她先前说的,给郝澄“放长假”,等到江孟真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便将这一家人都丢出京城去,到那偏远疙瘩里待着。 等到宣旨的小黄门拿了银子出去,郝澄又安慰江孟真道:“放这长假也挺好的,我可以在家中陪你,只要夫郎不嫌弃我官做的不高就行。” 江孟真头靠在她肩膀上,长呼一口气:“自然不介意。”他原本就没有强求郝澄做着做哪的想法,经过那什么蛮夷王子的事情,他更不可能会要求郝澄这么多。郝澄能陪着他,他反而更安心。 郝澄离开朝廷的第一日,方余就在应卯后来了一趟府上,因为在月不落使臣团觐见时出色的表现,她又被皇帝赏赐了一番,虽然未曾升官,但在朝中的实际地位升了一截,总算是新官上任后站稳了脚跟。 她来拜访的时候,身上还穿着官服,考虑到江孟真不喜欢她,郝澄是单独出去和她见面的。方余开口就是问郝澄的情况:“我听闻陛下给你放了长假,还将你调离去了那云州,这事情是真的吗?” 虽然是平调,没有降郝澄的品级,但从中央到地方,那就是暗地里贬职。更何况,那云州虽然环境优美,但是偏远之地,人特别难管,还有那什么南蛮刁民经常骚扰城池,去那种地方,有实权也是活受罪。 郝澄也没有遮掩的打算:“是真的,等我和内子的孩子满月后,我就得去云州上任。” 方余眉毛便皱起来,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陛下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郝澄也不准备什么都抖落出来,她抿了抿唇道:“陛下的心思,岂是我们能揣摩的。方大人还是莫多问了比较好。” 方余叹了口气:“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我下个月廿三要成亲了,今日是特地来送请帖的。” 郝澄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勒一个向上的弧度,笑道:“你年纪也不小,是时候成亲了。是哪家的公子?” “户部尚书家的嫡次子。”她倒没有说多喜欢那小公子,只是时候差不多,也合适,是该成亲了。 郝澄面上的笑容更大了些:“那真是恭喜恭喜,我听说户部尚书家的公子人很好,方余你是有福了。” 她接过了方余手中的请帖:“等你大婚,我一定会去的。” 方余见状,嘴唇微微嚅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郝澄将请帖收进衣袖里头,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方余看了她好一会,摇了摇头,只干巴巴挤出一句来:“若是你孩子出生了,一定要记得请我。” 郝澄笑吟吟道:“好的,我一定不会忘的。” 等到把方余送走了,郝澄又随手把请帖搁在了书房,又拿了纸笔陪在江孟真身边写故事。 有些故事她不好写出来,也羞耻盗窃人家的精神成果,便大致改编了一些童话故事和寓言,讲给江孟真肚子里的宝宝听。 江孟真问起出处的时候,她便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故事,民间传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写的。” 江孟真没听过这些故事,不过这里的故事大部分讲的是比较浅显的道理,晋国也有类似的寓言,他倒也没有多想。 原本郝澄忙于政事,江孟真虽然有不少事情要做,但一旦静下来,就有种时间特别漫长之感。如今有郝澄陪伴,好像时间就过得特别的快。 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又过了一个秋,差不多到了大夫说的生产期的边缘,郝澄和府上的下人开始高度警惕,府上什么东西都备好了,还养了两个擅长接生的阿公,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 这日江孟真胃口还不错,吃饭之后,又吃了些葡萄。郝澄小心翼翼地剥开那玛瑙葡萄,正准备将手里这颗送到江孟真口中。 他突然就弯下腰,捂着肚子开始喊痛起来,面上也俱是冷汗。郝澄整个人都要不好了,还是站在一旁的竹青反应过来,慌忙道:“快来人 ,正君这是要生了!准备热水、羊肠线,还有快点来人把那两个阿公叫来。” 阿公来了,又斥责道:“怎么还让正君待在这,还不把人送进厢房,放床上!” 郝澄整个人都慌慌张张的,本来想去抱江孟真,还是阿公拦着她,让两个特别强壮的男人把江孟真搁到床上去。 郝澄想跟上去,被人以会惊吓到正君为由,“哐当”一声,用一道门将她隔离在了厢房之外。 郝澄完全没有经验,阿公也不是说晦气,而是说担心她会惊吓到产夫,也不敢擅闯,整个人就开始在房门前来回走,急得像那热锅上的蚂蚁。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里面还没有婴儿啼哭的动静,她都要忍不住闯进去了,就听得里面突然就没了声响,然后“哇”的一声,就从房门内传了出来,与郝澄而言,简直是天籁之音。 第101章 郝澄心弦一松,这下也不顾护卫的阻拦了,兴冲冲地往里头冲,房间里血腥味极其重,到处都是鲜红的血,看起来就像是恐怖片里的灾难现场。 她第一的反应不是看孩子,而是看江孟真,结果发现对方躺在一片血泊中,身下是羊水和血液混合的污渍,他静静的躺在那,双眼紧闭,面上也没有任何血色。 郝澄当下腿就软了,高龄生子、大出血、难产死这些可怕的词语一股脑地浮现在她的脑海,她艰难地挪了过去,也不嫌地上都是脏污,双腿一下就跪在了江孟真的床边。 当下便嚎了起来:“孟真,孟真你醒醒啊。” 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她死活也不要江孟真生孩子啊。以前她的世界女人生孩子就很凶险了,这个世界改成男人,那男人更凶险。 旁边的产公本来要抱着孩子向她道喜的,结果这当家的竟然不顾形象的掉眼泪,还在产夫身边嚎了起来。 婴儿本来止了哭声的,听了自个亲娘哭号的声音,也哇哇大哭起来,一时间,这充斥着血腥味的产夫变得比惨现场。 郝澄喊江孟真不醒,眼泪掉得更厉害了,结果一只手突然打了郝澄一下,很轻的一下,一点也不痛。 还有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来:“好吵啊,我想睡会。” 郝澄一下全身都僵住 了,她也顾不得哭了,去看江孟真的样子,对方果然半睁着眼,不过很短的一瞬间,他又闭上了眼睛。 郝澄连忙去探江孟真的鼻息和脉搏,呼吸有!脉搏有!她又贴在江孟真的胸膛上,心脏跳动也十分有力。 一旁的产公真是哭笑不得,到郝澄旁边解释道:“贵正君是因为太累所以睡过去的,他的孕纹开的很大,孩子的身子也比较小,过程非常顺利,伤口也缝合的很好。我接生过那么多个男子,还从来未听说过男人生子会出什么事情呢。” 郝澄先前其实也在书上看过这个世界男子生孩子的过程,虽然存在什么产公手艺不行,导致事后出问题的。还有些孕纹口子裂开的太小的,但那都是极少数。而且这种时候,她就想着前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想不来这些,一时之间,也就想歪了。 一时间的窘迫自然是难免,不过郝澄只大囧了一回,就笑起来,闹这种乌龙也没什么,只要江孟真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见她笑,产公也笑,产公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小孩给郝澄看,道:“祝贺您,贵正君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女儿,您看这小孩长得多漂亮。多像您。” 郝澄看那孩子,小宝宝的头上有很稀薄的胎发,软软的贴在脑门上,浅黄色,像入秋的杂草。她又看小孩的脸和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是皱巴巴的,红红的,像个皮猴。 哪点也看不出来白胖漂亮啊,而且小孩眼睛紧紧闭着,五官看上去也皱巴巴的,真不知道产公从哪看出像她了。 不过虽然没生过孩子,上辈子从电视和小说上,郝澄还是知道孩子刚出生都是这样的,她还是非常高兴地赏了两个产公。 红包是一早准备好的,十分丰厚,产公接了红包,搁在手上轻飘飘的,拆开一看,是张百两的银票,当下眼睛都笑没了,嘴巴抹了蜜一般都说好话。 郝澄又问产公:“能不能把我夫郎挪出去,产房这么脏,他喜欢干净。” 产公点头:“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要注意,给贵正君擦身子的时候,要用半干不湿的那种巾帕擦拭,不要直接用湿的,刚生完孩子,头两天是不能沾水的。” 能动就好,江孟真那么爱干净,她实在是不能想象他要忍受自己待在这种地方的样子。郝澄都这么说了,当下便有人麻利地换了沾了血污的床单,又换了江孟真身上的衣物。 擦拭身子的事情本来是由竹青这些人来做的,不过郝澄坚持让她来。她看到江孟真的肚子上有一条很长的线。 看她在那线上的眼神停留的久了一些,一旁的产公及时解释:“这是羊肠缝的,不是我自夸,这次绝对是我缝线缝的最好的一次,一个月后,绝对不会留疤。 郝澄“哦”了一句,小心翼翼地给江孟真擦身子。她手劲还挺大,怕控制不好力度,特别的小心谨慎,擦得也就特别的慢,还是竹青看不下去,大胆地一把抢过郝澄手里的帕子:“家主,你这么擦,我家主子怕是要着凉受冻了,还是我来吧。” 为江孟真好,郝澄也没有计较他的冒犯。果然竹青手脚麻利,很快就给江孟真把身上的脏污都擦拭了干净,还迅速给他换了身干净宽松的衣服。 等江孟真被小心翼翼地搬出来,哭累睡着了的宝宝被放置在大床边上的摇篮里,郝澄又追在产公后头问产夫的各种注意事项。 “他刚生了孩子,是不是一个月都不能见风的?”上个世界女人来大姨妈生孩子,生完孩子要坐月子,不知道这个世界男的要不要。 产公很是震惊:“您这些东西都是听谁说的,还待一个月不能见风,那不是要把人给闷死?下了床就能走动了,就是注意一下,我先前说的,头两天是不能沾水的。第二件事,近期不要吃什么刺激辛辣的食物,酒也不能喝,还有牛羊肉啊这种发的食物也最好少吃,等他肚子上的伤口好了,就不用忌口了。” 郝澄虚心点头,在小本本上也都记好了。 等到记完了,她又回去守着江孟真和孩子,当然除了她之外,还有经验丰富的奶公负责照顾孩子。 因为怕婴儿啼哭吵到江孟真休息,她又让人把摇篮抬到隔壁的厢房去,自己看了江孟真一会,眼皮也打架打得厉害,干脆褪了鞋袜和外衣,爬上床去,和江孟真并排靠在一起睡。 等到江孟真醒了,口渴的厉害,张口便要喝水。郝澄因为受惊,实在是累极了,闭着眼,没理他。 屋内的下人怕打扰两位主子,都撤了出去,江孟真这蚊子大小的声音根本叫不动外头的人,又想让郝澄多睡会,只好起身自食其力。 不过他一动,郝澄就醒了,看他想从床上下去,她忙问:“怎么了?” 江孟真小声道:“我想喝水。”不是他不想大声,只是他嗓子都快冒烟了。 郝澄这才注意到他干裂的嘴唇,生孩子流了那么多血,他又睡了那么久,不渴才怪。 郝澄忙把他摁回床上:“你好好歇着,我帮你去拿。” 她便起身提拉着鞋子倒了一大碗水,江孟真一口气将水饮尽了,郝澄在边上看着,口中还劝他:“喝慢点,又没有人和你抢。” 江孟真喝了两大碗,总算好受些了,又问郝澄:“宝宝呢?” 郝澄道:“我怕她吵着你,让人抱去隔壁了,宝宝很好,是个女孩子。” 听到是女孩,江孟真不自觉松了口气,起身就要去看孩子。 郝澄摇摇头:“我让人抱过来吧,你刚生完孩子,还是歇歇比较好。” 江孟真笑:“生个孩子而已,这点路我还是能走的。” 他要起身,郝澄也不拦他,又给他系了挡风的外头,搀着江孟真就去了隔壁厢房。小孩还是闭着眼,小鼻子红红的,睡得很是香甜的样子。 江孟真皱着眉:“怎么长得这么丑?”他看人家的小孩,都是漂漂亮亮的,还没见过这么丑的。主要是,他看到的婴儿基本是在满月宴上,接触的又基本是贵族阶层,是真没有见过这种刚出生的小孩子。 郝澄哭笑不得地解释:“刚出生的小孩都这样,等她长长,基本一天一个变,一个月后,可雪白可漂亮。” 两个人说话,似乎是吵醒了小婴儿,她小嘴一瘪,又开始哇哇大哭。一旁的奶公忙抱起来哄,给婴儿喂奶吃。 喂的是新鲜的羊奶,主要是奶果催出来的人乳虽然不错,但对身体还是有一定损害,江孟真不自己上,他也不愿意让郝澄身体因了这个孩子有什么损伤。 江孟真见孩子哭,却不睁眼,心下有些发愁:“这孩子眼睛怎么回事?” 郝澄安抚道:“都是这样的,很多小孩过两天才能睁眼,而且一般要五六日才能完全睁开眼睛。奶公都说了,咱们女儿很健康,没有毛病。” 江孟真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抛出被郝澄遗忘在脑后几个月的大问题:“那宝宝的名字,你想好没有?” 第102章 提到宝宝名字,郝澄脸僵了,先前她是想了个好名字来着,但是转眼就给忘了。不过这实话她肯定是不能和江孟真说的,当下便道:“先前不是想了好几个,你都不满意吗,我觉得取名字也不要太强求什么太特别的,给宝宝取名叫郝敏怎么样?” 郝敏,敏是指聪敏,是好词,谐音也是好命,多好听。 江孟真皱了皱眉,眉心又很快舒展开:“名字是不错,再请个大师算算,如果合适的话,那就用这个了。” 京城能人异士多,江孟真人脉广,还真请了个很有名的风水先生。过了没几日,江孟真请的那大师上了门,是个鹤发童颜的女子。就是郝澄看电视里天生童姥那般,一头雪白华发,容貌却似二八少女。 不过对方容貌虽然年轻,眼神却十分沧桑,,身着白衣广袖,衣袂飘飘的模样很是仙风道骨。 江孟真以前做生意的时候,显然和这位大师打过交道,他给两个人相互介绍:“徐大师,这是江某的妻主。这次请您过来,是想看看宝宝的名字取得很是与否,顺带着让您为她摸下骨。” 他又转向郝澄:“这便是先前与你说的徐大师。” 郝澄忙扬起笑脸:“徐大师好。” 模样好似年轻小姑娘的徐大师开了口,声音则是个四五十岁女子的声线:“你们先给这孩子取名郝敏?” 郝澄点点头,后者道:“这个名字很不错,可以用。” 明明是轻飘飘一句话,郝澄愣是觉得松了一大口气,心中就这么把自己女儿的大名给定下来了。 不过那大师摸完了郝敏的骨,又慢吞吞地道:“这是个好孩子,不过贵府小女君命中缺水,小名取个带水的字压压为好。” 郝澄自己都做过鬼,前世不信什么鬼神大事,不过据江孟真说,这是真有本事的玄学大事,看人家的样子,也确实很厉害的。 因了江孟真的缘故,她对这徐大师的话也很看重,便好商好量地问她:“那淼字如何,爱女可否取个淼淼的乳名?” 不就是缺水嘛,淼字三个水,淼淼有六点水,不怕郝敏还缺水。 那大师见她神色恭敬,也算是合眼缘,点了点头,又送了条链子给宝宝做初次见面的礼物。 她送的时候嘱咐道:“这链子材料不贵重,那要让郝敏戴在身上,她命中注定有一劫,这是给她庇护用的。但能不能护得住,还是要靠上天放不放过。” 虽然是送礼,但这话说的着实不大好听。郝澄还没有太大反应,江孟真先十分郑重地谢过了,她也忙着后头又谢了一遍。 她虽然是穿越过来的人,懂的科学知识和金融知识不少,但这种玄乎的事情还真的不是什么懂,这宝宝的问题上,宁可小心些,不能怠慢慢点。看江孟真这么认真,她自然也要端正态度,这外人面前,绝对不拖自家夫郎后腿。 兴许是被人捧习惯了,那大师对妻夫两个人的反应很淡然,瞧了眼郝澄,又道:“有些话,不知我能否单独与江正君说?” 江孟真第一反应是看郝澄的脸色,有什么话是非要隔开她说的,郝澄面上方有些变化,这摇篮里一直很乖巧的郝敏又哭闹起来。 郝澄朝自己夫郎摆摆手:“我照顾孩子,你先去和大师谈吧。” 看她真没什么生气的感觉,江孟真便和那大师另寻了处僻静的院子,留下郝澄和其他下人来逗孩子。 郝敏哭闹的原因是因为她饿了,郝澄便用拿了个自制的奶瓶给她喂奶喝。看着被自己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婴儿鼓着嘴巴,一口一口地吸着瓶子里的奶,郝澄的心中满是温情。 她这个女儿的身体和当时产公说的一样健康,她在出生第三天的时候就已经会睁眼了,现在眼睛更是完全睁开了。虽然眼睛不是特别大,但很漂亮,,一双葡萄般的眼睛黑漆漆的。 除了眼睛外,她眉形更是生得好,刚出生那种皱巴巴的样子也渐渐的变好,一天一个模样,面上光光滑滑的,还特别的白嫩可爱,看得直叫郝澄羡慕。 郝敏喝饱了奶,打了个饱嗝就昏昏欲睡。郝澄见她睡了,刚准备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回去,结果小孩嘴巴一瘪,又开始哭闹起来,见状,郝府专门为此请的奶公翻看了一下,又手脚麻利地给小宝宝换尿布。 等到终于把女儿哄睡着,江孟真也进来 ,只是身边没跟着那位鹤发童颜的徐大师。 郝澄见他进来,忙做了个嘘的手势:“宝宝睡着了,有什么事情咱们出去说。” 等去了不会吵到小孩的厢房,郝澄问他:“那位徐大师呢?” 江孟真道:“方才我将她送走了。” 郝澄哦了一句,又随口问道:“那她的酬劳你给了没有?” 江孟真也说得随意:“我命人封了五十万两的银子的银票给的徐大师。” 这事情他就没想到,毕竟那么厚厚的一叠银票,是他让管家拿来,然后搁在一个红酸枝做的小匣子里,亲自递给了徐大师的。 知道江孟真有钱,也知道那徐大师可能是有几分本事,但郝澄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五十万两!”那都能抵得上她那世界一个亿软妹币的购买力了。 先前江孟真说掏了三百万两白银给皇帝,掏空了大半的家底。虽然江孟真安抚她不用担心后头的花销,但江孟真这种花钱法还是让她觉得有些微妙。 “这徐大师方才和你说了些什么,你这么信她?”徐大师到她们府上,也就是定了郝敏的大名和乳名两个名字,再给郝敏摸了骨,送了链子。这些钱是值当不了这个数的,所以只能是先前江孟真和那徐大师单独谈的话有问题。 江孟真从袖中取出两枚白玉扳指,这个世界并不兴什么亮晶晶的钻戒,黄金戒指更是没有人带,但玉扳指还算是好东西。 郝澄瞥了眼玉的材质,油光水亮的,看起来不错,但料子只能算一般,无论如何也值不了五十万两白银的。 江孟真将扳指中一枚给郝澄的手带上,还别说,尺寸正合适,一点也不卡,但只要不用力往外头拽,也不会掉下来。 江孟真又将另一枚搁在她的手上:“你帮我戴上。”郝澄看了看的手,江孟真原本戴的那枚青玉扳指果然被他早早取下来了。 她虽然不喜欢江孟真这种乱花钱的派头,但还是十分细致认真地给江孟真的手指头戴上了那枚玉扳指。 等到她动作结束,江孟真才道:“你可知道,方才我给你戴的那扳指是什么?” 郝澄看了看那扳指,觉得有些别扭。她是不大习惯往手上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前世不会,今生更不可能。但现在又想想,这可是花了五十万白银买来的东西,她带在身上也没什么。 她习惯性地顺着夫郎的话问下去:“是什么?” 江孟真却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道:“你不是好奇徐大师和我说了什么吗?” 郝澄不由得紧张起来:“宝宝是不是又?” 江孟真摇头道:“和宝宝没什么干系,这事情和你有关。” 郝澄就纳了闷了,她和那位徐大师也没有什么干系,这人到底是说了什么话,让江孟真这样的态度。 “她都说什么了?” 江孟真定定地盯着郝澄,一字一句道:“她说,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根,郝澄,本该是早死之人。” 郝澄一下子,从头凉到了脚。 第103章 徐大师虽然是高人,也确实很有两把刷子,但是她说的关于郝澄的话,原本江孟真是不信的。 方才那句话,他不过是试探,但看郝澄反应,那些对徐大师的怀疑消失得一干二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便向前一步,牢牢地握住了自家妻主的手。 以往郝澄的手总是柔软温热的,如今它依旧柔软,但摸上去却有些冰凉。 他出声道:“我原本是不信的,但妻主这反应,却叫我不能不信。” 郝澄本来就不是很擅长骗人的那一种,在亲近的人面前,她一个小动作,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能出卖自己的秘密。 所以在江孟真说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就没有想过隐瞒,只哆嗦着唇道:“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这事情实在是太荒谬。” 在那么多大事情上,她一向镇定,即便是初临异世,在和泼辣讨厌的小舅纠缠上,她也一直保持理智,但本人最大的秘密在夫郎面前被揭开。她一时间真的是不知所措,再怎么解释,仿佛都没有诚意。 她甚至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古人最忌讳灵异鬼怪,如果她曾经做过阿飘的事情放到明面上来,她是不是就会当成怪物被人给烧死。 她的惊慌失措有些出乎江孟真的意料,在郝澄发抖之前,江孟真紧紧抱住了她,出声安抚道:“我只是问问,没有想做别的事情。不管你是郝澄还是别人,你都是我的妻主,你不要胡思乱想。” 其实在背郝澄救之后,他就调查过郝澄的资料。村里那些人都说郝澄这个书生在爹娘死后变化非常大。 但一直有受了重大刺激,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或是就此颓废不堪的情况在。郝澄是一点点来,为人又谨慎,不说现代乱七八糟的词,也不鼓捣乱七八糟的东西? 再加上变有一部分原主记忆,化也不是太大,所以村里人都没有当回事,而江孟真也不知道她具体的变化是什么,当然没有往鬼怪这方面想。 他不管郝澄是不是那个书生,他认识的郝澄就是面前这个,他的妻主,从头到尾也是这个人。不管郝澄说什么,谁都不能夺走他的妻主。 郝澄被他抱着,感受着自己夫郎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她也渐渐恢复了理智,竭力保持冷静地道:“我原本是不属于这世道的人,先前夫郎刚和我相遇那会,应该调查过我才是。原来的书生因为母父相继离世,又碰上被心仪之人断情,再加上亲生舅舅的算计,一气之下就一命呜呼。我当时是鬼魂状态,被这身体吸了进来,也就成了这书生。但我是人,不是鬼。” 虽然那个时候她是做了一段时间的阿飘,但她确实是借着书生的壳子活了过来。她有血有肉,会呼吸也要吃东西,体表是温热的,还会生病,她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鬼上身的那种活尸。 江孟真紧紧地搂着她,像是怕她会跑掉一般:“我当然知道你是人,你也是我的妻主。” 怕刺激道郝澄,他决定不讨论是人是鬼的问题,只问她:“那你原先叫什么名字?母父可还健在?” 若是郝澄的爹娘还在世,而且还和郝澄关系不错的话,他无论如何也得为她尽一份孝心。 郝澄愣怔了一会,然后有些艰涩地道:“我的爹娘她们不在这个世界上。” 触及到她的伤心事,江孟真又忙改口,为自己问的这句话做解释:“我只是想,不管是生是死,都知道下比较好。如果生,我们能照拂就多照拂,如果死,那为两位老人立个灵牌供奉一下也好。” 提起父母,郝澄本来是很伤感的,这个时候愣是扑哧笑了出来:“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本不是这世界的人,他们现在应当在那个世界还活得好好的。要是知道我给她们立什么灵牌,怕是会被我给气死,痛骂我是不孝女才是。” 听到郝澄说自己不是来自这个世界,这话又和那徐大师私底下和他讲的话对上了,江孟真又搂紧了她一些,非常担心郝澄这种根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突然飘走。 要是眼前这壳子换了人,他活着也似乎没了什么意思。 “你还没有和我说,你原本叫什么名字呢。” 郝澄咳嗽了两声,有些呼吸不过来地道:“夫郎你稍稍松下手,为妻要喘不过气来了。” 江孟真松了一点点,郝澄还是难受,他才很是不情愿地又松了一点点。 好歹能喘过气了,郝澄又道:“我原本也叫郝澄,同名也同姓的。只是我原来的样子,和现在的长得有些差别。” 她前一世的模样还是非常的女性化,不像这一世,随便倒腾倒腾,在那个世界肯定会被当成男人的,当然是小白脸的那一种。 江孟真“哦”了一句,因为脸贴在她的胸膛,声音有些闷闷的,以至于郝澄听不出来他到底是高兴还是郁闷。 想起来自己手上的扳指,郝澄突然灵光一闪,脑海里转过一个念头,身上便去试图把那扳指褪下来,果然,这她意料之内,这扳指戴上去容易,却用了老大力气都脱不下来:“孟真你先告诉我,你给我的这扳指到底是什么?” 抱在一起说话实在是不方便,江孟真便松开了手,但还是离郝澄很近,他摸了摸手上的扳指,道:“这是徐大师给的东西,固定你的魂魄的,还有,就是将我们两个的命绑在一起,如果我死,你也死。如果你身上沾了我的命,也就彻底成了这个世界的人,不会突然有一天魂魄漂离这壳子。” 瞅了瞅郝澄的脸色,他小心翼翼地道:“我当时就想着一定不能让你离开我,所以才这没有告知的情况下让你带了这扳指,你会不会生我的气?”毕竟他这壳子比郝澄大十岁呢。 郝澄摇摇头:“人家都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果是我,我也会和你做一样选择的。”而且江孟真这事情做都做了,这扳指也不可能脱下来,事后说,她就是发脾气有又什么用,只会徒伤妻夫之间的感情。 江孟真的唇便弯起来,这才道:“那徐大师说,我能活到百岁,你能活到六十。” 结果听完他的话,先前一点也没生气的郝澄却怒道:“你怎么这么傻。”她要比江孟真早死那么多,如果两个人同年同月同日死,江孟真这不是自己活活砍了三十年的寿命嘛。 江孟真垂下眼睫:“我觉得要是你死这我前面,你怎么忍心我孤零零的一辈子。而且七十岁,对很多人而言,已经足够长了。” 七十古来稀,在齐国,能够活七十的人已经是很稀少了。 郝澄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将手搭在江孟真的肩膀,然后将他揽入怀中,声音轻如呢喃:“你真傻。” 第104章 那徐大师发现郝澄是异世之魂只是无意,不过她赠给江孟真的那对扳指却是帮了这对妻夫两个许多,虽然没有那种让这两人生生世世做妻夫的功效,但郝澄身上沾了江孟真的气息,让她这异世有了根,这今后要是碰到什么别的高人,也不会因了这个问题给她带来麻烦。 定下小孩名字没几日便是郝敏的满月酒,江孟真虽说是不要大办,但也还是设了粥棚为穷人布施。 郝澄昔日的同僚,比如原本的张侍郎,如今的张尚书,还有李学士、方余都接受了邀请。 因为有郝澄得罪了皇帝,将被左迁的流言传出来,有些人送了礼物,人没到。方余自然是来了,还携着怀有身孕的夫郎送份了大礼。 她和夫郎下了软轿,就见到排着长队这郝家粥棚领粥的穷人,这些人许多衣衫破烂,一个个捧了白粥,说着郝家人的好话。 郝府门前的几个棚子里还架着大锅熬着粥,白粥的香气飘散在空中,便是连已经吃过了无数山珍海味的方余都觉得腹中有些饥肠辘辘,站在她身边的夫郎看了眼那些乞丐穷人领的粥。 有些脏的大碗里头盛着的粥完全不像那些作秀的人家,基本上只是清水,碗底只有几颗米,而是纯白浓稠,散发着诱人的米香。 听着那些领了粥的人的赞赏,他的面上也神色微动,侧过脸对自家妻主道:“等咱们的孩子满月的话,也开粥棚布施吧。” 方余点了点头,笑容很是温和:“都听夫郎的。”她那张脸在旁人看来还是有些太女生男相,但方侍郎的手段,这朝堂上的人大部分人都见识过了,她一个人撑起了落败的方家,年纪轻轻地就深受重视,没有什么人敢看轻她,也很少有人在她面前提她那张脸。 毕竟人做到这个份上,谁还管你长相如何。 方余和她夫郎进来的时候,是郝澄和江孟真亲自出府来接的。郝敏被江孟真抱在怀里,和自家的母父一起迎接客人。江孟真抱累了,就换郝澄抱着。长了一个月,小郝敏已经从一个红皮皱巴巴的小丑猴变成了一个年画上的雪娃娃,见到有客人进来,她就骨碌碌地转着那双眼睛,时不时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她吃得很多,脸蛋粉嘟嘟的,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很是灵动。这进来的人都要夸一声:“这孩子可生得真漂亮,瞧着眼神多灵动。” 郝澄初为人母,听到人家夸自己孩子,也都露出十分真心的笑容来,嘴巴上说着:“哪有,这孩子淘气的很呢。”眼里却满满都是骄傲得意。 方余的夫郎怀了身孕,正是父性大发的时候,对这长相讨喜的小娃娃很是喜欢,当下又褪下来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这给她当见面礼吧。” 江孟真作为当家主夫,忙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实在不合适。”对他来说,那镯子也不算很稀罕的东西,但看那镯子的成色,应当是过了几十年的东西,拿来做见面礼,着实是过于贵重了。 方余夫郎笑吟吟地道:“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做个见面礼正合适。” 他都这么说了,江孟真也没有那个闲工夫和他再三推挽,收了方余夫郎的礼,便让下人引人去了接待宾客的内厅。 这次宴请宾客,郝府的摆设无意是让人惊了一番。江孟真到底是大家族出身,在那些贵人正君之间游走是游刃有余。 虽然江孟真年纪大了,但她为郝澄生了个女儿,而且富有且美貌。原本的江孟真虽然能干,但以前在蒋家的时候,他可不是个好正君。 如今的江孟真却收敛了许多,似乎安安分分地在后宅做个把持内务的好正君。不得不说,这场宴会改变了江孟真在不少人心中的印象。有这么个正君,郝澄一时之间还是得了很多人羡慕。 应付完了一茬又一茬的客人,方余特地给郝澄留了件信物:“过几日你走的时候,我就不送了。这东西呢留着,要是有什么难处,便派人送这东西来寻我,如果能够帮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旁人只看的到郝府的喜庆,她没忘,过几日郝澄一家就得跋山涉水,千辛万苦地去云州任命。 郝澄便有些愧疚,把这东西推送回去:“我也没帮你什么忙。” 方余推了回来:“你救了我两回,若非你帮忙,我如今可能不过是地上一滩泥。东西还是你收着吧。” 不得不说郝澄和江孟真就是妻夫,这一次她也没有再推拒,小心把那东西放了起来。 原本皇帝定的日子,离郝敏的满月宴还有好几日,郝澄东西都收拾好了,就是想在这京城多待会。毕竟是她住了快一年的地方,她还是很舍不得这京城的住处。 结果第二日的时候,一道圣旨就送到郝府上,声音尖尖的女官宣读了皇帝的旨意,催着她们赶紧离开京城,到云州赴任。 郝澄接了圣旨,客客气气地把负责送圣旨的女官送了出去,但拿着那张圣旨,她又有点脸黑,趁着无人的时候,和江孟真私下吐槽:“陛下这可真是小气。” 都半年了,对方还是这么记仇,多一日都不愿意让她在京城待。 江孟真抱着孩子含笑看她:“妻主去哪,我便去哪,我们一家人待在一起,总没有过不去的坎。” 这话说得很是动人,郝澄显然是被感动了,捧起江孟真的脸便欲亲几口,结果婴儿的啼哭声又在房间里响起来,哭得撕心裂肺的,一下子吸引了江孟真的注意力。 郝澄看着哭得厉害的女儿,心疼归心疼,又看了看没有被她一亲芳泽的夫郎,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女儿柔软的脸颊:“真是小捣蛋鬼。” 结果就是郝敏哭得更厉害了,郝澄哭笑不得,自然是不敢再动她。 皇帝圣旨都下了,郝家三口也只能提前上路。她们三个做的是内部改造过的马车,舒适防震,内部空间充足,东西填充了五六辆马车,十来个家丁做护卫,为了路上的安全,江孟真还聘请了京城最有名的一家镖局,全程护送她们这一家子人。 郝澄和江孟真带的这车子里什么都有,宝宝吃的东西,要喝的水,还有治疗各种疾病的药物。兴许是因为车内不怎么颠簸,郝敏一路上做了个乖宝宝,吵闹的时候很少。 每到了一处镇子,车队就会停一日做食物和水源的补给。车队走得相当的顺利,路上只遭遇了一批不识趣的土匪,不过人实力弱得很,只片刻,就被负责护送车队的镖局人士解决了干净。 差不多走了将尽一个月的路,郝澄坐车坐得都快晕马车了,她们这一大帮人总算是平安地抵达了云州城。 “云州城总算到了!听到马车妇惊喜的叫声,郝澄掀开车帘子看了看这云州城的大门,朱红色的大门,和京城的门一样的款式,这城门高的很,虽然是偏僻地方,但也建造得很恢弘,就是大门看起来老旧了些,这城墙好些地方还长了青苔。 那些守城的官兵也很松懈,不像京城那么多士兵整齐笔直的站在城墙上,郝澄抬头望的时候,就只能看到三四个人稀稀朗朗地站着,还一个个站没站姿的。 “比较偏僻一点的地方就是这样的。”看到郝澄探头出来看,并列在她的马车边上的一个镖局女子向她这么解释。 结果进了那扇城门,郝澄却是惊呆了,原以为这城外头够破了,这城里怎么还这么破,甚至还比不上她刚来这个世界时,待的那个杏花村繁华热闹。 云州城其实挺大的,至少比杏花村隶属的那个镇子要大上许多,但这里实在是太冷清荒芜了,酒楼的旗帜都是破破烂烂的。 马车一路到了郝澄应该待的府邸,宅子的门很不错,就是有些灰扑扑的,看起来没什么人擦拭过。上头的牌匾早在上一任走之前就被取了下来,空空荡荡的,看起来有些凄清。 郝澄的马车在门前停了下来,就听得一阵“嘎嘎”的声响,几个做农妇打扮的女子赶着一群鸭子在府门内跑来跑去,一边追,还一边喊:“哎呀,快抓住,别让它们跑了。” 鸭子扑棱着被剪过的大肉翅膀,“嘎嘎”地叫着,从府门开着的那条缝里,甚至可以看到地上的羽毛和鸭屎。 即将要担任郝澄新住处管家的年轻女子抹了把汗,问那带路的人:“这是不是带错地方了?” 结果对方斩钉截铁道:“不会错,就是这里了。” 一只大白鸭从敞开的府门飞了出来,追赶鸭子的女人一下飞扑过来,牢牢地抓住了那只白白胖胖的鸭子。她摔了一跤,但手里牢牢的抓住了鸭子的两只脚,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 在这个时候,她才像是才发现郝澄一行人,有些语气冷冰冰地问:“你们是什么人,我们这里不欢迎外地人的。” 带路的人问那女子:“这里是云州知州府邸吗?” 那女子随便理了理头上的乱发,但仍旧冷着声道:“是了,不过现在我们云州知州还没到任。” 郝澄掀开车帘,半个身子探出车门,从马车里递了文书出去,管家接了过来:“我家家主便是新任的知州,还请府上派个能管事的出来。” 那女子立马扑了过来,一脸谄媚的样子:“我就是府上的师爷,目前是这知州府管事的,大人啊,我们可把您给盼来了。”她的头发还是乱糟糟的,头发中间还插了一根鸭毛。 自己未来的副手是这么个德行,府邸里那些活蹦乱跳的鸭子还在嘎嘎的唱着歌,望着和她当初那个小屋子差不多破旧的知州府邸,和一点和繁华都搭不上边的云州城,郝澄再平静的面容也不由得出现了波澜。 这眼前的一切都告诉她,这次她接下来的,可能真的是个棘手的大麻烦。郝澄在心里再次狠狠吐槽了一把皇帝,江孟真都给出去那么多了,这皇帝真是个小心眼。 第105章 “你先带我们进去吧。”腹诽完了皇帝,郝澄居高临下地看着抱着她大腿猛嚎的女人,用食指按压着眉心,尽量冷静地吩咐道。 