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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国公府是自本朝太/祖开国以来,已经袭了三代,及到阿宴父亲这一代是第四代了。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又袭了一代,袭爵是阿宴的伯父。按说这敬国公府到底是积了四世的钟鸣鼎食之家。即便阿宴只是一个庶出的三老爷房中的女儿,原也不该做如此打扮的。   只是阿宴父亲,这个当年的三少爷,却阴差阳错娶了富商之女,也就是阿宴的母亲。   阿宴的母亲,乍入了这侯门深宅,唯恐受人轻视了去。   于是她只记住临嫁前母亲给她的话:“这个敬国公府啊,虽说是那当大官的,可是其实我私下里打探到,这家如今也是日渐萧条,内里怕是穷苦。娘给你备了这十里红妆,压箱子多少银子为你撑腰,你嫁去了那里,不必觉得胆怯,只拿咱家这金子银子去砸。娘就不信,还有见了金子不开眼的。”   阿宴的外祖母是市井商宦之女,只给了自己出嫁的女儿这些嘱咐。   于是阿宴的母亲嫁到了敬国公府后,别说自己,便是后来打扮九岁的女儿,都是如此的金光灿灿。   当年九岁的阿宴不懂事,也就罢了,如今活了个三十多年,再回来看到自己这一身,实在是无颜见人。   就在阿宴准备褪下那几乎要把纤细的手脖子压折的金镯子时,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猩红毡帘被掀开,打头的是四姑娘,戴着半旧的八宝缨络圈,穿着浅紫菊花刺绣镶边粉色对襟褙子,下面是水绿色的绫缎百合裙。她如今年纪尚小,不过六岁罢了,可是穿着倒是老成沉稳,一步步走来,全然没有半分孩子气,妥当得很。   比起此时的阿宴,她虽并不美貌,可是却大方许多,又有几分素雅的味道,颇有几分公府嫡女风范。   “三姐姐身上可大好了?我原本早说要来看,无奈大太太这几日也得了风寒,身上一直不见好,我作女儿的,也不好离开,便拖延到今日了。可巧今日在老祖宗那里,还问起你来,三太太说你还睡着,都不曾醒,我和二姐姐担心你,便和老祖宗说要过来看你。”四姑娘望着阿宴,笑盈盈地开口。   “可不是么,早就担心你呢,只是一直不敢来,倒是怕搅扰了你休息。”跟随着四姑娘来的有两位,一个是二姑娘,一个是五姑娘。此时的二姑娘听到四妹妹说了这话,忙也笑着点头说:   听着这话,阿宴回想起这四妹妹素日为人,心里却想着,若是说担心我,便是来看看又怎么了。虽说这国公府大,却也不过是走上一炷香功夫,若是实在嫌累,叫个软轿也能过来。如今说了这一些便宜话,无非是在老祖宗面前落得一个有爱姐姐的名头,再来作样子看看我,要我承她一个人情罢了。   再想起上一世这四妹妹当了皇贵妃,自己进宫见她时所受的憋屈,越发在心里冷笑。不过此时,她却并不曾表露半分。   便是她上一辈子性子直,学不来这些虚伪言辞,可是如今她好歹是活了三十多年的人了,早已在后宅水深火热一番,面对个六岁的小姑娘,她怕谁?   当下阿宴绽唇一笑,露出一个纯真无邪却又甜美感动的笑来,故作虚弱地道:   “四妹妹,二姐姐,还是你们好。我这几日躺在床上,正没精神着呢。如今看到你们来找我,我这病倒是好了大半。”   这四姑娘一向是知道自己这三姐姐性子的,知道她被三太太宠惯得性子直,说话也爱得罪人。不曾想如今病了一场,性子倒是好了,更何况还笑得这么纯净,就跟那外面刚下的冰雪一般,晶莹剔透得很。   四姑娘看在眼里,便觉得有些刺眼儿。   她是一向知道这三姐姐长得好的,只是没想到,如今一笑间,看着这么好。   当下她淡笑着,压下心间的酸楚,却是把目光放到了阿宴手臂上的镯子:   “不是这几日病了么,怎么在自己屋里还装裹着这般?”   说是有大家嫡女风范,到底是个小孩子,瞅着阿宴手臂上那一圈圈的金灿灿,不曾移开眼儿。而一旁的五姑娘和四姑娘只差两个月的,是大房庶出的女儿,性子一向毛躁,此时见了这个,眼睛都瞪大了。   阿宴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小时候的她是不懂得这些的,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这个四妹妹的头面啊,戴来戴去无非是那几套,实在是挪换不过来,便将自己往素净里打扮。可是小孩子看着别人有这么多,哪里能不眼馋呢,无非是面上端着罢了。   一旁的二姑娘今年十岁了,比阿宴还大一岁,早已经懂事了的,此时看着阿宴那装裹,眸中暗了暗,却是故意笑着说:   “到底是三太太陪嫁多,才能把咱们小阿宴这么打扮,寻常人家,哪里有这番体面和气派呢。”   五姑娘此时瞪大的双眼这才恢复过来,一双眸子盯着阿宴手上的金镯子,透着贪婪和,嘴上却是硬道:“不过是个金镯子,原也不算什么,我房中也有,还是前些日子大太太赏的呢。”   四姑娘听了,唇边扯着笑,嘴上却是道:“寻常女孩子家,戴这许多,却是俗了。”   说完这个,话音一顿,笑盈盈看着阿宴那如花的绝美脸庞,却是道:   “当然了,三姐姐生成这般脱俗模样,怎么打扮都不俗的。”   前面一句是真心话,后面一句却未必了。   阿宴听此,心中冷笑。   后来沈从嘉逼着自己进宫,让自己去讨好这当了皇贵妃的四妹妹,犹记得进宫时,自己一身的素净,也曾记得,跪拜在那里时,映入眼中的那女子是如何的雍容华贵珠光宝气。   那时候,这四妹妹捏着棋子,一边似有若无地摆着,一边居高临下,仿若不经意地说:“二姐姐,怎地穿得如此素净?”   阿宴想起过往,深吸了口气,对着自己这个六岁的四妹妹绽开一个越发清纯的笑来,然后一个个地,褪下手臂上的金镯子,扔在那里。   一旁的大丫环惜晴自然来收拾,小心地将这些都放到宝匣里去。   阿宴却随手又从手臂上褪下另一个金镯子,淡声道:“这几日我病了,你服侍得极好。这个镯子赏你,带着玩儿吧。”   说着,便把这金镯子扔给了惜晴。   惜晴一愣,那金镯子少看也有一两多,这可值不少银子呢。虽说作为三姑娘房中的大丫鬟,三太太也三不五时有赏的,可是这么随手一个金镯子,却是有些过了。   而一旁的四姑娘,看到这个情境,那眼睛就那么一眯。   二姑娘也是吃了一惊,掩唇瞅着那金镯子。   五姑娘呢,则是直接皱起了眉头,眸子里充满了惋惜,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是滋味。   四姑娘半响终于找回言语,勉强笑了下,道:“二姐姐出手,实在是大方。”   也就是仗着这三太太压箱子底的金银多罢了!竟把她宠得如此挥霍无度!   阿宴听到这些话,却是故作不知,懵懂地道:“母亲为我打了许多镯子,都是藏珍楼给打的,我虽开始看着喜欢,可过几日总是厌烦。若是不把这些送给丫鬟,母亲怎么再为我打新的样式。”   这四姑娘听得心里几乎滴血。   府中四季用度,绸缎米粮钗黛首饰,这都是有分例的,每年每个姑娘打一副头面,再多却是没有了。若真个喜欢,自有各房的体己银子拿出来打扮自己姑娘。   这四姑娘虽是长房嫡女,可是谁都知道,大太太出自江南侯门,虽则也是世袭了几代的钟鸣鼎食之家,可是这些年到底没落了,进的少出的多。后来嫁到了敬国公府,偏偏这大老爷寻常有些应酬,都是大太太拿了压箱子底的体己钱却贴补,一来二去,倒是把个家底弄空。   如今又哪里来那么多金银供四姑娘穿戴呢,更不要说随手将那么一个金镯子赏给下人了!   不过此时此刻,这四姑娘却也并不含糊,当下依然含着淡笑,对二姑娘笑道:   “二姐姐你看,原本就说咱们这三房啊,就是三太太最疼闺女,如今看来果然是不假的。平日里大太太和二太太对你我都有约束,可不曾这么放任。”   四两拨千斤,不提是否有那银子,先说管束问题。   若是九岁的阿宴,怕是被四姑娘一说,都不知道怎么回话,若是被个激怒了,怕是还会说出几句难听的话来。   可是早已嫁人,经历了后宅水深火热的阿宴,当下自然是不经意地一笑,道:“三太太素来疼我,这是没的说的。”   这话,原本说得不假。   父亲去得早,母亲只得了自己和哥哥两个。   自己从小身体又娇,母亲那是把自己视若明珠一般的疼爱,便是作为男孩子的哥哥都要让上自己几分的。   ☆、母亲的嫁妆   这边几个姑娘正说着话时,另一个大丫环听雨却是掀起珠帘儿进来了,先对着四姑娘和二姑娘福了一下,笑道:“四姑娘,二姑娘,五姑娘好。”   四姑娘、五姑娘和二姑娘都各自点了头。   于是这听雨才上前笑着对阿宴道:   “姑娘,太太素日吩咐过的,说是每日这会子都要给姑娘喝一盏银耳燕窝羹。这几日姑娘体虚,我还特意命厨房在里面加了几个枸杞,姑娘这会子用了吧?”   阿宴矜持地点头。   掀开珠帘,听雨抬手招呼了几个小丫鬟进来,都是一样的素色裙摆,或拿着拂尘、漱盂、巾帕等物,或端着一盏羹。   当下阿宴招呼四姑娘和二姑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这才在听雨和惜晴的服侍下,漱了口,又擦了唇。此时听雨和惜晴两个,一个拿着羹勺,一个端着那盏燕窝羹,从旁侍奉着阿宴吃了。   一时自有侍女奉上茶水,几个姑娘从旁喝着茶,看阿宴吃着那碗燕窝羹。   五姑娘比四姑娘小几个月,刚刚满了六岁,又不像四姑娘一般跟在太太身边长大的,眼皮子就浅,此时喝着这茶,却是皱眉道:“二姐姐,你这茶未免也太淡了,我喝着不如大太太那边的香。”   阿宴闻言,淡笑,只作不理。   这个五姑娘啊,大房里庶出的姑娘,从小跟在四姑娘屁股后头拍马屁的。等到长大了,四姑娘先是成为了荣王侧妃,及到六皇子登基她被封了皇贵妃,这五姑娘也跟着不知道怎么嚣张得意呢。后来自己去荣王府有求于四姑娘,这五姑娘真是好生把自己一番埋汰,只恨不得踩到泥里去。   那个得意的嘴脸,阿宴是没法忘记的。   听到五姑娘这话,四姑娘抿唇品着茶,笑着道:“这茶喝着香味虽不浓郁,却自有一番清雅,我闻着确实不是府里素日喝的。”   阿宴刚重生来,也不知道那茶是什么,便扫了下惜晴。   温婉一笑,惜晴上前道:   “前些日子表少爷来府里,带了几个团茶饼子,三太太说喝着好,这几日把寻常的雅安露芽停了,倒是喝这个。”   所谓表少爷,是阿宴外家的表兄,姓顾,叫易之的,比阿宴大六岁。   低首望着那氤氲的茶气,四姑娘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雅安露芽原本已经是极好的,往年都是做贡茶的。如今倒好,这三房,竟然还嫌弃起了那雅安露芽。   眼下喝的这团茶,怕不是一般的团茶,难说不是龙团胜雪那般少有的好品种。   而五姑娘听着刚才那番话,倒是自己莽撞了,有眼不识好东西,当下脸上便透着一点红。   几个姑娘喝了一番茶,这五姑娘便有些坐不住了,对着四姑娘提议道:“四姐姐,来了这么许久,大太太那边怕是担心你,不如咱们回去吧?”   四姑娘想想也是,便起身笑着告辞。   阿宴也不拦她们,只笑得纯真无邪:“二姐姐,四妹妹,五妹妹,得空时可要过来玩儿。”   笑着上前,四姑娘握着阿宴的手道:“大太太说,这几日大姐姐送来了帖子,说是过几日天气暖和了,邀我们去王府里玩,到时候三妹妹可要一起去。”   府中的大姑娘也是大太太的嫡出,去年嫁给了当今圣上第四子宁王,是为宁王妃也。   点头笑了下,阿宴满脸惊喜地道:“真的吗?那到时候四妹妹可要和大太太说说,记得带我去,不能落下了我。”   四姑娘笑着点头:“那是自然,落下谁也不能落下三姐姐。到时候三姐姐可要好生打扮一番。”说着时,眼睛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旁边的那妆匣,眸中带着笑。   使劲点了点头,阿宴笑道:“那是自然。可不能给咱国公府丢人。”   待几个姐妹走后,阿宴却是仔细回想了下府中的事儿。   如今敬国公府一共有三房,大房和二房都是如今老祖宗嫡出的,向来是老祖宗疼爱的,自然不必说。唯独自己这三房,是庶出,这些年在府中向来不讨好的。   父亲娶了母亲进门,母亲又是不会这公府侯门应酬的,平日里金银满身作出一副穷人乍富的暴发户样子来,倒是叫别人小瞧了去,私下里不知道是多么笑话,又有多少嫉恨和羡慕。   后来父亲去了后,母亲在府中越发艰难,孤儿寡母,守着金银,却犹如稚子抱着金砖行于闹市。尤记得,自己家好像就是从自己十岁左右,渐渐落败,母亲出手不再那么阔绰。及到后来,阿宴十五岁时嫁给了沈从嘉,那陪嫁竟无丝毫体面。   阿宴知道不是母亲不疼自己,是母亲真得没钱了。   而就在自己嫁到了沈家几年过后,母亲就那么去了,哥哥娶了个刁妇,每日里夫妻二人闹腾得几乎把房顶掀翻,家中更是一蹶不振。以至于到了最后,竟然要阿宴从私房体己里拿些银子补贴,而这也间接造成了后来阿宴和沈从嘉的日渐疏远,最后阿宴孤苦地死在后宅之中。   阿宴正想着时,惜晴却从旁过来,悄声地说:“姑娘,过几日真得要随大太太去宁王府?”   笑了下,阿宴坐在椅子上,淡道:“那是自然,为何不去?”   惜晴面有难色,待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阿宴回首看了眼惜晴,心里却是明白的。   惜晴如今已经十三四岁了,虽则性情温柔和顺,其实人是极为聪慧,什么都看在眼里。如今这四姑娘邀请自己去宁王府,又要自己特意打扮,那样子显然是要看自己出丑。   没事儿在自己家里一身金银也就罢了,可是到了宁王府,那是什么样的人家,那是皇家的气派,吃穿用度自然又不同于他们。而这宁王妃显然不止邀请了他们一家,还邀请了其他公府侯门的家眷,那一个个眼睛都尖利得很。   在这些人面前,就阿宴那一身金光闪闪的头面,怕不是要笑死人。   只这么一次,从此后敬国公府庶出三姑娘的名声怕是就要传出去了。   只是这些话,即使作为大丫鬟的惜晴,却是不便说的。   阿宴眸光扫过惜晴,那眸光带着一点怜惜和感激。   惜晴见了,倒是一愣,隐约觉得,那眸子仿佛不是如今九岁的姑娘,却仿佛一个看透世情的女子就那么望着自己。   绽唇笑了下,露出一个天真的笑来,阿宴这才对惜晴道:“惜晴姐姐,我知道你素日是为我好的,我心里也感激着呢。只是这一次,我却是要去的。”   阿宴之所以非要去这个宁王府,却是因为另一桩事。   宁王是当今皇上的第四子,如今刚刚及冠,赐号宁王,开了府邸,也娶了自家嫡出大姑娘为王妃。如今这宁王膝下并没有什么子嗣,反而养着一个弟弟——九皇子。   按说作为一个皇子,自然应该是住在宫里的。可是这九皇子自生下来后,母妃就去了,他自己身子又弱,皇上怜悯这个儿子,便想找一个妃子来养这九皇子。   无奈当时十四岁的宁王却是无论如何舍不得这一母同胞的弟弟,皇上无法,便让这九皇子和当时为四皇子的宁王同住。及到后来宁王出宫开府,将九皇子看作儿子一般的宁王,就把九皇子也一并带出宫来。   后来,太子坏了事,被罢黜了,二皇子是个不成器的,三皇子和四皇子争夺储位,最后四皇子登上宝座,九皇子便是隆恩盛宠的荣王。   做了那么几年荣王,当了皇上的宁王得了一场大病,就此没了。没有皇子的宁王,就把这个皇位传给了视若儿子一般的弟弟荣王。   后来,这四姑娘就是进宫,当了这九皇子的皇贵妃,不知道多少风光呢。也是因为此,这皇上对敬国公府多有礼遇,甚至惠及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哥哥。   如今那九皇子,其实不过也是个六岁的小孩童罢了,和四姑娘同龄,却比阿宴小三岁。   阿宴自然不可能有心思去勾搭一个六岁的小孩子。   不过呢,借机刷一下好感,却是可以的吧?   现在怕是谁也不会想到以后的种种变故吧,她如果借着现在和六皇子搭上关系,也落得一个青梅竹马,日后他登基为帝,总也会看几分面子吧。   就在阿宴作这么一番打算的时候,阿宴的母亲三太太却急匆匆地进了门。一进门就叹了口气。   阿宴笑着上前,撒娇地挤到了三太太怀里:“母亲,怎么一来就叹气?”   重生一世,看着记忆中以及故去十几年的母亲,阿宴不是不感动的。如今却是分外享受着这捡来的亲情,肆意地在三太太怀中撒娇卖乖。   “母亲为你打得那些头面,怎么不见你用?看这一身,未免太寒碜了。” 三太太摸着阿宴柔软的头发,却见阿宴一身的素净。   “母亲,先别问这个,只说母亲怎地叹气?这不是才从老祖宗那里回来,莫不是老祖宗又给母亲气受了?”  在三太太怀里蹭了蹭,阿宴如同一个小狗一般,却是萌萌地笑道。   “倒不是老祖宗,只是大太太那里,却找我去了,商量了一件事。我正愁着,到底是应了还是不应呢。”  三太太又叹了口气,紧缩了眉头道。   “大太太说了什么,母亲快讲来,莫不是说宁王府的事儿?”心里觉得奇怪,阿宴便装作不经意般,搂着三太太的脖子撒娇。   看着怀中爱娇的女儿,三太太一扫适才的心塞,笑着捏了捏女儿好看的小鼻子,却是道:   “你这孩子家的,原本只想着去宁王府玩儿。我如今叹气的,却是一件大事。”   当下也不隐瞒女儿,这三太太便说道:   “你自然是不知道,可是我却也明白,如今国公府里,空空的一个大架子,外面看着光鲜,其实这几年入得少出得多,又赶上去年庄户那里收成不好,内里紧得很。上个月的月例钱都拖了好几日才发呢。”   想起上一世自己出嫁时的凄冷,又想着母亲后来的离世,以及后来那大姐姐和四妹妹是如何对自己的,阿宴不由心中冷笑,当下道:   “便是穷苦了,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拿母亲的嫁妆去贴补。”   话一说完,阿宴陡然睁大了双目。   上一世,不过短短几年的功夫,母亲的嫁妆怎地就那么没了。   到底是怎么没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合伙的买卖   谁知道三太太却摇头说道:   “这个倒不是的,这种话,咱敬国公府大门大户,也说不出口的。但只是如今大少爷想去投资几个铺子,需要银子做本钱的,你大太太想拉你哥哥入股。”   低头想了下,阿宴不解地道:   “大少爷如今都已经弱冠之年,若是要做买卖,早去做了,何必拖到今日?再说了,哥哥才十三岁罢了,这么小的年纪,每日忙着进学,哪里有时间跟着大少爷胡闹?”   上一世,这个大少爷便是一个不务正业的,能听曲儿会赏歌舞,也跟着闲杂人等学些相扑顽耍可是若论起来读书学礼,安家落户,那都是一概不会的。当时身边跟着多少帮闲破落户,斗鸡走狗,闲时踢踢脚气球,没个正经营生。后来自己哥哥跟着他,也不正经进学了,把学业落下,科举无望,干脆靠着外家,做些买卖,一来二去赔个净光,把个日子过得凄惨。   三太太抚摸着阿宴的头发,揽着她道:   “我的儿啊,你原不懂,如今国公府中每况愈下,老祖宗心里也愁,你大太太才想出这个法子来。如今阿松年纪小,恰好拿了本钱入股,凡事让大少爷去走动,若是赚了银子,说是平分。如此一来,也是解了府中的困境,也是把咱们手头的银子生出更多银子来。”   听到这话,阿宴越发冷笑了,就大少爷那个德性,能挣什么银子?再说了,凭什么要他们三房拿出银子来给他去倒腾,到时候若是赚了,他自然闷下。若是赔个血本无归,谁来负责?   阿宴眨了下眸子,笑着问道:“不知道大少爷要多少本钱?”   又叹了口气,三太太才道:“说是先要十万两,投几个铺子。”   十万两?!   深吸了口气,阿宴稳住心神。   上一辈子,她玩心重,不曾关注过,母亲也不曾给她讲过。   如今想来,他们这一房竟然是从这时候开始败亡的!   十万两投出去,赔个本,然后再要求追加一些本钱,继续赔,如此一个无底洞,假以时日,便是有金山银山都扛不住啊!   而自己的母亲是个没主见的,只知道一味地讨好老祖宗和大太太,自己的哥哥也是个火爆性子,不懂得什么营生经济。   想到这里,阿宴在母亲怀里蹭了蹭,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母亲,道:“母亲,阿宴觉得咱们不该和大房一起做买卖。”   阿宴眼眸生得极好,那白的如水银,那黑的犹如一颗黑珍珠,晶莹透彻一望到底。三太太望着女儿那清澈的眸子,却觉得那里面仿佛有着和往日不同的睿智和镇定。   抱着女儿,三太太不解地道:   “阿宴,为何不可?”   阿宴歪头作了一个纯真无邪的笑来,这才掰着那细白的手指头,一样一样地说给自己母亲听:   “母亲且想,若是阿宴想要一副头面,是自己拿了银子去银楼挑了样式来打得好,还是把银子给了别人,由别人去采买的好?”   这个倒是不难的,三太太道:   “自然是自己拿着银子去挑拣,外人采买的,哪里有自己挑得称心如意。”   点了点头,阿宴笑着道:   “阿宴年纪还小,虽然不懂得这做生意,可是却想着,打造头面尚且如此,这做买卖想来也是同理。打造头面,外人去采买,是否称心如意暂且不提,缺斤短两,暗地私吞,这自然是防不胜防。再深一层想来,便是那些奴才给咱们打造了一幅假的来,只外面裹着一层金,内里却是铅的银的,你我也未必就知道了。”   听着这么一番话,三太太颇有些感触,说到底三太太是商贾出身,当下细想一番,道:   “大少爷自然不是那等刁奴。”   心里又是冷笑一声,阿宴挑眉道:   “大少爷未必愿意干这等扪心的事儿,可是如今大房缺银子,怕是连惜晴这等丫鬟都心知肚明的。他们要银子,咱们房中有白花花的银子,他们哪里能不眼馋呢?如今若是母亲拿了十万两银子出去,任谁看了都眼馋。这若是挣了,咱们不知道挣了多少,若是赔了,谁知道那银子怎么使的,又去了哪里。”   阿宴分析得头头是道,三太太听着,却是颇为心惊,最后一个叹息,无奈地道:   “话虽如此,可是自你父亲去了后,你我在这敬国公府,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还不是依仗着这国公府的体面过活。先不说这国公府失了体面,咱们面上也无光,便是得罪了老祖宗,怕是没什么好脸色给咱们。”   其实三太太说得这些,阿宴早已想过了,当下她又道:   “母亲,虽说咱们是依附着国公府而过活,可是咱们也不能拿咱们三房的银子去补贴这么一大家子,便是有个金山银山,也补不过来的。其实如今,国公府便是失了体面,那又能如何,也犯不着我们来发愁不是吗,前面还有老祖宗,大太太和宁王妃呢。”   这么一番话说下来,说得三太太眸中有深色之色,低头不语。   见此情景,阿宴又再接再厉,笑道:   “再说了,哥哥如今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个几年,也能执掌门户了。母亲好生教养,过几年娶一门亲给他,也收收性子。从此咱们一家好生过活,还怕不能过好?到时候,若是要进学,哥哥自去努力。若是要经商,到时候让哥哥跟着表哥去学,也比如今把银子交给大少爷强。”   阿宴外家生意如今做得极大,表哥不过十五岁,却已经是走南闯北,不知道经手多少买卖。这样的人家,自然不会看得上出嫁的姑娘那点嫁妆,反而是想着法子去帮衬的。   只可惜,上一世,就在阿宴出嫁前不久,这舅父却因为被牵扯进一个案子里,遭了难,被抄了家。也因为此吧,阿宴母亲外有内患,心力交瘁,没过几年就重病去了。   想及此,阿宴眸中黯然。   舅父和表哥都对自己极为疼宠的,这一世她必定要记得小心谨慎,提醒舅父,万万不可结交那不该结交之人,免得受了无辜牵连,拜了家业。   以前或许不懂,重活一世,阿宴却是看得清楚,谁才是那个真正对你好的。   “儿啊,难为你一个小小孩子家,竟然想了这么多,母亲以前都不曾想过呢!”三太太揽着怀中的女儿,叹息了一声,心里却是同意了女儿的看法的。   只是,大太太那是满怀期待的,自己拒了这件事,怕是少不得要受些磋磨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时,却听得外面急匆匆地跑来一个少年,十三岁的模样,生得体魄健壮,可不正是阿宴那个哥哥顾松么。   此时这个哥哥虽则只有十三岁,可是已经是成人模样,高高壮壮了。阿宴知道,再过几年,他还能再窜高一些,寻常人都比不过的。   此时这顾松见了阿宴,却是嘿嘿笑了下:“瞧着妹妹气色,倒是大好了。”   乍然见到这哥哥,阿宴心里也觉得亲切,便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来,笑盈盈地望着他道:   “看哥哥,这早春的时节,竟然弄得一头大汗,这是从哪里过来?”   说着又问母亲:“今日不该是在学里吗?怎么哥哥这会子就跑回来了?”   谁知道这顾松却是坐在那里,端起一旁凉了的茶水,便大口地喝了起来,一边喝着一边道:   “今日先生有事儿,一群学生在学堂里好生闹腾,我就先回来了。”   “你既回来了,也该回去好生温习下书,就是不想看书,练几个字也是好的,没得又跑到这里来混闹。如今你妹妹年纪大了,可不该这么没规矩。”三太太向来疼宠女儿的,如今倒是把儿子一顿教训。   顾松便觉得委屈了:“几日不曾见妹妹,如今不过是来看看罢了。”   说着这话,放下那茶水,又道:“怎地这茶水倒是和往日不同?”   “这茶水可是你表哥阿易特意捎来的,说是叫龙团胜雪,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赶制,统共只出了那么一些,自己私藏了一点留着喝。别说是在外面,就是在宫里,这都是稀罕玩意儿呢。”三太太含笑这么说着。   顾松其实也不懂茶的,只是勉强知道那茶味儿和往常不同罢了,此时听到这个,想起表哥阿易,却是道:   “母亲,什么时候我才能不进学,跟着阿易走南闯北该多好。”   “呸,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让你进学,那才是我们这大户人家正经事儿,你怎地只想着走南闯北做买卖?”一时又想起大太太那边的事儿,深觉得自己这一房饱受欺压,却不知道如何还手,一时竟然落下泪来。   “你爹走得早,你又是个不懂事的,可让我愁死吧!”说着,便拿帕子抹泪。   顾松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几句话罢了,就惹得母亲这般,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时站在那里,呐呐的不知道该怎么吧。   阿宴心里明白,母亲这是想起大少爷想合伙经商的事儿,打定主意要拒绝,想起要在大太太那里遭受的白眼,以及老祖宗的奚落,怕是心里难过。   只是如今自己和哥哥都年幼,想要自立门户却是难,少不得忍耐一下,便只凑过去,柔声安慰着母亲,又拿帕子替母亲拭泪:   “母亲别哭了,阿宴听说母亲特特地给阿宴做了新的春装,正要试一试看看是否好看呢。”   收起了眼泪,三太太也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竟然在自己儿女面前落泪,当下红着眼睛,笑着说:   “给你做了好几身呢,你都试试吧。”   阿宴绽唇笑着:   “我最喜欢新衣服了,母亲真好。”说着这话,便如一只小狗一般在三太太怀里磨蹭,倒是把三太太逗得高兴起来。   “妹妹原本长得好,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顾松见母亲高兴了,忙奉承几句,也讨母亲欢心。 作者有话要说:     ☆、老祖宗的奚落   事不宜迟,当天晚上,三太太就去找了大太太,拐弯抹角,说了这合伙生意的事儿是不成的。听惜晴说,当时大太太的脸就耷拉了下来,黑着脸,连个客套话都没说,直接请三太太出来了。   三太太颇觉得有些灰头土脸,当晚没睡好,第二日,一早就去老祖宗跟前伺候。谁知道刚进正堂,便见几个小丫鬟在那里敛声收气儿地伺候着,连个大气都不敢出,屋里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   知道自己惹了老祖宗不快,三太太也不敢出声,就静静地伺立在那里。过了一盏茶功夫,一个大丫鬟从暖阁里走出来,穿着银白滚边缎面花卉暗纹对襟小夹袄,底下是粉红碎花儿的夹裤,一个髻斜斜地挽着,显见的是才醒来。   三太太见是老祖宗身边最为得力的大丫头,叫青桃的,忙上前,一个赔笑,点了点头,低着声音道:“老祖宗可好?”   抿唇对着三太太笑了笑,青桃指了指暖阁那里,摇头。   见此情景,三太太知道这是老祖宗生气呢,当下越发不敢出声,杵在暖阁外面一言不发。   也不知道立了多久,便听到外面的笑声传来,却是长房的大少奶奶声音。这屋子里多少人都不敢出声的,只她,却是放开了胆量笑着来的,那笑声爽朗。   “哎呦喂,老祖宗啊,这是越活越年轻,赶明儿岂不是像个小孩子,倒要人抱着走了。”大少奶奶还没进屋,人就嚷了起来。   一时有前头开路的丫鬟忙打起了猩红毡帘,于是便见一个俏生生的少妇,含笑进了屋。   因从外面进来,外头正冷着,她戴着黑貂的昭君套,穿着浅金五彩绣花褙子,下面是大红色的湖蓝戗银米珠竹叶衣裙,外面披着一身银丝挑金线的灰鼠披风,胭脂正好,粉面含春,盈盈笑着,就这么进了屋。   屋里头,暖阁里躺着正生闷气的那一位,听到这话,却是没恼,反而嗤笑一声:   “你这丫头,忒地贫嘴,一大早上,跑到我这里搅扰我这老太婆的梦,这知道的是当你孝顺;若是那不知道的,还当是你盼着我不得好眠,也好早日归西了,省得碍你们眼儿呢!”   话说到最后那个“碍你们的眼儿”,那言辞竟又重了下来,只听得三太太心中一凛,明白说得是自己,忙低了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大少奶奶进屋,凤眼儿溜了一下三太太,有望了下暖阁,竟然扑哧一笑,道:   “老祖宗啊,还说你没越活越年轻。这如今太阳都要照屁股了,老祖宗还赖在床上不起来,这可不是像个小孩子么。咱们都赶紧的啊,把咱家老祖宗给抱起来,也好出去晒晒太阳。”   这话一说,暖阁里的老人又笑了。   于是那青桃见此,忙招呼小丫鬟们,一时便有人捧着或者拂尘漱盂,或者麈尾巾帕等物,也有端了一个雕漆榧木的茶盘,盘内放着一个有花开富贵图案的白色小盖钟儿,却是漱口的茶水。   摇摇摆摆走过去,大少奶奶也和青桃一起服侍这老太太起身。而大老爷房中的郭姨娘,也就是五姑娘的生母,此时也跟着大少奶奶进来,从旁要伸手去服侍老太太。   只是这老太太身边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哪里有她插手的余地,无非是从旁讪讪地看着罢了。   三太太见此,忙不迭地也跟过去,陪在一旁,帮着端茶递水侍奉。   只是老太太见了三太太,面上却依旧有几分不悦:   “你杵在这里,多大一会子了?也不知道说句话?”   三太太顿时无言,她刚进来的时候,是不敢说话,如今大少奶奶来了,却是不知道敢说什么了。   当下低着头,恭敬地笑了下,开口道:   “老太太早。”   只说了这么一句,余下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老祖宗啊,依我看,三太太最是一个孝敬的呢,一大早起来就来老祖宗这边候着,比我等都好不知道多少。你看我这,这早晚才来,可真真该打!”说着,作势就往自己那粉嫩嫩的脸上一拍。   “你这小丫头啊,也怪不得我心里疼你,可不是最会逗我开心么。”   这老祖宗笑呵呵地望着自己这最得意的长房嫡孙媳妇,浑花的老眸中却是带着几分宠溺。   这老祖宗眸光一闪,看向了三太太,那眸子又冷了下来,带着老年人特有的世故和阴沉:   “你们便是一早不来守着我,我也不能怪你们。我人老了,却是不糊涂的,知道你们忙着料理这一大家子的事。咱们这一家子,吃穿用度,哪个不是银子。进进出出这么许多人,哪个不该管教。如今你二太太身子弱,是个不管事儿的,少不得你和你家大太太操心这个,可把你们累坏了。”   说着,叹了口气,又道:   “世人只以为那守在跟前的就是孝顺的,这可真说不得。守在跟前,日日伺候,也或许就保藏祸心。那不守在跟前的,心里但凡记挂着你,记挂着这个家,也是个孝顺的。”   这么一番话,说得三太太一颗心都缩在一起了,头都不敢抬,额头也渗透出细汗来。   有那么一刻,她几乎觉得自己错了。   紧攥起的手,竟然不知道该摆向哪里。   大少奶奶不着痕迹地笑看了三太太一眼,却是道:   “三太太,听说三姑娘病了,如今可是大好?府库里虽则没剩什么好东西,却还有几根人参,若是喜欢,便拿起吧,也给三姑娘补补身子。”   “你这丫头啊,可真真让我说你什么好!”老祖宗拍着大腿,指着自己那嫡亲的孙媳妇,连连叹息:“你这心固然是好的,为这一家子操碎了心,也记挂着三姑娘。可是说出这话,我都替你磕碜得慌。前几日三太太不是往我这里送了几根老参吗,那都是几百年的好东西。如今她哪里看得上你那些,没得说出来让人笑话罢了。”   三太太见此,忙陪笑着上前,道:   “媳妇原不敢的,大少奶奶一片好心,媳妇感激得很。便是三姑娘知道了,也得说长嫂如母,果然就是好的。”   大少奶奶见此,趁机拉住了三太太的手:   “三婶,我原本年轻,说话做事都不够妥当,你倒是要见谅才好。我素日总是和老祖宗说的,这些姑娘里,打眼看过去,三姑娘是个最好的,这也是三太太教养得好,也不枉我往日里最喜欢和三姑娘交道。”   三太太原本是个口拙的,此时哪里还有话说,只是觉得那大少奶奶握过来的手热乎乎的,像个火炉,将她烤得浑身不自在。   她心里觉得不对劲,可是又看不出个分晓,便觉得分外的难捱。   此时老祖宗已经在众人的服侍下用茶水漱口,吐在漱盂里,又用巾帕擦了嘴,一时又有丫鬟捧上各色的食盒来,都是今早新做的,一并摆在案前。   老祖宗外家也是侯门大家,据说自小是个大家小姐,娇养得很,便是如今年老了,于这饭菜上也挑剔讲究。便是吃个早饭,也要八素八荤两羹。如今每个菜色都不多,用精致的小碟子装了,一个个摆在那里,看着极为好看。   当下三太太和大少奶奶一起服侍老祖宗,一个拿着箸子,一个拿了碟子帮着夹菜。   这大少奶奶是个心灵手巧的,一忽儿说:   “哎呦,这个焖茄子看着倒是和寻常的茄子不同,老祖宗尝尝。”   一忽儿又大惊小怪:“   这个桃花烧麦,我倒是不曾见过。”   一时哄得老太太只乐呵,笑着说:   “你个小孩子家家的,也难怪不知道。今日这个桃花烧麦,是以前我做姑娘时,跟着母亲赴太后的宴,在宴席上看来的,后来也跟着学做。昨日个我左右无事,便将做法告诉了厨房,让他们给我做来。”   当下大少奶奶听了,越发的感慨:   “要说昔日,老太太那是何等的风光体面啊,便是老太后的宴席,她都去得的,要不说是个有福气的呢。”   一席话自然又哄得老太太高兴了:   “你们啊,可怜见的,哪里见过什么大世面。若是早生个十几年,不知道多少风光呢。”   “老太太啊,我要今日个说实话,您老可别眼馋。要说风光,这都难说的,要知道如今咱国公府大姑娘可是宁王妃呢,将来的风光,都难说。等日后我们真个风光了,您老人家若是心里馋,却老得走不动,可是要我们扶着走呢!”  大少奶奶却是这么说。   她这一番话,暗示了将来敬国公府会越来越风光,又暗示了这老祖宗必然能活得长久,却拿什么你不要眼馋的话来逗乐,老祖宗听了自然高兴。   正说着的时候,却听到外面一个叫红杏的,是和青桃一样的大丫鬟的走进来,却是笑盈盈地道:   “四位姑娘过来给老祖宗请安了。”   话音刚落,便见猩红毛毡帘子被掀开,二姑娘阿容,三姑娘阿宴,四姑娘阿凝,还有五姑娘阿洛鱼贯进来了。   四姑娘穿着一身淡粉色绣红色菊花交领褙子,下面是灰色撒花的皮裙子,脖子上带着个双福字的璎珞圈儿,也是半新不旧的样子。她不过是六岁罢了,盈盈行来,却有一股大家嫡女气派,从容含笑,不急不躁。   身后跟着的二姑娘,虽则十一了,已经亭亭玉立了,穿着也是和四姑娘差不多样式的衣服,也是半新不旧的,可是同样的衣服她穿来后,却有畏首畏尾之感。   紧随二姑娘进来的则是五姑娘,这五姑娘虽则年纪小,可是生得眼眸微挑,小小瓜子脸,分外惹人怜爱。只是她往日里被养在姨娘房里,眼皮子就浅薄,行事极为毛躁,那份美貌于她,反而让人有肤浅之感。   紧随在后的三姑娘阿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五姑娘,心想自己上一世怕是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这一世却是要好生打磨自己,万万要养出气度,养出大家气派。   此时的阿宴褪去了手中的各种金饰,只留了一个脖子里的赤金盘螭缨络圈,头上簪着几朵今早摘的迎春花。那迎春花娇黄点点,把她玉瓷一般的肌肤映衬得越发精致。   大少奶奶打眼看过去,倒是有些意外,眸中别有意味地笑了下:   “阿宴今日打扮得倒是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花花吧,楠竹是九皇子,就是比女主小三岁的。   不是说楠竹当了女主妹夫后喜欢上女主,是从楠竹小时候就心仪女主!等到他议婚的年纪,女主都嫁人了。于是女主的妹妹当的是已经成为荣王的他的侧王妃。   至于楠竹暗恋女主的原因,后面很快有,他们两个从小时候就是有交集的!   ☆、阿宴的困境   阿宴听得这话,心里明白是说自己的金饰一夜之间却没的事儿。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这大少奶奶,知道这满府里,最有心计的莫过于她了。自己母亲一大早就在这里受磋磨,还不知道被她如何说呢。   “大嫂嫂,早。”当下她绽唇,泛起一个想来纯真无邪的笑来,脆生生对大少奶奶打了个招呼。   打完这招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却是故意做出小姑娘的情态,对着三太太撅了一个嘴儿,颇有些抱怨地样子。   “哪里打扮得好了,连个像样的头面都没有,寒酸死了。”   忽然风格大变,怕他们不适应,先来叫苦一番。   果然,这大少奶奶见此,疑惑地望了下三太太,不知所以。   三太太一愣,这是哪跟哪……   “三太太昨晚上回去合计了下,只说如今出得多又没有入的,不能坐吃山空。说是要留着给哥哥娶媳妇呢,这可不,连个首饰都不让我戴了!”三姑娘阿宴嫣红小嘴儿一撅,很是委屈,把个被重男轻女的母亲轻视的小姑娘情态做了个足。   大少奶奶任凭再是机灵,也是愣了下。   老祖宗眯着眸子,打量着果然今日穿得素净,却仿佛越发娇俏的三姑娘,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四姑娘暗暗蹙着眉头,想着这个三姐姐,最近倒是和往日不同。往日的阿宴,说到底是缺了几分底蕴的,性子也有些毛躁,说话直来直去,虽则生得漂亮,可却不似个大家闺秀。   “可不能像三房的三姑娘,那是商贾人家小户出身的孩子,出去是被人笑话的。”寻常大太太和四姑娘说起时,每每私底下说道。   如今,这私底下被人笑话的孩子,看着倒是有了些气韵。   一旁的二姑娘愣愣地站在那里,还不明白这是唱得哪一出呢。   而五姑娘呢,则是心中泛起期待和得意:难不成三房以后真得不行了?   三太太当下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心说这孩子怎么了,我何曾让她受半分委屈啊,便是亏了她哥哥,也不曾亏了她过。   此时大少奶奶已经反应过来,上前笑着,热络地拉着阿宴过去:   “阿宴哪,看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倒是已经和哥哥争风吃醋了。”   说着掩唇笑了下。   “你且放心,将来自有你的一份嫁妆,保准让咱三姑娘风光出嫁!”   阿宴此时听了这个,心中暗道,就当年给我置办的,也叫嫁妆,没得丢人,让婆家小看。不过此时的她,还没忘记自己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当下只能作出娇羞模样,狠狠一跺脚,跑过去腻歪在母亲怀中。   “娘,你看看大嫂!太坏了!”   阿宴原本生得娇美,此时做小女儿羞涩状,倒是越发动人,一众人都看笑了。   偏偏个中只有那郭姨娘,听到嫁妆的话,眼睛都发亮了。   “哎呦喂,这要说起嫁妆来啊,大少奶奶可要一杆秤放平了,不能少了我们五姑娘的啊!”郭姨娘假作开着玩笑,在那里插话道。   这话一出,众人面色都有些憋笑。老祖宗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哪里有你说话的地儿!”   郭姨娘听了,情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忙低下头去。   此时老祖宗厌烦地看了下郭姨娘,只好不再去想她,倒是扭脸问一旁的大少奶奶说话。   “你家大太太昨日个还说,宁王妃下了帖子,说是请咱们家眷过去。这几日你家大太太身上不好,二太太也一直体弱,便是你,带着家里这些姐妹过去。也不必拘束了她们,好好玩一玩吧。”   此时二姑娘四姑娘听了,自然是喜欢,倒是大少奶奶,看了下一旁的三太太,笑道:   “老祖宗啊,可不是你老糊涂了,便是大太太和二太太不能去的,总应该让咱家三太太带着过去的。”   听得这个,三太太却是不愿意去的。那种名门贵妇云聚之处,她去了,总觉得不自在。   任凭她穿着多么华丽的衣衫,戴着怎么样名贵的金银,最后总也觉得那些世家豪门妇眸子里对自己有着隐隐的不屑。   四姑娘听到这话,却忽然上前,粉团软糯的一个小姑娘,拉着三太太的衣袖道:   “三太太,你带我们去吧。”   大少奶奶笑看了四姑娘一眼:   “瞧见没,这是不想让我带着去,倒要她三太太带着过去呢。”   说着,便拿眼睛看向老祖宗。   老祖宗自然看出来了,便点头笑道:“既如此,三太太便带着孩子们过去。”   “虽说宁王妃是咱们府里出去的姑娘,可到底如今是皇家的儿媳妇,她那里来往的都是王侯贵戚,你如今去了,万万不可失了分寸。这传将出去,知道的呢,说你小门小户原本不懂得什么规矩,不知道的呢,还当是我们敬国公府不曾好生调理媳妇,倒是把我这张老脸丢尽了。”她盯着三太太,这么嘱咐说,说出的话却是丝毫不给三太太脸面的。   当着几个晚辈姑娘的面被这么教训,三太太面上发红,当下也只能点头,低声道:   “媳妇儿都记住了。”   三姑娘阿宴从旁看着这一切,不曾作声。可是袖子下的拳头,却是握得紧紧的。   母亲出身商贾,原本不懂这些王侯国公府邸的那么多规矩,她原本是知道的。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看着母亲当着那么许多人的面被人教训,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上一辈子,她也是个不晓事的,只知道母亲疼爱,往日性子也是乖张,做事也不知道体贴母亲,竟然从不知道,母亲在私下里,其实受过老祖宗多少磋磨。   她垂眸,一个冷笑,心中暗想:也是了,原本父亲就不是老祖宗亲生的儿子,不过是个庶子。如今庶子都没了,一个庶子媳妇,一个没什么血缘的孙子和孙女,可不是想怎么磋磨便怎么磋磨。   只是如今,阿宴虽然将一切看得清楚,却是明白。如今三房,母亲无能,哥哥莽撞,自己年幼,却是根本没办法自立门户的。依附在敬国公府下,自然是少不得受人磋磨。   只是,便是受什么磋磨,也是万万不能让母亲轻易开了和人合伙做买卖的这种豁子的。   那才是中了别人的奸计,入了别人的圈套,从此后母亲的那些压箱子底的银子最后都填补了别人。   ***************   一时等到几个姑娘从老太太的宜寿苑出来,姐妹几个绕过影壁,走出穿堂屋。   想起要去宁王府的事儿,二姑娘面有期待的。她是国公府二房的嫡女,如今都十一岁了,再过几年,总要打量着寻门好亲事了。如今府内的光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总是要早做打算。   趁着如今这大堂姐是宁王妃,去她府中的自然都是侯门贵妇,这些贵夫人也会带着半大的少爷去的。明里是跟着玩玩,暗地里谁都知道的,不过是提前相看一下姑娘罢了。   二姑娘自己母亲体弱,轻易不爱出门,如今恰好赶着这个机会,也算是得个机会。   而此时的四姑娘,到底年纪小,又是宁王妃嫡亲的妹子,自然还不必思虑亲事这一节的。她如今的心事是:怎么这阿宴和往日大为不同呢?   她侧眸,小心地瞅着眉目间仿佛都散发着光彩的阿宴,心中泛起了难言的滋味。   一时又想起那宁王妃的邀请,便忽觉得松了口气。   想着便是阿宴如今舍了那一身金光灿灿,少了几分俗气,那又如何?依旧不过是登不上台面的庶房女儿罢了。   就她这般,若真得到了宁王妃那里,人前一显眼,还不知道怎么个不上台面呢。   一时又想起那个三太太,心里便笑了下。   龙生龙凤生凤,自己的父亲是国公府嫡长子,母亲是侯门嫡女,姐姐是宁王妃,皇家儿媳妇。自己可以说是含着金汤羹长大,原本是应该千万金贵的,便是如今敬国公府没落,那跟着母亲所养出的从容气息大家风范,却不是等闲人能学的。   至于那阿宴,父亲只是府中庶子,乃是通房所生,而母亲则是商贾女,一派的俗气。这样的父母,便是生出那娇美如花的容颜,又能如何。   至于五姑娘呢,她如今正满怀雀跃地盼着去宁王府的事儿,想着自己该穿哪件衣服,这一次可不能再让三姐姐夺了自己的风头。   就在这几个姑娘各怀心思的时候,三太太终于从老太太房中出来,回到自己屋内,却是满面愁绪。   此时三太太的陪嫁,王瑞芳家的已经知道了老太太屋里的事,当下上前安慰三太太说:“太太也不必太过忧心,依我看哪,如今四少爷眼看着也大了,三姑娘也懂事了,这往后日子总是越来越好过的。如今不过是被人言语挤兑几句,原也算不得什么,谁家当媳妇的时候没受过磋磨呢,这一年一年熬下去,总有熬到头的时候啊。”   这王瑞芳家的原本是当年三太太的陪房,以前家里不过是商贾王家的家奴,说话带着一股市井味儿。   叹了一口气,三太太不知道从何说起,其实她哪里看不出呢,这哪里是寻常百姓家婆媳间的磋磨。这婆婆原本也不是夫君亲生的娘,人家向着自己的两房儿媳妇,偏生这个自己最看不起的三房儿媳妇颇有些压箱子底的银子。如今公中钱入不敷出,大房和二房都过得紧巴,大老爷和二老爷在外面应酬,都捉襟见肘。如此之下,这婆婆自然想挤压自己的银子出来,去补贴大房和二房。   只是……   再次叹了口气,三太太不由得问王瑞芳家的:   “你说我这做得对还是不对?按说都是一家人,我该拿出银子来?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若不体面,以后四少爷和三姑娘面上也不好看。”   王瑞芳家的其实早就在想这件事了,此时见三太太问,便直言道:   “太太啊,按说这话原本不该我说,只是实在看不过去,便多一句嘴。您要知道啊,虽说都是府里的,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大家族的规矩,我看了这么些年,依旧是没太懂。可是我却知道,别说是这王公贵族,便是咱小门小户的商贾之家,也万万没有把儿媳妇的体己钱挖出来,倒去贴补公家的。若是老爷还在,应酬一时短缺了银子,拿起贴补一个两个,倒也说得过去。如今咱们三老爷早已不在了,剩下孤儿寡母的,竟然被这大伯子和二伯子家逼上门,说是要拿出银子来做买卖。这在乡下,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懂的,此时才六岁的小正太皇子就在宁王府中……   ☆、二姑娘的烦恼   王瑞芳家所说的,其实何尝不是三太太心中所想的呢。只是今日听了老太太那番话,不由疑惑自己是不是错了。如今听王瑞芳家说了,便心里有谱了。当下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我刚才想起阿宴对我说的那些话,真个是句句在理。也难为她小孩子家的,竟然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比我这个当娘的还要想得通透。”   说着,她想起自己夫君早亡,留下这一对儿女,便不由得眼眶湿润了,抹了抹眼泪。   “这都怪老爷走得早,我又是个性子软的,当不得家,被人欺负到了头上,这才让阿宴这孩子不得不去想这些。”   王瑞芳家的见王老太太这么难过,也心里替她难受,不过到底是劝她:   “太太,如今且别多想,咱们过两日还要去宁王妃那边呢,总是要好生准备一下。你看如今三姑娘都眼瞅着大了,再过几年就要议亲了。”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道:   “依我看,老太太未必上心三姑娘的事儿,大太太更是不管,如今只有咱们自己多打听一下,到时候为三姑娘争取一门好亲事。太太你去了宁王妃,好生看看,若是有那好儿郎,便和人家交道下。而咱们三姑娘,自然也要打扮的好些,也好给那些侯门贵妇留个印象。”   三太太其实竟然不曾想过这个的,如今听王瑞芳的提起,顿时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连连点头,口中道:   “你原说得极是。”   却说阿宴,本就打算来找三太太的,如今来到回廊,却见里面在议论,正好听到这番话。   若是个别家姑娘,自然羞得跟什么似的。   可是阿宴上一辈子早已嫁人过了,此时倒也没什么好羞的,只是暗自想着:这个王瑞芳家的竟是个可用的,以后要多多提拔。   她回想了下,上一辈子的王瑞芳家的好像因为犯了一个什么错处,被大太太赶出家门了。   如今她这么一对照,想着或许那大太太竟然是有意为之吧!先把母亲身边能干的赶跑了,留下她们这些孤儿寡母,无人帮衬,就越发地好对付了,到时候不是任凭他们宰割。   阿宴想到此节,再想到大房觊觎母亲的钱财,当下真个心中发寒。只觉得自己一家,仿若处于虎豹之中,无奈体弱年幼,无法与之抗衡。   阿宴复又想起自己的婚事。   上一辈子,她是嫁给了沈从嘉,沈从嘉对自己开始的时候还算体贴温柔,后来因为种种其他,渐渐生了隔阂。再到之后,自己一直未曾生下子嗣,请了太医,却说自己天性体寒,根本无法生育。从那之后,沈从嘉纳了几个妾室,那几个妾室为沈从嘉生儿育女。   自己上一辈子的性子,是刚烈的,也是不认命的。别人让她把那几个孩子养在名下,可是她却偏看不得自己的夫君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   于是固步自封,困于后院,最后终于和沈从嘉越走越远,憔悴地枯萎于后院之中,至死孤苦无依。   回想沈从嘉,其实此人开始对她还是不错的。   若是不对,也不过是有些男子的通病罢了。   此时的阿宴把昔日所知道的那些和自己年纪相近的男子一一从脑中筛选一番,竟然再找不出其他更合适的来。   她叹了口气,罢了,或许王瑞芳家的是对的。   先去看看那些少爷们,或许能挑个好的,若是不能挑出,则不如就同上一世般跟着沈从嘉吧。   当然了,这一辈子矢志要好好修养身子,再不落下什么宫寒的毛病,争取生出孩子来,也绝对不能再让沈从嘉纳妾了。   阿宴摸了摸自己幼滑娇美的脸颊,想着,虽则只有九岁,可是总要未雨绸缪的。   *****************   这一晚,阿宴正和惜晴在碧纱厨做些针线,绣个花儿。其实阿宴上一辈子便不爱做这些针线,只是重活一世,总是要查漏补缺。她想了想自己上一世曾经为了弥补和沈从嘉的关系,想着亲手给他绣一个荷包。谁曾想,那妾室也给沈从嘉绣了一个荷包,还比自己绣得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那时候的阿宴羞愤难当,把自己那歪七扭八的荷包给恨恨地扔了。   如今阿宴想着,等她这一世,必要绣个拿得出手的好荷包来。当下跟着惜晴,对着花样子一针一线仔细地绣着。碧纱厨里本就暖和,一旁又放着蒸笼,不多时她竟然觉得有些出汗,便将夹袄给解开了,半敞开着。   惜晴笑了下,便软语劝着:   “既是出汗了,便不要解开夹袄,回头这么一热一冷,就怕得风寒呢。”   想想也是,阿宴笑了下:   “我竟不如你想得周到。”   对于阿宴来说,说这话也是理所应当,只因如今的惜晴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孩子罢了。   可是在惜晴眼中,却是一个九岁的小孩子对着自己说出大人话,她不免想笑,不过到底抿唇忍住,却上前伸手帮惜晴将夹袄重新系好了。   阿宴看着低头为自己整理夹袄的惜晴,却觉得她动作温柔细腻。   便想起上一世的惜晴来。   上一世,再过了两年,惜晴便由母亲做主,给了哥哥做通房。   后来母亲去后,哥哥娶了那河东狮吼,把个惜晴磋磨得不成样子,不过两年就这么去了,只留下一个细弱的小姑娘。阿宴怜悯那小侄女,便命人去接,谁知道哥哥娶的那河东狮吼根本不让的,倒是把阿宴气得不行了。   此时看着温柔婉约的惜晴,阿宴不免有些叹息。其实惜晴同自己,命运又是何等相似。既然再来一次,她是不愿意看到哥哥那般糟蹋惜晴。   或者干脆放出去,让人家嫁一个好人家男儿,也算是正头娘子。或者留在身边,却是要好好珍惜的,万不能再把人那样折磨死了。   一时惜晴把阿宴夹袄重新系好了,主仆二人继续对着花样子绣花,却听得外面有动静。外面天还冷着,惜晴此时没穿鞋,便不愿下去,伸着脖子柔声问外面的小丫鬟子:   “谁啊?”   外面守着的几个小丫鬟正在那里看猫儿狗儿打架呢,抬头却见二姑娘过来了,身上披着一个红猩猩的大斗篷,身后只跟着贴身大丫鬟叫慈恩的。   那小丫鬟便喊道:   “是二姑娘过来了。”   阿宴见此,忙下了炕,趿拉着棉鞋,出了碧纱厨,眼看着二姑娘已经进来了。虽则穿着猩红大斗篷,面上却已经是冻得有些发红。   赶紧迎上前,阿宴口中道:   “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天都要黑了,过了晌午就开始刮风,冷得紧。”   说着便上前牵住二姑娘的手,把她拉过来,又让她脱了鞋,一起到碧纱厨里来取暖。那惜晴见是二姑娘,且冻成那样,早命小丫头们去端来了茶水,又拿了一个掐丝珐琅海棠式铜手炉来塞给二姑娘。   二姑娘怀里抱着铜手炉,手中端着热茶,总算面上看着暖和了一起,当下笑望着阿宴手中的针线:   “这是绣什么呢?”   阿宴将手中刚起了一个头的花开富贵的绷子给二姑娘看:   “惜晴给我描了一个样子,我不过是比着绣一绣,才下了两针,实在是做得不好。”   其实对于眼前这个二姑娘,阿宴倒没什么不满意的。   记得上一世,二姑娘是嫁给了一个两榜进士出身的官宦人家,听说过得也不错。她这个人素来性子懦弱,往日里跟着四姑娘,便显得胆怯,没有什么主张,但其实为人还算心善。   阿宴在沈家后院憔悴落寞的时候,她还特意跑来看过自己。   不过对于此时这么天晃黑的时候,二姑娘竟然独自跑来找自己,却是让自己有些意外。   记忆中上一辈子并不曾有过这样的事,一直以来都是四姑娘在哪里,二姑娘便在哪里的。   “其实你绣得倒是不错,只是练习得少罢了。”二姑娘拿过那绷子,笑望着阿宴的绣工。   阿宴点头同意。   “二姐姐说得没错,熟能生巧,原也要多练的。只是二姐姐素来绣得好,没事倒是要多教教我的。”   “这个也不难的。”说着,二姑娘取过来,一针一针地地指点着阿宴,这里该如何,那里该如何,只听得阿宴连连点头。   两个人就这么说了一会子话,那绷子算是放下了,二姑娘脸上也红润了,恰一旁惜晴又端来一盏银耳羹,二姑娘就这么拿在手里,细细抿着,也不说话。   见此情景,阿宴知道她必然是有什么事,只是不好说罢了。   琢磨了一番,却是想不出这二姑娘到底有什么要来求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上一世阿宴童鞋无法生出孩子是有原因的。当然了这些她至死都不知道。   不过还好,我们伟大的九皇子会搞定一切的。   这与其说是个重生宅斗文,不如说是,男人重生帮女人宅斗的文,omg   ☆、准备赴宴   二姑娘其实也不是二太太自己生养的,只因为二太太自己身体弱不能再生养,便从旁系抱养了一个二姑娘来。谁知道这姑娘生性懦弱得很,一直为二太太不喜。因为二太太不喜,二姑娘便每每受些冷落,以至于便沦落到半大的姑娘,每日跟着一个六岁小姑娘屁股后面晃悠了。   阿宴抿唇笑了下,接过惜晴递过来的银耳羹,一小口一小口喝着,却是笑道:   “这银耳羹虽则比不过燕窝养体,不过于女儿家也是好东西,经常喝,皮肤自会光滑水润。”   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喝不起燕窝的,都是喝银耳羹呢。   况且如今这银耳羹里还添加了红枣,补血养气。   一时阿宴喝着这银耳红枣羹,却是想起自己的寒症。   其实如今有许多事都要去做,诸如自己的身子修养,要找大夫再查下自己现在是否有寒症,又诸如母亲的嫁妆,总是要有个稳妥的打理者才行,又比如哥哥,也该学着上进了。   除此之外,阿宴还要设法和舅舅联络,避免他今世抄家之祸。   想到这里,阿宴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也难为自己了,不过是九岁的小身子骨,竟然要操心这么许多事儿。身在内宅,又是个小女儿家,这么多事只能慢慢地一样一样来了,也幸好已经成功掐断了母亲把自己的嫁妆给公中用的念头,其余的暂时也不着急了。   想到此间,阿宴抬眸,笑望着自己这二姐姐,却是不言语。   终于这二姑娘有些沉不住气了,羞涩地笑了下,却是道明了来意。   “阿宴,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阿宴早已料到,当下淡笑:   “二姐姐,有什么事儿,你说就是了。”   二姑娘脸红了下,终于结结巴巴地说明了来意。   “明日要去宁王妃府中,可是我,我并没什么像样的头面。”   听到这个,阿宴顿时了然。   眸中带着笑,她上前,握住二姑娘的手。   “二姐姐,按说你我本是姐妹,自然应当相互照应。其实我寻常便和太太说,这几个姐妹中,二姐姐最是心善,太太也说啊,二姑娘最招人疼的。”   二姑娘听了,低叹了下。   “三妹妹这话说得我好生惭愧。”   阿宴见此,越发握住二姑娘的手,语音和柔。   “在咱们这府里,你我原本都是艰难的。我这里还好,到底是有亲哥哥亲娘的,虽说在别人眼里,有些上不得台面,可到底是一家人互相照应着,也不会缺了我吃穿。你却不同,我知道往日二太太不管事,那些奴才们,一个个哪个不是势利眼,迎高踩低的,想来二姐姐日子也不好过。”   一席话说的二姑娘紧攥着阿宴的手,低头不语,眸中甚至有隐约泪光。   见此情景,阿宴挥了挥手,惜晴那边忙拿来各色妆匣,有紫檀木八宝玲珑匣,有掐金丝珐琅彩瓷匣,更有其他二姑娘都叫不出名字来的妆匣,五花八门,都一一摆在旁边的小案几上,倒是摆得满满当当。   阿宴随手打开一个双层玲珑匣,却见里面流光溢彩的琳琅满目,有镏金嵌料小花簪,有八宝翡翠菊钗、珍珠钗、蝴蝶步摇、镂空飞凤金步摇、血红桔梗花簪子、镂空金簪等物。   二姑娘看得眼睛都有些呆了,喃喃道:   “这么多……怎么平日也没见你戴过。”   阿宴其实也心里暗惊自己原来有这么多首饰,只是不曾想后来出嫁时,竟然没剩下几个呢。   此时她也只能笑了下。   “这原本都是母亲的嫁妆。母亲疼我,把这些都给了我,有些却不是我这个年纪应该戴的,就一直这么放着呢。”   一时见二姑娘眸中黯然神伤,知道她感怀自己没人疼,当下笑着安慰二姑娘。   “原说过了,你我既为姐妹,我的自然是你的。三太太心里素日都是把你当女儿一般疼的,只是碍着二太太的面,到底不好做什么。只是如今你我眼看着都要大了,姐妹间来往外人也说不得什么。你若需要什么,尽可以和我说来,我但凡能做的,自然为你做来,这样也免得姐姐受别人的闲气。”   二姑娘听得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那泪水都要掉了下来。   “四妹妹,难得你能说这番话,姐姐今日算是记住了。从此后,咱们就是亲姐妹一般。”   阿宴笑着,拍了拍二姑娘的手。   “姐姐别哭了。”   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泪,二姑娘这才红着眼睛,低着头小声地道:   “其实不怕你笑话,如今我心里自然有一段心事,只是不好说起。”   到了此时此刻,阿宴哪里能不明白呢,怕是这二姑娘和自己抱着一样看女婿的心理呢。   小姑娘家家的,自然希望打扮得好点,也能为自己争取一点筹码。   当下阿宴陪着四姑娘,在这一堆首饰中好一番挑选,只是这二姑娘却是看花了眼睛一般,不知道选哪个好了。到了最后,还是阿宴挑出一个珍珠簪花儿来。   那簪花儿上面其实不过是四颗珍珠罢了,每一个却莹润硕-大,搭配在一起极为精致华美。   “二姐姐,咱们小女孩家的,若是佩戴得太过华美反而俗气了,如今这个珍珠簪子,虽则简单,却又不失宝气,你且试试。”说着时,阿宴将这个帮四姑娘攒上了。   一旁自有惜晴,忙拿来了铜镜,放在四姑娘面前。   二姑娘看了一眼镜子中的人儿,却见四颗莹白的珍珠灿灿生辉,映衬在乌黑的发间,真个是既有小女孩儿家的纯美,又不失华贵。当下心中大爱,只是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阿宴:   “阿宴,真个可以吗?我若是戴了这个,你戴哪个?”   在二姑娘心里,这个是顶顶好的,阿宴或许也喜欢这个。   谁知道阿宴却摇头笑道:   “我挑哪个不是挑。你戴着便是,想来必然能让人一见就喜欢。只是若是四姑娘知道了,怕是她会不高兴的。”   无奈地笑了下,二姑娘却摇头道:   “原也顾不得那些,我自然和她不同,她自有亲娘疼宠,又有嫂子看顾,我能有什么呢。”   二姑娘又坐在那里和阿宴说了一会子话,这才起身,一旁惜晴将已经装好的珍珠簪子递给她,她又谢过了阿宴,便仔细地揣在怀里,捧着走了。   待到了二姑娘走后,恰巧听雨过来,却是太太叫阿宴过去。   阿宴见外面天冷,原本是不想出门的,可是想着明天要去宁王妃那里,母亲叫自己,必然是有事的。   惜晴和听雨一起侍奉阿宴戴着了观音兜,又披上了一件大髦,这才出门,沿着门下的回廊,快走了几步,便到了太太所住的正屋。   一进了屋,里面地龙烧得极暖和,惜晴和听雨又伺候阿宴脱了大髦,摘下观音兜。阿宴只穿了一个夹袄,走过去时,却见那床上放了一堆的裙袄,都四散摆放在那里,太太正愁眉苦脸,不知道如何是好。   此时见了女儿过来,便忙揽了女儿上床暖和,口中却是道:“阿宴,这么许多衣服,你说我穿哪个好。”   其实原本也不指望女儿能给出什么主意的,只是三太太实在是没法子了。   这些衣服,她实在不知道挑哪个,才能入那些王公贵族们的法眼,才能不被他们小瞧了去。   其实有时候也是奇怪,怎地大太太和四姑娘,只是穿个半旧的普通裙袄,别人都不会有什么不屑的目光,而她,无论是穿得如何簇新,又是如何的华贵,都总能感觉到来自四周的不屑。   阿宴扫了一眼,便看出母亲的困境来了。   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上一世,母亲穿衣便是胡乱搭配,不得要领。   后来母亲打扮自己,也是随心所欲,把各色上好的料子往自己身上堆彻,五颜六色,金光闪闪……惨不忍睹。   阿宴真不知道,当年自己是怎么顶着那一身丢人现眼的装扮出现在那么多名门贵妇视野中,更不知道,当时的四姑娘,可是背后捂嘴怎么地偷偷笑着自己。   而当年的沈从嘉,又是怎么能在那金光闪闪中发掘自己的内在美貌,从而说服家人向自己求亲的?   阿宴吐了一口气,在这么一个瞬间,她忽然觉得,其实沈从嘉或许真得曾经在乎过她。   此时的阿宴,收回心神,重新将目光放到了母亲的那些衣物上。   自从嫁给沈从嘉后,她一点点地学着该怎么去做一个优雅的女人,慢慢地学会了该怎么穿衣。   她凑过去,从那些衣物中挑了两件,一件是绛红色夹袄,下面却是一个银丝碎花儿洒裙。   见了这两个,三太太却是一愣,道:   “这未免太寒碜了,若是穿着,没得又教人觉得像个丫头穿的。”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是不一样   阿宴却是笑着摇头。   “未必啊,母亲素日穿着总是过于华贵,可是却未必合适母亲,倒是要试一试这个,或许反而出人意料呢。”   三太太见女儿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心中一动,便拿起那衣裙来,躲到暖阁里去换了。   待出来时,听雨和惜晴都眼前一亮,笑着称赞道:   “太太穿这一身,果然是好看的。”   说着将落地的花卉青铜镜掀开上面的罩子来,给三太太看。   三太太见了镜子中的自己,却见绛红色夹袄越发映衬得自己瓜子脸儿白净了。虽则如今老了,不若以前娇嫩,可是到底有个美人儿底子在呢。而下面的碎花儿洒裙,逶逶迤迤,映衬得腰身干净利索,竟有几分飘逸的华美。   她也是眼前发亮,看了半响,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怕是这样穿不好吧?”   寡妇门前是非多,到底是未亡人的身份,穿着这样,没得让人笑话。   谁知道这次不用阿宴说,一旁的听雨便道:   “三太太,依听雨看,这样穿是极好的。虽说映衬得咱三太太跟个闺女家似的,可是看这通体一身,其实是极为素雅的,最适合三太太穿了。”   三太太尚且不信,又看惜晴,惜晴自然是笑着点头同意。   这时候,却见阿宴从旁拎过来一个白色狐狸毛斗篷,笑道:   “若是外面天冷,母亲再配上这个。”   三太太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裙子,再看看那白狐狸毛斗篷,顿时觉得,若是这样穿上,果然是极为出彩的。   阿宴见此,笑了下,又随口和母亲说起明日的事来。其实是想教导母亲一些明日应该注意之事,可是这样实在有些奇怪。从来只有母亲教女儿的,哪里有女儿教母亲的,当下只能作罢。   一时想起来,便淡笑道:   “母亲,怎么府里这些时候也不请西席了呢?”   阿宴其实是一直想问的,她记得国公府里是会请西席的,届时不光是府里的这几个女孩子,便是其他同族同宗的,年龄适宜的,都可以到家学里来读书。   如今重生来了这几日,阿宴和几个姐妹每日都仿佛不必去家学,阿宴回忆了一番,却是并不记得今年有什么特别。   “你这孩子,必然是怕去进学,才故意这么问的。我听说啊,今年天冷,老祖宗怕女孩子挨冻了,便说干脆晚些开课吧,不过左右不过是这个月的事了,到时候你可要叫苦连天了。”听得女儿问起,三太太笑着点了点阿宴的额头。   阿宴听到这话,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上辈子是个不学无术的,这辈子却是矢志要补回来的。   不管是要嫁沈从嘉还是其他男子,总不能再当一个草包,总要是内外兼修秀外慧中才好呢。   她又想起,或许应该请母亲给自己请几个教养嬷嬷来,也要练练姿态礼仪。可是心里明白,乍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未免太过惹眼,只好暂时忍耐,待到自己一家在府中境况有所改善再提不迟。   ****************   第二日一早,阿宴就被叫起来了。   还是有些困,阿宴难受地揉着眼睛。其实上一世,经历了那么多后宅沧桑,她几乎整晚睡不着觉,每晚都是煎熬地盯着窗外,有时候甚至到天亮。   如今重回到小时候,见到母亲和哥哥,心里都是暖和的,心境也变了,整个人轻松了。再来也是这九岁的身体还是需要睡眠的,她每晚都能睡个好觉,早上起床都艰难了。   这时候惜晴已经带着几个小丫鬟进了屋,笑盈盈地望着阿宴:   “姑娘,今日个天暖和,出去恰好呢。”   几个小丫鬟手里拿了铜盆、宋江白巾帕、海兽葡萄镜等物来,惜晴便帮阿宴将中衣袖子挽了,又拿了一个大手巾围住脖子,将她面前的衣襟掩好了,这才探手向脸盆里帮她盥沐。待盥沐过后,给她穿上早已准备好的裙袄。   却是一件杏黄底团花的夹袄,然后配上玫瑰色金银鼠的比肩褂,下面则是白折绫棉裙,因她生得雪白,穿这身衣服倒不显得老成,反而衬托出几分娇嫩和喜气来。   惜晴帮她穿好了,走远了两步打量了一番,自己也笑了:   “姑娘原本就生得好,穿上这一身,虽则不是新的,可到底也不怕被人比下去。”   阿宴对着铜镜,望着自己铜镜内自己欺霜赛雪的肌肤,还有那如同含了一汪儿水般的眸子,殷红的小唇儿,自己都觉得满意,忍不住抿唇笑了下。   她是特意挑了这么一身既衬自己美貌,又不太张扬的衣服来穿的。   此时惜晴已经搬来了妆匣,要给阿宴梳头,因她年纪小,便只梳了一个双花髻。惜晴一边抚着那柔软黑亮的发丝,一边感叹着:“姑娘这头发,真没能比得上的。”   阿宴听着,倒是一愣,恍惚间记起上一世,那沈从嘉不是也爱自己这一头青丝吗?   只是爱了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仍在后院,再不去看了。   帮阿宴梳好头后,惜晴开始给阿宴涂抹脂粉。其实到底是小孩子,到不需要太过涂抹,反而失了本色,如今只是用骡子墨轻轻涂抹了下双眉,只因阿宴的双眉太过清淡。又用没有颜色的油膏涂了双唇,更加让那唇儿嫣红娇嫩,发着微微光泽。   待涂完这些,惜晴又仔细检查了阿宴的手指甲,十个手指头如同削葱一般,指尖十个红点粉嫩嫩的,不是那种太艳丽的红,而是带着粉泽的红。   这是之前后院里种的凤仙花,用麻叶包了染就,那凤仙花颜色淡,染成了指甲竟然是粉嫩嫩的水灵,正衬了阿宴这一双削葱一般的双手。   梳妆完毕,一旁小丫鬟捧上衣物和靴子,惜晴帮阿宴穿上了金银丝流彩羊皮小靴,里面穿着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外面罩上一件织锦皮毛斗篷。   满意地打量着阿宴,惜晴最后为阿宴束上一条青绿闪金的四合如意绦,手里又拿了个观音兜,道:   “这个带着,若是外面冷了,便再戴上。”   阿宴忍耐了这么许久,最后终于打扮妥当,便赶紧出了屋,跑到了母亲屋内,却见母亲也已经打扮起来,果然如她预想得一般好。   母女二人互相打量一番,最后三太太也笑望着女儿:   “我的阿宴,越来越好看了。”   此时四少爷顾松也来了,是一起来三太太房中用早膳的,见了自己妹子,却是忍不住上前,惊叹道:   “阿宴,今日个比往常都好看!”   阿宴凝向自己哥哥。   “难不成往日就不好看?”   顾松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自己作势打脸。   “原本就好看的,只怪哥哥有眼无珠!”   他这么一来,三太太也笑了,忙招呼儿女吃饭。   此时听雨已经命人将各色食盒摆上,却是金银炙焦牡丹饼,撒子,粟米粥,还有几碟子小菜,都是选了那吃了没味没气的,免得出门去了让人笑话。   当下一家人坐下,便吃起来,一旁惜晴和听雨自然上前侍奉,递勺端羹的。   阿宴回首看了下惜晴,便道:   “母亲,惜晴和听雨也要跟着我们过去的,等下时间匆忙,怕是她们二人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不如让她们先下去,也吃点吧。”   想想也是,三太太笑了下道:   “我竟不如你想得周到。”   说着时,便扫向一旁的几个丫鬟,分别是叫躲烟、雪醉、浮月和抹澜的,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是比惜晴和听雪略低一些的二等丫鬟。   “躲烟,你先帮着将剩余的牡丹饼撒子,还有粟米粥,都搬过去到你听雨和惜晴姐姐房里,让她们吃饭,你们几个在这里侍奉着。”三太太这么笑着说。   听雨和惜晴听了,倒是微楞,只因素日都她们两个在跟前侍奉的,确实侍奉主子吃了饭,她们便要跟着匆忙出门,这其间能瞅个空往嘴里塞点东西就不错了。如今万没想到三姑娘竟然能体恤到自己。   微微福了一下,听雨和惜晴并没多说,只是道了声:   “谢三太太赏,谢四姑娘。”   说完这个,便也自去仆役们所住的倒座房里,匆忙去吃了。   “妹妹真个是越来越懂事了。”顾松咧着嘴,露着洁白的牙,笑望着自己妹妹。   抬手瞥了自己这哥哥一眼,手里一边拿着箸子,一边淡淡地道:   “妹妹都懂事了,哥哥也该学着点。”   这轻轻淡淡一句话,却是让顾松心里一突。   其实他虽然混帐,可是身边的小厮也不是随便浑的,风言风语闲言八卦谁没听过几个啊。   他也知道自己母亲和妹妹在老祖宗屋子里受了磋磨,只是这等事到底该如何处置,十三岁的他却还有些茫然。   在此之前,他是只知道母亲有的是银子挥霍,在家学里每每有人跟在他身后,撺弄些事端出来,他也享受别人奉承,成帮结队,恃强凌弱的事也干过。   只是这几日的事,传到他耳朵里,让他骤然明白,自己和上头那三个哥哥,其实也许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   阿宴吃饱了,便放下箸子,淡扫过自己的哥哥顾松,见他低着头愣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一时便有些感叹。   说实话,这个哥哥确实是有些混帐的,后来跟着大少爷,学了些斗鸡走狗踢脚气球,甚至是逛窑子走章台的混账事儿,也少让母亲流泪。不过这个哥哥其实也是笨拙和真挚的。   在自己嫁了后,诸般不如意时,他去找过沈从嘉的麻烦,所用的办法是把沈从嘉揍了个鼻青脸肿。   在自己想拿体己银子补贴他时,他断然拒绝了,却自己跑过去,跟着人到处跑着学经商。   那个对他体贴细致的惜晴没了,他只有一个看似温柔和顺,其实内里阴险刻薄,丝毫不知道疼惜他的夫人,过得憔悴狼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不起大家,男主大概在十几章出现,要不大家先养肥吧。。。。然后我这么实诚的作者,难道不该来点花花鼓励么。。。。。   ☆、出发赴宴   阿宴微微仰起脸,将逼到眼眶的湿润咽下。   她还记得,后来作为皇贵妃的四妹妹把她召进宫,俯视着她,轻描淡写地说,皇上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有意重用顾松为皇商,要他好好准备下。   那时候的阿宴低下头,谢恩。   跪下的时候,将过去三十年所有的骄傲,都扔在了脚底下。   是啊,上一世的阿宴,是骄傲的,是骄纵的,是目无下尘的。   也是浅薄的。   谢恩过后,抬起头来,映入她眼底的,是四妹妹的笑。   作为皇贵妃的四妹妹,并不需要说什么,只是高高在上,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含着淡笑,怜悯地望着那个跪伏在自己座下的姐姐。而那时候,一旁的那个五妹妹,却是鄙夷地望着自己,挑着眉道:   “以后总是要争气些,别没事儿都要来叨扰四姐姐。”   ===   红猩毡毛帘子被揭开,惜晴过来,笑着道:   “大少奶奶那边已经过来催了,软轿就在门口,说是要过去了。”   一句话,将阿宴从过去的思绪中扯回来,她忙绽开一个笑来,对母亲道:   “母亲,咱们快些去吧。”   顾松想起当前的事来,也有些闷闷的,便一边用箸子戳着那金丝饼,一边道:   “路上小心,若是回来晚了,派个小厮回来,我自然骑马去接你们。”   三太太戳了下他的脑门:   “你这个不着调的,去了学里好生读书是正经,哪里敢靠着你来接!”   当下阿宴跟随三太太出了垂花门,便见已经有两顶软轿在这里等着,轿子是极小的,是专用于内院之中小姐太太们的,每个轿子由四名粗壮仆妇抬着。   阿宴和三太太各上了一个,软轿子便起来,出了三太太所住的荣祥苑,先去了老祖宗所住的慈恩苑,进了垂花门,过了逶迤的穿堂,又绕过一个八扇拼接的山水人物黄花梨大屏风,几个人穿过这三件厅房,这才来到正房的大院子里。   此时院子里已经停了几个软轿,想来是要出门的各位姑娘并大少奶奶的,各人的小丫鬟们拥簇在院子里,或者在那里看猫儿狗儿打架,或者观赏着一旁穿山游廊上摆放着的各色花草,还有喜鹊鹦鹉等鸟儿,一个个染得五颜六色,很是喜庆。   老祖宗素爱风雅,花鸟等物是没少养的。   阿宴见此,知道自己竟然是晚了的,忙跟着三太太进去,却见几位姑娘并大少奶奶都在了,于是忙上前,向老祖宗请安。   老祖宗坐在软榻上,半靠着一个金丝织锦引枕,身上半遮着一个大红福寿两全织锦的条毡,腿脚却是露着,一个穿着杏红夹袄的小丫鬟手里拿着一个美人捶帮着老祖宗捶腿,一旁青桃端着一个紫檀木的填漆托盘伺立在那里。   斜眼见阿宴和三太太过来请安,打量了下她们的衣着,却是不喜的,当下伸手,示意四姑娘近前,摸索着她的发髻,道:   “去了宁王府,不比咱们家,可不能像个小门小户出身的,眼皮子短浅。我们是传袭了四世的高门,你们都是千金万贵的小姐,这个可要切切记在心里。”   四姑娘微微一福,笑着点头:   “阿凝一定谨遵老祖宗嘱咐。”   满意地点了点头,老太太却是抬首看向了二姑娘,见到她头上那攒珠的钗子,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哪里来的这物?”   连忙上前福了一下,四姑娘笑着说:   “因这几日我那攒花的钗子拿去修了,出门没什么好首饰,便向阿宴借了来这个。”   五姑娘听到这话,诧异地看向四姑娘,又扭脸扫了眼三姑娘。   老太太看了眼一旁的阿宴和三太太,眼中说不出喜欢,也说不出不喜欢,便点了点头:“去吧。”   说完,便闭上了眸子,那样子是不想再理人了。   这时却见大少奶奶进来了,原来她之前是去亲自吩咐车马的,此时进了屋,笑着说:   “看咱们家里这四个姑娘,打扮起来竟如一朵花一般,真真是耳目一新。若是在别处碰上了,我这眼睛都不敢认了呢。”   一时说着,便去亲昵地摩挲了下阿宴,又去拉二姑娘和四姑娘的手。   三太太忙笑着道:   “大少奶奶今日看着气色极好。”   大少奶奶的目光扫过三太太,却是微诧,不过那些诧异闪得极快,便笑着说:   “三太太今日看着倒像是年轻了好多。”   众人说笑着,便告别了老祖宗,于是各自在各自丫鬟的搀扶下上了软轿。   软轿颠簸着,不多时便出了三层仪门,于是各自在丫鬟搀扶下又下了软轿,却见三辆豪华的八宝攒珠翠盖马车便等在这里,都已经套上了驯骡。   几个姑娘并大少奶奶和三太太都下了车,因有六个人,于是三太太带着二姑娘三姑娘一辆,大少奶奶带着四姑娘五姑娘一辆。五姑娘原本想跟着大少奶奶的,谁知道五姑娘的生身母亲郭姨娘却拉着五姑娘,要她和自己一辆。五姑娘没办法,只好跟着郭姨娘一起了。   上了车后,车马便驶出了外院,从角门出去,就此上了街。   三太太坐在正中,一手揽着阿宴,另一只手揽着二姑娘,而听雨和惜晴则在一旁伺候着。   二姑娘其实从刚才一直有些忐忑,此时见周围并无外人,便咬着唇,不安地望着三太太和阿宴道:“怕是阿容要给三太太和四妹妹惹麻烦了呢。”   其实这个借珠钗的事儿,阿宴是给三太太提过的,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可是今日在老祖宗那里一过眼儿,顿时觉得有些担心了。此时二姑娘这么说话,三太太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倒是阿宴,云淡风轻地笑了下,道:   “有什么要紧,那不喜欢你的,再是你怎么小心谨慎,也是动辄得咎,讨不得好去。”   二姑娘听得这话,倒是一怔。   心知阿宴说得没错,只是不免叹息,阿宴再不济,也有哥哥和母亲在,而自己呢?那体弱多病的二太太自有亲生儿子,哪里会顾念自己呢。将来又有谁为自己做主?少不得拼上去搏一搏,自己为自己留心个清俊好人家。   就在这辆马车里,几个人正说着时,另一个马车里,郭姨娘见左右无人,小心翼翼地问自己女儿五姑娘话呢。   “这二姑娘怎么好好地和三房勾搭上了?”   郭姨娘原本不过是坊间唱的,后来被大老爷弄回来做了姨娘,说话间粗俗得很。   五姑娘撅着嘴,不高兴地说:“姨娘,你问我,我却去问谁!”   郭姨娘知道这五姑娘还在记恨着刚才的事儿呢,当下不由得戳了戳五姑娘的脑门。   “你个死没良心的小蹄子,也不看看你是从谁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如今一心巴结着人家!你也不看看,人家何曾给过你好脸儿呢!”   五姑娘听了这话,委屈的眼睛里挂上了两泡眼泪。   “不给好脸也是你闹的,原本我天天跟着四姐姐,别人乍一看也是好好的公府小姐呢。偏生你没事就来说道一番,如今又硬拉着我和你一起,让人一看就知道我和四姐姐是不一样的!”   郭姨娘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   “你个没心肝的!你也不想想,我拉你过来是为了谁?我怎么生出你这个没心眼的。你也不看看,如今这二姑娘都攀着和三房好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去攀附一下?刚才我没敢去老祖宗跟前儿,可是听进去送茶的丫头们说了,二姑娘头上的那个珍珠钗子,那可是三姑娘送的!你知道那玩意儿值多钱,能换你多少身这样的衣服吗?你怎么还没有人家二姑娘机灵呢!”   五姑娘越发的不高兴了,娇哼一声,呜呜地哭起来了。   “你以前天天在我耳朵边念叨,说是要我讨好大太太,大少奶奶和四姑娘!我也是一直听你的,如今怎么没得又嫌弃我没拉拢三房?你又不是不知道,四姐姐向来不喜欢三姐姐的,四姐姐不喜欢的,连带我也和三姐姐闹生!难不成你看人家三姐姐有钱,竟然又要我去讨好人家?”   郭姨娘见女儿哭了,终究是有些不忍,便替她擦泪,一边擦泪一边劝慰。   “你也别哭,如今不是说让你和三姑娘热乎,是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别真得这国公府败落了,咱么那还傻乎乎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五姑娘抽噎着,一边哭一边倔声道:   “我也不管这国公府是不是败落,反正阿宴那里,我也是不和她好的!以前二姐姐和我都讨好四姐姐,四姐姐一直更喜欢我的。如今二姐姐去找阿宴了,我偏不去讨好她!也不过是一个庶房的女儿罢了,哪里就比我高贵了,难不成我还真上杆子去讨好她!”   ☆、碧波湖   郭姨娘想想也是,便叹息了声。   “既如此,那还是和四姑娘好好相处吧。不过如今我看这四姑娘越发的不喜欢阿宴了,看着阿宴的眼神里都藏着不屑呢,她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这心思倒是沉得很。你以后万万记住,要和阿宴划清界限。”   五姑娘撇嘴道。   “那是自然,还用你说。”   而就在这五姑娘和郭姨娘说着话的时候,大少奶奶也和自己的小姑子说起了知心话。   “怎地二姑娘倒是和三姑娘交好了?她平时不是都跟在你身后吗?”   四姑娘低头,淡道:“不知道。”   大少奶奶笑了下,揽着自己这嫡亲的小姑子道:“阿凝啊,你啊,就是性子倔,打小儿和阿宴玩不到一块儿。其实你但凡放下身段,和阿宴交好些,总比现在一家姐妹闹生分了的强。”   四姑娘向来温婉的笑意,忽然就不见了,她淡扫了下自己这大嫂。   “嫂嫂和母亲的心思,阿凝也懂。若是别人,阿凝心里即使不喜欢,也愿意去结交的。但只是这三姑娘,阿凝心里委实不喜欢。”   大少奶奶叹了口气,轻柔地抚摸着四姑娘的脸颊,道:“为什么?”   其实原本就觉得,自家婆婆出的那个主意不好,没得落人口舌。只是大少爷实在是着急,便让婆婆去和三太太提了,这不就被别人拒了,落个没体面。   依着大少奶奶的意思啊,这大少爷,自己婆婆,还有老祖宗,都是一心的既想沾便宜,又不把人当家人看。   你要知道这世间事,哪里有那么两全?就是牵一辆骡马,还要悉心照料给水给草呢。   四姑娘倔强的仰起脸儿,摇了下头。   “倒也没为什么。我只是不喜欢阿宴罢了,打心眼里就讨厌。不过是府中庶子之女,没有半分的教养,走出去时,别人见了,我都没脸去说这是我敬国公府出去的。”   大少奶奶见了,低叹一声。   “可是如今敬国公府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大老爷虽则是袭了位,可是在朝堂中却没什么地位。二老爷又是个不务正业的。再之下,你大哥呢,如今身边跟着一群帮闲破落户,都不知道每日忙些什么。我要说他,他也不听。若是说重了,就要恼了。”   勉强笑了下,又继续说道:   “至于你二哥,是二太太房中的嫡出,自小身子也弱,这个就不提了。你三哥呢,自小胆子小,为你大太太不喜,怕是也不能执掌家业。”   一番话,说得四姑娘低头不言了。   大少奶奶眸中现出暗淡:“至于你四哥哥,就不说了,老祖宗想来不喜三房,这是人尽皆知的。”   四姑娘听得这些,默然半响,却是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当年老祖宗怎么为三老爷作了这门亲。”   敬国公府这些年入不敷出,一日不如一日,怎么反倒是老祖宗最不爱的三房,竟然手头阔绰。   一时想起那一日亲眼见阿宴将绞丝金镯子随手扔给一个侍女时,她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了。   其实依照敬国公府的定例,每年每个姑娘都是要打一套时兴头面,并四季每一季都要四身时兴的衣裳。   只是也不知道从哪年起,这个例子都是名存实亡了。像四姑娘自己还好,到底是有大太太在呢,又有一个嫂子疼着,哪里能委屈到她。   可是二姑娘那边就不好了,一套累金叠丝的头面,每次出门或重大节庆都要戴的。   想起过往,大少奶奶苦笑了下。   “其实我才嫁过了没几年,这些事也是我当姑娘的时候听说的。跟三老爷说亲的时候,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大老爷刚袭了爵位,又得皇上重视,敬国公府又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的时候,哪里缺了银子花呢。当时老祖宗给三老爷说亲,也颇费了一番思量,最后挑来选去,恰好你三老爷出去跟着人游玩,遇到了三太太。那时候三太太只是个商贾之女,她家是从北方过来经商的。老祖宗见了,就说你既喜欢,我也不好违了你的意思,于是就给他提了你三太太。”   四姑娘听着,却是明白了。   想来是当时根本觉得这三太太家世是不入流的,谁知道人家为了这个嫁入侯门的女儿,准备了十里红妆,多少金银陪嫁。数年之后,敬国公府日渐没落,反而是这一支,凭着压箱子的若干金银,竟然称王称霸起来。   四姑娘却是依然有不懂的,皱眉道:   “咱家既然曾经得皇上器重,后来不过十几年的时间,怎么就没落了。”   其实这些话,四姑娘每日里也不是没问过大太太,只是每当问起,大太太就讳莫如深,一副小孩子家家的,你不该问的别问。   四姑娘早慧,原本就想过这些事的。   马车一个拐弯,饶是宽敞的马车,也觉得有些颠簸。   靠着后面的引枕,大少奶奶叹了口气道:   “这个却不好说了,只是隐约知道和后宫夺嫡之事有关了。”   如今的太子,是当朝的大皇子,却并不是中宫皇后娘娘所出,而是备受宠爱的熙贵妃所出。皇后娘娘自己无出,膝下养着一个早夭的妃嫔所生的皇子,是为五皇子。   当年为了太子之位,朝中重臣分为两派,争执不下,而当时敬国公府和当时的平西侯走得极近,平西侯则是五皇子外家,因此押宝了五皇子。   谁知道接下来的变故谁也不曾想到,皇后娘娘不知为何触怒了皇上,虽没有被罢黜皇后之位,却是将其软禁在福秀宫,永世不得出来。   五皇子陡然落败,力挺五皇子的敬国公府也因此被倾轧。那个时节,又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变故,家中银钱花得跟落水一般,恰又遇到灾荒,各地庄户上缴极少。偏生皇上又要各家拿出银钱来赈灾,当时为圣人不喜的敬国公府,少不得割肉变卖了一些田地,这才勉强不被天子斥责。   大少奶奶眯着眸子,靠在引枕上。   若不是这一桩桩,她这婆婆,又哪里能寒酸到要去找三房那不入流的来商量做买卖的事儿呢。   微微蹙眉,四姑娘却是道:   “大姐姐当年和宁王的婚事又是怎么回事?”   大少奶奶笑了下,道:   “咱们家大姑娘,那是天仙一般的人儿,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很小的时候便是才名远播。当年圣上亲口预订的,说此女必为我皇家妇。只是当年,其实咱们敬国公府盼着是和五皇子结亲的,谁知道五皇子受了皇后娘娘的连累,从此为皇上不喜。当时多少双眼睛看着咱们敬国公府呢,没奈何,老祖宗匆忙之下,只能令大姑娘匆忙许给了四皇子。”   “四皇子呢,母妃早逝,又无外家扶持,这群皇子里最是不起眼的,帝位自然是无望,这样也免了帝王猜忌。”   听着这些,四姑娘点了点头,心头的疑惑这才解开。   ******************   可是,谁有能想到,那个最不起眼的四皇子竟然最后登上了帝位呢。   此时马车已经到了宁王府门前,掀起珠帘儿一角,阿宴望向这威严的宁王府三间兽头大门时,发出了如上的感叹。   朱红色的大门,上面的铜钉子有碗口大小,两边各立着一个几人高的大石狮子,门上写着匾牌,却是龙飞凤舞的“敕造宁王府”五个大字。此时门却是没开的,正门前早有仆妇并迎客管家立在那里招待宾客,见客人来了,有管家迎着一众人乘着马车,从角门进去。   这马车走了约莫有十几丈,便又换了宁王府的软轿,抬轿子的是宁王府的仆妇。虽是最下等的仆妇,穿着却和敬国公府的有些不同,看着是分外的体面。这皇家王室的仆妇到底是别个不同。   惜晴和听雨,还有二姑娘到底是好奇,便从软轿里往外看,却见这里雕梁画柱的,粉墙红砖,都是簇新的,和敬国公府的半新不旧自然不同。待这群人进了垂花门,又沿着那抄手游廊而去,却见着游廊极长,竟然是一望不到边的样子。游廊一侧的墙上挖着精致的壁洞,壁窗都是雕花的,透过那雕花窗棂,隐约可见壁洞里放着罩灯,而罩灯的那一边,竟然是湖水?   二姑娘等人或许不知道,阿宴却是知道的。这个宅子乃是昔年晋王造下的,那晋王是个挥霍无度的,宅子里造下了偌大的湖,叫个碧波湖。可惜后来这晋王坏了事,这宅子便闲置下来。   及到后来,皇上要给四皇子开府,怜悯他没了母妃,又想着他这么些年一直照顾九皇子,这九皇子也要跟着出去的,便干脆将这个宅子给了他。   而关于这个碧波湖,阿宴却是再清楚不过了的。   那碧波湖大啊,比自己家院子里的湖不知道大上几倍,里面的水也凉着呢。   阿宴想到这里,忍不住想捏捏自己的手指头。   想着曾经的那个骄纵无知的自己,真个是几乎要流下汗来。   当年,她和九皇子就在这湖边遭遇,竟然就把他推下了湖!如今想来,真是冷汗直流!   也真亏了那个九皇子是个心胸宽大的,竟然不曾计较过,后来反而要选自己哥哥做个皇商,且后来看来,也并没有因为自己曾得罪过他而就此连累了沈从嘉。   沈从嘉的官路,当年那可是一路通达的。   阿宴酸涩地想着,这辈子可不能再得罪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暗潮涌动   想到四姑娘向来和自己不对盘,阿宴便下定了决心,这次一定要巴结好这九皇子。就算是以后四姑娘再当了皇贵妃,也不要因此对自家有什么倾轧才好。   上一世的四姑娘虽则将阿宴的尊严踩到了脚底下,可是到底是照拂了自己的哥哥顾松的。   而这一辈子,阿宴看出来了,除非她设法和这四姑娘交好,要不然就凭着她们如今所处的位置,那就是天生的敌人啊。   这就叫:怀璧其罪。   阿宴正想着时,软轿已经到了厅堂前,却见厅堂前装饰得极为雅致,环廊里立着山水屏风,廊檐下又有几株花草点缀。   此时已经有数个软轿停在那里,阿宴在惜晴的扶持下,缓缓地下来。   一时早有仆妇侍女上前,打头的是一个满身珠翠的女子,笑盈盈地望着她们:   “王妃问了几次,可算是到了。”   大少奶奶和三太太忙上前,笑着见礼了。   其实这女子原本是宁王妃的陪嫁,叫润珠的,如今是宁王妃面前第一红人,于是这昔日主家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这润珠又见三位姑娘过来,上前牵住了四姑娘的手,好一番夸赞,夸赞的时候,那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阿宴,倒是微楞了下。   想着这三姑娘阿宴如今倒是看着和往日不一样了,去了往日的焦躁,倒多了几分沉稳。这么想着,再回头看三太太的时候,也觉得竟然和以往不同,心中不免诧异,只是不露出来罢了。   此时众人见了敬国公府的家眷到了,也都迎过来寒喧,作出一副亲热的样子。见到了敬国公府的几个姑娘,也都夸好看,特别是把四姑娘着实夸赞了一番。   四姑娘低垂着头,大方得体地笑着,倒是惹得众人又一番赞叹。   此时大少奶奶也上前和人打络,虽说如今敬国公府不得帝宠,可这到底是宁王妃的娘家,且这大少奶奶也是个长袖善舞的,很快便和人打成一片,说笑不停。   阿宴就这么被冷落到了一旁,就是有的看到了,只当她是个不得宠的,也没人上前搭话的。她倒是不在意,只是觉得有些无聊,想着什么时候聊完,去后院,也好再见见那九皇子。   可是,回首间,见自己的母亲瑟缩地跟在大少奶奶身边,一脸的不自在,阿宴顿时觉得自己走不开了。   其实阿宴实在也没想在这里出什么风头。   要知道,四姑娘是宁王妃嫡亲的妹子啊。   既然自己和四姑娘注定不能站在一条战线上,那么就是也许将来要和宁王妃为敌的。   除非她愿意将自己母亲的陪嫁拿来补贴敬国公府,不然大太太必然不满意。   大太太不满意自己,那就注定了四姑娘和宁王妃不会满意自己。   可是要她将母亲的压箱子底钱拿出来讨好老祖宗和大太太,那以后他们三房的未来谁又来保障?就算讨好了,他们就会把自己看做一家人了吗?   重生而来的阿宴,是不会在这一点上天真的。   她既想保住自己的家产,又不能落下什么不孝的名声。如今之计,也无其他好办法,唯有暗暗增加自己的能量,想着有一天能从敬国公府分出去单过,那才是最好不过的。   而现在呢,她们一家其实最要紧的是保持低调,哭穷。像今天这个贵妇们的宴席,既不能显得太过寒酸失了体面让人笑话让人好看,也不能太过招摇表现得太过优秀,到时候惹了宁王妃不快。   想明白这个,阿宴便过去,悄悄地碰了碰自己的母亲,握了握母亲的手,低声道:   “母亲放松些,也不必搭话,见人便笑几下就是了,凡事有大少奶奶呢。”   三太太原本拘谨得很,如今听女儿这么一说,又看女儿清亮的眸子中有着几分笃定和沉稳,不知道怎么一颗心竟然慢慢落到了肚子里。   这时候,大少奶奶对四姑娘使了一个眼色,四姑娘明白了,便淡笑着,过来拉着阿宴的手道:   “三姐姐,我看那边几个姑娘家正玩儿呢,和我一起过去吧。”   看了母亲一眼,阿宴无奈,只好随着四姑娘过去了。   五姑娘从旁看了,却是很不高兴,对着郭姨娘抱怨道:   “怎么四姐姐没事也和阿宴热络起来,叫她过去做什么!”   郭姨娘看看四周围,小声地对女儿耳语。   “你去跟着,看看阿宴都做什么,我过去陪着大少奶奶去,也好在这群人面前混个眼熟。”   五姑娘听了,颇有些不情愿,不过也只好跟着过去了。   阿宴耳听八方的,把郭姨娘和五姑娘的嘀嘀咕咕全都落在眼里,不由笑了下,便也拉着二姑娘一起过去。   当下抬脚,跟着四姑娘过去,待走过去,却见几个姑娘正在一副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屏风是软榻,软榻上有金心绿闪缎引枕,一旁也放着案几,案几上是各色茶点果子等物。   此时几个姑娘一个个都打扮得优雅别致,盈盈坐在那里,好奇地看着走过来的阿宴和二姑娘。   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去,阿宴便顿时明了这几个姑娘的来历。   虽则看着比记忆中年轻稚嫩了许多,可是到底后来这些姑娘成家立业后,她多少有过交道,是以知道的。   为首的那个,被人众星捧月一般的,应该就是靖候府的嫡长小姐,叫秦婉玉的。她如今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模样,瓜子脸儿,水润的眼睛,还真是一个美人儿。   阿宴却知道,后来她嫁给了三皇子,三皇子在如今的太子坏事后争过嫡位,可惜落败,听说她最后是三尺白绫自缢而死的。   而紧挨着秦婉玉的,此时还有些胖乎乎的小姑娘,如今十岁了,是征西将军家的小女儿,叫裴采桑的,别看这么一个温婉的名字,这小姑娘可彪悍着呢,打架挺在行。后来嫁给了父亲手下的家将,听说没事就在家里闹全武行。   而秦婉玉的另一旁,素白脸的,是左丞相家的女儿,叫孙巧梦的。这个孙巧梦啊,最是爱搬弄是非,也是狗眼看人低。上一辈子阿宴见到她,可没被她少奚落。她是榜下捉婿,嫁给了个状元郎,后来竟然是好生风光的。那状元郎和沈从嘉是同僚,是以阿宴知道根底。   最里面,高傲刁蛮地坐在那里的,却是左贤王家的,封号为永福郡主的。也幸得左贤王和宁王有些交情,这才能请得永福郡主过来。如今这永福郡主坐在那里,只除了偶尔和四姑娘以及秦婉玉说几句话,其他人她都是不屑理会的,真个是目无下尘。   目光扫过这一个个,阿宴心中难免有沧桑之感。   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家的,你站在这里,看着同样如花似玉的粉嫩小姑娘,却知道她们最终将走向好的或者不好的宿命。   阿宴心口那么一抽,她暗暗地发誓,自己再也不要重复之前的那种宿命的。   那些注定与她为敌的,会在将来给自己下绊子的,她就要设法破坏她们的机运。   那些要成为她朋友亲人的,她便要去帮助她们。   此时的秦婉玉并不知道小小的阿宴脑中浮现的种种,她只是矜持地打量着这个小姑娘,却见她穿得未见得多么华贵,却也算得体。一时想着之前所听的传言,便笑了下,看来传言未必可信的。   秦婉玉抬起手,矜贵地笑了下,招呼着阿宴坐下,又侧首问一旁的四姑娘道:   “你这个姐姐生得极好啊,寻常怎么不见带出来呢?”   四姑娘眸子微闪。其实她要拉阿宴过来,原本是想着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到了这场合还不知道怎么的胆怯呢。谁知道这阿宴不但没有退缩,反而落落大方,就好像无数次出席过这种场合一般。酸涩地笑了下,她忙扯了一个借口:   “三姐姐身子一向弱,也不太爱出来走动。”   裴采桑听了这话,却是不解,上前握了握阿宴的手,却是用了几分力道的:   “这哪里弱了,我看身子骨挺好的。以后没事儿出来和我们多玩玩,就不会身子骨弱了。”   阿宴知道自己以前是根本不会被带出门的,难为四姑娘想出自己身子弱的借口里。只是倒没想到这裴采桑是个如此直爽的性子,一时倒有几分喜欢,便对她绽开一个真诚的笑来,道:“这个说得极是,以后倒是要跟姐姐们多玩玩,也好让我长些见识。”   众人见阿宴说话倒是落落大方,越发喜欢。一行人说笑着,便各自叙了年龄,也有你比我大一岁的,也有我比你小两岁的,于是姐姐妹妹叫了一番。   这一群女子中,尤以秦婉玉最为美貌出众,也最是矜持。只因她父亲虽只是个靖侯,可其祖父却是当今太子太傅,前途无量的,其母亲又是当今太子的表姨。   据说若不是她到底年纪小,当年的太子妃之位几乎都是她的了。   这样的秦婉玉,自然有叱诧闺阁,低首藐视一切的本钱。不过她是大家出身的贵女,倒是做不出那番目中无人的嘴脸来,只是平日言谈间极为矜贵少语,见人便是一点淡笑罢了。   如今众位女子围绕着她,尊她为姐姐,又钦佩地向她讨教诗词,她都淡淡笑着,婉约动人,纤细矜持。   一旁的二姑娘在这众人说笑中,脸上有一丝绯红,她虽然并不爱说话,可是此时仿佛也融入了这其中一般。她感激地看了眼一旁的阿宴,只觉得这一切都仿佛是阿宴的功劳。   她头上戴着一个攒珠钗,虽说仿佛也没有人太注意到,可是这却给她带来了挺直腰杆站在这群贵女中的自信。   阿宴感觉到了二姑娘感激的目光,便对她轻轻笑了下,以示鼓励。   这两位姑娘的对视一笑,不过是片刻功夫罢了,旁人都是围着那秦婉玉的,自然不曾在意,可是四姑娘阿凝却将一切看在眼里。   有这么一刻,她有些黯然,从什么时候,永远跟在自己身边畏首畏尾的二姐姐,竟然早已放弃了自己,改而而和阿宴亲近了?其实要在平时,高傲的四姑娘也未必能看得起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个阿容姐姐,可是如今这阿容姐姐仿佛冷落了自己,仿佛转而去和阿宴好,这就让她心里不是滋味了。   仿佛是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   五姑娘刚才被他们慢了一步,就这么跟在屁股后头,原本是想凑到那里让四姑娘也介绍下自己的,可是谁知道四姑娘根本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她干脆挤过去,对四姑娘笑着说:   “四姐姐,这么多姐姐,都一个个生得这么好看,你好歹给我介绍一下啊!”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都扫向五姑娘。   五姑娘有些不自在,不过依然努力绽开一个笑。她觉得自己长得并不比阿宴差,自己好好表现,别人一定会喜欢自己的。   可是谁知道,别说那个傲气轻慢的永福郡主根本是连看都不曾看她,就是温婉的秦婉玉,也是笑而不语,然后转过首去看了眼阿宴,淡问道:“阿宴姑娘,你往日都读些什么书?”   于是顿时,众人的视线都转向了阿宴。   五姑娘愣愣地站在那里,脸上一块红一块白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到底是小孩子,她僵硬地凑在那里,看向四姑娘,希望她给自己挽回一些颜面。   可是谁知道四姑娘却仿佛根本没看到她一般。   而在四姑娘心里,秦婉玉对阿宴的热络,更让她不是滋味。   她刚才热情地拉了阿宴过来,未必不存了让她小小丢人一番的意思。她过来,大家冷落她,她才会明白自己这个庶房女儿和正儿八经国公府长房嫡女的差别。   现在的情景,四姑娘却觉得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并不重,轻轻那么一下,可是心里却颇不好受,就跟不小心喝了一杯不冷不热的茶,就那么在心口不上不下的。   而阿宴不曾想秦婉玉竟然对自己这般关照,想着上一世,她可是根本连看都没多看自己一眼的。当下她便抿唇笑着道:“也曾跟着在家学里读过几年书,只是我自己不上进,不过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   一旁的孙巧梦是一心要和秦婉玉交好的,此时见秦婉玉竟然去和阿宴说话,不免有些嫉妒,就觉得自己的风投被人抢了,便略带了几分嘲意道:“妹妹年纪也不小了,才只识得几个字?”   一旁的永福郡主听了,皱眉道:“你懂什么,读书识字,原本也是大家小姐才会的,那些庶出的女儿家,未必会学这个!”   她那个王爷爹有许多姨娘,有个姨娘才养了一个女儿,于是她那王妃娘每每在她面前这么说。   这话一出,大家都不说话了,气氛颇有些尴尬。   阿宴却故作不知地娇笑一声,拉着秦婉玉的手道:“秦姐姐,我们敬国公府家的女儿,不论嫡庶,都是要读书识字的。虽则自己懒散不争气,不过家规却严得很,到底该进的学还是要进的。倒是比不得那些家规松散的人家,没个规矩体统。”   这话一出,永福郡主的脸色顿时变了,满脸不高兴地望着阿宴:“你,你说谁呢!”   秦婉玉见此,温柔一笑,忙缓和道:“我记得上次见四姑娘,她都能作诗了呢。想来敬国公府家规严格,阿宴也是不差的。”   秦婉玉这么一夸,众人也夸了起来,无非是说:   “四姑娘这么小的年纪,竟然会写诗,再过几年,怕是在这盛京城里就数你了。”   只因这到底是宁王妃府中,四姑娘是宁王妃嫡亲的妹子,于是大家就都去夸四姑娘。   谁知道这么一句,秦婉玉那笑便有些僵,不过到底是保持住了,没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团子楠竹:听说我明天就上场?   作者:是!   团子楠竹:有人欢迎我吗?   作者:不知道!   团子楠竹:哼,那我不出去了!   作者:啊啊有有有!   团子楠竹:反正人少了我就不出去了!得有很多人很多人欢迎我,我才出去,哼哼哼~~   ☆、九皇子   就在阿宴和众位贵女在那里应酬的时候,三太太也在贵妇之中勉强应对着。   众人开始的时候,知道她不过是敬国公府的庶出媳妇罢了,又有那消息灵通的知道她是商贾出身,素日里总是作出一副暴发户的行径来,其实原本有几分不屑。   可是今日见了,却发现她就那么安分地跟随在敬国公府大少奶奶身边,不多说一句,也不敢多走一步路,但凡看到人,便忙给人家一个和善的笑来。虽则略显得拘谨,有几分小家子气,可也多少透着几分可怜。想想堂堂敬国公府的三房太太,竟然要跟着一个晚辈在那里赔笑说话,想来在府里没少受磋磨吧。这么一来,众侯门贵妇们倒是对她有了几分怜悯。   要知道虽说这敬国公府三房是庶出,可也是你手底下的儿子不是吗,如今这儿子又没了,只留下个媳妇,孤儿寡母的。但凡是这门第高贵的大家,断没有欺凌守着的孤寡媳妇的道理。   再看三太太这一身衣着,虽则未免太过素净,可是却不失贵门公府的体面和气派,也算是适宜的。   于是这三太太在这群贵妇圈里混了这么一遭,话虽没多说几个,可是众人对她的印象多少改了。   当然也有见识过三太太那金银满身的装扮的,此时见了三太太一改往日之风,不免诧异,暗暗惊叹,这是吹了什么风。   眼看着大家对三太太的好印象,郭姨娘眼馋,便越发紧跟着大少奶奶,一旦大少奶奶和谁说话了,她就忙过去,笑着奉承应酬。偏偏她说话有些突兀,旁人听了,就有些莫名。   想着那个三太太虽则只是庶出三房的一个媳妇儿,可到底是敬国公府明媒正娶的三房太太,可是这什么姨娘,又算哪门子葱。说难听点,不过略比一般的大丫头强些罢了。就这么样的人,还敢在她们面前凑?   一时之间,反倒有人眸中有了鄙薄之意,想着这敬国公府果然是规矩不行。枉那敬国公府的老夫人以前也是大家出身,怎么把个家管成那样。   大少奶奶何等人精,见此情景,忙以眼色示意郭姨娘。   “你从旁跟着,不必多说话就是了。”大少奶奶的语气带着几分不快。   “大少奶奶啊,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见识了这大姑爷府里的风光,我这不是看着有些高兴嘛,就不多说了几句。”郭姨娘如此辩解。   “不许乱说,什么大姑爷,这话该是咱们说的吗?!”大少奶奶越发的恼了。   便是这宁王再不是什么当宠的皇子,那也是龙子龙孙,普通人家,哪里敢跑过去喊人家姑爷,这不是笑话嘛!   “好好好,我听大少奶奶的就是了。”郭姨娘见大少奶奶语气不好,虽则心中不服,也忙认错了。   阿宴不着痕迹地扫向那边,看到此番情景,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无非就是先刷一下名声罢了,此次出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她隐约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那时候自己和母亲装扮得俗不可耐,或许当时自己臂膀上就戴了个粗大的金镯子吧。真不知道当时自己站在这里的时候,别人看着自己是怎么个嫌弃的眼神。   也亏得自己还能厚着脸皮自我感觉良好!   就在想着这个的时候,却见宁王妃笑盈盈地走过来了。   宁王妃浑身穿戴得彩绣辉煌,犹如仙子一般,佩着朝阳五凤挂珠钗,戴着赤金重瓣并蒂牡丹盘螭项圈,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鸾袍,她又生得个粉颊含春一般,眼波流动,此时行来,犹如踏着秋水一般,雍容飘逸,果然是一番皇室媳妇的气派。   偏偏她身后跟着四名衣着华丽同样是穿戴锦绣的大丫鬟,又有十几个小丫鬟,就这么拥簇着过来了。   众人见了,无论是侯门夫人,还是各矜持贵女,都一个个上前见礼。   “本妃倒是来晚了,实在是失礼了。” 宁王妃先雍容地一笑,和众人见了礼,然后才轻启朱唇,含着歉意,柔声这么说。   “王妃原本忙,这有什么要紧。”众人自然没有见怪的道理,都笑着这么说。   于是宁王妃便过来和众人说话,就这么说着间,那柔润的目光就落到了自己的嫡亲妹子四姑娘身上。   “阿凝拜见王妃。”四姑娘对着自己的姐姐绽唇一笑,微微一福道。   小姑娘家的,行起礼来真个有模有样,于是众人都夸这孩子,更有那丞相夫人笑着夸赞。   “刚才原说这孩子长得好呢,如今一看,原来这通体的气度,竟是像极了王妃。”   宁王妃亲自上前,牵起自己这嫡亲的妹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许久不见,倒是长高了呢。”   四姑娘靠着宁王妃,一副软糯依赖的样子,听着一旁多少人的恭维。   阿宴和二姑娘从旁,也向宁王妃见了礼,宁王妃淡笑着点了头。   一时众人寒暄着,因今日宁王妃下帖子聚会,原本是因着这早春时节,冰雪刚刚融化,又有垂柳发了芽,于是要邀请诸位前来王府,去碧波湖赏柳。   当下众人拥簇着宁王妃,宁王妃牵着自己妹子四姑娘的手,浩浩荡荡地去了厅堂,前往后花园而去。   就在这么一群人中,三太太就落在了后面。她原本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大少奶奶的,此时落了单,眼看着前面三三两两说笑着,她就这么孤零零地跟在别人后面,总有些不自在。   阿宴也是落在最后的,见自己母亲如此,不免感叹,牵着二姑娘的手,上前笑了下道:   “母亲,我们也过去吧。”   惜晴和听雨从旁,忙取来了大髦,给三太太和阿宴都披上了。   因为这么一耽搁,一时之间,那群贵妇们竟然已经不见了踪迹。   二姑娘就有些忐忑了,阿宴却并不惊慌,笑着道:   “我们也跟着过去吧。”   二姑娘和三太太见阿宴笑得笃定,便点了点头。   ********************   其实那碧波湖距离此处并不远,她们坐着软轿一路行来的时候,走过的那长长的穿廊,其实便是在湖水之旁。只不过当时是隔着一个廊子,只能观湖景而不能真正站在湖边。   如今从这正厅到湖水旁,却是要先出正厅,然后从跨院走出去,绕过那座四季春的粉墨影壁,再沿着那花圃鹅卵石小路走上一箭之遥,就那么一转身,便豁然开朗了。   三太太和二姑娘乍然见了这湖景,倒是吃了一惊。只因这湖水开阔,微风轻吹间,碧波荡漾,远处小道又有亭台楼阁,隐约其间,再加今日略有轻烟袅袅漂在湖水之上,望过去竟然如仙境一般。   阿宴却淡定的紧,只因她前世为了巴结别人,被沈从嘉逼着常来这里,一来二去,倒是看过几次的。   望着那碧波荡漾的湖水,她心间忽然有些感叹。   想着其实前世和这一世又有何不同,上一世是她被沈从嘉逼着,去巴结荣王妃,去巴结后来的荣王侧妃、皇贵妃四妹妹,也去巴结其他皇室贵戚。   这一辈子呢,她是主动地要去巴结,去巴结那个后来可以成为帝王的小屁孩。   阿宴揉了揉额心,自我安慰说,其实有些人,无论你怎么巴结,人家就是要踩你,你就是把所有身家奉上,人家也就是要看着你匍匐在她脚底下才开心呢。   如今她要试图去巴结那个小屁孩,其实是以此做到,再也不用巴结那些其实根本看不起她的人。   至少,如今的九皇子,将来的隆德帝,实在是一个心胸宽阔的好帝王啊!   正想着时,大少奶奶却急匆匆地过来了,倒像是回来找她们的,见了她们三个,倒是松了一口气,笑着道:   “还真怕把你们落下呢!快点吧,都等着呢。”   说着就领了三太太要往前走。   阿宴和二姑娘也跟着过去,却见一群贵妇并贵女们,都在那里,或者在草丛间捕蝶,或者在秋千上游玩,或者在踏青赏景,三三两两的,好不热闹。一旁摆设了案几,案几上有十锦攒心盒子、自斟壶等,一旁又有十数个丫鬟侍立着。   阿宴见众人在那里游玩,便也假装在那里踏青,却是趁着别人一个不注意,便拐进了一旁的杏林子了。   她急匆匆地跑过那个林子,却是明白,到了这杏林子的尽头,便是有一棵桃树,那棵树的桃花比往日外面的竟然要开得早,粉嫩的桃花图簇在那里,惹得她喜欢,于是就爬上树去要摘花的。   就是在这桃花树下,她遇到了九皇子。   当时,九皇子忽然走出来,她吓了一跳,于是就那么半摔了起来。   当时她叉着腰,气愤地说了九皇子,九皇子愣了一番,抿着唇儿没说话。   接下来的事情,阿宴想想就觉得要冒冷汗,当时那个刁蛮任性毫无家教的阿宴,竟然在推搡中,就那么不小心将九皇子推下了湖!!   尽管后来阿宴意识到自己的不对,赶紧下水将他捞了上来,可是她是记得那九皇子当时的狼狈的。   不过那时候的她不知道那是九皇子啊,还觉得你别生气了,我好歹救了你呢。   好久之后,她再次见到了九皇子,记得那时候她十四岁了,已经要准备议亲了,而当时的宁王刚刚登基为帝。那时候的九皇子,刚被封为荣王,所住的府邸就是今日的宁王府。   当她知道自己昔日欺负的那个小孩子就是昔日九皇子,如今的荣王的时候,她脚都软了,差点摔倒在那里。   此时九岁的阿宴,抬首望着桃花树上那果然开得粉嫩娇媚的桃花儿,叹了口气。   往事已矣,如今她既然有了再一次的机会,一定要抓住机会。   抱紧大腿,努力讨好他。   想到这里,阿宴抬头望着那桃花儿,忽然心间一动,干脆挽起裙摆,爬上树去。想着那九皇子应该还要过一会儿才出来,她何必揪一枝桃花来哄他开心。   虽说这男孩子未必喜欢桃花儿,可是到底小呢!   再说了,阿宴还记得他后来好像还挺喜欢桃花边纹的袍子呢。   阿宴九岁的小孩子爬上了树,然后一个手抱紧了那树干,另一只手,努力地伸展着,去够那个最是繁花锦簇的桃花儿枝。   嗯,够到了……   阿宴轻轻一掰,要将那桃花枝掰下来……   可是就在这时候,忽听到一个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阿宴浑身一顿,忙俯首看过去,却见一个穿着月白锦袍的小男孩儿,正仰脸望着自己。   黑黝黝的双眸,潭水一般清冷;如白玉一般无暇的肌肤;梳着黑亮的垂髫,头顶一个攒珠抹子。   这不是九皇子,又能是谁……   只是,怎么他看着自己的样子,面无表情,冷沉沉的眸底隐约泛着一点哀伤,全然不似一个六岁的小孩子……   阿宴这么想着的时候,脚下忽然一滑,猛地身子就那么一歪,然后就直直地掉了下来。   “啊——”饶是活了两世,她也下意识地叫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终于九皇子出来露面了,所以,求让长长的评论把他砸死吧~~(*^__^*) 看我认真的小眼神儿   九皇子:为什么每次我都无法逃脱当肉垫的命运?   阿宴:为什么我每次都会摔下树!   ☆、九皇子   记忆中,她应该是摔倒了草地上,虽则草地上有积年的树叶,是摔不死的人的,可是她的胳膊腿儿着实很疼。   所以她后来才会发那么大的火嘛!   不过这一次,当她死死闭着眼睛,等待着那落地一刻的疼痛中,疼痛仿佛比预想中的要轻。   她晕头转向地睁开眼睛,却感觉到身下的绵软。   她诧异地低头,就这么低头间,又对上了那双眸子。   那双乌黑清冷的眸子,正用打量的目光望着自己。   四目相对,阿宴竟然不知道作何反应,过了许久,她终于微微张开嘴巴。   她想说:“对不起,我真得不想得罪你。我多么想讨好你啊!”   可是却没法说出口。   嘴唇动了一动,她终于灵光一闪,于是就那么抬手间,将手里竟然一直死死攥着的那枝桃花,送到了他面前。   她努力地,绽开一个一定是天真无邪既友好又充满了温柔的笑容,低声道:   “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下面的小孩儿,深冷却好看的眸子,幽幽地凝视着那桃花儿。   桃花儿开得盛艳,握在她细嫩的小手里,锦簇的花骨朵那么颤巍巍地在他眼前,散发着淡淡的桃花儿香味……   底下的小孩儿微微闭上双眸,修长的睫毛掩在他如玉一般的肌肤上,片刻后,他又睁开了双眸。   睁开双眸的小男孩,黑眸再也看不到任何的情绪。   他淡淡地开口,道:   “你压疼我了。”   声音是那么的稚嫩,不过却并没有丝毫的情绪在里面。   啊?   啊!   阿宴这一刻忽然想哭,她忙起身,顾不得自己浑身的疼痛,关切又温柔地,尽量放缓了声音道:“你没事吧,哪里疼啊?我没压坏你吧?”   九皇子起身,将被压皱了的袍子扯平了,退后了两步,抬首凝视着阿宴。   阿宴果然觉得她实在看不懂眼前的这小孩子。   她想表达,想张口,想努力地讨好。   不过一切好像有点徒劳。   最后她只能沮丧地垂头站在那里,想着,难不成这一次还是不行?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   只是怎么这未来的皇帝竟然是如此难搞的小屁孩啊!   九皇子定定地望着阿宴,许久后,终于目光下移,看到了犹自被阿宴握在手中的桃花儿枝。   其实经过这么一番蹂躏的折腾,桃花儿已经被揉碎了许多,汁液沾染在她的小手上。   九皇子张嘴,低声道:   “你不是说要送给我吗?”   阿宴闻言,不敢置信地望着刚刚开口的九皇子。   九皇子眸中带着一点暗沉:   “怎么,不给了?”   阿宴听到这个,终于反应过来,忙上前,两手捧着那桃花儿,犹如献宝一般,递给了九皇子。递给他后,低头一看那桃花的汁液都沾染在手上了,粉红鲜亮的桃花汁儿,俏生生白嫩嫩的手指头。   她赶紧拿出帕子来,这是前几天绣的,上面还有一个歪歪的小鸭子。对于自己的作品实在不满意,她赶紧笑了下,小心地用那巾帕擦着手指头。   于是阿宴忽然想起来了,好像上一世,这个帕子在落水的时候丢了,后来他去敬国公府做客,还说要还给自己呢。   当时的阿宴还不高兴地道:都被你弄脏了,我才不要了呢!   而此时的九皇子伸手,接过那桃花,低首打量了番那报经蹂-躏的桃花儿,又看向阿宴手中的帕子。   阿宴见了,以为他也想要帕子,忙递给他:“给,用这个擦擦手!”   于是九皇子接过来。   阿宴从旁看着他低头怔怔看着帕子的样子,回想下小孩子们交朋友是如何搭讪的,于是终于咽了口唾沫,又努力绽开一个友好而清纯的笑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歪头笑着,故作轻松地问他。   九皇子怔怔地望着她纯真无邪的笑颜,眸中有一丝的迷茫和遥远,不过那丝情绪很快从他眸底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让人丝毫看不出端倪的黑沉。   “永湛。”他用童稚的声音这么回答。   永湛,这是九皇子的名字。   不过当然了,除了他的父皇皇兄等,也没几个人敢直接这么叫他的名字的。   阿宴心里明白这个,不过此时她才多大啊,九岁的她凭什么知道这是九皇子,又凭什么知道永湛是后来一代明君的名字呢。   所以她甜笑了下,上前友好地道:   “永湛,我叫阿宴。”叫出永湛这个名字的时候,都觉得声线颤颤的……这可是未来帝王的名字,有种犯了忌讳的奇妙感觉。   九皇子微怔,定定地望着她,半响终于道:   “阿宴……”   那声音从喉咙地轻轻地压着发出,低低的。   阿宴见他唤了自己的名字,心中总算舒了一口气,于是便大着胆子,牵起他的手。入手时,却觉得那手凉凉的,便干脆将那手大胆地包住,让他暖和。   九皇子仿佛根本没想到阿宴会过来牵着自己的手,自始至终,虽不抗拒,却只是用一双黑如墨般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却仿佛呆了一般。   阿宴一边包着他的手,一边笑得璀璨:   “你一个小孩子家的,怎么在这里站着?也不怕冷?”   话说到这里,她是真有些疑惑了。   按说作为一个皇子,身边不该是丫鬟仆妇成群吗,怎么连着两世,他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就这么孤零零地来到这林子里呢?   九皇子却没说话,垂下眼睑,修长的睫毛在他玉瓷一般的脸颊上投下一点美好的阴影。   他那小孩子特有的好看眉眼低首望着阿宴紧握住自己的纤细双手,不言不语。   阿宴见此,有些无奈了,她回忆了下,好像上一辈子她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不说话的。只是她当时正生气着,叉腰对他怒吼,还以为是这小孩子被自己吓到了呢。   如今她软声好语地和他说话,不曾想他依然是不说话?   阿宴心中浮现了千万种猜测,不过此时此刻,她依然笑得如春风一般,大姐姐似的拉着这九皇子的手,颇为怜惜地道:“这里是风口,你别吹着,我们去个避风处吧?”   九皇子这次终于开口,轻轻“嗯”了声,便乖顺地跟着她往前走。   她顿时是越发有了照顾小弟弟的好心情。   不过她是没忘记自我介绍来刷存在感的,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介绍着:“我啊,叫阿宴,今年十岁了,是敬国公府三房的姑娘,我有个哥哥叫顾松。他如今才十三岁,正进学,很是上进用功,读书好,也会些武艺呢。”闷着良心把自己哥哥说成一朵花。   说完,她笑着看向身边的九皇子,却见九皇子也用奇怪的眼光望着自己。   她忽然明白,自己对着这么一个陌生的小孩子介绍家世的行为实在是有点奇怪了。   不过她机会有限,逮住了未来的天子自然是拼命地刷存在感,当下越发厚着脸皮,笑问道:   “你,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九皇子黑如星子的眸子,就这么盯着她看。   有风吹过,桃花扑簌簌地落下,阿宴心里却打了一个突。   他该不会觉得自己是神经病吧?   可是就在此时,九皇子的唇几不可见地抿了下,眸间泛上一点笑意。   他轻轻点了下头:   “我知道的。”   他的声音稚嫩,带着小孩子特有的软糯,很是好听。   可是就是这么童稚软糯的声音,却仿佛有一股削金断玉一般的淡定和不容置疑。   听了九皇子的这话,阿宴心中很是满意,想着这一世总算是有了一个极好的开始。她以后看来竟然是要设法多和这九皇子接触下,没事儿多关心下,虏获这小小孩童的友情。   阿宴想到这个,打从心底泛起笑来,唇角不可抑止地扬起,就连眉眼都带着神采,她低首望着身边这个美貌到有些精致的小男孩,笑道:“你看那边有个亭子,倒是能避风,我们过去那边坐坐好不好?”   九皇子才六岁,比四姑娘也就高上一点而已,此时听到这话,微微仰脸去看身边的女孩,点头轻道:   “好。”   于是这九皇子在阿宴的带领下,来到了那亭子处。   这亭子是建在假山边儿的,听说这假山的石头都是从南边运过来的,亭子是个八角亭,每个亭子角上都栖息着一只燕儿,翩翩展翅,仿若就要飞出去一般,极为灵动。   阿宴领着这九皇子,迈到了这亭子中,想着此时到底隐蔽,若是有个仆人路过,却也不会发现,便打算和他细细说话。   谁知道她刚要开口,便听到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笑着道:   “三姑娘,你怎么躲在这里呢?”   话音一落,便见林子那边走过来两个小姑娘,竟然是永福郡主和孙巧梦。   永福郡主眉眼高傲,连看都不曾看阿宴一眼,只是望向了一旁的九皇子。   孙巧梦开始是没看到九皇子,只嘲讽地望着阿宴:“大家都在那边玩耍,怎地就你一个冒失失地跑到这边?” 作者有话要说:  九皇子(摸脑袋):咦,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呢~~~~   ☆、落水   话语间丝毫不掩饰对阿宴的不满,事实上刚才那秦婉玉竟然对阿宴言辞极为亲切时,她就有些不高兴了。   虽则秦婉玉的身份并比不上永福郡主来得高贵,可是却是圈子里知名的才女,其祖父又是太子太傅,孙巧梦是牢记父母嘱托,要和秦婉玉结为手帕之交的。可是谁曾想,一直以来这秦婉玉对自己并不见多么亲近,今日一见阿宴,竟然一见如故的样子。刚才就在湖边玩耍的时候,秦婉玉见阿宴不见了,竟然还问起来呢。   阿宴见是这两个人,知道那永福郡主是自己得罪不起的,虽则她父亲只是一个异姓王,可是到底品阶在哪里。富贵压死人的。   当下阿宴忙收敛了,上前恭敬地拜了永福郡主。   永福郡主却是依旧没看阿宴一眼,只是上前走了几步,来到八角亭中。 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拽着九皇子去岸边。   若是上一世,被人这般冷遇,阿宴怕是都要气得两拳握紧了,可是此时的阿宴,却是极为淡定地笑了下,径自直起了身,坦然自若地站在那里。   你受过的气多了,这一点子气,何必在意。   况且这个永福郡主,阿宴是知道的。   后来在那场夺嫡之战中,永福郡主的父亲左贤王却是站在三皇子那边的,于是后来,待到三皇子败了,左贤王迫不得已领兵早造反,被当时年仅十三岁的九皇子带兵追击,最后这左贤王被困在山壑之中,无奈兵败自尽。   登基为帝的四皇子没有放过左贤王一家,于是男丁尽皆斩首,女眷充入宫廷为奴为婢。   阿宴隐约记得,其实她后来进宫去见她那四妹妹,是听她提起过这永福郡主的。   到底是这个九皇子仁厚,虽则杀了永福郡主的父亲,可是也没为难她,从皇上手中要了她,让她在自己王府中做些粗活。   你说对于这样一个下场凄惨的人,阿宴犯得着和她计较吗?   不过此时的阿宴,目光倒是小心地注意着亭子中。   这永福郡主今年八岁了,看起来和这个比她小两岁的九皇子倒是关系极好,看这,如今竟然径自上了亭子,走到了九皇子面前。   她牵起他的手来,低声道:   “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王妃命人去找你,却不见了你,不知道多着急呢。”   阿宴冷眼旁观,果然这两个人竟然是极为熟稔的。   可是这九皇子,见到了永福郡主,面上并没有变化,却只是毫无表情地挣脱了永福郡主握住自己的手。   然后,他黑眸望向了阿宴的方向。   阿宴见他看过来,忙对他笑了下。   于是九皇子绕过了永福郡主,来到了阿宴身边,握起她的手,低声道:   “你刚才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见了永福郡主和九皇子的熟稔,阿宴此时若是再装无知,却也太假了,当下只好诧异地望了眼永福郡主:   “永湛,你怎么和永福郡主很熟?”   永福郡主高傲地俯视着亭下的两个人,见对自己不假辞色的九皇子,竟然那么地亲切地对着阿宴,那个根本不让她看在眼里的阿宴,不由很是不屑地道:   “永湛,你怎么不理我,倒是和她说话?”   虽则是左贤王府中高贵的永福郡主,可是到底才八岁,又是下人们捧惯了的,此时稍不如意,便现出刁蛮的本色来。   孙巧梦从旁看着这一切,顿时明白过来,这个小男童怕不是什么普通人物。她打量着永湛的衣着,再想着这一辈的皇子们都是从永字,她顿时猜测到了,这眼前的孩童竟然是九皇子了。   龙生九子,虽然由于其母家背景以及是否得宠而有贵下之分,可是即使一个最不得宠的皇子,落在外面,那都是皇族血脉,是真龙之子,当下孙巧梦忙跪在那里,恭敬地道:   “臣女孙巧梦,拜见九皇子。”   阿宴原本扮无知打算用自己温柔大姐姐的友好虏获小孩童的心,此时这个算盘是彻底被孙巧梦和永福郡主打乱了。   她也是有些不高兴了,从旁握了握九皇子凉凉的手,故作诧异地道:   “你,你竟然是九皇子?”   九皇子根本不曾去理会孙巧梦,只是仰脸望着阿宴,仿佛在审度着她每一分的神情,良久,他淡声道:   “是。”   阿宴见此,忙放开九皇子的手:   “九皇子赎罪,是臣女有眼无珠,险些冒犯了九皇子!”   阿宴作诚惶诚恐状。   这时候永福郡主从八角亭上走过来,不高兴地道:   “永湛,你还小着呢,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边来?那些不知根底的人,你怎么就让她们叫你名字?”   阿宴见此,委屈地皱了下小眉头道:   “九皇子,是臣女莽撞了,不该直呼九皇子的名讳,请九皇子赎罪。”   说着这话时,便要跪下。   可是她膝盖还未曾着地,身旁那个比她还矮小的孩童却已经一抬手间,将她下跪的姿势托住。   阿宴一愣,那托住自己的手虽然是六岁孩童的稚嫩,可是却忒地有劲儿,自己竟然真个不能动弹分毫。   猝然间,阿宴有一丝疑惑,委屈而好奇的目光就落在了九皇子眼中。   九皇子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眸中平静,明明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罢了,那眸光却深似海,让人无法琢磨。   此时的孙巧梦,从旁愣住了,不解地看着这一幕。   在她看来,尊贵至上的九皇子,怎么和那个连自己都瞧不起的敬国公府庶出三房的姑娘如此亲近?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而永福郡主低首望着下面,因阿宴下蹲,九皇子又去扶持,倒是九皇子把阿宴的身子挡住了半个,她看不真切,只觉得这两个人黏在一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倒像是很要好的样子。   她心间忽然冒火。   这永福郡主的父亲如今也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永福郡主哪里受过这等冷待,等下怒火中烧地望着这一切。八岁小姑娘的刁蛮开始在心间发酵,她一个气不过,竟然几个箭步冲下来,对着那阿宴狠狠一推,口中道:   “你算什么下作东西,竟然敢这么呼唤九皇子!”   阿宴万不曾想到刚才还高贵骄傲的永福郡主竟然如此鲁莽,猝不及防间,整个身子就这么陡然间向一旁冲去。   而这九皇子一则是背对着永福郡主,二则是正一心盯着阿宴看,根本也不曾想那个永福郡主火气竟然这么大。仓促间,他只来得及抓住了阿宴的手腕。   此时永福郡主八岁,九皇子只有六岁,以至于在那巨大的冲力下,死死拽住阿宴的九皇子就这么跟着阿宴往一旁撞去。   而亭子就建在湖边假山旁。   阿宴心中一沉。   她忽然记起上一世,她好像就是这么把九皇子推入了湖中。   她记得九皇子是不会水的。   电光火石间,她只好死死反抓住九皇子的衣袖。   这一次,她必须再次好好救他!   噗通一声,两个人都沉入了沁冷的湖水中。   孙巧梦此时已经看呆了,指着湖中,惊叫一声:   “九皇子!九皇子落水了!”   永福郡主原本真得只是想推一下阿宴的,八岁的小姑娘也远没想到要害人性命的时候!可是此时,眼看着九皇子和阿宴都这么落入了水中,她是吓傻了。   吓傻了她,被孙巧梦这么一叫,顿时醒过神来。   于是她冷汗都流了下来。   谋害九皇子,这是什么罪行?   孙巧梦左右看着,并无人烟,便要大叫,却被永福郡主狠狠一扯,苍白着脸道:   “不许叫!”   说完,永福郡主狼狈地拉着孙巧梦就要离开。   孙巧梦是吓得手都在发抖,惊惶的眸子望着永福郡主:   “他们,他们死了……”   永福郡主急促地喘息着,茫然地道:   “别叫!你叫了,若是他们死了,咱们都活不成了!”   说完,她拽起孙巧梦道:   “咱们快跑!”   行动间,已经全然没有了适才在厅中的高贵和冷傲。   孙巧梦两腿发软,几乎要摔倒在那里,可是她不敢不跑啊。   如果两个人真都死了,永福郡主跑了,那岂不是这件事就落到了她头上!   小孩子干了坏事,第一反应就是跑啊!   *************   冰冷的湖水中,阿宴的身子无依无靠地沉浮。   恍惚中,她忽然记起上一世,她临死前的情景。   那是一个料峭的冬日里,风就那么吹着,她沙哑地呼唤身边的贴身侍女,结果那侍女或许是偷懒,竟然不曾出现。   她病得厉害,口渴难耐,却无可奈何。   最后那个阿宴死得那么凄冷和寂寞。   不,既然重活一世,她再也不要那样的。   醒悟过来的阿宴,咬一咬牙,就要挣扎。   可是就在这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人牢牢抓着,那个人拉过自己,然后将自己抱在怀中。   那并不是一个太过宽厚温暖的怀抱,可是却在努力地试图给自己一点温暖和依靠。   那人抓着她的手,拼命地划动着手。   阿宴在水中,大声地喊道:“放开我,我自己游。”   阿宴却是会游泳的。   那个人放开了她的手腕,却抓住了她的衣摆。   阿宴得了自由,便奋力地往上滑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从湖中冒出了头。   再看时,却见两个人竟然来到了距离湖边有十几丈的距离。   这时候冷风一吹,浑身湿漉漉的阿宴就这么打了一个寒战。   九皇子此时的发带早已经不见了踪迹,头发凌乱地裹在脑后,却越发显得眉目清秀可人。   他见阿宴发冷,便划动着水,冷声道:   “快上岸!” 作者有话要说:  九皇子(望天):为什么我每次都要碰到一个粗鲁的女孩子,把我推下水~~~   ☆、第15章 换衣服 阿宴上下牙齿不能自已的相碰,不过见他如此,也使劲咬牙忍住,伸展着已经没有了知觉的双手,开始划向岸边。 待到两个人终于上了岸后,九皇子便牢牢将她抱住了。 他这小小的身体其实极为冰冷,可是这并不妨碍他为她挡去那吹过的料峭春寒。 阿宴忽然想哭。 她是隐约明白,自己上一辈子之所以不能受孕,或许是因为自己受过寒凉? 没想到这一次依然无法避免! 想到这里,她泪水哗啦,恨恨地就想将这九皇子推开。 不能生孩子,她巴结这个九皇子干什么? 她早已看清楚了,无论她嫁给哪个男人,若是一世无出,她也幸福不了! 任何一个男人其实都是希望有自己的亲生孩儿的,抱养的到底不亲! 可是她却不愿意去容忍自己的男人有其他的女人。 可是九皇子的双臂却牢牢抱着她,在她耳边用童稚而坚定的声音道: “走,前面有个院子,那里有衣服!” 说着,揽着她就扶她起来,往前面跑去。 可怜阿宴,冻得浑身哆嗦,无奈何只好跟着他往前跑。 幸好只跑了没多远,果然看到一个大院子。 此时这大院子里并没有人。 九皇子领着她直冲入那院子,用脚踢开了门,然后一进去,他便跑到榻前,取来了一个大髦,将她整个人裹住了。 虽则里面的衣服还是湿的,可是到底这大髦极为暖和,让她不再浑身发抖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忙前忙后的这小小九皇子,有点搞不清楚这是唱的哪一出。 却见九皇子又跑到一个箱子前翻了一番,竟然就这么找出几件姑娘家的衣服。 九皇子将那衣服拿过来,递给阿宴: “给。” 阿宴抖索着接过来,竟见着衣服是恰好合适的。 阿宴越发诧异地盯着九皇子。 九皇子淡道: “这是我在园子里的一个别院,衣服应该是之前的丫鬟留下的。” 想想也是,阿宴再也无法忍受身上的冷湿黏,赶紧抓着那衣服,包着那大髦,就要换衣服。 刚要动作,忽然望向一旁的九皇子。 虽则六岁,这也是男的啊。 九皇子忙道: “你去暖阁里吧。” 阿宴点头,忙进去。 片刻之后,衣服换好了,阿宴身上暖和了一些,不过依然觉得骨头里透着冷,仿佛有冷风在骨头缝里吹着。 她越发的沮丧,觉得自己怕是依旧不能生出孩子来了。 无可奈何,她出了暖阁,却见九皇子也换好了衣服。 “我走了。”再不走,怕是母亲见不到自己要着急了。 可是她刚迈步,九皇子却拽住了她的衣角。 她回首,低头看过去,却见九皇子幽黑的眸子冷沉沉的。 “你,等下,我已经命人熬了姜汤,你喝过再走。”九皇子如是说。 她歪头盯着他瞧:“我不喝。我要赶紧回去找我娘。” 九皇子却不放开她: “不行,你必须喝。” 说话间,却已经有一个侍女端着朱漆托盘来了,待一进来,见到里面的阿宴,虽则心里诧异,可是面上并不显露,而是恭敬地将托盘放在那里。 九皇子淡声吩咐道: “下去吧。” 侍女微微一福,道了一声: “是”。 九皇子亲手将那一盏姜汤端到阿宴面前,道: “先喝下去。” 阿宴疑惑地皱着眉头: “这到底是哪里?” 她忽然觉得,这里透着一股子古怪。 比如这一块也就距离王妃带领大家赏湖的秋水坪不远,可是怎么这块儿连个仆妇园丁都难以看到,更不要说侍卫了。 又比如怎么在这荒僻的地方竟然有一个院子,还有一个恰好伺候着的丫鬟。 阿宴忽然有些怕了,她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不是她知道眼前的孩童是帝王之命,怕是邪祟不轻易近身的,她都几乎要以为,也许自己根本是遇鬼了! 九皇子见阿宴竟然怕了,便收回手,定定地望着她道:“喝下姜汤,我就让你离开。” 阿宴略显惊惶的目光扫向那姜汤,连连点头: “好,好……” 九皇子苍白冰冷的手递上那盏姜汤。 阿宴小心翼翼地接过,接过来时手指相触,她感到了他指尖的寒凉,于是她顿时一个哆嗦。 她捧着那姜汤,闻着味儿,是有点姜味儿,可是却又伴随着其他的草药味,闻不出来是什么。 阿宴又不傻,当然不想喝了,可是抬头间,却见九皇子用不容置疑的目光望着自己。 她顿时觉得浑身发冷,赶紧退后了两步,缩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口口喝了。 喝下去后,肚子里顿时舒服了几分,热乎乎的。 侧首看过去时,却见九皇子也正喝下另一碗姜汤。 他如今头发散着,乌黑的发更衬托得脸庞如玉一般。 他实在是如同画儿里走出来的金童一般。 阿宴捧着那姜汤盏,不由自主地想着,若是自己有个这样的儿子,该多好啊!到底是才当了个九岁娃,她心里还记着上辈子没孩子的事儿呢。 不过刚这么想着,她就打了一个哆嗦,想到眼前这个精致的小金童,后来端坐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她就顿时什么念想都没了! 她小心地打量着这九皇子,用低低的声音,瑟缩地道: “我,我可以走了吗?” 九皇子望着她,点了点头。 她忙撒开腿就要跑,刚迈步到门槛,却是想起来了,终于还是停下,期期艾艾地望着他,犹豫半响,终于道: “你,你会怪我吗?” 九皇子黑亮的眸子淡定地望着她: “我要怪你什么?” 哦…… 她绞尽脑汁,努力地装点起很厚的脸皮,终于还是忍不住又问: “我们……我们是不是患难之交啊?” 九皇子盯着她瞧,半响,点头道: “是。” 阿宴还想再说什么,不过瞧瞧那一脸冷的小男孩,忽然觉得过犹不及,还是罢了。 希望她以后还会有机会! 阿宴逃也似地跑出了那院子,一跑出来,她才想起,这里到底是位于这碧波湖的何方,自己是一点不知道的。 这碧波湖就处在这万秀园中,万秀园乃昔日天然山林修改而成,占地极广。阿宴站在院门前,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走向何处。 就在她踌躇着要不要回去的时候,一个粗实的仆妇从前经过,手里提着一个簸萁并一个木桶,看起来是洒扫的仆人。见到了她穿着不似府中下人,便问起道: “姑娘怎么来这里了?” 阿宴忙笑了下,上前问道: “这位妈妈,我是敬国公府中三姑娘,因王妃宴请女眷,在秋水坪赏湖景,不曾想我和妹妹为捉一个蝴蝶,就这么跑出来,竟然走丢了,如今正愁着怎么回去呢。” 这仆妇见她这样,倒也是个热心的,忙一招手,却见林边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 仆妇吩咐着小厮道: “六儿,你去把这位姑娘送到秋水坪去。” 这六儿是个眉清目秀的,听到这话,忙答应了,又对阿宴行了礼。 六儿在前,阿宴在后,六儿走得极快,两个人一忽儿绕过假山,一会儿又穿过林子,没多时,阿宴便听到女子欢声笑语之声。 阿宴情知已经来到了秋水坪,当下心中一块石头这才落地,忙谢过那小厮。 小厮又向阿宴拜了一拜,这才告辞而去。 阿宴提起裙摆,悄悄地偏僻处去寻自己的母亲。 待找到,却见三太太正焦急地站在那里,和大少奶奶不知道说着什么,大少奶奶安慰着三太太。 阿宴知道母亲担心自己,忙上前,故作轻松地笑着道: “母亲,阿宴回来了!” 三太太猛然间见女儿回来,一下子扑过去,将她搂住,口里却是骂道:“你个杀千刀的死丫头,跑去哪里了,急死我也!”一一时之间有贵妇看向这边,大少奶奶忙上前,嘘道: “小声些,别引人看了。” 三太太这才噤声,却是拉着女儿的手不放开。 这时候四姑娘也过来了,一双眼儿盯着阿宴身上的衣服,却是问道: “阿宴,你身上穿得谁的衣服?” 郭姨娘手里领着五姑娘,见了这番情景,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阿宴。她今日对三太太是极为不满意的,只因为三太太真是抢走了原本该属于她的风光! “我的三姑娘啊,你说你一个公府姑娘家的,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啊!别是遭遇了什么——” 她话音刚落,大少奶奶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她赶紧闭上了嘴。 不过大少奶奶此时压下这郭姨娘,只是不愿意让丑事张扬罢了,可是她心里也是疑惑的,当下探寻地望向阿宴。 三太太满脸诧异,担忧地看着阿宴,却见阿宴发髻也有些乱,头发上还透着湿意: “阿宴,你这是怎么了?” 阿宴淡淡地笑了下,不在意地说: “我调皮,去前面玩儿,竟然不小心一脚踩到水里了,也幸好有扫地的仆妇把我拉上来。又见我弄得一身脏污,便把这衣服借给我穿。” 大少奶奶审视了下阿宴,最后终于点头道: “也幸得你年纪还小,倒也不算什么。若是再大些,可不能这么随意,一不小心这闺誉都毁了的。” 阿宴自然点头,笑道: “大嫂,我心里明白的,以后自然小心便是。” 当下大少奶奶又安抚了下阿宴和三太太,这才说道: “刚才王妃还问起呢,我过去看看。” 说着,便要领了四姑娘过去宁王妃那边。 可是四姑娘却不去,她双眸盯着阿宴,审视着道: “三姐姐,你身上这衣服料子倒也不错,万不曾想到,这王府随便一个仆妇竟然能拿出这样的衣服。” 阿宴听了这话,心中一顿,想着这四姑娘实在是不好糊弄。 心中冷笑,面上却点头笑道: “我原也想着奇怪的,后来问了才知道,这是管家娘子家的姑娘赏的,这仆妇倒也好心,竟借给我穿了。” 四姑娘笑了下,这才没追问。   ☆、第16章 跪祠堂 由于阿宴经历了九皇子一事,实在是惊心动魄,她也无心再和这些贵妇赏玩儿。三太太虽然一心迟钝,没什么眼力界,可阿宴到底是她心爱的女儿,她也看出阿宴心不在焉,便也无心这宴席一事。 待到这游玩并宴席结束,大少奶奶和宁王妃告别,宁王妃却是舍不得四姑娘的,便要留她在这里住几天。于是当日,大少奶奶便带着二姑娘、五姑娘,三太太和阿宴回敬国公府了。 一到了府中,一行人先去向老太太请安。 这老太太是何许人也,眼睛尖利得很,那双浑浊暗沉的眸子盯着阿宴打量。显然大少奶奶已经先行一步将这事儿向老太太禀报了。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三太太. “你啊,亏得老身我宽宏大量,想着放你们母子出去一趟,不曾想你们竟然丢尽我敬国公府的脸面!不要以为你小心,大姑娘那边请的都是侯门贵妇,哪一个是没眼力界的,你们以为人家看不出啊?” 三太太跪在那里,一声都不敢出。 阿宴上前,也跪下,低首道: “是阿宴的不是,请老太太责罚。” 她虽跪着,可是心里却没什么不爽的。 不管这个九皇子是如何的诡异,左右她如今在九皇子那里是留了印象的。 至于眼前人的斥责,她是毫不在意的,反正过几年这老人也该死了,她没得和个要死的人计较。 况且,不就是眼馋她有钱吗。 就是不给你们花,就是不给你们花,气死你们! 得意洋洋地念叨完这些,阿宴忽然一惊,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忍不住诧异:咦,我自己想事情就跟个小孩子一样?!难道年纪变小了,人的性情和才智也会后退成小孩子? 此时老太太先是训了三太太,接着便将厌烦的目光投向了阿宴。本以为她是规规矩矩对跪在那里,谁知道低头望过去,却见她正摸着脸,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当下这老太太越发恼怒了,发暗的眸子里闪着不满和鄙夷:、 “三姑娘啊,你也是半大的丫头了。若你真是那小门小户女也就罢了,或许这个年纪还娇宠得混不吝真跟个皮猴般呢。可是你不是什么不入流的人家出身,你可是咱敬国公府出去的三姑娘啊。你知道宁王妃请了你们去游玩,那去的都是什么样的人,那都是多大的体面?你就这么去给我丢人现眼!若是个不明白的,还以为我家规不严呢!” 阿宴听着这番训导,是一个字都没往心里去,只觉得那声音嗡嗡嗡如一只苍蝇一般在响。临了,听着那嗡嗡声终于停了下来,她便瘪着嘴儿,规矩恭敬地一弯腰,小声而委屈地道: “阿宴知道自己错了,请老祖宗责罚。” 大少奶奶从旁看着,却是不想趟这个浑水的,早已推说外面要去账要去看着,便告辞了。 屋子里只剩下三太太,在那里恭敬小心地低头认罪,二姑娘从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怔怔地低着头发呆。 这老太太训斥了半响,最后终于叹了口气:“打小儿,你父亲就是个难管的。好不容易我费尽心思,给他挑了一门好亲,我想着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谁曾想,生下你们兄妹后,他就这么去了,可真真是让我操碎了心啊。” 阿宴听着这话,心中却是连一声冷笑都懒得了。 说了半响,一旁的青桃递上了茶水,老太太品了一口茶,又继续道: “自从你爹去了,你娘是个不晓事儿的,你那哥哥也是个混不吝的,倒是让我好操心。原指望你懂事一些,好歹能撑起三房的门面,谁曾想,让你出去见个世面,你竟然闹出这等事儿来,若是传出去,还不知道怎么被人笑话呢!” 阿宴听此,又低首,又淡道:“请老祖宗责罚。” 要罚就罚吧,求不要再絮叨…… 可怜的阿宴,低首听着老太太又絮叨了一番,总算听到了这么一句话:“阿宴,今晚你就不要用膳了,去祠堂里跪着,一直跪到明天早上。” 这话一出,三太太那眼泪顿时落了下来,膝行来到阿宴身边并排跪在那里,哭着道:“老祖宗啊,这原是我这个当娘的管教不严,你若要罚,罚我就是,便是罚我三天三夜我都没话说的。可是阿宴,她如今才九岁啊,她哪能受得住啊!” 老太太阴着脸,不说话,只低头品着茶。 三太太越发要哭起来,口里喊着:“可怜的阿宴,她才九岁啊!” 老太太听着这话,猛然将茶盏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嚎什么嚎,你当这里是哪里,可不是你那没规矩的小门户,这是堂堂敬国公府!哪里容得你这么没规矩!” 三太太本是哭得心肝肺疼的,此时听到这个,却是眸子里挂着两滴泪珠儿,就那么吓得一愣一愣地跪在那里。 她是自从嫁入这家门,便夹着尾巴做人的,也是在这个老太太的淫威下训斥惯了的。如今被这老太太一说,竟然是真个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是她心疼自己的女儿啊,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心肝肉啊。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一抽一抽地哭着,抹着眼泪,呜呜地低声叫着:“老祖宗,罚我吧!” 阿宴跪在那里,看着自己母亲跟个哭丧一般,真是又心疼,又无可奈何。 不过是跪一夜罢了,又能怎么着,左右死不了人的。 她又不是没跪过。 上一世,她嫁给沈从嘉后,开始一段时间夫妻举案齐眉,很是美满。后来沈从嘉外放,她留在沈家大院,结果真是遭受那沈家老夫人好一番磋磨。性情鲁莽的她,有一次就那么顶撞了沈家老夫人,结果就罚跪在沈家老夫人屋外。 当时她母亲已经死了,沈家老夫人说要找她娘家来管教,于是回了敬国公府去叫人。 阿宴冷笑一声。 当时恰好大少奶奶和太太都不在家,四姑娘学习着管家,于是四姑娘只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既嫁到了沈家,那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要怎么调理,都由沈家来。敬国公府是不会干涉的。” 于是后来,沈家老夫人得了这话,便明白她是个没娘家支撑的,唯一的亲哥哥又是不成器的,便着实让她跪了一番。 当时天冷,下着雪,她就那么跪在屋檐下,有雪花就朝她脚下漂,落到她的膝盖上,化开,成了沁骨的冰水,冷冷地浸到她的骨子里。 她是跪到了后半夜,一直到后来,不知道因了什么,沈家老夫人忽然匆忙出府了,歪倒在那里的她才被侍女们赶紧抬回屋子里。从那时候开始,她就落下一个毛病,只要一阴天,她浑身的骨头都疼。 想起往事,阿宴吸了口气,跪在那里,低首道: “老祖宗若要责罚,阿宴并无怨言。太太也不必哭泣,如何责罚,老祖宗心里有数,她是慈善之人,都是儿孙,若真得有个什么,别说太太心疼,便是老祖宗,心里也是疼的。” 这话一出,一旁端着汗巾的朱桃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阿宴。 老祖宗阴沉着个脸,眸子里都是愠怒,此时听了阿宴的话,倒是皱紧了眉头。 说到底,是个九岁的小姑娘罢了,便是天大的错处,若是真个出点事儿,传出去也不好听。 当下她冷哼了声,挥了挥手:“你们实在是闹得我心烦,先下去吧,让阿宴去祠堂跪上一夜,再抄写十遍女戒。” 阿宴听此,便利索地站起来,倒是先去一旁扶起哭泣的母亲,淡声道:“太太莫哭,阿宴便是去跪一夜,又能如何。太太先回房歇着去吧。”说着便要扶着三太太出去。 三太太还要给阿宴求情的,可是回头看,却见老祖宗已经斜靠在榻上,垂着耷拉下来的眼皮子,一副对她们厌倦不已的样子。三太太顿时没了生气,把那眼泪抹着,跟随阿宴出来了。 待来到廊下,阿宴忙对三太太道:“母亲,你赶紧去找人给我拿一个大的棉垫子,再拿两个小垫子,还有两根绑带来,给我送过去。” 三太太身旁是惜晴,她是经常跪过的,自然知道这跪一夜下去的痛苦。就是个大人,一个不小心怕是都要把腿跪坏的,更不要说阿宴只是个小姑娘家了。 当下惜晴忙劝着三夫人道:“看来这跪一场是免不了的,我还是快去准备那些吧,也免得姑娘跪伤了身子。” 三太太忙点头:“我的儿,你倒是想得周到,让惜晴去准备你要的那些,我想着如今你来家后连口茶水都不曾喝,让厨下给你做些东西,这就给你送过去。” 阿宴想想也是,便点头。 此时老太太身边的仆妇,却是拿一双眼儿瞅着阿宴,意思是让阿宴快去祠堂那边跪着。 阿宴淡笑了下,便也不待人催,径自往祠堂而去。 祠堂里供奉了历代的排位,烧着无数的蜡烛,门开了又关了,那惨白的蜡烛就在那些微的风中摇曳着。空寂的祠堂无声,只有投射在墙壁上的无数光影在晃动。 这实在是一个瘆人的地儿。   ☆、第17章 金珠子迷人眼 阿宴记得上一世,她把九皇子推下了水,又把他救起,也是弄得狼狈不已,自然是被发现了。 回来后,她也是被罚跪在祠堂,不过只跪了没多久,便有大太太来求情,把她给赦免了。 阿宴回忆起来,不免疑惑了,上一世大太太为何来救自己,而这一世却没有来。 这怕是上一世因了要吞并三太太的陪嫁,到底是心虚,便在三太太的哭泣求情下,来做了一个顺手人情吧? 跟随来的那仆妇也是个不好相与的,看了看这四周围,却是道:“三姑娘,既然老祖宗吩咐了让你跪一夜,也就怪不得我们了,我们原本也是听命行事的。如今既然得了这个令,却不敢不从,少不得从旁看着。” 阿宴听闻,笑了下,却是不跪,而是弯下腰去,摸索着鞋子。 那仆妇见她这样,倒是有几分诧异,尖着声音道:“三姑娘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要抗命?若是如此,少不得回头去禀报了老太太知晓。” 阿宴却依然不答话,少顷,却见她仿佛使了一把力气,猛地一拽,然后抬起了身子。 仆妇看不得她这般作怪,便越发生气地道:“这可是祖宗面前,三姑娘莫非要违背老太太的命吗?” 阿宴却回首,对她笑了下,将刚才从鞋子上掰下来的一个金珠子递给了这仆妇:“一时身上也没什么,只是这鞋子上有个这个,倒是个真金的,这位妈妈若是不嫌弃,拿去便是。” 仆妇听了这话,狐疑地看向阿宴的手中,待看到那在烛火映衬下金灿灿的珠子,倒是仿佛闪瞎了眼,忙去接过来,前后打量了一番,又放到嘴里去咬。 阿宴淡道:“不过是个珠子,当得什么紧,妈妈若是喜欢,以后去我房中,我再给你找来。” 只这么一句,这仆妇望着阿宴的目光顿时变了。 两眼发出亮光来,带着几分警惕,欣羡,以及贪婪。 其实也难怪她,原本不过是老太太身边粗实的仆妇罢了,男人想来也是府中的粗实仆人,一家子每个月所得月钱想来不会超过三两银子的 只这么一个金珠子,就够他们一年的嚼用了吧。 更何况,这三姑娘言辞间,竟然是以后还可以再有的!! 一时想起那茶房里的小道消息,说是如今这三房中,大房二房都是空架子,唯有三房家底丰厚! 仆妇当下眸中闪着贪婪,将原本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收了,将那金珠子仔细揣进袖子里,反而陪着笑,小心地道:“三姑娘,你看今日这事儿,虽则是老太太要罚,可是您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谁又忍心这么待您。只是老太太那边,怕也瞒不过,总是要做做样子的。” 阿宴见她是个识趣的,满意地点头,道:“这个我倒是知道的,原也不会让妈妈为难,只是请妈妈行个方便,别太为难我则是。我到底是年纪小,若是真要实打实跪上这一夜,怕是这条腿都毁在这里了。” 听了这话,仆妇看着眼前这三姑娘,倒是也有了几分同情,当下忙道:“可不就是么,若是依我说,这处罚未免太重了!” 正说着时,那边惜晴急匆匆地跑了来,却是拿着几个软垫子。 这仆妇见此,是想要讨好阿宴的,忙也帮着拿了一个最厚的铺在地上,惜晴见此,也不问什么,径自将两个小软垫子用绳子绑在阿宴的膝盖上。 惜晴又小声嘱咐道:“太太怕是今晚都不敢合眼,只是不好来这里,我怕被老太太的人看到了,等下给姑娘送了羹汤,然后也是要走的。不过今晚我会偷偷过来看看,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再给你弄来。” 阿宴此时膝盖处都包好了,地上又是软绵绵的,便开始跪在那里,这一跪之下,果然并不觉得难受。 当下笑着对惜晴道:“你回去告诉太太,只说不必担心。这里的妈妈是个善心的,自然会照顾我的。你只稍后给我端来一个食盒,多送一些吃食,最好再来一点酒菜就是了。” 酒菜? 惜晴一愣,不过看着自家姑娘那笃定的脸色,倒也没说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昔日骄纵的小姑娘,变得很是有主意了,平日里就连太太都要听她的了。 惜晴便点头道:“好,我先回去了,稍后会来送食盒的。” 待到惜晴走了,阿宴悠然地跪在那里,望着面前这一个个肃穆的牌位,想着这里的牌位都是历代的祖宗,也就是她的先人。 不过不知道是否因了重活一世的缘故,她对这些牌位竟然并无敬意。 其实自从她懂事起,敬国公府里便是老祖宗当家了,家中几个男丁都是大不了她几岁的哥哥。 老祖宗偏心,对三房一直诸多排挤,大太太是个苛刻的,二太太又是个诸事不问的,她实在对这敬国公府没有什么归属感,连带对这祖宗们也没什么敬意。 好整以暇地跪着,她随口问起一旁的仆妇来:“你叫个什么名字,男人在哪里帮衬呢?” 这仆妇得了金珠,便待阿宴十分的殷勤,笑道:“小妇人的男人姓柳,别人都唤我一声柳嫂,如今男人在二门当差,小妇人则在老太太房门外听使唤。” 阿宴满意地点头,又问:“家中除了你们二人,还有何人?” 这柳嫂忙笑着道:“小妇人命薄,如今只得了一个女儿,别人都叫她柳叶儿的,今年十四了。如今也没个事儿做,便在家中闲着。” 阿宴笑了下,道:“柳嫂当也知道,我三房向来不被老太太看在眼里,如今我看柳嫂是个好的,心里想着帮衬你,可是却又不敢张扬。若是柳嫂愿意,赶明儿我看着寻个机会,便让你家柳叶儿去三太太房中伺候吧。” 这柳嫂闻言,却是大喜,忙跪在阿宴一旁,谢过了。 因为得了这个承诺,这柳嫂越发为阿宴卖力,便将自己所知都一一道来:“三姑娘啊,回头儿老太太怕还是要派人来看的,到时候还要姑娘应付则个,小心别惹了麻烦。但只要姑娘忍耐过了申时,老太太也就歇下了,其他人等,谁也没事儿操心这个。到时候姑娘若是累了,便干脆在这祠堂寻一处躺躺,也是不要紧的。” 阿宴点头:“嗯。” 柳嫂此时已经是全心要为阿宴,便又道:“姑娘若是累了,先坐在这里片刻,我去外面把风,若是来了人,我就出声招呼,姑娘就跪下,如何?” 阿宴挑眉笑望着她道:“极好,你倒是个机灵的。” 柳嫂忙道:“姑娘别夸,这些阳奉阴违的事儿,平日里也是没少干的。” 说着柳嫂便去祠堂门口去站着。 过了少顷,便听到外面说话声,却是惜晴带着一个小丫鬟来了,提了一个食盒,怀里还抱着一个被褥。 惜晴先将食盒放在那里,让阿宴吃,阿宴如今被这么一番折腾,早就饿了的,当下狼吞虎咽吃了几个松子糕,又饿了桂圆八宝粥,这才觉得肚子里舒服了一些。 眼看着还剩下一些糕点,阿宴便招呼那柳嫂道:“柳嫂若是不嫌弃,便将这几个吃了吧?” 那柳嫂上前,便赔笑道:“我倒是也不饿,只是这松子糕看着倒是精致,比寻常家做的香多了,我家中柳叶儿怕是不曾吃过呢。” 惜晴打量着这柳嫂,不曾想片刻功夫,自家姑娘竟然让这柳嫂投了自家,当下听着这个,便笑道:“几个松子糕而已,有什么要紧的,柳嫂快快收好了,回头拿回去给你家柳叶儿尝尝。若是喜欢,自去我们院子里要,有的是呢。” 这柳嫂心中很是受用,笑着道:“那我也便不客气了。” 当下便上前,用个手帕子将那几个松子糕都仔细包好了,然后揣进怀里去。 阿宴蹲坐在那里,冷眼旁观这柳嫂收拾松子糕,心中却是想着,世间父母,原来无一不疼宠子女的。纵然是身为粗实仆妇,纵然在外人面前会做出一副钻营苟且的嘴脸,可其实面对着自己儿女,都是一副慈母心肠。 一时又想着,对于那柳叶儿来说,怕是不知道她的母亲在自己面前贪婪以及见风使舵的嘴脸吧,只觉得这母亲是十分的好。 转念又一想,便是知道了又如何,怕是儿不嫌母丑,依然觉得自己母亲极好,谁人也比不上的。 所谓贪婪和见风使舵,原本不过是当惯了奴婢,便学会了一个本能而已。 阿宴浮想联翩,有了这层认知,便忽想起自己母亲今日在老太太面前哭泣无助的样子。 其实有这么一个胆怯懦弱的母亲,何尝不令人头疼,怕是上一世的阿宴也曾悄悄地羡慕过为何别人有一个能够执掌家业的母亲吧? 只是如今重活一世,又看了这柳嫂,阿宴忽然看开了。 真的是儿不嫌母丑,便是那母亲再为怯懦,总也是她的母亲,一颗全心为她着想的心总是没错的。 既如此,她必要加倍珍惜才是。 有了这一层体悟,阿宴越发觉得自己该好生应付过这一关去,免得让母亲担忧。   ☆、第18章 祠堂夜晚 正说着时,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这柳嫂忙掀开帘子朝外面看了看,一看之下便使劲对着阿宴努嘴,然后满脸堆笑对过去迎着:“哎呦,我说今日个会派哪个过来,原来倒是把你们几个派过来了。这大半夜的,小心这祠堂里冷,若是冻着,可怎么了得。” 惜晴听见此,知道是老太太的人过来了,便忙将这食盒收拾妥当,阿宴想着外面这几个人怕是难以应付,便招惜晴过来附耳道:“你身上可带了银子?” “过来的时候,从太太房里拿了一些碎银子,想着今晚怕是要用的。只是没来得及给太太请示呢,拿得也不多。”惜晴小声地道。 “好,那你回头便将这些碎银子分给外面来的那几个,若是不要,也硬塞到她们袖子里。回去再弄些酒来,准备一只熟鹅切肉并瓜果什锦,或者其他下酒菜也可以。”阿宴望着这惜晴,心里越发赞赏,知道她是个中用的。其实说没来得及请示,不过是做主子一个颜面罢了。太太做事糊涂,拎不清,阿宴是知道的,也亏得有这么一个机灵的惜晴。 惜晴当下摸了那食盒出去,阿宴便继续跪在蒲团上。 只听得惜晴走出后,便对着那几个刚派来的嬷嬷笑起来。 “张嬷嬷,孙嫂,原来是派了两位过来的。您看这天冷,祠堂里又偏,不曾想竟然连累了两位在这里半夜受累,实在是过意不去。我这里还有一些碎银子,两位定要收着,便当是我们姑娘给两位的吃酒钱。”惜晴说着,便将那银子往张嬷嬷和孙嫂怀里塞过去。 这张嬷嬷和孙嫂开始的时候还不好收的,主要是怕落下口舌。 一旁的柳嫂自己得了一个金珠子揣在怀里正热乎呢,见这张嬷嬷和孙嫂只有碎银子,心里便有几分庆幸,更何况这两位原本在老太太面前是比她有体面的人呢。 “张嬷嬷,孙嫂子啊,你们且收着吧,这可是咱三姑娘的一片心意呢。”柳嫂子也是怕事情不成,这两位从中找茬,到时候她在三姑娘面前就落不了好了。 这张嬷嬷和孙嫂子见柳嫂也劝自己收,便猜到她必然也是收了好处的,当下也就笑着道:“既如此,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说着把那银子收在怀里了。 惜晴笑着对这两位福了一福,便提着食盒告辞了:“外面风大,两位进屋避避风吧。我这里就先失陪了,三太太那里还担心着呢,我回去得说一下去。” 张嬷嬷和孙嫂子原本是绷着脸过来的,此时拿了几个碎银子,脸上虽然依然不好看,不过到底是和缓了下,便没吭声。 柳嫂子见她们两个依然是居高临下的样子,便忙接过她们手里的灯笼,又掀开帘子让她们进来。 这张嬷嬷和孙嫂子待进了屋,慢腾腾地走过去,一眼便看到跪在那里的阿宴,那尖锐的目光就落在了阿宴脚下的面团儿上了。 这孙嫂子就落下了脸,嘲讽地地道:“这也算跪!” 张嬷嬷咳了声,抬眼对柳嫂子说:“你这是怎么看的啊,这可是在祖宗面前,哪里有这样跪的啊!” 柳嫂子见说起,知道几块碎银子怕是堵不住她们嘴的,心里便着急,真个是比那个跪着的阿宴还着急呢。 “张嬷嬷啊,您老看看,这三姑娘不过是个小姑娘家罢了,那小腿儿还嫩着呢。刚来了,跪了没几下,这膝盖就生疼。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啊,只能是垫了一个这个。我知道您老往日最是心善的,便看看这三姑娘年纪小,让她垫着个垫子跪吧?” 张嬷嬷看了看柳嫂子,两个人使了一个眼色。 于是张嬷嬷便咳了声,绷着声音对阿宴道:“三姑娘啊,您也甭怪我们几个以下犯上,这原本是老太太的吩咐,要您跪在这里,还要跪一夜的,这是半点不容马虎的。” 阿宴仰起白净的小脸,淡笑了下,乖巧地道:“张嬷嬷,孙嫂子,您二位原本是老祖宗跟前积年的人儿,往日见了您二位,我都要称呼一声见个礼的。更何况如今阿宴是犯了错,要在这里被罚的,到底该如何,自然是听从两位的。若是您二位要我去了这垫子,我便是膝盖出了血,那也得听啊。” 这话听在耳中,张嬷嬷分外受用,又见阿宴仰起的小脸儿,真个单纯乖巧,心中便有些轻视,便道:“既如此,我这坐下人的也不多说,三姑娘便好好地跪在这里,也算是别给我们惹麻烦了。” “那是自然,嬷嬷放心,阿宴一定跪在这里,一夜都不动的。”阿宴眸中泛出冷意,嘴里却这么笑着道。 张嬷嬷这才勉强点头。 一旁柳嫂子见此,知道这两个人在,那便是给三姑娘找茬的,忙上前陪笑着说:“这个祠堂,我倒是觉得阴森森的,虽说都是自家祖宗,可到底都是一些灵牌的。况且这里实在空旷得慌呢,倒是不如咱们去一旁的抱厦,那个屋子小,咱们也暖和些。” 孙嫂子看着这边的蜡烛摇晃,正觉得阴森呢,此时听到这个,忙点头。 “原本说得极是,咱们去一旁的抱厦吧。” “既如此,也好,那我们过去吧。”其实张嬷嬷这老人家,也有些怕的。 于是这几个人便打着灯笼出了祠堂整屋,去了一旁的抱厦。 这抱厦不大,原本是祭祀之时供女眷休息时用的,里面有桌椅,甚至连床铺都有的,只是如今床上也没个被褥。 几个人坐定了,张嬷嬷先叹了口气。 “其实要说起来,这三姑娘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哪里用得着咱们几个过来呢。”张嬷嬷年纪大了,有儿有孙的,没想到被派过来干这个,其实心里是极不情愿的。 “也是啊,一个小小姑娘家的,便是柳嫂一个人看就是了,难不成她还敢跑?”孙嫂子也是这么想的。 “是啊,两位说得极是,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就这么一个乖巧的小姑娘家,哪来能跑呢,给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啊。倒是让两位受累。若是依我看啊,倒是不如两位在这里歇一会儿,过一会子我就过去看看,这差事也算交代过去了。”柳嫂子陪着笑,这么提议着。 张嬷嬷和孙嫂子都点了下头:“你说得倒是在理,只是要劳烦柳嫂子你了。” “哪里劳烦,两位都是比我有体面的,这跑腿儿的事儿,哪里敢让您二位受累呢!”柳嫂子趁机一个马屁拍上来。 张嬷嬷和孙嫂子心中极为受用,便点头说:“既如此,我们就坐在这床上先歇着吧。” 于是柳嫂子便又笑着说:“我先去三姑娘那边。” 张嬷嬷道:“你受累走一趟吧。” 柳嫂子忙出了这抱厦,进了祠堂,却见三姑娘已经不是跪着了,正坐在那蒲团上,神情清淡悠然得很。 “三姑娘,她们两个在抱厦歇下了,一时被我用言语稳住,怕是不会过来。”柳嫂子笑着,把刚才的事儿都说了。 阿宴满意地点头:“柳嫂子做事,倒是比那积年的老嬷嬷都周到。” 这柳嫂得了夸奖,心中高兴,忙笑着道:“说哪里话,原本都是一些应该做的。” 正说着时,却听到外面脚步声。 “三姑娘,酒菜送过来了。”进来的是惜晴,后面跟着两个小丫头,都提着食盒,而惜晴自己都是抱着一壶酒。 阿宴点头笑了下。 “柳嫂,劳烦你把这些酒菜给隔壁抱厦的张嬷嬷和孙嫂子送过去吧。” 柳嫂听了,忙点头:“难为姑娘想得周全,我这就过去。” 于是惜晴便跟着柳嫂一起,去了隔壁,将食盒并酒都放在那里,又奉承了几句,这才去了。 这隔壁的两个,见了酒菜,又有柳嫂从旁奉承着劝酒,自然是吃喝起来。偏偏这惜晴带来的熟鹅,烧得味道很是地道,又是热乎的,吃着实在是舒心。 这张嬷嬷吃得高兴,便干脆从兜里摸出来一个纸牌,于是几个人便在那里赌点小钱喝酒,倒是不亦乐乎,险些忘记这是在看守祠堂里跪着的三姑娘。 而惜晴呢,则是悄无声息地来到祠堂,却招呼了外面几个小丫头,那几个小丫头竟然是抱着被子的。阿宴留了一床,干脆就地在祠堂里铺好了,又拿一床盖着。 “三姑娘,今晚这可是放肆了,到底是祠堂呢。”惜晴一边铺床一边忍不住抿着唇儿想笑。 “看看隔壁,还是老祖宗身边的人呢,那可真真是学了三辈子的规矩,这还不是在祠堂隔壁打牌喝酒呢吗?”舒服地躺在褥子上舒展着双腿,阿宴笑着嘲讽道。 惜晴想起往日最最重视规矩,一口一个规矩的老太太,也不由笑了。 阿宴躺在那里,眯着眸子,笑盈盈地说道: “你去拿一床被子过去,也给那几个用一下,免得冻坏了,倒是本姑娘的不是。” 惜晴得了令,便招呼小丫头们过去。 几个嬷嬷嫂子,得了这被子,自然是称赞惜晴体贴,此时吃酒吃得脸都红了,也就不去管阿宴到底是怎么跪的,直催着柳嫂子赶紧出牌。 惜晴离开这抱厦,又回到祠堂,到底是不放心阿宴的,便要陪在那里。 “这里阴气重,你人小儿,怕是经受不住的。”惜晴向来思虑周全,如今这么说着。 阿宴去是不怕的,她重新活了这么一世,也是看开了。这生啊死的啊,原本不过日此,既然上天要她重新活过,那断没有在这里安排几个鬼怪吓唬她的道理。 “都是自家祖宗的灵位,能有什么经受不住,你快回去吧。要不然被人看到,却是不好的。”阿宴是不忍心惜晴跟着自己在这里守着,没得回头又连累了她。 惜晴想想也是,她倒是不怕自己被连累,就怕万一老祖宗知道了,越发地生气三姑娘,只好笑了下。 “既如此,三姑娘自己保重,我在外面留了两个小丫头,你若有事,叫她便是。” 阿宴点头: “你去吧。”   ☆、第19章 夜晚的九皇子 眼看着惜晴离开了,阿宴便干脆将那棉被都放开了,自己躺到里面,倒也舒服得很。 她如今是九岁的小身子,软得很,朝里面一窝,恰如一只小狗一般。 谁知道这边刚躺下要睡着,却听到外面有动静。 “三妹妹,你在里面?”来人的声音带着点颤意。 “二小姐怎么过来了?”紧接着便听到细微的声音,应是惜晴落下的小丫头。 于是便听到这几个人嘀咕了一番。 阿宴仰脸躺在那里,明白这是二姑娘来看自己了。 她回忆了一番,自己前一世对这个二姑娘仿佛并没多做注意,这一世不过是小施恩惠,没想到她竟然在这大晚上的特意看望自己,当下不能说是不感动的。 阿宴便起身,裹上大髦,笑着道: “是二姐姐吗?我在这里跪着呢。你可别进来了,这里都是牌位。” “啊?三妹妹啊,你没事吧?”二姑娘语气中充满了担忧,不过到底是停下了脚步。 “我还好,只是这到底是大晚上的,这里又是祠堂,姐姐别进来了。”阿宴淡笑了下。 “哦……也好,咱们姐妹隔着窗子说说话儿吧。”二姑娘犹豫了一番,终究是有点不敢。 往常那个祠堂,她跟着二太太也进去过,即使大白天去,看着那么多灵位,也是觉得阴森森的,更不要说这是晚上。 “二姐姐,你回去后,没人为难你把?”到底是这二房的嫡女借了她的首饰,万一问责起来,二房脸上怕是不好看的。 “没有呢,你也知道,二太太一向身子弱,往常并不问事儿的,她只随口问了几句如今王妃身子可好,就让我下去了,其余的竟然是一声没问的。”二姑娘提起这个,其实还是有些遗憾的。她虽说是过继过来的,可是到底是一颗女儿心,这二太太真个是对自己不管不问了呢。 “这样也好,省得麻烦了。”阿宴随口笑道。 二姑娘听着里面自己这三妹妹竟然还从容地笑着,不由得眸中泛起敬佩。 “难得你小小年纪,被罚跪在这祠堂里,竟然也不怕,还能笑得出来。”二姑娘自己懦弱,她是没那胆子去顶撞老祖宗的,也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出了这等事,又该怎么办。 一时心里忽然又泛起孤苦,这个三妹妹虽则不得老祖宗喜欢,可是到底有个疼她宠她的亲娘,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这以后都是依仗啊,而自己呢,将来又依靠谁呢! “三妹妹啊,说起来,我是真个羡慕你呢。你看看往日三太太也是个性子温顺的,今日为了你,那可是和老祖宗对上了呢。”满心说不出的羡慕。 “你说得极是。”阿宴笑了下,想着上一世自己对这个母亲的埋怨和不满,以及后来失去母亲后,心中的孤苦。 两个姐妹正说着话时,恰那边柳嫂子过来,却原来是酒过三盏,她过来看看阿宴这边如何了。此时见了二姑娘也过来看,忙上前见了礼,然后才说道: “二姑娘啊,按说您来看三姑娘,这是您和三姑娘的姐妹情深,我这老妈子万万不敢说什么的。可是如今三姑娘这是被罚跪在这里,又是深更半夜的,您这打了灯笼过来,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看到了,这过去告一状,反而是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啊!” 柳嫂说着这话,便推门进了屋,进屋后,却是小心地将门掩上,并不敢让二姑娘看到里面的情景。 进去后,她望着坐在被褥中裹着大髦的三姑娘,凑上去,以眼色示意外头。 “二姐姐,既然柳嫂子都这么说了,不如你就先回去吧,等过几天,咱们姐妹在一起说话,如何?” 阿宴心里明白,柳嫂子是怕二姑娘将这事儿泄露出去,于是便也催着二姑娘该离开了。 二姑娘其实心里也有些怕了的,当下也就不再说什么。 “既如此,阿宴,你自己好好保重,明日回去记得让三太太给你推一下淤血,我不好久留,这就回去了。” “二姐姐,你自己路上小心。” 姐妹二人告别后,二姑娘径自走了。 “三姑娘啊,您也别嫌我这老妈子多嘴,实在是人多口杂。”。柳嫂子唯恐她敢走二姑娘的事惹得阿宴不高兴,忙这么解释着说。 “哪里,柳嫂子做事竟然是个如此小心谨慎的,你想得周到,我怎么会怪你。”阿宴原本是无所谓的,想着被发现了就发现,不过经过柳嫂子这么一提醒,便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再怎么说,她也该替母亲想想不是么。 这厢两个人正说着,那边张嬷嬷赌兴正起,见柳嫂迟迟不归,反而开始喊了: “这是跑哪里去了,快过来啊!” 柳嫂子忙应了,笑着对阿宴道: “姑娘赶紧钻到被褥里,好生歇着吧,今晚啊,她们二人怕是不会过来盯着姑娘了呢。” “辛苦柳嫂了,今晚就靠你了。”阿宴也发现了,这柳嫂实在是个能办事儿的,若是换个别人,未必将这两个人精就这么拿下了呢。 一时柳嫂过去那边继续打纸牌了,阿宴慢腾腾地打了一个哈欠,继续钻进被子里去睡了。 此时月影渐渐西斜,殿外陪侍着的两个小丫头都有些困了,便去了西边的抱厦,也都歇下了。而东边抱厦里,几个嬷嬷妈子在那里边喝着酒边打着牌,偶尔传来惊呼声以及遗恨声。 祠堂外种了许多树,有风吹过,树影婆娑,发出沙沙的声音。因有女眷在这里跪守的缘故,看守祠堂的家仆早已退下,于是这里看着比往日越发的沉静和萧冷。 而就在这风声树动中,一个小童慢慢地从树后走出,推门进入了祠堂。 偌大的祠堂,有烛火在摇曳,明暗不定,映衬着那些牌位都变得阴沉起来。而就在祠堂的一角,有一团儿被褥,一个小小的人儿,露着精致的一张小脸儿,乌发散开着,就这么躺在那里,睡得正是香甜。 小童生得相貌极好,又穿着月白的袍子,带着冠带,乍一看,那竟然如年画里观音身旁的善财童子一般。 这小童正是阿宴今日白间所见过的九皇子。 九皇子走到阿宴身旁,蹲在那里,低首凝视了她那宁静的小脸许久。 最后,他终于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打开盒子来时,却见盒子里是一个小小的丸药,圆圆的暗红,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九皇子伸出手,小心地抚摸着阿宴的脸颊,入手却觉得那脸颊幼滑得很,实在是娇嫩得犹如刚剥开的鸡蛋白一般,让人不忍放开。 可是九皇子终究是放开了手,然后捏住阿宴的下巴,掰开来,然后将那粒丸药送入了阿宴口中。 可怜阿宴此时好梦正酣,梦中,她正躺在母亲的怀里撒娇呢。 却忽然被塞入了一个什么,就这么直直地滑入了喉咙中。 阿宴一惊,忙睁开双眼,朦胧中,她却见面前一双黑幽幽的眸子正凝视着自己。 她定睛一看,几乎忍不住“啊”的叫出声! 见鬼啊,为什么眼前竟然是九皇子,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的祠堂里! 而且,自己喉咙里,逐渐散发开来的那种又香又热乎乎的感觉,那是什么?! 九皇子见阿宴这么盯着自己看,呆呆地,一动也不动,也怕把她吓坏了,便立起身,低声道: “我走了。” 阿宴嘴巴张张合合,想发出声音,可是喉咙仿佛冻结了一般,一个字都发不出。 最后,她眼睁睁地看着那穿着一身白衣的九皇子,就这么飘然离开了祠堂,然后门开了,他就这么越走越远。 阿宴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瞪大的双眼逐渐转向一旁的灵牌。 天地啊,祖宗啊,求保佑啊!这是什么鬼啊! 她瞪着那祠堂的灵牌发呆了很久后,终于鼓起勇气,起身出来,往四周看去,却见这周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东边抱厦里,打牌的声音还在继续。 西边抱厦里,几个小丫头估计正睡得香。 夜风吹来,她觉得身上有点冷。 摇了摇头,她喃喃地道:“这一定是我做梦了吧?” 她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自己的被褥中,将自己的身子钻入了被子里,紧紧地裹着。 嗯,这一定是做梦,我还是继续睡觉吧。 这一次,我争取做一个好梦,要吃酱排骨。   ☆、第20章 苦命的三姑娘 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一夜阿宴做得梦太美好了,以至于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看四周,却见供案上的蜡烛早已经烧没,此时已经熄火了。她起身,知道很快会有人来看自己,若是被人发现自己不是跪了一夜而是睡了一夜,必然惹麻烦的。 可是就在她弯腰收拾被褥的时候,祠堂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儿。 郭姨娘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一见阿宴正卷起那被褥,眼前一亮,当下干脆光明正大地推开了祠堂,得意地走上前,尖着声音道: “哎呦喂,都来看啊,老祖宗罚三姑娘在这里跪一夜,谁知道咱们三姑娘竟然是在这里打着地铺睡了一夜!真个是好大的胆子啊,这可是祠堂,你竟然敢在这里冒犯祖宗!” 郭姨娘得了这个理,在那里得意洋洋地说着。 阿宴闻听,见她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却是冷笑一声。 “郭姨娘,您如今便是急巴巴地跑到大太太那里告我的状,那又如何?您以为大太太就会高兴,从此后喜欢您家五姑娘?您说她会赏您一个金首饰,还是会设法给五姑娘找一个好女婿啊?”阿宴语气充满了嘲讽。 郭姨娘听着阿宴这番冷嘲热讽,当下叉着腰就要上前: “你这小丫头子,怎么如今这么牙尖嘴利,也不过是个庶房的丫头罢了,得意个什么劲儿!再怎么说,我家五姑娘那也是老祖宗的血脉,可你呢,你算个什么葱,不过是当年一个怕床的丫头硬生下了三老爷,这才有了你!我便是在老祖宗大太太面前再不讨好,也容不得你仗着两个臭钱儿在府里横行霸道!” 郭姨娘说着这话时,声音尖锐,早已经惊动了东西抱厦的人。 张嬷嬷揉着眼睛,带领着柳嫂和孙嫂过来了,而几个小丫头也醒了,头都没梳,就跑过来。 阿宴听了这话,越发冷笑,淡声道: “不过是一个姨娘罢了,竟然敢在姑娘面前叫嚷,这还说要去老祖宗和大太太跟前嚼舌根。” 说着这话,她转首看向还红着眼睛的张嬷嬷,上前恭敬地道: “张嬷嬷,您原本是老太太跟前积年的人儿,您且说说,可是有这个道理吗?” 张嬷嬷望了望地上被阿宴睡了一夜而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被褥,再看看趾高气扬的郭姨娘,良久,她终于开口: “郭姨娘啊,老奴昨晚上是奉命来看着三姑娘受罚的。不知道郭姨娘一大早起来,这是要干什么?跑到这里来叫嚷,这是要祠堂里的祖宗不得安宁吗?” 郭姨娘听了这话,好生不解和委屈啊,忙拉着张嬷嬷道: “嬷嬷啊,你看,这三姑娘哪里是跪了一夜啊!她这是阳奉阴违,这是罔顾老祖宗的命令啊!您可要回去好生向老祖宗禀报!” 张嬷嬷听到这话,眸中却透着阴冷和冷笑。 “郭姨娘,老奴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因为老奴绝对不敢阳奉阴违,昨夜是亲眼盯着三姑娘跪了一夜的。如果有别人非要说三道四,说什么三姑娘没跪,那老奴倒要问问,是哪位看到了?” 郭姨娘猛然怔住,她不解地指着地上的被褥道: “地上那被子,可不就是三姑娘睡的吗?” 谁知道这话刚出,柳嫂就赶紧上前,小声地解释道: “郭姨娘啊,这话可不能乱说。这是张嬷嬷实在是年岁大了,便放在那里的,也是怕天冷,便在一旁歇歇。虽说这是祠堂里,可即使如此,我们在这里睁着眼睛看守三姑娘一夜,也不能活活冻着啊,便是走到老太太跟前,也没有这样的道理。您也知道,老太太最是怜贫惜弱的,哪里有让积年的老嬷嬷挨冻的道理呢!况且张嬷嬷又是老太太跟前体面的人,一向得老太太器重的。您如果真要跑到老太太跟前去叫嚷,反而怕惹得老太太不高兴呢。” 如果说之前郭姨娘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现在却是恍然了。 她去告状,岂不是连这一群嬷嬷妈子都告进去了吗? 正这么想着时,却见柳嫂子并几个丫头赶紧过去,将那被褥收拾了,却是要消灭证据啊! 郭姨娘这么一大早过来,其实就是要找个三姑娘的麻烦,好去大少奶奶或者老太太跟前卖好的,如今被这么一堵,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一方面觉得自己这一趟白来了,一方面又觉得,不过是个区区三姑娘罢了,怎么就让她弄得这一群老妈子在这里俯首帖耳,开始为她说话了呢! 郭姨娘想了许久,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半响,终于瞪了三姑娘一眼,扔下一句: “不就是仗着有几个臭钱儿!” 说着,甩袖而去。 张嬷嬷对着郭姨娘的背影干冷地笑了几声。 “三姑娘,您既然跪了一夜,如今却是要跟着老奴去老太太跟前请安认罪去吧。”张嬷嬷回过头来,这么对阿宴说。 阿宴不紧不慢地起身,笑道: “既然跪了一夜,自然是不良于行,劳烦嬷嬷找个粗壮仆妇,却是要背着阿宴过去才是。” 张嬷嬷闻言,倒是一顿,瞅着阿宴半响,才道: “难为三姑娘想得周全。” 一时有祠堂里的粗实仆妇等,被叫了起来,于是阿宴便选了一个,由其背着,前去老太太的院子。 惜晴一早就是往祠堂这边赶过来的,迎面恰好碰到了阿宴等,见到阿宴被一个仆妇背着,身后数个嬷嬷丫头并粗实仆妇,忙上前去。 “看着脸色倒是还好。”惜晴见了这个,就放心了。 “哪里脸色好了,惜晴姐姐,阿宴这就是要死了,膝盖都疼死了,怕是这条腿都废了!”阿宴哭丧着小脸,对着惜晴诉苦。 惜晴马上意会,转眼间已经是满脸悲苦了。 “我苦命的三姑娘啊,太太担心得不行了,一大早就抹泪呢,如今已经去老太太房外头候着去了,只求着老太太消消火,可别再罚你了!若是再这么下去,姑娘这条腿怕是要保不住了!”惜晴说着说着,还真一副要落泪的样子。 阿宴在心里满意地点头,越发觉得以后要重将惜晴重点培养。 当下主仆二人作出一副愁苦模样,继续前往老太太院子里。 走了没多久,绕过回廊,穿过穿堂,便来到了那院子里,却见房门前,三太太正抹着眼泪跪在那里呢。 此时仆妇背着阿宴来到院门前,于是阿宴便哭着道: “三太太啊,阿宴的腿好疼啊!” 这三太太虽则是早已知道阿宴根本没跪,可是一夜没见女儿,又看她白净的小脸哭得跟什么似的,那心顿时跟被人剜了一般的疼,上前苍白着脸,口中叫着: “我的心肝肉啊,你这条腿万一废了,以后我可怎么活啊!便是一头撞死在那里,我也没脸下去见你爹啊!好好的姑娘家,一条腿就这么废了,以后连说亲都不成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阿宴见母亲哭得伤心,虽然心疼,可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 于是她趴在那仆妇背上,委屈地,低低地抽噎着道:“母亲别哭,若是阿宴真得这条腿不能要了,阿宴就干脆不活了,干脆去找地下找爹爹!” 三太太听得女儿这么说,越发悲恸,一时想起那个早早走了的夫君,那泪水越发哗啦啦的流: “那没良心的三老爷啊,你就这么去了,留下孤儿寡母的,一个是不争气的帮闲子,书也不好好读一个,一个却是不听话的死丫头,净给我惹是生非!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呢,若是这两个不省心的冤家有个三长两短,我真个也跟着你去吧!” 这三太太正哭着的时候,却见外面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 众人扭脸看过去,却是十三岁的四少爷跑过来了。 他金刀大马地跑过来,气喘吁吁,跑得脸上都红着呢,头上发丝凌乱,还带着几根草,他上前一见自己母亲和妹子都哭着呢,便急了: “阿宴,你到底怎么样了?这腿如何了?” 阿宴掩面,作哭泣状,肩膀微微耸动。 这顾松虽则一向行事鲁莽,可却是一个疼妹子的,此时见母亲哭天抹泪,妹妹则是抽噎得不行,当下怒发冲冠! “我昨晚就说,万万不能让妹子真个跪一夜,母亲却偏不听!竟然还让人把我关在柴房里,可把我生生急死了!若是妹妹腿真得跪坏了,难道母亲不心疼!” 说着这个,顾松就要上前,从仆妇怀里接过妹妹,揽着她道: “快些给哥哥看看,你这腿到底怎么样了!” 这话说的,阿宴心里那个暖和啊,想着到底是亲哥哥,原本这血缘真个是做不得假的! 她心里虽然火热热的,可是面上却并不露出,只是哭丧着小脸道: “哥哥,我腿疼……我浑身没劲儿。不过你别碰我的腿,一碰就疼,你回头给我找大夫去……给我看腿……” 断断续续,抽抽噎噎……阿宴一面趴在哥哥肩头哭着,一面心想,自己也真个作得一手好戏! “啊?好的!我这就出去,给你找大夫看腿!”哥哥阿松摩拳擦掌,就要出去。 不过刚起身,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不行啊,老祖宗在这里等着呢,我陪着你们一起进去向老祖宗请罪,若是老祖宗还是不肯原谅妹子,那我就替你跪!” 话刚说道这里,便见正屋里出来一个嬷嬷,脸上挂着霜的,居高临下地望着这闹腾的一家子。 “老祖宗正歇着呢,一大早的你们就在这里,你们当是哭丧的?” 来的是孟嬷嬷,是当年老祖宗陪嫁的丫鬟,后来嫁给了敬国公府的大总管,生了三子两女,如今三个儿子都在府里管着事儿,两个女儿也都是嫁得府中体面人。如今这孟嬷嬷在老祖宗房里,那是等闲人不敢得罪的。别说别人,就是大少奶奶,见着她都要行礼,道一声嬷嬷好呢。 当下众人见孟嬷嬷出来了,恰如老祖宗亲临一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唯独顾松,却是个不怕的,梗着脖子在那里道: “妹子腿都成这样了,难不成还不让说两句了?” 孟嬷嬷活到这么大了,哪里被人这样顶撞过呢,谁知道却遇到这作死的顾松,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 她冷盯着顾松,眼前却是恍然出现了昔日一幕幕。 半响,她淡声道: “老祖宗正洗漱着,你们且等着吧。”说完便扭身回去了。 这顾松心里不忿,又怕不请大夫耽误了妹子的腿,又怕自己若是离开了那老祖宗又欺负母亲和妹子。偏生因为要进内院,身边的小厮们一个个都留在外面,不曾带进来的。   ☆、第21章 认错 就在此时,惜晴便上前,小声道: “四少爷别担心,我这就出去二门,找那些小厮,叫他们跑腿出去请个大夫来给三姑娘看腿。” “好丫头,是个有胆量的,快去吧!”顾松看了惜晴一眼,口中这么夸赞着。 惜晴脸上微红,点了下头,低头出去了。 这母子三人在这里等了也不知道多久,一直等到大家心里都开始没底儿。 别说别人,就是那看守阿宴的张嬷嬷都有些担心了。 别是这郭姨娘真得跑来告状,到时候却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郭姨娘那人,素来是个没脑子的,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也没少干。 这么一想,张嬷嬷开始忐忑起来,想着昨晚悔不该喝酒赌博,这个真是误事儿。 若是这事真被张扬了,自己这混了多少年才有的体面怕是从此没个踪迹,就连自己的儿孙都要受连累的吧? 阿宴靠在自己哥哥怀里,做出病怏怏的样子,此时只扫了一眼,便看出这张嬷嬷的心思。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张嬷嬷,那郭姨娘一大早的跑到祠堂里去,也不知道是打了什么主意,怕是有心编排咱们呢。” 这张嬷嬷何等人也,一听阿宴这么说,顿时恍然。 一旁的柳嫂见此,也忙上前道: “可不是么,这郭姨娘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天都没亮就跑到咱祠堂里闹腾一番,掐着腰儿要打架,过后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咱们呢,等下到了老祖宗面前,可是要说清楚的。” 张嬷嬷点点头,同意了柳嫂的说法。 “原该如此的,必须当着老祖宗的面说清楚。你我辛苦一夜,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万万不能被人这样诬陷。” 这么说完,张嬷嬷心里那么一顿。 她这是上了贼船喽! 有了这档子事儿,从此后怕是她这老祖宗跟前积年的老嬷嬷,从此只能和三房打好交道了!如若她和三房作对,怕是哪天这事儿万一泄露了,她也得不了好。 张嬷嬷想到这里,心痛不已,又有几分忐忑。 这在侯门公府里做事儿,原本是必须要有个依靠的。原本她依靠的是老祖宗,可是老祖宗跟前原有比她更有面子的孟嬷嬷等,况且老祖宗若是西去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仓皇间,竟然只能投靠三房了,还不知道三房这艘船是不是够结实,哪天会不会漏水呢。 阿宴心中笑了下,却是对着柳嫂使了一个颜色。 柳嫂顿时明白了,忙将张嬷嬷拉到一旁,以着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耳语道: “嬷嬷啊,依我看啊,如今咱这府里,是积年老船,还不知道将来能行出都远呢。别的我柳嫂也不懂,反倒是这个三姑娘啊,手底下是宽松得很,对丫鬟仆妇大方,我听说前些天,她一个贴身丫头,随手就这么得了一个金镯子呢。我冷眼旁观,这三姑娘做事实在是个稳妥的,性子又好。若是靠着她,将来咱也不愁。况且昨晚的事儿,若是被捅出去,你我都讨不了好的。” 张嬷嬷心思微动,只好道: “过后再说吧,先过去今日这一关。” ****************** 又不知道等了多久,这其间只见正屋里来来往往的丫鬟们,提了各色食盒,或打了洗脸水进进出出的。 终于,就在众人都有些懈怠的时候,只听到里面传唤: “老祖宗让你们进来。” 这话一出,三太太泪眸忐忑地望了眼屋里,便上前,扶起半靠在顾松怀里的阿宴,大家一起进屋去了。 待一进屋,却见老祖宗半靠在榻上,眯着眸子,看都不曾看这一家人。 三太太挽着袖子,含泪跪在那里,泣声道: “老祖宗,你可饶了阿宴吧,阿宴昨晚跪了一整夜,今早是连路都不能走了!” 顾松见此,放下了阿宴,也跪在那里,朗声道: “老祖宗,你便是觉得阿宴不对,那就罚我好了,我代妹妹受过。阿宴到底是个姑娘家,若是真个有事儿,这一辈子便算是完了。” 一旁的青桃扫了眼阿宴,见她低着头,整个小人儿都仿佛在颤抖的样子,便不曾说话,只越发用心地服侍老祖宗用茶。 这老祖宗喝下一口茶,这才慢悠悠地抬起阴沉的眸子,望着这一家人。 “你们年轻,不懂事,老身我原不怪你们。可是今早这么说话,又在我院子里哭啼啼的,这就没个体统了。若是传出去啊,没得惹人笑话呢!” 她长叹了口气,却是抬手,道: “孟嬷嬷,你过来,且和他们说说,老身我岂是个刻薄的?昨日的事,原本不过是三丫头犯了点错,便罚她一罚。你要说啊,咱们这等钟鸣鼎食之家,那规矩一家比一家的严,罚跪一晚,那又怎么了?根本不是个事儿啊!” 说着,她不屑地望着抹泪的三太太。 “你啊,老三媳妇,不是我说你,你就是个没心肝的!你说自从三老爷去了,我哪点对不住你们娘几个?虽说你们三老爷不是打我肚子里出来的,可那也是我名下的儿子,我看得比我亲儿子都娇呢!”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颤抖的手指指着孟嬷嬷: “你且过来,给他们说说!” 孟嬷嬷就这么被点名,只好过来。 “老太太原本说得没错,当年三老爷刚一出生,王姨娘就那么去了。老太太可真是把三老爷当亲生儿子一般疼着宠着,没让他受半分委屈。及到了三老爷大了,老太太本来想着要给三老爷定一门好亲事的,谁知道三老爷和三太太私定终身了。”孟嬷嬷说着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平静,就像背书一般。 而此时跪在那里的三太太,听到这话,却是脸上一红。 私定终身什么的,原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如今她也一把年纪,两个娃都眼看长大了,不曾想还要被人这么念叨。 孟嬷嬷垂眸扫过三太太,又淡淡地开口了。 “老太太把三老爷当亲生儿子一般看待,如今把三姑娘和四少爷当亲孙子亲孙女一般看待。你们各位,可莫要辜负了老太太的一片苦心。刚才你们在外面哭天抹泪的,倒是好像老太太亏待了你们。你们且说说,老太太哪点对不起你们?” 半跪在那里的阿宴,听这话,心中不由冷笑。 不过此时人在屋檐下,她面上并不露出分毫,只是低着头,不言不语。 顾松听到这话,跪在那里,沉声求道: “孟嬷嬷教训得极是,这事儿原本是顾松的不是,是顾松性子鲁莽,冲撞了老祖宗,搅扰了老祖宗。但只是今日,阿宴受了跪伤,如今连走路怕是都难,还希望老太太宽宥了她,顾松带她回去,请个大夫看看腿。” 老太太斜眼瞥了他一下: “我何时说过,不给她治腿了?你真当我是什么黑了心肝的,眼睁睁地看着孙女的腿废了就不给治?” 三太太闻言,忙把眼泪一擦: “顾松,你还不给老太太赔礼道歉!” 顾松一怔,忙上前磕头:“顾松顶撞了,这是顾松的不是。” 三太太赶紧上前,也陪着磕头,然后便急忙忙推着顾松道: “既然老太太都开口了,还不赶紧带着你妹妹出去,让大夫看看,别真个落下毛病。” 顾松忙点头:“是是是!” 说完抱起阿宴,对着老太太道: “遵老太太的命令,顾松这就带着妹妹去看腿。” 说完,不待老太太说什么,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这老太太原本是还要拿捏一番的,谁知道自己话刚一出口,这顾松竟然抱着阿宴跑了。 她瞪大了眼瞅着那离去的背影,想叫他们回来,可是终究,这再叫回来也说不过去,只好罢了。 她把目光放在了三太太身上。 “三太太啊,这往后啊,你可要好好管教下三姑娘,莫让她再惹麻烦。” 老太太有些气不过,便开始教训三太太了。 三太太往日是受气受惯了的,哪里怕她这么唠叨自己呢,当下一个劲的点头。 “老太太说得极是,以后媳妇儿定然对阿宴严加管教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时,却见外面有人丫头急匆匆地走进来,大气粗喘着。 一旁的孟嬷嬷见了,皱了下眉。 青桃见此,忙上前,绷着脸教训道: “你不是郭姨娘房中的萍儿么,还有没有规矩啊,跑到老太太房里来大喘息,又不是走水了,急得跟什么似的!” 谁知道这丫头萍儿却喘着气儿道: “不好了,不好了,郭姨娘发疯了!”   ☆、第22章 奋起的三太太 “发疯?” 这话一出,不说青桃,就是孟嬷嬷和老太太,都不由诧异了。 老太太当下将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盯着这小丫头问道: “你且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地就疯了?” 这小丫头萍儿此时气息总算平了下来,道: “今早上,郭姨娘早早地起床出门了,我原要跟着,她却也不让跟。后来我便在屋子里纳鞋底子,谁知道刚缝了一半,郭姨娘就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过来,两眼发直,嘴里还喊着有鬼有鬼啊,说是有个穿白衣服的鬼。我也吓了一跳,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跑去找大太太和大少奶奶,大太太一早出去拜佛了,大少奶奶在那里分牌子呢。我想着这事儿不能耽搁,就跑到这里来了。” 老太太摇头叹息。 “这是作孽啊,好好地怎么疯了!赶紧请个大夫过去,给她看看。” 说着这话后,便在青桃的扶持下起了身。 “你我过去,且去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了。”说着,一群人收拾收拾,浩浩荡荡就要前往郭姨娘院子里。 就在这群人的后面,柳嫂和张嬷嬷面面相觑,老眼中都有狐疑的意思。 原本她们还担心着万一这郭姨娘找茬,就此说破了这个事儿,以后她们还怎么混啊。 谁知道郭姨娘就此疯了? 这可不就是老天爷保佑吗!那天杀的郭姨娘,一大早去祠堂就为了扒三姑娘的不是,不曾想她自己竟然疯了。 一行人等走到半路,在回廊那里便碰到了大少奶奶。 原来这大少奶奶今日回见完了各路管家婆子,分完了牌子,安排好了各项事宜,便听说郭姨娘那边的丫头急匆匆地来找,却被挡回去了。 她是何等样精明的人,知道怕不是小事,忙一打听,倒是吓了一跳,赶紧也带着人马往郭姨娘这边来了。 迎面遇到了老太太,忙上前见了礼,一番汇报。 “刚刚已经请了胡太医过来,应该很快就到了。”大少奶奶一脸的郑重。 其实这郭姨娘,说是个姨娘,也不过是府里半个的主子罢了,谁曾在乎她死活。可是发疯这个事儿,却不是什么好事儿,若是传出去,别是有什么流言蜚语,反倒对敬国公府名声大大的不好,是以她是郑重对待。 “你做得极好,原该请胡太医来看看,帮着瞧瞧,这到底是怎么了!”老太太忙说道。 一旁的三太太也是陪着过来的,听了这话,心中却极为不是滋味,一阵阵的发寒。 到底是亲疏有别啊,自家的阿宴,若是真个跪了一夜,那腿怕是都要废的,也没见有人要帮着请个太医。三太太低着头,心里明白,这府里的人各怀心思,如今自己这三房是风雨飘摇之中,任人踩踏的,谁个放在眼里啊。 其实自从昨晚,她忧心阿宴,干坐在自己房中,一夜不曾合眼,又怕自己去看阿宴反而让老太太更为生气,不敢去看,只能自己流泪。心里也想了许多许多,想着这老太太真个是心狠,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姑娘,竟然让她跪上一夜! 及至天亮,她心里多少已经明白了。 如今听到这话,是彻底心死了。 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想着这个的时候,已经到了郭姨娘所在的流芳园,却见此时五姑娘正哭着喊着。 “姨娘啊,你这是怎么了!我是阿洛啊!” 而回应这声哀戚叫声的,则是郭姨娘惊恐惧怕的声音: “鬼啊,鬼啊,你这鬼,快滚开!” 此时有郭姨娘房中的婆子,见老太太和大少奶奶都来了,忙急匆匆地拦下。 “如今姨娘正不好着,别一个冲撞了老祖宗,还是等下再过去吧。” 大少奶奶听此,点头,却是吩咐左右。 “派几个粗壮的仆妇过去,将她按下,拿绳子绑了。” 大少奶奶这么吩咐下去,马上就有仆妇上前,拿了绳子,进去绑人了。 于是大家便听到里面传来挣扎叫骂声,以及惊恐地呼叫声。 五姑娘哭着跑出来,见了老祖宗,一抹泪便呜咽起来。 “老祖宗,姨娘这是怎么了?” 老祖宗听着里面还在叫唤,皱了下眉头,吩咐道: “拿东西给她把嘴堵住了,也省得听着闹心。” 五姑娘闻言,一个瑟缩,原本要靠向老祖宗的,如今眸中却有了惊恐不定。 大少奶奶拉过五姑娘,抱在怀里,柔声道: “别怕,姨娘这是病了,等过些时候就好了,已经请了太医来给她看呢。” 五姑娘带着眼泪点点头。 当下等着太医的时候,一行人便来到一旁的厢房里坐下,老太太叫了这房里的人,一个个地开始审问。 这姨娘到底去了哪里,早上出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晚上回来,竟然撞鬼一般,疯了。 这张嬷嬷和柳嫂见老太太这边审着,便有些瑟缩,知道这事儿瞒不过。 少不得上前,大着胆子,把郭姨娘去了祠堂,结果跑去找三姑娘麻烦的事说了。自然其中隐瞒了三姑娘的在祠堂里铺了被褥的事儿。 五姑娘听着这话,却是气不打一出来,哭着叫嚷起来。 “原来是三姐姐把姨娘气成这样的,若不是姨娘一早去看三姐姐,如今怎么会成了这模样!” 三太太一听,顿时无语了。 “五姑娘啊,咱这讲话得凭着良心。阿宴一个小姑娘家的,怎么会把姨娘吓成这样?先不说这郭姨娘没有老祖宗的命令,一个人大清早跑到祠堂,谁也不知道她要去干什么。再说了,就是她被吓到了,那也是不关阿宴的事儿啊!一个小姑娘家的,还能装鬼去吓唬郭姨娘!” 发生了这两天的事儿后,三太太算是看明白了。在这大宅子里,她不为自己的闺女,谁还能为闺女说话? 她是庶出的三房没错,不得老祖宗喜欢没错,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是好欺负的! 她好歹是市井商铺人家出身好不好,以前怕被人笑话,在那里端着举着,不敢撒泼吵架。 如今呢,却是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再敢欺负她的儿女,谁再敢谋夺她的家财,她就上去跟人拼命! 堂堂国公府,难道还能把她们孤儿寡母的真个逼死? 就是逼死,她也要一头撞死在国公府门口的那一对狮子上,让这世人看看,这国公府是怎么欺负她们的! 五姑娘向来也是个胆子大的,知道这三太太生性懦弱,是以敢和三太太叫板,此时听着这话,倒是吓得一愣一愣的。 到底是小孩子啊,口齿还不如三太太伶俐,说话也不如三太太灵活,当下愣在那里半响。 最后便干脆扯起嗓子哭着道: “姨娘啊,到底是谁,把你逼成这样,竟然逼疯了!” 三太太见此,当下心里想着,谁怕谁啊,干脆也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噗通一声跪在老太太跟前。 “老祖宗,您可要明鉴啊!阿宴那孩子,老老实实在祠堂跪了一夜,早上的时候连路都没法走了,这可都是几个丫头嬷嬷眼瞅着的事儿啊!这郭姨娘好好地去找她,这事连我都不知道,也不知阿宴是不是受了什么气!” 她一边哭着一边抹鼻涕抹泪。 “这也就罢了,要说起来,郭姨娘是大老爷房里的,也算是阿宴半个长辈。便是郭姨娘说了什么,她也不敢顶撞的,还不是生生受着!可是如今这郭姨娘被吓成这样,怎么可能怪到阿宴头上呢!老祖宗啊,您可要明察秋毫啊!” 这一幕,看得大少奶奶都不由得无言以对,良久后,终于转首,对拧眉颇为不悦的老祖宗笑着道: “老祖宗啊,您也别焦急,咱们先把看着阿宴的那几个妈子叫过来,问一问不就是了。” 老祖宗最是喜欢这个孙媳妇的,当下点头。 “好,我老了,实在是受不住这事儿,看着就头疼。你去把她们叫过来,一个个细问。” 大少奶奶得了这令,便忙清点了,招来了柳嫂,张嬷嬷和孙嫂。 当下这几个人恭恭敬敬地跪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喘,只等着大少奶奶问话。 盯着底下的几个人,大少奶奶笑了下,可是那笑却不曾到了她眼睛里。 “今日呢,我就代老祖宗问问你们几个,你们可要如实说,若是有一个隐瞒,我可不看你们是几世的情面,到时候少不得将你们一个个都赶出府去!” 这话一出,下面张嬷嬷等都不由发冷,忙恭敬地道: “奶奶问便是,婆子不敢乱说的,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大少奶奶点头,却是开口问道: “我且问你们,这郭姨娘是什么去的祠堂,去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张嬷嬷低着头,恭敬地上前回话。 “郭姨娘来的时候,天刚刚亮呢,我们正说要带着三姑娘过来见老祖宗的。谁知道这郭姨娘来了,指着东抱厦的被褥,说是怎么三姑娘不是跪着的,竟然睡在这里呢?” 张嬷嬷说到这里,语气歉疚而自责。 “这个原本是婆子们不好,我和柳嫂,孙嫂年纪都不小了,三个人盯着在那里看一夜,实在是受不住。便在东抱厦放了一个被褥,想着三个人中只要有两个人守在那里就行了,另外一个可以歇息,所以这一夜,是我们三个轮流去东抱厦睡一会儿的。这件事,实在是我们的不是,老祖宗若是要责罚,婆子们也认罚的。” 柳嫂和孙嫂见此,也忙低着头认错。 “张嬷嬷说得极是,我们知道这是我们的不是,我们是情愿受罚的。” 大少奶奶点头,而一旁的老祖宗却有些不耐烦。 “你们年纪都大了,守一夜确实辛苦,便是轮着去歇歇,这算什么!就是往日值夜,也都是轮着来的。快别啰嗦这些,倒是说个正经的,这郭姨娘后来到底怎么回事。” 张嬷嬷见老祖宗这般说,知道这事儿是逃过去了,便继续说起来。 “郭姨娘非要说是我们不严加看管三姑娘,我们几个也好生委屈,便说要拉着郭姨娘来老祖宗面前评理。这郭姨娘一听来老祖宗面前,便顿时蔫了,跺着脚骂了一声,就这么走了。” “当时呢,我们想着要着急来老祖宗这里,便也没理会,就带着三姑娘过来了。接下来的事,老祖宗就知道了。至于这郭姨娘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却是不知道的。” 此话一出,大少奶奶又问了柳嫂和孙嫂,这两个人自然是又将张嬷嬷的话说了一遍,谁也不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找不自在的。 大少奶奶想了想,又叫来了看管祠堂的家仆,对方却是对此事一无所知。 “早间在祠堂外见到过郭姨娘,确实是没好气的样子,倒像是和人吵架了。后来她急匆匆地离开了,我们也便没管。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却是不知的。” 大少奶奶这么审讯了一圈,最后一无所获,反而看得一旁的老祖宗头疼不已。 “罢了,等那太医来了,先把把脉再说吧。” 既然老祖宗这么说了,于是大家也只好各自散去。当下大少奶奶伺候着老祖宗离开,后面一群的婆子丫头拥簇着。 很快,这流芳园里便空落落的了。 五姑娘望着大家离去的背影,回到屋里,看着自己那个被绑在床上,浑身不能动弹,甚至连嘴里都塞了松江汗巾子的姨娘,不由得泪流满面。 “姨娘,你赶紧好吧,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跟谁好,我就跟谁好,我以后也不和你吵架了,你快醒过来啊!” 五姑娘凑到一旁,流着泪这么说。 可是郭姨娘呜呜咽咽的,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第23章 这是一条好路子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胡太医在府中孙管家的陪同下,急匆匆地进了这敬国公府,到了二门上,换了一个小厮送进去,及至到了流芳园,那小厮退下,又换了一个丫鬟引领着,这才到了正屋来为这郭姨娘把脉。 这胡太医一进屋,却见暖阁里半躺着一个妖美的妇人,只是如今钗乱鬓散,满脸惊慌,手脚都被绑着,嘴里还被塞了松江汗巾子,在那里呜呜咽咽的。 胡太医见状,忙命人将这妇人放开手,他去诊脉。诊脉半响后,又强迫这妇人张开唇舌,看了舌苔。 半响后,一个嬷嬷上前:“大夫,姨娘这到底是怎么了?” 胡太医见此,便上前将自己的结论告知这嬷嬷。 “依下官所见,这位夫人是受惊吓过度,导致深思忧虑,魂不归体。正所谓肝主藏魂、肺主藏魄、心主藏神、脾主藏意、肾主藏精,如今夫人惊惶失措之下,心肺紊乱,肺不能藏魄,心不能藏神,导致神思恍惚。” 这嬷嬷是个不识字的,哪里懂得这些,听来听去如坠云雾之中,却是个有听没有懂。 胡太医见此,叹了口气。 想着这敬国公府这几年实在是每日愈下,前几年每次上府,总要封上五两银子的,并有管家娘子亲自接送。可是如今呢,才封二两银子呢! 这也能拿得出手? 更何况,让他给府里一个什么姨娘看病,再请一个根本什么都不懂的老嬷嬷在这里接待? 茶水呢,茶水在哪里? 胡太医暗自冷笑一声,看着眼前两眼昏老迷茫的嬷嬷,干脆直接说白的。 “这位夫人呢,是受了惊吓,一时心魂混乱,才吓傻了。若要她好,倒是需要慢慢静养,这个原本是急不得的。” 说完这个,便在白色的宣纸上,提笔写下处方。 那墨是早已研好的,有些冷硬,下笔很是不流畅,胡太医心中暗暗又鄙视了一番。 最后写好了这处方,里面不过是一些人参鹿茸等补品罢了,只要这府里舍得给这个姨娘吃,每日吃吃,总是没坏处,顶多是流点鼻血罢了。至于以后这疯病能不能好,却是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这胡太医写好了方子,便有个大丫头过来,递上一个红色的绣包。胡太医捏了捏,知道不过是两三两的样子,倒也没什么意外,道了声破费,便跟随引路的小丫头离去。 ***************** 却说阿宴,被哥哥顾松抱着急匆匆地离开,回到自己的院落。 顾松将她小心地放在榻上,就要挽起她的裙子看这伤势如何,却被阿宴一把推开。 “这又不是小时候,你也太莽撞了!”阿宴虽成了小孩子,可是身体里还藏着一根后宅妇人的弦儿。 况且……阿宴坐在榻上,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哥哥,歪头对他说明真相。 “我才没有那么傻,真得跪一夜的,昨晚上我拿了两个褥子在各位老祖宗的牌位前打了一个地铺,睡得比你都香!” 顾松原本担忧得眉头都皱紧了,此时听到阿宴这么说,吃了一惊。 “你说得是真是假?”顾松是真得担忧妹子啊! “自然是真的。”阿宴笑得颇有些得意,几乎要在榻上摇摆起小身子来了。 “那你刚才在老祖宗那里,还委屈得跟什么似的!”顾松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妹子,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上当受骗了,虎目圆瞪,开始兴师问罪了。 “哥哥啊,刚才在老祖宗那里,我要是不装着点,她能轻易放过咱们吗?如果她知道我根本没腿,还不知道怎么罚我们呢!你如今生我气,难不成还真盼着我跪了一夜,把腿弄废了,你就开心?”面对哥哥,阿宴还是很淡定的,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行吧,你如今真个狡猾啊!看来母亲是知道的,你们都明白,就瞒着我呢!”顾松又不是个真笨的,自己想想,也就明白了。 依照母亲对阿宴的疼爱,若是阿宴真得在那里跪上一夜,还不知道怎么个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呢。 “这不是也怕万一你做戏不真,被人看了去嘛!”阿宴笑着道。 顾松低下头,自己这两天的事儿,眼圈儿就有点泛红,望着床上犹自笑得天真烂漫的妹妹,忽觉得心疼不已。 “阿宴,我知道,如今咱们三房根本不被人看在眼里,别人都想着欺负咱们呢。你以后放心,我再不胡玩了,倒是要好好进学,以后争取混出个前程来,这才能护着母亲和你。” 顾松十三岁,生得结实高大。 可是只因往日行事孩子气,那脸上总透着几分阔家少爷的稚嫩。如今阿宴这么仰脸,逆着光看过去,却见那结实的脸庞上,有了几分坚定和刚毅,那虎目中透着真诚和温暖。 阿宴心中微热,她低下头,眼眸里不知道怎么就有点湿意。 曾记得,五姑娘阿洛曾去沈从嘉府中看自己,言及顾松,曾经直截了当地说: “他啊,不过是个旁闲破落户,能有什么前途!到底是皇上仁爱,靠了贵妃的颜面,给他做了个皇商。” 阿宴咬着唇,心道,自己的哥哥原本不是什么旁闲破落户。 浑金璞玉,只看怎么去雕琢。 上一世,三房无人,倒是把一个好好的热血少年给带歪了呢。 正想着时,听雨过来,端上了茶水糕点,身后又有数个小丫头一排地进来,端来了热水等物。 待一切都放置好了,听雨便命令各小丫头们出去了。 她自己上前,对着阿宴福了一福,这才开口道: “姑娘,虽则咱们没受伤,可是总要掩人耳目的,现如今惜晴在外面等着大夫呢。我先让小丫头们准备了热水布巾,作势给你敷腿。又想着你该是饿了,这会子功夫了,早点还没吃呢,便准备了你素日爱吃的几样茶点,你先吃着,也挡挡饥。” 阿宴点头,便命她先将这茶点等物摆好了。 “哥哥,你闹腾了这一早上,也该饿了吧?”阿宴知道自己的哥哥向来饭量是个不小的。 “那还用说,为了你,我这是什么都豁出去了!”顾松知道这里是没人伺候了,便自己净了手,用听雨递过来的巾帕擦了,这才过来坐在那里,陪着阿宴用早膳。 听雨一边从旁陪着,一边说起外面的事儿。 “少爷和姑娘刚离开老祖宗房里,便听到外面有人叫嚷,说是郭姨娘发疯了呢。”听雨说着这个的时候,小心地为阿宴挽起袖儿。 “发疯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宴回想了下上一世,这个郭姨娘可是比自己都活得长,活得好呢,倒是不曾有发疯这档子事儿。 “活该!我看这郭姨娘是个黑心的,就想着害咱们呢!”早间的事儿,顾松多少知道一些了,对这个郭姨娘是不满极了。 “后来呢?你再说说?”阿宴没搞明白,便决定多问问。 “后来啊,听说老祖宗,还有大少奶奶都过去流芳园了。这郭姨娘可是疯得不轻。于是老祖宗便把今早上在祠堂里里外外的人都找来了,审问了一番,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谁也不知道这郭姨娘到底是怎么疯的。最后不了了之,倒是说请了胡太医,给郭姨娘好生看看呢。”听雨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都一一说了。 胡太医? 阿宴心中一动。 她记得,上一世她是知道这胡太医的大名的,后来恩远侯夫人一直不曾生育,就是请了这胡太医开了药,吃了两三个月,就这么有了的。当时她心急,想着有个自己的子嗣,可是当时的沈府哪里能请得动太医啊,于是她就低头进了当时的荣王府,去求自己那四妹妹,当时的荣王侧妃。 可是任凭自己说了许多,这四妹妹却是一脸同情,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最后才一脸为难地说: “这太医,原本是给皇亲国戚看病的,便是以前在国公府里,那也是看了老祖宗的情面人家才来的。如今我若是有个头疼脑热,请了也就罢了,别人也说不得什么。可我若是请了他来给姐姐看病,难免被人家说道。” 阿宴听了这话,当时就几乎无地自容。 她和这四妹妹说的,原本都是女人家的私密话儿,真个是为了求她,把自己多少私密都告诉了她,结果她倒好…… 想起这事儿,阿宴淡淡地笑了下。 别说她是个贵妃,就是她要当皇后,这一世她也没法和这四妹妹去交好的了! 如今,这胡太医既然来了过国公府中,先不管日后如何,自己何不借着这腿伤,先请他过来,给自己诊治一番? “哥哥,我近日总觉得自己身子虚,猛地一起身子便觉得眼前发黑,心里想着确实要请个大夫来看看,只是到底不是什么大毛病,又怕母亲担心,还一直不曾提起呢。如今既然这胡太医过来,你何不清了他过来,也给我过一下脉,让我心里有个底儿。”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她赶紧对自己哥哥顾松说。 顾松听了阿宴这么说,却是顿时皱起了眉头,眸中透着担忧。 “阿宴,你既不舒服,怎么不早说!” 一边说着时,一边就要起身,却是跑去二门外,要去截那个胡太医了。 阿宴见他忙不迭地就要往外跑,虽则是担心自己,可是到底太急躁了,便从后面提醒道: “你好歹稳着些!” 可是此时,顾松早已蹿得没影了。 只剩下一个人的阿宴,低头捏了一个松子糕喂到嘴里,心里却在琢磨着,自己哥哥这性子,若是读书,真个能有长进吗? 她蹙眉沉思着,却是眼前忽然一亮。 如果她没记错,过个三四年,约莫在她十三岁的时候,那时候北方的游牧民族羌族就要骚扰大渊呢。她记得上一世,这仗打了好几年,一直打到后来,总算是宁王带兵出战,才亲自将那个羌族的大王降服了,从此后这大羌才算归顺了大渊。 听说当时才十岁的九皇子也是跟着去了,一直被宁王带到身边的,凡事儿都亲自指导。 后来呢,太子坏了事儿,几个皇子争夺帝位,宁王仗着昔日的兵权,才算是平定了这场夺嫡之战,从此后登上大宝,天下太平。 如果自己的哥哥注定无法在读书上面有所成就,那他是不是也许会更适合走武将这一条路呢? 阿宴想到这里,眸中忽然灿灿生辉,把手中的箸子往那里一放! 这是条好路子啊!   ☆、第24章 胡太医 这胡太医原本刚迈出二门,正要在小厮的引领下往外面走去,却正在此时,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过来,却是一把将他拉住。 他吓了一跳,待定睛看过去时,却见这少年穿着蓝色缎纹袍,头发上束着冠,倒是生得一个器宇轩昂,便知道他并不是什么歹人,更不可能是普通下人。 这顾松心里着急妹妹的身体,把个胡太医揪住了,待见他吓了一跳,也知道是自己心急了。 他一个抱拳,真诚地对这胡太医说道: “太医,我乃国公府顾松,排行第四的。如今我妹子腿上有些不好,久闻胡太医大名,知道太医是神医圣手,所以想劳烦太医过去,帮着看一看。” 胡太医一听,便眉头便皱了起来。 怎么这国公府如今越发的抠门会算计了,包一个红包,竟然是要看两个人? 正犹豫间,恰好惜晴从里面过来,原来她是让外面小厮去请了个大夫过来,一时让那小厮引领着大夫要进府,她就在这里等着。此时她见了这四少爷,倒是拦着一个大夫模样的问。待走近了细看,却见那大夫穿着是四品的官服,知道这怕是宫里来的。 她从旁听着,却见顾松又深深地一鞠躬,恭敬地道: “我妹子如今才九岁,本就体弱,如今更添了一些症状,还望胡大人能够去看上一看。” 这惜晴虽然不明白既然三姑娘既然没病,干嘛要请这个胡太医,可是既然四少爷在这里求着人呢,她自然不可能从旁干看着。 她当下摸了摸袖子里头的暗兜,摸出来的,却是一个沉甸甸的十两银子,原本是知道今日用钱的地方必然多,便揣在袖子里以作不时之需的,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笑盈盈地走上前,先向顾松福了一福,这才笑着对胡太医道: “大人,我家三太太说了,劳烦大人帮着看看,实在是搅扰了,这些小小意思,还望大人千万莫要嫌弃。”说着这话,便将那十两银子塞给了这胡太医。 胡太医触手一碰,便知道那是个大的,想起刚才去看那个什么姨娘时,二两银子的寒酸,顿时觉得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好主顾啊! 要知道他虽然是太医院的名医,可是家里消耗也大啊。有一个天天爱穿金戴银到处攀比的太太,又有一个专门喜欢去庙里施舍香火钱的老太太,他这日子过得穷苦,见钱眼开,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啊! 当下胡太医原本绷着的脸,便缓和下来,温暖地望着眼前的一主一仆,笑道: “往日我也是时常来这敬国公府的,说什么搅扰,倒是见外了。两外在前引路,咱们这就去看看如何?” 顾松原本是抱定了主意,这胡太医若是不去给妹妹看病,他就死求到底。若是他依然不愿意,自己就要楞押着他过去的。 不曾想,这小小的惜晴来了,只略用了个银子,就令得这胡太医变了脸色,笑逐颜开。 这件事对顾松的震撼,不可谓不大。 他一边和这胡太医引着路,一边想着:自己果然是太嫩了吗? 片刻之后,胡太医来到了阿宴闺房外,因为阿宴到底年幼,便只放下了一个水晶帘儿在那里。 胡太医刚进了屋子,便听到这脆生生的女孩儿声音道: “胡太医,这里为您备了一份礼呢,还望您不要嫌弃。” 这…… 还未曾看病,竟然就送礼? 胡太医不知道走过多少侯门公府,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好事儿呢。 说着这话时,一旁早已得了吩咐的听雨,却将一个红木盒子打开,却见那红木盒子里是白花花的纹银,足有十个锭子。 一个锭子是十两,十个,那就是一百两啊! 可怜的胡太医看病这么久,还没见过如此豪放的主儿。他顿时忐忑起来,这里面该不会有什么阴私吧? 谁知道这时候,里面阿宴笑了下,用着稚嫩而沉稳的声音道: “太医放心,今日来请太医看病,只有两事相求。若是这两件事儿,太医能应了,便请收下这银子。若是太医不愿应,那太医尽管走了便是,阿宴绝不为难。” 胡太医何等世面没见过,见这小姑娘家的,虽则听声音不过是□□岁,可是那语调间的笃定,却仿佛久经历练的后宅侯门夫人一般。 他当即便恭敬地道:“姑娘若有话,请讲便是。” “请胡太医来,一则是盼着太医开一些治腿上淤伤的药。只因阿宴长跪,腿上伤得不轻。二则呢,是请太医帮着把一把,阿宴身上有没有留下寒症。只因前几日不幸落水,怕因此留下病根。”阿宴这才笑着将自己的要求一一道来。 胡太医何等人也,只这么一听,便顿时明白了。人家姑娘都直接说自己有腿伤了,也不用自己去看,反正必然是姑娘腿上有伤自己才开药啊! 至于寒症,这个好办,乃胡太医拿手好戏也! 于是胡太医躬身,正色道: “医者父母心,姑娘不必忧心,下官自然尽心尽力。” 当下胡太医上前,阿宴伸出手来。 那是一双细致婉约的手,九岁的小姑娘,手腕儿柔软细滑的,白净净,跟刚剥出来的嫩葱一般。 胡太医将手指头扣上那细腕儿,找到了脉搏,凝神品起这脉象。 “姑娘身上并无宫寒之症。”片刻后,胡太医却是正色道。 “当真?”阿宴闻言大喜。 “那是自然,姑娘虽则身子骨弱了一些,可是如今却是用了上好的药品来调着吧?若是能坚持下去,如此过一些时日,姑娘必然是神轻体健!” 胡太医其实心里开始纳闷了,这补药是哪位名医调弄出来的,看着应是极好的。 阿宴转世而来,每每想起上一世饱受不能生育之苦,如今却是下定决心万万要养好身子的,此时听到这胡太医的话,真是惊喜过往。 明白至少如今自己身子是好的,只要以后好生将养就是了。 至于什么药品调着?这个倒是奇了…… 阿宴一时也想不明白。 再没别事儿,于是胡太医便出了这暖阁,来到外间,却见这里顾松早已恭敬地侯在那里,一旁准备好了上等的笔墨纸砚。 胡太医一扫,便知道那是来自青江最好的宣纸。 顾松心忧妹子,忙上前去问候。 “我这妹子,身子如何?” 胡太医捋着胡子笑了笑。 “原本也没什么大事,我如今写个方子,好好养着就是了。” 顾松连连点头。 “好,胡太医,请这边坐。”顾松对这胡太医,如今是比亲伯父都要恭敬几分。 胡太医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便是这敬国公府三房的四少爷。瞧瞧吧,这就是差别,来这里看个病,怎么说也是个少爷来招待,再看看那宣纸,那笔墨纸砚,都是一等一好的。 这才是他一个太医该有的待遇啊! 至于那一百两纹银,胡太医笑得心肝颤。 当下胡太医提笔写下处方,开了许多化淤血通筋络的,有内服的也有外敷的,都是治腿伤的,又随意开了一些灵芝啊孢子啊人参啊等物,慢慢搭配着吃吧,左右那阿宴姑娘也不像是会吃这个的样子。 最后,听雨默不吭声地递上了那一百两纹银。 胡太医原本还是端着的,此时将那沉甸甸的银子揣到怀里,却又觉得太显眼了,最后没奈何,只好塞到了行医箱子里。 一旁顾松看着,想笑,却又只好忍住,最后忍得嘴巴一抽一抽的,假装看向别处。 胡太医得了这银子,发了这一笔横财,心中高兴,虽则看出这少年人的异样,却不以为意。当下态度恭敬地告辞了,谁知道这顾松,因想着日后说不得还要劳烦人家,于是特意陪着胡太医走出去,一直送到了二门上。 这胡太医顿时又觉得,其实这少年真个不错啊! 不曾想,敬国公府,还是有个成器的三房的嘛。 ********************** 惜晴眼看着顾松送走了胡太医,却是不解地过去,问自家这三姑娘。 “姑娘,虽则是个太医,寻常老太太那边请了来过脉,也不过是封上三五两银子罢了。如今咱们给十两,依奴婢看,这胡太医都高兴得跟个什么似的。怎么姑娘如今倒是给一百两呢,这一百两银子,都够请十几个太医了。” 阿宴淡笑一下,给惜晴解释起来。 “你想着,近日的事,你若是请外面的大夫,一则是不见得好,二则是对方万一传出去,被那是非小人知道,传到了老太太或者外人耳朵里,终究是不好。这个胡太医啊,你看他虽则有些贪财,可到底在太医院混了这么许久,嘴巴牢得很。这些话,他必然不会乱传的。” 而最最关键的,阿宴却是不好说明的。 只因她实在是对不能生育一事刻骨铭心,唯恐这一世也落得那个下场。如今既然能凑到这太医面前,何必干脆大方一些,这样他知道自己,以后若真要有事儿相求,也好张口不是吗? 上一辈子,被那个沈从嘉逼着,阿宴可算是低下头。 而沈从嘉从这阿谀奉承和求人办事儿上面,也算是有个小小心得的,每每得意地对阿宴提及。 那就是,但凡你要求人,总是要给好处。 而给人好处,万万不能求到人头上才给好处。 要在平日里记挂着,给对方施恩,那才叫真好处,才能让别人记在心里的。   ☆、第25章 怨恨 胡太医走后,惜晴忙命人去药铺子抓了药,便开始着令仆妇丫头们都开始大张旗鼓的熬药了,又是内服又是外敷的,各丫头仆妇都熬得满头大汗,一碗一碗地往屋子里端。 这若是不知道的,还当这三姑娘房里住着十个八个的病人呢! 阿宴斜躺在榻上,靠着引枕,满意地望着这一切。 “说起来,这惜晴真是个好的,细心体贴又伶俐,什么事交给她,再没有不放心的了。”阿宴忍不住这么感叹。 “你说得极是,今日若不是她,我还真请不来这胡太医呢。”四少爷顾松想想今日的种种,这丫头惜晴确实不错。 阿宴斜睨着这哥哥,想着他如今也十三岁了,其实房里是时候放个人了。 若是哥哥真和惜晴好了,从此不错待她,未免不是一个好姻缘,自己这哥哥被这惜晴用言语规劝一番,或许更能上进呢。可若是如此,惜晴倒是没福气当个正头娘子,也是一辈子做人妾的命呢。 阿宴心里这么想着,看着顾松的目光便有几分审视,有那么几分琢磨着何时为儿子娶亲的意味,又有几分替惜晴琢磨女婿的味道。 这么小的小人儿,米分嫩嫩的小脸蛋儿,乌黑的头发,红润的唇儿,怎么看怎么跟早间犹自沾着露珠的小嫩花儿,就这么娇滴滴的倚靠在哪里,倒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顾松顿时唬了一跳。 “妹妹这是怎么了,倒像是琢磨什么呢!”顾松终于忍不住开口。 “哥哥啊,你觉得惜晴不错,我也觉得她不错,想着她年纪也不小了吧,正想着赶明儿请母亲为她物色一门好亲呢!”阿宴赶紧绽开一个笑来,故作调皮地问哥哥顾松。 这话一出,顾松越发惊了下。 “她不过也就十几岁的吧,我分明记得她和我同年,如今竟然要嫁人了?”要说起来,惜晴也算是和顾松差不多一起伴着长大的呢。 “我也没说马上要把她放出去啊,无非是让母亲先寻觅着罢了!哥哥倒是着急什么?”阿宴故作懵懂地睁大清亮的眸子,不解地望着自己的哥哥。 “也没急什么,就是觉得太突然了!”顾松自己怔了下,忙这么答。 阿宴审视着自己哥哥脸色,忽然感觉到,也许其实他对惜晴有些好感的,只是上一世,终究是因为娶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最后亏待了惜晴,让她产下一个瘦弱的女孩儿就此遗恨地离开了人世。 这一世,纵然她想得开,可是世情如此,就算哥哥喜欢这惜晴,也是难以让惜晴名媒正娶的。若是不舍的把惜晴放出去,最好的结局无非是,给哥哥寻觅一个贤惠善良的女子,容得下惜晴的。 顾松此时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也没答话。 这兄妹两个人正在这里坐着的时候,便听到外面动静,原来是三太太终于回来了。 顾松当下去迎三太太进屋,阿宴也要起身,三太太忙急步过来,将她按在那里。 “你不要动,躺在那里好好歇着。” 三太太闻着这满屋子的药味,其实心里还是担心阿宴的,只是当着这么多丫鬟的面,不好直接问。 一时歇息在那里,喝着一盏茶水,又斥退了众人,只留下惜晴听雨两个心腹在这里。 “我的儿啊,你没事儿吧,怎么弄得这么许多药?”三太太再也忍不住,过去搂着阿宴,担忧地问。 “就因为没什么事,怕人家怀疑,才要大张旗鼓,弄出这么许多声势来啊。”阿宴眨着眸子,柔顺地偎依在三太太怀里,笑着说道。 “你个鬼精灵啊!装得倒是像,若不是我都知道,怕是都要被你瞒住呢!”三太太松了一口气,看着怀里古怪精灵的女儿,忍不住抬起手指头戳了戳她的小眉心。 “母亲,先别提我这里,你在老祖宗那边怎么样,有没有再为难你?”阿宴到底是放下母亲的,怕她又受了什么委屈。 听到女儿提起老祖宗那边,一向温顺懦弱又慈爱的三太太,竟然难得地露出一点讽刺的笑意。 “又能如何?无非是着急得不行了,派人请了胡太医,特特地给那郭姨娘看疯病呢,也没看出个子午卯丑来,又怕这消息传出去不好,正焦急呢。刚才大太太上香,从庙里回来了,也到老祖宗跟前说话去了,我这才得了机会回来。”要不然还不知道要伺候到什么时候呢。 “可曾吃过饭了?”阿宴暗暗责备自己,倒是让母亲说了这么许多话,还不知道吃过饭了吗。 “不曾呢,倒是老祖宗身边的那个青桃,看我实在难受,便递给我一些果子,好歹胡乱吃了挡饿呢。”三太太想起今日的种种,心中是越发的凉了。 “惜晴,听雨,快快摆饭。”阿宴赶紧命她们开始摆饭。 “我和哥哥也不曾用呢,只胡乱吃了一些糕点,我们陪着母亲一起用吧。”阿宴靠在三太太怀里,乖巧地这么说。 顾松听着母亲一直饿到如今,心中歉疚又无奈,此时听着妹妹这话,忙答应。 “说得是,正好一起用呢。只是母亲别嫌这药味儿大,倒是冲了胃口。”顾松想想,终于想出一句调皮话儿。 “你个绕舌头的,母亲哪里就怕了这点药味儿呢!”知道儿子这是想逗自己,三太太也笑了下。 一时惜晴和听雨忙命人将早已热着的饭菜摆上来,一家人便围坐在那里吃着。 一边吃着,一边胡乱闲话一番。 阿宴呢,则是乖巧地时不时让三太太尝尝这个,吃吃那个,又给三太太把鱼刺儿挑去。 三太太看着她这白净的小人儿做出一副大人模样,心中真是又疼又怜,越发觉得便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护她周全的。 正在这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却听到外面有吵闹之声。 “阿宴,你出来!你害了我姨娘,别躲着不出来!”外面传来五姑娘充满怨气的喊声。 三太太听得一怔,放下手中的箸子:“刚才在流芳园里,这阿洛就一副怨恨我们的样子,看那意思倒是阿宴把她郭姨娘吓疯了,这可真真是个笑话!” 顾松听了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有这么不讲理的吗?阿宴这才多大?郭姨娘一个那么大的人了,还能被阿宴吓疯?” 三太太冷笑:“可不是呢,你看这不是闹着要来了吗?” 这话刚一说出口,五姑娘就冲了进来。 因为院子里的丫鬟仆妇都拦着她,她是拼命往里面冲,于是头发也乱,衣服也不整齐。 一进来,看到这一家三口正在这里其乐融融吃饭呢,她就气得够呛:、 “阿宴,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是怎么把我姨娘吓成那样的!” 在阿洛的身后,是阿洛的奶妈,这时候也跟着阿洛,同仇敌忾的样子望着阿宴一家: “三太太啊,依我说,你好歹管管阿宴啊!这以后可怎么得了!” 要是以前,遇到这种事三太太还不赶紧上前说好话解释啊,可是现在,她却是不惧怕了。 于是她也豁出去,站起来,笑望着阿洛:“我说五姑娘啊,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我们阿宴吓坏了郭姨娘?你要是没证据,可不能红口白牙这么诬陷人啊?再说了,这种事,你若觉得阿宴有不是,自找了你家大太太过来说理,怎么你一个姑娘家的,也不嫌丢人,跑过来跟个骂街的泼妇一般站在这里?你不觉得丢人,我都替你臊得慌呢!” 阿洛此时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被这陡然间变得伶牙俐齿的三太太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她气性大啊,她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当下气得一个上前,这小小孩儿就拿起桌子上的矾红地金彩金口百福大盘。 “你们都是坏人!你们欺负人!你们害了我姨娘,还要败坏我的名声!”阿洛一边哭喊着,一边拿着那盘子狠狠地砸向桌子上丰盛的饭菜! 顾松见状不妙,是早有准备的,当下已经忙护住了妹妹,并拉走了妈妈。 于是那颜色美丽的金口百福大盘就这么碎在了桌子上,碎瓦溅得到处都是,哗啦啦好不热闹。 顾松见此,急了,上前怒道:“阿洛,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我不给你计较,你给我滚!别在这里耽误我们吃饭!” 阿洛没想到顾松这么对自己说话,先是唬了一跳,然后就越发的委屈,瞪大了眼睛,忿恨地盯着顾松:“你,你欺负我!快来看啊,做哥哥的欺负妹妹!” 阿宴开始的时候见这势头,知道这是阿洛来找麻烦,当下已经赶紧悄悄对一旁的惜晴使了一个眼色。 要不就说惜晴是个机灵的呢,她得了阿宴那个眼色,早已经偷偷地溜出去,叮嘱了一个小厮,让他赶紧去大房报信,就传话说是“五姑娘跑到三房里打架去了”。 这话一传到大房那里,大太太也是被惊了一下。 毕竟虽然敬国公府这几房向来有点隔阂,可是要说这明火执仗地跑去三房闹腾,却是没有的。 大太太这个人一下子没有了主心骨,赶紧叫来了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见此,倒不觉得什么,忙安慰大太太:“太太别急,这五姑娘阿洛打小儿被郭姨娘养在房里,弄得这性子实在是不像话。依我看啊,借着这次机会,倒是让她这小孩子吃个亏,也好让她知道咱这敬国公府的规矩。” 大太太却是不愿意的,听着这话蹙眉道:“不过是个庶房的女儿,管她作甚么。” 她是只想着自己养的这三个孩子的,大姑娘如今是宁王妃,四姑娘以后也要嫁给高门大户,自然是好好教养。至于其他,在她眼里,以后随便寻一处人家配了得了。 大少奶奶看这太太的意思,心里不由一个叹气,眼前这人是她婆婆,很多话她都不好说,只好道:“这眼看着郭姨娘是疯了,怕是好不了,不几天就要送到庄子上去了。到时候怕是这阿洛还是得来咱们大房的。” 意思不言而喻,阿洛如果不好好教养,就是大房的麻烦。 大太太听儿媳妇提起这话,当下才恍悟,皱眉了片刻,终于道:“咱们一起到老太太那里,一起去看看吧。” 于是大太太和大少奶奶一行人来到老太太房里,此时老太太刚用过晚膳,正躺在那里喝茶呢,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无奈。 “这一个个的,大大小小,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我这老胳膊老腿儿为你们操心到什么时候啊!” 说着这话,就在大太太和大少奶奶的扶持下,上了软轿,前往三房而来。   ☆、第26章 梦中的九皇子 等到老太太一行人来到三房院子中的时候,一进来就闻到一股子冲天的药味儿,众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特别是老太太,更是被呛得掩唇咳嗽了几声,一旁的朱桃赶紧地递上了帕子。 再往里走,进了屋,却见屋子里杯盘狼藉的,有洒在地上的菜,也有摔碎的碗盘,要说乱有多乱。 再看一旁,五姑娘阿洛哭得两眼红肿,头发乱衣服也被撕扯过,一旁的顾松黑着脸站在那里,三太太则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 “老太太啊,您可来了!阿宴如今正病着呢,我这刚要伺候她吃药吃饭,那么多的药,她这小人儿都要吃下,正苦着呢,结果五姑娘就来了,在这里好一番闹腾,您看看,这家里成什么样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顾松从旁,低着头,憋在那里,不说话。 阿宴则是从暖阁里哭着说:“老祖宗,大太太,大少奶奶,郭姨娘疯了,阿宴心里比谁都难受,可是郭姨娘怪阿宴呢,五妹妹也恨上了阿宴,阿宴实在是不想活了,反正这条腿也是废了,再这么下去,阿宴药也不吃,赶紧就这么死在府里得了!” 顾松听了,一副急得跟什么似的样子:“阿宴,你说什么呢!你现在病成这个样子,谁不让你吃药,那就是要你的命,哥哥就过去和她拼命!” 大少奶奶从旁拉住阿洛的手,骂着一旁的奶妈:“平时看你们也倒机灵,怎么这时候反倒是傻了,五姑娘在这里衣服头发都乱成这样,你们这些做下人的就不知道好好服侍?” 被大少奶奶这样一骂,那些奶妈忙上前,要给阿洛收拾。 这边大少奶奶悄悄地给大太太使了眼色,两个人来到暖阁里看阿宴。 却见阿宴躺在暖阁里,容色憔悴,病怏怏地,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 阿宴见大少奶奶和大太太过来,掩唇就哭着说:“大太太,大少奶奶,阿宴腿好疼啊,阿宴也害怕,以后是不是都不能走路了?” 阿宴本来就生得极为好看,白净的小瓜子脸儿,如同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红润润的唇儿,要看好看有多好看。 如今呢,这娇美的小人儿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兮兮地问着是不是以后再也不能走路了。 这情景,谁看了都不得不动容啊。 可是大太太却是怎么也没法喜欢阿宴的,此时见了这模样,也只是不疼不痒地道:“三姑娘好好养病,自然会好的。我听说今日个你还请了胡太医过来,不是开了许多药吗?” 大少奶奶比起大太太要说话好听,她温柔地道:“阿宴快别哭了,你腿肯定会好的。” 可是阿宴却是不听劝,依然哭哭啼啼,委屈万分地道:“大少奶奶,你看我腿都成这样了,五妹妹却要诬陷我,说我害了郭姨娘……” 大少奶奶见此,只好劝道:“阿宴,你别多想,五姑娘那是不懂事,郭姨娘的事儿和你没关系。” 她话一出口,那边大太太就瞥了她一眼。 大少奶奶无法,只好装作不知了。 那边老太太听着这话,也只好点头:“把五丫头带出去,关起来,今天不许她出这个屋子!看看闹得这一地,像什么话啊!” 说着这话时,她皱着眉头问三太太:“你这到底是煎了多少药啊,怎么味道这么难闻?熏得我这老骨头都要头疼了。” 三太太忙回复道:“只因胡太医说了,阿宴这腿伤得重,需要外敷内服的药各开了一些,偏生昨晚跪在祠堂里她受了寒,又给开了驱寒的药,这才显得多了。” 老太太不说话,点了点头。 于是一行人带着五姑娘阿洛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这五姑娘闹了这么一场,也没沾到什么便宜,等到老太太等人一来,她到底年纪小,不敢闹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瞪了三太太一眼,然后跟着大人们走了。 这事过后,就听下面的小厮们打听到的消息,说是五姑娘被禁足了三天,禁足后,就直接搬去大太太房中去了。 而郭姨娘呢,则是被放到了外面的庄子上,怕是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宴对上郭姨娘后,也算是得到了小小的胜利,她虽然疑惑这郭姨娘怎么这么凑趣地就疯了呢,心中也想起那晚看到的九皇子。 想想就害怕,她也就不敢多想,既然一切结果都是好的,那就让它这样吧。 三太太呢,自从这件事后,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了。她在阿宴的提点下,开始慢慢地找王瑞芳家的商量对策。 王瑞芳家的呢,对于这件事看得倒是挺清楚的。 “咱们三姑娘可是被罚跪了整整一夜啊,太太,你看看哪个世家大族这么欺负家里的姑娘啊?虽则咱们是庶房的姑娘,可那也是敬国公府的血脉。你看看别家,哪个不是把庶出的姑娘也当成宝一般疼着宠着啊?” 世家大族的姑娘,那一个个都生得如花似玉,好生教养,将来结亲的时候也是能多结交一份人脉。这个道理啊,就连她这个仆妇都是懂的,反而如今敬国公府的当家太太糊涂,就是没看明白这个道理。 三太太听着王瑞芳的说得在理,忙又请教该怎么办。 王瑞芳的看看左右没人,这才压低声了声音道:“太太,我给你说啊,这事儿我听我家瑞芳说了,其实咱们府里的小厮丫鬟仆妇,那些碎嘴的哪个不知道呢!只是大少奶奶压着,不让外面传,所以还没传到外头。这件事儿依我看,倒不如狠使出几两银子,使了人把这事始末添油加醋地往外一说。外头的人都知道敬国公府里苛待咱们三房,以后就是出个什么事,咱也好说道一番啊!” 三太太听得恍然,连连点头:“原本就该是这个理。” 当下就让这王瑞芳家的支了一百两银子,命她出去和王瑞芳一起办这个事儿。 至于她怎么用这银子,却是不管的,只要把事儿办好了,剩下的银子她留着补贴家用就可以了。 王瑞芳的在三太太跟前是个得用的,知道三太太出手大方,可是这一次如此大方却是不曾想到,当下也是感动,便一叠声地说一定把这个事办好。 要说王瑞芳这两口子做事也是老道,于是不出三天的功夫,这燕京城里就开始传闻着敬国公府苛待三房遗孀的事儿。 当家老太太欺负苦守着的寡妇,且想要人家的嫁妆,那可真是怎么说都让人看不起的。 偏偏大家都知道敬国公府现在是个空架子,府里出得多进得少没银子,是以越发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一时之间,敬国公府名声大败,走出去上个香,别人知道这是敬国公府的轿子,都要指点一番的。 对于这样的结果,阿宴是觉得非常满意的。不管将来如何,先把这敬国公府欺凌守寡三房的名声传出去,以后办事也好办。 也因为外面这些流言蜚语,府里老太太到底是怕落人口舌,这几日竟然没再为难三太太,只是言语间总是颇为冷淡罢了。 阿宴这几日也无事,便在暖阁里跟着惜晴绣花儿,每每也和三太太说话,知道如今表少爷阿易过些日子就要来燕京了。 阿宴听了这个,便有几分期待,想着如今母亲手中偌大的陪嫁,如果干放在那里,到底是坐吃山空,还是要跟着表哥,看看有什么好营生,偷偷地拿出去做了,这样也能为将来打算。 除此之外,阿宴这几日和哥哥说话,看得出哥哥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又想着上一世哥哥做买卖也总是不济,几次都亏本,如果不是好歹有个皇商坐着,还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地步呢。 这么一来,阿宴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盼着这阿易表哥能在外面为哥哥找一个武师来,也好让他跟着学学,或许将来竟然能走上这条路呢。 要知道如今边关也不太平,宁王一直被皇上派出去驻守,再过三四年,就连十岁的九皇子都要被带出去历练的。 四年后,哥哥顾松也有十七岁了,眼瞅着就大了,到时候若能学得一手武艺,跟着九皇子去了边关,那怎么也能博得一身富贵回来的。 将来即使这四妹妹当了皇贵妃,有哥哥顾松当年陪着九皇子去边关的情分在,自己这三房也不至于太过凄凉。 这几天柳嫂的女儿巧云已经来到了三房做个使唤丫鬟,拿的是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分例。柳嫂因了这事,自然是对三房感恩戴德。 虽说这柳嫂只是老祖宗房中的不起眼的粗实仆妇,可是到底是老祖宗屋里的,还是要拉拢着。 这一晚,阿宴心里盘算着这些,在惜晴的服侍下,来到暖阁里躺下歇息。或许因了今日实在是想得太多,她也累了,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去了。 朦胧中,好像有人来到她床边,拿了一个散发着异香的药味儿喂给了她吃。 她一惊,陡然记起那一日在祠堂里的事,就这么倏然睁开了双眼。 只见眼前,竟然坐着一个童子,仿佛年画上的小人儿一般。 这眼前的人儿,不是别人,正是九皇子。 九皇子也没想到阿宴竟然醒过来,见她瞪大了水汪汪的大眼怔怔地望着自己,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阿宴的脸颊。 “不要怕……这一次我会保护你的。” 阿宴嘴巴动了动,喃喃了半响才吐出一句话:“我这是做得什么梦?” 九皇子听了,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他本来就生得俊美,眉眼如画,只是太过清冷,让人生出高处不胜寒之感。如今他这么一笑,犹如春花绽开,暖阳袭来,让人看着都赏心悦目。 他抬手拍了拍阿宴的脑袋:“你继续睡吧。睡着了就不会做梦了。” 阿宴美丽而迷茫的大眼睛睁得越发大了:“对,对!” 这时候,一阵浓郁的困意袭来,她迷迷糊糊地望着九皇子,却觉得九皇子的目光好温柔,温柔的带着一点忧伤。 仿佛是跌落在梦中的一个叹息。 就在这温柔的注视下,她渐渐地上下眼皮打架,于是真得睡着了……   ☆、第27章 吃小醋的阿宴 第二日阿宴醒来后,想起昨晚的事儿,好半天不能回过神来。 对于这件事,她心里自然有很多想法,一个想法是她遇到什么鬼祟了,一个想法是她最近老想着九皇子,所以做梦了,还做得特别真切。最后一个想法,也许其实九皇子真得来过? 她的暖阁外面昨晚是惜晴守夜,趁着早间她为自己梳洗的功夫,阿宴忍不住试探道: “昨晚我好像做梦了,梦里也不知道说什么梦话了。” 惜晴一边熟练地将为阿宴梳发,一边道:“昨夜不知道怎么,我也是睡得熟,竟然半夜都没醒一个,也没听到姑娘说什么梦话。” 其实要是往日,惜晴总是会半夜醒来个两次,过来给阿宴掖掖被子,或者递口茶水。只是昨晚却睡的熟,都没醒来一次。 听着惜晴这么一说,阿宴却不好再问什么了。 总不能问,昨晚有没有人外人来到我房里?那才是离经叛道呢。 就在阿宴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这一日三太太从老祖宗房中回来,却是听得一个消息。 “明日个宁王妃要亲自过来把四姑娘送过来,听说一起来的还有九皇子。”三太太说着自己知道的消息。 九皇子?阿宴听了,心中一动。 想着这九皇子如果来了,她是不是可以用言语试探下,也好知道这几次做的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太太却在继续说着从老祖宗房里听来的消息:“听说四姑娘在王府里呆了这几日,天天都和九皇子一起读书呢。” 说起这个话,三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明摆着的。 虽说敬国公府的这几个姑娘年纪都不大,可是凡事儿还是要早做打算啊。显见的这大姑娘打的好主意,是想以后四姑娘嫁给九皇子,敬国公府再出一个王妃。 若是一个国公府出了两个王妃,便是再不济,也是人前的体面,外人等闲不能及的荣耀。 阿宴听到心里,想着四妹妹和九皇子一起读书,这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很不是滋味。 上一世他们就曾一起读书吧?或许只是自己不曾注意,也就不记得了。 不过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也就一闪而逝罢了,阿宴很快打起精神,对三太太笑着道: “若是九皇子过来,倒是要让哥哥多和九皇子说句话,这样于哥哥将来也好。” 三太太却摇头叹道:“你说得是在理,只是那九皇子是千尊万贵的,怕是大少爷二少爷凑在跟前,哪里轮得到我们阿松去结识。” 阿宴想想也是,只好暂时不再提了。 ******************** 这一日是宁王妃前来的日子,一大早敬国公府上下就忙碌上来了。老祖宗特意命人开了库房,把那陈年舍不得用的盘子碗,还有各色花瓶都摆了出来。 因前些时候阿宴腿脚一直装作不好,老祖宗就免了她的请安,这几天她渐渐好起来,勉强能走路了,只是走几步路总是叫着疼。 五姑娘阿洛因为前一次来到三房大闹一场,姨娘又被送走,自己也被禁足了几天,听说自那之后精神不济,还病了一场,再醒来的时候,性子越发暴戾了,动辄就是打骂丫头。 又因为四姑娘阿凝这几日一直不在府中,二姑娘也不敢和阿洛走近了,便每每来找阿宴绣花聊天,这下子两个人关系越发好起来了。一来二去,处得跟个亲姐妹一般。 三太太平日其实是个慈爱的,看着二姑娘没人疼,遇事便每每想着她,便是厨里做个什么新鲜菜样儿,都想着请她来尝尝。 对于这番情景,二太太看在眼里,倒也没说什么。她素来有病,凡事儿不往心里去,也就随她去吧。 这一日,二姑娘一大早来找了阿宴,两个人都打扮得妥当了,一起前往老祖宗房中请安。 老祖宗前几日因为阿宴的事儿,外面流言不好听,对阿宴说起话来也没好气儿,听说也时常对底下下人发火,前两天就连素日最得宠的朱桃都吃了一顿排头呢。 可是这一日,阿宴和二姑娘一来到老祖宗房中,就觉得不一样了。 屋子里摆满了各色不曾见过的器具,比如今日熏笼旁放着一个景泰蓝掐丝珐琅海棠式香薰炉,还有一个铜胎掐丝珐琅方炉,这都是往日不曾见到的。还有窗下桌子上摆着的宝石蓝鎏金如意双耳花瓶,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好物事。 阿宴不免掩唇想笑,这老祖宗啊,平日里说得好听,言语间动辄就是“免得失了尊贵”,可是如今大姑娘要把九皇子带过来府中,瞧瞧这一番显摆,真是把压箱子的陈年老货都挪腾出来了。 不过想归想,此时面上她也只好装作一脸懵懂,上前恭敬地给老祖宗请了安。 老祖宗想着今日那当宁王妃的大姑娘要回来,还要把九皇子带来,一早上起来心里舒坦得很,把今日不快都一扫而光,是以如今看到了阿宴和阿容——这两个和她没有什么骨肉血缘的女孩儿,也不觉得过分碍眼了。 只是依然面上凉淡:“你们二人可要记住,今日贵客登门,万万不可莽撞,免得失了我国公府的体面。” 说着这话,她特意指了指阿宴:“阿宴啊,尤其是你,更是不能惹是生非。” 阿宴听了,自然恭敬地点头答应。 待见了礼,阿宴和二姑娘便守在老祖宗旁边,一个帮着捶腿,一个帮着捶背。 这么等了片刻后,便听到外面一个孟嬷嬷走进来,带着笑意道:“老祖宗,你盼了这么半响,可算是来了。” 老祖宗一听,就要起身,阿宴和二姑娘作势上前扶,可是阿宴到底人小,于是朱桃忙过来,和二姑娘一起扶了老祖宗出去。 那边果然是来了,宁王妃带着九皇子和四姑娘,已经进了敬国公府的大门,正往内院走呢。 待这边老祖宗迎出去,那边也进来了。 大太太和大少奶奶那都是早就出门亲自迎去了,此时也和宁王妃一起过来。 这么一大群人,每一个都是穿得风光体面,打扮得花团锦簇的,这其中尤其以宁王妃更为出众。 一行人亲亲热热地见了面,这边老祖宗带着大太太和大少奶奶原本要见礼的,那边宁王妃赶紧拉住了。 这期间,宁王妃自然是郑重其事地介绍了九皇子。 老祖宗一见九皇子,原本心里就喜欢,如今看他生得唇红齿白,实在是米分团儿一般,精致得比画上的都要好看,那自然是更为喜欢。 当下上前,慈爱地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爱怜得跟个什么似的。 末了,众人拥簇着老祖宗,老祖宗握着九皇子的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屋。 屋内自然是欢声笑语不断的,大少奶奶那边还特特地请了说书的女先儿来凑趣儿,说得大家满堂欢笑。 在这么热闹屋子里,阿宴陪着二姑娘一起,坐在一个角落里,却是不怎么说话,只用那水灵灵的一双眸子时不时打量下九皇子。 九皇子的眼睛,真跟个黑宝石一般,好看得紧,却也清冷冷的,仿佛没什么温度。此时任凭那老祖宗怎么热络,他好像也淡淡的,只是不反抗,也不拒绝。 阿宴回想起这几天的种种事儿,原本以为这九皇子总会看看自己的,可是谁知道,他却好像不认识自己一般,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望着一左一右,犹如金童玉女一般坐在老祖宗身边的九皇子和四姑娘,阿宴心里再次生出一种不是滋味的感觉。 非常莫名的滋味,有点沮丧,也有点无奈。 或许她怎么努力,也摆不脱那既定的命运,最后四姑娘依旧是尊贵的皇贵妃,她依然是卑微地跪在那里的生不出孩子饱受冷落的后宅妇人? 片刻之后,有丫鬟们一排排地进来了,在每个人面前都摆了梅花朱漆小几,这波人下去,又有一拨人开始上菜了。因了有贵客,今日菜色自然都看着比往日更为精心。 大家说说笑笑,吹捧着老祖宗,奉承着宁王妃和九皇子,顺带夸赞着四姑娘,就在这满堂欢笑中,开始用膳了。 用膳过程自然也是一群人疼宠地照料着九皇子,老祖宗如今是把九皇子看得比自己亲孙子还要亲了,一个劲地劝他尝尝这个吃吃那个。 阿宴这顿饭吃得却很是没滋味。 用过膳后,这时候女先儿便开始说书唱戏,逗着大家开心。 阿宴见此,只说自己腿疼,找了这么一个借口便出去了。   ☆、第28章 阿宴的帕子 阿宴出来后,惜晴忙也跟着出来。 眼见着阿宴出了院子,就在一旁跨院花园里的假山下坐着,看着她小小人儿,落寞地坐在那里,仰脸望着不远处的高空,也不知道想什么呢。 惜晴就笑了:“姑娘这是怎么了?倒像是有什么心事呢。” 阿宴勉强绽开一个笑来,却是什么都说不出。 惜晴无法,只好命下面小丫鬟拿了一个月白绣花小披风,给阿宴披上,免得受了风。 阿宴笑了下,对惜晴道:“惜晴,你回去吧,太太还在屋里呢。” 惜晴听着阿宴这么说,知道她是怕三太太性子老实,别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当下也就点头,只是命两个小丫鬟:“定要看顾好三姑娘。” 两个小丫鬟答应了,她这才去了。 其实这个时节,天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了,眼看着开春了,假山旁边的树都开始冒着绿芽儿呢。有风吹过,那芽儿颤巍巍的,仿佛带着无限的生机。 可是阿宴心里,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她又想起那个冬天,油尽灯枯的她,躺在房中,她想喝口水都已经没人答应一声了。 她才三十多岁啊,就那么死去。 而在她的生命渐渐消亡的时候,沈从嘉正陪着他的几房小妾和儿子吧…… 低低一个叹息,阿宴就要起身。 可是就在这时,她看到身后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儿,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阿宴一怔,九皇子,他不是应该在屋内吗,怎么来到这里了? 一旁的丫鬟早已认出这就是那个大家围绕着的九皇子,不过见他示意安静,也就没敢吭声。说起来真是奇怪,不过是小小的六岁孩童罢了,怎么他一个冷清的眼神过来,她们都有种丝毫不敢违背的惧意。 这就是皇家威仪吧? 九皇子见阿宴转过身来,却是终于开口,问道:“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做什么?” 阿宴嘴唇动了动,想笑,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她怎么也笑不出。 最后她只好轻声道:“我觉得这里景致好,出来看看,透透气儿。” 九皇子闻言,淡淡地道:“我也觉得屋子里有点闷,也出来透透气。” 阿宴心里却低低哼了声。 如果说之前她怀疑过也许夜晚自己遇到的是真正的九皇子,那么现在心中的想法已经烟消云散了。 前些日子因为受他连累落了水,他还亲口答应自己和他是患难之交呢,今日个在屋里却是自始至终连看都不曾看自己一眼。 九皇子安静地凝视着小小的阿宴,见阿宴娇红犹如小樱桃般的嘴唇微微噘着,倒像是有些怨言,他黑而幽怨的眸子泛起一丝诧意,不过还是上前,拿出一个帕子。 “阿宴,这是你的。” 阿宴低头,看了下那帕子。 其实上一世的阿宴是糊涂的,以至于很多事根本从未往心里去过,后来嫁给了沈从嘉,稀里糊涂过了那么多年,在后宅里饱受磋磨,更是不会去想小时候那些芝麻大的事儿了。 如今回到小时候,往日的一些小事竟然那么清晰真实地袭来。 记忆中,一个精致犹如仙童般的男孩儿,也是这样拿着一个帕子,递给她,说:“阿宴,这是你的,还给你。” 那时候的她说:“你都弄脏了,我才不要呢!” 于是那时候的她就白白失去了一个和九皇子交好的机会。 阿宴知道,这时候她应该上前,接过那帕子,绽开完美的笑,对九皇子说:“谢谢你。” 她深吸了口气,决定强迫自己这么做,然后还要热络地拉着他的手陪他说话! 可是就在她打算这么做的时候,九皇子忽然收起那帕子:“你不想要了是吗?好,那我就留着了。” 阿宴微楞。 怎么可以这样? 九皇子眸中忽然闪过一丝笑意,带着一点点戏谑的意味。 不过这点笑意一闪而逝,阿宴以为自己看错了。 待到她依然在一片迷茫中时,九皇子已经将那个帕子收起来了。 “阿宴,我会在府中住几天,上次听你提起你的哥哥顾松,他正进学,很是上进用功,读书好,也会些武艺?” 九皇子复述了昔日阿宴曾说过的原话,这让阿宴顿时有种也许谎言已经被拆穿的羞耻感。 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点头:“是的。” 九皇子点头:“阿宴,那明日记得让他过来,我想见见,可以吗?” 阿宴听了,只觉得惊喜来得太快,她有点接受无能,不过还是忙点头:“好的!” 不过说完这个,她就有点烦恼地道:“不过老祖宗未必愿意啊,你住在后院,哥哥今年都十三岁了,他等闲不来后院的。” 九皇子见她蹙着细长小眉头的样子,面目间泛起柔软,可是口中却淡淡地道:“我明日个跟着府中的大少爷在这园子里逛,到时候记得让你哥哥一起过去。” 阿宴眸中一喜,笑着点头道:“如果这样,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这边正说着,忽听到那边四姑娘的声音:“九皇子?” 阿宴听到这四妹妹的声音,想起来刚才的情景,便笑道:“四妹妹叫你呢,快去吧。” 九皇子闻言,察觉到一点异样,不由望向阿宴眸中,他正想问的时候,那边四姑娘已经到了跟前。 “九皇子,你怎么在这里?这边对着风口,怪冷的。”说着时,四姑娘看到了阿宴,便诧异地蹙了下眉,看看九皇子,再看看阿宴:“阿宴,你怎么也在这里?” 阿宴笑着对四姑娘道:“碰巧遇上了而已。” 可是四姑娘面目中对阿宴却诸多防备,当下转首对九皇子道:“九皇子,快进屋去吧,老太太那边担心着呢,说是怎么出去走走,现在还没回呢。” 九皇子淡淡地道:“好。” 当下九皇子和四姑娘一起往回走。 走了几步路,九皇子回头看向阿宴,可是阿宴却背对着他,并没看向他。 ******************** 晚上回去,阿宴依然心里觉得怪怪的,以至于当天晚饭依然没什么胃口。三太太见了,却怕她是吹了冷风着了凉:“以后可要记得,万万不能站在那风口上,更不要自己跑出去,这惜晴也是,不在外面看着你,竟然自己跑回来了。” 阿宴知道这事怪不得惜晴的,忙为惜晴说话:“太太不许这么说,惜晴姐姐是怕你身边没人照顾,受了委屈呢。” 三太太也知道惜晴和阿宴都是担心自己,心里又安慰又感叹:“我这当娘的,哪里有让女儿操心的道理。以前是我傻,性子也懦弱的泥人儿,任凭人这么欺压。以后呢,我可是万万不会了。好歹我也是长于商贾之家,为了蝇头小利骂个你死我活,这种事我却是见多了的。便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真得是豁出去闹那么一会,就看谁丢脸吧!所以呢,你以后也不用太过小心谨慎,咱们这三房,该吃吃,该喝喝,谁也别想把咱们欺负了去!” 阿宴听着母亲这么一番话,心里自然是感动不已,想着为母则强,其实自从上次五姑娘的事儿,她就看出母亲有点不一样了。 正说着时,顾松从外面过来,跑得满头大汗:“阿宴,快看,看我给你带来个什么!” 原本顾松回来得晚了,三太太就有点担心,如今见他跑来,又是毛躁的样子,便骂道:“前几日才说要好好长进,今日个这又是怎么了?又是骂了什么败家玩意儿来!” 顾松一进门就劈头挨了三太太的骂,也觉得有些委屈,便道:“我没弄什么败家玩意儿,就是今日跟着左将军家的公子陈子英出去,看着一个鸟儿极好,想着妹妹一定喜欢,就买下来了。” 阿宴见此,便过去掀开顾松手里提着的鸟笼子上面白色的罩布,只见里面果然一个小鸟儿,生得比阿宴小小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精致小巧的,身上的羽毛翠绿翠绿的,一对小眼睛黑乌乌的,倒是好看。 她一见,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九皇子那双眼睛,岂不是也跟这鸟儿一般,都是像个黑宝石? 当下阿宴笑着道:“这对鸟儿我倒是喜欢,母亲不要骂哥哥了,哥哥这也是疼我呢。” 顾松见阿宴为自己说话,这才笑着说:“还是阿宴体贴哥哥!” 一时间惜晴过来,命人打了洗脸水,又让人伺候着顾松净手洗脸,这才开始重新用膳。 今日晚膳有糟香鹌鹑,有油盐炒枸杞芽,都是阿宴爱吃的菜。此时哥哥回来,又给她带了鸟儿,她心情好了许多,便多吃了几口。 这边吃着的时候,忽想起来,便随口道:“我听说明日个大少爷要带着九皇子在园子里逛逛,到时候哥哥记得一起去吧。” 谁知道这顾松却是个倔的,听到这话,便道:“人家九皇子是万千尊贵的人儿,大少爷陪着逛,又没叫我,我去做什么!再说了,就是我去了,人家哪里理我!” 阿宴听着,知道自己这个哥哥啊,性子和前一世的自己像得紧,说好听的就是倔,说难听点就是傻。 自己这是经历了一世,吃了苦头,这才明白过来,你身在低处,可不就得弯下自己的腰么? 偏偏这哥哥却没自己那番经历,自然不懂这其中的辛酸。 她正要说什么时,却听到三太太拿手指头点着顾松,却是训道:“你这傻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都是国公府的少爷,虽则你是庶房出的,可是便是凑上前去说句话,那又怎么了?外人也不能说咱们什么啊?若是那九皇子理你,到时候你就多说几句。若是那九皇子眼里根本没人,咱就眯在一旁跟着就是了?你只知道自己是少爷,腰杆子挺得直,可是怎么不想想你母亲和妹妹?” 这一番话,说得顾松无言以对,只好点头道:“你们既然这么说,那我明日去就是了。可若是我不会说话,坏了什么事,你们可不要又骂我!” 阿宴听着这话,不由笑道:“你但凡去了,自然没有怪你的道理。”   ☆、第29章 九皇子的陪读 第二日一大早,顾松就穿戴好出去了,阿宴则是一边在屋子里绣花,一边随意和惜晴说着话。正说着的时候,大太太那边有请,说是请了看戏的。 阿宴听了,没奈何,尽管并不爱往那里凑,也只能是过去了。 到了那里,却见戏台子都已经搭起来了,各色人等都在呢,看戏台上内外两间的,正中是宁王妃和老祖宗。九皇子和四姑娘依然如金童玉女一般坐在那里。左右侍立着的有大太太,大少奶奶,就连一向不怎么出门的二太太都伺候在那里呢。 三太太则是往后站在角落里,立在那里,有事儿就应着。 紧接着是二姑娘,二姑娘今日看着打扮得齐整,上面是青碧色绫纱斜襟旋袄,下面是桃红绣花绫裙,耳朵是一对金丝小圈红玛瑙耳环,头上戴着一个菊花折枝的金簪子,和往日是别样的不同。 阿宴心中微诧,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上前见了礼,然后捡了一处僻静的杌子坐下来。 刚坐下,便感觉到一个怨毒的目光射向自己,抬眸看过去的时候,却是五姑娘阿洛。 阿洛被禁足了几天,又被收到了大太太房中,别人都夸她是有个有福的。虽说名分上依然是个庶女,可是养在太太房中的,以后做亲的时候说出去都好听,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可是阿洛却不觉得这样好,她的郭姨娘被送到了庄院里去了,现在她在大房里动辄得咎,连她的奶妈都也被换下了,她整个人仿佛浮萍一般,失去了依仗。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阿宴。 如果阿宴不是被罚跪在祠堂里,姨娘根本不会去祠堂,也不会疯掉,一切就不会发生。 阿宴感受到这妹子怨恨的目光,并不以为意,反正这都是早晚的事儿,早来晚来一个样。 