那自称是师爷的女子这才松开她的腿,那大白鸭也不顾抓了,大开了府门迎这一拨人进去。 进去的时候,还不忘吆喝自己把鸭子们赶回栅栏的伙伴:“还在那里愣着干什么啊,还不快点过来见过我们的新知州大人。 一踏进这院子,郝澄就不自觉皱起眉来。这房子其实很大,但实在是太脏太乱了,而且地上都是鸭屎鸡屎,一坨坨的黄白之物,还散发着恶心的味道,看着着实令人糟心。 面前的这些据说是官府的幕僚就更加了,哪里还看得出什么当官的做派和文人的风骨,都是些下田插秧的农妇打扮,身上的衣衫多处有补丁,穿的最好的一个,身上还沾了鸭毛和鸭屎。 这一瞬间,郝澄感觉像是刚穿那会,一朝回到解放前。在这个时候,江孟真也抱着孩子下了马车。 郝澄都觉得这院子糟糕了,江孟真这个有轻微洁癖的更是不能忍。但这个时候郝澄是家主,他作为处理内事的,只挑了处干净的地方站着,然后看着郝澄准备如何处置。 一旁贴身的小厮连忙给他身上喷了些隔离院子里臭味的香粉,一香一臭混合在一起,愣是把嗅觉敏感的郝敏刺激地当场哇哇大哭起来。 郝澄看了眼孩子,又看向面前七个女人三个男人问:“你们这里先前是谁管事的,我指的是管内务的。” 众人齐刷刷指向先前的那个师爷,郝澄有些诧异:“她不是云州的师爷吗,怎么管起内务来了?” 一个十分瘦弱的老妇便道:“以前是有人管的,不过前任知州走后,没有人付得起管家的工钱,人家就卷包袱走了。我们师爷最是能干,这内务也就她担着了。” 郝澄便问那师爷:“这府里有没有干净屋子?” “有的有的,知州大人的屋子我们一直留着,没放任何东西,半个月打扫一次,前两天才扫过。那屋子挺干净的,就是有点灰。” 郝澄点点头,对队伍里年轻的管家道:“白茹,你跟着去看看,把正君带过去,先安置好孩子。” 屋内确实如管事的所说挺干净,因为啥都没有,就一张光着床板的旧红木床,那还是因为带床不方便,原来的知州嫌弃麻烦就没收拾走。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她这么一大帮子下人和带了一大堆用品的好处了,有这些人在,几乎是片刻的功夫就收拾妥当了屋子。 也亏得江孟真未雨绸缪,怕云州府上准备的东西一家三口睡不习惯,被褥和毯子之类的都带的齐全,宝宝的摇床也一起绑在车上带来了。 别的屋子暂且不提,郝澄和江孟真住的这屋子是收拾得古香古色,摆设也和京城好负担差不多。 郝澄跟过去看了眼房子,对着江孟真叹了口气:“夫郎怕是又要辛苦了,这院子条件简陋,难为夫郎和我一起来这么个地方吃苦。”江孟真是金枝玉叶,生活点点滴滴极其讲究,要他随她来这地方,真心是苦了他了。 江孟真把孩子放在小摇篮里,用郝澄手工制作的奶瓶给小孩喂了奶,哄了孩子睡着,又温柔地宽慰她道:“一家人不能在一起那才叫苦,我瞧着院子还是不错,只是这些下人收拾的不够好。好在咱们带的人多,收拾起来也快。” 江孟真这些下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能力自然不需要多说,外头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呢,郝澄眉眼中带了几分欣慰和歉疚,又道:“那你就先歇着,我把事情办完了就来陪你,不过那管事的既然是师爷,这个人我先要用,其他人就随你。” 江孟真眉眼微弯,眸光里流淌的是温柔的春水:“你忙你的,我也得忙我的才是。” 他挑的人,自然是他最了解,当下便命人带着把这宅院全部转悠了一番,然后开始指挥下人各司其职,那些押镖的本来押送到了就可以走,也被留下来当了回苦力。 出了房门,郝澄拿过水囊喝了口水,停下来问了那师爷:“我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叫旁边站的那瘦弱老妇听见了,不等师爷答话,就直接插嘴道:“回大人,我们家师爷叫李二狗。” “噗!”郝澄等师爷答话的时候正喝第二口水呢,没忍住,水全喷出来了。那师爷面色从黄变黑,从黑变青,最后又恢复成那种营养不良的蜡黄色:“小的叫李旬。” “哦,李师爷。”郝澄把水囊递给一旁的侍人,指了指院内的情况,“劳烦解释下,这院内的情况。” 既然是她的师爷,她总要考考对方的口才和逻辑条理的。 李旬清了清嗓子,道:“我们这云州,地段也不是很好,要山没山,要水没水的,偏偏地还偏,难得丰收一回。地方虽然大,但人烟稀少。和京城相距路途十分遥远,因此大人的上一任离了半年,我们才迎来了您。” 郝澄手指不自觉抚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垂着眼睑继续听。 李旬其实不看好这新来的知州,年轻又娇贵,但这是云州的一线希望,她还是很慎重地对待:“上任知州离开后,半年内都没有朝廷任命,您的任命我们虽是半个月前得的信,但您一直没来。再加上我们这云州前些年又遭了灾,城里人大部分都是些老弱父孺,我们几个月没有领薪俸,也没有别的住处,只得在这院子里养些鸭子,自个种些菜,卖点钱来养活府上十几张口。” 她搓了搓手,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人也不多,没什么专人打理着院子,那些花花草草也就荒着。又想着方便,鸭子就养在这院子里郝澄闭了闭眼,问她:“这云城还在居住的户籍在哪?还有云州的地形和大户情况。” 不管郝澄是老是少,她一来不是搂着温香软玉温存,也没有为这糟糕的环境发脾气,这就是希望,李旬心中一喜,那颗希望的种子抽出一根翠绿的嫩苗苗,她一拍大腿,连忙撒开脚丫子往外头跑:“在这附近的衙门放着呢,我这就给您去拿!” 李旬人看着瘦弱,跑起来却很快,郝澄还没来得及说随她一起过去呢,几乎是片刻的功夫,她就拿着一大叠资料回来了。 郝澄看着她那泛着蜡黄色的脸,上头还有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下来,追大白鸭的时候都没见她喘气,这会却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足见她跑得有多快。 李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郝澄,像是递出什么宝贝一样地递出那些资料:“这是大人要的东西了。您慢慢看,不着急。” 郝澄颇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李旬很紧张,又期待又怕失望的样子,简直和举子们等放榜的感觉差不多。 奇怪归奇怪,东西她还是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一张张认真看的。她越往后翻,李旬就越紧张,甚至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又一口的唾沫,看着郝澄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李旬有些干裂的嘴唇都被她的牙齿紧张得咬出血来。 这晋国,户口也不是那么好迁走,按照这资料显示,这云州好歹是一个州城,所以人有将近一万,大概有将近三千户,但城里人不是很多,大部分劳动力都去比较富裕的地方谋生计,留的都是些没什么能力的老弱病残。 而且云州城偏僻是因为傍着绵延的山脉,但那山又不像郝澄故土那山,据说是因为几十年前打仗的时候被人放火烧过,至今光秃秃的,根本长不起来什么东西。别说是难长在山上的田了,连果树都栽不活。 水倒是有水,小溪流罢了,也不可能靠着海产发财。地就更惨了,一亩良田在这么个破地方,比一个带院子的大宅子都贵。年年都需要向外头买粮食,要靠朝廷的救济。 前几个知州上任都是捞了一把救济费后,就花心思找关系迁出云城,这云城的状况就更糟了,只有很不受宠的人才会被下放到这么个破地方来。 被烧了的光秃秃的山,种不出粮食的地,有钱的绝大部分走了,一城都是穷光蛋,还是些不怎么壮的劳动力,这搁在她前世,就是一个领了十年贫困补助的国家级贫困县。 看到这些资料,郝澄的眉头皱得都能砸死苍蝇了。感情她这不是回到解放前,这根本就是掉进贫民窟啊! 虽然没有如何乱七八糟添乱的下属,但要带领一个这样的贫困州城走出贫困解决小康本身就是个难度十分高的副本。 在这个时候,郝澄手底下人喊她和李旬去外头吃饭了。 江孟真就是效率高,郝澄走出来,院子里已经大变样了。杂草野花之类的修剪得干干净净不说,院子里的那竹筒也通了。该摆放在原位的东西都被搬了回去。 地上的石子路还被清水冲了好几遍,一个臭气熏天的院子就变成了一处十分雅致的宅院,那些灰扑扑的叶子都往下滴着水,显得格外的苍翠欲滴。 郝澄带的厨子手艺也不是盖的,做的虽然是大锅饭,但饭菜香气四溢,钩的人馋虫直痒痒。 这些人早饿了,不过作为一家之主的郝澄不出来吩咐,也没人敢动筷子。郝澄一家三口单独要了个小桌子。吃的是四菜一汤,红烧鸭肉,素蘑菇汤,炒的米粉,还有一盘子青菜和木耳炒肉。 其他人和她们的菜色差不多,就是菜是用大盆装的。分三个桌,镖局的和云州本地的几个人一桌,她从京城带来的下人坐了最大的那张桌子。这一帮人很多,之前补给的食物也吃得差不多了,又劳累这么一番,早就饥肠辘辘了,郝澄一开口,便大快朵颐,一个个吃得很香。 郝澄和江孟真虽然是单独一张桌子吃的,但也能听到其他三拨人说话。镖局的吃得最豪爽,也最香。郝澄那些下人又免不了挑剔的。这菜色普通,京城里还是分开吃的,她们在这却只能挤一张大桌子。 云州城的人吃得最不是滋味,神色也是各异。一个小的在那里吵嚷着要吃肉,大的则是面色沉重,连李旬的那张黄脸也是黑的。 就听一个被年轻男人抱在怀里的小孩问:“爹,那些鸭子儿哪去了?” 那男人有些尴尬:“吃你的菜,问那些干什么。”院子里的栅栏拆了,先前扑腾的大白鸭全部不见了,因为它们郝澄带来的厨子做成了香喷喷的菜。 郝澄带来的那些下人口中还有些挑剔,在李旬口中,那些鸭子代表的,是她们十来个人一个月的口粮。望了一眼云州那一桌女人们面上的神情,不知怎的,她也觉得面前的饭菜有些难以下咽。 第106章 送走了镖局的人,郝澄又吩咐管家把鸭子和昨天的菜钱折了给了李师爷,李师爷拿那钱的时候手还有点抖:“这鸭子也用不着那么多钱。”穷的地方物价低,这白管家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 她又不是养在闺阁的大家公子,这物价是一清二楚。十几只鸭子而已,木耳和青菜都是自己种的,值不了几个钱,在这么个穷云州城,能够卖五两都是顶多。 白管家道:“这钱你就接着吧,也别把我家主子当什么大善人,我家主子说了,这钱不只是鸭子的钱,还有最近三个月那七八个人的工钱。师爷你的钱是每个月五两银子,这是按照朝廷官员算的,其他几位,都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官府人士,五两是鸭子的钱,十五两是单独包给你的,剩下三十两是其他人的,你自个看着办吧。” 这话,她是特地当着那几个看起来骨瘦嶙峋的说的,也不担心这李师爷昧了那些人的钱。 李师爷拿着那沉甸甸的五十两银子,手心出了很多的汗,她背后的目光灼热,那些男人女人们地用热切的目光盯着他,比较这些人要吃饭,家里都好几张嘴要养活。 李师爷便点了点头:“那我先谢过知州大人了。” 李师爷拿了银子,自己一个人拿了十五两,鸭子她花了不少功夫养,但她没有多要别的钱,而是按照做事的多少和家庭情况,有的给了三两银子,有些给四两五两,一份份地把钱分了下去。 头一回拿到这么多钱,那七八个人纷纷在背后夸这新来的知州大人宅心仁厚,慷慨大方。 郝澄在不远处看着,只叹了口气,又转过来和江孟真低语道:“我方到任,估计我自个的俸禄要过个把月才能下来。这几人也是可怜,没什么去处,我就安排在这院子里做打扫和护院之类的,夫郎看如何?” 郝澄带来的这些人可都是些玲珑人物,武功高强的护院有十人,那肯定要不少月银养着,剩下的,绣花缝衣做饭出做事的也是高手,各个月银都不能比这李师爷低。 这院子不算大,江孟真肯定也不会吃这几个个云州人做的吃食,这些人也只能洗洗衣服打扫院子了。 江孟真道:“妻主心性好,这些人留着倒也没什么,不过月银就比照着当地的大户就可以了,犯不着给那么多。” 李师爷给的那资料他也见了,这云州的东西着实便宜的过分,物价和人力都相当的廉价,一两银子,可以抵得上云州城大户人家一等小厮的用度了。 江孟真对自个的家人慷慨大方,对手下待遇也好,讲究人情冷暖。但他也是个生意人,自己花钱图个开心还好,在用度上,计较起来的时候,绝不愿意浪费一分一厘的钱。 怕是担心郝澄觉得他太小气,江孟真又道:“你也不要觉得我厚此薄彼,我是觉得,这下人的用度,也是要看地方的。咱们这月银给的太高,难免容易招惹不义之徒。” 郝澄忙道:“夫郎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持这个家,就没什么让我不放心的。反正你来盘算,知会我一声就行。我就是觉得,这刚开始半年,我可能把自个铺子的进项都要搭进去,实在是有愧于夫郎。” 她和李师爷是算了账的,云州城穷,云州的官府也穷。大户的日子也过得不怎么样,甚至每年还有些人家活生生饿死的。她来了云州,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老百姓饿死,可是官府里年年亏空,她要贴银子进去,怎么好意思用江孟真挣的钱。 听她这么说,江孟真反倒不高兴了:“这么见外的话我可不爱听了,妻主的钱是我的钱,我的钱难不成就不是你的了。要用什么银子,只要是你觉得值当,跟我说一句,这么点银子我难道会吝惜不成?” 只要郝澄不要脑袋发昏,把家里的家产胡乱的捐出去,要做和她事业相关的事,他这个做夫郎定然是鼎力支持。 江家每年在做善事上也花不少钱,真穷有苦楚的,帮一帮也没什么。 郝澄一副就知如此的表情:“我便是知晓夫郎是这个态度,才更不好意思和你提。” 她沉吟片刻,和江孟真道:“我名下酒楼铺子那些进项,用这些差不多了。实在不够,我会和夫郎提的。救急不救穷这个理我也懂,我只帮人,不帮吸血的蚂蝗。” 什么都不付出就有收获,很容易会助长旁人的懒惰之心,郝澄想帮的是那些勤勤恳恳但是命生得不好,就是穷的人,那些自己作出来的,再穷她也不愿意相帮。 和夫郎探讨了一番,郝澄便换了身轻便的行头,要李师爷带路,她要亲自在云州城转一圈,考察考察地形和具体情况。 出来的时候,李师爷指着一处装修的还可以的三层小楼道:“这是咱们云州城最富裕的人家了。原本咱们这城里,还是有酒楼啊布庄之类的,但是有钱人太少了,,这些酒楼、布庄的生意冷清,就业倒了。但盐、茶之类的东西还是可以在城里买的到,就是成色不大好。大人想要买什么好东西,一定要到方圆两百里开外的泉州买。” 郝澄颔首表示知晓:“你先带我去山上看看。” 李师爷看了看郝澄的衣服和鞋子的料子,有些为难道:“大人,您这身打扮,怕是上山会有些麻烦。” 郝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料,很轻薄的衣服,鞋子也很舒适,走几个时辰都不会脚酸:“这衣服和鞋子有什么问题?” 李师爷跟了几任知州,虽然没有攒下几个钱,但是好东西还是见过不少,她道:“您这衣服料子,想来价值不菲,要是钩破了着实可惜。这鞋子虽然轻便,但底太薄了些,走在这平路上还好,爬山怕是要磨破脚。” 李师爷是个有经验的,郝澄也谦逊受教:“那依师爷说,我该换什么打扮?” 李师爷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您要是不介意的话,还请跟我来。” 在李师爷的指导下,郝澄扎了两只大辫子,头顶个破草帽,还披着块方巾,穿着双厚厚的千层底。若不是那张白嫩的脸和没什么老茧的手,就活脱脱一个土得冒泡的乡下妇人。 郝澄也就穿这一回,倒也不觉得太尴尬。等到和另外几个随从上了山,她更是体会到了这种好处。 不过李师爷给的资料里,这山上可是光秃秃的,但现在她上的这山,却很多郁郁葱葱的树木。 不等郝澄生疑提问,李师爷就及时解释:“山是几年前烧的,这些树也长了几年,只是这山上果树之类的不能结果子,也很难养活,这山上啊就只能长这种树,和光秃秃也没什么区别。您可别觉得它长得好,这树在百姓口中还有一个名字,叫刺儿头。” 郝澄压了压帽檐,饶有兴味地问:“这名字是因何而来?” 李师爷道:“自然是因为它没有什么用处,劈柴不好使,做家具和房子也不好用,又老是刺伤上山来的那些人,大家都不喜它,自然叫它“刺儿头”了。” 郝澄又观察了一番这树木,果然这些树里腰杆最粗的都没有她腰粗,而且山上的树木很少有别的品种,更少有除了“刺儿头”之外的其他树木。 观察了不短的时间,郝澄终于得出结论,这山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让云州百姓发家致富的地方,下了山,郝澄又接着让李师爷带她去了传闻中的盐碱地。 因为山的缘故,郝澄有些失落。等到到了盐碱地,郝澄看着那些白花花的盐,又忍不住问李师爷:“既然有这么多盐,为何不卖盐?”再普通渺小的盐,也是能让人挣大钱的东西,李师爷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我们倒也想卖盐,但一是拿不到允许卖盐的牌子,私自贩卖私盐者,可判死刑。二是这盐苦的,上任知州还坚持认为这有毒。被压了这么个帽子,这事情,我们也就一直没有坚持做出来。” 郝澄没有说话,也不打算安慰她。毕竟她被贬谪到这么个地方,在旁人眼中,已经是很可怜的了。 在听到李师爷说的话之后,她用指尖轻轻地沾了一点盐,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果然是又苦又涩,十分的不适合使用。 去了山上,失望,到了盐碱地,郝澄更是失望。她看着白花花的盐,心里可惜得要命,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便蹲了下来。 李师爷察觉到了郝澄的不同寻常,她顺着新知州的目光看下去,更是一头雾水。 这新来的知州可真是个怪人,李师爷心中腹诽,面上却挂着笑,最后还是忍不住问:“知州大人,恕我冒昧,您方才看见了什么?” 第107章 郝澄也不能确定那东西是不是她想的那样,便捻起来那个小小的东西,随手搁进袖内的口袋里。放好了东西,她才语气淡淡地道:“没什么。” 她不愿意说,李师爷也没有那个胆量在她面前多追问。 等放好了东西,“你先前说,这盐碱地种不出来什么作物是吧?” 李师爷点头:“这种地,小麦还有别的蔬菜还没发出芽就死了,这地上头的盐也不能吃。” 郝澄脚尖磨了磨地上的一片雪白,她大致也记得一些知识。 那种海水边上晒出来的粗盐和这种盐碱地的盐完全不一样。前者虽然口味不好,但稍稍过滤下也是勉强可以用的,盐碱地里的盐是生于土壤中的,便是用水蒸馏提纯了也不能用。 “作物还是可以种些的,毕竟这么多的地。荒了着实可惜,你们可以撒些玉米种子试试看。” 她依稀记得轻度盐碱地是可以种玉米之类的作物的,如果能够种出粮食作物,好歹能够减轻些地里的负担。 李师爷睁大眼睛:“玉米是什么?” 郝澄愣了一下,这个时候好像晋国是没有推广出玉米这种作物,当下解释道:“是番邦来的一种作物。” 李师爷愁眉苦脸道:“那要如何是好?我们这么偏僻的地方,也没有番邦商人肯来。” 郝澄摆了摆手:“这个问题就犯不着你操心了,种子的事情我来负责,当然也不一定能种得活。”种子的话好办,江孟真的商队有好些和番邦人做生意的,玉米的种子并不难弄到。 她也不知道这是重度盐碱地还是轻度的,轻度还好说,重度的话,玉米这类的农作物是成活不了的,只能先种刺槐垂柳之类的改善土壤,养好了地,再来想别的。 李师爷给郝澄行了个大礼,惊得郝澄连忙去扶她:“你这是做什么?” 李师爷眼里浮动着泪花,饱经风霜的脸满满都是激动:“卑职这是先替咱们云州城的百姓谢过您了。” 只是一句话而已,李师爷就感动成这样。郝澄不自觉摸了摸鼻子,颇为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种还没定论,而且我只能尽力,也不一定就保证有种子,这谢我还消受不起。” 李师爷的谢意是十分诚挚:“您有这份心便已经值得谢了,还有您给的那五十两,也着实多了些。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事,我也是要谢谢您的。” 见再说下去,李师爷要越大激动,郝澄便住了口不再提此事:“明日帮我张贴告示吧,先把知州衙门做好再说,其他的容后再议。” 李师爷应了,郝澄松了口气,也没有心思再闲逛下去。回了家后,便迫不及待地关上门,对着江孟真拿出了先前藏起来的东西:“夫郎,你看!快猜猜,这是什么东西。” 第108章 江孟真看她欢喜,很是配合的看了一下她手中的东西,那是块石头,看起来没什么特别,随处都能见到。 不过他还是夸赞道:“这块石头形状还挺好看的。” “什么呀,我给你看的是这个。”郝澄把石头上一块地方擦了擦,调整了一下角度,方才道:“你再看看。” 阳光折射的金色光线让石头的某一处变得极其耀眼,江孟真试图看清楚石头上的的东西,结果刺眼的光芒让他不自觉流下眼泪来,他擦掉眼角的泪,抬起衣袖遮了遮眼睛,然后伸手把那石头接了过来。 饶是他早有准备,还是被那石头上的东西震惊了一下,半信半疑地道:“这是金子?” 石头上只有很小的一块是金色的,看样子像是金子,但江孟真并不敢确定。 郝澄也不确定:“咱们带来的人里有没有精通这些的,我需要有个人来确定这是不是金子。” 自然界的纯金很少,但也不是没有,方才正是因为这石块上映射的光刚好照在她的脸上,她才发现了这么个玩意。 江孟真点头:“有,竹苑懂这些,我这就唤她过来。”他打开房门,嘱咐了几句守在门口的侍女,片刻后一个清瘦的女子便一路小跑地赶了过来。 尽管跑了这么一段路,她的呼吸仍然很均匀,说话一点都不喘:“不知主子您找我有什么事?” 郝澄便把那个镶嵌着金子的石头交付她手里,竹苑低头在上头摸了几下,便道:“这是金子。” 专业人士都这么说了,郝澄脸上便露出几分喜色,她摆摆手示意竹苑出去,等门关上,她才对江孟真说出自己的猜测来:“这东西是在外头找的,我觉得有可能这地方有金矿。” 江孟真并不愿意打击她的积极性,又担心郝澄希望太大到时候难过,便点了一句:这金矿难求,若是没有,也不打紧。“郝澄摇摇头:“我并非胡思乱想,昨日李师爷给的资料不知夫郎可有仔细看过?” 江孟真道:“看了,上头未曾写过和金子相关的事情。”他对金矿这种东西抱的希望不大,要是真那么明显,早就有人开采过了。只是一块金子,可能是人家落的,也可能是漂洋过海,然后镶嵌到这石头的,日久生成的。 郝澄道:“那你应当记得,在云州的历史里,上头有写这里曾经是个临海的村庄,后来海水被地火烧干,渐渐的就成了这个样子。” 按照她学的历史知识,这里的地里变迁就是海底火山喷发,后来地势变化,底下的火山出来了,海水褪去,成就了云州城这一片山脉。 那些围绕着云州城的绵延山脉,和盐碱地的形成兴许也和这一段地理有关。火山熔浆会带来许多的宝物。钻石还有金银,正是联想到这些,她才会猜测这里有金矿。 这个时代与科学相关的还是比较少,甚至还保留着天圆地方的这种观念。江孟真看的书多,但也不知道郝澄说这话和金矿有什么关系。 他道:“那妻主便去寻寻看,若真有金矿,那附近应该还能找到一些金砂之类的。若是太深了,咱们也不能把这云州城翻过来看一遍。” 郝澄吐了口气:“夫郎的意思我都知晓,先找些相关的人来看看吧,没有的话,也不打紧。我再看看这地脉能找些什么。这和外头的相连的路也得先修起来。” 要想富,先修路,这话无论是放在什么时候都是真理云州城穷,地段也实在偏僻的过分,想要运什么物资都不方便,就算资源多,那也富不起来。 江孟真沉吟道:“路是要先修的,只是云州城的官府里有钱吗?”他可没有忘记,郝澄连李师爷的钱都是自己掏的。 他也看了云州城的那些资料,这里最富有的大户的资产都抵不上京城一个稍算殷实的人家,想要从这些大户拔毛,那也得人家身上毛多够拔才行。 郝澄的脸就有点灰暗了:“我就是想着,若是云州城有金矿的话,那开采出来,用这个修路挺好。” 这个时候她就很羡慕人家的穿越者了,到地方上,虽然被当地的商户刁难,但可以使点计谋,让这些人出钱为百姓做好事。她搭着的这云城,个个人都很穷,大户也就是勉强小康水平,人的钱也是辛辛苦苦挣的,她怎么好意思剥削人家。 江孟真财大气粗地道:“我可以出修路的钱。” 郝澄睁大眼来,看江孟真简直是像看一尊财神爷。不过临了,她又犹豫道:“先前在京城,咱们家里已经出了这么多银子了,再修这个路,是不是影响很大。” 江孟真作为一个男儿家,负担这些事情已经很辛苦了。他的生意做得大,那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他为了她的事业牺牲这么多,她实在是没有那个脸。 江孟真看出她心中所思所想,也解释道:“让我出钱修这个路,我不是没有条件的。而且只要你能保证我的利益,算下来,我们并不亏。” 郝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江孟真喝了口水,接着把话说完:“江家生意做的大,每几年都会做些修桥修路的事。大概是捐五六万两银子。原本淼淼出生,我就想着要去庙里还愿,做点善事。本来地方定的是锦州,改个地方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条路,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多出一些,但顶多出八万两银子。路得是咱们淼淼的名字,叫念敏路,而且等路成了,这云城的生意,我也要插手。” 官商不分家,到时候就得郝澄给他大开方便之门。若是云城真能发达起来,花的这八万,依着他的本事,挣回来也很容易。 除了那些一毛不拔的吝啬鬼,这京城里的富人和大官隔断时间就要去寺庙里送些丰厚的香火钱,修桥修路的事情也会慷慨一番,不为别的,就为家中积下大功德。 郝澄却还是有几分犹豫:“这是好事,可是犯不着勉强。”她也不是那种非要做好事不留名的人,江孟真捐钱修路,那是好事。要以郝敏的名字命名,那她也没什么意见,但她就担心江孟真打肿脸充胖子。 江孟真见她如此,转身便要出门,郝澄忙叫住他:“你要去哪?” 江孟真推了门出去,头也不回地道:“我去拿些东西来,免得你操心。” 片刻后,他捧来了一个小匣子,又关上门来,当着郝澄的面打开了那个匣子… 里头并不是郝澄想的那些银票或是什么不世出的宝物,而是一些形状奇怪的令牌和玉佩。 她随手拿了一个蝴蝶形状的令牌起来,疑道:“这是什么?” 江孟真道:“这是大通钱庄的令牌,拿这个去,只要是那钱庄里有的钱,你可以取一半出来。” 大通钱庄郝澄知道,这钱庄遍布全国各地,据说以前是个小钱庄,后来换了个很会做生意的东家,背后还有皇家的势力,就发展的全国各地都有。 看着手里那黑漆漆的令牌,郝澄感觉它特别烫手,又随便指了另外一枚玉佩,得出来的情况也是差不多。 江孟真在郝澄眼里瞬间就变成了个闪着金钱光芒的财神爷,她不由得咋舌:“怎么会有这么多。” 若不是江孟真身上一点未来人的痕迹都没有,她真要以为自家夫郎是什么玛丽苏小说里的超级主角,穿越过来的,什么七岁就建立各种暗阁酒楼。但江孟真要真是什么汤姆玛丽苏,那小的时候也不至于吃那么多苦头。 江孟真面上便有几分暗色:“ 有些是我爹留下来的,有些是江家的,有些是魏家的。” 当年江孟真的母亲林氏出嫁,宠爱林氏的林大当家为了爱子几乎掏空了一半的家产,林家是簪缨世家,财力丰厚远出其他人的想象。林氏也不是个爱花钱的,后来张氏是吞了一些,但江孟真让他双倍都吐了出来,魏家就不消说了,近乎百分之八十都进了他的口袋。 江孟真在经商方面本来就极有天赋,钱每年都像是雪球一样的越滚越多,他接受这些事的十多年间,还特地给自己安排了好几个身份处理这些钱,暗处藏起来的那些钱财,加起来绝对比这天下首富还多,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郝澄不欲提起他的伤心事,也不打算问江孟真的发家史,便把盒子关上,小心翼翼地递回给江孟真:“既然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夫郎就把这东西关好。我没有夫郎想的那么好,总是要先顾着家里才能顾着别人。” 她这辈子也没有那个脸面让江孟真委屈他自己来成全她的英名。 “那修路的银子你还要不要?” 郝澄点头点得尤其用力:“要,当然要!” 她顿了顿,手又摩挲着那块石头:“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想先看看金矿的事。” 第109章 郝澄操心着金矿的事情,第二日的时候,李师爷却一大清早的找上门来,为的还是郝澄先前说的那个玉米的事:“您昨日都时候说玉米的种子,我想问问,大致什么时候能够到,又什么时候能种植呢?” 郝澄是个慷慨大方的主子,让她衣食无忧。但作为生长在这云州城的师爷,她牵挂的还是当地的百姓。 郝澄道:“玉米要四月份种为好,种子我已经差人去找了,要过几日才能拿过来。” 那就是拿到了也得等上一段时间,李师爷有些失落,但很快收敛了沮丧的神情,打起精神来说:“知州府我已经差人收拾的差不多了,昨日也去差遣了几位大人来应卯。就是府上衙役还差了些。” 云州城虽然穷,但官员班子还是齐全的,就是平常这城也没什么事,地方上又是天高皇帝远的,在郝澄没有来之前,那些人懒散的很,隔三岔五的就有事不来,反正她们的俸禄都是朝廷发的,再怎么样,上头也不至于短了她们的钱。 不过郝澄这个新官来上任,这些人还是会看情况,先积极一会的。 郝澄点了点头表示知晓,她夸赞了李师爷一句:“做的很不错,衙役不够的话,就从本地招吧,尽量选些家境贫寒但人好的。”衙役护卫之类的,也算是好差事,这样也能解决几户人家的温饱不是。 衙役和师爷之类的,虽然都是为朝廷做事,但和郝澄这种不一样,前者都是属于布衣,还是平民百姓,官职的调动也直接将能由郝澄决定,每个月能够拿到多少银子,也是要看郝澄的。 李师爷为难道:“人倒是不难招,就是这月银……” 这云州城谁不知道衙门穷,郝澄没到任的时候,她们这些原师爷和厨郎班子都只能靠养鸭子养活自己,要是知州府拿不出银子来给那些人,到时候场面一定很难堪,但都让郝澄出钱养活这些人,李师爷觉得这人也不一定乐意。 毕竟郝澄看起来虽然家境殷实,但没有谁乐意当这种冤大头。 “衙役还缺多少人?” 李师爷看了一眼,还是把实话说出口:“人都要新招,大概差不多缺十个,不过咱们这地方没什么事情,五六个也差不多能够用了。” 云州城太穷了,以至于偷盗之类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少,毕竟大家都一样穷,偷也不会选择本地人下手。 郝澄沉吟片刻:“那就招十二个吧,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这个我来想办法。我就是担心惹招不招的齐,年纪太大的这也不能要。” 这意思就是朝廷要是那边不发钱,她就自己出了。李师爷有些难以相信新来的知州会这么好,郝澄又揉了揉额角,道:“咱们云州地方偏,主要还是路不行。所以我会和夫郎商量过了,准备先为云州修条路,修路的钱由我夫郎捐,不过那得先告诉我,修路大概要多少银子。” 她也不是学设计的,这方面不是很清楚。李师爷忙道:“咱们这里修路,要连通隔壁的锦州,最多用四万两银子。” 郝澄又问她:“四万两,我说的是那种很宽敞的路,而且修路要快,要好,这些够吗?” 李师爷重重点头:“够的够的,我说的就是大路,不过如果要修得快好,那可能要贵一些,五万两银子够了,一年年内能够修好。” 一年的时间,这对郝澄来说有些久了。“如果是八万两的话,大概什么时候能够成?大概能够修多长多宽的路?”现在也没有什么钢筋水泥之类的,这修路就是靠人多。 “能比那锦州的路还宽,但估摸着至少还是得要半年时间。”李师爷对这方也不算特别了解,只能根据当地情况给一个大致的数字。 修路到底是不能太急,半年的时间,也不算长了。郝澄盯着李师爷:“这修路的人你能找到吗?” 她的倾向自然还是当地找劳力修路,毕竟依着她的做法,这修路的银子肯定不会少给,等路修好了,那些劳力手里有了银子,至少是少部分人,家里先富裕起来了。有了宽敞平坦的路,云州的一些东西也很容易的运到外头,这带领云州城人民奔向小康的路也就成功了一半。 李师爷极其响亮的回答道:“能!这事情,我一定会办的妥妥当当的。” 但她还是有些难为:“不过这银子?” 郝澄财大气粗道:“先可以取五百两银子给你,后续的银子,到时候拿了单子来支。但这事情,你得办好。” 她这个知州做到这个份上,李师爷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她抹了一把眼睛,声音有些哽咽:“我李旬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修路是大事,郝澄当然不可能全交给李师爷一个人办,但她要管理好一个州,也不能事事都亲力亲为,这次招人的事情,她就全权交给李师爷,有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要了解这位李师爷的能力。 等李师爷出了府,她又唤了白管家过来:“ 这银子,她领走了?” 白管家颔首道:“按照您的吩咐,让她领走了五百两。” 郝澄又道:“她招人的事,你负责跟进。” 白管家欣然领命,郝澄冷不丁地道:“让你来做这些事情,你能顾得来吗?” 白管家道:“家主再让我做别的事情,也是不打紧的。”她身子骨好,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郝澄让她管这么一个小府邸实在太容易了,每天有那么多荒废的时光,她巴不得郝澄给她找事情做呢。 郝澄看似不经意地说:“是我大材小用了。”江孟真挑出来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她让白管事的打理她这小小府邸,却是屈才了。 白管家忙道:“没,我跟着您是我的福气。” 她年纪尚轻,发展空间也大,机会也很多,还真没这么想。 郝澄对她这反应相当满意,坐在高椅上,伸手示意她附耳倾听:“你既然这么说,还有件事,我需要你去做。” 郝澄对着白管家私语吩咐的时候,李师爷一路狂奔地返回自己屋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张五百两的银票从胸口取出来,搁在屋子里她藏宝物的小匣子里,又将小匣子放在床脚下的一处空格里,再用砖头改在那匣子上头,撒了点灰尘在那块砖头上。 等到一气呵成地把这些事情干完,她的心还砰砰地跳得厉害。那可是五百两银子啊,她还是头一回接触这么多钱。而且按照郝澄说的,修路她那正君会出八万两银子,事情虽然不一定是她全权负责,但她接触到的银子也不会少。 李旬盯着这那块挡在匣子上头的青砖许久,心绪总算是平复下来,也不准备再耽搁时间,拿了些东西,便出门去找这修路相关的人。 她走了两刻钟的路,捏着鼻子进了一个脏乱的巷子,等到走到巷子的尽头,她方抱住怀里的包裹,抬起手叩门:“姓许的,快开门,我有事情找你。” 片刻后,门里传出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是谁?” “我李旬。” “是二狗子啊。“门嘎吱一声被人从里头打开,探出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伴随着声音飘出来的是浓烈熏人的臭味。 