倒是坐在正中的九皇子,原本是一脸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不曾看在眼里一般,此时忽然目光就这么扫向了阿洛。 一脸怨恨的阿洛,忽然凭空觉得一阵冷意,她看向左右,明明这屋子里非常暖和的。因了怕家眷冻到了,于是特特地放了搬来了熏笼,还为每个人都准备了铜暖手炉和暖脚炉。 她低下头,不寒而栗地想着,这到底是怎么了? 阿宴对此,好无所觉,她是一边心不在焉的看戏,一边想着自己哥哥呢,该怎么让哥哥过来呢?哥哥现在十三岁了,自然不好出现在这里。 正想着时,就听到外面有动静,原来府中的男丁,诸如大少爷二少爷和顾松,这都在大老爷二老爷的带领下,也来到外间看戏呢。这几个人先来了里屋,拜见了老祖宗,然后才各自出去了。 老祖宗因为宁王妃回来,本就高兴,如今看儿孙满堂,身边又坐着一个身份尊贵的九皇子,她是说不出的高兴,一连点了几出戏,看得津津有味,又让人把屋子里的果子,诸如胭脂鵝脯、藤萝饼、牛乳菱米分香糕等物拿出去一些,分给儿孙们吃。 大少奶奶原本就是个知趣的,如今更是拼了命的说笑话,逗着宁王妃和老祖宗开心,也把大家逗得乐呵呵。 这其中,唯独九皇子一直没笑。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颇有尴尬,怎么生得那么好看的人儿,就根本不笑一下呢,可是后来宁王妃却说,他生来就是如此,早已经见惯了的,于是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待到这戏看了半日,也该散了,女眷们回房去了,于是少爷们就陪着九皇子说话,又带着他去后面园子里闲看。 这本来安排的节目里自然是没顾松的什么事儿,陪伴身份高贵的九皇子,那是大少爷和二少爷该做的。 如果是往常,顾松见了这番情景,也懒得去凑上去讨那个没趣儿,自去跟着小厮们玩了。可是如今他得了母亲妹妹叮嘱,心里也明白凡事儿还是要自己争取,于是也就愣是厚着脸皮没走。 大少爷因得了母亲嘱咐,今日是要好生讨好这九皇子的,能带着二房的二少爷,那都是他兄弟情深了,自然是根本不想让三少爷顾松沾这个便宜的。可谁曾想,这顾松竟然是巴了上来,赶也赶不走。 因着之前他想做买卖没本钱,原本想从三房弄些本钱出去,谁知道这三房竟然吝啬得不肯出一个子儿,这让他最近对顾松也没什么好脸色,当下便皱着眉,不高兴地道:“阿松,你素日行事莽撞,别冲撞了九皇子,还是先回去吧。” 谁知道他话刚说完,表情一直寡淡的九皇子忽然望向顾松,淡淡地问:“你就是三少爷顾松?” 顾松见此,忙点头:“对。” 九皇子黑眸微动,却是想起阿宴卖力地向自己夸赞自己哥哥的话,不由挑眉道:“听说你正在进学,很是上进用功,读书好,也会些武艺?” 顾松一愣:“哦……这个……” 大少爷听着也是莫名:“这是哪里听来的?” 就他?大少爷暗暗鄙夷地望着顾松,他这个愣头青,竟然还上进用功,读书好,还会写武艺?!他怎么都不知道! 九皇子见顾松磕磕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眸中却有温和之意,淡声道:“宁王府中颇有几个武师,若是三少爷有兴趣,改日可以去府中,也跟着切磋切磋。” 顾松听了这个,顿时觉得有一排的喜鹊在天上飞,这是九皇子邀他去府上做客吗? 他顿时喜滋滋的,忙点头道:“好,若是他日有机会,一定去。” 大少爷从旁听着颇觉得傻眼儿,心道这三愣子什么时候和九皇子这么要好了? 那边二少爷也觉得莫名,不过他这个人和他母亲二太太一样的性子,向来也不是那爱多管闲事的,也就没说什么。 *********************** 晚间时分,顾松兴冲冲地回来了,见了阿宴,便高兴地道:“九皇子说要邀我去他府上呢,他说他会跟着武师学习武艺锻炼身体,不过每每觉得一个人学也不起劲,说是若我愿意,可以去府中陪他。” 三太太听了,犹自不敢相信:“哪里有那好事!” 要知道啊,这陪着皇子读书练武,那都是世家大族中挑选最有前途的嫡子前去的,大家谁都不傻,都知道皇子伴读意味着什么。这也就是九皇子不住在宫中罢了,若是在宫中,万万是不可能轮到顾松这种落魄国公府不受宠的庶房子的。 阿宴听了,却觉得这事儿是可信的,因了之前九皇子好像对自己的哥哥就很有兴趣啊。 她歪头在那里,想着这件事,心里甜滋滋的,忽然又充满了希望。 总觉得这一世,很多事情都是那么顺利,如今攀附九皇子也算是开了一个好头。 若是哥哥真得能够陪着九皇子一起练武,以后九皇子去边关平乱,自然是少不了哥哥的,那无论怎么样,也能得个军功回来啊! 相比于阿宴和顾松的兴奋,三太太却是不太敢信,也充满了忧虑。 她十七岁嫁入这敬国公府,跟着庶出的丈夫饱受长房以及婆婆的磋磨,后来更是丈夫病故,自己苦苦支撑着拉扯大两个孩子,这么多年的风霜和鄙夷,她已经不敢相信这种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了。 “若是阿松会去,那么大少爷和二少爷呢?这么好的事儿,怎么可能跃过那两房呢?老祖宗和大太太不高兴了,到时候宁王妃也不高兴,这事儿就未必成吧?” 阿宴一听,也觉得这是个难题,她皱着小眉头想了好久,最后只好叹了口气:“且等等看吧。” 这边正想着呢,外面忽然有丫鬟过来传信,说是大少奶奶过来了。 一家三人俱都是微惊,想着这个时候大少奶奶怎么过来了。 当下这大少奶奶已经进了屋,笑着道:“哎呦,一家子这是商量什么大事呢?” 三太太上前尴尬一笑:“这不是在说阿松么,他素日不上进,我这里正想教导他,好好进学,也好长个脸。” 大少奶奶挑眉,望着顾松,笑得别有意味:“要说起来啊,我这三兄弟也真是个好的,只露了那么一面,竟然被九皇子点了说要以后要陪着他练武。” 说着,拿眼瞅了下三太太:“三太太教子有方呢。” 因了这大少奶奶素日对三太太颇为照料的,当下三太太也不好说什么,也实在是不知道这大少奶奶的来意。 这大少奶奶也没多说,只忽然又道:“其实我是要去库房里拿个往年的青釉高丽瓷云鹤执壶,不曾想路过这里,顺路,这就过来了。那边咱家大姑娘还等着呢,我先不说了,这就去了。” 说笑着间,这就告辞,屁股后头跟着一堆丫鬟仆妇,浩浩荡荡地走了。 待这大少奶奶走后,一家三口面面相觑。 “他这是什么意思?”顾松首先皱眉道。 “能有什么意思,就是看不惯呗,不想让去。”虽说上一世,细细想来,大少奶奶仿佛也没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儿,可是那只是因为自己到底没有和大少奶奶有什么冲突吧? 往日看着对这三房是最和善的,如今因了顾松可能去宁王府,竟然马上摆出这幅嘴脸了。 阿宴想着想着,忽然若有所悟。 其实大少奶奶原本和大太太就是一条心,只不过一个把自己的嘴脸露出,另一个却是隐藏得极深罢了。   ☆、第30章 转折 阿宴想明白了这大少奶奶的心思,再想起上一世她对自己的种种和颜悦色,顿时浑身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后来做出的多少事,都是她看似合情合理的劝说和引导,当时身在其中,又是个生性愚钝的,丝毫不知,慢慢地被她引着,不知道做出多少傻事。 而她顾宴,又是何等的糊涂,在四姑娘那里受了委屈,竟然还和这大少奶奶诉说。 想起过往,阿宴满脸通红,无奈叹息,真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她叹了口气,咬牙想着,罢了,往事已矣,自己这辈子一定要做好自己。 再看如今哥哥和母亲又是欢喜又是担忧的在那里说着,欢喜的是九皇子竟然点了顾松要去陪读练武,担忧的是就怕那九皇子只是一时兴起说说而已。况且这宁王府里,如今宁王远在边疆,这九皇子虽则身份尊贵,可到底年幼,府中的事儿,是不是凡事儿还是得宁王妃做主? 如果是宁王妃做主,那么大房那边一个不高兴,这事儿或许就黄了呢。 阿宴听了母亲的分析,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又想起昨日个所见的那小小孩童,想着纵然他以后是九五之尊,可是现在是不是连这个都做不了主呢? 心里不是不担忧的,不过到底还是劝着母亲:“母亲也不必多想,这几天咱们也先别欢喜,静静等着。若是这事儿真定了,也算是我们攀上了贵人交了好运。如果这事儿不成,那就当不曾发生过就是了。” 三太太听了,点头道:“你说得极是,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第二日,听说这九皇子就离开了敬国公府,回去宁王府了,当然一起离开的还有宁王妃。 九皇子走的那天,阿宴正在屋里看书习字。她上辈子实在是个不学无术的,这辈子却是想好好练字读书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屋子里,如今天气渐渐暖和了,阿宴就在书桌前,提着毛笔自己慢慢地临摹。她上一世性子不稳,总是坐不住,写的字每每被沈从嘉嘲笑,如今却是不愿意再因为这个被人瞧不起的。 如此写了一会儿,那边惜晴端了一茶盏的银耳燕窝羹来,熬得恰好到处,热腾腾的,递给了阿宴。 阿宴接过来,慢条斯理地喝着,一边问起惜晴:“前几天太太不是说表少爷要过来燕京的事儿,这几天也没见提起呢。” 阿宴其实是盼着自己那表哥过来的,他走南闯北,见识也高,正想着让他帮衬一番,将太太手底下的嫁妆看看买个铺子或者庄子,这样一来能打消别人的念头,二来也好生些利钱,免得落个坐吃山空。 听阿宴问起这个,惜晴笑着道:“这几日姑娘倒总是提起表少爷呢。” 阿宴抬眸,笑望着惜晴,忽想起惜晴的婚事,便干脆打趣道:“这不是想着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人家了。咱们这府里啊,却是没什么般配的,不是主子就是下人的。把你随便配个小子,未免委屈了你,若是把你配给那个主子,也只能是个姨娘,更是埋没了你的,我却是有些不忍心。” 惜晴万不曾想阿宴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顿时脸上通红:“姑娘说得什么话,实在羞煞人也,快快别说就了,没得让外人听到笑话呢!” 阿宴见此,也就不说了。 倒是惜晴,在那里停顿了一会儿,这才道:“昨日个三太太才说起,说是一开春,表少爷就打算着来燕京,如今开春了,运河里冰也化开了,表少爷正好走水路,没准儿这几天就到了呢。” 阿宴听了,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那敢情好,等表哥过来,我却是要和他好好聊聊的。” 惜晴不解地望着阿宴,阿宴也不解释,只是笑了下。 见阿宴不说,惜晴也只好不问了,她怕再一问,姑娘又提起她的婚事来,实在是有些受不住的。 这边正说着的时候,那边就听到脚步声,原来是二姑娘陪着四姑娘过来了。 四姑娘在宁王妃住了这么几日,整个人气色极好,容光焕发,珠光宝气。 阿宴暗暗心想,看来到底是有一个做王妃的姐姐,就是不一样呢。 一时又去看二姑娘,却见二姑娘头上戴着一个珠钗,样子倒是好看,挺新鲜的,一看就是外面不轻易见的花样,应该是宫里赏出来的吧。 二姑娘见阿宴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珠钗上,脸上微微红了下,抬手摸了下那珠钗,笑道:“四妹妹送我的。” 说着时,她仿佛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阿宴。 四姑娘淡淡地站在一旁,唇边带着一抹不经意的笑;“不过是个珠钗罢了,当得什么紧。” 阿宴见此,心中越发暗笑,想着原来这四姑娘是特意来自己这里显摆的。 她倒是不在意四姑娘如何的,左右上辈子她这妹妹早已经作够了,如今她那些小手段看在自己眼里,自己也只是觉得厌烦罢了。 倒是这二姐姐,前些天还和自己情真意切如何如何地要好,没想到不过是一个首饰罢了,转眼就去和四姑娘好了。 也真真是变得快。 阿宴在心里冷笑。 四姑娘审视着阿宴的神色,原本想看到什么,可是谁知道阿宴脸上淡淡的,根本是看不出任何东西,她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笑道:“九皇子那一日还说让三哥哥跟着去王府里一起读书练武呢,今日一看,他竟然是忘记这回事一般,没个动静。” 阿宴面上越发淡淡的:“是吗?” 四姑娘见她竟然像是老僧一般,只觉得自己的几句话如同打在棉花上,心里越发的不快,便干脆笑道:“这几日我在宁王府里住着,平日里都是和九皇子一起玩耍的。他这个人啊,我最是知道的,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也不爱理人。那一日说是要三哥哥陪着读书练武,其实也就是说说罢了,哪里会当真呢。” 二姑娘听了这个,便附和道:“阿宴啊,其实四妹妹说得也有道理。九皇子虽然位置尊贵,可到底还小,怕是府里诸事还是要由王妃做主呢。昨日个王妃好像就说过,让大少爷过去陪着九皇子读书呢。” 阿宴挑眉,淡声道:“大少爷今年也有十六岁了吧?若说是陪着读书,年纪却是有些大了呢。” 四姑娘脸上微红,却是倔声道:“不过是两岁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左右这事儿你我说了不算,还是要看王府那边的意思呢。” 王府那边的意思,其实就是宁王妃的意思。 宁王在外驻守边疆,这几年都轻易不回来的,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阿宴闻言,干脆笑了:“妹妹说得极对,还是要看王府那边的意思呢。” 这事儿啊,且等着吧。 阿宴暗自琢磨,想着这九皇子,其实打小儿是个有主意的,要不人家以后能在朝堂上将那些权臣武将一个个拿捏的稳稳当当呢。若是不说以后,就说他少年时干的那些事儿,那可是十岁就跟着去了边疆,十三岁亲自带兵平定了夺储之乱,扶持着他那四皇兄一路登上皇位的啊。 这样的人,即使如今年纪还小,也万万不是个没法拿主意的。 送走了看热闹的二姐姐和四妹妹后,阿宴其实心里也有些担忧,但是又自我安慰了一把。 就算是哥哥无法去九皇子那里陪读,可是至少也是在九皇子那里打了一个照面的,既然有了这么一个底子,以后慢慢再图其他就是了。 阿宴心里能这么想,可是三太太那边却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她最先是满怀希望的,后来则是有些焦虑,这么又过了几天,大少奶奶还有大太太偶尔的冷嘲热讽,她慢慢地没什么信心了。 最后,老太太更是摔脸子给她看,甚至说出:“我家大姑娘的府上,该送谁去,难不成我还不能说句话吗?” 阿宴听着,不由冷笑,想着以后你大姑娘府上的事儿你还真不见的做主呢。 再过个十几年,你大姑娘不过是个丧夫的寡妇罢了,空有一身荣华,又能如何! 这时候三房在敬国公府的地位越来越难堪,真个是处处受磋磨。 如此被打压了这么十几日,那边敬国公府也没得个信,三太太终于是绝望了:“看来这九皇子,真就是说说吧。” 阿宴听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心里暗暗地想,那九皇子,也太没用了。 谁知道刚说完这个,就见那边顾松兴冲冲地跑过来。 “母亲,妹妹,刚才宁王府的人来了,说是定下来了,我以后就去宁王府陪着九皇子读书习字呢!” 三太太原本已经是彻底绝望了,听到这个,顿时两眼发光,激动地上前:“我的儿,可当真?” 顾松猛点头:“自然是当真的!我听说是九皇子特意进宫去见了皇上,提起了这件事。皇上亲口下的旨,还能有假!” 皇上亲口下的旨?金口御言,那可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阿宴几乎想大笑出声。 此事若真成了,从此哥哥的前途,那就是一片大好! 三太太在那里激动了半响,竟然抱住了顾松,道:“我熬了这么些年,只盼着你长些出息,如今总算是——” 后面的话,三太太没说出口,就哭了出来。   ☆、第31章 气死老祖宗 顾松要去宁王府陪读练武的消息,很快在敬国公府传开了。 这下子,府里算是炸了锅。 老太太先是把三太太叫了过去,第一句话就是:“别以为阿松攀上了九皇子,就不把咱敬国公府看在眼里了!再怎么着,他也是我敬国公府的三房少爷!” 三太太心里都乐开了花来,哪里还管她用什么语气说话呢,就是现在老祖宗把自己下天来,她心里也是别样的高兴啊。 老太太眼瞅着这三太太虽则在那里站着一副恭敬的样子,可是那眼神里闪烁着的兴奋,那是藏都藏不住的。她顿时气得一口气喘不过来,差点呛死在那里。 一旁朱桃见了,忙过来又是递茶水,又是捶背的,一旁的丫鬟仆妇也都忙小心谨慎地伺候在一旁。 半响,老太太回过气儿来,眼里都带着呛咳后的湿润,她在这星星点的老泪中,眼看着下面三太太诚惶诚恐地跪在那里,却是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一直拿捏在她手里的三房,如今怎么翅膀竟然硬了起来? 老太太气得捶着手边的引枕:“一个个,没一个让我省心的。你这不孝的儿媳,出去!” 三太太虽然跪在那里,可是心里正高兴着呢,听到这个“不孝”二字,她再是木头人一般,也是不愿意承受这个罪名的。对于一个丧夫的女人来说,“不孝”这个帽子扣下来,你就是万年都不得翻身哪。 当下她越发跪在那里,捂着脸大哭着道:“老祖宗啊,儿媳哪里做得不好,您打儿媳骂儿媳都可以,儿媳绝对没有半分怨言,只是您说儿媳不孝,儿媳实在惶恐,求老祖宗给儿媳个明白!” 老太太见了这个,竟然被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半响终于颤抖着手指道:“别在这里碍我眼,你在这里气死老身,就是你的不孝!” 朱桃见此,忙对三太太使眼色。 一时大太太二太太并大少奶奶四姑娘一个个都赶来了,几个人忙去哄着老太太消消气,更有大太太拿着手帕指着地上的三太太道:“还不出去,难不成要在这里把老太太气死?” 三太太见此,忙擦擦眼泪,道一声:“老祖宗,媳妇这就出去,在外面伺候着,若是老祖宗有吩咐,您随时传唤儿媳就是。”说完这个,这才毕恭毕敬地出去了。 她如今心里怎么也高兴,也乐得在外面站着,其实门外并不冷,暖暖的太阳照着,真个舒服。 就在这时,孟嬷嬷从走廊上走过来了,身后跟随着两个小丫鬟。 她经过时,自然看到了三太太眼里都无法掩饰的惬意,她眸中微动,淡扫了三太太一眼。 三太太一个机灵,忙低着头,不敢再说什么。 可是就在这时候,孟嬷嬷却低声开口道:“三少爷倒是个成器的。”说完这个,停都不曾停下,就这么进屋去了。 三太太听了,就觉得一愣。 仔细回想一番,其实孟嬷嬷一向对三房不冷不热的,那态度,总是有些特别的。 三太太就这么琢磨着这事儿,在那里站了半响后,好不容易里面老太太气儿顺了点,被孙女儿儿媳妇哄着躺下了。 大少奶奶见里面妥当了,便出来,见了三太太,打量了一番,半响终于笑了下:“三太太,还没道声恭喜呢。” 那笑虽然是笑,却总觉得掺着点什么。 大少奶奶于是就这么带笑不笑地道:“三太太,您先回房里去吧,老太太睡下了,这里一时半会儿用不上你伺候。” 三太太见此,当下也不客气,便谢过了大少奶奶,又说道:“大少奶奶,万一这边老祖宗有吩咐,我随时过来的。” 大少奶奶没说话,只客气地笑了笑。 这边三太太回到房里,之前压抑下的喜悦又冒了下来,当下好不忙乎。 顾松要去宁王府,总得备几件新衣服吧,身边带着的小厮也得好生教导教导,别去了府里惹什么岔子。 顾松性子是个鲁莽的,也怕他去了得罪宁王妃,或者是顶撞了九皇子,这个也得好好和他说说的。 阿宴见母亲高兴,自然心里也欢喜,这几日书也不读了,就从旁帮着母亲收拾东西。 于是这几日,敬国公府是愁云惨淡,每个主子仿佛都憋着一股气儿,怎么也不顺,动辄打骂丫头小厮也是有的,大家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唯恐哪里惹了姑娘奶奶的不开心。又听说大太太房里一个丫鬟和大少爷偷好,气得大太太把她打了呢,第二天就发配出去,配了庄户上一个赶马的庄稼户。一时之间,众人更是如履薄冰,没一个不小心翼翼的。 相形之下,三房的丫鬟倒是一个个舒心自在,众人看了,难免眼热。 又过了几日,顾松正式去了宁王府中,自然是穿得一身新鲜体面,要多光彩有多光彩。 据说顾松出门的时候,恰好大少爷也骑马外出,顾松还有礼貌地给大少爷打了个招呼。 大少爷冷哼了声,理都不理一下,就这么走了。 顾松乐呵呵地,也没说什么,骑马带着小厮赶向了宁王府中。 ********************** 关于这个事儿,开始的时候三太太还是担心顾松捅什么篓子,顾松出门了后,她总是坐立不安的。 偏生那天走在院子里,遇到了五姑娘,五姑娘如今是恨三房恨得跟什么似的,见了三太太,只哼了声:“烂泥扶不上墙。”然后甩着脸子就走了。 三太太被五姑娘这么一说,回来气得不行了。 到底还是阿宴过来劝说:“她啊,如今郭姨娘被送去庄子上了,眼看着以后是回不来了。大太太那里前有当了王妃的大姑娘,后面又有个四姑娘疼得跟宝贝似的,哪里顾得上她。如今哥哥是被选去了当皇子伴读,这是天大的荣耀,我们房里正是众人都眼红的时候,她说这话,不过是嫉妒咱们罢了。” 三太太想想也是:“你说得倒是有理,只是如今敬国公府合府上下恨不得把咱们吞了,这以后日子可怎么办呢。” 这几天高兴是高兴了,可是真怕更惹得那些泛酸的人变了法子来磋磨自己啊。 阿宴笑道:“母亲不必担心,你看这几日,哥哥去王府跟着练武读书的,人都比以前精神了许多。既然九皇子有心提拔,以后哥哥前途自然是好的。只要哥哥前途好,任凭谁也不敢把咱们怎么样呢。” 当然有一些事阿宴是不好说的,那就是九皇子的人生以后会出现转折,这些转折怕是现在的人都无法想到的。 而就在顾松刚刚适应了皇子伴读的生涯后,外面来消息了,说是表少爷阿芒要过来。 阿宴听了,自然是高兴,以至于三太太从旁笑望着她道:“你这孩子,以前也没见你和阿芒多要好,如今倒是盼着,到底是长大了吗?” 这话一出,阿宴开始还没意识到,后来猛然察觉,该不会是母亲错会了什么意思吧? 当下阿宴见母亲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想说什么,不过想想自己到底才九岁,不着急的,当下也就没提。 正说着,恰好顾松回来,手里提着从街上桂香斋买的藤萝饼,这是阿宴平日里爱吃的。 到了屋子里,先把那藤萝饼递给阿宴:“阿宴快吃吧,这是刚买的,我特意用油纸包好了放在怀里,免得凉了就不好吃了。” 阿宴自接过那藤萝饼,酥香软甜的,真个好吃。一时惜晴上了茶水,给阿宴和顾松各一杯。 这边顾松喘了口气,开始兴奋地说起在王府的事儿来:“师父实在是太厉害了,他教我们打桩,说是这些都是基本功,要好好练,还夸我有资质呢!” 如今顾松是每次从王府里回来,都要把他的经历说一番。 阿宴从旁喝着云团茶,吃着藤萝饼,想着自己的打算果然是没错的。 说是让哥哥陪着去读书练武,可是哪里见哥哥提过什么读书,每天提起练武来眼睛里放光。 不过她想着,这样也好,哥哥在九皇子身边练好了武艺,以后护着九皇子一起去边疆,那才能博一个好前程啊。 一时顾松说完了这练武的事儿,又开始说起九皇子来。 “要说起来,这九皇子可真真是了不起啊。这么小的一个人儿,也才六岁吧,读书是过目不忘,练武是一教就会。人家那可叫一个聪明啊!就连师父都说了,得亏这九皇子年纪小,不然怕是连他都不是对手啊!” 阿宴从旁听着,不免想笑。 那当然了,人家九皇子上辈子就是武能平战乱,文能定朝纲,他在位的那几年,把个天下打理得那叫一个井井有条,自然不是常人能比的。 顾松原本说着正激动呢,抬头间阿宴不以为然地在那里笑着,他就觉得阿宴好像不信他的话似的。 “你可别不信啊,这九皇子,真个是绝顶聪明又厉害的人物。我就举个例子吧,在宁王府里,要说起来,他这么小的一个人,还是个孩子呢。可是凡事儿啊,他都自己拿主意,从来不喜欢宁王妃插手的。” 阿宴一听这个,忽然想起来了,问道:“这几日你在府中,大姑娘可曾给你难堪?” 顾松摇头:“没啊,怎么会呢!我都说了,这九皇子性子冷清得很,人也厉害,别看他小,可是他说的话没有人敢不听,大姑娘虽说是当嫂子的,可是平时也不敢不听他的话呢。” 阿宴听着这个,想想也是。老祖宗原本肯定是找了大姑娘,让她劝服九皇子打消用自己哥哥顾松的念头,可是九皇子是个主意正的,肯定就没听他的,人家小小年纪,竟然去亲自拜见了父皇要求制定自己的伴读。 也是因为这个,才把个老祖宗气成那样啊。   ☆、第32章 九皇子的礼物 这几日府里的家学又重新开了,敬国公府的姑娘,前去念书的就有二姑娘,阿宴,四姑娘,五姑娘。除了敬国公府,自然还有顾家旁支的姑娘。 因为顾松选为了九皇子伴读的事儿,四姑娘和阿宴说话一直带着酸,而五姑娘如今是和三房有仇的,从来都不会正眼看阿宴的。至于二姑娘呢,那是泥捏成的性子,老好人一个。平日里也和阿宴说话,可是只要四姑娘一过来,她就忙装作漠然地走到一旁了。 阿宴见了,不免觉得好笑。 家学里的那些姑娘们,年纪小的四五岁,大一些的也有十几岁的了,其实都是懂事的。便是不太知道世情的,出门前家里也都是教过的,于是这些姑娘们都知道要讨好如今敬国公府当家大太太的嫡女四姑娘。 这么一来,四姑娘俨然是家学里的孩子王,众姑娘们都以她马首是瞻的。四姑娘踩着阿宴,于是众人也都不理睬阿宴。阿宴倒是不在意的,不过是一群迎高踩低的小孩子家罢了。 这一日,中途休息间隙,各位姑娘们纷纷出了学堂,自有各自的丫鬟取了点心茶水等物侍奉姑娘们。 惜晴也过来了,她身边跟着两个小丫鬟,各自提着一个八宝食盒,当下打开那食盒,食盒刚一打开,就香味四溢,周围都不过是一些小姑娘罢了,闻到这香味都不由看过来。 惜晴小心翼翼拿了帕子,笑着对阿宴道:“这是今早起太太特意嘱咐的,为姑娘熬的红枣雪蛤汤。还有这个,是梅花香饼和珍珠翡翠糕。” 阿宴笑望着那两样糕点,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再看那红枣雪蛤汤,不由笑问道:“这些日子都是每天一碗银耳燕窝的,怎么今天改了这个,哪里来的雪蛤?” 惜晴见阿宴问起,笑着道:“今日个表少爷已经到京了呢,早间特意派了小厮过来,将各地的特产拿来一些,孝敬了老太太和三太太呢。表少爷还说了,明日再前来登门拜访。表少爷还说,这雪蛤是采自深山老林的,都是好东西,还说可以养阴润肺,护肤美颜什么的。太太听了,想起前些日子姑娘被罚跪,最近身子一直虚,就说拿这个补补吧。” 闻听表少爷要过来,阿宴自然高兴,当下挑了那糕点尝了几口。 周围小姑娘们听到这个,面上都有些羡慕,眼睛盯向阿宴这边的糕点和汤。说到底都是几岁大的孩子罢了,哪里有不嘴馋的。便是素日家里教着不该如何如何,可是小孩子们看到别人好吃的,自己又吃不到,可不得偷偷流口水。 二姑娘望向阿宴,其实是想过来说句话的,可是就在这时候,四姑娘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于是她顿时一个激灵,低下头不敢说什么了。五姑娘其实也馋,不过她却是哼了声,努力扭过头去,嘴里说了句:“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个蛤蟆!” 此话一出,一时之间有人噗的笑了出来,也有姑娘说:“雪蛤可不是普通的蛤蟆,这个是入药的,贵着呢。” 四姑娘面上绷得死紧,盯着那姑娘道:“你倒是渊博,懂得真多。”说完这个,理都不理一下众人,径自离开了。 二姑娘和五姑娘见此,忙过去跟上。 一时阿宴喝着雪蛤粥,吃着珍珠翡翠糕,正津津有味,抬眼间几个姑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她忍不住一笑,想着都是小孩子,何必呢,她又不是那刻薄的人。 当下便笑着道:“各位姐姐妹妹,你们也一起过来尝尝吧?” 此话一出,众姑娘都愣了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在这之前,她们还一起连同四姑娘欺负冷落阿宴的。 阿宴见此,越发招呼众人道:“这个梅花香饼带着梅花的香气儿,又香又软,做的时候又用了梅花上采的陈年雪水,比寻常的梅花香饼就多了几分香气呢。” 众位姑娘听此,有些怕得罪四姑娘的,就悄悄地走开了,也有嘴馋又没心眼儿的,就走过来,笑着说尝一尝。 一时几个姑娘尝着那梅花香饼,说着话儿,渐渐地笑起来。 原本都是年纪相仿的小孩子,又都是同宗的,如今一旦说话,这关系就很快融洽起来。 四姑娘其实也没走出多远,就在一旁书院的抱厦中坐着呢,此时听到阿宴和其他姑娘们说笑,脸就拉得特难看,淡淡地挑眉,来了一句:“都是一些眼皮子浅的,几个糕点,一份雪蛤汤,看把她们收买的。” 五姑娘现在是恨不得直接上前把阿宴掐死的人,如今听到这个,忙赞同:“赶明儿吃撑了,小心拉肚子!” 二姑娘从旁,愣愣地听着这话,想说不就是吃个糕嘛,何必呢。可是她又是个素日胆小的,并没有四姑娘在府中那般受宠,又没有五姑娘那份泼辣,一时无奈,咬咬唇,也就什么都没敢说。 自这日后,惜晴每日都会往学堂里送各种特色糕点吃食,阿宴和众位姑娘的关系越来越好。而另一边,四姑娘却看不过去了,也去带了糕点来,说是给那些往日关系好的品尝。不过此时学堂里已经俨然分了两派,一派是跟随阿宴的,一派是跟随四姑娘的,如今她再拿糕点来学阿宴笼络人心,却是有些难了。毕竟姑娘们吃人嘴软,况且这些日子和阿宴说话,觉得阿宴这个人性格随和实在,待人也热诚,比起眼高于顶的四姑娘来,不知道要好多少。 甚至有姑娘私底下打趣说:“咱们这四姑娘啊,别的不爱说,一开口必然是‘我在王妃府中如何如何,如何如何’,赶明儿夫子让她作诗,她是不是也要起个头就是‘宁王府中风光好’?” 这话一出,姑娘们一个个都拿帕子捂着嘴笑了起来,虽然这话尖刻了点,不过倒是实情。 阿宴上辈子是跟在四姑娘屁股后的,如今和四姑娘分庭抗礼,还有其他姑娘追随,这让她心里别有一股满足。要知道这虽然都是小孩子,不过却都是顾家的旁支,这里面有家境好的也有不好的,可是却四散在府外各处。 偶尔和这些姑娘说话,说起来自己这一房在府中的境遇,众位姑娘都很是同情。姑娘家回去和各家父母一说,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再者之前敬国公府中也有一些不好的话传出来的。于是大家更加笃信,敬国公府的大房是如何欺压磋磨那个守寡三房的。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如今阿宴下了学,却是心急地赶回家,想着明日见表少爷的事儿。 她一回到家里,就见院子里们丫头都喜气洋洋的,再一看,连院子里都放着箱子呢,有的已经打开了,有的还没整理呢。 要说起来这表少爷也实在是个处事周到的,头一日来不及安顿好,就已经派了小厮挑了担子,把孝敬府里老祖宗的,以及送给自己姑母三太太的礼物都准备好了。 这送到老祖宗那里的和送到自己姑母房中的自然又有不同,送给老太太的那是面子货。而送给自己姑母的,却是各色补品,上好的百年人参雪蛤,还有各地特产小玩意儿,甚至有女儿家用的上等胭脂水米分等。 阿宴挑了几样小玩意儿,有泥面人儿,也有会自己走的小车儿,都挺有趣的,想着明日个拿到家学里,也让姑娘们玩玩开心。 恰好此时顾松也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盒子,满脸喜气洋洋的样子:“阿宴,快看,哥哥给你带来什么好玩意儿!” 阿宴知道他也是刚从宁王府回来,见了他流汗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这知道的当哥哥是去宁王府练武陪读,这不知道的呢,还当哥哥是出去逛街置办呢。” 顾松听了,自己也笑了:“这个真不是哥哥买的。原是今日个皇上赏了东西给各皇子,因九皇子在宫外,皇上格外怜悯,赏他的竟比别人多了一份,他说自己也没用的,便让我随意挑喜欢的。我说我要了也没用啊,他说可以挑回去送人。我这一想,可不就得挑几个好的给妹妹嘛!” 原本阿宴也是不在意这些玩意儿的,无非是些金银玉器罢了,倒是没有表哥送来的这些稀罕玩意儿有趣,不过此时听得哥哥说,竟然是九皇子送的。 要知道那可是未来的九五之尊啊,她顿时格外上心起来。 当下顾松开了盒子给她看,她瞧过去时,只见里面是一个和田白玉羊脂白玉手把件,一个和田青白玉老锁牌,还有一个玻璃种散紫飘翠如来佛玉坠,另外还有一些丝绦等物。 阿宴看了,其他也就罢了,却是见对那莹莹泛着紫色的如来佛玉坠很是喜欢,当下抬手拿起来,握在手里把玩,笑着道:“这个倒是好。我留下这件吧。” 顾松一见她拿起这个,不由笑道:“这个就连九皇子都说好的。原本是一对,一个是观音,一个是如来的,我见是一对,便不好拿来的。可是九皇子却说如来玉坠是姑娘家戴的,他留着也没用,便让我拿来了。” 男戴观音女戴佛……这观音和如来玉坠本是一对…… 阿宴听着,不知道怎么就有点面热,顿时将那玉坠仍在那里了,睨了自己哥哥一眼:“哥哥也未免做事太过鲁莽,既然九皇子戴了那观音玉坠,妹妹怎么好再去戴这个如来?”   ☆、第33章 阿宴的买卖 顾松听了这个,想想也觉得有些不对,不过再想起九皇子当时坦然平淡的表情,又觉得没什么,便道:“小孩子家家的,你也未免太多心了。不过是个挂饰罢了,你留着,愿意戴就戴,不愿意戴就放一旁呗。总不能我再退还给人家九皇子,说我家妹妹挑着呢,才不屑要这个玩意儿!” 这时候恰好三太太听到了这两兄妹的话,拿过来那翡翠一看,不由得道一声好:“我往日没嫁的时候,好玩意儿也见过一些,这么清透的却是极少见的。这还是个罕见的帝王绿呢,偏生还泛一点紫,是个好东西,留着吧。” 阿宴抿了抿唇,脑中浮现九皇子那清冷俊美的小模样,犹豫了半响,最后还是摸起了那玉坠。 低头看了看,终于还是道:“一个是观音,一个是佛,要说起来也算不得一对儿,我既喜欢,自然戴着。再说了,人家是皇子,身边的好东西多着呢,便是留了一个观音玉坠,也未必会戴呢。” 顾松见妹妹想开了,顿时连连点头:“妹妹说得极是!” 当晚阿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是睡不着,不知怎么就想起前些天做的那似真非真的梦,梦里有九皇子,他还喂自己吃药。于是她干脆起来,打开妆匣,取出了那如来玉坠,握在手心,沁凉的触感。 她这么摩挲着,一时回想起上一世。 其实九皇子当了皇帝后,她也是见过数次的,只是隔得远远的,看不真切,只知道他远远地高高在上,表情淡淡的,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看在眼中。 那样高不可攀的帝王啊,如今不过是个清冷的不爱说话的小孩儿。 摩挲着手心的玉佩,阿宴觉得这个曾经让她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的帝王,仿佛也不是那么遥远。 ******************* 第二日因有事,也不去家学了。一大早二门外就传来消息,说是表少爷来到了,先没敢来三房,而是又带着厚礼,去拜见了家中的老祖宗。 谁知道老祖宗说是今日不太舒坦,身上不好,便连面都不曾见,打发大少爷去陪着了。 大少爷也是个着三不着四的,露了一面后,就把表少爷晾在那里了。 这表少爷见这样,也知道府里的情景的,当下把礼数都尽到了,也就来三房这里拜见自己的姑母了。 阿宴听说表哥要来,一大早就准备好了,待到表少爷来到房里拜见了,她也过去,仗着到底年纪小,又是近亲,也没什么忌讳的。 表少爷身上一件宝蓝色云纹团花湖绸直裰,将身形衬托得倒也是玉树临风一般,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面目又是隽秀的,站在那里,彬彬有礼地说着话,一看就招人喜欢。 阿宴走过去的时候,打量着表哥,忍不住笑道:“阿芒哥哥,你可来了。” 表少爷乳名是叫阿芒的,此时听到小姑娘家娇俏俏地叫着自己名字,再看过去时,只见阿宴梳着双髻,头上戴着米分嫩嫩的花儿,衬着小脸儿越发娇嫩可人,仿佛一掐都能出水儿一般,那双眼睛,跟雨前采摘的明前茶一般,清亮的让人挪不开眼儿。 偏生她身上还穿着一件米分色滚蓝边的软绸比甲,下面是同色的百褶裙,就这么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睁着晶亮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就跟雨后枝头挂着的一朵桃花,颤巍巍的,让人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表少爷也是一两年没见阿宴了,此时见了,看着就觉得心神那么一滞,随即自己也笑了,忙上前道:“阿宴妹妹,近日可好?” 阿宴笑道:“阿芒哥哥,多谢你昨日特特命人送来的,里面好多东西我都喜欢,特别是那会自己走的小马车,真是精巧,寻常都不曾见过的。” 表少爷闻听,自然是高兴的:“那个确实寻常不能见到的,听说是外面走货的商人从海外运来的玩意儿,我看着有趣,想着你见到一定喜欢。” 此时小丫鬟端了茶水并糕点瓜果上来,三太太坐在那里,满脸带着笑,慈爱地道:“难为你在外面跑买卖,竟然还想着她。她啊,什么玩意儿不过是新鲜三两天,你何必又花钱买那劳什子玩意儿呢。” 表少爷恭敬地笑道:“阿宴喜欢,自然是花多少钱都应该的。” 一时又说起了顾松,表少爷忙恭喜道:“其实在外面已经听说了,阿松如今去了宁王府为九皇子伴读,实在是可喜可贺呢。” 三太太听表少爷提起这个,也是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可不是吗,我总算是松了口气,想着到底是皇子的陪读,希望将来能有个好前程吧。原本说着,若是实在读书不上进,就跟着你学生意了呢。” 表少爷闻言,却是道:“这可万万使不得,阿松和我到底不一样,他本是国公府中的少爷,怎么可能跟着我去学这个。再者说了,走南闯北,其中苦楚甚多,姑母怎么可能忍心让阿松去吃这个苦头呢。” 话说到这里,阿宴却忽然道:“阿芒哥哥,其实你这次来,我有个事儿想和你谈谈呢。” 表少爷笑吟吟地望着阿宴,目光柔和:“阿宴妹妹,你但说就是。” 阿宴笑看了下母亲,再看看阿芒哥哥,这才说出自己的心思:“阿芒哥哥,你当也知道如今我等在府中的境遇。正所谓豺狼环伺,举步维艰,如今哥哥被选去了为皇子伴读,我等更是动辄得咎。” 表少爷闻言皱眉,想起今日自己前往老太太院中拜见却被拒之门外,再想起自己听到的种种传言,以及如今,看着阿宴稚嫩的小脸上浮现的忧愁和持重。 他皱着好看的眉头,心疼地望着阿宴:“阿宴,我知道姑母和你在府中处境不好,恨只恨我也不过是个商贾之家,不能为姑母撑腰。” 阿宴却是闻言笑道:“阿芒哥哥,我说这话,倒也不是抱怨什么。只是想说,母亲虽然有些陪嫁,可是却被众人觊觎,况且我等又是不事生产之人,就怕将来会坐吃山空。所以我如今想着,望阿芒哥哥协助,我拿母亲的嫁妆做本,寻几样营生来,也能生出一些利钱,只是不知道哥哥觉得我这个主意如何?” 表少爷听了这话,却是眼前一亮,赞赏地望着眼前这娇俏的人儿,忍不住笑道:“妹妹想得极是,其实我早有这个想法,只是来不及提起罢了。” 阿芒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阿宴只一想,便明白了。若是母亲自己不提,反而是作外甥的提出拿姑母的嫁妆来投资铺子,外人看在眼里难免多想。 想到此节,阿宴对自己这位表哥越发的敬佩,知道他是个品性端正,却也做事稳重的,当下更觉得自己找对了人。 三太太素来是不问经济的,对这些也糊涂,当下见阿宴和自己外甥谈得好,也就任凭他们去聊了。 看看时候,三太太想着自己又该去老祖宗房中请安了。即便老祖宗那里并不给什么好脸色,她还是风雨无阻每日三次请安。 一时三太太离开了,阿宴越发没有顾忌,笑着道:“阿芒哥哥,这些事儿全都拜托你了,先帮着看看,有什么好营生,最好是稳妥的,咱们做了来。” 表少爷略一沉吟,道:“其实我早看中一个买卖,只是苦于目前没有什么懂行的,一时不好插手。我想着这买卖若是能做好了,将来必然能够生财的。” 阿宴闻言,眼前一亮:“是什么买卖?” 表少爷见阿宴听到这话,那眼里都迸射出惊人的光采,不由目光柔和,笑着道:“茶。” 茶? 表少爷望着手中的茶杯,笑着道:“如今燕京城中,贵人多爱喝茶,茶楼盛行,若是能将茶楼开好,那自然是财源滚滚。我也颇认识一些茶商,对于茶叶运输以及制作之道略知一二。” 阿宴听着,颇觉得有道理,如今大户人家,谁家待客不是用茶,这本就是附庸风雅的事儿。若是能把这个买卖最好,获利必然甚丰。 不过阿宴倒也不傻,听着表哥这意思,明白做这个买卖,必然有其难处在里面的。 当下便问道:“这个生意若好,想来燕京城中做这个买卖的必然极多,必然是有什么门槛,是寻常人轻易不能做的吧?” 表少爷闻言一笑,越发赞赏地望着这米分嫩的小表妹,笑着道:“阿宴果然是极聪明的。其实这个生意,若要做起来,有四大难处,一则是上好的货品,这个需精挑细选最好的茶园,从中取货,二则是运输能力,因为茶贵在鲜,新采的好茶,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运来燕京等繁华之都,三则是对茶中之道极为熟稔之人来帮忙经营。” 阿宴听了,略一沉吟,却是道:“虽说这三样要想做到都极难,可是对于阿芒哥哥来说,定是没什么难处的。阿芒哥哥走南闯北,无论是水运还是陆运都颇为相熟,而且阿芒哥哥也颇认识一些茶园主人以及经营茶庄之人吧?” 表少爷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笑起来:“阿宴,你才九岁而已,倒是精灵得很,竟然连这个都猜到了!你说得没错,其实这最难的却是第四样,那就是茶引。” 茶引? 阿宴想起茶引,却是明白的。 因为上一世的沈从嘉,曾经一度做过太府寺司农,专职管理掌食粮、金帛、茶叶等事务。 只因当朝对茶叶施行榷茶制,既所有茶叶的种植经营和买卖,都需要经过朝廷的批准,由朝廷统一进行管理。 譬如若要开茶庄,那就需要取得茶引,唯有了茶引,才有资格去购置经营茶叶。 而这茶引,却是极难得的。 阿宴隐约想起来,曾经有商客络绎不绝地上门求见沈从嘉,只为了取得那茶引。因为这个,不知道多少人送了多少金银财帛呢。 那时候的阿宴根本不懂这些事务经济,也不曾放在心上,只偶尔听沈从嘉提起茶引茶引的,还觉得无趣。 如今,万不曾想,自己若要想开一个茶庄,最难办的事儿竟然是取得一个茶引。 此时此刻的阿宴,还不认识上一世掌管茶引的沈从嘉,就算认识,沈从嘉现在也不过是个读书的少年儿郎罢了。 敬国公府中的人是不会帮她一分一毫的。 那么她该如何取得这个至关重要的茶引呢?   ☆、第34章 好消息 谈完茶引的事儿,表哥坐在这里又和阿宴说了一会儿子话,恰好此时三太太回来了,于是表哥向三太太告辞,说是会在燕京住一段儿,如今就住在不远的客栈里,过几日再来看望姑母。 送走了自家外甥,三太太颇为感叹:“也就是咱们三房如今在府中任人欺压,要不然但凡亲戚来了,又是这样的近亲,哪里能让他住外面客栈呢。” 阿宴知道此事又勾起了母亲的伤心,便安抚道:“母亲,我们不过是忍耐一时就是了,只要日后哥哥有出息,到时候我们就不必看人眼色了。” 三太太点头道:“如今也只能这么盼着了。” 一时三太太问起阿宴和表哥谈了什么买卖上的事儿,阿宴自将刚才表哥所说的都以一一告知了。 提到那茶引,三太太也颇觉得难办:“如今别说我们敬国公府势衰,便是个太府寺司农都未必肯卖给府中情面,就是如今府中势盛,那又如何,老祖宗是绝对不会帮咱们的。” 阿宴点头道:“太太说得极是。咱们做买卖这个事儿,是万万不能让府中知道的,不然没得又要被训斥一番,还会惹得他们越发不满。” 三太太自然也明白这个的,当下连说必然保密的。 母女两个又商量了一番,也没想出个主意。一直到了晚上,顾松回来了,见她们二人都无精打采的,不由问道:“今日不是表哥过来吗?怎么你们倒是这么不精神?我也很是想念表哥的,若不是今日九皇子那边有事,我都想请假留在家里等表哥了。” 三太太一听这个,自然把顾松骂了一顿:“你个不上进的,你表哥要在燕京住上一些时日呢,哪里用得着你巴巴地请假去等他。到底是九皇子那边要紧,你自然该好好奉承着,不要没事就想着请假。” 顾松被骂了,却依然笑嘻嘻地道:“我原本只是说说罢了,母亲先别骂我,倒是讲讲刚才母亲又为何愁眉不展,说不得儿子为你开解开解。” 三太太听他这话,也便笑了,于是将其阿芒所说的茶引一事。 顾松听了,一拍大腿,笑道:“这个好办,咱们问问九皇子不就是了。” 三太太听着,不由连连摇头:“我原也想过这个主意,可是这茶引一事,乃是户部太府寺掌管,九皇子地位尊崇,可是年纪太小,未必认识户部官员。若是他贸然去要茶引,反而引得外人猜测。” 就算三太太对朝中局势并不清楚,可是却也知道,如今朝中大皇子为太子,因为他立为储君之时种种事端,导致当今圣上对其他皇子诸多忌惮,一直在尽力打压三皇子四皇子等。比如将四皇子派到边疆戎守,这就是一个例证。这九皇子虽然年纪小,可若是开口就向户部去要茶引,未免引起人的猜测。 三太太心中所想,其实正是阿宴的烦恼。况且这九皇子如今帮自己甚多,也是自己的贵人,她也不好总是烦扰啊。 万一人家烦了,就此厌倦了呢。 顾松见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干脆道:“不行咱就改做其他买卖吧,也不是非要做这茶庄生意啊!” 阿宴想想也是,当下也就把这事儿暂时放下,想着再找个其他买卖来做就是了。 到了第二日阿宴去进学,将表哥送来的那些稀罕玩意儿,还有珍珠水米分骡子米分等,都带了一些,分给了家学中的姑娘们,人手一份,包得很是仔细。 姑娘们见了,自然是欢喜,只夸这米分细腻得很,比往日家里的要好。也有围着那小玩意儿稀奇夸赞的。 四姑娘拉着脸,从旁坐着,看都不看一眼。 五姑娘跑过来,叉着腰,冰着脸道:“这是敬国公府的家学,不是你施展恩惠的地方。你若是要好好读书,那就不许带这些过来。你若是不想读书,那干脆就不要来了。” 她这话一出,阿宴还没说什么呢,一旁的姑娘们笑了下,其中一个却是道:“这是课歇时间,夫子左边抱厦里喝茶的,都没说咱们什么呢。” 其他几个姑娘闻言,也都附和。 五姑娘闹了个没脸,最后不得已,瞪着阿宴道:“你每日来进学,也不知道学了什么。进学几年,写得字还是不好见人,连我和四妹妹都及不过,可算是把敬国公府的脸都丢尽了!到时候小心我们去回禀老祖宗,再也不让你来进学了!” 阿宴这几日练字颇有小成,却是不愿意被她这样埋汰的,当下挑眉笑着道:“也不比多说,今日恰好先生要考字帖的,到时候让先生评下,我的字是否真得难以入目。若是真如你所说,我自愿认输,可是如果并不是你所说的那般不堪,你又要如何?” 四姑娘听了,却是从一旁淡淡地道:“如果你的字竟然能比得过我,自然五姑娘会向你赔礼道歉。” 五姑娘闻言一愣,为什么是四姑娘和三姑娘比字,输了却是她来赔礼道歉? 阿宴闻听,却是点头,笑着道:“好啊!” 一旁的姑娘们也都纷纷起哄:“阿宴素日的字,我觉得是极好的,总不至于会输。” 四姑娘听着家学中倒有一半姑娘帮着阿宴说话,很是不堪,想着这群姑娘,上的是敬国公府的家学,竟然如此不识抬举。一时又想着昨日曾向大少奶奶提起此事,谁知道大少奶奶却说这也是没办法,原本家学办学的银两来自祖茔附近的田庄出产,由族中统一打理。 若是哪个姑娘不遵从家学规矩,这个自然由家学来处置,敬国公府却是不好说话的。 四姑娘听闻这个话,心里却是憋着一股气,虽不好发出来,可是在心里却很是难受。 此时想起阿宴以前的字,是远远不如自己的,概没有输了的道理,是以要铩铩阿宴的威风,故意这么说。 当下一群姑娘们起哄,请来了先生,前来评比。 这先生拿了两个人今日上午所习的字帖,观摩半响,终于指着四姑娘那个道:“这个字帖到底笔记稚嫩,气力不足,况且依稀可见浮躁之气,需要多下些功夫才是。” 说完这话,又指着阿宴的字帖道:“这个下笔沉稳,行云流水一般,看得出下了些功夫,倒不像是个小姑娘家写出来的。” 此话一出,和阿宴一伙的纷纷夸赞,而跟随四姑娘的,一个个脸上露出诧异。 要知道四姑娘往日是家学里公认的才女,说是天资聪颖,四岁就能作诗,字帖更是用功,每日都要勤加练习的,这根本不是不学无术的阿宴所能比的。 四姑娘听着这话,脸上微变,上前拿过来阿宴的字,又拿着自己的对比了一番,良久后,面上表情极其难看地望了阿宴一眼。 于是众人起哄,要五姑娘为刚才的话道歉。 五姑娘期期艾艾的,走到了阿宴面前,很久,才咬着牙,勉强憋出一句:“我,我错了……” 阿宴笑盈盈地道:“妹妹何必这么说呢,说到底我大了你和四姑娘几岁,自然该比你们有所长进的。四姑娘年纪还小呢,以后多练练,想来总是应该比我强上几分的吧。” 一席话,实在是大度又从容,说得众人连连点头,就连一旁的先生都笑着道:“三姑娘说得极是。” 说完这个,又对四姑娘道:“四姑娘到底年纪小。” 这句“四姑娘到底年纪小”,算是给四姑娘下了定论,于是四姑娘那脸上登时一块红一块白的。 众人看在眼里,有那平时早就看不惯四姑娘的,不免掩唇偷笑。 倒是阿宴,却依然笑盈盈的,做出一副友爱妹妹的样子。 可是四姑娘显然是不领情的,她眯眸瞪着阿宴,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怨恨。 *************** 阿宴这一日下学回到家里,想起白日在家学中的事儿,没来由的感到心情极好。其实要说她的字,那都是后来练了许久的,自然是年幼的四姑娘无法比的。 想来这自恃聪慧又勤奋的四姑娘是想破脑子也没办法想明白,怎么就比不上昔日不学无术的自己呢。 她在那里得意地想着这事儿,回想着四姑娘那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脸,就觉得无比的痛快。 不过想了一会儿,她又蔫了下来。 其实说到底,还是要巴好九皇子,谋个好前途才是正经。这一次若是她依然为贵妃,自己依然是那个要巴结她的沈夫人,那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必将成为它日割在自己身上的刀片。 她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恰好此时顾松也回来了,一进屋,他就神秘兮兮地道:“妹妹,你猜今日我给你带来一个什么好消息?”   ☆、第35章 好铺子 她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恰好此时顾松也回来了,一进屋,他就神秘兮兮地道:“妹妹,你猜今日我给你带来一个什么好消息?” 带着笑,阿宴望着自己哥哥:“快说,好吃的,还是好玩的?” 顾松摆手:“太小看哥哥我了,那都不算什么!” 眼珠一转,阿宴想了半响,却是摇头:“委实猜不出呢。” 顾松见阿宴不猜了,颇有些失望,不过到底还是忍不住,凑上前笑道:“九皇子说,他那里有一个茶引呢。” 啊? 阿宴清澈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他怎么会有茶引呢?” 顾松笑:“这我哪里知道呢,反正他说有一个罢了。” 眼眸中顿时放出光采,阿宴思索道:“他怎么会有茶引?他要茶引也没用吧?难道他还经商?” 哈哈一笑,顾松忍不住道:“我现在和九皇子相熟得很,你如果想要,我倒是可以去求求他。” 阿宴睨了哥哥一眼,噘着红红的小嘴儿,不高兴地道:“我这里煞费苦心想找个买卖来做,这是为了谁?难不成挣了银子是我自己的啊?还不是为了咱们三房?哥哥倒好,竟然说什么假如我想要,你如何如何,这事儿难道不是你自己的事儿吗?” 这话一出,顾松想想也是,最后自己摇头道:“唉,我也是犯浑,原本是想逗逗妹妹的,现在想来,实在是不应该。赶明儿我就去求九皇子,要他手里那个茶引就是了。” 阿宴心里焦急这事儿,忙推着顾松道:“明日你就去,快去求他!” 见妹妹真心着急这事儿,于是第二天,顾松在练武的间隙,就状若无意地问起九皇子:“九皇子,昨日个你曾提起,说是你手中有个茶引?” 九皇子品着香茗,淡淡地道:“是。” 顾松这几天每天陪着九皇子练武识字的,对这个尊贵的小孩儿也渐渐熟了,便干笑一声,道:“九皇子,前几日,我和你说过的,我们正缺一个这个的呢……” 九皇子挑了下好看的眉,问顾松:“你家?” 顾松看九皇子的样子,知道不解释是没办法要到这茶引了,只好实话实说:“其实是我妹子,想着拿我母亲的嫁妆出去投一个铺子,也好吃点利钱。可是如今这买卖哪里好做啊,于是她就打主意想做茶庄生意。可是你也知道的,这茶庄生意都是要茶引的。” 说到最后,顾松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道:“可怜我妹子,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愁得小脸都瘦了一圈儿。” 九皇子听得直皱眉,手中的茶盏握在手里就没放下,良久终于道:“茶引可以给你。” 顾松听了,顿时满脸是笑:“多谢九皇子!” 九皇子挑眉,望着顾松腰间的荷包:“这个荷包不错。” 顾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那荷包:“这原本是我妹子做的,最近这些时日,也不知道她怎么了,每晚上都要拿着绷子绣一会儿,如今好不容易绣出来一个,我看了,也不知道她绣得是猫还是狗的,只好勉强带着吧。” 九皇子点头,呷了一口茶,却是道:“我觉得倒是极好,而且看样子这是一个兔子吧。” 兔子? 顾松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于是顾松到了晚间时分,屁颠屁颠地捧着那个茶引回到了家,献宝一样送给了妹子。 阿宴自然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拿着那茶引看了半响,终于道:“有了这个,就能进一批茶叶,这都是钱呢!” 顾松笑道:“可不是么,我听说黑市上都有买卖这个的,光一个这茶引就值不少银子呢。” 抱着那个茶引,她越发的珍惜,想着明日个她就想办法亲自出府,赶紧把这开茶庄的事儿和表哥商量下,也好敲定下来。 顾松望着自己妹妹,忽然想起那个荷包的事儿,便笑着问道:“阿宴,你送我的这荷包,到底绣得是个什么?” 阿宴低哼一声:“枉费我这么细心地给哥哥做了荷包,你竟然看不出?那以后再也不给你做了。” 顾松见此,忙拉住妹妹:“我知道我知道,这肯定是一只白白的小兔子吧?” 一听这话,阿宴这才放了心:“看来我的绣工也还可以,至少你能看出这是一个兔子。” 顾松自然不敢说是九皇子猜出那是个兔子的,便只好在那里干笑一声。 ********************* 第二日,阿宴就赶紧派人去请了表哥过来,表哥见了那茶引,先是吃了一惊,后来听说是从九皇子府中得的,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想来那到底是龙子龙孙的,人家有什么门路,却是他这等商贾之家所不能明白的了。 于是阿宴就请表哥开始筹谋这个事儿,当下这表少爷先列下了这开铺子所需要筹备的逐项事宜,诸如去南方挑选并谈拢上好茶庄货源的事儿,他自然就去做了,至于燕京城内的事儿,他就留了一个老管家,诸事帮着打理。 阿宴见表哥处事井井有条,把各项事宜都弄得妥妥帖帖,难免叹息:“若是没有表哥,这开茶庄的事儿还不知道多少艰难呢。” 表哥听阿宴这么一说,却是笑望着她道:“阿宴,若说起来,小时候我还当毛驴让你骑过呢。都是亲戚里道的,你又是我最疼爱的表妹,姑母更是父亲一直惦念的妹子,你我之间何必说这般客套话?” 阿宴闻听,点头笑道:“虽说是亲戚,我也知道表哥买卖做得大,眼里未必看得上这些银子。可是既然要做买卖,那就还是先说清楚。这做买卖的钱,从母亲的嫁妆里出,表哥不必出钱。可是表哥占上三成,你看如何?” 这阿芒表哥一听,皱眉道:“阿芒,你未免太过客气了,难道我帮你做这些,还要你给我分成吗?” 阿宴却道:“表哥,我自然知道你不在意。可是若是不这样,我怎能心安?” 这阿芒表哥低首望向小表妹,却见她水润的眸中带着盈盈笑意,可是却透着坚定,当下便放软了声音道:“阿宴,你既这么说,那三成股我就先收着了。” 要说这表少爷,确实是个能干的,也难怪他才十六七岁就已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不知道干下多少买卖了。他回去后,马上动身,前往南方,亲自去考察各地茶园情景,并试图为阿宴谈出一个好价钱来。 至于燕京这边呢,他却是只留了一个老管家,在这里物色可靠掌柜等,又开始挑选合适的位置和铺子。 如此忙了两日,那老管家挑了几处,却觉得都不是太合适,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将几处铺子的情景都向阿宴这边禀报了,让她定夺。 阿宴看了一番,都觉得不是太满意,最后只好蹙眉道:“赶明儿我设法出府,亲自去看看吧。” 到了第二日,阿宴将自己装扮起来,又戴上帷笠,在惜晴的陪伴下偷偷地出了府。老管家早已备好了马车,当下阿宴上了马车,透过马车观看着街道两旁。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的,路边有各色商铺,诸如往日买首饰的宝月斋,又诸如糕点极为好吃的桂香斋,也有一些阿宴都不知道的铺子,诸如书铺布店等,还有挂着酒旗的酒肆。 恰在此时,阿宴看到前边一个酒楼,正处于两条街道交叉之处,而最妙的是,这酒楼还是临着一条河的,那条河原本是和护城河想通的,如今河边杨柳依依,河上还有小舟泛过。 阿宴一见之下,便忍不住道:“这个极好,若是用来开茶庄,也算是闹中取静,好好装点一番,一定是雅致宜人的好去处。” 惜晴打量了一番,却是道:“这是岳阳酒楼,是咱们燕京城最近新开的,听说生意还不错呢。这种好铺子,寻常人哪里能得了去呢。” 阿宴想想也是,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过还是忍不住道: “惜晴,话虽如此,咱们还是过去看看吧,顺便过去歇息下,出来这么久,我也觉得饿了呢。” 因为早间出来的匆忙,又是偷偷溜出来的,身上也没带什么吃食,惜晴也是怕把阿宴饿到的,于是便道:“既如此,我们过去就是,我身上带足了银子的。” 当下主仆二人下了车,来到这处酒楼,一问之下,下面是散客,上面是雅座。 惜晴自然是要了雅座,于是主仆二人上了楼。 谁知道刚上楼,就听到一个声音:“师父,来,今日弟子先敬你一杯!” 这声音铿锵有力的,很是熟悉,不是哥哥顾松又能是谁! 惜晴也听出来了,正要看过去,谁知道那边顾松恰好看到了惜晴,忙起身过来:“咦,惜晴,你跑出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了惜晴身旁娇小的人儿,虽然头上戴着一个帷笠,可是这丝毫不影响他认出来——这就是他那妹子啊! 顾松顿时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来了?” 阿宴知道自己一定是被发现了,摘下帷笠,对着哥哥吐了吐舌头:“我出来玩玩,不曾想竟这么巧……” 她话没说完,就见一个犹如金童一般的男孩,就这么安静地坐在一处靠窗的雅座,手里握着一个茶盏,淡淡地望向自己。   ☆、第36章 茶庄偶遇 她话没说完,就见一个犹如金童一般的男孩,就这么安静地坐在一处靠窗的雅座,手里握着一个茶盏,淡淡地望向自己。 阿宴顿时差点被自己呛到:“咳……” 九皇子见她仿佛被吓到的样子,犹如潭水一般的眸子泛起一丝笑意,指了指一旁,却是淡淡地道:“顾松,请三姑娘坐下。” 顾松忙遵命了,领着阿宴,坐在了那里。 阿宴小心翼翼地望了眼九皇子,然后才四处看了下,却见这楼上其实只有自己这一桌,其他都是空的——或许是因为晌午早已过去的缘故吧。 这个靠窗的桌子位置是极好的,目前桌正首是九皇子,左边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应该是九皇子府中的武师。 自从阿宴来到桌上,九皇子也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一旁的那位武师见忽然来了个小姑娘家,当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松呢,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妹妹竟然跑来了,也颇觉得有些尴尬,只好干愣在那里。 阿宴其实想离开的,如今又是武师又是哥哥的,惜晴还在身后伺候着,她就是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去找九皇子攀谈啊。 可是她刚坐在这里,哪里好意思马上抬屁股走人了,于是只好坐在那里,偷偷望向九皇子,只见他如玉般的脸庞,微微侧着,正看着窗外的什么。 于是她也只好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却见外面是一片晴空,偶尔有个鸟儿飞过,除此之外也就没其他的了。 她越发的尴尬了,实在不知道这高深莫测的未来帝王对着这片一望无垠的天空到底看个什么? 就在这时,九皇子忽然将目光转过来,落到了阿宴脸上。 阿宴顿时浑身紧绷,停挺直了脊背,对他礼貌地一笑:“九皇子。” 九皇子目光清淡:“在外面,不要这么叫我了。” 阿宴:“哦?”那该叫什么? 九皇子见她愣愣的张着小嘴的样子,眸底泛起一丝笑意:“叫我的名字吧。” 名字?名字? 九皇子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喔,对,上次他说他叫永湛。 可是……这样合适吗? 就在阿宴纠结的时候,九皇子却又忽然笑了下。 他本来就生得极为好看,如今笑起来,真是满天下的冰雪都融化了感觉。 阿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九皇子,就听到他竟然用温和的声音说:“你怎么来街上了呢?” 阿宴此时脑袋一片浆糊,她怔怔望向哥哥顾松。 顾松忙答道:“阿宴前几日不是一直说铺子的事儿吗,是不是想自己出来看看铺子?” 听到这个,阿宴终于恢复了正常,忙点头道:“对对对,我是出来看看,哪里有合适的铺子开茶庄的。” 九皇子微微挑眉:“哦,那你找到了吗?” 阿宴听到这问话,忍不住看了看这酒楼,咽了下口水:“我……我其实觉得这个酒楼极好,只可惜满燕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九皇子微顿,幽黑的眸子凝视着阿宴,然后忽然笑了下:“是,这个确实满燕京城找不出第二个。” 见妹妹依然为这个烦恼,顾松忍不住安慰道:“别担心,等明日哥哥骑马出来,到处帮你打听下,肯定给你找个好的。” 阿宴闻听,只好笑下,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如此做了一会儿,彼此都觉得颇为尴尬,那位武师更是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于是阿宴就起身告辞,就在阿宴起身间,九皇子目光落到了她腰际的玉佩上。 阿宴感觉到九皇子的目光,低头一看,这才记起,自己腰间的这玉佩,正是哥哥从九皇子那里拿来的。 于是这么一瞬间,她忽然脸上火烫。 九皇子笑了下,没说话。 阿宴忙告辞,起身出了这雅间,待走到楼梯那里,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道:“这叫什么事儿啊!” ******************** 走出了酒楼,上了马车,阿宴握着那玉佩,拽着就想摘下来。 惜晴从旁看着,却是诧异:“姑娘这是做什么,好好的玉佩,怎么要摘下来,你早间不是还说要戴这个的吗?” 阿宴不好意思解释其中原由,只是没来由地觉得不好意思。 或许在被人眼里,九皇子也就是个几岁小孩子,便是戴一个他送的玉佩,也是不打紧的事儿,小孩子家家的,哪里那么多讲究。 可是阿宴心里,却又是不同的。 她可是见过这九皇子以后登基大宝后的高不可攀,她竟然戴着这么一个人送的玉佩,实在是有点震撼和难以接受。 不过震撼过后,阿宴捂着心口,忽然领悟。 自己又何必别扭呢,既然他都送了,那戴着便是。 若干年后,他为九五之尊,这玩意儿好歹也是皇上亲自赏下的呢! 想明白了这个,阿宴忽然舒了一口气,把心里那没来由的不自在抛却了。重新拿起那玉佩,在手间摩挲,却又是别样的欢喜。 想着今日在这酒楼里碰见了哥哥和九皇子,这是九皇子也觉得府里闷,于是让哥哥带着来透气?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哥哥和九皇子已经关系极好了的,这九皇子也是极信任哥哥的。 阿宴想到此节,忽然觉得心花怒放。 这重生一世,真是不白来。 至少这辈子必然活得要比上一世痛快!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时分了,她刚一进院子,就见一个小丫头从那里等着呢,那小丫头看了阿宴,忙过去,看了看左右无人,小声地道:“今日四姑娘和五姑娘过来了,说是来找姑娘玩儿的。三太太没办法,只好推说姑娘身子不大好,正睡着呢。谁知道这四姑娘还邪门了,非要坐在那里等着姑娘睡醒。可真真是把三太太急坏了,所以让我在这里等着姑娘。” 阿宴一听,冷哼一声,心道这个四姑娘,真是个阴魂不散的。 当下她和惜晴对视一眼,于是两个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处。 当下小心翼翼地从旁门进了院子,沿着回廊边角,就这么溜进了抱厦旁,然后呢,惜晴打开窗户,扶着阿宴爬上去。再然后,阿宴就这么从窗子里跳进去了。 惜晴细心地关好了窗子,这才从水房里拿了一个托盘,走进去正屋,笑着道:“四姑娘好,五姑娘好,两位原来都在啊。” 四姑娘看都不曾看惜晴,五姑娘瞪了惜晴一眼,没说话。 屋子里的明明很是暖和,可是惜晴却觉得一股冷意袭来。 不过她还是笑了下,走到三太太面前:“三太太,那边燕窝粥熬好了,若再是熬下去,怕都是成水儿,姑娘睡了好长一会儿了,要不然我进去看看吧?” 说着时,对着三太太使了一个眼色。 三太太见惜晴进来,其实本是吃了一惊的,此时见她这么说,多少已经猜到了,便忙笑道:“可不是呢,这孩子啊,眼看着睡到了天黑,竟然还没醒呢。我这边陪着四姑娘和五姑娘,你赶紧进去看看吧。” 惜晴笑着答应了,于是过去抱厦。 四姑娘盯着惜晴离去的背影,唇边泛起一点冷笑:“我怎么听二门的小厮说,早间惜晴陪着一个小孩子出了府呢?莫不是三姐姐根本不在屋里?” 三太太听了,顿时皱眉:“四姑娘啊,这话可不能乱说。如今阿宴也大了,国公府的姑娘家可是要名声的,总不能因了二门那些混小子,就这么着被人败坏名声?也不知道这些混小子怎么回事,竟然敢嚼府里姑娘的舌根子,这也就罢了,这群不知道好歹的,竟然还把这种混帐话传到了府里姑娘的口中?真真该是去禀报老祖宗,问问老祖宗这府里规矩是怎么了!” 三太太这么一番话,说得四姑娘顿时哑口无言,只因那话儿是从二门小厮那里传过来的,按理说她一个深闺女儿家,确实不该听信这个。 不过她又是确信如今阿宴不在府中的,当下虽然被三太太抢白一番,依然是扭头盯着抱厦那里。 五姑娘却是个火爆脾气,听着三太太那么说,哼了一声:“其实阿宴根本没在抱厦里吧?哪里能请得来呢,我看她根本就是偷溜出去了!” 谁知道她话一落下,那边阿宴就出了抱厦,脸上红润润的,一看就是刚睡醒的样子。 阿宴进了屋,仿佛没看到四姑娘五姑娘一般,径自走到三太太跟前儿,呢喃道:“母亲,这一觉睡得太长了,你也不叫醒我,倒是让我浑身不自在呢。” 三太太将阿宴搂在怀里,笑着道:“你啊,自己贪睡,倒是怪了母亲来。赶紧看看,惜晴那边给你准备了燕窝粥,你趁热喝了吧。” 却说那边四姑娘脸色难看地盯着阿宴,她只觉得自己一下午的时间都浪费了,当下起身,也不和三太太告别,就这么离开了。 出了院子,她鄙夷地扫了五姑娘一眼:“这就是你探听到的好消息!”说完这个,冷着脸离开了。 五姑娘不曾想花了一两银子才探听到的消息,竟然这么落了空,眼看着四姑娘生气离开的背影,她心里又是憋闷又是气愤,最后一个跺脚:“阿宴,你根本就是在耍我!”   ☆、第37章 快进大法 第二日,阿宴如往常一家去了家学,如今她和家学里的姑娘们关系融洽起来,也渐渐地喜欢上了那些姑娘。 上一辈子她总是在家学里遭受欺负,以至于看那些姑娘也不顺眼。如今放开心怀,和她们说笑玩耍,渐渐地发现上一辈子的许多事儿,一则是自己性子太过刁蛮,二则其实那些姑娘到底年幼,还不懂事而已,其实倒是没坏心眼,就是单纯。 她在家学里混得风生水起,因为上次字帖事件,先生也越来越偏爱她,每每问她一些问题,她总是能回答得极好。这一则是因为她到底学过一次的,二则也是因为她现在确实开始上进了。而在学业上的精进,也使得家学中的姑娘越发的敬佩她。 当然了,这一切更惹得四姑娘的冷淡,如今大家都知道这三姑娘和四姑娘已经是势同水火了。 这一日,阿宴在惜晴的陪伴下,从家学里回来,刚进家门,就见哥哥身边的小厮锄禾在院子外等着呢。她见了,不由打趣:“锄禾,怎么今日不跟着在少爷身边伺候?” 锄禾见了阿宴,忙过来请安,弯腰笑着道:“姑娘,有一桩好事儿,是外面表少爷的大管家托人要捎进来的。谁知道如今二门那里管得紧,进不来,所以才托我转达。” 阿宴听着这个,知道是茶庄的事儿,忙问:“托你说了什么?” 锄禾笑嘻嘻地上前:“姑娘,楚大管家说了,昨日个姑娘看中的那家酒楼,突然不干了,说是要搬迁到别处,所以那个酒楼要往外出。大管家得了这个信,忙跑过去了,自作主张,出了一个好价,就这么定下来了。他说要问问你的示下,到底是时间紧急,怕若是耽误了,这酒楼出给别人,到时候就不要再要了,他就自作了主张。” 阿宴一听这个,顿时眉毛都洋溢着欢乐:“怎么会这么巧!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才不管大管家到底是多少银子定下来的,阿宴知道那是一块宝地,这种做买卖的绝佳好铺子,那是可遇不可求啊,一般的商贾,若是得了,那哪里有往外出的道理呢。所以这个时候,大管家无论出多少银子定下来都是不为过的。 锄禾也是高兴:“可不就是说么,这事儿也实在是老天爷都帮忙,咱姑娘刚看中了那个铺子,结果人家主家就有事要往外卖。” 惜晴从旁听着,也觉得这事儿诡异,不由蹙眉道:“这其中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吧?”总觉得哪里有这种好事儿呢? 阿宴想想也是,便收住笑,吩咐锄禾道:“你出去,给大管家传个信,就说他是做买卖的,经验也丰富,一定要把好关,别因为这事儿被人诳了去。” 锄禾自然是连连答应好了,然后才离开了院子,自去外面回禀了。 晚间顾松回来,提到这个事儿,却是道:“这事儿我都知道的,那掌柜是个安稳的买卖人,其实酒楼也不是他的,原是他的一个主顾,他也就是代为经营。如今那掌柜母亲病重,他必须回老家侍奉母亲,他原本是想帮东家再找一个可靠的来帮着打理那酒楼,谁知道那东家却说这酒楼要卖出去,不打算再留着了。” 阿宴听着这话,觉得倒也没什么问题,总算是放了一半的心。如今只盼着大管家能够及时把这个铺子定下来,弄个落袋为安,别为别人捷足先登了去。 第二日,大管家那边就派了人捎来了确切的信儿,说是买卖文书已经签下了,如今万事俱备,掌柜也已经找到了,是一个在南边经营了多年茶庄的人,如今对酒楼稍加改造,就能开业了。 至于如何经营茶庄,这些倒是暂时不需要阿宴操心了,一切有大管家呢。 阿宴舒服地出了一口气,喝着这一次表哥新送来的玫瑰蜂蜜茶,只觉得这人生越来越有滋味了。 坐在窗棂前,翻着一本诗集,品着一口清茶,看着外面云卷云舒,望着庭前花开花落。 纵然身处这满是纷扰的敬国公府,纵然身边多少双恨之入骨的眼睛,阿宴依然笑得安静。 如今这一件又一件的事儿,眼看着都是顺理成章一般的顺遂。如今再怎么着,也该比上一次的结局要好,不是吗? 而就在这品茶读书的惬意中,阿宴慢慢长大了。 ******************************************** 阿宴坐在窗棂前,十个犹如削葱一般的手指抚摸着凤尾琴,米分嫩的指尖轻轻挑动,于是悠扬动人的琴声就这么流淌出来了。 惜晴端着一盏燕窝粥走进来,笑着道:“姑娘,你都已经练了半个时辰了,歇一会人吧。” 阿宴抬眸,双眸犹如一汪清澈的潭水一般,她望着窗外开春时盛开的一树桃花,笑:“惜晴,让你打听的事儿,如何了?” 这时候的阿宴已经十六岁了,才刚刚及笄。 十六岁的阿宴肌肤赛雪,雪白中透着一点莹润的米分泽,米分唇小嘴儿,长发及腰,青丝随风轻动,腰肢纤细婀娜。她盈盈立在窗前,就如同窗外桃树上盛开的一朵最娇美的桃花一般,让人忍不住上前采撷。 惜晴站在一旁端着那燕窝粥,一时竟然愣在那里,半响自己笑了下:“姑娘真是越发好看了,别说是外人,就是我这天天见的,看到这模样也觉得心动。” 阿宴绽唇一笑,那笑间虽有少女的清纯,却仿佛又带着一点看尽世情的妩媚。 她挑眉道:“傻丫头,这几年一直说在外面给你物色个好人家,你却不喜欢,倒是活生生把你耽误了。我虽好看,你也不能陪在身边看一辈子呢。” 惜晴闻言,却是笑道:“惜晴原本说过了,这辈子不打算嫁人了,就陪在姑娘身边呢。” 阿宴听了这话,却是叹了口气。 其实早几年,母亲说是想让顾松收了惜晴的,当时顾松听到这话,就傻在那里,没说反对也没说同意,于是母亲就当是同意了。谁知道惜晴却是不愿意的,只说就想陪在阿宴身边,不想嫁人。 阿宴原本也已经打消了让惜晴做哥哥妾室的想法,如今惜晴不愿意,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惜晴的分例提为了二两。 这几年,外面的茶庄的买卖做得好,且有越做越大的样子,阿宴始和表哥商量,在南方购置田地,自己开茶庄,这样就能更好的控制货源。如今这茶庄已经种下去三四年了,眼看着就要有收获了。 因为有这茶庄买卖在,阿宴难免有时候需要往外跑,可作为一个公府里的姑娘,外面又有四姑娘盯着呢,她也是轻易不敢出门,于是凡事儿,她就都交代给惜晴,惜晴也一直把这些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阿宴一方面是希望惜晴能嫁个好人家的,一方面却又是不想让她受委屈,如今拖沓着,就这么拖到了现在。 如今阿宴的婚事已经在谈着了,还和上辈子一样,是正六品亲卫大夫之子沈从嘉。 其实要说起这门亲事来,若是外人看起来,倒是低就了呢,只因阿宴这一房便是庶房,她也是国公府的姑娘,一个身无功名的正六品亲卫大夫之子,确实是低就了呢。 阿宴也看得出,这是老太太可以埋汰人呢,怎么二姑娘就定了一个户部侍郎的儿子,自己却只能订一个六品官员的儿子?这说出去,也是让人笑话。 可是阿宴却倒是不在意这个,以后沈从嘉的官路那是一路畅通,总有一天是不会将这国公府看在眼里的。而最关键的是,她知道凭着这一世自己的后宅修为,以她对沈从嘉的了解,自然是能将沈从嘉拿捏在手心里。 至于后宅之事,她这些年精心保养身体,照理说怎么也能生出个一男半女来的。若是能生,那也就罢了,她自然是借用沈从嘉,好生抚养自己的儿女,从此后做一个富贵后宅嫡妻。 若是不能生呢,到时候从沈从嘉的妾室中抱一个过来,好生抚养,相信将来也不会差的。 阿宴之所以有这个自信,也是她有了一层体悟。 上一辈子的自己,也是太在意沈从嘉了,就执拗地不去接纳他的妾室,执拗地认为他满心眼里只应该有自己一个。 现在的自己,却想得是悠闲自在地过一世,放下那些往日的执念,凭着两世的经验,自己自然在沈从嘉的后院翻云覆雨。 想到了这一点,她对未来竟然有隐隐的期盼。 外面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自己的哥哥如今跟着九皇子几次前往边疆,已经立下了战功,听说不日即将封赏,想来将来前途是不会差的。 这样的自己,仿佛是再也没有什么要操心的。 阿宴唇边泛着惬意的笑,只觉得这辈子仿佛也没太动手,一切就那么顺理成章地功德圆满了。 就在她在这里对未来满心期待的时候,忽然,顾松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过来了。 “妹子,不好了,沈从嘉他从马上摔下来了,听说摔得不轻,以后怕是要成个瘸子了!” 啊? 阿宴一惊,唇边的笑意荡然无存。   ☆、第38章 九皇子拦路 惜晴见顾松急匆匆跑过来,颇觉得不妥当。如今顾松已经弱冠之年了,阿宴姑娘也十六岁了,都是大人了,哪里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动辄就闯入妹妹房间呢。 她待上前去说点什么呢,谁知道阿宴却根本不顾这个,跑过去抓住哥哥的胳膊:“怎么可能,是不是你听错了?” 顾松摇头:“哪里能听错呢,千真万确错不了!听说他和认识的好友出去骑马踏青,谁知道他骑的那匹马就突然地发了疯,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能抓得住呢,一旁的仆人赶紧去追,可是根本没追上,他就这么活生生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阿宴听了,脸都白了。这倒不是说她心疼上一世的男人就这么瘸了,她只是想着这沈从嘉若是瘸了,她再去哪里找一个她能够拿捏住的世家子弟呢? 顾松见阿宴呆呆地坐在那里愣神,也是心疼妹妹,拍了拍妹妹的肩膀:“阿宴啊,咱应该偷着乐去,这不是还没定下亲事吗,咱两外再找一个就是了。你想啊,如果真定下了,沈家少爷又出了事儿,那咱们这不是真得嫁个瘸子了吗?” 阿宴呆了那么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哥哥说得有理。” 顾松见妹妹依然是魂不守舍的,颇有些心疼:“你放心,这一次跟着九皇子从边疆回来,哥哥颇认识一些少年有为的将军或者将军之子,一个个都是好的。我多多给你物色,怎么也比一个六品官员之子要强的。其实这门亲事,我原本就不喜欢的,如今既然黄了,那是正合我意。” 阿宴没办法,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顾松看她那样,叹了口气:“虽说那沈从嘉长得倒是隽秀,可到底是个文弱书生,也没什么好的。谁知道你竟然看中了他!” 阿宴不好给哥哥解释什么,只好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匆忙赶走了哥哥。 惜晴见此,端起一旁的燕窝粥:“姑娘,先把这个喝了吧,一会子就凉了,不好喝了。” 阿宴点头,接过那燕窝来,胡乱地喝着:“这沈从嘉怎么会这样了呢?” 上一辈子不是仕途一片大好吗?不是被九皇子好生提拔吗? 她白色不得其解,一时又觉得这一世的命运好似和上一世完全不同了。 掐指一算,眼看着今年冬季就该是太子坏事儿,然后三皇子和四皇子争夺帝位的时候了,只是不知道这些大事,是不是也会有所改变? 阿宴想着这一切,忽然觉得前途不定起来。 因为她如今所作的一切,包括让哥哥好生打点和九皇子的关系,这都是因为她明白四皇子有一天会登上帝位,九皇子将继而成为那个九五之尊。 如果说,这一次太子不出那样的事儿,或者说三皇子和四皇子的争夺地位之战,这一次是四皇子惨败。 那么,敬国公府的处境,包括自己的处境,都将变得极为可怕。 想到这些,阿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她该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落得一个甚至连上一世都不如的下场吧? 一时之间,她握着那盏燕窝,却是怎么也喝不下了。 恰在此时,外面的听雨却白着脸进来了,低声道:“姑娘,外面沈家的公子派了人来,送了一个花笺,说是邀你在燕京外的卧佛寺,希望能见你一面。” 惜晴一听这个,顿时脸也白了:“听雨,你这真真是糊涂了!姑娘和他根本未曾定下,如今正好趁机撇开,再也不提之前打算议婚的事儿,从此当没这回事一般!若是姑娘竟然在那寺里和他见了,万一被外人知道,这就是个把柄,不但是私相授予,还落得一个男女私会!到时候便是不嫁他也是不行了!” 阿宴蹙眉,深思片刻,终于还是道:“惜晴,把那花笺拿来。” 听雨略一犹豫,为难地看看惜晴,最后终于还是送上了。 惜晴见此,一跺脚;“姑娘,糊涂啊!” 阿宴打开那花笺,只见上面有着熟悉的字体,那是上一辈子教她练字的那个人的字。 上面写着一行正楷小字:“阿宴,今生,原不想再负你。” 阿宴见到这几个字,顿时整个人如坠冰窖一般! 她颤抖着手,捏着那花笺,良久不能言语。 惜晴见此,忙一步上前,拿过那花笺来,看了却是皱眉,忍不住斥道:“这沈家少爷未免也太过分了,彼此也不曾下定呢,竟然说出这般唐突的话来!” 阿宴颤抖着,一个劲地摇头。 她知道,这不是沈从嘉唐突。 这话,原本不该是如今才二十岁的沈从嘉说的。 这是来自那个辜负了她,让她在后宅凄冷死去的沈从嘉! 她上一世的夫婿! 所以,重生一世的不光是自己,竟然还有这昔日夫婿沈从嘉! 此时此刻的阿宴,感到一股从脚底散发出的冷意,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惜晴,我要去见他。” 阿宴的话音有些疲惫和无力,却是语气坚定的。 惜晴原本还要劝的,可是听到这话,知道这是劝不住的。 自家的姑娘性子,她比谁都了解,从她九岁开始,但凡她要做的事情,别人再是拦不住的。 ********* 阿宴匆忙带了帷笠,又让外面的掌柜帮着找了一辆马车,装扮成一个丫鬟,就这么匆忙出府去了。这几年随着哥哥顾松越来越出息了,三房在府中的地位日渐好了起来,至少这老祖宗是不敢动辄罚跪了。 不过平日的白眼,以及四姑娘五姑娘的找茬是少不了的。 平时阿宴出府都是借着陪母亲上香的名义,可是如今匆忙之间,却是顾不得那么多,只好装扮为一个丫鬟混在里面出去了。 出了敬国公府,早有一辆马车等在那里了,于是阿宴匆忙上去,马车一路直奔,敢向燕京城外的卧佛寺。 一路上,阿宴皱眉闭着眼睛,靠在马上的引枕上,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惜晴也是满心的话语和为难,不过看着阿宴娇美的小脸儿竟然难得冷清清地样子,当下也不敢说什么了。 马车里的气氛极为沉闷,除了马蹄声以及清脆的铃铛声,马车里面极其安静。 车子就这么沿着正阳街出了城门,顺着城门外那条官道前往不远的卧佛寺。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了,惜晴忐忑地望着马车外,不由皱眉:“这可要快一些,若是回来的时候落了城门,那就糟糕了。” 可是阿宴心里想着的事儿,却是关于上一辈子这一辈子的,她深知此事对自己的影响巨大,急于从沈从嘉口中探得一个虚实,是以此时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马车往前行走,前面人烟渐渐稀少,就在这时,忽然前面出现一大批的侍卫家丁,一个个都是骑着马。 那赶马的原本是个老实人,此时见了这番阵仗,倒是吃了一惊,吓得不轻,忙向里面的阿宴请示:“姑娘,前面有一群人,看样子倒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家丁,只不过看那样子手里都拿着刀剑呢。” 阿宴原本是心里想着这件大事呢,此时听了,皱了下眉,忙探头看过来。 这时候,那些人也发现了这马车,只见一个人上前骑马过来,那人手里拿着刀剑,威风凛凛的。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你们一辆马车,这是前往哪里?” 马夫忙下来,上前拜见了这人:“这位公子,我们这是前往百花山卧佛寺上香去的。” 那人却冷哼一声,道:“我们乃宁王府侍卫,近日得宁王口令,说是有从边关流窜过来的探子,要我等加紧盘问,你们这个时候去卧佛寺,实在是让人生疑。来人啊,检查!” 说着,一旁就有拿了刀剑的要上前检查。 阿宴一皱眉,心想自己好歹是敬国公府的姑娘,若是真被人检查出来,那可真是名声尽失,这可怎么办呢? 惜晴也是慌了神,忙跳下去:“各位,马车上并无旁人,不过是我和我妹子罢了。我妹子年幼,素来胆小,还请不要惊扰了她。” 谁知道惜晴这话刚一出,就听到一旁有个凉淡的声音,用毫无起伏的语调道:“这不是惜晴姑娘吗?” 话音一落,惜晴看向来人,顿时惊呆在那里了。 阿宴听到这声音,也是猛地一惊,忙悄悄掀开车帘往外看,果然是他! 九皇子。 此时的九皇子,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年郎了,个子抽高了许多,看上去比阿宴甚至都要高上一头。 不过依然能够一眼就认出他来。 依然是面目冷清,眉眼如画,俊美无俦,身着一袭雨过天晴色长袍,骑在马上,犹如谪仙一般。   ☆、第39章 吃醋的九皇子 九皇子挥了挥手,一时之间,众侍卫纷纷退下。 惜晴两腿一软,跪在那里:“惜晴拜见九皇子殿下。” 九皇子高高骑在马上,没有看地上的惜晴,幽黑不见底的双眸却是直盯着那马车门帘。 门帘犹自微动,里面传来一点似有若无的幽香。 阿宴紧攥着双手,僵硬地坐在那里。 她是该出去还是不出去呢? 冷汗就这么慢慢地落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宴终于鼓足了勇气,低声道:“臣女拜见九皇子。”屁股却是一动没动地继续坐在那里。 九皇子依然冷冷地盯着那已经不动的门帘,只是听到这话,握着缰绳的手动了动。 他扯出一个清冷得毫无笑意的笑来:“姑娘这是去哪儿?” 他如今正处于变声期,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粗噶和沙哑,却也透着他与生俱来的清淡。 阿宴低声道:“去,去卧佛寺……” 九皇子挑眉:“哦?可是如今天色将晚,你一个姑娘去,总是不合适吧?” 阿宴呐呐地道:“嗯,是有点不太合适……” 九皇子忽然笑了下:“我护送你一起去吧。” 啊? 阿宴听到这话,顿时觉得仿佛有很多很多乌鸦在头顶盘旋。 一则她是怎么也不敢让这个将来的九五之尊陪护着自己去上香,二则如果他真陪着自己去了,自己还怎么去问沈从嘉啊! 九皇子仿佛看出了她的犹豫,忽然压低声音道:“怎么,不可以吗?” 那声音低沉沉的粗噶,透着些许威胁的味道。 阿宴连忙使劲地摇头,她可以得罪任何人,却绝对地不敢得罪这位九皇子的! 于是她只好叹了口气,遵命道:“是,劳烦九皇子了。” 当下九皇子命令属下先行离去,他是亲自骑马护送这个马车前往卧佛寺。 属下众人自然是一脸诧异,不明白向来对任何事都无情无绪的九皇子,怎么忽然这么关心起一个看起来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马车了。 不过他们也不敢问。 谁都知道,在宁王府里,你可以得罪宁王妃,甚至你可以得罪宁王殿下,可是却不能得罪九皇子。 当下众人屁话都不敢说一句,就忙骑马离开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侍卫长带领着大家骑马离开的时候,众人也开始诧异:“原本就是跟着九皇子来的,说是这附近有奸细。现在九皇子不捉奸细了,咱们该怎么办?” 侍卫长跟随九皇子时间长了,也是练得一身面无表情的本领:“能怎么办,先在这附近转几圈吧。” 九皇子要去卧佛寺,他们只好在寺庙周围守护了。 却说可怜的阿宴和惜晴,坐在马车里,神情僵硬地直视着前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惜晴是被个九皇子吓住了。 阿宴是被未来那个居高临下的帝王吓住了。 而那位赶马的可怜车夫,是被现在凝滞的气氛吓到了。 他看出来了,旁边骑马面无表情的冷峻少年,那必然是个不能得罪的主,是目前马车里面的姑娘都不敢得罪的主儿。 他觉得自己赶车的手都在颤抖。 如此,马车来到了卧佛寺山下。 原本沈从嘉约的是山下的某处茶楼,不过现在,阿宴自然是不敢去了,她是提都不敢提一个字,只能硬着头皮去山上拜佛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九皇子忽然淡声道:“停下来,我口渴了,想去茶楼喝口茶。” 嘎? 他喝茶,那她们也要跟着去了? 阿宴和惜晴面面相觑,最后阿宴终于鼓起勇气:“好……好的……” 于是两个人战战兢兢掀开帘子,下了车。 阿宴出来的时候,是带着帷笠的,可是她刚一走下马车,就感到一个无法忽视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 她抬起头,帷笠也跟着动。 九皇子扭过头去,别开了目光。 阿宴透过薄薄的黑纱,望向九皇子,望着他被黑纱笼罩上一层薄薄黑色的身影。 他这个时候已经从马上下来,身材颀长,英姿挺拔,面目俊美得不像真实的。 阿宴上前,轻轻地福了一福:“臣女拜见九皇子。” 刚才没敢下车,是顾忌男女之别,如今既然不得不停下来去喝茶,只好拜见一下了。 九皇子不曾看向她,只是扔下一句话:“进来吧。” 说完这个,他已经抬脚走向茶楼。 阿宴和惜晴对视一眼,忙小碎步抬脚跟上。 这个茶楼只是个很小的茶楼,里面有几张桌子,平时是专门招待那些上香客人的。如今因为时候不对,茶楼里也没几个人,只是有一个茶博士在那里烧着水。 待到九皇子进去后,就坐在了靠窗的一个位置上。 阿宴也跟上,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 九皇子抬眸扫了她一眼:“坐下吧。” 阿宴闻言,只好坐在他对面,不过却觉得那椅子仿佛放了烧炭,怎么也坐不安稳。 一时茶博士过来招待客人,并问了要什么茶,九皇子冷着脸,面无表情地道:“随意。” 如果是别人,茶博士必然热情地介绍他这里的各色好茶,不过此时看这九皇子衣着华美,面目清冷,浑身散发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冷峻气息,他顿时有些话不成句。 “公子爷,好,好,那我随便选个我们这边的好茶。”说完这个,茶博士赶紧溜了。 茶博士退下后,阿宴小心翼翼地瞅了眼九皇子,实在不知道他怎么个心情不好。 她暗自琢磨,想着或许是因为自己耽误了他的时间?但问题是自己实在也没让他跟着自己来啊? 良久后,她低着头,实在是莫名所以,最后终于叹了口气。 九皇子凝视着她低首叹气的样子,眸中浮现一点黯色,扯开一点清淡的笑,忽然道:“姑娘打小儿就为哥哥操心,实在是费心费力。” 阿宴听到这话,却觉得这话里别有意味,抬头看过去时,想从他眸中探究出点什么,可是却见他黑眸幽深,实在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她只好抿唇笑了下,低声道:“哪里。” 此时茶博士上了一壶热茶,九皇子抬手,斟了一杯,递给了阿宴。 阿宴受宠若惊,忙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九皇子凝视着阿宴接过那茶盏的手指,手指纤长柔嫩,真得是犹如那新剥开的玉葱一般。 九皇子眸中微动,低声道:“姑娘年幼时,为哥哥操心,如今,却是不曾定亲,就要为别人操心了吗?” 这话依然带着少年特有的粗噶,可是又有几分暗哑低沉。 阿宴听着,简直是如一声惊雷一般。 她猛然抬眸,怔怔地望着九皇子:“这,这……九皇子你这是说哪里话?” 九皇子凉淡地笑了下,开口道:“姑娘,你这个时候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见一个人?” 阿宴惊惧地望着九皇子,猛然站起,深吸一口气,义正言辞地道:“九皇子,您这是说哪里话?我前来卧佛寺,是为上香而来。您半路执意护送,孤男寡女,我敬您乃是当今九皇子,没有说半个不字。如今您又要停下来喝茶,我还是没敢说半个不字!可是您如果要恶意造谣,毁坏我的名声,我,我确实——” 九皇子笑望着阿宴垂在胸前的帷笠都因为气愤而上下起伏,他垂眸,低笑了下。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姑娘何必这么在意。” 阿宴这时候哪里有心思坐下呢! 她今天先是被看起来也是重生而来的沈从嘉乱了阵脚,接着又被一个简直是恶意诽谤莫名其妙的九皇子吓得七窍生烟手脚冰凉! 九皇子见此,却是道:“走吧,既然你根本不想喝茶,我们继续上山去吧。” 阿宴见他仿佛不经意地起身,然后往外走去,她也只好赶紧跟上。 惜晴这时候早已经脸上没有了血色,抖着手也赶紧跟在阿宴身后。 九皇子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他是走得挺快的,再加上他个子高腿长,几步就走远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阿宴见周围也没多少人烟,又是山底下,她就有些心惊,忙要跟上,谁知道心里一着急,脚底下就这么一个踉跄,她竟然踩到了自己的裙子,然后就这么摔倒在那里。 惜晴吓了一跳,忙去扶,但是可怜的阿宴已经就这么摔倒在了地上。 她是脸朝下,帷笠都被摔倒了一旁,露出一头顺滑的青丝散乱地流泻在地上。 惜晴见此,心疼得要命,忙扶着阿宴:“姑娘,你没事吧?” 阿宴哭丧着脸,抹了抹脸上的灰:“没事……” 这时候九皇子见此情景,忙几步跑回来,单腿蹲下,蹙眉道:“你怎么了?” 阿宴连看都不想看他,低着头,取出帕子来胡乱抹着脸上的泥,含糊地道:“我没事。” 九皇子低首望着已经头上已经没有了帷笠的阿宴,只见她脸上因为被帕子抹来抹去,反而好像更加均匀地涂抹着一层泥巴,那颜色,真是别样的精彩。 他越发的蹙眉:“起来,回马车上去吧。” 阿宴低声,没好气地道:“知道。” 这也不能怪她,即使是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以后是怎么的尊贵,可是面对这个算是把她害到如此狼狈地步的元凶,她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惜晴扶着阿宴起来,谁知道阿宴一用力,脚踝那里就是剧痛,一声“哎呦”,她痛苦地蹲在那里,满是泥巴的小脸儿皱成了一团儿。 九皇子见此,也顾不得男女大妨,忙撩起她的裙摆去查看,却见那白生生的纤细足踝,原本应该是极为好看的,如今却扭曲地红肿起来,已经迅速地肿得极为可观。 阿宴因为他的动作,越发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疼!” 惜晴见此情景,也是傻眼了:“姑娘,这是崴了脚啊!你小心,忍着点,咱马上去找大夫!” 阿宴听到“崴了脚”,忽然一下子想起了沈从嘉! 他上辈子好好的一个人,这辈子不就是伤了脚吗?听说还瘸了?这说明这一辈子的事儿和上一辈子早已不同! 她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低头望着那红肿犹如小馒头一般的脚踝,她该不会因此就落下什么毛病,从此后成为一个瘸子吧? 阿宴一想到这个可能,清澈的眼眸中顿时蓄满了晶莹的泪花儿。 她不想成为一个瘸子啊,她宁愿活到三十岁就穷困潦倒地死去,也不愿意成为一个瘸子!   ☆、第40章 受伤的阿宴 阿宴这一哭,眼泪就那么啪啦啦跟不要钱一般落下来。 那两行眼泪就成了两条小河流,在满是泥巴的脸上冲出了两道小小的沟渠,看着真是别样的不同凡响。 九皇子原本清冷的面目,看着这一番情景,也是愣住了。 惜晴见阿宴哭,以为她疼得受不住了,顿时心疼得要命,抱着她也哭道:“姑娘别怕,惜晴这就给你找大夫去!” 谁知道她话刚说完,就发现手中一空。 九皇子只略一俯身,就那么伸手一捞,已经把阿宴打横抱在怀里。 阿宴被这么一抱,两脚腾空,顿时吓得脸都白了,这时候也顾不得哭了,也顾不得脚踝那里的剧痛了,忙叫着道:“你,你,放我下来!” 这可是未来的九五之尊! 她再怎么也不敢让他抱啊! 九皇子冷声道:“你如果再动,信不信我把你扔在地上?” 阿宴一个哆嗦,顿时不敢说一句话了,只是瞪大了惊惧的眼睛,盯着九皇子那实在是冷峻异常的下巴。 从下方看,这实在是俊美的少年,浑身散发着无以伦比的高贵气息。 不过阿宴实在是无心欣赏,一想到这个人将来是何等的手握重权,她就觉得浑身发抖。她知道这个人以后会掌控着她全家的命运。 那些上辈子踩着她的人,欺负她的人,一个个都会跪趴在他面前。 惜晴从后面看着自家姑娘就这样被九皇子抱走了,也是惊呆了,半响终于反应过来,忙追上去:“喂,放、放开我家姑娘!” 可是九皇子抱着阿宴,就这么俊逸矫健地翻身上了马,然后两人一骑,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 惜晴抹着眼泪,忙翻身上了马车,对那早已经傻掉的马夫说:“快,快追!” ******************* 这是一个乡间小医馆,一个老大夫正慈爱地帮阿宴涂抹包扎着脚踝,而另一边,一个俊美清冷的少年,正襟危坐在一旁,目不斜视。 老大夫笑呵呵地道:“也亏得你们遇到了我,不然若是不及时医治,怕是都要废掉呢。” 这话听得阿宴心惊胆战的:“那现在呢,现在会不会废掉啊?会不会留下疤痕?会不会以后走路难看?” 九皇子侧脸看过来,因为天色太暗,他又逆着光,看不真切他面上的神情。 老太太慈爱地笑着:“不必担心,姑娘啊,你这个没事的,现在上了我独家特制的秘药,你这几天都不要走路,很快就好了。” 阿宴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不过想到若是没有及时医治,怕是以后都要成为一个瘸子,她就有些后怕。 这时候,老大夫上完了药,又给阿宴包扎好了,这才又叮嘱九皇子:“少年郎,你要记住啊,她这个不能碰水,也最好不要走路,一定要小心。” 阿宴听着,正想说我的事儿可不敢劳烦他操心,谁知道九皇子点了点头,竟然是难得的好脾气:“好的,多谢老大夫了。” 老大夫看看阿宴,再看看九皇子,捋着花白的胡子笑道:“姑娘,这是你什么人啊?” 弟弟?看着不像。 未婚夫婿?好像也不太像。 阿宴忙道:“这,这是我哥哥的朋友。” 老大夫笑着起身:“今晚天都黑了,你们若是不嫌弃,就住我这里吧。既然这是你哥哥的朋友,那就有些不太方便了,这样子吧,我老头子把两间房都借给你们住,我去邻居家借住一宿吧。” 九皇子闻言,淡道:“不必了,一间留给这位姑娘住,我随意在外面将就一晚就是了。” 老大夫却很是爽朗地道:“这个你不必客气,邻居家老爷子一个人住,正是无聊,我今日原本说好要和他下棋去。家里还有点吃的,你们自己热热吧,我就不管你们了。” 说完这个,老大夫起身告辞,乐呵呵地去隔壁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阿宴和冷冰冰的九皇子。 九皇子坐在那里,起身,长身玉立,蹙眉望着坐在一旁同样面无表情的阿宴:“你饿了吗?” 阿宴低着头,不说话。 九皇子见此,也就不再问了,径自起身,跑到了灶房里,只见灶房里有一些掺着草籽的干饼,还有一些剩下的粥,另外有半块腊肉。 于是他弯腰,开始试图烧起火来。 阿宴现在对九皇子是又敬畏又惧怕,同时又有点没好气。 如今见到九皇子转身出去,她开始是有点怕的,也怕他就这么扔下自己不管了,可是当她支起耳朵细听,听着他好像去了灶房,然后好像还开始烧火了,她忽然有点不自在起来。 说到底,就算这个人以后不当上皇帝,他也是龙子龙孙,当今圣上的第九子。 等稍大一点,怎么也是会封王的。 这样的一个人,生下来骨子里就流着最高贵的血液,如今竟然开始沾这些烧火的事儿,她怎么可能自在得起来! 而且阿宴非常担心,他是不是会把灶房给烧了啊。 她脚上受着伤,又不敢动弹,只好支着耳朵使劲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可惜开始的时候,那里还有烧火的动静,后来竟然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阿宴两手紧紧绞着帕子。 也不知道就这么等了多久,终于见九皇子进了屋,手里竟然端着一个碗,看样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粥。 他看了眼阿宴,然后放到了阿宴旁边的小桌上。 “给你,先吃点吧。” 阿宴小心地点点头,然后拘谨地端起那碗粥,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九皇子又出门去了,很快他又端了一碗粥,以及看起来颜色不咋样的草籽饼过来。 他将草籽饼递给阿宴:“给你。” 阿宴悄无声息地接过来,放到嘴里,只啃了一口,便觉得难以下咽。 九皇子抬眸看了眼阿宴:“这里只有这个。” 他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阿宴点头,然后拼命地咬下那口菜籽饼,吃惯了香软糕点的她,此时喉咙里都觉得有种粗糙的剌嗓子感。 于是她赶紧喝了一口粥,就着咽下去。 谁知道她喝得太急了,那口粥又有点烫,于是她又咳嗽起来。 九皇子赶紧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碗,放下,清冷的眸中泛着一点无奈。 阿宴咳嗽终于停下来了,她已经是满眼是泪花。 “我怎么这么……”她想说我怎么这么不幸啊,不过没敢说出来。 低着头,抹抹眼泪,这时候,她忽然回想起沈从嘉。 不知道沈从嘉约了他出来,又没找到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也会重生一次,是几岁开始的,怎么之前也没见什么动静? 说什么“这一生,我原不想再负你”,上一辈子,开始的时候对她爱若珍宝,后来却将她厌弃,到了最后的最后,她那么凄冷地死在后院里,可曾见过他有半分的怜悯? 如今,她重新活过来了,他却又跑来说这种话。 他敢说出这番话,是不是已经猜到现在的自己根本是拥有上一世的记忆? 可是既然他已猜到,定当应该明白,经历了那样凄冷死去的他,对他,又能有多少期望呢! 阿宴低着头,想起这过往种种,忽然觉得悲从中来,忍不住呜呜咽咽地低头哭了起来。 其实自从她成为那个九岁的小女孩,她就告诉自己要坚强,万万不能软弱再让人欺负了去,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坚强的。 可是如今,沈从嘉的那句话,却让她一下子想起上辈子的种种委屈,上辈子的凄凉。 悲从中来,忍也忍不住。 九皇子从旁看着,清冷的眸渐渐浮现出痛意,半响,他终于抿唇,轻声问道:“你,你为什么哭?” 阿宴抹着眼泪,却根本不想搭理他。 九皇子见她根本只低头哭,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终于起身,走到窗前,长身玉立,背对着她,低声问道:“你就那么想嫁给沈从嘉?” 阿宴啜泣着,擦了下眼泪,抬头望向九皇子。 望着他孤傲清冷的背影,她忍不住嘟哝道:“就算以前想嫁又如何,现在他都成瘸子了,我才不想嫁给一个瘸子呢!” 九皇子闻言,清冷的面上浮现出柔意,回过头来,他凝视着哭得鼻涕眼泪和泥巴齐发的阿宴:“你说得没错,他已经成瘸子了,永远好不了了,你当然不能嫁给他。” 阿宴眨着晶莹的泪眼,仰视着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九皇子:“他的伤根本治不好?” 九皇子淡淡地道:“当然。” 就算能治好,他也不可能让他治好。 阿宴低下头,叹了口气,呆想了半响,最后终于带着鼻音说:“活该!” 九皇子闻听,眸中泛起一丝笑意,走上前来,取出一个干净的松江棉帕,弯腰递给了阿宴:“你擦擦脸吧。” 阿宴非常不好意思地接过来,胡乱擦了擦脸,这一擦之下,她顿时愣住了。 手帕上一擦之下,又是泪渍又是黑乎乎的什么! 这,这,这……怎么自己脸上这么脏! 她猛然抬头,看向九皇子,这一刻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脸上一定是脏得跟鬼画符一般! 难道刚才自己一直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尊贵的九皇子面前?!   ☆、第41章 孤男寡女的夜晚1 阿宴顿时满脸通红,羞愧地扭过脸去,拼命地用帕子擦脸上,可是她这么一动,却反而牵扯到了脚踝,于是一阵剧痛传来,她“哎呦”大叫一声! 然后就在她手忙脚乱的时候,已经把桌子上的菜籽饼挥舞到了地上! 九皇子上前伸手,扶住她,蹙眉道:“你能不能小心点?” 阿宴捂着脸,难过地道:“我这样子一定很难看吧!” 九皇子眉毛挑了挑,淡淡地道:“是有点难看。” 停顿了下,他凝视着那个捂脸不好意思见人的姑娘,不解地道:“可是你已经顶着这张脸这么长时间了,现在才遮住,你不觉得晚了吗?” 这话一出,阿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那里化为了石头。 很久很久后,她终于放开捂着的脸,睁开眼睛,用平静的神情望向九皇子。 她在心里拼命地咬牙,心想如果她可以,一定要把眼前这个其实只有十三岁结果竟然如此自以为是如此地讨人嫌的小屁孩大骂一顿! 不过她当然不敢了,上辈子不敢,这辈子不敢,下辈子估计也不敢。 所以她深吸了口气,咽下不断涌现的羞耻和无奈,最后咬了咬唇,低下头,羞红了脸,小声地说:“嗯,是有点晚了……” 九皇子忽然笑了下,又拿出一张无比干净的白手帕:“这个也给你吧。” 这一次阿宴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把自己的脸擦得干干净净。 九皇子坐在一旁,凝视着总算是露出庐山真面目的阿宴。 这样的阿宴,和他记忆中那个灵动又鲁莽的小姑娘实在是像极了。 一双眼眸犹如一汪清澈的泉水,带着点点泪意,惹人怜爱,脸颊娇嫩的仿佛一按就能压出水儿来一般,米分嘟嘟的小嘴儿就那么无可奈何地噘着,带着几分羞愧,带着几分无奈,还有一丝的愤慨。 九皇子垂下眸子,掩下眸中的千情万绪。 上一世的自己,曾经那么远远地看着,看她在年幼之时毫无理由的嚣张跋扈,看她初初长大成人后的绝美娇颜,看她嫁为人妇后,垂首跪拜在那里的样子。 高高在上的他,有时候会希望,她能抬起头,看他一眼。 可是从来没有。 所能看到的只有偶然间她那隐藏在发丝间白皙优美的颈子,以及缓缓离去的窈窕背影。 他在情爱的懵懂中,外出征战,却遭遇了异国的刁蛮公主,对方一见钟情地要嫁他为妻。 公主明媚地冲他笑,说我就是喜欢你,一见你就要嫁给你,你不许不娶。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明媚很刺眼。 于是那么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总是会忍不住去偷偷看那个嚣张跋扈到不讲道理的姑娘! 为什么总是在人群中不自觉地寻找她的身影! 可是一切仿佛都为时已晚,她已经嫁为他人妇,已经高高束起发髻,已经垂下她倔强的头颅,掩下她眸中曾经的神采飞扬。 后来,他在皇兄的做主下,和西北羌国结秦晋之好,定下羌国曼陀公主为正妃。 可是自己的皇嫂,经营多年的敬国公府一家却不甘心就这么失掉一个荣王妃的位置,于是抢在他迎娶曼陀公主之前,终于求了皇兄,将敬国公府四姑娘塞给他做侧妃子。 他依然无动于衷,因为知道失去的东西不会再回来。 他想要的美好,在他还来不及长大,来不及懂得那种懵懂的滋味是什么的时候,就已经被别人采撷。 此生无缘。 后来新婚的那晚,他揭开四姑娘的喜帕之时,红烛摇曳之中,凤冠点缀之下,那个有几分影影绰绰的相似,可是又完全不一样的容颜,让他陡然心痛,几乎不敢直视。 相似的面容,可是却根本不可能是她。 **************** 阿宴擦干净了脸上的灰尘,就这么一抬头间,便见那个清冷的九皇子就那么凝视着自己,眸中流动着的哀伤,似曾相识。 恍惚中,阿宴猛然记起,好像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六岁的小孩子时,他就是用这种眼神望着自己。 她仰视着他,疑惑的试图去探究,可是他却迅速别过脸去,只留下一个清冷俊美的侧脸。 阿宴叹了口气,低头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脚踝。 无论人家九皇子有什么烦心事,他现在都是金尊玉贵的皇子,以后至少是个王爷,一辈子无忧无虑的,也没几个人能欺负到他头上,多少人还得跪在他面前求着他呢。 就这,实在没什么可烦恼的。 阿宴伸手,摸了摸那用白布包好的脚踝,一时想起家里母亲,不知道母亲和哥哥发现自己不见了,该多着急,更不知道老祖宗若是知道了,又不知道该发怎么样的雷霆之怒呢。 至于惜晴,赶着马车追过来,就这么追丢了,她是在到处寻找自己,还是会回去城里报信儿啊? 想到这里,阿宴忍不住抬首,悄悄地看向九皇子。 九皇子恰好目光扫过来,便见阿宴跟个被人逮住的哭红眼睛可怜小兔子一样,满是谴责和无奈地瞥了自己一眼。 好像他是什么土匪强盗一般。 他忍不住轻轻“咳”了声,弯腰,捡起那个被碰到地上的菜籽饼,擦了擦递给阿宴。 “我知道你是吃不惯这个,不过一时也没其他吃的。” 阿宴咬着娇嫩的唇,别过脸去,低声道:“我不饿……” 话音刚落,一阵清晰的咕噜咕噜声响起。 阿宴羞愧地捂住肚子,无奈地道:“那我还是吃吧。” 她接过那菜籽饼,手指却恰好碰到九皇子的手指,只是瞬间的轻轻一碰,却觉得那手指仿佛也带着一点清冷。 阿宴忍不住搓了搓手,然后低着头,捧着那个菜籽饼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来。 九皇子坐在一旁,也拿起另外一块菜籽饼吃起来。 他是从小金汤羹里长大的,吃一顿饭不知道多少人伺候呢,平时的饮食自然是精细无比,比敬国公府这讲究的老太太还不知道要讲究多少倍呢。 可是如今,这么高贵的他,吃着粗糙的菜籽饼,动作却非常优雅从容,就好像他坐在落叶之中品着一杯茶一般。 阿宴艰难地嚼着口中的食物,凝视着九皇子优雅的吃相,难免感叹,人和人到底是不同的。 有的人生来享尽荣华,处处顺心,一生是那一眼能望到边的坦途,而有的人,却是费尽心机,努力地笑着,去奉迎,去经营,去争取。 阿宴就着那粗糙的菜籽饼,喝了一口粥,越发苦涩地想着,其实自己这几年能够在敬国公府生活得不错,其实全都是拜眼前这个人所赐呢。 俯首在他面前,承受他的恩赐,就能过上很好的生活。 这就是阿宴两辈子的体悟。 想明白了这些,阿宴小心翼翼地再次望了九皇子一眼。 九皇子停下手中的动作,淡淡地问阿宴:“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阿宴攥着那菜籽饼,努力绽开一个讨好的笑来,轻声说道:“今日多亏了九皇子呢,阿宴感激不尽!” 九皇子目光扫过来,如电一般,阿宴只觉得那眼神仿佛能把自己洞穿。 她轻轻打了一个抖索,越发小心地道:“九皇子,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 此话一出,九皇子忽然扯开一个冷笑,眼眸里也带着冷意:“的确是你连累了我。” 啊? 阿宴惭愧地低着头,认罪也不是,不认罪也不是。 九皇子低首俯视着她一头青丝,凝视着那青丝间隐约可见的一截白嫩纤细的脖子,他猛然转过首去,切齿,没好气地道:“顾宴,你是不是和沈从嘉私相授予,如今更是特意跑过来和他私会?” 听到这话,阿宴越发怕了,忙拼命摇头:“没有!” 九皇子挑眉:“是吗?” 阿宴顿时背脊发冷,忙承认道:“是,我承认,是他让人给我递了一个花笺,约我在这里见一面!不过我根本没见到他啊!” 九皇子眉目越发冰冷:“他给你的花笺,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阿宴茫然地想着,沈从嘉说,这一世原本不想负了自己,可是这话却是不能告诉九皇子的。 因为解释不清楚,也说不明白,万一他一个误会,怕是反而会以为自己和沈从嘉早有私情了!而这件事一旦被误会了,那她的清誉就这么一下子毁掉了! 她为难地皱眉,拼命想着这个事该怎么解释呢? 九皇子俯首审视着她脸上的神色,见她一脸焦急为难的样子,面上的冰冷渐渐消逝,他蹲下来,与她平视。 “顾宴,我要你给我说真话,如果他不是瘸了,你是不是真心想嫁给他?” 阿宴抬眸,黑暗中,就这么撞入那一双幽冷深邃到看不到底的眸子中。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一时脑中忽然浮现很多很多。 比如那一夜的祠堂里看到的白色身影,比如那一夜有了九皇子的梦。 她眸中渐渐浮现出惧色,眼中甚至开始湿润。 她无措地摇着头,咬唇小声道:“没有,我没有要嫁给他。我一切都是遵从府中的安排,听从老祖宗和母亲之命的,我可从来不敢自作主张,更不敢私相授予。”   ☆、第42章 孤男寡女的夜晚2 九皇子原本眸子散发着凛冽冷意的,不过此时看到阿宴眸中盈盈欲滴的泪水,顿时僵在那里了。 他怔怔地望着泫然欲泣的她,将唇抿成一条直线,半响后,他终于叹了口气。 从上一世开始,他仿佛就是极为可怕的存在。 其实他真得从来没有要她怕自己的。 这一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默默地安插自己的人脉,不着痕迹地帮她扫清障碍,偷偷地为她配制灵药,做着上一世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绝对不会做的事儿,一切其实都为了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他蹙眉,望着这个眸中泪珠儿眼看又要跌落的姑娘,心间涌起难耐的烦躁。 “别哭了,我不问了”他猛然站起身,背过脸去,决定不再看她。 阿宴惊讶地望着忽然背对着自己的九皇子,懵懂地眨眨眼睛。她虽然猜不透,不过能逃过一劫也是好的。 所以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带着浓浓的鼻音道:“阿宴谢过九皇子。” 九皇子绷紧的声音道:“不必谢。” 于是两个人接下来谁也没有说话,一个坐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自己包扎好的脚踝,另一个则是立在那里,犹如一尊挺拔的门神。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不知名的花香。 周围非常寂静,只偶尔可以听到狗叫声,以及隔壁仿佛有老人说笑的声音。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以对,一直到了月牙儿都隐藏到了云层后,九皇子看了看天,终于道:“你累了吧?早点歇息吧。” 阿宴其实现在已经不再摸那个包扎成大馒头的脚踝了,她开始数着自己肩旁的一缕青丝玩儿呢。 此时听到九皇子这么说,忙小声道:“确实累了。” 九皇子闻言,走过来,弯腰,顿时一片阴影将阿宴笼罩住。 阿宴正好奇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悬空。 又是被打横抱了起来。 阿宴浑身僵硬,紧张地攥住他肩膀上的衣服。 九皇子抱起她,面无表情地将她放到了炕上,然后随手拿起一旁的被子,为她盖上。 “你睡吧,我去另一个房间看看。” 然后九皇子没再停留,转身就这么离开了。 门开了,又关上。 阿宴听到九皇子的脚步声,然后是推开另一个门的声音。 她也不敢动,怕一动脚踝那里就疼,她只能默默地躺在那里,闻着土炕中似有若无的泥土腥味,望着黑暗中的屋顶。 一时想起母亲和哥哥还有惜晴,只觉得心里纷乱杂呈的。 她今日出来要见沈从嘉,确实是鲁莽了,可是事情怎么会到了这一步呢? 怎么就成了九皇子把她弄到这里来,然后受伤的她孤零零地躺在陌生的炕头,忍受着寂寞和害怕。 她正想着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什么小动物竟然快速地窜到床上,动作蹭蹭蹭的。 她惊惧地瞪大了双眼,感受着那个小东西跳上了被子,就在她脚步那里沉甸甸地跳动呢。 她再也无法忍受,张大嘴巴,放开嗓子,吼出了两辈子加起来最惊恐的一声。 “啊——” 听到这个声音,九皇子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入了屋内。 “怎么了?”他的声音粗噶而紧绷。 阿宴哭丧着脸,皱着眉头,颤抖着声音道:“老……老鼠……” 此时那老鼠被九皇子惊到了,已经嗖的一声窜出去,直奔向房间角落阴暗处。 九皇子蹙眉,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冲向那里,手中小刀就要出手。 “啊——你别杀它,别杀它!” 阿宴放声大叫。 九皇子闻言,只好顿住,于是眼看着那老鼠窜入了某处洞穴,再也不见了。 这时候,隔壁老大夫和他邻居也匆忙跑过来了:“年轻人,发生了什么事吗?” 九皇子收起匕首,淡淡地道:“惊扰了两位,实在抱歉,没什么事。” 老大夫不解:“我怎么听着像是出人命了。” 九皇子扫了眼炕上的阿宴,道:“只是一个老鼠而已。” 老大夫和老邻居顿时傻眼:“一个老鼠,就吓成这样?” 阿宴红着脸,呐呐地说:“嗯。” 老大夫和邻居对视一眼,无奈地摇头,哈哈笑着说:“姑娘家嘛,哈哈,幸好有这少年郎在啊!” 当下老大夫和邻居继续去隔壁通宵下棋去了,阿宴躺在床上,动也不敢动,她可以感觉到九皇子在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 于是她决定装睡,努力地闭上眼睛。 可是九皇子还是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不让我杀了老鼠?” 阿宴听到“杀”字,顿时打了一个哆嗦。 “你……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可怕?九皇子眸中有着疑惑。 阿宴无奈,只好苦着脸道:“我好怕老鼠啊,死的活的都好怕啊,你杀了它,我看着也更害怕,还不如让它跑了呢。” 九皇子无言以对地望着阿宴,风吹过,黑发拂过他少年冷峻如玉的面容。 “那就不杀吧。”半响,他终于这么妥协着说。 ******************* 阿宴真不知道自己这一夜怎么过的,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在这么惊恐和简陋中睡了一觉。 睡到半夜,她醒过来,忽然想小解,不过想到这件事的艰难,她努力地忍住了。 第二天早上,她就听到外面有马蹄声,然后她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就是这里了。” 阿宴听到这声音,眼泪顿时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哥哥,终于找来了! 紧接着,就是房门外顾松和九皇子说话的声音,然后就听到门开了,顾松进来,一看吓了一跳。 “阿宴,你没事吧?”顾松平时最是心疼妹妹的,如今看到妹妹泪流满面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实在是心疼的不行了。 阿宴瘪着嘴一边哭一边道:“哥哥,我要惜晴,惜晴呢!” 顾松诧异:“惜晴,惜晴在后面啊,你要惜晴干什么?先别等她了,我先抱你上马车。” 阿宴浑身紧绷,咬着牙,大声道:“我要惜晴!让惜晴来!” 顾松从来没见过妹妹这么激动,吓得忙点头:“好,好,你平静些,别哭了,哥哥这就去叫惜晴。” 阿宴一句话都不说,紧紧咬着唇,两只晶亮的眸子睁得大大地,直直地望着屋顶。 半响后,惜晴在众人的催促下,终于紧赶慢赶地进了屋子。 屋门口,九皇子蹙眉望着里面,清冷的眸中泛着担忧。 顾松更是忧心忡忡地望着妹妹,妹妹这是怎么了,感觉跟中邪了一样啊。 阿宴扭脸,看到屋门口的哥哥和九皇子。 一股悲愤从心底涌现,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挥手道:“你们出去,出去,关上门!” 顾松顿时愣住,张大了嘴巴看看九皇子。 九皇子无言,退后,把门关上。 于是顾松嘿嘿笑了下,对九皇子道:“我这个妹子打小儿就被宠坏了,性子实在不好!” 九皇子望着远处的山脉,淡淡地道:“没什么。” 顾松是早已习惯了九皇子的冷淡的,当下也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而在屋子里面,阿宴见到了惜晴,终于再也忍不住,瘪着嘴委屈地哭着,小声道:“我要小解……快……”说着这话时,她几乎浑身都要颤抖起来。 惜晴见了这样,也吓坏了,忙满地里乱看,最后看到地上一个吃过没洗的碗,忙拿起来。 片刻之后,阿宴整理好了衣裙,羞愧地望着刚才那一碗黄汤。 “可不能让他们看到。”如果那样,她真得是这辈子再也没脸见人了。 惜晴轻“咳”了声,看看外面,外面都是大男人,她小声地道:“姑娘放心,我拿出去偷偷地倒掉吧。但只是如今你得上马车,我出去,先叫少爷过来把你抱过去吧?” 阿宴点头:“好,只能如此了。” 目光再次落到那碗黄汤上:“你,你一定要小心,不能让人看到!” 惜晴自然是答应着,随手拿了一个帷笠,盖在上面。 “这样就不会被人看到了。” 这边惜晴走出屋门,于是示意少爷顾松,顾松见此,忙进屋去,进去的时候只见自己妹妹安静而羞涩地坐在炕沿上,满脸通红。 他担忧地道:“阿宴,你刚才怎么了,没事吧?” 阿宴忙摇头:“我没事啊,哥哥。倒是你,怎么来这里找我的?母亲在家里是不是非常担忧?家里老祖宗是不是知道了?” 顾松走过去,安抚道:“你别担心。昨日个惜晴就被九皇子的属下给救了,然后九皇子的属下已经派人去通知咱们府中,就说你在卧佛寺为母亲祈福,结果遇到了平溪公主,平溪公主见你孝顺,就把你留在身边说话。” 平溪公主? 阿宴眨了眨眼睛,回想了一番。 印象中这平溪公主是先皇的第十一女,也就是九皇子的姑姑,封号为平溪,如今寡居在燕京,平日里最爱礼佛烧香的。 顾松凑近了,小声道:“这次可真得谢谢九皇子了,一切都是他安排的,等下把你送到平溪公主那里,你就跟着平溪公主一起进城,要不然难免损了咱的清誉呢。” 阿宴其实这一夜担忧不小,也是怕这事儿万一传出去,自己是再也没法嫁人了。不过听到哥哥这番话,她顿时浑身放松下来。 如果由寡居礼佛的平溪公主陪着一起回城,相信没有任何人敢传她半句流言,甚至于连老祖宗都不敢再拿这件事为难自己了。 阿宴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哥哥,我这边不好走,只能麻烦哥哥将我抱到马车上了。” 顾松弯腰,抱起妹子,此时马车已经停到了门外边,于是顾松就将阿宴安置到了马车上。 而在另一边,惜晴是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藏在帷笠下的一碗那个啥,偷偷摸摸地躲过众侍卫的眼睛,来到一处角落,正打算抖开帷笠将那碗汤水儿倒掉。 却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你这偷偷摸摸是干啥呢!” 老大的嗓门,平地一声雷般响起。   ☆、第43章 羞愤的黄汤 老大的嗓门,平地一声雷般响起,把个惜晴吓得手上一抖,于是那个碗就这么从手里滑落,啪啦一下摔倒了地上。 碗里的黄汤四溅开来。 一部分零星溅到了大嗓门衣摆上。 惜晴呆呆地望着这一切,无语凝噎地转首,只见站在身旁的正是宁王府的侍卫长,叫萧羽飞的。之前就是这个人硬是带着人马把自己和姑娘的马车拦住! 她满脸羞红又愤恨地望着这个什么萧侍卫长:“萧,萧大人,你跟在我后面做什么?” 清誉啊,清誉! 那碗黄汤就是她家姑娘的清誉,如今竟然被个男子看到,还是个这么粗鲁的男人! 她颤抖着手,目光挪移到了这萧大人的玄色衣摆上,看着那上面被溅湿的部分…… 这要是传出去,她家姑娘还能做人吗? 而可怜的萧大人,昨日个其实是被自家九皇子拉出来,说是要去找找敌国探子的,谁知道在这眼镜城外走了几圈,探子竟然没见到,倒是差点把九皇子弄丢了! 今日一大早,他们找到了九皇子,又见那顾松来了,顿时觉得这事儿里有蹊跷。 于是他从一开始就紧紧盯着任何异常呢,一直到这位什么惜晴姑娘竟然藏藏掖掖地端着一碗什么出来,他越发觉得这事儿必然是有问题。 现在,他一声大吼,把这个什么惜晴姑娘吓得脸色苍白。 一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还给洒了,碗也摔碎了。 他皱眉望着自己玄色侍卫服下摆上的湿液,狐疑地弯下腰,就要捡起一个瓷碗碎片来研究。那瓷碗碎片上还有一点点零星黄汤呢。 惜晴见他竟然弯腰要去拾,顿时凌乱了,忙抢在他前面把那犹自盛有一点黄汤的碎片儿踢飞了。 萧大人真没想到这姑娘动作竟然这么敏捷,再抬头看,却见这姑娘粗喘着气,满脸怒气地瞪着自己。 他冷笑一声:“姑娘,倒是要请教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说不清楚,实在是抱歉,那我就要回禀九皇子了。” 惜晴越发的难以自持,她颤抖着手,愤恨交加地望着这什么萧大人:“大人,你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萧大人皱眉,冷哼:“姑娘,还是麻烦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惜晴见这个人还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冰冷模样,越发地觉得委屈,替自己姑娘担忧焦虑,也替自己委屈! 何曾见过这么一本正经的官大人,竟然质问一个倒夜香的姑娘干了什么勾当?! 她眼眸中几乎要掉下眼泪,摇着头,咬着唇带着颤音说:“萧大人,您实在是误会了,惜晴不过是倒了一点水而已。” “水?”萧大人挑眉,指着那点分明不是水颜色的汤汁:“这像是水吗?” 惜晴越发的无言以对,怎么遇到这个一个蠢材?难道她要直接告诉这个粗鲁汉子说她是来倒姑娘夜香的,还是说她应该赶紧去找三少爷说清楚? 就在惜晴左右为难的时候,一个凉淡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惜晴抬头,猛然见到英姿挺拔的九皇子,越发的难堪,几乎要哭出来了,看来今日的事儿,必须要赶紧吧少爷叫过来了。 可是九皇子走上前,负手而立,清冷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萧侍卫长忙上前一拜,肃声禀报道:“适才属下见这位惜晴姑娘鬼鬼祟祟,偷偷地端着一个什么,属下便暗暗跟随而来,结果这惜晴姑娘果然要把碗中之物倒掉,属下觉得此事非同寻常,便要盘问下这位姑娘到底是在干什么。” 九皇子目光扫过惜晴,最后下落,投射到了地上的碎片上。 那碗虽然已经成碎片,可是却是极为熟悉的,如果他没看错,就是昨晚他用过的那个碗。 不过这碗,看来在后来曾经装了点什么,略带点黄色的水。 鼻翼微动,仿佛有点什么味道。 九皇子目光再次扫向惜晴,却见惜晴脸上是羞红愤慨又无奈,和她主子脸上神情真是如出一辙。 于是他陡然明白了。 明白了后,他回忆了下今早阿宴躺在那土炕上愤慨又紧绷一叠声叫着惜晴的样子,忽然一下子就觉得面上热热的。 他不自在地“咳”了下,冷声命令萧羽飞道:“回去!” 萧羽飞原本想着自家九皇子会为自己做主好生盘问下的,谁知道九皇子当下就让自己回去,真的是一愣,不过还好,他马上跪在那里,沉声遵命道:“是!” 可怜的萧羽飞刚刚起身走了两步,就听到九皇子忽然又命道:“以后,不许欺负这位惜晴姑娘。” *********************** 阿宴坐在马上里,等了片刻后,惜晴终于也爬上了马上。 她赶紧拉着惜晴问:“刚才没人看见吧?” 惜晴有负主人所托,想起刚才的情景,实在是不忍心告诉阿宴,可是又不敢说谎,便低着头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开口。 阿宴见惜晴这神情,顿时知道不妙,拉着她的袖子问道:“到底怎么了,你一五一十地说来。” 没有办法,惜晴只好把事情地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阿宴越挺越觉得羞耻,听到最后,竟然是九皇子出现,还观察了一番那碎片以及碎片中的那个啥……她捂着脸,无地自容地道:“我真得是没脸见人了。” 她想,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重生回到做昨晚吧,她一定不再喝粥,也绝对不会喝一口茶水! 惜晴经历了刚才两个男人盯着那碎片黄汤的事情后,已经感觉到好点了,她见姑娘恨不得钻到马车底下的样子,还是强撑着安慰姑娘道: “姑娘,你也别太往心上去了。依我看,那九皇子虽然年幼,可办事倒是个稳妥周到的。他如今不是请了平溪公主来为姑娘掩饰吗?这样的人儿,应该是个口紧的,万万不会将此事张扬出去。至于那位萧大人,我看那就是榆木脑袋愣头青,他凡事儿应该是听九皇子的,也不至于有什么事。” 想了想,她又继续安慰道:“便是那个萧大人嘴巴上不严,咱也可以请三少爷过去,帮忙去说说,警醒一下他。” 阿宴想起昨晚,只觉得她本来就在九皇子面前丢了大丑,如今更是连这种无法言说的事儿都被这九皇子知道了! 她愁眉苦脸地靠在引枕上,想了半响,最后终于小心翼翼地掀开马车上的窗帘儿,往外看去。 谁知道只开了这么一条小缝儿,就恰好见到年少的九皇子笔挺地骑在马上,一袭新换上的泼墨长袍映衬得他越发面如冠玉。 她叹了口气,想着自己遇到这么一个小孩就有种载了跟头的感觉呢? 正想着的时候,那边九皇子却仿佛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往这边扫了一眼。 淡淡的一眼,清冷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阿宴顿时一个激灵,手抖了下,那窗帘儿就这么撒了手。 而此时的九皇子骑在马上,脑中不断地浮现着阿宴羞愧悲愤无奈地躺在炕上的情景。 每想一遍,他面上就热一层。 想着想着,忽然若有所察,便转首望过去,却见马车上,她咬着娇嫩的唇儿,正满脸幽怨地望着自己。 被自己的目光逮住,她面上微慌,然后赶紧放下了窗帘儿。 锦红的马车帘儿在那里随着马车的动作摇啊晃啊,可是偏偏却再也露不出一分半分马车内的风情。 九皇子若有所失地收回目光。 他昂然骑在马上,脑中却是回想刚才阿宴望着自己时那委屈的目光。 不知道怎么,唇边竟然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点笑来。 而萧羽飞侍卫长,原本是小心翼翼地骑在马上,脑中犹自回想着刚才的事儿呢,他左思右想无法参透,不知道这敬国公府的小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时,不经意间望向了九皇子,却震惊地发现九皇子一向清冷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带着一点笑意。 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萧羽飞眯起了眸子,不敢置信地想着这两天的事儿。 这其中,到底是怎么了? 而阿宴呢,莫名地一条缝儿看看,却被这九皇子逮个正着。 她无力地闭上眼睛,靠在马车的引枕上,叹了口气。 昨晚是一夜没睡好,如今头脑欲裂。 惜晴看她实在难受,便劝她道:“姑娘,你先歇息一会儿,等下见了平溪公主,总是要打起精神来应对的。” 阿宴想起这平溪公主,想着若是能托辞和她一起拜的佛,也是一个体面,因此万万不能在她面前落得一个不好,是以知道自己应该赶紧趁着没见到平溪公主的时候好生歇息一会儿。 可是她虽然头疼欲裂,脑中却格外的清醒。 清醒的她,不断地想起上一世,她死前的情景。 干裂的唇儿,憔悴的容颜。 她身边贴心的人儿都被沈家老夫人设法弄出去了,她孤家寡人一个。 临死前,她口渴的难受,想喝口水,唤了几声,结果根本没人应。 朦胧中,她忽然很想最后一次见那个沈从嘉,问问,当初你为什么要娶我。 可是沈从嘉却一直没有来,一直没有来。 这样的一个男人,如今却想着不忍负她了? 阿宴叹了口气,幸好他的腿莫名地摔瘸了。 要不然,拜了天地,揭开喜帕,却陡然发现自己要嫁的依然是那个辜负了自己的沈从嘉,连记忆都不曾有一点更改。 她会哭的。   ☆、第44章 威远侯 平溪公主是先皇的第十一公主,她的母亲只是一个昭仪,并不是个受宠的。不过及到当今皇上继位,经历了后宫各种事故,先皇留下的公主也就三四个而已,这平溪公主因为素来安分和善,夫君去世后她每日礼佛,倒是很受当今皇上厚爱。 听说皇上提起各位公主,曾特意说起“朕这许多姐妹,唯数平溪公主最为亲和”。 因为这句话,平溪公主虽然守寡在家多年不曾外出,可是在燕京城里,寻常人等也都是卖她几分面子的。又因为她守寡之后,不理俗事,礼佛念经,更是素有盛名。 阿宴上一世也是见过平溪公主的,那是在后来的容王府里,当时容王府里正妃还没进门,可是侧妃已经有两位了,一位是洛南大族陈家的嫡女,一位是她那个四妹妹。 当时刚从四妹妹那里出来,心里低落落的,恰好遇到了平溪公主。平溪公主看着她灰头土脸的样子,倒是不曾在意,反而拉着她说了一番话。 因为这个吧,她对这个平溪公主是格外有好感的。 世间之人,在你繁花似锦的时候送花儿,可是少有在你落魄失意的时候还能拉着你说说话儿,偏偏人家并不觉得折损了自己的身份。阿宴也是那个时候才明白,其实那些得意之时眼高于顶,恨不得和昔日相交之人撇清关系以免折损自己身份的,那才是寒酸小家子气。真正的高贵就是,即使和低到尘埃的人,也能平和地相交,并且丝毫不畏惧流言蜚语。 如今重活一世,再次见到了平溪公主。 这时候的平溪公主比上一世阿宴见到的还年轻一些,不过眼角也有一些细纹了,那都是素日爱笑的。 一路上,跟随着平溪公主的车驾进了城,陪着平溪公主说说话儿。 这平溪公主只得了一子,并没有什么女儿的,如今看着阿宴俏生生的模样,只觉得姿容实在是少见,便是在皇宫内院里那些绝代佳人,未必就能比得上眼前这个,当下拉着手舍不得放开,笑望着可许了人家吗。 阿宴羞涩地低头,笑着道:“不曾。” 平溪公主眼前一亮,越发拉着她手道:“几岁了啊?” 阿宴顿时有种被相看的感觉,当下越发低头,放轻了声音道:“去年才及笄。” 平溪公主慈爱地笑望着阿宴那清澈眸子,湿漉漉的,仿佛让人一看就能看到心里去。还有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一掐都能出水儿的。她只觉得眼前这姑娘,就好像晨间走在花园里,迎着朦胧的阳光,你回首间乍然看到一朵初开的花儿颤巍巍地沾着晨露,就在那风中轻轻摇曳。 她越发柔和地望着阿宴:“已经派人去敬国公府说过了,今日个晚些回去,干脆去本宫府中坐坐吧。” 说着这话,就命人出去传信给顾家的三少爷:“就说三姑娘合本宫缘法,先随本宫回府住上几日,稍后本宫自会派人亲自前去府上说明。” 阿宴听着这话,心中一动,却是陡然记起,这平溪公主只得了一个儿子,如今是承袭的威远侯的爵位,今年堪堪也才十七八岁吧? 看这意思,平溪公主竟然有意自己了? 她暗暗回忆,隐约记得这位威远小侯爷后来娶的仿佛是征西将军的嫡女,后来虽然也纳了几房妾室,生了好几个儿女,可是这侯爷对自己的嫡妻却是极为敬重的,也算得上是举案齐眉。 一时之间阿宴想着,若是自己能够嫁入这侯府,那便是自己大大地高攀了一门好亲呢。 先不说这平溪公主吧,就是这威远侯爷,人家如今是天子的外甥,以后无论是哪个皇子登上大宝,他都是天子的表兄弟。 且不论上一世当了皇上的九皇子和这位威远将军关系是极为亲厚的,就说这一世吧,九皇子能找到这平溪公主来帮忙,可见他和平溪公主一家关系必然是不错的。 一路上,平溪公主就拉着阿宴的手,问这问那,又问起阿宴扭伤了的脚踝。其实昨晚整整一夜阿宴都不敢动弹半分,今日动了下,发现脚踝已经好了许多,竟然不疼了,甚至能活动了。想来那乡间大夫的祖传秘药果然是个好药。 一时阿宴心里松了口气,望着眼前的平溪公主,又想到嫁威远侯的好处后,越发喜欢这位平溪公主,只想着将来自己若能得她做婆母,那不知道省了多少心呢! 于是平溪公主问起什么,阿宴都认真地回答,平溪公主见阿宴虽然生得绝美,可是性子看起来倒是个单纯的,当下更加喜欢了:“我平日里都是在家中念佛吃斋,寻常也不出去走动,还不知道燕京城里有你这等惹人怜爱的小人儿,更难得的是你看你,真跟个水晶人儿一般,这晶莹剔透的,我若是有你这么个姑娘,一定是捧在手心当珍宝一般。” 阿宴闻言,有些纳罕,心道我心里想什么,她未必知道呢,还说什么晶莹剔透的人儿。不过她也是喜欢这位长辈,当下笑道:“阿宴蒙公主厚爱,这是阿宴的福分呢。以后若是公主不嫌弃,阿宴便多陪公主拜佛念经。” 平溪公主听了,自然更喜欢她了。 一旁跟随着的惜晴见此情景,也是为阿宴高兴,能够攀附上平溪公主,便是嫁不成威远侯,也好歹能得一些照应。 一时马车到了平溪公主府,威远侯亲自来接母亲,只见那威远侯十七八岁,还未到弱冠之年,生得身材颀长,温文儒雅,倒是和他威远的封号并不十分相称。 阿宴因腿脚不便,便由两个仆妇抱着下了马车。 那威远侯猛然间见一个神清骨秀的姑娘,不免细看了一眼。 这一看之下,只觉得那心魂陡然被摄了去一般。 只见这姑娘米分腮红润,秀眸如水,坐在那里犹如弱柳一般,柔桡轻曼,妩媚纤弱,娇美无双。 最是她不经意间望向自己的一眼,两颊犹如桃腮红,眸中便是无情,也仿若有万千霞光荡漾其中。 威远侯心神这么一荡-漾,便低下头,不敢再看,只是恭敬地迎着母亲回府。 平溪公主何等人也,只看了这一眼,便知道事情八-九是成了。要知道她虽然镇日里礼佛不问世事,可却不是那迂腐之辈,也是盼着这小儿女彼此能够有情,这样以后才能和和美美长长久久啊。 当下平溪公主带着阿宴上了府中的软轿,进了二门,过了内院,歇息下来。 威远侯因有阿宴在,其实是不好多待的,可是不知道怎么,脚下就不忍挪动地方,只恨不得在母亲这屋子里多留一会儿,以便再多看这姑娘一眼。 只是若说看,他又不好意思盯着这姑娘看,只好看几眼,撇开,脸红一下,再看几眼,再移开视线,然后耳根红一下。 阿宴又不是木头人,哪能看不出呢,当下也是羞红满面。若说这事儿失礼吧,可是到底有平溪公主这位长辈在呢,若说不失礼吧,可是堂堂一个深闺的姑娘,哪里能随意就这么让人看来看去呢。 没羞没臊的! 于是阿宴羞答答地低着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平溪公主见此情景,不由越发开怀笑道:“儿啊,今日三姑娘来咱们府中,我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你去库房里,把我昔日先皇上次的那对凤纹和田玉镯取来。” 这年纪轻轻的威远侯原本是看阿宴看傻了的,此时听得母亲那么说,细细品味其中滋味,顿时狂喜,起身恭敬地道:“谨遵母亲之命,孩儿这就去取来。” 说着最后看了阿宴一眼,转身离去。 阿宴听到什么先皇所赐,无缘无故的,哪里敢受这种厚礼呢,当下忙惶恐地一拜:“公主,这未免太重,阿宴不敢受之。” 这平溪公主笑呵呵地拉着阿宴的手:“快快坐下吧。” 阿宴羞红着脸坐下,心知看来这平溪公主果然是有意。 惜晴见此情景,真是一扫今早被那个萧侍卫长弄坏的心情,只觉得无比的畅快, 于是平溪公主一边和阿宴说话,一边命人上了饭菜,等着威远侯亲自取了那玉镯过来。 谁知道等了半响,那边威远侯过来了,可是却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阿宴看过去时,整个人都怔在那里。 犹如削葱一般的手指不自在地绞着手帕,不免觉得无奈。 怎么九皇子又跑这里来了! 却说这九皇子,虽说已经堪堪风姿翩翩的少年郎,可是到了平溪公主这里,却是淡笑着道:“皇姑母,永湛特特过来看您,给您请安。” 这平溪公主曾经和九皇子故去的母妃却是极为要好的,后来寡居多年,心性慈爱,对自幼丧母的九皇子更是怜悯至极,寻常总是叫他过来小住。 如今见他来了,忙笑着道:“今日个多亏了你,才让我知道咱燕京城里,竟然有这么一个惹人怜爱的小人儿,我这都舍不得放她离开,就想她陪我在这里多说说话。” 九皇子闻言,眼神一抖,转首看向自己的表哥威远侯。 却见威远侯已经是用火热的目光,痴迷地看向阿宴了。 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好看的眉,也随着威远侯的目光看向阿宴。 阿宴无奈低着头,白嫩纤细的颈子弯着,心道这可真是晦气啊,怎么又遇到了这位九皇子。 想着昨晚憋了半夜黄汤的事儿,她面颊上泛着可疑的红,心里悲愤无比。 羞耻地想着,这个若是憋的时间长了,怕是对以后不好,赶明儿是不是该找个大夫看看,好生调理啊? 九皇子盯着阿宴那雪莹面颊上泛着诱=人的红泽,整个人仿佛开在雪地里的桃花一般,雪莹米分润,娇艳柔美。 可是他的目光却逐渐转冷。 冷笑了下,他走上前:“姑母,看您今日倒是高兴,有什么喜事儿吗?” 平溪公主笑呵呵地道:“倒是也没什么,这不是阿宴实在是得我心,我想着自己左右也没什么儿女,先帝御赐的那对儿凤纹和田玉镯,便干脆送与阿宴就是了。” 九皇子挑眉:“哦?” 这时候,威远侯已经命小丫鬟上来,只见一个小丫鬟托着一个描金檀木托盘,上面盖着一方绣有云纹的锦帕。 威远侯接过来那描金檀木托盘,走上前,恭敬地亲自呈献给了平溪公主。 平溪公主慈爱地笑着,揭开了那锦帕,只见那托盘里赫然放着一个矾红地金彩金口百福大盘,盘子里则是一对流光溢彩通透异常的和田玉镯。 她取出那和田玉镯,慈爱地望了阿宴一眼,在手里摩挲着那玉镯:“这对玉镯,要说起来可有些来历了呢。” 听到这话,别说是阿宴,就是惜晴,都是屏住了喘息。 这一个镯子送出来,怕是阿宴十有八-九就是威远侯府的媳妇儿了!   ☆、第45章 玉镯子 阿宴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忍不住瞄了眼那盘中的玉镯,她也多少听出来了,这对镯子来历不寻常,今日自己若是受了,那就是被平溪公主内定的儿媳妇了。 此生此世,她也没指望着去攀附怎么样富贵的人家,只盼着能在后宅中不受上一世的,随心所欲地当一个悠闲嫡妻罢了。 可是若是能嫁给这威远侯,便是他以后有妾室,那又如何?人家上辈子的威远侯夫人那是当得一个滋润美满呢! 阿宴想到这个,忽然觉得心花怒放。 这门亲事,要说起来,比沈从嘉那个亲事强多了。 至少人家威远侯不会宠妾灭妻,至少人家威远侯实在是温文尔雅清贵俊美。 九皇子审视着阿宴,发现她羞答答地低着头,那眼眸里的惊人神采,那唇角绽开的绝美笑意,只差扑上去说一句“我要嫁我要嫁”了。 他暗暗冷哼一声,握着茶盏的手微一用力,顿时那茶盏成了碎片。 碎片哗啦啦落在地上,茶水四溅了一地,也有零星溅到了九皇子的衣摆上。 平溪公主见此,脸色顿时变了,一旁的侍女们也都是吃了一惊,忙上前收拾。 顿时,屋子里变得凌乱一片,平溪公主忙放下那手镯,过来心疼地问九皇子:“怎么如此不小心,多大的一个人儿了,拿个茶杯竟然掉地上了,可曾伤到没有?快小心些吧。” 待平溪公主亲自检查过后,却发现那茶盏虽然碎了,可是九皇子却是毫发无伤,这才放心下来。 侍女们开始收拾那片狼藉,于是平溪公主拉着九皇子,一众人移步到了外间厅中。 九皇子淡笑着道:“姑母,往日最爱吃你这里的桂花酥,今日可有?” 平溪公主见九皇子并无大碍,松了口气,一时命人带着他下去先换了衣袍:“你先去更衣,本宫这就命她们把桂花酥上了来。” 可是九皇子却扫了眼一旁的阿宴,只见阿宴微咬着唇,一言不发地低头站在那里。而一旁的威远侯呢,则是耳根发红地盯着阿宴看,那目光,都不带掩饰的火热。 九皇子挑眉,眸中泛起冷笑,口中却是道:“姑母,不妨事儿的。我昨晚不曾好生用膳,今日早早地就饿了,你快命人上膳吧。” 平溪公主心疼九皇子,又看他说并不妨事儿,也不愿去更衣,只好听从了。 于是接下来,在九皇子的提议下,先是吃了点午膳,然后去后花园里赏了赏新开的桃花儿,最后则是九皇子拉着威远侯说要比试下拳脚功夫。 可怜的威远侯,他被九皇子硬拉着要离开,他舍不得啊。 可是不离开总是不太合适的。 一时他想起那对玉镯子,想问的,可是见母亲似乎不再想起这个事儿,他也不好巴巴地特意去提,没奈何,只好跟着九皇子去比试拳脚了。 这一天,他拳脚输得很惨,前胸那里被九皇子狠狠地踢了一脚。 其实他平时就知道自己这九皇表弟不简单,深藏不露,做起事来狠绝凌厉,平日又是个不露锋芒的。 可是今日,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得罪了他,竟然被他这么踢了一脚! 而此时的平溪公主,已经午歇睡下了,阿宴一个人在客房里小歇,她思来想去,只觉得心中好苦啊,到手的玉镯子就这么被九皇子搅和没了! 仿佛自从昨日遇到了这九皇子,就没好事儿发生过! 这么说仿佛也不对,如今认识这平溪公主,还是九皇子从中牵线搭桥呢。 阿宴叹了口气,无奈地捧着可人的小脸坐在那里,蹙着好看的眉:“这到底是个福星还是个煞星呢。” 惜晴从旁,也是拧眉:“你说这九皇子吧,平日里待咱们家三少爷也是不错,怎么如今竟然处处坏咱们的事儿呢。” 阿宴闻言,哼了一声:“我看他这个人古怪得很呢!” 这时候,有侍女递上了一盏汤,却是雪蛤汤,当下惜晴捧着,伺候阿宴去吃。原来平溪公主今日已经请了御医为阿宴看过了,说是虽然受了伤,但不过一日功夫,恢复得倒是极好,过上三五日就能走路了。阿宴这才舒了一口气,平溪公主又问了阿宴平时吃些什么,特特地让灶房给她准备了。 惜晴一边伺候阿宴吃着,一边从旁想了半响,忽然诧异地望着自己家那千娇百媚我见犹怜的姑娘,灵光乍现:“姑娘,该不会这九皇子对你有什么想法吧?” 阿宴茫然不解:“什么想法?” 惜晴惊疑不定地道:“他不会倾慕姑娘你吧?” 阿宴闻言,顿时一口雪蛤汤不可自抑地呛在了喉咙里,咳个不停。 惜晴吓了一跳,忙上前帮着捶背收拾,半响后,阿宴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一般,望着惜晴:“以后可不许乱说,今日你这话是把我吓坏了。” 九皇子仰慕她? 那也得她有这个福气啊! 阿宴可不敢认为,她有这天大的福分被这么将来要问鼎帝位的人仰慕。 更何况,平日看他脸色冷淡的样子,实在和仰慕之类的事儿半点不搭界的。 还有一点呢,那便是,不管将来的九皇子是如何的至高无上尊贵无匹,他现在实在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少年罢了! 个子长得高,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就是大人了吧?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罢了! 今日不是连拿个茶盏都能摔个米分碎么! ******************* 阿宴满腹忧伤地过完了她的午歇,晌午时分一过,平溪公主身边的大侍女偎红便过来,说是平溪公主在凉亭里赏花儿呢,请三姑娘过去,又特意派了仆妇抬着软轿带三姑娘过去。 阿宴听了,自然是忙答应了,满心欢喜地去了。 待到了那里,却见凉亭四周围早已经挂起了帐幔,一旁有众侍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地侍立在那里。 平溪公主悠闲从容地坐在凉亭中,正品尝着案几上的瓜果和各色点心,见阿宴过来,忙和蔼地招呼着:“阿宴,过来。” 阿宴忙上前见礼了,平溪公主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一旁杌子上。 杌子上铺着云团锦绣的垫子,阿宴原不想坐的,说到底平溪公主位尊,又是长辈,可是平溪公主却执意让她坐,没奈何,她只好半坐在那里。 平溪公主笑呵呵地望着阿宴,却是问道:“阿宴啊,原不曾问起,你和九皇子倒是极熟的?” 阿宴听了,清澈的眸子泛起疑惑,随即便摇头,认真地道:“我身处闺阁之中,只幼时和九皇子见过一两次,之后再未谋面的,自然和他不熟。我三哥顾松一直陪在九皇子身边练武,所以我三哥和九皇子倒是熟稔。这一次因我出来上香为母亲祈福,错过了时间,不曾想城门就这么关上了。三哥顾念我的清誉,这才烦恼,于是九皇子便开口援助。” 平溪公主闻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其实熟不熟的,原没什么要紧。说起来啊,你敬国公府中的大姑娘却正是我的皇家侄媳妇,又是九皇子嫡亲的皇嫂,原本都是一家人,彼此间都有来往,原本没有不认识的道理。但只是你不知道这永湛的性子,只因他自小没有母妃教导,从小跟着四皇子永坤,可是你也知道,永坤那性子,早先是个不善言语的冷硬性子,后来更是被皇兄派出去戎守边疆。这永湛啊,打小儿性子就古怪,不太爱说话,总是冷冷清清的一个小孩儿,平素也是无欲无求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也因为这个吧,我对他倒是比我那亲儿都要偏疼几分呢。” 阿宴听着这平溪公主对那九皇子评头论足,这种话,平溪公主说得,可是她的身份却是说不得什么的,当下只是从旁恭敬地低头,并不言语。 平溪公主慈爱地笑着,示意一旁的侍女递上来那锦盒,然后拿出那对流光溢彩的玉镯子,牵过阿宴的手,但见那手可是柔若无骨,软滑细腻的,十根手指头削葱一般,其上十个贝壳一般莹润的指甲泛着米分泽。 平溪公主爱不释手,笑着叹道:“你这手,可真真是个天生有福气的。” 说着这话,她笑望着阿宴,帮阿宴戴上了那凤纹和田玉镯。 流光溢彩的玉镯子在纤细的手腕上带出沁凉的触感,润泽通透的碧玉和洁白的肌肤相互映衬。 平溪公主笑道:“可要收好了,这是当年番邦进贡的上等和田玉做成的镯子,当日也就三对,先帝怜本宫年幼丧母,这才送了一对在本宫的嫁妆中。” 阿宴听着这话,忽觉得手腕便沉甸甸的,她之前是一心盼着若是成了威远侯那门亲事,自然是极好不过,这辈子哥哥便是不攀附九皇子,从此也不必忧虑。可是如今,不知道怎么便觉得有些沉重。 这玉镯子收了,若是以后自己和这威远侯出个什么岔子,那简直是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当下她抬手,几乎就想褪下那镯子,可是平溪公主却看出她的心思,抬手阻道:“既已戴上,可不能摘下来,不然那就是眼中没有本宫。” 被这话一压,阿宴要撸下那镯子的手只能停顿在那里了。 她硬着头皮笑了下,没想到来这公主府做客一番,就把自己的后半生给卖出去了。 低头望着那镯子,她心道,还好,还好,至少这威远侯比沈从嘉不知道强了几条街。 平溪公主也远远要比沈家老太太好相处许多。   ☆、第46章 挨打 阿宴在平溪公主府中住了几日,这平溪公主又请了御医来看过,说是这腿伤不知道上了什么灵药,倒是恢复得极好,没几日便能好了。阿宴这几日也能走动了,只是走多了便怕累到,并不敢多走。不过本来她一个深闺女儿家,原也没什么路可走的。 如此住了几日,那边母亲到底担心阿宴,又因为老祖宗问起来,于是哥哥顾松就奉了敬国公府的命令过来,一则是来谢平溪公主,二则是过来接人了。九皇子也恰巧在这一天离开平溪公主府。 这日,阿宴在客居的小院中梳洗了,便等着稍后软轿来接,因临走前还是要再向平溪公主告别的,于是带了惜晴,亲自来到平溪公主的闲居别院。 平溪公主拉着阿宴,说了好一会子话,又提起过些日子可要再来陪着本宫的话,阿宴自然是笑着应下。 从闲居别院出来后,正走着间,谁知道在那鹅卵石铺就的小□□上,恰好迎面走来一人,可不正是九皇子么。他今日穿着的衣袍是鸦青色杭绸素面的,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滚边,衬得他少年骤然抽条后的身形越发的挺拔修长,又带着几分难以忽视的清贵。 九皇子迎面走来,最后停在阿宴面前,与幼时一般的黑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阿宴。 惜晴见此,暗暗蹙眉。 阿宴强自镇定,上前笑着道:“阿宴拜见九皇子。” 惜晴忙也跟着,低头从后面拜了。 九皇子清冷的目光扫过那惜晴,忽然道:“适才我在二门碰见了敬国公府的三少爷顾松,他说有急事,要惜晴姑娘过去一下。” 啊? 惜晴微楞,只觉得此时透着诡异。 可是九皇子那不容置疑的目光投射过来,惜晴顿时打了一个冷战。 其实惜晴平日里也算是个从容的,可是怎奈这九皇子的目光实在是让人不敢应视,仿佛常年处在高位时那个居高临下的凛冽,让你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服从。 阿宴低头,咬了下唇,低声吩咐惜晴道:“你去吧。” 惜晴得令,不放心地看看阿宴,再看看九皇子,终于狠心出去了。 阿宴何曾是个傻的,自从前两天她遇到了九皇子,这事儿就透着古怪。虽则她根本不曾去想什么这位诡异的九皇子可能对她有男女之情,可是她也看出这九皇子显然是找她有事儿。 尽管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事儿。 此时,她低低地垂着优美的颈子,恭敬地问道:“九皇子,敢问您拦下阿宴,是有事儿吩咐吗?” 其实九皇子和阿宴交叉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可是因为少,他却几乎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每一次见到她的任何一个细节。 望着她弯下去的颈子,那段优美的弧度,和上一世隐约见到的何曾相似。 九皇子眸中浮现出烦躁。 他握了握拳头,松开,又收起。 曾经的他,出生尊贵,十三岁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容王,十九岁登上帝位,俯瞰天下。 他经历过沙场征战,也见识过宫廷政变,在位十三年,既施展得怀柔手段安抚人心,也使得出雷霆手腕镇压群臣。 可是他对付得了群臣,镇压得了边塞敌军,却从未对付过什么女人。 他上辈子,其实除了一个皇后和两位贵妃,其余妃嫔实在不多,便是有,也是一些他记不住名字的。 后来那个皇后一把匕首自缢于万福宫,因为他派兵攻打了皇后的母族北羌,使得北羌退守极北沙漠之地,也使得皇后的两个兄长一个侄子战死沙场。 两位贵妃,一个因错处被他罚入了冷宫,永世不得出来,另一个则是被他囚禁在天牢中,受尽了苦楚。 他曾经的那些女人,根本不用他哄,或者自己贴上来温言软语,或者被他雷霆手段吓得瘫作一团。 于是此时的九皇子,尽管他有两世经验,却依然有了一丝不确定和迷茫。 他该怎么让她抬起头,笑嘻嘻地对自己说话,牵着自己的手,温柔地喊他的名字? 就在九皇子陷入了迷茫中时,可怜的阿宴低头低得脖子要酸了,她艰难地抬起头,小心地看了眼九皇子。 到底有什么事儿啊?他不说,可也不能让她在这里傻站着啊。 就在这时候,九皇子的目光陡然落到了阿宴的手腕上,那纤细皓白的手腕上明晃晃地挂着个和田玉的手镯,赫然正是平溪公主的那一对。 于是顿时,九皇子仿佛陡然喝了一盏冰冷的隔夜茶,堵在心口,刺骨的难受。 他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不及多想,竟然伸手抓住那手腕,冷道:“到底是给你了?” 阿宴不及防备,忽然就被这九皇子把手腕抓个正着,虽说这九皇子到底年幼,可也是十三岁的少年郎了啊! 她羞愤地望着他,水润的眸中迸射出怒火:“放开,放开!九皇子你要干什么?” 说着这话时,她拼命挣扎,试图摆脱这九皇子,怎奈九皇子根本不放,不但不放,反而冷笑道:“你干嘛这么害怕?怕我弄坏你的镯子?放心好了,我不会的!” 阿宴脸色惨白,她是吓怕了,这么一刻,她忽然记起了上辈子这当皇帝的他曾干过的事儿! 她怎么就傻到只记得他待人的宽厚,却忘记了他一怒之下的血流成河呢! 她努力抑制住颤抖的唇:“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九皇子脸上神情稍稍缓和,他垂眸,凝视着那被自己攥住的细白手腕,那手腕那么纤细柔弱,被他这样握住,他都不敢用力,怕稍微一个不小心便将这手腕折断。 他深不见底的眸中涌起一点隐约的怜惜:“你觉得威远侯如何?” 阿宴细喘着,紧张地道:“他,他挺好啊……” 九皇子抬眸,凝视着她,又问:“你是不是想嫁给他?我要你说实话。” 这话问得,太直接了! 阿宴又惊又恼,又羞得不行,半响终于抑制住打颤的双腿,小声小声地说:“是有点……” 九皇子闻言,面上便阴晴不定,握着她手腕的大手犹如钳子一般,越握越紧,疼得阿宴脸色越发白了。 九皇子却忽然笑了下:“顾宴,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情景吗?” 第一次见到……阿宴脑袋迷糊一片,她只是觉得自己的手腕好疼好疼啊,疼得她满眼都是泪花儿。 九皇子却道:“你可真是傻,要多傻有多傻,自以为是的聪明,看在别人眼里却是傻得没救了!傻得把你一脸的谄媚都写到了脸上!” 阿宴羞愤地望着他,不敢置信地瞪大沁满泪水的眼睛。 谁知道九皇子还没说完呢,他冷哼一声,又继续道:“还有,你真是太笨了!笨到被一个花笺骗出来,又笨到自己把自己绊倒,最后——” 他抬眼望着阿宴,眉目间尽是清冷,说出的话却犹如刀子一般:“你笨到被尿憋了一整夜,连吭都笨到不敢吭一声!你说你如果憋死,别人会怎么说你呢?敬国公府的三姑娘因为笨到不知道说要撒尿,被尿憋死了?” 他这话一出,阿宴眸中的眼泪几乎都化成了怒火,直射向九皇子! 她拼命地挣扎着,忿恨地低喊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九皇子见她恼成这样,又低头间,恍然间那细白的手腕被自己握得都是红印,陡然一震,忙放开来。放开来后却见红印淤痕更是触目惊心,因为原本那手腕就是别样的纤细娇柔,如今更显得这淤痕的残忍。 他望着她哭得梨花带雨悲愤交加的样子,顿时有些呆呆的,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也是气愤,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阿宴想起他那羞辱人的话,简直是气得浑身发抖,她一气之下,竟然恼得顾不得其他,凭着本能,抬起手腕,狠狠地给了这九皇子一巴掌! “啪”的一声,好生清脆。 在阿宴看来是拼尽全力,在九皇子看来却是不疼不痒。 不过再怎么软绵绵的一个巴掌,那也是打在脸上啊。 还是打在当今九皇子的脸上,打在未来帝王的脸上。 打完之后,阿宴全部的恼恨都消失殆尽,她怔怔地望着九皇子如玉般的面容上那一个清晰发红的小小掌印,吓得猛然后退一步,花容失色,浑身轻颤。 她瘪瘪嘴,又哭了,这次是吓哭了。 “我,我真得不是故意的……”   ☆、第47章 九皇子的梦 她又哭了,这次是吓哭了。 “我,我真得不是故意的……” 九皇子带着那个掌印,神色晦暗地望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有风吹过,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我,我……” 她睁着湿润的眼睛,恐惧又委屈地望着他,好像那个被打的人是她。 良久,九皇子终于挫败地叹了口气,他挑眉,沙哑地开口道:“你别哭了,行不行?” 阿宴无措地望着他脸上的掌印,一时脑中想起了许多,譬如哥哥的前途,譬如她的未来,她瞪大泪眼,抽噎着道:“你,你一定不会放开我的……” 九皇子眸中颇有认命的神色,无奈地道:“我又不是阎王,为什么不放过你?” 阿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做的事儿:“可是我打你了,我打你了……”打了六年后就要登基为帝的人…… 就在这时候,有脚步声传来,阿宴脸色一变,她如今泪流满面,九皇子又被打了,如果被外人看到,定然是大大不妙的。 九皇子微蹙眉,忙一拉阿宴的手腕,将她扯到了路旁的花丛中。 阿宴觉得不对劲,忙要躲,可是九皇子却一手按住她,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少年略显粗糙的指腹带着火烫的触感贴在她的脸上,她顿时屏住喘息,一个字都不敢出。 花丛后极为局促,她和他就这么紧紧贴着,她已经是浑身僵在那里了。 而九皇子,喘息却渐渐急促粗重,有烧灼的气息在她耳边萦绕,她羞得耳根子都红了。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不见了,她的耳边只能听到那粗重的喘息,以及身后那环抱着自己的火热身体。 她闭上眼睛,拼命地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小孩子罢了,她不和他一般计较! 小小的花道上行经的只是四个侍女,仿佛是去给平溪公主送什么的。 待这几个人走过后,阿宴抬手,颤抖着碰触了下九皇子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示意他可以放开自己了。 九皇子怅然若失地离开了那温软细腻的地方。 阿宴挣扎着起身,低着头,看都不敢看九皇子一眼,抹抹眼泪,小声地道:“你若要生气,那就生我一个人的气吧,不要牵累我的哥哥。” 说完,她再也不敢看九皇子一眼,挣脱了九皇子,迈着小碎步逃开了。 *************************** 这一日,九皇子都没来得及和平溪公主告别,就自己匆匆地离开了平溪公主府,回到了宁王府中。 进了王府的时候,周围的侍卫见了九皇子脸颊上隐约的红印,倒像是被人打的,一个个都吓傻了,忙有人回禀了宁王妃。 宁王妃也是一惊,忙来到九皇子所在的聚天阁。 这些年,宁王一直戎守边疆,在外征战,轻易不得回的。宁王离开时,曾亲自把九皇子托付给宁王妃。 “本王这皇弟,乃本王同母所出,是自小跟随在本王身边的,王妃万万要好生照料,它日本王归来,定不忘王妃之恩。” 这是宁王临行之前的原话。 后来宁王到底是不放心这九皇子,在九皇子八-九岁的时候,就命人将他接到了边疆之地,竟然开始亲自教他武艺,教他领兵打仗。后来这九皇子倒是也不负宁王所望,几次出入边疆,十二岁亲自带兵,首战告捷,斩获北羌敌军近千人。 当今皇上原本对于这个放出去的九皇子都是可有可无的,谁让他子嗣众多,也未曾把谁放在心上过。不过自从知道了这些事迹后,他对于这个从小没见过几次的九皇子越来越重视,倒是时常召进宫去询问功课。 对于这样一个金尊玉贵的九皇子,宁王妃当然不敢怠慢。 照顾不好九皇子,她这个宁王妃从此后失去宁王的心——这是宁王妃胆战心惊体认到的事实。 现在宁王妃也顾不得仪态,匆匆忙忙来到了聚天阁,却被九皇子的侍卫拒之门外。 “启禀王妃,九皇子歇下了,请王妃赎罪。”侍卫长萧羽飞毕恭毕敬。 尽管他也非常纳闷九皇子的脸到底怎么了,不过他并不敢去好奇。 宁王妃拧眉,为难地望着那紧闭着大门的聚天阁。 这九皇子从八年前她嫁过来,就是个古怪的性子,她寻常都是很难亲近的。 如今他长大了,更是不容自己问上半句了。 宁王妃叹了口气,终于吩咐萧羽飞道:“萧大人,若是九皇子有何不适,万请告知,本宫——” 她原本想说本宫自会命人去请御医,可是话还没出口,就想起九皇子养在府中的现场有一位绝世名医,她就心灰意冷了。 宁王妃只好重新吩咐萧大人:“保护好九皇子,万万不能有半点差池。” 萧侍卫长恭敬地道:“是。” 待到送走了宁王妃,萧侍卫长忙进去向九皇子复命。 阁楼内,九皇子端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碧波荡漾的湖景,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极为出神。在窗外余光的阴影中,他那点红色掌印越发的凸显,看上去竟然是个修长的小手儿?女人的? 萧侍卫长越看越是胆战心惊。 就在这时候,九皇子忽然开口,用凉淡的语气道:“萧大人,前几日你拦下那位惜晴姑娘,是不是得罪了那位姑娘?” 萧侍卫长一听这话,苦不堪言:“启禀九皇子,属下当时以为这就是个普通姑娘,实在是不知道原来这是顾少爷府上的姑娘啊!” 顾松跟随九皇子去塞外依然是以陪皇子练武伴读去的,尽管立了战功,可是如今顾松还没正式封赏,因此萧侍卫长依然叫他顾少爷。 九皇子却挑眉,缓慢地转过头来,看不出什么神情的眸子望着萧侍卫长:“难道普通姑娘,你就该随便得罪吗?” 萧侍卫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噗通一声跪在那里:“属下,属下不该,属下知罪。” 但其实可怜的萧侍卫长真得不知道他应该知哪门子罪。 他不就是想盘问下,试图找出九皇子所说的潜伏在燕京城外的敌国奸细吗? 九皇子重新将目光移向窗外,却忽然道:“现在你得罪都已经得罪了,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萧侍卫长用他那每日练武只能记住武功招式的脑袋想了好久好久,最后终于道:“我去负荆请罪?” 九皇子凝视着碧波荡漾的湖水,望着那湖水旁的几株桃花儿。 桃花儿开得娇艳,白里透着米分儿,一如她气恼时的面颊。 九皇子心神微荡,收回目光,却是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手心里那温润滑腻的触感,带着少女特有的馨香,仿佛依然在。 他冷哼一声,忽然没好气地道:“你去负荆请罪,万一吓到对方呢?” 吓到对方? 萧侍卫长跪在那里,真是莫名所以,那他该怎么办呢? 他简直是想哭了。 整个宁王妃都知道九皇子性子最为清冷,做起事来手段也狠厉得紧,这是个万万不能得罪的主儿。 多年以来,别人都说他是傻人有傻福,能在九皇子身边当侍卫长当得风生水起。 可是如今,他却是傻得已经找不到北了。 他苦着脸,跪在那里:“求九皇子赐教,属下该怎么办?” 九皇子抬眸,凝视着那湖边桃花树,低哼道:“回去想,想不出来,就不要来见我。” 而这一日,九皇子闭门不见人,晚饭都是命侍女送到房中的。 据说九皇子房中灯一直亮着,到了很晚才熄灭。 又据说,第二日,为九皇子收拾床铺的侍女,猛然间发现了点异样,脸都红了。 而身着一身白衣,飘然坐在窗前,一直怔怔凝视着湖边那几株桃花的九皇子,忽然用清冷的语气道:“出去。” 待到侍女出去后,九皇子的目光缓缓落到了床铺上。 他想起了昨夜的梦。 他看到那个姑娘就站在桃花树下,背影婀娜,弱骨纤形。 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然后她就回眸一笑,百媚丛生。 她娇美如花,一点都不怕他。 他欣喜地上前,笑着说:阿宴,不要嫁给沈从嘉,他对你不好,他害了你。也不要嫁给威远侯,好不好? 阿宴低着头,不说话,却娇滴滴地用水漾的眸子睨着他。 他再也无法忍受,热血上涌,上前将纤细柔软的她抱了个满怀。 芳香满体,馨香扑鼻,他抱了满手的柔滑细腻,忍不住摩挲着那娇软的红唇儿,忍不住将那妩媚纤弱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 他开始狂乱地抱着她,试图亲吻她娇美的唇儿,啄吻她滑腻似酥的肌肤。 再后来,阿宴在他怀里乖顺的偎依。 有风吹过,有云雾弥漫。 似花非花,似雾非雾。 回忆起昨晚那个让人心神荡漾的梦,九皇子闭上双眸,如玉的面颊透着一丝红。 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辈子,阿宴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他是坚信,那个又傻又笨的阿宴,也只有跟着自己,才能不被人欺负了。 就在九皇子思索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听到外面有人禀报:“启禀九皇子,宁王来信了,西北大定,不日即将归京。”   ☆、第48章 封赏 阿宴回到敬国公府,是哥哥顾松接回去的。回到家里,她先把所有人都赶出去,捧着脸趴在锦被里狠狠地哭了一场。 想起九皇子对自己说得种种难听的话,她简直是羞耻得恨不得撞墙。再想起她打了九皇子的那一巴掌,她简直是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然后呢,想起九皇子把自己拉到花丛后,两个人紧紧靠着的情景,她,她—— 这如果传出去,她真得是清誉毁尽! 她恨恨地翻箱倒柜,把昔年哥哥顾松从九皇子那里得来的那块如来玉坠拿出来,气不打一出来,仍在了地上,用脚使劲地踩! 真是个自以为是的九皇子! 自己憋在房中无声地大哭了一场后,她总算是好受了许多。叹了口气,擦干了眼泪,打开了房门,去见自己母亲。 几日不回家,总有许多事要去面对,还要去见老祖宗的。 三太太见女儿回来后就躲进房中,倒是吓了一跳,问惜晴,竟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见她如今腿脚上依然不大好,更是心疼。 及到阿宴从房中出来,她赶紧过去嘘寒问暖,谁知道阿宴却对着她笑道:“母亲,我没事儿的,咱们赶紧过去老祖宗那边吧。” 三太太一愣,看着阿宴,确实跟个没事儿一般,当下她也就没多想,带着阿宴前往老祖宗院里。 现在满府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得了平溪公主的喜欢。 大少奶奶过来拉着她的手,一口一个三妹妹叫得那叫一个亲昵,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嫡亲的亲妹子呢。 四姑娘从旁一句话都不说,绷着个脸。 五姑娘冷哼一声,撇过脸去。 老祖宗从旁,眼尖地看到了阿宴手上的镯子,一张老脸上顿时凝重起来:“三姑娘手上的那镯子,可是平溪公主送的?” 阿宴抿唇笑着道:“是。” 老祖宗脸色顿时不太好:“真是不知羞的丫头,那可不是什么寻常玩意儿,就这,你也敢收!” 阿宴轻笑:“原也不敢,只是平溪公主偏要送,阿宴也不敢推辞,怕辜负了公主的一番美意。” 老祖宗抬头,脸色难看地扫了眼一旁的大太太,冷笑了声:“这敢情好,倒是省了我们的心。” 话其实说得很明白了,阿宴给自己找了一个婆家。 不过阿宴倒是没觉得羞耻,自己找一个也没什么不好。再说了平溪公主平素都是吃斋念佛,满燕京城里打着灯笼找,再找不到这么好的婆母了。 能够有福分嫁到这样的人家,阿宴没什么不自在的。 只盼着那个九皇子千万别将那天的事儿声张出去就是! 一旁的三太太自打知道平溪公主请了阿宴去小住,其实都已经打听得清楚了,如今阿宴被接过来,满面春光,手腕上又挂着那么一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镯子,她就猜到了什么。 现在她笑得都合不拢嘴,丝毫不在意老太太的讽刺,当下笑着说:“平溪公主素来有贤名的,便是当今圣上都曾亲口夸过。阿宴能得平溪公主赏识,并陪着她吃斋礼佛,这是阿宴三世修来的福分。” 三太太的话一出口,老太太倒是再也不好说什么了,当下却憋得烦闷,再看看一旁噘着嘴儿冷冰冰不高兴的四姑娘,更是一口气憋在那里,只好冷着脸道:“今日老身有些不适,你们先都出去吧,也不必伺候了!” 既然老太太不适,三太太和阿宴自然是满心欢喜地离开了。 谁知道没走出去,就听外面的仆妇禀报,说是二门上有宁王府来送信的,是有大喜事儿。 这下子,大太太原本冰着的脸顿时绽开了一朵花,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于是赶紧召来了那送信的,大太太亲自接见了,这么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宁王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传来,敬国公府一下子振奋了。 要知道他们家大姑娘嫁到宁王府去,这几年来就是一直守活寡啊,不但守活寡,还要照顾那个性子古怪的小皇子。 也因为这宁王不在京内,他们敬国公府想找找这宁王府撑个腰,那都是难上加难。 外面不知道的,都以为她们家出了一个王妃,不知道沾了多少光,可是只有自己知道,实在是没有沾到半分的好处。 若是有那么一点好处,竟然是被个庶出的三房沾了去呢! 不过现在可总算是好了,宁王回来了,宁王妃就有了主心骨,宁王妃有了主心骨,那以后敬国公府也有了依靠。 老太太原本是心情憋闷地躺在那里,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喜得不行,把这几个儿孙媳妇姑娘的都召来了,说是今晚要多加几个菜。 她又是个讲究的,是以亲口吩咐下去,要加什么什么的,点的每一样都是用材精贵的。 相较于老祖宗等的欢喜,阿宴心里也是高兴的。 如今宁王府中大喜,看那样子九皇子也不像真把那天自己打他的事儿放在心上。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改变。 如今宁王回来了,就是说明西北的羌国终于降了大昭。紧接着,太子就要坏事儿,宁王登基为帝。 宁王登基了,至少九皇子的前途就稳妥了,最不济也是一个受宠一世风光无比的荣王。 九皇子的前途稳妥了,自己的哥哥,那便将是扶青云而上了。 ******************** 宁王从边塞回到燕京城,这是皇上下的旨意。 最近边塞和羌国一直征战不断,羌国多次扰边,都是宁王在边塞带领将士铁血镇压。经过前几次的征战,羌国损兵折将,于是羌国七十二个部落联合议事,三天两夜的争论不休后,终于得出结论,向大昭国俯首称臣,并从此后再不扰边。 这个消息传来,燕京城内自然是欣喜一片,当今天子大喜,将宁王召回京内,同时开始论功行赏,封赏众将领。 九皇子因未成年,虽则也在边塞立了大功,可是到底不曾先行封王,是以皇上只赏赐了黄金千两,并夸赞了一番。至于宁王,则是食邑增加五千户——比起他属下的那些动辄封赏万户侯的将领来,这个封赏也是不疼不痒。 他的属下,大小封侯者众多,就连九皇子的伴读顾松,虽则不曾封侯,也封了一个正四品壮武将军的位置呢。 不过于九皇子和宁王而言,封侯封赏这都不会放在心上,五千户三千户,甚至不封什么,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今由于这次的羌国归降,龙颜大悦,把这四皇子和九皇子都大大夸赞了一番,直说朕有皇子十七个,唯独九皇子最像朕了。 这话一出,顿时有人脸都绿了。 其实九皇子和宁王如今的风光,自然早有人不自在了,坐在椅子上,都觉得烫屁股,浑身的不自在。 那个人就是当今太子。 当年他设法推波助澜,将这四皇子派到了边塞之地和穷凶极恶的羌人纠缠争斗,那是他当初下的一步好棋。 没想到时过境迁,这个当初让他洋洋得意的好棋竟然犹如翻转了他的局面。 作为一国太子,看着父皇夸赞其他不是太子的儿子,他心里能是什么滋味? 相比较太子的不安,九皇子却笑得胸有成竹,他知道自己和四皇兄的得意,将亲手推动太子殿下走向那个永世不得翻身的深渊。 一席庆功宴结束,九皇子随同宁王回宁王府去。 宁王一身云龙纹玄袍,刚强的铁面一丝不苟,目光凛冽桀骜,挺拔的身姿大步走进宁王府的大门。 前来迎接的宁王妃带领一众人等,恭敬地跪在那里。 对于数年不见的王妃,宁王并没多看一眼,只是淡淡地道:“王妃辛苦了。” 这话一出,宁王妃眼中的泪几乎要掉下来。 嫁过来八年,宁王戎守边塞七年,这七年的苦楚,谁能明了其中滋味。 她都二十四岁了,和她同龄的手帕之交,都是儿女成群了,她却孤零零地守在这宁王府中,看不到任何盼头,守着活寡。 如今总算是宁王回来了。 宁王妃抬眸,殷切地望向自己的夫君。 可是宁王这个人,或许是沙场的征战早已冷硬了他的心,他愣是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宁王妃,便金刀大马地迈步,进入了王府内。 九皇子面若冠玉,俊美绝伦,黑眸清冷的犹如千年寒玉一般,风姿卓绝,紧随在宁王之后步入了王府。 宁王妃在这么一刻,有几分尴尬和落寞,她难堪地咽下那种隐隐的耻辱感,忙带领众管家仆妇,紧随在九皇子之后迈入。 花厅内,宁王和九皇子各自占据一处。 宁王皱眉沉思了很久,忽然肃声道:“永湛,你现在十三岁了吧?” 尽管面前是自己最为敬重的皇兄,九皇子依然惜墨如金:“是。” 宁王目光深邃,皱眉道:“你也不小了,也该物色下了。” 九皇子闻言,神情微顿:“皇兄,至少等到明年吧。” 如今正是春夏交际,等到了今年深冬,会发生一件大事。这件事之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到时候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去对付那个让他焦躁得不知道该如何去使力的小东西。 宁王微皱眉。 或许是多年戎守边关的缘故,尽管宁王和九皇子五官极像,可是那五官在九皇子而言就是清冷的贵气和俊美,在宁王而言,却生生透着一股子粗犷和暴戾的味道。 他如今皱眉,不敢苟同地望着自己的弟弟:“你长大了,身边也该放个人。” 九皇子听到这话,若有所悟,知道这必然是皇兄已经知道了那早上的事儿,他眸中陡然浮现不悦,硬声道:“不必。” 宁王凝视着九皇子,却是忽然笑了下,那笑里带着一点包容和无奈,柔化了他冷硬的面容:“你也不必觉得难堪,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笑望着九皇子别过脸去,却敏锐地捕捉到九皇子耳根一点可疑的红痕,于是他之前萧杀的心情顿时变得好起来。 “永湛,这说明你长大了。当年皇兄也是差不多你这个年纪,当时皇兄房中收了几个。你必须明白,不经历这种事,就不算是真正的男人。” 九皇子闻言,清冷而固执地道:“皇兄,真得不必。” 宁王挑眉:“我是怕你憋坏。” 九皇子冷淡地扫了宁王一眼,面无表情地道:“皇兄,我觉得有这功夫,你还是操心下自己吧。” 说完这个,他起身。 其实本来他还有重要的公事要和皇兄谈的。 但是现在,算了,改天吧。   ☆、第49章 九皇子的婢女 三太太还未曾来得及细细追问阿宴关于平溪公主的事儿了,那边又忽然传来消息,说是顾松被封为正四品壮武将军了。 听到这个消息,三太太那自然是喜得都不敢相信。虽说之前就盘算着顾松跟随了九皇子去边疆,也是有了战功,总也该有点封赏,可这事儿一直悬着,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如今羌人降伏,宁王归京,天子龙心大悦,将有功之人封了个遍,于是顾松也封了个正四品将军! 虽说燕京城里扔下一块砖能够砸死三个官儿,可是那些官衔没落到自己家谁也眼馋。如今顾松说起来也不过二十郎当岁,刚过弱冠之年而已,就有了不小的这份功名。他这以后的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 三太太在那里又是念佛又是告慰逝去的亡夫,只觉得从此后腰杆儿都挺直了。 阿宴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是欢喜。上一辈子的哥哥靠着四妹妹的护庇,这才勉强得了一个皇商,不过也干得并不好,勉强度日罢了。当时那五妹妹真真是个哥哥贬到了尘埃里,那时候哪个能看得起三房的顾松啊。 不曾想,这一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正四品的将军。 阿宴喜不自胜,只觉得仿佛大夏日里吃了冰镇的西瓜一般,浑身说不出的畅快。 再看看府里吧,大少爷如今二十二岁了,之前吊儿郎当地做这做那,没一个成器的事儿,如今凡事儿也不做了,就窝在家里,等着来日要袭了敬国公的爵位。二少爷呢,如今二十一岁了,说是要从科举出身,可是一把年纪,也不过是混了一个举人,最后还是大老爷出去寻了一位故人,这才找了一个闲差派了出去。 如此一比,国公府里三位少爷,还就是自己的哥哥最是争气呢! 面对三房的欣喜,大少爷脸色不太好看,二少爷干笑了两声,反过来去恭维顾松了。 老祖宗闷头半响不说话,最后却是问起了宁王府中的事儿了。 于是管家这才道:“听说宁王这次归京,圣上大喜,赏了宁王五千户的食驿呢。” 老祖宗听了,总算眉眼间有了喜欢,而恰在此时,却有宁王府的管家过来,原来是宁王这次归京,因琐事繁忙,不及前来府中拜见,便命管家送来了各色礼品。 这一下子,原本脸上不好的大房诸人,面上总算也都有了喜色,想着宁王归来,又受到皇上那般器重,将来敬国公府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 “说到底,还是盼着咱家大姑娘能早日为宁王府开枝散叶哪!”老祖宗到底想得深远,趁着房里没外人,这么感叹了一句。 而接下来的数日里,因为宁王归来的缘故,敬国公府确实是水涨船高,往日不曾走动的侯门公府一个个都发了个请帖,也有邀请过府赏花赏草的,也有邀请同去城外踏青玩耍的。当然更有京中闲来无事的夫人媒婆,受了别家所托,前来说亲的。 如今敬国公府中现成的几位少爷姑娘还未曾婚配呢。大少爷是早早成亲了的,二少爷早已经定下门下省侍中家的二姑娘,这都是没法了的。 不过如今三房那个炙手可热的三少爷顾松,那是新封赏的正四品忠武将军哪,还有人传闻他身高八尺魁梧彪悍,英姿飒爽挺拔英俊,于是一时之间顾松成了燕京城不少人家的女婿人选。 老祖宗瞧着这情景,心中虽然不喜,不过说到底顾松已经弱冠之年,其实早该为他定一门婚事了。不过老祖宗挑剔,先后谈了几个人家,老祖宗不是嫌这就是嫌那。 三太太看在心里,便私下对阿宴说:“之前谈的那几家,我瞧着都是极好的姑娘,怎么老祖宗就愣是没一个中意的呢!” 阿宴冷笑一声,悄悄对自己母亲道:“依我看哪,就是因为极好,比二少爷定下的那门亲事还要好呢,老祖宗自然是不愿意。” 听到这话,三太太也是点头:“你说得极是。” 三太太想明白了这个,难免犯愁:“眼看着阿松也已经不小了,总不能因为这个耽误下来啊。虽说这两年我也在他房里放了两个人儿,可说到底他没娶亲呢,也不敢让他房里人有个身子,这么耽搁下去,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啊!” 听着母亲说这个,阿宴作为一个姑娘家倒是不好回话。其实这事儿也是她这个母亲糊涂,这种话哪里是普通姑娘家能听的啊! 不过既然听母亲讲了,阿宴难免劝道:“母亲莫急,再过一两年吧,兴许就有更好的呢。” 三太太想了想,也明白了:“嗯,也只能如此了。” 阿宴其实想的是,若九皇子发达,自己哥哥自然是水涨船高,到时候还愁没好的吗?说不得到时候来个直接赐婚呢,也省得受老太太的摆弄了! 阿宴笑盈盈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心里想着,再说了,说不得过些日子,自己身份也就不一样了呢。 ************************************** 这一晚,九皇子和宁王在书房谈了一番朝中的局势,他回到了自己的聚天阁,刚一上楼,便觉得气息不对。 再看过去时,只见自己那张床上,坐着一个姑娘家,香肩半露,两眸含春,娇媚地望着自己。 见到自己出现,她忙羞涩地低着头,过来柔声道:“九皇子,婢女红枝,今日个由婢女伺候九皇子。” 九皇子微蹙了下眉,盯着那婢女,淡淡地问:“谁命你来的?” 那叫红枝的婢女咬着唇,笑得羞涩:“王妃娘娘说,九皇子身边一直没有伺候的,所以……” 九皇子冷笑,凉淡地道:“真个荒唐。” 他声音极低,又暗哑,以至于那婢女并没听清,只是怔怔地望着九皇子。 黑暗中,九皇子扫了这婢女一眼,倒是觉得她低头含羞的模样有几分像一个人。 他心情忽然大好,笑道:“你奉命前来伺候,那是要怎么伺候?” 红枝闻言,眼前一亮,柔媚的眸子勾着眼前这风姿卓绝的少年:“九皇子,您要婢子怎么伺候,婢子就怎么伺候。” 九皇子点头,道:“好,你去楼下,取来笔墨纸砚,为我磨墨,没有我的吩咐,你不能停,给我一直磨。” 红枝不敢相信地望着九皇子:“九皇子?” 九皇子的好心情和耐心此时已经耗尽,眸中寒凉,俊美的五官忽然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周围的气温仿佛陡然间降低:“怎么,你不听话?” 红枝吓得浑身一抖,忙跪在那里:“是,是,是,红枝听令!” 说完,犹如逃命一般,哆嗦着双腿,连滚带爬去了楼下磨墨了。 待这个婢女离开后,九皇子轻轻敲了几下窗棂,于是便听到一阵风声,然后一个身穿黑衣的挺拔男子就跪在了九皇子面前。 黑暗中,九皇子棱角分明的脸俊美得犹如鬼魅一般,黑眸散发出锐利的冷意,削薄轻抿的唇挽起嘲讽的笑意。 “什么时候,我房中的事儿竟然能传的到处都是了?” 九皇子自然是明白,那一日侍女为他整理床铺,看到了床上的痕迹,于是这个事儿不但皇兄知道了,就连皇嫂也知道了,如今更是自作主张敢在他房中塞人了? 他是不介意自己没事梦个遗就被传得人尽皆知,可是却绝对不容许卧榻之外有人酣睡! 上一世的他,曾是九五至尊,因忙于政务,后宫之事,他轻易不曾插手。一直以为不过是妇人之争,无伤大雅。 可是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心中曾经的那抹倩影,在后宅骨瘦如柴地黯然逝去,追查之下,其真相却是触目惊心! 从那一刻开始,后宫之中,再也不能有任何龌龊之事。 他手中御笔变身夺命屠刀,红色朱批,不知道批去了多少人的性命。 就连他后宫之中唯有的两位妃子都没能幸免。 至于这一世嘛,防微杜渐,他这位皇嫂,别想染指他的事情半分。 此时此刻,跪伏在那里的黑衣男子也是察觉到了九皇子冰冷的怒意,带着森寒嗜血的暴戾。 黑衣男子微惊,他向来知道自己跟随的小小年纪九皇子喜怒不形于色,可是从来不知道一向面无表情的他竟然有这般被惹怒的时候。 当下恭敬地道:“启禀九皇子,属下定会查清此事。” 于是当天夜里,宁王府里凭空少了七名婢女,三个仆妇,一个园丁。 至于她们怎么消失的,谁也不知道。 那天夜里,一个叫红枝的娇美女子在聚天阁里磨了一夜的墨,磨到最后手都发抖了。 她以为自己受尽了委屈,当晚哭着回到了平日居住的后插房。 可是正哭着,嬷嬷面无表情地道:“你倒是个命大的。”   ☆、第50章 婚事 第二日,九皇子忽然邀请威远侯来府中游玩。 威远侯这几天心情烦闷,因为佳人离去后,他每日都是魂不守舍的。他有心催母亲快些为自己定下那阿宴姑娘,可是面皮薄,又不好意思开口。 这事儿,平溪公主倒是不急,如今阿宴的哥哥才封了个正四品的将军,不知道有多少上前要巴结呢,听说上门求娶敬国公府的人家倒是颇有几家。 依平溪公主的身份,自然是看不上一个正四品将军的。不过她这个时候匆忙过去提亲,倒是不免落人口舌,当下是打算过一些时候,这正四品的风头渐渐过去,她再找人前去提亲的。 不过这个打算,暂时没和儿子威远侯提及。 威远侯来到九皇子府中后,先是拜见了宁王殿下。宁王殿下看着这个表弟,颇觉得满意,只吩咐九皇子要好生招待这表弟,又提起改日定要去拜见姑母的话。 一番客套后,威远侯总算是拜别了宁王,小声地对九皇子道:“四皇兄怕是打仗打多了,总觉得他说话都带着杀气。” 九皇子挑眉,淡淡地道:“我倒是不曾觉得。” 威远侯有些后怕:“到底是亲兄弟,你自然是不怕,我却是看到他就觉得他一股煞气。” 九皇子淡笑:“你想多了,走,我在聚天阁中藏了好酒,你一定要尝尝。” 威远侯顿时来了兴致:“我最爱你那聚天阁,坐在阁楼之中,赏着这一池的湖光,品上一壶美酒,实在是惬意!” 九皇子笑得晦暗不明:“你喜欢就好。” 到了聚天阁,却有一个女子,穿着翠绿烟纱散花裙,生得米分腮红润,眼波流转,正侯在那里,见九皇子偕同威远侯来了,便一个深福:“红枝在此,伺候殿下和侯爷,为殿下侯爷斟酒。” 威远侯只瞧了那女子一眼,便没在意,却是随口问九皇子:“你小小年纪,倒是艳福不浅。” 九皇子但笑不语。 当下两个人坐在窗前,一个梨花木小几上摆了美酒瓜果,一边对饮,一边闲聊。 威远侯酒过三盏,就情不自禁地说起了那敬国公府的三姑娘。 “九弟,你到底年纪小,自然是不懂的。有一句话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如今几日看不到那阿宴姑娘,我这心里——” 年轻的威远侯打了一个酒嗝,捂着心口那里,痛苦地道;“我好想她啊,我做梦都梦到她娇美的样子,我梦到她对我笑呢!” 九皇子听到这话,却是想起自己做的那个让人脸红心跳的梦,再盯着眼前的威远侯,眸中陡然射出凌厉的寒芒,不过他强自压下,不动声色地笑了下,握着酒杯的修长指骨泛白:“是吗?你都梦到什么了?” 威远侯醉酒后的脸红红的,他结结巴巴地道:“不能对你说……” 九皇子眸中越发冰冷,垂眸淡扫了下身后的红枝,却是道:“奉安兄,刚才皇兄忽然找我,说是有事儿相商,我先过去下,很快就会回来。” 威远侯一边喝酒,一边醉醺醺地道:“好,你快去快回……” 九皇子点头,示意身后红枝,然后下楼离去。 说是快去快回,九皇子过了很久才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威远侯已经的醉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床上,他抱着婢女红枝,两个人身上都是光着的。 这事儿很快就传到了宁王和宁王妃耳中。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当晚宁王妃就命人收拾东西,将这位婢女连同她的死契等一并送到了平溪公主府中。 要说起来,不就是威远侯在宁王妃醉酒,顺手睡了宁王府中的一个婢女嘛。这在王府侯门,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不过因为那个婢女到底是宁王府里送来的,倒是不好随手扔掉,虽说不好直接做个姨娘,可好歹也是个通房吧。偏生这当了通房的红枝是个命好的,过了一两个月,便诊出有了身孕。 这若是一般人家,说到底威远侯夫人还没进门呢,通房竟然先有了身孕,总是不好看,或许就不会留下了。 可是平溪公主却是个慈善礼佛的,她却干不出这种事儿,没奈何,把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骂了几句,这通房肚子里的孩子就这么留下了。 那一日,顾松恰好来宁王府中,九皇子就状若无意地说起了这事儿。顾松当时听了就皱眉了。 九皇子一本正经地道:“不曾想,威远侯竟然是个多情种子。” 顾松后来就没怎么说话,回去后给妹妹把这事儿说了说。 “要说起来,威远侯虽然不错,可是这还没定亲呢,屋里人先有了,总是膈应人。” 顾松如今再也不是昔日在敬国公府仰人鼻息的懵懂少年了,他也是正四品的将军。官虽然不大,可是却不忍心妹妹受什么委屈。 哪怕低嫁了去,也该扬眉吐气地嫁。这平溪公主府上虽好,可是若妹妹过去,却是高攀了人家,难免低声下气。 其实阿宴听了,倒是觉得没什么。谁也没把那威远侯当成一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人家位高权重,放一两个人在房里,那就放呗,只要她是以侯夫人的身份进了府,一两个通房姨娘,那还不是捏在她手里。 在她眼里,威远侯和之前打算嫁的沈从嘉,实在没什么区别,都是给她提供一个富贵悠闲后宅又有些身份地位的男人罢了。当下她一笑,淡淡地道:“有什么大不了,这些公孙王侯,不都是这般么?” 顾松虽然不喜,可是看阿宴这么说,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为难地道:“既如此,我便再去打听下这威远侯素日为人吧。” 谁知道顾松这一打听,却打听到威远侯某一日去茶楼,不知道怎么又把一个茶楼说书的女先儿给要了,谁知道那女先儿要死要活的,于是不得已,又领回家了。 顾松听到这个,简直是呆了!心想怎么有这种不知检点的人! 他跑回家,怒气冲冲地道:“妹子,这威远侯便是再有滔天的权势,以后也和咱无关!” 阿宴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愣了,为难地望着手上那镯子,叹了口气。 心道虽则我阿宴其实并不在乎,可是有个如此不只自制的夫婿,未免也太过丢人了吧? 没奈何,她遣了人,以自己母亲的名义,给平溪公主送了谢礼,又顺便把这一对镯子给送回去了。 平溪公主收到那对镯子,脸色黯淡了一会儿,终于没奈何地指着自己的儿子:“你这个逆子啊!” 威远侯望着自己的两个房里人,他也觉得很莫名其妙和委屈。他以前不轻易喝醉酒的,怎么最近连着两次喝醉酒,偏生酒后都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女人呢! 也幸好,这事儿都是双方心照不宣的,也没对外人提及,既然人家姑娘不爱自家这傻小子做的事儿,也只能罢了。 恰在此时,偏生有荣国公府的次女,恰好嫁龄,这荣国公府对威远侯倒是颇有意,平溪公主没奈何,便着了人前去提亲,这婚事就很快定下来了。 阿宴听到这个消息,倒是也没什么想法。 罢了,就是一个不错的男人而已,错过就错过吧。虽说这平溪公主实在是个慈眉善目的,可是实在是架不住这威远侯是个管不住自己的。 只要这一世哥哥好好的,如今她在外面和阿芒表哥的茶叶生意又做得风生水起,将来日子总是会好的。原也不必非要去攀附这等人家的。 阿宴倒是想得开,可是三太太却愁,如今阿宴也是二八妙龄的待嫁姑娘了。其实一般像他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到了十三四岁就开始谈婚事了,一般早早地定下来,或者过了及笄之后的十五六嫁出去,或者舍不得,那就多留几年,留到十七八岁撒手嫁出去。 可无论十五六还是十七八嫁人,那都是早早地定下了人家,心里都有谱了,哪里像她家阿宴呢,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婚事竟然连个影都没有,脸色物色了两个,还没谈呢,就这么黄了。 阿宴于是就劝起了三太太:“这个原本也不急,急也急不来,若是匆忙选一个嫁了,一个选不好,还不知道以后什么日子呢。譬如这威远侯吧,之前我也美滋滋的,想着当个侯夫人真个好。可是母亲你看,这八字没一撇呢,人家先大张旗鼓地在屋里放了两个人儿,这还是外面都听说的,那不听说的还不知道藏了多少呢?我若真个嫁过去,也是堵心,憋屈的过那一辈子,还不如不嫁呢。” 一时想着上辈子的威远侯,还真不记得他曾经在成亲之前就开始充塞后院了。要说起来啊,威远侯这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怎么竟然是这么一个人啊!实在是看不出来。 三太太叹气;“阿宴你不知道,如今大房里都开始替四姑娘操心婚事了,人家比你还小三岁呢!” 啊? 阿宴眨眨眼睛;“四妹妹的婚事?” 三太太愁眉苦脸:“可不是么!这不是如今宁王回来了吗,还特意派了送了些孝敬的礼品来家里,我听说啊,这宁王如今在府里身边也没其他人,就咱家大姑娘一个。大姑娘倒是和宁王处得不错呢,老祖宗见了,就说早些年看那九皇子,可真是一个好的,说是盼着把四姑娘说给九皇子呢。” 阿宴闻言,顿时神色凝重起来:“竟然这么快就说了?” 她记得上一世,九皇子和四姑娘的事儿那是九皇子当了容王后的事儿了。当时四姑娘是一心要嫁给容王殿下的,成为了皇后的大姑娘也不止一次像皇上进言提过此事儿,无奈这事儿都那么被压了下来。 及到了后来,大约是四姑娘及笄的时候吧,皇后小产了,差点把命都搭进去,后来她趁着这个机会向皇上再次请求赐婚,皇上怜惜她,才没拒绝。 只可惜的是,后来羌国撕毁昔日归降文书,边关再起战端,九皇子带兵亲临西北征战,就在战场上遭遇了羌国的曼陀公主,被那曼陀公主一见钟情,扬言非君不嫁。 当时羌国被九皇子的兵马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于是派了使者前来,说是缔结姻缘之好,从此再不进犯边界。 其实那时候阿宴早已经嫁给了沈从嘉,很多事儿都是听沈从嘉说的。沈从嘉说,如果当时皇上拒绝,那这一场仗还要继续打,可是羌国都是游牧民族,时不时地骚扰边境,你打他们就跑,大昭国也消耗不起。 这皇上听到这个,干脆就下旨让九皇子娶了那位曼陀公主为正妃,至于先前答应的四姑娘,就成了侧妃。 阿宴如今听着母亲这么说,不由恍然,想着原来这四姑娘上辈子从十三岁起,就由大房谋划着要嫁给九皇子呢。 也难为她,筹谋了那么多年,最后竟然成了。 其实也是这敬国公府运气好,大姑娘嫁给宁王,当了皇后,结果守了活寡,不过人家到底是给这四姑娘的贵妃位置铺了路呢。 阿宴想着这一切,唇边泛起笑来。 如果这一次依然是四姑娘嫁给九皇子,自己还不是被她压下一头 这可怎么办呢?   ☆、第51章 阿宴的小心思 阿宴觉得她必须破坏四姑娘和九皇子的婚事。 那个九皇子不是当时娶了曼陀公主吗,听说那曼陀公主可是个烈性子,如果曼陀公主先嫁给了九皇子,哪里还有这四姑娘什么事儿啊! 再说了,或者九皇子你就娶那位洛南士族陈家的姑娘呗,何必非要娶四姑娘呢? 阿宴存了这个坏心思,就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了。 可是她一个深闺女子,能有什么办法,想来想去还是找来了自己哥哥顾松商量。 这事儿得撇开母亲,可不能让她知道,不然没得把她吓坏了。 阿宴拉过哥哥来,如此这般一说,饶是顾松向来是个莽撞的,也是吓了一跳。 “阿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顾松皱着眉头,一向散漫的眸子里带着思索。 阿宴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奉上:“哥哥,这些年你也看到了,咱们府里啊,大房恨不得把咱们踩到脚底下。这眼下好歹你有了点出息,别人才不敢怎么踩我们,可若是人家一旦得势,咱们还不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对于这个不爱读书的哥哥,阿宴把话说得通俗又明白:“虽说有句话叫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哥哥你要知道,人家要荣的时候,可未必想着咱们啊!这四姑娘往日怎么对我,你也是知道的,若是她嫁给九皇子,你说她会在九皇子那里吹什么枕头风?” 顾松拧眉,却是道:“九皇子未必是那种人。” 阿宴见这哥哥竟然是个不透气的,便干脆鼻子一皱,小嘴儿一撅,来个蛮不讲理的:“我不管!反正这四姑娘打小儿就争强好胜,她是什么都和比我,什么都想踩着我,处处要害我!我就是不想让她嫁九皇子!她嫁了九皇子我就不开心!” 顾松见妹妹泫然欲泣的模样,顿时大不忍心,忙哄道:“妹妹可别哭,我觉得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哥哥并不是不答应你,而是这事咱也轻易插不上嘴,是想着该怎么办才好!” 阿宴见此,顿时转悲为喜:“这个好办,你如今也时常出入宁王府,没事在九皇子面前说说四姑娘的不是就是了!” 听到这话,顾松皱眉道:“你说得倒是有理,不过这话总不好直接说,不然也太过突兀了。左右这事儿八字没一撇呢,我先去九皇子那里,探探口风,看看他的意思再说?” 阿宴点头:“哥哥说得有理。” 顾松说着就要离开前去宁王府中,阿宴望着哥哥高大挺拔的背影,知道他是一个正直的汉子,未必干得来这毁人姻缘背后说人坏话的勾当,当下便又叫住他,凝视着他:“哥哥,你是万万要记住,可不能让九皇子娶了四姑娘,一定不能。” 顾松闻言一愣,他倒是少见阿宴用这么郑重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如今阿宴的样子,倒是让他想起十岁那个时候的阿宴,那个明明是个小人儿,却总是一副小大人样的阿宴。 他心里微软,叹了口气,心疼地望着阿宴道:“阿宴,是哥哥的不是。你小小年纪,为咱们三房操心,我这个当哥哥的却不知道为你操心。放心,这次的事儿,我就算是豁出去这张脸,也不会让四姑娘嫁给九皇子的。” 阿宴见了,总算放心,对着哥哥笑了下:“快点去吧。” ********************** 却说顾松来到了九皇子府中,先通禀过了,门房知道他是新晋的四品将军,又知道他素日和府中九皇子是相熟的,也没阻拦,就让他进来了。 原来九皇子在府中的住所是听风苑,不过他并不喜欢长住听风苑,倒是在湖边建了一个聚天阁,分上下三层楼,下面是书房,上面是卧室,最上层平日闲置,偶尔上去登高望远或者赏湖喝酒练武。 顾松蹬蹬蹬的金刀大马直接来到了聚天阁,通禀过后,拜见了九皇子。 九皇子当时正在临风喝茶,旁边放着砧椎和罗枢密等物,一个茶娘正坐在一个炭炉前烤茶。 顾松以前不懂,后来跟着九皇子久了,这才知道,这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喝茶方式,就是把上等的茶碾碎成末,然后放在瓷瓶中煮水,待煮好之后,进行点茶。 九皇子喝茶不喜欢用瓷器,说瓷器太过脆弱,也不喜欢用紫砂,说紫砂有一股土熏味,他竟然是用金碗来喝茶。 上等御制的金碗,纹龙刻凤的,里面是点好的白色茶汤,他用那修长优雅骨节分明的大手捏在手中,轻轻地品着茶汤。 见到顾松来了,便淡淡地命道:“顾松,坐。” 到底是陪了九皇子这么多年的,九皇子让他坐,他也就坐了。 坐下后,顾松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正想着该怎么婉转地提起这个事儿,那边九皇子却忽然挑眉道:“顾松今日过来,有事儿吧?” 顾松嘿嘿一笑,便道:“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是闲来无聊,向九皇子讨一杯茶水来喝。” 九皇子点头,淡笑:“我知道你喝不来这茶汤,不过今日既然来了,便陪我喝一盏吧。” 没奈何,顾松只好陪喝,此时茶娘见了,便为他点了一碗茶,那白色的茶汤在金色的茶碗里幻化出瑰丽的景象,犹如山川一般,隐约浮现。 一碗茶汤点好了,茶娘双手奉上,递到了顾松面前。 顾松忙接过,小心地品着,其实是品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这白乎乎的玩意儿苦兮兮的。 喝了这么一盏茶,顾松觉得自在了些,正打算开口呢,这边九皇子却忽然道:“府上三姑娘这几日脚上可大好了?” 顾松笑,忙道:“难为九皇子还记挂着,已经好了。” 说完这个,他瞅了瞅九皇子,却是叹了口气,故意道:“要说起来,我妹妹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寻觅个人家了!可是如今想了那么两处,没想到竟然都不成,全都是不靠谱的!” 九皇子淡笑,垂眸品茶:“三姑娘品貌端正,将来必得良婿。” 顾松继续叹气:“我这边愁着我妹妹的婚事呢,谁知道我们大房已经开始想着我家四妹妹的婚事了呢!” 九皇子挑眉:“哦?” 顾松觑了下九皇子,故意道:“可不是嘛!怎么,九皇子你不知道?” 九皇子淡道:“我为什么该知道?” 顾松笑:“我是听说,府里如今是有意九皇子呢?” 这话一出,他就见九皇子抬眸,凉淡的眸子散发出一点冷意:“这话可不能乱讲,免得毁了府上姑娘的清誉。” 顾松一怔,从旁打量着九皇子,最后终于嘿嘿笑道:“九皇子啊,要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考虑了!其实我家四妹妹人真是不错,若真是成了,也是亲上加亲的事儿呢!” 九皇子挑眉,神色晦暗不明:“顾松,你说得没错,改明日我便问问皇嫂。” 顾松听此,忙道:“别别别,九皇子啊,你这到底是啥意思,莫非还这对咱府上的四姑娘有意?” 九皇子唇边泛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我是对府上姑娘有意。” 顾松顿时把脸耷拉下来了:“九皇子,你这年纪还小,还是考虑考虑再说吧。” 他本来打算来个以退为进,看看九皇子的意思,不曾想这么一试探,这九皇子还真有那个意思!这可怎么办呢?他不过是个四品将军,该怎么来完成妹妹的嘱咐,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去阻扰九皇子的婚事啊! 再说了,这九皇子的婚事也不是他阻挠了就能管用的啊! 九皇子抬眸,探究地望向顾松,眸中深邃清冷:“顾松,你且老实说来,好好的跑过来问起我的婚事,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顾松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一愣,忙嘿嘿笑了:“我就随口一问而已,还能是谁让我来的?” 九皇子收回目光,脑中却是回想起那个娇滴滴的姑娘,胸臆间就那么一荡,是她特意来问的? 他微怔,有那么一刻的失神。 如果真是她特意来问的,是不是说明她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在意? 九皇子低头拧眉,望着杯中逐渐凉却的茶汤,心里却是渐起波澜。 他将唇抿成一条直线,良久后,忽然绽开一点笑意,抬眸望着顾松,淡淡地道:“明日我要去永旺茶楼品茶。” 顾松听得云里雾里:“永旺茶楼?那是我妹子出资开的茶楼呢!” 九皇子:“嗯。” 顾松越发不明白了,良久他终于蹦出一句:“也好,就当照顾我妹子的生意吧!” 当日顾松回到府中,赶紧把一切告诉了自己的妹妹阿宴。 阿宴听到九皇子竟然真得心仪四姑娘,顿时傻在那里了。 这可怎么办呢,费尽心机,最后抵不过四姑娘是人家心头所好啊! 阿宴拧紧了眉头,酸涩地想起,上一世的四姑娘,那叫一个风光啊,那可是皇贵妃呢! 当日九皇子后宫中一共就一个皇后,一个贵妃,一个珍妃。皇后那是蛮夷之地来的公主,平日里不管后宫事务的,于是作为皇贵妃的四姑娘,那可是在后宫里一手遮天啊! 这样的皇贵妃,必然是当年极受九皇子喜欢的,所以才那么将她宠溺。 想着当日四姑娘是怎么踩着自己,将自己踩到尘埃里的,若是这一世依然是同样的结局,那真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啊! 阿宴娇哼一声,才不要呢! 她是怎么也不要让四姑娘再一次有机会踩着自己,踩着自己的哥哥,也踩着三房。 深吸一口气,她打起精神,继续追问自己哥哥关于和九皇子谈话的细节。 顾松回想一番,却是道:“他其实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问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我是谁让他问的,还说他明日要去永旺茶楼品茶。” 啊? 阿宴顿时忍不住心口一缩一缩的,捂住樱桃小口,震惊的瞪大了水漾的眸子,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九皇子为什么要问这个,难道他猜到了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说去永旺茶楼喝茶? 阿宴蹙着好看的眉尖儿,低头想了半响,终于赶跑了自己的哥哥。 她赶紧唤来惜晴,将这件事说了一番。 惜晴低着头想了想,望向阿宴的眸中充满了深思,她考虑了下措辞,最后终于道:“我怎么觉得,其实九皇子已经猜出来是姑娘让三少爷去问的。他也知道永旺酒楼是姑娘的,如今说去永旺酒楼喝茶,这意思……” 接下来的话,惜晴有点难以启齿。毕竟作为一个国公府里一等一的大丫头,却去撺掇自家姑娘这种事儿,总是不好,这若被人知道,姑娘清誉尽毁也就罢了,她怕是连小命都要丢了。 阿宴自然是明白了惜晴的意思,她紧拧着眉头,却是想起了那一日九皇子将她拦在路中的事儿。 这九皇子,看着挺清贵的一个人儿,可是谁知道那力气竟然这般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让自己愣是挣脱不得半分。后来呢,他更是把自己拉到了花丛后…… 想起那日自己竟然和他紧贴着,阿宴心口忽然涌起一股烦躁的热意,整个人都变得不自在起来了! 惜晴从旁看着阿宴,只觉得那雪莹的脸颊犹如涂抹了一层上等胭脂般,散发着红晕,她微怔,不由道:“姑娘……这九皇子……” 阿宴蹙眉:“罢了,明日去看看再说吧!” 惜晴此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隐隐觉得自己和姑娘的行径其实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其实她应该劝阻的,不该让姑娘这样去见九皇子的,可是她又没法说什么。 毕竟从很早开始,姑娘应该就已经非常明白地知道,在这敬国公府里,三房就如同一根杂草。 尽管如今三少爷也长出息了,可是诸事依然不可能尽如意。 姑娘很小就开始做着一般公府姑娘绝对不敢做的事儿,只为了给三房拼一个大好的前途。 待到惜晴出去后,阿宴一个人在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良久后,她忽然翻箱倒柜,总算找出了昔日九皇子送的那个如来玉佩。 她望着那泛着一点紫色的润泽美玉,端详了很久后,终于忍不住抬手轻轻摩挲了一番。 这一晚,阿宴一个人捏着那玉佩坐到了很晚。 一直到了二更时分,阿宴忽然召唤惜晴,吩咐道:“准备下吧,明日我设法出府一趟,去永旺茶楼。” 说完这个,她脸微红了下,不过幸好天色暗,屋子里蜡烛摇曳,惜晴估计也看不出来。 惜晴抿唇,凝重地道:“姑娘,我明白的。” ******************** 第二日一早,阿宴一早就偷偷地出门了。幸好如今老祖宗那边正高兴着,大少奶奶也一心操持着想把四姑娘的婚事落定了,家里也管得松。二门上又是塞了银子的,见是三房里的丫头要出去,也就没细问。 出了敬国公府后,阿宴就在街口等着马车。因为阿宴是临时决定出门的,又出来得早,这马车一时半刻还没到呢。 过了半响,才见那马车来了,赶车的依然是之前的那个,惜晴忙扶着阿宴上了车。 车夫驾轻就熟的,知道这是姑娘要去永旺酒楼见掌柜的,当下也没再问,直接驱车前往永旺茶楼。 到了永旺茶楼,阿宴带着帷笠,直接进了后院,却是召见了大掌柜。 大掌柜一早就知道姑娘要过来了,忙将后院闲杂人等遣到了别处,拜见了姑娘,先是奉上了最近这一段时候的账本,请姑娘过目。 阿宴只略看了一看,便放在那里,笑道:“韩掌柜的账,阿宴自然是相信的。” 这边大掌柜笑呵呵着,又说起来如今店里的买卖。这个茶楼生意开了几年,如今已经是俨然燕京城里最大的茶楼了,现在姑娘提议在南方种植的茶庄眼看着也能产茶了,到时候这买卖可不更是蒸蒸日上了么。 阿宴带着笑,听着大掌柜说起这个,待听他提起表哥时,不由问道:“阿芒表哥有些时候没来燕京了呢。” 大掌柜闻言一顿,不过随即便笑呵呵地道:“表少爷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说是也要说亲了,最近这才耽搁了。” 说亲? 阿宴不由蹙眉,想着怎么如今仿佛人人都是到了说亲的时候呢?不过想想也是,阿芒表哥比自己哥哥都大上两岁呢,如今也有二十二了吧,早该定亲的年纪了,只怕是这些年一直东奔西跑才耽误了呢。 大掌柜见阿宴沉思,从旁又笑着道:“不过前几日表少爷来信了,说是近日会来燕京一趟呢。” 阿宴听到这个,眸中露出欣喜,道:“如此甚好。我哥哥前些日子也念叨起表哥呢,他若知道了表哥要来燕京,一定很是高兴。” 这边和大掌柜聊了一会儿,阿宴便试探着问道:“大掌柜可知道今日茶楼里有什么贵客没有?” 大掌柜听闻这个,略一沉思,便笑了:“若说起贵客,今日倒是有一位,从早间就来了,一直在那里品茶,不曾离开呢。” 阿宴听着,心间猛然一动,不过还是克制住心中别样的躁动,淡笑一下,缓缓地问:“是哪位贵客?” 大掌柜依然笑:“要说起来,这位贵客倒是和府上三少爷极为熟稔,正是宁王府的九皇子呢。” 听到这话,阿宴原本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有落地的感觉。 当下她笑着道:“既如此,一定要招待过九皇子。” 大掌柜闻言,自然是连连点头。 待到大掌柜离开,房中只留下阿宴,没事儿看看往来的账目,以及南方茶庄庄主的来信,里面详细汇报了最近这些时候茶树的长势等情景。 一旁的惜晴悄无声息地进屋了,小声地对阿宴道:“姑娘,打听清楚了,说是九皇子如今在天子三号的包厢里品茶呢,身边也没带什么人,只有一个侍卫。” 惜晴皱了下眉:“怕就是那日的什么萧大人呢!” 这可真是一个没眼色的人,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能跟在九皇子身边伺候! 阿宴站起身,眉尖儿渐渐蹙着,就连细白的小牙都紧咬着两唇,几乎把米分唇都要咬出痕迹来了。 她纠结着,来回踱步半响,最后终于,她的手捏起腰间的玉佩,摩挲了半响。 这个事儿,是成还是败,总是要赌一把。 良久后,阿宴终于下定决心,吩咐惜晴道:“你想个办法,把我在茶楼后院的消息递到九皇子那里。” 阿宴面颊绯红,不过依然硬着头皮继续吩咐道:“至于后续如何,你就不必管了。” 惜晴顿时皱紧了眉头。 其实她跟着姑娘来茶庄,便已猜到姑娘的心思,可是事情真到了这一步,依然有些忐忑的。这事儿,若是传闻出去,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的。 她怔怔望着姑娘,却见姑娘水漾一般的眸子里,有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然。 惜晴微愣,良久后终于点头:“好,姑娘放心,惜晴一定想办法。” ****************************************** 说是想办法,可是到底该怎么想办法呢? 惜晴的小聪明全都是局限于一个后院之中,虽说这几年也时常来往茶庄这边以帮助姑娘传递消息,可是她是真没有跑过去私相授予的经验。 她趁着别人不注意,来到了茶楼的三层,其间有伙计看到了她,不过倒是觉得眼熟,知道她是大掌柜那边的贵客,于是也没有阻拦。 这惜晴最后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天子第三号的包厢,在包厢外磨蹭来磨蹭去,她该怎么办,直接进去,还是在这里等着? 就在她一筹莫展为难地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包厢的门开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萧羽飞萧大人。   ☆、第52章 两更合一 这萧大侍卫长被九皇子派出来,说是让他去外面好好的反省一下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反省什么?萧大侍卫长实在是不知道。他一直都是遵从九皇子的指示啊,即使九皇子说他得罪了姑娘,他也认真地在想着该怎么赔礼道歉啊!他是想不明白的! 即使想不明白,他还是出来了,一出来就看到之前碰到的那位姑娘,那位鬼鬼祟祟不知道倒什么的姑娘! 这位萧大侍卫长顿时眼前一亮,几乎想上前拉住这姑娘赔礼道歉说一百个对不起。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轻轻“咳”了一声:“这不是惜晴姑娘吗?” 惜晴万没想到,等了这么许久,竟然等来一个这愣头青! 她顿时没有了好脸,低哼一声,扯出一个勉强称得上笑的笑来:“萧大人,今日这是出来做什么?是要去哪里抓细作吗?” 这位萧大侍卫长自从那一日被九皇子冷斥了一番,又对他冷落了几日后,他痛定思痛,终于恍然大悟,知道这敬国公府里的人得罪不起的! 他想了那么几日,也终于想明白,自己必须赔礼道歉,取得人家姑娘的谅解! 这不是这几日正头疼该怎么见到人家吗,谁知道陪着九皇子出门喝个茶,被九皇子赶出包厢,就这么在这里不期而遇了! 于是萧大侍卫长快走一步,如铁塔一般拦在了惜晴面前。 惜晴身形娇弱,寻常见的也都是府里的姑娘奶奶丫鬟婆子,就算偶尔间见到几位少爷,那也是离得远远的。如今猛然间面前矗立了这么一个铁塔样的人,而且还是一张黑脸跟个生铁一般冷硬。 想起那一日他非要追问自己那碗夜香的事儿,她真个是又惊又怕又气又恼,胆战心惊又气怒交加。 其实她实在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可是怎么平白无故见到这位什么萧大人心里就来气呢? 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仰着脖子,怒视着这位一言不发就拦路的萧大人:“萧大人,你这是又要做什么?难不成又看着我哪里鬼鬼祟祟?这里可是茶楼,青天白日的,你要干什么?” 萧大侍卫闻言,皱紧了眉头,不敢苟同地望着惜晴,步子又往前迈了一下。 惜晴感觉到这萧大人的逼近,顿时有种强烈的压迫感,仿佛高山将要倾倒压在身上的感觉,偏生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几乎喘息都有点艰难。 她白着个脸,颤抖着问:“萧大人?” 这玩意儿该不会脑子有病吧? 谁知道就在她腿肚子几乎要抖得抽筋的时候,这位萧大人忽然两手抱拳,低头恭敬地道:“惜晴姑娘,对不住了!” 啊? 望着眼前这个人高马大健壮铁黑的男人低头抱拳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她脑中茫然然一片空白,就跟下雪一般。 这是怎么了? 这又是犯得什么毛病? 惜晴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仰着脖子紧张地盯着这位萧大人。 就算人家低下头,自己也要仰着脸看人啊! 萧大侍卫长肃穆地低头盯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姑娘,郑重其事地道:“姑娘,上一次的事儿,实在是萧某鲁莽了,萧某在这里给姑娘赔礼道歉,得罪姑娘的地方,万望姑娘别介意。” 说到这里,这萧大侍卫长又想起九皇子的话。 “你负荆请罪,万一吓到人家姑娘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想到这些,萧大侍卫长顿时记起自己请教了左邻右舍后的哄姑娘伎俩。 他先是努力让自己一年到头板着的一张铁脸露出一个冰雪融化春风化雨般的笑容,然后继续一本正经地道:“姑娘,为了向你赔礼道歉,今日略备薄酒,请姑娘一品。” 略备薄酒? 惜晴脑中嗡嗡嗡,她难以置信地仰脸望着这什么萧大人,诧异地想着,这萧大人脑袋竟然是个有毛病的吧? 请一个姑娘家去喝酒吗? 惜晴瞪大了双眸,眸中带着几分恐惧。 如果说适才她还抱着请这位萧大人传递下消息的想法,那么现在这个打算已经完全的烟消云散了。 谁会去相信一个脑袋有毛病的人! 惜晴转身就走,她决定还是等下再想办法吧,现在还是要先远离这个有毛病的! 萧侍卫长见这姑娘先是疑惑又诡异地瞪了自己半天,那样子仿佛自己长了两个脑袋,接着呢,这姑娘拔腿转身就跑。 他实在是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忙一个动作,敏捷地一个晃身,于是他那铁塔般的身形继续拦在了这惜晴姑娘面前。 “惜晴姑娘,你别跑,萧某这里还为你准备了一点薄礼,希望你能够笑纳。” 惜晴本来要跑,惊恐地见到这什么萧大人却是阴魂不散地拦在自己面前,她顿时一个激灵。 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她几乎要“啊”的叫出声来了! 她捂着嘴巴,惊惧而防备地盯着这位萧大人:“你别过来,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再这样我要叫人了……”说到最后,她声音都颤抖了。 就在这时候,有个跑堂伙计正好上来送茶,见到此情此景,也是一愣,忙上前问道:“惜晴姑娘,发生了什么事吗?” 惜晴见那跑堂伙计倒是个熟的,忙过去,躲在那伙计身后,指着这萧大人道:“这人,这人……” 跑堂伙计见是九皇子身边的萧大人,也是惊得不轻,忙低头笑着道:“哟,原来是萧大人啊?这是怎么了?” 此时其他包厢里仿佛是听到了动静,已经有人派了跟班出来探头探脑了,惜晴见状知道不妙,只好先放下姑娘的吩咐,一溜烟跑了。 这萧大人好不容易见到了惜晴姑娘,结果就被她这么跑了,大大的不悦,忙就要追出。 那边跑堂伙计拦也拦不住,只好眼看着这萧大人蹬蹬蹬下楼去追姑娘去了。 可怜的惜晴,跑下了楼后,神色匆忙地往后院跑,谁知道这萧大人,真真是个没眼色的,竟然一个劲地追到了后院。 惜晴恨得上牙只咬着下牙,她可不可以去告官,告这位大人调戏民女? 她跑得气喘吁吁,当下心里一狠,也不跑了,转身对着这追过来的萧大人,怒目横眉:“萧大人,你这是到底要干什么?若是真怀疑惜晴是细作,那就拿出证据来!您再这么纠缠不休,莫要怪我报官了!” 萧大人也是莫名啊,他越发抱拳,恭敬地道:“惜晴姑娘,莫要怪罪,实在是我奉九皇子之命,一定要给惜晴姑娘赔礼道歉,请求惜晴姑娘的原谅。姑娘若是不能原谅,九皇子那边我实在是说不过去。” 惜晴挑眉,眸中越发喷着怒火:“萧大人既要向我道歉,我这就接受你的道歉,从此后我们两不相欠!可是大人可千万不要再对我纠缠不休!” 谁知道她话刚说完,就见这位萧大人机警地望着前方走廊,神色肃穆,一言不发。 惜晴转首就要看过去,朦胧中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形,可是她还没看清楚呢,就见这位萧大人身形一晃,已经挡在了她面前。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惜晴忽然感到很无力,她到底是怎么惹上这么一位的? 萧大人望定了惜晴,严肃地道:“姑娘,你家姑娘此时就在这个院中吧?” 惜晴一听这话,顿时脸上布满了防备:“你怎么知道?你?” 她脑中亮光一闪,拧眉盯着这萧大人道:“九皇子也知道了?” 萧大人黑着脸,面无表情地道:“姑娘,你现在最好不要去找你们家姑娘,不如就陪我一起去街道上走走吧?” ****************** 自从惜晴离开后,阿宴在屋子里真个是坐立不安。 她紧紧捏着腰间的那玻璃种散紫飘翠如来佛玉坠,玉佩流光溢彩,莹莹泛着紫色,很是可人。 她摩挲着这玉佩,拧紧了眉头,不止一次地猜测着这九皇子的意思。 他特意对自己哥哥叮嘱说要来这茶楼的。 一时又想起那一日他拦住自己,冷冷地逼问自己要嫁给谁的事儿。 阿宴并不是一个懵懂的少女。 她之前完全不曾细想,是因为在她眼里,这九皇子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完全是个小孩儿,再者这九皇子将来可是九五之尊,是以她根本不曾往某个地方深想。 如今经惜晴隐约的提醒,她细想曾经的一切,包括九皇子拦路的那个傍晚,九皇子抱着受伤的她,九皇子守护着受伤的她,九皇子攥住她的手腕,面目冷清地逼问。 还有那一次,他搂着自己,迫人的气息,少年的清冽味道直直冲入耳鼻,火热的紧紧靠近。 阿宴面目绯红,愣愣地坐在那里。 很久后,她终于忍不住,纤细秀美的双手捂住了脸。 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真得是她猜的那意思吗? 如果是的话…… 想到这个可能,阿宴心跳如鼓,脚下发软。 如果真是这个意思,那她,那她……她颤抖着手,捏着那如来玉坠。 真得是这个意思的话,她实在不知道摆在她面前的,是怎么一个坦途…… 阿宴激动得浑身都在发颤,几乎不能自抑。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阿宴想着应该是惜晴回来了,便轻轻“咳”了声,尽量抑制住自己的激动,轻声道:“进来吧。” 门开了,一个挺拔清隽的身影就这么走了进来。 来人逆着光,只见那英武颀长的身形一个暗色的剪影,却看不真切那么面容。 可是那身形,阿宴一眼就能认出来! 阿宴捏着玉佩的手那么一抖,玉佩就这么无声地滑落在地上。 九皇子凝视着屋中的阿宴,只见她紧咬着唇站在那里,秀美的身姿轻轻颤着,两颊红得犹如傍晚的霞光一般,水漾的眼眸藏着说不出的无措和惊惶,还有一点点的羞涩。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地上那块玉佩上。 那是一个玻璃种散紫飘翠如来佛玉坠,是早年间父皇赏赐下的,和另一个玻璃种散紫飘翠观音玉坠是一对儿的。他知道这是一对罕见的珍品,当时蓦然想起一些往事,便干脆将那玉佩送她一个。 而此时那个成对的观音玉坠就在他的腰间。 阿宴感觉到九皇子的目光落在那地上的玉佩上,顿时有点发僵,别人送的物事,就这么当着别人的面摔在地上,总是不太好吧? 她艰难地目光下移,还好,总算是没摔坏的。 就在她想着自己应该弯腰拾起这玉坠的时候,就见门口的这位,身形一动,已经来到她面前。 然后呢,他弯腰,拾起了那玉坠在手里。 阿宴羞涩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只见那手实在是修长,手指头骨节分明,看上去整个手是自己的两倍还多呢。 此时那曾经挂在自己身上的玉佩,正捏在他那大手里呢,他低头摩挲着那玉佩,良久后,才抬头看了眼她。 他的目光,依旧是清冷的,不过那清冷里仿佛有点其他的意味。 一时之间,阿宴不敢直视。 她手指头轻轻颤抖着,她努力地控制住这种感觉,攥紧了拳头,在心里轻轻舒了一口气。 看来自己总算是没赌错的…… 这九皇子,其实对自己到底是不同吧? 想到一些可能,阿宴只觉得心里那个最尖尖的地方,仿佛有什么轻轻蹭过,又酥又麻的,轻轻战栗着,说不出的滋味。 九皇子摩挲着那玉佩,半响,凝视着阿宴,只觉得她犹如三月枝头一朵红得醉人开得娇艳颤巍巍在风中抖着的花儿一般。 一瞬间,忽然想起在某个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梦里,她就是这么娇美地站在一片扑簌迷离的桃花中。 一时又想起,初初见面时,她小手攥着那枝桃花儿,颤巍巍的花骨朵已经被□□得渗透出了汁液,不过她依然努力地笑着,将那花枝献宝一般地送到自己面前。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烫在他胸臆间酝酿,他忽然有那么一刻,冲动地想走上前,紧紧抱住她。 不过他到底是深吸了口气,压抑下了。 她现在的眼神犹如一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正小心翼翼地握着小拳头,竖着耳朵等着自己反应吧。 他唇边情不自禁地绽开一点笑意,清冷的眸子也渐渐有了柔意,压抑下心间的狂喜和一丝的躁动,他沙哑清冷地开口:“你,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阿宴原本确实是竖着耳朵听他说话的,此时忽然听他开口,还问自己是不是有话要说,顿时心口一缩。 她低下头,细白的颈子仿佛都均匀地氤氲着一层米分红的上等胭脂:“是……” 她的声音特别小声,比蚊子呐呐声并大不了多少。 不过九皇子还是听到了。 九皇子捏着那玉佩,低头凝视着她那一如既往般美好的颈子,低哑地道:“你说吧。” 九皇子近在跟前,她都能感觉到他灼烫的喘息声。 一瞬间朦胧中记起上一世,她好像上一世从来没有机会距离这个人这么近过。 他是尊贵的九皇子,俯瞰天下万人跪拜的帝王,而她只是卑微到尘埃中的小小人物。 她低着头,却又不着痕迹地小心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年纪小小的少年,却已经生得身量高挑,挺拔冷峻,少年的面,已经有了刚棱有力的轮廓,双眸深邃,鼻骨挺秀,面目如玉,俊美得犹如画儿一般。 他往日神情总是淡淡的清冷,阿宴是见识过那种让人孤高的清冷的。 尤记得,曾经因为沈从嘉去参加宫中的宴席,宴席上众贵妇语笑嫣然,可是作为皇上的他后来忽然出现了。 他一出现,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了,低着头胆战心惊地站在那里。 沈从嘉说,这是天子之气。 所谓寡人,正是如此,孤高绝冷,俯瞰天下。 可是现在,这孤高清冷的天子之气仿佛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如玉面颊上一点微红,以及紧抿成一条线的薄唇。 阿宴只觉得周围的气息都变得闷热难受,她几乎有种窒息的感觉,不过她还是拼命地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低声地道:“上一次,我打了你,是我对不住你。谢谢你不曾追究。” 九皇子闻言,却是挑眉:“哦,你要谢谢我?” 阿宴咽了下口水,小心点头:“是。” 九皇子俊面上没有半分表情,唇依然是抿成一条直线,不过那神色间却有几分不悦之气。 他真得是生来的真龙天子,不悦之下,周围的气息都冷了下来。 阿宴顿时一慌。 九皇子凝视着阿宴,淡淡地开口:“你既说要谢我,难道空口就几个谢字?” 阿宴听到这话,有点想哭,不过还是忍住了:“九皇子,那您要我怎么谢你?” 这九皇子缺什么吗?不,他生来锦衣玉食,后来更是荣登宝座,他实在是什么都不缺。 阿宴好生为难,低声地问道:“九皇子,你……” 话刚说到一半,九皇子忽然用火烫的目光凝视着她,沙哑地道:“你欠下我的那一巴掌,我自然给你记下,以后会讨还的。不过——” 九皇子微挑眉:“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阿宴微窒,握了握手,她清晰地感觉到手掌心有湿润在慢慢渗出。 她记起初初见面时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比现在勇敢许多,那时候的自己牵着九皇子的手,大方地喊着她的名字。 当下她攥着汗湿的手,咬紧了唇,低声道:“永湛……” 九皇子犹如天上星子一般的黑眸定定地凝视着她,声音依然低哑粗噶:“好,阿宴,现在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 阿宴低着头,她连看一眼他的勇气都没有,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意:“你是不是娶我们府上的四姑娘?” 九皇子目光盯着她那因为散发着米分泽的幼滑脸颊:“顾松跑过去问我这个,是你让他问的吧?” 阿宴轻轻点头,羞涩地承认。 九皇子忽然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真得很好看,就好像万里冰封轻轻地融化,千年铁树悄然花开。 阿宴仿佛都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她骤然抬起头,发亮的湿润眸子直直地望向九皇子。 九皇子目光如火,火势燎原,阿宴只和那如火的眸子对碰了一下,便目光一抖,瞬间撇开视线。 心里面慌慌的,就跟里着了火一般,一时之间站都不知道怎么站了。 九皇子越发笑了,低声道:“阿宴,你若要问什么,可以亲口问我。” 阿宴别过脸去,就是不敢看这九皇子。 她咬着唇:“那你说啊!” 话一出口,阿宴自己被自己的声音羞到了,自己的声音充满了撒娇和任性的味道。 九皇子慢慢收敛了笑,认真地望着阿宴,郑重地道:“我从来没有要娶四姑娘,也绝对不会娶四姑娘。” 这话一出,阿宴顿时觉得心都放到了肚子里,暖融融的滋味。 只要九皇子不娶四姑娘,那便一切都好。 九皇子审视着阿宴的神色,见她唇边挽起那么一点笑来,顿时他眼睛迸射出别样的光采,唇边忍不住重新绽开笑来。 他低头,摩挲着手中的玉佩,然后伸手忽然握住阿宴的手。 姑娘家的手,滑腻软嫩,握在手里跟握着豆腐一般,那手开始的时候还试图挣扎了下,不过他硬是握住不放,于是那手就颓然地不再挣扎,只是越发别过脸去,不再看他了。 九皇子略带粗糙感的指头摩挲着那纤细的手腕,只觉得那手腕就仿佛是枝头上脆弱的一缕嫩茎般,稍微那么用力就会折断。 他目光颜色逐渐变深,略带歉疚地想起那一日自己握着她的手腕,生生勒出红印的情景。 他声音低醇,仿佛陈年老酒:“那一日,实在是我莽撞了,你不要生气。” 阿宴咬唇,手腕儿被他那样握着,自己是连看一眼都不敢,只能低着头,羞涩地别着身子。 听他这么说,低声下气给自己说歉意,她又是欢喜,又是受用,又觉得这惊喜来得太突然。 半响,他望着她米分红娇软的耳朵,见她一直不应自己,莫名就有些慌:“阿宴?” 阿宴这才从喜悦和羞涩中回过神来,用细微的声音道:“只要你不娶四姑娘,我自然不会生气。” 捂脸,其实她要求得很简单…… 九皇子火热的眸子凝视着阿宴,抬手将那玉佩放到了阿宴手心里,低声道:“你知道的,这是一对儿,你戴如来,我戴观音。你好好收着,不要掉在地上。” 阿宴原本被九皇子的握住手,便觉得那手简直是放在火炉上烤着呢,如今一个沁凉的玉佩滑在手心中,她连忙握住,又趁机挣脱了他的手。 紧紧攥着那玉佩,她背对着他,心跳砰砰的,她自己都能听到。 九皇子高大挺拔的身形站在阿宴身后,望着那细白的颈子,哑声道:“阿宴,我……” 有些话,太沉重,在心间藏了那么久,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去开口,也是怕一出口就吓到她。 阿宴咬着唇,支着耳朵,心跳如鼓,却也努力屏着喘息,试图捕捉住他每一个字眼。 可是就在这时候,却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姑娘,表少爷那边刚传来消息,明日 .就到茶庄。” 阿宴一惊,顿时犹如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捉住一般,慌忙道:“大掌柜,你且等等。” 说着这话时,蹙眉望着九皇子,小声地道:“你可不能被发现了!” ” 九皇子点头,淡定地道:“别怕,我这就走。” 深深望着阿宴,他道:“你……我改日再去找你。”   ☆、第53章 帝王之路 九皇子深深望着阿宴,他道:“你……我改日再去找你。” 说完这个的时候,人一跃,就不见了。 阿宴眨眨眼睛,东看西看,果然是不见了。刚才好像是他飞一样飞向了房梁? 于是她抬起头,看向房梁,可是看了半响,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外面大掌柜正等着,她忙将大掌柜请进来,详细地询问了大掌柜关于表哥阿芒要来的情景。 阿宴听说表哥明日就能过来,自然是高兴,只是可惜今日她已经跑出来一趟了,明日却是不敢再跑出来,只能是到时候表哥去府中寻找哥哥时,她在借机相见,到时候可以详细地谈谈关于南方茶园的事儿了。 正和大掌柜聊着,那边惜晴回来了,她小心地望着阿宴的神色,见她脸颊还红着呢,不由笑了:“姑娘,我这报信儿的虽然没报成信儿,不过想来原本那边不需要惜晴通风报信呢。” 阿宴想起适才和九皇子私下见面的情景,脸上越发通红,忍不住睨了惜晴一眼:“哼,用得着你的时候,也不知道你跑到哪里去了,也不个人影!” 惜晴想起适才,顿时有些无奈:“姑娘,你不知道,我刚到了天子一号茶楼那里,结果就碰到了上次那个萧大人。那位大人,可真真是个没脑子的,他竟然说要给我赔礼道歉,说略备薄酒,还说给我备了厚礼。我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可怕,就想赶紧跑回来,谁知道他就追着我跑!后来呢,他硬拉着我上街,谁要给我买礼物来赔礼道歉!” 惜晴叹了口气:“我这辈子没丢过这脸呢,被他硬拉着去了街上,别人还不知道用什么眼光看过来呢!” 阿宴想象着那情景,满脸羞愤的惜晴被一个彪形大汉硬扯着要去买礼物相赠,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后来呢,他送了你什么?” 惜晴听到这个,几乎要咬牙切齿:“他说前街老王肉铺的臊子肉好吃,让老王肉铺细细地给我剁了十斤臊子肉!” 阿宴闻言一呆:“十斤?臊子肉?他这是?” 惜晴羞愤地道:“我简直是……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姑娘你说,这个人好歹也是王府的侍卫长大人,怎么偏生生了一个猪脑子?” 阿宴掩唇哈哈大笑:“这个人其实挺有趣的。而且我看他对你仿佛有意,改日姑娘亲自做媒,就让他拿一百斤臊子肉做聘礼,赶紧把你嫁出去吧!” 惜晴听了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也顾不得主仆之别,上前扯着阿宴道:“姑娘,快别胡说!我要是真嫁给这么个人,每天还不被活生生气死啊!” 见惜晴实在是羞涩气愤,阿宴当下也就不说什么了。 惜晴那边羞愤过后,慢慢平息下来,却是细细打量着阿宴:“姑娘,刚才九皇子说了什么?” 阿宴被惜晴这么问起,顿时脸色微红,她此时心情极好,就好像吃了传说中的人参果一般,浑身说不出的自在舒服。 她知道从今日开始,她再也不用忐忑不安,再也不用小心谨慎,适才那个少年微红的耳根,以及亲手交到她手里的那块美玉,只要她善加把握,足以保她一生平顺,再也不必像上一世那般活得卑微犹如尘埃。 想到这些,阿宴满脸满心都是笑意,当下她望着惜晴道:“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从此后倒是少操许多心。” ******************* 第二日,表哥程芒过来来了敬国公府中拜见,按照他以往的惯例,依旧是先去拜见了老祖宗那边,并送了许多的珍惜特产。老祖宗如今觉得身份地位不同于以前了,自然是没见,只吩咐下去,说是好生招待表少爷。 这程芒见此,也在意料之中,便来到了三房拜见三太太。 几年过去,如今这表少爷程芒越发的一表人才了,生得也算是风度翩翩。他又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谈吐间颇有一代巨商的儒雅风范。 三太太见着,分外的喜欢,直叹息这阿芒出息了,拉着阿芒的手,喜欢得跟什么似的。 这边儿阿芒顺势问起表妹阿宴来,三太太想起阿宴,不免叹息:“老大不小了,去年就及笄了,但只是这亲事一直未曾定下。寻摸了两家,原本以为不错,结果最后都没成。再这么拖沓下去,我都没脸去见你姑父了。” 阿芒闻言,忙笑道:“表妹有倾世之姿,这婚姻之事,自然不必着急,总是会寻觅到人品家世上佳的夫婿。” 三太太笑叹:“我倒是希望如此吧,但只是如今急也没用。前几日我去见老祖宗,还谈起这事儿呢,老祖宗那边却推给大太太,我问起大太太,大太太又推给大少奶奶。没奈何,我去大少奶奶那边问,大少奶奶也是一脸为难,说一时也没看到合适的,如今又忙,只好等等再看。” 想起这个,三太太心里便觉得对不住阿宴,要说起来,四姑娘比起自己阿宴还小上三岁呢,如今还不是已经筹谋着要将她和九皇子的事儿定下来么! 阿芒淡笑,眸中却有黯色:“姑母,这也是府上要为阿宴挑一门好亲吧,寻常人家自然是看不过眼的。” 三太太摇头:“话也不是这么说。如今我想着,现在阿松也出息了,别管以后如何,如今年纪轻轻都是四品壮武将军了。便是他以后再也不升,就这么得一个四品将军的位置,我也心满意足了。你表妹呢,素来性子骄纵,虽则看起来是个有主意的,可是我却心疼她,不愿意让她嫁到什么高门大户,省得让她去受我这份罪。我想着啊,哪怕是什么普通人家,只要她去了能够受公婆宠爱,又得夫君敬重,我就心满意足。” 阿芒闻言,挑眉,淡笑:“这个还是要看表妹自己的意思呢,姑母也说表妹是个素来有主意的。” 三太太想想也是:“这个也是。只是我看阿宴啊,她每日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倒是不曾把这婚姻大事放在心上,前些日子本来板上钉钉的亲事,就这么黄了,也没见她怎么难过呢。” 阿芒笑笑,却是没回话。 一时之间顾松回来了,刚一进来,就激动得不行,上前和顾松见了。 要说起来,因为最近一两年顾松走南闯北的,倒是没来过燕京城,是以兄弟二人已经一年多没见了。 如今阿芒乍见了顾松,倒是连连点头:“阿松如今越发长得高了,脸上也有威仪了,看着确实像个将军。” 顾松嘿嘿笑着:“彼此彼此!” 兄弟二人在这边说着话,说着说着这话题又到了婚姻大事上。 顾松这边还没定亲呢,三太太也是焦急,不过好歹有不知道多少人家都中意顾松呢,她想着等些时候慢慢挑挑就是了。 于是三太太问起阿芒的亲事来,阿芒微怔,苦笑一声:“蓬门荜户人家,哪里有姑娘愿意嫁过来,我如今倒是也不急。父亲虽催着,我只说这几年走南闯北到处跑,怕耽误了人家姑娘罢了。” 三太太一脸认真地道:“阿芒,你比阿松原本就大上两岁,也确实该操心下了,像你父亲当年你这么大时,你都能在铺子里帮着卖东西了呢。再者说了,我西北程家,原本也是巨商富户,虽则不敢高攀侯门大户,可是在西北也是霍霍有名,寻常人家还不上杆子的把姑娘嫁过来啊!” 顾松听着这什么亲事的事儿,就觉得心烦,当下便忙打断母亲的话道:“母亲,你且歇着,阿芒哥哥既然来了,我赶紧带他到处走走,也省得他听了这烦心事憋闷!” 三太太听了,笑着呸了顾松一脸:“你这个混帐子,当我不知道,这是嫌我啰嗦呢。” 看看外甥阿芒,她笑道:“既如此,你让阿松带着你到处走走,我已经吩咐下灶房,多加几个菜,晚上好生吃一顿。” 当下顾松拉着阿芒离开了正屋,直奔向跨院,这跨院里如今种着一些花草,到了这个时节,倒是蝴蝶飞舞,看着也是好看。 顾松悄悄地对阿芒道:“妹子昨日个就盼着你呢,她如今在跨院的凉亭里等着你!” 阿芒听这话,倒是面上一热,忙道:“是,南方的茶园明年就能出茶了,这事儿我原本想和她好好商量呢。” 顾松挑着剑眉笑:“你们那买卖的事儿,我一听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也好,你们先谈着,我且去练一遭拳法。” 这话说得,让阿芒有几分不自在,不过他并没说什么,只是默认了顾松的行径。 片刻之后,顾松一个人走在这跨院花丛里,直走向凉亭,却见凉亭里一个女子,身后还伴随着一个丫鬟惜晴。只见这女子轻轻袅袅,婀娜娇媚,可不正是他那个表妹阿宴么! 其实从阿宴极小的时候,便是清丽绝美,只是那时候到底是小,如今身段长成,穿着鹅黄色绣百蝶度花衣,真跟百花丛中一只轻盈柔美的蝴蝶一般。 仿佛听到脚步声,阿宴抬眸望过来,修长的睫毛一抬间,水眸盈盈望过来。 顾松心间微窒,这一刻他仿佛有一只蝴蝶那么忽闪着翅膀落在他的心上。 其实从早几年,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对,可是又没办法控制,所以这几年刻意不愿意来燕京城的。 阿宴见了表哥,绽唇一笑:“阿松表哥,你可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阿芒苦涩地笑了下,走上前,故意笑着道:“你等的必然不是我,而是茶园的消息吧。” 阿宴被戳穿心思,当下也不隐瞒,笑道:“阿芒表哥,茶园如今到底如何,明年能不能顺利产茶,你快说来!” 微微点头,阿芒当下将茶园的情景都一一道来,原来茶树一般种植后两三年便能采茶,不过头两三年产量极低,一直到了第四年,才能大规模采摘。明年便是这茶园的第四个年头了,可以大规模地采摘了。 阿芒笑着道:“头两年的茶,第一年的也就罢了,实在是太少。第二年的我当时命人炒制后,放到当地的茶庄里卖,你也知道,南方产茶极多,南人对这茶香也极为挑剔,可是炒制出来后,竟然是风评极好的。我当时没把那茶带到燕京来,是想着这茶香虽然极好,可是总觉得这炒制方法没有充分发挥出这茶本身的香气。所以今年开春后,我就开始到处寻觅炒茶高手,还真让我找到一位。这原本是金圣茶王的后人,一手炒制点茶烹茶功夫都极为了得。有了这位在,我们茶庄算是如虎添翼了。” 阿宴听着这个,自然是极为欣慰,一时望着表哥,叹道:“表哥,这些年咱们开这个茶庄,一直都是你在外面东奔西跑。我虽有心想帮你,可是无奈我身份所限,只能窝在这深宅大院中。这茶庄的事儿,实在是你有赖于你了。” 阿芒听了这话,却是停顿了一番,凝视着阿宴道:“你我兄妹,何须如此见外,再者说了,当初若不是你寻来茶引,我们的茶庄也不会开起来,怕是我早已放弃了。” 阿宴想起那茶引,却是想起九皇子,当下抿唇一笑。 可是她这一笑,一旁的阿芒却觉得笑得波光潋滟,顿时喘息都有点急促了。 他慌忙别过脸去,压抑地道:“阿宴,还有其他事儿吗?若是没有,我先走了?” 阿宴微楞,想着这几天她看茶园庄主写来的各项汇报,还有许多事儿要问他呢,怎么他就这么说要走? 一时想着他或许有急事,只好道:“表哥若是有事儿,改日再说就是了。” 阿芒点头,硬声道:“表妹,祝你早日觅得良缘。” 说完,就跟逃命似的,跑了。 阿宴顿时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心道表哥这是怎么了? 身后的惜晴见此,掩唇笑了下,没说话。 ******************** 或许是因为有了上次九皇子说的那番话,任凭府里怎么努力着九皇子和四妹妹的婚事,她也是纹丝不动地从旁看着。 府里的大太太和老祖宗想尽了办法,最后几乎是半逼迫着宁王妃也想办法去和宁王说。 听说宁王同意了,于是去和九皇子说,谁知道九皇子当场翻脸,冷声道:“我不喜欢。” 一句话,把宁王妃的所有期望打破,也彻底破灭了老祖宗和大太太的希望。 就在老祖宗被打击得心灰意冷的时候,府里倒是匆忙把五姑娘的婚事定下来了,是正四品正奉大夫王光禄家的嫡子,虽则只是个正四品的嫡子,不过王家是诗书大家,在洛南一代颇有根基,寻常人家都是得罪不起的。这样的人家,肯娶一个国公府的庶女,也算是看在国公府和宁王关系的面子上吧。 五姑娘听说这门亲事定了,倒是极为喜欢,她这人生来好强。自从姨娘被送到庄子上后,更是郁郁寡欢,性子比以前暴躁了许多。如今不管如何,这婚事总算是占了一个嫡字。听说她嫁得是这家的长子呢,去了后怕是要掌管中馈的。她若真能掌势,到时候便是把自己姨娘从庄子上接过去,谁也不能说个不字吧? 怀着这个主意,五姑娘算是兴奋了一把,面对着一把年纪婚事还没落定的阿宴,那尾巴几乎翘到天上去了,直直地把阿宴一顿挖苦。 “三姐姐,你这婚事若是再不落定,怕是这么蹉跎下去,就活生生给耽误了!” 阿宴自己已经回想了一番,实在是记不起来这王光禄家后来如何,自然也就不清楚这位五姑娘以后嫁给王光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局。不过面对五姑娘的挖苦,她倒是淡然处之: “惜晴啊,你赶紧把我那对赤金的缠臂金拿过来,送与五妹妹压箱子底,免得她到了婆家被人笑话嫁妆太少,到时候岂不是被人瞧不起?” 五姑娘闻言脸色一变,气得通红,瞪着阿宴就要发作。 那边惜晴却伶牙俐齿地道:“姑娘啊,你那缠臂金,前些日子随手扔了,只因你说那缠臂金的样式太落后,戴出去被人笑话呢。” 阿宴听了,挑眉道:“看我这记性,竟然忘记了,那就拿出上次的一盒明珠来送给五姑娘吧!” 五姑娘冷哼,眸中喷火:“谁稀罕你那破玩意儿,留着给你自己压箱子吧!”说完扬长而去。 四姑娘从旁淡淡地望着这一切。 自从她和九皇子的婚事未成后,她整个人就变得沉默寡言。 看了眼眉眼间带着笑意的阿宴,她眸中露出鄙薄之色,想着这个人实在是个没脑子的,老大不小了,婚事还没定,她倒是不慌不忙。 阿宴笑望着四姑娘,她自然是把四姑娘的想法都看在眼里。 不过此时她是真不着急了。 既然九皇子能把那玉佩亲手交到自己手上,便是他年纪小,那又如何,自己就赌一把吧。 本朝皇子成亲,小则十四五岁,长则十六七岁。 虽则后面朝中多有动荡,怕是这事儿并不会太顺利,不过再等下去,她还能等多久,不过是两三年罢了。 若是这九皇子十六岁的时候,还没有忘记他在茶庄里对自己说的话,那自己便是赌赢了。 赌赢了,从此后落得半生风光,也护庇得自己哥哥飞黄腾达。 若是赌输了,年华逝去的她,或者是嫁个普通人家,或者是一辈子就不嫁了。 左右如今茶庄的生意蒸蒸日上,她将来不愁没有依仗。其实当朝也不是没有那一辈子不出嫁的女儿家,只要有足够的家资并有父母兄长护庇,自己过活倒是快活,还省了和夫君婆婆后宅众多女子纠缠的苦楚呢。 于是这日子就在阿宴的等待中慢慢从指尖滑过。 在这等待的日子里,阿宴也时刻注意着朝中的动向。 果然在这一年的秋天,本朝太子因为在秋季天子外出狩猎的时候,因为一些事儿,惹得天子震怒,于是废黜太子。太子不甘被废,据理力争不得,便起兵造反。 这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儿,后来被写在史书上,只有那么寥寥几笔。不过后来沈从嘉却曾对阿宴提起,说是当时太子应是在膳食中下了药,试图让皇上在狩猎之时染上疾病而死,可是却被当时的九皇子揭发了这个阴谋。 事情暴露后,太子不甘心,于是才起兵谋反。 不管真相到底是如何,这太子确确实实是谋反了。 太子一谋反,四皇子的帝王之路便成功了一多半。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年迈的皇上派兵镇压太子,结果太子纠结了自己的母族以及众多支持者,竟然佣兵在淮阳和皇上对抗。 皇上一气之下,派了重兵前去平反,这其中就有三皇子、四皇子、九皇子。 这位皇帝可能是在自己亲生儿子试图谋害自己后,心性已经有点不正常了。他开始猜疑身边所有的人,于是把所有可能怀疑的儿子都派出去,让他们去杀那个废太子。 他再派人从后面暗暗观察,看看哪个儿子是忠心自己的,哪个儿子是有异心的。 后来沈从嘉在分析这件事的时候,冷笑一声道:“阿宴,你说这想法傻不傻,但凡帝王之家的皇子,哪个不像当皇上呢,想当皇上,还能没有异心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躺在床榻上,左右没人。 阿宴当时听得懵懂,那时候的她觉得这些距离自己很遥远。 那时候的她也觉得,那个遥远的九皇子,是天一般的存在。 可是这一世的阿宴,此时却拼命地回忆着沈从嘉曾经说过的话。 其实沈从嘉实在是一个心思非常敏锐的人,在政务上颇有一套。 阿宴蹙紧了眉头,她想了半响,最后忽然心间一震。 这沈从嘉啊,他如果也是重生而来,那他应该知道这个夺嗣之争最后的结局! 既然知道,为何从来不曾听说他去巴结依附九皇子和四皇子呢? 阿宴闭上眼睛,手心里有汗慢慢渗透出来。 此时她的哥哥顾松已经跟随九皇子赶往淮阳,这如果沈从嘉真拥有前世记忆,他站在九皇子对立面,那么事情也许真得会有所不同! 毕竟一个经历过一切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会利用这一点干出什么事来! 阿宴心里一下子忐忑不安起来,她恨恨地拍着自己脑袋:“真是一个猪脑子,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 怪只怪自从知道沈从嘉可能拥有前世记忆,又被九皇子这么一搅合后,她真得是对那个沈从嘉厌恶到了极点,连提都不想提起! 上一世最后的记忆,她每想一次,就会回忆起那时候独自在后院里痛苦不堪地挣扎的自己,于是忍不住会打一个寒战。 她捧着脸,愁眉不展地想着:该怎么办呢?   ☆、第54章 豪赌 阿宴当下忙找了大掌柜,请他去打听下沈从嘉的情况,得到消息的时候顿时震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沈从嘉如今腿虽然彻底瘸了,不过人家竟然瘸着腿,跟随三皇子的大军去了淮阳! 这沈从嘉上辈子显然不可能参与了这场诛杀废太子的征战,更不可能巴结上三皇子这样的人物! 于是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沈从嘉这辈子是打算凭着自己活过一世的优势,帮着三皇子登上帝位! 阿宴想到这个,越发对自己恼恨了,傻乎乎地竟然以为瘸了没法当官也就无所谓了,却没去想这沈从嘉包藏的祸心和野心。 如果沈从嘉真得成功了,那自己之前所做的种种,岂不是彻底害了自己哥哥吗?四皇子和九皇子倒台的话,倒霉的不光是自己这三房,还有整个敬国公府。 到那个时候,一切都将比上一世更为凄惨。 阿宴气得跺着脚,恨恨地想着,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沈从嘉呢!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该如何让九皇子和哥哥知道这一切,并对沈从嘉加以提防呢? 更而要命的是,沈从嘉应该对上一世的这场征战了如指掌,他对这场征战做过很多分析,只可惜他分析的那些,阿宴根本没听到心里去。所以阿宴只知道咯大概,却不知道具体的细节。 此时此刻,便是阿宴有心想帮忙,却完全不知道怎么帮啊! 阿宴蹙眉沉思良久后,最后还是觉得,纵然自己没办法帮上九皇子,那也应该通知一下,让九皇子他们知晓这个沈从嘉有问题。 可是该派谁去送这个信呢? 就在阿宴为这个一筹莫展的时候,表哥阿芒忽然来到了燕京,他直接进来拜见了三太太,彼时阿宴也陪在三太太身边。 阿芒脸色凝重地道:“如今因为废太子作乱淮阳,朝廷派了重兵前去剿杀,如今这战争若真打个大半年,那么南北运输的线路就此被堵上,咱们的茶叶是没办法运到燕京城来了。” 阿宴望着阿芒,却是眼前一亮,她忽然记起上一世,舅父一家就是在这张大乱之后,皇帝清查和废太子有关人员,因为当时这表哥在燕京城中做着书肆的买卖,结果那次接了一单看似普通的买卖,谁知道这买卖后来和废太子有关,由此被连累进去,从而落得一个被抄家的处罚。 如今这一世,阿芒表哥虽然不再做书肆了,也许已经避免了这场祸事,可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其他事儿呢?毕竟这买卖的,总是要有个靠山才行呢。 若是自己请阿芒表哥前去通风报信呢?到时候九皇子或许会感念阿芒表哥送信的功劳呢?便是没功劳,也有苦劳啊?这在夺嫡之战还没有分析明朗的时刻,阿芒表哥送信之举便是在表忠心和站队,而这将为他以后带来很好的前程。 如今程家早已不是皇商了,没有了这层干系,这些年来的生意只靠自己打拼,其实很辛苦。而在以后的那些年来,也许会越发辛苦。 阿宴蹙眉这么深思一番,最后终于凝视着阿芒表哥,道:“表哥,我有一封信,需要交给哥哥,你能否帮我转交?” 阿芒微怔,皱眉道:“阿宴,是什么信呢,怎么这时候要交给阿松?” 三太太也摇头,责备地望着阿宴:“阿宴哪,便是有再要紧的事儿,也不该这个时候让你阿松哥哥去冒这个险啊!你这孩子,可真真是不懂事儿。” 阿宴却执着地望着阿芒哥哥:“可以吗?” 阿芒微怔,凝视着阿宴,却见阿宴水漾的眸子里是清澈的认真,就那么望着自己,等着一个答案,仿佛这个事情于她而言,万千重要。 于是在这么一刻,阿芒胸臆间发热。 其实这个表妹,他能为她做得又有多少呢,除了帮着她把茶庄的生意照顾好,他也没什么可以帮她的了。 她虽则是庶房的女儿,可是到底是敬国公府的姑娘,注定不可能下嫁给他家那样的人家的。 阿芒品尝着心中那点苦涩,半响后终于郑重地点头:“既如此,我定为阿宴把信送到!” 一旁三太太见此情景,简直是疯了:“阿芒啊,阿宴犯傻,你怎么也跟着犯傻,她一个小孩子家的,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非要这个时候去送信给阿松呢!你去了,万一有什么好歹呢?” 阿芒笑了下,转首对三太太说:“既然阿宴觉得这事儿重要,那一定是很重要吧。” 听到这话,阿宴微怔,审视着这表哥眸子里的神色,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她低下头,纠结了一会儿,心里想着,若是表哥真因为这个出事儿了怎么办呢? 自己岂不是愧疚万分? 可是如果万一九皇子落败,那接下来等待敬国公府的是什么? 到时候三皇子心狠手辣,整治起来,不知道牵连多少无辜,就算是阿芒表哥,也必然会因为自己这三房而受到连累的。 这皇权之下,稍有差池就能满盘皆输,而且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原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想明白这个,阿宴终于抬起头,定定地望着表哥阿芒,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件事,确实重要得很,必须送信给哥哥,让他小心。” 阿芒郑重点头:“我明白的。” ********************** 阿宴写了一封信,里面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语,就这么封上,由阿芒递交给自己哥哥。她相信这个信一旦送到哥哥那里,必然会惊动九皇子。依自己哥哥和九皇子的关系,这个信也必然会呈到九皇子面前。 送出信后,接下来的日子,阿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忐忑中。 这是一场关乎整个天下的征战,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望着这场征战,而又有不知道多少人会因为这场征战的结局而改变命运。 别说其他,就是燕京城里她所熟悉的人,譬如当初在宁王府中所遇到的秦婉玉,她如今已经嫁给三皇子了,一切尘埃落定后,等待她的是一生的凄冷。而和她相关的所有家人亲戚甚至她父亲的门生,都会因此受到牵累。 此时的敬国公府中,也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就连往日最爱摆事儿的老祖宗,都不太爱说话了,每日里都去佛堂拜拜佛念念经。 宁王妃显然也因为此事非常紧张,以至于有一天傍晚时分,她忽然回到了敬国公府。听说那天她抱着大太太大哭了一场呢。 就在这种煎熬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不但是九皇子顾松他们,就连出去送信的阿芒也渺无音讯了。 有时候阿宴会想着,她会不会因为自从聪明而害了阿芒,害了哥哥呢。可是每当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她就开始冷静地分析这个事儿,于是心里就会越发清晰地知道——这是一场他们豪赌,无论是哥哥还是阿芒,既然和这敬国公府扯上了干系,那就是和宁王殿下扯上了干系。 无论他们愿意与否,都将因为这件事被影响。 与其消极地等待结果,等待着别人决定自己的命运,倒不如站起来,主动去为自己争夺更多的筹码! 在这一天又一天的煎熬中,整个敬国公府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姑娘太太们深居简出,府里的仆妇丫鬟们也都小心翼翼。 一直到有这么一天,忽然有消息传来,说是废太子城破兵败了,四皇子亲手擒获了废太子,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 这消息来到后,整个敬国公府沸腾了,老祖宗喜欢得忙命人拿了两挂鞭炮在院子里放了,往日总嫌太吵的,现在也不嫌吵了。 又命了灶房,多多地备几个好菜,又让人扶了去佛堂,去感谢佛祖,感谢完佛祖又去了祠堂感谢列祖列宗保佑。 阿宴心里却焦急阿芒表哥和自己哥哥是否平安,一个劲地找人去打听,可是却一直没什么消息。 就这么又煎熬了三五日,却有军中信使受了顾松嘱托,跑来急匆匆地来报,说是府里三少爷跟着九皇子立了大功! 老祖宗听到这个,虽然心里不喜欢,不过看着别人满心欢喜地来报信,到底是没说什么,赏了那报信的一百文钱。 得了这个信儿,阿宴和三太太都大大地松了口气。此时虽然依旧没有阿芒的消息,不过既然哥哥已经特特地托人送信,并没提及阿芒,应该至少没有什么坏消息的。 如此又等了几日,顾松那边跟着九皇子进城了,这才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原来这阿芒表哥历尽千辛万苦寻到了九皇子的兵马,总算是将那封信交给了顾松。 九皇子倒是注意到了这位能干的阿芒表哥,于是留在他军中。他这一趟,虽则没有什么军功,不过却也是混了一个面熟。 到了这时候,阿宴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不过这口气刚松下,她就又开始吊起来了。 不为其他,只因为接下来就是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嫡位争夺之战。 而在这场争夺之战中,整个燕京城都将遭受一场劫难,这是阿宴的人生中最大的动荡,她将在这场动荡中经历人生中最黑暗最煎熬的光阴。   ☆、第55章 城乱 这一日,顾松回到家里,他看上去黑了许多,也越发硬朗了,矗立在那里跟个青松一般挺拔威武。顾松回到府里,老祖宗为他办了接风宴,不疼不痒地夸了几句,说他为敬国公府争光了。 席上众人都没怎么说话,因为大家也都知道,如今几个皇子争夺嫡位正是如火如荼,这个时节真心高兴不起来。 宴席结束后,顾松跟随三太太回到三房正屋,三太太先是搂着他好一番哭,到底是担心了这么些时日,那些功名利禄倒是其次,她最怕的是这个儿子再也回不来了啊!如今回来,真是又哭又笑的。 阿宴从旁也帮着劝,劝了半响后,三太太又拉着顾松问东问西,问了大半响,一直看着天色太晚了,这才让顾松回去歇息。 顾松出来的时候,对阿宴使了一个眼色,阿宴见此,也跟着出来了。 到了院子里,顾松避开惜晴等,小声地对阿宴道:“你送我的信,我收到了。你怎么知道这沈从嘉有问题的?” 阿宴也是担忧了这么久了,忙问:“他果然是有问题?” 顾松点头:“我收到你的信,给九皇子看了,九皇子看了那信,看起来心情极好的。我那时候才知道,他早已派了人潜伏在沈从嘉身边,其实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阿宴微诧:“这么说,我这信是白送了?” 顾松得意地笑了下:“也不是白送啊,我看九皇子拿到信挺高兴的。他还夸了阿芒表哥,我看若是以后四皇子真得成事儿,不用咱们帮忙,舅父家这个皇商的位置是没跑了。” 阿宴抿唇笑,觑着自己哥哥道:“没想到我的哥哥如今盘算得倒是长远。” 顾松闻言,压低声音,正色道:“如今太子坏了事儿,朝中群臣都知道这是紧要关头,忙着战队呢。我们敬国公府没法站队,只能押四皇子。” 阿宴眸光微闪,却是问自己哥哥:“哥哥觉得四皇子赢面有多大?” 顾松皱眉:“不好说,尽力而为吧。” 说不好说,是因为四皇子实在是除了军功,乏善可陈。他母亲只是小户出身,生下九皇子后就亡故了,如今娶的王妃还是没落的敬国公府,他实在是毫无外援力量支撑,全靠他自己打拼了。 不过四皇子最大的优势就是有军功,手底下他能号令的兵马并不少,即使如今有些兵马被夺走了,可是他若发话,怕还是有人誓死追随的,这都是他的筹码。 阿宴望着哥哥沉重的样子,知道他也是怕万一赌输了,他们这一家从此都得遭殃了。有那么一刻,她忽然很想告诉哥哥,其实四皇子会赢,九皇子也会赢。 他们才是笑到最后的人,你真得没有必要担心。 