李旬用手挥了挥,试图驱散面前这种臭气:“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对方打了个嗝,拨开遮住了额头的头帘,露出一双带着红血丝,有些浑浊的眼睛:“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旬举了举手中的酒坛子:“自然是找你喝酒。” 许袁迫不及待抢过酒坛来,掀开上面的封着酒的盖,一股浓郁的酒香便扑鼻而来,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果真是好酒。 “十年的梨花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李旬见她接了酒,便道:“新任的知州大人几日前已经到了云州城。” 许袁伸手便要关门:“你和我讲这个干什么,还有别的事情嘛,没有我可回去睡觉了。” “大人想要为咱们云州修路,让我来找人。我知道你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就是做修路修桥的,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你。” 许袁便把酒坛塞回李旬怀里:“你把这东西拿走,走走走。” 李旬没想到她会拒绝,见这反应,忙道:“你听我解释,这新来的郝大人不是为了借此剥削百姓的,她是真的想为咱们做好事。” 许袁呸了一声:“做什么好事,这钱从哪里来,还不是从百姓身上来,大家已经过得这么苦了。你爱做朝廷的走狗你去当,我可不做这事。” 李旬抹掉脸上的唾沫,道:“我是什么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这次真的是那位大人要做好事,修路的钱都是她自己出的。我在知州府做事,对这些事情最清楚,知州府哪有钱来做这些。那大人确实宅心仁厚,好不容易咱们迎来这么一位大人,肯为百姓做些实事,你要是把人气走了,就甘愿看着咱们云州就这么一直穷下去。” 许袁沉默了半晌,才道:“光说都是假的,在这之前,你得安排让我跟她见一面。” 李旬松了口气:“这个好说,你放心,等见了大人,你就会相信我说的话了。” 和许袁喝了一些酒,李旬又开始拿了红纸和笔写招人的告示。她准备招四百个做修路的壮劳力,一个人两日半两银子,包吃,做得多的另外有奖励,这样半年下来,在人工消耗上差不多要花去两万两银子。 贴出了告示后,李旬还派了新招来的衙役四处把消息传出去。面对这么个消息,这城里的绝大部分人还是不相信。但大家都挺爱看热闹的,所以在官府摆了张桌子要招工时候,还是有很多人围了过来。 “两日就能半两银子,还包了吃饭,这一个月就能有七两半,大户人家的管家月银也没有这么多钱呢,修路能有这么多钱?” 云城的大部分百姓都很穷,解决了温饱问题后,这一年能攒下的,也就勉勉强强几两银子,这还是过的好些的。 人群中有个老妇人就突然开腔:“我听说是真的,说是什么新来的知州的正君要给女儿结善缘,积功德,以那女君的名义要给咱们修路。人家是京城来的,家里有金山银山呢。” 有些人就有点心动,但质疑声也很多:“这事情真能有那么好,别到时候咱们去做了,这银子发不出来。” 有老人又道:“要真能给咱们修条大道,这钱不要这么多,管咱们温饱就行。这上头说,要年轻的壮的,老的小的不要。每个月结一次钱呢,咱们不妨先去试试。” 也有人接着搭腔:“是啊,要真的能有这么好,我就叫我女儿回来了,这在锦州她辛辛苦苦的,也没挣几个钱。要是真的在这做个一年半载的,娶夫郎的钱也能攒够了。还就在咱们身边待着,看着都舒心。不管怎么说,我先去给我家虎妞报个名。” 颤颤巍巍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在贴着红纸的桌子面前报了自己家里的情况和女儿名字,有了第一个,就有后头跟风的。 第一日天黑的时候,李师爷给郝澄的红纸上有了两百个名字,虽然报名的人不一定都能过来,但这也算是个好开头了。 第110章 在李师爷的安排下,郝澄抽出空闲来和许袁见了一面。 郝澄穿的官服,许袁还是那副乱糟糟的样子,还是在李师爷的强烈要求些,她才倒腾了件干净的衣裳,只是头发乱蓬蓬的,面上还是一点也不整洁。 高人总是性格古怪的,郝澄见许袁如此,面上倒也不显。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我听李旬说你想见我,是吗?” 郝澄容貌清秀儒雅,气质宽和,许袁对郝澄的初次印象还算不错,但她脾气不好,语气好不起来,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难不成你不想见我,我听李旬可是让你来请我修路的。” 虽然李师爷说了不少郝澄的好话,但她对官府中人始终存在很大成见。李旬说着什么修路的事情她能管,结果这什么郝大人都不曾差人见她一面。在许袁眼里,这郝澄显然是作秀嘛,最多是走走过场,要真是为民着想,这修路这么大的事情,在负责人方面,对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操心。 她的语气太恶劣,李师爷在边上听着,额头上不住的冒汗,生怕郝澄一个不高兴,这事情就不成了。 忙在一旁打圆场:“许袁她就这个性子,也不会说话,就一张破嘴,大人您可千万别和她计较。” 许袁对李旬这副样子很是不屑,对着外人的面说自己她当坏话的行为更是相当不满,竟是不顾郝澄的存在,直接对她发作:“李二狗,你这嘴可还是和以前一样臭。” 小名越贱越好养活,李旬的小名确实叫二狗,但长辈们私下叫叫也罢了,她成了人,又做了师爷,就很少有人在她面前这么犯浑。许袁当着郝澄的面这么给她下绊子,李旬的神色自然黑了几分。 郝澄见李师爷面上不好看,便开口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气氛,这次她换了个态度:“我让李旬寻修路方面的人才,她也确实向我推荐了你。但这修路,也不是非要拿来做。既然你都坐在这里了,本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说说看,要是你修这云州城到锦州的路,需要什么材料,多少人,大致材料的钱财是多少?” 她对修路方面不是特别的了解,但一些基本问题还是能够测探出一个人的水平来,若是李师爷寻的这个修路的人不成,只要有银子,她总能找到合适的人来做。 而且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完全把修路交到一个人手里去做。不管是采购相关的材料、招聘人员,还有设计路段相关,她都得分配到几个人手中,免得有人动了歪心,中饱私囊。 郝澄这话说的不算动听,完全其他请许袁做工的人那样,舔着脸哄着这祖宗为她们干活。李师爷又冷汗涔涔的看向许袁,生怕这尊菩萨又心情不好,来个甩手走人。结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郝澄态度不好了,许袁却软了。 她谈到自己热爱的东西,整个人眼睛都在闪闪发光,说起话来也是滔滔不绝:“从云州城到锦州大道,想要修路,得修一百三十五里,期间经过杜家屯要改道,若是用青石板的料子,一里路需……” 虽然说话刻薄,但她的脑海中还真早有个想法,一套计划说出来,听得郝澄都眼神专注起来。 实际上她后来也没怎么听懂,就知道这许袁应当是真有些本事的:“那若是我让你来负责这事情,你最短的时间用多少人能修到接上锦州的路。” “半年,四百人,六万两银子。”许袁说的极有把握,这可比李师爷足足说的少了两万两。 郝澄的眼睛便瞥到李师爷身上,后者忙道:“卑职先前说的只是个大概,这具体要多少,还是得等做了才知道不是。” 说着她还捏了一把许袁:“你确定这么点银子就够了,大人可说了,要宽敞好走的路,这路不能比锦州大道的窄!” 她的话说得意味深长,还特地使了个眼色给许袁,用眼神示意她配合。结果许袁却很不买账地道:“最多用这个银子。” 许袁是云州城的人,也知道一条宽敞的路对一个地方而言有多重要,她早就想为家乡修路了,也很早就勘察过地形,找出最短也最合适的路径。 但可惜她先前在京城得罪了人,为了保住这条小命,她先前积攒的傍身的钱都拿了去打通关系。 没有钱,这云州城也不会有什么人做修路的冤大头。百姓各个都很穷了,指望她们拿出钱来修路更是不可能。 郝澄倒没有说李师爷什么,毕竟李师爷又不是专门做这个的,估量肯定没有许袁这种专业人士准。 她沉吟片刻,把这事情就拍板下来:“既然如此,那云州城百姓的未来可就托付到许师傅手上了。不过这路你先修一段,我要看看成果。” 她抓起手边的惊堂木,往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若是你胆敢骗我,这后果,本官也希望你能够好好掂量清楚。” 她会选择许袁,就是因为李师爷说许袁对此相当了解,而且早有计划,就是一直苦于没钱。江孟真那里也不是不能找到建筑方面的人才,但要勘测地形这类事情还得花上不少的时间,要做精细的话,怕是至少几个月,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当然不愿意这么把修路的事情给延长。 等到郝澄回了府把事情和江孟真说了,后者倒也没说什么,直接将给她递了厚厚的一叠银票,都是些大额的:“这修路的材料,都得去其他州买,用这些银票带着也方便。到时候那些修路的人要的月银,就去银庄兑开来。到时候要是拖不动,可以用上咱家的马车。” 穷地方就是这一点不好,云城的钱庄连大钱都找不开来。还得特地去外地兑了银子来拖。 郝澄点点头:“先前那说的精通园林土木的人何时能够赶过来,我对这方面并不是很了解,还是得等人过来,看看情况再说。” 她毕竟是外行,外行人容易被一些专业术语给唬住。她得到的消息都是从李师爷口中来的,万一李师爷串通了许袁来骗她,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在那么多钱面前,很多人都难以抵抗诱惑,李师爷又是个穷惯了的,她对李师爷终究还是不够放心。 江孟真对此自然是没什么意见:“这都听你的,只要路的名字听我的就行。” 郝澄感叹:“得夫如此,我郝澄妇复何求。” 江孟真笑而不语,倒是一旁的郝敏因为肚子饿了,又扯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心疼得江孟真忙赶过去,拿了个装着奶汁的奶瓶往热水里烫了一会,又吸了一口奶白色的奶汁,尝着温度正好,这次小心翼翼地将奶瓶递到郝敏嘴里让她含着。 郝澄见父女两个画面温馨,心下一动,用手指把江孟真因为低头落下的发丝拂上去,又亲了江孟真一口,然后伸手接过江孟真手里的孩子抱着。 小宝宝已经三个月多了,大部分时候还是很乖巧,就是怕生,郝澄再忙,每天都得陪着她玩一会促进感情,一开始的时候她被郝澄抱就会哇哇大哭,这么一段时间下来,郝澄抱着她,她也会咧嘴笑起来。 郝澄一家其乐融融的时候,这云州城官衙里头有些人就心思浮动起来。这新来的知州大人京城来的,家境富裕,这大伙基本上都知道了。 但知州是大官,府上又那么多武艺高强的护卫保着她们住的院子,这倒没有什么人想不开去偷盗。但这次郝澄正君一次捐出八万两来修路,整整八万两银子! 八万两银子对京城那些大官,或者是其他富庶之地的大官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云州城这些官员来说,那绝对是能够让她们发回疯的巨款。 招人、购置材料、那期间能够捞多少油水啊。偏偏郝澄不上道,把这么个大工程交给了李师爷这么个布衣书生和一个得罪了上头的平民。 在红纸上的名字陆陆续续地添置到差不多五六百的时候,总算是有人按捺不住先出了手。 第111章 云州城有三千余户人家,虽说走了十之五六,但还是有不少青壮年留在云州城,按理说,官府的待遇给的这么丰厚,招满四百个人应当是不难,但招了十日,只有勉勉强强挑出来一百个人做工。 这一百个人,又不能当机械使唤,她们倒是有心盼着自己多做些。便是她们肯拼命干活,郝澄这个做人父母官的也不能看着这些女子肆意妄为,不把她们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按照许袁的说法,这一百个人的话,便是银子多,那这路要修好,也至少得两年。两年的时间那么长,这云州城的百姓等得,郝澄却等不得。 她唤了李师爷过来,端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总是十分温和的容颜收敛了那么淡淡的笑,多了几分冷冽。 虽然一言不发,但也足以让李师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应付郝澄的怒火或是刁难。 李师爷眼中的不安自然也落到了郝澄的眼里,但她一时间还不准备说话,就这么晾着她,以一种带了几分恶意的眼神从上到下扫视着李师爷的样子。 若是李师爷忐忑地抬起头来和她对视,她便侧过头去,端起下人备好的茶,时不时地轻啜一口。 在李师爷快难以忍受这微妙的气氛的时候,郝澄总算是开口说了话。她轻轻地搁下杯中摩挲得有些温热的茶盏,瓷质的杯托触碰到硬木桌面,发出极轻的一声脆响。 那声音像是一只手,也拨动了李师爷心里那根弦,让她飘忽的魂一下归了体内,她那不大的眼睛特意睁得很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郝澄,生怕这做主子的嘴唇上下一张一合,便说出什么她不能承受的话来。 郝澄的第一句话是夸赞:“我先前对你说,让你去找人,你为我推荐了许袁,这一点那做的很好。” 这话是夸奖,郝澄的语气也很真诚,但李师爷并未因此放松。果然,下一秒郝澄就如她所料,话锋一转道:“但我交给你的另一件事,让你给我寻四百个人,如今过了这么些日子,才堪堪招满一百人,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李师爷忙道:“这个我可以解释!” 郝澄道:“云州城人数众多,便是十之有七的壮年人都在外头,也不可能招不满四百人,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好解释的。” 这云州城,确实有不少为了生计在外头奔波的,但也不少因为家中有老小要照顾一直待在云城。更别说那些以土地为生的佃户或者富农之类的,她们的根在云州城,外头的世界再好,也不如家里好。 这次她给的月银多,而且强制性的不让这些人一天中做得太多,免得一个个累垮身体引起民愤。 这一类的事情,一是为云州城自个做好事,二是挣钱多,又不算太劳累,这种好差事,不至于凑来凑去,才凑了百来个人。 李师爷头上又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不过当着郝澄的面,她也不敢去擦,只分辩道:“大人明鉴,这招人的过程我是完全按照规矩来的,半点私心隐瞒那也不敢对着大人您使。这镇上报名的人不少,足足有七八百个想参与修路呢,那些一开始就不符合条件的人我们没让填名字。” 郝澄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句,李师爷额头上的汗往外头冒得更厉害了,她攥紧了拳头,又斟酌着语句道:“但那些人里,有好些是在其他州城务工去了。” 郝澄似笑非笑地道:“所以这十日内,你的能力就是只找到这一百两个云州城人?” 李师爷忙紧张地反驳:“并不只是这样的,还有其他几位大人……”在这种时候,为求自保,她也只能狠狠心将其他人拉下水了。 李师爷说的话,和郝澄先前想的差得八九不离十。给了能干的李师爷一顿大棒,这种时候她也得给李师爷一个甜枣。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再给你一个机会,我要的四百个人,定然要在十日之内到我面前。 李师爷又些为难:“十日,这时间怕是少了些。“ 郝澄神色微动,显然是对李师爷这说话不满,后者也是个人精,连忙改口道:“够了够了,这时间绝对够。” 李师爷改口这么快,郝澄却更是不悦,只是面上不显,口中又敲打李师爷:“不是所有人都会听你解释,我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机会只有一次,若是这次你还不能办好,这个师爷之位,就悠着点吧。” 师爷的权利大,有的时候当权者懦弱些,有些胆子大的甚至敢踩到主权者头上。但师爷是不一介布衣,说到底,她的任命权利还是在郝澄这些有官身的人身上,也只有那些性子懦弱的,才会被师爷给拿捏。 李师爷重重点头:“我肯定不会让大人失望的。”退出去的时候,李师爷的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 等到李师爷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前,郝澄的身后便显现出一个人影,其人纤瘦修长,不是别人,正是让这云州百姓称赞的大善人江孟真。 他从阴影处走出来,郝澄看了他一会,伸手将他揽在大腿上坐着,朝着他露出个十分憨厚可掬的笑容,半是讨好半是期待地问:“我先前表现的怎么样?” 在京城的时候,她办公事江孟真基本上是无缘得见的,在自个家里,郝澄比较放松,姿态也与朝堂上十分不同。 她这副姿态,像是只眼巴巴瞅着他撒欢的小狗,江孟真唇便不自觉抿起来,微笑道:“妻主自然很好。” 郝澄表现得好不好,在他眼中都是好的。而且郝澄对待外人的时候也确实颇具威严,至少比起她刚入官场那会,更像个官了。 江孟真的夸赞也就几个字,但对郝澄而言,几个字就让她觉得很受用。要知道江孟真手底下那些了不起的人物,能得到做主子的一句夸奖就要欢喜得不得了,她向来知足,眼角和唇角便染上了几分笑意,像是只被顺毛摸过了的猫。 夸完了郝澄,他又道:“你让李师爷过来说这么几句话,可是因为修路的事情出了岔子。” 郝澄点头复又摇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有几个人心不足妄想着蛇吞象 ,我瞧李师爷怕是一时间被人所迷,所以提点了几句罢了。” 李旬这个人才华有,学习能力也十分强,可惜出身不大好,野心也不小,这人虽然处处说着好听的话,面上也十分乖顺,但没有真正让这藏了爪子的野兽心服口服之前,郝澄还是不能完全对自己这个李师爷放心。 不过这些话,她却是不准备对江孟真说的,她只亲昵地蹭了蹭江孟真的鼻子,手又不安分地探入江孟真的衣襟,去解开自家夫郎的小衣来。 江孟真有些羞恼地要去打掉她的手,郝澄便轻轻地咬了咬自家夫郎那白玉一般的耳朵,等到那雪白染上淡淡粉色,她才委委屈屈道:“有了宝宝,咱们都好久没有做那件事了,还是说有了淼淼,你就不喜欢我这个妻主了。” 两个人初次为人母父,难免有许多事情照顾看管不周到的,好在她们家富裕,宝宝有经验丰富的奶公伺候着。 但出现了一回宝宝吵着要奶公不要爹娘的事情后,郝敏搁在厢房里的小床就在她和江孟真的厢房里落了窝。一到晚上,这小魔星就闹腾。等江孟真哄完她,他累得要死不说,郝澄一时间也没有了那方面的兴质。 江孟真本来就因为这事情对郝澄有几分歉疚,更何况他们两个是名正言顺的妻夫,这做这些事情,那也是情之所至没什么好羞赧的。 再加上他也十分怀念郝澄的身体,当场也就半推半就的应了。 郝澄这边和自家夫郎甜甜蜜蜜地联络感情,那边李师爷回了自己的住处,一路阴沉着一张脸关上了屋子的门,等到门闩落下来发出卡嗒声响,她当下就忍不住,长袖一挥,桌子上的东西便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在她屋内的许袁却嘲讽她道:“哎呀呀,咱们的李师爷可真是好大的火。” 她话音刚落,李旬便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你现在是春风得意了,也不想想当时是谁捞了你一把。若没有我,你哪里会在知州大人面前露脸,更别说是修这路了。” 面对好友的讽刺,许袁不以为然:“这些东西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倒是你,才应当操心才是,郝大人那里对你生疑了,这机会可不会轻易地给第二次。” 李师爷吐了口气,面容在阴影和光明的分界线处显得有些阴郁:“不用提醒,这个我自然知道。人这两天我肯定会找齐的,你尽管放心。” 许袁的语气便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希望你说到做到。” 第112章 因着修路和金矿的事,郝澄忙碌的为官生涯又重新走上轨道。那些个心思浮动的地方官员虽然有野心,但大部分都十分弱。毕竟这云州城是个穷地方,要真的是有本事的,早就脱离了这么个地方混到上头去了。 郝澄打了两棒子,又给了这些人一捧甜枣,规章制度制定的教人钻不了什么空子,这些也便收了心思,安安分分地在她手底下做事。毕竟郝澄家里头有钱,还十分大方,只要事情做得好,她是绝不吝啬奖励的。 因着修路招人的事情,这满云州的百姓都知道自个顶上来了个新的父母官,郝澄刻意让人半修路的事情弄得不小,一是为了宣扬江孟真的善名,二是为了多些人知道,这有些人在修路上动的手脚也能少些。 郝澄在官府勤勤恳恳,两个人在云州城的宅子前头却是停了辆马车,从里头走出一位容貌妍丽的娇客来。 府上的下人不知道这客人是何等身份,只知道这客人报了名头,江孟真是亲自出来接的。 来人是位漂亮的娇客,雪肤红唇,腰似杨柳,虽然身着女装,眉眼间也透着女子的英气,但他脖子间隐隐有小巧的喉结,掩藏在发间的圆润耳朵上也有小小孔洞,旁人稍稍观察得仔细些,便知这是位俊俏的郎君。 他身穿女装下了马车,却不要做女子的车妇来扶,而是踩在稳稳的人肉板凳上,再踏下更矮一些的真小木凳,最后稳稳当当的踩在地上。他因做的是女子打扮,便未施粉戴钗,一头青丝仅用一顶小小的紫金冠束着,那意气风发的样子,使他显得格外俊俏。 江孟真和郝澄在府上也不讲太多规矩,这做派,一出场便把这在云州城招的几个下人给镇住了。 江孟真带来的这些下人倒是司空见惯了的样子,一个个安安分分地坐着自己的事情,面上没什么羡慕之色,眼睛也不随便乱飘。 他的样貌很是年轻,按理说这种年轻的小公子向来是江孟真的忌讳,但江孟真对他十分客气,一见了他,便含笑将他迎了过来,姿态相当亲热。顾忌着对方身上穿的是女装,他倒没有用手去搀着他。 对方却有些不高兴了,瞪了他一眼,开口便是脆生生的男儿音:“怎么,你这是嫌弃我了?” 两个男人寒暄了一会,江孟真便挽着这娇客的手进了屋子,竹晚给侍奉上了茶水,江孟真便摆了摆手,示意竹晚将下人都清出去,哥两个要说些体己话。 门一关上,先前那笑吟吟的小公子便收敛了那副娇弱姿态,虽然嘴角还有浅浅梨涡,嘴上却是讽刺:“我瞧你这副样子,倒是真安心窝在这么个小小地方,为你家妻主洗手作羹汤来。 江孟真道:“人各有志,咱们这么些时日不见,你可别这么挖苦我。” 小公子嗤笑:“还用得着我挖苦你,看你住的这地方寒碜的,整个宅子还不如我一个花园大。” 江孟真含笑:“帝卿住的地方,自然是琼楼玉宇,不能同我们这等小民比的。” “别别别,你可别这么说,说得我浑身都不舒服,你这点可是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这小公子拍了拍自己的胳膊,一副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的样子。 见江孟真沉默,他又问:“我听闻你生了个女儿,她在哪?” 提起女儿,江孟真的眸色柔了三分:“你若是想见,我便带你去见他。” 说罢他起身推了门,领着姬真往厢房走,走了没两步,便抵达了放着郝敏的房间完全不像宫里,走个地方都得坐轿子。姬真嘟嚷了一句:“这小房子也就这么点好处。” 江孟真只笑,推开虚掩的房门便径直走了进去。侍候着郝敏的下人见他进来,忙起身行礼,声音却不敢放得很大,只道:“小女君睡着了。” 江孟真也不吵醒女儿,脚步声都放得轻了许多,姬真图个新鲜,眼睛便在屋内转了一圈,打量着屋内的摆设,等到见了那张婴儿床,他低声道:“你可别告诉我,这地方就你和你女儿住。” 姬真是见过不少一夫多侍的家庭的,一般是主夫和儿女住一间,当家的随着心情在不同屋子歇着。他可听说江孟真和自家的妻主十分恩爱,而且江孟真那小妻主只他一个,不至于还要分房睡。 江孟真摇头:“不是。” 姬真柳眉倒竖:“那你可别告诉我,你一家三口就挤在这么个地方。” 这屋内的摆设还是十分幼稚的,可能讨小孩子喜欢,但大人绝不会喜欢这种品味。而且那婴儿床的边上就一张单人床,他是听说江孟真在京城出了不少银子,但也不至于穷到连张大床也买不起。 一旁的侍候的低眉善目的奶公斗胆说了一句:“那是小的睡的。” 郝敏晚上也常哭闹,江孟真只把孩子放在自个屋两日,便又提议将孩子搁在厢房,选了几个信得过的照顾,只妻夫两个平日里有了空闲,便把孩子抱过来亲一亲,逗一逗的。 姬真撇了撇嘴:“我就说嘛,你再堕落,也不能把要求降低成这样。” 其实真要是足够爱孩子,住在这屋子也没什么。不过江孟真虽然爱郝敏这个女儿,但看妻主更重些,晚上也受不了婴儿的吵闹,这才把孩子和父母分房住。 不过这话,江孟真就不会和姬真说就是了。见过了郝敏,姬真褪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我来也没有特意准备什么,这镯子就当是我给她的见面吧。” 摇篮里的小孩粉嫩嫩的,睡得香香甜甜的样子。被两个人声音吵醒,便睁开眼睛来,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见一个漂亮的镯子在她面前晃悠,便伸出两只养得胖胖的小胳膊抓住那镯子,对姬真咯咯的笑起来。 “小贪心鬼。”江孟真轻轻用指尖戳了戳女儿柔软粉嫩的脸颊,说了两句客套话,便替郝敏收了镯子。 姬真对小孩其实没什么感觉,之所以提出要见郝敏,不过就是想看看江孟真这人生出来的孩子是什么样,见到了,也不觉得这小孩和旁人有什么区别,又向江孟真提议:“既然是这样,那江哥哥你不如带我去看看你的住处。” 这房间里也没什么郝澄的痕迹,说实话,他一直对那个降服了江孟真的书生十分好奇。 这次江孟真却拒绝了他:“和我以前在京城的宅子差不多,没什么好看的。” 姬真便知晓在江孟真心里,他那小妻主份量确实很重了。不能进江孟真的屋子倒也没什么打紧,对方向来独占欲很强,不乐意让旁人进他住处。 不过今儿个他肯定是要留下来的,便笑意盈盈地去挽江孟真的隔壁:“我这几日可不愿意回去,先前写了信过来,不知江哥哥你有没有准备好我的住处。” 江孟真道:“你吩咐好的事情,我哪有不做的呢。”他亲自给郝敏喂了小半瓶的奶,看着奶公帮郝敏换了尿布,这才带了姬真出来。 换尿布的时候姬真盯着看,还是江孟真玩笑道:“你早早就看光了我的女儿,莫不是将来想嫁到我们家来做夫郎。” 姬真这才别过脸去,嘴里嘟囔:“我年纪比她大那么多,你可别妄想了。” 江孟真本就是玩笑,倒也没再打趣他,牵了他的手,往一早给姬真准备的房间走。这房间定然是要和郝敏待的屋子离的远的,摆设都是按照姬真喜欢的,很是富丽堂皇。 姬真对这屋子挺满意的,但嘴上还是要挑剔两句,挑剔完了,见江孟真不理会他,便招呼了随行的侍女将马车上用惯了的东西搁在屋子里。 等到放好了这些东西,姬真也换了身男儿打扮,窝在放了冰的书房里,一面享用着果子,一面和江孟真闲聊中分享后者想听的趣事秘闻。 讲了两件宫里头的事,姬真又把话题转到了郝澄头上:“我来这的时候,瞧见云州城在修路,还听说这修路的银子是你出的?” 这事情江孟真也没想着隐瞒:“捐这钱是以我儿的名义,算是为她行善积福。” 姬真对郝澄的事情还有些兴趣,便问他:“你一下子捐出八万两银子,就不怕你的小妻主压不住那些官员,我可听说先前修路的时候,连修路的人都没有招齐呢。” 他路上颠簸,这消息还是好些时日前传到他耳里的。 提起郝澄,江孟真眼中的坚冰又融化了些:“人自然早就招齐了。” 郝澄的事情,如果她不向他请求帮忙,他不会轻易出手,前些日子郝澄找李师爷语重心长地谈了一次心,这四百来号人两日内便招齐了。 知州府那些官员,郝澄利用得来的信息,分别让这些人制衡,至于修路的那些银两用度,郝澄更是把账本开支完全公开透明化,让当地的百姓来监督。 当然她也不是非要完全的清廉,比如一些负责招工的人收一点点银子,为那些想要来这里做差事挣钱的人行个方便,郝澄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一棍子都打死。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对绝大多数人都好才是真的好。 寥寥几语,江孟真便将郝澄做的那些事情都讲了,他言语间都带着几分自得,显然很是为这个妻主骄傲。 作为一个未出嫁的帝卿,姬真实在是不乐意瞧他这副样子,便又把话题转回了一开始,他最想问的那些话:“若是你妻主就在这么个地方待着,你当真就准备一辈子陪她待在这里了?” 江孟真道:“我们自然不会一直待在云州城。” “可是这晋国的皇帝会。”他会知道江孟真在云城,哪能不调查清楚先前发生的事情。虽然皇帝并未将此事伸张,但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姬真本就在皇宫里安了棋子,会知道其中始末也不奇怪。 姬真看着江孟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那妻主刚入宫廷,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性格,但你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在嫁给你这小妻主前,你做的那些东西可都瞒着她吧。当今的晋国皇帝什么心思,你难道会不了解?” 他顿了顿,说出自己的猜测来:“既然知道皇帝的心思,就依着你打通的那张网,想要瞒这么一件事,就能轻易瞒一辈子,又怎么会做出主动把事情捅破的蠢事来。还是说,你一开始,你打算着让皇帝把你的小妻主从京城发配,就到这小地方窝着。” 江孟真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这么做,对我有何益处。” 姬真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面上带了几分笑来:“你当然会选择这么做,你的小妻主非得太快了,她那么年轻,待在京城,总是容易被面前的浮华迷了眼蒙了心,你便想着折断她的羽翼。但那又要做样子,便借了这个机会,利用皇帝完成了这个局。我认识的江孟真,是个心思诡谲之人,便是对自己的枕边人,也不可能完全不去算计。这算计刻在你骨子里,说的严重点,你这妻主,指不定是你一路算计来的呢,她想什么样,还不是由你揉捏搓扁。你倒是说说看,我这些说的对不对。” 江孟真如今的样子,确实很令他惊讶。但他认识的江孟真,绝不是一个会屈居于宅院,整日为妻主儿女洗手作羹汤的男人。 江孟真沉默片刻,含笑道:“你的话说对。”后面那句可也不全对,他还未说出口,外头突然传来砰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仿佛意识到什么,忙起身站起来,书房的门被姬真打开,地上穿着青衣的女子正弯腰捡着洒落在地上的书本。 等到捡完了东西,那女子便抬起头来,不是旁人,正是因为公事提前回府的郝澄。 郝澄直勾勾地看着他,声音有几分沙哑:“你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第113章 不知怎的,姬真忽然就觉得身上有点冷,他拢了拢衣衫,道了身:“那我先回房了,哥哥嫂子你们好好聊。” 说罢,他便从郝澄和江孟真身边溜了出去,江孟真根本无暇顾及他。郝澄更加,只盯着江孟真的眼睛,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施舍他一星半点。 等到姬真的身形从这院子里消失,郝澄才道:“我们进去说吧。” 毕竟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隔墙有耳,她也不想在外头闹得两个人都没脸。 江孟真侧身让她进来,两个人一直沉默,直到郝澄先开口问他:“方才,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江孟真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道:“你听到了多少?” 郝澄指甲都掐进掌心,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说:“一刻钟之前,我便来了。我听到他所有的猜测,也听到你说是真的,然后呢,你告诉我,那是玩笑话,还是……” 江孟真问她:“如果我说,只是玩笑,你会信吗?” 郝澄嘴唇颤了颤,然后点头:“只要你说,我就信。”便是江孟真骗她,她也愿意被他蒙在鼓里。 江孟真也怔怔地看着她,似乎试图从郝澄的眼神看出她这话的真假。在维持了相顾无言的状态片刻后,他方缓缓地道:“我方才所言,每个字都是真的。” 郝澄面色便瞬间变了,江孟真连忙及时把话说完:“但是你进来的那个时候,我还未曾把话说完。” 他这话说一半留一半,让郝澄由喜变怒,又由怒变喜。她心忽上忽下的,就盯着自己夫郎那张薄薄的嘴唇开阖,生怕他又说出什么让她伤心的话来。 江孟真把话补完:“我原本想说的是,他说的对,却不全对。” 郝澄面色稍稍舒缓了几分,但仍旧没有完全放松:“那你说,他那些说的是对的。” 江孟真解释说:“他说依着我的本事,完全可以让咱们好好的待在京城,我却选了个糟糕的法子,这是出于我的私心,一点也没有说错。” “还有呢。”郝澄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晦涩。 “还有,我不会愿意安于后宅之中,做个相妻教女的贤惠夫郎。” 郝澄叹了口气:“我从来都是说,你要做什么,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之事,我双手赞成。也没有想过要拘你在这后院之中。” 在婚前,她就知道自个这个夫郎很是了不得,作为女尊世界的男子,他足以让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的女人都自惭形愧。 作为他的妻主,她确实也有过自卑的时候,但转念一想,每个人有自个的本事和追求,江孟真喜欢什么,她就放手让他去做。她是他的妻主,他要是出色,她也面上有光。 江孟真垂下头来:“我知道。” 郝澄便追问他:“既然你知道,你为何还要这样骗我?耍得我团团转,让我担惊受怕,你就开心了吗?”要知道那个时候江孟真还怀着身孕呢,当时她为了这件事又是内疚又是心疼,江孟真还在皇帝面前跪了那么长时间。 想到这一点,她的声音不自觉扬了几度:“当时若是陛下当初发怒,淼淼说不定都不会来到这个世上,难道在你心里,我和女儿就这么没有份量!” 江孟真摇头摇得像拨浪鼓:“当然不,你和淼淼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 郝澄这个时候又想起来一些蛛丝马迹了,大夫都说江孟真子嗣艰难,那个时候江孟真安胎的一些良药也没有少服用,孕夫忌讳心情大起大落,当时她都要为怀有身孕的江孟真一直担心得要死,结果江孟真的胎一直很稳定。 她当时还庆幸的不得了,现在想来,就是因为他成竹在胸,这胎才一直很稳。如果说,当时的那些,都是江孟真的算计,那就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 想到这里,她十分失望,又问江孟真:“你承认当时是你的算计,那在那一回,里头多少是你的手笔,那月不落帝国的皇子会提出要我去他的国家,做他妻主的这件事,也是你安排的吗?” “当然不!”江孟真想也没有想的就否定,“那蛮夷皇子会喜欢你,那是个意外。” 他确实有过让郝澄远离京城的想法,后头的算计只是基于这场意外临时起意。提到那异国的皇子,江孟真秀美的面容上便多了几分阴郁:“我再算计,也不会算计旁人喜欢你,更不会让别人把那带走。” 郝澄心里舒坦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那你到底算计了哪一些,我要完完整整的都知晓,这一次你莫要骗我。” 江孟真原本也没有准备瞒着她一辈子,便三言两语的把自己做的事情都交代清楚:“陛下年长,性子越发喜怒无常,如今几位皇女挣皇位挣的厉害,我便想着,妻主的性子,并不适合搅在这里头。原本便有念头,要让咱们离开京城。” 只是他当时怀着身孕,这事情便是打算安排在孩子出生满了一周岁后,偏偏来了个恋慕郝澄的娇蛮皇子,他只得临时改了计划,提前安排了这一件事。 “那也用不着来这云州城。”这京城之外,有多少富庶之地,云城穷得不行,若这也是江孟真安排的,那她还真看不透自己夫郎在想些什么。 江孟真道:“这也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完全是依着陛下起意。”他当时一局改的仓促,不能把事情完全做的滴水不漏,就容易露出马脚。皇帝并不喜欢被人算计,他有好些地方,便顺其自然,依着皇帝的性子来,而不是命人吹枕边风,左右皇帝的想法。 “我只是想,不管是云州,还是旁的地方,只要妻主和淼淼在我身边,去这天下的每一处地方都一样。”反正他有足够的财力,便是穷乡僻壤之地,他也能够在这么个地方过精致奢华的日子。 他顿了顿,道:“更何况,云州城虽然荒凉偏僻,但正是因为如此,妻主的政务才好上手。你又不想着捞什么油水,又想为百姓做些实事,那云州城不正是个合适的地方吗?” 富饶的地方,大部分情况下都有地头蛇盘踞其中,有些甚至境况十分复杂凶险。郝澄毕竟年轻,可能上任后要费十分的心思去做,还不一定能够讨得了巧。他倒是可以帮她,但又得顾及郝澄的成长,不能事事亲力亲为,选个简单些的倒更好一些。 云州城的人事简单,而且离他安排的一些地方也很近,而且属于易守难攻之地,若是发生什么事情,也相对而言比较安全。 无论如何,江孟真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为了郝澄好的。这一点郝澄很清楚,所以她的气也没有那么大。这就和父母一样,有的时候她们做的事情实在是很不如你的意,但她们是真心实意地为了你着想,这气也生不得太大。 郝澄现在便是这么个感觉,但她心绪依旧难平:“便是如此,你何必瞒我?” 江孟真轻叹一口气:“若是我对你直接说了,你能够瞒得过陛下吗?”他的计划里本就包括了郝澄的反应,若是她提前知道了,反而会惹出乱子来。 郝澄被噎到一下,但她转念一想,又还是觉得不对:“便是我瞒不过,你在事后也应当快些告知我,若是今日不是我撞见了,你岂不是要瞒我一辈子。而且这些事情也就罢了,在旁的事情上,我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和我打个商量。” 便是父母凭着为你好的名义做出来的一些事情,子女也不会肯全盘接受的。毕竟每一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这次她若是轻飘飘的这么就揭过了,江孟真下一回岂不是要变本加厉。 江孟真允诺道:“我答应你,绝不会有下一回。” 郝澄却是语气幽幽,声音里带了几分犹疑,似绵绵春雨,带着化不开的袅袅轻愁:“我还能信你吗?” 她方才明明是说,只要他说什么,她都会信,现在他把事情都交代了,她却动摇了先前的信念。 江孟真的眼神便幽深了下来,他突然抓住郝澄的手抵在他的胸前:“你若是不信,尽管用这刀捅了我便是。把我这心剖开来,看看这上头写着的是谁的名字。” 郝澄低头,便见自己的手中多了他不知从何处摸来的,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刀锋出鞘,银色的刀面上闪着凛冽的寒光。发丝掉落,便顷刻被分作两半。这无疑是一把宝刀,江孟真却用郝澄的手握着这刀子,用刀尖对准了他的心口。 郝澄连忙用手拍掉了他手上的匕首,竟是比先前得知江孟真骗她时还要生气:“你这是做些什么,胡闹!” 江孟真抬起头来,长而卷翘的眼睫便不能遮住他眼中的流光,他的眼里深情缱绻,像是深不可测的深潭水,引得郝澄溺毙其中:“你不高兴,尽管与我说。妻夫之间要慢慢磨合,有感情在,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堪。我也想说,很多东西,只要你说,我会一一改。你要信我,与我而言,你就是我的命。” 第114章 江孟真主动了不少次,但他并不擅长说这种甜言蜜语,甚至可以说的上吝啬说这样的话。所以在意识到江孟真说了些什么的时候,郝澄突然就如同被人点了穴一般,表情没有变化,整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不得不说这甜到齁住的誓言显然很好的安抚住了她,虽然江孟真做的疯狂了些,但这份浓烈的感情也确实让她动容。 她先前走了两步,将那匕首给踢开,生怕江孟真一时情急弄伤了他自己,她这才把他揽入怀中,没有说什么甜蜜的话,却是重重地咬了他一口,虽然说不至于咬掉一块皮肉,但也硬生生咬出血来。 江孟真吃痛,便下意识地挣脱郝澄,却叫对方揽得更紧了。 郝澄呵斥他:“这回你知道痛了,先前拿着刀子指着自己的时候怎么一点也不想想,刀剑无眼,这要是一个不小心,你教我哪里为淼淼再寻一个亲爹去!” 看了眼她咬出来的牙印,郝澄到底还是心软,她将胳膊伸到自己夫郎面前:“你要是觉得不服气,也重重咬我一口,我保证不还口。” 江孟真哪里舍得真狠心咬她,但面上又过不去,只愤愤然哼了一声:“你当我像你,又不是小狗乱咬人。” 这就是暗骂她是小狗了,郝澄也不和他打嘴上的仗,看到他胳膊上自个咬出来的痕迹,又有点心疼,那帕子给他擦了擦,又吹了几口气:“是不是很疼?” 江孟真瞪她一眼:“你自己咬自家一口试试看。” 郝澄只笑,还是用淡盐水帮他擦了一下痕迹,又用干净的帕子给他像模像样地包扎了一下。这才拉了自家夫郎坐了下来,心平气和地道:“咱们两个也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谈谈心了,你觉得我不适合朝廷那些争斗,我也知道。很多事情,你也确确实实地为了我好。” 她自从穿越到书生身上,除了一开始那段时间受了点磨练,一路下来也算是顺风顺水,当然后来也一路吃了些苦头,但大部分都在她能忍受的番外内,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些轻飘飘的。 不管江孟真是不是有心算无心,那异国皇子的事情确实让她一下子清醒了头脑,所以在被发配到这么个地方的时候,她也是卯足了劲,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才不会被人拿捏。 但现在又有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她亲亲夫郎算计的,一切都在她枕边人的算计之中,她难免心中郁闷。 江孟真看了她许久,才道:“这事情我也做的不够好,但当时情急,那些念头也是临时起意,若是与你说了,容易引得圣上起了疑心。后来就是劳心宝宝的事情,怕出什么岔子,也就一直拖着没说,我本就没有想着瞒你一辈子。” 这话郝澄相信了,依着江孟真的性子,姬真这话根本就不可能传到她的耳朵里,更别说郝澄当时开门的时候,江孟真还正好说了那话。 他耳力那么好,真要有心瞒她,就能够瞒一辈子,这次应当也是借着这个机会,一次性把事情给捅开罢了。 郝澄低下声道:“这个我知道。” “除了这个,我也没有什么别的瞒你,那些家业,你要是真心想知道,我也可以一件件的说给你听。” 郝澄摇头:“这个不用了。”虽然说妻夫之间要亲密无间,但也要有自己的事情,不可能完全没有分离,她在朝廷上的事情,也不会事无巨细的都讲给江孟真听,自然不会要求他做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 江孟真见她如此,更是心软,待牢牢锁好了房门,又温声与她分析起朝中大事:“你可知先前那男子是谁?” 郝澄顺着他的话问:“他是谁?” 江孟真道:“他的名字是姬真,我认的一个义弟,是束国的五帝卿。” 郝澄听到帝卿二字都有些头疼:“束国,那不是临国?他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寻你?” 虽然两国相邻,但国家间一直有不小的摩擦,要是姬真的身份暴露出来,有心人利用一下,安个江孟真通敌叛国的罪名,那她们全家都得完蛋。 江孟真看出她的忧虑:“这个妻主尽管放心,姬真的事情一路做的很严,我与他的来往也绝不会归属叛国之罪。” 郝澄还是面带忧虑,江孟真又道:“他在我们这还会住上一段时间,不过是以晋国商人之子的身份。我之所以点明他的身份,是让你有个准备,免得不经意间说了不能说的话。” 郝澄问他:“一定要留他在咱们府上?”她还是觉得不放心,总觉得让姬真离得越远越好。 江孟真点了点头,郝澄也只得叹了口气:“你安排便好,别让他这地方惹出什么祸事来就行。” 等到说完了姬真的来历身份,江孟真又提起朝中之事:“妻主可还曾记得当年十三帝卿向咱们提出结盟之意的事?” 郝澄想了一会,才想起来那个女扮男装的帝卿,她离开京城的时候,这位帝卿还未曾公布身份,在宫里头仍旧是个帝卿而非拥有继承权的皇女,“你提她做什么,难不成你有意愿和她合作?”如果江孟真真的写这么做的话,她肯定要阻止。 江孟真摇头:“自然不,我只是想问问你,你觉得这京城谁最后能够坐上那个位置。” 郝澄皱着眉道:“不管是谁,总不可能是那位十三帝卿。若是陛下真的有心,也不会让她一直是个帝卿身份。更何况这宫里还有那么多皇女。” 依着她对皇帝的了解,皇帝虽然性格差劲,绝对不会是这种荒唐之人。更准确的说,她不信皇帝会有那个城府搞这么弯弯绕绕。要真那么喜欢十三帝卿,找个合适的挡箭牌不就够了,干嘛非得让自己的女儿扮成个男人。 江孟真笑道;“不会是她,也不会是别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孟真却再次反问她:“其实当时皇上有好几个富庶之地都可以让我们一家过去,你可知道我为何在好几个地方之中挑出了云州城?” “你不是说这云州城并非你刻意指派吗?” 江孟真道:“我只是让人在陛下耳边吹了几句耳旁风,最后能不能选中云州城还是要看陛下。没有九成把握的事情,当然不属于我算计的范围之内。” 郝澄也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好顺着他的话问:“我不知道,你说说看,怎么就挑中了这么个地方?” 她是不大相信江孟真会知道这里有个金矿的,而且对方初来这里的反应也很是惊讶陌生,想来是对云州城的环境并不了解。如果那种反应都能装出来,她这个夫郎未免也太可怕。 江孟真道:“自然是为了这云州城的地势,我先前说,不会是十三,也不会是别人。就是因为我知道,在陛下驾崩之前,这世道就要先乱了。” 如果皇位落到了旁人手里,或者是沦陷在其他大国人手上,那皇帝那些皇女们却是不可能争得到那个位置。 郝澄的面容便一下严肃起来:“夫郎这话可当真?” 江孟真也极其郑重地答了四个字:“千真万确。” 第115章 郝澄一开始只觉江孟真说的是玩笑话,还试图打趣般地缓和气氛:“夫郎切莫拿此等事开玩笑。” 江孟真不语,只沉默看她,见他神情严肃,她便不再发出那种令人尴尬的笑声,也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再极其郑重地问了一遍:“此话当真?” 江孟真叹了口气:“成婚以来,我做的事情,最多瞒你,何时骗你?”便是郝澄计较的那月不落帝国之事,他也只是隐瞒了一部分事实,谎却是没怎么说的。 郝澄神色便变化得厉害,她面上红了青,青了黑,黑了白的,最后好不容易恢复成正常神色,才道:“夫郎可是听说了什么,凭何得出这个结论?” 她们待在京城的时候,皇帝身子骨还不错,几位皇女虽然有争皇位的意愿,那也是得讨皇帝喜欢的。她在朝堂的时候,对几位最有可能得到皇位的皇女也多少有些了解。 她到这云州城的时间也不长,不至于这么短的时间内,京城就风云突变了吧。 江孟真压低声道:“乱的不是宫里,而是宫外。”先皇,也就是当今圣上的母皇确实是个天之骄女,也极其擅长帝王之术,但当今圣上却有些糊涂。几位皇女虽然也不乏文才出众者,但多数是狠毒有余能力不足。 这些人要闹,也就是做做逼宫之类的事情,乱的只能是宫城,跟着乱的最多也不过京城那些身在高位的权贵大臣,无论如何也说不上世道乱的。 郝澄神色凝重:“夫郎的意思是,这宫外有乱臣贼子试图造反?” 生在和平年代的和平国度,她实在是难以相信战乱会让这个国家变成什么样子。江孟真没有明说,只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名字:淮安王。 当今皇帝是个糊涂蛋,但骨子里都透着狠毒,当年上位的时候,用的手段就不怎么光彩,虽然明面上大家都不让传,但私下里这些京城权贵哪个不知道皇帝当年是用了什么龌龊手段的。 而且皇帝不能容人,就铲除了不少威胁,她自己嫡亲的姐妹都没能活下来,子侄也在短时间内病的病死的死。淮安王是先皇的亲妹妹,当年也是手握重权的大将军。 当今皇帝对这皇姑其实颇为忌惮,但一是淮安王战功赫赫,手中握着先皇给的免死金牌,而是淮安王对这晋国王朝十分忠心,也深受她那母皇的器重。要想上位,人家早就干掉这些皇女自己上了,哪里轮得到她这个皇女做皇帝。 想着淮安王没那个野心,当时也朝野动荡,皇帝也就没有理会淮安王。到后期,淮安王拥兵自重,皇帝手里的兵权却是掌握在她后宫皇后和几位贵君的爹家手上。 这些人互相制衡,皇帝的位置是做得稳了,但让这些人拧成一根绳子去对付声名煊赫的淮安王,那是决无可能。 好在淮安王似乎真的没有什么野心,就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她那富饶的领地。 这些事情郝澄也是知道的,正因如此,她更是奇怪:“那一位,若是有心,当年这位置便是她的,怎么如今却动了心思来。” 淮安王的名声一向好听,在晋国百姓中还是救了晋国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当年先皇和淮安王姐妹情深,先皇十分倚重淮安王,还在百官面前说过如果愿意的话,她到时候禅位给妹妹的话,还是淮安王拒绝了。 而且据说淮安王身体有缺陷,不能生孩子,她院里的男人一大堆,至今都没有能够继承她事业的继承人。若江孟真说旁人造反她还是信的,淮安王,这实在是没有动机没有理由啊。 江孟真声音压得极低,一部分写字一部分口述,还用了些暗指,加起来表达的大致意思便是:“淮安王当年不当皇帝,完全是因为她没有能够继承皇位的女嗣。而淮安王没有孩子,是因了先皇的缘故。当时她被下了虎狼之药,应当是一辈子都没有孩子的。但如今得知,淮安王早就有了个女儿,十多岁的健健康康的女儿。” 一个没有女嗣绵延后代的皇女是没有资格作为皇帝的,挣下偌大个家业却还是要拱手让人,也难怪淮安王先前没有争夺皇位的想法。虽说淮安王也不是不可以夺了皇位复仇的,但她到底是和传说中一般看重晋国江山,到底不忍心让自家江山落入外姓人手中。 但有了孩子就不一样,她原本就有意皇位。为了能够保护好孩子,她一直在领地内装作安分的样子,一点点地囤积兵力粮草,将偌大个领地管理得如同铁桶一般,密不透风。 淮安王为了孩子隐忍多年,如今更是要为了孩子搏一搏那个天下至尊之位。 郝澄瞠目结舌:“这等秘辛,不知夫郎是如何得知的?”她看江孟真,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宅子里哄孩子的,未成婚前倒是出去的比较多,但是出院门的次数也不多,他确实是经常游走于高门之间,但接触的也都是那些贵族公子,深宅正君。 皇宫秘辛没有什么人敢外传,更何况是这些事情。若是江孟真说的属实,那他又是如何知道淮安王近些日子动了造反的念头呢。 郝澄心中这么想,嘴上也便这么问出了口。江孟真道:“猜出来的。” 郝澄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腮帮子一下子鼓了起来,眼睛也瞪着自家夫郎:“这种事情,怎么能儿戏?!” 江孟真却话锋一转:“我话可还未曾说完,我说过我不蒙你。这世道确实要乱了,乱的原因,也确实是因为淮安王。” “那你怎么说是猜出来的。”猜出来的东西,又没有个影,这教她如何能够相信。 “我是说这乱起来的时间,是我猜出来的。那些皇室秘辛,当然是因为有实打实的证据,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我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郝澄没好气地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是根据什么猜出来的。” 江孟真道:“前几日的时候,咱们府上来了管事,她是淮安王的领地来的。她告诉我,淮安王境内米价突然涨了两三倍,布庄里也被收了好些厚实的料子,她本想着去做件冬衣的,结果跑遍了整个城,也没寻到结实合心意的料子。还有她说城里的戒备也森严了好些。” 米价上涨,那是因为淮安王收购了大批的米粮,想要不动声色的搞到大批物资,淮安王只能搞境内人士的主意。厚的衣物,管家是拿来秋冬时节穿着干活的,那领地内十分繁华,跑遍了整个城却没有找到原本十分普遍的料子,再联系一些蛛丝马迹,江孟真一点也不难猜到淮安王的算盘。 郝澄听了江孟真的一番推断,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若真是遭遇战乱,那夫郎准备如何做?让我推了这官职,游荡在这山上之间?” 她也就是个小老百姓,渴望的是美满平静的生活,如果真的战乱,她肯定还是要在江孟真和郝敏身边陪伴的。 江孟真摇头:“这个节骨眼上,辞了官职倒是没有必要的。而且淮安王也是皇家的人,她打仗有分寸,你一个小小的地方官,管辖的地方又不会经过对方征战的路线,要担心这些作甚?” 郝澄长长地叹了口气:“那还是先顺其自然吧,若是淮安王真的成功了,到时候后再摸摸她的性子罢。” 江孟真却笑道:“妻主何须唉声叹气,这一次对我们而言,也未尝不是个好的机会。” 郝澄挑了挑眉:“这又是个怎样的说法?” 第116章 江孟真想的很清楚:“当今陛下性子不好,那几位皇女,无论是谁上位,我们都难取得她们的信任。若是淮安王上位,这世道乱了,妻主自然有更多的机会。” 比起在这京城里慢腾腾的熬资历,还要看大部分官员的脸色。江孟真还是更倾向冒险一回,博一次从龙之功。 这里头的弯弯道道,郝澄思索一番也便一清二楚。她凝视他良久,又道:“夫郎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早有谋算,还是因缘际会,才掺和到其中来?” 江孟真反问她:“这重要吗?” 郝澄道:“自然重要,所以还请夫郎说实话。” 江孟真原本是想说假话的,因为依着他了解的郝澄性子,对方应当是更喜欢听假话的。但先前郝澄还说不要骗她,他也应允了,这假话,无论如何他也说不出口,只委婉地道:“我只是知道,淮安王是早有谋算的。” 淮安王的女儿年纪也不小,对方造反的事情,自然是十几年前便开始的。他当年因为某些缘故和那位淮安王有了交情,虽然没有掺和太多到这里来,但也是早有反叛之心的。 见郝澄脸色不好看,他又道:“便是我早早掺和其中,妻主又准备怎么办呢?将我捉起来,想当今陛下告发我不成?” 他话音刚落,郝澄便沉下脸来反驳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我曾与你说过,我不是这世道的人,也没有什么忠君之心,只是有战争,多少是苦了那些百姓。” 对她而言,谁当皇帝倒没有什么太大要紧。她在翰林苑的时候,也没有怎么见过皇帝,对方又比较喜怒无常,以至于她对当今的皇帝也没有什么忠诚之心。但只要发生战争,比如是要伏尸百万,血流成河的。百姓何其无辜,她到底是个现代来的人,看人命看得相当重。 江孟真却是愣了一下,他先前说话也只是开个玩笑,一时间没想起来郝澄来历还有这么一茬,接着又开解她道:“先前我说的胡话,还望妻主切莫放在心上,我自然是知道妻主好心肠,只是淮安王反是必然,便是你我不想,这事情也必然要发生的。” 在他还未曾遇到郝澄的时候,便知道淮安王有了反心。宫里的那位也一直很忌惮自己这位正当壮年的皇姑,但又苦于没有证据,还不好到人家的底盘上随意查探,也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郝澄也知道,若事情真如江孟真所言,淮安王都准备了十几年,那肯定不会放弃。她一个小人物,也不可能对这件事阻止或者是推动。毕竟她手里又没有捏着什么证据,直接去向皇帝告发,对方指不定下一秒就将她打入大牢,判个午门斩首、三族流放之类。 见她愁绪满面,江孟真又道:“你要往好的方向想,当今圣上并非明主,几位皇女更是不堪……” 后面的话江孟真没说,但郝澄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其实照她看来,这几位皇女比起同龄人而言已经十分出色,好歹接受了那么多年的皇家教育。那位女扮男装的帝卿估计是没什么指望。 皇太女因为受皇帝的忌惮,羽翼并不能长得足够丰满,其他受皇帝宠爱的皇女,性子上或多或少都有缺陷。而且这些人生长于宫廷之中,钻研的是如何讨皇帝喜欢,真正的帝王之术学的是皮毛,比起当年在马上打江山的淮安王,着实不怎么够看。 但她对一心要挑起战事的淮安王也同样没什么好感:“便是如此,夫郎又怎么能够保证淮安王是比太女她们更好的明君。” 江孟真道:“总是要比那几位好些的。”他倒不准备夸淮安王太多,不过那一位的名声在民间一直很好,战功也是赫赫。这京城私下里一直有个传言,当年若非当今圣上使了手段,那皇位就应是她的,毕竟淮安王当年处处都比皇帝强,唯一差的地方,就是当时她在战场伤了身子,太医诊断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血脉。 郝澄不欲与他再谈谁是明主的问题,只讨论起她们眼前的现状,和将来的归属问题:“夫郎说的风雨即来,可知这风雨大致是何时来?便是那淮安王将来是明主,我们又如何能够和她搭上干系?” 从龙之功,也不是那么好得的,她又不是淮安王身边的左膀右臂,也不能上战场杀敌,更不可能像诸葛孔明那样,做个运筹帷幄之间的军师。如果要替她最拿手的本事,那就是厨艺了,她总不能不去当官,去做个皇宫里的御厨吧。 江孟真道:“妻主不是刀工很好?”他可还记得郝澄那些雕塑呢。 郝澄摇头:“那种刀工,你要是让我临时发挥一下还行,去战场杀敌却是万万不能的。”她刀工确实好,但使得都是菜刀水果刀西瓜刀,总不能让她提着把菜刀去砍人吧,更何况和平的环境里长大的,她举着刀保护欺辱家人的歹人都会留下阴影,让她真的上战场,她怕自个心里会崩溃。 江孟真叹气道:“这自然是玩笑话,我又如何舍得妻主去上战场呢?” 便是郝澄想去,他也不能见得妻夫分离的场景,更不舍得郝澄去战场上拼命。就算是到官府强制征兵的那种程度,他也会使了银子找关系避免郝澄去。于他而言,没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重要的了。 说了这么多,江孟真也没有说到底用什么法子才会和那位淮安王搭上关系。最近也没有听说淮安王要造反的消息,郝澄稍稍安心,又转念想到,便是真战乱了,她也得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只有她手里权利大了,才能够保证自己一家人的安稳。 在这之后,她更是催促起金矿和修路的事情,不管是什么世道,有钱人的日子总是要比穷人好过些的。 当然这都是之后的事情,妻夫两个促膝长谈了好些时辰,院子外头便有了响动。郝澄喝了口江孟真递过来的茶,又转身推开房门透气,结果外头就站了个人,对方顶着一张她十分熟悉的面孔,不是旁人,正是她在京城宅子的李管家。 李管家日子过得滋润,面上还是和从前一般红润有光泽,就是头发有些凌乱,衣衫看起来也有些脏,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看上去是一路匆匆赶来,也没有做梳洗打扮就直接下了马车。 郝澄眼眸微眯,面上透出几分诧异:“你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李管家躬身向她鞠了一躬:“老奴来这,主要是为了汇报京城那些田庄的情况,还有一件事,是带了个人过来。” 她动了动脚步,后头便露出个身形纤弱的人来,对方穿着翠色的锦袍,头上戴了顶漆色笼纱小帽,帽子遮住了上半截面孔,露出下半截秀丽的面容。 对方的肤色白皙光滑,腰身也是纤细窈窕,看上去是个十分秀丽的美人。郝澄瞧着有点眼熟,但又没有熟到一眼就看出来人的程度。 她也不知道李管家带这么个年轻男人来这云州做什么,便下意识地看向江孟真,后者和她正好对望,瞪了她一眼,看得郝澄突然就紧张起来。 明明她也没有做什么亏心事,这怀里就和揣了只兔子一般,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这个时候她都巴不得马上去拿掉那年轻男人的锥帽了,省的自己莫名奇妙得紧张个不停。 似乎是和她有心灵感应,那男人朝着她的方向做了个福礼,便伸手拿下了那碍事的锥帽。 弯弯的柳叶眉,白皙的鹅蛋脸,一双杏眼明亮有神,看起人来顾盼生辉,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 她觉得自个的背部似乎烫得更厉害了,便忙求饶一般地朝着江孟真看去,眼中分明写着:这男人我真的不认识,谁知道李管家哪里找来的。 江孟真接了她这眼神,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又转过脸来,端着一张面孔接了这人的礼,才问:“表姐让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交代?” 郝澄和他那位冰心表姐虽然有交集,但还是说不上熟络,冰心身边的人,她自然是不甚了解。但江孟真以前和自家表姐往来,这面前的初一便是两个之间传话的对象,也待在谢冰心身边五六年,算是个忠仆。 郝澄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又似是嗔怒地瞪了江孟真一眼,来找他的都不早说,还这样看她,搞得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 跟在谢冰心身边的得力侍从初一向前一步:“我奉主子之命,确实有事情告之表公子。” 第117章 初一和江孟真便进了房门,郝澄也跟了上去,却被拦在门槛处。容貌秀丽的少年朝着郝澄微微一笑,不失礼节地道:“这话是我家主子要单独和表公子说的,还请您回避。” 初一的态度十分客气委婉,但在郝澄的记忆里,江孟真那位冰心表姐对他关照得着实多了些,更何况,那冰心能够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她面说的。 郝澄有些不悦,却没有当场发作,只看了那名为初一的侍从一眼,又带着几分委屈看向自家夫郎。 她的唇微微抿着,眼睑也是微垂,眉眼里都透着委屈。江孟真心弦又被骤然轻轻拨动,在郝敏出生之后,她已经很少露出这种孩子气的表情,以至于他都快忘记,如今他这妻主不过二十出头,还年轻得很呢。 他唇角便稍稍翘起,朝着来报信的初一道:“我们妻夫之间没什么话不能说的,让她进来吧。” 初一其实是想听自己的主子的,但他的“可是”二字刚出口,便收了个警告的眼神,横竖他说的话要说江孟真听了告诉郝澄,和郝澄当场听也没什么区别,路是江孟真选的,他便敛了眉目,也不挡在门槛处,侧身让郝澄走了进来。 郝澄倒不是真有那么浓烈的好奇心,但江孟真这般维护配合她,还是让她弯下去的唇角向上翘起来,眉梢眼角都荡漾着一抹春意,如同春风拂面,春水破冰。 江孟真都这么说了,不进去好像对不起自己,到底最后郝澄还是跟了进去,在初一和江孟真坐好的时候,她还观察了一下外头院子人走干净没有,等到确定周围没有人,方才紧关上房门。 等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在这一方小空间响起,初一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封被蜜蜡封死的信件来,双手奉上,恭恭敬敬地递到江孟真手里:“这是我家主子给表公子写的信,还请您过目。” 江孟真看了眼信的外头,确实是谢冰心的字迹,上头寥寥几个字:乐平亲启,信封很轻,但是看起来鼓鼓的,应当是在里头塞了不少东西。 郝澄本来是坐在江孟真身边的椅子上,这个时候倒是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把屁股底下的椅子带着往后了两步,又撇过脸去,不去偷看那谢冰心到底给江孟真写了什么。 毕竟先前江孟真对她表现得那么信任,作为回报,她也应当相信自己的夫郎才是。不过这屋子是她常待的,实在是没有什么别的看头,看完了这屋子里摆设,她的目光又转到江孟真的脸上,试图从他面上表情的细微变化来猜测这信中大致写的是什么内容。 刚开始看信的时候,江孟真因为郝澄与他的小互动,面上还是带着笑的,但是拆开信的时候,他的面容便严肃起来。在快速地阅览了第一张信纸之后,他面上已经见不到分毫笑意了。 看完第二张信纸的内容的时候,江孟真的唇角又往上扬了几度,不过这笑和他平日里对着郝澄的时候不一样,比较像她和江孟真刚认识的时候,见过他露出的那种笑容,有点皮笑肉不笑的讽刺意味在里头。 郝澄没来由有些紧张,毕竟依着她对自家夫郎的了解,一旦江孟真这么笑,就意味着有些人要倒霉了。 写信的人显然写的一手好字,郝澄只瞥了一眼,就能窥见那字迹的风采。可惜她的字还没有足够好。 在这上头,江孟真总是很喜欢夸赞这个表姐的,甚至还提出过,将来要是回了京城,要让郝敏到谢冰心手里学书法。 要是想到此处,心中隐隐泛酸的郝澄又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写出更好的字来,反正不能比这个潜在的情敌差。 就算是江孟真和她已经成婚,冰心和自家夫郎并无可能,她还是要赢过她,这是属于女子的骄傲,当然做母亲,亲手教孩子学这些东西更有成就感也是一个原因。 看完了那五六张信纸,江孟真又按照顺序,依次将信纸折好,接着把信纸搁在了那原本的信封里头。 碍于初一这个外人的存在,江孟真并未当众把藏东西的匣子拿出来,只把那信封压了压,便出声道:“信我已经收到了,你可以出去了。” 初一也和郝澄一样一直观察着江孟真的表情,在看到对方后头脸上的笑容时,他心里便不自觉咯噔一声,江孟真出声让他离开的时候,他也一点想留的意愿都没有。 不过尽管他十分想要尽早离开这么个穷地方,但谢冰心吩咐他做的事情,他总得离开前办好才是,便直起身来,犹豫道:“可是主子说,要我拿了回信才让我回去。” 江孟真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管家自会负责你的住处,回信我明日给你便是。” 做主子都这么说了,初一也不敢得罪江孟真,便按照规矩老老实实行了告退的理,安分守己地退出了门外,临走前还不忘给这妻夫两个关上房门。 郝澄等初一走了,这才蹭到江孟真身边,问他:“表姐在信里都说了些什么啊?” 江孟真轻描淡写地道:“都是些不重要的事情。” 郝澄还是十分了解他的性子,知道他肯瞒了些事情,便伸手去拿那信封,结果却被江孟真给伸手避了开来。 这还是江孟真头一回在她面前如此做派,若是他平平常常的态度也就算了,他这么做,郝澄便越发好奇这所谓的不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了。 江孟真显然也意识到此举不妥,连忙补救了一番,将那信件亲手放到了郝澄手上:“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妻主要是想看,便看吧。” 郝澄可不管他是不是玩欲擒故纵这一招,拿了信件,便将里头叠得整齐的信纸都抽了出来。 第一张写的是些京城琐事,那位世女像个老夫子一般念念叨叨的,说的都是些流水账一般的事情,也问候了一番郝澄和郝敏的情况,末尾的时候,顺带写了句当年的追忆和对江孟真的想念。第二张写的是京城的政事变化,包括皇帝如今的身体状况,还有几位皇女如今的动作。 后面写的是交代林家江家的事情,也提了句,她的母亲身体有恙,有意让她提前继承期间多次有江孟真和她的回忆,看得郝澄脸都黑了一半。 当然还有专门写江孟真的铺子的事情,再说了些书坊的事情,在最后一张,信纸上只有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淮安王反。 第118章 数九寒冬,离皇城只有一城之隔的袁州郊区已然被冰雪覆盖,偌大的院子里,时不时传来孩童嬉笑的声音,声音清脆,打破了这白雪皑皑中令人心神难安的沉寂。 小女孩的五官十分精致,脸生得白白嫩嫩的,身上穿着件大红色的棉袄,看起来像是年画上的小仙童。她跑得很快,在堆满了雪的院子里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趴在柔软冰冷的雪上,她当下嘴巴就一瘪,但眼神看到站在走廊上的大人没反应,她的眼泪又愣是被她自己给逼了回去,一个骨碌爬了起来,眼瞅着一直在身边看着她的大人要走了,她也不打算玩雪了,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就一路冲过来,像个小炮弹一样直挺挺地冲进女子怀里,脆生生地喊了一声:‘阿娘!” 女子被她这么一闹,哎吆叫了一句,她反倒咯咯的笑起来,咧开嘴,一副十分开心的样子。 郝澄没好气地弹掉她头上的雪花,又用手摸了摸女儿冻得红扑扑的脸颊。小孩的脸很细嫩,每天早晨起来,她都得为这个女儿涂上一层护脸的香脂,在这寒风中每日只许她待上两个时辰,倒也没有冻伤。 被自己的阿娘摸了吧脸,小孩笑得更是厉害,嘴巴张开,露出一排十分可爱的乳牙,还有一颗小小的前几日刚掉,冷风直往空洞洞的牙床里灌,说话的声音感觉都有点漏风。 郝敏朝着自家阿娘伸出小手来:“阿娘,抱。” 三岁的小孩了,也有三十多斤,加上冬衣的重量,将近三十五,不过她被抱着不会乱动,很乖巧地依偎在自家娘亲温暖柔软的胸脯上,郝澄抱她倒也不觉得累。 想着自己熬的东西差不多都好了,她抱着郝敏一路到了厨房,炉子上一个偎着汤的小锅往外冒着腾腾的热气,郝澄把怀里的小孩放下来,又让她坐在门边上的小板凳上:“你乖乖在这坐着,娘去端东西,不准乱动。” 郝敏立刻乖乖坐好,两只小手老老实实地搁在膝盖上,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郝澄。 