从你搭上九皇子那根线的时候开始,咱们一家之后的风光荣宠就已经注定了的。 不过她到底是没说。 ******************* 一切和上一世的没有太多差别,这一年,皇帝驾崩了,连一个遗嘱都不曾留下,就这么去了。据说他临终前,对着几个老臣嘴巴动了几动,试图说点什么,不过最后到底没说出来。 于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开始了争夺帝位的征战。 他们的战场,突发于一个夜里,所有的人都未曾预料到,甚至连身为九皇子心腹的顾松,因为身在皇宫之外,都未曾参与其中。 他们的厮杀,从皇宫中开始,然后迅速蔓延到了整个燕京城。 一时之间,燕京城里兵荒马乱。 许多世家贵族都开始匆忙赶着马车逃出城去,敬国公府也不例外。 大太太哭着喊着说要去找来宁王妃,自己的大姑娘,可是却被大少奶奶拉着手道:“这个时候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眼看着外面城门都封锁了!再说了,咱家大姑娘在宁王府里,那是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她出不来的!” 于是大太太哭哭啼啼上了马车。 如今匆忙之中,敬国公府一共准备了四辆马车,前前后后浩浩荡荡的。 阿宴的母亲三太太当时是陪在老祖宗身边的,所以也跟着上了第一辆马车。 第二辆马车是府里的少爷们,第二辆则是姑娘们,第三辆是姨娘等人。 阿宴从旁,静静地望着这一片慌乱。 上一世,她本来上的是第三辆马车,不过当时她那个堂妹四姑娘说,三太太刚才好像下了马车,去房里去点什么东西。阿宴眼看着第一辆马车已经驶出去了,她半信半疑,不过到底是怕母亲被落下的。 四姑娘又说:“你快去找三太太,我们这辆马车等着你。” 于是阿宴真得傻傻地去找自己母亲了,可是等她跑到三房,发现家里根本没什么人。 她跑得两腿发软,嗓子里都是火,等重新跑回到大门口时,只见府门前已经是干干净净,只有门口立着的两个破旧大石狮子默默地矗立。 深冬的寒风吹过,吹起地上一些杂乱的物事,她不知道府里的马车去了哪里。 作为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姑娘,她当时惊惶得不行了,只能重新溜回府中躲起来。 那时候府里的仆妇能跑得都跑了,偌大的国公府静悄悄的,地上有匆忙逃跑时落下的金钗银钗首饰还有一些衣物帕子。 那些东西,也许曾被它们的主人当做好东西收在妆匣里,不过此时却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人再回去在意它们了。 当时的阿宴挪步小心地回到了三房,蜷缩在自己房间里,静静地等在那里。 后来她实在饿得不行了,便只能自己起来,去了灶房,翻找了一番,找出一些冷掉的糯米百合粥,还有一些昨日的芙蓉饼,她狼狈地大啃大嚼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个人在冷沉沉的黑暗中度过,有时候在夜半时分会听到外面有兵马杀伐的声音,她吓得躲在角落里轻轻颤抖。 半夜总是睡不好,只要一睡着就会做噩梦,梦到自己被抓住,要被杀死,有时候也梦到有人拿着刀去砍杀自己的母亲和哥哥。 就这么煎熬了好几天后,阿宴在一个傍晚时分攥着一块僵硬了的芙蓉饼迷迷糊糊地睡着,等醒来的时候,她仿佛听到了噪杂的声音。和往日不同的是,这声音非常近,听着就是在府中,而不是在外面大街上。 她倏然一惊,吓得连忙爬到了床底下。 那些人到处走动,仿佛在搜查什么,阿宴吓得腿肚子抽筋,不过她紧咬牙关,一个字都不敢发出。 她向列祖列宗祈祷,求他们保佑,让这群人赶紧跑掉吧。 可是偏偏一切不从人愿,有纷乱的脚步声来到了三房这里,然后那些人在搜查什么,最后一个人仿佛站在了她床前。 她可以看到那个人的脚,穿着云龙纹的皮靴子,以及玄黑色绣金边的袍子。 那个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后,忽然沉声道:“床底下的人,出来吧。” 阿宴顿时吓得两腿发颤,不过这时候躲也没用,她哆嗦着,从床底下爬出来。 软软地趴在地上的她,使劲全力抬起头来,望向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挺拔身影。 看着有点眼熟。 阿宴仔细地辨认了一番,顿时差点哭出来了:“九,九皇子?” 到底是小时候见过的,他生得这么俊美,想认不出都难。 她伏跪在九皇子面前,泪流满面,声音颤抖,委屈万分:“九皇子……” **************** 想起上一世的种种,阿宴望着自己的这四妹妹冷笑。 其实想起来,虽然那一次她遭了一番罪,不过后来倒是也不差。当时九皇子亲自护送她,将她安置在一处别院,外面有专门的人把守保护,又有人好吃好喝伺候着。 反倒是自己府中的那些人,出去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听说大太太还因为此得了一场病,差点一命呜呼。 自己的母亲倒是还好,出了城后,在一次用膳过后,就这么和大家失散了。当时哥哥护送着母亲,渐渐地去了北方躲起来,倒是没受什么罪。 如果当时自己也跟随母亲他们出去,也许哥哥根本没办法照顾好自己和母亲两个人,也许自己反而拖累他们吧。 此时的阿宴想起这些,嘲讽地望着四妹妹,想着这一次她又会如何? 正想着的时候,却听到这四妹妹道:“咦,我忽然想起,刚才三太太好像说忘了什么东西,从马车上下来去府里了呢!如今前面的马车已经走了,怕是她赶不上了。” 一旁的五妹妹诧异了下,不过看看这四姑娘,便闭上嘴没说什么。 阿宴越发冷笑,却是对上一世的自己无语至极。 这么明显的骗局,她怎么就没看出来。 不过既然自己这妹妹都费尽心思骗了自己,那她就勉为其难再上一次当吧。 于是她点头,轻声道:“既如此,四妹妹一定要记得让马车等我,我这就下去找三太太。” 四姑娘听到这话,自然是猛点头:“好,你去吧,快点回来!” 五姑娘皱紧了眉头,望着阿宴的神情有点怜悯,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不过她终究是没开口。 阿宴回首,扫过五姑娘的神情,五姑娘见阿宴看自己,忙转过头去,冷哼了声。 阿宴迈步走进国公府的大门,却是轻轻笑了下。 尽管往日里五姑娘是最恨三房的,可是就凭着刚才五姑娘对自己那个怜悯的眼神,就比四姑娘强上不知道多少。 若有朝一日阿宴有那风光的一天,定会感念她五姑娘的这丝怜悯。   ☆、第56章 站在床前的那双脚 这一次的阿宴,遁着上一世的轨迹,重新回到了国公府中。不过比起上一世的惶惶不安,这一次她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哥哥不会在这次的动乱中受到什么伤害,也不会遭受太大的苦楚。而自己呢,如今只要安静地呆在国公府中,便也不会有人来骚扰,外面便是杀声震天,暂时也不会妨碍到她的。 没有了当年忐忑不安惊惶失措的心情,她倒是淡定得很。此时有很多丫鬟仆妇下人等,也都知道要这城里乱作一团,太太姑娘少爷们都跑了,她们也拎着大包小包的去乡下避一避。 阿宴先躲在了一处角落,等到人都跑得差不多了,这才迈步来到了老祖宗的院落中。 只见那里走廊上原本挂着的鹦鹉以及摆放着的花草,如今都倒在那里,乱七八糟,一只鹦鹉可怜兮兮地望着阿宴。 阿宴笑了下,走过去,她望着这鹦鹉,就想起了老祖宗,越看越觉得它和老祖宗很像。 于是她顿时没有了怜悯之心,拿手指头指着那鹦鹉,娇哼一声道:“不要以为我会同情你,我死的时候,可没有人同情我。你若是个人也就罢了,偏偏你是个鸟儿而已,还是老祖宗的鸟儿,她们都恨不得我死呢!” 对着这个鹦鹉耀武扬威了一番后,她又进到了老祖宗屋里。因为走的时候收拾得匆忙,屋子里狼藉一片,榻上的引枕都歪在那里呢,地上更是七零八落,还有打碎了的花瓶。 阿宴隐约记得那花瓶是釉中彩缠枝莲花青花花瓶,当初老祖宗还特意给身边的姑娘们说,这花瓶还是当年她的陪嫁,价值不菲的。 如今这价值不菲的玩意儿就这么打碎在地上了。 阿宴望着这狼藉的屋子,冷笑一声,便转身离开,默默地回三房的院子去了。 上一世她这个娇滴滴的小姐,真得是啃着芙蓉饼吃了好些天,最后那玩意儿都僵成石头了,她还继续啃呢。 现在她先是收集了各房中的吃食,汇集到了自己三房的灶房里,然后分门别类,看看那些能久放,那些必须赶紧吃掉。同时她还尝试着自己烧了火,以便给自己烧热水喝。 忙碌了大半日,尽管她弄得满脸是黑灰,不过总算是煮出一锅热腾腾的水。 满意地望着这一切,阿宴心想,接下来她只要舒服地躺在自己房间里,等着九皇子找过来就行了。 阿宴干完这些,其实也有点累了,她慵懒地躺在舒服的床上,心里迷迷糊糊地想着,为什么九皇子上一世会出现在敬国公府中呢,而且他是让人到处搜人的。 他在找谁? 阿宴想着这些,脑袋越来越沉,最后终于昏昏睡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一阵脚步声惊醒了。她猛地翻身坐起,恻然倾听,却觉得那脚步声竟然不似上一世的那般杂乱无章人数众多,反而只是一个人而已。 阿宴拧眉,她开始觉得事情不妙,当下忙攥了一把平日绣花所用的剪刀,然后刺溜刺溜地钻到了床底下。 过了好一会儿,那脚步来到了屋子里,脚步声清晰地落在青石板上,一高一低。 阿宴趴在地上,小心地望向那人的脚,却见那脚是穿着一个棕靴,袍子是石青色鼠灰袍。 阿宴蹙眉,无奈地捏着手里的绣花剪,她此时深深地明白,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所以现在竟然能够打破上一世的轨迹,一直摸到她房间里,而且看起来他应该是好不犹豫地能够确定这是自己的房间的。 这个人是谁,又能是谁? 阿宴泛起一抹冷笑,紧紧盯着那人的棕靴。 这个人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她上一世的夫君沈从嘉。 因为曾经,她曾详细地向她的夫君讲述过她作为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所曾经经历的最惊心动魄也是最凄惨的事情。 阿宴咬着唇,小心地将绣花剪刀别在自己腰间,又用裙摆藏好了。她深吸了口气,缓慢地从床底爬出来。 她趴在那里,轻轻颤抖着,小心地仰望着那个站在自己床前的人。 沈从嘉并不如九皇子或者自己的哥哥顾松高,不过他胜在身形飘逸,脸型清隽,也算是一个斯文好男儿。 阿宴仰望着那个上一世给了自己多少誓言,又给了自己多少伤害的人。 她努力地让自己想起,最后的最后,她孤零零地被困在院子里,身边连一个丫鬟都没有,病入膏肓的她,挣扎着爬起来,伸着削瘦犹如鸡爪一般的手去够桌上的一壶不知道放了几天的冷茶。后来她够到了那冷茶,却因为手一直在颤抖,于是那茶壶摔碎在地上。 她渴得难受,便跪在那里,用碎瓦捧着残留的冷茶倒在嘴里。 于是心中泛起阵阵的凄冷,眼眸中开始发热,泪水流下来。 沈从嘉静静地站在这个房间里,怔怔地凝视那个从床底下爬出来的小东西。 她一如上一世般,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尽管此时她狼狈地趴在地上,可是依然没有折损她半点颜色。 她仰着脸,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带着隐藏不住的惊惶和委屈。 泪水缓缓地从眸底泛起,迅速湿润了眼眸,然后跌落在脸颊。 沈从嘉蹙眉,当下蹲下身,尽量放柔了声音:“你,你还好吗?” 阿宴咬着唇,任凭泪水哗啦啦地跌落,她委屈万分又惊惶失措地开口:“你,你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 沈从嘉越发的心疼,几乎冲动地就要伸手前去扶起阿宴,可是看到阿宴在他伸出手时的瑟缩,他忙收回来。 握紧了拳头,他努力地克制住自己:“你是敬国公府中的三姑娘吧?我从城外经过,遇到了你们府中的人,听说你没有上了马车,被滞留在这里,所以我特意来找姑娘。” 阿宴抿抿小嘴儿,越发委屈地道:“你要带着我去哪里?你到底是什么人,该不会是坏人吧?” 沈从嘉低头凝视着阿宴那含泪委屈的小模样,看着她细白的小牙紧张地咬着红润的小唇儿,他眸中泛起浓浓的怜惜,越发地放柔了声音,心疼地道:“阿宴,别怕,我不会害你的,我是来救你的,你要相信我。” 阿宴低下头,一边流着泪,一边在心里想,我信你才有鬼呢! 你既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当知道我敬国公府,我阿宴,都依附于四皇子和九皇子。 若是他们真得不幸在夺嫡之战中落败,那我阿宴还不知道落到何等凄惨的境地呢! 你如今装得这般深情款款,却暗地里和三皇子勾结,其实是盼着我沦落到不堪的境地,再居高临下地对着我施展恩惠吧? 想到这里,她越发地对眼前的人厌恶。这个人一向心机深得很,前一世他的那些枕边的话语,自己可是都记得,他这个人是怎么对付别人呢!如今这些手段怕是都施展到了自己身上吧! 只是可恨那九皇子,既然已经知道此人和三皇子勾结,为什么不早早地结果了他,却让他又在自己面前晃悠,真真是只看一眼便觉得作呕! 她斜眸小心地打量着沈从嘉,勉强爬起来,低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从嘉见她仿佛不再怕自己了,心中一喜,忙道:“在下姓沈,我父乃正六品亲卫大夫沈大人,姑娘应当知道的。” 阿宴思索了一番,蹙眉点头:“是了,我知道的。” 想到自己差点和这个拥有上一世记忆的人再次成为夫妻,阿宴几乎想吐血。 她越发蹙眉,小心打量着沈从嘉:“你不是已经成瘸子了吗?怎么现在还好好的?” 瘸子? 沈从嘉的脸色顿时变了变,他的脚不自觉地动了下,这才艰难地道:“我的腿脚现在是不太好,不过还是能走动的。” 阿宴漫不经心地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沈从嘉小心地打量着阿宴:“原本姑娘和我已经开始议亲的,不曾想我忽然被歹人所害,出了这么一档事儿,姑娘府上便再也不提这议亲的事儿了。” 阿宴瘪瘪唇,委屈地道:“公子,阿宴的婚姻大事,自然是遵从父母之命,可不敢自作主张的。是否和公子议亲,自然是由老祖宗,由太太决定。” 沈从嘉见她这般情态,却是想起种种往事,于是面上带了柔意:“阿宴,你别难过,我原不是怪你的。只是如今既见到了你,总是要问问,若是我今生腿脚永远不会再好,你可否愿意嫁给我?” 阿宴低着头,小声问:“愿意嫁你又如何,不愿意嫁你又如何?” 沈从嘉紧盯着阿宴:“若是愿意嫁我,我今生自然将你视若珍宝。若是不愿意嫁我,我——” 沈从嘉皱眉,不再说下去。 阿宴抿唇,略带不安地道:“如果我愿意嫁给你,你就救我于这兵荒马乱之中。如果我不愿意嫁给你,你就不管我了,是吗?” 这话说得很是直接,沈从嘉听到阿宴竟然这般说,真倒是说中了他的心思,也是微楞。 他沉默了良久,终于皱眉道:“阿宴,我不管你到底是否和我一般,不管你如今这样子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希望你能嫁给我。这一次我真得会对你好,绝对不会有半分委屈了你。可若你委实不愿嫁我,那我沈从嘉也绝对不愿意将你留给别人!” 阿宴听着这话,心中越发的发冷,知道自己若是不从了他,他怕是真要使出什么手段害了自己。当下她别过脸去,小声地道:“我……” 她的声音太低,沈从嘉没听清楚,于是沈从嘉皱了皱眉头:“你说什么?” 阿宴含羞带怯地望了沈从嘉一眼,又小声地道:“我……” 沈从嘉依然没听清楚,他有些不耐,于是走上前:“阿宴,你到底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阿宴身子忽然那么软软地倒下,就倒向了沈从嘉。 沈从嘉一惊,忙去扶住阿宴,扶住的时候,顺势抱了一个满怀。 阿宴在心里冷笑一声,悄悄地抽出绣花剪,趁着沈从嘉一个不注意,狠狠地向沈从嘉的咽喉刺过去。 你这薄情寡义的东西,上一世我便是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好,为什么你竟然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我惨死,连个大夫都不敢给我请! 如今又跑过来威胁我,若我不愿意嫁给你,你便要将我如何?! 沈从嘉是千想万想,也未曾想到连杀鸡都不敢看的阿宴,此时竟然能够有这般心机,他猝不及防,想躲,却是根本躲不过,只能胡乱挥舞着去格开阿宴的剪刀,于是就在这一片混乱中,那剪刀就这么直直地刺在了沈从嘉脸颊上! 绣花剪原本也不是什么厉害的玩意儿,刺向了沈从嘉肉里,进去半寸,就再也刺不下去了。 不过此时阿宴气性上来了,她咬着牙,拼尽了吃奶的力气,死命地拔出那剪刀,又重新刺向沈从嘉的眼睛,口里咬牙切齿地叫着:“沈从嘉,你竟然敢跑来威胁我!你这个薄情寡义不识好歹的东西!你这个卑鄙小人!你这个阴险狡诈的混蛋!” 她此时迸发出两世加起来都不曾有过的怒意,她忽然恨极了眼前这个人,恨不得就这么杀死他! 沈从嘉也是呆了,剧痛在脸上泛起,他震惊地捂着流血的脸,不敢置信地望着阿宴:“你,你果然是和我一样的!” 阿宴握着剪刀,冷笑一声:“沈从嘉,我临死前,你都不敢见我,现在竟然还敢跑来找我!” 沈从嘉瞪着眼睛问:“我知道你心里对我心存怨恨,可是那日我找你,你为什么不见我?” 阿宴挑眉,冷道:“你去问阎王爷吧!”说着她的剪刀又要继续刺下。 沈从嘉虽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是到底是男人,见此情景,也不客气,当下就要去夺阿宴手中的剪刀。 阿宴哪里能让他夺过去呢,于是拼命地握住剪刀,可是沈从嘉力气大啊,眼看着剪刀就要被夺走,阿宴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仗着自己腿脚灵活,抬起脚来,使劲地踢向沈从嘉的裆部。 沈从嘉果然中招,他脸色煞白地捂住裆部,咬牙切齿地道:“顾宴,我知道你这一世攀上了高枝,不愿意再跟我,可是也不必如此狠心吧!” 阿宴没说话,闷不吭声地抬手抱起一旁的一个茶壶,狠狠地砸向了沈从嘉。 砸完之后,她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道:“你现在是个瘸子了,瘸了,一辈子只能是个瘸子了,竟然还想娶我,真是痴心妄想!” 她知道沈从嘉这个人被自己的话这么一激,必然跟着自己跑过来。 果然话音一落,沈从嘉痛苦地捂着裆部,一瘸一拐地追过来,口里还狠狠地道:“顾宴,你太过分了!”、 阿宴一边跑一边回头,心里盘算着他现在是个瘸子,未必能跑得过自己,自己必须赶紧去找把更适合砍人的菜刀来。 于是她转首跑向灶房,只见那里有一把菜刀,她抄手拾起来。 此时沈从嘉也已经追向了这边,满脸是血,一瘸一拐,实在是看着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跟个鬼一样。 阿宴此时怒气消退了许多,这么一看倒是一惊,委实有点害怕,不过见他如今带着狠厉冲过来的样子,知道他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于是只好紧咬着牙,血气往上涌,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挥舞着菜刀冲过去,嘴里还发出恨恨的声音。 此时此刻,不是他死,便是自己倒下! 她嘶吼着冲上去,可是就在这么命悬一刻的生死关头,她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像个疯婆子,一定不能让外人看到。 其实她现在整个人陷入了一种黑暗的疯狂和迷茫中,但是就在这疯狂和迷茫中,她竟然还冷静地想着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一边思索着这个问题,她一边挥舞着菜刀冲过去,嘶吼着,迎头对着前方乱砍一番! 沈从嘉恨声斥责道:“阿宴,你疯了,你疯了!” 阿宴只觉得那声音在九霄云外,变得模糊和遥远,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杀死他,只有杀死他,才能隐瞒自己重生的秘密。也只有杀死他,自己才能活命! 她脑中有了这个想法,便不再关心其他,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是黑暗的,她疯狂地重复着一个念头,杀死他,杀死他,手中的菜刀僵硬地挥舞着,挥舞着,叫喊着,厮杀着…… 这个世间,颜色只剩下红色和黑色。 红色的是血,黑色的是除了血之外的一切的一切。 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嗡嗡嗡的嘶鸣声,盘旋在耳边,仿佛永不停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好像都安静下来,她呆滞地从自己的那片黑暗中醒来,却骤然听到一个温暖的声音呼唤着:“阿宴,别怕,阿宴,你醒醒!” 她的身体被摇晃着,有人担忧地喊着她的名字。 阿宴从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映入眼睑的却是自己的表哥阿芒。 阿芒见她醒来,这才松了口气,满是担忧地道:“阿宴,你没事吧?” 阿宴摇了摇头,蹙眉道:“沈从嘉呢?” 见她看起来神智还算清醒,阿芒忙道:“沈从嘉?你是说沈家的那位公子吧?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他满脸是血地从府门前跑出去了。” 阿芒疑惑地望着阿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宴此时清醒过来,回忆之前的事儿,一定是自己砍杀沈从嘉,把他吓跑了,不过自己也被自己累得晕倒在这里了。 她叹了口气,竟然没能把沈从嘉杀死,只是吓跑了吗? 她抬眸望了眼表哥,心里忽然对九皇子生气起来。 为什么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都来了! 阿芒见这阿宴表妹忽然气鼓鼓的,顿时有些茫然起来:“阿宴,你没事吧?”说着这话时,他也顾不得男女大妨,便去触碰阿宴的额头,凉凉的,倒不像是发热了。 阿宴瞥了眼表哥,挣扎着站起来,一本正经地问表哥:“你怎么忽然来这里了?” 阿芒见她终于看起来有点正常了,便忙道:“我得到消息,知道你被漏在了府里,阿松必须得先安顿好姑母然后才能回来城里帮着九皇子。他担心你,便托我先设法找你。” 阿宴望着自己这表哥,打量了一番,虽然他没练过什么武,不过好歹走南闯北这些年,身子倒是健壮得很,若是再遇到个沈从嘉,对付一下应该是没问题吧? 当下她觉得安心许多,抖擞了精神,平静地道:“我没什么事,不过有点饿了,你帮我去热点吃的吧。”说着这话,阿宴觉得自己脸上湿湿的,于是淡定地抹了一把脸。 阿芒没回话,却用惊讶的目光打量着阿宴。 阿宴眨眨眼睛,望着表哥,感觉到他眸中的不可思议,心想有哪里不对劲吗?她相信表哥这个走南闯北的,难免风餐露宿,弄出点吃食来应该没问题吧?至少比自己这个娇生惯养的闺秀要强上许多吧? 阿芒轻轻咳了声,他知道阿宴误会了,忙道:“好,好,你坐在这里,先歇息下,我马上去给你找吃的。” 说完这个,他盯着阿宴的脸,终于忍不住道:“你要不要先去洗一把脸?” 阿宴拧眉,此时她也觉得不对劲了,低头朝那刚抹过脸的手看过去,只见手上都是湿湿的红色。 也许是刚才过于疯狂,以至于感官完全闭塞了,此时她乍然见到这红色,便领悟这竟然应该是血,等领悟出这是血来,所有沉睡的感官仿佛被唤醒,于是她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阿宴望着手里的血,叹了口气:“这是沈从嘉的血吧。” 她忽然反应过来,捂着脸,有点羞涩地说:“我这个样子太难看了,不行,我得赶紧去洗脸。” 说完这个,她就跑掉了。 阿芒表哥,呆呆地望着这个满脸是血羞涩跑掉的表妹,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57章 及时出现的九皇子 阿宴跑到灶房里,自己端着铜盆,打了三盆水,才把自己的脸洗干净。 洗干净脸后,她发现衣服上也都是血,于是她又去找了一件裙子来换上。 做完了这些,她走出房间,只见表哥阿芒迎过来。 阿芒小心翼翼地瞅着她:“饭热好了,马上就可以吃。” 阿宴绽唇对表哥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阿芒哥哥,谢谢你。” 小心地打量着阿宴,见她神色依然平静,仿佛什么事儿没发生过一样,他终于忍不住问道:“阿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你没伤到吧?沈从嘉到底怎么了?” 他本来还想问“你没吓到吧”,不过看看阿宴平静的神色,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问了。 他问了,倒是显得他少见多怪了! 阿宴摇头:“没什么事,我没伤到啊。沈从嘉是坏人,他要欺负我,于是我很生气,就提着菜刀把他砍了。” 阿芒差点呛到,他咳了一番,终于愧疚地望着阿宴:“对不起,阿宴妹妹,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 让你一个公府贵女,竟然提着菜刀……阿芒望着眼前纯净柔美的表妹,简直是不敢想象之前的那一幕。 阿宴却仿佛毫无所觉:“阿芒哥哥,这和你完全没关系的。” 要怪就怪那个九皇子吧,为什么你不是第一个找来的!亏我自作多情地在这里等着…… 当下阿芒审视了一番阿宴,见她果然像是没什么事的样子,只好去了灶房,取了吃食来给她,都是之前现成的各种糕点,如今热一热就行了。 阿宴追砍沈从嘉颇用了一番力气,如今是前所未有的饿,于是抱着那糕点狼吞虎咽起来。 阿芒看着阿宴饿坏的样子,又神情奇怪地凝视了半响。 好不容易两个人都吃饱了,阿芒终于提议道:“国公府太大了,而且树大招风,万一有流民要来抢劫这府里,到时候你我难免遭殃。” 阿宴听了,颇觉得表哥说得有道理,便问道:“那该如何?” 阿芒当下提议道:“我在东四街有一个宅子,看上去很是普通,我们躲去那里,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的。” 微微皱了下眉头,阿宴沉思一番,她决定还是不要等本来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九皇子了,还是跟着阿芒表哥离开吧。毕竟那个沈从嘉刚才被自己赶跑了,说不定他还会带人过来伤害自己。 恰好这时候天色已晚,外面都黑了下来,两个人稍作收拾,便准备偷偷溜出这国公府。 外面街道上很平静,一个人影都没有,清冷的月光无声地照在凌乱狼藉的街面上,似乎是在彰示着这里曾经经历过怎么样一场动乱。 阿芒拉着阿宴的手,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走在街道上。 月光西斜,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极其纤长。 阿芒笑了下,望着阿宴道:“很小的时候,我就曾经这么拉着你的手。” 阿宴努力地回忆了一番:“是吗?” 阿芒眸中带着回忆:“是的,大概是十年前吧。” 十年前?那应该是阿宴六岁的时候了。 对于阿芒来说的十年前,其实对于阿宴来说,应该是更久远的。 上一世她活到了三十二岁,这一世她重生到了九岁,所以对于她来说,六岁的事情,那都是三十五年前的记忆了。 太过久远了。 她绽唇轻笑了下:“阿芒哥哥,我竟然记不清了,你给我说说小时候的事吧。” 阿芒一边领着阿宴往前走,一边抬头望着那月光:“我记得你五六岁的时候,姑母领着你去我家,你性子可倔了,就爱欺负人,谁的话也不听。不过我说的话,你就听,你还让我牵着你的手,说最喜欢阿芒哥哥了。” 阿宴想着久远记忆里那个刁蛮的小家伙,不由脸红,她小时候竟然这么糟糕,实在是不堪回首。 阿芒笑了下,凝视着阿宴:“那时候大家还开玩笑,说要让你给我当媳妇呢。” 啊? 阿宴浓密修长的睫毛轻轻忽闪了下,侧脸小心地凝视着阿芒表哥,她顿时愣在那里。 心道阿芒表哥难道果真对我有那男女之情? 她顿时觉得被阿芒表哥牵住的手很是热烫,忙收回手,小声道:“阿芒表哥,咱们快点走吧,万一又有打仗的兵马就坏了。”印象中这几天到了晚上各种闹腾,砍杀声不断的。 可是阿芒却仿佛陷入了那种情愫中不能自拔,他陡然伸手,再次试图抓住阿宴的手,阿宴挣扎,于是他更加努力地抓,最后终于抓在手里。 他用两只手紧紧将她酥滑的小手攥在手心里,郑重地道:“阿宴,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本来我以为那些话会一直烂在心里的,可是现在经历了这场动乱,我开始觉得那些门第之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还活着,我还能对你说话。” 阿宴轻轻咳了声,满面羞红。 阿芒低着头,凝视着阿宴那软滑小手,他也是满面通红。 月光之下,他郑重地道:“阿宴,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假如不是你乃高高在上的国公府贵女,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商贾,那我一定向姑母求娶。这几年其实我一直忍着,忍着不说出这些话,因为我知道姑母这些年在敬国公府过得不好,只是因为她出身我们商贾之家,才被人轻视。我有时候冲动得想对你说出这些话,想求着姑母把你嫁给我,可是我也知道,你不可能下嫁我们这样的门第。” 阿宴抬头望过去,只见清冷的月光洒在这个男子清俊的脸上,他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深情。 她陡然记起,上一世,尽管程家因为被牵连抄家,从此后陷入困顿之中,可是这个表哥其实一直在试图帮着自己,用他微薄的力量帮着自己。 假如说沈从嘉对她是言语上的山盟海誓,那么这个表哥,却是用了十几年的光阴对自己悄无声息地照顾和关爱着。 上一世的自己何其愚蠢,这么一个深情的男子,自己竟然不曾发现,也不曾珍惜。 假如曾经的自己选的是阿芒表哥,那么即使最后程家沦落到了举家食糠,这阿芒表哥也断断不会让她沦落到那般凄冷的境地。 阿宴咬了咬唇,眼眸里有一丝湿润,她哽咽着道:“阿芒哥哥,谢谢你,真得谢谢你……” 谢谢你上辈子对我的好,谢谢你这辈子对我的记挂。 阿芒见表妹阿宴眸底的泪水,心中越发激荡:“阿宴,别哭,真得别哭,你什么都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以及喊杀声,还有暗箭嗖嗖嗖飞过的声音。 阿芒脸色一变,忙拉着阿宴:“不好,快跑!” 阿宴也知道情景不妙,忙也跟着阿芒跑。 可是那马蹄声分明是从街道上直直冲向这边的,眼看着就要冲过来,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阿芒拉着阿宴道:“走,我们躲到那个店铺里去。” 说着,他就冲向路边的一个下了门板的店铺,拼命地用肩膀和背部撞着那里的窗棂。 窗棂被他大力的冲撞下,果然是破了,于是他赶紧搀扶着阿宴爬进窗户里。 就在阿宴好不容易爬进窗户,并试图拉着表哥也躲进来的时候,那群乱军已经冲了过来,他们见到路旁有人,便将阿芒表哥团团围了起来。 一群人将阿芒擒拿,并用皮鞭抽打着阿芒,粗鲁地逼问:“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人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破了洞的窗棂,于是有人开始试图冲撞门板,也有的乱军想从窗户里爬进来。 阿宴情知不妙,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若是留在这里,没法救表哥,还得把自己赔进去,于是她赶紧爬起来,就要从这店铺的后门冲向院子里。 此时阿芒挣扎着爬起爱,就要和那群人拼命,一边拼命一边惨烈地大喊着:“阿宴,快跑!” 阿宴跌跌撞撞地打开了后面的门,冲向了这店铺的院子里,可是院子里也没有路啊,无可奈何,她看到店铺靠墙的地方有个桃树! 于是她急忙跑过去,两手抱着桃树就要往上面跑! 万幸的是她这个人虽然娇弱,可是爬树倒是在行,特别是桃树!从小就会爬,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好死不死地砸中了那尊贵的九皇子! 街道上的乱军已经撞开了门板,于是这些人也正在冲向院子里,阿宴这时候也不哭了,咬着牙死命地抱着桃树往上爬,爬到了树杈交叉的那里,她望着距离桃树足有一人多远的高墙,脸都白了。 “她在树上!快!别让她跑了!”乱军追到了树下,仰脸望着阿宴,也开始爬树了。 生死关头,阿宴咬紧牙关,心那么一横,用尽全身的力气就那么一跳,跳向了那墙。 陈年的墙面上都是灰以及脱落的土墙皮,阿宴拼命地扒住那扑簌簌掉土的墙皮,总算是没掉下去! 她都不敢看后面蹭蹭蹭爬树的乱军,气血上涌,她再一咬牙一狠心,就这么从墙上往下跳。 摔死了就算,大不了再投胎一次,摔不死我就跑! 意料中跌落的疼痛没有出现,她撞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 晕头转向之中,她懵懂地睁开双眼,映入眼睑的是一双如同星子一般的眸子。 俊美无俦的脸庞,棱角分明的线条,高贵清冷的姿态,他淡淡地望着怀中的自己,微蹙着眉。 一旁,有侍卫手持着弓箭守护在一旁,也有人手起刀落去结果那几个追赶之人。 在极度的惊惶之后,久违的安全感袭来,她眼泪哗啦一下子全都流了下来,委屈地望着眼前的人,没来由的恼恨委屈惊怕都涌现出来! “你,你……!”她忽然开始了她上辈子的坏脾气,对他充满了不满。 其实这个人实在不欠自己什么,其实这个人一直在帮着自己,其实这个人也只不过是在她手里放了一块沁凉的玉佩而已! 他不是自己的父母,也不是自己的哥哥,他没有及时出现,实在并不是他的错! 可是自己竟然就是对他有莫名的期待,以至于连他没有在第一刻出现也成了一种罪过! 这时候,其他乱军已经翻过了墙头,冲了过来。 九皇子的身边,英武的萧羽飞侍卫长长剑翻飞,直接砍跑了几个冲过来的乱军。 九皇子抱紧了怀中哭泣得如同一个小孩子般的阿宴,翻身上马,带着她径自而去。 阿宴一边哭着,一边捶打着这个人的胸膛:“放开我放开我,你快让人去救我表哥!” 九皇子闻言,冷硬地道:“就不去救。”说着,霸道地紧紧箍住她,不容许她动弹半分。 阿宴见他说话这么冰冷,又勒得自己胳膊都要痛了,不由气恨交加:“讨厌!” 九皇子闻言,冷哼道:“是了,我讨厌,刚才那个在大街上对着你风花雪月的家伙一点不讨厌吧?” 阿宴闻言一怔:“原来你早来了,早看到了,你——” 早就从旁看着一切,却放任她被别人追赶,又放任她被逼得爬树,最后还来个狗急跳墙! 她越发的气恼交加,恨恨地盯着九皇子,忽然一股无以名状的委屈涌上心口,她瘪着嘴,清澈的眸中,晶莹的泪水越发掉了下来。 “你太坏了……”她呜呜咽咽地控诉着抽噎着:“你放开我,阿芒表哥……阿芒表哥被人打了……” 九皇子低哼:“活该他被人打!” 说着这话,他越发将阿宴搂紧了,让她娇软的身躯紧紧抵靠着自己的胸膛。 阿宴听到这话,气恨无比:“你,你,你太黑心了!原来你都是故意的都是故意的!” 她实在是抽噎得厉害,一抽一抽的,委屈得根本像是受了十辈子的委屈,话都不成话了。 九皇子脸色阴沉,骤然低头,忽然凉薄的唇就那么霸道而不容拒绝地抵住了她的。 将她的抽噎,将她的哭泣,统统堵在嘴里。 就在那沁凉的唇贴上自己的那一刻,阿宴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人踢飞了满地的雪花,仿佛有烟火在耳边陡然绽放。 整个世间都是银白色的,茫茫然看不到边际,又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那挥舞的烟火在绽放,消失,绽放,消失…… 她眨了眨泪眼,抬眸,却沉溺入一双比夜空中的星子还要明亮孤远的眸子中。 他沉默地望着自己,双唇微动,舌尖轻盈,强迫自己张开唇来,然后那灵巧的舌便侵入。 阿宴整个人腾得便被火烧了起来,她在这种被火烧灼得强烈不自在中,忍不住越发剧烈地挣扎,越发用双拳捶打着九皇子的胸膛,同时被堵住的嘴巴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不知道她徒劳地挣扎了多久,九皇子终于放开了她的唇。 夜色之中,他清冷如玉的面颊绯红,不过他的声音依然冷硬:“不许叫了,不然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马蹄翻飞,他将她搂紧在怀里,挺拔的上身微微往前压下去,那个牵着缰绳的臂膀顺势将她牢牢禁锢,不容许她再有半分挣扎。 阿宴也是气极了,她觉得自己心口憋了好半天的抑郁和惊恐,在沈从嘉面前,在表哥面前,这种惊惧和惶然一直被生生压下来。可是她今天经历的这一切,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难以想象了。 她不是不害怕,只是反应有些迟钝,只是还来不及起回味这种害怕。 如今被九皇子搂在怀里,这是个以后将登上帝王宝座的人,这是个如今就掌控着无数兵马的人,这是一个足以让她感到安全的人。 于是她的惊恐和惶然顿时决堤,蜂拥而出,她的一切害怕一切不安,此时都统统化作了怒火,无名的怒火。 愤怒之下的阿宴,躲在九皇子怀里,大声喊叫着:“我就是要叫就是要叫,那你扔下我啊!” 一旁的萧羽飞已经砍完了该砍的人,此时策马追了上来,听到这话,顿时被吓到了。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敬国公府的三姑娘胆子可真够肥的啊! 九皇子看着怀里哭闹不休嚣张跋扈蛮不讲理的阿宴,顿时无言以对,半响,他铁青着脸,冷声道:“你以为我不会真的扔下你?” 阿宴一愣,怒气顿了一顿,紧紧抓住九皇子的衣领。 一个人若要生气,那一定要挑好对象,看清形势。 阿宴眨眨泪眼,咬紧唇,怒火被吓得烟消云散,她几乎是屁滚尿流地开始了可怜兮兮:“你真得会扔下我吗?” 九皇子腾出一只手,抱紧了她,下巴微微压上她的头发。 清冷的夜里,她的发丝带着少女的馨香,也掺杂着一点血腥的味道…… 九皇子叹了口气,在阿宴耳边,用几乎连阿宴都听不清楚的声音模糊地道:“你以为的是对的,我就是没办法扔下你。” 所以,即使你性子看起来其实一点没改变,依然是那个嚣张跋扈蛮不讲理的阿宴,我也认了。   ☆、第58章 九皇子的胜利 策马奔驰之中,阿宴紧抓着九皇子的袍子,在这颠簸之中,担忧地想着表哥阿芒。 怒气过后,她开始试图冷静地想着怎么去救表哥。 小心地瞅了瞅这上方的九皇子,看起来他是很不满表哥的,如果自己开口请他去救表哥,他一定会更生气的。 这个人实在是喜怒无常的,一会儿阴冷地说要把自己扔了,一会儿又说舍不得扔了自己…… 他发起火来的样子,真得很可怕,比满脸是血狼狈不堪的沈从嘉还要可怕。 阿宴一边靠在九皇子胸膛上,感受着那点温暖,一边想着,以后可不能再得罪他了。 就在她这歪曲的小心思中,马忽然停了下来。 九皇子抱着阿宴,矫健地翻身下马。 阿宴两腿酸软地靠在九皇子身上,茫然地抬头看向四周。 周围很安静,尽管身后有一队的兵马,可是这里依然非常安静。 面前是一个看起来极为普通的宅院,红瓦房,黑大门,看起来院子里还种了树。 九皇子扶着阿宴,低声道:“进来。” 说着,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院子只是一个二进二出的小院落,九皇子领着阿宴进去,直接带她进了里面的正屋:“你这几日先住在这里吧。” 阿宴环视了下这屋子,和上一世的很像。 印象中上一世,他在匆忙之中把自己仍在这里,人就不见了。 阿宴咬唇,黑白分明的眸子小心地凝视着九皇子:“你,你也住在这里吗” 九皇子拧眉:“我不,我还有事。” 阿宴吸了吸鼻子:“你现在就走?” 九皇子望着阿宴,忽然走上前一步,眸中带了一丝暖意:“你今天受了惊吓,是不是害怕?” 他的声音依然冷冷的,不过阿宴听到这话,心里舒服了许多。 “是有点怕。”她小声地说。 九皇子凝视着阿宴左右滴溜溜转着的那双眸子,忽然笑了下:“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让我去救你的表哥阿芒?” 阿宴被拆穿心事,脸红了下,不好意思地说:“你如果没空救他,那就算了……” 九皇子闻言,点头:“好,那就算了吧。” 噶? 阿宴瞪大了眼睛,无可奈何地望着九皇子。 九皇子轻轻抿唇,唇边泛起一个玩味的笑:“你的阿芒表哥现在应该很安全,你不必担心了,更不要想什么花招来求我去救他。” 阿宴顿时有些无地自容,她几乎要把头低到了胸上,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红得跟涂了胭脂:“谢谢你……” 她说完谢谢你后,觉得这话还是不够好,于是想了想,又饱含关心地道:“这几天外面打仗,这动静挺大的,你没受伤吧?” 九皇子盯着她泛着红晕的脸,只吐出了一个字:“没。” 阿宴左思右想,又道:“九皇子,你——” 话音刚落,九皇子忽然一步上前,低哑地道:“你忘记了那日我说过的话吗?” 阿宴微楞,后来思索了一番,顿时机灵地明白过来了。 她越发地不好意思,低头软软地叫了声:“永湛……” 九皇子喘息慢慢粗重起来,他距离自己非常近,近到自己都能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 阿宴紧张得头发都开始发麻,她忽然想起,在马背上的时候,他可是吻了自己的,用他的唇,吻了自己的唇。 于是现在他距离自己那么近,他要做什么? 他会不会,会不会……是那个意思? 阿宴连脚趾头都紧张地蜷缩起来了,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如果他真做什么,自己该义正言辞地拒绝,还是含羞带怯地接受? 真拒绝的话,就怕他一气之下真得恼了,可是如果接受,又怕他认为自己水性杨花。 阿宴咬着唇,左思右想,却想不出该怎么办。 最后她脑中灵光一闪,想着不管如何,他未来可是当皇帝的,此时如果他真要做什么,那自己就半推半就吧? 想到这里,她忽然开始思索更深入的问题了,他才多大啊,以前估计没有过吧?那岂不是自己是他第一个? 第一个的话,他会更加记住自己吧? 可是如果他是第一次,那他万一不会怎么办呢? 竟然还要自己教他?! 阿宴羞涩地低着头,心想还是算了吧……这种事她实在是做不来…… 就在阿宴把这个问题越想越多越想越复杂的时候,九皇子骤然转过身去,握了握拳头,深吸了口气,他沙哑地道:“你先休息吧。” 说完,他就要推门而去。 阿宴见此,松了一口气,有点放心,也有点小小的失落。 可是就在她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九皇子却忽然又转过身,大步过来,一下子将她搂进了怀里,搂得特别紧,箍得她觉得自己软软的胸脯那里被挤得疼。 阿宴忍不住低低叫声了。 她的叫声,跟个初孵出的小鸟儿般清脆娇怯,九皇子顿时呼吸又紧了几分,粗重地灼热气息就在她耳边萦绕。 阿宴被闷在他怀里,小声地问道:“你,你……放开些……” 九皇子低哼,粗哑地道:“如果我就是不放呢?” 阿宴放弃,缴械投降,软软地道:“不放就不放吧。” 九皇子粗噶地笑出声:“你害怕我,是吗?” 阿宴眨眨眼睛,低声道:“以前是挺怕的。” “那现在呢?” “现在还是有点怕。” 九皇子听到这话,顿了一下,半响忽然道:“阿宴,不要惹我生气,不要逼我做让你害怕的事,那我就不会让你害怕。” 阿宴努力地思索着他这话,只觉得这话实在是太深奥,她参悟不了。 九皇子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我知道你没明白,不过没关系。” 阿宴不自在的动了动,在他怀里轻轻点头道:“好,我会努力想明白的!” 她决定回去后,日日想夜夜想,想不明白就不睡觉。 这是关系到她将来的事儿,非闹明白不可。 话说完这个,她忽然感到身下有点什么,仿佛是一个硬硬的东西,就那么顶着自己下边的柔软处。 她眨眨眼睛,诧异地睁大了嘴巴。 这是什么?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九皇子。 不是吧原来十三岁的男孩子真得可以这样? 九皇子见她清澈的眸子带着不敢置信和震惊,顿时有些没好气,耳朵根那里泛着可疑的红,口中没好气地道:“我已经不小了!” 他骤然放开阿宴,大踏步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顾宴,不许再想着别的男人!三年后,我来娶你!” 说完这个,他猛然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 阿宴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七天,在这七天里,她如同上一世般,好吃好喝,有人伺候,门外还有高手保护着她。 如果不是时常担心在外逃难的母亲和哥哥,她必然生活得可以非常逍遥自在。 不过她倒是也没太担心多久,就在某天,身边的一个侍卫传来消息,说是三皇子兵败自杀,四皇子即将荣登大宝。 这位侍卫还提起了阿宴的哥哥顾松,说是顾松在安顿好母亲后,重新回来了燕京城,在这次争斗中立了大功呢。 阿宴听到这些消息,自然是喜不自胜! 这一辈子的这么许多事儿,怎么越看越让人高兴呢,一切都向着几乎让人不敢置信的美好而去。 可惜的是她再也没见到九皇子。 这场内乱以三皇子失败而告终,听说这三皇子是狼狈带着一些亲信逃离了大昭,逃往了大昭南边的蛮族阿伊部族,并且试图和外敌勾结,试图要说动阿伊族各部落来夺取大昭的皇位。 这消息一散播出去,本来朝中对这事儿中立的各路人马,都纷纷觉得这三皇子真不是个东西。你三皇子四皇子再闹腾,那也是大昭国内部的事儿,如今你败了,就去找外人。 要知道几百年来,大昭和那阿伊族也是一直征战不断的。 接下来的事情,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地发生了,一桩桩的消息传来,听得阿宴犹如在云中雾里一般。 首先是四皇子顺利登基为帝,这也就罢了,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可是接着呢,那三皇子还真得勾结了什么阿伊部族,堪堪竟然要和大昭公然对抗,说是要帮着三皇子夺取皇位。 这可就有点出乎意料了。 阿宴清楚得记得,后来沈从嘉对这件事的结论是,三皇子早早地被死在九皇子的剑下了,虽说后来外面传言纷纷,甚至还有人曾经打着三皇子的旗号谋逆造反,可那都是外人冒名顶替而已。三皇子其实早就死了,九皇子和四皇子不会留下这么一个祸害的。 阿宴蹙着眉,努力地想着这件事,想来想去,看来这个事儿之所以有这样的改变,那一定是沈从嘉绑住了三皇子,让他逃过了这一场死劫,带着他跑到了阿伊部落。 其实对于这个阿伊部落,阿宴也知道的。这是一个由上百个部落组成的部族,民风彪悍,阴险狡诈,擅使刀枪,也会用迷药瘴毒。她记得在后来大昭十几年的太平岁月里,这阿伊部落时不时地侵犯大昭,实在为边境一大隐患。可惜大昭国派兵打了几次都无功而返。甚至有一次,九皇子亲自带兵攻入阿伊部落,都险些中了瘴毒,大病一场,没奈何,只好带兵折返。 对于上一世的那个九皇子来说,也许阿伊部落之战乃是他平生的耻辱。 不过那都是后来的事儿了,至少在四皇子初登宝座的那几年里,这些事还没发生呢。可是如今呢,看起来阿伊部落竟然是野心勃勃地要进犯大昭,而九皇子呢,听说竟然是要纠结兵力,亲自应战阿伊部落的进犯。 阿宴听得愁眉不展,心想这九皇子上次可是在阿伊部落险些丧命啊,没想到这次又遭遇上了。 他现在才多大啊,十几岁而已,这万一要是败了呢。 想起那个俊美清冷的少年,想着他也许还要遭受瘴毒的折磨,心里便觉得很不是滋味,就在那里纠着,说不出的感觉。 一时又开始恨沈从嘉,此人实在是太可恨了,分明是知道九皇子当年曾在阿伊部落遇挫,所以他现在是带着三皇子去提前迎接他命中注定的大敌呢! 更可恨的是,这九皇子竟然再也没有来看过自己。自己想给他说一声,告诉他这件事的凶险,仿佛都没有机会。 其实她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九皇子的大军早就离开燕京城上百里地了吧。 而更可怕的是,她的哥哥顾松也跟着九皇子去了。 阿宴愁苦地捂着脸,心道这若是败了,可怎么办呢?九皇子的命,哥哥的命,这都是不能有闪失的啊! 就在这纠结中,四皇子却顺利地登基为帝了,不过燕京城里并没有什么喜庆的气氛,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注到这场对抗阿伊部落的战争上。 燕京城里的人此时都渐渐地回来了,便是敬国公府的人,也都在劫后余生后赶了回来。 老祖宗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丧了性命,不过总算是活了下来,现在越发的苍老和憔悴。曾经的宁王妃,如今已经是大昭国的皇后了,掌管后宫,母仪天下。 已经是皇后的宁王妃,求了皇上,派了人将老祖宗接回一片狼藉的敬国公府,又请了太医开药疗治。 而那边,和老祖宗失散后,养在乡下的三太太也回来了。三太太担忧儿女,头发都白了,人一下子老了很多。见到阿宴竟然一切都好,并没遭遇什么不幸,抱着阿宴大哭了一场。 三太太身边的丫鬟也都散了,如今只有惜晴还在。听雨是去了乡下老娘那里,三太太的意思是好歹伺候了一场,如今既然她回老娘那里去了,她若愿意回来也就罢了,若是不愿意回来,那就把卖身契撕了,也算是大家主仆一场。 谁知道那边听雨却是偏想回来的,三太太见此,便拿了体己钱,给这听雨,让她孝顺爹娘。 如今敬国公府的老爷们一下子成了国舅爷,这风光自然是前所未有的,一时之间前来奉迎巴结的比比皆是,几乎踏破了门槛。劫后余生的敬国公府,仿若枯木遭逢春风化雨,顿时鲜活起来。 因为这喜事儿,老祖宗的病也去了七八分,剩下的那两三分病气就慢慢养着吧。 昔日那些看不起敬国公府的,都登门过来,有的带着罕见的千年人参,也有的说是要为老祖宗祈福,不过这些,老祖宗都不稀罕。她的大孙女是一国的皇后了,她还能缺什么啊! 重新体面起来的老祖宗,越发的不喜欢三房了,不过到底是如今三房的顾松也是跟着九皇子出去征战的将军了,倒是不似以前那般动辄挖苦了,反而是时时对三太太说道,说是你儿子既为国效力,你这为母的,便不要总是惦记。皇上隆恩浩荡,不要说出去打仗,就是为国捐躯,那都是应当应分的。 这话说得三太太回到屋里就哭了,她是真怕她的儿子一去不复返。 对于这一切,阿宴其实心里也没底儿的,毕竟这些事情都是上一世不曾发生过的。她也怕哥哥顾松出事儿,怕九皇子出事儿。可是如今之计,又能如何呢,也只能慢慢等着,慢慢煎熬着。 有时候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九皇子,九皇子所说的“三年之后,我回来娶你”,心里便觉得暖暖的。 只为了这一句话,她便是等着三年,那又能如何? 三年之后,她都十九岁了吧,怕是都难找到什么合适的好人家了。 可是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她的人生从此不同。 赌输了……她,也心甘情愿。 在无数个夜里,她无法安睡,摸索着那块不知道抚摸了多少次的玉佩,心里一遍遍地回想着那个清冷的少年把玉佩放到自己手里的情景,回想着他说会回来娶自己的情景。 他是未来的君王,金口玉言,她信他。 况且当时他说出这话时,清冷的言语间泛着真诚。 即使将来他的心思变了,可是至少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是真心的。 外面和阿伊部落的这场仗,打起来很艰难,先是驱逐了侵入大昭国的阿伊部落,紧接着九皇子便率领兵马长驱直入,进入阿伊部落境内,开始攻打各个部落。 他看起来斗志满满,矢志要让这个阿伊部落拜倒在他的马下。 这场仗,一打就仿佛没有个尽头。 恍惚间,三年就这么过去了。 如今敬国公府在燕京城里是数得着的风光,府里的一个狗啊猫啊走出去都是别样的体面。四姑娘最爱出去赴宴,参加各种作诗作对的宴席,或者是在众多贵女的奉承下踏青啊赏雪啊游玩啊。因为有此秋兰诗会上,她作了几首诗,别人夸了几句,这才女的名声就渐渐传开了。 燕京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家来求娶四姑娘呢,可是老祖宗都没答应,说不着急了,要慢慢挑着。如今敬国公府不同以前了,自然是要给四姑娘挑一个万中选一的夫婿。 比起四姑娘来,阿宴却是不太爱出门,除了日常去看看茶庄的账目,别的都是一概不理。 因为不怎么出门,外人也渐渐地对于府中的这位三姑娘遗忘了。偶尔有心人打听起来,知道这是个十九岁了还没说亲的老姑娘,就有人动了心思。有些歪瓜裂枣的来求娶,也有些丧了妻要填房的上门说亲,都被三太太回绝了。 大太太对此有些不高兴了:“别管什么样的,总是要嫁出去的,再这么留下去,外面闲言碎语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大少奶奶总是会说些好话的,当下笑着道:“若论起相貌,我们家三姑娘实在是不俗的,要我说,如今求娶的那几家实在是配不上我们阿宴呢。” 五姑娘听到此,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那笑声中充满了嘲笑的意味。 四姑娘抿着唇,淡淡地笑着,眸中对阿宴是满满的同情。 那是胜利者站在高处俯首时的怜悯。 这种怜悯,阿宴上一辈子并没有少见。 见此情景,阿宴冷笑,一方面不动声色,耐心等着。一方面越发地在自己茶庄上上心了。 便是九皇子失信于自己,那又如何,自己大不了不嫁了! 以后哥哥回来,有了更好的功名,出去自立门户了,自己也不必受这等闲气。 三太太如今每天都愁得不行了,一个是愁自己的儿子出外打仗出什么岔子,一个是愁阿宴的婚事。 阿宴开始的时候还劝三太太,后来也就不劝了。 她也想过告诉三太太关于九皇子的事儿,可是又怕九皇子万一失信,大喜大悲的,岂不是更不好? 只能作罢了。 当三太太对儿女的忧心几乎让她夜不能寐的时候,一个好消息传来了! 九皇子大胜而归,阿伊部落三百六十二族被打得落花流水,最后这些人终于折服在九皇子的铁蹄之下,尽皆投降,从此归顺于大昭国。 这消息传来,龙颜大悦,亲自前去迎接九皇子于燕京城外一百里的朱马坡。   ☆、第59章 赐婚1 九皇子得胜班师回朝,自然是无限的荣耀和风光。 自从四皇子宁王登基后,他就已经被封为容王了,如今更是加封一万户,又赏各色珍奇,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封无可封了。 此时也有朝中大臣,多少琢磨出点味道了。要说起来这皇上如今已经三十有二了,膝下却没有一男半女。这若是真这么下去,皇位该给谁呢?如今先皇留下的皇子,已经没得七零八落了,除了当今圣上,也就不起眼的七皇子,年纪尚有的十二皇子,以及这位如日中天的九皇子了。 有比较灵敏的大臣,琢磨明白这个后,越发的开始巴结年轻的容王殿下了。当然更有数不清的国公王侯,都恨不得把女儿赶紧塞给容王。 要说起来,这容王是生得俊美无俦清冷高贵,年少有为英武不凡,又已经盘踞如此的高位。更难得的是,这么一个生来仿佛就注定一身金光的少年,又是如此的杀伐果断,当年可是力排众议,带兵迎战阿伊部落,三年的时间,愣是降服了大昭国南边最为头疼的阿伊部落! 先不说其他,就是这么一件,已经是千古功绩了。 此时的容王殿下,光辉耀眼,尊贵荣宠,他仿佛把世间所有属于男人的美好和梦想都集结在自己身上。 这么一个完美的容王殿下,能有什么样的女子能有幸嫁他为妃呢? 当通过各种关系试图将女儿妹妹甚至侄女世侄女塞给他的各色王公大臣想破脑袋的时候,九皇子低首,摩挲着手中的碧玉佩,垂眸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女子。 那女子英姿勃发,跪下的时候大有一番萧杀的气概。 “这几年,你做得很好。” 还是他用他惯用清冷的语气,淡淡地扔给那女子的一句话。 女子俯首,沉声道:“谢容王殿下夸赞,不过这是素雪应该做的。” 她是素雪,在敬国公府三房丫鬟听雨离开后,便被补了进去侍奉在三房。后来阿宴见她做事很有一股子干练劲儿,便留在身边加以培养,是把她当做和惜晴一般的左右臂看待的。 此时的素雪,跪在容王殿下身前,详细地向他禀报了这保护在阿宴身边三年的种种事情。 容王殿下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碧波湖边的桃花树。 如今皇兄将这昔日宁王府改做容王府,赐给了他。偌大的王府,都是他的地盘,不过他依然喜欢住在这聚天阁里。 他摩挲着那碧玉佩,忽然挑眉问道:“素雪,本王记得,此时正是宫中采纳秀女的时节吧?” 素雪闻言微怔,其实这种采纳秀女的事儿,作为龙子龙孙的容王殿下不是应该比她更清楚吗?不过她依然恭敬地答道:“听说是的。” 素雪答完这话,抬眸望向站在窗前的容王。 容王殿下,从来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俊美男子,脸部轮廓深刻清晰,一笔一划仿佛都是精致雕琢而成,偏偏这样俊美绝伦的男子,却丝毫没有办法阴柔之气,反而浑身散发着强悍和刚硬。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如一棵青松一般,挺拔端秀,他也不开口说话,可是素雪已经能感觉到一股迫人的威势,就好像世间之人本应该拜倒在他脚下。 他仿佛将南方沙场上的萧杀和惨烈都带回了繁华锦绣的燕京城,带到了这个聚天阁中。 素雪垂眸,轻轻抿了下唇,她仿佛闻到了和阿伊部落挣扎时的血腥和残酷。 容王殿下就在这让她几乎窒息的气氛中,终于淡淡地开口了:“本王记得本朝选秀是从十三岁到十九岁吧?” 素雪点头:“是的。如今敬国公府中的几位姑娘,除了嫁出去二姑娘外,三姑娘四姑娘还有五姑娘,都在采选之列。” 容王闻言,轻轻点头:“好,你先回去吧。” 素雪听到这话,忙躬身告辞。 ***************** 容王待到素雪离开后,稍作停顿,便命人备轿,前往皇宫之中拜见他的皇兄仁德帝。 如今仁德帝正在正阳殿的御书房里处理政务,听到皇弟容王过来,忙命人请。 兄弟两个人其实才分开没多久,仁德帝对于自己的皇弟忽然跑过来有些诧异,不过并没说什么,当下命他坐了,又命人上茶。 容王从旁品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仁德帝提起如今朝中的诸事儿,诸如各个功臣安顿的问题,诸如以后如何压制阿伊部落的事儿,还有这一次各有功之将封赏的事儿,这么多琐事,都一一需要去过目。 两个人谈了半响,恰好此时大太监王明福来报,说是皇后娘娘怕皇上太过操心政务,劳心劳神,于是特意命人送了参汤过来。 那参汤是盛在一个彩陶鸟首盖罐里的,此时被郑重其事地端了上来。 仁德帝见此,便命人取来两个银碗,命王明福盛了两碗,自己和容王一人一碗。 容王一边细细品着这参汤,一边若无其事地道:“我听说这几年后宫空虚,皇兄膝下无子,也是时候该充塞后宫了。” 仁德帝点头:“如今正是要采纳秀女妃嫔,礼部已经呈上京中各家贵女的名录。”说着,放下那参汤,命王明福呈上那贵女名录来。 王明福见此,忙从旁案几上取来一叠子画像,奉在仁德帝面前。 仁德帝随意翻着:“只因皇后无出,朝中官员已经多次上书,说是要采纳妃嫔,开枝散叶,可是这几年边关战事,兵马粮草,这都消耗巨大,朕也不愿意在这个时节充塞后宫,又凭空多了多少开支。如今你得胜回朝,趁着这个时节,朝中重臣又旧事重提,朕想着后宫确实太过冷肃,也不成个样子,这才下旨采纳,谁知道你看,这刚一说要采纳,便来了这么厚一叠子名录。” 一边说着,仁德帝一边随手翻着:“燕京城里但凡有些家世的女子怕是都在这里了。” 他正翻动着的时候,忽然在某一页停了下来。 容王从旁走着,瞥过去时,却见仁德帝恰好停着的那一页,上面画着一个女子,纤形弱骨,姿容绝美,空谷幽兰一般,楚楚动人,可不正是阿宴么。 容王眸中陡然一顿,抬眸扫向自己的皇兄仁德帝。 却见仁德帝拧眉望着这画中的阿宴,颇为赞赏地道:“这个女子生得倒是不错。” 仁德帝话一出口,饶是容王往日再淡定,此时脸色也是微微变了下,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寻常神色,只是笑了下:“虽说生得不错,不过到底年纪太大了。” 仁德帝闻言,看向画像一旁的小字,当下微诧:“原来这是皇后的堂妹,如今竟然十九岁了。” 容王点头:“是。” 仁德帝挑了下浓眉,望向自己的弟弟:“十九岁,其实也不算太大。这个时节进宫,倒是正好。我每每总是觉得,女子太过年幼便成亲生子,未免太过残忍。” 容王蹙眉,淡淡地道:“可是这位皇后的堂妹,性情刁蛮,行事嚣张跋扈,实在是不堪入宫为妃。” 说完,他挑眉,扫过自己的皇兄仁德帝,又补上一句:“所以才留到十九岁还没有嫁人。” 仁德帝听了这话,默了一会儿,忽然望着容王大笑:“永湛,你在外行军打仗十年,没想到对这敬国公府中的三姑娘倒是极为熟稔啊!” 容王低哼,别过脸去,不过依然道:“此女自小就是性情刁蛮,便是如今长大了,我虽未见,但想来必然如此。” 仁德帝颇有趣味地审视着自己的弟弟,缓缓开口道:“你这么一说,朕倒是忽然对这位刁蛮任性的美貌女子有点兴趣,不如就——” 容王闻言,猛然站起,沉声道:“不行。” 仁德帝挑眉笑:“为何不行?” 容王一本正经地道:“此乃皇后之堂妹,同为敬国公府之女。此时敬国公府已经是如日中天,若再纳他家女子为妃,必然引来朝臣猜测。” 仁德帝拧眉,深思一番,便点头道:“九皇弟说的在理。朕原本想着,如此姿容绝美又性情刁蛮的姑娘,正该当一个容王妃,也好让九皇弟好生管教一番。听九皇弟这么一说,这个主意却是不妙。” 容王闻言,手中拳陡然握紧,脸色变了又变,盯着仁德帝半响,最后终于没好气地道:“皇兄,你——” 仁德帝见容王脸色又红又白的,终于觉得够了,豪迈地哈哈大笑一番。 容王见此,越发地没好气了,拧着眉站在那里,冷冷地望着自己那皇兄。 半响,仁德帝笑够了,终于开口道:“难得见到永湛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还是为了一个姑娘。” 他挑眉继续笑:“还是为了一个据说又刁蛮任性嚣张跋扈又老的姑娘。” 容王此时明白自己是被皇兄戏耍,已经完全没脾气了,他冷哼一声,坐在那里,将唇抿成一条直线。 仁德帝凝视着自己的弟弟,无奈地叹口气:“永湛啊,你这性子,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你。你说你既然喜欢人家姑娘,就直接告诉我啊?为什么还不好意思说?” 他纳闷地道:“你说那姑娘知道你的心思吗?还是说根本是谁都不知道,你就是个剃头担子一头热?” 容王抿唇,哑声道:“我三年前说过,她,她应该明白的。” 仁德帝低头望着这画像上的姑娘,沉思片刻,道:“原本我想着你的婚事过几年再说,可是如今燕京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家想着把女儿塞到你容王府中呢。此时若是给你娶一个王妃,倒是也好,省得麻烦。” 说着,便命王明福道:“取笔墨来。” 王明福一直是从旁伺候着的,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取来黄色宣纸并御笔。 当下仁德帝挥毫疾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敬国公府顾则止之女顾宴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皇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容王舞象之年,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顾宴待宇闺中,与容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容王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这仁德帝挥御笔成就一张圣旨,写完之后,还抬头笑问容王:“如何?” 容王一眼扫过,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却是淡淡地道:“择良辰完婚此时,那是什么时候?” 仁德帝微楞,打量着自己弟弟:“敢情你是来这里求圣旨的,那你刚才还装得跟什么似的!” 容王唇边浮现一个淡笑,笑得俊美绝伦:“改成本月务必完婚吧。” 仁德帝简直是无话可说,半响终于道:“行吧!” 容王微顿了下,却是想起一事:“皇兄,还有一事。” 仁德帝此时是彻底没脾气了,他瞪着眼睛,无可奈何地望着自己的弟弟:“还有什么事,你能一口气说完吗?” 容王殿下丝毫不曾理会皇兄的无言以对,淡淡地道:“这个圣旨先按下不发,等过几天顾松的封赏下来再发吧。” 仁德帝听到此言,越发无言以对地望着自己的弟弟。 这一次因顾松在征战阿伊部落中立了大功,那是要封万户侯的。可是如果先下赐婚圣旨,再封万户侯,外人虽然也知道顾松战功赫赫,可是总会感觉这是封了容王妃的哥哥为万户侯。这是那姑娘先高攀了容王,又拉扯了自己哥哥。 但是若先封顾松为万户侯,再下赐婚圣旨,那便是容王殿下纳了万户侯之妹为妃。 这先后次序略有些差异,给人的感觉却有些微妙的不同。 仁德帝如今纳罕的是,自己这个一心冷心冷面的弟弟,竟然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为她思虑周到到如此地步了? 一时之间,仁德帝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对这位弟弟关心太少了呢?听他这意思,竟然是至少三年前就对那个敬国公府的姑娘上心了,可是自己却从来不知道啊! 仁德帝有了这个想法,就决定这几天先把他留在宫里,好生盘问一番。 ******************** 先不管仁德帝心里多么纳闷这件事,他还是顺从了弟弟的想法,按下那圣旨,等过几日这封赏诸将的事儿过去了,再颁发这圣旨。 可是皇后何等人也,如今后宫之中,唯她独大,是以她在当晚就收到了消息。 她得到的消息是:“皇上选了极为姿容秀美的贵女充塞后宫之中呢。” 皇后顿时神情一窒。 她如今已经二十八岁了,一直没有什么子嗣,皇上也三十二岁了。按说是该广纳妃嫔了,她也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可是,事到临头,她心里怎么也觉得沉甸甸的。 其实皇上这个人,于女色上并不上心。虽说有她这个皇后在,不过前来就寝的时候一个月不过一两次罢了。 别人都说她一直无出,可是就这一个月一两次,她便是想要有所出,也难啊! 如今皇上竟然是要采纳妃嫔了。 皇后艰涩地闭上眼睛,继续问道:“都选了哪些贵女?” 一旁前来汇报消息的宫女道:“这些都没打听到,不过倒是意外听说,如今皇上为容王定下了王妃,就是从这些画册中选的,还说那姑娘就是咱敬国公府中的呢!” 皇后闻言,眼前一亮:“真的?” 宫女点头:“这个倒是没假的,听说圣旨都写好了。” 皇后顿时眸中都是神采:“老祖宗之前提过多少次,母亲也总是埋怨本宫,如今倒好,这事儿竟然意外地成了!” 敬国公府中的姑娘,如今堪与容王殿下作配的,也就是自己的嫡亲妹子了! 皇后想到这里,真是出乎意料的大喜。要知道这宫中选妃嫔,这都是早晚的事儿,自己便是为此忧伤,因为意料之中,这伤心也就有限。 可是能把自己妹妹嫁给这个备受皇上疼爱的容王殿下,这是这几年她已经不敢去想的事儿了! 皇后欣喜之余,当下连忙派了心腹出宫,将这个消息传到敬国公府去。想着这些日子老祖宗身子又是不大好,这下子可让她也高兴下吧。 至于母亲那边,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要知道自己妹妹都已经十六岁了,这婚事也该订下了。可是前来提亲的那些人,四妹妹总是拿着容王殿下来比较,这比较来比较去,竟然一个都看不上! 且不提皇后这边,先说敬国公府里,这消息传到了府中,老祖宗自然是喜得跟什么似的。 那四姑娘一听说这消息,顿时两眸中泛出前所未有的神采,整个人脸上涂抹上一层红晕,幸福来得太突然,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大太太和大少奶奶也都是个个欢喜,如今这敬国公府真是喜上加喜的事儿一桩桩,烈火烹油般的旺盛。 昔日落魄的敬国公府,俨然已经成为本朝最最风光的门第了! 就在老祖宗这里欢喜一片的时候,那边三太太的丫鬟也悄悄地打听到了这个消息,并将消息禀报给了返家归来的顾松和三太太。 阿宴从旁听到这个消息,顿时震惊。 不敢置信过后,她只觉得心口那里一阵一阵的抽疼。 疼得厉害。 顾松见妹妹脸色苍白,身子在那里一颤一颤的,忙扶住:“阿宴,你这是怎么了?” 阿宴摇头,勉强笑了下:“没什么,我就是有点累了。” 顾松担忧地道:“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阿宴忙摇头:“我没事的。哥哥你在这里多多陪着母亲说话,你在外面的这三年,可把母亲担心得不行了。” 说完这个,她故作从容地又叮嘱了一番母亲,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回到房间后,她谴退了惜晴和素雪,自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周围一片安静,她在黑暗中紧紧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 她掐得非常用力,可是手心那里竟然不觉得疼。 她处在一片迷茫的黑暗中,怎么看都看不到边。 低下头,一滴泪水从眸中慢慢滑落。 其实这一辈子她打算再次嫁给沈从嘉的,因为知道这个人的秉性,也知道他家母亲的秉性。因为了解了,所以以为自己在他的后院可以过得很好。 也因为清楚地知道最坏的结局,所以不再有期望,因为不再有期望,便能淡然处之。 其实人最痛苦的是,你去期望了,可是对方又让你失望了。 阿宴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终究是对那个俊美高贵的九皇子有所期望了。 心里以为可以信他的,就这么傻傻的信了。 等了三年,却等来他要娶别人的消息。 阿宴在这黑暗中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终于狠狠地一咬牙,将那腰间摩挲了多少遍的玉佩揪下来。 揪下来后,她随手扔到了地上。 冰冷刚硬的玉佩,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她闭上眼睛,心里发出一声冷笑。 永湛,亏我竟然信你。 谁知你竟然是个言而无信的!   ☆、第60章 赐婚2 阿宴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惜晴担心得要命,敲门要进来。阿宴怕表现太过异常引起别人注意,也便让她进来了。 惜晴一进来,忙点了蜡烛,端了茶水要给阿宴喝,谁知道一凑近,却是吓了一跳。 只见阿宴红着眼睛,冷沉沉地躺在那里呢。 她忙摸了摸阿宴的额头,却见额头冰凉,再去摸手,只觉那手也是冰冷的,仿佛死人一般。 惜晴比阿宴大了那么几岁,这些年都是一直伺候着阿宴过来的,那都是当自己亲妹妹一般来看待。阿宴和九皇子的事儿,她是多少也看出来了,原本想着阿宴若是能嫁给九皇子,那也是一桩好亲事。是以这几年阿宴对于婚事从不提及,她也就不问,也从不劝说什么。 如今眼瞅着阿宴都十九岁了,早蹉跎下去就真得过了适婚之龄了,总算是盼到了这封了容王的九皇子得胜归来。原本以为总算是熬到头了,谁知道人家一转身,竟然是要娶府里的四姑娘了。 之前四姑娘刻意陷害阿宴的事儿,惜晴多少也知道。这几年,敬国公府里多少风光,敬国公府里四姑娘多少才名佳誉,那阿宴就有多么落寞和冷寂。 无人问津,偏安于一个角落,与世无争地安守在母亲身边,时不时地面对着来自四姑娘的蔑视,五姑娘的嘲笑,以及府里老祖宗太太们的皱眉。 这么一场等待,等来的就是这么一个消息。 惜晴为阿宴不值,为阿宴心酸。不过她只是一个丫鬟而已,此时又能做什么呢,当下只是温柔地守在阿宴身边,流着泪,低声道:“姑娘,咱还年轻,如今少爷又立了战功的,以后有的是前途。咱打起精神来,找到可心的就嫁,找不到可心的,咱一辈子就是不嫁,又能怎么样呢!” 阿宴怔怔地躺在那里,她倒是没流泪。 黑暗中,她凉凉地笑了下,幽幽叹了口气:“惜晴,我没怪别人,只是怪自己傻而已。” “我被别人骗了一次还不够,还要被人骗第二次第三次。我真是傻,傻到永远分不清别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惜晴听着她小小年纪,话语里竟然透漏出这饱经沧桑之感,不由心痛万分,俯首疼惜地搂着她道:“姑娘,你别这样。你才多大,以后日子长着呢。” 阿宴紧靠着惜晴,苦笑一声,喃喃地道:“惜晴,我没事。你也不用太多想,我现在就是在这里难过一下。等我睡一觉,就不会想起这些事来了。” 她想起了母亲,又道:“你小心些,可不能让她知道,不然没得让她操心难过。” 惜晴听着她这话,越发心疼:“姑娘,我知道的,你说得我都明白。这几日三太太面前我小心帮你应承着就是了。” 阿宴咬唇,勉强笑着道:“我有点渴了,你把茶水拿给我喝。” 惜晴见她有了点精神,忙起身端了茶水,伺候她喝了。 喝了茶水后,阿宴精神好了点,就着那蜡烛,看到地上已经摔成两瓣的那玉佩,无奈地笑了下,指着那玉佩道:“这玉佩我佩戴了好几年呢,如今断成了两瓣,若是让母亲看到难免觉得不好。你悄悄地给我收起来仍了吧。” 惜晴应着,捡起那玉佩,叹了口气:“我、明日扔到咱院子里的水池去吧。” 阿宴点头,一时又想起一件事来:“这件事,可别告诉素雪。其实这几年我冷眼旁观,她做事倒是干练得很,可是行事间可真真不像个普通的丫鬟。所以我虽然也当她为臂膀,可是其实这种事儿却不敢让她知道的。” 惜晴蹙眉,半响点头:“姑娘说的,我也有所感觉,只是依我的身份,倒是不好说什么。如今听姑娘这么一说,我以后小心就是了。” 主仆二人又闲聊了一番,当下三太太那边摆了晚饭,素雪过来叫,于是阿宴便带着惜晴一起过去,依然是笑呵呵的模样,并不见什么异样。 一路上,素雪也是纳闷,低着头,盯着阿宴看了半响,却是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原本以为是这阿宴是个单纯的,谁曾想,她也是个猜不透的。 当然了,更让人猜不透的,却是她那主子容王殿下。 特特地派她过来保护了三年呢,怎么如今随便就娶别人了,这男人的心,可真真是摸不透。 接下来几日,阿宴倒是该干啥干啥,平和安静得很。不但如此,她比起以前行事更放得开了。 比如原本嘴馋了,想吃桂花莲子糕,想着吃多了总归是会胖的,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袅袅盈盈了,于是忍了吧。 现在呢,我既然爱吃,何苦为难自己的,偏就是要吃,于是让灶房里做了整整一大盘,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就在这几天,四姑娘竟然忙里偷闲过来三房这边看过她的,望着阿宴对了一盘桂花莲子糕大吃特吃的样子,不由掩唇笑起来:“三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若吃多了,小心可真嫁不出去。” 阿宴抬眸,淡淡地瞄了她一眼,一个字都不想说。 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酸楚,可是这也许就是命,一个她无法挣开的命。 唯一庆幸的是,至少哥哥是个有出息的。 哥哥疼阿宴。 有哥哥的阿宴,这辈子不会那么苦的。 阿宴就这么吃了几日桂花莲子糕,摸了摸自己的腰肢,叹了口气,这还真胖了一些些,伸手捏一捏,竟然能捏到一点小肉了。 算了吧,还是别吃了。 没得因为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儿,让自己成为一个胖子。 于是灶房里终于松了一口气,终于不必天天做那个腻死人的桂花莲子糕了。 而在这几日里,朝中终于开始论功行赏了。这一次因为彻底降服了阿伊部落,有功者众多,于是光封万户侯,就封了七个。这七个都是跟着容王殿下出生入死的干将,一个个年纪轻轻已经是战功赫赫了。 顾松封了万户侯,也赐了府邸,于是三房整个和以前就不一样了。 虽说这万户侯的等级比国公要低了去,可人家顾松才多大啊,这才二十三岁,正是最最年轻有为的时候,以后的前途,那是怎么荣耀风光都不为过的。 老祖宗扭着脖子,咬牙切齿地把自己两个亲孙子教训了一番,只教训得他们缩着脖子不说话。 教训完孙子还不算完,又把自己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都拉过来骂了一通。 最后到底是大少奶奶出来打圆场:“老祖宗啊,这人比人可得气死人。” 老祖宗恨恨地说:“是了,你看顾松,人家都是万户侯了,可你看咱府里的这几个,可真真是气死我!” 谁知道大少奶奶却是一笑:“老祖宗啊,我是说那阿松呢,你想啊,他是拿了命来拼,才得了一个爵位。问题是这世上有一个阿伊部落让他去打,如今阿伊部落已经降服我大昭皇朝,于是他这前途也就到头了呢!可是咱们却不一样的,如今大姑娘在皇宫里,那是凤姿母仪天下,四姑娘眼瞅着就是容王妃了。咱们府里的好日子,这才刚刚开始呢!” 要说起来,这大少奶奶也是个有见识的,她这一番话,倒是使得大少爷想明白了,连连点头说:“没错没错,所谓飞鸟尽良弓藏,咱大昭是太平盛世,哪里来那么多仗让这阿松打呢,一个不能打仗的武将,可不就是没什么前途呗!确实他这辈子也就是个万户侯的料了。” 于是一群人想想也是,心里也都平衡了。 ******************** 而就在顾松封侯的第二天,礼宫中六宫都太监孙少康就要来到国公府中宣旨。府中的人一早上就是得了消息的,知道这赐婚的圣旨要下来了,于是大老爷一早就命人摆了香案,穿了朝服,率领二老爷、府里几位少爷,大开中门迎接。府里的女眷诸如老祖宗大太太等人,也都按照品阶妆点打扮起来,等候在大堂廊下,一个个脸上都是欣喜踊跃,翘首以盼。 那边四姑娘知道这是好事来了,偏又有大少奶奶从旁取消,羞得脸红,只抿着唇笑,跟随在大太太后面伫立着。 这边顾松虽则只是府中三少爷,不过如今已经是镇南侯了,是食邑万户的,品阶只低于袭了国公爵位的大老爷而已,是以倒是站在二老爷之前,只略比大老爷退后一步而已。 此时他冷眼旁观,见府中喜庆场景,却是陡然想起昔年阿宴所说。 阿宴曾说,万万不能让四姑娘嫁给九皇子的。 不曾想,如今竟然是真成了这局面。 一时他想起这几日也曾想拜见容王殿下,只是因了这几日容王刚刚归朝,万事未定,于是这容王就被特命可夜宿正德殿的。于是这几日他也没有机会见到容王,更来不及打听下好好的怎么要娶四姑娘了呢。 如今顾松脸色沉重地望着这一切,想起这几日妹子的郁郁寡欢。 虽则她是故意瞒着,强做笑颜,可是到底是自己亲妹子,他这个当哥的岂能看不出来。 顾松心痛地握起拳头,想着虽说妹子年纪大了,可是凭着她的姿色和性子,难道燕京城里的儿郎不是应该随便挑吗?看哪个敢嫌弃他妹子! 一时他想起了和自己一起封侯的其他同僚,那都是他的生死之交,一个个都是有为之人。看来他可以从中挑一位,做他的妹婿? 顾松正想着的时候,只见那六宫都太监孙少康已经在许多内监的跟从下骑马到了,众人一见,知道这是带着皇旨,如天子亲临的,忙上前黑压压地拜倒在那里了。 孙少康这才在内监的服侍下翻身下马,郑重其事地打开那黄色卷轴,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敬国公府顾则止之女顾宴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皇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容王舞象之年,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顾宴待宇闺中,与容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容王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于本月内则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这众人原本是喜气洋洋满怀期待的,谁知道远远的听来,听到后来,竟然是什么顾宴,当下老祖宗脸色就变了,小声道:“我人老,这耳朵也是背了,听着这名字倒是说得三丫头名字!” 大太太原本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呢,此时见老祖宗这么说,不由也是沉下了脸:“媳妇也听着是三丫头的名字呢!” 大少奶奶见此,忙赔笑道:“想来这圣旨也有些错的时候呢!” 四姑娘咬了咬唇,哀怨地低下头。 这么好的喜事儿,谁知道竟然写错了,没得扫兴一下。 而在大殿外的正门前,大老爷也是满脸疑惑,当下谢恩领了旨,这才将那孙少康拉到了一旁,恭敬而小心地道:“孙老爷,这圣旨上的名字想来是弄错了。我们姑娘闺名顾凝,可不是顾宴。” 孙少康闻言,脸色也是一变:“国公老爷,这话可轻易说不得啊!圣旨上黄纸红字写的,可不会错的。” 大老爷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我家几个姑娘呢,想来是姑娘家的名字,宫里到底是不熟,就这么给写错了。如今要当容王妃的是我家四姑娘,我嫡亲的女儿,叫顾凝的。这叫顾宴的呢,是我那庶出三弟的女儿,如今都十九岁了呢!” 连这都能弄错,国公大老爷也是无奈了,好好的一桩喜事,愣是成了笑柄。 孙少康听着这话,皱起了眉头,不悦地道:“国公老爷,您这话儿可就是大不敬了!这要是传出去,可是要杀头的,这可是当今圣上朱笔御批,又是经户部阅过的圣旨,哪里会有错呢!杂家也不懂什么十几岁,还是什么嫡亲的庶房的,左右如今要封容王妃的就是这位顾宴姑娘了!” 说完这个,孙少康拱手一拜:“告辞了。稍后便有礼部和钦天监的大人,开始商量吉日成亲的事儿,国公老爷好歹准备下吧!” 大老爷望着这孙少康骑马浩浩荡荡而去的背影,忍不住气得跺脚,他忙赶回一旁的殿上。 此时老祖宗都急得头晕了:“快去,快去宫里见咱家大姑娘,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那边四姑娘都捂着脸哭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一旁的大少奶奶忙哄着四姑娘:“阿凝别哭,皇后娘娘都说了的事儿,必然跑不了的。这必然是宫里把名字给弄错了的。” 大太太气得不行,又心疼女儿,忙把四姑娘搂在怀里哄:“这也能弄错,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就在众人的一片混乱中,顾松愣愣地站在那里,回忆着刚才的那圣旨。 分明那要当容王妃的是他妹子顾宴啊。 可是皇后不是传话来说是顾凝吗? 这到底是谁跟谁? 此时老祖宗闹着说头晕,脸也白了,唬得大老爷不轻,赶紧命人去请太医,又着人去宫里打听消息。 顾松也按捺不住了,忙告辞了,蹬蹬蹬跑去三房,把这事儿给阿宴一说。 阿宴听了,微愣了下,随即扭过脸去,低哼一声:“这劳什子的容王妃,爱谁做谁做。” 她又不是猫啊狗啊,不带这样逗人玩儿的! 顾松见妹妹意兴阑珊的,想着这事儿也确实不真切,当下忙又出了府,骑着马试图进宫去面见九皇子。 ***************** 如此一番混乱后,很快那边皇后娘娘就得到了消息,她一听这消息,脸上也马上变了,忙穿上朝服,去求见皇上,到了御书房,恰此时容王殿下也在的。 因容王殿下也在,她到底不好直接说,只是含蓄地笑着道:“永湛的婚事,听说就定在这个月了。” 皇上见皇后过来,当下赐了座,笑道:“是了,他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赶紧成亲了。” 皇后淡笑,顺势道:“要说起来,阿凝和永湛年纪相当,阿凝这几年一直有人上门求娶,府里都没应下,不曾想这姻缘竟然落到永湛身上,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儿呢。” 皇上闻言,皱眉不语,眸中有隐约厌色。 只因那敬国公府四姑娘的事儿,之前皇后就是提过的,永湛听了,老大不乐意,这才作罢。 如今明摆着永湛心里只想着那三姑娘,怎么这皇后竟然这么不识趣,非要提什么三姑娘让永湛不高兴呢?   ☆、61|女大三抱金砖 清冷俊美面无表情的容王殿下,坐在一旁,原本是目不斜视的,此时听到这话,却是挑眉,淡淡地道:“皇嫂,你弄错了,本王要娶的是敬国公府三房的姑娘顾宴,不是大房的顾凝。” 只这么清清凉凉的一句话,却犹如一个巨石砸来,震得皇后顿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拧着眉头,眼眸中带着一丝茫然和不解:“永湛,什么顾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皇上终于看不下去了,起身,肃容道:“皇后,这件事你也不必操心了。如今圣旨都下去了,你府中三房的堂妹顾宴就是朕为永湛挑的王妃。此事事关重大,皇后莫要弄错,也免得连累了府中其他姑娘的闺誉。” 皇后站在那里,只觉得脑中嗡嗡嗡的响,她几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良久后,终于脸色苍白地凝视着皇上,她的夫君。 她自十六岁便嫁给他为王妃,那时候她是不甘心的,原本以为的太子妃,如今只是嫁给一个不受宠的宁王,而且这个宁王几乎还是要以贬谪的姿态前去遥远的西北戎边。 最开始的她,是高傲的,是矜持的。 可是后来,她的娘家因为得罪皇上,失去圣心,日渐衰败,她在这慌乱之中,才陡然明白,自己所在的这个位置,便是再不济,那也是皇家的儿媳妇。 她嫁给的那个夫君,便是再为皇上所不喜,那也是皇上的亲生骨肉,那也是尊贵的宁王殿下。 醒悟过来的宁王妃,努力地开始试图修补和宁王的关系,可是看起来实在是为时已晚。 她在无数个深夜里,写下一封封情真意切的家书,和着眼泪,交给信差,送向遥远的西北。 可是多少个雪片似的信函,她只换来一句:“望王妃好生照料永湛。” 永湛,永湛,永远是永湛! 她咬着牙想,如果不是永湛乃是宁王殿下一母同胞的兄弟,同是苏昭仪所出,她几乎要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宫闱丑闻了! 此时此刻的皇后娘娘,昔日的宁王妃,脸色苍白地望着自己那个高高在上的夫君。 那个夫君,昔日在她看来有几分粗鲁的草莽之气,而今一身绛红龙袍,头戴通天冕,端得是坐拥天下的豪迈和气概。 可是这么一个拥有了天下的男人,尽管将她放在了母仪天下的位置,可是却连她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 他们竟然不要自己那尊贵优雅的妹妹阿凝,却定下了一个卑贱庶房所出的丫头顾宴吗? 顾宴的父亲,那是卑贱的通房所生的庶子,后来那个通房得了一个见不得人的病,死了。 于是就是这么一个身体里流淌着卑贱血液的顾宴,如今竟然要嫁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容王殿下了吗? 皇后娘娘唇边扯起一抹冷笑,想起在巨大的狂喜过后,毕将失望透顶的老太太和母亲,她无望的眸底泛起一丝不甘。 她上前,低头,盈盈就拜倒在那里,咬牙道:“皇上,臣妾不明白,以容王殿下之尊,便是不喜我敬国公府的阿凝,可是京中有多少贵女可选,如今却怎么选了阿宴?阿宴年已十九,尚且长容王殿下三岁,实在是不堪相配。” 皇上闻言,望一眼一旁面无表情的容王,洒然一笑:“大三岁是吗?那挺好的,民间有句俗话,说是女大三抱金砖。你府中阿宴竟然恰好比永湛大三岁,这不是正好相配嘛!哈哈!” 说完这话,他忽然叫来一旁的大太监,笑道:“传朕旨意下去,赐镇南侯之胞妹顾宴一块金砖,金砖之上刻字'天赐良缘'!” 他的话语已经很明确,不再称呼顾宴为敬国公府三房之女,而是镇南侯之胞妹了。 一旁的大太监听了,忙应声去办了。 皇后娘娘跪在那里,紧咬着牙,一句话都不说上了。 她早知道,自己这个皇后在皇上眼里,不过是个摆设罢了!别说其他,就是房事,一个月也不过支应一两次罢了!外间传言仁德帝独宠皇后,可是皇后数年无出,她可真真是不知道去哪里喊冤! 如今,自己便是跪在这里求他,他也不会收回成命! 她绝望地起身,面无血色地抬头凝视着了她的夫君最后一眼,终于躬身告辞而去。 *********************************** 皇后娘娘得到了这确切的消息后,回到宫里,一个人独坐在殿中整整一个时辰,终于叫来了身边心腹宫女,命她传消息给敬国公府,就说容王要娶的是顾宴。 而那边,顾松也终于进了宫,见到了容王殿下,忙上前问道:“容王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圣旨,竟然误写了我妹子的名字啊!” 到底是陪在容王身边很多年的,顾松往日说话也是个没大没小的,是以如今倒是依然有胆子直接问过去了。 彼时容王正坐在书案前拿着笔画着什么,听到这话,却命顾松道:“镇南侯,过来,且看本王画得这幅画,如何?” 顾松听了,忙探身过去看,结果一看之下,大吃了一惊:“咦,这不是我妹子阿宴吗?看着倒是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啊!” 阿宴小时候真是调皮又可爱,头上梳着两个小抓髻,佩戴者碧绿犀牛角雕刻的配饰,绿莹莹的犀牛角,黑乌乌的头发,雪白娇嫩的肌肤,还有那忽闪闪的清澈大眼睛,要多喜人有多喜人呢! 容王挑眉,淡扫过顾松:“难道本王为本王未过门的王妃画一幅画像,需要那么大惊小怪吗?” …… 顾松无言以对,目瞪口呆。 是的,若是容王殿下要画一下他未来的王妃小时候的样子,确实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不过这画上的人竟然是他妹子,也就是他妹子真得是未来的容王妃,他就不能不大惊小怪了! 顾松一时都不知道作何反应了,盯着容王好久好久,最后终于蹦出三个字:“太好了!” 这太妈的好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顾松在极度的兴奋之后,咧嘴笑着,兴高采烈地离开了皇宫,直奔向敬国公府,他要把这个喜讯带给他的母亲和妹妹! 而那边,皇后的心腹也是匆匆忙忙谨慎小心地出了宫,前去给敬国公府的大房报信儿了。 于是敬国公府的老祖宗和大房诸人,以及三房的三太太和阿宴,几乎是同时得到了这个消息。 老祖宗瞪大了眼睛,问了那送信的宫人三遍后,最后两眼一闭,厥倒在那里了。 四姑娘面上没有任何血色,颤抖着手,半响后,忽然捂脸大哭:“我不活了!我没脸活着了!” 其他人僵硬着脸,有的上前哄四姑娘,有的扶着老祖宗躺下嚷着请御医,当下真是乱作一团。 而三房里,三太太听说原本容王订下的就是阿宴,根本不是四姑娘顾凝,自然是惊喜得几乎不敢相信,再三确认过是真得后,眼泪都流出来了。 倒是阿宴,听到这个震天响的好消息,半响站在那里没吭声。 三太太还以为她高兴傻了,吓得赶紧搂过来。阿宴这才反应过来,忙也笑着,陪着母亲一起高兴。 一家三口好生高兴了一番后,阿宴这才得空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后,她命其余人等下去,唯独留下了惜晴。 她拉住惜晴的手,看左右确实没人了,这才拧眉问道:“惜晴,前几日让你扔了的那玉佩,还能捡回来吗?” 惜晴面有难色,想了半响,终于道:“咱府里的池塘倒是有个园丁会定时去打捞清理,若是请他来捞,倒是应该能捞起来的。” 阿宴这才松了口气,不过想到那已经摔成两半的样子,随即那口气又提了起来:“这,这玉佩摔坏了,还能修补吗?” 惜晴越发脸色难看了:“怕,怕是不能了。这若是镶起来,怕是总也能看出来的吧……” 阿宴瘪瘪嘴,沮丧地坐在床上,无可奈何地道:“罢了,既如此,那就走一步是一步吧。” 想着他三年前离开的话,自己还没忘记。 现在可好,他兑现了当日要娶自己的诺言,可是自己却把他叮嘱着要好生保存的玉佩摔成了两瓣。 阿宴叹了口气,拧着眉头,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了。   ☆、62|成亲 如今顾松是镇南侯了,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侯府,于是这几天就赶紧张罗着搬出去。说白了,他也是希望妹妹出嫁的时候是以镇南侯的亲妹子身份出嫁,而不是敬国公府庶房女儿的身份出嫁。 这边紧锣密鼓地忙了几天,总算是在御赐的镇南侯府里安顿好了。 说起来这镇南侯府还是以前三皇子的王府呢,后来荒废了几年,如今修缮一番,就赏给了顾松。只这么一个动作,朝中群臣也都看出皇上对这个新晋的镇南侯的重视了。 这边三太太阿宴等才搬到了新的侯府,顿时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自在和舒服。在敬国公府里仰人鼻息这么多年,从来做事都是谨小慎微的,如今因了顾松封了镇南侯,三房一下子从敬国公府搬出来,这三太太是怎么都觉得畅快,只觉得走路都比往日带劲,吃饭也比以前香了。 阿宴呢,也是高兴,不过高兴之后,又对自己再过十几日就要出嫁的事儿感到几分忐忑和不舍。熬了这么些年,哥哥总算是熬出头了,不曾想这令人畅快的侯府才住了几日,就又要嫁出去,而且还是嫁给这容王。 容王那个人,其实对她也是好,不过那好里,总带着几分冷冰冰的气息,让阿宴琢磨不透。特别是经历了这一场误会后,她更是只有惊怕,没有了欣喜和期待。 此时皇上的那金砖已经赐了下来,上面果然刻着四个大字“天赐良缘”。 阿宴小心谨慎地抱着那金砖,一时忽然觉得很荒谬。难不成自己出嫁的时候,都要抱着它? 顾松笑呵呵地看着妹妹抱着金砖的样子,不由拍着大腿叫好:“这金砖好啊,沉着呢,若是以后家里败了,就是卖这个也能换一个宅子吧!” 这话听得三太太从一旁呸呸呸:“说什么呢!这都多大了,当侯爷的人了,嘴上还没个把门的!” 顾松忙从旁作势自抽嘴巴,哄得三太太也笑了。 这侯府里如今紧锣密鼓地张罗着阿宴的嫁妆,其实这几年三太太也慢慢地在为阿宴置办的,那些绣品金银首饰都是早已经准备好的,只是阿宴的亲事一直没定,也没敢拿出来免得她看了伤心,如今倒是正好,拿来用就是了。只不过如今因了要嫁的是身份尊贵的容王殿下,因怕人小看了下,便又特意为阿宴置办了更丰厚的嫁妆。 偏偏顾松那边也是个疼妹子的,一个劲地还嫌少,真是恨不得把家底都给了阿宴当陪嫁。 其实这些年茶庄的生意倒是不错,如今三房的活动钱比以前不知道多了多少,将来还是会继续进项的,她们倒是不曾愁过这个,顾松更是觉得我一个男子汉,也是封了侯有食邑的,母亲原本的那些,还有妹妹这些年做生意挣的银子,本来就该给妹妹留着。 阿宴见母亲和哥哥这架势,倒是有些无奈。其实如今看来,既然她嫁的是这容王,容王府中又没什么婆母要侍奉,也没什么妯娌要相争的,她只稍有些私房钱傍身就是了,又何必置办那么多嫁妆呢。 你就是置办再多,在那容王眼里,怕也未必能入眼。 她也劝过,怎奈母亲和哥哥执意,最后也只能随他们去了。 左右她的从来都是母亲的哥哥的。 就这么忙了十几日,总算到了结亲的那一日。 对于这门亲事,阿宴依然没有什么真实感,事实上对于那位三年内历经百战降服了阿伊各部族的容王殿下,她实在是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和昔日那个面目如玉的少年联系在一起了。 而原本穿出消息要娶阿凝,她在巨大的失落中几乎沉入谷底,如今骤然失而复得,她觉得自己两只脚都跟踏在云里雾里一般,摸不到北。 于是就在这云里雾里中,她在惜晴的扶持下,在身边两位嬷嬷的陪同下,上了花轿,又如一个木偶人一般,拜了天地。 耳边是各种恭贺声和喜乐声,她在红色头盖下,隐约可以感到周围都是人,数不清的人。 听说是皇上也来了,亲自主持容王殿下的婚礼。 所以拜天地的时候,第一次是拜天地,第二次是拜皇兄,第三次是夫妻对拜。 她头上的凤冠是九翠四凤双博鬓的,那要说起来,皇后的是九龙四凤三博鬓,而她的这九翠四凤双博鬓只比皇后低了一个品阶,其实是超了容王妃的品阶,是矩越了的,不过皇上人家高兴,人家亲自赐下来的。 这九翠四凤双博鬓要说起来,除了皇后,也就是太子妃才有资格戴了,戴上了这个成亲的阿宴,不知道惹来天下多少女子的艳羡呢。 不过此时的阿宴,可一点高兴不起来。 主要是这玩意儿实在是太沉了,她只戴了这么半响,脖子僵硬,头几乎都要抬不起来。 她低头默默地坚持着,透过红色的垂帘,她隐约可以看到那个和她对拜的容王殿下的靴子和袍角。 靴子是喜庆的红缎米分底小朝靴,袍子也是大红色的,袍子底纹是五爪云龙以及五彩祥云。 阿宴就在这沉重凤冠的压迫下,低着头小心地探究着那靴子和那袍子,以及那人。 心想也好几年不曾见过了,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在想什么,是喜还是怒? 就在阿宴走神发愣的时候,她听到高声的“送入洞房”的时候,于是在喜庆嬷嬷的引领下,她离开了这大殿,穿过了走廊和花榭,来到了洞房。 透过眼前华丽的垂珠和绣工精美的红盖巾,她小心地打量着这间洞房。这洞房此时装点的富丽堂皇的,靠窗的位置摆着紫檀雕龙凤的喜桌,上面放着各色精致名贵的各色宝器,桌上一对双喜龙凤灯,其上两个制作精美的蜡烛正摇曳着。 她坐在龙凤喜床上,床上铺着红缎龙凤双喜字大炕褥,一旁还有喜被和喜枕等,更有那块皇帝御赐的金砖。 阿宴紧张地捏着手指头,半响,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摸了摸挂在腰间的玉佩。 惜晴去找了自己哥哥,哥哥听说这事儿,也不问情由,就命人去抽干了那池塘里的水,这才算是把这摔成两瓣的玉佩给寻了来,听说为此还被老祖宗好一番训斥,说你不要以为当了侯爷,这敬国公府就任凭你翻腾了。 拾回来后,哥哥又拿着这玉佩出去,请人用金丝镶嵌修补好了,看着倒是和原来一样了,只是上面总是有裂纹和修补的金丝痕迹。 惜晴见此,就干脆打了一个金络子将这玉佩网住,打络子的金丝儿和修补用的金线颜色本就相近,再拿金丝儿对那裂痕稍作遮掩,这么一弄,但凡不细看,竟是看不出这玉佩曾经被摔坏过的。 阿宴忐忑地摸着那玉佩,心想他可千万别记得这玉佩,更盼着他不要检查。 如今和这人也是三年没见了,这三年里他不知道在南边经历了多少场大战,死在他手下的人不知道凡几。 阿宴可是清楚地记得,上一世的这位,当了皇上,经历了几场大战后,那性子可是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 这一世却和上一世不同,他才多大的年纪后,就硬生生使得阿伊部族降服在他脚下,这样的人,怎么想怎么都让人觉得怕。 一时阿宴又想起,那日最后一次见他,他曾说过的话。 他说“阿宴,不要惹我生气,不要逼我做让你害怕的事,那我就不会让你害怕”。 这句话,阿宴愣是琢磨了三年。 琢磨了三年的阿宴,觉得这赌气摔坏了他送给自己的玉佩,这一定是惹他生气的事儿了。 阿宴紧绞着这玉佩上的丝线,可真是越发的不安了。 一旁惜晴感觉到了阿宴的不安,略靠近了些,这才低声道:“姑娘,饿了吗?要不要先吃块糕点?” 这皇家的成亲仪式就是繁琐,从天没亮就起来折腾,到如今天都黑了,阿宴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谁知道惜晴这话刚落,一旁的喜嬷嬷便道:“这位姑娘,说话可要当心些,如今不能称呼姑娘了,这是王妃娘娘了。” 惜晴闻言,抬眸望过去。 如今屋里除了惜晴以及阿宴带来的两个嬷嬷外,还有四个喜嬷嬷十六个丫鬟,成两列站在一旁伺候着,这都是宫里派来的。 听说这次的婚礼,是皇上着令皇后娘娘亲自主持操办的。 人所共知,皇后娘娘没能为自己的嫡亲妹子顾凝求得这容王妃的位置,这使得她在敬国公府受到了许多埋怨和不解。听说老祖宗这几日还病在榻上呢,四姑娘也是要死要活不吃不喝的。 你说这皇后娘娘操办这次婚礼,她心里能没气吗?可是即使有再大的怒气,她也得用心办,因为这是皇上亲自嘱咐下来的,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弟弟永湛的婚礼。 这若是搞砸了,怕是皇上不会有好脸色的。 如今新娶的容王妃已经安安分分地坐在这喜床上,只要等着容王殿下过来圆了房,这婚事也就圆满地完结了。 惜晴看着这几位神色肃穆的嬷嬷,当即笑了下:“这个倒是奴婢的不是了,原该叫王妃的。” 说着时,回过身来,恭敬地问阿宴道:“王妃娘娘,你可要先吃块糕点?” 谁知道惜晴这话刚出口,那嬷嬷却是道:“这个就不必了吧,按规矩,这新嫁入的嫁娘,可没有先吃东西的道理。便是普通人家也没有,更何况这是皇家新妇呢!” 阿宴其实原本也没要吃什么的,可是此时听着这话,却是心中大大的不快,想着我好不容易摆脱了敬国公府的那老祖宗,难不成嫁到这里来,还要处处受人遏制,倒是要遵从这些所谓的皇室规矩为祖宗了? 她心里老大不爽,不过到底是个新嫁娘,也就没说什么。 惜晴看阿宴神色,知道她是暂时不想惹事的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此时喜房内的气氛开始凝窒起来,明明屋子里到处都是人,可是所有的人都敛声屏气,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蜡烛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听到外面有熙熙攘攘的声音,有恭敬的贺喜声等。 阿宴听了,心里明白怕是容王来了,当下背脊就那么一挺,浑身僵硬起来。 很快,那些贺喜的人都散了。 容王殿下的新婚,也没人敢闹洞房的样子。 紧接着,门被推开了,喜桌上的蜡烛因为这些微的风,轻轻摇曳着。 一旁的丫鬟嬷嬷都恭敬地跪在那里:“见过容王殿下。” 阿宴咬了咬唇,就要起身见礼,却听到容王殿下道:“你们都下去吧。” 这话一出,众人一愣,于是便听打头的嬷嬷道:“老奴还要留在这里伺候殿下和王妃娘娘喝交杯酒的。” 说着这话时,外面有丫鬟请命要进来,却是送洞房里所用的各色喜菜和酒食的。 若是按照寻常规矩,这些自然是早已摆在了洞房里,可是容王却吩咐洞房里的饭菜要温热的,没办法,众人只好时时准备着,在那里温着,等到了时辰忙送过来。 此时的容王,命那些丫鬟将各种喜菜安放在喜桌上,然后才淡定地转首,扫了一眼刚才出声的嬷嬷。 他这一眼扫过来,众人只觉得有千钧之重,一个个的连头都不敢抬了。 刚才出声的那位嬷嬷,也是怕了,不过依旧鼓起勇气道:“容王殿下,按理……” 容王听着这话,原本就清冷的面目陡然散发出不悦,这不悦在他清冷的面上依然是淡淡的,可是在周围的嬷嬷仆妇来看,却是气势凛冽,一时之间,新房内仿佛上冻了一般,没有人再敢说话。 容王挑眉,凉淡地斥道:“出去。” 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都低着头,恭敬地鱼贯出去了。 一旁的惜晴见此情景,略犹豫了下,看了看低着头的阿宴,再望望那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浑身发冷的容王,她很快做了决定。 此时此刻,实在不是一个丫鬟该表忠心的时候。 姑娘啊,你好好应对吧。   ☆、63|洞房2 惜晴出去了,还细心地把新房的门关得严严实实。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非常安静,只有烛火在燃烧的声音。 阿宴低头,紧张地抿着唇,想着他刚才好像生气了呢,她该怎么办? 就在她思索再三,想着自己该说什么的时候,容王殿下竟然先开口说话了。 “你累了吗?”出声依然带着他特有的清冷,不过倒是没有了之前的不悦。 阿宴见他忽然开口,顿时越发紧绷起来,忙摇头道:“不累。” 她这一摇头,头上的凤冠也跟着摇曳,顿时脖子又酸疼了几分。 她苦着脸,小声地道:“其实是有点累的……” 容王殿下低头凝视着坐在自己喜床的王妃,眸中带上了一点温暖,说出的话里也有了笑意:“我帮你摘下来吧。”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拿起一旁的喜秤,挑起了阿宴头上的红色盖巾。 当红色盖巾滑落,只见华丽瑰美的九翠四凤双博鬓下,一双如天山湖水般清澈的眸子,正瞄向自己,那水润的眸底,带着一丝掩不住的不安。 她在这繁琐精美又累赘的凤冠映衬下,显得整个人儿越发纤弱娇媚,仿佛一枝刚刚伸展出的嫩苗儿,只要稍微一用力,便能将她折断一般。 三年没见,她倒是没变多少,只是越发的娇美了,举手投足间,尽是倾城倾国的颜色。 容王凝视着这个今晚做了自己王妃的新嫁娘,眸中颜色逐渐变深,再出口时,声音竟已经带了几分沙哑。 “你戴这个有些重了。”说着这话,他亲自上手了。 因为容王弯腰过来帮她摘去凤冠,两个人就靠得特别近,男性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掺杂着一点清冽的酒香,阿宴觉得自己的喘息都艰难了,心更是砰砰砰直跳。 刚才抬头,并没敢细看,只惊鸿一瞥,却见这个人面容倒是没变,只是更高大挺拔了,浑身也越发有了一种让人不敢直觑的尊贵。 容王帮阿宴将凤冠取下,安置在一旁,这才伸手,竟是捉住了阿宴的手。 他的手凉凉的,干燥舒适,而阿宴的手由于紧张,手心竟然有些潮湿。 容王握着阿宴的手,引领她来到了桌前:“你先吃点东西吧。” 阿宴其实早就饿了,早在惜晴说吃点糕点的时候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此时等了这么许久,总算容王说要吃东西了,她再也忍不住,忙点头:“好!” 容王侧首,只见阿宴听到说吃,那水眸里都迸发出别样的光彩来了,不由绽唇淡笑。 当下容王拉着阿宴,两个人坐在喜桌前,容王先让阿宴吃了一点饭菜,然后才为两个人各斟了一杯酒。 他修长的手握着这两杯酒,一杯递给了阿宴,如夜空星子一般的眸中藏着说不出的意味。 “阿宴,我们的交杯酒。”他声音沙哑低沉。 接过容王殿下手中的喜杯,阿宴脸上发烫。当下两个人交叉了胳膊,饮下了那杯酒。 阿宴是没怎么喝过酒的,此时一杯酒下肚,只觉得从喉咙到肚子都火辣辣的发烫。 再看向容王,她有点头晕了:“容,容王……” 容王拧眉,望着原本姿容绝美的她,此时细滑幼嫩的脸上泛着红晕,水润的眸子里带着几分迷醉的味道,如同路边一直被丢弃的小动物一般,歪头打量着自己。 他都已经等了这么久,她才成为自己的新娘。 现在这个新娘却用这么无辜又迷醉的眼眸望着自己。 容王喘息一顿,他终于忍不住伸手一揽,将她揽到了怀里,打横抱起。 阿宴晕沉沉中就这么悬空被他抱起,倒是吓了一跳,忙伸手攥住他的衣袖。 容王打横抱着她,俯首低头,哑声道:“你好像比三年前重了。” 听到这话,迷醉中的阿宴,陡然想起前几天那被自己吃下去的各种糕点。 再想起腰间那隐约的小肉肉,她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 容王打横抱着阿宴,将阿宴放到了榻上。 他伸手,开始去解阿宴红色的喜服。 阿宴平躺在那里,望着容王殿下在烛火映衬下越发棱角分明的俊美容颜,一时竟有些羞涩,她咬了咬唇,小声地提醒道:“先把灯灭了吧。” 容王修长的手指非常灵巧,几下子就已经将阿宴的喜服褪去,只留下中衣了。 此时他听到这个,抬眸看了眼阿宴,昔日清冷的眸,在那最深处仿佛有火在燃烧。 他沙哑地道:“好。” 说着这个的时候,他抬起袖子一挥,顿时屋子里的灯啊烛火啊全都熄灭了。 喜房中一下子变得非常黑,也变得非常安静。阿宴几乎看不到容王,只能隐约感觉到他灼烫的气息。 两个人的衣服很快都离开了身子。 阿宴羞涩地闭着眼,紧攥着锦被。 容王在黑暗中,轻轻地俯首,亲了亲她的唇角,灼烫的唇,沿着唇角往下,亲她的耳根,又一路沿着那里往下去亲她细白的颈子。 阿宴忍不住,喉咙地低低地发出一声羞窘的娇哼。 容王低哑地笑了下,在黑暗中开口道:“阿宴,你是不是有点害怕?” 阿宴咬着唇,摇头。 (此处省略xx字) ************** 这一夜,锦被翻红浪,阿宴在惊涛骇浪中几乎不能自已。这种事,她还真没经历过,而且是一次经历死那次! 她是真不知道,这容王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和精力,如此生猛有力地将自己这般折腾。开始的时候她还忍着,咬着牙一声不吭,可是到了后来,她忍不住了,便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她这么一出声,却更惹得容王殿下跟一匹野狼似的,各种掠夺啃噬,几乎要将她整个吞下一般。 一直折腾到了后半夜,他都要了好几次了,这才算停歇下来。 此时的阿宴只觉得自己仿佛在惊涛骇浪中饱受折磨的小舟儿,浑身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软软地瘫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 经历了这么一场,她都认为自己要死掉了,一时也睡不着,只是定定地望着上方红色的喜帐。 谁知道原本以为已经睡下的容王殿下,竟然也没睡着,忽然一个抬手,就将手放在了她的腰肢那里,就是她捏来捏去,总觉得那里多了一点点肉肉的地方。 她顿时紧绷在那里,想着容王殿下终于发现了,他会怎么说? 容王殿下修长有力的手在那里抚摸了一会儿,常年握剑的手指腹带着薄茧,磨蹭在阿宴那新生出来的细滑鲜嫩的小肉肉上,引起阿宴一阵阵的紧绷和战栗,不由越发小心翼翼地觑着容王。 不过容王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揽着她,迫使她紧贴在自己胸膛上了。 阿宴的身子是纤细酥软的,胸前更是涨卜卜的软,如今被迫紧贴着这么一个容王,顿时觉得容王浑身上下都是坚硬的,胸膛那里起伏着,也是有力得很,因为贴的紧,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胸也跟着他起伏。 只紧贴了那么一会儿,她正说不出的紧张的时候,忽然感到下方,有一个地方,他陡然硬了起来。 阿宴顿时一惊,抬眸望过去,黑暗中,隐约可见容王殿下合着眸子,俊美无俦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仿佛下面抵着自己的硬物和他无关似的。 阿宴简直是想哭,她算是怕了他了。脸上看着淡淡的,安静得很,可是一旦动起来,那就是简直让你死也不是活也不是的架势。 她瘪瘪嘴,可怜兮兮地出声:“容王殿下,别……” 或许是因为她刚才呜呜咽咽了那么久的缘故,她的声音也不似平日的她了。 小心地打量着那个闭眼仿佛睡去,可是明明下面越发硬顶着自己的人,她鼓起勇气,咽了口唾沫,再次道:“容王殿下,别来了,阿宴真得受不了了。” 现在某个地方还酸疼得难受,浑身腿脚没一点力气。 她说出这番话后,小心地等着容王的反应,过了好半响,他竟然是那么一翻身,半个身子几乎将她禁锢在旁边,刚硬有力的臂膀更是霸道地揽在她细软的腰肢上。 阿宴一个激灵,心道不是吧,真得还要来? 实在是已经三次了,她虽然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可是这毕竟是初次,正所谓幽路未曾有人行,蓬门今始为君开,实在经不起他这般孟浪啊! 就在她担心不已的时候,容王沙哑的开口:“睡吧。” 阿宴听到这话,总算是放了心,小声“嗯”了下,靠在他身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他抬起手,依然抚在她腰间的小肉肉上,轻轻摸着,顺势捏了一下。 半响,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原来我的王妃平时看着很纤弱,其实也是有肉的。” 阿宴听到这话,一颗心又吊了起来,她颇为难堪地道:“也不是啊,其实平时我挺瘦的……” 谁知道容王却低沉地笑了下,笑声引得他宽厚的胸膛也震荡起来:“本王是信你的。” 阿宴听着这话,却觉得分外别扭。 怎么他说信自己,感觉却像是根本不信的啊! 容王依然挽唇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道:“赶紧睡吧,不然天都亮了。” 那声音真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完全和平日清冷的他不同。 阿宴点了点头,靠着他,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其实她的身子经历了这么几次,浑身充满了疲倦,但是那种疲倦又是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满足味道的疲倦。 她闭上眼睛,也是困到了极点,很快就这么睡去了。 ******************* 第二日,当她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 其实昨晚实在是闹到了后半夜,她困倦的要命,此时因为听到一些响动而醒来,其实依然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不过她好歹知道自己是新妇,所以还是坚持着睁开眼睛。 门外,有嬷嬷恭敬地道:“王妃娘娘,今日还要进宫拜见皇后娘娘。” 声音不大,可是阿宴听得非常清晰,她知道这是喊她起床呢。 没办法,她咬牙着,勉强自己起身,可是身子刚一动,只觉得浑身酸疼得厉害,就跟被巨石倾轧过一般。下面的某处,更是说不出的难受滋味,只一动,就牵扯着那酸痛。 她低哼了声,不过想到这是她成为容王妃的第一个早上,里里外外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还是打起精神要起来。 谁知道就在这时,一双大手过来,懒腰将她环住,然后就那么一扯,重新将她拉倒在喜床上,然后一个健壮有力的身子就这么覆在她上面。 就在她的上方,往日冷峻的容王殿下,此时脸上尚带着晨起后的朦胧,他蹙眉望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阿宴:“怎么不多睡会儿?” 阿宴看看外面,低声道:“是时候该起来了,我还得去宫里拜见皇后娘娘呢。” 要按照普通人家的规矩,这新娘子进门的第二天,早上自然是要给公婆敬茶的,不过这容王殿下的父母早已亡故,如今宫里便是有几位他父皇留下的太妃,那也是零散不受宠的也没什么干系的,自然不会需要这容王妃去敬茶。 反而是这皇后娘娘,所谓的长嫂如母,又是看着容王长大的,倒是应该过去拜见。 谁知道容王听到这话,却是剑眉一挑,淡淡地道:“你有操心这个的功夫,不如多睡一会。昨晚才睡了多一会?” 阿宴听此几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呆了半响,终于指着门外道:“可是,可是咱们不用进宫吗?” 容王俊眉微动,却是淡淡地道:“不必。” 啊? 阿宴苦着脸道:“这,不太符合规矩吧?” 容王闻言,扯唇,嘲讽地道:“哪里来那么多规矩。” 阿宴听得几乎眼睛都睁大了。 容王凝视着阿宴,竟然极其温和地道:“阿宴,你现在是容王妃,作为容王妃,你要记住一件事。” 阿宴忙点头,恭谨贤惠地道:“什么事?” 容王笑了下,伸出大手,摸了摸她那认真的小脸,道:“你现在是我的女人,尊贵的容王妃,这个天底下没有几个人值得你去弯腰。” 他定定地望着阿宴,淡淡地补充道:“除了我的皇兄,其他人都不要在意。” 阿宴怔怔地仰脸看着说出这种宣言的容王,只觉得头脑发晕,胸口发热,一时之间仿佛做梦一般。 过了很久,她终于低头,笑了下,用那又绵又软的声音道:“我知道了。” 容王却仿佛有些动情,用自己的臂膀从侧面将她环绕,揽住她,低首凝视着她道:“现在先陪我再睡一会儿吧。” 阿宴温顺地依靠在他怀里,点头:“嗯。” 当下两个人重新躺下,阿宴侧靠在容王身上。 她抿唇笑着,时不时偷偷看看容王,却是根本睡不着了。 要说起来,因为之前传出来的消息是他要娶四姑娘的,阿宴算是彻底被这个消息弄得犹如掉到了冰窖里,几乎爬不上来。如今虽然云里雾里地成亲了,她其实依然没反应过来,觉得这一切都是跟做梦一般不真实,脚底下踩着的好像是棉花,就怕一梦醒来,一切都是假的了。 如今听着容王用这么温和的声音同自己说话,偏偏说出的话还有那么几分暖心的味道,她总算是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嫁给他的滋味儿。 他说除了皇上,其他人都不要在意。 其实那意思就是说,当了他的女人,没有人敢欺负到她头上了呢。 阿宴这么对着容王那张俊美高贵的脸看来看去,任凭是这么淡定的容王殿下,也终于有些按耐不住,于是骤然侧翻过身,和阿宴面对面躺着。 两个人距离很近,阿宴猝不及防被容王殿下逮住,忽觉得面热,忙闭上眼睛,可是容王却揽着她的腰肢:“你刚才偷偷看我,现在怎么又不看了?” 阿宴闻言,越发面红耳赤,忙睁开眼,咬唇,小声道:“殿下,我……” 我什么,她也不知道,就是近得这么面对面躺着,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实在是太近了,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容王抬手,用他修长的手指头,轻轻地划过她的唇,低声道:“阿宴,你的唇很好看。” 阿宴听得心间砰砰跳,越发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谁知道容王却话音一转,笑道:“可是我不喜欢你那样咬它,我会心疼。” 说完这话,他忽然俯首过来。 他用自己的唇,覆盖上她的唇,然后轻轻地咬着她的唇。 阿宴瞪大了眼睛,难道我咬不行,你咬倒是行的? 不过她自然不敢说。 清冷俊美的容颜就在眼前,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渐渐氤氲出欲=望的色彩,他轻轻啃吃着她的唇,用舌头叩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 喘气渐渐粗重起来,阿宴紧紧握住一旁的喜褥,她想让他不要这样,不过他却不给自己说话的声音。 她只听得自己发出细碎的挣扎和呜咽声。 在他们新婚第二天的早上,他终究是又折腾了她一场。 这一次做完之后,她连动动脚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朦胧中,她感到容王将她抱住,揽在怀里,于是她安心地靠在他胸膛上,就这么沉沉睡去。 而当阿宴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容王殿下。 惜晴正守在身边,见阿宴醒了,忙问:“王妃可是饿了,渴了吗?厨房已经备着各色汤菜糕点,王妃想吃点什么?” 阿宴揉揉眼睛,含糊地问:“这是什么时候了?” 惜晴笑了下:“王妃,现在已经是午时了。” 一听这个,阿宴顿时有些叹息:“不曾想我才嫁过来第一天,就睡到了这个时候。” 惜晴面上微红,掩唇笑道:“依惜晴看,殿下这是心疼王妃,不舍的王妃早早起来呢。” 阿宴想起早间竟然又被他弄了一场,不由低哼一声:“还不是他,若不然,早上我就起来了。” 话说出口,她顿时满面绯红。 惜晴笑得轻轻咳了下。 阿宴闹了个满脸红,看看一旁凌乱的喜被,终于忍不住道:“容王人呢?” 惜晴笑道:“今早就出去了,说是有事儿呢。” 阿宴一听,不免心里有些失落,想着原来他和自己闹了一场,自己昏沉沉睡去了,他先走了。 当下她挣扎着起床,谁知道一下床,两脚就开始打颤,惜晴忙从旁扶着:“王妃,我先传人过来给王妃洗漱,然后这就传膳给王妃。” 阿宴点头,一时随口问道:“都有什么吃的?” 惜晴笑着道:“王妃想吃什么?” 看看这天,都是这时候了,阿宴随意点头道:“有什么便吃什么就是。” 惜晴答应了下,当下命人穿了丫鬟们上来伺候阿宴洗漱,待洗漱过后,一溜儿十八个丫鬟,一个个都是端着檀木雕纹托盘,托盘里装着精美的瓷器碗碟汤煲等。 这些丫鬟将各色饭食摆放在喜桌上,阿宴倒是微吃一惊。 因为她也是刚刚醒来,可是这饭菜倒是上得极快,且都是温热的,说明这是一直温在那里的。 若是只温着一两样也就罢了,可是如今这么多菜色汤煲,各色样式应有尽有,光是汤类,就有她往日喝的天麻乳鸽汤,燕窝红枣羹,乌鸡栗子羹,元贞滋补汤等等,至于糕点类,就有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米分糕、如意糕、梅花香饼、香薷饮、玫瑰酥、七巧点心、花开富贵翡翠糕等。 惜晴从旁伺候着阿宴吃了一口糖蒸酥酪,只觉得绵软可口,奶香四溢,当下她不由多吃了几口,笑着道:“这个竟比咱们府里做出的还要好吃。” 惜晴见她喜欢,也不想她一样吃多了,便又挑了其他几样来给她尝,一边伺候她吃着,一边笑道:“适才我听说,这府里的厨子是殿下从宫里挑的,都是个顶个的好厨艺,这菜色自然是外面等闲比不得的。” 阿宴见这里如此多的汤,便随意挑了一盏天麻乳鸽汤来尝,那味道鲜香异样,汤汁浓郁,喝在口里,化在舌尖,真是说不出的好吃。 忍不住满足地叹息一声,想着当了容王妃真是好啊,睡懒觉到了这个时节,还有人随时准备着这么丰盛的午膳。 她这边正吃着午膳,却见门开了,望过去时,竟是容王回来了。 阿宴见此,忙要起身,却被容王几步上前,按在她肩上,淡声道:“你先用膳吧。” 阿宴其实是不好意思不起来的,毕竟眼前的人虽然是她夫君了,可是她当然不能忘记这个人是尊贵的容王,以后更是俯瞰天下的天子。 可是容王此时却已经坐在她身旁,温和而不容拒绝地道:“继续吃吧。” 阿宴只好点头:“嗯。” 原本的好胃口,在容王到来后,变得有些战战兢兢了。 她正吃着,忽然想起昨晚容王粗粝的手指头摩挲在她腰间,忽然全身一个战栗。 想着是不是该少吃点,免得这么丢人,竟然被他捏到腰际的小肉。 谁知道容王竟然坐在一旁,就这么直直地凝视着她用膳,见她停在那里,便挑眉问道:“怎么不吃了?” 阿宴一愣,忙点头:“嗯嗯,我继续吃。” 刚要继续,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殿下,你用过午膳了吗,要不要一起尝尝?” 容王点头:“好,我尝尝吧。” 一旁惜晴以及众丫鬟听到这个,忙要去拿一个新的汤碗来给容王盛汤,谁知道容王淡定地指了指阿宴这个,吩咐道:“就用你这个吧。” 阿宴眨了眨水润的眸子,眸中泛起惊异,不过到底也是没敢说什么。 他既然要用,那旁人原也说不得什么,当下忙亲自起身,要用自己的汤碗给容王再盛。 可是她刚要起身,容王就伸出一个手指,轻轻阻拦了她,清冷的眸子带着笑意,开口道:“你剩下的那些,我来尝尝就好了。” 阿宴顿时满面羞红,她看看四周围,这时候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 她为难地望向容王,却见他昔日清冷的面上挂着一点笑意,温暖得仿佛这冬日里融融的太阳,就那么望着自己。 紧紧攥住那汤碗,她咬牙,心道,你既要喝,那就喝吧。 想着这个,她勇敢地上前,亲自将汤碗奉到了容王面前,伺候着容王喝汤。 这人,其实也没多大年纪,不过已经是身材挺拔,英俊异常,靠近他时,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阿宴紧紧握着那汤碗,用汤勺盛了一碗汤,举起来到他嘴边,却见那精致的嘴唇削薄。一时忽然想起,他往日总是神情冷清,只是极偶然的时候,会把唇抿成一条直线,还有极偶尔的时候,会笑那么几下,笑起来真是好看。 容王深沉的黑眸定定地望着她,就着她手里的汤勺浅浅地尝了一口。 阿宴深吸了口气:“好喝吗?” 容王依然神情淡淡的:“好喝。” 阿宴低头:“哦,那你……” 难道他要一直让自己这么喂他,刚举着喂了一勺,手都酸了。 容王垂眸,扫向她紧攥着那勺子的手,纤细柔白的手,握勺子都握得要发抖了。 他唇边浮现出一点笑来,道:“给我盛一碗,我自己来喝吧。” 听到这话,阿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容王来了后,阿宴吃个饭都觉得不自在了,于是也就随意只吃了一点。容王对此自然是看在眼里,当下垂眸望着面前的汤勺,也没多说什么。 用过膳后,就该收拾收拾进宫了。这成亲第二天,怎么也得进宫去拜见皇上和皇后娘娘啊。 当下阿宴非常有自觉地望向容王:“殿下,我伺候你更衣吧?” 如今容王身上穿得是一身月白色家常便服,虽则穿上去看着越发衬得他玉树临风,要多俊美有多俊美,可是到底不适合穿着进宫面圣啊。 容王见她殷勤的样子,眸中流露出笑意,挽唇笑道:“好。” 其实要说她伺候,还真轮不到她做什么,一旁早有侍女将容王要穿的朝服收拾妥当,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她只需要一伸手,侍女便将朝服拿起,递到她手里。 阿宴拿起朝服,踮起脚尖,为容王更衣。 他太高,比自己高上许多,这样穿衣服可真费劲啊。 好在容王非常配合地伸展手臂,于是她只要帮他将胳膊伸到袖子里,然后再穿上就好啦。 因为本朝尊崇火德,皇室的龙袍就都是绛红色的,容王的这个绛红色比皇上御用的绛红要浅淡一些。这袍子前后都是五爪正龙各一团,两肩又有五爪行龙各一团,袍底边角都是祥云的边纹。 容王这个人原本生得肌肤如玉,实在是好看,这几年在外打仗,倒是历练得肤色深了,就跟上等蜂蜜一般的颜色,看着倒很是诱人。 偏生他又生得身形挺拔,英姿卓尔,此时穿着这绛红色龙袍,真是看着就威严尊贵,俊美绝伦。 阿宴抿唇,轻轻笑着,低头小心地从一旁侍女手中取过腰封来为容王戴上。 容王微垂眸,望着低首为自己束上腰封的阿宴,只见她低头间,细软的头发在肩头和背部轻轻散开,露出里面纤细白=皙的颈子。 他眸中颜色微深。 阿宴为他戴好腰封时,一旁的侍女已经捧上一个托盘,里面有各色宫绦玉佩等物。 阿宴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抬头仰视着他,低声道:“殿下今日要佩戴什么?” 容王不语,却探手捉住阿宴软滑的小手,阿宴微怔,湿润的眸子带着不解:“殿下?” 容王握着阿宴的小手,哑声道:“就戴那块散紫飘翠的玉坠吧。” 阿宴闻言,微楞,心便轻轻沉了下去。   ☆、64|洞房之后 转首望过去,果然见那托盘中,在形形□□上等玉佩中,就有那个和她的如来坠成一对儿的玉坠。 容王见她这般神情,不解地道:“阿宴,怎么了?” 忙抿唇一笑,阿宴摇头:“没,我也喜欢这个。” 说着这话时,她怕容王再问起来,忙取了那块玉佩,细心地为容王佩戴上了。 做完这些,阿宴也忙去了更衣室,在惜晴的伺候下,穿戴装点上了。 因为今日要进宫的,又是当了容王妃后的头一次,她自然是按照定制盛妆华服。 如此装裹下来,已经是未时了,阿宴也怕容王等急了,忙出来,却见容王正淡然地坐在靠窗的那个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前,手中拿着一本书,坐在那里从容地看着。 午后的阳光投射在他犹如雕刻一般的面容上,为他深刻俊美的五官镀上一层淡金色,他就这么坐在那里,行云流水,富贵从容,真跟一幅画儿般。 听到阿宴出来,容王抬眸望过去,却看她盯着自己,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不由轻笑了下。 “怎么了?”他的声音低沉温和。 阿宴见他这般笑,又有些怔怔的。 心道他以前冷得很,说话动不动绷着脸,还总是凶巴巴的,如今倒是和蔼了许多,难道竟然是打仗打多了,把人性子改了? 容王见此,当下起身,走到阿宴身边,挽起她的手:“有话就说。” 被这么问,阿宴情不自禁地开口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呢。” 容王挑眉:“怎么不一样?” 其实阿宴也说不上来,只好低声含糊地道:“就是不怎么让人害怕了。” 听到这个,容王静静地望着阿宴,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阿宴,你现在已经是我的王妃了,我不希望你怕我。” 阿宴低头,轻轻点了下头,道:“嗯,我知道。” ******************************* 容王挽着阿宴的手出了暖阁,却见外面早有软轿在等着,阿宴上了轿,容王却径自上了一旁的一匹黑马,当下两人前往容王府门口。 坐在软轿上,阿宴透过软轿的帘子,看向一旁,一路上自然会经过那处精心设计的长长回廊,她一下子就想起,上一世的自己,经过那个回廊的情景。 那时候她是忐忑的,没有软轿,就用脚跟随着王府的嬷嬷走过那里,前去拜见她那位当了王府侧妃的妹妹。 有一次,她正走在那里,却有动听的琴声从廊壁的孔洞里传来,似有若无断断续续的,那曲子非常古怪,和往日所听的完全不同。她心里存疑,有心要问,便随口问那前来迎自己的嬷嬷。 那嬷嬷看了她一眼,却说,那应该是容王殿下在听风阁弹琴,至于弹的什么,就不知道了,左右是寻常人不弹的曲子就是了。 她当时一听是容王殿下在弹琴,就不好多问了。 坐在软轿里的阿宴,抿了抿唇,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真得不必再想过去,现在的自己,无论怎么磕磕绊绊,还不是顺利嫁给了容王殿下,没有什么曼陀公主,也没有两个侧妃。哥哥也是那么的争气,是燕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才俊,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今早容王对自己说的话,忍不住笑了下。 软轿约莫走了一炷香功夫,总算来到了二门,此时王府的马车早已经收拾妥当,一旁粗实仆妇和小厮侍卫等都恭敬地守在那里呢。 此时骑着马的容王早已经到了马车前,见阿宴过来了,便望向软轿这边。 阿宴见此,忙在惜晴的扶持下,下了轿子,谁知道她一只脚刚迈下轿子,便觉得两腿酸软得厉害,两腿之间也是疼,那里脆弱得很,昨晚被人在那里好一番鼓捣,仿佛依然残留着一种饱涨的酸疼感呢。如今她这么一迈腿,便催发了那疼那酸,人就那么一歪,差点摔倒在那里。 幸好惜晴扶着她呢,倒是不曾真得摔倒,只是踉跄了一下。 她惊魂甫定,却觉得腰际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拦住,然后呢,她竟然被悬空抱了起来。 若是在房里也就罢了,可这是二门外啊,周围多少侍卫小厮看着呢! 她面红耳赤,攥着他的衣袖,低声道:“放我下来。” 可是容王没有放下她,只是径自迈步,抱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里是极其宽敞舒服的,比王府的马车还要宽敞许多。其实这马车也是有制式的,天子为六匹马的座驾,王侯为四匹马。这敬国公府和容王,虽则都是四匹马的马车,可是这马车的宽度长度的定制却又有不同。 容王府的这马车明显宽敞许多,且里面布局更为合理,装饰也更为精美华贵。 容王长腿一迈,进入了马车中,可是并没有就这么放下阿宴,反而是揽着她,让她半躺在了马车里的软座上,一旁又拿了一个引枕,让她靠着。 阿宴见这尊贵的容王殿下对自己伺候如此周到,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忙摇头道:“我没事的,只是刚才有些腿软。” 容王清贵的面上并没有什么神色,却只是将打量地目光移向了她的两腿,然后慢慢往上移,最后落到了她两腿间。 她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想拿什么遮盖下,可是却又有些欲盖弥彰。 良久后,容王的目光终于移开,轻“咳”了下,却是问道:“昨晚很疼是吗?” 他的声音低哑得厉害,目光落在马车上的挂壁柜上,而没有看阿宴。 阿宴想起昨晚的迷乱,真是连喘气都有点艰难了,她低着头,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只好胡乱地点头道:“有一点疼吧……” 容王伸手,握住阿宴的。 阿宴只觉得那往日总是凉凉的手,此时烫得厉害,心里一慌,就想躲开。可是容王并不让她躲开,紧紧抓住,不放。 容王依然没有看阿宴,只是定定地望着那个挂壁柜,哑声开口道:“下一次,如果你觉得疼了,记得告诉我。” 听到这话,阿宴微诧,忍不住抬起眸来看向容王,却意外地捕捉到他耳边一点淡淡的红。 一时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有点甜蜜,想着他干嘛看都不看自己,其实可能想起昨晚,也是不好意思的吧?竟然同自己一样? 阿宴抿唇轻笑了下,忽然就觉得作为自己夫君的容王,或许真得没什么可怕的。 笑了下后,她随即想起昨晚的疼,忽然又有点小小的委屈,于是又微微嘟嘴,如蚊呐一般的声音道:“我说疼,你就不弄了吗?” 昨晚可不是这样的,昨晚她开始的时候是忍着,后来呜呜咽咽的低叫,最后甚至开始啜泣。她是有点怕了,怕了他好像野狼一般生猛的动作,于是她情急之中,都用拳头捶打他了,捶他的背,挠他的背,可是他的身体那么坚硬,她推不动,捶不疼。 至于挠,也许根本也没挠疼吧! 她这话一说出,容王是良久没答复的,半响后,他忽然抬起胳膊,将她半搂在怀里,然后抬手拨开她发鬓上垂下的珠坠儿。 那珠坠儿都是上等宝珠串成的,莹润柔泽,就那么垂在她鬓发间动荡在她后颈上。 那后颈,是他曾经见过的,纤细柔软的颈子,真仿佛初春亭亭玉立的小苗儿,你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折断。 容王低首,用唇轻轻地吻上她那颈子。 阿宴是半伏在容王怀里的,他胸膛很厚实,靠在那里倒是舒服得很。 只是如今她怎么也舒服不起来,他灼烫的吻和喘息就落在自己后颈上,紧挨着敏感的耳边,她忍不住轻轻打了一个颤儿。 而更可怕的是,他好像喘息开始粗重起来。 阿宴还敏感地感觉到他下面的变化。 阿宴抿紧了唇,浑身紧绷起来。 就在这时,她听到容王用他暗哑的声音,低声喃道:“阿宴,我只是亲一下,不碰你。以后你若是喊疼,我就不碰你了。” 说完这个,他顿了下,轻轻啃了下她的后颈那细白的肌肤,终于又开口道:“昨夜,我确实有些过了。” 这话一出,阿宴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坦,就连昨晚残留的那酸楚那疼痛仿佛都缓解了许多。 她抿唇笑着,笑得心里甜丝丝的,不过她是谁呢,她是顾宴,那个得理不饶人的顾宴。 于是她笑着,低声道:“那今早呢?” 今早,难道不是更过分嘛! 昨晚都三次了,今早还不放过。 今日这事儿,若是传出去,那必然是新晋的容王妃贪图床笫之欢,然后又睡懒觉,以至于到了未时才进宫向皇后请安! 容王听到这话,吻着她脖颈的唇微顿了下,当下也忍不住挽唇笑起来。 他放开了她的颈子,用臂膀揽着她,温声道:“今早我确实也有些过分。” 阿宴只觉得那他那温柔的语调,真跟春风一般,吹得她心都化开了。 她怎么以前只觉得他这个人不可琢磨的清冷和遥远,就不知道他还可以这么温柔地说话,哄得你心里说不出的熨帖。 于是她笑得眉眼弯弯,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开心的时候了。   ☆、65|进宫 容王府的马车实在是太舒服了,当然也可能是紧靠着的这个容王肉垫实在太体贴,一路上没怎么觉得颠簸,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前。 这马车自然是不好直接进入宫中的,于是容王牵着她的手下来,又换了辇车,一起往内殿走去。如此走了一炷香功夫,来到了正阳门前,容王挽着阿宴的手道:“我要去摄政殿去拜见皇兄,你自己去拜见皇嫂吧。” 阿宴点头:“嗯,我明白的。” 容王当即下了车,一旁已经有侍卫牵了马来,是皇宫内的御马,通体没有一根杂毛,皮毛锃亮,一看就不是凡种。 容王站在辇车旁,却并没有立即上马,而是沉默了一会儿,却又俯首过来,对阿宴道:“你过去了,就坐一坐,说会儿话就出来。到了那里,不要乱吃东西。” 阿宴眨眨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道:“我不会乱吃东西的。” 容王定定地望着阿宴,他忽然想起初初见面时,那个六岁的小姑娘,那双清澈的眸子。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声道:“我以为你会嘴馋。” 阿宴顿时觉得有点冤屈,再次认真地道:“真的不会。” 容王忽然笑了下:“好,我知道了,你不会嘴馋。” 说着这话时,他陡然伸出臂膀,大手似有若无地滑过了阿宴的腰肢。 阿宴的腰肢,那真是婀娜小蛮腰,若说起来,容王的两只修长大手那么轻轻一握,就可以将那细腰握在手里的。 可是让阿宴羞惭的时候,尽管那腰肢依然纤细,可是却已经是用手能捏出小肉肉来了! 明白了容王的意有所指,阿宴脸颊上泛出红晕,她咬唇,颇为羞惭地道:“我赶紧去拜见皇后娘娘了!” 容王明白她的尴尬,当下也就不再逗她,起身,环视身后,身后的侍卫太监等,每一个人都在低着头。 他们努力地低着头,恨不得把头低到土里去。 也许他们还恨不得捂上耳朵,装作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容王倒是不在意的,当下翻身上马,和阿宴告别,径自前往勤政殿了。 ********************* 却说阿宴目送着容王骑马离开,自己一个人赶往皇后所住的翊坤宫。其实这皇后是她堂姐,往年也是见过的。皇后这个人不若大少奶奶一般见谁都亲,也不若大太太一般总是刻薄尖锐。 这皇后,即使当年是宁王妃的时节,也总是一副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样子。 等闲之人,她自然不必计较。 这样的皇后,对阿宴一向是视若无物,偶尔眼睛扫过,也只是矜持清淡的一笑。 阿宴是万万不曾想到,有一天,自己和这个高傲的堂姐成了妯娌,还要以弟妹的身份前去拜见她,向她请安。 一入这翊坤宫,便见这里严阵以待,显然是早已知道阿宴要过来了。 待到了殿上,却见皇后姿容华贵,端坐在正中,高高在上地望着前来拜见的阿宴。 阿宴跪下,态度恭敬地向皇后请安。 皇后矜持而疏远地笑了下,示意她起身。 阿宴见此,也就没客气,当下起来。 若是按照常理,她这是以容王妃的身份过来,怎么也该赐座的。抬眸望过去,看起来这皇后娘娘是没打算让她坐下的。 皇后居高临下地望着阿宴,唇边带着淡淡的笑:“王府上住得可习惯?” 听到这话,阿宴忽想起,这如今的容王府,那可是自己这大堂姐苦守了十三年的地方,不曾想自己竟然成了那里的主人。 她抿唇一笑,轻声道:“还好。” 谁知道这时候却听到一个老嬷嬷开口道:“思云啊,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那思云听了,忙回禀道:“已经未时了,再拖沓下去,怕是天都要黑了。” 阿宴听此话,看过去,知道那老嬷嬷姓赵,是当年敬国公府陪嫁过去的,也是皇后身边第一倚重的嬷嬷。 人家这话,自然是暗嘲她起得太晚,以至于这个时节才来给皇后请安。 这事儿,要说也是自己理亏。左右她们说几句,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当下阿宴便只笑不语。 皇后娘娘此时却做出宽容大度的姿态来,笑道:“他们到底年轻,又是新婚燕尔的,便是贪睡,倒也是正常。” 说着这话,便命人沏茶。 一时茶上来了,却是南方特供的云龙团茶,阿宴只闻了一下就知道了。 如今表哥特特地请了炒茶高手,也想制出这茶来呢,只不过这哪里是一时半刻就能制出来的,总是要花费些时间慢慢来。 皇后笑道:“容王妃,我知你素日爱茶的,你便尝尝这个。” 阿宴本要尝,却陡然想起临别时容王在耳边的吩咐,一时便暗暗蹙眉,不想再下口,当下以袖掩盏,假意浅尝了一下,外人看来应是品了一口,其实只是嘴唇沾到了一点。 品完茶,皇后又开始对阿宴说起话来,都是一些老生常谈,偶尔说些这王妃的规矩。昨夜根本不曾睡好,便是今日头晌睡了这么半日,可是也总觉得不够。阿宴听着皇后的这番没头没尾的陈词滥调,觉得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头疼欲裂的困乏,偏生她只能干巴巴地站在那里,连活动下腿脚都不方便。她那双腿,特别是大腿根那里,原本就酸疼,如今则是慢慢僵硬起来。没办法,她只好轻轻地挪动下腿,以活动下。 皇后身边的赵嬷嬷见此情景,眸中越发的不屑和憎恶。 阿宴也不是傻子,她眼睛一扫,知道自己的处境,再者站了这么许久,实在是两腿都要麻了的,便想着该如何想个说辞赶紧离开。 谁知就在这时候,却听到外面大太监一声高高的“皇上驾到”。 一时之间众人忙都起身,便是皇后也匆忙从她那高高在上的宝座上下来,准备迎驾。 对于这位仁德帝,阿宴是见都没见过的。早年人家在外打仗,后来打仗完了,没多久就当了皇上,当了皇上三年,一场大病就这么去了。 如今仁德帝大阔步迈进来,阿宴忙随同大家一起跪拜,可是这跪拜间,却也感觉到这仁德帝生得高大挺拔,胸膛横阔,生得豪迈威严,真是尽有一代马上皇帝的英姿。 就在仁德帝之后,陪着的是容王。 仁德帝呵呵笑着,命众人平身,最后将目光落到了阿宴身上:“这便是容王妃吧?” 阿宴恭敬点头:“臣妾见过皇上,祝皇上万福金安。” 仁德帝打量了番阿宴,这才看向一旁的容王,笑道:“也难为永湛为你如此费心。” 阿宴听到这话,却是不明所以,便抬眸,看向容王,可是容王面目清冷,神情凉淡,却仿佛根本没看她的样子。 一时仁德帝落了座,一旁自有人为容王也搬来杌子,这时候仁德帝见阿宴站在一旁,才拧眉,看向皇后。 皇后见此,忙笑道:“赵嬷嬷,怎么没有被容王妃备座?” 这话一出,赵嬷嬷忙自责,一时自然有宫女忙为阿宴搬来了杌子,就摆在容王身边。 阿宴挨着容王坐下来,这才觉得稍微心安。 也是坐下来后,她活动了下双腿,双腿都几乎僵在那里了,此时陡然缓过劲来,开始轻轻发抖。 容王毫无温度的眸子,落在了阿宴的腿上,却见那绣工精美的裙摆微微抖动。 他皱了下眉头,没说话。 阿宴思量一番,心想难道他是如同那赵嬷嬷一般嫌我没有仪态? 再暗暗打量过去,看他那冷硬的面容,跟个石头一样,可真是和出门时候那个温和的夫君完全不是一回事。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却陡然间见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包括了仁德帝,皇后,容王。 她微惊,啊,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容王看了阿宴一眼,面无表情地道:“皇兄,王妃她不挑口。” 仁德帝听闻,洒然笑道:“如此极好。” 说着时,他转首吩咐皇后:“皇后,今日既是家宴,也不必太多铺张。” 家宴? 阿宴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如今她只盼着赶紧离开这里,可不想在这里继续受煎熬啊。 不过作为一个新娶进门的容王妃,她也没有选择,不是吗。   ☆、66|抹药 皇家的宴席,虽说是家宴,虽说仁德帝特意叮嘱过不必太过铺张,可是宴席上的菜肴依然是丰盛异常,许多都是阿宴见都没见过,听也没听说过的。 忽然记起,国公府的老祖宗时不时地爱说个菜啊,动辄提起,当年去参加太后娘娘的寿宴,那上面有个什么什么菜,那才叫好呢。如今阿宴一眼望过去这流水送上来的各色菜肴,一个个都是精心制作,用意独特,色香味俱全。再想起老太太说起的话,不免觉得,若是她以后有这福分,子孙满堂,是不是也可以向自己的晚辈诉说这些? 脑中这么想的时候,目光便陡然落在身旁的容王身上,心里就那么一顿,想着自己嫁予了他,以后注定是要跟着他沉浮了。不知道他这一世,是否还会顺利地登基为帝? 抬眸间,悄悄扫向正座上的仁德帝,看得出他们兄弟关系极好的。若是容王真想登基为帝,那么这位仁德帝便要在三年后亡故吗? 虽然初次见面,不过阿宴倒是对这位仁德帝颇有好感。虽然也不过只言片语,但是依然能看出这位仁德帝对容王真是犹如外人所说,亦父亦兄一般。或许因为爱屋及乌,这位仁德帝对她也就格外的和蔼宽厚。 阿宴觉得这位仁德帝,倒是不像一个皇上,反而更像一个大哥哥一般。 比自己的亲哥哥性子要沉稳,比自己的表哥阿芒要强健,谁若是有这么一位哥哥,实在是应该在一旁偷着乐去。 阿宴低下头,不免想着,不知道上一世的容王,在见到自己的皇兄病亡后,是以着怎么样的心情踏上了皇位。庆幸的,悲哀的,生不如死的? 正想着时,却见面前多了一个盘子,那盘子是青花缠枝,并有麒麟纹的,薄如蝉翼一般,看着很是好看,一看就不是凡品。不过当然了,在这么一个宴席上,这种盘子比比皆是,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了。 盘子里端端正正放着一个碗盏,碗盏也是同色青花缠枝的,碗盏里是枸杞红枣花生粥。 阿宴抬眸望过去,却见一旁的容王黑眸定定地凝视着自己,淡声道:“喝了吧,补血。” 补血,问题是阿宴并没受伤啊? 愣了片刻,她陡然明白,然后那一瞬间,当着这皇上和皇后的面,她脸红得如同煮熟的虾一般。 是了,昨晚是失了一点血…… 脸上发烫,阿宴简直是不敢看人,忙低着头,慢慢地用汤勺去吃那枸杞红枣花生粥。 此时此刻,高高在正座上的皇后,忽然开口,笑道:“永湛是我看着长大的,从来只觉得他淡淡的,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样子,没想到如今娶了王妃,竟是个体贴的。” 皇上闻言,爽朗一笑:“朕也不曾想到,永湛这么疼媳妇啊!” 面对这两个人的调笑,容王永湛面无改色,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可是阿宴可没他那么淡定,真是越发的羞涩,直接恨不得钻到桌子地下去。 大庭广众的,她的脸皮可真这么厚啊! ****************** 一场家宴结束,总算是可以走人了,告别了皇上和皇后,阿宴跟随着容王离开了翊坤宫。不过让她意外的是,这次容王并没有单独骑马,反而是陪着他一起上了辇车。 两个人端坐在这辇车里,阿宴小心地看了眼一旁的容王,却见黑暗中,隐约可见依然是面目清冷疏离。 一时之间心里就觉得怪怪的,想凑上去说个话,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也是怕说得不好,反而又惹他不快。 她暗暗叹了口气,拿手捏着自己的腿,心想这容王殿下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性子啊,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白日里还看着温柔体贴,如今却是个阎王讨债脸了。 她以后每天起床后,是不是应该先看黄历,再占一卦,看看这位枕边人的心情再做定夺? 就在她琢磨这点子事的时候,黑暗中,一只大手默默地伸过来,覆在她那个按捏着腿部的小手上。 她的手顿了下,有些不知道是该继续,还是该停在那里,抑或者不是嗟来之食地推开他。 那只大手,放在她腿上,代替着她手的动作,轻轻地揉捏。 他的力道拿捏得非常好,不轻不重的,顺着大腿的筋脉轻轻按着,不一会儿,她就觉得腿部轻松了许多。 可是他竟然依然是没说话,脸上的神色依然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阿宴叹了口气,心道人家说伴君如伴虎,这容王如今还不是一国之君呢,已经让她备感难以摸透,这以后要真成为一国之君,她岂不是每天觉都睡不好啊! 而就在阿宴无奈至极的时候,容王永湛在黑暗中,用眼角余光扫着自己王妃那愁眉苦脸的小模样,越发的没好气了。 他抿紧唇,浑身绷紧,忽然觉得喉间如同塞了棉絮一般,非常的不舒服,可是这种不舒服却又没办法说出来。 有些话,是非常微妙,微妙到普通人都没法说出来,更不要说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容王。 恰在此时,辇车已经到了宫门之外,于是容王径自下了辇车。 阿宴见此,也忙起身,在一旁侍女的服侍下也要下辇车。 谁知道容王目光扫来,侍女一见,忙避让开来,于是容王伸手扶着阿宴下来。 阿宴见他虽然依然面上冷淡,可是到底牵了自己的手,当下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又换上了宫门外的马车,回去容王府。 此时天已大黑,马车里只有容王和阿宴,偏偏又是垂着帘子的,连灯都没点一个。 阿宴在黑暗中,抱着一个铜暖手炉,她侧脸看过去,却也看不到容王,细听过去,竟然是连个喘气的声音也没有。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你和一个大活人坐在一辆马车上,可是那个人在哪儿,那个人在做什么,你完全不知道。 她回想了一番今日的事儿,想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得罪他啊,凭什么白天出去还对她亲啊啃的说好听的话儿,这一回来就这样了? 她低哼一声,忽然心里也来气了。 一咬牙,她侧身,摸索到了一旁的厚重的毛毡窗帘儿,掀开来。 这帘子一拉开,只觉得外面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轮明月高悬,宁静致远,祥和明亮。 阿宴干脆趴过去,望着外面,自娱自乐。 黑暗中,容王清冷的声音响起:“小心冻到。” 听到他总算开口说话了,阿宴不由自主地挽唇,故意道:“马车里太闷热了,我正觉得难受。现在这样一点不冷。” 容王声音低沉:“是吗?” 尾音高高挑起,带着危险的气息。 阿宴迎着那冷风,努力地睁大眼睛看天上的月亮,一边看着一边道:“我一点都不冷,月亮真好看。” 话刚说完,她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于是就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刻,她仿佛被一阵风卷起一般,人瞬间到了容王怀中。 温暖的环抱,宽厚的胸膛,滚烫的气息,灼热的熨帖。 容王揽着她,低哑地道:“顾宴,你实在是太可笑了,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黑暗中,阿宴挽唇得意地笑,不过她笑完了后,努力地忍下笑意,以恭谨的声音小声地唤道:“殿下。” 容王淡道:“嗯?” 阿宴听他那语气,忽然意识到什么,然后恍然,鼓鼓勇气,终于喊道:“永湛。” 容王的手摩挲着,来到了她下方两股间,轻轻地在那最柔软的地方按摩揉捏。 阿宴低哼一声,情不自禁地去捉住那个有力的大手,想要阻止,可是却阻止不了。 感觉到容王的手按在那羞耻的地方,她的身子情不自禁地抽动了下,那里便一缩一缩的,她咬着唇,靠着他,低声道:“你……” 容王滚烫的鼻息在她耳边萦绕,低哑的声音传来:“我要了一些药膏,回去后给你抹上。” 听到这话,阿宴顿时被震得七魂三魄不知去向。 要了一些药膏,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那尊贵的容王殿下,你向谁要了一些药膏? 你好意思吗?! 阿宴羞耻地将脸埋到他胸膛里,闷声道:“我不要抹。” 容王蹙眉:“你不是说疼吗?” 阿宴摇头,努力摇头:“我现在不疼了不行吗?” 容王越发皱眉:“可是你白天还在说疼。” 阿宴如同鸵鸟一般埋到他怀里:“我现在就是不疼了!” 容王沉默了好一会儿,半响后,他暗哑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好,那晚上我们……” 阿宴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然后想到昨晚他的生猛,顿时打了一个冷战:“我,我还是疼吧……”   ☆、67|66.抹药 晚间,两个人回到房中,容王殿下摈退了身边伺候的众人,房里只剩下他和阿宴。 于是阿宴终究是被按住抹药了。 要说起来,容王殿下做事实在是一个非常谨慎细致的人。这种谨慎细致不但体现到日常其他小事,也体现在抹药这件小事上。 阿宴躺在那里,羞红着脸,闭着眼睛,睫毛一颤一颤的。 她决定抹完药后,她就这么睡去,假装这件事自己完全不知情。 可是那种热烫和沁凉的触感,在她私密之处蔓延,实在是让她试图不去多想都不可能。 到了最后,她几乎是咬着唇,带着哭腔道:“好了吗?” 烛火下,容王殿下脸上也泛着红,他抬起头,望着面容娇艳的阿宴,眸中沉沉的:“还没好。” 阿宴咬唇,蹙眉,眼眸湿润润地眨着,脸颊红得如同熟透的桃子:“那你快一点,可以吗?” 容王殿下的眼眸中仿佛有一团火,一团压抑着不会点燃的暗沉沉的火:“好。” 说完这个,他又低下头去,继续埋首在那里,去做刚才的事情。 等到他好不容易抹完了,阿宴已经将脸埋首在喜被中,她实在是没脸见他了。 虽说昨晚两个人在这喜榻上时,她早已被他按压住好一番折腾,弄得个形销骨熔的,可是到底那时候到底紧张,两个人都紧张,彼此谁也没看到谁。如今呢,却是明晃晃地点着蜡烛,摊着双腿,让他看个详细。 他那么尊贵的一个人儿,就蹲在那里,用着写奏折的认真劲儿在给她羞耻之处抹药。 暖阁内烧得地龙,一旁又是放了熏笼的,整个屋子里都暖烘烘的。此时的容王殿下,总算抹好了药,他抬起头来,俊美的额头上竟然已经渗透出汗来了。 他绷着脸,用白色松江帕子擦了擦他那修长优雅的大手,然后将那白玉长颈瓶的瓶塞塞好了,放置在一旁。 抬手掀起一旁的锦被,最后看了一眼那里的无限风情。 阿宴虽然是埋头在那里当鸵鸟,不过此时仿佛感觉到他的目光般,某处就那么骤然收缩了一下。 容王殿下的眸光顿时沉了下去。 良久,他将唇抿成一条直线,绷着脸,到底是为她盖好了锦被。 阿宴总算是松了口气,闷头在锦被里的她,低声道:“你,你能帮我把惜晴叫进来吗?” 容王殿下挑眉道:“怎么了?” 阿宴颇是为难:“我口渴了。” 容王殿下蹙了下眉,吩咐外面道:“茶水。” 听到这话,阿宴忙道:“我不喝茶水。” 容王殿下:“那你喝什么?” 阿宴咬唇,软声道:“惜晴知道。” 容王殿下深暗的目光凝视着将脸埋在锦被里,只露出一捧青丝就那么散在红色喜被上的女人,他忽然想起那一次。 那一次,也不知道她憋了多久,一大早上的,就那么仪态全失地大喊着叫惜晴。 从那个时候起,还是九皇子的容王殿下就发现,惜晴真是一个碍眼的存在。 他定定地这么凝视了她一会儿,最后还是让步了,拉了下铃,沉声命道:“惜晴。” 门外,惜晴同众值夜的丫鬟们一直侯在那里,小心地听着里面动静的,此时听到里面叫惜晴,忙推门,恭敬地进去了。 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打开来时,食盒里面是一个带盖的碗盏。 打开那碗盏她捧到阿宴面前,恭谨地道:“见过荣王殿下,见过王妃。这是惜晴早已准备下的,一直热着呢。” 阿宴总算是从锦被里出来,此时她的脸上已经闷得仿佛要熟透了,当下接过那碗来,在惜晴的侍奉下,小口小口地喝着。 容王殿下蹙眉从旁望着:“这是什么?” 阿宴低着头,根本不好意思看他一下:“牛乳杏仁羹。” 容王殿下见此,干脆起身,淡道;“你慢慢喝。” 说着,他自进了一旁的湢室去了。 虽说是这冬日,可是屋子里暖龙这么暖和,且刚才他可是为了抹药弄得个满头是汗,到底是要洗一洗的。 惜晴眼瞅着容王进了湢室,忙小声问阿宴道:“姑娘,可好些了?” 她在门外,实在是竖着耳朵也听不到里面说什么了,只听到仿佛姑娘哼哼唧唧的,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也隐约知道,昨晚一夜,姑娘过得不好,怕是颇受了些磋磨的,是以刚才在外面真个是提心吊胆。 阿宴点头:“我没事。” 此时那碗牛乳杏仁羹也喝完了,漱口过后,惜晴将那碗盏放在一旁,小心地望了眼湢室里,越发放低了声音道:“姑娘,若晚上实在疼得厉害,你可用上那书上的法子吧!” 说着这话,惜晴自己也脸红得不行了。 说到底,她也是个姑娘家。 阿宴这边也是羞得跟什么似的,摇头道:“没事儿,你不必操心这个的。” 惜晴见此,也不好说什么了,叹了口气,道:“姑娘,今日还是我值夜,你若有事,便拉铃就是。” 听了这话,阿宴不由皱眉:“你昨夜就没睡好,怎么如今又值夜?虽说你能干,可也不能这样。我这里你不必担心的,还是快快歇着去吧。” 她这次来,陪嫁的丫鬟仆妇数不胜数,来到这王府里,更是有定制的,哪里缺了那么一个人,只不过这惜晴总怕她被欺负了去,真是个操心的命! 谁知这边正说着话,那里容王已经从湢室中出来。 恰好听到这番话,沐浴过后的他用凉淡清冷的目光扫向惜晴:“怎么了?” 惜晴忙低头,恭谨地一句话都不敢说。 阿宴别过脸,也不看他,只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惜晴这几日在我身边,倒是辛苦得很。” 这话一出,容王再次扫了眼惜晴,忽然道:“本王素日听说,惜晴姑娘持家有方,事无巨细调度有则,本王忽而想起府中库房诸事杂乱,正需要一个人好生归置登记,不如惜晴姑娘代本王和王妃前去规制监管,登记造册,如何?” 惜晴听了这个,顿时愣在那里了。 这什么府中库房,那是重中之重的地方,至于什么监管登记造册,那更是非得积年的备受信任的嬷嬷才能做得了的,怎么自己才来了这一两日,容王殿下竟然派她这样的活来干? 谁知道容王见她不说话,不由挑眉,冷道:“怎么,不愿意?” 惜晴顿时一惊,只觉得他那眉目一冷下来,真个是犹如泰山压顶一般,喘息都有些艰难。 她忙躬身道:“惜晴不敢不从,只是还是要看王妃的意思。” 阿宴听到这个,实在也摸不透这容王的意思,想着按理说,自己如今为容王正妃,这种事儿难道不该是自己操心吗? 可是若说他还不能够接纳自己这个王妃,根本不信任自己,却又这么急着让自己的大丫环去接手这么位高权重的一个差事。 一时之间阿宴实在是琢磨不透,不过随即她又一想,容王这个人,若是她真能琢磨明白,他可就不是容王了! 当下她见惜晴看向自己,笑了下,点头道:“既然容王吩咐了,那你还不赶紧领命。” 惜晴听此,只好跪在那里,领了这差事。 片刻之后,惜晴走出去,依然觉得莫名,看着一旁一个个的大嬷嬷,心里想着等明日这令一出来,还不知道惊呆了她们多少人呢。 不过她也没太高兴,这差事是个棘手的差事。若是干好了,从此后算是为自己,更是为姑娘树下了这威信。若是一个干不好,出点什么差池,自己落埋怨受责罚也就罢了,怕是到时候连姑娘都得受连累呢。 想到这里,她心里开始沉甸甸的。 先不提这惜晴回去后是怎么的忐忑多虑,先说这边,阿宴看着惜晴领了这么大一个差事出去,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正想着这事呢,那边容王却过来,坐到她身旁,侧首问道:“刚才说了什么?” 容王刚才沐浴过,此时身上有清冽的香气,应该是梅香。 这个时节,人们就爱拿那含苞待放的梅枝放在湢室里,靠着湢室里蒸腾的热气来使得梅花绽放开来,也是在氤氲热气中,那梅花儿的香气就弥漫在湢室每个角落。 如今容王身上只穿着银白薄绢中衣,棱角分明的脸上犹自带着一点水滴,微湿的黑发垂在肩上,两肩清宽,背脊挺拔,窄腰强劲有力,强烈的男性气息挟带着那清雅的梅香就这么扑鼻而来。 阿宴只偷偷地瞄了眼他,便觉得移不开眼睛了。 于是越发偷偷地往下看,却见他修长有力的腿搭在那里,看着真个是洒脱写意,偏生又充满了遒劲彪悍的力道。 阿宴的眸光顿时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只一扫过,便迅速收回。 她可是记得昨晚上,那长腿是怎么有力地压制住自己,还有那窄臀,又是怎么将自己抵在那里好一番折腾。 容王半躺在那里,靠在引枕上,就这么定定地望着阿宴。 阿宴觉得别扭,便不看他。 容王却伸出长臂,捏过她一缕青丝,轻轻把玩。 阿宴小声地道:“今晚早点歇息吧。” 容王也不答话,半响才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见到这话,阿宴干脆起来,就要下床。 谁知道容王却长腿一勾,将她拦下:“做什么?” 阿宴指指一旁的彩绘四龙莲花陶灯。 容王却是依然不放开她,淡道:“过来,陪我说话。” 陪他说话? 没奈何,阿宴只好也如他一般,躺在那里靠在引枕上。 其实按照规矩应该是容王在外面,阿宴在里面的,可是现在这么一躺,倒成了容王在里面半靠着引枕,阿宴就这么半靠在容王胸前了。 他的青丝垂下来,和她的缠在一起。 容王颇有兴味地把玩着那青丝,看起来丝毫睡觉的兴致也没有。 阿宴实在不知道头发有什么可玩的,不过也只好忍着,看他在那里玩头发。 他的头发是黑而硬的,而她的头发是细软的,两个人的青丝纠缠,可是又泾渭分明,一眼就能看出,哪一措是他的,哪一措是她的。 阿宴有些无言,不过此时她也不觉得困了——任谁面对这样一位随时需要打起精神来应对的容王殿下,也不会没事犯困的。 这边容王玩了半响头发,却又伸手,揽住阿宴在怀里。 那股带着梅香和澡豆香气的男性气息侵入阿宴的耳鼻,萦绕在四周,她脸烫烫的,只觉得自己喘出的气儿都热乎乎。 容王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腰际,阿宴想起白日他说自己馋嘴的话来,越发觉得自己腰际的那点小肉肉没脸见人,便有些躲闪,可是他却是不让的,霸道地拢住她,低头用那黑眸定定地望着挣扎羞涩的她,就是不放开。 阿宴无言凝噎,沮丧地放弃了挣扎,趴在那里,想着你若要取笑,那便取笑吧。 可是容王自然没取笑她,容王伸手,摸索着,却恰好摸到了那块玉佩。 他摸在了手里,温柔沙哑地道:“你喜欢这个玉佩,是吗?”   ☆、68|城 他摸在了手里,温柔沙哑地道:“你喜欢这个玉佩,是吗?” 阿宴点头:“嗯。” 其实要说起来,当初是一眼看过去觉得挺好看的,可是若说喜欢到跟什么似的,那倒不至于。至于为什么留了这么多年,还不是因为那是他送的。 谁知道容王听到这个,神情倒是颇为愉悦,他反手,拿起另外一块来,将两块玉佩并拢在一起,放在手心里。 都是同样的散紫飘绿的,只不过式样不同,一个是如来,一个是观音。 阿宴望着那观音,心中陡然一顿,忽然觉得那观音玉坠竟然是有几分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闭上眼,前世重重扑面而来,她脸色微变,这才想起,那观音玉坠,自己前世果然是见过的! 记得是那一日,她失魂落魄地离开这容王府,踏过那长长的走廊,却无意间在路边的花丛中看到一个绿莹莹的物事。当时弯腰拿起来,却见是一块玉佩,看着倒是极好看的。 她当时摩挲了一番那玉佩,知道这不是普通丫鬟仆妇会有的,想来是府里的王妃的,可是府里如今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便想着将这物归还了。 可是她又不愿回去再去见自己那四妹妹了,实在是看一眼都不想,于是干脆要去一旁问问嬷嬷,谁知道正说着时,恰见那边容王的正妃曼陀公主过来了。 这曼陀公主性子是个骄纵的,目无下尘的,此时见了阿宴,却是个眼生的,便横眉竖眼盘问了一番。 阿宴不曾想在四妹妹那里受了一番窝囊气,如今又被个王妃这么盘问,只好一一回答了。 曼陀公主听说阿宴是府里顾侧妃的姐姐,颇有些不高兴地道:“原来你竟是她的姐姐啊!” 那眸子里,真是说不出的不屑。 阿宴越发觉得难堪,不过依然是低着头忍着。 曼陀公主又问道:“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宴这才说出,自己刚刚离开,拾了个玉佩,想着不知道是哪位的。 谁知道这位曼陀公主却直接道:“不过是个玉佩罢了,我向来不爱那些零散玩意儿,你既拾了,直接拿走就是!” 阿宴想着这玉佩也未必是她的,她当下就这么说,谁知道人家曼陀公主斜眼一瞪:“拿走拿走!省得这玩意儿碍我的眼儿!”说完人家转身就走了。 阿宴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捏着那玉佩,最后终于道:“拿走就拿走!” 拿回去后,她就随手扔在一旁了。 至于后来,她好像很久没见过那玉佩,又隐约仿佛,有一次要出门去佛堂,她匆忙间没看到与裙裾搭配的饰品,丫鬟不知道从哪里给她取来了这枚玉佩,于是她竟然仿佛佩戴过的?而那一次,仿佛还在卧佛寺里巧遇到了容王殿下。 阿宴直直地盯着那观音玉佩,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了。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竟然还傻乎乎地做了这种傻事! 这观音玉佩分明是容王的,结果她竟那么好巧不巧地戴过一次,还好巧不巧地被容王看到了? 真是不知道当时的他注意到了吗,如果注意到了,他会怎么想?他是不是会把自己当做那个偷了玉佩的贼? 阿宴深吸了口气,她开始觉得她上辈子的人生真是千疮百孔,只要头脑稍微清醒,看那么一眼,就是惨不忍睹,恨不得那个人不是自己,恨不得直接给那时候的自己来两巴掌,直接把她揪到桌子底下藏起来! 一直定定地凝视着阿宴的容王,见她神情古怪,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不由蹙眉道:“怎么了?” 阿宴艰涩地笑了下,摇头道:“没,没。” 说完这个,她别过脸去,闷闷地躺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 容王皱着眉,定定地望着她。 半响,他终于僵硬地开口:“你其实根本不喜欢这玉佩?” 阿宴此时一句话都不想说,摇了摇头,还是勉强打起精神道:“没有,我挺喜欢的。” 容王紧抿着薄唇,坚硬的脸庞上没什么表情,就这么望着阿宴,冷冷地道:“顾宴,我说过,你是我的王妃,我不希望你怕我,有什么话,我希望你直接告诉我。” 阿宴听出他语气中浓浓的不悦,当下摇头:“我没有不喜欢,也没有要怕你……” 话说到一半,她声音低了下来,然后没音了。 这话说的,也未免太过言不由衷。 他是尊贵的容王殿下,以后可能还是要登基为帝的,她能不怕吗? 容王的黑眸就这么凝视着连一句话都没说完整的阿宴。 一旁的油灯发出噼啪的声音,周围很安静,两个人之间逼仄的气息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阿宴艰难地咽了下,她向来知道,这个容王,只要一沉下脸来,其实很可怕。 他不高兴了,那么身边所有的人都会感到冰冻一般的寒冷。 即使前一刻她还偎依在他怀里,听他柔声说着话儿,现在被他这么看不到温度的目光这样看着,她也害怕。 她紧握着瑟瑟的拳头,低着头,瘪着嘴,小声地道:“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她越发低着头,眸子里慢慢地湿润起来。 容王的目光一寸寸从阿宴脸上收回,落在手心里,手心里,两块莹润剔透的玉佩并排在那里,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蓦然间,容王蹙了下眉,拿过那块如来玉坠,仔细地端详着。 低着头的阿宴感觉到了什么,猛然看过去时,却见容王正盯着玉佩上那已经无法遮掩的裂纹。 她的心猛地往下沉去。 容王望着那裂纹很久后,终于抬手,将那两块玉佩随时扔在了一旁的案几上。 玉佩碰到案几,发出清脆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否安好,是否又裂开了。 阿宴紧掐着手心,指甲几乎要将手心掐出血来。 一种巨大的不安向她袭来,她忽然担心,担心她和容王之间有些什么会就此坍塌。 再也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认识到,她的处境,是怎么样的如履薄冰。 她已经不敢去看他的脸色了。 容王挥了下袖子,一旁的四龙莲花陶灯便灭了,屋子里顿时暗起来,只有角落里的壁灯还亮着,不过那壁灯本就极其昏暗,又距离远,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容王灭了灯,径自躺在那里,一句话都不吭。 沉闷的气氛让阿宴越发无法喘息,黑暗中,她瑟瑟地握着拳头,早已酝酿多时的泪水一下子冲了出来。 她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该去哄他,说好听的话哄他?还是该悄悄地上床,躺在那里装作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无论是哪种,都比现在愚蠢地坐在那里流泪强! 于是她痴茫了那么片刻,就要起身,挪蹭着去躺下。 可是她要躺下,首先要越过容王。 而作为拥有一个尊贵夫婿的王妃,按理,她是不能直接从他上方迈过去的。 她就这么坐在那里,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就在她茫然无措的时候,她听到一声低叹,然后她眼前一花,整个人就被一个有力的臂膀带着,就这么进入了一个温热有力的臂弯里。 她整个人越发绷紧了。 耳边传来无奈的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又温柔至极:“阿宴,不要哭了。” 听到这话,其实原本已经不再哭的阿宴,顿时泪水喷薄而出。 黑暗中,容王又叹了口气:“别哭了,就是你摔碎了玉佩,我又不会说你什么,不过是一个玉佩而已。”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就好像哄小孩子的大哥哥一般,可是阿宴却越发觉得憋屈得厉害,想着刚才他陡然沉下去的脸色,想到那刚才令人窒息的恐惧,她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在那里哭得如同一个孩子。 容王深吸口气,揽着她,大手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无奈而挫败地道:“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到底又是怎么吓到你了?不要哭可以吗?” 可是阿宴现在没法说话,她在一个劲地啜泣,他的声音越温柔,她就越委屈得厉害,哭到最后,已经没眼泪了,就那么一抽一抽的。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一个大起胆子的声音问道:“王妃?” 竟然是惜晴的声音。 应该是外面的人隐约听到了里面的哭声,这惜晴担心,便越矩地问了一声。 容王搂着阿宴,正觉得无奈至极心烦意乱,此时听到那惜晴的声音,陡然怒火起,想着此人实在可恨,难道别人夫妻床头吵架她也要掺合起来吗,不由冷声斥道:“滚。” 他这声音一出,削金断玉,掷地有声,威严至极,便是个见惯了场面的将军怕是都要吓一跳,更何况外面的惜晴呢,顿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差跪在那里直接请罪了。 可是他显然忘记了,他怀里还有一个本就被惊到的阿宴。 阿宴听到他忽然怒气勃发,吓得顿时一愣,这下子,泪也不流了,啜泣也停止了,就这么泪眼巴巴地望着他。 容王见阿宴总算不哭了,忙揽着阿宴,温声道:“阿宴,昨晚你累坏了吧,别哭了,早点歇息吧。” 可是他声音再温柔,阿宴也一心只记得他刚才的那声怒气张扬。 于是被吓到的阿宴乖顺地点头,用哭得略显嘶哑的声音道:“嗯。” 这一夜,是容王和阿宴成亲的第二个晚上。 这一夜,阿宴躺在容王温柔宽厚的怀抱里,可是心里却跟飘着雪花刮着北风一般,凄冷凄冷的。 而容王呢,则是无奈地凝视着怀中的人,怎么也无法睡去。 他觉得自己两辈子加起来叹的气,都没有今天多。 才成亲了一个日夜,可是他却仿佛火里水里都过了一趟。 ***************************************** 第二日,是成亲的第三天,数着日子,今日恰好是阿宴要归宁的日子。 因昨晚阿宴哭了半响,如今一大早睁开眼睛来,便觉得两眼酸涩,眼皮子都带着点红。 两个人醒来时,想起昨晚,都有些讪讪的。 这时候外面伺候的已经准备洗漱之物,请了安,这就要进来。 容王望着阿宴红红的眼睛:“等下拿药敷一敷吧。” 阿宴偷眼瞄了下容王,却见他竟然也不似往日般那么容光焕发清冽俊美,反而带着一点点憔悴的味道,看起来他也是没睡好了? 垂下眼,阿宴不作声。 此时丫鬟们都进来了,因昨日个惜晴受了训斥,一旁管事嬷嬷便不敢让她进来,只有几个阿宴从家里带的大丫鬟诸如素雪带领着数个小丫头进来伺候的。 容王从旁一边更衣,一边回首看了眼正在洗漱的阿宴,便淡声吩咐道:“素雪,你去拿些药膏给王妃敷上。” 素雪听了,恭敬地一拜,低声道:“是。” 说着这个,她就径自出去了。 阿宴此时正坐在妆匣前,一个丫鬟正将由益母草、蚌米分等调制成的玉女桃花米分给她敷面,她听到这话,也并没回头,只是从镜子里看着素雪离去的背影,没来由地便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她也就是看了一眼,倒是没多想。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她心里想的其实是今日归宁,可是要把这红肿的眼皮儿好生掩饰了,不能让母亲和哥哥看出,不然没得他们以为自己受了委屈呢。 这边容王已经穿戴完毕,便过来,站在阿宴身后。 这铜镜是半个人的,阿宴坐在前面,娇小的一个人儿,是挡不住的,所以阿宴在铜镜里能看到身后的容王。 只见容王一双黑眸正定定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阿宴只觉得那眼眸灼热,终究是抵不过,就这么移开了。 谁知道这么目光一转,却恰好落在一旁的玉佩上。 那对儿玉佩,都是泛着莹莹的紫色,流光溢彩的,雕工也是上上等,只可惜如今其中一个到底是有了裂纹,如今青天白日的,阳光从外面窗棂里照进来,越发的显眼了。 容王跟随着阿宴的视线,也看到了那对玉佩。 当下他过去,拿在手里,看了一番,终于淡声道:“这个虽则断了,可是这箍玉的玉匠倒是箍得极好,这穗子也打得妙,若是不细看,倒是看不出来。” 阿宴抿抿唇,想起昨晚他那冰冷的样子,如今倒是说这话了,望着容王那绷着的脸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她忽然有点想笑,唇角挽起一点弧度,然后又收住,就在那里想笑又忍住的。 容王从镜子里,见她这般,当下唇边也泛起一点笑来。 此时素雪也回来了,拿了一个描金白玉瓶过来,先向容王福了一福,然后才到了阿宴面前,恭谨地取了那瓶中之膏,为阿宴敷上。那膏竟然是紫红色的,涂在眼睛上凉凉的,带着草药的清香,倒是很舒服。 不一会儿,素雪查看了下,便道:“应是能取下了。” 一时就有侍女过来,帮着小心翼翼地用松江汗巾将阿宴眼睛上的紫药膏擦去,又重新洗干净了。 待到她这边重新妆点好了,伺候的丫鬟们收拾妥当,便开始送来早膳。 早膳依旧是极为丰盛的,有仆妇搬来了一个紫檀木雕竹节纹长桌,随后丫鬟们便将各色食盒陆续提来,都安置在长桌上。 阿宴粗略扫过,光是汤类就有四五种,倒都是自己往日喜欢的,菜类和糕点更是色香味俱全,看上去制作精心,一个个地摆在那里,就这么摆了一大桌子。 一时自有试菜的侍女过来,分别将各菜式都试过了,又有一个嬷嬷用银筷逐个检验过后,这才过来,恭敬地道:“殿下,王妃,请用早膳。” 容王看了眼阿宴,哑声道:“先吃点吧。” 阿宴低声:“嗯。” 于是两个人坐在了桌前的杌子上,各自在侍女的服侍下用起了无声的早膳。容王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正在用膳的阿宴脸上。 阿宴感觉到那目光,竟隐约体会出几分温柔的意味,一时心里也是暖暖的。她心里暗自揣测,想着这饭菜,也是每一个不合胃口的,要说起来,容王实在是对自己十分上心的。 一时她忽又想起曾经她说过的三年后娶自己的话,再看着容王那张清冷俊美的侧脸,想着他三年前说完这话就逃也似的离开的样子,心里忽然泛起股异样的滋味。 用完早膳,自有人将桌椅都收拾妥当了,这时候便有一个管事儿过来请安。 阿宴却是记得这管事,叫王世昌的,上一世这个人是容王府的大总管,后来容王登记为帝,这个人也因此节节高升,这是容王身边极为倚重的人物。 此时这王世昌先过来向容王和阿宴请了安,然后才提起今日的事儿,原来他已经备好了王妃的归宁礼,请宁王和王妃过目的。 宁王点头,于是王世昌忙奉上一个精美的礼品单子,宁王打开来,从上往下扫了一遍,最后递给了阿宴:“王妃,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阿宴接过来,这一看倒是小吃了一惊。其实她母亲是颇有些资产的,打小儿她见识过的也不少,可是如今这列出来的归宁礼,倒是有些重了。 先是列了寻常的瓜果桃李糕点米粮等,分别都是六斤或者八斤,往下有上等绫罗八匹,上等素绢八匹,千年人参一对,上等雪莲六对等,这些也算不得什么,可是再往下,却是诸如紫檀三镶玉如意一对,百福玛瑙枕一对等,和田玉纸镇一对,螭龙纹谷玉璧一对,青白玉瑞兽雕件一对,这都是寻常人家归宁礼上少见的。 阿宴只微顿,却是忽然想起据说昔年母亲出嫁时,外祖母说过的话。 说是你嫁去的人家和咱们普通人家不同,到了那里定要多看事儿少说话,若是有什么觉得看不懂的,也万万不能露出来,免得被人家看了笑话。 她忽然有点想笑,想着上一世她嫁沈从嘉,沈从嘉家也不过是寻常官宦之家,她自然是并没觉得什么不同。如今竟然嫁了容王为容王妃,看着这归宁礼,难免心里暗暗惊异,想着到底是皇家,又是尊贵非凡备受皇上宠爱的容王殿下,原本不是他们寻常人家可比的。 当下她淡定地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便将那单子递还给了宁王。 容王见她仔细看了半响,便问道:“可有不妥?” 阿宴摇头:“妾身没有觉得不妥。” 这边王世昌其实也是第一次拜见这位新王妃,他是受命要备一份厚礼的,于是就卯足了劲地准备,当下这份归宁礼,那可是比往日宁王妃归宁时要厚重上不知道多少呢。 他虽然在那里恭谨地低着头,可是也是注意着这王妃的神情呢。作为一个管事,他也是明白的,知道这新娶进门的王妃是之前宁王妃,也就是当今皇后的堂妹,听说这位堂妹母亲出身小户之家,且父亲原本是敬国公府的庶子,又是个年纪大一直没嫁出去的。是以如今这王世昌,其实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这王妃呢。 可是如今看她,见到这惊人的礼单,竟也是宠辱不惊的样子,不知道这王妃心里怎么想的。 容王看了阿宴一眼,便淡声吩咐王世昌:“就这样吧。” 王世昌忙双手接过那礼单,又笑着道:“车马都已经备好了,殿下是要骑马还是陪同王妃一起坐马车?” 阿宴听到这个,也下意识地看向容王,她可是没忘记昨夜在马车里的事儿呢。 容王修长的手指微动,依旧用他那淡定无波的声音道:“不骑马了。” 不骑马,那就是要和自己一起乘马车了? 阿宴抿了抿唇,别过脸去,唇边终于露出一点笑来。 她便是再迟钝,多少也感觉出来了。 这个夫君,便是再怎么冷硬,其实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吧?   ☆、69|68城 待到这边坐了软轿,来到了二门外,那边却有镇南侯府的家丁匆匆来报,说是一大早上,敬国公府的大老爷就命人叫了三太太和镇南后一起回了敬国公府,说是老祖宗发话了,今日个顾宴回门,得去敬国公府那边。 阿宴听着这个,却是一愣,心道这老祖宗又是唱哪一出啊? 自己哥哥如今是单独开了府出来的,她原本想着归宁的时候只见见自己哥哥和母亲也就罢了,不曾想如今竟然是又要回去那敬国公府。 其实原本也没什么,如今自己嫁给了容王,已经是容王妃了,又是当着容王的面,这老祖宗自然不好说什么的。 只是自己那四妹妹五妹妹的,这四妹妹一心要嫁给容王,如今硬生生被自己抢了,心里还不知道恨成什么样的。还有那五妹妹,虽说心肠是比那四妹妹到底好些,原本没那么毒辣,可是那也是个刀子嘴,万一在宴席上说了个什么,可不是让人没脸么。 容王原本听到这镇南侯府家丁的禀报,也是微蹙了下眉,再看阿宴在那里纠结着眉头,满脸不高兴的样子,便迈步上前,淡声道:“不如改日再去?” 这话一出,阿宴顿时无言以对,无奈地望着尊贵的容王殿下。 你当归宁这事儿说哪天就哪天的吗,竟然还可以改日? 看来看去,她只能想着这人实在是从来都高高在上,所以简直是目无下尘。 于是阿宴摇头:“就今日吧。” 当下两个人上了马车,今日的马车和昨日的又有不同,装饰越发的富丽堂皇。阿宴软软地靠在马车里,也不看容王,只从马车帘缝里看着外面的大街。 只因容王府的这马车出行,前后都是有侍卫开路断后的,马车后又有装着归宁礼的几辆马车跟随,是以走在这大街上倒是格外显眼,路边有老百姓看过来,还有男男女女指着这马车说,这该是哪位王侯的。 正看着时,一旁一直不曾吭声的容王,忽然轻轻“咳”了声。 阿宴眨眨眼睛,回过头,望着直视前方,一脸清冷高贵的容王殿下,温声道:“殿下,你可要些茶水?” 容王拧眉,转首看着阿宴,目光沉沉的。 阿宴觉得那目光有点难以承受,火烫火烫的,总觉得里面有点什么,看得人心慌意乱的,便扭过脸去。 谁知道容王不退反近,挪动了下,距离阿宴越发近了,两个人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喘息声。 密闭的马车内,她的喘息轻而柔软,而他的,则是粗重的,灼烫的。 阿宴忽然有些耳热,不过才一两日,她算是知道这个人了。 别看平时看着一副清淡高贵的样子,也别看他现在依然仿佛面无表情的样子,可是那眸子里的暗沉,那喘息间的急促,都在在说明了,他或许又想着新婚那晚欺负自己的事儿了。 她顿时不自在,也觉得有点不安,想着他为什么不去骑马呢,骑马多好啊,偏偏要和自己挤在这马车里! 阿宴深吸了口气,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改变一下两个人的气氛,可是就在她苦苦思索着自己该说什么的时候,容王忽然粗哑地开口道:“还疼吗?” 啊? 看吧,阿宴再次深深觉得自己猜得没错,他这一张口,就是问自己还疼吗? 疼不疼关他什么事儿? 疼了的话如何,不疼的话又如何? 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阿宴咬着唇,低头,小声“嗯”了下,道:“疼。” 容王沉默了一会儿,定定地凝视着阿宴,半响后伸出臂膀,将阿宴搂在怀里。 阿宴其实是想躲的,可是她软软地挣扎了下,到底是没挣脱,也就半推半就地任凭他搂着了。 容王搂着阿宴,低首凝视着她娇美动人的容颜,不由抬手拿大拇指摩挲了下她幼滑的脸颊。 “以后不要擦这些脂米分,擦了反而不好看。”容王殿下出口就是带着淡淡的命令,不容人拒绝的样子。 阿宴斜睨他一眼,咬唇道:“哪里出门不擦脂米分的。” 容王坚持道:“我不喜欢。” 阿宴的肌肤,那是犹如豆腐一般的嫩滑,拿手指头轻轻一蹭,指头上都是弹弹的滑软,更妙的是她含羞的时候,那脸上真就是如同桃花一般,白里浸润着米分红,轻轻一掐,仿佛就是满水的汁水儿。 阿宴听着容王那霸道的语气,险些就要张口说,我管你喜欢不喜欢! 不过她显然是不敢的,伴君如伴虎,眼前这个容王,还不是天子,不过他的脾气,他的喜怒无常,可是比起天子都不惶多让。 于是她低垂下头,软软地道:“好,那我以后不擦了。” 容王听着她这难得乖巧的话语,原本冷硬的面孔顿时柔软了许多,他看着她垂着的那睫毛,长长的,轻轻颤着,就跟一只蝴蝶刚刚脱蛹而出,正轻轻忽闪着轻盈的小翅膀。 俊美而年少的容王,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开了,他忍不住俯首下去,轻轻地吻上她的睫毛,低声喃道:“阿宴……” 阿宴浓密修长的睫毛越发抖啊抖的,清亮的眸子带着惊奇和羞涩。 容王忽然就低低地笑出了声:“阿宴。” 阿宴很小声地道:“嗯?” 容王挽起唇角,依然笑:“没事,我就是忽然想叫叫你的名字。” 阿宴也低头抿唇笑了。 容王揽着阿宴,忽想起一事,便问道:“阿宴,我怎么听说,我们赐婚圣旨下来之前的几日,你竟误以为我要娶的是四姑娘?” 阿宴微怔,没想到他忽然问起这个啊。 容王修长有力的手轻轻抬起阿宴弧度美好的下巴,让她和自己脸对着脸。 两双眸子距离那么近,近到可以看到对方眼眸很深很深的地方。 阿宴几乎停止了呼吸,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容王,浑身紧紧绷了起来。 容王越发俯首下来,这下子两个人的鼻尖就这么碰在了一起。 她的鼻尖小巧柔软,他的鼻子却实在是高挺坚硬,这么一碰,阿宴都觉得自己的鼻子要被压歪了。 容王深深望着阿宴,仿佛要望到她心里去。 他低柔沙哑的声音这么道:“阿宴,告诉我,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娶四姑娘?” 阿宴垂下眼睑,眼珠子动了又动。 容王一只手原本是按在阿宴后腰的,见此情景,那放在她后腰的手便稍微用了点力,于是阿宴纤细的腰肢就这么被迫紧紧贴靠在容王腰上。两个身子几乎合成一个般,就这么抵靠着。 男人的身体,原本和女人不同。 容王又是个常年习武,在南边征战了几年的,十六岁的少年,精壮的腰杆里那都是力量,随时可能爆发,随时可能将一个柔软的女子化作春水的力量。 那种紧紧的抵靠,她几乎能感受到来自对方身体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他就是这么单刀□□,抵靠着她的柔软,仿佛一种威胁,又仿佛一种侵犯。 阿宴喘息渐渐急促起来。 她垂着眼睑,不敢去看容王,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道:“是,我以为你要娶四姑娘,以为你早已忘了。” 容王的大手在阿宴的后腰那里更用了几分力气,轻轻揉搓抚摸着那里,引得阿宴一阵阵的战栗。 他暗哑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阿宴,你以为我要娶别人,气得摔坏了我送你的玉佩,是不是?” 事到如今,阿宴也认命了,干脆地承认道:“是。” 容王听到这声意料之中的回答,凝视了阿宴很久。 阿宴抬眸望过去时,只见容王的眼眸,遥远而深邃,她怎么看,仿佛也看不明白。 很久后,他一声叹息,饱含沧桑。 那种沧桑,仿佛历尽了世间所有的痛苦和欢愉,仿佛在尘世走过千百回,回首间,带着说不尽的遗憾的那种沧桑。 叹息过后,容王的语气中忽然掺杂了一丝痛苦和压抑。 “阿宴,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他陡然紧紧抱着她,力度特别大,大到阿宴几乎以为会被她嵌入身体内,大到阿宴觉得自己的身体生疼。 阿宴无力地靠在他肩头,听着他那莫名的话语,低声道:“殿下,你并没有什么不好。” 要说起来,他除了凶了点,实在是没其他不好啊。 容王搂着阿宴,声音里掺着说不清的异样:“阿宴,如果有一天你恨我了,你会怎么做?” 阿宴眨眨眼睛,实在是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思索了好半响,终于道:“可是平白无故的,我为什么恨你呢?” 难道是因为他以后会娶别人? 阿宴心中微顿,酸涩了那么一下后,然后便笑了。 忽而想起上一世,自己在沈从嘉后院的挣扎。 她趴在容王殿下宽厚的肩头,想着上一世最后自己的偏执痴狂凄冷无奈。 眼眸又有些湿润,喉咙间忽然有几分哽咽。 良久后,她叹了口气,轻轻地道:“没关系的,真的,我不会在意的。” 什么都不会在意的,哪怕你将来还会有其他的妃子,我也会不去在意。 这是九岁那年,重生而来的阿宴对那个小小的阿宴用血泪刻下的铭文。 于是阿宴再次笑了下,下巴就这么靠在容王殿下肩头上,软软地道:“永湛,你是阿宴的夫君,阿宴永远不会恨你的。” 容王殿下将阿宴放下来,将她放到自己腿上,两只手捧着她的脸:“阿宴。” 他低声叫了下,声音竟然带着轻轻的颤意,然后他俯首,薄唇就这么吻上了阿宴的额头。   ☆、70|68城 马车到达了敬国公府,一时早有体面的管家在此等着,远远地见到这装饰华丽的马车在王府侍卫的前后簇拥下来了,知道这是容王带着王妃回来,忙回去禀报了。 只因这国公爷也是国丈了,又是容王长辈,这才不好出来,只是命顾松带领着大少爷二少爷出来迎接。 府里的这大少爷二少爷对于他们竟然要有顾松带领着出来接人,自然是极为憋屈的,可是怎奈顾松如今是镇南侯了,这品阶也只是比国公爷低了一级而已,府中大少爷二少爷如今是没什么功名在身的,于是只能屈尊跟在顾松后面了。 阿宴远远地见到这番情景,看着哥哥金刀大马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魁梧,好一番威武从容的大将风范。而在他的身后,大少爷二少爷因平素在京里走马斗鸡的,看着真个是萎靡不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看到这一切,她心里舒坦起来,唇边也露出笑意。 真是不枉重活一世啊,一切看着都是反转的。 要知道上一次,自己哥哥顾松要跟在人家大少爷屁股后头,人家还不见得愿意让顾松跟呢! 容王这一路上搂着阿宴,好一番柔情蜜意把她亲着,倒是和往日那个他完全不同了。 此时见阿宴绽唇对着外面笑,笑得极为轻松欣慰,好像这个冬天里所有阳光的明媚都照射在她脸上一般。 他心里便涨得满满的,只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无论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她对着自己那样笑。 下了马车,容王牵着阿宴的手,这时候顾松忙迎接上来,见自己妹子面泛桃花,好一幅新嫁娘的娇羞模样,他也是高兴。 当下几个人向容王见礼了,那边阿宴也自做了软轿,在府里大少奶奶的迎接下,去了内宅。 大少奶奶见了阿宴,热络得跟什么似的,拉着阿宴的手妹妹长妹妹短地叫,还亲自拉着她的手往里走。老祖宗的院落里,如今二太太带着诸位姑娘,都伫立在那里迎接呢。 虽说是自家的姑娘,可这到底是皇家的儿媳妇,是御封的容王妃,家里老老少少都是要向阿宴见礼的。 二太太和大少奶奶等都是笑着过来见了礼,五姑娘如今个子高挑得很,长得倒是好看,只是下巴尖尖的,总让人有种薄命美人的感觉。此时这五姑娘跟在四姑娘身后,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阿宴,却见阿宴满身珠翠,衣着打扮和往日早已不同,那远不是自己能比的,当下上前赶紧见了礼。 四姑娘呢,苍白着脸,眼睛都带着一点红,看着阿宴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终究是在大少奶奶的催促下,也勉强见了个礼。 阿宴此时被昔日的这些敬国公府众人一拜,顿时感觉有些特别。如果说在容王面前,她其实是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那么此时,她是总算体会到了,容王妃这三个字的分量。 那就是天底下很多后宅女人见了你都要行礼的。 这种滋味,于阿宴而言太过奇妙和陌生,她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穷惯了,忽然乍富的暴发户一般,心里越发涌起那说不出的舒坦。 望着在自己面前行礼的两个妹妹并那嫂子婶母,她淡笑了下,抬手低声说了免礼。 阿宴见自己母亲跟在二太太后面,心里一喜,想上前说话,可是却已经被大少奶奶等人簇拥着,进了屋。 依然是老祖宗昔年的那个屋子,都是几十年的老屋,只不过如今屋子里摆设富丽堂皇了许多。说来也是,如今敬国公府早已不是往日那个落败样子了。 暖阁外,摆着一架紫檀边座錾胎珐琅四友图宝座屏风,一看就不是等闲能买到的,想来是外人送的,或者宫里赏出来的吧。屋子里的原来陈年的一排八个椅子,如今也一水儿地换成了崭新的檀木交椅,上面的布褡子都是新的,绣着花开富贵的吉祥图。 一群人分主次落定了,阿宴是坐在正中,老祖宗到底是长者,年纪也大了,又病着呢,时不时咳嗽声,便摆了一个矮榻,斜靠在那里。 其他二太太并阿宴的母亲,都一字排开,另一侧则是府里的四姑娘和五姑娘。 阿宴此时梳着雍容尊贵的堕马髻,头上佩戴的是仅次于皇后的八尾凤钗,那凤钗乃是宫内御制,纹样用极细的金丝掐编而成,金凤的凤羽和凤尾用金丝层层叠叠地掐编,成镂空状,以极其张扬的姿态飞向空中。这皇宫内的御用工匠自然不是外面可比的,制作精湛,鬼斧神工,乍一看去,倒像是那堕马髻上有金凤立在祥云之上展翅欲飞。 四姑娘从旁,怔怔地看着阿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凤钗,她其实也见过的,还摩挲着把玩过,那是她的嫡亲姐姐,如今的皇后,曾经的宁王妃的。 不过当时姐姐的那个也不过是七尾罢了,如今这阿宴,竟然堂而皇之地用起了八尾的凤钗! 而她更遗恨的是,当年她把玩姐姐那风钗的时候,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也会戴上那七尾风钗,犹如明月一般端坐在那里,笑容浅淡地俯视着从前的姐妹。 可是现在,这一切仿佛都已经成空。 而夺走她一切希望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她打小儿便厌恶至极的阿宴! 就在四姑娘怨恨地望着阿宴的时候,五姑娘也是盯着阿宴的风钗发呆。 她这个人,虽然被养在大太太房里那么些日子,可是到底没什么长进。她甚至连阿宴头上的风钗本应该是几尾都不清楚。 她只知道艳羡地望着阿宴的风钗,心想,光是这一个风钗,就是她不能企及的了,更不要说阿宴身上那暗红金线绣云纹蜀纱凤袍了。 此时的阿宴,在五姑娘看来,仿佛浑身散发着金光般。 阿宴环视众人,自然将各人的情态都一一守在眼中,她笑盈盈地道:“怎么今日不见大太太呢?” 虽则是长辈,虽则是皇上的丈母娘,可是如今容王妃归宁,她这个长房长媳竟然不曾露面,这怎么说也失礼了吧。 大少奶奶闻言一顿,忙笑了下,道:“大太太从昨日个就念叨王妃呢,可是谁知道今早忽地打了喷嚏,应是受了风寒,大太太唯恐冲撞了咱们姑娘,便说她先不露面了。” 这话说得实在是圆滑至极,可是怕是三岁小孩都不信的,阿宴自然也是不信。 怕是大太太因为这事儿,气得不轻,干脆连见面都懒得了。 不过今日个老祖宗竟然带病见了自己,倒真是有些意外。 当下阿宴温柔地笑着,问老祖宗道:“老祖宗近日身上可大好?” 老祖宗自从阿宴进来后,是一句话没说的,只是厌厌地躺在那里,一旁的青梅拿着美人锤帮她捶腿。此时听得阿宴这么问起,到底是不说话不好,便懒懒地说道:“我一把老骨头了,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左右死不了人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不说话了。 也就这老祖宗倚老卖老,若是放在别人这么说话,这就是太过失礼了,传出去,怕是这下子把如日中天的容王都得罪了。 不过人家老祖宗倒是有这本钱,说到底是她是阿宴的祖母,又是当今皇后的祖母,谁敢没事找茬找到她头上呢? 一旁的大少奶奶听到这话,可真是暗暗皱眉,无奈地叹了口气。 心道你老人家自然是不愁什么,可是我们呢,我们这些小辈,以后到底如何,还是依仗着别人呢。 别看如今府里大姑娘贵为皇后,但是竟然没有一儿半女,将来如何,谁也说不好啊! 此时阿宴听到这话,脸色也是变了,她顿时收了笑,一声不吭,就端在那里。 她可是不曾忘记当年她小小一个人儿,这老人家是如何对待自己的。 现如今自己不同以往,她倒好,竟然还用这样的话揶揄自己。她若是此时不在这里立下威,将来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只看今日吧,这敬国公府就非要跑过去把自己母亲哥哥接来,把自己好生生的归宁给搅乱。 这叫归宁吗?满屋子就没几个看她顺眼的。 当下阿宴回忆了下容王的样子,也学了他,绷着脸,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周围的人,二太太和大少奶奶,面面相觑,心里顿时有些怕了。 想着这三姑娘,不过嫁了容王几日,怎地就把他那吓煞人的威严学了个十成十? 四姑娘见此情景,拧眉望着阿宴,眸中带着浓烈的不屑和不甘。 不过是一个庶房的女儿,母亲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商贾之女,如今嫁了个容王,竟然跑到这里给她显威风来了! 四姑娘紧紧攥着拳头,拳头都在发抖。 她是不甘心的,怎么可能甘心呢! 她眸中毫不掩饰的嫉妒,就这么直直地盯着阿宴。 在她看来,这一切荣耀这一切风光,还有那个清冷高贵的少年,这本来都该是自己的!凭什么全被阿宴夺了去? 真得是夺啊,明明前几日姐姐亲自派人传信说赐婚的是她和容王,怎么几天的功夫,就变了样呢! 一时之间,屋子里的气氛僵了起来,可怜的大少奶奶见此,只好拼命地说笑,想和缓气氛,无奈阿宴根本仿佛没听到一般,而一旁的老祖宗,人家时不时扔上一句,足以把人噎死。还有一旁四姑娘,那几乎想上前把阿宴掐死的神情,可真真是可怕。 大少奶奶求救地看向二太太,心道你好歹是府里的二太太,赶紧出来说句话儿啊。 谁知道二太太却仿佛完全没明白一样,用茫然的眼神看着大少奶奶,那样子好像在说,你瞪着我做什么。 大少奶奶哭笑不得,无奈至极,只好叹了口气。 无奈之下,大少奶奶只好求救地看向三太太,这三太太是阿宴的母亲,若是她肯过去说句话,气氛总是能缓和的。 三太太见往日威风凛凛的大少奶奶用这种祈求的表情望着自己,终于笑了下,上前道:“阿宴啊,这几日在王府里,住得可习惯?” 阿宴刚才都没方便和母亲说话,此时见母亲搭话,终于不再绷着那脸了。 说实话,那样绷着也是很累的。 阿宴对母亲笑了下,点头道:“挺好的,王府很大,住着倒是自在。也没什么不习惯,左右我小时候也是去过的,倒是不觉得陌生。” 这话一说,那边老祖宗和四姑娘都气得不行了。小时候去过的,为什么去过,还不是沾了她们大姑娘的光! 老祖宗终于睁开眼,不悦地道:“阿宴啊,我原先倒是不曾想到,你竟有这种心思。怕是小小年纪就想着勾了那小小九皇子的魂儿,这才迷得他三四不知,竟然娶了你!” 四姑娘此时陡然想起昔年去宁王府,阿宴落水的事儿,恍然道:“阿宴,你竟然是借着皇后娘娘的宴席,前去勾搭了九皇子吧?” 大少奶奶见此,忙给四姑娘使颜色。 如今阿宴身份今非昔比了,哪里能这么说话呢! 可是老祖宗却不觉得啊,她倚老卖老:“孽障啊,不要以为你如今是容王妃了,就能瞪鼻子上脸,说白了,你再怎么也是敬国公府嫁出去的女儿!是我顾家的女儿!” 她越说越忿恨,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这王妃的位置竟然落在了阿宴头上,她心里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当下她颤抖着手,指着阿宴道:“你个混帐玩意儿,你这是活生生要气死我啊!” 说完这话,她陡然往那里一倒,拍着胸口那里大叫:“我胸口疼,疼死我了!” 这下子可把大家都吓坏了,谁也没想到她竟然玩这么一出啊,当下大家大呼小叫,有的要叫御医,有的要捶背,有的要递水。 四姑娘一跺脚,一抹泪,恨恨地望着阿宴:“顾宴,就算你当了容王妃,这也是你嫡亲的祖母,你也得孝敬她老人家,你如今竟然是要气死她老人家吗?” 三太太听到这个,也是吃了一惊,忙上前:“四姑娘啊,你说话倒是讲究个证据,阿宴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她哪句说得不对,你倒是说出来啊?若是没什么不对,你倒是红口白牙诬陷她气死老祖宗,这个罪名可是担不起的!” 这些年,她早已锻炼得牙口利落,吵架斗嘴那是等闲人比不过的。 四姑娘指着阿宴,怒道:“老祖宗原本就身子不好,她来了,倒是不好好哄着,不好好哄着那就别来!” 三太太闻言,冷笑:“老祖宗身边多得是丫鬟仆妇,哪里论得到非要容王妃来哄着?若是不好好哄着那就别来,可今日是容王妃要来吗?是你父亲眼巴巴地一大早去接了我们过来,还不是要盼着王妃归宁能在敬国公府,不曾想如今气到了老祖宗,倒是把这事儿推给我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你是把老祖宗气坏,又故意把我们拉来诬陷到我们头上!” 大少奶奶听着三太太这一串一串的,顿时头疼不已,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软泥一样的性子竟然成了一个刺儿头,偏生那边又乱作一团,捶背的哭嚷的叫喊的,真是跟个菜市场一般! 偏此时,大太太那边也想着到底还是过来看看吧,刚进门,就见到这三太太正骂着自己家姑娘,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不要以为你家阿宴当了王妃,你就欺负到我姑娘头上来了!我家大姑娘可是当今皇后!” 三太太冷笑:“大太太,您这好歹管管四姑娘吧,这一个姑娘家,还没定亲呢,别没事整天想着男人!” 四姑娘听到这个,震惊地捂着嘴,不敢置信地嘶吼一声,几乎上前就想抓三太太的脸。 阿宴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闹成这样啊,眼看着四姑娘前去抓自己的母亲,她赶紧上前,护住母亲,拿袖子去挡四姑娘。 四姑娘收势不住,就这么一下子差点扑倒在那里。不过她早已恨阿宴恨得不行了,此时摔倒的时候,情急之中就拼命抓住阿宴的袍角这么一扯,于是阿宴活生生被她带倒在地上。 惜晴原本是守在暖阁外面的,后来听到吵闹声,赶紧冲了过来,却还是猝不及防间,见阿宴被扯倒,她当下也是急了,过去忙将阿宴扶起来,大叫着道:“快来人啊,王妃被推到了!” 这话音一落,原本守在外间的七八个王府侍女都一拥而上,全都跑了进来。 阿宴心里对四姑娘,哪里是一个恨字能说清的,这个人明里暗里不知道埋汰了自己多少次,后来更是趁机想害了自己的。此时她眼看着身边的侍女们也都跑过来了,当下干脆借势倒在那里,然后两手一抓,一把扯住四姑娘的头发,却装作很无辜地喊道:“快扶我起来!” 然后她挣扎着要起来,可是手里扯着四姑娘的头发就是不放。 那边四姑娘疼得直抽气,大声嘶喊着:“放开我!” 此时王府的那群侍女见王妃倒在那里,一个个都唬了一跳的,只想着护着王妃扶她起来,哪里去管有个什么四姑娘呲牙咧嘴地哭着呢。 阿宴生生揪住一把头发在手里,在那群侍女的拉扯扶持下,她起来了,那边四姑娘恨恨地望着她,嘶声喊道:“顾宴,你太过分了!” 阿宴随手将那头发仍在一旁,虚弱地靠在一旁惜晴身上。 四姑娘原本还要上前的,可是那几个侍女哪里能让她上前呢,一个个赶紧护着阿宴,推着四姑娘,四姑娘头发被活生生揪下去一大撮,头皮那里都见血了,她又疼又怕的。大太太见此情景,气得不行,搂着四姑娘,气得浑身发抖,跑到老祖宗面前哭着说:“老祖宗,您得给阿凝做主啊!” 老祖宗那边搂着四姑娘,一声又一声地喊疼,骂着不孝子孙。 三太太见此,也趁乱大声哭了起来:“阿宴,我可怜的儿啊,你没事吧!” 这大少奶奶原本还要劝架的,谁知道这一个比一个得厉害,她只觉得头晕眼花,当下跺着脚,忙吩咐道:“快去叫大少爷!” 这边内宅的消息一传出去,外面也着急。 大少爷二少爷是着急怕屋子里乱作一团,冲撞了这阿宴,得罪了容王殿下。 刚才进门的时候,容王殿下可是笑吟吟地牵着阿宴的手啊。 满燕京城里,你问问谁见过容王殿下笑吗,没有! 这样一个不爱笑的人,竟然牵着他王妃的手笑,你说人家能不在乎这王妃吗? 而府里老祖宗的心思,他们都是明白的,老祖宗和四姑娘那是恨不得直接过去掐死阿宴的! 这阿宴,万一有个好歹,那就是真把容王给得罪了。 而顾松呢,也是担心啊。 自从前些日子离开了这敬国公府,他都能看出母亲和妹子轻松了许多,今日这一回来,母亲顿时脸色沉重起来。 现在一听说里面鬼哭狼嚎的,还不知道阿宴和母亲是不是有什么牵连呢。 此时顾松和大少爷等,一听这个,也顾不得其他,一面着人赶紧去请大夫,一面冲向内院。 到底是自家人,情急之下也没想那么多。 可是他们忘记了身后还有容王。 容王在归宁的路上,和阿宴好一番柔情蜜意,刚才阿宴撒开他的手,上了软轿,他心里就开始失落,总觉得心里缺了一点什么。 如今听得里面乱成一团,他脸色微变,忙也跟着进去了。 老祖宗屋子里,一群姑娘太太的,正是有的哭嚎有的吵架有的着急,就连阿宴,那都是满头珠钗乱七八糟,正抱着三太太在那里低声哭着呢。 容王脸色难看地上前,扶住阿宴肩头,沉声问道:“你没事吧?” 阿宴其实也没伤到那里,不过那里有个老人家正哭天抹泪说心口疼呢,她还能不哭吗? 当下她一回头就看到了容王,噼里啪啦地掉着眼泪,扑进了容王的怀抱。 “殿下,你可要给妾身做主啊!”她拖着哭腔的声音要多响亮有多响亮。 这边顾松也来了,护着母亲,担忧地道:“母亲,你可没事吧?” 三太太抹着眼泪哭道:“我没事,你妹妹可是被人推倒了!我可怜的阿宴啊,如今当了王妃,依然被人这么欺负!” 顾松一听怒了:“好好的,这是做什么呢!我妹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事儿算是没完!” 这时候,大老爷等人也匆忙来了,见此情景,也是气得不行:“我堂堂敬国公府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这话一出,那边老祖宗越发地喊着:“你们这群不孝子,这是眼里没有我这个做母亲的了!”说着作势倒在了那里。 容王眸中越发带了愠怒,他冷笑一声,抱起阿宴:“顾松,麻烦你照顾好岳母大人,本王先行告辞了。” 说着,抱着阿宴头也不回地走了。 容王一撤,呼啦啦一群丫鬟仆妇也都匆忙跟着离开。容王铁青着脸色,就这么抱着阿宴到了二门外,这时候那群侍卫原本已经安置妥当,正由管家陪着吃酒呢,猛然间听说要走,忙一个个跑到了二门外守着,却见容王黑着脸抱了王妃出来,也都吓了一跳。 这边惜晴又见了那萧羽飞,就是那又傻又楞脑袋有点问题的,只见那人还喝了酒,愣愣地看着容王的背影,怕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她不由冷笑道:“还不快走?” 一时她想着,当侍卫当成他这般,也实在是让人没法说什么了! ************************************************************ 却说容王抱着阿宴上了马车,当下众侍卫等也都是前簇后拥地跟随着,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包括那回门礼,也是原封不动地带回去了。 上了马车后,阿宴也不哭了,眨着晶莹的泪眼儿,抬眸小心地瞅着容王。 容王低首看过去,阿宴忙埋首到他怀里,犹如鸵鸟一般。 容王不悦地蹙眉:“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阿宴转转眼珠儿,小声地道:“也没什么,就是四姑娘心里不自在,老祖宗也看我不顺眼,故意找茬,一言不合,双方就吵了起来。” 叹了口气,容王简直是觉得此时匪夷所思,冷道:“然后呢,堂堂敬国公府,皇后的外家,不是公府贵女,便是领了朝廷诏命的夫人,怎么一言不合,还能像个街边泼妇一般打起来?” 阿宴缩了缩脖子,咬着唇想,我真得像个街头泼妇吗? 容王低头,捏起阿宴的手,却见那软滑细腻的小手,如今都勒出了红印,顿时那脸越发沉了下来。 “简直是荒谬至极!”容王语气越发冰冷。 阿宴的小手抖了抖,僵硬地起身,离开了容王的怀抱。 容王攥住那小手,拧眉问:“你要做什么?” 瞥了容王一眼,阿宴压抑下心中的种种情绪,也学着他,冷冷地道:“没什么,只是想反思一下我的问题。” 说着时,她挣扎了下,就要挣脱他的手,可是他那大手跟个铁钳子似的,就是挣不脱。 一下子沮丧得不行了,她干脆就任凭他这么捏着自己的手,撇过脸去,一时也不愿意看他那冷硬的怒气。 容王侧目,望着阿宴绷着的小脸,挑眉道:“阿宴?” 阿宴低哼一声,抿着唇,并没有答话。 容王叹了口气:“你这是在和我生气?” 阿宴低头,轻声道:“没有,妾身不敢。” 听到这声刺耳的“妾身”,容王面上越发的不悦,他盯着阿宴那个面无表情的小脸儿,挑眉道:“阿宴,你身为容王妃,便是有什么问题,也应当记得自己的身份,你原应有一百种更为体面地处置这个问题的办法,可是你却不用,反而要自降身份……” 说着这话,他抬手替她扶正头上那歪得快掉下来的风钗,顺便帮她捋了下鬓发:“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阿宴闻言,深吸了口气,猛地回过头来,以着平静而压抑的语调道:“是啊,你是觉得我自降身份,犹如一个街头泼妇一般,是不是?所以我做出的事情,实在有辱容王妃的身份,对不对?” 容王想说是,不过看着阿宴眸中冷沉沉的平静,他一个字都没敢说了。 他深吸口气,压抑下怒火,放软了声调,尽量用温和的声音道:“阿宴,我是担心……” 可是此时阿宴却忽然无法压抑,她想起他以后可能会有的曼陀公主,以及可能会有的侧妃,她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压抑下心中千种万种情绪,扭过脸去,声音沉静而遥远:“你如果觉得我根本配不上你这尊贵的身份,那你可以不娶我啊?你可以去娶四姑娘,去娶你的——”   ☆、71|68城 她顿了顿,咬牙,硬生生的将那“曼陀公主”几个字咽下,她大口喘着气,终于继续道:“反正你不必娶我,免得我这街头泼妇行径损了你的颜面!” 容王闻言,铁青着脸,锐利的眸子探究地审视着阿宴。 他的眸子锋利得如同刀一般,那是沙场冶炼过的锋芒。 阿宴到底不过是个闺中妇人,一时有些受不住,便咬牙别过脸去。 半响,容王淡淡地开口:“阿宴,告诉我,不过是一些传言而已,当初你为什么误以为我会娶四姑娘?” 阿宴垂眸,不说话。 容王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望着自己:“顾宴,其实我实在不是一个什么值得信任的人,是不是?” 阿宴想起那个被自己摔坏的玉佩,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或许这世间的信任,原本不是无缘无故的。 譬如你用十年的温柔来呵护,我自然报你以信任;又譬如你为我父母兄长,天性血缘不可分割,我也必予你信任。 可是这曾经的九皇子,如今的容王,与她,实在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她又拿什么去信他。 他尊贵的一尘不染,看着敬国公府中这般污浊,自然可以远远望着,斥责以泼妇行径,就连自己,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市井泼妇,难登大雅之堂。 阿宴深吸一口气,她忽然心口发疼,是真得疼,钻心的疼,酸涩的疼。 其实有时候她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天上会掉下馅饼,让自己成为他的王妃。 她有时候可以感觉到,容王是对她用心的,可是有时候却又觉得,眼前的这个尊贵清冷的少年实在是距离自己太过遥远。 面对阿宴久久的沉默,容王再次叹了口气。 他发现他成亲不到三日,已经叹了无数的气。 阿宴咬唇,她再次努力挣脱,可是这次却并没有被他钳制,反而是轻松了地挣脱了他的大手。 获得了自由,她如自己所愿地挪得离他远远的,不过心里却越发的酸涩。 于是这一日,俊美无俦年少有为的容王,坐在马车里,犹如一块石像一般,冰冷坚硬,而一旁,他才娶了不到三天的王妃,苍白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 马车回到了王府中,王府的管事王世昌老早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忙出来迎接,果然见这回门礼真是原封不动地又带回来了——这从侧面可以说明,容王殿下果然是气得不轻。 当下王世昌忙在那里候着,请示着这回门礼是先放在那里,等择日再送过去,还是要如何。 容王瞥了他一眼,道:“先放着吧。” 王世昌是个成了精的人,听这话的意思便马上明白了。 你就是再气那敬国公府,可是王妃的归宁礼,当然不能真得不给,若是真不给,以后让王妃的面子朝哪里搁,那自然是等着回头气消了,再派人把这归宁礼送到镇南侯府那里去了。 却说这边容王殿下下了车,阿宴也跟着下车,跟随在容王身后。 此时软轿过来了,阿宴心里憋闷,也不想坐,干脆就这么走向那长廊,还能顺便看看碧波湖的景色消消气。 要说这碧波湖,她上辈子是见过好几次的,可是都无心欣赏。 每次跑过来,都在在彰显着自己的低人一等,面对那个高高在上的四妹妹,面对这个属于四妹妹夫婿的碧波湖,她能有心情欣赏吗? 不过现在不同了,阿宴是这里的女主人了。 要说起来现在也没什么可看的,大冬天的,外面冷得很,湖水都结冰了,碧波湖旁的柳树桃树一个个也都光秃秃的,至于那片绿草地,也是干的。 正所谓满目苍茫的深冬啊。 阿宴绕过长廊,走到了湖边,只见那里有一块石头,于是她就过去,径自坐在了石头上。 一旁是一直有人跟着的,谁知道走着走着,身后好像只有一个人了。 她也没回头,径自盯着那冰冻一片的苍茫湖景看了半响。 旁边的人起身,为她罩上一件斗篷。 她抬眸看过去,以为是惜晴,却惊讶地发现是容王。 容王面容如寒玉,眸如寒星,薄薄的唇轻轻抿着。 阿宴见是他,干脆打量着他近在咫尺的薄唇。 据说男子的唇,若是极薄,那必然是薄情寡义的。 阿宴恍惚间想起前世,努力地回想他是不是薄情寡义的,可是却不怎么能记起,好像他皇宫里的妃嫔也没几个,没见他特意宠过谁,但是也没冷落哪一个,每一个都千娇万贵的样子。 容王见阿宴怔怔地望着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越发的不忍心,便抬手捏了捏她冻红的鼻子。 “这里冷,回去吧。”他的声音清冷沙哑,在这深冬里清冽的犹如一点寒冰。尽管说的是暖心的话,可是却依然没有什么温度。 阿宴茫然地扫了他一眼,点头:“嗯,我们回去吧。” 她也确实有些冷了,万一冻坏了,那就不值得了。 没得让亲者痛仇者快的。 容王牵起阿宴的手,拢在手心,两个人一起往新房所在的听风苑而去。 中间路过那聚天阁,阿宴看到了,便不由多看了一眼。 容王注意到了,便淡声道:“这是聚天阁,待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可以在上面看桃花看湖水。” 阿宴只轻轻“哦”了声,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兴趣,事实上她也确实对什么桃花啊湖水啊没什么兴趣。 比起那些,她更关心的是,母亲会不会因为这个事儿气得身体不好了,哥哥前途会不会受影响,容王会不会觉得她不配当他的王妃于是再娶一个王妃。譬如什么四姑娘,譬如什么公主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越发酸涩得要命。 她瞄了一下旁边的容王。 努力地回忆了一番之前他的话,看样子虽然对自己很失望,但其实至少目前没那个意思吧? 她在心里算了下,明年开春,他可能就要出去打仗了,到时候才会遇到那个曼陀公主呢。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会如何,他都已经娶了自己,总不可能把自己贬为侧妃,然后再把正妃的位置让出来给曼陀公主的。 至于上次那位和四姑娘一起进门的侧妃,看起来是没戏了,至今不见人影。 就在阿宴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他们这两日所居住的听风苑已经到了。 只见听风苑的门外,黑压压地跪着一群人,这么冷的天,她们就这么瑟瑟发抖地跪在那里。 阿宴见了,顿时皱起眉头:“这是怎么了?” 上一世她是受过这种苦的,知道大冷天跪在那里的滋味不好受,时候一长,那就是煎熬。如今看着一群年纪轻轻的丫头们也跪在那里,顿时心中很不忍心。 容王淡淡地道:“她们自知有罪。” 有罪?什么罪? 阿宴正待要问的时候,忽然眼尖地发现那群人中,竟然有她忠心耿耿的惜晴。 她吓了一跳,忙跑过去,将惜晴扶起来,看着她已经冻得青紫的脸,阿宴越发皱起了眉头。 她拉着惜晴的手,心疼地道:“怎么了,惜晴,为什么你跪在这里?你犯了什么错吗?” 说着,她疑惑地望向容王:“惜晴做错了什么?她什么会跪在这里?” 惜晴被阿宴拉着,此时只能半跪在那里,她低头道: “王妃,惜晴保护王妃不利,甘愿受罚。” 阿宴此时明白过来,她心里一下子就揪了起来,不过她到底不是三岁小孩了,想起刚才的忧心忡忡,她努力地放平了声调: “这件事和惜晴无关,和她们所有人无关,全是我自己的问题。容王殿下,请不要责罚她们。如果殿下一定要觉得有人受罚,那就罚妾身吧!” 容王面无表情地扫过她,语音平淡地开口:“这是规矩。如果本王的王妃能够在十几个侍女的服侍下依然能够被人推倒在地上,那要她们有什么用?” 阿宴拧眉盯着容王,容王眸光如水,却是不容置疑的。 见此,阿宴低头沉思片刻,终于走过去,双膝一屈,也跟着跪在那里。 容王脸色陡变:“顾宴,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宴笑:“殿下既然觉得这件事她们有错该受罚,那妾身更是错之又错,自然也该受罚。” 阿宴这一跪下,那边惜晴吓了一跳,忙跪着要去扶她。 容王气得脸色铁青,上前一步,直接犹如提着一只兔子一般,将她提了起来,然后拖着就往屋内走去。 阿宴可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就这么被人拖着进了屋,头上的珠钗都挣扎得掉在了地上。 不过她可没忘记刚才的事儿,倔着声道:“那她们呢?” 容王没好气地道:“都滚!” 滚?滚的意思是可以回屋各忙各的了! 众侍女面面相觑,半响后,终于鼓起勇气要起来,由于跪了太久,她们双腿发软,膝盖疼得厉害,于是她们相互扶持着起来了。 望向屋内,她们感激又歉疚地想,不知道盛怒之下的容王殿下会怎么对待可怜的王妃? ******************* 屋子里的地龙非常暖和,以至于阿宴进屋后,就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大喷嚏。 容王一双黑眸从旁,盯着她。 阿宴只觉得他那黑眸中是浓浓的嘲讽,好像是在说,看吧,你任性,你不听话,你非要大冷天的在湖边看风景,遭报应了吧? 阿宴一声不吭,自己就要钻进被窝里,她决定先暖和一下。 可是容王却拉住她的手,阿宴挣扎,又没挣脱。 容王拉着她来到窗前,然后拿出一个小药瓶,拧着眉,无奈地道:“你的手需要上药。” 阿宴低头看了下,手上都是淤青了,原本还不觉得,现在一看到,便感觉到隐隐的疼痛了。 想来是当初扯着四姑娘的头发,倒是把自己的手也勒伤了。 容王握着阿宴的手在手心,然后低头,为她涂抹药膏。 阿宴侧目打量着此时的容王,却见他俊美精致的眉目间都是认真,仿佛上药这个事儿,是再重要不过的一件事。 一时她忽然想起昨晚他帮自己□□上药的事儿来了。 这一下子,就如同在那冰天雪地中徒步,却骤然进入了暖烘烘的温室一般,心便被暖流团团包围,之前的所有酸涩沮丧仿佛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 她怔怔地望着低头为自己抹药的容王,看着他那依然棱角分明的脸庞,明明依旧是冷硬得应该让人不寒而栗的,可是此时她却觉得心尖之处一下子柔软起来, 就在这时候,容王已经为阿宴抹好药了,他低头望着那手,命道:“一个时辰内不要碰到这些药膏。” 阿宴抿了抿唇,乖巧地点头:“嗯,我知道。” 容王听着这声音,却觉得分外绵软,有些诧异,微抬头,却见她眸光专注明亮,就那么怔怔望着自己。 容王微怔,只觉得那眸光带着软软的依赖,让他心神为之一荡。 暖室中的气氛渐渐变得异样起来,两个人都能听到对方的喘息声。 “阿宴——” “殿下——”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然后在发现对方开口的时候,又同时停住了。 阿宴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你先说吧。” 容王咳了下,轻声问道:“昨晚的药,还需要上吗?” 阿宴只觉得唰的一声,她的脸应该是全红了。 她摇了摇头:“不必了,已经不疼了。” 听到这话,容王眉毛微动:“好。” 就在此时,外面有侍女的请示声,原来红糖姜汤已经熬好了,中午的膳食也准备好了。 容王低沉地命道:“进来吧。” 侍女们鱼贯而入,如早间一般开始搬开了今天的午膳。 午膳菜色并不是特别丰盛,只有十几个菜而已,可能是因为他们回来的匆忙,以至于厨房里并没有提前准备吧。 是啊,谁能想到归宁回家的王妃和殿下竟然大中午地跑回来吃自己家呢?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两个人来到檀木长桌前,阿宴想喝汤,可是她才发现就是刚才她答应了一个时辰内不能用这个手。 她狠狠心,决定施展独手喝汤的绝技。 就在她单手决定端起那碗汤的时候,容王抬手,比她更快端起来了。 阿宴陡然望向容王,心道他也想喝姜汤驱寒吗?那她就让给他喝好了…… 容王凝视着阿宴,挑了挑眉,嘲讽地道:“你想什么呢?” 阿宴眨眨清澈的眸子,茫然而无辜地想,他要做什么? 就在阿宴疑惑不解的时候,却见容王,拿起了一个汤勺,舀起了一勺汤,就这么举到了阿宴嘴边。 阿宴张大了小嘴,几乎不敢置信。 容王挑眉,没好气地道:“你喝不喝?” 阿宴忙点头:“我要喝!” 容王一勺子汤直接递进了阿宴长大的嘴巴里。 阿宴猝不及防,只好赶紧咽下,勉强没有呛到。 有了第一勺子,第二勺子就顺利多了,阿宴非常配合地张开嘴巴,然后咽下。 一旁的侍女们原本要等在一旁布菜的,可是现在她们都有些看呆了。 当然她们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低着头,觉得今日的事简直是跟遇到鬼一样。 要说起来,她们都是美貌的侍女,这美貌的侍女常年陪伴在俊美尊贵的皇子身边,时间一长,总是会发生点什么的。 可是从来,她们都知道,这位清冷高贵的九皇子对身边的美貌女子都是不假辞色的。 你永远不要想着他有一天会多看你一眼,永远不要指望着他会有怜香惜玉的情怀。 可是如今,眼前这番情境,可算是让她们大开了眼界。 就在这一刻,她们不约而同地下了一个决心:这个王府里,你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容王妃! 阿宴并不知道身边侍女们在想什么,她开始的时候还觉得心里暖和和的受宠若惊,现在却觉得被容王殿下亲自喂汤的滋味并不好受。 开始的时候只是喂了一碗姜汤,也就罢了。 可是后来他竟然开始喂她吃菜,还喂她吃粳米。 他将所有的菜都让阿宴尝了一遍。 可是阿宴不想尝遍所有的菜啊,她只一眼就看到了她爱吃的蟹黄豆腐,于是她的眼睛就瞄向那蟹黄豆腐。 但问题是,荣王就好像没看到一样,继续我行我素地继续让她尝遍所有的菜色。 偏偏她还不能拒绝他喂来的菜。 当这顿饭吃完的时候,阿宴觉得自己吃得饱饱的。 她惋惜地看着那个只吃了两勺的蟹黄豆腐,蹙眉,好生遗憾。 容王顺着阿宴的目光,落在那份蟹黄豆腐上。 他淡定地端过那个盘子,然后,明明已经吃过饭的他,开始吃起了那盘蟹黄豆腐。 阿宴见此,陡然瞪大了眼睛。 她顿时明白了,其实他早看出来了,但是他装作没看到,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阿宴望着俊美冷漠不苟言笑的容王陛下,眼睁睁地看着他就那么将一盘子蟹黄豆腐吃啊吃! ************************** 两个人吃完了午膳后,阿宴靠在窗前坐着,外面忽然开始飘起了雪花儿。 这雪越下越大,看起来没个停歇的时候,很快外面的树啊房子啊,全都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色。 阿宴开始庆幸,幸好因为出了这事儿提前回来了,要不然倒是要冒雪回来呢。 一时想起母亲和哥哥,又有些担心,不过转念一想,以着哥哥如今的身份,谁敢轻易动他呢?更何况还有自己这边这层关系在呢。 她想着这个的时候,便把手伸出窗棂外,只见素白纤细的手,柔若无骨,伸在雪中,晶莹剔透的雪花儿,一片,又一片,就这么落在她手上。 那些雪花儿落在她手里,渐渐地就化了,她的手心里就有了沁凉的湿润。 这个时候,午膳后就消失的容王殿下推门进来了,看到她坐在窗前,而且窗子还大开着,颇为不赞同地道:“怎么不坐在暖阁里?你这样容易着凉。” 阿宴并不着急收回手,反而继续望着手上的雪花儿,笑道:“看,我捉住好多雪花。” 容王走过来,低首凝视着她的笑颜。 雪花晶莹剔透,她的笑颜清澈得有如一汪泉水。 于是他也笑了,便抬手。 他手里竟然是有一株梅枝的,也沾着一点雪花儿,梅枝上含苞待放的几个花骨朵嫣红嫣红的。 阿宴见了,忙接过来,忽然心情大好,笑颜逐开。 不过她闻了闻那花骨朵后,随口问道:“你从哪里摘的?” 容王见她这么高兴,眸中也带了笑意:“我从书房过来的时候,恰好路过梅香阁,看到这梅花开得好,便随手摘了一枝。” 这话一出,一旁守着的侍女都在心里暗暗地一愣,心道从书房到这里,怎么也不至于路过梅香阁啊,那得绕多远的路? 阿宴却是不懂梅香阁在哪里的,当下自然没什么怀疑的,于是点点头,过来接过来,笑着问:“那你怎么摘了一枝没开的?” 容王凝视着阿宴,唇角挽起春风拂面的笑:“摘一枝未开的,放在屋里,倒是可以慢慢欣赏它盛开的样子,岂不是别有一番乐趣。” 阿宴想想也是,她望了眼容王,看着他那犹如雕刻一般俊美的五官,想着到底是皇室子嗣,所想的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连摘个梅花都能想得那么深远。 容王抬手,牵起阿宴的手,然后领着她一起将这梅花插到了一处宝石蓝鎏金如意双耳瓶,蓝莹莹的双耳瓶,衬着这玄棕色的老梅枝,点缀着那几株含苞待放的梅花,倒是分外好看。 插完了梅花,两个人一起坐在了暖阁中,荣王喝茶,阿宴喝的则是早已备好的牛乳杏仁露。 檀木案几旁放着一尊九龙四足炉,里面烧着银炭,越发将屋子里弄得暖烘烘的,便是此时开了窗子看着外面的雪景,竟然也不觉得冷的。 阿宴斜靠在榻上,倚着富贵锦绣引枕,此时她的妆容早已经卸下来了,一头青丝滑落在榻旁,逶迤流淌,身上穿着一袭鹅黄色撒花烟罗中衣。她就犹如一朵慵懒婀娜的花儿一般,开得烂漫娇软,含着笑,就那么懒散在半躺在那里,慢慢地品着牛乳杏仁露。 一旁的荣王殿下也已经换上了中衣,白色软绸的,他一本正经地端坐在那里,品着一盏清茶,凝视着一旁那个娇媚动人的阿宴。 侍女在拨弄过银炭后,便已经退下去了。 屋子里很安静,他们仿佛能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 容王的目光自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他的王妃,他呷下一口茶,淡淡地道:“要不要尝一尝这茶水?” 阿宴舒服地饮着她的牛乳杏仁羹,摇头软声道:“不喝,不如我这个好喝。” 荣王黑眸依然淡淡地凝视着阿宴:“这个泡茶的水是收集了去年梅花上的第二场雪,用陶罐装了埋在地下,烧水的柴用的终南山的红木烧炭,烧水时用的是湖田窑双耳三足炉,真的不要尝尝?” 阿宴懒懒地笑了下,摇头:“不要。” 茶水怎么品都是苦苦的味道,她不喜欢,就爱甜丝丝的牛乳杏仁乳,那喝着多好喝啊! 容王见此,笑了下,也就不再提这个,反而道:“刚才传来消息,你哥哥早已带着你母亲离开,没什么大碍。” 阿宴点头:“嗯,想来也是。” 不过他能告诉自己这个,自己倒是更为放心了。 容王垂眸,语音凉淡地道:“今日的事儿,本王自然会记在心上。” 没理由自己的王妃归个宁都要遭遇这种龌龊事,传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阿宴瞥了他一眼,实在并不知道他记在心上,然后呢,要如何? 她低首,喝了一口牛乳杏仁露。 容王凝视着阿宴,却见她那娇红小巧的唇儿,就那么微张,沾着一点点洁白的汤汁,看着实在是分外的游人。 他眸光就那么沉了下去,身形微动,他靠着这软榻更近了。 他伸手揽着她细软的腰肢,低哑地道:“阿宴,你的牛乳杏仁露好喝吗?” 阿宴挑眉,不解地看向他:“好喝。” 容王眸光越发深暗:“我也想喝。” 阿宴蹙眉,正想着你那茶水不是如何如何金贵如何如何大费周章吗,干嘛非要和我一起喝这个甜腻腻的玩意儿。 可是阿宴还没说话呢,容王那边就骤然压了下来。 他直接用唇覆上她的唇,啃吃着她的湿软。 很快,阿宴就开始娇喘起来,那娇媚的喘息,就跟乳莺脆生生的啼叫一般。 容王怎么可能能忍住呢。 况且阿宴自己说的,说是已经不疼了。 这都是他们成亲的第三日了,其实他也就当晚才勉强尽兴而已。 一时之间容王忽然想起自己十三四时,所做过的那个梦。 梦里,那个娇软地在他身下承欢的女孩儿啊。 他压抑着喘息,用身子压了上去。 阿宴脸红得犹如煮熟的虾,她轻轻挣扎了几下,口里羞涩地道:“窗子都没关呢……” 不过她的话语很快就被吞没,接下来便任凭他施为了。 或许是由于两个人已经有过一晚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彼此间心情都实在不错。此时两个人在这矮榻上做起来,竟是做得个抵死缠绵,生死不知。 于容王而言,那是前所未有的畅快,欲罢不能的欢愉。 其实这时候他们窗户都忘记了关住,偶尔有雪花甚至从窗子里飘落进来。 不过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 男人的粗重低吼,女人的娇啼,就这么穿过窗子,飘到了庭院中。 今日随侍的侍女都听到了。 她们红着脸,不要说吭声,就是连喘息一下都不敢。   ☆、72|68城 古人说,大雪封门时,闭门读书日。 于这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来讲,大雪封门,正是白日宣淫的好时候。 荣王揽着阿宴,在这矮榻上好一番翻云覆雨的,最后那嫩黄的中衣都被蹂得不成样子了,屋子里散发着淫靡的香气儿,就连那矮榻上都是。 一时有侍女低着头进来,给香炉加了些银炭,又为容王和王妃换上了茶水汤品。 容王拿了一个金丝大髦,将阿宴衣不遮体的身子包起来,抱着她来到了一旁湢室内清洗。 湢室中雾气蒸腾,弥漫着梅花初初绽开的香气,香气沁人。 阿宴的身子此时软绵绵的,真跟豆腐一样,细白幼滑,隐约仿佛也有一股馨香。 容王殿下帮着阿宴洗浴,却见那原本玉白的柔软,此时有了许多淤痕,那些淤痕,有的是他亲吻的时候落下去的,也有的是他揽着她狂风暴雨般行=房时,无意中勒下的,看着倒是触目惊心。 荣王黑眸中泛起怜惜,用温热的水抚摸着那淤痕,柔声道:“你的身子太娇了。” 若是他,便是在野地里练一趟剑打一番拳,也未必会成这个样子。 一时荣王想起他上辈子的皇后和妃子们。 她们会这样吗?容王还真不知道,根本就不曾注意过。 那时候他忙于国事,哪里会操心这事儿。 阿宴娇哼一声,懒懒地眯着眸子,她很享受现在的感觉。 尊贵的容王殿下伺候着她沐浴。 尽管他的大手对自己细嫩的肌肤来讲有些粗糙了,不过他的动作非常轻柔,就仿佛粗粝的羽毛轻轻划过心尖儿一般,引得人阵阵战栗,让阿宴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开了。 她星眸半开,在这湢室昏暗的光线中睨着容王,却见因为逆光,他的五官越发的刚硬明朗,往日总是清冷的黑眸中带着淡淡的怜惜和温柔。 一时之间,阿宴竟有些恍惚,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细滑的指尖轻轻抚过他刚硬俊美的面容。 这是上一世她无法企及的,是她根本连梦都不会梦到的人。 这人高高在上,和自己云泥之别。 如今竟然就这么在一个大雪飘飞的冬日里,抱着自己,在这暖融融的湢室中,用这般温柔似水的神情将自己呵护。 这就真如同一个梦,一个不愿意醒来的甜蜜的梦。 容王垂眸,感受着那细化软嫩的手指头抚在自己脸上的柔软触感,看着她那朦胧的神情,良久后,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阿宴?” 阿宴陡然醒来,见容王看着自己,忙笑了下,道:“殿下看着,真是好看。” 容王听了这话,倒是楞了下。 其实荣王长得确实俊美,这得益于他那美貌无匹的母亲苏昭仪,据说当年苏昭仪是倾国倾城大美人儿,先皇去南地巡游,只看了一眼,便要了那苏昭仪,带回宫里好生怜宠的。 容王和当今皇上都长得像苏昭仪,不过当今皇上得了那相貌,却硬生生成了一副威武雄阔的样子,而容王,那就真得是俊美,俊美的寻常女子都比不过。 因了他这俊美,打小儿也不是没人说过,小时候还有人说他长得像个姑娘家呢。不过及到大了,就没人敢说了。 是没人有胆子在他面前这么提。 容王但凡一沉下脸,就没有几个人不怕的。 如今乍然被阿宴这么说,容王倒是有些异样,低首望着阿宴,却见她眸中是纯然的喜欢。 顿时他心里也涌起无限的喜欢,忽然觉得被人说好看,原来也是这么愉悦的事儿。 他忍不住俯首,亲吻了下阿宴湿润的鼻尖。 他的唇极薄,平时看着总是冷冷清清的,让人一看就胆颤的,可是如今,他就这么亲下来,带着灼烫和亲昵。 阿宴心中微动,越发揽着他的颈子,将因为沐浴过后而慵懒无力的身子这么依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少年十六岁,整个身子都是初初长成的挺拔和坚硬,坚硬得处处都是力道和爆发力。 她的小手就这么掐在他胸膛里,轻轻摩挲着,摩挲得身边的少年意乱情迷。 阿宴仰起脸,看着容王的气息渐渐迷乱,深沉的眸中掺着浓得化不开的情,她心里便越发软软的。 忽然之间便不再那么怕他了,说白了,便是他地位再如何尊贵,如今都是自己的夫君。 还是一个比她小三岁的俊美夫君。 她忍不住绽开唇,轻轻笑了下,软软地磨蹭着他,呢喃道:“永湛……” 她的永湛,现在已经抿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喘息灼烫而粗重,搂着她道:“阿宴,我们再去榻上吧,好不好?” ****************************************** 傍晚时分。 同样是大雪纷飞,同样是地龙烧得暖烘烘的。 这是孝贤皇后的寝宫翊坤宫。 东边靠墙的地方放了一个景泰蓝掐丝珐琅海棠式香薰炉,那香薰炉也是烧着银炭,银炭中加了一些茵犀香,袅袅倾倾的在寝殿中蔓延。 仁德帝单手捧着一本书,做在靠窗的紫檀木翘头案前,就着外面的雪光,专注翻阅着手中的书。 一旁有一盏八角手绘宫灯,不过外面的雪光非常亮,那宫灯反而显得黯淡下去了。 孝贤皇后就陪在一旁,端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候着。 其实自从仁德帝从边塞归来后,两个人的房事实在是少之又少。及到仁德帝登基为帝了,或许是也意识到子嗣的重要性,于是一个月里总有一两次,会来这翊坤宫就寝。 今日下着大雪,仁德帝忽然就这么来到了,也没带多少太监侍女,事先也没口谕过来,倒是让孝贤皇后有些措手不及。 谁知道这仁德帝来了后,也不说话,也不用膳,就这么坐在窗前,翻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书,这么不声不吭地看着。 孝贤皇后没办法,只好陪在一旁,静默在那里,一句话不多说。 如此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看着天色已黑,仁德帝终于抬眸:“皇后用膳了吗?” 孝贤皇后恭谨地道:“回禀皇上,用过了。皇上可是要用些什么?” 仁德帝淡淡地道:“不必。” 孝贤皇后见此,越发无话可说了,只好低着头,继续陪侍在那里。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仁德帝忽然又开口道:“皇后,永湛这个孩子,也算是你从小看到大的吧?” 孝贤皇后闻言,点头道:“是。” 她十六岁嫁给当时为宁王的仁德帝,新婚一个月,他就被派遣到了遥远的边疆,从此后轻易不得见。宁王府里,只有当时三岁的九皇子。 她算是将九皇子看大的。 要说她没有儿女,若是能看大九皇子,把这弟弟当做孩子般对待,也是一件好事。可是那九皇子,却也是个冷面冷心的,轻易和他不亲近的,真个是比冰还冷。 要说起来,这九皇子至少八九岁上,就被仁德帝接到了边疆,亲自带在身边教导照料,可是自己呢? 仁德帝闻言,依然淡然自若地翻阅着他手中的那本书,看都不曾看孝贤皇后一眼,只是仿若不经意地道:“永湛这孩子,从他一出生就没了母妃,母妃临走前千叮万嘱,要我照顾好他。头些年,我在外面不能回来,后来虽则带他在身边,可是他性子却已养成,总是冷冰冰的,从来不见个笑模样。” 说到这里,仁德帝的目光终于从那本书中抬起,落到了孝贤皇后身上。 他的黑眸充满了威严:“这个王妃,是他自己挑的。也是我疏漏了,竟不知道他心仪了你们府上的三姑娘。那个姑娘,我也看着是极好的,模样好,至于性子嘛,倒是个单纯的,没什么心思,若说起来,配永湛倒也适合。永湛那性子呢,寻常人可摸不透他,若是真找个沉稳懂事的,反而两口子相敬如宾,未必是什么好事。如今配上这么个王妃,鸡飞狗跳的,让他自己闹腾去吧。” 对于这几日自己弟弟和那位王妃的那种别扭,他多少也耳闻了,不过是从旁看看热闹,当下一笑,又道:“那一日他进宫,我瞧着他倒是对那王妃在意得很,提起王妃,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孝贤皇后听到这里,便是再傻也明白那意思了,当下艰难地开口:“今日容王妃归宁的事儿,臣妾也听说了,不过臣妾实在是不知内里。” 仁德帝闻言,威严的脸便慢慢沉了下来。 他乃天子之尊,又是多年行军在外,这脸一沉,顿时屋子里的气息变得冰冷和凝重起来。 仁德帝拨弄着手中的书页,淡淡地道:“你作为后宫之主,又作为永湛的皇嫂,发生这种事,你觉得朕若责备你,是不是委屈了你,冤枉了你?” 孝贤皇后咬牙,低着头,越发艰难地开口:“没有,皇上没有冤枉臣妾,是臣妾的不是,是臣妾没有好好约束外家,是臣妾没有尽到照料好容王殿下的本分,一切都是臣妾的不是。” 仁德帝有力的手指头,轻轻敲着桌面:“昨日个永湛带着王妃进宫,你做得实在是有失你母仪天下的风范,也亏得永湛并没有说什么,这个若是传出去,真是丢尽我皇家的脸面。” 孝贤皇后听到这话,两腿一软,顿时跪在那里了。 仁德帝又道:“你暗地里安插人手在朕身边,朕虽心知肚明,可也就不说什么了。原本想着,你到底是大家之女,凡是做事,也多少应该有个分寸,懂得个本分,可是今日容王妃归宁的事儿,实在是让朕太失望了。” 这个“失望”二字,却是如同敲在孝贤皇后心上。 她当下掩面痛声哭泣,她其实实在是并不知道今日归宁的事儿,可是此时她并没有脸辩驳,毕竟那是她的母家。况且发生这种事,多少也和自己之前传了错误的消息,给了祖母母亲还有妹妹不应该有的期待导致的,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在那里啜泣着,哭得不成声。 仁德帝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至少他并不经常和自己说话,往往能用一个字打发的,他就不会说两个字。 如今好不容易给自己说了这么多话,却竟然是如此挖心,如此沉重,让她肝肠寸断,心痛不已。 孝贤皇后跪在那里,膝行来到仁德帝面前,仰脸哭着道:“皇上,是臣妾的不是,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求皇上责罚!” 仁德帝低头望着哭得狼藉一片的皇后,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道:“虽则你我分离多年,到底生分了些,可是这些年朕并不曾纳什么妾室,身边也并无通房女子,如今朕登基为帝,更是尊你为六宫之主,即便现在你身边并无子嗣,可是将来但凡你有了皇子,只要不出大错,朕必然立他为太子。” 孝贤皇后闻言,心中总算燃起了希翼,她长跪在地,感激涕零:“皇上,臣妾谢皇上恩德。” 仁德帝又道:“还有一点,如今宫中很快就会纳了许多新人,那都是各处藩王或重臣之女,朕也必然会封妃纳嫔,可是皇后到底是皇后,朕希望你明白这个。” 孝贤皇后咬唇:“是,臣妾都明白的。” 仁德帝叹了口气,伸出手道:“地上凉,起来吧。” 孝贤皇后依然跪在那里,并不敢起来,实在是刚才仁德帝的那个“太失望”,将她几乎打入谷底。 仁德帝见此,便道:“朕有些累了,你早点伺候朕就寝吧。” 说这话的意思,便是今晚要宿在皇后这边了。 孝贤皇后听了,这才忙起身。 这一晚,仁德帝果然是宿在皇后宫中,是除了往日每月那固定一两次之外的留宿。 其实仁德帝在龙榻上,并不是一个无能之辈。 他往日并不爱女色,可能只是他真得不爱。 开始的时候是战事忙,后来是政务忙,就没这心思。 这一夜,孝贤皇后在龙榻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愉。 不过就在她沉迷在其中的时候,她抬起头,猛然间却见仁德帝依旧是清冷的面孔,以及眼底让人不可探测的深沉。 一瞬间,她僵在那里。 忽然觉得那清冷的面孔,真个是和那总是面无表情的容王很像,都是置身事外的冷漠。 这样的男人,其他男人看着会怕,其他女人看着或许还会觉得神秘而富有魅力,可是作为他的女人,却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冰冷。 无论那个男人是如何待你,你都无法摸清他的性子,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下一刻,他是不是会让你沉入谷底,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偏偏仁德帝的动作很刚猛。 她就在这刚猛的进攻中,哭得泪水满面,是欢愉,也是痛苦的。 第二日,孝贤皇后身边贴身的大宫女,极为欣喜地望着这一切,只觉得自家皇后终于得了皇上的欢心。 不过孝贤皇后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苦楚。 接下来的几日,宫里陆续开始进了许多的妃嫔,一个个都是身段妖娆貌美如花,每一个都是家世不凡。 从那天开始,仁德帝开始广洒雨露。 他从来没有贪恋过这其中任何一个女子,都是宠幸过后,便让人抬走。 每一个都按照其家世背景以及美貌程度有了封号,有妃有嫔,也有昭仪美人。一个个按例赏了衣服首饰等物,又各自封了宫苑去居住。 一时之间,后宫之中,虽则是依然雪花飘飞,可是凭空却多了几分旖旎柔美的气氛,那雪花儿都能飘出香味儿来。 孝贤皇后每每捂着自己的肚子,充满了期盼和希翼,可是到了她来红的那一天,希望就这么破碎成千万片。 皇上说,只要你生下皇子,就立他为太子。 可是如果她一直无法生出呢,那该怎么办呢? 想起之前御医所说的话,孝贤皇后咬紧了牙。 她本就受孕极难,又根本不得这仁德帝喜爱,若是将来真得没个一男半女在膝下,又该如何?   ☆、73|68城 自从那日大雪,阿宴和容王殿下好一番缠绵后,这一对新婚小夫妻的关系好了许多。容王不再动辄绷着脸,阿宴也慢慢地熟悉容王的这性子了。 也恰巧了,接下来几日都是下着雪,于是容王也不必出门,就每天在屋子里陪着阿宴。左右也无人搅扰,这夫妻二人便每每到了日上三杆才起来。 这一日,阿宴望着外面的雪景,忽而闻到一股梅香,开始以为是熏香呢,后来转首一看,却是前几日容王所采的那枝腊梅开了。 阿宴跑过去,围着那枝腊梅,越看越喜欢,恰好此时容王从书房过来,他穿着一袭黑色貂绒斗篷,在这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棱角分明的俊面越发的清冷高贵。 见阿宴在这里看着一枝腊梅高兴,他不免笑了下,道:“阿宴,你是不是两天没怎么出过院子了?” 阿宴听到这个,只觉得那话语中有揶揄的意味,她忙道:“外面太冷了,还是屋子里暖和。” 容王走过来,温声道:“你不是昨日还念叨起你的母亲和哥哥吗?昨日我派人去了镇南侯府,顺便把你的归宁礼也送过去了。” 想起母亲哥哥,阿宴就想起那一日在敬国公府的混乱场面,她蹙了下精致的眉,问道:“我哥哥派来的人在哪里?我想见见。” 容王牵起阿宴的手道:“走,我带你去前厅吧,你想来有很多话要问的。” 当下来阿宴忙命惜晴准备衣服。 这几天雪已经停了,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这雪开始化,外面冻得跟什么使得,即便先在太阳暖融融正是好时候,她也觉得冷。 她其实是特别怕冷的,上一世,有一次她言语冲撞了沈家的老太太,那老太太便让她跪在雪地里,她愣是跪在那里三个时辰,那可真是让她冷到了心里去。 从此后,她就怕冷,一点点冷都受不住。 此时她穿着一件白狐裘,听惜晴说,这白狐裘是用白狐身上最柔软的那点毛制成的,通体雪白,毛发柔软舒适,王府里也只得了这么一件而已。 这白狐裘有着染的嫣红的毛皮镶在袖口衣缘作出锋,她又被戴上了露指的锦绣手套,头上戴着观音兜,又戴上了风兜帽,这下子上下妆点一番,可算是应该不冷了。 容王殿下穿着一身黑色裘皮大髦,领着这个通体雪白的阿宴,不免笑了下。阿宴觉得那笑里带着一点什么,不过她到底没问。 想也知道,或许是觉得她这样穿犹如一只白熊,又或者其他,总之不是好的。 两个人一黑一白出来,容王先抚着阿宴上了软轿,然后自己才骑上了一匹马。 那马看着眼熟,阿宴想起来了,那是前几日在皇宫里见到的那匹。 看出阿宴纳闷地望着这匹白马,容王解释道:“这个东边的博来国进贡的良种,举世罕见的,前些日子皇兄说要赏给我的,上次进宫,我骑了一下,果然是一匹好马,这才领回来了。” 一时荣王骑了这白马径自去前厅方向了,阿宴乘坐着软轿在外面,她望着那白马雪蹄翻飞,扬起白色的雪花,看着那个白色骏马上一身黑衣挺拔刚硬的少年儿郎,不免有些恍惚。 到了前厅,那镇南侯府派过来的已经等在那里了,却并不是什么普通家丁,而是府里的一个管事,阿宴隐约有印象的。 那管事先是问了容王殿下,问了王妃的好,然后才说起来那天的事儿。 原来那日王妃归宁,敬国公府中大闹一场后,老祖宗当时就闹着得了重病,说是要去请太医,还说是要去告御状,真是闹得不可开交。 顾松见了,也气得不行,当时领了自己母亲便走了。 那边老祖宗见顾松走了,顾宴也走了,越发的气了,当时晕厥在那里。 后来御医来了,把脉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病来,只是说忧虑过重,气性过大,肺火过旺,应该好生静养。 第二日,这老祖宗就进宫了,进宫求见自己的亲孙女孝贤皇后,说是要她为自己做主。 谁知道,这孝贤皇后也是绝了,当天根本没有见老祖宗,只推说是后宫新晋妃嫔,诸事繁忙,改日必然亲自请了老祖宗过来,以尽孝道。 开始的时候这老祖宗还死等在那里呢,后来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这下子她也不闹了,黑着个脸回到了敬国公府,回去一见了国公爷,便劈头盖脸将他骂了一通,还要拿着拐杖打他,说是你养得这姑娘,真个是白白养了,有了那荣华富贵,竟然连亲祖母都不见了。 国公爷也是没办法,四姑娘如今头发被揪掉一块,又受了惊吓,当天就发起了高烧,烧得稀里糊涂。大太太是好生把她埋怨一番,结果如今老祖宗又骂他。 你说这敬国公府也不是没有过没落的时候,如今能够东山再起,这一切不都是亏了皇后娘娘? 这皇后娘娘现在明摆着是不打算管这件事了,你便是再受了多大的委屈,这气儿也得忍着不是吗? 再说了,那边容王和容王妃人家还没来自己家里找茬呢?那边容王妃听说也摔倒在那里了,若是人家说个摔伤了,你能怎么办? 国公爷无可奈何,但是被自己母亲和夫人逼着,没办法,也只好写了一个奏折,请求皇上为自己一家主持公道,里面还写了容王妃的种种不孝事迹。 这奏折出去,他也是忐忑不安的。 谁知道第二日,户部侍郎就急匆匆地找上了他,将这奏折还给了他:“国公爷啊,你我一直是莫逆之交,所以我才斗胆帮你把这奏折拦下来。你这奏折,还是再慎重三思吧!”说完这个,人家户部侍郎就逃命似的跑了,分明是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 这位敬国公爷没办法,只好设法和自己在宫里当皇后的女儿通上了话,谁知道这么一通之下,他得到的消息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父亲,万要小心,不可再行得罪容王,不然敬国公府危也,女儿也必将受牵连。” 有了这句话,国公爷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回来后,先是把自己那躺在床上的女儿阿凝大骂了一顿,接着又教训了哭哭啼啼的大太太。 最后,老祖宗他是不敢骂的,他就在这大雪天里直接跪到了祖宗祠堂里大哭,哭着说儿孙无能,怕是要从此引来抄家之祸。 老祖宗虽则是个闹腾的,可是也不能不为这一家子着想啊,此时见了这个,也是懵了。于是这国公爷忙将皇后娘娘传出来的口信告知了老祖宗。 顿时这老祖宗也吓坏了,吓坏了后也是纳闷:“三丫头这人,一步登天,嫁给了容王也就罢了。但是现如今,怎么连皇上都是护着她?她来了咱府里,伤了四丫头,气到了老身,难道容王殿下和皇上还要护庇着她,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敬国公爷默不作声,心道皇上说的话,那就是王法啊! 你打眼看过去,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容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重兵,深受皇上倚重和信任,在这燕京城里,在这大昭天下,有几个敢得罪他的? 便是皇上,平时也都让他三分呢! 在他带着王妃归宁的时候闹这种幺蛾子,这分明是下他的脸面,他没趁机发怒,那都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吧! 如此一来,这件闹剧算是落幕了。 顾松那日也是气极了的,当场带着三太太离开,言明从此后恩断义绝,再也不登这敬国公府的大门! 阿宴听着这一番曲折故事,点了点头,道:“如此一来也好,母亲总算是摆脱这麻烦,从此后再也无人拿什么孝道来压她。” 在那大家内院里过日子,又是一个没了夫君的寡妇,这些年来到底有多难,阿宴心知肚明的。如今总算是儿子出息了,女儿也高嫁了,她一个人在镇南侯府,如今算是一家之主,总算是能过几年舒心日子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大好,当下又写了一封家书,说了自己在容王府的种种,那自然是略过自己和容王的争吵,只把那好事写上,以免得母亲担忧。待那管事走时,她自然又封了厚厚的红包给那管事。 送走了那管事后,她想起那四姑娘,想着那被她揪掉的一缕头发,估计四姑娘应该气得不轻吧,这得有些时候没脸见人呢。 这事儿,不光是疼,还是羞辱。 可是如今她连个伸冤的地方都没有,就连皇后娘娘看起来都不给她做主了,不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想起上一世这四姑娘对自己的种种,她真是恨不得飞过去看看四姑娘现在沮丧痛苦的样子,怎奈,她是没办法飞到敬国公府的,也只能暗暗心里叹息一下了。 俊美的容王此时起身,牵了她的手道:“阿宴,你刚才不是喜欢看腊梅吗,我带你到梅香阁去吧。” 阿宴此时正想着那四姑娘呢,猛然间听到这话,点头笑道:“好。” 当下容王牵着阿宴的手,两个人沿着那抱手回廊往里面走,此时因为雪也停了,有王府里的下人开始清理路上的雪,已经在这逶迤的道路上清理出一条干净的路来。 阿宴刚才因为写字,锦绣手套已经摘掉了,身上都是不觉得冷,只是手冷。 两只手,一只被容王牵在手心,暖烘烘的,就不觉得冷,另一只手则冷得厉害。 她便收了下,把那只手收进袖锋里去了,这才觉得暖和起来。 这时候,恰好也已经到了那梅香阁,一踏进来,阿宴就觉得眼熟。待细看一番,陡然记起,这个地方她也是来过的啊。 记得就是在这里,身为容王侧妃的四妹妹,说是要请众位相好的姐妹要赏梅,于是她也被邀请了来。 那时候的四妹妹刚嫁给容王,真是好生风光呢,无论是穿戴,还是头上的风钗,那比起自己,真个是把自己衬到了尘埃里。 当时赏梅宴上,多少女子奉承着四妹妹,可是四妹妹却依然不放过她,特意把她叫来,问东问西,真是把她在沈府的各种伤疤当众揭开来,引来周围怜悯的目光。 她当时已经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了,只是怎么也觉得莫名,不明白这个四妹妹为什么要这样踩她。 是的,你嫁得好,你注定风光一世,我只嫁了一个普通官宦人家,且如今处处不顺,可是你有必要一次又一次地这么提醒我吗? 这个疑问,其实一直在阿宴心里,最后她没办法,只能归结为,一定是自己小时候得罪了四姑娘,才使得她那样恨自己。 想起往事,阿宴偎依在容王肩膀上,轻轻地笑了下。其实有时候也不是非要想去这些,怎奈如今所处的依然是那个昔日容王府。她抬手,摸了摸容王那好看的耳朵。想着人怎么可以生成这样,连耳朵都是如此的好看。 此时这梅香阁里早有下人清理打扫了,又有侍女搬来了两个暖帐和屏风,暖帐里旁放了熏笼并矮几,矮几上摆放着瓜果等物。 荣王放开了阿宴的手,走过去,走到那缀满娇艳欲滴梅花的树前,轻轻折下一朵猩红,拿在手里。 阿宴陡然一顿,往世的记忆一下子回笼,她怎么隐约记得,就在那梅香阁里,她曾因落寞地站在某一处,却巧遇了容王。 那时候,年轻俊美的容王,就是这么携着一朵猩红,穿着一身名贵的黑色斗篷,站在那一片白雪腊梅之中。 只不过那时候的他是清冷的,比这白雪还要冷上几分,黑眸中寂寥的一点温度都没有,仿佛秋风里最苍茫的风景。 犹记得当时,她忙跪在那白雪中,容王蹙眉望着她,用那凉淡的声音道:“是你?” 前世记忆恍惚在眼前浮现,阿宴茫茫然站在那里,瞪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个真真切切的容王,却见眼前的容王回首,凝视着阿宴,眼中隐约带着笑意:“阿宴?” 是你?阿宴?是你?阿宴? 两个语调相似的声音在脑中不断地回旋交替。 寂寥荒芜的眸子,带着温和笑意的眸子,两个画面在眼前不断地切换。 在这皑皑白雪中,在这娇艳欲滴的腊梅树前,她心思恍惚,前世和今生就这么隐约重叠了。 容王见阿宴神情不对,顿时一惊,忙快步过来,黑色的皮靴踏得白雪四处飞溅,洒脱的黑袍在腊梅树间带出飘逸的弧度。 容王走到近前,紧紧握住阿宴的肩膀,黑眸中是满满的担忧:“阿宴,你没事吧?” 阿宴摇了摇头,勉强笑了下:“我没事。” 只是忽然有那么一刻,觉得前世和今生是何其相似。 不同的是,她抢了四姑娘的夫婿,所以如今站在这里赏梅的是她,那个被揪了头发羞辱至极却无处伸冤的人是四姑娘。 腊梅依然在白雪中吐露着芬香,俊美高贵的容王依然是那个俊美高贵的容王,可是这个容王府,这个梅香阁的女主人却不同了。 若四姑娘也记得前世,她当吐血三升吧。 望着身边俊美温柔的容王,阿宴心间泛起难以言喻的异样,她走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容王。 入怀的是寒凉的衣料,她闭上眼睛抱住,埋首在他胸膛里。 抱住的,仿佛是那个用一双寂寥的眸子垂眸望着自己的那个遥远而孤清的容王,又仿佛是如今陪伴在身边眸中带着温暖笑意的容王。 眼前一阵阵的恍惚,她竟仿佛分不清。 容王担忧地望着阿宴,他还是觉得阿宴脸上的神情不对,他蹙眉:“阿宴,你没事吧?” 谁知道阿宴却忽然挣脱了他,眸中含着一点泪珠,就那么歪头望着他。 她看了他半响,忽然绽开一个笑容,一笑之下,泪水滴流,霞光荡漾,这漫天雪花都变得温煦而飘逸。 她笑望着他,忽然道:“有你陪着我,真好;有我陪着你,真好。” 紧接着她便放开他,跑到梅树下,开心地叫着:“梅花开得真好看,我好开心啊!” 说着这个的时候,她也不怕冷了,就这么在梅树下转圈儿、跳舞。 她脸上绽放着璀璨的笑容,眼眸中是清澈的光彩,她笑得如同晨曦中散发着晶亮光芒的露珠一般。 她身姿轻盈,弱骨纤形,此时因心而舞,纤腰微步,皓腕轻纱,纤纤素手一点红梅,犹如雪中仙子一般,舞得惊落了一树梅花,舞得溅起了一地白雪。 她是茫茫白雪中的一抹倩影,又犹如轻风吹拂中的弱柳。 她在白雪腊梅之中,回眸笑望容王,却见月眉星眼,眼波流转,巧笑嫣然。 刚硬清冷的荣王默默地立在一旁,墨黑的眸中映出那个雪中翩翩起舞的姑娘。 他的手握了握,唇边泛起一个掺杂了苦涩和甜蜜的笑容。 他就那么伫立在白雪之中,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她。 岁月流淌,一年复一年,梅花开了还会谢了,谢了还会再开。 他只希望,今生今世,这个女人能陪他看这白雪红梅。 一直到老。   ☆、74|68城 那一天,阿宴在白雪中疯狂的跳舞,一旁的侍女们都不敢抬头看过去,她们可能觉得王妃有点不太对劲。不过容王并没说什么,容王就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眸中复杂难辨,就这么看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宴终于累了,她停止了舞蹈,跑到了容王身边,仰起脸,就这么凝视着她。 四目相对间,阿宴清澈的眸子里渐渐氤氲出温暖的笑意。 容王的眼睛,太深沉,太难懂,她看不明白。 不过她依然高兴。 她忍不住上前,伸出臂膀,就这么大胆地揽着他的颈子。 踮起脚尖,她努力地去靠近他,纤细冰凉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颊,口中喃喃地道:“永湛,现在你是我的……是不是?” 容王默了半响,猛然伸出手来,回搂着她,沉声道:“是。” 阿宴一下子埋到了容王胸膛里。 容王低头望着趴在自己胸膛上的阿宴,眸中泛起难以言喻的异样和挣扎。 有些话,他也很想说。 可是一旦开口,后面的很多很多事,他没办法去解释。 他也不想,让阿宴因为一些其实已经不存在的事情而恨他。 如果可以,就这么一辈子吧。 ****************************************** 翊坤宫里,御医满脸为难地望着孝贤皇后。 他摇了摇头:“皇后娘娘,怕是依然不行。” 孝贤皇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是说虽则几率并不大,可是只要满满尝试,总是会有的吗?” 御医拧眉,摇了摇头:“可是如今依臣看,这几率倒是越来越低了。” 孝贤皇后颓然地摇了摇头,示意御医退下。 叹了口气,她起身望着外面的白雪琉璃世界,心则像这腊月的雪一般,没有一点温度。 如果她一直无法生出子嗣,那将来,她该怎么办呢? 皇上这个人的恩情,实在薄寡得可怜。 如今他一个月中倒有二十天都是要召各路妃嫔侍寝的,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怕是后宫就要传出喜讯来了。 孝贤皇后如今已经二十九岁了,再过几年,她都是半老徐娘了。若是依然生不出子嗣,从此后皇恩越发薄寡,她不知道自己将来该怎么办? 一个没有自己子嗣的皇后,将来是不是注定去尝那落寞冷寂的滋味? 偏生她的娘家明明也是豪门贵族,可是却没办法给她撑腰仗势,反而处处拖她后腿。上次得罪容王的事儿,也亏得容王后来没追究。 这容王若是真追究起来,皇上必然是毫无理由地向着他的。 孝贤皇后焦躁地在这寝宫中走来走去,一旁的大宫女青莲见了,上前道:“皇后娘娘,请恕青莲斗胆,如今之计,或许真应该考虑下赵嬷嬷的那法子了。” 一旁的赵嬷嬷点了点头:“皇后娘娘,如今后宫中的妃嫔众多,那些下贱女子生出个子嗣怕是早晚的事儿,我们总应该早做打算的。” 孝贤皇后一顿,低头拧眉半响,最后终于叹了口气:“是,你们说得也对……” 与其让其他女子生出仁德帝的子嗣,倒是不如她亲自挑选一个族中的妹妹。 此时的孝贤皇后,心思一转,便忽想起一个人。此人心思单纯,未曾被好生教养过,实在是难等大雅之堂,不过好在相貌还不错。若是真能进宫生一个皇子,到时候看情形,去母留子,,却把皇子过继到自己名下,那都是可以的。左右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挂在自己名下的嫡子,只要是自己名下的嫡子,将来皇上立她为太子,她的地位自然可以稳固。以后好生教养那皇子,使他认自己当亲母,那从此后就不必忧愁这些。 如果自己有幸,能怀得一男半女,到时候就再做其他打算。 孝贤皇后有了这想法,又犹豫了许久,最后想起仁德帝即使在床榻之上,依然冷酷漠然的眸子,顿时下定了决心。 她若此时不放手一搏,将来又有谁会怜惜于她。 *************************************** 最近这几日,雪渐渐地化了,阿宴也终于抽了一个时间回了趟镇南侯府,母亲见了阿宴,自然是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 阿宴一一都作答了,可是母亲依然不放心,她眼瞅着那容王不似个好相与的,也实在是怕他欺负了阿宴去。 谁知道一旁的顾松却笑道:“母亲,你不必看其他,只看咱们得的这归宁礼,再看这次阿宴带来的,不是上等的灵芝孢子就是千年人参,那都是专为你补身体的,你就当知道,容王自然是不会委屈了阿宴的。” 三太太这么一想,也对,这才放下心来。 母子几个人自然也说起了敬国公府的事儿,谁知道三太太竟然是一个叹息,说这府里如今又开始闹腾了,隐约听说是要送人进宫去呢。 阿宴听到这个,也是微楞,心道这又是闹哪般,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正色道:“母亲,既然哥哥当日都把话撂在那儿了,从此后咱们是能少走动便少走动,虽说过年过节祭祀时节,这些虚礼咱们不能少,可是寻常时节,只当不认识就是了。管他以后怎么闹腾,左右咱们也不沾他们什么,当然了,也不让他们沾了咱们什么。” 这话一出,三太太和顾松都点头:“原说得是,就是这个理!” 阿宴又和母亲说了半响的话,这三太太自女儿出嫁后,分外的想念,如今好不容易女儿回来,便好生一番说话,舍不得她走。这其间又说起顾松的婚事来,老大不小了,也没定下来,到底是心事。 阿宴见此,便让跟随的侍卫回去传话,就说今晚干脆不回去了。谁知道那边侍卫还没出门呢,这边就有容王府的信使过来了,却是问阿宴什么时候回去的,又说到若是天晚了,下雪过后的路,此时正化雪呢,路滑,怕是不好走。 三太太见这情景,也笑了,其实她便是少和女儿说会话也没什么,关键是看着这容王对女儿看起来很是上心,不过这半天的功夫,那边就已经派人来催了。 当下三太太倒是赶着阿宴赶紧回去了,阿宴便是想留,她都不让留,没奈何,到了傍晚时分,便准备着回去了。 现在是深冬,天黑得早,而且一黑起来,也就特别快,马车刚出了府门没多久,外面都已经大黑了。 也幸好前面都有开路的侍卫,提着灯笼,橘红色的灯笼映衬着路边残留的白雪,把那雪也映衬成了橘红色。 正走着呢,忽然见前面开路的侍卫停了下来,阿宴纳闷,便着令惜晴:“去问问,这是怎么了?” 惜晴有些没好气:“今日个跟着王妃出门的,还是那位萧羽飞,我看只要他一跟着,就没好事儿!” 阿宴听了,不由掩唇想笑,想着这惜晴平时性子挺好的,谁知道如今是一看到那萧羽飞就来气儿。 以前也就罢了,如今都是这王府里,虽说内外有别,可这惜晴也算是自己的左右臂膀,又被容王派遣了去整理库房,难免内外走动,于是便时常和这萧羽飞遭遇。 这两个人,一见了面,那可真是谁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 这边惜晴戴上了风兜子,刚要下马车,那边萧羽飞就过来禀报了:“启禀王妃,前方有一马车拦路,属下前去盘问,看样子倒是王妃旧识,祈请一见。” 阿宴闻听,不由挑眉,想着这黑灯瞎火的,能是谁呢,跑到这里来拦着自己的路。 一时之间她脑中想了很多,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来,便吩咐道:“惜晴,你跟随萧护卫过去看看。” 惜晴得令,当下跟随萧羽飞前去。 只片刻功夫,惜晴就回来了,神色间也有几分诧异,她上了马车,俯首在阿宴耳边道:“竟然是五姑娘,说是有事儿要求王妃您。” 五姑娘? 阿宴不由越发惊讶:“我和她关系向来并不亲厚,她怎么这时候竟然拦我马车?” 不过她只略一沉吟,便道:“五姑娘这个人,虽则小时候对我心里有恨,性子也一向暴躁得很,可是我看她这个人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到底是姐妹一场,带她过来吧。” 惜晴点头,当下忙去办了。 很快,惜晴便带了一个头戴帷笠的女子上了马车。 随着她的进入,马车外的寒气也跟着扑面而来,惜晴见此,忙将马车毛毡帘子掩好了。 五姑娘脱下帷笠,只见她鼻子冻得通红,眼睛也是红的。 或许是外面太冷,而马车内暖炉烧得好,她被这么暖气儿一熏,顿时眼睛都红了。 五姑娘见了阿宴,一下子两腿跪在那里,两串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阿宴,往日都是我的不好,是我小时候不懂事,这才总是恨你针对你,你今日已是尊贵的王妃,我只盼着你能看在我们姐妹情分上,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了我吧!” 阿宴拧眉,不解地道:“五妹妹,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起来说话啊。” 五姑娘却还是跪在那里不起来,道:“阿宴,求你帮我,我现在没什么可求的人,没有人能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75|74|68城 阿宴示意惜晴将五姑娘扶起来,这才道:“到底是什么事儿,你到是说说看,我若是能帮你,自然帮你。可若是我无能为力,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五姑娘抹着眼泪,这才道:“阿宴,你知道吗,如今皇后娘娘怕是没办法生育的,她心里着急,想找一个族里的姑娘进宫,代她生个皇子。我也是在大太太房里,偷偷听到大少奶奶和大太太这么说,结果她们竟然是要我去的,我心里一惊,偷着想办法,今日算是冒了险跑出来,这才设法见到了你。” 阿宴闻听,不动声色地垂眸。 想着上一世皇后娘娘最终也没能生出个一男半女的,不曾想竟然是个不能生育的。 也难为她,想出这个办法来,去母留子,也实在是歹毒,只是若这仁德帝命中无子,怕是也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阿宴想着这个,淡笑了下,看了眼惊惶失措的五姑娘,依旧不动声色地道:“既然皇后娘娘隆恩,要把你带进宫,这不是好事儿么,依你的身份进去,总也是个美人儿吧,过几年若能生出个皇子,那岂不是一步登天了。” 听到这话,五姑娘急得眼泪啪啦啪啦往下掉:“阿宴,你怎么还是这么糊涂啊!她们说的,我都偷偷听到了,分明是打算要我的命啊!她让我进宫生了皇子,从此后收了这皇子做嫡子,就怕到时候我连看一眼那皇子的命都没有啊!” 这些年,活在长房,她别的本事没学会,偷鸡摸狗听墙角这算是会了! 但凡妇人生产,便是过鬼门关,到时候性命全都拿捏在别人手上,皇后娘娘如今是在后宫独大,到时候想要她的命,神仙也看不出,她若死了,都没个人为她伸冤! 听到这个,阿宴顿时觉得这五姑娘倒是比以前明白了。 她笑了下,问道:“五妹妹,那你要我如何帮你?” 五姑娘一听,顿时磕头如捣蒜:“三姐姐,求你救我,你如今贵为容王妃,阿松哥哥也是镇南侯了,依你今日的地位,定能救我!求你想个法子,别让我进宫,我是不想进宫的。” 说着,她又哭道:“我的姨娘如今还在庄子里呢,这都是前车之鉴。若是我进了宫,怕是就算能保下性命,最后也落得个姨娘一般的命运!” 阿宴沉吟片刻,终于道:“这个事□□关重大,若是皇后娘娘要你进宫,又是敬国公府的意思,外人却是插手不得的。这本是后宫之事,便是容王殿下和我哥哥,那都不便插手的。” 这就算是拒绝了,五姑娘顿时脸上布满了绝望:“阿宴,你若是不帮我,实在是再也没有人帮我了!你昔日在敬国公府,那是步步维艰,可是你到底有亲生的母亲和哥哥疼你护你,可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唯一的一个姨娘还被送到了庄子上!我在大太太房中,那是过得什么日子,你必然是不懂的。如今你既不帮我,那我就此和你诀别,等我生出皇子之时,怕就是我丧命之日。” 阿宴沉默地望着五姑娘。 其实五姑娘倒是说得没错,只不过若不是阿宴重生而来,那么她的母亲早已经心力交瘁而死,她的哥哥也是落得个憔悴狼狈。 所以后来的阿宴,犹如浮萍,和五姑娘并没有什么不同。 阿宴眸中升起怜悯,一时之间,忽而又记起,当四姑娘骗了阿宴下车的时候,五姑娘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不过她依然是什么都没说,沉重地摇了摇头。 五姑娘见此,彻底绝望了,流着泪下了车。 连帷笠都忘记了带。 回来的路上,阿宴合眼半躺在那里,脸上若有所思,不过一直也没说话。 惜晴从旁守着,半响,终于忍不住道:“王妃,真是万万不曾想到,这五姑娘竟然要被送进宫里去,更不曾想,她竟然敢跑来找王妃帮忙。” 阿宴笑了下,睁开眼来:“惜晴,这五姑娘倒是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惜晴听了这个,见她眸中别有意味,不由问道:“明白了什么?” 阿宴重新合上了眸子,叹了口气:“五姑娘来求我,我这一下子明白过来了。那一日容王说我有一百种体面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可是我却选了最不该的那种。我当时还是不服的,心里也是怨怪他说我。可是如今,我却陡然明白了,他原本说得一点没错。” 如今她再不是那个需要处处对人低头的阿宴了。 她是容王的明媒正娶的王妃,是如今容王身边唯一的女人。 容王那是什么人,那是当今皇上最心爱的弟弟,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是那个在沙场上厮杀三年的战神。 别说是他自己了,光是他手下的那些将军,一下子就封了七个侯。 这样的人,他的王妃站在本朝任何命妇贵女面前都可以是高高在上的。 此时的自己,已经是别人低着头来求自己的时候了。 ****************** 阿宴回到王府里的时候,却见容王正在暖阁里靠窗的长桌上画画。 他穿着一袭白色茧绸中衣,白衣胜雪,容颜如画,就这么坐在檀木长桌前,低头挥笔,画得极其专注。 阿宴抿唇笑望着他,软声问道:“在画什么?” 容王抬眸望过去,笑了下:“不过是随意画画雪景。”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随手拿了一个宣纸,将那画盖住了。 阿宴眸中有一丝失落,不过她随即一笑,也就不去管了。 原本她是要走向窗前去看看的,如今也不去看了,搓了搓手道:“外面好冷。” 容王听到这个,便走过去,将她的两只手拢在手心里。 其实并不是太冷,容王也感觉到了,不过他依然垂眸,认真地帮她搓着手。 阿宴低头看着容王的手,却见那手实在修长优雅,只是由于长期练武的缘故,指腹那里有薄茧。自己的一双手被她握在手心,衬得她的手越发娇小。 容王打量着阿宴,问道:“不是说过让你早些回来么,怎么这时候才回来?用过晚膳了吗?” 阿宴摇了摇头:“没用呢。路上有点事耽搁了点时间,这才回来晚了。” 容王听到这话,一边命人传膳,一边问道:“什么事耽误了?” 见他问起,阿宴顺势说起五姑娘的事儿了。 说到底这个事儿干系到他的皇兄,于是她尽量委婉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是五姑娘不想进宫罢了。毕竟这一进宫,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容王点了点头:“我明白。” 说着时,他探究地望着阿宴:“你怎么打算的?” 阿宴怎么打算的? 阿宴将这事儿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这个五姑娘要说起来,也没作什么害她的事儿,她所做的就是奉承四姑娘,顺便在自己落魄的时候当了四姑娘的刀子,帮腔捅刀子。 要说起来,上一世的这个五姑娘,充其量就是个心肠不太好的跟班,而这一世的,却是个可悲的。 更何况,上一世的仁德帝可是根本没生出孩子就去了,如今距离仁德帝离世也就三年了。这五姑娘进去了,三年没生出什么,到时候仁德帝一死,人家皇后到底还好,还可以封个皇太后,她五姑娘算什么,怕是一辈子陪在皇后身边伺候,又或者随便找个尼姑庵打发了。 想到这些,阿宴瞧了眼容王,终于叹了口气道:“若是能帮,我自然是愿意帮她一把,只是这种事儿,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容王直直地望着阿宴。 阿宴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喝着为了给她祛寒特意熬的人参鸡汤,一声不吭,淡定自若。 容王就这么看了阿宴半响,忽然笑了下:“你若是想求我帮忙,难道不能直接开口说话吗?” 阿宴无辜地抬起眸子,望着容王:“咦,这种事,你也不好插手吧。” 从来只有人家当皇后的去打理后宫,可没听说过当兄弟的去插手皇兄的后宫之事。 容王拧眉,无奈地看着阿宴:“王妃,难得你还会激将法。” 阿宴听到这话,当下也见好就收,忙奉上一个甜美的笑来:“永湛,要说起来,五姑娘若真进了宫,我岂不是要喊这妹妹一声皇嫂?这怎么听怎么怪,你若是能阻止了,那就别让她进宫吧,好不好?” 容王难得见她这么软糯的样子,唇边勾起一抹笑来:“我明白。” 他挑眉,复又想起什么,话锋一转,收敛了笑,淡淡地道:“不过,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就是。” 阿宴听到这话,忽然想问你刚才到底在画什么,不过话到嘴边,她到底没说,只是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一时晚膳上来了,满桌子精心烹制的菜肴,阿宴低下头,一边默默地用膳,一边想着心事。 容王抬眸望向阿宴,也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扫过桌子上的菜,却是以为她并不爱吃,沉吟了一下,终于道:“阿宴,你不是喜欢吃这个桂花莲子糕吗?今晚特意为你做的。” 阿宴笑了下,望着容王道:“嗯,殿下费心了。” 说着这话,她尝了一口那桂花莲子糕,味道是甜蜜柔腻的,不过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她今日竟然不觉得非常喜欢。 可是容王从旁看着呢,他专注地望着阿宴,清冷的眸中带着一点温暖。 阿宴感觉到容王的殷切,倒是不忍让他失望,于是勉力吃完了那一块糕点。 待用过膳后,左右也没事,容王便从在那檀木桌前看书,阿宴呢,想了想,便拿出旧日在家里时的绷子,把那绣了一半的一幅花开富贵接着绣绣。 容王在窗前,一边看书,一边时不时从书中抬起眸来,看一眼阿宴。 阿宴自从吃了那块桂花莲子糕,便觉得胸口那里闷闷的,低着头绣了半响,越发觉得肚子那里窝着个什么,难受。 她深吸了口气,忙叫惜晴端来一杯茶水。 容王听到这个,目光唰的一下子扫过来,皱眉问道:“你不是睡前喜欢喝牛乳杏仁露吗?”   ☆、77|容王的表白1 他给了沈从嘉大好的前程,是希望她既然嫁了人,那就有个前途似锦的夫君,能够有个像样的诰命,能够不必为生活中的琐碎烦忧,可是谁知道,沈从嘉的骤然发达,却使得阿宴的婆母自视甚高,使得沈从嘉开始利欲熏心。 本来沈从嘉和顾宴也算是举案齐眉,夫妻相得益彰蜜里调油,可是自从沈从嘉发达后,沈家的后宅多了无数的妾室通房,阿宴的性子,根本不适合那样勾心斗角的生活,从此后过得憔悴狼狈。 他在皇后的纠缠下,纳了四姑娘为侧妃,那个容貌上其实有一点点像阿宴的姑娘。 他自始至终没有碰过那个四姑娘,因为觉得有点像,所以不愿意去碰,仿佛碰了,总是会毁灭心中那点白月光。也因为觉得有点像,所以一直待她倒是好的,该给的赏赐,从来没少过,任何事上从不曾委屈她。 当然他更有一个私心,这到底是她的妹子,对她的妹子好,其实也是对那个敬国公府好,是想着她好歹有一份依仗。 可是谁知道,被他放在后院里娇养着的四姑娘,却仿佛一步登天般,竟然开始拿着这个去将阿宴踩到了脚底,几乎是穷凶极恶地欺压着。 更不曾想到的是,那个不曾被他宠幸过的四姑娘,就那样窥破了他的心事。 四姑娘也许恨过他吧,可是再恨,她也不敢如何对九五之尊的他,于是便把矛头指向了阿宴。 阿宴一辈子没有生出过孩子,别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曾想过。 毕竟,到了后来,其实他也渐渐地学会不去关注那个女人了,再怎么曾经痴狂地暗暗迷恋过,那也是水中月镜中花,是别人养在后宅的妇人,是他臣子之妻。 他并不是一个昏君,干不出强抢臣妇的事儿。 后来他碾转知道她一直不曾有出,也只是暗暗叹息了下。 那个时候,一切仿佛已经淡了,他已经学会在和臣子把酒言欢的时候,探究地听着他们说起家事,听着他的宠臣说起自己的后宅。 他高高在上,俯瞰着这熙熙攘攘的纷争,不动声色。 他有时候会回到他在王府的听风阁,站在那高高的地方,品着一盏香茗,望着碧波湖边那两株盛开的桃花,想着曾经那个摇落了一树桃花的刁蛮姑娘。 除此之外,他其实已经开始学会刻意不去关心,不去想。 可是一直到有那么一天,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年少轻狂的时候,忘记曾经那么深刻地偷偷喜欢过一个姑娘的时候,传来了消息,说是沈夫人去世了。 她是病死的,在一个凄冷的冬夜里,死前的情境,惨不忍睹。是他亲手抱着她冰冷的身子,放入棺木之中。 那也是上一世的他,唯一一次那么抱着她。 很多关于一个少年花前月下那不可让人知的心思,那注定无望的绮想,她不知道。最后他那么绝望而茫然地抱着她,她也不知道。 临死前,她是睁着眼睛的,手里攥着那个要送给别的男人,可是却无法送出的荷包。 后来,他坐在寂寥孤清的御书房,一点点地翻开侍卫送过来的卷宗,去看着这一切的一切,那一刻,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彻头彻尾的后悔和痛恨还有自责。 想着如果没有自己,她该有怎么样的人生! 是不是其实她会有个平凡的夫君,一辈子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沈从嘉那个人,若不是骤然发达,或许也没有那资本去花天酒地的。 至于四姑娘那人,若不是自己捧了她做贵妃,或许就在皇后失去依仗的时候,也就匆匆改嫁给个普通人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以为的对她好,那么也许其实她不会把人生过得那么潦倒。 而更让他万万不曾想到的是,她之所以十几年来不曾有过一男半女,这竟然都是有缘由的! 而这一切,都是缘于自己!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发天子雷霆之怒,囚禁了四姑娘在天牢里,又罢黜了沈从嘉,上了黥面之刑,又砍去双腿,流放到遥远寒冷的北方边塞,让他饱受痛苦和折磨。 容王紧紧抱着阿宴,一向稳定从容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眸中泛着深沉的痛意。 这一世,其实他是想对她好的。 他开始觉得,似乎把她放到任何男人手里都不放心。 沈从嘉自然是不行的,威远侯这个人富贵乡里出身,两个人若真要在一起,那性子未必适合,至于那表哥阿芒,更是不行,连点权势都没有,一个区区商人,说不得那天就倒台了。 看来看去,他总觉得只有自己才能护她爱她。 可是如今好不容易娶她进门,他是努力地想着哄她开心的,想着给她最好的。 结果呢,看她,竟然因为自己贪一时床笫之欢,不舒服了也忍着,于是弄到这步田地! 更不要说她此时眼眸中的祈求了。 容王揽着怀里的阿宴,忍不住喃喃地道:“阿宴,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只要你要的,我都会给你。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你高兴就行,只要你喜欢……” 阿宴震惊地听着容王的呢喃,那充满了悔恨疼惜柔情的呢喃。 她被他箍得特别紧,就那么紧地箍在胸膛上,半分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听着他甚至带了祈求意味的话语。 良久后,她终于有些受不住了,觉得胸闷气短,细弱地道:“殿下,你放开我吧……” 声音犹如一只被人掐住脖子的小猫。 紧抱着阿宴的容王,顿时整个人僵在那里,他紧皱着眉头,怔怔地道:“阿宴,你要离开我了吗?” 阿宴诧异地摇头,她被他箍得胸口难受,忍不住咳嗽着:“没,永湛,你弄疼我了。” 容王一听,连忙放开了阿宴。 阿宴总算能吸气了,当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已经被箍红的胳膊。 容王坐在那里,也不敢碰阿宴了,就从旁那么怔怔地凝视着她。 就在这时,外间有丫鬟过来禀报,说是公孙大夫开的越鞠丸到了。 容王听了,当下吩咐她们进来。 进来的却是惜晴,手里捧着一个瓷瓶,里面就是越鞠丸,后面跟着两个丫鬟,一个掌着灯,一个捧着托盘,托盘里是温水。 惜晴偷偷地看了下床上。 只见阿宴坐在那里,身上穿着洒花的银白色中衣,一大把乌亮的黑发垂在胸前,眼圈儿是红的,脸上看着还有泪痕,嘴儿抿着,跟个兔子一样。 容王坐在外侧,半边身子侧着,那样子看起来是在哄着阿宴,只是虽则是哄着,那脸色也冷得很就是了。 看样子倒是两口子在怄气。 当下惜晴暗暗叹了口气,上前就要伺候阿宴吃药。 那边容王见惜晴走近了,也并没有挪开的样子。 因为阿宴在里侧,容王是在外侧的,那么大的一个人挡在那里,倒是把惜晴弄得不知道是进还是退了。 她不能直接对容王说你让开,我要给王妃喂药,也不能说就一直干等在那里。 阿宴见此,挪动着身子,就要出去,谁知道容王却伸出有力的臂膀,揽住她道:“我来喂你吧。” 这话一出,一旁的两个丫鬟都低下了头。 她们虽则都是没出嫁的姑娘家,不过到底是年纪大了,也懂事的,一进屋,就知道这屋子里之前是有过事儿的,房事后那种淫靡的香味儿,都是遮不住的。 更何况年轻俊美的容王和他这王妃,两个人的衣服都有些凌乱,头发也都大把散着。偏生这王妃,跟个雨后的梨花一般,红着嫣红的脸颊,低着头,侧着脸儿,就那么坐在那里。 现在呢,这容王,竟然是要亲自给他这王妃喂药了。 惜晴见此,目光从容地扫过容王和阿宴,当下轻声道:“是。” 说着这话的时候,便命人将那温水并瓷瓶都放在桌上,又吩咐丫鬟将那盏夜灯也放在床头了。 一时之间几个丫鬟都下去了,唯独这年轻的夫妻二人还横在那里。 半响,容王终于哑声开口:“吃药吧。” 说着,他凝视着侧脸并没看他的阿宴,目不转睛。 阿宴因为之前哭了,泪水都打湿了鬓发,此时那缕黑发就这么黏在幼滑白皙的耳边,米分嘟嘟的唇抿着,衬着真是触目惊心的诱人,真是让人恨不得…… 容王目光一沉,别过脸去。 阿宴低声道:“嗯。” 容王听了这个,忙起身,拿过来那瓷瓶,取出一个越鞠丸,那越鞠丸是红色的,闻着就一股芳香。他又取来一盏温水,过来递给阿宴。 阿宴接过来那水,又要去接药,谁知道容王并没有给他的意思。 她抬眸看了他下,脸微红了下,当下就着他的手,就那么把药给吃了。 药并不苦,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吃。 容王哑声道:“这药是公孙大夫配的,平时便是没事,偶尔吃一两颗,倒是也能开胃健脾,你若喜欢,我请公孙大夫多配一些来。” 阿宴修长的睫毛抖了抖,抬起来,看了他下,米分嫩的唇动了动,终于点头道:“嗯,确实挺好吃的。” 说着这话的时候,阿宴又喝了两口温水送服,又漱了下口。 这边容王见她漱口,忙拿来了痰盂。 阿宴顿了下,看着尊贵的容王帮她在那里捧着痰盂的样子,她在心里愣了半响,不过还是顺势将水吐在了痰盂里。 这边容王总算收拾好了,又把适才丫鬟挂在床头的夜灯灭了,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壁灯,他这才重新上了床。 床上是只有一个锦被的,此时阿宴半靠着被子坐在那里,见他上床,便将被子让出一半来。 容王望着阿宴,眸中深沉难辨:“你,你感觉好些了吗?” 阿宴点头:“好多了,其实就是刚才晃了那么几下,一时觉得恶心难受,过去那一阵,又吃了这越鞠丸,一点不适都没有了。” 容王点了下头,这才进了锦被。 这锦被挺大一个的,本来就是两个人盖的,这两个人一到了床上,容王都是搂着阿宴,就从来没放开过,是以两个人从没觉得这锦被不够用。 现在呢,两个人都是平躺着,又不约而同地隔了那么一寸的距离,是以这棉被顿时局促起来了。 容王抬眸,看向阿宴那边,却见阿宴的半个白生生的膀子露在那里呢。 他猛然起身,将锦被扯了下,为阿宴盖好了。 为阿宴盖好后,他这边就凭空少了一点,于是他的胳膊就露在外面了。 阿宴见此情景,挪蹭了下身子,于是软糯糯的身子就这么贴在了容王的臂膀上,这下子,锦被是够两个人用了。 容王身子僵了下,哑声道:“睡吧。” 阿宴“嗯”了下,眨眨眼睛,望着黑暗。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她还是睡不着。 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之前容王所说的话,那种掺杂着绝望和无奈,那种浓浓的宠溺,恨不得将天底下的所有都捧到你面前的话,那是容王对自己讲的吗? 她小心地侧眸,看了下一旁的容王。 此时帐子虽然放下来了,不过暖阁里的壁灯是亮着的,接着那点昏暗的灯光,她隐约可以看到那刚硬的侧脸剪影。 看上去,他是合眼睡着的。 她望了他半响,终于忍不住,撑起身子来,探究地打量着熟睡中的容王。 要说起来,他平时横得二五八百,说一不二的,也没几个人敢细细打量他的。如今她这么一细看,却觉得,这容王实在是俊美,那俊美里其实尚且带着少年特有的蓬勃和稚气。 这就好像,春天里那万物萌发的感觉,带着生机勃勃,你把手放在那里,仿佛能感觉到万物生长的萌动感。 阿宴歪着头,又越发靠近了细细地打量,或许是因为睡梦中的缘故吧,他那好看的唇,那紧闭着的双眼,还有那高挺犹如刀裁的鼻子因为喘息而微微动着,竟然像个孩子一般。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有股冲动,想伸手,过去摸摸他那鼻子。 不过终究是压抑下了,好不容易他睡着了,别没事把他吵醒了,两个人面对面,又是尴尬。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却见容王的睫毛动了下,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深沉晦暗,不过怎么也不像是刚睡醒的人。 阿宴微惊,不由得睁大了嘴巴。 她赶紧回忆了下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有没有太过分的事儿。 容王凝视着自己上方,那个趁着自己睡着时打量了自己好久的王妃,看着她那因为震惊而睁得圆圆的嫣红唇儿,半响,他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什么偷看我?” 偷看? 阿宴一下子跌倒在床铺上,她侧躺在那里,小手抓着被褥,低声道:“我没有偷看。” 容王挑眉:“是吗?” 阿宴鼓起勇气,侧过脸,抿唇道:“我在看我的夫君,看夫君,能叫偷看吗?” 容王面无表情地僵在那里半响,最后终于,唇边绽开一个笑来。 他平日总是清冷眸中也带上了笑,笑里都是暖意。 他这么一笑,暖帐里的气氛一下子不一样了。 阿宴见他笑着,心里也是一松,便凑过去,打量着他的眉眼,低声道:“夫君,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78|容王的表白之活色生香 容王仿若有所察,收住笑,别过脸去:“不可以。” 阿宴不死心:“可是我还没问呢。” 容王还是没说话,侧颜冷硬。 阿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手,用自己的手去握住容王的手。 她两只小手将那大手握在手里,把玩着,比划着,小声地嘟囔道:“你刚才又不是说梦话,刚才分明说我想要什么都可以,现在我就是问问你,你就不理我了……” 这话一出,容王的手顿了下。 半响,他终于转过身来,从阿宴手里抽出手来,然后揽住她的腰肢。 阿宴顺势钻到他怀里,在他胸膛上磨蹭。 容王摩挲】着阿宴柔软的腰肢,感觉着她的黑发在自己胳膊上蔓延缠绕,他抬手细致地将她的黑发理顺,又按压着她的脑袋,将她越发按在自己身上。 一声叹息,他终于开口道:“阿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不过我并不保证,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阿宴听到这个,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夫君,你为什么娶我?” 虽然阿宴知道自己的容貌是首屈一指的,要不然也不至于那威远侯只见了自己一面,那魂就飞了。 不过呢,她也知道,容王绝对不会是为了一个女子的容貌就会将她娶进门的。 上一世的容王,不知道见识了多少倾国倾城的女子,她们其中不乏比自己姿容更加绝艳的。 除了美貌,阿宴很有自知之明,无论是家世还是性情,自己实在都是拿不上台面的。 容王揽着阿宴的腰肢,听到这个,半合上眸子,哑声道:“你认为呢?” 阿宴咬唇,皱着眉头,想着从他口里挖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太难了,当下她埋下脸,厚着脸皮硬声道:“你是不是偷偷地喜欢我啊?” 这话问得直接又火烫,阿宴问完后,自己也羞红了脸。 她以为沉闷内敛的容王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谁知道容王竟然在沉默了片刻后,终于道:“是,阿宴,我就是偷偷地喜欢你。” 他揽着她的大手用了几分力道,扣得她柔软的腰肢甚至有些疼:“阿宴,如果我不是喜欢你,怎么会娶你呢。” 这话一出,阿宴陡然睁大了眼睛。 她从容王怀中抬起头来,诧异地望着容王,探究地打量着他。 她努力地回忆过去的一点一滴,陡然明白过来:“威远侯那次,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故意把茶杯捏碎,后来又是故意引着威远侯在他府里要了一个侍女,不得不娶回家里了。 容王眸中有一瞬间的慌乱,他别过眼睛去,不过依然还是哑着声音道:“是,我就是故意的。” 阿宴在这昏沉沉的夜色中,清晰地看到容王耳根那里一点可疑的红。 她终于忍不住,抿唇笑了下,低声道:“那一日在卧佛寺下,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容王听到这话,蹙了下眉,目光落在阿宴脸上:“那你呢?你是不是跑过去见沈从嘉的?” 听着容王语气中的浓浓的醋意,阿宴心情越发好起来。 她笑着点头:“是啊。” 容王低哼。 阿宴越发顺着杆子往上爬:“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想着我,怕我真嫁给沈从嘉,所以跑过去拦着我?” 容王想起这事儿,没来由地便脸色便沉了:“沈从嘉真就那么好,都成瘸子了,你还跑过去见他。” 若是以往,容王这么一沉下脸来,怕是阿宴已经开始心里犯嘀咕了,不过此时她竟然不觉得怕了。 她笑着揽着他的脖子:“原来你那么早就喜欢我?” 容王依旧沉着脸,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还有你那表哥阿芒,可是兵荒马乱的在大街上给你表白,你可真是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阿宴想起当时的事儿,不由越发笑得跟一朵花一样,她干脆坐起来,几乎是趴到了他胸膛上:“我表哥阿芒说得那些话,确实很让人感动呢。我听着,心里真是喜欢。” 难得有个人,接连两世,都是那样地对自己好,阿宴确实是感动的。 容王的目光难懂,哑声问道:“那你呢?” 阿宴故作不知:“我什么啊?” 容王抿了下唇,没好气地道:“你喜欢他吗?” 阿宴为难地蹙着眉,歪着头,想了好久好久。 容王眉宇间渐渐地浮现出焦躁来,就这么直直地望着他的王妃。 半响,阿宴暗暗瞥了下容王的不安,心里实在是觉得欢喜极了,她这才故意叹了口气:“要说起来,如果他真得喜欢我,那可能我也是没法嫁给他的。” 容王终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即他又挑眉,道:“为什么,因为他只是一个商贾出身,无法与你匹配?” 阿宴埋首在容王的胸膛上,心里忽然觉得想大笑三声。 不过她使劲地憋住了,这才闷闷地道:“也不是因为这个啊,主要是表哥在我心里,就像是哥哥一样,如果嫁给他,我会觉得怪怪的。” 容王听到这个,顿时那眉宇间的焦躁一挥而去。 谁知道阿宴忽然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望着容王:“不过呢,如果实在没有其他可心的男人,我或许真会嫁给他吧,我也不知道呢,毕竟表哥对我真好。” 这话一说出,容王顿时脸色不太好起来,他暗沉的目光就那么盯着阿宴,骤然伸手,就这么强行按压着阿宴的脑袋,将她按下,然后薄唇刚猛霸道地吻上了她的唇。 他吻得攻城略地长驱直入,让阿宴几乎喘息无能,脑后就是那个有力的大手,她躲无可躲,只能趴在那里被动地承受着他的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容王终于放开了阿宴,他深沉难辨的眸子压抑着情=欲的色彩,喘息急促粗重。 阿宴被吻了这么许久,已经是浑身无力全身虚脱一般,就这么瘫软地趴在他胸膛上,感受着他胸膛深沉而有力的起伏。 男人和女人的身子果然是不一样的,这胸膛起伏得那么有力,以至于自己的娇软的身子也跟着动啊动的。 她勉力撑起来,正打算从他身上退下,可是就在她这一动间,却觉得一个蓬勃巨大的硬物已经顶上了自己的绵软。 她一下子就软在那里,重新趴在了他胸膛上。 容王的手按压着阿宴的腰肢和娇软的两瓣,这个动作让他的刚硬几乎隔着衣料就那么嵌入了她身体内一般。 他望着黑暗,暗哑地道:“可以吗?” 阿宴软趴趴地在他胸膛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容王等了一会儿,蹙眉,终于道:“如果你不舒服,说话,我不会勉强你的。” 不过阿宴并没有说话。 黑暗中,她无声地喘息着,伸出手,开始摸索起来。 她去摸索的,是容王那个硬生生的地方。 容王开始的时候尚且没明白,过来反应过来了,却已经被她那样握在手里了。 他陡然一顿,浑身都僵硬起来,大口地喘息着。 他的身子,就跟刚出鞘的剑一样,正是最锋锐的时候,只那么一碰,就是火花四溅。虽说他也成了亲,和阿宴有过,不过其实也是顾忌着她的身子呢,每每也不太敢太过放肆,总怕一不小心,就把她弄坏了。 如今,这锋利的带着寒芒的利器,就被那个让他放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小女人那样握在手心里。 偏偏她还该死地就那么攥着,还使劲地攥着! 其实此时阿宴也是吓了一跳,怎么这个还一跳一跃的呢,就像条鱼,你能感觉到那种来自身体的有力脉动。 她虽然上辈子是成过亲的,不过这种经历却是没有过。 容王是再也不能忍受了,他低哑出声,就这么翻身将她压下。 这时候,就算你说什么,你哭着求他,他都没法停下来了。 *********************** 当一切停息的时候,阿宴大口喘着气。 她偎依在容王的胸膛里,就在被他疼爱过的余韵中,轻轻地颤着,战栗着。 现在她在极度的欢愉中,努力地回忆过去的种种,一下子意识到,身边的这个男人,实在是对自己很好了。 她心里一下子被填得满满的。 就如同刚才,她的身体被填得满满的一样。 她伸出微颤的手,揽住容王的脖子,埋首在他胸膛里,声音竟然不自觉地带上了哽咽。 “永湛,永湛,你真好。” 她口中的永湛,沉默地伸出大手一抬,就将她抬起,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刚才疼吗?”容王这么开口问道。 刚才她哭着叫着,拿手指尖使劲地掐着自己,那是前所未有的疯狂。 阿宴此时渐渐地平息下来,手指头在容王胸膛上轻轻摩挲着,她的声音软得跟猫一样:“有点疼……” “哦……”容王听到这个,沉默了下。 阿宴的手指头轻轻掐着容王那坚实的胸膛,声音低得仿佛耳语:“不过我心里是喜欢的……” 她趴到他耳边,用他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喃喃道:“我盼着你把我弄得更疼……” 这一句话,算是彻底惹到火了。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什么比“夫君,我盼着你弄疼我”这么一句软软的话更好的催情之物? 于是这一晚,容王殿下开始了他的第三次。 好在,他年轻,又是打小练武的,精力充沛得很呢。 再说了,这些日子其实早就压抑够了! 可怜的惜晴,其实自从递进那药和茶水,就连同两个丫鬟一起侯在那里,盼着那里叫唤进去端茶递水或者伺候吃药呢。 谁也没指望那容王真能伺候好他的王妃呀。 谁知道呢,她们三个姑娘家,平生听了两次璧角。 小丫鬟脸红得厉害,小声地对另一个丫鬟咬耳根:“王妃哭得厉害呢,真可怜。” 另一个小丫鬟看看惜晴姐姐从旁拨灯花呢,就更加小声地道:“我听说这个事儿啊,女人越是哭疼,越是舒坦呢。” 第一个小丫鬟摇头:“我可不信,你看王妃嗓子都哭哑了。”还不是那种大哭,就是那种啜泣,那种哽咽,那种呜咽,跟压抑着,想哭又哭不出来的那种,真可怜。 第二个小丫鬟红着脸,低声道:“其实我也不明白,我也觉得王妃挺可怜的。”   ☆、79|夫妻相处 这一日,外面又飘起了雪花,天寒地冻的,雪地里的麻雀都冻得直哆嗦,有小丫鬟们拿了竹筐洒了粟米去捉麻雀,结果那些麻雀冻得躲在筐里不出来了,真是被人一逮一个准。 阿宴正在屋子里绣着绷子呢,屋子里倒是依然暖和。听说是外面进贡的炭,这炭竟然是比往日用的银炭更好,烧起来屋子里暖烘烘的,偏生一点味道都没有。 自从那一晚她逼着容王说出那番话后,她整个人心态都不太一样了。 以前看着他那冷冰冰的样子,心里总是想着他是未来的一代帝王,便觉得怕怕的,处事胆战心惊小心翼翼。便是他疼她宠她对她好,那疼爱里也总是有几分患得患失。 如今,她再看过去时,那疼里爱里怎么看怎么觉得都是甜蜜,即便他依然会冷冰冰的样子,可是她却开始仔细地琢磨并探究,慢慢地便觉得那冰冷的样子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她以前帮他当成一个神祗,一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现在却开始将他当成一个夫君来琢磨了。 一旦当成夫君,她开始发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一切事儿,都可以有两种方式来解决。 一个办法就是撒娇,原来只要她放下一切去撒娇,他肯定就没办法了。 另一个办法,却是不好对人讲的了。 现在她满心甜蜜地低着头,开始绣一个荷包。 尽管她的绣工依然不是太好,不过她还是决定,为她的夫君亲手绣一个荷包。 正绣着的时候,容王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进门的时候,先没进暖阁,反而是在外间先脱去了大髦,并站了一会儿。 阿宴诧异了下,随即便明白了,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满满的寒气,一定是怕进来后将那寒气带给自己。 这一下子,阿宴心里越发暖暖的了。 容王在外面呆了片刻,这才进来,一时自然有侍女捧上了茶水来。 阿宴见了,却吩咐道:“把我的牛乳杏仁羹端上来吧,要两盏。” 容王听着这个,随口道:“你竟要喝两盏了?”他分明记得阿宴一次只喝一盏的。 阿宴眨眨眼睛,望着容王道:“一盏是你的。” 容王本想说,我不爱喝那甜甜的玩意儿,不过看着阿宴认真清澈的眸子,他就说不出来了。 他决定从现在开始,尝一尝她爱喝的这个玩意儿。 于是阿宴放下手中的绷子,过来陪着容王一起,两个人捧了热乎乎的牛乳杏仁羹喝着,一边喝着,一边透过窗棂,望着外面的皑皑白雪。 其实自从那一日容王说出那番话后,他面对阿宴,总是有些不自在,此时他眼睛看着外面的白雪,淡淡地道:“皇兄那边,我和他说过了,五姑娘不会进宫的。” 阿宴听了,顿时笑逐颜开:“夫君,谢谢你。” 容王看着阿宴明艳绝美的笑颜,一时仿佛被迷了眼般,扭过脸去,道:“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个字。” 阿宴见他扭过脸去,忙跑过去,主动握着他的手道:“可是这个事并不好办啊。” 因为实在是没听说过那个当弟弟的去阻止皇帝哥哥纳妾的,这个事儿从容王的身份来说,确实不好办。 容王被她这么主动握着手,低头看了一眼,便也没动,只是挑眉道:“其实也没什么,我的皇兄作为一代帝王,还不至于去强要一个不情愿的弱女子。” 这是皇兄不屑为之的。 阿宴此时看着他这别别扭扭的样子,真是越看越觉得想笑,不过好歹憋着:“永湛,你对我真好。” 容王挑眉,淡淡地看着她,沙哑地道:“你明白就好。” 别没事冲着他跳脚,跟他对着干,他就知足了。 两个人喝完了牛乳杏仁羹后,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那边丫鬟过来请示,问是什么时候上晚膳。 容王回首问阿宴:“现在饿吗?” 阿宴反问道:“你饿吗?” 容王淡道:“我还好,刚才在御书房里,用了一些。” 阿宴见容王这么说,便道:“等会儿吧,这几天一直大雪,也不曾出去走动过,闷在家里,也不觉得饿。” 一旁丫鬟听到这个,忙遵命,自下去了。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了容王和阿宴,容王坐在那里,就这么凝视着阿宴。 那目光灼烫得很,别有意味,阿宴渐渐地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了。 容王只觉得,自从自己那日一时失控,说出那番话后,顿时仿佛情势逆转,他都快被阿宴骑到脖子上来了。 不过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暖阁里的气氛开始凝滞和火热起来,容王的目光也渐渐火灼热得厉害。 阿宴深吸了口气。 她觉得这样不好。 这几日,因为大雪,容王殿下上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只偶尔去御书房,和他那皇兄讨论个什么事。 其余的时间,他都是在王府里陪着自己。 这黑天白日的,也没什么其他事,吃吃喝喝,然后吃着喝着就开始了。 他身子年轻得很,贲发的胸膛,矫健有力的大腿,遒劲的腰杆,那都是满满的爆发力,好像怎么要都要不够她似的。 就在这逐渐升温的气氛中,阿宴猛然摇了摇头。 开始的时候,她觉得挺好,可是这一天几次的,时候一长,难免有些难为情,别说其他,如今就是惜晴,见到她都是笑,那笑里意味实在是让人羞涩啊! 容王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阿宴,此时见阿宴猛然摇头,忙问道:“阿宴,怎么了?” 他这话音,沙哑得厉害,阿宴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这要是再不想办法,估计又要开始白日宣淫了。 阿宴忙笑了下,脑中一转,灵光乍现,道:“永湛,你看,这雪下得这么好看,若是能在这白雪琉璃世界里,听着你的琴声,该多好啊!” 容王将目光从阿宴身上移开,转首看向窗外,只见雪花散漫地洒下来,洒得这个世界都是白花花的一片。 他清冷的脸庞绽开一点暖意,终于笑了下,道:“好。” 于是在这大雪纷飞的傍晚时分,容王殿下命人取来了焦尾琴,为他的王妃弹奏一曲。 他黑发白衣,清冷高贵,犹如下凡神祗一般,他青松一般盘踞在那里,身后窗棂里是皑皑白雪漫天飞舞。 阿宴从旁穿着鹅黄色的中衣,就这么斜靠在软榻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这俊美年少的夫君。 抬眸间,他笑问道:“你想听什么?” 阿宴略一沉吟,却是陡然想起上一世,那在碧波湖边偶尔想起的琴声。 她眸中有几分痴迷,恍惚中竟然道:“我曾听过一种琴声,雅畅清逸,质朴平实,却又空灵清净,让人一听之下,仿佛步入了深山古刹之中,又仿佛漫步在寂静无人的秋林中。” 那时候的阿宴,心中原本有千万忧愁,可是听到那琴声,却仿佛听到了西方禅音一般,顿时心静如水。 容王听到这话,神情微顿,原本抚着焦尾琴的那双手也停在了那里。 阿宴望着眼前出尘脱俗的容王,想着上一世的他,弹得到底是什么曲子,自己竟是不知道的。 容王沉默了番,深深地望着阿宴,半响终于笑了下,淡淡地道:“你听到的这曲子,叫《普安咒》,又名《释谈章》,本是佛教咒文,因其音声流畅,节奏规整,是以谱成琴曲,就此流传。此咒原本可普安十方、安定丛林、驱除虫蚁、蚊蚋不生,是以后来谱为琴曲,古人就有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之说,以赞此曲之清雅空灵,光明祥瑞,清净安宁。” 话音落时,容王手下微动,流畅古雅,深沉肃穆的琴声就这么在暖阁中流淌。 阿宴凝视着面前弹琴的男子,却见他长发黑亮垂直,黑眸深沉而遥远,五官犹如雕刻一般俊美绝伦,削薄的唇带着一点高高在上的清冷,一袭白衣,逶迤在榻上,修长的大手,在焦尾琴上轻轻拂动,一动一静间,尽是高贵的优雅。 在这空灵清净的琴声中,她轻轻闭上双眸,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前世,赤脚踏行在那皑皑白雪的碧波湖边,湖边千鸟飞尽,空无一人,她就迷茫地站在那里。 陡然间回首,却遥遥见到有一楼阁,一个孤高清冷的帝王就坐在那里,手拂琴弦,俯瞰着这个迷茫无措的她。 恍惚间,琴声停了,她睁大眼睛,望着那个盘踞在高阁中的他。 他起身,也看向她。 他的唇轻轻动了下,那唇形仿佛在说:是你? 原来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阿宴仰视着那孤高的帝王,心间忽然泛起一股难言的酸楚,那酸楚并不是为自己,却是为他。就在这么一刻,她忽然想伸出手,去抚摸他寂寥清冷的双眸。 可是他与她之间,真得好遥远,一楼之隔,却仿佛千山万山。 恍惚间,阿宴想起,这个人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九五至尊,是自己妹妹的夫婿,是自己夫婿的君王。 纲常伦理,云泥之别。 眼眸中忽然有些湿润,原来上一世,她和他其实多少次的擦肩而过,可是终究是无缘无分。 仰视着那居高临下俯瞰着自己的帝王,她忍不住在这皑皑白雪中大声喊着:永湛,是我,我是顾宴,下一世将要嫁给你陪着你的顾宴。 可是风太大,带走了她的声音,他听不到。 后来,雪花飞舞,遮盖了她的视线,她再也看不到那个他。 她的泪水一下子流出来了,拼命地大叫着,向他跑过去。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响起一个呼唤:“阿宴,醒醒?” 陡然间惊醒,她紧紧攥着榻边的软枕,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眸中都是泪水。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担忧地望着她的容王。 此时琴声早已经停了,容王来到了榻边,抬手替她拭去脸颊的泪水:“阿宴,你说要听琴,结果睡着了。” 他微微蹙了下眉:“怎么好好的哭了?” 阿宴一把抓住容王的手:“我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你站得远远的,我拼命地喊你,可是你根本不理我,我跑过去找你,可是我跑不过去,怎么也跑步过去。”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扑进了他的怀抱,顿时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靠在她怀里,她这才觉得那个梦到底是梦,一切都不一样了。 抬眸,望着这个少年眼眸中的温柔,她忽然很想问他,你可知道,上一世的你在聚天阁弹着这琴声时,我心里好喜欢好喜欢听的,可是我却不敢多听,只能就这么走开了! 可是她却不能问。 问了他也不知道的。 于是她只能埋首在他肩头,用修长纤细的臂膀紧紧环住坚硬的他,低声呢喃道:“你竟然在梦里不理我,你就那么远远地看着我,我好难过啊!” 容王抱着她,蹙着眉,轻淡地道:“可是我现在没有不理你。” 阿宴挑眉,张嘴去咬容王的耳根:“可是你在梦里不理我。” 容王被她咬得有些痒,笑了下,躲开,修长的手指抚了抚她的头发,带笑的声音低哑地道:“要不然你再做一个梦吧,这一次我在梦里一定理你。” 再做一个梦? 阿宴终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她抿唇笑着,轻轻地道:“算了,我不计较你在梦里不理我的事儿了,只要你现在理我就行了。” 她心满意足地望着带了温柔笑意的他,揽住他窄瘦的腰肢,霸道而满足地道:“反正你现在是我的,不是别人的,我就知足吧!” 容王带笑的眸子微动:“阿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放心,我——” 他顿了下,轻声道:“我都再也不会是别人的。”   ☆、80|81|74|68城 这一日,依然下着大雪,不过因为容王陪着王妃在家里,竟然是几天没上朝了。他那皇兄便是再宠他,也觉得说不过去了,这一日是特特地派人把他叫到了宫里。 临行前,容王竟然是有些舍不得她的,竟然揽着她亲了几下,喃声道:“我去去就回。” 看那样子,若不是实在外面下着雪,他几乎想带着她一起进宫了。 容王离开后,阿宴左右也无事,便各处走走,想着眼瞅着快过年了,她这当王妃的,也该看看这年怎么过,好歹打理下。王府里的诸事向来都是那王世昌来操持的,如今听到王妃过问,忙过来,将府中的大大小小诸事都一一汇报了。 阿宴见这府中诸事实在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一时之间自己也没什么可做的,便也不曾多问,只说起过年的事儿来,这王世昌又忙禀报了,说了府中往年如何过年,各种规矩等等。 最后这王世昌恭敬地立在那里,讨好地笑着道:“不过这都是往年的事儿了,一切还是得看王妃喜欢。王妃若是觉得不好,咱就定个新规矩,一切都按照新规矩来办。” 阿宴听到这话,陡然间想起,这王世昌自己上一世也是见过的,那时候人家见到自己,都是客气疏离的笑啊,哪里会像今日,这简直是恨不得跪下来替自己提鞋——也不对,自己身为容王妃,他是没资格给自己提鞋的。 当下她淡笑了下,道:“就依照往年规矩办吧。” 王世昌那边听着,忙点头,一时又问起来:“眼看着要过年了,总应该给镇南侯府那边准备些年节礼物。属下这边倒是拟了一个名单,但只是还不曾拿给殿下过目,还请王妃先看看,可有什么不妥。若是有不妥,属下便赶紧去改了。” 说着这个的时候,他恭敬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名表里,双手递上来。 这边惜晴接过来,这才转交给阿宴。 阿宴拿在手里,随意翻了翻,却见里面的礼品极为贵重,比起那日的归宁礼还要隆重的。 她笑了下,道:“你这年节礼倒是极好,我也没发现什么不妥。改日你拿给殿下看看,若是他也没什么意见,那就照着这个去办吧。” 王世昌连忙答应着。 这边正说着的时候,便见外面有侍女过来,俯首低语一般。阿宴听了,倒是微惊,却竟然是五姑娘过来了,说是要面见她的。 她只略一沉吟,便命人请了五姑娘过来。 这边王世昌见此,连忙告退了。 五姑娘进了阿宴这屋子,一时看上去竟然有几分胆怯,进来后,竟然是先跪在那里,规规矩矩地见了礼。 阿宴先是微诧,要知道打小儿这五姑娘和自己不对付,从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儿,如今竟然那么规矩地跪在这里了。 五姑娘跪下,感激地道:“王妃娘娘,我那事儿,想来是多亏了您,今日我是特意出来谢你的!” 阿宴一听,便知道那事儿成了,这五姑娘也知道了,当下笑着命五姑娘起身,这才问道:“府里的想来也知道了吧?” 五姑娘谢了恩,起来了:“王妃娘娘,府里的知道了这消息,倒是气得不行,只说容王殿下真个多管闲事。” 阿宴微蹙眉,她却是不愿意让敬国公府那些人背后腹诽容王的,不过她转念一想,自从那日自己揪了这四姑娘的头发,怕是容王和敬国公府就此已经结下怨仇了,于是也就坦然了。 这时候,惜晴过来递上了茶水,阿宴见五姑娘还站着呢,便命拿来一个绣凳让她坐下。 这五姑娘,要说起来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左右在王府里她地位也是低下,跟那王姨娘学了一身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从来都是除了巴结大房,其他人等是逮着谁骂谁的。 如今她在自己面前,还真是个小心谨慎。 一时忽然想起前世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阿宴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下,语气倒是越发和气了:“五妹妹,你且坐下吧。” 五姑娘听了,当下也坐下了,只不过到底不敢踏踏实实坐下,只挨着那绣凳做了半边,就这么半蹲在那里,低着头,恭敬地面对着阿宴。 如果说之前,她拼着被发现的危险找上阿宴,还可以说是抱着一线希望的狗急跳墙,那么如今她找上阿宴,就是已经认定了方向。 她也没其他依仗,此时此刻,若是不努力借机攀附上阿宴,以后还能有什么她的好呢! 阿宴自然也看出了五姑娘的心思。 对于五姑娘来说,其实她说不上喜欢,只是有些同情罢了。 这是一个性子乖张的姑娘,同时也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姑娘。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其实都是被逼的而已。 现在她跪在阿宴面前,一副讨好的样子,阿宴是乐得接受她这般讨好,也乐意适当地在能力范围内帮助她的。 可是当然了,阿宴也明白,一旦自己落魄了,或者一旦哪天自己没法帮她,她估计也会转首弃了自己。 想到这里,阿宴笑了下,问道:“五妹妹,我记得往日你也是定了亲的,如今这门亲事怎么了?” 怕是这门亲事出了事儿,要不然府里也不至于打了要送她进宫的心思。 五姑娘听了,顿时红了眼珠:“其实那门亲事原本也不错的,只是我也命薄,那人竟然好好的没了。” 阿宴听着,倒是颇有些同情:“如此,看着回头府里再为你寻觅一个便是了。” 这话说得轻松,如今她都十六岁了,一时之间,哪里去找那么合适的。再说了,因了这次她没能进宫的事儿,府里的大太太正怨怪着她呢,又哪里有心思为她寻觅夫婿说亲,少不得就在那里耽误着。 忽而又想起今日来的目的,这五姑娘忙笑了下:“王妃娘娘,今日来,原是要给你说另一个消息呢。” 阿宴微诧,精致好看的眉轻轻挑了下:“什么事儿?” 五姑娘笑着,那笑眸里有几分嘲讽:“咱们府里的四姑娘啊,她前几日不是病了吗,病得都没脸见人,王妃想来也是知道的。” 五姑娘话说得含蓄,其实就是四姑娘被阿宴揪了头发,偏生又没处伸冤,怕是在家里羞耻得没脸见人吧。 阿宴点头,笑:“嗯,那又如何?” 五姑娘仰脸望着阿宴,却见她堕马髻上只斜斜插了一支碧玉钗,分明也不是那么华贵,可是平生却有一股王妃的贵气。 果然这当了王妃,就是不同。 连弄伤了人,别人也只能生生受着。 她羡慕地望着这一切,却是道:“如今四姑娘这伤也养得差不多了,她听说了我没法进宫的消息后,竟然跪在那里,求着老祖宗说,她想进宫。” 这话一出,阿宴可是真得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原本想着,这四姑娘今生嫁不成容王,总有其他公府侯门的少年,还不是任凭她挑,可是谁知道,她竟然这么想不开,怎么一门心思地想要往这火坑里跳呢! 要知道,再过上三年,当今圣上就要驾崩了,到时候,若是这四姑娘生出个一男半女来还好,若是生不出来,那么别管是何等尊贵,还不是青灯古佛就此陪伴你一生! 不过震惊过后,阿宴品度这四姑娘的性情,很快也就明白过来。 她是多么傲气的人啊,哪里甘心被自己这么压着啊,特别是在受了那么大的屈辱之后。 她定然是要进宫,想要凭着自己的姿色就此宠冠后宫,得到仁德帝的宠爱,并且借此试图压自己一头啊! 阿宴连连摇头,蹙着眉道:“这四姑娘,也实在是太傲气了。” 五姑娘听到这话,也是笑了:“可不是吗!他们往日总是笑话我一个庶女,认为我傻,认为我不懂那些,可是我却暗暗地听着大太太和大少奶奶说话呢。听着那意思,四姑娘这次忽然要进宫,其实皇后娘娘怕也是不高兴的,只是不好说什么罢了。” 阿宴想想也是,这皇后想要一个庶女进去,那是代自己生孩子的,可是如果是自己嫡亲妹妹进去,那皇后实在是进退两难啊!特别是若这四姑娘真得争得帝宠,那皇后就纯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想到这里,阿宴忍不住也笑了:“她既然要去,那就去吧。” 这是一出好戏,可以慢慢地留着看了。 五姑娘见自己的消息果然取得了效果,她也是高兴。 如今依她的这处境,能够让阿宴欢喜,她就成功了。 以后别管她被敬国公府怎么对待,她先攀附上阿宴这门高枝,总是一个指望。 送走了五姑娘后,惜晴从旁蹙着眉,连连摇头:“真是万万不曾想到,这四姑娘真跟疯了一样,竟然要这么进宫去。” 阿宴依然笑,笑得很平和:“她自己要往火坑里跳,谁也不必拦着。” 要说起来,这个四妹妹可是没少给自己下绊子,自己如今虽然地位不同往日了,可是除了那日一气之下揪了她头发,其他事儿还真没打算干,主要是她也干不出那报复人的事儿。 不曾想,人家自己给自己下绊子呢! 这可真是人不作就不会死,人要自己作死,那就是别人拦都拦不住。   ☆、82|车震 尽管十六岁的少年容王最大的愿望就是陪着他那看起来越来越妩媚的王妃,每天泡在暖阁里去做一些夫妻之间应该做的事儿,可是毕竟这个天下还真不是他所希望的那么清净太平。 于是这一天,他又被皇兄派了大太监叫过去了,这一次还特意叮嘱要叫上他那王妃,说是皇后娘娘要举行家宴,在宫里赏雪,希望容王过去捧捧场。 阿宴听到这个消息,忙过去追问道:“如果是家宴的话,不知道凝妃娘娘会不会也在?” 现在她那个四妹妹听说已经顺利进了宫,还被封为了凝妃,听说还被赐了一个宫苑以及各种赏赐,也算是受尽宠爱吧,如今阿宴已经不好叫她四姑娘了,改称凝妃娘娘。 容王俊美的脸庞依然漠然,听到这个,只微顿了下,瞥了阿宴一眼,淡淡地道:“你怎么这么关心她?” 阿宴听到这个,笑了下,只好道:“没什么,到底是我的四妹妹,我总是要关心下嘛。” 想想也是,容王可是不知道阿凝曾经是他的皇贵妃,自然看到凝妃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容王听到这个,淡淡地道:“她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如今又是皇兄所宠爱的凝妃,想必应该在的吧。” 阿宴听了这个,神情变了几变,最后终于吩咐一旁的侍女道:“帮我梳妆下。” 容王从旁,一边换着衣服,一边看着阿宴那说不出是期待还是看热闹的神情,眸中不免闪过一丝笑意。 想着幸好自己不曾说过什么,要不然她还不知道怎么小小心谨慎地盯着自己神色呢。 片刻后,容王换好了衣服,看过去时,只见阿宴还在侍女的伺候下对镜梳妆,无法,只好坐在靠窗的桌前,就这么等在那里。 其实对于等待一个女人梳妆,他并没有什么经验。 毕竟上一世,他的任何女人,哪一个敢让他等呢。 不过现在,他坐在窗前,静静地望着她的长发在侍女灵巧的手中高高地挽成髻。 今日她梳的是一个双刀髻,两个柔婉巍峨的发髻高高耸起,犹如天鹅将曲折的颈子伸向高空一般,又仿佛飞鸟展翅欲飞。待梳发完毕,侍女又为她戴上了六尾两翼风钗,那风钗上犹如天女撒花一般,镶嵌有六颗蓝宝石,三颗红宝石,点缀的金碧辉煌,高贵华丽。 好不容易妆扮起来了,阿宴这才起身,来到了容王身边,挥舞袖子,转了一个圈儿,犹如一只彩蝶在翩翩起舞。 她笑语嫣然:“怎么样,好看吗?” 容王收回原本目不转睛凝视着她的视线,淡淡地道:“还好。” 还好? 阿宴神情微顿,拧眉望着他,干脆学了他,淡淡地道:“嗯,那我们出发吧。” 容王点头:“好。” 今日乘着马车出去,外面的积雪早有人在扫了。因为雪一直在下,所以即使那边清扫及时,刚刚清扫过的路上也依然有一层薄薄的雪。 马车里的暖炉和汤婆子早已备好的,阿宴刚上马车,就有人递上来了,并将拿了裘皮毯子将她的腿盖上。 她转首看了下和自己并排坐着的容王,只见他目不斜视,严肃地望向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无奈地叹了口气,阿宴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夫君,虽然比自己小三岁,可实在是有些太过少年老成了。 难道他就不能适当地夸一下自己貌美如花? 抑或者这个时候难道不能过来哄一下自己吗? 阿宴沉默了一会儿,便觉得马车里气氛凝滞沉闷得厉害。 一时她忽然想起,若是初嫁那会儿,怕是自己难免多想吧。 现在,时候一长,她也渐渐明白,其实他性子本就如此吧? 想着这个,她倚靠在那里,故意道:“永湛,我手冷。” 容王听到这个,没有任何表情的那张严肃的脸总算是动了下,他转过头来,目光落到阿宴的手上,却见那手正搂着汤婆子在那里呢。 容王眸中闪现一丝疑惑,就这么看着她。 阿宴一直注视着容王的,此时看到容王那面无表情犹如石头一般的脸上,竟然难得地浮现出一点诧异,她忽然有点想笑。 当下她抿了抿唇,故意道:“这个汤婆子可能坏了吧,一点都不暖和。”说着这话的时候,她把汤婆子扔向了一旁。 容王见了,那点疑惑收起来,果然伸出手,用自己的大手,将阿宴的手拢在怀里。 阿宴此时止不住的想笑。 其实她的手因为有汤婆子,那是要多暖和有多暖和,反而是容王的手,清冷的很。 她反手将他的手搂在怀里,帮他暖着,同时小心地望向他的神情。 此时容王也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不过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眸中带上了笑意。 阿宴见他终于笑了,便赶紧借机偎依过去,靠着他,揽着他的脖子缠着,软软地道:“永湛,你刚才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不搭理我呢?” 容王修长的睫毛垂下,清冷的眸子含着一点暖意,就这么凝视着怀中的阿宴。 半响后,他脸颊微红,终于低哑地道:“阿宴,上一次我们进宫时,你看了皇兄好几眼,我不喜欢。” 啊? 阿宴一听这话,简直是莫名所以! 她回忆了半响,终于记起,好像当时自己确实看过那仁德帝几眼,当时原本是想着,容王有这么一个好哥哥,实在是幸福。 不曾想她这夫君竟然想歪了? 一时之间,阿宴恍然大悟,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容王。 容王被她那探究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只好别过脸去,冷硬地道:“你看什么?” 阿宴见了,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容王俯首,骤然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一边强硬而霸道地吻着,一边低声喃道:“女人,今生今世,你只能看我,不许看别人!” 即使是他亦父亦兄的皇兄也不行! 容王可是不曾忘记,当日若不是他去的及时,怕是阿宴已经被收纳入皇宫之中! 他那个皇兄,见过多少女子都不曾多看一眼,可是当日翻那画册的时候,只看了一眼便赞阿宴之貌美。 当然这些话,容王是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口的。 而就在这激吻正浓,两个人都有些意乱情迷的时候,忽觉得这马车一声颠簸。 竟然是骤然停了下来。 容王低首,望着怀中阿宴那嫣红晶亮的唇,还有那灿灿生辉的眸子,他勉强抬起脸来,黑着脸对外面,用冰冷至极的声音道:“怎么了?” 一时有侍卫慌忙上前:“启禀容王殿下,这里有一辆马车在前方骤然停下,为怕撞上,我们只能自作主张,停下马车,惊扰了殿下和王妃,还请殿下和王妃责罚!” 容王挑眉,语气低冷而危险:“这是哪位贵人,竟然敢惊扰本王的车驾?” 侍卫嗫嚅了下,终于道:“好像是敬国公府老祖宗的车驾。” 容王听了,低首,望了眼怀中的阿宴,淡淡地道:“敬国公府乃本王皇兄之岳家,既如此,看在皇兄的面子上,本王不做计较。” 可是那侍卫却犹豫了下,终于狠心又道:“可是老夫人那车驾,仿佛是坏了……” 这怎么说也是当今皇后的祖母,路上碰见了,又是这下雪天的,他不好不对容王提及。 容王一听这话,挑眉,冷冷地道:“这和本王又有何干系?还不快快赶路。” 他这话一出,那侍卫是一句话不敢多说了,连忙命令起驾继续前行。 阿宴在容王怀里,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道:“也不知道老祖宗怎么在这个天出门。” 按说老祖宗不应该是正高兴着吗,两个孙女都进宫,一个皇后一个凝妃。 容王抬手,捏了捏阿宴的鼻子,低声不悦地嘟囔道:“都说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你不要多想了。” ******************** 马车在雪地里又行了半响,这才来到宫中。进了宫,夫妻二人自然是乘坐了辇车进去,这辇车因为是宫中公用的,倒是不如自家马车上舒坦,惜晴从旁,将早已备好的暖脚炉赶紧奉上了,替阿宴暖和着。 因为他们来的已经晚了,这辇车就直接奔向了皇后的翊坤宫,一到了这里,只见翊坤宫里倒是喜气融融的,挂着灯笼,雪地里有银树,也都挂上了灯。 在这灯笼的照耀下,那雪地就成了各种颜色,光影交错,迷离夜色,真是一个琉璃米分彩的世界。 容王挽着阿宴的手,步入殿中,却见殿中也是张灯结彩的,更有夜明珠高高悬在一旁,把个殿中照耀得犹如白昼一般。 仁德帝此时正高高坐在宝座之上,一旁陪伴着的是孝贤皇后。 就在孝贤皇后的下侧,昔日的四姑娘,如今的凝妃,妆容精致,云鬓风钗,傲然坐在那里。 见到容王和阿宴走入,却见容王一袭黑色的锦衣,上有五爪金龙,头戴明珠抹额,端得是一个尊贵非凡,气度昂然。 他从容地步入厅中,手边牵着的是阿宴。 此时的阿宴,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在敬国公府中动辄被教训的庶房里长出的姑娘。 她梳着双刀髻,双髻峨峨入云,头戴六尾风钗,风钗华贵精美,意态从容,就这么被容王挽在手心,款款行来,犹如踏在水上般,柔情绰态,妩媚纤弱。 她不失小家碧玉的娇媚和清丽,却也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皇家王妃的优雅闲适,从容惬意。 新晋的凝妃,看到此情此景,将指甲几乎掐到了肉里。   ☆、83|宫宴秀恩爱 她打小儿就喜欢着那个俊美清冷的九皇子,一直希望能成为他的王妃,盼着这么多年,却被一个不起眼的阿宴就这么抢走了所有属于她的荣宠和风光。 明明小时候,大家都说她和九皇子才是一对金童玉女的! 阿宴又凭什么抢走。 她怎能不恨。 皇后娘娘早就注意到妹妹这般失态,不由脸色极其难看,当下轻轻咳了声示意。 这凝妃得了姐姐的提醒,这才陡然醒转过来,做出一副高贵清淡的神情来。 而仁德帝,倒是没注意到他这位新晋的皇妃这般失态,他只是望着那个挽了王妃的手缓缓走进来的弟弟,却见他虽则脸上依旧清冷,可是眸中隐约可见的一丝柔软。 当下仁德帝严肃的脸便笑了下,招呼着容王,又命人请他入座。 容王带着阿宴,先是拜见了仁德帝,然后才坐在仁德帝的下首那排座位的首位上。 这果然是一个家宴,除了仁德帝以及容王,到场的都是仁德帝的后宫妃嫔,有皇后和凝妃,也有其他阿宴还叫不出名字的妃嫔,每一个都是姿容不凡,珠围翠绕,艳妆华服,一时之间这宴席之上,不闻宫膳之香气,反倒是女子胭脂香米分之味在在入鼻。 阿宴刚陪坐在容王身边,这边有宫女送上汤点来,容王亲手帮她盏上一碗:“外面冷,这是驱寒汤,你先尝一尝吧。” 阿宴笑着点头,接过来,慢慢地品着。 此时的仁德帝见此情景,越发笑了下。 他的这个皇弟,但凡愿意,自有天下女子为他倾倒,可是能让他主动奉上汤盏的,却是绝无仅有。 可是这一幕看在凝妃眼里,却是越发的眼里冒火,她咬紧了银牙,颤抖着手,几乎不能自制。 就在此时,只听得外面有太监启禀,却原来是威远侯过来了。 这威远侯也是仁德帝的表弟,仁德帝知道他自小和容王也是熟识,是以今日的家宴,皇后提起来时,也就请了这位威远侯。 威远侯进来后,先是拜见了仁德帝和皇后,仁德帝便赐座,坐的位置,却是恰好就在容王身侧的金丝楠矮桌上,也就是差不多挨着阿宴吧。 威远侯此时望着容王的目光,却是有些别样,带着点疏冷的味道。 容王淡定地玩着手中的一个银杯,却是淡淡地对阿宴道:“王妃,威远侯乃是本王的表兄,你也认识的。” 阿宴抿了下唇,笑着转首,向威远侯见礼。 威远侯侧首凝视着阿宴,那目光可就有些复杂了,遗憾的,不甘心的,无奈的。 他的目光简直是毫不掩饰的,赤=裸裸地射过来,就那么盯着自己看。一时之间,阿宴任凭再假装淡定,也有些感觉不对了,要知道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啊! 况且,大家也都知道,当初威远侯可是有意自己的,就差上门提亲了吧。 只是这威远侯也太奇怪了,要说起来那都是三年前的事儿了,他也早已娶了夫人,怎么这个时候,在这皇宫家宴上,非要这么看着自己? 一时之间,宴席上的气氛有些凝滞,就连不远处的凝妃,也注意到了这番情景,不免唇边泛起冷笑来。 就在此时,恰好宫娥们鱼贯而入,却是上了一道玫瑰酒酿,嫣红的紫色,晶莹剔透的酒酿,摆在白玉翡翠盘里,看着就好看。 阿宴当下笑着,取了银勺,就这么挖了一点颤巍巍的玫瑰酒酿,递到容王面前:“殿下,这个看着味道极好,你尝尝。” 容王从威远侯盯着阿宴看的时候,就没有再看威远侯一眼,此时见阿宴笑盈盈地递上那玫瑰酒酿,当下淡然地看了阿宴一眼,便就着阿宴的手,将那酒酿吃在口中。 威远侯看着他们一副恩爱的模样,脸色越发难看,冷拧着眉头,就这么继续直直地盯着。 仁德帝何等人也,自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呵呵笑着,爽朗低沉的声音道:“怡凌,你看这宴席之上,唯独你一人孤家寡人,不知道如今你可有心仪的姑娘,若是有的话,朕和皇后倒是可以替你保个媒,为你赐婚,也算是成就好事。” 前些日子,威远侯的夫人不在了,他已经成了鳏夫。 怡凌闻听,收起眸中失落,勉强笑了下:“启禀皇上,微臣自夫人去后,一直无心再娶,如今也就不敢扰烦皇上和皇后娘娘娘了。” 话音刚落,谁知道这凝妃忽然张口,笑了下,道:“皇上,以臣妾看,威远侯定然是心中难忘旧情,这才不愿意再娶,要说起来,威远侯也实在是个痴情人儿。” 凝妃这话一出,没有人再张口说话了。 别说别人,就是皇后脸上也变得特别难看。 阿宴倒是无所谓,她若无其事地,贤惠又从容地,继续喂着容王吃那玫瑰酒酿,还有宫娥们陆续上来的其他菜品。 至于容王呢,则是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王妃,目光火热,仿佛根本没看到其他人一般。 威远侯尴尬地笑了下,点头说:“凝妃娘娘说笑了。” 仁德帝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到凝妃身上,忽而笑了下,道:“要说起来,凝妃倒是和容王妃乃是一府所出,都是皇后的妹妹,也是缘分。” 凝妃听了这个,却是挑眉道:“皇上有所不知,皇后娘娘乃是臣妾的嫡亲妹子,可是容王妃,那只是臣妾庶出三叔房中的姑娘。” 这话一出,众人又都呼吸一窒,纷纷看向容王。 谁都知道这容王不是好惹的,那是皇帝最宠爱的弟弟啊!这竟然敢当着容王的面去揭他家王妃的伤疤,这得有多大的胆子啊! 不过这凝妃,是新晋的妃子,听说被皇上连着召了两日宠幸呢。要说起来,后宫众多佳丽,能够在皇上的龙床上过夜的,那只有皇后才有资格。 可是宫里都传着,说是这凝妃娘娘,可是连着两日就未曾下龙床。 这是怎么样的盛宠啊。 是以如今眼瞅着这凝妃挑上了这容王妃,一旁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这皇上到底是依旧宠爱那弟弟,还是见色忘弟,会向着自己这新晋的宠妃呢? 谁知道仁德帝却沉吟片刻,并未出声。 容王抬眸,平静的就目光射向了凝妃,却是向仁德帝道:“皇兄,永湛适才忽想起,今日原本有一事,还要请皇兄做主。” 仁德帝挑眉,颇有趣味地道:“什么事?” 容王看了眼一旁的阿宴,淡淡地道:“臣弟之伴读顾松,如今正为臣弟之妻舅,这几年跟随臣弟在外征战,立下了汗马功劳,承蒙皇兄厚爱,受封镇南侯。只是可惜——” 阿宴抿唇笑了下,悄悄地握了下他的手。 他停顿了下,继续道:“只是可惜这几年在外征战,倒是把婚姻大事耽误了,还请皇兄能为他赐一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仁德帝一听这个,不由爽朗笑道:“永湛,此次你征服南夷,立下千秋万世之功,跟随你前往的诸位将领,也不乏猛将良臣,是以此次朕是一口气封了七位万户侯,这些全都是我大昭国的肱股之臣!” 说着这个,仁德帝略一停顿,和煦地笑望着容王和阿宴:“不曾想,这其中那顾松竟是你的妻舅,朕昔日见他,只觉得勇猛刚强,真真是一员良将,国之栋梁。其实原本朕早有此意,只是不愿意太过唐突赐婚,不然反而落得埋怨。今日你既提起此事,朕和皇后自当为他物色,也算是了了你和容王妃的一番心事。” 仁德帝这话一出,皇后脸上也有些讪讪的,不光是因为自己这妹子凝妃,还因为自己那弟弟。 真是个不争气的,人家顾宴的兄弟如今已经是被皇上夸为勇猛刚强国之栋梁了,可是自己那兄弟呢? 怕是还盼着自己能为他谋得一官半职呢! 这边,容王自然谢过仁德帝,这边阿宴也笑着谢过了。 就在阿宴面上带笑谢恩的时候,那便凝妃,却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又险些把银牙咬碎,借故低头品茶的功夫,用怀恨的眼神盯向阿宴。 头顶的伤虽然已经不痛了,可是却就此留下一道疤痕,怕是那一块以后再也没有办法了。 凝妃深吸口气,垂着的眸子越发透出狠毒。 这一场宴席,仁德帝看起来兴致不错,还请来了丝竹演奏,席间自然又说起当年戎守边塞时的鼓乐来。容王脸上虽然依然淡淡的,但是看他皇兄兴致不错,他也就陪着谈起当年战事。 阿宴呢,则是从一旁静静地陪着,带着笑,温柔和顺。 皇后一向是个少言寡语的,此时也是作出贤惠之状陪伴在皇上身边。 其他诸位妃嫔,自然也是各种赔笑。 唯独凝妃,她低着头,也觉得自己出了丑,又是怨恨又是悔恨,一时红着眼圈偷偷瞄向容王。 谁知道,容王恰好此时也正向她看过来。 凝妃心中一喜,咬着唇儿,欲说还休。 谁知道容王眸中带着淡淡的嘲讽,满满的冷意和鄙薄,就这么转过头去看他的王妃了。 这一刻,凝妃脸色苍白,几乎僵为化石。 坐上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哪些妃嫔早看不惯这独占帝宠的凝妃了,多少也听说过这凝妃要嫁容王,结果却被容王妃欺凌的事儿,此时看向凝妃的目光,不免充满了嘲弄。 你要嫁人家弟弟不成,受了欺负,只好嫁给哥哥做妾。 做了哥哥的妾也就罢了,还非要拿眼神去勾搭弟弟。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84|1.城 宴会结束的时候,天已经晚了。 威远侯和容王各自驾着马车出行,威远侯看着这个自小和自己关系也不错的表弟,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也不是一个笨蛋,这些年,多少也琢磨出味道来了。 特别是在看着这永湛娶了阿宴后,他更是琢磨明白了。 这小子当初才多大,也就十三岁吧?竟然有这心机! 威远侯冰冷冷地望着容王,目光中简直是能喷出火来。 此时容王也是刚下了辇车,正在那里等着马车过来呢,而阿宴没下辇车,外面冷,容王也不让她下来,怕冷到她。 威远侯嘲讽地哼了声:“容王殿下,还忘了恭贺你新婚之喜。” 容王挑眉,淡淡地道:“表哥若是中意哪家佳人,一定要记得给皇兄说声,他自然会为你赐婚的。” 威远侯看着容王那水波不惊不喜不怒的神情,越发恼怒,恨不得上前给他一拳头:“永湛,我们也是打小儿玩到一起的,我母亲待你如何?我待你如何!往日我从未想着防你,不曾想你竟然如此构陷于我!你,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越说越气愤,气得一张脸都红了! 容王笑了下,撩起袍角,依然神情淡淡的:“表哥,当日那红枝可是皇兄亲自赐给我的教化通房,生得实在是娇媚可人,我却是连碰都没舍得碰一下,就这么送给了表哥。想来如今表侄子都满地乱跑了吧?表哥竟然不想着谢我,反而恨不得打我,这是什么道理。” 这话说的,威远侯简直是再也忍不住,扑过去对着容王就是一拳头。 只可惜,百无一用是书生,威远侯风流倜傥,只是个读书的,他没练过武,他的拳头刚打到容王面门前,便被容王一抬手,就那么钳在那里,动弹不得分毫。 两个人挨得极近,容王轻笑一声,真诚地道:“表哥,阿宴乃我所爱,所以我确实使了些手段,抢你心头好。不过表哥也不必如此怨恨与我。若是当年你娶了阿宴,以你这朝三暮四眠花宿柳的性子,阿宴性子也是个乖张的,今日未必能够与她夫妻和鸣。” 威远侯见他这般说话,一时想起到底是打小儿长大的兄弟,心中的恨意便少了许多,不过他依然挑眉,不解地道:“当时你才多大,半大一个小子,怎么就心仪她了?” 容王默了下,忽然开口道:“若我说自小就喜欢,你信吗?” 威远侯低哼一声:“你骗谁!我信你那话才有鬼!” 容王面无表情:“你不信,那我也没办法了。” 这时候,容王府的马车过来了,容王自去辇车扶了他的王妃下来,在一群侍卫和丫鬟的簇拥下,去了马车上。 而这边呢,威远侯隔着人群,远远地望着那个被容王牵在手里的纤影,半响叹了口气。 罢了,到底是没缘,说来也是怪自己!若是自己再有几分忍性,不落进这容王的圈套,这阿宴怕早已是自己后院的妇人了。 这边容王和阿宴上了马车后,阿宴瞅着脸上冷冷的容王,不由得凑上前去,轻声问道:“刚才你和威远侯,险些打起来啊?” 容王道:“嗯。” 阿宴又瞅着容王:“他打到你没有?” 容王挑眉:“你应该担心的是,他有没有伤到哪里。” 听到这话,阿宴忙摇头道:“不会不会,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啊!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怎么可能去关心他呢。” 说着,她赶紧捧了容王那俊美清冷的脸庞,笑得眉眼弯弯:“快让我看看,到底有没有碰到哪里,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容王原本清冷的面容,此时终于也忍不住抿出一点笑来:“你如今倒是学会了卖乖。” 不过他很是受用就是了。 阿宴见他终于笑了,忙打蛇随棍上,扑到他怀里磨蹭着,又亲着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庞,软绵绵的声音道:“永湛,我和那威远侯可没什么关系啊!你不在的那三年里,我可是连想都没想他!” 容王挑眉,淡望着怀中娇软的人儿,那清冷的声音忽然开口道:“我知道。” 他抿了下唇,又道:“如果那三年里,你想他哪怕半分,那他今日就不可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了。” 阿宴听了这个,忽然灵光一闪,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永湛,我想问你个问题。” 这容王眉眼未动,只是淡声问道:“什么?” 阿宴蹭过去,纳闷地问道:“那沈从嘉怎么回事,沈从嘉为什么瘸了?” 容王一听这沈从嘉,顿时那水波不动的眸子带了几分锐利探究,他审视地看着阿宴:“怎么了,心疼了?” 阿宴见此,扬眉,低哼:“我心疼他干嘛!” 她打量着俊美到不像真人的容王,斜睨着他,颇有几分好奇:“我就是纳闷,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 这么望着他那清冷淡漠的容颜,阿宴心里忽然一激灵。 想着那时候他才多大啊,十三岁吧?那时候他就对自己有意,那么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想到这里,阿宴上前一下子霸主容王的脖子,爬到他腿上,捧着他那面无表情的脸:“你得告诉我,沈从嘉怎么回事?还有,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 阿宴咬唇,凝视着容王的水眸里都是光彩,半响终于笑着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偷喜欢我的” 谁知道容王却别过脸去,淡淡地道:“我不说。” 阿宴却见那玉白的耳根仿佛透着一点微红,她心中越发好奇,干脆凑上去,去亲容王那耳朵,一边亲一边道;“我就想听,你说来看看嘛!” 她那温热的喘息,软软的小嘴儿亲着容王的耳朵,耳朵那里原本就是极敏感的地方,这么亲来亲去的,再者容王原本就是年轻,十六七岁的少年,浑身都是血气,哪里经得起她这般挑逗,不几下,就已经是脸红耳赤,气喘吁吁,于是反过来开始亲她。 很快两个人就倒在那里,于他就干脆将她就这么压在马车上,任意施为。 ********************************* 就在年轻的容王殿下和他的王妃在回去的马车上我情你侬,而丝毫不曾感受到外面冰雪严寒的时候,皇后娘娘简直是仿佛坠入了冰窖中一般。 她就那么看着自己的夫君,那个九五之尊,离开了宴席,然后宣召了自己的妹妹阿凝前去侍寝。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连着三天侍寝,她这妹子就未曾下过龙床! 孝贤皇后只觉得心口憋着一团东西,心塞得不能自已,可是却又不知道找谁去诉苦。 对于她来说,一个庶出的小五,她自有办法去掌控。但是如今,这进宫的可是她嫡亲的妹子啊! 她嫡亲的妹子,抢了皇上的欢心。 这皇上是什么性子,再也没有比她更了解的了,这皇上什么时候对女人多看过一眼呢?可是如今,却是把自己那亲妹子放到龙床上宠幸,这一宠幸就是整整一夜! 今晚宫宴时,阿凝对她笑着说腿是酸的,要宫娥扶着才能走呢。 孝贤皇后捂着胸口,就这么憋了一口气,一时又想起,即便这妹子在宴会上那么给容王难堪,皇上竟然并无所谓的样子,照样对这阿凝宠爱有加! 孝贤皇后咬碎了一口银牙,怔怔地站在那里,半响之后,她苦笑了一声,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挺直了腰肢。 “回宫去吧。”她这么吩咐身边的人,声音平静。 ***** 而此时的凝妃,孝贤皇后的嫡亲妹子,正一脸娇羞地伺候着仁德帝。 仁德帝躺在龙床上,淡淡地开口:“若说起来,爱妃倒是和永湛极为熟识?” 凝妃听着这话,低头道:“只是小时候见过,及到大了,倒是见得少了。” 仁德帝挑眉,忽而问道:“容王妃小时候可和永湛熟稔?” 凝妃听着这话,神情微有些不自在了,抿了抿唇,摇头道:“这个也不曾听过。” 仁德帝听了,呵呵笑了下,微眯着眸子,吩咐道:“凝妃,过来,伺候朕歇息吧。” 既然是这床上旖旎的事儿,他吩咐起来也是四平八稳的威严。 凝妃垂眸,含羞一笑,忙上前伺候仁德帝。 这一晚一如往常般,仁德帝极其勇猛,犹如狂风扫落叶一般。 这凝妃到底是初初经人事,连着三晚侍寝,这仁德帝又仿佛根本不知道怜香惜玉一般,此时被仁德帝弄得娇泣连连,几不成声。 谁知道就在这狂风骤雨之中,仁德帝在这前后猛动中,凝视着身下的人儿,忽然一拧眉,陡然停住了。 他健壮宽阔的身子就那么骤然僵在那里,沉默了好半响后,他缓缓拔出,从凝妃身上翻身下来,冷道:“你先出去吧。” 凝妃再是懵懂,也知道这仁德帝根本不曾尽兴呢,这忽然地半截来个突然退出,凝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解地望着仁德帝。 仁德帝看都不曾再看凝妃一眼,大手一挥,沉声命道:“送凝妃娘娘回宫吧。” 这凝妃被弄得两腿还发软呢,就这么被人半拖半扶着,下了龙床。 当晚仁德帝叫来了大太监,呈来了各处妃嫔的牌子,他是随手翻了一个,到底是叫了另外一名宫妃进去继续侍寝了。 而这个消息,几乎是很快传遍了后宫。 连着两夜在仁德帝龙榻上被宠幸到天明的凝妃,盛宠之下的凝妃,做到了半截被太监硬拖下了龙床,就这么驮着扔回了宫苑去。 孝贤皇后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是一丝笑容也没有,沉默了好半响后,只是淡淡地吩咐身边的青莲道:“去给凝妃娘娘送一碟桂花糖蒸栗米分糕,就说深夜侍寝,辛苦了,本宫疼她,吃了补补身子。” 这凝妃两脚虚软地回到了自己的榻上,趴在那里。 浑身无力,一半是被弄得不上不下,还没缓过劲儿来,一半是因为吓的。这男子能在这般情境下就这么命人将她拖拽出龙床,实在是不知道心中作何想法! 她被宠幸了两夜,涩生生地用尽了手段,以为自己得了仁德帝青睐,却不曾想,这男人忒地无情无义! 她心中百转千回,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无论怎么想的,那都是于自己大大的不利! 凝妃愣了半响,耳中听着外面宫娥小声地议论声,她羞愧难当,知道从明日起,怕是自己都要成为后宫的笑话,当下趴在锦被中,呜呜咽咽地大哭着。 就在她哭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宫人来报,说是皇后娘娘送来了桂花糖蒸栗米分糕,说是刚出锅的,热腾腾的,是皇后娘娘心疼凝妃娘娘侍寝辛苦,特意给她送来的。 说着这话时,这桂花糖蒸栗米分糕已经端到了凝妃面前。 凝妃见此情景,瞪大了泪眼。 别人看她热闹也就罢了,怎么这姐姐,这亲姐姐,竟然巴巴地跑过来送这个,是在提醒自己她早已知道了自己的不堪吗? 想着这个,她忿恨地上前,一把将那桂花糖蒸栗米分糕推到在地。 “她怎么可以这样!她这是笑话我呢!这还是我亲姐姐吗?” 她越发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大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攥着拳头,咬着牙。   ☆、81|80|81|74|68城 傍晚时分,容王踏着大雪回来了,面上清冷冷的。 阿宴见了,忙过去,扑到他怀里,丝毫不在意他身上的凉寒。 容王蹙眉,一边脱下身上的大髦,一边道:“我身上还有寒气,小心带凉了你。” 阿宴牵起他的手,笑道:“今日我有一件好故事给你说。” 容王见她笑得明媚动人,当下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嗯,什么事儿?” 阿宴牵着他的手进了暖阁,这才道:“我那四妹妹,如今竟然打算进宫了。” 进宫? 容王微顿,讶然。 阿宴侧首打量着他,想着这可是他上辈子的侧王妃啊,就这么进宫要嫁给他的皇兄了,不知道如果他知道前世种种,心里会是怎么个滋味! 谁知道容王只默了下,便点头道:“如此,也好。” 就这么一句? 阿宴有些失望,不过想想,对于这一世的容王来说,四姑娘也就是个幼时玩伴而已,那自然是没什么感觉的。 她在这失望之中,陡然发现自己的想法,忽然明白过来。四姑娘要进宫,自己心里那么高兴,怕是也因为知道这四姑娘原本是要嫁给容王的人,心里总觉得那是一个隐患,如此就这么不用自己动手地除掉了,自然是开心的。 想到这里,她越发笑得开心,当下搂着容王的脖子:“我听着这个消息,实在高兴!” 容王无语,望着阿宴兴高采烈的样子,淡淡地道:“不就是我的皇兄要纳个妃吗,至于吗?” 阿宴却是笑得眉眼皆开:“我的妹妹要进宫当皇妃了呢!” 容王无奈地望着阿宴:“不要想那些别人的事儿了,我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放开阿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打开。 阿宴看过去时,却见就是之前的透紫飘绿碧玉坠,只是如今那一对坠子就着之前的裂痕,干脆做成了金镶玉的样子,正好巧夺天工地将裂痕给掩饰了。 容王将那其中的如来玉坠递给了阿宴:“这一次我还请了卧佛寺的高僧开了光的,你好生戴着吧。” 阿宴想起自己摔了坠子的事儿,顿时有些说不出的羞惭,再看容王,却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若是以前,看着他这油盐不进仿若老僧入定一般的清冷神情,她难免会多想,可是如今处得久了,也是知道他的心思,不怕了,倒是不觉得什么了。 她接过那坠子,再看看容王依然面无表情的木雕模样,想着他拿了这玉坠请人做了金镶玉,又特意去了卧佛寺找人开光的情景,不由心里暖暖的。 打量着他,忍不住问道:“你今日不是要去宫里见你皇兄吗?” 容王已经坐在那里,喝着一盏丫鬟递上了的茶水,听到这话,他淡淡地道:“我早间先去了御书房见皇兄,谈了一个时辰就出了宫啊。” 阿宴顿时有些无语了,想着她这皇兄,辛辛苦苦地叫了他去,也只是让他留了一个时辰? 容王抬眸,眸中却别有意味:“我并不喜欢太过参与政事。很多事情,若是皇兄需要我,我自然会赴汤蹈火为他办好,可是若不是他需要,我也便安心当一个太平盛世的富贵闲王。” 阿宴听着这话,神情一顿。 容王见了,淡笑了下,拉起阿宴的手:“我有些饿了,我们先用晚膳吧。” 阿宴忙点头:“好。” 晚膳是依旧是色香味俱全的,一旁侍女先用银筷子试过后,两个人这才开始用膳。 阿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刚才容王的话,她总觉得意有所指。 容王也感觉到了阿宴的异样,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 用过膳后,两个人喝了一会儿茶,又一起赏雪后,容王自去看了一会儿书,阿宴则是拿起之前的绣绷子继续绣了几针。 片刻后,容王忽然起身,来到了阿宴身边,盯着阿宴在那里绣花儿。 阿宴忍不住抬头笑了下:“等我绣好了,我想做一个荷包。” 容王默了下,点头道:“好。” 这个时候,惜晴过来,送了一盏燕窝银耳羹来,阿宴接过来喝了,一边喝着一边问容王:“你喜欢荷包上绣个什么?” 容王抿了下唇,淡淡地道:“什么都可以。” 阿宴听到这个,歪头想了一番:“我看你往日的配饰都是府里的绣娘做的,看着太过素净了,太冷清。” 容王这个人脸上神情本就淡,平时看着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配饰也是一贯的冰冷呢。 于是阿宴开始琢磨,该给容王做一个什么,给他添点人气儿。 容王望着阿宴那深思的情景,淡声道:“不要因为这个费心。” 阿宴放下茶盏,起身,用胳膊揽住容王的腰:“可是我就想给你做荷包,怎么办呢?” 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绣出一个让夫君一看就喜欢的荷包。 容王低首望着阿宴,不由挽唇笑了:“好,那你做吧。” 他沉吟了下,道:“我的荷包上,绣一个兔子吧。” 兔子? 阿宴眸中流露出惊喜:“是吗,你也喜欢兔子吗?你不觉得荷包上绣兔子很奇怪吗?” 容王坚定地道:“不觉得奇怪,我觉得荷包上就应该绣兔子。” 阿宴这下子忍不住笑了:“好,那我就给你绣两只白白胖胖的兔子吧。” 容王听到那“白白胖胖”,默了下,还是点头:“好……不过最好不要太胖。” 阿宴笑颜如花:“放心好了,我自然会绣得恰到好处!” 容王看着她那笑颜,只觉得她米分腮红润,秀眸惺忪。偏此时因在暖阁里,这大雪天的又寻常没什么人登门,只随意穿着樱草色的小袄儿,下面是水青色的裙子,一头乌黑的头发就这么散在那里。 容王呼吸紧了下,他忍不住揽住阿宴:“阿宴,你绣了这么久,也累了,我们就寝吧。” 阿宴一听他这声音,就知道他的意思了,最近也实在是孟浪惯了,每日还不得有个几次,也亏得最近天天各色滋阴好物补着,要不然别说他,就是自己都要把身子淘空了。 当下她抬眸,眨眨眼睛笑道:“现在好像还没到就寝的时候?” 容王声音暗哑深沉:“时候没到,那就先躺着歇息会儿吧。” ******************************************************* 容王在床榻上,向来是勇猛至极的。 他平时,有时候神情清冷,有时候也温柔至极,可是他在床榻上,却和这两种样子完全不同。 那是一种动人心魄的狂猛和霸道,用他那充满爆发力的强壮身子,就这么仿佛要把你往死里弄一般。 阿宴有时候觉得很疼,不过疼过之后,那种仿佛将她抛入九霄云外的欢愉,却是让她越发的欲罢不能。 她喜欢和这个男人在床榻的事儿。 有时候,她就在那里极度的疲倦后,就那么慵懒地靠在容王的胸膛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往事。 譬如上一世的那个沈从嘉。曾经对这个人是充满了无奈遗憾和怨恨的,可是如今,却是觉得淡漠了,真得就是隔世之人,不会再去想了。 这个人,自己和他做了半辈子夫婿,不过他竟然是比不上容王的一根手指头。 都是男人,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就在此时,容王垂眸,声音暗哑:“阿宴,你在想什么?” 阿宴将脸在他胸膛上磨蹭着:“没想什么,就是被你弄得有些累了。” 可真是累啊,累得脚趾头都懒得动一下。 容王见她软腻在自己胸膛上,跟个猫儿一般,眸中便有了柔意,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纤细的背脊,温声道:“阿宴,告诉我,你希望过什么样的日子?” 阿宴将脸贴在他那尚带着热气的臂膀上,听到这话,神情微顿,凝视着他问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现在我很知足了,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容王听到这个,清冷俊美的脸上浮现一点淡淡的笑意,他揉了揉阿宴的头发:“嗯,难道你不希望你的夫君更有出息一点?” 他挑了挑眉,沉默了下,又继续道:“如果我天天窝在家里,陪着你看雪赏梅弹琴,你会不会觉得……” 阿宴听到这个,也默了会儿,半响终于抬起头来,清澈的眸子,略带诧异地望着容王:“可是……” 容王的手紧了一下,越发揽住她的腰肢:“嗯?” 阿宴歪着头,不解地道:“可是容王殿下现在不就是很有出息的吗?” 他才十六岁,已经让南夷三百六十二部落尽皆臣服,已经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仿佛这一世的容王,比起上一世更为出色和卓绝。这样的他,还不算有出息吗? 容王神情绷了下,然后陡然笑了出来,他有力的手腕一抬,就这么让阿宴俯趴在了他胸膛上。 阿宴微惊,忙抓紧了他的手。 容王躺在那里,仰面望着阿宴,深沉的眸子,有着难言的情绪。 “阿宴,此生此世,我只想做个富贵闲王,没有志气地留在府中,在这样大雪封门的雪夜里,陪着你画画听曲,品茶赏雪。” 阿宴抿唇笑了下,笑的时候,其实她也想了一些事情。 前世今生,或许有所差别吧。 也许这一辈子的容王,真得一辈子都没有机会问鼎帝位呢。 不过如果真得这样的话,那对她来说,是好是坏呢? 阿宴将手臂撑在他坚实贲发的胸膛上,默默地看着这个俊美无匹的少年。 如果他真得只能做个富贵闲王,如果仁德帝能够不那么早驾崩,那么他也许就不会有以后的曼陀公主,也不会有什么侧妃,甚至也许不会有其他女人。 也许他们就能一辈子这样呆在一起,永远不会有别人? 阿宴心尖儿忽然战栗了下,她其实从未想过这个可能,她一直以为容王还是会成为皇帝,还是会有三宫六院八十一御妻,他会把那些女人在后宫养得千娇百宠,而她纵然受他喜爱,也不过是这其中之一罢了…… 现在呢,容王却为她提供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她是他一辈子的王妃,两个人就这么腻在一起。 任凭外面风声雨声,她只要窝在他怀里,听他弹琴,看他画画,享受着他的疼爱? 阿宴知道这其实只是一个梦,不过这个梦如果能成为真的,那该有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她笑了下,俯首下来,忍不住轻轻亲了下他的额头。 少年的额头,宽阔光洁,带着男子特有的硬朗。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低低地道:“我觉得这样也很好啊,以后我们就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坐望天上云卷云舒,你做一个富贵闲王,我做一个悠闲王妃。” 容王听了这话,仿佛微微松了口气,他极为轻淡地笑了下,眸子开始沉下来,呼吸也渐渐地变得浑浊。 他抬起大手,粗噶地道:“阿宴,再亲我。” 阿宴晶亮的眸子低首凝视着他,却见他那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那唇很干涩。 阿宴忍不住舔了舔唇,然后俯首下去,用米分色的丁香小舌头去亲他的唇。 容王一下子仿佛全身都被点燃了火。 不过他忍着。 他用灼烫的目光仰视着上方那个眉眼间竟然染上几分妖娆的女人,暗哑低沉地道:“再亲。” 他低低地,用暗哑淡凉的语气命令道:“顾宴,我要你再亲我。” 阿宴抬头,笑着道:“那你要我亲你哪里?” 容王想了想,俊脸陡然红了下:“我想要你亲哪里,你就亲哪里吗?” 阿宴歪着头,眼珠转了转:“我只是说可以考虑。” 容王灼烫地望着阿宴,按压下她的脑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阿宴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 她忿忿地盯着下面的少年,抬手,使劲地掐着他的胸膛,反正那胸膛好像怎么掐也不疼似的:“你太下流了!”   ☆、76|75|74|68城 知道她并不爱喝茶水的,更何况是这个时节,眼看着就要就寝了的。 此时惜晴已经捧了一个茶盏给了阿宴:“姑娘小心些,晚间茶水还是少喝,免得半夜睡不踏实。” 阿宴抿着茶水,倒是也不愿意让他担心,当下笑道:“今日怕是贪吃吃多了,有些克化不好,想着茶水能消食。” 容王拧眉:“你晚间也没吃多少,怎么就克化不好了?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阿宴忙摇头,想着这也原本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冷不丁吃了那糕罢了,当下便道:“三更半夜的,没得折腾人。” 容王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还是正好,便道:“倒也不麻烦,我府里就有一位,原本是周游四方的大夫,是极有名的,这几年他腿瘸了,便一直被我留在府中,若是你有什么不适,我便叫他过来。” 阿宴心知自己不过是吃了甜腻堵的,哪里愿意请大夫呢,况且喝了点水,也觉得好多了,当下坚持摇头:“我如今喝了一口茶水,感觉好多了。” 容王看过去,见她脸色尚好,也就不说什么了,当下也不看书了,过去揽着她道:“那早点上榻歇息吧。” 阿宴点头:“嗯。” 两个人分别洗过了,这才换了中衣上榻。 容王到底是年轻,这几日又是正和阿宴好的时候,几乎每晚都要一次的,有时候甚至兴致来了,都要折腾到后半响。 这一晚也不例外。 阿宴开始的时候尚觉得没什么,后来容王动作狠了,将她弄得身子一耸一耸的,她便觉得有些不适。再到了后来,她是恨不得容王赶紧完事儿,可容王却是搂着她,越战越勇的样子。 她忍不住低叫了声,泣声喊着他停下,可惜在黑暗中,这声低叫却被容王误以为是掺杂着痛苦和欢愉的那种,于是容王越发搂着她的腰肢,更加将她折腾得厉害。 她就在这剧烈的颠簸中,越来越觉得的难受,拧着眉忍着。 再到了后来,容王终于结束了。 阿宴再也无法忍受,一把将容王推开,趴在床边上干呕了一番。 容王见此,倒是一惊,一边帮着阿宴捶背,一边忙喊人掌灯。 一时外面守夜的丫鬟都过来了,忙着拿痰盂的,忙着捶背的,也有赶紧递上来茶水的。 容王在那夜灯的朦胧照耀下,只见阿宴脸色苍白苍白的,额头上还滴着汗。 因为事出匆忙,他如今身上只披了一件白色的中衣,胸膛那里还是赤着的,那宽阔贲发的胸膛上还有着亢奋过后的汗珠。 他就这么在极度的欢愉过后,拧着眉,在那朦胧夜灯下,望着他的王妃狼狈地趴在那里,干呕得不成人样。 阿宴呕了半响,其实也没呕出来什么。 容王面无表情地命人去叫了大夫。 那大夫也是住在王府里的,如今被人半夜从被窝里拽起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紧跑过来了。 待这大夫来了,阿宴这边其实也感觉好多了,当下丫鬟放下了帐幔,大夫号了脉,又请求看了下脸色,这才道:“不过是贪吃,胸脘痞闷,腹中胀满罢了,我开个消食健胃的方子就是了。” 当下大夫去外间开了方子,自然有丫鬟跟随前去配药了,这大夫又留下了一盒越鞠丸,说是消食健胃的,让王妃没事可以吃一粒。 如此折腾一番,阿宴倒是觉得胃里好了许多,不再那么难受了。 可是抬头看向容王,却见他铁青着脸,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阿宴见他脸色不好,当下试探着开口:“殿下?我们重新歇息吧?” 容王僵硬地抬眸,望向阿宴,脸色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阿宴见了,一怔,想着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鼓起勇气,牵起他的手,温声道:“殿下,今晚,今晚原本是我的不是,不曾想搅扰了殿下歇息。” 朦胧的夜灯中,容王棱角分明的脸庞铁青,深沉的眸中挣扎着深沉的无奈和痛苦,他的拳头攥紧了又放开,放开后又攥紧。 半响后,他深吸了口气,凝视着阿宴,终于沙哑地道:“你好好歇息,不要想太多。我明日再过来看你。” 明日再过来看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宴正想着的时候,却见容王陡然起身,连外衣都不曾穿,就这么披着那中衣,大步地往暖阁外走去。 见此情景,阿宴顿时明白,这竟然是要和她分房而睡? 一下子,她两脚冰凉,头晕目眩,整个人仿佛直直地在望下坠,一直坠,仿佛坠到了万丈深渊。 此时容王已经走到了门口,他推开门,声音暗哑:“我先去抱厦那边睡吧。” 说着,他迈步,就要离开。 阿宴手脚冰冷地望着这一切,仿佛一下子回忆起了前世。 她和那沈从嘉,仿佛一切都是从分房而睡开始的。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地嘶吼,她不能这样。 于是在容王的脚即将迈出去的时候,她猛地迈开脚步,跑向了容王。 她跑过去,紧紧地后面抱住容王的后腰,硬是抱住他,不让他走。 此时门已经开了,外面刺骨的冷风就这么吹过来,吹到容王那赤着的胸膛上,胸膛上的汗珠也迅速消失殆尽了。 身后,骤然的娇软和温暖就这么贴上来,用她那倔强而柔软的力道,搂着他遒劲的腰杆。 容王垂眸,看向自己腰间那柔软的小手,暗哑地道:“阿宴,放开,这几日你不舒服,我们先分开睡。” 阿宴喉咙间带着哽咽,她硬是搂着他,倔强地道:“不要走,我不让你走。” 容王叹了口气:“阿宴,放开好吗?” 阿宴听到他这么说,拼命地摇头:“不放,我就是不想放,我一放开,你跑了怎么办?” 她摸索着,努力地去抓容王的手,却觉那大手竟然冰冷。 她赶紧用自己的小手摸着,拢住,低声道:“永湛,别走。” 容王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然后陡然将她抱起,关上了门。 他将她抱着,放到了床边,深沉难懂的眸凝视着阿宴:“阿宴,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宴一下子流泪了,她紧抓着容王的手:“永湛,你是阿宴的夫君。” 容王抬起手,温柔地帮阿宴擦掉眼泪,不过脸上依然是冷硬的,眸子里也是沉沉的冰冷和无奈。 此时此刻的容王,是阿宴无法看懂的。 她陡然想起过去的种种,仿佛从一开始,从这一世的容王自她生命中出现的那一刻,这个人身上就充满了诡异和奇特。甚至那两次夜晚出现的身影,她至今都不敢去细想,只能想着那原本就是一场梦。 阿宴怔怔地望着容王,清澈的眸子里甚至带着一点祈求的意味。 她在祈求他,不要离开。 容王的心顿时仿佛被什么揪住了,揪得剧痛,痛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开了位置。 他陡然抱住阿宴,紧紧地将阿宴抱住。 “阿宴,其实我一直想对你好,你知道吗?可是我总是做不好,一直都做不好。”他的声音痛苦挣扎,甚至带着几乎让人难以相信的哽咽。 从上一世就没有做好过。   ☆、85|皇兄 第二日,容王先是召来了自己的大舅子顾松,商量给他赐婚的事儿。 顾松对于这个先是自己的顶礼膜拜的上峰,后来又成为自己妹婿的容王,现在都不知道拿什么面目来见了。不过这次见到,看他倒是态度自若,他也就慢慢平静下来了。 当容王提起顾松婚事的时候,顾松是差点被茶水呛到。 容王一挑眉:“你可有中意的?但凡你有意,我自然会为你请旨赐婚。” 顾松耸动着浓眉,盯着这个比自己妹妹还要小三岁的容王。 为什么容王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四平八稳得犹如一个比自己大很多岁的长辈一般。 良久后,他咕咚一声,咽下嘴里的那口茶,终于道:“目前也没什么看对眼的,你也知道,这几年在外面跟着你打仗,也没想过姑娘的事儿。” 容王点头:“我明白。你既然自己也没什么中意的,那我就看着为你指一个吧,如今眼看着你也二十三岁了吧?那不成亲,到时候岳母大人怕是要认为我带你出去打仗耽误了你的终身。” 顾松此时已经跟不上容王的话茬,只好点头:“好吧。” 他其实对成亲什么的也没什么兴趣,只不过容王说得也对,如今三太太在家里每天都念叨,他再是不情愿,也只能考虑下母亲的感受啊。 既然话都已经谈好了,容王当下起身,长身玉立,丰神俊朗:“走,随我进宫,去见皇兄。” 他的决定太快了,顾松越发摸不着头脑。 到了宫里,有容王在,外面的太监们丝毫不敢耽误的,赶紧进去请示,很快这两位就进了御书房觐见了仁德帝。 容王这边也就罢了,顾松那边可是结结实实地行了磕头大礼。 其实仁德帝对于顾松这员猛将,确实也很是赏识,特别是在这个人成为自己弟弟的大舅子后,这就多少也是姻亲了,当下忙命起来,又赐座了。 坐下后,顾松有些忐忑,不知道容王什么意思,难道把自己拉到仁德帝这边来,这马上就要赐婚吗?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长得如何?一时又想着,总不至于太差吧。 谁知道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仁德帝和容王,竟然开始讨论起西北边境的情况。 原来那羌国最近几年虽然归顺了,不过如今羌国老国王病重,其下几个年轻王子一个个都是雄心勃勃的,哪里甘心一直偏安一隅。到时候老国王一去,几个王子怕是要再惹起战端的。 而此次前来,容王就开始同仁德帝商量起来这羌国情景,同时开始分析,若是老国王去了,哪个王子会坐上王座,对方会如何处事,本国又该如何应对。 这其中,容王也时不时问起顾松的意见来,顾松哪里想过那么多呢,不过此时既然容王问,他也就只能努力想想,说了一番自己的见解。 原本以为自己不过胡说一通,谁知道仁德帝听了,倒是颇为赞赏:“顾爱卿虽则年纪小,不过于这兵法之上,倒是别有一番见解,颇为与众不同。” 顾松当下就汗颜了。 容王笑了下:“皇兄,这也是我自小的伴读,自然不同于一般人。” 仁德帝闻言,忍不住嗤笑一声,望向容王,别有意味。 顾松从旁看着,忽然觉得这往日只觉得威严几乎让人不敢直视的仁德帝,原来也不像外间传言的那么可怕吗,反而很是亲切和蔼,甚至有一点谈笑风声的味道。 后来的后来,顾松更加确定了自己这想法,这仁德帝为人慈爱宽厚,性子豪迈爽朗,实在是亦师亦友的好皇帝啊! 可是他当然不知道,他家敬国公府里的那在宫里呆着的两位,一个皇后一个凝妃,有一个算一个,不知道背后多么怕极了这位仁德帝呢。 商讨了半响国事,这边顾松先行告退了,容王却被仁德帝留下来还有事儿要谈。 容王自然已经猜到了什么事,不过也不说话,就坐在那里,如同坐在自家书房一般,淡定地品着茶水。 仁德帝看他品得喜欢,笑问道:“这是产于浙江诸暨的石笕岭茶,我见它外形挺秀,翠绿显毫,其汤鲜明,其味鲜醇,便命人每年进贡一些。你若是喜欢,改日我命人送你府上一些。” 容王点头:“好。” 一时品着茶,仁德帝打量着容王,终于步入正题:“我这新进宫的凝妃,与你倒是相熟?” 容王听了,淡定地摇头,却是看都没看仁德帝:“皇兄,你多想了。此女子和我半分关系没有。若说有关系,那也是六七岁上见过几次。” 仁德帝听了,拧着浓眉,半响忽然道:“这几日我宠幸了她两日,倒是把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不曾想这丫头竟是个如此不识抬举的。” 容王蹙眉,却是不言。 仁德帝又纳闷道:“只是昨晚,我忽觉得,怎么有种夺了弟妻的味道儿,这实在是不好受,以后呢,这凝妃我也就不碰了。” 容王原本喝着茶,此时忽然被呛了一口,他拧着眉抬起头:“皇兄,你之前宠人家,未必是真宠,还不知道是哪个让你不悦,要略施警示呢。” 这皇兄的性子,容王倒是也知道。自己那皇嫂把个嫡亲妹子弄进宫,这心思路人皆知的,皇兄难免不悦,也懒得责备,干脆就来了这么一招。 还不知道这几日那皇嫂是怎么被放到火上烤着呢。 想到这里,容王扯唇轻笑了下,道:“如今不愿意宠了,那又于我有何干系?这都是你自己的后宫妃嫔,我自然是远着,可担当不起这□□后宫的名声啊!” 仁德帝听得那“□□后宫”顿时又怒又笑,抬手起来,拿着一个黄石纸镇冲着容王扔了过去。 “臭小子,你敢胡说八道!” ************************************************* 容王从皇宫里回来后,闭着眼,默了一路。 一路无言,回到暖阁里,恰好阿宴将前些日子一直在绣的绣品从绷子下取下来了,高兴地拿给他看:“瞧,我这绣得怎么样?” 容王只看了一眼,便道:“还好。” 阿宴听了,顿时那笑收住了,将那绣品放到了一旁,先帮着他更衣,然后才过来,捧着他的脸:“怎么了,我看你有点不高兴?” 容王挑眉,淡淡地凝视着阿宴:“你怎么看出来我不高兴了?” 阿宴歪头笑了下,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眸:“这里。” 虽然他一样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过有时候,他的眼眸中是寂寥和冷漠,有时候却是带着一丝温暖的。 阿宴踮起脚尖,拉着他的脖子,迫使他低下头来,然后轻轻亲了亲他的眼睛:“你怎么了?” 容王面上终于浮现出一点温暖,借势抱住阿宴纤细的腰肢,沉沉地道:“阿宴,你知道吗,我出生的时候母妃就去世了。虽然父皇在,不过父皇不是我一个人的父皇。” 阿宴点头:“我知道。” 她忽而想起,自己两世遇到他,最初的最初,仿佛都是他一个小小的孩子,寂寥地站在桃花下,就那么被自己砸个正着。 容王凝视着阿宴绝美的姿容,温暖明亮的双眸,温声笑了下,继续道:“没有人真心在乎过我,除了我的皇兄。我是皇兄养大的,是皇兄精心照顾着养大的。后来稍微大些,他即使身在边疆,也把年幼的我带到身边,亲自教我书法,教我兵法,教我如何打仗。我所有会的一切,都是皇兄教给我的。” 容王所说的这些话,阿宴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她一时并不明白,容王为何忽然说起这个,此时她也不能说什么,只是靠在容王怀里,静静地听他这么说。 容王笑了下,忽然又道:“皇兄于我,亦师亦父亦兄,他对我那么好,所有我想要的,他都毫不犹豫地给我。” 哪怕其实他自己,也有点喜欢,他也给他。 皇兄一直是豁达的,也是隐忍的。 容王打横抱起阿宴,坐在那里,像抱一个孩子一般抱着她,清冷俊美的脸庞俯下去,亲了亲她的面颊,沙哑地道:“阿宴,我只愿我皇兄一世平安,坐享这太平盛世。若有战事,我定会为他赴汤蹈火,扫清一切障碍。”   ☆、86|阴谋?阳谋? 阿宴听到这话,手指动了动,抬眸凝视着容王:“永湛,是不是要打仗了?” 容王点头:“应该是的,或许就是开春之后吧。” 阿宴低下头,想着开春之后,确实这羌国老国王病逝,然后羌国新上任的首领纳布达野心勃勃,撕毁之前的盟约,即将进犯大昭国。而就是在这场征战中,容王在战场上遭遇了敌国那位巾帼英豪曼陀公主,曼陀公主马上招婿,欲招赘容王,可是自然被容王冷漠拒之。 曼陀公主受此耻辱后,却越发矢志要嫁容王殿下。此后呢,羌国连同南夷三百部落,联合夹击夏国,与夏国厮杀征战数月,弄得个三败俱伤,死伤无数。 如此情景之下,当年的仁德帝和容王商议,由容王迎娶羌国曼陀公主,从而拆散了羌国和南夷的盟约。南夷那时孤掌难鸣,只好撤退,不过却在十几年后卷土重来,当然那都是后事了。 阿宴拧眉想着这件事,这一世,却是和上一世有所不同了。 这一世的南夷部落此时全部被容王击溃,再也没有那个力量联同羌国对大昭国南北夹击了。 这种情况下,容王能够在沙场上打败羌国,从而不必再被迫娶那曼陀公主为妃? 抬起眼来,望着容王那鬼斧神工一般俊美绝伦的容颜,忍不住抬起手,纤纤玉指抚过他斜飞入鬓的英挺剑眉,抚过那深沉锐利的黑眸,抚过那高挺的鼻梁,最后来到他的唇角。 他的唇,真得是削薄得犹如一把刀一般。 阿宴笑了下,终于忍不住唤道:“永湛。” 容王垂着细眸,凝视着怀中的阿宴,听到此问,哑声问道:“阿宴?” 阿宴扬起细白的颈子,傻乎乎地问道:“永湛,你是阿宴的夫君,是不是?” 她仰起颈子的样子,优雅得犹如一只湖边自照的天鹅,柔顺黑亮的长发垂下,散发着馨香,洋溢着妩媚。 容王呼吸重了下,他抿唇,点头,粗噶地道;“是。” 阿宴歪头笑了下:“不是别人的?” 容王微顿,然后眸色逐渐变深,他终于忍不住,俯首下去,啃啃地吻上她的颈子。 细白的颈子,其下有纤细的血管在微微动着,带着温暖流淌的触感。他就这么掐住她的腰肢,迫使她后仰,然后狠狠地亲着,啃着。 他手下先纤细柔媚的腰肢,还有嘴下亲吻着的这细白优美的颈子,都纤弱得跟湖边的垂柳一般。 仿佛他只要一用力,就能将她掐断。 有时候其实他真得恨不得就那么一用力,将她狠狠地弄在自己怀里,听着她要哭不哭地在那里叫,叫得他浑身血脉贲发。 他也不是那乡下没见过女人的小伙子,他当过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一个个哪个不是绝世姿容美貌如花,可是他偏偏栽在她手上了。只看一眼,便觉得忘不了。身边再是多少倾世妃嫔宫娥,他也觉得不对,总觉得哪里不满足。 上辈子只能偶尔看到,连看其实都看得不光明正大,就只能罢了。这辈子却是结结实实搂在怀里了,可以光明正大地这么亲着,这么弄着,想怎么亲就怎么亲,想怎么弄怎么弄。 年轻的容王就这么掐着阿宴的腰肢,坐在椅子上,将她弄得欲罢不能。 后来阿宴的两腿都发软,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住,打着抖,就这么犹如一滩软泥一样靠在他散发着热气的胸膛上。 容王沙哑粗噶的声音,终于在阿宴耳边道:“我是你的夫君,不是别人的,永远不是。” 他说完,停顿了很久,又补了一句:“你也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抢走你。” 这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而已,就这么抚平了阿宴心里的不安。 她心里有多少不安啊,对未来有多少迷茫啊,只因为这句话,这一切都消失殆尽了。 她是信容王的,信这个搂着自己不放开的少年。 于是她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就这么倚靠在他胸膛上,轻轻笑着:“永湛,我喜欢你。” 她的声音低哑,又软绵,就这么跟风吹过沙一般,拂入容王的耳中。 容王身躯震了下,抬手,越发将她搂得紧了。 ********************** 这一年的冬天,容王过得也算是醉生梦死。 不过一临近年关,他就开始忙起来了,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候阿宴早上朦胧着还在睡着,便听到了容王起身的动静。她赶紧起来,想着好歹帮他更衣,伺候他洗漱。 可是容王却按住她,低声道:“再睡会吧。” 阿宴虽则是个贪睡的,不过还是要勉力起来。 于是她就感到容王俯首在她耳边,低低地道:“昨晚把你累坏了,好好休息,晚上早点睡,等着我。” 他简洁的吩咐完,起身就走了。 徒留下阿宴,在这里怔了半响,再也睡不着了。 容王这么几句话,看似普通,听在阿宴心里却是:昨晚我们搞来搞去,把你搞得半夜不曾睡好吧?你现在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晚上我回来后,我们再弄…… 想到这里,阿宴脸一下子红了! 其实都成亲这么些日子了,早该对这种事淡定了,都是妇人了,再也不是姑娘家了。 不过容王那番话说的,实在是不由的阿宴不多想啊。 她想起昨晚两个人在床榻上的折腾,不由得捂脸,想着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虽则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不过他不是每天都忙得要命吗?现在要准备打仗了,固然是很多事都可以交代到下面,可是依然有那么多事情等着容王去决策,等着容王去视察。 想到这些,阿宴也睡不着了,她便起来,想着她也原本没什么能帮他的,干脆吩咐厨房,好好地给他做几个膳食,也算是为他补身体了。 这么吩咐下去后,惜晴却挑眉问道:“王妃,你是要做什么给殿下补补?” 做什么?阿宴顿了下,想了半响,终于红着脸吩咐道:“羊外肾汤,首乌鸽蛋汤,杜蓉汤,玉竹赤羊汤,罗汉果煲猪肺,先来这些吧。” 惜晴到底是姑娘家,听得一愣,只好出门去吩咐了。 阿宴见惜晴果然是不知道的,这才松了一口气。至于厨房那边会笑话,管他们那!左右自己眼不见为净。 其实这些汤对行房男人要好处,这还是上一辈子知道的。 沈从嘉那个人,每每爱喝这个汤。 阿宴想到这里,赶紧摇摇头,把这个人从脑子里摇出去。 她以前虽则也懂得,可是到底是深闺妇人,也是不知道个详细,更不可能有个男人比较着。 如今嫁给容王,这才知道,那沈从嘉,虽则是个男人,可其实也只算多半个吧。 也亏得他还能有那一群儿女! 想到这个,阿宴却陡然一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己和容王也算是日日夜夜的,恩爱得很,这容王又实在是个卖力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能有个一男半女。 要说起来,这事儿也算是阿宴的一大心事。 其实那次她干呕过后,容王便十分在意她的身子,也曾再请那欧阳大夫过来给她看过,谁知道那欧阳大夫说她身子好得好,并无异样。 只是如今,成亲数月,怎么也不见动静呢? 正想着这个的时候,外面侍女却是来禀报,说是兵部侍中家之柳家三少奶奶过来求见。 阿宴回想了一番这柳家三少奶奶是哪个,还亏得惜晴提醒,这才想起来,竟是她那出嫁的二姐姐。 要说起来这二姐姐出嫁也有几年了,如今膝下有了一儿两女,也算是过得不错。 只不过她一向和敬国公府走得并不亲近,是以这些年阿宴也和她接触极少,不曾想这时候竟然找上门来了。 想到那最近讨好自己的五姑娘,阿宴心中多少有了底,当下便叫人将二姐姐请了进来。 这二姑娘嫁人多年,此时看着越发的温婉贤惠,倒是没有了昔日在敬国公府的寒酸和局促。 两厢见过后,阿宴赐了座,二姑娘笑着和阿宴攀谈起来,这其中自然是时不时恭维几句,又问容王待阿宴可好。 “容王尊贵无比,又是年少,就怕不是这知冷知热的人,阿宴平日倒是要多多忍耐吧。”二姑娘凑近了,亲昵地笑着这么对阿宴说。 阿宴挑眉,笑道:“容王虽然年少,可是心性沉稳,处事细致,对我也极为宽容,倒是还好。” 二姑娘听到这个,微诧了下,却是道:“昔年容王还是九皇子的时候,也曾去我们府里,那时候大家满心地以为他和四妹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万不曾想到,他竟然娶了阿宴你呢,这可真真是天大的好事儿。” 一旁的惜晴拧眉,想着这个二姑娘怎么说话呢,也不知道她这些年在那侍中府里怎么混的! 阿宴倒是不以为意,她向来知道这二姐姐说话并不那么让人熨帖,是以只笑不语。 说了这么半响话,二姐姐便说起她那一子两女来,说了种种孩童趣事,听得阿宴不由心里向往极了。 最后这二姐姐忽然话音一转,笑道:“王妃要说起来也成亲数月,怎么如今竟不见动静?” 阿宴被这么一问,倒是正好戳到心事,不过她当下也只是笑了下,淡淡地道:“倒是也不急,这才几个月啊。” 二姑娘闻言,笑望着阿宴道:“要说起来,我当时成亲几个月,一直没有,夫家急了,婆母就拿了一个方子给我,我吃了,倒是有效,不几个月就怀上了,还是个儿子呢。” 阿宴听着这个,心里一动,却是想起,好像上一世这二姐姐就给自己送了一方子,自己吃了,也没见有效啊,后来就扔在那里了。 她暗暗皱眉,一时却觉得有些奇怪,别说这方子是否有效了,只是这二姐姐,好好地干什么要给自己送方子? 她回忆了一番,上一世自己和她,并不亲近,只是当时她贸然去找自己,口里叫着妹妹,当时的自己被四姑娘那么嘲弄一番,心里便被这个二姐姐的亲热给感动了。 可是如今细想,却觉得其中实在是诡异。   ☆、87|关于如何生孩子的问题 想到这里,她心里猛然一惊,她去看眼前的二姑娘,不免心中带了几分提防。 心中有了这想法,她自然是依然笑着,好奇地道:“二姐姐,你说得什么方子,可能给我看看?” 二姑娘听到这个,脸上笑着,口中却是道:“王妃啊,这个方子可是一个绝密的方子,我今日只给你,你拿去用就是,可是却万万不能给别人看了。” 阿宴自然是答应下来。 当下二姑娘从怀里掏出一个纸来,小心翼翼地递给了阿宴。 阿宴见到此番情景,越发是确定这二姑娘别有想法了。 说什么多么秘密的方子,哪里可能随身带着呢。 她接过这方子后,也没看,就放到一旁,又郑重地谢了二姑娘,言明若是他日真得有了,定然备重礼去谢二姑娘。二姑娘听了自然是高兴,就这么欢欢喜喜地走了。 一等二姑娘走了,阿宴马上拿着这个方子,吩咐道:“惜晴,请欧阳大夫。” 欧阳大夫就在府上,阿宴这个王妃召唤,他瘸着腿就这么来了。 阿宴当下也不客套,直接将那方子递给了欧阳大夫来看。 欧阳大夫接过来,只看了几眼,便蹙眉道:“王妃娘娘,这个方子从何而来?” 阿宴淡淡地道:“欧阳大夫,这个方子有什么问题吗?” 欧阳大夫抬眼,诧异地打量着阿宴:“王妃,依老朽来看,这个方子,万万不能用的。” 阿宴听着这话,手指头动了动,心中不由冷笑了下。 看来真是有问题了。 上一世的阿宴,不过是个后宅妇人,若说要请大夫,也自然找不到像如今这位欧阳大夫这般的绝世名医,是以也没个人问。当时好像拿了一个方子给人看过的,只说是个女子补养的方子,是利于女子受孕的,她这才吃了的。 阿宴笑了下,望着欧阳大夫:“欧阳大夫,有话请讲。” 这欧阳大夫默了一番,望向阿宴,半响才道:“这个方子实在是太过险恶,其上所用的各色补品诸如党参、黄芪、当归、白术、龙眼肉、茯神、枸杞子、酸枣仁、炙远志等等这些,全都是有女子补肾补亏,充盈气血之物,倒是有利于女子孕育。然而这其中,竟有两味用心险恶的药物,乃是紫茄花和油菜籽。” 阿宴挑眉,收敛起笑,面无表情地道:“如何?” 欧阳大夫叹了口气:“前些日子,殿下曾特意请我为王妃把脉,是以我知殿下心意,这才敢讲。若是一般人看到此药方,怕是并不敢说出实情。王妃你要知道,这紫茄花和油菜籽,有避孕之效,只因为药效缓慢,是以一般人并不知道。可是若将紫茄花,将其焙干之后研在细末,在女子来潮之后连续七天,每天一日送服,那么女子必然不能孕育。至于这油菜籽么,同生地,当归,川芎等物煎成药服用,连续两个月,此女子则终身不孕。” 欧阳大夫望着阿宴那面无表情的脸色,继续道:“它们如今又和其他诸如党参白术枸杞等补身益体的药物在一起,难免被人忽略了,是以会认为这是一个补养女子的方子,却不知道此方其实暗藏玄机。” 阿宴深吸了口气,点头道:“欧阳大夫,我明白了,您先请下去吧。” 送走了欧阳大夫后,阿宴坐在窗前。 此时已经是开春时节,外面的迎春花儿星星点点的黄色,夕阳落下,照在那花儿上,看着别有一番动人的风情。 阿宴伸出手,去碰那迎春花,却发现那迎春花看着开在窗边,其实隔着却有一段距离,竟是够不着的。 她笑了下,半响,冷冷地道:“二姑娘,我和你,到底没什么冤仇,你竟然这么待我。” 连着两世,处心积虑,害我不能孕育吗? 想起上一世自己纠结了十几年的痛,阿宴的指甲几乎掐入了肉里。 这个痛,她是实在没法忘的。 一时又想着,若不是自己这一世身为容王妃,可以瞬间请来隐退的绝世名医欧阳大夫,若不是自己经历过了一世对这二姑娘有了防备,岂不是那么轻易地着了她的道,然后呢? 她想起那俊美绝伦清冷高贵,可是眸中总是对自己透着一丝温情的永湛,想着自己若和他一生一世都不能为他生儿育女,那该是怎么样的痛心和遗憾? 阿宴心中的忿恨忽然怎么也无法停歇。 于是当日,她晚膳也不用,就这么僵坐在窗前,脑中不断地回想着这件事。 惜晴见了,也是怕了,劝她吃饭,她就好像没听到一般,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那里。 眼睛好像看着迎春花,又好像看着很遥远的地方。 一时之间,屋子内外伺候的侍女们,一个个都心惊胆战起来,不知道好好的王妃这是怎么了,饭也不吃,若是殿下回来,难免要责罚了。 就在众人胆战心惊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容王殿下回来了。 惜晴一见容王回来了,马上跑过去跪在那里:“殿下,你快去看看王妃吧,她坐在那里已经一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字都不说,饭也不吃了。” 容王听了,脸色一变,骤然拧眉,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弥漫着凌厉的寒气,一时众人几乎不敢出声。 惜晴壮着胆子上前,忙回禀道:“倒也没什么,只是敬国公府的二姑娘过来了,送来了一个方子,后来王妃拿着那房子给了欧阳大夫看,然后就成这样了。” 容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也没管惜晴,大步进入房中。 一进去,只见阿宴纤细的背影就那么孤零零地坐在窗前,一句话都不讲。外面的月光映入屋中,给她涂抹上一层清淡的光辉。 容王大步上前,抬手抚上阿宴纤瘦的肩:“阿宴,怎么了?” 谁知道他这一句话说完,阿宴却骤然起身,猛地扑到了他怀中。 任凭容王再淡定,也是惊了一下,心痛地捧着她:“阿宴,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阿宴脸上却非常平静,她仰脸,像个小孩子一般,用清凌凌的眸子那么望着他,问他:“如果有人欺负我,你是不是会帮我欺负她们?” 容王闻言,扬眉,淡淡地道:“谁若欺负本王王妃,本王必然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这话的时候,依然非常轻淡,不过那清淡的语气,竟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寒厉,那俊美的细眸也仿佛森冷起来,似有若无的杀气就这么在附近蔓延。 其他人也就罢了,暖阁外的素雪,可是骤然一个激灵,后退了三步。 阿宴听到这话,顿时泫然欲泣:“永湛,永湛,二姑娘来找我了,她给了我一个方子,她太坏了,分明是要我这辈子都不能为你生儿育女!” 容王听到这个,搂着她,温声问道:“那你用了那方子吗?” 阿宴猛然摇头:“当然不可能!我问了欧阳大夫,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好方子。” 容王点头,握着阿宴的手:“你既然并没有用,那就没什么。你这二姑娘心性懦弱,又和你无冤无仇,未必敢想出这么歹毒的计策来害我们,怕是她身后另有黑手。现在你把这方子交给我,我自然会查出一个水落石出。” 阿宴点头,皱眉道:“其实我也想过了,这事儿,我大致能猜到。可是这个人,你却是不好动的。”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无论是皇后,还是四姑娘,那容王都不好动的。 说到底,一个是他的皇嫂,一个是他皇兄的宠妃,做皇弟的去找皇兄问责这个,总不是太好。 谁知道容王却挑眉笑了下:“阿宴,这个你不必忧心。不管是谁,既然她敢把注意打到我容王府头上,断断没有让她全身而退的道理。” 这一晚,血气方刚的容王搂着他王妃软绵绵的身子,平生第一次没有随心所欲,反而是抱着她,轻轻亲着,静静地躺在那里,说着话儿。 阿宴偎依在他怀里,娇声道:“永湛,如果我没办法为你生儿育女,你会不会怪我啊?” 容王淡淡地道:“不会。” 阿宴想了想,又道:“可是你不需要子嗣吗?你会不会找别人给你生啊?” 容王眉眼都不动一下:“别人生的,我不要。” 阿宴还是有话要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万一你皇兄要你休了我呢?” 容王合上眸子:“不会。”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于是阿宴继续追问:“为什么不会?” 容王淡淡地道:“我皇兄绝非那等迂腐之辈,也万万不会做这般违背我心意的事。” 阿宴瞅着他,见他竟然闭上了眼睛,忙凑上前去:“要是别的女人给你生了孩子,那怎么办呢?” 容王这下子,连说话都懒得说了。 阿宴见他不回答,忍不住捏了捏他胸膛上的肉,太坚实,好像很难捏动,于是她陡然兴起,爬过去,握了握他身上某处最容易握住的一处。 她得意地笑了下,继续逼问道:“说,假如别的女人给你生了孩子呢?” 容王无奈,拧眉:“好好的,别的女人为什么会给我生下孩子?” 阿宴在黑暗中跨坐在他身上,握着某处,无辜地笑着,软绵绵地说:“我也不知道啊!” 容王睁开眼,望着那个嚣张地坐在他身上的女人。 普天之下,也就她敢这样对待自己了。 一时,陡然想起最初的相见,这个女人当初就是将他砸了个正着,在他不知云里雾里的时候,对着他嚣张地教训了一番。 他至今记得当时的她眼眸中那种生动和跋扈,让那时候的他几乎想伸手,去摸摸她的眼睛。 想到这里,他眸中泛起温暖,终于掀起薄唇,笑了下,道:“你难道不知道,怎么才能生出孩子吗?” 黑暗中,阿宴长发如云,眼眸如丝,她一边握着,一边故意道:“我如果不知道,那可怎么办呢!” 容王陡然身形一动,上半身一抬,就这么坐起来。因为阿宴原本是跨坐在他身上的,他这么一起来,于是阿宴的两腿就被迫分开,环住他精瘦有力的腰杆了。 容王一手按压在她后腰,迫使她将自己圈得更紧,俯首在她耳边,低哑暧昧地道:“阿宴,那我告诉你,要想生下我的孩子,你得用双腿把它夹出来。”   ☆、88|审讯 这一夜,容王用无数的姿势教导阿宴,该怎么才能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 阿宴觉得,她再也不要被这样教了! 而第二天一早,容王就离开了,那时候阿宴还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呢。 临走前,容王捏了捏阿宴的脸颊:“乖乖睡吧。” 这一天容王没去军中,而是进了宫,面见他的皇兄。 在御书房里,他和仁德帝聊了一炷香时间,再出来的时候,他身后跟着的是容王府侍卫,大理寺寺卿、内侍省大太监。浩浩荡荡的这一群人,直奔向了吏部侍中家中。 吏部侍中一把年纪了,也就做了个侍中而已,如今被这么一群人找上,特别是来人气势凌厉,打头的竟然是尊贵非凡的容王,而且这容王还是眸中透着冷漠的寒光,他顿时软在那里,忙上前问。 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来捉拿他府中二房的三少奶奶的。 这三少奶奶,原本是皇后的堂妹啊,这是惹上了什么事端? 不过不管是什么事端,这个时候的侍中大人都不会护短的,连忙派人拿了下来。 可怜的顾绒,这一日正在陪着家中的小少爷读书呢,忽然就这么狼狈地被一群男人拿下,当了拘拿了,然后就被绑着,带到了那冷漠凌厉的容王殿下面前。 此时的容王完全没有昨晚和阿宴在榻上的温情,他细眸中阴暗森冷,浑身弥漫着凛冽嗜血的杀气,让人只看一眼,便感觉到阴沉沉的冰冷和暴戾。这样的目光,别说是顾绒这种生性懦弱的闺中妇人,便是久经沙场的大将军,怕是都要心惊胆战。 这顾绒只看了一眼,就软倒在那里,哭着喊着求饶。 容王可没有半分的怜香惜玉之情,他弯腰上前,一把揪住了顾绒的衣领,冷道:“说,你那个方子从哪里来的?” 顾绒知道这事儿一旦被发现,那就完了,当下只好假装茫然:“什,什么方子?” 容王冷笑,一笑之下,暴戾阴冷的杀气就开始弥漫。 不要说前世在他御笔之下死过多少人了,就是这一世,沙场上死在他手下的亡魂还少吗? 他骨节分明的有力大手,直接掐住了顾绒的脖子:“顾绒,不要以为我不敢要你的命?” 顾绒被他这么一掐,顿时呛咳得厉害,她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艰难地挣扎着道:“饶……饶命……” 容王面无表情的眉眼犹如阎罗一般:“你死了,你的孩儿将受尽鄙视,你的夫家将因此受连累,可是那个幕后主使者,却不会受到任何牵连,你真得要为她做到如此吗?你甘心吗?” 顾绒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崩溃,大声哭着道:“我……我说……” 容王听到这话,手下一松,于是顾绒就这么犹如麻袋一般狠狠地跌落到了地上。 跌落在地上的顾绒,被碰了一嘴的土,化雪过后的泥土,掺杂着雪以及其他杂物,就这么吃入了口中,嘴角已经破了,和着血流下来。 她扬起泪眼,朦胧中只见眼前那个五爪云龙的袍底,尊贵得高不可攀,清冷的捉摸不透,犹如阎罗一般,就这么立在自己面前。 她忽然一下子就这么泪如雨下。 “容王殿下,求您饶了我吧!我也是受四妹妹所托,她说要我帮她,不需要做其他,只需要把这个方子给阿宴就好了,只要给阿宴,她就保我在夫家的地位啊!” 顾绒悔恨交加,只是一个方子而已,她真得并没多想,就那么照办了。 她哭着道:“阿宴待我一向不错,我也不愿意害她,可是四妹妹说了,这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其实也是为了三妹妹好,我才做的!” 容王俊美的脸庞上一点表情没有,漠然地望着地上的女人,淡淡地道:“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你自己信吗?” 顾绒听到这话,顿时捂着脸崩溃地大哭。 ********************************** 顾绒泪流满面地招认了所有的事儿,并画了押。这事儿倒是看起来确实和皇后没有关系,竟是这凝妃私下派人找了二姑娘,狐假虎威威胁利诱了一番。 容王垂首望着这个顾绒,淡淡地道:“今日的事儿,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只不过从此后你的夫婿和儿女前途尽毁——而已。” 说完,他转首离去。 做完了这些的容王,直接进了宫,将那画押的供词并那方子放到了仁德帝面前。 仁德帝阴着脸,召来了御医,对那方子进行解读。 御医说完后,仁德帝大怒:“岂有此理,我堂堂大昭后宫,竟然有这等阴险妇人,戕害我大昭皇室血脉!” 说着这话时,他已经命人去传来了皇后和凝妃。 要说起来,这凝妃进宫已经两月有余了,除了最初的那两个晚上她被召来侍寝,从此后她也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龙颜了。 此时陡然被叫过来,她也是被吓了一跳,再看过去时,自己的姐姐皇后娘娘也过来了,当下越发胆战心惊起来。 而孝贤皇后,此时忽然被叫来了御书房,便知道有事,再看过去,自己那个妹妹也叫过来了,又见她脸色苍白,越发莫名,当即皱起了眉头。 她连忙跪在那里:“皇上,可是凝妃做了什么错事,惹了皇上不开心?” 孝贤皇后心里暗暗一个叹息,这凝妃受宠的那几日,她夜夜忧思,觉得自己妹妹抢了自己的夫君,后来凝妃是不受宠了,却凭空开始恨起了自己,倒是认为自己说了什么才导致她骤然不受宠。 孝贤皇后暗暗苦笑,想着若是自己的话那么管用,何至于现如今自己也不得帝宠呢! 皇上听了这话,威严的冷目扫向孝贤皇后,那是久经沙场历练出的锋芒,孝贤皇后一看之下,忙低头:“皇上。” 皇上紧皱着眉头,天子之怒,弥漫于这小小的御书房,却能令一个天下为之颤抖。 他冷道:“皇后娘娘,你过来看看这个吧。” 皇后听了这话,忙战战兢兢的上前,拿过来一看,便是她并不知道那药方是做什么用的,只看了那供词,那脸都已经唰地白了。 她眸中透出恨铁不成钢的冷意,颤抖着手望向凝妃,自己那亲妹子,声嘶力竭地骂道: “你,你这个不争气的,身处后宫,怎么能做出这等龌龊之事!你怎么对得起从小将你娇养的祖母和母亲,又怎么对得起把你接进宫里来的我!” 说完这个,她泪如雨下,跪在那里,对着仁德帝重重磕下:“皇上,此事乃是顾凝一人所为,和臣妾,和敬国公府没有半点干系,臣妾绝不知情,敬国公府中诸人也断断没有胆量,敢做出这等包藏祸事,戕害容王殿下子嗣的事儿来!” 皇后也许并不讨仁德帝喜欢,不过她并不是一个太笨的人。 自从经过上次仁德帝敲打后,她已经越发明白,那个宝贝弟弟在仁德帝心里的重要性! 而今日的事儿,这阿凝做出这番事来,分明是已经惹怒了容王,也惹怒了仁德帝。 伴君如伴虎,这话原本一点没假,别看如今敬国公府如同烈火烹油一般,可是到底少了根基,所凭仗的,无非是她这个中宫皇后。 而她这个中宫皇后,看似母仪天下尊崇无比,却一无子嗣傍身,二无顾松那般得力的兄弟扶持。这一切荣华富贵,皆犹如空中楼阁一般,脚下悬浮,她如同踏在棉花上一般。 此时此刻,偏偏这阿凝竟然做出这般祸事来,她也只能自作主张,割舍姐妹之情,舍卒保帅了。 这凝妃一则万没想到事情暴露得如此之快,二则更没想到这无情无义的皇后,她的亲姐姐,竟然这么快就和她划清了界限。 她忙噗通一声跪在那里,哭着道:“皇上开恩,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这个方子确实乃臣妾送给二姐姐的,可是二姐姐给了何人,以及这方子到底藏了什么玄机,臣妾确实是一无所知啊!” 仁德帝听了,冷笑;“真是一个贱妇,到了这等地步,还巧言狡辩!我大昭后宫之中,断断容不得你这蛇蝎心肠之妇人,来人,给朕拖出去!审!” 话音已落,那凝妃脸色骤白,她知道大事不妙,忙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皇上,饶命啊!皇上,看在阿凝侍寝两夜的份上,求皇上饶命啊!” 她就这么被活生生的拖出去,叫得那是一个凄厉,而这边,皇后原本是心痛难耐的,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子啊! 可是正心疼着,却忽而听到这“侍寝两夜”,却陡然记起,她这亲妹子啊,就那么在龙床上睡了两夜。 正宿睡在龙床上,那是皇后才有资格的啊。 这孝贤皇后心中又嫉又恨,又是心疼,半响后终于叹了口气,咬着牙不去听了。 至于仁德帝,自然是不可能指望他有半分怜悯之意。 用孝贤皇后的话说,他是心中只有他那家国大业,只有他那天下苍生,当然还有他那宝贝弟弟。 至于其他人,那些后宫莺莺燕燕,他何曾多看一眼。 晚间侍寝,他自然是如猛虎下山,侍寝完后,他是连看都不带多看一眼,就命人抬走。 这样的无情男儿,又怎能指望他有半分怜香惜玉之心呢! 一旁的容王,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眸中依旧是暗沉沉的森冷。 孝贤皇后陡然间看到,一顿,忽然觉得那目光中,倒仿佛是有对她的几分警告。 看,这就是她一手养大的九皇子。 要说起来,她也是从他四岁的时候就一直照顾他,不曾想,这么多年了,他对自己,竟可以用如此漠然的眼神暗暗警惕。 当下她苦笑一声,低着头不说话了。 这边凝妃拖出去半响,皇后在那里低着头,容王在那里阴着脸,仁德帝的怒气尚在,那边便有大太监匆匆进来,禀报道:“启禀皇上,有件事,还要请皇上定夺。” 此时仁德帝冷眉一动,沉声命道;“说!” 大太监跪在那里,低声道:“这,这凝妃娘娘,怕是有了身孕。”   ☆、89|阿宴的 凝妃娘娘可能有了身孕,这话一出,御书房内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孝贤皇后是陡然僵在那里,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容王是拧着眉,阴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仁德帝呢,则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拧着和容王一样的眉,半响没说话。 一旁伺候的众人,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本来呢,这凝妃娘娘好死不死地非要惹上容王,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可是现在呢,人家有了身孕。 你要知道,仁德帝和孝贤皇后成亲十二载,至今孝贤皇后无出。 仁德帝如今也有了后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可是这两个月了,就这么轮流下来,一夜一个,仁德帝日夜无休的广洒雨露,至今还没一个人有动静呢。 谁也不曾想到,如今犯了天威,眼看着要从高处跌落的凝妃娘娘,就这么怀上了。 半响之后,还是容王先开口:“可确定?” 毕竟,上一世,他的皇兄三十三岁驾崩,驾崩时没有一男半女留下。 那大太监忙道:“看着是八九不离十的,恰好御医在,那御医过了下脉,说是怀上了。” 仁德帝抬眸,用没有什么起伏的音调,淡淡地道:“请太医院首席孙大夫。” 大太监忙下去办了。 这大太监下去后,御书房里又恢复了那种沉静,沉静得人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沉静得一旁的太监和宫娥都以为自己的心要跳出来了。 半响后,总算,那大太监去而复返,带着太医院妇科圣手孙大夫,孙大夫跪在那里:“启禀皇上,凝妃娘娘确定有喜了,已有孕六十二天。” 六十二天,算算时候,也差不多恰好是这凝妃被受宠的那两天。 谁也不曾想到,这凝妃竟然有这等好运,不过被宠幸了两个晚上,就此怀上了别人梦寐以求的龙种。 容王听到这个,上前一步,淡道:“恭贺皇兄。” 一旁的皇后,犹豫了半响,也终于上前,跪在那里:“恭贺皇上。” 这下子,其他人也都赶紧跪下来了。 仁德帝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很久后,终于道:“皇后,你一直膝下无子,凝妃娘娘既然是你的嫡亲妹子,以后这孩子,无论男女,就养在你名下吧,如何?” 皇后闻言,大喜,不敢置信地望着仁德帝。 仁德帝挑眉,温声道:“怎么,你不愿意?” 皇后泪如雨下,忙点头道:“谢皇上,臣妾愿意,臣妾愿意!” 从这凝妃进宫的第一天开始,孝贤皇后就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嫡亲的妹子,地位在那里摆着,你杀不得弄不得,将来她若真有个皇儿,那算是谁的皇儿呢?便是这皇儿长大了,到底认谁做母亲呢?更何况这妹子真是一进宫就要抢夺帝宠的姿态啊! 现在呢,这妹子来了这么一出,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得到帝王欢心!不仅如此,她还会生出一个孩子,过继在自己名下。 皇后深切地明白皇上将这孩子过继在自己名下的意思,那就是已经舍弃了这个凝妃,只要孩子。 果然,紧接着,仁德帝下令道:“传朕旨意,凝妃有孕,胎儿不稳,就此养胎于舒敬轩,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出舒敬轩半步。”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又命令皇后道:“皇后,凝妃既为你嫡亲妹子,她怀中又有了皇儿,你当好生照料,万万不能让她有什么闪失。” 此时的皇后,真是对仁德帝感恩戴德,她当下忙恭敬地道:“皇上放心,臣妾定当细声照料,绝对不能让凝妃以及肚子中的皇嗣有半分不测。” 一切都安排就绪,皇后自然下去了,带着那凝妃娘娘。 御书房里只剩下了容王和仁德帝。 容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仁德帝坐在那里,低头翻动着御案上的一个卷宗,头也没抬,问容王道:“永湛,你今日看起来动了火气。” 容王挑眉:“难道我不该怒吗?” 仁德帝听了这话,竟然呵呵笑了起来。 他抬起头,眸中带笑,探究地望着自己这弟弟:“就我所知,永湛,你还真不是轻易动怒的性子。” 在仁德帝的记忆中,他这个弟弟,好像就从来不会生气一般。 在永湛四岁之前,他和永湛都是住在宫里的,那时候皇宫里的皇子多,当时身为四皇子的他和身为九皇子的永湛,那都是不怎么受宠的。其实也正常,两个皇子,都是不得帝宠的,母妃又已经早早去了,外家也没什么可依仗的。所以才两三岁的永湛,有时候难免受些其他皇子的气。小孩子嘛,拉帮结伙争斗,那也是在所难免的。像永湛这种闷不吭声又不受宠的,那就是被人欺负冷落的料子。 可是那么的永湛,却从来是不声不吭,仿佛一个老大人一般,置身事外,只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切。 仁德帝一度怀疑自己这个弟弟脑袋有点问题。 因为他的母妃当时是难产生的永湛,就怕生的时候拖得太久了,导致脑袋憋坏了。 当年才十五六岁的他,颇为忧心忡忡了一段时间,偏偏这事儿又是不好轻易对父皇讲的。 谁知道永湛长到两岁多,有一次听他在那里读书,竟然是只听了一遍就会了。 后来他不信邪,就随手拿了当日御书院里其他学生做的文章,保证是永湛没见过的,他念,永湛听。只念了两遍,永湛就能倒背如流了。 于是仁德帝这才发现,自己的弟弟天资过人。 发现了这个后,仁德帝开始琢磨,为什么他小小年纪,不像其他的娃儿那般爱蹦爱跳呢? 他琢磨了很久后,恍然大悟,一定是在宫里太憋闷了。 别的皇子都有个母妃照料,他虽则到底被父皇分了一个王昭仪来照顾,可是那王昭仪哪里上心呢,永湛也根本不和她亲近。他小小年纪的,没有母亲疼爱,又总是受人欺负,所以他养成这个性子啊。 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仁德帝赶紧求着父皇赐婚,开府,然后又求着父皇把永湛也带出去了。 虽然中间有几年他在外打仗,不曾见过永湛,可是却一直写各种书信给他,教导他好好读书,也会说战中的各种趣事给他,可惜的是,他那宝贝弟弟的回信却总是简短到不能再简短了。 及到永湛七岁,他就把永湛带到身边,亲自教导他,还带他去看塞外风景,带他忙里偷闲去爬山涉水,可惜的是,无论如何,他这个弟弟依然是无情无绪,跟个石头一样。 仁德帝用了差不多十六年,终于明白,自己这个弟弟天生就不会动怒的。 结果呢,现在,才成亲两个多月,他好像会笑了,还会生气了。 这一生气,还是生这么大的气。 容王听到皇兄这番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皇兄,我觉得你若有这个时间,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广洒雨露,赶紧开花散叶吧。” 仁德帝听了嗤笑一声:“朕这是在说你呢,不要转移话题。” 说着,他招了招手:“过来过来,你好好说说,我想听听你这到底怎么回事?” 容王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恭敬而从容地道:“皇兄,我先走了,这仗眼看着要打起来,实在是耗不起时间。” 说完这个,他也没待仁德帝允许,就这么走了。 ****************************** 容王离开了皇宫,也没去军营里,而是径自回王府去了。毕竟军营里的事儿再大,也不是非缺了他一天不可。 回到王府后,茶水都不曾喝一下,先把今日的事大致给阿宴讲了一遍。 阿宴这个时候已经很平静了,她听到这些事情后,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这下子,容王反而有些不解其意了,便揽着她道:“凝妃我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的,不过目前她怀了我皇兄的孩子,总是要等一等的。现在她已经被囚禁于后宫之中,等到她生下孩子……” 容王话说到这里,声音便沉了下去。 谁知道阿宴却抚着容王俊美的下巴,轻轻摇了摇头:“永湛,其实你做得已经够多了,真得不必再做什么了。” 容王听到这个,不解地望着阿宴。 阿宴笑了下,垂眸道:“这件事,我来来去去想了一天。她们有害我之心,但终究我也没着她们的道。如今事情暴露,就算你不做什么,她们也已经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惩罚。二姑娘呢,这次肯帮四姑娘做事,无非是想为自己的夫婿和孩儿求一个好前程,可是出了这件事,不但她夫婿和孩子的前程怕是毁了,她公公的前程也怕是完了。如此一来,她在夫家难以立足,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其实已经是最可怕的惩罚了。” 她都不必想,就能预见到自己这二姐姐的后半辈子,还不知道怎么个凄凉呢。 她靠在容王的胸膛上,轻轻地道:“至于凝妃呢,我想着皇上乃是仁圣之君,自然容不得后宫妇人如此歹毒,怕是从此后凝妃再也不能得到皇上的欢心。对于一个后宫妃嫔来说,君王的冷落已经注定她一世的孤苦了。” 本来后宫妃嫔,若是不得帝宠,那就几乎等于受了活寡,现在她却又惹出这般祸端来。 至于凝妃的孩子,阿宴通过那五姑娘的事,以此类推,怕是这孩子从此和凝妃是没什么瓜葛了。甚至皇后若是不顾念这姐妹情,再狠的事儿都可能做得出来的。 她今日一直在想着这个事儿,如今也有点疲乏了,便偎依在容王身上,轻轻地道:“我昨日问你,你会不会帮我欺负她们,你说会。可是现在你已经把这件事查清楚,又揭露出来了,你做得已经够多了,接下来我也不希望你做什么了。” 容王拧眉,淡声问:“为什么?你心里不是有恨吗?难道你不想看着她们下场更凄惨,看着她们为她们对你做的事情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的话,意有所指。 不过阿宴并没有想那么多,他以为他讲的是昨日的事儿。 阿宴垂眸深思一番,最后终于轻快地抿唇笑了,仰脸望着容王:“我现在心里并不恨了,一点也不恨。因为恨也是需要力气的,需要我付出心思的。现在我和我的永湛在一起,觉得很开心。” 她抬起纤细的臂膀,揽住他的脖子,温软地道:“我只想把心思放在你身上,只想陪着你就这么好好地过日子。她们不值得我花费那样的心思。” 她踮起脚尖,温软的唇努力地吻上他俊美的下巴:“我也不希望你在这方面费心思了,因为你是尊贵的容王,你有很多大事要去做,你说你要帮皇兄扫平一切障碍,那么你该想的是家国大事,而不是因为我而去想着再去算计一个已经被冷落不会再翻身的后宫女子。” 容王低首凝视着阿宴,清冷的眸中有动容之意,他摩挲着阿宴的腰际,哑声道:“阿宴,其实我很高兴你能说出今天这番话。” 他忽然忆起,上一世死去的阿宴,临死前紧紧抓着一个荷包,两眸都没能闭上。 她手里的荷包,是亲手为沈从嘉绣的,却没能送出去的,于是临死前就那么握着。 容王在后来的光阴里,曾经无数次猜测,她临死前想着什么,可是想来想去,却只知道,她心里必然是充满了不甘和怨恨,所以至死不能合眼,心里必然是有着无穷的遗憾,所以怎么也放不开那个荷包。 如今的阿宴,能够说出这番话的阿宴,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可以真正放下沈从嘉,放下那前世之事,平心静气地开始新的生活了。 他的手动了动,抚摸着阿宴的后腰。 “阿宴。” 阿宴趴在他怀里,听到这个,抬起清亮的眸子:“嗯?” 容王笑了下:“阿宴是不是觉得我的手总是很凉?” 阿宴不解地点头:“是啊。” 容王低低叹了口气,眸中有着让人看不懂的深沉:“那是因为,很久前,我触碰到了天底下最冰冷最冰冷的……” 容王说到这里,停住了他笑了下,并没有细说,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从此后,我的手即使放在暖炉之中,也感觉不到温度。” 阿宴不能明白他的话,不过她望着容王,却看到他眼眸中荒芜的寂寥,仿佛他依然是那个孤零零地站在阁楼上俯视着这个天下的帝王。 她看了好久,最后终于将他的手抓过来,捧在手心,用唇轻轻地哈气,低声道:“我每天都帮你哈气,这样就不会冷了。” 容王眸中微动,望向阿宴,轻轻地道:“嗯,好。” 说着这个的时候,他俯首下去,轻轻吻了吻她温暖而清澈的眸子。 他想,他是永远不会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庆幸,一切能够重来一次。 这一次,他终于不必在那个下雪的冬夜里,亲手抱着浑身僵冷的她,将她放入棺木之中。 回忆起来,那好像是他上一世唯一一次,有机会那么抱着她。   ☆、90|怀孕 自从四姑娘怀孕的消息传出去后,敬国公府的老祖宗大太太那一个个是喜上眉梢。紧接着,传来消息的人小心翼翼地说了四姑娘算是被禁足在宫里,以及那孩子生下来就过继给皇后的事儿,老祖宗依然没当回事:“都是自家姐妹呢,何必计较这个,再说了,这若是个皇子,过继在皇后那边,可就是太子了,四丫头应该高兴才是。” 大太太听了这个,却是皱着眉头:“这阿凝被关在后宫,这算什么事儿啊?也不知道因了什么得罪了皇后,可是和皇后有关?” 她皱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两姐妹,可别反目成仇。 老祖宗却连连摇头:“你啊,想得太多。这一个笔写不出两个顾字,都是我顾家的丫头,无论这皇子生下来养在谁那里,可不都是我顾家女儿的皇子吗?再说了,皇后素来是最疼爱阿凝的,哪里还能害那丫头不成!” 大太太听着这个,也就只好不去想了。 而阿宴呢,自然更不去想这件事了,她最近不知道怎么的,身子有些不适,总觉得病恹恹的。偏生这几日容王一直忙着军营的事儿,早出晚归的,也就没和他说起来。 原本府里的欧阳大夫在,倒是可以请他来过一下脉,谁知道因着这几日容王准备战中的辎重,倒是要备一些药草,于是就请了欧阳大夫去帮着看,是以欧阳大夫竟也不在府里。 惜晴见了,便说请个御医过来看看吧。 阿宴倒是没在意,想着原本也没什么大事儿,再说了,过几天就是宫里的御医过来给她请脉的时候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有些精神疲乏罢了,哪里急着要请大夫过来看呢。 这一晚,她正坐在窗前翻看着一本琴谱,这本琴谱还是从容王的书房找出来的,容王琴技非常高明,阿宴喜欢听他弹琴,如今偶尔也看看琴谱。 正看着的时候,阿宴便觉得眼前有些发晕,忙用手支住,一边叫着惜晴。 惜晴见了,吓了一跳,忙过来扶着她躺在榻上。 阿宴拧眉:“惜晴,找人去叫大夫吧。” 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太大意了,重活一世,身子上的事儿,还是要谨慎的。 惜晴也是担心她,听她说这个,忙一边叫来丫鬟过来伺候她,一边出去吩咐要大夫的事儿。 谁知道这惜晴刚走出暖阁,那边容王就进来了,见到她慌里慌张的,拧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惜晴一见了容王,顿时有了主心骨:“王妃刚才看书的时候觉得头晕,说是要我去请大夫呢。” 容王这边不待惜晴的话说完,一个箭步过去,来到阿宴身边:“阿宴,怎么了?” 阿宴刚才觉得头晕,现在却又感觉好些了,仰脸望着容王:“就是刚才有些头晕。” 容王抬手要摸摸阿宴的额头,可是他又意识到自己的手太凉,于是便顿住,吩咐惜晴道:“把素雪叫来。” 惜晴一愣,不过还是赶紧点头,唤来了素雪。 容王冷淡的目光扫向素雪,带着凌厉。 素雪一见,忙跪在那里。 容王轻声吩咐道:“速去军营中,把欧阳大夫叫过来。” 素雪低声道:“是。”说着转身就出去了。 这边惜晴看愣了,想着素雪一个丫头,怎么就跑出去这么轻大夫了? 阿宴此时也略精神了些,看着这番情景,倒是没说什么。 容王这边将手插=进了被褥中,被褥中放了汤婆子,他摸索上前,暖着手,同时担忧地凝视着阿宴:“除了头晕,还觉得怎么样?” 阿宴摇头:“只是刚才一时头晕而已,现在觉得好多了。” 她想着白日的情景,道:“这几日倒是觉得身上疲乏。” 容王拧眉沉吟片刻,忽然道:“你这个月的月事不曾来吧?” 阿宴听着容王陡然提起这个,脸红了下:“是不曾来,不过——” 容王眸中幽深,挑眉道:“不过什么?” 阿宴有些不敢置信,又有点不敢去想,便道:“不过只是晚了五日而已,说起来晚个几日,倒也不是没有。” 容王低哑地笑了下:“上个月你才请过脉的,平日又注意修养身子,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事儿。等下欧阳大夫过来,再请他给你过下脉吧。” 阿宴轻轻点了点头,一时想着容王所想的那种可能,便有些紧张。 她上辈子盼了十几年的事儿,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实现了呢? 容王见她拧着眉在那里想,便坐过去,搂着她道:“怎么了,觉得不可能是吗?” 阿宴靠在容王的肩头:“是觉得不太可能,我们也才成亲几个月而已。” 容王看着她咬唇皱眉又期盼的样子,不由低笑出声,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看凝妃才进宫多久,不也有了吗?” 阿宴听到这个,眸中绽放出期盼的光彩,不过很快又纠结起来:“人家是人家,到底和我不一样啊!” 话说这么说,她其实已经忍不住抚摸下小腹那里。 那里会不会已经有了她和容王的孩子呢? 容王听到这个,忽然笑出声了,他抿着唇,眸中都是笑意,说出的话却是别有意味:“怎么?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阿宴听到这话“啊”的一声,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情逗她,干脆趴进他怀里,拿拳头捶着他胸膛:“是,你行,你厉害着呢,你一夜七次……” 话说到这里,她红透着脸,是说不下去了。 于是越发用拳头捶着他胸膛:“我在担心呢,你怎么竟然还和我说笑!” 容王望着阿宴,收住笑,握着她捶打过来的拳头,认真地道:“阿宴,你真得不必紧张。左右你我身体都没有问题,即使这个月没有,那就下次,下次没有那就下下次。你我都这么年轻,我又这么勤快,没有种不上的道理。” 阿宴一听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诧异而羞耻地望着容王。 什么,什么种不上? 阿宴羞愤地望着容王:“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这还是那个尊贵的容王殿下吗?! 就在这时候,那边欧阳大夫已经被人用快马急匆匆地给驮回来了,这来得也够快的! 一时这屋子里的丫鬟们忙起来,放下帐子,收拾各处,很快这欧阳大夫就进来给阿宴把脉。 阿宴原本和容王那么一闹,倒是放松了许多,此时欧阳大夫过来把脉,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容王。 容王就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 她终于忍不住笑了下,想着没有就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这边欧阳大夫闭眸把脉片刻后,那脸便笑了起来:“恭喜殿下,王妃这是有喜了。” 这话一出,一旁的惜晴和众丫鬟们都一个个喜出望外。 容王则是瞬间转首看向阿宴。 阿宴是在那里呆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有喜,是那个意思吗?” 这句话,她大约听别人提起过,总觉得距离很遥远,如今被这欧阳大夫用这么轻松的语气就这么轻易地说出,她有点不敢相信。 这欧阳大夫见了,忍不住越发呵呵笑起来:“王妃,你这是滑脉,有喜了。” 滑脉……这个阿宴是知道的! 她一时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在那里怔怔地望着容王,眸子里噙着一点喜悦的泪花。 半响后,她终于哑声说出几个字:“我怀孕了。” 说完,她忽然笑着,倒在那里了。 这下子,可把容王惊到了,幸好欧阳大夫就在身边! 这欧阳大夫也是唬了一跳,忙过去把脉,这一把,不由道:“王妃这是大喜之下,心气逆乱,心血受损,这个倒是不打紧的,我写个方子,一则是安胎,二则是补气血。” 容王握着阿宴的手,粗哑的声音连连点头:“好。” 这边欧阳大夫又吩咐道:“如今王妃既怀了身孕,平日里万万不可太过大喜大悲,以免受七伤之痛。” 容王听了,自然是连连答应。 一时这欧阳大夫开了方子走了,自有丫鬟去跟着配药,容王就这么守在榻前。 此时外面都已经大黑了,屋子里只亮着一盏夜灯,帷帐里光线昏暗,他半躺在那里守着她,低头凝视着她柔和精致的小脸儿。 一时有些忍不住,便伸出手来,钻进了被褥中,摸索着去抚摸她的小腹。 被褥中的她,尚且穿着薄棉贴身小袄儿,他就这么轻轻分开那小袄儿,直接摸上她依旧是平滑的小腹。 她的腰肢非常细软,小腹那里平滑细腻,那是一个给他带来无数消魂夜晚的柔媚之处。 不过这里,现在因了他们那些夜夜狂猛的事儿,竟是已经有了他和她的孩儿吗? 也不知道是哪次,就这么有了。 正想着的时候,阿宴也醒了,睁开惺忪的眼睛,见是容王在,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时候,我睡了多久?” 容王见她终于醒来了,忍不住亲了亲她的眼睛:“你不过睡了半个时辰,如今感觉如何?要不要吃点东西?” 阿宴却仿佛根本没听到这个,她此时已经想起来自己有孕的事儿了。 她顿时笑起来,笑得合不拢嘴,眉眼间都是幸福:“永湛,我怀孕了呢!” 容王笑着点头:“是。欧阳大夫说了,如今怀孕三十四天了。” 阿宴伸手,搂着容王的脖子:“永湛,我怀孕了,怀了你的孩儿。” 昏暗的光线中,容王定定地望着半倚靠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她眉眼间都是幸福的光彩,两颊白里透着绯红,双唇水润润的嫣红,她又生得五官精致柔美的,这样的她,怎么看怎么跟个绝艳的尤物一般。 容王温柔地抚摸她的后背,低哑地道:“若不是你现在有了身子,今晚我定然不放过你。” 狠狠地弄她大半夜,这种事儿也不是没有的。 如今却是再也不敢了。 容王其实上辈子临死前,也没个自己的孩子,如今阿宴竟怀上了,他难免得谨慎些。 谁知道阿宴一听到他这话,顿时小心起来,提防地看着他:“从今日起,你可不能跟个恶狼似的。我听说怀孕之后,很多夫妻都是分房睡得,要不然你我也——” 这话还没说完呢,那边容王便捂住她的嘴:“分房?不行!” 阿宴低哼:“前些日子,是谁还闹着要和我分房呢!” 容王顿时无言以对,半响,他终于挑眉:“阿宴,你不能刚怀上,就把我赶出去吧?” 他停顿了下,又蹦出一句:“好歹我也算是有功之人。” 阿宴想想也是,其实她也有些舍不得每晚搂着他睡的温暖,每每搂着他,总让自己有种莫名的踏实感。 当下她抿着唇,想了想:“也可以不分房,不过你我要约法三章。” 容王听着那约法三章,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一时竟莫名有些委屈。 他绷着脸,问道:“什么约法三章?” 阿宴笑着道:“一,以后不许碰我了。” 容王脸色变得很黑,不过还是点头:“这个我也明白,还有其他呢?” 谁知道阿宴却笑着道:“其他的我还没想出来呢,先这么着吧,等我想出来再和你提。” 容王眸中泛起一丝无奈,不过他还是摸了摸阿宴的头:“没事儿,你慢慢想吧。” 什么时候想出来什么时候算。 反正他肯定得照办的,不是吗?   ☆、91|怀孕2 阿宴有了身孕的消息,迅速传到了皇宫内院。当下皇上自然是大喜,特意把容王召进宫去,详细地聊了一番,高兴得很,只觉得他们兄弟二人,这要有子嗣,一下子就来了! 当下还命人赏赐了诸般宝物,却都是一些罕见的金银珠宝等物,另外也有一些诸如外间进贡的千年雪莲千年人参等滋补之品。 皇后那边也得到了消息,这个时候的她自然是不甘落后,唯恐表现不当惹了皇上不快,当下也赶紧赏赐了物事给容王妃,她倒是细心一些,赏赐之物有各色绫罗,上等的布匹诸如软烟罗等,那都是各地进贡的,说是以后给孩儿做衣服什么的,都比普通的要好。除此之外她也赏了诸多孕妇补给之品,还特意派了几个有经验的老嬷嬷过去。派过去的时候,又担心如同上次一般惹了容王不快被谴责回来,思量一番,把那群嬷嬷好生教训一番,说好了要她们到了那里务必听从容王妃的吩咐。这些嬷嬷当下到了容王府,对阿宴可算是毕恭毕敬,当个奶奶一般小心奉承伺候着。 其实容王府自然不缺这个的,不过是皇后要表示自己的一番心意罢了。 而在宫外,这个消息也很快传到了燕京城各豪门贵府中。其实自从阿宴嫁给了容王后,也时不时有那拜帖请帖投过来,阿宴并不喜这些,又和容王正腻歪着呢,容王哪里舍得她去见别人,况且又下着雪,是以也没怎么走动过。 如今呢,趁着她有了身孕,一时各处的礼品拜帖都统统送了过来,真跟雪花一般。阿宴也没精神管这些的,她其实从来都不太爱这些应酬,如今怀了身子,容王对她小心谨慎,怕她累到,她自己也是上心,更不愿意为那些琐事烦忧,当下就把那些拜帖以及各色礼品都统统扔给了惜晴,让她带着手下一般丫鬟打理。 惜晴昔日也曾跟着她去打点茶庄,后来在府里又规整府库,也确实是个能干的,把那些打点得妥妥当当,实在是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因为这个,容王倒是很满意,借着这个机会,便越发有把惜晴往外送的意思,甚至提议着也该给她说门亲事了。 以前他和阿宴亲热,总觉得从旁杵着一个人,小心谨慎地提防着他,仿佛怕他欺负了阿宴似的。如今这人不总在跟前晃了,顿时感到舒心了。只可惜的阿宴这怀了身子,是再也不可能让他如何了,无非是搂着亲亲。 每每亲起来,他血脉贲张的,也实在是难受,比十三四岁那年夜里梦到她那会儿还憋的难受。那时候还不知道这滋味,无非是干想,如今尝了,却是食髓知味, 于是容王殿下,这几天的脸阴晴不定,看得周围的丫鬟嬷嬷们很是胆战心惊。 有时候他对着她的王妃,笑得温柔,那清冷的眸子仿佛被春风吹过,柔和得仿佛外面千树万树都已经桃花开。有时候呢,他又抱着他那王妃,默默地看着,一声不吭,不喜不怒的,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除了那王妃,其他人别提是说话,就是喘气儿,都得憋着点。 也亏了那王妃,真是一个好性子的,就这么凑过去,捧着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那么笑着,软绵绵地给他说话。 一时还真有那碎嘴的婆子私底下说,也亏得这容王位高权重,才娶了这么一位又娇美又温柔的王妃,可真是宠着他,任凭他使着小性子,却那么哄着他说话呢。 要说起来,王妃也是个可怜的,这都怀了身子,还得哄那小夫君。 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听说这王妃也被赏了一块金砖,可是这内里的酸楚滋味,怕是也只有那嫁了小夫君的妇人明白了! 而当其他人都在外面小心谨慎敛着气儿伺候着的时候,那位温柔和顺哄着小夫君的阿宴,正亲昵地蹭在容王肩头:“你最近都不爱抱我了。” 容王绷着脸,肃穆地道:“阿宴,别闹了。” 他这副样子,在外面自然能威吓住别人,若是以前,阿宴难免也被他真吓住了,可是如今却是根本不怕,不但不怕,反而抬起小手就去捏他的鼻子:“不行,你现在都不爱抱我了,我不高兴。” 容王眼眸中很是无奈,抬起手,轻柔地揽着阿宴的腰肢:“我这不是在抱你吗?” 阿宴摇摆着身子不满意:“我要你紧紧地抱着我嘛!”说着,她就抬起头,去亲他那好看的下巴。 容王此时简直是无语了,拧着眉,冷着脸道:“阿宴,你这是在惹火。” 这话说对了,阿宴就是在惹火。 她就是想看他被自己弄得面红耳赤呼吸灼热两眸渗透着浓浓的情=欲可是却又不得不忍着的样子。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将好看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黑眸定定地望着他,两只手还会情不自禁地攥着,那宽厚的胸膛还会起伏着。 这个时候,她去摸他的劲瘦的腰肢,都能感受到那勃勃的萌动和爆发力。 可是偏偏他实在是一个自制力很强的人,他就这么站在那里,沉着脸凝视着她,在那里干忍着。 若是以前,以他的性子,怕是转身离开,眼不见为净。 可是现在呢,容王也算是知道阿宴的性子了,他若是敢离开试试,怕是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所以他只能忍着。 而一想到,这种日子他还要忍受八个月,他就觉得,还是去打仗好了。 容王殿下就在这番煎熬中,将他的岳母大人接到了府中。 如今的三太太,外人已经不称之为三太太,而改成苏老夫人了。她本家姓苏,如今儿子是封了侯的,女儿又是嫁了王妃,她如今也有了诰命,是郡夫人,虽则比敬国公府老太太国夫人的诰命低上一个品阶,可到底也是不容小觑的了。 其实自从阿宴成亲后,苏老夫人一直念叨着,盼着阿宴赶紧怀上。后来听到宫里传来了这凝妃有了身子的消息,她更是着急了。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怕她高嫁到了王府,却又如同皇后娘娘那般膝下无子,那可才叫一个尴尬呢。如今日盼夜盼的,总算阿宴怀了身子。 只要怀上就好,无论男女都好。 他们到底年轻呢,以后时候长着呢,便是生个姑娘家,那就是个郡主呢,也得千娇万宠地爱着护着。 苏老夫人来到了王府后,便开始着意伺候阿宴的饮食,给她说一些平日的忌讳等事。因了这苏老夫人来,容王总算觉得自己不必时时面对那般考验了,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口气松下没多久,便仿佛有些不对劲。 原来这苏老夫人知道他们晚上竟然还是同房睡的,唬了一跳,忙对着阿宴咬耳朵:“阿宴,这男人啊,都是忍不住的,你万万小心,你这是头一胎,可不能因了大意,惯着宠着男人,就把这孩子折腾了。” 阿宴听得满面通红:“母亲,你放心就是,没事儿的。” 她低声道:“我心里有数,殿下心里也有数儿。” 苏老夫人却是信不过:“唉,我的孩儿啊,你哪里懂的!你们才新婚,他又这么年轻,十六七岁,正是想要的时候,时候一长,哪里能把持得住呢!” 这苏老夫人脑袋一转,又想起一件事来,拉住阿宴开始小声嘀咕:“还有一件事儿,你可得小心着些。你看如今你有了身子,总是要忌讳着。这容王的,位高权重的,保不住其他人有什么心思。你看这屋子里里外外,我冷眼旁观,那些丫鬟们,一个赛一个的年轻好看。特别是那个穿着洒花褙子石榴裙儿的,一看就是个浪的。刚才我瞅着她看容王的那眼神,那就不对劲儿呢!” 阿宴听母亲这么一说,脑中回想了一番,那个洒花褙子石榴裙儿,好像是一个叫灯儿的丫鬟吧,因为她素日管着各处灯火添油的,她也没细看,只隐约记得那丫头眉眼儿确实俏,生得小蛮腰,爱拿一根桃红色的腰封把个腰儿束起来,显得那上身的娇软就特别大。又细想一番,好像她走起路来,也总是一扭一扭的。 说起来,确实是个招惹人的丫头。 不过呢,阿宴当下笑了下,却是并没太放在心上:“母亲,她是长得不错,可未必存了那个心思,再说了,就是有那个心思,又能如何呢。若是殿下在意,我阻挡也没用,若是殿下不在意,我若去管了这事儿,没得显得自己心胸狭隘,容不得人。” 苏老夫人听着这个,叹了口气:“阿宴啊,要说起来呢,这京中的贵妇怀了身子,哪个不是往夫君房里塞几个心腹呢。自己塞的,总比自己凑上来的野的强,好歹那卖身契都是把在自己手里,将来出了什么事,也好收场。” 阿宴知道母亲这是为自己好,不过想着塞几个女人给容王,再想着那冷冷清清的容王就这么去抱别的女人,像往日亲自己那般去亲别人,她竟觉得心口有些发堵。 一时想起往日,那柔情蜜意的时候,他不是也说过,不会有别人吗?自己总该是信的。 苏老夫人见女儿神色,也看出端倪,知道她到底是新婚燕尔,怕是舍不得的,当下暗暗叹了口气,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一晚,阿宴晚上睡的时候,便有些怔怔的,想着母亲的话呢。 这容王宽衣上了床,却不见他的王妃软绵绵地凑过来了,他转首,就着那夜灯昏暗的灯光,便见她正拧着眉在那里,也不知道想什么呢。 要说起来,往日她总是逗自己,自己每每觉得难忍,实在煎熬得厉害。如今她不逗自己了,自己反而有些失落。 当下他面无表情地道:“今日个怎么蔫了?” 阿宴听到他说话,叹了口气,过来揽着他的臂膀:“夫君,你想和我分房睡吗?” 容王蹙眉:“好好的怎么又提起这个?” 阿宴拧着好看的眉头,歪头打量着他:“和我一起躺着,你是不是每天都很难受?” 越发紧蹙了眉,容王淡淡地道:“还好。” 阿宴凑过去,摸了摸他坚毅俊美的脸颊:“还好是什么意思?” 他这张脸,可真好看啊,满燕京城里寻不出几个地好看,偏生又没有半分女子之气,端得是刚毅凌厉又俊美无匹,这样的好男儿,真不知道前世修了什么福气。 容王望着上方阿宴若有所思的小样子,眸中微动,抬手抚着她的下巴:“是不是岳母给你说了什么?” 阿宴当然不能将母亲所说的话直接对容王道出,当下只是笑着随口问道:“你知道一个叫灯儿的吗?” 容王挑眉:“灯儿?哪里的?” 阿宴见他实在是不知道的样子,便笑了,揽着他的脖子:“我就猜你连注意都不曾注意到呢!” 其实她自己何尝没感觉到,这容王啊,一双眸子从来都是落在自己身上,满心满眼里都是自己,哪里会去在意哪个丫鬟的屁股胸啊如何如何的。 容王见她不再若有所思,恢复了往日的样子,便稍放松了心,不过暗暗想着回头倒是要去查查这个灯儿的,看看又是什么妖蛾子。   ☆、92|“搂着我,不许放开。” 他上一世就是太不当心这种事儿了。 偶尔见到他的贵妃找了她来说话,有时候那么远远看一眼,就觉得满心的知足。后来他那贵妃就每每喜欢叫阿宴过来,他都是远远看着。 他看得心里有时叹息,有时满足,却怎么也不敢靠近,到底是顾着纲常伦理的,于是刻意地不去问不去想。 可是却不知道她,在他满足地看着她时,她分明是被人放在火上烤着。 这也是后来她去世后,他才慢慢地领悟的。 领悟到之后,他痛彻心扉。 容王深暗的眼眸微动,当下干脆揽着她,大手去摩挲她那依然平坦的小腹。 一时想着,这里会孕育一个属于她和他的小东西,便总觉得有些异样和新奇。 “阿宴,你喜欢男娃还是女娃?”他低声这么问她。 阿宴听到这问话,顿时来精神了,满眼里都是神采和期待:“我喜欢女娃啊,可以打扮得美美的,我想亲手给她绣花儿,做成好看的衣服。” 说到这里,她低头凝视着容王,纤细的手捏着他的脸颊:“那你呢?你喜欢男娃还是女娃?” 容王握住她这不老实的手,淡淡地道:“我还是喜欢男娃儿,这样等他大些,我就可以教他骑马射箭练武。” 阿宴听他这么说,顿时脑中浮现出一个场景,操场上,年轻的容王负手而立,一张俊美的脸犹如冰块一般,旁边一个软糯可怜的小孩儿,噙着眼泪巴巴地望着他,却是哭也不能逃脱,只能跟着容王练武。 想到这里,阿宴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个,那个就算我生个男娃,你也不能对他太过分啊!” 容王却淡淡地道:“玉不琢不成器,若他真得生为男儿身,我自然要严加管教。” 阿宴微怔,忍不住摸了摸肚子,也不知道自己想多了还是怎么了,那肚子里仿佛微颤了下。 可怜的娃儿,这还在肚子里呢,他那年轻好看的爹却已经在想着等他生出来后该怎么教训他了。 ********** 第二日,容王殿下私下里召来了素雪,要她彻查一个叫灯儿的。这素雪拧眉想了好久后,才道:“这灯儿昔日是从宫里赏出来的,以前是在针线房的,因她前些日子伤了手,没处去。府里的总管王世昌可怜她,恰好王妃有了身子,便想着多派几个机敏的在这边,于是就把她安排到这正房里来了。” 素雪没说的是,她瞧着那丫头怕是心思不纯。不过她想着,便是自己不说,自己这主子不是也看出来了么。 容王神情依旧淡淡的,不过说出的话却很是凌厉:“府里这么多丫鬟婆子,怎么王世昌独独可怜她呢?让王世昌来见本王。” 素雪见他神情,知道他是不悦了,当下忙去叫王世昌。 那王世昌一听说容王召唤自己,还以为又要吩咐关于王妃的什么事儿了呢。要知道自从这王妃怀孕后,这容王到底是年轻,没经过这种事儿,竟然把自己叫过去,好一番叮嘱,各种细节琐事儿,他都一一吩咐了。 王世昌早就看出门道来了,知道这王妃是容王心尖尖肉,就是容王不吩咐,他哪里有半点怠慢呢,那可真是卯足了劲的想着怎么讨好王妃。 当下王世昌想着这个进了屋,一进屋就见容王冷着脸,不喜不怒地坐在那里,看着一本行军的什么书呢。 见他进来了,也并没有抬头,当下王世昌就过去规规矩矩地拜了。 半响后,容王总算抬起头,却是淡淡地问道:“灯儿,怎么回事?” 王世昌一听灯儿这两个字,顿时微惊,半响,他终于不敢隐瞒:“殿下,那灯儿原本是针线房的,属下看着她实在是好看,一时没忍着,便要了她。那次她想着离开针线房,没奈何,也是恰好王妃那边需要人,她又是个心灵手巧的,属下便让她去了那边。” 这话一出,容王眸中顿时射出凌厉的寒气:“混帐。” 混帐……这种话,可真不是往日不喜不怒的那个容王说出来的,当下王世昌心里一抖,两腿发软,噗通就这么跪在了地上。 “殿下,属下知错!”他并不敢说太多话,知道容王是个不喜欢人废话的。 容王冷冷地皱眉,起身,走到跪着的王世昌面前:“你当王妃的院子里是什么,随便猫啊狗的都往里面放?” 王世昌磕头如捣蒜:“是是是,殿下,属下知错了,属下实在是一时没把持住,要了那丫头,可是殿下也知道,我房里的娘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属下没办法!再说了,属下也实在是看那丫头心灵手巧的,想着王妃房里正缺——” 谁知道他话没说完,容王已经扬眉冷斥道:“这等下贱婢子,你也敢称心灵手巧?” 王世昌简直想哭了,忙点头:“是是,这事儿实在是属下办得不妥,殿下要罚要打,属下绝无怨言。” 容王略一沉吟,想着如今府里诸事儿,还是要王世昌操心,这些日子他也算是对阿宴无微不至处处周到,当下便淡淡地道:“念你初犯,就罚你十大板,再罚你三个月月薪吧。” 王世昌听了这个,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十大板不算什么,三个月月钱也不算什么,连忙在那里跪着谢恩了。 可怜这王世昌领完了结结实实的十大板子,赶紧跑着命人叫来了小灯儿姑娘,原本觉得这灯儿实在是妩媚可人,如今却看着犹如妖怪一般。他训斥了一番,就命人找来了牙婆子,要将这小灯儿姑娘发卖了。 小灯儿其实原本真得正打着如意算盘呢,不曾想骤然噩运降临了。 她哭着叫着的,求着那王世昌,可是王世昌哪里能顾念他呢,他屁股上还流血呢! 要说起来这王府里的牙婆子也是素日熟了的,知道这王府里还算仁厚,待下人都是好的,哪里会无缘无故就发落个丫头呢,还是个这么俏生生的一个小丫头子。当下人家一看心里都门清儿,这定然是勾搭了主子,惹得主母不喜了。 这样的丫头啊,谁家也不喜欢的。你要知道,便是府里的那爷们儿贪个新鲜去碰那小丫头,也是要家生子,知根知底的,不爱这等被别人玩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更不要说但凡买卖丫头主事儿的都是府里的主母,一般的主母看了这种都不待见的。 偏生又是个破了身子的,不值几个钱儿了。 这牙婆子带了这灯儿,打量了一番,终究是想着,或许也只有一个地方适合她了。 ******************* 且说阿宴那天试探过后,虽然知道容王根本不曾在意那小丫头,不过到底是上了心,想着如果真是个狐媚的,身边还是不要留着的好,当下就命人去叫这灯儿,谁知道这么一问,那王世昌却一瘸一瘸地过来:“回王妃娘娘的话,那灯儿丫头,已经发卖给牙婆子了。” 阿宴不由得微怔,想着这是怎么了。 没奈何,王世昌只好说起:“早间殿下特意问起来,因这丫头不老实,府里不敢留她,就这么将她发卖了。” 阿宴听了,也没法,只好点点头:“那就随她去吧。” 晚间容王回来,她过去帮着宽衣,随口问道:“你今早命人发卖了一个丫头?” 容王不在意地道:“嗯,怎么了?” 阿宴都无奈地笑了:“我也就随便问问,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容王低哼:“哪管那些,我虽没见过,但听说是个不省心的,这种丫头,留在你身边,说不得哪天你跟我闹腾起来,还不如早早地发卖了,杜绝后患。” 阿宴此时正帮容王解下腰封,听到这个,纤细的手指顿了顿:“我醋性那么大吗?” 容王低头,打量着近在眼前的精致眉眼,只觉得那眉眼怎么看怎么喜欢。 世上千娇百媚,什么样的美色他没见识过,偏就是喜欢她这种。 他挑眉,望着那让他移不开眸子的容颜,暗哑地道:“怎么,你难道真要在我房里放几个?” 听到这个,阿宴陡然睁大了眼睛,清澈的眸子就那么望着他。 容王黑眸顿时带了笑意,边笑,边轻轻地道:“怎么,舍不得放吧?” 阿宴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其实,如果你实在是觉得煎熬,也未尝不可,那个灯儿呢,倒是长得真不错。” 她话这么一出,容王的笑容顿时收敛了,就那么定定地盯着她看。 容王的眸子从来都是深沉难懂的,他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别人,明明视线很平淡,可是别人却总是能觉得那目光仿佛能看透自己一般,于是感到不敢直视,感到他的目光非常锐利。 容王自己也清楚,自己但凡望过去,再也没有人能把心思在自己面前藏住的。 可是,此时他望着身边这个枕边人,却有些捉摸不透了。 望着她沉静的脸庞,容王的胸口忽然一阵发闷。 他脑中恍惚想起上一世,想起阿宴是怎么痛恨着沈从嘉的冷落和遗弃。 她这是什么意思,轮到自己了,她真不在乎? 想想这个可能,便觉得犹如坠入冰窖一般。 容王定睛,收敛心神望过去,却见阿宴绷着脸,低着头,那垂着的眼眸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阿宴两肩耸动,终于忍不住,扑到他怀里笑着说:“才不许你纳妾呢,不许纳妾,不许有通房,不许亲别人,更不许抱着别的女人睡觉!” 容王僵硬地抬起手来,将她揽着,黑着脸说:“以后,不许和我开这种玩笑。” 他不动声色地搂着她半响,才开始慢慢地去亲她的颈子,去亲她的耳朵和脸颊,他的动作开始的时候很轻缓,后来就仿佛河流骤然变为了大海,大海惊涛骇浪,他开始把她搂得死紧,就那么激狂地亲着,亲得阿宴两腿发软气喘吁吁,两唇娇红得犹如春雨润着红艳艳的樱桃。 待他把这股子劲儿总算发过去时,终于重新开口,低哑危险的声音道:“搂着我。” 阿宴两腿发软,本身就是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的,此时听到这个,越发用臂膀将他劲瘦的腰杆紧紧环住。 容王低声道:“搂着我,不许放开。” 他不知道,假如哪天她就那么将自己放手了,他该怎么办。 所以,她不能放手。   ☆、93|朝拜 这一年的冬天,容王一直在准备着开春后打仗的事儿,忙得不可开交,早出晚归的,有时候阿宴一天都不见他个人影,只有晚上的时候,挺着不睡,才能看到他。 容王因为这个,只能晚上的时候尽量早些回来,早上的时候则早些走,每次起床都是轻手轻脚,免得惊醒了睡梦中的阿宴。 虽然他很忙,不过他几乎每天都要找来欧阳先生和素雪,分别询问下今日王妃的身子,以及院子里的事儿。 自从那次的灯儿事件后,这王妃院子里算是彻底地打理了一番,把那些稍嫌姿色好的,眼神狐媚的,统统都挪移出去了。于是有一天阿宴就在院子里走动的时候,一眼看过去,难免觉得诧异:“这是怎么了?我瞧着这院子里打扫得丫头,一个个的远不如以前看着顺眼。” 一旁的素雪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知道有主母在哪里清理后院的,可实在是不知道还有当爷的,特别是这尊贵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容王这种,竟然自己动手清理后院,还清理得这么干净。 因到了年节时候,苏老夫人现在已经回去了,不过她每常派丫头过来,传个话儿送个吃的什么的。当下这苏老夫人听说了这消息,倒很是高兴:“素净了好啊,素净了就不出什么妖蛾子事儿!等回头儿这容王出去打个仗,你这边娃也生下来了,总算是不给别人可乘之机。” 阿宴想想,倒也是这个道理,当下也就不在意了。 很快到了年关,年关这个时节,内外命妇都是前去向皇后娘娘朝贺的。以前容王没有妃子也就罢了,如今容王大婚了,他的王妃便是外命妇之首,就要率领外命妇前去向皇后朝贺。 对于这个事儿,阿宴心里有些没底儿。容王见此,倒是浑不在意,只是淡道:“你如今怀着身子,谁也不敢烦扰了你,到时候只要依礼在司赞引导下,作样子拜一拜就是了。到时候若是有不适,命素雪马上去找我。” 阿宴听着他那笃定的语气,心里便安稳起来。再看过去,望着他那凉淡俊美的样子,心里便难免觉得奇妙,明明不过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罢了,为什么他一言一语间,总是那么的从容和淡然,仿佛什么事儿,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有时候吧,阿宴就有些气不过,总是忍不住上前比如捏捏他的鼻子,拽拽他的耳朵,甚至去挠挠他的脖子,想着逗他变个样子。只可惜,除了极少数的时候,他都是非常平静非常淡定地握住她的手,那眼神略带无奈地望着她,好像在说,你怎么这么幼稚呢。 时候一长,阿宴大概也知道了,他也只有那么几个死穴,可能让他变了脸色。只可惜那几个死穴却是阿宴不敢轻易尝试的。 若是试了,还不知道什么下场呢! 这一早上,阿宴因了夫君的安慰,倒是从容地出了门,到了宫门前,两个人自然分头行动。此时宫门前已经立了外命妇,都一个个盛装妆点在那里等着呢。 今日伺候在阿宴身边的有惜晴和素雪,这都是左右臂膀,再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呢。其他外命妇见阿宴来了,都上前来奉迎见礼。 这外命妇中自然有敬国公府的老太太并大太太大少奶奶的,也有阿宴的母亲苏老夫人。 这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大少奶奶自然是过来好生奉承着。 老太太和大太太连看都不想看阿宴,特别是老太太,深陷的老眼眯着,里面射出的鄙薄众人皆知,都不带掩饰的。 怎么也没想到,以前那个敬国公府里不起眼的小丫头,那个老太太一不高兴就命她去祠堂跪个一整夜的小丫头,如今竟然是要带着她们这些人去拜见皇后了! 这口气,怎么咽都觉得胸口闷得慌,使劲咽也咽不下去啊。 只是之前皇后娘娘却特意派人叮嘱了的,说是皇宫内院里,万万不可给容王妃有半分不堪。 这老太太和大太太虽则是个性子强的,可是到底不敢不遵从皇后娘娘的安排,当下也只能硬生生地忍着。 一旁的贵妇们也都看出这敬国公府的事儿了,难免暗暗生笑。要说起来啊,你这一个府里出了三个姑娘,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凝妃,一个是容王妃,原本该是多么风光荣耀的事儿啊! 可谁知道,你们就闹腾,闹腾得听说现在皇后和容王关系都不大好,还听说那凝妃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皇上,虽怀着龙嗣,也被禁足在宫苑内呢! 这事儿原本那是道听途说,后来进了宫拜见皇后,根本不曾见那凝妃,大家心里就都有底儿了。 这个时候,难免有些有眼色的,赶紧跑过来巴结阿宴,和苏老夫人说笑。 谁知道容王深受倚重,又是皇上亲自养大的孩子,那感情非比寻常,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容王妃啊。 这么一来,老太太看在眼里,难免又有些憋闷,脸色就特别难看,她本来年纪大了,如今拉下脸,眯着眼,那个样子,真个是要多刻薄有多刻薄,便是满身的华丽头冠也无法遮掩的。这么一来,原本想找她套个近乎的也远着点了,毕竟来到这皇宫内院,到处都是贵人,处处你都得奉迎着点,奉迎谁不是奉迎,何必非要找一个刻薄的老太太呢! 阿宴将一切看在眼里,不过也只是笑笑罢了。若是以前,她或许对这老太太也心怀不满,可是现在,她和容王夫妻琴瑟和鸣,正是如鱼得水的时候。 人一旦幸福安定了,这心态就不太一样,开始慢慢变得宽容起来。 她从旁笑望着昔日那个对她来说威严不可冒犯的老太太,这如今也只是跟在她身后前去参见大典的众多外命妇之一罢了。 此时车仪来了,各命妇在侍女的搀扶下分别上了车,因为外命妇太多,有人是两三人同乘一辆车的,这都是之前早已安排妥当的。 这边老太太,大太太还有大少奶奶自然乘坐了一辆,可是就在老太太上了车后,她掀开车帘子,指着不远处一辆车:“怎么这三太太竟然自己乘坐了一辆?” 大少奶奶打眼看过去,可不是么,那辆车上了个三太太,再没别人了,正看着呢,又见有太监在那里点头哈腰,对着苏老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生讨好的样子。 老太太眯着老眼,心里颇为不是滋味:“这些奴才们,也实在是个有眼无珠的!” 放着皇后的外家不讨好,却去讨好那些旁枝末节! 车马缓缓进入了宫中,最后停在了肃章门外,到了这里,自然有礼赞引导,纷纷就位,因这命妇分为外命妇和内命妇的。外命妇这边自然是阿宴,内命妇那边却是平溪公主。 这平溪公主见了阿宴,眼神依然是和蔼的,带着淡淡的笑意。 阿宴陡然想起那威远侯,也不知道平溪公主是不是知道容王做的事儿。 正想着呢,这个时候礼乐响起来了,皇后也在万众瞩目中就这么走了出来。 阿宴在礼赞的引领下,从容上前,带领着外命妇前去朝贺。 这朝贺拜完后,那边皇后举酒,外命妇跪在那里,然后起身就开始就座了。因为阿宴怀着身子,她也就不饮酒,只作势罢了。席间有些饭食,她也只约略吃了一些。 好不容易这朝贺结束了,外命妇们纷纷外出,她们还会依次前去后宫拜见皇后的。 阿宴自然也得去拜见,她如今只想着赶紧拜完,再去和容王一起回府,谁知道过去皇后那边,却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 这可不是别处,这是皇宫内院啊,周围一个个宫娥太监那都是小心翼翼地,半点声音不敢出。 不曾想,这敬国公府里的人到了这里,依然吵成这样? 身后的惜晴和素雪对视一眼,惜晴上前,皱眉道:“王妃,我看我们还是慢些再去吧。” 估摸着里面必然是老祖宗在闹腾,也不知道皇后又是怎么得罪了她,竟然闹成这样,成个什么体统呢! 阿宴想着也是,便笑了下,道:“如此,你我便随意走动下,等这老祖宗走了,我们再过去就是了。” 这边阿宴随意在宫墙间散步,出了这皇后的寝殿,便有一个小花园,这冬日的,也没什么花,都是光秃秃的,偶尔有个绿色,也是没精神的那个绿色。她走过那小花园过去,便见一个院落,那大门虽然没上着锁,可是门两旁都长满了青苔,这一看便是个以前不曾有人住的院落。 大门前守着三五个太监和宫娥,都是小心翼翼地站在那里呢。 经过那里的时候,太监和宫娥认出这是容王妃,忙见礼了。 她点头示意,笑了下,想着后宫里的隐秘多,也懒得问这院落里是什么人,就打算转首去那边的凉亭歇息。 谁知道正在这时候,却听到里面有人在那里痛哭而悲愤地喊着:“顾宴,是你吗?你也来看我热闹的是吗!” 阿宴微怔,不曾想这竟然是凝妃的声音。 紧接着就听到脚步声,脚步声很纷乱,有人追有人跑,然后呢,便见凝妃跑到了院门前,头发乱糟糟的,脸胖了一圈,一双眼睛是红的,就那么盯着顾宴,眼睛里的仇恨仿佛淬了毒,能把阿宴给毒死。 这时候一众宫娥嬷嬷都过去,将她拦住,有的跪在那里求着,也有的哄着:“娘娘啊,求您消停下吧,您若是伤了身子,我们可怎么向皇后娘娘交代呢!” 这边呢,素雪见这凝妃来势不妙,忙拦在阿宴跟前,不让人伤了她。 阿宴一见凝妃这情景,也是皱了眉头。 想着这凝妃怎么也是皇后的亲妹妹,如今又怀了皇上的骨肉,便是不为皇上所喜,看在她肚子里骨肉的份上,也万万不至于沦落到跟个疯子一般啊! 那边凝妃在那里撕扯着,大声地骂着阿宴:“顾宴,你这个小贱=人,若不是你抢了容王,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顾绯,你这个黑心肝的,枉我叫你一声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待我!”   ☆、94|阿宴的福气 她这话实在是难听了,这话如果传出去,那大家都是要掉脑袋的!当下那些嬷嬷也是慌了,都白着脸上去就要去抓住她,宫娥们则吓得去捂住她的嘴巴,她在那里继续撕扯,弄得头发纷乱,偏生她如今又胖了,实在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完全没有半分昔日当姑娘时的体面好看! 阿宴从旁看着,只见那些宫娥们捂住她的嘴巴,就这么半拖着把她拖进去了,一时也有人喊着赶紧让御医过来。 她在那里立了半响,最后终于叹了口气,走了。 此时派惜晴过去打探了下,果然见那老祖宗等人已经离开了,她就进去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看上去眼睛是肿的,虽用脂米分掩盖了,可是依然能看得出。 阿宴上前去拜,皇后忙拦住了:“这里原本也没外人,你本是我的妹子,如今又是我的弟媳,都是一家人呢,何必那么见外呢。更何况你现在又怀了身子,更当小心。这若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了得。” 听着这话,倒是和上一次进宫完全不同了,阿宴心里一想,便猜着必然是皇上那边的缘故了,当下也作势拜了拜,毕竟不愿意让人说她这新晋的容王妃不懂礼。 皇后望着阿宴,真个是欲言又止。 阿宴品度这件事,很快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定然是这老太太进宫,不见凝妃,再一问,知道那凝妃竟然被关了起来,竟然因此和皇后吵了起来。 一时之间,阿宴心里难免同情。 要说起来,皇后乃是后宫之主,便是她的亲祖母,也不该如此对她。可是这皇后偏生性子是个好的,只能忍让着,还不知道这老祖宗怎么在这里闹腾呢! 再看皇后欲言又止,为难又叹息的,仿佛要对自己说什么,可是又说不出口的样子,阿宴便笑了下道:“皇后娘娘,殿下还在那里等着呢。” 皇后见此,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好点头道:“嗯,那你先去吧。” 离开了这寝殿,阿宴上了辇车,一路上惜晴从旁伺候着,却是把适才素雪打探到的结果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了。 原来啊,这凝妃是皇后照顾的,谁知道她对皇后各种埋怨不满,又说是皇后要杀了她,抢她的皇子,各种闹腾一番后,皇后也是没办法,只好将她关在那个小院子里不让见外人,又请了经验丰富的嬷嬷伺候,以及御医随时待命。 现在这皇后的架势,明摆着是你无论怎么闹腾,生也好死也好,都得给我把皇子生出来。至于你顾凝以后如何,我却是没办法管了的。 至于那边的老祖宗,怕是也看出这个了,竟然因为这个和皇后闹腾了起来。 惜晴绘声绘色地道:“据说里面闹得可凶了,外面的宫娥都听到了,老祖宗扯着皇后大骂,说是你当了皇后,便不认祖母了吗,怎么也跟着阿宴学这没良心的事儿,你难道就是这么个黑心肝的,为了个皇子,竟然要你妹妹的命。” 说完之后,惜晴拧着眉,颇为鄙薄地道:“这骂皇后也就骂了,竟然还要连累上我们呢!” 阿宴此时不用想都知道老祖宗那语气,又老又刻薄,谁听了都气得。以前那都是骂自己的,任凭谁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这老祖宗会骂那个自己依仗着的亲孙女! 那可是整个敬国公府的凭仗啊,若是没了皇后,敬国公府还不是回到以前那个没落的样子。 阿宴此时此刻,忽然有些同情皇后了。 要说起来,谁不想有个踏实靠谱能帮扶自己的外家,谁不想好好地为姐妹兄弟谋个好前程,偏生这敬国公府一家子,实在是提都提不起来。 两个弟弟都不争气也就罢了,还有凝妃这等白眼狼,更有老祖宗那老糊涂一门心思怪责皇后的。 一时想起自己哥哥来,这次又要跟随容王出去打仗了呢,其实这一次也不指望他立什么功回来了,只盼着能平平安安的。如今他是万户侯,再封,无非是加一些食邑罢了。 想到这里,阿宴笑了下,满足地叹了口气。 此时容王派人传来了信儿,说是他要稍后才能过来接她,让她先去长秋殿歇息。阿宴便来到长秋殿,却见这里已经备好了各色膳食。 因了今日向皇后朝贺,宴席上的饭菜也并不和她口味,再者那种场合,谁也没心思多吃,是以如今她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此时这些膳食,倒是比那宫宴上的饭菜更合胃口,都是一些精心制作的汤羹糕点,诸如明珠豆腐,蟹肉双笋丝,凤尾烧麦等,当下阿宴便随口吃了一些。 她这边吃了一点儿,又觉得没什么胃口。今日个是进宫朝拜的日子,不曾想容王竟然耽误到现在。 一时想着之前敬国公府大闹的事儿,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想着这个的时候,就有一个太监过来,却是跟随在容王身边的,过来对阿宴禀报道:“殿下那边让我捎个话儿,说是再过半个时辰,也就走了。” 阿宴点头,品着香茗,今日这香茗是茉莉雀舌毫,香气鲜灵,滋味浓醇,汤色黄亮清澈,阿宴倒是很喜欢。 她淡淡地问那太监:“容王如今在哪里?” 怕是有什么事儿,她也不好打听,就旁敲侧击起来。 谁知道那太监却弯腰笑着道:“如今皇后,殿下,还有敬国公,都在御书房呢。” 话说到这里,他倒是不好说下去了。 阿宴一笑,淡道:“都是些家事儿,这里原本也没外人,你但说无妨。” 那太监看看左右,知道这都是容王府里带来的,这才道:“今日个皇上把敬国公府叫过去了,敬国公府和皇后都跪在那里,皇后哭得跟什么似的,求了半天情,最后容王殿下也替皇后求了情,于是皇上这才稍缓,最后说是要把敬国公府的爵位降为伯爵,同时罚银一万两,三年之内敬伯爵府内男丁不得入仕,又把凝妃娘娘贬为昭容,这才罢休。” 这太监笑了下,知道这容王妃和那敬国公府不和,当下眸中倒有几分幸灾乐祸:“这都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瞎闹腾!” 阿宴听着这个,想起那原本的敬国公府,不曾想如今已经是伯爵府了。还不知道那老祖宗怎么气愤交加呢,不过这当然不关她的事儿了。 阿宴在这殿内坐了一会儿,算着时候容王也该过来了,便来到了殿外等候。 没多时,那边容王过来了,却是依旧骑着马的。 其实除非陪着她,不然他并不喜欢坐车,总爱骑马。皇宫内苑这么骑马而行,估计也就他独一份了吧。 容王见了阿宴过来,当下翻身下马,将马递给了一旁的侍从。这边辇车早已备好了的,他牵着阿宴的手,上了辇车,和阿宴同乘。 “今日可有人为难你不曾?”容王坐在辇车上,享受着阿宴那软绵绵小手的服侍,淡淡地这么问道。 阿宴摇头笑道:“我堂堂容王妃,怎么有人敢欺负我呢。” 容王听了这个,也笑了。他伸长了腿,舒展了下。 他个子颀长,腿也修长得很,在这辇车里都觉得有些局促。 “今日皇后那边闹得不成样子,皇兄也是怒了,这也未免太不成体统。” 阿宴点头:“这事儿,凝妃那边牵扯到你,你还是要小心些。” 容王倒是不以为意:“你那四妹妹到底是什么性子,皇兄怕是比我看得清楚。如今他一番大怒,倒是把这敬国公府吓得不轻,这一次的事儿,连国公府的名头都丢了,以后敬国公府的人再也不敢嚣张了。至于你那四妹妹,还是得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做决断。” 阿宴听容王这么说,想着这皇后竟有如此外家,连累得皇上怕是都没有颜面,也实在是让人没法说。至于自己那四妹妹,将来生下孩子后,还不知道会怎么处置呢。 她抬起头,望了眼容王,却见他面上淡淡的,可是显然也在想着这个事儿呢。 正说着时,辇车过一个矮坡,车子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容王伸手,小心地扶着阿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他闭着眸子,淡淡地道:“其实当年若不是因为我,皇兄也不至于匆忙之中便求着父皇赐婚。” 也不至于选了这么一个外家了。 当年宫中各种变故,自己和皇兄处境艰难,其他皇子,不是外家扶持,便是靠了妻族的力量,唯有他们,那可真是靠着自己,一点点地熬过来的。 因为此时容王说的是皇后和皇上的事儿,阿宴倒是不便插口了,只是将脸颊贴在容王胸膛上,静静地听他说起。 容王想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我皇兄,也不容易。” 阿宴抿唇,轻道:“皇上他仁厚慈爱,乃是一代明君。” 容王依然闭着眸子:“嗯。这些年,皇后那边没少惹出事儿来,不过皇兄念着当初他被迫离开燕京前去戎边,皇后到底是照顾了我三四年的恩情,也顾念着她守在宁王府那么多年,是以也就一直包容着。” 他的声音非常轻,轻到就在她耳边低柔地回响。 他说的话,那都是寻常人不能说的,怕是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他能用这般家常的口气,这么徐徐地说起皇上的心思了。 阿宴忽然有些困乏了,今日见识了这么大的场面,应酬了这形形□□的人,她其实实在是累了。 特别是,当有个人,就那么搂着你,让你靠在他厚实温暖的怀抱里,听他徐徐地说着家里的那些陈年旧事。 她含笑闭上眸子,感受着他因为说话而微微震动的贲发的胸膛。 忍不住抬起手,轻轻地去抚摸他的胸膛,隔着衣料,能感受到下面的热度。 她笑了下,用手指甲轻轻去戳。 肯定不疼,不过他也不好受就是了。 果然,容王抬起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低哑地道:“阿宴,别闹,这是在车上。” 阿宴低低“嗯”了声,喃喃地道:“有些困了。” 容王睁开双眸,眸中温柔如水。 就好像,他往日眸中的冰冷已经全部融化。 他轻轻笑了下,抬起大手,半揽着阿宴,让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睡吧,到时候我抱你下去。” 阿宴在他身上磨蹭了下,还真就这么睡去了,窝在他怀里,跟个小猫儿一般。 很快这辇车到了宫门,容王低头,轻柔地抱起阿宴来。因为外面冷,惜晴此时早已拿来了大髦递过去,细心地将阿宴整个人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儿。 身边是有宫娥拿着帐子挡着的,不远处的侍卫举着火把。 素雪提着夜灯从旁,夜色中,只见容王低垂着头,那昔日清冷刚硬的脸上都是让人心都能化开的温柔。 他抱着怀里的女子,轻柔地将她抱到了马车上。 素雪从旁,怔怔地望着那个背影,心里明白,怕是上了马车后,这容王就不会再放开,会这样一直抱着,抱一路,然后到了王府里,再把她轻轻地放到榻上。 世间女子,怕是少有几个有这王妃般的福气,能得一个容王这样的男子如此细心包容疼宠。   ☆、95|清香荷叶羹 回到府中后,容王命大开大门,就这么让马车长驱直入,直接驶入了二门中,也不换软轿了。 这马车打破了往日的规矩,就这么直接往里行驶。一路上遇到了不能通过之处,早有那王世昌得到消息,该拆的拆,该垫的垫起来,既然容王要把马车直接驶进正屋,那怎么也得通一条路出来,拆房子也在所不惜的。 这一路折腾的啊,大家都起来了,一个个提着灯,干活得干活,从旁递家伙的递家伙。一众丫鬟们是没见过这情景的,哪里有把马车开到正房前的啊,都在那里恭敬地帮提着夜灯,小心地看热闹。 别看这事儿折腾了满王府里的人闹腾,可是这王府里却依然非常安静,一切都在心照不宣和静默中进行着。 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王妃正在马车上睡着,殿下不会喜欢有人惊扰了王妃的美梦。 马车安稳地停了下来,容王这才轻柔地将阿宴抱着下了车,一时早有侍女过去开门引路,于是阿宴就这么平稳地躺在了榻上。 此时惜晴那边亲自去吩咐了人,在宫里闹腾了一天了,怕是王妃也没怎么吃好。如今这时辰还早,怕是睡过这一觉儿,还是得醒过来的。还是得备上膳食和补汤,做好了在那里温着,要准备得不冷不热的,等着王妃醒来便能吃。 容王将阿宴放平在榻上,又拿了一个锦被来帮她盖好被子,帐幔已经落下来了,屋子里也没有灯,只有璧角的灯低暗地亮着。 他干脆也上了榻,半躺在那里,以手臂撑着脑袋,就那么凝视着他的王妃。 她睡得非常安详,浓密犹如小扇子一般的眼睫毛在她如玉的脸颊上投下一点魅惑的阴影,挺翘柔腻的小鼻子因为睡着,而极轻微地一动一动的,娇美的唇勾着一点浅浅淡淡的笑。 容王看到这个,忍不住凑近了细看,却见她两唇边竟然是隐约有个小酒窝的,只是因为浅淡,所以往日并不显眼,如今她就这么勾着唇,甜蜜地笑着,那酒窝就这么跟个小雏菊一般,绽放得静谧而温馨。 容王低首望了那酒窝半响,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轻柔地触碰了下。 阿宴此时好梦正酣,睡得正是甜蜜,并没有那点触碰而惊动,容王见此,干脆俯首下去,用坚毅的唇,轻轻地亲那酒窝。 可是唇就要碰到酒窝的时候,他抬眸,凝视着她舒服的睡颜,想了想,还是抬起头,放过她了。 一时只觉得胸臆间有什么在那里泛着,有点酸酸的,又有点甜,甚至还掺杂着一点发紧的疼。他长出了口气,从旁躺在那里,手似有若无小心轻柔地揽住她的腰肢,就这么陪她一起躺着。 外面大丫鬟们都在那里候着呢,就预备着什么时候王妃醒了,也好赶紧进去伺候,谁知道这一等又一等的,不但王妃没动静,就连容王好似就这么睡过去了。 小丫鬟们难免有些忐忑,那膳食和汤羹都在灶房里温着呢,也不知道王妃还用不用了,若是不用,那就得温一夜了。 惜晴坐在抱厦的交椅上,喝着小丫鬟们伺候的茶水,面上虽然平静,可是心也是拧着的。 想着王妃如今有着身子呢,去宫里折腾了这么一日,饭都不曾好好用吧,如今却就这么睡着,她又怕这一直不出来,两个人在榻上,别是一时禁不住! 一时想着,这容王到底是年少,不懂事儿不体贴,实在不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看来说什么女大三抱金砖,其实美滋滋的都是男人,平白找了一个大三岁的妈子来伺候着! 惜晴这么想着的时候,脑中忽然浮现一个人,金刀大马的,性子也粗鲁。不由鄙视地想,这个人便是年纪再大,怕是也白搭,就那性子,谁若嫁给他,也是操一辈子心的老妈子命! 忽而意识到什么,她脸上一红,忍不住自己对自己啐了一口。 想啥呢! 而正房里,这边阿宴正在梦里。 梦中,她依然是走在那片雪地中,所不同的是,她不再觉得浑身冰冷。低下头去,她看到自己身上有华贵的白裘大髦,脚上穿着香云羊皮小靴子,手上还照着罩手。 她迷迷糊糊的,就这么往前走,走着走着,就看到前面一个楼阁。 阿宴努力想了下,恍惚记得,那楼阁就在碧波湖边,好像是叫做望天阁。 一时记起,容王不是给她提过这楼阁吗,还说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要带着她在上面品茶看桃花儿。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抬起头,就见楼阁之上,容王一身绛红色龙袍站在那里,远远地,层层迷雾,看不真切,只能模糊中感觉到他身形挺拔颀长,迎风而立间,锋芒毕现,大有君临天下睥睨万物之态。 阿宴远远地看着他,忍不住冲他摆手:“永湛,不要站那么高,你下来。” 她话音一出,周围的迷雾仿佛一下子散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就这么在眼前,温柔的双眸仿佛能融雪化冰。 她心里一下子暖暖的,忍不住上前,抱住容王:“永湛!永湛!” 正欢喜地叫着的时候,她听到耳边有人低低地唤着她:“阿宴,你做梦了,醒醒。” 阿宴缓缓睁开眼睛,却见容王就在眼前,没有什么高台楼阁,也没有什么绛色龙袍,他就这么穿着家常的中衣,在榻上搂着她,神情略带担忧地叫着自己。 她一下子从梦里回到实现中来了,忍不住对容王绽开一个笑颜:“永湛,我做了一个好梦。” 容王微呆,忽觉得她那笑容,仿佛是春天来后百花一下子绽放的甜蜜。 他情不自禁地拥住她,将她软绵绵的身子拥入怀中,又低头去亲她浅淡的酒窝,去亲她修长颤抖的睫毛。刚睡醒的她,此时脸颊泛着红晕,真跟一朵刚绽开的娇媚花儿一般。 他喘息有点急促,胸臆间开始燥热,忽然就想狠狠地弄她,让她在自己身下化成一滩软泥儿,一滩那么轻轻一碰就是水儿的软泥儿。也想听她叫,她叫起来那么好听,低低的,带着泣声,就好像早春的乳莺在那里清脆地啼叫,叫得你心里发紧,越发想狠狠地疼她。 不过容王到底是深吸了口气,压抑下那种躁动,放开了阿宴,嘶哑地道:“饿了吗?” 阿宴骤然被容王放开,正朦胧着湿润的眸子,在那里不明所以,刚睡醒的她,还懵着呢。 此时听到这个,忍不住摸摸肚子,果然是饿的。 这个时候,一直等候在暖阁外的侍女已经听到了动静,忙去唤来了惜晴。惜晴听了,也赶紧过来:“王妃可是饿了,这里备着膳食呢,可要用些?” 阿宴软软地问:“都备着什么?” 惜晴一笑,温声道:“素日王妃爱吃的那几样菜,诸如凤尾鱼翅,绣球乾贝,炒珍珠鸡,奶汁鱼片,这几个都有呢,其他还有几样糕点,有御膳豆黄,金丝酥雀和如意卷。除了这些,还有寻常王妃吃惯了的汤羹,今日是备了荷叶膳粥、罐焖鱼唇和素日常用的银耳燕窝羹,但看王妃爱吃哪个了。” 惜晴说的这些,其实都是宫里的御膳,前些日子容王殿下特意把宫里用惯了的御厨要到了府里,变着花样地给王妃做各色稀奇的菜,有些甚至是外面听都没听过的。 不过只要王妃喜欢吃,殿下怎么都高兴的样子。譬如今晚这几道菜,光是那煨鱼片的奶汁儿,那都是要母牛的初乳呢,可真真是奢侈又煞费苦心。 偏偏这殿下丝毫不觉得浪费,便是王妃吃不吃的,每天都得备下。 其实王妃又哪吃得了那么多,有时候少不得便宜了身边近身伺候的这些。 阿宴听着这些菜名,便吩咐道:“时候也不早了,便是吃,也吃不了几个,以后不必这么大费周折。如今你只取那荷叶膳粥来,我吃一点,再配上点御膳豆黄,前几日我尝着那个味儿,倒是喜欢得很。” 这边惜晴正要去照办,却听一旁容王淡淡地吩咐道:“把各色膳食都奉上来吧。” 惜晴微愣,不过左右不费什么事儿,还是遵命去了。 阿宴听着,便拧眉道:“半夜三更的,哪里吃得了那么多。” 她可是真不曾想到,这个夫君行事间竟是个奢靡的,有时候她一眼看过去,便知道那些菜品都是煞费苦心的,怕是一道菜就要几两银子下去了。他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虽则敬国公府也是国公府邸,这三房素日也是有些家底的,可是却从不知道还有人这么铺张。 转念一想,好像也不奇怪,他小时候虽然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可那也是皇宫内院长大的,平日饮食自有其讲究细致。 容王却挽唇笑道:“我饿了,我想吃。” 阿宴一听,便点头:“那既如此,就全都搬进来吧。” 谁知道待这些色香味俱全煞费苦心的膳食搬了进来,一个个地摆放在那里,容王也没见怎么吃,只是各样尝了一口,每尝一个,便品评下,又要阿宴也尝尝。 阿宴看那好看的薄唇动啊动,吃了这个尝那个的,未免也有了好奇,于是跟着他也吃了一些。 如此,等各样都吃了一点,容王才淡淡地道:“欧阳大夫说,你往日偏食得厉害,如今有了身子,总是要膳食均衡,多吃一些素日不喜欢的。” 阿宴此时正品着她那荷叶膳粥呢,听到这话,恍然明白:“原来你竟是故意要我多吃。” 容王低哼一声,颇有些鄙视地道:“你都长这么大一个人,吃饭还像个小孩子。” 一时想起,她眼巴巴地看着一道蟹黄豆腐的样子,又有些觉得好笑,好看的唇便挽起一点笑意。 阿宴抿着唇,打量着他那神色,终于恍然道:“你当日果然是故意的!” 她放下粥,过去容王身边,蹭到他腿上,伸手就要去捏他的耳朵:“太坏了,明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却故意不让我吃,还让我眼看着你吃!” 容王侧首去躲,不过阿宴此时气性上来了,就是不放,于是越发够着要去逮他耳朵。 容王躲不过,最后还是被阿宴用手捉住了耳朵。 阿宴娇气哼哼地坐在那里:“说吧,你是不是故意的?” 可怜的容王,尊贵的容王,只一个轻淡眼神就能让人胆颤的容王,此时却被这么揪着耳朵严刑逼供。 一旁的侍女,都低着头,努力地忍着,想笑,又不敢。 她们有些也已经伺候容王有两年了,从来对着容王都是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生怕因为什么事得罪了他。 寻常丫鬟们住在一起,也偶尔讨论一些流言密事,知道昔日府里曾经一夜凭空少了七八个丫鬟,就这么给弄走了。 这事儿没人敢细说,可是都知道,怕是和那个高深莫测的容王有关系。是以那些丫鬟们,还真没几个敢去看容王一眼的。 如今呢,这位少年容王成了亲,才几个月的时间,就被那王妃这么欺压到头上来了。 看他耳朵都被红了,真是可怜! 容王何等人也,当然察觉到了丫鬟们的异样,当下平淡无波的眸子扫过那群丫鬟,她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心中的笑是荡然无存。 看来容王还是那个容王,人家在王妃面前可怜,可不代表真得老虎就变成了猫。 阿宴呢,却是丝毫不曾察觉容王刚才那一眼扫过去吓坏了几个人,她此时笑盈盈地捏着他的耳朵,低哼道:“说,你为什么这么坏,竟然把我爱吃的蟹黄豆腐都吃光了!” 她凑过去:“你要不说,我就咬你的耳朵!” 容王轻轻挑眉,尽管耳朵被揪着,他依然淡定得仿佛在楼阁上品茗观景:“那你咬啊。” 阿宴顿时无语了,歪头打量着他,心道这还和我杠上了? 她凑近了,细密的喘息就在他耳边,嚣张地威胁道:“我可真咬了。” 容王耳朵越发泛红,他喉咙动了下。没吭声。 阿宴见此,一不做二不休,真得用那小贝齿就这么轻轻蹭上了他的耳朵。 她才喝过荷叶膳羹,口齿间犹自带着荷叶的清香,就这么用小牙齿这么研磨着他的耳朵。 容王难耐地动了动身子,灼热的目光凝视着坐在他大腿上放肆的女人,嘶哑地道:“你咬了我,我也要咬你。” 就算你怀着孕,也不能放过。 说着这个的时候,他手臂陡然一动,动作依然轻柔,可是却有几分霸道地迫使她俯首下来。 阿宴发出低低的惊呼,“啊”地叫了一声,然后耳朵就被那么吃住了。 软软热热的,阿宴一个战栗,忙要躲开,可是容王哪里会放呢。 他火热的眸子盯着气喘吁吁的阿宴,盯着那红艳艳的唇儿,声音犹如风吹过沙一般。 “我忽然也想尝尝荷叶膳羹的味道。” 说着,他用大手按住阿宴的后脑,让她无法动弹,然后就俯首下去。   ☆、96|容王的决定 过了年,开了春,碧波湖的湖水解冻了,湖水四周围的草坪上开始冒出嫩绿色的草芽儿,一旁桃树也眼看着长出了花骨朵。这容王府本来就大,每一个住在这里的人都曾经命人精心修整过的。 当然了,这园子里住过的人,一个个都是身份不凡的。远的不说,只说近的,那便住过废太子,住过当了皇上的宁王。也因为这个吧,这园子慢慢地往外扩张,越修越大,越来越精致。 这园子里不说其他,便是走在那十里长廊上,透过精心雕刻的壁洞望着那碧波湖水情的轻荡,你便不得不赞叹这园子里的精妙和煞费苦心。 如今阿宴是这园子的女主人,眼看着春暖花开,柳树在碧波湖边吹拂,融化过后的碧波湖水荡=漾出醉人的水波,她每每喜欢来到园子里散步。 容王虽然实在是太忙,白日里基本不见人影,也没时间陪她,她就带着惜晴和素月在园子里走动。 阿宴的母亲苏老夫人有时候也过来陪着女儿说说话,恰好那天在湖边的草坪上,侍女们搭了一个暖帐,于是苏老夫人就和阿宴坐在暖帐里,喝着香茗,看这湖景。 一时苏老夫人难免有些感慨: “往日也是来过这里的,那时候只觉得这里院子实在是修得说不出的好看,透着王府的那种贵气,看得眼花缭乱的,那脚都不知道,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就怕被人笑话。如今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是嫁给了容王,当了这容王府。这碧波湖,也成了自家的风景呢!” 阿宴听着一笑,她也回想起往事,不过想的却是上一世,她走在这碧波湖边的情景。 物是人非,今生再也不是昔日落魄的情景,她轻柔地抚摸肚皮,想着原应该珍惜,珍惜那个将她视若珍宝的少年,珍惜那个给与了她原本不敢奢求的幸福的少年。 ******************************************* 这边阿宴日子过得悠闲,那边容王却实在是忙得有家回不得。 果然如他所料,北方的羌族如今是终于按捺不住了,老国王病逝,几个儿子开始征战夺取国王之位,一番纠缠之后,大王子库尔德打败了其他几个弟弟,登上了国王之位。 紧接着,这库尔德为了彰显自己的英明,也为了笼络人心,开始纠结二十万兵力,进犯大昭边境。 于是边关告急,紧急军报八百里加急而来,燕京城外的兵营里,将士们也都是整装待发,只等天子一声令下,前往边线支援。 可是此时的御书房里,仁德帝却是沉吟着,迟迟没有下达发兵的命令。 一向处事果断的他,此时在犹豫。 此次与羌族之战,至关重要。大昭经过和南方夷族的三年征战,其实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所以此次和羌族之战,必须速战速决,以排山倒海之势将那羌族镇压下来,从此之后不敢轻易进犯。 这一场大战,必须有一个经验丰富指挥若定的将帅。 军中虽然人才济济,每一个都是骁勇善战的良将,可是若要担当帅职,终究是让他不放心。 除了仁德帝自己外,他最信得过的就是他那弟弟容王永湛了。 可问题是,如今容王妃有孕,他也亲眼见到永湛正和王妃蜜里调油一般,此时此刻,若派永湛前去边关,一则是他们新婚夫妇就此分离,未免太过残忍,二则这容王妃难免牵肠挂肚,倒是对腹中胎儿不利。 这也不能怪他作为一介帝王,心思如此细密,只因他如今年已而立,却一直没有子嗣。如今自己宫中妃嫔和容王妃同时都传出喜讯来,他自然是看得重之又重。 如此细想之下,他又把军中各处将领名牌一个个拿出来摆在那里,思来想去,还是每一个让人放心的。 而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却有大太监进来禀报,说是皇后娘娘求见陛下。 仁德帝听了,抬眸,淡道:“命她进来吧。” 少顷之后,孝贤皇后娓娓而入,先是行了礼,得了仁德帝恩准,这才坐在一旁软凳上。 仁德帝依然手握御笔,凝视着案上的那些将领名单,头也不抬,随口问道:“又怎么了?” 这话,多少就听出一些不耐。 孝贤皇后暗暗吸了口气,还是上前禀道:“凝妃她这几日忽然不怎么吃饭了。” 仁德帝听了,眸中顿时透出厌烦:“这是你嫡亲的妹子吧?怎么连这么一个人都管不好?” 仁德帝的话有点重了,一旁的太监都低下头去。 其实这事儿吧,也怪不得仁德帝脾气不好,毕竟作为一个帝王,天天为了国计民生以及边关战事操心劳力,三十岁了也没个子嗣。如今好不容易后宫妃嫔有了喜,却是这么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凝妃。 你说这凝妃吧,既然怀了龙嗣,为什么不能安安稳稳地养胎,到时候生个一男半女出来,也算是为自己增加个筹码。 谁知道这凝妃,那真是三天两头的闹腾,今天闹着要出去,明天闹着要见皇上,后天闹着肚子疼。听说太医院的妇科圣手现在是三天两头地朝凝妃那边跑,跑得鞋都破了几双。 大太监抬眼瞥向一旁的孝贤皇后,只见她满脸为难地站在那里,忽便暗暗叹了口气,想着这皇后娘娘也不容易啊! 到底是自己嫡亲的妹子,又怀着龙胎,还是说这孩子以后要收到她名下养的,她自然是兢兢业业地照顾着,唯恐出半点差池,可是那凝妃却对她极其怨恨,任凭她百般照料,也是恨她恨得牙痒痒,说出来的话,后宫的人都不敢听,就怕听多了,这脑袋就保不住了。 对于这么一个怀着龙种的妹妹,这皇后是打不得骂不得管不得,没办法,遇到一些棘手的事儿,她就得跑来请示皇上了。 皇上这么日理万机的人,三不五时被这种事儿骚扰,可不就烦么。 此时皇上终于从御案中抬起头来,皱着浓眉,威严地俯视着皇后。 “皇后,她不吃饭是吗?”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 皇后忙点头:“是,她说想见皇上一面。” 皇后把话说得简练,但其实她那妹子说出的话,她都不忍心听。她也知道不该因为这事儿来骚扰皇上,可是这事关皇嗣,若是真出个什么事儿,她从中间也摘不清楚,难免落人口舌。 皇上挑眉,冷问道:“几天不吃饭了?” 皇后低头,轻声道:“一天。” 听到这个,皇上发出冷冷的一声嗤笑,放下御笔,沉声道:“才一天不吃饭而已,饿不死!她既然不想吃饭,那就不要让她吃,先饿三天,三天后再问,如果还不吃,那就饿六天。” 皇后听得顿时腿都软了:“饿三天,那她腹中的胎儿?” 皇上扬眉,冷道:“朕身为天子,岂能受制于一个小小后宫妇人,他要朕去见她,朕就必须去见她吗?真真是可笑至极!” 皇后听了,无声地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就是嫁了这么一个冷心冷肺的帝王,心里早已明白。 若说以前她曾疑惑过仁德帝是否对自己那妹子有半分的喜爱,那么现在这点疑惑算是飞到了九霄云外了。 既为帝王,他生性无情,奈何她那妹子就是看不懂,竟然痴心妄想用一个孩子去威胁一个君王。 仁德帝抬头望了皇后一眼,手指尖轻轻敲着御案,却是淡淡地吩咐一旁的太监;“去,命人熬一碗去子汤来,若是凝妃六日后依然不肯进食,那就喂了她。朕不希望自己的骨肉被她这样折腾下去,干脆直接去个干净。” 这话一出,皇后脸都白了,大太监也腿抖起来,忙跪在那里。 仁德帝满意地看着这效果,摆摆手道:“照办去吧。” 大太监颤巍巍地出来了,皇后咬着唇拜别了。 据说从那天开始,那个怀了皇上子嗣的凝妃娘娘,再也没闹腾过。 不但如此,她还开始狂吃猛喝努力地补身子,看样子是要好好地养胎了。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此时穿着五爪云龙袍的容王,踏入了御书房,恰见大太监顾德勇和孝贤皇后脸色苍白地走出去,他还小小地诧异了下。 当下进了御书房,却见自己皇兄心情大好,在那里拿着御笔,点啊画啊。 仁德帝见容王进来,笑道:“永湛,坐。” 容王见过礼,这才坐下。 仁德帝笑望着容王,满脸和蔼亲切:“王妃近日可好?” 容王想起阿宴,眸中泛起一点温暖:“一切都好,如今已经三个月了。” 仁德帝点头:“那要小心一些,若有什么需要,便去找你皇嫂,她如今照顾着凝妃,毕竟会比你懂的。” 容王淡淡地道:“我明白。” 仁德帝想起什么似的,又笑了下,望着容王一会儿,忽然有些感叹:“想当初你生下来才那么大一点点,跟个小猫一样。如今转眼这么一晃,也是当爹的人了。”说着这个,他还用手比划了下,比出小猫那么大的样子。 容王是难产,也是早产,当时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一回事呢,不曾想如今长得这么好。 仁德帝望着容王,眼里是慢慢的欣慰。 容王听着仁德帝提起这个,顿时有些头疼。他都这么大一个人了,自然并不是特别爱听自己小时候如何可怜兮兮又瘦又小的样子。一时想着,这如果让阿宴知道,她必然是要时不时地拿出来笑他呢。 当下他绷直着脊背,抿了下唇,淡道:“皇兄也是要当父皇的了。” 谁知道这话一出,仁德帝想起那凝妃,便有些怒意:“你皇嫂虽则诸般行事并不得我心,可是到底心底还算善良,处事仁慈,可是这凝妃,却是个这是心思歹毒幼稚可笑之辈,将来便是她有个一男半女,也决计不能让她碰到半分,定要好生教养,万万不能如此等女子一般。” 这话一说,其实意思便很是明白了。 容王只垂眸,并不言语,说到底这是家事,他作为一个弟弟,并不适合在这种事儿说什么。 仁德帝当下也是一笑,便不再提这事儿,反而是说起这次羌国进攻的事儿。 “这一次,你不必亲自去了,挑挑看,再找一个代你过去。” 容王蹙了下眉:“为什么?” 仁德帝笑:“我看你现在和王妃浓情蜜意的,怕是陷到了温柔乡里出不来。” 他停顿了下:“再说,前几年你一直在外征战,也是辛苦了,原本想着你成了亲,就在家里安安分分的。” 前几年在南夷,永湛不是没受过伤,当时都差点没命了,只不过他竟然是瞒着,没告诉他,当时他听了,气怒得不行。 容王闻言,双手交叉,坐在那里,定定地望着他的皇兄:“真得不必。这一次我必要亲自前去。” 因为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战的凶险。上一世,大昭两面受敌,打得个两败俱伤损兵折将,不知道牺牲了多少将士。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他才接受了对方和亲的请求,从此娶了敌国公主曼陀。 垂眸间,他脸上现出一点冷意。 如果说上一辈子的他有什么屈辱和失败的话,那只有两件,一件是在他继位十年后没能顺利平定了南夷三百六十八部,另一个是虽则降服了羌国,将他们彻底击溃,兵不成兵,并驱逐到了北方极寒之地,可是到底他那一世不得不娶了一个敌国女子为后。 容王修长的手指动了动,淡淡地道:“皇兄,这次依然让我去吧。我会将羌国的国王带到燕京城,我要让他跪在你的面前俯首称臣。” 他抬起眸来,眼睛中轻淡得没有任何情绪,就那么望着他的皇兄。 可是他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 仁德帝一愣,皱眉道:“永湛,你非要去吗?” 容王点头:“这一场仗,是一场恶战,只有我能打,也必须我来打。” 仁德帝沉思良久,终于下了决断:“好,你去吧。”   ☆、97|那时候太笨了 容王要出征打仗的事儿,一时还没给阿宴说起,不过阿宴也不是傻瓜,自然是早就猜到了。 这一日,容王难得地没有一早就不见人影,而是留在家里,陪着阿宴用了早膳,又坐在阿宴身边,抚摸着阿宴的肚子。 阿宴笑望着容王,却见他脸上淡淡的,也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什么不舍。 她凑过去,捧着他一缕黑发把玩:“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容王没答话,反而问道:“这几日觉得怎么样?” 阿宴点头:“我倒是觉得还好,这几日吃得比寻常多了,也总是觉得饿。原本母亲说这个时候也该害喜了,可是我却不曾有,这倒是少受了许多苦楚呢。” 容王听到这个,不由得低头向阿宴腹部看去,那里还是平着呢,并看不出什么动静。 一时想着,再过几个月,怕是这肚子要起来了,也不知道到时候阿宴会是怎么样的。只是可惜,他不知道什么回来呢。 这里距离羌族,快马加鞭也要四五日才能到的,那羌族又是纠结了二十万大军来袭,到时候若真打起来,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 容王面上渐渐地就显出凝重来,他望着阿宴,叮嘱道:“我又找了两个侍女过来,她们身上有是有功夫的,对我也忠心耿耿。以后她们就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你去哪里都要记得带着,这样我也放心。” 阿宴点点头,一时想起那素雪:“我瞧着这素雪倒不像是普通的侍女,你倒是也和她熟,这又是怎么回事?” 容王倒是也不打算再瞒她,便道:“素雪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武功很好,当年我离开,便把她派到你身边。” 阿宴低头,想起当日他救了自己,却是只冷不丁地冷下一句三年后会回来娶自己,从此后便是杳无音讯。自己并不是没有徘徊过疑惑过,无奈只能凭着心里的一点执念就这么坚持下来了。 她打量着容王,凝视着他那无情无绪的俊美脸庞,一时忍不住揣度。当年他那么紧地搂着她,却逃也似地跑了,就扔下一句话。后来,信也没有一个,却悄悄地派了一个人从暗处护着她,也不让她知道。 这样的他,当年到底在想什么? 脸上无情无绪的容王,此时抬眸瞥了眼她的王妃,却见她望着自己的眼眸里有了琢磨和深思。 他忽然有些看不懂,便抬手,去握住她的手,低哑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阿宴抿唇笑了下,摇头:“我不告诉你。” 容王微蹙眉:“为什么?” 阿宴低哼一声:“你这个人做事儿,从来都是悄悄的,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说。便是如今,明明是舍不得我的,可是也没见拿言语哄着我,却摆出这不冷不热的样子来!所以我有事儿,以后也不告诉你了!” 说着时,她干脆扭身就要起来。 容王哪里能让她走呢,大手搂着她的腰肢,将她固定在自己身上:“别闹。” 阿宴偎依在他身上,娇哼一声:“怎么,现在终于觉得舍不得我了?” 容王见她拧着眉头气哼哼的样子,当下也笑了:“是,舍不得。” 他的声音低低的,就那么望着她,眼眸里都是认真。 阿宴听他说了这话,顿时心里甜甜的,这才满意,当下手便在他坚实厚热的胸膛上摩挲着,趁机逼问道:“那你之前呢?当时说了要娶我,结果一走三年,连个信儿都没有,你那时候就不想我?” 一时说着这个的时候,便有些耳热。 虽然现在都是夫妻了,可是那时候还不是呢,那时候他还小着呢,只是一个俊美冷漠的小少年。 想到那时候的他,忽觉得有些羞涩,也亏得她那么大了,竟然勾=搭诱=惑这么个小孩儿。 容王微合着双眸,感受着怀中的温香软玉,闻着鼻端那萦绕的似有若无馨香。 他淡淡地道:“当时也是舍不得。” 啊? 原本根本没指望他说的,不过是作势斗他罢了,不曾想他竟然真说了。 容王这个时候,缓缓睁开眸子,定定地望着阿宴:“我知道那三年里你有担心,可是阿宴,你知道吗,我心里也怕。”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俊美的脸上微微泛红。 他也怕,在外行军打仗的三年,怕自己有什么闪失,这辈子又是和她无缘,怕等他长大回去,她心里有了别人,当然更怕她失望了,不愿意等了。 什么都怕,只是这话永远不能对人说。 在别人眼里,他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少年容王,俊美绝伦,冷漠高贵,出类拔萃,有铸山煮海之能,有钟灵毓秀之姿。 没有人会去想这么一个足以睥睨万物的少年到底在想着什么,也没有人敢去问。 他合上眼睛,抬起手摩挲着阿宴柔软的发丝,声音低醇犹如醉酒一般:“我那时候,也是很想你的。” 经常一个人站在星斗之上,默想远处的那个人,心里知道那时候的她未必心里就有自己,可是依然想,想得胸口发疼。 也会坐在无人的偌大军帐中,在批阅行军笔记的时候,偶尔停下笔,于是开始想,想她在做什么,想她会不会忘记自己。 阿宴听着,一时心里发热,脸上也有些烫。 她靠在他肩窝那里,娇软地道:“既然想我,为什么还总是那么冷冰冰地对我。” 她颇有些不满的:“当初我去卧佛寺,你心里便是不愿意见我沈从嘉,告诉我就是了,可是你却拦住我,沉着脸那么看我。我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心里自然是怕。” 一时又想起后来,她越发的不满意了,忍不住拿手指头去戳他的胸膛:“你当时还拦住我,骂我,训我,说我笨,从来没有给过我好脸色,总是冷漠得很,我真是看到你就怕。” 她越说越觉得好像自己挺委屈的啊,便挺不住了,于是又戳他的胸膛:“还有啊,男女授受不亲,虽然当时你才十三,可是也不小了,你却拦住我,捉着我的手不放开,有你这样的吗?便是再有十个姑娘,都被你吓跑了!你那简直就是非礼我!” 容王听着她这些碎碎念,想想当时的自己,不由蹙了下眉:“我当时……确实有些过分。” 难得,他竟然会承认自己过分! 阿宴顿时想笑,不过还是忍住:“你怎么过分了,说说?” 容王依然是闭着眼的,享受着怀里人轻柔的磨蹭,他舒畅地伸长了两条修长矫健的大腿,低哑地道:“我当时太傻,没和姑娘家这么接触过,也不懂,总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话也不会说,看你要嫁给别人,心里恼火,也是生你气。” 他沉默了下。 其实那时候真得也是气,不过气也没办法,她是他惦记了一辈子的女人,可是他于她而言,只是那个陌生的君王。 不过他终究不再去想那些苦涩了,而是轻声道:“我确实太过分了,怎么这么笨,捉着你的胳膊把你拉到了花丛后面……” 他不提还好,他这一提,阿宴顿时有些忿忿的:“对对对,你还拉着我躲到花丛后面,那时候我和你一点不熟,你就那么紧贴着我,非礼我!” 她是没法忘记,那火热的少年的胸膛,就那么在身后紧贴在自己脊背上,还有那有力而强悍的胳膊,就那么揽在自己胸前,微微压着自己的两团娇软…… 阿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时候,脸上火烫,红着脸凑过去用牙咬他颈子:“你,你从那时候就坏!” 容王平淡地道:“我那时候不是坏,只是太笨了。” 阿宴点头:“对对对,就是笨!”说着用细白的牙齿开始咬他。 他蹙着眉,感受着脖颈上来自她的轻咬,酥酥麻麻的,他抿唇忍着那种战栗,轻轻地道:“我怎么笨到不知道那时候直接——” 他停顿了下,将她按过来,轻轻地说出接下来的话语。灼烫的气息烤着阿宴,阿宴顿时耳朵通红,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半响,终于忿恨地一口咬下去。 任凭他再强健,这小尖牙咬下去还是挺疼的。 容王终于睁开眼睛,无辜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拧眉道:“阿宴,你真咬我啊?” 阿宴低哼:“我也是实在忍不住,就咬了。” 她低头看了看,吹了吹,安慰道:“别难受了,我看也没出血,就是有点红……” 她又瞅了瞅,心虚地道:“好像会有点肿吧……” 容王无奈地望着他的王妃:“明天我还要去点将的。” 阿宴眨眨眼睛:“那你就去呗!” 容王越发无奈:“到时候如果好不了的话……” 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他堂堂容王殿下,这次的征北大元帅,在自己家里被王妃咬了。 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蚊子咬的虫子咬的,可是这个时节,谁信! 况且你就是想解释,也得有人听啊,谁会没事去问他?他也不能拉住别人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开始解释吧? 阿宴越发心虚,羞愧地低下头:“那怎么办呢……谁让你刚才说话那么下流……” 于是第二天,容王殿下穿着肃冷的黑色战袍前去阅军了。 弥漫着沙尘的校场,在风中簌簌作响的战旗,整齐而肃穆的大军,一个个铁血铿锵的将领。 行走间金刀大马,应声间掷地有声。 容王殿下高高站在点将台上,身姿挺拔,气势磅礴,如一颗青松一般,傲视天下,目光所到之处,无人争峰。 但只是,有那眼尖的将士,隐约间却见容王殿下脖颈间,仿佛隐约有点红痕。 粗心的将士自然是不会注意到的,没娶亲的将士也不会多想,可是唯有那细心又娶了亲的,看着那红痕,难免有所猜测。 偏偏此时是多么庄严肃穆的时刻啊,心里猜到什么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拼命绷住脸孔,不敢露出半点异样。 *************** 这一日,点兵之后,又忙完了行军之前各项部署,诸位将领三五成群地离开,就要回家去。 顾松正走在那里呢,身边一个同僚叫王明月的过来,上前一拍顾松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说:“顾松,容王殿下也真不容易啊!”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冲他挤眉弄眼。 这可说得顾松有点懵,便点头道:“容王殿下这才送南夷回来没多久,又要出兵打仗,确实很辛苦。” 谁知道他刚说完,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顾松莫名地道:“笑什么?” 终于有个人,搂着他的膀子,低声暧昧地道:“你那妹子也真够厉害的啊!连容王殿下也敢欺负!” 又有一个跑过来笑,笑得坏坏的:“要说起来,殿下这才成亲没多久,新婚燕尔的,这就要出兵打仗,唉,真是可怜!” 顾松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也觉得这群人说话不对,平时军营里说话糙,什么粗话都说,再这么下去还不知道说出什么来呢,当下忙唬道:“你们这群混帐玩意儿,谁敢再乱说,小心我要你们的脑袋!” 谁知道他这话却没唬住人,其他人越发大笑起来。   ☆、98|1.城 这一日,阿宴正在房里忙着针线,却听到传禀,说是镇南侯过来。 虽则是男女有别,可是到底是亲兄妹,当下阿宴就命人带了顾松过来花厅,她稍穿戴了下,便去见哥哥。 到了花厅里,却见哥哥正在那里品茶呢。 他一个金刀大马的刚猛男儿,往日也不爱喝茶的,如今宽大的手捏着一个小茶盏,看上去再用力的话都可以把那茶盏捏碎了。 阿宴一见,就不忍住笑起来:“哥哥,倒是要你久等了。” 顾松抬头看向妹妹,却见妹妹笑得温柔调皮,眼眸里都是清澈的幸福,顿时放心了许多。 他嘿嘿笑了下,道:“这不是后日大军就要离开了,我特意跑来看看你。” 阿宴点头,嘱咐道:“你出门在外,凡事儿自己上心,别说不该说的话,若是有什么事儿,别多问问容王。打仗的时候,也别只知道往前冲,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母亲和我怎么活。” 顾松自然是连连点头:“你放心,我现在也是侯爷,带兵打仗也不是直接跑过去砍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宴还是担忧:“那总是打仗啊,打仗哪里有不冒险的事儿呢。总之你自己小心些就是。” 这是拼前程的事儿,顾松是靠着军功封的侯,如今要打仗了,他是不可能不去的。 要说起来也是可笑当没权没势的时候,只能拿命去拼那富贵,如今已经富贵安泰,就只盼着他能平安一世了。 可是阿宴也明白,自己担忧的这些,总归是妇人之见,作为一个男人,还是要出去拼搏的。 一时看着自己这虎虎生风的哥哥,想着他如今的锦绣前程,总是怕他万一出个意外。若真有个闪失,还不知道母亲怎么伤心呢! 想着这个的时候,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来:“哥哥,这是前些日子去庙里求的平安符,还有我做的一个荷包,你收着吧,挂在身上。如今阿宴已经不求你立什么不世战功,只求你能无过,就这么平平安安地回来。” 顾松当下点头:“妹子放心,我还等着以后抱我外甥呢!” 阿宴听着这个,面上微红,笑了下:“如今战事紧,哥哥的婚事怕是又要耽误了,你这一走,母亲难免心烦的。” 顾松自然是明白这个:“如今母亲见了我总是要絮叨一番,我这一走,她难免跑来找你絮叨,你忍着便是。” 阿宴望着哥哥那副好像多憋屈的样子,顿时又笑,可是想着哥哥离开,又有些笑不出。 顾松见妹妹这般模样,知道她担忧,当下抬手,便想拍拍妹妹肩膀,可是后来反应过来,此时的妹妹长大成人,都已经是容王妃了,原不该如此,当下后退了一步: “阿宴,你送我的这护身符和荷包,我自然是好生佩戴着。我这次出去打仗,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阿宴点头笑了下,一时兄妹二人又聊了一会儿,顾松看时候不早,想着晌午之前还得赶回军营,也就匆忙告辞而去了。 谁知道这顾松到了军营里,恰好遇到容王有事儿找他,他也就顾不得那么多,赶紧跑过去大帐了。 进了大帐,容王却是说起此次出征的路线图以及军备等事儿,这两个人商量了许久,眼看着晌午饭时候了,容王便留他一起吃饭。 吃着饭的时候,顾松想起妹妹,不免看着容王道:“殿下,我今日去看我妹子,她看上去忧心忡忡的啊!” 容王淡定挑眉:“哦?” 顾松愁眉苦脸:“她担心我啊,一再叮嘱我小心。还说只要平安回来就好什么的,也真是妇人之见!” 话虽这么说,但看起来他很是受用的样子就是了。 容王淡定地喝下一口粥,并不言语。 顾松豪爽地啃着一块牛肉干,道:“阿宴还给了我一个护身符和一个荷包!也亏得她细心,怀着身子,还记挂着我。” 荷包? 容王这下子粥也不喝了,优雅地擦了擦薄唇,淡淡地望着顾松。 顾松纳闷地望着容王探究的目光,以为他好奇呢,便擦了擦手,掏出那荷包和护身符:“你看?阿宴打小儿就特认真地学绣花儿,她绣的这兔子,多好看啊?” 容王的目光落到荷包上,望了一会儿,终于闷声道:“你那不是兔子吧!” 顾松低头,看了半响,摸着下巴疑惑:“我猜的,其实到底是不是,我也不知道啊。” 当天晚上,容王回到家里,脸上就不太好看,神情淡淡的。 阿宴见他回来,忙迎了上去,笑着道:“今天又到这个时候才回来啊,晚膳已经备好了。” 容王淡道:“你吃了吗?” 阿宴摇头:“之前吃了些点心,也喝了点汤羹,倒是不怎么饿了,所以等着你回来吃。” 容王眼也不抬一下:“以后不必等我。” 阿宴微怔,不过还是点头道:“我如果饿了,自然就先吃些了。你眼看着要离开了,我就想和你一起吃晚膳。” 容王眸中微动:“明日我不必去军营了,休息一日,后天大军就拔营出发了。” 阿宴听了,眸中露出喜悦:“这样也好。这些日子,你早出晚归的,我都很少看到你,明日你好歹能在家里陪我。” 当下夫妻二人用了晚膳,晚膳是极丰盛的,每一道菜依然是那么精致,阿宴自从那日听了容王的话,也尽可能地多尝几道菜。 用过晚膳后,容王坐在那里看书,时不时地抬头看向屋子里的阿宴。 阿宴走来忙去的,一会儿说你出门在外,应该带上这个,一会儿又说,你一个人在外,可不要忘记那个,说来说去,可真是好一番嘱咐。 容王也不说话,就一一点头应了。 如此好一番嘱咐后,阿宴总算安静下来,坐在那里开始绣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 容王的目光远远地落在她的绣品上,看来看去,好像是个红色的,却不像是荷包的样子。 一时之间,容王的下巴有些收紧,眸中也有几分失落。 阿宴一边绣着那红色的什么,一边抿唇笑着,笑得很温柔的样子。就这么低头绣了半响,她忽然招呼容王:“永湛,你过来看看,这个绣得如何?” 容王绷着脸,闷不吭声地过去,低头仔细地看了一番:“这是什么?” 阿宴洋洋得意地道:“这是一个肚兜,给我们孩儿做的。我想着她出生的时节,应该恰好是今年立秋时分吧,我就在这肚兜上绣了菊花和月亮,你看,怎么样?” 容王抿着唇,不说话了。 阿宴听他没动静了,诧异地抬头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一张石头一样的脸。 她纳闷地望着他:“这是怎么了,好像谁欺负了你似的。” 容王面无表情地摇头:“没。” 说着,又回到窗前看书去了。 阿宴这时候也绣不下去了,她打量着窗户灯下的容王,终于发现他的样子看上去很落寞。 她忙下了床,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坚硬的脊背,用自己绵软的身子贴上去:“怎么了,后天你就要走了,是不是生气我不陪你说话,反而去绣肚兜啊?” 容王低哼一声,不说话,也不回头。 阿宴歪头,从侧面打量着容王那冷硬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那坚硬的下巴:“乖,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搂着你陪着你吗?” 容王下巴动了动,依然不吭声。 阿宴见此,便偎依着撒娇,开始对着他的耳朵吹气儿。 暖香软玉的,阵阵馨香在鼻端萦绕,细微的灼烫气息滑过敏感的耳朵,容王的气息有些紧,不过他还是一言不发。 阿宴见此,娇哼一声,干脆再接再厉,伸手轻轻地扯他的脸颊,用两只手扒开他那个无情无绪的嘴角,口里逗着道;“来,笑一个啊,给王妃我笑一个!” 容王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下巴微紧,抬手捉住她软滑纤细的手,沙哑低嘎地道:“阿宴,别惹我了。” 她如今发现怀孕已经两个月了,这两个月,他是软玉在怀,每每在夜晚里血脉贲张,不过也只能强自忍下。忍了这么两个月,他整个身子已经犹如绷紧的弦一般。 她这么绵软的小手那么轻轻地一逗弄,那弦几乎都要断了。 偏偏再怎么难耐,也是白搭。 大夫说三个月后就可以行房事了,可是他到底有些担心,阿宴看起来也是不允许的样子。 阿宴看这肚子里的孩子,实在是宝贝得很,小心谨慎,生怕出一点意外。 阿宴见他终于不再绷着了,便忙亲了亲他的下巴,软侬地道:“到底怎么了啊?好好的,看你那张脸,给冻了冰一般。” 容王却不想说话,便搂着阿宴,将脸埋到她的馨香中,低声喃道:“阿宴,我想你。” 他的声线中,有一丝紧绷的颤抖。 他搂着阿宴腰肢的手,微微用力,让阿宴绵软挺翘的臀紧紧贴向自己。 于是阿宴就感觉到了,感觉到了他的紧绷,感觉到了他的渴望,那么嚣张的渴望。 阿宴如今怀了孩子,其实身子比往常更为敏感了。 她忍不住溢出一声低叫,两只胳膊紧紧去环住那挺阔的脊背:“永湛……你是不是想要?” 容王定定地搂着她,只让她感受自己的贲张,却不说话。 于是阿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在他耳边,低低地道:“永湛,我帮你,好不好?”   ☆、99|8.14 这一晚上,闷不吭声的容王殿下在他王妃的纤纤玉手和唇齿下,那张绷了两个月的弓,得到了满足的释放。 在他最激昂的时候,他狠狠地封住阿宴的唇,霸道而肆虐般地吻着。 不过当然了,也就是吻而已,再往下,阿宴不让,他也不敢了。 当一切慢慢平息下来的时候,容王满足地合着眸子,半躺在那里,在他光滑坚实的胸膛上,那个刚才将他折磨得欲生欲死的小女人,正调皮地玩着他的一点茱萸。 其实他不想让她玩,因为她玩来玩去,最后弄得自己不上不下的。可是她要玩,他又不能不让她玩。 这真是一件无奈的事儿。 略有些无奈的容王,仰着脸,半合着眸子,低哑地道:“阿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便把岳母接过来照顾你吧。她一个人在侯府里怕是也无聊。” 阿宴点头:“嗯,原本就是这么想的。” 容王沉默了会儿,又道:“我这一去,至少要几个月,府里的事儿我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寻常时候你也少出门,遇到什么事儿,你也不必担心。每过几天,宫里的御医会过来给你把脉的,我已经特意叮嘱过了,让首席御医过来给你请脉,你也不用操心,只要把身子养好,把孩子养好,其他都别管。”因为欧阳大夫这次要跟随大军北去,是以只能请宫中御医来请脉了。 阿宴轻轻揉捏着他的茱萸,下巴就这么靠在他略带起伏的胸膛上,软软地道:“我都知道的,你放心好了。” 可是容王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眯着眸子,沙哑地道:“若是万一有什么大事儿,你实在应付不过来,你就去求见皇兄吧。” 啊? 阿宴眨眨眼睛,想着能有什么大事要去找皇上呢。家里的事儿,她也能应付,况且容王各方面都是做了安排的。 再说了,身为一个弟媳,她去找皇上,也不合适吧。 容王淡淡地道:“我只是说如果。” 毕竟,她怀着身子,真要出什么大事儿,她又应付不过来,那能帮他的也就好只有皇兄了。 阿宴点头,小声地“嗯”着,不过心里却是不以为意的。 毕竟自己好好地呆在容王府里,能有什么大事儿呢,特别是惊动当今皇上的大事儿! 容王知道阿宴并没太往心里去,他见此,也就笑了下。她怎么想没关系,反正自己是会做好万全安排的。 当下夫妻二人就这么搂着说话,说起大约什么时候回来,说起容王在外一定要小心等。 最后阿宴忽而想起那曼陀公主,终于忍不住道:“在外面,若是看到什么好的姑娘,可不要乱看啊!” 容王闻言,低笑一声,望着阿宴低声道:“哪来那么多好姑娘让我看呢。” 阿宴低哼:“谁知道呢,说不得就有什么又好看又能干的姑娘,就那么一眼看中你,非你不嫁呢。” 容王知道阿宴说得是曼陀公主,不过他只是笑,而没有戳破。 阿宴这个人,其实藏不住什么心思的。从他最开始见她,便隐约有些感觉,后来的几次相见,种种与前世的不同更是印证了这个想法。 其实这样也好,这样的话,至少说明他不是简单地重来一次。 说明他可以去弥补他临终前的遗憾,去暖热那个他抱了一天一夜的冰冷躯体,去一点点驱散她临终前那浓浓的遗恨。 有时候,他也分不清楚,对阿宴的那种刻骨铭心,到底是因为自己惦念了一辈子,还是因为最后的最后她实在是走得太让人痛心。 当然有时候他也想,或许是他和她,其实上辈子都不如意吧。 因为不如意,所以一直纠结不能忘。 她就是自己的心里的结,她的死就是自己后来记挂了数年的痛。 现在,这个结解开了,于是她就这么软绵绵地躺在他怀里,带着温热,这么偎依着他。 他睁开眸子,低头扫了她一眼,姣好的面容,垂下的眸子,微微挽起的唇角,就这么全身心依赖着她。 这一次能有她陪伴着,真好。 当容王满心洋溢着幸福,就这么挽着唇角合着眸子躺在那里的时候,阿宴却不乐意了。 她抬起头,戳戳他的胸膛:“你怎么不说话了?还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想着那个非你不嫁的姑娘呢!” 容王依然合着眸子,没搭理。 阿宴娇哼一声:“果然是的,看你,刚才笑得那么开心,是不是已经开始想着在外面遇到个什么姑娘啊?” 特别是如今禁了这么两个月,虽说她刚才帮他了,可是依他往日的那性子,这哪里够啊,根本没吃饱吧。 容王越发想笑,闭着眼睛,大手一抬,按住她的脑袋,将那脑袋按在自己胸膛上,然后低哑地道:“别瞎想了,睡觉。” 因为她就趴在他胸膛上的缘故吧,那声音越发显得低沉,带着点雄浑的味道。 她顿时软了下来,趴在那里,乖乖的,不过口里还是不服输:“反正你不许找其他姑娘,你如果敢找,那我就带着娃儿不让你进家门了……” 容王依然没说话,只是俯首亲了下她的额头:“有了身子就不要这么胡思乱想。” ************************** 第二日,这是大军出发前的最后一天了。到了第二天,怕是天没亮,这边容王就要起身出发了。 一早上,她也不起床,就这么霸主容王,赖在那里:“你昨日个说,今天不去军营里了?” 容王点头:“是,今天陪你。” 听他这么体贴,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你在家里,左右也是看看书弹弹琴的。” 容王起身,穿着白色中衣的他,此时头发也还没梳呢,刚睡醒,神情看着有点木木的懵懂,竟有几分孩子气——这对于他来说倒是很少见。 他剑眉轻轻挑了下,黑眸微动,淡淡地道:“前日晚上回来,我路过碧波湖边,远远地好像闻到桃花的香气,想来是湖边的桃花开了,等下我带着你去那边走动下,看看桃花吧。” 阿宴顿时笑了:“可不是么,前天就开了。按理说这桃花不该这个时节开的,不曾想这王府竟比外面早开一两个月呢。” 一时说着,外面伺候的丫鬟慢慢地进来了,开始帮着这二人洗漱。 待洗漱过后,又用了早膳,容王这才牵着她的手,去碧波湖边走去。 因了如今她也满了三个月了,按照俗语说,这孩子算是留住了,大夫也说,过了三个月便多走动走动,也孩子也有好处。 当下阿宴也没坐轿子,就这么任凭容王牵着向湖边走去。 容王寻常走起路来总是大步流星的,如今因为牵着她,竟是走得小心翼翼,刻意放慢了脚步的。 阿宴自然感觉到了,一时想起他十三岁时的那样子,那么清冷高傲的一个少年,那么出尘脱俗,仿佛他多看别人一眼,都玷污了他的眼睛似的。 如今呢,却是这么体贴温柔地哄着自己,护着自己。 她想着这个,难免就笑了。 容王这么一侧首间,见她笑得这么甜蜜,眸中也有了暖意。 此时两个人已经慢慢地走到了湖边,那桃花果然开得极好。 容王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那桃花,忽而笑了下:“也不知道是谁,从那么小就开始对我上心。” 阿宴听到这个,挑眉,低哼:“谁对你上心了?” 容王望着阿宴,眸中带着愉悦的笑意。 阿宴脸上微红,知道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儿:“我那时候是看你可怜!” 才不要承认当年她那点小想法呢! 容王牵起阿宴的手:“走,我们去聚天阁吧。” 阿宴听了,微怔,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聚天阁。 这个聚天阁,前世她并没有太在意过,也许偶尔间曾经路过,可是却从未抬头去看,只以为这些,总是与她无关。她 倒是在梦里,竟然梦到过两次,两次都是他高高地站在那里,俯瞰着下面的那个她。 当下阿宴仰望着那聚天阁:“为什么会在这里修一个阁楼呢?” 容王淡淡地道:“因为小时候,我希望站得高高的,这样就能将整个碧波湖全都收入眼底。皇兄听了,就命工匠修了这么一个楼阁。”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喜欢住在这里。 容王牵着阿宴的手,一步步上了聚天阁。 阿宴上来后,这才发现,原来这三楼上有个露台,上面是竹木修成的,淡黄色的竹木,房间看着极为雅致。 露台上,早有侍女等待在这里,红木小桌,座椅,茶水瓜果,都是备好的。 又有两个侍女穿着黄色的短打衣衫,恭敬地立在那里,一个侍女捧着一盅汤堡,另一个则是只低头恭敬地站着。 因为这两个侍女穿着气质都不同一般人,阿宴倒是多看了一眼。 一看之下,却觉得这两个姑娘没有女儿家的娇柔,反倒是有一点英气勃勃之感。 容王道:“昨夜里就熬上的鸡汤,适才也没见你喝,现在先喝了吧?” 阿宴实在不曾想到,早间当时不想喝的,如今容王竟让人在这里等着呢。 没奈何,她只好上前,想着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娃吧,将那个喝了。 见她喝了,容王这才淡声道:“你们两人,先拜见下王妃吧。” 听得这声命令,那两个侍女这才过来,单膝跪下,恭敬地道:“拜见王妃。” 阿宴一见,顿时想起之前他所说的,明白这必然是他为自己找来的两个丫鬟了,这都是有功夫的,留在她身边护着她的。 当下她笑着命这两个人起来,又问起她们的名字。 谁知道这两个人却是没名字的。 容王道:“既然她们以后跟着你,你就取个名字吧。” 阿宴低头想了会儿,道:“如今在这楼阁之上,远处便是碧波水,桃花树,你们两个不如就叫镜湖和润叶吧。” 这两名侍女听说,忙躬身一拜:“谢王妃赐名。” 一时这两个侍女退至一旁,容王便牵着阿宴坐在那里,俯首望着这湖光山色。 因为此时春风轻起,吹着那碧波湖水,真跟一大块翠玉一般,就那么轻轻地荡出绿波。 阿宴侧首望着容王,却见容王的眼中,带着一点难辨的情绪,就那么望着那湖水。 一时她有些恍惚,想着曾经的曾经,是不是这个人就这么孤零零地坐在这里,看着那如画的风景。 那个时候,也没个人陪着他啊。 她正这么看着的时候,容王抬眸望向她,顿时那原本略带着点什么的眸中,就那么氤氲出温暖。 阿宴笑了,手伸进袖子里,轻轻摸索了下,最后终于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 她低着头,有点小羞涩,又有点期待:“看这个,你喜欢吗?” 容王的目光落在那荷包上,就那么微微一动。 他抿紧了唇,半响终于说:“这个又是给谁的?” 阿宴挽唇笑,别过眼睛看向那湖水,却不看他:“还能给谁,自然是给你的!” 容王默了一会儿,终于伸手,从阿宴的手中接过那荷包,看了一番后,哑声开口道:“果然是个兔子。” 阿宴点头,得意地挑眉:“那是自然,你既然喜欢兔子,我就绣一个兔子呗!” 容王低哼:“还有吗?” 阿宴不解:“有什么?” 容王拧眉,眸中闪过一点委屈和不悦,他侧首看向远处,仿佛毫不在意般,就那么云淡风轻地道:“你不是给了顾松一个护身符吗?” 阿宴听了这个,诧异地看着容王,半响,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原来我送给哥哥的,你早看到了?” 容王越发绷着脸,不悦地道:“是。” 阿宴凝视着容王那张冷脸,越想越觉得想笑:“你,你……你从昨晚开始,就憋着这件事呢?” 她又想起容王看到那肚兜的神情,憋着笑,就这么望着他:“昨日个你是不是看来看去,发现根本没有送你的,心里正委屈得要命?” 这话一出,一旁的两个侍女都低着头,敛着气儿。 委屈……这话用来说容王殿下…… 她们都觉得有些汗颜。 容王见她笑成这样,当下终于没好气地道:“是又如何?” 他面上微红,冷哼一声:“想着你哥哥,想着娃儿,就是没有想着我!” 阿宴再也忍不住,过去扑到他怀里,捧着他的刚毅的俊脸,够着亲了亲他的面颊:“别生气了,我想着你呢,当日求了两个平安符,肯定有你一个。”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来:“你看。” 容王低头看了眼那平安符,果然是和顾松一样的。 他心里这才满意了下,不过很快又不知足起来。 “我是你的夫君,他是你的哥哥,怎么我的竟然和他的一样?” 这总是应该有个亲疏的吧? 阿宴听了这话,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再狠狠地亲了他两下,哄道:“给你的是兔子,给他的不是。” 她想了想又道:“我最喜欢兔子的,所以把绣了兔子的给你。” 容王听到这个,唇边挽起一点笑来,他拿着那荷包,又打量了很久。 这个荷包是新做的,没有咳上的血迹,也没有沾染的泪水。 上等的头层软羊皮,挑染成石青色,上面绣着两只小兔子,白白的,不算太胖。 其实阿宴的绣工真得很好,阵脚细密,那兔子也是活灵活现,两只红红的眼睛,好像滴溜溜地会转动一般。 容王低头笑看着,用拇指轻轻地摩挲了着。 一时之间,眸中有一丝恍惚。 阿宴见他只低头看那荷包,还以为他嫌那兔子呢,当下娇声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就再给你绣一个吧,还我这个!” 说着,就要去夺回那荷包。 容王自然是不会让她夺走,手一动,那荷包已经不见了踪迹。。。 他挑眉,淡淡地笑着:“送出的东西,不许收回。这次绣的确实不好,下一次继续努力吧。”   ☆、100|99.8.14 第二天容王就要离开,当晚,容王搂着阿宴说了许久的话,到了后来,阿宴迷迷糊糊的,就这么半梦半醒地听他说。