郝澄这才去烧着热水的小锅里舀了一勺热水,混合了冷水,用热毛巾给郝敏擦了擦脸和手,掏出随身戴着的香脂给郝敏涂了一层。她又用热水洗了把手,拿着湿布捏着小锅的把手,把锅子放在架子上头。 一打开那锅盖,空气中淡淡的香味瞬间浓郁起来,她用勺子盛了一大一小两碗冰糖雪梨出来,小心翼翼地搁在托盘上头,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喊了规规矩矩地坐在凳子上的女儿:“淼淼,咱们走了,去拿爹亲那。” 小孩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小短腿小跑到郝澄身边跟上。这袁州城的屋子并不大,比起在京城,甚至先前在把穷山区一般的云州都要袖珍很多,不过住他们一家三口和几个仆妇倒也是够了。 走过短短的走廊,郝澄就到了书房门口,她一手稳稳地托着木质托盘,一只手推开房门,跟在她身边的郝敏也伸出两只胳膊,使劲地把那扇厚厚的木门给推开。 门一开,她就迈着两条小短腿蹭蹭地跑过去,一下子拽住端坐在书桌前头男人的衣摆,口中喊着:“爹爹,抱!” 身形修长挺拔如青竹的男人侧过脸来,如冰雪一般的容颜上瞬间染上一抹笑意,伸手将这么个红红的肉团子抱起来搁在腿上,刚坐好,就咳嗽了两声。 郝澄忙道:“爹爹生病了,我先前怎么跟你说的。” 郝敏看了江孟真一眼,便四肢并用地从自家爹亲的腿上爬下来,稳稳地在地上站好,又往后退了两小步,奶声奶气地道:“爹爹生病了,不能碰我,碰了淼淼也要生病。” 江孟真伸手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头发:“是这样,我们淼淼真听话。” 郝澄看着这父女两个扑哧一笑,顺手将两碗热气腾腾的冰糖雪梨搁在书桌上。江孟真伸手把容易被打湿的文件地推远,给这托盘留出足够的空间。 郝澄取出大的那一碗搁在江孟真面前:“你不是嗓子不舒服吗,这里头我加了川贝还有陈皮,这梨子也是今年的丰水梨,熬了半个时辰,你趁热喝掉,要是冷了,味道和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郝澄拉了把椅子,让女儿坐到自己腿上,用雪白的勺子拨开浮在碗中的橘色的陈皮,又小心地吹凉,将熬得半透明的梨子咬了一小口,确定温度刚好,才将小勺子送到郝敏嘴里。 郝敏不怎么爱吃水果,不过甜的东西倒是喜欢,张开嘴巴来,啊呜就是一大口。小孩吃东西的时候还是很乖的,每次吃饭或者吃别的,一口都吃很多。她坐在郝澄的腿上,一口又一口地喂着,兴许是因为饿了的缘故,那一小碗她竟是很快就吃了个干净,最后还自己捧着个小碗把糖水都喝了。 本来郝澄是要喂她,不过郝敏愣是把手伸出来牢牢地抓住那个碗,奶声奶气地道:“我自己来。” 她力气大,脾气还挺犟。等到她吃完这些,郝澄就给她揉了揉有点鼓起来的小肚子,把女儿放在了书房里备着的床上。 哄睡了宝贝女儿,郝澄又坐到江孟真的跟前来哄夫郎。江孟真碗里的冰糖雪梨还只吃了一半,郝澄拿了勺子舀了一勺,把江孟真揽在了自个的大腿上。 江孟真伸手制止她的动作:“我生病了,你不要吃这个。”郝澄啊呜就是一口,把那熬得很是柔软的雪梨嚼了两口咽下去,然后在江孟真的脸蛋上亲了一口:“淼淼她小孩子,容易生病,我又不一样,你看我这么强壮。你又只是点小风寒,病都快好了,不碍事的。” 江孟真面上才好了些,只是脸颊多了点红晕,特别是被郝澄亲过的地方,像是擦多了红艳艳的胭脂一般,十分好看。 郝澄又看了眼江孟真翻的那些公文,和他谈起外头的战况来:“淮安王殿下一路攻城,眼看着将要攻入皇城,万一她败了,咱们要如何为好?” 江孟真不以为然道:“咱们做的这些事情又不是明面里,不管她败不败,大不了到时候咱们不在晋国做这个官就是。” 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朝廷的官员那么多,这淮安王也是晋国人,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头,不至于把她们这些人都还了。只要不是公然站在面上背叛当今皇帝,即便是淮安王反叛被镇压,牵连到的官员也不会那么多。 更何况,看如今之事,淮安王哪有可能会败:“你也说,淮安王一路势如破竹,从未打过败仗,像锦州泉州多处城池甚至直接开门迎淮安王入城,眼看淮安王就要攻入宫城,下一步便是逼宫,又怎么会败。” 郝澄想起这两年对战事的关注,从冰心寄来的那封信开始,淮安王就在她自个的领地反了,对方当今领军打仗的时候有不少忠实的老部下在各地做节度使,里应外合,加上淮安王每到一处都善待百姓,军纪严加上舆论功夫做的好,竟是百战百胜,在民众间竟是站在了道德上的优势,民心所向,确实没有不赢的道理。 郝澄蹭了蹭江孟真的下巴:“我知道夫郎是为了咱们的未来着想,不过你也不要太辛苦了。反正我现在也不是云州的知州,等这战乱平息下来,我们一家人到晋国各地游玩一圈再回来。” 江孟真桌上厚厚的稿纸是他近日来写的一本新书,隐喻的是当今皇帝和太君后当今重重密事,当然还是由晋江坊力捧,还改编成了折子戏。 折子戏由各地的戏班子表演,在民间极其火爆,还有有名的伶人为此唱了歌,近年来的天灾人祸都被有心人牵扯到皇帝失得上面。 一个是随着战事失利越发暴虐的皇帝,一个是当年备受先皇夸赞,保家卫国立下赫赫战功的战神,加上那些风言风语发酵,也难怪民心动摇得厉害。 这些四起的留言,固然有淮安王的人在背后推动,但起源却是江孟真写的这些书,郝澄不免有些忧虑:“如今宫里那位性情越发暴戾,若是她查出来这书和你有关系,你会不会受牵连。还有晋江坊,我听闻冰心表姐也为此受了责难,陛下差点把她的爵位撸下去。” “书已经被收缴起来,但话已经传开,那些戏班子总不能都禁了。”书只是一个引子,重要的是那些在茶楼搞起各种猜测活动的文人。这些人也知道上头忌讳,话也说的不清不楚,这是这民间有能人,流言越传越厉害,越传越贴近当今的事实,还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法不责众,大家都在传,源头就不好找出来。更何况皇帝的名声已经这样,强行的压制等同于自己把屎盆子往脑袋上扣,反而容易引起反弹。 郝澄便稍稍安下心来:“既然如此,那你最近更加要少碰这些。毕竟如今还是那位坐在那个位置上。我听闻京城抓人抓得厉害,你要写这些东西,大可等淮安王进了京城再说。” 等到新皇登基,需要靠舆论来稳定民心,晋江坊也会有新的用处,而她作为昔日御林苑的学士以及云州城的知州,想必也会重新进入朝堂。 妻夫两个交谈了一阵子,江孟真碗里的雪梨却还没有吃完。房间内的温度虽然不是很低,但这么长时间,这雪梨早就凉了。 江孟真拿起调羹准备吃完,郝澄却制止了他:“凉了的东西,就没有必要吃了。你病还没好全,用不着勉强自己。” 江孟真也觉得那甜腻有些让他觉得恶心,便依郝澄所言,搁下手里的调羹。他正准备和自家妻主说些什么,外头又传来熟悉的声音,听口音,是云州城来的人。 第119章 被打扰和夫郎亲热,郝澄面露不悦,不过等江孟真从她身上下来,她还是收敛了面上恼意,又替江孟真折好了领子,把自己脖颈上挂得暖绒绒的围脖给江孟真系上,又塞了个精巧的紫铜手炉在自家夫郎怀里,这才打开房门看来者何人。 一开门,冷风就往屋子里头灌,冻得盖着厚毛毯的郝敏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郝澄便向前迈了两步,拉着夫郎的手出来关好了房门。 被仆妇带到院子里的女人还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黑色的长靴将柔软的雪踏进几分,在院子里留下一串串宽大的脚印。 等见到郝澄妻夫二人,她便把自己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露出那张郝澄许久没见但格外熟悉的脸,对方恭恭敬敬地朝着郝澄行了礼,喊了一声:“大人。” 郝澄朝着她摆了摆手:“我现在哪里是什么大人。”来者正是半年前她在云州城的师爷,自从云州城挖掘出金矿又修好了那条大路,这么个小小的云州就成了某些人眼中的一块肥肉。 按理来说,郝澄为地方上做了不少贡献,应该给她嘉奖升职,朝廷对此却毫无反应。因为那个时候正值淮安王造反,而且对方还连着攻破了几座城池,朝廷哪里会管的到她这个地方来。 等到朝廷管过来的时候,郝澄待着的云州也被淮安王的人马盯上,被人全面接管。当然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郝澄还是让人抵抗了一下的,不过后来为城中百姓着想,还是把云州交付出去,她作为昔日的云州城知州,也黯然离开了云州。 那个时候云州城已经比郝澄刚来的时候繁华许多,人口增了不少不说,大街小巷还多了不少店铺,夜市也总是热热闹闹的。知州府邸能够正常运转,每年的官库也都有不少盈余。 当初破破烂烂的知州衙门也重新装潢过,变得气派非常。是个人都以在郝澄手底下做事为荣,那些当初负责挖掘金矿的更不用说,基本上都发了一笔横财,成了云州城说的上名号的大户。 郝澄当年走的时候有百姓夹道相送,都是做出挽留的姿态,从侧面来看,郝澄这知州当的也算是成功。 李师爷道:“您做过这云州城两年的知州,对小的有知遇之恩,不管您去了哪,都永远是我心中的大人。” 她这话说得郝澄还颇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客套话和奉承话她也听了不少,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又随口问了两句云州城如今的情况:“你今日寻到这里来,可是云州城出了什么岔子?” 好歹是她曾经管辖过的百姓,在那里待了不短的一段时光,郝澄对那个地方还是十分有感情的。 李师爷摇头:“淮安王派来的人管辖得很好,军队对百姓也十分优待,那官府都按照您先前留下的那套规矩来运作,百姓们都过得很好,还请您放心。” 她说完这个,又向前走了一步:“不过知州府的几位大人还有云州城的百姓都甚是想念大人,便是淮安王那边,当时也不是不愿意让大人接着任云州的知州。您若是想回去,随时都可以回去。” 郝澄似笑非笑地看她,语气便有几分冷淡疏离:“这是谁让你来做的说客?” 李师爷忙道:“没有谁,就是大家都这么想,而且淮安王那边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轻轻的两声咳嗽打破了这种微妙的气氛,江孟真看也不看李师爷一眼,只对郝澄道:“外头有些冷,我想进去歇着。” 郝澄眼里便看不见别人了,只关切道:“是不是不舒服了,我陪你一起进去,先回咱们卧室,那里有地龙,我待会就把淼淼也抱过去。” 她的眼睛里只倒映着两个小小的江孟真,竟是完全把李师爷当作不存在了。 郝澄这么说,接下来也确实按照自己所说的做,直接把江孟真送到卧室里,又抱了睡得很香的郝敏穿过走廊。李师爷有些傻愣愣地站在院子里的雪地上,就看着昔日的主家这么走来走去。 她喊了一声,郝澄便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安静下来:“有什么事情,待会再说。” 往日郝澄的威严到底是压在她头上,李师爷本来应该凑上去到郝澄跟前献殷勤抱孩子的,但郝澄这么发话,她一时间竟也不敢乱动,只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小的知道。”便站在原地等郝澄想起她来做指示。 郝敏被母亲从书房抱出去,又从寒风凌冽的走廊抱到温暖如春的内室,便是反应再迟钝,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她一被放到床上,便从热乎乎的小被子里挣脱开来,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找自己爹娘的存在。郝澄哄了两句,江孟真又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安抚了一阵,郝敏便又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怕吵醒孩子,两个人就坐到屏风后头的椅子上去,说话也是尽量压低声音。 江孟真问她:“李师爷都来了,你真不打算随她一同回去?”郝澄在云州城那两年的努力他也是看在眼里。好不容易有了成绩,就这么给了淮安王,郝澄多少还是有些不高兴的。 她为她们三个人的小家庭着想,牺牲了许多东西。他念着郝澄的好,也希望她能够过得开心如意。 郝澄含笑道:“说不去就不去,咱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那两年我整天忙着为百姓做事情,都没能好好陪陪你和淼淼,现在她正是学说话的时候,特别有意思,像现在这样,我多陪陪她不是正好。” 没做知州后,郝澄就举家搬来了相对繁华还比较安稳的袁州,在当地开了十分雅致的茶馆,专门让个说书娘子讲她写出来的话本故事,自己也做了点心,搁在这茶馆每日茶馆限量供应。 茶馆用的是好茶,当然要价也相当不菲。一日也接不到什么客人,按照旁人来说,那就是赔钱的买卖。好在她们家的钱足够郝澄挥霍任性的。茶馆个性十足,又有袁州的几位大人物来了几回,冲着这里的服务和点心赞不绝口的回去,也让郝澄这茶馆渐渐在这袁州城有了些名气。 前期几个月当然是赔了不少钱,但后期走向正轨,倒也经营得十分像模像样。郝澄平日里就做做那茶馆的限量点心,写写要给说书先生念的新奇话本,然后就是陪着江孟真带孩子,教年幼的郝敏读书识字。 如果不顾及淮安王和皇宫里那些风云诡谲,她这日子着实过得惬意十足,完全贴合她上辈子辛辛苦苦奋斗想要过的生活。 江孟真抿唇直笑:“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除了这个原因,郝澄当时离开云州城也有别的顾虑。丢掉一座城池,在现任的皇帝眼中就是罪过。不过郝澄一副受害者的姿态,连官都不能做了,皇帝也不能怪罪于她。 毕竟云州城那些也是晋国子民,地方上的军队又不是掌握在郝澄手里,而是归节度使驱使。什么武器装备都没有的平民百姓要和训练有素的铁血军队硬抗,那无疑是以卵击石,皇帝要怪罪下来,那也只能是怪节度使,不能怪到郝澄的头上来。 郝澄却是叹了口气:“当时那个场景,你我都知道,虽然说陛下在情理上不能怪罪到我的身上,但我要是还在淮安王底下做那个云州知州,她肯定是要迁怒到我头上。若是淮安王赢了也就罢了,若是输了,我岂不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反贼。” 郝澄求稳,两条路都要留个后路。她也没有那么重的权利欲,原本做官就是为了让江孟真过得更好,不让他曾经生活的那个圈子里的人瞧不起他。一时间不做那个知州,她也乐得轻松自在。 江孟真眼神便多了几分晦暗:“等淮安王的事情平息下来,到时候你定然能够重返朝堂。”妻夫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作为郝澄的正君,做得再多,皇帝也不会给他赏个官做,而是会选择提拔他的妻主亲眷。这世道对男子总是不公平些的,那些所谓的大女人们不会乐意被一个男人压在头上,但郝澄则不然。 郝澄瞧着他的样子,长吁短叹道:“我也没做什么,要算起来,那些功劳都是夫郎你的。虽说妻夫一体,但要我去沾了你的便宜,为妻心里还是不安。” 她总归是觉得歉疚的,毕竟那些精妙的算计,一盘盘的布局,都是江孟真来做的。她是对百姓有贡献,那是云州城的事情。若是淮安王成功拿下皇位,算起从龙之功,那都是江孟真的功劳。 她又不是什么厚脸皮,也不觉得男人是自己的附属品,一旦娶了江孟真,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把对方的一切都占为己有。 江孟真却笑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那些名声你若是不去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外人。咱们是一家人,你过得好,我便面上有光,是人都要高看我一眼。还是说,你升了高位,便要抛弃我们父女两个。” 郝澄连忙捂住他的嘴,朝着地上呸呸呸三声:“你胡说什么呢!” 江孟真将她的手拿开:“那不就得了,只有你对我一直这么好下去,心里念着我做过的那些事情。到底那些事情是谁做的也不要紧。” 郝澄对他已经是极好的了,不管他做什么,都是无条件的支持。若非有她帮着打掩护,又悉心照顾这个家里,很多事情他也不可能放开手来做。更何况许多虚名,都是他让这她去领的,而非郝澄理所当然的应承下来。 郝澄从来不会把他拘在家里,而且十分洁身自好,无论是在什么场合,都不会做什么让人误会的举动。时时刻刻都念着他的好,在言语和行动中都把他这个夫郎挂在心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哪能再要求她什么呢。 郝澄便有些脸红,心里像是吃了糖一般甜滋滋的。不过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东西。 郝澄的屋子里燃着地龙,桌案上的烛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响声。屋外头是数九寒冬,铅灰色的云笼罩在袁州城的上空,停了半个时辰的雪又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 被郝澄遗忘在脑后的李师爷又戴上了斗笠,她的四肢冻得都有些僵硬了,可过了这么些时辰,也没有人管她,她只好在雪地里里摩擦着双手给自己取暖。 她探长了脖子,看着郝澄那屋子里直哆嗦,心里幽怨地念着:郝大人啊,你怎么还不来啊! 第120章 郝澄半晌后到底还是想起来被她落在院子里的李师爷,到底也没有让对方进入她和江孟真的屋子来,只命下人带她去了接待客人的厢房,又让人捧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来给李师爷驱寒。 从冰冷的屋外进到室内,李师爷活动了半天冻僵的四肢,这才舒服地喟叹出声。还没有等到姜茶,她就不停打起喷嚏来,等到喝完一大杯辛辣的姜茶,她鼻子都被擦红了,看起来好不可怜。 不过李师爷再可怜,也引不起郝澄什么同情心,她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被李师爷的唾沫星子喷到地方,擦干净了,才道:“回去告诉要你来的人,我对云州知州这个位置没什么兴趣,你愿意待着,我就做这个东留你住几日。你若是想要今日走,我也不拦你。” 这么长时间没见,郝澄对她还是一点都不客气,李师爷面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您就不好奇,让我来的人是谁?” 郝澄总算舍得抬起脸瞧了她一眼:“你会告诉我吗?” 李师爷摇头,很是为难道:“这个恕我不能告诉您。” 郝澄看着她的样子像是看一个白痴:“那不就得了。”不用李师爷说,她也能猜出来她后头的人是谁。直接问对方,她也不肯说,那她干嘛白费口舌问这么个蠢问题。 李师爷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显然是很难堪。郝澄原本是想和她叙叙旧,提点提点这个昔日的下属,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只摩挲了一会杯沿:“我瞧着外头天气不错,内子又患了病,实在无法分神照顾你,你还是早些回去来得好,免得天色晚了,路上横生枝节。” 这是明摆着逐客了,李师爷也不是听不懂人话的人,当下站起身来向郝澄行礼告别,只是走的时候,她又弯着腰低下头来,央着郝澄给个回信:“您既然都懂,那闲话我也不多说。只是这来一趟袁州城我也不容易,您惦记着咱们往日那点情分,劳烦给我一句话,我也好交差。” 郝澄稳稳坐在髙椅上,看着这昔日下属卑躬屈膝的姿态,一句话也不吭。李师爷以一种弯腰的姿态在那等了许久,双腿都站得有些僵硬。她估摸着郝澄这是真狠心了,便缓缓地直起身子来,一边用拳头轻捶着背,一边往外头慢慢的走。 她走出去的时候,一步还三回头,看着郝澄的样子在像看多年未见的情郎,那依依不舍的眼神,看得郝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在李师爷满心失望地上了回去的马车,郝府的下人又追出来一个,对方喊着:“李女君,我家主人说,你有东西落在府上了。” 李师爷忙探出头来,看了眼那仆妇手中的荷包,又摇摇头:“这不是我的东西。” 那仆妇道:“可是我家主人说了,这东西是您落下了。” 电光火石之间,李师爷悟了什么,忙对那仆妇挤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脸:“是了,方才是我冻糊涂了,这确实是我落下的东西,劳烦你送这么一趟了。” 李师爷还塞了一锭银子给这仆妇,忙接过那荷包来,这才催促马车妇:“东西都拿好了,还不快点赶车。” 她把帘子放了下来,忙不迭地拆开那荷包,果然里头躺着一张纸条,上头的墨迹,也确实属于郝澄。 纸条上头就只写了一句话:我意已决。 李师爷长叹了口气,既觉得可惜,又如释重负,虽然这话还是感觉和没说没什么区别,但拿着这纸条,好歹她能够给头上那位大人有个交代了。 送走了李师爷,郝澄又端了今天的膳食到房里,北方天寒地冻的,她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吃食,就下了自己临时包好的一些饺子。 当然这地方不管它叫饺子,叫它冻耳,一般是冬至或者过年过节才包。不过家里头富裕,郝澄想包也不会管过不过节。两大海碗冒着热气的水煮饺子被她端到房间里头去,江孟真正靠在被毛绒绒的套子抱起来的椅子上看那些资料。 郝澄喊了他一声:“别看了,歇歇眼睛,先吃点东西。” 江孟真便起身来帮她把托盘上蘸料的小碟子放好,闻到香气的郝敏也踢到身上的毛毯从床上爬下来,穿着毛绒绒的鞋子就蹭蹭蹭地到了桌子跟前,甜甜地道:“阿娘这个是什么,我也要吃。” “是冻耳,不过阿娘家里叫着个饺子,这是水饺,还有蒸饺煎饺,不过你最近上火,不能吃煎的,明天早上我给你做蒸饺好不好?” 凡是郝澄手里做出来的东西,都比那些厨子做的更符合郝敏的心意,她这个年纪,也听不了完全懂自家娘亲说的话,只想着自己有好东西吃,就拼命的点头,然后对着碗里那些看起来形状很是漂亮的饺子流口水,软绵绵地问:“我能吃一个吗?” 郝澄教她教得很是懂礼貌,不管是拿人家东西,或者是吃什么,都要先问一句:我能拿,能吃一个吗?”要是大人说不行,她绝大多数时候再不情愿,也不会哭闹,总得来说还是相当乖巧。 郝澄失笑道:“你当然可以吃了,别说吃一个,吃十个都行。” 郝敏便也跟着笑起来,奶声奶气地重复道:“吃十个都行啊。”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蓝底白花的海碗里冒着热气的饺子,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瞧她这馋猫样子,江孟真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蛋,用调羹舀了一个白色的水饺上来,想着自己病还未好,又伸到郝澄面前:“你帮淼淼吹凉。” 郝澄小口地吹凉,等到估摸着她把饺子吹得不烫了,江孟真才把调羹收回来,递到郝敏嘴边。 小孩张大了嘴巴,啊呜在大饺子上咬了一口,鲜嫩的汤汁便从咬破皮的地方流出来,香气溢满了整个屋子。这个饺子是三鲜馅的,肉是鲜嫩的猪肉,里头的蛋是郝澄切碎的蛋白,再加上那种新鲜的香菇丝,混合着汤汁,浓郁的香味让人闻着都想流口水。 郝敏吧唧吧唧吃了半只饺子,又一口咬掉剩下的饺子。又指着碗里橙色馅的饺子道:“爹爹,淼淼要吃这个。” 郝澄做这饺子也是花了心思的,她在形状上倒没有标新立异,一个个做的都是金元宝形状,没下锅前都可以立在桌子上,整齐地摆成一排,像是挺着大肚子的将军。这些饺子下了锅也十分饱满,难得的是,虽然这些饺子都鼓鼓囊囊,但没有一只饺子是皮煮破了的。 蓝底白花的青瓷大海碗,澄清的汤底上头撒了绿色的葱花,衬得这些在清汤中沉沉浮浮的胖饺子尤其可爱。 这些饺子不但可爱,颜色也是各异,白色的是普普通通的饺子,还有橙色绿色的,五颜六色的十分漂亮。 见江孟真迟疑,郝澄解释道:“这些皮里我加了青菜汁,胡萝卜汁之类的,都可以吃。淼淼不是不怎么吃蔬菜吗,我想着这样她应该不会讨厌。” 等到郝敏吃了第二个饺子,郝澄又用筷子夹了一个,蘸了蘸碗边上用麻油、醋和酱油调制的调味料。 “你蘸点这个吃,有味道。这麻油是今年新榨的,醋是咱们府里厨子酿的,尝尝看怎么样。” 这个年代好的地方在于各种材料都很真,没有什么污染。麻油是今年的新芝麻熬出来的,一两滴便觉得那香味秒不可闻。老陈醋也是用上好的糯米酿造的,据那个酿醋的厨子说,用的还是百年传的老方子。酱油倒是街上一家老店买的,这年代没有什么化学添加剂,酱油都是黄豆加上手工制作,味道鲜美还不担心健康问题。 考虑到江孟真生病不能吃辣的,郝澄还特地做了两个碟子的蘸料,一个依着江孟真的口味多加了些醋,一个是她的,她往里头加了些自个做的辣酱。 江孟真尝了一个,郝敏又跟着凑热闹,也要蘸酱吃。郝澄朝女儿摇头:“爹爹生病了,你不可以和她一样蘸一个碟子里的调料。” 郝敏的小胖手指着另一个碟子:“那我要这个。” “这个有辣椒,是大人吃的,小孩不能吃。”郝敏不吃辣,一丁点都不吃,也只好憋着嘴,放弃了吃有酱料的饺子。 等到喂饱了郝敏,郝澄也差不多喂饱了夫郎,江孟真照顾着女儿,郝澄才有空来吃自己的午膳。 碗筷都是下人进来收走的,等到哄睡了女儿,江孟真便又问起先前李师爷的事来:“你先前在纸上给她写了什么?” 郝澄如实答道:“我就写了一句话,让云州城那帮人死心。” 她严肃起面容来:“我听人说,淮安王的军队已经快打到袁州来了,孟真你的消息一向比我灵通,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第121章 江孟真点了点头:“我早几日便知道了,这是真的。“ 郝澄便忍不住埋怨了一句:“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呢?” 这淮安王的军队都快过来了,自然是越早做准备越好,她今日出去买笔墨纸砚的时候,就发现街上店铺关门了好些,一些富贵人家的宅子也大门紧闭,本来门庭若市的几户人家如今也是门可罗雀。 江孟真道:“我还得知,在淮安王攻打皇城的路线里,并未有袁州,便是有,咱们又不是官府中人,不至于伤到我们身上。” 凡是打仗,当然是避免不了流血的。但淮安王是要夺回晋国江山,又不是要毁了这晋国江山,晋国同样是她的子民。只要平民百姓不做无谓的抵抗,她手下的将士也绝不胡乱杀人,免得失了民心。 提到淮安王所为,郝澄长叹息道:“ 淮安王好算计。” 在古代这些帝王眼里,大部分都是不怎么瞧得起平民百姓的。但这位淮安王深谙得民心者得天下之道。她对当地官府的态度不一定好,但对一路征战过来的百姓却绝对是没话说的。 每攻克一处城池,淮安王军队不拿百姓钱财,不欺辱良家男儿等等严于律己的美名就会传播开来。凡是犯了军纪的,无论职位高低,均以军法处置。 对绝大多数百姓而言,只要不是外族侵犯,让别的国家的人骑在本国人头上,头上谁做皇帝都没什么区别。 她们别无他求,就求日子安稳,没有烧杀抢掠,没有打仗没有流血。 淮安王好算计,胜算才更大,对他们一家也更有利。江孟真咳嗽了两句,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反胃,拿了个痰盂就吐起来,呕出来的都是些胃里的酸水。 郝澄看他情状,也顾不得和他说什么淮安王的事情了,直接弯腰屈膝地给他拍背,等着江孟真呕吐完了,她又拿了帕子给他擦擦嘴:“是不是方才吃撑着了,早知道给你少盛几个了。” 江孟真摇摇头:“不是饺子的问题,我就是突然有点反胃,兴许是因为着凉。”他身上风寒尚未好清,先前在外头又吹了些冷风,会有这个反应也不奇怪。 郝澄却想的比江孟真更多些,她有些迟疑地问:“孟真,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小日子已经有快两个月没来了吧。” 江孟真生了郝敏之后,小日子就比之前准时许多,最晚也就晚了四五日,但这回,他都快晚一个月没有来了。郝澄日日和江孟真待在一件房里,这事情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记错的。 郝澄话音刚落,江孟真也想到那一方面去了,他含笑摇头道:“妻主多想了,我年纪都这么大了,哪有那么容易怀上孩子。先前大夫不是说我子嗣艰难吗,淼淼她也才三岁。” 郝澄却不赞同他的话:“你也说,淼淼才三岁,有些人家里一年抱两呢,就说咱们隔壁的张家,她成婚也就三年,膝下嫡女两个,嫡子一个,还有好几个庶子庶女。而且你现在才三十出头,男人四十一枝花,你连三十五都没有,哪里年纪大了。” 人家那还是有好几个夫郎,都能生这么多,郝澄就江孟真这么一个夫郎,因着那句子嗣艰难,加上这时代对后代的看重,她也没有敢做什么避孕措施,怕伤江孟真的心。 按照日子来算,她们同床那么多次,三年才有第二个孩子,也确实算子嗣不易了。 郝澄想着,心下便有几分不安,拿了伞便往门外头走。江孟真忙喊住她:“你这是去哪?” 郝澄返头道:“我去找大夫来给你看看。” 江孟真忙喊住她:“回来!” 郝澄便顿下脚步,用眼神说服江孟真:“便是没有身孕,看看你身体调理调理也好。” 江孟真只得解释道:“你忘了,我懂药理。” 他不仅懂药理,还精通毒术。虽然说不擅长夫科,但给自己把脉,看出是否有喜还是能够做到的。 郝澄又折回来,固执地盯着他看:“那你先把脉,若真有孩子,我给你请个大夫来。”医者难自医,而且江孟真的毒术远远比他的医术强多了。要让他给自己下毒解毒是没什么问题,夫科问题,她还是觉得找个有经验的夫科圣手来得稳妥。 在郝澄一眨也不眨的注视下,江孟真将手指搭上自己的脉。本来诊脉是件十分简单的事情,但江孟真的手搁在他胳膊上许久,神色还不停变幻,从一开始的轻松,到后头已然十分凝重。 郝澄一颗心都高高地悬了起来,生怕江孟真诊断出什么不好的情况。好不容易等江孟真把手指挪开,垂放身体两侧,她忙问他:“你诊出什么来了?” 江孟真动了动嘴唇,挤出几个字来:“妻主还是去外头请几位大夫来吧。” 郝澄都快被他给急死了:“是好是歹,夫郎你说说啊,我心里才能有个底。”江孟真的医术总的来说还是高明的,她真担心江孟真给自己诊断出什么绝症,却又瞒着她。 都怪她写话本看话本有些疯魔了,这个时候她真的想起那些狗血剧里发生的剧情来。 江孟真摇头宽慰她:“我身体什么大碍,就是方才那脉,我诊出来是滑脉。” 滑脉,那就是喜脉了。郝澄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是喜脉,那是好事啊。” 江孟真反问她:“我有这个孩子,你真的高兴吗,你真的想要她吗?” 郝澄一愣:“自然是好事,咱们两个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会不想要。”她其实不是很乐意让江孟真生孩子,先前江孟真生郝敏的时候就把她给吓到了,现在江孟真也算是高龄产夫,她就更加不放心。 但无论如何,孩子已经有了,要让江孟真打胎也不可能。她当然还是乐意见到这个孩子降生到世界上。 “是真的吗,你不骗我?”江孟真心思极其细腻,他哪里会察觉不出自家妻主并不乐意见到他再生一个孩子,只是他也不敢直接把话挑开来问。 对一个女人而言,她们最喜欢的还是心爱之人给她们生的孩子。若是偏激些的,都见不得不够爱的人给自己生。可郝澄只有他一个夫郎,而且平日里对他十分爱护,别无二心,这猜疑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问不出口。 不过孕夫心思敏感,他接着这个机会,到底还是忍不住试探了一两句。 郝澄原本是有些恼怒的,察觉到他的不安,那点儿恼意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一颗心化成了柔软的一滩春水:“你别多想,只要是夫郎生的孩子,我都喜欢。只是你身子不好,我就有些担心。她能平安生下来自然最好,若是不能的话,你要记得,你在我心里最重要。” 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郝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你还有淼淼和我,若是你敢做出什么为了孩子不要我的事情,我保证,我立马娶十个八个男人回家,不理淼淼。” 她恶狠狠的威胁,但要是江孟真真没了,她也不一定会这么做,只是让江孟真记住这后果,不要犯傻就是。 听了她这么一通威胁,江孟真的眼神却更加柔软,他的叹息轻得就像是新出的棉絮:“男人生孩子,哪里有那么容易出事的。便是有事,人家都是要孩子,你还这样威胁我。” 郝澄的态度却是极认真:“我不管别人。”孩子固然重要,但那哪里比得上相伴相恋了这么多年的夫郎。她又不想要新夫郎,便是没有孩子也不打紧的。 江孟真到底是拗不过她,更何况妻主重视自己,他心里到底是甜的。两两相望沉默许久,他又道:“妻主还是出去寻大夫吧,我毕竟对这方面不是太熟悉。说不定诊断错了也不一定。” 每个孩子都是上天赐予他难得的缘分,在这种事情上头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郝澄点点头,便又重新拾起地上的伞走出去。她没有亲自出去,而是吩咐了下人进折了回来。 江孟真见她又回来,有些疑惑:“你不出去了吗?” 郝澄失笑:“夫郎这是糊涂了,我自然是让下人出去找了,我就留下来陪你。”先前她也是不确定,如今江孟真有身孕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七十,她又何必亲自到外头跑一趟。 妻夫两个又温存了好一会,片刻后,好几个下人便按照郝澄的吩咐,分头带了大夫来了府上。 第122章 大夫是分批过来的,来一个诊脉结束便道喜:“令夫郎这是喜脉,真是恭喜了。” 郝澄笑脸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夫,基本上都诊断出江孟真这是有了喜,而且已经有一个月半了,就是他身体还有点虚,而且忧思过重,胎儿有点不稳。 等送走了最后一个大夫,郝澄在江孟真身边坐下来:“我说了吧,你还不信自个有了身孕。” 江孟真手不自觉抚上小腹,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里孕育着两个人的血脉。自从淮安王造反之后,他所思虑的甚多。郝澄的事业倒没有怎么让他操心,但要谋划棋局,和这天下未来之主下好一盘棋,他还是要花费很大的精力。 按照大夫说的,若是他再粗心些,照这么下去,这孩子很有可能就没了。虽然说乱世还尚未平息,这孩子来得有些不是时候,但这毕竟是他和郝澄的孩子。晋国的男人,不管身体如何,到了四十岁边沿便没有什么再生育的可能。 