隐约中仿佛听着容王依旧是嘱咐了许多,可惜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恍惚中听到动静,阿宴一下子惊醒了,一摸身边,还热乎着呢,可惜不见人影。 她忙起身去看,便见容王正从旁穿上战袍铠甲。 那铠甲是黑色的,冷硬得很,穿上之后,原本清冷俊美的容王,顿时添了几分峥嵘之气。他原本脸型就是生得棱角分明,如今更是刚毅凌厉,浑身都散发着种让阿宴陌生的森寒之气。 这看着,倒不像容王,反而有几分仁德帝的气概了。 阿宴就坐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想着这就是她的男人,她肚子里娃儿的父亲,虽则年纪并不大,可是却已经生得如此伟岸挺拔,他是人中云龙,钟灵毓秀。 他如今穿着战袍,就要领兵出征,他将横扫千军所向披靡,杀伐征战势不可挡。 他回来的时候,应该会带回无限的荣耀,会让更多的人臣服在他脚下。 可是阿宴在这一刻,忽然开始徘徊开始担忧。 他这一走,是不是有危险,是不是能吃好穿好……是不是有其他女人迷了他的眼儿…… 在这之前,她担心过哥哥,却没有担心过容王。 因为容王是上一世是天子之命,他必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必将踏上高峰俯瞰天下。 容王是她的依赖,是她的港湾,她就那么倚靠在他怀里,觉得他是那么的强大,强大到以至于从来不会去担心他有什么危险。 可是现在,她忽然很忐忑,甚至有点害怕。 害怕万一他出了事儿怎么办,万一受了伤怎么办? 还有那曼陀公主,到底是一个坎儿。 阿宴就这么坐在那里,怔怔地望着容王,以至于当容王转身看向她的时候,她还在望着呢。 容王见她醒来,原本刚硬凌厉的面孔带了几分柔和,走近来,俯首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醒了,是我惊醒了你?” 他并没有坐下,因为身上穿着铠甲,煞气太重,怕惊扰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阿宴摇了摇头,仰脸望着他。 容王顿时觉得,阿宴那双湿润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万千的不舍和依恋。 他用手背轻轻地碰了下她的脸颊,低哑地道:“继续睡吧,过几个月,我就回来了。” 阿宴嘴唇动了动,知道他马上就要走了,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嘴唇蠕动一番,喉咙里却有些哽咽。 容王低头定定地凝视着她,黑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过他的拳头轻轻攥了下。 也许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有种冲动,这仗不打了,他不离开了,他就要在家里陪着他的女人和孩子。 可是他当然不能,他是容王,是皇上最信任的弟弟。 他注定要为他的皇兄扫清一切障碍,还他一个锦绣山河! 于是他深吸了口气,狠狠心,沉沉地道;“我走了。”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阿宴见他要走,心里便猛地一痛,跟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她忙伸手,去握住他的袍角。 那黑色战袍的袍角冷硬得很。 她紧紧攥住,仰脸定定地望着他,低声道:“我忽然想起一首诗,我说给你听,好不好?” 容王没有转身,他握了握拳,点头:“嗯,你说。” “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 阿宴喃喃地说念了起来。 念完之后,她忽然脸上微红,低下头。 这首诗,原本其实是一个诗人劝解他留恋水西桥畔烟花之地的朋友的,告诉他你可以轻易猜出家中锦妇绣在璇玑中的字谜,可是却未必能猜出外面那些妖娆女子的心事儿。作为大好男儿,你原本要一番丰功伟业要做,可万万不能留恋水西桥畔的女子。 阿宴念完便觉得似乎也不太应景,倒是把自己比作那聪颖贤惠的锦妇了。 这边容王听到这个,眉眼微动,回首,目光落在阿宴脸上。 他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 他低哑地补充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的。” 阿宴低着头,不敢看他,纤细的手终于放开了那紧攥的袍角:“你出门在外,保重身体,我在家里等着你。” 容王点头:“嗯。” 说完之后,他便没有再回头,推门而去了。 他刚硬凌厉的袍角,带起些微的风,风吹过,仿佛有刺骨的疼感。 阿宴凝视着那紧关上的门,定定地看了许久后,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接下来几个月,没有了容王,她也只能自己照顾自己,自己照顾肚子里的娃儿了。 她低下头,摸了摸肚子里的孩子,才三个多月而已,其实一点凸起都没有,小腹还是平坦的。 也不知道他回来的时候,这肚子是不是大起来了。 ***************************************************** 自从容王离开后,时不时有人登门送帖子,都是京中的贵妇,这是要拉拢讨好她的。以前容王在,她们摄于容王的冷清,并不敢靠近,如今容王离开了,她们就开始活动起来了。 不过阿宴并不喜欢这些,她的性子本来也不爱,如今容王离开,她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便婉言拒绝,只推说要在家里好生养胎。 肚子里有个娃儿,这也是个很好的籍口,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渐渐地,京中的命妇贵女也都知道,这容王妃并不是个好说话的,要想走后院外交打入容王府,并没那么容易。 不过呢,这当然也有例外。 自从容王离开后,顾松也离开了,阿宴便把母亲接到府上来陪着自己,母女两个人时常说说话,在园子里逛逛。 这一日两日也就罢了,时候一长,苏老夫人便有些绷不住了。阿宴见此,便让她请了一两个素日还算要好的过来,陪着苏老夫人闲话家常。 因为开了这个口子,渐渐地府上也有人走动了,只是大部分有心之人依然被拦在门外。 这一日,阿宴正陪着苏老夫人在后花园里赏花,这后花园里栽培了许多名贵的花草,都是外间不常见的,听说随便一个拿出去就是上百银子呢。不过如今既然来到这容王府,那便是再名贵的花草,也只是放在那里让人随意看上几眼罢了。 外人看了或许是有些糟蹋,不过这皇室贵胄的日常生活,原本如此,那就是拿着那寻常人百般珍惜之物,视若凡物。 阿宴开始的时候或许觉得有些叹息,不过时候一长,也习惯了。 苏老夫人并不知道那些奇异的花草价值非凡,有一次她有个要好的夫人过来,盯着一株四色海棠看了半响,苏老夫人见她喜欢,便干脆送给她了。 那夫人听了,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看苏老夫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才欢天喜地地捧着走了。 阿宴后来随意问了问,知道那个海棠外面要卖个几百两呢。 不过阿宴到底是没告诉母亲,免得她听了心疼。 再说容王府也不缺这个,谁也没当回事。 这一日,阿宴和母亲正在屋子里绣着一些小娃儿所用的一物,正低头讨论着那花样子的时候,便听到外间惜晴进来道:“刚才二门那边传来信儿,说是老祖宗今日带着大少奶奶并五姑娘过来了,说是要拜访王妃和夫人呢。” 阿宴一听,便皱起眉来:“她们来做什么?” 如今敬国公府已经是敬伯爵府了,虽则伯爵也是很高的爵位,可是这可是天子的岳家啊,皇后的外家,竟然给连降两个爵位,一般人还真丢不起那个人。 如今家里的女眷诰命都连累着给降了,男丁也不能入仕了,这算是把皇后这一脉给毁了。 是以如今敬伯爵府在这燕京城里那真是一个灰头土脸,除了个别依然想讨好皇后的,没人再敢和他家来往了。 听说五姑娘的亲事,原本提了一个的,结果因为这事儿,活生生地给搅合没了。 五姑娘再拖下去,眼看着都快十七了,估计也是急了。 惜晴提起那家人,也是不待见,眸中流露出鄙薄:“谁知道呢,或许是来求着什么事儿的。” 苏老夫人被这老祖宗磋磨了那么些年,纵然如今她的诰命已经比那老祖宗高了,可是心里依旧有些胆怯,一想起老祖宗,便记忆起那老正屋里,靠在榻上那张阴沉刻薄的老脸。 此时听到惜晴这么说,顿时拧眉:“这老祖宗素日张扬惯了的,她也会来求人?” 惜晴听了,却是一笑:“我听着二门外的婆子们讲,说是老祖宗带着大少奶奶,几个人脸上可诚惶诚恐了,还对着婆子在那里说话,说一定要行个方面,让她们见上一面容王妃,还说是好些日子不见,也是挂念王妃。” 阿宴心中略一沉吟,多少明白,必然是有事相求。一时想着,自己到底是从敬伯爵府出来的,若是就这么拒之门外,那老祖宗豁出去老脸闹将起来,那明白事理的知道这老祖宗是个泼的,那不明白真相的,还得说自己当了容王妃就不认这个祖母呢! 是以当下她一笑,淡道:“既如此,那便请吧。” 她见这时辰,眼瞅着也是用膳的时候了,便笑道:“吩咐下去今日多加几副碗筷,倒是不必加什么菜,左右不是什么外人,有什么吃什么就是了!” 才不要因了这等人多费什么银两呢,容王府随便的一个菜,那就是几两银子,虽说府里不差这几个银子,可是银钱也得花在该花的地方。 今日的顾宴,宁愿拿着一百两银子一盆的海棠揪着玩只求让母亲一乐,也不愿多花几两钱在那家人身上。 这边传下去后,阿宴和母亲也不换什么衣着,就这么在那里喝着茶,等着。 过了好半响,才听到外面的动静。再抬头看时,却见大少奶奶和五姑娘一左一右,就这么搀扶着老祖宗进屋来了。 老祖宗如今比过年那会儿显得更苍老了,两只眼睛几乎凹陷下去,脸上看着也没什么肉,颧骨鼓得特别高,鼻子跟个鹰似的凸着,乍一看之下倒有几分苍老的狰狞。 阿宴一见,便想起这老人家曾经的刻薄,心里便有几分厌烦。 不过想着在外人看来这到底是祖母,也就淡淡地道:“老祖宗近日身子可好?” 那大少奶奶一见了阿宴,忙陪笑着道:“托王妃的福,老祖宗这身子好着呢!” 说着时,她扶着老祖宗,就要上前见礼。 阿宴淡然地坐在那里,云淡风轻地道:“都是自家人,也莫要客气,这礼就免了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她却是连动都没动一下,一旁几个丫鬟也都立在那里,没有一个人上前假意劝阻。 老祖宗见此,眸中闪过不悦,不过她到底是忍下,过来在大少奶奶的搀扶下实打实地行了礼。 行完礼,她有些气喘吁吁。 阿宴笑着摇头:“老祖宗实在是太客气了,都说了不必行礼的,您看您这,这要是传出去,外人反倒说我不懂礼。” 大少奶奶忙摇头:“哪里哪里,这都是应该的。” 阿宴坐在椅子上,笑望着眼前的几个人:“都坐吧。” 说着,吩咐一旁:“赐座。” 这话一出,一旁两溜儿八个丫鬟就出来了,其中三个都拿了绣凳子,恭敬地摆放在那里,也有的端了茶水瓜果的。 这些丫鬟都是穿着缥碧色裙子,那料子一看就是好的,外面寻常人家用不起的,又都是新做的,一个个长得也好看,就这么训练有素地摆放着各色物事,悄无声息,毕恭毕敬。 一旁的五姑娘,此时瘦了许多,小脸儿巴掌大,下巴尖得厉害,只剩下一双眼睛还算灵活。 她瞅着那些丫鬟们,顿时感到有些局促,忍不住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裙子。 虽说也是新做的,可是看着料子竟然不如这群丫鬟们穿得好。 现在府里事儿多,被罚了一万两银子,入得少出得多,各项开支用度都开始节俭。再说了,她一个庶出的女儿,也没人把她当回事。 五姑娘低着头,眸子里有些湿润,最后擦了擦眼角,眼巴巴地看向阿宴,流露出一丝期盼。 这边大少奶奶和老祖宗坐定了,老祖宗面上有几丝尴尬,憋了半响,终于还是干笑了声,却是对着阿宴道:“阿宴哪,你如今有了身子,我这坐祖母的也没过来看看,今日恰好有时间,我便说过来瞧瞧你。你看,这还给你备了些衣物。” 这话一出,别说苏老夫人,就是阿宴都愣住了。 这话简直是不像曾经那个叫嚣着要怎么惩罚阿宴的老祖宗说出的话啊! 上次朝贺的时候遇到,那老祖宗还横得很呢,不曾想现在竟然开始用这么讨好的声音和自己说话。虽然那语气里依然有几分咬牙切齿的生硬,可是她确实是在讨好自己。 阿宴心中嘲讽地一笑,想着这世间原本如此,你走高了,别人求着你,你走低了,别人踩着你。 她倒是也没那心思在这个时候去将这一家子嘲笑一番,不过是打定主意,也不能让她们从这里讨了便宜去罢了。 当下她依旧是笑着,可是那笑里,却是满满的疏离:“府里倒是不缺这个衣服,有些是自己做的,有些是宫里赏下来的,不过既然老祖宗带来了,那便放着吧。” 大少奶奶听这衣服,顿时明白阿宴必然是记着以前的事儿呢,当下她就热络地笑着,开始和阿宴攀谈,又对着苏老夫人问东问西嘘寒问暖。 老祖宗平日在府里称王称霸惯了的,此时要她讨好阿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不过大少奶奶说什么,她就附和着。 说了这么半响,也到了用膳的时候了。 阿宴淡声笑道:“今日时候不走了,留在府里用过膳再走吧。” 大少奶奶一听这话,顿时眼前一亮,笑着道:“既如此,那就先谢过王妃了。”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了花厅。 花厅里,十数个丫鬟们正有条不紊地摆着各色膳食。 大少奶奶打量着这花厅,却见花厅角落摆着金丝檀木的小桌子,桌子上炉钧青金蓝八楞弦纹瓶,瓶上插着时令的花儿。 正中一个红木大桌,上面已经摆好了各种碗碟,每个碗碟都看着不是凡品,都是依据菜色而搭配。 大少奶奶只看了一眼,便觉出这里虽则看似简朴,但其实处处都是皇家气度。 她眸子里忽然就那么一红,一时想着,十年前她来这府里时,她还是贵客呢,那时候这王府还是皇后娘娘住着。 不曾想,十年间,物是人非,府里连皇后娘娘都得罪了! 她勉强笑了下,对着阿宴笑道:“阿宴,今日个实在是搅扰你了。” 这边老祖宗已经落座了,她坐下后,便打量着那饭菜,开始指点江山:“这个菜是五香鳜鱼吧?这个做起来看似简单,却是要费大力气的,光是备料就要半天功夫呢!” 正说着时,又看到丫鬟上了一个缠枝青丝大盘,盘子里热气腾腾的深红色汤汁,上面零星浮着鱼翅和猴头菇。 她顿时叹气:“哎呦,这不是猴头蘑扒鱼翅么!” 五姑娘坐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大少奶奶从旁看着阿宴脸色,虽则阿宴不吭声,不过她也颇觉得尴尬,忙拉了下老祖宗的衣角,想着她别在这里大肆评价了。 谁知道老祖宗见了这些菜色,不免感慨,憋了这半响的话终于开始往外倒了:“你们这些人年轻,自然是不懂的,这几个菜看着普通,可这都是宫中的御膳,那一个个坐起来可不简单,外人坐着,只能学个样子,远没有宫里的御厨做得地道!” 苏老夫人原本是对这老祖宗有些反感的,是以一直从旁也不怎么说话,如今听着她开始大放厥词,终于忍不住:“府里的厨子,这还是容王殿下从宫里带过来的,自然是做得地道的。” 老祖宗听了,一双浑浊的老眼浮现出诧异和不敢置信:“这是宫里的御厨做的?那可真是不简单啊!” 这说话间,她就有些酸溜溜的。 不过一时她又有些宽慰:“阿宴啊,也难为你了,如今我来了,你知道我爱个新鲜味道,竟然特特地命人做了这些菜!” 阿宴听了这话,轻轻地品着一盏香茗,淡淡地道:“这个倒是老祖宗多想了,不过是些寻常菜色罢了。” 惜晴从旁,也笑着,轻描淡写地插了一句嘴:“这些都是王妃日常吃惯的,都吃得有些腻歪了,前些日子还说,要命那御厨多换几个花样。” 这话一出,老祖宗整张脸都绿了。   ☆、101|99.8.14 这话一出,老祖宗整张脸都绿了。 她松弛面皮的上就这么皱着,狠狠地拧着眉头,一双带着老年斑的手在那里颤啊颤的,浑浊的眸子透着狠厉和刻薄,就那么不敢置信地盯着阿宴瞧。 真是怎么也没想到啊,没想到昔日那个跪在她面前,被她拿捏在手里的下贱玩意儿,如今竟然在她面前摆起了这架子,还吃着连她都不能轻易吃的饭菜? 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何等人也,出身侯门,丈夫和儿子那都是袭的一等国公,若不是这贱人从中作梗,她的儿子怎么会被降为伯爵? 要说起来,这可真是一个没有天理的世道啊,自己身为皇后的祖母,竟然不如这么一个小贱蹄子! 老祖宗在那里气得几乎一口气提不上来,半响后,她终于用手捂着脸,骤然哀叹:“这是什么世道啊!我竟然养下这等不孝子孙!” 她手上戴着一个碧绿戒指,绿莹莹的,那是当年她出嫁时带的嫁妆,此时那流光溢彩的碧玉戒指映衬着她皱起来的老手以及那刻薄的老脸,越发显得她一张脸上都是凸出来的刻薄。 说着,她颤巍巍地那么一倒,就是一副要气绝晕倒的样子。 一旁的大少奶奶和五姑娘忙上前,过去就要扶住她。 她就越发地开始作起来了,颤着唇,气若游丝地喘着气儿,抖着声音说:“不行了,不行了,我被这贱丫头气得不行了……” 阿宴见此,心中一声冷笑,起身吩咐道:“老祖宗既然身子有恙,那就该在家里好生休养,阿宴不孝,竟然如此劳累老祖宗,以后可是万万不敢如此劳烦。如今既然老祖宗身体不适,恰好今日个过府的御医还不曾离开,我这就命人过去请了来,为老祖宗过脉。” 大少奶奶见了,一边扶着老祖宗,一边赔笑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老毛病了,哪里劳烦御医,再者说了,老祖宗素日都是请惯了那位孙大夫的。” 一旁的惜晴见此,便趁机道:“今日在府里的,可是太医院首席御医王朝云。” 大少奶奶听这话,顿时脸一白,勉强笑道:“这是三日一请的平安脉吧,怎地竟然劳烦这位王大夫呢?” 那位首席御医王朝云可不是那么轻易请得动的,更何况这有孕之人三日一次的平安脉,便是宫里的妃嫔,怕是也不敢这么叨扰。 那边老祖宗本来眯着耷拉的眼皮作出行将就木的样子,听到这话,越发地哭嚷起来:“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大少奶奶忙紧握着老祖宗的胳膊:“老祖宗,今日你既然身子不适,咱先回去吧?” 老祖宗听了这话,却是气得不行了,拨拉开大少奶奶的手,气怒交加地指着阿宴道:“你这不孝女,你既知我身子不适,怎么就不知道请个御医给我看看?你说你身为姐姐,怎么这么没有心肝,竟然那么害你妹妹,你可知道她在宫中受着什么苦?如今咱敬国公府被贬了,你大伯父现在都没脸出去见人,你倒好,竟是拉拔这个提拔那个的,心里却不曾半分想着咱们!” 阿宴起身,淡淡地吩咐一旁的镜湖和润叶:“老祖宗病了,你们替我送老祖宗回家,顺便请王御医帮老祖宗过一下脉。我这边刚才看着老祖宗发病,心里一急,便觉得腹中难受,先回房里歇着了。” 说着,也懒得再和她们说话,就这么径自起身走了。 苏老夫人见此情景,也忙道:“王妃这是动了胎气还是怎么了,这可不行,我得赶紧去看看!”说完也溜了。 老祖宗原本是准备了一套的戏码打算好生闹一场,如今刚开了一个头,不曾想这阿宴就走了,一旁只留下一群丫鬟在那里看着她。 她顿时有些傻眼了,想着到底是闹呢还是不闹呢,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王朝云王大夫到了,却是来给她请脉的。 大少奶奶见阿宴离开了,心里一急,忙对五姑娘道:“小五啊,你在这里扶着老祖宗,我去找王妃,还有些话要说。” 说着,也不待老祖宗同意,就这么放开老祖宗撒腿追着阿宴而去了。 老祖宗原本被两个人扶着呢,此时忽然这大少奶奶跑了,她就越发傻眼了,想着没了这个,她还怎么演? 原本也是要追出去的,可是却见旁边一溜儿丫鬟,特别是那两个叫什么镜湖和润叶的,那可真是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她顿时有些怯了。 五姑娘见此,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忙对旁边的丫鬟道:“两位姐姐,劳烦你们照应着老祖宗写,我找王妃也有些事儿,过去就说几句话。” 正说着时,那王朝云大夫来了,五姑娘一见,顿时放了心,也忙撒腿向刚才阿宴离开的方向追过去了。 这老祖宗本是准备了好生闹一场,就是不把这三丫头震住,也能泼她一身脏水,谁知道她好戏没开场,两个帮衬的走跑了。可真真是不孝的,没个心肝!枉费她素日疼她们! 而此时旁边一个是首席御医,这就是要给她过脉,旁边又围着一溜儿丫鬟,那每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就那么盯着她,防她跟防贼一般! 她就这么傻在那里了,想着是哭呢还是不哭呢?是晕呢还是不晕呢? 一旁的丫鬟们见此情景,心里都不免好笑。 这王朝云大夫往日里也听说过这位老祖宗的德性,此时见了,难免鄙薄。 作为太医院首席御医,寻常人家可是请不动他的。 如今若不是容王妃吩咐下来,他怎么可能给这样一位声名狼藉的老太太过脉? 当下他脸上也是淡淡的,眼里也没点笑意,只是上前,疏离地道:“老祖宗,烦请伸出手,王某给您过脉。” ******************** 却说这边,阿宴离开,大少奶奶先追过去,她一追上,就上前要扯住阿宴的手。 阿宴一旁的侍女素雪见了,冷着脸上前,一下子就将她隔开了。 大少奶奶看着这脸上挂着冰霜的素雪,顿时赔笑道:“我有几句话要和王妃说。” 阿宴点头,笑道:“如今我身边的,都是往日可信的,原也没有外人。我素日就和殿下说,这都是可心的,平日里从来没有避讳她们的,大少奶奶要说什么,但请直说就是。” 大少奶奶一看周围那环绕的十几个丫鬟,一时有些说不出口,不过想想如今的境况,还是硬着头皮道: “阿宴哪,如今咱府里自从上次凝昭容的事儿后,就这么被贬了两级,如今燕京城里,都在看着咱们的笑话。又因为被皇上罚了银子,府里各处也吃紧,这可真是出得多进得少。偏生你大哥二哥也没个营生,便是如今再好好读书,却连个出仕的机会都没有,这可真是活生生被耽误在家里了!你看这可怎么办呢?” 阿宴略一沉吟:“我记得府里还有良田众多,若是府中节俭度日,这日子未尝不能过。” 大少奶奶听着一个叹息,这话说得倒是,可是这府里平日奢靡惯了的,自从家里的大姑娘当上了皇后,那更是事事都要争先,此时若说一下子节俭下来,谁能受得住! 她当下苦着脸,上前哀求道:“可是阿宴你要知道,如今府里实在艰难,你看看,这可怎么办呢,你若是能帮衬一把,那也不枉费昔年我对你们的好。” 阿宴听了,略挑眉。 大少奶奶见此,忙道:“我也知道昔日老祖宗对你诸般不好,可是往日我总是护着你们的。有好几次,若不是我从中开解,怕是老祖宗早把你打了。” 阿宴闻听,笑了下,却是淡淡道:“不知道大少奶奶要我怎么帮衬?” 大少奶奶听了这话,以为有戏,忙上前,看了看左右的那群丫鬟们,尽量放低了声音道:“你可能借周转些银子给府里应急?” 阿宴当下不动声色,却是问道:“不知道大少奶奶要多少银子?” 大少奶奶听了,顿时喜了:“原也不多,三万即可。” 阿宴点了下头,淡淡地道:“要说起来,三万确实也不多。” 大少奶奶眸中一亮,就这么笑望着阿宴:“说得也是,我想着对容王来说,三万两银子原也不算什么。” 她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这府里的日常摆设,哪一个不是金贵金贵的好玩意儿,随便拿一个出去怕是都要上千两银子。 这容王啊,是皇上最宠爱的弟弟,可真真是什么好东西都不忘记他! 她也是未曾想到,昔日的阿宴能有这番造化,不但嫁了这么一个尊贵的人儿,如今更是轻易怀了身子。 一时她瞄了下阿宴的肚子,想着肚子里不知道是男是女。 一个人的气运都是有限的,怕未必是男娃吧,若是个女娃…… 她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听到阿宴轻描淡写地道:“虽说三万两对于容王来说不算什么,不过呢,你也知道的,如今容王不在府里,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家里管家,总不能他走了,我便把银子给别人拿去了,这叫什么事儿啊?这传出去,知道的呢,说我是不忘根本,孝敬了老祖宗。不知道的呢,却是道我趁着夫君不在,把夫家的银子往外搬,这可是要被外人笑话的。” 她笑了下,又继续道:“可我也不是说不借,左右这事儿等容王回来,我去和容王说说,到时候经了他的同意,再借不迟。” 大少奶奶一听这个,可真是正高兴着,兜头一盆凉水泼下来,顿时脸就白了:“这,这要等这么久啊……” 蒙人去吧,说得好听!到时候等容王回来了,就那个冷脸没心肝的玩意儿,他能借才有鬼呢! 这边正说着的时候,那边五姑娘急匆匆地跑来了,一看这情景,知道大少奶奶和阿宴正说着呢。 当下她期期艾艾地望着阿宴,满脸期盼地道:“三姐姐,有个事儿,我想和你说。” 阿宴点头,笑得温柔又大方:“嗯,说吧。” 五姑娘看看左右众人,脸红了:“三姐姐,那个,我……” 婚姻大事,至今不曾有着落,如今眼看着都奔着十七岁去了,再不定下来,可真真成老姑娘了! 虽说阿宴也是十九岁上嫁了容王,可是这世上有几个容王啊,又有几个有阿宴那般的运道! 五姑娘想起这个,心里难免有些妒意,红着眼睛望着阿宴。 阿宴见此,心里明了,当下笑道:“五姑娘,那边老祖宗身子不好,待御医过了脉,我看你和大少奶奶还是带着老祖宗赶紧回家去吧。我这边刚才被老祖宗一闹,实在是有些难受,你也知道,怀了身子的人,最怕这闹腾了。我先歇一会儿去。” 说完,便摇摇摆摆地走了。 五姑娘又着急又恨又气怒的,对着阿宴的背影咬牙切齿了一番:“显摆个什么劲儿,不就是嫁了一个好男人嘛!” 大少奶奶白着脸儿,扫了她一眼:“你也不用急,左右你的亲事这个月定下来!” 五姑娘一听这个就急了:“大少奶奶,这可不能乱来啊!” 大少奶奶闻听一个冷笑:“乱来?哪里会乱来,对方家里,要方的有方的,要圆的有圆的,总之嫁过去不会让你吃苦就是了。”   ☆、102|99.8.14 自从那一日这么闹将了一场,却被人家带着御医赶出家门,敬伯爵府的感到很没颜面。可是后来他们听到外面的流言,却是惊了一跳。 外面的传言竟然是,敬伯爵府的老祖宗趁着容王不在家,带着儿媳妇等人,跑去找坏了身孕的容王妃大闹一场,闹得容王妃身子不适,动了胎气,如今正养在家里呢。 偏偏这几日容王妃确实是推病在家养身体,一直不曾外出,所以这猜测越发地得到了证实。 大家不免对那容王妃有几分同情,那敬伯爵府的老祖宗性子,大家都是知道的,那就是一个倚老卖老的。虽说容王妃确实是敬伯爵府出来的姑娘,可是如今贵为王妃之尊了,竟然还要受这种窝囊气,也真是可怜。 这个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最后都传到了当今仁德帝耳朵里。 仁德帝听了,脸顿时沉了下来,着人把孝贤皇后叫过来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仁德帝坐在御案上,盯着下面跪着的孝贤皇后。 孝贤皇后也听说了这个事儿,她也是无可奈何啊,现在老祖宗连她的气都生呢。现在她是闹了一个里外不是人。 孝贤皇后一个叹息,咬住唇,泪水开始往下落:“皇上,这事儿臣妾委实不知情啊!” 仁德帝听了,却是嘲讽地一笑:“朕不管你是否知情。可是你必须明白,现在朕的弟弟在边关为国效力,他怀孕数月的王妃,如果被国丈一家上门去哭闹,这传出去,朕丢不起这个人。” 孝贤皇后听了,忙点头:“是,皇上,臣妾一定约束家人,这种事以后是万万不敢有了的。” 仁德帝这才勉强脸色好看一些:“还有,昨日个南边进贡了一些物事,朕也不曾细看,你挑一些好的,给容王府送过去吧。” 要说起来,往日但凡外边进贡了什么,他都是命人挑好的直接给容王的,有时候干脆命人把礼单送到容王那里,让他自己随意挑吧。 可是如今呢,容王不在燕京城,他便是个做皇帝的,也不好直接给弟媳妇府上送什么,这才干脆叮嘱了皇后。 孝贤皇后听着这个,自然是不敢不应的,当下忙道:“皇上吩咐的是,这个臣妾早已想到了。臣妾看着有上等的雀舌茶,深山老林的千年人参,还有最上等的燕窝雪莲等,那都是极好的,还有各色香料布匹,这些都各挑了一些,稍后便送过去。” 皇上点头:“嗯,你看着办吧,你这是当人皇嫂的,如今永湛又不在燕京,凡事儿总是要上心。” 孝贤皇后温声道:“是。” 稍后,走出了这御书房后,孝贤皇后一言不发,径自上了凤辇。一时凤辇到了无人处,孝贤皇后苦笑一声,却是问身边的贴身侍女青莲:“本宫乃一国皇后,掌管六宫,为何如今却要为了一个容王妃如此费尽心思?为什么容王宠着她,如今连皇上都是动辄不能委屈了她?” 青莲听说这话,低着头,一个字都不敢吭。 可是孝贤皇后憋屈了这么久,她却是又是一声叹息,无可奈何地道:“若说起来,她也不过是当年敬国公府的一个庶房的小丫头罢了。当年她跟着阿凝去宁王府,我冷眼旁观着,她形单影只,也是饱受冷落,躲在一旁,也不怎么说话,真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这就如同,敬国公府随便养着的一只猫儿狗儿一般。 而那时候,她是如何的金尊玉贵,纵然宁王不在燕京城,可是她堂堂王妃,也算是在王府里呼风唤雨的。 真是不曾想啊,才几年的功夫,她虽说坐上了皇后的宝座,可是却要因为这小丫头而遭受皇上谴责,还要费尽心思为她精挑细选送去外间的贡品。 青莲听到这话,虽则是皇后身边一等一受宠的贴心宫女,可是却也不敢说话了。 有些话,做主子的能说,可是做下人的却不能说。 万一说了,那就可能掉脑袋。 更何况,谁不知道这容王妃是容王手心的宝,谁要得罪容王妃,那就是和容王过不去。 和容王过不去的人,你看满朝上下,哪个能有好结果? 孝贤皇后自然是明白青莲的心思,她唇边泛起一抹嘲讽的笑:“要说起来,咱们这皇上的心思,也实在是让人摸不透。一个弟弟而已,那么千疼百宠的,又不是自己的儿子,那么疼又有什么用!” 古代同室操戈的,还少吗? 容王因为征战四方,本就在军中威望极高,这一次更是带领三十万大军前去迎战北羌。 这次若是又打胜了,那还不把他捧上天去? 也难为这皇上,竟然没半点忌讳! 青莲低着头,听着皇后满腹的牢骚,越听越觉得手都在发抖。 她忙看了看四周,只见周围的人都没听到这话一般。 她浑身僵硬地陪伴在那里,两眼发直地望着前方。 这都是大逆不道的话啊,这皇后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若是让人知道了,他们这群人谁也活不成的! ***************************** 却说这孝贤皇后虽然满肚子的不满,不过回去后,还是命人将那南方春季进贡的礼单拿过来,仔细看了一番,挑了各样好的,每样都来一份,特特地让人拿出来装点好,以便稍后送去容王妃那里。 她略一沉吟,又命道:“去年春日有下面进贡的一盆红珊瑚树,还有一套青白玉瑞兽雕件,外加和田玉苍龙教子玉带钩,你都命人找出来,再封上一些小娃用的衣物等,回头也一并送到容王妃那里。” 青莲一听,顿时有些吃惊:“皇后,其他的就不说了,只说那红珊瑚树,青莲记得你当时就说这个品相上等,乃是如水大师所作,怕是价值连城的,怎么如今轻易就要送给那容王妃了呢?” 孝贤皇后无奈地抬抬眼皮:“谁让我那没祖母得罪了她呢,如今皇上摆明了生我的气,怪我没护着她,我这当皇后的,还不得上杆子地去求着她哄着她啊!” 青莲低头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无可奈何地点头:“是,青莲这就去办。” 宫里的办事效率好得很,这不过半日的功夫,便有众多礼品送到了容王府。 却见有南方进贡的上等茶叶,也有各色绣工精致的料子,这都是外间用银子都买不到的。除了这个,也有一些珍品稀宝的,还有小娃儿所用的各色物件。 阿宴先是谢过了这来送礼的大太监,随后便笑道:“也难为皇后娘娘了,还记挂着臣妾。” 那大太监忙道:“王妃说哪里话呢,这原本是应该的。” 此时阿宴自然也明白这是外面的传言导致的,怕是这皇后心里有愧,这才送来这些礼品以做补偿。其实这传言分明是身边的润叶着人特意放出去的,不曾想实在是效果极好。 待那大太监走后,苏老夫人看着这些玩意儿,忍不住摸摸那珊瑚树:“乖乖啊,这可不是寻常玩意儿,往常我在你外家的时候,便是这么小的一个珊瑚树,那都是上千两银子呢,这个倒是有半人高,又缀满了珠宝的。这若卖出去,一辈子都吃不完用不完吧!” 这话说得一旁的惜晴倒是笑了:“老夫人啊,你说哪里话呢,这个赏下来,那就是要摆着看的。若说卖,又有几个能买得起在这个的。” 一时大家也都笑了。 而当天晚上,大家正在吃饭的时节,便有人来禀报,说是老祖宗就这么趴在门口,跪在那里哭求容王妃原谅。 阿宴听了,顿时拉下了脸:“这像什么话呢!” 自己若让她进来,又是一番周折,若是不让她进来,外面的人怎么看啊!她能丢得起这个人,自己还丢不起呢! 要知道自己现在若丢脸,那是丢的永湛的脸啊…… 苏老夫人一听这个,便道:“阿宴,你且装病在家,我出去会会她!” 说着,还没等阿宴这边答应呢,她就带领几个丫鬟,浩浩荡荡地出去了。 阿宴也不想出去,只命人多带了丫鬟仆妇并小厮,一定要护着母亲,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又马上命人进宫,速去找皇后来,请皇后定夺此事。 这苏老夫人心里也是有气,想着我忍了你那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我们一家有个好日子,你怎么还跟个粘虫一般缠着不放,当下她出去,只见老祖宗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哭得稀里哗啦:“阿宴啊,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就看在你们姐妹一场的份上,就不要计较了!” 苏老夫人一见,干脆也跪在那里了,捂脸泣道:“老祖宗啊,阿宴身子骨实在不好,可怜她还怀着容王的骨肉,你就让她安生几分吧,您再这么闹下去,这还不知道出什么事儿呢!” 老祖宗听到这个,也是愣了,不过她却谨记今日来的目的,于是越发痛哭流涕:“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苏老夫人自然也不甘示弱,她心知这事儿阿宴不好出面,可是若真任凭老祖宗在这么哭,那阿宴的名声也毁了。 所以为今之计,她也就只好继续跪着哭求道:“老祖宗,我求您了,您老就别闹了!” 就在这两个人对着哭啼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来报:“皇后娘娘驾到!”   ☆、103|102.99.8.14 就在这两个人对着哭啼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来报:“皇后娘娘驾到!” 这下子,当场哭着的两个人都愣在那里了。老祖宗也不哭了,就那么在那里望过去,苏老夫人自然也就不哭了。 此时皇后的凤辇已经到了府门前,她透过帘子往外一看,顿时脸色难看起来:“老祖宗,这是要逼死我啊!” 说着,她就命身旁大太监王宗南道:“去,就说这里风大,请老祖宗进屋去。若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谁担当得起。” 当下这大太监冷着个脸过去,恭敬而不容置疑地道:“皇后娘娘请您进府里去,说是这里风大,若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也担当不起。” 太监的声音,原本就略带尖细,此时拐着弯儿的听来,那可真是多少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 此时老祖宗也是愣了:“皇后这么来了这里?” 大太监无奈,拧着眉头,示意老祖宗:“您老,先进去吧。” 老祖宗惊疑不定,只因为今日皇后才派人送信给敬伯爵府,说是以后万万不能得罪了阿宴,她心里当时憋屈,就想着跑过来干脆再闹一场,万万不曾想,皇后竟然亲自来了,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 苏老夫人见老祖宗不闹了,她也立马起来,擦擦眼泪,跟个没事人一般径自进屋里了。 老祖宗又不是她一个人的老祖宗,既然皇后来了,关她什么事儿。 此时阿宴也已经得到消息了,忙出门来迎接,容王府的大门就这么敞开来,于是皇后的凤辇进入了院中,一直到了二门,这才换了软轿。 一行人终于到了内院后,皇后绷着个脸,一声不吭。 阿宴抿着唇儿,在润叶和惜晴的扶持下,虚弱地站在一旁。 皇后见了此番情景,忙挂上了笑,上去道:“阿宴,你快些坐下吧,可别累着。” 阿宴低着头道:“皇后娘娘亲临容王府,这是阿宴的荣幸,便是身怀六甲,也不敢说累,更何况如今身子倒也还好。” 一边说着这话的时候,她一边轻轻咳了几声。 旁边的惜晴皱着眉头:“王妃,今日的药也该喝了吧!” 一旁的苏老夫人忙道:“阿宴啊,你说你怎么就怀个身子这么不素净呢,原本就身上不大好,如今更是闹腾得药也不说,如此下去,可怎么得了!” 说着,苏老夫人难免垂泪。 皇后一听这个,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她无奈地看向老祖宗:“老祖宗啊,原本已经特意派人传过话,您却又是闹腾什么?” 老祖宗原本对皇后也没好气:“我这几日进宫要见你,你却一概不见,如今怎么却跑来这里?” 皇后见老祖宗依然那横得不行的样子,越发叹息:“本宫听着容王妃身子不适,所以请禀了皇上,特意过来看望的。” 老祖宗一听这个,脸就更难看了:“堂堂皇后,你倒是来看她?” 阿宴听着这话,轻咳了下,一旁的惜晴愁眉苦脸,关切无奈。 皇后看了眼阿宴,又看了看老祖宗,当下屏退了众人。 其他闲杂人等都退下后,皇后看这这屋里的几个人,眼里渐渐流下泪来。 然后呢,她噗通一声,跪在了老祖宗面前:“老祖宗啊,您就别闹腾了!这都是一家人,说不出两家话。今日顾绯就把话放在这里,以后您若是再跑到容王妃这里大闹,那我顾绯就直接死给你看了!这分明是不给我活路啊!” 这跪下的,可不是别人,是一国的皇后。 这么一来,别说别人,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老祖宗都吓了一跳,若说以前她也骂过这皇后,可那是气头上。说到底这皇后是她嫡亲的大孙女,又是她如今府里唯一的依赖,当下忙颤着也跪下:“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你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为何如此啼哭?” 阿宴见此,便领着苏老夫人要退下。 说是家事儿,又没和她没关系。 她也不想招惹。 谁知道皇后却叫住阿宴,低声道:“阿宴,如今老祖宗,你,我都在这里,我们就摊开来说。从此之后,若是老祖宗前来闹腾,我真就一头撞死给你看,省得我里外不是人。” 阿宴闻言,不免冷笑一声,心道这还是逼我呢,此时若是一般人,怕是便被这老祖宗逼死,也不敢声张半分了! 不过阿宴却忽得心中一股气就上来了,她也就干脆地道:“皇后娘娘,那我顾宴干脆也把话放到这里,若是老祖宗敢再来这里闹,我还真就派人进宫请您了。” 皇后听了,顿时一噎,她抬眸盯着阿宴,却见阿宴也不跪下,就这么不亢不卑地站在这里与她对望。 她一咬牙:“行。” 老祖宗不解地看着皇后和阿宴,一时想着,这阿宴竟然如此胆大,敢对着皇后这么说话。 谁知道阿宴却是挑眉,又道:“今日的事儿传出去,也莫要怪我阿宴不懂事儿。当皇后跪在地上的时候,这个屋子里就没有什么尊卑礼节了。” 皇后脸当时就白了,她眸中泛着冷,直直地盯着阿宴,咬牙道:“好,我都懂的。” 说完这个,她缓慢地转首看向老祖宗,忽然眼泪就掉下来了:“老祖宗,我知道您一直希望我能为咱府里争光添彩,能够提拔兄弟,可是现在您再这么折腾下去,不光是府里要得皇上憎恶,便是我,怕是都要被皇上冷落。如今虽说四妹妹怀了身子,可是却已经被便贬低为昭容了,还不知道这肚子里是男是女的!容王势盛,备受皇上宠幸,以后咱们这一家子,靠得不是别人,正是我这三妹妹。你以后,便是把三妹妹当做我一般看待吧。求你了!” 说着,她竟然又磕了一个头。 老祖宗直直地望着这一切,她已经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她迷茫地看向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的阿宴,再看看跪在这里泪流满面的皇后,浑身的力气仿佛全部被抽走了一般,她浑浊的老眼呆滞地转动着,喃喃地道:“阿绯啊,你这是怎么了,这怎么回事,我怎么就看不懂呢……” 可是皇后流着眼泪,跪在那里一句话都不再说了。 **************************************************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昔日总是居高临下的老祖宗,此时犹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巴在那里。 如果说她以前有各种委屈各种冤屈,那么现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麻木和茫然。 现在府里渐渐不行起来了,她依然于是嚣张蛮横,那都是依仗着有个皇后的孙女。可是如今,她却是彻底看懵了。 她那皇后的孙女,她唯一的依仗和希望,如今是跪在那里哭着求她不要去骚扰阿宴。 想到阿宴站在那里,对皇后冷冰冰地说的话语,她就浑身没有半分力气。 她坐在马车里,衰老而无力地靠在窗户那里,看着外面雾蒙蒙的天。 这可真是变天了啊。 那阿宴,竟然是连皇后都不怕了。 这世道,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老祖宗无力地仰躺在那里,浑浊垂老的眼眸中都是哀伤和叹息。 “一个庶房的丫头,怎么就让她登了天似的!” ****************** 阿宴这一次,算是和皇后杠上了。 苏老夫人想起这事儿来,倒是有些后怕:“这次皇后怕是也气得不行。” 阿宴点头:“是,把她也得罪了。” 她品着银耳雪梨羹,淡淡地道:“不过呢,便是今日我不这么着,其实也早已把她得罪了。” 她其实也隐约感到了,皇后最近又是送东西又是亲自过来的,这怕是皇上那边的意思。毕竟容王不在,这老祖宗这么闹腾,皇上那边不管都说不过去。可是皇上若是来管,却有些不太合适,于是他只好让皇后管。 皇后如今里外不是人,一番委屈,还不都得怨怪到自己身上啊。 一旁的素雪听着,拧眉道:“王妃倒是不必为这等事儿烦忧,原本殿下离开之时也嘱咐过,可不要因为一些闲事儿受了委屈,没得动了自己的胎气。如今你怀着身子,现在皇后给老祖宗来了这么一跪,好歹接下来能安宁一段时间。” 素雪话虽这么说,其实心里想的是,管它得罪谁呢,但凡不得罪了皇上,只要护好了王妃,左右殿下回来没有责罚的道理。 至于其他人,那都不算事儿。 阿宴倒不知道素雪的想法竟然这般霸气,她只是琢磨着:“要说起来,殿下走了也有半个月了吧,怎么连个信儿都不曾有呢?” 她摸了摸肚子,这都四个月了,这孩子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正想着的时候,却听得外面传来消息,说是有宫里的来送信,容王送来了军报,顺便托信使送来了家书。 阿宴一听,顿时抿唇笑了。 可真是巧了,她刚想着这人也不知道给送个信,不曾想这信就送到了。 当下忙传了人,将那家书送进来。 一边的素雪和惜晴见她喜上眉梢的样子,当然不由得从旁抿唇儿笑。 倒是苏老夫人笑呵呵地道:“这也才成亲没多久,殿下就出外打仗了,也实在是苦了我们阿宴呢。” 阿宴脸上微红,心里却是想着,也不知道容王的家书都写了什么。 那曼陀公主,他可是遇到了。 此时一旁的几个人越发笑她。 她干脆低哼一声,娇声道:“这是我肚子里孩儿的爹,我还能想了吗啊?” 此话一出,惜晴和素月顿时掩唇笑起来,一旁的苏老夫人也忍不住道:“你这丫头,说话没边没沿儿,也不怕人笑话!” 一时这家书送了上来,苏老夫人体贴地带着惜晴和素月都出去了。 阿宴美滋滋地拿过那信来,却见那信沉甸甸的,还用火漆封着呢。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抽出里面的信纸,那信纸仿佛都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容王的味道。 不知道怎么的,她心就跳的有些快了。 铺开那信,就这么看时,只看了一眼,她脸便红透了。   ☆、104|102.99.8.14 铺开那信,就这么看时,只看了一眼,她脸便红透了。 只见那信上,字迹力透纸背,说不出的沉稳和老练,可是行文之间,却有几分柔情缱绻,带着温情蜜意,仿佛他就在身边拥着自己一般。 而那信上的话语,也真真是亏他写得出啊! 开头便是直直地说:“阿宴,想你,每晚都想你。你想我吗?” 虽然这些话,平时容王拥着她时也会说,可是那都是私底下哑着声低低地说,那是没人听到的。如今呢,这带着炙热气息的情话,就这么放在纸上,这么大张旗鼓地写出来,还要被信使骑着快马传到了燕京城,然后再通过宫里太监的手这么送到容王府。 也亏得封着火漆,别人是看不到的,要不然,这脸以后往哪里搁啊! 阿宴抿唇笑了下,继续往下看,却见容王下面便开始叙说这十几日的种种,提到了北方沙尘肆虐以及各色人土风情,当然也提到了行军之事,说是如今已经驻扎安顿好了,那边北羌的大军还没到呢等等。 最后容王还问候起来阿宴种种,诸如腹中胎儿可好,诸如最近家中可安宁,吃得可好等等。 一时阿宴握着那柔情四溢的信函,微合着眸子靠在那里,却仿佛容王就在身边一般。 想到他灼烫的气息,以及临行前的那一晚,她握着他的巨大时,他那压抑的神情,她心里又酸又疼,又觉得喜欢得不行。 她抿唇就这么靠在那里,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一点的小腹,想着她那个夫君。 而就在阿宴这边思念夫君的时候,仁德帝也正在御书房里,拆开了信函。 第一封是军中的情报,那是容王身边副将代写的,里面详细地介绍了这几日的种种情景。 仁德帝扫过之后,又拆开第二封,这一封却是容王的家书了。 打开后,仁德帝只见那字迹力透纸背,说不出的沉稳和老练,可是行文之间,下笔之间又有几分来自沙场的锋利锐气。 仁德帝满意地点头:“永湛的字,越发地有气势了。” 不过看着那信,他脸顿时沉了下来:“臭小子,怎么现在还跟以前一样,多写几个字会把你累坏还是怎么了?” 一旁的大太监忙上前陪笑着说:“容王素日就是这个性子,皇上你也是知道的。” 仁德帝无奈摇头:“这小子,就这少言寡语的样子,也亏得他……” 话说到这里,他也就没继续说下去了。 其实心里想的是,也亏得他前些日子在家里还和他那王妃一副浓情蜜意的样子,他那王妃若是收到他这等家书,还不心肝都碎了啊! 仁德帝连连摇头:“真是万年不改的德性!” 就依前些日子他和他那王妃闹腾得那些事儿来看,等永湛回来,有得他受的! ********************** 就在仁德帝这般为这个冥顽不灵的弟弟叹息的时候,容王妃阿宴起身,坐在软榻上,开始想着该怎么给容王回信呢。 说什么想你不想你的,这话她还真心写不出来。 晚上吹了蜡烛被窝里说说也就罢了,哪里能就这么写出来呢。她才不要呢,太丢人了! 当下她想了半响,最后命人磨墨,开始写回信,可是写来写去,却总也写得不是那个味儿。 其实这几天,可真是像他呢,晚上睡不着就想,想他用宽厚的胸膛搂着他睡,想他灼烫的喘息,以及在紧绷释放时哑声喊着“阿宴”的情景。 她长出了一口气,最后终于决定,还是给他绣个东西吧。 听他的意思,好像北方风大,这个时节还冷着呢,营帐里也不像家里一般有银炭有暖炉的,于是她就想着,要不做个手套吧,那种露出指头的,戴在手上,暖烘烘的,便是平日写字看书时也能用上。 说做就做,她就忙命人拿来针线,开始穿针引线。 其实手套这个,倒是有现成的料子,只需要她裁剪一番就可以了。惜晴又最是心灵手巧的,见她要做这个,哪里舍得她累到呢,不几下子就帮她画了样子,只让她动手剪了下。 剪好了后,便开始缝制了,穿针引线,阵脚细密,一阵又一阵细细地缝,只为了远在边关的那个人。 待缝制好后,阿宴细细看了一番,想着这手套上是不是应该也绣个什么,要不然这也和别人做的没什么区别嘛。 她思量了半响,最后终于打定了注意:还是来个兔子吧…… 于是,过了几日,惜晴就拧着眉头道:“王妃啊,你这手套上怎么蹦着两个白兔子啊?” 阿宴眨眨眼睛:“你觉得不好看吗?” 惜晴默了一会儿,点头道:“手套挺好,白兔子也很可爱,就是——” 就是这两只兔子绣到了手背上,这让容王怎么戴这手套呢? 她可是隐约记得容王离开时,那身黑色战袍,那挺拔英姿,那威武之气,可真真是气势冲天。 让这么一个凌厉坚毅的男子,带着这样一幅手套去指挥千军万马吗? 惜晴一时觉得有些不忍直视。 不过阿宴却觉得美滋滋的:“惜晴,这你就不懂了,当日我给殿下做荷包的时候,他可是特意叮嘱了要在上面绣一个兔子的。他一定也喜欢兔子,我给他手套上绣个兔子,这才像是我做的嘛。” 说白了,每次低头看看你手背上的兔子,便想想你远在千里之外的王妃,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儿吧。 不过她自然不会对惜晴说出自己这番小心思,她也就是暗暗想想。 惜晴无言以对,忽然有些同情那容王殿下,半响只好道:“王妃觉得好,那便是好了。” 于是这幅手套,就这么陪同着那家书,连同皇上以及苏老夫人等人的回信等物,一同交给了信使,千里奔腾,来到了容王身边。 那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几日了,这几日容王已经派兵马和羌国战了几个回合,双方谁也没沾到便宜。 此时军中各大将都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容王淡淡地扫过众人,却是道:“你们可知道,为何我们不曾趁羌国内乱的时候趁机攻入吗?” 容王音质凉淡,这话一出,虽则语气平静,可是众人都觉得有一股不怒而威之意,便没有人再说话了。 其中唯有顾松,还是个大胆儿的,到底是他妹婿嘛。 于是他上前道:“难道竟然是羌国地势诡异,我等不能贸然进入。” 容王听到此话,点头,眸中有赞赏之意,想着这顾松虽然往日做事略显鲁莽,可是其实竟是个有脑子的,也不亏为她的哥哥: “不错,你说得极是。如果我等大军贸然进入,未必讨得了便宜。” 其实上一世,他就在这上面吃过亏,损兵折将许多,后来虽然攻下了北羌王庭,尽斩北羌王族,不过到底是算不得满意。 “如今这羌国之兵异常狡猾,明明要大举进攻我大昭,可却只是兵马驻扎于此,一打就跑,这是畏惧我大昭兵马,想来一个诱敌深入之计,一举歼灭我等,然后再行攻城略地。” 众人一听,连连皱眉:“殿下说得极是。” 容王抬眸,沉静的目光扫过大家:“如今之计,我们唯有虚晃一招,设法诱使他们进入我大昭境内,然后利用地势,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其他人也就罢了,顾松听了,却是拍掌道:“此计甚妙!” 容王点头:“若是众人无异议,那就这么定了。” 其他人哪里有异议呢。 在他们看来,容王虽然年少,不过他那用兵出神入化,总是能行他们想都想不到的奇招,并且每次都能克敌制胜。 在容王面前,他们已经无话可说,唯有听着的份儿。 议事结束后,容王回到他位于边城总督府的房中。 谁知道一进房中,便隐约闻到一股味道。 那是一种女人的香味,不过那香味不如阿宴那种淡淡的馨香好闻,因为太过浓郁,以至于让他不喜。 他微皱了下眉,当下就走出了房间。 走出去后,淡声吩咐左右:“请总督大人。” 片刻之后,总督大人慌忙跑过来了:“殿下,可有何吩咐?” 容王负手而立,眸光冷沉:“总督大人,本王的房间,竟然敢有人私自踏入?” 总督大人听到这个,马上脸就白了:“殿下,你有所不知,这房中之女子,乃是边城第一美人儿,因下官想着殿下一路奔波劳累,最近更是为了军中之事操心,于是属下为殿下准备了这女子,她最是能消疲解……” 谁知道他话没说完呢,容王的脸就沉了下来。 “胡闹!” 这总督大人听容王这么一说,马上就慌了神:“是是是,下官错了,下官马上让她滚!” 容王蹙眉:“来人,把刚才那女子碰过的被褥等物统统给本王扔掉。” 总督大人原本还指望着容王见了那美人儿,兴许会改变主意,如今听着这话,他顿时没了指望。 谁知道那屋里的美人儿,早听到这番话了,她心里自然是不服,当下也不待人去拽她出来,她就自己千娇百媚地走出来了。 其实这果然是个美人儿,五官精致,双唇诱人,眉目深刻,水蛇腰,身子顺溜高挑,走起路来整个身子仿佛都在扭着,在燕京是很少见到这一色的美人儿。 她妖娆地扭到了容王身边,只这么一眼,不免惊叹于容王之俊美和年少。 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罢了,却生得如此俊美清冷,高贵得犹如一个神祗一般,从容而飘渺地俯视着芸芸众生。 她一时倒有些发呆,想着世间哪里来这等少年,真如画中一般。 偏偏这少年又是如此的位高权重,天底下,有几个人能高得过他去。 她眸中渐渐泛出异样的情愫,上前跪下,柔柔地道:“拜见容王殿下。” 她就这么跪在他面前,心甘情愿,不带一分一毫的勉强。 但凡这个人愿意,她甚至想留在他身边,为他做牛做马,都无怨无悔。 容王垂眸,扫过这个女人的脸庞。 他眸中渐渐挂上了鄙薄之意,这样的女人,她心里想什么,他几乎是一眼便能看出。 于是他语气中带了几分嘲弄,不过依然清冷:“怎么,你想跟随在本王身边?” 女人跪在那里:“殿下,婢子愿追随在殿下身边,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容王勾唇,笑了下,他这一笑,周围的所有人都觉得压力顿减,心情愉悦起来。 可是谁知道,容王话锋一转,却是道:“既然你愿意为本王赴汤蹈火,那也好办。”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总督大人:“本王听说,总督夫人素有河东狮吼之称,嫉妒成性,使得总督大人身边唯有夫人一个,并无其他妾室。本王听来,实在是同情万分,如今有此等美女在前,本王就干脆做主,成人之美,将此女赐予总督大人为妾室,一则成就一段姻缘,二则替总督夫人去这嫉妒成性之命。” 总督大人听到这话,顿时脸上白了,忙跪在那里。 那女子一听这话,也是神情一变。 她偷眼看过去,总督大人年过四旬,已经胡子发白了! 这两个人都跪在那里要求情呢,谁知道容王却是不容置疑:“本王话一出口,绝无更改。来人啊,今日便将这女子送到总督大人府上吧!”   ☆、105|102.99.8.14 却说容王命人将那边关第一美人儿送到了总督大人那里,此时他房中的被褥等物已经换了簇新的,又有身边侍卫将屋子里开窗透气,这才总算清静下来。 想起刚才总督送来美人儿的情景,一时想着,阿宴若是知道,还不知道怎么气鼓鼓的。他一个人左右无事,坐在那里想着阿宴嘟着嘴生气和自己闹别扭的样子,难免想笑,唇边便浮起笑来。 一时又想着,也不知道自己的信阿宴收到了吗?这么些日子了,也不见个回信。 正想的时候,便听到外面有人禀报,说是燕京城那边来信了。 容王听了,顿时精神一振,命那人进来了。 燕京城送来的各样书信,自然是有仁德帝的,有阿宴的,竟然也有苏老夫人的。当下容王命人将苏老夫人的那书信送去给镇南侯顾松那里,自己径自拆开了仁德帝和阿宴的。 他先看的是仁德帝的,寥寥数语,字迹磅礴,先说了军务,又问及容王,末了还告诉他塞外风大,保重身体。 容王看着兄长这书函,不免也有些感叹,想着兄长亦父亦兄,这些年实在为自己费心不少。于是越发决定,这一次必然是要永绝北羌后患,让他能够安定太平地过一个盛世明君。 他这么看完了后,终于拿起了阿宴的信来。 打开的时候,心里不免充满了期待,结果一打开,只见上面是阿宴娟秀的小字儿,说了如今府里的种种情景,以及燕京城里的各种趣事。如此这么看来一番,他心里竟有些失落,总觉得是不是还应该有点什么。 看到最后时,阿宴又详细地描述了皇后一事,末了说道:“夫君,阿宴如今连皇后都得罪了,你会不会怪我莽撞?” 容王看到这个,又有些想笑,便提笔批道:“你便把天捅破,我亦会为你补之。” 写完这个后,他捏着那信函,望着阿宴娟秀的小楷,细细玩味,想着府中发生的种种,再想着阿宴和皇后杠上的情景,眸间不免泛起柔意。他不在的这些时候,她倒是长进了许多呢。 他容王爱的女人,是永远不需要委曲求全看人眼色的。 容王就这么笑望着阿宴信函的时候,便听到适才前来送信的侍卫又回来了,却是禀报道:“这里还有一个小包,也是跟随信函从燕京而来,适才因为和其他物事放在一起,那信使竟然是忘记了。” 说着,便将那小包呈了上来。 容王点首,待那侍卫下去后,这才拆开,结果拆开一看,便见一个做工细致的半截手套,手套背部一对活泼可爱的白兔子就这么跃入眼中。 容王一看之下,不免哑然失笑。 拿着那手套在手中把玩,又戴到了手上,也是她上心,这手套容王戴着竟然恰到好处。 戴上手套之后,再低头瞧那兔子,看着那兔子圆圆地睁着两只红色眼睛,就那么滴溜溜地望着他,那样子好像在提防着:永湛,不许看什么美人儿啊。 他凝视着那手套上的兔子,轻轻摩挲着,就这么望了很久后,终于满足地溢出一丝叹息。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边关众将都惊骇地发现,他们那位永远古井无波喜怒不行于色高深莫测的容王殿下,当他穿着一身玄铁战袍,清冷凛冽地站在军机大营的时候,手上戴着的,仿佛是一对手背上绣了兔子的手套。 还是老胖老胖的白兔子! 众位将领面面相觑,可是没有人敢在容王面前露出半分惊讶的神色。 他们只是在议事结束后,一股脑跑过去围追堵截镇南侯顾松了。 “喂,你到底说说看,那兔子是你妹妹绣的吧?”其中一个直接跑过来这么问。 另一个把他推到了一旁,兴趣味浓地道:“说什么你妹妹啊你妹妹的,那是王妃!来,顾松你赶紧说说,王妃娘娘可是会绣那个胖乎乎的白玩意儿?” 还有的直接问:“嘿嘿,顾松,你妹妹可真了不得啊!” 大家有志一同地想起大军出发前,容王脖子上那可疑的红痕。 真是可怜的容王殿下,在外面分明威风凛凛,哪个敢多看他一眼,结果在家里竟然被女人这么“欺凌”。 顾松被这七嘴八舌的疑问给弄得很是无语,虽然是他妹妹吧,可是他一个没女人的单身汉,这群人请不要用那种暧昧地语气询问这个那个好不好啊? 半响后,顾松黑着脸,没好气地吼道:“有本事回家抱女人,没本事就在这里好好打仗!别问东问西,小心容王知道了,一个个把你们军法处置!” 可惜这群家伙全都是往日一起出生入死的,平时粗话玩笑也没少说,此时顾松吼叫一句算什么,于是大家看着脸红的顾松,越发哈哈大笑起来。 没过几天,容王自然知道自己的兔子手套好像已经传遍军中,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戴着那个手套淡定地翻着羌国地势图。 他是头也不抬脸色也不变一下,淡淡地挑眉:“这几日羌国也没什么动静,到底是太闲了吧。传令下去,从今日起,三更起来练兵,一直练到日头起时,不准停歇。” 这个命令一传出去,顿时军中叫苦连天,哀嚎不已。本来每日的训练就极为辛苦,如今却是雪上加霜,偏偏这容王一副冰冷的面容,那是谁也不敢去质疑的! 而此时,好死不死地那位督军大人又来求见,此时的督军大人愁眉苦脸,一进来就噗通跪在那里:“容王殿下,求您收回成命吧!那美人儿,我实在是消受不起啊!” 原来这督军大人的夫人嫉妒成性,偏偏这夫人早年对督军大人有恩,是以督军还真是个怕夫人的,他惧内。他那夫人自从见了那美人儿,是大闹不已,分明是不想过日子了。可是那美人儿也是委屈得很,我原本想跟着容王那俊美少年,如今却要跟着一个胡子都半白的老头子,都能当她爹了。她也开始和督军夫人闹腾,左右她虽然是个妾,可却是容王送来的,别人也不敢把她怎么样。她豁出去闹腾一番,也好让人看看她不是那好欺负的! 这么一来,督军大人从中间可是当了夹心饼,两边不落好,一回到家就鸡飞狗跳,日子都不是人过的。 此时他苦着脸跪在容王面前:“殿下,我那婆子她是个乡野村妇,妒性极强,人也泼辣,奈何她昔日对属下有恩,属下也不好说她什么,这些年一直忍让,倒是把她惯出这等性子来!殿下,那美人儿自从来了后,我这耳根没一天清净,不是吵闹不休就是摔盘子砸碗的,再这么下去,我这命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容王听到这话,冷冷地一挑眉,嘲讽地道:“督军大人,你可听说过一句俗话?” 督军大人一愣:“敢问殿下,是什么俗话?” 容王低首盯着那敌国地势图,头也不抬,淡淡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 这位督军大人,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回味那句话,夜不能寐地想啊想的,终于有那么一天,空中响起一道雷,他恍然大悟:原来这容王也是个惧内的!! ***************************** 遥远的燕京城里,这天气越来越炎热了,眼看着夏天就要到了。 阿宴每隔十几天,就能收到容王的家书,家书里大多是说起日常饮食起居等事儿,毕竟军务大事那也是机密,到底不适合在家书中提及。不过根据偶尔他行文中的言语,以及从外面听说的动向,隐约可以猜到,如今外面这仗正打得激烈呢,好像是羌国被诱入了大昭境内,然后容王设下了一个埋伏,降服了羌国十万大军。 不过那羌国自然是不服,于是纠结兵力再行攻打,最近一两个月一直在缠斗,只是不知道结果如何。 阿宴将那些家书一个个都放平,整整齐齐地摞在那里,有时候想他了,就拿出来看看。看着那柔情缱绻的字迹,想着他在百忙之中写下这些书信的心情,不免心里柔肠百结。 今生今世,她何其有幸,得一个如此夫君把她记挂和疼宠,又得一个如此夫君,能值得她这般缠绵记挂在心间。 每每一个叹息,是满足,也是幸福。 在这充斥着慢慢思念的时候,阿宴就摸摸肚皮儿。 如今阿宴的肚子已经大了起来,也早已感觉到腹部的胎动了。小家伙挺活跃的,爱踢人,有时候甚至能在肚子上踢出一个偌大的包。 她好奇,就用手去摸那包,谁知道小家伙也是个敏感的,她刚碰到那包,小家伙就迅速把那手脚缩回去了。 她此时笑望着那些家书,抚摸着肚子里的小家伙,柔声道:“娃儿,你瞧,这是你父王写的信,他在外面打仗呢。等他打了胜仗归来,你就能看到他了。” 一时又有些担忧和期盼,想着永湛的信里,可是从未提过什么曼陀公主呢,不知道这曼陀公主这一世是否也会随羌国大军出征,从而在沙场上遭遇了永湛。 阿宴这么一思量,便忍不住在家书里这么写着:“沙场之上,可不要乱看,只记得打仗杀敌就是了。” 说完这个,她想着也不知道上一世曼陀公主遇到了永湛,到底是怎么个情景。按理说永湛是一军之主帅,也不至于上阵杀敌啊? 她摸着肚子,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半响后,终于灵光一闪,有了一个主意。 她决定再做一个口罩,就那么罩在脸部,一来可以挡住北方的风沙,二来嘛,再也不要让那曼陀公主看到容王俊美的面容! 一不做二不休,她说做就做。开始找来上等的纱布,又估摸着尺寸裁剪了,缝制起来,又是一阵一阵地细细缝。 做的时候,考虑到只让容王一个人戴这个,有点太扎眼,于是她就干脆做了两个,容王一个,哥哥一个。 鉴于这次是戴在脸上的,她选用了玄黑色的纱布,一连叠了四层,这次也不绣花儿,免得脸上一朵花也不好看。 于是很快,阿宴的这纱布口罩就这么送到了容王手上。   ☆、106|102.99.8.14 这个口罩送到了容王手中的时候,也恰好了,顾松正好被叫过来商议接下来的战事。 如今已经杀了这么几场,又降服了羌国十万大军,此时容王和顾松身上都带着凛冽的煞气,那是沙场上见惯了血气后,慢慢地就沾染上的,藏也不藏不住的煞气。 容王这几日,眸中是越来越冷,只除了想起阿宴的时候,神色还能有几分暖意。 他挑眉淡扫过自己那大舅子,道:“这是阿宴做的,给你的。”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把一个用纱布包着的口罩推到了顾松面前。 顾松皱着眉头,拿起那口罩拆开来,一看之后,他浓眉皱得更紧了:“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容王眸中没有任何起伏,声音越发冷了下来;“是口罩,戴脸上的。” 顾松嫌弃地看了看:“我不想戴这么个玩意儿,戴上这个出去,还不被人围观笑话啊!” 他好像倒是看到边塞那里确实有人戴着这种口罩,可那一般是女子,大老爷儿们的糙汉子,没事戴这个干吗? 容王一听这个,那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也没说其他,只是淡淡地命令道:“戴上。” 只有两个字,可是那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顾松一愣,看着容王半响,嘴巴微张,最后终于点头:“行……我戴……” 最近仗打多了,每天都是尸横遍野的,这人心里也都火气大,如果他真惹了这当大将军的妹婿不高兴,保不准他让自己干什么呢,顾松还是有些怕的。 于是很快,军中诸将都发现,镇南侯顾松和他们的大将军容王殿下,都戴上了口罩,行军的时候把大半张脸蒙住了。 众位将领默默地看了一眼,不过没人敢吭声,也没人敢笑什么。 上次的教训,他们还记得呢,那是刻骨铭心啊! 而顾松所不知道的是,就是这个口罩,带他走向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的命运。 那一天,顾松在一处山谷遭遇了敌人的小股部队,他见此情景,便当即令下,命人阻截,矢志要将对方拿下。谁知道待走近了一看,对方虽然身披战甲,却看起来竟然是个女子。 据说你在战场上遇到三种人是需要格外小心谨慎的,一种是出家人,比如尼姑和尚,一种是小孩,还有一种是女人。这三种,原本不该出现在战场上的,可若是出现了,必然说明他们身怀异能。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松怎么说也是跟随容王在沙场上历练出来的,此时见了这一名女子穿着战袍带着一众兵马,当下就冷沉沉地道:“诸位小心,务必一拥而上,将此女子拿下!万万小心,莫着了什么暗器!” 众属下听令,当下在顾松的带领下,骤然冲出,一时之间,山谷之中喊杀声不绝于耳,厮打砍杀刀光剑影。 这女子一回首间,峨眉高耸,英气中透着艳丽,她见了顾松,冷笑一声,语气中颇为鄙薄:“这里哪里来的鼠辈,堂堂大将军,竟然戴着女子一般的口罩,真真是藏头藏尾,莫非你也和我一般是女儿身!待我擒下你后,扒掉你的口罩,看看你是何等人也!” 说着,她就□□一挑,上前冲向了顾松,那个架势,还真是要拿下顾松,矢志扒下他的脸一看究竟! 顾松哪里受得住一个女子如此侮辱于他,当下横眉冷竖,冲杀过去。 一场厮杀,就此拉开帷幕。 **************************** 当阿宴的哥哥在沙场厮杀的时候,她正品着宫里送来的稀罕水果。这些水果都是从南方特特地快马加鞭送过来的,是北方不曾见过的稀罕玩意儿。别说寻常人,就是以前敬国公府里,怕是也吃不到的。 毕竟送过来就那么一点,那都是给皇宫里御用的。 如今因着容王不在,遇到什么下面进贡的稀罕玩意儿,皇上都是特意命皇后那边留出来一份好的,专程派人送到容王妃这边,供容王妃享用的。 譬如前几日,有东边善于织锦的云来县,供奉了一匹罕见的红锦,好像叫什么潋霞余晖的,那锦展开来后,你仿佛能看到上面的落日余晖,映衬得周围的一切都带着几分米分泽。据说这红锦是当地一种叫血丝的蚕产出的蚕丝织就的,只可惜那种血丝蚕极难养活,这是集了一县之力,才能收集蚕丝织成了这一匹潋霞余晖。 而更绝妙的是,此时正值盛夏,炎热无比,可是这料子却通体透着一股凉爽,若是用这料子做成衣裳,那怕是再也没有闷热之感,反而自能够消暑解热。 这匹锦送到皇上面前,皇上倒是赞了几句,后来便道:“送到皇后那里吧。” 不过他随即又补了一句:“告诉皇后,看看哪里需要,自去着人送去。” 皇后得了那潋霞余晖,一看之下,眼前便是一亮,当时恰好贬为了昭容的凝昭容也在。 最近这些日子,凝昭容的肚子大了,人也渐渐学乖了,每每和自己这当皇后的姐姐说句好听的话,两姐妹也好了起来,于是凝昭容便时常来皇后这里闲坐。 此时凝昭容看了这潋霞余晖,那红艳艳的料子,就如同流动的胭脂一般,波光潋滟,光泽照人。她顿时错不开眼了,她抚摸着大肚子站起来,走到那潋霞余晖前,忍不住赞叹道:“这料子可真好,又软和,又好看,还凉爽得很。” 一时望着那料子,她轻轻抚摸着,想着若是做成衣裳,穿在她身上,那该是怎么样的万众瞩目啊? 可是皇后盯着那潋霞余晖看了半响后,终于咬牙道:“这个你就不要动了,着人给容王妃送过去吧。” 这话一出,凝昭容便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要给她?” 皇后眸中没有笑意,可是唇边却泛着笑:“没什么,就是要给她。” 凝昭容依然无法理解:“既然只得了这一匹,那自然是要留在宫里的,难不成皇后不能用的东西,她阿宴一个区区王妃,竟然也敢用?便是她做成衣裳穿在身上,从此折损了你的面子,难道她就觉得脸上好看了?” 皇后依然在笑,笑得有几分凉意:“可是这是皇上的意思。” 这种布料的事儿,皇上自然是不好说送到容王妃那里,到底是顾忌着呢。做弟弟的容王不在,做大伯的皇上总不能直接给容王妃送衣服料子啊,于是他就命人送到自己这里,让自己送过去。 她想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说是看看哪里需要,便送过去。其实容王妃如今怀着身子,这有身子的人都怕热,又特意说起这潋霞余晖能够消暑,可不是要把这料子送到容王妃那里去么。” 凝昭容一听这个,眉头都打成了结,眼圈都红了,她委屈地道:“难不成我不是怀着身子吗?她阿宴便是怀着身子,那也是容王的子嗣,生下来是个小王爷或者个小郡主,可是我的呢?我这可是皇上的亲生孩儿啊!若是男儿,那便是一国储君,若是女儿,那也是一国公主,金枝玉叶!难道我腹中的胎儿,不比她的金贵千万倍?” 此时皇后唇边都泛着苦涩,她只好解释道:“你不懂,皇上这个人,从来是宁愿委屈了自己,也要顾全他那弟弟的。现在容王不在燕京,出外拼搏征战,他自然是半分都不会委屈了容王妃的。” 凝昭容当即就想蹦起来:“不委屈她,难不成委屈我?” 皇后淡淡地扫过自己的亲妹子,道:“你就是受些委屈,又能如何?” 凝昭容听到这个,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呆呆地望着皇后,半响后终于点头,咬着牙道:“好,这委屈,我受了,认了。不过我也会记住的!我永远记住,有生之年,有顾宴就没有我顾凝,有顾凝就不会有顾宴!” 皇后闻听,却是冷笑,挑眉道:“你还是长点记性,动动脑子吧!” ****************** 而阿宴这边呢,收到这什么潋霞余晖,也是觉得有些为难,这个玩意儿,如果做成衣服,那该是如何的光彩照人啊?传出去还不得万众瞩目?可是她一个做王妃的,皇后都没得这料子,她若真穿上,那就是打皇后的脸呢。 彼此之间已经不太愉快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当下阿宴便想着把这料子收起来吧,物事是好物事,可是她却是无福享用的。 可是谁知道身边的苏老夫人看了,却是连连赞叹:“这料子可真炫眼儿,看得我眼都花了,阿宴又生得白,若是穿上这个,还不知道有多好看呢!” 这话听得惜晴灵机一动:“虽说不好做成外穿的出去,可是若是做成肚兜等贴身小物,那也是好的啊。这几日王妃原本说着,肚子大了,也怕热,身上总是不爽利呢。” 阿宴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如此才不辜负这等好布料,当下就命惜晴拿去,由惜晴亲自做了内用的各项物事,诸如肚兜小衣等。 等到做好了,又下水洗过了,阿宴这才穿上,自己在帐子里,屏退了身边人等,她对着一人多高的铜镜照过去。 却见铜镜里面,那潋霞余晖犹如嫣色蝉翼一般,就这么轻轻地裹在因为怀孕而越发饱满挺拔的胸前,似有若无地,仿佛能看到里面翘起的一点茱萸。她的肌肤原本就是如雪如玉,透着莹润光泽,如今被这霞影一般的轻纱这么笼着,真就如同开在晚霞之中的娇艳花儿,似绽未绽,若隐若现,就那么羞答答地挺立。 阿宴的头发又是如此的柔亮富有光泽,尤记得往日容王是极爱那发丝的,如今这黑亮长发逶迤地垂下来,衬着优美的颈子以及那饱满的双峰,肌肤是雪白的,长发的是黑亮的,那肚兜儿是波光潋滟的红,艳得仿佛在身上盛开的一朵千层月季。 怎么看,怎么都是无限的妖娆和妩媚。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竟有些羞涩了。 低头,抿着唇想,不知道容王若看到自己这般样子,会怎么想呢? 只可惜,他远在千里之外,却是看不到了的。 有了这个想法,她穿好衣衫,命人磨墨,就开始提笔写信了。   ☆、107|102.99.8.14 当这封信送到边城时候,其实边塞正是形势最严峻的时候,容王带领大军,正准备整军出发。 彼时北羌在损失了十万大军后,开始纠结二十万兵力前来攻城。容王当机立断,兵分两路,一半兵力在城中迎战,另一半,却是再次兵分三路,从侧翼绕过对北羌大军进行包抄,从而四面夹击。 这一日,容王在大营点将,做下部署,分三路出发迎敌的大将,一个是顾松,另一个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侯爷,而最后一个,则是容王自己。 临行之前,容王私底下把顾松叫过来:“前些日子,你在山谷里是不是遇到了一个羌国女将?” 顾松脸有些红,点头道:“是。” 容王眸光锐利地扫过顾松:“你为什么脸红?” 顾松顿时差点呛咳起来:“我,我竟然一时大意,险些败在一个女子手下!” 容王挑眉:“哦,可是本王怎么听说你没败?” 顾松低着头,有些结结巴巴,脸上红得更厉害了:“那女子实在刁蛮得厉害,我拿□□去打她,谁知道她拼着让我刺了一下,也要用□□将我的面罩挑下。” 容王面上平静:“那又如何,你堂堂一个男儿,又不是闺阁女子,便是面罩被摘下后让人看一眼,又怎么了?” 顾松无言,头低得更低了。 当时那女子也这么说啊,本来没什么的,可是她却偏用那讥诮的神色,捂着左肩上流血的枪伤,嘲讽地道:“长成这副模样,也难怪你要用面罩捂着了!来来来,把这玩意儿还给你,省得你出去吓坏了别人!” 顾松当时气得咬牙切齿,心道别人都夸我英姿不凡呢,哪有这女子说得那么难堪! 不过两军对垒之间,他也不好说什么。不过这女子竟然以硬被他刺了一枪为代价,也要将他面罩取下,实在是让人汗颜。 容王不动声色地审视着顾松脸色:“后来呢,你怜惜这个女子,竟然让她跑了?” 这话一出,顾松连忙摇头又摆手:“没有的事儿啊!我哪能干这种事呢!当时我就提枪再战,谁知道恰好羌国派来增援,我一看对方人马众多,若是执意打下去,反而是损兵折将,我也只能回来了。” 容王点头。 顾松看过去,却见这妹婿脸上不喜不怒的,也不说话,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啊! 一时不免心中忐忑。 谁知道容王却吩咐道:“此次出城迎敌,事关重大,羌国和我大昭之后十年局面,由此而定,你万万小心,不可轻敌,更不能再做出这阵前迷乱心智的事来。” 顾松忙沉声道:“是!”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补充道:“末将真得没有被那女子迷乱心智。” 容王挽唇一笑,笑里有几分别样的意味。 顾松看得心惊胆战,越发不明白这容王在想什么。 谁知道容王却转首,淡淡地吩咐道:“若再见到那女子,将她擒下!” 擒下……擒下…… 顾松琢磨了老半响,最后终于铿锵地道:“末将遵命!” **************************** 诸事安置妥当,只等明日,大军即将出发。 这个时候,容王收到了家书,打开家书的时候,他看到里面这么写的:“夫君,阿宴想你了,特别是昨日,阿宴得了一匹红丝锦,便拿来做了小衣。” 容王眼神微沉,他接下来继续看。 在这个家书的后面,阿宴详细地描述了自己穿上这红丝小衣的情景,最后还说;“不过可惜的是,怕是也穿不了几日便要做新的了,只因近日越发饱满,那亵衣便越来越紧,绷着有些难受,总是要换大些的了。” 看到这些,容王眼前便浮现出一番情景,婀娜妖娆的阿宴,赤着玉白柔软的身子,胸前裹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红丝,两团柔软饱满得挺翘得犹如两个大桃子。她就这么立在桃花树下,她回眸冲着自己一笑。 容王顿时耳根都红了,浑身一下子血脉贲张,下面某处紧绷得厉害,以至于里面的亵裤都要被撑破了一般。 他陡然站起,来到窗前,望着窗外风沙,深吸了口气,平息那难以纾解的燥热。 其实他在没来到边塞前,就已经禁房事两个月了,如今绷到现在,几乎是一触即发。偏偏阿宴也不知道怎么了,竟在信里详叙了这些,让他几乎请不能自禁。 一时忽想起临行前的那一晚,她跪在他两腿间,就那么帮着自己的弄出来的情景。 一想起那淫靡的景象,他心里的那火就腾地起来了。 恨只恨她根本不在身边,若是她在身边,自己定是不绕过她的。 便是她怀着身子,也不绕过。 容王就这么面目清冷地站在窗前,脑中开始浮想联翩,想着他该如何弄她,弄得她泣不成声,弄得她求饶不止。 这一日,总督大人因为马上大军要出发的事儿,跟随两位将军一起过来请教些琐事,谁知道远远地,便见容王殿下两颊如霞,眸中暗沉,就这么站在窗前,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以至于总督大人到了跟前,容王殿下都毫无所觉的样子。 后来这个事儿吧,总督大人也琢磨了很久。 不过这一次,天空没有响起一道炸雷,他也没想出这是为什么。 ******************** 又过了些时候,阿宴收到了那次容王的回信,上面那些字迹仿佛都带着灼烫的气息:“阿宴,乖乖在家等着,等我回去,我定然不饶过你的。” 阿宴看着这话,脸微红。 再往下看时,却是说即将有一场恶战,接下来怕是有些时日没办法写信了云云,不过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让阿宴不要担心。 阿宴低头沉吟半响,努力回想着上一世,可是却没有个所以然。 其实这一世的战争局面早已和上一次不同了,其实已经没什么可比较的了。 不过她看着容王柔情缱绻的字迹,想着他必然是能平安归来,回来和他一起等着肚子里的娃儿出世的。 他不是别人,他是容王,是大昭国数百年难见的奇才,生来就注定惊才绝艳,征服四方。 阿宴这么想着的时候,越发将那信件拿在手中,细细读了一次又一次,每读一次,心里便甜蜜几分。 如今只盼着,他赶紧打赢了仗回来,他们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而当阿宴这么甜蜜地想着的时候,她却遇到了一件让她始料未及的事。 这一日,因是端午节,遇到这般节庆,燕京城内的命妇自然是要进宫拜见皇后娘娘的。 本来皇后那边特意派人送了信来,说是她如今身子也有五个多月了,若是觉得身子不便,就不要进宫去了。可是阿宴到底和母亲惜晴素月商议了一番,觉得这若是不去,难免落人把柄,再说了容王如今又不在京中,她是不好不去的。 当下她也就去了,身边是带着润叶镜湖和素月惜晴四位的,惜晴素来做事体贴周到,其他几位呢,看起来都是有拳脚功夫的,有这几位在,也不至于出什么事儿。 谁知道进了宫,拜见皇后娘娘的时候,却恰见那凝昭容坐在一旁呢。 凝昭容如今也有六个多月了,大着肚子,穿着轻纱宫衣,在一旁侍女的服侍下吃着水晶葡萄,看了阿宴艰难地拜了皇后,不由凉凉地道:“阿宴,也难为你了,大着肚子还要进宫来,这一路上,也是不容易,辛苦得紧吧?” 阿宴看着此情此景,却忽而想起上一世,她进宫拜见自己那当贵妃的四妹妹,那时候的情景和此时多么像啊。 只不过如今是凝贵妃换成了皇后,刻薄的五妹妹换成了凝昭容。 阿宴望向凝昭容,心中难免有几分同情,她当下笑着道:“便是辛苦一些又能如何,皇后乃阿宴皇嫂,这佳节时分,都是一家人,况且容王和皇上原本情深,也一直很是尊敬皇嫂,真就是长嫂如母呢。如今容王不在京中,我自然是代夫君尽孝道,怎么也应该过来看看的。” 这话一出,凝昭容脸上就不太好看了。 怎么现如今,阿宴竟和皇后称得上一家人了呢?那她阿凝呢? 阿凝思量一番,忽然觉得满身不是滋味。 阿宴能正儿八经称呼皇后一个皇嫂,可是自己呢,自己不是阿宴的皇嫂,只是一个皇妾罢了。 相较于凝昭容心里的郁结,皇后听着这番话,面上顿时带上了笑容。 其实她也是盼着能够长嫂如母的啊! 当下皇后笑容满面地望着阿宴,柔声道:“这天气热得紧,你可要多加小心呢。” 一时她看着那肚子,不由道:“若说起来,你这肚子原本比阿凝要晚一个月,可是看着倒是比阿凝的要更大一些呢。” 阿宴听着这话,也笑了:“说得倒也是,我这肚子也不知道怎么的,比寻常的要大。” 皇后含笑点头:“想来这娃儿比寻常要大,只是辛苦了你呢。。” 一旁的凝昭容听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再看看阿宴的,终于忍不住插嘴道:“我这个才算是正常吧,前几日太医请脉,不是说过一切都好,这肚子本就该这么大的。若是太大了,反而不好,怕是生的时候都要难产的。” 这话一出,阿宴到没什么,一旁的惜晴和素月脸色就变了。 妇人生产,那就是过鬼门关,哪里有别人怀孕的时候,她却说这种话的。 皇后的神色也不太对劲,因为当今皇上的母妃,当年就是难产生下永湛,然后终于离世而去的。是以如今这阿凝竟然在皇宫内院里提起“难产”这两个字,那可真是不要命了! 当下皇后脸顿时沉了下来,淡淡地吩咐道:“凝昭容怀了身子,怕是累了。来人哪,送她去梨香园静养。” 梨香园就是昔日阿宴曾见过的那个院子,与其说是静养,倒不如说是软禁。 凝昭容一听这话,也是呆了,忙道:“姐姐,我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你竟又要去那里!” 皇后越发脸色难看了,不过她只是绷着脸没说话。 一旁的嬷嬷见此,上前尖厉地说:“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这里哪里有你姐姐!这可是当今皇后娘娘!” 凝昭容也是在这宫里受了不少磋磨的,此时马上反应过来,大热天的就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再看过去时,眸中就带了胆怯和颤抖,她忙噗通跪在那里,捂着肚子道:“皇后娘娘息怒,今日个原本是阿凝的不是,请娘娘责罚!” 说完,她蹬蹬蹬磕了三个响头。 一旁的阿宴看着,真是匪夷所思,想着这阿凝丫头,以前何等嚣张啊,怎么如今竟然这一句话的功夫,就成了这等模样? 再想起她刚才坐在皇后身边尖酸刻薄的样子,不由得感叹,这可真是,要你坐在身边,你就是个帮衬的,不要你坐在身边,你就是跪在那里磕着响头人家都不搭理你啊! 此时,阿宴再看向皇后,便多了几分重视和谨慎。 这皇后,原本也是个有心计的,怕是手段多着呢。 皇后却丝毫不在意,也不理地上磕头的亲妹子,对着阿宴笑得依然温和:“这宫里的啊,总有些不识抬举的,阿宴你万万不必往心里去。” 一时招呼着宫女们上了茶点,她笑着道:“阿宴,你尝一尝吧,这是最近御厨最新做出来的花样儿呢,说是若是有孕妇人吃了,能够开胃消食。我昨日个还说呢,倒是要派人给你送过去,让你尝尝,若是你喜欢呢,便命那御厨去你府中帮着做。” 阿宴品着那做工精致的点心,垂眸扫过地上依旧跪着的凝昭容。 她还大着肚子呢,虽然不如自己的大,可是跪在那里,也实在是艰难。她眸子里都是惊恐,低着头在那里,可怜兮兮地哀求着,可是皇后根本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在心中无声的一个叹息,阿宴笑了下,淡淡地道:“这点心味道实在是好吃,往日倒是没吃过这个味儿的呢。”   ☆、108|102.99.8.14 阿宴离开皇后寝殿后,坐着辇车,就这么微合着眸子,想着刚才的事儿。 良久后,她终于轻叹一声,对那凝昭容,她心中是既有同情,也有无奈。 这人也算是咎由自取了,抛开前世不说,这一世,若不是她非要用什么方子来害自己,何至于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好不容易得了那皇上的子嗣,她还不是被人供在那里? 一切全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生生是把自己弄成了皇后娘娘手中的一个棋子,任人捏圆搓扁。 这也就罢了,怕只怕将来生下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此时辇车来到了宫门前,却见那里有几个洒扫的宫女。她下了辇车,原本这个时节,应该有宫外的马车来到这里候着的,可是此时看去,却是没有。 素雪见此,忙让镜湖去外面询问,阿宴倒是也不急,左右那辇车和马车都坐着闷热得紧,这个宫门前偌大一处,倒是通风凉快,此时凉风习习的,站一会儿倒也舒服。 可是谁知道,那几个洒扫宫女中便有一个,提着水桶往这边走过来,待走到不远处时,便跪在那里,怯生生地道;“敢问贵人,可是容王妃?” 阿宴微怔,却觉得那声音似曾相识,再看过去时,也觉得这宫女面容是见过的。 她不由挑眉,轻轻地道:“你是何人?” 那宫女跪在那里,哭泣道:“王妃娘娘,你自然是不记得我了,可是我却记得你的,我们小时候可是见过的啊!你可记得幼时你我在宁王府中相遇?” 阿宴仔细辨认,骤然明白过来:“你,你是永福郡主吧?” 对方连连点头:“是了,我曾为永福郡主,可是如今已经贬为奴婢,在这宫中做粗实活计。” 阿宴低头间,已经想起来了,这永福郡主的父亲左贤王当时是帮着三皇子的,是以后来败落后,左贤王兵败于容王,就此自杀,于是这永福郡主就被容王带到了容王府中,做粗使丫头。 不曾想,这一世,这永福郡主竟然去的不是容王府,而是这皇宫之中。 她低头看着她那几乎要磨破的鞋子,又看她那张已经丝毫看不出昔日嚣张的脸庞,不由一个叹息。 此时此刻,若不是她说起,任何人都无法想到她竟然是昔日娇生惯养的左贤王爱女永福郡主吧? 那个永福郡主,昔日可是跋扈到了连公主都不看在眼里的。 阿宴心中叹息之下,难免有几分怜悯,不过若说起来,此女之父算是死在容王手中,也算是杀父仇人了,况且小时候这个永福郡主还把她和永湛推下水去呢。永湛今世把她放在宫中做粗使宫女,自有他的道理在,她断没有去贸然帮一个永福郡主的道理。 是以她也只是怜悯地扫过一眼,吩咐左右道:“传令下去,以后不可难为这位宫女。” 说着这个,恰好此时马车到了,她就在素月的扶持下往马车方向走去。 谁知道恰在此时,那永福郡主眸中忽然迸射出难以言喻的仇恨,她咬着牙道:“都是永湛害死了我父亲,我恨你们!” 话音刚落,她就直直地往阿宴撞过去了! 阿宴回首间,却是惊了一跳,只见那永福郡主红着眼睛,跟条恶狼一般冲过来。 一旁素雪和润叶都在呢,哪里能让她得逞呢,当下上前一脚把她踢开。 可怜这永福郡主被正好踢中了胸口,人也就如同麻袋一般飞向一旁,然后重重地落在地上了。 这润叶果然是个有功夫的,这一脚下去,可是不轻。 这永福郡主狼狈地倒在那里,嘴里都流下血来,她满怀忿恨地看向阿宴,脸上都是狰狞和仇恨:“永湛害死了我爹爹!你们还把我放到宫里干粗活,让我受尽屈辱!我恨你们,我恨死你们了!你不是勾搭了永湛吗,我要杀了你,让你生不成那孩儿,我要让永湛后悔!” 一边说着,她一边狼狈地咳嗽着,这一咳嗽,都是血。 此时周围的太监还有侍从宫女都匆匆过来了许多,一时众人将那永福郡主隔开,拖起她来将她拿下。 阿宴怔怔地望着那可怜的人,众人隔着呢,她看不清楚,只见隐隐绰绰的人影,还有她那惨绝人寰的痛呼,狠厉尖锐:“永湛,我好恨你啊!好恨你!” 素雪此时见阿宴呆呆地站在那里,也是吓坏了,忙扶着她道:“王妃,你可好?” 阿宴醒过神来,摇了摇头:“我没事儿的,回去吧。” 此时也有侍卫和太监,一大片跪在那里,说是惊扰了贵人。 阿宴摇头,茫然地笑了下,就这么上了马车回家去了。 靠在马车的软枕上,阿宴想着这事儿。 其实她并不恨这个永福郡主,她甚至是怜悯这个人的。 一朝为郡主,千娇百宠地长大,结果遭遇巨变,就这么沦落为奴,如果是她阿宴,她心中必然也是充满了恨吧。 只是叹只叹,这世间之人,总是有人走高,有人走低,你走了好运,自然是青云直上,众人吹捧,无限的风光和荣耀。 你若是走了霉运,落了下乘,那便是众人践踏,那便是跪在那里给人磕着头,别人都不屑多看你一眼。 她抚着额头,脑中恍惚中出现上一世的自己,这一世的阿凝和永福郡主,画面一幕一幕地在脑中浮现。 良久后,她笑了下。 其实自己能走到如今,一切都是因为有个容王殿下。 这个少年,他就如同她生命中的神祗一般,亲手扶着她,将她送到了世间最温暖舒适的高位。 **************** 这一晚回去,阿宴躺在床上,神思恍惚,到了半夜时分,忽觉得浑身滚烫难耐。 她睁开眼来,却是舌干口燥,当下她情知不妙,如今是怀着身子的,不敢轻视,忙叫了惜晴过来。 惜晴一摸阿宴的额头,顿时被烫到了:“这可不好了,如今怀着身子,却发起了高热!” 事情非同小可,惜晴也不敢擅自做主,一面命人请了苏老夫人,一面已经赶紧用温巾帕帮她擦拭着身子。 苏老夫人过来后,一摸阿宴的额头,顿时吓得连都惨白了。 “这如今肚子都快六个月了,可如何是好?”苏老夫人虽然不懂医,可是却也知道有那坏了孩子的妇人因为高热,就此生下个脑袋坏掉的孩子,当然也有就这么流掉的。 一时这苏老夫人都要流下泪来了:“你们快派人去宫里请御医,这个万万马虎不得!只可怜如今容王不在,阿松也不在,竟是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了!” 此时素雪等人也都过来了,众人一见,脸色也变了,都知道此事极其凶险,便要派人快去请御医。 惜晴脸上煞白,忙道:“怕是这三更半夜的,也不知道今日值夜的是哪位,若是个擅妇科的也就罢了,若不是的话,怕是未必敢擅自用药。昔日容王临行前曾嘱咐,说是若王妃有什么无法应付之事,可进宫求皇上。今日之事凶险异常,你我进宫,先去找那大夫,若是值夜大夫不济,便前去求见皇上,召来妇科圣手首席御医吧!” 素雪一听,点头:“惜晴你说得有理!不如这样吧,你现在就跟随府里侍卫,同去宫中,那太御医的大夫你也是知道的,若实在看着不济,你就去设法求见皇上!昔日进宫,你也曾跟随王妃见过皇上,兴许他能记得你!” 此时润叶也已经赶来了,素雪一见,又吩咐道:“润叶,你呢,则带着人马,直接前往太医院妇科圣手孙大夫家中,若他在家中,便将他擒拿了来!” 润叶听此,当即道:“好,马上就去!” 说着,她人就不见了。 惜晴也是看呆了,不过紧握着颤抖的手,连连点头:“好,我这也马上就去!” 说着这个时,她忙跑着,也不及做那软轿,就这么向二门外奔去。 二门外早已得了消息的,此时已经备好了车马,随行前去的护卫赫然正是那让惜晴看不上眼的萧羽飞萧侍卫。 惜晴过去,冷冷地道:“萧大人,如今王妃身怀六甲泛着高热,此事极为凶险,偏此时怕是宫门早已关闭。今日不管如何,你我都要设法进入宫中,哪怕明日降下罪来,也在所不惜!” 她盯着那萧大人,心道你今晚可别给我犯糊涂! 其实这萧羽飞萧大人,自从那次之后,再见了惜晴可都是恭恭敬敬的。特别是后来这惜晴竟然成了容王妃身边第一得力的大丫头,他更是不敢得罪,见了之后都是恭恭敬敬地叫声惜晴姐姐呢。 如今听着这小姑娘这般说,也忙点头:“放心!宫中守门侍卫我多相熟,便是请他们通禀一声,绝不是什么难事!” 惜晴这才点头:“好,事不宜迟,我们速去!我也不上这车马了,直接骑马吧!” 萧羽飞一愣:“惜晴姑娘,你可会骑马?” 惜晴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傻,白他一眼道:“不就是骑马嘛!” 不就是骑马嘛……说得简单。 可是惜晴上了马后,这才发现,这事儿真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苍白着脸,紧抓着缰绳,两腿僵硬,那马就一直跑啊跑的,她眼前发黑,只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甩了下来。 萧羽飞一旁见着,忙喊道:“别怕别怕,这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很通人性的,你两腿放松,不要夹着马腹!抓紧缰绳!” 惜晴听着他的话,这才勉强按照他说的照做了,果然那马比原来跑得慢了。 萧羽飞又从旁喊道:“你拉缰绳它则慢,你夹马腹它则快,两腿用力支起,身体前弓,对对对!” 在萧羽飞的指导下,惜晴很快掌握了要领,虽然不能说运用自如,可是至少在那骏马奔驰下,她也能勉强跟上了。 快马加鞭之下,两个人连同众侍卫已经到了宫门前,萧羽飞勒住缰绳,吩咐惜晴道:“惜晴姑娘,你且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叫人!” 说着,他已经矫健地翻身下马,前去找那守门侍卫。 片刻之后,他回来了,却是道:“宫门早已关闭,此时我用了我的腰牌,请那侍卫前去进宫求见皇上。” 惜晴听得云里雾里,也没去想他的腰牌有啥用,看着他一脸笃定的样子,她忙点头:“好,快些吧!”   ☆、109|68.城 却说皇宫内院之中,此时仁德帝刚刚要就寝,便见大太监禀报道:“皇上,凝昭容那边半夜忽然病了,看起来是得了风寒,如今正病着呢。皇后也是担忧,所以命人过来问下你歇了嘛,给你通禀一声。” 仁德帝听了,淡淡地抬眼:“嗯,吩咐下去,请御医过去看看吧。” 那大太监低头恭敬地道:“是了,已经请了首席御医孙大夫过去。” 孙大夫是妇科圣手,有了他,那便没什么不放心的。 仁德帝点头:“好,那就是了。” 说着,他就准备就寝了。 他在宫娥的服侍下洗漱了,一时又有外面太监送来的今日陪寝的女子,他也不记得名字了,只记得是西边河西侯的女儿,也是封了妃的。 那女子眼眸瑟瑟的,低着个头,就要上前服侍。 仁德帝坐在那里,也没吭声,也没怎么看这女子,便任凭这女子过来服侍。 可是就在这时,外面那大太监又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可歇下了。” 仁德帝眼睛也没睁开,在那里半眯着眸子,感受着女子温柔的宽衣解带,他淡淡地道:“又怎么了?” 这个时候,那大太监便是明知故问了,想来必然是有重要的事儿,要不然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的雅兴。 大太监颇有些为难,低声道:“刚才奴才得到消息,说是宫门外头有容王府的侍卫和大丫环,都等在那里,说是要请御医。” 仁德帝一听这话,双眸睁开,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顿时有不怒而威之势,那正在帮他解下中衣的妃子顿时吓得手一抖。 外面大太监只好道:“只隐约听说,是容王妃病了,发着高热呢,府里也没个主事儿的,便派了人过来请御医,如今都火急火燎地在宫门外候着呢!” 仁德帝脸色微沉,淡道:“速宣!” 因为这句速宣,于是惜晴姑娘楞是被在宫里用快马送到了皇上的寝殿外面。 仁德帝连夜召见了这位惜晴姑娘。 惜晴也是见过仁德帝的,不过上次见的时候,那时候仁德帝可真个是和颜悦色,怎么看怎么不像个一国之君,反而像是个慈爱兄长一般。 如今呢,惜晴只抬头瞅了这天子一眼,便觉得魂飞魄散。 他冷沉着脸坐在那里,浑身散发着天子之威,不怒而让人心生敬畏。 惜晴颤抖着声音,还是努力地将事情说出,最后乞求道:“求皇上,速派御医前往,因今日王妃病情来势凶险,怕是一般的御医不敢用药,务请太医院妇科圣手孙大夫前去!” 仁德帝听了,点头,便吩咐左右道:“速派孙自春前去容王府。” 惜晴一听,自然是磕头在那里,千恩万谢的。 可是这边,大太监却面有难色,上前道:“如今那孙自春大夫刚刚被请去了凝昭容那边,凝昭容也是骤然发了重病。” 这一个是皇上的昭容,且怀着皇上的龙嗣,另一个则是容王的妃子,怀着容王的骨头,这怎么看怎么难办啊! 仁德帝只沉吟一下,便吩咐道:“王敬德,你速带着朕的口谕前去翊坤宫,将孙自春宣往容王府。” 这话一出,别说那大太监,就是惜晴都微惊。 仁德帝皱眉道:“去吧,再请一位御医给凝昭容瞧瞧。” 这大太监王敬德这才回过神来,忙连声答应,退下去了。 仁德帝又看向地上跪着的惜晴,淡道:“你这丫鬟,倒是胆大忠勇,深夜之际,竟然敢前来宫中见朕。朕今日念你忠诚护主,赏黄金百两。” 惜晴听着这话都呆了,很快她回过神来,连连磕头。 待到出了那宫门的时候,御医孙自春也被从翊坤宫揪过来了,可怜他正在那边应付着病重的凝昭容,忽然又被提搂着要去看容王府的容王妃。 他知道这事儿连皇上都惊动了,自然是不敢小觑,况且这连皇嗣都顾不上,要去看那容王妃,他自然是知道这里面孰轻孰重。 其实这凝昭容昔日闹腾的时候,他也是受够了,如今想着,怕是这皇上都已经烦了吧! 于是惜晴和萧羽飞等到了这孙自春,忙带着孙自春前往容王府了。 到了容王府里,却见润叶没找到这首席御医,也不知道去哪里也提搂了一个御医过来,虽然不是什么妇科圣手,可也是妇科方面有些造诣的。 当下两个御医碰面,都是破有些意外,于是一起商量着赶紧给容王妃把脉。 这一过脉,孙大夫便道:“王妃这是受了惊扰,惊则气乱,脾之清阳不升,从而使得髓海空虚,心神不宁。” 苏老夫人都急坏了,一直用温水擦拭,可是阿宴依然高热不止,再这么下去,可真怕腹中胎儿也受了连累啊! 孙大夫见此,忙道:“下官速开一个方子,先灌王妃喝了,或许有用。” 而容王府这边,御医给阿宴看着病的时候,皇后正在梨香园里,焦急万分地看着凝昭容。 “不过是冷落了一番,你便忧心忡忡,却生出这风寒病来!若是连累了腹中胎儿,可怎么了得!” 凝昭容面容憔悴,狼狈不堪,她直直地望着皇后:“皇后娘娘,我只问一句,为什么这孙御医忽然被叫走了,这是皇上不管我了吗?” 皇后一听她问起这个,心里也是郁结。 她皱眉道:“你先别去管这些,先治病!” 凝昭容却大哭不止:“皇上真得不要我腹中胎儿了吗?” 皇后见此,也是没办法了,只好道:“并不是皇上不要你,这不是已经派了其他御医过来吗?” 凝昭容却是依然要死要活,根本不让那位新来的御医把脉:“那为什么孙御医忽然走了?若不是皇上宣召,他怎敢连看都不给我看,就这么走了!” 皇后拧着眉头,干脆直言以告:“因为今日恰好容王妃在宫门前遭遇了叛党余孽,受了惊吓,回去后就高热不止,容王府的人进宫禀报了皇上,皇上就把孙御医宣到容王府去了。” 她说完这个,终于低下身来,抚摸着凝昭容的额头道,放柔了声音道:“在皇上的心里,他的弟弟比我重要,他弟弟的女人和孩子,就比你重要。所以阿凝,你要争气,熬过这一关,把腹中的皇嗣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只有那样,我们才有可能扳回一城。” 她冷沉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妹妹:“我知道你恨我今日羞辱了你,可是你今日的话语,却是折损了容王妃。你知道吗,这是犯了大忌。在皇上看来,他的弟弟在外为他卖命,他就绝对不会让他弟弟的女人在这里受半分委屈。” 说到这里,她眸中渐渐变冷,带着几分鄙薄地望着自己的妹妹:“我往日其实是疼你的,怎奈你是个没脑子的。竟然妄图和我争风吃醋,可是阿凝,你永远要明白,就是你生下皇嗣,那又如何?凭你这不知进退的样子,便是有了孩儿,怕也是早晚得罪了皇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反而连累了家人。” 凝昭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姐姐,一时竟无法发出半分言语。 皇后站起来,傲然地俯视着自己的妹妹:“你但凡有点脑子,这个时候就应当知道,你唯有靠着我,才能在这皇宫中立足,才能把这皇嗣平安生下。生下皇嗣,你才有可能翻身,才有可能有一天,看着你忌恨的那阿宴跪在你面前。” 最后,皇后又淡淡地补充道:“你以为你犯了这么多禁忌,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皇上也不曾责罚,这是他宽容你?顾凝,你错了,你只是无知而已。皇上他根本不曾把你看在眼里,在他看来,你根本不值得去被惩罚。如果不是你肚子里有个孩子,现在你已经连躺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了。” 凝昭容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这一句句,仿佛都一个锤子般,就那么一下下地敲打着自己的心,最后把自己的心凿得麻木。 她怔怔地躺在那里,一时用仿佛不认识这姐姐一般的目光望着她。 其实打小儿这姐姐疼她,平日里也最是温柔和顺,她素以为这姐姐是个软性子,不曾想,如今她竟然对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在那里躺了许久后,终于动了下唇,艰难地道:“皇后娘娘,请把御医叫起来吧,我想看病。”   ☆、110|8.18 却说容王府中,阿宴被灌下了孙御医开的方子后,这两位御医并不敢离开,而是就留在这容王府。他们知道这高热怕是有反复,也怕万一离开了,有个好歹,那怕是这命都要不保的。 阿宴喝下药后,又盖着锦被捂汗,又是用温水擦拭身体,如此折腾了个半响,总算是这高热稍微褪去了一些。 待到后来,她艰涩地睁开眼睛,抚摸着肚子,感觉那肚子里的娃儿冲撞得厉害,她也是吓到了。要知道她上辈子连个孩子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让她怎么受得了! 阿宴捂着肚子,泪流满面,忍不住咬牙低声道:“孩儿,你是不是热得难受?没关系的,你忍忍,等娘吃了药,一切就好了。” 苏老夫人见此情景,也是担忧得直流泪,惜晴还在不断地帮阿宴擦着。 这个时候素雪进来了,那孙大夫又开了一服药要阿宴服下,阿宴忍着难受喝了。 那边孙大夫过来,再次帮阿宴请脉,半响后,他忽然眉毛一动,惊讶地道:“王妃娘娘,平日这胎动,可觉得动得极为频繁?” 阿宴听这话,顿时脸煞白,她是唯恐因为自己这高热害了肚子里的胎儿,忙问道:“是的,那又如何?” 谁知道这孙大夫思虑半响后,终于道:“喜脉如流水,可是今日下官却发现这流水仿佛有两条流水之声,下官斗胆猜测,怕是王妃娘娘腹中乃是双生儿!” 原本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呢,如今一听这话,阿宴真是喜出望外,含泪笑道:“可是真的?” 孙大夫点头笑道:“应该没错的,待过些时日,王妃可以命侍女贴于腹上侧耳倾听,若是能听到两个心跳,那便是确认无疑了。” 苏老夫人知道这个,也是喜极而泣,一时又喜又悲:“孙大夫,阿宴如今高热已褪去大半,她这病,可对腹中胎儿有损?” 孙大夫摇头:“其实怀孕胎儿,最怕的是高热持续不退,如今既然已经退去大半,那便再行捂汗,多多进水即可。王妃高热不过半日,应是无损于腹中胎儿的。” 这话一出,顿时苏老夫人和阿宴都喜出望外,阿宴忙道:“快取些水来,我要多喝一些!” 惜晴见了,忙捧了水给阿宴喝。 一时孙大夫退下,自有人将这个消息传入宫中。 此时虽然已经是三更时分,那边仁德帝还没歇下呢,之前伺候的妃子已经被退回去了。 他干脆就在案前随手翻着一本史书来看。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总算外面传来消息,叫过来禀报,却是翊坤宫传来的消息,说是凝昭容那边已经好转,要皇上不必担心。 仁德帝当下点头,又命人给凝昭容送去各色珍稀药物,吩咐道;“让她不必多想,只安心养胎便是。” 待到这个回禀的太监下去了,那边容王府也派人送信来了。 这一次得到的消息,仁德帝听了都微怔了下:“什么,你是说容王妃腹中乃是双生儿?” 那太监回禀道:“是的,传话过来的侍女是这么说的。” 仁德帝顿时眉眼带了喜色,点头道:“极好,极好!” 说着,他抬手吩咐道:“传朕旨意,容王妃身怀六甲,从今日开始,特恩准不必进宫朝贺拜见,只每日安心在家养胎便是!” 这太监得了吩咐,也赶紧下去传话去了。 此时有那平日服侍在仁德帝身边的大太监王敬德看出皇上这是龙心大悦,知道他是高兴皇室之中看起来要多多地开枝散叶了,当下笑着上前:“那容王妃一看便是个旺夫旺子的,这果然是没错的。这可是要给容王殿下道喜了呢!” 此时虽然已经近四更时分了,仁德帝精神也还倒好,想起容王,不由得喃喃道:“永湛这小子,这几日也不曾来过战报了,如今看来是已经带着兵马出了塞外,不知道情势如何了。” 王敬德见此情景,知道皇上这是担心,便笑着安慰道:“皇上安心便是,容王殿下用兵如神且久经沙场,又是皇上一手教出来的。这次出征,必然是能够凯旋而归的,皇上不必为此忧虑。说不得明日个容王殿下的捷报就到了呢!” 仁德帝点头:“但愿如此吧。” *********************** 阿宴经历了整整一夜的煎熬,这烧总算是褪下去了,不过整个人都虚软无力地躺在那里,疲惫得眼睛都睁不开。 苏老夫人端着一碗精心细熬的黍米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阿宴,阿宴其实没什么胃口,不过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勉强吃着。 正说着时,却听说外面传来圣旨,说是容王妃在家安心养胎,免去日常的请安朝拜等,又赐了一些珍稀药材等物。 苏老夫人听了自然是高兴:“要说这皇上,实在是仁慈的明君。昨日个若不是皇上下令请来了这孙大夫,怕是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阿宴半合着眸子躺在那里,经历了昨晚的病重,以及得知腹中胎儿乃是双生子后,只觉得昨日经历的一切,仿佛隔世的梦一般。 恍惚中,那被别人揪扯着的永福郡主,就那么慢慢烟消云散了。 她抿了下唇,忽然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其实不用去问,也知道结局。 只是她终究也帮不上什么,而且以那永福郡主心中强烈的不甘,便是活下来,又能如何呢。 阿宴苦笑了下,她摸了摸自己那圆润的肚皮。 她如今最该做的,就是把她和永湛的孩儿养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等着永湛回来。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阿宴按时吃药,精心调养身子,这身子就一天比一天地好起来了。 好起来后,她渐渐地开始疑惑,掐指一算,容王也有十几日不曾来过信儿,这是怎么了? 她心里好奇,可是又没什么可问的人,这一天便随意和惜晴提起来。 惜晴听了,微蹙了下眉头,道:“我听萧大人说,怕是如今北边正经历一场恶战呢。” 阿宴一听这个,越发的不安了:“这刀剑无眼的,还不知道容王现在怎么样呢?也怪不得他十几天不曾来信儿。” 惜晴见她如此,心里一慌,忙摇头道:“不是,只是这十几日边关未曾有消息,怕是那边正打着呢。王妃你也别担心,或许明日个就有消息了呢,这都说不好的!再说了,之前容王也是大约十日来一封家书,如今不过十几日,兴许那信使在路上耽搁了几日呢。” 阿宴摸了摸肚子,轻轻点头:“你说的也是,那就再等几日吧。” 谁知道真等了几日后,依然没消息,这下子阿宴都坐不住了。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派人进宫去探听一下消息。 如此等了半日,那边皇上竟然亲自命人传话,说是让她稍安勿躁,如今容王一切都安好,只是太过忙碌,这才无瑕顾及其他。 阿宴等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一个话,按说应该安心了,可心里总觉得有些忐忑。 她变得寝食难安,平日饮食也渐渐消减下去了,这看在苏老夫人等人眼里,可是急得不行,只能各种劝解安慰。 阿宴情知自己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得撑着,只能勉强自己多吃一些,可是吃归吃,肚子也越来越大,人却是越发清瘦了。 这一日,她只带了惜晴和素雪两个丫鬟,就这么来到园子里,登上了那昔日的观天苑。 此时正是盛夏,碧波湖上水波荡漾,湖边柳树低垂,有风拂过,翠玉一般的柳叶和湖水一起荡出动人的波纹。 阿宴站在那里,闭眸享受着高处吹拂过的凉风,脑中却是不断地浮现容王离开前的那一天,两个人在阁楼上饮茶说话的情景。 那时候心里是牵挂和不舍,只盼着他早日打仗归来,两个人重新和和美美过日子。 那个时候,小腹还是平的,肚子里的娃儿还不会像现在如此踢腾呢。 如今肚子老大一个了,孩子也由以为的一个变成两个了, 他却还没回来。 阿宴站在那里,心里难念泛起一丝忧伤和凄凉。 就在这时候,却听得润叶急匆匆从那边跑过来,看上去倒很是欢喜,她见了阿宴,忙招呼着道:“王妃娘娘,刚才宫里传来消息,说是殿下大胜,擒拿北羌众王,降服了北羌各部!”   ☆、111|110.8.18 阿宴听得这个消息,顿时喜不自禁,这一下子,连着几日的忐忑不安以及忧伤,都仿佛一挥而散了。 当下忙将那前来报喜讯的信使叫过来,细细地盘问了,对方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打了大胜仗,擒获了羌国王子并公主十几人。 如今已经派先头部队着人将这些俘虏押解回燕京城,只等天子处置。至于其他,就一概不知了。 阿宴细细品味着那擒获了王子公主,又是欣喜容王果然是不负众望地打了打胜仗,一时又开始琢磨着,那擒获的公主怕是并非别人,而就是上一世容王的结发妻子——曼陀公主。 她重赏了那信使后,一时也不知道是喜是悲,就这么在那红木椅上坐着。 惜晴从旁见了,知道她原本就怀着身子,据说这怀了身子的人难免容易多想,动辄就是感风悲月,她又是恰好受惊大病一场的,这自从病了啊,那身子骨明显得消瘦了,看着都让人心疼。 当下惜晴从旁劝慰道:“王妃,我听说这军中的消息,都是一波波来的。只因咱们这里距离边塞远,怕是刚派出一波信使,那边又来了好消息,于是又派出一波信使。如今咱们这消息是从宫里送出来的,怕都不是什么最新的了。倒是不如派人进宫里打探打探,或许还能知道的更多一些呢。” 阿宴听了,倒是觉得颇有道理,一时有些赞赏地望着惜晴:“难为你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虽说惜晴如今在外面也帮着她搭理茶庄的生意,同时又在府里管家,可说到底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哪里知道那军中的事儿呢。 惜晴闻听,脸上微红,轻声道:“这都是我听人说的罢了。” 阿宴一听这话,又看惜晴脸上绯红,忽有所察觉:“惜晴,你这是听那位萧大人说的吧?” 惜晴越发不自在,不过还是点头道:“是啊,这个人笨虽然是笨,不过关键时刻倒还是能靠得住,也到底是跟着殿下在外面见识过的,知道的事儿也多。” 阿宴见此,倒是心情稍好,笑望着惜晴:“这倒也是一桩好事儿。待殿下回来,我和他说说吧。” 阿宴这话说得意味不明,可是惜晴却听出了这意思,顿时脸更红了,忙摇头道:“王妃啊,还是算了,先别去说。” 阿宴挑眉:“为何?” 惜晴低着头,有些扭捏,不过到底和阿宴是熟稔的,那都是亲姐妹一般的了。 “我看这个人就是个愣头青,这种事儿,他既然不说什么,那我也不说,就等着。左右我原本不愿意嫁人的,我也不怕耽搁时间。若是此时殿下和王妃做主,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呢!” 没得还以为她这个姑娘家上杆子要嫁他,于是才特特地去求了王妃和殿下呢。 阿宴倒是没想到这茬儿,想了想,还是点头笑道:“你说得也是。你原本和我情同姐妹,又是我身边第一得用的。说实话,那么一个愣头青要了你去,我还舍不得呢。若是不扒他一层皮,就这么让他得了你,没得不当回事呢!先晾一晾吧,非得他求着跪在本王妃面前,本王妃才考虑着将你许了他。” 惜晴抿唇笑,却是不言语。 阿宴一见,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了。 当下也就不再提及此时,却暗暗地吩咐了素雪,拿来库房中的册子,随手挑看了一番,想着到时候若是惜晴出嫁,定是要备一份丰厚嫁妆的。 这惜晴,明里是她身边的大丫环,可其实那是当亲姐姐一般看待的,怎么也不能委屈了她去。 却说阿宴派人去宫里打探消息,可是却也没打探到什么,一时也只能闷闷的,每每去那聚天阁登到高处,站在阁楼上看那碧波湖水。 有时候觉得寂寥莫名,竟然忆起上一世的那个清冷帝王。 他每每总是孤零零地站在这里,俯首望着那湖水那桃花还有那垂柳,也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上一辈子的阿宴啊,她一心只埋在自己的那些琐事中,高贵遥远的容王殿下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高不可攀的神祗,她是从未想过,这样的一个人心里在想什么。 如今那神祗坠入了凡尘一般,成了每夜里搂着她睡的夫君,浓情蜜意,柔情缱绻,就那么放纵地爱着她。 阿宴想起这些,胸间泛起一种难以言语的柔情和酸楚。 有时候觉得如今这样好幸福,什么都不用想,就这么陪在他身边把那流水一般的日子过下去。 可是有时候,却又莫名地升起一丝遗憾,只恨不得回到前世,抬起手来,去触碰他那寂寥荒芜的眸子。 这诸般情愫之后,到底是想起这寻常日子,再摸摸肚子里鼓动踢腾着的娃,把那莫名愁绪抛开,心里又开始盘算,这到底是男是女的,永湛他是不是知道了双生子的事儿啊。 就这么着过了四五日,这一天晌午过后,她正躺在凉榻上歇息,却忽闻到外面传来消息。 “王妃,说是如今容王已经进了燕京城了——”惜晴犹豫着,这么说。 阿宴大喜,忙要坐起:“可是真的?” 惜晴忙过去扶起阿宴,吞吞吐吐地看着她脸色,却是又道:“不过,不过来人还说……” 阿宴听着这话,顿时那一颗心就直直地往下坠,一时便觉得手脚冰凉。 那曼陀公主,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惜晴见她脸色顿时煞白,忙道:“王妃,王妃你别担心,来人说,殿下虽则是受了伤,可是并无大碍的,只需要静养一些时候就好了!” 阿宴扶着额头,头晕目眩地问道:“喔,受伤了啊?” 惜晴担忧地点头:“是的,不过不要紧的。” 阿宴动了动眉:“还听说其他消息了吗?” 惜晴一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其他消息?那倒是没有?” 阿宴起身,抚摸着肚皮,面无表情地站了好久,半响后说了句:“原来只是受伤了啊!” 惜晴顿时无言以对,瞪大眼睛,难以理解地望着自家王妃。 ******************* 三个时辰后,这个“只是受伤了的”容王被抬入了容王府的正房之中,并且安放在榻上。 阿宴此时已经抛却那曼陀公主的忧虑,满心等着自己的夫君,结果待看到他如今看着好像很虚弱地躺在榻上,胸臆间那里的衣物似有若无地泛着红,她顿时发现这“只是受伤了”实在是看着让人心疼。 她一下子扑过去,坐在榻边,怜惜地抚摸着容王那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往日总是冷硬冷硬的,只是面对自己时会很难得地泛出一点柔意。如今呢,他却是就这么躺在那里,连上榻都是要人扶着上来的! 阿宴的心一抽一抽的,就如同被人拿针尖对着扎一般,疼得厉害。一时她伺候在一旁,那眼泪就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谁知道她眼泪刚掉下,这边容王就蹙着眉,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消瘦的小脸儿,满怀愁绪,就这么在自己眼前红着眼圈掉眼泪。 容王拧眉叹了口气:“哭什么,你的男人又没死。” 打仗打久了,人脾气难免比起往常来有点爆,说话也越来越直接了。 阿宴一听这个“死”字,顿时把那担忧了这么几个月的愁绪全都翻腾了出来,又气又心疼,在那里哭着怪道:“你都受伤了,还说什么死不死,你这不是诅咒自己吗?你这个笨蛋!” 说着就恨不得抬头去挠他,可是手下去了一半,意识到他受了伤,就硬是收回来了。 最后终究气不过,还是抬手捏着他的大手,轻轻地捏了那么一下:“以后不许说死。” 容王见她这样,也是笑了。 他柔声道:“哭成这样,谁欺负你了吗?” 阿宴抹抹眼泪,托着鼻腔道:“还不是你,好好的受伤了,提前也不知道给个信儿,这都到燕京城了,这才派人过来说,可真是把人给吓坏了。” 容王抬起手来,修长的对手抚过阿宴的脸颊,替她擦去泪水:“别哭了,这不是怕你多想。派过来送信的说我受伤,到时候说不清楚,你又是爱想的,还不知道哭几天呢。” 阿宴只觉得那触碰在自己脸颊上的手竟十分粗糙,忙握住,将那大手反过来看手心,却见手心里指腹那里都是茧子。 她心疼地咬着唇:“知道的以为你是去打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干苦力了呢,把个手弄成这样。” 一时她又看着容王的受:“这伤怎么回事,到底多重,伤了多久?是被什么伤的?” 容王见她连珠炮一般地发问,也知道她心急,当下道:“也就六日前,羌国打败,背后却派了人过来刺伤我。这伤并不重,只是伤到胸口,是以不好站起,这才要躺几日。” 阿宴见他精神还好,一时心里才多少放下些,此时恰好丫鬟端过来汤煲。 阿宴过去,亲自接过来,捧到容王身边:“这是特地给你炖的人参鸡汤,你先多少喝些吧。” 容王点头。 于是阿宴在丫鬟的协助下,将容王扶起来,后面靠着一个软枕,他就这么半躺着。 阿宴拿起羹勺,先舀了一勺,自己先轻轻吹气儿,待吹到不烫嘴了,这才送到容王嘴边。 容王此时躺在那里,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王妃。   ☆、112|110.8.18 虽则是消瘦了许多,可是那眉眼却仿佛越发出挑精致,一蹙一动间,倒是有一股别样的韵味。 那是没嫁他之前当姑娘的时候所没有的,就好像嫁人了被滋润了那么许久,才渐渐地焕发出来的勾人味道。 容王眼眸微灼,再往下看时,却见她肚子果然是大了许多,如今是夏末,衣衫轻薄,她坐在那里,那肚子怎么看怎么个圆滚滚的。 阿宴喂了他一勺汤羹,便见他盯着自己的肚子瞧。 想着他竟是没见过自己这般挺着肚子的样子的,顿时有些羞涩,便低声道:“你看什么?” 容王声音有些沙哑:“过来,让我摸摸。” 他多少也见过女人大着肚子的情景,不过从来没细看,他觉得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了。 可是如今阿宴却这么大着个肚子,里面还怀着他种下的孩儿,一时他难免觉得有些奇妙。 阿宴抿唇笑了下,便干脆放下汤羹,凑过去道:“那你先摸摸吧。” 容王抬手,一开始的时候那手还有些小心翼翼,阿宴见此,干脆握着他的手放上去:“我们的孩儿可是爱动的,有时候他们在里面踢腾,都能把我肚皮踢得鼓起包来。” 容王此时正带着一点新奇地摸着那肚皮,感触着里面的小生命,还没意识到什么,待就这么摸了一会儿后,忽然回味出滋味来了,挑眉道:“他们?” 阿宴没听明白:“什么他们?” 容王蹙眉:“你刚才说他们在里面踢腾?” 阿宴点头,满足地叹气:“是啊,每天都动啊动的,等以后出来,还不知道怎么淘气呢!” 容王顿时有些许无奈:“可是为什么是他们?” 阿宴听了,微惊,诧异地看着容王:“原来你还不知道啊?我肚子里的是双胎啊。” 容王怔怔地在那里凝视了阿宴半响,最后终于眸中迸射出难以言喻的惊喜。 其实他实在是一个深沉的少年,便是高兴,也都是似有若无,很少有如此直白的表达。可是如今,阿宴明显地感到,他墨黑犹如星子一般的眸子,就这么迸射出动人的光彩。 容王挽起唇角,笑得犹如春花盛开,灼热地凝视着阿宴:“阿宴,这样我们就可以一下子有两个孩儿吗?” 阿宴无奈地点头:“是了,是这个意思。” 她忽然觉得她的夫君有些迟钝,完全不像是往日那个高深莫测的容王啊。 一时容王只笑着,也不说话,就这么抚摸着阿宴的肚皮,带着惊奇和敬畏的神情望着那肚子。 “阿宴,你这肚子这么大,撑得难受吗?” 他是真得不懂。 阿宴对于这个问题,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嗯,有点吧……” 容王的眸光上移,又来到阿宴上面某处,她那里两团图软果然是极大的。因为是在内室,也没什么外人,如今里面是艳红色的肚兜,外面罩着一层罩衣。从容王这里看过去,隐约可见那里的起伏,真个是拥雪成峰,挼香作露,两团柔软因为被潋滟的红纱兜住裹着,随着阿宴喘息微微起伏,颤巍巍的呼之欲出。那红纱外隐约露出的一点肌肤,就如同那雪腻香酥的白凤膏一般。 容王的眼眸微沉,哑声道:“过来。” 阿宴丝毫不曾意识到他在想什么,只以为他还在说孩子的事儿呢,便稍微凑近了些,道:“听说这肚子还是会更大的,我这又是双胎,还不知道有多大呢。” 容王因为是躺着的,胳膊伸过去的姿势就有点不太方便,当下暗哑地命道:“再凑近点。” 阿宴听着那声音中的灼烫,陡然意识到什么,再低头看过去,却见他的眸光中带着异样盯着自己两乳,她顿时明白过来,脸颊通红。 “你,你如今还受着伤呢,汤羹也不喝,满脑子想什么呢。” 容王眯着凤眸躺在那里,淡淡地道:“我就是想摸摸。” 阿宴看看左右,只见房里的侍女都已经褪下了,她两颊染上了霞绯,小声地道:“那你便摸一下吧,摸完我们就喝汤羹。” 容王这次答应得倒是乖:“嗯。” 于是阿宴终于凑近了,俯首下去,容王便伸手摸过来。 他如今的手比起往日粗糙了不知道多少呢,那手上糙茧子就这么滑过犹如上等羊脂玉一般的肌肤,肌肤顿时起了泛起了红晕。他喘息渐重,继续探手往那红纱之中,可是那红纱裹得紧绷绷的,哪里让他进去。 他低声命道:“脱了吧。” 阿宴羞涩又为难地看看一旁的汤羹:“殿下,先别摸了,你把这汤羹喝了,不然等下凉了就不好喝了。” 容王眉目间染上霸道和不容置喙,清淡而低哑地吩咐道:“阿宴,我不想吃汤羹。” 阿宴无语:“那你想吃什么?” 容王眉眼平静,淡淡地道:“吃你。” 阿宴深吸口气,无奈地看看外面,丫鬟们都立在外头呢,这若是夫君刚刚进门,受了伤还躺在床上,她这当王妃的就爬到穿上,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 沉吟一番,她走到门前,吩咐外间道:“容王累了,歇息一会儿,你们先下去外面候着吧,若是有事,本王妃自然唤你们进来。” 众多丫鬟纷纷低头,恭敬地道:“是。” 她又淡声补充道:“容王正要歇息,若是没有他的命令,万万不能惊扰了他。” 众丫鬟们自然听令,当下鱼贯而出。 阿宴又把门窗关好了,这才来到榻前。 她咬着唇,羞涩地站在床前,却是道:“你先说说,在外面有没有碰到什么美貌女子?” 容王眼眸越发深了,好整以暇地躺靠在那里,唇边勾起一抹笑来:“美貌女子倒是遇到一个。” 阿宴听了,便有些不快,低哼一声:“在哪里遇到的,对方叫什么名字?” 容王挑眉,笑:“名字倒是不知道,不过对方来了就直接躺本王床上了。” 这话一出,阿宴心里顿时泛起酸来,满心不是滋味地看着容王:“你,那你……” 容王收敛起笑,认真地望着阿宴:“那你觉得我会如何?” 阿宴咬着唇,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低声道:“你要是碰了人家,我就不理你了。” 容王望过去时,却见阿宴眸中隐约已经泛着湿润,他的心便仿佛一下子被什么揪住,忙伸手要阿宴过来:“阿宴,你别哭,我逗你玩儿的。” 阿宴其实也多少感觉到了,不过心里还是不快,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坐在床边,委屈地道:“我在家里养胎,每天提心吊胆的,就怕你出什么事儿,你如果真带回一个来,我,我……” 容王凝视着眸中泛着泪水的阿宴,哑声道:“你要如何?” 阿宴娇哼一声,狠狠地去捏了下他的胳膊:“我不能如何,但我心里不痛快!” 容王反手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低声唤道:“阿宴——” 阿宴抬眸,依然颇有些不快地看着他。 容王灼热的眸子盯着阿宴,四目对望间,阿宴见那黑眸犹如天上星子一般遥远而深沉,一时她竟看得呆了,只觉得自己仿佛要沉溺在他那深眸之中。 恍惚中,只听他郑重地道:“阿宴,别人把号称关外第一美女的女人送到我床上,不过我没碰,连看都没多看一眼。临走前你说易挑锦妇机中字,难知玉人心下事,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担心什么。可是我要让你知道,我对玉人心事从来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说着这个的时候,他凝视着阿宴,终于道:“这一次的俘虏,其中有一个叫曼陀公主的,已经连同众位王子一起押入大牢,听从皇兄处分。” 阿宴闻听这话,一双手顿时握紧了。 容王眸中意味难辨:“阿宴,你——” 阿宴修长的睫毛抖了下,一时只觉得心事仿佛都难以藏下,她垂眸柔声道:“嗯?” 容王盯着阿宴许久,探寻地道:“阿宴,你心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的话,听到心里真是熨帖,把一颗一直躁动和忐忑的心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安抚了。 只是心间就那么泛起一丝疑惑的异样,还来不及细想这是怎么回事,便听到容王忽而用略带了委屈的声音道:“阿宴,怎么你还不相信我?” 阿宴忙摇头:“没有啊!” 她笑了下,连连摇头:“我自然是信你的。” 容王垂下眼睑,唇边泛起笑意,半躺在那里笑着道:“那你上榻来吧,我要继续刚才的事儿。”   ☆、113|110.8.18 阿宴如今肚子已经大了,只能侧躺在那里。她躺在那里后,容王便伸手将那滟霞余晖做成的兜衣给扯下来了。他扯的时候,是用了力气的,于是那兜衣的系带“嘶”的一声,就那么断了。 滟霞余晖断了后,上等羊脂玉一般的两团就呈现在容王面前。容王眼眸渐渐深暗,不过呼吸依旧十分平稳,他伸出手,轻轻地开始揉捏。 阿宴身子现在其实很敏感,容王的力道有些大了,她一时禁不住,便情不自禁地用两只手握住他的臂膀。 他的臂膀比自己的强硬许多,也许是因为数月边塞征战的缘故,那臂膀颜色深了,呈现麦色。她紧握着那臂膀,其实是盼着他能轻柔一些。 可是容王的力道,哪里是阿宴能够阻止的。 容王平静地揉捏了一番,揉捏的阿宴忍不住低叫出声。 他眸中微动,轻声道:“果然是比以前大了好多,你信里说得原本不错。” 阿宴听到这个,一时便想起自己那滟霞余晖做的肚兜,不由道:“你倒是上来便把这物给弄坏了,这可是好不容易得的。” 容王倒是混不在意:“你若喜欢,再去弄来就是。” 阿宴想说,这物哪里是那么容易得来的呢,要不然人家也不至于巴巴地将这么一匹滟霞余晖进贡到了天子面前。 可是她的话全都没来得及说,因为容王那带着硬茧的大手已经伸了进去,开始放肆地揉捏了起来。 他那手因为有硬茧子,滑过那娇嫩豆腐般的肌肤,可真是轻轻一蹭,就惊起一点战栗。 他稍微用力,阿宴觉得有些疼,又仿佛不是疼,心尖尖那里好像被一根羽毛轻轻那么撩过,竟然开始暗暗盼着他更用些力道。 容王揉捏了一会儿,却忽暗哑地道:“我离开的这些日子,想我了吗?” 阿宴此时正轻蹙着峨眉,暗暗承受着他那揉捏,咬牙让自己不要发出什么声音。此时听得他这么说,便点头,轻轻地道:“嗯,想了……” 只说了这几个字而已,伴随而来的便是一声低低的吟)哦。 容王点头:“阿宴,我也想你。” 他满意地看着她两颊上的红霞,却见她双眸湿润得如同刚刚下个雨一般,娇唇也微张,透着一股子往日被疼爱过的媚态。 容王低哑地继续道:“有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大帐中,便总担心一回来府里,你就不在了。” 行军打仗,披星戴月,每每他抬头望天,却见一轮明月孤寂,漫天星子远不可及。 而这般景象是何等的熟悉,塑风起时,沙尘满天,他披着黑色铠甲回首遥望自己身后那茫茫的战队。 一霎那,前尘往事尽在心头。 上一世的萧永湛,南征北战,即便后来登上帝位,也不曾停歇。 他活到了三十四岁,最后是在沙场上受了重伤,死在回燕京城的路上。 当自己最敬重的皇兄死去,当那个自己暗暗注意了一辈子的女人死去,他一个人征战在没有尽头的沙场上,冷漠地看着周围诸国放下战旗,降服在他脚下。 尽管你征服了这个天下,陪伴你的,依旧只有凄冷的风和月,刚硬的铠甲和在风中招展的战旗,还有那遥远的号角声。 有时候,他真得会感到恍惚,忽然会很害怕所谓的重生一世都是梦,梦醒了时,他依然孤寂一身,征战在无涯的血腥中。 他会担心,即使回到燕京城,容王府里也没有那个他梦中的女人。 这个时候,抬起手来,他握紧手中那蹦着一对白兔子的手套。 极好,那雪白的兔子睁着一双红色的眼睛望着自己,那不是染血的,不是存放了多年发黄的荷包。 容王定定地望着此时娇软泛红的阿宴,有那么一刻,抬手用自己带茧子的手抚过她那嫩滑的脸颊,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动作引起一点战栗。 他挽起唇,笑了。 “阿宴,我想要。” *************************** 这种事儿,做过一次,男人贪恋上了,难免就要做第二次。 阿宴非常认命地开始服侍眼前这个受伤的男人。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躺在那里的男人,满意地看着他在自己手下,被自己弄得不上不下之后,用那灼烫的眼睛望着自己,喘息也不复原来的那般沉稳。 甚至,他昔日清冷高傲的眸中流露出一点祈求。 阿宴见此情景,忽然觉得这样玩玩也不错。 这事儿做完了后,两个人身上都出了一些汗,阿宴先自己洗了,又命侍女端来热水,拿着巾帕亲自帮容王擦拭身体。 当擦到某处敏感之处时,却见那里还犹自半立着呢,上面还带着一点白色湿黏。 阿宴抬眼看了下一旁的侍女,幸好这侍女都是乖顺地低着头的,且榻前放了屏风,她是根本看不到这边的。 她忙用巾帕小心地把那物去擦拭,只这么一擦,那东西又起来了,粗硬地里立在那里,跟个擎天柱一般。 阿宴红着脸睨了容王一眼。 容王无辜地躺在那里,半眯着眸子,享受着阿宴的服侍。 阿宴忙用夏被将他下面盖上,开始要擦拭上方。因为他胸口那里有伤,难免要小心地绕开。 阿宴轻柔地解开衣衫,却见那绷带就这么缠绕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上面也不知道怎么沾染着一点血迹。 一时眼圈又有些红,虽说他看起来好像跟没事儿似的,还有心想着那风花雪月的事儿,可谁的男人谁心疼,伤成这样,她看着就难受。 容王虽然是半合着眸子的,却仿佛感觉到什么,淡淡地道:“不是什么大事儿,过几天就好了。” 其实他没说的是,以前也不是没受过这伤,那时候伤得再重,也没人心疼呢。 服侍的人倒是有,一把一把的。 阿宴越发怜惜地帮他擦拭了好了身子,又轻柔地重新盖上了。 “你可不许再想其他,乖乖地把那汤羹喝了吧,在外征战,原本膳食不如家里。如今既然受了伤,又回到家,那就每日都好好补着。” 一时侍女奉上那汤羹,却是重新热过的。 阿宴端过来,轻轻地吹了,一点点地喂给他吃。 这一次容王倒是听话,就着她的手,就那么一口一口,犹如一个孩子般,把个汤羹喝得一点不剩。 阿宴看他分明是合着眸子根本没看的样子,可是汤来了,人家马上就知道张开口,她一勺子就把汤喂进去了。 倒是像喂小孩一般。 阿宴忍不住想笑。 这边还没笑呢,容王便挑眉:“笑什么呢?” 阿宴心知若是把自己刚才的想法说给他听,他难免不悦,便赶紧收了笑,哄着道:“好啦,现在汤羹都喝完了,我再让人拿来茶水,你漱漱口,这就躺下歇息吧?” 容王点头:“嗯。” 阿宴见此,越发觉得他实在是听话,一时都不忍住想伸手去拍拍他的脸颊呢,不过到底是忍住了。 谁知道容王马上又提议道:“那你陪我一起躺着吧。” 阿宴看看时辰,也是快天黑了,便只好道:“也好。” 当下两个人重新躺下,身子挨得近,又是难免亲亲摸摸的,不过好在一个大着肚子,一个受着伤,又是刚刚有过一次的,也就勉强忍下了。 躺在那里,其实一时也睡不着,就在那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后来还是容王开始问起他走了后,家里的种种。 阿宴都一一给他说了,有些地方阿宴说得不够清楚,他还要细问问。 “那一日在宫门前,是车马一时没过来,所以你才等在那里?”容王面无表情,就这么淡淡地问道。 阿宴靠着他,点头:“是,有时候那些车马等在宫门外,时候一长,便去门房那里讨口茶水喝,这也是有的。” 说着时,阿宴微诧,望着容王水波不动的眸子:“怎么,你担心是有人故意害我?” 容王却并没回答:“这件事你不必操心,便是有什么,我自然会派人查个水落石出的。” 一时容王抬手,轻轻抚了下阿宴纤细的背,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也是受委屈了。” 想着阿宴受了高热,府里没个主事儿的,只能是派了人去宫里求见皇兄的情景,他英挺的眉便微拧了起来。 阿宴却笑着道:“原本也没什么,不过是生了场病罢了。” 一时她又想起那日的永福郡主,那笑便收敛了,握着容王的大手,轻轻捏着,小声地道:“说起来,那永福郡主也是可怜呢。” 想起那一日的情景,阿宴便有些不安。 她现在受尽容王宠爱,满燕京城里哪个不知,都道她好福气的。怕是众人都想着,她这样的人儿,该是什么心事都没有,只一味地享福就是了。 可是她想起永福郡主用那疯狂而痛恨的眸光盯着自己,犹如恶狼一般向自己扑来的情景,她就忍不住难受。 半响后,她终于喃喃地道:“永湛,那永福郡主她死了吗?” 容王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地道:“不知道。” 阿宴想想,不免叹息:“其实,如果她死了,倒是好的。” 成王败寇的,她父亲那是和皇上作对的人,如今死了,她无依无靠的,落是死了,也省得受罪吧。 容王眉目间便泛起一丝不悦,搂着她道:“你不必去想别人的事儿了,还是想想夫君刚刚回来,该怎么好好服侍他吧。”   ☆、114|110.8.18 这一次大败羌国,算是大昭国有史以来最大的胜仗之一,仁德帝自然是龙心大悦。龙心大悦之际,也是心疼自己的弟弟又因此受伤。于是这一日,便亲自来府中探望。 仁德帝驾临的时候,阿宴这些内眷都早早地得了消息,避开了。 仁德帝大步迈入房中,只见容王穿着中衣,悠闲地躺靠在榻上,榻旁摆放着一个红木小几,那红木小几上放着茶水糕点松栗等物,一旁数个侍女伺候着。 此时这正屋是开着窗户的,夏风习习吹来,带来碧波湖里荷叶的清香,容王舒适地靠在那里,听到脚步声,也没睁开眼睛,依然那么躺着。 仁德帝顿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扬着浓眉:“朕听说你受伤了,抛下公务跑来看你,结果你倒好。” 他看看这桌前的诸般物事,再过去察看了下容王的伤势,皱着浓眉,半响终于道:“臭小子,你这伤到底有多重啊!” 仁德帝是镇守边关征战多年的,这种伤,他一眼看过去就能明白个十成十。 容王此时终于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慵懒地道:“皇兄,我这出外征战了几个月,也不容易。现在受了伤,正好趁机歇几天。” 仁德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也亏你躺得住!” 容王动动眼皮,伸出胳膊拿了一个松栗,那都是阿宴事先一个个剥好的,他一边放到嘴里,一边招呼他皇兄:“皇兄,尝尝吧。” 仁德帝见此,也拿起一个松栗来放到嘴里,这松栗炒得甜香软糯,倒是很好吃。 不过呢,仁德帝拧着浓眉,探究地道:“永湛,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吃这个?” 永湛的口味偏清淡的,这些香甜口味的他都不爱吃,打小儿就是这样了。 容王一边吃着松栗,一边挑眉道:“难道我的口味就不能变吗?” 仁德帝听了,嗤笑一声:“难不成这松栗是王妃帮你剥的?” 容王点头:“嗯。” 仁德帝笑叹了口气:“这可真是什么弓对什么矛,世间一物降一物,也亏得你娶了这么一个王妃,可算是把你小子收了。。” 容王此时已经吃完了那松栗,拿一旁早已备好的巾帕擦了擦手,淡淡地道:“皇兄,世间女子如云,我只想要这一个。” 仁德帝微怔,一时倒是无言,半响后,忽然道:“我这次来,原本一是来看看你,二是要问问你这次归降北羌诸王的事儿了。” 容王点头:“皇兄请讲便是。” 仁德帝想起国事,神态顿时肃穆起来,他沉声道:“经此一役,二十年内羌国将再无力大举进攻我大昭,从此边关可太平也。可是如今如何处置这降服之人,倒是一件难事。其他人也就罢了,唯有那曼陀公主,你倒是个什么意思?” 容王听了,唇角微挽:“曼陀公主既为俘虏,自然一视同仁,皇兄怎么问起我这个?” 仁德帝探究地望着容王:“我怎么听说,这进京途中,曼陀公主可是特别受了关照的。” 容王一听这话,顿时拧眉:“皇兄啊,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或许不知,如今我家中这王妃,她可不是一般的醋坛子,若是让她知道,我这悠闲养伤日子,也就到头了。” 仁德帝难得见弟弟如此,不由笑了:“你怕她,却怎么还捉了一个曼陀公主来?” 容王听皇兄问起这个,默了一番,终于道:“皇兄,有些事,我不便多说,可是这个女人,我却有些对不住她。” 他闭眸,想起那个在爱恨纠葛中自杀而死的女人。当她在爱恨之中被折磨得欲罢不能的时候,自己就清冷高贵地站在那里,事不关己地冷漠扫过,然后转身就走。 很多年后,有时候他想起来,才觉得自己对她好像有点亏欠。 可是那点亏欠,太浅薄,因为无爱,因为漠然,所以在心里也激不起什么涟漪。 原本是想就此陌路,谁也不认识谁,沙场之上,一箭射过去,就此永不相见。 可是一霎那间,却是改变了主意。 仁德帝望着自己的弟弟,听他继续讲下去。 “如果她想活,那就饶她一命,如果她想死,那就让她死吧。” 容王怔忪间,终究还是这么说道。 仁德帝深深皱眉:“好。我明白了。” ************************ 仁德帝离开后,阿宴默默地进屋,收拾了下桌子,端来一碗清热解暑的百合绿豆汤喂给容王。 每当阿宴喂汤的时候,容王总是看着很乖顺的样子,这一次也不例外。 阿宴一勺一勺地喂着,随口问起:“皇上过来都说了什么啊?” 容王依然合着眸子,张开嘴喝下一口汤,淡道:“也没什么,就是说我既然受了伤,那就在家好好养身体,一时半刻不必上朝。” 说着这话,他睁开眼,看向阿宴的肚子:“再过三个月,你也就要生了吧?皇兄说了,让我多在家陪着你,等到孩子生出来后再上朝吧。” 阿宴微怔,想着这可是要好久呢:“皇兄也是疼你,竟放你这么大一个假。” 容王点头:“那是自然。” 一时喝完了汤,左右也无事,容王又要求道:“往日我时常给你弹琴,今日我躺在这里,有些烦闷,阿宴你弹琴给我听吧。” 阿宴听了,不免笑道:“虽说往日也跟着你学,不过我弹得可没你好,你不许笑。” 容王唇边已经起了笑意,哑声道:“不笑你,弹吧。” 当下阿宴命人收了碗筷,命人将容王的那焦尾琴取来,摆在了窗前。 其实她于这音律上并不是十分精通,不过好在往日是经常听容王弹起的,趁着他不在家的时候,也翻过一些韵书,她又生得一双纤纤长指,如今随手轻挑满拢细细拨,琴声便在室内流淌。她今日弹的是朝野赋,待她弹来时,那琴声婉转,忽而犹如黄莺出谷乳燕归巢,忽而又如流水叮咚,铿锵击于石上,忽而又如暮野袅烟,琴声缕缕,悠悠扬扬。 外面廊上恰好挂着一些画眉百灵等鸟儿,此时那些鸟儿听到琴声婉转,竟误以为身在黄昏山涧之中,也都跟着鸣啼起来。 容王半靠在榻上,长发流淌在肩头,闭着狭长清冷的眸子,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她的琴声。 过了许久后,琴声收起,余音袅袅在长廊间回绕。 容王睁开双眸,望向自己的王妃:“弹得极好。” 阿宴笑着摸摸肚子:“这两个小家伙也是爱听的,如今我一弹,他们竟然动个不停呢。” 容王听了这个,眸中一亮:“是吗?” 阿宴忙走过去,挺着肚子在床边:“快些摸摸。” 容王隔着肚皮摸过去,却摸到一个肉呼呼的凸起,也不知道是小胳膊还是小腿儿的。因为隔着薄薄的肚皮,摸不太清楚,只是觉得那凸起实在是稚嫩得很,有骨头有肉的鲜活。 容王兴致大起,忙要伸手再好好摸摸的时候,谁知道那凸起却忽而就缩回去了。 他脸上怅然若失,望着那里:“怎么跑了?” 话音刚落,那肚皮却陡然又鼓起来了,那凸起去而复返,仿佛还是用了些力道,对着容王的手所在之处狠狠地踢了几脚。 隔着肚皮,容王都能感觉到那生猛力道。 阿宴顿时拧眉,扶着床边僵在那里:“这不安分的孩儿,又开始踢了。” 容王呆呆地愣在那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确实自己的手隔着肚皮就那么被狠狠提了几下吧? 这……是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踢他了? 阿宴被肚子里的那两个活宝踢了这么几下后,好不容易坐在床边恢复过来,再抬头看过去时,却见自己那往日总是喜怒不形于色,仿佛一切事情都尽在掌控的夫君,如今好一番傻呆样子。 容王从震惊和新奇中渐渐平息下来,他黑亮的眸子望向阿宴:“我们儿子刚才踢我了。” 阿宴听了不由道:“什么儿子啊,难保不是闺女呢。” 容王却觉得是儿子,他认真地道:“你看,他刚才踢我踢得多用力啊,女儿哪有这样的力道。” 说着这话时,他情不自禁地以一只手摸了摸那只手的手心,刚才那被踢的触感还在呢。 阿宴摸着肚子,咬唇笑道:“儿子就儿子吧,反正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看到了没,以后不许欺负我,你若是敢欺负我,我儿子现在在肚子里就会踢你,以后出来了可更了不得了。” 容王抿唇也笑了:“如果他出来后再敢踢我,我就罚跪。” 容王挑眉,想了想道:“还要打手心。” 阿宴听得都瞪大了眼睛。 容王收敛住笑,又道:“两岁半就要开蒙读书,先从三字经开始,到了三岁就要开始习武,我会亲自教他们扎马步走梅花桩的。” 阿宴眨眨僵了的眼睛,摸着肚子,却觉得那肚子里仿佛都被吓住了,安分起来。 容王伸手,牵起阿宴的手:“小孩子,自然要从小严加管家,万万不能学着打爹骂娘的。” 阿宴拧着眉,摆脱了他的手:“你这也太狠心了吧!”   ☆、115|111.110.8.18 接下来几日,阿宴就这么在家里伺候着受伤的容王,每次饭菜那都是亲手一点点地喂过去,吃饱了后便擦擦身子,有时候甚至还要在他的要求下帮他揉揉这里捏捏那里。 每每这么忙碌一番,阿宴时不时便要问:“还要喝些汤吗?” 容王闭着双眸躺在那里,削薄的唇淡淡地道:“不了。” 阿宴便吩咐侍女将那汤羹取下去,坐在一旁剥着松栗:“今日这栗子是刚炒出来的,还热乎着,要吃几个吗?” 容王面上无波,依然淡道:“不吃。” 阿宴将那松栗放到一旁,擦了擦手:“还要再擦擦身子吗?”其实之前才擦过了,不过还是问问。 容王蹙眉:“不。” 阿宴将那擦手的巾帕放到一旁,望向床上躺着的容王,俯首过去,低声问道:“那还要我帮你弄吗?” 容王神色未动,不过口中却道:“嗯。” 阿宴:“啊?” 总是说不要,倒是听习惯了,一时没听清楚。 容王淡淡地重复道:“我要。” **************************************** 就这么过了几日,阿宴伺候容王也算是驾轻就熟了,无非是吃吃喝喝,擦擦洗洗,再帮他弄弄,伺候好上面那张嘴,再伺候好下面那个物,他也就心情愉悦了。 他高兴的时候,有时候会笑,有时候也不笑,依然平静着那张脸,不过阿宴却可以感觉到他的心情愉悦。 这两口子也不怎么出门,如此在家过了几日,渐渐地容王也能起床活动了。 而就在这几天,皇上开始封赏此次有功之将,跟着容王立了功的这些,一个个没封侯的都封了,那些早已封了侯的,如今都依据战功大小加了食邑。 阿宴的哥哥顾松这次跟随而去,算是立了大功的。他们分三路夹击北羌,顾松所带领的那一只深入敌后,与敌军大战,击溃敌军三万余人,同时擒拿了北羌四王子、六王子以及曼陀公主。 此次论功行赏,众人也都议论纷纷,想着这顾松乃是手握重权的容王的大舅子,如今又立了大功,怕是要大封特赏了。可是谁知道,待这封赏之后,顾松也只是加了食邑两千,并没有别人所想象的那般显赫威武。 一时当然有人猜测纷纷。 苏老夫人在一众来往夫人们的疑惑中,也终于忍不住问自己儿子了:“松儿,按说你这次的功劳,怎么也不该只封两千户啊!” 顾松坐在那里,却颇为沉稳,他拧着浓眉,道:“这个容王回来之时便和孩儿说过,倒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儿。” 苏老夫人大惊:“什么意思?容王再给你说过了?” 顾松点头:“这次封赏,明里是皇上的意思,其实一切还都是由容王定夺的。” 苏老夫人顿时脸色有点奇怪了:“要说起来,容王殿下和阿宴也是举案齐眉,两口子要好的很,按理说容王正应该好好帮衬下咱们啊,怎地如今却打压着不给封赏呢。” 顾松此次出征征战了几个月,人也渐渐地成熟起来了,此时抬眸看向母亲,眸中竟有几分深沉。 “母亲,容王这么做,事先和我说时,我倒是觉得极好。” 苏老夫人顿时不解地看向顾松:“这是个什么意思,你这孩子倒像是傻了。” 顾松无奈,拧眉道:“母亲,如今妹妹是容王妃,容王之尊贵位高,人尽皆知。我为镇南侯,食邑一万两千户,也算是荣耀加身。我们这等人家,便是再多几千户,又能如何?此时若是皇上重加封赏,反而惹人忌惮,道是我顾氏一门,光耀燕京城,权倾朝野,还不知道怎么被人说道呢。如今孩儿再不要什么重赏,这也是为了我们顾家,也为了容王殿下。” 他垂眸,道:“要说起来,如今孩儿所有的这一切,其实都是容王一手提拔的。若是没有容王殿下,也就没有孩儿的今日。此时此刻,便是为了容王,孩儿也是宁愿不要什么加官进爵的。” 苏老夫人原本没想到这些,如今听着儿子这一番话,也是骤然明白过来,连连点头:“儿啊,你原说得是,我早间听人说起,这打仗之人,最忌的是功高盖主。” 顾松见母亲这样,便也笑了:“这倒也不是,当今仁德帝宽厚仁慈,心胸开阔,倒不是那猜忌之人。只是我等左臣子的,却是要做好本份,遇事处之泰然,不可计较得失。” 苏老夫人原本不懂这些,听儿子这么说了,自然是一直点头称是。 一时这顾松又道:“母亲,如今孩儿也眼瞅着二十四岁了,也是时候该娶个媳妇孝敬您老人家了,这些日子容王会请皇上赐婚,总是会挑一个家世性情都好的配与孩儿,母亲便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这苏老夫人听了这话,纳闷地看着顾松:“阿松啊,你这是怎么了?之前提起婚事便不愿意听,如今倒是主动说起这个?” 顾松眸中微沉,淡道:“也该考虑这婚姻大事了。” 苏老夫人打量着自己儿子,越发觉得不对劲,可是再问,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到了第二日,她就去了容王府,找了阿宴,和阿宴说起这事儿来,顺便打探起来。 “也不知道皇上这是要给你哥哥赐哪家的婚事,如今我想着,咱也不求什么高贵门第,只盼着对方性子和顺,以后和你哥哥能处得来,我就知足了。” 阿宴倒是不曾听容王提起这个事儿来,她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数来数去,如今燕京城里未曾婚配,又适合自己哥哥的,可真没几个啊。 一时便安慰自己母亲道:“母亲也不必担忧这个,想来容王既然说了要给哥哥赐婚,那定然是找个容貌性情家事都般配的,断断没有不满意的道理。” 苏老夫人想想也是,也就不再问了。当下又叮嘱了阿宴许多事儿,说是这月份大了,应该越发小心。 一时又说起做了几身小衣服,这次一并拿过来给了阿宴。 待到母亲走后,阿宴揣度着这赐婚的事儿,又想着那封赏的事儿。 想着这一次看来容王是无心帝位了,可是若无心帝位,那如今他手握重权,地位又如此尊崇,仁德帝在位还好说,若是哪一天仁德帝不在了,怕是难免遭受新帝猜忌。 她自己坐在那里,捧着肚子想了半日,又想起凝昭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若真是个皇子,怕是从此后这凝昭容算是有了主心骨,敬伯爵府也要重新发达起来了。 惜晴此时进来,见阿宴想事情想得入神,也就轻手轻脚地从旁亲自帮她收拾着妆匣。 阿宴一时被惊动,睫毛微颤,抬眼看过去,随口问道:“殿下呢?” 惜晴笑着回道:“适才出去了,说是皇上那边有事儿。” 阿宴点了点头,不免有些责怪言辞:“这几天身上的伤才好些,就这么急着出门去了,听欧阳大夫的意思,他还是该好生在家修养身子的。” ********************* 就在阿宴想着自己心事的时候,容王却来到了大狱之中,提审了俘虏曼陀公主。 灰暗的大牢之中,紧锁的铁链被轻轻扯动,一个身形曼妙的女子,傲骨铮铮,带着恨意,倔强地盯着容王。 容王望着这个女人,笑了下:“曼陀,你想死,还是想活?” 曼陀公主挑眉冷笑:“萧永湛,你会那么容易放过我吗?” 身为一个美丽的女子,又是贵为一国公主,如今成为阶下囚,她也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容王淡淡地道:“我可以答应你,如果你想死,现在我送你一把刀。如果你想活,那么我就放开你,离开这里。” 曼陀公主微怔,然后唇边泛起嘲讽的笑来:“我才不信!少来骗人!” 容王垂眸,淡道:“我没有骗你。” 他声音有几分清冷,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无论我要怎么待你,我事先都和你说好的,端看你如何选择。” 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望着眼前阶下囚却依然冷傲得仿佛天底下我最大的曼陀公主,忽而想起,上一世,她就是那么骄傲地站在自己面前,意气风发地对自己说:“永湛,你要娶我。” 那时候的永湛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于是曼陀公主跑过来说:“不行,你必须娶我,你皇兄说了,让你娶我。” 于是那时候的永湛,冷冷地盯着那曼陀公主,道:“就算我娶你,那又如何?我依然不喜欢你,永远不会爱你,不会碰你。” 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此时的容王凝视着那个眸中透着恨意的姑娘。 上一世的萧永湛,他眼里从来没有那个倔强地一定要嫁给他的姑娘,他从来也不关心,这个女人到底是为了不愿意认输,于是甘愿赔上自己的一辈子,还是说真得对自己就那么的喜欢? 对于萧永湛来说,他期盼得到的爱得不到,那么他并不期盼得到的爱,他便视若无睹。 他给了那个女人天底下最尊贵的后位,给了那个女人无限的风光,可是却吝啬给她一点点的关心,也拒绝给她一个孩子。 上一世的萧永湛,心就是石头做的,比坚冰更冷厉,他不爱,就是不爱,没有半分的怜惜,连看都不看你一眼。 所以在最后,即使那个女人已经坐在了他皇后的位置上,他依然没有因此而有半分让步。 当羌族打破昔日盟约,大举进犯边境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挥师南下,矢志将那些出尔反尔之辈斩于□□之下。 他也真得这么做了,铁甲如冰,铁骑嘶鸣,他所到之处,血染风沙,尸横遍野。 征战回来,他的皇后用天底下最痛恨的言语咒骂,然后一把匕首自刎于翊坤宫。 临死前,鲜血染红了她美丽倔强的脸颊,含着泪,她艰难地说:“萧永湛,你是没有心的人,我诅咒你,永生永世,没有任何女人再会爱你……”   ☆、116|8.20 “萧永湛,你是没有心的人,我诅咒你,永生永世,没有任何女人再会爱你……” 容王想起这句话,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过他很快恢复过来。 想起在家里挺着大肚子的阿宴,他眸中的冰冷渐渐化开,取而代之的一抹酸楚的温柔。 他唇边泛起一点笑,望着眼前的孤傲倔强的曼陀公主:“曼陀,这辈子,我终于得到了她,她也爱我了。” 曼陀公主拧着眉毛,用看疯子一般的目光看着他:“有毛病啊你!” 容王笑望着曼陀公主:“现在的我,觉得日子过得不错,有个女人陪在身边,她怀了我的孩子,还是双生子。孩子很活泼,现在还没出娘胎,已经学会了怎么踢我。” 曼陀公主越发觉得:此人怎地如此诡异! 她头皮开始发麻。 原本准备好的慷慨激昂之词,一下子失去了用武之地。 容王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认真而怜悯地望着曼陀公主:“那你呢,曼陀,为了补偿过去,我愿意对你做出弥补。现在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都愿意为你做。你想要什么?还是说国破家亡,你要一把匕首殉国?” 曼陀公主听到这话,脸红了,不过她一下子变得愤怒起来,就好像被人刺痛了的公鸡一般,斗志昂扬。 她握紧了拳头,憋着通红的脸,大骂道:“我是亡国公主,犹如丧家之权,你爱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就是!何必在这里和我如此废话!” 容王看着这倔强的女孩儿,不由得一个叹息:“曼陀,你现在先在大牢里好好想想吧,想想你想要什么。我答应你,可以帮你一次。” 说完这个,他转身就这么离开了。 曼陀公主握着拳头,就这么怔怔地望着那个清冷俊美少年的背影。 她美丽的眸子泛着迷茫和不解,甚至还有一点恍惚。 ***************************** 当容王回来的时候,阿宴正在侍女的陪伴下,走在湖边。如今欧阳大夫回来了,大夫也说她这肚子太大,又是个双胎,怕是到时候生产的时候会艰难,要她每天多散散步,活动一下。 容王远远看过去,只见阿宴一身橘黄镶边浅黄对襟纱衣,秀丽的长发也不曾挽起,就那么慵懒随意地披着。她轻轻迈步在湖边,时而用手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低首间,眉眼里尽是柔情。 容王眸中渐渐泛起笑意,他大步走过去,来到阿宴身边。 阿宴一回首看到了容王,便忍不住道:“这几日可是身上见好了,就这么急不可耐地往外跑?欧阳大夫可是说了,要你在家静养的。” 容王感觉到她的心疼,想着自己出门在外,有这么一个女人挂念着自己,怀着自己的骨肉,于是如今虽则被她说落着,可却仿佛心里某一处被填满了,满满的都是温暖。 阿宴见容王那张俊美的脸犹如春风拂面一般,是不同于往日的轻快,便不由笑问:“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这么高兴。” 容王挑眉笑道:“你说呢。” 阿宴却也没什么可猜的:“我哪里知道,那些打仗的国家大事,我又不乐意听。” 当下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这杨柳湖边,杨柳依依,湖水轻荡,临秋的知了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偶尔夹着一些婉转的鸟啼声。此时已是秋风渐起时,风过时,将那飘渺隐约的花香送入鼻端。 阿宴笑着道:“我听着这知了叫声,听了一夏,可真真是鼓噪,有时候睡个午觉,都能听到他们在叫。” 容王淡道:“你既觉得不喜,那就不要让它们叫了。” 阿宴听着,顿时有些无语:“虽则你是尊贵的容王殿下,可是你以为你不让它们叫,它们就不叫了吗?” 容王当下笑道:“今年也就罢了,明年一入夏,我便命人将那些蝉蛹的洞穴全都挖了,看它们还怎么出来扰我王妃的清梦。” 此时身后是跟着惜晴和素雪的,这两个人听此话,难免想笑。 阿宴挑眉道:“便是如此,难道别家的知了就不能飞过来了。” 容王低哼:“飞过来的话,命人逮了便是。” 阿宴侧首望过去,却见容王虽说满脸愉悦,看起来心情很好,可是刚说出这话的语气,还真是不容置疑的霸道。一时便想着,到底是上辈子当过皇帝的人,那可真是生来一副万物皆须听我之令的帝王之气啊。 一时不免想起之前自己所想,这一世他怕是真得不当皇帝了吧。 容王微微靠近了阿宴,低首看向阿宴的肚子:“今日是否又闹腾了?” 阿宴斜眼瞅着他:“他们哪里敢啊!” 容王挑眉:“哦?” 阿宴想起刚才容王对付知了的霸气,再想着他那什么两岁读书三岁学武不乖就打手心的话,顿时替自己肚子里的两个娃心酸,可真是命不好啊,不会投胎,遇到这么一个父亲。 当下瞅着容王,她淡淡地道:“要说起来,肚子里的这两个也是会看人脸色的,能听得出好赖话来。他们知道他们父王不待见,若是真个闹腾几下,隔着肚皮都要挨揍的,如今怕是真不敢闹腾了。” 此时惜晴和素雪对视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纷纷刻意放慢了脚步。 左右有容王在,王妃也不会出什么事儿的,她们两个还是不要听这些话了,要不然亲眼看着英明高贵的容王如此吃瘪,她们真有些不忍心呢。 容王拧眉,清冷的俊颜不解地看向阿宴:“阿宴,你这是在逗我吗?” 阿宴见他这样子,也是笑了:“也不是逗你,这倒是说真的,你是容王殿下么,谁敢不听你的,什么天上叫的知了,肚子里怀着的娃,回头连这湖里的鱼,谁敢不听话,拉过来打一百大板。” 容王听到这个,眸中也带了笑,握着阿宴的手轻轻捏了下以作惩罚。 两个人走在这湖边,一时来到旁边的石凳上,容王便挽着阿宴要坐在那里,因怕那里凉,惜晴远远地看了,忙命人放上了软垫子。 待收拾妥当了,一旁丫鬟们都退下,阿宴就侧靠在容王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 “今日个母亲过来了,问起哥哥的婚事呢。” 容王听了,淡道:“你哥哥的婚事,今日我倒是和皇兄提过了,若是没其他意外,已经定好了一个人家。” “会有什么意外吗?”阿宴朦胧合着眼睛,觉得那肩膀有些太硬,便磨蹭着换了个位置。 容王见此,干脆长臂一伸,将她拢进自己的肩窝:“也没什么意外。本来我一路看着,觉得你哥哥估计是动了心,心里有人了。不过如今我一思量,觉得那样到底不妙,并不适合他。在来到燕京城之前,我和他聊了聊,他也做了抉择,还是决定帮他赐婚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吧。” 阿宴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坐起来道:“他心里有人?谁?” 容王笑,捏了捏她顿时机灵起来的软腻鼻子:“这你就别管了,左右是不适合,说起来徒增担心罢了。” 阿宴哪里是能按捺住的人,当下便拉着容王的大手:“你倒是说来听听嘛,我想知道。” 可是容王便靠在那里,半合着眸子,含着淡笑,一副就是不打算说的样子。 阿宴娇哼一声:“有话说半截?你不能这样!” 容王干脆完全合着眸子,然后长臂拉了阿宴在胸膛上靠好了,大手再抚摸着她的肚子,淡淡地道:“你不必操心那么许多,只要等着你哥哥娶新嫂子就是了。” 阿宴颇有些不乐意地抬眼看他,却见他清冷俊美的一张脸,真个是不容人质疑的样子。 她心中低哼一声,眼珠一转,看看左右,无论是侍卫还是丫鬟们都距离老远呢,当下一双纤纤玉手便悄无声息地往下伸过去。 她的手往下探索,隔着那锦袍,就这么直直地抓下去,果然抓到一物,因着它这主人正眯眼躺着,它好像也有点精神萎靡。 阿宴也不是第一次摸这个物事了,还第一次逮住它休息的时候呢,当下越发感兴趣了,便干脆撩起他的锦袍,隔着亵裤在那里抓弄起来。 容王本来合着眸子满脸平静地躺在那里,此时忽地被这么一抓,顿时闷哼一声。 他陡然睁开双眸,清冷的眸中含着氤氲的色彩,低哑地道:“阿宴,别闹。” 他此时面颊有些泛红,于是那物也陡然立了起来。 阿宴哪里听他说的,如今这个人说的话,她才不怕呢! 当下她再接再厉,开始玩了起来。要说起来他养病期间,她也不是弄过一次了,如今真个是驾轻就熟,不几下就弄得他面目潮红,喘息急促,几乎不能自制。 她满意地看着依旧半靠在石椅上的这男人,想着这男人平日里穿着或铁甲或龙袍,真个好一幅清冷高贵天下唯我独尊的威武霸气,最初和他认识的时候,真是多看一眼都能打一个寒战。 这样的男人,哪个不怕啊。 可是如今呢,自己原来只要手那么轻轻一拢一捏一搓再一挑,他就不行了。 她一只手依然坏心地拨弄着,一只手放在他胸膛上,却觉得那有力的胸膛快速起伏着,这再再彰显着他的几乎不能自制。 容王此时终于睁开双眸,眸中暗沉沉的渴望,他灼热地盯着阿宴,低喃道:“阿宴……” 阿宴见此,干脆坏心地放开了手,淡淡地道:“今日个天气不错啊,我们过去那边看看桃花是不是都败了。” 容王哪里能放开她呢,一只大手有力地捉住她柔软无骨的素手,然后顺势送入自己的锦裤中:“阿宴乖,给我……”   ☆、117|116.8.20 容王俊美的脸庞泛着红潮,语音暗哑,甚至带着似有若无的哀求意味。 阿宴的心一下子就软在那里了,她只觉得小腹那里仿佛有什么,在微微发着热。 她躺靠在他胸膛上,轻轻点头:“嗯。” 一边说着,一边开始了动作。 她就那么握着,感受着它的脉动和巨大,有时候仿佛觉得它很熟悉很亲切,因为这曾经也是进入她身体的一部分,可是有时候又觉得很陌生,因为一夜又一夜,它曾经那么凶悍地折磨着自己。 如今,却是自己折磨它的时候了。 容王气息越发急促,别说是俊面,就是脖子那里都泛着一片潮红,他僵硬地握着她的肩膀,轻咬着牙,似渴望又似忍耐地承受着阿宴的力道。 他仰起颈子,颈项竟然带着几分男性刚毅的优雅。 此时秋风袭来,柳叶飘落,花香阵阵,他的长发被风吹过,轻柔地拂过他刀削一般深刻俊美的脸庞。 阿宴一时看得有些发怔,这个男人或许是个尤物,一个俊美无俦,世间少有的英挺男儿,身份尊贵,权倾天下,他集齐了男人所能拥有的所有美好,足以让世间任何女子都一见为之倾倒,成为燕京城里多少闺中女子的梦中人。 阿宴一时情不自禁地仰首,去够他的唇。 削薄的唇啊,当抿起来的时候就犹如一把出鞘的刀锋一般,世人都道拥有这样薄唇的男子必然是无情的,可是阿宴却知道,这个男人满满的都是情都是爱,一点不剩,全部付与自己。 唇齿交融间,阿宴的手微停,容王反咬住阿宴的娇唇,带着一点狠厉和急切,紧接着,他整个人都陡然僵在那里,喉咙间也发出嘶哑的声音。 阿宴透出身上的巾帕,轻柔地帮容王和自己的手擦拭粗略擦拭过了,又帮他穿好锦裤,放下了锦袍。 此时容王喘息依然是紧,额头上渗透出细汗,脸面潮红,胸膛起伏着。 阿宴将脸贴在他胸膛上,隔着那薄软的料子,感受着下面贲发的热度。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倒是说给我听。”阿宴软软地这么说。 容王睁开眸子,垂首看向怀里的人儿,却见她将脑袋埋在自己身上,那脸颊贴着自己的胸膛。 一时他的心仿佛都被她化开了,低哑地道:“你哥哥在沙场上遇到了曼陀公主。” 这一句话说出,阿宴顿时惊呆了,她诧异地抬头看向容王,一时心里不知道是喜还是悲。 她或许并不知道后来容王和曼陀公主的结局,所以也不知道娶了这曼陀公主,最后人生将走向怎么样的一条路,她只知道,曼陀公主当年是在沙场上对容王一见钟情的。 然而这一世,曼陀公主遇到的是自己哥哥吗? 她努力地回忆,一下子想起,好像自打这一次哥哥打仗回来后,人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了,她当时还以为是经历了些风霜,也跟着成熟起来了,如今却骤然明白,这世间能让一个人骤然从大大咧咧的大将军变成这么一个沉默寡言的深沉男子,或许也只有情之一字了。 阿宴拧眉:“曼陀公主喜欢上的竟然是哥哥吗?” 容王审度着阿宴的神情,点头,哑声道:“是。” 听到这话,阿宴的脑中迅速转着。 上一世据说容王之所以娶曼陀公主,是因为情势所逼,仁德帝不得不下令同意和亲,这种情况下,容王才娶了曼陀公主。可是这一世却大不相同了,没有了南方的南夷各部落和羌国合作南北夹击,容王又是英明神武地将羌族打败,尽捉了羌族诸位王子,怕是经此一役,十五年内羌族再也没有能力进犯大昭国了。 如此之下,曼陀公主再也没有资本任性地选婿,无论是仁德帝还是容王,也都不会赐婚给哥哥这么一位亡国公主。 而对于哥哥来说,对这位曼陀公主,又有多少情义?沙场相遇,擒拿,一路押解,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感情在酝酿? 阿宴低叹了口气,她忽然有些心疼哥哥。 便是心里喜欢了那位曼陀公主,但其实也到底是抵不过对家对国的责任,娶这么一位亡国公主,将来的仕途都怕是受影响的,他也不光要为自己着想,还得为自己为母亲。 容王低首审视着阿宴的神色,淡淡地问道:“阿宴,你怎么想的?” 阿宴摇头:“我也没什么想法,全随哥哥的意思吧,既然他同意了请皇上赐婚,那便是没什么想法了。” 容王默了下,终于点头道:“嗯。” 阿宴俯首埋在他肩窝上,一时有些懒懒的,便随口问道:“如今到底是打算赐哪家的,你倒是说下啊。” 容王掀唇笑了下:“皇上心里想的是洛南陈家的第三女,是二房嫡出的。” 这话一出,阿宴只觉得犹如炸雷一般,顿时脑中嗡嗡嗡的。 只因这洛南陈家的第三女,正是当日和阿凝一起嫁给容王为侧妃的女子! 阿宴一直未曾听人提起过这女子,原本以为这人已经不会出现在燕京城,不曾想到底是来了啊。 容王笑了下,淡道:“一切都是皇兄的主意,皇兄的意思是,如今你哥哥也是高官高禄,封爵拜将,又是皇家的姻亲,若是再联一门燕京名门,反而不好。这洛南陈家,乃是洛南大家,书香门第,祖上出过六位状元八位探花,十三个丞相六个御史,这样的人家,也足以匹配你的哥哥了。” 阿宴点头,其实这哪里是足以匹配啊,分明是自己哥哥高攀了的。 便是你如今权倾朝野,那又如何,也抵不过人家百年诗书之家的底蕴和傲气,这样的人家,若能是和自己哥哥成了姻亲,那可是喜出望外的好事儿啊! 容王沉吟一下,又笑道:“皇兄还说,这位三姑娘聪颖善良,性情柔顺,容貌也是出众的。” 阿宴又连连点头。 这还用他说啊。 其实这位容王上一辈子的侧妃,阿宴也是见过的。 印象中,容王的正妃曼陀公主,那是嚣张跋扈到了目无下尘,骄傲的仿佛看你一眼都玷污了她的眼睛般。满燕京城里,哪个高门贵妇不躲着她走啊,奈何人家夫婿实在是权倾朝野,后来又是登基为帝的,实在是看不惯也只能怕着。 至于当日的阿凝,那就不用说了,是个阴险歹毒,偏偏又笑颜如花的。 唯独这位陈侧妃,那可真是一个柔顺的好性子。当容王将皇后的位置给了曼陀公主,将贵妃的位子给了阿凝的时候,好像这位陈侧妃,后来也只是一个寻常妃子罢了,无宠无爱,性子平和。 别人提起容王的女人,会说曼陀公主,会说那凝贵妃,可是却不曾有人提起这陈侧妃。 阿宴有一次偶尔间在府里遇到过陈侧妃,她也只是淡淡地对自己笑了下,点首示意,然后就这么走开了。 后来阿宴总是被那阿凝召到宫里去,出入间也碰到过,那时候的陈侧妃越发的被人冷落,据说是常年见不到君王的样子,不过她好像也不怎么在意,依然在一个角落活得平和自在。 阿宴想起这么一位女子,难免有些感叹,想着那女子也是极好的,怎奈上一世那个冷心的帝王,也是不宠不爱,就这么让她蹉跎了一辈子。 要说起来自己哥哥顾松,虽说如今心里为了这曼陀公主起了涟漪,可是到底情浅,他既也同意了皇上赐婚一事,以后真娶了那位陈三姑娘,只盼着他能好好待人家,夫妻和和美美过日子才是正经。 提起这个,阿宴默想了一会儿,却是忽然想起另一桩事儿:“近日惜晴总是为了茶庄的事儿外出,她一个姑娘家的,多有不便,你选一个侍卫来陪着她吧,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容王原本是看着她神色,想着她不知道如何看待陈三姑娘嫁给她哥哥的事儿了呢,谁知道她忽然这么话题一转,当即也没多想:“这个容易,我随便选一位侍卫就是了。” 其实堂堂燕京城,太平盛世的,那又是他容王府的大丫鬟,哪个敢动她啊,只不过既然他的王妃提出来了,便断断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谁知道阿宴却笑道:“也不必别人,就那个萧羽飞吧,我看着他是极好的。” 阿宴眼睛笑眯眯,一时倒是有几分丈母娘看女婿的味道了:“要说这萧羽飞,也实在是不错,长得高挑俊朗的,年纪也不大吧,二十多岁,虽说这性子是有点鲁钝,不过这样的男子也好,倒是不会在外面沾花惹草。” 这话一出,容王蹙眉凝视着她:“你觉得萧羽飞这么好?” 阿宴点头:“是啊,惜晴偶尔提起,总是没个好气儿,说这样的人怎么就当了侍卫长,不过我看,他到底是否当个侍卫长我不知道,可是若是当个夫君,却是最好不过了。” 容王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挑眉道:“原来王妃这么关注我身边的侍卫啊。” 阿宴认真地点头:“那是自然,这事儿我都特特地看了好久了。” 容王眸中泛起冷来,低哼一声:“看来我还真得跟这位萧大人找点事儿做了。” 于是第二日,萧大人便被命令从此后出门保护在惜晴姑娘身边,至于以后王妃出行的仪仗队,是再也不用这位萧大人,活生生的换做了其他。 萧大人为此纳闷了好一阵,怎地平白无故有种被贬了的感觉呢? *************************** 此次大胜,燕京城里又封了三位侯,两位将军,一时之间几家欢笑几家忧。 秋意来临,这天是一日比一日凉了起来,外面雀声啼鸣,宫外的叶子由墨绿逐渐变为深黄色,便随着那秋风打着旋儿落下。 皇后寝宫翊坤宫里,帐幔垂起,窗棂微开,桌上的米分彩贴塑锦鸡花卉瓶里插着一枝宫娥们新换上的菊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皇后低着头,正亲自动手为凝昭容即将出世的小皇子绣着肚兜儿,倒是一旁的凝昭容,面前摆着众多糕点瓜果,正一口一口吃着。 皇后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凝昭容:“虽说你该好好补下身子,可这万一吃多了,到了生的时候也艰难。” 凝昭容冷眉冷眼地道:“我这肚子比起阿宴的小多了,原本应该好好补补。” 皇后一时有些无语:“她是双胎,你自然比不过她的。” 凝昭容抬抬眉眼,看向姐姐:“正因为她是双胎,我是单胎,我便更要把肚子里的皇嗣养得白白胖胖的。” 皇后听了这话,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淡道:“你看这个肚兜,若是小皇子出来给他戴上,是不是正好合适?” 凝昭容扫过一眼,要笑不笑地道:“皇后绣得极好。” 微停顿了下,她又道:“等小皇子生出来后,他便归在姐姐名下养着,也难得姐姐如此费心呢。” 这话说得,皇后听着别扭,不过她也没多说,只是神情淡淡地继续低头弄那肚兜。 凝昭容见皇后这样,也有些不自在,欲收回刚才的话,可是话也出口了没法收回的,半响只好呐呐地道:“我和这腹中的皇子,以后全都靠着姐姐你呢。” 皇后轻笑了下,抬手看着凝昭容:“阿凝,你说哪里话,咱们原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这宫里头啊,没有男人疼着护着,我们姐妹两个不相互疼着护着,还能指望谁呢。” 凝昭容听这话,倒是有些动容,当下喉头微热,点头道:“嗯,姐姐原本说的是。” 皇后听了这话,将那小肚兜放到一旁,凑过来和凝昭容说话。 “阿凝,你可听说了,这一次顾松虽说是立了大功,可是却也只加封了两千户呢,按理说不应该的。”皇后屏退了身边宫娥,低着声音和凝昭容这么说。 凝昭容微诧:“这是为什么呢?” 皇后笑了下,又继续道:“这一次,就连容王都没什么封赏呢,皇上也只是说辛苦了,要他好好在家养伤。可是你要知道,这养伤在家,就不再参与政事。皇上的意思,妹妹应该明白的吧?” 凝昭容听得不由睁大了眼睛:“这意思是?” 皇后压低声音,淡道:“容王功高震主,怕是皇上有心猜忌了。” 凝昭容听闻,一时大喜,忙道:“那意思是说?” 皇后手微动,暗示她小声点,复又低首轻道:“你我姐妹,只需忍耐一段时间便可。你不是恨那阿宴吗,将来这容王到底如何,一切还未可知呢。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将来她未必能张狂多久呢!” 凝昭容听着这番话,真真是喜不自胜,一时心中充满了希望,再摸着自己那偌大的肚皮,越发觉得期望满满。 *********************** 容王又来到地牢之中,再次提审了曼陀公主。 曼陀公主冷冷地望着容王,挑眉道:“你上次说的,可是真的?” 容王:“自然是真的。” 曼陀公主低头,犹豫了下:“我想回去北羌,尽管我的族人已经死伤无数,可是我想陪着他们,一起放马牧羊,重建我们的家园。” 容王点头:“好,我放你走。” 曼陀公主诧异地望着容王:“那我的兄长和弟弟们呢?” 容王面上并没有什么神情:“自然是要留在这里,听候我皇兄的处置。” 曼陀公主深吸了口气,她苦笑道:“我明白的。” 她抬眼望向这个俊美的男人,地牢的光线很阴暗,就在这隐晦不明之中,他棱角分明犹如雕刻一般的脸庞是那么的撼动人心,犹如走在那大草原上随风而动的真神一般。 她仰视着这个男人,低声问道:“我还有一个请求,可以吗?” 容王眉眼不动,淡道:“说。” 曼陀公主低首,英气好看的眉眼上泛起一丝酸楚的温柔:“我想见见你们的镇南将军顾松,可以吗?” 容王深沉的眸静静地望着曼陀公主,一时之间,他冷硬的心中生出一丝怜悯。 上一世,她爱上一个一辈子都不会回头看她一眼的男人,这一世,她爱上一个虽然也喜欢她,可是那喜欢却不足以让那男人放弃家国放弃荣耀、放弃母亲和妹妹的男人。 一切痴情,注定付诸流水而已。 在这地牢晦暗飘渺的油灯中,他犹如神祗一般俊美清冷的眸,带着一点怜悯,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她。 良久后,他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曼陀,就在今天,他接了圣旨,要迎娶一个姑娘。” 他轻柔地这么问:“你真得还要见她吗?” 曼陀公主顿时脸色苍白,她的手颤抖不停,她努力地控制住那颤抖的手,紧紧握住。 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她咬了咬唇,嘶哑地道:“是吗,原来他要成亲了啊?” 容王点头,出声的话语平静无波,可是却打破了她最后一丝念想:“是的。” 一时之间,仿佛有什么摇摇欲坠之后,“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曼陀公主眼里渐渐湿润起来,不过她努力地仰起头,让自己骄傲地望着容王。 “我明白了。”她倔强地道:“谢谢你,容王殿下,放我离开,我要回到我的故乡。” 容王点头:“好。” 他转身便打算离开,不过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来,望了曼陀公主最后一眼,低低地道:“曼陀,下一辈子,不要爱上不爱你的男人了。” 声音犹如轻风一般,掠过耳旁。 曼陀公主倏然一惊,恍惚中仿佛似曾相识,仿佛在梦里,听到过这样的叹息。 待她再抬头看过去时,却见容王眉眼森冷,转身就这么离去,五爪云龙的袍角轻轻扬起决然和冷肃的味道。 曼陀公主恍惚中有些头晕,待定睛时,刚才那种熟悉感已经离去,她轻轻抚着额头,心想以前不曾见过这容王定下,想来刚才那种感觉,不过是个错觉罢了。 待容王回到府中的时候,却见院子里摆着几筐的螃蟹,那螃蟹被五花大绑着,可是爪子犹自在伸展动弹,看着倒是鲜活。 阿宴见他回来,笑着迎上去道:“今日宫里送来的螃蟹,说这是特意从一个什么湖里养的,比外面买的要肥嫩,也要鲜活。我和惜晴正说着,今儿个中午就吃螃蟹吧。” 容王点头:“嗯。” 一时看着,见有那么四筐,便道:“送两筐过去给镇南侯府吧。” 阿宴弯着眉眼笑:“原要说送一筐过去,给我母亲和哥哥都尝尝的。” 容王听了,却淡笑道:“如今你哥哥既然定了亲,他那未来岳丈又恰好在京中,总不好不送的。”、 阿宴闻言顿时喜出望外:“亲事定下来了?就是你前几日说的那一家?” 容王点头:“对,洛南陈家三姑娘,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 阿宴扶着肚子,喜得跟什么似的:“若是母亲知道,那必然是极高兴的!” 洛南陈家的女儿,那是有女百家求的,一般人真娶不了他们家的女儿。上一辈子,也就是那容王,不知道怎么竟然如此折辱人家,要人家的姑娘当了自己的侧妃。 当下阿宴忙命人抬了两筐的螃蟹过去,又特特地让人带了丫鬟仆妇一同过去,好给母亲提前知道信儿。 想着母亲听到,也必然是极喜欢的。 哥哥这个人,其他也都好,就是打小儿不爱读书,如今找个这么个姑娘当夫人,以后生个一男半女,那姑娘自然悉心教导,从此后这子孙后代也能有些造化。 除此之外,阿宴私心里自然还有个想法,她如今和容王也真是琴瑟和鸣,两个人好得蜜里调油。 她如此幸福,自然也是盼着哥哥也能如自己一般。 此时她回忆着往世见到那陈侧妃的情景,想着此女子这么一个淡然性子,若是遇到自己的哥哥,也真是南辕北辙冰火交融,可能反而能激起一些浪花。   ☆、118|吃螃蟹的问题 到了晌午时分,阿宴半靠在榻上,喝着一杯冰糖雪梨羹,那边窗棂前容王拿着一本书翻看着,看得倒是极为入神。 阿宴抿唇笑道:“我好像闻到了螃蟹的香味了。” 此时窗子开着,窗外轻风徐徐而来,夹着桂花的清香,隐约又仿佛闻到一点蟹香。 容王抬眼,淡看了下阿宴,忽而挑眉道:“书上说,待产的妇人是不能吃螃蟹的,因为螃蟹性寒凉。” 啊? 阿宴顿时颇为不乐,忙过去一看,却见容王看的那书叫《妇人孕事备录》,她翻到了刚才容王看的那一页,果然上面详细地写了孕中妇人的各项禁忌,这其中有一项便是这个了。 阿宴有些垂头丧气:“总不能你吃,我却要从旁看着吧?” 容王淡道;“等下把欧阳大夫叫过来,看看是否有化解之法。” 阿宴越发无可奈何,垂着头道:“也不好意思为了吃个螃蟹,特意劳烦人家大夫啊。” 可是话虽这么说,她却是巴巴地看了这螃蟹一个上午了,若是自己不能吃,只看着容王吃,那得多憋屈啊。 容王看着她想吃又不敢吃的小样儿,觉得又好笑又无奈,站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阿宴乖,你先等下,我过去请教欧阳大夫就是了。” 这边阿宴坐在那里,没精打采地关上窗子。 若是真个不能吃,还是不要闻这诱人的味儿了。 这边阿宴正坐着,惜晴进来了,却是笑道:“王妃,便是不能吃,以后也可以吃啊。刚才我向御厨打听过了,说是这螃蟹啊,吃法多着呢。” 当下惜晴上前,细细地说给阿宴听:“御厨说了,除了寻常的蒸螃蟹,他所擅长的做法还有蜜酿螃蟹和醉螃蟹。这蜜酿螃蟹呢,就是把鸡蛋黄和蜂蜜搅拌后撒在蟹壳里,上屉蒸了,这个吃得就是一个鲜美。可是那醉螃蟹,则是把螃蟹用酒糟起来,放在蟹瓮里来酿,这一酿便可以放一些时日的。说不得到时候王妃也生了,到时候恰好能吃。” 阿宴听得眼前发亮:“那醉螃蟹好吃吗?” 惜晴笑道:“御厨说了,鲜而肥,甘而腻,白似玉而黄似金。王妃你说好吃不好吃?” 这话一出,简直是让人流口水啊。 其实阿宴以前也不至于馋成这样,可是如今这怀着身子,可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你不说还好,你一说吃螃蟹了,她脑子里便想着这螃蟹是如何如何的鲜美香腻,正想着时,却说不给吃了,那可真真是要人命,仿佛肚子里的那两个娃都不乐意了,开始闹腾起来。 这边正说着,容王却已经回来了,他见惜晴在,便吩咐道:“过去告诉御厨,就说欧阳大夫说了,王妃如今有孕,忌吃至寒之物,若要吃蟹,需用红糖姜醋等物来解寒气,请灶房务必备好黄酒姜醋等物。” 同时他将手中一包什么递给惜晴:“再把这个交给厨房。” 惜晴一听,自然忙笑着答应下去了。 阿宴此时知道自己能吃上螃蟹了,却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道:“其实我原也没那么馋……” 容王点头,上前,握着她的手,淡道;“我明白的。” 他停顿了下,用平静而淡然的声音补充道:“只是肚子里那两个小家伙馋而已。” 哦…… 阿宴顿时红着脸,不好意思了。 这其实是她想说的话啊。 ************************ 到了晌午时分,这蒸螃蟹终于上桌了,却见那螃蟹一个比一个的肥,都放平在蒲叶上,一旁放着蒜醋姜等佐料,以及锤、刀、钳等物。两排丫鬟陆续进来,其中几个端着一个小炭炉,上面放着一个铜壶,铜壶里正煮着什么。 阿宴鼻子一动,便闻到一股姜糖的香气,可是却又和红糖姜水并不完全一样。 阿宴倒是觉得有些熟悉,心中微动,却是记起早年她来这当时还是宁王府的府邸,被永福郡主推着落入水中,当时容王也给她喝过这个的。 容王看出阿宴的疑惑,淡道:“这是欧阳大夫特意调配的红糖姜水,最是能祛除寒气的。” 阿宴这才恍然,不过却是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容王:“你那个时候才多大啊,难得竟然想到这个。” 不过她随即越发疑惑起来:“原来欧阳大夫那么多年前就一直留在府里啊?” 容王垂着眸,神情略有几分不自在,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略带嘲弄地道:“依我容王之天资,六岁之时便已经凡事思虑周全,自然不像你那般,行事如此莽撞,笨得可以。” 说着,他淡扫了阿宴一眼。 阿宴顿时被他的话激到了,无奈地道:“你也不要总说我笨,我若笨,现在也怀着你的骨肉!你若老说我笨,赶明儿生下两个儿子,也都是笨,那可怎么了得!” 容王顿时无言以对,半响终于道:“我的儿子自然不会像你那么笨。” 阿宴娇哼:“若是像我这么笨呢,难道你还能不要他了?” 容王无语,一时忽然觉得那个最笨的人其实是自己,转移话题用什么不好,非要说这个。 幸好现在一排一排的大螃蟹就在眼前呢,容王忙挽起一个笑来,温声道:“来,阿宴,我们不想这个了,吃螃蟹吧。” 此时有专门精通此道的侍女过来,将那螃蟹细心地揭开,剔去蟹的胸骨,钳去蟹的四肢,十指灵巧地将那蟹黄呈现出来。 却见那黄澄澄的蟹黄,真个是色美质嫩、细腻香浓,一旁的大腿肉肉质丝短纤细,小腿肉丝长细嫩,还有那蟹身肉洁白晶莹。 容王从侍女手中接过来那蟹黄,亲自捧到阿宴面前:“欧阳大夫说了,蟹腿的寒性重,你最好不要说,如今便吃这蟹黄吧。” 阿宴见他如此,顿时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到了九霄云外,接过来,笑眯眯地道:“嗯。” 虽说一旁有欧阳大夫特意调皮的驱寒姜汁,可是到底也不敢多吃,容王只让阿宴吃了两个蟹黄,就不敢再让她吃了,他自己也从旁陪着不吃了。 因着这鲜煮的螃蟹,放久了也不好,于是阿宴便赏了身边的几个倚重的大丫头,让她们端到抱厦那里吃了去。 当下惜晴素雪,并素日身边倚重的嬷嬷都各自得了三只,而其余剩下的,则是赏了府里的大小管家等。 却说惜晴得了那三只螃蟹,这还热乎着呢,她也知道这螃蟹个子大,蟹黄饱满,不是寻常外面能买到的,于是便用蒲叶包起来,放到食盒里提着,往二门外走去。 到了二门外,却见几个小厮在这里守着闲磕牙呢,见了惜晴过来,忙一个个笑嘻嘻地迎上去:“惜晴姐姐,你这是过来做什么?有事儿你说话。” 惜晴笑道:“今日忙,没带,明日个请你们吃果子。先告诉我说,可知道萧大人在哪里不?” 那小厮忙笑道:“这几日萧大人左右也没什么差事,如今正在前面倒插房里坐着和兄弟喝酒呢,惜晴姐姐过去也喝两杯?” 惜晴“呸”了一声,怪道:“谁要和他们一起喝酒!” 小厮们平日都是爱开玩笑的,又知道这位惜晴姐姐素日最是和善,当下瞅着那食盒:“这是什么?莫不是特意给萧大人准备的什么小灶?” 惜晴笑道:“不是什么小灶,这不是今日宫里送过来的几筐螃蟹,王妃赏了几只,我原本也不爱这个味儿,想着萧大人近日总是护送我出去,倒是有些不落忍,便想着送给他了。” 几个小厮听此,忙道:“好姐姐,快给我们也尝尝吧!” 惜晴一边向前走,一边道:“你们既要和萧大人抢下酒菜,那就过去跟他说去吧!” 这群里不过说个嘴而已,哪里真敢,也就让惜晴过去了。 惜晴来到了那倒插房前,老远便闻到里面浓浓的酒味,待走近了,就听到萧羽飞和他的好兄弟在那里喝酒呢。 此时萧羽飞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他闷头灌下一杯酒,苦涩地道:“兄弟啊,要说起来,咱也不差,是不是?当日个跟随容王出征,那也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 他兄弟连连点头:“对对对!像萧大哥这等人物,便是有一千个一万个女子,也都该扑过来了!” 惜晴听到这话,眼珠儿一转,想着这是说谁呢? 她有些害臊,不过到底忍下,在那里屏住呼吸偷偷地听着。 却听得萧羽飞说道;“可是我却依然觉得她那么好看,那么聪明,我确实配不上人家,人家好像也看不上我。” 惜晴一听,顿时脑子里懵的一下,傻了。 心道原来他心里早有喜欢的人了,而且那女子分明是出身极好,以至于他觉得配不上人家的。 却原来,这傻大个萧羽飞竟然是个眼界高的?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手里的食盒一软,就这么落在了地上。 这个动静一出,屋子里的两个人顿时被惊动了,萧羽飞沉声道一声:“谁?” 惜晴忙笑了下,推门进去:“是我,惜晴。” 萧羽飞顿时脸上闹了个大红,一旁的那兄弟也很不好意思,看看萧羽飞,看看惜晴,最后结巴地道:“惜晴姑娘,萧大哥,我先走了……” 说完人家推门就开溜了。   ☆、119|四姑娘产女 萧羽飞的那兄弟是跟逃也似的跑了,一时之间门开着,惜晴和萧羽飞,一个人里面一个人在外面,两个人四目相对。 半响后,终究是惜晴先开口:“萧大人,今日个的螃蟹,你尝一尝吧,王妃赏的,我不爱吃这个。” 说着,她拿起那食盒,放到了萧羽飞面前,打开来,却见因为用蒲叶包着的缘故,那螃蟹如今还是温的呢。 惜晴看着桌上有酒,淡道:“正好给你当下酒料了。” 说着,她想起刚才的话,笑了下:“原来萧大人这是有了心事儿。” 萧羽飞听她这么说,顿时有些呐呐的:“惜晴姑娘,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也没什么意思。” 惜晴转过身去,走到了门前,沉着声道:“萧大人,刚才我在门外听到你和你那兄弟说的话了。要说起来,萧大人乃是御封的五品侍卫,又是受容王倚重的,你但凡要结亲,便是娶个官宦人家的小姐,那也是应当应分的。还请萧大人不要妄自菲薄。” 萧羽飞听说这个,顿时有些心凉,望着那门口纤弱的背影,道:“原来惜晴姑娘也觉得我应该出去寻一门亲事了。” 惜晴苦笑:“你的事儿,原也和我没什么干系,你是否要去寻亲,我哪里说得上话儿!” 说完,迈步就走,甩上门,人跑了。 萧羽飞愣愣地看着惜晴离去的背影,再看看桌上的三只偌大的螃蟹,确实是脂膏肥厚的样子,可是如今他哪里有心思吃这个呢! 最后不由得长叹一声,唉! 自从这螃蟹一事后,惜晴回去便神情有些恹恹的,无精打采的样子。 阿宴见此情景,只一个略问,便明白了其中缘由,当下笑着道:“我看惜晴你是在我身边呆久了,想嫁人了,不如我赶紧给你指一门亲事,也好解了你的愁苦。” 惜晴此时正心里烦着,听到阿宴这么说,真是又委屈又无奈:“王妃啊,我原不想嫁人的,你也知道。” 阿宴笑着过去,道:“我看二门外那就是一个呆子,你若是干等,还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呢,莫不如拿个消息来激他。他若是依然不理,那从此后咱该干嘛干嘛,再也不想他了。回头我就让殿下把这个呆子放出去,该去军营里还是衙门里,随便找个地儿,要不就去宫里当侍卫,左右咱王府是不留这么一个人儿。若是他真得在乎你,那自然是一切好办。” 惜晴听得心中一动,脸颊微红,却是低头并不说话。 阿宴见此,知道这事儿妥当了。 当下她就传出去消息,只说惜晴是个自小跟随在她身边的,如今有意撕了她的卖身契,从此后当姐姐一般看待。现在要设法给她找一户人家,一定是要家世清白的,且出去要当正头娘子的。 一时这个消息出去,燕京城里人家都知道容王妃的身边大丫环要出嫁,当下就有上门提亲的。 要知道虽说是个丫鬟,可是大家都知道,那是容王妃身边最为倚重的,听说当日容王妃病重,她夜里前去拜见皇上,还得了一百两黄金的赏钱,那可是连皇上都赞过的忠勇无双大丫鬟啊! 一时之间,前来求亲说媒者众多,有那富户商家,也有京中官宦之家,当然更有哪家豪门贵族为家里庶出子侄悲求亲的。 因为这事儿,五姑娘特意来求见了阿宴,她羡慕地望着这一切:“三姐姐,如今你身边一个大丫环要嫁人,便有这么多好人家前来求娶啊。” 五姑娘亲事还没定下来呢,她眼瞅着都十七岁了,这可算是要耽搁下来了。 她眼巴巴地望着阿宴,眸中流露出哀求:“三姐姐,如今咱府里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老太太最近精神不好,一直吃药,偏生她又不是安分的,吃的药都是挖苦心思也买不到的。大少奶奶为了这个,没少叹息,今年庄子上收成也不好,大少爷拿了家里的银子出去做买卖,听说是赔了。我听说如今大少奶奶为了买药,都开始偷了老太太压箱子的金银拿来变卖了。” 她低着头,哀声道:“三姐姐,如今家里是不想出这份嫁妆了,出不起,如今要给我订下去做填房,人家不要嫁妆,可是那户人家如今有三个孩子,那男人也都四十多岁了,我不想嫁,这几日一直求着,可是并不管用。” 她噗通跪在那里:“三姐姐,求你帮帮我吧。” 阿宴望着地上跪着的妹妹,吩咐惜晴道:“惜晴,你先扶她起来。” 一时她望着这妹妹,淡道:“敬伯爵府的事儿,我管不了,也帮不上忙。不过我倒是可以让殿下和哥哥留意,看是否有什么合适人家。若是人家前去提亲,是否答应,那就是敬伯爵府的事儿了,我却说不话。” 五姑娘听了这个,连连磕着响头:“三姐姐,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满足了!” 待这五姑娘走后,阿宴难免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最后还是让人给哥哥顾松去一个信,要他替这五妹妹好生留意一下,顾松派人回信答应了,阿宴这才多少放心。 这一晚,阿宴正和惜晴说着话呢,便听得外面传来消息,却是宫里出事儿了! 阿宴微惊,忙让那小厮细说,那小厮这才道:“前几日不是宫里得了一些螃蟹吗,当时给各宫里各分了一筐,给咱们府里还送了几筐呢。如今听说,那凝昭容,因为吃了这螃蟹,肚子里一直沉甸甸的凉,如此熬了两日,听说现在忽然开始腹痛,怕是要早生了,这是如今这孩子还不足月份呢。俗话说得好,七活八不活,怕是这皇嗣都有危险了!如今容王正陪着皇上在御书房里等消息呢。” 阿宴听到这个,顿时皱起了眉头。 她一个有身子的人,便是不喜欢那凝昭容,可是唇亡齿寒,况且自己也吃了三个蟹黄的! 一时捂着肚子,便觉得悔恨难当,实在不该因为一时口馋,竟然吃了那个,万一肚子里有个什么好歹,那真是想都不敢想的。 那小厮又道:“皇上还说了,命御医赶紧帮王妃也看看,殿下说,不用御医,就请欧阳大夫再过过脉好了。” 阿宴想想也是,当即请了欧阳大夫过来。 这欧阳大夫瘸着腿,过来把脉后,点头道:“王妃不必担忧,说是有身子的妇人不宜吃螃蟹,可那也是不可过量,便是偶尔吃一个两个,没什么事儿的。凡事儿放宽心一些,安心养胎就是了。” 这话一出,阿宴可算是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送走了欧阳大夫后,阿宴便一边胡乱做些针线,一边等着容王,如此一直到了二更时分,实在是困得不行了,便自己上床睡去了。 也不知道是三更还是四更的,阿宴感觉到有人正用大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她朦胧中醒过来,却见昏暗的灯光中,容王正一脸严肃地盯着他肚子瞧。 阿宴揉着眼睛,含糊地问道:“凝昭容怎么样了?” 容王眸中冷沉沉的,声音也透着凉意:“生了。” 阿宴睡意一下子全无:“皇子还是公主?” 容王淡道:“是一个公主,很小,只有三斤六两,据说跟个小猫儿一般,怕是养不活。” 阿宴听了,摸着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其实她也八个月了啊,怎么孩子这么小。” 都是做母亲的,一听这消息,便觉得心酸和难受。 容王抬起眸来看了她一眼,这一瞬间,阿宴好像发现他眼睛里有什么惊惶一闪而过。 不过闪得太快,阿宴再定睛看时,却见容王的眼睛犹如古井一般,平静无波,你怎么也找不出任何涟漪。 容王上了榻,半趴在阿宴肚子上,侧着脸将耳朵贴在阿宴肚皮上,仔细地去听里面的动静。 阿宴抬起脸来去看,却见他俊美的脸庞上都是认真。 阿宴拿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怎么了?” 容王哑声道:“我要听听我们的娃儿是不是在里面睡得好好的?” 阿宴点头:“这个时候,人家自然是好好地睡着呢。” 容王用略显粗糙的大手温柔地抚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后来又从后面将她那样环绕着,让她的后背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就这么亲密地搂着。 他温热的喘息就在她耳边萦绕,他低哑地道:“阿宴,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平安出来的,是不是?” 阿宴小声道:“嗯。” 可是容王却仿佛依然有些不安,他抚摸着那肚皮,低声道:“我母妃生我的时候就是难产,原来并觉得有什么,可是今天皇兄和我说了好多,他说了母妃生我时候的各种事儿……” 他说到这里,语声竟然有些哽咽,他用唇胡乱亲着阿宴的耳根:“阿宴,我忽然好担心,好担心你出什么事儿。御医说了,双胎生起来更艰难,我都有些恨了,怎么是双胎呢。” 阿宴忙握住容王放在自己肚皮上的手,柔声道:“永湛,我不会有事儿的,一定会好好的生完孩子,然后陪着你和孩子的。” 我好不容易得了你这么俊美体贴的夫君,对我如此疼宠,人生如此美好和满足,我会长命百岁,笑着去陪你走过这一辈子。 容王用灼烫的薄唇,凌乱地亲着阿宴的发丝,又绕过去亲她的下巴,轻柔蜜意,小心翼翼地如同亲着一个婴儿般。 “阿宴,你必须陪着我,陪我一辈子,不然便是死了,我都不会放过你的。”他说出的话,却带着几分低寒。   ☆、120|凄惨的凝昭容 凝昭容生产的事儿,当日阿宴都没敢细问,第二日小心地问起来,容王才粗略和她一说。其实这后宫妃嫔生产,容王所知道的,也只是陪在皇上身边所听到的罢了。 无非就是,因为着了寒所以小产,生产的时候又难产,胎位不正,险些没命,最后御医没办法,采取了一些特别的方式,这小公主总算是出来了。 不过听说凝昭容因为这事儿,也是受了伤,气血大亏,昏迷了两日,最后好不容易保下了命,御医却说她是再也没有办法再孕育子嗣了。 仁德帝原本对这凝昭容也是可有可无,因早已厌烦,本打算待这孩子生下来,就寻一处僻静的尼姑庵将她送了过去的,谁知道如今却闹出这么一出。仁德帝忆起母妃当日情景,也就特许她继续留在宫中养身子,只不过这小公主却是就此留在皇后身边抚养了的。 听说那凝昭容因了这事儿,成日以泪洗面,因为她再也无法孕育,怕是这小公主就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指望和寄托了。一时又恨皇后抢走了这公主,一时又恨自己怎么到底不争气,就没能生一个皇子呢! 而皇后这边呢,却是一面也是遗憾怎么没能生出个公主,感叹自己还是要再为此操心费力。一面呢,是彻底把这个妹妹放手了。 只是假意请了几个嬷嬷让他们好生关照生产过后的凝昭容,从此后便再也不怎么去看,只一心照顾那个小公主。 只可怜这凝昭容,费心力气,彻底伤了身体,好不容易生出这么一个小公主,愣是被这皇后抱走不说,这满宫里人,竟然没一个念她半分好处。皇上那里,除了派人送了各样赏赐,别的是再也没有了。 此时她以泪洗面,身边的宫娥嬷嬷便劝解她:“到底有个小公主在呢,这可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血脉啊。” 凝昭容想想也是,但凡她熬过去这一关,以后她到底是这小公主的亲生母亲,那孩子还能不认她吗? 当下咬紧牙关,努力养着身子,可是就在这时候,一个晴天霹雳传来。 皇后她,竟然怀孕了。 就在她一阵眩晕的时候,另一个消息也接踵而至:宫里住在留秀宫的柔妃娘娘,她也怀孕了。 凝昭容此时咬牙也咬不住了,眼前一黑,整个人就绝倒在了那里。 *********************** 这个消息后来传到了阿宴耳中,阿宴只是听说,这凝昭容又被御医救了那么大半日,总算是留下了一条命,不过怕是这病根算是落下,以后再怎么样,这身子也好不了了。 仁德帝是个宽厚仁慈的帝王,听到这个消息,便命人在宫中角落一处开了一个宅子,将她送到这里静养,又命御医好生请脉,嬷嬷仔细照料。 皇后和柔妃相继怀孕的事儿,这自然是双喜临门的大事儿,仁德帝大喜,便重赏了皇后和柔妃。 而对于皇后来说,原本辛辛苦苦领养在身边的小公主,如今竟成了个烫手山芋。 仁德帝见此,倒也不愿亏待这个骨血,便又将那小公主养在另一位妃嫔手下,那位妃嫔是个心性和善的,平日里也不受宠,如今得了这个小公主,喜出望外,倒是也认真照料。 仁德帝这才放心下来。 面对着宫门里仁德帝子嗣遍地开花的情景,阿宴心知容王殿下的这帝王之路算是彻底没戏了。 不过她倒是也不担心,左右自己身边这容王,他是个深谋远虑的男人,既然跟了他,那就不必操心,凡事儿他自然会安排妥当的,于是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当下只是安心养胎,等着腹中的孩儿出世。 如今容王明显不安,甚至可以说焦躁起来。他现在也不进宫也不上朝,每天都留在家里,盯着她的饮食起居,认真和欧阳大夫讨教妇人生产一事,每天都要牵着她的手陪她一起在碧波湖边散步。 有时候阿宴侧脸看向自己的夫君,便见他拧着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还有的时候吧,她晚上正睡着,便能感觉到仿佛有人在看着自己,她醒过来,就看到容王忙闭上眼睛,哑声道:“睡吧。” 阿宴现在只能侧躺着,侧躺着的她,看着夫君那赶紧闭上的眼睛,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心事重重欲盖弥彰。 于是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鼻子,轻声道:“我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 容王点头:“嗯,我也觉得没事儿。” 一时阿宴有些睡不着,便随口道:“刚才我一醒来,你正那么看着我,倒让我想起一件事。” 容王挑眉:“什么事?” 阿宴自己也笑了,道:“估计是我小时候做梦的吧。你还记得当年在你府里,我们两个一起落了水吗?因为这事儿,回来后老祖宗要让我在祠堂罚跪。结果当天夜里,我正睡着,就梦到你蹲在我面前看着我呢。” 容王顿时无言,只侧躺在那里,黑眸静静地望着阿宴。 “嗯,然后呢?” 阿宴笑望着容王:“当时啊,我吓了一跳,心想这是怎么了,后来你就那么穿着一身白衣服飘啊飘得走了,我想着这不是鬼就是做梦了。后来我跑出来看,也没看到什么影子,果然就是一个梦吧。” 容王定定地望着阿宴:“是,你梦到我了。” 他抿着薄薄的唇道:“原来你那么小就记挂着我,梦到我。” 阿宴脸上微红,又道:“其实后来我还梦到你一次呢,好像是祠堂之后的第二天吧,你好像喂了我什么,还对我说话了。” 她眸中闪现出一点迷茫:“可惜的是,我睡了一觉,便怎么也记不起来,只隐约记得梦里有你呢。” 容王笑了,抬手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以及幼滑的脸颊:“你打小儿就喜欢我了,是不是?” 阿宴摇头:“才没有呢!那时候你和我那四妹妹可真是一对金童玉女,有我什么事儿啊,我这种也就是从旁看着的份儿,哪里会想什么。” 再说了,后来她十六岁到了仪亲的时候了,他还是个小少年呢。 她便是再无耻,也不至于对着那么一个小孩有什么心思啊。 容王温柔地触碰了下阿宴的额头:“你啊,小时候还一心记着我,想讨好我。结果待到大了,心里便想着别的男人了,一个个的,又是什么表哥,又是什么沈从嘉,还有威远侯,这哪个都不让人省心。” 阿宴越发觉得脸红,笑道:“那还不是都被你破坏了个干净,害我到现在才怀孕生子。其他和我同龄的闺秀,人家如今怕是娃儿都已经开蒙读三字经了。” 容王也笑:“如今咱们一下子两个,以后每年两个,照这么下去,未必比他们便少。虽则不是早的,好歹数量上比他们要多。” 阿宴拧眉,戳了下容王的鼻子:“少说这些,我才不要一年两个呢。要生你自己生。” 容王默了下,这才沉声道:“阿宴,我也舍不得你受生育之苦的。” 阿宴听着那声音沉了下来,顿时明白他的心思,当下搂着他道:“你不必多想,妇人生产,原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虽则有些会有难缠,可大多都是顺利的。” 容王苦笑:“是,我明白,我就是怕。” 午夜梦回之时,看到身边侧躺着的人儿,凝视着那恬静的睡颜,他真得很担心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了,他依然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聚天阁上,俯首望着那一池碧波湖水,一树凋零桃花。 如今的一切太幸福,就如同一个甜蜜美满的梦,又如同一潭清澈见底的湖水,唯恐一声叹息,一个石子,便惊醒了那梦,惊扰了一池碧绿。 阿宴看着容王,忽而忍不住道:“永湛,你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对我开始上心的?” 脑中忽然回想起,那一日他和阿凝如同一对金童玉女般坐在那里,当时自己心里隐约有些泛酸,结果他就那么追出来,一声不吭地跟在自己身后。 容王听闻这话,凝视着阿宴,黑暗中,他眼眸里的东西,阿宴看不清楚。 “如果我说,从最开始你把我砸中了,我就一直记着你呢,你信吗?”他的声音有些异样的压抑。 阿宴想了一番,想起那自己手里揉得出了汁液的那枝桃花,想起那个孤独地坐在树下的小孩儿。 她捏住他的手,柔柔地道:“一定是你从小没人陪着玩儿,看我过来了,心里就想着我吧。”   ☆、121|1. 却说这几日因着时不时有人上门提起惜晴的亲事,一时阿宴倒有些为此费心,容王虽然不悦,不想她因为这等事儿分心操劳,不过倒也没说什么——他是比谁都盼着这惜晴赶紧找个婆家吧,别没事总盯着他的样子。 虽则被多家求娶,可是惜晴一直郁郁寡欢的,并不乐意,以至于最近都看着有些神色恍惚了。 一直到这几日,阿宴这边品着一盏红萝卜香茹鸡汤煲,忽闻到小丫鬟过来禀报,说是外面那位萧大人求见王妃。 阿宴一听,知道这事儿来了,顿时精神一振,扬眉看向一旁伺候的惜晴。惜晴低着头,抿唇不说话,可是那脸颊上可是透出了米分泽。 阿宴见此,笑着故意道:“也没什么事儿,好好的这萧侍卫为何求见?本王妃今日有些困乏,不见。” 那小丫鬟得了这命令,便出去传话儿了。 惜晴听阿宴这么说,也就低着头,不说话。 过了半响,那小丫鬟又过来,复命到:“回王妃的话儿,这萧大人硬是要见王妃,说是今日不见到王妃他就不走了。” 阿宴面上一沉,眸中却是带着笑:“他不走,那就不走。一个外男,竟然跑到二门内来胡闹。吩咐下去,外面的丫鬟们都躲着点。” 惜晴抬起头,看了眼阿宴,却是依旧咬着唇不说话。 如此,又过了半响,恰好那素雪进屋来,一进屋便笑道:“王妃,这是怎么了,那萧侍卫竟然跪在院子里呢,来往的丫鬟妈子一个个都看着呢。” 阿宴听此,便淡道:“这倒是个犟货,你出去,传他进来吧。” 素雪笑看了惜晴一眼,便出去传令去了。一时屋里的丫鬟们开始放起来那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来。 片刻之后,萧侍卫金刀大马地跨步进来,一进来之后,他就闻到一点似有若无的香气,再抬头看时,却见眼前是一扇一见便知道非常富贵的雕花屏风,旁边垂着帘幔,一旁站着几个丫鬟,那屏风后面,影影绰绰的,仿佛有坐着的王妃,还有一旁立着的众丫鬟们,那些丫鬟,自然是有令他这几日寝食难安的人儿。 当下这位萧侍卫黑脸一热,忙低下头,也不敢去细看,就单腿跪在那里。 “萧羽飞拜见王妃娘娘!”出言铿锵有力,声音略带着一点粗哑。 阿宴透过那屏风瞧过去,只一眼便见这萧侍卫神色憔悴,全然不似往日威风八面的样子,当下抿唇轻笑,看了惜晴一眼。 惜晴这些日子都不曾见过那萧侍卫,此事也正透过屏风去看呢,一看之下,不免眸中泛起异样来。 阿宴收回目光,轻咳一声,严肃冷沉地道:“萧大人,你找本王妃有什么事儿吗?” 萧羽飞听此,忙低着头,硬着头皮回禀道:“回禀王妃,羽飞想向王妃求一个人,求王妃成全!” 阿宴一听这意思,便道:“不知道萧大人求什么人?” 惜晴面上一红,咬唇,忙把头低下。 萧羽飞跪在那里,铿锵有力地道:“求王妃身边的惜晴姑娘。” 阿宴沉默了一会儿,并不说话。 萧羽飞跪在那里,也并不敢抬头去看,不过他能感觉到,这屋子里虽然人很多,可是每一个人都恭敬地低着头,屏住喘息连大旗都不敢喘一下。 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也不见这王妃有动静,便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忙磕头道:“求王妃成全!” 阿宴在良久的沉默后,终于出声,可是却是一声冷笑:“萧羽飞,你要来本王妃这里来求人,可是本王妃要告诉你的是,你要求的人,本王妃没法给你。” 萧羽飞虽则是知道希望不大,可是倒地抱着一丝希望,如今猛然听得王妃这么说,顿时身子一僵,紧握着拳头在那里,也不知道如何回话了。 阿宴淡淡地道:“你出去吧。” 萧羽飞知道没戏了,当下心就往下沉,硬着声音倔强地道:“王妃,我不走,我想求娶惜晴姑娘为妻,求王妃成全!” 说着,便在那里连磕数个响头。 阿宴漠着声音,吩咐道:“你要跪,那就去外面跪吧。” 萧羽飞咬牙,点头:“是,王妃!” 说完这个,他起来,蹭蹭蹭出去,然后噗通又跪在门外了。 待到这萧羽飞出去,阿宴便笑了,挑眉对着惜晴道:“这果然是个迂的,怎么只知道求我,却连问问你是否乐意都不知道呢!” 惜晴挽起唇,又想笑,又忍住,眸中带着一点羞意:“早就说过的,这个人的脑袋里装的都是豆腐!” 一旁素雪见此,便笑道:“自从立了秋后,这三不五时地下场雨,也不知道今日是否有雨。” 惜晴点头:“若是下个倾盆大雨,那才叫好呢,倒是要看看这呆子能跪到什么时候!” 当下看了看外面的天,却见天是阴沉着的,可是却没有下雨的样子。 阿宴这边呢,左右容王今日有事儿不在府里,她就命人拿来了纸牌,命惜晴素雪登陪着自己玩牌儿,几个人时不时看看外面跪着的那萧羽飞。 他还倒是一个实诚的,真个是一丝不苟停着脊背跪在那里。 阿宴一边摸着纸牌,一边抿唇笑望着惜晴:“你说要打几局才够,那咱就打几局。” 素雪笑道:“依我看,惜晴姐姐恨不得马上不打了呢,她宁愿输牌。” 惜晴低哼一声:“哪里呢,我倒是盼着多打几局,不停才好呢。” 这边打着牌,有丫鬟过来送上茶水糕点并果子,那果子却是今日个宫里送过来的,说是外面进贡的新鲜玩意儿。阿宴见那果子生得犹如一个葫芦,通体红润,看着就喜庆,便尝了一口,却是酸甜的,倒是喜欢。 这边吃吃玩玩,外面还真得响起了一声雷,就这么轰隆起来。 阿宴顿时面有喜色,瞅着外面的天:“还真是要下雨呢!” 惜晴也忍不住看外面,不过口中依然道:“下雹子才好呢。” 这秋天的雨,说下就下起来了,淅淅沥沥的,还不小呢,一时丫鬟们纷纷收拾起院子里的东西,各自进屋去了。 唯独那萧羽飞,愣是动都不动一下地跪在那里。 阿宴看了,叹道:“难得有情郎呢,惜晴你若是再不开口,我就把他给素雪。” 惜晴红着脸道:“谁爱要谁去。” 话虽这么说,可到底她是不忍心了呢,那眼睛直往外看。 也恰好此时,容王带着众小厮走进了院子,这还是一旁有小厮帮着打伞呢,他依然衣角沾了一点湿。待走进来时,看到院子里跪着一个人,就在那里任凭雨浇,也没多看,就这么进屋了。 进屋后,自然有侍女忙上前帮他拿了毛巾并换洗衣服,他额发微湿,浑身都带着潮气:“羽飞跪在那里做什么呢?” 阿宴淡道:“没什么事儿,他是自己愿意跪的。” 容王笑道:“今日原本说早点回来,不曾想还是赶上了雨。”说着时,他就进浴室清洗了。 素雪待容王进了那浴室,便故意道:“殿下这还是有人打伞呢,竟然也淋成这样,啧啧啧,那萧侍卫也真个可怜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道;“要说起来,我小时候就和这位萧侍卫认识呢,我记得他最淋不得雨了,据说是一淋雨就要发热呢。” 啊? 这话一出,惜晴顿时拧起了眉头,担忧而疑惑地望着素雪。 素雪肯定地点头:“没错!就是这样的!” 她和萧羽飞都是孤儿,自小被九皇子收留在身边的,所以她其实和萧羽飞老早就认识了。 这边惜晴终于不忍心了,看着外面那人儿,一咬牙,拿了一把伞跑出去,就来到他面前,帮他打着伞骂道:“你这个笨蛋,下着这么大的雨,跪什么跪啊!” 萧羽飞此时已经被浇了一个透心凉,那头发黏在刚硬的脸上,滴滴答答的水顺着他下巴往下流,下巴上都是硬胡茬子,整个人看着憔悴狼狈又可笑。这样的他在大雨之中抬起头,被雨浇过的一双眸子仿佛也带着明亮的潮气,他仰视着惜晴,喃喃地道:“惜晴姑娘,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惜晴见那被雨浇成这般的男人,顿时泪水流下,她扑通一声,也随着他跪在那里:“你这个笨蛋,你只知道求王妃,可却自始至终不曾问过我一声!” 萧羽飞见她也跪在这里,忙道:“你别哭,你赶紧进屋去吧,这里下着雨呢!” 惜晴呜呜哭着,握着他手道:“笨蛋,我愿意嫁给你!” 萧羽飞顿时愣了,也不顾下雨了,瞪着的眼睛在这雨水中发出前所未有的神彩:“你,你可说得是真的?” 惜晴哭着点头,在豆大的雨点中大声地道:“是。” 萧羽飞听闻,也不跪了,上前一下子将惜晴紧紧搂住了。 ********************* 这边容王从浴室中出来,整个人已经是洗得清清爽爽的,换上了一件雨过天晴的中衣,听到外面的哭声,抬头扫了一眼,淡道:“极好。” 素雪看着外面抱作一团雨中诉衷肠的那一对,正有些感动,却忽而听得容王这么一句,顿时觉得嘴角有些抽。 这位容王殿下啊……你在这么感人的时刻,就依然不能有半分感慨么? 容王走到阿宴身旁,摸了摸她的肚子,温声道:“赶明儿赶紧给他们把婚事办了。” 说完这句,他又补充道:“这个你不必操心,我自会着人去办理的。” 摸完了肚子,他又抚摸着她的头发。 阿宴乖巧地点头:“我明白的,只是惜晴在我身边多年,情同姐妹一般。如今她要出嫁,我万万不能亏待了她去的。” 容王听了不免笑道:“府里的库房,她看中什么,自己随便挑就是了。” 阿宴挑眉望着容王:“这话可是你说的?” 容王:“嗯。” 既然有了容王这句话,阿宴就不客气了,到了第二日便去了库房里,好生挑拣了一番,又拿出自己素日压箱笼的好物,挑那些素日惜晴喜欢的,都一一装了起来,全都留给惜晴做嫁妆。 至于办理婚事的其他琐事儿,便一一交给素雪去打理了。 因着这门婚事也拖了这么许久,如今阿宴便想赶着在自己肚子里的这两个娃出来前把这事儿办妥,于是挑了一个好日子就让惜晴过门去了。 要说那萧羽飞确实也不错,别看平时粗糙了些,可是自打惜晴过门后,可真真是被惜晴就那么拿捏在手心里。但凡惜晴说个往东,他是不往西的。 惜晴如今梳上了妇人的发髻,人看着比以前富态了,别人也不叫她惜晴姐姐了,都叫萧夫人了。 不过因着阿宴身边确实离不开她的,她依然和萧羽飞住在府里,并在阿宴院子里帮着料理,只不过地位自然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萧羽飞是四品的带刀侍卫,惜晴嫁给他,别管品阶大小,那也是官夫人了。 因为这事儿吧,那五姑娘又跑来一趟,羡慕得不得了,对着阿宴说尽好话。其实阿宴倒是也想帮她,当下恰好有一个人家本来是要求娶惜晴的,阿宴看着对方虽则是小官宦人家,不过好在家风良好,那少年也是个上进的,当下便命人从中说合。 那家人一听,知道是容王妃的庶出堂妹,又有容王妃从中说媒,当下也就应了这门亲事,便上门去提亲。 敬伯爵府的大少奶奶原本是要将五姑娘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做续弦的,如今忽而这个来求亲,她原本要拒,可是谁知道这时候阿宴派人来信了。 大少奶奶见此,思量半响,只好应下了这门亲事。 五姑娘听了,自然是欢天喜地,跑过来对着阿宴千恩万谢的,没几天,也出嫁了。 这五姑娘嫁出去后,倒是也过得不错,她感念阿宴,便做一些针线小衣送过来给阿宴。 心里虽然知道这容王府的小世子未必用上自己的东西,可到底是一片心意。况且如今的情景,这五姑娘也是看清楚了,她这个有娘家的人,基本和没有一样。这小官吏之家,人家看得就是容王妃的面子,这才娶得自己。自己总是要好生巴结着这三姐姐的。 就在阿宴亲手撮合了这两门亲事后,也是喜事该到了,这一晚她正躺在榻上,忽觉得腹中一阵抽疼。 她这里还没说什么呢,那边容王已经感觉到了,忙扶着她道:“阿宴,怎么了?” 阿宴疼得一张脸都拧成了包子:“肚子,肚子……” 容王脸色顿时变了:“来人,叫欧阳大夫!” 说完他就觉得不对,这要生孩子,分明应该叫产婆的,当下忙又沉声命道:“叫产婆,产婆!” 阿宴原本抽疼得仿佛浑身腿抽筋一般,谁知道这疼痛忽而就消失了。不再疼了的她,怔怔地望着容王,却见容王昔日平静的眸中难得的有了惊惶。 她忍不住拉着容王的衣角:“欧阳大夫说过了,这生孩子的时候,少则疼几个时辰,多则疼个一两日都是有的。怕是距离要生还早着呢。” 容王紧蹙着眉,小心翼翼地望着她:“那你现在还疼吗?”   ☆、122|121.1. 阿宴摇头:“刚才那一阵疼过去,现在不疼了。” 容王想着刚才她疼得撕心裂肺的样子,还是心有余悸,忍不住抚着那偌大的肚皮,却见那肚皮里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娃儿的小手小脚正在那里嘿咻嘿咻的练太极呢。 容王依然拧着眉,凝重地道:“你先歇息下,我命人给你熬参汤。” 阿宴点头:“嗯。” 此时外面的丫鬟们听到了动静,一个个都忙起来,那些往日伺候在外间和院子里的,有叫产婆的,有开始熬参汤烧热水的,也有素日有些体面的过来陪侍在屋子里。 此时丫鬟点起了蜡烛,屋子里顿时亮起来了,容王借着这烛光,望着阿宴额头的细汗,伸手替她擦了擦:“你喝点参汤,然后便歇息吧,既然这孩子不是马上能生下来,你就先歇着养精蓄锐。” 阿宴刚要点头说是,谁知道忽而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她紧抓着容王的胳膊,那指甲几乎掐入那坚实的肉中。 下面抽疼得仿佛要死一般,浑身都要缩成一团的疼,阿宴疼得说不出话,只知道闭着眼睛死死忍着。 容王见她手都一抖一颤的,那脸儿也是发白,顿时心痛难忍,抱着她,攥着她的手。 这一阵疼过去后,阿宴也有些忍不住了,无力地躺平在容王怀里,低声道:“真的好疼呢。” 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低哑和疲倦。 容王顿时心疼得开始焦躁,他骤然命道:“欧阳大夫来了吗?快去问问,可有止疼的法子!” 啊? 众侍女们也是呆了,没听说过生孩子还得要止疼的法子啊! 就在此时,那欧阳大夫一拐一瘸地被揪过来了,外面还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呢,天凉,他披着一个大髦就这么被人用软轿抬过来的。 他来的时候,稳婆也已经到了。 欧阳大夫先进来给阿宴过了下脉,点头道:“还真是要生了。” 容王顿时没好气了,冷道:“疼成这样了,还能不是要生?” 哦? 这下子欧阳大夫也惊了一跳,他自从十年前就留在这府里养老,要说起来这容王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于容王的性子,他可是清楚得很,不曾想如今那王妃生个孩子,他竟成这样了。 他忙点头道:“对对对,这是要生了!” 容王搂着阿宴,深吸口气,横眉问道:“可有止疼的法子?” 欧阳大夫听到这话,顿时无语了:“殿下啊,这妇人生产,怎能不疼?这要越疼得频繁,越是要生,若是不疼,是没办法生出来的。你要知道,只要妇人生产,那必然是要经历这一遭……” 欧阳大夫还打算继续对容王说明这个道理,谁知道此时阿宴忽然嘶哑地叫了一声,于是又拧紧眉,疼得咬牙攥被单的,就差挠墙了。 容王一惊,忙搂紧阿宴,掰开她紧攥着几乎要掐入她自己肉中的指甲,让她握着自己的手。 一旁丫鬟们见这王妃疼得在容王怀里几乎要晕死过去的模样,一个个也都吓得要命,可是却也帮不上什么忙。 欧阳大夫见此,忙趁机溜到外面回廊去了。 此时稳婆也已经到了,不过没让进房门,就先在外面侧室里歇着了。 容王心知阿宴怕是要疼一夜的,偏生欧阳大夫说了,这还是要尽量睡着,以便养精蓄锐的。没办法,容王只好抱着阿宴,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睡。 经历过那么三五次疼痛来袭后,阿宴已经慢慢习惯了,疼的时候也不出声,只咬牙攥着容王的手。 待到不疼了,忙闭着眼试图睡去。 这若是折腾得一夜不睡,怕是到了要生的时候都使不上力气了。 以前阿宴也见过别人生娃,只以为哭天喊地地疼一番就生出来了,殊不知在哭天喊地嘶声裂肺之前,其实自己都已经默默地疼了大半天的痛了。 于是这一夜,容王抱着阿宴,如同抱着一个孩子一般,轻轻哄着,拍背,喂水。 阿宴额头渗着细汗,在一次几乎晕过去的疼痛后,她筋疲力尽地窝在容王怀里。 “我睡不着怎么办呢?”总这样一会儿疼一下,实在很难睡着的,还有就是心里其实充满了期待和兴奋。 容王低哑心疼地道:“阿宴,你要休息。” 阿宴下巴蹭了蹭他的胸膛,哑声道:“你给我唱个歌吧。” 在她遥远的记忆里,仿佛很小的时候,奶妈会为她哼着小曲儿,哄她入眠。 容王一听这个,顿时有些傻眼。 “唱曲儿?” 阿宴点头:“嗯,唱曲……” 容王俊面上有些为难:“可是我不会。我只会弹琴。” 他精通音律,却实在并不会唱什么曲儿,特别是哄人睡觉的曲儿。 阿宴蹭了蹭,低哑而疲倦地任性:“可是我就想听曲儿……” 容王昔日清冷的容颜上布满了浓浓的无奈,他沉思一番后,终于道:“我并不会唱曲,没办法给你唱。不过我给你说童谣吧?” 阿宴小声“嗯”道:“好。” 于是容王搂着其实已经昏昏欲睡的阿宴,开始回忆着自己小时候在边塞听过的一些童谣,最后终于试探着道:“塘下戴,好种菜。菜开花,好种茶。茶结子,好种柿。柿蒂乌,摘个大姑,摘个小姑。” 他的声音原本清冷低哑,每每说话,总有种不怒而使人折服的气势,如今他用这清冷出尘的语调,低柔而陌生地念起了俗世的童谣。 这么念着的时候,他低头望着怀里疲倦地闭上双眸的女人,一时便有些恍惚。 抬起手,温柔地抚去她额间汗湿的鬓发,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道,若有来世,定会依然陪着你,一直这么走下去。 阿宴迷糊中闭上了双眸,此时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她猛然惊醒,就这么攥着容王的胳膊,痛苦地低声呻出声。 容王低声叹了口气:“阿宴,我原本想着,今生今世,我必为你挡风遮雨,不让你受半分委屈。却不曾想,原来这妇人生产,竟然是如此煎熬。” 阿宴此时疼得哪里听得进去这个,她待这阵疼痛余波慢慢过去,嘶哑地道:“我还要听。” 容王微怔,片刻后才明白她这是要还听自己念童谣,于是只好努力再想起来一个,赶紧念道:“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阿宴闭着眼睛,已经昏昏欲睡,不过她还是道:“我还要听……” 容王无法,只好挖空心思,又想了一个,开始平缓地念起来。 在他用这清冷无波的声音念着一个又一个童谣的时候,阿宴终于在一阵阵剧痛中,半梦半醒地睡着。 可怜这容王,虽则是记忆力超群过耳不忘,可是他幼时每每要跟在皇兄身边学习用兵打仗,还要练武读书,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去听边塞城镇的孩子的童谣俗语啊,于是他脑中所能搜刮出来的童谣很快就说完了。 无奈之中,他脑中灵光一闪,便开始朗朗念起了“过秦论”,念完了之后,看阿宴半睡着,仿佛也没表示不满,他顿时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好办法。 当下他搜肠刮肚,把昔日在学中所做的各种文章,深知包括自己皇兄的各种奏折批注等,一个又一个地开始背了起来。 如此背了这么大半夜,总算阿宴看着是睡踏实了。 **************************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呢,阿宴这边就醒了,是疼醒的。 稳婆和欧阳大夫在外面也是大半夜没睡,此时忙进来检查,这边欧阳大夫一过脉便道:“快生了!” 稳婆又让欧阳大夫回避了,去检查了阿宴的身子,也是道:“开得差不多了,这眼看着就要生了。” 容王顿时松了口气,而丫鬟们开始准备热水剪刀等物,并将屋子窗户等都关上。 此时阿宴越发疼得频繁和厉害了,几乎就要把床上的被褥挠破。 容王正要上前去,谁知道那稳婆却是道:“殿下,麻烦你回避下吧。” 容王哪里肯走呢,他陪了这么一整夜,知道这疼痛来时的煎熬,他怎么忍心放阿宴一个人在这里。 欧阳大夫见此,上前拉着容王道:“殿下,你就别添乱了,先出去!” 说着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 也是此时容王被折磨了一夜,又是对这种事不懂的,于是就这么被他拉着出了产房。 待刚出产房,就见那房门猛地被关上。 他呆呆看着那关上的房门,愣在那里,心道自己这是被赶了出来吗? ***********************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容王就在这院子里,听着里面可以称得上凄厉的叫声来回打转儿,急得额头都是汗了。 他脑中忽而想起很多,比如听皇兄所说母妃生产自己的情景,又比如凝昭容生产时的凶险,一时又想起,阿宴这是双胎,平日里总是欢喜这个,如今却是要人命啊! 他上一辈子是俯视万民的帝王,这辈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拥有上一世的阅历和见识,他是总以为凡事儿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世人无能出其手中,可是如今,他却深深地感到无能为力的挫败。 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事儿,是他没办法代她做的。 就在此时,他忽而听到有人道:“皇上驾到。” 他听着屋子里阿宴的叫声,吩咐道:“请皇上稍后片刻。” 不知道皇兄这个时候来干什么,还是等阿宴生完再去见他吧。 谁知道随即,那大太监来了,却是笑容满面地道:“容王殿下,皇上命太医院首席一并过来了。皇上还说,他等在花厅,让你去见他。” 容王听着,没法,只好一狠心,快步走到前面花厅去见那皇兄。 到了那里,却见皇兄正悠哉悠哉地坐在那里喝茶呢。 容王忽然有些没好气,平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这皇兄来得真不是时候啊。 仁德帝笑呵呵地招手:“永湛,坐,站在这里干什么?” 容王浑身紧绷,沉着脸,硬声道:“阿宴正在产房。” 仁德帝收敛起笑:“你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坐下。” 仁德帝的声音不怒而威,容王不能不坐。 严肃地打量着容王,仁德帝凝眉道:“你现在是不是恨不得跑到产房里帮她生啊?” 容王顿时无言以对。 仁德帝低哼:“看你那熊样!” 这个世上,也许只有仁德帝敢这么骂容王了。 容王低哑地道:“皇兄……”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抬头望向仁德帝。 仁德帝微怔,却见自己这个向来仿佛一切情绪都不曾言表的弟弟,此时眸子里闪过一丝脆弱。 他一时竟有些不是滋味,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容王的肩膀:“等吧。” 他站起身,安慰道:“你放心,欧阳大夫和太医院王大夫医术极为高明的,你府中备着的那几个稳婆也都是接生过上千小儿的,断断没有出什么意外的道理。” 听着皇兄的话,容王紧绷的肩头渐渐放松了下来,他苦笑一声:“皇兄,我明白。” 他抬头望着皇兄:“我就是害怕,害怕万一,我受不起。” 仁德帝沉声道:“受不起也得受,妇人生产,都要经历这一关。” 容王叹了口气,忽而抬眸问自己皇兄:“皇兄,我忽然想再听听母妃当年的事儿,你说给我听,好不好?” 仁德帝垂眸,淡道:“永湛,你今天太紧张了。” 容王神情有些茫然,低着头,没说话。 仁德帝叹了口气,再次拍了拍容王的肩膀:“你还是陪我下一盘棋吧。” 容王三岁学棋,是仁德帝亲自教的,不过从容王五岁过后,仁德帝就再也没有赢过容王。 此时的仁德帝望着容王,沉声道:“今天,我赢。” 当下有随行的太监,忙捧上了棋盘来,并摆好了棋子。 容王见此,只好勉强打起精神,陪着皇兄下这一盘棋。 他有些心不在焉,只用了三分心思,不过仁德帝倒是没在意,依然下得津津有味。 待这棋局过了一半的时候,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却是前来回禀的侍女。 容王的手一下子顿住,猛抬头看过去。 那前来回禀的侍女被容王这么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不过依然硬着头皮上前禀报道:“回殿下,王妃,王妃她生了!” 容王手里的棋子跌落在棋盘上,他盯着那侍女,沉声问道:“王妃现在如何?” 说着,他已经起身,就要往内院而去。 那侍女结巴着道:“王妃,王妃睡着了。” 仁德帝紧声问道:“是男是女,两个娃儿可都平安?” 侍女猛点头,一边点头一边道:“是两个皇子,母子平安。” 侍女话音没落呢,那边容王已经不见了人影。 仁德帝听到那侍女的话,点头道:“好,重赏。”   ☆、123|122. 121.1. 容王整个人如风一般冲入了内院,进了外间屋子,两个奶嬷嬷各自抱着一个已经用襁褓裹好的婴儿在那里。见了容王过来,笑容满面地迎上去,道:“恭喜殿下,是两位小王子。” 容王过去看了一眼,却见两个娃儿都被包在红色裹锦中,只露出一张小脸,那小脸实在是小,简直是比自己的巴掌还小。而最关键的是,那两张小脸一点也没有所以为的白白胖胖,竟然是肉红色的一团皱巴。 他心里有点失望,只看了看,便要走进内室,这边早有侍女将他拦下:“殿下,不可。” 容王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让开。” 此时惜晴恰好从屋子里出来,见容王如此,忙劝道:“殿下,妇人生产之地,有血腥污秽,殿下不可进去,免得冲撞了贵体。” 可是容王早就忍耐了这么半日,此时哪里是惜晴能劝阻的,当下淡道:“让开。” 说着,也不管惜晴,推门就进去了。 待走进去后,扑鼻而来的果然是血腥之气,他走到榻边,却见饱经折磨的阿宴此时歇歇地躺在榻上,一张脸也在锦被的衬托下显得苍白纤细,修长的眼睫垂着,挺翘的鼻子微微动着,睡得极为香甜静谧,就仿佛一个睡在摇篮里的婴儿一般。 他轻轻地坐在榻边,抬手试图去摩挲她那苍白的脸颊,可是在手指未碰到的时候,到底是怕惊扰了她歇息,便收回来了。 抬头间,却见侍女端来了食盒,里面是当归桃仁大补汤,惜晴见了,接过来那汤煲,就要叫醒阿宴。 容王见此,顿时皱眉:“她累了一夜了,这才刚睡着。” 惜晴无奈,只好硬着头皮道:“殿下,这是补汤,欧阳大夫说了,产后最好让王妃喝一碗这个的。” 容王看看榻上睡得依然香甜的阿宴,虽然不忍心,还是俯首过去,轻声道:“阿宴,先喝点东西再睡吧?” 他声音实在是难得的轻柔,以至于阿宴继续睡着,根本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容王怜惜地帮她将额发抚到一旁,淡声吩咐惜晴道:“还是让她睡一会儿吧,先把这汤煲拿回灶房温着。” 惜晴这边只能答应着,一边答应着,一边又听容王道:“挑着素日王妃爱吃的都给备着,全部温好,待王妃醒来一并拿给她吃。” 惜晴忙点头:“早已准备好了的。” 容王却依然有些不放心,挑眉问道:“她以前不是爱吃那个蟹黄豆腐吗,今日可备了?” 惜晴见容王那神情,顿时有些头发发麻:“那个蟹黄豆腐,因想着蟹黄到底是寒性的,并没敢备。” 容王想想也是,只好不再说什么,重新坐回榻边看着阿宴。 一时又有嬷嬷过来回禀:“殿下,圣上就在花厅,那边太监过来传话,说是请殿下抱着两位小王子过去一看。” 惜晴从旁听着,越发觉得无可奈何,其实她一早也听说皇上过来的事儿了。按说容王府添丁,皇上亲自过来坐镇,这是天大的情面,好不容易生下来了,那就该是第一时间抱到皇上面前去,哪里有让皇上在那里干等着的道理。 可是这容王此时才想起那皇兄来,只好道:“好。” 当下容王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的王妃,命奶嬷嬷将两位小王子用斗篷包得严实了,这才带领两位奶嬷嬷来到了前面花厅。 仁德帝确实有些等得不耐了,此时正挑眉在那里翘首以待,此时见过来了,便忙让人抱过来。 揭开那盖着的斗篷,仁德帝看了看后,满意地点头:“倒是和你小时候长得极像。” 容王原本对这两个儿子并没有什么感觉,一想到就是这两个小魔头令得阿宴历经了那般痛苦,他便觉得还是不要的好。 此时听着皇兄竟然说自己小时候和这两个皱巴巴的肉团很像,顿时拧起了眉:“我怎么不觉得?” 仁德帝还能不知道容王的心思,当下呵呵笑着,将其中一个娃接过来抱在怀里,低头细看了,却恰好此时,那娃儿迷糊着睁开了一双细眸,那细眸清澈得仿佛一缕清泉一般,眸中能倒映出蓝天似的。 仁德帝顿时觉得仿佛心都化开了,他抱着那娃儿不松手:“我就说像你小时候,果然是一样的!” 说着,他瞪了容王一眼:“你不要觉得这孩儿生得皱巴,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未必比他好看。” 容王顿时不说话了,毕竟他刚生下来的时候什么样子,自己还真不知道的。 此时仁德帝抱着那娃儿,越看越喜欢,容王从旁,却是心不在焉。 仁德帝看了那娃儿半响,终于嗤笑一声,对容王道:“好了,你去看看你王妃吧。” 容王得了这令,忙又去了后院。 回去后,却见阿宴已经醒了,正躺在那里在惜晴的服侍下喝着羹汤,见了容王,忙问道:“我的孩儿呢?” 容王拧眉道:“皇兄在花厅,他正抱着呢,你若着急,我便命人接过来?” 阿宴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摇头道:“罢了,等下吧。” 却说这边,仁德帝正抱着这一个,却忽听得那一个哭了起来,哭得可是震天响,他忙也抱起另一个,一手一个。 顿时那个也不哭了,两个娃儿都睁开了眼睛,迷茫而好奇地看着四处。 仁德帝望着这两个娃儿,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好一番比较,却见这两个竟然是生得一模一样的。正看着的时候,忽然他感到身上一股儿湿热,不由拧眉:“这是怎么了?” 一旁奶嬷嬷吓得不行了,忙跪在那里道:“小王子这是冲撞了皇上。” 仁德帝摇头:“不妨事儿。” 说着这话,还是把两个娃儿递还给奶嬷嬷了,口中吩咐道:“如今已是深秋,天凉,速去帮他们换了湿衣,以免着凉。” 奶嬷嬷实在是没想到这位天子是如此的仁慈细致,听那口气,竟然仿佛是对这照顾婴儿一事颇为通晓,不过此时也不敢多说,只一味地点头称是。 而阿宴喝完汤羹后,在容王的扶持下继续躺下,就在此时,却见外面抱进来一对婴儿,她忙命人抱到榻边来看。 一看,竟然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小脸红通通的,知道这是自己历经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儿,当下就是爱不释手。 容王从旁看着,一时却想着,这两个孩儿在阿宴肚子里时,那可是曾经用那小胳膊小腿儿卖力地踢过自己。如今他见这两个小东西躺在那里,倒是装作一副乖巧的样子。 俯首过去,他凝视着阿宴怀中这两个娃儿,淡道:“看你们被裹成这副模样,还怎么踢我。” 阿宴忽有些哭笑不得,斜眼瞅着容王:“你难为你会记着这个!” 此时阿宴抱在怀里,对着那眉眼细细地看,越看越觉得甜蜜:“这眉眼,和你倒是极像呢。” 容王听到这话,也低头过去看,可是他却并不觉得像自己。 阿宴此时却想起来了:“因着之前不知道男女,也不曾备下名字,如今却是要好生想想了。” 容王道:“适才皇兄已经见过两个娃儿,我看他心里是极高兴的,抱着都不松手。过后我自会去请他赐名。” 阿宴听着,便笑点头道:“若是皇兄赐名,那自然是极好的。” 一时正说着时,那边传来消息,却是仁德帝赐了各样物事给两位小王子,有状元及第的黄金元宝、笔锭如意的紫金元宝以及吉祥有鱼的银元宝各十六个,还有香串儿、笔墨纸砚等物。除此之外,还特命人去打造一对足金的长命如意锁给这两位小王子。 又因容王妃生子有功,赐容王妃一品上用天山雪莲、鹿胎宝灵、雪珍珠玫瑰、龙骨炖等滋补之物,除此还赏金百两,并赐“惠容”的封号。 到了第二日,容王亲自进宫谢恩,谢恩后,仁德帝便拿出自己草拟的几个名字来。 容王拿过来看时,却见有益康益健、齐修齐治、骏雄骏伟、子轩子柯等。 仁德帝笑道:“这几个,你选一个吧。” 容王看了半响,道:“就这个吧。” 仁德帝看过去时,却见他指着那子轩子柯,便道:“这个我也喜欢。” 见容王没意见,仁德帝这就命人拟了诏书赐名,并商定百日之后在宫中举行百日宴,邀请皇室男女同来,为这一对双生子祝生。 容王本不欲这般张扬,不过见仁德帝兴起,心中揣度,顿时明白了。 其实早年在边塞之时,仁德帝就被人断言今生子嗣无望。这些年,容王请了欧阳大夫为仁德帝调理身体,仁德帝倒是无所无不所,可是容王却是希望这一世的皇兄能有一个子嗣。 之前凝昭容忽然有孕,他和皇兄其实都是喜出望外的,是以虽则这凝昭容百般折腾,皇兄也都忍了,不曾重罚。谁知道这凝昭容产□□虚之女,如今那小公主已经快两个月了,可是依然体弱,怕是难以养活。 如此之下,虽然皇后和那柔妃都陆续有孕,可是皇兄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吧?此时皇室之中,各郡王藩王,不知道正如何看着皇兄的热闹呢。 费尽心思,不惜和兄弟同室操戈,才夺得这帝位,最后若是子嗣无望,还不知道落入何人之手。 此时自己得了个两个儿子,皇兄难免觉得,便是皇兄不曾得子,只要自己得了,便可堵众人悠悠之口吧? 此时容王默了片刻,看着皇兄这般高兴,便点头道;“一切随皇兄安排便是。”   ☆、124|122. 121.1. 话说因阿宴得了双胎,且都是男娃,又听说皇上要办百日宴招待文武百官并皇室各人,一时之间,消息传了出去,燕京城各人自然是反应各异。 如敬伯爵府的那一家,老祖宗自然是嫉得跟什么似的,念着佛叹息:“怎地没让我的阿凝得了,倒是让她这么好运。” 如今敬伯爵府日渐寒酸,虽则皇后有孕,可是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并没有为这个侯府带来什么赏赐,反而是越发被皇上疏离了。 大少奶奶如今怀了身子,偏生前些日子又小产了,因为这个,身子一直不大好,据说是有落红,淅淅沥沥的不曾干净过。如今她的夫君无法出仕,敬国公的封号被贬低为伯爵,偏生连这个封号都是没办法承袭的。 此时的大少奶奶想着往后的日子,顿时觉得终身无靠,便时常感叹自己命苦,把往日那些攀附抢夺之心都去了大半。因为她体弱,家里的事儿也不大上心了,于是敬伯爵府就越来越乱,甚至出现了半夜奴仆聚众赌博吃酒,并偷偷拿了府里的东西出去变卖这等事儿来。 因为这个事儿,大太太对这个儿媳妇逐渐不满起来。想着她便是小产,那又如何,总不像自己的阿凝那般凄惨吧,阿凝身上那伤,大太太一想起来就心疼,一直感叹说阿凝这辈子算是没指望了。 大少奶奶素日是备受老祖宗宠爱的,如今老祖宗只知道念佛,不管事儿了,说是越看越心酸,倒是不如眼不见心为净。于是大太太就开始掌权,每每都要把大少奶奶责备一番。 大少奶奶原本就病着,又受了这么一番窝囊气,可真是没处说理去。只能暗地里掉眼泪,这个家,她开始觉得实在是呆够了,要说起来,自己也是侯门之女,怎么竟然嫁到这样一个人家,又受这般凄凉呢! 其实大太太实在也是心里不好受,最近因为阿凝生了后体弱,放在宫外角落一个院子里养胎,明里说是养胎,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那就是被逐出宫门外了。 不然你见过刚生完孩子的妃子就这么放到宫外头养着的吗? 敬伯爵府无奈之余,大太太对这个女儿是心痛得不行了,每日里都要坐着车马过去,将自己做的各样补汤送给凝昭容补身体。 凝昭容自从那日听说皇后和柔妃都有了身孕后,整个人躺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怎么吃饭,就知道在那里躺着哭。 大太太每每劝她,这么哭也没用,反而是把自己身子哭坏了,可是她也听不进去。 一直到这一日,大太太又去看她,偶尔间提起来,说是阿宴一下子得了双胎,都是儿子,如今皇上还打算特意为这两个孩子举办百日宴呢,要把满朝文武都请过去,好好地热闹一番。 凝昭容的眼睛一下子瞪直了,瞬间她整张脸都扭曲了:“我便是生了个女儿,那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那她的算什么?又不是皇上的亲儿子,怎么有脸这么张扬?” 大太太听到这话,忙捂住她的嘴巴:“你少说句吧,你如今在这里养病,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事儿。如今满燕京城谁不知道,这容王妃一举得了双子,不但容王把她宠得跟什么似的,便是皇上,都是把那一对双生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听说是每几日都要命嬷嬷进宫一次,详细地回禀两位小世子的情景。为什么称为两个小世子呢,你要知道这王位只有一个,只因皇上就是这么叫的,大家看那意思,这两位小世子,那哥哥自然是承袭王位,那做弟弟的怕是也要跟着封王的。” 大太太叹了口气:“要说起来,这阿宴如今可算是盛宠一时,风头正尽呢,咱们现在可没法和她争,你便是再怎么憋屈,也要忍下这一口气。” 凝昭容几乎要把一口细牙咬碎,她不甘心地扭曲着一张脸:“这个阿宴,总有一日我会让她把我尝过的痛苦一个个都尝一遍!” 说着这话,她一皱眉,问道:“那皇后呢,她如今怀了身子,怎么也不来看看我?难道竟然是狠心地把我给忘记了?” 大太太将一碗汤递给女儿,安慰道:“这个事儿,你也不必怪她,她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胎,如今是多走一步路都怕稳不住这胎,哪里还顾得上你呢。以后但凡她好了,自然有提拔你的时候,你也不必多想。” 可是谁知道凝昭容却全然不这么以为:“当日若不是她一直以姐妹之情来说事儿,我又怎么会把那法子告诉她?若不是我那办法,她如今怎么会怀了皇嗣!” 这话一出,大太太可是吓得不轻:“你这孩子,那本是禁药,不该吃的,如今你和你姐姐都吃了,这才怀下子嗣,这事儿你可万万不能再提,若是提了,怕是咱们一家都要受连累的!” 凝昭容低头在那里,也不说话,良久后,她抬头,对着她母亲惨然一笑:“我都懂的,母亲放心就是了。” 大太太看着女儿的那一笑,却是傻了,这是她一手养大的女儿啊,往日里都是骄纵的,何曾见她这般笑过,那笑是说不出的渗人。 看大太太呆在那里,凝昭容却是道:“母亲放心便是,我没事儿的。” 说着,她伸手道;“母亲把汤给我吧,我饿了。” ********************************* 却说阿宴月子做得也倒是舒坦,容王几乎是不上朝地陪着自己也就罢了,周围还有数个嬷嬷,那都是宫里挑出来的,一个个经验丰富,把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更有欧阳大夫特意开出的产后滋补的药膳。 如此过了这么一个月,待到阿宴出了月子后,头发黑亮柔顺,脸上米分嫩莹润,浑身肌肤冰肌莹彻,如珠如玉一般,整个人比原来丰盈圆润了,可是并不显得胖,反而隐隐透出一股子富贵雍容之态来。 偶尔伸出手来,被容王握在手里,只见那手真个是腕白肌红,细圆无节,握在手里软绵绵的,都不舍的放开。 偏生因在月子里,她也未曾理妆,每日里鬓云乱洒,酥胸半掩的,躺在那里,真个是娇嫩丰盈妩媚天成,只让人一看,便觉得丢了魂。 容王每每看着她,便觉得浑身燥热。 若说以前的阿宴,纤弱柔曼,自有一股少女清丽,可是如今,生过孩子后的她,却养得是一幅慵懒的妩媚,米分腮红润,秀眸惺忪,顾盼之间,一笑一颦,便要撩人心怀。 有时候容王情不自禁地躺在榻上,挨着她抱着,便觉得那浑身犹如凝脂一般的肌肤,仿佛散发出淡淡的幽香,那香气儿不同于少女时的馨香,反而有一股让人浑身燥热的魅意,让他几乎无法克制住自己。 此时此刻,他搂着阿宴,心中却是想起,前朝亡国之君,传闻素日淫乐,可是到了后期,他却不爱那处子馨香,反而专门挑臣子之妻下手,且最爱那生产过的妇人,说是什么徐娘半老风味犹存。 彼时容王读史书看到这一段时,只以为这前朝昏君有些怪癖罢了,并不曾在意,如今抱着阿宴,却是想起这一段,不免脸红,却是觉得,或许前朝昏君自有其道理。 世间男儿,无论何等心志,若是搂抱着如阿宴这般一个绝色尤物,闻着这蛊惑人心的幽幽之暗香,又有哪一个能克制得住?也幸得阿宴乃是他后宅王妃,自己自然会将她这等媚态深藏,万万不会让外人看了去。 这一日,才出月子的阿宴,刚试探着理了妆容,却听到外面有侍女进来禀报,说是敬伯爵府的大少奶奶过来看两位小世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当下阿宴也就命人过来了。 这大少奶奶一进屋,阿宴倒是吃了一惊,却见大少奶奶脸上蜡黄,人也削瘦了许多。 大少奶奶勉强笑了下,先是见了礼,然后才道:“今日特意过来看看王妃,也看看两位小世子。” 当下阿宴命她坐了,两个人坐在这里说话,其间阿宴难免诧异:“大少奶奶,你这是怎么了?” 大少奶奶听到这话,苦笑,打量着阿宴的神色,却觉得她仿佛浑身都散发着照人的光彩,皮肤柔亮细腻的跟打了脂米分一般,眼眸更是清澈水润得像一汪山泉。此时此刻她悠然坐在榻前,一旁数个嬷嬷丫鬟小心翼翼地俯视着,那就是一朵光艳照人的娇花儿,浑身不染一点尘埃,没有一丝一毫的烦恼。 她叹了口气,羡慕地道:“阿宴,如今你比起当姑娘的时候不知道好了多少,乍这么一看,真个是通体的气派,这果然是当了王妃,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她低下头,黯然道:“你或许不知道,如今我和你大哥,正闹着要和离呢。”   ☆、125|122. 121.1. 和离? 阿宴听着这话,不由蹙眉。 本朝虽则风气尚算开放,可是但凡女子和离,再嫁的话总是不如第一次的结发夫妻,是以倒是少有愿意和离的女子。 大少奶奶再次叹了口气:“如今府里光景一日不如一日,没个指望。前些日子我又小产,身子也没养好,如今断断续续的有落红,老祖宗不管事儿了,大太太埋怨我,二太太体弱不管家,如今府里真个是仿佛没人管一般,乱作一团。家里库房的东西,前几日又遭了下人偷窃,竟然拿出去变卖,如今报了官,也没个音讯。” 而还有一桩事儿,是大少奶奶不敢说的。 那便是在凝昭容进宫后,老太太曾去一个庄子的稳婆那里,去求了两个药,一个是要女子喝了后一辈子不得生产的,一个则是但凡行房,必然会怀上身子的药。 当日老太太将这药给了凝昭容,并千叮嘱万嘱咐,这药怕是有后患,万一坏了身子,也怕出个什么岔子,不到万不得已,可是不能用的。 这事儿原本只有老太太和凝昭容两个人知道的,谁知道这凝昭容一进宫,便用上了这药,并凭借着这药有了身子。 老太太自从凝昭容有了身子后,其实多少也有些担心,后来凝昭容生下一个二斤多的早产女胎,她越发忐忑了,偶尔间说漏了嘴,便把这事儿说给了大太太。 因为这事儿,大太太和老太太就吵了起来。 后来的事儿,大少奶奶便多少猜到了,皇后也有了身孕,估计是皇后把这药也给用了。 大少奶奶得了这个消息,就偷偷地去打听了那个药,一听之下,可算是吓坏了。想着皇室宫闱之中,凝昭容生出个二斤多的女胎,那都是万万的大幸。 若是再有个其他,怕是全家都要受连累! 如今大少奶奶也是想清楚了,赶紧和离,从此后这家的富贵和落魄都和她没关系了,也免得受这牵累。 阿宴虽然不知道那药的事儿,可是听着这事儿,到底是和自己没关系,也就不多话了。 一时大少奶奶看阿宴神色,又故意提起那凝昭容来,把凝昭容的惨状一一描述过了,这才道:“昨日个我才跟着大太太过去看过了,看她那个可怜样儿,明明才十七岁不到,却生生折磨得跟个三十岁一般。这女人啊,月子里没养好,处处不顺心,可不就是一下子老了,” 阿宴如今想起那凝昭容来,只觉得恍如隔世。人说一孕傻三年,生孩子的时候经历那番疼痛,生完孩子又每日沉浸在幸福和甜蜜之中,此时的她对于那凝昭容,还真是没什么感觉了。 她好也罢,坏也罢,和自己又有什么干系? 当下阿宴也只是笑了下,并不多言。 大少奶奶原本过来将这阿凝的惨状一番说道,原本以为阿宴会喜欢的,谁知道也不见她如何落井下石的高兴,当下也就只好讪讪一笑,并说起自己做了什么什么小衣服给两位世子,便告辞了,告辞前又说起以后会常来看阿宴的。 惜晴待她走后,进来嘲讽地笑了下:“往日也不见得和我们多亲近,如今倒是要当一个亲戚走动,这可真是迎高踩低。” 说着,她淡声道:“吩咐下去,适才大少奶奶拿过来的这些物,全都扔了吧。” 容王府金贵的两位世子,那可是皇上的心头肉,容王妃的眼珠子,哪里缺了那点东西呢。况且这来路不明的,反而怕有什么差池呢。 阿宴也觉得这大少奶奶的嘴脸不太喜欢,往日她和阿凝,那可是一口一个妹子,看那样子把阿凝当做亲妹子一般看待。虽则阿凝这个人有种种不是,但如今看着阿凝落魄,就拿了她的惨状来讨好自己,这怎么看怎么让人心寒。 一时不由想着,若是今日落魄的是自己,还不知道被她怎么嫌弃疏离呢。 当下想起这个,便吩咐道;“传下去,以后这位大少奶奶过府里来,不必传禀,就直接拒了吧。” 阿宴话这么一出,下面的人自然是照办,从此后那大少奶奶也就没能登上容王府的门。 这大少奶奶的事儿刚过去,谁知道阿宴那二姐姐就登门了。 原来自从那一日后,这顾绒因为暗害阿宴的事儿,连累得夫家从此仕途无望,于是她在夫家是百般遭受唾弃,就连她的夫君都再也不曾登门,反而纳了两房良妾,甚至还把那她那两个孩子接到了祖母身边照顾,可算是把她彻底扔到了一旁。 顾绒无法,和夫君哭闹一场,谁知道那夫君竟说:你干出那等丧尽天良的事儿来,如今容王不曾罚你,已经是你的万幸。我念及昔日夫妻情分,不曾将你休了,这也是你的万幸。你还能求什么呢?如今我把孩儿带离你身边,也是希望他们不要学了你去,或者受你连累。 顾绒听到此言,真个是肝肠寸断,如此煎熬了大半年后,整个人头发便大把地往下掉,很快便不剩下多少头发,便是有,那也是花白的,简直如同老妪一般。 这一日,她听说阿宴生了双胎,思量想去,便找了五姑娘,这五姑娘此时嫁给已经一个小官宦人家的公子,已经被称作孙少奶奶了。 孙少奶奶见了这二姐,颇有些看不上:“你这个人便是个不长眼的,落到这般地步也是活该!” 顾绒听此,千求万求,便求着孙少奶奶去阿宴那里为自己说几句好话。可是那孙少奶奶素日就是个刁钻的,她能巴结上阿宴,那也是自己得意之处,此时哪里肯让顾绒沾自己这个便宜呢,死活是不答应的。 最后顾绒没办法,哭着诉说,那孙少奶奶这才道:“因为三姐姐生了双胎,前几日我才去看过,她如今正心情好着,你现在去府里跪着求她,或许她能原谅你的。” 顾绒得了这个办法,便茅塞顿开,第二日便跑去容王府,矢志要见阿宴,说是若是不能见到,那就不走了。容王府的人要赶她,她就哭天喊地,把昔日老祖宗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 这个消息传到阿宴耳朵里,难免皱眉,想着你当日打算帮着阿凝害我,如今便是跪在那里,就要我原谅你,还要我帮你? 虽说出了月子,可是欧阳大夫也说了,产后六十日都要是好生休养的。当下她听着这个,难免闹心。 她自己如今刚出月子,实在是不想见此人,便吩咐道:“让她走吧,我会原谅她,但是我这辈子是没办法把她当姐妹看待了,也不想见她,请她离开。” 这话传到这二姐姐耳中,这二姐姐陡然想起曾经的阿宴借给自己珍珠钗的事儿,一时陡然醒悟,其实原本她和阿宴是可以当做姐妹一般的,昔日阿宴也真得曾自己好过,一切都是被自己毁了而已! 她捂着胸口在那里哭得嘶声裂肺的,边哭边想着,若不是自己胆怯眼拙,竟然听从了那四妹妹的话,今日个把这阿宴当做亲妹子一般来往,还有哪个敢如此对她呢! 她正哭着呢,此时容王带着两个儿子从宫中见了皇兄回来,又得了许多赏赐,此时浩浩荡荡的,又是奶嬷嬷又是侍卫的,好生壮观。 他一进家门,便看到二门外跪着一个女人,花白的头发,哭哭啼啼的,便拧眉道:“什么时候我容王府竟成了老妪哭泣之地?” 一旁陪着的正是萧大人,自从他成功娶了容王妃身边的惜晴姑娘为夫人后,终于重新回到了容王身边当随身侍卫大人,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巴结着靠了裙带关系呢,知道的唯有暗笑了。 萧羽飞听到这个,忙过去查看,一看之下,也是吃了一惊:“这就是昔日要害我们王妃的那位王少奶奶啊!” 当下萧羽飞打探一番,回去给容王回禀了。 容王低哼一声,冷笑道:“昔日王妃以诚相待,她却借故害人,如今倒是来哭哭啼啼。王妃如今才出月子,若是看到她这般模样,难免烦心。” 当下命道:“来人,带领侍卫,将此女押至王大人府中,便说此妇人来我府中哭啼不休,烦扰容王妃休息,搅扰我两位小世子的清眠,请孙大人严加管教。” 这话一出,萧羽飞得令,金刀大马地走过去,一下子就这顾绒提了起来,冷道:“以后不许来我们我王府哭闹!” 说着,就连提带赶,将这顾绒扔了出去,又命两个手下带着她去王大人府上了,并将容王所说的话一一回禀了。 这王大人听到自己儿媳竟然惹出这等祸事来,吓得汗都出来了,一叠声地说自己定然会严加管家。 待到容王府的人走了,当下就命自己儿子写下休书,将这顾绒给休了。 顾绒被休了后,没办法,只好回到了敬伯爵府里,那敬伯爵府里的人哪里能给她什么好脸色呢,从此后她就被冷落到了一旁,她本是个性子懦弱的,如今敬伯爵府本就是光景更不如前,哪里愿意容纳一个吃闲饭的,且还是个不光彩地被休回来的,是以她这日子过得,真个是饥一顿饱一顿,连个下人都不如。 这个消息传到了孙少奶奶,就阿宴的五妹妹那里,她可吓得顿时缩着脖子不说话了。 一时想着幸好那容王不知道这个主意是自己出的,要不然怕是也要被这笨二姐姐连累了。后怕一番,又在那里琢磨,看来以后定要巴结好这三姐姐阿宴,要不然还不知道哪天说不得自己也被休了。   ☆、126|122. 121.1. 日子就这么流水一般过去,阿宴每日里看着自己两个儿子,真是移不开眼睛地看。 自从出了月子后,这原本看着瘦弱的两个儿子渐渐长得白胖,那小脸仿佛嫩芽儿一般舒展开来,把原来的皱巴啊黑红啊全都消失了,如今是怎么看怎么一团米分嫩的两个大白儿子。 有时候她就坐在那里,低着头看了这个看那个,却见这儿子那莹润的小胖脸蛋儿,真是散发着光彩,就如同上等的琼脂美玉一般,小娃儿的睫毛又长,当睡觉的是就那么垂着,于是你便见那修长的睫毛,白中泛着米分泽的脸蛋儿,还有那红嫩的小嘴儿微微嘟着,真是犹如脂米分雕琢美玉化作的米分娃娃一般。 他们也是很乖巧的,两个小肥腿儿蜷缩着,就如同个小青蛙一般,两个软肥的小手儿,米分嫩嫩地握着拳头,乖巧地放在耳朵旁。 有时候人家饿了,也不哭也不闹,就张着嘴巴,对着阿宴的方向,发出小鸟待哺的“啊啊啊”的声音。 一个开始“啊啊啊”了,第二个也醒了,也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方向,张开同样大小的嘴巴,开始一齐卖力地“啊啊啊”。 当阿宴第一次见到此番情景的时候,顿时想起小时候见过的,一窝小鸟在那里对着母鸟嗷嗷待哺。 她都忍不住笑了,虽则她在月子里时并没有亲自哺乳过,不过或许是自己身上有乳香,不曾想这两个娃儿竟然对着自己做出这般动作。是谁说的小娃儿饿了会啼哭不止的,这两位可真是不知道哭是怎么回事,人家就是张开嘴巴要吃乳。 于是偶尔间,阿宴也喂他们吃乳,当他们吃乳的时候,小嘴儿就贪婪地上前,狠狠地一口咬住不放,咬住之后,便仿佛满足地叹了口气,小眉小眼地舒展开,裹着那物吃了起来。 阿宴的乳汁并不多,只够他们偶尔解解馋而已,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还是由奶娘来喂食。 容王对于这两个宝贝儿子,由开始的较为排斥,到如今的慢慢接受,他也开始喜欢这两个小家伙了。 有时候天气暖和,他便命侍女将榻上铺上被褥,然后让两个小家伙只穿着红色的肚兜,戴着他们皇伯伯亲自命人打造的金锁儿,露着那白嫩的小屁股,再舒展开肥嘟嘟的小手小脚。 他淡道:“俗话说,三岁看老,虽则你们只有三个月,但也该开始练习了。” 说着,他就命这两个小家伙开始在榻上爬行。 问题是,人家哪里听他的命令啊。 两个小家伙趴在那里,吭哧吭哧地开始试图用脆弱的小脖子将那个大脑袋给撑起来。 老大憋得脸都红了,总算是撑起了一半,老二憋得脖子都红了,撑到了一半又颓然地倒在了那里。 容王蹙眉:“你们两个在你们母妃肚子里的时候,不是还曾踢过我吗?怎么如今却这么没用。” 阿宴从旁看着心疼,忙凑过去,拿自己的手帮老二撑着那胖嘟嘟的大脑袋:“母妃帮你撑着,这样就不累了……” 容王淡道:“这可不行,你不能帮他们,我问过欧阳大夫了,两个多月就该练习抬头了。” 阿宴见他冷这个脸,没办法,只好缩回了手。 可怜的老二啊,他骤然没了母妃的支撑,还在拼命而颓然地试图把大脑袋抬起来,就这么一使力,便听到哗啦的声音。 阿宴低头看过去,却见小肥腿儿上嘀嗒的都是尿——人家把尿给憋出来了! 这都尿遁了……阿宴越发心疼得不行,忙招呼嬷嬷侍女,过来一起帮着把两个娃儿擦干净,又换了一身新衣裳,这才算完。 阿宴小心翼翼地望着容王:“先让他们歇一会儿吧,明日再练。” 容王望着侍女们将尿湿的褥子往外拿,淡道:“嗯,此事任重道远。” ******************************* 到了两个娃儿百天的时候,宫中的宴席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阿宴也一改这些日子在家的慵懒,开始梳妆起来,戴上了前些日子容王命人用珍贵的红珊瑚打造的七宝珊瑚簪,梳起了雍容华贵的惊鹄髻,再穿上凤纹织锦缎裙,阿宴看向镜中的自己。 却见铜镜之中,宛然一个雍容贵妇,肌肤莹润如雪,双眸灿灿生辉,乌发锦裙,风髻雾鬓,堪堪走来,如同踏在水上一般,丰盈窈窕,优雅闲适。 如此一个阿宴,别说别人,她自己看着都喜欢。 一时忽想起上一世的那个自己,不由抚镜感叹,或许这女人,便如同一朵娇花,也是要靠家世境况来滋润的。你生在富贵之家,有着夫君宠爱,有着奴仆使唤,那自然便慢慢养出一派雍容雅态。 你若是颠沛流离,受尽戳磨,便是再绝代的风华,也要在这愁苦郁结中黯然无光,以至于慢慢枯萎。 阿宴纤纤玉指撩起一缕秀发,抿唇含笑。 恰好容王从外走进来,只一进来,便见阿宴脸颊微晕着一点红潮,抿唇一笑间那笑涡真是霞光荡漾。 阿宴听到容王的动静,抬眸笑道:“我是不是比以前胖了?” 容王眸中开始有了灼热的光彩,他从后面,紧紧地将这个女人风姿卓绝的女人抱住。 抱住的时候,便感觉到那凹凸玲珑的身段,小腰儿依然盈盈可握,只是上面某处越发饱满结实了,饱满得犹如两个熟透了的大桃子,一戳,还真是能出水儿的。 下面那里也极为丰盈挺翘,如今容王从后面抱着,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某物抵靠上的那团丰盈,是如何的将自己的陷入,几乎镶嵌在里面。 容王俯首,一只手捏住她好看的下巴,迫使她侧过头来,薄唇就这么精准地啄住那红艳艳的唇儿,贪婪狠厉地亲了起来。 这几个月了,怕伤到她,其实一直都忍着,根本不敢碰的。 如今她却打扮成这副模样,分明是唯恐自己不去弄她似的。 容王腹中犹如火烧,也等不及了,便干脆地撕开那凤纹织锦缎裙,谁知道上面撕开后,却是那昔日见过的余晖潋滟,薄薄的一层轻纱罩着一团儿白腻饱满的呼之欲出。 容王见此,果断地打横抱起了阿宴,直接往榻上走去了。 据说男人给女人买了料子做了绚丽的衣衫,以及精美华贵的钗黛,那是为了能够撕开褪下。 如今容王,便开始撕了。 今日,他如同一只贪婪的狼,撕开那层包裹,急不可耐,要进入那久违之地,一逞英姿。 又如一个饥渴孩童,要啄住那偌大的饱满仙桃儿,狠狠啃噬,将那桃儿好生戏弄。 生过娃儿的女人身子敏感得一碰就叫,阿宴便被他这么弄着,在榻上叫得泣不成声,弓着身子跪趴在那里,把饱满桃儿摇曳得都要滴出乳白的水儿来了。 此时的惜晴已经经历过□□的,听到这声音,不免耳红,低头想起晚上自己的事儿来,于是都羞得说不出话。 那萧羽飞是个粗莽男儿,便是开始的时候怕伤了自己,尽量忍耐着,可是一到了兴头上,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每每总是自己哭着求饶的。 一旁的几个侍女都是明白事儿的,可是听到这个也脸红了。 不过想想,也是应该开始了,这都生完三个月了。加上怀孕时候,已经一年多了。 若是一般人家,怕是早已塞了多少个通房呢,她们殿下可真真是能忍,就这么着干熬了大半年呢。 待到一切都平息了,容王自抱着阿宴去了湢室洗浴,而这边,侍女们则过去收拾被褥。却见那被褥上,除了素日会有的一些白色粘液等外,竟然还有一些奶白色的水儿。 几个侍女面面相觑,过后低着头,红着脸,将那被褥都拿过去洗了。 不过后来难免私底下说着:“王妃刚出了月子的时候,还喂过两个小世子吃乳呢。虽则不多,倒是有些的。” 另一个压低了声音道:“如今却是根本不喂小世子了的,看这样子,以后也是不喂了……” 还有一个,看看左右,红着脸道:“闲磕什么牙,这种闺房之乐,也是你们这些没出阁的丫头说的!” 而在湢室里,容王嫣红的薄唇上还流连着一点乳白,他两颊泛红,眸中灼烫地抱着阿宴,一点点地帮她清洗着身子。 阿宴脚趾头都懒得蜷缩起来,一点不想动,就这么躺在他怀里,软糯的身子就这么靠着他刚硬的身躯,感受着他释放过后那起伏贲发的胸膛,享受着他细致温柔的服侍。 他的大手依然带着那茧儿,划过她身上每一处细嫩娇养的肌肤,总是引起她一种别样的情愫。 她像猫儿一般慵懒地睁开眸子,看过去时,却见他刚毅的薄唇边,那点乳白色。刚硬削薄的唇,俊美无匹的男子,走出去后人皆敬畏,可是在这内室之中,却竟然是这样的。 阿宴抬起柔软无骨的纤手,轻轻抚摸那点白色,低哑地责怪道:“你好歹也擦一擦,回头让丫鬟们看到,还不知道怎么想你呢!” 容王眸中颜色渐浓,顺势将那纤细手指也咬入口中,他暗哑地道:“我又想吃了……”   ☆、127| 122. 121.1. 这一日,便是两个小世子的百日宴了。 一大早起来,阿宴便开始梳妆打扮,那边奶妈丫鬟们也在惜晴的指挥下,将两个小世子打扮得犹如两个米分团子一般。胖乎乎的小脸儿,米分莹莹的小嘴儿,小胳膊小腿儿都肉嘟嘟的,再佩戴上皇伯父赐的金锁,怎么看怎么是两个小金童。 惜晴将这两个小家伙打扮好了,这么一抱,只觉得抱在怀里沉甸甸的一团儿肉,还是米分嫩圆滑的,当下笑道:“这可比刚生下来的时候重了不知道多少呢。” 阿宴淡笑道:“也是喂得好,前几日跟着殿下进宫去,皇上还说了呢,小世子身边的这几位奶妈丫鬟统统有赏的。” 这话一说,那几个奶妈丫鬟自然是纷纷笑得合不拢嘴。 她们其实也是千挑万选才被挑过来照顾两个小世子的,自然是尽心尽力,如今得皇上的赏赐,那都不是银子的事儿,关键是那体面和荣耀。 少顷容王也收拾妥当了,把一身五爪云龙的红袍穿得玉树临风,犹如谪仙一般。其实这世上,少有男子将红色穿得如此内敛低调又俊美高贵,容王便是一个。 一家人打扮妥当,便前往宫中去了。容王这一次是没骑马,直接陪着阿宴母子三人在马车里坐着,一路上这两个娃儿还算乖巧,咬着手指头在那里吮着玩儿。 他们也是不常出来的,只偶尔去宫里才能趁机看看外面风景。如今阿宴打开那马车窗帘儿,抱着子轩看外面的车马牌楼。 小子轩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睁得溜圆,秋日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他脸颊上,婴幼儿那种特有的细致绒毛微微闪着淡金色的光,他就这么安静地靠在阿宴怀里,一双眸子清澈得仿佛能倒映出这满世界的每一个细节。 阿宴一时心里满满地都是喜欢,忍不住低首,亲了亲他的脸颊,柔声道:“子轩真乖。” 另一边,容王抱着子柯,对着窗外指点江山:“看到没有,那个迎风招展的旗子,那个字读作‘酒’,这是一个酒家。” 子柯两只溜溜圆的眼睛透着惊奇,清澈的眸子四处乱看,眼睛都不够用了。 容王又指着一处牌匾道:“看那个黑色的牌匾,那是岳阳酒楼。” 子柯两只眼睛瞄准了一旁卖糖人儿的,那糖人儿随着那个木桩子转啊转,子柯裂开小嘴儿,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声要多欢快有多欢快,笑得晶莹剔透的口水直往下流。 容王蹙眉,淡道:“那里挂着四个红色灯笼,看到了吗?上面写着的是‘福’‘禄’‘寿’‘财’。” 子柯软乎乎地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小手欢乐地摆动着,开始嘿嘿地抓着他的头发玩儿。 容王回首,看了眼阿宴怀里的子轩,淡道:“阿宴,我们换着抱吧。” 子柯实在是孺子不可教,他还是试一试子轩吧。 阿宴完全没搞明白她这夫君到底在想什么,当下便和容王换着抱了。 于是一路上,阿宴抱着子柯一路边看边说,逗得子柯一直咯咯咯地笑着,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欢快地手足舞蹈,差点用那小脚丫踢到了阿宴胳膊上。 阿宴被他踢了也是高兴:“看这小肥腿儿,可真是有劲儿啊。” 容王点头:“嗯,你先陪着子柯玩吧,我在教子轩认字。” 阿宴一愣,无奈地道:“好吧……” 就这么着,一家人进了皇宫,宫里早有辇车在这里等着呢。 那为首的太监笑呵呵地道:“一早就在这等着,今日个进宫的有文武百官,有宗族命妇,怕是辇车不够用,特意一早挑了个最新最大的。” 容王点头,一家人上了辇车,前往设宴的永和殿。 殿上,文武百官都已经等在了那里,此时见容王一家来到,纷纷过来表示恭贺,这其中自然有人见了这一对皇子,好生恭维一番。 因这宴席分为外殿和内殿,此时阿宴去了内殿,容王却抱着子柯直接去见仁德帝了。 这是一处殿旁的静室,虽则今日是两个小世子的百日宴席,可是仁德帝依然一大早就在这里忙着公务。 待容王过去了,他才放下手中的奏折,一改适才的严肃,大步过来,抱过那子轩,哈哈笑道:“来,让皇伯父抱抱。” 一时随口问着:“子柯呢?” 容王淡道:“王妃将他带去内殿了。” 此时仁德帝逗弄着怀中的娃儿,这娃儿依然不笑,就这么安静地躺在仁德帝怀中,一双比水晶还要清澈的眸子就那么望着仁德帝。 容王从旁,见此情景,蹙眉道:“皇兄,你有没有觉得子轩有些奇怪?” 仁德帝听了,挑眉道:“哪里奇怪?” 容王盯着自己这儿子,慢吞吞地开口道:“他也不笑,也不玩,就这么看着你。” 要说起来,子柯倒是个活泛的娃儿,一逗就咯咯咯地笑,一不高兴了,那小嘴儿一瘪,就开始哇哇哇地哭。可是这子轩呢,他说了一路,说得嘴巴都干了,他却纹丝不动。 这就不由得容王不担心了。 仁德帝听到这话,抬头,严肃地看向容王。 容王顿时下巴微紧:“皇兄也觉得他有些奇怪?” 说着这话,容王不由凑近了,低头过去打量,一边打量一边皱眉:“这孩子,该不会是个傻的吧?” 仁德帝拧着威严的浓眉,盯着容王,一字一字地道:“你小时候还不如他呢。” 他停顿了下,挑眉冷问道:“你现在傻吗?” 容王顿时无言以对,他怔怔地看了自己皇兄好久,终于忍不住道:“真的吗?” 仁德帝抱紧了怀里的娃,瞪着他没好气地道:“还能有假!” ********************* 一时宴席开始了,因着是百日宴,自然有各文武百官并皇室贵族纷纷呈上百家衣,百家食并百家锁,虽则两位小世子并不会真得用到,可是侍女们还都是一一收起来讨个吉利。 外殿先是一片恭贺之声,紧接着皇上开始下旨赏两位世子金银锦缎笔墨纸砚等各种物事,于是又是一片恭维贺喜之声,歌功颂德之后,这宴席才算开始,一时之间觥筹交错不绝于耳。 而内殿,阿宴进去后,却见皇后娘娘高高坐在凤榻上,一旁侍立着凝昭容,其下分别是宫中各妃嫔以及皇族之中各王妃公主,除此之外也有品阶较高的命妇。这殿堂上每个人都是珠围翠绕,艳妆华服,初一踏入这殿中,便有香气扑鼻而来。 此时容王已经命人将子轩也送过来了,当下阿宴在前,姿容华贵,步态雍容,其后跟着两个奶嬷嬷,各自抱着一个娃儿。 众人都不由伸长了脖子去看,却见那两个娃儿唇红齿白的,米分团儿一般的肉乎乎小脸,额心点着一点红,真如同个年画里的娃娃一般可人。 当下在场诸位脸上各有不同,像那些公主命妇们也就罢了,口中不免恭贺之声,纷纷夸赞这一对娃儿长得好。 而宫中的妃嫔们,却是眸中闪过掺杂着嫉妒和羡慕的神色,她们进宫快一年了,一直不曾有孕,还不知道哪辈子能抱上这么两个米分妆玉裹的娃儿呢。 至于皇后呢,则是轻轻地抚过肚子,口中却温和地笑着道:“可算是来了,快赐座。” 柔妃见此情景,手也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肚子。 其实她比皇后更早发现有孕,一直是瞒着不说的,其实是想过了三个月,坐稳了这一胎,再行往上禀报,不曾想,偏就这么不凑巧,皇后也发现了有孕。 原本她有孕了,这该是天大的好事,可是就这么在皇后有孕的阴影下,无声无息,也没有人关注。 如今看着这一口气生了两个儿子的容王妃,就这么意态从容地走来,难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还不知道这一胎是皇子是公主,更不知道这便是生下皇子来,是否能如这容王妃一般风头尽出? 阿宴此时在众人羡慕嫉妒交加的目光中,娓娓坐在众妃嫔的上首,那是挨着皇后较近的一个位置——是为容王妃留下的。 刚一坐下,阿宴便感觉到一道透着强烈憎恶的目光,她笑着抬头看过去,却见是凝昭容。 本来应该在宫外一个角落里养身子的凝昭容,此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内殿宴席上,且坐在紧挨着皇后的位置。 皇后笑望着阿宴道:“最近本宫身子有些不适,便求了皇上,请皇上放了凝昭容在本宫身边陪着。凝昭容到底是过来人儿,凡事儿也有个照应。” 阿宴笑着点头:“原本应该的。凝昭容和皇后娘娘姐妹情深,自然是比起嬷嬷宫娥们要细心。” 凝昭容闻言,唇边泛起一抹冷来,不过并没说什么。 此时在场诸位也有仁德帝和容王的长辈,诸如平溪公主,这都是受人尊重的老人儿。这平溪公主的儿子威远侯如今又娶了一房续弦,不过至今肚子还没动静呢,平溪公主见到阿宴的这一对小儿,难免喜欢,便过去看着说笑,一旁众人见此,也都围着逗乐。 这两个孩儿,子轩也就罢了,那子柯原本是个爱笑的娃儿,但凡看到什么,都要咯咯咯笑个不停,笑得晶亮的口水凝在米分红唇上,看得人恨不得亲他一口才好呢。 只这么几下子,两个娃儿便得了大家喜欢,大家围观着,逗乐着,说笑着,纷纷夸赞这两个娃儿模样好,甚至还有人说起,将来不知道哪家姑娘有福气,能嫁给这么两位小世子呢。 一时甚至有人开玩笑说起了要订娃娃亲的。 就在此时,皇后忽然道:“把竹明公主抱过来吧。”   ☆、128|127.122. 121.1. 竹明公主,这是凝昭容所生下的小公主的封号。作为仁德帝第一个女儿,也是他唯一的孩子,仁德帝其实算是对这个公主非常疼爱了,赏赐了各样稀奇珍宝,也为她找了一个和善温柔的妃子代为照顾。 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竹明公主百日的那天,可没有像今天这么风光。 大家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皇后身边的凝昭容,这个生下竹明公主的女人。 皇后命令下了后,在场的珍妃起身,笑着命人抱来了竹明公主,待到嬷嬷将这小公主抱上来后,她亲自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凝昭容的目光看向了珍妃怀中的女儿,她的眼神极其复杂,说不上是爱,也说不上是厌恶,就那么盯着那个从生下来后,她一次都没有抱过的女儿。 珍妃低头望着竹明公主,笑得温柔慈爱,她一边抱着小公主,一边对阿宴道:“容王妃,要说起来,这三个孩子只差了两个月呢,以后倒是可以一起玩耍。” 说着这话,她抱着竹明公主走向了阿宴。 阿宴看向竹明公主,却见那竹明公主已经五个月大了,不过由于生下来的时候太轻,极为瘦弱,如今看着脸上依然发青,瘦得皮包骨头,抱在怀里,不过是小猫儿一般大小。 其他人也看到了竹明公主的样子,在场之中众人,不免看得心惊。再抬头看向容王妃的那两位小世子,唇红肤白,圆润可爱,水灵灵的眼睛清澈见底,一时不免想着,同样是孩子,这差别也太大了 要说起来,也难怪仁德帝如今为这两个小世子的百日如此大费周折。 做了母亲的人,心都是软的,阿宴望着那竹明公主,有那么一刻几乎想抱过来,不过到底是没有,她只是怜惜地望着那竹明公主:“平日里她吃得可好?” 珍妃感觉到阿宴的目光,无奈地笑了下,道:“她从生下来吃得就不好,平日里吃乳总是断断续续,小猫儿一般,喂不进去。晚上睡得也不安生,总是会夜半啼哭。不过最近倒是好些了,吃乳能吃约莫一茶盏了。” 才一茶盏……阿宴低头看向自己那两位吃起乳来几乎没命的小家伙,想着平时人家吃乳的劲头,那是蹬着小胖腿儿使劲地吃,吃得满头都是大汗啊。 要不俗话总是说连吃乳的劲儿都用上了呢,这吃乳原本确实是个力气活儿呢。 一时旁边的平溪公主过来,她倒是不必忌讳什么,左右她是个仁德帝的长辈,当下便从珍妃怀中接过来那竹明公主,仔细地端详,看了半响,不由得怜悯地叹息:“这可真是个小可怜呢,这都五个月了,还没长开呢。” 因为平溪公主过来了,其他公主王妃等也都过来,围在那里观看,问这问那的说着。 珍妃只好一一解答道:“她素日睡得不好,人说小孩子睡觉才是长身子呢,可是她总是夜啼不休,没办法,我找了太医,太医说倒是可以给开些药,可是把这事儿回禀了皇上后,皇上却说,是药三分毒,小孩子家的,便是睡不好,好好地哄着就是了,万万不能这么早便用药。自那之后,偶尔间我发现若是这么抱着她,她倒是能安睡,没办法,我便夜半时常抱着她睡,如今她倒是睡得好些了。” 阿宴听到这话,不由看向珍妃,却见这珍妃下眼圈那里都是发黑,虽则用脂米分掩盖了,可是细看总是能看得出来的。 当下不由感叹,要说这珍妃待这小公主,也算是尽心了。那等尽心和关心,倒不是能装出来的。 这边正说着呢,那边凝昭容在一旁太监的扶持下过来了,她低头看了眼竹明公主,淡淡地道:“珍妃娘娘,实在是辛苦你了” 她这话一说出,众人听着,面上都有些尴尬。 要说起来,今天的这百日宴,她是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的,也就是仗着皇后的亲妹妹,所以被皇后提携放到了身边罢了。 至于这竹明公主,那是皇上亲自定下由珍妃抚养的,人家费心费力抚养自己膝下的公主,和她有什么干系,如今却又自以为是说这种话。 当下众人不免冷笑。 凝昭容低头看向竹明公主,却见她果然是瘦弱不堪,再抬头,看了眼阿宴身边那两个小世子,眸中忽而便泛起一股暗恨,她笑了下,垂眸掩下,淡淡地道:“要说起来,这小孩子家的,太胖了总是不好。” 阿宴听着,也懒得反驳她。 人家心里不痛快,还能不让她沾点嘴皮子上的便宜。 一旁众人听着这话,不免暗笑,可是唯独平溪公主却将怀里的竹明公主交还给珍妃,又过去抱阿宴一旁奶嬷嬷怀里的小世子。 她搂在怀里,看着那白胖团子一般的小脸蛋,不由笑道:“要说起来这小世子可真是一脸的福相,比容王小时候还要好看呢。” 其他人听了,都是一脸恭维地点头:“可不是么,要不然也不至于得皇上如此看重,特特地请了文武百官来为这两个小宝贝办这百日喜宴。” 凝昭容听着,心里自然不乐意,当下她看着安静地躺在珍妃怀里的竹明公主,便要伸手从珍妃手中接过来。 谁知道珍妃却淡淡地道:“凝昭容,竹明这孩子虽则还小,可是却机灵得很,她不喜欢陌生人抱的。” 说着,却是继续抱着竹明公主,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其他人见此,不免觉得看好戏一般,都抬头看过来。 凝昭容当着大家的面吃了一个软钉子,伸出的手就在那里,收回来也不是,硬抢也不是,她面上就难看起来了,便笑道:“这孩子,在你身边养了五个月,可是却在我肚子里呆了九个月呢。我怎么还不能抱了?” 珍妃挑眉,不冷不热地道:“虽则只是一个公主,可这到底是皇上的骨血,他也珍视得很,每日里都要把这边过去汇报的,万一有个好歹,皇上面前却是不好回话的。” 凝昭容的手在半空僵了这么半天,总算是僵硬地收回来了。 脸上却是越发的难看,面上都都是发白的。 她辛苦生下的孩子,便是个瘦弱的公主,那又如何,怎么竟然轮到别人当家做主? 凝昭容憋着一口气,艰涩地看向正当中的皇后。 谁知道皇后却从容地品了一口茶,淡道:“凝昭容,这茶有些苦,你帮本宫倒一杯新的。” 这话清淡得很,不过听在众人眼里,都是别有意味,看看皇后,再看看那脸色铁青的凝昭容。 凝昭容定定地望着皇后,半响后,她终于深吸口气,迈步,走向了皇后,然后低着头,颤抖着手,帮皇后倒茶。 在场的公主王妃贵妇,没有一个人说话。 场上鸦雀无声。 最后还是平溪公主过去,逗着怀里的小世子道:“哎呦,你们看,这小家伙还吐了口水呢。” 众人忙聚过去看,可不是么,当下不由得围着笑起来,也有的故意去拿了一个红色的小果子去逗小世子,这小世子子柯也最是喜欢让人逗,别人一逗他就咯咯咯笑得欢快,笑得时候那小鼻子一耸一耸的,看着实在可人。 在场的大多是自己也有孩子的,此时看着这小世子,倒是分外怀念自己孩子小时候,于是越发喜欢这白白胖胖的小世子了。 阿宴见一旁的竹明公主无人问津,便和珍妃说起话来,顺势说起了平日喂养的一些事情。珍妃倒是个性子平和的,便顺势和阿宴攀谈起来。 在场众人正说着话时,此时宴席也开始了,原来今日的宴席,因是百日宴,所以特特地放了各种喜庆之物,诸如红色长生果,染红的鸡蛋,以及染红的粳米等。 一时有宫娥将那些染红的鸡蛋装在红色竹篮里,一一分给在场的诸位,以示沾染喜气。 此时恰好阿宴身边的子轩看样子倒像是尿了,于是奶嬷嬷帮着换了尿布,一旁的平溪公主便说起这换尿布的事儿来,甚至提起了威远侯幼时的趣事儿,一时众人听得不由开怀大笑。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柔妃忽然惊叫一声。 这声惊叫,不大不小,大家却都听在耳中,便不由抬头看过去。 却见距离皇后不远的柔妃,脸色惨白地捂着肚子,僵硬地坐在那里,痛苦地扭曲着一张脸孔:“我……我的肚子……” 众人顿时惊呆了。 这柔妃如今可是怀着三个月的身子啊,她这是怎么了?   ☆、129| 127.122. 121.1. 柔妃惊恐地望着自己下面流淌的鲜血,她满脸惊惶地大叫起来:“孩儿,我的孩儿……” 皇后见此,顿时皱起了眉头,忙道:“快请御医!” 在场众人,看着这番情景,没有人敢动,也没有人敢说什么,甚至连宫娥们都吓傻了,竟然忘记了过去扶一把柔妃。 柔妃坐在那里,看着下面不断流出的血迹,扭曲着脸孔,嘶声大叫着:“我的孩儿,快来人啊,你们救救我的孩儿……” 最后还是平溪公主冲了过去,沉声吩咐道:“快扶着她平躺下。” 于是宫娥们这才反应过来,一时就有嬷嬷赶紧弄来了软榻,大家扶着柔妃躺在那软榻上。 又一起把那软榻抬到内室去了。 待柔妃离开了那座位,惊魂未定的大家看向那锦凳,却见那里早已被血染成了红色。 看情景,柔妃的这一胎算是保不住了。 大家的心顿时都提起来了,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宴见此,也蹙起了眉头,她没想到今天这百日宴上,竟然发生这等事情。也不知道这柔妃为何流产,若是自己流的也就罢了,若是有人存心害她…… 她看向在场众人,想着怕是在场的人都逃不了干系。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便听到皇后厉声道:“今日乃容王府两位小世子的百日宴,不曾想竟然发生这等事,大家请稍安勿躁,在场众人,没有本宫的允许,谁也不能离开这内殿。” 这话一出,大家都不免骚动起来,议论纷纷地道:“这原本也和我等没有干系啊。” “皇后娘娘,我连碰都未曾碰到那柔妃一下,这个若是说和我们有关系,那可真是冤枉呢。”其中先帝留下的一位公主这么辩解道。 平溪公主见此,便站出来,朗声道:“虽说这件事和大家或许并无干系,可是皇嗣在这宴席上出了差池的话,大家确实也难逃嫌疑。今日的事儿,还是要待御医来后,先查明了真相,再多定论。在此之前,大家确实不应该离开此处。” 平溪公主乃是长辈,就连仁德帝平日都要敬她几分的,此时她这话一出口,大家纵然面上还是有些不忿,但也不说话了。 而就在此时,那御医总算匆忙来了,他慌忙去了后面内室去查看柔妃的情况。 平溪公主当下问皇后道:“可曾派人向皇上禀报?” 皇后点头:“已经派人过去了。” 这边正说着话时,小世子子轩忽然大哭起来,小嘴咧着,哇哇哇地哭着,哭得一张包子脸倒是有半个被那嘴巴占了去,小眼泪更是委屈地哗啦啦往下落。 奶嬷嬷忙哄着,可是哄了半响,却依然不见好。 阿宴忙抱过来,蹙眉道:“他这是饿了,也困了。” 说着这话,她抱着子轩上前,向皇后道:“皇后娘娘,小世子饿了,可否容阿宴将他抱到侧殿歇息?” 皇后盯着阿宴怀中的小世子,淡道:“容王妃,依本宫看,今日的事还未曾查清楚前,你还是先留在这里吧。至于小世子,自有奶嬷嬷将他带过去哄睡。” 平溪公主听此,暗暗皱了下眉,不过却倒也没说什么。 平溪公主不说话,其他人自然更不会说话了。 无论是皇后,还是如今盛宠之下的容王妃,这都不是她们能得罪的,是以今日的事儿,她们也没有插嘴的余地。对于她们来说,只盼着这柔妃忽而流了孩子的事儿,不要和她们扯上关系就好。 阿宴抬眸,看向遥远而高高在上的皇后,却见她眸中是不容置疑的威严——就在这一刻,她倒是有些仁德帝的神态。 阿宴的目光侧移,却见凝昭容眸子里是冰冷的嘲讽,掩藏不住的厌恶。 皇后挑眉,沉声道:“容王妃,你莫要怨怪本宫,这也是为了你好,今日谁要是擅自离开这里,或许就无法洗脱谋害柔妃皇嗣的嫌疑。” 阿宴听着这话,低下头,垂眸淡道:“是,皇后说得极是。” 只是今日既然柔妃出了这种事儿,她自然是万万不会让两个孩儿中的任何一个离开她的视线的。 当下她望了眼旁边的奶嬷嬷,轻声道:“奶妈,你就在这里喂小世子吃乳吧,待吃过后,我就坐在这里哄他入睡。” 说着,她吩咐道:“请帮我取一个软榻过来。” 于是大庭广众之下,那位奶嬷嬷揭开衣衫,开始喂小世子吃奶,可怜这小世子也果真是饿了,一口咬过去,瞪着腿儿用着浑身的卖力地吃起来,只吃得满头大汗。 待小世子好不容易吃完奶后,阿宴便抱过来,坐在软榻上,轻轻地哄着。 一时在场众人没有人敢说话了,一则是被这情景惊到了,一则是也怕惊扰了这小世子睡觉。 就在此时,就听到外面太监们的高声通报:“皇上驾到。” 紧接着,就看到一身龙袍的仁德帝金刀大马地跨入了殿内,而身穿五爪云龙袍的容王面无表情地紧随其后。 这内殿都是命妇王妃公主等,一个个骤然见了皇上,此时也只好上前跪拜。 阿宴本来哄着小世子,这边已经快哄睡了,可是骤然被这仁德帝惊扰,于是那小世子又委屈哭将起来,直哭得满脸通红,瞪胳膊踢腿儿。这也不能怪这小人儿,原本好不容易要睡着了,却忽然被这声音吵醒,他也着急委屈。 子轩这一哭,双胞胎兄弟连心,于是子柯也跟着哭了。 在场的这两个小世子哭了,那个爱哭的明竹公主哪里甘落人后,于是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只不过明竹公主体弱,哭起来犹如小猫哀鸣一般,倒是被那两个小世子震天响的哭声掩盖下去了。 阿宴无法,只好一边跪在那里,一边柔声哄着他。珍妃也蹙着眉,无奈而温柔地哄着竹明公主。 仁德帝目光扫过阿宴这边,看着那三个哭作一团的孩子,蹙眉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而容王呢,见此情景,则是直接大步过去,从奶嬷嬷怀中接过了哭着的子柯,皱眉道:“怎么哭成这样?” 他目光扫向软榻,淡声问道:“即是困了,为何不去内室歇息?” 此时皇后已经从凤座上下来,跪在仁德帝面前,哀声道:“求皇上恕罪,今日臣妾监管不力,竟然出了这等大事。” 仁德帝肃着一张脸,沉声道:“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他这种语气,已经是极为不悦了。 皇后一时泫然欲泣,低声道:“柔妃今日在这百日宴席上,忽而尖叫,口称腹痛,臣妾看过去时,却见她下面已经流了鲜血。臣妾已经命人见她抬到内室安放,御医此时正在救治。” 仁德帝眯眸,冷道:“好。” 话音落时,却见御医脸色苍白地从里面走出来了,见了仁德帝,忙跪在那里,惶恐地道:“皇上恕罪,臣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这话一出,大家的脸色都变了。 虽则是早就知道,可是如今确切地明白,柔妃肚子里这一胎保不住了。 现在仁德帝除了那位生来体弱的竹明公主,眼瞅着只有皇后和柔妃肚子里的这一胎,因竹明公主乃是女流之辈难以承继大统,是以大家难免猜测,不知道柔妃和皇后肚子里的,是男是女,若都是男儿又如何。 而如今,这柔妃肚子里的这一胎,就这么流掉了,这下子,可是一下子落空了。 于是皇上得到一个皇子的机会,就全部落到了皇后的身上。 一时之间,大家不由看向了皇后,却见皇后低着头,眸中湿润,仿佛在为柔妃娘娘发生这种事感到痛心万分。 仁德帝皱着浓眉,冷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里,已经掺了冰冷。 其实他并不是轻易会发怒的地方,平时看上去总是沉稳温和的,只是一言一行间,便有其威严。 可是如今,他语气变冷,仿佛一下子带了昔日沙场之上的冷肃,这样的一个帝王,所有的人几乎都噤声,不敢多言。 当人们的目光全都投注在那个御医身上的时候,御医跪在那里,颤着声音道:“回禀皇上,柔妃娘娘小产,以臣之间,应是本就胎相不稳,如今又凉寒侵体,这才导致小产的。”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将注意力放到了那句“凉寒侵体”上。 而此时此刻,阿宴抱着子轩,容王抱着子柯,这两个娃儿一直哭闹不休,嘶声裂肺,哭得脸红脖子粗的,看起来对此时的情景极为不满。 一旁的小公主,也是小猫儿一般呜呜呜地哀鸣着,这三个娃,哭得有高有低,此起彼伏,真是好不带劲。 仁德帝拧眉,淡道:“永湛,你带着王妃先去一旁将孩子安顿好。” 说着,又吩咐珍妃道:“你也先回宫去吧,照顾好竹明公主。” 一旁皇后听到这话,跪在那里,哀声道:“皇上恕罪,今日是臣妾无能,没有保护好柔妃,以至于使得皇嗣惨遭构害,使得柔妃小产。只是今日大殿之上,所有人等,都有谋害柔妃的嫌疑,还望皇后明鉴。” 她一说这个,别说别人,就是容王都皱了眉头。 很明显,她的意思,竟然是直指阿宴也有谋害柔妃的可能。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阿宴,再看看她怀里的那个可爱的小世子,一时不免想着,若说这容王妃要害柔妃肚子里的孩子,还真有这可能。 毕竟,若是皇上真得没有子嗣传承大宝,最终受益人是哪个,一切不言而喻。   ☆、130|129.127.122. 121.1. 毕竟,若是仁德帝真得没有子嗣传承大宝,最终受益人是哪个,一切不言而喻。 面对众人猜疑的目光,阿宴坦然地望向仁德帝。 不过仁德帝没有看向阿宴这边,他只是挑了挑浓眉,淡声吩咐容王:“去吧。” 容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抱着子轩望着阿宴,阿宴会意地点了点头,于是夫妻二人各自抱着一个小世子,在奶嬷嬷以及众位侍女的陪同下,离开了内殿。 而那边,珍妃也上前跪拜:“皇上,竹明公主受不得这般惊吓,臣妾先带着竹明公主告辞了。” 仁德帝点头,望着珍妃怀中瘦弱的竹明公主,淡道:“竹明公主体弱难带,辛苦你了。” 珍妃听着仁德帝这话,低着头,哑声道:“有皇上这句话,臣妾便是万死,也要照顾好竹明公主。” 一时之间,珍妃抱着哭啼不休的竹明公主离去了。 ********************** 阿宴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儿,跟随在容王身边,两个人便来到一处偏殿一处供客人歇息的内室。 此时两个小家伙离开了内殿,也渐渐地不哭了,阿宴哄着子轩先睡下了,轻柔地将他放到榻上的时候,抬头看过去,却见容王正抱着子柯,在那里来回走着,走动间还颇有节奏。 他那么一个清冷俊美的男子,本应该是不染尘埃的,如今成了家,有了娃儿,竟然干起了这哄娃睡觉的事儿,且那架势竟然是有模有样的。 阿宴心里一暖,走过去,从他怀里抱过子柯,轻松而复有节奏地拍着子柯的后背,不一会儿,子柯便低声哼哼着,进入了梦乡。 阿宴小心翼翼地将子柯并排放在榻上,放下的时候子柯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拧着小眉头哼哼了几下。 阿宴只好又侧坐在那里哄拍着他的,这才安稳下来。 待到两个小家伙都睡下,她拉上了床幔,这才和容王走到一旁。 容王握着她的手,拧眉道:“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阿宴这才觉得脚底下发软,她轻靠在容王坚实的胸膛上,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大家本来说着孩子的事儿,谁也不曾注意柔妃,她就忽然那么一叫,我们看过去的时候,她就流血了。” 容王感觉到她的手发凉,便摩挲着,温声道:“你不必怕,这件事既然和我们并无干系,一切自然会查清楚的。” 阿宴摇头;“倒是不怕,就是有些惊到了。皇后当时那话的意思,竟是认为若不是我们的百日宴,柔妃也不至于出这种事儿。” 她拧眉,低声道:“当时人多口杂,子轩和子柯都在哭,他们虽然小,可是也感觉到不对劲了,看着倒是有点吓到了。我想带着他们离开,可是皇后不让我离开,我也不敢让子柯和子轩离开我身边。” 说着这个时,她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下,忍不住抱紧了容王紧瘦结实的腰杆:“这可是皇上的子嗣啊,就这么流掉了。若是柔妃自己流掉的也就罢了,可若是有人存心陷害——” 阿宴水润的眸子闪现出凉意:“如果这样,也未免太狠心了,咱们的子柯和子轩未必不是别人的眼中钉。” 容王抿着薄唇,眸中迸射出一点冰冷,不过他依然用温柔的语调,淡淡地道:“阿宴,你不必怕,这宫里便是有鬼魅魍魉,一时还不敢欺到我容王头上来。” 阿宴埋首在容王怀里,用脸颊感受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绣着云龙的锦缎料子,带着沁凉和精致的绣感,这让她感到熟悉和安心。 她咬了咬唇,低声道:“只是不知道今日的事儿,该是如何了结呢。” 容王轻轻拍着阿宴的后背:“你不必多想,在这里陪着两个小家伙,让素雪过来一起帮你看着。我先过去看看。” 阿宴点头:“嗯。” 容王唤来素雪,淡声吩咐道:“在这里陪着王妃和两位世子。” 他虽是这么说,可是素雪自然是知道的,今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如今内殿里外都已经传遍了个,便是外面的那些文武百官也都暗自猜测呢。 当下她恭敬地道:“是,殿下。” 一时容王放开了阿宴的手,就要转身离去。 阿宴凝视着容王离开的背影,怔怔地望着红色的云龙袍,挺拔的身姿,高贵的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人人称羡,可是这其中,又曾有多少凶险呢? 她陡然叫住他:“永湛——” 容王顿住脚步,回首看她:“阿宴?” 阿宴清澈湿润的眸动了动,咬唇,犹豫了下,终于低声道:“你——” 一时,她觉得有许多话要对他说。 皇后打得什么主意,她心里多少有所感觉了。 容王权势滔天,若是皇上有了皇子,那第一个忌惮的便应该是容王。那么最希望让皇上失去子嗣的会是谁呢? 今日的事儿,便是自己从未和柔妃说过一句话,若是有心人从中揪扯,纵然还有一位皇后是最有嫌疑的,可是皇后若施展苦肉计,容王未必不会是受猜忌的那个人。 而这种猜忌,却是没有人会说出口,只会暗暗地猜测。 而世上最可怕的,也最是无法辩解的,那就是不会被人说出口的猜忌。 若是别人指责你了,你还能辩解两句。可是如果别人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暗暗怀疑,你却冲上去辩解,那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 或许在这之前,阿宴只知道自己的丈夫权势滔天,只知道他备受皇上宠爱,可是今天,她却清醒地意识到,容王萧永湛这个地位,其实是多么的尴尬。 千言万语,她要叮嘱。 可是此时此刻,深宫之中,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半响之后,她怔怔地凝视着自己的那个男人,只是叹了一句:“你早些回来。” 容王望着阿宴那殷切而担忧的眸光,眼中渐渐泛起温柔,他笑了下,淡声道:“阿宴,你放心。你想的,我都明白。” 说完之后,他撩起红色云龙袍角,抬脚出门而去了。 ******************* 阿宴在素雪的陪同下,一直守候在两个小家伙身边。如今虽然是深秋时节了,可是两个小家伙却睡得几乎出了汗,她让奶嬷嬷拿来了锦团扇,轻轻地替两个小家伙扇着。 待看着两个小家伙睡踏实了,她又起身,望向窗外。从窗棂这里看过去,隐隐只看到内殿的一个殿角,那个檐角上五脊六兽被雕刻得活灵活现,伸展向逐渐昏黄的天空。 回廊里非常安静,殿堂前林立着宫娥和太监等,也有部分宫廷侍卫,一个个都面无表情,如同泥雕一般立着,仿佛他们在那里立了多少年。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凝滞了,天空中连一个飞鸟都不见一个。 阿宴深吸了口气,一时她竟觉得有种窒息的感觉。 这是皇宫大院里,她站在这里,努力地向天上看,却是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一片天空。 此时此刻,她多么想知道那个大殿中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那些皇室贵妇命妇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消息。 她站在那里,脑中开始胡乱想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两脚渐渐地开始发硬。 就在这时候,屋门开了,她猛地回过头去看。 可是走进来的,却是一个侍女,低声道:“这是血燕窝羹,说是特意送过来给王妃补补身子的。” 阿宴眉毛动了动,点头道:“好,放在那里吧。” 那个宫娥点头称是,便将那燕窝羹放在桌上。 阿宴抬脚,来到榻边,只见榻上两个小家伙依然睡得香甜。 子柯想来是个不老实的,他将身上的小薄被子踢开了,又翻了一个半身,撅着个白胖的小屁股,窝着身子,在那里睡得香甜。 阿宴唇边泛起一抹笑来,轻柔地替他重新盖好了被子。 一时素雪望着那燕窝羹,皱眉道:“王妃,这个?” 阿宴听到她问,淡道:“我也不饿,还是不吃了吧。” 素雪点了点头,道:“是。” 于是那燕窝羹就扔在那里,没有人去碰它。 此时天渐渐地暗了起来,阿宴让素雪掌起了灯,她凝视了两个小家伙一番,又叫来奶嬷嬷喂他们吃过奶哄着重新睡下,便又来到窗棂,看向外面。 依然是那四四方方的一片天,安静呆板得可怕。 阿宴一时想着,若是在皇宫外面,此时或许会有叽叽喳喳的鸟儿开始归巢,还会有隐隐的炊烟升起。 不过这是皇宫内院,是一个萧杀到了鸟儿不敢乱鸣,炊烟不敢袅袅的地方。 阿宴此时忽然想起自己怀着身子时,容王说过的话,他不喜欢蝉鸣,所以说明年不会让这些蝉再发出鸣叫了。 或许,这就是帝王家吧。 就在阿宴脑中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到素雪低声道:“王妃,你看外边?” 阿宴的目光唰的一声看过去,透过那层层楼阁,越过那回廊飞檐,远处隐约看到有人走动。 定睛看过去,却是那些皇族公主王妃并命妇们,这么大半日的功夫过去了,她们终于迈出了那个内殿。 因为天色已经大黑,又距离太远,阿宴看不清楚她们的神情,不过她却能猜到,那些人一定是犹如走出阎罗殿一般,拖着僵硬的身体,只恨不得早一些离开这里吧。 而宫门外呢,她们的家人也许在等待,等待得坐立不安。 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也许一个不小心,一个家族就会从此衰败,一蹶不振。 正看着的时候,就见几个人影往这边走过来,待走近了,阿宴才认出这是容王身边的侍卫。 那几个侍卫走近了,为首的一个这才恭声道:“回禀王妃,今日容王殿下和皇上有事商议,会晚些回来。殿下有令,命我等护送王妃前去舒敬宫歇息。” 阿宴听到这话,拧眉问那侍卫:“殿下可曾说了,几时回去?” 那侍卫低头恭敬地道:“殿下是说今晚就不回去了,歇在舒敬宫。” 阿宴低头,这有些不合规矩呢,按说容王这成年的亲王,又是娶了王妃的,万万没有歇在宫里的道理。 素雪闻言,上前恭声道:“王妃,那舒敬宫是昔日容王和皇上在宫内的居所,素雪听说,自容王和皇上离开后,那里一直空着,倒是无人居住。” 阿宴听到这话,只好点头:“既如此,那我们稍作收拾,前去舒敬宫吧。” *********************** 听素雪的意思,这舒敬宫已经许多年没有人住过了,阿宴原本以为这里会极其荒凉萧瑟,可是走进来时,却见仿佛一直有人住过一般,青石板路干净整齐,回廊一旁种着花草,一看便是常有人前来修葺的。 步入正殿,却见这里各种物事都有些年代了,可却干净整齐得很,就连床上的被褥都是新的。 一旁早有宫娥等候在此,见阿宴带着两个熟睡的小世子过来了,忙迎过去。 阿宴也不假手于人,只命奶嬷嬷和素雪帮着,将小世子安放到了榻上。 此时大家晾了这么久,也都有些饿了,于是阿宴便命素雪亲自过去看着灶房,做一些膳食来。 素雪自去办理了。 这边素雪刚走,那边就听到外面有动静,阿宴忙去看时,借着回廊里挂着的灯笼,便见朦胧的夜色中,容王依旧穿着那身红色五爪云龙的袍子,挺拔的身姿迈着大步过来了。 她忙迎过去,上前去握他的手。 容王见到阿宴,反握住她的手道:“阿宴,我有一些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阿宴忙点头:“好。” 一时素雪那边带着宫娥呈上了膳食,这膳食虽则不如宴席上丰盛,可一看也是煞费苦心的。 阿宴微愣,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是不可能做出这般精巧的饭菜的。 容王却并不在意,淡道:“这舒敬宫的人,你大可放心。” 说着,便拿起银箸,递到了阿宴手中:“先用膳吧。” 阿宴听到容王这么说,一颗心这才放心,此时她也确实饿了,当下和容王一起吃了饭。 待吃完饭后,阿宴终于忍不住问容王:“如今到底是怎么了?” 容王听到这个,抬眸看了下阿宴,淡道:“也没什么,皇上命人问了问话,那些内外命妇都已经出宫去了。” 阿宴轻轻蹙眉。 容王默了下,还是解释了一句:“这事儿你不必多想,左右和你我并无干系。” 阿宴这才点头:“好。” 其实皇宫里的事儿,不是她能想明白的。 容王这么说了,她也就这么听着。 容王凝视着阿宴,却见阿宴睫毛轻轻颤着,知道她心里的不安,当下起身来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淡道:“阿宴,这里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左右无事儿,两个小家伙都睡着,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阿宴听到这个,也就点头:“好。” 一时想着,容王好似四岁的时候便离开这皇宫了,不知道他对四岁前的事儿还记得多少。 阿宴自己努力回想了一番四岁前的事儿,却是丝毫不记得了。 容王牵着阿宴走出了殿门,穿过回廊,最后来到了一处琉璃瓦绿砖的一排房舍前。 容王指着这里道:“阿宴,你看,这是昔日皇兄的书房,那时候我闲来无事,便听皇兄在这里读书。” 当下两个人走进去,点亮了蜡烛,却见里面的笔墨纸砚并书架等全都是一应俱全的,看起来这里也是一直有人打扫。 容王眸光扫过这一切,笑了下,道:“阿宴,我皇兄其实是个念旧情的人,你看,他一直命人打扫着这里,尽管他不会再回来住了。” 说着,他领了阿宴来到书桌前,却见那里有一个几乎磨得发光的红木椅,红木椅旁,还有一个矮凳子,看起来古朴而久远。 容王当下试探着坐在那个矮凳子上,不过那小凳子并不大,他这么一个成年男子坐在那里,便觉得有些滑稽。 阿宴走过去,蹲在那里,打量着那矮凳子:“该不会这是你小时候坐的吧?” 实在看着像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呢。 容王此时终于不再试图坐那凳子了,他起身点头:“是,这是皇兄以前特意命人为我做的。那时候我总是会坐在那个矮凳子上,听着皇兄读书。” 他眸中泛起回忆的色彩:“据皇兄说,我那时候并不喜欢说话,也不爱哭闹,一坐便能坐一整天。” 阿宴抬手,握住容王的胳膊:“永湛……” 昏暗摇曳的烛光中,容王清冷的脸庞上透出一丝暖意,他垂眸轻笑,修长的睫毛在俊美的脸庞上投下一点暗影:“有一次,皇兄看一本史书,他一边看一边批注,从晌午看到晚上,废寝忘食,直到看完了那本书,他一起身,才想起来我。结果低头一看,我坐在那个凳子上睡着了。” 阿宴听到这个,忍不住从后面将他抱住。 她记不清自己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可是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就在哥哥的脚底下坐着睡着。 一时心里有些发酸,今日她为盛宠之容王妃,在皇宫中不过一天而已,她就已经疲惫不堪,心力交瘁。 此时竟无法想象,当幼小沉默的容王陪着他的皇兄长在这深宫之中的时候,那个小小的孩童,心里在想着什么。 阿宴将脸埋首在他坚实的脊背上,轻轻地磨蹭,柔声呢喃道:“永湛,我忽然觉得,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好可怜啊。” 曾经的自己,总是以为当时的九皇子永湛是那么的冷漠和奇怪,如今想来,却是满满的辛酸。 彼时的宁王妃,招待宾客,尽享繁华,可是他一个六岁的孩童,却孤零零地坐在桃花树下,沉默地看着那平静的碧波湖水。 ********************** 当阿宴抱着怀中那个高大沉默的少年,心中洋溢出类似于母爱的一种心疼时,仁德帝正坐在皇后的寝殿之中,脸色冷沉得可怕。 他那怀了三个月身子的皇后,跪在那里,低着头,一声不吭。 寝殿内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太监和宫娥们早已经退下。 殿内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泽,可是却依然无法消弭寝殿内那股浓浓的萧杀之气。 许久后,仁德帝终于开口,不喜不怒,语气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皇后,朕听到了太多说法,可是现在,朕要听你说。” 皇后仰起颈子,无畏地直视着仁德帝。 作为一个妻子,她从开始对这个男人的嫌弃与敬而远之,到后来的敬畏和接近,最后是服从和柔顺。 无论是那一种,她都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而坦然地望着过仁德帝——这个她的夫君。 皇后咬着唇,望着仁德帝那看不出心思的双眸,终于说出自己的猜测:“皇上,臣妾以为,此事和容王妃难逃干系。” 仁德帝垂眸,不言语。 皇后见此,鼓起勇气,继续道:“容王妃绝非皇上以为的那么简单,此女长永湛三岁,却在容王年幼之时与永湛有私。皇上可曾记得,永湛十三岁时,曾有梦中事,就在那一晚之前,那时还未和永湛定下婚事的容王妃,就曾和永湛私下授予。” 夜明珠淡淡的光辉中,仁德帝神色难辩。 皇后眯眸,跪着上前,一狠心,继续道:“容王妃,她自小行径怪异。九岁之时,她生了一场大病,生病之前,她性情嚣张跋扈,可是生病之后,整个人性情都变了,开始变得心思诡异,行事奇特。当时宁王府中臣妾恰好宴请了众位命妇前来,那时候一班小姑娘心中想得无非是赏花踏草,可是她呢,她却一心去找了永湛,就那么牵着永湛的手,陪着他说话。” 沉默了许久的仁德帝终于挑眉,淡淡地道:“皇后的意思,竟然是这容王妃年幼之时便怀揣不轨之心,可以勾引了永湛,使得永湛为她神魂颠倒。后成功嫁给永湛,野心勃勃,竟然意图谋害皇嗣” 皇后深吸一口气,终于咬牙道:“不错。而且不但如此,此人行事诡异,怕是有邪物附体,望皇上明察。” 仁德帝闭眸,并无言语。 皇后见此,又道:“皇上,纵然永湛他少年早熟,身经百战,在那沙场之上,他用兵遣将确实出神入化,可是再怎么样,他也只有十七岁啊!他又是自小沉默寡言冷心冷情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十三岁上就那么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呢?皇上难道就没想过,这容王妃到底施了什么法子吗?”   ☆、131|129.127.122. 121.1. 仁德帝此时依旧面色深沉,看不出任何喜怒。 孝贤皇后见此,干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低低地道:“皇上,你可知道,那容王妃未曾出嫁之时,曾和数个男子有过纠葛。你所知道的就有那威远侯,昔日在宫廷宴席之上,光天化日,他可是就那么盯着容王妃瞧呢,这其中若说没有什么私情,那谁人能信?除此之外,还有当了叛国之徒的一名男子唤沈从嘉的,曾险些和容王妃定亲,更曾写信夜约容王妃私会于卧佛寺。” 仁德帝眸中渐渐泛出一点冷意,淡问;“还有吗?” 孝贤皇后一狠心,又道:“容王妃还有一位表哥,这个表哥对容王妃一往情深,曾和她一起办理茶庄,两个人为了这茶庄的事儿,可是几次私下相会。” 说完这个,她小心观察仁德帝神情,却见他面上冷沉萧杀得厉害。 孝贤皇后见此,便干脆跪在那里,仰颈泣声道:“皇后,臣妾知道你待永湛犹如亲子一般,那是你自小到大一手看着的弟弟,视若亲子。可是正因如此,你万万不能看着未曾经过□□的他被这样一个女子魅惑心志啊!皇上且看,自从永湛成亲以来,心里眼里哪里会看别的女子半分,他满心满眼里都是那个容王妃了!” 她一边流泪低泣,一边祈求地望着仁德帝。 仁德帝缓缓地蹲下,和皇后平视。 一双带泪的湿润双眼,饱含着无限的深情无奈和祈求,这是他结发之妻。 仁德帝眸中的冷意越来越浓,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犹如冰一般,没有半分温度。 皇后凝视着这张萧杀冰冷的脸,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刚成亲的那时候。那时候刚刚成亲,新婚燕尔,自己对夫君不是喜欢,不是敬仰,而是丝丝的无奈,似有若无的惧意,以及无法克制的嫌弃。 那时候的他,不就是这么一张脸孔么? 孝贤皇后强忍下心中泛起的种种,还是忍不住再一次为仁德帝心中的寒意雪上加霜:“容王妃,绝非永湛良配,皇上不能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如此被一个妖女魅惑啊!” 说完这话后,她面上虽然在哭,可是心里却不知道怎么泛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是了,你看看吧,你最宠爱的弟弟,还是抵不过一个女子的温柔乡,就那么丧失心志。 可是就在她心中踊跃着那股幸灾乐祸的时候,仁德帝忽然伸出手来,狠狠地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孝贤皇后这下子,是彻底被打懵了,她含泪的眸子不敢置信地望着仁德帝,颤抖着手,捂着自己火烫的脸庞。 仁德帝是从军数载的,也是指挥过千军万马,他这一巴掌打下去,盛怒之下,可是用足了力气的。 孝贤皇后捂着疼得火烧火燎的脸颊,泪水哗啦了落下:“皇上?” 仁德帝起身,撩起龙袍,抬腿一脚,就这么踢向了孝贤皇后。 孝贤皇后猝不及防,狼狈地摔倒在了地上,口中“哇”的一下吐出一口鲜血来。 她如同一个摔碎的破娃娃般,瘫倒在那里,两只眼睛发直地瞪着地上,地上铺着从番邦进宫来的毛毯,富丽堂皇,上面还有反番邦特有的花儿,开得芬芳和寂寞。 她吐出的血喷在那花儿上,呈现出别样诡异的妖娆。 仁德帝眸中不带丝毫温度地望着地上那个狼狈的孝贤皇后,冰冷地开口:“顾绯,容王妃乃是你的堂妹,她既如你说得这般不堪,为何昔日容王大婚之时,你不曾说出半分!” 堪比冰山一般的愤怒,几乎将孝贤皇后淹没。 “你这个贱妇,朕几次曾说,望你好生待永湛,长嫂如母,可是你何曾记在心上?且不说那容王妃是否如你所说行为不端魅惑永湛,只是她便有千般不是万般错处,如今她已经是永湛的结发之妻,并且为他生下两个孩儿!今日今时,你竟说出这般话,又是何居心?” 仁德帝说到此处,唇边掀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寒凉笑意:“还是说,当日永湛成亲之时,你明里为他高兴,其实暗地里却幸灾乐祸地看着,看着他被一介你口中的妖女魅惑心志,踏入不堪之地!” 他眯起眸子,冷沉沉地盯着地上的女人:“顾绯,朕知道你当日嫁给朕,其中心中有千万不甘,可是昔日朕离开前戎边,你也曾说过,会为朕照顾好永湛,可是你到底做了什么?如你所说的不是虚假,那么你就是眼睁睁地看着永湛被人戕害?” 仁德帝冷哼一声,眸中都是嘲讽和不屑,声音饱含愤怒:“你就是这么对待朕的弟弟?” 孝贤皇后在黑暗的麻木中,终于抬起手,擦了擦唇边的血丝,无奈地笑了下:“皇上,臣妾便有千万不是万般不堪,可是臣妾腹中也有你的胎儿,那是你的亲生骨肉。今日你为了永湛而打臣妾,又将臣妾腹中的胎儿置于何地?” 她抬起眸子,一脸凄冷地望着仁德帝:“还是说,皇上的心中只有你那弟弟永湛,没有半分臣妾和臣妾腹中的胎儿?” 仁德帝听她这么说,不怒反笑,笑得嘲讽至极:“顾绯,你腹中胎儿如何而来,你以为朕不清楚吗?” 他别过脸去,深吸口气,握紧的拳头轻轻发抖:“朕乃堂堂一介帝王,可是后宫之中,竟然私用那民间妇人手中所流传的禁药!” 这是属于一个男人的耻辱,也是一个帝王的耻辱。 他沉痛地望向皇后的肚子:“那禁药将有什么后果,皇后应该比谁都清楚吧?今日朕是打了你,若你因此而小产,那就当做天命吧!若是这孩儿能留下来,并生产出来,若是——” 接下来的话,仁德帝咬紧牙,才勉强说出:“若是生下来后,一切正常,朕自然会留下他。” 孝贤皇后听到这个,简直是犹如遭受雷击一般,两眼发直地看着仁德帝。 这个男人,原来他已经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他只是没说而已…… 孝贤皇后浑身止不住地瑟瑟发抖,犹如飓风中挂在枝头的枯黄树叶一般。 她咬着哆嗦的唇,终于僵硬地说出:“皇上,皇上……臣妾错了……臣妾也想为皇上生出皇儿啊……” 仁德帝苦笑一声:“皇后,朕绝非薄情寡义之辈,你这些年守在宁王府,不管怎么说也算是照顾了永湛那么几年,朕一直感念你的恩情,后宫之中,妃嫔虽多,可是你却是唯一的皇后。你若是知道朕的心思,当安守本分,不该生出这等念头。” 他垂眸,望着她的皇后,低哑地道:“现在,你便跪在这里,给朕想。” 他一字一字地道:“今日柔妃小产,虽则她本来胎象不稳,可是到底是小产了,须要有一个人出来应罪。朕不想理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想知道这其中的魍魉伎俩,朕只想让朕的皇后给朕想一想,这到底是谁来应承这件事,然后把那人给交出来。” 皇后猛然抬首,望向仁德帝。 仁德帝眸中冷厉,刚硬的脸上散发着凛冽森寒:“皇后一日想不出来,便跪在这里,给朕一直一直想,直到皇后想出来的那一天。” 说完这话,他便撩起龙袍,抬脚大步离开。 走出这寝殿时,他沉声吩咐道:“所有人等,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进出,违令者——斩。” 最后一个”斩”字,他说得缓慢而清晰,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也传入了寝殿内孝贤皇后的耳中。 所有的人都脚底发软,噗通跪在那里,自心地发出克制不住的寒意。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仁德帝乃是马背上征战多年的帝王,他若震怒,其结果不是任何人能够承受的。 ************************* 走出这翊坤宫,仁德帝深沉的目光望着夜空,夜空晦暗,此时秋风起,正是一年之中最萧杀的时节。 他一声不吭地抬脚,走在这皇宫回廊之中,却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里。 身后跟随着一班侍卫太监,可是他却半分不曾理会,他就这么走着,仿佛一个人走在黑暗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的脚停在了一处宫苑,这宫苑倒是极为眼熟的。 这里正是敬舒宫,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一旁的太监忙上前,恭敬地道:“今日容王和容王妃便宿在这敬舒宫了。” 仁德帝点头:“好,既如此,让他们好生安歇吧。” 说着,转身就要抬腿离开。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淡淡的声音道:“皇兄。” 仁德帝回首,却见夜色之中,他的弟弟永湛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就这么站在秋风之中。   ☆、132|8.26 仁德帝回首,却见夜色之中,他的弟弟永湛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就这么站在秋风之中。 容王俊美的脸庞依旧淡淡的,不过却是道:“皇兄既然过来了,何不坐坐?” 仁德帝的唇动了动。 容王到近前,抬手握住仁德帝的胳膊:“皇兄,阿宴陪着孩子们歇下了,我一个人睡不着,你陪我喝酒吧。” 容王的声音,带着一点近似软和的请求。 其实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和自己的皇兄说话。 永湛一向是淡定的,坚强的,甚至漠然的。 仁德帝望着弟弟,半响终于点头:“好。”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凉意,仿佛在这萧瑟的夜色中穿梭了许多年。 ***************** 内室之中,仁德帝和容王各自坐在金丝檀木桌一侧,两个人面上都没有什么神情。 大太监此时已经下去,就安静地守在门外。 一旁有宫娥正蹲在四神温酒铜炉前,拿着扇子轻轻扇着铜炉中的银炭,而另一个宫娥则是拿着火棍拨拉着。 四神温酒铜炉上,一个古朴的铜壶里放着酒,此时酒已经开始热了起来,些许热气在室内氤氲,于是酒香四溢。 容王望着这铜炉,眸中带上了回忆的色彩:“皇兄少年之时便爱喝酒,且喜用此壶此炉来温。” 仁德帝听到这话,原本暗沉的眸子染上一点暖意,望了眼那铜炉,点头道:“当年你才三岁,我就喂你喝了一口酒。” 容王也想起来这件事,记得当时自己喝了后,脸都红了。 恰好父皇召见皇子,没奈何,他就这么被奶妈带了过去。 到了那里,父皇见他满脸通红,还以为怎么了,便招来了御医,结果御医一查,说是并没有病,只是喝酒后气血上涌而已。 当时父皇震怒,没奈何,皇兄跪在御书房整整一个时辰,并发誓从此后不再犯了。 此时当了天子的仁德帝回忆起往事,眸中颇有些苍凉的感慨:“你当时就站在旁边,一声不吭。我看着那样的你,想着原本你就有些呆的,如果这样的你离开我身边,怎么着都担心啊。” 容王记事早,不过三岁的事儿,此时他也不敢说自己就记住了。垂眸间,他只是淡淡地道:“皇兄,其实那时候我站在那里,也许只是害怕吧。” 害怕? 仁德帝抬起头,看向容王。 容王淡笑一声,道:“我只是害怕我被送走,不能陪在皇兄身边了。” 此话一出,仁德帝顿时怔在那里,他看了容王很久。 恰此时酒已温好了,酒是好酒,上等的九酝春,窖藏了几十年的。 一个宫娥在金丝檀木桌上摆好了一对白玉荷叶杯,另一个宫娥握起青铜高颈酒壶,用铜勺将温好的九酝春各自倒在两个白玉荷叶杯中。 荷叶杯乃是上等白玉而成,剔透莹润,散发着乳白色的光泽,那九酝□□泽偏绿,比那春日嫩叶还多几分鲜嫩,此时碧绿的九酝春盛放在细腻滋润犹如凝脂般的白玉荷叶杯中,越发显得如同甘露凉浆一般。 仁德帝捏起那白玉荷叶杯,垂眸望着那杯中鲜绿的九酝春。 年少丧母,只留下一个幼弟在宫中,他这一路走来,风风雨雨的坎坷,今日至高无上的帝位,那是踏着无数人的骨血一路走来的。 仁德帝是宽厚仁慈的,也是冷血刚硬的。 他刚硬到,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只能顺从地低头。 这样的仁德帝,从来不知道自己也许有一天,还需要有人陪。 更不知道原来那时候年仅几岁的容王,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在他以为他是呆了的时候,其实心里想着要陪在皇兄身边。 伸出手,握住那白玉荷叶杯,仁德帝望着杯中一潭翠绿,忍不住自问,他寂寞吗,他需要人陪吗? 仁德帝苦笑一声,声音竟有几分嘶哑: “知道你其实素日并不爱酒,不过今晚陪皇兄喝几杯吧。” 容王修长优雅的手握着酒杯,点头道: “好,今夜,不醉不休。” 夜色阑珊,一轮弯月从窗前无声的滑过,秋风乍起,窗棂上的翠绿纱轻轻地抖动着。 仁德帝刚硬俊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过容王可以看到,他眼眸中的萧瑟和空洞。 看着这样的仁德帝,容王陡然想起上一世的自己。 上一世的容王是不喜欢看到铜镜里的自己的,因为那眼眸中总是有着寂寞和孤冷。 别人看不到,但是他自己却明白的。 此时此刻,望着这样的一个兄长,容王忽然有些恍惚,想着自己是不是错了? 如果那个登上帝位的是自己,是不是皇兄可以拥有另一种生活? 一杯酒印下,那九酝春翠绿的色泽,如此诱人,可是饮在口中,却是淡淡的苦涩。 同样的苦涩,在两兄弟口中蔓延,仁德帝苦笑一声,忽而挑着浓眉,开口道:“永湛,我这一生,最高兴的事便是有你这样一个弟弟!” 说着,他举起酒杯:“来,再喝一杯!” 容王见此,抬手亲自为皇兄斟酒,然后举杯同饮。 几杯酒下肚后,酒意在胸中酝酿,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仁德帝再张口时,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冷静。 “永湛,当日在边塞,有名医诊断出我的身体有恙,彼时我早已明白,此生此世,我命中注定无子!”仁德帝的声音异常的平静,他呆望着那空空如也的白玉酒杯,这么说道。 容王凝视着皇兄,低哑地开口道: “皇兄,如今宫中有竹明公主,现在皇嫂已经有喜,一切有望。” 谁知道仁德帝却缓慢地摇头道: “永湛,你或许并不知道,敬伯爵府在民间弄到了一个方子,可以催使女子有孕。” 有些话,仁德帝并没有细说,毕竟一个男子精弱而无法令女子有孕,即使面对至亲的弟弟,他也没办法说出口。 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实在并不是一件愿意提起的事。 他只是停顿了下,继续道: “可是这个方子我已经命人查过了,后患无穷。凝昭容早产下不足月胎儿,竹明公主体弱,原来并不是螃蟹凉寒导致早产,而是本就此胎难保。虽说这胎儿保住,可是竹明公主怕是永远无法如同常人那般体壮。至于你皇嫂——” 仁德帝冷笑: “我并不知道她有何打算,不过那腹中胎儿,若是能如竹明公主一般,我都已经觉得万幸了。” 容王抬眸,淡道: “皇兄,不管如何,你已经有了一个竹明公主,竹明公主纵然体弱,却也是正常的孩儿,与常人并无两样。如今皇嫂肚子里但凡产下的是男丁,即便体弱,那又如何?我府中有欧阳大夫,最善调理,或者我们搜罗天下名医,好生为他调理,不求他能纵马江山,只求他身体康健继承这大好江山,有何不好?” 仁德帝摇头,一双深沉的眸子认真地望着容王:“永湛,有些话,作为一个男人,我没办法说出口,即使是对你,我也没办法说。” 他顿了下,语气中有了冷意:“可是这样的一个孩儿,即便是我的亲生骨肉,也不配继承这大好河山,不配称为我萧永战的子嗣。” 容王微窒,他抿了抿薄唇,感觉到唇畔有酒意在浸润着唇。 这九酝春虽说初品时有苦涩之味,可是却有回甘,回甘浓厚。 容王缓慢地摇了摇头,认真地望着皇兄:“皇兄,我——” 他并不想继承大宝,不想再次站在那个孤高的地方。 而且他现在有了阿宴,作为一个皇帝,注定三宫六院八十二御妻,可是他其实看不得也碰不得自己不爱的女人。 他的阿宴醋性也太大,性子并不适合后宫的魍魉伎俩。 如果真的让他再次去登基为帝,那么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幸福,也许都会成为泡影。 仁德帝抬起大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他默了一会儿,哑声开口道: “永湛,你的心思,其实我都看在眼里。可是这江山,是你我披荆斩棘,不知道踏着多少人的枯骨才夺得的。二皇子,三皇子,那也都是父皇的子嗣,可是却都死在你我剑下了。你我为此,已经付出太多代价,我实在不忍心看着这大好河山落入他人之手。” 容王修长的手握了握,低声道: “皇兄,这些事情,你想得太早了。” “我知道皇兄早年在边塞时,身体有亏。所以这几年来,欧阳大夫每年都会调配丹药,只要皇兄按时服用,必然能身体康健,长命百岁。至于百年之后,我也已经和皇兄一般老了。” 他凝视着自己的皇兄: “皇兄,百年之后,这皇位到底落入谁手,那都是百年之后的事。或许到时候皇兄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子嗣。” 仁德帝听了这个,唇边扯起一抹苦笑,忽而话题一转,问道:“永湛,我想听你讲讲,你和容王妃是怎么认识的?” 容王听此言,微诧。 仁德帝想起适才皇后所言,不由微微蹙眉:“你细细讲来,不得有任何隐瞒。”   ☆、133|132.8.26 容王越发诧异,挑眉望着自己的皇兄:“皇兄,可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仁德帝不动声色:“怎么?不想说?” 容王眉毛动了动,低着头:“皇兄想听什么?” 仁德帝看了容王一番,忽然低哼一声:“想听听威远侯的事儿,还有沈从嘉,嗯,对,还有那位开茶庄的表哥。” 容王顿时汗颜,轻“咳”一声道:“皇兄,你想多了,那些男子虽然心里仰慕阿宴,不过却只是泛泛之交而已。这都是以前的事儿了,自从阿宴嫁我为妃,这些人和她再无瓜葛。” 仁德帝看他一听此事,便着力为容王妃辩解的样子,也不由笑了,意味深长地看着容王:“永湛,其实能有一个女子入你心中,能让你这般维护她,我看着也觉得高兴。” 他手指头微动了动,一时有些怔住,想着对于自己来说,或许这辈子不会有这样一个女人吧。 他垂眸,叹了口气:“可是永湛,我一面为你高兴,一面又隐约觉得,这样并不好。” 容王皱眉:“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仁德帝拧着眉,严肃地道:“你放了太多心思在你那容王妃身上了,作为一个皇家男儿,把一个女子看得如此之重,未必是一件好事。” 容王听到这话,修长的睫毛微动,他顿时明白皇兄的意思了。 其实皇兄,已经看穿自己的心思了,是吗? 他无奈地笑了下:“皇兄,我对皇位没兴趣,和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干系。” 可是仁德帝却没搭腔,他只是静静地饮下一杯酒。 “永湛,哥哥是希望你能幸福的,你现在这样,娇妻美子,其实极好。” 只是,到底他是自己的弟弟,生来总是要承担一些属于他的责任吧。 ************************ 兄弟二人正在这里喝着小酒,吹着秋风,慢慢聊着,此时便见大太监为难地从外面唤道:“皇上,翊坤宫传来消息,说是皇后晕倒了。” 仁德帝听了,眉头皱了皱,一声不吭,继续喝酒。 反倒是容王,挑眉,吩咐道:“速宣御医,同时派快马前去容王府,请欧阳大夫前来。” 那大太监听了,不由一惊,虽说这仁德帝视容王犹如臂膀,可是如今事关皇后,容王竟然代皇上下旨,不免让他为难。 仁德帝见此,却是扯出一个冷笑:“听天由命吧!” 容王顿时无语了,对着那大太监冷声斥道:“还不快去!” 这大太监顿时觉得容王一声令下,凛冽冷意而来,竟颇有当今仁德帝的威势,忙点头:“是。” 仁德帝见那大太监出去,却是摇头,眸中有着嘲讽:“永湛,没用的,若是该有的,终究会有。若是不该有的,便是强求也枉然。” 容王深吸了口气,站在那里挺拔的他,低头凝视着仁德帝,却隐约可见他眸中的一点苍凉和颓然。 他忽然有种深沉而浓重的无奈。 这是他的皇兄,对他来说,如父如师如兄。 他重生而来,一为阿宴,二则是为了这位皇兄。 他希望皇兄能够长命百岁,泰康安健。 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其实皇兄也是人,皇兄也会寂寞和孤独,皇兄坐在那高高的帝位宝座上,也会如他一般的感到凄凉。 这样的皇兄,他该怎么去帮他? 于是在这么一刻,容王皱眉,心中忽而对那孝贤皇后产生了无法抑制的厌恶。 这样的一个女人,为什么要成为皇兄的结发之妻? 凭她,怎么配呢? ********************************************* 皇后那边发生了这种事,纵然仁德帝已经听之任之,可是他却不能继续留在敬舒宫。仁德帝深深明白人言可畏,如果他这个时候留在容王宫中不去探望皇后,那么必将引起有心人的推测,而这又将为容王狼子野心轮调增加一个铁板钉钉的证据。 于是仁德帝还是起身,前往了翊坤宫,到了那里的时候,御医早已经来了。因这是中宫皇后,到底是比起其他普通妃嫔要重视,太医院的三位首席御医都到了,就连容王府的欧阳大夫也在那里站着呢。 一见仁德帝来了,众人忙都跪下。 仁德帝淡道:“皇后怎么样了?” 几个御医跪在那里,其中太医院首席王大夫忙恭敬地回话:“皇后忧虑过度,晕死过去。不过如今已经灌了参汤,醒转过来了。臣等已经为皇后过脉,虽则胎象不稳,可是应并不无大碍。” 仁德帝听到这个,一时面上不喜不忧,只是淡道:“都下去吧。” 众位御医面面相觑,忙低着头下去,一旁的宫娥并太监等人见此,也都鱼贯而出。 片刻之后,寝殿内只剩下仁德帝,就这么站在皇后榻前。 孝贤皇后挣扎着坐起来,脸色苍白,神情颓然:“皇上……” 口中虚弱地喊着这个,她就要挣扎着爬起来,来到榻下跪拜皇上。 仁德帝见此,也没吭声,就那么冷冷地望着。 孝贤皇后原本以为仁德帝好歹会拦她一拦,命她不必跪拜,可谁知道仁德帝根本是话都不说一句。没奈何,她咬牙流着泪,来到了地上,小心翼翼地跪在那里。 “皇上!臣妾有罪,臣妾没能保护好腹中胎儿,险些小产,这都是臣妾的不是。”孝贤皇后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哭泣。 仁德帝眸中透出厌烦,不过口中却是淡道:“皇后,朕要你想的事情,可想明白了?” 皇后闻言一怔,咬着唇,委屈地道:“皇上,臣妾想明白了。这件事情臣妾翻来覆去地想,想来想去,满宫中的妃嫔,哪一个不是温柔良善之辈呢,谁会无缘无故地去戕害柔妃腹中的胎儿。可是唯有一人,她心中满怀怨恨,怕是对皇上不满,对那柔妃嫉恨,是以才会做出这等歹毒之事!” 仁德帝听了,疲倦地合上双眸:“说。” 皇后抬眸,含泪的眸中有着狠厉:“此人便是我的妹子凝昭容。今日在宴席之上,她一直心怀怨恨地望着怀了身孕的柔妃,她还想从珍妃手中抱过孩子,可是珍妃并不想把竹明公主交到她手里,她当时脸色非常难看,众人都是能看得出来的。后来,她退到了臣妾身边,当时她就是紧挨着柔妃的,恨只恨当时臣妾一心去看容王妃的两个小世子,竟未曾察觉,让她害了柔妃肚子里的孩子。这都是臣妾的不是,臣妾该死!” 说着,她陡然在那里磕了一个响头。 仁德帝见此,却是挑眉淡问:“不是说柔妃肚子里的孩子乃是食了不当之物么,当时是凝昭容逼着柔妃吃了什么?” 孝贤皇后一怔,她是没想到皇上竟然质疑这个。 仁德帝掀起龙袍袍角,干脆坐在一旁的交椅上,他见皇后怔在那里,便嘲讽冷笑:“怎么,皇后,说啊?” 孝贤皇后此时真个是有苦说不出,她犹豫了半响,嘴唇动了又动,最后只好道:“这个臣妾就委实不知了,若要知详情,还是要问问凝昭容。” 仁德帝点头:“好。既如此,来人啊。” 外面大太监其实是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里面的动静呢,此时听到仁德帝这么说,便忙推门而来,恭敬地道:“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仁德帝淡道:“命人拘拿凝昭容来此。” 孝贤皇后脸色一变,忙道:“皇上,此时夜深,不如明日再行审讯?” 仁德帝越发冷笑:“此等戕害我大昭皇朝子嗣之事,朕岂能姑息,自然是要连夜亲审。” 孝贤皇后脸色苍白地咬着唇:“是……” 片刻之后,惊魂甫定的凝昭容便被拘拿着带入了皇后的寝宫之中,她一进来,看到跪在地上的皇后,便知道大事不妙,忙也跪在那里。 “皇上,此事和臣妾实在无关!是皇后实在支撑不住,这才晕倒的,臣妾绝对不敢乱出什么主意撺使皇后蒙蔽皇上的!”她跪在那里,忙为自己澄清。 一时之间,孝贤皇后脸色微变,瞪着凝昭容,拼命给她使眼色。 可是凝昭容只一心为自己辩解,那里顾得上看皇后呢。 仁德帝听到这个,不怒反笑,无奈地摇头笑道:“皇后啊皇后,你和你这妹子,也实在是让朕大开眼界。” 仁德帝虽然在笑着,可是那说出的话,却是偷着森寒的冷意。 这孝贤皇后也是熟知仁德帝的性情了,当下虽然跪着,却是膝行来到了凝昭容身边,抬手便给了凝昭容一巴掌: “贱人,你如今大祸临头,戕害柔妃子嗣的手段被揭穿,你不思反悔,却竟然试图构陷本宫,实在是用心歹毒!” 凝昭容听到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皇后:“你?” 孝贤皇后转首跪向仁德帝:“皇上,此女诡计多端,擅长巧言辩解,请皇上明察。” 说着这话,她颤巍巍的,几乎无法跪在那里,险些晕倒。 不过她依然蹙着眉,捂着肚子,柔弱地道:“皇上,臣妾万万不能被此女蒙蔽。” 仁德帝见此情景,沉吟片刻,便道:“皇后体虚,今夜已晚,皇后好生安歇吧,明日朕再派人严查。” 说着,便吩咐道:“来人,将凝昭容关在柴房之中,严加看管,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一时就有人上前捉拿凝昭容离开,这凝昭容哪里肯走,哭喊着道:“皇上,您听臣妾解释,这和臣妾无关啊!” 可是仁德帝却是大步一迈,早已没有了人影。 而这边呢,皇后待到仁德帝离开,马上擦了擦眼泪起来,叫来贴身侍女,写了一封书函。 “你今夜无论如何也要设法将这个信函叫到敬伯爵府的人手中。不然的话,此事难以善了。” 于是当晚,这封信就辗转被送到了敬伯爵府,并且呈现到了老祖宗面前。 老祖宗打开那信函,只见上面只写着一行字:事败露,此时必要舍卒保帅,不然皇后危矣,敬伯爵府危矣。   ☆、134|132.8.26 容王回到房中,小心翼翼地来到榻边,坐下。 往日里两个孩子都是奶嬷嬷陪着睡的,因今日特殊,便是由阿宴陪着睡。 他坐到榻边,借着外面微弱的月光,看着锦帐里的阿宴和孩子。 两个孩子,子柯已经扭着胖乎乎的小身子,横在那里,霸道地将小肥腿儿蹬在了子轩的屁股上,而子轩则握着软和的小拳头,乖巧地靠着阿宴睡在那里。 至于阿宴呢,则是安静地躺在那里,浓密的睫毛在精致的脸颊上垂着淡淡的阴影,挺翘的鼻子微微动着,一缕秀发拂在她白皙的脸颊上,乌发如墨,肌肤似雪,她便是不加修饰,依旧姿容绝美。 容王怔怔地望着这母子三人,一时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想着此生此世的皇兄,何尝不是上一世的自己? 他何尝有幸,今生能得阿宴陪在身边,又为自己生下这么一对可人的宝贝。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阿宴的睫毛却颤了下,犹如蝴蝶绽翅般,然后她便睁开了双眼,醒了。 幽静的寝室内,皎洁的月光下,她懵懂地望着容王,模糊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容王脱衣上榻,口中道:“已经是丑时了。” 听到这个,阿宴不由蹙眉:“那你怎么还不曾睡。” 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侧首看了看内侧的两个娃儿:“该叫他们起来吃奶了,你去外面把奶妈叫进来。” 容王听着,已经准备上榻的身体停下,看了眼内侧的两个孩儿:“这不是正睡着么,怎么忽然要吃?” 阿宴无奈地看着他:“你素日虽然也曾抱过他们,可是自然是不知,他们这才几个月大,每夜总是要吃一两次奶的,换两次尿布的。” 说着,她伸手摸过去,却见两个孩子屁股底下果然是湿凉的。 当下不免愧疚心疼: “平日里两个孩子都是跟着奶妈睡,我心里虽然知道,可是到底没什么经验。如今让他们跟着我睡,虽说心里明白,可是这一觉睡到这个时候,竟然险些忘记了。可怜的孩儿,这是冰着呢。怪不得子柯扭着身子,把个屁股都挪到子轩这边来了,原来是冷到了。” 容王微诧,忙伸手摸过去,原来子柯屁股底下都是湿的,滑嫩的小屁股上还滴着尿呢。 他缩回手来,面无表情地拿了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带尿的手:“我去叫奶妈吧。” 一时有点不明白,为何刚才还在和皇兄探讨家国大事,皇嗣大业,转瞬间他堂堂容王殿下就在这里摸尿。 随即转念一想,或许这就是当爹的真实苦楚吧! 谁让那两个小家伙喊他一声爹呢! 当下奶妈被叫进来了,她们也是习惯了的,知道这个时候也该醒过来吃奶了,于是各自进来,先帮着换了尿布和褥子,又开始分别喂起了两个小世子。 容王见此,到底是不便,干脆来到了外面厅中,坐在那里。 等了约莫一茶盏的功夫吧,两个奶妈都退出来了,见容王还在那里坐着,便恭敬地道:“回禀殿下,两位小世子已经歇下。” 容王点头,当即踏入内室,却见两个小家伙正睡在里面呢,阿宴则在外侧,侧躺在那里,用温柔的目光凝视着两个孩儿。 她见容王进来,压低声音道:“今天没什么事吧,你这个时候才回来?” 正说着,就闻到容王身上的酒气,不由蹙眉:“你竟喝酒了?” 其实她嫁给容王这么久了,也未曾见过他喝酒。印象中他喜欢品茶,可是却不爱喝酒的。 阿宴素日里却是闻不得酒味的,此时闻得这个,难免不喜,再一看榻里面的那两个白软胖乎的团子,哪里忍心让他们被酒熏着,便干脆道: “你去外面抱厦睡吧,别在这里了。满身酒气,让小孩儿闻到不好的。” 可怜容王静等了这么许久,满心以为可以躺在那里抱着软玉温香睡了,谁知道竟然要被阿宴赶出去? 他心里涌现出一股难言的情绪,委屈?这个不至于;难过?也没到那地步?吃味? 容王不是滋味地看向榻里面被阿宴精心呵护的两个娃儿,蹙眉道:“你意思是把我赶出去,你在这里陪着两个孩儿睡觉?” 阿宴听他那语气中的不满,颇有些诧异:“难道你是要让我出去,然后你陪在这里?” 容王顿时无言以对,忽然发现他和他的王妃实在是没法说话了。 于是他干脆过去,逮住阿宴的手,低哑地道:“阿宴,出去,你陪我睡。” 阿宴斜眼看他:“那两个孩儿呢?” 容王看看里面睡着的两个胖小子,低哼一声:“让奶妈陪他们睡。” 啊? 阿宴眸中透出鄙视:“永湛,你不可以这样。这可是你亲生儿子。” 亲生儿子? 管他是儿子还是老子,总之不能抢他的女人啊! 于是容王不由分说,拉着阿宴出去,一边走出去,一边吩咐守夜的宫娥道:“把奶妈叫过来,陪着小世子在这里。” 阿宴无奈,挣扎道:“平日里两个儿子都是跟着奶妈睡的,今日我想着陪他们,你这当爹怎么可以这样?” 她被容王拽着,容王力气大,手也箍得紧,她想挣脱都没办法,最后她没奈何地道:“你今夜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喝酒了发什么酒疯?你松开些吧,我手都疼了。” 容王这才放开,低头一看,果然那手腕儿都红了。 一时有些心疼,轻柔地摸着:“阿宴……” 阿宴无奈地瞪着他,眸中是千分万分的不满:“你今夜这是怎么了,子轩和子柯正在屋里面睡着呢,你就这么把我拽出来。” 阿宴看看左右,却见守夜的宫娥和太监都低着头,不敢看向这里。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让人看在眼里,这像什么话,你啊——” 她心里有气,一时难免多说了两句,谁知道正说着,容王那边忽然将她狠狠搂住,然后低首过来,薄唇就这么按在了她唇上。 沁凉的薄唇,带着九酝春的苦涩,就这么霸道而强势地沁入她的口舌之中,她脸腾地一下子红透了,想着不远处的宫娥,开始的时候还努力挣扎,后来却是挣扎不得了,身子开始瘫软。 容王的坚硬骤然而起,他将怀里软泥儿一般的阿宴箍紧了,打横抱起来,哑声道:“阿宴,再给我生个小郡主吧。” 他喜欢怀里的女人,更喜欢她娇喘连连的样子,当然也喜欢她被自己弄大肚子后,为自己生儿育女。 上一世的容王,没有儿女。 他不喜欢的女人,都没办法碰。 一碰就恶心。 高贵清冷的容王,做不来宠幸六宫夜无虚度的事儿。 于是六宫米分黛,不过形同虚设。 此时此刻,也许是今夜皇兄的孤寂让他想起了曾经的那个自己,也许是喝下的几杯苦酒让他体内的热意开始蓬□□来,总之他现在身体坚硬炽热,蓄势待发,犹如一张绷紧的弓一般,亟待释放。 容王抱起此时已经无力反抗,只能羞涩地躲在他怀里的阿宴,四处看去,因这敬舒宫到底是荒废了许久的,此时若要找一处寝室来,倒也没有闲置的。 他目光落到那处书房,想起那里有一个软榻的,便大步过去。 到了那书房,他踢开门,走过去,果然见书架一旁的软榻还在,且上面被褥是干净的,当下就将阿宴放下。 阿宴骤然被放在陌生的地方,抬眸四处看时,才见这里是之前来过的书房,不由娇喘着道:“怎么来了这里,你羞不羞啊!” 容王哑声道:“不羞。” 阿宴听得这话,忽觉得头疼不已,她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她这个看似清冷孤傲的男人,竟是如此的不知羞耻! 这大半夜的,把她从房里揪出来,大月亮底下亲了一番,又抱着扔到了这书房,这是要在书房里行苟且之事?阿宴瞪大眼睛,无语地望着容王。 容王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烧灼的目光盯着她,健壮修长的身子缓缓压下来,暗哑地道:“这不是苟且之事,这是夫妻敦伦。若我不和你敦伦,你怎么可能为我生一个小郡主。” 阿宴听他这么霸道带着酒气的话,越发脸红,这种羞耻得话也亏得他能说得出口。他做出这种事,竟然还有理了? 她看看四周,只见周围有书架有案桌,还有昔日容王所做的那个矮凳子,一时她忽有种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房事的羞耻感,便挣扎道:“不行,永湛,这里是书房!” 可是她的声音娇软无力,听在容王耳中,却是欲迎还拒。 阿宴呜呜咽咽的,开始的时候还试图挣扎,后来被任凭他施展了。 再到后来,更是紧揽着他的颈子,一叠声地唤着他的名字。   ☆、135|132.8.26 当一切平息的时候,容王酒意渐渐醒过来了,他搂着身上香汗淋漓的阿宴,亲了亲她赤着的纤肩,喃声道:“阿宴,睡吧……” 三更半夜的,阿宴本来是极困的,此时被弄了这么一场,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和满足,就连脚趾头都懒洋洋的不想蜷动一下的。 她倚靠在他坚实的胳膊上,目光越过他略显贲起的胸膛,便看到不远处的书案,书架,笔筒,以及那把紫檀木椅下的小凳子。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一个沉默的小小孩童,就这么坐在那里,一声不吭,静静地听着哥哥读书。 她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容王脸上,黑暗之中,却见他一双细眸深沉,仿佛一潭黑泉,英挺的剑眉斜飞入鬓,挺直的鼻子下,削薄的唇微微抿着。 从来都知道这个男人生得俊美而深刻,仿佛被人一笔一划精心雕琢而成,此时黑亮的发丝从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垂过,她忍不住抬起手指,轻轻握在手里。 “永湛……”她低声叫了下。 “嗯?”餍足之后的少年,声音沙哑粗噶,深沉难测的眸子微微眯着,感受着怀里的女人轻轻在他胸膛上摩挲。 “你小时候在这里读书的事儿,到现在都还记得呢?” 阿宴埋首在他带着汗味和酒意的胸膛上,此时此刻,那味道并不觉得难闻,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男人味。 她将脸贴在那里,柔声这么问。 其实就是忽然想知道他小时候的事儿,他以前的事儿。所有自己不知道的关于他的事儿,都想知道。 甚至于想跑到那个前世,去追问下关于他上辈子的事儿呢。 她伸出纤细的臂膀,霸道地揽着他的紧瘦的腰杆:“说说嘛,我想听你小时候的事儿。” 少年低哑一笑,淡道:“其实小时候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个沉默的孩子,一个跟着那金刀大马的皇兄长大的少年,他原本就是这么简单,一切乏善可陈。只不过因为权力,因为地位,也因为尊贵,所以在远处的人看来,有些飘渺深沉以及高不可攀罢了。 去掉那层外壳,去掉那光耀的功勋和背景,他就是那个站在聚天阁上,遥远地望着喜欢的女人而不敢走到她面前的少年。 容王眯起的眸子渐渐泛起暖意,他垂眸,低首看了眼躺在自己怀里的女人,她青丝铺满了床榻,纤细的手臂占有似的环着自己,娇柔绝美的小脸儿痴痴地贴着自己的胳膊。 她每每被自己弄得情不能自己,却依然欢喜地承受着,她为自己生儿育女,陪着自己赏花赏月,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其实上辈子只是远远地看,真得不知道,原来有这么一个女人陪着,竟然是如此饱满的幸福。如果他知道的话,是不是上辈子就不会那么只是远远地看着,竟然自以为是想着她嫁人了幸福就好。 如果重来一次,他是不是会强悍地夺臣子之爱,无论她是否愿意,都要留在她身子,让她陪着自己,在男女敦伦之中沉沦,给自己孕育骨血生育孩儿。 想到这里,容王越发眯起眸子,揽着阿宴纤细腰肢的大手却是用了几分力道,箍住。 阿宴顿时微惊,“啊——”的一声,低呼出来。 声音绵软得就如同丝缎滑过一般。 容王未曾睁开双眸,只是淡淡地道:“怎么了?” 阿宴娇软地拍打着容王的胸膛,委屈地道:“疼!” 容王唇边泛起一点笑,合着眸子道:“有多疼?” 阿宴将鼻子在他胸膛上蹭:“疼着呢!” 容王因长年练武而略显粗粝的拇指在阿宴细软的腰肢上轻轻摩挲着,满意地感到她扭着腰儿躲闪。 他收起笑,强硬而轻淡地道:“就是要让你疼。” 阿宴诧异地抬起眸,看向容王。 可是容王闭着眼睛呢,他神情模糊,实在是看不真切。 阿宴在这薄淡的月色中凝视了容王一会儿,却见容王闭着眼睛也不吭声,还以为他睡着了,一时想着他到底是累了吧,又喝了酒的。当下便不再说什么,兀自将脸蛋靠在他胳膊上,准备睡去。 谁知道这里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呢,就听到黑暗中,暗哑低沉的声音响起。 “让你疼,就是要你记住,生生世世,都不要把我忘记了。” 阿宴骤然抬起眸子,看过来。 可是容王这次闭着眼睛,鼻息匀称,看起来是真得睡着了。 ****************************** 第二天一大早,阿宴这边睡醒了,在书房里睡了一夜,实在是羞煞人也。青丝蓬乱,衣衫扔得到处都是,阿宴拿一个锦被裹住,下了榻去找昨夜被容王扔掉的衣服。找来找去,却不见了一个小衣。 容王拧眉,环视四周,淡道:“找不到就算了。” 阿宴跺脚:“怎么可以算了,若是被人看到,那太丢人了!” 容王见此,没办法,只好披上衣衫,帮着她一起找。 又找了半响,还是不见,阿宴顿时好生羞愤,瞪着容王道:“看你这浪荡的,把我小衣丢在这里,若是被个宫娥太监看到,传出去,这可怎么是好!” 容王倒是不急不躁,淡道:“我命宫娥守在这里,慢慢找来就是。她们即知你们曾夜宿此处,既得了小衣,焉有不送还的道理?” 阿宴想想,原本也是这个道理,只是她到底没有他那么坚实的脸皮,竟然也不曾脸红。 没奈何,心里还记挂着她两个孩儿呢,当下只好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离开了书房,匆忙回到了寝室内,却见子轩和子柯都已经醒了,他们乍然来到了新地方,正在那里兴奋地挥舞着小拳头,四处看呢。 见到阿宴过来,两个人都扭过脸儿来,清澈的眼眸中带着兴奋,冲着阿宴这个方向用那小手抓啊抓,仿佛在说“娘亲过来抱抱……” 阿宴一见他们两个,就忍不住笑起来,眸中顿时没有了刚才面对容王的没好气,当下赶紧笑着过去,抱起一个在怀里,轻软的小骨肉啊,真是把一颗心都熨帖的舒服,怎么看怎么喜欢。 要不怎么说孩儿就是娘亲的心头肉呢,可不就是么。 她这里抱着子轩,那里子柯却是不甘寂寞,对着阿宴开始抓挠,小嘴儿瘪着,那小模样竟然有几分委屈,仿佛在说,你怎么抱哥哥不抱子轩呢。 奶妈从旁看着此番情景,也是笑了:“这两个小世子,可都是人精,以后长大了怎么了得!” 容王从旁看着阿宴那一脸的疼惜和喜爱,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了。 总觉得她爱两个孩儿比爱自己更多几分呢。 容王下巴微紧,侧眸看着眼前情景,心道看来还是要晚上多卖点力气,早点让她生一个小郡主来。 阿宴正抱着子轩在那里亲呢,忽觉得一阵凉意,抬头看过去时,却见容王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那眸光,竟有几分不怀好意。 这是怎么了? 阿宴清澈的眸中泛起疑惑。 容王面无表情地走到阿宴身旁,拧眉望着自己的大儿子:“子轩好像越来越胖了。” 阿宴点头:“是啊。” 可是胖就胖吧,小孩子白白胖胖的多好看啊,软糯得跟个团子似的,你犯得着用那种眼神看着你儿子吗? 容王淡淡地提议道:“太胖了,你这么抱着他,累坏了怎么办。” 说着,他体贴地伸出手:“来,给我抱吧。” **************************** 就在阿宴和容王夫妻二人抱着白胖的儿子说话的时候,这边翊坤宫里,凝昭容一大早就被带到了仁德帝面前。 她月子里本就没有养好,此时饿了整整一夜,整个人眼神都呆滞起来。她被关起来后,整夜不能入睡,就在那里咬着指甲拼命地想,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皇后要这么对待自己。 如此一夜下来,她被人带到了仁德帝面前的时候,整个人都仿佛崩溃了。 仁德帝低首望着跪在那里,浑身瑟瑟发抖,头发凌乱的女人,一时他竟想不起,昔日自己曾经宠幸过这样一个女人,并且还使得她有了身孕? 仁德帝厌憎地眯起冷厉威严的眸子,淡道:“顾凝,你可知罪?” 孝贤皇后从旁坐着,安静柔顺地摸着肚子,此时听到仁德帝这么说,淡道:“你设计戕害柔妃腹中皇胎的事儿,皇上如今都已经知道了,你还是趁早招认了吧,免得连累家里。” 凝昭容听到这话,怨恨的目光嗖的一下子射向了皇后:“你为什么要这么诬陷我,我没有害过柔妃啊,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孝贤皇后低头,对仁德帝恭敬地道:“皇上,这个妹妹,自小就是如此刁蛮,昔日她怀着竹明公主的时候就是百般折腾。如今更是性情暴躁,臣妾已经说尽好话,奈何她根本听不进去。” 仁德帝听到这话,淡道:“皇后,那该怎么办呢?” 孝贤皇后微怔,沉默了半响,只好道:“带宫娥秀云。” 一时那秀云上来了,跪在那里,瑟缩地道:“皇上饶命,一切都是凝昭容做的,和奴婢实在不相干啊,而且奴婢也不知道,原来她竟然是要害柔妃腹中的胎儿。” 孝贤皇后见此,便道:“秀云,到底怎么回事,你且说来听听吧。” 秀云低头,泣声道:“自从凝昭容进宫以来,秀云一直陪伴在凝昭容身边,后凝昭容去了皇宫外的那个小院子里,秀云也是跟着去照顾凝昭容的,奴婢一直兢兢业业用心照顾凝昭容,谁知道那一日,凝昭容无意间听说宫里柔妃和皇后都怀了皇上的子嗣,她当时恨得就只咬牙,说是只有她才有资格怀下皇上的子嗣,说那些人凭什么。” 凝昭容听了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秀云:“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 谁知道秀云却瑟缩着,一连磕着响头,泣声道:“皇上给奴婢做主啊,凝昭容真得说过的,奴婢绝对不敢有半点隐瞒!” 仁德帝厌倦地闭上眸子,淡道:“说重点。” 于是秀云继续道:“那一日,凝昭容听说宫里要为两个小世子举办百日宴,于是便想法设法求着皇后,说是她也要去。皇后到底是念着姐妹情深,便说让她去吧。凝昭容听说这个事儿,心里很是高兴,谁知道她后来就说,最近身子不好,要用麝香来补身子,恰好当时敬伯爵府的当家夫人过来,凝昭容便提起了这事儿,求着敬伯爵府的当家夫人给她弄来了麝香,说是做药引子呢。” 凝昭容听到这个,眼里都冒出火来了,不由忿恨地大叫着:“贱婢,你为何如此诬陷于我,我并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秀云小心翼翼地跪着挪蹭了下,瑟缩地距离凝昭容远了些,这才大着胆子继续道:“这凝昭容后来带着这个麝香进了宫,当时她还笑,说看你们猖狂到什么时候!奴婢当时并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凝昭容实在诡异,后来发生了这事儿,秀云才想到,凝昭容这是存心害人啊!奴婢知道自己错了,奴婢应该提前把这事儿向皇后禀报的,所以奴婢害怕,就赶紧过来求见皇后了。” 孝贤皇后听她说完了,这才看着仁德帝,柔声道:“皇上,敬伯爵夫人也是受了这凝昭容的蒙蔽,才为她找来麝香的。皇上求你格外开恩,不要怪罪敬伯爵府。” 仁德帝点头,却是道:“宣敬伯爵府老夫人,敬伯爵公,以及敬伯爵夫人。” 孝贤皇后神情微顿,眼神复杂地望向凝昭容。 凝昭容咬牙切齿,带着浓浓的恨意:“你好狠心的心啊,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孝贤皇后淡然地收回目光,低头叹息:“事到临头,你竟然还不认罪!” 凝昭容一听这个,顿时气得脸都白了。 这边自有人快去宣敬伯爵府的人了,快马加鞭前去。 凝昭容此时已经努力喘息让自己平静下来,现在她意识到了,如果皇后贴心将这害死柔妃腹中胎儿的事栽赃到她头上,那她必然是没活路了。这一次可绝对不会有一个腹中的胎儿来保她性命。 当下她痛定思痛,跪在那里,泣声对皇上道:“臣妾自知往日做了种种错事,臣妾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改过自新。如今只求着皇上看在竹明公主的份上,查明真相,还臣妾一个清白。待到臣妾的母亲来到,皇上问一问便知根底,臣妾确实不曾向母亲要过麝香的。” 可是皇上却是闭着眸子,连看都不曾看凝昭容一眼。 凝昭容见此,颓然地跪在那里,等着父母以及祖母的到来。 却说约莫等了一炷香功夫,就见有侍卫匆忙带着敬伯爵府的那几个人回来了。 凝昭容见母亲来了,忙跪在那里,哭着道:“母亲,救我!” 可是大夫人却低着头,看都不曾看过这凝昭容一眼,只是扶着老祖宗上前拜见了皇上。 一旁的敬伯爵公,一脸严肃地上前,跪在那里行了君臣大礼。 皇上微睁开双眸,眸中冷沉的没有一丝光亮。 他淡吩咐孝贤皇后:“说吧。” 孝贤皇后见此,只好向父母以及祖母将这件事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末了,她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望着自己的母亲道:“母亲,你且说说,是不是曾给了凝昭容一包麝香米分?” 这大夫人闻言,微怔,眉目间泛起痛苦的纠结。 老祖宗从进来后,就一直低着头。 她已经老了,老得眼皮子都耷拉下来了。 进来后,她行将就木一般地跪在那里,未曾看过自己两个孙女一眼,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还是跪在那里将要遭受处罚的凝昭容。 此时,她听到这话,那浑浊呆滞的眼珠子终于动了下,呆板地移动着,看向了凝昭容。 凝昭容原本是满怀希望,盼着母亲为自己作证的,可是自打母亲进来后,她哭喊着,母亲却连看都不曾看她,她忽然感到浑身发冷起来。 她浑身瑟瑟发抖,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亲生母亲,还有那素日疼爱自己的祖母。 往日祖母不是最向着自己的吗,她不是为了自己连那当了皇后的姐姐都曾骂过吗? 如今,她怎么连看都不看自己呢? 凝昭容惊恐而绝望地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一切,她整个人仿佛都虚脱了,两脚无力,犹如软泥一般瘫在那里。 此时,她忽然见老祖母望向自己,便仿佛捉住了一个救命稻草一般,跪着膝行到了老祖宗面前,砰砰砰地磕着响头,哭泣着道:“老祖宗,求你救阿凝,给阿凝一个清白吧,阿凝真得没有做啊!阿凝没有向母亲要过麝香,老祖宗救我!” 谁知道她正说着呢,那老祖宗却冷漠地推开她:“你这个贱妇,先前曾经设法害容王妃,如今又还柔妃,真真是丧尽天良哪!我怎么有你这样一个孩儿!” 说完这个,她就用袖子掩住老脸,痛苦地别过脸去了。 凝昭容泪流满面,绝望地摇着头:“老祖宗,你怎么可以不信阿凝!阿凝是你最疼爱的孙女啊!” 老祖宗干枯的身子颤了颤,那只提起袖子的手就在那里发抖,显见得她也是极其痛苦的。 敬伯爵公见此,不由眉毛提起,以眼神暗示一旁的夫人。 敬伯爵夫人得了丈夫的暗示,当下深吸口气,咬牙牙,一步上前,对着凝昭容就是狠狠的一个巴掌。 打完之后,她厌弃地望着凝昭容,悲恸地道:“你这个不争气的小贱妇,从你做出刻意谋害皇家子嗣的事儿后,你便不再是我敬伯爵府的人了!你更不是我的女儿,我万万不该怜惜于你,竟然听信了你的谎言,将那麝香给你!” 说着,她噗通一声跪在皇上面前,痛声道:“皇上,臣妾一时糊涂,竟被这凝昭容蒙蔽,求皇上降罪于我这愚妇!” 凝昭容原本正求着自己的祖母,不曾想被亲生母亲打了这么一巴掌,她怔怔地捂着发肿的脸蛋,僵硬地转首,看向父亲,可是父亲却是一脸冷漠,仿佛根本不认识她一般。 她绝望地倒在那里,此时此刻,忽觉得天旋地转。 如果所有的人都放弃了她,不再任她这个女儿,是不是她真得要死了? 她顾凝,最后竟然是众叛亲离,就这么被冤屈而死吗? 凝昭容不甘心地望向皇后,眸光中是无法说尽的怨恨和不甘。 皇后眸光扫向自己的父亲敬伯爵公。 于是敬伯爵公跪在皇上面前,沉痛地道:“顾凝此女,略次做出丧尽天良之事,败坏我顾氏门风,今日经我顾氏族中诸老决议,已经将这顾凝从族谱中抹去,从此后顾凝不再是我顾氏女。然顾凝所犯种种,全都是我顾氏教女无方,还请皇上责罚!” 这话一出,凝昭容忽而唇边扯起一抹冷笑。 她陡然间,全都明白了。 绝望而不甘地倒在那里,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上的祥龙雕刻纹案,眼前一阵一阵的模糊。 她就要死了吗? 为什么这种绝望而痛苦的感觉,是如此的熟悉? 脑中有什么在逐渐的放大,浑身一抽一缩的疼痛,眼前浮现出一个又一个陌生而熟悉的画面,她瞪大眼睛,努力地想看清楚。 她看到了什么,看到一个憔悴怨恨的女人,被囚禁在天牢之中,满怀怨毒地诅咒着天底下的一切。 一时之间,她的身子开始悬浮起来,就这么飘浮着逼向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当近在咫尺的时候,她终于看到,原来那个满怀怨毒的女人,就是她自己…… 她眼前一黑,顿时昏厥过去了。   ☆、136|135. 132.8.26 当凝昭容醒来的时候,她有一丝的恍惚,脑中浮现着许许多多的事情,许多相似的又不同的经历在脑中杂乱无章地呈现,她头疼欲裂地想了许久后,整个人陡然全都明白了! 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恨得几乎要将口中的牙全都咬碎。 她不是什么凝昭容啊,她是永湛的皇贵妃啊! 仁德帝不是早已死去了吗,她是容王的侧妃,后来封的是皇贵妃,那个皇后曼陀公主根本不理宫中事务,一切都是她在打理,所以她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啊! 尽管容王心中一直惦念着阿宴那个贱人,可是容王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得到她,阿宴那个贱人也永远不会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牵挂了她一辈子! 顾凝捂着心口,痛得不能自已,想着一切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她不应该是嫁给容王的吗,嫁给容王,做那个代理皇后处理后宫诸事的六宫之主。 她迷茫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想着这一世的自己,这都是做了什么啊! 竟然嫁给那注定要死去的仁德帝?顾凝一想,心里都要吐了。 她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自己到底是有多傻啊,即使无法嫁给容王做正妃,好歹也该巴住一个侧妃的位置啊,用尽办法,哪怕是使出上一世的手段,也该设法嫁给容王的啊! 怎么可以就这么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男人呢! 还沾沾自喜,以为给那死男人生了一个竹明公主,其实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等着仁德帝驾崩,从此后就那么守一辈子的寡! 顾凝想起这一切,恨得简直是请不能自已。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顾凝的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她忍不住嘶声叫了起来:“啊——” 谁知道她刚叫出声,便听到有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女人过来:“叫什么叫!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顾凝在这痛恨和疯狂中,只见那女人脸型方正,神情凶悍,手里还提着一个木棍。 那女人瞪了顾凝几眼:“果然是个疯子,你若再叫,便吃我几棍!” 顾凝瞪着那女人,一下子呆住了。 这女人此生此世的顾凝不认识,可是上一辈子的顾凝却是认识的。 上一世的顾凝,被当了皇帝的容王震怒之下囚禁在后宫,就是由这么一位满脸横肉的女人看管的,而然后呢,她就被移入了暗不见天日的地牢,度过了随后数年痛苦的光阴。 顾凝万万不曾想到,她活了两辈子,最后的结局竟然都是一样的吗? 是不是仁德帝已经认定了她害了柔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过几天她就会被送入地牢,一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凝想到这种可能,越发嘶声叫了起来,她捶胸顿足,恨恨地咬着牙。 怎么可以呢,为什么她现在才找到上一世的记忆? 既然上天给她一个重生的机会,为什么不是更早?如果能早几年,她定然能在这燕京城里叱咤风云,定然能够登上后位母仪天下!她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啊,她本应该成为这个天下的先知!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那满脸横肉的胖女人终于忍受不住了,上前一棍子敲在顾凝背上:“你这个女疯子,叫什么叫啊!三更半夜的,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闹鬼呢!” 背上的痛楚,让顾凝回到了现实,她眼泪痛得一下子流下来了。 她颓然地跪在那里,环视这冰冷的宫门,望着这凶悍的女人,一下子哭了起来,边哭边道:“别打我,别把我送到地牢里去,我不想吃馊了的饭,不想一辈子看不到阳光!” 凶悍女人皱了下眉,无奈摇了摇头:“这脑袋果然是个有病的,明天你能不能活还是个问题呢!” 听说这女人是晕死过去,被暂且关到这里的,怕是上面还要问话,问个话后,恐怕就是三尺白绫,若是感念你一点恩情呢,那就是再给你一杯鹤顶红,还能选一选,挑个舒服的死法。 *********************** 仁德帝阴着脸,坐在御书房的御案前,他已经坐在这里半天的功夫了,一直都不曾说过话。 容王坐在一旁,品着一盏香茗,垂着眸子,也是不曾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仁德帝终于动了下,抬眸看了眼容王:“子轩和子柯呢?” 容王淡淡地道:“阿宴已经带着他们离开了,想来这时候已经回到王府了。” 仁德帝点头:“也好。只是可惜一场百日宴,就这么被糟蹋了。” 容王倒是不曾在意的。 “皇兄对他们二人的一片关爱之心,世人皆知,这已足矣。” 仁德帝苦笑了下,忽而挑眉道:“永湛,这件事,你怎么看?” 容王垂眸,品下一口香茗:“皇兄,此事乃家事,也是国事。若说家事,你乃兄,我为弟,我万万没有插手兄长家事的道理。若是国事,你为君,我为臣,这件事也断断没有我置喙的余地。” 仁德帝却道:“你若为弟,弟恭,则当为兄为忧;你若为臣,臣忠,则当为君出谋。” 容王听到这话,放下香茗,轻叹道:“皇兄,无论如何,她是永湛的皇嫂,又怀着皇兄的血脉,这件事如今只能罢了。至于那凝昭容,倒是无关紧要。” 仁德帝放下手中御笔,眉头紧皱: “那凝昭容到底如何处置,倒是不在朕思虑之中,或三尺白绫,或终生囚禁于冷宫之中,都是无伤大雅。无论她是死是活,竹明公主也永远不会知道她的生母到底是谁,她只会认珍妃是她的亲生母亲。” 那珍妃性情柔中有韧,生性和善,待竹明犹如亲生,把竹明公主交给她,仁德帝倒是极为放心的。 仁德帝如今所要想的,倒是这孝贤皇后该如何处置。 容王听到皇兄的话,睫毛微动,淡道:“皇兄,这件事既然和皇嫂并没有干系,那皇兄何来忧虑?” 仁德帝听到这话,冷哼一声:“永湛,你莫要说笑了,她分明是把我当昏君来看了!” 他微眯起眸来,眸中冷厉,带着森冷的寒意: “其实我何尝不知,这柔妃腹中胎儿也是胎象不稳,早有流产之兆。那日的事我已细细查过,其实并无人害她,只不过是这顾绯见此机会,想要借机构陷于容王妃。不过我将计就计,干脆那般逼问于她,原本不过是试探她一下罢了。不曾想,她竟然如此歹毒,为了保全自己,竟然是要将自己亲生的妹子舍弃。这样很毒的妇人,不管此事和她是否有关,其心思都让人心生冷意,我留她何用!今日今时她能这般对待自己的亲生妹妹,它日若朕有一日落魄,还不知道她如何待朕呢!” 仁德帝当然不会忘记,昔年这女人初嫁自己之时,是如何的高傲,那眼睛里,何尝有过自己。 如今在自己面前装作柔顺的模样,不过是曲意奉承罢了。 仁德帝唇边嘲讽的笑越发浓烈:“永湛,我想废后了。” 这么一个女人,坐在他的后位上,她不配。 容王听此言,顿时皱起了眉头,他望着自己的皇兄: “皇兄,废后可以,但只是如今战事初平,万业待兴之际,你陡然废后,又以什么名目?” 若是一个帝王想废掉他的皇后,自然有的是理由,可是那女人肚子里的终究是皇兄的血脉,容王还是存着一线希望,盼着皇兄能如同自己一般,看着自己的孩儿出生,享受天伦之乐。 是以,投鼠忌器,皇兄不可能将皇后置于万死之地,却亦不能毫无理由地将其废掉。 仁德帝听闻这个,拧眉,默了一番,淡道:“永湛,你说得也对,那就待到她腹中胎儿出世,在做定夺吧。” 容王想到那孩儿将来出世的事儿,忽想起一事,便想着应该提醒皇兄的,可是这话却不好直接说,沉吟片刻,只好道:“皇兄,如今后宫之中,凡事都是由皇嫂打理。将来皇嫂生产之时,你该派心腹照顾才好。” 仁德帝紧紧皱着浓眉,眸中有锐光闪过,他点头:“是,你说得有些道理。” 就在此时,外面大太监禀报,待进来后,却是恭敬地道:“皇上,被暂且囚禁在冷宫的凝昭容,如今醒过来了。” 仁德帝对这个宠幸了几夜的女子,倒是不曾在意,听了只是淡道:“既然醒过来了,左右那些罪状她也无可辩驳,就让皇后去处置吧。” 他那皇后如此心肠歹毒,想来赐自己的亲妹子三尺白绫时并不会手软。 谁知道那大太监却面有难色:“皇上,可是如今这凝昭容却哭着喊着要见皇上,说是有天大的事情要禀报。还说如果皇上不见她,定然是要错过此生最大的机缘。” 这话一出,仁德帝不免觉得好笑:“不过是一个疯妇罢了,难为她了,为了能够得一个活命的机会,竟然洒下如此弥天大谎。” 一旁的容王,听到这话,却觉得有几分诡异。 那个凝昭容的性情,他多少也是知道的,平白无故,倒不像是会编造出这种弥天大谎的。   ☆、137|135. 132.8.26 容王当下略一沉吟,便道:“既如此,那皇兄不妨留她一条性命,说到底,她是竹明公主的亲生母亲。这世上原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将来若是竹明公主长大了,万一因缘巧合知道了她的生母乃是为皇兄所赐死,难免心生怨恨。” 仁德帝倒是不曾在意这凝昭容,便随口道:“此女已经被顾氏除名,如今又被如此构陷,若是放她一条生路,倒也未尝不可。” 当下,他招来了大太监,吩咐道:“将此女贬为庶民,赶出宫门。” 仁德帝停顿一下,又道:“敬伯爵府教女无方,教出此等心性歹毒之女,罚金万两,削去敬伯爵公的封号。” 大太监一听这个,顿时也是惊到了。要知道这是皇后的娘家啊,这将来若是皇后生个皇子,那就是稳稳要坐住东宫之主的宝座的。未来储君的外家,却被如此贬谪,这皇上的用意,不能不让人胆战心惊啊。 不过大太监一向处事还是个稳当的,虽说心里惊讶,面上却是并不露声色,当下听命,取来圣旨,帮着仁德帝研磨。 一时这个消息传出去后,满朝文武都是哗然。虽然仁德帝的这圣旨下了后,也没明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大家心知肚明。 要说起来,这个处罚还算是轻的呢,到底是顾念着孝贤皇后吧? 至于原来的敬伯爵府,如今该成为顾府了,这顾府的大老爷接到这个圣旨后,跪在那里谢恩,待谢恩之后,便痛哭流涕,趴在那里哭得不能自省。 “我顾汉庭愧对列祖列宗啊,竟把个国公爷留下的基因败落到如此地步!” 老祖宗跪在那里,两眼呆滞,一句话都不曾说。 大夫人和二夫人也跪在那里,二夫人病怏怏的,此时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晕了过去。大夫人呢,捂着心口在那里痛哭不已。 大少奶奶今日个刚和大少爷和离,如今正招呼着娘家人往外搬她昔日的嫁妆呢。 此时恰好大少奶奶娘家彭府的人来取嫁妆,大箱子小妆珑的往外搬。偏生此时,大少爷忽而想起一件事:“这一万两银子,咱府里有吗?” 老祖宗听到这个,那呆滞如死鱼一般的眼珠子总算动了动,忙吩咐身旁的朱莲道:“你快找人盯着去,这不要脸的贱妇,看我府里落魄了,就这么闹着要和离,如今你们赶紧去盯着,莫要让她拿了咱们家的东西走!” 朱莲一听,忙起身要去,谁知道朱莲一旁的孟嬷嬷却是淡淡地道:“我随着你一起过去看看吧。” 老祖宗点头:“你快去,你去盯着,这样才放心。” 一时孟嬷嬷带着朱莲前去大少爷院子里,孟嬷嬷走在前面,朱莲跟随在侧面,这朱莲此时低头想着心事呢,无非是如今府里眼看着败落了,还不知道自己这些当奴婢的以后会落个什么下场呢。谁知道正想着时,无意间抬头,却见那孟嬷嬷竟然露出笑来,笑得竟然是十分的舒畅和痛快。 朱莲见此一惊,忙问道:“孟嬷嬷,您这是怎么了?” 孟嬷嬷看了眼朱莲,收起笑,伸出手来摸了摸鬓角的一朵珠花:“没什么,只是高兴而已。” 高兴? 这下子朱莲都要吓傻了,想着这孟嬷嬷莫不是有什么毛病,不过她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大难来时各自飞,如今这昔日敬国公府眼看着要塌了,她还是想想自己的出路吧。 这二人到了大房院子里,一进去便见里面正吵着呢,大少爷揪扯着大少奶奶不让她走,梗得脖子又红又粗地怒吼:“贱人,你哪里来得这么多嫁妆,还不是这些年暗地里克扣得公中的钱!” 大少奶奶此时哪里怕他,冷哼一声道:“你说我克扣公里的钱,可有证据?你心里又不是不明白,从咱府里还是敬国公府的时候,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更是破败得不成样子,你说我楷了府里的油水,那也得有油水让我揩啊!这府里每天吃个菜都摸不到几滴油,哪里有油水让我揩!你让开!” 说着这话,大少奶奶指挥娘家人开始继续搬东西。 大少爷见此情景,一时没办法,跑过去拉着孟嬷嬷道:“嬷嬷你看这个,这个贱人她哪里有这么多嫁妆!这如何是好?” 孟嬷嬷听到这话,却是云淡风轻地道:“不管怎么说,大少奶奶也嫁了你这么些年,去年又小产,身子也亏得不轻。说她揩了公中的油水,总是要有证据的,如今既没有证据,又是和离了的妇人,你拉着人家不放也不成体统啊!” 大少奶奶——或许现在应该称呼彭家小姐,这彭家小姐见这孟嬷嬷过来,知道她是老祖宗身边第一得意的心腹,原本以为总是要和她大干一架的,谁知道孟嬷嬷竟然这么说,倒是让她吃了一惊。 她诧异地看了眼忽然间变得莫测高深的孟嬷嬷,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带着一众娘家人,揣着银票子,搬着妆匣箱子等就往外走。 一时这大少奶奶离开了,大少爷一个人站在这院子里,却见院子里七零八落的,便是院子角落的芭蕉树都枯萎凋谢在那里,院子里到处都是枯黄的落叶,也没人打扫,就这么乱七八糟的。 他回首看了眼正屋,却见里面已经是人去屋空,望着这一切,脑中陡然浮现出昔日大少奶奶刚进门时,两个人每天热乎的样子,心中便是说不出的憋闷和痛苦,他仰望苍天,可是天上灰蒙蒙的,看不到一丝光亮。 站在这破败的院子里,他忍不住拍打着胸脯,大声嘶吼:“天哪!” 孟嬷嬷只瞥了一眼大少爷,这个她也算是从小看到大的大少爷,她是再多看一眼也没有,抬脚就走了。 朱莲见此情景,更加说出话来了。 果然是大难来时各自飞,如果是连孟嬷嬷都可以从容地面对这一家的衰败,那她是不是也该考虑下了? 却说孟嬷嬷刚出了大少爷的院子,就听到外面有吵嚷声,当下蹙眉,招过来一个匆忙走路的小厮问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那小厮头顶一个破帽子都被秋风吹得瑟瑟的,当下见孟嬷嬷问,颇不情愿地道:“还能怎么着,无非是外面来了一个疯婆子,非要进咱家门,被挡在了外面!” 疯婆子? 孟嬷嬷还待要问,谁知道那小厮已经颠簸着跑了。她低头沉吟了下,便走向了二门外。 这么一路走来,她也有些累了,刚走进大门口,就听到这里在闹腾呢。 “你这个贱妇,若不是你,我们何至于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这个声音撕裂苍老,可不正是老祖宗么。 孟嬷嬷听到,也不顾自己累了,忙快步走过去,却见大门之外,站着一个削瘦苍白的女人,头发凌乱,嘴角还有血迹,仿佛前来讨命的女鬼,又仿佛落魄街头的疯子。 可是定睛一看,那可不是昔日风光娇美的顾家四姑娘么。 顾凝此时望着老祖宗,已经收起了她那一日的怨恨和不甘,她只是含着冷笑,望着老祖宗道:“老祖宗,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留下我,从此后,我自然会给你们指一点明路。” 这话一出,老祖宗气恨得不行了,要说上次在御书房里指认这顾凝害柔妃,或许她还心有不忍,可是如今想到因为这贱蹄子,一家老小落到这个地步,她的儿子没有了爵位,她再也不是那高贵的诰命夫人了! 什么都没有了,这家子是什么都没有了,如今她对这贱蹄子就是满心说不出的恨。 当下老祖宗颤抖着手,指着那顾凝:“快,快将贱蹄子这赶出去!哪里来的疯婆子,竟然跑到咱们敬——” 原本张口就要说敬伯爵府,可是如今想到这爵位已经被削去了,只能道:“竟然跑到咱们这顾家府上来了!她也不照照镜子,这里也是她能来的地方!” 顾凝见此情景,原本的一线希望彻底成空,她唇边泛起苍冷的笑来:“你们既然如此不识好歹,若我顾凝有发达一日,你们就是跪在我面前求着我,我也不会看你们一眼的!” 说完,她一甩头,抹了抹唇边的血,转身就这么离开了。 大夫人怔怔地望着顾凝,这可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啊,结果呢,自己就帮着大女儿一切陷害了这个小女儿,将她逼到了绝路。 她心痛地抚着心口,颤声道:“阿凝……” 谁知道她话刚出口,那边大老爷就瞪着她怒吼道:“你还嫌这个孽种害得我们不够吗?” 这话一出,顿时大夫人不说话了。 顾凝冷漠一笑:“真是一群无知之辈!” 说完这个,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而就在不远处,秋风吹拂,一片金黄的落叶就这么打着旋儿落在一双绣有云龙纹的朝靴前。 清冷俊美的少年站在那里,一袭黑色长袍,袍摆随风而动。 直亮的乌发吹拂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那冷峻深沉的眸子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地望着越走越远的那个顾凝。 良久后,他淡淡地吩咐道:“跟着顾凝,不可让她和任何人接触。” 微垂眸,他又补充道:“如有必要,可杀之。”   ☆、138|135. 132.8.26 现如今这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凉了,秋风起来了,于是阿宴命侍女拿出来早已为两个小世子准备好的秋装,是一模一样的绣有小老虎样的红色锦袄。 两个小家伙如今也长了一些头发,黑软的覆盖住虎头虎脑的大脑门,乌黑下面是胖嘟嘟的脸蛋,幼滑团软,此时裹上这红棉袄,一模一样的两个白团子,再忽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小嘴儿嫣红水润的,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惜晴如今也有了孕,此时她是越发喜欢两个小世子了,当下将当今仁德帝赏的那一对金锁取出来,给两个小家伙戴上:“这可是皇伯父赏的,可要戴好了。” 子轩平日里是个乖的,也戴惯了,当下只是用胖乎乎的小嫩手握着那金锁,而一旁的子柯,那可是个调皮鬼儿,只见他蹬着短粗胖的两只小腿儿,肥胖的小脚丫小手一起上,流着个口水咿咿呀呀,卖力在那里揪啊踢啊,仿佛是要把那金锁给揪下来。 阿宴此时正从旁亲自绣着一双虎头鞋的鞋头,此时见了这个,不免想笑:“要说起来,子柯可真不是个老实的,也不知道像了谁!” 惜晴笑着点头:“可不是么,若说起来,大世子倒是像殿下多一些呢。” 这边正说着话的时候,却听到外面动静,一时有侍女过来禀报,却原来是苏老夫人到了。 自从阿宴有了这两个小世子后,苏老夫人是三不五时地上门看外孙,每次来都要带着这个那个的,不是新做的小衣服小鞋子,就是给两个小世子新打了一个新鲜玩意儿的。 不过苏老夫人也爱念叨,如今顾松定下了洛南陈家这门亲事,她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是高兴之余,又盼着这儿媳妇赶紧进门,更盼着有一天能当奶奶。 此时阿宴见母亲过来,正要笑着问说母亲又为宝贝外孙子带来了什么呢,谁知道苏老夫人走进来,却是兴高采烈地道:“阿宴,看,这是什么!” 阿宴听那兴奋的声音,忙看过去,却见母亲伸手的侍女,赫然抱着一方砚台。 那砚台,却是极为熟悉的。 阿宴见这砚台,顿时愣了。 纵然是她重生而来,记忆因为太过遥远而模糊,可是那五岁时时发生的事情,她却是记忆犹新的。 据说那方砚台是当年父亲视若珍宝的,生前每每拿出来观摩,却只偶尔舍得用用。后来父亲亡故,母亲便一直仔细收着这位,一个是知道其珍贵,另一个自然是此物也算是个念想。 谁知道后来,府里的大少爷因为有一次在外面和人比书法,就这么输了,输了后他却不说是自己字写得不好,却怪罪那砚台,说是别人都有上品砚台,独独他的不过是个凡品,连个来历都不曾有。 因为大少爷这么一番哭闹,老祖宗自然心疼他,便说要为他寻一个好的。当下大老爷就提起父亲生前珍藏的这端雕竹节澄泥砚,于是老祖宗还真个开口,硬是把这砚台抢走了。 当时自己还年幼呢,哥哥也不懂事,可是阿宴却是不会忘记,那一天母亲坐在榻前,哭得眼睛都红了。 想起往事,阿宴走过去,拿起那砚台来,却见那砚台色泽润丽,造型古朴大方,细腻考究,虽是泥身,却犹如玉石一般。 阿宴虽则并不懂,可是却也听说过,这雕竹节乃高尚之物,清秀素洁,节坚心虚,值霜雪而不凋,历四时而常茂,因而一直受读书人之所爱,被视作书房雅物。 这房砚台,当年父亲重金购置,示弱珍宝,自然不同于凡物。而后父亲去世,此物对于母亲而言,不单单是一方砚台,更是睹物思人之遗物了。 阿宴摸着那砚台,想起当年被人欺凌夺走此宝的往事,不由问道:“母亲是如何得回这个的?” 苏老夫人听阿宴问起这个,越发眉飞色舞:“阿宴,你往日也不出门,自然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如今这昔日的敬国公府啊,已经成了顾府了,不但是爵位没了,而且还被皇上罚银万两。他们哪里这么些银子呢,于是便开始变卖家产,我听说老祖宗连房里放着的那米分彩贴塑锦鸡花卉瓶都拿出来卖了呢!那可是她往日动辄就提起的好东西,如今还不是要折价卖出去。” 阿宴蹙眉,其实苏老夫人说的这些,她自然是从容王那里听说了的,只是到时未曾想到这顾府竟然沦落到变卖家产的地步。 苏老夫人满意地叹了口气:“其实要说起来,他们那东西原本也值些银子的,无奈如今是墙倒众人推呢。原本大家忌惮着皇后,说起来到底皇后肚子里还有一个皇嗣呢,不过后来呢,听说皇上震怒,这皇后也被禁足了。大家看这情景,都纷纷猜着,这皇上这般对待皇后的娘家,看来这是刻意打压呢。这么一来,大家竟没一个敢过去接手的。” 最后便是有前去接洽的,一个个也都是恨恨地压价。 苏老夫人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砚台;“我是托了一个古董行的掌柜过去,硬是把这砚台以低价买过来了。也是顾家这群人傻,不知道这砚台价值千金呢,竟然还以为这就是个泥坯子!” 此时苏老夫人坐在榻前,得意洋洋地好一番说起来,那脸上红润得简直放着光,满眼里都是欢喜。 阿宴原本并不觉得什么,可是从旁看着母亲这样高兴,便也欣慰起来。想着那顾家算是没落了,自己和哥哥如今都过得风光,以后哥哥再娶了那郑家的女儿,可真是事事顺心,母亲这辈子再也不必过当年在敬国公府看人脸色的日子了。 感受着这两世才得来的幸福,她轻笑了下,温声对母亲道:“母亲,你我如今正是风头正盛时,可是也须要知道,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平日里处事越发要小心谨慎就是了。” 有些话,阿宴不便对母亲说,不过她也隐隐感到,这一世,容王和那帝位或许依旧有缘。正因为有此感觉,阿宴才越发觉得平日里要谨慎低调。 苏老夫人听到女儿这么说时,想想也是,便满足地叹道:“阿宴说得有道理。平日里咱们一家处事小心便是了。” 这边正说着话呢,就听到侍女来禀报,却原来是昔日敬国公府的大少奶奶,如今已经和离了的彭家三小姐过来,说是要求见王妃。 苏老夫人一听这个,便摇头道:“她素来是个踩低迎高的,如今和顾家大少爷和离了,怕是要攀附着你这高枝呢。” 阿宴点头,淡道:“我们向来和她并不要好,往日她虽看似待咱们还算温和,可是如今想来,竟是一直别有用心的。” 说着,她便吩咐侍女道:“传话出去,便说我今日身子有恙,一概不见外人的。” 这侍女听令,自然传出去了。 自此之后,那彭家三小姐再要上门,自然是万万不可能的了,便是连通报一声都不会的了。 ************************** 当容王回到家的时候,却见阿宴刚抱着两个白团子哄睡了,正在那里低头凝视着他们呢。她穿着一身鹅黄色锦袍,身段婀娜,腰肢纤细,雪白的肌肤米分腻酥融,她就这么娇艳欲滴地坐在那里,眼眸中是说出的温柔, 容王的目光投向榻上的两个小家伙,他们都是一样地握着肉乎乎的小拳头放在大脑袋边,两只小肥腿儿如同小青蛙一般蜷着,此时他们睡得正香,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子柯还在那里咧着嘴咯咯笑了一声呢。 容王就这么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他们母子三人。 阿宴正看着时,忽感到什么,转身抬头,却见容王一身黑袍,脸色沉肃,眉目冷然,就这么直直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孤山般,凛冽森寒,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发冷。 那个样子,倒像是发生了什么大变故一般。 她心里也是一惊,忙起身,迈着轻柔的脚步过去:“你这是怎么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牵起容王的手,入手时,却觉得那手冰冷的不像样子。 她顿时慌了,心疼地道:“你的手怎么冷成这个样子?” 要说起来,现在不过是深秋罢了,这天气远没有那么冷,他穿得也不薄的,怎么忽然那手就跟从冰窟里取出来的一般。   ☆、139| 135. 132.8.26 阿宴怜惜地握住容王的那双手,又拉着他来到榻边,却见他就这么任凭自己拉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越发地纳罕,便命一旁侍女出去了,自己却是靠着他,两只纤细的手捧着那张刚毅的俊脸,温声道:“今日这是怎么了?” 容王此时才仿佛回过神来,摇了下头,复又扯起一个笑来:“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阿宴此时拉着那双手,伸到自己怀里为他暖着,心疼地道:“这天并不冷,好好的怎么了,莫不是病了?请欧阳大夫过来给你看看吧。” 阿宴此时才想起,初初嫁给他时,他的手便是这样的,总是冷得很,后来开春了,也就好起来了。原本以为那是冬天的缘故,如今这才深秋,怎么又突然就这么冷了起来。 容王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阿宴,却只见她眉眼精致柔和,就好像夜明珠润泽的光芒映照在一件精心绘制的美人图上,一笔一划,米分腻酥融,透着馨香,撩人心怀。 这就是那个安守在自己后宅,将要陪着自己度过后半辈子,和自己生儿育女的女人。 容王僵硬地伸出手来,猛然将阿宴抱住。 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是看着皇兄那般的孤冷,或许是这顾四姑娘陡然的变故吧,他开始不安起来。 总是害怕眼前的美好就那么转瞬即逝,总害怕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阿宴猝不及防被这么抱住,又是担心他,又怕惊动榻上两个孩子,忙推拒着道:“你小心些吧,现在可不是闹腾的时候。” 容王却是不容拒绝地,开始亲着她的脸颊,打横将她抱到一旁的软榻上。 他对这阿宴的身子也是极其熟悉的,知道该怎么动作才能让她不再抗拒,就那么如他心意般地在自己下面化作一滩泥儿。 果然,他几番下来,她就不动了,于是他就劲腰猛然用力往上,将她定在那里。 这么一来,阿宴算是彻底不能动弹了,只好掰着他有力的肩膀,催道:“你快些吧。” 此时容王已经是闷不吭声,就这么无声地望着她,开始动作起来。 他的动作激烈凶猛,和他此时面上平静的神情完全不同。 往日他总是要许久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很快就结束了。 阿宴平息着娇软的喘息,望着容王,却是越发担心,轻轻握着他坚实的臂膀,柔声问道:“你先躺着睡会儿吧?” 容王依然没说话,只是揽着她,疲惫地点头。 于是阿宴就拉着他,来到了屏风外面的那张榻前:“你先歇在这里,我命奶妈把两个孩子带出去,免得他们搅扰你歇息。” 说着,她铺好了锦被,扶着他躺下。 此时的容王,竟然如同一个小孩子般,她让他躺下,他就乖顺地躺在那里了,只用墨黑的眸子不错眼底凝视着她,一句话都不说的。 阿宴坐在榻边,轻轻叹了口气,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睡吧。” 容王抬手,握住她的,薄唇动了动,终于粗噶地开口了:“那你呢?” 说出的话,带着浓浓的依赖,竟如同怕她离开一般。 一时之间,阿宴的心仿佛就那么化开了,就好像容王也是一个她的孩子,一个俊美的大孩子一般。 她坐在榻边,俯首下去,用娇软的唇轻轻亲了下他的额头,低柔地哄道:“我就陪着你在这里啊,你累了,乖乖睡觉好不好?” 含娇细语,犹如午夜梦回时那个从心地发出的温柔,熨帖的心里每一处都暖烘烘的舒坦。 一时之间,容王忽然真觉得有些累了,从心底深处发出的疲倦。 他就如同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风霜雨雪,孤零零的走过了很远很远的路。 而如今,仿佛在细密浓稠的秋雨之中,一盏朦胧的夜灯亮起,一个女人,温柔似水地站在那里,倾倾袅袅,就如同一幅倦鸟归林的画,就如同一缕傍晚时分升起的袅烟。 这个女人也许刚才还在为他们的娃儿把尿,也许手里还拿着针线细细密密的缝着,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印在他额角一个吻,含着温婉雅静的笑容,就坐在那里,如同一个母亲在午夜时分哄着孩儿一般,低柔地告诉他睡吧。 容王闭上了眼睛,低声道:“嗯。” 他依然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过却没再吭声。 他隐约感到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不过他闭上了眼睛,让那湿润回到眼中。 其实有时候,真得并不明白为什么上辈子会对这个女人牵肠挂肚了一辈子,此时细细想来,当日她嚣张跋扈地将自己训斥了一番后,见自己闷不吭声,还以为是吓到了自己,那时候,小小年纪的她拿出自己的锦帕,乖张中透着一点温柔,无奈地对他道:“你别哭了,我给你擦擦好不好……” 可是那时候的他依然不说话,墨黑的双眸就那么安静地望着她。 她当时还以为自己吓傻了,很是无奈地揉着自己的脑袋,低声道:“真是个可怜的小孩儿,你怎么这么可怜呢,你母亲呢?” 说着这话时,她纤细的手就这么蹭过他的额头。 那时候的他,竟然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舒服和温暖。 她的手香软柔和,就好像在乍暖还冷时分,暖融融的太阳照着,忽然有轻风吹过的味道。 他闭着双眸,握着那只手,那只上辈子他永远没有机会牵起的手,缓缓地沉入了梦乡。 阿宴就这么陪坐在容王身边,一直到看着他却确实睡熟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掰开,轻手轻脚地来到了两个娃儿身边。 此时奶妈也进来了,帮着一起将两个娃儿抱起来到了一旁的抱厦中,阿宴帮着他们换了尿布,又让两个奶妈都喂过他们奶,这才和奶妈一起哄着两个孩子睡。 她原本是打算着两个孩子睡着后,就回去陪着容王的。今夜他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心里到底是不放心,想着回去摸一摸他额头,可别忽然发起高热来了。 谁知道此时夜深了,她一下一下温柔地轻轻拍打着娃儿,自己也随着这节奏就这么两眼迷糊地睡过去了。 ************************ 当容王睁开双眸的时候,他刚从梦中醒来。 梦里,他依然是孤单一人的,就这么行走在夜雨之中,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一个柔婉精致的女子提着一个灯笼走在前方,他想大声喊住她,可是她却越走越远,终至消失在细密秋雨中。 他醒过来时,一时有些恍惚,耳边果然是听着雨声淅沥。 微微蹙了下眉,起身下了榻,来到窗前,却见外面竟然真得下起了雨呢。 他环顾室内,一片低凉,屋里并没有阿宴的,一时有些惊惶,后来目光看到榻边放着的两个娃儿那红色的小肚兜,心里这才平静下来。 低咳了声,守夜的侍女便恭敬地过来了,低柔地问道:“殿下,可要用些茶水?” 容王摇头,淡问道:“王妃呢?” 侍女忙回说:“王妃抱着两个小世子去了抱厦,应是在那边哄着两个小世子睡着了。要不要去请王妃过来?” 容王却道:“不必了。你下去吧。” 侍女见此,便也退下去了。 容王一个人负手立在窗前,蹙眉看着外面,却见夜色之中,细雨斜插而下,因外面廊檐下挂着夜灯的,夜灯微弱,可是却依稀映衬出一片微尘一般的细雨,在这夜色里细弱而低柔地穿梭。 院子一处有芭蕉叶,残叶上是一层薄薄的雨水,就那么在夜色中半弯着腰。 容王微微眯起眸子,沉吟片刻后,便命人拿来了青油伞。 一袭玄色长袍,举着青油伞走在这夜雨之中,刚迈出院子,就感觉到有随行之人,他不动声色地淡道:“下去吧,不必跟着。” 夜雨之中,有黑影无声的退下去了。 容王举伞迈入了后院,拎起袍角,踩着湿润的枯草,斜穿过那一片草地。路过碧波湖边的那两株桃花时,他脚步停顿了下。 细雨朦胧,枯叶飘落的桃树横曳在夜色中,他眸中泛起一点温暖,淡笑了下,继续往前走。 一路这么走着,便来到了聚天阁前,他撩着玄色袍角,一步步地踏上了楼梯。 其实自从他成亲后,每日里陪着阿宴在一起,哄着两个娃儿,于是这聚天阁已经很少来了。 此时他踏上了二楼,二楼有一个书房,他将清油伞放在一旁,径自进了那书房。 走进书房里,他环视四周,却见这书房里布置得简单,只有三个书架靠着墙,窗前一个案子并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装饰。 板正简单,没有丝毫多余之物,一如上一世那个孤清的帝王,一辈子循规蹈矩地坐着他一个帝王的本份。 结果呢? 容王唇边挽起一个嘲讽的笑来,结果呢,最后,那个兢兢业业了半辈子的正康帝,是不是最后成为了一代暴君? 昏庸无道,残忍暴虐,却又信奉神佛,将宫廷弄得乌烟瘴气。 容王走到书架前,按了某一处后,那书架便动了下,露出一个暗格来,打开那个暗格,容王取出一个卷轴来。 卷轴展开在桌前,却是两幅画。 两幅画,画得都是阿宴站在梅树下的。 一幅画,是阿宴站在白雪红梅之中,穿着一袭名贵的雪白狐裘,云髻凤钗,乌发娇艳,含笑站在那里,眉目间洋溢的都是幸福和从容。 而另一幅呢,依旧是阿宴站在梅树下,只不过那时候的阿宴只穿着保守低调的淡青色锦袍,挽着双髻,黯然地站在那里,眉目间有几分压抑。 他当时乍然看到了她,忍不住低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于是她诧然回首,如水的眸子就那么望向他。 也许是从那时候开始吧,他有点心疼,开始想着,或许她过得并不好吧。 她嫁人了,夫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官吏,听说她娘家兄长也不好,没什么买卖立身,就在那里胡乱混日子。 从那时开始,他开始想着设法帮她,可是他是尊贵的容王,是她堂妹的夫君,他纵然想帮,却也不好伸手的。 容王回忆往事,唇边泛起一抹苦涩,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上一世那个瑟缩在白雪红梅之中的女人,低柔地道:“阿宴……我说过会让你幸福的,你现在信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两幅画,两副同样的人,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场景,却全然不同的画。 那一日,他画着这幅画,她却从外面走进来。 看到了她眉目间的好奇,他却依旧盖住了这两幅画,不想让她看到。 其实是一辈子都不想让她知道,在她死后,曾经发生的那一切的。 容王放好了卷轴后,坐在椅子上,靠着窗,望着夜色的碧波湖上烟雾朦胧的秋雨,陷入了回忆之中。 染血的帝王之手,越到后来,越觉得空虚。 有时候,他望着镜中的自己,几乎不敢去看。 实在是不知道,他除了是一个帝王,还可以是什么? 仿佛这一辈子,作为一个弟弟,眼睁睁地看着皇兄因为早年征战的伤痛复发而离世,他无可奈何;作为一个男人,他拥有了后宫三千佳丽,可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却黯然地死于后宅之中,死于他的妃嫔之手,他毫无作为。 他那时候已经三十六岁了,活到了那个年纪,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拥有什么。 曾经也试着召来了妃嫔侍寝,想着或许能有个一男半女,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做到。 他不是皇兄,没有办法去闭着眼睛宠幸那些女人。 最后还是挥挥手,让她们下去吧。 未曾被宠幸过的女人,以后还是可以放出去的,找个外面的男人,去嫁了吧。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每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处理着国事,没有温香软玉,没有娇子绕膝,更没有那个宽厚仁爱的兄长,孤零零的一个人,俯视着天下,批改着决定多少人生死命运的大事。 一直到有一天,那个来自异域的大法师来到他面前。 他在听了无数的生死轮回之道后,终于淡淡地开口问:“如何能让时光回流,往事重现?” 大法师曰:“光阴回流并不难,难的是一般人并不会去做?” 此时此刻,他才有了一点兴趣,终于抬起眼看了下那大法师。 大法师法相森严,宽额大脸,耳长垂肩。 他暗哑地道:“朕如果要光阴回流呢?” 那位大法师笑了:“这是要付出代价的,皇上舍得吗?” 舍得吗? 他如今,还有什么是舍不得的呢? 容王望着那一袭秋雨,碧波如烟,茫茫然一如看不清的来世路。 他闭上了眼睛,眉头紧皱。 他劳民伤财,建下了高高的法台,要这位大法师做法,让自己重新回到幼时,回到那个皇兄依旧活着的年代,回到那个在碧波湖边被一个嚣张跋扈的小女孩拿锦帕擦过脸庞的光阴里。 而他付出的代价则是,他将失去自己的帝王命格。 那个大法师并不是一个骗子,他真得回到了幼时,回到了被皇兄谆谆教导的年纪。 当他等在桃树下,果然遇到了那个注定会砸中他的小女孩时,他知道,自己的梦果然成真了。 她不再是那个躺在冰冷的棺木中的她,她还活着,就那么鲜活地站在桃树下,手里握着一枝攥出了红色汁液的桃花,含着笑,要递给他。 不过后来,他暗暗地观察,逐渐明白,眼前的那个她,尽管年幼,却和自己一般,拥有上一世的记忆。 他心中有几分忐忑。 大法师曾说过,这种法术从未有人做过,尽管以他的帝王命格作引,可是这其中依然有可能出现偏差。最坏的结局可能是,他失去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可是依然无法得到他想要的。 因为人生就是那么奇特,命运就是那么难以琢磨,尽管你拥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可是世事并不是尽如人意。 你纵为一代帝王,却也是一介凡人,强行去扭转这个世间本该发生的事物,也许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不过后来,他的不安渐渐地消失了。 尽管在阿宴之后,他还发现了仿佛和他们一样拥有上一世记忆的沈从嘉,且这个人分明野心勃勃想要和自己作对,不过自己也利用他,搅乱了南方蛮族的局势,并且最后将他追杀于悬崖之下。 他费尽心机终于驱赶走了阿宴身边的其他男人,因为他固执地认为,只要自己能护着她。 后来终于娶到了她,温香软玉就在怀里,如丝缎一般软滑的身子,那么搂着亲着抱着,一夜一夜地在自己身下承欢,他喜欢这个女人,爱到了骨子里,求了两世才不容易得到的娇媚,他恨不得就这么抱着,一辈子不放手才好。 这段日子,其实他本来也已经渐渐忘记了过去的一切,甚至开始觉得,他的人生原本就是应该这样,做一个富贵闲王,过着陪伴王妃弹琴品茗的日子,没事的时候逗逗那两个白胖的娃儿。 可是现在,那个并没有前世记忆的顾凝,忽然就这么仿佛领悟了。 此时此刻的容王,想起曾经的大法师说过的话,不得不开始担心了。 事情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一切都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握紧了拳,皱起了眉头。 一切都开始不可控起来了吗? 如果顾凝能够恢复上一世的记忆,那其他人呢? 会不会有一天,他付出一切所更改的这个世间,依然会回到原点? 就在容王陷入自己的沉思时,他听到了脚步声,俯首看过去时,却见夜雨之中,阿宴举着清油伞走在那细密的雨中,身旁跟着两个丫鬟。 容王见此,顿时蹙眉,低哑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阿宴原本正提着裙子走在那里,听到这声音从雨中飘渺地传来,抬头望过去,越过那层层雨丝,恰见容王正坐在窗前。 她顿时笑了,笑得犹如雨后的桃花一般,只这么一笑,仿佛就让他原本黯淡的心绪全都无影无踪了。 恍惚中便听到她扬声笑着道:“永湛,我刚醒过来,过去找你,谁知道你不在了。刚问过丫鬟,知道你拿了伞到湖边来了,我就想着过来找你。” 容王低头看过去,见她手里提着那裙摆,裙摆都已经被细雨沾湿了。 纵然是打着伞的,可是有秋风吹着,雨丝斜打过来,她其实半边裙子都湿了的。 容王忙起身,回首看了下那早已安放好的暗格,当下大步下了楼,过去一把将她娇软的身子拦腰抱在怀里。 “天这么冷,被雨淋了,小心生病了。”容王暗哑地道。 阿宴揽着容王的脖子,埋首在他怀里道:“这个时候,你跑到这聚天阁来一个人看听雨吗?竟然不叫我一声!” 说着,她便用手去捏他的胳膊,低声道:“以后再这么自己跑过来,我便拧你。” 她软语嘤咛,就这么在怀里娇声责怪着她,明明是威胁的语气,可是却柔媚入骨。   ☆、140|135. 132.8.26 她软语嘤咛,就这么在怀里娇声责怪着她,明明是威胁的语气,可是却柔媚入骨,绵软如沙。容王平静的眸子低首望着怀中娇软温腻的人儿,贴着自己的那身段曼妙有致,因曾生产,如今某处是越发的饱满如桃。 他面上神情依旧未变,不过抱着她的大手却紧了几分,喉头微动,淡道:“楼上有我往日的衣袍,你上来换了吧。” 说着,也不放下她,打横抱在怀里,大跨步地进了聚天阁,就这么一步步地上了楼。 一旁有侍女忙提着羊角灯照亮,可是容王却吩咐道:“今夜王妃陪着本王宿在聚天阁,你们过去命人熬些姜汤。” 那侍女得了命令,自然便答应着去了,阿宴依在他宽阔的胸膛里,感受着那胸腔的震动,听着这话,便抬起柔婉的手来,摸了摸他刚毅削薄的唇,语音绵软地怪责道:“你如今是越来越不安分了,莫不是看着有了孩儿,我陪着他们多了些,你便不乐意?” 三不五时地绷着脸,在宫里时便拉着她去什么书房弄了一通,如今却是趁着她没睡,半夜三更跑到聚天阁上来听雨。也亏得如今府里没什么不安分的,他又是心里眼里没其他女人的,若不然,让她听了,还以为他还躲着自己有什么事儿呢。 此时容王已经上了楼,却是踢开房门,将她放到榻上,又抬手帮她脱去那潮了半截的衣服。 一时只见如雪肌肤晶莹透彻,娇曼身段横陈榻上,容王拿过一旁的薄被,将她半盖住,然后便起身离开榻前。 阿宴半躺在榻上,只觉得浑身软若无骨,原本就是这么被他抱着的,靠着那硬实的身子,在这秋风细雨之中凭空生出多出慵懒的倦怠,什么都不愿意想,什么也不愿意做,就盼着能这么搂着他,在他怀里任凭他的摆弄。 谁曾想,他就这么起身去了。 于是她微侧着头看过去,却见他关上了糊着笼烟纱的窗户,又走到一旁桌前,取出一盏灯来点燃。 那灯并不大,点燃后,屋子里只有昏暗灯光。 容王将那灯放在桌上,又从一旁箱子里取出来一件宽袍子,这才走过来:“你若要穿,便先穿这件吧。” 阿宴躺在被子底下,一把乌黑的青丝铺得满床都是,中间细白精致的小脸儿在昏暗灯光的照映下透着一点桃红,清澈的眸子里氤氲着丝丝柔媚,因为那眸子实在是清可见底,于是那撩人的媚意便无处可躲,就这么直直地望着他。 她伸出手臂,揽着他的脖子,迫使他也陪着自己躺下,仰视着上方那个脸上依旧没什么神情的男人,她笑盈盈地道:“永湛,如果我不想穿呢?” 男人虽然被她拉得半弯腰压在被子上,可是脸上依旧是平静的,他哑声道:“这里没其他衣服,外面雨要下大了。” 阿宴雪白的膀子环住他的脖子,低声呢喃道:“那你当我的衣服吧。” 容王的黑眸中渐渐染起热意,那灼热仿佛能驱走这深秋寒凉。他伸出手到被子中摸了摸,温腻似酥,那腰肢纤细得仿佛他一只大手就能环住。一时不免想着,她这么样柔软娇弱的身子,是怎么禁住自己的。 他低哑地笑了下:“阿宴,你这是在勾我?” 阿宴眸中情思动荡,唇边去绽开笑来,她边笑边道: “尊贵的容王殿下,长夜漫漫,秋雨如丝,这等风雨袭来闭门日,一个人躲在小楼之中,未免寂寞难耐,本王妃怜惜殿下,特来以身相陪。” 说着,她勾着他的脖子,迫使他压下来,然后微抬头,便用娇软温暖的唇亲上他的。 他的唇削薄,带着丝丝凉意,仿佛染上了夜雨的寒凉。 阿宴感触到这般沁人凉薄,却越发怜惜,一双臂膀犹如藤蔓一般缠绕着他的臂膀,越发仰着颈子,将那两片薄唇噙住,细致呵护,小心熨帖,用自己的唇舌,丝丝缕缕地缠着,温热他唇舌的每一处。 容王的大手不由得用了几分力道,握住那纤腰,暗哑地问道:“我是谁?你是谁?” 阿宴心中微诧,越发觉得今日的事怪异,不过却依然绵软地道:“我是阿宴啊,你是永湛。” 容王用下巴亲昵地磨蹭着她的脸颊:“嗯?” 阿宴觉得痒,躲了下,不过却没躲开,不知道怎么福至心灵,便脱口而出:“我是你的王妃,你是我的男人。” 容王听着这个,用带着糙感的拇指滑过她的娇嫩,于这秋雨淅沥声中,在她耳边模糊地呢喃道:“你心里只有我一个,是不是……” 此时秋风吹打在窗棂上,发出哀鸣之声,秋雨淅淅沥沥的果然是下大了。 因为风声紧,雨骤然而下,于是他的声音恰好被淹没,她没听清楚。 不过她定定地仰视着那个俊美清冷的男人,想着上一世的擦肩而过,她轻声道:“永湛,我从未像喜欢你一般喜欢过别人。” 沈从嘉那个人,已经在她脑海中模糊了,有时候想起前世,她也在琢磨,到底曾经喜欢那个沈从嘉什么? 其实也没喜欢什么,因为偏巧嫁了,于是便把人家当做自己唯一的夫君,于是便把人家的后院视作自己的天地。 后宅妇人,目光原本就只是盯着那一亩三分地,一辈子都纠葛在其中,走也走不出来。 她从来没想到拿沈从嘉来比容王,因为实在是云泥之别,从里到外,沈从嘉都是完败。 容王灼烫的眸子在此时依旧探究地望着阿宴,听到她说出这话来,那身子微僵了下,然后他就笑了。 他笑的时候,顿时满室的寒凉仿佛都被驱散。 他放纵自己,用自己强健的体魄压住那个娇软,仿似肆虐一般地让那纤细的身段承受着自己的力量。 一时雨急风骤,秋风狂虐,碧波湖边的几枝桃树落叶缤纷,岸边垂柳被肆虐得仿佛要折了腰。 阿宴紧紧掐着容王的臂膀,仰着颈子,一叠声地叫着,这一声还没停下,那一声又低叫起来,一波又一波,犹如丝缎一般绵软柔滑,婉转莺啼连绵不绝。只因外面有秋雨梭声不断,她比往日越发放得开,不再咬着唇儿,他弄一下,她就不由自主地叫这么一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风声终于缓了下来,细雨也停歇了。 容王用臂膀撑起身子,看着榻上的阿宴媚眼如丝,两颊酡红,低笑了下,将她搂在怀里,温声道:“今日比往日都要尽兴……” 往常时候她总多是被动地受着的,今日却是别有一番趣味,仿佛知道他的心事了般,就那么贴上来,抚慰着他,温暖着他,复有韧性地那么绞着他。 阿宴半合着眸子躺在那里,这场□□,用尽了她的力气,此时她连睁开眼睛都有些懒懒的。 慵懒地捏着他的手指头,她轻轻喘息,也不说话。 其实容王原也没想她会说话,只是握着的手,淡淡地道:“只要你这么乖乖地留在我身边,好好地陪着我,给我生儿育女,我为你,做什么都喜欢。” 他修长优雅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精致的眉眼,想着若说红颜祸水,那她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祸水。 为了这么一个妩媚入骨的人儿,他算是放弃了曾经所有的抱负,放弃了他注定的帝王命数。 将来为了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不过无论如何,他都认了。 阿宴听着这话,笑了,他那么寡淡的一个人,如今却对自己说出这番话,饱含着宠溺,仿佛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捧到她面前一般。 她侧过身子来,将脸贴着他略显汗湿的胸膛,娇声道:“那我以后说什么,你都听我的吗?” 容王躺在那里,合着眸子,淡道:“都听。” 阿宴抬眸看过去,却见他虽然脸上神情依旧淡淡的,可是她却凭空觉得,他就犹如一只饱足的狮子般正在太阳底下假寐,说不出的餍足。 当下她笑了,眼波流转:“那我要说了。” 此时她也来劲了,干脆一个翻身,就这么坐在了他腰上。 俯视着下面那个依旧一脸淡然的男人,她娇声道:“以后不许你不理我,不许你一个人跑到我看不到地方,不许看其他女人一眼!” 容王躺在那里不言语。 阿宴有些不满意,用手指头轻轻戳了下他的胸膛:“你到底听到没有?” 容王依旧不吭声。 阿宴挑眉,低哼一声:“刚才还说什么都听我的,如今我说你不许不理我,你便开始不理我了。” 一时她不由想着,这男人上辈子那么多妃嫔,也不知道都是怎么应对的,难道也是这样吗,动辄就不说话。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细腻的手指,轻轻捏着他的鼻子,语气中竟然带着淡淡的怜惜和无奈:“你啊,就是太不爱说话了……” 忽而想起,刚刚成亲的那会儿,其实心里本就怕他,他却动辄是冷漠以对,自己还能不多想么? 于是她干脆越发捏住他的鼻子。 看你能沉默到几时? 果然,容王不得已张开了薄唇喘息,睁开眼睛,黑眸中有几分无奈。 他刚说了那句话,她就骑到他腰上来捏自己脖子,若是让她知道自己上辈子的心事,她是不是可以直接掐自己脖子了? 容王剑眉轻轻动了下,仰视着那个女人,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 他默了下,补充道:“你更喜欢会说话的男人?” 一时蹙起眉,想着上辈子的沈从嘉,朝堂之上,他貌似确实侃侃而谈,一说起来就是滔滔不绝。 这下子他忽而神情沉了下来,望着上方的她,脑中浮现出诸如那个表哥阿芒,诸如威远侯,那一个个,细想起来,仿佛都比自己说话多。 啊? 阿宴微诧地望着下面的夫君,忽而见他一脸郑重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点了下头:“我是喜欢爱说话的男人啊……总是要没事和我说说话的。” 她清澈的眸子动了动去,试探着道:“比如给我说说,为什么我的男人会没事跑到这里来听雨啊,为什么没事绷着个脸啊,还有呢,为什么没事就把我扯过去折腾一通啊?”   ☆、141|140.135. 132.8.26 容王听到阿宴的话,微微蹙了下眉,不过想到她或许真得喜欢爱说话的男人,他还是尝试着道:“阿宴,其实原本也没什么,只不过今日做了个梦,心里不痛快,便想来这聚天阁坐坐。” 阿宴却是个不依不饶的,当下便捉住他,逼问道:“你做了个什么梦,好好的怎么不痛快起来了?” 容王也是无法,抬手揉着她的一头青丝,凝视着她道:“也没什么,既是梦,原本荒谬得很,我竟然梦到了你嫁给别人。” 阿宴听着这话,却是心猛地跳漏了一拍:“嫁给谁?” 容王不动声色,淡道:“怎么,你还想知道嫁给谁?” 阿宴忙笑了,俯首搂着他道:“原本随便问问而已,不过是梦罢了,你倒是说来听听。” 容王却是不吭声。 阿宴见此,也就不再问了,只是心里暗自琢磨,好好地怎么做了这么一个梦呢。 过了半响,阿宴听着容王没动静,还以为他睡着了,谁知道却忽而听到他硬声道:“我不想说,说了,也许就是真的呢。” 阿宴听着他那略显孩子气的话,忽而就笑了,温柔地抚摸着他刚硬的脸庞:“你如今怎么越活越傻气,往日里原本不觉得你小,如今看来,果然就是小呢。” 容王绷着个脸:“我小吗?” 阿宴肯定地点头:“小!”小三岁呢,可不就是小,这心性,怎么有时候跟个孩子一般呢。 容王慢腾腾地翻身,将她反压下去。 黑沉沉的眸子盯着她,淡淡地开口道:“阿宴,我确实不太爱说话,不过我并不小。” 接下来,他决定身体力行,来告诉她这件事。 他一点不小,不但不小,而且很大,大到足以让她求饶。 **************************************** 而此时的仁德帝,先是来到了皇后的寝宫之中。此时的翊坤宫里,已经早早地烧起了地龙。 仁德帝走进去后,却是不喜,他是马上得来的江山,边塞的严寒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载,此时秋风的萧杀,便觉得闻起来倒是带劲。而皇后此举,越发让他觉得是个娇生惯养的,他受不住翊坤宫宫里那香软细腻的熏香味道,那熏香在这暖烘烘的气氛中,越发的媚人。 仁德帝一进去就皱了眉,负手而立,淡望着跪在眼前的孝贤皇后:“这是怎么了?” 以前这孝贤皇后倒是明白自己的,从未曾弄这些熏香之物,不曾想如今怀了身子,倒是熏成这个味道,也不怕冲撞了身子? 孝贤皇后也是没办法的,本来月中原该仁德帝过来的,可是他却没过来。若说是她有了身子的缘故,可难道不是更应该过来看看她和腹中的孩儿吗? 自从她陷害了自己妹妹后,仁德帝不但贬谪了阿凝,就连顾府众人也都一概贬谪。如今满朝文武怕是猜测纷纷。 偏生这仁德帝还以她怀了身子为名,顺势摘去了他掌控六宫之权,却让那柔妃代理六宫。 孝贤皇后开始感到不安了,她觉得她总该是做点什么,为了自己,为了父亲母亲,更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如今见这仁德帝更不喜欢,当下忙跪在那里道:“皇上,此香并不同于寻常熏香,这是安神解疲的,原也问过太医的,说是于胎儿并无妨碍。臣妾想着皇上为国事操劳,所以特熏此香,只盼着能为皇上消解疲惫。” 仁德帝却是越发皱眉:“你既怀着孩子,就不必想那些了,安心养胎是正经。至于宫里内外的事儿,你一概不必操心了。” 这话一出,孝贤皇后顿时心都凉了,这分明是要架空她这个皇后的样子? 想到那个失了孩子,却意外得到六宫代理之权的柔妃,孝贤皇后心里开始气苦。 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道:“皇上,今日天也晚了,臣妾已经为皇上备下膳食,全都是皇上素日爱吃的,有鸡皮鲟龙,八宝野鸭,陈皮牛肉,红烧赤贝。除了这些,还有一些西北特色小点,诸如馉饳面和油馓子。臣妾知道昔日皇上在边塞时爱吃这些,便特意命人做了来。” 仁德帝淡淡地瞟了皇后一眼,却是道:“皇后费心了。” 说完这个,他停顿了下,语气一转:“可是朕知道,皇后并不爱吃这些。” 仁德帝的口味和孝贤皇后完全不同。 孝贤皇后万没想到仁德帝会这么说,忙笑着道:“但凡皇上喜欢,臣妾也会喜欢的。” 这句话,若是一般的夫妻间说了,那做夫君的自然是会欢喜,可是仁德帝听了,却是面无喜色。 他垂眸扫了一眼孝贤皇后,却是吩咐道:“皇后安心养胎,多想无益。今日朕要去柔妃那里就寝,就不在翊坤宫里用膳了。” 说完这个,他也不曾理会孝贤皇后,就这么大步离开了。 孝贤皇后跪在那里,脸色骤然变白,她的手轻轻颤抖着抓紧,指尖都是没有什么血色的。 从未有现在这么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仁德帝心里,连一个结发妻子的位置都没有了。 以前他虽不喜,可是到底是尊她为皇后的,如今呢,他却是半分情面都不给自己了。 这到底是哪里有了什么不对吗? 孝贤皇后努力地回想,柔妃小产的事儿,不是已经推给了阿凝吗?那么除此之外,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仁德帝不满? 孝贤皇后就这么想着,一筹莫展。 一旁的王嬷嬷见此,屏退了左右,上前道:“皇后,有句话,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说了,传出去总是不好。可是若是不说,这件事皇后不知道,倒是怕万一出了什么幺蛾子,皇后却不知道,那更是难受。” 此时孝贤皇后一脸落魄,神情木然地道:“你说。” 王嬷嬷凑过去,小声地道:“皇后还记得,那敬舒宫是昔日皇后住着的宫室吗?前两年皇后曾说,那是皇上喜欢的,便想派几个人手过去安插着,在那里打理。谁知道那敬舒宫真个如同铁桶一般,篱笆扎得紧,根本安插不进去人手。” 孝贤皇后点头:“是了。” 王嬷嬷说到这里,面有喜色:“前些日子,我在宫里认的干儿子,那个叫晓安的,他这小子啊,结了一个对食,偏巧了,那对食竟然有个老乡,就是在那敬舒宫当差,做些洒扫工作的。” 孝贤皇后此时已经有些不耐,不过还是道:“到底是有了什么事?” 王嬷嬷按奈下心里的欢喜:“前几日,那个洒扫的老乡无意间发现书架下面有一个女子的小衣。你说若是普通的小衣也就罢了,偏生那小衣用的料子,皇后你是知道的,就是那笼霞余晖,那可是当日有人进贡上来后,只得了那一匹,其后便赏给了容王妃的。” 孝贤皇后一听这个,顿时眼前亮了:“这意思是说?” 王嬷嬷面中有鄙薄之意:“去那书房的人,无非是容王和皇上罢了。听那意思,应是容王和容王妃在那里时无意间遗留下的,后来还派人找了好久呢,怎奈那小衣轻薄,就这么黏在书架后面,一般人还真难找到呢。” 孝贤皇后眸中有了冷意:“是了,定然是这样的。万不曾想到那阿宴竟然是如此□□之人,竟然勾着容王在那书房之中干此勾当。这事儿若传出去,也是一个笑话!” 王嬷嬷却摇头道:“皇后啊,虽说那阿宴贱婢和容王在书房干事儿,传出去是个笑话,可到底是年轻夫妻,便是做了,又能如何呢?别人无非是笑话几句,这听在皇上耳朵里,怕是还要气恼别人拿他弟弟的房事做文章。你也知道的,这皇上素来是个护短的,把个容王护得如同宝贝一般。” 孝贤皇后沉思片刻后,眼前忽而一亮:“有了,这小衣,原该流出宫外,交到个男子手中的!” 王嬷嬷听此,这才笑着点头:“皇后这个主意,倒是妙。” ********************************** 却说那顾凝求进顾府而不得后,只好依令来到了尼姑庵中,就此削发为尼,可是她哪里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呢,每日里虽也是在和寻常姑子们一般念经,可是心里却时不时想起前尘往事。 每每想到自己上一世的风光,掌控六宫的荣耀,再想到这一世的落魄,心中便犹如梗着一个什么般,寝食难安。便一心想着该怎么利用自己前世的记忆来大闹一场,怎么也要博得一个荣耀加身,再把那阿宴狠狠地拉下马,万万不能让她这般风光! 可是该怎么办呢,她恨只恨自己实在是恢复记忆得太晚了,她每日苦思,却一直不得法。 原本庵里知道这是一个宫里的妃嫔获罪过来的,也并不敢怠慢于她,她不爱念经,也只能随她去了。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盼着她不要惹出什么事来。 这一日,容王和自己的王妃温存一番,心中那冰冷的不安总算是被王妃温香软玉般的小意服侍给抚平。于是到了第二日,他便纵马前往这城门外的翡翠山的十梅庵来。 到了庵外,他招来了那监视之人,先问了下,知道了顾凝在庵中的大致情景。 当下他拧眉沉思一番,便吩咐道:“将她带出来见本王。” *************************************** 顾凝原本正在假装念经,一边念经,一边拿眼睛到处乱洒,看着那来庵里拜佛的贵妇人。心中当下也是颇有些不屑,想着这不过是个破败尼姑庵罢了,来这里的能是什么达官显贵,不过是些下等末流罢了。总之现在来的这所谓官宦人家,她是连听说都不曾听过的。 不过想到这庙里的清苦,她又想着,便是个旁枝末节的官宦,她如今或许应该上前,施展些本领见识,让她们另眼相待。这庵里每日吃素,她嘴里都要淡得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了。如今倒是要设法攀附上,好得些赏钱。 得了赏钱之后,她便要设法逃离这里,到时候一定要想办法私底下见到仁德帝,把上辈子他死了后容王得到皇位的事儿说了。若是实在见不到,顾凝皱眉想着,或许她该离开这里,去投奔敌国? 那个仁德帝今年冬天会死去的消息,如果透漏给敌国,怕是应该能得到许多好处吧?不说别人,就是找到曼陀公主,把这些前世的事情统统告诉她,她怕是也会恨容王恨得咬牙切齿吧? 到时候,再起战端,也是有可能的。于是顾凝想到这里,开始拼命回忆上辈子羌国和大昭的种种事迹,想着或许有些她可以从中利用的? 谁知道她正这么想着,一旁她那师父——一个性情严肃的老尼姑便瞪着她道:“看什么看,虽则你是宫里出来的,可如今不过是庵里的修行之人,这等官夫人,原不是你该看的。” 说着,便命她过去后院抄写经书去了。 顾凝没好气地回瞪了老尼姑一眼,心里暗暗地冷笑,想着总有一日你该知道我不是一般人物的。 谁知道她刚回到后院,就眼前一黑。 待到她醒来的时候,便看到这是山中某处,旁边有小溪流淌,泉水四溅,一旁树木萧瑟,落叶缤纷。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挺拔地立在眼前,黑发在秋风中飞扬,一袭黑袍掩盖不住他卓尔不群的英姿。抬头望过去时,他俊美无匹,眉目森然,锐利的眸光如刀如冰。 秋风起时,枯叶黏在他的衣摆,他却不为所动,依旧淡漠冷然地站在那里,冷清孤傲的犹如一只鹰,巍然立在这深秋的山林之中。 这个男人,她是再熟悉不过了,上一辈子心心念念要嫁给的人儿,为了嫁给他,自己可以说做出了让人不齿的事情。可是最后呢,成亲那天,他竟然一日之内迎娶了两位侧妃,竟然整整一夜不曾揭起她的红盖头。 此时此刻,两世的经历涌现在顾凝心中,她仰视着这个傲视天地的男儿,心里是无穷无尽的恨。 你为何不能爱我一分一毫?两辈子了,你就这么视我为弃履! 顾凝冷笑:“萧永湛,你为何将我劫来这里?” 容王望着这个女人,眸中是说不出的厌弃:“顾凝,你说呢?” 顾凝眯眸,盯着容王,不错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良久后,她忽而大笑:“我错了,我错了!我真是错了!” 容王面上冷漠,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这几日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明明是同样的事情重新发生一次,怎么你就早早地把顾宴给定下了呢!如今我看到你,总算是想明白了!” 她仰视着这个男人,此时此刻,这男人浑身散发出君临天下傲视九州的气概,漠然苍冷的眸如同经历了几世之后的平静,棱角分明的脸庞是任凭你如何屈意温柔也无法打动的刚硬,这个样子的男人,她分明见过的。 这个,分明不是什么十七岁的容王,而是昔年那个站在聚天阁里,冷漠地盯着自己的正康帝,三十六岁的萧永湛。 顾凝是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她偷偷地上了聚天阁,那个被正康帝视作禁地,不允许任何人踏入的地方。 结果她看到了什么,聚天阁里挂满了一个女人的画像,从她九岁,一直到她死去,有站在桃花树下的,有站在梅树下的,也有走在碧波湖边的,更有弯身捡起什么的,各种各样,全都是那个女人! 而那个女人,就是顾宴,她嫉恨了一辈子的顾宴。 她其实心里早已隐约感觉到了正康帝对顾宴的喜欢,可是却从来不知道,那相思竟然刻骨,他是如何地坐在这聚天阁里,一笔一划地描摹着那个早已嫁作他人妇的女人!那个依他看似淡然的性子,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女人! 有时候她故意在他面前提起阿宴,他却仿佛不感兴趣的样子,有时候甚至还特意打断了她的话转移话题,于是她傻傻地以为,其实他已经忘记了吧! 结果呢,他并不是忘记了,而是因为越发刻骨铭心,便将这思念诉诸于画像之中,人前,他却轻易不敢提及! 就在她震痛无比,嫉恨难当的时候,当时的正康帝踏上了楼,他一见自己窥破了那些画像,顿时龙颜大怒。 正康帝是一个永远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即使外邦侵军兵临城下,他的眼眸依然是古井无波,淡定自若地处理着各项事宜。 这样的冷漠的一个男人,顾凝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看到他发怒的样子,可是那时候,他却对着自己发怒了。 他用冰冷得足以让整个聚天阁全都化作万年寒冰的眼神盯着自己,一字一字地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顾凝记不清当时自己的是如何出离的愤怒了,她只记得自己扑上去,大叫着扑上去:“萧永湛,我恨你,我一辈子恨你!你竟然这么爱她是吗,可惜你永远无法得到她!” 正康帝冷漠地俯视着发疯的顾凝:“是你害了她。” 顾凝听到这个,却是丝毫不害怕了,她疯狂地大笑:“是啊,是我害了她,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现在已经死了,被其他男人折磨死了,你是不是很心痛?心痛得恨不得陪着她去死?你抱着她的尸首抱了两天,可你不是还站在这里吗?你怎么不去死呢!” 她丧心病狂的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萧永湛,你可以死了去阴间和她做夫妻啊,你得快点跑过去,免得她又嫁给别人了!不过呢——” 她笑完了,嘲讽痛恨地望着正康帝:“只可惜,你就算是追上她又能如何呢,你连个真正的男人都不算,你根本没有办法和女人同房!你心性冷漠,根本没办法和女人相处!你这个人就是有毛病,身体有毛病,脑袋也有毛病,没有哪个女人能受得了这样的你!你活该孤单一辈子,无儿无女,没有任何一个女人陪着你!” 正康帝的眼中泛起滔天的杀意,如刀一般,几乎要将眼前这个疯狂的顾凝凌迟而死。 顾凝见此情景,心中却涌起前所未有的快感:“萧永湛,我忽然好同情你啊,你这辈子,心爱的女人嫁给了别人,你只能看着,什么都不敢做,你真是一个懦弱无能的男人!对了,你虽然不是太监,但和太监又有什么区别,你根本没法碰女人啊,是不是因为这个,你连看都不敢看她?” 那时候的正康帝,终于伸出手,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打了后,顾凝就如同破布一般摔倒在地上了,口角流出鲜血来。 顾凝忽然哭了,她流着泪道:“曼陀公主死的时候不是说了吗,说你是没有心的人,她诅咒你,永生永世,没有任何女人再会爱你,现在我顾凝也要诅咒你,诅咒你永远无子无女,永远无法得到顾宴……” 她挣扎着,冷冷地望着他:“你杀死我吧,杀了我,下辈子我嫁别人,再也不会嫁给你这个不是男人的怪物!” 可是后来,他没有杀死她,而是将她囚禁在暗不见天日的地牢之中,吃着发馊的饭菜,饱受着凌~辱。 这个男人实在是心性歹毒的,他恨着自己,恨自己害了顾宴,就要自己受一辈子的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回忆起往事,顾凝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盯着容王:“我听说你劳民伤财铸造法台,原来你做得竟然是这个,你为了得到她,让时光倒流了,是吗?” 容王漠然望着这个女人,平静道:“是的。” 他挑眉,语气中没有波澜,仿佛此时的顾凝根本不值得他去看一眼。 “顾凝,有时候我也会反思我自己,也许上辈子的我作为一个夫君,确实是不合格的。”当然了,这一辈子,最开始的时候,也确实不合格。 一时容王想起了刚刚成亲的时候,阿宴对自己的排斥和惧怕,犹记得那晚,她被自己弄得吐了,自己所做的不是搂着他柔情蜜意地安慰,而是逃避。 如果那时候不是阿宴扑过来抱着他让他不要离开,后面呢,后面他们会如何? 容王不敢想象。 或许是从小太过孤寂的成长,他性子中确实有很大的缺陷,这也是他上辈子明明喜欢了顾宴,却迟迟自己不知,等到发现的时候,阿宴早已嫁给他人。也是因为自己性子中的淡然和冷漠,他纵然喜欢着,也只是远远地看着。 此时此刻,容王想起那一晚在自己要分房的时候,扑过来从后面抱着他腰杆的阿宴。 垂眸间,眼底泛起一抹温柔。 其实这个女人,有多少次,在自己将心缩到一旁的时候,扑过来用自己的温热来将他安抚。 顾凝敏感地捕捉到了容王眼底的那抹温柔,就仿佛茫茫雪原之上陡然绽开一点娇艳花朵,又仿佛寒冬腊月里蓦然回首所看到的一抹翠绿,稀世罕见,让人心动,也心痛。 她一下子崩溃了,这个男人,如今和顾宴是如何的要好啊?两个人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还生了那么可人的一对双生子! 她疯狂地大哭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是一个不能房事的怪物吗!” 容王俯首轻蔑地望着地上的顾凝,淡道:“不过,在我反思过后,我会觉得自己对不起曼陀公主,她心性磊落,犹如天上之月,虽则执意要嫁我,可是却从未做过任何歹毒之事,尽管临死之前诅咒与我,可我明白她对我的一腔怨恨,所以,我也不会怨她。” 他轻轻挑眉:“可是你呢,顾凝,你让我恶心。你所做的事情,每一件,都充满了污浊。” 他停顿了下,道:“你嫁给我皇兄,却不守妇道,意欲勾引于我;你设下计谋,意欲让阿宴依旧如上一世般不能生下子嗣;至于柔妃的事……” 他眸光微暗,冷道:“虽则是皇后陷害于你,可你其实也确实想了数种办法,要谋害她的子嗣吧?谋害了柔妃后,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了皇后?” 顾凝听到这个,被人说破心事,身子一颤:“你,你?” 容王淡笑:“如果说经历过一次,我萧永湛还看不透你这个歹毒夫人的心思,那我未免也太笨了。这样心思歹毒的你,我实在是不想让你存活在这个世间了。” 他声音逐渐压低,淡道:“况且,我不希望你的秘密被人发现,更不希望你到处去宣扬上辈子的事。” 愚蠢的女人,竟然试图跑去找皇兄说道。 顾凝此时忽然开始害怕起来,她是死过一次的,如今怎么可能不害怕呢,她颤抖着道:“你,你别杀我,你会遭报应的。” 容王听到这话,淡淡地道:“我和阿宴现在很好,我们会好一辈子的,一辈子相亲相爱,她还会给我生许多儿女。我——” “不怕遭报应。” 目前为止,除了他和阿宴之外,唯有沈从嘉和顾凝是个意外,沈从嘉已经摔死在悬崖之下了,那么只剩下一个顾凝了。 顾凝脸色苍白,眸中绝望,哭得歇斯底里,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重生,不过是一个意外的捎带而已,不是什么天命所归,不是什么注定在这个世间翻云覆雨。容王也是重生而来,且比自己要早。 这样的容王,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她在惧怕之中,忽然一下子充满了忿恨,两辈子的忿恨扑面而来:“萧永湛,你这个怪物,你是个不能人道的,说不得顾宴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呢!她根本不爱你,她爱的是你的权势!她总有一天会抛弃你的!” 说着这个的时候,她骤然扑过去,就要去扯住容王,那架势,竟然是要同归于尽的。 不过她也只是扑到了一半,就这么跌落在地上。 地上都是积年的枯叶,她趴在那里,恍惚中看到枯叶在那个黑色的袍摆打着旋儿。 这么一个冷漠尊贵的男人啊,两辈子了,她就是没办法得到。 心中涌起浓得化不开的不甘和怨恨,为什么,就不喜欢她呢? *************** 那一天后,仁德帝收到消息,说是顾凝不甘心尼姑庵中的清贫,不恪守清规,反而要逃离庵中。就在被罚写经书后,她逃离了尼姑庵,并试图从山路上逃下山去,结果就在逃跑之时,由于山路险峻,她就这么跌落在那里,摔死了。 消息传回到宫里后,皇后算是松了一口气,松了一口气后,又有些哀伤。 至于顾府里的众人,有叹息的,也有无奈的,更有依然咬牙切齿的。唯独顾凝的母亲,听说就此神智有些糊涂了。 仁德帝听到这个消息,便前去珍妃的宫中,待走到的时候,便见珍妃正抱着依旧看着可怜的竹明公主,正在那里哼着小曲儿。 珍妃见仁德帝过来了,忙要起身,仁德帝却摆手,望着沉入梦乡中的竹明公主,淡道:“不必了。” 珍妃也是知道仁德帝的,他虽则很少来看望竹明公主,可是对这位小公主,却是极疼爱的,当下也就不起身了,只是搂着睡熟的公主,压低声音笑道:“皇上今日个怎么过来了?” 仁德帝低头望着那瘦弱的女儿,没有回答珍妃的问题,却是道:“竹明公主,便是你的亲生女儿,好好待她。” 珍妃若有所觉,蓦然抬首看过去,可是仁德帝的眸中却没有丝毫的情绪。 她抱着竹明公主,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旁榻上,柔声道:“是。” 她虽然不懂,可是却也隐约察觉到,仿佛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以前仁德帝虽然疼爱竹明,可是却并不爱来看她,如今呢,他看着她的神情,却多少有了一个父亲看着女儿的味道。 珍妃见此情景,越发笑了:“竹明公主最近长开了一些,倒是越发像皇上了呢。” 仁德帝望着一脸温柔的珍妃,忽想起一事,笑道:“过几日,倒是秋猎的时候了,到时候你带着竹明公主也过去吧。虽则她还小呢,可是野外的气息到底是比宫里清新,看看花儿草的,小孩子也长长眼。” 珍妃听到这个,当下眼前一亮:“真的可以吗?” 因为往年也是有狩猎的,不过后宫从来没有女子跟着过去,听说皇后有一年也想去,仁德帝都没允呢。如今不曾想,仁德帝为了竹明公主,竟是同意让她也跟着去的。 仁德帝眸中有了温和之意,淡道:“去吧。” 一时想起什么,便又道:“届时容王怕是也会带着子轩子柯同去,让几个孩子一起玩玩。” 珍妃当下是越发高兴了,其实自从养了这竹明公主,她心里怜惜她,实在是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的。每每心里暗自思量,想着那皇后虽是个姨母,却是根本靠不住的,而竹明公主的生母,那分明是给竹明扯后腿的。 之前皇上总是不愿意过来看竹明,还不都是因为厌弃那凝昭容。 她想到这里,便替竹明愁着将来的事儿,这深宫里啊,不受宠的,那难免就要被人踩着,将来便是长大了,能不能配个好夫婿,那都是另说的。再惨一些的,便是本国公主派出去和亲或者嫁给某地王侯,那也是有的。 而如今呢,仁德帝不但摆明了态度是从此好生疼爱竹明,且听这话意思,那是要让竹明从此亲近容王那一家子。 谁知道,容王那两个宝贝儿子,是仁德帝如今的心头宠,那是谁也说不得的。 现在竹明公主要去和两个小世子同玩,无疑对她将来是大有好处的。   ☆、142|140.135. 132.8.26 却说这一日,阿宴正在房中陪着两个孩儿玩耍,如今两个孩儿已经学会了许多本领,诸如对着你挠着两只小肥手抓啊抓,除此之外,他们已经学会了翻身。 于是每每阿宴坐在榻边,就看着两个胖乎乎的小家伙,穿着圆滚滚的,就那么翻来翻去,有时候兄弟二人都朝一个方向翻,就如同两个滚动着的团球一般。有时候呢,他们竟然都向中间翻,就这么碰在一起,或者你碰到了我的脚丫子,或者我踢到了你的小肚子,一个不好,说不得就打了起来。 子柯活泼,拳脚也爱动,扯起子轩的金锁就开始拽啊拽的,别看子轩平时是个安静的,可是打起架来也不遑多让的,当下也是使尽吃奶的力气去够子柯的小嘴巴。 如今两个小家伙的指甲都硬了起来,若是真挠到了,那是难免留一条红印的,阿宴每到这个时候,只好忙去握住那绵软胖乎的小拳头:“子轩乖,不可以打哥哥的。” 可是有时候,还真是看不好,一个不注意,不是你挠了我,就是我挠了你,或者是哪个自己挠了自己。 有一次,容王回到家就看到他儿子子柯那白胖的脸上一个红印,顿时沉下了脸:“这是怎么看的?” 一时那奶妈都吓到了,忙低着头跪在那里。 阿宴从旁,淡定地道:“你也别怪别人,要怪就怪你儿子自己吧。” 也不知道这两个小家伙像了谁,小小年纪,一个比一个暴力,打起架来跟不要命似的抓来挠去,连踢再打的。 容王见阿宴一副淡定的样子,倒是蹙眉了:“你平日里不是最疼他们么,怎么如今都成这样了?” 说着,他怜惜的摸了摸子柯白胖的小脸蛋,吩咐道:“请欧阳大夫。” 阿宴顿时无语,只好道:“左右近日你也不上朝,不如今日你就在这里看他们一会儿吧。” 容王别了阿宴一眼,那一眼里难得的有不满:“好。” 于是当日,容王亲自教导两个娃儿,他先将两个娃儿放到那里,便开始拿了一本三字经为他们朗读。 他的声音清冷好听,读着三字经的时候,朗朗而来,富有节奏感,别说两个娃儿,就是阿宴从旁听着,也觉得喜欢。 不过,阿宴纳闷地看着榻上的那两个:“他们能听懂吗?” 容王此时读到了“群弟子,记善言,孟子者,七篇止”,此时听到阿宴这么说,略一停顿,瞥了她一眼:“阿宴,如今本王读着,虽则他们听不懂,但时日久了,潜移默化,也会学会一些的。” 当年他就是这样的,时常听着皇兄读书,自然就学会了。 不过呢,容王自认自己确实一个记忆超群的天才,有过目不忘过耳不忘之能。 他低头凝视着那两个阿宴为自己孕育的骨血,眸中是浓到化不开的疼爱。 “不知道他们二人能有我几分才智?”容王疑惑地低喃道。 阿宴听到这个,顿时有些想笑,其实她是素来就知道容王之才,他是三岁便能将诸子百家倒背如流的,这样的人,确实没几个能及得上的,只是如今对着三个月大的娃儿在那里念叨这个,竟是觉得自己举世无双了,那儿子也该举世无双,阿宴不想笑都不行的。 容王不满地别了阿宴一眼,道:“看来将来两个孩子读书的事儿,我总是要多操心了。” 又诸如把肥嘟嘟的脚丫子逮到自己嘴里卖力地啃着,吃得口水直流,好像那小脚丫是多么美味似的。 阿宴越发笑出声来,点头道:“殿下,你自小天资过人,那都是人所共知的,阿宴愚钝,自然是没法和你比的。如今你在这里教两个孩儿读书,我且去取些糕点来给你吃。今日个特意为你做的新花样,你看看喜欢吗?” 容王点头:“嗯,你去吧。” 说着,他拿起那本三字经,又开始念了起来。 其实三字经他自然是能倒背如流的,不过此时他就是要做出读书的样子来,这样子两个娃儿看到,才能知道这就是读书。 他这边正读着呢,就见两个娃儿用晶亮清澈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他,他顿时笑了。 一边读着,一边弯腰过去,揉了揉两个小家伙毛茸茸的大脑袋:“乖,听父王给你们读书。” 说完这个,他重新坐好了,姿态优雅沉静,修长的手拿着那书卷,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富有节奏地读着那书中的句子:“除隋乱,创国基,二十传,三百载,梁灭之,国乃改。” 读到这国家基业等句子,他忽而想到,若是皇后这一胎生下来不是男儿,皇兄或许真得没有机会拥有一个皇子了,若是那样的话,这两个孩儿中的一个,岂不是真得有可能登基为帝? 其实当过帝王的人,对于那在峰顶俯视万民的滋味已经没有什么期待,他也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儿子去做那帝王。 只是如果真到那一步,皇兄没有子嗣,那两个人中必须有一个去继承那皇位了。 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一抬眸间,便见两个娃儿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打了起来。 原来这子轩正歪着脑袋趴在那里认真地听着父王讲书呢,可是那子柯却觉得当弟弟的挡了他视线,于是一把抓过来,就要将子轩推开。 子轩被子柯的小肥手就那么抓住了头上的几根毛,他顿时恼了,握着小拳头就挥舞向了子柯,子柯忙放开他头上的毛,开始挥舞爪子去挠子轩…… 于是,两个不过刚学会翻身的兄弟两,就这么在榻上滚做了一团。 容王一见,大惊,他是没见过这阵仗,不知道阿宴早已经看习惯了的。 当下忙俯身过去,先握住子轩的小拳头,再按住子柯的小脚丫,可是谁知道这两个小家伙都是不省心的,小拳头被握住,人家就用两个小肥腿儿拼命地踢腾,踢腾得那叫一个迅捷又生猛,就如同一个小陀螺在那里转悠着般。 子柯呢,小脚丫被按住了,人家瞪着那清澈的眼睛,对着他那父王就是狠狠的一下子。 容王感到痛意,不敢置信地捂住脸来,低头拧眉望着儿子。 他的儿子,竟然挠他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还出血了…… 就在这个时候,阿宴端着糕点进了屋,一进来,便看到两个儿子搂作一团,而她那孩子的爹,她那夫君啊,正捂着脸,一脸震惊地站在那里。 她忙过去,放下糕点,一边去分开两个你拽我衣服我棌你头发的小家伙,一边问道:“这是怎么了?这才多一会儿啊,竟然又打了起来?” 可是两个小家伙手脚还挺有吃奶的小蛮力的,她看着愣在一旁的容王,着急道:“你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阿宴这么一说,不但容王,外边的丫鬟婆子也都进来了,上前帮着一起将两个小家伙分开了。 最后阿宴抱着子轩,奶妈抱着子柯,容王站在一旁。 阿宴先检查了子轩,发现他脸上并没有什么鼻青脸肿抓挠痕迹的,再看看子柯,却见他也是完好的。 当下她松了口气,一边轻轻拍打着子轩的后背以作安抚,一边转首看向她的夫君:“今日这一场倒是还好,到底没见红……” 她话说到一半,顿时说不下去了,惊异地望着她的夫君,她那俊美清冷的容王殿下。 “你这脸上,这是怎么了?” 他原本生得那般俊美无俦的,那肌肤以前是如美玉般,后来因着出去打仗的缘故,已经渐渐成了好看的麦色,不过不管如何,那都是个俊美男子啊! 如今呢,活生生地多了一条抓痕,鲜红色的,看着真是瘆人。 阿宴呆望着他,想着这可比现在子轩脸上那一道要深多了,这,这,这…… “要不然请欧阳大夫过来看看吧?”阿宴抱紧了子轩,小心翼翼地道。 惹祸的子柯此时丝毫不知道自己干了抓破父王这等“大逆不道”的罪行,还在那里对着阿宴怀中的子轩伸胳膊踢腿儿的呢。 容王僵硬地摇了摇头,淡淡的目光中有着危险的意味,就那么看着子柯。 行啊,小家伙,父王算是记住了。 他走过去,从奶妈怀中抱过来子柯,挑眉,淡淡地道:“当日在你母妃肚子里,那个踢父王的,就是你吧?” ********************* 第二日,容王在家里闭门不出。 可是不凑巧的是,仁德帝要找容王商议这次秋猎的事儿,要敲定随行的高门子弟名单,于是没奈何,容王还是去了。 容王难得地坐着轿子去的,到了宫里,也走了偏僻的路,一路直奔向了他皇兄的御书房。 进了御书房,仁德帝也是吃了一惊,拧眉看着弟弟脸上那一道红痕,打量了一番后,他仿佛明白了。 当下别过脸去,捏着桌上的御笔,淡淡地道:“你也悠着点吧。” 容王清冷着脸,根本不想提脸上的事儿,此时听到兄长这么说,不由挑眉,疑惑地道:“什么意思?” 仁德帝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满朝文武的,若是看到,像什么话,便是挠,也不该挠脸啊!” 容王此时也是脑袋一时打结了,便没好气地道:“他懂个什么,还不是逮住哪里挠哪里!” 仁德帝顿时气结,放下手中御笔,拧眉道:“你这……” 虽说夫妻二人蜜里调油是好的,可是这样也未免好了吧? 传出去,实在是不像话! 他低咳一声,这事由他来说,倒是有些尴尬,不过终于还是绷着脸道:“便是你们夫妻打闹,原也该有个分寸的。你看你这脸上的伤痕,没有个六七日是好不了的,这眼瞅着要出去秋猎了,你怎好出去见人?” 啊? 容王平生第一次,难以理解地望着他的皇兄。 “皇兄,你想哪儿去了?” 他拧眉,觉得自己还是得解释清楚,不能让阿宴平白被以为是个……咳。 容王一本正经地摸了下脸,道:“皇兄,我这伤痕,是你那宝贝侄子挠的。”   ☆、143|140.135. 132.8.26 容王一本正经地摸了下脸,道:“皇兄,我这伤痕,是你那宝贝侄子挠的。” 仁德帝一听,顿时拧眉,再次仔细地把容王的伤痕打量了一番,半响之后,他满意地道:“不错,这小家伙挺有劲儿的。” 说着,他颇有兴味地问:“哪个挠的啊,子轩还是子柯?” 容王听仁德帝这么说,顿时觉得脸上那道伤痕更疼了。 刚才还心疼他的兄长,如今转眼已经对着他的疤痕说好了吗,就差说挠得好挠得妙了? 他黑着脸,低哼一声:“是子柯。” 仁德帝点头:“好小子!” 一时有太监奉上茶水,仁德帝和容王各自品着茶,仁德帝再次看向容王的伤疤,越看越觉得满意,道:“我原就觉得,子柯性子倒是有些像我。” 他扫了眼容王,道:“你可莫说子轩呆傻,他分明就是你小时候的翻版。” 容王忽觉得头疼不比,两个小家伙,这么闹腾,是福气也是心事啊。 仁德帝却依然在畅想:“狩猎的名单,你回去看看,若是还缺了谁便记得添上。另外到时候把子柯和子轩都带上,到时候也看见识一下。” 容王点头;“好。” 一时想着,若是子轩和子柯都去,那到时候阿宴必然要跟着了。那女人,如今看着这两个小家伙就是心肝一般,哪里可能一日看不到他们呢。 仁德帝自然也看出容王心中所想,便道:“往年秋猎都是不带女眷的,今年宫里头,便有珍妃,柔妃,到时候都会过去,你便也带着王妃过去吧。主要是要让她们带着几个孩子,出去走动走动。” 容王听了,自然答应。 一时兄弟二人又商议了一番那名单,其中自然有如顾松这般朝廷新贵。等到了一切定下来,容王回到府里,便和阿宴说起此事来。 阿宴听着,自然极为欢喜,只因这秋猎名单,不知道多少人都巴巴地等着呢,到时候哪家得皇上亲近,可都是一目了然的。 恰这一日顾松过来,阿宴便将此事说了,顾松也是高兴,顺便却提起了另一桩事:“阿芒表哥这几年一直不曾来过燕京城,不曾想,今年倒是来了,我正想着,该带他到处走动走动,可巧就来了秋猎这件事。到时候我自然可以带随身侍卫并家人,也就把阿芒表哥带进去见识一番吧!” 阿宴听到阿芒表哥要来,也是喜出望外。 这几年,那茶楼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即便她如今嫁了人,也没丢下,反而是把它经营得更加繁荣起来,满燕京城里的茶叶多数从这里拿那些上等极品好茶的。 可是在南方为她经营茶庄的阿芒表哥,却是再也没有来过燕京城,每每她写信去问,他却是一再推说忙的。掐指一算,她上一次见到阿芒表哥,还是那次在城乱的时候,匆忙之中,阿芒表哥被人家打了,后来呢,容王看起来也是把他救了。 待一切城乱平息后,她也打听过消息,谁知道阿芒表哥只说一切都好,就这么不见了踪迹。 这件事要说起来,也实在是一桩心事。如今听得哥哥说阿芒表哥要来燕京城,她自然是极为高兴的。 只是高兴过之后,却想起那晚阿芒表哥对自己表露的倾慕之情,一时想起,自己竟是成亲有了儿子的妇人了,却是再也不好和他像以前那般畅所欲言了。 甚至于,连像哥哥这般说说话都是不应该的,总是要避讳的。 当下不免有几分伤感,其实对自己这阿芒表哥,要说男女情分,倒是不见得有。只是那日他说的话,自己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有这么一个人儿,两辈子都是对自己好的,比起那些不把自己当回事的男人来,总是让人格外的感动和珍惜。 一时便笑着道:“如今要见阿芒表哥,我这边却是多有不便的,若是秋猎的时候你能带着他走动下,也好。” 忽而想起上辈子舅父家因为吃了官司而抄家的事儿,现如今看,那是完全不可能了。 这边顾松欢喜地出去了,阿宴感叹了下,想着哥哥看着沉稳了,可总是觉得不如以前活泛,总觉得是有心事的。而母亲呢,也时常念叨,说是希望和陈家那门婚事赶紧办了,也好了却一桩心事。但只是因那陈家的女子要到明年开春才能过三年孝期,没办法,如今只能等着。 这边容王从书房里出来,见顾松已经走了,便随口问起狩猎的事,阿宴一一说了。 容王听说那阿芒表哥竟然也要过来,便有些不乐意,不过面上并不显露什么,只是淡道:“你这阿芒表哥,也该成亲了。” 阿宴倒是没多想,只随口笑道:“可不是么,要说起来,他和我哥哥都该成亲了的,莫名就这么耽搁下来,听说舅母也是一直催着他呢。他倒好,并不着急的。” 正说着话时,那边欧阳大夫便过来了,帮容王看过后,倒是说没什么要紧的,当下给开了药,说涂抹上后两三天就好的。 一时这草药拿出去熬了,熬成了些许黑色汁液,于是阿宴便亲自帮着容王涂上。 容王这俊美刚硬的脸庞上涂上那黑乎乎的黏汁,显得就分外滑稽。 偏生这药草的味道也不好闻的,阿宴闻着难受,好不容易忍着恶心,帮容王涂好了,这才松了口气,忙后退了几步。 容王见她这脸色,顿时也黑下了脸:“我以后不涂了。” 阿宴摇头:“别,你这伤疤不涂的话,就怕好不了。” 一时不免心疼,随口道:“这子柯,未免太心狠了,怎么就可以对着自己父王下这种毒手呢!” 可是说着说着,也就笑了:“你啊,原本还怪我不看好他们,如今你自己看,却闹成这样。” 容王黑着脸看着她:“你的宝贝儿子欺负了我,你还笑?” 阿宴无辜地眨眼睛:“欺负了你,那可怎么办呢?我揍他们一顿给你出气?” 容王想起御书房里,那皇兄原本还心疼自己的,结果听说是他那宝贝侄子挠的,顿时笑开了。 望着阿宴,他心里竟然泛起一点前所未有的委屈之感:“你心里现在只有你儿子,没有我。” 阿宴见他这模样,倒像是一个吃醋的大孩子,当下也是忍俊不禁,上前捧着他那俊美却又涂着黑乎乎难闻药汁的脸庞,笑着抚慰道:“乖,别不高兴了,赶明儿我打了子柯给你出气。” 容王见她这样,自己也是笑了:“少哄我了,你怎么舍得。” 阿宴见他笑了,便轻轻拍了下他的脸颊:“知道本王妃舍不得,便不要在这里和我儿子争风吃醋了。” 而就在这两夫妻说着体己话的时候,那边闯了祸的子柯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人家伸展着小拳头,踢腾着小腿儿,在那里蹦跶得好生欢快啊。 子轩默默地趴在一旁,流着晶莹的口水,看他在那里耍宝。 ************ 尊贵的容王殿下,对于自己在兄长和妻子心目中已经必须让位给两个儿子的事,无奈了几天后,便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让他释然了。 那就是某一天,当容王带着两个娃儿去见他们皇伯父后,仁德帝一时兴起,亲自指点他们拿着御笔如何写字。 屁大点的娃儿,拿着那御笔戳来戳去,还以为是个玩意儿呢,于是人家戳着戳着,直接在他皇伯父脸上来了一条鬼画符。 当时容王抱着子柯呢,刚一不注意,回头一看,便见自己皇兄嘴角便红红的一条道。 而小家伙子轩,此时正在乐呵呵地拿着那笔,口里还发出伊呀呀呀的声音,难得的兴奋啊! 容王当时就皱眉了,这若是别人,那就是大逆不道了,可是现在这子轩这娃儿…… 却见他那皇兄,淡定地接过一旁那脸都吓白了的大太监递过来的锦帕,淡定地擦了擦脸上那条红印,越发耐心地教导子轩握着笔:“子轩,这笔是这样握的,对对对……” 一旁大太监努力地低着头,想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皇上嘴边那道红根本没擦干净,真是越擦越显眼,偏偏他自己依旧淡定自若的样子! 一旁的容王黑着脸回过头,忽然觉得这一幕实在是不忍直视。 他低头看了看子柯,淡道:“子柯,还是你乖。”   ☆、144|140.135. 132.8.26 这几日因准备着要去郊外的西山狩猎,阿宴便命人收拾着各样要带的物事。这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关键是有两个娃,各样吃的用的玩儿的,真是一点不能少,丫鬟仆妇婆子奶妈,那都是要带的,如此收拾下来,真如同搬家一般。 如此浩浩荡荡地竟然弄了四辆马车,赫然是这狩猎队伍之中最铺张的,便是随着仁德帝出行的后宫宠妃,诸如珍妃柔妃,那也不过各自一辆马车,外加一辆马车带着各样物事。 阿宴见此情景,难免觉得自己府里有些太不低调了,不由对容王道:“早知如此,应该更精简一些的。” 容王今日个是不便再陪着阿宴坐马车了,他手里抱着子轩,将其放在马车上,听到这话,只是淡道:“想太多了,你何必管别人怎么想,左右不委屈了我们儿子就是了。” 阿宴见此,也只好不说什么了。 一时容王下了马车后,矫健地翻身上了那匹御赐的白马。今日他穿得紫色劲装,贵气凛冽却又不隐隐透着剽悍的利索,此时骑在马背上的他背着长弓,修长有力的两只大腿夹着马腹,紧瘦的腰杆看着充满了爆发的力道。 阿宴低首,笑对趴在自己怀里的子轩道;“你看父王骑马呢,等将来你长大了,让父王也教你吧。” 容王刚上马还没走出去,此时听到这个,回首道:“等两岁的时候,便带着他们骑马。” 又来了…… 阿宴努力地回想了下两岁的小娃儿是什么样,应该是很小的吧,左右是不能上马的。 奈何,他们有一个如此望子成龙的父王啊! 此时容王挥鞭前行,身后跟随的侍卫队一个个彪悍苍劲,紧随容王而去。 马车帘子放下了,阿宴的实现被阻挡,不过她忍不住掀开窗帘望过去,远远地,看着那个男人卓尔不群的马上英姿,白马紫衣,众人拥簇,犹如一幅画般。 却说一行人就此出城,缓缓地出了燕京城,浩浩荡荡地前往西山,车马行了大约两个时辰,总算到了西山脚下,于是下车安顿。 这西山脚下是有行馆的,那还是前朝那个奢靡的亡国之君建下的,到了大昭改朝换代之后,把这里的行馆稍作修葺,也就这么用了下来。 阿宴这一行人到了的时候,因为路途中两个娃儿要尿要拉的,以至于比起前面的容王等人就晚了一些。以至于她到了的时候,容王已经陪着仁德帝前去附近查看地形了。 阿宴这边带着两个娃儿下了马车,那边自有管事的大太监过来,引领着安排住处。原来这行馆因为是秋猎时所用的,以至于布局和寻常宫殿并不同,只是简单地分为前后两宫而已,前面一宫较大,乃是皇帝以及随行狩猎官员的住处,后面一宫较小,是特意考虑到秋猎会有女眷,为女眷设立的。 如今阿宴过去,却见柔妃和珍妃的马车也停在那里了。 就这么着,一行人倒是打了一个对面,当下互相见了礼。 珍妃走过来,对着阿宴极为热络,她是有心要和阿宴处好的,且是抱着让竹明以后和两个小世子亲近的,当下便带着宫娥凑过来,特意问起阿宴平日照顾两个小世子的事儿,并说起竹明种种,如何如何难带,求着阿宴给出主意。 阿宴自然也看出珍妃的刻意讨好,虽然她对于顾凝实在是谈不上喜欢,从而连带着对于竹明公主也谈不上多亲近,无非是看着她生来体弱心中有一丝怜悯罢了。如今顾凝死了,她心里对顾凝的厌恶也淡了,再低头看着这个没娘的孩子,便将往日那些隔阂之心都抛去了,也真心喜欢起来,当下两个落座,就在那里谈起了育儿的心得。 两个人是越说越投机,阿宴听着珍妃说起竹明种种,倒是觉得竹明公主实在是个乖巧的,她现在一提起两个小世子爱打架就头疼,这才几个月大就这样了,以后稍微长大点,那还了得! 而珍妃呢,听阿宴说起子柯的种种事端,什么把容王的脸抓破了,把御笔画到了仁德帝脸上,她是越听越觉得新奇,心里说不出的羡慕,既羡慕两个小世子的活泼好动,又羡慕他们能得仁德帝如此宠爱。 虽说如今后宫没有什么子嗣,皇上对容王所出的两个小世子偏爱一些也是应该的,可是抱着娃儿在御书房拿着御笔玩儿,这实在是纵容得让人看着就眼馋。 此时的珍妃,是越发打定了主意要让竹明从此和两个小世子亲近的。 当这两位越说越喜欢,甚至阿宴都开始抱起竹明来亲近,而那边珍妃也开始逗弄子柯了。子柯正抓着一个玉葫芦在那里玩儿呢,子轩见了,就盯着玉葫芦。 珍妃看着这两个肥嘟嘟的小家伙,一个是紧抱着不放,一脸的提防,而另一个则是虎视眈眈地睁着晶亮的大眼睛,她也忍不住笑起来:“他们两个看着实在可人,我要是有这么两个宝贝啊,只是看看他们,我就什么烦心事也没有了!” 而旁边坐着的柔妃,已经被阿宴和珍妃忽视了半个时辰了。 开始的时候,她还试图和这两个说话,可是后来,她们开始说起育儿经,她实在是插不上嘴的。 一时想起肚子里那个失去的孩子,不免心里黯然。 此时听着珍妃这么说,她是越发难受了,便淡淡地道:“若说起来,我那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只是可惜呢……” 阿宴听着这话,也便不好搭腔了。 此事说起来实在敏感,她也就只好笑着道:“珍妃娘娘,来日方长,以后总是会有的。” 她本来也就随口说说罢了,可是谁知道这话,听在柔妃耳朵里,那却是刺着心口的针,痛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皇上怜惜她失去了腹中的胎儿,后来看她身子骨好了,便让她代为打理后宫,她也算是因祸得福一步登天了。原本以为从此后便是宠冠六宫了,谁知道,自从那晚后,仁德帝是再也没有来过她的寝宫。 她也试探过,可是仁德帝言语间的意思,却是让她胆战心惊。 那个样子,竟然是仿佛知道了什么。 这下子,柔妃是什么都不敢说了。 她默默地揣度仁德帝的心事,不由心寒彻骨,此时此刻,方才明白帝王心海底针,你根本没办法去揣测。 仁德帝这个人,平日里看似对待后宫妃嫔还算随和,可是他若无情起来,那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于是柔妃原本那满腔的心事,被阿宴这一句“来日方长”给刺痛了。 盯着一旁两个白胖的娃儿,她的心窝那里就一抽一抽的疼,蚀骨的嫉妒让她抓紧了手。 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猛地站起来,沉着脸道:“你们二位先聊着,本妃有些累了。” 说着,她也不等阿宴和珍妃答话,就这么走了。 此时珍妃和阿宴都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面面相觑。 说知道这个时候,恰好子柯的小肥手攥着那玉葫芦,去递给了一旁虎视眈眈盯了许久的子轩,子轩赶紧伸手握住了,于是两个小兄弟就在那里一起握着玉葫芦嘿嘿地笑起来,笑得口水直流。 阿宴和珍妃回过头,见到此番情景,也都笑了,忙俯首过去,揉着子柯的小脑袋道:“今日你真是乖,竟知道让着弟弟了。” 此时原本也是无心之举,哪知道那柔妃走出去后,便停顿下脚步,想听听里面的动静,她站在那里,听到了什么?听到了人家过会儿便说笑起来。 当下她脸就白了。 无论如何,她是代皇后掌管六宫的,这珍妃就低了她一等,那容王妃再受容王宠爱,也不过是个王妃罢了,如今竟然这么取笑于她。 她想起刚才所见情景,那榻上爬着的两个白胖儿子,只觉得小腹那里开始抽疼,慌忙捂住。 一时不免落泪,自从失去了腹中的胎儿,她总是有种错觉,那个胎儿所曾住过的地方,在隐隐的疼,也是问过太医的,可是太医却说,这是心病。 ****************** 却说仁德帝趁着此时晌午时分,太阳正好,也不用膳,就这么带着随行的几个亲近之人先骑马在这西山驰骋了一番。 他是沙场征战了许多年的,坐久了这江山,困于这后宫之中,如今纵马一番,倒觉得颇为快意,一时回首望过去,却见容王紫衣劲装,黑发白马,洒脱劲迈,当下不免笑道:“永湛,怎么不带两个世子出来一起见识下?” 容王挑眉,淡淡地瞥了眼皇兄:“现在?” 他说两岁就该教小家伙们骑马了,当时阿宴那眼神他可是注意到了的,那是恨不得把他赶出去的防备架势。而现在呢,皇兄竟然是要现在? 谁知道仁德帝却笑道:“未尝不可,现在可以抱着。” 容王当下不言语了,他甚至想对他皇兄说,你去给阿宴说吧,我不敢。 不过他当然不能这么说,于是他就淡定地一句话都不说。 正说着的时候,那边镇南候顾松骑马过来了,一身黑色劲衣,骑着黑马,倒是威武雄壮,仁德帝见了,赏识地点头:“若说起朝中众将,顾松倒是一个好苗子。” 到底是自己大舅子,容王不好说什么,便也没答话。 谁知道仁德帝的目光却又落在了顾松一旁的年轻人身上,却见那个年轻人容貌俊秀,姿态洒脱,看着倒是不像一旁的侍卫,便道:“此人是谁?” 容王一眼望过去,便也认出,这是阿宴那位阿芒表哥——心心念念的阿芒表哥。 当下他语气中便冷了几分,淡道:“此人姓程,名芒,乃是顾松外家的儿子。” 仁德帝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容王:“哦,那就是容王妃和威远侯的表哥了?” 容王点头:“是。” 仁德帝挑起浓眉,轻笑一声,忽而话题一转,问道:“听说容王妃幼时便曾开过一个茶楼,此事应和这位表哥有些干系吧?” 容王倒是不曾想到仁德帝竟然知道这个,当下只好道:“是。这位程芒,乃是商贾之子。” 仁德帝听到这个,不免眸中泛冷,不过他也察觉到了容王的诧异,当下却是笑道:“前些日子听身边的大太监偶尔提起燕京城的茶楼而已,也就随口问问。” 他虽这么说,可是容王却不免心里泛起了疑惑,盯着渐渐骑马来到近前的一行人中的程芒,淡道:“此人已经数年不曾来过燕京城了。” 话正说着,顾松已经骑马来到跟前,当下矫健地翻身下马,拜见了仁德帝。 仁德帝抬手,命道:“起身便是。”   ☆、145|144.140.135. 132.8.26 当晚歇息,容王自然是安顿在前面宫苑的,只因后面宫苑有各家女眷的话,男子却是不好过来的。 可是当晚举行宴席,仁德帝却是想起了子轩和子柯,便命道:“永湛,命人把两个小家伙也抱过来吧。” 容王得令,自然派左右去后面宫苑了。谁知道恰此时阿宴正抱着子柯逗弄呢,那奶妈抱了子轩走,另一个奶妈来抱子柯,人家是死活不离开,赖在母妃怀里不离开。 子轩见子柯不离开,也就不想走的样子,挥舞着小拳头就要离开奶妈。 又因外面有侍卫催在那里,阿宴没办法,便道:“备好软轿,我亲自将他们二人送到前面去,届时或许小世子便松开了。” 于是阿宴抱了子柯,奶妈抱了子轩,就这么到了前面宫苑,此时她一路哄着,子柯总算安静下来,于是她便将子柯交给了一旁的奶妈,让他们乘着软轿抱着两个小家伙过去见仁德帝,自己却下去了。 只因这里不过是临时歇息罢了,准备自然是不如宫里府里齐全,一时也没其他软轿可坐,当下阿宴便在侍卫并丫鬟们的陪同下,走向了后面宫苑。 谁知道走了没几步,恰见有一群人牵着马走过。 一旁的素雪看过去,淡道:“这不是镇南侯爷么?” 阿宴一见,果然是自己的哥哥顾松。 虽说是在外面多有不便,可到底是亲兄妹,当下她上前笑着打了一个招呼:“哥哥,前面举行宴席,怎么哥哥这才回来?” 顾松见了自己妹妹,豪爽地笑道:“原本说今天夜色不错,想趁着这月光好出去走走的。” 阿宴在那里笑听着时,忽而感到一个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瞧,待看过去时,却见几年不见的阿芒表哥此时怔怔地站在那里,直直地盯着自己看呢。 她顿时有些面热,又有些尴尬,忙对自己哥哥顾松道:“哥哥,前面皇上的宴席,你还是早些过去的好,阿宴一时有些累了,便不多说了,这就回去。” 说完这个,她就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 这边顾松不由大为疑惑,其实他也不是傻,只是情这一窍实在是有些愚钝,不由皱眉道:“阿宴这是怎么了?” 阿芒见此,苦笑一声,道:“怕是如今已经归为容王妃,总是有许多不得已吧。” 一时想起那夜,月白星稀,他牵着阿宴的手,在那里诉说衷肠,月光之下,分明见阿宴眸中闪烁的感动,想着若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是不是其实他和阿宴还是有可能的呢? 可是心内复又想起,今日所见的那年轻俊美的容王,紫衣白马,凤表龙姿,明明俊美如画,可是却偏自有一番傲视天地的气概,就那么骑马翩然立于一代帝王之旁,其风采却丝毫没有半分折损。 原来这就是她的夫君,那么年轻,拥有几乎无上的权利,受尽帝王的信任和荣宠。 相比之下,自己又算什么呢? 这几年远离燕京城,其实每每想起阿宴,总会想着,嫁给一个比她小三岁的少年,她怕是有诸般苦楚吧。可是如今亲眼看到了,他才隐约感到,其实她是幸福的。 那些幸福,是自己无法给她的。 伸出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处藏着的一物。苦涩地想着,这个物事,出现得实在诡异,这其中还不知道有什么阴谋勾当,或许自己应该狠心将此物销毁? ************************** 这边仁德帝命人抱来了两个小家伙,当下他抱着子轩,笑对他道:“子轩,来,尝一尝今日的酒,这可是山里特有的桑落酒。” 容王见此,顿时觉得此事不妙,皇兄自然是不怕什么,可是他却是怕回去被王妃骂的,当下忙道:“皇兄,子轩年幼,或许不该尝酒?” 仁德帝瞪了容王一眼:“又不是真让他喝,不过是尝尝味道罢了。” 说着,取了银筷,在那酒杯中沾了一点,就这么喂给了子轩,让他品咋下这个滋味。 可怜的子轩,除了奶妈的乳,还未曾吃过其他滋味呢,就这么直接尝到了劲道的桑落酒,顿时他小脸皱巴成了包子,小嘴儿咧着,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 仁德帝见此,哈哈大笑,拿手指头磨蹭着子轩的小脸道:“平日里看他脸上神情,如同木头一般,真是像极了你父王年幼时,不曾想,原来一滴酒就能让你变成这样!” 一旁的容王听着顿时脸都黑了,一则他不喜欢仁德帝提起他小时候,特别是当众提起! 二则他现在忽然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小时候也被仁德帝这样对待过? 这边正热闹着的时候,顾松带着身边侍从过来了,当下见了仁德帝,仁德帝赐座,那阿芒便站在顾松身边。 仁德帝见此,便淡道:“顾松身边站着的哪位?朕看着倒是一表人才,气度非凡。” 顾松听此,忙道:“此乃在下表弟,姓程名芒者。” 阿芒从旁,忙恭敬地上前磕拜道:“小民参见皇上。” 仁德帝抱着怀里的子轩,只略扫了一眼,道:“既是镇南候表兄,原应赐座,当下便命人坐了。” 那阿芒诚惶诚恐地坐在那里后,目光不由地看向了容王和仁德帝怀中各抱着的一个婴儿,却见那孩子约莫四个月大,长得白胖水灵,又是一模一样的,一个被当今九五之尊那么抱着,另一个则被年轻俊美的容王抱在怀里。 一时心中难免黯然,想着她果然是和自己已经是云泥之别了。若是她跟了自己,哪里来得这般荣耀。 当下这阿芒心里有事儿,宴席之上便有些沉默寡言。 那仁德帝何许人也,原本对这阿芒心中就有些许不快,此时只略扫了一眼,便都看在眼里了,眸中不由越发泛冷。 此时他一边逗弄着子轩,一边抬眸看向容王,却见容王面上竟然淡定得很,在那里抱着子柯,神情并没有半分变化。 仁德帝皱了下眉头,心中暗骂一声:笨蛋。 宴席之上,众人觥筹交错,其中自然有人免不了夸赞两个小世子是如何的俊俏可爱,满燕京城再找不出这么聪明可爱的小娃儿了,仁德帝听了,全都照单全收,深以为然。 一时宴席结束了,大家各回各下榻之处,仁德帝抱着子轩,容王抱着子柯出来,一旁奶妈等在那里,从两位怀中接过两个小世子,带回后面宫苑阿宴那里去了。 因这下榻处的安排,自然是根据各位的身份来的,依照惯例,容王的住处是紧挨着仁德帝的,当下众将三三两两各自散了,容王则是陪着仁德帝回去歇息。 这行宫因是紧挨着依傍着山石而建,行走间难免山路崎岖,一旁有苦竹几枝,夜里虫鸣之声不断,倒是显得格外幽静。 一旁伺候的太监等远远跟随在后面,仁德帝和容王则是走在前面。 兄弟二人无声地行走着时,仁德帝忽然开口道:“今日那程芒,看着倒是心思颇重。” 容王其实也不喜那阿宴口中的阿芒表哥的,不过因着到底是阿宴的表哥,当下也就随口道:“此人少年老成,十几岁便跟随父亲南北走动,见识颇广,行事自然慎重。” 仁德帝听到这个,却是越发想起昔日那孝贤皇后所言,虽则是并不信,可是到底不喜。 一时他再次扫了眼容王,淡淡地警告道:“平日里看你也不笨,凡事总是要多长心。” 容王听到这话,却觉得莫名,任凭他是如何绝顶聪明,也万万没想到他家兄长已经开始操心他会不会被人戴绿帽子的事儿了。 当下他只是淡道:“皇兄教训的是。” 仁德帝听着他这不疼不痒的话,是越发的不悦了。 于是干脆又皱眉道:“容王妃的茶庄一事,若是喜欢,交给下人去做便是,万万不可自己经手。” 容王点头:“是,这个是自然,王妃如今每日陪着两个小家伙,早已不曾操心此事,如今都是交给身边一个叫惜晴的去打理。” 仁德帝略一沉吟:“那个叫惜晴的,便是昔日曾进宫来见我的那个吧?” 容王回道:“是。” 仁德帝听了,并没说什么,只是径自往前走去。 到了下处,兄弟二人各自前去歇息去了,一夜无话。 对于阿宴来说,回到自己下处歇息下后,难免想起表哥阿芒,一时想着他那炙热的目光,不免忐忑。 说到底自己如今是嫁人了的,且满心里都是容王,再也容不下他人。如今表哥对自己这一番痴情,自己只能是辜负了。 她想着这个,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阿芒表哥才能成亲,只盼着他成亲后,把这一番痴情慢慢地忘记吧。 后来好不容易两个小家伙被抱回来了,子柯也就罢了,子轩却是满嘴酒气,她顿时把刚才的烦恼都抛却了,只觉得一股子气直冲向了脑门。 这才四个月大的娃儿,就喂起了酒? 阿宴先让两个娃儿吃了奶,然后哄着他们睡下。 睡下后,她看着子子轩如玉的小脸上似乎透着红,倒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当下她真个是气愤难当,便命人传来素雪,咬着牙道:“你去把殿下叫过来!”   ☆、146|144.140.135. 132.8.26 且说容王这边刚洗漱过后,还未曾躺下呢,便接到外面侍卫的禀报,说是素雪姑娘过来求见。容王一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当即命人将素雪传唤进来。 素雪也是无可奈何,她知道王妃正怒着,也不敢多说,只说王妃要殿下过去一趟。 当下容王是越发的担心,忙起身,因这后面宫苑除了阿宴,还住着两位妃子的,当下便带了仁德帝身边的几位太监和宫娥,一起前往后面宫苑而去。 他刚一进门,便见阿宴眸中都是娇怒,清澈的眸子带着火儿:“你实在是太胡闹了,怎么可以给这么小的娃儿喝酒!” 容王拧眉:“子轩没事吧?” 阿宴娇哼一声,心里依然是忍不住往外冒火:“没什么事儿,无非是满嘴的酒气,无非是满脸通红!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年轻的醉鬼了!” 容王听了,探身过去,果然见子轩米分嫩的小脸泛着不同于往日的红晕,当下抬手触碰了下他的脸颊,幼滑稚嫩的脸蛋儿,温度倒是还好,并无热烫。 当下他淡道:“应无大碍的,若是有什么不妥,你便命人去前面唤我就是了。” 阿宴咬着唇,无奈地看着他:“原本你不在这边睡,心里就不踏实,如今还惹下这种事!” 容王也觉得无奈,只好道:“其实,我也觉得给小儿品酒,此事极为不妥。” 这话一出,阿宴反而更生气了,眸子里越发怨怒:“你既知道,怎么还让他喝,有你这样当人父亲的吗?你又不是三岁的小孩,竟然还能做出这种事来?” 她是越说越生气,心疼着自己那稚嫩的娃儿,想着那酒多辣啊,自己长这么大偶尔喝口,都觉得嗓子里火辣火辣的,不曾想自己那四个月的米分嫩一团儿的娃儿竟然已经被荼毒过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容王:“但凡有些脑子,都不会干出这种事来!” 容王见她如此,实在是不忍心把皇兄抬出来了,她说的这些话,那就是在说皇兄…… 不过……他实在是不想被这么骂下去了,当下眉毛动了几下,最后终于握住阿宴的手,低声道:“阿宴,你快别说了,这酒不是我喂的,是皇兄喂的。” 啊? 阿宴顿时脑子嗡嗡嗡作响:“是皇上喂的?” 容王点头:“是,众人都看着的。” 阿宴一听这个,看着被自己骂了半天不曾回话的容王,最后僵在那里半响,只好道:“以后凡事你总是要注意着,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该说还是要说的……” 虽说那是九五至尊,可这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亲生孩儿,也舍不得他受那罪啊。 容王握着阿宴的手,柔声道:“阿宴,我以后注意便是了,其实今日原也没喂多少,不过是拿着银筷沾了一点而已。” 阿宴想起刚才自己说的那番话,若是套在仁德帝身上? 她脸微白,忙道:“好,我知道的。你赶紧回去前面歇息吧。” 容王想着刚才她气怒难平的样子,如今被个皇兄吓成这样,不免心疼,当下搂着她道:“以后如果皇兄再这么干,我就不让他抱娃儿了。” 他挑了挑眉:“皇兄太过分了,以后我会好好和他说说的。” 和他说说? 可那是皇帝啊!纵然仁德帝对容王如何纵容,也轮不到容王去教训仁德帝吧? 于是阿宴才不信容王说的话呢,不过还是点头:“嗯,好,我明白。” 却说容王好不容易安抚了阿宴,再次看了看自己儿子,想着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这才前往前面宫苑。 谁知道刚到了下榻处,却见仁德帝拧着眉头,正神色凝重地等在那里。 仁德帝见他回来,淡问道:“怎么了?” 容王知道他是问阿宴把他叫过去的事儿,便只好道:“不过是子轩品了一点酒,脸上泛红,她担心,一个人在后面没什么主心骨,便把我叫过去看看。” 仁德帝一听这个,越发皱眉了:“吩咐御医过去看看?” 容王摇头:“这个倒是不必了,看着倒是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小孩子皮肤娇嫩,泛一些红罢了。” 谁知道仁德帝却是极为重视,当下就吩咐左右道:“传话过去,命柔妃前往容王妃那里帮着看护,若是万一有个什么不好,让她及时过来回禀,赶紧叫御医。” 一时左右自然去了,容王想起刚才阿宴对自己的那番教训。 虽则她是着急了些,可是说得倒是也在理,作母亲的看到孩儿被这般对待,哪有不着急的道理。 当下容王默了一会儿,终于对仁德帝开口道:“皇兄,两个小家伙现在还小,平日都是吃奶的,便是偶尔吃些其他膳食,也都是精心熬制的。” 仁德帝此时其实多少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不过他望着自己弟弟,眸中却是有些微不悦。 “永湛,你自成亲以来,果然和往日大有不同。” 扔下这句,仁德帝起身,面无表情地走了。 容王望着自己皇兄离去的背影,不免沉思,想着皇兄今日倒是有些古怪。 且不说容王和仁德帝这边,便说阿宴正要歇息,忽而那边柔妃过来了。 柔妃因为白日的事儿,对阿宴实在是心中已经有了芥蒂,今日正歇着,忽而得到命令,说是要她过来陪着容王妃照顾两个娃儿。 她顿时气得脸都有些白了,想着便是昔日自己不曾代为掌管后宫时,那也是堂堂仁德帝的妃嫔,怎么如今竟然派来帮着容王妃看娃呢?当她是什么?奶妈吗? 不过她心中虽然不满,却是依然来了。 来了后,脸色就不好,傲然地问了问阿宴关于两个娃儿的种种,敷衍了几句后,便道:“既然皇上特意关照起,那我就先在这里歇息下吧,若是有个什么不妥,也好有个照应。” 阿宴哪里稀罕她在这里帮着关照过,不过她是皇上的妃子,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命素雪带着过去安顿了柔妃。 这一晚,阿宴自然是睡得不好,到了夜半时分,这边两个娃儿开始哭啼要吃奶,于是奶妈忙过去哄着。这么一来,倒是把睡在附近的柔妃惊动了。 她素来是个觉浅的,特别是在滑了那一胎后,更是听不得动静,当下拧着眉头,颇为不悦地吩咐一旁宫娥道:“过去看看,这容王妃那边又闹腾什么呢?” 一时宫娥过去问了,却只是说两个娃儿半夜换尿布吃奶等屁大点事儿。 柔妃这下子更不悦了,冷道:“既如此,那就不必理会!” 谁知道她这一夜,躺下后再也睡不着了,竟然犯了疑心病,总时不时地仿佛听到娃儿的哭声,于是便命宫娥过去问,那宫娥只好跑过去询问。 阿宴那边却回话说,并无小儿哭闹。 柔妃听了,便躺下继续睡,谁知道刚躺下,仿佛又听到小儿在哭闹,便颇没好气起来:“这容王妃,到底会不会哄娃儿?” 于是又命了宫娥过去询问。 这么一来二去,倒是把阿宴那边搅扰得不成样子,子轩是个易被惊动的,就这么醒了,醒了后也不怎么哭闹,只是不睡。 这么小的娃儿,正是该多睡觉的时候,睡觉那就是长身子呢,可现在却是死活无法哄睡了,于是阿宴也终于忍不住了。 她本来因为子轩的事儿就弄了一肚子闷火,如今被柔妃这么一折腾,也实在是有些恼了。 其实她原本年轻的时候气性就不小了,只不过自从嫁了容王后,诸事平顺,又做了母亲,这才慢慢平和下来。 此时被柔妃这么搅扰了两个娃儿的睡眠,她不由没好气地道:“她既奉了皇命前来帮着照顾两个孩子,又听到小儿啼哭,那就让她亲自过来看看吧!” 便吩咐左右道:“若是柔妃派了宫娥前来询问,那就拒之门外!” 左右自然答应了。 这柔妃此时刚躺下睡觉,一合上眼,隐约中仿佛又听到小儿啼哭,那啼哭之声还颇为微弱,她心里发寒,于是也气恼起来,便也没好气地问道: “去问问那容王妃,到底会不会看孩子啊?若是不会看,那就别生!” 这宫娥唯唯诺诺,自然不敢这么去问容王妃,一时到了容王妃门前,说起柔妃特意过来问询的事儿,众人便道: “如今小世子刚刚睡着,你若非要进去,我们却是不敢通禀的。你说什么小儿啼哭,我们听过,根本不曾有的。” 宫娥侧耳一听,确实也没什么啼哭之声,便回去禀报了柔妃。 柔妃听到,却是大怒:“你刚才一出去,便没了啼哭之声,自然是她哄了孩子睡去!此妇实在是狡诈之辈,分明是特意用这小儿啼哭搅我睡眠!” 说着,她也不睡了,起身,快步来到了阿宴房门前,冷声吩咐道: “容王妃,你若是不能看管好孩儿,我便替你看着便是。何必半夜三更让这小儿啼哭,惹得众人不得好眠。” 她这话一出,众人都面面相觑,想着哪里有什么小儿啼哭。 她这高声一喊,阿宴那边怀里的两个娃儿,不但子轩瞪大了晶亮的眼睛好奇地看向窗外,便是子柯也醒了,迷茫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下子,阿宴心里的火腾地就起来了。 她顿时觉得她原本就不该来这西山行馆! 当下她将两个娃儿交给奶妈看管,自己却披衣下榻,走出来,盯着那柔妃,冷哼一声:“柔妃娘娘,若是你有幻听,阿宴这就去叫了御医来为你看治。” 说着,便吩咐左右:“来人啊,快去请御医,便说柔妃娘娘有病,病在耳中。” 待说完这个,她又吩咐素雪道:“两个小世子在歇息,若是被人搅扰了睡眠,这一夜都别想睡好了。素雪,本王妃命你在这里看着,若是有人胆敢高声喧嚷,任凭她是谁,也要将她赶出去!” 柔妃是何等人也,那是代为掌管六宫的,此时哪里受得了阿宴这般窝囊气,她当下气得小腹那里开始抽疼,脸都惨白起来,在那里低声哀叫。 左右一见,这下子是不叫御医都不行了。 这一请御医,那边容王就被惊动了,紧接着仁德帝也听到了动静。 于是这下子,仁德帝和容王都跟着来了。 容王是担心他儿子和女人,仁德帝是多少有些担心自己那滴酒别出什么事儿。 一行人也顾不得其他,急匆匆地赶到这里,容王忙进屋去看阿宴和儿子,仁德帝见状,就去了柔妃房中。 柔妃见仁德帝过来,忙哀声泣道:“皇上给臣妾做主啊,那容王妃,竟然给臣妾难堪。” 说着,她将今晚发生的事儿一一说了,末了还道:“那容王妃身为母亲,竟然无法安哄两个孩儿入眠。臣妾还看到,那小世子满脸通红,看着有些不同寻常,可是那容王妃,哪里懂得看管照料呢!” 仁德帝原本就因为那一滴酒的事儿有些不安,此时被柔妃提起什么“满脸通红”顿时不悦。 当下冷冷地瞪了柔妃一眼,沉声斥道:“朕命你协助容王妃照料两个孩儿,你却连这点小事都无法处置妥当,还闹出这等事来!如此心性,怎堪代皇后打理后宫!” 这话一出,柔妃顿时脸色惨白地倒在那里了。 仁德帝当下派人前去询问容王妃那边的动静,却听说是两个娃儿此时怎么哄也无法哄睡,就在那里闹腾着打架呢。 这半夜三更的,哪有小娃儿不睡觉的呢?这一则是自己那滴酒惹的祸,二就要怪这柔妃了。 仁德帝当下越发的不悦,便命道:“将柔妃送回宫去,闭门反思三日!”   ☆、147|144.140.135. 132.8.26 当晚两个娃儿都不曾睡好,阿宴和奶妈抱了一整夜,一直到了四更时分,总算两个孩子睡了。不过因阿宴一夜不曾睡好,第二日原本计划中的女眷会跟着前去山上观光的事儿,自然也就没办法一起去了。 珍妃见阿宴不去,柔妃又被遣送回去了,她也就没兴趣去了,于是也跟随着阿宴留在行宫里。 不过好在这行宫就在山脚下,深秋时分,黄叶遍地,碧空如洗,气息也颇为清新。到了晌午时分,两个娃儿终于醒了,阿宴和珍妃就这么带着几个娃儿出去走走,也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因男人们上山打猎,显见得中午不会回来了的,于是珍妃和阿宴便商量着晌午时分做什么。一时有侍女说行宫里原本有这里的山庄上缴的野味,如今做了来吃恰好。 珍妃和阿宴听了自然是极喜欢,当下命人拿来菜单看了。 正这么商量着的时候,忽听到外面有马蹄之声,来势颇急,阿宴和珍妃都有些诧异。 待那马蹄来到行宫之前,便听有人进来禀报,却是萧羽飞,萧羽飞见了阿宴,当下便跪在那里,沉声道:“王妃,殿下受了伤,正从山上下来,属下先行一步,请随行御医准备好各样药草。” 阿宴一听这个,心便被什么狠狠揪住般,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在那里,幸好素雪从一旁扶住。 她按下心中的揪痛,深吸了口气,沉声吩咐素雪道:“素雪,你快去府里请欧阳大夫!” 又命左右侍女:“收拾下榻上,请随行御医带着草药过来。” 待安置妥当后,她盯着那萧羽飞问道:“殿下为何受伤?是否严重?伤势到底如何?” 萧羽飞低着头,禀报道:“打猎之时,前方出现一个野豹,皇上兴去,于是放马追去,容王紧随其后而去。谁知道追到山林深处,忽而有刺客出现,刺杀皇上。皇上险些遇刺,幸好殿下反应及时,救下皇上,不过殿下却因此受了伤。” 阿宴听着他说的这些,心里是如同一团乱麻一般,忙问道:“那殿下的伤势呢?” 萧羽飞把头放得更低了:“刺客已经被擒拿,殿下受了重伤,属下下山的时候,殿下人事不知,晕死过去。” 阿宴此时的心一抽一抽的疼,揪得难受,脸色也白得失去了血色,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示意萧羽飞起来。 此时日头晒得正烈,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她再次深吸了口气,努力地让自己镇静下来。 想着上一世,自己三十二岁去世,那时候他还好好地活着呢。 所以,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偏偏就在此时,一旁奶妈抱着的子轩忽然大声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奶妈从旁也知道了事情严重,忙抱着子轩摇来晃去地哄着,可是子轩却依旧是放声大哭。 子轩的哭声惊动了子柯,子柯嘴巴张了张,也哭了起来。 阿宴僵硬地走过去,将子轩抱过来,感受着那软糯的小身子靠在自己怀里的样子,看着他哭得脸都红了,忽然心酸起来,想着是不是他这小小孩儿,也感觉到了父王受伤了,所以才忽然这么哭呢? 一旁的珍妃搂着竹明公主,小心地哄着,安慰阿宴道:“只是受伤,未必多么严重。” 阿宴勉强笑了下,道:“但愿吧。” 一时哄着两个孩子不哭了,众人进了屋,阿宴叫来了素雪和奶妈等,将子轩和子柯交给奶妈照料。 刚把孩子交出去,就听到外面又传来马蹄声,这一次却有些凌乱无章,阿宴忙迎出去,却见远远地有侍卫抬着一个临时搭成的木架子,上面躺着的人穿着一身紫色劲装,旁边跟随着一匹白色的骏马。 一时那架子离得近了,阿宴便见上面躺着的容王胸口上是一把带着羽棱的箭,那中箭之处的紫衣,已经被血几乎染成了黑色。 恍惚中就听到仁德帝嘶哑的声音命道:“速抬回房中。” 阿宴忙也跟着那木架子进去,侍从们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房中,这时候御医早已经准备好了,赶紧过来为容王检查那伤势,一见之下就皱起了眉头。 “此处伤势凶险,若是再偏一分,怕是早已没了性命。” 这话一出,仁德帝脸都变了,上前搭住了容王的命脉,静心拧眉,片刻后,冷道:“若是容王有个闪失,所有人等,朕都绝不轻饶!” 可是那御医面对着容王那几乎接近心脏之处的箭伤,却是并不敢下手,他颤抖着手,硬着头皮道;“皇上,此伤实在凶险……” 他话没说完,仁德帝便冷道:“那就先不必拔箭。” 一时他回首问左右:“宫中御医,哪位擅外伤?” 一旁大太监忙道:“孙启明擅外伤,已经着人去请了。适才王妃也已经派人回复请容王府的名医欧阳大夫。” 仁德帝抬首,目光扫过阿宴,只见阿宴面无血色,水润的眸子里都是担忧,半趴在榻前,定定地望着容王,一双手死死地攥着,指尖都是发白的。 他哑声吩咐道:“容王妃,你先出去下吧。” 等下拔箭,毕竟太过危险,像她这般弱质女子在这里看到此番情景,难免有些残忍。 阿宴盯着榻上的容王,却见他双眸紧闭,修长的睫毛就那么无力地垂下,削薄的嘴唇是惨白的颜色,她颤抖着手上前握住他的,此时听到仁德帝的话,摇了摇头:“皇上,我想在这里陪着他。” 仁德帝见此,默了一下,便没再说什么。 就在此时,那边素雪快马加鞭地将欧阳大夫提了过来,欧阳大夫一瘸一拐地进来了,在仁德帝沉重的目光下,在阿宴殷切地注视下,他稍微检查了下伤口,便道:“这是倒刺箭,箭上喂有剧.毒。” 仁德帝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了,沉声质疑道:“这血并不是黑色,怎么会有毒?” 欧阳大夫皱着眉头道:“这是一种来自北羌的剧.毒,寻常人不会察觉的,可是一旦中毒十二个个时辰尚没有解毒,那便无药可救了。” 欧阳大夫这么一说,阿宴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欧阳大夫,你可有解毒之法?” 欧阳大夫点头:“办法我倒是知道一个,只是不曾用过,如今既然凶险,只能一试。” 仁德帝点头:“好,务必救他。” 这边欧阳大夫刚看完,那边御医也来了,这御医到底是不如欧阳大夫见多识广,倒是没看出那中毒的事儿。仁德帝见此,不免疑虑,站在那里皱眉不语。 此时欧阳大夫和御医出去商议拔出那带有倒刺之箭的办法,阿宴拿着锦帕小心地替容王擦拭着血迹,仁德帝则望着榻上的容王沉思。 半响,仁德帝忽然开口道;“这欧阳大夫在府中已经多年了。” 阿宴听仁德帝说起这个,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是的。殿下一向对欧阳大夫信任有加。” 一时说着,她不由抬头望向仁德帝;“皇上可听说过羌国有这种毒.药?” 仁德帝低哼:“那羌国之人地处边塞,伎俩颇多,也有一个部族擅使毒。若说真有这种不为人知的毒,也未可知。” 阿宴低首望向床上的容王,紧闭着双眸的他此时躺在那里,显得分外的虚弱,这和往日那个英姿飒爽的他完全不同,他现在就如同一个失去了活力的孩子一般。 她忍不住抬起手,轻轻地抚着他惨白冰冷的面颊,低声道:“皇上,若是欧阳大夫说得没错,那我们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假如欧阳大夫的解毒办法并对殿下并无害处,何不一试?” 仁德帝走进一步,低首望着榻上躺着的弟弟,点了点头:“先拔箭吧。”   ☆、148|144.140.135. 132.8.26 一时欧阳大夫和王御医商议着拔箭之法,片刻之后,他们听命进来,开始拔箭。 仁德帝见此,再次道:“容王妃,你先出去吧。” 阿宴刚才听到这箭是带有倒刺的,知道这拔箭必然痛苦,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法子呢,此时哪里肯走。 谁知道仁德帝却淡道:“朕也出去。” 这话一出,阿宴骤然抬眸望过去,却见仁德帝眸中暗沉沉的深不见底,和容王颇为相似的脸庞刚硬得没有丝毫表情。 这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对于这样的人,阿宴本不应该懂。 不过或许是和容王相处了太久吧,这位深不可测的帝王身上,仿佛总是有些什么和容王极为相似。 她凝视着这个男人,在这一刻,忽然隐约感觉到,这个男人并不是如同他所表现出的那般平静。 也许其实他也在担心,担心他的弟弟在这里受尽苦楚折磨,担心他的弟弟不会醒来。 阿宴低下头,从未有这么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担心的那个夫君,是这个人的弟弟。 她咬了咬唇,低声道:“是。” 说着,她回首看了榻上的容王最后一眼,默默地跟随在仁德帝身边出去了。 出去后,仁德帝忽而哑声问道:“子轩和子柯呢?” 阿宴心里挂念着容王,此时只是随口答道:“奶妈带着他们歇息去了。” 仁德帝却又道:“昨夜子轩饮了一滴酒。” 他没有看阿宴,只是淡淡地道:“那滴酒是朕喂的。” 阿宴想起昨晚自己因为这个气愤,将容王教训一番的事儿,此时想来,却恍惚犹如隔世。 她不明白仁德帝怎么在容王命悬一线的时候,竟然提起这无关紧要的事儿,更不知道仁德帝是否知道自己痛骂了一番这种行径,当下只好低头不言。 仁德帝拧眉:“此事——” 他声音平静得没有什么波澜,不过却依然道:“确实是朕不该。” 当然了,其后更不该派个柔妃过去照看,柔妃本就刚刚失去腹中胎儿,看到两个小家伙难免不喜,心中怕是原本就带着怨气。 此话一出,阿宴不敢置信地望向一旁的男人,不过他面上依旧没有什么神情,只是威严冷沉地立在那里。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九五至尊的帝王,竟然亲口承认自己做得不对…… 心中忽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或许昨夜她确实对那个抱着她儿子喂酒的男人有些怨气,不过此时此刻却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 以前她其实是畏惧这个人的,可是现在,在这个男人竟然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在自己的夫君容王倒在那里人事不知的时候,她忽然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种亲切的感觉,就仿佛哥哥顾松带给自己的那种踏实安全的感觉。 一时眸中忽然湿润了,她低声道:“皇上不必自责,不过是一滴酒罢了,对子轩并无妨碍。” 仁德帝哑声淡道:“你也无需太过担心,永湛不会有事的。你过去照顾两个小家伙吧。” 谁知道他刚说完,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低而痛苦的呻.吟声。 阿宴骤然回头,心仿佛被人攥着一般揪扯,她紧紧盯着紧闭的房门:“皇上,这倒刺箭怎么拔?” 如果一支箭射入胸口,上面却布满倒刺,那么该用什么办法□□…… 阿宴想到这里,手指尖都在颤抖。 仁德帝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握了握拳头,铁青着脸望着远处的山脉,淡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 漫长到几乎让人窒息的等待仿佛没有尽头,阿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紧闭的门板,渐渐地日头西去了。山里的深秋到了晚上便冷得快,一时仿佛周围都冰冷起来。 阿宴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下僵硬的腿脚,看向一旁等待着的仁德帝。 仁德帝深刻的五官在光影之中显得越发让人难以琢磨,此时他如同一个石像般坐在那里,半合着眸子,仿佛在闭目养神。一旁侍奉着的大太监并侍卫等,都恭敬地立在那里,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就在此时,仁德帝忽然开口道:“永湛不会有事的。” 他依然闭着双眸,不过却一字一字地道:“以前他也受过重伤,可是都熬过来了。” 阿宴垂眸,低声道:“是的,他一定不会出事的。” 这边话音刚落,便听到房门打开了。 仁德帝骤然睁开双眸,目光如刀般射向那率先走出来的欧阳大夫。 阿宴也焦急地看过去。 一旁众人都提了一口气,也看向欧阳大夫。 欧阳大夫轻咳了声,恭敬地道:“殿下应已无大碍,不过接下来十几个时辰就怕高热,还是要精心护理。” 他这话一说出,阿宴原本松了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忙问:“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 欧阳大夫点头:“可以,不过殿下依然未醒。” 他这话刚说完,阿宴已经扑进去了。 屋子里充满了血腥的味道,染血的白布被细心地收拢在一旁,不过榻旁依然有斑驳的血迹。 阿宴来到榻旁,握起容王的手,却觉得那手冰冷,就如同她最初认识他的那个时候一般。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容颜苍白,额头渗出一些细汗。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让那冰冷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低喃道:“永湛……” ******************** 仁德帝踏入屋内,只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弟弟,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此时跟随而来的诸位王公贵族都已经知道了此事,并且忐忑不安地等在那里。 如果容王真得就此身亡,那么对整个朝廷的局势怕是都大有影响,在座的众人不免心中泛起种种猜测。 当然也有真心为容王担忧的,诸如顾松之流,那是恨不得冲过去赶紧问问。 大家见仁德帝沉着脸走出来,也看不出喜怒,不免越发不安起来。 却见仁德帝目光扫过众人,那目光锐利如刀,神情冷漠,浑身上下散发出凛冽气势。他原本不是御书房里养出来的天子,而是十年时间征战沙场戎守在大昭国最艰险酷冷的边境上的那个马上皇帝。 此时的众人,都感觉到了一股森寒之气。 他们全都低下头,心里明白,皇上这是怒了。 仁德帝终于开口说话了,平静无波的语气却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沉闷: “这件事,朕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这话一出,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皇上说要查,那必须严查,因那刺客当时已经自尽身亡,线索几乎中断,于是只能挖地三尺般地查。 负责严查此事的乃是仁德帝身边第一心腹宫廷侍卫总指挥颜如雨,这位颜大人素来先是将当时刺杀现场推敲了一番,又拿着御赐金牌,将当时所有可疑人员全都临时拘押起来。 经过三个时辰的盘问和搜查后,这位颜大人将所查结果一一汇报向了仁德帝。 “镇南候身边的程芒,可疑之处甚多。”颜大人跪在那里,一丝不苟地禀报道。 仁德帝抬眸间,目光如炬:“说。” 颜大人沉声道:“程芒因经商曾到过北羌,其所交往之人亦有羌族商人,这是其一;事发之时,程芒恰在一旁目睹,这是其二。” 语气略一停顿,颜大人继续道:“程大人房中有一物事,观来极其可疑。” 仁德帝点头:“什么物事?” 颜大人面色如铁,一本正经地奉上一个白绢,并一层一层打开白绢,将此物呈现在了仁德帝面前。 这颜大人虽然年轻俊秀,不过倒是见惯风浪,当下面不改色地道:“皇上,此乃女子贴身之物。属下查过,这程芒一无妻妾同房,二无相好,哪里来的此物?且以属下看来,此物用料精良,绝非凡品,怕是有些来历。” 仁德帝只扫了那物一眼,就皱起了眉头:“他招了吗?” 颜大人摇头:“他矢口否认,不过也无法解释此物来历。” 仁德帝眸中泛起森寒冷意,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给朕查,严刑拷打!” 颜大人一怔,倒是没想到仁德帝反应如此之大,当下忙沉声道:“是!” 仁德帝略一停顿,又冷道:“此小物之事,绝对不可传入他人之口!” 颜大人心中越发不解,只能恭声道:“末将遵命!” 因这颜如雨得了那命令,当下自然是将程芒好一番严刑逼供,那程芒倒也是个嘴硬的,只在那里说此物是路途上别人塞过来的,他觉得不错,便一直留着,根本不知道其来历。至于什么私通羌国一事,那更是绝不可能。   ☆、149|1.1 因容王受重伤,事急从权,如今又是在行宫之中,倒是没有往日那般讲究,仁德帝带着左右前去看望容王,待走进去,却见阿宴正守在那里,拿了羹匙,细心地给容王喂水。 容王削薄的唇紧紧闭着,喂了一羹匙的水,倒是有半匙溢了出来,阿宴便拿过帕子,细致轻柔地为他擦嘴。 仁德帝拧眉,哑声问道:“可曾醒过?” 阿宴拿着锦帕的手顿了下,摇头:“没有。” 仁德帝点头:“好,今晚你在这里好生照料他。” 说着,他转身大步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道:“朕会亲自过去看看子轩和子柯。” 阿宴抬起头,转首望了眼仁德帝,眸中透着感激:“嗯。” 却说仁德帝离开后,便命人将子轩和子柯都抱到前面宫苑来,他亲自照料。随行的奶妈丫鬟一个个都惊得不轻,不过并不敢多说什么,战战兢兢地抱着两个小世子,拖家带口去了前面。 此时被那珍妃看在眼里,难免暗暗叹息一番。 而皇上在西山遇刺,容王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消息迅速传出去,特别是宫中侍卫进宫请了御医的事儿,那更是瞒不住的。 孝贤皇后自然是得了这个消息,她一听便觉得机会来了,忙招来了父亲顾老爷。这顾老爷也赶紧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说了,却竟然是西山彻查众人,把那个顾松的表哥程芒给牵连进去了。 孝贤皇后顿时眼中一亮,当下对着自己父亲一番叮嘱,要他赶紧去散播一个流言。 依着仁德帝如今对顾家的信宠,若不是那小衣之事已经被发现,怎么可能就这么直接把顾家的表哥给关押起来呢。 如今之计,只要散播出去,将那阿宴和程芒的奸.情坐实了,再把两个孩子的身世混淆一番,到时候由不得仁德帝不怀疑。 孝贤皇后抚摸着肚子里尚未起来的隆起,暗自想着,她总是要为自己的孩子将来考虑。如今仁德帝对那两个小世子的宠爱已经人尽皆知,便是自己生下皇子,他未必还记得当初的诺言。 此时此刻,她唯有放手一搏,若是仁德帝真得对那两个小世子起了疑心,便是再喜欢,怕是心里也会膈应吧。 一时又想起那容王,不由眯眸暗想,若是容王就此再也无法醒来,那程芒和阿宴的事儿是再也没有办法洗清了。 想到这个,她顿时精神一震,吩咐左右道:“皇上遇刺,容王生死不明,本宫担心,要前往西山看望。” ************************* 却说阿宴伺候在容王身边,整整一晚,不曾离开半分,然而月影西移,帮容王擦拭额头的锦帕换了一个又一个,容王却是一直不曾醒来。 她颤抖纤细的手指轻轻抚着容王的薄唇,想着平日里他就是个不爱说话的,如今却是这么紧闭着,一言不发。 这薄唇如今抚着是如此的冰冷,可是曾经,却带给她多少灼烫的热情。 这是她孩子的父亲,她的夫君,她今生今世认定的良人。如果这个人就此再也不会醒来,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阿宴的目光又往下,来到他的胸口之处,此时那里已经缠上了绷带,绷带犹自渗透着斑驳血迹。 眸光有些发颤,忽然不忍去看,也不忍去想。 他其实是个沉默的人,便是再大的痛苦,也会默默忍下的吧,能让他在拔箭之时发出那么痛苦压抑的低叫,阿宴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痛苦。 一时之间,仿佛有人拿什么扼住了她的颈子,她胸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此时,被阿宴握在手中的那只冰冷的手颤抖着动了下。 阿宴忙看过去,却见容王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阿宴心中涌现狂喜,她紧握着容王的手,咬着唇忍下泣声:“永湛,你觉得如何?” 一时又忙吩咐左右侍女:“快去叫欧阳大夫来!” 容王的眸中荒芜的没有任何神采,他定定地望着阿宴,带着几分绝望和无奈。 苍白的唇艰涩地动了下,他嘶哑的声音虚弱地道:“阿宴,对不起,我这辈子……还是没有办法照顾你了……” 他颤抖着抬起手,反握住阿宴的,嘴唇蠕动了下:“阿宴……我……” 不过他气息太微弱了,就那么定定地望着阿宴,带着几分不甘和绝望,就这么闭上了双眸。 阿宴心狠狠地沉了下去,一时之间,她眼前浮现的都是容王眸中的绝望。 恍惚中,御医和欧阳大夫都跑过来了,忙为容王号脉。 阿宴怔怔地望着欧阳大夫:“他没事吧?他醒过来了的,不是说醒过来熬过今晚就好了吗?” 欧阳大夫脸色沉重地皱眉,抬眸问阿宴:“敢问王妃,刚才殿下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阿宴摇头:“不曾,他醒来后,只说了一句话,说没办法陪着我了。” 欧阳大夫沉思片刻:“殿下的身体应已无大碍,只是太过虚弱而已,王妃守在这里好生照料便是。” 阿宴听了这话,这才稍放了下心,可是眸光落在躺在榻上的这个脆弱苍白的男人,她脑中却浮现出容王刚才所说的话。 这辈子,还是没有办法照顾你了…… 为什么这个话,听起来别有含义呢? ********************* 这一夜,阿宴守在容王身旁,盯着他那苍白的俊颜,只盼着他能再次醒来,可是他却沉沉睡着,一点动静也没有。 当欧阳大夫命人熬制的药草煮好了后,她试图去喂,可是那紧闭的唇却再也喂不进去什么,无奈之下,她含下那药汁,一口一口地哺给容王。 其实她往日是个娇气怕苦的人,如今一口一口地品着那药汁,就这么喂给容王,她满嘴的苦仿佛都感觉不到了。 喂完药后,她遵照欧阳大夫的嘱咐每隔一个时辰便喂他几口水,从旁细致地照料着。 一时素雪看着阿宴眼中的血丝,不由心疼:“王妃,你已经一夜不曾合眼了,要不要去歇息下?” 阿宴轻轻地摩挲着那双冰冷的手:“便是去睡,我也睡不着。” 素雪听着这个,叹了口气。 阿宴望着榻上的容王,帮他擦拭了下额头,拧眉叹道:“昨夜里明明醒过来的,怎么如今看着脸色越发不好了。” 正说着时,忽听到外面有说话声,片刻之后,有侍女过来禀报,却是阿宴的哥哥顾松过来了,说是要万分火急的事情。 阿宴吩咐素雪看顾着容王,当下出去见哥哥顾松。 顾松一看阿宴出去,忙问道:“你可知道阿芒表哥的事?” 阿宴此时一夜未睡,刚这么一站起来只觉得头重脚轻的,如今猛然被顾松这么一问,摇头道:“不知道,怎么了?” 顾松脸色非常难看:“这次皇上遇刺,颜如雨大人彻查此事,谁知道竟然把阿芒表哥给牵扯进去了,说是他私通外敌,刺杀皇上!” 一听这话,阿宴顿时摇头:“绝不可能的,阿芒表哥乃是一介商人,怎么可能会私通外敌,干下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呢!” 顾松点头:“我自然是信他的,可是皇上不信啊,已经命人围了捉拿了表哥严刑拷打,同时下了圣旨,命人前往松阳程府前去抄查此事。” 这话听起来倒是似曾相识,阿宴陡然间想起,上一世的时候,程府的抄家不就是从阿芒表哥牵扯入一桩刺杀事件,紧接着程府就被牵连,落得个抄家流放的下场吗? 心中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开始意识到,这一世的一切仿佛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可是冥冥之中,又仿佛能找到上一世的痕迹。 她望向自己哥哥:“可有办法救表哥?” 顾松皱着眉头:“昨晚一整夜,我一直试图求见皇上,可是皇上根本不见!” “现在皇上已经派人前往松阳,阿芒表哥已经被关押起来,我去看过了,被打得都快不成人形了,再这么下去,他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阿宴听着这一切,拧眉道:“哥哥,你认为现在该怎么办?” 顾松试探地看着阿宴,道:“阿宴,如今皇上谁也不见,我想设法求情也没办法。我也试图找过颜如雨,可是他就是个蚌壳嘴,根本是滴水不进。如今之计,只有两个办法。” 说到这里,顾松自己也叹了口气:“一个办法是容王醒过来后,求容王去找皇上说情,另一个办法是你去求见皇上。” 阿宴低头,默然不语。 顾松见此,也觉得自己为人所难了,他苦笑一声:“我知道如今容王凶险,原不该拿这种事烦你,可是若是再晚一日,怕是阿芒表哥真得就没命了!他原本是我带过来的,不曾想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他找人偷偷去看过,那可真是往死里打啊!再晚一些,就真没命了。 阿宴抬起首来,望着自己哥哥:“哥哥,你说的,我懂。” 先不说上一世,尽管表哥落魄得那般境地,却也一直想尽办法帮扶自己,但说这一世,表哥从少年之时便对自己疼爱有加,及到大了,更是设法帮着自己开茶庄,在城乱危急之时,更是不顾自己的凶险跑过去寻找自己。 不管结果如何,她总是要试一试。 因为假如表哥真得因为这件事而死去,那么自己的哥哥会一辈子不能安心,而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她淡淡地道;“哥哥,你先回去吧,我进去看看容王,然后就随你一起去求见皇上。”   ☆、150|149. 1.1 重新回到榻旁,阿宴凝视着榻上的容王,低声耳语道:“永湛,皇上把我表哥阿芒关押起来了,说是他私通外敌,可是我知道他没有,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私通外敌的。如果你醒着,会不会替我为他求情?” 躺在那里的容王脸色苍白,紧闭的薄唇一言不发。 阿宴苦笑了下,摩挲着他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表哥,可是我没办法,他是我表哥,他帮了我很多。如果不是遇到你,他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恩人。皇上把他关押起来,听说就要被打死了。不管他是否通敌,总是要查清楚了再说。” 容王修长而好看的睫毛安静地垂在那里,俊美的五官深刻而没有血色,此时的他,就如同躺在那里一个雕像般。 她咬唇,让湿润的眸子不要流下眼泪:“永湛,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表哥死了,我一辈子都无法心安的,所以我现在,去求你的皇兄,求他先饶他一命,可以吗?” 阿宴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你醒着,现在会怎么说?” 昏迷中的容王,自然是依旧一句话都不说。 她呆望了他片刻后,终于起身,吩咐素雪道:“欧阳大夫和御医都候在外面,你在这里带着侍女仔细看管,若是万一有什么,叫御医,也命人去通知我。” 素雪自然是点头,不过她面有难色地望着阿宴:“王妃,今日的事儿,王妃若是去求见皇上,怕是不妥。” 阿宴无奈笑了下:“素雪,我知道这样并不妥当。可是,无论这么做是对是错,我都必须这么做。” 表哥若是有个万一,哥哥会一辈子不安,而自己也没办法原谅自己的。 ************************* 阿宴跟随着哥哥顾松一起来到前面宫苑,老远便听到有婴儿啼哭之声。 顾松拧眉:“子轩和子柯都在皇上那里吧?” 阿宴点头:“是。哭得是子轩。” 虽然子轩并不经常哭,不过他哭起来却和寻常小娃儿不同,是那种高亢嘹亮的哭声。 一时来到了正房前,一旁随侍的大太监见到顾松,面有难色地道:“侯爷,实在是皇上忙着,您就别为难咱家了。” 阿宴望着那大太监,淡道:“王公公,麻烦你帮着通禀一声,便说是容王妃求见。” 大太监一听,顿时明白过来,看向阿宴,犹豫了下,还是道:“那咱家就进去试试吧。” 这大太监进去片刻后,便出来了,恭敬地道:“王妃,皇上有请。” 顾松一听这个,顿时心中浮现一丝希望,忙叮嘱阿宴道:“进去之后,你小心地看看皇上的意思,若是他认定了阿芒表哥私通外敌,你就求着希望留他一条性命,先查清楚了,再做处罚。可千万不能硬说阿芒表哥就没有通敌,免得惹怒了皇上。” 阿宴点头:“哥哥,你说的,我明白的。” 说完这个,她便跟随大太监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面,仁德帝正抱着子轩在那里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着什么。子轩终于是不哭了,睁着一双泪眼,软糯地靠在仁德帝怀里。 阿宴一进去,就跪在那里了。 仁德帝连看都不曾看她,只是捏着子轩娇软的小手,淡淡地问道:“昨夜永湛醒过来了?” 阿宴低头,恭敬地道:“是,醒过来了,又睡着了。” 仁德帝点头,一边轻轻抱着那个白胖的子轩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一边沉声问道:“说了什么吗?” 阿宴轻声道:“也没说什么,只是到底不放心我和孩子吧。” 一边说着时,她一边看向仁德帝,却见子轩软糯的小身子被仁德帝抱在怀里,小脑袋半趴在仁德帝宽厚的肩头,就那么睁着晶亮的大眼睛望向自己。 水润的眸子里仿佛有些委屈,倒像是在说,母妃怎么不抱抱子轩呢。 仁德帝大手轻柔地拍着子轩的后背,垂眸扫过地上的阿宴,淡道:“起来回话。” 一时不免挑眉问道:“你不在后面照料着永湛,跑来这里做什么?” 阿宴却是并不起来,目光一寸一寸地从自己那娇嫩儿子期盼的小脸上移开,低下头,恳切地道:“皇上,阿宴来这里,是想求皇上,程芒乃阿宴舅父之子,程家为商三代,一直本分经营,虽则游走于羌国一代,可是所接触者无非贩夫走卒,市井商贾,程家怎么可能胆敢通敌卖国,意图行刺皇上呢?” 仁德帝闻言,面色顿时沉了下来,淡道:“容王妃,你这是跑来给程芒求情了?” 他这脸色一难看,背上的子轩顿时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胖乎乎的小手挠啊挠的。 阿宴低头,清晰而平静地道:“皇上,是的。” 仁德帝默了片刻,忽而低哼一声:“回去吧,朕不想听到你再提起此事。” 阿宴自然不能就这么离开,咬牙道:“皇上,阿宴不求其他,只求今日暂且饶过程芒性命,一切待查清之后再多定夺,若是他真有半分通敌之嫌,到时候便是杀他剐他,阿宴不敢说半句话。可是如今不过一夜功夫,一切未明,若是就此结果了他的性命,未免有损皇上一代明君之誉。” 仁德帝眸中泛冷,低头扫过地上跪着的阿宴:“容王妃,如今容王在榻上生死未卜,你却跑来这里为别人求情?” 阿宴听闻这个,淡道:“程芒对阿宴有恩,此时此刻,若是阿宴袖手旁观,看着他就这么被死去,阿宴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若是永湛醒着,他必然能够明白阿宴的心思,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这话一出,仁德帝想起那犹自生死不明的弟弟,忽而心中冒起怒火,阴着脸道:“容王妃,你可真是——” 谁知道他脸色刚一难看,这边子轩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开始瘪着嘴,可怜兮兮地望着地上的阿宴,哼哼着一副要哭的样子。 仁德帝赶紧收回怒气,换了一下手,坐在那里,让子轩半躺在自己坚实的肩窝上:“子轩不哭,乖。” 刚才还冷硬冷怒的语气,现在顿时有着些许柔意。 阿宴也不说话,也不离开,就这么继续低头跪在那里。 半响之后,仁德帝哄好了子轩,这才再次扫了眼地上跪着的阿宴,却是淡问道:“容王妃,你可知道,外间有传言,说是程芒和你有染?” 这话一出,阿宴实在是未曾想到,当下脸色微变。 她顿时明白,自己前来为程芒求情,此举看在仁德帝眼中,会是什么样子,也难怪他脸色这么难看了。 她仰起脸,诚恳地道:“皇上,阿宴自从嫁给永湛,便一直未曾和表哥见过,阿宴也绝非那等不守妇道之人。阿宴和表哥之间的清白,日月可鉴,还请皇上明察,万万不可听信小人之言。” 仁德帝锐利的眸子盯着地上的阿宴,一时忽而想起昔年在他御书房里,当永湛看到自己目光落在那副选秀画上,顿时仿佛失了分寸的样子。 他脸色稍缓:“朕自然明白你绝非那等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之人,你以为——” 他垂眸,宽厚的大手捏着子轩软嫩的小手,淡道:“假如你真得和程芒有染,你还能跪在这里和朕说话吗?”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却无端透出天子之威势,气魄逼人,倒是和往日容王有几分相似。 阿宴听到此言,凝视着那个坐在那里刚硬威严的帝王,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其实,阿芒表哥怎么会通敌呢,便是通敌,也不至于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往死里打啊。 她咬唇,双手开始发颤。 所以阿芒表哥遭受此等大难,其实竟然和自己有关吗? 深吸一口气,她仰视着那个帝王,尽量放缓了声调,平静地道:“皇上乃是一代明君,阿宴别无所言,只求皇上明察秋毫,不要冤枉无辜性命。” 这话一出,仁德帝眸中便透出不悦了:“容王妃,你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朕冤枉了那程芒不成?” 阿宴轻道:“阿宴不敢。” 仁德帝冷哼,抱着泫然欲泣的子轩起身,眉目森冷:“这种事不是你该过问和插手的,现在你回去,给朕照顾永湛,他一日不醒来,谁也别想安生!” 此时仁德帝怀里的子轩越发不安起来,他费力地扭着小脸,看向地上跪着的阿宴,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小肥手抓啊抓,仿佛是要抱抱。 想起躺在榻上生死未卜的永湛,再看着一个日夜不曾见过的儿子,不由悲从中来,心中绞痛,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皇上,阿宴想抱抱子轩。” 仁德帝看着怀中的小人儿,刚硬的眉目有些无奈:“你还是别抱了。” 自从来到他身边,子柯也就罢了,可是这子轩仿佛有所察觉,一直哭闹不休,奶妈怎么哄也哄不好。若不是如此,身为帝王的他也不至于亲自抱着一个奶娃儿在这里走来走去。 哄了这半响,好不容易不闹腾了,她这一抱,怕是赖着她不放开了。 到时候,谁去照顾永湛? 他残忍地抱着子轩转过身,让子轩看不到地上的阿宴,淡声道:“这几日他们二人先留在朕身边照应,永湛那边离不开人。” 阿宴起身,最后看了眼儿子,却只能看到仁德帝宽厚强健的背影,他就那么抱着子轩,一改往日威严冰冷的语气,低声哄着。 出走院门的时候,恰好看到颜如雨进了仁德帝的书房,她并未在意,径自走出院门。 一出去,候在外面的顾松见到她的脸色,顿时知道不妙。 “阿宴,怎么样了?皇上说什么?” 顾松这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声音淡淡地道:“皇上怎么可能饶过那等通敌卖国之逆贼!” 抬头看过去时,却正是孝贤皇后。 她刚赶到这西山脚下,此时望着顾松和阿宴,唇边犹自带着一点笑意。 居高临下地望着顾松,她垂下眼眸,凉淡地道:“阿松,要说起来,你也是糊涂了,怎么可以带着这通敌卖国之人来到皇上身边,这万一容王真就醒不过来了,你怕是也要受牵连吗?” 冷笑一声,她又看向阿宴,却见阿宴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她眸中透过一丝难言的快意。 “容王妃,你这是来给程家求情吗?” 她笑着想,此事实在是妙啊,她越是求情,怕是仁德帝那边越怒。 依仁德帝护犊子的心,知道有人敢给他弟弟戴绿帽子,还不直接上前灭了对方全家啊! 阿宴冷瞥了皇后一眼,并无回话。 皇后却越发的高兴了,看着左右无人,她来到阿宴近前,低声道:“阿宴,容王若是死了,程家完了后,下一个就轮到顾松了,你那两个孩子未必就能永得帝宠。” 如果两个孩子并非容王亲生的流言传入仁德帝耳中,还不知道他是如何气怒呢。 ********************** 而此时,就在仁德帝的书房之中,仁德帝抱着子轩,却见他小脸上满是委屈和失望。 他顿时有些不忍心了,忍不住抬起大手轻轻摩挲了下他的小脸蛋:“等你父王醒了,皇伯父便让你去母妃身边,好不好?” 只可惜子轩根本不听这个,清澈的眸子里那晶莹的泪珠滚啊滚的,眼看就要滴下来了。 就在此时,外面颜如雨求见,仁德帝点头:“进来。” 这颜如雨进来后,却是面有难色,禀报道:“皇上,一夜之间,市井中竟然布满了流言蜚语。” “哦?”仁德帝挑浓眉。 颜如雨看看仁德帝怀中那视若珍宝的小世子,还是硬着头皮道:“市井传言,程家之所以获罪,是因为——” 他咬咬牙,接下来的话实在是不好说出口。 仁德帝淡道:“说。” 颜如雨单膝跪在那里,硬着头皮道:“说程家的公子程芒和容王妃私通,还说两个小世子来历不明。” 这话一出,仁德帝面上顿时布满了风雨。 他原本握着御笔的那只手,骤然将御笔狠狠仍在地上。 “简直是胡说八道!” 颜如雨顿时跪在那里,连头也不敢抬了。 仁德帝抱着子轩,默了片刻后,冷冷地道:“彻查此事。烧掉那件物证。” 颜如雨拧眉,为难地道:“其实属下还查到,那件物事的出现,怕是和皇后有关。” 仁德帝轻轻“哦”了一声,捏了捏子轩娇嫩的小脸蛋,淡道:“那就查皇后。” ********************* 于是,就在孝贤皇后得意地俯首在阿宴耳边低语,隔岸观火一般地说着这话的时候,那边颜如雨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孝贤皇后。 “皇后娘娘,您来的正好,属下奉了圣旨彻查西山遇刺一事,这其中怕是和皇后有些牵连。” 孝贤皇后不解地道:“颜如雨,你什么意思?” 颜如雨冷道:“皇后娘娘恕罪了,当颜如雨奉命彻查此事的时候,颜如雨的心里就不知道谁是皇后,只知道谁有嫌疑。” 说着,挥手吩咐左右道:“请皇后娘娘随我们走一趟吧。” 孝贤皇后顿时脸都白了,她抚着小腹,怒斥道:“颜如雨,你胆子太大了!” 可是颜如雨身边的那些侍卫,那都是往日跟随在仁德帝身边的,除了仁德帝,哪个放在眼里啊。 当下迫上去,不由分说,便是不走就要缉拿的意思了。 孝贤皇后颤抖着手,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切:“你,你们到底什么意思……皇上怎么会……” 面对着骤然的巨变,顾松不解地望着颜如雨:“这,这是怎么了?” 颜如雨平静地看向顾松:“镇南候,皇上有旨,程芒无罪,知道镇南侯和程芒有亲,麻烦镇南侯走一趟,将他带走吧。”   ☆、151| 149. 1.1 顾松和阿宴就眼看着那颜如雨带了人将皇后带走,皇后身边的一干人等都是吓呆了的样子。 颜如雨凉凉地望了顾松一眼,道:“侯爷,请吧。” 一时顾松还没明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忙跟着颜如雨一起前去,临行前叮嘱阿宴道:“你赶紧回去照顾容王殿下吧。” 此时皇后已经被带走了,只剩下皇后身边的王嬷嬷在那里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 看着这番巨变,阿宴有些明白不过来,不过表哥被放出来,至少这条命是保住了,她也就放心了。就在这时候,一个侍女匆忙跑过来,见了阿宴,忙回道:“王妃,殿下醒过来了!” 阿宴一听这个,一边命人前去禀报皇上,一边就快步往后面宫苑而去。 待急匆匆进了房间,却见容王半合着眸子躺在那里,身边已经跪了一众侍卫,正在那里虚弱地吩咐着什么。旁边两个御医并欧阳大夫都守在一旁呢。 容王听到动静,睁开双眸,清冷深沉的眸子落在阿宴身上,阿宴一下子眼泪就出来了。 “永湛。”说着,她忙过去,握住他的手。 容王此时依然看着极其虚弱,不过倒是和昨晚醒过来的情形完全不同了。 他苍白修长的手颤抖着,费力地反握住阿宴的手,低哑的声音艰涩地道:“阿宴,我没事了。” 此时仁德帝那边也得到消息匆忙赶了过来,见容王果然醒来,精神还算好,原本紧绷的脸总算是放松了。 他望了眼周围的一众侍卫,拧眉道:“你这是做什么,刚刚醒来,好好养病,其他事都不要操心。” 一旁的御医见此情景,先是向仁德帝回禀了容王的情景,说是伤势没有大碍了,无非是要多多静养,仁德帝这才放心。 这时候阿宴见仁德帝来了,便要放开容王的手,谁知道容王那边虽然重伤着,那苍白的手却依然颇有力道,就那么抓着不放开。 没奈何,她红着脸,只好吩咐一旁素雪道:“出去拿些早已备着的粳米粥来。” 素雪这边得令出去了。 仁德帝眸光扫向床榻边紧握着的那两双手,再看看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已经疲倦地合上眸子的容王,淡淡地吩咐道:“容王妃先陪在这里吧,不必回避。” 因阿宴挨在榻旁,他倒是无处可做,正说着时,一旁有侍女忙端上来了杌子,他便金刀大马坐在那里。 “说吧,你这是怎么了,一醒来就叫侍卫?”仁德帝凝视着自己弟弟。 容王合着眸子,淡道:“皇兄,那个刺客我认识。” 那个刺客,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当年他摆下法台后,却听说西北一带有劫匪聚众谋反,派兵几次剿灭都未遂后,他派了暗探深入细查,才知道是羌国兵败之后留下的余孽在那里制造动乱。 那时候的他左右也无事,便干脆御驾亲征平定战乱,顺道也追思下昔日和兄长一起在大昭边境戎守的时光。 然而就是这一次,身经百战的他,遭遇了来自羌国某个神秘部落的刺客,身重剧.毒,就这么不治而亡。 这一世,他早早地平定了羌国战乱,已经派人潜入那个神秘部落,试图找出当年那个将他刺杀之人,以便避免前世之祸。 可是他并没有找到,因为这一世和前一世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他也不可能为了上一世某个人对自己的刺杀,从而灭了那一个部落。 况且,或许有些事情原本就是宿命。 恍惚中,他想起那位大法师的话:皇上要更改的是天命,也许费劲心思,最后却是一场空。 原本其实心里已经渐渐安定下来,可是当那个刺客出现的时候,容王心里明白,这就是上一世的场景,就是他死去前的情景。 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手,触碰了下自己被包扎的伤口,他轻轻笑了下。 “皇兄,那个刺客的来历,你派人前往安吉部落查探吧。” “还有就是,近日边境或有异同,你定要提前做好部署。” 上一世用重金悬赏了那位羌国第一杀手来刺杀自己的人是羌国王子,可是如今这羌国王子就在大昭国的天牢之中,那么这一次是谁呢?是谁有能力重金找到了这位杀手,而且还能找到的是和上一世同样的一位? 此时恰好侍女送上来了敖得稀烂的粥,阿宴端在手里,拿着汤匙柔声道:“现在先喝一些吗?” 仁德帝点头道:“你先喂吧。” 当下阿宴舀起一匙的稀粥,轻轻地吹去热气,自己再尝了一点后,这才小心地喂给容王吃。 容王一边享受着阿宴的服侍,一边对旁边的仁德帝道:“皇兄,你派人去查查曼陀公主吧。” 阿宴听到这个,心中微动,抬眸看了眼容王。 容王苍白的俊脸如玉,黑眸如暗夜中的星子一般,半开半合。 “还有沈从嘉,我怀疑这个人根本没死。”他咽下一口稀粥后,淡淡地说道。 这话一出,阿宴握着汤匙的手都抖了一下。 她一直以为这个人早就死了呢…… 她手这么一抖,仁德帝探究的眸子顿时扫过来了。 容王虽则是半合着眼睛的,可是却仿佛感觉到什么,当下轻笑了下:“阿宴,这个粥很好吃,我饿了。” 他的声音竟然是别样的温柔。 阿宴低首,心里安定了许多,握紧了汤匙,轻声道:“那我多喂你一些吧。” 一时仁德帝和容王在那里说着接下来的部署,阿宴便细致地将那粥一勺一勺地喂着容王。 待这二人好不容易说完了,一碗粥都已经喂下去了,仁德帝扫了眼一旁的阿宴,吩咐道:“照料好永湛。” 等这仁德帝离开了,阿宴为容王盖上薄被,柔声道:“刚才说了这么久,你先歇下吧,御医说了,你这是要静养的。” 容王确实也累了,他闭着眸子,修长的睫毛垂下。 不过他并不想睡,却是问阿宴道:“阿宴,我昏迷的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你都给我说说。” 阿宴微滞,笑了下:“也没什么,不过是皇上要清查凶手,谁知道竟然查到了我表哥阿芒那里,哥哥说,打了一夜,再这么下去人都要死了,我没办法,只好去求皇上。如今阿芒表哥已经被放出来了。” 容王好看的眉微微蹙起,修长的手搭到了阿宴手上:“稍后我会问问皇兄的。” 阿宴点头,想起适才看到的情景,低声道:“还有便是,颜如雨大人忽然查到了皇后头上。” 容王越发拧眉:“这件事和皇后并没有关系。” 他那皇嫂,他倒是知道的,如今无非是看着皇上疼宠两个孩子,怕皇上从此眼里没有她自己肚子里的那个,于是开始不安起来。若说是通敌刺杀皇上,那是绝不可能的。 说着这个时,他确实有些累了,眼皮越来越沉,不过他依然强撑着精神,握住阿宴的手,轻轻地道:“阿宴,我没有死去。” 如果说死在那个刺客手中也是一种宿命,那他至少摆脱了上一世的宿命。 阿宴去想起容王之前说过的话,心里是有种种疑惑的,不过此时看他精神如此不济,也就不去问了,只是温声道:“你先睡去吧,等你歇息好了再说话。” 因这边容王已经是脱离了险境,只需要静养身体便是,仁德帝那边总算是放心了,当下也就带领众人返回燕京城,却留下了大批侍卫供容王使唤,护着容王安全。 经此一事,众人也都知道这次是容王拼死才护住了皇上,又知道皇上在容王伤重时,竟然亲自将两个小世子带在身边,于是原本朝中的猜测,如今是越发的笃定了。 而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大家吃了一惊。 原来这中宫皇后,骤然以德行亏损的名义,就这么被废去了后位。 要知道,这皇后还是怀着皇嗣呢,这得是做了什么,才让皇上不顾她肚子里的皇嗣,愤而废后? 没有人知道缘由,一些精明的武将,根据那日西山狩猎皇上遇刺的事情猜测,多少猜到或许这事和皇后被废有关。 不过也只是猜测罢了。 而当众人不明就里的时候,被废的前孝贤皇后跪在仁德帝面前,泣声道:“皇上昔日金口玉言,曾许诺若臣妾生下皇儿,必立他为太子,今日的皇上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曾经的诺言?” 仁德帝凝视着眼前的女人,淡淡地道:“朕没忘。” 前皇后顾绯哭着伏倒在地:“皇上既没忘,如今为何竟如此待我?” 仁德帝眸中泛起几分无奈:“有些事,朕现在想来,其实是朕的不是。但是纵然朕错了,你作为皇后,作为一个皇嫂,有些事也不应该去做。” 他起身,望着窗外,浓眉压下:“现在外面满城风雨,流言多么难堪,你知道吗?这样子去败坏两个才不错四个月的孩子的声誉,你于心何忍?” 顾绯捂着肚子,晶莹的泪眸中泛着冷:“可是皇上,若不是顾宴素来行为不检,又怎么会——” “住口!” 仁德帝蓦然回首,冷怒的眸子盯着地上的女人。 “有些事,朕不说,不代表不知道。”仁德帝的语气颇为沉重:“你做得种种事情,若是细论起来,哪一件不足以令朕废后。” 事到如今,顾绯也不怕了,她抬眸,冷盯着仁德帝,以一种异常平静的眼神望着仁德帝:“好,皇上,你说,臣妾做了什么?你是认为臣妾害了柔妃的孩子吗?那臣妾要说,没有,臣妾真得没有!是柔妃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有问题才流掉的,皇上逼着臣妾,臣妾没办法。臣妾自己的妹妹就那么死了,你以为臣妾心里不痛吗?你以为臣妾不难过吗?你知道臣妾的母亲在顾府哭得眼睛都干了吗?” 她沉默了下,凝视着仁德帝,眸中竟然微微带着几分挑衅:“至于程芒和顾宴的事,若是那程芒心中坦荡,他会一直留在那物吗?你去问永湛,看看永湛敢不敢说,他的王妃和程芒没有半点瓜葛?” 她眸中黯然,冷冷地道:“只不过萧永湛就算是当乌龟王八,他也认了,我从来不知道你一手养大的弟弟,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能够忍到这个地步!” 这话一出,仁德帝抬手,狠狠地一巴掌扇了下去。 顾绯被打在扑倒在那里,唇角流出血来,不过她依然嘲讽地望着仁德帝:“我说的,有错吗?” 仁德帝定定地望着地上的女人,沉默了好久后,终于从袖子中掏出一个东西,扔到了地上。 “十三年前,你无意间丢失的东西。” 