他身子骨也一直不算好,这孩子在郝敏出生后三年才来,估摸着就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孩子了,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后怕。 郝澄一开始是想要责备他的,但见了自家夫郎的表情,责怪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只把轻轻的把手搁在江孟真的小腹上,正好覆盖住对方的手。 江孟真的手非常的冷,郝澄轻轻地搓着他的手背,以便他能够尽快地暖和起来。 她先是说了几句不准江孟真再这么劳心劳力的话,紧接着又宽慰自家夫郎:“你也听了大夫的话,这不该做的事情就少做。能让我做的尽管说,我是你妻主,你不使唤我,难不成还去使唤别人。孩子的事情,你也不用太担心。当年怀淼淼的时候你身体比现在还虚些,你看淼淼她身子骨多棒。这个孩子肯定也好好的,咱们总能把他平安生下来的。” 江孟真摇头:“我现在的身体哪有那个时候好,那个时候我还用药调理,我现在也比先前老许多。” 郝澄道:“正是因为你这几年都没有吃乱七八糟的药,这几年来身上的毒性消耗得差不多,才能生出来健健康康的孩子。” 她也没忘记江孟真为了怀郝敏吃了多少调理身体的药了,虽然说中药副作用不大,但是药三分毒,她当时还担心得不得了,生怕郝敏生出来是个病罐子,好在郝敏健健康康的,生得非常活泼可爱。 江孟真被她这么一说,心绪倒是平复下来,温声道:“你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那劳烦妻主帮我把余平唤来吧,我有些事情要吩咐她去做。” 他摆的局完成的差不多,原本是亲力亲为来得更好,但为了肚子里这个孩子,他也只能放权给旁人做。 他愿意把事情让旁人分担,郝澄也松了口气。倒不是说她不乐意帮自家夫郎管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江孟真做的那些事情大部分是认识她之前就谋划好的,而且里头涉及的污浊龌龊的东西太多。 他不愿意让郝澄沾染是一方面,郝澄不愿意做是另一个重要原因。为了帮夫郎分忧,郝澄也是提议试过一回这种事情,结果一开始,江孟真就来了把狠的,直接让下属拉她去见了一个格外血腥残忍的场面,郝澄当场吐得昏天暗地,便也没有再提要做此中事。 到底她心还是不够狠,见了这种事情不适应。当然她也并非完全纯善,很多事情,她也知道不好,但也没有阻拦江孟真去做。 一家人的生意做得这么大,总要牺牲一些人的利益,也总要干掉一些对手。毕竟商场如战场,即便不主动攻击别人,也会有别人虎视眈眈地想要吞噬你。 郝澄起身道:“我这就喊她过来,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先准备好材料,晚上给你做。” 江孟真怀郝敏的时候,基本上吃食都是由她经手的。 如今他腹中有了另外一个和她有血脉羁绊的孩子,她仍旧应当悉心照料他才是。 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她不能怎么帮江孟真的忙,亲自为他料理衣食也不错。 江孟真想了几秒:“我想喝点那种咸咸的粥。” 比起厨子做的东西,他还是更喜欢自家妻主做的。虽然说女子远庖厨,但郝澄只给他做,这是妻夫情趣,他自然不会矫情地让她不做。 郝澄柔声应了好,拉开房门便寻了江孟真说的余平进去。 等到进了小厨房,里头却没有给江孟真做咸粥的那种咸肉,她问掌厨的:“前些日子炒的那种肉呢?” 后者忙解释:“前两日用完了,去外头买,平日里那家卖这个的从袁州城搬走了,没找到和这一样的,府上就没买。您要是要,我这就出去买!” 郝澄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出去就好了。”她估摸着江孟真要交代给余平的东西有不少,短时间内她估计不能进去打扰他。 趁着这个时候她也能出去散散心,权当是锻炼好了。郝澄从账房支了些银子,拿了那把跟了她三年的梅花伞,顶着寒风就出了门。 淮安王的军队抵达临城的消息已经传到袁州城来,也不知是谁散布的言论,说那淮安王和袁州城的城主有不小摩擦,怕是会牵连城中百姓。 郝澄从府中出来,才发现城中的情况比她想的还要糟些。原本大街上总是热热闹闹的,但此时此刻路上行人却很少。 郝澄找了好几家店,才在一家粮食店里找到了不错的食材,考虑到这大冬天的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又担心粮店也关了门,她干脆买了几个月的粮食,托粮店老板用牛车给她送到府门上去。 那老板低头写了单子,时不时抬起头指示店里的帮工帮郝澄把东西装车上。等东西装好了,她又朝着郝澄感慨了一句:“您可真是来得巧,这过几日我就要回桐城老家去,要是晚几日来,我这里怕是都开不了门。” 郝澄道:“怎么街上走了这么多人?” 店老板往外头呶呶嘴:“还不是因为听说要打仗的事情,我其实也不是很想回去,就是老家的老父担心得要死,连续写了好些家书催我。你看看外头,现在查人查得可严了。” 粮店和城门离的不是很远,郝澄也便走了两步,站在屋檐下头往城门的方向看,果然瞧见了好些穿着官服的士兵,一个个全身武装,严肃着面孔,对城中人的出入检查得很严。 粮店老板看她如此,还叹了口气:“你瞧见了吧,城门那都是官兵,一来一往查得很严,我就这两日便走,要是走晚了,我怕到时候这城都出不去。” 她唉声又叹气:“咱们小老百姓的就是想安安分分做个生意,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安定下来。” 眼见着郝澄往外头走,她忙扯开嗓子问:“这米您不要了?” 郝澄回头朝她道:“我留了地址,我还有些东西要买,直接送入我府上,订金我已经付了,等送到了直接问账房要。” 说罢她便提着一条给江孟真做粥的咸肉大踏步地往城门处走,结果走了没几步,一个黑球就往她这边蹿了过来,一路上撞到了不少路边的筐子。 这滚动的黑球后头还跟了好些人,都是身穿朱红色官服,头戴黑色官帽,手中还举着明晃晃的大刀,人群乱糟糟的,出城的那些百姓都面带惧色地躲到一旁,那些官兵喊道:“快抓住她!” 郝澄提着那腌制好的咸肉,下意识地将往后退了一步,结果就见那黑团子跟旋风一般地冲了过来,一跳一压,就撞在了她的身上,郝澄头部遭受重击,眼前一黑,便直接昏了过去。 第123章 官兵没有把这路边百姓的昏迷当一回事,直到那闯祸的人跑得没了踪影,她们下了全城的通缉令,折回来,才发现一圈百姓都围成一圈。 为首的官兵沉声呵斥道:“你们围在这里作甚?” 百姓便如鸟兽四散,露出个躺在地上的人来。那官兵定睛一看,正是先前被那贼人砸到的无辜百姓,对方头似乎磕到了台阶,面色已然有些青黑,紧闭着双眼,一副这兵卫是京城来的,也没有少去大户人家,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自然看出这女子身上衣着看着虽然素净,但价值不菲。 她脑海里转过袁州城的大户人家,面前人是她未见过的,但也保不准有什么权贵是她未曾能识得的。 这百般念头在她脑海里转了转,也只消了一瞬的时间,下一刻她就命自个手下的姐妹把这人扶起来。被她点到名字的两个人把刀插入腰侧的刀鞘,一个人扶了她起了,另一个人则在郝澄的后脑勺摸了两把。 手上有灰尘,但未曾摸到血:“这人运气还不错,人磕到台阶上没有流血,就是后脑勺起了个大包。” 侍卫官便沉声问先前围着这人的百姓:“这女子可是城中人,又谁识得她是哪家的?” 众人摇头:“我们不认得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袁州的。”袁州城这么大,郝澄又没有特别的名气,怎么可能人人都认得她。 正巧给郝澄府上送货回去的粮店帮工看到了郝澄那张脸,听到侍卫官在问,便出声道:“这人是我们粮店的客人,方才是来买粮的。” 侍卫官便向前一步,锋利的刀剑从刀鞘露出小半截,晃花了人眼:“既然是你店里的客人,你可知她住哪?” 粮店老板本来是不想添麻烦的,看着阵仗也躲不过去,便瞪了那多嘴的伙计一眼,只陪着笑脸道:“回大人的话,这人是客人,地址我们也是有的,只是她也是头一回到我们这店里来,我们和她没什么干系。” 侍卫官将刀收回刀鞘,吩咐扶着郝澄的两个人道:“把这人按地址送回她府上去。” 这两个都是机灵人,话肯定不会乱说。若这被砸混了的女人身世平凡,她也没有必要再关注这件事。 兴许是被摔得狠了,郝澄一路被人这么架着,也没见她醒过来。架着这倒霉女人的大丁和小张一边抱怨,一边在那粮店伙计的指引下来到郝澄府上。 还是粮店伙计去敲的房门,厚重的朱门开了一条缝,露出管家那张拉长的马脸。见是粮店伙计,府上管家有些不耐烦:“你不是先前那伙计吗,我们都钱货两清了。” 那伙计道:“我不是为了粮来的,是为了你家主人。” 那管家细长的眼睛一转,果然瞧见伙计身后郝澄那张脸,忙打开门来,呼天抢地道:“家主,家主您这身怎么了?” 见两个人以一种十分不让郝澄舒适的姿势这么架着她,管家呵斥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怎么敢这样对我家家主?!” 她细长眼充斥着怒意,发起威来,竟是把架着郝澄的那两个官兵唬住了。 但小张和大丁也不是被人吓大的,片刻之后便反应过来,对这管家十分不满,小张道:“这人自个被贼人砸到摔在地上,我们好心将人送来,你这人却这般态度。” 这语气委屈,大丁却手一松,盯着管家似笑非笑道:“我觉得这人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怕是这袁州城混来的奸细。” 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把边上的粮店伙计唬得一愣一愣的。 一个清朗的男声却从府中传出来:“是谁说我这管家是混进来的奸细?” 大门里走出个容貌极盛的男人来,对方身上披了件孔雀羽的大氅,纤纤素手撑了一把青竹伞骨,水墨伞面的油纸伞。玉冠束发、墨发黑眸,睫若鸦羽。一个贵不可言的年轻公子,不,看他的发髻,应当是已经出阁的男子,想来是这府上的正君。 那男人的眸光扫到了郝澄的脸,如深海的眼眸便浮现了波澜,一时间小张觉得自己撑着这倒霉女人的手犹如针尖刺背,只瞬间的功夫,她的手上就空了,郝澄也被男人身边的仆妇小心地搀扶了起来。 对方道了声送客,管家便重新抖擞起来,阴阳怪气地道了声谢,送了两个人出去。 看着那扇关上的们,小张还有些发愣,以至于根本没有计较管家的态度。直到大丁拍了她的肩膀,她才晃过神来一般地问:“大丁,咱们方才莫不是遇到了雪中的仙子?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比那些青楼里的花魁都好看!” 大丁啐了她一口:“也亏你敢比,这话也能胡乱说,那男人一看就是世家出来的,气势极盛。那些一点朱唇万人尝的青楼小倌怎么能够和他比。” 小张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笑道:“是我一时嘴贱。”她拉着大丁离开,但脑海中还是回味着先前见到的美人,这乱世,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若是对方落难了,说不定她还能真的拥有这样的美人呢。 江孟真自然不知道这一面之缘的两个士官的想法,他也不需要知道。郝澄被一路抬进来放在床上,一直紧紧闭着眼没有醒。 在摸到郝澄被磕到的那个大包的时候,他免不了一阵心疼。可郝澄不醒,他又心急起来。直接将给郝澄诊了脉,对方性命无忧,从脉相来看,只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狠心下来摇了她一阵,又在耳边连声唤郝澄妻主,结果等了好一会,郝澄毫无反应,呼吸也很轻缓。 睡饱了的郝敏从她自己的小床上爬下来,看到爹亲守在娘亲的身边,她也凑了过来,对着郝澄沉静的侧脸道:“阿娘她这是怎么了,淼淼都起来了,她还在睡觉,羞羞羞。” 小孩奶声奶气的,听起来十分的稚气可爱。若是在平日,江孟真还会笑笑,逗一逗女儿。但江孟真这个时候完全是顾不得她,只让下人抱了郝敏出去,脸贴在了郝澄的微凉的脸颊上。她说了要陪他一辈子的,可不能出什么意外。 第124章 江孟真自认自己医术已然不错,但他一时间竟找不出郝澄昏迷不醒的缘由来。医者难自医,由于太在乎的缘故,有的时候也并不适合诊治自己血亲或是枕边人。 他紧紧握着郝澄的手,又用罗帕沾了干净的水润泽郝澄有些干裂的的嘴唇。然后命人请了这城中的大夫过来,又令护卫拿了令牌,一路出城为他寻得圣医妙手过来,当然还有当年言明郝澄是异世之魂的徐大师,他也差人一同寻来。 望着自家妻主沉睡的面庞,江孟真的眼神阴郁了下来。不管砸了郝澄的到底是谁,把他家妻主变成这样的,他绝对一个也不放过。 大丁和小张把人送到之后就回了城门处,小张还惦记着美人呢,神色便有些恍惚。先前那侍卫官问她们两个:“你们两个送过去,可知道那个被砸的是什么人?” 大丁道:“看宅院应当是家境殷实的人家,那家管家是条恶狗,那把女子的正君倒像是个世家出生的,听口音,应是京都那边的人。” 侍卫官脑海里转了一圈,应当没有什么帝卿郡主的住在这袁州城,当下摆了摆手,把这个小插曲抛在了脑后。 结果两日之后,她们先前追的那贼人被捆得严严实实地扔到了袁州城衙门的大堂之上,把人扔过来的女子怀中抱着一把长刀,容颜肃杀,整个人都散发着寒气,想来是个手上沾染了不少人命的高手。 侍卫官杜元眼睛一转,倒也客客气气地问:“这地上的是谁?” 后者冷冰冰地道:“她前日砸伤了我家主人,你们既然要她,就好好招待一番便是。” 跟在杜元后头的大丁和小张又是好奇,又觉得有些郁闷。她们没捉着这人,还让她伤了人,可这把人抓来的女子虽说有几分本事,架子也摆得太高了些。 刚腹诽完,袁州城的现任当家便迎了出来,对那女子还客客气气地,倒是后者爱答不理的样子,差点没看得其他人眼睛脱框。 等到那女子送走了,袁州城的城主又恢复成在属下面前那种威严高冷的态度,斜睨了被打混了丢在地上的贼人,吩咐了一句:“好好照顾地上那个。”便甩袖而去。 瞧她对那女子的态度,这好好照顾,自然是要让这贼人在牢中过得生不如死了。牢里的牢头对刑罚之事钻研了十几年,落到这牢里,又被叮嘱过,那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到那里去。 不过小张却没有心思去同情这贼人了,她只想着那个惊鸿一瞥瞧见的美人,便低声问了句:“那天的那家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做下人都这么厉害的样子,做主子的想来身份是无比尊贵。她只得了一个警告:“反正是你招惹不起的人,有些事情,还是少知道的为好。” 杜元只知道一点,淮安王的军队根本不会经过袁州城,这袁州城的谣言是有人刻意为之,但她还是按照上头吩咐每日尽心尽责的检查,配合着不知情的手下姐妹作戏给旁人看。 至于为什么要做这场戏,上头那位和淮安王又是什么关系,她不敢去猜,也不想去猜。无知者最幸福,有些东西知道多了,只会死得越快。 小张得了这么个警告,应了一声,应卯之后便特地往郝澄家的宅院前奔,原本十分清冷的朱门前头守了一大帮人,手中武器各异,看上去各个都是武艺高强的练家子。 小张心中便唏嘘,站了许久之后,便满心失落地拖着沉重步伐离开了这么片地方。人家是天上的云,她是地上的泥。而且那日被砸混的女子不过是被砸了个大包出来,那男子就搞出这么大阵仗,向来妻夫应当相当恩爱。 那样高洁的人,若是没了妻主,也不会落到她这种小人物手里。 郝澄倒是不知道她这么一被砸一昏迷,又为自个招来了个年纪轻轻的情敌。不过她昏迷的时间着实有点长,那情敌只是头一回春心萌动,那份恋慕没两日便被现实的残酷击碎成了渣渣。 在小张黯然神伤的时候,她在不停地行走着。没有人陪着她,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去什么地方,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停下来。 她所处的环境很安静,听不见任何声音,到处都是黑色,伸手不见五指。她没有方向,也没有时间的概念,就这样在一片漆黑中走了很久,头变的昏昏沉沉的,很多东西都忘在了脑后。 郝澄迷迷瞪瞪地往前走,时间似乎变得尤其漫长,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总算出现了一道亮光。 郝澄一个激灵便精神起来,她心中有了希望,加快了步伐顺着那光走了过去,走到了光源处,却没有瞧见人,只见一个白点,向外散发着耀眼的光。 郝澄有些失落地触碰了一下那光点,光源突然迅速变大,直接将她大力吸了下去,她再次失去了知觉。 江孟真寻来的那些大夫都没有能够给出江孟真准确的答复,要么是一脸为难地道:“恕老妇医术浅薄,不能瞧出令妻主的病症。” 要么和他诊断出来的脉相一样,都是说郝澄睡着了。负责寻徐大师那边的人烟火传讯过来,表明大师寻到了,只是到袁州城来还要些功夫。 昏迷中的郝澄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鼻翼间便嗅到久违的消毒液的味道,她的眼皮似是有千斤重,腿部似乎被人按压着,还有人在呜呜地哭着,像是在叫她的名字。 那哭声实在烦人,郝澄想要让对方安静下来,可好像也说不出话来。她很努力很努力,总算是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她熟悉又陌生的脸,说熟悉,是因为对方是生养她的人,说陌生,似乎已经七八年未曾见过了。 见她醒来,对方惊喜地大叫,边按铃边喊:“医生,医术,我女儿醒了!” 穿着白大褂的斯文医生从外头赶了进来,沉睡了两三年的植物人苏醒,这可是大事。他一时间也没有计较郝母的失礼。倒是一旁的护士说了句:“医院不可大声喧哗。” 郝母从有些讪讪地闭了嘴,但是眉眼间还是抑制不住的欣喜。郝澄转了转眼珠,还是觉得面前的情况让她发懵。 她明明记得自己是被飞来盘子砸中脑袋然后一命呜呼的,没成想自己竟然是做了两年的植物人。 知女莫若母,郝澄眼珠一转,郝母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便凑上来解释:“两年你被砸伤了,就昏迷不醒,出了很多血,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你大脑活跃,有醒来的希望,就是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醒,我就安排你住了这家医院。那砸了你当然妈妈已经让他付出代价了,你醒了就好了,做什么妈都不管你了。” 郝澄家里条件其实很不错,但是郝澄母亲希望她能够继承她的事业做个出色的企业家,郝澄的父亲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职业也是大学教授。偏生郝澄什么不好做,非要学她那个叛逆的舅舅,选择做个厨子。 国内不比国外,厨师都是专科院校学的,是那种读不出书的人混的职业,虽然工钱看起来还不错,但这职业辛苦还没有什么地位。混到高级厨师那种还好说,没混出来之前,那名声是不大好听。 男人也就算了,郝澄还是个女孩子,在臂力和体力方面天生就要弱些。加上郝澄成绩好,当年考个重点大学没什么问题,郝母当然不愿意让自己女儿做这种让她抬不起头来的工作。 偏偏郝澄性格固执得很,非要选了条难的路,和家里闹得很僵,有段时间气性来了,干脆说自己是个孤儿。 没了郝家的关系,郝澄在社会上磕磕绊绊地吃了不少苦,也不是没有哭过,可是她也不后悔,靠着自己的努力,混到了四星级酒店的大厨。之前她始终不肯向家里低头,连过年都没有回去过。 她许久没有见到母亲,一时间眼角竟沁出几滴眼泪来。 郝母看了更是心软,她这两年来一直有安排特护照顾女儿,自己也常常来给郝澄按摩四肢,免得她肌肉萎缩。 在问过医生郝澄身体没什么大碍之后,她就安排了郝澄三天后出院的手续。当然不能住郝澄家里了,住回家里去。 做了两年植物人,郝澄肯定不能回自个那家酒店工作了。她想着要修补家人的关系,身体又虚弱,需要人照顾,对郝母的做法也没有什么异议。 只是从醒来到出院,她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而在袁州城,江孟真守了昏迷不醒的郝澄四五日,总算是等来了云游在外的徐大师。 对方只瞧了郝澄一眼,便让江孟真抬起郝澄的手来:“你瞧瞧看我给你的那枚扳指。” 江孟真忙抬起郝澄的手指仔细观看,那扳指内侧竟然裂开了一条缝,江孟真的脸色瞬间面白如纸。 徐大师便幽幽叹了口气:“便是如此了,令妻主不是睡着了,而是患了离魂之症。” 第125章 “离魂之症?!”江孟真心神起伏的厉害,便是当初那月不落王子的事情也没有教他这般心神不宁,毕竟对方的做法和事情走向都能掌控在他的手里。 可郝澄这是鬼神之事,便是有大师在一旁,多数时候也只能看天意。若是郝澄就此一去不回,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将来一个人要怎么把剩下的日子过下去。 江孟真眼里多了几分沉郁之色,眼睛也微微有些发红,他绝不要过原先一个人那种冷冰冰孤零零的日子,便是要和老天抢人,他也一定要把人抢回来。 攥紧了郝澄的手,他问徐大师:“这离魂之症,具体是怎么情况,她如今生在何处,原本身体里的那个魂魄还会回来吗?” 他爱的是郝澄,从始至终认定的妻主也只有好处。如果原主回来的话,他也绝不能够接受对方做自己的妻主。 徐大师扬了扬自己手中雪白的拂尘:“二魂不能共存于一体,否则必然有一位会逐渐虚弱,那位早早就转世投胎了,这一点还请江施主放心。” 江孟真又道:“那莫不是我家妻主亏欠了原身,如今才,还是说我结了恶缘,才报复到我家妻主身上……”他原先做那些恶事的时候,因为无所顾忌,再心狠手辣,午夜梦回之际也不会做冤魂索命的梦。但有了郝澄和郝敏,他的性子已然收敛许多,而且广结善缘,散了不少家财助人。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虽然说郝澄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原主的事情,但到底是占了人家身子,按照先前把郝澄送来的人所说,那个贼人身形瘦小,身体也不重,郝澄也只是脑袋上被磕了个大包,一滴血都没有流,这么一摔便把魂魄摔没了,不免让他多想几分。 徐大师解释:“这还请江施主放心,郝施主是福泽深厚之人,且郝家近年来广泽布施,行善大过于行恶,自有老天庇佑,当然不会因为如此有所阻碍,至于郝施主如今所在,当是回归了异世。” 原主本来就没有什么求生意识,郝澄还帮她出了口恶气,还年年祭拜郝家给她烧纸钱,并不亏欠于她。 若是说先前江孟真还有几分淡定,听了徐大师所言,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无比苍白,像是抹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粉,活脱脱一个容颜憔悴的男鬼,哪里还见那副贵公子的雍容做派。 他抖着声音问:“仙师可确定我家妻主的魂魄已去了异世,原以为郝澄离魂,要么是在当时被摔的地方,要么是跟着身体到了府上,结果竟然到了他毫无所知的异世。 徐大师道:“修道之人不打诳语。” 江孟真很清楚,徐大师也没有骗他的必要,只是对来说,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难让他接受,一时间他不肯相信罢了。 他跌坐在床上,心绪起伏得厉害,小腹甚至隐隐抽痛,提醒着他如今这身体还孕育着一个他和郝澄的孩子。 江孟真将手搁在自己的小腹上,心中默念道:“爹亲如今为了娘亲的性命忧心,你一定要乖。” 他来回抚摸了几下,小腹的闷痛便减轻了几分,这才缓过气看向徐大师:“您先前不是说,我和她的魂魄连在一起,她就不会有意外的吗?” 先前郝澄没有戴那个扳指的时候,也好好地待在这个世界上呢。结果戴了扳指,只摔了一条裂缝出来,郝澄魂魄就离世了。给他这个扳指的人总该给他个交代的。 徐大师神色未变,只悠悠道:“这自然是因为郝施主真正的身体比如今这副更适合她,如今这一摔不过是一个契机,便是扳指不摔,她也迟早要回去的。” 她顿了顿,又道:“更何况江施主你为我要扳指的时候,我也和你说明了,那扳指作用主要是在巩固姻缘方面,以便你们生生世世都能做妻夫。固魂的作用只是其次,不能保证稳妥的。” 她好声好气地解释,江孟真的声音便柔缓许多,但说的话处处藏着机锋:“我与仙师合作也有多年,您应当知道我的性子。若是仙师救了我家妻主回来,这好处自然少不了您。但若是救不回来,您也当知道我的性子,我这人做事,向来是没有什么顾忌的。便是上天要从我手里抢人,豁出这条命去,我也会把她抢回来。” 他这是威逼利诱一起上了,听到前半段的时候,徐大师还是一副淡然神色,等到听完江孟真的后半段话,她这张镇定面皮是无论如何维持不住了。 正如江孟真所言,她对江孟真很了解,知道他这个性子极其偏执。若不是碰上那个异世之魂,搞不好就做出什么逆天之事来。郝澄的到来磨圆了他的性子,江孟真做事也收敛许多,善事更是翻倍地做。 她当年给那对扳指给江孟真,也是存了一份让郝澄管着他的心思。毕竟从命相来看,江孟真天生一个煞星,虽然是富贵命,却是个孤寡之命,又生得极其聪慧,心思如同九曲回廊。 他并非良善之人,身上戾气甚至比那些战场上刀尖舔血的人还深几分,又没有什么羁绊,这要是没有个约束对象,指不定要怎么祸害天下苍生呢。 现在可好了,那异世之魂回去了,她要是没有个表示,搞不好江孟真真要发疯。修道之人最讲究因果,江孟真这孽要是做下了,也会反馈到她身上,这忙她是不帮不行了。 女子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郝澄,用牙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在她的眉心以血画了一道符咒,又道:“人的身体若是没了魂魄,便会日渐虚弱。我以心头精血定住了令妻主的残留体内的一魂一,你每日按照我的方子养着她的身体,其他的我来想办法,定然会将郝施主召回来的。” 江孟真便露出个十分温婉感激的笑容来:“那我就先替妻主谢过仙师了。” 这鹤发童颜的徐大师在江孟真手中已是出世之人,他在对方面前也没有什么避讳。恋恋不舍地看了郝澄一眼之后,他就在郝澄的唇上落下一个吻来,又以口渡了些水到郝澄口中,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嘴唇,又捻了捻被角才退了出去。 一出门,他就一面扶着墙,一面按压着自己的小腹,为了郝澄的事情他心绪实在起伏过大,肚子跟他闹腾了。 江孟真和徐大师谈话的时候,那些下人不敢来打扰,但是他一出来,立马有贴心的小厮过来搀扶他。 当年跟着江孟真的竹青已经被他找了户不错的人家嫁了出去,如今跟着他的贴身小厮是竹青提拔起来的竹玉。 竹玉身量高,力气也大,难得的是忠诚又机灵,见江孟真如此,那竹玉让自家主子倚靠着自己的身体,搀着他就要进门。 江孟真摆手:“去隔壁厢房。”虽然他还要见郝澄,但那徐大师做法的时候旁边最好是不要有人的。 竹玉便听从他的吩咐扶着他往厢房去,等到搀着他坐在床榻上,竹玉才把手收回来,结果不收不知道,一看自己的手他就惊叫起来:“主子,血!” 他手上没有伤口,这血是哪里来的。竹玉往江孟真坐的床榻上看了一眼,上头暗红色的血迹立马解了他的疑惑。 “主子,怕是您的小日子来了,您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给您月事带。”江孟真有孕的消息就是郝澄出事的那天知道的,他还没有在府里宣布,所以竹玉只以为是江孟真推迟的小日子到了。 毕竟他以前身子骨也不好,晚一个月来也不是太稀奇的事情。 江孟真摆手:“去找席大夫过来。”城西的席大夫,是很有名气的夫科圣手。 竹玉愣了一下,但主子吩咐他要听从,倒也没有敢多问,退出去为江孟真找席大夫去了。 江孟真靠在床榻上,脸色很是苍白。他自己给自己号了一回脉,这胎才一个多月,正是最不稳的时候。方才那一激动,没有让他小产,但流血已经是要小产的迹象了。 要是再这么折腾一回,这孩子肯定是要保不住的。 竹玉的效率很快,在短时间内便请了那位席大夫过来。对方给江孟真号脉结束,她皱着眉语重心长道:“这才一个半月的胎,您思虑实在过重了些。” 一旁的竹玉张大嘴来,不过也很快才从江孟真有孕的这个消息中恢复过来。他倒不是很清楚江孟真子嗣艰难之事,只觉得,按照自家主子和郝澄那黏糊劲头,三年才有了这么第二个孩子已经很少了,现在有孩子也没什么稀罕的。 只是想到那血迹,他又蹙眉道:“大夫,这也不能怪我家主子,主要是我家家主遭了飞来横祸,被贼人砸伤了至今还昏着呢。” 妻夫两个感情好,这做夫郎的才会为妻主伤心费神。人家家中出了这种事情,席大夫倒也不好说些什么,只道:“便是如此,你也得宽下心来,不然这孩子也是保不住的。” 怕江孟真不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不顾及孩子性命,她又强调了一番:“你的身子和年纪,这肚子里这个,应当是最后一个了。” 江孟真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恹恹的,看起来也没有放在心上。席大夫叹了口气,又开了个安胎的方子,又拿了出诊的钱财,提着个药箱就出了门。 竹夏收拾了江孟真污血弄脏的衣衫和床单,又熬了药来喂给他和。江孟真喝药的时候倒没有什么反应,但对席大夫说的那放宽身心的话,他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郝澄的魂还没有能够飘回来,他哪有心思顾着这个孩子。更何况若不是因为这个孩子,郝澄兴许就不会为了给他做吃的特意出去一回。若是郝澄不出去,她也不会被砸到,就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样一想,他便免不了有些迁怒腹中这个还未曾出事的孩子了。 再说现世的郝澄,因为少了那一魂一魄,她出了院之后,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比原先虚弱许多了,而且还忘了不少事情,记忆力好像也变差了。就记得自己在酒店工作被砸了,还记得自己似乎经历了不少,隐隐约约记得心里有个很重要的人。 因了身体虚弱的缘故,郝母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她去酒店了,她说起来还振振有词:“你看你刚出院,躺了这么长时间,就是要好好休养,你现在这个身板,怎么去掂锅,怎么去干那些重活!” 等到郝澄养了几日,郝母见她行动如常,便又开始操心起女儿的终身大事来:“虽然说你是在这床上躺了两年,但现在也二十好几了,再年纪大些,那些男的就都是人家挑剩下的。从今天起,你就给我去相亲去!” 郝澄苦笑,婉拒道:“妈,我一个人也能够过得挺好的,干嘛非要找男人,而且女人的价值又不是在结婚生孩子上面。再说了我没有工作,好男人也瞧不上我你说是吧。” 郝母作风强硬:“工作的事情还不简单,就先到我公司里来,给我做个秘书或者助理。不要你做太多事情,就先挂个名头。你要是不找人,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产你准备给谁啊?总之你听我的,妈给你找的人,肯定各个优秀,还能坑你不成。” 郝澄下意识地反驳:“可是我已经成婚了,我也有自己的孩子了。”她总记得,自己好像连孩子都有了,而且孩子都两三岁了。 郝母柳眉倒竖,拧着这不孝女的耳朵说:“你给我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结婚的,我怎么不知道?!”郝母虽然和女儿闹得僵,但那是面子上,私下里她哪里舍得那么狠心,一直都有让人帮她照看一把女儿,也会关注她的消息。 郝澄只喃喃道:“我孩子都两三岁了。” 她这么一说,郝母用手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我看你是做梦做糊涂了,还孩子呢。你户口本都在我这,这两年都没有来取过,你还想着结婚。我天天给你擦身子,还能不知道你有没有生过孩子。” 郝澄道:“这孩子又不是我生的。” “不是你生的还是你男人生啊,或者说他找外头的女人生,那就更加不行了。你昏迷两年都没有来看过你,我看人家对你也没什么感情,你早点死了这个心吧。”郝母是越说越来劲,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总之我跟你说,妈已经给你相看好了,都是不错的小伙子。你看看照片,选哪个,明天就安排相亲!” 她还真的拿出来十多张照片,在郝澄面前摆出来让她挑选。郝澄看自己母亲这副模样也是哭笑不得。按理说,为了缓和母女关系,她是应当接受这相亲安排的,便是不喜欢,看看也没什么要紧。 只是她总记得,自己应当是真的有了家室的人了。她不能够背叛自己的伴侣,便是看看也不行。 可是看郝母这兴高采烈的样子,她也是不忍心,因此只推拒道:“我这不是身体还没有好全吗,等过几日再去吧。” 郝母又道:“推后是可以推后,那你总选一个。”瞧她这态度,还不准让她闭着眼睛胡乱选。 郝澄便在那照片里认真选了个出来,郝母一看,皱着眉头道:“你们现在的小年轻啊,就喜欢这小白脸,妈看这个人弱不禁风的,比你还长得白。眼睛一股子狐媚相,这不行不行。” 郝澄只道:“我这里头可只看上这一个,那要不然我就不去了。” 郝母立马偃旗息鼓,也不挑剔她的审美。郝澄的手指在那照片里男人的眼睛上轻轻拂过。 她选这个人,只是因为对方看着面熟,特别是这双眼睛,很像一个被她挂在心上的人,但那个被她挂在心上的人是谁呢,她不记得了。 第126章 原本他们居住的这小院子只是有人暗中保护,如今府门外头也多了不少兵卫。出于对郝澄身体的保护,江孟真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迁到外头去。 虽然说淮安王的军队不会攻打到袁州城,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他的仇家不少,免不了要担心有人算计,他现在也承受不起郝澄出什么别的事情,干脆把一些防御摆在明面上来,好歹让人生出几分忌惮。 处理了管事的递过来的东西,他又低下头亲了亲郝澄的脸,郝澄的肌肤有些凉,好在身上还是温暖细腻,他每日都待在屋子里守着她,生怕一眨眼身边这身体就冷了。 等到亲完了,他转过来看徐大师:“她这副样子,还要睡多久?” 郝澄的状态是根本吃不了需要咀嚼的食物的,他每日就按照徐大师给的方子,用些贵重药材熬成汤,一口又一口地渡到郝澄的口中,再用舌尖把那些味道并不算好的药顶入她的喉咙。 但即便是如此,郝澄的身体似乎看起来也在日渐消瘦,脸色苍白这些就不消说了,她面颊上的肉似乎也少了一些,贴起来都不如先前有肉感。 听到江孟真对郝澄身体状况的评价,徐大师眉毛抖了抖,这才睡了几日啊,又有药养着,明明榻上躺着的人面上红润有光泽,哪有江孟真说的那么夸张。 不过实话她肯定不会说的,只把话题转到江孟真一开始的问题上来:“这招魂也不是那么容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担心强行招魂,令妻主魂魄有所损伤,若是没有出意外的话,不出一个月,令妻主就能回来。” “那若是出了意外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江孟真一向大胆果断,但在郝澄的事情上,他不想忍受哪怕是一点点的风险。 