顾绯木然地看向那东西,却见那是一个荷包。 一个绣给男人的荷包。 在她成亲之后,默默地绣给另一个男人的荷包。 这大殿之中已经烧了地暖,可是她却觉得,整个人犹如置身冰窖一般,从脚底到脊背,都散发着无法摆脱的冷意。 ***************** 孝贤皇后被废的消息传到了阿宴耳中的时候,她隐约已经明白了什么。 外间的消息,她从偶尔侍女们悄悄的议论中,也听到了。 躺在榻上的容王,哪里能不知道这个,望了眼阿宴,挑眉淡淡地道:“这世上除了我萧永湛,谁还能让你生出这么可爱的两个娃儿。” 一听这话,阿宴原本黯然的心绪顿时消失殆尽,又好笑又无奈地看着容王,拿起檀木梳来轻轻地帮他梳理着黑亮的长发。 “我嫁你前,实在是不知道你竟如此自大的一个人。”   ☆、152|151.149. 1.1 这几日容王伤势倒是好多了,连欧阳大夫都说没什么危险了,尽心照料便是。阿宴现在把两个孩子送回了容王府,让惜晴帮着照料,同时把母亲也请过来了看顾。 而她自己呢,则留在这里照料容王,每天给他擦拭身体,喂饭喂药,凡事亲历亲为。 受伤的容王,有时候越发像个孩子,躺在那里,任凭她各种摆弄,从来不说什么。 只是有一件,每到了换药的时候,容王都是由欧阳大夫亲自换药,并且要阿宴出去的。 终于有那么一次,阿宴坚持没出去,就在旁边帮着欧阳大夫打下手,结果当那白色的绷带拆下来后,她一看那伤口,顿时一颗心就如同被人拿着刀子刺一般,痛得直接揪了起来。 容王身形颀长,可是并不瘦,相反胸膛是宽厚雄健的,可是如今,那胸膛正中却是伤得不成样子,看着那犹存的伤口,她简直是无法想象,那带着倒刺的箭是用什么方式活生生地剜出来的。 容王躺在那里,黑亮的长发流淌在榻旁,如墨一般的眸子带着些许无奈望着阿宴。 “我说过的,让你不要留在这里。” 欧阳大夫手里拿着要换的药,笑呵呵地道:“王妃也不必太过心疼,左右都过去了。” 谁知道他正说着这话的时候,手便碰到了一处,牵扯到了容王的伤口,顿时容王险些溢出一声痛来,在那里紧闭着双眸抿紧了唇。 阿宴从旁盯着那处伤口,伤口实在狰狞可怕,她觉得喘息都有几分艰难了。 容王忍过刚才那波痛,便睁开眸来,淡淡地道:“阿宴,我饿了,忽然想吃你剥得糖炒栗子,给我剥着吃好不好?” 阿宴见他难得想吃什么,忙点头,当下侍女取来了一个精致的小竹筐,里面都是栗子,阿宴一边从旁小心翼翼盯着欧阳大夫的动作,一边剥了栗子来喂容王。 容王面上平静地吃着阿宴剥的栗子,一边吃着,一边偶尔和阿宴说着什么,诸如两个小家伙不知道现在在府里如何了,以及顾松的婚事到了明年开春的时候也该办了。 待到唠了一番家常,阿宴见他面色如常,一颗心也就渐渐松了下来,而此时,那边欧阳大夫的药也换好了。 阿宴轻柔地重新为容王穿上了中衣,又为他盖上了锦被。 就这么一抬头间,却见容王额头上早已经渗透出细密的汗滴。 她动作一顿,骤然明白了,其实他还是疼的,只不过竟然一直故作平静地忍着,不想让她心疼。 一时心里荡出无限的柔意,忍不住俯首,轻轻亲在他带着细密汗液的额头,喃声道:“永湛。” 容王低笑一声,道:“阿宴,我和你不同,你身子娇软,疼一点就受不住,我皮厚肉糙,疼了也没什么感觉。” 阿宴一边帮他擦着汗,一边低声道:“可是我看你疼,我心里更疼。” 容王如墨的黑眸望着阿宴,笑道:“这几日我忽觉得受伤也好,你现在连两个小家伙都不管了,一心陪在我身边,好像又回到了没他们的日子。” 阿宴顿时有些无奈,捏了捏他高挺的鼻子:“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容王笑望着阿宴,语气中颇有些委屈:“自从有了他们,你心里眼里都是他们,我要是做错了什么,对他们半点不好,你还要训我,这当爹的滋味也不好受啊!” 阿宴忽而想起前几日给子轩喝酒的事,忍不住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耳朵,娇哼道:“你若是不做不该做的,自然不会训你。” 一时容王低笑出声:“等他们长大些估计要调皮了,到时候你训他们去吧。” 阿宴想起他说得两岁读书三岁骑马的事儿,不由道:“我才不要训他们呢,他们自然有你这当爹的来管,我只管训我自己的夫君。” 两个人正说笑着的时候,就听到有侍女禀道:“外间有一位嬷嬷,坐着马车来到行宫外,说是想见王妃。这位嬷嬷说她姓孟,说原是顾家的,有事儿要求见王妃。” 阿宴略一沉吟,便想起这孟嬷嬷,昔年一直服侍在老祖宗身边的,不过人倒是还好,暗地里也帮过她几次,她还每每觉得有些奇怪。 当下她安顿好了容王,便命人将孟嬷嬷请进来了。 谁知道这孟嬷嬷见了阿宴,便叹了口气,道:“我过来,原也不是来攀附权势,只是有一样东西,我一直收在身边,如今交给你吧。原要给你母亲的,只是你母亲那里我却求见不到,只好来了这里。” 说着,她便取出一个玉簪子,要递给阿宴。 阿宴看得诧异:“这是什么?嬷嬷为何要把这玉簪子给我?” 孟嬷嬷望着阿宴,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了。当年你的祖母和我原本是老祖宗身边的丫鬟,我和她是情同姐妹的。当时老祖宗怀了二少爷,她怕国公爷在外面寻花问柳,就把你的祖母给了国公爷。” 阿宴倒是未曾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当下便从旁静静听着。 孟嬷嬷叹了口气:“你母亲原本不想的,说到底是国公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环,这若是以后放出去,若是嫁给个普通人家,也能做个正头娘子。无奈当时老祖宗身边就我和她,我也不想去,我当时还有一个相好,盼着以后放出去嫁他呢。她见这情景,没办法,自己就答应了。” 说到这里,孟嬷嬷低头擦了擦眼角的老泪:“后来我那相好却出了事,你母亲呢,跟了国公爷后,就此得了国公爷喜欢,还因此怀了你的父亲。谁知道因为这个,老祖宗却是恼了她的,便在她生的时候使了一个法子,让她就这么去了。” 阿宴听得不免震惊,她只知道自己祖母乃是国公爷的妾室,可是没想到原来还有这么一桩故事。一时想起昔日老祖宗对自己的诸般不满,却原来是有缘由的。 孟嬷嬷摩挲着那玉簪子,道:“你祖母临终之前,把这个交给了我,说是把这个留给我做个念想。这些年,我一直留在老祖宗身边,我也做不了什么,就想着看她什么时候遭到报应。如今你们一家都出息了,你祖母想来在九泉之下也该安慰了。这个玉簪子,我便交给你吧,也算是她留给你们的一个念想。” 说着,她便将那玉簪子交给了阿宴。 阿宴低头望着那玉簪子半响,想着其实自己对父亲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更不要说那位遥远的祖母,可是如今听着孟嬷嬷讲起这昔日过往,竟仿佛隐隐感到来自这玉簪子的一点凄凉和无奈。 孟嬷嬷笑着叹了口气:“昔日国公爷在时,敬国公府是何等的荣宠啊,自从国公爷去了,这府里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皇后被罚,府里的爵位也没了,钱财也空了,奴仆也跑得跑散得散,我看着这个,心里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如今我也要离开了。” 阿宴听着,想起昔年这位孟嬷嬷对自己一家的诸般照应,不由问道:“孟嬷嬷要去哪里?若是不嫌弃的话,容王府中必有孟嬷嬷栖身之地。” 孟嬷嬷摇头道:“我还有一个远房的侄子,如今在乡下,为人还算厚道。这些年我也积攒了些银钱,如今便带着这些银钱去找侄孙子养老送终便是了。” 阿宴这才放下心来,不过终究还是叮嘱道:“若是孟嬷嬷有什么需要阿宴做的,但说就是了。” 待送走这孟嬷嬷,阿宴怔怔地想着,若说起来,自己的祖母竟然是被老祖宗害死的了,只是不知道父亲当年的死,可有什么让人生疑之处,这个倒是要问问母亲了。 其实要说起来,父亲一个庶子,虽则是读书出众,可到底是没成什么气候,又有什么可让人忌惮的呢。 谁知道这边孟嬷嬷刚走,那边就又听到侍女回禀,说是顾府的老祖宗坐着马车过来了。 此时阿宴刚走进内室,于是这话容王也恰好听到。 容王一听这老祖宗过来,顿时皱起了眉头:“阿宴,不必理会这个,她这个时候来,想也知道为了什么。” 阿宴听了,笑问道:“那你说为了什么?” 容王低哼一声:“自然是为了程芒遭陷的事儿,她不敢来求我,就想通过你来求我,盼着我能去说动皇兄,对他们网开一面。可是设计陷害你表哥阿芒一事,顾府也是有份的,我岂能轻饶。” 如今外面满城风雨,说什么他的儿子不是他亲生的儿子,这不是胡闹吗? 容王想到这个,眸中就透出冷厉。 他费了十分力气辛苦耕耘来的两个小世子,怎么可能不是他的! 虽则程芒对他的阿宴虎视眈眈的,可是他们两个那点事,自己也算是了如指掌,这用得着他们在那里说道吗? 阿宴见他原本云淡风轻,如今骤然透着冷怒,原本该觉得怕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看怎么像一只炸毛的猫一般。她不由得上前,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抚道:“你也别气了,刚才孟嬷嬷说的那番话,我倒是想问问,看看是不是真的。等下我去见她,且看她怎么说。” 容王沉吟一番,点头,不过还是叮嘱道:“狗急跳墙,如今她们落魄,凡事总是要小心为妙,你让素雪陪在你身边,免得出什么意外。” 阿宴笑着点头:“好,全听你的。” ************************ 一时阿宴来到了花厅之中,却见老祖宗早已经候在那里了,见到了阿宴,头也不敢抬,就这么直直地跪在那里。 “老身见过王妃。”老祖宗说的话极其生硬,不过还是低着头,恭敬地说着。 阿宴一听这个,倒是微愣,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这个老祖宗一直是狠厉刻薄高高在上的,即便后来她当了容王妃,这老祖宗见了她,也是一副我是长辈你们原该让着我的样子。可如今她骤然低下头,就这么委曲求全地跪在自己面前,她还真有些不适应。 阿宴当下命她起来,又让她坐,她却诚惶诚恐地并不敢坐,依旧是站在那里,腆着脸道:“今日来,原本有件事是要求王妃娘娘的。” 阿宴自然明白她要说什么,可是她却并不想听,当下一边品着茶,一边淡淡地道:“老夫人,今日个有件事,阿宴倒是想问问。” 老祖宗忙低头:“王妃你说。” 阿宴笑了下,淡问道:“阿宴本乃府里庶房女儿,昔年阿宴只知道祖母乃是国公爷的妾室,可是这到底怎么回事,阿宴却不知,可否请老祖宗告知一二?” 老祖宗万没想到阿宴问起这个,当下倒是有些忐忑,忙扯起老脸,干笑道:“好好的,你怎么问起这个了呢?” 阿宴挑眉淡道:“本王妃想听。” 老祖宗浑浊的眸子眯起,探究地打量着阿宴,最后终于道:“原也没什么,不过是我身边的得力丫鬟,后来国公爷喜欢,便收到了房里。” 阿宴点头,笑了下,淡道:“原来是这样,那祖母当年也是老祖宗的心腹了。” 老祖宗一听这个,忙点头:“可不是么,昔年那丫头——” 她说到这里,忙打住,干笑声,继续道:“昔年你那祖母,可是个能干的,那么多陪嫁丫鬟里,我最倚重的就是她了。” 阿宴当下便趁机问起祖母的种种事来,要说起来,昔日在敬国公府,关于这身为国公爷妾室的祖母,那也算是一个禁忌,寻常人都不敢提起的。 老祖宗以为阿宴喜欢,也就说起来了,当下也算是相谈甚欢。 说到兴致正浓的时候,阿宴忽而问:“若说起来,祖母生下父亲后,怎么就这么去了呢,也真是可叹。” 这话一出口,老祖宗脸色顿时变了,忙点头道;“可,可不是么!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阿宴笑了下,试探着道:“我怎么听说,我那祖母是生我父亲后,产婆做了手脚,就这么才血崩死的。” 老祖宗猛然间听到这个,脸都白了,连干笑都已经扯不出来了:“这,这话哪个说的,怎么可能呢!” 阿宴垂眸,一时心间有些凄凉,想着看来此事果然如此了。 叹只叹自己那祖母,早已烟消云散几十年,怕是连自己父亲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如今时过境迁,那愁怨早已淡去,望着眼前这个已经垂垂老矣的妇人,她起身,淡淡地道:“老夫人,殿下那边实在离不开人,我就失陪了。” 这老祖宗原本是有事要求阿宴的,拉拉扯扯了这么一堆,自己还没说话呢,没想到阿宴就要离开,当下忙上前求道:“王妃啊,你可知道,如今咱们顾府已经七零八落,衰败得不成样子,你姐姐阿绯又遭受皇上厌弃,如今这个时候,你可要出一把力啊!” 阿宴挑眉,冷笑一声:“老夫人,这和我又有何干?” 老祖宗见此,竟然噗通一声跪在那里:“阿宴啊,一只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再怎么说,咱们顾家也是你的娘家,我们若是就此衰败,你也面上无光啊!” 阿宴回首,淡扫过地上的这个老人。 她并不是心肠冷硬的人,若是换作别个老人这么跪在她面前,怕是难免心软。 可是此时看着这个老人刻薄的眉眼,想起她往日的种种,从自己的父亲幼年时受过得种种苦楚,到父亲亡故后母亲带着自己和兄长活在敬国公府的艰难,再到自己幼时她对自己的各种厌弃和反感。 轻轻叹了口气,她冷道:“老夫人,我的娘家兄长那是顾松,镇南候顾松,我的母亲乃是大昭国一品诰命夫人。虽说都是顾家,可是天底下姓顾的多了,你和我们——” 她略一停顿,颇为嘲讽地道:“又有和干系?” 说完这个,便吩咐一旁的素雪道:“送客!” 这老祖宗一看这个急得脖子都红了,上前一把就要揪住阿宴:“阿宴,你就这么无情无义吗?怎么说你也是敬国公府里长大的,如今就看着不管?” 素雪哪里能让她抓住阿宴呢,轻盈地一挡,就将老祖宗拦下,冷着脸道:“顾老夫人,王妃说了送客,莫要让我们底下人难做。” 老祖宗怔怔地看着已经离去的阿宴背影,顿时绝望地软在那里,她呆滞的目光转移到了素雪脸上,却见素雪这个昔日她敬国公府的丫鬟,那脸上竟然带着几分鄙夷地望着自己。 “你,你不过是昔日我府里一个下人罢了,真个下贱玩意儿,竟然这么拦着我?”她手指头都气得发颤了。 素雪闻听,冷笑,一挥手,吩咐一旁侍卫:“把这个老夫人给赶出去!”   ☆、153|151.149. 1.1 阿宴回到房中,将这事一一说给了容王,容王闻听,眸中泛冷,淡道:“我派人去查查吧,若是当年你的祖母真得死于这老夫人之手,总不能就此放过她。” 阿宴却道:“罢了,听这孟嬷嬷的意思,当年接生的稳婆都已经不在了,此事本就难查。如今我知道了这事儿,从此后这顾府再也和我们没有任何干系。现在顾家落魄至此,我便是查到了又能如何,总不能上前给那么一个一只脚踏进土里的老人一巴掌。她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已经得到了自己的报应。” 容王听到这个,凝视着阿宴,忽而笑了下:“这样也好。” 她能这么想,自然是已经放下过去所有的怨仇。 他也喜欢自己的女人双手洁白不染一丝尘埃,而那些注定晦暗见血的事情,就留给他来做吧。 *************** 待到容王伤势稍好,阿宴这边便张罗着回去容王府了。 她已经很久不见自己的两个娃儿,如今回去后,倒是看着他们长了许多的样子,见了母亲,也不见生疏,趴在怀里蹭啊蹭的。 苏老夫人见了阿宴,先是询问了容王中箭的事儿,接着便提起程府,便开始抹眼泪了,说了程芒被打后的凄惨,程家人也是吓坏了,如今来到了燕京城,就在顾府里呢。 苏老夫人这不明就里的,便拉着阿宴问起到底怎么回事,阿宴哪里能说这其中的事由呢,只好搪塞了下。 可是谁知道苏老夫人却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忽而问道:“如今外间的传闻描绘得有鼻子有眼,你可听说了?” 阿宴只好装糊涂:“母亲,这外边的流言,你信它做什么,左右不是真的。” 苏老夫人低哼一声:“我倒是想不信的,可是就怕容王信了,就怕皇上信了啊!” 听说以前皇上三日不见两个小世子,那必然是要派人来接进宫去的,如今呢,都三五日了,也不见皇上过来问一声,这难保不是心里起了疑惑。 阿宴却笃定地笑着,安抚母亲道:“母亲,别说自从成亲后,我是见都没见过阿芒表哥一面,你以为容王和皇上真会信这些鬼话?再说了,两个小世子长得和容王简直一个模子出来的,哪个见了的敢说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呢?也就是那些没见过的在那里嚼舌根子罢了!” 苏老夫人想想也是,便点头道:“你说得也对,只不过这个总是要小心。这名声是大事儿,也不能任凭别人如此诋毁。” 阿宴点头:“母亲这个倒说得对,回头我和容王商议下吧。” 一时苏老夫人却又提起那昔日的敬国公府来,不免感叹道:“如今连宅子都卖了呢,一家人不知道搬去哪儿了。听说大奶奶还求到了嫁出去的五姑娘那里,求着帮衬下,你说这五姑娘,当初怨恨她死了,如今哪里肯帮,听说是揶揄了几句给赶出来了。” 阿宴听着这个,却想起孟嬷嬷所说的祖母之事,当下试探着问起母亲来,谁知道母亲却是一概不知的。 她略一沉吟,想着到底是陈年往事了,母亲根本不曾见过祖母,今日今时未必对自己的祖母有什么感念,倒是回头应该把这事儿告诉哥哥,也托他寻个时候好生祭奠下自己那祖母,好让她知道,如今她的孙子孙女都过得极好,那些害她的人已经遭了报应。 这边阿宴送走了母亲后,便想着找容王商量下,谁知道容王伤势还没好全呢,却已经命人抬着轿子进宫去见他皇兄了,阿宴一听这个,不免急了,想着这男人啊,也不看看自己身体什么样,就开始折腾! 回来后,阿宴难免嗔怪了一番,一边伺候着他吃饭,一边嫌他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容王眯眸躺在那里,他其实是很享受现在的日子的。 他喜欢这个女人笑盈盈地抱着孩子的情景,也喜欢听她在自己耳边絮叨一些琐事,甚至将自己就那么教训一番。 这让他明白自己再也不是昔日那一个人住在清冷宫廷中的帝王,那时候,可没有人敢对他嗔怪这个那个的。 以前他就总隐约感觉,阿宴身上有一些什么,是他所缺少的。 如今却明白了,就是那种带着温馨气息的人间烟火味儿。 说白了,以前他当皇帝,费心费力,只为了天下平泰繁荣富昌,到头来,别的平民人家落得一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可是他呢? 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却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家不成家,到头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种傻事儿,这辈子是怎么也不想干了。 当下他眸中泛着笑意,淡道:“今日和皇兄倒是商议了几件事。” 阿宴见他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便随口问道:“什么事?” 容王慢悠悠地睁开眼,问阿宴道:“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阿宴微顿,想了想道:“也就燕京城郊的西山了吧。” 容王听了,牵起她的手,柔声问道:“那么阿宴,我带你去江南一带走走,你想去吗?” 江南? 阿宴有些诧异:“怎么忽而要去那里?” 容王垂眸,淡道:“如今外面的传言,你也该知道的?” 阿宴抿了下唇,点头道:“是。” 容王凝视着面前的女人,淡声道:“今日我和皇兄商议过了,他觉得发生这种事,自己也有过错。他未免对两个小家伙宠得过头了,别人自然看着眼红。他以前觉得自己乃是天子之尊,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想法和脸色,如今却觉得,现在大局未定,这么护着两个小家伙,对他们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 容王停顿了下,这才道:“当然还有一些事,是和皇上遇刺的事有些牵扯的,需要我去一趟江南。” “嗯,你去,我也跟着去?”阿宴意识到了什么。 容王点头:“是。一则是避一避风头,到时候我们不在了,流言自然会消减下来。当然皇兄也会借机清理惩罚,以儆效尤。二则是江南水养人,天气也暖和些,带着两个孩子出去走一走也好,三呢,则是顺便处理些公事。” 阿宴当下听着倒是有了兴趣:“那什么时候回来呢?哥哥开春之后就要成亲了,那个时候可能回来?” 容王一听这个便笑了:“那是自然,我的大舅子成亲,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其实年底就能回来,如今后宫连个皇后都没有了,过年那会儿你得回来,不然到时候都没主事的人。” 这下子阿宴是彻底充满了期待,江南乃富庶之地,气候宜人,她原本还想着到了寒冬,两个孩子出门都难,怕是整日闷在家里了,如今去了南边,倒是比这北方要好了。 阿宴先和母亲商议过了,母亲自然是舍不得两个孩子,不过想着带孩子到南方去过冬,也就不说什么了。 待到容王这边伤势稍好一些,这边阿宴便开始收拾路途所需携带的各物,以及点了随行的各色侍从侍女等。 其他人也就罢了,素雪等几个手上有武艺的自然要带着,另外惜晴也是要跟着的。 如今惜晴怀着肚子,四个月大了,本不该去的,可是萧羽飞要跟着,她既舍不得萧羽飞离开,又舍不得阿宴就这么带着两个娃儿走了,最后一狠心,干脆也跟着去了。 左右容王府的马车舒适得很,赶路又不着急的,随行的又有御医,出点事也不怕。 当下这行程就很快敲定了,一家人也都盼着这事儿呢,谁知道到了临出发前几日,平溪公主却找上来,说是托付一件事。 原来平溪公主的亡夫姓韩,是江南韩家的三公子,当日是高中状元才尚了平溪公主的。 这韩驸马有个弟弟,家里排行第四的,前些日子来燕京城拜望平溪公主,是带着一个女儿来的。 这韩家姑娘如今二八芳龄,生得也倒是好,这韩四原本想着来了燕京城,请平溪公主为她寻一门好亲,便把她暂且托付在公主府里寄居。 谁知道才不过一个月的功夫,那韩四回了江南,便传来消息说这韩姑娘的母亲得了重病,于是这韩家姑娘便要回去伺候母亲。 可是威远侯这边一时也不得便,没办法送这位韩家姑娘过去,如今平溪公主知道容王要过去江南,便想着将韩家姑娘托付给容王夫妇一道带回去。 平溪公主乃是容王长辈,这般举手之劳,容王自然不会拒绝,当下事情也就这么定下了。 临行前,平溪公主又特意带了这韩家姑娘过来,将她嘱托给阿宴。 阿宴一直很是喜欢平溪公主的为人处事,她托付的事情,自然是应承下来,言说路上必然照顾好这位姑娘,将她平安送至江南韩家。 这韩家姑娘生于江南,长得清雅秀气,整个人水灵得犹如一朵白荷般。她见了阿宴,也不怎么多说话,只是娇弱地低头,含羞带怯地道:“嫣儿见过王妃娘娘。” 阿宴一见这嫣儿,便不由惊叹。 她其实在这燕京城里,也算生得标致,若论起相貌,原本也没几个人能及得上,可是如今和这位嫣儿姑娘一比,那可真是被比下去了,衬得自己一股子烟火味儿。 当下她也是喜欢这个嫣儿姑娘,笑道:“原本觉得路途寂寞,如今有这位嫣儿姑娘做伴儿,这一路上倒是有人说话了。” 平溪公主见此,笑着对那嫣儿姑娘道:“原本给你说过的,这容王妃性子是个好的,你也不必怕。” 一时又对阿宴笑道:“她是生在江南水乡的女子,养在深闺,不曾见过什么世面,又素来身子娇弱,这一路上,倒是要你多担待一些了。” 阿宴自然是答应下来。 ***************** 待安顿下这嫣儿姑娘,第二日便出发了,因他们是先走陆路,待到了紧挨着长江的盐城后,再走水路。阿宴见那嫣儿姑娘生性娇弱的样子,怕她一时不适应着舟车劳顿,便特意吩咐了身边的一个叫桃红的大丫环过去照料,并特意叮嘱道:“你跟随在嫣儿姑娘身边照料,但凡这嫣儿姑娘要什么,你都不可懈怠,若是她有什么不适,要速过来禀报。” 这桃红自然答应了,一时便陪着嫣儿姑娘上了马车。 容王和阿宴自然是同乘一辆马车的,这马车是特制的,宽大舒适得很。如今外面虽然寒风渐起,不过马车里倒是暖和得紧。 容王抱着数日不见的儿子,笑着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父王这些日子不曾好好抱你,如今倒是沉了。” 可不是么,小家伙如今抱在手里,沉甸甸的,小肥腿也有劲得很,踢起人来直冲着要害来,别说是阿宴,就连容王都要忌惮三分了。 此时被容王抱在怀里的是子柯,子柯咧着小嘴儿,两眸清澈晶亮,咯咯笑望着容王,小手一抓一抓的。 容王见他这般模样,越发的喜欢,便两只手握住他的腋下,将他举高过头顶。 小家伙哪里被如此对待过,兴奋得两只肥腿欢快地踢腾起来,两只小手更是在空中挥舞着,口里发出兴奋的叫声,叫得一旁的子轩都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过去。 阿宴从旁抱着子柯,一时想起那嫣儿姑娘来,笑道:“以前不曾觉得,如今才知道,可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满燕京城里的姑娘,可都是被这么水灵的姑娘给比下去了。” 容王听到这个,一边越发将儿子抛向空中,一边淡淡地道:“便是所有的姑娘都被比下去,还是剩下一个妇人的。” 啊? 阿宴一边帮子轩擦着口水,一边微诧地道:“哪个?” 容王低哼,淡道:“自然是我的王妃了。”   ☆、154|153.151.149. 1.1 容王低哼,淡道:“自然是我的王妃了。” 阿宴听了,一下子嗤笑出声,怪他道:“你可真是王婆卖瓜,就没见过你这般自夸的。” 容王顺手接住踢腾着腿儿的子柯,淡瞥了阿宴一眼:“本王的王妃就是燕京城第一美人儿,别人都比不上的。” 阿宴摇头笑道:“那是你没见那嫣儿姑娘呢。” 一时她想到这里,忽而心生警惕:“你可别到时候见了人家,一下子就觉得人家美了!” 容王听了,不由无奈淡道:“你现在才操心这个,不觉得晚了吗?” 这个时候,阿宴怀里的子轩总算是按捺不住了,他也想被举高高啊,于是他终于抬起小肥手,抓了抓阿宴的头发。 阿宴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抱起子轩,将他塞到容王怀里,又从他怀里把子柯抱过来。 “你不要忘了,你有两个儿子呢,可不能厚此薄彼。” 说着时,阿宴怀里的子柯不高兴了,他正在那里和父王玩得高兴,怎么如今忽然跑到了母妃怀里?虽然母妃香香软软的很舒服,可是他现在更想被举高高啊。 于是他瞪着晶莹的大眼睛望着子轩被抛高。 他终于忍不住了,对着子轩开始伸展爪子示威。 子轩一向比较安静的,不过此时被抛高了又落下,这种刺激他可是从来没尝试过,当下也如刚才子柯一般咯咯地笑起来,兴奋地挥舞着四肢,如同一个被揪住后盖的螃蟹一般在半空中踢腾着。 此时子轩一双晶亮的眼睛兴奋地和子柯对上了,开始越发咧着没牙的小嘴儿露着米分嫩的小舌头对着子柯咯咯咯地笑,笑得那叫一个开怀。 子柯顿时忍不住了,踢腾着小短腿儿一副要冲上去的样子,在阿宴怀里跟一条蹦着的鱼一般,按都按不住。 阿宴没奈何,只好使劲搂着他不放,搂着的时候,一时想起那个嫣儿姑娘,不由叹了口气:“要说以前我没嫁的时候,兴许还能和人家比比,如今每日里都和两个臭娃儿混在一起,真是老了,没法比了。” 容王搂着他那白胖的儿子子柯,淡瞥了阿宴一眼,没说话。 ******************** 马车行进了半日功夫,后面的桃红忽然命侍卫传过信来,说是韩家姑娘做不得马车,如今觉得头晕。 阿宴听了,忙问容王道:“我过去看看她吧?” 容王摇头:“不要,让大夫过去看看就行了。” 阿宴却坚持:“昔日平溪公主待你不错,这是她夫家的侄女,总不能怠慢了。” 说着,便将怀里的子柯交给了一旁的奶妈,她自己则是带着侍女下了车,去了后面嫣儿姑娘那辆车上。 谁知道到了那车上后,嫣儿姑娘却虚弱地躺在那里,咬着唇,满怀愧疚地道:“王妃,嫣儿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阿宴忙笑道:“原也没什么急事的,你若是不舒服,我们歇歇便是了。” 嫣儿姑娘望着阿宴的笑容,越发低着头,眸中竟然缓缓有了泪珠:“王妃,嫣儿实在给你添麻烦了,早知道当日就不该留在燕京城,原该跟着父亲回去江南的。” 阿宴见她如此,只好将她安慰一番。 这个时候御医也过来了,上前帮着这嫣儿姑娘把脉后,却是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气血略虚。” 嫣儿姑娘听了这个,顿时脸红了下,低着头道:“王妃,其实嫣儿原也说过,不是什么大事。” 阿宴见此,便笑道:“怕是累了呢,等再过半日,我们到了驿站,到时候好生歇息下就是了。” 说着,她便要告辞离去,谁知道这嫣儿姑娘却忽而扯住她的袖子,羞红了脸,低声道:“王妃,嫣儿一个人在这边,倒是没趣得紧。听说王妃身边还有两位小世子,不如嫣儿一起过去,也帮着王妃看顾小世子?” 阿宴略一犹豫,淡道:“两个小世子虽则年幼,可是却极其顽劣,你身子娇弱,倒是怕冲撞了你。” 嫣儿姑娘听了,忙摇头:“不会的,嫣儿在家的时候,也有一个弟弟年幼,嫣儿时常陪他玩耍。” 见她这么说,阿宴哪里还能拒绝,当下只好带着嫣儿去了前面马车,同时吩咐侍女过去:“先去禀报容王,便说嫣儿姑娘要过去,请他自己出去骑马吧。” 这嫣儿姑娘听到这个,越发低着头,歉疚地道:“不曾想因为嫣儿要去,倒是让容王殿下不能坐马车了。” 阿宴只好笑道:“也不碍事的。” 当下两个人上了马车,此时容王已经出去骑马了,嫣儿姑娘便帮着阿宴逗弄两个孩子,可是两个孩子哪里是她能管得住的呢,她要抱,子柯就哭。 于是她没办法,只好去逗弄子轩,谁知道子轩用清澈的眸子盯着她,那小脸竟然仿佛带着防备。 一旁的奶妈看着没办法,只好自己接过来哄着。 开始的时候,阿宴不想冷落了这嫣儿,便还和她说话,后来因要哄娃,也就顾不上她了,于是很快这嫣儿姑娘在马车上就显得多余了。 嫣儿姑娘落寞之余,便掀开马车帘子看外面,谁知道这么一看,却恰好见外面一个约莫弱冠的男子,英姿焕发,清冷俊美,就那么巍然骑在一匹白马之上,映着灿烂的阳光,镀上一层金色,就如同从遥远的国度走来的神祗一般。 她心中一动,想着这莫非便是那个传闻中权势正盛的容王,别人都说他年轻俊美,可是真没想到竟生得如此英挺迷人。 却恰在此时,容王想起自己那软糯的儿子,便不经意间看向这边。 于是在阳光之中,嫣儿姑娘便见到,那个俊美英挺的容王扫向了她,眸中泛着温煦的光芒。 她的心,一下子就沉醉其中了。 容王一眼扫过马车,原本是记挂着儿子的,谁知道就看到一个娇怯怯的姑娘家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他微蹙了下眉。 上一世,他是去过江南的,那时候也是为了查一桩贪腐大案。 在那里,他也见过无数这种迷恋自己的江南少女,一个个娇怯怯地望着自己,仿佛自己只要一伸手,她们就会倒在自己怀里一般。 他眸中泛起厌烦,想着原本一家人的江南之行,怎么凭空多出一个这玩意儿呢? 就在这个时候,有暗探上前。 容王一看那意思,便明白,当下淡道:“说吧。” 于是那暗探过来低声禀报道:“殿下,南边传来消息,顺着殿下所给的线索,我们已经查到了四海钱庄,这个四海钱庄近期将一批金子运到了羌国,这批金子的来历不明,怕是果真有鬼。” 容王听着,淡道:“四海钱庄的幕后主使人是谁,这个查过吗?” 暗探听到这个,忙道:“这个四海钱庄也是江南几大钱庄之一,是老字号了,原本的东家姓陈,陈家是江南大家。可是这几年江南陈家衰败得厉害,也不知道怎么最近忽然换了一个东家,新东家姓韩。属下也曾命人着力查过那位新东家,可是这新东家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兄弟们只是追查到,他年纪很轻,约莫二十多岁,长得俊秀文雅,脸上并无疤痕,腿也没有瘸。” 容王沉吟片刻,想着能在羌国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竟然花了重金前去寻来了那位上一世刺杀了自己的绝顶杀手,并且精准地使出和上一世同样的招数,能办出这个事的来,其来历怕是不一眼。 而更可怕的是,这个人巧妙地利用了上一世的一桩江南贪腐案,并且将一大批金子据为己有,同时将原本该就此衰败的四海钱庄收拢在自己麾下,为自己所用。 这个事情,实在是太多巧合了,巧合得仿佛有人预知了这一切,于是巧妙地利用了所要发生的事情。 当然,也许这可能是宿命的一种巧合。 可是容王并不相信巧合,他在事先已经将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降到了几乎没有,现在这件事却依然发生了。 他只能怀疑,有一个幕后指使人,如同自己一般,知道了一切将要发生的事情。 容王握着缰绳,英挺地骑在马上,在哒哒的马蹄声以及清脆的铜铃声中,他半合着眸子,想着如今的情势。 就容王目前所知的,因为当年他的逆天改命而重生而来的人一共有四个,那便是自己,阿宴,顾凝和沈从嘉。 顾凝已经死了,阿宴对一切根本一无所知,她就那么单纯地活在自己所一手创造的平淡生活中,而沈从嘉呢? 沈从嘉本来应该是死了的,因为当年他追杀南蛮逃军时,将混在南蛮王族中的沈从嘉追杀于落虎山下,沈从嘉在最后关头跳崖自杀。 可是,看来也许他并没有死? 容王眯着眸子,淡淡地想着,当初他命人在那落户山的悬崖下寻找沈从嘉的尸首,整整找了两天三夜,可是却根本没有找到。 如果他跳下悬崖后侥幸生存下来,那么是极有可能来到这江南繁华之地,开始利用自己前世所知道的来扩张自己的财力。 然后呢,他即使有了财力,想要对付手握重权的自己也是难上加难的。 于是他勾结了那个落败的羌国? 想到这里,容王唇边泛起一个冷笑。 这沈从嘉上一世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曾在数年的时间里,他是户部大司农任太府卿一职,主管大昭国送京赋税正物和折租之物以及贡物的收纳、贮存、保管与出给事宜,并掌握着全国送京贡赋钱物的收支、结余数据等。这种职位历来都是肥缺,沈从嘉任太府卿一职数年,对各地官员赋税情况了如指掌。 当然了,其中那些暗藏私密他也应该颇知道一些的。 这样的一个人,利用自己前世所知去敛财并收拢人心,那并不是一件难事。 这么想来,倒也颇为有趣。 ************************** 而就在马车里,嫣儿姑娘望着那个骑在白马上的那个俊美绝伦容王,脸上不由现出落寞,想着怎么他再也不回头看自己一眼?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忽而听到一个清脆的声响。嫣儿姑娘诧异地回过头,想着这么不雅的声音,应该是她所以为的那样,是一个屁吧? 她简直是有点不敢相信,怎么在尊贵的容王妃的马车上,有人竟然如此的放肆? 可是谁知道,竟然没有人为此羞惭,那容王妃也没生气,反而是搂着那白胖的小世子,一边笑得开怀,一边亲昵地用脸去蹭那小世子的脸蛋儿。 “你这小坏蛋,怎么这么响呢?”语气中说不出的温柔和宠溺。 因容王妃磨蹭着那小世子,于是那小世子也欢快地笑起来,咯咯咯的,很是清亮,笑得官道两旁缩着的麻雀都被惊飞了。 一旁的奶妈搂着另一个小世子,也是笑着道:“俗话说得好,屁长屁长,越是放屁越长得快呢!” 当下嫣儿姑娘顿时明白了,原来这不雅之声是这小世子发出的。 一时她心里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有些不喜,便小心地用袖子掩住唇鼻。 阿宴搂着子柯,却也注意到了这嫣儿姑娘的动作。 一时心里难免有些无奈。 其实这当了母亲的女人,和没当母亲的女人,实在是不一样的。 没做母亲前,你大可以阳春白雪,赏腊梅听丝竹,翻翻诗卷看看名画,半点沾染不得尘埃。可是做了母亲后,每日里所关注得无非是两个娃儿的吃喝拉撒,今日他吃了多少奶,明日他是不是拉了,甚至连拉得稀了还是稠都得细细追问一番。 于是这放个屁,又算什么,不但不觉得臭,反而悦耳得很。 可是这屁,听在那没当母亲的姑娘耳中,自然是不喜的。 她搂着子柯,笑对那嫣儿姑娘道:“原说这两个孩子顽劣,怕冲撞了姑娘的。明日个若是姑娘嫌闷,那我便请惜晴陪着你吧,她跟在我身边多年,体贴有趣,路上说个什么,也能给解闷。” 谁知道嫣儿姑娘却低头抿唇,放开捂着的鼻子,细声道:“两个小世子确实可爱得紧,嫣儿看着他们,心里也喜欢,若是我能有这么两个可爱的弟弟,那该多好啊!” 她咬着唇,小心地望着阿宴:“王妃,莫非是觉得嫣儿在这里搅扰了两位小世子? 阿宴听此,笑了下,只是摇头,却没说什么。 ********************* 马车行了一日,到了傍晚时分来到了驿站,这驿站里早知道容王的车驾来此,于是早早地便打扫了驿站并派人在官道路口迎接。 阿宴一行人等先安顿下来,略作洗漱,又吃了驿站准备好的饭菜,这才各自歇下了。 对于阿宴来说,这是头一天这么坐一天的马车,又要顾着两个孩子,还真有些累。 容王见此,便吩咐一旁的奶妈道:“今日两个小世子跟着你们睡。” 阿宴一听,忙道:“这出门在外的,他们也是不习惯,还是跟着我睡吧?” 容王低哼,根本没搭腔,一旁的奶妈见容王那不容置疑的脸色,自然是知道谁的话应该听,当下默默地抱着两个小世子走了。 待一旁侍女奶妈都下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容王这才过来,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放在阿宴的肩膀上,然后轻轻一按。 “啊——”阿宴只觉得酸疼不已,顿时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 容王两只有力的臂膀将她从后面环住按在胸口,俯首在她耳边,清冷的声音淡淡地道:“笨蛋,你第一次坐这么久的马车,明日就该喊着腰酸腿疼了。” 阿宴确实是不懂的,当下懒懒地靠在他身上,软声问道:“啊?那可怎么办?” 容王从后面搂着她细软的腰肢,淡道:“王妃,这个时候,你就该求教下你的夫君了?” 阿宴听了,忍不住抿唇笑了,当下靠在他胸膛上用脑袋轻轻磨蹭着,娇声问道:“夫君,快告诉我吧。” 容王一边搂着她,一边抬手,修长有力的手轻柔而富有力道地按在她的肩膀上,并且一点点地从内到外按压。 阿宴顿时觉得舒服极了,他的手法引起她体内的酸疼,却又缓缓地将那酸疼消弭。 她甚至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娇.吟声。 容王揽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们去床上吧。”   ☆、155|154.153.151.149. 1.1 走了几日的陆路,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盐城,在这里稍作歇息后,那边船只并一应所用物资都准备好了,这才上了船。这一旦上了船,约莫再走半个月的水路,下船就是江南最大的繁华之都洪城了。 谁知道阿宴一上了船便觉得不对劲,头晕恶心难受,吐得昏天暗地的。别说是照料两个孩子,便是顾好自己都难。惜晴这边是怀着身子的,没办法,只好过去亲自看着奶妈照料两个小世子,却让素雪等过来照顾阿宴。 嫣儿姑娘见此,跑过来先是看望了阿宴,柔声柔气地道:“王妃到底身子娇弱,这没坐过船的,头一次坐船,自然是不适应。” 一时又主动请缨说是要帮着照看两个小世子,此时阿宴吐得一张脸都是惨白的,话也不怎么说得出,一旁的素雪便淡道:“原本说了两个小世子顽劣,自有惜晴并奶妈照料,嫣儿姑娘原是贵客,不敢搅扰。” 嫣儿姑娘一听这个,便咬着唇,低头,眸中有几分委屈。 阿宴见此,便命人送客了。 待这嫣儿出去后,她虚弱地吩咐素雪道:“早在马车上的时候,我看着这嫣儿姑娘竟不是个本分的,只是平溪公主所托,也不好慢待了她。如今你命人看着些吧,船上原本就这么大,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素雪听了,自然答应:“王妃放心,我会派桃红盯着点的。” 一时她扶着阿宴,想起刚才这姑娘委屈的神情,不免眸中透出鄙夷,想着刚才那低头委屈的样子,实在是勾人,可是她对着一个病弱的王妃,一个冷脸的丫鬟,何必呢! 这边正说着的时候,那边嫣儿姑娘刚刚走出船舱,却恰见容王那卓尔不群的英姿缓缓行来。 他今日穿着的一身黑袍,散发着些许凛冽气势,秋风起时,袍摆和长发齐飞,一时仿佛天地间再也没有了其他,只有这么一个俊美英挺的男子,巍然立在青天碧水之中。 嫣儿姑娘一时有些看呆了,想着这么一个俊美无匹的男子,又是如此的位高权重,也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而已,怎么就这么早早地有了王妃。 她怔怔地想着刚才那容王妃,听说她竟比容王还大了三岁呢……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容王见到了呆立在自己王妃门前的嫣儿姑娘,挡住了自己的去路,这船上就这么大一点过道,当下他面无表情地道:“韩姑娘?” 谁知道他话音刚落,嫣儿姑娘身子一软,就这么倒向了他。 容王淡定地后退了一步,于是嫣儿姑娘踉跄着险些摔倒在地上。 幸好一旁的桃红扶着,这才免于厄运。 惊魂甫定,嫣儿姑娘抬首看向面前高大俊美的容王,却见他一脸冷漠,仿佛一切根本没发生一般。 他竟然连问候关切一声都懒得? 嫣儿姑娘低下头,泫然欲泣,歉疚中带着慌乱:“殿下,是嫣儿唐突了,实在是嫣儿有些晕船,一时目眩,这才险些摔倒。” “哦——”容王面无表情地道:“既如此,桃红,你去命人将王妃所吃的药多熬一份来,请嫣儿姑娘每日吃三次。” 他冷而淡的语声平静,却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桃红,一日三次,你要照顾好嫣儿姑娘,看着她吃下去。” 说完,他微一侧身,看都没看嫣儿姑娘一眼,径自去阿宴的房中。 嫣儿姑娘呆呆地站在那里,脸上羞得满面通红。 一旁桃红这几日多少也看出来了,心里不免觉得好笑,想着自家殿下对王妃,那是何等的殷勤宠爱,这嫣儿姑娘虽说长得不错,可未免也太能装了,竟然还装晕倒? 当下她笑盈盈地对着羞愧泛红的嫣儿姑娘道:“既然嫣儿姑娘也是晕船的,那桃红马上就去取汤药来,这可马虎不得,怎么也要吃药的。” 嫣儿姑娘一听,顿时红了的脸又白了。 却说容王推开船舱门,因这船舱门低矮,他微微弯腰,踏入了舱中。此时阿宴正半躺在榻上,两唇紧闭,半合着眸子在那里养神。 容王坐在榻前,看着她憔悴的容颜,轻轻触碰了下她的脸颊,温声问道:“现在好些了吗?” 阿宴感觉到那沁凉的手就那么贴着自己,她觉得有些舒服,便闭着眸子在他宽大的手心里蹭了下,哑声道:“现在好些了。” 一时旁边的素雪回道:“适才吐了一场,怕是肚子里都空了,如今便是想吐都没得吐了,就连今早吃的药都吐了。” 容王拧眉:“再请欧阳大夫过来看看吧。” 这边阿宴睁开眼睛,挣扎着道:“这屋子里味道腌臜得很,你先别过来了,今晚你便在书房里睡吧。” 容王伸手扶起阿宴,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又用手帮她拢着略显凌乱的黑发,淡道:“怎么,赶我出去?” 阿宴动了动身子,当下命素雪道:“先开了窗子,透透气吧。” 容王挑眉,低首凝视着她道:“又没什么味道,散什么气儿?如今船开着,外面有风,小心吹到你。” 阿宴撑起身子坐在那里,笑道:“我肚子里难受,吹吹风倒感觉好些,不那么晕了。” 容王见此,这让点头同意,那边素雪开了窗户,外面江上的轻风吹进来,带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桂花香味,阿宴闻着,倒也觉得舒服。 恰好此时侍女端来了一盏荷叶莲子羹,素雪忙要接过来。 谁知道容王却吩咐道:“拿给我吧。” 素雪一怔,不过还是将那羹汤双手递给了容王。 容王接过来,自己先品了一口,淡道:“熬了许久,味道也清香,便是不喜欢,也喝了吧?” 阿宴此时肚子里空乏得很,浑身无力,她知道这样下去也不行的,自然要勉强吃些,于是点头:“你给素雪,让她服侍我喝了吧。” 容王却低哼道:“怎么,本王要亲自服侍王妃喝粥,素雪敢和本王抢?” 素雪见此,抿唇一笑,低头道:“殿下,那素雪先退下了,就候在船舱外,若是王妃有什么吩咐,便叫一声。” 一时素雪退下了,屋子里其他侍女也都跟着退下。 容王拿了一个引枕,扶持着阿宴让她半靠在那里,又亲自拿了羹匙喂阿宴喝粥。 阿宴品着这熬得稀烂带着荷叶清香的粥,不由得抬头看向面前的男子,如星子一般深沉的眸子,俊美刚毅的脸庞上是堪比古井的平静。 他才这么年轻,却已经犹如修炼千年历经沧桑,就这么淡然地坐在自己面前,用那双曾经握着刀剑指挥千军万马的手,一勺又一勺,精心细致地喂自己吃粥。 一时阿宴的眸子中有些湿润,忽而想着,自己何德何能,今生今世能有这么一个男子伴着左右。 容王垂眸舀起一勺粥来,小心地吹去热气,一抬眸间,却见阿宴清澈的眸子带着湿润,就这么凝视着自己。 他不免笑了:“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阿宴抿唇不言。 容王见此,挑眉:“怎么,觉得你的夫君太好看了?” 阿宴一下子笑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欧阳大夫过来了,这时候容王的粥也喂得差不多了,便等在一旁,看着欧阳大夫给阿宴把脉。 这欧阳大夫皱着花白的眉毛,把脉半响后,忽而睁开眼来,略带诧异地望了眼阿宴,却是并没多说。 容王见此,难免拧眉。 等到欧阳大夫走出船舱,容王也跟出去,便问道:“到底怎么了?” 欧阳大夫却并没答话,问一旁的素雪道:“王妃上一次月信是何时?” 素雪回忆了一番,这才道:“王妃自从生下两个小世子后,这都是四月了,一直未曾有过月信的。” 欧阳大夫沉吟片刻,这才望定了容王:“如果老夫看得没错,这应该是又有了身子,只是时日尚少,因此昨日把脉时倒是没看出。” 容王原本是有些担心的,听到这个,顿时眸中露出惊喜:“可确定?” 欧阳大夫笑吟吟地捋着胡子:“不确定。” 容王眸中惊喜散去,冷沉沉地盯着欧阳大夫。 欧阳大夫见此,不由哈哈大笑:“□□成把握吧,过两日老夫再来为王妃请脉,到时候便知分晓了!”   ☆、156|154.153.151.149. 1.1 因为欧阳大夫把脉诊出阿宴或许有孕了,这下子容王可不敢掉以轻心了,一面吩咐着众侍女注意王妃饮食,万万不可大意吃了不该吃的,一面又吩咐诸事不可烦扰了王妃。 他拧眉,想起那嫣儿姑娘,便吩咐道:“这韩家姑娘,若是来求见王妃,就说王妃身子不好,一概不见客。” 吩咐完这些后,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心,便在那里轻轻踱步,想着遗漏了什么。 阿宴躺在那里,看着他倒是比自己还着急呢,不由笑道:“早知道我这么拖累你,还不如不去呢。” 其实他话里说路途中不着急,所以一直慢悠悠地走,可是偶尔间听到他和萧羽飞并暗探的对话,她也听出来了,这才他去江南其实是担负着许多差事呢。这一路上,其实早已经在安排部署。 一时想着,原本也是的,他可是皇上倚重的容王,哪里真能当一个富贵闲王呢。 容王却根本没听进去阿宴的话,他拧着眉,思虑半响,最后终于道:“这船必然是开得太快了,这才让你晕船,我现在就命人开慢些。” 话刚说完,他撩起袍子一低头就出了船舱。 啊? 阿宴半躺在那里望着容王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 想着自己再次怀了身子的事儿还不知道是不是准信呢,他怎么就开始想这想那的。 一直到了晌午时分,阿宴躺在榻上睡了一觉醒来时,便感觉到身旁有人,朦胧中有人从后面搂着自己,她知道这是容王,便动了下身子,睁开朦胧的睡眼:“怎么这个时候陪着我躺下呢?” 容王揽着阿宴,低首在她耳边道:“阿宴,这一次你如果真是怀了身子,那该是哪一次呢?” 阿宴脸上微红:“谁知道呢!” 他到底年纪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几乎是天天都要的,便是再忙,晚上回来了,也要压着她弄一次。甚至一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的。 容王一只手绕过她柔软的腰肢抚摸着她平坦的小腹,深刻的下巴磨蹭着她敏感的耳朵,低哑地道:“可是我平时都不敢射在里面的啊。” 这话一说,阿宴脸更热了,耳朵那里便觉得痒痒的。 确实这些日子,他便是兴致来了的时候,大开大合地弄一番,却总是能在最后关头克制住自己,竟是快速拔出去倾泻在她的小腹上的,就是防着她又怀了身子。 她也明白他的心思,当初生两个小家伙的时候,他算是担心够了,怕她再遇到什么危险。 容王低咬着阿宴的耳朵,哑声道:“难道是上个月那次?” 他一提这个,阿宴浑身一个战栗,忙躲开他咬着自己的唇齿,红着脸道:“或许没怀呢,操心这个干吗!” 其实上个月那么多次,按说谁知道他说得哪次啊,可是阿宴就是明白他指的是那一次。 那时候他伤还没好完全呢,可是那一日自己帮他擦拭身体,就眼看着锦裤崩得硬邦邦,他暗着眸子,就那么望着自己。 没办法,实在是心疼他,于是便用手,可是他却觉得不尽兴,竟然单手扶着自己坐在上面了。 容王听到这个,低哑地笑了,有力的大手轻柔地抚摸着那处柔软的小腹,哑声道:“这次给我生一个小郡主吧。” 阿宴眼眸中湿亮,点头道:“我也盼着生个小郡主呢,要长得娇娇软软的,可不能像眼下这两个小家伙那般顽劣。” 这二人想起这肚子里的小郡主,难免多想,当下夫妻二人说着私密话儿,谈着将来生了小郡主该如何如何,甚至说到后来,就连该找个怎么样的郡马都想过了。 容王自然是想起这个就低哼:“本王的小郡主,可不能便宜了那些臭小子,总是要找个人品家世相貌都好的,还要文韬武略样样俱全,还要恭谨平和,还要不能纳妾不能有通房,要洁身自好要……” 阿宴听得他这一大串的要求,顿时有些头晕:“照你这说来,满燕京城里没几个合格的,我的女儿岂不是嫁不出去了。” 容王听此话,想想也是,拧眉半响后,终于有了主意:“若是真得生个小郡主,本王就马上开始物色,找那人品外貌好的小男娃儿,从小好生培养!等到本王的小郡主长大了,再从中慢慢地挑一个!” 阿宴顿时听呆了,想着只听说过童养媳,可没听说过童养夫。 不过……他是容王嘛,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 却说容王陪着阿宴说了一会子话,因她这几日晕船实在是精力不济,也怕她累到,便先出来了,来到了书房里。 先是召来了萧羽飞并今日前来禀报消息的暗探,听了对方的各项汇报。 因他上一次的指使,已经加派人手去查了那个四海钱庄的幕后掌柜韩公子,如今已经得到了他的样貌,并且汇成了画像呈现在容王面前。 容王盯着画像上这个人,不免觉得疑惑。 这个人长得和沈从嘉有些相似,可是却又不像是一个人,确实是脸上没有疤痕的,腿也不瘸。 他沉思了片刻后,便吩咐暗探道:“去查一查,沈从嘉有没有兄弟,堂兄弟或者表兄弟亦可。” 那暗探自然是沉声说是。 当下那暗探又提起如今江南各官员的动向,重点提到了容王之前要命人盯着的洪城府知府路博文,却是最近一切平静,每日只是在州府衙门,并不见外出,也没有和什么可疑人物接触。 容王淡淡点头:“那就继续盯着便是了。” 这位洪城府知府路博文,上一世可是不知道贪了多少税赋,当年他来江南,此人上蹿下蹦,差点狗急跳墙。 如今他命人盯着,没想到此人倒是平静,一时不由想着,这次必然是经过高人指点了? 他眯起锐利的眸子,盯着书桌上平铺着的那个画像,暗暗地道,不管你是不是沈从嘉,本王都会把你查个水落石出! 这边暗探却忽而想起一事,道:“启禀殿下,还有一事,不知道是否和此事有干系。” 容王抬眸,淡道:“说。” 暗探当下回禀道:“如今咱们船上的这位姑娘,原本是江南韩家的女儿,这韩家的四老爷,仿佛和那四海钱庄有些关联。我们查到,他以前在四海钱庄入了股的,后来四海钱庄易主,他的股也并没有卖出去,依然握在手里。只不过他们韩家乃是书香门第,往日里来往的并无官员,也无可疑人等,属下不好判断此事和当前我们要查的事情是否有关联。” 容王听着这个,顿时皱眉。 当年他在江南查案的时候,这四海钱庄可没有牵扯进来,当然也就没有韩家什么事。他唯一的印象也就是这韩家的老夫人极其殷勤,将他好生招待一番。 朦胧中记得仿佛要给他说亲,后来他以家里已经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为由,就这么给拒了。 至于这位嫣儿姑娘上辈子又是什么戏份,他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任凭他记忆力高超,可是对于江南某个书香门第的莺莺燕燕,他哪里会放半分心思呢! 当下不免想着,若是上辈子这位嫣儿姑娘也跑到燕京城来寻觅夫婿,或许阿宴会记得? 这嫣儿姑娘,上辈子到底嫁给了燕京城里的哪一个,这辈子竟然跑过来搭他们的船,又是唱得哪出戏? 他低头笑了下,淡道:“让秋叶去吧,陪在这位韩家姑娘身边,盯着她些,别让她惹出什么事儿来。” 默了下,又道:“最要紧的是,一不能让她靠近灶房,二不能靠近两位小世子,三不能接近王妃,看牢一些。” 待一切部署完毕后,暗探和萧羽飞等都各自离去,他走出书房,却见此时月色阑珊,一滩寒江倒映着那轮明月,两岸都是枯尽的树木,一时有寒鸦飞过,发出凄冷的声音。 仿佛上辈子他也这么路过此地,也是在这么萧瑟的一个冬日吧。 只不过上辈子这船上可没有娇妻美子。 他笑了下,不由有些想念那两个白胖的小家伙了,便转首去了两个小世子的房间。 进去的时候,奶妈并侍女正帮着两个小世子换衣服的,子柯是个不听话的,两腿踢腾着就是不想穿。想来也是,小娃儿嘛,没了那层束缚,浑身都轻快许多,在那里滚来滚去的,一身好肉油光水滑的白软嫩。奶妈逮住他踢腾着的小肥腿儿,费力地帮他套上棉衣。 而一旁子轩则是光着小皮肤在那里趴着,流着口水睁着清澈的大眼睛看子柯耍宝。 奶妈见容王进来,一边拿了锦被盖住两个娃儿,一边行礼,恭敬地道:“两个小世子每日换衣服总是费劲得很。” 容王不免笑了,上前弯腰问道:“子柯,怎么又不听话了?” 子柯哪里听得懂他说话呢,从锦被里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清澈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地打量着容王。 容王抬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子柯乖,听话。” 谁知道他刚一说完这个,那子柯人家便一个灵巧翻身儿,白嫩肥胖的小身子圆滚滚地滚走了,一副根本不搭理他的样子。 一旁众侍女见此,都有些想笑,不过忍住了。 容王自己也笑了:“这几日你们母妃身子不好,你们都不许捣乱,要听话!” 说着这话时,却见子轩趴在那里,一脸乖巧的样子。 他不由伸手进了锦被下,握住那肥嘟嘟又软糯的小脚丫,却觉得那小脚丫实在是小,握在手里,分外软嫩,不免心里泛起异样,想着这是阿宴辛苦给自己生的两个儿子,以后她还要给自己生个小郡主的。 当下他笑道:“若是你们的母妃怀孕了,父王可真盼着能有个小郡主,万万不能像你们两个这么顽皮。” 这边正逗弄着,忽而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琴声,悠扬动听,如泣如诉。 容王敛住笑,淡问;“哪里来的琴声?” 众人也都茫然,想着是谁,这夜晚时分竟然好好地弹起琴来了。 当下容王命奶妈们哄着两个小家伙睡觉,他自己却走出船舱,遁着琴声,来到船头,却见船头的小厅中,一个女子身穿白衣,在这一江瑟缩中,迎着寒风,傲然立在那里,俯首抚着长琴。 此时月光如水,江水萧瑟,这琴声低回婉转,如泣如诉,丝丝缕缕地回响于这寒江弯月之中。 而那一袭白衣的女子,身段柔媚,如瀑般的长发在寒风之中微微飘扬,一时竟如同月夜仙子,就那么不经意间坠入人间。 容王身旁跟随着的正是萧羽飞,他一见这情景,不由浓眉紧皱,想着这韩家姑娘真如同仙子一般,只是这仙子夜晚在这船头弹琴,怎么看怎么哪里不太对劲呢? 他小心地看向容王,却见月光之下,容王脸上神色难辨,就那么望着不远处的那个韩姑娘。 一时,他忽然觉得不妙。 他的殿下啊,莫不是也觉得那女子好看? 就在这时候,却见容王撩起袍角,缓缓走到了嫣儿姑娘身边。 脚步落定时,嫣儿姑娘抬起眸子,眸中脉脉含情,比那春江之水还要深情。 她咬着唇,柔声道:“殿下……” 声音一如琴声,如泣如诉,婉转动人,犹如春日的莺啼一般,任凭哪个男人听了都会动心的吧。 容王漠然立于月光之下,淡淡地开口道:“以后不要在夜晚时分弹琴了。” 嫣儿姑娘眸中一动,心中泛起娇羞,低声道:“其实嫣儿并不觉得江上寒凉,反而觉得别有一番雅趣。” 听闻这容王琴技高超,自己的琴声却是在江南无人不赞的,如今他听到,不知道是否有恰逢知音惺惺相惜之感? 容王面无表情地道:“可是本王却不喜欢在这深夜时分听到这种动静。” 当下吩咐一旁的萧羽飞道:“吩咐下去,太阳落山之后,不许有人发出声响,免得搅扰了王妃和两位小世子歇息!” 他声音中已经透出凛冽的冷厉,比那寒江之水还要冰冷几分。 嫣儿姑娘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容王的背影。 明明是一个清雅俊美的人儿,不是说他最喜这等雅音么,怎么如今却,却说出这种话来? 她腿下顿时一软,险险地扶着古琴靠在那里。 难道是她弹的琴不够好? 可是那容王妃,听说是个不学无术的,琴声根本没办法和自己媲美吧?   ☆、157|154.153.151.149. 1.1 自从那一日嫣儿姑娘弹琴一事后,因容王命人好生看管着她,她倒是也安分起来,不再莫名滋事了。 而欧阳大夫再次为阿宴诊脉,这次是确实诊出是怀了身子的,一时阿宴自然是喜欢。 她上辈子连个孩子都没有,如今是先得了两个小家伙,如今又怀了,当下是万分期盼着是个女儿,好歹也得一个贴心小棉袄。 这边得了消息,忙送了信给燕京城顾家,也好让母亲知道,而容王自然是也给自己皇兄去了一封信。 皇上是很快送了信,心中对于两个小家伙诸多关心,嘘寒问暖,末了又提及要容王照料好王妃,要他注意安全等等。 其实容王对于阿宴的身体也有些担心,于是再次召来船上的船夫,问了如今行船的情景,知道再过五六日就能到洪城了。 容王听了便道:“从明日开始,船速降缓一些,务必要平稳。” 一时又看着外面的江水,淡问道:“若是江上结冰,倒时候怕是难以行船,依你们的经验,往年都是什么时候结冰?” 其中有一个老船夫便道:“如今天气尚早,我们看着外面的水势和风向,想来总是要十几日才能结冰的。” 容王满意点头:“好,那就把五六日的船程改为十日,务必求稳就是了。” 这船夫们并不知道容王妃怀孕的事儿,不过他们却知道这一船都是贵人,当下忙点头道:“殿下放心,我们都是多年在水上多年了,行船自然是最稳当的。” 待吩咐完船夫后,他又招来了欧阳大夫,要他越发上心阿宴的身体:“前几日她一直晕吐,就怕因此虚了身子,偏此时又怀了,总是让人担心。” 欧阳大夫早已看出来了,笑道:“殿下啊,你放心吧,这头一次怀的时候自然是风险极大。如今王妃已经是第二次了,况且上一胎生完后,身子也养得好,殿下实在不必如此忧虑。” 听到这话,容王依然心有余悸,他前世今生经历的恶战并不少,攻城略地南征北战,什么险恶场景没见过,不过一切都不能比得上那一天阿宴生产时,他心中的担忧和恐慌。 他付出了那么多,才换得今生的相守,若是真出一个意外,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 当下他默然不语,却是想着,等生下这个后,还是不要再让阿宴再怀上了吧? 他拧眉半响,忽然问欧阳大夫:“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女子不会怀孕?” 欧阳大夫听得诧异,诧异过之后,便明白了容王的心思,笑道:“有啊,古往今来,这种办法多得是。” 譬如之前容王妃拿过来的那个药方,那个吃了后女人便不会再孕育的啊。 容王越发拧眉,淡淡地道:“本王说得不是让女子吃的。” 可怜欧阳大夫胡子都花白了,还没遇到过这种问题,他呆了半响后,终于恍然大悟,望着容王呵呵笑道:“你舍不得让王妃吃,竟然要自己吃啊!” 一般男人,实在不可能提出这种要求的。 容王脸上微红,冷漠挑眉,硬声逼问:“到底有没有?” 欧阳大夫忙收敛了笑,严肃地“咳”了声:“别着急别着急,殿下好歹让我老头子好好想想,毕竟这年头哪个男人不是希望自己开枝散叶多多益善,哪里有跑来要这种药的。” 容王点头,淡道:“那你尽快想想吧。” 说完,俯首淡定地离开。 待容王走出去后,欧阳大夫终于忍不住,抚着那瘸了的腿,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殿下后,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明明很不好意思了,还装出那样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 容王刚走出船舱,就听到欧阳大夫那毫不遮掩的笑容,不由低哼:“有这么好笑吗?” ********************* 却说这几日,因阿宴怀了身子,又是初期,据欧阳大夫说,因这些日子身子虚弱,以至于这胎象有些不稳。 是以如今行船大家是万分小心,唯恐惊动了她,而侍女嬷嬷们一个个也都在容王的耳提面命下,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时,阿宴真觉得自己是被当做祖宗供了起来。 有时候她连在船舱里走动几步,如果不小心被容王看到,都要拧眉:“船上到底不稳,你让素雪扶着你。” 阿宴没办法,看出他担心自己,便只好听他的。 而这一日,船行到了一个叫平江峡的地方,却见两岸高山耸立,陡峭险峻,前方江水也变浅变窄了。容王站在船头,远远地看到了,便问起船夫。 船夫当下回禀道:“此地名叫平江峡,却是燕京通往洪城的第一险峻之地,前方还有一个峡口叫做一道船,意思是说只能容许一条船从此地经过。” 容王倒是知道这个平江峡的,当年他行船经过这里,曾感叹此地若是有战事起,必然是防守要塞。甚至想着,若是有一日大昭国南边门户失陷,此地将是绝佳的一个屏障,可在此地进行阻截。因为这个,他还特意关注过此地的经济民生,甚至派了一个倚重的臣子过来治理此地。 当下他望着这滔滔江水,淡问道:“可有派人先头查看水流如何?” 船夫忙答道:“探过了,今日水流缓和,且如今并无其他船只经过此处,倒是过此平江峡的好时候。” 容王点头,又吩咐道:“萧羽飞,你带十名侍卫乘小舟前去探路。”   ☆、158|9.6 一时萧羽飞得令去了,容王又吩咐道:“过江之时,务必小心,不可颠簸,免得惊动了王妃。” 这事儿容王都已经三令五申了,此时船夫们自然是不敢大意,忙恭敬地答应道:“殿下放心即是,我等绝不敢有丝毫马虎!” 容王点头,当即回了船舱之中,先去看了看两个小家伙,见他们在那里两个人掰着自己的小脚丫子,正往嘴里啃着,那啃得叫一个香甜美味,口水都流了一脚丫子。 容王走近了时,两个儿子根本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晶亮的小眼睛盯着那小脚丫子吭哧吭哧得卖力。 他低头,笑看着那脚丫子上米分色的小指甲,忍不住伸手握住那肥嘟嘟的小脚丫。 他这两个儿子,可真是宝。 心里也不免想着,若是阿宴给自己生个小郡主,那该是怎么样呢,自然是比这两个小子要娇软好看一百倍,当然也比他们乖顺听话吧? 当然了,还得像阿宴的,最好就像她小时候那般,米分莹莹的好看,就如同一个精雕细琢的玉娃娃般。 他定然是要把她捧到手心宠着,宠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宠得她一生不知道忧愁。 就算有一天他不在了也没有关系,那就让两个哥哥护着她一生一世。 容王在这里看了一番两个儿子,又想着赶明儿给皇兄去封信,总是要说说两个小家伙,不然皇兄该挂念了呢。 最后他低头笑着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后,便去陪着自己的王妃了。 这几日阿宴已经不再晕船了,当下胃口好了许多。这胃口好了后,心里难免想吃这个那个的,只可惜船上都没有的,便是明人下了船去买,这附近沿路的城镇却不比燕京城的繁华,许多东西却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的。 譬如她想吃蟹黄豆腐,素雪看来看去,把船上的食材都翻遍了,最好命人做了一个豌豆黄。 不管如何,都带着一个“黄”字吧…… 于是当容王走进船舱的时候,便见阿宴拿着一个汤匙,在那里有滋有味地品着豌豆黄呢。那豌豆黄色泽浅黄,质地细腻,吃起来入口即化,味道香甜,一碟子的豌豆黄,阿宴已经吃了半碟子。 容王见了,不由低笑,凑过去问道:“好吃吗?” 阿宴皱皱鼻子:“好吃,不过我还是想吃蟹黄豆腐,怎么办呢?” 容王看着她不满足的小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心疼,当下怜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等到了洪城,那里要什么有什么,但凡你喜欢吃的,咱们来上十盘子,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阿宴将一口豌豆黄咽下,品着舌尖那细腻凉滑的口感:“可是我吃不完十盘子啊!” 容王望着阿宴唇边的一点淡黄色,却见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下。 阿宴的舌头和寻常女子不同,是那种极其米分嫩的色泽,就好像初初绽开的桃花蕊一般,非外可爱,。 一时他看着这情景,却是想起昔日阿宴怀着身子,他要离开征战时,她为自己做的事儿。 当下不免心里泛热,喘息也有些重,喉头动了下,他抬起手,用拇指轻轻摩挲过阿宴的米分唇,低哑地道:“那我们就吃一盘,扔九盘。” 阿宴听着这话,顿时忍不住笑出声:“什么时候你也学了这油嘴滑舌的来逗我开心!” 容王揽着她娇软的身子,俯首情不自禁地亲过她的唇,品味着那豌豆黄淡淡的清香,哑声道:“你要是喜欢听,我勉为其难学学,天天说给你听。” 这边正说着,温热亲昵的气息在两个人耳鬓厮磨间流淌,可是就在此时,忽而船只剧烈的一个震动,然后发出一个沉闷的巨响,一时桌上的豌豆黄“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做碎片,桌子椅子都砰砰砰的被撞得移动了位置。 阿宴从未经历过这等事儿,一时只觉得后背撞在容王坚实的胸膛上,然后便被容王紧紧护在怀里。 此时因为这巨大的震动,这偌大的船便在江水中动荡,一时船上各种惊恐的尖叫,以及吆喝声,纷杂的脚步声都纷纷响起来。 船舱外的素雪也如箭一般冲了进来,见阿宴被容王护在怀里,这才稍松了一口气,忙问道:“王妃可有受伤?” 容王护着阿宴,待这震动余波平息,才小心地放开胳膊,却依然揽着她的腰肢:“你没事吧?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说着这话时,他抚摸着她依旧平坦柔软的小腹。 阿宴经历了刚才那声激烈震动,也是心猛地跳得厉害,身子也被晃了一下,不过如今惊魂甫定,她倒是没有哪里不舒服,忙摇头:“我没事的……” 一时想起自己的两个宝贝,忙推着容王道:“快,快,你去看看子轩和子柯!他们还小,怕是要吓坏了。” 这事儿哪里需要容王说呢,那边素雪已经忙道:“王妃放心,我这就去看看!” 说着素雪一个纵身,如同一个飞鸟一般从船舱门前飞过,就这么不见了。 可是阿宴却依旧不放心,她紧紧握着容王的胳膊催道:“你别管我了,快去护着咱们的孩儿,把他们抱过来吧。” 容王抱着阿宴,低声道:“阿宴,你别慌,子轩和子柯身边有人护着,不会有事的。” 话是这么说,他却也有些不放心,只是终究不忍心放她一个人在这里。   ☆、159|158. 9.6 此时外面的脚步声响起,萧羽飞跪在船舱外道:“启禀殿下,船只骤然受撞,船上混乱,不过属下已经命人安抚众人。” 容王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萧羽飞忙道:“船夫并熟悉水性之人已经下水查看,属下已经将众位侍卫部署在船头船尾各处要塞,防止有人趁机捣乱为非作歹!” 话这么说着的时候,却见那边两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一人抱着一个,已经身姿轻盈地将两个小世子抱了过来。 这两个孩子睁着懵懂好奇的大眼睛看着这一切,被陌生人抱在怀中,也不怕生,仿佛还对这混乱局势很感兴趣的样子。此时见到了母妃和父王,便在那里咧着小嘴笑,伸展这小手要抱抱,费力地区够阿宴。 阿宴见此,总算放了心,忙扑过去要接过来孩子。屋子里的侍女哪里能让王妃站起来去接,都赶紧接过来,递到了阿宴怀里。 阿宴坐在容王怀里,紧紧地将两个宝贝儿子搂住,低声喃道:“你们没事就好,可吓坏我了!” 此时又有侍卫来报,跪在那里沉声道:“启禀殿下,刚才已经查明,是江水之中有一巨石,船体骤然撞上,这才导致巨震,不过好在咱们的船只坚固,且船行速度较慢,船身只是破了一个洞,如今船夫正在修补,并无大碍!” 紧接着又有人上来禀报道:“启禀殿下,如今船上众人已经各自回到船舱,没有殿下的命令,绝不敢有人轻举妄动!” 容王点头,当下打横抱起自己的王妃并王妃怀里的那两个娃儿,将这一团儿都小心地放平到了榻上。 他立起身,淡声吩咐一旁的素雪道:“保护好王妃并两个小世子,出了任何事,本王拿你是问。” 素雪屈膝,恭声道:“是!” 容王目光扫向一旁的两个黑衣劲装男子,他们都是面目冷峻,神色锐利。 他淡道:“你们守在船舱外,凡事听从素雪吩咐。” 两个男子低首,朗声道:“是!” 吩咐完这些后,他迈步走出船舱。 寒风萧瑟,江水刺骨,暗沉沉的夜色之中,萧羽飞不经意间抬首看过去,却见容王刚硬的面容冷厉萧杀,眸子中是前所未有的阴暗森凉,周身弥散着冰寒凛冽的杀气,仿佛可以让一滩江水瞬间冰冻。 望着这黑不见底的江水,容王唇边绽开一个森冷的笑容。 他低而凉的声音,比江水还要寒上几分:“本王倒是要看看,这是哪位,竟然敢对本王的船下这样的毒手!” **************** 很多年后,萧羽飞和自己的儿子提起这一晚的时候,这么说:“当时你小子也在你娘肚子里呢,王妃怕你娘出事儿,就让你娘也一起留在她的船舱里。其实那一晚也没出什么事,只不过容王发怒了。” 他摸着胡子叹了口气:“我跟随在容王身边多年,要说他真得生气起来,可还就是那一次最厉害了。我当时看他一眼,心里都觉得打颤,他那个样子,摆明了就是要杀人,谁阻挡了他得罪了他,他就要杀。” 容王不是没经历过暗算危险,只是如今他的王妃和孩子都在船上,那是他的宝,别人这么对付他,那就是拿他王妃孩子的性命开玩笑,他就没办法轻饶对方。 萧羽飞的儿子叫萧敬,谐音孝敬,这小萧敬当时就拧着小眉头问他父亲了:“那后来呢,坏人抓到了吗?” 萧羽飞叹了口气:“坏人最后肯定是抓住了,可是当时却不能说抓住了。” 萧敬纳闷地望着自己的老爹,瞪着眼睛疑惑不解地道:“爹,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萧羽飞呵呵笑着:“当时啊,容王查过了,那个大石头是附近一个山寨里的土匪趁着夜晚的时候运过去放在那里的,于是容王一怒之下,要灭了那个山寨。当时附近州府的人都被惊动了,一个个跪在那里请罪,说是自己隶属之地出现了如此穷凶极恶的山匪,实在是治下不明。可是这并没有让容王息怒,这一次的事情牵扯到了附近州府一共三十二个官员,那三十二个官员统统被记了一次大过。于是一群人都带着人马屁颠屁颠地前去那个山寨里剿匪,那场面,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萧敬两眼都放光了:“那后来呢后来呢?” 萧羽飞拿手指敲了了下儿子的脑门:“后来,土匪被抓住了啊……” ************************ 此时那艘巨大的船只停泊在一个叫海沧月的渡口,渡口周围有附近州府官兵保护,渡口附近全都是各样船只,黑压压的一大片。 因此地距离目的地的洪城已经只有三日的路程了,于是容王果断决定,放弃这个危险性比较高的水路,改走陆路。 于是这一晚,阿宴在这船上渡过最后一个夜晚。 此时两个儿子都在榻上玩耍,穿着红色的锦衣,脖子里带着他皇伯父赐的平安长命锁。惜晴从旁陪坐着,笑看他们玩耍。 一时阿宴拿了两个米分色的绒球儿,这是惜晴新做的,看着团软可爱,于是给他们一人一个,两个人如同得了宝贝一样抱着那绒球,嘻嘻哈哈玩得不亦乐乎,晶亮的口水打湿了红绒球。 容王召见完了附近州府众官员,这才回来,一进船舱,便见两个儿子打架了。 阿宴和惜晴一人抱着一个,正在试图分开他们,谁知道都分开了,他们谁也不让步,在那里踢腾着小腿儿试图踢到对方,奈何腿太短,终究是徒劳。 容王笑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阿宴无可奈何地道:“原本做了两个绒球给他们,一人一个,谁知道正玩着,子柯忽然要夺子轩的绒球,子轩哪里让呢,两个人就这么开始干架了,可真是不让人省心的!这以后大了,可怎么办呢!” 容王敛眉,淡望着两个孩子道:“大一些懂事了,若是依然这样,那自然是要好好教训的。” 他正说着,却正好看子柯不服气地皱着小鼻子,冲着被阿宴抱在怀里的子轩咿咿呀呀,那个样子仿佛在不服气:为什么母妃抱着你不抱着我! 容王当下也不由笑了:“既然喜欢,明日给子柯和子轩多做几个绒球,让他们玩去吧。” 阿宴扫了他一眼,淡道:“别说是多做几个,就是做一百个,你这儿子眼里也专门盯着别人手里的那个!”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家兄弟两个要打架,你怎么都是没辙。 一时容王嗤笑,伸手捏了捏子柯的小鼻子:“这小子,以后要好好教训的。” 这边夫妻二人说着话,逗着娃儿,说笑着,这时候阿宴想起那撞船的事儿,便随口问道:“查出来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容王听到这个,面上依旧带着笑容,可是眸子里却带了几分寒凉:“那些土匪全都被关押起来了,一个个正在逼问,不管如何,总是会有结果的。” 虽说他已经猜到了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江南的某个人不想让自己那么快过去,于是故意用了这招来阻拦他的行程罢了。 不过呢,他却是也不着急的,左右他的人马如今在洪城已经遍布各处,一切动静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也乐的带着女人孩子在这附近逛逛,顺便领略下地方特色风光。 当然了,那些为了些许钱财就敢助纣为虐,把手脚做到他头上的不长眼的土匪,自然也是要严惩的。 还有那些放任土匪在此作孽而不上报不剿匪的地方官员,一个个的也都要清查! 那些官员中,谁做了什么,他略一回忆,心里约莫有数,只是先从哪个开始呢? 容王想到这里,笑了下,淡道:“这个你不必操心,我都会处理好的。” 阿宴打量着容王的神色,一时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你啊,嘴里说是没事,其实心里保不准想什么的。以后这些事我也不问了,只是你总是要注意,一是要尽量少做杀孽,就当为咱们的孩子积德,二是要注意安全,你就是我们母子三人的依仗。” 容王原本一脑子抱负和算计,如今被阿宴这么软腻的教训着,顿时多余的话都不说了,只是淡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160|158. 9.6 歇息一夜后,容王一行人等下了船,附近各府衙知府知县以及府衙内各色大小官员全都跪在那里迎接。 大家都知道,这是容王,是皇上唯一的同胞弟弟,同时听说这容王南北征战,那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如今这容王之盛宠,无人能及,正所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没有人敢得罪的。 大家也还听说,容王这次南行的船上,是载着容王妃并两位小世子的,那两位小世子可是当今圣上的心肝宝贝,听说至今无子的圣上宠得跟什么似的。 这其中的意味,大家也都多少有些猜测。 现在容王的船只因为受撞击而遭受颠簸,由此导致两位小世子受惊,这可就是大事件了。 于是众位官员诚惶诚恐地跪在那里,迎接着容王下了船。 在众官员的拥簇下,一行人上了马车,容王陪着自己的王妃和儿子上了第一辆马车,其后丫鬟仆妇等都各自做了后面的马车。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守在那嫣儿姑娘身边的侍女桃红过来禀报道:“嫣儿姑娘刚才忽然晕倒了!” 阿宴一听,倒是微怔,其实开始的时候因为这是平溪公主的嘱咐,她倒是实在上心把这个嫣儿姑娘好生招待着,唯恐慢待了她。后来发生的几件事,自然是没瞒过她的,她当下也看出这个姑娘竟然不是个安分的,于是就冷着她,虽则依然以礼相待,不让人委屈了她,可是却以体虚为名,根本那是连见都不曾见过的。 自这撞船一事后,她操心着自己的儿子,操心着容王,还操心着诸如惜晴等忠心耿耿的丫鬟们,倒是根本没想起来嫣儿姑娘这号人物。此时听着说她晕倒了,倒是微惊:“莫不是得了什么病?若是真出个意外,我们倒是不好向平溪公主交待。” 说着,便命素雪道:“我先过去看看吧,好歹她一个姑娘家,身在异乡,别出什么岔子。” 谁知道容王却握住她的手,扶着她进了马车,淡道:“你先上车,这件事我来处理就是了。” 阿宴想起这嫣儿姑娘夜半弹琴的事儿,不由道:“你若是去了,总归不妥的吧?” 容王低哼:“这姑娘,事情都做了,还有什么妥不妥的?” 阿宴无奈摇头,望着他道:“你啊,如今就是个香饽饽的,这姑娘家,万一名声哪里受损了,哭着找上平溪公主,你说你怎么办?” 其实上一世这种事她也是见过的,倒进你怀里,就此赖上了,拉扯着让旁人看到,到底是闺阁姑娘家,声誉就此毁了,再来个如平溪公主这般的长者说你两句,到时候你不纳进府里来都不行的。 至于进了府后,那就是府里的人,到时候怎么折腾,谁也不知道。左右挂着一个妾的名声,人家使出百般手段,笼络了男人的心,再把你当正室的反过来鄙薄嘲笑,这事儿都是有的。 容王却不以为然,看着左右并无侍从看到,那些迎接的官员因为被侍从和马车挡住,于是干脆俯首,在她耳边低声道:“王妃放心,本王既然要入虎穴,自然向王妃保证,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萧永湛。” 一时声音有些低哑,挑眉淡道:“还是说你就这么怕我这香饽饽被人叼走了?” 这话说得阿宴忍不住嗤笑出声:“香饽饽,你快去吧,莫要在这里多费口舌。” 这边容王扶着阿宴上了马车后,自己便在一众侍从侍女的跟随下,来到了后面的一辆马车,谁知道来到这里,却见嫣儿姑娘根本没晕倒,而是泪盈盈地站在那里,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容王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她,冷沉沉地道:“听说韩姑娘晕倒了?” 这嫣儿忙摇头,咬着唇,歉疚地道:“烦扰殿下操心了,嫣儿刚才一时有些头晕,险些晕倒,如今却已经好多了。只是听闻桃红竟然把这事儿禀报给了殿下,嫣儿心里愧疚,便等在这里,还请容王殿下恕罪。” 说着,她盈盈拜在那里。 容王低首望过去,却见她今日个穿着一身鹅黄色抹胸,外面罩着姜黄色的外衫,看着有些眼熟。偏此时她将那腰肢束起来,让上面一团蓬蓬地显露出来,乍一看之下倒是一个纤秾合度的女子。 这嫣儿姑娘又不是个傻的,眼波流转间,便意识到容王正看着自己的腰肢,不免越发地轻轻挺了下胸,抿唇娇笑道:“殿下?” 容王拧眉,回过神来,淡道:“原本想着,若是姑娘晕倒了,就该再请大夫过来开几副药的。” 嫣儿姑娘一听这个,忙摇头:“没有的,嫣儿如今大好,不需要吃药了。” 一时想起在船上喝的那几天药,可实在是苦煞了人! 容王见此,眸中有着淡淡的嘲意:“既如此,本王想着,此地距离洪城已经不远,三日行程即可到达。如今本王要陪着王妃在此逗留几日,却是不敢耽搁了嫣儿姑娘的行程。稍后本王派侍卫亲自护送姑娘回洪城,如何?” 嫣儿姑娘忙低头,委屈地咬着唇:“殿下,莫非是嫌弃嫣儿拖累,是以要赶嫣儿离开吗?” 容王淡道:“姑娘想多了。” 嫣儿姑娘当即忙道:“公主当日说过的,说是容王和容王妃都是值得托付之人,因此把嫣儿托付给两位,嫣儿年幼无知,也是第一次离开家人如此奔波,若是离开了殿下和王妃,实在是有些胆怯,还望殿下海涵。” 容王见此,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既如此,那嫣儿姑娘就在此地耽搁几日吧。” 一时告别了这姑娘,容王脑中却依旧是浮现着她那身衣服,一时灵光乍现,却是想起,依稀仿佛,上一世的阿宴曾经穿过同样的那么一身。 他想起这个后,再回忆一番,于是又觉得,这位嫣儿姑娘的发式竟是和曾经的阿宴一般无二的。 回到了马车上之后,容王坐在那里,伸着修长有力的腿,半靠着后面的引枕,就那么凝视着一旁抱着子轩的阿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看得阿宴有些莫名,终于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记得刚成亲那会儿,他就喜欢从旁凝视着自己,仿佛怎么看都看不腻似的,如今娃也生了,竟然隐隐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他已经很少像刚成亲那会儿那么盯着一直看了。 容王见此如此,眯眸笑了下,淡道:“阿宴,你是不是喜欢鹅黄色的衣服啊?记得你有几件中衣都是这个颜色。” 阿宴见他这话题转得实在快,想了下道:“我未嫁的时候确实喜欢来着,如今却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又是嫁给你,终究是不太合适。只是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容王却只笑不语,抬手摸了摸阿宴的发髻,道:“赶明儿给你打几个好看的珠钗吧,我喜欢看你戴这个,好看。” 阿宴越发觉得纳罕:“今日这是怎么了,净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不免想起刚才,不由探究地道:“怎么了,看到人家姑娘穿着鹅黄,戴着珠钗,觉得好看了?” 想起这个,不免醋意满满。 她啊,本来年纪就比容王还大三岁呢,如今容王不过十七八岁,她却已经二十岁了,这年纪实在是不敢穿嫩黄这种颜色了。 而那个嫣儿姑娘,十五六岁的年华,嫩得就跟一朵花儿般,容王若是真喜欢上,她可是没辙的。 容王嗤笑,望着阿宴的眸子里闪着如星子一般的光亮:“她啊,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阿宴从旁瞅着容王,越看越觉得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心里难免犯了狐疑,于是干脆将子轩抱给一旁的奶妈,自己却凑过去,捧着他的脸问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莫不是人家弹了个琴,又晕倒了两次,你这心里就开始动了?她东施效颦,效得是谁?都一一招来!” 她娇哼一声,威胁道:“若是你不好好给本王妃说清楚,本王妃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会如你愿是个小郡主,还要生一个顽劣的臭小子,让你头疼,气死你!” 容王原本是斜靠在那里半躺着的,如今阿宴凑过来,娇美的容颜带着浓浓的威胁,容王半合着眸子,望着她难得吃醋的样子,忽而觉得心情大好。 他抬手,揽着她的后腰,却是稍一用力,就让她那么半坐在自己腰上了。 这个姿态……两个人都是熟的。 当下阿宴原本一腔的醋意顿时烟消云散,她红着脸回首看了眼一旁的奶妈,却见奶妈抱着孩子,仿佛没看到一眼。 她俯首,用细白的牙齿轻轻咬了下容王的耳朵:“不许胡闹。” 容王闭着眸子,懒洋洋地道:“遵命,王妃。” *********************** 一行人来到了驿站,却见这里的驿站修得极为齐整,驿站前挂着红灯笼和彩旗,并立着许多侍女侍卫,而不远处,府衙里大小官员陪伴在那里,恭敬地上前,请容王殿下和王妃进驿站中歇息。 那知府还诚惶诚恐地道:“因事出匆忙,不周之处,还请殿下和王妃恕罪。” 容王淡扫了一眼这装饰一新的驿站后,看向这知府,他记得这个人还算是个清廉的官员,只是有些不求上进,而且喜好溜须拍马。顺着这知府往后面看过去,却见是一个通判,一个同知,那同知倒也算是一个有为官员,而那个通判…… 容王在心底冷笑一声,他搜刮的民脂民膏,怕是都能在燕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段买上一片宅子了。 不过此时容王倒是也没说什么,左右他这次过来,就是要顺手清查贪腐的,这种事总是要慢慢来,有先有后,最后都要落入他的网中。 这边容王挽着阿宴的手,步入这驿站,阿宴那边忙过去后院安顿下来,而容王这边则是接受了几位官员的回禀,无非是说了剿匪的种种情景,那知府上前汇报了自己的战绩,言辞间颇有些自得,小心地看向容王,实以为他会夸赞几句,谁知道容王却一脸淡漠,仿佛根本没听到一般。 他是不知道这容王原本就是这种性子,你说再多话,他都不见得给你一个脸色的。 也是这知府没见过世面,还以为自己不小心又惹怒了这位年轻高贵的容王殿下,当下是越发诚惶诚恐地低着头,一副听候训斥的样子。 谁知道安静了许久后,最后容王扫了他们众人一眼,竟是不喜不怒地吩咐道:“都回去吧。那些土匪先关在大牢里,不着急,关几天再说吧。” 一句话,把他们给打发了。 这么一群人出去后,都觉得后背发凉,那是出汗了,被冷风一吹,凉得刺骨。 众人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那通判先说话了:“这位容王殿下,别看年轻,却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啊,刚才我站在那里,就觉得浑身冷飕飕的。” 另一个知同看了他一眼,轻飘飘地道:“我倒是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奇怪的。别看这位殿下年纪不大,可是人家九岁就跟着当今圣上戎守边疆,后来更是率兵南征北战,平定南蛮,扫荡羌国。这样的人物自然不是你我能轻易看透的。” 这其中官位最高的知府一直不曾说话,在那里低头沉思,听到这知同的话,忽而冷笑一声:“这但凡是人,总是有弱点的。只要有心,总能找到。” 这话一出,知同和通判都有些敬佩地看向知府:“那我们该怎么办?” 知府却背着手,高深莫测地摇头:“这个,你们稍后便知道了。” *********************** 第二天,阿宴一早起来,正在那里帮着容王梳发呢,便接到了外面的传报,说是知府夫人求见。 容王此时头发只梳了一半,半边黑发披散在肩头,黑亮洒脱,他望着镜子中的阿宴,淡道:“这位知府倒是个有意思的,这么快就派夫人上门了。” 阿宴拿着檀木梳,一边帮他梳着头发,一边道:“那我到底要不要见呢?” 容王笑道:“见吧。你往日都是在燕京城里,来往的都是京中诰命贵妇,自然没见过这些寻常官宦家的夫人,如今见识一下也好。” 阿宴既得了容王这话,也就吩咐左右,命人将那知府夫人带进来,她自己却是继续为容王梳发,一直到把他打理妥当,这才慢悠悠地去见那位知府夫人。 这知府夫人约莫三十多岁,生得富态圆润,见了阿宴先跪在那里行了礼,待起来后,便笑开了:“看这通体的气派,王妃果然看着和我们这些寻常人家不同,今日个我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阿宴见她说话热络,也就随口笑问道:“本王妃初来此地,倒是不知道这平江城里人土风情,今日见了夫人,倒是可以听听了。” 一听这话,这知府夫人越发来了劲头,便对着阿宴拉扯东拉扯西的,说得极为热络。 后来两个人聊了起来,这知府夫人自然问候起两个小世子来,还给小世子带了礼物,却是两块玉佩。 阿宴看着那玉佩竟是极好的,只是两个小家伙哪里缺了这个呢,再说这个也不该要的,当下便回拒了。 后来知府夫人又说起平江城的各色风景,说是若是王妃喜欢,她可以陪着去看。 阿宴含笑拒了,如今怀着身子,到底是不方便。 知府夫人都是个机灵的,忽而就参透了,不由笑望着阿宴的肚子:“王妃莫非是有喜了?” 阿宴笑而不言,于是知府夫人当下便肯定了,眼前便那么一亮。   ☆、161|160.158. 9.6 送走了知府夫人后,阿宴便回来,却见容王正懒洋洋地躺在榻上看书。这江南一带的气候原比燕京城来得温和,如今太阳暖融融地照在窗棂上,洒进屋内,容王伸着笔直有力的两条长腿,黑亮的长发流泻下来,整个人就如同一幅山水画一般。 感觉到她进屋,他抬眸,淡道:“和知府夫人都说了什么?” 阿宴走过去,陪着他坐在那里:“也没什么,这知府夫人倒是个能说会道的,奉承讨好的话说了一些,又打听了这消息那消息的。” 容王听了,淡道:“明日个估计这知府就该行动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拉着阿宴半靠在那里,却将脑袋贴在阿宴肚子上,听她的肚子里的动静。 阿宴见此,无奈地揉着他的脑袋:“这才一个多月,哪里就能听到动静。” 容王慵懒地道:“我只是想听听。” 阿宴抚他黑亮的头发:“咱们要在这平江城住几天?” 容王半躺在她腿上,闭着眼睛道:“三五日吧,总是要把这里该办的给办了,该查的给查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侍女过来,却是说信使送来的一封信,容王当即命人拿过来,打开看了。 看了后,他眸光带着些许笑意,将那封信递给了阿宴:“这个倒是和你有关的。” 阿宴接过来一瞧,其他也就罢了,只有一条,原来是洛南陈家的姑娘和前去拜望外家,近日恰好从这平江城经过,再过一日就到了,也恰好是顺路的,同是要去洪城的。 阿宴得了这个消息,想着竟无意间能邂逅这位未来的嫂嫂,自然是极为高兴。 虽则接触并不多,可是她喜欢这位前世的陈侧妃,也是盼着能和她多接触一些的,到底是未来的嫂子。 这下子阿宴兴奋起来了,抛却了刚才的懒洋洋,忙起身命丫鬟仆妇打扫了房间,又准备了各样吃食,以迎接这位未来嫂嫂。 阿宴这边忙碌着,容王却径自去花厅那边接见前来拜访的知府大人了。 谁知道这边忙碌了半响,到了吃午膳的时分,容王还不见回来,派人一去问,容王竟然是在那知府大人的陪同下,出去游玩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不说一声,就这么跑了。 阿宴心里难免落寞,不过想着他来这江南,原本就是公务在身,凡事多有不得已之处,也就不说什么了。 谁知道逗着两个娃儿,眼巴巴地盼着,盼到了日头西落,他总算回来了,却是一进屋就一身的酒气。 阿宴无奈地上前,帮他换下外面沾染了酒气的锦袍,又推着他进入了浴室:“快些去洗洗吧,可别让儿子闻到这就酒味。” 容王两颊微泛红,道:“阿宴,我没有喝多少酒。” 说着这话时,阿宴又闻到酒气袭来。 无奈蹙眉,摇头道:“你啊,平日里就不怎么喝酒的。” 当下命奶妈照顾两个孩儿,她亲自牵着他进了浴室,帮他脱了衣服,仔细地服侍着他沐浴。 昏暗的浴室中只角落亮着一盏灯笼,晦暗的光线下,容王刚硬的脸庞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他带着些许醉意,就那么定定地凝视着阿宴,却见阿宴因为浴室的热气而两颊酡红,娇软得犹如一个熟透的桃子。 视线往下,却见她今日穿着海棠色中衣,那海棠色颜色较深,可是映衬着她凝脂一般的肌肤,却别有一番娇艳动人。因她是弯腰服侍自己的样子,胸部便压得较低,露出里面白腻的沟壑。 容王喉头微动,暗哑地道:“阿宴……” 阿宴正低头帮他擦拭着身子,此时听到他这声音,不经意间抬眸:“怎么了,殿下?” 娇软的语调,就好像一掐出水儿似的。 容王喉间溢出一丝叹息,今夜他总是有些难以忍耐,或许是酒意醉人吧。 他盯着面前这可口的女人,声音粗噶地道:“如果不是你怀着身子,本王现在就可以把你按到那里。” 阿宴本就脸上发烫,如今听到这个,是越发红了,娇睨他一眼:“你可真是醉了!” *********************** 这边好不容易伺候完容王沐浴了,阿宴陪着两个孩子用膳,如今孩子四个多月大了,也开始尝试着吃些软羹了。 他们开始的时候还不吃,后来有一次尝过了,竟然是一看到大人吃饭,就开始馋得流口水,两只晶亮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瞪着你。当阿宴用勺子舀起那汤羹喂他们吃,他们二人就如同待哺的小鸟一般,仰着小脸,一个塞一个地张大了小小的嘴巴,露出米分嫩的小舌头,嘴里还发出“啊啊啊”的求食声。 阿宴看到这情景,都险些喷笑,当下一人给一勺。他们得了吃的,便用那没牙的小嘴儿在那里香喷喷地吃着。 这边正逗弄着两个娃儿的时候,便见惜晴过来了。 惜晴一脸的郑重,看了看左右,竟像是有话要说。 阿宴见此,便命众人退下,只留了她和惜晴。 惜晴等到大家退下了,这才凑上来,小声道:“王妃,我听羽飞说,昨日个是那个知府大人带着殿下去了花楼,听说吃了酒,听了曲儿呢。” 阿宴一听就拧眉:“想来也是。” 此时她忽而想起,那沈从嘉昔日也是时常要去各处办差,平日里那些地方官员可没少巴结他,去酒楼吃酒听曲儿那都是常有的。 不曾想容王也开始了? 惜晴却依旧面有难色,吞吞吐吐地道:“还有一件事,大家都知道了,素雪也是知道,只是不敢告诉王妃你。” 阿宴见她这样,越发心往下沉:“还有什么事?” 惜晴低叹了口气,道:“今日个知府大人送来了两个美人儿,说是给殿下解闷的,如今就留在后院里了。” 一听这个,阿宴顿时脑袋“嗡”的一声。 她一手抱着子轩,忙问道:“这两个美人儿,是什么来历?” 惜晴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丫鬟们说妖里妖气的。” 两个美人儿,知府大人送来的,妖里妖气的…… 阿宴脸上渐渐地失去了笑意,她沉沉地品味着这似曾相识的往事。 轻笑了下,她将两个孩子交给了奶妈,淡淡地吩咐惜晴道:“随我过去看看吧。” 待一路走过去,驿站里的侍女小厮们都低着头,看上去仿佛知道了什么似的。 阿宴见此,便有些恍惚,总觉得此情此景和前世太相似了。 一时她心神收敛,想着她如今这个夫君,可不是上一世的沈从嘉,永湛哪里是轻易被几个烟花女子迷了心窍的人呢? 可是转念一想,今日自己给他沐浴,他两颊泛红,那直勾勾望着自己的眼睛,怕这几日实在是禁的难受呢。 这男人被逼到这个地步,万一一个忍不住呢? 她快步走着,转眼已经到了那后院,老远便听到两个娇滴滴的声音在那里说着话。 连这说话声竟然都是如此相似! 阿宴唇边泛起无可奈何的笑,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去看了,便知道如今这院子里的是什么人。 那本是打小儿便从贫苦人家挑选的根底好的小女娃儿,从四五岁的时候便好生培养,不知道经过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历练,最后一个个练得跟妖精似的。 听说但凡是男人用过了,便再也舍不得离开她们的。 上一世的沈从嘉,就是有了别人送的两个这玩意儿,后来每日里都沉浸在那个院子里。她当时到底年轻气盛,气不过,跑过去看了,结果刚进院子,她看到的情景,那几乎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她不敢想象那是她的夫君,她那个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夫君,怎么如今和那两个妖精似的人物在光天化日之下干出这种事呢? 他那个样子,简直不像一个人,像一只扭曲的狗。 当时阿宴就吐了。 后来呢,就是永无休止的吵闹了,她没办法接受那两个做出那种行径的女人做沈从嘉的妾室,更没办法接受她们的孩子。 于是后来,她开始固步自封,一个人困在院子里,不见人。 你两个妾室也曾抱着孩子给她看过,说笑间都是媚态,笑着说你便是正室又如何,还不如我们这些出身低贱的烟花女子呢,连个儿子都不能生出呢你,笑着说看你长得也是容貌一等一的好,结果却不得夫君喜欢,不知道若论起榻上本领,你到底是差了我们多少? 惜晴从旁见阿宴头晕目眩的样子,忙扶住:“王妃,你没事吧?” 阿宴打起精神,深吸了口气:“我没事,走,我们进去看看吧。” 一时走进那院子,却见两个腰肢纤细的美人儿,打扮得妩媚横生,正在那里逗着鸟儿。 她们染着嫣红的指甲,指甲上画出一只梅花的形状。 一切都是那么的眼熟,重来一世,她还是要和这两个女人遭遇? 此时那两个女子见了阿宴,却是掩唇妩媚地笑着,轻轻地道:“哎呦,这么一个贵妇人,莫非是咱们的王妃?” 这话一出,惜晴从旁冷道:“哪里来得没规矩的东西,见了王妃还不跪下!” 那两个女子一时倒是被惜晴唬住了,便媚态横生地跪在那里,抿着唇儿,带着轻笑道。 “品玉见过王妃娘娘。” “含香见过王妃娘娘。” 连名字,都是一模一样的吗?   ☆、162|161.160.158. 9.6 当阿宴离开那个院子,回到自己所住的正屋时,脑中浮现起一千个一万个对策。 诚然,以她今日容王妃之尊,以容王对自己的百依百顺,只要将这两个女人设法打发出去便是了,只要自己愿意,她们是根本没有机会再见到容王的,更不要说兴风作浪了。 可是心里终究是存着一丝不甘和侥幸,想着萧永湛不是那沈从嘉,难道只因为那醉生梦死的病态欢爱,萧永湛也会迷失了心性,沉迷于其中,再也不愿意看她一眼吗? 难道往日的点滴甜蜜,一切都可以瞬间成空吗? 人,真得会因为那特意经过密训的媚术,就这么忘记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就这么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誓言吗?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已经踏入了屋中,却见容王面无表情地端着一碗药,刚刚喝下。 见她进来,有片刻的怔愣,后来见她满脸恍惚,失魂落魄的样子,忙起身过去,拧眉道:“这是怎么了?倒像是丢了魂似的?” 说着,他抬手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原也没病。” 阿宴感觉到他的关切和怜惜,心中一热,便这么软软地倒在了他怀里,倚靠在他胸膛上。 忽而觉得,自己未免太过疑神疑鬼了,她的萧永湛,怎么可能和那沈从嘉比呢? 沈从嘉比不上萧永湛一根手指头。 于是她在容王怀里轻轻磨蹭着,哑声道:“没什么,只是忽而累了。” 容王揽着她,眸光看向一旁的惜晴,惜晴低着头,有些不敢直视容王的眼睛。 容王一看惜晴那躲闪的神色,就明白了,垂眸看着怀里的女人:“你去了那个别院?都看到了?” 阿宴在他怀里轻轻蹭着,点头:“我不喜欢她们。” 容王闻言,不由低笑,揽着她,让她做到那里的椅子上:“她们算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说喜欢不喜欢的。” 阿宴睁着湿润的眼睛,探究地看向容王,可是因为她被他搂在怀里的原因,只看到那刚硬的下巴。 “你见过她们了吗?”她小声地问道。 容王淡淡地道;“看过。” 阿宴纤细的手指头捏着容王的一缕黑发,眨眨眼睛,装作不经意地道:“那你看了她们什么感觉?” 容王挑眉:“我该有什么感觉吗?” 阿宴低头想了想,自己也笑了,一时便觉得自己实在是想不开,太过疑心了。 再抬头看自己那夫君,眉眼是怎么看怎么好看,这么年轻俊美,别说他是个手握重权的,便是没那滔天权势,怕是也有女人上杆子来求着给他的。 她笑着,伸出手臂来,揽住他的脖子,低声道:“永湛,我好爱你的。” 说着,她仰起脸,勾着去亲了他的嘴唇。 容王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保持着那个姿势,垂眸凝视着怀里的女人。 若是别人看到,会以为他是个无动于衷的,可是只有极为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此时僵硬着笔直的身子,眸中震荡着感动和喜悦,品味着这难得说出的直白爱意,就那么呆望着自己的王妃。 阿宴抬起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刚硬的面容,一时心里泛起无限的怜惜和爱意。 有时候觉得这个男人是她的父亲和兄长,给她宽阔的肩膀,让她倚靠让她信赖;有时候又觉得他是个孩子,是自己怀里的小婴儿,让自己恨不得捧着他的脸轻柔蜜意地亲着爱着哄着。 当然了,更多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夫君,俊美无匹的夫君,床榻上勇猛持久,平日里细致温柔,她独一无二,无人能比的夫君。 抚摸着他削薄的唇,当下便想起刚才进屋时看到的情景,便低声柔道:“今日怎么好好吃起药来了?” 容王听到她问这个,半合上眸子,淡道:“我不喜欢让你再怀孕了。” 等如今肚子里这个生下来,他们便有三个孩儿了,这么多也够了,以后两个人就守着这三个娃儿过日子就行了。 阿宴一听这话,顿时机警起来,扒着他的肩膀,凑上前和他面对面:“你这是什么意思?刚才那是什么药?” 容王感觉到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眸中颜色微深,按着她的肩膀,俯首在她耳边淡淡地道:“以后再怎么弄你,都不会轻易怀孕了。” 阿宴顿时呆了! 她歪着头,不敢置信地打量着容王,半响后结巴地问:“为,为什么?” 容王暗哑的声音从容地响起:“我们有三个娃儿,也够了吧?” 不够!不够! 阿宴委屈万分难以理解地望着容王:“可是我不想,我一定要生出一个小郡主的,万一这一次不是小郡主呢?” 她忍不住捏住他的耳朵:“你到底吃得什么药,是不是吃了后再也没办法让我怀孕啊?” 容王抬眼,看她着急的样子,不由笑了,淡道:“怎么,怕我以后不行了?” 阿宴急得羞红了脸:“你明白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容王终于忍不住,揽住她的腰肢,低声道:“你放心吧,吃了后,顶多管个百日,若是要再起作用,还得请欧阳先生再配药呢。书上不是说百日生精么,若是你想再生,到时候我停了这药,过三个月就差不多可以了。” 阿宴这才松了口气:“你可吓坏我了,以后这种事总是要和我说说,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呢!” 容王轻轻摩挲着她的腰肢,却不再说话。 阿宴趴伏在他肩膀上,低声问道:“刚才说到那两个女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容王眯眸淡道:“是那个知府送给我的,我就随便留在府里的,到底怎么处置,全看你了。手里捏着的是死契,你随意吧。” 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他不由想着,上一世怕是她没少因为这两个别人驯养出的玩.物就那么生闷气呢,如今既然偶尔间碰上了,那就拿捏在手里,也好让她出口上辈子的气吧。 阿宴原本确实因这两个妖物生了点不安,如今那点不安却是被容王抚得浑身无一处不舒坦,就好像在午夜时分刚刚做过,累得满头大汗却得了那慵懒舒畅的快意。 当下她笑盈盈地揽着他的颈子,带着一点点撒娇的意味:“那就不许你管了,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 到了第二天,阿宴先是派人去渡口接自己那未来的嫂子,在等着这未来嫂子的间隙,便想着先把那两个妖物处理了,免得碍眼,让未来嫂子看到,也没得是个笑话。 一时命人将嫣儿姑娘请过来喝茶,那嫣儿姑娘被容王夫妇冷落了这些时日,心里正是焦急的,总是试图打听些消息,只可惜身边的两个侍女把她看管得滴水不漏,实在是没有半分机会! 如今忽然被阿宴请过去喝茶,直以为是机会来了,忙略做收拾,便匆匆来拜见阿宴。 谁知道一进来,便看到屋子里跪着两个女人,那两个女人生得身段妖娆,一脸的媚态,眼梢都是风情,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家出来的姑娘。 嫣儿姑娘也是不解,垂下眉,轻笑着,乖巧地问道:“王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阿宴一脸和煦地笑着道:“嫣儿姑娘,你快过来坐下。今日个原本是要请你过来喝茶,谁曾想忽而要打发两个下人,倒是要让你见笑了。” 嫣儿姑娘忙摇头;“王妃说哪里话,不碍事儿的。” 一时阿宴命人拿来了杌子,让这嫣儿姑娘坐下,然后她目光一扫,这才看向地上跪着的那两个女人。 原本那这两个女子还要妩媚调笑一番的,可是后来却被旁边两排丫鬟以及众多嬷嬷的阵势给吓到了,便也渐渐地收了笑,恭敬地跪在那里。 她们其实也是知趣的,知道应该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阿宴轻笑一声,问道:“再过几日,殿下就要往南边去了,到时候带着你们实在多有不便。如今本王妃给你们一个机会,先说说吧,到底有什么打算?” 那两个女子一听,面面相觑一番,便开始眸子里带了泪珠:“王妃,我等原本浮萍,还望王妃怜惜,收留我们在身边,便是做牛做马,我们都没有不愿意的。” 阿宴挑眉,别有意味地望着这二人,淡道:“怎么,如今本王妃放你们回家去,你们却是不愿意的?” 此时这两个女子低着头,难免暗暗咒骂,心道若是放我们回家去,到时候去哪里找容王那等品貌上佳有权有势的男子? 于是她们低下头,泣声说起来。 “启禀王妃,品玉本乃孤儿,已经无家可归。” “启禀王妃,含香幼时父母双亡,才走入烟花之地,实在也是无家可归。” 阿宴淡淡地“哦”了一声,一边品着这江南当地才有的特产紫雀舌香茶,一边慢条斯理地问道:“品玉,你说你是孤儿,可是本王妃怎么听说,你家中还有兄长和嫂嫂?”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一世,这品玉可是特意让沈从嘉把那兄长嫂嫂都接过来了呢! 那嫂嫂是个粗鲁的婆子,还曾因为一点小事跑到她的宅院里跳脚大骂呢,骂得极其难听,说她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说她占着茅坑不拉屎。   ☆、163|161.160.158. 9.6 那嫂嫂是个粗鲁的婆子,还曾因为一点小事跑到她的宅院里跳脚大骂呢。 想到这里,阿宴眸中泛冷,就这么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品玉。 品玉是万万没想到阿宴竟然能知道她家里的事儿,一时有些慌乱,不过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忙笑着,细声细语地道:“王妃有所不知,品玉那兄嫂为人刻薄,若是把品玉送回去,还不知道品玉会受怎么样的磋磨呢?” 说到这里,她抬起袖子,做拭泪状,这么一拭泪,还真有泪珠子就这么啪嗒往下掉呢,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王妃,万万不可将品玉送走,若是回去,他们必然再次卖了品玉的!” 若不是上一世,这个品玉得意之后的狂妄全都被她看在眼里,她或许还真以为她是伤心得不行了呢。 可是如今呢,阿宴自然是清楚地知道,当日那沈从嘉,后来和自己一闹再闹,竟然以为是自己欺负了他那两个妾室,其实归根到底,就是受了这眼泪的蒙蔽。 想到这里,她眸中微泛冷,纵然她已经不会去记恨上一辈子的事儿,可是看到这惺惺作态的泪水,还是没来由地反感。 于是她拧着眉,淡道:“你们竟然都不愿意走,那该怎么办呢?” 说着,她望向一旁的嫣儿姑娘,无奈地道:“嫣儿姑娘,你看这两位姑娘,她们都不想离开呢?你说若是你,该怎么办吧?” 嫣儿姑娘一愣,一时猜不透阿宴的意思,只好抿唇温婉一笑,安静地道:“既不愿意走,那就只能留着了。” 阿宴听了嫣儿姑娘的话,点头道:“嫣儿姑娘说得极是。既然不愿意走,那就留下吧。” 这话一出,那地上跪着的品玉和含香都不由眸中露出惊喜,品玉的泪也流得缓了,含香也不再把头埋得极低了。 可是阿宴话音一转,却是道:“只是那知府大人送你们过来,原是要伺候殿下的。素雪?” 素雪从旁一直恭敬地立着的,此时听到召唤,忙上前恭声道:“王妃,可有什么吩咐?” 阿宴却是淡问道:“素雪,近日殿下身边可缺人手?” 素雪一听,忙低头道:“如今殿下身边更衣丫鬟两名,洗漱丫鬟两名,粗实丫鬟还有四名。若说起来,自然比不得在燕京城那会儿,可是却也不缺人手。再说了,如今出门在外的,自然是能少则少的。” 阿宴满意地点头:“既如此,这两位姑娘执意要留下,又说做牛走马都可以的,你看着,哪里有个空缺,到底是先安置相爱他们吧。” 素雪垂眸沉吟一番后,终于恍道:“如今后院倒是缺一个洗衣的丫鬟。” 阿宴听着这个,看了下地上跪着的那两个姑娘:“这洗衣丫鬟,总是要粗壮一些的,你们未免太过纤细,若细论起来,实在是不堪重任的。” 这品玉和含香闻言,忙点头:“原说的是,我们怎能做的了那洗衣的活计呢!” 可是阿宴却笑望着这二人,淡淡地道:“虽说你们不堪重任,可是好在如今只缺一个洗衣丫鬟,你们却是两个人。两个人算作一个来使唤,勉强也能说得过去。素雪,你觉得呢?” 素雪从旁笑着点头:“王妃,这个再好不过了,原本今日奴婢还愁着,这出门在外的,去哪里寻一个洗衣丫鬟来呢,如今可是有了着落了!” 此时品玉和含香真是花容月貌顿时失了颜色,可怜兮兮地望着阿宴,跪在那里求道:“王妃,我们不会洗衣啊!” 听到这话,阿宴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扣在桌上,一声清脆的响声,不大,可是顿时一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二人,淡道:“你们不是说可以留在这里做牛做马吗?如今不过是个洗衣罢了,怎么,不愿意?” 品玉和含香面面相觑,半响后,终于点头,委屈地道:“我们愿意……” 一旁的嫣儿姑娘看此情景,看得心惊胆战地眯起了眸子,低着头,咬着唇,小心翼翼地不说话。 待打发走这品玉和含香后,阿宴笑望着嫣儿姑娘,轻描淡写地道:“其实殿下素来不喜这些妖精一般的人儿,怎奈总是有些姑娘家,也不知道个羞耻,动辄凑上来,没得丢了家里的脸面。” 嫣儿姑娘羞得满面通红,低头点头道:“王妃说的是,这两个姑娘,一看便不是我等正经门户出身,哪里知道礼义廉耻呢。” 阿宴点头笑:“说得原本是呢,我们正经人家出身的姑娘家,自然是懂得礼义廉耻怎么写的。” 这嫣儿姑娘到底是姑娘,面皮薄,一时羞得低着头,咬着唇,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边正说着话时,就听到侍女来报,说是陈家姑娘的船已经到了渡口,此时派人去接了,月末一炷香功夫就该到驿站了。 阿宴听说,只稍等片刻后,估摸着时间应该是到了,便带了众侍女前往驿站门口亲自迎接。 在驿站等了月末一盏茶功夫都不到,远远地看着一个青油马车驶过来,前后拥簇着自己派过去的侍卫并丫头婆子等,阿宴知道这就是了。 待那青油马车停了下来,一个姑娘便被扶着下了马车,这姑娘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娴静雅致,轻淡若素,如今下了马车,她一眼看过来,约莫知道这站在中间的便是容王妃,也就是她未来的小姑子了。 当下心中有些意外,虽说是未来小姑子,可是以她容王妃之尊,竟然亲自到驿站门口来接,难免受宠若惊,当下清浅一笑,上前按照规矩行了大礼。 阿宴忙上前,挽住她的手道:“姑娘何必行那些虚礼,如今天冷,咱们还是快进屋去吧。” 这陈姑娘闺名是叫挽凝的,此时挽凝品度阿宴音容笑容,便越发觉得她是个好相处的,身为王妃之尊,却毫无半分架子,当下想着若是自己将来嫁过去,那婆母也应该是好相处的吧。 一时心里也是喜欢,便浅笑着,陪了阿宴一起进了驿站。 这两位未来姑嫂相见,先是寒喧一番,原来这陈挽凝姑娘自小在外婆家长大的,如今外婆年迈,她想着明年开春便要离家了,是以特特地要去洪城外婆家看望,聊表孝心。 如今走到半路,却是江上眼看就要结冰,无奈弃船从陆路,不曾想就这么巧遇了容王妃一行人。 阿宴笑道:“都是亲戚,如今我们一道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陈挽凝听着,自然是浅笑一声,面上些许红晕。 接下来几日,阿宴每日都有陈挽凝陪着说话解闷,也恰好这陈挽凝最是个能哄着娃儿开心的,。两个小家伙竟然都喜欢她,于是几日之后,阿宴和这未来嫂子已经打得火热,熟得都可以开玩笑了。 如此下来,她也看出来了,这未来嫂子性子可真真是个平淡的,仿佛凡事儿都不放在心上,只知道平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寻常时候,一卷书,一盏茶,她便满足了。 阿宴见此情景,不免叹息,想着怪不得上一辈子那永湛的后宫之中,唯独这个陈侧妃过得最为安逸,其实是性子使然。 此时她也越发有些期待,如果自己哥哥那刚硬的性子,遇到这么一个淡然如水的女子,不知道会如何? 由于这几日容王实在是忙,阿宴左右也无事,偶尔便想起那品玉和含香来,于是便问起素雪这二人的情景。 素雪听了,却是笑道:“这两个人,王妃见到,怕是都认不出来了呢!” 阿宴微诧:“这才几日,她们怎么了?” 素雪想起昨日个那二人的情景,笑道:“她们自小学得都是奉迎来往的事儿,如今派去洗衣,咱们府里那婆子一个个可都不是好说话的,活儿重,这天又冷的,没几天那脸那手都皴得不成样子了。要说起来啊,之前看着倒是一股子妖媚味儿,如今没了外面裹着的那层皮,穿着下人的粗布衣服,那个模样,实在是连咱房里的三等丫鬟都不如呢!” 一时旁边的一个小侍女,恰好今日也见过那两个人的,便不由笑道:“今日个,这两个人竟然悄悄地想过来咱们院子这边,口上涂着红,看样子倒是寻觅什么事呢,结果被婆子揪回去,打了一顿呢,把她们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阿宴其实对这两个女人也不太在意了,说到底这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如今把这么两个玩意儿和容王扯上关系,她想想都觉得玷污了他那清贵的模样呢! 此时听到这两个人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也只是笑笑。 若说初见她们二人时,心里还有一丝不安,如今是彻底烟消云散了。 至于那嫣儿姑娘,听说暗地里还打听过那品玉和含香那两个人的下场呢,她身边的丫鬟自然是添油加醋地说了,顿时这嫣儿姑娘也是吓得不轻,据说脸都白了。 从这天开始,她倒是也安分了一些,只是偶尔会派人过来问问,到底什么时候去洪城啊。 若说一开始,阿宴看着敬重平溪公主的处事,看着平溪公主的面子,对她还是以礼相待的。如今呢,却是打心眼里不屑,于是也只是派个人过去,随意将她打发打发,平日里只是和陈挽凝说话,对于这嫣儿是连搭理都不曾的。 而容王呢,则是忙得前脚不着后脚的,总算是命人把账目全都查了一个遍,顺便把那位知同大人家里私藏的五万两纹银也给挖出来了。这事儿干得迅雷不及掩耳,以至于所有的人都不曾防备,就这么被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局势大定,他开始大刀阔斧,整治这府衙里的大小官员,该降职的降职了,该升官的升官了。原本的知府贬为了知县,原本的通判升职为了知府。一时之间这平江城里有人怨声载道,有人叫苦连天,当然也有人拍手叫好。 也有不长眼的,又把注意打到了他的后院,送金银的送财宝的还有送美女的,一个个的都拼命地钻缝子。 阿宴这几日收到的拜帖几乎都能堆一桌子了,不过她却是连看都懒得看,知道这些全都是另一个知府夫人,当下命人直接扔掉拉倒。 而容王呢,则是先将那些东西全都收下,然后在某天早上,忽然招来了本府衙还没入狱的所有官员,将那些金银财宝并美女,全都放在大门口,任凭众人围观。 至于那两个已经被磋磨成粗糙洗衣女的品玉和含香自然也在其中,她们低着头,努力地想掩盖住自己皴裂红肿的脸蛋和手,可是却怎么也遮不住。 周围人见容王竟然将这些金银财宝都展示出来,也都吓了一跳,有送礼的满面羞愧瑟瑟发抖,有那没送礼的自然是幸灾乐祸地想庆幸,也有是老百姓来围观的,便开始指指点点。 其中最惹人注意的自然是那品玉和含香,她们瑟瑟地低着头,想躲到人后面,可是她们二人却实在是太招眼了。 “这是哪个不长眼的,若说送个绝色的也就罢了,如今却送两个洗衣女过去,这送礼得也是绝了!” “其实要说起来,那两个论起身段倒是上好的,只是那脸上,实在是看着寒碜!” 品玉和含香听了这话,几乎是气得发抖,她们自小都是被人夸姿容上等魅惑众生,什么时候被人说过长得寒碜了! 偏偏这驿站前的人是越聚越多,她们想躲都没处躲,只好在那里苦苦忍着。 而凝儿姑娘不知道怎么也听说了这个事儿,她身边那侍女桃红,吐沫横飞地向她描述了那两个“贱蹄子”的可怜情状,她听了后,脸都发白了,低声道:“这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侍女桃红听了,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想勾搭我们殿下的下贱蹄子罢了,哪里值得同情!寻常好人家女儿,谁会干这事儿啊!” 凝儿姑娘低着头,顿时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自此之后,她做事越发小心谨慎,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至于王妃,她更是不敢见了。晚上做梦的时候,甚至还会忽然惊醒。 惊醒之后,一个人坐在那里呆了半响,拧着眉也不知道想什么。 这件事,很快被汇报到了容王面前,容王眸中淡淡的,吩咐桃红道:“来了这么久,连个消息都没打听到,也难为她了,你去给她说点消息吧,也好让她交差。” 桃红听了,忙恭敬地道:“是。” 容王语气凉淡地吩咐道:“咱们过两天就要去洪城了,走官道,去了后住在驿站。到时候会把所有的官员请过去见一面。先说这些吧。” 说着这个,他不由想着,自己在平江城做的这些事,应该是很快传到了距离此地三日路程的洪城,洪城的大小官员一个个战战兢兢地怕着战战兢兢地等着自己前去呢。 至于那位他要吊的大鱼,这个时候怕是瞧着脖子等消息呢。 桃红听着容王这些话,点头,恭声道:“奴婢明白。”   ☆、164|163.161.160.158. 9.6 这几日阿宴只和陈挽凝时常一起说话,难免冷落了容王。开始的时候还好,他也忙着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一直到这一日,他忽而挑眉问道:“为何总是不见王妃的影?” 一旁素雪只好笑着道:“王妃去和陈姑娘说话了。” 陈姑娘? 容王很快想起,这就是上辈子他那个只打过一两次照面的侧妃了。 要说起来,这也是他后宫之中唯一得了善终的女子了吧,记得她后来一直在后宫之中自己种花种草的,也乐的自己不过去打扰。 容王欣赏她的品性,于是对她的封赏也算丰厚,过年过节也不曾亏待了她。 这一世,她能嫁给顾松那么一个热血男儿,成为镇南候夫人,这也是算自己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只是,他既如此厚待于她,却也看不得自己的王妃整天围着她转的。 当下,容王便眯着眸子,淡淡地吩咐道:“去请王妃回来吧。” 他一个人坐在那儿品着茶,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见阿宴婀娜着走进来了,见了他便是带着笑:“你可算忙完了?” 这几日他干的那些事,动静实在太大了,以至于驿站门口那热闹得都能赶集了! 容王点头,淡道:“嗯,再不忙完,怕是王妃都要跟着别人跑了。” 阿宴听着这话实在是不像话,抬手将手里的帕子扔过去,笑着斥道:“胡说什么呢!” 容王接过那帕子在手,清冷的脸庞也是笑了:“准备下,明日咱们就去洪城。” 话音一顿,他眸中透出一点意味不明:“有人怕是等了我们许久了呢。” ******************** 这一日,一班人等开始收拾启程前往洪城了。因这一次既有嫣儿姑娘,又添了这陈挽凝,却是不好容王再和阿宴同乘。 于是这一次是容王在外面骑马,而阿宴带着两个孩子,陪着两位姑娘家在马车里坐着。 幸好这容王府的马车宽敞舒服,多坐几个人也不会觉得拥挤。 这一路上,陈姑娘一直逗着子柯玩耍,她生性沉静,如今却是喜欢子柯这般顽皮活泼的娃儿。 而阿宴则是搂着子轩,嫣儿姑娘呢,便在一旁看着。 因陈姑娘和阿宴没事就逗弄着两个娃儿,倒是显得冷落了嫣儿姑娘,这嫣儿姑娘自从那日被朱桃说了一番后,行事小心谨慎了许多。 只是如今看着陈挽凝和阿宴说说笑笑的,她便有些不喜,想着同样是客,她怎么就讨了容王的喜欢呢? 于是便试探着插口道:“如今陈姑娘要去洪城外祖母家,怎么也不见族中兄长接送?” 这话都是戳中了陈姑娘的痛楚,低头笑了下,淡道:“原本该是我堂兄接送的,只是如今他也忙着,没办法。不过原也没什么,到底有奶妈陪着呢。” 嫣儿姑娘笑了下,不由叹息道:“要说起来,陈姑娘这门亲事,也实在是好。如今洛北几大家虽则是称书香门第,可是却也渐渐衰败下来了呢。” 陈姑娘听到此,眸中带着几分黯然,却是只笑不语。 一旁的阿宴听了,却是有些无奈,其实这一路上,嫣儿姑娘几次勾搭容王,她心中早已不喜,于是上次处罚品玉和含香便叫来了她,正所谓一箭双雕,既惩处了品玉和含香,又敲打了这位嫣儿姑娘。 不曾想,如今她依然不安分,竟然言语间指着陈姑娘高攀了哥哥顾松。 这是她未来的嫂子,她当然不愿意看她被这么一个没有教养的姑娘欺负,当下便笑道: “我时常和殿下说,这门婚事还真真是我们顾家高攀了呢。洛北陈家,那是多少年的书香门第啊,这样的人家教养出的姑娘,我原本还想着该是如何的娴静聪慧,后来见了陈姑娘,我才知道,世间竟有这般淡然平和的女子。要说实在话,嫁给我那哥哥,还真是委屈了陈姑娘你呢!” 说着这个,她轻挑了下眉,将那笑意收敛,话音一转,淡道:“若说起来,嫣儿姑娘也实在是让人叹息,走了这么一次燕京城,竟然连个婚事都没定下来,这一趟——” 她笑了下,缓缓地道:“也还真是白去了呢!” 嫣儿姑娘一听这个,顿时脸上泛红,眼眸就泪盈盈起来,她低着头,委屈地咬着唇,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了。 若是寻常,看了这么一个可怜姑娘,谁不心疼啊,可是如今陈挽凝却是仿佛没看到一般,笑着对阿宴道:“王妃,你若再拿我的婚事说笑,我便打你!” 这几日她们早已经混熟了,开玩笑都是惯了的,是以言语间早已不像初见时那般拘谨。 这边阿宴干脆笑道;“你若敢打我,我便告诉我哥哥去呢。” 一时陈姑娘忍不住轻轻“呸”了一声,当下两个人都笑了。 那嫣儿姑娘先是被阿宴抢白了一番,落了个没脸,后来又见这两个人在这里说说笑笑,可真是一家亲。而自己呢,低着头要哭不哭,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可是这两个人却是根本都不看一眼! 就在此时,容王却骑马来到近前,隔着马车帘子对里面的阿宴道:“明日晌午时分,我们便可抵达洪城了。” 阿宴点头:“如此也好,明日晌午到了,午后我们稍作收拾,恰好在洪城的驿站安顿下来。” 容王却又道:“这官道上还算平坦,明日我们马车会走快一些。你小心身子。” 阿宴听了,心中泛暖,笑着点头道:“我知道的。” 这边容王走了,她回首望过去时,却见嫣儿姑娘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心里边有些泛了疑惑,当下便将这嫣儿姑娘的情状记在心里,想着这这人越发该提放着点啊! 谁知道晚上时分,那边容王却忽然带着一行人过来。 “这是韩家的子弟,恰好从此经过,嫣儿姑娘,如今本王便把你交给这两位,这一路行人,也算是不辱使命,不曾辜负平溪公主所托。” 嫣儿姑娘抬头望过去时,果然见两个族中子弟在那里候着呢。 她脸色顿时变了变,不过还是起身,恭敬地道:“多谢殿下和王妃这一路的照应。” 一时这嫣儿姑娘下了马车,倒是颇有几分恋恋不舍,低着细白的颈子,一步三回头,看着仿佛是被赶下去一般,好生委屈可怜。 惜晴见了,不免冷笑一声:“可算是走了。” 摆出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呢,留了这么几日,这里可没一个人待见她。 *********** 到了第二日,阿宴依旧和陈姑娘在马车上,这一次没有了嫣儿姑娘,整个气氛凭空比昨日个好了许多,这未来的姑嫂二人肆无忌惮地说起话来。 这其中不免说起了顾松,阿宴便将自己哥哥的种种一一说给这未来嫂子听,末了还笑道:“如今都盼着你赶紧嫁过去呢!” 陈姑娘对这门婚事,原本是可有可无的,如今见了阿宴,觉得她虽贵为容王妃,可是性情坦诚可爱,倒是非常喜欢,一时也对她口中素未谋面的顾松有了好奇。 阿宴看出了这陈姑娘的心思,不免有些得意,一时掀起帘子看看外面的容王,真恨不得对他说:“你上辈子的妃子如今可是成为我哥哥的了!” 可是这话自然是藏在心里,不敢说出口的,只能是暗暗得意一番罢了。 这马车行到了晌午时分,阿宴看了看外面,却觉得风景有些不对,一路上的官道她走多了的,大约也知道是什么样子,那马路应该是宽阔的,可不是如今这般的小道。 阿宴好奇之余,看看外面骑着骏马的那个英挺容王,也就没多问,想着这种事左右他会操心的。 当天自然是没能顺利到达洪城,傍晚时分落脚在一处客栈,那处客栈是早已被先头的侍卫整个包了下来,当下一群人将它团团围住,等着她们这一干人等进去入住。 这边刚入住下,阿宴就见有人来回禀容王,虽则离得远,听不真切,可是却也隐约听到“有人袭击了马车”“已经擒获”等等话语。 听到这个,阿宴难免心惊。 万没想到,这一次江南之行,竟然还如此凶险?   ☆、165|163.161.160.158. 9.6 却说洪城的众位官员,一个个整衣弄冠,乘着马车,一大早就来到了洪城外的官道口那里迎接,谁知道他们从天蒙蒙亮一直等到了日头西落,都没见这容王殿下的半个人影。 若是一开始便知道要等这整整一日,自然这其中有些人不会在这里傻等,毕竟缺他一个也不缺,毕竟自己不是最大的那个官儿,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怕被容王查到的也不是自己。 无奈的是,等待这个事儿,你最开始等的时候,原不知道要等这么久,早间来了,以为等一个时辰总该来了,不知不觉等到了晌午,以为晌午过后总该来了。 等来等去,这个时候回去又怕万一自己刚一离开这容王就来了,那之前的等待全都亏本,无可奈何只能等下去。 虽说这洪城的冬日不若燕京城里那般寒冷,不过干站在那里等着,也实在是难受,一天下来,大家都有些受不住了,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信使传来消息,却是说,容王殿下早已进城了,已经安顿在一个宅邸里了! 这消息一传来,大家有的惊有的喜,也有的无奈至极! 当然更有人诧异,这容王走得哪条道,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 就在一部分官员还在疑惑这件事的时候,有那机灵的,已经赶紧去打听了容王所住的宅邸,要过去拜见了。 *************** 容王一行人走小道直接包抄着过去,大约晌午过后就进了洪城,并安置在一处府邸。 下车的时候,恰好两个孩子都睡着了,看着怀里的孩子睡得那般香甜安静,阿宴舍不得叫醒,更舍不得将他交到别人手中,便干脆亲自抱着他下来了。 陈挽凝帮忙抱着一个,这也就罢了,别看她清淡优雅的样子,可是身子骨倒是个好的。 只是阿宴,如今可是怀着身子,又抱着这么大一个儿子,那边容王刚翻身下马,一见此情此景,顿时拧眉。 他大步过来,就要从阿宴手中接过子柯,不悦地道:“你如今不比往日,何必这么惯着他!” 说着,就要接过来子柯,子柯本来在阿宴怀里睡得香甜,忽而被倒手到了容王怀里,人家顿时不乐意了,在睡梦中皱着小眉头,张开嘴巴嚎了几句,顺便那有力的小肥腿儿还犹如兔子一般蹬在了他父王的胳膊上,小胖手也握成软乎乎的拳头凿向了容王的下巴。 一旁侍卫也都是刚下马,恭敬地立在那里呢,他们看着他们清冷高贵的容王殿下就这么被一个小奶娃踢得狼狈不堪,顿时低着头,拼命地作面无表情状。 可是唯独萧羽飞,竟然控制不住,大咧咧地在那里笑了。 大家都听到他笑了,惜晴也听到了,惜晴狠狠地睨了他一眼。 萧羽飞赶紧低下头,一个声响都不敢发出来了。 这边容王一脸平静地抬手,学了阿宴平日的样子,轻轻拍打着儿子的后背,可是他依然闹腾。 阿宴从旁看着心疼:“还是给我吧,他认觉,睡着的时候在谁身边,醒来的时候还要谁的。” 容王淡挑眉看了眼阿宴,他哪里舍得让她受这辛苦,当下黑着脸,低声对自己儿子威胁道:“再闹,父王把你扔下去!” 阿宴顿时一呆,无可奈何地看着容王。 谁知道子柯在睡梦之中,经此一吓,红润的小嘴巴吧唧吧唧地动了几下后,竟然扭扭身子,就那么冷静了下来。 人家……睡着了。 容王满意地点头,呵护地将子柯抱在怀里,眸中带着笑意,淡道:“走吧。” 阿宴忙跟上,一边走在容王身边,一边小心翼翼地看向儿子,却见人家睡得香甜,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样子。 她再抬头看看那当爹的,默了半响后,开始想着,难道有什么样的当爹的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或许,她以后也可以凶一点? 一时进了院子,却见这是一个四进四出的大院子,一旁还有一个跨院,带着一个后花园的。江南一带的宅院布局和燕京城不同,燕京城的都是透着宏伟大气,可是江南的宅院却是精雕细琢,仿佛一个小家碧玉装扮精致地立在那里。 此时这宅院里里外外的都打扫得极为干净,还有一个面生的丫鬟仆妇在那里恭候着。 竟然不像是临时落脚之处,倒像是早就安排妥当的。 阿宴有些纳罕,看向一旁的容王。 容王抱着子柯进了正屋,淡道:“这是几年前我路过此地便置办下的。” 阿宴听了,不免赞叹:“你那时候便有这等远见。” 当下将两个孩子都安置妥当了,阿宴这才打量着正屋,屋里一样摆设看得出都不是俗品,候在这里的丫鬟仆妇也都是本份之人,看起来竟是用了心的。 用过午膳后,容王便携手阿宴在这院子里走动了一番,阿宴见这院子清雅幽静,竟有几分喜欢,偏生这后花园里有一个池塘,池塘边上种着几株桃树。 阿宴牵着容王的手,笑着走过去道:“等以后你我清闲了,我们便找这样一处小院,两个人带着孩子就这么过日子,那该多好啊!” 容王府自然是好的,可是那里太大,大到有时候让她觉得,不像一个家。 遒劲的桃花树下,容王一身紫色修身长袍,清冷高贵之中自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洒脱。 听到此言,他眸中泛起淡笑,点头道:“好。” 其实当年路过此地,购下此宅,便想着,她是否会喜欢。 如今见她果然是喜欢的,他也高兴。 ***************************** 当晚一行人歇息下,第二日陈挽凝便告辞,要去祖母家了,这边阿宴自然是派了人将她护送到祖母家。 临别之际,陈挽凝颇有些舍不得那两个孩儿,特意来到了正屋里抱了抱呢。 阿宴见此,便笑道:“你还是盼着明年开春吧,到时候我就抱着娃儿回娘家,天天让你看个够!” 陈挽凝是个性子沉稳的,可是听到这话也脸上微红,睨了阿宴一眼,笑道:“胡说什么呢!” 一时送走了陈挽凝,容王便要带着阿宴出去游玩。虽说是冬日,可是这南方的景致却依然别有一番意味。譬如树上会依然挂着一点发黄的树叶,不多,就那么零星一点,含蓄隐约,带着几分诗意的美感。 谁知道这边还没出门呢,便接到了一波又一波的拜帖,有来求见容王的,也有说是求见王妃的,就如同在平江城那里一般,收过来的帖子直接可以铺满院子了。 阿宴此时是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了,只是颇有些无奈地问道:“你根本不会见他们的,他们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有了那个前车之鉴,她是连那些夫人什么的都不想见了。 若是以前在燕京城,容王再是尊贵俊美,便是燕京城里多少女儿视他为春闺梦中人,只是京城内大家闺秀规矩森严,绝对没有哪家闺秀敢像这韩姑娘一般如此下作。 可是现在到了这江南一带,仿佛来自本朝的森严规矩倒是少了,夫人们乍见了容王这般位高权重的人,自然是当做了一个香饽饽,不知道多少盼着把自家闺女许给他,哪怕做个妾也愿意呢! 容王牵着阿宴的手走在院子里,听到这话,淡道:“他们也知道我不会见的,只是若是有一个投了帖子,其他人不投,反而不好,于是一窝蜂全都来了。” 阿宴心里想着那嫣儿的事儿,不由笑道:“这里的姑娘们一个个都水灵,原本是燕京城里的闺秀比不上的。你以后可要小心了,万万不能眠花宿柳,小心被人拿了把柄。” 容王低头,望着他手里牵着的阿宴的手,那手纤细柔白的。 他用自己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下那手指,口中却是道:“你放心,我心里都有数的。” 其他女人,他看不上,也没法看上。 上辈子后宫那么多女人摆着,一个个求着盼着他去临幸,这其中不乏来自江南的钟灵惠秀女子,可是他却依旧不行。 这辈子,有她足矣。 其实自从经历了那嫣儿以及品玉含香的事儿后,她心里对这种事是再无担心的。 她这辈子的夫君,那是她一辈子的倚靠,她不信他,还能去信谁呢! 两个人正说着话,却见前方花园里一个凉亭,凉亭旁有个秋千架。 阿宴见了,忽而有了年少时的兴致,便跑过去,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 此时偶尔有黄叶落下,飘过她这秋千,她的靛青色裙摆随着轻风拂动,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仿佛可以入画了。 于是容王干脆命人搬来了紫檀木小桌子,并拿来了笔墨纸砚,低头细致勾勒。 阿宴抬起纤细柔美的手,捏起沾在自己裙摆的金黄色树叶,笑道:“永湛,你要把这树叶也给我画上。” 容王低头,一手握笔,笔下如游龙一般,听到这话,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阿宴荡起秋千,看着这秋千和黄叶在空中盘旋飞舞,不由又提了要求:“把我的裙子和秋千都要画上。” 容王头也不抬,轻轻“嗯”了一声。 阿宴心里满足极了,坐在秋千上,她含着甜蜜的笑容看向天空,却见天空如洗,碧蓝澄澈,她忍不住笑道:“把这天也给我画上吧。” 容王此时终于停下了笔,抬头看了看天。 再低头看了看秋千上的女人。 阿宴扬眉,笑声如莺,婉转动听:“画好了?” 这么快? 容王看看这院子,淡淡地道:“我看我还是把这个院子都画进去吧。” 一劳永逸。   ☆、166| 163.161.160.158. 9.6 住在洪城之后,容王陪着阿宴和孩子两日后,便开始忙碌起来了。先是召见了本地大小官员,开始查证历年税赋账簿,甚至还有历年刑事案件记载,都一一过目了。 那些官员虽然听说了平江城事件,可是如今看这容王,想着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罢了,说到底年纪不大,怕是那平江城落马的官员轻忽大意了去而已,才落得那个下场,是以大小官员至此总算了松了一口气。 谁知道接下来呢,容王却是翻着历年税赋,只看了几眼,便指出其中种种疑点,他泛疑了,就直接开始问。 众人原本是想着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这容王初来乍到的,他哪里懂得其中的门门道道。 可是,容王所问所指,一桩桩,竟然是犹如亲见一般,直接道出这其中的蝇营狗苟之事。 甚至于,连知州大人某年某月去收了一个小妾,那个小妾花费三百两黄金的巨资,以及知同大人在自家后院梅树下埋了一万两银子的事儿,他都能一一道来。 这下子,知州大人和知同大人的两腿都开始哆嗦,背脊开始发凉,不敢置信地望着容王。 其他人原本还存了疑惑的,如今见这两个人脸上惊恐的神情,顿时明白,这容王说得竟然全都是真的! 一时简直是吓得不能自已,想着这容王到底是人是神,怎么能够洞悉所有的事? 他们又想起自己或多或少的事儿,不免开始胆战心惊起来。 此时众人在坐立难安中,再抬起头看向高坐在正位上的那位容王殿下,再也不觉得他年轻了,再也不觉得他仿佛过于俊美了,众人只看到一个冰冷着面孔,犹如森罗一般冷厉的人,一双黑眸,锐利淡漠,仿佛他只看你一眼,便将你所有的心事全都看透! 容王唇边泛起一个冷笑,低首望着在场这些浑身发抖的官员,淡淡地道:“若是今日诸位愿意自述往日种种贪腐之事,本王自然会酌情减轻罪责,若是贪腐数目不多者,便可免去罪责。可是诸位若是执迷不悟,依旧试图蒙混本王,那么本王自然会将一切查清,到时候,从严处罚,绝不宽恕!” 他的声音清冷的仿佛带着来自北方的寒气,这般凌厉威严的气势,让深处南方暖融之地的众位官员越发感到了从脚底发出的凉寒。 一时有人跪在那里,竟欲坦白自己往日种种,于是容王命人拿出认罪状,请他们进去侧室分别去陈述罪状。 当然也有不信邪的,譬如通判王源大人,此时正低着头想着,自己做的那事儿如此隐秘,怎么会被发现呢?可是正这么琢磨的时候,忽而觉得背脊犹如插了芒刺一般,猛然一抬头间,却见容王清冷的目光就那么望着,淡淡地问道:“王大人,洪城之外三十里的几个庄子,这几年收成还好吧?” 一听这话,这王大人顿时犹如遭了雷击,哆嗦着跪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直着声音道:“下,下,下官知罪……” 容王面无表情地道:“出去。” 王大人跪在那里,赶紧磕头:“下官这就交待,都交待……” 此时还有一些心中存疑的,一见这情景,顿时再也没有人敢有办法怀疑了,一个个但凡做了点什么亏心事的,都赶紧去写认罪书了,甚至有的人连自己纳了三房小妾欺压了正妻,或者贪了别人一盒桂花糕这种小事都回忆起来,努力地写在了上面。 这自己承认罪状,总比被那个神鬼莫测的容王就这么凉凉地指出来感觉要好! 而就在众位官员纷纷表示坦白罪行的时候,知州大人却弯腰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吭声。 容王见此,淡道:“知州大人可有什么要坦诚的?” 知州大人原本额头也流了汗,此时抬手擦了擦:“启禀殿下,虽则下官买家中那位小妾花了三百金,可那都是下官家中之财,下官则来到洪城后,一直为官清廉,从来不敢徇私枉法,更不敢收受贿赂,还请殿下明察。” 容王听了,清冷的眸中有一瞬间闪过冷意,不过最后,他还是轻笑了下,淡道:“知州大人,其实本王来的路上,也曾听说过知州大人的清廉之名,若是知州大人为官以来确实并无收受贿赂徇私枉法之举,本王自然会上报皇上,使知州大人之廉名上达圣听。” 这知州大人听到这话,总算稍放了一些心,忙点头:“殿下英明!”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位来自燕京城,来自天下脚下的容王殿下可是轻易不笑的。 他会对自己的王妃笑,会对自己的儿子笑,可是却不会轻易对外人笑。 对着外人,如果他笑了,极可能,只是一个鄙薄的冷笑而已。 ************************* 接下来几日,众官员各自坦诚的罪行都呈现在容王面前,他命属下根据所犯各种罪行的等级分了几类,凡是罪状轻微者,皆赦无罪,其他则是根据其罪状大小,各自进行惩处。当然这其中也有所贪污之财巨大,以至于不敢实报者,都被容王命人揪了出来,弄了个证据确凿,又下到大牢里,狠狠地处罚了。 一时之间,洪城犹如置身于风雨之中,满城之中都知道这里来了一个铁血阎罗一般的容王,将那些大小贪官污吏都统统整治了。洪城百姓个个拍手称快,也有那向来为官清廉而被排挤者,如今骤然得了容王赏识,真个是长吐了一口憋在心中多年的窝囊气,从此后扬眉吐气,步步高升,大好前程自在眼前。 而就在大刀阔斧,用着几乎粗暴简单却又最直接地方式将洪城州衙来了个大翻天后,容王的目光落到了那个久闻大名的四海钱庄。 他手里拿着暗探们设法弄来的四海钱庄最近一年的账本,满意地发现,四海钱庄确实最近有几笔银子凭空消失了,而其中莫名消失的一笔银子,数额月末有二十万两。 容王研究着这账本,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一时日影西斜,他都不自知。 而就在此时,恰好阿宴过来。 她知道这几日容王忙得都不着家,在他将平江城搞了一个天翻地覆后,如今他是又来到了洪城,把洪城的大小官员都清查了一辩。 偶尔间,丫鬟们探听到外面的传言,说话的时候她也听了几句。 知道外面现在都把容王比作目露寒光长相可怕的阎罗了,说是他拿着铡刀见了贪官就斩,还说他刚正不阿惩恶扬善什么的,说得有鼻子有眼。 如今总算看着事情告一段落了,他却又在书房里坐着,不知道想什么呢。 看着他半日也不吃点东西,她到底是心疼,就命人熬了鸡汤,亲自端过去要给他吃。 就怕是下人端过来了,自己不从旁亲自盯着,他又不吃。 一时来到了书房外,阿宴带着侍女,那侍女端了羹汤,她进去后,便笑道:“熬了几个时辰呢,这骨头都要化在汤里了,你喝一些吧。” 容王正盯着那账本想事情呢,忽而阿宴这么说,他也就把那账本随手放到了一旁:“王妃来得恰好,我正有些饿呢。” 阿宴听他这么说,知道他只是哄自己开心罢了。不过她依然听着喜欢,如果一个平日清冷的男人愿意为了哄自己开心说这样的话,便是假的她也高兴。 这边阿宴打开了食盒,那汤堡如今正冒着热气呢,阿宴拿来了汤匙,亲自递给了容王。 容王接过来,细细品了一口,点头道:“果然不错。” 阿宴随意坐在一旁,听到这话,便笑道:“喜欢的话,你就多喝点吧。我发现这洪城的水好,熬出来的汤味道也透着一股子清新呢,等回到咱们燕京城,可就喝不上了。” 当下容王一边喝着汤,一边随意和阿宴说着这洪城的事。 “等我这边忙完了,便带着你和两个小家伙到处走走,这洪城外有个宝刹,我听说是极灵验的,到时候带你去看看。” 阿宴笑着,看那账本就放在容王面前,便随手拿过来放到一旁:“你往日里也不见信神佛的,如今怎么好好地提起这个来了呢?要说起来,我也不怎么信呢。” 容王一边品着汤,一边抬了下眉:“这个宝刹叫灵隐寺,寺中有一位异僧,名叫长随的——” 说到这里,容王顿了下,却没再说下去。 长随就是那位教他高高筑起法台,让他用帝王命格换的重生机会的人。 这是,今生今世,他并不想见到这个人了。 这样的事,发生一次也就够了。 他这边话说到一半便没再说,阿宴倒是也没在意,她只是目光落到了那账目上,然后这么一看间,脸色就变了。   ☆、167|9.10 阿宴就这么随意的一眼,却看到那账本上的字迹,赫然是那般的熟悉! 要说起来,那沈从嘉也实在是个怀有异才的,他素日有一项本事,那就是左右手都能写字。而且左手和右手写出的字迹并不相同。昔年他和阿宴刚成亲那会儿,两个人还好过一阵,那时候阿宴可是亲眼看着他用左手写出流利娟秀的小楷来的。 他右手写出的字迹骨清神秀,左手写出的字迹却有一股风流之态。 阿宴那时候年轻,也傻,曾为他那一手字迹而痴迷,甚至还曾刻意临摹过。 如今便是一切早已隔世,自己对那个人的痴迷已经烟消云散,可是看着这自己曾经苦心临摹的字迹,她怎么可能认不出呢。 阿宴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下,一时想着,原本以为这沈从嘉早就死了呢,却不曾想他竟然还活着,而且他还在这账本上写过账目,甚至这账目还呈现在了容王面前。 这,意味着什么? 阿宴湿润的眸中透着震惊,容王自然注意到了。 他握着汤匙的手停顿下来,目光温柔地望着阿宴,挑眉轻道:“阿宴,怎么了?” 阿宴低头盯着那字迹,僵硬地问道:“这个账本从哪里来的?” 容王略一沉吟,淡道:“是一个钱庄里得来的,这个钱庄怕是涉及到一起贪污朝廷赋税的案子。” 阿宴闻言,脸色越发苍白了。 她记得,沈从嘉这个人上辈子为官看似清廉,但其实暗地里却是收了不少好处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身为皇上的容王却对他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宴暗地里劝过沈从嘉,可是却被沈从嘉斥责为妇人之见,说是这官场上,大家都或多或少的会拿一些,若是你不拿,反而是你自绝于众同僚。 当时的阿宴听到这个,心里颇憋闷了一阵儿,只因她当初爱慕沈从嘉,是慕其才名,她总以为这样有八斗之才的男子,本该是及气节如竹的,谁曾想竟然是与俗世同流合污之辈。从那之后,她对那沈从嘉,便再也没有打心眼的喜欢了。 后来沈从嘉却并无察觉到阿宴的心理,依旧与她说一些升官敛财之道,诸如该如何开展后宅交际,以及他一手把控的太府寺是如何的手握重权,他出任钦差前往江南一带,那里是如何的富庶,他又是如何从中敛财。 其实沈从嘉是个心思深沉的,这些事儿他不能对别人说,于是就对阿宴说。那时候他说完了,就笑看着阿宴,说阿宴是个糊涂脑子,不记事的,说了你也记不住。 这些事儿,阿宴确实懒得去记,重生一世后,更是犹如隔世云烟了。 只是如今,那曾经熟悉的字体就在眼前,就在自己的夫君手中。 容王说,这是涉及到一起贪污朝廷赋税的案子。 阿宴苦笑了一声,干脆拿过那账目,低头凝视了一番。 “这个字迹,我却是认识的。”思虑半响,阿宴终于这么说道。 此时,容王的黑眸定定地望着阿宴,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只是,这些事阿宴应该是埋在心底,不愿意说出的,不是吗? 谁知道阿宴却轻叹了口气,终于道:“这是沈从嘉的笔迹。” 容王神情微顿。 阿宴将那账本重新放在那里,摊平了:“沈从嘉左右手都能写字的,平时他只用右手写,可是有时候,他会用左手,现在你看到的这个字迹,看着像是女人写的。其实这就是沈从嘉的左手的笔迹。” 阿宴说完后,忽然觉得心里松快了许多。 她低着头在那里,定定地望着那碗汤,煲了许久的鸡汤,如今表面泛着一层油亮浓郁的黄色,看着极为诱人。 她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容王说话,于是她终于忍不住道:“你不问我为什么知道沈从嘉这么多事吗?” 容王抬起手,握住阿宴的手腕,这么一牵,就把她牵到了怀里。 他抱着她纤细柔软的身子,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而他自己呢,则是从后面将她环住。 他俯首在她耳边,低声道:“阿宴,你以前和沈从嘉险些订亲,知道这个并不奇怪。” 阿宴闭着眼睛,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喃声道:“没成亲那会儿,你冷着脸,提起沈从嘉你就来气的样子。如今怎么反而不在意了?” 容王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没成亲那会儿我是怕,怕你嫁给别人。如今你都是我的了,心里只有我一个,我还担心什么。” 阿宴听着这话,却也笑了,她扭了下身子,仰脸望着那清冷俊美的容颜,忍不住问道:“你就没其他要问我的?” 自己重生一世的事儿,也许是这辈子唯一瞒着这个夫君的事儿了吧? 其实有那么一刻,她忽然有种冲动,想把一切都告诉他,让他知道曾经发生过的那一切,曾经自己和他是如何的遥远。 她侧脸紧贴在他胸膛上,一只手随意地玩着他腰封上的红宝珠,心里却是想着,自己和他,这辈子也算是阴差阳错的缘分了。 容王刚硬俊美的容颜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不过微掩上的眸子里却已经起了涟漪。 他默了好半响后,终于淡淡地道:“你我夫妻,自然是彼此相知。你对于我而言,犹如我掌上之纹,观之清晰可见。又有什么事儿是需要我特意去问你的呢。” 阿宴听他这么说,心里便越发觉得踏实,于是更加想把那一切都告诉他,从此后不再有任何隐瞒。 这么一个夫君,便是知道了前尘往事,那又如何。 她看得出,他是把自己放到手心里疼着护着宠着的,便是知道了自己重生一世,他也不会以为自己为妖物的吧。 于是她唇动了动,终于道:“永湛,其实我——” 阿宴话音刚起,容王却骤然俯首,用自己的唇覆盖住了她的,也堵住了她将说出口的话语。 阿宴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水润的眸子就那么凝视着他。 容王深眸如海,让人探究不到其中任何的一丝情绪,不过他的大手按住她的后脑,迫使她加深了这个吻。 许久之后,他打横抱着怀里娇喘不断的女人,将她放到了一旁的矮榻上。 他的大手抚摸着她略带汗湿的前额,将那鬓发拂向一旁,亲了亲那额头,低哑地问道:“阿宴,还记得我离开前往西北边疆时,曾说过的话吗?” 阿宴如今怀着两个月身子呢,却被他这样逗弄得不上不下,只能如软泥一般靠在他身上:“记得的。” “嗯?”容王眸中带着难懂的含义,要她继续说。 阿宴只好软软地趴在他肩头,轻声道:“你说我心里想什么,你都明白的。” 容王揽着她软糯的身子,一时忽而觉得她就像个孩子,她趴在自己肩头,就好像子轩或者子柯那么趴着一般。 一时心里涌现出无限的爱怜,他揽着她,哑声道:“所以有些事,你不必说。” 上一辈子的苦楚,假如在你心里已经烟消云散,那就这么忘记吧。 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在你逝去后,所发生的一切。 不想让你的心去承担原本不该属于你去承担的。 容王揽着怀里的女人,抬眸看了眼一旁的账册。 沈从嘉是吗,果真是你。 既然逃过一劫,活过一命,那你就该安分守己,苟延残喘,那就不该出现在我面前。 既然出现了,那你就要付出代价。 容王望着那账目的眸中泛起冷厉,一时想着,这个男人竟然用唯有阿宴能识破的字迹来书写这个账本,到底居心何在?   ☆、168|167.9.10 如今洪城里算是被容王搞了个天翻地覆,这时候的容王总算是闲了下来,开始带着阿宴四处游玩。虽说是江南一带,比起北方萧杀的冬天要暖融,可到底是冬天,也不至于出去到处游玩,无非是逛逛周围的宝刹古寺,以及去附近有名的园林逛逛罢了。 这一日,容王带着阿宴并两个小家伙,一行人来到了洪城外的灵隐寺。虽则是冬日,可是灵隐寺的香火极为旺盛,上山的人世络绎不绝。因这上山的路陡峭,容王也放弃了骑马,而是徒步而行,却让阿宴和两个小家伙坐着轿子上去的。 阿宴坐在轿子里陪着两个孩子,偶尔间撩起帘子看向一旁的男人,却见他黑发紫衣,身形卓绝,虽然是和众人一般爬山,却没有其他人低头爬山的费力和狼狈,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洒脱和优雅。 阿宴正这么看着的时候,容王恰好转首看向阿宴,一时阿宴便笑了:“殿下在那里走路,我却坐在轿子里呢。” 若是平日,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呢,她再是尊贵的王妃,也大不过去他容王殿下啊! 容王听此,眸中透着淡笑,却是没说话。 就在此时,恰好也有另一个轿子上山的,那个轿子比起阿宴所乘坐的轿子要寒酸不知道多少,轿子极小,仅能容纳一人局促地坐在那里而已,轿子是由两个轿夫抬着的,旁边跟着一个男子。 阿宴纳罕地看过去,却见那轿子里一个女人掀开帘子,对那男子道:“早说过不坐的,你非要让我坐,平白多花了几十文钱呢!你哪里来的这钱!” 那男子穿着粗布衣衫,一看就是个老实的,憨厚的赤红脸,听到这个,闷声道:“让你坐你就坐,省下这几十文钱,穷不了也富不了!” 那女人可能终究是不舍得钱,还要再说的,谁知道那男人却道:“我就是让我的女人坐坐轿子,又怎么了,这辈子才坐几次啊!成亲的时候一次,如今怀了身子一次!等以后你老了走不动了,我再让你坐!” 顿时,那女人仿佛原本一肚子的气都消失了,怔怔看了自己男人许久后,终于羞红了脸笑骂了一句:“你个败家的!” 说是骂,其实看着那是无比欢喜的。 阿宴恰好看到了这一幕,放下帘子,忽而觉得心里有种异样,忍不住透过帘子角缝再次看向容王,忽而心里有些恍惚,想着若是他并非如今尊贵的容王,自己也不是什么容王妃,他也是会努力省下钱让自己坐轿子的吧。 其实她最初嫁给这个男人,自己心里明白,就是贪图了他的权势,想着靠了他,自己这辈子无忧无虑,也可以靠着他来提拔自己的哥哥。可是如今,和这个男人过了这么两年,又生了两个娃儿,这么长时间的点点滴滴,都刻在心里,化作比蜜糖还要浓郁的甜蜜,就在心间荡漾着。 这个男人,有时候让她心疼,有时候让她倚靠,有时候也让她无可奈何。 此时两个小家伙睡着了,她慵懒地闭上眸子,抚摸着自己那依旧平坦的小腹,忽而就泛起一个念头。 或许,这就是情吧。 因这情之一字,她如今便是跟着他吃糠咽菜荆钗布衣,都心甘情愿。 恍惚中这么想着,她竟有些累了,于是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醒来的时候,那轿子已经停在寺庙门前了,容王正低着头,弯腰要将她抱起来。 见她醒了,便温声道:“你先在这里歇一会儿再进去?” 阿宴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也不累。” 说着,在容王的扶持下站起来。 此时奶妈已经分别抱了两个沉睡的娃儿,准备前去寺庙。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去了。 南方的山脉比起北方来总是多了几分清灵秀气,且因为是山里,气候比外边晚了十几日,如今依旧有树木是绿色的,就在这翠绿映衬中,在那朦胧水气弥漫中,那宝刹犹如一个世外仙人一般,带着精雕细琢的秀美,透着几分难言的神秘。 阿宴一走进这古刹之中,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竟然有几分难言的忐忑,一时竟然脚下发虚。 她转首看向容王,却见容王薄唇紧紧抿着,好看的眉眼淡淡地审视着前方的正殿。 容王感觉到她的目光,侧首看向她,轻笑了下,淡道:“走,进去吧。” 说着,牵起她的手。 阿宴忽而觉得,他的手,透着冰冷的意味。 带走进了正殿,却见这里佛像法相森严,前面一如普通的寺庙一般摆着香炉等,那里面香烟袅袅,一旁有几个小沙弥在闭着眼睛专注地念着经,还有三五个香客在那里跪拜。 容王牵着阿宴的手,淡道:“我们也拜拜吧。” 阿宴点头:“好。” 一时两个人挨着跪在那里,拜了几拜,就有知客僧过来递上了簿子,容王见了,便问阿宴:“你要捐多少香油钱?” 阿宴也没多想,便道:“总要一百两的吧。” 平时阿宴也曾跟着母亲去烧香拜佛,寻常都是捐个几十或者一百的,如今初来乍到,又听说这是宝刹,那就捐一百两吧。 容王却道:“你捐一千两吧,再替两个孩子各捐五百两。” 阿宴听到这话,微诧,因为平时容王并不是一个奢靡的人,也不会干那种挥金如土的事儿。平日他固然是个讲究的,日常所用都是价值不菲,可那几乎是与生俱来的考究和细致,不是靠着多少金银堆彻出来的贵气。 如今,他倒是来到寺庙里,一掷千金了。 不过他既然说话了,她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点头道:“好。” 夫唱妇随,他既然这么说,那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两千两银子,原本也算不得什么。 拜完主殿之后,容王又带着阿宴去了偏殿,各处都看过了,这灵隐寺内院落精致,景致秀美,两个人一边走着拜过各处,一边观赏那远处瑰丽山脉,以及这院落中错落有致的景致。 一时两个人走到了后面一处偏殿,此处香客倒是稀少起来。两个小家伙因醒了,奶妈并侍卫们正带着他们在偏殿那里玩耍。 阿宴看向身边的夫君,不由问道:“你对这灵隐寺倒是极为熟悉?” 这么一路走来,他也不曾问路,领着她跨过一个偏殿又一个偏殿的,竟然是熟门熟路的架势。 容王刚硬的脸庞俊美清冷,一双黑眸淡淡地望着远处的山脉,听到阿宴这么问,淡道:“是,来过的。” 阿宴怔怔望着他,忽而觉得他来到这灵隐寺后,仿佛有些和平时不一样了。 至于哪里不一样,却又是说不上来的。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便见一个沙弥走过来,来到两个人面前,恭敬地问道:“敢问可是萧施主?” 容王定定地望向那小沙弥,点头道:“是。” 小沙弥便道:“我家师父知道萧施主来了,特请一见。” 这小沙弥的话原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可是阿宴却感到,握着她的那双冰冷的手,忽而用了几分力气。 他平时是几乎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别人都以为他总是清冷没有喜怒,可是相处久了,她却能隐约感知到他的喜怒。 如今,他握着自己的手略显僵硬,好看的薄唇轻轻抿着,黑眸深沉得看不见底。 她知道,他身子有些紧绷,仿佛在紧张什么。 这种事,是少有的。 毕竟这天底下也没几件事能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容王殿下紧张。 阿宴侧首,温柔的目光凝视着容王。 容王感觉到她的目光,竟笑了下,道:“阿宴,既如此,你随我过去,等下你就等在禅房外面吧。” 阿宴柔顺地点头:“嗯。” 一时小沙弥走在前面,阿宴和容王跟在后面,几个人穿过竹林,踏着一个由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来到了一处竹房前。 容王望望那竹房,对阿宴道:“你等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阿宴眼看着容王走向那竹房,一身修长的紫色袍子将他衬托得越发尊贵不凡。 走到竹房时,他身形顿了下,回头看了她一眼,道:“等在这里,不要乱跑。” 他的语气,像叮嘱一个孩子,一个在集市上也许会因为调皮而找不到父母的孩子。 阿宴笑了下,点头道:“我知道的。” ****************** 容王进去后,那竹门便关上了,关了很久,一直没有打开。 阿宴开始的时候还站在竹林旁,欣赏着这里秀美的景致,可是过了约莫两柱香功夫后,她便有些不安了。 一是想着容王进去时,实在有些不对劲,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二是想着不知道两个小家伙玩得可好,容王带着自己一径地往里面走,不曾想就这么把两个孩子扔在那里了。 可是她又不愿意离开,她还记着容王进去时说的话,他两次叮嘱自己不要离开的。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看到面前一团白色跃过,定睛看时,竟然是一只长了两个红眼睛的兔子,那兔子机灵得很,就那么侧着脸儿竖了两个长耳朵看着她。 一时她笑了,忍不住蹲下来,伸手抚摸着那兔子。 “小家伙,你怎么忽然跑这里来了?” 她温柔地摸了摸兔子的两只耳朵,这兔子竟然是不怕人的:“我以前最喜欢兔子了。” 她正看着的时候,就听到旁边有一个人道:“以前喜欢,现在就不喜欢了吗?” 阿宴猛然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一惊,抬头看过去时,就见竹林里,走出来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明明脸庞是极为陌生的,可是他的眼神,他的头发,还有他的身形,都带给阿宴难以言语的熟悉气息。 阿宴看着这个人,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冷声问道:“你是谁?” 男人见阿宴湿润的眸子中透着防备,他皱眉,上前道:“你也不必怕,我并没有恶意。” 阿宴的手抖了抖,这个人的声音,竟然也有几分熟悉的。 熟悉到仿佛曾经天天都在听,可是明明,他和那个人的声音完全不像啊! 阿宴见那男人逼近,便再次后退一步,冷冷地道:“你不要靠近我,不然我叫人了。” 那男人却忽而扯起一个嘲讽的笑:“你叫啊!看看这里有人吗!” 谁知道他话音刚落,一个青色的影子忽而就飘落在他面前,然后抬手间就是一巴掌,将那个人整张脸都打歪了。 阿宴松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人,却是素雪。   ☆、169|168.167.9.10 阿宴松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人,却是素雪。 这陌生男人陡然被这么打了一下,一时有些震惊,再定睛看向素雪的时候,却是有些惧意,当下捂着那瞬间肿起来的脸,后退一步,强撑着质问素雪道:“这位,这位姑娘,你为何打人?” 素雪低哼,挑眉冷望着那男人:“你这贼子,竟然敢冒犯我家王妃,打你还算轻的!” 说着,抬脚就要踢过去。 那男人实在是没料到这素雪斜地里飞过来了,忙躲着,口中道:“这怕是有些误会吧,在下并没有冒犯你家王妃。” 阿宴站在那里,拧眉打量着那男人,吩咐素雪道:“适才这个人对本王妃出言不逊,将他拿下。” 素雪听此,果断上前擒拿,那男人虽则挣扎,可是却被她利索地反剪住双手,就这么擒拿在那里。 一时那男人半跪在那里,神情狼狈,头发也凌乱了。 他抬起头,咬牙切齿地看向阿宴:“这位夫人,我何曾冒犯了你?不过是和你说几句话罢了!” 阿宴越看越心惊,她看着这男人的动作,都仿佛是那么的熟悉,心中已经开始升起一个猜测,可是却越发觉得诡异。 人的样貌会变吗,变成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一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竹屋的门开了,容王快步从竹屋走出来,待他看到门外地上被素雪擒拿下的陌生男人后,眸光顿时一沉,忙看向一旁的阿宴。 阿宴刚才实在是受了一场惊,当下见了容王,忍不住奔过去就扑到了他怀里。 容王搂着阿宴,昔日总是平静的眸中竟然透着急切:“你没事吧?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伤到你哪里?” 阿宴趴在他胸膛上,双手紧紧搂着他劲瘦的腰杆,低声喃道:“你让我在这里等你,怎么却去了这么久,我刚才好怕的。” 容王越发将阿宴抱得紧了,抬起手来爱怜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安抚似的抚着她的后背,温声道:“阿宴,别怕,不会有什么事的。” 一旁的素雪也就罢了,见惯了的,此时眼观鼻鼻观心,两手按住地上的那个歹贼也就罢了,可是那个在地上狼狈地半跪着的陌生男人,此时却是眯着眸子,望着一旁的情景。 眼前的男人年轻俊美,身形颀长,一身优雅的紫衣翩翩而动,他一如前世般尊贵,可是比前世却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曾经的他,眸中清冷孤傲,目无下尘,只会垂眸间淡扫过跪在他宝座之下的芸芸众生。 可是如今呢,他却走下凡尘,就这么用他那曾经举手间平定四方的力量,强悍而呵护地抱着一个女人。 而他怀里的女人,却曾是自己上辈子遗忘在后宅,刻意放弃的女人。 他曾经弃若敝履的女人,这个男人却视若珍宝。 可是这个男人,是上辈子他跪了许许多多次帝王,是他费尽心机讨好的天子。 曾经的沈从嘉,此时变了容颜,就半跪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心中竟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容王怀中的阿宴逐渐平静下来,他帮着阿宴扶正了斜了的凤钗,又顺了下鬓发,一时竟觉得她受惊的样子像个惹人疼爱的兔子般,忍不住低首亲了亲她的额头。 当下握着她的手,牵着她准备离开。 当阿宴走过那跪在地上的男人身边时,低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问道:“永湛,这个人怎么处置?” 容王冷扫过地上的那个人,淡道:“胆大包天,竟敢冒犯本王的王妃,带回去。” 地上的沈从嘉眼珠微动,正想着该是据理力争还是该跪地求饶,谁知道素雪却上前一拍他的脑袋,顿时他就晕死在那里了。 阿宴顿时愣了下,看着出手利索的素雪,忍不住问道:“素雪,幸好你刚才出现得及时。” 素雪此时弯下腰,一把将地上的男人像提一个死猪一般就那么提起来。 她听到阿宴问她,忙恭敬地道:“这都是奉命行事罢了。” 容王淡道:“这几日素雪会一直跟随在你身边的,免得出了什么岔子。刚才倒是我一时大意了,竟然中了别人的奸计,就这么被引开了。” 容王想到这里,不免自嘲地挽起唇角,他是万万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也能中了别人的伎俩。 上一世,这个灵隐寺中有一个长随,可是这一世,或者没有,或者他还根本没到出现的时候吧。于是他对长随会出现一时有些忌惮且深信不疑,于是竟然让别人趁虚而入,在这里布下竹屋,真得将他引了进去。 也幸好,他往日都是严令素雪务必一直跟随在阿宴身边的,这才没出什么事。 当下又想着,这个沈从嘉竟然意欲在这里引了自己离开,怕是就要寻一个机会单独见阿宴,用心叵测。 他淡扫过素雪,想着稍后还是要问问,刚才沈从嘉可曾对阿宴说了什么。 夫妻二人手牵着手往前走去,前面逐渐有了香客游客,人烟多了起来,阿宴刚才那种诡异的感觉也渐渐地消散了。 “刚才你怎么在竹屋里这么长时间?”阿宴还是有疑问的。 容王淡笑了下,道:“里面有个禅师,我素日对禅学有所了解,于是正好有些事向他请教,不曾想竟然沉迷其中,耽搁了起来。” 阿宴想起容王之前所说的,便问道:“可是你说的那位长随大师?” 容王摇头:“不是。只是另一位高僧罢了。” 这么随口说着的时候,容王眸中便有些泛冷,想着这沈从嘉竟然已经提前勾搭了这灵隐寺之人? 正这么说着,夫妻二人已经来到了前面大殿,却见几个丫鬟并是为奶妈等都等在这里呢,奶妈逗着两个娃儿玩着。 两个娃儿眼睛清澈得犹如山泉一般,迸射者惊奇的光,新鲜地四处打量,仿佛眼睛都不够用了。 阿宴心里越发踏实下来,忙过去随手抱起一个小家伙,因两个小家伙长得极像的,如今她抱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见这怀里的娃儿咯咯咯地笑起来,欢快地仰着小脸看她,顿时知道这是子柯。 要说子轩和子柯这兄弟两是无时无刻不要打架的,如今自己抱着子柯,子轩从旁边就静静地看着,那犹如黑宝石一般的双眼,竟然透着几分湿润的委屈。 阿宴顿时噗地笑了,忙道:“永湛,快过来抱着你儿子!” 容王听话地过去,从奶妈怀里接过来子轩,淡道:“母妃不抱你,父王抱你。” 当下众人下山而去,下山的时候,依然是阿宴坐着轿子,因下马骑马越发危险,于是容王依旧步行,就这么跟在轿子身旁守着。 阿宴转首看了下后面,却见那个被打晕的疑似沈从嘉的男人,已经被人犹如麻袋一般扔在了马背上驮着。 她再看了看身边守护着的夫君,心里莫名地觉得安定了许多。 自从嫁给了他,她仿佛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他总是会把一起都办得妥当。 如今有他在,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 容王回到家后,先陪着阿宴一切伺候两个娃儿,又是哄睡又是喂饭的,真是如同伺候祖宗一般。 其实这种琐事儿,原本也不该他一个男人管的,自有奶妈丫鬟帮着料理。 不过这一世的容王对于什么男子宏图之志实在是没有什么指望,他就是这么没志气,就是想陪在自己的王妃身边,看她照料两个娃儿,听着她的命令打下手一起照料两个娃儿。 这么做着的时候,他自己忽而一挑眉,淡道:“阿宴,若是我不是什么容王,你也不是什么王妃,我们就是一对贫贱夫妻,是不是也要每天这样伺候这一对小祖宗?” 阿宴听他这么说,忽而想起上山的时候那一对坐轿子的夫妇来了,当下唇边泛起笑意,道:“如果你不是容王的话,自然没有丫鬟仆妇帮着咱们,到时候我每天在家里忙着做饭照料孩子洗衣服,你呢,怕是就在外面挣银子养家糊口,到时候自然没有时间陪着我一起伺候这两个小家伙。” 这个时候,两个小家伙吃饱喝足了,却精神头依然足,于是便将他们放在榻上玩耍,等着他们困了就哄睡。 阿宴坐在榻旁,温柔地看着他们,笑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如果你我真是一贫如洗,我就天天催着你挣银子养孩子呢,可不能让你清闲了。” 容王挨着她坐下,揽着她在怀里,陪着她一起看两个娃儿玩耍:“若你我真是一对贫贱夫妻,我自然会每天卖力地干活养家,挣银子给你和两个小家伙用。” 大手捏起她一缕透着馨香的秀发慢慢玩着,他淡道:“即使沦落到最不堪的地步,我也绝对不会让我的妻儿吃苦的。”   ☆、170|168.167.9.10 这边容王陪着阿宴一起哄睡了两个孩子后,又伴着她躺在那里,搂着她随意在那里说话。 他也可以感觉到,经历了灵隐寺的事儿,她确实有些受惊了。她可能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今日出现的这陌生男人是谁。 不过容王什么都没问,也没再提起那人,只是陪着她躺在那里淡淡地说着家常琐事,无非是最近两个小家伙长胖了,越来越调皮了,皇兄来信问候起来了,还让人捎来了燕京城里的什么好玩玩意儿,又譬如以后两个小家伙长大些,要如何教导他们,以后要让他们学文学武等等。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甚至还提起最近的奶妈看孩子不够用心,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 就这么说着,阿宴那边眼皮儿逐渐沉重起来,最后终于睡着了。 容王见她睡着,这才坐起来,小心地为她掩好棉被后,帮她将额边碎发了到一旁,又低头凝视了她一会儿,最后终于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此时恰好侍女进屋要询问晚间两个世子在哪里睡的事儿,刚一进来,正要说话,容王一双凌厉的眸子就射过来了。 她顿时明白过来,不敢出声,只以手示意榻上两个小家伙。 容王也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于是侍女便明白了,这是不要惊动王妃的意思,于是不敢停留,就要退出去。 退出去的时候,她不经意间看到,总是冷峻清冷的容王,低首看王妃的眼神,那是仿佛千年寒冰融化后的温暖,仿佛在那无涯的荒野中等了万年才看到的一朵花开。 一时她有些脸红,毕竟都是年轻的姑娘家,忙退出去了。 这边容王再走出去时,已经换了一身散发着黑袍,眸间凉淡,浑身散发着凛冽。 刚才进去的那侍女便不免诧异,想着这人怎么瞬间变了一个人般。 容王扫过众侍女,吩咐道:“捡王妃平日爱吃的,备着温好,等她醒了便给她吃。” 这群侍女自然都忙答应。 容王又吩咐奶妈道:“稍后把两个世子抱出来,免得惊扰了王妃休息。” 两个奶妈哪里不明白这个,也都连忙答应了。 一时容王想起刚才阿宴所说的那位年长的孙奶妈最近照料世子有些不够尽心,不免多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那奶妈顿时觉得浑身发冷的不自在。 不过好在容王也没说什么,便撩袍跨出了正屋。 ********************* 容王离开了正院子后,便来到了后院的柴房,柴房前,萧羽飞正在那里带领侍卫守着,见容王冷着一张脸过来了,便忙上前拜了。 容王面无表情地淡问道:“此人可有闹事?” 萧羽飞忙答道:“不曾,他自从醒来后,一直宣称自己乃无辜百姓,并不曾犯过什么错,不知道为何却被抓来这里囚禁。” 容王冷笑:“这倒是个嘴硬的。” 说完这个,他就命人开门,因柴扉低矮,他身形颀长,只能稍弯了腰才能进去。 进去后,那昔日的沈从嘉正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呢,此时见黑暗的柴扉被打开,光影之中,一个挺拔俊美的男子赫然走进来,却正是容王,先是一愣,后来便连忙跪在那里。 “容王殿下,小民姓韩名齐飞,本乃一介良民,不知道为何却无辜遭受冤屈,被囚禁于此,还求容王殿下为小民做主。” 容王眸中泛冷,低首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淡声道:“你说你姓韩,名齐飞?” 那韩齐飞忙低头道:“是的,小的并无半点虚言。” 容王忽而笑了下,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自己脚下的男子,语音凉淡:“好,那你到底是何人人氏,平日以何为生,又是为何前往灵隐寺,为何遭遇本王王妃而出言不逊?” 韩齐飞无奈,只好道:“小民本乃北方人氏,早年家中经商,积累下一些钱财。一年之前,小民来到此地,恰好当时四海钱庄经营不善,意欲转让,于是小民便花费了家中所有积蓄,将四海钱庄盘了下来。” 容王挑眉,淡道:“关于你的身世,本王自然会派人去查。” 韩齐飞跪在那里,眼珠微动,便道:“殿下,你若是有半分怀疑,且请去查,只是小民确实没有半分虚言的。” 容王眯起清冷的眸子,冷笑了下,忽而道:“那你说的这些,可有人为你作证?” 韩齐飞听闻这话,默了半响后,终于道:“平江城里东边韩家,那是百年的书香门第,韩家的四老爷和在下有些来往,他可以为在下作证。” 容王垂眸,淡望着这韩齐飞:“要说起来,那韩家倒是和本王有些亲戚,本王的姑母平溪公主逝去的驸马便是出自韩家。” 韩齐飞听此,心中其实是五味杂陈忐忑不安。 要说起来,眼前这个少年,其实便是上辈子他跪拜了十几年的帝王,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神鬼难测的帝王。 沈从嘉是幸运的,因为他莫名地得了天子的信宠,对他予以高官厚位,对他亲近有加,甚至还会和他闲谈家常事,周围的大臣们都羡慕他,想着他到底是走了什么运,甚至有那歪门邪道心思的,联系到皇上至今膝下无子,还起了龌龊的猜测。 沈从嘉那时候可真是春风得意啊,他真以为那位高贵冷峻的帝王对自己确实好,于是便颇耀武扬威,自以为是地欺上瞒下,颇干了一些为容王所不喜的勾当。 可是后来呢,事实却是给了他响亮的一个巴掌,原来这高高在上的帝王,这视后宫佳丽三千如同无物的帝王,心里竟然记挂的是自己那个越来越让人不喜的发妻——顾宴! 这个时候,沈从嘉回忆了一番自己和顾宴往日的事儿,回忆了一番这天子听自己提起家事的神情,顿时一身冷汗都出来了。 他竟然娶了这位不近女色孤高清冷的天子心中唯一念想着的女人吗? 那个时候,沈从嘉走路都是虚的,回到后宅,两脚都在打颤,抖着抖着,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一个人坐在轿子里就没敢下去,犹豫了很久后,终于毅然决然地去了小妾的房中! 从此后,这个女人,便是他结发的妻子,他也是不敢碰了! 也幸好,她至今没有身孕,没有给自己生下一男半女,如果这皇上真要抢,那自己就让给他吧。 那一晚,沈从嘉躺在小妾床上,面对着小妾温香软玉般的身子,他却半分雄风都无法振作起来,呆傻一般地躺在那里,想着这一切的一切。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曾感到耻辱,怎么说自己也是十年寒窗努力拼搏来的前程,自己也是堂堂男儿,自己后宅的女人,凭什么要让给别人? 不过这个年头转瞬即逝,他想得更多的,还是自己以后的前程。 这些年,自己干过的那些贪赃枉法的事儿,如果皇上真要查,那是一查一个准的。如今他不下手,一则自己应该是瞒住了他,二则他也不愿意对自己下手吧? 对自己下手,就连累了他心爱的女人。 沈从嘉那一晚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翻到了后来那妖娆的小妾都开始以为自己失宠了。最后的最后,沈从嘉咬牙决定了一件事,以后疏远自己的发妻顾宴,至于那个心性难以琢磨的男人,他要不要来抢,随意他吧。 反正他要,自己肯定给。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用自己的妻子来邀宠固然是可悲的。 不过别的男人,便是想有个可以邀宠的妻子,都求不来的吧? 况且,说白了,自己如今的高官厚禄,其实都是皇上看在自己发妻的面上才赐予的吧? 然后人总是矛盾的,一方面擦汗庆幸着性情难以捉摸的皇上竟然心仪自己的发妻,一方面却又总是有那么几分不甘和无奈。有了这矛盾的想法后,沈从嘉再看昔日其实很是喜欢的顾宴,便觉得怎么也有种屈辱的别扭感,明明她看起来很无辜的样子,自己却觉得一定是她给自己戴了绿帽子。 终于有那么一天,他在阿宴那里发现了一个玉佩,瓢紫琉璃种的玉佩,沈从嘉一看,便明白了,这和皇上身边的那个玉佩是一对啊。 他那时候忽然生了一个扭曲的心思,想着自己要戴着这个玉佩,要让皇上看到。 后来,皇上果然看到了自己腰际的那块玉佩。 他永远记得,当时那个永远不喜不怒的帝王,脸色顿时就变了,然后脱口身体不适,竟然离开了宴席。 后来他悄悄打听过,知道那一天皇上不曾进食,就坐在书房里,人和人都不见。 当时他听到,又有些后怕,开始跑回自己宅院里,去见了自己冷落多时的顾宴,让她去进宫见凝贵妃,要她多陪凝贵妃说话。 他想着,也许皇上会在凝贵妃那里看到阿宴吧。 总是会发生一些什么吧。 可是令他感到费解的是,其实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阿宴是个性情单纯的女子,他被自己冷落后的伤心失望,被自己宠爱两个妾室所伤后的无奈凄冷,他都看在眼里了。 如果这个女人真得和天子有什么瓜葛牵扯,她本不该是这样的啊?   ☆、171| 168.167.9.10 沈从嘉开始试探阿宴,各种性情古怪的试探。阿宴本来是一个性情骄纵的女子,不过这么多年的后宅生活,她早已磨去了棱角,学会了忍耐。他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得到的结果是,她是真得对一切一无所知。 于是沈从嘉有过一段时间的迷茫,他开始不知道怎么对待自己的结发之妻了。 一直到有一天,当凝贵妃找到他的时候,他被说服了,觉得也许面对那个性情古怪的帝王,这是最好的办法。 这么多年来,没有人能够猜透那个人的性情,自己没办法去拥有这位帝王渴望拥有而不能得到的东西,于是,不如放弃吧。 他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发妻。 他在醉生梦死中,故作欢乐地抱着众多妾室,享受着他的生活,一直到那一次,阿宴死了。 阿宴是病死的,临死前,身边并没有什么人伺候,她身边还算尽心的丫鬟都早已用各种理由被打发出去了。这或许是凝贵妃干的,也或许是自己的母亲干的,他没关心过,也不想过问。 他只是犹豫了很久后,才决定还是最后去看她一眼吧。 要说起来,那时候他已经几年没看到她了。 他看到她无力地躺在那里,浑身干瘦,苍白的手僵硬地抓着一个荷包,那是绣给自己的荷包,不过她一直没有来得及送给自己。 她的眼睛没有闭上,就那么侧着身子望着门口的方向,冷风透过门缝吹过,撩起她的乱发,吹打着她的容颜。 那一直未曾闭上的眸子里有不甘和不解。 她可能一直在等着,等着一个解释吧。 于是在那么一刻,沈从嘉忽然开始后悔了。 他想起来,最初见她的那个,那个明艳得犹如骄阳一般的女子,就站在三月的春风里对他笑着。 他在那里呆了好久后,终于艰难地挪步,打算走向她。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天子骤然驾临沈府,带领大批侍卫包围了沈府,并且强势地闯入了后宅,径自来到了阿宴的房内。 沈从嘉正沉浸在回忆之中,却听到跪在上方的容王淡淡地道:“韩齐飞,虽说有韩家老四为你作证,可是人证嘛,总要至少两位。” 沈从嘉听着这个,顿时开始犹豫起来,他的目光盯着那个俊美男人绣有桃花的黑袍边缘,不由揣测起来。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真得信了自己,还是另有所图? 就在沈从嘉眯眸想着的时候,忽而听到上面清冷地喝道:“此人言语闪烁,看来其中必有问题,来人——” 语音之中,充满了威势和凛冽。 沈从嘉顿时将脑中的谋算抛到了九霄云外,容王的这种声音,上辈子他可是听过许多次 一般他开始用这种冷沉沉的声音下令的时候,总是要有人见血的! 当下沈从嘉也不及思索了,忙紧声道:“回殿下的话,除了韩家的四爷,还有洪城知州大人彭庆同也是知道小的,小的和他乃是莫逆之交……” 说完这话后,沈从嘉一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就开始后悔了。 他握了握颤抖的手,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殿下,小民和那知州大人彭庆同有过几面之缘,只因那位知州大人素来最喜字画,又和韩家四爷是莫逆之交,而小民家中颇有些古画,是以韩家四爷从中引见,小民这才得以认识了知州大人。” 容王听了,点头,淡道:“既如此,那就请知州大人和韩家四爷吧。” *********************** 这知州彭庆同和韩家老四都很快请来了。 彭庆同一听这个事儿,跪在那里直接对容王回禀道:“殿下,在下只是因为字画之事和那韩齐飞有过几次交道,可是却和他并无私交,还请殿下明察!若是此人有什么为非作歹之事,绝和在下无关!” 沈从嘉一听这个,本待说什么,不过想想,还是跪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了。 而那韩家老四,自从见到了容王,脸都白了,哆嗦着跪在那里,听到彭庆同的话,也不敢多说什么,便把彭庆同的话学着说了一遍:“小民,小民和那韩齐飞实在也是不熟……” 容王挑眉,淡淡地问道:“韩四,你手中握有四海钱庄两成的干股,可有此事?” 韩家老四听此,越发的不能自持:“是,是,不是,不是……” 容王笑了下:“言语闪烁,其中必有隐情。到底是,还是不是,还是请韩四爷好生想清楚。” 他眸中泛冷,清冷的声音道:“要说起来,也都是亲戚呢,本王可不想伤了亲戚的体面。” 只这么一句话,不由分说的,这三个人都被暂时关押起来了。 其中那彭庆同最冤枉,不敢置信地望着容王,大喊着自己身为朝廷命官,无凭无据,不该被如此对待。 可是容王就是容王,谁都知道他说的话等于一半的圣旨,当下哪里听他狡辩这个,直接关押了了事。 关押之后,容王便召来了暗卫,开始查灵隐寺一事了。 其实这边四海钱庄勾结官府贪下赋税的事他不用查心中早已清楚,无非是这彭庆同被沈从嘉因上辈子所知情的一些事而要挟,于是只能听从他的摆布,将隐下的赋税交到了四海钱庄,再通过四海钱庄钱生钱,其中又有一部分运往了遥远的北羌。 现在这其中涉案的三个人都被他抓住一个名目关押起来了,回头就是慢慢搜集更多证据。 而灵隐寺一事,只因阿宴在那里竟然受了惊吓,这让他极为不悦。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长随这一世到底有没有出现,他也是要细查的. 当下诸事安排妥当,他又命看管之人将那沈从嘉看紧了,命人不许给他吃喝,务必将他折磨一番,随行侍卫一听,自然是遵命。 要说起来,这侍卫原本都是出自皇宫大内,杀人不见血,折磨起人来而没有半分痕迹的手段也是颇有一些的。于是同样是被容王关押,这沈从嘉却活生生受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楚。 处置完这一切后,容王稍整了衣冠,向后院走去,途中路过一片池塘,甚至还对着池塘中的一滩水照了照,确定一身戾气全都消去,这才进了正屋去见看他的王妃。 ************* 阿宴醒来的时候,有些恍惚。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又回到了前世。 前世里,她躺在那里,浑身冰冷,一动都不能动。 这个时候,有一双温暖而干燥的大手伸过来,抚摸着她苍白削瘦的容颜。她听到有个人用清冷沙哑的声音低声喃道:“你是不是很冷?” 然后她被抱入了一个宽厚而温暖的怀抱中,那个人紧紧地将她搂着,颤抖的手为她整理者凌乱的头发。 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睛,想看看这个人是谁。 她隐约觉得这就是容王,可是她分明记得,容王的手不会这么温暖。 容王的手,自打入了秋,就是冰冷的,仿佛刚刚碰触过天底下最坚冷的冰一般。 就在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恍惚中要望过去时,她听到一个声音低声道:“阿宴,你在做梦。” 阿宴就这么醒来了,她在朦胧中看到了一个男子俊朗的剪影,就坐在自己榻边,温柔地呵护着自己。 此时外面已经要暗下来了,黄昏时刻的夕阳洒在窗户纸上,将窗户映衬成了红色,就连屋子里都朦胧成一片昏红。 容王拿过来一个锦帕,帮阿宴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滴,清冷的声音透着难以言语的温柔:“你做噩梦了?” 阿宴坐起来,靠在容王怀里,微闭上眸子,回忆着刚才的梦,她越发觉得梦中的那个人太像容王了。 或许是遭遇了那个神似沈从嘉的人,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这才做了这个梦吧。 而容王,就是那个将她从曾经的梦中解脱的男人。 阿宴满足地在容王怀里磨蹭了下,低声道:“只是一个梦,梦里的那个人应该是你,你抱着我,我就不冷了。” 容王听到这话,却是一怔,半响后,忽而笑了,笑容里有些释怀的意味。 他俯首下去,用自己的鼻尖碰了下阿宴的鼻子,低声道:“阿宴,谢谢你。” 假如不是有这一世的厮守,他永远就陷在她那个冰冷的梦里,无法走出来。 就在此时,外面的侍女提着食盒过来,听到里面的动静,便有些不敢近前。 容王搂着阿宴,却是听到了,淡声道:“进来吧。” 侍女们鱼贯而入,低着头,将阿宴素日爱吃的一些吃食都一字排开放到了桌上,都是温热的,应该是一直用慢火温着。其中有一个山药炖猪骨汤,因熬炖得时间太牛,那骨头都化开了。 阿宴睡了这么一觉,原本并不觉得有胃口,如今闻到,肚子里却着实饿了。 阿宴笑拉着容王的手道:“你也陪着我一起用些吧。” 容王并不饿的,不过听到阿宴这么说,也就点头。 当下夫妻二人起身,一起用膳,阿宴尤其喜欢那个汤煲:“这一次总觉得味道比平日更好。” 于是容王问一旁侍女:“今日所做,和往日可有不同?” 那侍女恭敬地道:“因今日买了外面集市上的红皮山药,那个山药倒是和平日所用的有些不同,想来是因为这个,今日的汤味才比平日更加美味。” 容王点头:“既如此,那便再去采买一些备着。若是真得好,改日便把这里的红皮山药定为贡品,让本州府按月运往燕京城。” 阿宴正喝着汤呢,听到这话,不由道;“不过是个山药罢了,虽则味道好些,哪里值得这么大费周章。” 容王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开口道:“你既爱吃,那便是费些周折又能如何?” 再者说了,此时当地州府官员一个个诚惶诚恐,正眼巴巴地想着该如何讨好自己呢。洪城的事情他们也都听说了,金银财宝名贵字画古董甚至妖娆美人,这些是统统都不敢送的。 这些人哪,平时送习惯了,如今不能送,其实心里还是不安。 现在,自己算是为他们提供一个巴结自己的机会,怕是多少人欣喜若狂呢。 两个人正说着话的时候,便听到有小厮过来传话,说是二门外有人求见。 那个人,却是韩家如今的当家老夫人,也就是平溪公主的婆母。   ☆、172|168.167.9.10 容王一听这个,便已经明白了这韩老夫人的来意,定然是为韩四求情的。 阿宴想起平溪公主,便道:“要说起来,这位老夫人乃是平溪公主的婆母,你我来到这里,未曾拜会,却是有些失礼。” 平溪公主乃是容王的亲姑母,自家姑母的婆母,这若是不上门去拜会,反而如今对方上门求见,确实失礼了。 容王却并不以为意,淡道:“她这次来,必然是为人求情的。你也不必见她,我去看看就是了。” 其实容王对于韩家的事也是知晓的,这位老夫人倒是一个值得尊重的,要不然当年也不至于教导出从来成为了平溪公主驸马的韩三爷,只是这韩四虽则同为一个母亲,性情却和他的兄长大不相同。 这韩四年轻之时眠花宿柳,仗着乃是驸马的弟弟,在这洪城也是颇做了一些为非作歹的事,后来驸马病逝,这韩四总算收敛了许多。不过他纵然收敛,好歹有个做威远侯的侄子呢,是以在红城里也堪堪为一霸,地方官员多结交之。 这恐怕也是沈从嘉选择了他和知州大人共同谋事的原因吧。 此时韩老夫人在侍女的扶持下,见过了容王,宾主落座后,先是寒喧了一番,这边韩老夫人就进入了正题。 “容王殿下,不知道我家老四,到底是犯了哪条王法,听说如今被拘拿在你这府中?” 容王笑道:“老夫人,此事关系重大,倒是一时不好定论。左右三日之内,本王自然会给你交代就是了。” 韩老夫人听了,自然是不悦:“虽说老身这老四平时糊涂了一些,做过荒唐事,可那是老身亲生的儿,是同逝去的驸马一般,那都是老身身上掉下来的肉,他是没胆量做那触犯王法的事的。” 容王垂眸,手中轻轻握着一个茶盏把玩。 这韩老夫人看来是要用平溪公主的身份来压制自己了? 容王唇边越发泛起一个笑来:“老夫人,是否触犯了王法,不是老夫人说了算,也不是本王说了算,一切全看韩四爷是否真得触犯了王法。” 韩老夫人听闻,盯了容王一会儿,知道说什么都不管用的,她叹了口气:“要说起来,自从老三亡后,我韩家倒是一日不如一日,不曾想今日竟然出了这等事。” 她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起身:“既如此,多说无益,老身先行告辞了,只是还请容王殿下不要忘记适才所说,三日之后,老身需要一个交待!” 这边送走了韩老夫人,那边就有暗卫过来禀报,却原来是这沈从嘉,对那灵隐寺的方丈使了一个暗招,设法让一个女子勾搭了那方丈,那方丈原本乃是清修之人,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不曾想就这么被人误了修行,入了浊世。 那沈从嘉都是两世投胎之人,当下对那方丈一番说道后,又以那女子之事为要挟,可怜那方丈,既舍不得自己几十年清誉,又不愿灵隐寺名声因自己毁于一旦,只好屈从沈从嘉。 而那位长随,原来这寺中从未出现过这么一位高僧。 此时容王悄无声息地招来了方丈,客气地招待了,并将那日的事讲明了。 这方丈原本帮着沈从嘉设下那个竹屋,也是想着不过是个稀松小事,倒也不是伤天害理之事,这才做了。如今见容王问起,知道自己的行径已经助纣为孽,当下愧疚不已。 容王倒是并不想为难这位老方丈,当下便将此人放回灵隐寺去了。 待放走了方丈,容王深思一番后,还是命人前去寻找长随。 其实对于这位高僧长随,他所知很少。 他只知道这位长随乃是灵隐寺高僧,据说他是某一天突然出现在灵隐寺修行的,至于之前从哪里来,以及在哪里受戒入的佛门,却是没有人能够清楚。 如果这一世高僧长随便彻底没有出现,于容王而言,倒是可以放心了。可是怕就怕,他再次出现了,却又被有心之人利用。 沈从嘉如果真得和北羌勾结了,容王此时并不能保证北羌到底知道了哪些,又知道了多少。 这边送走了老夫人后,容王回去了后院,却见阿宴正坐在窗前想事情,屋子里很暗,也没上灯,她的身影纤细而单薄。 容王见了,便命人点了灯,哑声问道:“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两个小家伙呢?” 阿宴其实自从那老夫人来,便想了许久后,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个在灵隐寺出现的登徒子,现在便关押在府里?” 容王眸中微动,凝视着她的神色道:“是。” 他仿佛不经意地坐在桌旁,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握着那茶壶的手便用了几分力气。 阿宴也坐过去,默了会儿,便道:“这个人是个坏蛋,永湛,你不要放过他。” 她咬了咬牙:“我看着他的样子就不喜欢,我讨厌他。” 这话一出,容王倒是微怔,抬眸看向阿宴,却见她一脸的厌恶,那厌恶里没有掺杂任何一丝的其他情绪,譬如哀伤,譬如遗憾,譬如怨恨。 他顿时笑了。 阿宴刚说完,却见容王一直在倒茶水,那茶水都溢出了茶杯,流到了桌子上。 容王很快自己也发现了,忙放下茶壶,淡笑道:“天太黑,看不清。” 阿宴在橘红色的朦胧灯光中打量着容王,忽而想起很久之前自己曾经泛起的一些疑问。 有时候,她都觉得容王也许不是一个真实的人,他只是一个幻梦,一个妖物。 他幻化为人形,来到了梦里,在自己的周边布下迷障,就这么让自己生活在无比的幸福和喜悦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甜蜜日子。 还真怕有一天,幻梦全都打碎,其实她还是那个她,而他也依旧是那个冷漠威严高不可攀的帝王。 一时有些忍不住,她伸出手,在这朦胧之中捏了捏他的脸。 他那张脸,俊美的无人能比,平时看着刚硬清冷,如今,在她手下,她忍不住用力捏了一把。 容王顿时拧眉,他是真没想到他的王妃忽然这么狠狠捏了一把,还是捏在脸上。 他不解而茫然地捂着脸,捉住那个捏得自己生疼的手:“你这是怎么了?” 阿宴在桌子的那一头,笑得甜蜜又得意:“脑子里晕乎乎的,总觉得是在做梦,如今捏了捏,也不疼,看来不是做梦。” 容王看着阿宴璀璨得意的笑容,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 灵隐寺的长老,回到灵隐寺后,便闭门不出。 第二天,这位长老就坐化了。 临走前,他留下一封信,那封信是写明了给容王殿下的。 容王听到这位长老的死,其实心里是有些许愧疚的,如果不是沈从嘉,如果不是自己,这位长老本应该修行一世,来一个圆满结局的吧。 打开那封信后,上面写的是“世事有因果,一切皆缘法”。 容王盯着那一行字看了很久,隐约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不过此时的他,却想不明白。 他回忆了下上一世的灵隐寺长老,却是脑中一片模糊,印象中,那是一个几乎不存在的人物。 容王拧眉沉思了一番,便将那个简短的信函放到了一旁。 毕竟眼前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四海钱庄勾结洪城知州贪下税赋的事,要查起来也不难,其实是证据确凿的,不过沈从嘉和北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四海钱庄甚至红城内是不是埋有北羌的暗探,以及这件事是不是还涉及到其他人等,这些都要查。 此事已经涉及到了边境安危,虽说北羌如今已经被自己打得七零八落毫无还手之力,不过北羌之北,以及北羌之西,却有众多游牧民族,如果北羌情急之下,去各处联络众人,甚至去联络其他小国,从而对大昭国北疆造成困扰,这都是极可能的。 而就在容王着手查办此事的时候,两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洪城。 其中一个便是镇南候顾松,阿宴的哥哥,而另一个则是威远侯。 镇南候是逢了圣旨过来的,原来皇上自从两个小家伙离开后,想起那日狩猎遭遇刺客一事,一直有些不安,后来又得到了容王的信函,知道容王船只遇到了人为设下的暗礁,又得知容王在洪城大刀阔斧整顿之事,他越发不安,便干脆派了镇南候顾松过来,带了众多高手,特意保护两个小世子的安慰。 而威远侯呢,则是听从母亲之命前来。 来到洪城后,顾松自然来见阿宴,阿宴听到哥哥来了,欢喜得不行了,一时又说起那未来嫂嫂如今在洪城的事儿。 这顾松当场就闹了一个大红脸,看着笑吟吟望着自己别有意味的妹妹,忙摇头道:“这可是赶巧了,我可根本不知道她在这里啊!” 阿宴才不信呢,当下挑眉笑道:“哥哥,你骗谁啊,我早就给母亲写信说过这事儿的啊!” 顾松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宴见此,干脆提议道:“过几日便是这里的寒灯会,我早就听说,这寒灯会是当地的一大风俗,据说那一天,大家都会出门上街看灯的。” 顾松拧着浓眉看着阿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阿宴忍不住呸了哥哥一声:“少装了,到时候为未来嫂嫂也是要出来的,你还不赶紧去看看!” 顾松听闻,却是依旧没说话。 阿宴见他这个傻样,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可给你说吧,那个曼陀公主的事,我也听容王提过的。她和你,到底是势不两立,这中间隔着国仇家恨呢,你和他是绝不可能的。如今还是别想这些,我那未来嫂嫂,一路上也相处过几日,那可是打着灯笼都寻不见的好人。你若是娶了她,那就偷着乐去吧!” 顾松低头想了片刻,终于道:“我知道。” 说完这个,他面上郑重起来:“我原也对母亲说过,让她放心,如今母亲就我一个依仗,我断然不会干什么糊涂事。到底该怎么做,我心里明白。” 阿宴听他这么说,这才放心下来。想着这寒灯节,若是有机会,总是要让哥哥见一见那未来嫂嫂,只盼着他们二人能够真得看对眼。 毕竟若是夫妻彼此并不喜欢,到时候勉强成了夫妻,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这边顾松干脆也歇在了容王这座宅院里,一则奉行皇上命令保护两个小世子,二则还可以和自己这两个可爱的小外甥好好玩玩。 顾松是很喜欢两个小家伙的,有时候他一手抱着一个在怀里,把他们逗得咯咯咯大笑。 两个小家伙也喜欢这个舅舅,没事就揪他的头发,拽他的眉毛。可怜顾松,本来是不在意的,可是这两个小家伙别看那小肥手娇嫩得很,可是拽起头发来,那是吃奶的劲都用上了。 顾松在被揪得生疼后,终于忍不住向那个四平八稳水波不动的妹婿容王抱怨了:“你这儿子也太过分了,竟然敢揪舅舅的头发!” 还揪得那么疼,亏他为他们两个小家伙做牛做马的。 容王头都没抬一下,淡道:“他们连亲爹都敢踹,舅舅算什么。”   ☆、173|168.167.9.10 威远侯这一次是随同顾松一起前来洪城的,他先去韩家拜见了自己的祖母韩老夫人,便从韩老夫人那里得知了自己四叔被容王抓走的事情。 韩老夫人抓着自己这孙子的袖子,哀声道:“怡凌,你也知道,家中你大伯自小夭折,你二伯少年之时便驻守边疆,至今未归,而可怜你父亲,英年早逝,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我身边唯有你四叔,他虽然往日胡作非为,可那也是我宠坏了他而已。他也未曾做过违背王法的事,可是今日,那容王却将他无辜拘拿,如今我韩家已经成为洪城的笑话。” 说到这里,韩老夫人抬起袖子抹了抹老泪:“这一次,公主将嫣儿托付给容王殿下,可是一路行来,嫣儿言辞间仿佛那容王妃对她极为冷落。那容王和王妃来到洪城后,甚至都未曾上门拜见,” 韩老夫人想起自从那当了驸马的三儿子去后,韩府的日渐衰败,不由老泪纵横,拉住这身为侯爷的孙子,痛哭道:“怡凌,我韩家也乃百年书香门第,如今沦落至此,已经是任凭他人欺凌。” 威远侯一边扶着自己的祖母坐在那里,一边为难地道:“祖母,你有所不知,永湛那人,我自小是认识的,他虽则性情古怪,可是却绝非任意妄为之人,此次他将三叔关押,想来必然有他的道理。至于容王妃,那也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绝对不可能刻意冷落堂妹的,想来这其中有些误会吧?” 韩老夫人听这话的意思,顿时明白了自己这唯一指望的孙子怕是不会为自己做主的,当下只越发泪流满面,摇头叹道:“怡凌,你既说这话,怕是担心那容王权势正盛,若是得罪了他,反而连累自己吧?你既这么想,那也是对的,如今我也不求你了,只今日饭也不吃,就在这里坐着,左右你三叔若是有个不是,我也在这里陪着就是了!” 一时威远侯听着颇觉得无奈,他这次来,其实是因为母亲平溪公主接到祖母的信函,说是最近身体不适,对他分外想念,没奈何,平溪公主只好派他过来尽孝。 不曾想,刚一来,就摊上了这事儿! 其实关于那个四叔,他多少也听说过,知道这四叔和自己那病故的父亲秉性完全不同,是一个不靠谱的。 威远侯一脸为难地看着韩老夫人,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想着是不是该写信问问自己母亲? 正想着的时候,谁知道那韩老夫人却是两眼一闭,就险些晕倒过去。 “若是要我再承受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那我宁愿现在就去死!”韩老夫人苍老的声音透着沧桑和无奈。 威远侯到底年轻,见此情景,哪里忍心,忙扶着韩老夫人:“祖母不要急,我这就去问问容王就是了。若是他真得无辜羁押四叔,我自然会求他放了四叔。” 韩老夫人听了这话,才稍感欣慰,却是拽着威远侯的袖子道:“可是怡凌,你和那容王本乃平辈,他又身份比你尊贵,如今未必他听了你的,我如今想着,若是真要救你四叔,还是要请你母亲出面的。” 威远侯一想也是,便道:“祖母说得有道理,我这就修书一封,请母亲定夺。” 且说这威远侯当下写了信函,封好后命人快马加鞭送往了燕京城,自己却是去求见容王了。 那边容王正和顾松说起这洪城最近几日的各样变动,并叮嘱他多加注意,恰好此时威远侯过来了。 顾松不曾多想,只朗声笑道:“他来得正好,原本说过,若是到了洪城,他要过来带我等出去见识见识的。” 威远侯虽则也是生长在燕京城,不过因父亲籍贯在洪城,是以幼时也颇来过几次的,对这洪城倒是极为熟悉。 容王闻言,扯唇,淡道:“他如今未必有心情带你四处见识。” 顾松一听这话,顿时醒悟,如今关押着的韩家四爷,那是威远侯的亲叔叔啊! 正说着话,那边威远侯被请进来了,他看上去倒还算淡定,只是拧眉问容王:“永湛,到底怎么了,我四叔又是怎么招惹了你,竟然把他关押起来?” 顾松这一路上和威远侯过来,俨然已经是好兄弟了,忙过去,拍了拍威远侯的肩膀:“容王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谁知道这一拍,威远侯却是极为不悦:“你也是的,枉费这一路上我们称兄道弟,如今见了永湛,你马上不分青红皂白地为他说话。可真真是亲生的妹婿啊!” 顾松听了,不由瞪眼,半响后,讪讪地退了下来:“行吧,我什么都不说,殿下,侯爷,你们二位聊。” 说着,顾松干脆脚底下抹油,直接溜了。 他又不傻,知道这威远侯当年想娶自己妹妹没娶成,听说还被容王打了脸的。这几年虽然事情过去了,但是自己若是从中掺合,难保威远侯不想起旧事来。 此时顾松溜走,容王淡然地坐在那里,低首翻着什么卷宗,连头都懒得抬。 威远侯越发无奈了,走过去质问道:“永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欺我韩家无人吗?” 容王依旧是连理都懒得理,径自翻了一页。 威远侯怒了,上前用手按住那卷宗:“你简直是莫名其妙!” 望着那张万年古井一般的俊脸,他真恨不得给他一拳头。 什么玩意儿啊! 从小装到头,他不累,自己都替他累!、 容王手中的卷宗被威远侯摁住了,于是他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瞥了威远侯一眼:“你可知道,你四叔被牵扯进什么案子中吗?” 威远侯看他说得郑重,倒是一愣:“什么案子?” 容王如星子般的黑眸平静地望着他,淡道:“西山刺杀案。” 威远侯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了,他呆了很久后,终于略显结巴地问:“可当真?怎,怎么可能?” 西山刺客一事,虽然这件事一直对外隐瞒下来,可是威远侯自然是其中知情人,因为这件事,仁德帝险些遭刺,容王身受重伤。 如果说自己四叔真和这事儿有牵连,那不但自己没办法为他求情,怕是就连自己和母亲都要因此受牵连。 容王淡扫他一眼,道:“念在你我自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我现在告诉你这些。劝你还是不要插手此事,更不要让平溪公主牵扯进来。” 虽说平溪公主乃是自己和皇兄的姑母,可是到底孤儿寡母的,所依仗的无非是皇兄的仁爱和敬重罢了。 可是任何人,但凡你和刺杀皇上这种事扯上关系,任凭你地位多么尊崇,沦为阶下囚那也是一夜之间的事。 自己的皇兄,自己再清楚不过了,能得到如今这个宝座,那是踏着多少人的骨血走上去的。 平日为帝的仁慈,和关键时刻的铁血手段,这些在仁德帝身上是同时存在的。 这威远侯虽则比容王还年长三四岁,不过到底是没经历过事儿的,自小富贵乡里长大,一听这刺杀皇上的事,顿时也是惊了,沉思片刻后,终于道:“永湛,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不会插手的,也会立即写信请我母亲不要过问此事。” 容王点头,淡淡吩咐道:“还要记住,这件事不可对任何人谈起。” 威远侯忙点头:“我知道的!” ********************** 送走了威远侯后,容王微合着眸子,却想起来当年这人要求娶阿宴的事。 他低哼了声,忽然兴致来了,想要去看看被自己关押的沈从嘉。 这个宅子是有个地下室的,极为隐秘,里面空间很大,关押几个人是没问题的。此时地下室中自有人层层把守,见了容王,纷纷恭敬地跪在那里。 容王命人起身,一层层走下去,来到了被锁链困在这里的沈从嘉处。 可怜的沈从嘉,其实原本想的是见一见阿宴,就这么和她说破容王的事儿,谁知道根本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素雪给抓个正着。分明当时已经暗地里查过,容王带着阿宴进到后院,根本没有人跟随的。 更没想到的是,容王这人,竟然是不由分说就把他抓起来,就这么严刑拷打。 容王此时见到沈从嘉浑身已经被打得破败不堪,狼狈地被铁链子束在那里,不由挑眉淡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冤枉?” 沈从嘉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斜眼看着容王:“这两天,我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容王笑道:“哦,说来听听?” 沈从嘉挫败地道:“你早就认出我来了,亏我还自以为是地在你面前上蹿下蹦,我就是一个笑话!” 容王收敛了笑,冷道;“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沈从嘉嘲讽地叹了口气:“萧永湛,两辈子了,难道我注定两辈子都死在你手里吗?枉我素日对你忠心耿耿,就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你就这么对待一个忠于你的臣子?” 容王不听这个还好,一听此话,真是顿时眯起了眸子:“沈从嘉,你可能忘了我说过的话。” 沈从嘉盯着那容王冷沉沉的语气,顿时瞳孔收缩,他感到了对方腾腾的杀意:“什么?” 容王垂眸,淡道:“我说过,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沈从嘉见此,心中忽然打了一个突。 是的,不错。 当时身为帝王的萧永湛,抱着已经冰冷的阿宴的尸首,用哀莫大于心死般灰败的目光盯着沈从嘉。 “朕给了你高官厚禄,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发妻?”   ☆、174|173.168.167.9.10 “朕给了你高官厚禄,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发妻?” 上一世的萧永湛,用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一字一字地问出了这句话。 沈从嘉当时就呆了,他知道阿宴会死的,在知道也许阿宴会死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做什么。他只是远远地躲开了,想着躲开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可是如今,看着阿宴死了,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抓着,难受得不能自已。 如今,他跪拜了十几年的帝王用这么冷漠厌恶的目光望着自己。 这么一刻,他跪在那里,两个膝盖都在发抖。 他知道自己完了。 那个曾经恋慕着自己,崇拜地望着自己的姑娘再也不会对着自己笑了,那个曾经对自己恩宠有加的帝王也一去不复返了。 阿宴死了,他也将要失去一切。 那一天晚上,萧永湛就这么坐在沈家的后宅里,抱着阿宴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消息传遍了燕京城,所有的人都知道天子在一个臣妇死后,不顾嫌疑地跑去抱着那个臣子的妇人。 整个燕京城都轰动了,人们议论纷纷,文武百官不知道如何自处,几个老臣跑到了沈家门口去跪着,跪在那里求皇上离开。 那个昔日皇上最尊敬的姑母平溪公主,那时候已经垂垂老矣,她走过去,拄着拐杖痛声问皇上:“难道你就不丝毫顾忌皇家的颜面了吗?你怀里的那个女人是你臣子的结发之妻,是我大昭国的诰命夫人。你若心里真得怜惜她,为何在她死后,要置她的名声于不顾?你让她死后葬于何处,又如何受后人祭拜?” 那时候的萧永湛连头都不曾抬一下,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帮怀中那个死去的女人理顺她的发丝。 寒风之中,他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得犹如来自万年寒窟:“就是因为朕一直在顾念大昭的体面,一直在顾及她是臣子之妇,自以为是地想着提拔她的夫君,重用她的家人,她便能过得好一些。”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望向平溪公主。 这使得平溪公主愣在了那里,此时的萧永湛,和她往日看到的完全不同。 他的脸上依旧是古井一般无波的平静,可是一向深沉到让人难以揣测的眸中,却仿佛狂风骤起时的惊涛骇浪。 “朕自以为是顾及她的名声,顾及大昭的国体,顾及君臣之别顾及礼义廉耻,所以朕固步自守,从不敢越雷池一步,可是结果又如何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凉,散发着嗜血的气息,仿佛可以瞬间令周围的一切都冻结成冰。 周围所有的人都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一旁的沈从嘉仿佛木头人一般呆呆地跪在那里,也已经一整天了。 沈家的老夫人早已经吓得晕死过去,眼看着就要没命了,可是沈从嘉依旧是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了。 平溪公主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那个天子,那个算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天子,颤抖地道:“皇上,那你要如何?难道你就一直抱着她在这里守着吗?人死是不能复生的!你总是要让她入土为安的啊!” 萧永湛低下头,凝视着怀中那个数年以来其实他都再也不曾认真看过的女人,她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容颜,曾经米分嫩的脸颊变得苍白凹陷,昔日水润张扬的眼眸如今死沉沉地闭着,再也不会睁开来看他一眼。 也许这个女人其实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自己,在她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遥远的帝王,一个存在于她夫婿口中的天子。 他的手在寒风中微微颤抖,轻轻地抚上她的眼睛:“什么叫入土为安?入土为安后,她是不是就能忘记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就能安心地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了?” 萧永湛坚定地摇了摇头:“顾宴,你不是临死都不能瞑目吗?你心里是不是充满了怨恨,恨那些欺凌你的人,恨那个辜负你的夫君?那你就不要走,朕要让你看着,看着朕用所有人的血,为你偿命。” 此时,他嗜血的细眸透着森冷,就那么望向了沈从嘉。 “朕会让你知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沈从嘉此时已经木然了,他没有了惧怕,没有了难过,就这么跪在那里,一句话都没说。 ********************** 想起往事,沈从嘉眯着眸子,看向那个昔日的帝王。 他到了后来,已经无所顾忌了,从一代明君,骤然变为一个暴戾的帝王,御笔之下不知道诛杀了多少人命,但凡是和阿宴之死扯上干系的,统统杀杀杀。 他在抱了阿宴的尸首一天两夜后,终于仿佛梦醒一般,命人用水晶做了一个棺木,将阿宴放进去,又抬到了庙里,让人好生供奉着。他每天都要过去看看那个水晶棺,和她说说话。 那时候的文武百官都暗暗地猜测,皇上已经疯了。 有时候皇上看着众人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打冷战,觉得那不是一个人的目光。 当时死了那么多的人,可是沈从嘉没死,他一直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天牢中,饱受着折磨,生不如死。 那个帝王说过,不会让他死的,要让他活着一起受罪。 沈从嘉在不知道岁月为几时的折磨中,就这么捱着那永无止尽的痛苦。 一直到有那么一天,他听到有人放他出去,原来说是皇上要铸造高高的法台。 当他带着铁链,佝偻着背,一走一颤地经过萧永湛的面前时,他听到那个人用清冷的声音道:“去帮朕铸造法台吧,朕要让一切重新来过。” 沈从嘉艰难地咳着,长年的牢狱生活,他的身体已经破败犹如一个抹布。 不过此时的他,什么也不怕了。 他的母亲在出事的那天已经活生生的病死了,他的家人也已经全都被容王诛杀了。 他凄凉地笑了下,用浑浊的眸子看向一旁的帝王。 那个昔日清冷尊贵的帝王,此时冰冷得犹如一个石像。如果说他以前还有一种可以称之为优雅和从容的意味,那么现在已经全都消失殆尽,只剩下嗜血的锋芒。 “萧永湛,你太以为是了,你以为她落到那样的地步,是谁逼得?都是你。” 此时的沈从嘉,每说出一个字,喉咙里就仿佛被针扎一般,他剧烈地咳着,却试图艰难地说出这一番话。 “如果不是因为你贪恋臣子之妻,我沈从嘉又怎么会忍心放弃自己的妻子,看着她就那么死去?我曾经试图把她送到你身边,可是你不要,你固守着自己的本分,你懦弱地连要都不敢要她!你要我怎么办,难道我要在后宅里宠爱着帝王仰慕的女子吗?你自以为是地喜欢着她,可是你为她做过什么吗?不过是放任你的妃嫔欺压于她罢了!如今她死了,你倒是说要为她报仇雪恨了,可这是她要的吗?” 这一番话,在这凛冽的寒冬里,由一个行将就木佝偻着身子的死囚犯说来,实在是大逆不道。 不过那个时候的萧永湛却没有生气,他挑眉,淡淡地道:“所以,她的死,我也有责任了?” 沈从嘉望定了这个昔日他连看都不敢怎么看的帝王,见他眉目间的萧条,忽而心中涌现出无限的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太得意了,笑得削薄的身子在寒风中颤抖,笑得几乎要摔倒在那里:“萧永湛,不错,就是你害死了她!如果不是你,她还是我最心爱的女子,我会教她练字,我会给她画像,我还会陪着她一起听风看雪。是你毁了她,也毁了我。” 沈从嘉最后摔倒在了坚冷僵硬的石头上,他狼狈地咳着,最后咳出的血在冰冷的石头上开出了狼藉的花朵。 他嘲讽的笑着,笑得眼泪滴流:“阿宴,如果不是这个人,我不会那样对待你,你也不会死的。如果一切真得可以重新来过,我真得不会辜负你了。” 他削瘦苍白的手颤抖着抠在石缝里:“这一次我不要功名利禄了,我只要你,只要你……” ************************* 回忆过往,沈从嘉眸中流下了前世的眼泪。 其实他是死在搬运石块铸造法台的劳作中。 他以为自己会死,可是却没有,他竟然重新回到了少年之时,他依然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沈从嘉,眼看着就要和二八年华娇艳如花的阿宴定亲了。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是隐约猜想,也许萧永湛的法台真得灵验了吧。 而他这个死在法台上的人,因为心中的执念,所以也跟着重新来过了。 沈从嘉透过眸中的眼泪,狼狈地看向那个清冷俊美的男人。 忽而忆起在灵隐寺里,他是如何呵护地搂着阿宴。 萧永湛上辈子渴求的事终于实现了,他是尊贵的容王,拥有他心爱的女子。 他扭转了乾坤。 可是自己呢,为什么自己依然一无所有,为什么自己重来一次,依然只是容王的阶下囚? 而且,是毫无悬念地,就这么简简单单地,以一种可笑的方式,被他粗暴而不容置疑地囚禁在这里!   ☆、175|173.168.167.9.10 想到这一切,沈从嘉忽而从心底涌现出不服,他青筋暴涨,目呲尽咧地瞪着容王: “萧永湛,你不过是仗着自己的身份罢了!如果你不是天子的弟弟,如果你不是天生为皇子,这一次,我不会败在你手里,我绝对不会比你差!如果不是你的身份,阿宴会是我的,她依然会嫁给我,我会好好待她,我会陪着她一直……” 他话没说完,容王抬掌,给了他一巴掌。 容王神情冷淡,俯首看着他的时候,犹如看着一个蝼蚁,便是抬掌给他一个巴掌的时候,也是姿态优雅从容,神情淡然冷漠,仿佛他只是抬抬手整了下鬓发。 不过容王可是练过武的,这是一个看似优雅从容淡然自若,其实在马背上征南战北平定天下的王者。 他这一巴掌过去,沈从嘉顿时整个人都撞在了墙上,撞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开了位置。 他一边吐着血,一边流着泪,咬着牙,让自己的脸贴在冰冷的石壁上:“萧永湛,如果我也是生为皇子,我绝对不会输给你!”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可是迎接他的,却是萧永湛的另一个耳光。 容王低首,冷沉的目光俯视着他:“身为一个堂堂男儿,当你竟然想将自己的发妻送给别人的时候,你就不配为男人。” 望着这沈从嘉的眸光中透着鄙夷:“你这样龌龊的人,根本不配为男人,居然还敢痴心妄想生在我皇家?” 沈从嘉已经被打得几乎没了气息,他狼狈地跪趴在那里,许久后,终于用微弱的声音道:“如果你不是容王……你以为……你以为阿宴会嫁给你吗?她不过是贪慕你的地位罢了……如果她知道上辈子的事,你以为她不会恨你吗……如果不是你,我们根本不会落得一个那样的下场……” 容王眸中泛冷,鄙夷地道:“沈从嘉,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治好了双腿,更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换了一张面孔。不过今天,你既然落到了我萧永湛的手里,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去阿宴面前说三道四吗?”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眸中迸射出森冷的杀意:“来人。” 这个时候,一名侍卫无声的走进来,恭敬地跪在那里,一声不吭。 容王淡淡地吩咐道:“给本王狠狠地打。” 说完,他撩起袍子,拾阶离开了。 沈从嘉红肿的脸紧紧贴着冰冷肮脏潮湿的地面,绝望地望着那个男人洒脱而从容地离开了这个地牢。 重来一次,他依然是那个阶下囚吗? 沈从嘉颓败地闭上了眼睛。 他在帮助铸造法台上,曾经千百次地祈祷,祈祷上苍能给他一个机会,祈祷大法师长随能给与他一个转折。 为什么,他连和阿宴好生坐下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难道说,那拥有无边法力的长随大法师,也只是敬畏帝王权势,扭转前馈,只为了萧永湛一人吗? 沈从嘉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已经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踢得他五脏六腑仿佛移位一般。 而这一切,只是痛苦的开始。 ************************** 容王在离开地牢后,满脸的阴冷。 萧羽飞恰好有事情要来禀报,乍一看到了容王这脸色,顿时一惊,心里琢磨着,这到底是怎么了。 殿下这神情,就仿佛刚浴血奋战杀尽敌人后,从战场上下来。 容王冷眉扫向他:“怎么了?” 萧羽飞越发惊了一跳,忙回禀道:“殿下,外面暗卫有消息传来了,说是四海钱庄勾结知州的证据找到了,知州大人曾经收了四海钱庄的韩齐飞一万两黄金,四副名画,还有一些古董等物。至于韩家的四爷,那是从中做的牵线人。” 容王一听,脸色这才稍好,满意地点头:“好。把消息传出去,就说本王将在州衙内公开审理洪城最大的监守自盗案,要请所有的官员和洪城百姓围观。” 略一停顿,他又下令道:“还要请来韩家老夫人,威远侯,镇南侯等人。” 萧羽飞听了这话,自然赶紧道是,一时下去办理了。 容王一切安排妥当,便向后院走去。 来到后院,却见阿宴正在几个侍女的陪伴下荡着秋千,米分色的裙摆在寒风中飘荡,为略显萧瑟的冬日抹上一层娇艳的色彩。 乌黑的长发在空中荡出美丽的弧度,飘逸而优美。 容王一出现,几个侍女见状,明白他的意思,都低头退下去了。 阿宴这秋千渐渐停了下来,笑望着容王,眉目间都是柔意:“今日看着你倒是忙,大半日不见人影呢。” 容王单手握住那秋千绳:“你若是喜欢,以后在王府里多做几个秋千就是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扶她下了秋千:“只是如今你怀着身子,总是要在意。” 阿宴靠着他笑道:“我身子倒是好,不过是看着两个小家伙都睡了,一时兴起过来玩玩罢了,又不是天天玩。” 容王看着她开怀的眉眼,忽而想起沈从嘉的话。 “如果你不是身份高贵的容王,她根本不会嫁给你的。她嫁给你,不过是贪慕你的权势罢了。” 想起这个,容王不由笑道:“阿宴,若我不是容王,你当日可会嫁我?” 阿宴眨眨眸子,不解地道:“你若不是容王,那你是谁?” 容王低首,想了下道:“若我是街边一商贩呢?” 阿宴听了,坚定地摇头:“如果你当时是街边一商贩,我自然不会嫁给你的。” 再是好看的男人,身份如此低微,当时的她,怎么可能嫁呢。 容王顿时脸色有点难看:“是吗?你不会嫁?前几日你不是还说,若你我为一对贫贱夫妻,你也定会不离不弃吗?” 阿宴听了,不由笑道:“今日今时,如果你骤然成为街边一商贩走卒,我顾宴怎么可能舍弃自己的夫君,怎么会嫌弃自己的夫君,自然是和你夫唱妇随不离不弃。可是当日我和你又不熟,若你不是手握重权的容王,我干什么要嫁给你?就凭你长得好看吗?” 容王想想也是,阿宴说得,竟然莫名得很有道理。 想明白这个,他顿时释怀了。 抬手搂着阿宴的肩膀,低声问道:“若你我自小相知,我为街边走卒,你会嫁给吗?” 阿宴靠在他肩头,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脸上竟然微红:“其实你小时候真得很好看,我挺喜欢的。所以应该会吧。” 容王听到这个,心中越发释怀。 一时想起那地牢里的沈从嘉,不由冷哼,想着今生今世,此人永远不必记挂着他的阿宴了。 ****************** 夫妻二人正说着的时候,却听到侍女来报,说是外面有个外地来的商户,要来求见容王。 容王挑眉,淡问道:“什么商户?” 那侍女也是从二门得来的消息,并不知确切,只好依样回复道:“听说那商户自称是长随,说是只要一报这个名字,殿下就知道的。” 长随? 容王不动声色地道:“除了这个名字,他还说什么了吗?” 那侍女摇头:“其他的,婢子也就不知道了。” 阿宴从旁,见容王神色凝重,知道这个名字怕是和他有些干系,便问道:“若是你真个认识,何妨一见?” 容王默了半响后,抬头凝视着阿宴。 阿宴忽而觉得他那目光怪怪的,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没什么异样。 最后容王轻轻笑了下,淡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这个长随,上辈子是为他扭转了乾坤,换得了这个世间时光倒流,一切重来。 如今这个人竟然又出现了,是福是祸,他总是要去面对。 他撩袍走出房门,刚跨出一步,却又有些不舍,便回头深深看了阿宴一眼:“你去看看两个小家伙,我去去就回来,等下我们一起用膳。” 阿宴感觉到他的不安,安抚地笑了下:“好的,我等你。” 容王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这才缓缓迈出。 来到了前面花厅,那位商户已经等在那里了。 窗棂之下,这个人身穿商户的布衫,头上挽着发髻,他并不是一个和尚。 不过容王只看这个人的背影,便知道这是谁。 他就是长随。 长随缓缓回过头,圆润的脸庞带着睿智和无奈:“皇上,咱们又见面了。” 容王淡道:“我现在是容王,不是皇上。” 长随呵呵笑了:“看起来皇上并不欢迎长随。” 容王眸中漠然:“大师找本王,必然有事。” 长随看着容王一脸的排斥,无奈地摇头:“殿下啊殿下,你可知道,本来我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容王淡望向长随,眸中的疑惑一闪而逝。 长随再次叹息:“殿下,上一世,我违背天命,为你扭转乾坤,不知道造下多少孽来!” 容王默不作声。 长随又道:“本来今生今世,我一意修行,只想着能得一个圆满正果,谁曾想,又是你们二人,来扰我清修,害得我就此亡去,只能寄身于此。” 容王终于挑眉:“你到底什么意思?” 长随无奈地笑道:“殿下,你难道真没认出来,我是谁?或者,上一世,你可曾记得,谁是灵隐寺方丈大师?” 容王听闻,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电闪石鸣之际,他忽而一下子明白过来。 “灵隐寺方丈大师,便是你?” 长随笑而不语。 容王忽而觉得背脊发冷:“灵隐寺方丈大师,因沈从嘉而失了修行,因本王之逼问,而无颜面对世间,骤然坐化而去。于是就有了你?” 长随点头:“不错。本来这个世间本应该没有长随,然而这一世灵隐寺方丈大师依然没有修成正果,所以他只能死去,于是就有了长随。” 容王拧眉,一时想着,此事虽然玄妙诡异,不过自己和阿宴重活一世之事既然能存在,那么长随大师的事,便不足为奇了。 同时也想起,怪不得自己上一世无论如何也查不到长随的来历,原来竟然是这样的缘故? 他警惕的目光射向长随:“大师,那你今日来,又为何事?” 长随笑道:“殿下,你可知道,当日法台之上,你以帝王之格换的时光倒流,可是却另有一个人,他用自己死后沦落地狱,来换的重生一次的机会?” 容王的目光一下子冷沉下来:“那个人,是沈从嘉?” 长随点头:“是。” 容王忽而感到有什么他无法控制的事情在悄悄发生。 他暗冷的眸光盯着长随,嘶哑地问道:“你到底要如何?” 长随依然是笑:“有些话,我要说给陛下听,而不是容王殿下听。陛下——” 他笑意渐渐消散:“陛下,当日沈从嘉的祈求,是用自己永不超生,换得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 容王冷笑:“那又如何?他已经得到了这个机会。” 只可惜,依然是他的阶下囚。 长随望着容王眼眸中的冰冷,摇头无奈地道:“陛下,可是长随其实并没有达成他的愿望。” 容王听了这话,一双眸子锐利地射过去:“长随大师,当日是朕请你帮朕逆转乾坤,是朕耗费人力物力修筑法台。如今你竟然要告诉朕,你要帮着那么一个龌龊小人?” 长随摇头无奈地笑:“陛下,长随没有帮他的意思。只是这一次长随能够出现,一则是因为他,二则却是因为你。若不是因你们二人心中的执念,世事不会倒流,若不是因为你们二人心中的执念,我也不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 “执念?”容王眸中是鄙夷:“那样一个龌龊小人,他也有执念?他的执念是恨自己无法生在帝王家,是恨自己无法占尽天时地利吧。” 长随笑望着容王:“你如今也是娇妻美子,怎么依然放不下呢。” 容王眸中依旧泛冷:“好,长随大师,那你告诉本王,你到底要如何?” 长随伸出手来:“陛下,将他交给我吧。” 容王断然回绝:“绝不可能!”   ☆、176|番外1 容王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可是身旁却是空落落的。 他半合着眸子,心里想着,阿宴今日倒是起得早,怕是去看两个小家伙去了吧。 回头总是要和她说说的,两个小家伙自然有奶妈丫鬟尽心照料,如今她怀着身子,倒是应该多当心自己,不必那么操劳。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睁开眼睛,准备起身。 可是一瞬间,他感到了有什么仿佛是不对的。 此时他躺在一张富丽堂皇的床上,这床上雕刻着祥龙团云图案,床上的锦账华贵暗沉,帐顶上雕刻着八仙过海的图案。 这么一张床,根本不是他和阿宴的那张床。 隐约仿佛似曾相识,好像很久远之前,久远到了上辈子吧,他是睡过这么一张床的。 这,是一张龙床。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会睡在这张床上,那便是大昭国的帝王。 容王浑身僵硬得犹如沉入万年冰库之中,他沉默了很久后,终于动了动手指,准备起身。 也许是自己酒醉之后,躺到了皇兄的床上? 可是就在他掀开锦帘,两脚还没落地的时候,就有宫娥过来,整整两排,像是恭候多时了,恭敬地奉上各样洗漱之物,更有宫娥殷勤地为他奉上衣物。 他侧首看过去,却见那衣物,赫然是件赤红色红袍,红袍上绣着九团云龙——那也是只有大昭的天子才会穿的衣服。 容王不动声色地抬起眸子,扫向那一众宫娥,得益于他过目不忘的能力,尽管年代久远,他也隐约记得,这确实是上辈子他用惯了的那几个宫娥。 后来这些宫娥,有的被他放出去嫁人了,有的提拔做了尚宫,当然也有的被凝贵妃买通了,于是被他盛怒之下赐死了。 容王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他默了好半响后,决定重新躺回到床上去。 也许他只是做梦了吧,梦醒了,一切又会回到那个甜蜜的记忆中,两个胖乎乎的调皮小家伙,还有阿宴温柔动人的容颜。 于是这一日,昭武帝躺在龙榻上,整整躺了一日。 一时之间,满朝皆惊,文武百官们议论纷纷,各种猜测开始尘嚣而上。 你要知道昭武帝是一个比他的皇兄仁德帝还要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数年如一日,除了沐休外,每日都是要勤政不辍的。他既不贪财也不好色,视后宫佳丽犹如无物,他循规蹈矩兢兢业业…… 这样的一个好皇帝,怎么竟然在龙榻上躺了整整一天呢? 难道昭武帝生病了? 文武百官一个个都担忧不已,昭武帝如今并无子嗣,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后继无人,这大昭国怕是要变天了。 而除了这些文武百官,后宫之中的众位妃嫔却是反应各异。 来自异国的皇后曼陀公主是拿着一把剑在那里咿咿呀呀地练着,听到这个消息,狠狠地刺出一剑,冷道:“他也能生病?” 如今掌管后宫的凝贵妃听到这个消息,则是沉思良久后,挑着峨眉,若有所思地道:“速去派人打探!” 被冷落多时的陈妃,当听到宫娥悄悄提起这个事儿的时候,正在后宫那个自己开辟的花地里为自己养的娇花拔草呢,她听了后,连头都没抬一下,淡淡地道:“你一个宫娥,操心这个做什么?既然皇上没说病,那他就是没病。再说了,便是皇上病了,自有皇后和凝贵妃去问候照料,关我们何事?” 这一席话,说得宫娥无言以对。 半响之后,她竟然点点头:“娘娘说得对……” 而在备受换上宠幸的沈大人的府邸,沈从嘉正背着手,拧着眉,在书房里踱步。 这到底是怎么了,忽而就躺在龙榻上一天不动? 听说平日他最倚重的大太监过去问要不要请太医,被他冷眸一扫,当下便吓得裤子都湿了——这本来太监年纪大了就容易失禁,如今更是忍不住,这下子脸都丢大了。 沈从嘉琢磨了很久,想着这昭武帝到底在想什么? 若是病,倒是不可能的,他平日里勤于练武,那身子骨好得很,便是如今让他出去打仗,怕是都能百战百胜! 若是其他帝王如此赖账,臣子们还能猜测是他沉湎于女色,可是这事情对昭武帝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 以至于大家都猜他根本身体上有重大缺陷,或许就是有断袖之癖的。 沈从嘉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明白,最后咬咬牙,终于想着,还是让阿宴进宫去打探一番吧! ***************** 阿宴此时已经很久不曾见过沈从嘉了,沈从嘉忽然来找她,这让她有些疑惑。 不过沈从嘉恳切地道:“阿宴,如今昭武帝忽然出了这等事,群臣分外猜疑,不知道到底是因了什么。我如今犹如热锅蚂蚁一般,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说着,他就要去握阿宴的手:“阿宴,帮我。你进宫去,找你那妹妹凝贵妃打探下消息,可好?” 阿宴别过脸去,默了很久。 她其实并不喜欢见到她那个妹妹凝贵妃,每一次见过她后,自己的心绪都要低落很久。她也并不喜欢进宫,因为那方正的皇宫内院,总是有种让她说不出来的憋闷,仿佛一进去,她就喘不过气来。 阿宴低头望着沈从嘉那握住自己的手,不着痕迹地将手挣扎出来:“好,我去吧。” 答应了沈从嘉进宫后,她开始穿戴起来。 不敢太过华丽,怕凝贵妃看到了不喜欢,也不敢太过朴素,怕凝贵妃又要嘲讽一番。 费尽思量,她穿了一件半旧的裙袄,戴上了金钗,准备进宫去了。 而此时的昭武帝,终于下了龙榻。 下了龙榻的昭武帝,脸上死沉沉的没有半分生气。 他肃着脸,命人拿来了近日的奏折,开始批阅。 此时的昭武帝,当然不是勤政爱民到了如此地步,而是要借着奏折,看看今夕是何年,他到底回到了什么时候。 一摞的奏折放到了御案前,昭武帝翻过那些奏折,大约明白了。 这个时候,自己登基七年了,二十六岁了。 那么阿宴呢? 昭武帝想起阿宴,心间泛起一股绝望的味道。 此时的她,若是也在这个世间,应该是二十九岁了,二十九岁,她和沈从嘉还没有彻底断了情分呢,偶尔间,她会进宫去见凝昭容。 抬起手来,撑着额头,昭武帝平生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会胆怯。 他有些怕了,怕去见阿宴,看到她恭敬地跪在自己面前,乌发秀丝间那隐约的一截颈子。 闭眸良久后,他终于召来贴身暗卫,默了很久后,吩咐道:“去沈府,打探下沈夫人的境况。” 这话一出,暗卫恭敬地道一声是,不过心里不免觉得诡异。 若是让他去查沈大人也就罢了,那可是当朝宠臣,可是却让他去查沈夫人? 莫非,外间传言昭武帝和那沈大人乃是短袖之好,这竟然是真的? 想是这么想,暗卫还是恭敬地退下,然后纵身前往沈府去了。 此时大太监进来,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是否可以用晚膳了。 可是昭武帝,或者说容王,哪里有心情吃啊。 他铁青着脸,摇了摇头,道:“摆驾岫安宫。” 如果他没记错,岫安宫是此时应该为凝贵妃的顾凝所住的宫室,如今他还是先去见见她,顺便探寻下这辈子的种种情况吧。 一路走到了岫安宫,昭武帝想起这辈子的那凝贵妃,再想起下辈子的凝昭容,眸中透出厌烦。 不过他还是跨步,走近了岫安宫的大门。 而此时,阿宴刚刚设法进了宫,经过了凝贵妃的应准,前去进岫安宫见她。 于是一个刚苏醒过来,脸上清冷到萧杀的帝王,就这么和那个急匆匆赶来,受着夫君嘱托,忐忑不安地进宫见贵妃妹子的阿宴,碰面了。 阿宴是万万没想到,怎么那个据说躺在榻上一整天的昭武帝,竟然此时就这么肃着脸站在那里,一双深冷的黑眸怔怔地盯着自己瞧,那个样子,倒是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 她一惊,想着这昭武帝是怎么了,莫非自己哪里错了? 当下忙跪下,向这帝王请安。   ☆、177|174.173.168.167.9.10 这长随大师看了容王一般后,终于笑道:“殿下,你真得不放?” 容王垂眸淡道:“不放。” 长随大师摇了摇头,道:“既如此,殿下可否容我小住几日?” 容王望着长随的眸中淡漠如水,不过长随大师却感到了他平静眸子中的防备。 长随大师无奈地道:“你若是连收留我都不愿,那我还是走吧。” 容王抿起薄唇,淡道:“不必,你留下吧。” *********************************************** 阿宴对于家里莫名多了一个人的事情,并不知道。 因为容王隐瞒得很好。 他派人暗卫小心谨慎地守在长随身边,不让他有半分接近沈从嘉的可能,同时命人将沈从嘉转移到更为隐秘的地牢中。 面对这个拥有神秘力量的人,容王也想过干脆杀死沈从嘉,不过令到口边,却没有说出口。 他已经杀死过这个人一次了,可是这个人却如影随行地缠着自己和阿宴,跟着自己和阿宴重活一世。 他开始意识到,杀死他或许并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面对若有所思的容王,阿宴也有所察觉。 有时候她和容王一起用膳,便觉得身边的人心不在焉,就那么定定地望着自己。也有的时候自己一觉醒来,发现容王根本没睡,却是在黑暗中静静地望着自己。 阿宴怜惜地伸出手,摸了摸他俊美的脸颊:“永湛,你最近怎么了?” 容王坚定地摇头:“我只是有些累了。” 阿宴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最近你确实有些忙,若是实在累了,那等你忙完,不如我们就回去燕京城吧。” 她总觉得,一切的异常仿佛就是从灵隐寺开始,或许容王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么喜欢洪城。 容王点头:“等天气暖和些吧。” 阿宴此时也睡不着了,干脆起来,搂着他的胳膊坐起来,两个人抱着锦被在那里说话:“那日在灵隐寺遇到的登徒子,你如何处置了?” 容王垂首望着怀中的女人,稀薄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白净而精致的脸上,她长发入睡一般散在床上。 他轻轻将她揽住,低声道:“你怎么好好地问起这个人来了?” 阿宴蹙眉:“只是随口问问。” 容王抬起手来,用拇指摩挲着她精致的耳垂,哑声道:“这个人到底没什么大错,关了几日,已经放了。” 阿宴听了微诧:“啊,竟然放了?” 容王挑眉:“嗯,怎么了,你还不解气?” 阿宴思索片刻,摇了摇头:“罢了,这个人原本也和我们没什么干系,不过是言语冲撞了几句,放了就放了吧。如今我只是盼着他以后再也不要出现,我们离他远远的。” 容王点头,默了半响后,淡道:“嗯,你说得对,他应该离我们远远的,最好再也不出现才好。” 阿宴因如今怀着身子,本就容易困乏,此时说了半响的话,也是有些困了,半靠在容王胳膊上,听着容王这么说,虽然觉得他的话好像和自己有些不同,不过到底是没发现什么,就这么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萧羽飞奉命去请的各班人马都到了。韩老夫人昨晚上和自己的亲孙子闹了一场,知道自己亲孙子也不帮自己的,如今青着个脸,在威远侯腆着脸的搀扶下,还是来了。 顾松自然是早早就到了,至于洪城官府中的官员,但凡五品以上,且还没有被容王打入大牢戴上枷锁的,也都来了。 容王坐在正中,淡定地扫过众人,见场上肃静,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响,终于开口道:“本王奉旨前来洪城查办贪腐,如今洪城大小官吏共七十二人,其中二十七人已经查办完毕,证据确凿,囚禁在牢狱之中。除此之外,罪行轻微者共有二十一人,根据其所犯罪行进行处置,而其余者,因主动认罪,本王便既往不咎。” 容王这话说完,自然有官员从旁点头应道:“殿下英明果断,澄清吏治,安定民生,实在是洪城百姓之福!” 一时众人奉承之声不断。 那韩老夫人听了,却是冷笑,忽而道:“怡凌,你四叔乃一白身,无官无职,我是老了,糊涂了,耳朵也背,实在是听不明白,你四叔到底是贪了哪家的赃,犯了哪家的法,怎么连个审查都不曾有,就这么被无缘无故地被人关押起来了?” 这韩家在当地也是名门望族,本就是百年钟鼎之家,后因出了一个韩三少爷,进京中了探花,又被平溪公主榜下捉婿,就此尚了公主,从此也算是飞黄腾达。 因了这个,韩家在洪城的地位日渐兴盛起来,便是当地官吏,也都曲意结交。 后虽然韩三爷病故,可是韩家到底有个当公主的媳妇儿,且有个封为威远侯的孙子,是以依然在洪城堪堪为第一大家。 这韩老夫人素来大家也都是知道的,这可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主儿,如今她倚老卖老,竟然敢当众下容王的面子,大家不免都有些忐忑,一时面面相觑,更有人小心地看望容王。 只见正座上的容王,一言不发,脸上水波不动,仿佛根本不曾听到韩老夫人的话一般。 就在众人忐忑不安地看看那韩老夫人的时候,却见容王淡淡地挑眉,道:“请韩四和知州大人。” 这两个人一上场,众人越发诧异了,只知道韩四爷被容王不由分说关在这里,怎么此时竟然和知州大人扯上干系了? 难道说外面传言的是真的,这容王性情诡异,不问是非?可是之前那个雷霆手段惩治一干贪赃枉法之徒的少年容王,分别是英明睿智的啊? 容王垂眸,问道:“知州大人,你先说说吧?” 知州大人噗通跪在那里:“容王殿下,下官冤枉啊!下官实在不知,下官犯了什么错处,以至于殿下动用私刑,将下官囚禁于此!” 一旁的韩四见状,愤慨地道:“就因为你是天子之弟,难道就能如此嚣张吗?我本乃一介良民,却被你囚禁于此,拳打脚踢!”说着,他向众人展示了自己手脚上的伤痕,那是用绳子勒出来的红痕。 韩老夫人见状,险些晕死过去,一时被那威远侯扶着,颤声道:“这,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威远侯也是无奈,小声地劝着韩老夫人道:“祖母,殿下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的。” 韩老夫人听着自己这唯一指望的亲孙子竟然是不帮自己,不由恨得咬牙切齿:“若是我那四子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老身我自然会亲手结果了他,可是若他根本是被人冤枉的,老身便是做鬼都不放过那人!” 其余众人见这老夫人气成这样,不由偷偷看向座上那个依然面无表情的容王,不由为他捏了一把汗。 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容王殿下那又如何,你还真想当场逼死一个老人家啊?况且这老人家还是你姑母的婆母!拐弯亲戚也是亲呢,皇家的人不是更应该注重这种名声吗? 容王垂眸间,将场中众人神色一一收入眼底,忽而见他便觉得很是无聊。 有些事情,你上辈子都干过了,这一次照着剧情再走一遍场,实在也是没什么趣味。 还是回到后院,陪着他的王妃和两个调皮的小家伙更好。 当下他也不多说,便命萧羽飞道:“将四海钱庄历年来往来的钱财流水,以及四海钱庄的暗账,都带上来。” 说完这个,他又命一旁的侍卫:“再带人证。” 他这边话刚说完,就见一排侍卫,分别捧着账簿前来,那有些账簿甚至都是纸页发黄的,一看便是陈年老账。 另外又有一排侍卫,带着一众人前来。 那一排人中,有年老的胡子花白的,也有年轻丫鬟,更有普通小厮仆妇。 这个时候,有那和四海钱庄有些来往的人便惊道:“那个不是四海钱庄去年回乡养老的账房先生吗?” 这话一出,大家也都纷纷感觉到了什么。 萧羽飞从旁,沉声宣道:“这一排人证中,分别是四海钱庄去年的总掌柜孙老先生,现任账房王先生,以及四海钱庄丫鬟春梅,轿夫孙阿牛,婆子王陈家的。”   ☆、178|174.173.168.167.9.10 萧羽飞这话一出,众人越发感到了不同寻常。知州大人一句话都说不出了,脸上血色尽失,低头跪在那里,两腿都开始发颤。 韩四盯着那群侍卫手中的账簿,拧着眉头,有些不敢相信,一时也有些侥幸,想着未必就把自己扯了进去。 谁知道接下来,容王半合着眸子,淡道:“说吧。” 于是这总掌柜先生先颤巍巍地开始了。原来当初这四海钱庄本属于孙家的,后来知州大人贪图这四海钱庄的偌大资产,便想从中捞得一些好处,怎奈这孙家倒是个有骨气的,只是这是祖宗留下的门面和牌号,是不能让孙家之外的人入股的,于是愣是不想让他涉足。 这知州大人一气之下,便暗中设下许多法子来陷害孙家。 说到这里,掌柜先生用袖子抹了抹老泪:“可怜我那少东家,因遇了这事,一蹶不振,就此病故去了。因少东家不在了,孙家各房主事的心都散了,这四海钱庄便一日不如一日。原本便是再不济,好歹也能勉强经营下去,谁知道那一日来了一个韩公子,非要盘下我们钱庄。” 这总掌柜的一席话,说得大家面面相觑,都有些惊诧。 其实孙家的事他们也多少知道,是觉得这孙家几年之内接连出事,实在是家门不幸,谁知道这事儿竟然是他们知州大人从中捣鼓? 这也委屈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 就在众人惊诧不解之际,账房先生及时向大家解了疑惑,原来这件事全都是由韩家老四一手安排的。要说起来,洪城内哪一户最是风光,自然是韩家。可是若论起哪家藏着的银子最多,那就是四海钱庄的孙家了。 因了这个,韩四原本就对孙家有些不满,那一日又恰因为和孙家六房争一个勾栏院里的女子,闹得一肚子气。于是他在知州大人的指示下,便开始对四海钱庄设下重重陷阱,最终导致了四海钱庄的没落。 韩四和知州大人听到这番话,都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辩驳了。 实在是他们做的那些事,如今被人一一道来,真是犹如亲见一般。 知州大人狠瞥了一旁的韩四一眼,想着此人实在是做事不牢靠,却是连累了自己! 而韩四却也颇觉得委屈,他早已收买了账房,驱赶了掌柜先生,并命人将他杀死在荒郊野外的,哪里知道这该死的没死呢! 韩老夫人原本是一脸的决绝,几乎是要和容王拼命的架势,如今听着这一席话,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良久后,她苍老的眸子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跪在那里,他竟然连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 她咬咬牙,终于问座上的容王:“敢问容王殿下,你说四海钱庄之没落和我儿有关,可是你却要知道,我儿不过是在四海钱庄有些许干股罢了,我儿犯下种种罪行,难道只为了得那星许好处?今日四海钱庄之主何在,难道此事和他竟无半点干系?” 容王听到这质问,眉眼都没动一下,只是抬抬手。 于是周围的人顿时明了,当下带来了沈从嘉。 沈从嘉戴着脚镣,衣服褴褛,透着暗黑色的血痕,脸上红黑夹杂,看上去就像一个鬼一般。 他艰难地走过来,早间的阳光从旁边的桃树枝桠中洒下来,落到他的眸中,一时他有些觉得刺眼,只好眯起了眸子。 容王抬了抬眸,淡道:“羽飞,说给大家听。” 于是萧羽飞上前,沉声宣道:“此人姓韩名齐飞,乃是韩四爷的之友,如今为四海钱庄之主。他曾签下一份文书,言明四海钱庄四分之一为韩四爷所有,四分之一为知州李庆同所有,其余二分之一,为韩齐飞自己所有。” 说着,他拿起一旁的一份文书,呈现给大家看。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看过来,却见上面果然是写明了这个,且有知州大人和韩四爷的手印画押。 韩老夫人见此,脸都白了,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自己儿子,哆嗦着挪过去,拿起拐杖劈头盖脸地打向韩四爷:“畜牲,你说,那些事真得是你所做?” 韩四爷低着头,如木头一般任凭韩老夫人打着,连吭声都不敢。 威远侯上前,忙扶着韩老夫人劝慰道:“祖母息怒,想来四叔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 话说到一半,忽而想起容王之前说的话,他顿时把后半截劝慰的话缩下去了。 说白了,若是容王所说为真,那韩家甚至可能是抄家灭门之罪。 谁知道这边韩老夫人打了一番自己儿子后,竟然噗通一声陪着跪在那里了,对着容王一边磕头,一边泪如雨下:“容王殿下,实在是老身我教子无方,才使得他犯下这等罪行,还请容王看在你和威远侯平日的情分上,看在死去的驸马情面上,也看在平溪公主的情面上,从轻发落!” 容王挑眉,淡道:“老夫人,你可知道,这位韩齐飞为何被本王囚禁之后严刑逼供,又是否知道四海钱庄的钱财都运往了哪里,去做什么勾当?” 这话听得老夫人一愣:“容王,你这是何意?” 容王眸中泛冷:“韩齐飞原姓沈,名从嘉,乃是本朝叛逆,先投南蛮,为南蛮出谋划算,实为背祖离宗之辈,后南蛮战败,假死以脱身,改头换面,勾结了北羌之人,意图谋害皇上。” 这话一出,不但老夫人听愣了,便是在场众人,都呆在那里,不敢置信地望着一旁那个神情萧索浑身污血的囚犯。 他们这群人,平时便是手脚不干净,贪了一些,也是有的,如今看着这一场热闹,原本以为不过是强抢民女收受贿赂结党营私罢了,万不曾想,竟然是刺杀皇上,那可是株连九族的谋逆之罪啊! 顿时,一众人等脸色都难看起来。 当下纷纷在心里暗自回忆,自己是否和那韩四以及知州大人有过交道,以往交往过密的,不免胆战心惊,平素没有交往的,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容王望着这场上呆若木鸡的众人,已经有些不耐了,蹙眉道:“韩老夫人,各位大人,莫非你们还要追问本王关于这沈从嘉刺杀皇上的证据?” 一时众官员忙摇头道:“既是容王亲手办下的案子,自然是不会有错的!这等刺杀皇上的谋逆之事,实在不是下官等该过问的。” 此事那韩四爷和知州大人也是吓傻了,盯着沈从嘉,结巴地道:“他,他说得……可是真的?” 沈从嘉削瘦的脸庞上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不过他听到这话,抬起手来,挡了挡那刺目的阳光。 太久没有看到太阳,他实在是有些不适应了。 此时的情景,让他想起上一世,他跪趴在萧永湛面前的情景。 他苍冷的眸子扫过地上的那两个人,鄙夷的冷笑一声:“你们不过是萧家养下的两条狗罢了,如今萧永湛怎么说,你们自然是怎么信!”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地上的那两个人,连带一旁跪着的韩老夫人,都脸色越发难看了。 竟然敢直呼容王的名字,那看来真是要谋逆的样子了…… 韩四两眸忿恨地盯着沈从嘉:“你这个混蛋,你竟然敢利用我!” 说着,他拼了浑身的力气冲过去,那样子仿佛要和沈从嘉拼命。 一旁侍卫忙上前,一把将他拦下,又狠狠地将他按到在地上了。 容王见此,淡淡地吩咐道:“全都关押下去吧。” ********************** 一时厅中韩老夫人晕死过去,威远侯自带着韩老夫人离开了。容王审完了这一场,忽而觉得有些疲倦,便来到了后院。 前面这么热闹,消息自然是传到了阿宴耳中。 虽然早已经明白的,不过知道那人果然是沈从嘉,心里还是不由颤了下。 经过了这么多事,她实在是一点不想看到这个人,想起这个人来就没来由地厌恶。 恨只恨当初怎么没一刀砍死他呢? 竟然留下这么一个祸害。 此时见容王过来,神情中竟然有几分萧瑟,又想起昨晚的事儿,不免心疼,忙上前道:“昨日个才说把人给放了,我就说着,怎么心不在焉的,原来根本没放,就留在那里惹自个儿不开心呢!” 说着,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你便是有心事,那就说给我听,做什么一个人在那里闷想。” 容王见她倒似一个解语花一般,唇边不免泛起一个笑来。 “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是不想让你多想罢了。那沈从嘉如今还活着,竟然还意欲谋害皇兄,我自然会处置了他。” 可是阿宴如今坐在后院中,大约也听说了些消息,便随口问道:“昨日个求见的那个,叫长随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总觉得他这几日的不对劲和这个长随有些关系的。 容王摇头,淡道:“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个故人罢了,既来打秋风求个住处,我也不愿意赶他走。”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阿宴自然明白,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 能让尊贵的容王殿下都头疼的事儿,自然不是什么小事。 不过她凝视着自己的夫君,半响后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永湛,有些事,你既然不说,那我就不问。左右无论怎么样,我都是信你的就是了。” 容王凝视阿宴半响,反握住阿宴的手,点头道:“好,等我把处置的人都处置了,咱们一家五口好好过日子。” 接下来的几日,容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雷霆之势排人封查了四海钱庄,捉捕了四海钱庄一众人等,严加审讯。这四海钱庄之人,固然有普通的伙计丫鬟仆妇,可是却又颇有一些会武之人,来历不凡的。 如今容王统统将这些人制下,严刑拷打之下,终于得出供词,却原来他们本是北羌留在这里的探子。 这下子罪名算是落实了,打开了这个缺口后,一众涉案人等纷纷写了供词画押。容王将此事结果以八百里加急文书送往了燕京城,三日之后,仁德帝下旨,所有涉案之人一律当斩。 至于韩家,自然也被株连,没收所有家产入归国库,同时男则发配边疆,女则贬为官奴。 至于威远侯虽在韩家宗谱之中,却因他是平溪公主之子,自然不受牵连。 消息传出去,满城皆惊,在洪城独领风骚百年的韩家,就这么玩完了。 平溪公主在遥远的燕京城听得这个消息,自然也是急怒交加,自己这个婆家便是再不济,那也是她的婆家,不曾想如今竟然牵连到这个刺杀事件中,就这么轰然倒塌。 她穿着孝衣,前去求见仁德帝,跪在御书房前整整一天一夜,只求仁德帝能网开一面,然而仁德帝听到这个消息,却是连见都不曾见这个姑母。 而在洪城,威远侯试图保住韩家,却无济于事,最后容王到底是卖他一个面子,命人将韩老夫人放出来,由威远侯好生奉养。 韩老夫人怎么也没想到,眼看着一只脚踏进棺材里去的人了,临死前竟然遇到这种事,她羞愧难当,只觉得教子无方,竟然养出这么一个儿子,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威远侯没办法,只好温声劝慰,实指望她能想开。 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中,偏偏有一个不识趣的,那便是韩姑娘。 这位韩姑娘自从韩家轰然而倒后,便沦为官奴,她堂哥威远侯不忍心见她被人作践,便又求了容王,将她接到自己临时下榻的府邸,实想着能护庇于她。 可是她在绝望之余,竟然想起容王,便执意求着要去容王府中为奴。 威远侯哪里肯呢,自然严词拒了。 ******************** 韩家倒了,洪城几乎是天翻地覆,一切看起来尘埃落定了,可是阿宴却想着不知道那沈从嘉该怎么处置? 知道问了容王也不会对自己说的,便干脆去问自己哥哥顾松,顾松却道:“如今那沈从嘉就被关押在州府的地牢里,过几日我便会燕京城,亲自带人将他押解回燕京城,交给皇上处置。” 阿宴听着,便点头:“如此也好。” 想起沈从嘉,她总是不安的,如今由哥哥顾松亲自押解回燕京城,便放心了许多。 可是想到哥哥便要离开了,不由道:“明日就是寒灯会了,你既马上要走,何不去寒灯会上见一见那陈姑娘?” 顾松想想也是,凝重地道:“也好。” 阿宴听了便笑道:“既如此,那我这就写信,约她明晚同去寒灯会上赏灯,到时候她若应了,你就跟着一起去就是了!” 顾松脸上微红:“听说陈家家规甚严,婚前私下相会,总是不好吧?” 阿宴见他竟然这般神情,不免嗤笑一声:“哥哥莫要说这种话,你说这寒灯会,原本就是男女借故私会才有的寒灯之夜,便是陈家再是家规森严,既然来了这洪城,那何妨入乡随俗呢?再说了,你们都是定过亲的,便是见上一见,又能如何?” 其实阿宴心里想着的是,盼着哥哥和陈姑娘能够在婚前有所了解,趁着这寒灯会旖旎的气氛,或许心里就有了对方,也省得成亲之后,两个人举案齐眉地生疏着。   ☆、179|160.158. 9.6 这一日,便是洪城的寒灯会,阿宴是一早起来就开始准备了,两个小家伙都穿上了暖和的狐皮袍,裹得严严实实的,抱在怀里,如同两个小肉墩一般。 待准备妥当,容王上前,一只胳膊抱起一个,将两个小肉墩都抱在怀里了。两个小肉墩骤然被父王一起这么抱着,且是面对面,不由觉得新奇,他们充满神采的清亮眸光先是打量了一番容王,接着便开始瞅向对方。 往常总是被人分别抱着,这还是第一次在这么高的高度上面对面呢。 容王垂眸瞥了眼怀里的两个娃,看着他们水润的眸子中逐渐浮现出的光芒,以及那慢慢攥起来的小拳头,顿时沉下脸,淡道:“不许打架。” 阿宴见此,忙从一旁哄着道:“子轩子柯不许胡闹了,不然你们父王生气了。” 也许是黑着脸的容王的威吓起了作用,也许是柔着声的阿宴的诱哄起安抚了这两个小娃儿,他们收起了一脸的斗气,握着拳头,将偌大的脑袋靠在容王肩膀上,偃旗息鼓了。 容王这才满意:“极好。” 当下一家人出了宅院,容王抱着两个娃儿弯腰上了马车,阿宴牵着他的袖子也跟着上去了。 待马车行出,因容王府的这马车是一路从燕京城过来的,虽则看似朴实,可明眼人一瞧这马车绝非出自一般人之手,偏又比起洪城的马车要大上许多的,是以倒是引了人去观看。 一时不免有人猜测,想着这到底是谁家的马车。 也有猜测说是城东韩家的,马上就有人说,那韩家已经败亡了。 一行人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阿宴时不时指点着儿子看向外面,这寒灯会上真是各样彩灯云集,这边是红彤彤的灯笼连成了海,那边是五彩绚烂的彩灯,各式各样,有兔儿有狮子也有飞仙。两个小家伙仿佛那两只眼睛都不够使了,竟不知道看向哪里。 他们看得兴奋了,便攥着小拳头挥舞,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流出晶亮的口水,身子更是拼命地往外够,仿佛要将脑袋探出去一般。 阿宴见此,便笑道:“前面人多了,这马车怕是不好过去呢。” 容王点头:“我们马车便停在这里,等下走过去吧。” 阿宴便将绣绒的虎头帽给两个小家伙戴上,这才让容王抱着他们下了车。 顾松这个时候也过来了,见了两个小家伙戴着那虎头帽,越发显得虎生生的,犹如两个白团子一般招人喜欢,当下忍不住就要上前去捏捏他们二人的小脸蛋。 容王淡瞥了他一眼。 顾松那要捏的手顿时停在那里了。 他嘿嘿笑了下,道:“罢了,今日个放过你。” 说着,他问容王:“殿下,我帮你抱一个吧。” 容王还记挂着刚才他那大手要来捏自己儿子脸蛋的事,挑眉拒绝:“不必。” 顾松无奈,只好道:“你舍不得让别人抱,那就自己抱着吧。” 等你儿子长大了,继续自己抱着,累死你! 阿宴从旁笑了,过去拿着锦帕帮子轩擦了擦口水,又把子柯的帽子方正了:“他平日本就抱得不多,如今便让他抱着吧。” 顾松瞅着自己妹子,便有些叹息,想着这妹子嫁了人,果然就是别人的王妃了,说话都是胳膊肘冲着别人了。 当下一行人说笑着前往人群中去,一边走着,顾松一边看看四周,却见在他们四周人群中,隐约可见数名暗卫星罗密布于附近,一个个都是武功高强的样子。 顾松不由叹息,看看旁边那一脸淡然安静地抱着两个大胖儿子的容王,再看看自己那笑得温柔幸福的妹子,想着这可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儿啊。 难得出来看个寒灯会,也要整得跟皇帝出游似的,这般小心谨慎,也只有他这妹婿了。 