徐大师迟疑了一下,道:“我把郝施主的一魂一魄定在这身体里,是因为一个人的魂魄之间能够相互吸引。这法还是要仰仗郝施主对你的情意,她若是在异世的牵挂比这边更甚,那一个月之后,我会把这一魂一魄从身体里剥离。” “若是剥离了会怎么样?” 徐大师的声音依旧轻缓,只是说的话实在让江孟真难以接受:“这身体会迅速地衰老,直至死亡。” 没有魂魄的躯壳就只是死尸一具了,徐大师虽然算不上什么纯粹的良善之人,但如果郝澄的魂注定回不来,她还是觉得让人有个完整魂魄来的好。 江孟真瞧徐大师的眼神已经像是淬了毒的刀子,后者却笑吟吟地看他:“你可别这么看我,若是会不来,只能说明她对你的感情不够深,这样的女人你何必要,再找一个不就行了。” 她和江孟真因缘相识,认识也有十几年,徐大师并不轻贱男子,特别是像江孟真这种出身高贵、运道不凡、心狠手辣偏生还极其聪慧的男人。依着她对江孟真的了解,对方可不是什么为了妻主就能甘愿忍受委屈的男人,他的前任妻主可是他亲手设局才早逝的。 对一个充满野心且十分美丽的男人而言,即使没了第二任,要找第三任也不难。 “你很出色,即便郝施主没了,你也可以找下一个。一个温顺且美貌的女子兴许比郝施主更适合你。” “抱歉,我有些失态。”江孟真也知道自己有些情绪失控,面前的女人虽然温文尔雅,而且在多数事情上对他退让迁就,但并不是一个好的发泄怒火的对象。 至少目前,他用的着对方,也没有那个精力处理和对方撕破脸带来的麻烦。他说了这么一句软和话,徐大师的表情也好看一些。 她温声问江孟真:“牵挂并不只是指男女情爱,郝施主可曾对你说过异世之事?” 江孟真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她有和我说过一些,但是并不多。” “那她可提过她的母父?” 江孟真摇摇头,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之前徐大师给的那个扳指,只是让他在郝澄面前确认了一下异世之魂的事情。郝澄既然成了这个世界的人,又以为自己原来已经被飞来的横祸给砸死了,便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回去的可能,她并不怎么愿意提起那个世界的事情。 江孟真也不会乐意见到她伤心难过的样子,自然不会非要她把原本的过去交代得明明白白。 郝澄对他的感情毋庸置疑,对孩子也是,可是万一在郝澄心中,她的母父比他的份量更重怎么办?他只有一个月的时间,郝澄却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万一郝澄觉得和家人分开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一时间耽搁了回来…… 后面的后果,江孟真已经不愿意去想。徐大师见他如此,又提了个提议出来:“你若是真的看你这位妻主这么重,也可以试试看待着郝敏一同到异世去?” 江孟真沉默良久,对方便笑道:“你当我没说便是。”她是笃定江孟真不可能放下这边牵挂的。 江孟真一开始也确实心动,但若是为了郝澄牺牲这里的一切,那也便不是江孟真了。他希望凭着自己的努力能够给郝澄和郝敏优渥的生活,而不是依靠着女人过日子。 能不能成还另说,如果去那个世界,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他不能够保证会克服那种失落感,搞不好又会和郝澄闹矛盾。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要怎么稳妥的把郝澄给弄回来。“你先前要的那些药材我已经托人找到了,这次若是你能把她弄回来,那些东西,我分文不取。” 对方苦笑;“你这不是难为我吗!我只能说尽力而为,你给我十日,十日之后,若是她回不来,那还请江施主节哀。” 江孟真抿紧了唇,点了点头。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让郝敏在郝澄床边哭喊了一阵。 小孩吃三岁,还有些懵懵懂懂,但郝澄平日里对她十分爱护,这几日郝澄这个娘亲睡着了不肯陪她玩,不需要江孟真怎么教她,她一被放下来,就扯着嗓子哭起来:“娘,你起来陪我玩,你不要淼淼了吗?淼淼会听话的,你快点起床好不好……” 郝敏的力气还挺大,能够摇动郝澄沉甸甸的胳膊,但她一松手,郝澄的手又软绵绵地跌回来,郝敏便哭得越发惨,撕心裂肺的程度,让带着她的奶公都忍不住偷偷用袖子抹了把眼泪。 郝敏这一顿哭并没有什么用处,她哭累了,便让侍女把自己女儿带了出去。他凝视着沉睡中的枕边人,贴着她的脸耳语:“你怎么能这么狠心,那个世界绝那么好吗?我和淼淼对你来说不重要吗?你怎么就忍心不回来呢?” 郝澄的呼吸平缓而清浅,面上甚至带着柔和的微笑,像是和往常一样只是普通地进入了梦想。但对于江孟真这连番炮一般的发问,她还是保持着沉默,眼睛紧紧闭着,一动也不动。 江孟真贴着她的身体,以两个人双手紧紧交握的姿态睡了过去。因为担心郝澄,他的睡眠越发浅了,这样的话,只要郝澄有一丁点醒来的迹象,他立马也会跟着醒来。 两个世界的时间维度是有差异的,在江孟真为把她招回来做努力的时候,丢了一魂一魄的郝澄则在郝母的安排下和那位相亲的青年见了面。 对方的长相其实按照现代女子的审美有些过于阴柔了,按照郝母的话来说,就男生女相,皮肤比女生还白,小身板看起来一吹就倒。 郝澄以前也不大喜欢这个类型的,毕竟作为一个女人,她还是会潜意识地偏向高大英俊的男人。但好像在病床上“睡”了两年,她的审美观就莫名改变了,看眼前的男人十分顺眼起来。 不得不说,对方家教很好,处处都相当绅士体贴。郝澄和对方交谈了一阵子,颇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在分别的时候,对方向她提出了下一次见面的邀约。郝澄本来想答应,话到嘴边却下意识地改了口:“抱歉,我不能答应。我已经有了相伴一生的伴侣。” 话说出口,对方面色自然变得有些不好看:“可是我听说,您先前在医院里躺了两年,才刚刚出院,而且并未有过交往对象。” 这相亲是家里长辈安排的,不至于摆他这么一道。 郝澄捂住嘴,显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她摇摇头道:“我的母亲也这么说,但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近些日子意识也有些混乱。方才的话你全当我鬼迷心窍好了。您是个很出色的人,我这种情况并不适合谈恋爱,我们可以当普通朋友,但若是结婚对象,您浪费时间耽搁在我身上并不合适。” 她话刚说完,便觉得脑子里一阵剧痛,直直地往地上栽了下去,脑海里最后一句话,便是相亲对象着急地喊她的名字。 感谢“蕃瓜”“阿芸”“梓涵”“与君成霜”澄_風”“叶舒”,“何以飘零远”颖宝”,“▲幼稚打败去痛片”“太上”灌溉营养液扭一扭继续求营养液,没有跳订寡夫这本的应该发了一些,有20瓶,求灌溉! ————————我这么可爱你们忍心不给我营养液吗的分割线,以下内容不影响正文字数,请谨慎观看——虽然是入赘,但很多的地方和正常的婚嫁并没有太大区别。大婚当日,陆柒还是在喜公的帮助下换上这个世界新娘应当穿的正常婚服,她下半身穿得是那种类似于裤子的,这种喜服原本是为了让新娘便于骑马去迎接新嫁郎的,不过她听了这几日伺候她的小侍说,那秦家会派人抬轿子过来接人,她也用不着骑马。 听说自己不用骑马陆柒反倒松了一口气,上一世她虽然学习不错,三十出头还混了个副教授的职称,算个高级知识分子,但她的身体也只能算是比较健康,瑜伽会一点,太极拳也打了好几年,但骑马这种高难度运动她是不会的。原主是个书呆子,对骑马更是一窍不通,要是到时候被马甩下来出了洋相反倒不好。 看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替她梳头的喜公和小侍差点也掩饰不住面上的那几分鄙夷,毕竟她们见过的吃软饭的多了,就没有见过这么适合吃软饭的。 先前他们本来还有点同情这陆家的长女君,堂堂的嫡女君,要娶声名无比狼藉的淮安郡卿,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现在来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包配个了不得的悍夫也是相当般配。 家里的嫡长女入赘到秦家,虽然秦家家大业大,但入赘总归是件掉份的事,因此这做的虽说是件喜事,陆家却低调得很,连来接陆柒的轿子原先都是准备让进侧门的,还是那来迎亲的喜公说了进侧门实在是影响不好,配不上淮安郡卿的身份,陆家才让迎亲的轿子从正门进出。 陆家的迎亲队伍在大街上走,陆柒也体验了一把被人抬着的大爷滋味。作为入赘的女子,陆柒并不需要像男子一样往自己的脸上盖个遮住大半张脸的凤冠霞帔,她在陆家的时候又变相的被软禁,根本就没有出过门,对这异世的民间风俗还是由几分好奇。 她掀开轿帘往外头看,新奇有趣的东西倒没有看到什么,反倒对上乌溜溜的小男孩的眼。那孩子生的甚是玉雪可爱,头上两个花朵一般的发髻,衣服算不得富贵,却相当的干净整洁。 陆柒是个标准的颜控,看小孩生的可爱便露出个甚是和蔼的笑,后者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怯怯的看着她,见陆柒回了个笑,小手不自觉的拉扯住身边大人的袖子,脑袋也躲到他身边人的后面去。 陆柒这副身体虽然羸弱,但听力还算不错,她露了脸,微凉的秋风便夹杂着那些三叔六公的闲言碎语纷纷往她的耳中灌,顺带着把那小孩与其爹亲的交谈也带到她耳中来。 小孩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般糯软:“爹爹,你不是说新嫁郎都是带很漂亮的凤冠霞帔吗,为什么这个大哥哥没有?” 回答他的男子声音略显得尖细:“什么大哥哥啊,那就是个女人。” 小孩仍旧懵懵懂懂:“女人也能做新嫁郎的吗,不是只有男人才坐轿子出嫁的吗?” 男人的嗓音里多了几分对陆柒的鄙夷:“这女人没有什么用,只能入赘,当然就可以坐轿子了。我儿将来可要找个顶天立地的女子汉,我们家可不需要这种软包儿妻。” 除了这对父子的,其他人议论的也都是些不大悦耳的话,因为秦家家大业大,帝卿和郡卿又是小老百姓们得罪不起的人物,这些闲话里十句有五句说陆柒没用是废物的,四句说陆家当家的卖女求荣,剩下一句才是说那南阳郡卿生性刁蛮,陆柒入赘过去真是倒了血霉的。 虽然不是这地方的人,但总归是些说自己的不好听的话。陆柒又看了会外头的风景,手一松,便将轿帘撤了下来,挡住了这大街小巷的风言风语。 陆柒这边被人嘲讽,待在府中等入赘妻主过来的秦何同样对这一桩婚事很不满意。早上来为他上妆的喜公被他赶出去好几个,现在他能安安分分的坐在椅子上任由喜公给自己涂脂抹粉还是他的爹亲南阳帝卿的功劳。 在秦何摔了那些装着喜果喜糖的瓷器的时候,南阳帝卿站在他身后冷眼看了半晌,等着他作势要毁了凤冠霞帔的时候,他才冷不丁的开口:“男儿家这一生一般也就嫁一个妻主,一生只有穿一次嫁衣的机会。你这么胡闹,是做给我和你娘看,还是给全京城的百姓看。” 秦何摔东西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他脸上的妆上了一半,被他一鞭子甩到边上的喜公还没诉苦呢,他的眼里到沁上了泪花开始委屈起来:“那陆柒有什么好的,身形瘦弱不说,还是个迂腐的书呆子。而且我听人说她长得也不好看,这种没用的窝囊废朗朗腔就算是给我做上门妻主我秦何也不稀罕!” 南阳帝卿冷着一张脸开始数落:“是是是,你不稀罕。你就稀罕那崔氏儿郎的新婚妻主明真!这几年你还觉得你给我和你娘丢的脸还不够多吗,谁不知道秦尚书的独子秦何是全京城的风云人物,年纪这么大了还嫁不出去,看见个好女人就红了眼!追着人家的屁股后面跑也就罢了,因为嫉妒成性把崔家儿郎推倒到水里去,自己还是失足落了水,结果人家没救你,救了自己的心上人。你倒是说说看,还有哪家好女儿愿意上门提亲娶你?” 秦何委屈得很:“那崔家儿郎他是自己掉下去的,我没推他。那船舷边上那么滑,我要不是想拉他也不会跟着掉下去。这都是京城那些百姓胡说的!” 在启国,男子十四岁成人,十三岁便开始谈及婚事,十四十五成亲生女是常事,秦何这种快二十还没成婚的已经算得上是老公子。秦何本来名声就不好,因为明真的缘故,如今甚至能说的上臭名昭著了。 见秦何委屈,南阳帝卿的语气也不由得软了三分:“好好好,就算这些是那些百姓胡说的,那京城谁信你啊,爹娘信了你,那些百姓会信吗,那些好人家的女儿会信吗?你这种性子,一般人也拿捏不了,我和你娘又只得了你一个孩子,咱们秦府家大业大,当然是招赘比较合适。” 合适的人家不愿意娶秦何做正夫,那些身份低的人家,他又看不上。眼瞅着自家儿子一年比一年大,南阳帝卿便和自家妻主商量了个主意,为秦何招赘。 秦尚书先前还不同意,但早先南阳帝卿生秦何的时候伤了身子没办法再怀孩子,她又没有那个本事敢让堂堂帝卿同意她纳侍生女,若是自家儿子找了上门妻主,到时候把孩子一生,她秦家不就有了延续血脉的传承。 转念这么一想,她也就开了窍,整日里物色同朝的大臣家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陆柒算是他们妻夫二人花了心思定下来的,现在都要成婚了,哪能任由秦何胡闹说不要就不要的。 “那也不能随便找个人就做我的妻主啊,我都听说了,那个陆柒因为对这桩婚事不满意,都上吊自杀了。现在全京城都在笑话我,那个女人宁愿去死都不愿意和我成婚!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咽不下去也得咽,她这不是死了一遭开窍了吗?一般的女儿家自然是想着娶夫郎不愿意入赘的,她会寻死,一是因为孝字压在头上,而是因为要入赘抹不开脸面。读书人都有几分孤傲,便是要那明真入赘,她指不定做得还不如陆柒,这与我儿又有和干系。我儿放宽心便是,你等她进府安心和她作对和睦妻夫,若是你实在忍受不了,等生了孩子,冷着她便是了。” “可爹,我……”自家爹爹说的有理,秦何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但还是免不了有几分不甘。 姿态雍容的男人打断了他的话:“没有可是,行了,这吉时都要到了,这新娘也快到府上了,你安心做你的新嫁郎便是。喜公,过来给郡卿上妆!” 当家主夫发了话,被撵出去的喜公便依言进了门,说了句冒犯便接着给秦何画完剩下的半面妆。 第127章 郝澄的相亲对象把她送进了附近的医院,又打了电话给郝澄的父母过来。 郝母本来在开会,听说女儿出了事,立马中止了会议,开车往电话里的医院赶。 一看到躺在病床上挂着吊水的女儿,她心里就有些发慌,忙问在床边椅子上守着的年轻男人:“我女儿这是怎么了?” 对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是突然倒下来的,我就把她送医院了。医生说她应该是进入深度睡眠了。” 郝母客客气气地说了声谢谢,但语气十分冷淡。 她亲手照顾的女儿她哪能不知道,郝澄这几日虽然虚弱了些,但也不至于到病恹恹的程度,这还是这些天来她头一回昏倒。 郝母是个生意人,比较迷信,这个时候看郝澄的相亲对象就有些不大顺眼了。不过介于对方还是帮了自己女儿的忙,她从钱包里抽出来一些粉色钞票:“医药费是你帮忙垫的吧,非常谢谢你了,这里我来照顾就好了。” 对方察觉出了她的排斥,虽然说两个人交谈愉快,但先前郝澄的话还是惊了他一回。他帮这个忙也只是出自仁义,当下颔首,十分礼貌地退了出去。 很快负责郝澄的医生又被郝母按铃叫到了病房里头,郝澄的头上没有什么伤口,不同于上次的飞来横祸了,这次她是无端地昏倒的。 郝母怀疑这是上回郝澄遭遇意外的后遗症,又担心她像先前那个样子,一沉睡就睡个两年,但植物人被唤醒后没哪个听说又恢复先前状态的。她心里担心,忙问那医生:“我女儿是怎么回事?” 郝母做惯了领导,说话便带了命令式的口吻,那医生没好气地答:“死不了,就是深度睡眠,简洁的说就是身体几天没睡太困了,等她睡饱了,过几天就醒了。” “几天没睡?不可能啊,这几天我女儿都是按时睡觉的。”她担心空调把郝澄吹病,半夜起来她还特地给女儿盖了被子。 至于睡不够,先前郝澄可是在病床上整整睡了两年,她怎么可能还会睡不够。郝母已经觉得这医生不靠谱了,若是郝澄明天还没有醒过来,她就给女儿办理转院手续。 其实他觉得这病例还挺有意思的,本来还想让手下带的那帮实习生来观察一下,不过劳郝母这态度,他也歇了心思。 人家那送人过来的小伙子得到的都是那个态度,真让实习生们来观察,这患者家属还不闹翻天。 郝母没有心思理会这医生的表情变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病床上的女儿。 在医生说病人至少要过几天才能醒过来的时候,郝澄的眼睫毛动了动,睁开了那双乌亮的眼睛。 她看着郝母,神色还有些茫然懵懂:“妈,我这是?” 郝母看了那医生一眼,又把心思全放到女儿身上,从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听你这嗓音哑的,渴了吧,先喝点水。” 郝澄把瓶盖拧开,咕噜噜喝了两口水,微甜的味道很好的环境了她的渴意。她看向自己的母亲,又问了她一遍:“妈,我怎么会躺在医院里?” 郝母说:“你相亲的时候突然晕倒了,人家小伙子把那送过来的,医生说你是深度睡眠,这几天缺了睡,你告诉我 ,是不是你先前睡太久了,这几天睡不着。” 她虽然半夜有去看过女儿的状况,但也不能保证郝澄是不是为了避免她们担心而装睡。 郝澄摇摇头:“我这几天都有睡觉,而且整宿的做梦。” 她从病床上下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你看,我浑身上下没什么不舒服的,就不用待在这医院里了,交了钱办好手续咱们就回家吧。” 郝母应了下来,等到出了医院上了她的车,她又说了句:“先前在那家医院我不好说,咱们待会去第一人民医院,给你检查下身体。” 郝澄实在是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我这身体不是挺好的吗?” 郝母一边开车,一锤定音说:“你身体好,那昏倒在地上的人是谁?做个全身检查又不要多少时间,要是得了什么大病,你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郝母态度强硬,郝澄干脆闭了嘴,乖乖按照她的要求检查身体。尖端的医疗仪器的结果是郝澄身体一切都非常正常,就是因为先前躺了两年的缘故,身体有些虚弱,营养有些不良。 从医院出来,郝母就开车去衡水中学接郝澄的亲弟弟,她叮嘱郝澄:“你弟弟今天放暑假,你这几年也不回来一趟,好好陪陪他,培养一下感情。” 自从郝澄选择大学专业叛逆开始,郝母又生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子,叫郝澈。郝澄那两年昏迷,郝母又要顾着家里,又要照顾女儿,干脆把儿子扔进了寄宿制的小学,一个星期接小孩回来住两天。 郝澈如今也有十岁,下个学期就读四年级,长得很是可爱,叫郝澄的时候也是甜甜的叫姐姐,显然被教得相当乖巧懂礼貌。 看着饭桌上的弟弟和父母,郝澄突然就冒出来一句:“妈,要是我不在了,有弟弟在的话你一定会好好的,对吧。” 郝母夹肉给郝澈的筷子僵了一下,转手把肉丢到郝澄碗里:“说什么胡话呢,哪有人自己咒自己的。” “那要是我嫁得很远,每年都不怎么回来,这和不在也没什么区别。” 郝母翻了个白眼:“那就找边上城市的,咱们国家再大也就那么大,你嫁得远,飞机几个小时不就到了。妈告诉你,就算你嫁出去了,那也得每年回来给我尽孝!” 郝澄笑了笑,似乎方才的话只是她开个玩笑而已。 她默默地扒掉碗里的饭,也没有怎么和郝澈联络感情,而是以身体不舒服的缘由,躲进房里休息。这几日她一直在做梦,梦里的场景一点点从模糊变清晰。 在那些连续剧一般的梦里,她梦见了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小孩子。那个男人似乎穿的是古装,还是她的结婚对象。 虽然不记得前因后果,但梦境里有些场景实在是太真实了,以至于她很难相信那只是梦境,而不是她真实经历过的事情。 为了这些古怪的梦境,郝澄还特地去找了心理医生,对方的结论是,可能是她在昏迷做植物人的期间大脑进行了活动,以至于把那些幻想当成了发生的事情。 心理医生给出的解释,郝澄信了一半。这网上也确实听说有个人做那种连续剧一般的梦境,还写了电视剧的剧本出来,最后剧本大卖。 她的梦境没有什么前因后果的,说是她的臆想也不是不可能。作为一个无神论者,郝澄不免有些动摇。但梦境中那个男人哭泣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她有点揪心。 她还是准备明天买票去X省去那座比较灵验的寺庙里看看,旅旅游散散心,也能避一下郝母的相亲攻势。 郝澄从心理医生处出来的时候,徐大师搁在郝澄面前的魂灯一下从明亮变得虚弱起来。 她甚至朝着地上吐出一口血来,江孟真一直在身边守着,见她如此,心下便有几分焦急:“可是出了什么意外?”时间已经离对方说的七日过去了四日,可郝澄还是毫无反应。 今天那盏魂灯又出了意外,这如何能不叫他心急如焚。 徐大师用袖子抹掉口边的血沫子,道了声:“我不碍事,只是令妻主似乎把这边的事情当成了虚幻,如果她真这么想,便是我有意,也招她不回来。” 这就和求生意识差不多,一个受了伤的人,如果她一心要求死,便是大罗神仙的药也救不回来。 江孟真的唇色更是苍白,他甚至有些动摇,要不要放弃手边的一切,让徐大师把他和女儿送过去。 但对方没有那个本事不说,即便要送,也顶多送个魂魄,万一那边没有什么合适借尸还魂的壳子,他搞不好和女儿的命就要折在在路上。 可就让他下半辈子永远地和妻主天人永隔,他又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样的结局。 江孟真在郝澄的床前枯坐了一宿,一日未眠。 而在郝澄的世界,她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一早去取了网上定好的机票,沿途一路欣赏着美景,虽然晚上还是会梦到那些不清楚的梦境,但那些梦境的影响力似乎在变弱。 在郝澄抵达香火鼎盛的云隐寺的时候,江孟真底下的侍从正劝他吃东西:“您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便是不怎么有胃口,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要撑下去,不然家主醒过来,肯定会心疼死的。” 江孟真看了看床上的人,尽管吃这些东西的时候感觉味如嚼蜡,但他到底还是勉强自己吃了一些下去。有孩子的血脉亲情在,郝澄应该会更惦记着回来。 最后三日是关键的时期,江孟真寸步不离郝澄的床前,用餐如厕都是在房内,休息也只是休息很短的一段时间,他本来就怀着孕,身子骨虚得很,每日还只花一点儿功夫在吃的上面,饭也只吃小半碗,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迅速地消失得干净。 等到最后一日的时候,徐大师因为精力耗损严重,保养得极其好的头发都白了一半,原本光洁的面容也出现了几道细纹。 眼看着倒计时越来越近,郝澄还是毫无反应,在江孟真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郝澄的眼睫微微的动了动。 江孟真一下警觉起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床上的人手也动了起来,那盏黯淡的魂灯也陡然变得十分明亮。 躺在床上好些时候的郝澄终于醒了过来,而且直起身子坐了起来。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用江孟真熟悉的声音和语气道:“是我,我回来了。” 江孟真一下没忍住,滚烫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郝澄不免内疚,柔声道:“是我不好,让你这段时间这么辛苦了。” 江孟真有些哽咽,用拳头捶了她两下,不过他顾忌着郝澄身体,没有敢用力气,只一边流眼泪一边道:“你怎么舍得回来了?” 郝澄脸色稍稍灰暗了几分,又哄着江孟真道:“你看你眼睛下面都是青黛之色,眼睛都肿了,好好休息会,等你睡觉醒过来,我再和你讲为什么。” 江孟真还是不肯睡,他担心眼前的一幕是在做梦,醒了就没有了。 郝澄只好轻轻掐了他一把:“刚刚我掐你是不是会痛?你捶我我也痛。好好睡吧,我哪也不去,就在边上陪你。” 发现郝澄状况的徐大师捻灭了一盏灯,又把修复好的扳指给郝澄戴上:“江施主尽管放心,郝施主这次魂归只是意外,今后一定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发生。 江孟真身体状况看起来实在太糟糕了,再不好好休息,她实在是没有什么精力再来治疗这个江施主了。 郝澄感激地朝徐大师笑了笑,哄睡了自家夫郎,又抿直了唇在他身边躺下。她到底还是自私,选择了夫郎和孩子。 第128章 除了扳指之外,徐大师又费了些功夫,确保郝澄不会和这次一样再出意外,她才被准许放出府去。 郝澄没怎么管徐大师的去处,等到身体好一些,便要自己动手进厨房,给江孟真做些药膳补补身子,毕竟他现在身子太虚了,要吃药对孩子不好,还是食补来得好些。 郝澄挽起袖子准备进厨房,却被自家夫郎扯住袖子:“这些让下人来就好了,犯不着你来做。” 郝澄笑了笑:“我身体不碍事的,做些菜没有什么问题的。” 江孟真不松手,依旧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袖,咬着嘴唇不松口:“不是那个原因,你就在这里陪我不好吗?” 郝澄转过头来看他,试探地问:“你是觉得我做的菜不符合胃口了吗?” 人的口味是会有变化,但是她可以按照江孟真的喜好来调整的。 江孟真还是摇头,固执地扯住她的袖子,柔软光滑的面料都被抓得起了褶皱。 他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后怕,还夹杂着内疚和懊悔。郝澄转瞬便猜到了他的心思。她先前的昏迷便是因为为江孟真做菜,结果出门一趟,就整了个魂归异世昏迷不醒。 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江孟真是真的害怕了,害怕她再发生这样的意外。 知道了江孟真的心思,郝澄有点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心疼。她用自己空出来的手搁在江孟真的手上,将他抓住自己的衣袖的手轻轻地拿了下来。 “以后再有什么材料,我都让下人出去好不好?你要是担心,可以陪我一起过去,只是做个菜而已,真的不会出意外的。” 江孟真僵直的身子被她的柔声细语安抚得渐渐软了下来,郝澄给他系上一件黑色的毛绒披风,又小心地搀扶着他迈出房门。 从他们的房间到厨房需要穿过院子,外头的雪还没有停,郝澄撑开青竹伞悬在两个人的头顶,偌大的伞面将两个人的身子遮挡得严严实实。 等到进了厨房,厨房里的食材整整齐齐地对方在桌子和橱柜里,厨娘和厨郎纷纷向郝澄和江孟真行礼,郝澄看了眼,都是新面孔。想来是那日的事情让江孟真有些迁怒,把原本的厨子全都换了彻底。 郝澄扶着自家夫郎坐了下来,她也蹲在他的凳子面前,手搁在他的膝盖上,温声问他:“你想吃些什么,我给你煮点山药粥好不好?你现在身子虚,吃点容易消化的食物比较好些。” 江孟真摇头:“我不想喝粥。”那日就是因为他想喝咸粥郝澄才出去的,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喝咸粥了。 郝澄听到他这么一句,更是觉得心像是被人家用手狠狠地拧了一把,揪痛得厉害。 她伸手把江孟真散落下来的头发别到他的脑后去,又好商好量地说:“那咱们就不喝粥,煮面怎么样,就煮那种普普通通的阳春面。” 江孟真点了点头,没有反对她这个提议。郝澄松了口气,从地上起来,围了个围裙,又开始准备材料煮面。 时光仿佛一下回到了过去,她和江孟真初次相遇的时候,她就利用手边仅有的一些材料给受着伤的江孟真煮了一碗普普通通的素高汤阳春面。 当时她的厨房简陋,现在她的厨房里熬着做别的菜的猪骨高汤,浓郁鲜美的气味从锅盖的边缘溢出,鲜香扑鼻。 郝澄回头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等待着的夫郎,对方的身孕还没有三个月,至今尚未显怀。几年的时光并未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他依旧是身形纤细,面色却因为这几日作息不定的缘故有些苍白,和她与他初见的时候有几分相像。 郝澄心念一动,放弃了在那里熬好的高汤,将手伸向细嫩的豆芽和蘑菇,准备临时熬一份素高汤。 伴随着纯白色的猪油在锅底滋滋地化开,变成透明滚烫的猪油的时候还散发诱人的香气,郝澄一点点地重复着记忆里的步骤,像是完成一部非常伟大的作品一样进行着自己的“创作” 江孟真显然也想起了这一段回忆,他规规矩矩地在自己的凳子上坐着,看着在白色水雾里的女人,眼神变得格外柔软。 江孟真并不喜欢等待别人做菜,但看自家妻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一点也觉得那些枯燥,直到郝澄把一大海碗的阳春面递到他的跟前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他感觉这才眨眼的功夫,郝澄就把一碗热气腾腾卖相极佳的面条给他做好了。 面条被盛放在蓝底白花的青瓷大海碗里,面条被摆放得整整齐齐,被切碎了的蘑菇和豆芽和青翠色的小葱一起把面条衬得尤其好看。 江孟真头一回吃这面的时候,是在十分饥饿的情况下才能吃这么多,他方才吃了些糕点,还不算是很饿,而且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又不能多吃。 可要是浪费了自家妻主的一番心意,江孟真又觉得十分可惜。左右为难,他不由得抬眸和郝澄对视,眼神把他的所思所想都对郝澄阐述得清清楚楚。 郝澄哑然失笑:“这面我只做了一碗,当然是咱们两个一起吃了。” 江孟真面上便染了些许绯红,成婚也有好些时间了,他对着她容易脸红的毛病似乎还是没有能够改掉,不过郝澄爱极了他这副难得的羞怯模样,当然不会扫兴说什么让他不舒服的话。 她搬了个凳子在江孟真面前坐下,又将面碗搁置在自己膝盖上的托盘上。用木筷卷起白色的面条,轻轻地在唇边吹了吹,等到觉得面条温热,她才把筷子递到江孟真的嘴边。 江孟真也不甘示弱,拿了搁在碗里的白瓷调羹给郝澄喂有汤的面条。妻夫两个能一口我一口,来来回回地很快就让一大海碗面条见了底。 主家两个要秀恩爱,厨房里侍候着的下人早就退了出去,直到郝澄牵着江孟真的手出来,她们这才进去清洗碗筷。 两个人刚到院子里,好几日没有见到自家阿娘的郝敏就蹦了出来,奶声奶气地喊着郝澄,还一本正经地问她:“阿娘,你的病好了没有?” 郝澄在女儿有些红扑扑的脸颊上摸了一把,有点冰凉,但还是很柔嫩,看上去保护得很好,没有冻裂的迹象。 她含着笑道:“是啊,阿娘的病好了。” 郝敏便一个熊抱扑到郝澄怀里头来:“那阿娘陪淼淼玩,你都好几天没有理我了。” 看着女儿粉扑扑的脸颊,郝澄的心融化成了一趟春水,原本还为了不能再见到父母十分遗憾,现在那丝后悔也磨平了。 郝母和郝府还有她的弟弟,但江孟真和郝敏却只有她。 她柔声安慰女儿:“是阿娘不好,不过阿娘和爹爹的病还没有好全,你还记得我是怎么教你的吗?” 郝敏嘟着嘴从郝澄怀里下来:“你们生病了就不能和淼淼玩了,不然我也要吃药扎针。” 古往今来,小孩总是很害怕吃药打针的,大夫手里没有那些阵痛,但那些一排排明晃晃的银针还是能够把小孩吓得不行。 郝澄很是欣慰,在郝敏柔软的头发上轻轻摸了一把,哄了她两句,就让府里专门陪着郝敏玩的侍女把小孩给带下去了。 江孟真看着母女两个互动,感叹了一句:“咱们家淼淼还是恨乖巧听话的。”他以前不喜欢带别人家的孩子,原本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但如今看自己生的孩子,是怎么看怎么出色可爱。 郝澄唇角翘起,面上有几分得意:“那可不,也不看看她是谁和谁生的孩子。” 王婆卖瓜了一番,她又小心地将手搁在江孟真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咱们这个宝宝也会像淼淼一样乖的。” 江孟真含笑看她,郝澄又很快将手缩了回来,外头天寒地冻的,她也不想怀着身孕的夫郎在外头受了凉。 待到两个人吃饱喝足在房内坐定,江孟真又忍不住主动挑起了话题:“你先前和我说的,要和我讲讲魂魄离体后的情况。” 郝澄僵了一下,斟酌了一番词句说出了口:“我原以为自己是被砸死了,所以尸体应该也是被火化,结果我只是进了医院。也就是咱们这里的医馆。我听我的妈妈,也就是娘亲说,我已经昏睡了两年。先前我和家里闹得有点僵,一直就没有怎么回去,一直是我的母亲照顾我。你也知道,对我来说,我已经和她们有四五年没有相见了……” 她絮絮叨叨的讲了不少的话,江孟真也听得认真,生怕错过一句。他发现郝澄说起父母的时候,眼睛都柔和了几分。能够养出她这样性子的人,肯定成长过程中是一直被爱着的,江孟真和自家的生身母父关系糟糕透顶,但不代表他不能理解那种血脉亲情。 四五年没见,郝澄却只能和父母相见几日,他不免有几分内疚:“不是我不想让你多待在爹娘她们身边,只是如果你短时间内不回来的话,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所以我才让徐大师做了那些。” 他顿了顿,眼神坚定地道:“便是你怨我,我也不后悔。” 郝澄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的结也差不多解了。她俯身先前,在江孟真的颤抖的眼睫上落下一个一个如蜻蜓点水般的吻。 不等江孟真反应过来,她又将自己的吻落在他那张薄薄的红唇上,以吻封缄。 这个吻甜蜜又慎重,不带半点情欲,等到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分开,郝澄才一字一句地道:“我也不后悔。” 第129章 郝澄出了那么一遭事,多少有些心有余悸,又要陪着自家夫郎调理身体,干脆短时间内哪儿也不去。 在她们妻夫两个恩恩爱爱过小日子的时候,外头却是变了天。 等到日子渐渐转暖,江孟真的胎也稳定下来,郝澄就安排了辆舒舒服服的马车,准备跟着自家夫郎出去逛逛。 结果她这一出府,就发现原本冷冷清清的街道又热闹起来,而且比先前还要更繁华一些。 郝澄不免惊讶,又瞧见个卖糖葫芦的脚妇,便招手让她过来:“你这糖葫芦怎么卖?” 对方顶着一张笑模样道:“十文钱一串。” 马车妇听了这个价钱,便忍不住插嘴说:“一串糖葫芦罢了,怎么值当十文钱!你可别想把我家主子当冤大头宰!” 先前袁州城生意不好,城里做得最好的糖葫芦也只卖五文钱一串。 脚妇笑道:“那是之前生意不好,我这做糖葫芦的手艺可是祖传的,先前在京城可是要卖到十五文一串呢。” 郝澄从荷包里取出锭二两的银子来:“给我包十串。” 脚妇接过银子,手脚麻利地把糖葫芦取下来包好,又从荷包里准备给她找零。郝澄却摆摆手:“钱不用找了,我就问你两句话。” 脚妇把银子塞回去:“您尽管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听你口音,你是京城人士?”她好歹在京城夜待过快两年时间,身边又有个地地道道的京城人,听这人说话,一下子也能猜出来。 脚妇又笑:“是了,您可真有本事,这一听就能听出来。” 郝澄道:“只是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走的地方多了,多多少少能听出来些。原本在京城待得不好么,怎么突然到袁州城来了?” 一般小城市的人,都努力地往大城市走,京城人士还挺傲慢,特别是本地人,基本上都不会挪窝。 那脚妇笑不出来了,叹口气道:“您这几日怕是没怎么出来吧,淮安王的军队已经攻到了京城。现在城里乱得很,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没有活路,也便想着先来袁州城待会,等事情平息下去再回去。” 凡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呢。京城里是两方对战的大本营,除了兵士死伤无数,还有不少百姓也被波及。她们也不想被抓壮丁,有些家境和门路的就趁着这个节骨眼往外避风头。 只是转念的功夫,郝澄便把事情想了个通透,都是兵不厌诈。原本放出的消息是淮安王会攻打袁州城,然后皇帝便安插了大量兵力驻守在此地,就等着淮安王军队攻打来,把人一举击溃。 结果人家摸清了京城的兵力分布,选了个最容易打的地方攻进去,这些年皇帝的私兵养尊处优的,又没怎么到战场上厮杀,哪里比得过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 双方消息不对等,淮安王这边明显是了解皇城远胜皇帝了解她,也难怪江孟真那么笃定淮安王会赢。 郝澄叹了口气,示意那答完后的脚妇离开:“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你可以走了。” 她摆了摆手,又从纸包里取了一根糖葫芦出来,递到江孟真的跟前让他咬着吃。 孕夫就爱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等到马车又行了一阵,江孟真已经吃掉了四五根糖葫芦,嘴唇因为那些糖还显得有些红扑扑的。 郝澄把那糖葫芦放起来:“这东西也不能吃多。”她放下帘子来,往江孟真的唇上亲了一口,又探入他的唇中,果然是酸酸甜甜的味道,还带着山楂果的清香。 她眯起眼睛,还舔了舔舌尖:“夫郎好甜。” 江孟真的耳尖便晕染了红色,像那红彤彤的山楂果一样,看着十分喜庆可人。 因着江孟真有身孕的缘故,这袁州城很多地方郝澄就没去,等到逛了一圈回来,差不多已经过去两个时辰。 两个人用的没有买多少,各色各样的点心却是添了很多,特别是那些酸酸甜甜的果子,江孟真一下子买了不少。还是郝澄在边上劝着,才没有让他大手一挥把那些东西都弄回去。 孕夫心思敏感,容易多想,怕江孟真心里不舒服,她好声好气地和他讲道理:“我又不爱吃这个,而且这东西,要放得久了,就没这么新鲜好吃了。再说了,城里也有不少孕夫,你都弄走了,他们上哪找这么好吃的。” 江孟真摆摆手,只要了一小坛子,等到车帘拉下来,他反而不高兴了:“那心里我就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郝澄连忙赔笑哄他:“自然不是了,夫郎是天底下最大方的人,善良又大方……” 她说了不少甜言蜜语,说得江孟真都忍不住去堵她的嘴:“成了,再夸上去,我都能上天了。” 郝澄心想,在她心里,江孟真也基本等同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 和脚妇谈话后没几日,京城那边就传来消息,说当年皇帝被发了疯的前太女下毒身亡,淮安王清君侧,最后在众位臣子的拥护下暂时代理朝政。 这都是对外的说法,既然皇帝死了,下毒的太女肯定没了性命。皇城里那些皇女本来就死的死伤的伤,淮安王又是个心狠手辣的,斩草又除根,这暂时代理肯定很快会变成名正言顺的长久代理。 她有些神色凝重的看向自己夫郎:“这些事情,你一直都知道吗?而且当年你受伤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孟真说是那个什么亲王府,王府的正君善妒,才对他如此。如果刚和江孟真结识那会,她是将信将疑,毕竟马有失蹄。 但越相处,她越是不相信,依着江孟真的本事,会被那样愚笨莽撞的男人算计成功。 江孟真倚在郝澄肩上:“我知道瞒不过你,那事情确实不是英亲王做的,而是和淮安王相关的人,她们是我为了拿我手里的名册,又要我的命,哪能想到我被那救了。” 江孟真一直都不欣赏当今皇帝,而且他和那位淮安王也确实有过渊源:“你也知道,我那个时候没有遇见你,心里总是憋着一股子气,做些事情来便不管不顾。所幸上天眷顾,终究是淮安王赢了。” 郝澄露出就知如此的表情,她有些惆怅,又觉得松了口气。平静的日子还没有过多久,日子就被京城来使打破了。 已经登基为帝的淮安王整肃朝政,朝廷上大洗牌,但她能用的人才并不多,又想起来江孟真这个助力,当下便派人来宣旨,让郝澄和江孟真一同入京。 皇帝催得紧,府上上下迅速打包了细软金银,搞了两辆马车,还安排了好些护卫护送郝澄一家回京。 马车徐徐而行,郝澄拉开车帘看了一眼自己在袁州的宅子,又望着京城的方向,心神莫名紧张起来。但看到身边翻看着书安然的夫郎,她又定下心神来。 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不管是狼窝还是虎穴,那座京城,她总算是要回去了。 第130章 郝澄江孟真回京城的时候,府上那些下人已经把府邸打扫得干干净净,毯子棉被之类的都换了新的,保证郝澄无论什么时候回来,都能睡到散发着阳光气息的柔软的床铺。 原本没有主子在府上,那些负责下人吃食的厨郎们每日也没怎么用心,确定了这几日郝澄归来的日期,厨房里来了个大扫除,每把菜刀都是亮晶晶的,掀开案板,也不会有那种长着触角的讨厌生物跑出来。 郝澄坐的马车是临近中午的时候到了京城,守在门口的门妇一看马车上的标记,又看了马车妇的脸,忙打开大门,扯着嗓子往里头喊:“主子回来了!” 她的嗓门很大,洪亮的声音在偌大的宅院中传开,呼啦便涌上来一大帮人,帮着卸行李的卸行李,拉马车的拉马车,各个都在主子面前表现得很殷勤。 郝澄先下的马车,也没有让别人扶,直接站在原地,伸出手扶了江孟真下来,不让别人碰他一下。 管事的先凑上来,看了她们两个一眼,伸手抹了把眼泪:“主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您和正君不在啊,这府里都冷清清的。” 郝澄扶着江孟真迈过台阶:“慢点走,小心台阶……” 等到跨过大门,她才把眼神放到自己府上。如今是春寒时分,虽然出了太阳,但天气还是有些冷。这个时节绝大部分的花草植物都已经枯萎凋零。 但眼前的一幕却是极美,腊梅花开,隐隐有暗香浮动。松柏长青,透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绿色生机。其他的植物也修剪的十分整齐,而且从细节可以看出来,这些东西一直以来有被精心呵护。 除了植物美,地上也打扫得十分干净,郝澄甚至觉得,自己穿着雪白的袜子走上去,等到走完一段路,脚底下也不会变黑。 府邸能够管理得好,那自然是管事功劳最大,郝澄一点也不吝啬自己的赞扬:“这些日子来真是辛苦你了,你做的很好。” 李管事面上便露出被赞许的笑容:“是主子你们两个规矩立得好,您是准备先吃饭,还是?” “煮点清淡的菜吧,我要先去休息。”沿途奔波这么久,虽然坐得是马车,没有什么汽油味,但路上也实在有些颠簸,郝澄还是觉得难受。 李管事领了命令,按照郝澄的吩咐做了几个清淡的菜,汤也是选是萝卜炖排骨,汤里煮出来的油荤都被厨子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拂了去,除了汤里加了些排骨,就只有一道清蒸鳊鱼是荤菜,肉质鲜嫩,腥味被去除得一干二净。 但饶是如此,怀了孕的江孟真闻到鱼的味道还是吐了起来,郝澄连忙从位置上起身给他拍背,也不忘命令站在边上的下人:“还不把这盘鱼给我端出去!” 站在一旁的仆侍立马将那盘惹了祸的清蒸鳊鱼给撤了下去。 郝澄见江孟真面色看起来舒服许多,又亲自动手为他盛了一碗萝卜排骨汤,怕江梦真吃着荤腥不舒服,她只盛了几块萝卜,主要是让自家夫郎多喝点热乎乎的汤暖暖肚子。 这饭还没有吃完,得了消息的人就到了府上。 李管事从外头走进来,原本带着几分欢欣的面庞,此刻却挂上了愁容:“主子,外头来了稀客。” 郝澄皱起眉头,显然是对打扰了他们妻夫二人用膳的人感到非常不满,她继续用调羹给江孟真喂了一口鲜美的萝卜汤,想也不想地说:“我们这才刚回来,就有人上门拜访,他们没有事先给过拜帖,直接把人请出去吧。” 这要换做别人来访,李管事肯定按照自己的东家的吩咐,把事情都处理好了。 偏偏这来的人,背后来头实在不一般,她没有直接退下去,而是吞吞吐吐的道:“您出去看看也不碍什么事,主要是来的人声音尖细,我看了是宫里来得,我觉得八成是那一位特地派过来的。” 前些日子淮安王已经正是入手了整座皇宫,这宫里头的宫女宫侍自然也都归了新皇使唤。 皇帝派来人自然是轻易得罪不得,郝澄便有些扫兴地搁下手里的碗筷,只低声和江孟真说了一句:“你在这好好坐着,我先出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她从房门走了出去,先前那人已经被领了进来,对方穿得是宫里的女官服侍,打扮也一眼能看出她是宫里人。 郝澄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调整了面上不耐烦的表情迎了上去:“不知道您到府上来有什么要事?” 对方看了她一眼:“你便是郝澄?” 郝澄点点头:“正是在下。” “陛下要见你,命我带你和令正君江孟真一同入宫。” 她手里还有一份手谕,郝澄摊开来看了一眼,明黄的卷轴上果然盖了玉玺的印记,字体是郝澄未曾见过的,但观其字,看似内敛圆滑,实则锋芒毕露,很是符合那位淮安王的性情。 圣命不可违,郝澄虽然不情愿,但也只得让对方稍等,进去和江孟真低语了几句,还是决定和他一同入宫,不摆着架子让那位新皇久等。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郝澄许久未踏入这座气势恢宏的皇城,一时间有些紧张不安。毕竟新皇初登基,底下的皇位还未坐稳,她不知道对方召她们妻夫两个进宫是何用意。 江孟真察觉到了她的忐忑,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不要慌,有我在呢。” 江孟真那么厉害,只一句话便让郝澄安定下来。她朝着他笑了笑:“我不怕的。” 只要有他在,不管是哪,她都不怕。 第131章 郝澄和江孟真的马车缓缓而行,一直到皇帝所在的太和殿前才停了下来。她扶着夫郎下了马车,身穿宫装的宫女提着个拂尘站着宫殿的台阶上等候。 郝澄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宫中的琉璃砖瓦和绵延的朱色宫墙还和她记忆里一般光鲜耀眼,但宫里侍候的宫人全几乎被换了一遍。 原本受皇帝宠爱的宫人被贬去了不受重视的地方,一些肯为利益左右的宫人被提拔上来,侍候在新帝所在的太和殿。 那宫人是个慈眉善目的长相,见郝澄下来,只和和气气地道:“还请二位随咱家过来,陛下正在御书房等候。” 郝澄颔首,紧紧牵着江孟真一路走了过去,等进了御书房,果然摆设变化和从前大相径庭。 在桌前站着的一身皇袍的女子俨然就是淮安王了,更准确的说,是晋国新帝。 她身形高大,五官的轮廓很是坚毅,一双凤眸极其锐利,她的面庞和郝澄侍奉过的上一任皇帝有五六成的相似,只是肤色黑了许多,气质也和那位完全不同。 在她看过来的时候,郝澄和江孟真齐声向她行礼:“草民郝澄、臣江孟真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郝澄原本是云州知州,但因着新帝的缘故,如今也只是一介布衣罢了。江孟真头上还有个县主头衔,自然是可以对新帝称臣的。 新帝抬手,示意两个人在一旁的位置上坐下:“两位免礼。” 郝澄谢过皇恩,先等江孟真坐下来,又在他身边坐好:“陛下寻我们可有何事要吩咐?” 她只知道淮安王骁勇善战,也十分聪慧,但对其本人并不算了解,也不知道对方宣她们进宫是何用意,好在江孟真在她身侧,把她这份忐忑给压了下去。 新帝唇角噙着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她拍了拍手:“皇儿出来。”百鸟朝凤的屏风后头便站出来一个十岁身量的女孩子,对方和新帝有七分相似,但面如冠玉,皮肤看起来十分细腻,一双手也没有什么茧子,看起来被保护得很好。 小孩穿着紫色锦袍,头顶玉冠,严肃着一张面孔,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郝澄更是搞不清楚新帝到底是什么想法,但后者很快为她解了惑:“来见过郝太傅和江太傅。” 太女很是尊敬自己的母亲,当先便要按照对老师的礼节来拜见她们两个。郝澄心中惶恐,连忙上前一步托举了太女起来:“陛下,草民才疏学浅,担不起如此大任!” 新帝笑呵呵的模样:“爱卿过谦了,先前的云州可是你治理的,从前云州是贫瘠之地,如今却这般富庶,自然是爱卿有大才。” 她这么说,郝澄压力更大:“陛下谬赞了,云城能够有次发展,一是因为地利人和,二是夫郎行善修路。况且治理城池和治理天下所差甚远,微臣唯恐……” 对方有些不耐烦:“换了别人,也不一定有你那个能耐治理好云州。好了,朕说你可以你就可以。” 江孟真却起身:“臣怀有身孕,怕是短时间内没有精力教导小殿下。且臣为男子”要教人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这孩子先前受了磨难,他暂时只想好好养胎,不想把麻烦揽到自己身上。 子嗣问题尤为慎重,若是江孟真因为教导太子导致落了胎,那江孟真心中肯定有怨恨,新帝便是有意,倒也不乐意冒这个险。 “这拜师礼还是要的,江爱卿尽管先受着,等到有闲心再来教导太女也可。” 君无戏言,皇帝说出的话断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江孟真和郝澄只得接了太女的拜师茶,又受了太女的礼,这才被宫人送回去,美其名曰,皇帝体恤臣子,她们舟车劳顿,自然要好好休息。 皇帝这话说的着实冠冕堂皇,她若是真心为郝澄妻夫两个着想,那也至少等个两三天,等他们休息够了,再把他们传召入宫。 现在搞得他们心神不宁,完全看不出来是体谅他们辛苦。 说是这么说,但在马车上的时候,郝澄肯定不会把抱怨挂在嘴上,她只在到自己的府邸,关上门来,才和江孟真分析皇帝用意:“陛下到底是如何想的,我也不是什么当代鸿儒,她怎么会选上我。” 皇帝选上江孟真,她倒不觉得有什么意外。毕竟看起来新帝和自己夫郎有过来往,江孟真也确实足够聪慧优秀,教导一个太女,那肯定是绰绰有余了。 至于这个世界男子地位不如女子,这一点就被郝澄完全抛到脑后去了。在她心里,江孟真做什么也是好的。 至于她自己,她很有自知之明。做个地方官,估计是没有什么问题。但阅历不足,学历在京城也算不上大儒,太女太傅并不适合她。 江孟真道:“妻主何必妄自菲薄,不过陛下选你做太傅,确实有别的用意。” “夫郎请讲。”她还是挺爱听江孟真分析朝廷上的事情,他对她了解,讲话也贴近她的性格,往往让她有醍醐灌顶之感。 “新帝登基,时局动荡,她需要信得过的人来让朝廷稳定下来。先前大洗牌换掉了许多人,武官是绰绰有余,但文官势弱。” 淮安王虽然骁勇善战,自己也靠着打仗拿了不少的荣耀,但她对文同样重视。重文轻武,或是重武轻文都对朝堂有着深远影响。 皇帝要平衡,那肯定要让现在势弱的文官强大起来。 郝澄点头:“可是要文官,那定然是百官之首宰相带头最为好,我听闻这位陛下对旧朝老臣甚是仁慈,一些性情过于刚直的言官,陛下也未曾降罪,而是给了银子让其衣锦还乡。” 新帝对那些朝臣的处置还是恨让郝澄服气的,对方是刚柔并施,不想瞧见的人就宽慰一番送回去,眼不见心不烦,该留的人留下来,还忍让退步彰显她的仁德。 淮安王要这个皇位,显然不是想做个昏君。她的野心很大,不仅是要为自己的女儿铺路,更是想做个千古称颂的明君。 “这正是我不理解的地方了,既然如此,陛下就更加应该去请那些有影响力的大儒出来做太女的太傅,她们是民心所向,也是文人纸笔指的方向。若是有她们出马,那陛下心意更是顺遂,而我除了当年有个功名,实在没有什么名声。” “那四位陛下早就请过了,只是对方不肯来罢了。” 江孟真顿了顿:“至于陛下别的用意,兴许是因为看上了江家的财富,想要绑着咱们为她做事,也兴许是因为看重妻主的性格好。” 郝澄的性格正直却也不失圆滑,不会过刚易折。至于选他,自然是希望不要把太女教的太正直,也有把他绑在皇家这艘大船的意外。 淮安王对江家财富不是不羡慕的。 江孟真长叹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之不管她做什么打算,妻主且先安心受着便是,倘若我没有猜错,明日封赏和授命便会下来,妻主身上,也绝对不会只挂着太傅一个职位。” 第132章 如江孟真所言,第二日的时候,郝澄和江孟真的封赏便到了,连带着江家和林家因了江孟真的缘故,受了新帝器重。 郝澄除了是太女太傅,还担了个礼部尚书的职位,从五品的知州,到如今的二品大员,郝澄可谓是一步登天。 众位朝臣中,能够穿二品文官朝服的,基本上各个都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不惑之年能够达到这个成就都是年轻有为,郝澄却是张极其年轻鲜活的面孔。 一堆朝臣往那一站,就数她最扎眼。郝澄一开始有点担心高处不胜寒,她升职这么快,又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来的,也没有什么所谓的从凤之功,难免招人妒忌。 江孟真却这般开解她:“我瞧着礼部尚书的职位却是再适合不过,妻主莫忘了,你离开京城去云州之前是什么职位。” 郝澄便想起来,她原先做过一段时间的礼部侍郎,对礼部的这些人还是相当熟悉。侍郎往上升一升,便是礼部尚书了,离她初做侍郎的时候,也过去五六年,这个时间也算不得短了。 郝澄叹了口气:“可这五年我又不是在礼部任上,这做起事情来难免有些生疏。况且我的年纪也太年轻了些。” 五年要从侍郎跳尚书已经是快的了,有些人在一个位置上熬上二十年也不见得能有这种跳跃性的升迁。 江孟真不以为意:“我觉得这还真没什么受不住的。”见郝澄还是心有不安,江孟真又细细跟他解释:“新帝真是用人之际,那些陪她打这个天下的,位置反而不会很高。她需要人来制衡这个朝廷,这朝野上下,没有比妻主更合适的。” 郝澄只觉得他情人眼里出西施,所以什么都说她好:“瞧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就是朝廷上下最好的了。” 江孟真含笑道:“这并非是我玩笑话,世家弄权,威胁到新帝地位。军权又需掌握在陛下手里,她若是真爱护那些将领,好点的杯酒释兵权,差些的就直接按个名头抄家。妻主出身寒门,却年纪轻轻官职礼部尚书,可以让天下人看到陛下对寒门弟子的看重。但我出生世家,陛下要糊弄世家,也可以拿我找借口。” 郝澄要是再历练几年,或者说年长些,他估摸新帝就不是让郝澄做什么礼部尚书,而是直接让人进入内阁,做百官之首的宰相了。 郝澄仔仔细细想了遍,也觉得是这个道理:“那陛下提拔林家,是安抚你,提拔江家,又是为了制衡,给你提个醒了。” 毕竟新帝既然耳目众多,消息来源又广泛,也不可能不知道江孟真和江家不和。 江孟真夸赞她道:“妻主甚是聪慧,陛下的确有这番用意在里头。” 谁不知道他那生母根本就是个绣花枕头 ,做个小官管几十个人还行,真要做大官,她绝对的是有心无力,只会频频犯错。 不过这倒也是提醒了他,江母那边他要多放些心思,免得对方犯蠢,做出什么牵连九族的大事来。 他虽说几乎和江家断了联系,但血脉是无论如何断不了的。 郝澄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她不免有些忧虑:“岳母大人那边……” 江孟真安慰她道:“我母亲那边你犯不着太过担心,她的身子骨不好,要是再纵情一些,怕是也活不了多久的。” 江母如今也已经将近五十,虽说出身富贵,但她长年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依着他对江母的了解,对方顶多能够再活一年。 他只要派人看着她,不让她在这一年内干些太过的蠢事就足够了。 江孟真和江母关系不好,但到底那是他的母亲,这种时候,郝澄也不好说什么幸灾乐祸之类的话,只是轻轻地环抱住自家夫郎,安抚着他和肚子里的孩子。 一切的按照江孟真预料的那样进行,皇帝给了一个提拔郝澄做礼部尚书的好理由,又在平日里表现得对她十分恩宠。 新帝登基,有人是想和皇帝作对,但绝大多数人还是盼着讨好皇帝,因此郝澄这个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便成了围堵的对象。 每日都有人送拜帖过来欲登门造访,但郝澄全把人给推了,说是府中夫郎怀有身孕,没办法接待外客。 江孟真的名头,大部分是听说过的。这样一个人做了父亲,实在是很难让人置信。可如今郝敏都三岁了,在家中深受父母宠爱,如今江孟真还怀了第二胎,和妻主恩恩爱爱的,没乱七八糟的人,倒也十分让人艳羡。 江家这几个月都安安分分的,但在江母没有丢了性命之前,江孟真是不愿意把江家大宅边上那些暗哨撤下来的。 眼瞅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江孟真的肚子也一天天地大了起来。 在半年之后,这个在爹亲肚子里就吃了不少苦头,生命力十分顽强的孩子,终于也迫不多待地要来到这世界上了。 第133章 这是江孟真第二次生孩子,按理说一回生二回熟,二胎要比头胎容易许多,但是郝澄听了消息,还是紧张得不得了。 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刚好到了夏季,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虽然说有穿堂风,但一动就出汗,她本来就紧张,江孟真在里头生孩子,她就在门外走来走去,身上出了一身的汗,衣衫全被汗水打湿,透出里头里衣的轮廓。 她的面庞上汗水更是像流水一般地往下淌,额发全都被汗水打湿,整个人仿佛被人从头浇了一盆水,浑身上下湿了个透。 听着自家夫郎痛苦的声音,她觉得时间实在是慢得不得了,每一秒仿佛度日如年,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已经忍不住扒着门框,就想着江孟真要是再喊一声,她就不管不顾要冲进去了。 下一秒,江孟真也没有让她失望,虽然他没叫,但婴儿的啼哭声从门里传了出来。 孩子都生了,也不怕什么冲撞了,这下郝澄没有什么顾忌了,径直就推开门冲了进去。 里头好些个侍候的接生者和阿公,负责照顾刚出生婴孩的,手脚麻利地给孩子脐带打结,迅速用温热的湿毛巾把哭得一抽一抽的婴孩身上擦干,最后将小孩抱在早早准备好的襁褓里哄了起来。 负责江孟真这边的,则是把他扶到一旁干净软榻上歇着,顺带着把被血水还有羊水打湿的床单被褥全部扔出去烧掉。 见她进来,抱着孩子的阿公喜不自禁地到她跟前贺喜:“家主您看,这孩子生的多可爱,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和正君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足足有五斤六两呢。” 郝澄看了一眼,这孩子确实不像郝敏出生时候那样红彤彤皱巴巴的,皮肤生得很白,看起来脸蛋也很嫩,就是个头太瘦小了,要知道郝敏生出来的时候可足足有七斤重。 “行了,你把孩子给正君看一眼,就抱下去吧。”兴许是因为这孩子个头小,没什么力气,江孟真生他也没有耗费太大功夫,现在还有力气坐在床榻上和郝澄讲话。 等抱孩子的下人出去,端着补血补中气的汤的小厮就走了进来。郝澄从对方手里接过汤碗:“你出去吧,这里我来就够了。” 她心疼地做到江孟真的身边,伸手将香气四溢的汤药一勺勺地喂到他的嘴里,见江孟真因为生孩子也累得出了一身汗,她抿着唇道:“现在咱们有女儿也有儿子了,以后就不生了好不好?” 看着江孟真肚子上被羊肠线缝合的伤口,她打定主意,以后自己可以弄点不是很伤身子的绝育的药物来吃,但要是偷偷这么做,江孟真肯定是不高兴,所以提前知会一声相当有必要。 江孟真失笑:“便是想生,我也没有法子再生了。”晋国男子一般三十五就会绝经,他的年纪已经三十多了,郝澄要是还想有孩子,就只能找年轻漂亮的,不过她就是想,他也断然不能容忍她在外头有旁人的。 郝澄抿着唇没说话,又喂了他一口汤, 然后拿了用水浸湿的锦帕擦了擦他额头上冒出来的细密的汗。 “夫郎要是累就歇息会。” 江孟真摇头:“这屋子味道太重了,我不在这睡。” 郝澄自然是纵着他的性子:“等你喝完这个,我就抱你出去好不好?” “我喝完这个,你去洗个澡,我也要洗澡!”江孟真身子不爽利,自然就有小脾气, 郝澄身上出了一身的汗,味道自然不大好闻。他虽然换了被弄脏的衣服,但也是一身粘腻,恨不得马上从这床榻上下去,跳到冷水里泡个两小时。 郝澄知道他爱干净,也是有几分哭笑不得。等着喂完最后一口汤,她让江孟真贴身的小侍照看这江孟真:“你用湿毛巾给正君擦下身子,记得要用温水。” 把江孟真安排好,她又去了后院,井水掺上冷了一半的热开水,又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己洗了头,顺带冲了个冷水澡。 等到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皂角的清香,她才进了打开门通风散气的那间房。就这么会的功夫,江孟真身上的衣服又换了一套,显然是已经被用湿毛巾擦干了身上粘腻的地方。 她进去的时候,江孟真已经睡在软榻上,他脖子下头枕着光滑冰凉的茶叶竹枕,双手合十轻轻放在小腹处,姿态很是安详,如果不是周边给他打着扇子的侍女,郝澄几乎要以为这是尊童话故事里等王子唤醒的睡美人了。 想来先前江孟真还是累得厉害,仅仅剩点力气,全部用来和她说话了。给江孟真扇着扇子的仆人见郝澄进来,忙要出声给她行礼。 郝澄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并不欲打扰自家夫郎的安眠。好在这软榻的位置足够宽,江孟真又下意识地睡在里头,郝澄脱了鞋子爬上软榻,依偎着江孟真睡着,睡了会,又接过侍女手中蒲扇亲手给江孟真扇扇子。 她朝着无事可做的下人挥了挥手中蒲扇低声吩咐:“你们几个去把冰盆端进来,门窗处各放上一盆,其他的事情我来就够了。” 江孟真生孩子的这件屋子透气性还是很不错的,郝澄一边给自家夫郎扇子扇子,一边上眼皮和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吹着舒服的凉风,也就渐渐睡了过去。 生完孩子之后,郝澄就给刚出生的婴儿把名字定了下来:“我先前就想过,不管这孩子是男是女,都叫安乐,郝安乐,我不求他大富大贵,就一辈子平安喜乐绰绰有余。” 江孟真含笑道:“妻主这名字取的不错,那安乐的小名呢,叫什么?” 她亲了口小孩粉嫩的脸蛋,轻易把这孩子定了下来:“小名就叫乐乐吧。” 因为是第二个孩子,郝安乐的满月酒就没有大办。就请了几个江家交好的人。但还是有不少有人来送礼,祝郝澄这个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弄瓦之喜。 孩子出生之后,江孟真借着要照顾孩子的理由,也没有怎么担任那个所谓的太傅职责。 日子在新帝努力平衡朝堂的时候过得飞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郝安乐就到了周岁礼。 周岁宴上要抓周,当时郝敏因为种种缘故,周岁算不上大办,而且办的时候来的亲友也十分有限。 这次郝安乐就不一样,郝澄和江孟真看起来正是圣眷正浓之际,这京城中的王公大臣基本接了拜帖的都过来,没有那个资格让郝家主动送的,也想着法子找人脉找人情送上一份礼。 原本与郝澄交好的方余这次也带着夫郎和孩子来了,方余夫郎第一个孩子如今也和郝敏差不多的年纪,养得白白胖胖的,五官轮廓倒还是蛮精致。 方余祝贺了郝澄,给她送了份贵重的礼物。多年未见,世事变迁如此之快,方余有好些话想要对自己的这个好友说,但看着那些挤上来恭维郝澄的大臣们,她突然又沉默下来,把那些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物是人非,如今坐在那把金椅子上的人都换了一家,她受了那位三皇女的牵连,虽说官位不低,但也并不得新帝重用。而且现在是郝澄儿子的周岁礼,她一时间更是无话可说。 宴会主要是吃吃喝喝,这群人也没有什么太多话可说的。等到了小婴儿抓周的这个环节,不少客人都解了自己衣服上的玉石环佩搁在桌上,盼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孩能抓到自家的东西。 就连宫里头那位也派人来了,而且派的还是当朝太女。十一岁的太女长得和当今圣上有七八成像,兴许是因为对方经过的事情多。 在郝澄眼里这才是个小屁孩的年纪,对方就一副老成在在的样子。 皇帝有免过郝澄妻夫两个对太女的君臣之礼,所以在旁的臣子都纷纷向太女行礼的时候,太女却恭恭敬敬地道:“郝太傅好,江太傅好,这是母皇吩咐我带过来的礼物。” 皇帝送的礼物,郝澄自然是态度恭敬地接了下来。等到安排这些客人待在该待的位置,到了吉时,她便把穿着个红肚兜的儿子放在铺着红布的大桌子上,周围好些人围着,不担心小孩滚下来会摔伤在地上。 太女尊贵,自然是站在桌子边沿近距离看着着小孩动作。 其实一般这种情况,做父母的都会给孩子训练,江孟真希望自家儿子能够有个才名,先前就教了他拿诗书。 结果郝安乐在桌子上爬来爬去,第一个拿的却是把玉石做的小剑,江孟真一颗心提了起来,就见小孩把东西放了下来。 他松了口气,郝安乐又往前继续爬,这次他停下来,牢牢抓住了一个纯金的小算盘。小孩白白嫩嫩的指头拨动着算盘珠子,听到那声响,他不自觉发出咯咯的笑声。 那些围观的宾客正准备将想好的夸赞话说出口的时候,郝安乐却丢了那算盘珠子,他来回爬了一遍,最后到底是拿到了江孟真想让他拿的诗书。 宾客都是惯会察言观色的,立马就开始各种夸赞郝安乐聪慧:“令公子将来必然是大才!”“真是恭喜恭喜,郝大人家又出了个大才子!” 祝福声迭起,江孟真又看了眼计时器,再等很短的时间,这抓周礼就结束了,只要郝安乐再坚持一会,这抓周礼就圆满落幕。 郝澄这边都做好了要抱宝贝儿子起来的准备,就见他抓住那本书在桌子爬啊爬,然后爬到边沿的时候,他就突然把书给松了开来,紧紧扯住站在边上的太女腰上玉佩不撒手了。 郝澄的脸色刷得一下就变了,恨不得马上把不懂事的儿子从太女身上拽下来,在场的人见状,又纷纷改口。 周岁礼上的事情传到宫里,次日皇帝就送了道圣旨进来,说是把郝澄的儿子定做太女正君。 众人当然是纷纷祝贺郝澄,羡慕她羡慕得不得了,家中夫郎美艳能干,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虽说以前家境贫寒了些,可这后半辈子可是风光无限。 郝澄木然地接受这个祝福,简直有点想哭。一回去,她就把这个消息给自家夫郎说了,她愤愤然道:“才一岁的孩子,我家乐乐比太女小了整整十岁啊,圣上也真是能够胡乱点这鸳鸯谱。” 江孟真反问她:“不好吗,太女是你的学生,你也夸过她聪慧,陛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后宫又单薄,将来太女是一国之君,我们也便成了皇亲国戚。” 郝澄气鼓鼓地道:“自然不好,太女免不了要在将来娶不少男人绵延后嗣的,咱们儿子不嫁到宫里,给他找个知根知底的,让人只娶他一个不比做什么太女正君好。” 而且她这儿子才一岁啊,万一他长大了不喜欢太女呢。皇帝赐婚又不比寻常人家,只要不是皇家,为了儿子的幸福,她都肯定会把婚事推掉。偏偏这是皇家,掌握了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家。 江孟真却叹了口气:“乐儿长大以后嫁给太女也没什么不好,太女是你的学生,等年纪大了,到时候会疼人。你明明知道,陛下如今是如何个身体状况。” 皇帝是世界上最劳心劳肺的皇帝,除了极个别存在,基本上皇帝都死得早。英年早逝的不少,绝大多数都是四十左右就没了性命。 当今皇帝还是淮安王的时候,就在战场上受了不少的伤,虽说如今恢复了,但可到底是伤了根子。说的难听点,就是她这身子已经千疮百孔。 太女如今不过十一岁,也难怪新帝从登基开始就努力在为太女铺路。那些世家大族不好控制,若是做了太女太傅,皇帝担心会招惹祸事。 江孟真生的儿子才一岁又有什么要紧,即便是个傻的,皇帝也会让太女先把小孩定下来。 毕竟一旦把人定下,就等同于把郝澄妻夫两个绑在了太女这条大船上。 郝澄也早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书生,听完江孟真所言,也只一脸哀怨地叹了口气。她现在也只希望皇帝能够多撑一会,不然她一想到自家的宝贝孩子被人早早预定,她还要不得不为之卖命,心里就不免有些难过。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半年之后,江孟真的生母江孟真没了。他是出嫁之人,和家里关系也不好,只送了礼物过去,人没亲自到场。 江母死了,潜在的不安定因素消失了一个,郝澄心里舒坦了些。但她才舒坦三天,三天后皇帝就没了。皇帝这病来得及,好在临死前回光返照了一回,把几位托孤大臣交到跟前说了些激励的话,然后就此撒手人寰。 皇帝死了,太女便在皇帝的旨意顺利登基,倒不是没有想要刺杀太女的刺客,只是那些人都被某些人给挡了。 太女成了新帝,郝澄年纪轻轻的,便成了所谓的三朝元老。在年幼的皇帝不断地成长的时候,郝澄也在这官场越来越如鱼得水。 但她待家中夫郎始终不变,也从未给过别的男儿什么不该有的错觉。 只是朝代更迭这么多,郝澄觉得,自己和江孟真的故事也该落幕了,但在时光的舞台上,一切故事还未结束。她的女儿和儿子,还有年轻的太女,年轻的她们,故事才刚刚拉开帷幕。 =A=正文好像完结了,只写了这么多点,明天开始写番外,我明天要坐车回校,要是更新不了会提前说去写隔壁权臣了,希望能够在11点半写出更新,zzz如果有人看正文结局不看番外的,就先去专栏收藏下作者吧=3=爱你们么么哒关于新文的问题,如果论文写的顺利,渣女10月开文,不顺利就可能晚点,没有搞定论文实在不敢双开2本,那样的话会让我没有办法准时更新的。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