正走着间,便恰好看到了前方陈姑娘的侍女,于是陈姑娘过来,弯腰拜见了容王和阿宴,又低头向顾松见礼了。 顾松一时倒是有些不自在,反而是那陈姑娘,竟是落落大方的样子。 阿宴责怪地别了眼自己哥哥一样,你说这也是在外征战四方见过世面的,怎么如今遇到自己的未婚妻,竟然成这个模样了! 顾松被阿宴这么一睨,当下醒悟过来,忙上前,也和陈姑娘见礼了。 一行人便继续往前看灯,容王在前抱着两个娃儿,阿宴紧跟着容王,而陈姑娘和顾松则落在了后面跟随着。 这寒灯会上男男女女众多,有一家老小出来看灯的,也有年轻女子结伴而行的,当然更有世家公子一起看灯,在这彩灯渲染着的夜晚,仿佛白日里的礼法森严全都消失殆尽,大家难能有这么一天,仿佛抛开所有禁忌,就这么说笑着看灯,也看人。 走了半响,阿宴再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哥哥和陈姑娘已经不见了人影,她有些担忧:“这怎么转眼便不见了呢?” 此时子柯的小胖手正在容王脸上摸啊摸的,摸得容王颇有些痒,只好耸动了眉毛来制止子柯。 他听到阿宴的话,一边歪着俊脸躲开子柯不安分的小肉爪,一边道:“你也不必操心这个,你哥哥一个大男人丢不了的,至于你那未来嫂子,有你哥哥,有一众侍女婆婆小厮跟着,更不会有事的。” 阿宴想想,也觉得是,再看他那张俊美清冷的脸庞,那是多少人看了都会怕的,如今呢,却是被子柯那小胖手抓得颇有些狼狈。 她笑着上前,捉住子柯的手,安抚地道:“不许欺负父王了。” 容王挑眉,淡道:“你也知道他们总是欺负我。” 言语中,竟隐约透着一丝委屈。 阿宴越发想笑:“这也怪你,原本哥哥要帮你抱的,你偏舍不得!” 一家人正在这里说笑着,便见附近忽而亮了起来,大家都忍不住扭头看过去,却原来是有一个足有几人高的大红灯笼,骤然点了起来,一时人群中发出惊呼。 子柯也终于放过了父王那张俊美的脸,仰着脸,流着口水,兴奋地瞪着那偌大的红灯笼,发出惊喜的尖叫声。子轩见他叫起来,也不甘落后,咿咿呀呀地笑起来。 容王低首看着两个儿子,再看看一旁笑颜如花的阿宴,眸中泛起温暖,于是也抬头看灯笼。 那么大的红灯笼,其实他也是第一次见。 于是他道:“灯回燕京城,我们也造一个这样的大灯笼吧,让你和两个小家伙年年看。”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请皇兄下旨,燕京城也要有寒灯节。” 他的妻儿,到时候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 到了晚间时分,这灯会开始越发热闹起来,可是两个小家伙却开始打哈欠了,于是容王夫妻便准备回去。 回去的时候,因两个小家伙喜欢,于是每个人给他们买了一个兔儿灯,命丫鬟们提着,等回头哄他们开心。 此时容王命侍卫去寻顾松,却听说顾松正陪着陈姑娘在河边看灯呢。 当下容王和阿宴对视一眼,阿宴眸中含笑,满意地道:“这样也好。” 容王抱着两个孩儿,忽道:“若不是这两个小家伙,我也带着你去河边看灯。” 阿宴听着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如今有了这两个负累,我们可算是不能像哥哥那般随心所欲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这负累啊,若是要放下,却是怎么也舍不得的。 等一路上乘坐马车回了家,两个小家伙已经在容王胳膊上睡着了,进了屋后,轻柔地将他们放下,他们握着小拳头,躺在那里呼呼睡得香甜,子柯还时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想来是做了什么美梦吧。 阿宴安置妥当了两个孩儿,便去帮着容王捏了捏胳膊:“抱了这一晚,你不累?” 容王摇头:“这能有什么。” 阿宴想想也是,他这样刚硬强健的人,便是再抱十个夜晚也不会累的啊。 这一晚,夫妻二人靠在那里,不免说了一些话儿。 其实主要是阿宴说,容王听着,絮叨起哥哥顾松和陈姑娘的事儿,只盼着他们能好好的相处,来年成亲了,早点让母亲抱上个孙子。又说着以后两个孩子长大了要如何如何。 容王听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话,眸中都是暖意。此时倒仿佛他不是什么容王,只是一个寻常的贩夫走卒,劳累了一天回到家,躺在炕头听着自家娘子说起家里的大小事一般。 到了第二日,容王招来了侍卫打听,一问之下便知道顾松昨晚是亲自送那陈姑娘归家的,看起来两个人对彼此都算满意,阿宴听着这个,倒是也放心下来。 只可惜的是,这个时候也该是顾松押解囚犯回燕京城的时候了。阿宴看出哥哥竟仿佛有些魂不守舍,心里越发高兴了,不由打趣他道:“你现在心里是不是想着,早知如此,便应该早点去什么寒灯会的!” 顾松却拧眉道:“阿宴,你想太多了吧。” 阿宴无奈:“哥哥,你就别装了,我看你心里也觉得陈姑娘这人不错的吧!” 顾松当下不置可否。 阿宴见此,还特意和容王提起此事:“哥哥这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若说他心里喜欢陈姑娘,可却死鸭子嘴硬,若说不喜欢,如今倒是有些魂不守舍!” 容王摇头:“便是喜欢,也不至于见一面就喜欢的吧。” 说到底他以前心里有曼陀公主,如今要忘记那个,记挂这个,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阿宴想想也是,便点头,想着自己确实着急了。 后来的事情,其实有点出乎意料了,在数年之后,阿宴想起那日的情景,便觉得有些后悔,想着若是自己能做了解哥哥一分,或许事情便是另一个样子了。   ☆、180|160.158.9.6 这几日,顾松押解着沈从嘉回京了,如今在洪城左右无事,容王便带着阿宴和两个小家伙四处走走看看,游览洪城风光。 这一日因容王因想查当地民生,一大早便出去了,阿宴先带着两个小家伙出来溜了一圈,又回去喂他们吃了,哄着睡过去。待睡过去后,忽而便觉得肚子里那个娃儿仿佛开始动起来了,那感觉就好像极小的鱼儿调皮地在水中穿梭一般,在小腹那里带起一种温柔的颤意。 她心里一喜,便想着说与容王听,想着他往日也曾出去,不过是傍晚时分就会回来了,如今眼看着夕阳西下,也是时候了。当下便在院子里随处走动,活动下腿脚。 就这么闲逛着,顺着那条长满了青苔的石板路,不自觉间便来到了一处院落,却见那院落前竟守卫者十几个侍卫。阿宴跟随在容王身边久了,也约莫知道他身边侍卫分为多种,有些是普通侍卫,也有的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暗探,那都是武功高强的。 如今阿宴一看之下便明白,这十几个侍卫虽然穿着普通侍卫的衣着,可是却每个都不是泛泛之辈。 一时阿宴便有些诧异,想着这院子里关押着什么人,怎地如今重兵把守。 一旁的素雪见了,便道:“王妃,这里倒是觉得有些阴森,你如今怀着身子,咱们还是出去吧。” 阿宴想想也是,点头道:“好。” 谁知道刚转身要走,便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笑声,笑声爽朗随和。 阿宴越发觉得诡异了。 此时只听得那笑声完了,那人忽而道:“你是顾宴吧?” 素雪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直呼王妃姓名!” 阿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就在此时,肚子里的小鱼儿又跃动起来。 她转身,吩咐素雪道:“不必理会,我们走吧。” 谁知道那个院落的人却忽而高声道:“我该叫你沈夫人,还是容王妃?” 阿宴原本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如今听到这话,却是脸色煞白,身子不稳,险些跌倒。 在素雪的扶持下,才勉强站好,她艰难地摇了摇头:“本王妃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只是既然被关在这里,便莫要胡说八道。” 说着,她便迈开脚步,离开。 院落的人再也没有发出声音,只听到里面隐约有一声叹息之声。 ************************ 而此时,容王正在带领官员视察当地风俗民情,却原来因这洪城一代气候温暖,这里的粟米都是一年三熟的,如今正是丰收之季。 待亲自看了几个村庄后,眼看着天色已晚,正要回去,忽而便见不远处有快马而来。 容王远远看过去,便知道那是自己亲手布下的暗探,如今来势如此之际,难道有事? 当下他剑眉微蹙。 一时那暗探距离近了,容王屏退众官员,低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那暗探翻身下马跪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恭声回道:“回殿下的话,适才传来消息,镇南候押解沈从嘉路途回京,有人劫持,如今沈从嘉已逃,镇南候正在追捕途中!” 此话一出,容王脸色微变,冷声问道:“可知详细?” 于是那暗探赶紧将所探知的消息一一禀报,却原来是顾松在途中遇到了一个女子,一时疏于防备,就此中了人家的招数,将沈从嘉救走了。 容王沉着脸,拧眉半响,忽而便纵身上马,命道:“速回!” 就在这电石火花之间,他忽而意识到,沈从嘉的目的是阿宴。 如果说沈从嘉被救,那么从暗探得知此事,到他赶来通禀这个消息,这么长的时间,沈从嘉若真得对付阿宴,怕是已经晚了。 纵然他在宅院之中留了武功高强的侍卫,可是那些人既然能够从顾松手中救走沈从嘉,未必便不能越过那些高手如云的侍卫来对付阿宴! 马蹄疾翻,路边的树木和房屋在迅疾地后退,容王低俯着身子,压低着眉眼,马鞭狂甩,只盼阿宴安然无恙。 身后众多侍卫见容王忽而翻身上马疾奔而去,当下也都上马,紧随其后。 于是很快,一群官员留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自从容王来了后,洪城算是翻了天,后来甚至还抓住了刺杀皇上的谋逆之人,难道如今又要变天了? *************** 却说容王,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自己那宅院,甫一回去,便见院子里一如往常般安静,侍卫们精神抖擞地守在那里,丫鬟仆妇们各自忙碌着。 他心里顿时一松,此时有风吹过,只觉得后背发凉。原来他适才急马奔驰,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阔步迈到后院,来到了正房,房门外几个小丫鬟蹲在那里,正数蚂蚁玩呢,此时见容王过来,倒是吓了一跳,忙跪在那里请安。 不过此时容王经此一惊后,满心里只想着阿宴,也不曾理会,便迈步进屋。 谁知道这么进了屋后,见到的情景却让人窒息。 素雪倒在那里,后脑之处汩汩流血。血已经染红了旁边的一个小袄,那小袄看着应是阿宴做的。 容王忙低声唤道:“阿宴?” 当下满屋看过,却是空无一人。 这下子,他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僵硬地迈出房门,冷声问道:“你们可曾见过有人进来?” 众丫鬟们哪里知道这个,都一个个摇头说不知。 容王回首望了眼地上的血迹,略一沉吟,便命道:“来人!” 这边容王迅速征集人马,开始封住城门,派人截住附近各处要塞,务必严查。 同时还调集了附近驻扎的兵马,四散各处,搜捕逃犯沈从嘉。 一时之间,洪城人都知道那个犯有谋逆之罪的沈从嘉逃跑了。 容王大怒,挖地三尺也要将此人抓住。 当然了,也有官员嘀咕,那沈从嘉分明已经被押解出了洪城,怎么如今却是在洪城附近要塞搜捕呢? 不过纵然有疑问,此时也没有人敢问了。 ***************** 当阿宴在昏沉沉中醒来的时候,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那是在灵隐寺里,她见过一面的那张脸。 后来她知道,这个人就是沈从嘉。 阿宴盯了那个人一会儿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真希望这是做梦,梦醒了,她就不会再看到这人了。 可惜,一个陌生的声音,用她曾极度熟悉的语调道:“阿宴,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阿宴蹙眉道:“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上辈子就算你我是夫妻,可是这辈子,我和你没有关系!” 沈从嘉脸色苍白憔悴,头发混着血迹就散在那里,身上的衣服也是破旧不堪。 不过他依然笑了下:“怎么没关系呢,本来你都要再次嫁给我了,你还生气打了我,在我脸上留下了痕迹,这些你都忘记了?” 阿宴听他说起这些,不由冷笑:“你说这些有意思吗?” 沈从嘉定定地望着她,忽而凑近了,审视她一番,问道:“那一日在灵隐寺,我看你在他怀里,好生温柔和顺,怎么如今对着我,竟然是这么冷冰冰的?我还以为你变了,却原来根本还是没变?” 阿宴侧首,躲开了沈从嘉,眸中有厌恶和疏离:“在我的夫君面前,我自然温柔和顺,可是在你这犯有谋逆之罪的歹人面前,我连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沈从嘉听此话,眸中泛起狠厉怨恨,伸手就要去抓住阿宴的手,阿宴厌恶地甩开:“沈从嘉,难道你抓我过来,竟是要强迫于我吗?” 就在此时,茅屋的门被打开了,一个身穿劲装的女子,手握长刀,满脸冰冷地盯着榻上这两个人:“萧永湛要追过来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阿宴抬眸看过去,却见此人正是曼陀公主。 一时心里陡然明白,曼陀公主兵败之后回到了北羌,沈从嘉无路可走之下,应是去投奔了她,并且说服了她与自己联手。 沈从嘉一听这话,便拽起阿宴,冷道:“快随我离开。” 阿宴猝不及防,力气又不如他大,只好就这么被拽起,不过她想着容王若是追来,定会查到这里,当下悄悄地将怀中的一个锦帕扔下以作记号。   ☆、181|179.160.158.9.6 容王将两个孩儿托付给惜晴照料后,满脸杀气地来到了关押长随的院子。 长随一见他阴沉着脸,顿时摇头笑道:“殿下,此事可是和长随没有半分干系。” 容王眸光阴暗森凉,浑身都仿佛被阴云笼罩一般,他每往前走一步,那森寒凛冽的杀气便浓厚几分,一时就连长随,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 “你不去找她,却来这里耽误时间。”长随只好这么说道。 容王低哼一声,阴冷的语调犹如从冰冻万年的冰窟传来: “你不要以为我会相信,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长随,我不管你拥有怎么样的力量,我只告诉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既生在在凡尘俗世,又踏在我大昭国土之上,那就不要以为可以超越我王法之外!若是我的王妃能够平安归来,那也就罢了,本王可以念在上一世你我的交情上,就此饶恕于你。” 光影交错间,周围一片阴暗,他俊美的脸庞犹如鬼魅,削薄轻抿的唇带着嗜血的气息,一字一字地道:“如果我的王妃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给她偿命,我要所有灵隐寺的和尚为她偿命!” 假如重来一世,他依然两手空空,注定一无所有,那他不介意让所有的人同他一起陪葬。 说完这个,他转身,握着长剑,踏着狠厉的步伐而去。 此时整个洪城附近能调集的所有兵马都已经被他以金牌召来,同时州府捕快,自己带来的侍卫暗探,已经尽皆出动。 他现在布下的是一个天罗地网,只希望网收时,他的阿宴还能安然无恙。 而这消息,快马加鞭地传到了遥远的燕京城,仁德帝听到这个,顿时皱眉。 半响之后,他拧眉道:“朕会亲自去一趟洪城。” 仁德帝这话一出,一旁伺候的大太监也惊到了,忙道;“皇上,这个可万万不可。” 仁德帝摇头:“永湛这次把动静闹得太大了,朕还真怕出什么事。” 他这个弟弟,自小冷静自持,有什么事能让他如此不管不顾?如今看来,他也实在是太在意他那王妃了,偏生两个小家伙也都在洪城,若是最后容王妃真出什么事,他一则不放心永湛,二则也不放心两个小家伙。 于是仁德帝当下就下了旨意,吩咐道:“传令出去,因江南一带素有流寇,朕要亲自前去巡察。” 因仁德帝这一决定,一时满朝文武百官哗然,纷纷上前跪请皇上收回成命,可是仁德帝此人,既已决定,哪里是能听得下臣之言的,于是此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先孝贤皇后守在宫中,养着胎儿,如今她这肚子也已经渐渐大了起来,听到这个消息,不免冷笑一声,想着这阿宴,也终于有了报应。 一个王妃,被歹人劫持而去,便是回来,那以后也是没了脸面。 ************************ 容王带领各路人马,一直追杀而去,很快各方暗探来报,陆续知道帮助沈从嘉从顾松那里逃脱,又以迅雷之速从洪城劫持走了阿宴的,正是曼陀公主。 也正是因为那女子就是曼陀公主,顾松这才一时不察,种了对方的圈套。要不然就凭曼陀公主带来的人马,未必能从顾松手中将沈从嘉救走。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容王轻轻眯起眸子,凛冽的寒意如利箭一般迸射。 他握起剑,危险而清冷的语调缓缓地道:“本王记得,北羌王族,尚有余部,战后虽则残破,然却能苟安于羌国之北。” 一旁守候在侧的是紧急调来的江南兵马总指挥冯自刚将军,听到此话,忙低首道:“是,殿下说得不错!如今羌国之民,虽则穷困失所,可是也能勉强度日。” 容王俊美的侧脸透出萧杀的味道,唇边勾起一抹笑来:“冯将军,现在你带兵三万,前去北羌之北,将他们尽皆捉拿,本王要看着他们妻离子散,要看着羌国王族从此绝嗣,要看着羌族社稷再无人祭。” 他微抬起下巴,深冷的眸子望向遥远灰暗的北方天空:“从此之后,大昭以北,再无王庭。” 他之所以放曼陀,对上一世本该灭亡在自己手中的羌国留下一分生机,或许是因了容王府里那一抹温柔软化了他曾经冷酷的坚冷,或许是即将为人父之后,不忍心看着北羌再一次在自己手中生灵涂炭,当然更是因为,上一辈子那些许的歉疚。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将化为灰烬。 这个女人用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诉她,蛇蝎是不值得怜悯的。 杀伐果断,调兵遣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容王静等着手下的消息。 而此时距离阿宴被劫持已经是四天了,这四天里,沈从嘉和曼陀公主带领着大批来自羌国异族的高手,东躲西藏,受尽了苦楚。 阿宴如今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开始了孕吐,吐起来昏天暗地,便是喝一口水都要吐出来。 沈从嘉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她不过是被宠坏了而已,后来见她脸色蜡黄,神情萎靡,浑身虚软,几乎就要晕倒在那里,这才明白她竟然不是装的。 于是他就那么揽着她,温声道:“你如果不舒服,我给你请个大夫?” 阿宴原本对沈从嘉极为抗拒的,根本连他靠近一分都难受至极,可是如今,她却是没有半分力气去想这些了。 她有气无力地动了动唇,两眼涣散地望着天空:“你如果不想我死……那就放了我吧……” 沈从嘉一听这话,原本还算温和的脸庞顿时变了:“不可能。” 一旁的曼陀公主,冷望着沈从嘉怀里的阿宴:“沈从嘉,你说你有宏图之志,为何偏偏要执迷于这么一个女子?她既握不得枪,也提不得剑,百无一用,而且——” 她挑起细长美颜的眉,嘲讽地道:“而且,她肚子里还怀着别人的孩子。” 沈从嘉听着曼陀公主语气中的嘲弄,脸色铁青地盯着怀里的阿宴,半响之后,咬牙道:“阿宴,你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我带着你逃到北羌去,我们重新开始。” 若是之前,阿宴一定斥他异想天开,不过此时,她虚弱地合着眸子,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了。 她只想闭着眼睛养神,只盼着容王赶紧找到自己,将自己救出去,只想着两个小家伙见不到母妃是不是会哭,容王一直寻不到自己会不会着急? 她正想着这个时候的,沈从嘉将一碗稀粥送到她面前,命道:“喝了它!” 阿宴恹恹地睁开眸,扫了眼那稀粥,明明稀粥散发出的味道应该是诱-人的,明明肚子里已经吐得只剩下些许白水了,可是腹中却开始回荡起一阵恶心感,那是一种掺杂了饥饿感的恶心。 沈从嘉见她只呆滞地望着那粥,也不说吃也不说不吃,只好劝道:“你先喝了它。” 说着,凑上前,掰开阿宴的嘴,想强她喝下。 可是谁知道他刚一靠近,阿宴闻到那越发味道浓郁的粥,顿时一阵反胃,于是“哗啦”一声,将适才喝下的一点水尽皆吐了出来。 就这么喷了沈从嘉一头一脸。 曼陀公主握着长剑,英姿飒爽地站在那里,挑起眉冷笑道:“看看你这心上人,也亏得你能忍下去!” 阿宴也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吐到了沈从嘉脸上,不过她也不及多想,这边一阵阵的干呕再次涌上来,这次却是没什么可吐,只是发出难受的“呕”声。 沈从嘉眉毛额头上稀拉拉地挂着阿宴吐出的浊物,头发更是黏糊糊地粘在脸颊边,他望着一直呕吐不止的阿宴,脸上的神情晦暗难以辩解。 良久后,他起身,冷道:“你这个孩子,必须打掉!” 阿宴用手捂着喉咙,艰难地制止了呕吐之感,颓然地摇了摇头,虚弱地道:“若是孩子没了,我也死。” 沈从嘉面无表情地看着阿宴:“以后你跟着我,我会让你有其他的孩子。” 阿宴却是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沈从嘉拧眉:“萧永湛固然有滔天权势,可是我将来总不会比他差的。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我都会设法站在这个天下的高处,去俯首世间芸芸众生。萧永湛能让你过上的日子,我也能让你过上。” 停顿了下,他艰难地道:“阿宴,上辈子是我对你不好,其实你死后,我每天都活在煎熬中。萧永湛把我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我也认了,因为我觉得自己活该受那些折磨。可是阿宴,我受了这么多惩罚,难道还不够恕罪吗?” 曼陀公主听到这些,眯了下眸子,转身提着剑走远了。 这种故事,她已经听到了一遍,可不想再听第二遍。 而且,现在她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什么情情爱爱。 握着长剑的曼陀公主,遥望着苍冷的天空,想着自己对那男人施展计谋,他果然中计的样子。 她美丽的眸子中有那么一刻的动容,不过片刻之后,那丝动容就随风而去了。 她是不应该忘记,是什么人害死了她的兄长,又是什么人让她羌国的子民过着困顿朝不保夕的日子。 这就是仇恨,是国仇,也是家恨。   ☆、182|9.18 阿宴半靠在一块石头上,有气无力地听着沈从嘉絮叨,那语气中竟有几分哀怨,不由唇边泛起冷笑。 沈从嘉见她对自己仿佛不屑的样子,一时想起上一世,那个笑颜如花陪在自己身边,□□添香,用崇拜的目光跟着自己学书法的女人。 他心里泛起凄凉,难过地道:“阿宴,你知道吗,自你去后,我心里有多难过?我后来活了多久,就后悔了多久。我不爱那些妾室,我心里只爱你。” 阿宴木然地睁开眸子:“沈从嘉,以前我不懂,现在我却渐渐明白了,情爱原本应两厢情愿,以前我痴痴地等着你,盼着你回心转意,其实那都是痴人做梦。如今我放开了,真的是把你给放开了,你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呢。” 沈从嘉听着这话,却又钝刀割肉一般,心痛难忍:“阿宴,你说你如今不爱我,是不是因为萧永湛?如今你满心里都是萧永湛,再也没有我,是不是?” 阿宴轻轻地抚着小腹,木然地望着远处的山,喃喃地道:“沈从嘉,那一天,我病得要死了,外面很冷,我衣衫单薄被褥僵硬,我渴了,想喝一口热茶都没有。那个时候我多么盼望着你能出现,我已经不求其他,只希望临死前能把自己一直没有勇气送出去的荷包交给你。” 她的声音嘶哑凝重:“可是你没有,你一直没有出现。” 阿宴艰难地侧过脸,自从被劫持过来后第一次认真地看向沈从嘉:“从我死去的那一刻起,我就对你绝望了,哀莫大于心死,可是我的人都已经死了。” “你怎么可以希望一个死去的人,依然会爱你?” 沈从嘉见她这般,神情微悸,痛苦而艰难地扭过脸去:“阿宴,你就不能想想,我们曾经的美好吗?” 阿宴垂下眸子,不再看他:“再多的美好,也跟着以前的顾宴死了。” 这句话,就像锤子一般,敲打在沈从嘉心上,敲得他一颗心战栗般的疼痛。 许久之后,他双眸晦暗地看着阿宴:“可是你这辈子,怎么可以喜欢萧永湛,萧永湛,你以为他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吗?” 阿宴的手轻轻放在平坦的小腹上,淡淡地道:“萧永湛是我的夫君。” 沈从嘉听到这话,整个人顿在那里,忽而一下子意识到,这辈子果然不是上辈子,上辈子阿宴是他后宅的妇人,可是这一次,她跑了,她跑了,她成为了别人的王妃! 他忽而一个冷笑,猛地站起来:“阿宴,你可知道,萧永湛也同你一般拥有上一辈子的记忆?你以为他真得是那个年轻有为的容王吗?他根本不是的!他根本不像你以为的那么温柔专情,他就是上辈子那个狠毒冷厉的帝王,你知道后来萧永湛杀了多少人吗?你知道萧永湛是怎么一个暴戾之人吗?你以为自己对他了解几分!” 阿宴的睫毛颤动了下,抚摸着小腹的手停了下来。 沈从嘉见此,越发说道:“你以为自己占着重生一世的优势,攀附权贵,嫁给那个注定成为天下共主的男人是吗?可是人家心里怎么想的,你可知道?他根本是把你的一切心思都看在眼里?你难道就没想过,上一辈子那个连看都不曾看你一眼的冷酷帝王,为什么要娶你,他不过是知道你重生而来,怕你惹出什么事来,要把你把控在手中罢了!” 他略一停顿,又继续滔滔不绝地道:“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当年你要开一个茶庄,那个原本经营甚好的饭庄忽而就停下买卖,转让铺子了?还有你的哥哥,为什么能轻易地成为容王的伴读,你想过吗?还有他为什么执意要娶你呢?你就没有半分疑心吗?这一切,如果不是他包藏了什么祸心,那又是为什么?” 阿宴只觉得沈从嘉的声音犹如流水一般,在耳边响起。 其实沈从嘉确实是一个才高八斗之人,昔年他去和众才子书生辩论,那是舌战群儒,使得满场鸿儒为他震惊。 如今他对自己说起这些道理,也是一套又一套。 可是阿宴听着那些话,却是从右边耳朵进,又从左边耳朵出,丝毫引不起心里半分的波澜。 沈从嘉见自己说了这么许多,阿宴竟然无动于衷的样子,便陡然停在那里,盯着阿宴:“你到底怎么想的?难道你就不怕吗?他上辈子是什么样的名声,你也是知道的。” 冷漠,遥远,孤高地站在那个聚天阁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芸芸众生。 他宠着所有的妃嫔,可是眼底却没有半分对她们的爱。 他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可是却没有留下一个子嗣。 阿宴的手轻轻颤抖了下,抚摸着腹中的孩儿。 脑中却浮现那一双冷漠冰冷的眼睛,那就是上一辈子的萧永湛。 阿宴唇边泛起一抹轻笑,水润的眸子浮现出沧桑和心痛。 几日不曾好生歇息的她,用沙哑的声音,淡淡地道:“我爱他,一直都爱他。” 沈从嘉皱着眉头,锐利的眸子盯着阿宴。 阿宴丝毫不曾在意,茫然望着天空,却用真切而清楚的语调说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从上辈子,我就开始爱他。” “我爱的不仅仅是现在的容王,还有那个孤独一世的帝王。” 其实以前不是没有过疑惑,如今却是骤然明白过来了,回忆起往昔一幕幕,想起在他为自己弹起琴音时,自己做的那个梦。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其实心里就存着遗憾,遗憾上一世从来不曾抬起头来,去望一眼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从来不去留意,那个人眼底的寂寥和荒芜。 她将脑袋疲惫地靠在石头上,语音暗哑地道:“其实这样,真好。” 真好,他就是上一世的那个他,自己也是上一世的那个自己,其实他们心中都有莫大的遗憾,能再来一次机会,让他们去相遇相知相守,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沈从嘉从旁审视着阿宴的脸色,心底渐渐泛起绝望,那种绝望来得如此深刻,甚至于他看着阿宴逝去的时候,甚至于他被萧永湛囚禁斩杀的时候,都没有这种绝望来得那么刻骨铭心。 “你心里竟是如此爱他,爱到真得可以把上辈子的我忘得一干二净吗?” 沈从嘉有些不敢置信,说出的话都带着颤音。 阿宴低笑:“沈从嘉,我都说过了,属于你的阿宴早已经死去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曾经嫁给你的阿宴了。” 沈从嘉紧紧皱着眉头,摇头:“我不信,我不信的,如果你心里真得没有我,为什么这一世的婚事,你依然答应了?” 阿宴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眸中是无奈和叹息:“因为我知道我不会爱你了,可是我了解你,对你,了如指掌。我想嫁给你,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你。” 那个时候,阿宴还没遇到容王,她只是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爱了,不会爱了的自己,只想找个自己了解的男人,从容地把握好这一辈子。 两个人正说着时,曼陀公主忽而大步走来,冷声道:“该赶路了!容王的追兵已经封锁了四处要道,我们必须走山路,而且必须趁着夜色走。” 沈从嘉脸色难看地扫了眼曼陀公主:“你先去找一个大夫来。” 曼陀公主挑眉:“你要做什么?” 沈从嘉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给她打胎。” 曼陀公主闻言,看了眼躺在那里虚弱苍白的阿宴,拧眉道:“要她打胎的话,我看还不如你直接给她一刀。” 这个女人本来就身体娇弱,现在受了这几日的奔波,如果这个时候再打胎,怕是她直接就倒在那里死了。 沈从嘉闻言一窒,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曼陀公主神色间颇有些嘲讽之意:“你再犹豫下去,死的不止是她,就连我们都要受你连累!” 沈从嘉半响后终于点头,过去,抱起阿宴:“先逃到大羌再多定论吧。” 抱着阿宴的这个男人,和容王完全不同。 容王是常年练武的,身子挺拔,胸膛坚实,有力的胳膊上也硬得咯人,你就这么靠着他,都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体内几乎要包爆炸的力量。 可是沈从嘉呢,沈从嘉是一介书生,固然比起女子要高大,可是终究是多了几分文弱之气。 阿宴虚弱地被他这么抱着,也不挣扎,只是怔怔想着,为什么永湛还不来救她?   ☆、183|182.9.18 却说容王手下暗探寻到了阿宴所在的茅屋,并在里面寻到了锦帕,当容王拿到这锦帕之时,忽而便觉得心胆俱裂。 他的阿宴如今至少还活着,只是被那沈从嘉禁锢罢了。 只是这一路追来,他也知道沈从嘉等人逃跑间极为匆忙,定然不能好生照顾阿宴。 阿宴如今怀着三个多月的孩子,她平时又娇生惯养的,哪里能受得这般颠沛流离之苦? 萧羽飞从旁看着容王脸色,却见他冰冷深沉的眸子里堪堪掠过一点温柔,仿佛苍茫浩瀚的空中一点孤雁展翅滑过,雁去无痕,再看过去时,他依然是那个冷硬萧杀的容王。 攻城掠地,杀伐果断,一路追来,见血无数。 所有北羌留下断后的高手,全都倒在了容王的剑下。 他紫色的袍角已经染上了血迹,棱角分明的轮廓透着锐利和严酷,修长的身子孤傲的犹如暗夜里的鹰。 萧羽飞的视线落在那个锦帕上,却看到容王修长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那锦帕,一双手在轻轻颤抖。 他低头,诚恳地劝道:“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容王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抿紧削薄的唇,淡道:“但愿如此。” 就在这个时候,忽有前方探子骑快马来报,见了容王,矫健地跃下马来,直接单膝跪地:“回禀殿下,前方发现了北羌贼人的痕迹!” 容王听了,细眸中顿时射出锐光,沉声道:“兵分四路,一路从前方截断他们的去路,另外两路分别从左右包抄,最后一路,跟随本王前去。” 这一声令下,自有众亲卫低沉齐声道:“是。” 一时容王收起锦帕,骑马疾奔而去。 前方乃是堪雨山,此山距离大昭边境已经仅仅三百里,再这么奔行一个日夜,怕是这曼陀公主都要带领人马回去北羌了。 而这座山,地形却极为复杂,有悬崖有山脉也有河流,深山之中豺狼出没,危险至极。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彩霞满天,将这堪雨山映照得犹如涂了惨烈的血一般。 容王想起自己的娇妻,想着平日她本该娇贵地躺在舒适的榻上,吃着精心调制的汤羹,享受着富贵悠闲的日子,可是如今呢,如今却被沈从嘉带到这等穷山恶水! 他眯眸,不由再次发誓,必要亲手抓住沈从嘉和曼陀公主。 他会亲眼看着他们懊悔地跪在自己面前的。 ********************* 而紧跟在容王之后的,是顾松。 这一路上,顾松一直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已经连着四天了,他几乎是没吃过什么东西,只是在属下实在看不过去的时候,硬塞给他一袋水。 如果不是现在阿宴依旧生死不明,他会直接拿着刀去割自己的肉。 他就这么黑着脸,一路追随在容王之后,前去追杀曼陀公主一行人。 此时他也来到了这堪雨山,抬头看过去时,这里的地形竟有些熟悉,像极了昔日自己初次遇到曼陀公主的那个山谷。 想起那个女人,他布满血丝的眸中迸发出无法言喻的愤怒和悔恨。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会沉迷于儿女之情的男人。甚至于当容王将阿宴捧在手心宠爱着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永远不会为任何女人做到这一步。 或许是少年时的经历吧,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生活得那么压抑,以至于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只一心想着孝顺好母亲,照顾好妹妹。 对于他来说,母亲和妹妹,他的家,远比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来得重要。 正是因为这个,他当年挥剑斩情丝,依然决然地放弃了曼陀公主,选择了听从皇上的指挥,与洛南陈家姑娘定下了亲事。 陈家姑娘,他见过了,那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宜家宜室,他也希望娶她,能与她白首偕老。 可是为什么,当曼陀公主那个女人靠近自己的时候,自己竟然失于防备,以至于被她欺蒙,落入了她的圈套? 是因为太过轻易地放弃那段似有若无的情义,所以心存愧疚? 还是自己其实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强和冷漠? 顾松握紧了剑,盯着那山谷的黑眸中有一丝湿润。 现在眼看着夕阳褪去,天边由红色变成了暗黑,天色将晚,他的妹妹现在可安好? 眯起了眸子,他咬牙闭上了眼睛,在四天四夜没有休息后,已经无法去想更多了。 他只知道,这一次,他没有办法放过那个女人。 握着剑的手发出“噶蹦噶蹦”的声音,他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曼陀……” 而在威远侯顾松之后,仁德帝沉着脸,正在骑马赶路。 待从燕京城出外,得到更进一步详尽的消息后,他先是命人将两个小家伙接回了燕京城,派身边可信之人妥善照料,而他自己,又回转方向,前往北方而来。 一路追随,紧赶慢赶,总算是追上了容王的步伐。 仁德帝自然听说了容王如今的异常,也知道现在他已经派了兵马前往北羌。 如今北羌不过是些老幼病残罢了,他派了三万兵马而去,分明是要人家灭族绝种的样子。 这样的狠厉,实在是和往日他的行径大有不同。 仁德帝这些年沙场征战无数,早年也不知道造下多少杀孽,可是如今年纪大些,身边无子,好不容易容王得了这两个子嗣,他宠得犹如自己的眼珠子一般。如今回忆往事,倒是觉得自己以前未免行事太过狠绝。 纵然是沙场之上,纵然是帝位之争,可是终究是令得尸骨遍野,终究是手刃了自己的兄弟。 他是不希望,自己唯一的这个弟弟,以后会因此而生出同自己一样的感慨。 当下仁德帝看了看天色,此时天已大黑。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黑黝黝的堪雨山犹如黑暗中的一个巨魔一般,仿佛要将人吞噬。 仁德帝默了片刻,沉声下令道:“进山。” ************************* 曼陀公主带着身边的仅剩的七名高手,就这么穿梭在黑暗中的山林间,脚底下都是碎石,有时候不小心一个脚滑,就几乎要摔倒。 她回过头,看向身后,却见沈从嘉背着虚弱的容王妃,那容王妃半趴在沈从嘉肩头,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身后的这七名高手,年纪大的有六七十岁的,脸上满是沧桑,年纪小的才十几岁,已经没有了稚嫩的模样,早早地成熟起来。 那都是当地苦心栽培的能手,是要在草原上驰骋为一家老小卖命挣得吃食的。 其实她出来的时候,带了大约三十多人,这一路走下来,只有这七个了。 一时心中涌现说不出的酸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当初她被容王放回北羌的时候,尽管心中有着对顾松的一点怨愤,可是对容王,她确实心中有一丝感激的。 可是,等她回到北羌,看到她的子民生活如此困顿,看到她曾经引以为傲的都城已经倒塌,她曾经生活的家园已经被一把大火烧尽,她实在是无法说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或许战争就是这么残酷,不能说是大昭皇帝的错,也不能说是心狠手辣的容王的错。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个道理,她是懂的。 只是当看着周围的人们衣不裹体的时候,当她抱着一个刚生下的干瘦的婴儿,拼命地用刚为数不多的羊奶去喂他的时候,她却怎么也无法抑制心中的不平。 有些人生下来就在那繁华之都,尽享荣华,而有些人却注定在这穷困之地挣扎求生吗? 她的愤懑和不平酝酿了许久,恰在这个时候,沈从嘉找上了门。 这个人先是告诉她一个惊天的秘密,接着便要提出与她合作,说是要扶持北羌报仇雪恨,说是要帮助北羌将大昭踩在脚底。 她开始的时候当然是不信的,可是沈从嘉这个人,却仿佛对世间一切都了如指掌。 当他设法弄来了大批钱财和衣物的时候,她开始信了。 而沈从嘉唯一的要求,不过是夺回她上辈子的妻子罢了。 这个简单,她帮他。 曼陀公主这个人,其实从小如同男孩子一般长大,她的性子中自有一股决绝和果断。 她既做了决定,便轻易不会后悔。 可是如今,她回首看着那七个伤痕累累的族人,不由开始疑惑,她是不是错了? 那位年纪最长的族人,见曼陀公主愣在那里,忙问:“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曼陀公主摇了摇头,没说什么,默了一会儿,她忽而问道:“如果你死在这里,会后悔吗?” 族人一愣,是没想到曼陀公主会问这个问题。 其他族人也都不说话了,他们沉默了好半响后,终于那年长的族人苍老的眸子望着曼陀公主,郑重地道:“我们跟随公主,没有后悔和不后悔。” 曼陀公主听到这话,顿时觉得眼底一热,当下忙转首看向前方。 她的声音在这黑暗中异常的平静,平静到有几分不自然:“我们继续赶路吧。”   ☆、184|182.9.18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寒风疯狂地呼啸在山林间,夹杂着黑黝黝的山脉之中虎狼的嚎叫,就在这空荡而冰冷的野山回荡。 深山之中到了夜晚,冷得厉害,阿宴原本已经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如今被动得身子浑身哆嗦起来。 沈从嘉见了,心疼地搂着她问:“阿宴,你没事吧?” 曼陀公主黑着脸,扔过来一个破旧的毛毡衣。 沈从嘉忙拾起来,将阿宴裹住。 曼陀公主忽而挑眉冷笑了下:“她十有八九要冻死在这里了。” 沈从嘉一听,顿时火冒三丈,瞪着曼陀公主道:“如果她真得出什么意外,不要想着我会帮你们!” 这话一出,一旁的几个北羌人面上都有了怒意。 这一路而来,他们的兄弟被那萧永湛追杀死了多少,还不都是为了这一对狗男女!可是如今呢,他竟然对他们的公主如此出言不逊? 北羌族人当即沉着脸几乎要拔刀。 曼陀公主面无表情地盯着沈从嘉,半响后还是冷道:“沈从嘉,你要记住,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如果现在我放弃了你,你就等着被萧永湛抓住,你说他会怎么折磨你?” 沈从嘉默了下,额头青筋微动,不过最后他还是忍耐下了,咬牙道:“好,沈某全仰仗公主了!” 当下他越发用那破毛毡将阿宴裹得紧实,又将她环抱住:“请问公主,今晚我们就在这深山之中过夜吗?” 曼陀公主望着这诡秘深幽的山脉,挑眉道:“是。” 沈从嘉皱眉:“接下来呢?现在萧永湛是不是已经追来了?我们该怎么逃出去?” 如今曼陀公主身边的人已经不多了,能不能阻挡或者躲避萧永湛的追击,顺利地逃回北羌去? 曼陀公主咬着唇,硬声道:“这个你倒是不必操心了,如今距离北羌和大招边境不过三百里,想来我的族人已经来到这里接应我们了。进山的时候,我已经留下了暗号,到时候他们自然能找到我们。” 沈从嘉听到这话,这才稍微放心了。 可是就在这时,曼陀公主身边最年长的那位羌族人忽然停顿在那里,支着耳朵,皱着眉头,细细倾听。 最后他忽然沉声道:“有人已经追进来了,人数众多!” 这下子,原本打算就地安营扎寨休息的众人全都警惕地绷紧了身体,就连拥着阿宴的沈从嘉也都提防地看向四周。 阿宴此时冻得嘴唇都发紫了,浑身瘫软无力地缩在那毛毡中,昏昏沉沉的大脑却偏偏听进了那话。 永湛要来救她了,是吗? 而北羌族人又机警地将耳朵贴到地面上去听,确定附近已经有各路人马都在逼近,曼陀公主沉着脸,握剑的手挥了下:“走,再往深山里躲去!” ****************** 容王率领的人马,已经逐步将这座深山的各出路都包围了,就在他拧着眉想着这山中动静的时候,萧羽飞却忽而来报:“适才有三个北羌高手意欲闯入山中,被我们的人马发现了,那几个北羌高手武功高绝,此时一死一擒,还有一个,逃进山里去了。” 容王闻听,眸中泛冷:“如今我大昭兵马连夜赶路,应已逼近北羌,这三个北羌族人应是前来寻找曼陀公主的。传令下去,不必追杀,让那个北羌人进去吧。” 萧羽飞忙道:“是。” 容王沉默地望着那黑黝黝的山脉,思忖着目前的局势。 其实对于曼陀公主,他从来不曾关心过,不过却也了解这个女人。 上一辈子的曼陀公主,为了情之一字,抛家弃国,苦守在他的后宫十几年,最后却因父兄之死,却因家国败亡,而带着对他满腔的怨恨,自缢而亡。 这一世的曼陀公主,却是能够为了国仇家恨,去欺蒙了她曾在意过的顾松。 这个女人,如今若知道她残存的族人正在面临灭顶之灾,又会如何呢? 容王唇边泛起一抹冷笑,低声喃道:“曼陀,本来我真得想为安排一个最好的结局,可是你却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 曼陀公主一行人正艰难地行走在一个险峻的山涧中,此时天黑路窄,山路一旁是陡峭的山崖,山崖下是在寒风中咆哮着的黑水,而另一边,则是浓密的山林怪石。 正行走间,几个族人发现了异样,他们侧耳倾听一番,忽而露出惊喜:“是我们的人来了!” 说着这话,他们忙发出暗号,是一种微弱的乳鹰叫声。 此时就连曼陀公主紧绷的脸上都略显放松,族人总算是来了。 可是等到那族人走近的时候,他们听到脚步声,便觉得有些不对,而当那个浑身带血的族人挣扎着摔倒在了他们面前的时候,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 曼陀公主忙过去,扶起那族人,异常冷静地咬牙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族人经历了九死一生,总算见到了曼陀公主,眸中迸射出希望,他痛苦而艰难地挣扎着道:“公主,萧永湛派兵去了大昭,三万人马,我大羌面临灭顶之灾!公主,你快回去吧……” 这话一出,曼陀公主愣了半响,她整个人都木了,一双眸子冷沉沉地盯着那带血的族人。 许久后,她握紧了剑,紧咬银齿:“萧永湛!” ************************* 容王闭眸侧耳倾听,再睁开眸子时,他淡淡地道:“羽飞,派人隐蔽地逼近前方山涧。” 萧羽飞得令,忙道:“是。” 而就在此时,顾松也总算追了上来,他握着钢刀,见到容王,一声不吭,直接跪在那里了。 容王连看都没看一眼地上的顾松。 顾松赤着眼睛:“殿下,顾松认罚。” 容王眉眼没有丝毫情绪,只是淡淡地道:“顾松,这件事你自然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不过不是现在。” 他黑眸深远而冷沉:“现在,我命你,去擒拿曼陀公主。” 一字一字地补充道:“必须生擒。” 顾松握着钢刀的手青筋暴突,沉声道:“是!末将必将曼陀公主擒拿,亲自交给殿下处置!” 容王这才点头:“去吧,曼陀公主便在前方山涧之中。” 顾松深吸口气,起身。 一时众人往前方行去,周围的暗探和侍卫如潮水一般,渐渐逼近那山涧。 顾松忧虑重重地望着那险峻的山涧:“殿下,阿宴现在在他们手中。” 容王淡道:“是。” 他侧首望了顾松一眼:“所以,本王要你去,你要从牵制住曼陀公主。只要阿宴在沈从嘉手中,依沈从嘉的心思,他就不忍心伤害阿宴。” 而曼陀公主,如今对顾松,多少存有一份歉疚吧。 顾松听着这话,倒是微愣,就这么低头沉思了很久,最后虎目之中闪过一丝光亮:“好。那我先过去探探!” 一时之间,顾松仅带了几名贴身亲随,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前往山涧之中。 待到了那里,很快便发现了曼陀公主一行人留下的痕迹,知道他们沿着那条险峻的小路往前行去。 顾松眸中微沉,当即追上去。 他这么一追,曼陀公主那边自然很快感觉到了,并且听出后面来人不过两三个罢了。 曼陀公主身边最为年长的族人疑虑重重地皱着眉:“公主,先结果此人!” 曼陀公主也觉得此事有些诡异,不过还是点头道:“好。” 谁知道话音刚落,那边顾松已经逼近,他远远地看到了沈从嘉背着的一团毛毡,隐约知道那是自己妹妹阿宴,不由喉头一热,忙道:“阿宴!” 阿宴此时正处于昏沉沉之中,骤然听到自己哥哥的声音,顿时那犹如浆糊的脑中仿佛注入了一丝清明,一下子浑身也有了力气,抬起头大声喊道:“哥哥,我在这里!” 顾松听到妹妹声音,一时情切,就要去救他。 曼陀公主见此,欺身上前,长剑亮出,将他拦在那里。 黑夜之中,虎狼呼啸不绝。 曼陀公主微泛红的双眸,冷沉沉地盯着数日不见的顾松。 顾松手握钢刀,狠厉的望向曼陀公主。 险峻的山涧上,狂风将两个人的黑发和衣衫狂乱地掀起,他们都能听到彼此袍袖的猎猎之声。   ☆、185 顾松握着钢刀的手用了几分力气,拧眉,艰难地开口:“你捉走了我的亲妹妹。” 他的声音带着深沉的恨意,以及无奈和心痛。 只这么一句话,曼陀公主忽然便觉得喉头哽咽。 其实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到底是抱着怎么样的想法。 当她知道他已经和别人定下亲事的时候,其实心中是漠然的冷笑。 当她跑过去故作姿态地去诱导他,欺蒙他,以至于让他落入自己圈套时,她只想着报仇雪恨的快.感。 可是如今,在她被萧永湛追得狼狈逃窜,在她得知自己的家国面临灭顶之灾时,这个男人站在他面前,仿佛有几分怨意地说,你抢走了我的亲妹妹。 她心间,竟然莫名地涌起了愧疚。 她别过脸去,咬着唇,硬声道:“我会带着你的妹妹回我北羌,若是到时候我的族人能够安然无恙,我自然会放了她的。” 顾松听着这话,心中微动,想着容王特意放那北羌高手进来,却原来竟是这个目的? 这算是一种威胁的较量了? 顾松当下不动声色,看向一旁的妹子,却见阿宴挣扎着抬起头,正看向这里。 黑暗之中,顾松可以感觉到,短短几日,阿宴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脸上并没有什么血色,就那么病恹恹地伏在沈从嘉的背上。 顾松握了握拳,低声道:“曼陀,你把我妹妹还给我,她身子娇弱,若是再这么折腾下去,她怕是就要死了。” 曼陀公主见他如此一个铁血硬汉,此时为了妹子竟然这般低头,忽而便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酸酸的涩意,又有几分无奈。 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不行,顾松,纵然是我曼陀有几分对不住你,可是顾宴乃是萧永湛的王妃,留着她在,我和我的族人便多了一份凭仗。我不能放开她。” 这边阿宴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她苍白的手指死死地掐着沈从嘉的胳膊:“哥哥,我不想去北羌!沈从嘉他要我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他想害死我!” 顾松一听这话,顿时眉毛皱紧,盯着曼陀公主道:“她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原本不像你这般坚韧,若是她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一生一世都无法安生!” 说着,他逼近一步,又放柔了声音道:“曼陀,你放了她,一则你少了一份累赘,二则只要你放了我,我一定会保你不死,可好?” 他会保她不死。 那是因为,容王的命令,是生擒。 顾松一双虎目凝视着曼陀公主,握着钢刀的手指头不自觉地动了下。 曼陀公主听他竟用这般语调与自己说话,不觉有些动容。 而一旁的沈从嘉,此时从旁审时度势,便觉得大事不妙。这曼陀公主便是再心怀大志,可不过是一介女子罢了,但凡女子,遇到情爱之事,便难免意气用事。如今这顾松,分明是以情诱之。 若是曼陀公主真得听从了他,那自己岂不是陡然孤立无援? 于是他忙道:“公主,不可信他,这不过是萧永湛的奸计罢了!这顾松乃是阿宴的亲哥哥,他只是为了救妹子,而对你这般说话!你万万不可信他!” 这话一出,顾松凌厉如刀的视线马上射来。 而曼陀公主听到这番话,被那冷风吹着面额,陡然清醒,瞪着顾松道:“你真得是骗我的吗?” 顾松这辈子,其实没说过什么谎话,不过此时,他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称得上温柔的笑来:“曼陀,放了我妹妹,是为了我妹妹,也是为了你,可以吗?” 曼陀公主直直地盯着顾松,神色间竟然有几分动摇。 她不知道到底是眼前的顾松所说的话打定了自己,还是自己真得累了。 抑或者,其实面对着所剩无几的族人,面对着族人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她渐渐地觉得,也许是自己错了…… 如果做错了事,就有这么一个人,一个其实她曾经动心过的人呢,将那条往回返转的路送到她面前,温柔地指给她看,那么她其实真得就想什么都不去思考,就那么一脚踏上去。 她的父亲已经死去了,兄长或者战死,或者囚禁在固若金汤的地牢中,永不见天日。 她只剩下了自己,以及那些用渴望的目光看着她的族人。 她在经历了九死一生,再经历了这数日的逃亡后,真得累了。 其实她也是一个女孩子,也不想握着钢刀那么坚韧地立在那里,她也想如同阿宴一般躲在男人的羽翼下。 也想有一个人呵护地说,她娇生惯养,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 沈从嘉何等人也,此时在黑暗之中察言观色,见曼陀公主那动容的神情,顿时知道大事不妙! 一时之间,他左右看过去,却见后方为曼陀公主人马,左边为深不见底的山涧,右边为密林,于是心就那么一横,抱着阿宴就往旁边山林中跑去。 顾松一见,哪里能让他跑呢,当即追上去就要将自己妹妹抢过来。 可是除了他之外,一旁数个羌族高手也迅捷地上前了。 那些羌族高手也看出了端倪,他们并不会违背曼陀公主的命令,可是他们也绝对不会在曼陀公主没有下令之前,就让顾松将这顾宴抢走! 于是不过是转瞬功夫,顾松敏捷地迫向沈从嘉,羌族高手迅速地包围向顾松。 而顾松带来的那几名亲信见此,也上前助阵。 曼陀公主还未及反应,便见一众人马已经战作一团。 她默默地从旁望着顾松,哑声道:“顾松,我把你妹妹交给你。” 顾松听闻,沉声对那依然刀剑相向的羌族人道:“你们的公主已经下令,你们还要和我抢?” 北羌族人看向曼陀公主,曼陀公主咬牙,硬声道:“让他带走吧。” 北羌族人默然不语,可是举着的刀却是没有放下。 他们是经历风霜的汉子,不会因为一个顾松那么几句话就真信了。 曼陀公主见自己的族人竟然无声地抗议着自己的决定,数日以来的疲惫紧绷悔恨,以及对族人的担忧,骤然间竟然化为悲恸,她一下子崩溃地流着泪,大声喊道: “放走她吧,留着她,不过是让萧永湛穷追不舍罢了!我命令你们放了她!” 这北羌族人哪里见过自己的公主这般泪流满面的模样,顿时也呆了。 而顾松趁着众人震惊之极,迅速地穿过他们,直奔向沈从嘉。 沈从嘉见势不妙,他知道今日自己是无法逃脱了,当下背着阿宴,不但不跑,反而直冲向山涧那里。 山涧一旁,穷山恶水,深不见底的深渊,下面隐约出来飓风呼啸之声。 阿宴一见之下,便知不妙,奋力地掐着沈从嘉的胳膊,挣扎着大声道:“放开我!” 沈从嘉眸中露出疯狂,哈哈大笑,紧抓着阿宴,盯着一旁的顾松道:“不许过来,再过来我就背着她直接跳下去!” 顾松是万没想到还有这等变故,便冷道:“沈从嘉,放开我妹妹!若我妹妹有三长两短,我要你陪葬!” 沈从嘉脚步后退,他这一退之下,碰到了脚底下一块石头,那石头就这么坠入深渊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深渊之中才隐约听到一点动静。 顾松脸色都变了,他知道这山涧深不见底,若是人掉下去,必然没命。 沈从嘉却越发得意,他干脆将阿宴放下来,搂着她道:“阿宴,上一辈子我没有陪着你死,这辈子,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阿宴无力地站在那里,忽而觉得小腹一阵剧痛。 她想挣脱他,可是却没有半分力气,只能艰难地摇头:“沈从嘉,我不想死,我还想活着。你上辈子逼死了我,这辈子又要害死我吗?” 顾松听着这话,只觉得诡异至极,他越发的怕了,几乎是带着颤声道:“沈从嘉,你若是得在乎阿宴,放开她,她肚子里还有孩子……” 说着,就要上前。 谁知道沈从嘉却是极为精明之人,狰狞地咬牙道:“不许过来!” 说着,竟又后退了一步。 风吹着他的袍角,仿佛一个不小心,他就会和阿宴一起坠入深渊之中。 而就在此时,容王接到了消息,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 或许他今日算尽天机人心,利用了顾松前去牵制曼陀公主,可是却没想到,这沈从嘉如此疯狂,竟然是要和阿宴同归于尽! 他此时再也顾不得其他,施展轻功,纵身跃上山涧。   ☆、186 此时夜黑,风大,虎狼之声不绝于耳,烈烈风声呼啸震天。 容王一身深紫色长袍,黑发飘扬,面目冷峻,浑身散发着凛冽气势,剑眉拧起,紧紧盯着沈从嘉怀中的阿宴。 阿宴骤然见了容王,顿时眸中涌出泪水,哽咽道:“你总算来了。” 沈从嘉一见容王,越发觉得大势已去,疯狂地喊道:“萧永湛,你以为这辈子,我还会把她让给你吗?” 容王望着阿宴的目光动荡着别样的温柔,看了半响,他终于艰难地将目光移向沈从嘉。 “我知道你心中有不甘,可是你放了她吧,我保证让你活下来,并愿意给你机会。”容王声音带着嘶哑,低低地在风中响起。 他俊美的侧脸在黑暗中清冷的犹如一块坚冰:“我给你一个与我公平地,再战一次的机会。” 在场之人,没有人懂容王在说什么,可是沈从嘉却懂。 他却是不信的! 走到他今天这个地步,还能信什么呢? 每一次,他都是惨败在这个男人手中,每一次,他的结局都是跪在那里死去吗? 沈从嘉仰颈,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信吗?萧永湛,你的狡诈别人猜不透,我却看出来。你先让顾松过来迷惑曼陀公主那个女人的意志,然后又跑过来对我说这种鬼话吗?如果你是真心诚意,那你先让所有人退下,你先自己刺自己一剑吧!哈哈哈……” 沈从嘉的狂笑夹杂着风声在山谷之中回荡,来来回回地响起,显得分外的诡异。 黑发被狂风吹打着,扑打在容王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他坚硬得犹如一把刀,就那么冰冷地望着那个狂笑的沈从嘉。 他重生而来,却清楚地知道,这种机会弥足珍贵。 他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的。 所以,容王,绝对不会让阿宴再一次死去。 他冷冷地望着狂笑的沈从嘉,抬手吩咐道:“所有人等,统统退下!” 一时众人无声地默了会儿,便一步步地往后退去。 这其中,包括顾松。 沈从嘉见容王竟然听了自己的,真得要人退下,原本绝望而疯狂的眸子中忽而涌现出希望。 他紧紧抓着一旁被风吹得衣衫飘飞的阿宴,贪婪而紧张地道:“萧永湛,让他们走得远远的,不许出现!” 容王淡淡地命道:“所有人等,远离此地十丈。” 顾松见那沈从嘉已经没有了适才的疯狂,心中稍松,望了眼容王,待说什么,不过终究忍下,当下盯着那沈从嘉,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去。 谁知道此时,曼陀公主盯着容王,忽而挑眉问道:“我曾经嫁给过你,是不是?” 容王此时哪里有心思回答她这等问题,根本是仿若没听到一般。 一旁的顾松却觉得越发诡异,其实从阿宴和沈从嘉的对话,他就觉得诡异了,如今曼陀公主的话,更仿佛是做梦一般。 曼陀公主握着长剑,浑身僵硬地盯着容王。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顾松的男人。 这个男人俊美得犹如天上真神一般,生来便仿佛是天之骄子,位高权重,少年之时征战天下,降服四方。 她想起沈从嘉曾经对自己说起的一切的一切,当下盯着他的侧影,冷声逼问道:“为什么你能够这么及时地出现?是不是所有的一切根本就在你的掌控之中?” 说着,她眸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和挫败,看向一旁的顾松:“刚才沈从嘉说得是不是真的,你根本是萧永湛派过来骗我的吧?” 顾松今晚上已经说过了一次谎话,此时他想说第二次。 只可惜,看起来曼陀公主已经不太想相信了。 顾松犹豫了下,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毕竟此时阿宴已经不在曼陀公主的掌控之中。 曼陀公主其实是在等着他反驳。 她刚才几乎就相信了这个男人的。 相信他,不是想着有一天可能会嫁给他,而是至少对得起自己这一份情义,至少知道有一个男人还会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 可是现在呢? 一刹那,不过是弹指间的功夫。 曼陀公主的心却已经被狠狠地跌倒了谷底,被人仿佛踩在脚底下碾着。 一刹那之前,她心里有多少的动容,一刹那之后,她心中便有多少难堪和狼狈。 她攥着长剑的那只手轻轻颤抖起来,紧接着,她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 她的信任,便是被人这么践踏吗? 就在曼陀公主屏住喘息,努力克制住浑身颤抖的时候,沈从嘉惊喜地见所有人都退下去了,他脑中被绝望冲刷之后,此时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仿佛两只脚踏在云朵上。他已经没有了惊恐和害怕,更没有了平日冷静的算计。 他音调开始兴奋的轻颤:“萧永湛,你赶紧刺自己一剑,你刺了,我就信你!快,你刺!” 阿宴奋力地想挣脱沈从嘉,可是这人再是文弱,也是个男人,哪里是她能挣脱的。 恨只恨自己不是曼陀公主或者素雪一般的女子。 此时她听到沈从嘉竟然说出这种话,抬头看过去,却见容王握着长剑,在夜色中对她轻轻绽开一个温柔的笑。 他削薄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可是阿宴读懂了! 尽管夜色黑沉,尽管隔着这么遥远,尽管耳边的风声呼啸的那么猖狂,她却看懂了他的唇语。 他说,阿宴别怕,没事的。 心中一动,泪水忽然一下子就涌出。 明明她是这么的寒冷,可是身体的某处却觉得分外的温暖。 她在风中流着泪,嘶哑地喊道:“永湛,沈从嘉疯了,你不许听他的!” 沈从嘉紧抓着阿宴,怒吼道:“不许你和他说话!你是我的女人,你怎么可以记挂着他!他怎么可以记挂着你!” 说着,他后退一步,身子已经摇摇欲坠,可是他却声嘶力竭地对容王喊道:“萧永湛,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不要打扰我和阿宴!” 曼陀公主充满怨恨的眸子一直盯着顾松,而顾松,望着曼陀公主的眼中逐渐有了提防。 曼陀公主冷笑道:“你竟然骗我!” 说着,她抽出了长剑。 寒光四溢,这是一把好剑。 顾松见此,钢刀已出,他犹如巨石一般立在那里,冷道:“曼陀公主,今日我不会杀你,但却会将你生擒。” 默了下,他道:“是的,你猜的不错,我确实是来骗你的。” 他抬眸,紧皱着眉头望着峭壁之上那个摇摇欲坠危险至极的沈从嘉和自己妹妹。 “我只想救回我的妹妹,是你,让我妹妹身处险境———” ——就在顾松话音刚落之时。 沈从嘉低头抓着阿宴,容王骤然发难,暗紫色的身影在黑暗中犹如一道紫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了沈从嘉和阿宴。 他的速度非常迅疾。 即使沈从嘉这个时候要抱着阿宴跳下去,他也能保证在这个时候抓住阿宴,将她救回。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曼陀公主眸子一眯,纵身扑了过去。 顾松以为她恨极了自己,应该冲自己而来。 如今这一招,他倒是始料未及。 他提着钢刀攻向曼陀公主,围魏救赵,只以为她会放弃攻向容王。 可是他看到了自己那刚猛的长刀砍到了曼陀公主的肩头,刀子刺入肉和骨头的感觉透过刀身的震颤传来。 曼陀公主的身影却是连停顿都不曾停顿,就那么决然地扑向了容王。 是了,她本来就是如此绝决的一个女子,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只为了揭下他的面罩,就那么受了他一剑。 孽缘,从长剑刺上胸口开始,又从钢刀砍上肩头结束。 沈从嘉见容王以如此迅疾之速而来,仓皇之中,不及多想,就这么拽着阿宴,整个人往后面倒去。 身后就是深不见底的山崖。 他在黑暗中瞪着阿宴,发红的眸子里是绝望而深沉的爱意。 容王对阿宴,是成全一段柔肠百转宠溺入骨的传奇。 可是他呢,他心生悔恨只求再来一次机会,何曾有过? 最后的最后,他喉头只发出一个模糊的声音:阿宴…… 容王在这最后的关头,紫色的身影终于将这坠势猛烈的两个人笼罩,一只手仓促间伸手抓住阿宴的衣角。 另一只手则是劈向沈从嘉。 可是沈从嘉在此时此刻,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咬紧牙抓着阿宴不放的。 死也不放手。   ☆、187 曼陀公主只比容王满了一个身子的距离,可是她手中有长剑,长剑极长,她扑过去,伸长手臂,长剑挥舞,直接砍向阿宴的衣角。 她嘶哑地大吼道:“你去死吧!” 顾松紧随曼陀公主而来,可是他的钢刀在曼陀公主肩头尚未及拔出,所以他手中没有兵器了。 他只比曼陀公主慢了半个身子的距离。 但是曼陀公主手中有剑,曼陀公主用剑去砍阿宴的衣角。 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曼陀公主斩断阿宴的衣角,眼睁睁地看着阿宴的身子从容王手中滑落。 他绝望地瞪大了眼睛,努力地伸出手去抓,可是他和阿宴却差了那么一只长剑和半个身子的距离。 阿宴仰着脸,噙着泪水,就这么随着沈从嘉滑落。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地喊道:“萧永湛,我爱你,上一世的你,我也爱——” 这个声音,从高到低,从近在眼前到沉入谷底…… 当最后那个“爱”字发出的时候,那个声音已经遥远得迷糊了。 只有绝望而凄冷的回声,在这暗黑无涯的深渊中一直回荡。 容王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低首看向自己的手。 阿宴的衣角被砍断,他忙往前去抓要跌落的阿宴,可是长剑阻挡在前,他抓住的,是冰冷的剑刃。 鲜血直流,容王却丝毫没有感到任何疼痛。 阿宴就这么从他手心滑过,跌落下去了? 一时之间,仿佛天地扭转,乾坤倒置,他分不清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望着那深黑而呼啸着的山涧,他毫不犹豫地纵身就要跃下。 既然这个世上注定依然没有你,那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为我筑造法台了。 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 仁德帝是在顾松之后上的山,他先是遇到了容王身边的暗探,并得知了消息,当听说容王冲上此山的时候,顿时明了。当下忙追上这个山头,可是当他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 顾松怒吼着和曼陀公主战作一团,以手作掌,疯狂地劈向曼陀公主。 曼陀公主浑身是血,被打得狼狈至极。 容王茫然而绝望地望着那山涧。 他心中一沉,意识到事情不妙,纵身跃向容王。 容王就在这个时候,纵身跃下山崖。 仁德帝长臂一伸,烈烈风中呼啸,他抓住容王的衣袖,将他拽回。 容王去势甚猛,骤然被仁德帝所阻挡,两个人险些都站不稳,他也不看这是谁,劈头就是一掌。 仁德帝见此,怒极,抬起拳头,迎上容王,一边格斗,一边纵身一跃,挡住了容王跳下悬崖的去路。 可是容王武功极为高强,并不在仁德帝之下,此时又是在极度疯狂之中,如此一来,仁德帝竟然应付得极为艰难。 于是仁德帝对那四周早已愣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侍卫沉声低吼道:“还不快来!” 众侍卫这才反应过来! 皇上和王爷打架了,他们要上前助阵! 于是一行人等,齐齐上前,将容王团团围住,彻底阻挡了他跳崖的念头。 双眸仿佛染血的容王,认出这是自己的皇兄,他厉声道:“让开!” 仁德帝威严而傲然的眸子冷望着他:“你疯了吗?” 容王眸中异常冷静,冷静得可怕,阴沉得瘆人。 他平静地道:“皇兄,你保重身体。永湛只能辅佐你到这里了。” 仁德帝挑眉,黑沉沉的眸子压下来:“你这是要寻死?” 容王迎视向自己的皇兄:“怎么,难道我连想死都不可以吗?” 两世为人,他竟然都要眼睁睁地看着她那么死去?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如此的无能。 这么无能的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去死? 这个世上,其实最简单的事就是死了。 死了一了百了,再也不用想了。 最幸福的人,就是那个死了的人。 仁德帝冷怒的眸子盯着自己的弟弟,沉声道:“不能。” 说着,命一旁包围过来的众侍卫:“擒下!” 一时之间,众侍卫纷纷放下刀剑,赤手而来,瞬间形成人墙,将容王包围在其中。 没有人敢拿着刀剑,是因为怕伤了他。 容王忽而间悲怆袭来,一下子所有的异常冷静全都消失殆尽,那种压在心底的悲痛绝望瞬间发酵,弥补全身,他痛得几乎不能喘息,平生第一次对着仁德帝嘶声低吼,怒道:“我要去陪着阿宴,她胆小,她怕黑,我不要让沈从嘉陪着她,我要下去!让我下去!” 可是他话音刚落,仁德帝抬手,就那么用有力的大手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巴掌。 容王两辈子都没挨过这样的巴掌,此时迎头这么一巴掌,他俊美的脸庞顿时印上了一个红印。 仁德帝可真是用尽了十成十的力气。 他冷厉地盯着自己的弟弟,居高临下,威严铿锵:“我把你从小抚养长大,教你读书,教你武功,费尽心血,好生栽培,难道就是为了有一天,你要去为一个女人陪葬?” “你不要忘记你还有两个孩儿,难道你连他们也不顾了吗?如果你死了,萧永湛,我是不管帮你养孩子的!以后就我还会告诉他们,他们的父王是一个多么懦弱无能的人!” 容王听到孩子,一时想起家里那两个软糯而调皮的小家伙。 那可是阿宴最宠爱的宝贝啊。 仁德帝见容王两眸发呆,知道他听了进去,忙又冷厉地道:“这是你的王妃留下的两个孩子,现在你的王妃死了,你连她留下的孩子都不管不顾了?” 容王听得这话,依旧呆呆地站在那里,黑暗之中,他不言不语,整个人犹如木雕一般。 仁德帝见此,担忧地握住他的手:“永湛?” ******************** 顾松没有杀死曼陀公主。 他生擒了她。 现在,他的妹妹已经没有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向母亲交待,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己交待。 而当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引起,因为自己心中那莫名的情愫引起,他就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顾松,就没有办法原谅这个女人。 他并不是会和一个女人斤斤计较的男人,可是这个女人,实在是千刀万剐也没有办法让他释怀。 所以他狠狠地将她擒下,用比虎狼还有充满戾气的眸子盯着她:“曼陀,如果我没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那我顾松就去死。” 曼陀公主浑身是血,嘲讽地冲着顾松笑:“她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能让你如此呵护?只因为她是你的妹妹?我讨厌她,讨厌她娇滴滴的样子。” 也羡慕。 当然更恨。 恨那个因为救妹妹而欺骗自己的顾松,也就恨这个妹妹。 顾松狠冷地望着她,冷笑道:“她固然是没什么好,不过却比你好一万倍。” 说完,他摇了摇头:“不,我错了,你根本不配和她比。” 只这一句,曼陀公主的心就已经成灰。 可是顾松却又道:“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自以为是的女子,竟要和我的亲妹子来比较呢?” 他犯过的错误,就不会犯第二次。 顾松擒拿着曼陀公主,跪在了仁德帝和容王面前,请罪。 仁德帝漠然扫过顾松和曼陀公主,淡道:“将此女子带回营帐,严加看管。” 容王呢,则是连看都不看一眼,他就那么低着头,仿佛傻了一般,眸中也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更没有喜怒,就那么定定地站在那里。 仿佛,他本就是一座雕刻的石头。 ********************** 到了第二天,仁德帝派了兵马在附近山涧里寻找。 一直找了五天,下面的人过来禀报,说是只找到了一些破碎的衣料,溪流旁的隐约血迹,还有一个发钗。 发钗被呈上来,却见那钗已经毁得不成样子了,可是握在手里,仔细观摩,隐约可以看到上面的刻工是颇有功力的。 这是宫里面流出来的东西。 仁德帝望着那金钗,一时想起那个伴随在自己弟弟身边,有着一双清亮湿润眸子的女人。 他也是不由一声叹息。 或许,终究是永湛没有那个福分吧。 此时耽搁了这么几日,容王派出去攻打北羌的兵马已经班师了,此次大获全胜,俘虏北羌族人四百二十六人,其余之人,尽皆逃往北羌之北的荒漠一带,那里滴水没有,生存极为艰辛。 北羌,算是彻底成为流亡之族了。 当仁德帝把这个消息告诉容王的时候,容王依然是没有任何反应,他就那么漠然地睁着一双黑眸,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中。 不喜不怒,无悲无欢。 仁德帝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温声道:“走,我们回去吧,回去你看看子轩和子柯。” 仁德帝是希望两个可爱的娃儿能唤起弟弟对昔日的回忆,并帮助他从悲怆中走出来。 可是他失望了。 回到了燕京城后,容王只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就别过脸去,再也不看了。 他拒绝去看任何和阿宴有关的人和事。 于是容王府他也没办法住下去了。 仁德帝没办法,也不放心,只好让他暂且住在宫里。 开辟了一个小小的院落,供他住着,又让人仔细伺候着饮食,当然更有御医每日前来诊脉。 御医说,这是心病。 也有的说,容王这是疯了。 说容王疯了的御医被仁德帝降了级,斥责为庸医。 说容王这是心病的御医,被仁德帝下令赶紧开药治病,不然以后也是庸医。 渐渐地,满燕京城里的人都知道,那个曾经少年英俊意气风发权倾天下的容王,他疯了。 也不是疯,他不打人不骂人,应该说是傻了。 因为他的王妃死掉了,他就这么傻了。 仁德帝有一天下朝后,前来看弟弟。 结果一进门,他就看到眼看着已经弱冠之年的弟弟,正蹲在那里,默默地望着一群蚂蚁。 他忽而就想起,小时候的永湛,也爱蹲在那里看蚂蚁,一看就是一整天。 眼眸中忽而一热,他深吸了口气,过去,也陪着他蹲在那里。 “永湛,你在看什么?”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这么问他。 容王连头都不抬,也没回答仁德帝的问题。 他就低着头继续看蚂蚁。 仁德帝看向那蚂蚁,却见有一只蚂蚁爬到了自己的龙靴上。 他打算伸手,将它拂掉。 谁知道已经一个多月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的容王,忽然望着那蚂蚁:“你不要伤害他!” 仁德帝疑惑地抬头看向容王。 容王俯首下去,捧着那个蚂蚁,小心翼翼地将蚂蚁从仁德帝靴子上取走,那神情,仿佛那靴子会脏了他的蚂蚁。 仁德帝仔细地观察那蚂蚁,却看不出任何特别来。 容王终于开口,大发善心地道:“这是阿宴。” 仁德帝一听,顿时有些发懵。 容王见他这般傻呆,越发好心地指着另一个蚂蚁道:“这是萧永湛。” 仁德帝这下子,呆呆地望着弟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容王又指着另外两个小蚂蚁说:“这是子轩,这是子柯。” 仁德帝低下头,去看“子轩”和“子柯”,却见果然这是两只小蚂蚁。 容王说到这里,忽然皱起了眉头:“可是阿宴肚子里不是还有一个孩子吗?那个孩子在哪里呢?为什么没有了呢?” 他想起这个,忽而眸子里闪现出难以形容的痛苦和脆弱:“孩子呢,她在哪里?在哪里?怎么没有了呢?” 说着,他仿若疯了一般,满地到处找着蚂蚁。 可是那里都是大蚂蚁,却没有小的,便是有小的,也并不比那两只“子轩”和“子柯”小。 他绝望地摇头,喃喃地道:“不对,不对,这都不是,怎么没有呢?” 仁德帝忽而眼中有些湿润。 他抬手,颤抖着拍了拍他的弟弟。 “永湛,皇兄没有办法帮你找回你的王妃,皇兄也没有办法帮你忘记这一切。可是除此之外,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做。” “只要你高兴,你想娶谁都可以,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就算你要这个天下这个江山,都可以。” 他的弟弟永湛,就算是幼时受了别人的欺凌,也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 可是容王根本听都没听进去,他就在不停地寻找着他的小蚂蚁。 那个他怎么也找不到的小蚂蚁。   ☆、188   阿宴当然并没有死去。   掉下来的时候,沈从嘉在下,她在上,两个人就一齐挂在了峭壁中的一棵树上。   沈从嘉当时只剩下一口气了,他颤抖着手,去碰了碰阿宴的手。   “阿宴……下面,就是地狱吧……”   悬崖之下,冷风呼啸,虎狼之声不绝于耳,确实犹如阿鼻地狱一般,血腥黑暗,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沈从嘉的唇冻得已经乌青了,他颓然地望着近在眼前的阿宴:“阿宴,上辈子,你死后,萧永湛一直抱着你。我就跪在一旁,那么看着。”   “你知道当时我心有多痛吗?”   “我用死后永不投胎沦落地狱的代价,换的重生一次。”   他无力地苦笑了下:“也好,这一次至少我要抱着你一起死。”   阿宴僵硬地紧紧抓住树干,在寒风中努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掉下去。   沈从嘉想死,可是她不想。   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她要给永湛生一个女儿,她要照顾两个孩子,要陪着永湛过一辈子。   阿宴左右张望,大声地喊道:“永湛,我在这里!快来救我!”   可是声音苍冷空旷,没有人回应她的话。   寒风呼啸着,如刀一般割在她的脸上。   她腹中空空如也,浑身无力虚弱,因为骤然的坠落以及被巨树阻挡而导致的猛然停顿,她浑身犹如被倾轧过一般,剧痛难当。   也许身上已经受伤了,也许哪里还流着血,不过她整个已经麻木了,彻底没有了感觉。   她靠着枯冷粗糙的树枝,泪水默默流淌:“永湛,你来救我……我不想死……”   她想起刚才沈从嘉说的话,他说自己死后,永湛一直抱着自己。   此时此刻,回忆起这一生,这一世。   最初相遇之时,他不过是六岁的孩童,却用那般哀伤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自己。   后来,那个俊美的少年不过十三岁,却沉默如深海,他抿紧薄唇,耳根发红地守在自己身边,默默地包容着自己的任性和骄纵。   他一路相随,暗暗相助,悄无声息地帮着自己解决掉各种麻烦,并在长大之后,应诺迎娶自己。   他用显赫的权势给与自己无限的荣宠和骄纵,用无声的体贴包容着自己所有的不满,悄无声息,细雨润物一般,让自己渐渐地忘记昔日的怨恨,渐渐地沉浸在他给与的幸福中。   阿宴不能抑制地啜泣着:“沈从嘉,我要死了,这一次他连我的尸体都找不到了……你可不可以,说一说他前世的事,我死后的……”   沈从嘉此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下坠之时,被容王劈头打了一掌,那一掌并不轻,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费力地侧过脸,目光溢出难以言语的温柔,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阿宴。   “阿宴,我是真得……爱你,并不比萧永湛少……”   他挣扎了下,轻轻吐出一口血,艰难,却用越发温柔的语调道:   “我只是生来不如他罢了,不曾站在高位,所以只能奴颜媚上,我虽读书甚多,可是骨子里却失了读书人的傲骨,当我知道他对你有意时,心中恼怒,恼怒之际,却觉得很是无奈。我曾疑心你与他有什么勾搭,便恨你妒他,后来便是知道你和他并无瓜葛,心里却也气愤难当。”   “我那个时候,被权势蒙了眼睛,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要的是什么,竟想着以你换的更高青云路。”   “现在,阿宴,我想说对不起,我不该放弃你,不该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你原谅我好吗……”   阿宴将娇嫩的脸贴在粗糙的枝桠上,含泪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他,却没有说话。   沈从嘉用尽所有的力气,抬起颤抖的手,去摘下阿宴发髻旁一个早已经歪掉的金钗。   他惨然笑道:“你不原谅我也没有关系,我现在就下去,带着这个金钗。也许容王会派人在崖下寻找,到时候他们看到这个金钗,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吧。”   他好看的细眸定定地凝视着阿宴。   脑中忽而想起,曾经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娇美的姑娘,穿着一身鹅黄的衣衫,站在杏花里,回眸一笑间,夺人心魄。   他眼前渐渐地模糊,恍惚中仿佛看到十六岁的阿宴在冲他笑。   他唇边也浮现一个笑,喃喃地道:阿宴,我去找你……   话音一落,他攥着那金钗,就此坠下。   他爱的,是上辈子的那个阿宴。   那个曾经爱过他,他也爱着的阿宴,已经死了。   所以他其实早就该随她而去,不是吗?   阿宴怔怔地看着坠下去的沈从嘉,想着他刚才说的那番话,一时心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其实她真得已经释怀了,不再爱了,也就不再恨了。   可是有些话,说了也无用。   属于他和她的,那是过去。   而她如今爱的,是容王萧永湛。   寒风之中,她的力气渐渐地消失。   或许她也很快就要掉下去,然后摔死。   于是她开始拼命地,一遍遍地,努力地回忆上一世的萧永湛。   想着和他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想着他看着自己的神情。   以前不懂他,也不知他,如今相知相随,他一个淡漠的眼神,自己便知道他心中所想。   阿宴脑中回想着前世所有的一切,一时泪流满面,痛苦地哭出声。   其实她多么愚钝,上一世的那个人,望着自己的眼睛里,藏在漠然之下的,原本是一片深情。   他们怎么就这般错过,错过两世!   她就这么在冷风中紧紧抓着树干,僵硬地靠在那里,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回味着那个男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浑身麻木起来,也终于就这么跌落。   **********************   这是一个漫长而黑暗的路途,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坠亡。   太遥远太漫长,以至于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浑身骨骼犹如散架一般,极尽疲惫地躺在那里。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迷茫地看向四周,却见这是一个竹屋,周围有流水之声,还有山羊咩咩的叫声。   屋子里陈设简陋,墙壁上挂着一个锄头,角落还有草药筐。   外面隐约传来浓重的药味。   阿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许久之后,她动了动身子,摸了摸小腹。   小腹那里有些许的游动,那条小鱼在水中流窜。   她此时才渐渐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有死。   怀里的孩子也是在的。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有人走进来,迎着阳光,乍看之下瞧不清楚,待那个人走进来了,却见这个人年纪约莫四十多岁,穿着麻衣,头发用麻绳竖着,略留了些胡子,很是落拓。   “你终于醒了。”这个人见阿宴睁着眼睛看自己,便随和地笑了。   这个人一说话,阿宴只觉得仿佛在那里听过。   那人笑道:“我叫长随,以前被容王囚禁在洪城的院子里,当时你还曾路过,不记得了?”   阿宴顿时想起来了:“是你救了我吗?我这是在哪里?”   长随呵呵笑道:“你坠下悬崖后,并没有死,只是脑部受了撞击,一直昏迷不醒,现在这是在我的建的竹屋里。”   阿宴听着这个,忽而想起永湛,忙道:“我要去见永湛,他现在一定很难过,他不知道我活着,一定以为我死了吧!”   说着,就要起身。   可是她刚一动身,便觉得腿部疼痛难忍,不免震惊,忙动了动腿脚。   长随见此,笑道:“你只是腿受伤了,骨头都断了,不过还好,我已经帮你接好了,如今养一段日子就行了。”   阿宴摇头:“不行,现在永湛一定伤心欲绝,我想早点见到他。你能不能帮我?”   说着,她祈求地看着长随:“或者你能不能派人送信给他,让他知道我在这里,他一定会来接我的!”   长随叹了口气,摇头道:“他性情实在暴戾,原本该受些惩罚。”   竟然威胁他要杀了灵隐寺所有的和尚?   长随也很无奈。   “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见他吧。”   不过长随当然不想说的是,据说容王受不了打击,已经变成傻子了。   谁知道还能不能恢复呢。   阿宴听了这话,沮丧地低下头,摸了摸肚子:“他现在不知道怎么难过呢……”   可是她拍了拍自己的腿,腿被一个木板固定住了,根本没办法动弹的。   皱了下眉,阿宴忍不住问那长随:“我的腿,到底要多久才能好?”   ☆、189 接下来的时间里,阿宴忍耐住心中的煎熬,将那比黄连还苦的药水喝下,每天都要努力地多吃饭菜,以便能够尽快地恢复。 长随说了,等她的身子骨恢复了,就带她去燕京城。 这深山里只有这一个竹屋,也没有其他人家,阿宴看不到别人,有时候也是寂寞无聊,便和长随说起话来。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长随对她照顾得极为用心。 到底是孤男寡女,开始的时候她还有几分不自在,后来便放开了。 长随这个人,每天都要念经采药,有时候像一个修行多年的老和尚,有时候又像一个随和的长者。 只是当阿宴提起想早点见到容王的时候,他总是坚决地拒绝,并且说必须等她身体好了再带她去。 没办法,此时的阿宴身体虚弱,腿脚不灵便,实在不可能从深山里爬到燕京城去。 就这么煎熬了两个多月,阿宴的肚子都已经凸起来了,里面的小鱼儿越发游得灵动。 此时阿宴总算腿脚能自己随意走动了,只是却不敢多长了,时候一长,还是会有隐隐痛感。 这一日,她跟随着长随,走出了大山。 这大山里季节比外面要来得晚,如今两个人往大山外走去,越是往外走,越是有春意盎然之感。 大山里还是萧杀寒冬,走出深山,便见萧杀枯树开始冒出嫩芽,再往外行,却见迎春花早已经开得漫山遍野,各样花草树木更是遍布山头。 从深冬,走到开春。 阿宴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迈过一块石头,望着那清澈的溪水,以及溪水旁的桃花三两枝,忽而想起,都过了这么长时候,不知道容王到底如何了? 她的子轩和子柯可好? 其实这两个月来,午夜梦醒,她每每疯狂地痴想着容王,想着两个孩子,想着她的家。 想到如今能再见到他们了,她心中不免激动,当下越发催促长随:“我们快些吧。” 走着时,又想起如今都是开春了,那陈姑娘也该嫁给自己哥哥了吧?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失踪会不会倒是把这婚事耽搁了,母亲是不是因为自己而流了许多泪水? 走出大山后,长随带着阿宴又走了三两日,这才看到村庄,于是他们雇了一辆牛车,就这么赶往燕京城。 阿宴这一路上,几乎是无法入睡,她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的! 经过数日的奔波,阿宴总算是看到了燕京城的大门,她激动得泪水都要流出来了,忍不住大声喊道:“永湛,我回来了!” 声音一出,长随笑着瞥了她一眼:“你自己进城吧,我就不去了。” 这一段时候,虽然长随一直拒绝为她向容王送信,可是这个人一直对他照料有加,不知不觉间,在从重伤到渐渐恢复过来之中,她对这个人有了类似兄长和父亲那样的依赖。 当下听他要走,竟有几分不舍:“你要去哪里?” 长随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回去和萧永湛好好过日子吧,平日里记得劝他,没事多多行善积德,少造杀孽。” 阿宴喉头间有些哽咽,点点头:“我知道的。” 容王其实不喜欢造什么杀孽的啊,他曾说过的,只想做一个富贵闲王。 当初他说这个的时候,自己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如今却知道,其实他是对那帝王之路厌倦了,不想做了。 他并没有什么勃勃野心,也不想南征北战留下一片血腥,其实他就是想呆在家里,陪着她和孩子们啊。 长随笑着点头:“好,你去吧。” ***************** 告别了长随后,阿宴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背着包袱,走进了燕京城的大门。 此时恰是正午时分,春日的太阳暖融融地照在城墙上,城门打开,人来人往,城门里面熙熙攘攘,叫骂之声不绝于耳,旌旗迎风招展,金字招牌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阿宴长出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拄着拐杖向容王府的大门走去。 一时眼中都有些湿润,她终于可以见到她的孩儿和永湛了。 只是两个月不曾看到,他们现在如何了,是不是已经回爬了? 想到孩子,阿宴的心都在隐隐抽痛,当下越发加快了脚步。 容王府所在的东大街距离城门颇有些距离,若是以前,她必然是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不过这两个月虽然是带着伤,可是时不时跟随着长随走动,她倒是皮实了,再者如今满心里想着孩子和永湛,也就不觉得累了。 一时走到了容王府大门前,却见大门紧闭,铜锁都仿佛生锈了的样子。 阿宴原本扑腾的心顿时冷了下来,看看四周围,总算有一个人打此经过,她忙上前问道:“请问,你可知道这容王府里的人去了哪里?” 那人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罢了,听她这么问,上下打量了一番,却见她脸上有脏污,衣衫破旧,又拄着拐杖背着包袱,马上便觉得这是哪里来的乞丐。 当下颇为鄙夷地道:“这里是容王府的大门,你要个饭,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些走吧!” 阿宴哪里肯走,却追着问道:“我是来投亲靠友的,这到底是怎么了,烦请货郎大哥给说说?” 那货郎被她纠缠不过,只好道:“听说是容王妃没了,容王疯了,被接进宫去养病了。” 疯了? 阿宴听着,心中一紧,忙问那货郎:“这位大哥,你可知道容王家的两个小世子现在在哪里?” 货郎颇有些不耐烦:“人家王府的事,这我哪里知道!” 说着,便提着担子走了。 阿宴无法,便想着先去镇南侯府自己娘家,谁知道到了娘家,却见这里也是大门紧闭,仿佛许久不曾有人走动。 又找了人打听,这才知道,母亲自从得了噩耗,便卧床不起,哥哥心痛难当,愧疚之下,便带着母亲去别处养病去了。 此时的阿宴,无可奈何,想着如今只能设法进宫去了。 可是到了宫门前,那守门之人哪里让她进去呢,她说自己是容王妃,别人不过是嘲笑她是个乞丐疯婆子罢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知道这世上怕是只看衣服首饰才认得那身份,如今自己这身行头,确实不像容王妃。 更何况,世人都知容王妃已经死去了,自己突然出现,别人哪有信的道理? 阿宴当下便开始想着,自己该去寻哪个认识自己的,让他设法帮自己进宫? 正在这街边游荡着,远远地便听到有车马而来,阿宴忙看过去,却从那马车插着的旗子上,认出这是威远侯家的马车。 她心中一喜,忙过去。 可是这里行人众多,如此当众拦车也实在不像话啊? 没办法,她只好跟随在威远侯的马车后头,紧随而去。 片刻后,威远侯到了家,便下了马车。 阿宴赶紧趁机跑上前,口中道:“侯爷,我有事相求。” 威远侯刚一下山,就这么见一个衣衫破烂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不免问道:“你是何人?” 他话刚落下,便拧起了眉,不敢置信地看着阿宴。 虽然如今阿宴一脸的脏污和不堪,可是那水润的眸子,那清秀的轮廓,只一眼,便能认出了。 他顿时觉得自己见鬼了,抬头看了看太阳,凝重道:“阿宴,你没死?” 阿宴忙上前,看看左右,低声道:“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威远侯此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当下忙点头:“好,好!” ************************ 威远侯将阿宴带到了书房,听她讲述了这两个月的经历,当下他也是感慨万分。 “永湛因以为你没了,整个人都变了,如今每天住在宫里,就跟个孩子一样,呆傻得厉害。我这是才从宫里看了他回来呢。若是他知道你竟然没死,还不知道会如何高兴呢!你且先去梳洗一番,我这就带你进宫去见他!” 阿宴一听这个,忙压抑下心间的激动,连连点头。 路上,自然又问起两个孩子,原来如今两个孩子也都在宫里,仁德帝命人好生照料着呢。 一时阿宴换上寻常衣衫,就这么跟随威远侯进宫。 这边仁德帝听说威远侯去而复返,当下也没说什么,便命人进来了。 待威远侯进来,却是带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又是低着头的。 他扬眉,淡道:“今日这是怎么了?” 威远侯跪在那里,朗声道:“皇上,臣今日在街上,看到了一个人。” 说着,指向阿宴。 阿宴先行了大礼,然后这才抬起头,看向仁德帝。 仁德帝一见阿宴,顿时拧眉,盯着阿宴半响,最后摇头道:“你以为你找一个形容如此相似之人,永湛就会被你欺瞒过去吗?” 阿宴听着仁德帝声音,又听到他提起永湛,心中已然压抑不住,不由眸中带泪。 仁德帝见了,一愣,最后猛然站起,盯着阿宴道:“真的是你?你没死?” 阿宴泪如雨下:“皇上,永湛在哪里?子轩和子柯可好?” ***************** 任凭仁德帝是多么从容的一个帝王,如今见到那个原本以为已经逝去的弟媳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是震惊了。 震惊过后,是狂喜。 这些日子以来,御医们想尽了办法,可是容王一直痴傻依旧,丝毫不见半分好转。 仁德帝也知道,这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 如今阿宴竟然是活着的,一切都仿佛可以迎刃而解了! 当下他忙道:“你速速随朕过来!” 阿宴心间狂跳,忙跟着仁德帝前去。 就这么穿过宫苑,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甫一走进去,便见院子里极为清静简朴,就连偶尔路过的宫娥,也都是穿着素简的衣衫,不敢有任何招摇,走起路来,也是仿佛蹑手蹑脚的,好似唯恐惊扰了什么。 仁德帝拧眉,淡道:“容王妃,你进去吧,永湛就在这里。” 阿宴早已迫不及待,忙飞奔进去,谁知道一进去,便见容王坐在窗前,穿着一身素白的家常袍,披散着黑色的长发,安静而淡然地正在画着什么。 她怔怔地凝视着他,却觉他削瘦得厉害,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庞,如今竟然有了瘦骨嶙峋的味道。 黑发已经留长了许多,未经打理,就那么披散在宽大的白袍上。 原来那个意气风发俊美傲然的容王,仿佛卸去了一切繁华,就这么素净安然地坐在这里,低头细致地描绘着什么。 他太过专心,以至于阿宴出现在屋门前,他都仿佛没听到什么动静。 阿宴抬起僵硬的腿脚,一步步走到了桌边,低头看过去,却见白色的宣纸上一片蓝色和红色,她竟看不出他在画什么。 他画出的画,犹如小孩子在涂鸦一般。 阿宴想起威远侯所讲,他们说容王疯了傻了。 她站在那里,定定地凝视着他削瘦的容颜,看着他修长好看的睫毛低垂,就那么一笔一划认真地描绘着,描绘出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的一片蓝色,一片红色,以及一片黄色…… 容王的薄唇抿出好看的弧线,就这么低着头,眼眸中平静得犹如秋夜的湖水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仿佛感觉到什么,盯着宣纸上淡淡的阴影,看了一会儿后,终于淡淡地道:“你走开。” 他微蹙眉,眉目间有些不悦。 阿宴此时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滑落,她哽咽着道:“永湛……” 容王听到这声音,顿时浑身一僵,他沉默片刻,便摇了摇头:“阿宴已经没有了。” 阿宴再也忍不住,哭着扑到了他怀里:“你这个傻瓜,为什么你不能抬头看我一眼?我是阿宴啊,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说着,紧紧地环住他。 入手之时,方知道他实在是瘦得厉害,入手都是坚硬咯人的骨头。 容王僵硬而呆滞地站在那里,就这么任凭阿宴抱着,过了好久,他才终于伸出双手来,抬起阿宴的脸。 仰起的那张脸,略显憔悴,遍布泪痕,可是却清秀宜人,正是他熟悉的女人,也是这些日子里一直在他梦中徘徊不去的女人。 容王颤抖而冰冷的手指一点点地摩挲着阿宴的脸颊,最后轻轻捧住,低下头,用额头抵触着她的。 他一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黑眸定定地凝视着她,低哑的声音仿若耳语:“阿宴,真的是你?” 阿宴咬唇,泣声道:“是,永湛,我真得没有死。” 她以为接下来,容王一定会紧紧地将她搂住,把她箍在怀里。 可是他并没有。 他只是犹如老僧入定一般,就这么望着她,也不知道望了多久,最后终于问道:“阿宴,我们的小郡主呢?” 阿宴握着容王的手,引着他来到自己的小腹:“我们的小郡主就在我肚子里啊,她现在会动了,我每天都能感觉到她在里面游动。” 容王的手在阿宴的小腹抚摸了好久,也是凑巧,这肚子里的娃儿又跃动了一下,引起肚子一阵细微的颤意。 容王眸中微动,点头道:“我感觉到她了,她就在里面。” 阿宴含泪笑了:“是啊,她在里面长得很好。” 经历了这么多事,在自己垂死之后,她还能安安稳稳地留下来,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尽管长随也曾说过,当初为了保下她的命,给她吃的药汤中颇有些对胎儿不利的药物,或许会影响到腹中胎儿,可是阿宴却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很活泼健康。 容王冰冷的手瞬间握紧了阿宴的手,紧紧攥住,一时无言,依旧是定定地望着她,又望了半响,忽而献宝一般说道:“阿宴,你看我的画。” 说着,他展开刚才那幅画,指着那画,对阿宴道:“你看,你喜欢荡秋千,还要把院子,落叶,花,还有蓝天都画进去,这里都有。” 阿宴望着那副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画,眼泪忍不住往下掉,不过她还是点头道:“嗯,你真得把什么都画进去了。” 容王听到这个,像是得到表扬的孩子般,抿唇笑了下,一抬头间,见阿宴哭着,顿时皱起眉头。 “你怎么了?”他心疼而不解地问道。 阿宴深吸了口气,摇摇头,擦掉泪水:“我没事,我就是太高兴了。” 容王小心翼翼地握着阿宴的手:“你不要哭,也不要离开我。” 阿宴点头:“好!” ********************* 接下来,容王握着阿宴的手,就不曾放开过。 阿宴见了容王,总算是放下了心,可是又想着自己那两个孩儿,当下便和容王一起去看子轩和子柯。 走在路上,容王一直保持沉默。 如今两个孩子就被安排在附近的宫苑里,由奶妈和嬷嬷照顾着,素雪等人也陪在这里。 此时阿宴和容王骤然出现,一群人都仿佛惊呆了。 还是素雪最先反应过来,她跪在那里,喉头哽咽:“王妃,你竟能平安归来……太好了……” 当初没有能保护好阿宴,她一直处于自责之中,后来容王回来,她原本要向容王请罪的,可是谁知道容王却成了那个样子。 无奈之下,她只好请求留在宫内照顾两个世子。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据说已经逝去,就连衣冠冢都已经建好的阿宴,竟然在两个月之后回来,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众位嬷嬷开始也是吓了一跳,有的甚至以为白日里见到贵了,可是后来看那样子,竟不是鬼,却是王妃回来了。 当下大家一个个激动得不行了,忙将两个小世子抱到阿宴面前来。 子轩和子柯如今都是能爬了的,两个人越发调皮了,现在见了许久不曾见的父王和母妃,竟也不怕生,就那么睁着晶亮的大眼睛,齐齐打量着自己的母亲。 阿宴此时肚子已经鼓了起来,不过她依然忍不住扑上前,一把就要将两个孩子都抱在怀里。 容王见此,上前从她怀里抱过子轩:“他们太沉了,你抱不动。” 阿宴抱着子柯,趴在容王肩头,又搂着容王怀里的子轩,不觉痛哭出声。 两个多月的煎熬,她在梦里多少次梦到她这两个儿子啊,如今总算是见到了,就这么真切地抱在怀里,就这么感受着他们软糯的小身子! 也许是母亲温暖的身体和味道唤起了两个小娃儿的回忆,子轩嘴唇微动,忽然发出一声“母母”,而紧接着,子柯则是直接抓住了阿宴的头发,咿咿呀呀地往她怀里钻。 容王黑眸有什么湿润滑过,他伸出手,将她们母子三人就这么拥在怀里。 *********************** 既然阿宴也回来了,那么容王一家四口就不适合再住在宫里了。 这几日,容王便开始着手回去容王府的事了。 阿宴从旁默默地看着容王去安排。 自从回来后,其实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总感觉不是以前那个清冷高贵的容王了。 你如果说他真得变傻了变疯了,倒也不是。 如今容王调度安排下人去收拾容王府,那可真是面面俱到,所有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他都吩咐到了。 他也派了属下前去给在乡下养病的苏老夫人和顾松去信,告知阿宴生还的这个消息。 可是你如果说他真得就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又好像不太对。 他如今的行事说话,特别是在面对着阿宴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小孩子般的感觉。 他总是喜欢拉着阿宴的手,不放开。 有时候阿宴去照料两个小家伙,他也表现得非常紧张和忍耐,就那么盯着她,仿佛一个不小心,她就跑了一般。 一时之间,阿宴也有些摸不透,如今的容王,时而成熟冷静,时而温柔体贴面面俱到,时而又如受了惊吓的孩童。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睡得并不好,有时候睁着眼睛就这么望着她,双眸一直不曾合上。   ☆、190 阿宴无奈地叹了口气,或许自己两个月的消失,对他来说,这种痛苦并不能轻易忘记罢 将心比心,如果她误以为容王死去,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就那么沉浸在无法发泄的痛苦中,她会如何呢? 想到这里,她几乎是心疼地将他拥紧,抬起手轻柔地抚着他的头发。 她多么想安抚他心中的不安,让他知道自己平平安安,真得不会再离开他了。 她抱着他的脑袋,怜惜地去亲他的额头,在他怀里轻轻磨蹭,用手臂揽着他的劲腰。 埋首在他的胸膛上,她低声道:“永湛,你瘦了好多,以后要养好身体。” 容王这几日每每和阿宴说起话来,总是小心翼翼,她说什么,他都是忙应着的,就如同一个乖巧的孩子一般。 此时阿宴这么说,他便道:“我知道的,阿宴这些日子也在外面受苦了吧,等回去王府,我们好好调养身子。” 一时之间两个人紧紧那么贴靠着,阿宴温软带着馨香的身子就这么贴着容王年轻的身体。 纵然他最近瘦了许多,纵然他脑袋中好像有些不正常,可他也是身体正常的男儿啊。 他们以前鱼水之欢也是颇为和谐的,旷了这么久,容王也未曾想过,可是如今温香软玉在怀,他的王妃回来了。 容王的身子紧绷起来,黑暗中,喉头动了动,喘息也慢慢急促起来。 阿宴感觉到了,便将手伸进去,摸到了某处,轻轻握在手里。 容王浑身轻颤了下,有力的大手按住她的胳膊,黑眸带着不加掩饰的渴望,低哑地道:“阿宴,可以吗?” 她如今还怀着身子呢。 如今他待她,总觉得易碎的玉娃娃般,就那么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唯恐一个不小心,就没了。 阿宴感觉到他的蓬勃,知道他是想要的,感觉到他那语气中的谨慎小心,越发的心疼,便靠过去,搂着他道:“可以……” “其实,我也想的……”她低而细软的声音在他耳边这么喃喃地说着。 她只用这一句话,便勾得他萌动勃发。 不过因她到底肚子是大的,他还是非常克制隐忍的,并不敢太过生猛,只是急切而小心地疼爱着她,一下下,就如同打夯一般。 当两个人进行到情不能自禁时,容王再也无法克制,捧着她的脸,疯狂地吻着她的唇齿,深入她的每一寸每一处,细细地亲吻,吻得她几乎无法喘息。 他的身体并不敢太过用力,便将所有的占有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期盼所有的情爱,都统统付诸于唇下。 于是她在这激烈的唇齿交融之中,身子颤了几下,便开始剧烈地战栗起来。 她喜欢被这个男人疼爱,期盼着他这么激烈而疯狂地爱着自己。 她知道他爱自己,爱了好久好久。 而容王,就在这按兵不动中,因了她那热切的反应,便将那一腔热流都付诸了她。 过了许久,当一切渐渐平息下来,他小心地趴在她的肩头,像一个依赖母亲的孩子般,就那么脆弱地偎依着。 阿宴抱着他的脑袋,抚摸着他的黑发,低声道:“这辈子,咱们再也不分开。” 说完这话,容王一直没有动静。 阿宴想着他可能睡着了。 过了好久,埋首在她肩头的容王,却忽而低哑地道:“好。” 略显粗噶的声音,带着热烫,就这么自她心间滑过。 ************************************* 回到了容王府,容王先命人为阿宴调理身子,因她怀胎期间经历了颇多坎坷,又曾身受重伤,虽则如今已经恢复,可是到底逝失于调养。 最近两个月,容王也是根本不需要上朝理事的,朝中权贵也没有人敢上门打扰他,如此以来,他倒是真得当了一个富贵闲王,就这么每天都陪着阿宴,嘘寒问暖,体贴细致。 有时候阿宴皱一下眉头,他都恨不得赶紧把欧阳大夫请来,看看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因了这个,如今阖府上下,谁都知道,天大地大王妃最大,每一个人都小心谨慎地伺候着王妃。 若是这一日王妃身子好,心情好,那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若是王妃昨晚没睡好,今天午膳没吃好,或者觉得哪里不对了,甚至王妃犯了孕吐了,那大家都屏着气儿吧,谁也别敢出大声,要不然一个惹得容王不高兴了,他是真得能拿你开刀的。 其实府中的下人们因了之前容王连带两个小世子都去了宫里,除了个别贴身伺候的,其他的几乎都先去了乡下庄子里。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如今幸得天幸,王妃幸免于难,终于容王府重振旗鼓,他们又回来了,如今真也是感恩戴德,在私底下千祈祷万祈祷,这容王妃此胎顺利,身体健康,到时候生个可爱小郡主。 这么过了几日,顾松那边带着苏老夫人也赶回来了。苏老夫人见了阿宴,自然是痛哭不止,抱着她怎么也不撒开,只觉得跟做梦一般。 阿宴这些日子思念儿子,想到母亲也是这般牵挂自己,不由也是泪流满面,搂着母亲大哭一场。 顾松呢,却是几乎无颜见容王和阿宴的,此时见母亲抱着阿宴痛哭,他肃着脸,来到容王面前,噗通跪在那里了。 之前容王一直脑袋不太清楚,呈呆傻状,他也求过仁德帝处置,可是仁德帝却对他格外开恩,只要他照料好母亲就是了。 如今容王看起来目光清明,神情淡然,倒像是恢复了昔日模样,于是他跪在那里,求着容王处罚。 容王因着阿宴能够平安归来,哪里还记得处罚什么呢,事实上如今的他对于前尘往事,已经觉得犹如云烟,什么都记不真切了。 此时他盯着跪在地上的顾松半响后,忽然道:“她哭了好久了。” 顾松微愣,随即明白他说的是自己妹妹阿宴,忙点头:“是。” 久别重逢,母亲和妹妹自然是喜极而泣。 容王却不满地蹙眉,淡道:“你过去。” 顾松浓眉微动:“啊?” 容王淡淡地吩咐地上跪着的大舅子顾松:“你去,让她不要哭了。” 他不喜欢听着他的阿宴哭,哭多了伤身体,不好。 顾松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了,忙起身,进屋。 可是他该怎么劝呢?他一个大男人,真没干过这种事啊! 幸运的是,他一进屋,这母女二人也不哭了,就在那里泪眼相对,又哭又笑,牵着手说着别后种种。 屋门外的容王,也总算是舒展了拧起的眉头。 适才对顾松的不满也稍减了。 ********************** 苏老夫人在容王府住了几日后,也就跟随顾松回府去了,临走前自然是舍不得女儿舍不得外孙的,不过好在都在燕京城,再要过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当下也就这么回府去了。 苏老夫人走后,容王松了口气,忙过去,像一只认主的狗儿一般,摇着尾巴,牵住阿宴的手。 这下子是再也不放了。 谁也别想抢走,什么丈母娘大舅子,还有两个宝贝蛋儿子,那都靠边站。 阿宴看他这般神情,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任凭他这么牵着了。 要说起来,他以前多么清冷骄傲的一个人啊,便是两个人平日里他也会撒个娇,可却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真是巴住自己不放,就好像一刻都离不开似的。 好笑之余,又泛起心疼,想着他到底是心里不安。 不过好在他们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他总是能慢慢忘记这些事情。 至于如今他这心病会不会好,他还会不会彻底回到以前的那个样子,她倒是不在意了。 而这一日,容王忽而兴致起来,说是要带着阿宴去卧佛寺拜一拜。 阿宴虽觉得诧异,不过依旧随着他去了。 此时已经是初夏时节,外面暖和起来,走动的人也多了起来,街道上越发熙熙攘攘起来。 容王搂着阿宴,就这么坐在马车里。 原本阿宴想着带两个娃儿也出来的,谁知道容王却是不喜,只是自己霸着她不放。 阿宴无可奈何,只好依着他了。 左右如今,家里他就是个大孩子。 简直就像她有个三个儿子一般。 容王府的马车一出去,自然吸引了行人的目光,也有那达官显贵的,知道据说死去的容王妃竟然活着回来了。   ☆、191 这个事,若是在别家,自然少不了风言风语的猜测,可是因这是容王妃,竟没人敢说什么。 满燕京城,谁不知道呢,因为这王妃不在了,容王差点成了傻子。 仁德帝因为这弟弟,简直是把太医院的御医都罚过了,全都斥为庸医。 如今这容王妃回来了,看样子容王那病也不治而愈了。 如此一来,谁还敢说容王妃个什么不是呢,谁说,那就是给容王找不自在,给容王妃找不自在呢。 不过当然,这并不能阻止大家关起门来偷偷地猜测点什么。 这些猜测,自然没什么好事儿。 容王搂着阿宴,放都不放开,一路上就这么去了西山脚下。 尤记得当初,她刚满十六岁那年,因了沈从嘉的事儿,倒是和容王在这里邂逅过呢。 那时候对浑身冰冷的他,实在是气不打一出来,不明白他是哪个斜地里冒出来的,好生生地要管着自己的事儿。 如今想来,却是会心一笑。 忍不住慢慢品味着那一晚,那个看似冷硬,其实无所适从的少年,品读着他当时心中的醋意和羞涩。 其实他当时的样子,是多么努力地想讨好自己,想让自己开心。 可偏偏他就是有把事情办砸,惹恼自己的本事。 现在的容王比起以前倒是敏锐了许多,阿宴的一个笑一个蹙眉,他都看在眼里。 此时见阿宴不知道想什么想得入神,便低头看过来。 阿宴看着他幽深的眸子中泛着些许疑问,便笑道:“你还记得我们在这山下,我去卧佛寺,你把我拦下,还害得我崴了脚。” 容王也想起往事,点头。 不过随即,他便想起后来发生的事了。 后来阿宴躺在那里,整整一夜,憋得难受也不好意思叫他。 尤记得第二日早上,阿宴尴尬地躺在那里,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好看的薄唇也挽起一个笑来,牵着阿宴道:“当时多亏了那位老大夫呢。” 阿宴一听,忽而来了兴致:“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见阿宴高兴,容王自然也喜欢,当下两个人便命车夫前往那处村庄。 到了那里,却已经是晌午时分,村子里有炊烟袅袅升起,小孩子们在村口那里顽皮地玩耍笑闹,还有村口铁匠打铁的声响。 此时容王的马车骤然来到这处,倒是让村子里的人看着有些稀罕,纷纷围观过来。 身边的侍卫很快便找到了那位老大夫,老大夫忽而见有贵人来找,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呢,倒是吓得腿都哆嗦了。 待来到容王和阿宴面前,壮起胆子抬头看过来,倒是眼前一亮,认出来了:“你们,你们不是当日在我这里借宿的吗?” 只是当年那个娇美的姑娘,如今看着倒是沉稳了许多,唇边带着和善温柔的笑意,眉眼间洋溢的都是幸福。 而昔年那位冰冷俊美的翩翩少年,明明记得当年他可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处事之间泱泱风范,仿佛世间万物在他心中都有沟壑一般。 至于如今么,倒也不是说没有了昔日那般浑然天成的气势,只是不知道怎么却凭空多了几分稚嫩的味道。看他如今,亦步亦趋地跟随着那女子,倒像是怕被丢掉的小孩一般。 老大夫心里打着嘀咕,觉得诡异无比,不过还是赶紧拜见了。 这边阿宴请他平身了,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模样,一时倒是觉得自己思虑不周。当时来的时候是夜晚时分,又只有她和容王,倒是未曾惊动旁人。 如今呢,带着这么大一个阵势过来,倒是凭空把这村人吓到呢。 于是阿宴谢过了这老大夫,也就只好离去了,临走之前还赏了金银给这位老大夫。 因此时已经是午膳时分了,容王怕阿宴腹中饥饿,便命人加快车速,准备上山。 到了山上,卧佛寺住持已经准备了上好的斋饭招待这两位贵人。 容王亲自拿起箸子和羹汤,开始喂起了阿宴。 这几日其实都是这样,他觉得阿宴身子虚弱,便恨不得代替阿宴吃饭;他觉得阿宴吃得不多,简直是如同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小孩一般,就喂她吃。 阿宴没办法,见他喂了,也只好张开嘴巴吃。 这夫妻二人也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老夫老妻的,如今当着一众侍女的面,就开始喂饭了。 阿宴开始的时候还有些脸红,不过后来见容王专心致志地舀了羹汤来给自己吃,黑眸是如此的专注,丝毫不曾注意到周围的一切般。 她忽而觉得一切仿佛都不重要,只要他好好的,自己守在他身边,两个人一辈子和和顺顺,那就比什么都好。 一顿饭吃完,容王领着阿宴四处走走,又烧了香拜了佛,捐赠了一大笔香油钱,这才准备下山去。 走出卧佛寺的时候,恰好见阿宴的五妹妹阿洛也过来拜佛。 她如今倒是过得不错,嫁得那家公子如今参加了科举,中了个举人,于是便被荐举当了一个六品的小官。虽说没什么显赫权势,可是对于阿洛来说,也是知足了。 阿洛自从去年怀了身子后,便借机把自己姨娘从庄子里接过来照应自己,如今母女两个人倒是过得不错,这一日因看着天气好,便来卧佛寺上香还愿的。 如今恰看到这么一对贵人走出卧佛寺,打了个照面。 这郭姨娘自从被女儿接过去,可算是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可是她也听女儿说了,知道如今女儿能有今日,都是靠着阿宴的拉扯提拔。 如今郭姨娘和阿洛见了阿宴和容王一行人,忙上前拜见:“当日多亏了殿下和王妃,原本就说要过去拜见的,只是听说殿下和王妃是拒不见客的,也就不敢过去打扰。” 阿宴忙让郭姨娘和这阿洛免礼了,又见她大着肚子,便问起这是几个月了,如今胎儿可好等。 阿洛羡慕地看了眼阿宴,见自己和阿宴说话时,那容王一双好看的眼睛就那么定定地望着阿宴,根本连看别人一眼都懒得,仿佛自己和姨娘在他眼里就不存在。 待到姐妹二人说了一番话后,阿洛和郭姨娘自去庙里烧香拜佛,这边容王则扶着阿宴,小心地上了轿子。 一时走进庙里,阿洛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郭姨娘从旁瞅着,不由咋巴着嘴儿叹道:“若是当日在敬国公府里,咱们也没少给阿宴下绊子,当日我可是恨她恨得咬她一口肉。不曾想如今她倒是如此风光得意,就连咱们也沾了光。” 阿洛点头:“可不是么,当日大太太还有四妹妹,三不五时想着害阿宴,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下场。前些日子别人都说阿宴死在外面了,容王也疯了,我听说咱家被废了后的大姑娘,那会儿可是颇幸灾乐祸了一阵呢。” 郭姨娘听着这个,不屑地笑了声:“咱家大姑娘啊,虽说如今在宫里怀着身子,我听说仁德帝却是极为不喜的,便是生出个皇子来,也未必就能有阿宴这般的风光。她也是往日高高在上惯了的,弯不下这个腰,若是及早和阿宴交好,而不是想着害人,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阿洛想起这个,也颇觉得得意:“当日还是我想得长远。你就看刚才那个样子,这容王疯没疯实在是看不出来,不过他对阿宴,那可是当宝贝一样,一双眼睛里就没其他了,满心都是阿宴呢!” **************** 阿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郭姨娘和五妹妹阿洛的话题,她如今在容王的陪同下,回到了府里。 刚一进府,便听到说有宫里来的,说是请容王过去呢。 容王便有些不喜,皱眉道:“好好的怎么要进宫。” 如今他性子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对于自己不喜的事,那都是直截了当地拒了,固执得如同一个孩子,谁也别想勉强他。 即便那个人是他皇兄,他也毫不客气。 阿宴知道他是不想操心那些政事的,不过还是笑着劝道:“或许只是皇兄担心你,想问问你日常家事而已。” 容王坐在椅子上,伸展长腿,然后长臂一伸将阿宴搂在怀里,不悦地道:“那我不去,派一个管事过去向他汇报去吧。” 阿宴无奈地揉了下他的脸:“我不在的那会儿,你在宫里,皇兄不知道为你操了多少心。如今咱们一家子回宫了,这都多少天了,你连看都不去看皇兄,未必有些过分了。依我的话,你还是过去吧。” 这几日她几乎都要被容王缠着不放,连照料两个娃儿的时间都没有。 如今把容王打发进了宫,她也好多多陪着两个小家伙。 容王听了这个,想了一番,虽然不高兴,但也勉强答应了。 阿宴见他顶着这么俊美的一张脸,却是一副满脸委屈求全的样子,不免想笑,不过到底忍住了,只是忍不住再次捏了捏他的脸颊,柔声道: “你听话些,快点进宫吧,我去亲自做些好吃的,看你想吃什么?” 容王想了想后,闷声道:“蟹黄豆腐吧。” 阿宴点头笑道:“好,你快些去吧,等你回来,就有我亲手做得蟹黄豆腐了。”   ☆、192 在蟹黄豆腐的诱.惑下,以及阿宴的敦敦教导下,容王这些日子以来,终于第一次舍得离开阿宴,进宫去见他皇兄去了。 临走之前,那可真是一步三回头,堪比生死离别。 待容王走后,阿宴便去看自己两个娃儿。 如今天气热了,奶妈便在院子里桃树下铺上了垫子,让两个小世子在垫子上玩耍。 现在他们可不是以前软趴趴的小东西了,放在垫子上,兄弟两人撅着小屁股,哼哧哼哧爬得可带劲了。 此时两个小娃儿见母妃过来,都纷纷眼睛一亮,流着口水扑过来。 阿宴一手一个,将他们搂了一个满怀。 这些日子,她也是尽量抽时间陪着两个孩子的,两个孩子倒是很快和她熟起来了。 坐在那里,陪着两个娃儿玩了一会儿,恰好奶娘做了肉糜羹来喂两个孩子,她便接过来一个,亲自坐在那里给孩子喂饭。 本来是奶妈喂子柯,她喂子轩的,谁知道子轩坐在那里,眼睛眨了眨,便凑过来,张着嫣红的小嘴巴“啊——”。 竟是过来阿宴这边讨食的。 一下子阿宴和奶妈都笑了,奶妈笑呵呵地道:“小世子这是像母妃了呢!” 于是阿宴干脆一个汤羹喂两个人,兄弟二人这个吃一口,那个吃一口。 喂完了肉糜粥,又陪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让他们消食,这才哄着他们睡去。 哄睡完了,却听说容王这边也回来了,当下回去。 这边容王从宫里出来,便急匆匆地往后院走,迎面见到阿宴也恰好回屋。 看到了阿宴,他仿佛总算心放到了肚子里。 阿宴却羞惭地发现他回来得这么快,自己还没给他做蟹黄豆腐呢,谁知道这边容王完全忘记这回事了,拉着他的手道:“走,给你看看我从宫里带回来的锦鲤。” 原来此次仁德帝召容王进宫,一则是看看他恢复得怎么样了。 要说容王平时面对阿宴时,总是有些患得患失,可是若对方不是阿宴,他倒是看着极为正常了。 当下仁德帝看着容王,很是满意,总算是不像以前那般呆傻了。 高兴之下,恰好有河西一带进宫的锦鲤,便赏了几条给容王,又赐了碧玉荷花池来安放锦鲤。 此时容王带着阿宴去看那锦鲤,却见那锦鲤通体红色,红得艳亮犹如上好玛瑙,尾翼都闪着金灿灿的边,就这么摆着尾巴在水里来回快活地游着。 如今养着锦鲤的那是上等碧玉做成的荷花池,这在寻常人家看来,也算是奢靡了。 那池水清澈,碧玉翠绿,锦鲤金红,真是花红柳绿般的喜庆和灵动。 阿宴偎依着容王,两个人看了半响,一时阿宴忽而有些饿了,便随口道:“适才说要给你做蟹黄豆腐,这还没做呢。” 容王摇头:“不要做了,其实我舍不得你辛苦。” 一时之间他低着头,握着她十根手指头,却觉得那手指头没有以往那般米分嫩,知道这是在山里过了两个月,手脸都比以前粗糙了。 阿宴笑道:“其实我也饿了呢,看看今日个有什么,我们过去用膳吧。” 容王点头。 一路上两个人一边走着,阿宴一边想起来,便道:“记得当初怀着子轩和子柯的时候,并不喜欢腥味,一闻到便难受。如今倒是喜欢上了炖鱼汤,只觉得那味儿鲜美。” 容王听着,便道:“既喜欢,我便命人把宫里最擅做鱼的御厨请来,转给你做汤吃。” 阿宴听着却摇头:“咱府里的厨子原本就做得极好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去请宫里的厨子呢!” 她可是知道,先皇后之所以如此不待见自己,还是因了当日两个双生子出生,实在是太过招摇,仁德帝对两个孩子又是看得珍宝一般,这看在后宫那群至今无出的妃嫔眼中,哪里能不眼红。 如今她又怀了身子,却是想着低调一些,可不要再跑去宫里请什么厨子,传出去却是她恃宠而骄了。 容王听她这么说,也就不提此时了,却又想起那锦鲤,问道:“你喜欢那锦鲤?” 阿宴并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便点头:“喜欢啊。” 于是容王就没说话了。 到了晚膳时分,餐桌上便出现了鲜美的鱼汤。 阿宴品着那鱼汤,不由诧异道:“今日这鱼汤,怎么味道和往日不同。” 容王拿着一双银箸帮阿宴夹菜,听到这话,挑眉问道:“如何不同?” 阿宴又尝了一口鱼汤,细细品味一番,只觉得那鱼汤鲜美得再舌尖化开,绵软浓郁,不由笑道:“这汤格外鲜美浓郁,肉质也极其软滑。” 说着,不由问容王道:“你该不会是真命人去宫里叫御厨了吧?” 容王摇头:“没。估计是往日家里的厨子不用心罢了。” 阿宴听着这个,也没多想,只随口道:“哪里能不用心呢,或许只是我口味变了而已。” 想来也是,如今她怀着身子,这口味一天一个变,动辄哪天夜里忽然想吃什么,想得那叫一个抓心挠肺的。 前几日,她夜里忽而想吃小时候吃过的前街铺子里的山楂糕了,容王便连夜命家里厨子做了,谁知道她吃了后,总觉得不是那个味。 想着也就算了,睡吧。 可是容王人家却不睡觉了,召来了身边暗探,给他们下了命令,过去把那个前街铺子的厨子抓过来,让他给王妃做山楂糕! 当时阿宴都被惊到了,忙拉住他,说自己不想吃了。 可是容王却非常固执,拦也拦不住。 后来,那前街铺子掌厨战战兢兢地在王府里做好了山楂糕,可是阿宴都已经靠着容王睡着了。 容王也就没说什么,搂着阿宴也一起睡去了。 第二日,阿宴只好赏了那掌厨一笔银子,又安抚了一番,那掌厨这才欢天喜地地走了,只觉得自己受了一场虚惊,却交了一个好运,得了一个上好的主顾。 只因从此后容王特地命这个前街铺子,每天都要将最新鲜的一份山楂糕送到王府里来。 此时想到这个,阿宴不由怀疑地打量向容王:“你可没又折腾什么事吧?” 容王听了,挑眉低哼:“我像是那种天天找人麻烦的人吗?” 阿宴看着他竟然带着几分委屈的黑眸,不由笑了,忍不住凑过去,抚摸着他的头发:“你不是。” 不是——才怪呢! ********************** 到了第二日晚膳,又是味道如此鲜美的鱼汤,阿宴越发喜欢,竟是喝了两盏汤,容王见了,很是满意,淡淡吩咐身边人道:“去给那位做鱼汤的厨子赏银十两。” 消息传出去,那灶房的厨子自然是欢天喜地,感恩戴德。 接下来几日,依然日日有一盏鱼汤,阿宴倒是喜欢上了这口味。 如此下去,一直到某一天,晚膳的鱼汤忽而口味又变了,恢复了以前的味道。 阿宴微蹙了下眉,想着这厨子怎么了? 容王从旁看到,便温声道:“那个厨子想来今日没有用心。” 阿宴点头:“或许吧,只是你也别罚他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当夜无话,到了第二日,容王一早就出门,说是要进宫去了。 阿宴正在梳妆呢,此时听到这话,很是诧异:“你不是最近不喜欢进宫吗?” 容王淡淡地道:“此一时彼一时,今日我分外想念皇兄,想着也该叙叙兄弟之情了。” 兄弟之情? 阿宴听得两唇微张,想着容王什么时候竟然知道要叙叙兄弟情了。 容王走到阿宴身旁,望着镜子里那精致的容颜,摸了摸她的头发,淡道:“我去去就来。” ********************* 仁德帝此时正在御书房里看着奏折,忽而听到容王过来见他,倒是微诧,一边命人进来,一边怪道:“今日个怎么想着进宫来了?”最近不是都在府里陪着他那王妃么。 说着这话,他不由“咳”了下。 一旁的大太监听了,一边递上茶水,一边笑着恭维道:“殿下上次进宫,依奴才来看,竟是格外的精神了,这眼瞅着是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了。想来知道最近皇上正忙着,身体又欠安,想过来为皇上分忧解愁呢!到底是兄弟情深,殿下记挂着陛下呢!” 仁德帝近日身子确实有些不适,受了风寒,可是听得连连摇头:“罢了,朕如今也不指望他能分忧解愁,只想着他能别傻别疯就行了。” 一时不由想着,那王妃顾宴可不要再出什么问题了,若是再来一次,还不知道永湛又怎么样了呢! 正说着间,容王走了进来。 他先规规矩矩地拜见了仁德帝,仁德帝让平身后,这才坐到一旁。 仁德帝打量着他,却见他穿着一身雨过天晴的锦袍,束着紫金冠,举止从容,神态淡然,隐隐然有洒脱之态,倒确实是毫无前些日子的痴傻之态。 当下不由点头,淡问道: “今日怎么过来宫里了?子柯和子轩可好?” 容王回道: “子柯和子轩这几日还好,阿宴时常陪着,我看他们吃得好玩得好。” 仁德帝微点首: “极好。若说起来,你别瞧着他们还小,其实小孩子也是知道事的。我看着那些日子,他们没了母妃,你这当父王的也不多看一眼他们,他们便时常哭闹,想来也是感觉到异样了。” 这话一说,容王面上倒是有些歉疚:“是,我知道错了。” 仁德帝抬眸看过去,不由朗声笑道:“难得你也知道错了。” 大太监过来,亲自奉了一杯茶水过来给容王:“殿下,这是您往日最爱喝的雀舌茶,您尝尝?” 容王接过来,低头品过后,倒是颇为满意:“今日这茶,极好。” 一时仁德帝也放下奏折,随口问起容王一些家常事来,容王正襟危坐,一一回答了。 这仁德帝倒是一时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一旁的大太监却觉得奇怪了。 要说起来,以前的容王冷傲得很,就是面对仁德帝,他也是我行我素,从来不加掩饰的。 后来他变傻了,见了仁德帝,那更是没有半分规矩。 如今呢,可倒好,这容王殿下一进来就行了一个礼,如今更是有问有答,谦和忍让的模样,可真是从未有过的! 大太监心里正泛着嘀咕呢,忽而就听到容王对仁德帝道:“皇兄,今日我进宫,是想要一样东西。” 仁德帝倒是未曾想到这个,随口问道:“什么?” 容王绷着脸,一本正经地道:“前些日子你命人送去府里的锦鲤,我看着倒是极好,还有吗?” 仁德帝点头:“这是河西府进贡上来的,除了送去你府中的那几只,外有几只都养在勤政殿呢,你若喜欢,那就都拿走吧。” 话一说完,他抬眸,略有些疑惑地道:“这锦鲤,有个三五条养在那里就好了,你要这么多做什么?” 容王品着茶,神情平静地望着他的皇兄,一本正经地道:“我府里的水池太大了,总是要多养几只才好看。” 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奇怪,不过仁德帝并没有计较,当下只挥手道:“罢了,你既要,命人取来就是了。” 容王得了这句话,便起身:“好,那我这就亲自去取来。” 一时容王告辞离开,撩起袍子矫健地跃过门槛,就这么跑去看他的锦鲤了。 仁德帝看着他跑得飞快地去看锦鲤了,一边咳着,一边摇了摇头,想着以前的永湛,哪里会这般不稳重地跑了,看来还是不太正常的。 一时又很是纳罕:“他进宫,就为了这几只锦鲤?” 大太监看着刚才容王的样子,倒像是小孩子得了什么好玩具般地跑了,不由从旁笑着恭维道:“往日里殿下可都是无欲无求的,如今难得竟然对这锦鲤上了心。” 仁德帝略一沉吟,好笑地摇头道:“他如今一心记挂着容王妃,怕是这锦鲤是容王妃喜欢的吧。” ******************* 睿智英明的仁德帝,他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对结局。 此时的容王,得了皇兄的应允后,便迫不及待地跑到了勤政殿,开始命人捞锦鲤了! 在他的指挥下,侍卫们把勤政殿里进贡的金锦鲤捞了个一干二净。 最后容王盯着一旁池子里的青鱼,问道:“那是什么鱼?” 看着灵动鲜美的样子呢。 一旁的太监忙回道:“这是文青鱼。” 容王瞅了那文青鱼半响,下令道:“把这个也捞回去吧!” 那负责监管鱼池的太监虽然不懂,不过容王的命令,谁敢不从啊,当下赶紧也跟着捞鱼。 于是容王这次可真是满载而归。 当晚,阿宴便喝到了如往日一般鲜美的鱼汤。 容王从旁凝视着她,忍不住问道:“好喝吗?” 阿宴将一勺汤羹递到容王嘴边:“你尝尝?” 容王眸中泛起暖意,就着阿宴的手喝下鱼汤。 可是待喝完鱼汤后,容王就皱眉了眉头。 他已经派人去河南一带寻找这种锦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那个青鱼看起来和锦鲤品尝差别太大,味道根本不一样。 如果宫里的锦鲤也都吃完了,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容王严肃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书随意翻着,可是心里却在思考这个重大的问题。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里,阿宴发现自己的夫君好像有心事。 还挺严重的心事。 她便有些担心,其实这些日子,她瞅着容王到底是和以前不太一样,说白了就是没恢复好呢。 她也为此请教过欧阳大夫,欧阳大夫的意思是,他曾经受过很深的刺激,这导致他内心变得脆弱敏感。如今便是看着正常,其实行事间依然有些异样,此时一旦再受重大刺激,极有可能旧病复发。 而且根据容王之前发病的情况看,他现在的心思容易钻牛角尖,一旦陷入其中,就怕会走不出来。 阿宴想起欧阳大夫的话,便开始忧心起来。 也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起容王:“这几日怎么了,看你心事重重。” 谁知道容王却淡定地摇头,不解地道:“有吗?” 他竟然抿唇一个温和的笑,黑眸认真地望着阿宴,一本正经地道:“我没有什么心事啊。” 可是以前的容王哪里是这样的啊! 阿宴看着他那笑,越看越觉得不同寻常。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她也有些忧心了。 她怕她的夫君别真得憋出什么问题来。 她找来了欧阳大夫,和他仔细地讲述了如今容王的症状后,请他给开了药,并且亲自熬了药给容王喝。 当那一碗黑乎乎的汤汁端到了容王面前时,容王鼻子耸动了下,嫌弃地看着那汤汁,皱眉道:“我不喝。” 阿宴从旁,无奈地叹口气:“可是这是我辛苦熬的呢。” 容王挑眉,依然不悦:“为什么要我喝药,我又没有病。” 他知道别人都觉得他傻了疯了,可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肯定没有生病! 阿宴盯着自己的夫君,她忽然想起一句话,傻了的人,都觉得自己没傻,疯了的也不会认为自己疯了。 还有那喝醉酒的,他们会硬撑着说,我没醉。 阿宴一双湿润清澈的眸子凝视着自己的夫君,柔声而坚定地哄道:“永湛,你还是把药喝了吧?” 见他依然无动于衷,她只好使出苦肉计,眸中泛起湿润,低声道:“永湛,你这个样子,我好担心。若是你不喝药,万一有个什么不好,我和子柯子轩,还有肚子里的小郡主,可怎么办呢?” 容王从旁,定定地望着自己王妃,倔强地抿着薄唇。 半响后,他终于妥协了,拉着她的手,要求道:“我要你喂我。” 阿宴见他这个样子,倒是很像小孩子耍性子,便忙笑着点头:“好。” 于是阿宴开始喂夫君喝药了。 当她这么喂着的时候,他就真得极为听话地那么一口口喝着。 待喝完药后,她细心地帮他擦擦嘴巴,一时真觉得他就像个孩子般惹人怜爱,忍不住亲亲他的额头。 容王一连喝了几天的药,一直到有一天,他纳闷地问自己王妃:“阿宴,你怎么不喜欢喝鱼汤了啊?” 阿宴不经意地点头:“是啊,这几日我忽而觉得那鱼汤腥味太重了,兴许是肚子里的娃儿喝腻了吧。” 容王淡淡地“哦”了声。 从那天后,阿宴发现夫君的病情得到了缓解,不再出现之前忧心忡忡的症状了。 她想着,自己的药果然是有用的。 为此,她还特意去谢过了欧阳先生,这果然是神医呢。 *********************** 眼瞅着天气渐渐转凉了,阿宴肚子越来越大,这都是快要生了。 这一日,因苏老夫人过来,和阿宴商议说顾松娶亲的事,当下便留在府里吃便饭。 吃过饭后,阿宴陪着母亲到处走走,一时想起那锦鲤,便笑道:“母亲,前些日子,河西府里进贡了一些锦鲤,那都是大红金边的,寻常见不到的,送到府里几只,我看着倒是好看,母亲随我去看看吧。” 苏老夫人听着自然欢喜:“锦鲤向来是喜庆之物,养在府里,宜家宜室的。我也听说河西府进贡的那批锦鲤了,听说那都是一条价值千金呢!外面用银子都难买到。” 当下两个人便来到那水池旁,谁知道一看之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阿宴诧异地道:“这锦鲤去了哪里?” 因身旁的恰好是府里的王管家,却是知道这个事的,当下擦了擦汗上前,恭敬地道:“王妃啊,您有所不知,那锦鲤,都做成汤了呢!” 做汤? 王管家不敢隐瞒,只好说起来:“就是前些日子您每日都要喝的那个鱼汤啊!” 阿宴一时无言。 她真不知道,原来那一碗汤竟然是价值千金…… 谁知道王管家又道:“不但咱府里的锦鲤,就连皇宫里的锦鲤,也都被殿下要过来做汤了呢。” 阿宴此时已经呆在那里。 而苏老夫人早已震惊得盯着那空荡荡的鱼池,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193   苏老夫人在震惊过锦鲤之事后,也是感慨,偷偷地对阿宴道:“这容王如今性子实在是诡异,我看他也就是对你千依百顺的,平日里你可要看紧了他,别做出其他傻事来。” 阿宴听了,自然是明白,想着她再是怀着身子嘴馋,也万万不至于一顿一个吃那价值千金的锦鲤啊,更何况连宫里的锦鲤都要来吃了! 羞愧难当之余,她连连点头:“这个我以后自然是要看紧了他的。” 苏老夫人当下又提起顾松的婚事,原来本来今年开春顾松就该和陈家姑娘举办婚礼的,谁知道出了阿宴的事儿,于是就耽搁到了今天。 如今眼瞅着顾松年纪也不小了,那陈姑娘呢也到了嫁娶的时候,便想着趁着最近的黄道吉日把这婚事给办了。 阿宴听着自然是觉得好,她是素来赞成这门亲事的,及到去了洪城,遇到了陈姑娘,越发的打心眼里喜欢她,如今只盼着哥哥赶紧成亲了事呢。 当下苏老夫人回去开始筹备这婚事,阿宴这边,她把事情和容王商量了下,意思是到时候送一份厚礼。谁知道容王是个完全无所谓的,淡道:“让你哥哥去府库里挑便是了,他爱拿什么便是什么了。” 阿宴听着这话,想笑,又笑不出,只好道:“我自己去选几样好的就是了。” 容王却不悦,拉着阿宴:“你如今也大着肚子呢,为何费这种心思,让惜晴去挑!” 他这话说起来语气霸道的很,一副就是不让你去不让你去的样子,阿宴也没奈何,只好让惜晴去挑了。 这容王是仁德帝最疼爱的弟弟了,往日里各处番邦进贡,或是地方官员进贡各项珍奇异宝,但凡是好的,总是少不了这个弟弟的。如今惜晴拿来了府库的单子,阿宴一眼扫过去,也是觉得心惊,想着这比起皇宫的宝库来,怕是也不逊色吧。 阿宴看了半响后,指着一个珊瑚树道:“这个我看着不错,成亲的时候送,显得喜庆,摆在房里,让人看着喜欢。” 那珊瑚树约高三尺,雕工鲜活,乍一看去,犹如那珊瑚树在迎风招展一般,更兼此珊瑚通体沉稳,色泽温润透亮,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容王看都不看,便道:“好,既如此,那就拿上这个吧。” 话说完,他看到阿宴指着的是一棵珊瑚树,想了想道:“其实府里还有几颗这种珊瑚,你若喜欢,咱们都拿出来,摆在屋子外面给你看。” 阿宴点头笑道:“好!” 容王见此,抬手点了点阿宴的鼻子:“走,我们干脆去府库里亲自看看吧,看你有什么喜欢的,统统搬出来!” 当下不由分手,容王拉着阿宴直接去了库房,库房里的看守侍卫早知道容王和王妃要过来,早就打开库房。 阿宴看着里面金光灿烂,各样古董宝物都有,不由觉得心花怒放:“以前不觉得,现在才知道,原来咱们府里这么富有。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当下指指这个,点点那个的,挑了几样好的送与自己的哥哥做礼,又选了几个好看的碧玉盘等,摆在自己房里来观赏把玩。 *********************** 顾松大婚,作为如今朝中风头正旺的年轻侯爷,又是当今容王的大舅子,这婚礼之上,前来道贺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这其中多为王公贵族,甚至齐王以及平安公主的驸马等皇亲国戚也都过来了。 不但如此,仁德帝也亲自派了身边最为得力的大太监前来恭贺,并送来了贺礼。又因今日所来宾客众多,阿宴唯恐自家人手不够,招待不周,礼数不全,反而落下笑柄,于是容王还召来了宫中女官并太监来协办。 一时之间,这婚礼倒也是风光无限,不知道被多少人称羡。 苏老夫人见此情景,自然是越发觉得面上有光,不由笑着感叹。 她笑着对顾松道:“今日个可算是风光了,我往日只盼着你能赶紧娶个媳妇,哪里想到,等到你娶媳妇的时候,以前这些咱们连求着见一面都难的权贵人家,这些往日都不拿正眼看咱们的,一个个给咱来贺喜了。” 顾松自从经历了妹妹险些丧命的事后,颇为消沉了一段时间的,曾经一度是夜不能寐,若不是有个老母需要侍奉,怕是恨不得自裁以恕罪。后来即使妹妹阿宴竟然活着回来了,他也一直没缓过劲来。 因为这个,成亲这件事,他其实也有些意兴阑珊的。 如今见自己母亲高兴,他面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安慰母亲道:“这以后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等儿子娶了媳妇,好好孝敬您老人家,从此后都是福气。” 苏老夫人听着这话,叹息着说:“我老了,能有这般福气也满足了,以后就盼着你们能赶紧给我生个胖小子,我就不求其他了。” 顾松听着这话,只好低头笑着不言。 这边正说着时,那边一个管家娘子急匆匆地跑过来了,面上却有焦急之色:“今日个咱们府里有喜事,侯爷吩咐的说是外面设下流水宴,同时将一些喜饼吃食散布给街道上的乞丐,也算是广布喜缘。谁知道这乞丐之中,便有一个婆子,在那里称是咱府上的奶奶,说是咱们侯府不知尊老。” 顾松一听,顿时皱眉:“哪里来的婆子,这般胡说八道,赶走就是了。” 那管家娘子一脸为难地道:“只是那老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暗暗瞅着,虽则那人如今脏污落魄,可是——” 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却是像极了昔日咱顾府的老夫人呢!” 这话一出,苏老夫人和顾松都不免一惊,面面相觑后,终于还是顾松道:“昔日敬国公府上的老夫人,自敬国公府被贬之后,已经跟随着族中之人回返老家汉阳,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必然是这乞丐婆子胡言乱语,还是赶出去的好!” 这管家娘子听了,不敢再说其他,忙点头说是,回头叫了几个小厮,只说那乞丐婆子是个疯子,当下命人赶得远远的了。 却说当日顾松成亲,容王这个做妹婿的自然是给足大舅子面子,于是备好马车,带好各色贺礼,便领着阿宴上了马车,浩浩荡荡地前来威远侯府这边。 谁知道行至半路,却听到前面有喧闹之声,一群人围着一个老婆子,那老婆子啼哭不止,骂骂咧咧,只说什么“王八羔子不知孝道,真真是大逆不道……” 阿宴听着,不免皱眉:“这声音倒是听着隐约有些耳熟。” 容王却是不以为意,挑眉道:“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管她作甚。” 阿宴侧耳倾听一番后,还是唤来身边丫鬟:“你去看看,前方是何人哭泣,又是为何哭泣?” 这丫鬟听了,忙去问个端详,待到回来的时候,却是蹙着眉,小声地对阿宴道:“此人看着倒是昔日顾府的老夫人呢,她坐在那里哭骂呢!” 阿宴听着,倒是意料之中的,便问道:“她骂什么?可有牵扯镇南候和容王府?” 那丫鬟摇头:“她只是骂骂咧咧,可是也没敢多说什么。” 阿宴点头,当下笑道:“她倒是也知趣,知道世事炎凉,如今她若是骂了什么,便是我镇南候府和容王府不去理会,自有那趋炎附势之徒前去收拾她。” 她撩起帘子,隔着那稀拉拉的人群,却见一个满脸脏污,浑身破烂的婆子在那里呼天喊地的哭泣,干枯的手指捂着一张老脸,苍白的发丝在枯瘦的手指和干瘪的脸庞间凌乱地飘着。 她望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纵然昔日有多少怨仇,如今她已经是走投无路,我等又何必再去记恨这些。” 说着,便命身边的丫鬟道:“给她一些银两,让她买些吃食和衣物去吧。” 容王从旁听着这话,微蹙眉,淡道:“你倒是好心。” 阿宴抚摸着那偌大的肚子:“我如今能死里逃生,心性自然有所改变。如今只要你我能够长相厮守,只要你我的孩儿能够平平安安,那些前尘往事,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容王听了,抬起手,摸了摸她的手指头,却没说话。 一时来到了顾府,外面早已经是人山人海,鞭炮之声不绝于耳,笑闹之声比比皆是。容王这一出现,众王公贵族一个个都迎了出来,很快容王便成众星之月,被围在中间。 阿宴原本有些不放心容王的,可是作为顾松的妹婿,他若是不出面总是不好,于是也只好让他去随同众人一起去了。只是临分别前自然是千叮嘱万嘱咐的,只盼着他不要闹出什么事来。 阿宴则在后方陪着女亲,今日所来宾客众多,多为侯门夫人,贵族千金,甚至还有齐王家的徽安郡主等,一个个都是要去应酬的。这么一圈下来,她便觉得气闷,到底是怀着身子的人,总在人多的时候也难受。一旁惜晴见此,便提议她去外面花园走走,阿宴想想也好,于是便在后花园的凉亭中闲坐。 正坐在这里的时候,却见外面有脚步声,再定睛看过去,竟是威远侯。 因了这一次她能回来顺利进宫,要说起来威远侯实在是帮了忙的。原本是想着早早地登门去谢的,谁知道回来后,容王却是那般样子,于是她也不曾登门。 如今既然见了,她便过去见礼,郑重地谢了威远侯。 威远侯自然是忙说不必客气,当下两个人站在那里,便闲说了两句。 威远侯见阿宴肚子颇大,便随口问起何时生产,便说起家中夫人,这几个月怕是也要生了。 因了这个,自然就说起家中的孩儿,阿宴说起子柯和子轩,威远侯便说起家里的小世子,一时两个人谈得倒也投契。 谁知道这边正说着,那边容王忽然走过来,冷着个脸,深沉清冷的眸子盯着威远侯,凌厉无比,简直如同要杀人一般。 威远侯一惊,忙上前道:“永湛,你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容王已经挥起拳头,带着呼呼风声,直接揍向了威远侯脸面。 可怜的威远侯,就这么被打了一记老拳,一下子鼻青脸肿,跌跌撞撞地倒向了一旁的凉亭。 容王仿佛犹不解恨,黑着脸,走向威远侯,挽起袖子,还要继续打架的样子。 阿宴可算是吓傻了,忙过去,拽着容王,拦在威远侯面前:“永湛,你疯了吗?这是要做什么?” 容王冷脸望着威远侯,满脸的狠厉阴森,冷道:“不许抢走我的阿宴!” 威远侯狼狈地倒在那里,只觉得莫名其妙至极:“萧永湛,你在说什么鬼话?” 容王一听,剑眉压低,抬脚上前就要再给他一拳。 阿宴简直是想哭了,又气又恼,拼命拉着容王的胳膊:“萧永湛,不许你再打他!” 此时侍卫侍女也都过来了,见闹成这般,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阿宴忙命侍女扶起威远侯,将他送至一旁。 她则是从后方拦住容王紧瘦的腰杆,带着泪花柔声道:“永湛,你别闹了,我只是谢谢他当时帮了我而已,并随口说了几句话。人家有孩子有夫人的,和我有什么干系,你再说这话,就是置我的名声于不顾了。” 容王此时已经稍微冷静下来,不过面上依旧不悦,挑眉嫌弃地道:“反正我就是不喜欢看到他,不喜欢看到他和你说话!看到这个人就不喜欢” 说着,他瞥了一眼阿宴,紧紧抓着她的手,黑眸中透着倔强: “阿宴,你以后也不许和他说话,不要理他好不好?他是坏人,会抢走你的。” 阿宴无奈地摇头: “永湛,往日虽则他或许对我有意,可那都是很久前的事了,你怎么到如今还记得?再者说了,我当时回到燕京城,咱们王府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母亲和兄长也去了乡下庄子养病,那时候我进宫无门,若不是他,我还不能轻易见到你呢!我们总该知恩图报,实在不能这样对他。如今你把他打成这样,以后还怎么再见呢!” 容王见阿宴依然为威远侯说话的样子,面上越发不悦,低哼一声道:“我生病了!” 阿宴听得一愣:“啊?” 容王好看的薄唇微抿,理直气壮地道:“我是病人!” 跟病人,你讲什么理! 阿宴一时无言,半响后,望着自己那俊美无匹的夫君,只好点头道:“对,你是病人,你最大……” 那个挨打的,看来只能认了…… 这一日威远侯被打,着实委屈,好在当时后花园中并无旁人,便是有侍女侍卫看到,也都是府里的亲信,当下这件事后来自然无人再提。 这事传到了仁德帝耳中,这仁德帝又是个极端护短的,也只是淡淡地来了一句:“本来就傻着呢,何必非要招惹他呢。” 轻描淡写一句话,威远侯这委屈算是受定了。 不过仁德帝到底是顾全着平溪公主的面子,于是特意派了身边的一等大太监前去威远侯府慰问看望,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阿宴想起来便觉得歉疚,于是亲自过去拜见了平溪公主,并赔礼道歉,送了厚礼。 平溪公主倒是个宽厚的,并不以为意,倒是劝说阿宴好好地看着容王,莫让他惹出什么事来,免得让外人看了笑话。 其实面对平溪公主,阿宴是万分歉疚的,一时想起洪城之事,不免越发愧疚。 平溪公主想起这洪城之事,倒是叹息:“其实驸马在时,便曾说过他那四弟是个不成器的,又被母亲纵容,将来难免惹祸上身。我只是不曾想到,他竟然沾染上这刺杀皇上大逆不道之人,如今牵连全族,也是无可奈何。” 阿宴听着这话,却是不好插口的,只好从旁听着。 “不幸中的大幸,皇帝到底看我几分薄面,此事不曾牵连我儿,如今我又求皇帝恩典,把婆母大人接过来府中养着,也算是尽了孝道。” 两个人说着话时,平溪公主却忽而又提起一事:“阿宴,你还记得我那侄女吗?” 阿宴点头:“嫣儿姑娘,现如今不是在府中吗?” 平溪公主点头:“是。过些时候,我想着便设法为她赎身,只是她依旧没什么去处。要说起来,她也是怡凌的堂妹呢,总不能委屈了她。” 阿宴听着这个,心中疑惑,当下低头不言。 平溪公主见此,便随口道:“你如今怀着身孕,若是永湛那边要纳一房,倒是可以让她过去。如今韩家落魄了,她能寻得一个安身落命之处,便已经知足了。” 阿宴顿时脸色微变,她一直把平溪公主当做一个如母亲一般的慈爱长者,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 只是永湛那是她的永湛,断断没有让他纳妾的道理。 当下便淡声拒道:“公主有所不知,容王如今大病,平日里根本离不开我的。你也知道,自上次他以为我出了事,这次我回来后他便疑神疑鬼,总是担心我再没了。有时候夜里睡觉白日用膳,都要抓着我的手不放。若是我此时给他纳妾,他难免多想的,到时候再上前打个人闹个事,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平溪公主听了,低头沉默半响,最后还是点头道:“今日原是我唐突了。” 实在是那侄女时常说起此事,婆母也三不五时帮腔,她便想着顺便问问阿宴。 如今听着阿宴这般说话,倒是有道理的。 这边阿宴回到府中,便有些闷闷不乐。 想着这容王果然是一块香饽饽,不知道被多少人觊觎呢。 谁知这里正烦闷着,那边容王一双黑眸望着她,将那俊脸凑过来仔细地打量:“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 阿宴无奈地叹息:“你说你今日惹的事吧,若不是你打了人,我也不至于去平溪公主那里。” 便不会听到别人要给自己夫君塞女人这种话! 容王听了,不免有些歉疚,不过他很快又想起什么似的:“怎么,姑母说你了?” 问着这话时,他眸子里泛起不悦,蹙着个眉,大有谁欺负了阿宴,他就要过去给人拼命的架势。 阿宴顿时被吓到了,忙拉住他道:“倒是没说我。” 容王挑眉:“那到底怎么回事?” 阿宴无法,只好把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容王。 容王听了,冷哼一声:“以后,谁再想进本王府中当妾,你就直接告诉对方,容王已经吃了绝子药,以后都不能让女人孕育骨血。谁家要进来受活寡,那就来吧!” 一时他还是有些不满,威胁道:“到时候我纳了妾,咱们在那里用膳,让她跪在那里给你捶腿捶背,要捶得不轻不重,捶不好就卖出去!” 阿宴听着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一时将那坏心情都统统飞走了,当下搂着容王道:“你以后少给我惹事生非吧,今日的事,也亏得是在我娘家,没让人看了去。若是这个传出去,外面还不知道怎么说你呢!” 一边说着这个,一边轻轻抚摸着容王的发丝。 最近这些日子养得好,他已经不若初见时那么瘦了,头发也看着有了光彩。 容王眯着眸子,如同一只猫狗般享受着阿宴的抚摸,听到这话,低声道:“这样子,他们估计也没人敢想着跑到咱们府里来了。”   ☆、194   这一日,因是子轩和子柯两个小家伙满一周岁了,要举行抓周之礼。 阿宴如今肚子已经九个月了,眼瞅着就要生了,容王又是一直时好时坏,办事总是让她提心吊胆,自然不敢让容王再做什么了。 因这个,她便想着,这抓周之礼便在自己府里随意办了便是。 可是谁知道,仁德帝却早早地问起这个事,意思是要到宫里来大办一场的,还要请文武百官。 阿宴想起去年因了两个孩子的百岁礼,最后导致的那场波折,便觉头疼。 当下她便对容王商量道:“如今我才回来,外面虽说没人敢说道什么,可是到底被人看在眼里,难免心里犯疑惑。如今皇上身边,前孝贤皇后眼看着就要生了,是男是女还不知,这个时候在宫里大举操办两个孩子的抓周宴,怕是别人会多想,也太过招摇,终究不好,你说是不是?” 容王牵着她的手,玩着她的一缕头发,好像没听到一样。 阿宴无奈,从他手里拿走了那缕头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容王正玩得好呢,忽然被拿走了,黑眸中泛起一丝委屈,不过抬头看阿宴,竟然是很不高兴的样子,忙收起委屈,反而哄阿宴道:“你说得极有道理,就照你说的去办就是了。” 啊? 阿宴挑眉,打量着容王,反问道:“我刚说了什么?” 容王垂眸想了下,无辜地道:“我不知道你说了什么。” 阿宴顿时无言以对,不满地盯着容王良久。 容王忙拉着她的手,赔着小心道:“那你再说一遍吧,这一次我认真听。” 阿宴见他这般,又有些不忍,于是抚着他柔亮的黑发,温声道:“你去进宫和皇兄说,咱们的抓周礼不必大举操办了,好不好?” 容王听了,想也不想地,颇为乖巧地点头:“好。” 阿宴笑了下,凝视着他这个样子,忽而想起上辈子那个孤高清冷唯我独尊的帝王,想着他小时候,该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不是如现在这般? 可是忽而记起,他曾说过的小时候,以及自己上辈子所见过的那个六岁的孩童。 他才那么小,却像个小大人一般成熟淡定呢,哪里会如现在这般啊。 她忍不住抱过他那脑袋,亲了下他的脸颊,低声道:“永湛,其实我也很喜欢现在这样的你。” 他是一个没有童年的孩子,假如在成年之后饱受打击,变成一个小孩子的话,那么她希望,现在的她能去弥补他曾缺失的母爱。 容王漆黑的眸子亮如星子,定定地凝视着她,低声道:“那你一辈子不许离开我。” 阿宴纤细柔软的手揉了下他的后脑,笑着点头:“嗯,一辈子不会离开。” 容王看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什么,眸子里闪过凌厉的寒意,他用低冷的语调轻轻地道:“谁敢抢走你,我就杀了他。” ******************** 因了阿宴的劝说,容王穿戴整齐,跑去宫里见他皇兄去了,他一本正经地将阿宴教给他的话又转述给了他皇兄,同时还加上一句: “皇兄,我不想见到那些人。” 仁德帝望着自己的弟弟,想了想,便也点头。 永湛如今还是和以前不太一样,这些日子他都是在王府里陪着王妃,也不曾见过人。若是万一文武百官在场,他陡然冒出什么傻气,倒是让人看了笑话。 不过他却又道:“虽说不必大举操办,可是到底是两个孩子的抓周礼,也不能轻忽了,到时候便请宗族中人过来,一起热闹一下吧,左右也没有什么外人。” 容王听了,颇有些不满:“可是我不想办。” 阿宴的意思是在自己府里抓个周就是了,进宫前阿宴都是特意叮嘱过的。皇兄的意思,却是不符合阿宴的想法的! 仁德帝却是不容再议的样子:“就这么定了。” 容王顿时挑着眉头,黑眸瞪着皇兄,非常不满地抗议。 仁德帝低哼一声:“你若是有何不满,也可以,那就不办了。不过——” 他淡淡地扫了容王一眼:“你把我的锦鲤还给我。” 只这一句,容王顿时低下了头。 仁德帝却又道:“我的锦鲤呢?” 容王低着头,很久后,才理直气壮地道:“没了,已经吃了。” 仁德帝无语地摇头:“朕实在不明白,你现在脑子里都装得什么!” 锦鲤,那是吉祥之物,是吃的吗?能吃吗?好吃吗? 一旁的大太监忍不住想笑,上前道:“殿下,依老奴来看,您还是回去吧,到时候您和王妃带着两位小世子进宫来,再邀饿了宗室中相熟的一起聚聚,想来王妃也是喜欢的。” 容王想想也是,于是借坡下驴,勉强点头道:“行吧,那就这么办吧!” 回到王府,容王把这些对话一五一十地向阿宴汇报了。 阿宴听着,羞愧难当,满脸通红,捂着脸道:“皇上不知道怎么想我呢!” 容王却不以为然:“再好看的鱼,也是鱼。既然是鱼,那就是用来吃的。” 阿宴无奈叹息,又自我安慰,想着好在仁德帝素来宽容大度,好歹是一家人,丢人也没丢到外面去。 容王却颇有些歉疚:“可是阿宴,皇兄非要办抓周宴。” 阿宴忙道:“办就办吧,左右只是邀请一些相熟之人,只要不大费周章便好。” ***************** 虽说是一切从简,可是这抓周宴上,邀请的人却也不少。 其实仁德帝的兄弟辈,只有容王,以及排行第七的一位安王,排行第十一的孟王。除此之外,便是宗族子弟或近亲,诸如平溪公主之子威远侯,又诸如平越公主的驸马等。 到了这一日,阿宴给两个小娃儿打扮得妥当了,如今他们已经是能够在奶妈的扶持下自己走动了。 两个小肥腿儿还挺有力的,这还没学会走路呢,便跌跌撞撞要往前跑。 会站立的小娃儿,把稀稀拉拉的头发勉强梳成一个朝天辫,又戴上金灿灿的长命锁,配上喜庆的红锦袄,再加上这两个娃儿生得唇红齿白,两只眼睛滴溜溜的大。 一时之间,真是谁见谁夸,只说两个娃儿像观音菩萨身旁的小童子呢。 仁德帝也有月余不曾见两个孩儿了,如今见着,搂在怀里极为亲热,两个孩子也都是记得他的,见了他便咯咯笑起来。 众人恭维着两个娃儿之际,难免小心地打量着容王夫妇,都知道这容王之前傻了,屈指一算,已经大半年时间不曾见过了。如今看过去,却见他玉冠紫袍,俊美挺拔,高贵清冷,行动间进退有度,看着倒无丝毫傻气。 众人不免纷纷感叹,想着这容王妃回来了,容王果然就好了。 而就在此时,头戴玉冠黑发如瀑,看上去俊美得犹如神祗的容王,正小声地对他的王妃道:“我不喜欢他们,不喜欢他们这样看我。咱们回家吧!” 阿宴摇头,耐心地道:“永湛,今日是子轩和子柯的抓周宴呢。” 容王看了看坐在正座上抱着两个孩子乐呵的皇兄,道:“这不是有皇兄在嘛!” 阿宴蹙眉:“可你才是他们的父王啊。” 容王想想也是,看向那两个可爱的娃儿,再看看阿宴肚子里的那个,便小声道:“这一次你一定要给我生个小郡主。子轩和子柯太调皮,他们还总是打我踢我。” 阿宴听了,不由失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容王的脸颊:“我知道的。” 一旁的公主王妃郡主等,也都远远地看过来,见这失踪了两个月的容王妃回来后,和那容王真个是蜜里调油一般,竟然当众摸着脸颊亲热,不由摇头。 倒是平溪公主看到这番情景,笑着道:“永湛也是可怜,如今容王妃回来,他们可要好好过日子了。” 旁边众人听了,便只好点头称是。 一时便开始抓周了,仁德帝和容王,一手抱了一个娃儿,将他们两个放在各样玩意儿前,那里有小算盘,有书,有珠宝金银,当然也有仿制的刀剑等物,甚至还有一个金印。 众人看向那个金印,隐约觉得仿佛和玉玺极为相似,不由都有些震惊,不过当下也没人敢说什么。 两个小娃儿被放到了地毯上后,也不怯场,惊奇地瞪着水亮的眼睛四处打量。后来他们终于注意到了前面的许多小玩意儿,于是眼前一亮,皱着小鼻子,咧开牙都没几个的小嘴咯咯笑起来。 众人见他们笑得如此可爱,也都忍不住笑起来。 兄弟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终于迫不及待地,犹如比赛一般爬向了那堆小玩意儿。其中子柯竟然直接站起来,扭着小屁股犹如一个小鸭子般,就这么跌跌撞撞扑向了那群玩具。 众人见他这般能耐,都不由叫一个好。 阿宴从旁也忍不住笑起来:“子柯最近倒是喜欢走路。” 子柯到了那群小玩意中,先是拿起了算盘,谁知道算盘有些沉,他那稚嫩的小手攥起来很费劲,他拿起来,对着啃了一番后,可能觉得不好吃,也无趣,就随手扔在那里了。 此时仁德帝也盯着两个娃儿,见此情景笑道:“这子柯,嘴馋。” 一旁便有安王恭维地笑道:“小孩子嘛,原本什么都要啃一啃的。” 却见子柯扔了小算盘后,又跑向了一把剑,他拿起剑来,新奇地比划了一番,小手小脚挥舞着。 众人见他这般童稚可爱,难免想笑,就有一旁的平溪公主笑道:“子柯,你拿了这剑,去拿给皇伯父!” 谁知道子柯却置若罔闻,拿着那把剑玩耍起来,忽然间一个不小心,就这么摔倒在那里了。 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阿宴更是心疼得要命。 子柯摔倒在那里后,倒是没有哭,只是委屈地瘪了瘪嘴,便把那剑摔倒了一旁。 而此时的子轩呢,却是趴在那里,歪着脑袋认真地瞅着子柯,一动也不动。 仁德帝见此情景,便催道:“子轩,你喜欢什么,快去拿啊!” 子轩听到这话,却依然不动弹。 容王见此,不由摇头:“子轩往日总是和子柯抢的,如今倒是安分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子轩撅着小屁股开始往前爬了,他爬啊爬的,最后听到了那个金印旁边。 歪着脑袋看了半响后,他忽而回头咧嘴对着仁德帝笑了下。 或许是平日里被仁德帝抱着的时候,曾看到过这个金印,他觉得分外熟悉,便伸出小胖手,牢牢地攥住了那金印。 抱住那金印后,他开始想往回爬,可是一手攥着金印,他没法手脚并用的爬了。 蹙着小眉头,为难地看着手里的金印,他开始琢磨着要不要扔了它。 众人其实在看到这金印的时候,已经有那心思灵敏的猜到了仁德帝的心事,如今见这小世子直爬向了金印,难免心都提了起来。 或许,这抓周宴,其实别有意味吧? 就在众人的眼睛都盯着抱了金印的子轩时,却见他为难了好半响后,终于费力地站起来,抱着那金印,跌跌撞撞地扑向了仁德帝。 仁德帝一喜,忙将他柔软的小身子抱住。 子轩拿着那金印,递给仁德帝,水亮的眼睛透着得意,嘴里还咿呀呀地喊着:“伯……伯……” 仁德帝低头搂着子轩,笑问道:“子轩竟喜欢这印?” 子轩却依然一个劲地把金印往仁德帝怀里送,想来他以为,这本来就是他皇伯父的。 仁德帝见此,便收起那金印:“这是子轩拿到的,便是子轩的,皇伯父先帮你收着好不好?” 这话一出,众人心里仿佛都明白了什么,仿佛尘埃落定,一时有人面面相觑,有人叹息不已,也有人心中掠过失望和苦涩。 阿宴见此,自然也明白了这其中含义,此时当着众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望了眼一旁的容王。 若说以前她还曾担心自己的夫婿总有一天会登上那个位置,到时候必然三宫六院,将来一切都不可预期。 可是如今,容王有了这个“傻”病,帝王是注定无缘了。 如今仁德帝无出,前孝贤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是男是女,这个时候仁德帝算是内定了子轩为储君,也算是一桩好事吧。 而此时,就在众人各怀所思的时候,子柯这个小娃儿终于重新拾起了那把剑,握着开心地玩耍。 仁德帝抱着子轩,对着坐在那里的子柯招手道:“子柯,把剑交给你父王去。” 子柯听到这话,望望一旁的容王,咯咯笑着,站起身来,拎着剑过去了荣王那边。 容王将儿子抱起,点了点儿子的额头,淡淡地道:“等以后子柯大些,父王教你和子轩练剑可好?” 子柯自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径地攥着那把剑。 抓周之后,宴席开始,众人还处在那金印一事的震惊之中,此时却见有太监急匆匆过来,悄悄地回禀了仁德帝什么。 仁德帝听了,点头,吩咐了几句,那太监就去了。 待到宴席结束,阿宴才多少听到风声,知道前孝贤皇后今日个见了红,这是要生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容王蹙眉不语,只是握着她的手不放。 ********************** 此时的前孝贤皇后,躺在那里,拼命地使着力气,可是剧痛让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流着泪,无力地问一旁的宫娥:“皇上呢,皇上难道就不来看一眼?” 宫娥和嬷嬷无言以对,又不敢告诉她仁德帝正在举办容王府两个小世子的抓周宴,只好安抚说皇上正在处理政事。 前孝贤皇后被剧痛折磨得大喊大叫,一会儿喊着我不行了,一会儿又喊着我要拉屎,形象尽失狼狈至极。 一旁的宫娥朱桃都忍不住哭了。 如此痛苦地喊叫了约莫一个时辰,这孩子总算出来了,接生嬷嬷赶紧去看是男是女,一见那小雀儿,忙笑着恭喜道:“是个小皇子呢!” 前孝贤皇后听到这个,只觉得仿佛一切有了指望,无神的眼中闪过亮光。 而就在此时,嬷嬷低叫了一声,脸色都白了:“这小皇子,这小皇子……” 一时众人都看过去,当看到小皇子那情景时,一个个都颤抖起来,吓得浑身瘫软,几乎倒在那里。 她们知道,皇宫里的事,你知道的越多,越是活不长久。 如今皇后生下的小皇子竟是这般,怕是所有的人都要没命了! 当下嬷嬷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众人面面相觑,神色灰败。 前孝贤皇后听到这动静,知道有异样,凄厉地问道:“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 她挣扎着翘起头看过去,一看之下,顿时眼睛都直了。 她呆呆地盯着自己生下的孩儿,仿佛傻了一般,许久后,她唇边竟然浮现出嘲讽而梦幻的笑来。 “其实当时吃那药的时候,原本就怕有问题的,如今果然应验了吗?” 她颓然地倒在那里,仰躺着,一句话都不说,眼神却开始涣散和飘渺。 朦胧中,她仿佛在一片虚幻之中看到一个容貌精致的女子,苍白着一个脸,满腹怨恨地望着她,咬着牙恨道:“我是你的妹妹,你为何要冤枉我,珍妃的孩子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 她苦笑了下,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手,试图去触摸下这个妹妹。 其实这个妹妹,她小时候最疼爱她的啊! 可是那个女子却越来越远,她够不着。 那个女子在虚幻之中,瞪着她,幸灾乐祸地笑着:“我生下的小公主至少活了下来,你的呢,你生下的就是一个怪物!一个怪物!” 女子的幻想逐渐在眼前消失,前孝贤皇后原本涣散的眸子逐渐迸发出一股精神,她虚弱地动了动唇,道:“把小皇子闷死吧,小皇子生下来就是一个死胎。” 朱桃听到,痛哭不已,攥着前孝贤皇后手哭道:“娘娘!” 前孝贤皇后苦笑了下:“快去吧,不然你们都活不成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今只有身边的这几个老人罢了。 若小皇子是个死胎,或许她们也会死,可是却有一线生机。 可若这胎儿是个不寻常,怕是所有看到听到的人,都活不成。 “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沦落到这个地步,我已经一无所有,也帮你们做不成什么了,趁着外面的人还不知道,去把他闷死吧。” 朱桃虽则有些不忍,可是一旁的嬷嬷脸色已经变了,她们盯着那小皇子,已经开始动手了。 前孝贤皇后迷茫地闭上眼睛,她只听到,开始的时候那婴儿闷声哭着,后来便渐渐地没了声响。 她无力地笑了下,最后就失去了意识。 当仁德帝得到消息的时候,前孝贤皇后已经去了。 他那个刚刚生下的唯一的小皇子,据说生下来就是个死胎。 他沉着脸来到了产房,嬷嬷们都跪在那里:“皇上,此乃污秽之地。” 仁德帝凌厉的目光扫过她们,跨过她们,走进了房中。 进去之后,一眼便看到了躺在那里已经死去的前皇后,以及旁边一个包裹好的死婴。 仁德帝过去,望着他曾经的皇后那憔悴的容颜,半响后终于道:“传令下去,依皇后之礼厚葬。” 说完这个,他目光转向那个羸弱的婴儿。 当下弯腰,就要去抱起那个孩儿,一旁跪着的嬷嬷见了,顿时脸色发白。 仁德帝抱起那婴儿,看了一番后,忽而问道:“到底为何夭折?他面上青紫,是难产导致吗?” 此时恰御医在旁,当下跪在那里,只是道:“皇上,微臣来到的时候,小皇子已经夭折。” 仁德帝不解的,当下就要打开襁褓。 一旁的嬷嬷宫娥是万万没想到这仁德帝竟然要查看一个死婴,一般男子,若是看到这般情景,顶多叹息一声,便不会再看了,毕竟妇人生产,夭折者并不在少数。 至于御医前来查看,她们自有办法收买御医的。 那朱桃看仁德帝就要打开襁褓,忙出声,颤声道:“皇上,小皇子甫一出生便已夭折,如今还是不要惊扰了他的好。” 可是仁德帝一眼扫过地上跪着的众人,此时已经发现异样,越发打开了包裹。 待一查看,饶是他身为一代帝王,见多识广,此时脸色也变了。 他定定地望着那婴儿许久,终于默默地将襁褓重新包上。 沉痛的目光扫过地上众人:“朕只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谋害皇嗣,这是死罪,可是如果去捂死一个注定活不下来的畸形皇子,她们却敢铤而走险。 ****************** 仁德帝既然亲眼看到了,那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对于手握至高无上权利的他来说,这并不是一个难事。 当知道一切真相后,他沉痛地道:“纵然这个孩子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间,不过尔等谋害皇嗣,不可轻恕。” 因这一句话,当日前孝贤皇后产房中诸人,尽皆处死,其他人等,纷纷贬为冷宫扫地奴,一世不得出宫门。 前孝贤皇后依旧依皇后之礼厚葬了,而那个夭折的皇嗣,仁德帝请了高僧为他超度,之后也葬在皇陵里了。   ☆、195   宴席结束后,容王小心翼翼地扶持着阿宴上了马车,回府去了。 坐在马车里,阿宴觉得姿势有些艰难,腿脚也难受。容王见此,便干脆蹲在那里,帮她揉捏着腿脚。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马车平稳而缓慢地向前行走,外面有商铺门外挂着通红的灯笼,那灯笼将红色的光隐约撒入马车内。 阿宴低头望着半蹲在那里,认真地帮自己捏腿的男人,却见他修长的睫毛垂着,白玉冠上的锦带随着他的动作微动。 他帮自己捏腿的时候,很是细致周到,有力的双手总是能捏到恰到好处,驱赶走自己的酸软和疲惫。 她忍不住摸了摸他的白玉冠,那冠上镶有明珠,衬得他越发俊美无匹。 容王感觉到她的动作,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道:“我们的小郡主也快出来了吧。” 阿宴摸摸肚子:“这几日倒是动得厉害,想着应该快了。” 于是容王坐起来,又趴在她肚子上听了一番动静。 一时用大手隔着肚皮抚摸着里面,不由挽起一个笑来:“以前子轩和子柯都敢踢我,如今这个倒是乖巧,一定是个郡主了。” 谁知道话音刚落,里面的小家伙“砰砰砰”把肚皮踢得鼓了包,那包恰好鼓在容王手心。 容王惊得不说话了,他默了半响,有些委屈又有些失望:“我不想再要一个小世子了。” 阿宴也觉得怪了,这平时不是很乖巧的吗,怎么如今忽然踢起她父王来了? 容王一边有些不甘心地摸着阿宴的肚子,一边坐在阿宴身边,让她靠着自己,这样她才能更舒服些。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阿宴想起抓周的事,便随口道:“今日皇上的意思,倒是很明显了呢。” 这话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敢说出来罢了,毕竟没确定的事,谁也不敢乱说。 容王却纳闷地道:“什么意思?” 阿宴听着,无奈地看了容王一眼,想着若是以前,他自然是心知肚明,如今却是有些迟钝了。 于是便只好道:“我瞧着今日个,皇上倒是有意让子轩继承大宝的,只是如今前孝贤皇后肚子里那个,到底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 容王听着,却依然不在意的样子,眯着眼睛靠在引枕上,淡道:“咱们过咱们的日子,想这些做什么!” 阿宴听着这话,不由抬头看过去,此时外面商铺的灯笼已经过去了,只有月光淡淡地洒进来。 他如玉一般的脸庞沉静如水,眸子是半合上的,看不出什么神情。 一时阿宴有种错觉,仿佛现在的容王,就是之前的那个容王,其实他并没有傻。 她将脸靠在他颈窝上,低声道:“怎么能不想这些呢,这关系到咱们将来的日子啊!” 如今容王权势太盛,仁德帝又对他如此宠爱纵容,这也幸好仁德帝没有子嗣,要不然将来容王怕是都要被新皇忌惮的。 若是仁德帝想传位给自己的儿子,那么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容王听了,却是低哼道:“你不必操心这些,左右咱们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过什么样的日子,谁要是敢让我萧永湛过不好日子,我就让谁一辈子过不好日子!” 这话说的,霸气又理所当然,却又像个绕口令。 阿宴听到这个,也是笑了:“不过随口说说罢了,你别着急,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可是容王却因为这话,沉寂了许久的心思顿时冒了上来。 晚上回去后,一直等到阿宴睡着了,他却依然无法入睡。 他坐起来,拧着眉头,低头凝视着侧躺在那里的女人,眉眼柔和,笑意盈盈,乌发铺了满床,虽则大着肚子,可是那身体的弧线依然优美动人。 他喜欢这个女人,喜欢了两辈子,如今能够相守,来之不易。 窗外的月光照在他白玉一般的脸上,他脸上冷沉沉的没有任何表情。 事到如今,他不信天不信地,只信自己。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反正谁要夺走他的女人,他会不择手段地来对付对方! 容王阴着脸,坐在那里很久后,终于起身,来到了屋外。 他招了招手,便有一个黑衣暗卫落在他面前。 清冷而暗哑的声音响起,他蹙着眉,冷道:“先去跟着长随,小心些,不许被他发现。” ******************** 仁德帝唯一的皇子甫一出生便夭折,因此仁德帝震怒接产之人,尽皆处斩,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大昭朝野。 于是众人越发清楚地明白,容王的两个小世子,果然有一个会是铁板钉钉的未来储君了。 阿宴也感觉到了,于是这些日子越发行事低调内敛,便是偶尔这得了傻病的容王有不羁之举,也都被她劝住了。 如今因她眼看着就要生了,而宫里的那位前孝贤皇后又是难产而死,容王便越发小心谨慎。守着她时便如同守着一个瓷娃娃般,仿佛唯恐不小心伤到她哪里。 其余诸般准备,比如稳婆奶妈,还有御医等,都是一直候在这里的,以防有什么不测发生。 可是肚子里的这位,倒是性子像她爹,淡定得很,眼瞅着过了时候,竟然一直没动静。 阿宴倒是没什么,反而是容王,仿佛有些焦躁不安,每天都要把御医和欧阳大夫叫过来,各种问话。 一直到有一天早间,阿宴忽而小腹抽疼,她心知这是终于要生了,正要叫醒一旁的容王,谁知道容王竟然一个翻身跃起来了。 “阿宴,你要生了吗?”容王紧张地扶着阿宴。 阿宴点头,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是……” 这边容王忙喊着叫稳婆叫大夫,此时丫鬟们也都进来了,开始布置产房。 按理说这个时候容王也该出去了,谁知道他是死活不出去,就在那里握着阿宴的手,倔强地道:“谁敢让本王出去,谁就先滚出去!” 这种事,谁也不敢强迫他不是吗? 况且大家都知道,如今家里的这位主儿,那脑袋是有问题的。 如今王妃那是恨不得家里的两个小世子都要让着他呢! 于是没办法,大家只好让他留在这里了。 上一次阿宴生产,容王那是等在外头的,没亲眼见阿宴生产的痛苦。 这一次,他眼看着阿宴痛苦得咬着牙,疼得额头都流出汗来,疼得几乎要挠墙,他整个人都吓得脸上发白。 恰在此时,嬷嬷拿了一个帕子递给阿宴,要她咬着这个帕子。 容王接过来,看了看那个帕子,最后却将自己的手指递到了阿宴口里。 阿宴并不知道这是他的手指,张口一咬。 此时她疼得已经不知道东南西北,虽觉得嘴下的触感不同,可是也不及多想。 一旁有侍女看到,倒是吓了一跳,却见殿下的手指头已经被王妃咬得鲜血淋漓了。 她正待要说什么,却见容王一个眼神瞥过来,顿时这侍女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 到底是第二胎了,之前又是生过两个的,这一胎还算顺利,不多时便产下一个胎儿,嬷嬷检查过后,欢天喜地地恭喜道:“恭喜殿下,是个小郡主呢!” 容王期盼已久的小郡主来了,不过此时他却并没有什么喜悦,他只是心疼地望着他面前虚弱的阿宴,用一只手拿着帕子去帮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阿宴听到是个小郡主,唇边浮现出疲倦而幸福的笑容:“永湛,我们总算有个小郡主了呢。” 之前肚子里的娃儿竟然好巧不巧地踢了容王,她还真担心这一次又来一个爱打架的野小子呢! 容王不高兴地抿着唇,俯首下去,用额头贴着阿宴汗湿的额头,哑声道:“阿宴,我不喜欢你这么辛苦。” 阿宴笑着道:“可是我喜欢,你应该知道,我喜欢……” 容王摩挲着阿宴的唇角,看着她那笑容,陡然明了。 因为上辈子她并没有什么儿女,所以这辈子格外地希望能多子多孙吧? 阿宴笑意渐渐收敛,望着容王,抬手握着他的手,低声道:“所以永湛,谢谢你……” 其实自从她回来后,除了曾向容王简单地说起自己这两个月失踪的生活,其他诸事,比如关于前世,关于沈从嘉,都不曾提起过。 一则是因为他时常犯傻,便总是把他当个孩子,二则其实也是刻意逃避吧。 关于前世,那是一个凄凉的梦,于他们二人而言,都是不想回忆的。 既然这辈子已经这般幸福,为何又要想起那些不愉快呢。 此时容王听着她这话,不觉动容,眸中闪过凄冷也闪过温暖,良久后,他俯首,将自己的脸贴着她的脸。 他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道:“阿宴,谢谢你。” **************************************** 自容王得了这个小郡主,开始的时候倒也罢了,他反复还记着就是这个小郡主让阿宴吃了那些苦楚。 他的手指头当时被咬伤了,后来戒了疤,他也没管,于是最后终究留下一个痕迹。 那一天,他抱着阿宴说:“我以前不知生产之苦,如今知道了,你看,现在我手上留了一个疤。纵然此疤不及你痛苦的万分之一,可留在我手上,却能让我记得你当日所受之苦。” 阿宴听着,却见他原本修长光洁的手指如今果然留下一个疤痕,当下握着那手指头,靠在他怀里,心中便觉一阵阵泛热。 那个时候,容王对于躺在炕上的那个小东西还没什么感觉呢。 毕竟那么小的一个小娃儿,浑身软趴趴的,也不若子柯和子轩一般会笑会跳的。 不过这是一开始,后来,当炕上的这个小娃儿渐渐地能竖起脑袋来,当她绽开童稚清亮的双眸对容王笑得甜美无比的时候,容王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化开了。 他抱着自己这小郡主,越看越喜欢,爱不释手。 有时候他盯着半响,抱着跑过去对阿宴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和你小时候很像呢?” 阿宴疼爱地摸一摸小郡主白嫩的脸蛋:“应该是像吧。” 她实在是记不清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容王听着这话,却有些不满,淡道:“分明是十成十的像。” 阿宴懒得和他争辩。 自从小郡主出生后,他那傻病是一天好似一天,常人几乎看不出来了,不过有时候他却表现得异常固执,固执得如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一般这个时候,阿宴发现只要不和他争辩,慢慢地他自己就过去了。 日子就这么如水一般流淌,到了小郡主百日这一天,仁德帝特意为小郡主办了宴席,又赏赐了各样珠宝珍稀等。 而关于小郡主的名字,容王翻遍了各样诗书,矢志要取一个最华贵美丽的名字。 可是他翻来翻去,光是名字就罗列了几十个,最后却没一个满意的。 后来阿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瞧着你取的那些名字都是好的,名字原本是一个代称罢了,随便哪个不是都好么?” 可是此时容王的傻病却反复又犯了,拧着眉头认真严肃地道:“当然能随便哪个都好,本王的小郡主,一定要取一个天底下最美的名字。” 阿宴无奈:“好,那你继续想吧。” 没有名字也不是个事儿,于是阿宴自己给小郡主取了一个乳名叫佑佑。 容王听了,蹙眉道:“佑佑,这算是什么名字?” 一点都不好听。 阿宴却道:“我大难不死也就罢了,她这么小的人儿,在我腹中竟然能够保全,实在是天之所佑。” 容王听了,默了半响,最后还是道:“这只是小名,我还是要取一个……” 阿宴越发头疼:“嗯,你要取一个天底下最华贵美丽的名字。” 慢慢想吧……她会等着的…… ****************** 这一日,因仁德帝龙体欠安,容王便进宫去看望他的皇兄。 其实仁德帝自从上个月感了风寒,至今一直龙体不佳,最近因年关将至,政务繁忙,以至于积劳成疾,就这么病得越发重了。 容王这大半年的时间一直躲在王府里,诸事不管,只围着自己女人孩子打转的。 如今他进了宫,看着龙榻上脸色蜡黄的兄长,陡然一惊。 仁德帝却是不以为意的,当下只是淡道:“不过是寻常风寒罢了,原本不碍事的。” 其实自前几个月前孝贤皇后生下那胎儿后,仁德帝心间到底有些郁结,加上最近辛苦,于是旧病复发的。 容王望着皇兄,却颇有些歉疚,其实上一世自己的皇兄本来去年就已经驾崩,自己就该继位了的。 因皇兄逃过了去年那一劫,他以为一切都已经改变了,便不曾在意,不曾想如今皇兄竟然病了。 当下他召来了御医,仔细询问一番,知道这确实是寻常风寒,并不是昔年夺走皇兄姓名的恶疾,这才放心下来。 因了这事,容王倒是坐在那里,着实陪了仁德帝半响,兄弟二人又说了一番话。 临走之际,仁德帝问起小郡主的名字来,容王脸上微泛红,淡道:“还没取出来呢。” 仁德帝挑眉:“我看你对这小郡主极为上心,原本以为你总会早早取好名字呢,那如今平日你们都叫她什么?” 容王淡道:“阿宴给取了个小名叫佑佑。” 仁德帝倒是颇为感兴趣:“为何叫佑佑?” 容王只好回道:“阿宴说是她大难不死也就罢了,小郡主这么小的人儿,在她腹中竟然能够保全,实在是天之所佑。于是便干脆乳名叫做佑佑了。” 仁德帝听了连连点头:“其实这个名字倒是好。若是乳名叫做佑佑,以后封号便为天佑郡主吧。” 容王此时已经千帆过尽,多少名字都被他自己嫌弃了,以至于听着这天佑二字,觉得也还算好,于是这名字就此定下了。 说完这些,仁德帝忽而话题一转,问道:“有些话,原本早就想问你,只是看你一直疯疯傻傻,如今我看你倒是好了,便想着问问你。” 容王点头:“皇兄有什么话,你问便是。” 仁德帝挑眉,审视着容王:“现在你先告诉我,沈从嘉是怎么回事?以及那日在山上时,你那些疯言傻语又是怎么回事?” 容王低头不语,沉吟片刻,终于抬头望向仁德帝:“皇兄,你可信前世今生之说?” 仁德帝皱眉:“前世今生?” 容王点头,眸中泛起些许沧桑:“皇兄,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若是不信,就当那是我的一场梦罢了。” 仁德帝眸中泛起诧意,点头道:“永湛,你说。” 容王淡道:“在我的梦中,我有前世。前世你依然是我的皇兄,阿宴却是沈从嘉的妻子。我那一生,求而不得。” 有些话,即使是面对至亲,自己的皇兄,也不便多说,于是容王便只约略概说。 最后,容王凝视着自己的皇兄:“皇兄,你可记得,从我幼时,我每每嘱咐你务必保重身体,又早早地请来游方名医欧阳大夫为皇兄诊治旧疾。那只因为,在永湛的梦中,皇兄因旧伤复发,英年早逝。永湛这一世,只有两个心愿,一盼皇兄能够安康健泰,平安一世,二盼能够娶得顾宴,一生相守。” 仁德帝听着此话,皱眉沉思许久后,倒是没什么震惊之色,只是沉默了许久后,才缓缓地道:“永湛,若我上一世英年早逝,是不是这一世也难逃厄运?” 容王听着,坚定地摇头:“皇兄,不会的,欧阳大夫已经治好了上一世令你早早离世的旧疾,所以上一世所曾发生的一切,这一次不会有了。” 他苦笑了下:“皇兄,我不想当皇帝,上辈子在你离去后,我没有阿宴,没有儿女,也没有了皇兄,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皇宫大院,守着这个偌大的天下,这种日子,我不想再过了。” 仁德帝叹了口气,感慨道:“永湛,其实我有时候在想,当初为了这个皇位,我们踏着兄弟的骨血而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如今我坐在这个宝座上,有时候会觉得——” 话说到这里,仁德帝没有继续说下去。 作为一个兄长,一个帝王,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了需要永远的坚强下去,无坚不摧,永不知疲惫。 不过其实他有时候也会感到疲惫,特别是当身体不适的时候。 人生病了,便是拥有至权的人,也难免会生出一些凄凉的想法。 不过这些话,却不便说出,即使是面对自己至亲的兄弟。 良久后,他抬手拍了拍容王的肩膀:“永湛,圣旨我已经写好了。” 容王听闻,默然不语。 皇兄的意思,其实他明白的。 如今皇兄至今没有子嗣,但是这个天下却不能没有储君。 一个没有储君的王朝,难免会令一些宗室子弟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仁德帝淡淡地道:“本来也不必这么早的,只是子轩和子柯,到底是双胞兄弟,长得又如此之像,这些大事,总是要早点定下来,将来才不至于伤了兄弟的和气。” 他抬眸看着容王:“永湛,你的心思,我也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更希望两个孩子做一个逍遥富贵闲王,可是既然生在帝王家,那就没有选择。” 容王点头:“是,皇兄,我都明白。”   ☆、196   如果说之前容王还有些疯傻,那么现在,和皇兄的一番深谈,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是如何清醒。 他没有直接回府里,而是去了地牢,他清楚地记得曼陀公主被关押起来了。 如果说上一次曼陀公主的关押还带着一点礼遇敌国俘虏的意味,那么如今她算是彻底的阶下囚了。 他没有走进去,只是走到了阴暗潮湿发出霉味的地牢,透过那铁栏杆,看了一眼关押在那里憔悴不堪的曼陀公主。 经历了和阿宴的生死离别,他越发地珍惜两个人相守的来之不易,并不愿意再有任何人任何事会威胁到自己的生活了。 他只是看了一眼后,便离开,前去镇南侯府去见顾松了。 当容王来到顾松府中的时候,顾松正在陪着自己的母亲和新过门的夫人在院中闲逛。 如今苏老夫人终于盼得了儿媳妇进门,便觉得这儿媳妇不愧是书香门第,大家出身,知书达理,进退适宜。 苏老夫人这下子自然是极为满意的,每天欢喜得都合不拢嘴。 只是顾松面对这新进门的娘子,总是时不时有些不自在。 当日寒灯会,他和她是见过的,其实当时心里也是暗暗觉得她极好,是想着能和她携手一生的。 只是后来遇到了曼陀公主,却迷了心窍,中了人家的计谋。 这让顾松颇有些觉得对不住她,总觉得仿佛自己做了亏心事一般。 只是新婚之夜,她依然是笑盈盈的,仿佛并没有什么感觉,对一切事好像都不知情一般。 这让顾松越发地说不出的滋味,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两个人都没多说话,只是尽了夫妻之礼。 到了第二日,仿佛这夫人便不再把自己放在心上了,只一心和自己母亲说话。 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如今母亲倒是把这儿媳妇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反而时常责怪自己了。 顾松每每偷眼看向夫人,总算明白,自己才是那个被冷落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吧,容王陡然出现在镇南侯府。 苏老夫人一听是女婿容王,又是知道他如今性子不太正常的,倒是唬了一跳,忙道:“他好好的怎么来了这里,可不是阿宴出了什么事吧,你快去看看?” 那边这陈夫人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当下笑着道:“若是王妃真得有什么事,容王殿下也该是命身边的仆妇管家前来报信,断断没有亲自过来的道理。依媳妇想来,倒应该是容王找侯爷有什么事,这才亲自过来的。” 苏老夫人如今是唯儿媳的话是听,当下忙点头道:“阿慧说得极有道理。松儿,你还不快去看看?” 这边顾松忙答应了,抬眼看了下自己的夫人,却见她唇边带着一个酒窝,就那么淡然地笑对着自己的母亲,却并没有看自己。 因是新嫁娘,她如今是身穿着一身酱红色的夹袄,下面是洒花裙子。她本就皮肤白嫩,如今这么一身,又有一缕秀发逶迤而下,倒是衬得亭亭玉立犹如一只开在荷塘中的莲儿一般。 顾松告别了母亲和夫人,走向前方花厅,一路走着,脑中却一直浮现着刚才她的那身装扮。 待到了花厅,却见容王一身紫袍,修长的身姿犹如松柏一般傲然立在花厅正中,隐隐间已经不是那个略显痴傻的夫婿,而是曾经手握长剑,少年之时便带领千军万马扫平四方的那个容王。 顾松一见,便感觉有些不对,当下忙一本正经地跪下,见过了。 容王这才回转过身,挑眉,淡淡地俯视着地上跪着的顾松。 顾松忽而便感到一阵高高在上的淡漠,带着锐利而冰冷的气势,就冲着自己压过来。 他眉间一紧,沉声道:“殿下。” 他是跟着这位昔日少年将军南征北战的时候,也算是对他有所了解,知道怕是有事要吩咐的。 果然,容王低头望着顾松片刻,一直等到顾松几乎额头都要冒出汗来,他才淡道:“曼陀公主的事,既然是你惹出来的,那你现在就去结果了吧。” 结果? 顾松皱眉。 其实自从将那个曼陀公主关押起来后,他也曾请示过仁德帝该如何处置,怎奈仁德帝却只是让暂时关押起来,却并没有给出处决。 容王锐利的眸子盯着顾松,语气却分外的轻描淡写:“镇南候,不知道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位曼陀公主?” 顾松忽而觉得背脊发冷,咬牙道:“末将听从皇上的吩咐,听从殿下的吩咐。” 容王听着,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嘲讽:“顾松,往日本王视你为肱股,对你多有提拔,不曾想你却因色误事,险些——” 剩下的话,容王不想说。 他只觉得他仿佛在一场冰冷的混沌中行来,每走一步都是荆棘,那种险些失去所爱的痛感,将他割得已经浑身失去知觉。 如今彻底清醒过来,他冷眼审视这一切,自然对这险些酿成大错的顾松有着些许不满。 如若此人不是阿宴之兄,今日今时,他怕是连跪在自己面前的资格都没有了。 顾松听着,冷汗直流,跪在那里咬牙道:“末将自知险些酿下大祸,幸得阿宴平安而返,终究能心中稍安,如今殿下要杀要剐,顾松都绝无半分怨言!” 容王听着这话,眸中泛冷,语气却依然凉淡:“顾松,你既为我之妻兄,我自然不会如何处罚你。不过你却要为我做一件事。” 顾松点头,沉声道:“殿下请讲,但凡顾松能办到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容王听了,垂眸默了一番,这才开口:“这世上,如今有两个人还活着,本王心中甚是不喜。” 顾松跪在那里,听到这话后,骤然感到心中微颤。 其实阿宴出事那一晚,当日的情景,许多的对话,都实在太过诡异,只是他却没敢细想。 后来阿宴归来,容王却是半疯傻状态,于是一切仿佛都揭过了,所有的人都不再提起那日的情景。 此时此刻,容王骤然说起这话,他隐约有所预感,知道必然是和这事儿有关了。 当下他忍不住握了握拳:“殿下,请讲。” 容王微眯眸,淡道:“其中一个,是叫长随的人。本王曾经命人将他捉拿,只是,此人和本王渊源太深,本王实在不便出手。” 他之所以能重生一世,是因为长随,如果长随不在了,这一切会变成如何? 此事之玄妙,并非人力所能参透。 当下他望着顾松,道:“本王不想这个人活在世间,可是也不能让他死去。本王苦思许久,终于想出一个办法。” 顾松忙道:“不知道殿下想出什么办法?” 容王好看的眸子清冷而凉淡:“本王想着,就让这位长随出家为僧,然后去为先皇守陵祈福吧……” 守陵祈福之人,这一辈子,就不要踏出皇陵一步了。 顾松点头,恭敬地道:“殿下放心,这位长随一定会剃度为僧,一定会心甘情愿去皇陵为先帝祈福,且永世不会踏出皇陵一步。” 容王点头:“另一位则是曼陀公主,本王已经给过她一次机会了,奈何她被沈从嘉妖言所惑,竟然干出这等蠢事。” 说着,他冷眸扫向地上的顾松:“不知道镇南候怎么看待此事?” 顾松握了握拳,沉声道:“曼陀公主,刺杀圣上,绑架王妃,死不足惜。” 容王最后看了顾松一眼,却没再说曼陀,只是淡淡地道:“陈姑娘乃是贤惠之人,你倒是个有福气的。” 说完这个,容王转首飘然而去。 行走间,袍角翩翩而动。 ******************** 顾松一步步回到了房中,此时母亲已经歇息去了,唯独他的新婚夫人,正在那里捧着一盏热茶等着他呢。 此时他已经背脊皆是汗,这一路走过来,被风一吹,只觉得浑身发冷。 接过陈夫人手中热茶,他饮了一口,心中方定。 一时回忆方才,想着容王那森寒犹如阎罗一般的神情,他深知,如若不是阿宴,怕是容王不知道怎么对付自己呢。 全是看在阿宴的面上,自己才能依然坐在这个镇南候的位置上,才能有贤妻,才能依旧风光无限。 陈夫人从旁,看他脸色苍白,不由柔声问道:“侯爷这是怎么了?” 说着,纤纤素手,温婉柔和,从旁递上锦帕。 顾松见她眉目间泛着温柔,低垂的颈子细白柔腻,就那么守在身旁,仿佛春风流水一般,一时心中有些暖意,想起曼陀公主,却对她又有几分歉疚:“夫人,昔日之事,本乃顾松荒唐,如今想来,颇为汗颜,倒是对不起夫人。” 陈夫人却是仿佛并不在意,只是淡声问道:“侯爷这是哪里话,自妾身嫁来之后,侯爷一直对妾身疼爱有加,何曾有什么荒唐之事,又何谈汗颜?” 顾松听闻,苦笑一声,望着自家夫人:“夫人既如此说,那顾松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顾松此生发誓,一不纳妾,二不踏步烟花之地,只盼着从此后与夫人举案齐眉,扶持到老。” 陈夫人原本手握着那饮过的茶盏,就要放置一旁的,如今听着这话,修长浓密的睫毛微颤,那握着茶盏的手便紧了几分。 不过片刻之后,她抿了抿唇,依旧淡淡地道:“妾室谢过侯爷了。” ************************ 第二日,威远侯顾松来到了大牢之中,他去的是曼陀公主的牢房,摒退了众狱卒。 谁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众人只看到,他出来的时候,坚毅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就仿佛走了很远的路一般。 他握着腰际的刀柄,微靠着墙,眯起虎眸。 此时正午的阳光照过来,照进他眯起的眼缝里。 和曼陀公主的谈话,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越发窥见了一个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什么。 不过他知道,自己只能选择闭嘴,什么都不能说。 白茫茫的阳光,这是一个晴天白日的世间。 他的妹子,娇俏柔软,让人疼入心坎。 幼时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想着,假若曼陀公主所说,不是一场烟火燃放时的虚幻的话,那一切将是多么冰冷和无奈。 阿宴,到底是用怎么样的心情陪着母亲和自己娇笑嫣然,又悄无声息因势诱导,最终成就了他们一家今日这显赫风光的地位。 镇南候顾松唇边扯出一个笑来,挺起健壮的身子,握着刀,一步步地往侯府走回去。 一旁的小厮见了,忙牵着马过去:“侯爷——” 可是顾松却置若罔闻,仿佛他自己就是一把钢刀,就这么挺拔而僵硬地往府里行去。 回到府中的时候,一众丫鬟小厮见了,一个个都行了礼,他缓慢而坚硬地穿过一个个庭院,走过这御赐的府邸,最终来到了自己房中。 房门前原本有几个小丫鬟正在那里守着的,此时见了,忙去通禀屋里的侯夫人。 不过顾松大步一迈,已经走进去了。 进到房间里,却见他的夫人正在那里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绷子,低头认真地绣着。 阳光透过贴着红色喜字的窗棂洒进来,落到她的发间,为她柔顺的发丝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她听到了动静,抬起头,看到了他,便是往日再轻淡的一个人,也是微惊。 当下忙放下手中的物事,起身柔声问道:“侯爷,你这是怎么了?” 顾松的脸色惨白,脸上一点神情都没有,双眸遥远空茫,这越发让陈夫人蹙紧了眉,当下握着他的手,低声唤道:“你若是有哪里不适,便叫大夫过来看看?” 顾松木讷地动了下,总算渐渐回过神来,忙摇了摇头,低哑地道:“我没事。” 陈夫人看着他那个样子,哪里像是没事的呢,当下只好道:“你若是累了,便躺下歇息一会儿吧?” 顾松一时有些精神恍惚,听到这个,便点头:“好。” 于是陈夫人便扶着他躺下,弯腰帮他脱去了鞋袜,又细心地为他盖好了被褥,温婉地从旁道:“你先睡,我在旁边忙着,若有是有什么事,你便叫我就是了。” 顾松呆滞地望着他这新婚夫人,只觉得满眼都是如水一般的温柔细致,他脑中无法控制地开始想起曼陀公主所说的话,想着若是一切都按照本来的轨迹,这个犹如三月春风一般的轻淡女子,其实本和自己无缘。 她的命运,竟然是孤独地守在深宫内院,寂寞而恬淡地伺弄着那一亩三分地吗? 顾松臂膀一动,反手握住那个打算抽手离开的女子,哑声道:“你先别走,在这里陪陪我吧。” 陈夫人倒是微愕,只好点头,守在一旁道:“嗯,那我不走好了。” 顾松怔怔地望了一会儿陈夫人,便缓缓地闭上了双眸,渐渐地睡去了。 这陈夫人从旁守了半响,见自己夫君合眼睡去,不免细细打量了一番。 却见他浓眉虎目,鼻梁挺括,双唇硬朗,其实他长得并不难看,平日里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 这么年轻好看,已经是封侯拜将了。 纵然外人传言,说是到底靠了他妹婿那边的提拔,可是那又如何呢,昔日他跟着容王南征北战,那都是拿命拼搏出来的。 正这么看着时,陈夫人便见顾松额头上有一个疤痕,不过一指宽罢了,却也狰狞。平时因头发掩着,并无惹人注意,如今细细查看,其实那疤痕距离太阳穴极近的,若是一个不幸再偏几分,怕是这命都要没了的。 一时陈夫人眸中泛起些许温柔,心中也生起怜意,想起昨日个他忽地握着自己的手,说是要不纳妾,不踏烟火之地,从此后举案齐眉好好过日子的话来。 当下陈夫人唇边泛起一抹笑来,说到底是自己许了一生的男人,从此后要相伴一生的。 以前的事,纵然他有什么不对,自己若能忘记,那便慢慢忘记了。 时间一长,岁月流逝,其实过去的那点事,在他心间又能算什么呢。 想到此间,陈夫人抬起修长柔婉的手,似有若无地抚过那疤痕,轻笑了下,在心里淡淡地对自己道,其实,做人总应该知足的。 顾松,已经很好很好了。 ******************* 容王终究是恢复了昔日的那个容王,依旧是那个俊美高贵而有些霸气的他。 当冬日的飞雪棉絮一般落下时,他把子轩和子柯两个孩儿一手一个提起来,扔到了碧波湖边的雪地里。 此时两个孩儿都是一周岁多了,在雪地里扭着小屁股,四个小短腿发动起来,跑得欢实,把那雪花都扬起来了。 容王穿着黑色锦袍,肃着脸,负着手,巍然挺立在雪地中,居高临下,目光凉淡地望着两个孩儿:“你们已经一周多了,也会走路了。是时候开始操练了。” 子柯哪里听得进父王说了什么,正在兴奋地尖叫着,在雪地里歪歪扭扭地跑啊跳啊,而子轩则是茫然地抬眸,倒映了满园飞雪的清澈眸子纳闷地望着父王。 容王唇边扯起一个冷笑,抬了抬手,便见两个浑身黑色劲装的彪悍男子,面无表情地横立在那里。 容王望着地上犹自不知死活的两个小家伙,残忍含笑道:“子轩,子柯,你们也该长大了,从此后便不是每日偎依在母妃身边的小奶娃了。父王为你们找了两个师父,以后就由师父对你们开始操练,你们不许偷懒,定要努力长进。” 子轩缓慢地扭过头,仰脸看向那个师父,却见师父冷着个脸,表情僵硬,一时他觉得有点怕怕的,忍不住皱起了小眉头。 而一旁的子柯,正乱窜撒欢,忽而就跌倒在地,脸蛋朝下屁股向上地栽倒在那里,最后吃了一嘴的雪,他一边哇呀乱叫着,一边将嘴里的雪吐出来。 呜呜,这也太冷了,还是回去找母妃吧,香香软软的。 然而,一切仿佛都已经晚了。 他那个满身黑衣的师父已经过来,恭敬而不客气地拎起他的后衣领:“小世子,以后就由属下来教导你了。” 子轩从旁看着这一切,歪着脑袋,委屈而无奈地望向父王。 可是容王却是连看都不曾看一眼,抬手,拂去身上沾染的些许雪花,淡淡地道:“不许哭,不许叫你们母妃。” 说完这个,他是头也不回,就这么离开了。 子轩颓然地将大脑袋埋到了雪地里,他预感到,往日快活的日子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子柯则是依然不服气,在黑衣师父手里大喊大叫着,挣扎着。 可惜,一切真得只是徒劳。 属于两个小世子悲惨而没有尽头的命运就此开始了。 谁让他们,是萧永湛的儿子呢。 ********************** 正屋里,地上早已经烧起地暖,屋子里暖和得仿佛春日里一般。 阿宴一头乌黑的发丝只拿一个锦带拢起来,身上穿着鹅黄的柔软中衣,她半坐在暖榻上,望着榻上趴在那里的小郡主,笑得温柔如水。 榻上的小郡主正软软地趴在那里,米分雕玉琢的小模样分外可爱,逗得阿宴和一旁的侍女都忍不住笑起来。 此时便听到脚步声,棉帘掀开,阿宴看过去,却是容王回来了。 刚从外面回来的他,脸上仿佛都带着冰霜呢。 她笑着问道:“刚才说是出去,怎么这会子才过来?子柯和子轩呢?” 小郡主此时听到动静,歪了下脑袋,见是父王回来了,便冲着他绽开一个甜美清澈的笑容。 容王俊美严肃的一张脸顿时柔化了,他走过去,轻轻抱起这个软腻的小东西,笑着道:“两个小家伙在外满玩呢。” “玩?”阿宴趿拉着鞋,走出暖和,来到到了窗棂前,却见外面还飘着雪花呢。 不由得纳闷了:“这么大冷的天,竟然还在外面玩呢?” 容王一手抱起自己的小女儿,让她娇软的身子趴在自己的肩头,当下笑着走过去,牵起阿宴的手,温声道:“你穿得原本不多,不要靠近窗棂,免得着了凉。” 说着,领着她来到榻前。 此时小郡主佑佑咯咯笑着,去抓容王头上垂下来的玉带,容王也不阻止,抬手用大手轻轻抚了下幼滑犹如蛋清一般的小脸蛋。 阿宴见自己那俊美的夫君一脸宠溺地抱着女儿,也不提起两个儿子,不由蹙眉问道:“那两个小家伙呢,到底怎么了?”   ☆、197 容王见怀里的小东西那么起劲地攥着自己的玉带,看那样子仿佛是不拽起来不罢休一般,于是抬手,竟然将那玉带揪下来,放到了她软乎乎的小手里:“原来佑佑喜欢这个啊。” 一旁侍女都看呆了,阿宴从旁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倒是宠她宠得厉害。” 容王一边逗弄着小佑佑,一边淡淡地道:“子轩和子柯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我为他们寻了两位师父,如今正在碧波湖边雪地里操练呢。” 啊? 阿宴顿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可是,可是你当时不说两岁就要开始操练了吗?” 她几乎是想掰着手指头给他看:“他们现在才一岁三个月啊!” 这才多大的娃儿啊,想到外面飞雪飘絮,这么冷的天,她就心疼得想掉眼泪了。 容王望着她不满的神情,只好哄道:“这都会跑了,还小吗?你看他们妹妹都已经出来了,如果不自小勤练武艺,这当哥哥的以后怎么保护做妹妹的啊?” 阿宴望着容王怀里的小米分娃,一时无言以对。 也许容王说得是对的,只是……才一岁多,也真是苦了他们啊! 而此时,偎依在容王怀里的这位软糯的小东西,丝毫不知道外面冰冷的苦寒,更不知道两个小哥哥正在雪地里哭爹喊娘,她只是蹭在父王怀里,乖巧甜美,咿咿呀呀地笑着。 时光就这么流转,转瞬间,小郡主也有两岁了,她是长得越发好看了,眉眼如画,娇俏可人,最难得是一双好看的眸子,就如同倒映了蓝天一般,灵动纯澈。 容王如今是越来越宠爱这位小女儿了,每每在外面遇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要命人带回来给这女儿。 偏偏这小郡主,小时候也就罢了,看着还算是个乖巧的,待到稍大一些,懂事了后,性子真是越来越精灵古怪,嚣张跋扈,被容王宠得无法无天,每日里刁蛮地捉弄奶妈,逗弄侍女,甚至跑出去欺压小厮,这都是有的。 阿宴见此情景,不免烦恼:“这个性子,将来长大了可如何得了。” 俗话说,皇帝的女儿也愁嫁,如今仁德帝至今膝下无子,怕是以后子轩真是要继承大业了,以后自家那小郡主便是皇帝的亲妹妹。皇家女儿,不是一般的权贵,又骄纵得这般厉害,怕是一众男子都要望而生怯的吧。 容王却是纵容地望着自己那在桃花树底下欢笑着的女儿,淡淡地道:“本王的女儿,便是娇纵一世,那又如何?” 阿宴忧心地望着女儿那明艳的笑脸,听到她在那里笑喊着:“父王,母后,看我抓住了什么!” 说着,艳阳之下,只见她绝美的小脸满是惊叹,打开小小的掌心,里面是一只被捉住的蝴蝶在那里有气无力的忽闪着翅膀。 阿宴远远地望过去,一时有些恍惚。 草坪,骄阳,桃花,空灵而绝美的气息,那个飘落的桃花中,轻轻打开掌心的女孩儿。 阳光在她稚嫩的脸颊上,她脸上那幼童的茸毛都被抹上了一层金黄色。 阿宴偎依在容王身旁,满足地笑了下:“其实这样也好。” 她会是这个天底下最受宠的姑娘,现在有父王有伯父疼着宠着,有母亲温柔照料着,以后长大了,也有当了皇帝的哥哥,当了王爷的哥哥,一起娇惯着。 这世间,对女子,原本不公。 可是总该是有一些女孩,生下来便能不受俗世的约束,可以任意妄为,可以我行我素,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以从不经受坎坷磋磨,可以一辈子安享荣华。 即使将来,不得夫君疼爱,她也能风光一世。 不过轻轻眯着眸子,远远地望着自己女儿的容王,此时却忽而心中一动,仿佛想起了什么。 他的女儿是注定要骄纵一世的,可是将来万一真没有男子会如自己这般将她捧在掌心,那怎么办呢? 容王想起上一世的阿宴,不由蹙眉。 于是在这一瞬间,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笑了下,望着这三月骄阳中,将那蝴蝶抛向天空的女儿,淡淡地道:“本王决定,为佑佑寻觅一个童养夫。” 养一帮子贵家子弟,自小精心培养,淳淳诱导,要让他们如同自家那两个小家伙一般,把疼爱保护妹妹当做己任。 将来看着长大了,佑佑喜欢哪个便选了去。 ************************ 当容王的这个想法付诸行动的时候,惊倒了一群燕京城权贵,不过在初时的震惊后,便有人一边暗暗打听着,一边偷偷地将自己的儿子送上门,供容王挑选。 当大家打听到谁家谁家竟然已经把儿子送过去的时候,顿时怕自己晚了,也赶紧跑过去送儿子。 一时之间,容王府里要圈养的小小童养夫们已经有十几个了。 子柯此时已经三岁多了,也是懂事了,经过了两年的锤炼,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彪悍的男子汉。 每每喜欢拍着小胸脯,对着妹妹吹牛:“我能打败大黑,你信吗?” 或者是:“我能一下子跳到那棵树那里,你信吗?” 佑佑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半响后总是坚定地摇头:“我才不信呢!” 这时候,子柯为了证实自己没有吹牛,一定会跑去找大黑大战一场。 至于胜负,谁也不知道…… 而此时此刻,好胜好斗的子柯听说了这个事后,拧着小眉头,拉拢着子轩道:“咱们要去帮着佑佑把关!” 子轩认真地绷着小脸:“怎么把关?” 子柯想了想道:“总不能打不过咱们两个吧?我往日最烦那些哭哭啼啼的,到时候咱们过去大打一场,若是哪个被打哭了,就滚出咱们王府!” 子轩想了一番后,表示赞同:“有道理。” 于是这两个小家伙跑过去,犹如闯入了羊群的狼一般,将那些前来应征的豪门子弟打了一个落花流水。 因容王是给女儿挑未来女婿的,那都是严格限定了年纪,不要超过七岁的,是以所来的这些少年们,一个个年纪并不大,有的学过武,有的没学过。 但此时,别管学过没学过的,大多都被这两位从雪地里就被逼着练起来的小世子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一旁的管家见了简直是想哭了,看着此番情景,垂头顿足:“这可怎么和王爷交待啊!” 子轩和子柯却是叉着腰,霸气侧漏地站在那里,不屑地望着这群权贵子弟,淡淡地道:“就这,还想娶我们佑佑?”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容王耳中,当时管家小心翼翼地望着容王的俊美清冷的侧脸,想着不知道他要怎么好好教训两个小世子呢。 谁都知道,容王对这位小郡主,那是疼到骨子里了,任凭她怎么骄纵,也从来不加以言辞。可是对于这两个小世子,那可是比燕京城最严厉的严父还要严苛几分呢。 谁知道这管家正忐忑着呢,就听到容王慵懒地道:“打了就打了吧。” 啊? 容王半合上眸子,淡道:“子柯说得有道理啊,被两个三岁孩童打得屁滚尿流,又有什么资格当我容王的女婿。” 于是,此事就此了结。 至于选童养夫的事,还是继续进行着。 你受不住,你滚人。 留下的,都是好汉。 ************************ 容王选童养夫的事,自然传到了仁德帝耳中。这一日,仁德帝把他叫过去,先皱着眉头谈了此事。 “你未免太过胡闹。” 容王对此却是毫不悔改:“那又如何?” 仁德帝顿时有些无语,拧眉望着他半响,终于道:“我瞧着佑佑性子倒是极好的,哪里像你说的那般骄纵。” 平日里阿宴也会带着天佑郡主前来宫中找柔妃一起说话。 如今柔妃养着的竹明公主也已经三岁了,倒是和天佑玩得极好,平时仁德帝见了她们两个小丫头,只觉得天佑精灵古怪,倒是比一味柔顺乖巧的竹明公主要讨喜。 容王听了,却是垂眸不语,想着自家女儿倒是个会装的,可是只有府里人才知道她的真实性子吧。 这也幸好是个女孩儿,若是个男娃,将来免不了欺男霸女的。 当下容王只是扯唇一笑,并不多说。 仁德帝见此,也就罢了,于是提起来正事。 却原来是如今陇西一带大旱,闹了灾荒,当地百姓在饥荒之中,颇闹出一些事来。 容王一听这个,顿时皱起了眉头。 陇西一带大旱,要说起来,这是自己继位数年之后的事,距离发生此事还要两年功夫,怎么如今竟然提早发生了? 当年这陇西灾荒,导致流民失所,饿殍遍野,甚至引起了动乱,后来身为天子的容王,不得不派了人手前去镇压的。 仁德帝将御案上一份文书拿给容王看:“你瞧瞧吧,依朕看来,此事可大可小。” 容王翻过那文书,剑眉越看越皱紧了。 这文书上所用言辞,赫然和上一世他看到的那一份是一般无二。 他略一沉吟,隐约记得,当时大乱之下,甚至曾经有过瘟疫产生。 于是他抬眸,淡道:“皇兄,我会亲自前去赈灾。” 即便此事比预定的早两年发生了,那他也要设法将那即将发生的瘟疫和动乱扼杀在摇篮之中。 仁德帝其实正有此意,当下吩咐道:“路上小心。” *********************** 阿宴听说容王要去陇西,不免有些担忧。只因她也是记得这场灾荒的,隐约记得当时是死了不少人的。 容王虽则也是明白此事,知道该如何应对,可到底是肉体凡躯,这要是万一真出个三长两短,她和三个孩子该如何是好呢。 容王却并不以为意,只是淡道:“你放心,我自有准备,此次必然将瘟疫消之于无形之中。” 阿宴见他这般,知道他是非去不可的,当下也只能任凭他去了。 临走之前,容王纠结了宫中太医,同时请来欧阳先生,先将历年以来各种灾荒之下,预防瘟疫的法子都研究过了,又命人拉运了大量的防止瘟疫之药草,诸如苍术、贯众、板蓝根、大青叶等等。 欧阳先生还研制了一个药丸,但凡吃下,总是能起到抵御之效的。 因此次所需药草众多,一时半刻倒是难以集齐。本来容王为此事破费了思量,谁知道这一日恰好顾松来访,原来是那表哥阿芒如今开始做药材生意,赶巧便运了一批药草从南方过来。 容王听到这阿芒表哥,昔日自然是不喜的,如今却是已经淡定自若了。 阿宴都为他生了三个孩儿了,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当下召来了阿芒,却见这阿芒如今身形薄弱,文雅秀气,见了容王,不疾不徐,不亢不卑地行了一个礼。 容王淡瞥过去,问道:“听镇南候讲起,公子如今已经娶妇?” 阿芒弯腰,一板一眼,恭敬地道:“是,犬子已经两周岁了。” 容王听了,淡笑道:“倒是和本王府中的小郡主年纪相仿,若是有空,可来府中走动。” 阿芒恭敬地立在那里,哪里敢说不呢,只是点头道:“是。殿下吩咐,改日自命拙荆登府拜见王妃。” 虽说是昔日的表兄妹,都是亲戚,可是经历了昔年险些连累整个家族的震荡后,劫后余生的阿芒深知,昔日那个娇俏的表妹,早已不是自己所能仰慕的。 当然也更知道,虽则下一辈依然是表兄弟姐妹,可是那身份早已是天壤之别。 容王见此,也就不再多说,只是问起药材一事来,阿芒当下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自己所运药草都有哪些一一道来。 容王听着点头,便吩咐下去,将那些药草中凡是在欧阳先生所列药方中的,全都收归公用。至于钱财上,倒也不会委屈了阿芒,全都依照市价计算银两。 阿芒这批药草运到燕京,本来是要分给燕京城以及附近各大药铺的,如今一下子倒是卖出去三分之一,自然该是喜欢的。只是此时望着那高贵清冷的容王,他却也并无多少喜悦,只是跪在那里,再次郑重地谢过了容王。 容王垂眸,目光扫过这个匍匐在地上的男人,一时想起这个人到底是阿宴的表兄,于是便淡道:“本王素知你行商多年,精于采买,今日倒是忽想起,前几日户部的陈侍郎说起来,如今倒是缺几个皇商,你明日便过去陈侍郎那里问问吧。” 说着便吩咐一旁的管事:“过去传本王的口讯给那陈侍郎。” 这阿芒听了,心中自然是涌起欢喜,素来经商之人为最末等,遭受世人鄙薄,可若是成了皇商,那便大不相同了,从此后便不再是白身。 只是跪在那里,欢喜之中终究掺了一丝苦涩,他恭敬地低着头,缓声道:“小民谢过殿下!” ********************* 有了药材以及粮草,容王带着辎重开始出发前去陇西了。 待容王离开后,阿宴搂着自己那刁蛮的小女儿,对两个可怜兮兮每天都要苦练的小家伙道:“如今你们父王出门去了,你们是不是总算要歇一歇了?” 子轩摇头,淡道:“无论父王在不在,都不能偷懒。” 而子柯则是耍宝一般挥舞着拳头,虎虎有风地道:“练功练功,一日不练三日空,我萧子柯将来是要叱诧沙场攻城略地的,自然是不能懈怠!” 佑佑趴在阿宴的怀里,笑着对他们道:“得得得,昨日个我还见是谁,在哪里摇头皱眉叹息说日子难熬呢!” 子柯听着,不免脸红,对着妹妹冷哼一声:“不许胡说!” 佑佑哪里肯被他威胁呢,当下用手指头刮着脸,对着子柯做鬼脸:“就说就说。” 这边子柯眉毛都飞了起来,瞪着佑佑,恨不得上前给她一拳。 然而,他自然是不敢的。 不过是徒徒惹来佑佑翠鸟一般欢快的嘲笑声罢了。 就在兄妹几个笑闹着的时候,却听有人来访,阿宴一问,原来是自己的娘家嫂子,镇南侯夫人带了两个侄子过来。 这陈夫人自从嫁与顾松后,倒是个易生养的,两年功夫,养了两个白胖的小子,惹得苏老夫人欢喜得合不拢嘴,每每夸赞自己这儿媳妇是个有福气的。 今日个苏老夫人自然也是一起过来的,于是一家子聚在一起,在这王府里说笑。恰好外面送进宫里的一种紫薯,今日宫里送过来一筐。 那个紫薯往年阿宴是吃过的,知道作出来紫薯糕软糯细腻,香甜可口,更兼能够强身健体,调和脾胃,连欧阳大夫都说这物好呢。 听了宫里送来这个,阿宴自然是喜欢,便命送到厨房去,做些紫薯糕来给几个孩子们吃,又随意让加了几道菜来招待娘家人。 因这几日容王也不回来,阿宴干脆将她们几个留下,于是家里几个大人说说话,五个孩子就在府里到处乱跑着玩,倒也欢快得很。 如今这陈夫人倒是和顾松处得极好,蜜里调油一般。 阿宴见了,也就欣慰了。 谁知道今日个陈夫人却忽而道:“前几日,有魁伟将军家的公子,送了侯爷一个美妾,如今就在家里放着呢。” 阿宴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已经送到家里了?这魁伟将军,既有美妾,留着给自己也就罢了,怎地竟然往别人家送?” 一时她想起那魁伟将军夫人,淡道:“那夫人往日里总是阿谀奉承,往我跟前凑,我也很少理会,万不曾想竟然有这般心思。” 陈夫人挽唇,神态依然温婉,不过眸中却有几分凉意:“我冷眼瞅着,她这也是不敢罢了,知道容王厉害,又宠你宠得紧,不看别的女人一眼的,这才不敢往王府里送。” 阿宴拉着嫂子的手,皱眉道:“那哥哥的意思呢?这也是个傻的,别人送,他怎么就收下了呢?” 陈夫人低头,轻声道:“也是别人硬塞过来的,他当时喝着酒,醉醺醺的,就这么让人送过来了。” 阿宴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提起,不过最终还是红着脸,低声问道:“那哥哥他,可碰过了?” 陈夫人摇头:“这个倒是没有的。” 这顾松,好歹还记得昔日所说过的话,酒醒了后也是气急败坏的,冲着那魁伟将军家的公子臭骂了一通,只是这女人进了他的门,却没法退回去了。 阿宴听着没碰,倒是松了一口气:“昔年有家里的丫头,趁着我怀着身孕,打算爬了殿下的床,当时殿下便当机立断,发卖出去拉倒了。如今既然哥哥未曾碰过,左右是入了咱们侯府,还不是任凭你拿捏。” 陈夫人抿唇笑了下:“你说得这个,我也知道的。若是要对付这种女人,我倒是也不惧怕,左右有些手段的。只是总是要看你哥哥的意思。” 阿宴见嫂子这般说话,顿时明了。 其实说到底,嫂子或许对当年曼陀公主的事儿还是记在心上的。 这女人,心里一旦喜欢上一个人,那心眼儿比针尖还细呢。她记着这个事,总是不放心,如今有了这送来的美妾,便想着试量一番。 若是自己哥哥真得经受不住这诱惑,那从此后,她是贤妻,她是良母,可也仅仅如此而已。 其实这几年,阿宴和这个嫂子关系极好,几乎是无话不谈的,要不然这嫂子也不会和她说这些。 想到自己那哥哥,她拉着嫂子的手,忧心道;“嫂子,其实夫妻之间,贵在交心。虽则哥哥往日有些不是,可是过去也就过去了。如今若说真要哥哥去经历什么考验,他若是真能如你愿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如你愿,那到时候寒心的还不是自己。夫妻之间,许多事情,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只要哥哥如今心里记挂着你,也不爱其他女人,这不就够了吗?” 最怕的是,试探来试探去,把两个人之间的那点信任试探得荡然无存,到时候那可真是平地起风波啊! 可是这陈夫人眸中却透出倔强,淡声道:“阿宴,这世上女子千千万,有些女子可以姑息包容,有些却不能。” 她抿了抿唇,低下头,抬手捂着心口道:“最近一两年,我已经无法做到昔日的心淡如水,每每想起你哥哥和那曼陀公主的往昔,我就心痛难忍。” 阿宴听着这话,一时无言以对,嫂子话语之中,竟是对哥哥已经情根深种。或许因为日久相处,情意渐浓,以至于反而无法去包容和谅解吧。 陈夫人苦笑了声,望着阿宴,羡慕地道:“阿宴不必想这些,因为容王实在是世间少见的痴情男儿,一心一意只有阿宴。” 阿宴低头,轻声道:“嫂子,顾松其实也是个痴情男儿。” 只是年轻之时,到底鲁莽,一片痴心错付,阴差阳错,徒为后来增了许多烦恼罢了。   ☆、198 容王去了陇西后,频频传来家书,于是阿宴便知道,他到了那里,先是赈济灾民,安置流民,接着便是平定了陇西一带的匪盗等隐患。除此之外,又想百姓散步药材,并宣讲规避瘟疫之法。 如此一番大刀阔斧之举,效果显著,陇西一带的灾荒混乱很快便控制住了。 不过容王却依然隐隐觉得不安,总觉得一切仿佛都太顺利了。 那个本应该出现的瘟疫,竟然是连一点端倪都没有。 真的是因为自己的事先预防措施起到了作用吗? 容王就在这隐约的忐忑中,回到了燕京城,却派了欧阳大夫并随性官员驻守在那里,以防万一事情有变。 回到燕京城的当日,阿宴带着三个孩子,自然是满心期待地等着容王。 佑佑这几日天天都要念叨一遍说“我的父王呢?”,她这样说话的时候,爱把那个“我的”两个子咬得非常清晰,这么说起来时,仿佛她那父王是独一无二的,属于她的。 阿宴听着这童稚的言语,越发爱怜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笑着道:“今日个你父王就回来了。” 其实容王回到燕京城,先是进了宫,去向仁德帝汇报了陇西一带的情景。 兄弟二人聊起来陇西一事,仁德帝却道:“自你走后,我命太医对历年瘟疫做了研究,据史料记载,陇西一带在四十年前也曾发生过瘟疫,死伤无数,那瘟疫据说来得悄无声息,几日内便席卷陇西。” 容王听着,心中微沉,便问仁德帝道:“可还有记载其他?” 仁德帝当下召来御医,那御医便将近日所得一一禀报。 当容王听到说那瘟疫有“七日潜伏期”的时候,不由脸色微变。 他这一路而来,心中总觉不安,如今听着这个,心中便隐约有种预感开始在发酵。 当下他望着仁德帝,沉声道:“此瘟疫若是真是潜伏七日,如今我自从陇西而来,方才不过五日罢了,若我已染了这瘟疫,怕是会传染给燕京城众人。现在我立即带领随行诸位官员以及侍卫等人,躲在某处宅邸,两日内不能出门,以防止瘟疫可能的传染。” 仁德帝见他神色郑重,也点头道:“你既这般说,那就依你。” 容王心中越发沉重:“我等进宫一来,所接触到的诸人,烦请皇兄也将其禁在一处,看管七日。” 语音一顿,他凝视着自己的皇兄,沉声道:“皇兄也要记得保重身体。” 仁德帝看他脸色这样,心中难免觉得小题大做,便笑道:“永湛,你也不必杯弓蛇影,你在陇西散布药草,传播预防瘟疫之法,此时陇西之困已解,又哪里来的瘟疫呢。” 容王点头:“但愿如皇兄所言。” 当晚,容王并没有回家,而是歇息在在外的一处府邸,并命令随行大小官员和侍卫皆不许归家。 这些侍卫官员一个个好不容易回到了燕京城,满心里以为可以回家团聚了,谁知道容王却下了这等命令。 明里自然不敢说什么,可是免不了私底下抱怨,都认为容王处事未免太过谨慎小心,陇西一带平安无事,哪里来的什么瘟疫。 谁知道这边刚刚歇下,便有陇西来的八百里加急,却原来是欧阳大夫在陇西一带偏远之地竟然发现一例病患,那信函上写着,疑似瘟疫! 容王见了,顿时背脊发冷,连忙下令,请来了大夫,为自己和随行侍卫检查身体,同时下了严令,两日之内,不许出这宅邸一步。 这件事自然很快传到了阿宴耳中,阿宴听了后,当着几个孩子的面,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等陪着孩子各自歇息后,整个人趔趄了一下子,险些摔倒在地。 那场瘟疫,她当时也是记得的,当年沈从嘉恰好被派过去,险些就没命的! 只是未曾想到,天意如此,人力终究难以阻挡,尽管容王想尽办法,依然不能将这场灾难消于无形。 阿宴当即将请来了母亲,又让早已经自己在外建府的惜晴进来王府,一起帮着照顾三个孩儿,而她自己则是简单收拾,就要出府,去照料可能染病的容王。 到了那在外的府邸,容王听说阿宴来了,却是冷怒,当即命令守在外面的侍卫强行将她送回王府去了。 阿宴不肯走,容王无法,只好写了信函给她,言明自己未必染病,只是这瘟疫有七日潜伏期,如今才过五日,总是要等两日后观察一番,才敢进府。 阿宴见了那熟悉的信函,眸中含泪,总算放了一点心,命令那侍卫道:“你进去,告诉殿下,就说王妃只等两日。” 若是两日后,他依旧不曾回府,她便要进去见他了。 当下阿宴回到府中,脑中不断地浮现前一世沈从嘉险些丧命的情景,不免越发忐忑。 或许是夫君太过俊美太过深情,而三个孩儿又是那么的让人满足,一切都太过美好,于是她越发的珍惜这日子。 唯恐一个不小心,就打碎在那里,再也拾不起来了。 这一夜,阿宴是辗转难眠,就一个人躺在那里,只要一闭眼,就想起往日种种,有上一世的容王,也有这一世两个人初成亲时的种种。 她难以入眠,便干脆起身,在侍女的陪同下,于这清冷的夜里,信步走在王府内。 其实这碧波湖旁的小路,她真个是不陌生,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就这么走过那料峭的桃树旁,默默地望着那桃树半响后,心中一动,抬头望过去,却见静谧而深沉的夜里,那座孤零零的望天阁就立在黑暗中。 轻轻笑了下,想着那望天阁,仿佛就是曾经那个静默寡言遥不可及的容王。 一时走她便走向了望天阁,打开了那阁楼门,踩着那积年的竹梯,走了上去。 她命侍女取了一个杌子,就这么坐在阁楼上,在这夜色中遥望着那碧波湖水,品味着昔年容王站在这里俯视整个园子的滋味。 其实望天阁建得太高,望天阁里太冷,也太孤清。 无论是谁,一个人站在这里,心里总是不会好受的吧? 阿宴闭上眸子,遥想着那个孤独的男人,恍惚中伸出手,去触碰那个梦境中男人孤冷的面容。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回到前世,去慰籍你的寂寞。 阿宴就这么呆立了许久,一时风起了,吹起她的发,她才觉得几分冷意。 于是进了阁楼内,慢条斯理地看着这里的书籍,只见上面放着诸子百家以及各种游记,想来这都是容王昔日爱看的。 她随手拿起一个来翻动,里面的字迹有得略显稚嫩,有的却沉稳凌厉,想来是容王在不同的年纪所做下的笔迹。 正这么翻动着时,她看到一旁有一本书,却和别个不同,于是伸手去拿。 谁知道她这么一碰,便见书架微动,一时之间,仿佛打开了某个机关一般。 这里,竟然是一个暗格,里面放满了各种卷轴。 阿宴好奇地看过去,随意拿起一个卷轴,打开来看时,却是愣住了。 这卷轴之上,竟是十五六的她,那个时候,她笑得恣意,满眼里都是清澈的新奇;又打开其他卷轴,却是有五六岁时的她,也有初嫁给容王时的她。 正这么看着时,阿宴最后翻到一处,那里却是两幅画合在一起的。 待打开来,阿宴却见那两幅画,都是画的她。 料峭的冬日里,腊梅和雪花齐飞,她身披红色的斗篷,就那么站在梅花树下。 只是两幅画,却有不同,一个她,是眸中略带惊惶,脸上显现着些许的落寞,那是一个渐渐被夫君冷落却不知所措,在宴会之上被堂妹冷落暗嘲却无法说出口的妇人。 而另一个,则是满脸的幸福和美满,手拿着梅花,含着甜美的笑容在红梅白雪的世界中翩然起舞。 阿宴眼前一阵恍惚,两世的情景,同样的人同样的事,就那么在脑中浮现,在这寒雪红梅间交叉。 眸中微热,一滴泪水缓缓落下,她抬起手指来,轻轻地触碰上一世的自己。 那画,一笔一划,细细勾勒,不知道用了多少心思。 **************** 这边阿宴走后,容王负手立在屋内,沉思此事,越想越担心,他自知此事蹊跷,便命人送信给宫中的仁德帝,让他请御医检查身体。 如此煎熬了两日,御医前来为一众人等检查,并没有人有什么异样,这下子容王方才放心,命众人各自归家去了。 他也回到了容王府,一进去,大小四个人都奔向了他,其中跑得最欢快得竟然是连跑带走的佑佑小郡主。 容王含笑将佑佑提起来,抱在怀里亲了亲,又迎上了跑得气喘吁吁的子轩和子柯。 那边阿宴见他平安归来,也是松了一口气,在那里含笑望着他。 容王数日不见自己王妃,如今回来,却觉得她那清灵的眸子里仿佛隐约含着什么,别有意味。 因孩子都在,一时也没多问,容王先去沐浴了,待沐浴之后,一家人热闹着用了一个晚膳。容王抱着小郡主佑佑,而阿宴则是一边坐着子轩,一边坐着子柯。 这些日子父王不在,佑佑是一口一个“我的父王”,如今总算回来了,真是个抱着脖子亲了好几口,磨蹭在父王怀里不下来。 原本子柯也要蹭过来的,谁知道佑佑是个护食的,上前一把将哥哥子柯推到了一旁,就这么将他推倒在地。 这可把阿宴也唬了一跳,谁也不曾想到佑佑这么娇软的一个小姑娘竟然有如此神力啊。 子柯倒在那里,愣了半天后,终于被子轩扶起来,他纳闷地望着妹妹,看来看去的,当天晚膳也没吃好。 据说晚上人家就没睡好,一直问萧子轩:“她哪来这么大力气?咱们两个练了这么两年,竟然比不过她,岂不是白练了?” 子轩对于这件事,倒是很淡定了:“你没发现她平时就是一副欺男霸女的样子吗?” 子柯回忆了一番,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皱着眉头认真地道:“她欺负过大黄,欺负过二黑,欺负过奶妈家的小豆子,还欺负过看那园子的小厮阿浩……” 他躺在那里,仰□□天,有些颓然:“我一直以为是别人让着她,现在才知道,她这么厉害啊。” 那么,要我们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呢? 萧子柯从这一晚开始,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怀疑。 而在同样的这一晚,等到终于将佑佑也哄睡了,阿宴去沐浴过后,总算可以陪着容王躺在那里了。 他实在是离开了太久,浑身已经炽烫干燥,一点就燃。 小别之后的夫妻,在那锦账里动荡出暗哑而炙热的激情。 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阿宴娇软的身子无力地偎依在容王起伏的胸膛上,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上面一滴火烫的汗珠。 她爱这个男人。 爱他白日里清冷高贵的模样,爱他暗夜里彪悍有力的占有。 爱他前世的孤高寂寞,爱他今生的相依相随。 她不知道在自己低头忧伤的年华里,在自己黯然逝去后的岁月里,这个男人是用怎么样的目光温柔而绝望地注视着自己。 她也曾经怨天尤人,曾经顾影自怜,她以为这个世界是那么的晦暗,以为这个世间冷僻到没有半分可留恋。 可是如今,她轻轻靠在他的肩窝里,绯红的脸颊磨蹭着他的长发。 她知道,他就是这个世界,就是阳光。 她的人生,就这么被他照亮。 容王抬起手,熄灭了灯火。 黑暗中,他默然不语,一双大手只是轻轻摩挲着她娇嫩的腰际。 一如最初她嫁给他时一般。 他激情过后,暗哑低沉的声音响起:“你看到了那些画?” 阿宴埋首在他怀里,轻声道:“嗯。” 容王默了片刻:“有什么要问的吗?” 黑暗中,阿宴摇头:“没有。” 容王挑眉:“真的?” 阿宴抿唇轻笑,起身,趴在他胸膛上,两个人肌肤相贴,她可以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 外面的月光已经藏入层云之后,锦账里非常暗,她看不清他的脸。 不过她能感觉到,他一定是在看着自己。 “当日离别,你曾经说,你心里想的,我都明白。”阿宴轻轻地对他这么说。 容王淡定地听着,没有答话。 阿宴继续道:“那么今日,我要告诉你,你心里想的,我也明白。” 很多事情,她都渐渐地明白了。 譬如当年初成亲时,他默默地将一幅画掩上。 又譬如为什么他的手总是那么冰冷。 不需要他说,她就该明白的。 “我已经不需要问你什么。” 她的话音落后,黑暗之中,他变得非常安静,安静到原本起伏的胸膛仿佛都静止了下来。 最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长腿一动,紧瘦的腰杆用力,就那么翻身,将原本半趴在他身上的娇软身子压在了身下。 有人说,你一生会遇到了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 而你,既惊艳了我曾经的落寞时光,又在脉脉流年中如水一般,温柔了我的岁月。 ☆、199 陇西的瘟疫,果然还是开始了。 仁德帝得到这个消息后,马上调集了对这一场瘟疫已经有所研究的御医,前往当地,赈灾救治。 一切看起来都在控制之中。 然而,当有一天,仁德帝身边的大太监发现,一直勤于政务的仁德帝,今天早上竟然一直没有动静。 他试探着去唤了几下,这才发现,仁德帝满脸发红,额头火烫,脖子那里已经有了红疹。 这下子,大家都唬了一跳。 如今中宫无主,后宫之事多有柔妃代为打理,只是柔妃如今看顾着竹明公主。 更何况,这种事,可不是一个柔妃能做的了主的。 这大太监一急之下,忙命人请了容王过来。 容王听到这个消息,心陡然那么一沉,当下纵马入了宫。 这边阿宴在王府中守着,焦急地等着宫里的消息。 她知道上一世的仁德帝其实本该在两年前就已经驾崩了的,容王自然也是明白的。 如今在众人都安然无恙的情形下,唯独仁德帝染了这瘟疫,这就让她不能不多想。 而容王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脸色,显然他也是和自己抱着同样的想法的。 阿宴当下伺候佑佑吃过早膳,又命人送了子轩和子柯去学堂,这才坐在窗棂前,忧心忡忡地想着心事。 其实这仁德帝,开始的时候她是有些怕的,可是后来,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在心里已经把这位本该孤高遥远的帝王当做了兄长一般的存在。 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他如同上一世般就那么离去。 更何况,若是仁德帝不在了,此时子轩年纪还小,怕是容王就要登基为帝了。 而这,也必然为他们如今安逸平淡的生活带来变动。 阿宴就在家里这么煎熬了半日,最后宫里总算传出了消息,说是容王今日不会回来了,就住在宫里,说是要王妃帮着收拾下素日容王所用的衣物。 这消息一传来,阿宴顿时明白了,当下忙收拾了容王日常所用,令人捎带进宫里去。 这个时候,也有燕京城的豪门贵妇前来登门拜访,她们或许是隐约也听到了动静的,一个是害怕,另一个是探听消息。 阿宴都一一回拒了。 而接下来的几日,容王一直不曾归家,倒是外面的消息一桩一桩地传来。 仁德帝病重着,不能打理政事,一切都暂由容王代管。 陇西一带的瘟疫果然在蔓延,只是并没有如上一世那般严重,前去的御医并欧阳大夫竭尽全力,渐渐地那瘟疫控制,并逐渐消弭了。 一切都仿佛渐渐地好了起来,唯独仁德帝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反反复复。 偶尔间容王派来传报消息到府里来,阿宴拿着容王的信函,上面仅仅只字片语,可是却能看出容王的忧心和痛苦。 看样子仁德帝那瘟疫其实已经是好了的,只是因了这瘟疫,却引发出其他的病症来,就这么反反复复,如同抽丝一般,断续延绵,一直不见好。 此时外面疯传着各种消息,有的说是仁德帝那病其实好不了了,旧病复发,那是昔年在边塞之时就落下的病根。 也有的说是仁德帝因为这场瘟疫,眼睛已经瞎了,以后再也没办法打理政务了。 更有的还猜测说,其实宫中的竹明公主并不是仁德帝的亲生女儿,只因仁德帝身体亏损得厉害,根本没办法孕育子嗣。 这种种消息五花八门,可是最终大家仿佛都归结到了一处,那便是仁德帝再也没办法坐在这个帝位上了。 大家把目光都放到了容王府。 众多周知的,容王府的小世子萧子轩是内定的储君,只是到底年纪幼小,才不过三岁半罢了。 此时此刻,若是仁德帝驾崩,那是不是该由容王先来继承这个皇位呢? 这些天以来,尽管阿宴一直闭门不出,可是前来求见的却是络绎不绝,甚至也有人前去镇南侯府设法求见苏老夫人或者侯夫人,试图从中套出一些话来。 镇南候顾松知道此时乃是非常之时,自然是严令家中众人守口如瓶,不许多说一个字。 平日里除了上朝,他也极少外出,下朝之后便归家来,逗弄两个儿子,陪着老母和夫人。 至于当日别人送给他的那个美妾,在惹了一肚子窝囊气后,他是终于恍然,知道了自家夫人的心思,于是三下五除二将那美妾打发了出去。 从此后,后院算是一片太平了。 此事约莫持续了月余,这一日,阿宴正在夕阳下望着两个孩儿在那里摔打,就听到后面有动静。 回头一看,却是一个月不见的容王回来了。 他清冷俊美的脸上有几分苦涩的笑意。 阿宴忙迎过去:“可算是回来了。” 容王点头:“嗯。” 他望着她的眸子,淡淡地道:“阿宴,咱们以后可能要搬家了。” “搬到哪里去?” 尽管心里明白,阿宴还是这么问道。 “宫里。” ********************** 这一年,那场陇西的瘟疫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便被扼杀消弭。 只是仁德帝却因染了瘟疫,虽救治及时,可是双眼却从此不能视物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阿宴有时候回忆起这一切,就仿佛觉得,命运在开着一个玩笑。 它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给了整个天下一个惊吓,只为了毁掉这位仁厚宽容的帝王吗? 不管如何,一个双眸再也无法视物的帝王,他去意已定。 于是那年,仁德帝因重病之后眼疾,将皇位禅让给年仅二十一岁的容王萧永湛。 萧永湛即位后,将自己的容王府人员尽数搬到了皇宫之中。 他搬了一个家。 不过也仅仅是搬了一个家而已。 后来,当文臣们上奏本要求皇上广纳妃嫔,冲塞后宫时,他只是淡淡地道:“朕只是暂为先皇打理政事而已,待皇兄眼疾回复,朕自然将这帝位双手奉上。” 既然这“皇位”只是暂时的,那就没有必要广纳妃嫔了。 如果有人再提起此事,他会紧皱着眉头道:“外间的传言,爱卿也听说了吧?” 外间的传言? 这老臣陡然一惊,忽而想起,外间传言,昔年容王为了他那王妃顾宴不再受生育之苦,于是已经吃下绝子药? 老臣震惊地望着这高高在上的帝王,真是吓了个不轻。 之后,再有人提起什么广纳妃嫔,当了皇帝的萧永湛再也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瞥你一眼,然后面有不悦。 渐渐地,没有人敢提起什么招纳妃嫔广播雨露了。 开始的时候,阿宴还是有些不适应的,毕竟皇宫这么大,如今身份和地位和往日已经完全不同了,行事也须要小心谨慎。 可是时间一长,她便开始觉得,其实无论是皇宫,还是容王府,并没有什么不同。 都是有一个叫永湛的夫君对她疼宠有加,都是有一个叫佑佑的小女孩到处欺男霸女调皮捣蛋,还有两个可怜的小家伙无可奈何地用功读书勤练武艺。 夫君,孩子,这就是她人生的全部。 他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 ☆、200番外之拿下太上皇_PART1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年轻的时候,提枪上战场,他是身先士卒所向披靡的。   曾经站在高山之上,他俯瞰这一片大好河山,想着若是将来死后,便一定要撒骨在人间。   后来他的弟弟永湛告诉他关于前世。   尽管他说,那就如同一个梦。   可是他却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知道,那不是梦,那就是他本应该有的宿命。   这些年,永湛其实一直很是关注他的身体,仿佛他早已知道,自己会有那么一场劫难。   当那场瘟疫来临的时候,当他染上重病,而周围的一切人等竟然神奇地安然无恙的时候,他就觉得,这或许是他本来的宿命吧。   他并不是一个信神佛的人,不过永湛的话,他是信的。   只是那场重病,却没有夺走他的性命,而是让他再也无法视物。   这让他感到很焦躁。   自小到大,他一直习惯将所有的一切掌控在手中。   后来七年的帝王生涯,更是让他无法容忍这种眼前一片黑暗,不能视物的状态。   他无法平心静气下来,甚至觉得,与其这样,还不如顺从命运,就这么死去。   永湛几乎每天都会过来陪着他说话。   来的时候,一般会带着几个孩子。   当听着子轩和子柯打闹嬉笑的声音,摸着天佑公主那细软的头发时,他会感到一丝安慰。   只不过这种安慰,也只是瞬间之事罢了。   当孩子们离开,他依然会有着无边的寂寞和孤冷。   他本来就是一个傲视天下的帝王,如今心性焦躁之下,便难免对着周围的宫娥侍女发脾气。   每天都是要吃三次药的,可是那药吃了,却迟迟不见好,他拒绝吃药,狠狠地将那药仍在地上,摔得到处都是。   有时候宫娥的伺候不如他心意,他也会冷硬地将她们斥退。   如今已经当上皇帝的永湛依然每天都会来,当他看到这种情况后,重罚了那些让他不快的宫娥侍女,开始精心地挑选心性细腻柔和的女子,陪在他身边,甚至还特意挑选了女官前来为他读书。   可是这些人,他统统不喜欢。   于是他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波,渐渐地,伺候在这位先皇身边的太监宫娥们一个个都变得胆战心惊起来,她们唯恐一个不小心便引来这位先皇的大怒。   容王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暂时放下政务,带着孩子们和皇兄,一起离开皇宫,前往附近的西山避暑山庄来游玩。   他知道皇兄心中的郁结,盼着几个孩子的陪伴,以及山庄中清新的气息能够让他走出那烦闷。   因怕有所不便,他甚至没有让皇后顾宴随行,却让柔妃如今带着的竹明公主也一起跟来。   于是这是一场兄弟二人,以及几个孩子的出行。   竹明公主身体自小羸弱,如今已经四岁了,可是心性胆怯,往日里总是不爱言语。幸好的是天佑公主从来都是个人来熟,又是自小和竹明公主熟稔的,于是便拉着她到处说笑游玩,两个姑娘家倒是相处得极好。   至于子轩和子柯,如今好不容易出一次燕京城,倒像是放出笼子的兔子一般,到处乱窜,撒欢个没停。   在这青山绿水之间,一旁的侍卫太监都退下了,容王牵着皇兄的手,笑望着几个孩子在旁边的草地上嬉戏笑闹。   “皇兄,记得小时候,你也曾带着我来这里游玩,只是那个时候你在那里练武,我也不知道玩,只是在那里傻站着。”   仁德帝这几日来到此间,闻着花香,听着鸟语,心境倒是开阔了许多,如今听弟弟这般说起,不由笑哼:“你那个时候,那么呆,怎么可能和子轩子柯相提并论。”   容王听着这话,笑道:“子柯子轩实在是调皮,这也就罢了,我却头疼天佑,她这个性子,也不知道随了哪个。”   更让人无奈的是,她一个女孩儿家,天生神力,竟隐隐有练武的天分。   仁德帝拧眉:“我记得之前你不是招纳了一些孩童,说是要为童养夫之备选吗?”   容王点头:“是。不过当时那些孩童被子轩子柯大打一通后,就吓跑了。”   仁德帝听着,不由嗤笑一声。   容王却又道:“后来我想着,那都是一些养在妇人之手娇生惯养之辈,我既为天佑选夫,也未必拘泥于身世背景,于是便挑选了一些孩童,自小严加培训。”   仁德帝唇边带了笑意:“好主意,到时候竹明公主的驸马,你也帮着从中选一个吧。”   容王笑望着自己的皇兄,道:“那倒是不必。我瞧着竹明公主这性子,将来不知道多少家王孙公子求娶呢,届时皇兄自然可以亲自为她把关。”   这话一出,仁德帝唇边的笑意渐渐收敛了。   他用无法视物的目光望着远处的青山:“我的眼睛,永远也看不到竹明公主出嫁了。”   容王摇头:“不会的,皇兄,欧阳大夫一直在试图找出治疗你眼疾的办法,他医术高明,一定能把你治好的。”   可是这些话,仁德帝却无法听进去。   他只是苦笑了下,却并没有回应。   ************************   容王抽出这么几日来陪着孩子以及仁德帝在此游玩,可是他如今到底是一国之君,御案之上,不知道多少奏折等着他去批阅呢。   于是几日之后,他也只好离开了。   仁德帝却一时不想离开,于是他就陪着几个孩子,继续留在这里。   这一日,几个孩子在随行侍卫的陪同下,前去旁边草坪上放风筝,仁德帝身边只带了几个侍卫,随意行走在山间,踏着那久积的落叶,缓步往前行去。   其实他也没什么目的,不知道自己走向哪里。   空气中飘来一阵阵不知名的花香,清淡舒适,这里确实比皇宫里更适合他修养身体。   正走着间,仁德帝听到溪水汩汩,清澈的水流撞击着碎石,比皇宫之内的丝竹之声倒是要悦耳。   而就在山涧流水之声中,他听到了读书声。   那是一个姑娘家的声音,她仿佛在读着一本医书。   “上工治未病何也?师曰:上工治未病者,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四季脾旺不受……”   仁德帝默听了一会儿后,终于问一旁的侍卫:“这是在哪里?”   侍卫恭敬地回道:“回太上皇,此地已经出了皇家山庄,为西山之下的歇马泉。”   仁德帝点头:“这女子想来是附近的山户人家,她父亲定然是个大夫,所以她才在这里采药读书。”   那侍卫放眼看过去,却见那女子一身粗布青衣,相貌平凡,脚上穿着一双草鞋,身后放着一个药框。   当下他恭敬地点头道:“太上皇猜得没错,依这女子衣着来看,应该是附近的庄户人家。她也确实是上山采药呢。”   这边正说着,那女子仿佛听到了声音,抬起头看向这边,一看之下,颇为不满地站起来。   “喂,你们在那里嘀嘀咕咕什么呢,没看到别人在念书吗?有这样偷偷地看了别家姑娘,还要在那里嚼舌根子的人吗?”   侍卫一听,顿时要上前喝斥这姑娘。   可是仁德帝却伸手,阻止了他,淡望着那姑娘的方向,笑道:“这个倒是我们的不是,在这里向姑娘赔礼了。”   那姑娘目光望向仁德帝,见他约莫三十多岁,长得倒是成熟稳健,况且又是含着笑的,一时倒是把刚才的不悦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站起来,轻巧地越过了那溪水,几下蹦跳着来到了仁德帝面前。   “你一定不是住在咱西山脚下的吧?”姑娘一双眼睛就如同山上的黑曜石一般,滴溜溜地盯着仁德帝。   仁德帝点头:“是。”   姑娘笑望着仁德帝:“你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吧?该不会是从镇上来的?”   仁德帝默了下,笑着道:“你怎么这么聪明,连这个都知道。”   这姑娘扬着眉,开心地笑,一笑间,露出洁白的牙齿:“你穿的这身衣服,哪里像我们庄户人家啊,一看便是外面来的。再说了,你身边还带着仆人呢!”   一旁的侍卫听着,不由汗颜,不过见仁德帝并不说破,于是只好从旁恭敬地立着,也不敢出声。   而接下来呢,仁德帝和这姑娘聊了几句后,倒是颇为投机。   仁德帝顺势问起这姑娘村里的收成,姑娘这嘴巴便啪啪啪,犹如小鞭炮一般,将村里的有谁谁谁,谁家穷谁家富,哪年收成如何,都一一说了。   就这么说了半响,姑娘口渴了,便从一旁的竹筐里拿出一个水囊来,过去弯腰灌满了水,仰起脖子咕咚喝了一通。   喝完之后,一抹嘴,将那水囊递给仁德帝:“你喝吗?”   侍卫正要斥责,太上皇怎么可能喝这不洁之物,这实在是大逆不道。   可是仁德帝却笑呵呵地接过来那水囊,也跟着喝了几口。   喝完之后,他心情越发愉悦:“这溪水十分甘甜清冽。”   于是姑娘越发兴起了:“可不是吗,外面还有人专门跑来我们这里挑水呢,说是我们西山的水,舀一瓢水就是金汤。这里面还有一个传说呢……”   仁德帝侧着脸,安静地听着这姑娘说起关于这溪水中仙女的传说。   仁德帝因自小长在皇宫之中,及到少年之时,便出边塞打猎,戎守边疆十数年,回来的时候又登基为帝,其实极少接触者风土民情,如今听着这小姑娘说起这些,也是颇觉得稀罕,听得津津有味。   更何况,小姑娘的声音清灵动听,犹如泉水一般。   只是他自眼疾之后,听到的最喜欢的声音。   ********************   从那日之后,仁德帝每日几乎都要去那溪水旁等着,有时候那姑娘恰好去了,有时候却并没有去。   等到好不容易遇到了,那姑娘一脸惊喜的样子,跑过来就和仁德帝说话。   这么一来二去的,也渐渐地熟了,仁德帝知道那姑娘姓潭,叫青苹的,打小没了娘,爹是个庄户里的行脚大夫,她也没去过学堂,就这么跟着爹读医书认字。   两个人熟起来后,仁德帝偶尔便给青苹姑娘带些御厨做的吃食,小姑娘吃得很高兴,于是也把自家晒得诸如鱼干肉干给仁德帝吃,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说话,几乎是无所不谈了。   青苹说起将来,倒是心高气傲得很:“我以后要当一个像我爹那样的大夫,要让四邻八村的人都来找我看病!”   仁德帝呵呵笑:“有志气!”   一直到有那么一天,那姑娘招手:“你啊,也不要总在这里坐着了,跟着我去上山采药吧?”   仁德帝想想也是,点头道:“好,只是我怕拖累了你。”   姑娘挑起略带英气的眉,水眸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我一个姑娘家爬山登高都不怕,你长得这么高,看着身子骨也是好的,怎么就怕拖累我呢?”   一旁的侍卫因了仁德帝的命令,现在都不敢叫他太上皇,而是改称先生了。   仁德帝略一沉吟,想想也是,当下笑道:“好,那我也学习下怎么采药吧。”   姑娘听了,这才笑逐眉开:“好!”   于是姑娘背着竹筐,在前面带路,仁德帝则跟随在后面。   侍卫见山路崎岖,担心仁德帝,便要扶着他的,谁知道仁德帝却摆手拒绝。   他其实生来耳力极好,如今凭着周围的风声,沿着前方青苹小姑娘所走的那路继续往前走,这么一路跟下来,倒是并没有什么异样。   青苹今日个心情是极好的,蹦跳着说笑个不停,其中不免问起:“你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怎么也跑到这山里来呢?你平时都不干活吗?”   仁德帝沉吟一下,笑道:“我倒是有些家业,只是如今都交给弟弟了,自己倒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在这山野之间游走。”   青苹听了,扬眉纳罕:“看你也是有家业的,只是不曾想竟然还有个弟弟呢。”   仁德帝不再说起自己,复又问起青苹村里的新鲜事,诸如平时如何收麦等等,青苹便又开始对他说起,甚至还提起县里的一些事,比如县里的大老爷纳了几个小妾,那几个小妾平日里都吃些什么补品,都是她这边采了送过去的。   正走着时候,青苹忽然指着一旁山崖上的某处道:“你瞧,那个山茶花开得真好看!”   仁德帝转首“望”过去,眼前一片黑暗,不过他还是笑着点头:“嗯,是好看。”   青苹将手中的镰刀放到背后的草筐里,利索地挽起衣袖来:“看我过去把它摘下来!”   一旁的侍卫忙低声道:“那山茶花开在峭壁上,峭壁陡峭。”   仁德帝听着这话,拉住青苹道:“青苹,你不要动,让韩越过去帮你摘过来吧。”   青苹此时正打算去爬那峭壁呢,看了看仁德帝,再看了看那叫韩越的下人,有些鄙薄地道:“你看你,长得比韩越要高要壮的,每日里却是凡事都要让他来做!阿旺哥哥原本就说,你们城里来的,都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如今看来,果然是没假!”   这韩越一听这个,顿时皱眉,瞪了眼青苹,想着纵然太上皇对此女格外开恩,可是她也不能对太上皇如此嘲讽啊!   仁德帝默了片刻,却是呵呵笑道:“我素来身子不好。”   青苹自然感受到了一旁那仆人的凶狠目光,当下上下打量一番仁德帝,从他手中挣开了自己的胳膊,撅嘴道:“罢了,我不要了!”   说着,她低哼了声,强调道:“我是来采药的,不是来摘花的!”   接下来的路程,青苹姑娘难得的有些沉默,仁德帝见此,便开始搭讪:“你刚才说阿旺哥哥,那是谁?”   此时有风吹来,带来一阵淡淡的野菊花香,不过青苹姑娘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她听到仁德帝这么问,一边揉着鼻子一边带着鼻音道:“阿旺哥哥,就是我邻家的哥哥,他人可好了……”   于是青苹姑娘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她的阿旺哥哥。   仁德帝从旁,沉默地听着。   这一日,青苹姑娘采了许多药,甚至还寻到了几根有些年头的人参。   收获这么丰盛,她却有些闷闷不乐。   斜眼看着仁德帝,她不高兴地道:“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陪着我一起来采药啊?”   仁德帝摇头,认真地道:“青苹,我很喜欢陪着你一起采药,也喜欢听你说话。”   这个姑娘让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活力和清新感,这是他三十五年来从未有过的。   仁德帝的声音低沉醇厚,听着他那“喜欢”两个字眼,青苹姑娘莫名地有些脸红,不过她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是我刚才教你认那些药草,你有的记住了,有的却没记住!根本没往心里去吧?”   仁德帝听了,宽和地笑道:“我记性差,有时候总是要人多教几遍才可以的。”   其实是有些药草,他可以用嗅觉分辨出来,可是有的,却实在是很难分辨。   青苹见他这般说,心情也好了许多:“明日个我们村子里有人成亲,到时候要摆流水席,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吃啊?”   仁德帝纳罕地挑起剑眉:“好吃吗?”   青苹使劲点头:“好吃啊,到时候会煮一锅一锅的肉菜,可香可香了!”   仁德帝点头:“好,那我明天过去。”   青苹见他真得竟然要去,心情大好,便提议道:“那你明日在这里等我,我们不见不散啊!到时候我带你过去!”   仁德帝温煦地笑着,答应了。   这边青苹和他告别了,背着沉甸甸的竹筐便要过去。   仁德帝却拉住她,沉声道:“现在起风了,天有些凉,我听着你刚才打了喷嚏。”   说着,脱下外袍,递给了青苹。   青苹见那有力的大手递给自己那锦袍,她犹豫了下,还是接过来,然后裹到了身上。   仁德帝感觉到了,当下笑着点头:“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吧,免得你爹担心。”   青苹重重地点了点头,对着仁德帝摆摆手,蹦跳着下山去了。   这个时候确实已经起风了,风带来了山涧中清冽的泉水气息,掺夹着一点似有若无的花香。   原本浓烈的阳光如今已经开始变凉,一轮红日就挂在山头那里,眼看着就要落下。   仁德帝闭上双眸,淡淡地问一旁的韩越:“她是不是已经走到了山路的尽头?”   韩越恭敬地答道:“是的,她已经转弯,不见了人影。”   仁德帝没有睁开双眸,却又问道:“她是不是在转过山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韩越微诧,不过依旧答道:“是的,她握着身上的外袍,回头看了一眼。”   仁德帝听着这个,低笑了下:“走,我们回去吧。”   **********************   第二日,仁德帝却没有能依约前去那泉水旁。   他回到山庄的时候,却听侍卫慌慌张张地来报信,说是天佑公主带着竹明公主跑到山涧那里去玩,不小心落到水里了。   仁德帝听了,忙过去看,却听到竹明公主在那里哭啼不止,而天佑公主竟然极其反常地安静着。   仁德帝召来一旁的奶妈回话,这才知道,因为天有公主非要带着竹明公主前去一处山洞游玩,结果两个人都掉进了冰水里,竹明公主自然是受了惊,天佑公主也着了凉。   仁德帝无法,只好命奶妈前去安抚竹明公主,又命御医前来为两个小公主过了脉,倒也是无碍。   待奶妈将两位公主带下去后,仁德帝召来了随行侍卫,详细询问了事情经过,并沉声斥责了一番。   喝退了侍卫后,仁德帝一个人坐在那里,反思了一番,不免有些歉疚。   其实永湛让几个孩子留在山庄里,是想几个孩子陪着自己在这里解闷,不曾想自己这些日子,一心想着去见那青苹小姑娘,倒把几个孩子扔给了奶妈侍卫看管,实在是失职。   也幸好今日并没有出什么事。   谁知道到了半夜时分,仁德帝正睡着,便被叫醒了,身边的大太监小心翼翼地禀报说,是天佑公主半夜忽然发起了高烧。   因天佑公主自小身子骨就极为强健,顽皮捣蛋是有的,可是却从未病过。   奶妈一时吓坏了,只好大着胆子过来向太上皇禀报。   仁德帝听了,忙起身穿衣,亲自过去,这时候天佑小姑娘嘤嘤嘤哭着,全然没有了平日的嚣张跋扈。   仁德帝不免心疼,大手摩挲着小姑娘的脸蛋,温声道:“佑佑不要哭,等下吃了药,发发汗,明日就好了。”   天佑小姑娘啜泣着,平日明亮的眸子也失去了神采:“皇伯父,佑佑想要母妃,想回家了……”   虽则现在该叫母后了,可是在病后,她迷糊着依旧叫起来了母妃。   说着,她爬起来就往仁德帝怀里蹭。   仁德帝没办法,只好抱着这个软糯的小东西,轻轻晃着,同时口里哄道:“等你病好了,皇伯父就送你回宫见你母后好不好?”   佑佑带着哭腔道:“好!”   这一夜,佑佑赖在仁德帝怀里不出来,三岁的小姑娘,母亲不在身边,又生了病,抱着人不放开。   仁德帝只好陪了她一眼,其间又哄着吃药等,闹腾了大半夜。   后来好不容易她昏昏睡去了,他也不放心离开,坐在一旁,听着奶妈给她擦拭额头等。   第二日,一夜不睡的仁德帝想起那与青苹姑娘的溪边之约,不免有些发呆。   猜着那姑娘的年纪,其实应该只有十六七岁吧,掐指一算,实在是比自己小了许多。   尽管他曾经的后宫之中甚至会有比她更小的妃嫔,可是现在面对这么一个清纯天真的山野姑娘,他倒是有些自惭形秽。   自己心间渐渐冒出的那点心思,他是比谁都清楚。   只是如今一夜未睡,他脑中却无比的清醒,清醒之后的他,冷静地审视着自己,开始觉得自己甚至有些无耻。   他如果想要,只要伸一伸手,什么不能得到呢?   只是那么一个甜美无辜的姑娘,历经千帆后的自己,配得上吗?   况且,这个姑娘那么单纯的心思,若是知道自己此时心间那一抹念想,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于是他站起来,走到窗棂前,苦笑一声,用眼前一片黑暗的双眸望着那初升的太阳,低哑地道:青苹小姑娘,再见了。   ****************   那一日,青苹小姑娘背着竹筐,在溪水前等了很久,却只等到了那个叫韩越的仆人。   韩越说,我家先生不会过来了,姑娘请回吧。   韩越说,我家先生不日即将离开这里了。   韩越说,我家先生以后也不会来了。   ……   那一日,等到韩越走后,青苹一个人站在溪水边很久很久。   她的手伸进口袋里,把打算送给他的东西捏成了粉碎。   一直在那里站到了傍晚,她才默不吭声地往回走。   现在村里的流水席早散了,汤都没有了呢!   “我很喜欢陪着你一起采药,也喜欢听你说话。”   那个人昨日个说过的话,又浮现在脑海中。   他说着这话的样子,严肃认真,俊朗的眸子中有些许什么在闪动。   她在那么一刻,脸上都红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根本是骗子,骗子!   或许阿旺哥哥说得没错,外面来的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那都是骗子,不过是闲来无聊逗她玩罢了!   青苹姑娘低着头,从竹筐里拿出昨日个他给的外袍,狠狠地扔到了地上。   “骗子!”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